《复仇千金太难养》 第一章 楔 子 夜色深沉,月影凄迷。江南月城歌舞团的团长住宿院内,缠绕了白姝安近二十年的可怕梦魇又沉沉袭来…… 梦中天空阴沉,细雨如丝般落下来,掉在迷蒙的湖面上,幻化成无数白色花瓣,飘飘荡荡,渐渐交织成一个硕大的花环…… 她身着白色羽衣,在花环的中间,翩跹而舞……满满的一湖烟,时而隐逸了她雪白的羽翼,时而吞没了那纤长的秀腿…… 她虚弱的羽翼无法飞翔,漂浮的双腿无法入水,只能不停地旋转,旋转……直至一道闪电的光击中了她的脊背,她发出了一声撕裂般的惨叫,锥心刺骨地疼痛…… 无边无际的红,从她的身体里涌出来,渐渐染红了整个湖面,层层叠叠、数不清的血色落花,纷纷扬扬地洒落,那一堆血色里,有一个黑魆魆的魅影,苍白着鲜血直淌的脸,正欲接近她的身体,却在即将碰到时又一点点随波远去…… 她的身体里有无限的渴望,想要扑过去抓住魅影的身体,想要追上去看清魅影的样貌……可是,突然之间,她的胸口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紧紧地箍住,越来越紧,越来越痛,痛得她呼吸困难,行动停滞,她的身体渐渐地没有了力气,失去了知觉…… 隐隐约约,她好像听到一个小女孩大声哭泣的声音,那无助的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妈妈,妈妈,你快醒醒,快醒醒,陪我玩啊……” 许久许久,小女孩的声音终于隐去,细雨漠漠的水面上,只剩下一层又一层鲜艳的红色花瓣,不知去向何方…… 当白姝安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已是凌晨,她摸了摸沁凉的额角,还有大滴大滴的冷汗冒出,头下的一角枕巾已经湿透,再摸摸背上,也是寒湿一片,于是颤颤巍巍地从床上爬起来。 梦中女孩的哭泣声像一个熟悉又可怕的咒语,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她不要忘记,母亲已经永远地离她而去,虽然她已记不起母亲的样貌,也不清楚母亲是如何死去的,但是在她的内心深处,那个声音却总在午夜梦回时,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她…… 白姝安从小失去父母,身世不详,母亲留给她的唯一记忆除了那个可怕的梦魇之外别无其它。如今,她最亲的人,是把她养大、教她学舞、并将她培养成月城最优秀的舞蹈演员、此刻正酣睡在隔壁房间的月城歌舞团的团长林曼音。 在过去20年随风而逝、看似无波无澜的淡然岁月里,她平静生活的一切内容是日复一日、刻苦坚毅 地练舞;年复一年、马不停蹄地参加各种舞蹈比赛、文艺演出;还有时时希望,相遇在豆蔻年华,为她制造梦想和希望的那个他能够早日向她表白。 的确,这是一场长达10年的暗恋,她喜欢上那个生得芝兰玉树、待人温文尔雅、在舞台上与她心有灵犀的师兄杜若旻,因为这场暗恋,使得她独守春闺许多年,美好绚烂的青春岁月里,浪漫华丽的感情篇章至今还迟迟没有上演。 白姝安走出房间,到卫生间里掬了两把清水冲在滚烫的脸上,抬眼看到镜中的自己面容清婉,却脸色苍白,她忽而想起今天是吴月大学79周年庆典的日子,她答应了云姨会在晚会上带去她最精彩的独舞《红楼梦影》…… 曼姨还在房中沉睡,若旻哥远在南方,窗外的树影婆娑,黑暗漫漫无边,这样的夜,只有她一个人是醒着的,她不知道这样的夜还要持续多久…… 第二章 邂 逅 仲春时节,江南古城一年里最美丽的时光。绿是刚刚开了头,还没有到鼎盛的时候,垂柳的絮纷纷扬扬地飘落,悠闲地漫步空中,只做了恰好的陪衬。最妙的是那些红,千株万株如少女般俏立在湖畔的桃树,袅袅娜娜地开了,一片一片晕染的红,浸润了潮湿的空气。不待她凋零,满树满树的樱花也粉粉的笑了。那深的揉碎在你的眼里,浅的便低低地附和,孤单的如一朵云,繁华的像一片海,分不清谁是谁的红。她们只管万紫千红地铺陈着,好似一个氤氲的梦,陶醉了满城的人。 洛涵风开着车,疾驰在山水之间,瞬间就越过了长长的湖堤,风变得凉凉的,嗖嗖地扑到脸上,他向湖心一看,那夕阳已经半个落入山间,红彤彤的光倒映在水中,与晚归的渔舟一起,叠影重重,十分地诗情画意。 他随手打开广播,只听得一个甜美的声音在介绍:“接下来为大家推荐一首小虎队的新曲《红蜻蜓》……看那红色蜻蜓飞在蓝色天空,游戏在风中不断追逐它的梦……” 才听了两句就被他按掉了,几个大男孩纯洁的少年梦!关于童年生活,那似乎是非常遥远的记忆,空空的,没有很深的痕迹;而关于少年时代的记忆,他的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似乎连想起都是令人厌烦的事…… 他换了台,一个略带沧桑的男声不紧不慢地唱着:“苍茫茫的天涯路是你的飘泊,寻寻觅觅长相守是我的脚步……或许明日太阳西下倦鸟已归时,你将已经踏上旧时的归途,人生难得再次寻觅相知的伴侣……” 听到这里他再次摁断了,一脚油门下去,车子便钻进了隧道里。 过了这个洞口,再往前人家渐少,九曲回旋的林间公路两旁,树林丰茂,花草繁盛,各色参天巨木直耸入云,光影流转,斑驳陆离的地面上落英缤纷,车子穿行其间,很有置身于原始丛林的感觉。他低头看了一下时间,五时一刻,突然惊觉时间已晚,想起此行的目的,他只好逐渐放慢速度,打算找个合适的位置掉头回去。 刚转过车身,不远处,透过白色的玻璃窗,他看到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停在路旁,它的右侧车头撞到了路旁的槐荫树上,看样子是出了车祸。 再往前看,一个女子,大约二十岁的风貌,静静地立在一棵高大的樱花树下,不见一丝焦急,三月天的黄昏,斜斜的夕阳穿过粉红的花瓣儿,滴漏在她的脸上、身上,微风飘过,她的白色长裙里就像长出了无数展翅的蝴蝶,飞呀飞,直飞到洛涵风的眼睛里去。 不知道是因那棵美丽的樱花树,还是那个奇异的女子,或许是这幅原始丛林里静谧迷人的画面,一下子就吸引了他的视线。 他把车子开到她面前,停了车,从窗口探出头来叫她,“小姐,需要帮忙吗?” 只见那个女子诧异地抬头望向他,微微颔首之后,只幽幽地说了句:“我们车子抛锚了。”她指了指身旁的车子,声音十分轻柔,正欲继续说下去,突然,从那辆黑色的桑塔纳下面钻出一个人来,不知是泥浆还是机油,黑乎乎地抹了一脸,大约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回头看到洛涵风的车子,如获大赦,“这鬼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好心的先生,见到你太好了。”他一口气还没喘上来,嘴里已吐出这么多话,实在有些气急败坏。 “好心的先生,我这破车一时半会儿是修不好了,您能否载我们一段,我们小姐赶着去演出呢?”只见他满脸堆着笑,那五官越发地挤到了一处,像一朵开在泥里的花。 “可以,你们上车吧。”洛涵风打开门锁,示意他们上车。 这时,那位女子回身唤了一声“琴姐”,从大树后面走出一个中年女子,提着化妆箱,向涵风哈腰后,轻手轻脚扶那女子上了车。这时洛涵风才听到那个女子迟到的第二句话,“谢谢!”虽然只是普通的一句客套,可是从她嘴里说出来,却格外婉转柔软,洛涵风不禁回头望了她一眼,才发现她的右手臂上绑着一条白色丝巾,被鲜红的血迹印了薄薄一层,十分醒目。 “这位小姐,受伤了吗?”洛涵风脱口而出,十分讶异她之前淡然镇静的表现。 “没关系,只是擦破了一点皮。”女子微微舒了一下眉,证明自己没事。 “不如还是去医院包扎一下吧?”倒是旁边的中年女子有些焦虑。 “琴姐,不要紧的,误了演出才不好。” “早听我的劝就好了,把下午的演出取消掉,我们也不用赶得这么急,就不会发生这种意外,我回去……” “好了好了……现在还说这些干嘛……”琴姐的唠叨被坐在前排副驾驶的老师傅阻止,她瞪了他一眼,叹了口气,看来两个人都对那个女子的固执无计可施。 洛涵风只好起动了车子,此时才想起问他们的去处:“你们这是要去哪里演出?” “吴月大学,您知道地址吗,哦,我这儿有,”老师傅从裤兜里掏了一会,掏出一张黑乎乎的纸来递给他。随口又添了一句“好 心的先生”。 “真是巧得很,我也正要去那里。”洛涵风稍转了下头,极其微薄地一笑,“我姓洛,您不要再那样称呼我了。”老师傅只好顾自嘿嘿地笑起来。 洛涵风低头瞥了一眼那张纸,原来是请柬,被泥水浸湿了,隐约还可见一些字,“邀请……月城歌舞团——白……参加演出……”以下全糊了,他递还给老师傅。 车子沿着原路返回,一路飞奔,一会儿就把他们送到了环山路,车厢里保持着异常的宁静。老师傅突然清了清嗓子问他:“洛先生喜欢看歌舞剧吗?” “我们小姐,在月城歌舞界可是红人呢?”那个后座的琴姐也顺势添了一句,正待说下去,被旁边的女子用手肘一推,马上闭了嘴。 “歌舞剧在国外也是十分流行的,”他话说出口,又觉得有些失礼,“有机会要好好欣赏这位小姐的舞姿。” “先生是吴月大学的毕业生?”那大姐看出他的无心,只好又转了话题。 “不是。” “那是在那儿教书么,看着就斯斯文文地,像个老师的样。” “不是。”他的笑容依旧淡淡地,有些勉强,但却出乎意外地补充了一句,“我这还是第一次去吴月大学。” “你这是什么眼神,看先生开的宝马车,就知道,一定是去吴月大学参加庆典的贵宾。”这时,坐在前排的老师傅突又转过身来,对琴姐说道,“哎,这年头,有钱又这么好心的人,真是不多了。” 被他这么一提醒,琴姐也起了兴致,连声不绝地夸赞起他。洛涵风对这些言过其实的谄媚之辞虽没有厌恶,也并不留心听。无意间一转头,看到观后镜的一角,那个女子好似有一丝错愕,之后眉头紧锁,脸色煞白,像是伤口牵扯的疼痛,她的一只手紧抚住右手臂,整个人无力地靠着车窗,像是注意到他的注视,她立刻转过头,脸朝向窗外…… 他打开一线车窗,傍晚的风柔柔的,夹着花香扑面而来,等到他再次回头时,发现她神色已经恢复正常,一双清亮的眼睛,柔柔地看着窗外,她的脸染着晚霞的红晕,突然间动人起来…… 这时,在吴月大学水月阁内,早已热闹非凡。这座新建的多媒体剧院刚刚落成,就迎来学校79周年庆典,可谓任重道远。 门口迎宾处,有一位身着孔雀蓝精丝缎礼服的女子十分惹眼,虽然身材略微发福,但那双细长的小眼睛里,依然闪烁着灵气,微笑自若的样 子,还带一点少女的天真,完全看不出已是四十几岁的年纪。 她的旁边站着一位男子,一副方边黑框眼镜挡住了眼睛,在瘦小的脸庞上显得不太和谐。见一波宾客络绎进去,那女子回头对他说道:“文涛,晚上参加演出的演员都到齐了吗?” 男子恭顺地回答:“是的,大部分已经到了,现在都安排在化妆间里,等待演出开始呢。” “这次多亏了你的帮忙,我省了不少心。” “云老师客气了,我曾经也是这所学校的一分子,如今母校有事,自然责无旁贷了。”那双被挡住的眼睛似有若无,眼角眯起的笑纹却深而皱。 “不愧是当过学生会主席的,这几年在电视台也没白混,我们的晚会被你搞得有声有色。” “云老师真会夸奖人,要是份内的这点本事也使不出来,那当初岂不是白听了您的几年教诲?” 中年女子咯咯咯地笑起来,“你这张嘴啊,在哪里都好使,倒是你那个妹妹,跟你那时候比起来,逊色了许多啊,你有空多教教她。” “女孩子么,脸皮薄,初次碰到这样的大场面,有点手忙脚乱了,以后还要云老师多照顾。”他嘴里这样说着,心里却像吃了黄连,苦得牙根里丝丝作响。 说曹操曹操到,他的妹妹孙文婷此时正急匆匆地跑过来,差点撞上了一个银发老者。 孙文涛看不过去,只好迎上去,低声责备道:“发生什么事,这样慌慌张张的?” 她紧张兮兮地凑到他耳边,小声说话:“那个歌手叶欣,还有月城歌舞团的白姝安还没到。” “叶欣现在是月城最红的歌手,必定是掐准时间来的,我半小时前跟她的助理通过电话,现在应该已经出发,你不要着急。”文涛一边安抚妹妹一边也在心里思忖,“白姝安呢,她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没想到这年头,一个跳舞的比名歌手还甩大牌呢,下午的彩排都没出现。”文婷嘟囔着嘴,有些愤愤不平地说。 “住嘴!”文涛突然喝住她,“你懂什么,白小姐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耽搁了。你先去打电话问问歌舞团那边……” “已经打过了,他们说她下午在外面演出,会根据预定时间到的。” 孙文涛心里清楚,白姝安的演出事项还在其次,关键她的节目是由云主任钦点,得罪了她,这许多天的奔波又要付诸东流。 “发生什么 事了,你们俩在这咕哝了半天,叫你也不应。”冷不丁云薇的一句问话震得孙文涛差点失了神。 “不过是主持人服装的事,交给我好了。”他抬头看了看钟,已将近6时了,而演出时间是6时半。 这时后台轰然热闹起来,原来是著名歌手叶欣到了,有几个崇拜她的学生控制不住情绪,大声尖叫着要合影签字。 云薇见了,只好过去,文涛迟疑了半步,见文婷还跟在他身后不出声,气不打一处来,“还不快去门口看看,也许这会白姝安他们也要到了。” 吩咐了文婷,文涛三步并作两步赶在云薇之前,把那几个学生散到两边,又彬彬有礼地向叶欣介绍:“叶前辈,这位是我们吴月大学教务处的主任云薇老师。” 那个叶欣打扮得花枝招展,二十几岁的年纪,在浓妆艳抹之下,明显老了几分,听到文涛叫她前辈,不受用似的,并不理他,只跟云薇打了个哈哈,就进化妆间了。云薇跟着进去,四下里一看,好像发现了什么。待走到门口,才问孙文涛:“怎么没有看到月城歌舞团的人?” “阿,他们……”文涛顿了顿,“应该快到了。” 云薇当下起了疑心,却听到前面大厅里闹哄哄地,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好又迎上去看个究竟。 第三章 庆 典 (1) 大厅里闹哄哄的,原来是孙文婷叫了几个学生,正引导新到的宾客往前走。 云薇托着她的精丝缎礼服,袅袅娜娜地走过去。远远地,望见一个高大的身形,西装革履,器宇不凡,渐渐走近,看到他眉宇清明的脸上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如漆黑的夜空熠熠生辉的星子,骤然令身旁所有景致都失了颜色。 云薇心内惊叹,当下忖度起这位俊逸青年的身份来。眼神掠过前方孙文婷微胖的身影,却见白姝安正无力地立在那位青年身侧,脸色苍白、神情凝重。 云薇疾步上前,关切地问道:“姝安,发生什么事了?”情急之下拉起她的右手臂,却听到沉重地“哎呦”一声,原来那丝巾上的血已渗到外面,鲜艳地像一朵桃花,嘶嘶开着。 “文涛,快来,把她扶到休息室去。”孙文涛一直跟在后面,见形势不妙,早已经抢在前面,疏散人群,帮着琴姐扶白姝安朝后台走去。 大厅里,只剩下洛涵风一人,他看着那些陌生的身影三三两两地往剧院里面走,自己却回转身,来到空旷的室外,三月底的晚风吹在脸上,有些凉意,抬眼望着天,那些闪烁的星点,横七竖八地罗列在黑暗中,竟有些刺目,他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任紧绷的神经慢慢舒缓。 这时,孙文涛垂头丧气地出来,看到洛涵风,马上又恢复那张,万年不变的笑脸:“真是不好意思,怠慢了,怠慢了,这位先生,请跟我来。”一边走一边点头哈腰,“麻烦出示一下您的请柬,我需要核对一下名单。” 洛涵风从上衣口袋中取出,随手递过去,淡淡地说了句:“我父亲这两天正好出差在外,由我来参加你们的庆典。” 孙文涛端起那请柬过目之后,怔了一怔,又抬头细细打量一下,突然失仪地叫道:“真的是洛先生,真的是您吗,哎呦,我刚才就一直在怀疑,真是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再次见到您,您……您还记得我吗?”他郑重其事地整了整自己的眼镜,又用手理了理额角的发,显得瘦小的脸庞更加地不和谐。 “你……”自然,洛涵风的记忆储备里没有这张脸,但他还是说,“我们似乎在哪里见过。” “您果然好眼力,连我这样的小人物还记得起。”他一开口就一发不可收拾,“三年前,你们公司成立四周年的新闻发布会上,我也在场,不过那时我只是跟在师傅身边的一个见习记者,却有幸采访了您,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 “刚才那位小姐, 怎么样了?”孙文涛没想到美好的怀念竟生生被打断了。 “哦,”孙文涛的嘴在变成“0”型之前立刻醒悟过来,“您是说白姝安吧,看起来她伤势有些严重。” “还能参加演出么?”他已经猜到了前一个结果,却有些好奇她的下一步打算。 “这个节骨眼上,竟发生这样的事,多亏您半路救了她来,不然我可惨了,说真的,您是我的福星……”孙文涛说了半天也没把话语转到正题上,竟有滔滔不绝地解释下去的趋向,见洛涵风已经把眼睛看向了别处,才识趣地补充说,“大家都在劝她去医院,可她不肯,坚决要上节目。这不,云主任已经在化妆间里劝了她半天了,我也已经做好了取消节目的最坏打算,但是白小姐她,您知道,她在云城演艺界是出了名的拼命三娘,所以……现在搞得我也左右为难。” 听到这则并不意外的消息,洛涵风嘴角浮起一丝怪异的笑,无意识地往化妆间瞥了一眼,对身后的孙文涛说道:“带我进场内入座吧。” 孙文涛自然责无旁贷,毕恭毕敬地领他到了前排贵宾席就坐。 演出在一场艳丽的歌舞秀之后拉开了帷幕,身着高贵燕尾服的男主持与身着酒红色晚礼服的女主持携着吴月大学的校长站在流光溢彩的舞台上,开始今晚的致辞。 “尊敬的各位来宾,女士们,先生们,大家晚上好!”轰鸣般的掌声响起…… “……79年前,我们吴月大学的前身吴月书院在美丽的月城建立……” 长片的溢美之词歌颂着这所古老学校的历史人文,歌颂着带给这所名校发展机遇的领导和各界学友,赞美耕耘者的付出、赞美学习者的勤奋,前人的努力、后来者的推进、发扬与传承的灿烂品德……这一切华丽的辞藻都被淹没在经久不息的掌声中。 这里不是洛涵风的母校,甚至跟他毫无关系,所以他可以这样冷静地坐在这里。当他俯视着楼下那一群群意气风发的青年的脸,再看看台前一排排被授予权力、名衔的光鲜亮丽的躯壳,此中的不和谐可想而知,无法想象这些青春的灵魂在许多年以后,也会逐渐被钱财名利所填满,渐渐地失去如今的光环。说到灵魂,他突然害怕起来,仿佛是另一个自己在紧紧地箍着他的心,绞痛地厉害。 一时间,舞台上的人影都变得虚幻空灵……只听到一个报幕的声音,“接下来将由月城歌舞团的著名演员白姝安,为大家表演独舞《红楼梦影》……” 悠扬的琴声从远处飘来,一个清丽的身影由舞台一角缓缓地移动,她的舞步轻盈,恰似凌波微步,渐渐旋转至舞台中央……她头顶素色金钗,身上罩一件粉桃织锦绸状长裙,衣襟处环绕一圈圈浅蓝绣花,在淡白的灯光下,犹如画中的仙子下了凡,那仙子此刻正在莹蓝的霓虹灯下翩翩起舞…… 洛涵风第一次看她的舞蹈,但奇怪的是,这样的场景,如此的装扮,却似曾相识…… 她蓦然回首的瞬间,却让他感到浑身冰冷,看着她一遍遍旋转的身姿,洛涵风不由得紧紧地盯着那只受伤的手臂,她的身体微微一颤,他的心也跟着打了一个寒战…… 雷鸣般的掌声响起,洛涵风还没有回过神来,她已经下台去了。 第四章 庆 典 (2) 化妆间里,白姝安脸色煞白地站着,琴姐在旁边帮她解开了舞服的纽扣,一件一件地褪下来,等到只剩内衬时,右手臂上已染红了一大片,而她也只是直直地站立着,没有发出一丝呻吟,任凭血从袖子里一滴一滴地流到指甲,于是那朵鲜红的桃花就开到了指甲里。 白姝安坚持到演出结束,本来已经筋疲力尽,不想一个高大的人影突然出现在她身侧,一阵风似地,拉起她的手便往外走。 她的身体就如瞬间失去了支撑一般,全身无力地往前倒去,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恍恍惚惚,拉着她手的这个人,她还来不及看清楚他的脸,只模模糊糊地望见他脑后浓密的黑发,郁郁葱葱地长到鬓角,他手心的温度很浓,宽阔的肩膀却很远…… 眼前明亮的灯光仿佛融进了室外黑暗的天色,骤然间失去了所有光彩,她脑中的一切意识也在瞬间被黑暗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股强烈的清流刺激,意识渐渐恢复,那冰凉清冽的水流沿着她的手臂,蜿蜒淌至胸口,逐渐蔓到全身,一遍遍刺激着她疲惫的双眼,睁眼所见,白茫茫地一片,四下里悄无声息,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 她试图起身,但全身酥软无力,又一头扎回枕中,闭上眼睛,可怕的嗡嗡声一层接一层地涌上来…… 一只温热的手掌暖暖地抚上她的脸颊,怜爱地摩挲着她的耳鬓和前额,她努力地再次睁眼,终于看清眼前熟悉的面孔,那温婉柔润的眉宇间此刻因紧蹙而凝聚着细纹,通红的眼角还泛着湿润的光芒,看到她睁开双眼,唇角一个浓浓的微笑暖若春阳,顿时在她心底牵扯起丝丝缕缕的依恋。“曼姨。”她轻唤了一声,嗓音有些哽咽,“我在哪里?” “这里是医院,你感觉好些了吗?”曼姨的声音柔软而动听。 “嗯,怎么我一点力气都没有?”她努力地挤出一丝笑来,却因实在没有力气,那勉强的笑容很快便消散在苍白的脸上。 曼姨的手再一次捋了捋她额角纷乱的发,俯下身子用额头贴了贴她的面颊,再温柔地抵在她的前额,确认一切正常之后,声音稍稍恢复常态:“你昨天晚上演出结束后在学校里昏倒,已经昏迷了一夜,幸好现在没事了。没有力气也是正常,你留了太多的血。” 望着曼姨清瘦的脸上深陷的眼眶,想必是熬夜所致,白姝安不忍地撒娇道:“曼姨,你快去休息一下吧,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曼姨不但没有离去,反而安心地坐 到床沿,仔仔细细向她说起昨晚的事来,“昨天晚上陈师傅给我打电话,告诉我车子出了意外,你受了伤,之后就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我就知道一定是你的倔脾气又犯了……我急忙赶到学校,碰到你云姨,她说你刚刚被一个青年男子救走,已经送去了医院,幸好琴姐当时跟着他一起来到医院,又及时打电话通知了你云姨……我和你云姨才在第一时间知道你所在的医院,可是当我们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那位男子却已经离开了……” 曼姨的陈述很平静,白姝安却变得越来越困惑和茫然,曼姨顾自波澜不惊地说道,“我很遗憾没有看到那个救你的人,因为据琴姐说,他行为举止十分绅士,长相又无可挑剔,而且还……” 白姝安终于理解了曼姨话里百转千回的试探,急忙打断她:“我不认识他,”话未完觉得描述得不够准确,赶紧纠正,“我昨天也是第一次遇到他,他救我来医院的事,我压根一点儿都不知道,我当时已经晕倒了……我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这有什么难,既然是你云姨学校邀请的贵宾,她很快就可以打听到他的身份和职业……”面对白姝安无辜又纠结的样子,曼姨根本不以为然,她甚至有些无可奈何地瞪了姝安一眼,“你可别怪我擅自做主,我知道你脑子里在想什么……我要是再置之不理,这么好的一个青年才俊又要被你错过了……” “好?你都没见过人家,怎么就能断定人家是青年才俊了?” “你们车子出事后,要不是他及时发现,你能那么顺利地回到学校?你演出结束后晕倒在后台,要不是他及时送你到医院,你现在还能这么完好地躺在这里跟我聊天么?不管怎么说,他昨天救了你两次,这难道还不能说明他修养良好,心地善良吗?” “可恶的琴姐,到底跟你说了多少,我下次外出表演绝不带上她了……”白姝安闭上双眼,直直地躺在床上,打算用沉默来抗议曼姨匪夷所思的想法。 哪晓得曼姨这次是动了真格,“装睡也没用,你云姨向来古道热肠,估计这会连人家住哪里都打听清楚了,下次等你身体养好了,我们要亲自上门去道谢,如果你觉得上门太唐突的话,或者约他出来见个面,吃个饭……” 此刻白姝安的脑袋处在一片混沌之中,根本赶不上曼姨瞬息万变、捉摸不透的思维,她本想用双手抬起被子遮住面孔,可以暂时远离她聒噪的声音,没想到左手臂上还吊着盐水、插着针筒。双手猛地一抬,左手针头深陷进皮肤,右手触 及伤口,一阵痉挛般的疼痛,不由自主发出“哎呀”一声。 曼姨低头看到她右手臂上包裹结实的伤口,已经眉头紧蹙,再一看左手输液处正渗出一道细小的血丝,终于缄口不语,急忙按下床头的叫铃。 30秒钟之后,护士急匆匆地赶来,熟练地清理掉新增的伤口之后,又帮她重新找了静脉口子继续输液。 护士离去之后,曼姨小心翼翼地将被子拉到她的颈下,并仔细掖好,微叹了口气,正打算起身离去,听到白姝安微弱的声音不确定地响起:“曼姨,为什么不能是若旻哥,你明明知道,我……” 曼姨像没有听见她的话似的,表情冷淡,语气坚定地回绝:“这件事情不用再提了,我最后再说一次,你们两个是不可能的,他把你当妹妹看,你也应该尊他为哥哥。好了,你休息吧。” 曼姨起身沉默了片刻,回头俯瞰着她,语气毋庸置疑,“还有,从今天起,直到你手上的伤完全康复为止,不准练舞,不准登台!”她说完之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病房,高跟皮鞋踩着地板发出有节奏的“蹬蹬”声,与她圆润有力的嗓音融合在一起,清晰地回荡在白姝安的耳际。 白姝安瞪大着双眼呆呆地望着白色的天花板,许久许久,才从迷茫中回过神来。曼姨不是她的母亲,却是她人生里最亲近的人,曼姨把她养大,教她学舞,并且努力让她过着像所有少女般无忧无虑、与世无争的日子,曼姨爱着她,宠着她,可唯独这一件事,曼姨态度决绝,不容置疑…… 杜若旻是曼姨最得意的学生,比她年长一岁,也是云城歌舞界最炙手可热的舞蹈演员,十余年的朝夕相对,他们在舞台上心有灵犀。 白姝安曾经绞尽脑汁也没有找到她与若旻不合适、不般配的理由,渐渐地,却让心底那股暗暗滋生的爱恋更加地肆虐…… 此刻脑子虽然混沌,却在瞬间幡然醒悟了一回,若旻的的确确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一句喜欢的话,也许曼姨是旁观者清,若旻或许真的只是把她当做妹妹来疼爱吧。 想到这里,白姝安心灰意懒地闭上了双眼,病房里如此安静,针落可闻……她脑子里盘旋着曼姨离去时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嘴角浮起一抹暖暖的笑容,曼姨依然是她最亲最爱的曼姨! 白姝安这次休养,持续了1月有余。 她在病房中被禁锢了一周之后,实在忍不住,千恳万求,曼姨终于同意她出院。她庆幸曼姨没有再次提起吴月大学庆典 当日救他两次的青年才俊,究其原因,她倒是从云姨那里获悉了一二。 那是她住院后的第五日清晨,云姨怀里捧了一大束娇艳欲滴的鲜花,一手拎了只水果篮子,前来病房探视。 当时病房中只有她一人,云姨刚在床前的木椅上坐下,就深深叹了口气,细长的眼睛里射出两道奇异的光,毫无预兆地责怪起对曼姨的种种不满,“我真的不知道你曼姨究竟是怎么想的,人家那么好的条件,哪一点让她不满意了……我在庆典那天第一眼看见他,就觉得眼前一亮。器宇轩昂,英俊倜傥,这样的外形我敢说就算潘安、宋玉在世,也只能打个平手……后来打探到他的身份时,着实让我惊诧,你知道他是谁吗?” 云姨虽是在问她,却全然不顾她的疑惑,也不管她是否听明白了话里的意思,更不容许她插话半句,继续滔滔不绝地说下去:“他就是云城首富洛天齐唯一的亲生儿子——洛涵风……难怪我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他浑身透露着一股贵族气质,据说他从小在美国长大,3年前回到云城后……” “曼姨,你真是异想天开!”白姝安忍不住打断她,“你说的这个什么首富的儿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他救了你两次,如果他对你没有好感,怎么会在你演出结束之后亲自跑到化妆间去找你……肯定是担心你的伤势……”云姨眼中的光彩已经化作一团彩霞,衬得她整张脸都容光焕发,虽然云姨向来精力充沛,做事经常凭借丰富的想象力,但是白姝安清楚明白地知道,这件事的关键点不在这里。 “曼姨不会同意的。” “是呀,这就是我最最生气的地方,前天我一跟她说这个青年才俊来自云城,你曼姨当即拒绝,一句话都不愿意再听下去,我知道云城是她的伤心之地,可是这件事关系到你一生的幸福。” “伤心之地?”白姝安知道他们舞蹈团成立12年以来,虽没有跑遍大江南北,至少在邻近重要省市已经小有名气,云城是经济繁华、文化鼎盛的大都市,但曼姨却从来不肯安排团队前去演出。 有一次云城的一个重要颁奖晚会的节目筹备组邀请她和杜若旻前去表演,白姝安颇为心动,便咬了咬牙,想好言相劝尝试着说服曼姨,却被曼姨狠狠地警告,不许她再提起任何有关于云城的人与事,至此,“云城”这两个字就成为了他们舞蹈团的禁语。 今日无意中听到云姨话里暗藏的深意,姝安谨慎地追问,“云姨,您是不是知 道曼姨过去的事?” “知道一点儿,但是……”云姨难得支支吾吾了一回,“我们还是不说了,既然你曼姨有意瞒着你,知道了对你没好处……真是可惜了,那么好的一匹白马,不行,我们一定不能就此放弃……洛董事长跟我们校长有些交情,前年水月阁开工的时候,他一口气就捐助了100万,算起来还是我们学校的恩人……” 白姝安不知此刻该喜还是忧,她深知曼姨的脾气,一旦她所认定的事情,八匹马都拉不回来……云姨生性开朗,做事全凭想象力,从前一直迁就曼姨,但有时为了满足心底的浪漫想法,常做出一些不合常法的事来。她们两人针对这件事有了如此之大的分歧,最终的受害者肯定是自己。 但是,白姝安更清楚她自己的心意,目前,没有任何的人与事可以撼动心底日益滋生的那棵大树。 第五章 落 水 (1) 五月末的月城湖畔,樱花已然凋谢,桃李也早已散落一地春红,无处寻觅,只有稀疏的杜鹃花点缀在路旁的花圃中,笑意盈盈。 灿烂的阳光将古老的水榭亭台包裹在一片温暖里,风轻云淡,远处烟波荡漾,时而飘过几座游船,穿梭往来…… “theyuechenkeisindeedpicturesque.itisheardthattherearestillmanybeautifullegendsandstories.”(月城湖的美景果然名不虚传。听说它还有很多迷人的传说故事?)这个人讲着一口流利的英语,满头鬈发,金灿灿的,一双碧蓝的眼睛,在阳光里清清亮亮。 “yes,mr.pierre,themostfamousoneisthemiserablelovestorybetween梁山伯and祝英台。”(是的,皮埃尔先生,最有名的,要数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凄美爱情故事。)此人一张俊俏的华人脸,讲的英文却十分地道。他们一问一答,走在前面。 后面还跟着三人。其中一个黑瘦方脸的青年男子用中文对走在身旁的外籍说道:“托马斯先生,你们国外有罗密欧与朱丽叶,我们中国有梁山伯与祝英台,都是为爱殉情的痴情人。” “哦,我听说过,中国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托马斯深棕头发,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中文虽说得断断续续,倒也标准。 “哥,快看,前面就是望月桥了……”孙文婷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单拱石桥,高声叫起来。 大家闻声都顺势望去,一条长堤横亘在湖面上,长堤中央,石桥俯卧,桥的两侧,半壁青山侧影,一波碧水涓涓,往来人流不息,好一幅江南初夏图。 “涵风,洛,等一等,我们去那里,望月桥……”托马斯大声叫住了前行的俊俏男子。 洛涵风回过头来,冲他们大笑:“今天我们几个男士就做一回梁山伯,去会一会梦中的祝英台……”不想这一笑,还对着一个女子,那貌似无心的一句话,却好像一道暖流,投射到孙文婷的心里去,倒以为他这建议因她而提,孙文婷瞬间面色红润,心跳也莫名地加了速,脚步异常地轻快。 于是他们几人并行,不过五、六分钟,就到了湖堤东端。 远看,它的桥拱由苍青石块铺筑而成,古朴质雅,走上去,才发现路面却是宽阔的水泥大道,游客倏 然多了几倍,大家放慢速度,谈谈笑笑,往桥中央走去。 “叮铃,叮铃……”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自行车队,竟然从桥对面疾驰而来,为首的那人头戴黑色钢盔,一身纯黑运动衫,胸前还纹上了大片惨白的骷髅头像,即使在人群里,也不见减速,横冲直撞朝洛涵风他们过来。 一大群人直被逼到了桥的边沿,孙文婷一直紧跟在洛涵风的身旁,这一倾斜,她半个人靠在他的臂膀里,不觉心旌荡漾。洛涵风不知她是故意呆立着不动,只好伸手把她扶住,轻轻推至一旁,也不见她一个头低低地,红似飞霞的小圆脸羞涩无比,少女风姿尽显无余。 人群里还有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刚刚挣脱了母亲的手,正欲兴高采烈地朝桥上跑去,却被人流挤压到角落,十分地不甘心,于是她拼尽全力拨开一条缝隙,从中钻了出去。此刻,那飞车队已呼啦啦地冲到眼前,没想到有个小姑娘从里面跑出来,一时间完全刹不了车,眼看就要撞上去。 说时迟那时快,洛涵风的一只大手已经抓住了小姑娘的胳膊,奋力往桥边一拉,谁想这一段路两旁竟还没有石栏,由于用力过猛,一只脚踩在桥沿上,另一只脚却落入空中,他马上放开小姑娘的手腕,自己则整个身体直直地坠入荷花池里去了。 五月末的荷花池里尖尖碧叶微微露出水面,清凌凌的水很快就淹没了他的膝、他的腰,直至他的头,他还来不及说一句话,已经整个地沉入水底…… 可怕的与世隔绝,可怕的万籁俱寂,他沉沉地往下掉,放大的瞳孔里倒影出绿的山,蓝的天,还有一个可怕的魅影,脸色苍白鲜血直淌的脸,盘旋着千条万条的丝带,一条条缠绕在他的身上、腿上,越来越近,越来越紧,他终于没有了气力,没有了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双手重重地拍打着他的脸,无数个声音窸窸窣窣地钻进他耳朵里。 “喂,洛,醒一醒,醒一醒……” “可怜了,年纪轻轻的,模样生的这样好……” “这景区里随便什么人都能飙车,也没人管管……” 他终于睁开了疲惫的双眼,堵住的喉咙里突地吐出几口水来,沉重地呛了几声,有人手忙脚乱地为他拍背顺气。好一会儿,他才缓过劲来,朦胧中,浮现一张美丽的脸。很奇怪,这是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到底是在哪里见到过她,又怎么会把她给遗忘了,他想不起来……他缓缓地抬起手,轻放在她的腮边,那触手可及的容颜, 竟在眨眼之间,忽而变远了,定睛一看,却是白姝安。旁边还围着孙文涛、皮埃尔、孙文婷等一大群人,陌生的人群见他醒了,觉得没有戏看,自然离去,只剩小女孩母女一直站在他们身后。 “是你……”洛涵风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再次见到这个女子,喘过一口气,声音还有一丝喑哑,“是你……救了我吗?” 她轻点了点头,水淋淋的脸,在微光里,清新地像晨间的露珠,莹莹动人。他神情有些恍惚,不知该怎么解释刚才的幻觉,突然间像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只顾失神地盯着她的脸。 她被他迷乱的眼神盯得有些窘,泛白的脸庞凝起一抹红晕,不好意思地站起来,急促地说了句:“看来你已经没事了。”正待转身,手臂被一股出其不意的力量紧紧地抓住,“等一等。”他的喉咙里沉沉的,声音竟透着一丝哀戚。 白姝安侧脸,低头疑惑地看着他,那堪称是一张俊逸的脸,五官布置得很均匀,尤其是直挺的鼻梁上一双深邃的眼睛,像无边的夜空里璀璨的星辰般生辉,此刻,发际滴落的水珠滑过眉间,一滴滴,掉在他眼角,朦朦胧胧地,却显得有些凄楚。 “还有什么事吗?”白姝安不知为何,突然间思绪万千,其实刚才并没有打算立即离去,但是脑中回想起云姨的一番话,想起他不同寻常的身份,想起曼姨清瘦的脸庞,她不由自主地就想逃离,可是现在他的手掌正紧紧地固定在她的臂上,她不得不停步听他把话说完。 洛涵风顿了顿,僵硬的手渐渐放松力道,声音已恢复了几分力气,带着一种不容妥协的腔调:“你刚从水里出来,衣服都还湿着呢,一起去换身衣服吧。” 她仍想回绝,众人跟着一起劝说,在孙文涛的示意下,孙文婷也已经走过来,殷勤地拉起她的手,白姝安只得默许,洛涵风这才松了口气,这时他已经被两人搀扶着站起来,慢吞吞地走了两步,虽还有点吃力,但手脚基本可以活动。 孙文涛抬手扶了扶镜架,眯起双眼冲着白姝安谄笑:“幸亏刚刚白小姐救得及时……白小姐,刚才那一幕真是惊险,你简直就是女中豪杰,从那么高的桥上轻盈地跳下去?” “那没什么,我喜欢游水,以前还学过一阵子跳水呢……”她有些尴尬地淡淡一笑,抬眸正巧碰上洛涵风诧异的眼神,心头突然生出一股无名火,好气又好笑地看向他,“不过真没想到你看起来人高马大的,竟然不会游泳。不懂水性的人,还在那么高的桥沿做危险动作。” 洛涵风心底刚刚萌生几分敬佩之情,被她一句奚落的话,刺中了要害,心里的气发不出来,重重地咳了几声,朝孙文涛他们发难:“你们几个是怎么回事,眼睁睁看着我掉下去,也不来救我,还要一个女人出手?” 托马斯拍拍涵风的肩膀,慢吞吞地说,“洛,你可不能怪我们,要怪,只能怪白小姐动作太快。” 本来是一句无心的话,可是当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到白姝安脸上的时候,一轮红晕不知何时飞上了她的脸。 大家都笑起来,只有孙文婷闷闷地站在白姝安身旁,一言不发。 第六章 落 水 (2) 文涛于是建议大家,到前面的商铺买两套干衣服救急,一群人才决定离开湖畔的草地。 “等一等,这位先生。”声音来自获救女孩的母亲。刚才事出紧急,大家竟然把她们俩给忘了。 众人回头望去,一个美妇带着一个俏丽的小女孩站在身后,阳光金子般铺洒在女人身上,使得原本有些冷艳的脸庞多了几分暖意,一袭深紫真丝长裙裹着颀长丰满的身躯,富态而不媚俗,优雅而不失高贵,浅浅一个笑容却化作千娇百媚,看直了众男人的眼。 她身旁的小女孩一身粉衣,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却不像母亲那般冷,里面闪动着更多的是柔和与天真。 “我和女儿到月城来游玩,没想到竟遇到了这样的事。”那个女人一边说一边牵了孩子的手上前,“欣欣,快谢谢这位叔叔!” 洛涵风捏了一把小女孩粉嫩的脸,笑道:“大姐,你有个这么可爱的女儿,遇到谁,都要救她的,下次你可要看紧她了,别让她乱跑。” 小女孩眨巴着一双大眼睛,调皮地叫他:“大哥哥,我长大了要去学游泳,下次轮到我来救你。”洛涵风被她这么一说,又触到了痛处,不好发作,只得轻轻捏了一下她的小鼻子:“原来是个小鬼灵精。” 客套话说了几句,女人只询问了洛涵风的名字,却没有留名,就跟大家告别。 那小女孩跟着母亲向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冲着洛涵风大喊:“大哥哥,我叫顾雨欣,你一定要记得我哦,我会永远记住你的。”她俏丽的小身影被半片阳光洒满,闪亮闪亮地,嘟嘟的小脸如花圃里的杜鹃花一般,红得甜蜜可人,这个迷人的身影犹如一个小天使般,渐渐地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白姝安看着这一切,怔怔的,有些怅然若失,永远这个词,从天真的小姑娘嘴里说出来,是这样容易,但永远的失去,又是什么样的感觉,又有几人能够真正领会? 她突然悲从中来,竟没留意台阶,差点被绊倒在地。 幸亏孙文婷眼疾手快,把她扶住:“哎呀,姝安姐姐,你的手怎么这么冰冷,要赶快去换衣服,不然受了风寒可不好。” 文涛看她妹妹总算做了一件顺眼的事,笑着说,“我知道,过了马路就有一家服装店。” 原来这是一家卖服装的小铺,景区里有许多这样装饰精致的店面,保持着古建筑特色,吸引了许多中外游客。 白姝安选了一件修身的粉紫 绣花中裙,由孙文婷陪着进试衣间更换。洛涵风则选了一套白衬衫加深蓝西裤。 男试衣间里,孙文涛站在门外帮他递衣服,洛涵风的声音从里面徐徐传出:“那天我送白姝安去医院以后,因为公司有急事赶着离开了,她后来伤势怎么样,什么时候出院的?” 孙文涛因云薇向他打探过洛涵风的身份,顺带也了解到白姝安伤势的发展,心内窃喜,遂添油加醋地向洛涵风汇报:“那天白小姐失血过多,身体虚弱,原本是需要多多休养的,但是她在医院待了一周,就强制要求出院了,你也知道她的脾气,十分好强,谁都劝不住……哦,对了,我们云主任和白小姐的老师,就是月城歌舞团的团长林曼音,他们到处打探救白小姐的那位好心人,幸好你离开之前到学校跟我告别,不然恐怕到现在大家都不知道那位好心人竟然是洛少爷……他们得知你当晚就匆匆回了云城,十分失望,本想当面向你致谢的……” 出人意料地,这次洛涵风没有打断孙文涛的絮叨,只静立地在试衣间里,等到他讲完,才开门出来,他漠然的眼神掠过孙文涛神采飞扬的脸,直视着前方,然后默不作声地走过他身侧,一路往前。 孙文涛紧盯着他神情淡然的脸,看不出阴晴,心下忐忑,仔细思量着自己刚才的话里,究竟哪一句失言得罪了他,思索了半天也未果,只好战战兢兢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起走到店铺前厅,发现白姝安正巧换好了衣服从女试衣间出来,她原不是丰腴的体型,这件修身的裙子更显得腰部格外的纤细,给人婀娜秀丽的感觉。 众人一阵赞叹,白姝安微笑着敷衍了几句,托马斯提议继续到湖畔游玩,大家都表示同意,一群人便兴致高昂地离开了店铺。或许是因为傍晚时分的湖畔风光太过美丽,让人流连忘返,众人都没有问接下来要去哪里,只是随心所欲地往风景秀丽处行走。 走在最前面的两个人是洛涵风和白姝安,紧跟着的是皮埃尔和托马斯,走在最后面的是孙文涛、孙文婷兄妹俩。夕阳里,一群影子交错地叠在一起,越拉越长。 路过一片清清水塘,许多白天鹅排成一列,争相飞着,飞不了太高,又一只只扑腾腾地掉下来。 托马斯在后面大叫:“这些天鹅怎么回事,飞得这么困难?”皮埃尔对中文不是十分精通,但勉强能听懂意思,便顺着托马斯的视线一起望过去。 他们身后的文涛见了,大声附和道:“大概是喂得太饱,这年头,天鹅也 贪吃。”听得过路的人也一起哄堂大笑起来。 洛涵风顺着他们的笑声望去,仔细端详,竟看到一张白色的丝网,阳光下,这张网若有如无,却如一股无形的力量牢牢地将这群天鹅锁在里面。 他无奈地说了句:“这群天鹅竟然这么执着,明知道飞不过那张网,可还是不停地努力尝试。” 白姝安听到他的话,有点吃惊,不禁朝那群天鹅深望了一眼,阳光下,它们灿烂无比,白翼展翅,每一次都作出最完美的姿势,可刚到半空就被网的阻力无情地击落,越是用力,阻力越大,掉落时也越疼痛,可它们还是顽强地再次准备好腾飞…… 她不忍再看,幽深的眸子里泛起一股湿意,低低地说了一句话,连自己都听不太清楚:“谁不渴望自由飞翔!”说完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 洛涵风落水时间不长,气力也恢复得很快,此时已经能跟得上她忽然加快的脚步。阳光下,她漆黑的长发湿漉漉的,在晚霞的光里变成了栗色,每走一步,都轻轻地跳跃着…… 两个人一路快走竟把后面闲逛的人甩开了一大截。此时沿着曲径,穿过一片早已凋谢的桃花林,走进一座八宝凉亭。他凭栏远眺,湖面平静如水,渺渺烟霞里,不见逶迤群楼,只有青山隐隐,全然不是刚刚的热闹景象。 身处青山绿水间,本该心旷神怡,他却突然觉得心有余悸,脑中浮现出落水时的景象,一个影子,一个长发飞舞、浑身充斥着血腥味的身影,正向他游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他想努力看清楚她的脸,可是已经没有力气,无穷无尽的黑暗阴沉沉地压下来,他就要窒息……?一股阴森森的寒气从身体里往喉咙口涌,他打了一个寒噤,问身边的女子:“你知道我刚刚在水里,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她与他隔着一根圆柱,也是倚栏而立,因为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她随口说了个词语:“恐惧?” “不是。” “脑中一片空白?” “不是。” 她歪过头,才发现原本那张神采奕奕的脸上竟没有一丝血色,眉头紧锁,漆黑的眼眸里好似藏着哀伤、痛苦还是恐惧,看不清楚,只觉得有一种冷冷的寒光正向她袭来,在这温暖的初夏时节,她不禁缩了缩身子,低声问他:“你没事吧?” 他没有说话,过了好半晌,叹了口气,好像是自问自答:“那是幻觉,是幻觉!”转头看到她正凝神细听,嘴角微微一扯,不好意思地 挤出一丝笑,他说:“是遗憾!” “遗憾?”她默默地重复了两遍,好像在咀嚼他话里的意思。 “遗憾短短的一生,就这样完了,却没有做完想做的事,白白地在人世走了一遭……” 本来看到他刚才失魂落魄的神情,白姝安胸口急急跳了几下,禁不住胡思乱想起来,现在一听这话,原来还正常,她轻轻吁了口气,半试探半调侃道:“那倒是,像你这样的身份,这样走了的确可惜。” 他眉间的哀愁越发地凝重,无力地摇了摇头,浑然不顾她的取笑,顾自感慨:“大概是我太贪心了,都说世事难以两全……” “这可不像从你这样的有钱少爷口中说出的话,难道你所过的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日子么,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你求而不得的呢?” 他蓦然侧头,一双深邃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面无表情地说:“就是因为那些东西来得太容易,所以才觉得无趣呢。” 她板着脸一本正经地回答:“洛先生,请原谅我书读得少,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词语来解释你这种犯贱心理的根源,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我倒很希望你再到水里去沉一回,最好,这次上来以后,可以彻底把这些罪恶、缺乏良心的念头从你的脑子里洗掉……” “哈哈哈……”她这话竟然把他给逗笑了,他的笑声纯粹、明朗、干净,一层层回荡在山间,满湖的绿水都跟着一起欢笑。 过了许久,他才停下来,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我不知道原来你对我这个阶层的宿怨这么深,真是庆幸,”他故作虚惊一场,缓缓拍了几下自己的胸口,“刚才你不知道落水人的身份,所以阴差阳错救了我,不然我可真的惨了,真是千万个不喜欢在水里被洗脑的感觉啊,你说,我该怎么感谢你呢?” 她转过圆柱,立到他身边,回瞪了他一眼,涨红着脸,气鼓鼓地嘟着嘴,仿佛憋着一肚子说不出的怨气,不客气地回敬:“你不需要感谢我,你救过我,这次我又救了你,算是两清了,从此以后,我们互不相欠。” 听完她侠肝义胆、义薄云天般的回答,他再一次放声大笑,笑得太过激烈,他只得趁着喘息的间隙断断续续地说话:“其实这次来月城,是代表我父亲参加吴月大学的学术研讨会……现在研讨会已经结束,今晚校方做东,在湖畔的画舫上聚会,还有演出。” “那又怎么样?……喂,别笑了……” “我想邀你参加……, 为我们表演助兴……那次在礼堂看你的演出还意犹未尽呢。” “谢谢邀请啊,”白姝安扑闪着一对秀丽的大眼睛,对他俏皮一笑,“不过不用了,因为…我本来就是受邀人之一啊。” 这次换他愣在了原地,而她则弯腰笑起来,她这一笑,就如山涧的那弯清泉,踏歌而行,搅得一湖的池水都失了色,漫山遍野的杜鹃都跟着笑了…… 不远处终于传来人群熟悉的责骂声:“这两个人躲哪里去了,找那么久还找不到?” “不够意思,两个人躲起来说悄悄话呢。” “洛……涵风……!!” “白小姐……”…… “在这儿呢!”声音此起彼伏,叫得他们都不好意思了,只好一起大声回应。 第七章 月夜泛舟 (1) 当天晚上,月城湖畔望月桥边、风雨亭旁,人影绰绰,仔细一瞧,才见一座游船,它有一个古典的名字,叫做“浮梅槛”。 游船泊在岸边,两层结构,灯火通明。远看,两柱龙凤盘绕首尾,气势如虹;近观,恰似一个精致的亭台横贯底座,雕檐画栋,碧栏轩窗,如此巨制,堪称当时之最。 通道上,一群人正往船上走,间或还有金发碧眼的外籍。 云薇今天穿了一件枚红色鱼尾晚礼服,站在船头迎宾,她小露双肩,使得原本丰腴的体型更显性感诱人,远远地看到白姝安和洛涵风一前一后地走过来,她眯缝起双眼,得意地笑起来。 白姝安抬手抚了抚突兀而跳的眉心,前因后果已经明白了五六分,还没等幕后操手发言,白姝安已经急急地走到云薇身侧,低头在她耳畔轻语道:“云姨,您这招是不是太明目张胆了点,就不怕曼姨知道了跟你翻脸?” 云薇面上带笑,一边恭敬地向迎面而来的洛涵风点头致意,一边把手悄悄地伸至白姝安的后腰部,狠狠拧了一下以示惩戒,白姝安皱了皱眉,忍着痛不再作声,云薇这才满意地收回力道,把手轻轻搭在白姝安的肩头,笑问洛涵风:“洛先生,傍晚的湖光山色美么?” 洛涵风略一沉吟,缓缓说出:“落霞与孤‘鹅’齐飞,山水共长天一色。” 白姝安脑中浮现阳光下一只白天鹅奋力而飞的场景,再结合这句不伦不类的比喻,不禁扑哧一声笑出来。 云薇歪着头盯了两人一瞬,笑眯眯地回答:“看来是别有深意啊。” 这时,托马斯与皮埃尔也一前一后,从甲板那头迈步而来,看到他们相谈甚欢,托马斯以为是在聊下午发生的奇事,他站定在洛涵风右侧身后,轻拍了两下他的肩膀,对着众人大声说:“今天下午这出‘英雄救美’的好戏真是惊险又刺激?” 托马斯的中文虽然已经十分流利,但对于一些俗语的使用方法还颇有欠缺,现在这个不恰当的比喻立即引起云薇无限遐想,她眯缝着一双细长的眼侧头紧紧地盯着白姝安,意思十分明显,“还不从实招来!” 白姝安被云薇盯得毛骨悚然,旋即挣脱她的手跳开几步,抬眸望了一眼顾自东张西望的洛涵风,随意虚指了下说,“这事都是因他而起,想知道,问他去?” 云薇意味深长地一笑,“你上次欠他的人情还没还掉,这回又多了一条,我看今天晚上要罚你多敬几杯酒才行。” 白姝安故作镇静不说话,只是一脸无辜地用余光瞄了瞄洛涵风,没想到洛涵风坦然地收回游离的目光,对着云薇淡淡一笑,若无其事地说:“云主任不用客气,我虽然酒量不好,陪她喝几杯还是没问题的。”白姝安瞬时语滞。 皮埃尔站在洛涵风的左侧,他的中文还是半吊子,对他们的对话一知半解,听到喝酒两个字也来了兴致,用他那独特的中英文混合体,兴奋地冲着众人说道:“洛,今天,你solucky,掉到水里,没受一点伤,so,letsdrinkuptonight。”(我们今晚喝个痛快) “ok,noproblem!”皮埃尔的话音未落,洛涵风已经快速地接了话,并且转身紧紧地搂住他的肩膀,拉着他有说有笑地往船舱内走去,托马斯与云薇作别之后,也紧跟前面两人,进了船舱。 事实上,云薇还未从刚才混乱的对话内容中醒悟过来,只好一脸不解地望向独自偷笑的白姝安。 “云主任,在跟白小姐聊什么呢,这么开心。”恰好孙文涛迎面走过来。 云薇整了整裙摆,伸手把白姝安拉到身边,表情温和地问孙文涛:“听说下午有好戏看,不知道剧情怎么样,这个小妮子还跟我卖关子,你快跟我说说。” 孙文涛对云薇向来惟命是从,于是便绘声绘色地说起洛涵风如何落水,白姝安又如何纵身勇救的精彩细节。 云薇听完之后,怔了好一会,突然回头看了一眼洛涵风远去的背影,附在白姝安背上笑得前仰后合,“好了好了,你们这就算是纠缠不清了。”雪白的胖手捏到了她瘦削的手臂,激动地说:“别看它瘦,可真不是花拳绣腿。那么重一个大男人,居然就靠它,三下两下给拖上岸了。” “这不是正合了你的心意,非得叫我推了团里的表演,到你的船上来助兴。” 云薇忍着笑,用手指戳了戳身边这个不知好歹的晚辈,凑到她耳边语重心长地说:“那是你们之间的缘分,跟我没有半点关系,知道了吗。”一边指指后舱,一边交代,“不跟你闲聊了,快去后台准备准备吧,琴姐他们早就等着了。对了,肚子别饿着,我让他们送些点心过去。” “知道了,谢谢云姨。” 目送白姝安进舱之后,云薇抬头却见文涛站在船头,顾自忧心忡忡地望着岸边,云薇顺势望去,发现了岸边陆续上船的宾客中,孙文婷慢慢悠悠的身影。 等到孙文婷 走到两人眼前时,孙文涛赶紧斥责道:“刚才怎么回事,竟然走散了,还不赶紧到后台去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孙文婷低着头,默默站着不作声。 “快到导播室去吧,那里只有老林一个人,正缺人手。”云薇这次没有大声斥责,但语气中的嫌弃和不屑却不自然地流露出来,孙文婷心里不好受,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好一边答应着一边胆怯地走开了。 孙文婷只顾自己闷着头往船舱里钻,也没管跟在身后一脸忧愁的哥哥,最后孙文涛只好叫住她,低声细气地劝说:“毕竟人家是领导,你还有半年就要毕业实习了,到时候能不能分配个好单位,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云主任这个人其实不难对付,笑脸相迎、百依百顺就可以了,你不要老是绷着脸,低着头么……对呀对呀,开心点,笑一个……”做哥哥的好不容易逗得妹妹的苦瓜脸挤出了一丝笑,才放心地让她进了导播室。 狭窄的导播室里,为了塑造最好的隔音效果,除了一扇门之外,四面都被密闭。一个40岁出头的大胡子,坐在音控台前。见有人进来,斜瞟了一眼,随便问了句:“云主任叫你来的吗?” “是的,老师,需要我帮什么忙吗?” “你先坐着吧,有事会叫你。” 旁边有唯一的一张木凳子,孙文婷木木地坐下去,10分钟过去了,没有一句对话,只有大胡子在键盘上四处摆弄的点击声。 此刻,晚餐已经开始,在悠扬古琴的伴奏之下,游船开始划向湖心。 众宾客齐聚一楼内舱宴会厅内,繁花似锦的毛绒地毯沉默在古朴的红木桌椅下,悄然无声,环绕全舟的霓虹彩灯五光十色,透过疏密有致的木质窗户,投射进来,结合室内昏黄的灯光,照亮了满船的人。 人群里谈笑风生,洛涵风挨着皮埃尔,与孙文涛、托马斯、外加学校的几个教授围坐在东面角落的红木圆桌旁,孙文涛看他一言不发,小心翼翼地酝酿着话题:“洛先生,听说您也是在美国长大的,今晚你和托马斯,还有皮埃尔能够在这里相聚,真是难得的缘分。” 托马斯和皮埃尔已经不约而同地举起酒杯,托马斯还学着旁边桌上的人大声吆喝起来:“你们中国有一句古话,叫什么…对了,‘入乡随俗’!”众人点头起哄,托马斯继续说,“洛,既然相聚有缘,我们先干了这杯。”说完与皮埃尔一碰,爽快地喝完了。 孙文涛已趁机把洛涵风的杯中酒给倒满了, 洛涵风骑虎难下,只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众人鼓掌起哄,一位年轻的男教授大声提议,“今晚我们就大口饮酒,不醉不归。”一桌子的人因此热闹起来。孙文涛使尽浑身解数,挑拨离间、蛊惑谄媚,哄骗得一桌子人的酒杯没有闲置变空的时间。 因此当云薇从人群里走来,神色凝重地叫了一声“孙文涛”,并示意他离席商谈时,托马斯和皮埃尔执意不肯,非得让他自罚了三杯之后,才肯放人。 文涛一边陪着笑脸,一边抹了抹嘴角溢出的酒渍,起身跟在云薇后面,朝后舱走去。一路上,云薇一声不吭,步履沉重。两人一路走到导播室,狭小的空间里,孙文婷傻傻地立在旁边,两只眼睛红红的。孙文涛这才觉察出事情的严重。 一个大胡子蹲在地上,好似在检查线路。 “看看,你妹妹做的好事,她就是这样,笨手笨脚地,没一次让人省心。”云薇的语气中包含着毋庸置疑的愤怒。 孙文涛只好把妹妹拉到门外,问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 原来孙文婷一直战战兢兢呆坐在导播室里,觉得十分懊恼,等到吃饭时间,就自作主张去厨房端了些吃的,推门而入,师傅没留心,站起来与她撞了个满怀,她盘子里的那些果汁菜汤,沸沸扬扬,在键盘上,线路上,撒了一地…… 导播室本来就狭小,只这么些液体,已经让里面如洪水泛滥,关键是师傅的机器死机了,光盘放进去读不出来,而最大的麻烦是晚上演出的配乐无法正常播放。 孙文涛无语地望着妹妹,心里直犯嘀咕:“怎么办呢,今天没有邀请现场乐队,要是再没有配乐,怎么演出?”他呆立了片刻,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名字,好似在荒凉的绝境里看到了一丝希望,沉默地提步往外走去。 导播室里,大胡子还在检查线路,最终无奈地摇了摇头。云薇双手反握,心情烦躁地踱来踱去。 此刻游船已经飘在湖心,短时间内,不可能靠岸修复机器。凭谁有天大的本事也变不出一支乐队来。 云薇越想越是火大,狠狠瞪着立在门口的孙文婷,胸中的怒火难抑,一只甩出去的手掌,眼看就要打在她脸上,却被突然进来的白姝安挽在胸前,见她一身舞服,后面跟着孙文涛,即刻明白过来他是把白姝安当作救命稻草了。 “云姨,外面那么多客人都等着你呢,你怎么在这儿教训起学生了。” “你先问问她做了 什么好事?” “云姨,不要太担心,今晚毕竟不是正式的演出,大家图的是开心,我们只要能让他们快乐而返就行,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就算不弄也可以。” 白姝安一席话虽让云薇心里宽慰几分,但仍没有解决本质文婷,她懊恼地怒斥:“今晚的客人可不比平常,两个学校的校长都在那呢,你说她这搞的都是什么事?” 白姝安挽着她的手,慢慢地将她推到门外:“云姨,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去招待他们,劝他们多喝些酒,再拖延一会时间,放心,其它的交给我,实在不行,我就清唱,虽然舞蹈是我的专长,但是咱们歌舞团里谁不知道我白姝安也拥有一副天籁的嗓音,难道你还信不过。” 云薇见她镇静自若,心里虽然放不下,只好由她去做主。 白姝安看着云薇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内,回头迎上孙文涛兄妹俩不知所措的眼神,脸上的笑容一下子焉了,“怎么办,怎么办?”她有些抓狂自己刚才怎么会表现得自信满满,现在却恨不得拿自己的头去撞墙,她哪里有什么妙计,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船到桥头自然直了。 第八章 月夜泛舟 (2) 觥筹交错间,时间又过去了一刻钟。 突然,游船四周的霓虹彩灯连带宴会厅内的昏黄灯光齐齐熄灭,只剩环绕舞台的霓虹彩灯,五彩缤纷地亮着…… 黑暗中的小天地里,两个青衣女子,挽着发髻,穿着同样的缎花旗袍,窈窕的身材十分惹眼,婷婷走到舞台中间。她们向众人欠了欠身,一人端坐在舞台一角的古筝前,另一人抱着琵琶坐于另一角,开始合奏一曲《春江花月夜》。 虽然是初夏时节,夜间的风还有些凉,尤其是天上的那轮满月,皎洁无暇地挂着,映在湖里,闪出一轮一轮的光晕。透过敞开的窗户,看远处点点灯光,像是点缀在山头,又像是高楼的尽处。 这样的夜,没有黑的沉默,只有悠悠如流水般静淌的弦乐声,由远及近,缓缓而来,不由得人心里生出一丝丝的温柔,渐渐沉醉。 众人正听这曲子出了神,屏风里面又出来一个身影,缱绻而行,她面上遮了一层粉紫纱巾,手中不停灵活舞动的绯红丝带在灯光下绕成无数浮动的圆圈,变幻成一个个美丽的气泡,层层叠叠地漂浮在五彩缤纷的霓虹灯里…… 一曲末了,她谢幕离去…… 众人都拍手叫好,只遗憾没有看清她的脸。 隔了一会,又出来一个男生扮相的人,一身蓝绸长衫,头戴纶巾,手执纸扇,儒雅中透着几分俊秀。伴着悠扬的曲调,他一边轻舞,一边用清亮的嗓音唱起来:“碧草青青花盛开,彩蝶双双久徘徊;千古传颂生生爱,山伯永恋祝英台……”那张白皙的脸,粉黛极浓,眼角几乎画到了眉梢,明眸善睐,更显得举手投足间有一种别样的风姿…… 恍惚间,“浮梅槛”恰似一艘数百年前的兰舟,搭载着一船文人墨客,在这个春宵良夜,游湖赋诗,感受着醉人的湖光山色。 那些外宾们,虽然听不懂词意,但只凭这婀娜多姿的舞步,百啭千回的嗓音,也着实体会了一番烟雨江南的歌舞魅力。 …… 几首曲子下来,醉意熏染的众宾客已经兴致高涨,这时,云薇硬拉着两位校长来到舞台中央。 她用甜甜的嗓音说道:“女士们,先生们,非常感谢大家来参加今晚的聚会,特别是来自远方的美国hfsd大学的贵宾们!”人群里响起一阵欢呼声,她继续说道,“刚才我们欣赏了几曲独具江南风味的歌舞,现在是不是应该换换口味呢?”见大家反应热烈,她又说:“我有一个提议,不如请 两位校长给我们合唱一曲,你们觉得怎么样?” 叫好声、起哄声早已此起彼伏。 众人瞩目之下,两位校长不好推辞,于是起身来到舞台中央,因为是临时提议,大家也就没有介意伴奏之事,只专心地聆听两位校长大人的合唱,一曲《友谊地久天长》,他们先是用中文合唱,再使用英文,以示两校联谊之意……歌声悠悠,情谊款款,全场齐声伴唱,将欢快热烈的气氛推到了极致。 校长大人献唱之后,云薇也自告奋勇地唱了一首甜歌天后邓丽君的经典名曲《何日君再来》,她酷似邓美人的一张小圆脸,甜美中略带清亮的嗓音,再搭配一身闪亮夺目的婀娜裙装,简直与邓天后神形俱似,一曲唱毕,获得空前热烈的掌声。 这之后,云薇又点名几位平时爱好歌唱的实力唱将上台表演,热情的美国朋友们,包括托马斯和皮埃尔也主动起身加入了献唱队伍。这一场众人期待的湖心晚会最后竟演变成了别出心裁的联唱歌会。 演出结束后,云薇欢呼雀跃地来到后台,她多喝了几杯酒,脸红扑扑的,像只小鸟儿一样,扑到白姝安身上,吻了吻她两面脸颊,并不住地夸赞:“亲爱的,你太棒了,我为你骄傲!你那男生的扮相不知有多俊美,简直迷死人呢?” “云姨过奖了,”白姝安也十分兴奋,“不过今晚最大的功臣可不是我。” “哦?” “是她们?”白姝安从屏风里推出两个女子,向她介绍,“就是她们两姐妹,她叫紫玉,从小熟谙古筝,她叫青莲,谈得一手好琵琶,亏得老林师傅安排了这个演奏节目,要不然今天晚上就连我这个巧妇,也没折了。” “辛苦你们了,瞧瞧这对姐妹,真是天生的尤物。最难得的是,你们和姝安第一次合作,就这样天衣无缝,别人都以为是同一个团里的人呢。”云薇一手拉着一个,喜欢得不行,问完年龄,又问家事。原来她们是双胞胎姐妹,今年18岁,早年没了父母,因精通古乐,才在这游船上谋一条生路。 云薇是个爽快人,看到喜欢的人可不光是嘴上说说,今晚这对姐妹帮了她的大忙,没让她出洋相,她是真心感激。心里一高兴,再加上酒劲,当即变得豪情万丈,从手提包里掏出一张名片塞到她们手里,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们有事一定要去找她。手腕上的玉镯戒指也一并退下来,两姐妹一人一个,还不住地说,不收就翻脸。 紫玉与青莲只能收下,这时紫玉也将挂在胸前的一 个玉坠子递到云薇手中。云薇有点生气:“你们当是交换信物啊,这是姨送你们的,你们自己的东西赶快收好。” 但是两姐妹死活不肯,云薇只好顺水人情,把玉坠子送给了姝安,并笑嘻嘻地说:“今天是属于你们三个人的晚上,来,以后跟姝安一样,叫我云姨,她就是你们的姐姐。” 两个清水芙蓉般的女子把云薇送到门口,云薇走出几步,突又回头俯到白姝安的耳后,轻声说:“快过来,别忘了酒桌上还有你的救命恩人,等着你去敬酒呢?” 白姝安的脸色变了变,想起云姨千方百计把她请来演出的目的,心中万般无奈,只用力往门外推了推醉意熏染的云薇,顾自走回了化妆间。 云薇走后,紫玉、青莲姐妹围着白姝安问长问短,只觉得是相见恨晚。白姝安觉得时间已经过去足够之久,才托辞出来。但她并没有走向内舱的宴会厅,却沿着后舱船尾走去。 这艘游船不仅内舱豁朗,后舱的设计也别具一格。化妆间所在的后舱,转身连着一个四角方亭,偌大的一处方圆,抬头便见一湖山水,此刻外面月色皎洁,风清湖静,吹得人心情舒畅。 白姝安靠着船柱,静静地欣赏着湖光月色,突然被一记重重的咳嗽声惊住,循声而去,不远处,黑暗的转角,一个熟悉的身影背对着,他的头重重地靠在船舷上,走进仔细一瞧,却是洛涵风。 “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黑漆漆的角落里?” 他吃力地回头一看,勉强笑了一下:“头有点晕。” 她走得更近些,一阵风吹过,夹着他身上浓浓的酒味,迎面袭来,她捂住嘴:“酒后吹风,更容易晕。刚才听某人说酒量不好,还以为是想保存实力,现在看来是真的。” 他赶紧抬手“嘘”地一声,好像怕别人听到,想转过身,却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 白姝安只好上前扶住他,冰凉的手指碰到他滚烫的掌心,如触电般,她心里一阵惊悸,手不由自主地抽回。洛涵风人还未站稳,随即失去助力,身体又重重地撞在船舷上。 这一撞,他仿佛失去了所有力量,五脏六腑都跟着震动起来,一时间,滚烫的胸口里,无数的污秽,物争先恐后地涌出来,翻倒在湖里…… 白姝安见他久久地附在舷上动弹不得,终究有些不忍,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丝帕,弯下腰来塞到他手里。他胡乱擦了一阵,不一会,身体好像失去了意识,无力地往地板上滑下去。 “喂,喂,起来呀,别坐在地板上。”她隔着一段距离叫他,根本没有回应。 突然,他伸出一只滚烫的手死死地抓住了她冰冷的手腕,她还没回过神来,已被他硬生生拉下坐到了身旁,“你也一起来坐吧!”他的力气变得无穷大,任凭她怎么挣扎,都不肯放开,她只好顺他的意随地坐在他的身旁,不一会,他的手开始缓缓地放松,她刚刚挣脱被钳制的手腕,却发现他的身体已柔软地靠在船柱上,头重重地倒在她的肩膀左侧…… 她无奈地用手肘轻轻把他的头扶正。此刻,在木雕宫灯昏黄地映照下,他额角的头发蓬乱,一对浓密的长睫毛扑朔迷离,好似一个婴孩般,沉沉地酣睡着…… 她坐着呆看了一会,才站起身,回望四周,远近的游船都回了航,独剩他们一只,“浮梅槛”像湖心一叶扁舟,静静地漂浮在水面上,在一层月的笼罩下,迷雾蒙蒙,如虚如幻…… 晚风飞扬起她的裙角,发辫上的红色丝带如藤萝般四下蔓延…… 她听到不远处有人呼唤着他的名字…… 第九章 山雨欲来 (1) 夜半梦醒,白姝安挨着床沿缓缓坐起,仿佛早已习惯了这种突然惊醒的方式,她没有一句喊叫或一声喘息,只是慢慢地蜷起双腿,将脸深埋在里面,静静地听着窗外的潺潺雨声,前半夜还是明月当空,这雨竟说来就来,此刻却滴滴答答地掉落在房檐和树丛里,使得这漆黑的深夜,显得越加地静谧。 白姝安呆坐了会,起身走出房间,打开客厅的仿古壁灯,隐隐听到一声叫唤,循声望去,枫叶红的灯光里,露出曼音憔悴的脸,她穿着一件青草绿的绸缎睡衣,静静地坐在角落里一张红木沙发椅上,她身上的那点绿与壁灯、沙发的红形成极大的反衬,在这样深的夜里,照得阴森森的。“怎么,又做噩梦了?”曼音低声问她。 “恩,我觉得头晕晕的。”白姝安身体被噩梦惊醒,脑子里一半迷糊一半清醒,走进卫生间洗了脸出来,却看到曼姨身旁的红木茶几上,并排放着两个沉甸甸的红酒瓶子,其中一瓶已经空不见底,另一瓶也只剩了小半,再看看她微红的眼眶、醉意醺然的脸颊,显然那些酒都被她给消灭了。白姝安从小跟在曼音身边,深知她是个极度坚强的女人,小时候即便是生活艰苦,她依然表现得云淡风轻,极少见到她这般消沉。因此,在白姝安的眼里,曼姨是个风雅脱俗的雅士,今天的状况,她有点不能理解。 白姝安走过去,用怀疑的眼光盯着她手中的高脚杯,眼睁睁看着她又把半口红酒灌下了喉咙。 曼音吞下口中酒,用略带喑哑的声音对白姝安说:“我没事,只是睡不着。” “你有事!没事的人会深更半夜地起来,一个人坐在乌漆麻黑的角落里借酒消愁?”她走上前轻轻夺过曼姨手中的杯子,一把放在茶几上,然后紧挨着她坐下,柔软的身体像只小猫一般,亲昵地在她身上蹭来蹭去。 “我真的没事,只不过是想起了一些不该想的人和事。”曼姨的话语里有一丝苦涩,良久,才缓缓抬起温热的手来回抚摸着她的头,“本来到了我这个年纪,应该没有什么事是看不开的,可是……你以后也许会明白的。” 白姝安嘘了一口气,既然曼姨不想说,她当然不会逼问,反正这一刻她又变成了她温情慈爱的曼姨。昨晚回来时看到曼姨的房间昏暗,以为她已入睡就没有打扰,正好趁着此刻,顺便也是为了淡化沉郁的氛围,她开始龙飞凤舞地说起游船上演出的波折和意外的收获,还添油加醋地把紫玉和青莲姐妹的才情大大赞扬了一番,当然其间十分顺利地遗漏了有关于洛涵风的一切。 林曼音最是欣赏紫玉、青莲姐妹这类人才,要在往日,必定有十二分的热情,可今晨,她只淡淡地一句:“下次有机会,也带给我见见,我们团的乐队里正缺这样的人才。”随后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似有所悟,“若旻他们的班机该到月城了。” “太好了,我很快就可以见到若旻哥了!”白姝安刚刚展现出的欢呼雀跃被曼音冰冷的目光瞬间扼杀在萌芽,她立马压抑地低下嗓音,僵硬地起身往房门走去,边走边说,“我要去睡觉了!” 临到房门口,身后传来曼音低沉沙哑的声音,“我明天要去一趟云城。”她顿了顿,“原因暂时不能告诉你。” 白姝安转头,望了望迷蒙的灯光下神色凄迷的曼姨,不知道为什么,梦中折翼的场景突然袭上心头,只觉胸口猛地一痛,说不出的难受,她知道曼姨心里藏着秘密,二十年一瞬而逝,现在她假装不知道,是否这秘密就可以与她无关呢?她不敢揣测,只得故作无事地回答:“曼姨放心去吧,团里的事情有我呢?” 林曼音微微叹了口气,探身向前,一手取了茶几上的酒瓶,一手又拿了杯子,正想往杯中倒酒,手中的杯子被迅速出现在她眼前的一只玉手挡住,白姝安朝她扮了个鬼脸,嗲声细气地说:“曼姨,不准喝酒了,当心皱纹爬满头,变成老太婆。” 林曼音被成功逗笑之后,白姝安就得寸进尺地取下了她手中的杯子,并像只小猫一样弓着腰,顶着她站起来,曼音拗不过,只好由着她搀扶,两个人相拥而走,各自进了房间。 ******************************** 晨光熹微,斜斜地穿过红木框的玻璃窗,映出白姝安娇嫩的脸颊,两弯微蹙的柳叶眉上,几颗汗珠反射出晶莹的光。 她正抬腿而立,头侧向一方,柔软地触及脚尖,反复如此。数分钟后,她接着练习下腰,转圈……然后再是芭蕾舞基本功练习…… 眼前一堵光亮的镜子墙,一颦一笑都看得清晰明白,随身而转的灵动身影,在镜子里划出一道道灵动的弧线…… 她定睛一看,里面化出个十岁左右的女孩,两根细长的辫子柔顺地滑至胸前,粉红脸上生涩的笑,呵,那是十年前的她,第一次走进这个舞蹈房里,寒来暑往,竟已十载…… 她身轻如燕,不停地旋转,身体仿佛幻作了一团粉红色的迷雾,一层层投射到镜子里…… 不一会,那 镜子里也跟着幻化出一个懵懂清秀的少年,唇红齿白,生涩的脸上带着柔和的笑,腼腆地望着她…… 她突然停下动作,那笑容就如水中花儿,晃成一圈圈的涟漪,渐渐散了……再回首,已不是那张少年脸,却变成了一双深陷的黑眸子,一个风华正茂的青年,长身玉立在镜前,正温柔地看着她。 只见他轻盈地走近,伸出一只手拉起她的手臂,两人四目相对,他忽然一个用力,将她拉入怀中,快要触到胸口时,她一个360度转身,跃过其背部,并快速旋转至身后,然后稳稳地落地,这一连串动作两人配合得恰到好处,不愧为同台十年的老舞伴。 白姝安掩住笑,大声叫道:“若旻哥,你回来了!” “昨天晚上12点的飞机,凌晨2点多到的月城。”他的嗓音就如同他儒雅的外貌一般,婉转又轻柔的声音,却隐含着摄人心魄的力量,含情脉脉地种到她的心田。 “那怎么不好好休息,一大早起来?” “这不是急着来……监督你吗,看看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有没有偷懒。”他的手指蜻蜓点水般滑过她的鼻尖,在空中画出了一道美丽的弧线。 她俏皮又得意地笑答:“对我,你放一百个心。” 但是杜若旻突然拉下脸,用一种看不懂的落寞神情责问她:“听说你出了车祸,还受伤休养了1个多月,这么大的事怎么在电话里一句都没有提起?” “是文祥他们说严重了,小伤,都好了……”她莞尔低头,一只手轻拭着额角的汗水。 他却不依不挠,“伤在哪里,我瞧瞧。” 白姝安只得挽起半截袖口,露出雪白的右臂,任他细看,那伤口虽已痊愈,依然留下了长条淡淡的痕迹。 他的手轻抚过那条伤口,眼中闪过一丝心疼,马上又不着痕迹地淹没在温暖的笑容里:“也好,这不过是个小纪念,长点记性,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这么掘。” 她可不管他眼中是寒是暖,只举起双手,放肆地摊开在他眼前,窃笑着说:“拿来!” 像往常一样,若旻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到她手里,紫色蝴蝶结盘绕中间,十分精雅别致。 “哇,好漂亮,”她欣喜地接过去,“这回是什么颜色的?” 他神秘地笑笑,温暖的手掌亲昵地摸了摸她额头蓬乱的发:“反正是你这个倔丫头喜欢的。” “嘻嘻, 要不是看在你这个礼物的份上,我可还在生着气呢,这趟去南方当什么破评委,你一去就是2个月,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月城。”白姝安甩开他的手,背过身去,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 “吴月大学的庆典晚会也十分重要么,你看云姨又一向来那么喜欢你。”若旻转身绕到她的眼前,语气温和地说。 “哼,反正当初人家不是说要2个人吗,曼姨让你选搭档,你却没有选我,我就是很生气,映柳那家伙肯定得意死了,舞蹈又不是她的专长,她不过是唱歌的么……”白姝安抬头瞪了他一眼,完全是一副小肚鸡肠的样子。 若旻无可奈何地在她额头留下一记轻轻的爆栗,“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还记挂着,这可不像你的处事风格。好了,你继续练吧,我要去看看曼姨。” 白姝安一边轻揉着额头,一边幸福地抱着礼物,目送他离去。此时,屋外的白日光已晃悠悠地跟着转到了东边的白漆大门,他的影子在那里渐行渐远…… 第十章 山雨欲来 (2) 从三楼舞蹈房下来,杜若旻一路朝林曼音的住处走去。 他不时地抬眼望望天,是一望无际的淡蓝,江南一带的天总是这样,淡淡的风,淡淡的花香,就连天也是这样,淡淡的蓝,看不清背后的风雨,等不到晴天的肆虐,烟雨江南的美,就这样朦胧地笼罩着一隅之地。 说起这里,原是清末某位名士的私家园林,经历了一个多世纪风雨飘零的日子,所幸保存完好,十二年前林曼音受命,将此处改建,四方招纳贤才,杜若旻11岁的年纪,被林曼音一眼看中,从此义无反顾地走上了舞蹈之路。两年时间,月城歌舞团改建完成,杜若旻与白姝安作为歌舞团的台柱,已经可以携手登台演出,而第一批选进团里的演员也十分幸运地拥有了各自住宿的院子。 他走了不远,回头看看那幢集教学演艺于一体的六层综合楼顶上的白色大理石钟摆,此时已经指向7时。他回想起十年前的那个清晨,他一身素衣短衫,脖子上斜挎着一个军绿色的复古帆布包,跟姝安一起,欢呼雀跃地走进了这座焕然一新的宅院。 跨过敞开的铁门,一抬眼,就看到这座由黄砖砌成的高大楼房,巍峨地耸立在眼前,“月城歌舞团”几个楷书大字清晰立在墙面上。大楼方方的顶端竟然还设有一个钟摆,当时也是7时整,时针走到正上方,钟摆发出悠扬的乐声,这声音一层一层地回荡在空中,敲响了沉睡的万物,也开始为他计算起另一段崭新的人生旅程。 此时他已经走到高楼后面一处茂密的小树林里,正值初夏时节,杜鹃即将落幕,栀子花递来淡淡幽香,缤纷落英铺在绿荫下,更显得此处环境的清幽和僻静。一条羊肠小径在枝繁叶茂间劈出几方圆地,均放着一张石桌,石桌旁围了几个石凳,这个绝妙所在是早起的学员们练声休憩的好地方。 穿过这片树林,可见一条细河蜿蜒横在眼前,河对岸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四处白墙黑瓦、四角飞檐的院子,如今是团内部分领导及有资历的演员们的住处,低矮的围墙和朱漆木门铸成一道又一道屏障,曲径通幽,看不清里面的景致。 河道上,架着四座石桥,分别通往各处院子。杜若旻沿着河的西面走到尽头,穿过沁芳桥,看到一处大院子,自成一片天地,院子的门牌上写着“易安居”三字,这里是团长林曼音的住处,他听到里面唱歌的声音,不自觉地停了脚步。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到今朝都赋予断壁颓垣……”今天她唱的竟然是《牡丹亭》,她的嗓音有些沙哑, 不多时,竟变得哽咽。 杜若旻轻轻推进门去,看到那棵白兰树下,曼音熟悉的身影有些孤单,她穿着一件墨绿丝绸长裙,齐腰长发掉下来,与那棵树一起,倒像一幅画似的,却少了些红色,暖暖的颜色……她明媚的眼被点点泪珠晕湿,使得原本瘦削的脸颊显得有些凄美动人,这竟然是一个四旬女子的柔情,若旻微微一怔,知道今天的曼姨不同于往日,就默然立于石径旁的紫藤架下,不上前打扰。 林曼音唱完一曲,才缓缓回头,看到杜若旻,一边指指身旁的白兰树,一边淡笑着说:“你看,六月天还没到,这白兰花就已经含苞待放,我清早起来看到这些花骨朵,觉得真美,就起了兴致,对着它从《梁祝》唱到《牡丹亭》,还觉得唱不够,连你进来都没有发觉。”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屋里走去,杜若旻慢悠悠地跟在后面,脑子里对于刚才见到的伤感一幕挥之不去,也不知是自己的错觉,还是被曼姨的生动演唱所感染,胡思乱想着,人已经坐在了客厅的红木椅上,一抬头看见曼姨正微笑着地把一杯泡好的绿茶递过来,这一次他看到曼姨的眼里只有笑意,才觉得刚才是自己想多了。 杜若旻一颗心定下来,开始汇报此次前去南方担任舞蹈比赛评委的一些具体情况。 月城歌舞团创立十二年来,以独具风格、绚丽多姿的歌舞艺术蜚声国内,特别是他们舞蹈队里的金字招牌杜若旻,生得芝兰玉树,待人谦谦有礼、舞姿又别出心裁,无论是民族舞还是拉丁、爵士都能把握得恰到好处,因此许多文艺晚会都会邀请他前去表演,为了提高知名度,杜若旻还会以歌舞团的名义到各种地方舞蹈比赛中担任评委。此次去南方就是应了当地政府的邀请前去担任舞蹈比赛的嘉宾,从预赛到决赛历时2个月。 “……这一次去南方,虽然他们的比赛规模不是很大,倒也涌现出不少好的苗子,有几个表现突出的,我也单独找了他们聊过,希望他们能够加入到我们的团队里来…………”杜若旻平静地望着林曼音,慢条斯理地说着话。 “姝安这回因为云薇那边的庆典演出,又失去了跟你同去的机会,刚开始还跟我别扭了好几天呢,你见过她了吗?”听完杜若旻的汇报,曼音未作评议,只微微点了下头,却把话题转到了白姝安身上。 杜若旻不动声色地回道:“见过了,刚才来之前我去了一趟舞蹈房。姝安没有去过南方,所以才那么想跟着去,但是既然是云姨点名要姝安过去助演,我们当然不能推辞了。 ” “她怪我把她拴在身边,据说快要变成笼中的金丝雀了。就拿这回受伤的事情来说,流了那么多血,还要死撑着上台,最后竟然弄得晕倒。唉,真不知道,如果我不在身边看着她,她要怎么生活。” 若旻听到最后两句,眉头渐渐锁起来,眼前拂过她手臂上鲜血淋漓的样子,叹了口气:“姝安的脾气虽然倔强,行事有些自我。但是上台表演的态度,完全是因为她从小听从您的教诲,以舞为天,我想即便是下一秒血管爆裂,她也会坚持到最后的。不过经过这次之后,希望她会收敛一些,一个女孩子身上,要再多留几道这样的疤,她自己肯定也会受不了的。” 曼音抬眸深望了他一眼,若有所思,“也不知道,我那些严苛的教诲,究竟是错是对。”两个人沉默地坐了一会,曼音才接下去说,“明天我要去云城。” “云城?” “是的。”曼音的声音有些恍惚,仿佛连她自己都无法相信这句话出自她的口中。 房间里只飘荡着林曼音圆润细腻却略带沙哑的声音,“我知道,你们都很好奇我的过去,也隐隐约约地清楚云城跟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为这些年来,那里是我们团的禁地。的确,我在那里生活过许多年,享受过观众的鲜花和掌声。在那里,有我的恩师、挚友、亲人,还有……”微不可及地一声叹息,“王之逸这个名字也许你听说过,云城春华剧院的院长,他……算是我的半个老师吧,昨天我意外地接到了他的电话,眼下他的剧院遭遇到前所未有的麻烦,他请我到云城助他一臂之力,所以,我决定明天启程……” 杜若旻挺直着背,静静地坐在红木椅上,恭敬地听着林曼音的陈述。 “姝安的脾气你我都很清楚,我虽然已经告诉她明天要去云城,却没有解释原因。云城对我来说是伤心之地,对她来说……唉,这件事情知道得太多,对她没有好处。这几天我不在月城,你帮我看着姝安,别让她惹出什么事来。”林曼音说完后,深吸了一口气,眼睛望到窗台上,跟着慢慢地起身走了过去,她的这一举动意味着已说完这个话题,且不愿意再多作解释下去。 杜若旻微微点了点头,默默地跟着站起身,诚恳地说:“曼姨放心,我会照顾好姝安。” 窗台上,一盆四季海棠正花开极盛,粉白相间的花蕊在晨光下熠熠生辉,若明若暗的笑容爬上了她的脸。林曼音转身又跟杜若旻说了一会话,无非是细细交代接下来团里的重要演出事项 ,之后,她怜惜地望着他说道:“看你脸色这么差,肯定还没有睡够,快回去好好补一觉,明晚天堂剧院有一台演出,安排了你与姝安的舞剧《红楼梦影》。” 杜若旻确定了她没有其他的吩咐之后,才告辞出来。走不了不远,又听到院子里传来唱曲声:“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第十一章 落花微雨 (1) “琴姐,我的发箍松了……” “琴姐,我的佩带在哪儿啊?”“眼影还不够浓,琴姐……” 天堂剧院,女化妆室里一团忙乱。 “该死的宝珠还没到吗,不知道又跟哪个小白脸约会去了,索性让我去跟曼音说下,别在团里干了。”琴姐一面帮映柳梳头,手上的簪子一根根利索地插到她发髻里,嘴里烦躁地唠叨着。“好了,好了,你们叫也没用,姝安还等着呢,总不见得你们一个个,比她更重要吧。” 映柳一把夺过琴姐手里的木梳,抛过去一个媚眼,嗲声嗲气地说,“行了,琴姐姐,剩下的我自己来收拾。” 琴姐不理她,自顾往里间去了。专属化妆间里,白姝安穿好了舞蹈的服装,蓬散着长发,独坐在镜子前,悠闲地看着报纸。 “音乐都快响了,你还有这闲情!” “看来今天又把你忙坏了?”白姝安懒洋洋地回答。 “能不忙吗,那宝珠,三天两头迟到。”琴姐从化妆箱里拿出七七八八的工具,开始帮她梳理发型。“不就仗着她那七叔父还是八舅爷,传言是这剧院的总经理的什么亲戚。” 琴姐口气里满是酸涩,白姝安打趣地说:“我看就算她亲舅舅是这剧院的总经理,琴姐也不放在眼里的。” 琴姐笑得两手一哆嗦,手里的一把头发松松垮垮地掉下去:“你这小妮子,不跟你扯笑了。有时间帮着劝劝曼音,正经找个踏实的,不然真的想忙死我这把老骨头吗?” 白姝安不作答,只对着镜子傻笑。 琴姐梳好了头,急匆匆地出去,那门才关上,又钻进一个头来,这次是映柳。 映柳手捧热茶,用吸管吮着,一幅焦灼难忍的样子:“外面实在太吵,我到你这里透透气。” “是不是宝珠来了?”白姝安一面给双唇上色,一面欠起凳子为她让路。 “可不是,也不知她哪里来的胆子,明目张胆地迟到不说,连琴姐也不放在眼里。”映柳拉起厚重的裙角,整个人坐到梳妆台上,两条腿悠闲地来回荡着。 “不说她了,说说你们这次去南方,有什么有趣的事?”姝安抿了抿唇,新上的粉色唇彩便均匀地化开在两瓣薄薄的唇上。 映柳突然捧腹而笑:“说起来还真有。” “什么事……”白姝安一下也来了兴致,停下动作,反过身子,掐着她的手腕催促道,“ 快说呀!” “两个贵妇打架,你见过么,还当着几百人的面。”映柳蹭一下跳到地上,摆起一个气势汹汹的架势,那石榴裙裾也跟着曳地而走。 “哦,原因?”白姝安半信半疑。 “自然是为了咱们的舞蹈王子若旻哥咯,你不知道,他在广州迷倒了多少女人!”映柳清了清嗓子,说得天花乱坠,“那些天我和若旻哥在广州xx电视台演播厅的比赛现场当评委,你也知道,现场也有好几百号人,有两个女人从海选到决赛,每次都坐在观众席第一排,还时不时地向若旻哥跑过来几个媚眼,一看打扮就知道,都是那些早早嫁了人,老公在外面花天酒地,自己独守空闺,又不甘寂寞的贵妇人。” “行了行了,你个看相的,人家再怎么不甘寂寞,好歹是有身份的人,怎么会打起来?”白姝安深知映柳的脾性,是个大嘴巴,又喜欢夸大其词,只当她开玩笑而已,不过偶尔当做笑话听听,也很有趣。 “这个你有所不知,那天下午是半决赛,我和若旻哥早早地到了场地,这节目还没开始录制,突然人群嬉闹起来,有两个女人居然大打出手,据说最先动手的那个女人一开始是气势汹汹的,到后来竟然被打得服服帖帖,等到警察来协调的时候,她已经一声不吭地从后门溜走了……这事闹得我们那天比赛都推迟了整整半个小时,啧啧啧,你想想,几百人看着两个女人打架啊……” “就算是这样,你又怎么能肯定这事就一定是因为若旻哥,你是不是又在造谣生事?”白姝安突然拿起梳妆匣里一枚簪子,指着她胸部要害,威逼道,“快说,是不是在造谣,还不从实招来!” “喂喂喂,小妮子,再这样威逼恐吓,小心本姑娘封口,不告诉你下文了。” “呵呵呵,行了,你能不能长话短说,你这一套,我有点腻了。”白姝安捧腹笑弯了腰。 江映柳也不再继续卖关子,滔滔不绝地说着:“那个得胜的女人,经过本姑娘多方打听,终于知道原来叫李心竹,据说是广州富商李睿忠的独生女,人是长得极高贵,不过呢,就是看起来冷了些……那个李睿忠在广州可是大名鼎鼎,睿海集团的老板,简单地说,就是广州最大的船东了……有一次呀,那个李心竹居然还找到我和若旻哥住宿的酒店呢,你说她要不是若旻哥的终极舞迷,怎么会这样死缠烂打……我还听人说,李心竹原本是嫁了个做珠宝生意的香港老公,可是她命不好,老公突然生病死了,只留下她们孤儿寡母,所以她又 回到了广州……”映柳说得有声有色,满头的朱钗绿翠跟着晃晃悠悠。 白姝安还急着等她往下说,却见琴姐风急火燎地进来,催促道:“姑娘们,准备好了么,剧快开场了。” “来了来了。”两个人同时答应她,映柳因为要先出场,匆匆忙忙整了整衣服就向外冲。今天他们表演的是改编版的歌舞剧《红楼梦影》,映柳是歌队的领唱,因此服装也更沉重些。 白姝安对着镜子整理妆容,感觉脸色还不够憔悴,就拿起眼影刷在暗红的眼眶上铺了一层淡淡的银白,娴静生气的脸上顿时添了几分娇弱,她这才满意地推门出去。 外面的大化妆间里已没有刚才那般忙乱,还未轮到上场的演员或挨坐着闲聊,或独自在角落里看报纸书籍,也有新演员正临阵磨工,一边看剧本一边复习动作…… 走到门口时,五彩缤纷的服装架分立两排,中间一顶插翎戴羽的锦绣官帽竟朝她游走而来,待她停下脚步,那顶帽子也停止了游动,帽子忽而被掀开,里面露出一张灿若朝霞的脸,正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朝她窃笑。 白姝安记得这张脸,她粉嫩无暇的皮肤,红似杜鹃的小嘴,如春日里温暖和煦的阳光,莫名地在一瞬间让她的心里充满了奇异的美好。 她缓缓地蹲下身子,微笑地望着小女孩。小女孩朝她挤了挤眼睛,伸出一根圆圆的手指放在唇边,轻嘘了一声,悄悄说道:“阿姨不记得我了吗,我的名字叫顾雨欣,嘻嘻,我在跟妈妈玩捉迷藏的游戏,阿姨别出声哦!” “你妈妈在哪里呀?” “她在跟朋友说重要的话,让我自己先玩会,我就躲在这里等她来找我。” 环顾左右,却没有发现那天在湖畔看到的贵妇,想必这个小鬼灵精是自己偷偷跑开的。“那好,你乖乖待在这里,等着妈妈来哦。” “嗯。”小女孩用力点了点头。 白姝安起身叫来琴姐,让她务必看好小女孩,帮她找到她的妈妈,嘱咐完之后才匆匆忙忙往舞台而去。 ******************************** 偌大的剧场里,黑压压地一片,座无虚席。 旖旎灯光之下,上演着一段怀金悼玉、歌舞翩跹的红楼奇缘…… “吱呀”一声,二楼某包厢的门亮出一道缝,进来一个男侍,把一盘子瓜果放在小圆桌上,又转身离去。 黑暗中,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低低地问道:“那扮演贾宝玉的舞蹈演员是谁?” “叫杜若旻,他和白姝安同是月城歌舞团的台柱,作为最佳拍档,是大家公认的金童玉女来着。”另一个男子嬉笑了两声,随手抓了一把杏仁,细细嚼起来,“这几年他越发地红了,迷她的女人很多,他的那点事,道上都知道,明的叫他舞蹈王子,暗地里都称他师奶杀手。” “哦?”他有些怀疑,但口吻却是冷冷的,“月城舞蹈团在这里很有名气吗?” “月城歌舞团是白姝安的老师林曼音一手创办的,十二年前,她在月城广招歌舞人才,发展了一批新秀,杜若旻就是其中一个。这些年来,但凡月城有什么大的文艺汇演,他们歌舞团都会选送一两个节目,算是月城文艺界的精英吧。” “你跟杜若旻很熟吗?” “采访过几次,不过都是走过场而已,要说深交是没有的。” “怎么上一次来月城时没见着他。”他平静地追问,眼光却依旧死死地盯着台上。 “人红事多么,前段时间恐怕是到外地去演出了吧。” …… 一边是锣鼓喧天,一边是哀音沉沉,舞台上东边的贾宝玉正在洞房花烛,而西边的潇湘妃子却快要香消玉殒,两种极不和谐的音乐同时响起,台下的观众在瞬间变得死寂一般的沉默,有人用责难痛恨的眼神盯着贾宝玉,有人则忧伤地看着躺在榻上焚稿的林黛玉默默垂泪,这一刻,演员不再是演员,观众也不仅仅是观众,所有的人似乎都已融为一体,只为着剧中人的喜怒哀乐而一起欢喜悲伤…… 第十二章 落花微雨 (2) 两个小时的演出结束后,映柳累得筋疲力尽,顶着昏昏沉沉的头饰,拖着沉重的步履往女化妆间走去。 人有些迷糊,走到门口才发现眼前挡着一个黑影,突然那个黑影旋转而来,撞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她本来脚步不稳,加上满头摇摇晃晃分量颇重的头饰,身体在瞬间失去重心,脚一滑就往后面倒去,那个相撞的黑影此时才回过神来,伸出手臂正欲拉她,可为时已晚,映柳已经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 她身体的痛楚化作满腔怒火直冲脑门,一股脑儿破口而出:“谁呀,没长眼睛吗?跑到女化妆间门口鬼鬼祟祟地想做什么呢……” 映柳一幅气势汹汹的样子,把来人伸出的援手甩得老远,颤颤悠悠地爬起来后又狠狠瞪了他一眼:“别以为戴了副眼镜就是斯文人了,撞了别人连句道歉的话都不会说吗?” 孙文涛平时八面玲珑、善于见机行事,今天遇到这个彪悍的女人,也有点自认倒霉了,远远一看,怎么说也算是个亭亭玉立的美人,一开腔竟然差距这么大。他有点忍无可忍:“小姐,拜托你搞搞清楚,我好好地站在这里,是你从后面撞上来的。” “什么,你的意思还是我不对了,你这个色狼,今天不把话说清楚,别想走!” “看你长得还像个女人,一说话,嘿,原来是个泼妇……”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句,竟然大声争吵起来。恰巧琴姐抱着一大摞演出服装从房里出来,听到吵闹声,先喝住了映柳:“喂,江大小姐,你有什么事情非得在这里闹呀。” 扒开衣服再一看,原来是个熟人:“呦,我以为是谁,原来是孙先生。” 孙文涛脸上堆起笑:“您记性真好,我来找白小姐的,跟这位小姐发生了一点误会。” “哦,姝安正在卸妆呢。”琴姐把一叠演出服塞到映柳手里,客气地说,“孙先生,你先在这里等着,我进去跟她说一下。” 映柳看到琴姐居然待这个撞他的男人态度那么好,完全没理会她的感受,还把那么重的衣服塞在自己怀里,心里极不平衡,无奈地大叫了一声琴姐,又回头朝孙文涛冷冷地哼了一声,踢门而入,那石榴裙就一阵风似地进了门去。 孙文涛一脸焦虑地在门外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出来,正心下彷徨间,那朱漆红门突然一开,白姝安身着烟紫短袖衬衫,袅袅婷婷地出来。他赶紧欣喜地跑上前去。 白姝安开门见山地问他:“孙先 生,找我有事?” 他笑嘻嘻地声称没什么要紧事,只想请她一起吃宵夜。 歌舞团里的人因为演出时常到深夜,再加上繁复的卸妆过程,不到半夜没法收工,所以有吃宵夜的习惯。但这个孙文涛跟她不算是深的交情,白姝安就有些推辞。 没想到孙文涛一下子急了:“白小姐这是看不起我吗,不把我当朋友吧。虽然我们平时没有经常往来,但每次见面都很有缘分,我个人非常欣赏白小姐的才华。你看,今天早上我和洛先生刚送走了托马斯和皮埃尔,他们也很遗憾没能跟你道别,那天晚上你在船上的演出非常精彩,大家都念念不忘。再说,就算是看在云主任的面子上……” 孙文涛把云薇都搬出来了,白姝安再不给面子好似过意不去,但她实在猜不透他到底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为什么非得在今日请她吃这顿夜宵,她想了一瞬,计上心头,便故作讪讪地说:“孙先生介意再多请一个人吗?” “不介意,不介意,人多一点才热闹。”孙文涛话未完,脸上已露出一丝难色,“其实,我也请了一位朋友一起聚餐的。” “你说的这位朋友我认识吗?”白姝安在心里大略转了一圈,发现他与孙文涛的交情顶多也就是几面之缘,彼此都相熟的人除了云姨,还真无其他,于是就索性当面问出了口,没想到孙文涛的回答令她更是一惊。 “认识认识,就是洛先生,”孙文涛得意地深入解释道,“今天晚上他还跟我一起来看你的表演呢。”听说洛涵风今晚特地来剧院看她的演出,白姝安莫名地感到一怔,想起那晚游船上的尴尬一幕,她心里不由自主地有些颤动,难道这就是孙文涛此次前来邀她吃夜宵的主要原因,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她还是马上强迫自己镇静下来,装作坦然地问他,“洛涵风,洛先生——他人在哪里?” “就在楼下大厅。” “那好,我去叫我的朋友,你们在楼下等我吧。” “好。” ************************** 刚刚还水泄不通的大厅,此时已门可罗雀。 白姝安一眼就望见了大理石圆柱旁挺拔的背影,正对着墙上的《翠堤春晓》发呆。听到她们的脚步声,他从眼前的画里醒过来,悠然转身,看到她们,只微笑着点了下头。 白姝安拉着江映柳一起走到他们眼前:“我来隆重介绍,这位是我的好朋友,也是我们 团里的歌队主唱,有百灵鸟之称的江映柳。” 孙文涛的脸上总是笑容充沛,可与映柳打招呼的那一刻却有些尴尬:“我见识过了,百灵鸟的实力!” 映柳斜眼睨了他一眼,表现出一幅爱理不理的神情:“真是冤家路窄。” 白姝安半怀疑半打趣地推了她一把:“大小姐,他什么时候得罪你了。” 映柳不自然地瞥了一眼孙文涛身边这位高大英俊、彬彬有礼的男子,此刻为了顾及自己的形象,只好压制那点小意外带来的不愉快,暂时息事宁人,她对着孙文涛假惺惺地笑起来:“没事没事,我们是不打不相识,对吧,孙—先生!况且今天是孙先生请客,您又是姝安的朋友,这点面子我肯定要给的。” “对对对……” 两个人当即握手言和。 白姝安深知映柳的脾性,是个人来疯,平素大大咧咧地,与人一混就熟,行动来如风去如雨,这不,听说今晚上可以敲一顿孙文涛的竹杠,她毫不客气地强拉着他前行一步点餐去。 于是,只剩下了洛涵风和白姝安两个人并肩慢悠悠地走在后面,出了大门,过一条熙攘的马路,便是一个广场。广场对面有一家在月城极其有名的饭店——“忆江南”。孙文涛选的餐厅就是这里。 晚风清凉,夹带着古衫、梧桐的木香,轻拂路人的脸。洛涵风的脸半沉在昏暗里,越发地安静,走了许久也不发一言。 白姝安低着头踱步,雨后的路面还有一些潮湿,皮鞋敲打在上面烙下一排排隐隐约约的印痕。 她问他:“今天怎么会想到来剧院看我的演出?” 他笑着说:“前天晚上的事,……来谢谢你,听说是你在船尾发现我的。” 想起他那晚喝得烂醉如泥,浑身无力地靠在她的肩头,一阵阵酒气往她身上涌,还有滚烫的手掌,浓密的睫毛、天真的睡姿……天哪,她竟观察得这样仔细,不好意思地偷望了他一眼,发现他正一脸探询地看着她。 白姝安脸好像被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突然紧张得说话都有点语无伦次:“其实你——喝醉的样子比平常可爱多了,哦,我不是说你平常不可爱,就是你——喝醉了以后很安静,像孩子一样睡觉,不像别人大吵大闹的。”说完后还倒吸了一口气,生怕他不信,冲他确定地点了下头。 他笑笑:“你不用费力解释,反正我什么都记不清了。” “哦。” 她恨不得抽自己笨拙的嘴巴两巴掌,为什么要这样奇怪地描述让彼此尴尬的场面。她懊悔地低着头,而他却仿佛一下子从沉默的氛围中走了出来,津津有味地说起今晚观看演出的感受,因为从小在国外长大,对于歌舞剧并不陌生,今日看到她的表演,却有别样的震撼,竟然还用似曾相识来形容,白姝安很不以为然,权当只是对她客套的赞美而已。 风吹过一片雨,滴滴答答掉落在两人头上,她抬头望了一眼黑魆魆的天,忙说:“下雨了,快走吧,这雨怎么说来就来。” 两个人疾走了几步,雨势越来越大,开始急急地坠落,他一边跑一边把自己的薄外套脱下来,举在头顶,正好遮住两人的头,幸好只剩一小段路,两个人很快就跑到了饭店门口。 她匆匆抖落身上的雨水,全身检查下来,发现头发衣服都未全湿,正在庆幸,可身边的那个人却是另一片景象,他的外套因为充当了雨披已经湿透,身体由于海拔太高,为了把她整个挡在里面,自己则连头部也湿漉漉一片,现在只剩贴身穿着的短袖还算半干,一阵凉风吹过,他免不了缩了缩身子。 她忙从皮包里拿出一叠纸巾递过去,他轻松地笑了笑,“谢谢!”两个人一边擦着身上滴落的水珠,一边走进了“忆江南”的大厅。 第十三章 十年梦碎 白姝安和洛涵风乘电梯到了三楼,孙文涛早已等在电梯门口,看到他一身狼狈,她却安然无恙,有点惊讶地说:“哎呦,难道这雨也长眼睛的吗,看到美女就会自然地避开……” 白姝安尴尬地笑了笑,洛涵风说:“只是因为美女跑得太快,雨追不上而已。” 孙文涛在前面引路,回头神秘地冲她挤了挤眼,白姝安只觉得浑身发颤,莫名地感到一种“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感觉,便远远地跟在他身后。 这家餐厅的名字叫“忆江南”,装修虽然是中西合璧,可每个包厢的名字却都采用了词牌名,十足具有中国古典风味,一路走去,蝶恋花、如梦令、虞美人…… 在经过包厢“陌上花”时,一位侍者恰好端着装满菜肴的托盘从门的一角进去。 白姝安的眼睛无意中转过那个开门的方向,清晰望见了包厢内的温馨一幕,瞬时如晴天霹雳。 那个身影,哪怕只是侧面,哪怕只是一个淡淡的微笑,一个细微的表情,一句轻柔的话语,她都能认出来,没错,是他——杜若旻,可此时他的肩头靠着另一个女人,虽然只看到半张脸,可那半张脸上肌肤晶莹如雪、红唇娇艳欲滴,只看了一眼,就知道绝对是长得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了…… 原来她的希望,她的梦想,她十几年来一直以为属于自己的爱,全都是幻想而已,他从来没有对自己说过喜欢,仔细想想,真的没有…… 现在陌上花的包厢门已然紧闭,显然里面的人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面的一切变化浑然不觉,那么她该怎么办呢,这一刻,白姝安觉得自己没有勇气冲进去质问他,也无法接受多年的梦想在瞬间分崩离析的残酷现实……她只是固执地呆立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洛涵风回头惊愕地望着失魂落魄的她,有些难以置信,任凭孙文涛如何叫唤,她都全然没有听见。 她像一个突然间失去知觉的木偶,只剩下冰冷的躯体,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移动到包厢里,又是如何继续这接下来的聚餐…… 反正他们说的话她一句都没听进去,只知道映柳的身影不停地在她眼前晃动,孙文涛的酒杯跟着她不停地变空……好像她的世界已在望见杜若旻的那一刻变得混沌不清,再也无法分辨方向了…… ******************************** 白姝安一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 四角白漆西式木床上,昏昏沉沉的头顶着圆弧形靠背木板,上面雕刻着对称的粉红花环,环顾四壁,素净的白墙纸上一朵朵五瓣花均匀安详地开着,半壁米白衣橱、半墙书柜井然有序地安放在窗子两旁,没错,是她自己的房间! 确认无误,一切正常!可一起身却头痛欲裂,只好又一头扎回枕头里。转了个身子手好似触摸到一个光滑的身体,她心一沉,惊慌失措地掀开捂住的被子,只见映柳头发蓬乱,半裸着身体,正在酣睡中,一颗悬起的心又放下来! 这个死丫头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自己头这么痛,为什么……她想起来了,因为酒,因为昨天晚上她在“忆江南”看到了……于是拼命地摇醒映柳:“江映柳,醒醒,快醒醒!” “姑奶奶,你昨晚闹了那么久还没闹够吗。我好不容易才睡着,你让我再睡会?”映柳一把推开她的手,抓过被子把脸埋在里面继续睡。 “快告诉我昨晚发生什么事了,快点了,不然回自己房里睡去。”白姝安一边隔着被子挠她的痒,一边大喊。 映柳被折磨得不行,狂笑着跳起来反抓住她的手,反正瞌睡虫被赶走了,只好跟她说话:“哎呦,你能发生什么事啊,就是不停地喝酒、喝酒,喝到凌晨两点,然后我们一起千辛万苦地把你运回家,然后睡觉!就这样,没了!” 看她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映柳又加了一句,“真的没了!就是没看出来,原来你平时温柔娴静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玩起来这么疯,曼姨才离开一天,你就把自己灌醉……这要是让若旻哥知道,还不知道怎么……” “我喝醉以后没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吧?”白姝安瞪大着双眼,迟疑却渴盼地望着她。 “没有。”映柳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转头懒洋洋地看着她,“对了,你跟那个洛涵风很熟吗?” “不熟呀,才见过几次,怎么?”透过映柳狐疑且暧昧的眼神,白姝安直觉地感受到有一丝怪异的风从心头拂过,吹得她心里乱乱的。 “那你果然是醉得不省人事了,对着一个半生不熟的人说那么多奇奇怪怪的话。”映柳突然模仿她喝醉后的语气,嗲声嗲气地说,“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既然你心里根本没有我……我不想做你的妹妹……” “江映柳,你还说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白姝安突然尖叫一声,身体“噌”地一下从被子里钻出来,“你怎么不阻止我,应该把我的嘴捂住,就算是绑,也要把我直接绑回家。” 映柳的模仿秀还在继续。 白姝安听不下去了,赶紧用被子捂住脸,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脸上涌,脸热得通红,恨不得立即找个洞钻进去,她一边用枕头拍打映柳,一边大叫着让她闭嘴。 为了躲避追击而来的飞枕,映柳只好笑着跳到床下,鞋子都来不及穿:“说起来,你这个方法真不错,我怎么没想到这种追求男人的方法呢,酒后吐真言,哈哈……你说那个洛涵风会怎么想你呢?不过他真得很绅士,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只是微笑地看着,你让他背你回家,他就乖乖地背你,人家要走了,你还死拉着,说你走吧,走得远远地,以后都不要再回来了……” “疯了疯了,我一定是疯了……我以后没法再见人了,啊……”她大叫着,不停捶打自己的胸口,“我为什么要喝醉,为什么要去那个鬼地方。” “其实啊,你不用多想,反正这会儿,洛涵风大概已经在回云城的路上了,你以后不会再见到他,所以呀,不用觉得无地自容……” “死相,不早说。”白姝安从裹着的被子里露出一个头,用仅存的一点希望问她,“你刚才是不是骗我呢,肯定是在骗我吧,我没有说过那些话?” “好吧,你不想承认,就当是我骗你好了。放心,我会保密的。” 映柳穿好了衣服,一看墙上的挂钟,已经中午12点,大叫一声:“不好,中午还约了人吃饭呢,我先走了,亲爱的,你想睡就睡,想继续疯就疯,再见!”说完人已一阵风似地消失在门口尽头。 白姝安又躺回床里,闭上眼睛,脑中一片茫然,浑浑噩噩中,似睡似醒。 等到再次睁眼的时候,发现杜若旻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他满脸笑意溶溶,虽是一身休闲便装,依旧风姿优雅,他曾如一树芝兰,站在哪里,哪里就变成一幅画,刻到她的心里,又仿若幽谷清风,缕缕馨香,为她拂去忧伤难过,记忆里,一切都是美好。 可此时此刻,她眼中的这幅画渐渐变得模糊,脑中融入昨晚的一幕,她开始分不清楚曾经他为她制造的那些美丽的画面,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他走过来,坐在她床头,伸手欲触摸她的额角,她却下意识地转过了头,恰好避过他的碰触。他的眼中有不能置信,有忐忑和怀疑,但最终都被平静地敛去,化作脉脉温情。“刚才在门口碰到了映柳,她说你昨晚喝醉了,现在头一定很痛吧,为什么……” “我看到了!”她不允许自己再沉沦在他无边无际的柔情里,生生打断了他,“那个女人?”害怕自己现在不说就永远说不出口,她鼓足勇气,把在心里询问了千遍万遍的问题问向他,“她是谁?” 一丝惊颤凝聚在他眼中,渐渐变作悲伤,一点一点将他脸上的温暖吞噬,他全身僵硬地站起来,背过身去,摊开的掌心隐隐紧握成拳。 白姝安多么希望,他能像过去一样,温柔地跟她解释说,你误会了,那不过是逢场作戏,然后给她一个如沐春风的微笑,哪怕是狠狠地骂他一顿,或者在她头上留下一个爆栗,她都会欣喜若狂。可是他没有任何解释,他用冷冷的背影告诉她,她所见的就是一切。 “你喜欢她?”她用尽最后的力气终于残忍地问出这个问题,这是她曾经最希翼从他口中得到的答案,“我喜欢你”,可如今回答的对象却不再是她,多么可悲可怜可叹的命运! “对不起!”很久很久以后,他才从唇间沉重地吐出这三个字,优雅的身体好似突然间受到创伤而失去了重心,面向她的时候竟然一个踉跄,只能无力地靠在窗边的书架旁,原本暖若春阳的脸上阴沉一片。 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哀伤汇聚到胸口,痛得她五脏六腑都跟着流血,白姝安竟不忍再看他,十余年的朝夕相对,他们在舞台上心有灵犀,虽然只沉浸在彼此的舞蹈里,但她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以为那就是他们之间该有的情谊,她一直以为,两人的默契与坦诚已到了无坚不摧的地步,没有任何事物可以令彼此起疑生分,可原来现实并不是这样的。 “没有,你没有对不起我。”她强忍着泪,自嘲地笑着,“是我,一直以来,都是我的问题。我知道,你对我好,只是把我当妹妹来照顾。”好像一定要劝服自己相信,她一遍一遍地念叨着,“是我的问题,我的问题。”突然间,她已经失去了勇气再去询问任何问题,她害怕下一个答案会把自己最后的防线击溃,幸好他只是沉默地站在窗前,没有再说一句话。 “你走吧,我头很痛,我想睡觉。”她用被子蒙住脸,为了不再看他。 不知道他之后站了多久,不知道他是何时离去,又是怎样离去的……她只朦朦胧胧地感觉到,事情来得太过突然,她蓦一回首,竟一切都变了。 第十四章 庭院深深 (1) 云城近郊的山,如数家珍,身在其中,才觉清幽,车子盘旋着开到半山腰,已没有了前路,回头俯瞰,却好似拥览了半个城池。 从近处到远处,先是稀稀落落的几处洋楼,红顶、黑檐、也有仿西式的圆顶蓝房,零星点缀在山脚,恰似美人裙钗上的许多亮片,熠熠生辉;再往下便是清一色的深灰排屋,沿着马路四侧纵深排列,无一例外;更远处,那星罗棋布的民房工厂自不必说;它们的尽头,便只剩杳渺的云烟了,在黄昏里闪耀着金色的光…… 高大的沥青铁门在一阵汽笛声之后,缓缓打开,这是一座古老的巨方形石门,翠色青苔爬到了顶处,露出两个巨大的楷书——“洛园”,在一片浓密的绿荫下,略显阴沉。 沿着水泥路一直往前,两边矗立着柳杉、枫香、银杏、樟树等参天巨木,五月底的风,带一丝热,柔软地触碰着枝桠的尽头,转弯处,才出现晚霞的微光,星星点点地照射在车主俊俏的脸上。 终于开到树林的尽头,原来是个偌大的花园,除道路两旁间或种植的矮小灌木和常青树之外,其余都依地形开辟成各色花园。玫瑰、牡丹、山茶、白兰等亚热带繁殖的花木都独立成园,恰如一层又一层的花环,目不暇接。 百花丛里,一座洋楼静卧其中,是纯净如水的透明白墙,墨绿的琉璃瓦片下,淡雅玫瑰花雕刻环绕它的身躯,两旁的走廊层层向内盘旋,一个个翡翠石雕琢的扇形窗棂四面镶嵌于白墙上,错落有致。 深蓝宝马车在楼前停住,下来一个年轻的男子。管家李金早已等在门口,接过他手中的皮包,并弯腰行礼:“少爷回来了!”另一名中等身材的男仆名唤喜中,急急跑到车尾,把后备箱里面的行李取了出来。 “我爸在家吗?” “董事长在客厅等您一起用餐呢,对了,宇少爷也来了。”新来的喜中20岁开外,讲话带一点浙东乡音,通红的的圆脸,吊梢眉,细长眼,笑与不笑,都是一副喜庆模样。他乐呵呵地随其身后,来到富丽堂皇的大厅里。 室内的装饰也不乏欧式风味,正中环形楼梯将底层一分为二,璀璨的大型水晶吊灯晶莹剔透,层层叠叠地倒挂着。 西面客厅,大理石铺筑的锃亮地板上,清一色,米白系宫廷式沙发,三面环墙而置,正中墙上一幅油墨山水画,墙下沙发椅上,坐着一位五旬老者,两鬓微白,眉朗纹疏,目色深邃,顾盼之间,气定神闲,尽显雍容气度。 他听到脚 步声,笑吟吟地起身走到客厅中央,迎面而来的年轻男子轻唤了一声“爸”,老者已亲昵地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大声笑道:“涵风,你回来了。” 洛涵风又向面西而立的年轻男子打招呼,那位男子肤色白皙,面容清秀,一身靛青休闲便服依旧难掩风流魅力。 洛涵风与年轻男子寒暄之后,径直上了楼,约一刻钟后,悠闲地踱步下来,换了一身浅蓝休闲便服,头发半干,服帖地向后梳着,他走到楼梯口听到客厅里传来父亲爽朗的笑声,忍不住大声问道:“爸,跟宇谈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你来得正好,宇正在跟我说一个极好的消息,你快下来一起听听。” 能让久经商场、气定神闲的洛老爷子跟着一起叫好,想必不是一般空穴来风的饭前杂谈,洛涵风将信将疑,慢慢走到父亲身边,在宇对面款款坐下来,狡黠地笑问:“好啊,什么样的重要机密竟然连我都瞒着,还不快说来听听?” 宇报以俊雅一笑,缓缓道来,“我知道干爹心里有个遗憾,就是城东那边,还没有我们集团的五星级酒店。”与其俊俏的外表相符,宇的声音也如雨后清泉般干净清澈,缓慢的语速让人舒适愉悦,“如今的云城百废待兴,市中心土地资源缺乏,无法满足众商家的需求,许多人已对城东虎视眈眈,如果我们能在这个时候圈下一块黄金地皮,不就是占得了先机么。” “只是城东那边民宅众多,而且长久以来一直是云城的文化中心,你可发现有好的地方适合建造酒店?”洛涵风对他头头是道的分析也颇感兴趣,赶紧追问道。 “城东中兴路那边有一家老剧院位置很不错。几天前,我跟张市长一起吃饭,同席的还有云城另几位大商家,张市长委婉地透露这家剧院经营惨淡,如果有投资商愿意出资改建的话,政府会着力促成这件事。” 洛天齐微笑着点了点头,目光随意地在身旁两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身上流转,平静中透着一股不可言说的震慑力量,那是久经商场的涉猎者在发现猎物时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来的垂涎和喜悦。 “不过那家剧院到底叫什么名字?”洛涵风好似这才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情,抬眸望着宇,催促道。 “哦,就叫春华剧院。” 洛涵风生平对剧院这个系统没有任何接触,此刻听到“春华剧院”的名字自然也不为动容。 之后,依旧是青宇缓缓流淌的声音,“这家剧院原名叫‘春华大戏院’ ,少说也有60年的历史了,据说曾十分辉煌,大江南北,但凡有点名气的戏曲演员都想上这个舞台。” “真正可惜,不过终究是那个时代的产物。”…… 两个年轻人顾自追述着那段远去的历史。直至女佣巧月来报,晚餐已经备好。 老爷子率先站起身来,对两个年轻人说:“今天的讨论到此为止吧,宇的提议很好,过几日,跟张市长约个时间,我亲自跟他谈一谈。来,大家先去吃饭吧!” 宇微笑着应诺并迅速起身,走到对面伸出修长的手臂搭在洛涵风宽厚的肩上,显得略不协调,两人嬉闹着你捶我一拳我还你一掌,一边谈笑一边跟着老爷子到了餐厅。 华丽的餐厅里布置着一张超长的长方形西餐桌,洁白的餐布上整齐排列着各色奢华的餐具,晶莹剔透的银器中装着色彩纷呈的美味菜肴及甜点酒品。洛天齐坐在正中间,洛涵风和青宇分坐左右两边。 这顿晚餐原本该与往常一样,三人聊聊家常,偶尔提及公事,然后气氛融洽地结束。偏偏今日不同于以外的任何一个日子,两个年轻人晚餐进行到一半,突然搁下手中刀叉,先后离席而去。 导致如此突发的状况,前因后果竟是这样的。当洛天齐喝完第二杯红酒之后,他用微红的眼睛扫了一眼宇,接着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温和地说了句,“昨天你妈妈打电话来了,问起你的近况,你有空给他回一个吧。” 洛涵风好似没有听到父亲的话,只顾低头用餐。 宇忙微笑着解围:“干妈和静敏在纽约过得好么,静敏如今也有21岁了吧……” “你听见我的话没有!”洛天齐对宇的劝解置若罔闻,突然一阵雷声般的怒吼,吓得刚走到门口的女佣打了一个战栗,手中的托盘差点跌落在地。宇目色急切地望向洛涵风。 洛涵风面色平静,缓缓地放下刀叉,竟徐徐起身,离席而去,一切做得好似旁若无人,就如平常日子吃完饭,然后出门散步一般闲适。 宇不敢再抬头望一眼老爷子,洛涵风前脚出门,宇后脚就放下刀叉,匆匆说了句:“干爹息怒,我去看看涵风。”忙跟了出去。 第十五章 庭院深深 (2) 室外夜色明朗,月静如水,洛涵风沿着一带花畦,快步前行。宇赶上来,喘了口大气,在背后质问他:“你今天是吃错药了吗?” 洛涵风慢下步子,依旧不说话。宇并肩走在他身边,无奈地摇了摇头:“又不是叫你去相亲,再怎么说都是自己的妈妈和妹妹。你这样心不在焉的,难怪干爹要生气。” 洛涵风狠狠地扯下探到身旁的一片树叶,漫不经心地回答:“你不会明白的。我只是希望我爸他清楚地知道儿子心里的感觉。” “我的确不明白,当然不明白,洛大少爷的心思,谁能猜得透呢。”宇的语气半分玩笑半分认真,他把手搭在洛涵风的肩上,歪过头凑到他耳旁,神秘地笑笑:“还是说点高兴的事吧,我知道新泾那边新开了一处娱乐场,据说里面有时下最新鲜刺激的娱乐项目,明天开业,有没有兴趣去逛逛?"洛涵风紧锁的眉头微微一舒:“也好,我要是待在家里,我爸又要想着法子来烦我。” 青宇跳到他前面,把石径两旁探到园外的枝娅一根根掰开:“干爹能想出什么点子,烦得到你呢,最多就是找个过关的女人来给你过目。哎,也难为他老人家了!” 洛涵风沉默了一瞬,有些讪讪地说:“宇,这段日子,我觉得自己变得有点奇怪。” 宇突然松开搭在他肩上的手,紧了紧身子,“你语气这么沉重,该不会是,终于发现,其实自己是对男人有兴趣吧?” 洛涵风出其不意地一拳砸在宇的胸口,痛得宇当即“啊呜”一声,弯下腰来。 宇缓缓直起身子,在他背上回了一拳,洛涵风并不抵挡,反而轻声笑起来,“我要真有这个癖好,你还会好端端站在我眼前么?” 宇眉开眼笑,“开个玩笑还当真。不过说正经的,这两年来光是到周叔那里报到的名门姑娘,我估计可以从洛园排到时凰广场了。可怜那些过五关斩六将,好不容易见得你真颜的幸存者啊,你,洛大少爷却连正眼都没有瞧过一个。” 洛涵风神色凌厉:“我不喜欢别人强加给我的东西,特别是女人。” “很好,你终于说到了女人,刚才你说自己变得有点奇怪,到底怎么回事,愿闻其详!” 洛涵风信手折下挂在篱上的一支白兰,凑到唇边一嗅,露出一丝异样的笑:“如果一个女孩子给你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你觉得代表什么?” “呦,你的情商终于开窍了,不过别怪我没提醒 你,你这个讨好女孩子的方式略显老套了。现在的姑娘喜欢直截了当地表白的,不喜欢拐弯抹角玩浪漫。” “不要拿你身边的那些庸脂俗粉来作比较,我可不是你,见一个爱一个。” 宇不在乎地笑笑,“那些不过逢场作戏,我可是‘百花丛中过,半点不留情’,一颗真心还是完好无损地为我即将出现的真爱保存着呢。” 洛涵风长叹了口气,“那我还真为你即将到来的真爱感到万分可惜。” 宇搓了搓手掌,反手立在一丛娇艳的月季花旁,皎皎月光衬得他肤色润泽,清秀的眉目间露出无暇的笑容:“我的事,就不劳您高贵的洛大少爷操心了,还是继续说说你心中那位幸运的姑娘吧。让我来猜猜,你最近连着去了两次月城,上一次是为了吴月大学的庆典,这一次是去参加吴月大学的学术研讨会,你以前可没这种闲心,去参加什么大学的研讨会,该不会就是为了那个似曾相识的姑娘吧?” 洛涵风的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手中的白兰花瓣儿被一片片摘下,优雅地散落在空中,记忆里那场美丽的樱花雨浮现在他眼前,他盯着斑斓的地面迟疑了半晌,却不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 宇喋喋不休地追问,一路跟着他穿过月季圃,直走上林荫大道,也没有得到一句答复。最后,洛涵风终于忍无可忍,对不远处立在门前的喜中大叫:“快去叫乾贵把车子开过来,送宇少爷回去。” “好勒!”喜中应了一声,连蹦带跑地往楼中隐去。 数分钟后,一辆黑色豪华轿车迎面驶来,停在两人身旁,宇紧握拳头,抬手横在胸前,做出“算你狠”的姿势,洛涵风用不容置疑的目光送走了青宇之后,自己则踱步进入洋楼。 洛家与青家三代相交,从青宇的爷爷那一辈起,青家人就在洛家的产业里谋事。洛涵风的父亲洛天齐与青宇的父亲青宴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虽然洛家在40年前选择了举家迁至美国,两家人暂时失去了联系,但是自从7年前,洛天齐回国创业后,他依旧毋庸置疑地把青家人当做肱骨大臣重用,不仅收了青宇做干儿子,还将青宴、青宇父子分别放在集团董事副总经理及子公司负责人的位置上,也算是做得仁至义尽了。 虽则在外人看来,这个家族产业的权利核心终归是属于洛家的,作为家族唯一的继承人,洛涵风也清楚,许多人亲近奉承的理由,但他期待,青宇会是一个例外,无论如何,他自回国后,与青宇三年的相交不是三 言两语可以撇清的。 洛涵风迈开步子,一路走过大理石铺筑的通道,金碧辉煌的大堂里,洛天齐神色凝重地陷在沙发里,看到洛涵风进来,把手上的白瓷红釉杯重重地仍在一旁,语气低沉却极其严厉地喝住了他:“你过来!” 洛涵风顺从地站到父亲跟前,恭敬地低着头,脸上的表情却是不卑不亢。 “不管你心里有多少个结,在外人面前,你还是必须尊称她一声妈妈。”洛天齐微抬起头,直视着儿子的眼睛,锐利的眼神中有种不可一世的威严。 洛涵风的唇角扯出一个轻蔑的笑容,不紧不慢地回答:“这么说,爸一直都认为,宇其实是外人了? 洛天齐自嘲地一笑,眼中的凌厉依旧,“我想在洛园,包括整个云城,除了我和你之外,其他人都不能算作真正的洛家人。我今天这么说,不是想考验你的耐心,也不想验证任何事情,只是在提醒你。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你妈妈和静敏回到云城,你将怎么面对,难道你的表现也跟今晚一样,让外人一眼就看出你的心事吗?” 洛涵风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郁,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他朝父亲微微颔首,“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我想我知道以后该怎么做了。没其他事情的话,我想上楼休息了。”他转过身,径直走向楼梯,挺拔的身体挡住了父亲忧虑的眼神。刚刚走到楼梯口,身后又传来洛天齐沉重的嗓音,“你脖子后面怎么回事?” 他停下步子,不在意地回答,“没什么,只是发了几粒疹子,不严重,只有几处。” “还是叫燕西过来看看吧。”正如他父亲决定的事情没人可以改变一样,洛涵风清楚地明白,自己的伤痛并不长在表面,那些长年积累在心底的创伤,如生活在阴冷幽暗的角落中的野草,正在肆虐生长,他知道,那样的痛永远无法消除。 ************************** 洛涵风的卧房位于洋楼的最东面,他不喜喧闹,独爱此处的僻静。 打开房门,翠金镶边超大落地玻璃窗,像一个浓墨重彩的画框,敞开在他眼前,若不是夜的黑,从这里可以看到百花竞妍的洛园盛景。窗下几竿青竹,围成一篱东墙,墙内收种着各色名贵兰花,名字叫做幽兰谷,这里四季有奇香,夜夜撩人梦。 窗的左右,一前一后,两壁蓝墙,一侧通往内卧,他往右转身,打开一道乳白镶漆木门,里面是衣帽间。管家李金早已把行礼放于衣 柜旁,他弯腰打开箱子,从中取出衣物一一挂在整齐罗列的各色橱柜中间。 箱底压着一件雪白衬衫,是当日落水后在月城景区所买,他双手提起衣角,一块素色丝绢骤然滑落,低头一瞥,却见一束白兰,枝叶葳蕤,静静躺在一角,好似散发着幽香。 他双手拾起,细细端详,看到花丛里还绣着一个粉红“白”字,倏然想起当日在船上的尴尬一幕,虽然自己意识模糊,但朦胧中,依然能感受到她气息如兰…… “白姝安”,他在口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嘴角浮出一丝别样的笑……只是笑容很快冷却在唇边,这样一个静雅淡然的女子,却把自己灌醉,昨晚她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此刻仍历历在目,正是因为清楚她的所言所行都另有所指,洛涵风有些嫉妒地感到一丝气愤,手心的绢帕不觉已被攥成一团。 此时门外响起一阵铃声,李金在外面喊了一声:“少爷,燕医生来了。” 洛涵风将丝帕塞进柜中,急急转出门外,关上衣帽间,把燕西迎进了房里。 燕西三十岁开外,中等个头,穿一件米白衬衣,时下流行的中分平头,高额浓眉,鼻翼下一小撮胡子,微笑时两片薄嘴唇牵动嘴角,有几分滑稽的样子。 洛涵风见了他,有些无奈地说:“真是抱歉,我不过只是发了几粒疹子,老爷子却兴师动众,大晚上的,还麻烦你过来。” “别看只是几粒红疹,折磨起人来,威力可不小。”燕西直走到内卧,把随身携带的药箱放在床尾的柜台上,像往常一般,为他仔细做了检查,末了,递给他一个半寸大小的铁盒,里面装了两种药片。 洛涵风一看,一种是普通的消炎药,另一种是多元维生素片,这个保健药丸是他平日里服用的,再又给他一种外敷的膏药,也无特殊,只随手往床柜上一扔。 诊治结束,燕西一边整理器具,一边跟他说着话,那鼻翼下的小胡子又微微颤动起来:“少爷可是洛董事长的心头肉,哪怕有半点闪失,我也担待不起。当然,再好的医生,若是碰上不听话的病人,那都是于事无补的。” 洛涵风半躺半倚在床上,侧过脸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放心,燕医生,我会按时服用的。” “这就好,我希望你…好好,保重。”最后两个字他加重了语调,好似一种告诫。洛涵风并未从床上起身,只礼貌性地道了一声谢。 燕西走后,这房间终于陷入深夜的寂静里 。 他慢慢踱着步,穿过那扇金碧窗门,走进黑色的阳台,放眼望去,影影绰绰、高低不平的,是随风摇摆的花木丛林;远处黑魆魆的,是肃静的山头;那遥远的山外,似乎有一种悠扬的曲调声,袅袅娜娜,传入他的耳中…… “花影重叠香风细,庭院深沉淡月明……” 一曲终了,余音又起。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声音越发凄哀,曲调更见悲凉,想不出是经历了怎样的坎坷,才会唱出如此哀婉的深情;是怎样飘渺的倩影,才能发出如此动人的歌声;更不清楚那声音终究是来自梦里还是一种冥想,怎会久久地萦绕在脑际…… 第十六章 云城二少 第二天恰逢周六,洛涵风如期赴约,来到新泾娱乐城。 只见一大片绿茵草地,车如流水,人若游龙,蜿蜒聚在门口红毯之上。 六月的第二天,艳阳高照,已有些热意,人群中各色女眷,纷纷褪去沉重的外套,身着红裙绿衣,映着那草色青青,更觉五彩缤纷。 洛涵风刚下车,就看到青宇老远地在跟他打招呼,他后面跟着两个青年男子,一起迎上来。 长得人高马大的那个名叫郑子墨,今年24岁,他的父亲郑世是洛氏集团财务部总经理。据说他跟着母亲在乡下长大,年少时,成天领了一帮小青年在山野里疯狂,因此荒废了学业。长到了十五岁,他们母子才被父亲接到云城团聚。 后来他父亲多方求救,觅得一支高学历的师资辅导队伍,经过长达四年的强权镇压以及近乎残酷的封闭式、高强度培训之后,才把他送进高考考场,结果郑子墨也总算不辱使命,考入了云城一所颇有些名气的大学,读了个新闻传播学专业,取得文凭后在洛氏集团宣传部担了个办公室主任一职。 走在郑子墨身边的那个风度翩翩的年轻男子叫方如林,与郑子墨同岁,因为一张长得过于白净清秀的脸,时常给人以花花公子、纨绔子弟的歪曲印象,实际上,方如林平日不苟言笑,十分注重个人形象及品位,尤其苛求于自己的服饰装扮。 他从国内一所一流美术学院的艺术设计专业毕业之后,又继续到欧洲深造三年,回国后直接进了洛氏效力,方如林年纪轻轻,已充分展露出设计天赋和管理才华,进了洛氏短短两年的时间已让洛老爷子刮目相看。1年前,他曾任洛氏集团服装分公司总经理的老爸突然因病去世,于是他便顺理成章,承袭父亲衣钵,担任起洛氏集团服装部总经理一职。 方如林和郑子墨见了洛涵风,恭敬地颔首致意,四个人寒暄了几句,一起顺着人流朝红毯而去。一路上,碰到好几个云城的达官政要和商界头目,他们都纷纷上前向洛涵风一行打招呼。 很快,他们四人已经走到红毯之始,抬眼所见,正是娱乐城的大门,上书“云河沙骏娱乐城”几个大字,门前一大块石雕,是由时下流行的青灰大理石整块雕琢而成,石面上绘制的是数匹骏马齐头奔腾之景,若远观,定似一片偌大的屏风,气势如虹。 一个50余岁的魁梧男子从屏风处匆匆走来,一边走一边发出爽朗的笑声,“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啊,连云城二少都来捧场,我这个小小的娱乐 城内,顿时蓬荜生辉了!” 郑子墨附在洛涵风耳后轻声介绍说:“他就是‘云河沙骏’的老板,名叫刘云河!” 洛涵风朝迎面走来的中年男子微微一笑,主动伸手相握:“初次见面,幸会!光看外头,就知道刘总的娱乐城规模宏大了。” 刘云河人虽长得粗枝大叶,嗓音也是如雷贯耳,态度却极为诚恳,他一一握过四人的手,言辞恳切、毕恭毕敬地说:“剪彩礼马上开始,请几位先在这里稍作休息,随意享用一些餐点。等剪彩礼结束后,再请大家到场内玩赏,今天试营业,全场免费开放,我这里有时下最新鲜刺激的娱乐项目,包管让你们尽兴。” 宇不知何时已经走开,从身侧的一席白色餐桌上随手拿了两杯红酒,走到洛涵风身边,随手递了一杯给他,并朝刘云河热情一笑,“刘总果然像外界说的,做事豪气冲天,是个爽快人,放心,我们以后一定会常来光顾。”刘云河立即心领神会地道谢,几个人又说了会话,刘云河转身离去。 刘云河走后,人群里传出不少窃窃私语声,其中一位身着艳丽红裙、仪态曼妙的少妇捂着嘴对身旁一位穿着靛青丝裙、身材略略发福的中年女人悄悄地说:“快看,他们就是传说中的云城二少!那个子高的就是洛天齐的亲生儿子洛涵风,站在他旁边那个,穿了粉色衬衫的那个,看到了么,就是洛天齐的干儿子青宇。” “啧啧啧,一个器宇轩昂、玉树临风,一个眉清目秀,容颜俊逸……你说我怎么就没生个漂亮女儿,要不然的话……” “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重,晴天白日的,就做起春秋大梦来了!”冷不丁,她们融洽的对话中挤进来一句不合时宜的冷言冷语,两人带着气势汹汹的眼神同时扫去,发现声音来自于旁边一位妆容颇浓、脸上还带着几分鄙夷和不屑的中年胖女人。 穿靛青丝裙的中年妇女不客气地回嘴,“呦,原来是英子啊,说起你们家那位宝贝女儿,我是见过真容的。”回头对红裙少妇甜甜一笑,“我见了你们送到周经理那边的照片,差点没认出来,幸亏我记性好,就把印象中小玉的样子跟周经理大概说了一下。” 红裙少妇听了,做出一副不能置信的样子,尽量压着嗓子夸张地说,“英姐,几个月前你不是跟我说,你们家小玉被王局长的儿子追求吗,怎么,难道是小玉拒绝了王局长的儿子,打算嫁入豪门了吗?” 两个女人唱了一出精彩的双簧,逼得出言不逊的中年胖 女人脸红一阵白一阵,一时说不出话,憋了许久才气急败坏地说,“信不信由你,根本不是我们小玉的问题,那个洛涵风目中无人,前去相亲的女人他从来看都不看一眼。” “呦,你们小玉见过洛少了吗,我怎么听说,周经理一拿到她的照片,就直接给丢进垃圾桶了,不信你可以去问的。” 事实证明,好男不跟女斗,好女不能去惹爱聊八卦的群聚妇女。一张利嘴终究斗不过两幅善于刨根为底且好奇心胜于一切仪表形态的毒蛇妇女的心。胖女人终于忍无可忍,最后狠狠嗤了一声,拂袖而去。 胖女人走后,青衣妇人得意地说,“她家小玉都胖成那样了,还穿得跟林青霞似的,真是难为了那个摄影师……嘻嘻,她也不去打听打听,洛氏集团人事部的周总经理可是我丈夫的老同学呢。实话告诉你,刘英他们家那点事,我早就知道了……”窃窃私语还在继续,只不过已经转移了话题。 第十七章 市长千金 (1) 人群里突然让出一条道,众星捧月般环绕着两个女子,款款而来。瞬时就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那两个女子样貌十分出众,左边那个衣着并不华丽,气质却十分高贵,穿着淡绿裙子,身材修长,娇媚的白脸上一双夺目的大眼,神情高傲,仿佛睥睨眼前的一切。 右边那个包裹着酒红长礼服,浓妆艳抹,长发盘成发髻,高高向上梳着,连带耳根子,脖颈上,无不插金带银,浑身珠光宝气。 他们两个后面还跟着一个身材臃肿的中年男子,一对浓眉圆眼,因其胖,站在高跟鞋后面,更似矮了半截。 “那两个女人是谁?”宇与洛涵风并肩而立,他抿了一口酒,侧过脸,微抬着头,半眯起秀气的眼睛,懒懒地问。 郑子墨虽站在宇的身后,却因其身高,一眼就看清了红毯上那三个十分显眼、却不太协调的搭档,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不低,语气不紧不慢,“这两个女人的来头可不小呢,左边那个穿绿衣服的,名叫张诗瑶,是我们市长大人的千金呐,据说刚从国外留学回来,目前是单身呦,不过你看她那副高傲的样子,哪个男人敢娶她呀……嗯……” 子墨正了正声,继续介绍下一位,“右边那个身材火辣,穿着性感红裙子的,就是静江传媒董事长傅伯轩的千金傅筱雅,她们两个是表姐妹……至于他们身后那位其貌不扬的矮冬瓜么,哦,想起来了,好像就是春华剧院的那个经理呀,名字叫什么来着,对,叫王显……但是这个矮冬瓜怎么有资格跟在市长千金的屁股后面,还一起参加剪彩礼呢?” 子墨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主席台上众人已经完成了剪彩礼,并且到了领导讲话的阶段。 但是洛涵风和宇的注意力完全不在那主席台上,听完子墨的陈述之后,宇满意地点了点头,“功课做的不错,替我感谢嫂子,不愧为云城第一传媒静江报社的首席主编,把你调教得不错。” 子墨咳咳两声,不服气地说,“感情这功劳都没我的份了。” 久未开口的如林这时也笑了一笑,“我们都没这福气,你还在那里神神叨叨的。” 宇回头对着心灰意懒的子墨安抚地一笑,“如林说得对!”又用手肘支了支身边陷入沉思的洛涵风,“怎么,该不会是对那两个女人有兴趣吧?” 没想到洛涵风淡淡一笑,“明明是自己有兴趣,不要扯到我的头上来。放心,你想演什么样的戏我都会奉陪到底。” 宇毫不掩饰,得意地笑起来,“果然是我肚子里的蛔虫,说出了我的心声。” 洛涵风听完后,与宇会意地一笑。 此刻主席台上的某位领导已经致辞完毕,人群里响起热烈的掌声,掌声过后,人流逐渐涌进门去。洛涵风、青宇、郑子墨和方如林四人也随了人流,一边谈笑,一边悠闲地进入大门。 进得门来,沿着一条蜿蜒的水泥路一直前行,可见左侧一大片青葱绿地,油而亮,在阳光下闪着光。过山车、摩天轮、海盗船等各种时下最流行的娱乐项目纷纷呈现眼前。 走了许久穿过草地,出现一片静谧的树林,一排优雅二层酒楼掩在绿荫之中,门前两盏大红灯笼高高挂起。酒楼前面,一条长河弯弯曲曲,横贯其间。河边放着一排排小型赛艇和游船,每隔数米,还有一条石子路通到河边,架着一间间矮小的木屋子,那是游人暂时憩息的场所,河水清澈,游鱼细石,直视无碍。 刘云河引着众人进入酒楼,并把洛涵风等人安排在二楼贵宾的豪华包厢内。已到了中饭时分,燥热又添了几分,不一会儿,酒菜上桌,四个人谈笑风生,开始午宴。 宇故意与子墨互干了几杯酒,朝他挤眉弄眼地说,“几个男人闷在房里喝酒,好没意思,不如找个美女来陪陪。” 子墨脸色微红,拍了拍宇的肩,大声说,“这里又不是夜总会。这么想女人,怎么不把你那位妖娆的李小姐一起叫来。” 宇抱歉地笑笑:“你的信息真是滞后,李蔷早就是我的过去式了,目前本少爷是单身。” 如林静坐在子墨身边,忍不住朝他看了看,不屑地说:“亏你跟了宇这么多年,他的个性都不知道,还想那么远,这旁边的包厢里不就有两位现成的美人吗?” 宇朝如林粲然一笑,“如林果然了解我。喂,我说你,到底想明白了没有。”突然抬手朝子墨的后脑勺重重一拍,打得他吃痛喊出了声。 子墨这才像是如梦初醒般叫出了声,“你该不是想打市长千金的主意吧?”他抬头用疑惑的眼神求救般望向洛涵风,没想到沉默许久的洛涵风也附和地说,“子墨,你要是能把两位千金叫到我们包厢里来敬酒,那就是你的本事。” 另外两个人居然还异口同声地鼓吹,“放心,今天的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们知,我们一定会帮你瞒着嫂子。” 郑子墨踌躇了一会,但酒兴已经上来,又经不起众人的鼓动 ,终于还是信心满满地去了。 足过了一刻钟,也不见郑子墨回来。如林笑着打趣:“果然是咱们子墨的魅力还不够大,请不动市长千金。” 话音未落,那扇四角红门砰然被踢开,郑子墨连拖带曳地把王显推进了屋里,却未见张诗瑶和傅筱雅。 王显手里捧着一杯酒,摇摇晃晃走到洛涵风对面,红脸颊像两只熟透的苹果,醉眼惺忪眯起一条缝,弓着身子,连说带笑:“有云城二少在这里,我怎么能不过来敬酒呢,谁不知道洛氏集团的洛少,是咱们云城商界的风云人物……还有我们的宇少爷……” 如林马上起身,打断了王显的话:“王总是不是搞错了,我们的本意是想请两位小姐过来一起喝杯酒。” 王显脸上依旧堆着笑:“我是受了刘总之托,代两位小姐来敬两位少爷。” “你是什么身份,凭什么代理呀?”刚才闷声不响的如林突然语气凌厉,斥得王显顿了一下。 青宇见状,向如林使了个眼色,狡黠地笑笑:“王总既然来了,就是有胆识的人。”他拿出两大瓶红酒,一瓶递给子墨,另一瓶塞进王显手里,“我和洛少来做个见证,你们谁先把这瓶酒喝完,谁就算赢;王总要是赢了,罚我们喝酒,要是输了,就叫两位小姐过来喝杯酒,你看怎么样?” 王显的脸上僵着笑:“宇少爷,不行啊,您这不是欺负我酒量浅么,我还不如直接甘拜下风。” 郑子墨好酒,又个性豪爽,此时早已两眼放了光,一把拽过王显的胳膊,一边大声说:“是男人,就不能说不行两个字,快点把手举起来,我们这可是公平比试……” 王显无奈,只得陪着喝酒,结果自然是子墨获胜。王显只得讪讪地出门去请两位千金。 第十八章 市长千金 (2) 约一刻钟后,包厢门再次被打开,洛涵风安之若素,正与青宇谈天。 最先进来的是刘云河,后面果然跟着神情高傲的张诗瑶和身姿窈窕的傅筱雅,最后进来的才是红光满面、步履不稳的王显。 刘云河大笑了一声,走到圆桌子面前,说:“洛少爷今天光临我的娱乐城,蓬荜生辉,来来来,我敬你一杯酒!”说完,取了一只干净玻璃杯,自行倒满。 “谢谢!”洛涵风笑容可掬,端起眼前的酒杯,“刘总真是豪爽,祝你生意兴隆!”说完,两人遥遥相碰,各自一饮而尽。 张诗瑶自进门后一直抬头直视着洛涵风俊朗淡然的脸,此时看到洛涵风也定定地回视着她,竟然是一种微微错愕的表情。 洛涵风望着她语气平淡地说:“这位小姐……” 刘云河正想开口,诗瑶已经抬起下巴,神情漠然,语气冷淡地说:“你该不会是不知道我的身份吧?”她冷笑一声,“还是知道了,想故意套近乎,没关系,就算说出来也不要紧,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 洛涵风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如林气愤地回击:“谁不知道我们洛少向来不喜欢跟女人打交道,等着跟他相亲的人都可以围着云城绕两圈了,现在分明是你们主动到我们的包厢,倒说成我们强迫似的,呵呵,这不是笑话是什么……” 随着如林犀利侮辱的话语声一句句传来,张诗瑶的脸早已由白转红,明显是十分愠怒的表情,但她仍强自忍着,倒是身边那位傅千金憋不住气,破口大骂:“市长千金都敢惹……今天要不是看在刘叔叔的面子上,还有死胖子死乞白赖地求我们,我们才不会走进这屋子半步……” “美女不要生气么,这事都怪子墨不好,功课没做足,一开始竟然把你们当成是演艺明星了,谁叫两位长得这么漂亮,气质还这么高贵,真的是误会,误会……”宇走到傅筱雅旁边,和声细气地劝说,并举起倒满了酒的玻璃杯,“这样吧,就先罚我一杯酒,刘总,你来做个见证,我喝完这杯,大家就心平气和地坐下来用餐,您看怎么样?” 刘云河赶紧上前打圆场,低声劝说诗瑶,令人奇怪的是,这张诗瑶看似嚣张跋扈,却很听刘云河的话。 过了一会,便心平气和地朝众人勉强一笑,神情高傲语气却已平静:“我刚从国外回来没多久,你们没见过我也是正常,不过以后,如果谁要请女孩子喝酒的话,最好亲自出马邀请,这样才能显示出诚意,也是绅士该有 的表现,洛少你说是不是?”说完后,一双明媚的大眼直直地望向镇静自若的洛涵风,竟是粲然一笑。 洛涵风倒满了杯中酒,对着她遥遥一碰,密闭的包厢里,空气中充斥着浓浓的酒味,但他的眼神却宁静而深邃,好似能在无形中化解这屋中浓厚的火药味和尴尬的氛围,而诗瑶竟也接过宇殷勤递过来的酒杯,两人对视一饮,微微一笑就泯了恩仇。 到最后,屋内的气氛竟是360度大转弯,大家如朋友会客般围坐在一桌,天南地北地聊起来。 王显油光满面,脸颊上两瓣红苹果不停往嘴角挤着,开始向众人眉飞色舞地讲起娱乐城内各种好玩的项目,好似他才是这里的主人,又好似彼此都是相识多年的老友,想对他们说的话正如滔滔江水奔腾不绝。 终于是子墨最先忍受不了,他与如林两个决定到酒楼前的河里去坐赛艇,刘云河十分热情,领着他们两个先行一步而去。 接着,宇一脸笑意融融,走到傅筱雅身边,问他有没有兴趣去酒楼边的树林里逛逛,傅筱雅表示同意,于是他们两人也相继离去。 包厢里最终只剩了洛涵风、张诗瑶与王显。 王显对于这场即将到来的谈话显然没有丝毫预备,因此当洛涵风直截了当,神色如常地说出如下建议时,王显直接变得瞠目结舌。 洛涵风说:“不知道王总有没有考虑过我们之间合作的事。你们剧院经营惨淡,如果由我们洛氏投资,将春华改建成五星级大酒店,洛氏愿意解决你们剧院目前所有工作人员的后续问题,让你们没有后顾之忧,王总如果有兴趣加入到我们公司,我十分欢迎并承诺为您提供不低于分公司总经理的职位。我想要论经济实力,放眼整个云城,恐怕还没有哪个商家能及上洛氏。王总是个聪明人,利弊权衡,仔细斟酌斟酌么。” 诗瑶静静地坐在一旁听洛涵风诚恳地说完这一番话后,有几分惊愕,不禁侧头暗暗打量眼前这个外表俊逸、处事不惊,又暗藏汹涌的男人,明明是自己想占人家便宜,却把对方说的服服帖帖,还不好意思回绝,果然是个精明的生意人! 王显的脸在经过一系列颜色变幻之后,整个人陷入了沉思。 诗瑶起身想走,洛涵风竟也站起来说:“张小姐想玩什么,我陪你去吧,看来王总还需要时间考虑。” 两个人离开酒楼沿着水泥路来到大草坪上,诗瑶对那些惊险刺激的过山车、海盗船、高速飞车、高速滑道都十分 感兴趣,拉着洛涵风一一玩过之后还没尽兴,而洛涵风今天的耐心也似乎出奇地好,任凭她点什么节目,都彬彬有礼地陪同。 已到了黄昏时分,一抹斜阳侧悬,漫天红霞映得青青草坪色彩缤纷,诗瑶独自悠闲地坐在旋转木马上,伴着一首抒情的古典钢琴曲,她的身影如美丽的彩蝶般,旋转起舞,清脆的笑声如银铃,一串串洒落空中…… 穿过拥挤的人群,她看到洛涵风俊朗的身影直直地立在亭子旁,正望着她澹澹而笑,霞光如火般为他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外衣,身边芸芸过客仿如静物,自动淡化为一幅背景,只有那个眉目清明,冷冽俊逸的身影是真实存在的,他深邃的眼神好似望着她,又好似望着远方,那里面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一瞬间,就让诗瑶的心里凝起了一层别样的水雾,淡淡的,如风化开,又暖暖的,渐渐编织成网…… 就在诗瑶呆呆地望着他出神时,一曲音乐完毕,木马也随之停了下来,洛涵风慢慢地走近,微笑着对她说:“太阳都快下山了,还不想回去吗?” “回去也行,不过要你送我。”她脱口而出,随即从木马上跳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欢快地走到他眼前。 洛涵风望着她微有红意的脸,脸上快速闪过一丝错愕之色,很快就平静地回答,“当然可以,不过是不是应该跟宇和刘总他们打声招呼?” “不用了,玩了半天都没遇上,指不定到哪个隐秘的地方约会去了,我们就不要去打扰他们了。”诗瑶顾自走在前面,一边行一边解释道,“刘叔叔今天肯定忙坏了,等我到了家,再给他打电话报个平安就行,快走吧!” 洛涵风只得跟在后面,与她一起往停车场走去。 第十九章 再回首 (1) “时光已逝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忆童年时竹马青梅,两小无猜日夜相随……春风又吹红了花蕊,你已经也添了新岁,你就要变心,像时光难倒回,我只有在梦里相依偎……” 新买的录音机里,一个醇厚温柔的女中音,低低地诠释着这首伤感的老情歌…… 白姝安静静地躺在客厅的红木椅上,望着院子远处石栏杆上凋谢殆尽的紫色藤萝瀑布,望着门口那株孤独的含苞待放的白兰花,望着渐渐变黑的天幕,思绪百转千回,好似回到了许多年以前,他们曾经的那段日子,那时候正值豆蔻年华,年少岁月里最光鲜亮丽的日子…… 那时候春日的阳光清爽透彻,风是暖的,花香是甜的,只有汗水是咸的…… 舞蹈房里,12岁的白姝安煞白的脸上,豆大的汗珠一颗接一颗地掉下来,她把腿伸直至头顶,一只手颤巍巍地扶住栏杆,5分钟过去了,10分钟过去了……立在她眼前的曼姨仍纹丝不动,直过了一小时,两小时……四个小时,她才转身离去,却狠狠地丢下一句话:“在我回来之前,不许把腿放下来……” 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在曼姨离去后从门口悄悄溜进来,迅速把一瓶水放到她的唇边。“若旻哥,我不渴……”倔强的姝安别过头去,脸涨得通红,依旧咬牙坚持道。 少年转身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汗水,心疼地说:“曼姨这回是真得狠了心,虽然你未经允许翻了她的东西,有错在先……可她以前最疼你的……” 白姝安忍住不让泪水掉下来,“这回我是真的伤了曼姨的心,我自己闯下的祸自己承担,若旻哥,你不用管我,快走吧……” 小若旻手上的毛巾来来回回在她脸上擦着,见她眉头紧锁,脸色逐渐变白,温润的脸庞也跟着皱紧了眉头:“你不要硬撑,要不先歇一下,我去门口帮你把风,曼姨要是回来就叫你……” “不用了,我还能坚持……” “你在这里做什么?”一声怒气冲天的斥责唤醒了慌乱中的少年,“我说过,不允许任何人进来,你是不是想一起挨罚?” “曼姨,姝安她快坚持不住了,你放过她,要罚,就罚我吧……”正在若旻苦苦哀求的间隙,白姝安身体摇摇欲坠,突然昏倒在地板上…… 心疼之余,曼姨只好结束了这次惩罚…… 女中音一咏三叹,伤感的老情歌终于唱完,白姝安依旧保持着原先平躺的姿势,一动未动,只是腮边两行泪 水不知不觉地滑下了脸颊…… 一天一夜的时间并不能让她轻易忘却这个曾经最重要的人已然改变的事实,即使身体已经疲惫不堪,饥饿难忍,即使对于院子外的一切声响不闻不问…… 她庆幸,在这个寂静的角落里,他们暂时地把她遗忘了,如此她可以尽情地宣泄心底的恐惧和哀伤,也无需控制泪水毫无理由地滑落…… 令她感到可悲的是,她从前竟从未试想和尝试过,没有他的日子,将如何继续…… 暮色已沉沉地暗下来,她试着站起来,走到窗口,倚着透明白窗,隐约还可见园中一棵桂树郁郁葱葱地长势很好,虽还没有花香,却传来一声清亮婉转的嗓音,和着昏黄的光,她看到一只栖在枝叶间的夜莺正闪烁着一对综亮的眼睛望着她。 房间内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把她从沉默的对视中唤醒,她慌乱地回转身时,碰到橱柜旁的一盆海棠花,花盆坠落于地,陶瓷罐子摔了个粉碎,几朵残花孤零零藏在泥里。再回首时,夜莺早已“扑哧一声”窜上了房檐,独自飞去。 电话那头传来林曼音焦虑的声音:“姝安,是你吗,怎么那么久才接电话?” “曼姨,是我,我刚才在房间里面,这不是急着跑过来接了吗。”为了掩饰心底的哀伤,白姝安只得撒了个谎。 曼音的语气变得柔软:“姝安,云城这边的事有些棘手,我恐怕短时间内没有办法回月城。” “曼姨,可是我……”一阵杂乱的沙沙声扫过电波,掺杂着遥远的电台节目女主持人的温柔嗓音,掩盖了白姝安略微沙哑且带着哽咽的声音,曼音没有听出异样,反而万分抱歉地解释,“姝安,我在公用电话亭打电话,信号不好,就不跟你多说了。你照顾好自己,还有若旻,你告诉他,团里的事情,让他多费点心,具体事宜我走之前已经跟他交待过。” 白姝安此刻多么希望曼姨就在她的身边,从小到大,不论她遇到怎样的委屈和伤痛,她都不用害怕,因为转身就可以扑进曼姨的怀里,生平第一次,她感觉自己变成了孤苦无依的人。 手中的话筒扔在耳边,但是电话那头早已经没了曼姨熟悉的声音,她焦急地说完一声再见后,就率先搁下了话筒,只传来无尽而机械的嘟嘟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白姝安依旧呆呆地立在客厅里,望着破碎的陶瓷花罐,望着这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简单陈设……她突然想起十年前,她与若旻兴高采烈地为这 个院子的装修而到处奔走的场景。 十二年前初相见,美好的一切从那时开始,经过短短两年的时间,歌舞团改建完成,崭新的综合大楼巍然耸立,第一批选进团里的演员也十分幸运地拥有各自住宿的院子。第一次,他们一同跨进这座装饰一新的院子,从这里他们开启了彼此的梦,如今,十年的时间一晃而过,她没想到,这个梦结束得如此之快,而且全无预兆。 她穿过客厅,走到房间里,环视着里面的饰物摆设,一张四角白漆西式床,两边是米白衣橱和书柜。 如今她清楚地知道衣橱的上半部分井然有序地安放着四季的服饰,而下部分的格子里则整齐排列着各色精致的盒子。 它们曾经是她的宝贝,每一件,她都细心收藏,她把它们放在最安全最显而易见的地方,期待着每天早上都能暖暖地遇见。 可是现在,人心已去,即便想起来也觉得心里如刀绞一般地痛。她突然发了疯似的冲进房间里,摔开柜子,把满满的半柜盒子如风一般,狠狠地扔到空中,地上很快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彩色的纸盒,一条条丝巾从盒子里爬出来,缠绕在一起,繁乱地缤纷一片…… 她没有想到,他逢年过节、出差远行必送她礼物的习惯已经保持了八年,这些年来累计的数量竟已这么多。 不敢再看,更不忍触摸,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抱起那些艳丽夺目的五彩丝绢,抱起这八年来剪不断的回忆,来到了院子后面的储藏室…… 作为一种无声的告别,她知道,没有任何决定比此刻更艰难,从此以后,她将把这个在她心里烙下印记的人,如这些盒子般放在一个安全隐秘的地方,没有打扰,没有纷争…… 第二十章 再回首 (2) 白姝安再一次迈步离开易安居时,院子外的一切恍若平常。 往东行,走到雅韵桥旁,她发现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桥的两端,两盏红路灯挂在树上,映到河里,恍恍惚惚地飘着,那灯光如此红暖,好似想要暖着路人的心,可对她来说却如镜花水月,只能远远地看着。 她痴痴望着桥对岸的风景,不觉已经走到茜香园门口,一段水泥路通往院内,两旁碧草青青,栽着几株桃柳,枝叶交错在晚风里窸窣作响。这里住着映柳、心妍、秋碧、冬寒等歌队的成员。白姝安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映柳与心妍嬉笑的声音。 “臭丫头,敢说就别跑,姐的玩笑也敢开,谁借你的胆?”这个大嗓门一听就是映柳。 “就是若旻哥来我也不怕,我非要向全世界宣告,映柳姐红鸾心动罗……” “若旻哥哪里有空理你,他应付那李太太、王小姐都来不及呢?” 白姝安本想推门而入,听到这话,突然想起几天前在天堂剧院,映柳与她说的笑话,许多年来她一直视而不见、权当一笑而过的笑话,原来完全是因为自己当局者迷,才看不清其中的隐情,哪里晓得映柳才是旁观者清。 她开始悲哀于自己的迟钝,迷迷糊糊地从院子门口退了出来,继续往前走,居然习惯性地走到了秋水斋前,这里是若旻与文祥、小天所住的院舍. 水泥路两旁,几株夹竹桃盛开着粉色的花,在月光里反衬出异样的美。 大门紧闭,里面传来一阵笛声,忧伤的曲调缓缓流淌,她仿佛能清楚地看到围墙那头萦绕在清辉中透明的脸。 很久之后,仿似拂过一阵冷风,在这初夏的夜里,寂寥悲切的笛声突然停滞,白姝安也从思绪里惊醒。 她站在门前的秋实桥上,一抹银灰倒影在湛清的水里,清波摇曳,泛起层层涟漪,回首往事历历在目,她惊恐地发现,这所园子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记载着彼此的回忆,整整十个春秋里的欢声笑语、相伴相依、交心长谈,忘不了,挥不去,抹不掉…… 院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被打开,出现若旻颀长的身影,他的半张脸隐在门前斑驳的疏影中,看不清脸上的表情,月光静静地洒在他身上,把他清瘦的影子拉得越加地长…… 白姝安的视线从他眼前一扫而过,没有片刻停留,不知道为什么,伤痛还未痊愈,她突然十分害怕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害怕面对他时,因他而起的任何一 丝记忆在脑中被唤醒,此刻她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到一个没有他的地方,到一个不会被彼此的记忆所干扰的地方,可是,她能去哪儿? “你知道曼姨在哪儿吧?”白姝安想了一瞬,发现只有曼姨身边,是她能去的。 “曼姨在云城。” 这一次,若旻柔软的声音无端地引起了她莫名的恨。“我是问你曼姨住在云城什么地方,为什么而去,她没有告诉我,但是我想你肯定知道。”她不敢与他对视,但是口气中带着无法抑制的冷意。 若旻往前挪步,好似每一步都重如千斤,走了很久才到桥下,却仍与她相距五米有余,他的声音依然柔软,却渐渐失去了温度,他问她:“你真的想去云城?” 白姝安神色疏离,自嘲似地淡淡一笑,“我只想离开这儿。”她深吸了一口气,“其实我刚接到了曼姨的电话,她说云城那边的事有点棘手,短时间内不会回月城。” 若旻垂下眼眸,抱歉地说,“可是曼姨不会同意你去的。” 白姝安被恨意燃烧的眼中突然爆发出一线火花,她猛然侧头朝着若旻大声嚷道,“究竟为什么要瞒着我,你们打算把我当做三岁小孩,欺骗到什么时候?” 她冷笑了一声,似乎连自己都无法相信此刻为何如此焦灼,思绪纷乱地说着纠结在心底多年的话,“八年前的那一次惩罚,我想你一定还记得吧……那一次我偷偷打开了曼姨视如珍宝的盒子,被曼姨发现,她罚我在舞蹈房整整站了4个小时…… 小时候,曼姨说我没有爸爸妈妈,我问她为什么,为什么别人都有爸爸妈妈,而我却没有,曼姨不回答,她只是静静地抱着我哭泣,有几次我偷偷地看到她拿着一个盒子,望着里面的东西默默地哭泣,所以我一直很好奇,想知道那个盒子里究竟装着什么秘密,或许那里面就装着我身世的答案。 我知道,我的妈妈已经死了,不然那个可怕的噩梦不会一遍又一遍、一年又一年地折磨着我。 我所创造的机会终于来了,那一次我趁曼姨不在,用私下偷配的钥匙打开了她的盒子,却被曼姨逮个正着…… 那一次,我真正伤了曼姨的心,但是曼姨也告诉了我,我是她一个故人的孩子,而那个故人早就因为一次意外去世了…… 从那时候起,我就经常背着曼姨,偷偷打听她的过去,后来我才发现曼姨的过去根本就不在月城,曼姨的曾经在云城…… 无论如何,云城我是去定了……如果你还是不愿意告诉我曼姨行踪的话,我也不想勉强。”白姝安一鼓作气说完了话,大步走下了石桥,与若旻擦肩而过,头也未侧,径直沿着易安居的方向走去。 若旻难过地望着她逐渐远去的身影,终于叫住了她,“我告诉你。” 白姝安略微转身,身后传来若旻熟悉的声音,“曼姨只告诉我,她会去找春华剧院的院长王之逸,她说王老先生曾对她有恩,恐怕现在遇到了一些麻烦,所以你去云城找到春华剧院的王之逸院长,应该就能够找到曼姨。” 若旻的话音未落,白姝安又继续前行,走了几步,听到若旻在身后疾跑了几步,她停步,他也跟着停下来,最后他无奈地说了句,“姝安,答应我,要好好地。” 这一次白姝安终于忍住没有回头,没有停步,她一口气走到了易安居,心中虽有千言,却一句都不能说出口。 第二十一章 雾都惊梦 (1) 次日清晨,大雾弥漫,白姝安一手拎着烟灰牛皮小包,一手提着红格旅行袋,穿行在人群熙攘的云城街头。 与无数穿梭来往的匆忙步履、无数冷漠疏离的陌生眼神不断交错,她开始感觉到一点无助和迷茫,坚定的步伐变得生硬。身体突然被一个迎面而来的强大冲击力撞了一个踉跄,手中紧握的旅行袋坠落在地,待回过神来,肇事者早已疾驰往前。 从后面追上来一个中年妇人,口中不住喊道:“姑娘,快帮帮我,抓住那个小偷,帮帮我……”中年妇人衣衫陈旧,大汗淋漓,跌跌撞撞地,眼看就要栽倒。 白姝安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中年妇女,命她等在原地,脑中未经任何思考,已往人群里追赶,直追过几十米,那原来十分接近清晰的小偷的身影突然拐进一个转角,淹没在人群里。 白姝安定睛搜寻,回望四周,只有许多密密麻麻无动于衷的身影,回到原处,早已不见中年妇女的影子,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而她的红格旅行袋亦随之不翼而飞了。 此刻,她才真实地感觉到,她正置身于一个陌生的城市,大部分金钱和衣物已不知所踪,无人相识,无人可信……而这仅是她踏入此地的第一个清晨。 白雾迷蒙的云城街头,看不到隐去的灯光与高楼,她孤零零站在一个路口,任凭车来车往,直至一辆出租车停在眼前,老师傅从车窗里钻出头来用地道的云城软语问道:“小姐,上哪里去?” 白姝安有些吃惊地回过神来,陌生的笑容挂在嘴角:“不用,谢谢了。” 她拖着沉重的步伐,穿过一条拥挤的弄堂,深巷里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旧时的墙角,川流不息的人群里,她却找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 青石板铺筑的路面上,好似响起了儿童脚丫落地的响声,“塔塔塔”向她传来;胡琴依依呀呀地拉着,无论清晨还是傍晚,曾有人和着这声音扯着嗓门高声吟唱,那余音缭绕,暖暖地飘散在弄堂边、过道里、阁楼上…… 这时,晨曦散尽浓雾,一幢幢高楼刺目地映入她的眼,繁华的云城,她还来不及看清其真面目,却已在心底埋下落寞的阴影。 漫无目的地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少路程,白姝安的步伐变得越来越沉重,日头从东边渐渐转到西边。 她站在江边的石桥上,看到白浪翻滚、波光粼粼的江面上,层层叠叠的白水咆哮着远去,燥热的风吹在脸上,心中燃起了一腔怒气, 随地抓了一把石子,狠狠地扔去,那些小东西沉没在水里,悄无声息…… ************************** 云城洛氏集团高层每月例会,此时正在天风大厦第十七层会议室里如期举行。洛氏集团的董事长洛天齐端坐于主席台前,仔细聆听着坐其右侧的集团董事会成员、副总经理、也是青宇的父亲青晏所做的上月总结汇报,报告持续进行了1个多小时,并且还没有结束的意思。 如此例会,一月一次,年复一年,洛涵风一晃就已参加了三载。 此刻,洛涵风坐在洛天齐的左侧,他的旁边依次坐着,集团酒店业务负责人青宇,集团服装业务负责人方如林,集团零售业务负责人李孝谦等各个子公司的一把手。 他们对面也依次做着集团各部门的办公室负责人,分别是财务办主任郑世、宣传办主任邱远、人事办主任周子易等,与会人员均为集团董事会成员,共同商讨集团决策大事。 洛涵风仿似正在凝神细听,黄昏的霞光穿过剔透的高大玻璃窗,斜射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那一束深邃的目光,穿过正襟危坐的众人,怔怔望着室外空旷的远方,恍若看到了尘世杳渺的尽头,看到了那一段不足为外人道的尘封往事。 那是在50年前,当时在云城可谓家喻户晓的洛氏家族,在这片土地上经营着一份巨大的产业。 洛氏家族起家于布庄生意,到了洛涵风的爷爷洛晟宏这一代,得到了空前的发展,洛家的布庄、绸缎庄遍布国内各个繁华古城及文化重镇,特别是在云城,可以说市场上流动的九成布料都经过洛氏之手才逐渐进入各个二级销售商的店里。之后,洛晟宏又成功涉足酒楼及药铺的业务,稳居云城商会老大的位置。 可是事业如日中天的洛晟宏却在十年之后,放弃了这片土地上的一切,决定举家迁徙美国。当时的云城人尚且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时,洛氏家族已经悄悄地从云城消失了。关于这段秘事,洛天齐曾向洛涵风说过这样一段往事。 那是55年前深秋的一个阴风习习的午后,洛晟宏像往常一样,视察完位于锦芳路上,云城生意最好的宏丰布庄店之后,走出大门,打算坐上停在路边等候多时的老式林肯轿车内,由司机送他回府。就在他打开车门抬头的那一刻,不偏不倚看到街对面站着一个衣着素净、头须皆白却精神矍铄的老头子,老头子正用一种万分诡异的眼神凝望着他。 洛晟宏完全可以 对这个老头子视而不见,但是那一天却在好奇心的趋势下,他离开车子,走到街对面,并礼貌地问白胡子老头:“老人家,你认识我么?” 老头子侧了侧头,把身子往洛晟宏身边靠了靠,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表示自己的听力不行,没有听清他的问话。洛晟宏突然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可笑,遂什么都没有说,打算转身离去。然而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白胡子老头突然开了口,“可怜的人,就要大难临头了,纵使有万贯家财,恐怕也守不住一丝血脉啊!还不趁早离开这里!” 洛晟宏闻言顿时震怒,回身时,却发现老头子已经不知去向,终究是他在晴天白日做了一个梦,还是他自己的一个臆想,直到最后当他把这个可怕的预言告诉儿子洛天齐时依然不得而知。而这却又是十年以后的事情了。 在这段奇事发生之后的十年间,洛家接二连三发生的惨事震惊了整个云城。洛晟宏原有三子,长子洛天翊是他生意上的好帮手,成年后娶了云城有名的书香世家沈氏的大女儿为正妻,生下一对可爱聪明的女儿。二子洛天烨才学出众,18岁起便留洋在外。洛天奇年龄最小,排行第三,生得俊俏,聪明乖巧,从小跟在父亲身边学做生意,遇到问题一点就通,深得洛晟宏的喜爱。 第一个噩耗在盛夏的一个午后传来,洛天翊携妻子和一对女儿外出时,他们乘坐的汽车不幸被敌人空投时的一枚炸弹击中,车子瞬间爆炸,硝烟弥漫,直冲云霄,可怜的一家四口被燃烧殆尽,尸骨无存,可怜洛天翊当时就这么一房正室,还来不及纳妾,就被生生断了香火。 三年后的一个冬日清晨,第二个噩耗传来。留学归来的二子洛天煜拥有先进思想,不顾父亲反对,参加战争,在一次卧底任务中,暴露了身份,被敌军的机关枪秘密扫射而死。在这之前,家中的老太爷已经因为哀伤过度抑郁而亡。 第一个噩耗传来之后,洛晟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三夜,逐不出户,当洛天齐再次看到父亲的时候,发现他一头的黑发已白了一半。 第二个噩耗传来之后,洛晟宏却郑重地把洛天齐叫进了房里,并把多年前遇见白胡子老头的那段异事告诉了当下仅存的儿子,他几乎已经相信那个可怕预言的真实性,并且为了避免最惨痛的结局发生,他决定举家迁徙美国。 实际上,在过去的三年中,洛晟宏已经开始变卖家当,回收资金,并通过各种手段,陆续将资产转移到了国外。因此过不了多久,洛晟宏便带着重病的妻子以及年 仅16岁的三儿子洛天齐悄悄离开了这座可怕的城市。 时光荏苒,40多年后,谁能想到当年无端没落、骤然消失的洛氏家族,又会卷土重来,再次成为云城首富…… 第二十二章 雾都惊梦 (2) 洛涵风的思绪被悄悄进来俯下身子在他耳畔低语的秘书小俪所打断,小俪温柔细腻的嗓音好似雨后甜美的栀子花香,把他从遥远的灰色记忆中带回当下夏花绽放的初夏时节。 小俪用仅仅他才能听到的音量汇报完毕之后,悄然退出了会议室。 洛涵风低头思索了片刻,侧头望了一眼身边面无表情的父亲,凑过身子低声请示了一句,得到首肯之后,也退出了会议室。 办公室里,小俪立在电话机旁恭敬地解释:“我已经告诉对方,您正在开会,没有时间接电话,但是电话里的那位小姐万般恳求,她还说,如果您接不到这个电话的话,就会出人命。而且她那里还有您洛园家中的私人电话,所以我才……” 没等小俪解释完全,洛涵风修长的手指已经接过听筒:“喂!” 小俪只好闭了口,默默地退到了门外。 “喂,我……我是白姝安,我……现在在云城,你,能听到我的话吗?”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断断续续地,像是被风吹散了。 “你现在在哪里?” “啊……这里是哪里呢,噢,刚才走过的那条街好像叫锦芳路,我现在……嘟嘟嘟……” 电话突然断开,洛涵风顿了顿,才放下手中的话筒,从抽屉里飞快地取出车钥匙,径直朝门口大步而去。 小俪的办公室就设在外间,看到洛涵风行色匆匆地出来,十分讶异,正想开口询问,没想到平时极少赞她且不苟言笑的洛少此刻竟然对着她粲然一笑,并愉快地说了句:“刚才的事,你做得好!” 直到洛涵风走到大门口,小俪才回过神来,手足无措地朝他喊了一句:“可是,洛总,会议,会议怎么办?” 洛涵风头也未回,淡淡的口气中还带着几分戏谑:“你看着办!” ************************** 白姝安怔怔地望着牛皮小包,半个钟头前抱着万分之一的侥幸,她再一次里里外外地将它翻了个遍。在那个不算隐秘的夹层里,一张雪白的小纸条,像一枚灵动的精灵,带着不可思议的魔法,安静地钻进了她的掌心。 白姝安打开手心洁白的小纸片,上面记录了两串电话号码和地址,飞扬的笔端字迹华丽,署名竟然是洛涵风。 如同深入沙漠戈壁,四周荒芜、断水绝粮、几近崩溃,突遇甘露时的迫切和疯狂,白姝安已经顾不上追究 这张纸条的来历,此时此刻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不能继续待在这江边直到黑夜,而唯有这张纸条给了她一丝希望,于是,她用身上仅剩的几枚硬币在最近的一个公用电话亭里拨通了纸条上的第一串号码。 电话号码拨通之后,那个声音甜美,态度却极其坚定的秘书小姐,无论如何都不愿为她通报,为了证明她与洛涵风之间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她只得用一种虚弱的哭腔,把纸条上另一串私密电话和地址报了一遍,并用临死之人的口吻恐吓道:“你告诉他,再不接我电话,我就死给他看……”秘书小姐好似真得被吓坏了,便说了一句,“你等一下……”声音也随之消失了…… 像是从人间坠入地狱一般的久,白姝安的心被电话里时而发出的沙沙声一阵紧一阵地纠结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那显示屏上的钱也跟着一点一点地变少,就在她感觉自己已站在绝望的边缘,打算放下话筒离去时,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冷淡平静的语调,浑厚磁性的嗓音……仿似天降甘霖,惊得她一颗心瞬时从地狱回到了天堂,她急急地想解释此刻的境况,话到嘴边,却说得七零八落,还没交代完所处方位,电话已经因为无钱而断线了…… 满腔希望顿时化为乌有,说不出这一天里所有落魄遭遇所带来的沉重打击,此刻,她只得呆呆地望着滚滚而逝的江水,竟连痛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 洛涵风驾着车,沿着江边疾驰了约20分钟,终于在一处大桥旁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声影。 他停了车,静静地向着她走去,一步一行,走得格外地缓慢,这情景,突然让他回想起月城湖畔的樱花树下与她初次邂逅的场景。那天的她跟今日一样,长发披肩,白衣舞裙随风扬起,晴朗的天空忽然下起了一场樱花雨,她幽幽抬起的眼,淡淡地,如春日里明媚粉色的五瓣花,顿时搅乱了他的心。 此刻她正倚着石栏杆,呆望着奔流不息的江水,也许是听到了他渐渐靠近的脚步声,她慢慢转过脸来,披着一身霞光,明媚的脸上散发着奇异的光芒,她的眼神里有不可置信的欣喜和难言的苦楚,话到嘴边却无法成言,过了许久,才怔怔说了句:“真的是你!” 两行眼泪毫无预兆地滑落,她胡乱地抬手擦着,低着头含糊不清地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以为你不会来的……刚才的电话……我以为……” 洛涵风递过去一张纸巾,原本 还想大笑一声取笑她,“喂,女中豪杰,你不会是因为等我等得太久,才变得那样失魂落魄的吧?” 然而她楚楚动人的样子实在太过吸引人,他不由得呆呆地盯了她半晌,才开口解释说:“刚才在电话里听到你的声音模糊,像是被风吹散的缘故,我猜测可能是在江边,你又提到了锦芳弄,我想大概就是在这里了。” “谢谢……”白姝安擦干了最后一抹泪痕,抬头迎着他沉静的眼神,不知怎地,原本焦灼的心也跟着慢慢平复下来,她用手扬了扬手中的纸条,不好意思地说,“那个,这上面有你的电话,我也不知道,它是怎么跑到我的包里的……我在云城一个朋友都没有,正好那上面有你的电话号码……我就,我就……”她懊恼地吁了口气,怎么舌头竟跟打了结似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小,一轮红晕就这样急急地飞上了脸颊。 “你真的不记得它是怎么跑到你包里的吗?”洛涵风开口问的却是这个。 迎着他万分诡异又有些促狭的笑意,她只得十分迷茫地点了点头。 “我建议你以后还是不要喝太多酒了吧。”洛涵风定定地看着她如秋波般清澈动人的眼睛,微微带笑的眼神中有一种意料之外的幸灾乐祸,“不过呢,作为你云城唯一的朋友,我万分荣幸。” 白姝安还想继续解释,肚子里一长串婉转的咕噜声已经急不可耐地发起了抗议,她的头压得前所未有的低,脸上的那轮红晕飞快地占据了整张脸,堪比江边的彩霞。 洛涵风很快就消化了这一连串信号间的联系,不可思议地注视了她半晌,上前一步,突然抓过她的手,不由分说,就拉着她往街边走去。 夕阳已半个坠入江心,火红的光,把西面的天空染成了浓郁的彩色,一层层倒映在江边的建筑群和来往匆匆的行人身上,那其中,闪耀着金子般璀璨颜色的两个身影,一前一后极有节奏地往前而去,走在前面的那个高大的身影,昂着头,步履轻快,身后的那个纤弱的躯体则微微恭着身子,低着头,一副不依不挠的样子。 第二十三章 雾都惊梦 (3) 《香满楼》是一座充满古典气息的中式餐厅,回环的曲折走廊,木质的门窗桌椅,雕刻着水乡风情图的墙壁一路延伸。包厢里,各色仕女图屏风落地而立,仔细一看,却是每个月的花神图像,颇有花朝节的热闹景象。 偌大的圆桌,洛涵风坐在白姝安对面,看着她吃下两碗米饭,横扫满席菜肴时,才忍不住问出口:“你,究竟是多久没吃东西了?” “一天而已了。” “看不出来,你这么瘦弱,饭量还真是惊人!” “下次换你饿上一整天试试,搞不好比我还饥不择食。”酒足饭饱之后,她终于放下手中碗筷,捂着温暖的胃,痴痴地笑起来。 他轻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啧啧啧,这样一看,还真是没有一点淑女的样子。” “对不起啊,gentleman,我知道你喜欢看秀色可餐的淑女,不过请体谅一下刚刚体验过人间疾苦又身无分文的穷女人。” “终于会开玩笑了,这就好。” 白姝安擦了嘴,闪烁着一双动人秀丽的大眼睛,向他做出一副无辜又无奈的表情:“我真是想不明白,明明是一片好心,帮助那个大妈去追小偷,可是最后小偷没有追到,竟让自己的旅行袋也让不速之客给掳去了。你说,这老天爷是不是不长眼睛的,我这样的好人竟然没有好报……” “在你放下自己的旅行袋帮别人追小偷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旅行袋也需要另一个好人帮你去看管呢。” “这,……那我是为了她才去追小偷的呀……” “她的确是为了自己才会拿走你的旅行袋的……”洛涵风凝望着她,与她处得久一些,便发现她身上特有的小习惯,每当她心底对自己的观点产生犹豫时,眼神逐渐游离,手便开始无处安放。“难道你还不明白,他们本来就是一伙的吗?” “太可气了!”她一只手挽过耳际的发,另一只手托着气鼓鼓的腮帮子,“那个旅行袋里有我最喜欢的裙子,还有我的钱包,当时为了安全起见,塞到了最下面……哎……下次别让我再见到他们……” “恐怕这样的机会很渺茫。” 她失望地用双手捧着自己逐渐胀大的头,一遍又一遍缕着额前的发,直到同意了他残忍的看法。 “所以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当他顺理成章地追问到这个关键性的问题时,白姝安才渐渐抬起头认真 地望了他一眼,不知是因这密闭房间的闷热,还是那半杯红酒的效用,他的额头正在冒汗,胸口也淡淡地湿了一片,汗水沁入白衬衫里,微露的胸口里展现出起伏不平的健硕肌肉,使得原本完美的身材隐隐约约凸显出来。 她猛然低下头去,掌心不自觉地升了温。“嗯……”迟疑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难道告诉他是为了暂时离开月城那个伤心之地,才一个人偷跑到云城找曼姨,不行不行,没有人会真正了解自己和若旻哥的过去,既然决定了逃避,又何必费力让第三者去理解呢。 可是面对眼前这个救命恩人,不说实话又有些过意不去,再三思量之后,白姝安还是决定尽量地说真话。“其实我来这儿,是为了找我曼姨。但是,她现在还不知道,我是偷偷过来的,嗯,你肯定不会明白。” “我明白。”他不可思议的回答让白姝安吓了一跳,“你原本是计划着想先痛痛快快地玩两天,再去找她,可没想到现在计划赶不上变化,所以不好意思说出口,是这样吗?” “算是吧。”她想为他略有先见之明的自圆其说而欢笑,但实在笑不出来,“你可以收留我一个晚上吗,今天这个样子,我不知道怎么去见她。” “当然,我很乐意。但是不知道你的曼姨现在人在哪儿?”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她来云城找春华剧院的院长王之逸老师。” 一丝讶异落在他深邃的眼眸里,溅起几点星光,蔓延到棱角,他皱了皱眉,没有答话。 她举杯喝了一口饮料,继续说道:“你知道春华剧院在哪里吧……” “服务生!”洛涵风忽然打断了她的陈述,大声叫唤候在门外的侍者,一个蓝衣女孩飞快地进来,双手捧着一个本子,如同捧着圣旨一般,毕恭毕敬地放于洛涵风桌前,洛涵风提笔在本子上飞快地划过,蓝衣女孩鞠躬之后,迅速退出门外。 洛涵风极其熟捻地做完这一切后,才若无其事地抬头望了她一眼,并淡淡说了句:“看来你真是偷跑出来的,吃完了的话,我们这就走吧。” 走出“香满楼”才发现夜幕已降临,云城内外,华灯初上,好一派繁荣景象。如果说月城夜晚的灯光如晴天的星子,明亮而又清澈;那么云城的夜,却是满天星光下绚丽夺目的五彩烟花,看不尽其缤纷,也说不完其繁乱。那些璀璨的颜色,一层又一层,铺筑了静江两岸,从危楼到平房,由街巷到广场,寸寸缭绕,直至这城市的尽头。 白姝安静静地坐在洛涵风的车子里,望着窗外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下,形形色色的红男绿女旁若无人地相拥而走,在他们热情却又温暖的眼神里,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云城的面貌。 车子一路疾驰,穿过江边大道,进入一条树木繁盛的林荫道,初夏的夜,凉爽的晚风温柔地拂过,风里面夹杂着古木和青草的芳香,她把头贴着车窗,树木交错的影子借着明亮的路灯斑驳陆离地洒在她的脸上。 一直沉默的洛涵风突然反问了句:“你在想什么?” 白姝安转头看了一眼埋在车子里若明若暗的脸,“我觉得,云城跟月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的确,这里不会有你这样的人。” 白姝安埋头深思了许久,突然感受到这一句戏谑的话分明是在讽刺她今天所作所为的天真无知,遂挽起双手交叉在胸前,头瞥到窗外装出不再理会他的意思。 洛涵风举起修长的手臂调皮地在她眼前晃了晃,见她仍没有反应,竟奇怪地笑起来:“生气了?你看,即便是在云城,也有这样静谧的林荫道,但是你这样的人,我敢肯定在这里找不到第二个,我指的是你的纯真,可不是你心里所想的那些坏词。” 白姝安的嘴角浮出一丝笑意,但依然侧着头,冷冷地说道:“谁知道你心里到底怎么想。” “既然你这么不相信我,怎么能安心地坐在我的车里,又不问我带你去哪里呢?” 她猛然转过身子,呆望了他半晌,可他的整张脸浸在黑暗中,看不出半点表情,好像有一阵冷风吹过,她缩了缩身子,强硬地顶嘴,“我可不怕你,本姑娘的力气不比你小。” “哦。”他疑惑地轻应了声,似乎忍不住在笑。 过了会她终于忍不住问道:“可是,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到了。”他话音未落,车子已经驶进一扇高大的铁栅门里,停在一座小洋楼前。 第二十四章 雾都惊梦 (4) 洛涵风和白姝安两人下车沿着石级而上,便走到大门,径直穿过昏黄的大厅,再踏着浅蓝地毯而上,转弯就是二楼客厅。 洛涵风把所有的灯点亮,展现在白姝安眼前的是一个极其雅致的所在。左侧如海水般湛蓝清晰的电视背景墙扑面而来,右侧一壁白墙下,掠过一环精致的软皮清蓝沙发。中间一律镶嵌圆拱形玻璃窗,再往下看,高低不一、形状各异的大理石架上,零散布置着书册、花盆、画架、提琴等风雅之物。 白姝安原本一直是战战兢兢地跟在他身后,可看到这样一个奇妙的所在,也忍不住走到窗前,拿起椭圆白石架上的一柄书画扇子把玩起来,放下扇子,再拿起旁边的几册书籍,全是她不太懂的英文,侧头奇怪地望向他,他正递过来一杯沁香缭绕的咖啡。 “这些都是你平常的读物?” “那不过是装饰用的。”他微笑着退回到楼梯口,略微弯腰探手示意她同行,她跟在后面,见他推开了楼梯左侧的一扇乳白木门,灯光打亮的那一瞬她才惊觉自己已置身于一片奇异的书海,空旷的房间里别无长物,只满满两墙的书架,方正有序的格子间分门别类堆积着各色书籍。 白姝安走到中间随意从一个格子间抽出一本书打开一看,居然是《莫扎特传记》,同一个格子里放着他所有代表作的乐谱,包括《费加罗的婚礼》和《安魂曲》等。 她轻轻地放回这些神圣的卷宗,拿起上面一格的书册,竟是《肖邦传记》以及乐谱,旁边依次是德彪西、贝多芬等西方古典音乐史上传奇人物的传记。这些书目数量众多,占据了半个墙头,但却一尘不染。 “年少的时候疯狂地迷上了古典音乐,大学毕业回了国,就把曾经想买的书都给收集了来。”洛涵风远远地站着,不时传来几句释疑解惑的话语。 “我可没有你好命,小时候家里很穷,都是曼姨教我读书认字……” “可是,有些对你来说轻而易得的事情,对我却很奢侈。” 她不解地望了他一眼,灯光原是清亮的,却映得他挺拔的身躯有些孤单,他坚毅的脸庞带着几分冷峻,如雕塑一般,仿佛已经在那里站了许久许久…… 白姝安有些出神地呆望了会,才努力地回味起刚才他话里的意思,可是琢磨了半天,都觉得不可能有那样的事情存在。 移步走到对面的书架,这里陈列的均是国文经典,姝安随意抽出一本竟然是《史记》。 “说来也怪,我虽然从小在国外长大,可是学起古汉语一点也不费力,好像那就是本能。”洛涵风的语气终于恢复如常,轻松平淡地像跟一个相识多年的老友侃侃倾谈。 不知道为何,白姝安却不敢再多看他一眼,虽然与他交谈,同样让她产生了一种极其微妙的亲切感。 从书房里出来后,他带她进入对面的卧房。这里同样是布置雅致、氛围温馨,可是白姝安的一颗心却莫名地紧张起来。 “嗯。” “嗯……”两个人奇怪地同时开了口。他说:“你想说什么。”她却说:“还是你先说吧!” “那好,你就安心住在这里。”他把一串钥匙塞到她手里,“今天你一定累了,早点睡吧,我明天再来看你。” “你要走?”她诧异地跟着他走出卧室,突然有点不知所措,“这里…不是……” “我一般不在这儿住,除了特殊情况。”他喝完了放在茶几上的咖啡,并把凌乱的装饰书册放回托盘,才转身向楼梯走去,边走边解释道,“这里叫紫云公寓,我回国后买的,除了我父亲和女佣之外,你可是这里的第一个客人……” 他话里的意思说得越清楚,她心里的纠结却越是紧迫。 白姝安站在楼梯口目送他下楼,洛涵风走到一半突又回头交代:“哦,对了,楼下厨房的冰箱应该还有些吃的,如果你饿的话……卫生间里生活用品也很齐全。” “哦。” 他凝视了半晌,才说出最后一句话:“晚安,白小姐!” “晚安!”她一直站在原处,直至他高大挺拔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紧接着是他坚定有力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然后是车子“突突”的马达声,最后“嘭”地一声,那扇院子里铁门也自动关上了。 世界恢复了宁静,她却无法从这迷离的氛围中苏醒过来。这天晚上,白姝安独自躺在陌生的床上,无法入眠。 她被熟悉的噩梦惊醒之后,一个人蜷缩在床角许久许久,她怀疑自己来错了地方,怎么会如此狼狈,她有些害怕,未知的命运她能否敌得过,她十分期待,因这里距离曼姨该是十分近了,也许明天就能遇见。 还有一点她没料到,洛涵风这个男人,从今天起,正式走入了她的生活,她的人生就此变了。 ************************** 洛涵风回到洛园时,时针 已指向十点,但是大堂的灯还未熄。洛天齐独自一人埋在沙发里,抽着雪茄,白色的烟圈在灯光的雾气里渐渐染了色,丝丝缕缕盘旋在空中。 “爸,您还没睡?”洛涵风的步履轻而静,缓缓踱到客厅中央,低头看着相对而坐的父亲。 “你不解释一下吗?”洛天齐语调不高,但低沉的气势里分明透露出一种责难,“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可以让你在公司会议上离席不归,居然连晚上与张市长的饭局也能遗忘?” 洛涵风掩面叹了口气,微皱着眉,做出一副十分疲惫的样子,“今天下午开会的时候,突然头晕得厉害,视线有些模糊,原本只是出去接个电话,后来实在忍不住,就去公寓休息了会。” 作为儿子,洛涵风深知父亲的软肋所在,除了自己的身体,似乎没有其它任何原因可以令他释怀心中的愤怒和焦虑。 果然,洛天齐急急地把手中的雪茄掐灭在身旁的透白琉璃缸里,身体迅速离开沙发,走到儿子眼前,用双手扶着他的肩膀,关切地问道:“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上次你忽然晕倒在学校就把我吓了一跳,不过已经过去十年了……怎么会……不行,还是叫燕西过来看看吧。” “爸,不用太担心,也许只是过度疲劳而已,我睡了半天,感觉好多了。怕公司的人知道后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直接离开了公司。” “嗯,你确定没事了。” “没事。你要是不放心,我明天去医院做个检查。” 看着儿子神色平静,状似没有任何痛苦的痕迹,他才放心地舒了口气。 “那么,剧院的事情谈得怎么样?” “先不说剧院的事,说说你是怎么认识张市长的千金的?” “张市长的千金,张诗瑶?”洛涵风状似思索了一会,对着父亲郑重道,“前天在马场跟她偶遇,不过是初次相见。” 洛天齐开心地笑起来,“今晚的饭局上,张市长提到了刚回国的女儿,又提到了你,听那语气,张小姐对你印象很好。” “是吗?”洛涵风抿了抿唇角,无所谓地笑笑。 “只不过,剧院的事生了一些意外。”洛天齐又坐回沙发上,银发下的黑眼圈里显出一丝隐忧,“前天,由王之逸为首的全国各地二十多位文艺界名家的联合上书已经递到了张市长那儿,他们指出春华剧院近半个多世纪以来,承担了发扬云城文化的重大历史使命,绝对不能因为发展 经济而将其轻易改建。为了稳定大局,避免引起歪曲的社会舆论,现在张市长也有些动摇。” 洛涵风听后,心内一震,他几乎马上就猜到了白姝安跟这起事件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然而在父亲面前还是表现得十分镇静,“您有什么对策吗?” “按兵不动,静待时机。”洛天齐舒了舒眉,对儿子笑了笑,“你暂时不用管这件事,明天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然后待在家里好好休息两天。” 要在平时,洛涵风必定推辞,或者找个理由来搪塞过去,不过这一次对他来说,似乎是天赐良机,他不动声色地答应了父亲的建议,并微微鞠了一躬,转身往楼上走去。 第二十五章 晨 舞 (1) 一夜辗转,白姝安仿若仍在梦中,恍惚听到一个轻盈且柔和的声音正不住地叫唤她,朦胧的晨光里,一抹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洛涵风衣着齐整,谦谦有礼地坐在床头。 白姝安下意识地用被单裹了裹身子,冲她淡淡一笑。 洛涵风温和的眼神里突然闪过一道邪恶而灼热的光芒,渐渐俯下身体,一步步把她逼迫到床的边缘,他的呼吸急促,从胸膛里发出猛烈的撞击声,他无暇的脸、滋生的须、强健的臂,像磁石一般牢牢固定在她身前…… 突然她一声大喊,用尽全力推开若磐石一般的躯体,自己则从床上跃起,凌空举起被单飞扑在他身上,洛涵风还来不及躲闪,就已被团团裹住,双手反扣,动弹不得。 “喂,喂,女侠饶命。”他只能从嘴缝里憋出一句话,“下次不敢了……” “哈哈哈,哈哈……”白姝安得意地笑着,“这回知道我的厉害了,看你下次还敢不敢,敢不敢……” 笑得太过用力,尽然全身软绵绵地在瞬间失去了力气,她还想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睁眼一看,床前空无一人,原来只是一场梦! 白姝安坐起身往窗外望去,垂挂着金丝流苏的米蓝窗帘四周,覆盖着淡淡白光,晨风隐隐吹动,帘子卷起,窗前书桌上的百褶琉璃灯若隐若现……窗外鸟语清脆,伴着馨香缕缕,点点传入鼻息…… 她赤了一双脚,连蹦带跑跳到窗台前,昨天晚上回来得晚,这个园子到底长成什么样,其实还没看细致。 推开半闭的白漆木质拱形窗户,一阵清香扑鼻而来,低头往下一看,窄窄的阳台上,竟簇满了一盆盆怒放的茉莉,莹白的花朵高低不一地闪烁在绿意融融的露珠里,十分耀眼。 想必夜里下了阵雨,楼下的草坪上也一片片晶莹剔透的,中间稀疏点缀着几株紫薇、柳杉,开着粉紫的花,十分旺盛。 那草坪间还环绕着弯弯曲曲的鹅卵石小径,通往东边的凉亭、南边的大门,西边的回廊。空中红日侧悬,风里鸟语花香,把这一秀美的所在映衬得美轮美奂。 白姝安拉开帘子,把窗户高高地支起,整个人坐在书桌上,俯瞰了一会美丽的园景,才跳下来回到床前。 突然想起梦境里洛涵风举手投降的滑稽表情,又联想到他平日里神色冷峻、待人澹澹的样子,乐得直想笑,笑得前俯后仰,白姝安一头倒在床上,从床的这头翻滚到那头,卷起半层床单滚回床沿时,竟 滑落到地上,只听得清脆地“吱呀”一声,她此行唯一仅剩的裙子被撕成两半,一条残片孤零零缠绕在一方床角的金色盘丝浮雕柱子上,随风起舞…… 白姝安懊丧地回望着这张设计复杂、太过梦幻,无一不彰显出其高贵奢华的欧式宫廷风大床,靠背及扶手上典雅的裂纹白色底漆,精细的描金花纹图案,以及镶嵌了金色盘丝浮雕的支架……心头怒火不明而来,站起身狠狠地踢了它一角,却让赤裸裸的脚趾头糟了罪。 “怎么办,怎么办?这个样子怎么出门啊?”她急忙扯了被单裹在身上,跑到衣柜前开始翻箱倒柜,“天哪,都是男人的衣服……哎呀,真是昏了头,要是在这里找出女人衣服才见鬼呢?”一边嘟囔一边继续筛选,“哦,这也太大太长了吧……那个人到底是有多高,非得买这么大的号子……选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件直筒的白衬衫,“哎,这件凑合吧!” 她把长衬衫套在身上,长度恰好在臀下,当做休闲的裙子穿似乎可以,至于裤子,实在是没法将就…… 门外突然响起几下轻柔的敲门声,吓得她手一软,紧张地把怀里的裤子都跌落在地,来不及多加思考,她趴在地上,一股脑儿将撒在外面的衣物抱在胸口,塞进柜子里,那神色很像是闯入宅中偷窃的贼,此时不知道从哪里逃遁,恨不能钻进衣柜里躲一躲。 外面又变得静寂无声,仿佛刚才的那记敲门声是自己的幻觉,白姝安在门前站了很久,才鼓起勇气轻轻打开了门。 她从门缝里钻出头,屏息四下张望了会,庆幸,没有任何人,她赤着脚、反着手安心地走到客厅中央,如一只脱笼的小鸟般旋转起舞,宽大的白衬衫里玲珑的身躯隐现,肌肤白如凝脂,随风散发出淡淡迷香…… 白姝安停下舞步,却在一阵错愕的对视里几乎晕眩过去…… 客厅外的阳台上,洛涵风着一件蓝白相间的休闲格子短袖衬衫,沐浴在斑驳的晨光里,他头顶上一片香草藤蔓,茂密地铺满了整个阳台,浓浓的绿衣把他俊朗的身影包围其中,远看,他如坠落于丛林的一颗星子,澹然若水。 初夏的风里本有一丝热,却因他的存在,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恬静清冷了。 彼时,他看见了室内欢呼雀跃的女子,便放下手中翻看的报纸开始凝视。 此刻他起身离开藤椅,倚在阳台的落地窗门上,目光灼灼,望着眼前羞红着脸、不知所措的她,性感的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我差点忘了 ,你已经没有可以换洗的衣服。” 她交叉了双手捂住随风旋转的衣角,赤裸的双脚像怕冷似地来回搓着,“哦,只是,只是发生了一点小意外,所以不得不借用一下。” “嗯,看起来还很合身。” 她扯了扯身后稍短的部分,低头把脸埋在衣领里,一股淡淡的混杂了百草和香木的奇异味道,萦绕在她鼻息,随着他的走进,这气息越来越浓,正如从他身上徐徐散发出来的一样。 她呆立着不敢移动,耳根子被火烧得通红发热,对于他所提出的一切疑问都只能用一个字去回答。 “昨晚睡得好吗?” “嗯。” “所以准备就这个样子出去吗?” “嗯。” “那我在楼下餐厅等你。” “嗯。”…… 第二十六章 晨 舞 (2) 一楼餐厅的长方形餐桌上依次放着白粥、小菜、豆浆等清淡的中式早点。白姝安昨晚一顿狂吃,到现在还觉得有些腻,看到这些,的确胃口大增。 她顾自低着头喝粥,快结束时,才抬头瞄了一眼不远处背对着她百叶窗下的脸,洛涵风像一座棱角分明的立体雕塑,冷冷地站在那里一动未动,透过缝隙望向窗外,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为什么不开窗,”她说,“你这样什么都看不到。” “这里本来就没什么奇景可看,有时候美景,是可遇不可求的,比如刚才……”洛涵风的脸从若明若暗的阴影中走出来,深邃的眼眸中有斑斑点点未可读知的情愫,微微翘起的嘴角,凝着一丝笑,仿佛想要窥透她内心的涟漪。 可是她的心底只有窘,站起身整了整略显尴尬的衣服,走到他的身边,故作镇静地说:“我吃完了。” “所以,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哎,本来这次就是冒着被曼姨千刀万剐的勇气,偷偷跑来云城的,可是竟然发生了昨天那样的事,真不知道怎么去见她了,其实也不完全是因为昨天发生的事,总之,我现在心里一想起这事就觉得烦乱,想见到她,又很怕见到她,唉……” 白姝安啰啰嗦嗦地顾自哀叹述说着,被洛涵风一句万般肯定的话给堵了个严严实实,“那就暂时不要去见了。反正我这里,你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 发现白姝安正用一种包含了不知是暧昧还是惶恐的眼神定定盯着他时,洛涵风一本正经地补充道,“当然也不是给你白住的,我有点洁癖,因此这幢房子虽不怎么住人,也请了女佣天天过来打扫,不过这两天那位女佣正好有事回老家去了。所以,你若住在这里的话,顺便负责一下这幢房子的房容房貌,当做是住宿费,倒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白姝安十分认真地思索着,内心深处还在见与不见曼姨的矛盾中挣扎,又十分为难地定义着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份,救命恩人?男性朋友?临时老板? 如果是第一个身份的话,自己怎么好意思继续麻烦人家,已经厚着脸皮白吃白住了一晚,应该即刻卷铺盖走人才对。 如果他是第二个身份的话,就算借她一万个胆子,她也不敢打这个豪门少爷的一丁点儿主意,虽然这是云姨百般期盼的事情,却也是曼姨万般忌讳的,更为重要的是,她这颗刚刚经历了失去多年梦想和寄托的支离破碎的心,再也承受不起任何感情的玩笑。 所以,她很快地就把他定义在最后一个身份上面,试想一下,只要出卖一点苦力,就可以在这样优雅别致的房子里继续住下去,直至平复心境,拥有足够的勇气去见曼姨的那一刻为止,何乐而不为呢? 白姝安就这样采取排除法下定了决心,并接受了他的提议。 得到她的首肯之后,洛涵风悠闲地走出了厨房,等到他再次进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本《紫云公寓卫生管理实施方案》,递到她手上,并且如授课般,详细解释起书中的各条各款。 比如说各个房间的钥匙分辨,花园如何清理、书房和卧室如何整洁、时间和内容均说的条分缕析,把白姝安的整个脑袋都说得云里雾里。 白姝安拿着厚厚的书册敲了敲手臂,无语地叹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贵族生活么,就你这幢小小的洋房,连叠个被子、整理个书册都有这么多要求。有那么多时间我还不如练舞呢。” 洛涵风一回头,夺过她手中的书册,往她歪着沉思的脑袋上轻轻一敲,“怎么,你是看不起家政工作么,要知道人人生而平等,工作没有贵贱之分。” 她愤懑地抬头,“我不是看不起这份工作,是看不起你们这些太过注重细枝末节的,高高在上的,自以为是的豪门贵族,对了,干嘛打我的头……” 白姝安这才想起自己头部的尊贵来,怎么能容忍他随意地敲打,也顾不上衣着的简陋,高高地举起手来,意欲抢过他手中的书册回击,而在她抬手的瞬间,他又故意把书册举到了她够不着的地方。 “哼,不就是仗着自己长得高,真是欺人太甚!”情急之下,她纵身一跳,就在这一纵之间,衬衫底下雪白的大腿暴露无遗,优美的臀部曲线也隐隐约约地显现出来…… 洛涵风早已停下动作,垂眸晃过那即将暴露的性感部位,又好似触电般,迅速收回视线,最后,僵硬地转过身去,十分无语地说了句:“如果不想出事的话,就快点跟我走!”不由分手,硬扯着她的袖子就往门外走去。 洛涵风驾车载着她,来到繁华的闹市,停在一处高档的时装店前面。 他下车帮她打开车门,白姝安躲在车厢里,探头东张西望了半天,依旧不肯出来。 洛涵风优雅地摘下墨镜,漆黑的眼中闪过一道白光,刺得她有些炫目,近乎冰凉的声音懒懒地传过来:“白小姐,你真的打算今天,以及今天之后的明天,都穿着我的衣服走到大街上,接受众人的注目礼 吗?哦,对了,其实你这身装扮也挺时髦的,恐怕还会引起……” 没等他说完,白姝安已经一鼓作气,钻出了车门,像只受伤的小动物一般小心翼翼地躲在他的身侧。 洛涵风得意地笑起来,伸出强健的手臂挽着她的肩,一起走入时装店里。五彩缤纷的夏日裙装像一幕幕清新秀丽的屏风,迎面袭来,炫得她眼花缭乱。 自称为店长且打扮时尚前卫的售货员小姐热情地迎上来,向洛涵风彬彬有礼地鞠躬,“洛少爷好,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歪头直视了白姝安几秒钟,有些诧异地微摇了下头,闪烁的眼神随即被夸张的笑容所替代,“哈哈,您来得真巧,正好有一批从法国新进的夏装到货,需要我推荐几款给这位小姐吗?”她边说边指了指左侧装修华丽的贵宾间里,两排琳琅满目的衣架。 洛涵风微微颔首,根本没有多说一句话,只继续揽着白姝安的肩往里面走去,走到尽头,随手从衣架里拿起一件清水蓝的真丝连衣裙,扔给紧随身后的女店长,淡淡地说道:“拿一件适合她的尺寸,到里面试试。” 第二十七章 狭路相逢 就在女店长正欲推着白姝安进入试衣间的那一刻,对面的试衣门“卡嚓”一声被打开,随即出来一个身材修长的曼妙女子,她身上那件翡翠绿的修身连衣长裙,满满的蕾丝,花团锦簇般缠绕着她颀长的身躯,如一个从天而降的绿色精灵,从密林深处款款而来…… 白姝安回头恰好迎上她桀骜不逊的眼,那双无形中透露出一股高傲神情的大眼睛似乎在说:“这个女人是谁,竟敢这样无礼地直视着我?” 白姝安觉得有点可笑,这世上竟然有如此自以为是的女人,当即收回目光,顾自转身走进试衣间内。 还没等她关闭房门,女店长早已连蹦带跑地去了那女子的跟前,语气十分地恭维,柔声细语地说:“张小姐,这件衣服真的十分衬你的肤色,你的气质那么高贵,一般人是驾驭不了这种款式和颜色的……” 白姝安一边听着门外边女店长的絮叨,一边把裙子穿上了身。从公寓出来的那一刻,虽然心底有些预料到这个结果,但是此刻穿着这样娇贵的衣服,等一会又要面对外面那个陌生女人奇怪的眼神,对她来说,实在是有些难为情,只是此刻的她已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白姝安打开试衣门,发现那个女子还扭着身子站在镜子前自赏,任凭身边的女店长如何殷勤地谄媚,那个女子也好似浑不在意。 白姝安咳咳两声,回身过来的女店长当即一声夸张地赞叹:“哇,真是……洛少,您快来看呀,您的眼光真不是一般地好,这条裙子穿在这位小姐身上,简直是清新脱俗,就跟量身定制地一样……”很快,闻声而来的洛涵风已经站在了距她十米开外的店内回廊旁。 那是一种犹如山涧蓝天倒映于绿水之中才能呈现出的浅湖蓝色,多一分太浓,少一分嫌淡。这一袭由湖水织成的舞衣,随笛音流转,袅袅娜娜披到了她的身上,群袂飘飘,随风而舞,犹如夏日清晨里雨后的空气,清扬婉转。 只那么一瞬,洛涵风怔怔地望着她秀丽的身影,仿若失神,待注意到白姝安正用怀疑的目光盯着自己时,他连忙移开视线,点点柔情随即化作波澜不惊。 “洛涵风,真得是你!”那原本站在白姝安身后,正孤芳自赏的高傲女子一声吃惊的叫唤,却让白姝安也怔了一怔。 洛涵风仿似也颇为吃惊,幽深的眼神掠过白姝安微微震惊的脸,在那女子脸上停了一停,语气却十分平静,没有什么起伏:“原来是张小姐,今天还真是巧,居然能在这里碰上。” 那女子疾步走过去,径直来到洛涵风面前,与白姝安擦肩而过时,侧头冷冷地瞥了一眼,口气中含着毫不遮掩地不屑:“她是谁?” 洛涵风微微一笑,认真地回答:“朋友,兼救命恩人。”他缓缓走到两人中间,十分绅士有礼地为两人介绍,“这位是从月城来的白姝安白小姐,白小姐,这位是张诗瑶,张小姐。” 白姝安对着张诗瑶微微颔首,诗瑶只勉强一笑,算作回礼。 洛涵风转身从衣架间取出一套便服和裙装,递给紧跟其后的女店长,“根据白小姐的尺寸,拿两件新的一起包起来。还有,张小姐身上这件,也一起记在我的账上。” “好的。”女店长接过衣服,带着灿烂的笑容转身去了前台。 “洛少真是客气,不过,我可不会平白无故接受别人的馈赠。”张诗瑶冲着白姝安一声冷笑,紧跟着大步往收银台走去。 白姝安心底暗暗生起一股无名火,脑中思绪早已百转千回:“今日要不是本小姐走投无路,才不会收这个男人送的衣服,以至于沦落到被你这个冷女人讽刺的地步。哼,别以为我没看出来,啧啧啧,看看你那含情脉脉的眼神,喜欢他是吧,妒忌我是吧,好,今天就让你尝尝本小姐的厉害!” “洛少!”当白姝安疾走两步来到洛涵风身边,并轻轻挽起他的手臂,甜甜地叫出这一声洛少之后,洛涵风突然觉得浑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紧接着,她又把身子往他怀里靠了靠,毫无羞耻地说道,“其实你刚才新选的那两件,我不是很中意,我比较喜欢张小姐身上穿的那款。” 张诗瑶闻言回了头,圆睁着一双充满怒火的凤眼,不可思议地瞪着白姝安,那眼神似乎在向她宣示:“臭丫头,你知道我是谁吗?” 女店长赶紧抱歉地说:“对不起啊,白小姐,张小姐身上这款是限量版的,你们俩穿同一个尺码,这款衣服,同一个尺码,店里只此一件呢。”话说完后,也同样用带着鄙夷的眼神偷偷瞟了白姝安一眼。 洛涵风低头望了一眼粘着自己的手臂,以及它脸不红心不跳的主人,此刻那主人还无赖地甩了甩自己的手,亲昵地叫了一声,“洛少,你快说句话呀!” 张诗瑶的脸色已经由白转红,眼神中喷出丝丝怒火,十分可怕。 此时从门外进来一个穿着朴素的中年男子,见着诗瑶马上弯腰行礼,并急急说道:“小姐,再不出发,午宴就要迟到了! ” 张诗瑶冷冷地回道:“马上就来!” 见那中年男子远去之后,张诗瑶突然对着洛涵风暧昧一笑,语气平静地说:“听爸爸说,今天的午宴上有许多文艺界的前辈,他们不辞辛劳地来到云城,就是为了……” “张小姐,”洛涵风突然挣脱了白姝安的手,生生打断了诗瑶的话,“今天在这里,我是主人,你是客人,我绝对不希望你扫兴而返,衣服就当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吧,如果张小姐执意不肯收,那就是不把我当朋友。” 诗瑶眼中闪过一丝窃喜,想了一会,高兴地说,“恭敬不如从命,我还有急事,就先走了。” 洛涵风送她到门口,诗瑶站在车前,回头冲她浓浓一笑,软软地说了句:“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随即,那一身绝美的绿衣便一阵风似地钻进了车内。 当洛涵风再次走进服装店的时候,发现已经不见了白姝安的踪影,他心头一跳,赶紧到收银台取了衣服,追出门外。 放眼望去,宽阔的大街上,只熙攘的人群来来往往,他的面上带着一丝忧色,疾步往车边走去。在相距他的宝马车十米处,却见一抹浓郁的湖蓝色衣裙迎面袭来,衣裙的主人正姿态缱绻地倚靠在车门旁,背对着他,望着未知的远处。 洛涵风轻手轻脚地绕过车头,走到她的面前,故作幽深的语气带一点戏谑:“怎么出来了也不打声招呼?” “哼,现在你的眼里除了那个美女,还有我么?我就算走到九霄云外去,你也不见得会注意到?”白姝安的眼神依旧望着未知的远处,双手抱在胸前,仿佛要故意与他保持距离,一只脚还狠狠地踢飞了一串石子。 洛涵风静静地注视了她几秒,突然浅浅地笑起来:“听这口气,我怎么觉得有点酸呢?你刚才那出戏,我虽然没有陪你演完,但是看在我好心好意带你来买衣服,你就勉为其难地原谅我吧?” “哼,我不。” “你是真的看上那件衣服,还是……刚才的那出戏其实是出自肺腑,莫非你……早就对我……”他突然作势伸出手臂,欲揽她入怀。 “想得美啊你……”白姝安突然撑开手臂,把探过来的一只淫手,狠狠地甩得老远,“要不是看那个女人太嚣张,我才不会,才不会……”不知怎么,话说得越来越结巴,两片红霞也噌地飞上了脸。 洛涵风也不生气,反而好笑地看着她,柔声说:“好吧好吧,今天算我理亏,这样 吧,为了弥补你的损失,你说一个想去的地方,我带你去,这样总可以了吧?” 白姝安难看的脸上这才露出了笑脸,认真地思索了会,对他说,“可以的话,我想去春华剧院看看。” 洛涵风倒是颇为意外,“确定吗,你不是说害怕见到你的曼姨吗,你就不怕在那里碰到她?” “不告诉你原因,你只要负责送我过去就行。” “那就上车吧。” 待两人上了车,洛涵风启动了车子,深蓝宝马车不疾不徐,穿行过一条又一条的繁闹街巷,寂静的车厢里,久未开口的洛涵风突然说了句:“望了告诉你,其实刚才那条绿裙子,根本就不适合你!” 白姝安正在打盹,迷迷糊糊听到他说话的声音,还未反应过来,微微抬了头正想询问,车子突然一个转弯,她的额角重重地碰在了车窗上,撞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她“哎呦”一声,随即揉着额头,急急问道“你刚才说了什么?” 他摇了摇头,有些哭笑不得,淡淡地说:“没什么。”车子也在这一刻稳稳地停了下来。 两人在一家酒楼里解决了中饭,决定午后便去春华剧院。 第二十八章 老剧院 当洛涵风的车子停在春华剧院的门口。白姝安一眼就看到了车窗外一座颇显老旧的建筑物,大门口两头面目狰狞的石狮,青苔遍布,凌厉的眼神也失了色,上有“春华剧院”的匾额,红漆黑字已显斑驳,一触就能掉下一块角似的,一片凋零模样。 拾级而上,大门敞开着,他们一起跨进院内,进得园中,白姝安再次感受到这座古老剧院沉重的呼吸,高大厚重的幕布掩映的舞台,翻一个跟斗就会发出“砰砰”巨响,一段嘹亮的歌唱,一曲优美的舞姿,就能让楼上楼下一排又一排黑魆魆的红木椅欢呼雀跃,她仿佛看到舞台上一个个花样女子旋转的身躯,看到台下无数观众一次次欢呼的样子。 她每走一步,都在细细地探询,希翼这里的一桌一椅能够唤醒她内心深处的一点点悸动,从她拥有记忆开始,曼姨是她最亲的人,而月城是她的故乡,曼姨离开云城十几年,如今为了这座剧院竟然愿意重返云城,难道这里就是曼姨曾经演出过的地方吗? “嘿,”一个声音把她从沉思中带回,白姝安寻声而去,抬头望向二楼看台上黑暗的角落,原来是洛涵风,他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楼上,此刻正向他招着手。“这里一个人都没有,你不上来吗?” 两个人并排坐在最高的看台上,看着空空的舞台。 “你刚才在想什么呢?”洛涵风问道,“叫了你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话的声音前所未有的轻柔,仿若梦里。 “这么古老的一个舞台,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上面跳跃、吟唱、舞动过,又有多少人跌倒了,不再爬起来。”白姝安触景生情,说话的声音有一丝悲戚。 “如果,我是说如果,这个剧院被拆掉了,你会怎么样?” “如果是曼姨一定会伤心,也许这里曾是她表演的舞台。” 洛涵风轻嘘了一口气。“那么你呢?” “我,我只是觉得很可惜。”白姝安其实听不懂他话里的寓意,但是所做的回答却发自内心,“十多年来每天辛苦的排练,到头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古老的舞台一个个远去,你说这是我们的命运还是他们的归宿?” “你喜欢跳舞吗?” “喜欢,不喜欢?”她的回答模棱两可。 “那天在月城,你手臂受了伤,还强忍着上台,我以为你很喜欢自己的职业,才会这样不顾一切。” “我记得我从13岁开始就已经成为团里的主要舞蹈演员,每 周5天持续表演,每场2小时待在舞台上……我很爱出汗,每一场歌舞剧演下来都是大汗淋漓,曼姨每一场都守在后台,不停地为我递水擦汗……” 她吸了口气,仿佛经过多年,终于回想起那时的自己竟是这样一步步走过来的,有些不可思议地笑笑,“可是后来,我发现,一旦走上了这条路,每一天就只能这样度过了……舞蹈是我生活的全部,但也许不是我真正的梦想。” 对于她的回答,洛涵风显然出乎意料,沉郁的黑眼睛里聚起扑朔迷离的星光,柔和地照亮了整张脸。“那么你真正的梦想是什么?” “真正的梦想?”她喃喃自语,想着过去这些年来唯一可以慰藉的梦,如今已然破碎,仿佛有无穷的哀伤突然涌到胸口,原来自己装作忘记不去触碰的伤口,再次想起来的时候还是如此疼痛,她强忍着泪水,埋头苦笑着回答,“我心里的梦想,很幼稚……” “说来听听!” 她顾自天真地笑着,喃喃说道,“我想在山坡上建一幢很美的房子,然后在房子四周种满鲜花……” “的确是有些幼稚,可是很美好!” “那你呢,你有什么事是特别想做的?” 白姝安转过头,发现他正专注地看着她,迎着那双漆黑的眼睛,在这空洞而黑压的阁楼上,泛黄的灰尘在空气中漂浮着,一个呼吸,一个脚步都会随之发出叹息的声音,恰如这个深沉的注视,令人恍若隔世,好似他们已相识多年,一起随着岁月流淌,伴着这古老的宅子相守至今。 他的吻不知何时落在了她的唇上,冷冷地,却焦灼了她的脸。但他只是停在那里,任唇尖的冷静静地植入她心里,她慢慢地睁开眼,发现他痴痴凝望的眼神里竟装着说不出的疑惑和迷惘。 “喂,谁在那里。”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旋即打断了彼此的思绪,慌乱中,她急忙把他推开,“霍”地站起身来。 循声望去,楼下舞台一角,一个满头白发,连眉毛胡须都已发白的老人立在楼梯转角,冲他们大声呵斥道:“吵死了,你们两个小鬼,在这里叽叽喳喳做什么呢,还不快出去。这里可不是游乐场,也不是你们谈情说爱的地方,快走!”他严厉训斥的声音简直震动了舞台的地板。 白姝安绕过扶栏,走下楼梯,通红着脸向他微微一鞠躬,“老先生,实在不好意思打扰到您,我们其实是来这儿找人……” “找人?这里现在只有我老头子一个人 !”老人迸出黑眼珠,龇着一口黄牙,做出一副吓人的摸样,她双腿微软,往后一退,差点栽倒,幸好被紧随其后的洛涵风扶住。 “老爷爷,您知道林曼音是不是曾经在这里登台表演过?” “林曼音?”老头子低头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说,“老头子在这里管了30年的大门,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你们快走吧!” “那您知道这家剧院的院长王老先生住在哪儿吗?”白姝安不依不饶地追问。 “不知道不知道……”老头子突然发了疯似的叫道,“你们还不走,是不是要我拿扫帚来哄,快走快走,我要去关门了。” 他们就这样被赶了出来,随着那个白胡子老头“砰”地一声把剧院的大门一关,一瞬间也似乎隔绝了与之相关的一切消息。 两个人静静站了会,一起转身走下石阶,白姝安神情恍惚,突然脚下一滑,身子往后倾倒,洛涵风眼疾手快,转瞬间,他健壮的手臂已牢牢地把她圈在怀里。 午间燥热的风吹散她耳际零落的长发,颈项间白皙的肌肤显露出来,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失神,她的胸口起伏不平地跃动着,僵住的身体一动都不敢动。 他身上特有的木香若有若无地飘进她的鼻息,奇异地氤氲了四周焦灼的空气,突然间仿佛人已置身于丛林,周遭环境一片清新。 她深吸了一口气,直起身子,抬头迎向他英气逼人的脸,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匆忙地移开视线,而是静静地凝视着她,那双深沉的眼眸中如有火花跳动,似夜间绽放的炫丽烟花,正在噼啪作响…… 她被他看得满面通红,幽暗的心底里也似有暖流涌动……只是这样动人的瞬间很快被现实的懊恼所唤醒,她垂下眼眸,轻叹了口气。见她身体已站稳,他也收回双手,眼中却仍余波脉脉。 她轻轻咳了一声,声音里还有一丝颤抖,“那个老人真是奇怪,怎么会不知道自己院长的家在哪儿呢?” 洛涵风抿唇一笑,“原来你心里还是很想见到你曼姨的。”语音里的冷意尽去,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和暖,“放心,只要她人在云城,不出两天,我就一定能帮你找到她。” 她没有回答,仿佛自己也搞不懂心内的纠结,只好收起万千愁思,定了定神,跟着他一起往阳光下眩目的车厢里走去。 第二十九章 秋水无痕 (1) 从老剧院回来之后,白姝安的心里一直惴惴地,那个白胡子老头说在那里30年都没有听过林曼音这个名字,难道曼姨此次来云城的目的竟不是为了剧院,难道她再一次欺骗了所有的人? 白姝安不敢继续往深处想,现在唯一的办法是尽快找到曼姨的住处,洛涵风承诺不出两天就会有消息,所以她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 次日早上,当她起身走出房间,一眼就看到洛涵风正怡然自得地坐在沙发椅中,翻看着一本书册。 他依旧保持着往日那种澹澹的神态,她在门口站了许久,他也似乎浑然不觉。 当她转身之际,却直觉地感受到身后有一束深沉的目光正直直地投射而来,白姝安迟疑了片刻,再次回身与之对视,那束目光,恰好不偏不倚地从她脸庞滑过,转向了与之交错的远方。 那一束若即若离的目光,如一层淡淡的薄纱,在她心里渐渐织起了一层迷蒙的网。 白姝安仿若失神,过了好一会,才慢吞吞地唤了一声,“早啊!” 洛涵风没有抬头,随意说了句:“早!”语气中竟夹杂着浅浅的疑问。 白姝安抬头望了望墙上的钟,时针已经指向十点,不禁觉得好气又好笑,也不知道眼前这个淡定的大少爷是什么时候来的。 她不再继续搭理他,顾自回身走进了房内的卫生间开始洗漱,刷完牙,扭了扭酸痛的脖子,懊恼地嘟囔起来,“哎呦,手好酸,这身体是怎么回事,这么不听使唤,以前在月城的时候天天6点起床练舞,也没有这么累,都是被那些该死的家务活给累的,昨天傍晚拿着那水龙头,整整喷了花园两圈呢,我能不酸么……” 她一边低声抱怨着,一边用双手掬了水,一遍遍洒在脸上,清凉的水珠沿着额头滑落脸颊,刺激着她混沌的脑部神经,逐渐感觉到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在一一苏醒。 当她紧闭着双眼,腾出一只手习惯性地去取架子上的毛巾时,却意外地抓了个空。 随之飘进鼻息的却是那股异常熟悉的味道,静谧丛林里奇异的木香,一阵阵慢慢地接近,忽然间就氤氲了满室的空气。 不知道为何,白姝安忽而觉得自己的心急急地跳起来,呼吸也变得不再均匀,刚刚苏醒的神经又陷入沉沉的混乱之中。 她迟疑地睁开湿淋淋的双眼,望见镜中一张迷人俊朗的脸庞,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他手中举着一块柔软细腻的毛巾,跃过她貌似 柔弱的肩头,堪堪递到了她眼前。 白姝安痴痴地接了过来,一把抹在脸上,好似如此才能尽快挡住因这一局面所引起的急促感。 洛涵风退后两步,站定在门口,淡淡地说道:“早饭时间已经过了,我就直接带你去吃中饭吧。真没想到你家务活也做得这么好,竟然一个傍晚就做完了女佣两天的活,所以今天,我打算给你放一天假。你先换身衣服,我在楼下车子上等你。” “那是什么话,什么叫我用一个傍晚的时间做完了阿姨两天的活?”白姝安闷闷地顾自想着。昨天下午离开剧院之后,他送她回到这里,两人颇有些尴尬地在院中闲聊了一会,他便告了辞,独自驾车走了。 她想着吃人的手短,更何况,铮铮诺言说得清清楚楚,打一天工赚一天住宿费,所以就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除去晚饭时间,直至晚上9点,才把整幢房子里里外外,从上到下地彻底清理了一回?可是,可是谁能来解释一下,这一天的工作量到底是多少呀?她正想回头质问他时,门口早已不见洛涵风的身影。 白姝安只得先进房间换了一身白色裙装,这亦是昨日在时装店里洛涵风帮她选的其中一件,不知道是什么质地的衣料,目测平软,触手柔滑,一身紧致恰到好处地勾勒出纤细的腰部曲线,颈口点缀的朵朵白兰,栩栩如生,浅绿叶子,花蕊用乳白、淡紫两种丝线交织而成,浑然一体,衬托出一张秀气清雅的脸庞,仿佛有淡淡馨香隐隐传来…… 她站在镜子前细细端详许久,明明他是随意挑选的样式,为什么偏偏挑了自己最爱的颜色和花样,心中思绪不免纷繁起来…… 她抬手拍了拍自己微红的脸,把那些难以启齿的浮想联翩统统扼杀在了萌芽…… 洛涵风的车子停在院中,白姝安打开车门,只见他坐在后排右坐,驾驶室里一位戴墨镜的司机,面容看不真切。她微微躬了躬身子,坐到他的身侧,车子驶出院子,铁栅门自动关闭。 两个人中间相隔一个空位,各自端正地坐着,望向窗外的风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喂,我说?你能不能一次把话说清楚,那个,每天的工作量……” “你之前也没有问过啊?” “现在问可以么?” “呵,其实你完全可以根据主人的需求和爱好来衡量工作的轻重的,避重就轻,察言观色,你懂得的吧?” “切,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只 要负责每天清洁整理好卧室,恭候大驾光临就可以了?” 此言一出,她身子脑子俱是一震。 他突然把身子凑近一些,转过脸直直地盯着她扑朔亮丽的眼,警觉地嗅出她脸上闪过的一丝羞赧之色,报以狡黠地一笑:“其实,我指的是书房和花园。” 宽阔的车厢里,一尺之隔的距离,他鼻尖的气息热热地直呼到她脸上,彼此指尖触碰的温度如电掣般,在他深邃的黑眸子里燃烧起来,缓缓俯下的身子,一步步压到她惊慌失措的脸上,她几乎就要沉溺在这片幽蓝无际的海里,昏昏无力的挣扎…… 一声尖锐的嘶叫,仿佛来自海底深处,像极了美人鱼哀伤的嚎叫,她的心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刺痛,突然张开了紧闭的双眼,茫然无助的表情,如针般,刺进他眼中,他炙热的视线慢慢的收回去,狂风骤雨顿时化作了悄无声息的轻风淡云。 “我们,这是去哪儿啊?”很久之后,她弱弱地问了一句。 “乾贵,还要多久?”洛涵风退回到自己的位置,大声地问前排驾车的司机,刚刚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的魁梧大汉,这时才小心翼翼地转了一下头,回复道:“少爷,马上就到。” 果然,车子很快就在一处喧嚣的闹市口停了下来,待车子挺稳后,两人各自开门下了车。 “这里就是云城最繁华的商业街——朝阳路。”洛涵风闲散地走在前面,一边向她介绍说。 极目所望之处,直几公里,被摩肩接踵的人群填满的道路两旁,高低起伏的各色建筑群巍然而立,时而气势恢宏,时而古典雅致,时而风姿绰约,时而靓丽夺目……历经岁月洗礼,更显精神矍铄,仿佛每一幢大楼的身后都蕴藏着一个动人的故事,让人一见就印象深刻…… 白姝安如一只挣脱了樊笼的鸟儿,欢快地涌进人群里去,一边东张西望,一边灵敏地探视着附近有没有飘散出美食香味的店铺,只要看到一处,就毫不犹豫地窜进去。 她发现这里的主食与小吃虽没有月城那般亲切,但是造型多变,形式丰富……比如一个简单的面饼子,不仅加了肉、蔬菜、还有青椒、洋葱,烤得七八分熟,吃进嘴里,酸酸甜甜,别有一番风味。 还有小小的一份面,放在精致的大口平碗中,黄嫩的面条四周,还五颜六色地点缀着胡萝卜、紫甘蓝、番茄等果蔬,入口脆滑香甜,是她从未尝到过的美味。 洛涵风紧跟在她身后,怔怔地望着她逐一尝 着沿街食铺时,真心佩服地笑了,每当她开心地吃着一种食物,心满意足地抹了抹满嘴油腻的嘴唇,并问他:“你要不要来一份。”他总是说:“不用了。”她就继续心安理得地品尝。 后来,当白姝安终于有闲心留意起街旁建筑的外观时,洛涵风才敢确定,她是真得吃饱了。此时她指着不远处一幢设计独特、形象壮观的大楼问他:“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云城最有名的金毓大楼,距今已经有80多年的历史。上半部分使用了富于旋转变换的巴洛克造型,浪漫色彩结合整体的华贵典雅,使之形成了一种富丽堂皇的雄伟气势,因此你一眼望去就能记住它。”洛涵风的专业解释,白姝安虽然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但是依旧不住地点头赞叹。 洛涵风又指了指金毓大楼对面那幢建筑细说起来,“那幢红绿相间、粉墙黛瓦的房子,看到了吗,把中西建筑风格恰到好处地融合在了一起。它顶部的五角飞檐,是我们古代建筑中常用的设计,而他下方的设计,华丽的雕琢、鲜明的色彩,却明显是洛可可艺术的代表作……”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漂亮精致的房子。 “想过去看看吗?” 她点点头。洛涵风带着她穿过马路,一边行一边补充说:“这幢房子经过改建之后,如今是一家酒店,不过基本保存了原来的风格。” 第三十章 秋水无痕 (2) 底层绿意葱茏的碧砖墙上,“秋水无痕”四字琅琅映入眼帘,二楼阳台摆设的花草满满簇簇,一根根茎叶垂将下来,开着粉白相见的花,与廊前的透明玻璃窗交相辉映,犹如一幅清新雅致的写意画,活生生立在她眼前。 洛涵风推门进去,白姝安跟在身后,环顾四周,竟然没有什么客人。 她小声问他:“这是什么地方。” 他明媚地一笑,“咖啡厅。” 因着室内特殊的安静,白姝安小心翼翼地跟在洛涵风身后,直走到回廊尽头的一个僻静角落里,两人面对面地坐下来。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丰足的胃,心想,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美味,居然让眼前这位不可一世的洛大少爷也无法抗拒,希望等一会她的小胃还能够撑得下。 服务小姐走到她们桌前,把两份单子各自递到两人手中,并侧头极其恭敬地询问洛涵风:“您还是跟以前一样吗?” 洛涵风淡淡地点了点头。 她又转过身子来客气地询问白姝安,“这位小姐,要点些什么?” 白姝安对咖啡这个东西是真正的外行,看着彩页上五花八门的名称类别,自然没有任何感觉,就随口说道:“跟这位先生的一样。” 不久,白围裙服务员就端着两个形状怪异的杯子放到他们眼前,沁蓝琉璃材质的圆口杯,远远望去,竟是男女头像,深情对视,仿若相拥相契。拆开之后却变成两弯缺失半角的月牙,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白姝安拿起这艺术品般的杯子,送到嘴边,猛喝了一口,“浓郁黑沉的液体,到喉咙里全是苦味。”她皱了皱眉头,难过地说道,“可惜了这么精致的杯子,里面的东西实在不怎么好喝。” 洛涵风也端起杯子,轻抿一口,嘴角微微扬起,悠悠地说:“这种蓝山咖啡原产于西印度群岛中牙买加的高山上,香气浓郁,口味甘醇,是咖啡中的极品。但是产量很少,价格昂贵,一般人难喝上真品,只能品尝到味道相近的同类咖啡。我们现在饮用的恐怕也只能算是味道相近而已。” “再名贵又怎样,不就是一杯苦苦的水。我看,还不及我们月城的一杯清茶,淡雅芬芳,解渴润肺还有抗癌功效呢。” “咖啡入口虽苦,渐渐沉入心底,回味却有丝丝的甜。像你这样猛喝,当然品不出味道来。”他像一个学者般循循善诱,棱角分明的脸部轮廓在玻璃墙明黄反光的映衬里,显得更加明朗俊俏 。 “若不是久经风吹日晒的打磨历练,其浓香又怎能这般沉郁,人若没有品味过苦,浓香苦涩之后的甘甜,又怎能切身感受。”他把琉璃杯高高举起,手心里顿时变得五光十色,闪烁着耀眼的光,刺到她眼睛里,竟一丝一丝地疼。 “苦尽甘来……”她在心里喃喃自语,“想起自己二十年来与曼姨相依为命的生活,想起自己已然破碎的梦境……她有些疑惑,不知道这些苦算不算足够地沉重,不知道下一步等待着她去经历的会不会带着些许甘甜呢?” 她再一次举起手中杯,放至唇边,轻轻尝了一口,一丝浓苦酸涩,冲击着她的喉头,紧接着吞落进肚子里,无声无息远去的苦味中,隐隐的一丝甜意传来,在心中辗转不去……不知是因在胃中翻滚的苦味作怪,还是被之后挥之不去的甘甜所感动,她心有所触,眼角竟然渗出一丝泪来…… 洛涵风紧紧地盯着她,脸上的表情不温不火,这时默默地递过来一张纸,专注的眼神仿佛能窥到她内心的颤动。 白姝安垂眸望着宛若月牙的杯子,不敢注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两个人沉默着坐了一会后,一起走出了咖啡店,刚刚还晴空万里的云天,突然间下起了倾盆大雨。瀑布般的水晶雨帘一泻千里,氤氲成一层层朦胧雾气,升腾在空气中,包裹着迷雾一般的城市街头。 似乎是因为没有带伞,也似乎是因为日渐燥热的天气里,难得一见这倾盆大雨,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静立在檐下,碧砖墙上缤纷怒放的花草,一簇簇被突然袭来的斜风骤雨打湿殆尽,娇艳的花蕊在这场过度柔情的雨里,显得有些沉重,浓密的水珠顺着长长的垂曼掉落下来,滴答滴答坠在她的头上,极快地融入发丝,她好似全然没有察觉,只呆望看满天烟雨,仍凭那漫天的雾气迷蒙了双眼,任凭那檐上的水珠一颗颗掉进发中,渐渐地湿了满头…… 他直直地立在她的身后,望着眼前这幅不太真切的画面,思绪点点起伏,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莫名地蔓延在脑中……樱花树下娴静温柔的样子,夕阳中沉静坚忍的模样,舞台上若梨花带雨般的清丽容颜,说话时未经修饰的俏皮,生气时直言不讳的豪爽……明明都是第一次见到,却为何,会吸引着他想去一步一步地靠近…… 此刻,雨势渐渐小了下来,白姝安蹲下身子,低头注视着无边无际的雨幕里纷纷坠落的水珠,纯白的,一朵朵,如水莲花般绽放在地上,转瞬即逝,美丽得令人心碎…… 她突然深深地叹了口气,洛涵风上前走到她的身边,也蹲下来一起欣赏,刚才还水泄不通的街道因为这场大雨,人群已经散去许多,此时只零零散散地有三五人群撑着雨伞不时走过。 他说:“想不想雨中散步?” 她未经思索就应声:“好啊!” 两个人欢快地奔入了雨中,沿着湿漉漉的人行道往街的另一头走去。没想到这场雨来得快亦去得快,他们没行几步,雨很快就停了。 穿梭往来的人群里,他们两个如无拘无束的孩童般,自如散漫地走在街心。 待行至尽头的时候,洛涵风突然回头,举起手朝来时路作了一个手势,远远地,熟悉的蓝色宝马车迅速开至眼前,下来一个彪形大汉,毕恭毕敬地向他弯腰行礼。等他们上了车,壮汉司机重重地关了门,驾驶车子疾驰而去。 第三十一章 今夜星辰 (1) 洛涵风和白姝安两人各自正襟危坐在车子两头,因为天气炎热,只随意地擦了擦身上的水珠,衣服很快就半干了。 然后各自淡淡地望着窗外疾驰而过的街景,却不说话,车子开了足有半个小时之久,只见高楼逐渐变少,道路更加宽阔,通红的夕阳已半个陷入静江,水天交接处,落日余晖,彩霞映染,正是好黄昏。 不久,车子驶进码头停车场内。 透过窗口,白姝安看到一艘豪华游轮泊在港口,“至尊号”三个黑漆大字蓦然跳入眼帘,红男绿女,三三两两,或倚靠,或相拥,甲板的栏杆前浓情蜜意,一片绮丽风光。 下车以后,洛涵风的脚步径直往游船方向而去,白姝安有些惴惴不安,面对通往甲板的云梯徘徊不前。 他迈出了好几步,回头望见她犹豫狐疑的样子,旋即转身过来,闲适地在她身前站定,俯下身子,低声耳语道:“你在想什么,难不成是怕上了贼船就无处可逃了?” “切,我哪里怕了,只是想问问去那里做什么?”虽然还在拌嘴,眼睛却不自觉地望向了别处,不敢迎接他似笑非笑的眼神。 “你不是看到了么,来这里的,都是双双对对的情侣!” “哼,又想占我便宜。”心底虽忿忿然,但情侣两字终究让她飞红了脸,只得气呼呼地回了一句,“谁跟你是情侣?” 这时游船上一个英俊的青年男子看到了洛涵风,一边朝他们扬着手,一边大声喊道:“涵风,在这里!”示意两人快点上船。 洛涵风侧头望了望顾自东张西望的白姝安,唇角微扬,笑着说:“请吧?” 说完已经十分绅士朝她伸出手来,白姝安闻言只得悠悠抬手,缓缓伸进他撑起的臂弯里,两人并肩向着游船的甲板上走去。 两人穿梭在人群里,游船上的人都频频回头,向着这对俊秀养眼的璧人啧啧称羡。 她被那些炙热的目光看得身体僵硬,笑容凝在脸上,只一味呆板地微笑着。 ******************************** 刚才远远地跟他们打招呼的英俊青年早已站在船头,一双迷人的秀目滴溜溜地在白姝安身上转了两圈,才笑眯眯地开口说话:“原来你就是涵风口中那位神秘的女嘉宾呀,今日一见,果然让人眼前一亮,呵呵,我叫青宇,涵风的好朋友。” 白姝安从洛涵风的臂弯里 抽出手来,与之盈盈一握。 宇的眼神从白姝安身上转至洛涵风淡然的脸庞,眉开眼笑地盯了许久,像是要看进他的身体里去,却不说一句话。 那平日里冷峻疏离的洛涵风,居然被看得显出一丝羞赧之色,惹得青宇如见了百年一遇的奇事般,取笑道:“喂喂喂,不打自招了是吧……”话还未说完,已被急速扑上前去的洛涵风给整治了。 此时从宇的后面走过来两个衣着华丽,身姿曼妙的年轻女子,洛涵风远远地看见了,只得停止动作。 那两个女子边说边笑,十分亲热,左边那个穿着一身亮闪闪的金色鱼尾裙,右边那个着一身枚红色的修身晚礼服。 穿枚红色晚礼服的女子一眼就望见了船头的洛涵风,眼睛里立刻生出了亮光,急急地往这个方向走来,而待她看清洛涵风身侧站立的竟是白姝安时,高傲俏丽的脸上顿时生出一股寒意。 白姝安看清女子的面目时也是一怔,不知道今天这个局面该称作狭路相逢,还是好事多磨,这个叫张诗瑶的女人,此刻正立在她的面前,脸上挂着极其微薄的笑容,虚情假意地对她说道:“白小姐,我们又见面了,欢迎你来参加我的生日晚宴!” “生日晚宴,她的?”白姝安顿觉浑身冰冷,彻骨寒意如醍醐灌顶般袭来,转头望向立于身侧的洛涵风,那双深邃的眼眸中莫测难辨,她狠狠地回瞪了一眼,心中暗叹,“所以呢,因为我现在寄人篱下,就只能任你摆布么?” “姐,你认识她吗?”这个娇媚的声音来自那个穿金色鱼尾裙的女子。 “何止认识!”张诗瑶冷笑一声,“还是不一般的朋友呢。”说完,竟主动把白姝安介绍给了她的表妹傅筱雅。 这时她们身后又聚过来几对青年男女,宇对着洛涵风心领神会地微微一笑,便领着白姝安,融入这一众人的话题中去。 张诗瑶则走到洛涵风的身侧,低声说了句:“今晚我爸也来了,他说很想见见你呢?” 洛涵风没有推辞,跟着张诗瑶往甲板的另一头走去。 从这些青年男女的口中,白姝安很快就得知了那位姿态高傲的张诗瑶竟然是云城市长张谨言的千金。今天是她20周岁的生日,那位张市长膝下无子,统共就这么一枚掌上明珠,自然心疼得宝贝似的,今晚不仅包下了这艘豪华游船,还邀请了云城一众贵族子女,为自己的千金庆生。 白姝安的眼神穿过形形色色的红 男绿女,定格在那个面容慈祥的尊贵父亲的身上。 此刻他正毅然立在栏边,一手亲昵地揽着自己的宝贝女儿,一边和洛涵风谈笑风生。 那一幅和谐的画面引得白姝安的心底突然生出一股异样的苦涩来,兴许是因为自己从小没有父亲,兴许是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未享受过如此的天伦之乐,她突然悲从中来,眼中渐渐凝起了一层水雾,视线也变得模糊…… 朦朦胧胧中,她好似看到洛涵风缓缓侧过身子,一双幽深的眼,越过拥挤的层层人群,正迷离地望着她。 ******************************** 此刻夜幕已然降临,月色皎皎,满天繁星,如一张密布着晶莹宝石的巨网,洒落江面,熠熠生辉。 白姝安索性从人群中抽离出来,独自倚栏而立,仰望、低头,银河迢迢,仿佛触手可及。 正当她沉浸在这无边无际的星海中时,突然一只坚实的大手用力拽了一下她的胳膊,她跟着这突如其来的力量,一直穿过熙攘的人群,来到游轮的一处僻静角落,白姝安甩开此人的手,回头一看,不是洛涵风又是谁? 洛涵风的喉间似乎憋着一口粗气,声音有些低沉,“你没事吧,为什么哭了? “我,没有啊。”白姝安背过身,仰头望着星空,抬起手不停地揉着自己的双眼,轻描淡写地说道,“我能有什么事?大概是眼睛进沙子了,船上风大……” 洛涵风却用双手强行摆正她的身体,正色道:“如果你还在为我今天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擅自带你来参加张诗瑶的生日宴,我向你道歉……” “不用不用,你不用道歉,我没有生气,那位市长大人似乎对你印象很好,你为什么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为什么……”白姝安一边压着嗓子低声嚷道,一边用力挣扎,意欲甩开他的双手,却被他抓得更紧。 “你,你这个女人,为什么这么……” “咦,涵风,你们两个怎么躲在这里呢,晚宴马上就要开始了,诗瑶正到处找你呢?”宇的声音出其不意地传来,却格外地清晰,使得两个互相使力的人俱是一惊。 洛涵风很快镇定下来,敛起怒意,停止了动作,匆匆说了句:“走吧!”便先行起步,白姝安紧随其后,宇礼貌地走在两人身后。 等到洛涵风等人来到主甲板的露天餐厅时,众宾客均已就坐。 白姝 安跟着洛涵风、宇和张诗瑶姐妹等10余人同坐在主桌上。 作为今晚的主角,乘着满席宾客的掌声,在一束璀璨聚光灯的笼罩下,张诗瑶挽着父亲的手款款而来,进入主桌的主位。 司仪递过来一个话筒,慈眉善目的市长张谨言为今晚的宴会发言。 他慈爱地望着自己的女儿,温和地说道:“今天本来是你们年轻人的聚会,我这个老头子不应该来凑这个热闹,免得你们受拘束,但是,我们家诗瑶非得说,没有我参加的生日宴会是不完整的……呵呵呵,所以呢,我现在要对大家郑重申明,今晚我虽然人在这,但是你们爱怎么玩怎么玩,别招呼我这个老头子,哈哈……” 市长大人的话虽然带着一点官腔,但却透露出对女儿的无限宠溺,反而引得在场的年轻人一阵欢呼。 聚光灯随即隐去,主角就坐,张谨言好似此时才注意到他的对面,坐着一袭白裙、清丽脱尘的白姝安,眼中闪过一丝浓郁的震惊,原本笑意融融的脸上顿时冰寒一片,竟失声问道:“这位是?” “这位白小姐,是从月城来的,我跟涵风带来的朋友。”还没等涵风开口,宇已经接了话。 白姝安只得礼貌地对着张谨言遥遥一笑。 “从月城来的?”张谨言喃喃自语,惨白的脸色过了好一会才恢复平静。 张谨言的骤然失态虽没有被众人识破,却生生落入了洛涵风的眼中。 第三十二章 今夜星辰 (2) 原来这“至尊号”是沿着静江水域一路穿行于云城之中的游船。 此刻游船正缓缓往主城区前行,但见静江两岸,高楼林立,远近灯光旖旎,五光十色地倒影在水中,连同璀璨的星光,“至尊号”犹如行驶在梦幻太空里,更显得奇谲华丽。 夏日雨后的晚风,微微清凉,拂过男人的脸,卷起女人的长发,一张张明艳动人的脸在酒后更显迷离,小提琴婉转悠扬的声音静静流淌,陶醉了在场所有的人。 张市长渐渐恢复了慈祥的面容,待人也十分温和,他一边请大家随意享用餐点,一边还引逗大家玩笑。 几个卖花少女穿梭在餐桌间,不断游说男宾为女伴买花,不久就有人来到了主桌。 傅筱雅嫌弃地望着走到洛涵风身畔的小女孩,大声说:“姐,今晚不是包场么,怎么还有人来卖花?” 诗瑶毫不在意地说:“小姑娘长得那么可爱,我怎么忍心不给她做生意,反正我也喜欢花。”说完还故意带着灿烂的笑意望了一眼洛涵风。 “先生,为女友选一束花吧!”小姑娘鼓起勇气靠近洛涵风,只见她斜挎的花篮里整齐排列着山茶、百合、白兰等三色鲜花,微沾露水,如女子般娇艳欲滴。 洛涵风侧身一看,表情奇怪地反问道:“你觉得什么花,适合我们桌上的这几位小姐?” 少女抬头望了一眼静坐在洛涵风身侧的白姝安,再望向端坐在圆桌对面的张施瑶,最后才瑟瑟地看了看宇身边的傅筱雅,清澈的眼睛里随即闪过一丝灵动的光,飞快地回答:“先生,对面的那位小姐身份高贵,我这里的百合花十分合适;你身边的这位小姐长得这么清新脱俗,简直就是白兰的化身,至于,那边那位漂亮姑娘,我这里的山茶花,很合适呢。” 小姑娘一张巧嘴,不仅解决了洛涵风的难题,还把这桌上的三个女人都说的心情愉快。 众人纷纷夸赞,洛涵风也笑着对她说:“看不出来,你年纪不大,嘴巴却这么厉害,好吧,你的花我全要了。现在你帮我分给桌上的三位小姐吧。” 小姑娘开心地鞠躬谢礼,然后从篮子里取出一大捧莹莹欲湿的白兰,递到白姝安眼前,那娇小的花儿藏在绿叶里,屡屡清香直沁入心田。 “谢谢!”白姝安接过来,凑近闻着,心里一丝暖意浮起,讪讪地看着卖花少女。 只见那少女明亮的眼眸子里堆着笑,向她投来一束动人的光,有艳羡, 也有几分促狭。 待白姝安再细看时,她已经灿笑着去了诗瑶身边,将一束百合递了过去。 三个女人接了花后,各自取了一只餐桌上的闲置玻璃杯,把花儿置入杯中。 白姝安一双纤纤素手,细细整理着形状,那枝叶间晶莹剔透的露珠纷纷掉落,沾着细微脂粉,空气中暗香浮动,惹人情思。她凑到洛涵风耳畔,轻声说:“那个小女孩是你安排的吧?” 洛涵风默默看着她把花束拢出一个漂亮的圆形,才轻轻笑了一声,“居然连这都逃不出你的眼睛,所以,就原谅我吧。”船上的灯光迷蒙,昏黄中他的面容变得和暖,一如他说话的口吻。 白姝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最爱白兰?” “我,猜的。白兰又称缅桂,木兰科含笑属乔木,枝叶青翠碧绿,花朵洁白无瑕,香如幽兰……可作熏茶、酿酒,还可提炼香精……” “原来你对花木也有研究。” “是我爸喜欢,耳濡目染,就知道一些。有机会带你见识见识他的花园,保管让你叹为观止……” 两个人顾自交谈,却没想到这些亲昵的举动落入诗瑶的眼中,变成了一把利器,不仅刺激着她的感官,也让她的心里渐渐生出了恨。 这时,恰好乐队演奏的一首曲子完毕,船上众人齐声鼓掌,纷纷要求他们再奏一曲。 诗瑶突然抬头直视着白姝安,咄咄逼人地说道:“听说白小姐是一位舞蹈演员,既然今天是特地来为我庆生的,不知道能不能为我献舞一曲呢?” 张谨言闻言竟然厉声斥责道:“胡闹!人家白小姐是客人,突然提出这种要求,是无礼的。” 诗瑶听后更是震惊,从小到大,从未舍得骂她一句的爸爸,今日晚上竟然当众斥责了她,她不可置信地侧头望着神情有些激动的爸爸,一颗高傲的心沉到了心底。 一桌子的人也都在瞬间沉默了下来。 白姝安见状,淡淡一笑,坦然地说:“不要紧的,张市长,如果张小姐真的想看,我愿意献丑。”说完起身欲走。 “等一等!”洛涵风在她离开位置的那一刻,竟也站了起来,引得大家的视线又齐刷刷地望向了两人,“我为你伴奏!” ************************** 不一会,洛涵风已沉稳地在钢琴架前坐下,嘈杂的喧闹 声嘎然而止,一束流光笼罩舞台,映照出他挺拔如玉的身姿,修长的手指缓落在黑白琴键上,轻盈美妙的乐声徐徐向四处飘散…… 起初是低低的倾诉,如飞燕呢喃,又似恋人耳语,婉转停留耳畔。 白姝安伴着他的琴声,翩跹起舞,她赤了双脚,一身白衣在晚风中飞扬…… 船上众人的思绪,随着两人的琴音舞姿翩然若飞,静谧夜空下,无边无际的海洋,一只巨轮甲板上,仿有一双人携手徜佯,看繁华落幕,纤云弄巧,点点星光入水,缱绻柔情,如梦佳期,此刻与君同…… 当众人都沉醉在一片似水柔情里时,琴声突然变得急速,舞姿也随之变换交错…… 他刚劲有力的手指,不停地在键盘上跳动,平静的海面,突然袭来风浪,转眼间就是狂风骤雨,逼得人四处逃散,相携奔跑的恋人仿似到了风口浪尖,逃无可逃,避无可避,最终被一个巨浪所吞没…… 短得令人窒息的一瞬停顿,当钢琴声再次缓缓响起的时候,所有人眼中似有泪光,如泣如诉的琴声里满是哀伤绝望,平静的海面不再有一丝波澜,黑暗中,只孤影一人,凭吊着永远逝去的恋人…… 白姝安一边旋转,脑中不断掠过不远处聚光灯下的身影,他披着一身银光,额头微蹙,眉梢眼角,英气凌人,一滴滴白汗珠凝聚在发间,沿着鼻翼、鬓角缓缓滑落…… 他的眼睛好似蒙上了一层纱,偶尔抬头迷离地望向她,这里面是黯然、迷惘还是疑惑,她看不清,只觉得这眼神似曾相识…… 一曲舞毕,琴音停歇。 两人均被一阵如雷掌声所惊醒,载着满座呼声回到了座位。 傅筱雅直白地说:“洛少,真没想到,你的钢琴弹得这样好!” “是啊是啊,你这样的琴技,都堪比电视里那位著名的钢琴大师了。”同桌的另一位男子当即附和道。 宇直接递过去一杯酒,“臭小子,我跟了你三年了,从不知道你会弹钢琴,这太过分了啊,快把酒喝了,再跟我说话。” 趁着洛涵风喝酒的间隙,宇又爱慕地望向白姝安,赞叹道:“白小姐的舞也跳得绝顶地好,你们两个今天的表演真是配合得天衣无缝。” 只有张诗瑶自他们两人开始表演,便一直不发一言,顾自喝着闷酒。 张谨言只好冲着晚辈们笑笑,温和的说,“白小姐的舞跳得好,涵风的琴技好,今天晚上的确让 我们大开眼界。只是我也跟宇一样好奇,涵风原来这么有弹琴的天赋呢?” “其实是我小时候,很喜欢音乐,学了几年钢琴。”洛涵风尽量说得轻松,可话语里却隐隐透着一丝阴郁。 “原来是这样。”张谨言答道,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望向了低头沉思的白姝安。最后,他见晚宴已经接近尾声,便宣布大家可以随意地在船上走动,四处玩玩,此时游船已经沿着原路返回,很快就靠了岸。 大家跟主人告别之后,宇负责送傅筱雅回去,而洛涵风则送白姝安回到了紫云公寓。 ************************** 二楼客厅里,洛涵风坐在沙发里,欲言又止。 自从演出结束后,白姝安的心里一直忐忑不安,此刻才敢抬眸直视,他晶亮的额角,汗珠隐去,发丝微乱,冷峻的脸庞在微光里透出奇异的光,目光交触,他淡淡地笑起来,嘴角微微上扬,有一个非常好看的弧度,眼神里的落寞却捉摸不透。 “我9岁的时候对钢琴产生浓厚的兴趣,父亲找了州里最著名的音乐老师教我弹琴。11岁的时候已经在学校小有名气,并且多次在州里的钢琴比赛中得奖。13岁时开始作曲,通过老师推荐有一支曲子甚至成为了当时一部动画电影中的插曲……” 第一次听到他如此平静地描述过去,没有挑衅、没有束缚,好像一幅他多年来细致的生活画卷,慢慢摊开在她眼前,平实动人,娓娓而来。白姝安有点受宠若惊,不敢相信地望着他。 他继续说道:“15岁的时候,为了参加州里的青少年作曲家比赛,我花了1个月的时间作了一首曲子,可是……” “可是什么?” “琴谱却在参赛前一天不翼而飞了……”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突然从窗外袭来的那股强风,让他眼神中的凄楚竟透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漠然,他的声音有一丝颤抖,却真真实实地传过来,“反正从小到大,我想做的事情没有一件是顺遂的,这一件,也不过是个小插曲罢了……” 仿佛他弹奏的那首前后基调大相庭径的钢琴曲一般,之前热闹温情的前半段戛然而止,突然变作了狂风骤雨,逼得人心纠结。 洛涵风口中的这个结论令白姝安听得目瞪口呆。从小到大,因为没有父母的疼爱,她一直努力地坚强,只为了不要从别人眼中看到同情的目光,为了能让与她相依为命的曼姨觉得心安…… 她觉得任何人都不需要别人的怜悯,纵使他有再多无法诉说的痛苦。可是此刻,她似乎有些理解了他的哀伤,看着他似醉非醉、茫然无助的眼睛,她的语气竟带着一丝怜悯,“为什么,你就这样放弃了音乐梦想?” “从那以后,我没有再碰过琴……” 她定定地凝视着他,说不出一句话。 许久之后,他又故作轻松地继续说道,“后来,父亲才告诉我,作为洛家的儿子该做的一切,我选择了经济学,辅修工商管理和国际贸易……好像我读书的天分也很高,19岁提前完成大学学业,就回到了云城……” 如果成为一名钢琴家,只是他年少时的理想,如果继承家业,才是他的责任和使命,如果这一切,他已经完全看得清楚明白,那么现在的他只需竭尽全力,协助他的父亲好好地经营拥有的一切…… 可是此刻,为什么他深望着她的深邃的眼眸中,还有无尽的孤独和忧伤,为什么他挂在嘴角的那个完美的笑容,还凝聚着一丝绝望…… 也许他所承受的远远不止这些…… 白姝安不敢再多想,也没有多问,似乎今天晚上,她作为一名倾听者,所能承受的也已经足够…… 彼此沉默了很久之后,他突然起身走到她的眼前,张开双臂,一把将她紧紧地揽进怀里,这动作来得如此之快,使得她猝不及防,整个人顿时如石化了般,只能浑身僵硬地立在原处…… 他的头埋在她的发间,沉重的呼吸暖暖地抚过她的颈项,一遍一遍,缭乱了她坚硬的心。她正欲挣扎,他痴痴的声音闷闷地传过来,“不要动,否则我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放心,我只是觉得心里很难过,很想找个人抱一抱!” 她刚刚抬起的手又忍不住放了下去,今晚上对他的许多怨愤竟也不知不觉地烟消云散,内心深处还隐隐地生出一丝丝地疼…… 第三十三章 落日迟迟 (1) 空旷狭长的书房里,午后炽热的阳光穿过高大的欧式玻璃窗的缝隙,在朱红的地板上映出一长条金黄色的印记。 白姝安赤着双脚,附着身子,半趴在地板上,双手顶着一块宽大的米色毛巾,从房间的这一头奋力冲击至另一头,反复如此来来回回地擦着,毛巾所过之处,锃亮的地板闪着金黄的光。 点点微尘漂浮至静谧的空气里,白姝安回头满意地一笑,细密的汗珠顺着额头缓缓滑落,微红白皙的脸颊层层笑意泛起。 此刻,白姝安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既然是最后一天上工,不如就来一个完美的收场吧。” 转眼已过了两日,自从前晚从“至尊号”归来,洛涵风居然没再露过面。 他置她一人于此樊笼,好似给了一个无言的宣告,漫长的等待下无尽的孤独和焦虑感,白姝安这两日竟深有感触。 从小到大,她何曾有过这般悠闲无虑的日子呢,无休无止的排练已经压得她喘不过气,曼姨经常说的那句话还萦绕耳边,“一日不练,自己知道,两日不练,贻笑大方,三日不练,那就要被台下的观众取笑了。”所以倘若这几日的闲人生活被曼姨知道了,真不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一场怎样惊心动魄的责难? 白姝安不敢继续往下深想,毕竟还没有事到临头,她不想做无谓的纠结。倒是过去几日与洛涵风之间发生的种种曲折,在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放映着挥之不去。 她一度以为,谁都无法撼动杜若旻在自己心里的地位,但是这几日,她脑子里出现更多的却是另一个人的身影,静江江畔令人动容的相逢,老剧院阁楼上情愫萌动的意外一吻,璀璨星辰下他专注弹琴的迷人模样…… 这一幕幕记忆深刻的画面,仿佛随时都会从她脑子里蹦出来,活灵活现地出现在眼前……还有他身上若有若无却静静弥漫的独特木香,也总是会无缘无故地传入鼻息…… 白姝安缓缓起身,倚着窗边淡黄厚重的银丝布帘,透过灿白的玻璃窗,可见窗外花园里,栀子花开到奢靡,紫薇树竞相争妍,柳杉与梧桐的叶相依相连、密密麻麻地长势极好,仿若在园子的尽头筑成了一列浓荫密布的绿色城墙,在城墙的上头,一望无垠的蓝天,丝丝缕缕的白云像许多细致的白线缠绕其间…… 她的思绪也如那盘根错节、随意舒展的淡云般,一纵一跃便悄悄飞到了九霄云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从这无边无际的念想中收回 思绪,重重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道:“我这究竟是着了什么魔,该不会是因为住了他房子的缘故,就莫名其妙地睹物思人了吧?” 幸好她今日打电话到洛涵风办公室的时候,那位声音甜美、态度和蔼的秘书小姐对她说,“是白小姐吗,洛总今天还是很忙,嗯,他上午要约见一位重要客户,下午也有一个高层会议需要他去主持……哦,对了,洛总让我通知您,您曼姨的住址已经打听到了,如果您想马上过去看她的话,可以告诉我,我帮您安排司机……” 言下之意,是让她不告而别,独自离去么? 白姝安莞尔拒绝了秘书小姐的好意,心中有些郁郁,她可绝对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无论如何,她打算今天好好地打理一下这幢房子,算作是送给这份临工的告别礼,然后再隆重地跟他道个别,如此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离开此地了。 于是当清晨的阳光仍旧安静地铺洒在这幢精致优雅的小洋楼上时,伴着窗外一阵阵悦耳婉转的鸟语声,白姝安开始了这项浩大的工程。 她首先走出卧室,穿过客厅,来到绿意葱茏的阳台。这里占地若半间屋子,除正中间一扇白漆拱形木窗外,其余两面绿墙宛若茂密的丛林把她包围其中,满眼的绿色中斑斑点点的白色光芒犹如夜间星辰,齐齐投射在她身上,一阵阵异香丝丝缕缕传入鼻息,给人感觉深入奇境,心旷神怡。 借着稀疏的白光四下观望,可以看到这里疏密有致地放满了奇花异草,有一个个浑身长着绒毛、宛若球状的圆体,有鲜红似血节节攀升至顶的双瓣奇蕊,还有一颗颗莹白若雪的珠子挂满了一树又一树盆栽…… 至于这些花草的名字,自然,这几天经她多次研究未果……由此她也只能默默感叹它们的主人趣味之奇特。她哼着小曲,拿起花洒,为这些奇花异草灌溉约半小时后,再整理完二楼客厅,才走进了书册堆积如山的书房。 白姝安每次走进这房间时,都会被里面满屋弥漫的书香气所吸引,曾几何时,她也十分渴望能够安静地沉醉在书海里,无奈她的职业却不让她有半分时间的停歇,除了练舞仍是练舞。 她拉开沉重的幕帘,刺目的白光将沉闷的黑暗一扫而空……此刻,当她终于快要把这偌大书房的地板擦拭妥当的时候,感觉心中一块大石即将落地。 于是她定了定神,从窗台处转身,随手拿起米色毛巾在水桶里一阵搓洗之后,准备投入到最后的战斗中去。 ******************** 与此同时,天风大厦第十八层,洛氏集团总经理办公室里,悄悄进来一个中年男子。中年男子油光满面,身材臃肿,在洛涵风冷峻视线的注目之下,一改来时随意的神态,谨慎地在他办公桌对面的沙发椅上坐下来。 沉默片刻之后,中年男子终于按捺不住,小心翼翼地探询着说:“洛…洛少爷,您找我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洛涵风一双锐目从他眼前一扫而过……似有冷风从头顶嗖嗖而去,划破脸庞,刺痛耳朵,王显紧了紧身子,木讷地望着眼前这个阴晴不定的冷面少爷,只好又住了口。 王显尚处在六神无主的冥想状态中,洛涵风低沉有力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今天早上,听闻你父亲的噩耗,深表同情,希望你节哀顺变!” 洛涵风说得情真意切,王显却听得冷汗涔涔,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句话说得七零八落:“谢,谢谢,洛少爷关心,我,很好。” “报纸上说,你父亲是因为心脏病突发进了医院,抢救无效才去世的。” 王显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眼神中的空洞无力却早已让他失去了一切活力,如一个没有生机的提线木偶,机械地陷在沙发中,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真的,不能怪我,我家老头子,他原本就有心脏病,我不过是跟他吵了几句,他就莫名其妙地病,病发了……” “你为什么跟他吵架?” 王显懊恼地抱怨,“你也知道老头子最近干的那些事,叫了那么多文艺界的人来云城,搞什么联名上书,惹得张市长都烦心。况且连诗瑶都跟我透露了口风,说张市长其实很想把剧院的改建项目交给洛氏集团来做,让我找机会好好地劝劝我爸,谁知道昨天才说了两句,他就,他就……” 洛涵风的身影半沉在豪华座椅中,身后大片百叶窗的缝隙中钻进屡屡昏黄的光,黑白交织的阴影投射在红木桌前,唯独看不清他脸上的阴晴,只有低沉的嗓音徐徐传出:“现在那批人还在云城么?” “只剩了三、四个贴心的,其余的昨天下午就走了。”王显不敢抬头望他的脸,哆哆嗦嗦地答道。 “有从月城来的吗?” “月城?你说的可是月城歌舞团的林曼音?” “他跟你老爹是什么关系?” 洛涵风的提问还在继续,王显却越发地糊涂了。 王显微微抬头 试探性地望向洛涵风,见他眼中隐有波光闪现,如夏日河心潋滟四射的折光,灼灼一现,很快又隐没到平静的水底,那刺目的光,从他的眼中发出,仿佛随时都能将水面的云雾吞没。 王显心有后怕,不敢再多言其他,清了清嗓子,只好继续老老实实回答他的问题。“哦,这事说来就话长了。林曼音刚来云城的时候,才十四五岁,不过是个默默无闻的小戏子。当时,我老爹已经是春华剧院的老板,老爹见她可怜,就收留了她,让她在剧院里唱戏,也算是她的恩师吧。不过……” “不过什么?” “林曼音在剧院里待了不到三年就离开了,据说是因为家中突遇变故,急需用钱,而唱戏这个营生,在那时又实在赚不了太多钱。” “她离开后又去了哪里?” 王显顿了一顿,突然离座,俯首到洛涵风身侧低语道:“要不是洛少吩咐,这事我是万万不会对外人说的。林曼音后来进了云城最大的舞厅霓裳丽影,也改了名叫林倩,没几年功夫就变成了头牌舞女。” 王显说完之后还冲洛涵风做了个鬼脸,狡黠笑道:“要不是她跟我老爹的那一层特殊关系,我也不会知道她这段往事。” 洛涵风面无表情地沉思了半晌,才缓缓起身,对着王显露出个诡异的笑容,朝他懒懒地挥了挥手,淡淡说道:“你可以走了。” 王显被他的笑容看得毛骨悚然,听到吩咐后,赶紧连蹦带跑地离开了。 第三十四章 落日迟迟 (2) 王显离去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洛涵风依旧纹丝不动地立在原处,挺拔的身躯挡住了窗前昏黄的日光,硬朗的红木书桌前,一个拉长的身影,略显寂寥。 这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位于十八层,天风大厦,当年他父亲结合父子两人的名字为大楼命名。 此刻,从他所站立的角度可以看到群楼环绕的广场上,闻声起舞的音乐池,熙攘的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还有层层叠叠、此起彼伏似群山般环绕四周,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 几年来,他似乎已经习惯于这样俯视人群,看清他们千方百计、谄媚献礼的嘴脸,看清他们无处不在、极尽其能的暗算,看清这城市灯红酒绿、繁华背后的孤独和苍凉。 从来没有一个人,可以让他驻足停留,也没有一个人,可以让他的心重见春日的温暖……可是最近,直到最近,他突然有些矛盾地很想近近地看着一个人,她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都如投影一般格外清晰地倒映在心里,让他不知不觉地就想随着她的笑容而微笑,随着她的哭泣而难过…… 他知道,她已如一棵兰草在他的心底生根发芽,如此稚嫩,却又充满勃勃生机,此刻,他该如何抑制它疯狂的生长? 他在心里一遍遍疑惑地询问自己,却没有得到答案。 洛涵风有些丧气地垂下了头,却听到青宇唤他的声音,他回转身去,发现青宇一手拿着一叠文件,一手优雅地敲着门。 “人都进来了,还敲什么门。” “我还以为小俪跟我开玩笑,没想到竟是真的!她说你这两天推掉了所有会议,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就跟丢了魂似的。”宇说着话,人已走到他眼前,把一摞文件放在他的案头,疑惑地打量着他。 “你跟傅筱雅是来真的么?”洛涵风懒懒地坐回到旋转皮椅上,答非所问。 宇笑笑,满脸的无所谓,“我们这是各取所需,我闲着无聊,她又正好单身,彼此志同道合,一起玩玩,打发打发时间。”突然又警觉地望向洛涵风,认真地说,“可是人家诗瑶小姐,对你,可不像是玩玩哦?” “那又怎么样?” 宇清澈如水的声音再次悠悠响起:“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市长千金可不是那么好惹的,她诚心邀你去参加生日宴,你送去的礼物竟然是一个女人,还为那个女人伴奏,惹得全场惊艳。你想过这件事情的后果吗?还有那个白姝安,就是你在月城认识的女孩吧,似曾 相识的那个?” 洛涵风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默默地用双手,把一份今日的《静江晚报》缓缓推至宇的面前。 宇低头一看,会意地说:“这事我已经知道了,王之逸这一死,春华群龙无首,他们闹出来的事自然也会渐渐平息,距离项目到手已经有了五成的把握……至于另外那五成,就看你对诗瑶的态度了。” 宇望着面色阴晴不定的洛涵风,扯出一个温暖的笑容来,“怎么,这个问题你想了两天还没想出结果,以前你可不是这么拖泥带水的人?” 洛涵风垂眸沉思片刻,突然神色凝重地望着宇说:“你说我该不该把她送回去?” “她?”宇把连日来洛涵风的各种神秘行迹串联起来,突然间豁然开朗,俯在他身侧奸笑道,“好啊,你小子,竟然还学会了金屋藏娇!” 洛涵风浑然不顾宇的打趣,正色道,“我断定白姝安这次来云城,跟王之逸的事有极大的关系,现在王之逸这一死,只怕……” “怎么,怕她嫉恨你?”宇痴痴一笑,“难怪你这两天魂不守舍的,原来是在为这个事情烦恼。哎,原来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洛少去哪儿了,你这样我都有些不习惯了。” 洛涵风见宇总是一副事不关己、随心所欲的样子,觉得十分惹人厌烦,便直起腰来狠地推开他,不再与他答话。 宇拱手讨饶:“好吧,我说正经的,子墨已经在丽都订了包厢,晚上我们几个人一起聚聚,你也一起去吧。” 洛涵风这才如梦初醒似地回了句,“今晚恐怕不行,我要去解决一些事情。” 宇取笑他,“好吧,我不妨碍你去会美丽的白姑娘了,现在走的话,我们一起吧!” *************** 不一会,洛涵风与青宇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天风大厦。 广场的水池边,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有一抹清水蓝的身影十分亮丽而又惹眼……人群里不断有人驻足,走出很远,还不时回头观望…… 随着距离渐渐逼近,洛涵风看到了人群里茕茕孑立的她。看得出她仔细地装扮了自己,那袭修身的蓝色舞衣,柔滑如丝,紧裹着玲珑身躯,竞显妩媚,缕缕长发绾成花状斜斜地贴在耳际,任斜阳夕照,她像一朵温婉的睡莲,静静地吐露着芬芳。 宇跟着走上来,见洛涵风呆立在原地,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那 个清丽的身影,他狡黠地笑道:“想曹操,曹操到,你不用再眼巴巴地赶过去了,也不知道她在这儿等了你多久,众目睽睽之下,啧啧,这个女人可真不简单。” 见白姝安也提步慢慢地向着他们靠近,洛涵风抬起手肘顶了一下立在身后胡言乱语的宇,宇会意地住了口,只笑眯眯地望着。 待白姝安走到眼前,洛涵风却只不露声色地问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等你。”白姝安面上带着一丝笑,一双灵动的秀目死死地盯着他若明若暗的脸。 之后,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见两人好似故意僵持着,宇只好嗤笑了一声,表情悠哉地走到他们两人中间,热情地说,“相请不如偶遇,白小姐,正好我们晚上有个聚会,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参加,涵风他原本就想去接你来着,涵风,你说是不是?”说完,侧头瞟了他一眼。 洛涵风不答,白姝安轻轻拽了拽随风起舞的裙角,爽快地说道:“好啊,恰好这两天我一个人待着,正闷得慌呢……” 还没等白姝安说完,一直立在旁边一言不发的洛涵风,突然一阵风似的,死死地拉着她的手,也不管她脚下的高跟鞋踢踢踏踏,步履艰难,只顾往西面走去。随风留下的只一句话:“你去吧,我跟她还有事!” 青宇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默念道:“洛涵风,你也有今天!”然后继续踱着步往丽都走去。 *************** 白姝安狼狈地跟在后面,想着这样的场景,如此地熟悉,两个月前,他们初识的那个晚上,他也是义无返顾地拉着受伤的她离开了剧院,只不过那时受伤的是她的手臂,而现在却是她的心,仿佛每走一步,她躁动不安的胸口就会随之刺痛,涔涔鲜血冷冷地淌到地上…… 她的心中有许多疑惑,“那天晚上他为什么失控地抱着自己那么久,难道只是因为酒精?为什么两天不见踪影,难道真是因为工作如此繁忙?此刻又为什么一言不发,难道真的希望自己不告而别?” 明明有这么多问题,此刻却一句都不敢问出口,任凭他拽着她转过广场,走到地下车库,他才松开了紧握的手。 洛涵风转身望向白姝安,那双冰冷漆黑的眸子里忽而凝起无数清亮的星光,在黑暗中闪烁不停,那里面似有千言万语,即将倾泻而出,可话到嘴边,还是未能成言,他定定地望了她许久,依稀叹了口气,走近车身,打 开车门,示意她一起上车。 蓝色的宝马车疾驰过喧闹的街市,钻进荒芜的郊区,直至翻过一片宽阔的草坡,才停下来。 两人沿着碎石路,爬到一片坡顶,看到夕阳里,远处山坡上,偃旗息鼓的草叶中,一排排青灰的墓碑在阴凉中矗立着,白姝安的心渐渐冷下来。 她沉默地面对着山那边密密麻麻、整齐有序,令世人生畏却又寄托着无尽哀思的陵墓,突然心有所触,眼里凝起层层湿雾,渐渐迷蒙了双目。 洛涵风把一份报纸递到她眼前,白姝安平静地接过来,“春华剧院半个世纪守护人王之逸老先生赫然离世”,标题醒目,跃入眼帘,再一看日期竟是今日,她渐渐明白了洛涵风次行的用意。 惊闻噩耗的伤痛,也许只有在面对满山墓碑时才会有些许慰藉,可是她跟这个王之逸之前没有半点纠葛联系…… 她有些疑惑地转头望向他,发现他正以一种好奇的神情打量着她,“曼姨为了王老先生来到云城,现在王老先生突然逝世,曼姨一定很伤心。” 他眼神里的好奇渐渐转变为难以置信,“你真的不了解你曼姨跟这位王老先生之间的故事?” 她摇了摇头,“我只听若旻哥提过,王老对曼姨有恩。”她眼神中的困惑慢慢醒转,一双秀目里隐隐聚起一丝惊惧:“难道王老的死跟曼姨有关,还是,曼姨出了什么事?” 洛涵风脑中的思绪也变得混乱,心里恍恍惚惚,害怕自己接下来每说一句话,她就会离他越来越远…… 她却不依不饶地追问:“你究竟知道些什么,是不是跟曼姨有关,你告诉我,请你告诉我……” 洛涵风眺望远处的目光慢慢收回,低头俯视着身边不知所措的她,安慰道:“放心,你曼姨没事。”之后便开始陈述王显告知的那一段遥远的过往。 “曼姨做过舞女?”听完这段离奇的过往,白姝安的心情复杂,好似沉浸在追忆中,又好似喃喃自语:“难道这就是曼姨从来不愿提起过去的真正原因?难道我的父母也……” “你的父母?” “我是个身世不明的孤儿,曼姨说我的父母是她的故人,在我出身后不久就在一场车祸中双双离世……可我一直都不愿相信……因为曼姨从来不肯告诉我他们的名字……”她突然说不下去,神情凄凉,面色苍白。 黄昏燥热的风拂过彼此,身畔的他却如突然置身冰窖,浑身发冷,“所以 ,你此行的真正目的是为了查探自己的身世吗?” 被他猜中心中所想,白姝安并不介意,只是平静地回答:“算是吧!” 她理了理被风吹散的凌乱的发,昂起头,一手拉着裙角,一边踉踉跄跄地往山坡下走去,那袭蓝色的衣裙在风中飒飒作响,满地绿草已焦灼失色,她却像一朵冷艳的玫瑰精灵,神采奕奕,泫然怒放…… 洛涵风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定定地看了许久,才急急地追上来。“你要去哪里?” “去找曼姨。” “等一等。”他加快脚步,从后面拽住了她纤瘦的手臂,“我会送你过去,但是在这之前,我们可以再呆一会吗?” 白姝安回身,昂首迎着他深邃的眼眸,那沉沉哀求的眼神,如屡屡薄冰直刺她的心底,令人无法拒绝。 她沉默地在草坡上席地而坐,过了一会,他也坐到了她的身边。 两人并排而坐,望着眼前一条由石子铺成的崎岖马路,弯弯曲曲延伸到不远处一座村庄,绿树层层包围着农舍,袅袅炊烟升起于竹篱围墙间……望着远方的夕阳渐渐坠入山坳,直至天色完全变黑,晚风呼呼卷起山间的草叶,黑暗中那两点身影,仍固执地相依而坐…… 第三十五章 霓裳丽影 在天风大厦的西面,横穿一条熙攘马路,一排排高楼背后,是云城有名的夜宴胜地。整条街虽然老气横秋,放眼望去,酒吧林立,人声鼎沸。每当夜幕降临,整个云城陷入黑暗,这里依旧是灯红酒绿,一片奢靡。 在老街的中央,有一座华丽的歌舞厅,曾唤霓裳丽影,几经风霜,屹立至今。如今改头换面成了夜总会,也换了个名字,叫做丽都。 曾经的大舞台风光不减,一群妙龄女郎身着妖娆舞衣,秀出曼妙舞姿。广播里放着动感摇滚,震耳欲聋。 五彩光影下,各色男女,俯首帖耳,充斥在偌大的舞池间。种种柔情,处处陷阱,却没有打扰到二楼豪华包厢里几位阔少的闲聊雅兴。 “今天洛少怎么没来啊?”一个叫艳虹的女人刚倒满了一杯红酒,递给身旁悠闲地抽着雪茄的男人,她穿着一身艳丽的红裙,半敞的丰乳呼之欲出,身材十分地惹火。 宇接过女人递过来的酒杯,故意凑近身子捏了一把她浓妆艳抹的脸颊,狡黠地笑笑,“艳虹,你这就不对了,怎么可以厚此薄彼呢,放着我这么好一个英俊青年在眼前,你不尽心尽力讨我欢心,脑子里居然还想着别人,你好意思吗?” 对面沙发椅上,跟一个迷你裙长发少女,一边谈天一边喝着红酒的方如林,听到这话扑哧一笑:“难为你每次来都变着法子,给艳虹带礼物,还自称是天下无敌的情圣,看来在咱们丽都头牌艳虹小姐这里,这一招不好使啊?” “洛涵风,我恨你!”宇喝干了杯中酒,故意轻佻地瞟了一眼艳虹,“你什么事情都不做,就毁了我一世英名,我恨你!”紧接着又倒满了酒,大口饮尽。 艳虹凝脂般白皙细长的手指探过来抢走了宇的酒杯,似笑非笑地说,“呦,宇少爷,我不就随口提了一句,你还真往心里去了,好了好了,我自罚一杯给你消消气。”话毕,果然自斟自饮一杯,宇和对面的长发少女一起喝彩叫好。 艳虹放下酒杯,拍了拍微红的双颊,带着一抹娇涩,神情荡漾地望着宇,娇滴滴地说:“这下满意了吧。” 宇脸上绽着笑,秀气的手掌早已覆上艳虹的手背,艳虹反手抓过他的手臂,嬉笑着说:“咱们出去跳舞吧,今天晚上,艳虹就只陪宇少爷一个人,就算是市长大人来了,我也拒之门外。” 宇得意地站起身,与艳虹相互搀扶着往门口走去。 这时,包厢门突然被一股强大的冲击力撞开,进来一个满 头红色鬈发、穿着黑色连体亮片短裙的少女,一见到艳虹便失声大叫,“不好了,不好了,艳虹姐,郑先生被人家打晕了?” “子墨?”宇和如林闻言也俱是一怔。 几个人急急地跟着卷发少女,来到一楼大厅。刚刚还劲歌热舞、纸醉金迷的舞厅大堂,此刻已经乱成一团,各色男女被疏散在两旁,中间几个身材魁梧的黑衣男子围成一圈。 宇的视线透过旖旎的灯光,隐约可见那圈子中间的地板上躺着一个受伤的人,鲜血四溅到舞台,一片狼藉,看那身形,正是子墨,宇愤怒地拨开人群,慌忙冲进黑衣人围成的保护圈中。 舞厅的经理周生蹲在子墨的身旁,见来人是青宇,连忙道歉,“宇少爷,真是对不住,刚才郑先生酒喝得太多,跟几个道上的年轻人起了争执,厮打起来,他们人多势众,郑先生处了下风,我们的人赶到的时候,郑先生已经受了伤,真是对不起。” 宇低头仔细检查子墨的伤口,脸上、手臂和胸口有几处瘀伤,确是被人重重地殴打所致,此刻他人事不知地倒在地上,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脑部。 方如林见状,凛凛地斥责道:“周经理,丽都是你们的地盘,敢在这里明着闹事的人,会轻易逃过你们的眼吗,那几个人在哪儿呢,把他们带过来?” 宇抬了抬手,示意如林闭口,神色郑重地望着周生:“我想听听周经理的高见?” 周生为难地摊了摊手,“实在对不起,我们来的时候,那几个人已经跑掉了。” 宇面上依旧带着笑,语气平静,言辞却不再客气:“去叫你们老板出来,怎么说,我们也是丽都的老主顾了,我倒要看看,堂堂丽都,会给我什么交代?” 周生像是被钉子钉在了原地,一动不动,“宇少爷,您不要为难我,您知道我们老板从不见客人。” “今天不用再跟我来这套,难不成丽都的老板竟然是个藏头缩尾之辈,不然怎么从来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呢,还是,这件事情本来就是你们丽都搞的鬼?” 这时,刚才一度消失的艳虹竟袅袅婷婷的走过来,附在周生耳旁低语了几句,周生突然转变态度,向宇拱了拱手,说,“请宇少爷跟我来吧。” 宇吩咐如林带子墨去医院治疗,自己则跟着周生来到丽都的四楼。 电梯载着他们来到四楼,转过几道弯,再走过一段狭窄逼仄的通道,眼前呈现一扇华丽的红木大门。谁都不会想到 ,在这个幽暗的角落里,竟然布置着丽都老板的办公室。 周生打开虚掩的门,对宇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则规规矩矩地立在门外。 宇定了定心神,推门而入,屋内各种豪华高档的红色饰品扑面而来,一整墙的红木酒柜里满满地置着大大小小的高档红酒瓶,超大型的真皮沙发椅挡在半圆弧形的办公桌前,极具奢华,而在那张旋转皮椅旁边,正背立着一位身材魁梧、衣着妥帖的中年男子,听闻推门声,中年男子缓缓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宇身子猛然一颤,呆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此人竟是…… 那中年男子却全然没有惊愕的样子,泰然绕过弧形办公桌,走到红皮沙发椅旁,向宇做了个手势,“宇少爷,又见面了,请这边坐!” 宇很快镇静下来,恢复了往日清澈的笑容,边走边说:“真没想到,刘总竟然是丽都的幕后老板!” 刘云河淡淡一笑,反身走到酒柜边,随手取了一瓶红酒,再拿了两只玻璃杯,各自倒了七分满,并把其中一杯递给了宇。 宇接过酒杯,顺势坐在了沙发椅上。原来以为将是一场气势汹汹的谈判,却没想到,竟以这样和谐的氛围开了场。 刘云河抿了一口酒,开门见山地说:“听说郑先生受伤了,这闹事的人究竟是冲着郑先生来的,还是冲着我们丽都来的,小周还没查清楚。不过无论如何,既是在丽都出了事,郑先生的一切医药费,都由丽都承担,等我们把那几个人的来龙去脉调查清楚了,自然会给宇少爷一个交代,不知道,这个回答你是否满意?” 宇正想解释,此事的关键要点并不是医药费的问题,却转念一想,这刘云河此前从不愿以丽都老板的真面目示人,想必有他特别的理由,今天却突然破例见了他,这其中究竟有何深意,还须进一步试探,便笑着回答:“刘总是个爽快人,丽都这样的地方,偶尔发生几起打架群殴事件,也是常有的,今晚的事,子墨自己也实在太不小心了,不能全怪丽都。” “谢谢宇少爷的体谅。你也是个生意人,知道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难处。今天虽然是你主动要见的我,其实我也早就有这个意思。我并不是我有意要隐瞒自己的身份,只是因为现在时代变了,有些决定我也是迫不得已。” 刘云河举杯,与宇遥遥一碰,两人各自饮尽了杯中酒,刘云河又躬身把各自的杯子倒满。两人酒虽没喝多少,但这满室的红已映得彼此红光满面。 刘云河语气诚恳,接着说道:“其实今天找宇少爷来,还有一事相求。” 宇呵呵一笑,“刘老板还跟我客气,究竟是什么事,这样兴师动众的。” 刘云河索性长话短说:“实不相瞒,这几天我正在找一个人,她来自月城歌舞团,是我一位老友的徒弟,孤身一人来到云城已有5天了,我派的那些人几乎翻遍了整座云城,都没有找到。宇少爷人脉广阔,能不能帮我这个忙?” “还不知道这位小姐叫什么名字?” “姓白,双名姝安。” 宇一边静听,一边在心内暗忖,当下已把此事的来龙去脉大致理了理,想当日在娱乐城里,张诗瑶对刘云河十分恭敬,想必关系非同一般。张诗瑶对洛涵风有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前日她的生日宴上,洛涵风偏偏带了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白姝安前去,这事儿肯定惹得市长千金起了嫉妒心,可眼下却不清楚刘云河在这中间究竟充当了什么角色,是张诗瑶报复白姝安的工具,还是真如他所说,只是为了老友寻人? 宇越想越糊涂,只得模棱两可地说道:“这个名字好似在哪里听到过。” 刘云河眉开眼笑地继续解释:“是不是你身边的某个熟人向你提起过,比如说——洛少?” 宇纠结的内心总算是豁然开朗,原来刘云河这只老狐狸早就知道那白姝安跟洛涵风在一起,今日演的这一出不过是想让他们主动交人而已,指不定子墨那一身伤也是他搞出来的。 想到这里,宇不禁惊出一身冷汗,却强作镇静地回答:“刘老板,洛少前几天的确跟我提到过,救了一个女人,叫白姝安的,只不过今天下午我碰到他的时候,他说就要送白小姐回到他的家人身边,不知道他口中的这位家人,指的是不是你的这位老友,我就不得而知了。” “这样就最好了。”刘云河闻言露出一丝愉悦的神色,直截了当地说,“宇少爷,正好我还有要事要办,马上就要出去,就不久留你了,郑先生的事,你放心,小周会做好后续工作的。 宇正好求之不得,便起身告辞,出门后,才发现两只手心都是冷汗,心中暗暗咒骂洛涵风:“你小子,自己惹出来的事,竟让弟兄几个给你承担,那个白姝安究竟是什么人,每次出现,都会把局面搞成一团乱麻。”想到这里,他又开始由衷祈祷,“希望这次我赌对了……” 第三十六章 迷离往事 (1) 次日午后,王老的身后事处理完毕,白姝安由刘云河护送,和林曼音一起回到了下榻的酒店,这位身材魁梧、长得粗枝大叶,却对她极其和善的刘伯伯,令白姝安有些受宠若惊。 她想起昨日夜里,她与洛涵风两人在郊外凄凉的山坡上,从黄昏一直枯坐到黑夜。 空中点点星光璀璨,草叶中传来阵阵虫鸣。白姝安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一座座村庄,胸中有暖意涌动,终于鼓起勇气,喃喃说道:“这几天谢谢你帮了我那么多……不过,现在曼姨需要我,我想,是我该面对现实的时候了。” 夏夜的风拂过草地,带着几许凉意,吹散了洛涵风很久之后才艰难吐出的喑哑话语:“走吧,我送你去王老的灵堂。” 不知是郊外离市区的道路太过崎岖,还是因两人的思绪都有些恍惚,洛涵风驾车的速度特别缓慢,载着她到达王老家门口时已近深夜。 那是一幢灰色调的二层排屋,精巧别致的花园里,放满了亲朋送来的花圈,沉沉哀乐和哭声由灵堂飘至街外,一片凄冷模样。 白姝安下了车,没有说任何告别的话语,径直穿过马路,拾级走到园子门口。 待回头时,见他的车子依然停在原处,路灯清冷的光透过打开的玻璃窗,照进驾驶室里,流泻在莹亮的白衬衫上,一张阴郁的脸半隐在昏暗中,眸光深沉,如天上遥远的星子般,闪烁着迷蒙的光芒…… 白姝安心中一滞,忙收回目光,定了定心神,大步朝园子里走去。 花园里站满了白衣素裹的哀悼者,她像一个突然到访的不速之客,引来了所有人的围观。 从人群里走下来一个熟悉人影,急急地跑到她眼前,待她看清楚来人的面目时,也不禁怔了一怔。 杜若旻神情倦怠,一脸疲惫,原本暖若春阳的一双眼死气沉沉,在见到白姝安的这一刻才稍稍显出些生机来。 若旻将双手紧紧地固定在她的肩上,好似千万个不相信似地,左看右看了许久,才呆呆说了句:“姝安,真的是你么?” 白姝安胸口一痛,没想到逃避多日,分离多日,到最后,第一个见到的仍然是他! 咬了咬唇,生涩的声音徐徐飘出:“是我,我回来找曼姨。” 此时,从院子门外跨着大步进来一个身形魁梧、面目和善的中年男子。 他径直走到杜若旻身侧,低头打量了一会白姝安,露出万分诧异的 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道:“若旻,她就是姝安吗?” 见杜若旻点头承认,中年男子豪爽地笑了出来,和颜悦色地说:“回来就好,姝安,我是你曼姨的老朋友,你可以叫我刘伯伯,来,我带你去见曼音吧。” 白姝安以为一切的事情发展到这里都有了合理的过渡,却没想到曼姨从昨日傍晚见到她的那一刻时,至今仍一句话都未曾与她说过,在这个特殊的时刻,所有的人都只当是曼姨因为王老的死伤心过度,但是白姝安心里清楚地明白,这一次,她是真正伤透了曼姨的心。 这一日一夜里,若不是有刘云河的妥帖照顾,恐怕白姝安的日子跟在地狱里煎熬没两样。 此刻,刘云河已经驾车载着她们回到了酒店,白姝安跟他告别后,诚惶诚恐地跟着林曼音走进了房内。 酒店是欧式风的建筑,浅浅淡淡的色调,房间布置简约明了,一张大床,两处沙发,墙上几幅油画点缀。 白姝安怯怯地坐在床沿,看着曼姨对她视而不见,顾自做着自己的事。 她先是走到窗口,“唰”地一下,拉开极大的条纹窗帘,再一把推开移门,外头明晃晃的太阳光,直刺在白姝安脸上,烈得她睁不开眼。 曼音又径直走过来,理了理床上的杂物,再静静地取走了她随手置在茶几上的烟灰牛皮小包,往柜子里按序摆放整齐。 最后她走到卫生间里,玻璃瓶子互相敲击的清脆声音,一声声落在白姝安的心口,一阵紧似一阵…… 曼姨出来时手中捧着两杯绿茶,杯中翠绿叶片沉沉浮浮,沿着袅袅热气,散发出独特的馨香…… 此刻,曼姨在她对面的沙发椅上坐下来,把茶杯放在眼前的浅色茶几上,茶香袅袅,氤氲了曼音布满血丝的双眼,那里面似有暗流涌动,过了许久,白姝安终于听到她沉沉叹了口气…… “终究,你还是回来了。”这是两天来,曼姨对她说的第一句话,白姝安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她思虑多年,渴望多年,希望从曼姨口中获得的答案,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在这个夏日的午后,得到了成全。 “我花了15年的时间,想要逃离这个地方,最后终究不得不回来。15年,我尽力想让你过得快乐……可是,那个缠绕了你15年的噩梦,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你去追寻自己的过去,也许,一切都注定了,这一天,要提前到来……” 曼姨的脸色阴沉,好似有吞噬一切的力量 ,白姝安渐渐地屏住了呼吸,此刻窗外烈日当空,炙烤着繁华的街市,风过无声,却无情地焦灼了一树又一树的枝叶…… 她从未见过曼姨如此郑重可怕的神情,也许此刻她最好的回应就是默默倾听。 长长的沉默过后,曼姨喑哑的声音再起,伴着窗前一串若有若无的风铃声,空中一抹乌云飘过,带着她的思绪,一起飘回到20多年前的那个金色的秋日。 “我的家乡,在月城附近的秋贤镇,每年秋天,当田间的稻谷坠弯了腰,满山的桂树徐徐飘香,一摞又一摞的玉米棒子堆满了农家的堂前。就会有戏班子从繁华的云城到镇子里来挑选适合唱戏的苗子,模样清秀、身段姣好的,都会被选中带到云城。 因为家境贫寒,兄妹众多,我又是几个姐妹中模样最周正的,家里养不起那么多孩子,父亲只好把我送了出去。那一年我15岁,戏班子的老板看我样貌体型均符合要求,就收了我。” 当曼姨开始追述着过去时,原先沉重的心情竟渐渐平息下来,以至于在白姝安听来,那不过是一段遥不可及的记忆,恍惚忘却又蓦然想起的记忆。 “我就这样离开了故土,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看到大江,在人生的第15个年头,以为只要解决温饱就能满足的我,就这样跌进了那个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 曼姨的嗓音里有一丝颤抖,停顿了许久,才缓缓举起床头的一杯茶,送到嘴里满满喝了一口。 “只可惜戏班的生意很差,我因为年龄小,又是新人,常常遭到一些市井流氓的欺负。幸运的是我遇到了春华剧院的老板王之逸,王老见我身世可怜,嗓音条件很不错,便让我们的戏班常驻在春华演出,春华在当时算是比较大的舞台,听戏的人也多,如此一来,温饱是不用愁了。 这样不好不坏的日子过了三年,家中突遇变故。那年夏日闹旱灾,收成极差,父亲年老体弱不幸去世,母亲又染上重病,哥哥是个老实人,一年到头只靠那一亩三分田,姐姐远嫁在外,妹妹又年龄尚小……这一大家子人都急需用钱,却只靠我一个人接济,我日日愁眉不展,想着能找到一条更好的路子多赚些钱。 当时我走投无路,就主动找了刘云河,我知道他是霓裳丽影舞厅的经理,跟王老有些交情,偶尔也会来听戏,给我捧捧场。 经我的再三请求,他终是答应了我。舞厅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呵,所有的女人都会用难堪的词语去形容,却又是无数男人 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的地方。 但我,却在那里,认识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进入舞厅之后,我改名林倩,跟原先的熟人断绝了一切关系。霓裳丽影是当时云城最大的舞厅,里面的头牌舞女梦婳和黛云风靡全城,每天都有很多纨绔子弟、达官贵族前来光顾。我因年轻,涉世未深,多次被几个纨绔子弟欺负,多亏婳姐和云姐出手相助,才让我在困境中找到了一丝温暖。 相交得长了,我才知道原来梦婳独自一人带着4岁的儿子小烨,黛云也有个2岁的女儿,名叫小兰,她们两人情同姐妹,合住在市中心的一幢小洋楼里。我在云城也是孤苦无依,她们两人待我如亲妹妹,我们的感情日渐深厚,1年后,我也住进了那幢洋楼。 因为我们晚上在舞厅上班,白天需要休息,小烨和小兰这两个孩子平时都由保姆带着,他们两个天天在一起玩闹,互相作伴,感情甚好,倒也省了两个姐姐不少心。 如果时间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去,小烨和小兰平安地长大,我跟姐姐们也总有一天会离开那个地方,开始新的生活……只是,她们,孩子们,都没有等到那一天……” 第三十七章 迷离往事 (2) 曼姨的话音刚落,窗外一阵热风忽地刮过,卷起一角窗帘,随风而起的黑影斑驳地印在她脸上,看不出阴晴,恍恍惚惚中,她站起身来,迎风立在窗口,随风起伏的帘子上下翻滚着,如窗外午时的乌云,在瞬间布满了天空。 曼姨唇角微动,似哀泣似自语:“那是3年后,那一天原本是一个最最普通的日子,我约了朋友在咖啡馆见面,午后三点多,当我回到家里时,却发现两个姐姐都倒在了血泊里,满地的鲜血漫湿了整个庭院,一个陌生的男人半跪在梦婳的身体旁,一手紧紧地搂着她的头,另一只手中,却紧握着被鲜血浸湿的刀柄,那把正中她胸口的凶器…… 我如同着了魔一般,赶紧扔掉皮包,发疯似地冲过去抱起黛云,可她已经没有了气息,再转而去看梦婳,我冲他怒吼,质问那个男人为什么要杀了梦婳,为什么…… 他却只是顾自不断地哀嚎,我冲过去正欲打他,那个男人突然抬起头来,狠狠地瞪着我,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那绝望的眼神,放大的瞳孔里倒映出嗜血般的仇恨,他竟然反问我:‘孩子呢?’是啊,孩子呢,我这才意识到小烨和小兰都已不在房中。 为了寻找孩子,我只得暂时不与他争论,因发现洋楼的后门有被人撞击的痕迹,我们各自追踪寻找,出了后门,他去了西面,而我则沿着东面的花园走了许久,终于在草堆里找到了嘤嘤哭泣的小兰。当我带着小兰再回头寻找时,却再也找不到那个男人的踪影,还有小烨也……” 狂风席卷过窗帘,甩到墙上、窗口,啪啦作响! 窗外乌云翻墨,一道闪电在天际划过,骤雨接踵而来,豆大的雨滴打在玻璃上,溅起无数混沌水花…… 曼姨只黯然矗立在窗口,脸上不停有水珠滑落,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白姝安心口骤然一缩,只觉得疼痛难忍,多年来在心里密布的疑云,眼看就要水落石出,却不忍再听,她拖着沉重的步子艰难地走到曼姨身边,用力拉过玻璃窗户,终于把狂风暴雨阻隔在外。 曼音回身,缓缓抬起纤长瘦削的手,深深嵌在了她的手臂上,很快就箍成了一个青筋密布的球。她的声音依旧是喑哑低沉的,“姝安,我想,你已经猜到了吧,你就是小兰,黛云的女儿,那一年你5岁,我带着你离开云城,回到了秋贤镇……” 白姝安闻言,颤抖的身子突然一个趔趄,眼泪如决堤的河水般汹涌而出,她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情绪,只一头扑进曼姨的怀里 ,嚎啕大哭起来…… 15年,原来那个噩梦的尽头是母亲被凶手残忍刺死的惨状,那满满一湖的血水封锁了她对母亲的记忆,却永远无法抹去这个伤痛带给她的烙印。 曼姨温热的掌心一遍遍抚在她颤抖的背上,从小到大,每当她排练受伤、疼痛难忍时,曼姨也会这样,安静地待在她身边,用温暖的手心一遍遍轻揉着她的伤口:“你曾经是一个多么开朗活泼的孩子,连调皮的小烨都要让你三分,被你追着嬉闹。可是自从那天你亲眼目睹黛云躺在血泊里,浑身冰冷的样子,就变得不再爱笑,也不再爱说话,虽然你也喜欢跳舞,可是那时,每当我问你妈妈去了哪里的时候,你总是静静地低下头,却不回答……你小小年纪,竟学会了强迫自己去遗忘……” 听着曼姨逐渐平静的话语,白姝安的心绪也安定了几分,想起往事,她的记忆空空的:“是啊,我已经一点都记不起妈妈的样子,也记不起小烨哥哥的样子……可是,我想要自私地把妈妈忘记,但是妈妈她,却不允许我遗忘,所以才会有那个噩梦,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地来纠缠我,曼姨,你告诉我,是谁,究竟是谁杀了我妈妈?” “15年了,我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见到他,呵,也许是天意吧,两天前,我竟然在张市长的饭局上见到了他。”曼姨的声音很平静,却让心绪刚平的白姝安突置冰窖。 “你说的这个他是?”她抬起一双红肿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曼音。 “就是你母亲被杀的那天,跪在梦婳的尸体边,手中握着凶器的那个男人。他没有认出我,但是我一眼就认出了他,那双眼睛,即便是化成了灰,我也能认出来。” “他是谁?” “洛——天——齐。”林曼音一字一顿,如此清晰,生生传入白姝安的耳中,“就是他鼓动云城市长张谨言,想要拆建王老的剧院;就是他,令王老父子生了嫌隙,王老心脏病发,含恨而终;就是他,当年握着凶器跪在梦婳的尸体旁,就是他,洛氏集团的董事长——洛天齐!” “洛氏集团,洛氏集团……”白姝安喃喃自语,突然心口一阵紧缩,恰如窒息般疼痛,令她身体站立不稳,险些跌倒在地。 *************** “咚咚咚……”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令两个痛彻心扉的人如梦初醒。 曼音匆匆整了整自己的仪容,又抬手抹掉姝安颊上的泪痕,郑重道,“记住,今天我对你说的话 ,是我们之间的秘密,谁也不能告诉,包括若旻,知道吗?” 白姝安默然地点了点头,曼音又低声宽慰道:“外面的人应该是若旻,你一个人跑到云城来,音讯全无。若旻第二天接到我的电话,发现你没有找到我,心急如焚,当日就匆匆赶到云城,前几天,上至酒店、下至旅馆,一条街一条街地去找……昨天好不容易见着了你,你却对他视而不见,你与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白姝安低着头,撅起嘴嘟囔:“难道他没有告诉你,自己做了什么好事吗?” “他要是说了,我还用得着问你吗?” 门外又传开敲门声,这一次明显比上次急促有力。 曼音见她这副固执模样,终究拗不过,只得先去开了门。 进来的果然是杜若旻,他双手捧了些食物,径直走到房中,见白姝安双眼红肿,曼姨也是神情恹恹,一副痛哭过的表情。 若旻知道她们两人已经冰释前嫌,顿时松了口气,他提步走到姝安眼前,含着笑,柔声说:“太好了,曼姨原谅你了?” 白姝安却仍旧对他不理不睬,顾自扭过身子去收拾茶几上的杯子。 曼音无奈地一笑,突然说,“你这几天,究竟躲到哪里去玩了,为什么不来找我?” 白姝安当下一个咯噔,心想,如果让曼姨知道她竟然跟自己的弑母嫌疑人洛天齐的儿子在一起待了那么多天,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事端,只好咬咬牙撒了个谎,义正言辞地说,“都怪你呀,以前哪儿都不让去,我总觉得自己像惊弓之鸟,这次好不容易逮到个机会,当然要痛痛快快地玩几天,怎么会那么轻易让你找到。” 若旻闻言后将信将疑地望着她,曼音却默默注视着她不说话,白姝安深感曼姨锐利的眼神仿佛很快就要戳破自己的谎言,随即转变策略,开始软磨硬泡,“好了好了,我承认,以前你都是为我好,不想我出事,不过现在我长大了,我都20岁了,哪些事情该做,哪些地方不能去,放心了,曼姨,我很清楚。” 这一招果然有用,曼姨敛了敛神色,语气虽平静却总算没了冷淡,“那你后来又怎么舍得来见我了? “后来,后来不是在报纸上看到王老猝死的新闻了么,我一心想着曼音一定很伤心,就巴巴地赶来了!” 曼音不回答,若旻微微弯腰对曼音郑重地说,“曼姨,你就原谅她这次吧,要怪就怪我没有好好看住她!” “曼姨!”最后她终于使出了绝技,柔柔地叫了一声,身子拱成一弯月牙,软软地窝到曼音身边蹭来蹭去。 曼音只得作势抬手欲拍打她的肩,待落下时动作已非常地轻,“下次要再敢这样,当心我一辈子不理你! 白姝安把头埋在她的怀里,喜滋滋地回答:“以后没有你的允许,我再也不敢了。” 这之后,若旻又坐了一会,跟曼音聊了聊团里的事。 若旻走后,曼音的神情马上变得黯然,命令道,“现在可以说了吧,你跟若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不顾一切地跑到云城来?” 白姝安见无论如何瞒不过去,只得把当日在忆江南,撞见一个绝色女子倚在若旻肩头的那悲惨一幕说给了曼姨听。 曼姨听后,不予评论,沉思许久。 白姝安忍不住急急嚷道:“曼姨,这就是你反对我喜欢若旻哥的原因吗,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他在外面有女人?” “你跟我一样,与他一起生活了12年,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跟我一样清楚才对。” “我原本当然以为自己是清楚的,可是那天晚上,我亲眼看见他将一个女人搂在怀里,而他也没有否认。难道说我的眼睛欺骗了我。” “若旻他长得风雅,待人温和,又谦谦有礼……他的这许多优点,每一样都是对付女人的利器,他的舞台形象又如此完美,这些年,外面迷他的女人的确不少。然而,也正是这些优点,在某些时候,却成为若旻致命的缺点。 人这一生,时不时地,总会犯一些错,他想要忘记,并不代表那件错事不存在,甚至他把伤口埋得愈深,以为自己已经痊愈,到最后才发现这个伤口其实已经溃烂在心里,无法自拔。我虽然不赞成你们在一起,但是他永远是你的好哥哥,这一点,你也不能忘记,这些年来,他对你的照顾你不能视而不见。所以,不要对他太狠心!” 曼姨这一席话,说得情真意切,姝安细细品来,倒觉得真像是自己亏欠了他一般,是啊,如果作为哥哥,若旻他何曾有半点对自己不好呢,想到这里,白姝安万般纠结的心总算找到了一丝松懈的出路。 第三十八章 昨是今非 酒店面朝闹市,身后却是个别有洞天的花园,小小荷花池旁,假山环绕,一带飞瀑穿越其间,蜿蜒流泻到池里,反复如此。 青葱草地上树木林立,夜晚的荧光笼罩,闪烁出耀眼的绿光。绿光下两个熟悉的身影,一个轻倚着假山,一个反手面对小池,相隔不远,却身形分明。 “姝安……”夏夜里的晚风原本有一丝燥热,夹着他温和恳切的一声呼唤拂过心头,白姝安竟然觉得恍若隔世。 想起前天夜里,她躺在紫云公寓的金色大床上,原本准备了几十种答案来回复曼姨此次来到云城的原因,当然全部归结为自己的贪玩和率性。 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若旻已经来到云城,并且每一天都在废寝忘食地寻找她走失的身影。 曼姨的一番话深深烙在白姝安的心里,即使没有充分的时间去过滤那意外一瞥带来的痛苦,却也神奇地拥有了淡定地面对他的勇气。 此时此地,他真真切切地站在她眼前,并且神情黯然,身形消瘦。 白姝安努力在唇角露出一个美好的笑容,对着他自然地说话:“曼姨说你这几天一直在找我。” “是我的错,不应该让你一个人出门,你以前,从来没有一个人出过远门。”若旻的语气依旧和缓,带着一种无声的关怀,说得她心里又怀念又难受。 但是她只能用这样的下文回答他,“其实你不用太担心,我这几天过得挺好的。”却半晌都没有得到他的回应。 荷塘里点点荧光扑朔飞舞,忽而汇聚在池心,形成一圈圈亮闪闪的花光,忽而又飞散在角落,于黑暗中点缀着大片的荷叶。 白姝安蹲下身子,伸出双手从就近的一片荷花叶上掬起其中一只,再直起身,痴痴地凝望着手心,萤火虫若明若暗的光映得她一张脸眉目清明,奕奕生辉…… 若旻缓缓探过的手,轻轻拂开了她遮住鬓角的几缕长发,一小片枯萎的杏花叶子被弹出不远,渐渐坠落…… 他的指尖触到眼角,依依不舍地从她耳畔滑过,一丝清凉沁入心尖,白姝安身子猛地一颤,转过头,瑟瑟地往后一靠,整个人紧紧挨在假山上,掌心中萤火虫随之滑落,坠到半空,它才突然惊醒似的,飞舞而去…… 若旻的手僵在半空,慢慢握成一个拳,垂了下来,原本淡定柔和的脸上闪过一似阴郁。 白姝安木然地望了望他无助痛苦的眼神,心里面有莫名的煎熬在灼 烧。 不久以前,她还在庆幸生命中难得一知己,她的喜乐、有人一起分享,她的忧愁,有人陪她释怀……可此刻她却万分地害怕,失去与获得就在一念之间…… 正如现在,一切看似风平浪静,其实彼此已笃定地知道,再也无法重归旧路时了…… 白姝安颤颤地抬起双眼,幽深的眸子里似有水珠流淌:“若旻哥,你一直都是我最敬爱的哥哥……从前,你把我当妹妹照顾,是我自己太执着,没有看清楚……但是今后,在我心里,你的地位永远都不会变。” 杜若旻呆呆地后退两步,面色苍白,无力地倚靠在假山上,仿佛再一碰触就会轰然倒下。 很久之后,他看着若明若暗的荷花池里随风摇曳的白莲花,苦笑一声答道:“当然,我们一直都是……最好的兄妹。”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对了,曼姨告诉你剧院的近况了吗?” 若旻突然岔开话题,白姝安的心里也随着松了口气,微点了下头,放松了原本僵硬的身体,跟他一起面向池塘,“嗯,听说是洛氏集团想打剧院的主意。” “现在王老突然去世,原本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力量,再一次四分五裂,政府对他的顾虑一旦减少,剧院被拆的结局就在眼前了。” “曼姨她不会这么轻易让对方得手的。”白姝安想起曼姨提到洛天齐这个名字时的毅然表情,她知道,曼姨心里必定另有打算,“眼下的问题是,我想帮她,不知道该怎么帮。” “这个你就不用费心了,曼姨她心里有数。” 风过荷塘带来阵阵清香,空气中酝酿出平和的气息,散去了此前的几分紧张感。 她为了找回彼此曾经相处的感觉,故意调皮地说道:“不如,我给你讲讲这几天的奇遇吧?” 还没等他应声,白姝安就自顾自地说起来刚到云城的尴尬和落魄,引来了若旻的一阵取笑,这可是连曼姨都不敢告诉的丑事。 她逼迫他同意保守秘密之后,又开始夸大其词地赞颂起云城的繁华景致,包括璀璨旖旎的霓虹夜景,别具一格的静江风光,以及商业街朝阳路两旁的不朽建筑群,表示自己实在是不虚此行。 若旻平静地听着她的讲述,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始终噙在嘴角,听着她唠唠叨叨地讲完之后,才淡淡地问她:“你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位神通广大的朋友,不仅救你于水火之中,还几天之内就带你赏遍云城风光,尝遍云城美食,让你乐不 思蜀了?” 她哑然失笑,突然意识到自己有意将洛涵风的身份隐藏起来,却终究还是没有逃过若旻的双耳,只好含糊搪塞:“哦,他呀,是在云姨学校的庆典上认识的,我没跟你说过么,下次介绍你们认识……对了,我们出来这么久,曼姨会不会着急呀,我们赶紧回去吧。” 白姝安一个纵跳,抢先转过假山,跃到鹅卵石铺成的石径上,疾步往酒店后门而去。她像是做贼心虚似的,竟匆匆地就溜掉了。 若旻轻缓的脚步声,很久之后才细细传来,因为两人相距甚远,她根本听不到他沉重的叹息声,自然也看不到他眼中凄迷的神情,更不会知道,他已经隐隐地明白,在白姝安的心里,已经装进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 次日天刚微明,白姝安警觉地睁开惺忪的睡眼时,发现曼姨已经穿好衣装坐在了沙发椅里,顾自喝着早茶,她将长发盘起,在耳后束成一个花般的髻,一袭长款真丝绿裙,虽然已经四旬的年纪,依旧风姿绰约。 白姝安在床上懒懒地翻了个身,还想继续睡去,曼音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别睡了,今天还要去剧院整理王老的遗物,再等一会,你云河伯伯就过来接我们。” 听到此话,白姝安好似受了惊吓,一骨碌从床上坐起,瞪大着双眼,一脸懵懂地问她:“曼姨,王老的事情处理完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曼音起身来到窗边,高楼间一方四角天空,碧色澹澹,朵朵浮云铺砌成一片繁盛花海,日光穿透其间,碎金点点,煞是好看。 她望着那一片金银相间的浮云沉思许久,才缓缓说道:“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正在两人相悖无言之时,敲门声悠悠响起,原来是若旻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前来催促她们同行。 白姝安只得急急穿了衣服,跟着曼姨一起出了门。 三人一起刚刚走到酒店门口,就见一辆黑色高档奔驰轿车由南至北呼啸而来,平稳地停在他们眼前,刘云河从窗口探出身来,与众人打过招呼后,邀请他们同行。 不过半个小时,一行四人就已来到春华剧院的门口。 那天白姝安与洛涵风第一次来到这里,跨过大门后径直去了一楼舞台,没找到半个办事人员,后来生生被一个呲牙裂目的老头子给哄了出去,却原来进门后择右侧行走,转弯处一个偏门,才可以通往三楼的办公室。 此次他们就是通过这条路径,率先来到了王老先生生前的办公室里。 房间里布置陈设并不华丽,老式的红木椅和沙发占据了一半空间,一张超大的办公桌后面,立着整墙书架,书架上满满当当的典籍惹人眼球。 曼姨一边整理,一边翻看。睹物思人,想起老师遗容,不觉潸然泪下。 若旻走到曼音身边,低声劝慰道:“曼姨,王老这一生的心血都在这家剧院上,他要是知道你这样维护他的剧院,一定会十分欣慰的。” 曼姨揩去眼角的泪水,将重要的书籍放进纸箱中,深深叹了口气。 刘云河因白姝安是初次到访,便十分豪爽地邀请她去逛逛剧院其他地方。虽然白姝安已是第二次造访,但为了不失掉刘云河的满腔热情,只好装出无与伦比的好奇心情,任他一一详细地诉说大剧院的光荣历史。 刘云河长得粗枝大叶,却是位不拘小节之人,带着她游览时无话不谈,姝安时而被他的连珠妙语引得发笑,时而又被他夸张的肢体语言逗得捧腹,一圈转下来,竟觉得与他相处十分有趣。 可是想起楼上办公室里曼姨忧伤的样子,在最后行将游完舞台时,终于忍不住心头憋闷已久的问题,故作无知地向他问道:“不知道刘伯伯是不是知道,这剧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第三十九章 何为首富 “怎么,曼音竟没有跟你提起过么?”身材魁梧的刘云河此时立在舞台正中央,望向底下排列整齐、历经半个多世纪已散发出陈年风采的空旷座椅,喟叹了一声:“不过,你终究会知道的,现在告诉你也不要紧。政府有意要将剧院拆毁,由企业投资开发成五星级大酒店,所以王老召集了来自全国各地的20多位文艺界精英,联名上书给张市长,希望能够扭转局势,只是现在王老突然去世……” “是哪家企业竟有这样的实力?” “据曼音说,那天在张市长组办的协调酒宴上,看到了云城三大集团公司的负责人,当然这其中最具实力的,自然是云城首富洛氏集团的董事长洛天齐。” 这个熟悉又漠然的名字令白姝安再次心头一跳,她喃喃问道:“刘伯伯,这个云城首富洛天齐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刘云河好似对她的问题并不觉得惊讶,思索了会,认真地解释:“我这么说吧,当下,几乎云城的每一条大街上都有洛天齐名下的饭店、超市、服装店。城南、城中、城西以及城北都有他们集团的五星级大酒店,现下就只差城东了。” 白姝安也跟着礼节性地点了点头,细细地回想起这几日在云城的所见所闻,随口说出一个名字来问他,“景杺路上的饭店香满楼?” “哦,那是洛老爷子初回云城创办的第一家饭店。” “启秀路上的梦如婳时装店?” “那是目前洛老爷子集团旗下品牌定位最高端的服装旗舰店。” 白姝安还是不能置信,非得绞尽脑汁想出一家例外的,“朝阳路的那幢,是什么,洛可可风格的房子,红绿相间,如美人浓妆艳抹一般……” 还未等她说完,刘云河已经接了话,“那幢房子就是花非花酒店,自然,也归属于洛天齐的集团名下。” 白姝安还是不死心,刘云河却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用想了,就连你们现在下榻的酒店也是属于洛天齐的集团名下的。” 白姝安这才瞠目结舌地呆滞着,心中绵延不绝涌动着沉沉哀伤。 只听到刘云河粗犷的声音继续在耳边回响:“这位洛老先生早年的事迹我就略去不说了。只说七年前刚从国外回来的时候,不过是经营几家不大不小的连锁饭店,谁能想到短短七年的功夫,竟一跃成为云城首富。最近这两年,他的版图从饭店、酒店扩展到服装、大型超市,名下的服装品牌专营店和连锁超市已经走出云城, 遍布东南亚各个经济发达国家的重要都市。” 白姝安迷迷糊糊地听他讲完这一段来龙去脉,还未理清思绪后,却陷入了更深的沉思,脑中一幕幕,闪过逝去的几个月中,与洛涵风相关的一切画面。 两个月前在吴月大学的校园内,洛涵风义无反顾地拉着她的手走出水月阁之后,云姨曾不止一次地提到洛氏集团财力雄厚,在云城乃至东南亚均声名大振云云…… 初到云城,自己深陷困境,洛涵风横空出世,本来以为那些女侍者、女店长、女销售都是冲着他俊俏外表、面泛桃花才会对他殷勤谄猸,毕恭毕敬,却原来是因为主仆的关系…… 脑子里突又横过那日盛装梳洗、娉婷独立于时凰广场喷水池边的场景,纵然距离那幢巍然耸立的天风大厦还尚有几十米,但却也分明看清了银钻反射的墙壁之上——“洛氏集团”几个鎏金大字…… 白姝安不敢置信地从回忆中抽离出来,一张脸瞬间变得惨白,心中虽早已对这个答案十分笃定,却还是弱弱地问道:“所以,洛天齐是不是有一个儿子,他的名字叫做……” “洛—涵—风,”云河接过她迟疑着不敢说出口的名字,表情奇异地望着她,“其实前几天,你都跟这位洛少待在一起吧,难怪我动用了全城的兄弟都找不到你?” 此刻却轮到白姝安震惊万分地望向了刘云河。 他却神情自若:“其实,我跟张市长交情也不浅,那天诗瑶的生日宴上,洛少带着你突然出现,又与你亲密合作的事情,这几天在云城的上流交际圈里,可已经传开了,只是许多人还不知道你的确实身份而已。” 白姝安不曾想到云河指的竟是这个,两轮红晕瞬时飞上了脸颊,低着头不再作声。 云河全当这是一个女孩子家,少女羞涩的表现,便小声安慰道:“放心,我没有告诉曼音,她现在对洛天齐存有芥蒂,让她知道了这一层,对你们的事没有好处,等到她……” “哎呀,刘伯伯,我不是这个意思……”白姝安心里不禁苦笑,刘伯伯又怎会知道,自己此刻苦恼的竟是母亲的血案,如若洛天齐真是她的杀母仇人,那,那她究竟该怎么办? 沉寂的舞台上光线暗淡,宽厚的玄色幕布如瀑布般一泻而下,垂立在他们身后。 刘云河侧头看向白姝安,只见她一头乌发半遮住白皙的脸,清灵的秀目迷离地望着不远处,神色颇为黯然。昏黄的光从四面八方的窗格子中淡淡 地聚拢,朦朦胧胧地罩在她身上,那一身修长且轻盈的身影便显出几许憔悴…… 刘云河突地沉默下来,痴痴地望着眼前的丽影,竟觉得恍若隔世…… 除了这一双投射过来迟迟不肯抽离的目光之外,在玄色幕布之后,还有另一人长身玉立,半侧身影陷入黑暗之中,一双黑色俊目暗藏波涛,正死死地盯着舞台中央的丽人…… “谁在那里。”这厢三人彼此呆滞了许久,终被白胡子老头喑哑的声音所唤醒。 最先醒过来的是云河,他讪讪地向姝安介绍道:“大剧院半个世纪忠心耿耿的守门人——裘伯。” 裘伯咧着嘴,似笑非笑,用他布满皱纹的脸盯着白姝安看了一会儿,嘶哑的嗓音大声嚷道:“你不是那天跟一个小伙子偷跑进来谈情说爱的小姑娘吗?” 一片火烧云“唰”地点燃了白姝安的整张脸,她瞬时从迷糊的呆滞中醒转过来,抬袖半掩住脸,急急辩解:“您老人家,老眼昏花了吧,我可是第一次来这里……”脚步迅速抽离,却在舞台与楼梯的转角处,碰上若旻挺立的身影,一向温润如玉的他,此刻眼神凄厉,竟有着前所未有的寒冷与陌生。 白姝安从他眼前一闪而过,跑上楼梯,裘伯迷惑的声音依稀从背后传来:“不可能啊,我年纪虽大点,但眼神向来很好,就是从这个角度看到楼上,我明明看到他们两个人紧紧地挨在一起……” 本来以为逃跑是最好的办法,此刻却恨不得能飞身下去狠狠堵住他的嘴,幸好自己已经拐进了阁楼的通道,云河伯伯亦好像说了些别的话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 绿意葱茏的两面碧砖墙,一方端正地砌出两扇纯净白窗棂,一方优雅地覆着几寸透明玻璃墙。午后灼热的阳光穿过白窗棂上幽绿缤纷的花草,热势徒然减退几分,淡淡地化作一团明媚的雾气缭绕在咖啡厅里。 窗下一桌一人,白姝安眉目微锁,双唇紧闭,端坐于桌前,细长的手指轻轻地抚弄着白瓷杯。眼神淡淡地扫过众人,若有若无地瞟了一眼门框,又回到眼皮子底下。杯中浓郁的咖啡香丝丝缕缕,与窗前的明媚阳光缠绕在一起,氤氲成团团迷雾,衬得雾里人更有几分缥缈无痕之感。 这是她第二次坐在“秋水无痕”的咖啡店里,昨天中午,当她与曼姨、若旻各怀心事,无比惆怅地离开剧院回到酒店之后,曼姨因歌舞团的演出事宜去了若旻房里商谈,就在这一刻, 她接到了洛涵风的电话。 白姝安冷静地听完他自报姓名之后,又冷静地道了一声好,然后两人便一起对着听筒沉默许久,这气氛着实不好受,最后,洛涵风忍无可忍,说了那句话后没等她回复就生生挂断了电话,他说:“明天下午2点,秋水无痕,不见不散”。 在是否如期赴约这件事上,白姝安几乎没有任何挣扎便做了决定,因为他的父亲是洛天齐,从此以后,她与他,注定了要纠缠不清,既然如此,这送上门来的机会,她又怎会白白错过! 洛涵风十分守时,两点前差一分钟,当白姝安的眼睛再次飘过咖啡店的大门时,她看到一个身形挺拔,着一件浅蓝衬衫的男子推门而入。 进得门来,那男子漆黑的眸子看向长廊尽头她所坐的位置,彼此两两相望。 “我来迟了。”说话间,洛涵风人已经直直地在她面前坐下,眉目间没有半丝抱歉之色。 白姝安说,“是我来早了。” 洛涵风笑笑,微抬了抬手,女侍者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卑躬屈膝立于他身侧。 “跟以前一样。”洛涵风只吐了这几个字,女侍者就心领神会地弯腰离去,不一会,一杯热腾腾的蓝山咖啡便放在了他的眼前。 第四十章 谁利用谁 洛涵风修长的手指举起白瓷勺,缓缓搅动着杯中物,一双眼淡淡地望着对面满脸鄙夷神色的她。 “果然是洛氏集团的大少爷,人人都对你巴结奉承,避让三分。” “人人,也包括你吗?”洛涵风俊眉一扬,目色沉静,面无表情地看向她。 “这几天,我被你玩弄于鼓掌之中,怎么,你觉得还不过瘾?” 洛涵风突兀地笑起来,露出一排整齐好看的牙齿,薄薄的嘴唇中气息分明:“哦,我怎么记得,好像是白小姐你主动找的我,当时……” 故作沉思状,“哦,当时你身无分文,流落街头,我好心好意收留了你,不仅解决了你的温饱住宿,还带你去寻找亲人……如果这样也算作玩弄的话,我真的想不出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才算是正大光明地助人为乐了。奥……” 恍然想起一件要事,他抬起一只手揉了揉额头,突地拖长一个声调,提高嗓门道,“你不会是指那天早上,我偶然撞见你穿了我的长衬衫,在客厅中翩翩起舞的那一段吧……” 白姝安神情高傲的脸“唰”地一红,心急急一跳,发现从四面八方齐刷刷射过来无数道目光,有讶异,有鄙视,有怀疑,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总之,这片目光像一顶金刚罩,捂得她全身都开始发烫,头也跟着莫名地一点点低了下去。 “你也不用觉得难为情,因为我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嗯,是根本就没有看见什么特别的部位么。”洛涵风凑近一点深吸了一口气,好似闻到一股迷人的香味,作出陶醉状,嗓音压得低低的,“要说阁楼上那意外一吻,倒的确有些让人回味,你……” “喂,你说够了没有!”白姝安突然“噌”地一下从座位上跳起来,手中高举的白瓷勺僵在半空,再一次接受众人热辣辣的注目礼时,明显比前一次有了经验,原本预备下坠的手势徒然转了方向,一勺子咖啡生生塞进了对方口中,并俯下身子,娇滴滴地耳语道:“说了那么多话,口干了吧,先喝口咖啡润润嗓子。” 那些目光瞬而散去,变作微不可闻的窃窃私语,有人说:“原来是小两口闹情绪。”也有人说:“这个女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前台那位眼尖的女侍者对旁边一位新来的男侍者说道:“你知道么,我来这家店里3年了,第一次看到洛少领着女人来喝咖啡,并且是连续两次。” 那位男侍者说:“洛少毕竟也是个男人么,没有男人见到美女会不心动的 。” 女侍者很不屑地回嘴:“哼,洛少的身边会缺少美女么?肯定是这个女人缠着他……” 这厢白姝安挤出一脸假笑,扭扭捏捏地坐了下来,从他嘴中拿出勺子的那一刻,很有砸在他脸上、给他一个痛快了结的冲动。 但是她忍住了,其实她今日这么早早地来赴这个约会,并不曾想与他呕气,她选定的这个位置、点的这杯咖啡、苦心守候半个多小时,原来是为了酝酿出一种真诚的气氛。 也不知怎地,一看到他神情淡淡、嘴角噙着一丝坏笑的样子,心里就忍不住窜起了火。 白姝安强自定了定心神,想着如何开始今晚的谈判,开口却是一句:“你找我来干嘛?” 洛涵风脸上的笑意更浓了,眼神里敛起几股神秘莫测的星光,看得她心里有些发毛:“找你出来聊聊天么,可你为什么一见面就是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 “你,你难道没有话要对我说?”竟然明知故问,这男人实在让人忍无可忍。 洛涵风把杯子送到嘴边,满意地轻轻咂了一口,粲然一笑:“我想对你说的话有很多,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一件?” 白姝安含在口中的咖啡差点喷了出来,好不容易咽了下去,却不免重重地咳嗽了几声…… 好吧,没想到这个男人城府如此之深,非得要她自己说出心中所想,那她就索性直言不讳了,“我是想问你,你能不能,我是说你们集团能不能放弃春华?”她开门见山地说完这一句后,便只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殷切地望着他。 在这沉默的片刻之间,洛涵风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澹澹的表情,一丝浅浅的笑凝在嘴角,漆黑的眼睛在她身上慢慢扫了一圈后,竟优雅地起身走到她的身边,修长的手臂伸出,居高临下露出一个绅士般无比谦逊的笑容,声音出其不意地温软:“怎么,还不起来?” 白姝安呆了一瞬,才迟疑地抬手,细长指尖触及冰冷的掌心,他的身子有微不可及地一丝颤动,之后,紧紧地反握住她的手,被一股强力拉起往咖啡屋的后门走去。 因这一层原是酒店底层,穿过后门,狭窄昏暗的通道上呈现一处台阶,拾级而上,转角处便看到一部电梯,洛涵风空着的另一只手摁下6楼,电梯门开,他稍一用力,便将她拽进了门。 两人并排立在密闭的空间里,镜面中清晰地反射出彼此的身形,他面无表情,淡然而立,只是一只手仍紧紧地 握着她的手,好似半点都不能放松,她却如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全身僵硬,一动都不能动…… 不过十几秒的功夫,6楼已到,洛涵风拉着她出了电梯门,走过弯弯曲曲的通道,停在一处房门口,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张房卡,一记清脆的刷卡声之后,她已被带进了酒店的豪华客房内。 *************** 当白姝安伫立在充满着浓郁欧式宫廷风的金色大床的床头,想起刚才突发的种种,有那么一瞬间,脑子里飞快转过一个念头,该不会是他想以剧院的事为条件,对自己图谋不轨吧……正在踌躇着如何逃离间,洛涵风手中端了两杯绿茶,慢悠悠地从卫生间出来,径直走到了沙发中央。 他背窗而坐,两杯清茶,一前一后,分列在眼前淡棕色矮几上,随意指了指身旁的空位,诧异地问道:“怎么,不过来坐?” 白姝安别扭地走到他近旁的贵妃榻上,身子刚着落,就听到他平静的声音响起:“我承认,当初没有跟你坦诚洛氏对春华的不良动机,我是有私心的,但是,如果这事儿重来一遍,我恐怕还是会这么做。” 白姝安用眼角怯生生地瞥了他一眼,复又低头细细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并不回答。 洛涵风又说:“但是你也不得不承认,如今的春华已经走到了尽头,即使不被拆建,前路也是渺茫。” 见她仍不答话,洛涵风神色间的淡然尽去,凝起一束深邃的目光盯了她一会,示意道:“当然,想让它转危为安,从此柳暗花明的办法,倒也不是没有,只不过……要我帮你的话,我有一个条件……” “我答应你!”他还未说完,白姝安已脱口而出,满口答应,抬起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直直望着他,“说吧,是什么条件?” 洛涵风冷峻地脸庞突而闪过一丝红晕,若不是因为她的眼神此刻正紧绷地凝在他脸上,对这张脸的每一个细节都观察得细致入微,恐不会看到这飞逝而过的表情,“做我女—朋—友!”他颇费了些劲才说完这句话,说完后,眸子里有火花闪烁,抿着唇端正地望着她。 因为情绪过于集中,以致于当听到最后三个难以置信的字时,白姝安心内仍是一怔,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疑惑地问道:“为什么不是张诗瑶?” 洛涵风双手抱于胸前,满面肃容,漆黑的眸子里光华流转,“为什么一定要是她?” “因为,因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 她喜欢你,因为她是市长千金……”白姝安没想到这么一句简单的话语,却说得颇为费尽。 “那是她的事!”洛涵风竟轻描淡写一句话就回答完毕。 惹得白姝安心里痒痒地,下一个问题不知道该问还是不问,“那你呢,你是不是喜欢她?” 纠结了片刻,还没问出口,洛涵风却补充道:“只是名义上的女朋友,并不需要你付出太多,况且你已经答应了,还在疑惑什么?” 白姝安见他竟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一颗心悬着的心莫名地就定了下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只要接近洛涵风,就等于接近了洛天齐,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她又怎么舍得放弃。这时她才明白,原来,不管洛涵风要她做什么,她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洛涵风见她深思恍惚,轻轻地咳了一声,上半身向着她的方向尽量靠了靠,压着嗓子,用极其冷静的嗓音跟她解释道:“过几天,市政府将会举办一个关于春华地皮的竞标会,云城几位高官、三大集团,各大媒体,都会参加,如果到时你的表现让我满意的话,我就会帮你。” 白姝安自嘲似地笑了笑,喃喃地回道:“当然,你放心吧!” 第四十一章 竞标风波 三天后,在云城朝阳路的花非花酒店三楼宴会厅,即将举行一场关于改建春华剧院的项目竞标会。 十天前,春华剧院已逝院长王之逸召集了全国二十多位文艺界名人,并联名上书至云城市长处,表示反对政府只顾发展经济而拆建文化产物。 这事闹得满城风雨,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云城市政府只得选了个折中的方法,以发展春华为由,邀请云城最具实力的三大集团参加,主题也由原来的“拆建”变作“改建”,举办了这场竞标会。 上午十时,宴会厅内人流涌动,云城市长张谨言携同两位分管经济和宣传的副市长姗姗来迟。云城三大财团洛氏集团、春江实业、长天集团的代表团,以及春华剧院的经理和相关人员,均悉数到场。另有云城的各大媒体,也都架好了各式先进的采访拍摄装备,把整个会场围了个严严实实。现在万事俱备,就等着竞标会的正式启动。 张市长仪容威严地端坐在主席台正中位置,他的右侧分别坐着两位文质彬彬的副市长,左侧则坐着三大集团代表团的负责人。 在主持人简短的介绍之后,张谨言就本次竞标会提出了要求和希望,自然这是一次公平公正公开的竞标会,不论哪家企业最后中标,也都是本着和平和睦友爱的态度,其最终目标都是为了使云城的明天发展得更为美好。 今日洛氏集团代表团的负责人是他们的董事总经理洛涵风,自这位年轻有为、风姿卓然的总经理坐上主席台的那一刻起,台下的众媒体就一直骚动不断。 原来市长大人的千金张诗瑶正在前排悠然而坐,这位美丽高傲的千金小姐的出现,引起了全场记者的高度关注。 因前段时间有传言说张小姐对洛少有情,却被洛少无视;也有知情人士爆出,洛少和张小姐其实情投意合,说他们两人早就私下定了情,张市长也对这位准女婿颇为满意,两家很有可能缔结联姻;更有甚者,说两人的婚期也已经定下,就等着找个合适的时间来公布,或者像今天这样的日子正适合呢…… 市长千金和云城洛少的结合,必将轰动全城!众媒体的好奇心早已被提到了嗓子眼,各自准备着相关的提问,就等着竞标会早点结束来挖一挖两人的八卦…… 因此,竞标会开始后,当春江实业和长天集团的两位副董事长互飙价格,一路将数字抬高至1千500万时,全场不禁哗然!这洛少也太镇定了吧,这个时候还不出手,难道要将项目拱手相让?无论如何,这 项目输掉不要紧,洛氏集团的名誉可输不起。 就在公证人第三次说出最高价格的时候,一声2000万从洛涵风口中轻飘飘地说出,大家顿时松了口气,好似这个项目若不被洛少拿下,有失偏颇似的。 最后,公证人宣布由洛氏集团取得本次项目的改建权。在全场观众的昂首期盼下,洛涵风终于作为最后的赢家接受现场媒体的采访。 在一阵短得窒息的沉默之后,一个穿赤红上衣、理着小平头、带一副黑框眼镜的青年男记者高声问道:“洛总经理,我代表《静江晚报》提问,请问你们集团获得这个项目之后,将对春华做怎样的改建?” 这个问题延续了本次竞标会的主题,问得中规中矩,却让在场的全体记者颇为失望,因为这种问题的回答往往都是千篇一律的美好展望而已。 然而洛涵风的回答,却让全场观众精神为之一震,他一双幽深的眼眸在人群里环绕了一圈,最终停在主席台前面的位置上,冷峻的脸庞绽出一抹柔和的微笑,他的语气不疾不徐,却清晰有力,深深传入众人耳中,“其实,我今天努力拿下这个项目,并不是为了自己。” “那是为了谁呢?”红衣平头男毫不迟疑地追问道。 全城观众瞬时屏息,一双双雪亮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洛少的眼神,令众人感到惊喜的是洛少的视线所到之处,恰恰就是美丽高贵的市长千金所坐落的位置。 “为了我的未婚妻!”洛涵风的脸上依旧带着温柔的笑,当全场为之兴奋,连市长张谨言都有些期待地望向他时,洛涵风却澹澹地补充道,“其实,她今天也来到了现场,而且就坐在你们中间!” 原来传言果然不是空穴来风,眼看着这惊天一幕就要当众揭晓,众媒体都有些控制不住,纷纷往中间的小圈子里涌去,争先恐后的提问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请问您口中的未婚妻是不是市长千金?”“请问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相恋的?”“你们的婚期定了吗?” 洛涵风不顾众媒体的提问,优雅地起身,款款走下主席台,一步步往张诗瑶的身畔走去…… 众人沉浸在见证这美丽一刻的感动氛围中,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然而洛涵风的步伐并没有在张诗瑶的身畔停住,而是继续往后走去……人群里渐渐传出微不可闻的窃窃私语声。 洛涵风的脚步在诗瑶身后的位置边停住,微微弯下腰,继而缓缓伸出了手,牵起一 个陌生的女子。 此时暴露在聚光灯下的那个女子穿着一袭白色长裙,长发如瀑般倾泻而下,在众人炙热的视线之下,她却像一束雨后清新的白兰花,婉婉而立,空气中仿佛有淡淡馨香隐隐传来,她抬起清澈动人的眸子,定定望着眼前牵着她手的英俊青年,两人如同置入了无人世界,彼此静静相望,竟一动未动地站了许久。 人群里的窃窃私语声已经变作为公然的质问和疑惑,这个突然从天而降的女子究竟是何来历,这令人跌破眼镜的惊天一幕,究竟将带来怎样的大逆转? 当记者们开始手忙脚乱地转变阵地往他们的方向频频拥挤时,洛涵风再次拉了拉女子的手臂,那女子这才恍然大悟般,移动步子,跟着他一起来到主席台前。 洛涵风落落大方地为大家介绍道:“这位就是我的未婚妻,她叫白姝安,是一名舞蹈演员。” 白姝安从起身的那一刻起,就感觉到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不停地冒着泡,犹如自己漂浮在一片云中,欲升欲降,都身不由己…… 明明说好了只是当名义上的女朋友,为什么突然变成了未婚妻?明明内心十分不情愿配合他这个自导自演的恶作剧,却为何身体会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走了出去…… 明明知道这条路一旦跨出去,就永远没有了回头路,她却只能像飞蛾扑火般,义无反顾…… 无数个话筒一下子飞涌到两人身边,把他们包裹在人群里,洛涵风一直紧紧地握着她冰凉的手,顾自神态自若地应付着眼前疯狂的记者们千奇百怪的提问。 “洛少,你们是什么开始相恋的?” “最近。” “你们打算结婚吗?” “这个要求婚之后才能回答你!” “剧院的项目,你打算由白小姐来负责吗?” “嗯,我会征求她的想法,如果她想做的话。” “洛少刚才说是为了白小姐才争取这个项目的,可以具体解释一下吗?” “因为她希望有更多的舞台,可以任他跳舞,也希望有更多的舞者可以站在这个新的舞台上,所以,这是我送给她的订婚礼物。” 全场哗然,拥挤的话筒哗地一下涌到了白姝安嘴边。 “白小姐,你跟洛少是怎么认识的?”“请问你的父母是做什么呢?”“你做好准备嫁入豪门了吗?” 洛涵风掌心炙热的温度渐渐 苏醒了她冷冷的神经,白姝安面对着眼前不依不饶的各种奇异的眼光,开口说的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话竟然是:“谢谢大家关心,我们很好,而且会一直好下去!” 这时,被大家遗忘的前任绯闻女主角,市长千金张诗瑶,突然出现在镜头面前,她依旧昂着她高傲的头,却用一种极其友善的态度望着白姝安,向众记者解释说:“其实我跟白小姐也算是好朋友了,白小姐是从月城来的,他和洛少两个就是在我的生日宴会上结下的缘分,说起来,我还是他们的红娘呢?” 张诗瑶的这一席话,当即引起众人的无限遐思,有记者急急追问道:“既然是白小姐的好朋友,张小姐肯定知道白小姐的家世吧?” “呵呵,其实姝安的身世挺可怜的,她从小失去父母,在歌舞团里长大,吃了不少苦呢?” …… “各位记者,今天的采访就到此为止吧!”张市长身边那位文质彬彬的副市长终于开口打断了媒体们的追问,宴会厅再次恢复了平静。 张谨言依旧仪态端正地坐在位置上,沧桑岁月在他的脸上刻下了不少印痕,依稀还可见往日英俊的轮廓,尤其是那双漂亮的眼睛,在丰富阅历的掩映之下,更显睿智深沉。 此刻那双眼睛从自己的女儿张诗瑶身上移到了今天的绯闻女主角白姝安的脸上,张谨言的表情变得阴晴不定,好似刻意掩藏着心底的激动,说话的口吻竟有些沉重:“各位记者,今天的竞标会完成得十分圆满,希望你们回去后,多为今日的项目做宣传,而不要将版面浪费在儿女情长上面……” 张市长的话说得含蓄隐晦,却让大家都听得仔细明白,这一场惊险迭起的竞标会风波总算是冠冕堂皇地结束了。 第四十二章 对 峙 花非花酒店的竞标会结束后,洛涵风刚回到办公室,就看到秘书小俪胆战心惊地跑过来,对着他急急说道:“洛总,那个,董事长叫您过去一趟,马上!” 老爷子的消息果然灵通,大门不出,却对外面的事情了若指掌。洛涵风知道这次在劫难逃,心中早已做好应付的打算,提步就往老爷子的办公室走去。 宽大的办公桌前,洛天齐枯坐在旋转椅上,手中雪茄燃烧了一半,点点白烟袅袅消散在空中……看到儿子步履沉静、一脸从容地走到眼前,洛天齐心中滋味难辨,最初听闻儿子的所作所为,他心中气愤难当,发誓见到儿子时必先给他一记耳光以示惩戒。 可是现在,面对儿子这幅不屈不饶的倔强模样,心中又隐隐泛起了恻隐之心。是啊,这么多年来,儿子对他来说就是生活的全部,不管儿子做了什么事,他都会想尽一切办法来包容袒护他。在洛天齐的内心深处,他知道自己亏欠了儿子太多太多…… 洛天齐把雪茄掐灭在身侧的白瓷烟灰缸里,深叹了口气,不去正视儿子凛然的目光,开门见山地问:“说吧,那个女人是谁?” 洛涵风平静地回答:“是我喜欢的女人。” 洛天齐冷笑了一声,“这几年来,云城有那么多出身名门的千金小姐,任你选择,你连正眼都不瞧一下,还说什么,最最讨厌的就是看到我为你选择女人。好吧,我相信了你,不再逼你,让你自己去选择……张市长的女儿,总是你们自己相遇的吧,她一个女孩子家,当众向你示好已经十分地不易,难得的是张市长也对你十分中意,虽然现在是新时代,主张自由恋爱,但是门当户对依然是一个重要的先决条件。” 洛涵风听完父亲的话,不禁笑了出来,幽深的眼眸不屑地望着他,冷冷说道:“哼,门当户对?是啊,在你的眼里,没有什么比财产家世更重要。” “既然话已经敞开了,你老实告诉我,那个女人,是不是你一时意气,拿来做挡箭牌的,如果不是张市长提出要跟我们洛家联姻,你不会想出这一招的吧?” 洛涵风眼中微微带着笑意,定定地望着父亲,坚定地回道:“你错了,爸,这次我是经过深思熟虑,极其认真地做下的决定,我喜欢那个女人,而且我一定会娶她!” “我不会同意。” “你不同意也没有用,即使你把我赶出洛家,我也不会改变决定,因为我不希望像你一样,一辈子跟一个不喜欢的女人待在一起,一辈子 过着互相折磨、痛苦悔恨的生活……” “啪”……,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如闪电般快速落在洛涵风的右脸颊上,他的身子随之微微一怔。 洛天齐站起身子,隔着一张办公桌,身子微微前倾,与儿子面面相觑地对立着,一张慈祥的脸此刻因愤怒而变得有些狰狞。这是洛天齐第一次在办公室里对儿子动怒,也是多年来,第一次出手打了儿子。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儿子说的最后一句话,他突然有些嘲讽似地觉得他说对了,但是这样的话,即使他自己内心承认,也绝不希望从儿子的口中听到。 父子两人对峙了足有1分多钟,洛涵风慢慢地退后一步,右脸颊上火烧一般的疼痛并没有让他改变心意,他斩钉截铁地说道:“爸,关于这件事,我想说的都已经说完了,我先走了。” 他正欲转身离去,却听到洛天齐沉重的声音在后面缓缓传来:“带她回家给我看看,如果你不想真的被赶出家门的话!” 白姝安把洛涵风正式介绍给曼姨认识是三天后的事情。 那日竞标会结束后,曼姨在得知洛涵风的疯狂举动后,未作任何评议,只是淡淡地望着白姝安的脸,十分镇静地问道:“你什么时候认识洛涵风的?” 白姝安知道这件事情无法再隐瞒下去,只得把三个多月以来,两人从相识到相知的点滴片段都一五一十说给了曼姨听。 曼姨听完后,神情变得凝重,一双锐目定定望着她苍白的脸,冷冷说道:“原来当日在吴月大学救你的人就是洛涵风,你瞒了我这么久,是怕我知道他的身份后,反对你们交往,还是怕我知道,其实你已经悄悄地喜欢上了他?” 曼姨的质问一针见血,白姝安身体一颤,跌坐在沙发中,原本以为前路迷雾重重,心绪茫然,却因曼姨一句话,好似一具身体被活生生地撕开,那颗四顾不前的心便血淋淋地袒露在她眼前。她知道,自己的心事无从躲藏,此时,她必须面对自己的心做一次无情的剖析,她必须当着曼姨的面,给她一个确定的回答。 “不,我不喜欢他,我怎么可能喜欢他,他的父亲很有可能就是我的杀母仇人,我怎么可能让自己陷入这无尽的深渊里?”白姝安用双手捧着头,身体像一只受伤的小猫般,蜷缩在沙发里,拼命地摇着头。 “可是你已经陷进去了!”曼姨冷静地坐在她的对面,一双犀利的眼死死地盯着她,再一次把她意欲逃离的思绪紧紧地追了回来,“洛涵风在竞标会上所做的一切, 是你苦心经营的结果,还是你们共同商榷的结果?” 白姝安抬起纤瘦的双手深深插进纷乱的发中,露出一双疑惑警觉的秀目,她不得不承认,这是洛涵风的决定。 曼姨起身来到窗边,望着遥远的蓝天思索许久,终是回头对她说:“这真是一场孽缘!”缓缓坐到沙发边,敞开双手将白姝安紧紧地抱在怀里,如同儿时一样,语气变得温柔慈祥:“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不要回头;曼姨只有一句话要提醒你,不要让自己爱上他!否则的话,你这辈子都会痛不欲生。” 曼姨就这样默许了这场掺杂着阴谋和计算的爱恋,也许曼姨从告诉她真相的那一刻起,就在期待着这一天的来临,只是她没想到,这一天竟会来得这么快。 于是,三天后,洛涵风便落落大方地坐在了林曼音下榻的酒店客厅的沙发上。 洛涵风双手接过曼姨泡的清茶,轻放在桌几上,转头暖暖地望了一眼坐在身侧的白姝安,很自然地握住了她垂在腿边的纤纤细手。 白姝安微微一怔,想要挣脱,却不想他虽是轻轻一握,力道却很大,侧脸皱眉瞪了他一眼,他却做出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曼姨一双眼盯着他们黏在一处的手,似有话说,却被洛涵风抢了先机:“曼姨,我和姝安的事本来应该早一点让你知道,但是姝安她一直不肯给我机会,她怕你不喜欢我,怕我爸爸对她的出身有微词,所以这事才拖到了今天。” 曼姨微微打量了他一会,眼中满是慈爱,“那么你是怎么想的呢?” “其实她的担忧完全没有必要,我的家境虽然比别人复杂一些,但是我爸爸绝对不是先入为主的人,我想他一定会赞同我的眼光,接受姝安的。”说完他松开紧握着她的手,转而款款地落在了她的肩上。 白姝安半张脸抵着他的下颚,耳根子红了又红,完全没有想到这个洛涵风竟然要把戏份做得这么足,非得把热恋这个词展现得如此淋漓尽致,实则曼姨深深地知道两人微妙的关系,白姝安虽觉得尴尬,但为了配合洛涵风,只好暂时忍了。 曼姨认真地望了他们片刻,竟心满意足地笑了,“那改天你就带姝安去见见你爸爸吧!” 洛涵风喜出望外,万分欣喜地叫了一声“曼姨”后,极有礼貌地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等姝安见过我爸爸之后,再安排曼姨跟他见一面,这样的话,我们的婚期就可以尽快地定下来了。” 白姝安的头原 本稳妥地靠在他温暖宽厚的肩膀上,听到“婚期”两字,突然一个激灵,尴尬地直起身子,诧异道:“什么,婚期,你没弄错吧,我们这才交往多久,就要谈婚论嫁了?”说完,瞪着铜铃似的双眼,意涵警告地望着他。 洛涵风柔和一笑,耐心地解释:“既然已经两情相悦了,只要双方家长同意,结婚是迟早的事。怎么,难道你想反悔?” 白姝安反而被他说的脸颊通红,只得带着求助的眼神望向曼姨。 曼姨的眼神虽波澜不惊,但心中却有几分忐忑,眼前这个年轻人举手投足彬彬有礼,说话处事表现得恰到好处,倘若不是深藏不露、胸有城府的人,绝对做不到这般滴水不露。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这么急着要举办这场婚礼,难道真的是因为他深深地爱上了姝安?倘若不是,那姝安嫁进洛家以后的日子可就艰险莫测……可是,以曼音现在的处境,对于洛天齐,却是唯恐避之不及的…… 想到这里,曼姨的面上露出了一丝忧色,她轻咳了两声以作掩饰,最后不得不平静地顺着洛涵风的意思说道:“涵风说得对,既然都已经对外宣称为未婚妻了,结婚是迟早的事。只不过,我恐怕没有办法去见你爸爸了。我到云城来半个多月,歌舞团那边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回去处理,我已经决定明天上午和若旻一起回月城。姝安没有父母,我虽然是她的师父,但是婚姻的事,自然由她自己做主,只要姝安同意,我没有任何意见,你们也不必因为我,而增加任何的繁琐礼节。” 曼姨言及至此,洛涵风也不好再推脱,只得说好。 白姝安心中知道曼姨的顾及,只得暗自伤心,低低说了句:“曼姨走了,若旻哥也走了,就留我一个人在云城么?” 洛涵风冲他温暖一笑:“怎么会是你一个人,还有我呢,你什么时候想见曼姨,我自然马上送你回去。” “难道我以后就不跳舞了吗?”微翘着嘴,垂下秋水般通透的眸子,面色变得难看,好似十分生气的样子。 洛涵风好脾气地劝道:“不如我就把春华改建成一个多媒体大剧院,让整个云城的人都来看你跳舞,你觉得怎么样?” 两颊一红,顿时语滞…… 看着他们两个竟似十分温馨地你一言我一语的互相抢白,曼音的思绪又深深地沉了下去。 第四十三章 弄巧成拙 这日下午,洛涵风携了白姝安驾着车往洛园而去。 车子盘旋到半山腰,极目所到之处,变作了绿色的海洋,一旁依山巨木苍翠茂密,林荫遮蔽下,野草蔓生,极浓极密地爬满了山坡,攀上了枝干,附着在石块、铁门之上,另一旁随山势递增,密密麻麻的竹林间,清风摇曳,鸟语徐来,人心就仿佛化作了一只快乐的鸟儿,直飞到碧云天上去。 车子驶过洛园的大门,渐渐地,绿杨阴里多出许多颜色,那白的像云海里的木棉花,软软地镶嵌在树间,那红的、紫的、橙的如天边坠落的许多彩虹,一条条蜿蜒铺陈在山坡上,最妙的是彩虹中间竟有一座白色宫殿,安详静谧地坐落其间…… 白姝安被眼前的美景怔住,直至车子开到宫殿跟前停了下来,她才敢移步确定其真实。男仆喜中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恭敬地向他们弯腰行礼。 洛涵风的视线落在大门口不远处的一辆白色豪华轿车上,语气淡淡地问道:“家里来客人了吗?” “哦,是宇少爷带着一位漂亮小姐,来看老爷。”喜中呵呵笑着,两弯眉毛随即倒挂下来,薄薄的唇角不时牵动着脸颊上两个深深的酒窝,滑稽的样子引得白姝安浅浅一笑。 洛涵风的脸色一变,似有所悟,正想带着白姝安进入大厅。花园内突然传来阵阵爽朗的笑声。 循声望去,白姝安看到廊前二十米开外,花畦间,一位老人头戴一顶宽沿大草帽,身着一身宽松唐装,手捧一大束白兰花,信步往此处而来。 他的身后,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穿着一身休闲的鹅黄格子长裙,头戴一顶西式宽沿遮阳草帽,怀里同样捧着大束由百合、玫瑰、紫薇交织而成的鲜花,他们两人一前一后,说说笑笑,一起朝着大门走来。 女子娇艳的笑容与五彩缤纷的花朵交相辉映,在午后的阳光里中显出别样的妩媚,远远的,她望见了门前站立的洛涵风,便抬手一挥,朝他婉尔一笑,白姝安心中一惊,这张熟悉的面孔可不正是张诗瑶么! 洛涵风看到父亲与张诗瑶十分和谐地走到他们面前,并未多说一句话,却见洛天齐笑吟吟地走上前,把一大束娇艳欲滴的白兰塞到白姝安怀里,用无限慈爱的声音对她说:“这位就是姝安吧,诗瑶对我说,你应该会喜欢白兰,这是我刚从花园里摘下的,看看喜不喜欢?” 白姝安呆呆地看着怀里含羞待放、芳香四溢的花儿,不能置信眼前这位面色红润、一脸慈爱、毫无架子的 老人竟是传说中豪气冲天、雍容华贵、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云城首富——洛天齐,更难以置信,她放下自尊、出卖感情、不顾一切深入这座豪宅,所为的竟是眼前这个令她变成孤儿的杀母嫌疑犯! 白姝安一时思绪纷乱,脸色变得惨白,只得低头木木地闻着花香,身体不由自主地洛涵风的怀里靠了靠。幸好洛涵风也十分善解人意地轻轻搂了搂她的肩,两人这一副琴瑟相合的画面,倒引得立在面前的两人,渐渐收回了原先挂在脸上的灿烂笑意。 白姝安这才想起来致谢,温柔地道了声,“谢谢洛伯伯,我很喜欢。” 洛涵风也像是刚从沉思中反应过来,淡淡道:“爸,我不知道原来张小姐也在这里,你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洛天齐边说边引了众人往室内走去,“早就想请诗瑶到洛园来观赏我的花园,今天正好宇有空,就麻烦他跑了一趟。” 张诗瑶的目光如炬,在白姝安面上一扫而过,听到洛天齐亲热的叫唤,当即羞红了脸,走上去亲热地说:“洛伯伯公司的事情就够繁忙的了,竟还有精力把花园打理得这么好,真是会修身养性,我爸爸就没您这样的好性子了!” “你爸爸每天处理政务,要为整个云城的老百姓操劳,自然是没有我们生意人的日子过得闲适了,哈哈哈……”洛天齐说完,还回身轻轻拍了拍诗瑶的肩,这股亲热劲落在白姝安的眼中,自然觉得十分碍眼。 *************** 富丽堂皇的金色大厅里,水晶宫般璀璨的繁复吊灯层层叠叠地倒挂着,映得行走在其中的众人均熠熠生辉…… 白姝安恍若置身于一座美丽的宫殿,心中徒然升起几许忐忑不安,一步一行都变得格外谨慎小心。 左侧宫廷式米白沙发上,宇随意地靠在枕上翻看着一本书册,听着众人谈笑的声音,即刻起身迎了出来。“呦,咱们洛少终于把美丽的未婚妻给领回家来了!” 他话还未说完,却遭来张诗瑶一抹冷眼。 洛涵风也没好气地回道:“你小子,什么时候变成我们家的司机了,接送市长千金这样的美差,的确让人心动,快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企图?” 宇正想回嘴,见洛天齐脸色微微一变,似有愠怒之色,他旋即嬉笑了一声,走到白姝安的身侧,油嘴滑舌道:“我倒是比较乐意去接送白小姐呢,不知道你肯不肯把这个美差让给我?” 洛涵风抬手作 出欲打之势,惊得宇赶紧跳出白姝安身侧几步之遥,赔了个笑脸:“白小姐,你来评评理,他这是什么态度,君子动口不动手么!” 引得白姝安也莫名地笑了起来,原本尴尬微妙的气氛,竟因宇的一阵打趣而活跃起来。 大家坐在客厅里闲聊,洛天齐客气地询问着白姝安的一些生活琐事,表面上看着亲近,实则关于她与洛涵风的感情问题却决口不提。 诗瑶端坐在宇的身侧,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宇说着话,眼神却不时地瞟向坐其对面的洛涵风。 洛涵风跟白姝安并坐一侧沙发,身子斜靠在枕上,一手拿着报纸,仿似细看,耳朵却一直关注着洛天齐与白姝安的对话。 突然,洛天齐拿起茶几上的白瓷杯,抿了一口茶,平静地问道:“白小姐打算什么时候回月城去?” 白姝安正迟疑着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洛涵风突然直起身子,侧头盯着父亲说:“我已经安排了姝安在紫云公寓里住下,短时间内,她不会回去!” 诗瑶听了,状似无关痛痒地问了句,“姝安不回月城,难道连舞都不跳了吗?” 洛涵风扫了她一眼,快速回道:“等日后嫁进了洛家,她想不想跳舞,都由着她去。 诗瑶被羞得满脸通红,顿时语塞。 洛天齐看着洛涵风当众羞辱诗瑶,觉得实在太不像话,重重地呵斥:“胡闹!双方家长都没有见过面,怎么就能谈婚论嫁呢?” 白姝安突而鼓起勇气说:“洛伯伯,姝安无父无母,从小跟着曼姨在月城歌舞团长大,曼姨虽算作我的长辈,但是婚姻的事,姝安完全可以自己做主。我跟涵风是两情相悦,希望您能够成全。”说完,回首望了望已然惊呆的洛涵风,伸出一只手去紧紧地握住了垂在身侧冰冷的手。 洛天齐完全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看似娴静温雅的弱女子,竟然会主动出击,且句句让他没有退路,倘若此刻他马上翻脸,之前所树立起的慈爱形象毁于一旦,更显得他洛天齐竟是一个没有原则的两面小人,今天把市长千金请来,本想给她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难而退,却不想她竟会迎难而上。 洛天齐知道白姝安之所以会这么放肆,就是仗着儿子的那点宠溺,遂敛了敛笑意,瞪了洛涵风一眼,慢吞吞地说:“我们洛家虽不是什么达官贵族,但是经过几代变迁,倒也积攒了不少家业,如今在云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要做我洛家的媳妇,不是涵风一个人说了算,也不 是我一个人说了算,还要听听咱们……” “爸,你就开门见山地说吧,你是嫌弃姝安无父无母,出身贫寒,嫌弃她对我们洛家的生意没有帮助。”洛天齐话还未说完,却被儿子给生生地给打断了,洛涵风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手臂用力将白姝安紧紧拉到身边,“索性我也把话给您说明白了,我洛涵风,今生非她不娶,如果你不要她,就连同我也一起赶出家门吧!” 说完,拉起白姝安的手,一阵风似的,往门外大步走去…… 洛天齐突然觉得胸口一阵紧缩,脑中层层晕眩,竟一句话都说不上来,他无力地倒在沙发中,抬手紧紧地捂着胸口,那里面有一颗苍老的心仍在不住地跳动。 突然悲从中来,大大地喘了两口气后,对围在身边的宇淡淡说道:“好吧,让他去吧,就让他去吧……” 这个下午,白姝安被眼前这个男人,义无反顾地拖着离开了洛园,她的手被他拽得生疼,却没有任何抗拒的能力,心里面突然生出一种希翼。 他终究是因为需要一个未婚妻才会对她如此,还是因为,因为是她,才会对她如此呢? 第四十四章 只是契约 洛涵风的车沿着下山的路,绕过几个坡度较大的转弯,终是停在了半山腰上一处较为平坦的路边。 杳渺云烟下,群楼密布,一座繁华的大都市若隐若现。洛涵风靠在车边,凝神望着远方,幽暗的目色中喜怒难辨,不知何时,他的手中多出了一支点燃的雪茄,层层雾气袅袅娜娜盘旋着升至空中,那一张俊朗的脸,在迷蒙的雾气中忽隐忽现…… 这是白姝安第一次看到他抽烟,站在他身后,浓浓烟气随风飘进她的口中、鼻息,她不免连着呛了几声。 洛涵风回过神来,忙说了声:“对不起!”无声无息地掐灭了火花。 “你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娶我,白姝安的话说到一半,终是没有接下去。 “因为我需要一个婚礼,需要一个妻子,需要一个名义上的家庭,去辅助我完成接下来的计划。”洛涵风却完全理解了她的意思,把熄灭的烟头狠狠扔向了遥远的空中,侧头居高临下望着她似懂非懂的脸,漆黑眼眸中有暗流翻涌,“只需要一年的时间,我完成我的计划,你也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东西,除了剧院以外,如果还有其他想要的,你现在可以提出来,我会让律师一起写进我们的结婚契约里。” 原来这只是一笔赤裸裸的交易,白姝安心中一痛,面上却淡淡一笑,强自镇定地说:“我要钱,足够多的钱,可以让我安稳地度过下半生。”她在心中暗笑,也许这是一个华丽的,足够让他相信自己接近他的理由。 洛涵风似有错愕,顿了一顿,低沉的嗓音中略带一丝喑哑,原本轻松望着她面部的黑眸转而望向了空空的身后,从容的脸颊生出一丝牵强的笑:“当然,我们的契约结束后,你会得到一笔巨额的补偿,足够你下半辈子所有生活费用。” “可是你父亲并不答应我们的婚事。”白姝安却平静地反驳道。 “我会让他答应的!”洛涵风说的斩钉截铁,好似这世间没有什么事是他办不到的。 *************** 傍晚的时候,洛天齐送走了青宇和诗瑶,一个人枯坐在书房里。从傍晚到黑夜,他独自抽着雪茄,看着晚风卷起落地窗的帘子,在这盛夏的夜,却有阵阵凉意袭来…… 过去多少年了,他也曾为一个女子突然心动,非她不娶,他也曾苦苦哀求他的父亲,纵使被赶出家门,也要万水千山地与她而去……可是后来呢,到最后,也终究只剩了他一个人坐在这里而已! 他今天步步紧逼,原本希望儿子能够回心转意,但是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无论他采取什么样的手段,儿子都不会接受其他的女人,儿子作出这样的反应,虽令他气急攻心,可是心底深处,他竟觉得有一丝欣慰,至少,这件事情证实了,他跟儿子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洛天齐突地低了低身子,从抽屉里取出一张昏黄的老照片,用颤抖的双手深情地将它捧在手心里,透过房内清亮的灯光,一个艳丽妩媚的身影跃然映入他的眼中,女子内穿一身酒红金丝缎花旗袍,外罩一件白色羊绒大衣,妖娆的身姿映着身后一片皑皑白雪,她如一朵怒放的泣血红梅,在一片冷冽的寒风中,迎风而立,风姿绝然。 层层湿意模糊了洛天齐的视线,他抬眼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色中,仿佛看到了照片中妖娆的女子正缱绻向着她走来,她迷人的笑容挂在脸上,一颦一笑都恍若昨日…… 洛天齐起身匆匆向着窗外跑去,突然一个趔趄,撞在窗边的花盆上…… 外面漆黑一片,没有她日日思念、魂牵梦绕的女子,只有宁静的洛园,黑魆魆的山头,还有远处若明若暗、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 *************** 洛涵风送白姝安回到酒店时已近深夜,她与他告别之后,踏着浓浓夜色疾步跨进酒店大门,再径直穿过大堂,来到电梯口等候。 大厅里已鲜有客人,原本亮堂的四围骤然变得昏暗冷清,一个细微的脚步声都分明可辨。 突然听到有人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她心头一紧,回首处,五彩雕花水晶灯下,一个高瘦的身形直立在回廊旁,灯光若明若暗,勾勒出他柔和细致的脸,面如春风,笑容和暖,只是那一束扑朔迷离的目光,仿佛盛满忧伤,看得人心生怜悯,一身宽大的休闲便衣更显得他身影孤单,面色清癯。 “若旻哥!”白姝安吃惊地叫出了声。 “我在这里等了你很久。” 说话间,人已走到她眼前,满面风尘的样子,像是等了许久,白姝安看着他默然注视的眼神,原本准备解释的一堆话全给吞进肚里,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该如何开口。 恰好电梯门开了,她好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急急地闯了进去。杜若旻不动声色的跟在后面,随手摁下了12楼。 电梯里只他们两人,局促昏暗的空间里,一个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本来以为异常的氛围可以暂缓,谁想到 却更加煎熬。短短的一分钟仿似度过了漫漫长夜,她不敢面对的那一幕终于上演。 若旻的手不知何时伸了过来,前所未有的用力,紧紧扼住她的腕部,她想甩却根本用不上力。 “你真的要跟他结婚?”他声音轻柔,却清晰有力,一字一句刻进她心里。 电梯“叮”地一声停住,大门敞开,白姝安头也不回地走出去,他紧紧抓住的手,停了一瞬,才恋恋不舍地放开。 “你明明知道,我的心里一直有你。”他这句话说得极其的轻柔,在这寂静的午夜,仿佛随时都会被这黑暗的空气吞没。 “为什么,为什么几年前,几个月前,你不说,在我心里没有装下别人的时候,在我还天真地以为你是我唯一的知己,期待着与你相知相伴,一辈子走下去的时候……”她说出这一席话来,着实令自己都有些吃惊,但终归是把压在心底多年的话给说出来了,竟也徒然感觉到一丝轻松。 现在她转身望着他,满眼泪花,梨花带雨般,纷纷扬扬地掉下来,她其实很少这般哭泣,即便那日亲眼撞见他美人在怀,也只是呆滞着哭不出来,此刻虽然明知道即将结的是一场假婚,但对于彼此迟到的坦白与告别,却觉得应该慎重些,仿佛要将积累了那么多年的伤痛在突然间喷涌而出,她情不自禁地哭得很大声。 伴随着一声声鲜血淋漓的质问:“为什么偏偏选在现在……我已经说服自己做你的妹妹,你却来告诉我不要,你说我们是不是很可笑,明明曾经有那么多时间和机会去解释、去表白,明明不用这么累……”逐渐沙哑的声音让她一次次哽咽,眼泪停住了,倒流进心里,只觉得苦涩难忍。 杜若旻定定地站在她面前,看着她的泪水一滴滴地流尽,听着她的声音一句句地变冷,他痛楚纠结的心也跟着冷却。 “对不起……”声音凝在嗓子里,有些发涩,眼睛仿佛被两团迷雾遮住,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她的脸,“是我对你要求太多,是我太贪心。” 他有些自嘲地望着光亮的电梯门里自己颓废的身影,握紧的拳头重重地垂在身侧的石墙上,“我一直都在努力地做你的好哥哥,一直相信这才是对你最好的方式,我相信曼姨,她说从今以后,你将拥有最美丽的人生……” 在她的记忆中,他的声音一直是温暖而柔软的,如春日午后和煦的阳光,能够拂走笼罩在她周围的所有阴霾,而此刻,从他苍白的唇齿间吐出的话语却一句比一句冰冷。 他浑身颤抖着,虚弱地靠在墙头,沉默了一会,重又对她说道:“其实我今天等在这里,只是想赶在所有人之前,跟你说一句……祝你幸福!” 仿似用尽了所有力气才说完,他温和的眼眸里仅存的些许光亮也徐徐熄灭了,之后缓缓转身离去…… 白姝安呆呆地望着那一袭清瘦的长影渐渐地走出了自己的视线,或许是永远地走出了自己的生命,心里虽然一阵抽痛,不知为何,却又觉得如释重负,她拭了拭眼角的泪痕,定了定心神,回身往房间而去。 转角的阴影里,杜若旻颓然无力地靠在墙头,嘴角浮着一丝惨白的笑,先前衣袖中隐着的一只手臂露在空中,血肉模糊,鲜血滴落在灰白的地毯上,十分扎眼,另一只完好的手则捂着激烈起伏的胸口,仿佛正在压抑着无法言喻的伤痛。 待墙外的脚步声远去后,他重又现身,痴痴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眸中痛惜、纠结、悔悟、凄惨各种眼神复杂地交织在一起,心底对着逝去的身影说道:“从今以后,那一切美好都将尘封在回忆里,从今以后,只将你深深埋在我心里,从今以后,再也不想让你因我而悲伤……” 第四十五章 满城风雨 (1) 紫云公寓一楼餐厅。 洛涵风左手支颐,右手随意地翻看着堆在面前的一大摞报纸,每翻过一份,便低头凝视片刻,眉宇清明的脸上一丝笑容也无,看到入神处,眉头渐渐蹙起来,修长的手指抚上额头,一遍又一遍揉着太阳穴…… 坐在他对面的白姝安亦是一脸忧郁,心神焉焉……自与杜若旻那场痛苦的对峙结束之后,第二日,他便与曼姨一起回了月城。 半个月以来,白姝安与洛涵风极力做出一对恩爱情侣的样子,常常结伴同行,出现在各种公众场合。 洛涵风的用意十分明显,在洛老爷子还未对外公然表态的情况下,先发制人,希望通过媒体营造出良好的舆论氛围,来迫使洛老爷子妥协。 只是这一场媒体宣传仗似乎并没有朝洛涵风预期的方向发展,刚开始的几日,全城的各大媒体,经济版、娱乐版头条都是:洛少绯闻未婚妻白姝安,在市长千金的生日晚宴上,一舞惊艳全场,虏获洛少芳心。 这样的报道虽有些捕风捉影,倒也挺合时宜。 只是过了几日,《静江晚报》一篇头版重磅文《市长千金,为他人作嫁衣裳!》,引得满城哗然。 文中爆出,市长千金张诗瑶与洛少早已两情相悦,且张诗瑶与白姝安情同姐妹,在她的生日晚宴上,白姝安竟使出浑身解数,勾引洛少,洛少一时被她迷惑,才会陷入情网。而且这个白姝安身世不明,据有关人士爆料,她极有可能是一个舞女的私生女。 这篇报道明讽暗刺、指桑骂槐,把白姝安写成了横刀夺爱的小三,当即有许多不明/真相的市民打电话到各大媒体,表示十万分地看不起这个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小三。云城首富的媳妇如果是这种身份及人品,云城市民将公然请愿,不再踏入洛氏的酒店、服装店和饭店的大门…… 事态发展到这一步,洛涵风原先踌躇满志的心态也被打压了许多。 事实上,他暗地里并没有少做筹谋,甚至不惜动用各方力量对媒体施以压力。只是舆论的风向仍然向着反方向倾倒,而且愈演愈烈。 此刻,洛涵风翻动报纸的手突然停住,渐渐地紧握成拳,一张俊朗的脸冷若坚冰,深邃的眼眸中,暗流汹涌。 白姝安只觉得有一股阴郁的风从耳畔拂过,眼睛扫过他覆在手下的报纸一角,一行黑漆大字堪堪跃入眼帘,“洛氏集团股票连日大跌有专家指出系红颜祸水”。 呵, 这位经济学专家果然高深,居然还能鉴定出此等结论! 白姝安心中一叹,心想,难怪曼姨不想留在这个是非之地,这的确不是普通人待的地方,黑的可以说成白的,没的会被说成有的,这一刻,她不得不感叹,在权势面前,像她这样一个普通平常的弱女子,的确只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人宰割而已。 白姝安抬头直视着洛涵风愁云惨淡的脸,平静地说:“你不会因此而放弃吧,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不用猜也知道,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是谁,连你都没有办法扭转的舆论,在云城,还有谁有这个本事呢?” 洛涵风闻言,原本阴郁的脸上竟添了一丝生气,挑了挑眉,唇角带笑,淡淡地说:“没想到,短短几天的功夫,你的进步这么大!放心,我怎么舍得放弃你呢,柳暗花明的日子很快就要来了。” 话虽如此,可他眼中那末浓重的阴翳依旧深深落入她的眼中。 洛涵风故作无事地望了望她身后,轻咳两声,泯了一口清茶,站起身来,“今天公司里有重要的会议,我晚点再回来看你!”说完,便朝着门口大步走去。 白姝安侧身呆呆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直至他车子的马达声消失在耳畔,才回过神来…… 自她住进紫云公寓以来,洛涵风口中那个雇佣的女仆就再也没有出现,有一次她无意提起,他眼中一怔,随口敷衍说,“那位阿姨乡下老家添了小孙子,说是没时间出来打工,索性就不来了。再说,我这公寓里有了你这么好的女主人,我看其他的人,谁都不需要!” 话虽如此,待白姝安略带怀疑神色,正欲进一步相问时,他却掉转了话题,“反正日后你也不会在这里长住,迟早都是要搬去洛园的……” 洛园!想那洛园的大门她才踏入过一次,竟已遭到如此毁灭性的抨击和唾弃,这是她做下复仇的决定时所没有想到的…… 但是这来势汹汹的不明怒火也更坚定了她的意志,她知道,必须让自己的内心变得更加强大,为了达到目的,任何的屈辱和哀伤,她只能独自默默承受。 真的是独自么?耳边突然余音袅袅,尽是他那句,“我怎么舍得放弃你……怎么舍得……”莫名地,她突又恍惚了…… ************ 洛涵风口中的重要会议,原来是洛氏集团临时召开的董事会。 天风大厦十七层会议室里,洛天齐正襟危坐在主席台正中间。 青宴、郑世、邱远、周子易、青宇、方如林等19位董事会成员分列两旁,各自就坐。 洛涵风推门而入,正迎上父亲波澜不惊的双眸,这两双眼分明有几分的酷似,尤其是不发一言、暗自沉思时的漠然眼神。在经过几秒钟暗流汹涌的对视之后,洛涵风收回目光,不紧不慢地走到父亲身边,十分淡定地坐了下来。 他心里很清楚,今天等待他的将是一场怎样的谈判!从前他一直自信满满,以为自己清楚地知道父亲的软肋所在,无论如何,作为洛氏集团唯一的继承人,他的地位无人可替。 选择一个中意的女人结婚,这难道不是小事一桩吗?闹到今天满城风雨的地步,他不得不承认,他低估了一些人的实力,似乎也低估了自己在父亲心中的地位。 洛天齐的眼神在会场里快速扫过一圈之后,望了望一侧的青宴,沉声说道:“你来主持吧!” 青宴50岁开外,一张坚毅的方脸棱角分明,满头短发硬气十足,一身挺括的西式衬衫更衬得整个人神采奕奕,仿似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威风凛凛的厉气。这样的精神面貌与眉清目秀的青宇倒是十分不同。 青宴抬眸看了一眼洛涵风,微厚的唇牵动嘴角,泛着一丝笑,洪亮的声音便在会议室里徐徐传出:“各位董事,今天召集大家来参加这个特别会议,是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需要商讨。最近这段时间,云城媒体的各种不良舆论,使我们集团的声誉受到很大影响,现在已经直接触动到我们集团的经济利益。” 他剑眉一挑,顿了顿,继续说道,“作为云城乃至东南亚首屈一指的集团公司,我们洛氏集团向来不处在被动地位坐以待毙。所以今天的会议,想先听听在座的各位有没有好的对策,以备我们做出还击。” 青宴的话音未落,郑世带着几分怒气说道:“这背后一定是有人在操纵,不管用什么办法,先找出那个人再说。” 郑世是子墨的父亲,要说长相,这两父子绝对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同样的身材魁梧,人高马大;要说脾性,子墨是豪爽耿直,与人为善,而这郑世自是比儿子多了几分圆滑与世故。 “能够控制整个云城的舆论导向,又敢公然挑衅洛氏集团,这样的人,在云城,可没几个。”接话的人是周子易,集团人事部负责人,四十余岁的年纪,长得面目和善,说起话来也是和声细气。 他正了正身子,抬手托了托架在鼻梁上的镜架,吃吃地笑起来,隐约可见一双圆 目渐渐眯成了一条缝,“其实大家不如把话挑明了说,这些报道明里针对洛氏,实际上可都是冲着涵风而来的。” 这些洛氏集团的老将,碍于洛老爷子的面子,竟都是围着话题,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倒是周子易这最后一句,总算是戳到了一点要处。 此时洛天齐顾自点燃了一根雪茄,烟气层层缭绕,很快将会议室包裹在一片云雾之中,他在瞬间吸完了一支,却依旧平静地不发一言。 洛老爷子的脾气大家都十分清楚,重情义,讲信誉,说一不二。 自他回到云城创建洛氏集团以来,原本跟着他一起创业的那批兄弟,如今都已经做上了集团董事的位置,他利用自己丰富的原始资金、广阔的人脉资源和精明睿智的头脑,短短七年时间,带领大家奇迹般走上了致富之路。 如今,在这个集团内部,自然没有一个人愿意跟他唱反调。 只是这一次,洛天齐虽是主动召集大家来参加这次董事会,到目前为止却不发一言,这帮老兄弟,便有些捉摸不清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了,因此一开始谁都不敢随意地说出自己的观点,然而周子易这一席话,却已明显地将话锋转向了洛天齐的宝贝儿子洛涵风。 众人都面面相觑,期待着洛天齐父子的反应。 第四十六章 满城风雨 (2) 青宇和如林带着一丝忧色望向洛涵风。 洛涵风的脸色静得如一潭死水,看不出任何起伏,冷静地听完众人的评判之后,清了清嗓子,淡淡说道:“大家都不用猜了,我深入调查过,那些报道都是通过静江传媒的报纸、电视和广播流传到其他媒体的,静江传媒的董事长傅伯轩是云城市长的内弟,这其中的隐情就不用我道明了吧。” 一阵极其难堪却又不约而同的,死一般的沉默…… “说说你们真实的看法吧。”洛天齐把手中的最后一根雪茄掐灭在白瓷烟灰缸里,松了松蹙紧的额头,鬓角的几缕银发在烟雾中略显刺目,声音不大,却使得在场的所有人都凝神细听,“关于这场舆论,关于那个女人,关于涵风,还有我们洛氏集团的声誉。你们尽管畅所欲言,我都听着呐!” 洛天齐的语气依旧是不紧不慢、和缓低沉,却在无形中透露出一股强大的威慑力。他的视线也没有精确地对着某一个人,只是又一次快速地扫了一圈会场。 然而他的这个表态依然是冠冕堂皇,令人模棱两可,笼统概括的。真正的实话往往会伤人心,正所谓忠言逆耳,这些老兄弟们再三思量,各自沉默了片刻,终于有性子急躁的按捺不住,率先发言。 “涵风,为了一个心思深沉、横刀夺爱的女人,你值得吗?”这最先开口,没有沉住气的是郑世,肤色极黑的脸因愠怒而变得有些恐怖难看。 众所周知,郑世是集团的财务部长,他的铁面无私和对爱专情都是出了名的,想当初把糟糠之妻安置在下乡,自己一个人在云城打拼,发迹之后仍不忘将他们母子接来,共享富贵生活,其痴情专一的事迹每每都被老兄弟们当作酒后的谈资,聊以消遣。因此他最看不惯的就是在男人面前甩心思、用计谋的女人。 “涵风呐,这几年来,你周叔叔我,花那么多心思,给你悉心收集了那么多名门美女的资料,还安排了那么多场宴会,你应该知道我的用意才对么。张市长和张小姐都对你赞赏有加,另眼相看,可你,为什么偏偏就是看不明白呢,非要把事情闹到今天的地步……”周子易苦口婆心般的劝导瞬时引来了一片呼应。 “是啊,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有什么好的,说到底,肯定是看上洛氏财大气粗,涵风你要擦亮眼睛呀……” “让这样的女人做我们洛氏集团的媳妇,即便没有外面的舆论鼓吹,我也觉得不妥……” “岂止是不妥,简直就是给洛氏集 团脸上抹黑……” …… 窃窃私语声、长吁短叹声、公然质问声,夹杂一片,到最后,一个比一个说的直接,一个比一个说的绝情,会议室里的气氛在突然间变得诡异地活跃。 只不过,这是不是洛天齐所期待的畅所欲言呢? “大家的话我都听到了!”终于,洛天齐一句不高不低却中气十足的话语,如同一声令下,使得会场在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利用一个弱小的女人,利用她不愿告人的身世和过往,不惜采取各种手段,把她逼到绝境,我相信这不是张市长的作风……” 洛天齐的嗓音低沉,语气中强大的威慑力,迫使在场的众人无条件地信服,“不管这场舆论的始作俑者是谁,今天我只想说,那些报道都是无中生有,过去的半个月,我们洛氏一直没有正面出手回击,才会导致今天的局面。但是从明天起,动用一切力量,10天之内,让那些流言在我面前彻底消失。” 洛天齐侧目望了一眼儿子,神色中喜怒难辨,语气却依然不紧不慢,“至于大家最关心的事情,也就是那个女人,她并不是身份不明,也不是横刀夺爱,她的名字叫白姝安,是月城歌舞团的一名优秀的舞蹈演员,与涵风是两情相悦。不管曾经怎样,从今天起,她就是涵风的未婚妻,这一点请大家毋庸置疑。” 好似身体陷进一片沼泽地中,越是拼命挣扎,便沉得越快,目标虽在不远处,抬手可及,奈何那短短的距离,却需要自己用生命去做赌注。 这段日子,洛涵风的心绪游离在得失之间,进退两难,突然听到洛天齐惊世骇俗般的决定,脑中一时怔住,满脸错愕的望着父亲,待回过神来转向众人时,发现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觑,难以置信地望着洛天齐,他才敢确定眼前的事实。 心中喜悦难掩,一个“爸”字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却不知该说感谢的话,还是忏悔的话,一时间竟像个孩子般涨红了脸,只顾痴笑着望向洛天齐。 余下的众人更是因为震惊而变得噤若寒蝉,只不过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形势顷刻产生了360度大逆转,一时间,会议室里再次沉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默。 然而洛天齐并没有让震惊到此为止,而是马上又扔下了一枚红色炸弹,他清了清嗓子,提高音量,语气拳拳地说道:“在座的各位都是陪着我一起将洛氏做大做强的元勋、老将,这7年来,正是因为大家对我的信任,我才能够一往无前,也才有洛氏 集团的今天。所以,我相信大家依然会支持我今天的决定。” 洛天齐这一通夸赞旋即就将众人变成了一条船上的统一战线,他们纵使有什么想法,也只能忍了。 见大家没有反对意见,洛天齐又接下来说,“其实今天召集大家来这里,最大的用意是想宣布一件事,这是我的决定,也将是洛氏集团的决定。白姝安是涵风的未婚妻,而且,在今年的中秋佳节,我将为他们两人举办盛大的婚礼!” 这一枚红衣炸弹无声无息地掉下来,却炸得所有人五脏俱损般,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很久之后,回过神来的各位老兄弟们面面相觑地望了许久,只有郑世还欲反驳,却因青宴一个眼色,终也将到了嘴边的话吞进肚里。 洛天齐宣布会议结束。 洛涵风的心情却异常复杂,原以为难于登天的婚事竟就这么简单地定了下来,果然,父亲的软肋,都是他么,这一次,又是他赌赢了么,他不置可否。 ************ 离开天风大厦时已近黄昏,今日洛涵风的车速极其缓慢,他心中堆积了满满的喜悦,一路上左思右想,酝酿着该如何向她开口。 车子已经行了一半的路程,开场白还在绸缪。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那不过是一场契约! 这可怕的念头像一个符咒般,紧紧盘旋在他脑中,深深地压迫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他被压得喘不过气,车子突然一个急刹,停在了路边一棵高大的槐树下面…… 天色渐渐暗下来,浓密的树荫被晚风拂起,在车窗前左右摇摆,他点燃了一根烟,不知道为何,最近每当他心烦意乱、无处发泄时,他的手中便会不知不觉地多出一根烟来。 他的脸沉在黑暗中,只一个烧红的烟头,在他猛然吸吮的过程中,忽明忽暗地闪烁…… 往事一幕幕袭上心头,各种画面在脑中来回辗转…… 那个女人说为了剧院、为了钱,愿意跟他结婚。可是,他初见她的时候,她明明宁可忍受流血、忍受痛苦也要强硬着上台,她分明是那样倔强的一个女人……难道说,她是穷怕了,孤独怕了,还是…… 一根烟很快便燃到了尽头,洛涵风的思绪也飘到了遥远的地方,一时间收不回来…… 实际上,洛涵风在向她提出这个契约结婚的建议时,完全没有想到她会一口答应。他竟有一时的恍惚,或者那个女人是有点喜欢自 己的…… 但是他很快就清醒了,她是为了查探身世才来到这座城市,在她的生命中,唯一的亲人就是她的曼姨,如果钱和剧院都是她曼姨渴望得到的东西,那么像她这样重情重义的女人,作出这样的决定也无可厚非。 而自己呢,同样动机不纯,另有所谋,面对一笔公平的交易,彼此爽快地答应,这不正是他在生意场上奉行的宗旨么…… 想到这里,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凝视着手中燃烧殆尽的烟蒂,一抹微亮的深灰,在黑暗中徐徐飘散出迷惑的香味,就跟她身上那股令人动容和魅惑的味道一样…… 他再一次启动了车子,这一路他不再犹豫,车子疾驰,穿过一条宽阔的林荫道,紫云公寓已近在眼前。 远远地,他突然听到一阵喧闹嘈杂的人声,从公寓附近马路边的人行道上传来…… 他放慢车速,随着车子的慢慢逼近,只见一大群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作一圈,这群人情绪激动,声音洪亮,或抡拳,或挥臂,或怒骂…… 原以为是因双方冲突导致的群架,待车子即将擦身而过时,才看到众人原来是冲着里面一个娇弱的身影发难,不知道有怎样不共戴天的仇恨,那些人对着她指指点点,嘴里吐出各种可怕肮脏的词汇,有人甚至动用武力,对她施以拳脚…… 被欺侮的那个女子举起双手环抱着头,没有作出任何反抗,也没有发出一声尖叫,只是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双耳,任凭众人将她逼到路边的墙角处,退无可退…… 一袭白裙沾满了各种污秽的赃物,如瀑般的长发在风中凌乱飞舞,她看起来那么弱不禁风,仿佛随时都会倾倒,可是面对众人的暴力,她毫不退却,依然固执地挺立在众人中央,姿态傲然…… 那娇弱的身影,那刺目的白裙,那熟悉的姿态…… 洛涵风眉心一蹙,心口一紧,猛地一脚刹车停了车子,甩开车门,狂奔到众人眼前,拨开情绪激动的人群,向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而去…… 第四十七章 满城风雨 (3) 白姝安面对眼前来势汹汹的强大力量,脑中万千思绪瞬息翻涌,竟只有一个念头,如果这是她踏入洛家大门必须要承受的过程,那么,就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耳畔传来喋喋不休的谩骂声,她只能紧紧地捂住了耳…… 各种因谩骂而扭曲的脸一张张放大在她眼前,她只得紧紧地闭上了眼,她用双手捂住耳朵、紧密眼睛,仿佛如此,就能将自己与眼前疯狂的人群相隔离…… 可是渐渐地,疯狂的人群离她越来越近,有许多未明的东西砸到她身上,劈啪一声,坚硬化作柔软,碎裂在她的白裙上…… 那些肮脏的不堪入耳的词汇化作了强大的嗡嗡声,盘旋在她耳际……娇弱的身体在眼前密密麻麻的人群,排山倒海的声势中被推来攘去…… 突然,脑中轰然一声巨响,炸裂了身边所有的哄闹,那些强大的嗡嗡声层层退去,只剩了漫无边际的黑暗,席卷而来……终于,一切都沉寂了下来…… 身体仿佛化作了凋零的花瓣,纷纷扬扬地,姿态轻盈,由空中缓缓掉落…… 即将触地的时候,却被一双强有力的臂膀将她柔软的身躯打横抱起,而她的头在安稳地靠在他结实温暖的胸口之后,竟觉得有一丝安心,那熟悉的奇异木香便星星点点地萦绕至她鼻息…… 正欲沉沉睡去,迷蒙中,熟悉的噩梦却又层层袭来,无边无际的红色血海,如那些蓊蓊郁郁的谩骂声一般,铺天盖地的朝小女孩奔来,这一次她看清了梦中女孩单薄的面容,惨白的脸上一双轻灵的眼睛,正拼命地往前奔跑,奔跑…… 正当那可怕的血海即将淹没她的时候,身子突然一个趔趄,撞到一个冷峻男孩的身上,男孩面容熟悉,幽深的眼睛淡淡地望着远处,俊眉一扬,转身至前,把她护在身后,温柔地哄着她说:“别怕,烨哥哥会保护你的!” 男孩的话音未落,那红色血海竟奇迹般地逐渐退去……小女孩心神渐定,正欲欢呼,回首却已不见了男孩的身影…… 又剩了她一个人在黑暗中狂奔,“小烨哥哥,小烨哥哥,你在哪里?你去了哪里?呜呜呜……”小女孩一边奔跑,一边狂呼,到最后害怕得嘤嘤哭泣起来,只是这一次,那个男孩却再也没有出现…… 涔涔冷汗渗出,她缩了缩身子,微微转身,便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换了一个惬意的睡姿,一种莫名的安心让她再次沉沉睡去,这一次她前所未有地做了一个美梦。 梦里一片碧海蓝天,棕榈树支成的阴凉下,她惬意地躺在一张竹榻之上,书册覆眼,只耳边能隐约听到海浪拍岸、孩童欢呼追逐的声响…… 很久以后,一个熟悉的声音柔柔地钻进她的耳中,好像在不住地叫唤着她的名字,姝安,姝安…… 继那个动人的声音之后,一只冰冷的手轻柔地抚过她的脸庞,仿似拂了拂额头纷乱的青丝,再顺着耳鬓、颈项、蜻蜓点水般,停在了瘦削的肩头…… 她梦里置身一片热浪,被这一抹奇冷的触觉惊醒,十分不情愿地睁开双眼,看到一张幽暗沉寂的俊脸,与自己仅一尺之隔的距离,他温热的鼻息,淡淡地拂到脸上,深邃的眼眸中,若明若暗的点点火光跳动,窒得她刚刚清醒的脑子突又沉醉…… 她重新闭上了眼,心中喟叹,刚刚明明是在街上,被一群来历不明的疯子围堵,他们怒气冲冲、恶言相向、挥拳抡臂…… 她没有力量抵抗,只得将身体封闭在自己的世界中,后来谩骂声被黑暗取代,她好像昏倒了,身体坠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再后来…… “你醒了!”耳畔传来一个低沉的嗓音,竟有些喑哑。 睁开双眸,对上他满是怜惜又充满歉疚的眼神,她心中一滞,满腔委屈化作心酸,竟有落泪的冲动。 身子从被窝里钻出来,才发现原先的衣服已被更换,现在正穿了一件水粉色的真丝睡衣,玲珑妖娆的身躯显露无遗。 白姝安急急抓过被子捂住胸口,一头乌黑秀发瞬时如瀑般倾泻而下,散落在两肩,精致秀丽的脸上红一块白一块,如抹了几泓不太均匀的胭脂,结结巴巴地问道:“谁,谁换的,你?” 洛涵风的身子随着她的移动僵硬地直了直,微翘的唇角浅浅一勾,露出一丝得意的笑,轻咳两声,慢悠悠地说道:“这公寓里没有其他人,只能由我代劳了。” “啊!”她尖叫一声,脑袋一懵,心想,那岂不是,岂不是,都被他看光了,可恶,居然趁人之危……咬紧了唇,只用一双闪烁着未明怒火的眸子狠狠地盯着他。 “咚咚咚……”轻微的两下敲门声之后,进来一个穿着白大褂、中等个头的男子,后面还跟了个护士装扮的女人,见她醒了,男子微笑着说:“醒了就好,你刚才因为惊吓过度、情绪紧张而突然昏厥,好好休息一晚上就没事了。” 蓝衣护士上前一阵忙碌,为她测完体温、血压,再喂了几粒药丸之后,才 微笑着对她说:“放心,一切正常!” 白姝安仿似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探身上前抓住护士的上衣一角,虽然有点难以启齿,依旧打算一试。 正想开口之际,却听到洛涵风淡淡的声音传来:“燕西,小玲,这次的事谢谢你们,天色已经不早了,你们快回去休息吧!” 那医生闻言,便回头唤了一声蓝衣护士,两人一通整理之后,告辞离去。 洛涵风将医生送至门口,关了门,回头冲她狡黠一笑,没头没脑地来了句:“看到了吧,为了给你换衣服,我还专门叫燕西带上他的护士一起过来,我可什么都没看见。” 心事被看穿,她又羞又急,只得低了头,再紧了紧被子。 ************ “对不起,是我大意了。”很久之后,那个低沉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歉意,不近不远地传来,“我没想到他们的手段这样卑鄙,竟然会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来,可是,你为什么会一个人跑到街上去呢?” 就因为他承诺开完会就回来看她,可是天色渐渐暗下来,却依然不见他的身影,院子外不时有车子疾驰而过,哪一辆才是他的……她竟然鬼使神差地跑出了屋子…… “我,闷得慌,所以出去走走。”不想显露心迹,又实在找不出其他理由,只得随便瞎编了个。定了定神,抬头迎着他幽暗的目光,不确定地问道:“你是说那些愤怒的人群,是有人指使的?” “如果我猜得没错,从你第一次出现在我身边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开始打探你的住处了。”俊朗的脸突地冷下来,眸子里点点亮光沉落在漆黑的深海里,悄无声息。 “紫云公寓是我私下购买的别院,除了告诉过父亲地址之外,之前还没有任何人进来过,今天让燕西来给你看病,也是迫不得已。” 冷峻的容颜迈着沉重步子踱至窗前,旋即挡住了屋内所有亮光,洛涵风背对着她,声音低低地,但她听得十分清楚:“可见,他们肯定是派人跟踪了我。这样处心积虑,就是为了等到这一天。” 夏风卷过窗帘,拂落桌案上一只狮身人面像蓝瓷笔筒,坠于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她抬眸扫了一眼桌角,隐约可见笔筒破碎,原本绽放着美好笑容的人面一分为二,突兀成一抹惨烈的笑容…… 白姝安不由得缩了缩身子。心中暗叹:“难道这件事情与你那可以一手遮天、翻云覆雨的父亲没有一丝关系吗?” 很久之后,洛涵风转过俊朗的身躯,坐落在书桌旁一张镶嵌了金色花纹浮雕的白漆椅上,室内大片亮光散落于金色床沿,勾勒出她白皙侧脸,他静静地望着她,气息均匀,字字如矶:“明天,我想先送你回月城。” 一桌之隔,她却不敢转过脸去与他对视,心中思绪起伏,果然是打算放弃她了吗? 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苍白的脸上,那微抿的薄唇、挺直的琼鼻、灵秀的眉眼,如一尊玉雕般,澄澈动人…… 见她置若未闻,不知是伤心还是迟疑,心中窃喜,洛涵风起身走近几步,居高临下盯了一瞬,竟然冷着脸说:“不回答,是代表失望吗,放心,我爸已经同意了我们的婚事,你就乖乖在月城等着我来娶你吧!” 这后半句话说得极其地没有诚意,白姝安心中一冷,抬头将信将疑地望着他。 他这才郑重补充道:“今天下午的董事会议上,我爸已经当众宣布了,本来一回来就想告诉你的,谁晓得你遇上了袭击,再说,紫云公寓现在已经不再安全,你继续待在这里,只会……” “洛—涵——风!”他还在喋喋不休地解释,白姝安突然大吼一声,“你就不会一次性把话说完吗?” 那双藏掖于被中的手心冒汗的双手突然攥紧,身体一个前倾,手中粉红绒毯,瞬间横空飞了出去,坠落在不远处,嘴角噙着坏笑,双手环抱胸前,暗自得意的云城洛少头上…… 第四十八章 暗 香 (1) 当月城湖里的接天莲叶化作满池残荷,山中的桂子便开始飘香。 易安居内,白姝安独自一人坐在园中长石凳上,抬头仰望,皓月当空,繁星璀璨,此情此景似曾相识,晚风带着花香拂过,丝丝清甜,记忆里的片段时隐时现,浮上来又随风化去。 想起两个月来,她从云城回来之后,每日里不是在连教授的工商管理课上煎熬,就是在吴月大学的图书馆里磨时间,不是在去图书馆的路上奔波,就是在云姨的办公室里听着她苦口婆心的教诲。 幸好,紫玉和青莲也在学校里进修,有时候彼此在图书馆碰面,坐到一起闲聊几句,还有些乐趣。近日,当她终于从宏观经济学和微观经济学的区别中醒悟过来时,才恍然发现中秋节已近在眼前。 自从她转换角色,打算投入到另一段人生道路之后,歌舞团里除了映柳对她怨声连天之外,曼姨像往常一样,事事嘘寒问暖,若旻则恰到好处地保持着若即若离、不动声色的距离。 映柳之所以对她表现出反常地仇视和积怨,究其最终原因,是那日她私自离家出走,竟没有对映柳这个闺中密友透露半分眉目,令映柳十分伤心。 特别是最后她竟然顶着满身绯闻回来,则更让映柳忍无可忍。 那日她一回到月城见着映柳,就听到映柳不留情面地破口大骂道:“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居然还知道回来呀,不晓得我们这些兄弟姐妹们知道你突然失踪后,有多么地心急如焚,一帮人差点把整个月城都翻了个遍……你要留纸条也拜托放在显眼一点的地方,要不是若旻哥细心,在你的床头柜上的相册架下找到,还不知道我们今天能不能这样正常地站在这里……” 白姝安只好腆着脸致歉:“好了好了,江小姐,我这不是什么事儿都没有吗,你伤到哪里了,是心还是肺啊,我想个办法给你压压惊成吗?” 映柳气势汹汹地甩开白姝安搂过来的手臂,表情一如既往的严肃:“那天晚上我去找你,结果在院门外遇到若旻哥,她说你睡着了,需要好好休息,我就没进去,谁料到你竟然会离家出走…… 知道你失踪后,我们一群人在月城找了一天,若旻哥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坐在你的房里一天一夜,第二天我看到他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脸色惨白,神情颓废,好像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我跟她相处这么多年,知道他最注重自己的形象,可这次……他把你留下的纸条交给我之后,当天就匆匆忙忙赶去云城……你快老实交代,是 不是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白姝安心中一痛,此时得知这样的消息,也不知是喜是忧,只好不置可否地对映柳搪塞:“你别瞎猜,若旻哥只是为我担心,她向来都把我当亲妹妹一样照顾……” 见白姝安有些支支吾吾地说不下去,映柳将信将疑地打断她:“行了,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只是你突然跟洛涵风闹得满城风雨地回来,是不是太没有把我这个闺蜜放在眼里了。” 映柳歪着头,一脸思索摸样,突然作出恍然大悟状,“难怪那天在忆江南,我发现洛涵风看你的眼神就很不一般,果然是对你有意思。” “你看人的眼光向来就不是一般地准。” “可是人家那么有钱,你会不会很有压力。” “有,压力很大,所以我现在才要努力多学点知识,尽量跟他减少差距呀。” “你以为凭你的智商,这2个月的时间,就能弥补荒废了那么多年的学业?” …… “哇,好痛!”于是,这第一桩恩怨就在一通彼此无关痛痒的发泄之后不了了之。 映柳怨恨她的第二层原因是,因白姝安日日在学校里读书进修,天天向上,导致演出事宜基本荒废。 曼姨只好把原本属于白姝安的演出场次全数归到了映柳名下,映柳虽是歌队主唱,舞跳得也甚是不错。 这一来,虽是提升了她在歌舞团的地位,但是她的身体毕竟不是铁打的,每周连演五场,搞得整个人变得精神恍惚,牢骚自然就多起来。 因此隔三岔五,映柳会趁着白姝安安逸地睡着好觉,或是闲适地看着一本好书的时候,突然杀出来,搅乱她的美梦,掀翻她的书册,算是作为内心失衡的补偿。 渐渐地,白姝安摸清了她的作息规律,也就只能将计就计地逃出魔掌了。 譬如今晚夜凉如水,空中一轮上弦月朦胧挂于树梢,十分地诗情画意,算算日子,今晚是映柳本周中难得的休息日子,为了避免她再次来袭,白姝安早早地逃出了房间,没有带书,只一个人傻坐在院中的僻静处发呆。 “一个人在石凳子上坐这么久,小心着凉!”没想到这次等来的不是映柳,却是若旻。 他从石凳后的桂树里穿行而来,身子碰到树枝,那些淡黄的花蕊纷纷掉落,一朵朵轻洒至她的发梢。 “若旻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刚去了曼姨那,她说你在院子里,我就猜到了。”若旻修长的手指若有如无地拂过她的长发,沿着石凳转到跟前与她相依而坐,慢慢地摊开手掌,手心里许多精巧的花朵在月光下泛着金色的光芒。 白姝安微笑着接过他手心的花,放在鼻尖深深一嗅:“好香,没想到今年的桂花已经开得这样好了。” “是啊,还有一周就是中秋了,可不是丹桂飘香的最好时节么,你一个人坐在这桂树下,却连它花开极盛的样子都没留意,到底在想写什么呢?” 月色如水,流泻在她恬静的脸上,沁凉如夜间的云河,那一脸的清朗却因被触动心事而变得殷红,匆忙间已转过头去,对着一轮明月违心地说,“赏月呢。” 杜若旻的语气依旧如柔风细雨般低低的:“姝安,洛涵风对你好吗?” 话题转得太快,她脸上绯红退去,变作一瞬惨白,只是在这样寂静昏暗的夜,他自然看不清楚。 只听到她平静如常的声音娓娓传来:“好,很好!他经常打电话来向我汇报行程。有时候外出办事,回家晚,就算到了半夜三更,也不忘向我报平安,把我吵醒了不说,还让曼姨睡不好觉,我总是说他,他也不听。” 洛涵风的电话的确来得勤快,但那似乎只是为了做给曼姨看,经常是白姝安在电话这头随意扯一个话题,他却在那头淡淡地说着云城的天气、美食和新闻,有时候实在没话说,就无休止地夸赞着洛园的宜人景致,甚至连哪个花棚里开了几朵什么花,他都能清楚地报上来,实在让白姝安折服了。 杜若旻一声未吭地听她说完,很久都没有作出回应。 白姝安略有难色地侧头望他,眼前这张被月光笼罩的脸虽然冷冷清清,缺少了往日的几分和暖,但依旧矜贵儒雅。 他抬手缓缓掸去袖口的花蕊,像是刚刚将极大的情绪隐忍下去,发出略带喑哑的嗓音,“那就好。” 她以为彼此会这样一直尴尬地沉默下去,没想到他艰涩的话音再起,“如果你需要的话,以后不管发生任何事,还是可以跟以前一样,告诉我……放心,我只是想分担你的忧虑,像过去一样……” “嗯。”一个曾经在她心里烙下印记的人,白姝安从来不曾想过,他会这么轻易被抹去,只不过,不知从何时起,这个烙印已经被放在一个安全隐秘的地方,没有打扰,没有纷争,这种平和的状态正是她此刻所需要的。 “谢谢你, 若旻哥!” 她在心里想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就这样坐在我身边,陪我一起赏月,看星星,闻闻花香,回味往事……” 的确,对她来说,他们的往事终究只能回味而已了! *************** 两个月匆匆一过,自从那日在紫云公寓外,受到愤怒人群的袭击之后,洛涵风第二日便派了乾贵送她回到月城。从那之后,她没有再见过他。 虽相隔两市,但云城的消息,该知道的事儿她一件都没落下。 曼姨的良苦用心,白姝安清楚明白,每天清晨的早饭时间,她都会看到客厅的桌子上整整齐齐地放着一份《静江晚报》。 7月7日,她离开云城的第6天,《静江晚报》头版头条,《春华剧院改建项目将成为xx年云城文化工作的重磅之作》。 报道指出,云城市长张谨言在最近一次的文化工作会议上倡议,要发扬民族文化,并将民族文化与国际文化接轨,此项重任已迫在眉睫。 与会人员除了市政府的一众高官,还有云城几大财团的负责人。 云城首富洛氏集团董事长洛天齐在会上提议,将追加投资2000万,把春华剧院改建成国内首屈一指的大剧院,并将吸取欧洲建筑风格,精雕细琢,打造出独树一帜的集音乐厅、歌剧院各种先进舞台设施于一体的文化胜地。 这个项目公布之后,原先舆论上针对洛氏集团的各种不良报道在几日间消失殆尽。媒体们又开始歌功颂德,赞美洛天齐的宽阔胸襟,赞扬洛氏集团的丰功伟绩,而洛少未婚妻这个敏感词汇,他们也绝口不提。 直至半个月后,《静江晚报》经济版一则占据大幅版面的新闻再次令白姝安心头一震。 新闻标题醒目:“相隔一月洛少与市长千金再度同台”。 那是在春华剧院改建项目的启动仪式上。原来张诗瑶是学建筑出生,欧洲留学归来,可谓才华横溢,这次春华的改建项目,由她做项目总监兼总设计师,而洛涵风作为投资方的代表,参与监督,两人在项目的启动仪式上,盛装出席。 虽然在会议现场,两人行为举止,彬彬有礼,媒体也破天荒地没有揣测两人的关系。 但是白姝安一看到报纸上的合影,的确是一个玉树临风、一个闭月羞花,心中气闷了很久,整整一周都不肯接洛涵风的电话。 再过了几日 ,一则爆炸性的消息再次席卷而来。 洛氏集团官方宣布,洛氏集团继承人、集团董事总经理洛涵风将于中秋佳节与未婚妻白姝安大婚。 这则消息无疑是证实了一个多月前有关于洛涵风绯闻未婚妻的真实性,但是云城媒体在经历了一次大逆转之后,却没有采取原先的正面轰击策略。 而是迂回曲折地试探这个神秘的未婚妻与洛少之间有着怎样的过去,她到底是施了什么手段才能让洛天齐承认她的身份…… 自从看到这则新闻后,白姝安的心情便开始忐忑不安。 很明显,洛氏集团这1个多月来的筹谋都是为这一桩婚事铺垫,能够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将舆论的风向由贬变褒,并让云城人接受这个从天而降的洛少未婚妻,洛氏集团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可是,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洛天齐突然改变态度,竟奇迹般地接受了她呢,难道是因为洛涵风,还是……,她莫名地感觉到有一股无形的压力正缓缓袭来,死死地笼罩着她的心,日子依然一天天流逝,她却觉得度日如年! 第四十九章 暗 香 (2) 第二天是个秋高气爽的碧云天,上午接连上了连教授两节经济学和管理学课程,白姝安颇有些头昏脑胀,下午就打算在图书馆度过。 中午草草吃了饭,她早早地来到图书馆二楼,从书架中择了两本书,选了靠窗的角落里最为僻静的位置姗姗而坐。 吴月大学作为一所具有近百年历史的名校,不仅人文底蕴丰厚,景色也十分宜人,外观古朴的图书馆坐落在一片宽大的草坡之上,背倚香山,四周草木丰茂,虽是初秋时节,绿意依旧浓郁。 白姝安单手托腮,身子附在桌上,侧脸望着窗外几杆长势良好的青竹,它们压抑在巨型老樟树的浓荫之下,仿佛正欲争相恐后地挣脱这狭隘的樊笼,努力地向上攀升。 午后的阳光流金般铺洒在巨树四周,却只稀疏地点缀到青竹园中,她眯缝起细长的凤眼望向老树的最高处,只看到一圈白色的光晕,那柔和的光,渐渐地糊了她的眼,昏沉沉地催人入睡。她索性闭起双眼,任睡意蔓延至全身。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窸窸窣窣,传来许多细碎的声音,像是学生们不停转换姿势,致使桌椅间碰撞产生的摩擦声;又像是男女朋友间交头接耳,不经意发出的惊叹声…… 着实奇怪,这一向清净若圣地的大学图书馆里,虽是热恋的情侣们培养感情的基地,但即便是最难舍难分的恋人,到了这里也要忌讳几分,不敢发出大的响动,真不知道这时候是发生了怎样奇异的大事…… 更为稀奇的是,这些声音由远及近,在她以为就快要忍受不下去的时候,竟戛然而止…… 她心中隐隐一动,睁开双眼,微转过头,一大束鲜艳欲滴的粉红玫瑰花,赫然映入眼帘…… 她赶紧直起身子,粉红玫瑰花后面,洛涵风俊朗的笑容如午后清逸的阳光,溶溶洒入心间。 今日他穿了一件休闲的蓝格子衬衫,发丝微乱,随意地遮住半寸额头,微翘的唇角露出两抹洒脱不羁的笑容,若不是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深不见底的幽暗,她真要误以为他是想扮作一个青涩的学生模样来向她吐露衷情呢! 虽然心底笑意满满,脸上依旧淡淡,白姝安眉毛微微一扬,朝坐在桌子对面的他努了努嘴,尽量小声地问他:“洛先生,你今日上演的这是哪一出?” 他脸上的笑意不减,双手合力把花束推到她眼前,说话的口气竟还含着几分委屈:“这么久没有看到我的末婚妻了,用鲜花表示一下心意,有什么问题吗 ?” 白姝安正襟危坐,紧握的双手没有接花,语气也不见回暖:“不是说明天才来吗?” 他哑着嗓子,无辜地叫道,“多亏了曼姨告诉我,据说月城和云城都有这个风俗,男女婚前三天不能见面,眼看今天就是初八了,我再不抓紧机会过来多看你几眼,就要再难受地等到婚宴那天才能见着了。” 白姝安听着他假心假意地说完,感觉鸡皮疙瘩都扫了一地,不禁抖了抖发颤的身子。 眼角淡淡扫过他的笑脸,混不在意,顾自拿起放在桌旁的书册,讥诮地说:“两个月没见面,也没看你消瘦多少,还会在乎这么几天时间。那个,我还要看书呢,你不介意的话,就在旁边陪着我吧。” 洛涵风突然站起来,身子带动椅子发出一阵极不和谐的吱呀声,引来周围一片非议的目光。 他拿起那束被冷落的玫瑰花,坐到她身旁的空位上,再接再厉地哀声轻叹道:“我当然不介意,只是今天为了找你,我几乎逛遍了整个图书馆,刚才进来这里的时候,那个图书管理员已经警告我,这里是最后一处,要我尽快找到人之后,一起出去,免得影响同学们温课。你看,那位管理员先生已经站在门口了,就是穿红衣服、剃了小平头的那位。” 姝安顺着他指示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一个黑瘦方脸的中年男子正笔挺地站在门口,一双怒目,直视着她与洛涵风所在的方向,看来,洛涵风所言不虚。 更为过分的是,白姝安眼神所到之处,只见那些扭过身子,转过头,或唏嘘、或羡慕或疑惑的目光,已从刚才的看热闹,变作了对她的鄙夷和不屑。 大概世人都同情弱者,试想这样一位外貌品行端正,且态度热烈痴情的男子,竟然受到女方冷遇,那些人似乎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恨不得走上来数落她一通,规劝她尽早离去,好让他们彻底清静…… 白姝安面对这么多莫名而来的灼热目光,突然间也有些禁受不住,此地已不宜久留,只好强装镇定地接了花束,开始整理书册和提包。 今日的洛涵风似乎打算无赖到底,她已跟着他逃离这尴尬的现场,他却在她跨出门口的前一瞬,甜甜地说了一句:“安安,怎么还是绷着一张脸,来,笑一个……” 她僵掉的身子再次狠狠一抖! *************** 白姝安昂着头,快步走在前面。刚出了图书馆门口,瞬时被眼前的景致呆住 。 青竹园旁,老樟树下,停着一辆足有六米多长的白色豪华房车,庞大的身躯占据了整条林荫道,害得来来往往的学生们都禁不住驻足观望许久。 洛涵风轻松地掠过她的身侧,径直往那个庞然大物的方向走去,刚走到车子下方,房门突然自动打开,一排台阶稳稳地向下延伸,直至着地。 从车子里陆续下来四个彪悍强壮的男子,一律穿着黑衣黑裤,戴一副深色墨镜。不一会,四个壮汉已傲然挺胸,并立在洛涵风身后两侧,这威严的架势很有黑帮来袭的感觉。 洛涵风彬彬有礼地朝她作出一个邀请的姿势,白姝安迟疑地往前迈步,此情此景,不知为何,脑子里竟突然蹦出“请君入瓮”这个成语,也不知道他究竟想搞什么花样! 进得房中,心中再是一叹,这个庞然大物不仅外观豪放,内里更是华丽。 最先跃入眼帘的是一个宽敞的客厅,被富丽堂皇的欧式家具所吸引,白姝安小心翼翼地走到窗边一处田园花色的贵妃榻上,刚要坐下,沙发旁与墙壁浑然一体的房门突然打开,从里面出来一个装扮时尚的靓丽女子,吓得她即刻起身站住。 女子见状,却十分抱歉地向她微笑。 洛涵风上前几步,笑眯眯地说:“我来介绍,姝安,这位是琳达,你今天的化妆师,琳达,这位就是我的未婚妻,白姝安。” “洛少,果然跟你说的一样,你的未婚妻,是个天仙一样的美人!”琳达一头棕色卷发,皮肤极白,高挺的鼻梁,长而翘的睫毛下一双美丽的棕色眼睛,大方地打量着她,说话的时候带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她的中文口音不是很纯正,说得白姝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化妆师?”白姝安不禁疑惑地回头望了望洛涵风。 洛涵风索性得寸进尺地把手搭在她的肩上,朗声笑起来:“你看,婚期就在眼前,洛园已经张灯结彩,布置一新。新房里面,就差我们俩的婚纱照了,思来想去,觉得月城景色如此优美,正是拍摄的好地方,所以就带着琳达他们巴巴地赶来了,琳达是中法混血,中文讲得还不流利,不过化妆技术在云城可是首屈一指,我专门为你请来的。安安,你看我想得周到吧?” 这是今天他第二次开口叫她这个昵称,白姝安心里一阵肉麻,禁不住抬手,想要拨开他置在肩上的手掌,却被他搂得更紧。 琳达闪烁着一对美丽的棕色大眼睛,奇怪地看着他们微妙的动作 ,有些不解却不点破,礼貌地问白姝安:“白小姐,再过一个小时,就是一天中最佳的拍摄时间,不如我们现在赶紧去换衣服上妆,等一下出外景。”又扭头唤了一声,“阿杰,新娘子来换衣服了,你快出来!” 随着这声召唤出来的是一个留着齐肩长发的高瘦男子,穿一件米黄长t恤,下身一条磨砂条纹浅蓝牛仔裤,脚上一双干净的白色运动鞋。据洛涵风介绍,这位就是云城最有名的摄影师王杰。这位极具艺术家气质的男子,走到白姝安眼前,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白姝安亦报以温婉一笑。 之后,她便跟着琳达走进了里面的卧室,望着纯净的白木衣柜中上整齐悬挂的华彩衣裳,如漫天彩霞弥漫,又如满园姹紫嫣红齐聚,织出这旖旎裙装,赋予了青春流年最美丽的神圣使命,白姝安第一次真正地感受到了婚礼所带来的浓烈喜悦。 琳达为她换上了一身华丽白纱,明亮的梳妆台前,随着琳达的妙手所过之处,描绘出两弯黛色秀眉,碧波盈盈的明眸下,小巧鼻梁精致直挺,两瓣薄如蝉翼的红唇,娇艳欲滴…… 望着镜中这张娇羞动人的脸,白姝安突然变得恍惚,竟有些期待几日后的婚礼了。 第五十章 暗 香 (3) 豪华房车一路行驶到月城湖畔,时隔半年,此处的景致与春日所见已大不相同。 碧云天下,秋意渐浓,缤纷桃李化作的满树绿叶还未变黄,在秋风里如裙裾飞扬……远山层林渐染,许多变黄的树叶点缀在青山绿水间,一片缤纷,相较春日的百花,是另一种繁盛,秋天的美,在落叶凋零之前,展现的是比夕阳更灿烂的辉煌。 湖面上洒落一片金色阳光,泛起粼粼波光,远处烟波浩渺,各色游船穿梭往来,清风卷起浮云,洒下淡淡剪影…… 长堤两旁,桂树林立,绵延不绝几公里,风过处,暗香浮动,带来浓郁的桂花香气。洛涵风一身深蓝西装,白姝安一袭华贵白纱,一个俊朗挺拔、一个清婉婀娜,两人挽手并排走在长堤上,一对亮丽的身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们后面跟着琳达和阿杰,每到风景秀丽处,阿杰便会建议停下,取景拍摄。在琳达和阿杰的不近不远处,四个戴墨镜的黑衣壮汉拿着遮光板、化妆箱等杂物如影随形。 “麻烦你笑一笑,ok,新娘子,你的笑容太僵了,再甜一点,笑自然一点拉……” “你们的动作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僵硬,站近一点,对,近一点,保持不动哦……” “哎呦,洛少,你的手挽着新娘子的腰好么,眼神可不可以再深情一点……” 只是,这一对令人艳羡的璧人,无论在动作、眼神还是表情,竟没有一点默契,摄影师碍于洛涵风的面子,不敢发作,最后只得无奈地建议在桥边的石凳旁停工休憩,让他们俩找找感觉。 白姝安面对众人怪异的眼神,急得冷汗涔涔,害得琳达一次次地为她补妆。 “你们究竟是不是情侣拉,怎么站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都像准备打仗似的,完全处于高度紧张状态,每一个亲密动作都那么僵硬?”琳达一边帮她抹腮红,纳闷地问道。 白姝安转动眼珠子,瞥到不远处坐在大树下石凳上休息的洛涵风亦是满头大汗,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不好意思地说:“我们只是不习惯,光天化日之下,那个,那个了?” “这样子拍出来的效果可不好哦,你要不要过去跟洛少交流一下?”琳达为她补完妆,利索地将器械收回化妆箱,诚恳地问道。 白姝安点了点头,站起身,将裙尾裹成一束抱在胸前,走到洛涵风的眼前。 洛涵风见她过来,故作无事地起身伸了个懒腰,抬手抹了抹额头 不经意渗出的冷汗,一绺碎发掉落,眼眸中的神情带着几分稚气,竟怯怯地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反正,我已经尽力了!” 此时,一部观光电车忽然从对面疾驰而来,像是刹车失灵一般,在长堤上横冲直撞。白姝安因相悖而立,完全没有察觉,电车眼看就要撞到她的身上。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电车与白姝安的身体擦身而过的刹那,洛涵风突然展开手臂,拉她入怀,宽阔的身体挡住了电车驶过的方向,一起安全退到了桥沿。 白姝安的头紧紧地贴着他坚实的胸口,感受到他急速加快的心跳节奏,一股温暖的热流迅速传来。 正欲开口询问,他猛然低下的头已经覆到她微张的唇上…… 缱绻的温柔,留恋在她冰凉的唇间,如秋日午后热烈绽放的桂子,带着丝丝清甜,在暖风中缠绵、蔓延…… 一阵窒息的晕眩之后,她睁大碧波盈盈的眸子,只见他双眼紧闭,扑朔的长睫毛微微地颤动,额前洒落的纷乱碎发随风扬起,在金光下熠熠生辉。 感觉到她身体的细微变化,沉睡的黑眸终于缓缓睁开,望着她瞳孔里放大的脸色微红的自己,竟然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羞涩。 洛涵风直起身子,稳稳地松开她的身体。 两人同时侧头,这才发现,他们身侧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块遮光板。那个冷漠如霜的黑衣壮汉,正一手举着遮光板,另一只手捂着嘴,好似正在忍住不让自己笑出来。 再看大树对面,摄影师阿杰得意地收起镜头,脸上绽放出促狭的笑容。琳达则站在阿杰身侧,夸张地向他们比划出一个“ok”的手势。 白姝安顿时又急又羞,一把推开洛涵风的身体,抱起裙尾往前走去。 洛涵风急急地跟上来,拽了拽她的衣裙;她不理,他又去拉扯她的长发,她感到一丝厌烦地甩开他的手臂;他又趁机轻触了一把她的脸,她觉得忍无可忍,加快脚步,他却还纠缠不休地赶上来搂她的肩…… 两个人就这样推推搡搡地走在路中,长堤两旁,繁盛的桂花枝头,金银相间的花瓣儿,纷纷扬扬的洒落下来,一层层铺在草地上,向前望去,犹如两条悠长的金色花毯…… 秋日黄昏里温和的光芒,将两人前行的重影柔软地投影在长毯上,迎着晚霞,那对重影清晰可见,明媚动人…… *************** 一行 人又沿着长堤行了一段路。 琳达和阿杰顾自悠闲地走在后面,据说是因为有了刚才那一组浑然天成、效果奇好的照片,基本上今天的拍摄任务已经大功告成了。 白姝安则依旧闷闷地走在前面,心里面莫名地流露出一种被欺凌过后的愤慨感。过了一座桥,远远地,白姝安望见一座八角凉亭边,有个老妇摆着地摊,竹筐里满满两箩莲蓬,沾着水珠,在金光下闪闪发亮,白姝安随即计上心来。 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老婆婆见生意来了,忙招呼:“小姐,这是自家池塘长的,保证新鲜。”老婆婆转过身子从箩筐里拨弄出一丛丛翠绿新鲜的,供其挑选,又念叨着,“这恐怕是今年最后一批了,想吃赶紧买,你看,快中秋了,荷叶就要枯了。” 洛涵风踟蹰跟在后面,看到她手里晃着一把如伞状的绿物,奇怪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白姝安心里暗笑,故意从中选了两柄茎叶粗壮、果实饱满的莲蓬,付了钱,自个儿往前走,一边走一边熟练从侧边捅开莲蓬的伞衣,把手指伸到莲子的底部,抠出一粒莲米,再去掉其薄如蝉翼的青衣,一颗玲珑剔透的莲子呈现眼前。她放到嘴里细嚼起来,不时发出津津有味的啧啧声。 “这个还能吃?”看得出她夸张的表现已经让他跟着垂涎了。 白姝安兴高采烈地说道,“莲花盛开以后,一经成熟,花瓣掉落变成莲蓬,成熟的莲蓬里包裹着新鲜的莲子,诺,就是这个。” 她又熟练地剥了一个,握在掌心,摊开在他眼前,“入口微甜,肉质香脆嫩滑,具有养心安神、健脑名目、消除疲劳等很多药用,你要不要尝尝?” 他一脸不屑,“说得这么神奇,真的假的。”虽然迟疑,终究敌不过好奇心,慢吞吞接过莲子放进了嘴里。 的确脆嫩香甜,不对,怎么会越嚼越苦!“奥,看她一脸小人得志的表情,肯定是想了法来捉弄我。”洛涵风懊悔地想着,“怎么这么容易就上了她的当,不知道她在里面掺了什么坏东西。”越想越纠结,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便走到草堆旁,俯下身子吐出来。 “喂,有这么严重吗,洛少。良药苦口,怎么这点苦都吃不了,不就是一颗莲心么!”她大声喊着,像一只打了胜仗的小鹿,欢呼雀跃地跳起来。 洛涵风郁闷地抬起头,却迎上那张灿若朝霞的脸,终于卸下惨淡愁容,露出如此明媚的笑容,这灿烂令人窒息,他满腔的怒意再也 发作不起来。 原来她为他剥的莲子没有去心,因此才会越嚼越苦。很久以后,他终究明白了,这咫尺可尝的苦远比相隔天涯的爱更温暖人心,难怪有句诗说:“重到旧时明月路,袖口香寒,心比秋莲苦。”只是等到他完全领悟时,物是已人非…… *************** 毕竟是临近中秋时节了,白昼开始变短,长堤才走到大半,落日已半个坠入山间。白姝安弱弱地提议:“回去吧,曼姨见我这么晚不回家,要担心的。” 洛涵风却坚定地跟她唱反调:“曼姨知道我来了,对你,十万个放心!今晚,我兴致好,想去前面那座山上看星星,你陪我吧。”说完,就拉起她往前走。 她望着不远处那座高高耸立的西山山头,心一下子焉了,耷拉着脑袋,整个人变得松松垮垮地,任由他义无反顾地往前拖拉。 白姝安正想回头找琳达和阿杰救命,可四下搜寻片刻,哪里还有他们的身影,便奇怪地转头问他:“咦,琳达他们人呢?” “任务已完成,当然不能待在这里继续做电灯泡了,可能是回房车上了吧!” “可是我这身衣服走路不方便。”一边走一边委屈地抱怨,“穿着这水晶鞋,爬西山,你还不如干脆说,想要了我的命……” 洛涵风侧头打量片刻,停步站住,抬手打了个响指,一个戴墨镜的黑衣男子突然从右侧树丛里窜出来,那四个人身型装扮相差无几,到现在白姝安也不知道他是那四个中的哪一个,只见他手中提着一个大包裹,想必里面装了她的衣物。 洛涵风叫他强子,淡淡地吩咐了几句,他便顺从地从包裹里取出一套衣服和鞋子,递到白姝安的眼前。 白姝安到附近的卫生间里换了衣服出来,把白纱递回给黑衣壮汉,他重又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望着他消失的身影唏嘘片刻,好奇地问他:“这四个人就是传说中的保镖吗?” 洛涵风不置可否地微笑,表情认真坚定:“以后你不论走到哪里,他们都会在你身边保护你,绝对不会再有上次那样的事情发生。” 眼眶一沉,鼻子发酸,原来被保护的感觉这么美好,只是不知道,他这份关怀是出于责任还是……如果有一天,他发现了自己的居心叵测,将会置这份关怀于何地? 热泪被强忍住,吞回肚中,不敢去对视他的双眸,低头往前死走。 第五十一章 共 醉 (1) 两个人来到山下时,天已经全黑,一轮半圆月悬在夜空,熠熠清辉映得周遭世界迷蒙透亮。山脚下错落有致地分布着许多人家,在黑夜里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灯光。 秋夜里的风拂过脸颊,带着一丝凉意,洛涵风抬头望望皎皎皓月,语气轻快地说,“走,上山!” 白姝安心不甘情不愿地迈着小碎步,跟在他屁股后头嘟囔:“没力气,没力气……喂,不想走了……” 洛涵风走在前头,听到她有气无力的哀叹声,脑子里忽然浮现两人在云城重逢时的场景,当时她身无分文,饥肠辘辘,他带她到了香满楼,亲眼见证她一个人解决了一大桌子饭菜,哦,她那个胃的确不容忽视! 他停步转身,发现她早已垂头丧气地选了块大石头坐下,一双手噼里啪啦地捶着两条软绵绵的长腿。 洛涵风唇角一弯,朝她粲然一笑,竟朝原路折了回去。 她在后面大叫:“喂,你走那么快去哪里呀,是不是搞错方向了?” 他没有回头,带着笑意的声音清晰地从风里传过来:“你在那里休息一会,我马上回来。” 因为知道不远处有黑衣保镖的存在,即便黑夜中孤身处在荒郊野外,白姝安也不觉得害怕,安心地等待洛涵风回来,只是心中很是纳闷,既然万事都可以叫保镖代劳,为什么他非得亲自去不可。 大约过了15分钟,洛涵风挺拔的身影又出现在石径的尽头,怀中抱了一个墨黑塑料袋,好似一路奔跑而来,在她眼前站定时仍有些气喘吁吁。 白姝安很快直起身子,探手过去,眉开眼笑地说:“呦,不错么,这么快就找到吃的了,给我瞧瞧是什么?” 她的手还未触到黑袋,洛涵风突然转身,顾自走上登山的台阶,扬起手臂大呼一声:“什么时候登上了山顶,就什么时候品尝这袋食物!” 她咬牙切齿地低声咒骂了几句,只好乖乖地跟上去。 平石板铺成的林中小径由九曲回环的台阶组成,两边间或伫立着昏暗的路灯,直通往西山山顶。 夜,静得出奇,仿佛整座山林都在沉睡,一点轻微的响动都清晰可闻。 由远及近,慢慢传来一阵阵窸窣的衣服摩擦声,接着变成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还夹杂着若断若续的话语声……一点点,一声声,渐渐环绕到山顶……昏黄的光把他们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偶尔相触的手在光影里前后晃动着…… 走到山顶的那一刻,两个人只顾着大口地喘气,很久后,往山下一望,相对一视,忽地大笑起来。 姝安在这座城市待了二十年,却不知道此处风景别有洞天。 原来这座山竟也背倚月城湖,这是主峰,旁边还有两座低矮的不知名的山岭,他们与相邻的灵峰、香山一起形成了一道半弧形的坚实屏障,犹如一位撑开手臂的老者,把整个月城湖拥在怀里。 俯瞰远方,满城人家尽在灯火迷离处,被半壁灯火环绕的月城湖恰如一轮晶莹的圆月镶嵌在人间,天上明月皎皎,地上波光粼粼,迢迢银河映着满池荣光,直让人分不清哪里是水,哪里是天。 两个人身处山顶,仿佛触手可摘星辰,低头能抚明月,说不出的畅快淋漓! 山顶一块平地,绿树环绕,高低不平地镶嵌着许多巨石,他们选了一块面朝湖心、平滑宽大的石块就坐。 洛涵风把黑袋子放在中间,顺手掏出一个比手掌略大的圆状球形物体,外面包裹着一层锃亮的锡箔纸,在月光下散发出一层好看的银光。 白姝安闻到香味,高兴地叫起来:“烤红薯,哇,好香!” 洛涵风小心翼翼地把外层的锡箔纸剥出,露出红色的外皮,又把外皮轻轻剥开,乳黄色的红薯冒着阵阵热气惹人垂涎,他一手递给她,另一只手又开始拿出个新的来。 白姝安边嚼,边侧头疑惑地望着他熟练的动作,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你从小养尊处优的,应该连红薯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才对,怎么会?” “我刚学的,现学现卖。” “不信!” “我在山脚下那位大伯的院子里,看他剥了一个。怎么,下午已经上了你一回当,你以为我会等着你再来欺负我。”他说话的声音不大,语气中也没有半分挑衅,身子却有意无意地朝她这边凑近几分,高大的黑影把她整个身形笼罩其中,压得她胸口怦怦直跳。 白姝安不自然地猛咽了一口,干干的红薯噎在喉咙里,干燥无比,为了掩饰不安,她尽量提高喑哑的嗓音,身子往相反方向挪一挪:“哎,面对这样的良辰美景,要是再来几瓶小酒就完美了!” 洛涵风一只手探进黑袋子,不一会,果然摸出一个小玻璃瓶子,“砰”一声打开木塞子,递到她眼前。 她没想到真的会有酒,尴尬地干笑两声,只好接过来,只见他的手又摸进袋子,随后也开了一瓶给自己。 她仰头喝了一口,清淡的苦中带一丝酸涩,涩后又有一股甘甜,正是农家自酿的米酒。赞了一声,侧头冲他笑道:“嗯,那个,你袋子里还有什么宝贝,都拿出来么,一起分享才有意思?” 他奇异地望了她一眼,唇角微微弯起,仰头喝了一口米酒,渐渐放下瓶子,侧身靠近她一点,才开始从袋子里拿东西。 “一、二、三……六、七、八!”除了几只红薯外,大石板上竟然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八个酒瓶子,她缩了缩身子,突然间觉得脊背有些发凉,屁股不自觉地右移。 “喂,不要再过去了,再过去,就要坐草堆里了。”他善意地提醒道,突而高声笑起来,笑声回荡在寂静的山林里,发出阵阵回响,惊得近处的许多鸟雀扑棱棱地飞起。“我看你平时胆子挺大的,怎么今天才看到几个瓶酒就吓成这样了,反正我又不是第一次看到你喝醉的样子。” “谁怕拉,你以为自己酒量很好么,那次在游船上,也不知道是谁醉得不省人事,吐得稀里哗啦,竟然还把船板当床睡觉,还拉着我……”突然觉得脸有些红,幸好有昏暗的灯光掩护,及时地住了嘴,让自己在气势上没有输给他。 他也没有追问,只是延续刚才喝酒的话题:“为了公平起见,不如我们今晚来比一比,喏,剩下的,你4瓶,我4瓶,看看到底谁先倒下?” “比就比,还以为本姑娘怕你呢。” 于是,他们脱了鞋子,盘着腿相对而坐,分了红薯和酒瓶,比赛正式开始。两人似乎都掌握了喝得越快,醉得越早的道理,刚开始只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啜,待把剩下的几个红薯瓜分完之后,才碰瓶大饮,各自三瓶酒下肚,双方的醉意已经有了五、六分。 这农家米酒入口容易,其实后劲很足,渐渐地两个人都有些头晕目眩,姿势早已从先前的端正而坐,变成了一人斜卧,一人仰躺,说话的口气也从开始的拘谨变作了随意。 白姝安侧着身子,用手支着头,弯起双腿,看着用双臂半撑半躺在石板上的洛涵风,笑嘻嘻地说,“告诉你一个秘密……,嘻嘻,其实我从小到大,都被曼姨管得很紧,基本上不碰酒,更别说喝醉了……那次在忆江南,是第一次,嘻嘻,你没想到吧……” “哈哈哈……”他拍着腿狂笑,好像这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好笑的事情,“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生平最讨厌醉酒后混沌不清的状态,那次在游船上,也是我记忆中第一次喝醉……哈哈哈……” 他笑得有些岔气,缓了缓之后,继续说道,“那一次在船上,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很想迷糊一回,就跟今天一样……” “这么说,我们还真是有缘,好吧好吧,今天,就让我们再好好地醉一场。” 说完,两人举起手中瓶,重重地碰了一声,仰着脖子“咕咚咕咚”喝下,喝酒喝到了这个程度,双方都觉得像是喝水一般,没有任何感觉,只觉得心情无比地畅快。 每喝完几口,互相曝曝家底、揭露揭露私密,也极其有趣。 “我记得,我8岁以前,和曼姨住在月城秋贤镇上破旧的农舍里,那是曼姨的故乡。我们吃的是最低廉的食物,常常一个月都吃不到一顿肉。那个时候,曼姨天天与村子里的人在田间干活,每天精疲力尽地回来,却还是吃不饱……那个时候曼姨不跳舞,却把我关在家里,每天练功……劈腿,下腰,前滚翻后滚翻……到了晚上她就教我读书认字……说起来,我小时候真的没有什么朋友……” 他微微笑着,那双深邃的眼睛沉在黑暗里,闪动着奇异的光芒,一眨未眨地盯着她,“你那个算什么,我到了8岁,英语还说得不流利,根本没有办法跟当地的小孩子正常交流,因此小学时的功课总是不理想,常常受人讥嘲…… 有一天,我逃学了,躲在一座教堂的花园里,到了放学的时候再偷偷回家……几天以后,老师找到了我家里,告诉我父母,我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孩子,她代表校方要求我转学……我的父亲想尽办法,让我继续留在了那所州里最好的小学,但是从那以后,更没有人愿意跟我做朋友了……” “你真惨!”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第五十二章 共 醉 (2) “砰”地一声,两个酒瓶撞击在一起,白姝安喝完了一瓶,歪歪斜斜地坐起来,用手背抚了抚火热的脸颊,低头凝视酒瓶,发现原先喝完的几个空瓶子重叠在一起变作一堆,已经数不清究竟是几个。 她看得头晕目眩,用手胡乱甩了甩,酒瓶子一阵噼里啪啦,最后都滚落到草地里,此时身后只剩了一瓶满的,她顺手拿起来,洛涵风的手里也只剩了一瓶,两人一阵鼓动之后,开始最后的拼酒征程。 一阵夜风吹得她的头越发地昏昏沉沉,脑子迷糊,但嘴里的话却没有停。 “你知道我们的命运是怎么改变的吗……嗯,后来,曼姨认识了云姨,就是现在吴月大学的教务处主任,演出那次你见过她的。她们两人一见如故,8岁那年,月城市政府组办了一次舞蹈比赛,而且是面向全市所有爱好舞蹈的人士。 曼姨自编的一曲月光舞震撼全场,得了第一名。当时云姨是其中最年轻的评委,她十分欣赏曼姨的才华,主动跟她相交,两人就此结下了缘分。” 白姝安抬起袖子抹了抹从嘴角露出的酒水,向他露出几分甜美的笑容,“当时云姨还只是吴月大学的老师,不过她的丈夫却是月城市的副市长,负责文教事业。 那一年市政府为了复兴月城文艺打算筹建歌舞团,云姨力谏曼姨,政府还意外地将一座保存完好的民国年间的古宅改建成歌舞团,所以就有了现在的月城歌舞团…… 那时我几岁来着,哦,对了,10岁,呵呵,后来,若旻哥就来到了歌舞团……”她的舌头好似突然打了个转,没有再说下去,好一会儿,竟全身无力地倒在了石块上,酒瓶子滚出老远,最后无声无息地坠到草丛里。 “喂喂,就这么倒下了,你还没听我说完呢。”他重重地推了她一下,她抬起一只手软绵绵把他甩开,继续睡觉。 他也不理他,顾自啰啰嗦嗦地说着话,“我后来恋上了钢琴,这事你知道吧!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钢琴吗,告诉你吧,那几天我每日躲在教堂里,想着自己噩梦般的生活…… 家里面,妈妈从来不会给我一句鼓励的话,爸爸每天忙着公事生意;学校里,没有一个同学愿意陪我玩,多么寂寞的童年…… 那一天,我跟往常一样坐在教堂花园里的那张红漆木的长凳上,迎面走过来一个面容慈善的中年男子,他说,孩子,为什么一个人待在外面呢,为什么不进听我唱歌弹琴呢…… 我跟着他走进了礼拜 堂,走到一架钢琴旁边,他开始弹琴,如和风细雨般缓缓流淌的声音,竟然渐渐拭去了我心底的紧张和哀伤,那一天我才发现,原来这世界上有如此美好动听的声音……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我的琴弹得很好,不仅在学校里有了名气,还经常参加州里的钢琴比赛……” 说话声戛然而止,他仰头长叹一声,扔掉了最后的酒瓶子。 回首一望,身边的女子,睡得很安静,好似已与这寂静的山林凝成一片,一双手枕着酡红的脸颊,淡淡的呼吸声均匀地吐出。 他躬起身子,与她面对面躺着,一只手轻轻地放在她耳畔,没有触及,只静静地描摹着那张精致的脸部轮廓,一遍又一遍…… 一阵凉风拂过,她缩了缩身体,眉尖微蹙,一抹红唇如花般绽放在月光之下……他悬空的手最终轻落在她的唇畔,一扫而过,好似自语又好似询问:“你,真的愿意嫁给我吗?” “嗯。”睡梦中的她居然发出一声低低的回应。 他笑了,仰面望着黑魆魆的天,若远若近,无数星光璀璨,好似一种温暖的召唤。在茫茫黑暗中寻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片光明,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此刻,他的心里莫名地涌动起一股对幸福的渴望。 *************** 沉沉睡意散去,通透的白日光盈满室内,白姝安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安然躺在易安居的白木床上。头虽晕得不知所以,昨晚上的一幕幕,却跟放电影一般,十分连贯地掠过脑海,直至她醉倒在石板上为止,之前的一切都十分清晰。 恰好此时曼姨从外屋进来,看到她瞪大着双眼,痴痴地望着天花板,很久都一动不动,轻唤了一声,依然没有反应。 曼姨坐到床沿,伸出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声音有些凄厉:“你是醒了呢,还是在做白日梦?” 白姝安眼睛一眨未眨,只呆呆地问:“曼姨,今天什么日子了?” “周六。” “昨天呢?” “周五。” “你说奇不奇怪,我刚刚还躺在西山的山顶,怎么一觉醒来就顺利到家了,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看来是还没醒。”曼姨狠狠瞪了她一眼后,走出了房门,到了门外还不忘回头落下一句狠话,“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喝醉?” 白姝安好似受了刺激,一骨碌从床上跳起,忍着满身 酸痛,“蹬蹬蹬”跑到客厅,正好碰上曼姨从厨房里端了一碗粥出来,白姝安殷勤地接过碗,放到厅内的小圆桌上开始慢慢享用,眼神飘过房内各个角落,没有一丝异样,再伸了伸脖子望向院子里,也没有什么动静。 恰巧曼姨又从厨房里拿了一些配粥小菜出来,看到她东张西望的样子,高声喝道:“不用找了,人已经走了。” “我又没找人,我只是……头还有些昏沉,舒展舒展头部筋骨。”说完又灵活地做了几圈头部运动,再低头从曼姨刚放下的小碗里,夹了一根小黄瓜塞到嘴里。 默默嘟囔道:“来的时候一惊一乍的,走了也是神不知鬼不觉,真是没礼貌!” “今天凌晨三点,洛涵风和两个黑衣男子一起,把醉得不醒人事的你扛回来的。他说本想等你醒来,但是云城还有要紧的事等着他回去处理,已经连夜赶回去了。”曼姨在她对面坐定,背挺得笔直,语气和缓,她却莫名地感觉到一股冷意袭来。 白姝安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垂下眼眸,掩着嘴咽下口中菜食,带着几分惊惶轻声说道:“我也不知道洛涵风会借着拍婚纱照的名义,提前过来看我……昨晚上一起去爬西山,原本只是他一时兴起,没想到他还买那么多酒,我酒量浅,不知不觉就喝醉了……有了这次教训,到了云城我肯定会格外小心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白姝安的口吻已从自责变为哀求,望着曼姨没有一丝动容的冰冷身躯,她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了。 “你不用跟我解释。”曼姨的回答令她心中一沉,“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日后不管遇到怎样的状况,都只有你自己去面对,我无法继续照看你……”曼姨语气低沉,竟突然哽咽,侧过身子,去望院子外遥远的淡蓝天空。 眼眶发涩,鼻子微酸,白姝安的胸口仿佛被堵了一块巨石,沉甸甸地,窒得她喘不过气。 很久之后,曼姨才侧过身来,神情已恢复往常,苍白的脸上一双微红的眼眸,显出无尽的疲惫。 曼姨叹了口气,眼神中带着几分伤感、几许纠结,却有一丝鼓励,语气沉重地说:“洛天齐不是普通人,洛涵风是他唯一的软肋,你必须牢牢抓住洛涵风对你的宠爱,只有这样,才有机会深入打探到洛天齐的过去,他那些罪恶的过去……哼,总有一天,要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总有一天,你要让他身败名裂……” 曼姨口气坚定,面目阴沉,眼神中透着奇异的光,白姝安定定望着曼姨 的眼睛,那束奇异的光芒很快便笼罩了自己,伴随着那些沉甸甸的话语,一句句,深深地烙进自己的心里。 “你的婚礼我必定无法参加了,5日后,洛家来迎亲,我会在医院里,医院那边,我已经做好部署。洛家的人问起来,就说我突然旧疾发作,行动不便,视线模糊,因此无法参加你们的婚礼。你的婚礼,就由若旻代我去参加。” 虽然白姝安看到曼姨的眼眶中有晶亮的水珠在涌动,虽然自己的内心隐隐有一丝欲望在挣扎,但是这些情绪统统被噩梦中无边无际的鲜血所掩盖,她知道,自己已经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只得深深地点了点头。 曼姨起身走到她的身边,张开双手,把她揽进怀里,柔软的手掌,轻捋过她的秀发,从额头到鬓角,一遍又一遍……那温暖的感觉,有母亲的气息,那迷人的气息,已陪伴了她15年…… 这气息曾令她沉醉,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会使她焦虑的内心变得平和。但是此刻,她脑中思绪纷乱,神思恍惚,她不知道洛天齐会不会因为曼姨的缺席而心生怀疑,她无法在婚礼上面对若旻憔悴落寞的身影,她又绝望地想到,如果曼姨知道了她与洛涵风之间只是一场契约,她是否还会同意她嫁入洛家…… 第二卷豪门春深 第五十三章 洛家小妹 五日后,大婚前一天,由青宇率领的迎亲车队到月城迎了准新娘白姝安、月城歌舞团的同仁以及一众亲朋挚友来到云城,并下榻在云城规模最豪华、档次最高端、风格最典雅的花非花酒店里,准新娘白姝安则被安置在酒店最奢华的贵宾套房内。 大概是为了避免众媒体的耳目,白姝安自进入酒店之后,就被禁足在房间内,连晚饭都是由侍者送来房内享用。 “叮咚……”晚餐后不久,一阵悦耳的铃声响起。 白姝安从猫眼里看到宇清秀的眉目,今日他受洛氏父子所托到月城迎宾,待人彬彬有礼,安排事宜亦十分周到,受到众人的夸赞。 白姝安跟宇接触的次数并不多,但每次都相处融洽,宇外表风流多情,为人风趣幽默,每一次都令白姝安印象深刻。再加上今天的鞍前马后,她心中对宇的好感又增了几分。 白姝安略整了整衣衫,徐徐打开大门,宇面上带笑,身子微微一弯,算是见礼。 令她讶异的是,宇的身边还立了一位身姿窈窕、装扮入时的美少女。 一头栗色蓬松卷发,如藤蔓般,蜿蜒垂在胸前,小巧精致的鼻梁上,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闪烁着俏丽的光芒,那束光芒清澈动人,徐徐绽放到脸上,变成两抹甜美的笑容,浅浅挂在唇边,那笑容中有欣喜、有期盼,还有几分促狭。 白姝安刚想问宇她的身份,美少女已然迫不及待地上前一把搂住了她,清脆的嗓音温暖地响在耳际:“嫂子好,我是静敏!” 白姝安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怔了一怔,还未反应过来,美少女又自然地与其分开,歪着头盯着白姝安看了一会儿,原先清澈灿烂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难过地嚷起来,“哥哥他,不会是还没跟嫂子提起过我吧。” 这时,站在一旁静观的宇轻轻拽了拽美少女的衣袖,示意她言行不要太夸张,并微笑着对白姝安解释:“这位是涵风的妹妹,静敏,之前一直在美国生活,为了你们的婚礼特意回来的。” 白姝安当下有些窘迫,因为洛涵风对于这位远在美国的亲妹妹只偶然提及过一次,现在突然面对眼前这位活泼动人、热情洋溢的美少女,一时间还没适应过来,只得赶紧把他们两个请到房里。 招呼他们在沙发上就坐,随意泡了两杯咖啡,三人一起坐下来闲聊。 白姝安诚恳地赔礼道歉:“你哥哥只跟我说你长得漂亮,却不知道你中文说得这样流利,完全不像是 从小在美国长大的。”心中暗暗咒骂洛涵风,这么重要的功课都不给她事先补一下,完全需要自己随机应变,真是够痛苦的! 静敏高兴得笑弯了眼睛,“那是因为我们家的语言坏境好么,我妈妈、爸爸,还有哥哥在家里都讲中文,我自然耳濡目染了。” “你妈妈,”白姝安面对眼前这位纯真可爱的美少女,突然想起他们的母亲来,那个洛涵风一次都没有提起过,远在美国的母亲,心中疑惑,忍不住问道,“她也一起回来了吗?” “嗯。”静敏人虽坐在沙发上,却一直不安分地动来动去,不一会,便蹭到她身边,亲昵地叫道,“嫂子,我跟哥哥说了,一定要当你的主伴娘,哥哥说这个事情由你决定,好嫂子,你答应我吧,我这辈子还没当过伴娘呢。” “在中国有个风俗,伴娘当得次数多了,就要嫁不出去。”青宇惬意地斜靠在一张红棕漆皮贵妃椅上,清淡的目光懒懒地扫过静敏的面颊,好似嘲讽地取笑道,“嫂子早就安排好人选了,你今天第一面见她,就提这种要求,不是让嫂子难做么。” “我跟嫂子的事哪轮得到你插嘴。”静敏随手拿起垫在背后的一个心形小靠枕往青宇身上砸去,幸亏宇眼疾手快当空接住,静敏不服气地与他拌嘴,“这么说起来,伴郎当得多了,也要娶不着老婆才对。哼,就你能当主伴郎,我就当不得主伴娘了。”转而又向姝安哀求,“嫂子,你来给我评评理。” 白姝安心想,这个远道而来的妹妹对于洛涵风的意义非比寻常,当主伴娘实在是小事一桩,就是需要跟映柳沟通一下,大不了欠映柳一个人情,于是搂住静敏靠过来的香肩,向她微笑着说:“你想当我的主伴娘,当然好了,我正愁没有合适的人选呢。” “太好了太好了!哦,对了,”静敏猛地从白姝安怀里窜起来,好似突然想起了一件要事,满面期待地看向姝安,“嫂子,你的婚纱礼服都选好了么,快,快点拿出来给我看看。” 白姝安牵起她的手,走到衣橱边,缓缓打开柜门,十几件风格迥异、色彩斑斓的婚纱礼服赫然映入眼帘。 她心里其实已经选中一件白色婚纱和单肩酒红色礼服,也获得了伴娘团众姐妹的首肯,但看静敏好似兴趣很大,就笑着问她:“这每一件都设计独特、做工精致,不如你给我参考参考。” 静敏毫不客气地把众华服抱出来放在床上,一一比对姝安的身材,细细考量之后,拿出一件优雅白纱,恰好与白姝安心底 的选择不谋而合。 静敏把她推进试衣间换上。 白色花蕊从胸口处朵朵绽放,沿着婀娜腰身,花团锦簇般环绕在层层摆尾上…… 惊鸿一瞥,顿时惊艳,静敏和若旻两人今晚破天荒地头一回,意见一致,点头通过。 静敏又从中选出一件浅蓝深v领双肩礼服,让白姝安更换。 薄如蝉翼的轻纱肩带悬在两侧,全身条条珠绣点缀,长长的鱼尾曳地,银光闪闪。 静敏眼珠子瞪得圆溜溜地,满怀期待地望着白姝安:“嫂子,这件怎么样?” 虽然这件跟姝安最初的选择不同,但不得不说,这件衣服优雅中透着高贵,简约中又不失秀美,与白姝安的气质形象十分相符,她微笑着点头,“你的眼光真得比好我。” 静敏拍手称好,在她耳边低语:“哥哥明天见了,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也不知是因窗门紧闭室内有些憋闷,还是被静敏温热的耳语拂得酥痒,白姝安的脸微微泛着红,侧头看到青宇的身体已由原来的斜躺变作了直坐,双手抱于胸前,一脸狡黠地望着静敏。 静敏朝她扮了个鬼脸,得意地说:“怎么样,我赢了!” 还没等白姝安反应过来,青宇已经站起来落落大方地走到她们身边,神情悠悠,语气不屑,“这次算我输了。” 白姝安不解地望了望青宇,又看向静敏,静敏好似心情大好,喋喋不休地说起来:“我早就跟哥哥说过,嫂子的婚纱礼服由我来设计,保管让嫂子满意。哥哥居然不信任我,非要去找那个国际大师罗宾逊。 我好求歹求,他才同意把我做的也一起送过来。不过不得不说,那个该死的罗宾逊的确很有才华,嫂子穿上那件婚纱真是美若天仙,超凡脱俗,算是略胜我一筹吧。但是我这身蓝色礼服,可是融合了哥哥的喜好,又根据嫂子的独特气质,为你量身定制的,自然不会输给他。” 白姝安不能置信地望着静敏,“这么说,我身上这套礼服是你设计的。” “嗯。”她重重地点了点头,俏皮地探手到姝安背后,展开礼服飘逸的披肩,娓娓道来,“我大学时读的专业是时装设计,今年上半年毕业之后,本来在纽约一家时装公司做设计师,不过最近刚辞职了。我可不想一直跟着那些老古董,把自己的大好青春浪费在那些条条框框上,我要设计的是拥有自己独特风格的时装,然后创建属于自己的服装品牌。” 白姝安由衷地感叹道:“真没想到,你这么有才华,我想你肯定会成功的。” 富家千金,才华横溢,想不成功也难呀! 静敏咯咯咯笑起来,一只手顺着白姝安的腰轻轻抚了抚,突然凑过脸来,在她耳边轻声说,“哥哥对你的身形气质描述得真准确啊,三围数字丝毫不差,看这衣服穿在嫂子身上,完美无缺,嘻嘻……” 一张白皙的脸噌地红了,白姝安举起手在静敏背上轻打了两下,转身进了试衣间。 隐隐约约听到门外的两人又开始斗嘴。 “喂。”是静敏的声音,“刚才也不知道是谁说我设计水平差,嫂子肯定不会选我做的礼服的。怎么样,现在服了吧?” “那又不是嫂子主动选择的,是你刻意引导,嫂子看你选了,不好意思卸你的面子。” “愿赌服输,你既然输了,接下来我在云城这段日子,你就要做我的贴身仆人,随时听我差遣。” 姝安觉得好笑,心想,他们兄妹俩这点倒很像,喜欢使唤人。 青宇的声音依旧云淡风轻:“反正你在这里也待不了几天。” “我要是满意,就一直待下去,一直缠着你……嘿嘿……” 姝安打开门出去,正好看到静敏伸出双手,张大嘴巴,扑过去欲掐青宇的脖子,青宇躲到一旁,双手臂环抱着头,静敏又调皮地追上去……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是一对小情侣正在打情骂俏呢。 第五十四章 金秋大婚 (1) 白姝安站在酒柜前看着乱窜的两人不出声,宇回头时不经意间发现了她,停住脚步,眼神里竟闪过一丝淡淡的羞涩,静敏背着姝安混不知觉,仍作势去拍打,被宇抓住了手。 宇求饶:“好了好了,大小姐,我保证做好你的贴身保镖,行了吧。” 静敏满意地回答:“这才像话。”极其自然地回身窜到姝安身旁,“这里的风俗真是太奇怪了,结婚前一日新郎新娘居然不能见面。怪不得哥哥都坐立不安了,非要叫我跟宇过来看看你,嫂子,你千万别激动得睡不着哦,不然皮肤变差了,明天就做不了最美丽的新娘子了。” 宇走过来笑她:“那我们走吧,让嫂子好好休息。” 彼此又寒暄了几句,白姝安不舍地送走了两人,临出门,静敏还不忘回头叮嘱:“嫂子早点睡觉哦,我明天很早就过来帮你装扮。” *************** 晚上,白姝安一个人躺在宽大的宫廷风红木床上,却久久难以入睡。 夜风幽幽,拂起窗边大片玫瑰印花的金丝镶边窗帘,宛如树影婆娑,沙沙作响…… 她侧着身子,透过高大的窗棂,恰好可见一轮圆月悬在空中,淡淡光晕流转,盈盈泛着白光,仿佛近在咫尺,执手可握…… 床头响起一阵清脆的电话铃声,打破了夜的沉静,她蜷起身子,瓷白玉臂探出被窝,慢悠悠抓过听筒。 “喂……”轻轻两声叫唤过后,对方却没有回答。 平稳熟悉的呼吸声,一阵浓似一阵地传来,那声音穿过电波,柔软地拂在耳际,腮边几缕殷红泛起……一手撑着身子坐起,倚靠在床头红皮靠背上,扯过被子,覆盖住冰冷的身躯…… 那气息渐渐变得平静,仿佛越来越远……一阵奇异的木香,若有若无的飘进鼻息,拿着听筒的手搁着床沿,她侧身望着窗外圆月,心绪难忍,在心中暗叹:“是你吗……我知道是你……真没想到我们真的走到了这一步,感觉就跟做梦似的……也许真的是在做梦……” 她微微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我只希望梦醒的时候不会太痛苦。” 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由远处传来,因着夜的无边无际,因着四周的漆黑寂静,她仿佛清楚地看到了那张俊朗的脸,沉浸在明亮的月色下,一双深邃的眸子里点点星光坠落,正一脸澹然地望着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她望着月亮的视线渐渐变 得模糊,枕着听筒的手泛出一丝麻木,窗边的那轮明月在空中转了半个圈,殷红的朝阳在晨曦中绽放出绚烂光彩……电话那头依然没有声音传来。 迷糊睁开双眼,拉长的电话线连着听筒垂在床边,随风摇曳……想起昨晚这通莫名的来电,心中隐有痛意,再一次自言自语:“也许你不会相信,我居然希望这个梦境是真的……” *************** 中秋佳节,晴空万里。清晨7点,当静敏率领化妆师琳达、造型师风子、摄影师阿杰、摄像师阿震等一众十余人,闯进白姝安的豪华套房内时,她已经洗漱完毕。 由映柳、心妍、秋碧、紫玉和青莲组成的美女伴娘团也已早早地守在了新娘房中,大家均兴致高昂,齐齐发誓要为这奇幻美妙的一天贡献出各自所有的力量。 在经过了长达2个多小时的装扮历程之后,堪称为云城几十年来最奢华的豪门婚礼,集万千宠爱与瞩目于一身的洛氏集团未来接班人洛涵风的神秘美女新娘的梦幻盛装终于打造完毕。 花非花酒店外媒体拥堵,青宇增派了上百名安保人员,才及时迅速地开辟出一条通道。头纱遮面,一袭优雅白纱,身姿婀娜万千的新娘子被紫色伴娘团簇拥着进入了白色林肯加长版主婚车内。 紧接着,安置在酒店内的一众亲友陆续进入各自车内,10余分钟之后,车队启动,浩浩荡荡地驶向洛园。 主婚车内欢声笑语不断,静敏与映柳都是热性子,很快就带动各姐妹加入了如何调戏伴郎团的话题讨论中。 白姝安心里舒了一口气,幸好她们慑于洛老爷子的威严,也深俱洛涵风平日里桀骜冷峻、不苟言笑的脾性,索性没有提出闹洞房的过分要求。 车队驶至山脚时,被迫停住,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白姝安微撩起头纱,透过车窗向外望去,看到4、5个身材魁梧的保卫正围着一个男子。好似起了争执,两个保卫摩拳擦掌,欲对那瘦弱男子动手,那男子正不甘示弱地反抗。 映柳凑到白姝安身侧,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凝视了片刻,突然惊叫一声,央求司机开门,急急地下了车,向着那一群人狂奔而去。 车内一众人的目光均莫名地沿着映柳的身影而去,最后落定在那个瘦弱的背影身上,白姝安仔细一看,发现那个身影倒是有几分熟悉,正欲开窗询问。恰好看到青宇已从后面赶上来,与各保卫交涉片刻之后,平息了争吵。 此时,宇已走到她车旁,弯下身子,不紧不慢地向她陈述。原来洛老爷子对外公告,婚礼属于家族私事,一律谢绝媒体采访,对于受邀前来参加婚礼的各级政要、商界友人以及亲朋好友,均严格凭借请帖进入。所以从山脚开始,每隔50米,道路两旁均设有安保人员,一路维持秩序。 宇回头望了一眼刚才那位瘦弱的男子,对白姝安笑道:“他们以为是哪位不死心的记者,没想到竟然是映柳小姐的朋友。” 白姝安因上次紫云山庄外的暴力事件,对媒体印象极差,甚至有莫名的恐惧,竟十分赞同洛天齐这一严谨周到的安排。 可是眼神掠过青宇优雅的身躯,定定落在映柳讪讪的脸上,那个平日做事冲动、性子爽快的江映柳,此刻竟像个娇羞的小女子一般,呆呆立在她眼前,还显出几分局促不安。 白姝安心中疑惑渐深,一个熟悉的声音很快灌入耳中,“姝安小姐,好久不见阿!” 那个迎上前来的笑脸热情得近乎令人发颤,连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尽情地微笑,透过朦胧的头纱,白姝安一眼就认出了挺立在映柳身旁那个黑瘦方脸架一幅宽边眼镜的人来,不是孙文涛又是谁? 孙文涛的笑意更浓,抬手托了托镜架,弯着身子恭敬地解释:“白小姐,是这样的,我上个月刚换了工作,现在在静江传媒旗下的云城电视台当个小编导。今天是你与洛少大婚的好日子,虽然洛董有申明不接受媒体采访,但是我只不过想拍几张照片,你放心,我不会乱写的……” 白姝安抬眸望了眼宇,他只是云淡风轻地对着她微笑,意思是让她自己做主。 耳边孙文涛热情的声音还在继续,只是这次身体更靠近些,声音也压得低低的,“其实咱们集团的傅董事长也受邀前来参加喜宴了,你也知道,我刚进台里不久,像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如果能够把握住,那以后……”他顿了顿,“再说我跟白小姐和洛先生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你应该相信我的为人……” 白姝安正踌躇间,映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到车中,以前所未有的娇弱姿态抵在她身侧,黄莺般的声音柔软响起,“就当是还了昨晚欠我的人情,可不可以,通融一下,让他……也一起进去吧。” 这家伙,居然拿更换主伴娘的事儿威胁她呢,白姝安几乎已经确认映柳跟这孙文涛之间的暧昧关系,对这孙文涛,碍于云姨那一层关系,本也不想为难,现在加上映柳的恳求,心中已经软下来,却故 意正色道:“江映柳,看来你瞒着我的事情还真不少。” 见映柳头一回又羞又涩地低了头不说话,白姝安在心中暗笑:“江映柳,你也有今天!” 忍住笑转头对宇交代,“这位先生我跟涵风都认识,有几分交情,让他坐后面的车一起进去吧。”宇这才带着笑意领了孙文涛一起离去。 车队继续前行,但主婚车内却少了之前的欢笑,一贯巧嘴滑舌的映柳在众人炙热目光以及轮番上阵、喋喋不休的拷问下,竟然立场坚定,态度决绝,一句话都不肯交代,大家只觉得万分泄气。 这时,主婚车已经驶过洛园大门,两旁参天古木虬枝盘曲,交错密布的浓荫几欲遮天蔽日。间或有火红的枫香傲然立在常青树里,绮丽若天边的彩霞,绚烂如嫁娘的舞衣,招摇在蓝天之际的金色阳光里,片片红叶随风洒下,铺筑成一张浑然天成的火红地毯,热烈地绽放到树林的尽头…… 花园中间,洋楼东边偌大一片青青草坪上,人流涌动,乐声悠扬。极目所到之处,是一片由无穷无尽的玫瑰花瓣交织而成的梦幻花海! 白姝安被簇拥着走进了这座花园,此刻的她像一个新生的婴儿般失去了往日的所有意识,好似走在白地毯上的人不是她自己一般,一举一动都生疏至极。 第五十五章 金秋大婚 (2) 白色地毯穿过娇艳欲滴的粉色玫瑰花堆砌的圆形拱门,笔直延伸到百米开外的仪式台前。 地毯两旁疏密有致地排放着两列罗马柱,一律放置各色玫瑰花盆,一树又一树象征着美好爱情、吐露着馥郁芬芳的缤纷繁花,化作淡淡馨香,萦绕在两边各自占据半片草坪的齐整宾客席上。 白姝安被紫色伴娘团簇拥着,跨过圆拱门,走上铺满玫瑰花瓣的白地毯。 白色的花瓣儿像是生出了翩翩翅膀,纷纷扬扬地飞舞在她肩畔、胸口、腰际、裙摆四周…… 渐渐地,落满了她的全身…… 如月般妩媚、云般轻盈的白色花蕊从胸口处朵朵绽放,沿着婀娜腰身,花团锦簇般环绕在层层摆尾上…… 她像一朵清新脱俗的白兰花,娉婷窈窕,婉婉立于众人中央…… 鸿影掠过,惊艳了众人,停滞了时间,宾客席上鸦雀无声,只剩下柔情缱绻的婚礼进行曲仍在微风里静静地流淌…… 今日,洛涵风一身深蓝西装,头发齐整地向后梳着,露出耀眼晶亮的额角,两鬓碎发妥帖地垂至耳际,使得原本英气俊朗的脸庞透出几分旖旎风流。沉沉目光泛着皎洁光芒,那里面装着温柔的月色,亦有闪烁的星子跳动,连带那唇角的澹澹笑意也跟着暖了几分。 他脊背挺得笔直,如一尊雕塑般,好似等了很久很久,岿然立在仪式台前。由宇、如林、子墨等六人组成的伴郎团,作为新郎的坚实后盾毅然立在身边。 当他从静敏手中郑重地接过她纤细的手臂时,透着薄薄的白纱手套,她分明感觉到他身子轻轻地一颤。 从进入这座花园以来,白姝安感觉自己的意识一直游离在九霄云外,直到这一刻,他郑重地抬起她的手,一枚闪耀着五彩琉璃光的钻戒缓缓缠入了她的左手无名指,他轻搂着她的腰在她唇上印上了绵长一吻,白姝安游离多久的意识终是活了过来。 原来这是一场属于他们两人的婚礼。 他们在证婚人前,定下了一生一世的誓言…… 脑中突然闪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现世安稳,岁月静好”这样的话来,她想,世事若真能如诗中所说,“既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那该多好! 然而这样的命运,对于他们来说却是此生最奢侈的事…… *************** 盛大隆重的喜宴安排在金碧辉煌的 一楼大客厅内。 虽然婚礼的仪式依据西式风格举行,但喜宴的设置却完全遵照中国传统风俗。盛宴一天,从午宴开场,晚宴作为重头戏,新郎新娘必须前去向每一桌宾客敬酒。 一贯幽静的洛园自清晨开始,便被欢快悠扬的乐声、孩童嬉笑的追逐声、人群喧闹的交谈声、酒杯交错的碰撞声所包围…… 到了晚间室内灯火通明,室外璀璨烟花由草坪中冉冉升起,一朵又一朵徐徐绽放在遥远的夜空,那五彩缤纷的火花像着了舞衣的仙子,围着中秋圆月,热烈起舞,将这一日的繁华推至极致。 新郎洛涵风牵着新娘白姝安的手,从二楼缓缓走下大厅台阶。 此时她头顶白钻金冠,长发盘起凝成一束斜斜垂在胸前,浅蓝礼服薄如蝉翼的轻纱肩带悬在两侧,从胸口到腰间层层修饰,点缀着条条珠绣恰似片片鱼鳞,银光闪闪,长长的鱼尾曳地,犹如坠入人间的美人鱼。 他也卸下了西装外套,雪白衬衫搭配深海蓝西裤,浅蓝色圆点装饰的领带,与她一身淡蓝礼服交相呼应。 这一对璧人在众宾客千呼万唤之中,终于来到宴会厅敬酒。 洛天齐红光满面,气度雍容地坐在主桌主位,一把举起媳妇倒满的酒杯,一饮而尽。 “姝安,这位是我的妈妈……妈,她就是姝安。”循声望去,白姝安终于看清洛天齐身侧这位眉目清冷却一身奢华的中年女子。 她的嘴角虽漾着笑,眼中却全然没有一丝温暖,泠泠目光快速扫过白姝安的脸庞,连说话的语气都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意,“涵风,眼光真不错,新娘子很漂亮。” 白姝安迟疑地唤了一声“妈”,并上前倒酒,她怔了一怔,眼中冷意散去几分,终是端起酒杯,一口饮尽。 洛涵风还欲说话,站在白姝安身后的静敏突然凑上来,对着中年女子嚷道:“妈妈,嫂子身上穿的就是我设计的礼服,怎么样,是不是把嫂子的形象气质衬托得恰到好处?” 洛天齐听到静敏的吆喝,也忍不住打量了白姝安好一会,转头对中年女子赞道:“凌秋,看来静敏的设计水平还是很不错么,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 阮凌秋波光一闪,瞪了女儿一眼,溢出点点温情,“就凭她这点水平,也敢出来卖弄,难得你哥哥嫂子不嫌弃。” 洛涵风搭在白姝安腰间的手掌徒然一紧,白姝安竟莫名地感觉到有丝丝凉意沁入肌肤,斜眸 瞟了他一眼,却是神色如常,只听到他微笑着回答:“妈妈说的太谦虚了,妹妹其实是很有天赋的。” “就是就是。”静敏扑闪着一双水灵灵的美目得意地应承。 “没想到洛董还有一位这么漂亮可爱的设计师女儿。”坐在洛天齐正对面的一位气度雍容的中年男子突然插了嘴,把众人的视线都引了过去,白姝安认识这个人物,不正是张诗瑶的父亲,云城市长张谨言么。 洛天齐闻言大笑:“我这个女儿从小在美国生活,连我这个亲爹都有好几年没见她了,要不是她哥哥结婚,还不知道她要到挨到何年何月才会回来探望我这个老头子呢。” 静敏甩了甩垂到胸前的波浪卷长发,突然窜到洛天齐身后,伸出双手,一把抱住他的脖子摇晃道:“明明是你把我扔在那里,不过来看我,每次我想回来,妈就……”阮凌秋泠泠眼神凌风一般扫过静敏脸庞,她只得把后半句话生生吞进了肚里。 这时,青宇低语示意跟在身后的如林为涵风倒酒,自己则绕过桌子,把张谨言的酒杯斟满。 洛涵风拉着白姝安的手走到张谨言身边,郑重道:“姝安,这位张市长,你之前已经见过面的,这次剧院改建的事多亏了张市长点头答应,再帮忙从中周旋,项目才能顺利启动。” 洛涵风这话说得冠冕堂皇,言者有意,听者也不是无心,前段时间闹得满城风雨的绯闻,虽因为洛氏集团的退步而得到遏制,但此情此景,白姝安不得不联想到张诗瑶,想到此前她还当众公布是自己的好友,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怒气,便禁不住问道:“不知道诗瑶小姐怎么样了,按理,我们的婚礼,她也应该到场的。” 张市长眉目温润,举手投足间有一股隐忍而发的贵族气质,处处透着高官的威仪。 听到这句问话,脸色却变了一变,握着酒杯的手不自觉地转了个圈,但语气依然是平静如常:“涵风的确是叫了诗瑶来参加的,只是因为剧院的项目刚刚启动没多久,再加上这个项目是云城几年来的文化大作,我督促她一定要认真对待。所以她这个总设计师,最近是忙得晕头转向,她对自己要求向来也苛刻,这不,因为对音乐厅的设计稿不够满意,前天就飞到意大利,向她的建筑家老师取经去了,所以啊,就没法参加你们的婚礼了……” 张谨言的回复滴水不漏,既保存了女儿的颜面,也缓和了此刻颇显尴尬的氛围。 他的话音未落,身旁一位面色沉静、容颜峻厉的中 年男子,突然插话道:“洛董,听说你这位媳妇不仅人长得漂亮,舞更是跳得惊艳,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有幸可以一睹风姿呢?” 他身形高大,睿智内敛的五官依稀可见年少时的张扬,那冷峻的眸子竟深深望了姝安一眼,唇角飞过一抹刚硬的淡笑。 洛涵风搂着她肩的手再次紧了紧,低头凑到耳畔低低解释:“这位是张市长的连襟,也是静江传媒的董事长傅伯轩,云城电视台、音乐之声广播电台、《静江报社》,都是由他一手创办的……” 白姝安听到传媒两字,忍不住眉头一跳,迟迟没有开口,因着洛涵风掌心徐徐传来的温热,才强自镇静了下来,苍白的脸色只因铺了厚厚的粉终是看不出破绽。 洛涵风见状,迅速举了酒杯至傅伯轩眼前,笑着说:“既然当了洛太太,怎么还能随随便便地跑到舞台上去抛头露面。” 中年男子举杯与之遥遥一碰,互饮了杯中酒后,豪气地大笑:“老洛,看看你这个儿子,才刚把人家娶进门,就想着金屋藏娇了。”语气高亢,声音响亮,只引得一桌的人跟着笑起来。 洛老爷子面带笑意,目露慈色,望了望郎才女貌、熠熠生辉的儿子和儿媳,故意装作不理会的样子,随口敷衍:“这件事你不要问我,关键要他们小两口自主协商。” 大家又嬉笑了一阵,只有久未开口的阮凌秋顾自吃着饭菜,脸色依旧漠然。 第五十六章 金秋大婚 (3) 离开第一桌贵宾席时,白姝安已有了些许酒意,可一切才刚刚开始。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如何被洛涵风牵着手辗转敬完接下来五十余桌酒席的,只知道他们像一对穿梭在百花丛中忙碌的蜜蜂,他们堆着笑脸,端着酒杯,不停地与人碰杯…… 她紧紧地挨在他身边,就像所有新婚燕尔、浓情蜜意的新人一般…… 喜宴落幕,她已醉得不省人事。 此刻她缓缓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舒适的大床上,眼前一片昏暗,半撑起身子,可见斜对面一扇高大落地窗,银色月光穿门而入,在床前勾勒出斑驳树影。 慢慢起身,借着皎洁的月光走到阳台上。 室外一片寂静,从清晨到夜晚,一直热闹非凡的洛园,此刻宾客已然散去,逐渐陷入沉寂。 晚风摇曳,园中花木疏影横斜,伴着淡淡花香,她深吸了几口气,脑子倏然清醒了几分。晚宴上沉痛的那一幕挥之不去,又涌上心头。 她一度以为,曾经天真懵懂的爱恋,在经历了过去几个月的突变与沉淀之后,必将化作一抹淡痕,只静静躺在心底的某一个角落。 可是昨天晚上,当她看到若旻憔悴落寞的身影,看着他独自坐在桌角,一杯又一杯地灌下杯中酒,那种痛苦绝望的神情却是她从未见过的。 偏偏洛涵风牵了她的手,径直走到他的身侧,不知是故意还无心,说出一些意有所指的话来。 “姝安说,你一直都很照顾她,以后我们都会把你当哥哥看,这杯酒我们敬你!”洛涵风两颊微红,却语气郑重,完全不像是有醉意的样子。 若旻起身时微微一个趔趄,因靠着桌子才稳稳立住,满满两瓶红酒并没有让他惨白的面容红润几分,只是那份儒雅从容的气质却丝毫为减,他目色迷离地望了望白姝安,原本温润磁性的嗓音带着一丝喑哑:“姝安酒量浅,就让我们两个干一杯吧。” “若旻哥,你要好好保护嗓子,不能喝这么多酒。”白姝安的心底牵扯着难言的不忍,这一句话脱口而出,连自己都吓了一跳,骤然僵住的手心被另一只温热的手掌紧紧握着,突然加重的掌力,仿佛用尽了全身的气力,生生嵌进她的血肉,无法言喻的疼痛。 若旻修长的手指拂过杯口的水珠,带着微笑,柔声说,“没事,今天心情好,就多喝几杯。”一口饮尽了杯中酒。 洛涵风爽快地仰着脖子喝完酒 ,又侧身一把夺过白姝安手中的杯子,一口干掉,定定望着若旻忧郁的眼,斩钉截铁般说了句:“从今以后,姝安的一切就放心地交给我吧。” 若旻好似此刻才回过神来,了然地垂下眼眸,又自斟自饮了一杯,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嘲,却字字清晰:“我祝福你们!” …… 隐藏在心底十年的情感,豆蔻年华里最美丽的芬芳,从来没有想过,它还未绽放就如一株见不了阳光的野花黯然凋零…… 互相暧昧的喜欢,不多也不少,不早也不晚,没有杂质,没有猜忌,没有迟疑,曾经她所期待的爱恋,就这样残忍地逝去了…… 人生有多少个十年可以任你挥霍,再多的挣扎,都不过是无力的祭奠,正因为她知道,才无力面对他持续消沉的模样,为什么不能坦然地面对失去,更何况,那是他从未真正地面对,也从未勇敢去争取,甚至连她都无法为其定义种类的情感? 曾经以为失去就是天崩地裂,却没想到,短短几个月的功夫,她已经可以成功地抽离痛苦,重新审视自己的内心…… 她突然觉得胸口憋闷,有些透不过气,转身回到房中,借着月光打开房间里的灯,昏暗的室内骤然变得一片透亮。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洛涵风的房间,显然为了婚礼已然经过精心修饰,如深海般沉稳宁静的四壁,包围着各式华丽的白漆镀金家具,米色宫廷风的白漆雕花大床上方,挂着新人的婚纱合照,那是几天前,在月城湖畔望月桥旁所摄。 照片上两人相拥立在湖边,身后绿水悠悠,青山隐隐,他的眉心抵着她的额头,鼻尖对鼻尖,嘴唇对嘴唇,两张脸沐浴在金色阳光里,昏黄中带着暖意,纯净里一丝暗香涌动…… 白姝安心中一动,一张脸竟如火烧般红了起来。 此刻这张深情缱绻的照片被大红的繁花被面映衬出婚礼的重重喜庆,她却才如梦初醒般想起来,那个本该跟他同处一室的新郎官身在何处呢? 理了理微乱的礼服,四下张望许久,才发现大门左侧有一扇虚掩的白漆雕花木门。 转身穿过宽厚的沙发,来到木门前。 开门而入,摸索着走了几步,发现了墙上的壁灯。 伴着微黄的灯光,白姝安穿过衣帽间,里面竟还有一个精致的小房间,窗边布置着一张不大的床,衣柜、书桌、茶几等家具,倒也不缺。 他的新郎官此刻正酣然睡 在那张不大的床上。 她没有开灯,借着皎洁的月光,轻轻走过去,屈膝蹲在他的床头,月光如水般洒进来,她看到他微蹙着眉头,紧闭的双眼上,两排长睫毛偶尔微微地颤动着,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沉沉传入耳中,好似睡意正浓。 有什么样难言的心事竟让他连梦中都锁着眉头,手指轻落在他的眉梢,缓缓滑过,意欲清除他心底的忧愁似的,渐渐抚平了褶皱。 她满意地收回手指,定定地凝望许久,压抑多时的疑问在心里反复呢喃:“昨天晚上的电话是你打的吗,如果真的是你,为什么不出声,如果不是你,那还会有谁呢?” 轻叹了口气,缓缓起身,转身没走几步,撞到桌角,随手带倒了身侧一个厚重的白瓷杯,杯子砸在右脚大趾上,十指连心一阵锥心之痛。 她紧蹙眉头咬着唇,仍旧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闷响,正想继续前行,身后一个强力把她的另一只手拽住,一个趔趄,回身撞进一个人的怀里…… 月色迷蒙,她微微抬头,依稀可见他蓬乱的发下一双迷乱的眼睛,正灼热地望着她。 一颗心莫名地紧张起来,擂鼓似地突突跳着,好似下一秒就要冲出胸膛,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出一句话:“刚才,看你睡着了……我,正想离开……不小心……” 他沉默地点亮了不远处的壁灯,扶她一起坐到床沿,抬起她的右脚置于自己左腿上,低头小心地脱去薄薄的拖鞋。 红肿的大趾像一个饱满的紫茄,狰狞地暴露在灯光下,她正想挣脱,一只温热的手掌已暖暖地覆到上面…… 整个人顿时如石化般僵住,一动都不敢动。 掌心虽不宽厚,却温暖有力,修长手指一遍遍揉过伤口,阵阵暖流随之淌到心间。 空气中开始浮动不一样的气息,她呆呆地望着他手中温柔动作,竟忘了疼痛。 揉了许久,终是停下动作,手依然抓着她的脚,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语气一如往常般淡淡:“洛太太,你做事,为什么总是这样出其不意?” 她不太明白他话中的意思,脸上却已经飞上了红霞,垂眸盯着自己的手,含糊乱答:“你这是在夸我么?” 唇角一勾,轻松的笑声传来,“你说是就是吧。” 她脸色一沉,生气地从他怀里抽回脚,穿好拖鞋,迅速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桌边,边走边说:“我要去睡了。” 他也跟着她站起来,默默跟在后面,走在前面的人好似想快速逃离这里,脚步越来越快,谁想受伤的脚并不听使唤,眼看到了房门口,一个趔趄差点又要栽倒…… 长臂一伸,又将她轻松拽入怀里。 “你,你放开我!”她又羞又急,努力挣扎着想要脱身,却听到他温柔的嗓音暧昧地传来:“洛太太,现在仪式已经完成,还差最后一步,我们就是真正的夫妻了!” 耳边拂过他沉重的呼吸,连带掌中浓烈的热度,烧得她腰间的皮肤开始发烫。“真正的夫妻!”他该不会,是想用强吧?顿时面红心跳,六神无主,心一横,俯下身子在他臂上狠狠咬了一口。 他吃痛闷哼一声,渐渐松开了手,腰间力量退去,她一个踉跄后退两步,恰好身子抵在门框上,稳稳立住。 抬眸盯住那双深邃的黑眸,此刻里面星光黯淡,冰冷寒意由眸中闪现,渐渐笼罩了整张脸。 她深吸了口气,憋了许久终于说出一句话:“我,我们的协议可没有这一条。” 一声轻笑,还伴着几丝嘲弄,“你认为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你,你刚才,不是说,真正的夫妻。”莫名地紧了紧身子,抬手捂住发烫的脸,竟觉得自己十分好笑。 笑声渐强,如晚风中馨香的桂子,一抹抹,漾开在那张面色冰冷的脸上。 他突然转身,从床边衣柜的抽屉里拿出一叠文件,递到她手上,好整以暇地望着她说:“其实,我是想跟你说契约的事。这是我在美国的私人律师亲自拟定的,一式两份,我已经签了名,你签完之后,一份由你保管。这上面清楚说明了你我的义务和权利。” 原来他说的变成真正的夫妻,是指签完这个协议,两人的夫妻身份正式形成的意思。她脸上的红意更甚,只得闷着头仔细翻看起协议内容,一目十行,却是一个字都看不清。 “从明天起到明年的今日为止,在人前,我们就是一对恩爱夫妻,无论发生任何事情,你都要站在我的身边,这是你作为洛太太必须承担的义务。至于报酬,春华剧院已如你所愿,没有被拆建。而契约上金额的数字还是空白的,你想填多少就填多少,我都会满足你。” “你就不怕,我要……”那个即将脱口而出的答案,“洛氏集团的大额股份”,言到嘴边,终究是停住了。 “要什么?”洛涵风平静地望着她,微聚的眉峰,如隐隐青山,曲折迷离中透 着几分神秘。 她心念一转,厚着脸皮说:“2000万,这个数字对洛氏集团来说,应该是个小数目吧?” “当然……我还以为你会要整个洛氏集团呢。”洛涵风竟奇怪地笑了笑,双手抱于胸前,带着异样的目光认真审视着她。 闻言倒是她怔了怔,转身从身旁书桌的笔筒里取了笔,在两份契约上飞速填了数字,并签下自己的大名,再拿了其中一份递还给他。 洛涵风接过来,嘴边挂着满意的笑,“可以了,洛太太,快去睡吧,天一亮,咱们就要去蜜月旅行。” “蜜月,旅行?” “这不是新婚夫妇的必修课么。你放心,文嫂已经帮你整理好行李,行程我来安排。” “哦!” …… 一手抱着契约,一瘸一拐地沿着通道回到新房,脑中反反复复只有一个念头,“这一纸契约,已让自己深陷豪门,从此以后,她就是他的洛太太,名正言顺的洛太太!” 第五十七章 孤岛蜜月 白姝安坐在机舱里,望着窗外堆砌如山的云朵,大片大片地铺展在四周,或近或远,恰似薄如轻翼的各色繁花,层层叠叠地漂浮在眼前…… 庞大的机身穿行而过,繁花不见飘散,却在偶尔出现的金色里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蓝天近在咫尺,繁花好似执手可握…… 她不禁抬了抬手,隔着极厚的玻璃窗,伸手去碰触那片美丽的景致…… “在看什么呢?”洛涵风身子靠在椅背上,半眯着眼,好似无意地问道。 “没什么。”她缓缓缩回手,直起的身子再次弯回座位中,竟也闭了眼,懒懒地问他,“还有多久才会到。”已经飞了6个小时,从清晨10点出发,飞机上的西式午餐,她有点吃不惯,此刻感觉肚子就要开始抗议,不好意思表现出来,只能故作随意地问他。 “快了。” 洛涵风侧过身子,那熟悉的气息便阵阵扑到她脸上,温热的酥痒婉转缠绕脸颊。白姝安睁开紧闭的眼,看到一对幽深的眸子正温和地望着她,互相对视了许久,那双眸子的主人依旧没有移动半分,反而朝着她的方向靠了靠,轻咳两声,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她眨了眨明媚的眼,疑惑地问。 随着他微微偏过的头,那双幽深的眸子却望向了窗外。 这时飞机突然出现一个俯冲的降势,云层渐渐远去,展现在白姝安眼前的是另一片无边无际的蓝。 蓝色苍穹下,一片浩瀚无垠的碧海,浩浩荡荡地铺陈在眼前,在那片湛蓝的广袤之中,有无数翠绿,如闪亮的碧玺,密密麻麻地点缀其中…… 随着机身的逐渐逼近,那些翠绿变作银白的沙滩、茂密的丛林、星星点点的房屋住宅……一个个美丽的热带岛屿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私人专机在半空中盘旋许久,向着最大的那座岛屿而去,最后停在孤岛上一大片由沙地筑成的机场中。 庞大的机翼卷起阵阵狂风,云雾般迷蒙了白姝安的眼,潮湿的海风带着热带生物独有的气息扑面而来,远望,夕阳逐渐西下,湛蓝的碧海被染成五彩织锦,在海天交接处缤纷一片…… 白姝安沉醉在眼前的美景中,第一次看到碧海蓝天,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手被他牵起,沿着海滩漫步而去,直走到近海处,两人并排而立,一波又一波海浪涌上岸边,软软地冲刷着彼此陷在沙中的双脚,好似冲掉了这一天来的泥泞和疲惫。 她心中 一动,侧头望着笔直立在身边,一直沉默的他,似有预知般地问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海风拂乱了他额前的发,一簇簇飞扬在空中,他的眼神变得迷离,声音有些喑哑,“姝安,你好好待在这里,10天后,我来接你。” “所以你不跟我一起留在这里?”她这是明知故问。 轻拥她入怀,温热手掌放在柔软顺滑的背上,像是极其小心地呵护着一件珍宝般,温柔地摩挲着,喃喃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有重要的事要去别的地方处理,你安心待在这里。”又轻轻把她放开,两只手掌依然依依不舍地放在她的双肩。 有那么一瞬间,白姝安产生了奇怪的错觉,或许他刚才是真情流露? 眼神无意飘过周围,才发现,他们身边不知何时多了几个人。 心里一沉,大概是为了掩人耳目,他才会做出刚才的亲昵动作吧,毕竟是新婚夫妻,离别时总要表现得依依不舍。 洛涵风招了招手,那些人便朝他们走来。领先的一男一女皮肤棕色,衣着奇特,像是这里的土著居民。随后的两人手中提着白姝安的行李,是洛涵风请来照看她的保镖。两人身形样貌均十分相像,其中一人还是上次出现在月城的强子,另一个则叫阿郎。 洛涵风指着领先的两人介绍说:“姝安,这两位是岛上度假村的村长夫妇,也是照顾你的管家,他们是夫妻,他叫沙弟,她叫阿苏。阿苏的汉语说得不错,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跟他交流。” 白姝安听话地点了点头,上前一步,跟阿苏握手,阿苏用中文向她问好,随即脸上绽放出一个热情的笑容,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在阳光里闪闪发光。 洛涵风又用她听不懂的语言跟沙第交流了片刻之后,才跟她正式告别。 她目送他离去,看着他淡蓝的休闲衬衫被海风吹得飒飒作响,散乱的黑发随风扬起,那迎风而去的挺拔身影,在夕阳中越拉越长,显得有些孤单。 他没有回头,直到登上机舱,直升机盘旋着升上天空,最终消失在众人的眼中。 *************** 一辆黑色豪华轿车沿着沙滩边的蓝灰马路,疾驰而来,停在众人眼前。 阿苏上前,礼貌地轻唤了一声。沉浸在离别的感伤中的白姝安才回过神来。回头一看,发现沙第已经领了阿郎和强子,一起携着她的行李往车边走去。 白姝 安对着阿苏浅浅一笑,同样礼貌地问她:“可以告诉我这个岛的名字吗,你们这里的生活习惯怎么样,我看你们的穿着,跟云城那边可是大不相同。”既来之则安之,身处如此美景,虽然只能孤身度过,但是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能让相关的人看出她与洛涵风之间的任何嫌隙。 白姝安此刻强作欢笑,迫不及待地表现出对这座小岛的浓厚兴趣,一来是为了旁敲侧击地打探洛涵风的用意,二来也是为了自保。她没想到,洛涵风这么快就投入了计划,自己作为一枚棋子,不知道被他放在怎样的位置上,她唯有进一步地知己知彼,才能随机应变。 阿苏热情开朗,一路上已把她的问题回答得详尽具体。 原来这本是印度洋上一个不知名的孤岛,附属于xx国家。 十年前,洛天齐向当地政府买下这个岛屿后,意欲将其开发成一个高级度假村。 由于投入资金丰厚,这个度假村项目获得了当地政府的大力支持,不出三年,这座荒岛上便建起了一幢幢风格迥异的欧式别墅。 在度假村开发之初,洛天齐便已向政府表态,此举是为了推动当地的旅游业和经济发展。 因此当硬件设施完成后,洛天齐再次与政府协商,表示希望将该国的居民安置在这个度假村,一来有助于解决他们的就业问题,二来则可以通过增强人文风情和民族特色,进一步吸引游客。 所以目前住在岛上的村民就是经过政府同意,从附近一座岛屿上迁移到这里的土著居民。 因当地的居民信奉宗教,视莲花为圣物,洛天齐便索性将此地称为“莲心岛”。而他们的村子也相应地叫做白莲度假村。 阿苏说,自从三年前,洛涵风开始负责度假村的项目后,她也有三年没有见到过洛董事长了。听她的口吻,似乎对洛天齐怀有十分的崇敬之情。 白姝安只得微笑着安抚她:“洛董事长业务繁忙,好在目前身体安康,你就不用挂心了,我回去后,一定会转达你们的关怀之情。下次有机会,肯定还会再见到的。” 阿苏侧头,漂亮的大眼睛里泛着波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带着几分戏谑的口吻说:“怎么你还洛董事长、洛董事长的叫,应该改口叫他爸爸了吧?” 白姝安臊红了脸,只得警戒似地回道:“是啊,一时间还改不过来。” 一路上只顾着听阿苏介绍莲心岛的来龙去脉,竟没有留意车子行驶的 路线,此刻望向窗外,发现已经别有洞天。 蓝灰公路砌成的海岸线已然远去,车子拐进了一处静谧的丛林,山势并不陡峭,缓缓行驶了几分钟,便看到大片地势平坦的草坡,草坡上零星坐落着不少白墙红瓦的西式洋楼,各成院落。这里便是阿苏所说的白莲度假村了。 蓝灰公路两旁的草坡上,草叶茂盛,各色鲁冰花竞相争妍,成群结队的孩童正在花丛里追逐嬉戏…… 只听到阿苏说:“他们是村民的孩子,因为来这里度假的都是各个国家的富商、明星、高官等有钱人,所以这里的每一幢别墅都需要管家,基本上都是一对夫妻负责打理一幢别墅,而且这个度假村里学校、医院等公共设施一应俱全,所以村民们也十分乐意在这里长期生活,自然把孩子都带在了身边。” 白姝安望着孩子们欢快的表情,也不禁感叹,这其实就是传说中景致宜人、民风和谐的世外桃源啊! 慨叹间,车子已经开到了公路的尽头,蓝灰台阶铺筑的甬道,通往一座华丽的城堡,“蓝莲堡”三个描金镶蓝的璀璨中文大字赫然眼前,下面飞扬着一排英文鎏金小字“thebluelotus”。 酒红窗棂错落有致地镶嵌在白墙四壁,头顶一座座巍峨的尖端高耸入云,夕阳的余晖利落地铺洒在白墙上,折射出一道道五彩琉璃光。 远方碧海蓝天,近处草色青青,天与地的中间矗立着这一幢金碧辉煌。 白姝安下了车,望着眼前的巍峨高楼,说不出的惊愕与叹服,如果说刚才所见是世外桃源,那么这里就应该是桃源深处的宫殿了。 第五十八章 未明生物 今日是白姝安来到莲心岛的第七天。 过去的七日,她像一个被软禁在城堡里的公主,每日里可做的事除了沿着沙滩欣赏风景,在城堡里放着音乐独自跳舞自娱自乐,就是找阿苏聊天。 但阿苏总是很忙,她要帮助沙弟打理整个度假村,还要兼顾城堡里的管家工作,另外家中还有两个孩子等着她去抚慰,一个蹒跚学步,一个嗷嗷待哺。 因此白姝安有时便不忍心去占据她宝贵的时间,虽然阿苏待她总是诚挚有礼,充满热情。 没有阿苏的陪伴,白姝安有时也会一个人到村中去散步。 那些村民一开始都是对她笑脸相迎,但是却不敢进一步靠近,因为只要白姝安做出对他们感兴趣的模样,她的身后就会凭空窜出两个穿戴严酷、表情肃穆的黑衣壮汉,那两幅凶神恶煞的躯体足以把纯真的孩子吓出三米远,那冷若冰窟、狰狞可怕的表情更是令那些企图靠近她的男人望而却步。 如今,白姝安若是走在外面,淳朴善良的村民们远远地便转头跑开了,完全是因害怕而引起的拒而远之。 白姝安对于这种近乎残酷的封闭式软禁终于忍无可忍,几次三番恐吓强子和阿郎都毫无用处,因为他们只听命于主人,而他们的主人是洛涵风,不是她。 她干脆跟他们冷战,不说话,不回应,不出门。 可这样一来,那两个原本就没有声音的黑影依旧如影随形在她身后,她自己却无聊到连说话的对象都没有了。 *************** 这日清晨,海天交际处才露出一丝鱼肚白,她便蹑手蹑脚地溜出了房间。 门外静悄悄的,四处张望许久,也没有瞧见阿郎和强子的身影。 忍不住偷偷笑出了声,要在往日,他们其中必定有一人会在门外站岗的,这都要归功于她昨晚上的灵机一动。 这事长话短说是这样的,昨日晚餐的时候,她故意做出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骗得阿郎和强子跟她一起用餐,那两个一根筋的家伙,哪里会知道,她在他们的酒杯里加了一点东西,那是她借口自己失眠,好不容易从阿苏那里拿到的安眠药。 因此这会,嘿嘿,估计他们还在蒙头睡大觉吧。 白姝安穿戴整齐,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城堡的后门。 城堡高踞在山坡上,背朝大海,一条细石台阶路蜿蜒通往海滩,两旁种植着大片 高大的热带植物。 清晨的海风夹带着泥土的气息、草木的芬芳扑面而来,她哼着欢快的曲调,像一只逃离了笼中的金丝雀,一路小跑着来到了沙滩上。 如瀑长发跟着白色长裙,在晨风中起舞作响,她赤着脚,一步一个脚印,轻踩在柔软白细的沙滩上…… 海天交接处,一抹深红渐起,朝阳还未跳出海面,却已释放出崭新的信号。 海浪伴着晨风一阵又一阵地袭来,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赤足,无意识地爬上她的双膝,随风飞起的水珠溅在白裙子上,洒落淡淡剪影…… 海滩边有许多棕榈树制成的木棚,也有一个个横架在水上的特色房屋,供游人休憩。 白姝安走出城堡好远,最后沿着木制回廊,踏上了一幢深灰水上屋。 廊下碧水湛湛,游鱼细石,直视无碍,廊上半敞式的西式低矮房屋,设计精良,风景独好。 她环绕着一件水上屋转了半圈,发现一处台阶笔直通向水下,便带着几分好奇走了下去。 半蹲在台阶底部,伸手将那碧水盈盈一握,几条通红身体的热带小鱼便游了过来,摊开手掌潜入水下更深处,鱼儿们竟大胆地凑过来,细细啄着她的手指,阵阵酥痒传到身体,她不免轻笑出声…… 玩得正尽兴时,隐约听到有细细的划水声,正朝着这边而来。 抬头向四周一望,果然发现远处似有东西在游动,光秃秃的头,晶亮的墨黑,蓝幽幽的一对眼睛,在水面上时隐时现,晨光熹微,那个头背着光,正朝着她而来。 脑中顿时闪过许多凶猛的海洋动物的名字,白鲨、鲸鱼、海豹……但是它们的个头不会这么小吧,而且这里是近海处…… 虽然一个劲地安慰自己不要惊慌,但是当那个未明物体速度逐渐加快,朝着她的身体越来越近时,呼吸突然一滞,脚下一滑,竟掉入了水中…… 白姝安的游泳技术并不差,只是在落入水中的那一瞬时,脑中突然一片空白,身体沉沉地往下掉,待她反应过来正欲用力时,那个未明物体竟然已经来到她的身边。 水中视线模糊,她看到那个生物的个头比一般的人类大些,全身上下包裹着一层厚厚的黑皮,有着跟鱼类相似的鳍和尾巴,如果它真的是鱼类,那绝对是一条丑陋的鱼。 此刻,那个生物张开双鳍,使劲将她揽进怀里…… 她心中一个惊悸,惨呼,某非 这鱼类竟对她有意,慌乱中一阵挣扎,意欲挣脱那个生硬的怀抱…… 没想到那个生物的力气出奇地强大,白姝安跟它在水下互相撕扯了半天,最终败下阵来,不断有水灌入口中,脑部开始缺氧,身体已经不听使唤,意识逐渐缺失…… *************** 白姝安睁开双眸,正对上一张湿漉漉的俊脸,紧闭着眼,长睫微颤,鼻尖上还有水珠缓缓掉落…… 那张脸离开她的唇,又再一次俯下身来…… “啪”,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爽快利落地划过那张脸。伴随着“啊呜”一声惨叫,凑近的脸迅速离去。 白姝安旋即坐起了身子,下意识地望了望自己的身体,虽然浑身都是湿的,好在衣服还在。 “你,你是谁,你想干什么?”虽然有些惊异自己的力气竟恢复得这样快,但更令她惊诧的是,眼前这个附在自己身上,对她做嘴对嘴呼吸的陌生男子。 男子一手捂着自己的半边脸,明亮的眼眸中闪过几丝疑惑,起身居高临下望向她,“你问我是谁,我还没问你谁呢,为什么大清早地,跑到我的屋子旁边自杀?” 什么,他的屋子,自杀?这该从何说起! 白姝安被说的一头雾水,迅速扫了一眼四周,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红漆大床上,房中装饰华丽,一抬眸便可见外面的碧海蓝天,看来这里就是她落水时身处的水上屋。 但是她落水之后,明明是跟一个未明生物进行了搏击才会…… 脑中思绪辗转,一低头却看到床下地板上正躺着一身黑色的厚皮,那不是…… “请问,这个,这是什么?”她抬手指了指地板上未明生物的皮,弱弱地问了句。 “我的潜水衣!”男子站在窗前,双手抱拳,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好似望着一个外星人,“我潜水回来,远远地看到一个女子蹲在我屋子旁,当我再靠近一些的时候,发现那个女子居然跳入了水中,我好心游过去救她,却被她狠命推开……” “真是好笑,我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自杀。分明是你穿了那身奇怪的皮,无声无息地朝我游过来,害得我以为是海里的未明生物……”顿了顿,脸莫名地一红,身子快速从床上蹦起,走向了门外,“没见过潜水衣很稀奇吗,本姑娘就是没见过,哼!” “呵呵呵……”笑声从房内传来,继而跟着她来到了身后,“没见过潜水 衣不稀奇,稀奇的是姑娘你,把它当做了强抢异性的未明生物。” 转身狠狠瞪了他一眼,脸却变得更红,那个人跟她一样,衣服还来不及换,浑身湿漉漉的,湿衣紧贴着身体显露出一身有型的肌肉,阳光般爽朗的笑声,如灿烂的晨曦般,充满着青春活力。 一低头望了望自己,亦是如此,长裙贴身,玲珑身躯若隐若现,一阵海风吹来,冷意涔涔,她紧了紧身子,转身就往长廊上跑去。 跑了几步才发现,鞋子已经丢失,也不想回头去取,索性赤着脚“蹬蹬蹬”地跑起来。 身后竟然还有另一个脚步声紧追而来,“我叫顾俊生,请问姑娘叫什么名字?”大步而来,身体很快就来到了她的脑后。 白姝安不得不转身回望,那张干净纯真的脸上竟闪过一丝羞涩,凌乱的发梢随意垂下两鬓,一对明亮的眸子清澈动人。 刚才事态过于凌乱,白姝安的脑子也不甚清楚,现在才想起来,这个人讲的是中文,看样貌也不像本地人,或许跟她一样,来自同一个地方。 如今她的身份已非同寻常,而他对于她来说,不过是个萍水相逢的路人,并不希望日后会有什么交集,便冲他淡淡一笑,“无论如何,谢谢你救了我,再见!”说完继续向着前方走去。 这一次他没有跟上来,只是静静地立在回廊边,望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海岸线上。 白姝安走到一半,发现阿郎和强子气急败坏地从对面赶来,看似十分焦急的样子。 两个身材魁梧的大男人,认出她的身影,都流露出孩童般惊喜万分的表情,白姝安虽一身狼狈,却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一路上,阿郎责怪强子昨晚贪杯,强子又谴责阿郎嗜睡,耽误了晨起站岗。原本沉默寡言的两个人竟在她身后你一言我一语地争吵起来。 白姝安在心底暗笑,又只得忍住,这两个武艺高强的大老爷们栽在了自己手上,居然还浑然未觉。 第五十九章 海边舞会 自从白姝安出了这日清晨的事件之后,阿郎和强子变得更加神出鬼没,经常她一出房门,身后就会出现一对诡异的黑影。 她也不再理会他们,因为距离洛涵风所说的十天期限就要到头。 十天的时间,洛涵风音讯全无,他将她困在这个岛中,关于他的计划查不到一丝头绪,白姝安心中抑郁,竟也懒得出门。 这天中午,用过午餐,她便直接回了房。 高大的落地窗外一个宽敞的阳台,阳台面朝大海,正中斜放着一张青藤躺椅。 白姝安躺在椅中,歪着头,半闭着眼,眼神掠过城堡近处高大浓密的热带植物,慢慢地转向了海滩近处。 今日又是一个晴天,万顷碧波,浩浩荡荡地在天地间自由驰骋,来去自如。 不知是风卷起了海浪,拍打在海鸟的翅膀上,惊得它们四下飞窜,还是那些鸟儿们故意成群结队地与海浪追逐嬉戏,只见远处哗啦啦地飘过一片白色,随着层层涌起的浪尖,那些白色转瞬间幻化成一片片散落的花瓣,随着碧波翩翩起舞…… 双眸微睁,唇角一弯,将原本侧卧的姿势变作了仰躺,抬头便见一片毫无杂质的蓝天,无边无际的深蓝,跟那一碧沧海相映成趣,这里的空气清爽得令肌肤的每一个毛孔都放松了警惕,眼睛所过之处皆是纯天然的极致美丽。 她不禁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倘若心中没有仇恨,倘若有一天她完成了使命,倘若此生再无所牵绊,她真希望可以躲在这里,过一辈子与世无争的日子。 有睡意淡淡地袭来,她缓缓地闭上了眼,伴着远处海浪拍岸的声音,心神渐宁,将抑郁的情绪一点点释放…… 将睡未睡时,耳边隐隐传来人群的喧闹声,由远及近,由少至多,将她好不容易攒起的睡意再次拂去。睁眼望去,发现不远处的沙滩上,不知何时,聚起了一堆人,他们中有人搬凳,有人抬桌,还有人搭凉棚架子…… 不过一会儿功夫,空旷的沙滩上,已被开辟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地盘,四面摆满白色桌椅,上搭凉棚,中间铺着红色地毯,有一群女士列队而来,将手中的鲜花一一作为装饰点缀在桌椅四周…… 看这阵势,像是要举办舞会么,只是一直都未听人提起。白姝安心中疑惑,便起身来到房中,拨通了楼下大厅的电话,叫阿苏上来见她。 不过片刻功夫,阿苏已经带着灿烂的笑意来到她眼前,被问及沙滩上发生的怪事 ,阿苏热情的脸上竟溢出一抹略带羞涩的笑容,不好意思地说:“今天是我和沙弟结婚八周年的纪念日,按照我们当地的风俗,要举办篝火晚会,叫上村里人一起唱歌跳舞,热闹热闹。只不过这次,沙弟一个朋友说,要弄出点新意来,所以阿,特地找人搭了那个舞台。” “这么大的好事,你怎么都不跟我说!”白姝安被压抑了数日,感觉已经恹恹不起的心突然间就活了过来,身体从沙发中一跃而起,轻盈地飘到阿苏面前,握着她的双手叫道,“阿苏,好阿苏,我也要去参加!” 阿苏下意识地回头望了望门口阴影处,为难地说:“我当然是不想瞒着你的,只是,沙弟说,怕洛少知道了,怪我们……” 白姝安当即沉下脸,“洛少洛少,你们怎么就那么怕他,我不过是去看你们表演,凑个热闹,再说有那两个影子像无尾熊似地跟我,我想要发生事情都难呐。” 见阿苏纠结得说不出话,她又上前拽了拽她的手,温和地说:“你们庆祝的场地就在不远处的沙滩上,我站在阳台都能看到大概,你就忍心独自一个人去玩乐,只让我远远地看着,涵风她让我在这里度假,虽说安全第一,可我要是玩得不高兴,他回来后若是知道了,肯定也要生气。” 白姝安这招连哄带骗,外加软硬兼施,果然使阿苏败下阵来,只得答应了她。 *************** 晴天晚上的海滩,难得一见的热闹景象。 远空一弯高悬的皎洁月牙,无声无息倒映在海面上,粼粼波光随风起伏,闪烁着金子般的光芒。 海风中飘过长串人语,夹带着食物的香味,轻快的音乐声,还有儿童追逐嬉戏的脚步声。 这白日里刚刚搭建的空旷场地,此时已经人流涌动,五光十色的霓虹彩灯将其环绕成一个简约的舞台,前来参加舞会的众宾客随意地在四处走动,一边觅食分享,一边谈天说地。 白姝安跟在盛装出席的阿苏身后,装作十分随意地东张西望,但见极目所到之处,都是红裙绿衣的婀娜身姿,伴随着阵阵欢声笑语,简直是看花了眼。 只说走在前面的阿苏,今日穿的那一身金光闪闪的裙子。头纱飘扬,上衣只用了一个抹胸裹住丰满的胸部,中间露出纤细的腰,长裙曳地,走起路来,步态轻盈,妖娆多姿,金色流苏如风铃般随风摇曳,发出悦耳的响声。 据阿苏说,这是他们民族的特色服装,每到重 大节日时,姐妹们都会这样盛装打扮,在舞台上一展舞技,用以博取情郎的“芳心”。 据说他们这里的男人也很会跳舞,如果看到喜欢的女子便会上台一起同舞,俗称“斗舞”,若是两人“斗舞”成功,往往会发展成情侣。 阿苏和沙弟便是在一次“斗舞”大会上两情相悦,最终喜结连理的。 今日虽然不是什么重大节日,但或许是因为莲心岛已经好久没有这般热闹了,大家都想趁此机会痛痛快快地玩一玩,因此均做了精心打扮,连男子们也穿了奇怪的宽袖短边套装,一时间,白姝安真觉得自己恍若置身于一个原始荒岛了。 她学舞多年,虽说有丰富的舞台经验,但今日看到阿苏的样子,心中颇为跃跃欲试,很想跟她较量一下,看看是阿苏原汁原味的民族舞蹈厉害,还是她独树一帜的白氏舞蹈更胜一筹。 所以便央了阿苏给她也找了一套本地服装换上,只是她这一身蓝衣没有繁复的装饰,简简单单的蓝纱长裙,同样也在发上系了一块薄纱头巾。 阿郎和强子如影随形跟在她身后,因这一身装扮一旦融入人群中,便难于分辨,于是两人便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将她死死地定格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 音乐袅袅,如雾如幻,五彩灯光迷离四射,如一层薄纱般笼罩着这月色旖旎的小小沙地, 起初大家只是各自觅食,谈笑,直到沙弟作为本次舞会的创办者以及莲心岛的领导者,做了短短的发言之后,舞会才算真正开始。 那些已婚妇女基本上在外圈围成一堆,带着自己的丈夫和孩子,独自玩乐。 白姝安却因心中早有打算,非要拖着阿苏来到舞台中间。阿苏一方面承担了照顾她的重任,一方面又要让她兴尽而返,只得跟在她的身后。 轻快神秘的民族音乐带领着舞池中的女子,迈向了舞会的高潮。 阿苏像一只翩跹起舞的美丽孔雀,身子的每一处都在灵活跳跃,那双散发着神秘光芒的大眼睛,牵引着妖娆的身姿狂热的舞动…… 白姝安迎合着阿苏身体的扭动,身体随之轻舞。 如果说阿苏的舞姿代表着神秘的月色,那白姝安则是那月下的白莲。 阿苏的舞姿无处不张扬着她火热的个性和迷人的欲望,那双神秘的眼睛仿佛能够勾人魂魄,那灵活摇摆的纤细腰肢更让人忍不住想上去捏她一把…… 而白姝安则像一枝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圣洁白莲,每一处动作都姿态高洁,让人不忍接近,不忍亵渎,音乐突然变得舒缓而轻柔,人群竟向四处缓缓散开,只留了她一人在荷叶中央,旋转,旋转…… 迷蒙的人群中,走过来一个高大的身影,迎合着她轻盈的舞步,一起翩然若飞…… 她记得,除了杜若旻以外,她还没有跟其他任何人共过舞,眼前这个人的身影粗看好像熟悉,细望却有一丝迷惑。他身上的味道很陌生,像是经过了阳光的曝晒,淡淡地隐藏着海水的味道,那一抹干净的笑容挂在嘴角,跟这里的空气一般,没有一丝杂质…… 干净的笑容,阳光的味道! 她突然一惊,停下了舞步,这不就是水上屋里那个穿了鱼皮,把她吓落水中的未名生物么…… “呵呵,又见面了,看你这表情,应该是没有忘记我,我叫……” “未名生物,我当然记得,而且记忆深刻!”唇角一弯,眼底藏笑,一只手下意识地放于胸前,好似在阻挡着他的靠近,“只不过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未名生物的笑意更浓,无邪的脸上一对稚气未脱的眼弯成了月牙,“看来我向沙哥提出的这个建议真是不错,这两天我找遍了整个莲心岛,都没有发现你的踪影,所以只好想出这个法子。我想,如果你还在这个岛上的话,就一定会来参加这几年难得一遇的盛会。” 第六十章 突然归来 月牙下两个浅浅的酒窝,一口白牙在灯光里熠熠生辉,为什么这个未名生物所作的任何一件事都令白姝安匪夷所思。 为了她,找遍整个莲心岛;为了她,出此下策,让整个莲心岛的人来此聚会;为了她,打扮成这副模样与她共舞,所以,他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他好像读懂了她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说话的口气有些好笑,却莫名地让人觉得很坦诚,“那天就这么让你走掉,后来我回去仔细一想,真是后悔得要命,我都自报了家门,却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你说我是不是太吃亏了?” 这个未名生物费尽心机就只是为了要得知她的芳名,她眼中的讶异更甚。 “麻烦你,可不可以不要再用这种望着奇怪生物的眼神望着我好吗,我再次重申并补充一下,我叫顾俊生,香港人,这次来莲心岛,一半是为了度假,一半是来看望我的好朋友沙弟,以前我在……” “对不起,顾先生,关于你的一切,我没有兴趣知道,恐怕我马上就要走了。”白姝安回首望了望四周密密麻麻的身影,因为那束流转的灯光一直笼罩在他们两人身上,恐怕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他们,目前在名义上,她毕竟是有夫之妇,她不希望节外生枝,更不希望让阿苏或者阿郎看到她与这个顾俊生有任何不妥的一幕。 转身就要离去,心中却渐生疑惑,之前一直像无尾熊一般跟着她的阿朗和强子,此时怎么会没有任何动静,她被众人围在中间,照理那两个人不应该无动于衷才对,还有阿苏,怎么竟也坐视不理。 腿刚往前迈了一步,抬眸正对上不远处一对漆黑幽深的眸子,那张冷峻的脸浸在朦胧的月色里,仿似蒙上了一层冰凉的薄纱,眼若利刃,骤然飞出几缕星光,刺得她双眼发痛。 将近十天未见,音讯全无,把她软禁在这个孤岛,提前回来也不通知一声,他就是这样对待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子的吗? 白姝安想起这九天来的抑郁苦闷,不觉心中发酸,脚步一滞,鬼使神差地,竟回身挽了顾俊生的手臂,打算往相反方向离去。 “等一等!”那个熟悉的声音,不紧不慢,磁性有力,穿透人群里窸窣作响的细碎耳语,沉沉灌入她的耳中。 说话间人已来到眼前,西装革履,发丝微乱,原本俊朗的脸上面色阴沉,眉目间带着几分憔悴,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洛太太,你这是打算去哪儿啊?”低沉的语气中刻意透出几分轻松 ,却听得她一颗心莫名地紧张起来,有一股冰凉的冷意瞬时从头顶浇至脚底。 顾俊生停步回望洛涵风,神色中充满了疑惑,正想问白姝安其中缘由,洛涵风一个大步向前,长臂一伸,抓过了白姝安垂下的另一只手,继而一个大力,将其拽入自己怀中,俯身到她耳畔,轻声道:“别忘了,在人前,我们是一对恩爱夫妻!” 她当然不会忘,那是他们契约的第一条。本来她只是想故作声势地气一气他,却没想到他反应如此之大。 缓缓地抬头,强自镇定地保持着高傲的姿态,对着顾俊生勉强一笑,声音有些飘忽,“顾先生,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丈夫,洛涵风。涵风,这位是……” “原来是顾庭浩顾老爷子的爱子,顾先生,幸会!”未等她介绍,洛涵风已经悠悠地接了话,并伸出手来与之一握。 顾俊生虽然被面前的一幕怔住,但毕竟是训练有素的上流人士,当即恢复了神态与洛涵风双手相握。 “莫非你就是云城洛氏集团的洛少?”阳光般清爽的笑容渐渐退去,一束痛惜的目光,在白姝安脸上一闪而过,嘴角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淡淡微笑,“刚才被……”突然想起自己竟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心中暗叹,顿了顿,接着说,“刚才被洛太太绝世倾城的舞姿所吸引,一时没有忍住,就上前跟着胡乱跳了起来,没想到洛太太把我视作了知音人,结束后还想跟我交流舞蹈心得,其实我不过就只有那一点三脚猫的功夫而已。” 白姝安心中颇为震惊,这个顾俊生虽然面相稚嫩,但为人处世却已显出一丝成熟,可见绝不是普通人。 她随即附和到:“顾先生太谦虚了。你这样的舞姿即便参加国际大赛,我敢说,也能与那些顶尖高手一决高下。我近日来闲得发慌,你建议举办的这场晚会恰好解了我的烦闷,今天可以与你一舞,也是姝安与你的缘分。” 语气谦恭有礼,却故意将自己的名字加重了语气。 顾俊生心领神会地迷人一笑,微微弯起的眼睛,像天上的皎洁月牙,明亮生辉。 “咳咳,”洛涵风清了清嗓子,原本轻揽她腰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洛太太今晚玩得尽兴了么,我可是有些累了,不如我们先回去休息吧?”侧头凑到她的耳际,冰冷的唇若有若无地滑过她的脸颊。 白姝安的脸颊飞上了几片云彩,有些懊恼地抬头望了望洛涵风咄咄逼人的黑眸,朝顾俊生抱歉一笑,不好意思地说:“ 对不起,顾先生,恐怕我们要先告辞了。” “顾先生若有时间的话,不如到我的蓝莲堡中一坐,你与姝安也可以深入聊聊舞蹈。” 又是自作主张地打断了她的话,这么没有诚意的邀请,想必顾俊生是断然不会接受的吧。 “好啊,既然洛少诚意相邀,俊生就不推却了。” 这是什么状况,白姝安抬头直直地望着顾俊生稚气未脱的脸,此刻那弯月牙似的小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而立于身侧的洛涵风更是幸灾乐祸似地将手搭在她的肩上,凑下身子来提醒她:“快走吧,姝安。” 于是,三个人并作一排向着蓝莲堡走去。 这貌似和谐的一幕当即化作一个和平的符号,瞬时淡化了四周的各种复杂目光。 随着他们的离去,舞台周围的灯光被齐齐点亮,人群开始散到各处,各行其是。 白姝安的身体僵硬地倚在洛涵风的怀里,视线滑过人群,看到阿苏和沙弟木讷地站在不远处,阿苏一脸羞赧之色,阿弟却像是犯了巨大的错误似地,低垂着头,连看都不敢朝他们看一眼。 看到他们三人走过之后,两人紧随着他们的脚步,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 蓝莲堡金碧辉煌的一楼宴客厅中。 阿苏低着头,双手举着放置咖啡的红木托盘,恭敬地走到沙发旁,小心翼翼地将咖啡放到三人身侧的茶几上。 浓香袅袅,丝丝缕缕逐渐盘旋至空中,在这片尴尬的氛围中织起一张迷蒙的网。 洛涵风与白姝安占据了中间主位,他一只大掌覆在她垂在身侧的纤弱白手上,修长手指温柔地摩挲着白皙手背,任谁见了,都是一幅如胶似漆的恩爱模样。 白姝安见咖啡来了,不自在地直了直身子,故意抽出手,扭过身子端起来细细品尝。 “不知道顾老先生近来身体可好?”洛涵风也端过咖啡轻泯一口,语气拳拳地问坐在侧方的顾俊生。 “还好,年纪大了,病总是多一些,不过都是些老年慢性病,总是需要他自己平时多注意保养才行。” “我在美国的时候,有幸见过他老人家一面,还有你的哥哥,当时,我父亲代表阮氏集团跟你父亲谈一笔重要的珠宝生意,顺便也带上了我。” “阮氏集团,阮氏……”白姝安心中生疑,某非就是指阮凌秋。 “原来是这样,那应该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吧。”顾俊生纯净的脸上忽地闪过一丝沉痛,低垂着眸子,望着杯中浓黑的咖啡,“只可惜,我哥哥他……我哥哥的事儿,洛少应该听说了吧?” “年初的时候,我的确略有耳闻。”洛涵风的神色也变得凝重,竟像似在安慰他般低低说道:“不过人死不能复生,你也要节哀。” 听这对话内容,看来顾俊生的哥哥必定是去世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呜呼哀哉,难怪洛涵风要问候顾老爷子的身体状况。原来,洛涵风刚才那一幕看似不动声色的邀请,实则暗藏了不少心思。他将顾俊生相邀至此,真的只是为了叙旧么,白姝安心中疑惑更甚,却并不表现出来,顾自不动声色地饮着咖啡。 “我从小在国外长大,跟哥哥相处的时间并不多,父亲的生意也都是由哥哥帮着打理,哥哥的确是精明能干,也是做生意的料,不像我,喜欢成天跑在外面,留恋这大自然的自由自在……”顾俊生的处事虽已显出一丝成熟,但比起洛涵风来,却是稍逊许多。洛涵风几句热忱话语,就让他真情流露,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可是,顾老爷子一定是希望你快点回去接管家业吧。” 第六十一章 爱恨悠悠 顾俊生的一双手不停地摩挲着掌中已然空置的白瓷杯,像是在斟酌一件于心底纠结许久的事,很久之后,才抬起深思的头,脸上的两弯月牙里闪烁着晶莹的光芒,对着他们腼腆一笑:“不瞒洛少,我与爸爸的确已经约法三章,待我这次环游回去,就要正式接管顾家的生意。” “那样很好啊,既成全了顾老先生的一桩心事,也是顾先生你大展才华的时候。” “洛少赞誉,俊生不敢当,我天生对做生意没什么兴趣,这次回去,也只能尽力而为。”微微恻头望了望莫名深思的白姝安,“两年前,我第一次来到莲心岛游玩,当时驾着自己的游艇出海,结果遭遇了暴风雨,险些丧命,幸亏沙弟哥救了我。所以,这次再次前来,一则是来看望沙弟哥,二则也是想在回国之前,再次痛痛快快地玩一回。却没想到能在这里认识洛太太,还有洛少,真是三生有幸。” 顾俊生的笑容虽带着一丝羞涩,却十分的坦荡,连带那弯月牙里的清新光亮亦让人感觉到迷人的温暖。 不知怎地,白姝安心中竟凝起几许不忍和怜惜,对着他淡淡一笑,声音柔软:“叶落归根,你终究是要回到父亲身边的,既然现在他这么需要你,你早点回去行使自己的使命,将来才不会有所悔恨。不像我,从小没有父母……” 身旁的两人似乎都没有料到白姝安会突然真情流露,不约而同地侧头,洛涵风的一只大掌已经再次覆上了她的掌心,看似沉重地安慰道:“姝安,你不是还有我么,别让俊生误以为你是个弱不禁风的女人,我知道你比谁都坚强。” 顾俊生默然地望着两人,并不回答,只是报以淡淡一笑。 白姝安这才不好意思地掩面吸了吸鼻子,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虽然不清楚洛涵风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但是下意识地觉得顾俊生这样的角色必定不是洛涵风的对手,还不如早早想个办法把他支开,反正她与他萍水相逢,想必回了云城以后便是山水两隔,不会再有更多的交集,而顾俊生这样一个拥有阳光般笑容的大男孩,她实在不希望他卷入自己与洛涵风之间的纠葛中来。 果然,顾俊生呆呆地凝视了他们两人片刻,突然站起身来,望了望窗外的沉沉黑幕,回头对面前这对恩爱夫妻说道:“天色不早了,我还是先回去了。” 洛涵风牵了她的手,一起送至城堡后门,拳拳诚意不减:“真是不巧,明天一早我们就要回云城了,本来还想跟顾先生再好好聚聚的。” 顾俊生若有所思地盯了白姝安一瞬,坦然对上洛涵风幽深的目光,腼腆一笑,“再过两天我也要回香港了,有机会一定会再见。” 洛涵风郑重地握了握他的手:“一言为定,回国后,欢迎你到云城来,我和姝安一定会盛情款待。” *************** 夫妻两人立在台阶上头,望着顾俊生的身影慢慢地行走在微微弯曲的小道上,石径两旁清亮的灯光把他高壮的身子拉得长长的,一点点沿着光影消失在转弯的尽头。 空中星子密布,那弯熟悉的月牙挂在顾俊生的头顶,仿佛正送着他远去,远方传来潮水拍岸的声音,一阵阵哗啦作响。拂过的海风卷起路旁的大片芭蕉叶,在黑夜里四下摇曳。 洛涵风松开一直紧握的手,转身大步来到厅内,宽大如宫殿般的大厅里,此刻只剩了他们两人。 他独自走到五光十色的酒柜前,取出一瓶棕色洋酒,“嘭”一声开了盖子,将眼前的酒杯倒满。 洛涵风冷笑一声,扬起手中的酒杯,猛然喝下一口,带着几分嘲讽说道:“顾俊生,香港著名珠宝商顾庭浩的二公子,今年年初他的亲哥哥突然因病去世,现如今顺理成章成为了顾氏集团的唯一继承人,只可惜这个顾俊生,据传性子散漫,常年飘荡在外,顾老爷子想尽办法,都没能让他回去。” “你没有必要跟我说这些,我没兴趣听。” “怎么,难道你竟不知道顾俊生的背景,如果不知道他有这么强势的背景,你会那么刻意地接近他么?” 不知道是因为酒意还是出于强烈的嫉妒心,在他想方设法提早回来,风尘仆仆地下了飞机,赶到莲心岛上所见到的却是那刺眼的一幕,洛涵风桀骜的心瞬时被狠狠地刺痛,他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女人究竟在想些什么,他只是觉得心很痛。 “呵,当然了,我知道顾俊生的来头不简单,我就是冲着他的金钱与地位,才刻意地迷惑引诱他,这个回答,你可满意?” 他把她困在岛中多日,见面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怀疑和质问,原来她在他心中果然是如此地不堪,亏她多日来还隐隐地为他担着心,今日这一出,不是自作自受又是什么。 高昂着头,目不斜视地沿着酒红地毯径直上楼,悠长的蓝色裙摆曳地而走,随风扬起一股冷艳的迷惑。 他突然大步追上来,长臂一身,转过身子挡在前面,拦住她的去路,幽深的眸子一 动不动地盯着她,额前碎发纷乱地坠在眼前,一张惨白的脸颓废不堪,“真正不简单的人是你吧,白姝安,我果真是小看了你。” 男人的嫉妒心就是如此可怕,抑或是男人也拥有天生的敏感,让他看不清自己内心的初衷,甚至不惜去破坏原本想要好好保护的东西。 洛涵风的脸因酒意显得格外的惨白,今晚他原本并不想对她如此步步紧逼,虽然心中对她存有无数的问号,但若是她妥协服从,他是可以暂时视而不见的。 然而她的态度如此强硬,瞬间就触犯了他的底线,此生他最痛恨别人的欺骗,特别是身边最亲近的人,他的前半生,就是生活在一个巨大的骗局之中,醒来后,恍若做了一个噩梦,那个噩梦让他至今仍无法安然入睡,每每午夜梦回,都会忍不住怀疑自己所拥有的一切,究竟,他为什么还要这样执着地存活下去…… 白姝安望着洛涵风愤怒的脸,望着他眼中恐怖的血色,心中凝起了莫名的恐惧,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从来都没有认识过眼前的这个男人,第一次,她觉得自己掉入了一个陷阱,也许是自己主动掉进了这个他精心布置的局。 然而她没有退却,用异常淡定的口吻低低地说道:“洛少,我记得,我只承诺表面上与你维持夫妻和谐,至于我心中所想,是你无法控制的。这九天来,我被你软禁在蓝莲堡,究竟有没有做过让你有失体面的事,你大可以问阿苏,沙弟、强子或是阿郎。” 一声突兀地惨笑,“你去完成你的计划,我继续我的豪门生活,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白姝安突然明白了,他许了她剧院,许了他金钱,却惟独没有许过关怀和温暖,更不消说是心中所求所虑。之前的一切暧昧,都是她的幻想和奢望,如此不也正好,她可以全心全意地行使自己的使命。 向右跨出一大步,抬头挺胸,她像一个孤傲的女王,一步步,铿锵有力,继续往上前行。 很久之后,他攥紧的拳头,才重重地砸在身侧的青灰大理石扶栏上,一抹鲜艳的血色顿时从指缝里渗出,沿着圆柱深浅不一的弧形褶皱,悄无声息地掉落在深红地毯中。 他抿紧了唇,眉峰紧锁,突然间不知道该前进还是后退。 的确,是他自己千方百计把这个女人娶回了家,从前他不相信这世上存有所谓的真爱,鬼使神差地把她娶回家中,竟是因为这个女人让他的内心看到了阳光…… 樱花树下初见的美丽一幕,至今仍挥 之不去,水月阁中的惊鸿一瞥,更是记忆深刻……静江江畔的重逢,紫云公寓里任其摆布的好笑画面……浮梅槛上同舟望月,老剧院中相诉梦想,月城西山山顶一起共醉夜话…… 就这样,曾经的一幕幕清晰如电影版在他的心里放映而过,从什么时候起,他希望每天晨起都可以看到她清新动人的脸,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奢望,如果他也可以拥有一段真爱的话,那个人会不会是她? 原来他竟是出于这样的初衷,才会将她作为一枚棋子摆入自己的棋局中,原来如此…… 记得那一次在“忆江南”她喝醉了酒,说出一堆胡言乱语,他知道她的心里还藏了另一个人,却也只是一笑置之,可是今晚,面对她对顾俊生的与众不同,他却如此大动肝火,他突然间变得害怕,究竟是这个女人太过厉害,还是自己太过执着…… 洛涵风迈动步子走到蓝莲堡外,望着石径两旁棕榈树与椰子林交织而成的绿色园林,在黑暗中更显浓郁…… 望着漆黑的天幕下尚未安睡的浩瀚大海,弯月当空,皎洁依然,星子璀璨,却遥远而迷离…… 望着从远至近一如既往奔腾不息的滚滚海浪,海风拂过岸边礁石,摇曳着林中绿影,到处都是暗影沉沉…… 突然间,他竟觉得有些迷茫了…… 第六十二章 接 机 洛氏私人专机再次在云城机场降落的时候,白姝安正靠在椅背上假寐,这次洛涵风坐在她的后排,两人全程均是沉默无语。 6个多小时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格外难熬,索性她便弯了身子,闭上眼睛,靠在座椅中休憩。 耳边持续响着飞机穿透云层的隆隆响声,直至一个又一个缓冲降势的出现,她的身子随之有微微的起伏,她感觉到身后的座位上也发出了窸窣的响动,却并不睁开眼。 当耳边的轰鸣声渐渐消散,一切归之于宁静的时候,隐约确定,飞机大概是要着陆了。 微睁了眼,看到一抹浅蓝,视线往上移,发现洛涵风手中拿了一份杂志,正坐在她身边原本空着的位置上顾自悠闲地翻阅着。 发觉到她已经醒来,并不移目,口气不冷不热:“已经到云城了,你准备准备,我们马上就下飞机。” 合拢书册,随便丢在身畔的茶几上,扬了扬手,阿郎和强子像黑色幽灵般出现在他眼前,两人动作表情均是百分百地一致,双手交握在腹前,身子微躬,好似在等待着他的发号施令。 “拿好太太的行李,下飞机后交给乾贵,让他把车子直接开到里面,太太旅途劳顿,已经十分疲惫,需要早点回去休息。”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命令式口吻。 那两人得令后慎重地点了点头,相继离去。 “不用这么麻烦,我直接走出去就可以了。”白姝安侧头望向他,并没有看到他眸中淡淡的失望和冷意,竟这么不承美意地直接说出了心底的想法。 “这是我应该做的。”侧头对上她的视线,面无表情,略微低沉的声音中竟藏着一丝自嘲,“新婚夫妻蜜月回来,难道不应该是耳鬓厮磨,恩爱更加吗?我可不希望有任何不好的细节落入别人的眼中,特别是我的亲人。” 他在“亲人”两字上刻意加重了语气,白姝安似有所悟地陪着一笑:“你放心,这出戏才刚刚开始,我怎么会掉以轻心。”心中却在暗暗思索,他口中的这个亲人是指父亲洛天齐,还是为了他的婚礼,大费周章从美国赶回来的母亲阮凌秋或是妹妹洛静敏呢? 关于这个母亲,洛涵风似乎是极不愿意提起的,只是她觉得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遂貌似无意地问了他句:“你妈妈跟静敏常年待在美国,你们俩都不想念她们的么,不知道你妈妈她有什么特殊的爱好,需要我……” “送给他们的礼物,我已经全部备好了,不 用操心。”洛涵风好似没有料到她会有此一问,望向他的时候,眼中情绪复杂,想了一瞬,才淡淡地继续,“你不需要刻意讨好我妈,她事业繁忙,个性又比较高傲,而且也不会在云城久留,她在洛园的这段日子,你只需要敬着她,凡事留个心眼。如果无聊的话,可以找静敏玩。不过,静敏也她可能很快就要回美国的。” 洛涵风的一席话虽没有正面回答问题,却证明了白姝安心中所想,洛氏家族看似冠冕堂皇,内里必定暗藏玄机,其中复杂必然不是一眼就能看穿的,还有待她进一步地探查。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机舱的出口,和煦的金色阳光静静铺洒在这对璧人身上,一个玉树临风,一个温雅贤淑,在旁人看来,的确是世间绝配。 远远地,白姝安便看到洛静敏穿了一身橙色短裙,和宇一起,站在一辆黑色豪华轿车旁,她高高地举着双手,一边欢快地跳跃着,一边向他们招手示意。 洛涵风体贴地接过她的手提包,轻轻地牵起她的手,慢慢走下台阶。 未等他们走到车旁,静敏已经像只快乐的小鹿般飞跃到他们眼前,上前抱了抱哥哥,又紧紧地搂着白姝安,猝不及防地在她脸颊上印上了一个红吻,完全是热情的美式见面礼。 不一会,她黄雀般的声音便清脆地响起:“嫂子,蜜月过得怎么样,我哥哥他有没有欺负你?” 见白姝安抿紧了唇,只微红了脸作出一副娇羞状,以为她是因为害羞不好意思,便咯咯咯地笑起来,双手抱着白姝安的胳膊,一边走,一边凑过身子到她耳畔低语,“放心,嫂子,哥哥从小到大的那些破事,我都掌握得一清二楚,以后他要是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有办法,保管让他对你百依百顺。” 静敏这一番话虽是无意之说,却深深地烙进白姝安的心中,虽然自己已经踏进了洛家的大门,但是如何深入调查当年的血案,却根本还毫无头绪,如今之计,最重要的是让自己变作真正的洛家人,再逐步获取洛天齐的信任。 而洛静敏对她来说,不正是最好的穿针引线之人么,从她身上,不仅可以了解洛涵风的过去,更能打探到洛氏家族扑朔迷离的人事关系。 想到这里,心跳莫名地加速,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变得这样势力,竟然想利用身边待她如此热情又单纯的静敏,她深吸了口气,强忍着内心难以抑制的波动,努力朝她做出一个温柔的笑脸,和声细语地问:“你呢,这几天都在云城玩了什么?” 这才发现原本最善于活跃气氛的宇,从见面开始就一直默默地站立在静敏身边,此刻则跟洛涵风并肩走在后面,似是在交谈公事。 静敏的笑意不减,回头望了一眼夕阳中风姿俊雅的宇,竟头一回在白姝安面前红了脸。 “其实也没做什么,就是青宇那个家伙,天天带着我去云城的各个角落,吃那些稀奇古怪的美食来着。嫂子你也知道,我从小在美国长大,这还是头一回到云城。虽然老妈开的那家中国连锁餐馆在美国唐人街也很有名,还到处扬言是原汁原味的中国美食,咳,其实我一直心存疑惑……呵呵,果然这次跟宇混了几天才知道,什么才叫做真正的正宗地道……” 静敏一边龙飞凤舞地说着,一边还指手画脚地将吃过的各种小吃一一比划,说到最后,竟连嘴角都笑弯了,俏丽的脸上洋溢着少女青春飞扬的色彩。 白姝安面带微笑默默地听着,此刻两人已经走到车前,回首对着夕阳里走在身后的两人,静敏朝宇做了一个鬼脸,宇也报以调皮一笑。 如果她猜得没错,宇和静敏必是互生了情愫,“真是一物降一物”,原本那么爱显摆的宇在活泼如精灵般的静敏面前,竟也变得拘谨小心起来,果然爱情的力量真正具有无穷的生命力。 白姝安心中油然升起一股希望,当感情成为一种牵绊,也许静敏就不会那么容易离开云城了吧…… 第六十三章 留在云城 乾贵驾车将几人送回洛园时,天幕渐渐黑了下来,晚餐已然备好。 一楼大餐厅里,洛天齐和阮凌秋相对坐在西式长餐桌两头,洛涵风和白姝安分坐一侧,他们的对面则坐着静敏和宇。 餐厅里静得出奇,只有几个女佣不停地进进出出,断断续续发出的轻微脚步声;她们忙碌地上前,俯身到餐桌更换菜式碗碟时衣服间窸窣的摩擦声,还有主人用餐时沉甸甸的银器与白瓷碗之间发出的沉闷碰撞声…… 气氛诡异地安静,白姝安自然已感受到异样。 这是她嫁入洛家后的第一顿家宴。今晚,连平日里黄雀般叽叽喳喳的静敏,竟都能忍住不出声,她禁不住开始暗自揣测,莫非这洛家人平时吃饭都是这样严肃正经么,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就算吃着再高档的山珍海味也味同嚼蜡。 微微抬头,偷偷斜睨了一眼坐在身侧的洛涵风,发现他正悠闲自然地吃着盘中餐,再快速扫过宇和静敏的脸庞,那两人神色沉重的样子如出一澈,看来问题必然是出在他们俩人身上,难道他们的事竟已经…… 慢吞吞咽下一块牛排,手中刀叉还在不断地拉扯着剩下的另一块,餐厅里顿时发出“吱嘎吱嘎”如拉锯般的不和谐曲调…… 洛家人的餐点以西餐为主、中餐为辅,经过这段日子在莲心岛的磨练,她庆幸自己的胃竟也开始渐渐地适应了。 这时,阮凌秋最先用完了盘中食物,随手拿起身侧的纯白毛巾擦了嘴,扫了一眼正在一侧默默低头啃着鱼排的静敏,眼睛直视着端坐在对面的洛天齐,平静的嗓音如桌前瓷器间发出的泠泠碰撞声,冷冷响在空旷寂静的餐厅里:“静敏后天跟我一起回美国,这事就这么决定了。” “我不想回去!”静敏的声音低得如蚊蝇,却清晰地钻进了在座众人的耳中。 “我已经离开十几天了,再不回去,公司会出乱子的。”音量压低了几分,语气也稍稍变得柔软,却依然是不容置疑、不容妥协的口吻。 “要回你回,我不回去!”静敏依然固执着,却不敢抬头面对阮凌秋的目光,只好带着求助般的眼神望向了洛天齐。 “先听听静敏留下来的理由吧。”洛天齐搁下手中刀叉,带着鼓励的眼神深望了女儿一眼,向阮凌秋提议道。 “那个……”见妈妈没有异议,静敏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提高音量说道,“反正我都已经大学毕业了,到哪儿不是找个事做。美国那边,我 又不是没去试过,那几个大师就知道倚老卖老,我的设计水平虽不是出类拔萃,但中等的水平总有吧,他们却全然没把我放在眼里,我可不想再回去受气。 再说了,爸爸集团的经济实力在国内已经首屈一指,这几天我经过深入调查研究,发现爸爸旗下的服装品牌,特别是高端品牌‘梦如婳’,那些设计师的水平中规中矩、缺乏新意,如果有了我的加入,必定能让它耳目一新,我要让‘梦如婳’不仅在国内市场独树一帜,还要渐渐地走向国际,气死那几个臭老头! 怎么样,妈妈,是不是很为我的远大志向感到自豪,就看在我好不容易想认认真真地干一件事的面子上,让我继续留在云城吧。” 静敏眉飞色舞地说完后,带着恳求的语气、期待的目光,万般虔诚激动地望着阮凌秋。 不知是因为听到静敏不愿回美国的理由过于充分,让她有些讶异,还是出于其它的未名原因,阮凌秋的脸色竟在瞬间变得惨白,放在桌下的一只瘦削的手掌不自觉地攥紧了垂在腰间的餐巾。 “不行,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留在这。”口气斩钉截铁,毋庸置疑。 静敏原本自信满满的目光在瞬间失了神色,不明白妈妈为什么如此固执,想必这几天她绞尽脑汁,才想出了这个足够充分的理由,却没想到这样轻易就受到了否决。只得再次向洛天齐投去惨兮兮的目光。 “我觉得静敏的理由挺充分的,既能发挥专长,也可以实现理想,可以说是一举两得。究竟你为什么不同意呢,凌秋,当着这么多小辈的面,你别让静敏太难过。” 这是白姝安第一次听到洛天齐呼唤阮凌秋的名字,这一声苍老的呼唤带着几分苦涩,几分柔情,听起来格外地迷人动听。 阮凌秋的眼中闪过一丝未可明见的迟疑和迷惘,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静敏的理想是做属于自己的服装品牌,而不是留下来帮你收拾那个烂摊子,帮你将那个破品牌发扬光大……” 白姝安明明看到洛天齐的脸上凝起了一股愠怒之色,却终究没有发泄出来,骤然拧紧的眉又渐渐舒展,那张与洛涵风有几分相似的冷峻桀骜的脸只飞速掠过一丝痛苦,便再次呈现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脸,语气沉着淡定,没有一丝起伏。 “如果你是因为这个原因,不同意静敏留在云城的话,那我们完全可以再商量。并不是只有你这个妈妈关心静敏的前途,作为父亲,我当然也会全力地支持她实现自己的理想,我们 集团完全有能力帮助静敏成立自己的工作室,推出属于她自己的服装品牌。” 听到这里,白姝安突然抬头望了洛天齐一眼,那张历经沧桑的脸几经岁月洗礼,默默绽放着属于他的光华,高大的身体在银白器具间隐隐生辉,对于他的隐忍大度,她突然生出一丝敬佩之意,奇怪,她明明应该恨他才对,却为什么一次次对他产生出不一样的感觉? 静敏的眼眶红红的,泪眼婆婆地望着阮凌秋。 此时,原先一直静坐在旁边默然无语的洛涵风,突然开了腔,口气是前所未有的谦卑和柔和,“妈,静敏初到云城,也就是图个新鲜,等过一阵她在这里玩腻了,就算您不催,她估计是一天也呆不下去的。从小到大,她的脾气你最清楚了。到时候,我自然会派专机送她回去。” 阮凌秋对洛涵风的劝告仿似视而不见,但是心里却已经开始动摇,是啊,她这个女儿从小贪玩,做事没有定性,往往都是三分钟热度。 小时候立志想当画家,她千方百计请了名师来教她,结果老师换了好几个,她的兴趣却越来越淡。 长大一些,她又说想当新闻记者,于是到处找老师学发音,练口才,结果呢,这热度大约持续了两年,才上了中学,她又想当老师了…… 总之,她的脑子里会不断地生出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如果达不到目的就绝不肯罢休。 等到她上大学的时候,梦想几经改变,最终是选择了服装设计师。因为她说,她要设计出天下最美的衣服,让自己和妈妈成为永远的女王和公主,就冲她这句话,阮凌秋就妥协了。从此心甘情愿地为她鞍前马后,铺路搭桥。 只是大学毕业后,她原本是把女儿安置在纽约最好的一家时装设计公司里,本希望她能定下心来好好学些本事,为她日后创建自己的品牌打好坚实的基础。 可是她才在那里待了几个月,公司里那些资深的设计师纷纷来向她投诉,说她自恃甚高,目中无人;说她动不动耍大小姐脾气,无法与人合作。 在那个到处呼吁公平竞争的社会里,像女儿这样恃宠而骄的个性的确是格格不入。 唉,这也要怪自己多年来对她太多娇惯宠溺,以至于到了今时今日,已经无法掌握控制。 阮凌秋知道女儿是颇有设计才华的,也知道自己完全可以在经济上帮助她,但是最重要的是需要她能够正视自己的能力,能够坚持地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阮凌秋顾自思索着,竟忘记了此刻正身处餐厅,身边的众人,特别是满脸委屈模样的女儿正在苦苦等待她的回复。 她朝女儿勉强一笑,伸出一只手,漂亮的小公主很快就顺从地钻进了她的怀里,抱着她的脖子嘤嘤地抽泣起来。 “好了好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个大姑娘家,也不害臊。”阮凌秋抬手拂去女儿腮边的泪痕,无限怜爱地捏了捏她的小脸蛋,“你要留在这里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妈妈,会担心你啊。” 静敏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十分欣喜,赶紧直起身子,嚷道:“担什么心呐,爸爸和哥哥都在这,还有嫂子,他们都会照顾我的,再说了,这世上只有我欺负别人的份,哪轮得到别人来欺负我,妈妈,你就别瞎担心了。” “那你打算在云城待多久?” “我这次可是下定决心要做出一番成绩来,等我做出满意作品的时候,自然就会回去见你罗。” 阮凌秋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女儿,抬手在她的俏鼻子上轻刮了下,宠溺地说:“说话算话,这次可不准反悔。” “反悔是小狗!”静敏幸福地在妈妈的怀里蹭了又蹭,好一会,才钻出头来偷偷望了一眼白姝安,竟向她扮了一个鬼脸,完全是奸计得逞时的促狭笑容。 白姝安只觉得好气又好笑,这个静敏真是鬼精灵似的,为了留在云城,想出那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又演了这一出好戏,连阮凌秋都拿她没办法。 此时,静敏已经从妈妈的怀里蹦出来,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阮凌秋慎重地望向洛天齐,竟一改刚才飞扬跋扈的高傲神态,口气也变得谦卑,“那静敏就拜托你好好照顾她。” 洛天齐神色如常地轻笑一声,“你还跟我客气。” 唉,这夫妻俩上演的究竟是哪一出呢? …… 第六十四章 幽蓝奇光 这天晚上,白姝安一个人在衣帽间里整理两人的衣物。 狭长宽绰的一隅之地,虽隶属于洛涵风房间的一部分,却也别有洞天。 满满两墙的衣柜,分门别类,规划整齐,左侧为春夏装,右侧为秋冬装,上层为各式外套、衬衫和便衣,下层是各类裤装,正中间用透明玻璃砌成的长柜子,则专门用来放置饰品,一排又一排琳琅满目的名贵手表,隔着透明玻璃闪耀着夺目的光芒。 白姝安才看了一眼,就顿时乍舌,这人就那么喜欢表,就算一天换一块,也可以每天不同地更换好几个月了。 还有,此人似乎酷爱蓝色,她想起紫云公寓、还有洛园的房间装饰用的均是蓝墙,这满满的两柜衣服,竟也有一半是蓝色,望着衣柜里各种深浅不一的蓝衣,她突然很想给他取个小名叫“小蓝”,随口那么一叫,竟觉得还挺顺。 “呵呵呵……”莫名地就偷偷笑了起来。 一边笑,一边将右侧衣柜劈出一块空处,从箱子里拿出自己的衣物逐一放入其中,并罗列整齐。 正欲关上柜门时,却见下方还有一个小格,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些零散杂物,只一块静静躺在角落的素色丝绢似曾相似,俯身轻轻拾起,细细一看,却见一束白兰,枝叶葳蕤,好似散发着幽香,那花丛里还绣着一个粉红“白”字…… 白姝安脑中忽然闪过半年前,在月城湖的游船上的尴尬一幕,当时他醉的不省人事,还吐了个昏天暗地,情急之下,她只得拿出随身携带的丝帕给他应急,却没想到,这么小小的一件物品,他至今还完好无损地保留着,这不免让她心头一跳,望着手心里安然静躺的丝帕,眉心不自觉地锁了起来。 “一个人站在那里想什么呢?”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立在了门口。 并不魁梧的身形却挡住了大半扇门,瞬间就将通道里的黑暗隔绝在外,一双幽深黑目带着探究的意味,直勾勾地看着她。 白姝安的双手不由自主地藏到了身后,将丝帕丢入柜中,手肘轻轻一推,已将柜子合上,用身体挡住了他的视线。 防若未闻般,继续将衣服从皮箱里拿起,理顺,挂进柜中,并不与他答话。 洛涵风自然知道她还在为昨晚的事生着气,遂轻咳两声,往前迈了两步,依旧保持着一段距离,语气淡淡地说:“这些事情放着让巧月她们来做就好了,你不用自己动手。” “这也不做那 也不做,那我真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要怎么过了,难道天天待在房里剥指甲、涂脸抹粉消磨时间吗?”她话里有气,句句尖酸刻薄,像是故意要惹他生气。 他却低头一笑,再走近两步,修长的身体已然靠在她旁边的衣柜上,“要真能这样,也挺好的,我就省心了。”语气轻缓,甚至还有一丝轻佻。 她忍着心中的怒气,侧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重重地关了柜门,打算离去。 长臂一伸,自然而然拦住了她的去路,这房间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被他这样一个长手长脚的人挡在前面,却已经无路可走。 自从出了昨晚的事之后,白姝安对眼前这个男人的心思根本已经无从捉摸,此刻面对他的胡搅蛮缠,只觉得忍无可忍,但又不想再采取争锋相对的态度,那样的刺痛,她不想再承受第二次,遂作出不听不看不理会的冷淡样子,只笔直地立在他的眼前。 很久之后,也不见他有任何动作,只听到耳边一阵窸窣碎响,低头一看,见他的手上拿了个精致小巧的爱心圆形盒子,天然的淡蓝,像江南的晴空,安静祥和。 只不过又是蓝色,突然想起自己给他取的“小蓝”这个绰号,心中不免漾起一丝笑意,但面对他冷意淡淡的样子,只得忍住。 “送你的。”小蓝轻轻将盒子放在她的胸前。 若是收了他的礼,岂不是代表冰释前嫌,原谅他昨晚的讽刺? 没有这么便宜的事,于是乎,她依然目不斜视地笔直立着! 见她毫无反应,小蓝的另一只手突然向下,抓起她的手掌,用力将盒子塞进她的手心,极其不愿地解释,“礼物大家都有,当然不能少了你这份,既然买了就要给你,你如果不要,要扔还是要送人,随便你处置。” 说完,竟抢在她前面,大步往外面走去。到了门口又转身丢下一句,“既然静敏已经被准许留下来了,你放心,她不会让你闲着的。”人走后,还留下两声莫名其妙的轻笑,让她正欲放松的神经再次紧绷起来。 *************** 深夜里,白姝安一个人躺在柔软的米色宫廷风白漆雕花大床上,枕边躺着那个烫手的精致圆盒子,翻来覆去辗转难眠,心里面思前想后,挣扎许久,终是取过盒子,轻轻打开了它。 黑暗中,清晰可见一抹闪亮的奇光四射耀眼,一颗闪耀着神秘幽蓝光芒的宝石静静地躺在内里莹润如玉的盒子里,四 周簇拥了一圈如星子般璀璨的细碎白钻。 握在手中细看,那抹通体散发着奇光的幽蓝里面,竟藏着一朵白兰模样的花朵,花朵若隐若现,却浑然天成。 一条晶莹剔透的铂金链子将这个美丽的物件,变作了一条项链。 白姝安心中一动,拿起项链挂在白皙的颈项上。 那抹奇蓝好似变作了她身体的一部分,瞬间衬得整个身体都散发出奇妙的蓝光。 如此巧夺天工的手艺,必定价格不菲,他居然说是随便买来送她的礼物,这个人对她究竟是用心良苦,还是刻意折磨? 她随便送他的一块普通丝帕,他都完好无损地细细珍藏,如今又送他这么珍贵的宝石项链,白姝安的一颗心像是在瞬间被放到了滚烫的烈焰中,纠结得无处安放,事实明明触手可及,却不敢进一步去验证。 她究竟在害怕什么?害怕自己的目的让他最终放弃,害怕那鲜血淋漓的过去让彼此不得善终,还是害怕,他不过是把自己当做一枚棋子? 现在,她把这串昂贵的宝石项链攥在手中,不知道该怎么处置…… 送回给他?势必要受到他一番嘲弄,呵,为了钱,她连自己的感情和自由都可以出卖,再这样多此一举,岂不是显得自己更矫情。 转送他人?送给谁:那个人必须是对她的计划最为有益的推手……原因:自然是收买人心……方法:还有待商榷…… 或许,或许,还有另一个处理办法,那就是先收起来,等到她离开洛家的那一天,再还给他。 心中做了决定,便安心地把项链放入盒中,塞进了床边隐秘的柜中。 *************** 第三天,当静敏兴高采烈地从机场将阮凌秋送走回到洛园的时候,白姝安正在房里练舞。 洛涵风一大早便去了公司,洛天齐却待在家中,穿着一身休闲便装,站在二楼转角处的扶梯旁,正向跑上跑下已经累得满头大汗的众佣人们发号施令。 管家李金一脸怯怯地站在洛天齐身后,不停地向众人打手势说暗语,生怕一个不小心,有人出了差错,不合董事长的心意,最终那责任还是要由他来承担,可就惨上加惨罗。 原来洛天齐因为女儿要留在洛园,心情大好,当即决定将二楼南面一间闲置许久的空房间收拾一新,打算当作静敏的工作室。 这间客房与静敏如今 所住的房间离得较近,也跟位于南面正中间洛天齐的房间相距不远。景色宜人,视野宽阔,从这里的阳台可以看到整个洛园的盛景。 白姝安的房门虚掩着,如此便可以听到门外喋喋不休的唠叨声和时断时续的交谈声。 平日里话语不多、严肃正经的洛天齐今日竟像个碎烦的老管家似的,站在楼梯口全程监督,一会嫌某个仆人的动作慢,一会又亲自上前帮着搬运、生怕他们将小姐的贵重东西给碰坏了,一会又急急地斥责李金哪一样东西置办得不合适,怕小姐不喜欢…… 看来洛天齐是十分疼爱这个女儿的,多年来的分隔两地,必定是因为身不由己,好不容易盼到女儿回来,自然打算好好地宠溺一番…… 房间里放着极轻极缓的纯音乐,白姝安一边在平铺地毯上练习舞蹈基本功,一边暗自默默地思索着。 忽然听到一声娇俏的呼唤从楼下大厅处传来,伴着洛天齐欣喜的回应,那个精灵般的美少女很快便已经跃到了二楼。 两人在楼梯口一阵寒暄之后,洛天齐马上沾沾自喜地夸许起自己这半日来的成绩。 静敏才刚送走了冷若冰霜、对她管教严苛的阮凌秋,估计心情也是大好,一边附和着父亲的夸辞,一边大嚷要去参观新的工作室。 声音渐弱,脚步远去,想来是洛天齐已经带着女儿去新开辟的工作室中检阅。 第六十五章 成为模特 时间大约过去了一刻钟,白姝安已经完成了今日的功课,那串轻快的脚步声也朝她的房间渐渐靠近。 “嫂子!”伴随着一声亲昵的叫唤,静敏俏丽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门口。 发现她正从衣帽间里换了衣服出来,静敏径直走到她身侧,挽起她的手臂,扑闪着一对秋水般晶莹明亮的大眼睛,欣喜地问:“嫂子一个人在房里做什么呢?我刚从机场回来,爸爸就给了我一个大惊喜,嫂子快跟我一起过去看看。” 还没等白姝安回复,静敏已经迫不及待地拉着她的手往门外走去。 白姝安心里自然求之不得,便顺从地跟着她来到新装饰的工作室里。 这个房间的格局跟洛园的其它客房并无两样,四面透明白墙,抬头可见一大串层层叠叠的水晶灯饰,两扇欧式落地窗直通阳台,窗边整齐摆放着几盆绿色常青树。 经过一番精心布置之后,原本位于中间、占据了大片空间的沙发椅被全部移除,取而代之的是一大张豪华的长方形红木桌,桌上铺着一层纯白布单,布单上铺陈着五彩缤纷的各色高档布料。木桌左侧是满满一墙的书架,右侧则放着几个模特的模型兼一排移动衣架。 当白姝安走进这间焕然一新的工作室时,洛天齐正惬意地坐在阳台旁的绿色沙发椅中,独自欣赏着今日的杰作。 “嫂子,你觉得怎么样?” “真是让人眼前一亮,难为爸爸忙碌了半天,果然是很好。”白姝安一边夸赞,一边被静敏拖着来到洛天齐的身旁。 洛天齐赞许地看了一眼白姝安,笑对女儿:“你爸爸我亲自出马帮你打理的,怎么有不好的道理。” 起身把女儿揽进怀里,“接下来就看你的了,一定要在这间房子里设计出完美的作品,才算不辜负你爸爸我的一片苦心,知道吗?”抬手在她红润的脸颊上轻轻一捏,无所顾忌地放声大笑起来。 静敏放肆地从他怀里窜出来,转而抓住他的胳膊,轻轻地摇晃着,讨好地说:“还是爸爸最好,不过,爸爸,我还有一个条件,你一定要答应我!” “哦,说来听听!”洛天齐故意作出一个诧异的表情,低头凑到女儿的耳边。 “呵呵……”静敏回头看了一眼白姝安,粉嫩白皙的脸上绽放出一个狡黠的笑容,继而掂起脚尖,在洛天齐耳边一阵耳语。 洛天齐的脸上依旧带着慈爱的笑容,只不过那对波澜不惊、神秘莫 测的眸子却向白姝安投来两道探究的目光,定定地看了她几秒钟之后,竟哈哈大笑起来,对着白姝安微笑道:“姝安那,你有没有兴趣做静敏的模特?” “哎呦,哪有你这样询问人家愿不愿意的,让我来说。”静敏突地甩开爸爸的手,窜到白姝安身边转了一圈,一边用双手对着她的身体夸张地比划,一边用她极具魔力的甜美声音娓娓说道,“嫂子,你看呀,你有这样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美貌,还有这样前凸后翘的好身材,不当模特实在可惜了……” “前面那句说得还可以,后面那句就牵强了……” 静敏抓着一绺掉在胸前的滑亮卷发,死命想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气急道:“前凸后翘有什么不对吗,你们男人本来就喜欢这种身材吗,就准你们心里想,却不准我说出来么?” “你难道不能用婀娜、丰满、妖娆这样的词语去代替么,在国内,讲话流行含蓄,唉,这几年不见,中文一点都没有长进……” 这父女俩你一言我一语地抢白拌嘴,竟把静静站在一旁的白姝安也给惹笑了。 “好了好了,这么厉害你来说好了。” 洛天齐一脸小人得志的满足,轻咳两声说道:“姝安,现在呢,咱们的敏敏工作室刚刚成立,急需招纳各方人才,凭借姝安的容貌和气质,我觉得十分适合当她的模特,因为你可以把静敏所设计的服装精髓和风格,给全面地展现出来,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帮静敏这个忙?” 听到洛天齐这一番措辞,白姝安的确有些受宠若惊,忙说:“我当然愿意帮静敏,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胜任,我只是学过跳舞,至于模特……” “那有什么难的,不过就是把我设计的衣服穿在身上,让摄影师拍一些照片……反正宣传的事儿,都交给哥哥和老爸,不用你操心,暂时我也不需要你去走t台,放心!” 白姝安心中即刻明白过来,静敏不过是想找个借口,名正言顺地帮她找点事做。而洛天齐心中所想的,恐怕只是不希望女儿一个人太过寂寞,所以就顺了她的心意,想找个合适的人陪伴而已。 况且静敏留在云城的目的,也不仅仅因为这小小的工作室。然而无论如何,白姝安心中对静敏是感激万分的,当然点头答应。 *************** 这事定下的第二天,静敏工作室便开始了正常的运作。 因为洛氏集团原本便雇佣了一大批高级时装 设计师,光是云城,就有十几家中高端服装加工厂。因此静敏只需自己设计样稿,发给工厂制作便可。如有特殊需要,既可抽调集团的设计师来帮忙,也可由她自己独立完成裁剪制作。如此一来,这开始的几天,工作室里也便只有她与静敏两人。 往往都是白姝安坐在窗口的浅绿沙发椅上翻看着杂志书册,静敏则安静地坐在办公桌前,极其认真地描绘样稿。 难为她这活泼的性子竟能安安静静地画上半天,如果她对自己半天的成果不满意,便只得愁眉苦脸地度过接下来的时光,反之,则会兴高采烈地跑到白姝安身边,像一个辛苦做完了一天功课的调皮女孩,开始絮絮叨叨地话起家常。 这个午后,恰好是她心情大好的日子。 秋日的阳光,碎金般穿过宽阔的白色阳台,静静铺洒在窗前的浅绿沙发椅上,将惬意半躺在其中的白姝安包裹在一片明朗的温暖之中,如瀑长发盈盈散发光芒,空气中飘散着迷人的香味。 白姝安睁开睡意朦胧的眼,发现静敏正一脸迷茫地趴在她的身侧,一双明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脸,好似要从中看穿什么东西。 见她醒了,嘴角一点点地上扬,与两道弯弯的长眉一起,连成了一个太阳花般美丽的笑脸,好一会,才好奇地问道:“嫂子,你告诉我,你跟哥哥是怎么相识相恋的,哥哥他到底是怎样爱上你的?” 原来这丫头心里正在琢磨这个事儿呢,白姝安心中偷偷一笑,可是该怎么回答她才好呢? “好像,是一见钟情吧?”她用了好像这个词,其实心里十分忐忑,如果被洛涵风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哎,说起来,自从蜜月回来以后,他们就没正经说过话,她没给他好脸色,他对她自然也是若即若离。这两天洛涵风索性每日早出晚归,基本上连个面都见不着,不知道究竟在忙些什么。 “真的么,哥哥居然会对女人一见钟情,好神奇啊?”静敏夸张的表情倒让白姝安颇有些不安了,本来心里就没底,一着急,就兴冲冲问道:“怎么,你哥哥以前是不是有过很多女人?” “哈哈,哈哈哈……”这句问话,让原本安地静蹲在沙发旁的静敏,突然站起来笑叉了气。 白姝安不解地看着静敏笑弯的腰靠在沙发旁的落地窗门上,很久之后,才像只缓慢的蜗牛般一点点蜿蜒地向上盘升…… 边喘气边好笑地说:“看来嫂子真的是一点都不了解哥哥的过去啊!” 关于洛涵风的过去,白姝安只知道他酷爱钢琴,童年寂寞,没有朋友,家庭生活也不幸福…… 而且这些信息也不过是琐碎的片段,要说全面地了解,自然是不可能…… 此时,静敏终于可以直起身子正常面对她的时候,嫣红的两颊突然飞起一抹奇异的色彩,兴奋地嚷道:“嫂子,不如我跟你说说哥哥以前的事吧。” 想那洛涵风身处豪门,又有静敏这样善良纯真的妹妹,按理说,过去的生活不至于那样悲惨才对…… 难道是因为她所了解的信息太过缺少,或许通过静敏的描述,她可以将那些断断续续的片段给完整地串联起来。 思索至此,便朝静敏露出一个无限羞涩的笑靥,淡淡道:“其实我早就想问你了,只是不好意思开口。” 静敏转过身子面向她,一头栗色卷发瞬时便被窗外的秋日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色,连带那被阳光包裹的整个娇小身影斜斜地投射在她眼前。 白姝安看到那双原本纯洁无瑕的美丽大眼睛,好似突然间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极其认真地望着前方…… 此刻,她沉浸在往事昏黄的记忆中,说话的口吻也不再戏谑,而是带着几分怀念,几分忧伤,还有几分踌躇…… 第六十六章 她是继母 “哥哥是怎么出现在我的生命中的呢,我总是记不起来…… 小时候,我问爸爸,爸爸说,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哥哥就来到了我家。 咦,这不是很奇怪么,明明哥哥比我大,为什么是我先来到这个家里,而不是哥哥呢,那个时候我总是想不通这个问题。 小时候,我发现他不爱笑,也不愿意出去玩,总是一个人躲在房间里想事情,妈妈不喜欢他,也不让我跟哥哥玩。 所以我只好偷偷地溜进他的房间里,想出各种奇怪的法子逗他笑,我是谁,我可是拥有神奇魔力的无敌美少女哦,那个冰山一样冷酷的家伙,最后终于是被我给融化感动了。 嘻嘻,后来,我们两个为了逃避家里那些像臭苍蝇一样,整天粘在我们屁股后头的死保镖,还一起跳窗…… 每次都是哥哥做好了一根绳子,先沿着绳子爬下去,然后在下面接住我,再然后,我们一起携手奔跑,穿过家里的大花园,一直跑到街上…… 我发现从小到大,哥哥就不喜欢跟女孩子交朋友,除了我! 我跟哥哥相差两岁,读书的时候虽不同班,却总是同校,每天一起上学放学。 从小学到中学,他班里也不知道有多少女生,通过各种关系让我转交情书,但是每次都是被扔进垃圾桶的结局,他从来不问也不看,真的是极其冷酷无情的少女杀手!” 静敏将双手紧紧环抱在胸前,扮作一个受伤的美少女模样,身子狠狠地颤抖着,那一头的金毛便在阳光下抖落一地鸡皮疙瘩…… 白姝安原本正极其认真地听着她的陈述,突然看到这一奇异举动,一时没有忍住笑,身体差点从沙发上翻下来…… 抹了抹溢出眼角的几滴泪水,拿小拳头去捶打还在扮演纯情痴心受伤的美少女,嗓音已经好笑地变了样,“我才不信,我看他根本就是装的……” “嫂子,你这么说就不对了,难道你一点都不觉得哥哥独守空闺这许多年,最后竟然只对你一见钟情,这件事情,应该让你非常非常地感动么?哥哥他,是多么地不容易啊……” 那纯情美少女突然扑到她身上,两只小爪子化作酥痒的羽毛,一阵阵挠着她的胳肢窝。 “好吧好吧……”身体已经喘不过气,只得连连求饶。 羽毛突而变作了梨花雨,轻轻拂过她的脸颊,玩起她一头因互相玩闹而变得纷乱的发。 “你看他平日里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是个女人见了,都应该要逃之夭夭才对,怎么还会有人自动找上门去送死?”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魅力吧?”静敏的双手撑在沙发上,拖着自己精致的小脸颊,再一次陷入了沉思,深深叹了口气,喃喃道:“说起来,哥哥这个人,长得完美无暇,个性么,对我来说是无懈可击了,家世背景更是没话说。要说缺点,就只有两点,一点就是不爱跟女人做朋友,还有一点就是怕水。” “怕水!”这一点白姝安可深有体会,那次他掉进月城湖里,还是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给救上岸的,“静敏,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怕水么?” “为什么,我不知道。从我拥有记忆开始,哥哥就怕水。印象中最深的一次,是妈妈帮我报了游泳课,我不肯去学,非得缠着哥哥一起去。到了泳池边上,哥哥死活不肯下水,妈妈居然叫人把他推了下去,我看到哥哥在水里无力地挣扎了片刻,竟然昏了过去…… 虽然旁边就有游泳教练看着,妈妈说很安全,可是那一幕画面真得看得我胆颤心惊,到现在脑子里一回想起来,就觉得哥哥好像随时都会离开我似的,好害怕,好害怕……”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静敏已经坐到了她对面的沙发椅中,脸色惨白,目光迷离,一双手紧紧地抚住胸口,仿佛要抓住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一般,许久许久都不愿意松开。 白姝安脑中亦浮现出他在水中沉沉往下掉的样子,耳边拂过月城湖畔八宝凉亭里,他落水之后莫名的提问,他说自己在水中不觉得恐惧,却是遗憾,遗憾自己短短的一生,就这样完了,却没有做完想做的事,白白地来人世间走了这一遭。 遗憾?原来如此,那么此生他最想做的事究竟是什么呢,也许这也正是他千方百计地娶了她,却在蜜月之际悄悄失踪的缘由之一吧,也许他正在进行人生中最大的一次密谋…… 白姝安的思绪仿佛也随着他落水的身体,渐渐沉入了深不见底的湖底,那里黑黢黢地一片,没有一丝亮光,无边无际的黑暗笼罩了她冰冷的身体,一颗心瞬间从秋日温暖的阳光里沉入寒冬的冰窖之中…… “所以,”这是她压在心底一直想问,却不敢问的问题。 此时两人沉默地坐了许久,望着静敏那张苍白如初的娇小面孔,白姝安深深地明白了,静敏对涵风的感情,远比她心中所想要沉重得多。所以此刻,她可以这般毫无顾忌地问出这个可怕的问题,“ 所以,你妈妈她为什么这么不喜欢涵风呢,是不是?” “嫂子……”静敏轻轻唤了一声,声音突然变得哽咽,起身跃入她怀里,竟然失声痛哭起来。 眼泪如决堤一般喷涌而出,很快就濡湿了她的上衣,“妈妈说,他不是我的亲哥哥,妈妈说,是哥哥破坏了我们原本完美的家庭,因为有了哥哥,爸爸就不再像从前那么爱我了……可是,哥哥明明待我那么好……那年夏天,就是我十三岁的那年夏天,才得知了这个可怕的消息……” 静敏一边抽噎,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话,虽然声音模糊,可白姝安却已听得清楚明白。“果然,那个阮凌秋只是洛涵风的继母而已。所以,他过去的生活才会这样地不快乐,他才会回到云城,才一次都不愿意提起那个狠心的妈妈……” 静敏的身子因为哭泣而狠狠地颤抖着,美丽蜷曲的长发零散地披满了整个肩头,更显得她身子的娇小和脆弱。 是啊,她是如此善良,如此地楚楚可怜,在那所外表华丽内里腐朽的豪宅里,她被苦苦地夹在众人中间,左右为难,多年来积累的痛苦和折磨无处倾诉,只有此刻,她可以这般毫无顾忌放声大哭,将那些苦楚尽情地宣泄出来…… 白姝安的手轻落在她的肩上,温暖的掌心渐渐抚过那头绽放着迷人光彩的美丽鬈发。 她的声音如黄莺的低鸣,婉转而动听,温柔地响在静敏的耳畔:“无论如何,你妈妈是全心全意地爱着你,护着你……正因为她的心里只有你,所以才会说出那些话,做出那些事……” 静敏的思绪却没有随着她的劝慰而慢慢平复,反而陷入了另一种迷惘的困惑中,她胡乱地抹了抹腮边零落的泪珠,起身倚着落地窗的门口,望着窗外遥远的天空,记忆也随之定格在7前年那副可怕的画面中。 她的声音有些喑哑,顾自喃喃道:“那天下午,我原本约了同学外出游玩,同学临时有事,只得取消了活动。回到家里的时候,发现妈妈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我唤她,她不理,我推她,她也浑然不觉,她的脸色惨白,头发蓬乱,衣衫不整,原本漂亮的浓妆,因为泪水,已经糊成一片,露出两只熊猫一般恐怖的黑眼圈…… 妈妈平时最注重自己的形象,脸上有一丝不妥,衣服有半分不协调,都不会出门的,今天必定是发生了大事…… 我一急,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妈妈这才反应过来,把我紧紧地搂进怀里,口里吃吃地说道, 走了,都走了…… 后来我才明白,那天下午爸爸和妈妈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妈妈情急之下,说出了哥哥的身世,却被哥哥无意中给听见了,爸爸一怒之下跟妈妈翻了脸,不久之后就回到了云城…… 哥哥呢,一个人去了大学校园,大学毕业后,也回到云城,他们,他们再也没有回过那个家…… 从此以后,那幢大房子里,就只剩下我和妈妈孤零零地两个人……” “这么说来,这一次是你与涵风分别7年后第一次再见?”说话间,人已经站在静敏身后。 其实白姝安心中更为纳闷的是,既然洛天齐与阮凌秋之间感情已破裂多年,却为何还要继续维持着表面上的夫妻关系,而且,似乎还对她敬爱有加,那个阮凌秋究竟有着怎样的出身和能力,又或者她与洛天齐之间有着怎样不可告人的秘密,才需要这般虚情假意地彼此互相利用…… “那倒也不是,哥哥在大学的时候,我去找过他几次。他回到云城后却是第一次见面,算算日子,也有三年没见了。哥哥偶尔也会给我打电话,只是每次话都很少,两个月前的那次电话,他破天荒地跟我聊了很久,呵呵,自然说的都是嫂子你了,他说自己很幸福,马上就要跟心爱的女人结婚了,还千交代万交代,务必要我把妈妈请到云城来喝你们的喜酒。” 第六十七章 一吻成真 终于说到一件令人高兴的事儿,静敏愁云惨淡的小脸上,终于焕发了些许光彩,转过头,微笑地望着她,那抹跳跃的笑容里依旧藏着一丝促狭。 “心爱的女人,幸福……”白姝安听到这些字眼,一颗心莫名地突突跳了起来,“那个家伙还真是个天生的演技派,只不过,他突然放下尊严,放下多年的执着,主动跟继母阮凌秋求和,难道真的已经决定一笑泯恩仇了?” 只顾着自己低头沉思,却没发现,静敏正歪了头,带着探究的眼神,定定盯着她,“嫂子,你怎么了,脸一会红,一会白的,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没有,”白姝安赶紧用双手悟了脸,急急辩解道,“我只是,很少没听到你哥哥,在我面前说过这种话,有点诧异而已……你也知道,他这个人总是忽冷忽热的……” “呵呵,嫂子原来是害羞了。”天真无暇的笑容终又回到了静敏脸上,抬手抓起她的胳膊,把头埋在她肩膀,斜眼偷偷看她,轻声说:“说起来,真是有好几天没见到哥哥的影子了,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 “你们俩躲在那里说什么悄悄话呢?”一个清新似雨后山林里的淙淙流水声,出其不意地从门口传来。 两人齐齐地扭过了头。发现宇穿了一件深绿休闲衬衫,脸上挂着满满笑意,无比风流潇洒地朝她们走来。 静敏见他走近,却转身绕过沙发,走到长桌边,俯身去整理各色布料,故意深叹了口气,半嘲讽半调侃道:“自然是跟嫂子说知心话了,哪像你们,一个两个,都是大忙人,我这工作室都成立三天了,到今天,总算看到你宇总经理的人影了。” 宇轻轻跺着步,沿着长桌,缓缓绕到她的身后,冷不防她一个转身,恰好碰上他嬉皮笑脸的样子。 宇明察秋毫,很快便发现了静敏脸上的异样,原本水汪汪的大眼睛竟肿的像两个通红的小番茄似的,忙压低嗓音关切地问:“呦,这是怎么了,是谁惹我们洛小姐生气了,你告诉我,我给你出气……”话虽说的有几分戏谑,但口气温柔恳切,却是带着十成的怜惜之情。 静敏心里自是感受到了一丝温暖,却抬头深深望了一眼依旧立在落地窗前的白姝安,白姝安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关于今天下午的谈话内容,便由此协定为双方的秘密了。 其实,宇虽然不是这个家族的真正成员,但是论亲密程度,却远比白姝安更深一层,或许很多事情,他早已心知肚明,只是没有点破而 已,但这既然是静敏的决定,她自然要尊重。 见白姝安点头同意,静敏这才回过头来,一双凤目怒气冲冲地看着宇,两个捏紧的小拳头突然像小雨点似地砸在他并不宽阔的肩膀上…… 宇眼捷手快,挨了几拳之后,连忙反身逃走,边跑边问,“我的小姑奶奶,我这又是哪里惹你生气了?” 静敏不泄气地追了上去,口中话语怨气连天:“谁叫你,三天了都不见踪影,快说,这三天去哪里鬼混了?” 白姝安站在一旁,看着两人沿着那长桌你追我赶地打情骂俏,令人哭笑不得,只觉得再也看不下去,便起身慢悠悠地往房间门口处走,心想,自己还是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了,省得打扰了她们的情趣。 “鬼混?”跑在前面的宇突然一个急刹,定住身子,急转,霎时与匆忙赶上前来的静敏来了个吹鼻子瞪眼,退后一步,红着脸,没好气地回答,“小姑奶奶,我是公事繁忙,这几天集团有新项目要启动,洛氏第五十家连锁酒店很快就要在新加坡隆重破土,却遇到一些阻碍……” “那我哥呢?”小姑奶奶才不管什么天大的项目,跟她何干,她只想管牢心中的小算盘,旋即调转话锋追问。 “当然,当然也是因为公事……”一向伶牙俐齿的宇竟然露出一丝难色,说话变得结结巴巴,遮遮掩掩地说,“涵风作为集团的总经理,大事小事都要他操心,自然……” “公事公事!你们男人就会拿那个当借口……”捏紧的小拳头突而变作化骨绵掌,一掌拍在他的肩头,“因为公事就可以不回家吃饭,因为公事就可以连妹妹的电话都不接了,因为公事,就可以把老婆一个人扔在家里不管了……” 搭在他肩头的化骨绵掌突然又化作了一把利器,搁到他凸起的喉结处,威胁恐吓道:“青—宇,快说实话,我哥这两天到底在忙些什么,要不然的话,让你尝尝小姑奶奶的厉害……” 人已经走出了门口,对话声却偏偏清晰地钻进了白姝安的耳中,她终于明白了静敏的良苦用心,笑容凝在脸上,脚步停滞,心下惶然,居然连静敏都看出了这几日来洛涵风对她的冷淡,再这样下去,迟早要露出马脚,她必须要采取一些措施了。 这屋外边白姝安正在忐忑深思,那屋里面被苦苦挟持的宇却已打算缴械投降,小心翼翼地抬手支开了静敏的小手,做出一副无辜状,抬头望了望天花板默念:“对不起了,涵风,这都是被你的亲妹妹给逼的……” 轻咳两声,倒退一步,低头对上静敏的灼灼目光,诡异地眨了眨眼,小声地说,“剧院的项目,现在已经进入了最重要的内部构建阶段,作为项目总监,这两天涵风都和总设计师一起,在现场监督项目进程,你也知道,我们要打造的是目前国内最好的歌剧院和音乐厅……咳咳,当心让嫂子听到了会胡思乱想……” 最后两句话几乎是用耳语的方式进行的。 静敏虽不知道这个项目的前因后果,却从宇诡异的神色中看出了复杂,两人猛一回头,发现已经不见白姝安的身影,宇才放心地叹了口气。 静敏“蹬蹬蹬”地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门外一看,发现白姝安已然离去,遂也跟着莫名其妙地放下心来。 在她的死死纠缠之下,宇只得把张诗瑶和洛涵风之间的暧昧纠葛给大略汇报了一遍。 “也就是说,那个曾经纠缠过哥哥,现在作为春华剧院项目总设计师的市长千金张诗瑶,这几日天天跟哥哥形影不离地在一起,害得哥哥每天早出晚归,连嫂子都给冷落了,这怎么可以……” 静敏听完事件的来龙去脉之后,当即义愤填膺。娇小的身影在房间两头来来回回地快速走着,几乎是要飞起来的节奏…… 穿着深绿上衣的宇,此刻正坐在那张绿沙发椅中,这一深一浅浑然一体的搭配,看似十分地和谐,他环抱了双手,不痛不痒地回道:“这是工作,涵风他有分寸的。” “不行,你快我帮我想出一个好办法,让哥哥和嫂子冰释前嫌!”完全是命令式的口吻。 “就在刚才,我的小心脏已经被你吓得受了伤,现在脑子里空空荡荡的,一点想法都没有……”宇安然地将双手枕在脑后,身体顺势半躺在沙发椅中,还过分地将双腿搁到了对面的茶几上,却是一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娇小的身影刚刚走到房子中央,听闻此话,顿时停了步,转变方向,静悄悄走到那个惬意躺在沙发椅中,沐浴在金色阳光里的身影旁。 此刻那人还紧密着双眼,两排长睫毛微微翕动,犹如蝴蝶的一对翅膀,在微风里轻轻地扇动。 阳光下,站定不动的娇俏身影,突然伸出利爪,俯身朝那个悠然自得的身影扑去。 随即传来一声惨烈的狂叫,紧接着是沙发倒地、各种瓶罐互相碰撞发出的沉闷响声……再接着是一阵天昏地暗的翻滚扭打…… 良久,地上狼藉一片,富贵花开 的酒红地毯上,两个身影一上一下抱作一团,状态极为暧昧…… 下面的那个气喘吁吁,瞪着一双碧波盈盈的大眼睛,双颊绯红,满脸莫名无辜状…… 上面那个面若春光,秀气风流的双眸,露出点点温柔,一脸得意模样…… “放开我……”下面的她有气无力地说。 “我不放!” “青—宇,呜呜……” 伴着一抹清新的气息,唇已覆上那瓣如玫瑰花般娇艳欲滴的馨甜,双臂稳稳地将那挣扎的娇小身躯禁锢在怀里。 那原本被压在下面骚动不安的小人儿,此刻突然间安静下来,只睁了一双明媚的大眼,仿佛难以置信般,定定地盯着面前清秀的眉目间若隐若现的张狂和迷乱…… 好似感受到她怪异的反应,上面那人也徐徐睁了眼,不太情愿地抬了头,旖旎风流的眸子里,颤动着温柔的暖意,唇畔一抹满足的笑,还带着些许暧昧。 下面那人趁其不备,终于从禁锢的怀里抽出了双手。 “我已经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唇角一勾,眉眼间洋溢着奸计得逞的促狭笑容。 “什么好办法?”蠢蠢欲动的身子又安静了下来。 头一低,又是深情一吻,“还需要一些灵感……啊……” 一声惨痛的哀号,一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翻身动作,眨眼之间,两人位置已经掉换,宇唇角溢着鲜红的血丝,一脸委屈地躺倒在地毯上…… 静敏干净利落地从他身上爬起,头也未回地往门口走去…… “好了好了,我说,我这就告诉你……”随之迅速起身,一边求饶,一边追了上去…… 第六十八章 心中有鬼 第二日莫名地下起了雨,天色已经大亮,洛园却依旧笼罩在一片雾气蒙蒙中。 白姝安裹了一件米色长袖睡袍,独立在阳台上,望着漫天细雨如丝般坠落在秋意渐浓的园中。 草木枝叶渐黄,往昔繁花不再,潮湿的空气中淡淡飘过一阵桂花香,依稀可见远处山头上,傲然挺立的常青树里,几抹火红的枫香,正绝世而独立。 “咚咚咚……”耳畔响起并不急促地几下敲门声。 “嫂子,你起床了吗?”再伴以静敏清脆熟悉的喊叫。 白姝安紧了紧睡衣,回身跨进房间,疾步走到门口。 开门便见静敏一身齐整地站在她眼前,鹅黄绣花淑女针织衫下,一条经典绿格花纹呢料短裙,纤细的长腿上包裹了缀满碎花的白色长袜,活脱脱一个俏丽婀娜的青春美少女模样! “你打扮得这么漂亮,这是打算上哪儿去?”白姝安颇为讶异地问道。 “嫂子,你陪我去!”静敏抿唇笑了笑,卸下挽在肩上的酒红色单肩皮包,直直递到她眼前,打开拉链,只见里面严严实实地塞满了设计稿。 “你这是?”白姝安越发地糊涂了。 “嘻嘻。”她上前一步,凑到她身边莞尔低语,“今天上午宇帮我约了洛氏集团服装部的总经理方如林,他们陪我一起去服装厂里转转。” 俏丽的小脸上波光一闪,眨了眨会说话的大眼睛,“这是我的第一批设计稿,我打算选几件,让他们帮我打样,嫂子,你也陪我一起去吧!”抓过她的手臂摇了再摇,又是如此温柔恳切的口气,真让人不忍心拒绝。 “好吧。”白姝安虽然不知道静敏这鬼精灵的心里头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但她若不去,也就是闷在家里,还不如跟着她出去转转。 待她梳妆完毕下楼时,乾贵已经将车驶到门口守候多时,阿郎和强子正要跟上来,被静敏挡住,她扬了扬手,轻咳两声,故作深沉道:“今天不用你们跟着了,有乾贵在呢,等一会宇少爷也会来的。” “这个……可是,洛少有交代……” “本小姐的话视同洛少,明白吗?”转身利索地扶了白姝安,钻进车内,“嘭”一声,关了车门,车子疾驰而去。 “终于摆脱他们了……“静敏扭头对着后车窗望了许久,看到如圆柱般立在原地的那两个黑影逐渐变小,才满意地回转身。 “没想到那两个难缠的 家伙,被你三言两语就整治得服服帖帖。” “对付他们这样的人,嫂子自然没有我有经验。要知道,我从小,就是跟哥哥一起学习这些经验长大的。” “那两个人,可不就是你哥哥一手训练出来的么?” “嗯,想必哥哥肯定是把我的威武事迹跟他们宣传过了,所以他们一听到本小姐的大名,就觉得如雷贯耳,才会把嫂子安心地交给我来保护。” …… 唉,这两姐妹的自恋情结,还真是无法言喻,白姝安心中暗叹! *************** 车子盘旋着下了山,很快便来到市中心,秋雨淅淅沥沥地斜扫过车窗,隐约可见窗外高楼林立,湿漉漉的马路边,各色行人步履匆匆…… 进入市区后,一路上唧唧喳喳话语不断的静敏竟突然间沉默下来,好像在急急地期盼着什么重大人物出现似的,目光一直死死地盯着窗外。 终于,当车子在一幢高楼前停稳,她第一个急冲冲地下了车。 顺着静敏奔跑的方向而去,白姝安一眼便看见了一身西装革履、俊秀洒脱的宇和同样装饰妥帖、眉清目秀的方如林,并肩立在高楼的大门口。 世人喜欢形容女子美丽如画,偏偏这两个男人站在一起就像极了一幅水墨风景画,迷人气息扑面而来。 宇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多情贵少爷,而方如林则是一位彬彬有礼的谦谦君子。 此刻静敏已经粘到了宇的身边,这两个人,也不管旁方如林忍俊不禁的目光,已经开始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了。 关于方如林,白姝安与他在喜宴上曾有过一面之缘,这之后,洛涵风也曾对白姝安专门提及过一次,此人才华横溢,极具个性,年纪轻轻就做了洛氏集团的董事副总经理,负责集团的服装业务,是个前途无量的有为青年。 白姝安下了车,徐徐走到众人面前,那如画一样的两个男人见了她,均是态度谦恭向她致礼打招呼。 几个人一阵寒暄之后,在如林的带领下,终是来到了服装厂的三楼会议室。 来自洛氏集团的数位高级服装设计师、面料分析师以及服装厂最资深的刺绣师济济一堂,一起研究静敏的设计稿。 静敏的服装定位在中高端女装,淑女范,公主风,将西方欧式宫廷服饰和东方古典美学极好地结合在一起,既能体现现代社会的时尚美 ,又不失东方女性的高贵、优雅,极具潜力。 若能加强前期宣传、创新品牌运作方式,积极投入运营,想必定会在云城的服装市场形成不小的冲击。 只是她的设计太过梦幻,手续和工艺比较复杂,经过了长达2个小时的商议讨论,最终才确定落实了五套春装的制作。 研讨会结束时,已是中午时分,如林安置好与会各位同仁之后,回头对宇说:“不如一起去吃午餐吧,我来安排。” 宇没有立即回答,却是侧头将目光落在身畔的静敏脸上,两人神秘兮兮地一阵对视之后,却见宇如梦初醒般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郑重其事地说:“对了如林,刚才大家讨论时,我接到周叔打来的电话,说是集团那边有急事需要我马上回去处理,我看这次就先不要聚餐了。你快陪我一起回集团吧,晚了又要被周叔数落了。”转身笑对静敏,“静敏,你陪姝安一起去吃,路上注意安全。” 如林还未从当前怪异的气氛中醒悟过来,就已被宇拖着拉着离开了会议室,连道别都是匆匆一说。 静敏的脸上当即现出间计得逞的促狭笑容,得意地笑了一阵,才回头牵了白姝安的手,一起来到门口,此时乾贵的车子早已等在门口。 两人钻进车里,黑色宝马车一路走街窜巷,不一会竟停在了香满楼的门前。 白姝安心中诧异,不知道这小妮子今天究竟还想搞什么鬼,一路跟着她来到二楼包厢,却见宽大的包厢中一桌酒席已经备好,并不见其他人,便试探性地问道:“今天约了人么,是什么重要贵宾,这样神神秘秘的?” 却见小妮子大大咧咧回道:“没有啊,就我们两个,嫂子快坐下来吃,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啊,两个人享用这一大桌美食!”虽有些惊诧,但想到静敏刚回国不久,对正宗中式餐点还存有新意,今天特意带她前来品尝,也是有可能的。 直到饭毕,穿着蓝裙的女侍者拎了个小巧精致的饭盒来到静敏身边,并示意她们一路走好的时候,白姝安才对小妮子今日的用意所在,猜出了几分。 果然车子再次穿过繁闹的街巷,最终来到了正在施工的春华剧院项目现场。 项目已经开工2个月,原本陈旧的老院子早已拆除,由坚固的钢筋混凝土搭建而成的新大楼正冉冉升起。 此刻,周围一片寂静,被绿色外衣包裹的宏大建筑已初具规模,或许因为今日是个雨天,工 地上不见施工人员,抬头仰望,天空雾蒙蒙地一片,淅淅沥沥的雨静静落下,在地上溅起一片泥泞。 车厢里,静敏将精致的饭盒塞到白姝安手中,指了指车子不远处一幢临时建起的二层办公楼,悄悄说道:“嫂子,哥哥这几天都在那里,据宇说是因为项目到了重要的内部构建阶段,需要他这个项目总监亲自助阵……” 对于静敏的良苦用心,白姝安心里自然全都明白,洛涵风连日来的早出晚归已让洛园的人心生怀疑,而现在对面的那幢房子里,恐怕不是只有洛涵风一个人在吧? 孤男寡女,天天朝夕相对,如果让媒体炒作一番,那样的后果…… 这个无孔不入的张诗瑶曾经不惜扮作为他人做嫁衣的痴心人,即便现在他已经结了婚,她依然锲而不舍地想尽办法接近他,所谓的剧院总设计师,所谓的项目商讨,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而已,只有洛涵风,才是她一切行动的真正目的吧! 想到这里,白姝安的心口一跳,一阵难言的疼痛隐隐袭来。 无论如何,今天她的行为不仅代表了自己,更代表了洛太太这个身份,她,非去不可! 回头温暖地望了一眼满脸期望的静敏,装作对一切情况了若指掌,轻松如常地说:“我知道你哥哥这几天忙得很,只是没想到你比我还细心,这爱心便当,他见了一定会喜欢。” 说完,便打开车门,一手撑了伞,一手拎着便当,走进了雨中。 第六十九章 孤男寡女 斜风细雨,吹起她及膝的米色风衣,轻盈起舞…… 伞中水珠,滴滴答答掉落下来,瞬间便沾湿了如瀑长发,黑色高跟鞋一步一个脚印,深浅不一地在泥泞中溅出浑浊水花,一路伴着她来到办公楼下。 二楼,最东面的办公室。因为只有这一间房中点亮了灯光,房门半掩,昏黄的影子斜洒到门外…… 她放慢脚步,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屏息,静听……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小心翼翼,生怕看到不该看的,或者打扰到别人的好事,亦或者变成一个不速之客,一不小心便闯入了人家的禁地…… 又或许觉得,只有这样的做法,才可以让她觉得安全,即便看到令自己为难的画面,听到难以启齿的声音,自己也可以全身而退…… 此刻,她已经走到门口。 耳畔传来一阵和谐的谈笑声,亲密而不失温馨,她几乎马上便联想到一幅画面,此刻洛涵风的脸上必定带着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眸中星光点点,或许正不无暧昧地看着身边那张高贵美丽的脸…… “没想到诗瑶小姐,不仅对建筑设计有独到的见解,连舞台技术也这么精通,真是令涵风佩服。” 诗瑶!才多久没见,就叫得这么亲热了,想必当初,在众人面前的淡然模样,是装出来的吧!仅仅听见洛涵风这一声亲昵的呼唤,白姝安的心中就渐渐窜起一股无名火。 “哪里,只不过因为这次我们的项目不仅要求造型独特,对于演出功能和舞台技术也要求很高,所以我才特地飞去了意大利,向老师请教。 我的老师罗伯特?卡尔斯可是世界上著名的建筑大师,在国际建筑界很有威望。他看了我的设计之后,专门邀请了几位剧院结构和舞台技术方面的专家,帮着一起探讨。所以我才学到了这么多东西。” 那个原本总是冷言冷语、桀骜不驯的市长千金,此刻的语气是如此地温柔动人,好像被春风拂过一般地柔软,时时处处都在撩拨人心。 “那也不过是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你就有这么大的进步,就更加让我刮目相看了。” “呵呵呵,只要能实现爸爸和……你的愿望,让这个剧院成为云城几十年来最先进的文化设施,诗瑶肯定要全力以赴的。” 一个“你”字虽说的迟疑,却恰恰道出了她心底的甜蜜。 “你放心,我相信不久之后就会实现了。” 是啊,有你云城洛少的大力协助,想不实现都难! 真是奇了怪了,为什么每听到他们的一句对话,白姝安心中那股火气便要随之提升一分,现在更是到了怒不可遏的程度…… 这两个人,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倒也罢了,偏偏还相处了这么多天,阴天下雨的,工地上的人都在家休息,偏偏这两个人却还躲在房里,看这氛围,哪里是在谈公事,分明就是打情骂俏…… 不觉攥紧了拳,身子绷得笔直,僵硬地倚在墙上。手中雨伞早已悄悄飞落到长廊上,从房中映出的灯光斜斜拦在眼前,她却不敢再上前一步…… 她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究竟为什么这么生气呢,是,以她如今的身份,当然有权利立马飞进去站在那个女人面前,清清楚楚地警告她:“这个男人是我的丈夫,请你离她远点!” 为了出于面子,洛涵风必定会站在她这边,或许还要做出一副恩爱夫妻的模样,感谢她不辞辛劳地送饭来。 但这就是她想要的吗,难道她真的不清楚洛涵风这几日来为什么冷落于她?也许内心深处她是有些明白的…… 她自己不也倔强地死守着心中的那份坚持么…… 手轻轻地扶着墙头,缓缓地转身,沿着原路返回…… 这一刻,她必须承认,自己是如此的怯懦,她不敢正视内心因他而起的波澜,不敢勇敢地进去挑战张诗瑶那对高傲的双眸……只因为洛涵风那一声亲切的呼唤…… *************** 秋天的雨夜,伴着些许冷意,白姝安一个人躺在房中的白漆雕花大床上。 窗门未关,一任斜风细雨打湿了窗边随风飘舞的长帘,清冷的空气中,夹杂着萧瑟草木的淡淡馨香。 睡意尚浅,云丝薄被下的身体还在不停地辗转,突然听到一阵窸窣的开门声传进耳中。赶紧闭上双眼,侧身转向里面。 没有开灯,轻微的脚步声,渐渐向床边逼近。 很快,那熟悉的奇异木香便包围了她整个身体,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莫名的加速,紧闭的双眼禁不住颤动起来,藏在薄被下的双手也不自觉地攥紧。 耳畔依然悄无声息,若不是凭借这股熟悉的气息,她甚至要怀疑他的存在。 他在注视她吗,像往常一般居高临下地站立,或者温软地坐在床头? 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开,第一眼 却没有找到他的身影。 “我吵醒你了?” 没有月色,凭借室外一抹暗淡的光线,循声望去,只见床对面的一张藤制躺椅中,他正长身而卧,身子微微侧向床边,却是与她相对而卧。 “没有,其实,是我没有熟睡,一直迷迷糊糊地……” 好像听到他轻笑了一下,身子一个翻动,藤椅便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这几天一直在忙剧院的事。” …… “所以一直跟张诗瑶在一起。” “嗯。” “到今天为止,剧院音乐厅和歌剧院的内部舞台架构已经全部确定。” “哦。” …… 黑暗中,他娓娓道来的声音十分温和,像是在与她细话家常一般,竟是非常地温馨,而她也没有过多的提问与质疑,只是静静地听着他汇报剧院的进展和功能。 “歌剧院将会配备升降舞台,旋转舞台,以及升降乐池等多种先进的舞台设备…… 音乐厅的灯光系统和音响系统也将采用世界一流的设施……可以举办独奏音乐会、个人演唱会,还有大型交响音乐会等多种音乐形式…… 还有功能齐全的多功能厅,适合会议,可以搞时装秀,还能承办话剧……” 总之,这个即将落幕的豪华剧院不仅建筑造型奇特,舞台技术先进,演出功能更是完善…… 他说得认真,她听得入神,竟忘了这些细节都是他与张诗瑶两个人兢兢业业地协商而成的,也忘了今天下午她站在办公室门口,听着他们和谐温馨的对话,心如针毡的感觉…… 她只是随着他的描绘,在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幻想着剧院建成后的宏伟模样…… 到时候,她们月城歌舞团的兄弟姐妹们便可以在歌剧院中上演一场场惊心动魄的歌舞剧,她也可以再次穿上她的绝美舞衣,在那个梦幻舞台上自由旋转、随梦翩跹…… 长长的一阵静默…… “你睡着了吗?” 因为她许久都不发一言,黑暗中传来他低沉的一声询问。 “没有,我在听呢,其实你说的这些,我已经知道了。” 又是一声轻笑,这回还带有几分得意,“你是怎么知道的?” 咦,怎么感觉其中有诈,想了一瞬,故作镇静道:“那个,我是 听静敏说的。” “其实,我也刚刚从静敏那儿过来。” “那个死丫头,肯定把一切都告诉他了。”她咬了咬唇,心中窘迫,脸上一下子飞起了红云,幸好室内光线昏暗,他必然看不清楚。 既然他已经知道了今天发生的一切,那么刚才的谆谆述说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坦白从宽?以他如此深不可测的个性,就算是投入一担巨石也惊不起波澜,更何况只是这样一桩小事,实在不可能! 为了顾及她的感受?是啊,再怎么说,她也是名义上的洛太太,每天跟其他女人朝夕相对,就算为了公事,也该稍稍交代一下,只是这解释也来得太晚了些吧,前些天莫名地把她晾在一边,突然之间就殷勤起来了,实在可疑! 见她又是一通沉默。洛涵风低沉的声音又响起。 “这几天在洛园待得习惯吗?” 莫非今日真的只是因为简单地关怀? 她知道自己这几天的日子不好过,身边众人的目光异样,自己怀揣着满腹心事无处排遣,而形成这一切的原因,归根结底是缘于自己的一时冲动。 那日在莲心岛,她竟忘了自己进入这所深宅的最终目的,为了与洛涵风置气,竟不惜与他对峙翻脸。 这几天来痛定思痛,她终于想明白一个道理,想要在洛园相安无事地生存下去,她必须与他树立起相敬如宾的良好形象。 而今天无疑是冰释前嫌的大好机会,想到这里,她清了清嗓子,语气平静地说道:“还好,每天跟静敏待在一起,挺开心的。” “听说你还答应了做她的模特。”今晚洛涵风的态度也似乎格外地平易近人。 “其实,我知道,她只是需要一个伴,我们在一起也好打发打发时间。” “嗯,那丫头的确不能少人陪,眼下她正在犯愁呢。” 第七十章 得寸进尺 “你是说服装品牌的名字么?” “是啊,她求我给斟酌一个,恰好我现在已经想到了。” “哦?” “dreamdaisy,雏菊之梦,你觉得怎么样?” “好美的名字,很有意境,跟静敏服装的定位和形象很相符,她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伴着他的一个转身,藤椅发出一声重重地响动,她好像感觉到他眸中的星光正斑斑点点地坠落在她的脸上,一闪一闪地,明亮动人。 “就是刚才,看着你睡着的样子,突然想到的。”他的声音如此温柔,语气又这般平静,使得她不自觉地便沉醉其中。 心中思绪开始纷乱,说话的语序也变得莫名地混乱,“对不起!”她知道如果再不说出口,恐怕自己又要失去好不容鼓起的勇气。 “为什么说对不起?” “那天在莲心岛,我并不是有意要让你难堪……我与顾俊生也只有过一面之缘,那天晚上,我们只是一起跳了舞,然后,然后我就看到你突然出现……你根本不知道那十天我是怎么过来的,强子和阿郎天天像无尾熊似地跟着我,我根本哪里都去不了,只能天天坐在蓝莲堡的阳台上看海……所以看到你的时候,的确很生气,才会,才会……” 她说得结结巴巴,拖沓冗长,说到最后,攥紧被子的手竟微微地渗出汗水。 安然躺在对面的那人竟从头到尾一声未吭地任由她顾自叙说,直到她说不下去,才淡淡地说了句:“我知道了。” 什么叫“我知道了”,白姝安一颗提着的心不由得开始抓狂,她这可是诚心诚意地在道歉呐,那个人竟然没有一点诚恳地表示,只云淡风轻地说了句“我知道了”。 好歹也该说一句,我原谅你了,或者是你不用说对不起,再起码也得礼貌性地表示一下宽慰和肯定吧。 她懊恼又泄气地转过身去,心里面顿时就像压了一块大石头,堵得喘不过气。 谁晓得背后的那人徐徐舒了口气,口气闲散地说道:“洛太太,我希望你以后要谨记自己的身份,一看到我出现在你的面前,就应该二话不说,像只小黄雀一样,赶紧飞到我的身边。如果到了我的办公室门口,也不要管里面有什么人,应该光明正大地走进来,还有,还有么,嗯……今天暂时只想到这些,下次想到了其它的再告诉你……” 唇角渐渐弯起,一抹笑容漾开在脸上,如雨后 绽放的白兰花,清新而又甜蜜,为这寂静的黑夜平添了一抹温色…… 黑夜还在持续,有困意淡淡袭来,却见身后再无响动,回转身仔细一看,发现那人依旧平躺在藤椅中,身体因为太长,便委屈了两只脚搁在前面的矮榻上。 “今天晚上我可以睡在这里吗?”感觉到她的注视,久未出声的人突然这么一问。 “不行,你在那里我睡不着。”她脱口而出,其实是因夜深席凉,怕他睡得不舒服,再弄出个感冒就更不好。 “我保证不发出一点声音,也不会影响你睡觉。”这人今天怎么学会死皮赖脸了! “那个藤椅这么小,你睡得很舒服?”她只得见招拆招。 “不舒服!” “那还不到自己床上去。” “你睡的那张才是我自己的床!”他的声音明明如此微弱,还刻意表现出一丝委屈,却神奇地让她的心里顿时起了怒火。 “洛——涵——风!”她突然提高嗓门喊道。身体一个激灵,霍地从床上坐起,将被子裹在身上,长发顿时如绸缎般垂在两肩,只露出一双大眼睛怒视着他。 在这寂静的黑夜里,任凭谁听了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喊叫都会被吓一跳。但洛涵风只是不动声色地从藤椅上坐起,走到她的床头,开了壁灯,昏黄的光顿时将整个房间点亮,白姝安这才看清此人的脸上竟还挂着一丝得意的笑。 忍无可忍,一张脸却被他的灼灼目光看得通红,愤愤说道:“不行!” “我不过是想挨个边,只要占据一点点地方就可以。” “不行!”她态度坚决,这男人就是惯会得寸进尺,今天这阵地她必须要守住。 “呵呵呵!”望着她一副愤然欲绝的苦难模样,他却嬉笑起来,“好吧,洛太太,那就祝你晚安了,我们明天见!” 伸出长臂,紧了紧她两肩的被子,徐徐起身熄了灯,他果然就这样平静、淡然地走了。只剩下她一人匪夷所思地静坐在床头。 *************** 这场秋雨下了一日一夜,到了次日天明时分,才渐渐停了。 晨曦冲破云层,冉冉升起。 碧云天下,沉睡了一夜的洛园在晨光中闪烁着迷人的光辉。 阳光斜斜地穿过落地窗,在金色大床前洒落一片透明的光影。微风拂起窗边金色的缎花窗帘,带来园 中各色草木的香气…… 躺在床上的白姝安懒懒地一个翻身,微微睁了眼,被眼前刺眼的白光所迫,抬手抚了抚额头碎发,起身,睡意惺忪地走出阳台,只见熹微的晨光下,洛园已忙碌一片。 东边竹林旁,几名男佣,或修剪灌木丛,或推了除草机打理草坪。 草坪附近的马路上,乾贵正在为汽车洗澡。 花园中间,巧月正带着阿萌、湘嫂等几位女佣各自占据了一片花地,忙着为花株锄草洒水。 渐黄的草叶与竹林的清新,男佣的蓝布衣服与女佣的乳白短裙,各各形成鲜明的对比,好一幅淡雅的秋日洛园图。 金秋时节,虽没有春日里百花争艳的盛景,却正是丹桂飘香、菊花斗艳的美好时节。 白姝安突然想起文嫂曾偶然提起,洛天齐酷爱菊花,依照他的吩咐,西边蔷薇园旁,专门开辟出一块空地来,收种了各色菊花。 眼神掠过菊园,发现被几层白色雏菊和淡紫波斯菊所包围的中间,傲然挺立着金色如霜的大朵中国菊花。在那缤纷秋菊中间,洛天齐穿了一身休闲西式家居服,正手持花洒,亲自为花株喷水。 那一幅闲适悠然的样子,白姝安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其与杀人凶手这四个字联系在一起,与他相处的时日虽然很短,可是到目前为止,洛天齐对她这个刚过门的媳妇,可以说是照拂有加,吃穿用度样样考虑周全,言谈举止从不拘束,待她倒真的不比亲生女儿要差。 白姝安心中也开始疑惑,人人都说一入豪门深似海,可是在这静谧安逸的洛园里,她竟感受不到一点危机和紧迫感,难道说她所看到的一切不过是一种表象?的确,像洛天齐这样心思深沉的人,怎么可能一眼就被她看穿? 神思就此游离,竟没听到敲门声已经持续了许久,待她反应过来时,文嫂已经在门外喊道:“少奶奶,少奶奶,您醒了吗?” 急急走过去开了门,原来是文嫂为她送来了早餐。随之灌入耳中的还有不少嘈杂细碎的响声,随口一问:“今天外面怎么这样吵?” 文嫂三十余岁的年纪,因为已婚丈夫姓文,所以得了这个名字,模样虽然普通,但是皮肤细白,嗓音也是清脆甜软,最难得的是手脚麻利,脑子灵活。 她一边将早餐放在房中小餐桌上,一边答道:“今天少爷兴致特别好,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许多书,现在正叫人在搬运整理呢。” “少爷今 天没去上班吗?”白姝安随手将餐桌旁,一张白色欧式田园风镂空雕花餐椅,给拉了出来,安然坐下,疑惑地问道。 文嫂将盘中的精致早餐一一放在她眼前,眯眼笑道:“少奶奶这日子可是过得糊涂了,今天是周末,少爷没有去公司,他一大早就跑出去了,刚刚才回来。” 想起昨天晚上的画面,白姝安的耳根微微变了红,他与她应该算是冰释前嫌了吧,待会见了面,自己该以哪种状态去应对呢,难道真像他说的,如一只黄雀般飞到他身边去,想起来就觉得有些肉麻,不禁扑哧笑出了声。 文嫂望着她欲说还休、独自发呆的样子,心中好像会意似地,笑说了句:“少奶奶你慢慢吃,我先下去了。” 文嫂走后,白姝安匆忙吃完早点,又赶紧洗漱打扮一番,打算下楼去找他。刚走到楼梯口,就见管家李金正在指挥喜中和另外三个男仆,将一个大木箱子往楼上抬。 喜中是其中最为瘦弱的,一张充满喜感的脸此刻已涨得通红,两弯吊梢眉挤向中间,好似卯足了浑身的劲,看来这箱子里的东西颇为沉重。 眼看着这个重物已经被他们抬到了楼上,白姝安连连为他们让路,李金见状,急忙乐呵呵地跟她打招呼,笑道:“少奶奶,您来得正好,少爷让我们问您,把这个东西放在房间的哪个地方?” “问我?”白姝安诧异地望向楼下,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俊朗身影正笔直立在大厅门口的大理石台阶上,指挥几个进出的男佣搬运书册。 第七十一章 教她学琴 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洛涵风也恰好回了头,两人视线相触,均是一怔,随即伴以微笑。 “这里面是什么东西?”白姝安慢慢走下楼梯,笑着问他。 “你猜?”他也转身向着她走来,唇角一勾,澹然的脸上泛着别样的神采。 两人在楼梯的中间相会,她停步故作思索了会,抬眸定定望着他,摇了摇头。 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今日那对深邃的眸子里还装满了秋日的阳光,洋溢着幸福的温暖。 洛涵风俊眉一扬,故作神秘地朝她挤了挤眼,转身牵了她的手,往楼上走去。 房间里,那个大木箱已经被众人脱去了外衣,白姝安一眼便看到落地窗前,金色阳光下,一架浑身墨黑、晶亮剔透的豪华三角钢琴就这样低调华丽地呈现在她眼前。 伴随着一声惊呼,此刻她真的像只轻盈的小黄雀般飞到了它的身边,新奇地抬起翻板,修长指尖触过黑白琴键,随即便流淌出一串动人的乐声…… 惊喜过后,却是一阵失落,她突然想到自己可不会弹钢琴,只好抬起晶亮的眸子委屈地望着他。 “暂时就把钢琴放在这儿吧。”洛涵风边说,边朝房内众人挥了挥手,在管家李金的带领下,一行人迅速地拖着那大木箱离开了,并非常识趣地关上了房门。 直至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洛涵风才朝着她缓缓走来,一张明朗的俊脸微微带着笑意,径直走到钢琴边。随手拿过身侧一个长方形状镶嵌着田园花色的皮凳子,轻放在琴旁,高大的身体笔直而坐…… 随着他修长手指的轻落、跳跃、重弹,黑白琴键迅速流泻出一段轻灵动人的曲声…… 白姝安静静地立在钢琴边,望着温暖的阳光里直挺的身躯,闪烁的金色弧线,串联成一带晶亮光芒,亦真亦幻,柔柔地将他笼罩其中…… 他幽深的眸子里泛着清亮的月色,澹然的俊脸竟朝她绽放出温和的光芒…… 空气中浮动着桂花的香气,一如他指尖流淌的琴声,清新愉悦,又带着一丝甜蜜。 从来没有想到,一向孤高桀骜、淡然冷静的他也可以变得如此平和,这一刻,她怔怔望着眼前这和谐一幕,竟觉得恍若从前…… 那遥不可及的从前,也许并不存在,却不知道为什么,已然深深地刻入了她的记忆之中,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们也如现在一般,隔得这么近,彼此相依相伴,共度每一个 美好的午后…… 一曲完毕,洛涵风抬头望了望呆立在身边神思游离的她,轻笑了声,抬手拍了拍身边的空位,柔声说道:“过来,我教你!” 白姝安这才回过神来,有些拘谨、有些木讷地坐到了他的身侧,心情变得无比的紧张,一颗心竟擂鼓似地在胸膛里乱窜,好像下一秒就要从里面跳出来。 修长手指抓过她冰冷的手,轻放在琴键上,做出一个精确缓慢的示范动作,口中耐心讲解着琴键的音色、下指的力度,手指如何放松、调节…… 她却好像一句话都听不进去,手指像被石化了般,僵硬得想要弯曲一下都难,心里更是紧张万分,额头连带手心都渐渐渗出汗来。 见她这副模样,洛涵风索性停下示范动作,紧紧地握起她的手,一把抓过放在胸口,侧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暖暖地说:“洛太太,你这样还叫我怎么教你,要不然我们先适应一下……” 手被他死死握着,耳畔仿佛能听到由他胸口发出的坚实而火热的心跳,脸颊的皮肤已经发烫,身子与他紧紧挨着,这一刻她真是又羞又急,也不是第一次亲密接触,为什么竟然这样紧张,她不争气地红了脸,语无伦次地说:“我只是,只是怕弹不好……”说完手臂便开始用力,意欲抽离他温热的胸口。 那人依然笑着,只是渐渐地松了力道,重又把她的手放回琴键上,用自己的手掌亲自带动着她的手指,坠落在音符上…… 随着他耐心细致的引领,不过一个小时的时间,她便开始渐渐掌握简单的指法,也学会了弹奏一连串简单的音符。 手指自然而然地放松下来,身体也不再紧张,她惊喜地侧眸瞥了一眼身侧认真教导的老师,嘴角不自觉地泛出一抹笑意。 两人的和谐氛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所打断,洛涵风皱了皱眉,故作生气地说:“谁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在这个时候来打扰我们夫妻合奏!” 猛然抬起的手肘忽而朝他胸口一顶,那人刚吃痛弯了腰,正十分不甘心地张开爪子来抓她,她早已飞一般窜到了门口,快速将房门打开,随即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撞了进来,脸上满是惊诧之色,望着白姝安身侧张开双臂、转而作投降状的洛涵风,诧异地问道:“哥哥,刚才那钢琴声是从你们房里传出来的?” 眼神往房中一扫,很快便看到了窗边的黑色钢琴,一张娇俏秀丽的脸竟然在瞬间变得泪眼婆娑。 洛涵风赶紧上前扶了静 敏到沙发中坐下,“怎么了,静敏,你这是受了什么委屈,快告诉哥哥。” 静敏这一哭竟如梨花带雨般,眼泪纷纷扬扬地落下,一时间止都止不住,白姝安心里也开始纳闷,要说在这云城,谁敢欺负洛天齐的掌上明珠,难不成是她跟宇闹了什么便扭? 洛涵风也正暗自奇怪,因为不知道其中的缘故,只得与白姝安一起默默陪在她的身边。 过了好一会,静敏终于慢慢地止住了哭泣,一双手胡乱地抹了抹眼泪,望着身边黯然神伤的哥哥嫂嫂,突然破涕为笑,一把投入洛涵风的怀里,像个被宠坏的小女孩一般撒娇道:“坏哥哥,你难道不知道,我已经七年没有听到你的琴声了。自从那一次,你当着我的面,把家里的钢琴给砸了,还说,还说,以后再也不要回那个家,再也不要看到我这个妹妹了……”说我,竟又开始抽噎起来。 洛涵风俊朗的脸色突然一变,瞬间凝起层层乌云,紧锁的眉头下星光冷冽,一只手迟缓地抬起,轻抚在静敏的背上,“傻妹妹,我当时说的是气话,我怎么会舍得不理你,我们家静敏那么可爱。” 他的话语低沉,仿似蕴含着难言的痛,却苦苦地压抑着,尽量说得轻松,“以后我们天天住在一起,你想听我弹琴,还不是最最容易的事情。” 白姝安望着这兄妹俩紧紧相拥的身影,心中一叹,想必那是洛涵风知道自己身世之后发生的事吧,静敏是家里的小公主,事事顺心,被宠着惯着,也许并不能深刻地理解洛涵风在知道自己身世后所承受的打击。 那些年,他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他曾说,他所做的事情,没有一件是顺心的,是啊,从小没有朋友,感受不到母爱,在孤独与寂寞中一日日长大的他,谁真正理解他心里的苦? 想到这里,白姝安的视线竟也变得模糊,透过迷蒙的水雾,她看到洛涵风将静敏娇小的身体从怀里直起,若无其事地笑着说:“快别哭了,都长成大姑娘了,还动不动就哭鼻子,当心被外人看到。” 静敏拿小拳头轻轻捶打了一下取笑她的坏哥哥,吸了吸鼻子说,“还不是怪你,害得我在嫂子面前都不敢说你爱弹琴,怕你伤心,哼,原来你早就暗地里告诉嫂子了,真是偏心……” “其实这件事情,真心说起来,要感谢的还是静敏你呢,要不是昨天你告诉我,姝安在家里无聊得很,我也不会想到教她弹琴打发时间。” 洛涵风抬手在她微翘的小鼻子上 轻轻捏了一下,斜眸望了眼默然立在身边的白姝安,眼中自然流露一股宠爱之情,继续说道,“还有,我已经把紫云公寓的部分书籍给搬回来了,打算把对面的空房整理出来,做成书房,到时候,你们两个要是闲的无聊,也可以进去找些自己喜欢看的书出来,打发打发时间……” “什么紫云公寓,你明知道我不爱看书,说来说去,你脑子里就只装着嫂子。”发现此话仅是针对白姝安而言,静敏嘟着嘴,不开心地插嘴。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心眼了。呐,你让我想的服装品牌的名字,我可是用了一晚上的时间,快想破了头,终于给你想了一个完美的。”洛涵风故作神秘地朝她眨了眨眼,总算让眼前小妮子阴雨绵绵的脸上绽放出一抹阳光。 “快说快说!”静敏这才提起精神,不耐烦地催促,一边拿双手来回摇着他的胳膊。 洛涵风还想继续卖关子,见身旁的白姝安已经显出了十分的不忍心,便轻咳两声,郑重其事道:“听好了,叫‘dreamdaisy’,可以译为雏菊之梦,也可以理解为黛茜之梦,你的英文名可不就叫黛茜么?” “哇,的确很美。”静敏的脸上这才恢复了几分往日烂漫的神色,默念了好几遍,终究满意地说,“好吧,看在你给我取出这么好听的名字的份上,今天的事情就暂时放过你了。” 洛涵风赶紧作出一副如释重负状,惹得两个女人都捧腹而笑。 第七十二章 远行在即 这是白姝安进入洛园以来,第一个难得忙碌的早上。房中热闹的氛围,竟让大家都忘记了时间。静敏因抓住了洛涵风的小辫子,便央着他一边又一遍地为她弹奏曲子, 忽听到文嫂在门口脆生生地喊道:“少爷,少奶奶,小姐,马上就要吃午餐了,老爷叫你们到餐厅去。” 静敏不耐烦地随口回道:“知道了知道了!” 不一会,三个人便一起下了楼,才走到楼梯口,就见宇穿了一身白色运动装,神采奕奕、风流倜傥地从门外大理石圆柱边跨步而来。 洛涵风眼见他一头滑亮齐整的头发紧贴着耳际,脸上也收拾得极为干净妥帖,走到近处,还飘过来一阵淡淡的男士香水味,居高临下睇了他一眼,朗声取笑道:“你这一身装扮到底是过来吃饭的,还是招蜂引蝶呢?” 宇装作不理会他的样子,停步立在原地,待静敏和白姝安走近后,刻意走到白姝安的身边,对着她谄媚一笑,殷勤地说:“姝安,今天下午我跟静敏去打网球,你有没有兴趣,一起去吧,我已经叫人安排好场地。” “姝安要练琴。你们还是自己去吧!”还没等白姝安表态,洛涵风已经迫不及待地帮她做了决定。 静敏侧头冲洛涵风做了个鬼脸,故意拉了白姝安的手臂,亲热地说:“嫂子,哥哥这个人是不是太自私霸道了,就想着金屋藏娇,像只金丝雀一样把你关在洛园,外人想靠近一步都不行,你要是受不了的话,别憋在心里,赶紧说出来。现在有我和宇在,你不用顾忌那么多,要是他不同意,我去告诉爸爸,让他来给你做主。” 白姝安心里明白宇和静敏两人之间的小心思,这几日,宇一有空就到洛园来报到,虽然一见面就免不了吵吵闹闹,但藏在心底的那份情意早已溢于言表。 今天这场面,宇不过是想借机打击一下洛涵风的士气,想必这小两口内心里,是千万个不希望她这个电灯泡跟着去的,况且他与洛涵风好不容易冰释前嫌,她自然不会随便破坏了苦心经营起来的美好气氛,便伸长手臂一把将静敏揽进怀里,语气温婉,笑着说道:“我对网球的确没什么兴趣,还是你们两个自己去吧。今天第一天开始练琴,手还有些痒,恐怕下午要继续奋斗才会有效果。” “听到了吧。”洛涵风闻言,得意地回头一笑,眼神扫过白姝安清丽明媚的脸庞,竟是从未有过的暖人神色。 *************** 说话间 ,几个人已经来到了金碧辉煌的大客厅,璀璨水晶灯下,一列西式长餐桌,丰盛的餐点已经备好,只等着主人入席。 两对年轻人双双相对入座之后,才见洛天齐姿态闲适地从门外走来,两个女仆当即上前为他置好餐具,放妥餐巾。午餐才算正式开始。 最近这段时间,静敏和宇几乎天天腻在一起,洛天齐看在眼里,却一直没有出言干涉,白姝安在心中暗暗思索,宇作为洛天齐的干儿子,要论家世,自然比洛氏稍逊一筹,但论才貌,绝对是出类拔萃,如果真的能走到一起,倒也是一对郎才女貌的璧人。 或许洛天齐心底里对女儿的这个选择是持肯定态度的,所以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静观事态发展吧。 想到这里,抬眸望了一眼端坐在对面,正旁若无人、眉来眼去地顾自用餐的那两人,忍不住冲他们暧昧一笑。 白姝安的这一笑并没有引起宇和静敏的注意,却是洛天齐突然想起的声音一下子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洛天齐的嗓音一贯低沉有力,此刻缓缓响起在这空旷的金色餐厅里,像一只充满磁性的收音器,瞬间将众人的注意力聚在一起,几个年轻人的眼神都齐刷刷地望了过去。 洛天齐面带慈色,目光沉静,语气也是一如既往地不紧不慢,镇定说道:“宇已经知道了吧,新加坡那边新开发的酒店项目遇到了一些问题。” “嗯。”宇闻言后,放下手中餐具,正襟危坐,慎重地回答,“据新加坡分公司的人汇报,是当地居民集体上诉到政府。因为那块地皮地处黄金地段,旁边有一个高档住宅区,居民反映,项目一旦开工,不仅会影响他们的日常生活,酒店的高度也会影响近处几幢楼层的采光……” “过两天,我跟你亲自去一趟新加坡,把这件事情给处理了。”洛天齐听后,并不作任何评论,只是很快就下了决断,想来是早已经过深思熟虑。 “好。”宇虽应了下来,心中却不免开始思忖,“这个项目固然重要,但是也不至于需要董事长亲自出马吧。原本他就已做了决定,想主动请命,由他代表洛氏集团前去当地谈判。只不过这个决定还来不及表白,却因洛天齐这一突然降临的决断给生生拦截了。” “爸,不过是一个酒店项目,让宇去跑一趟不就行了,何必您兴师动众地亲自前去。”其余几人好似都沉浸在各自的深思之中,使得宽敞明亮的大餐厅在瞬时静了下来,好一会,才听到洛涵风淡定的声 音低低地响起。 洛天齐放下手中餐具,随手拿过餐巾抹了嘴,睿智眼神扫过众人,雍容自若地回答:“洛氏集团全球第五十家五星级连锁酒店,怎么能说不重要,好了,你们都不用再多想,这件事情我已经决定。” 顿了顿,眼神掠过白姝安淡然的脸,定在洛涵风身上,微微一笑,“涵风,云城的大小事务,就暂时交给你了。”再侧头瞥了一眼此刻明显过于安静的女儿,不动声色地问,“静敏,你的服装设计稿准备得怎么样了?” “哦。”口中被满嘴的食物所塞满的洛静敏,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强自咽下饭菜,含含糊糊地说,“爸爸放心去吧,我已经非常用功地在努力了,不相信的话你可以问嫂子,”抬手郑重宣誓,“我保证再过一个月一定将春装全部完成,下一步投入制作宣传……” “好。”洛天齐再次深深地望了女儿一眼,终是收回目光,“大家吃完以后,自己散了吧。”起身大步往门口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望着洛天齐独自离去的身影,白姝安心中竟隐隐地感到一丝黯然和纠结…… *************** 饭毕,宇驾车带着静敏去市区打球,白姝安站在廊前望着他们乘坐的汽车绝尘而去,心想,依照静敏这活泼外向的个性,竟然对宇即将外出的事儿,表现得如此波澜不惊,反倒让她觉得不安了,难道是她错看了他们的感情,还是这小妮子可并不像她想得那么心思单纯呢? 脑中一直被此事困扰,直到下午练琴的时候,还时不时地走神,竟连洛涵风什么时候立在了她身侧都没留意。 抬头发现他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的脸,放在琴键上的双手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你该不会是在操心静敏那丫头的事吧?”洛涵风眉宇清明的脸上一丝情绪也无,转身绕过钢琴,坐在她身侧的空位上。 这么容易就被他看穿了心中所想,白姝安不免有些吃惊,倒也不觉得懊恼,只是莫名地感到身侧的这个男人有些可怕,微微往另一侧挪了挪身子,尽量压抑着心中波澜,平静地说:“你觉得她跟宇是互相喜欢么?” 洛涵风一双修长手指随意地在黑白琴键上一闪而过,一串灵动的乐声带着些许急迫流泻而出……反复几段紧促的低沉有力的弹奏,琴声才转而变得平和…… “那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你还是不要费神了吧,有什么问题,都由他们自己去解决…… ”琴声持续,语气平静,侧头望向窗外秋光,幽深眼眸中似有暗流翻涌…… 见她沉默无语。 淡然的声音再起,“宇的性情我了解,虽然比较容易招惹女人,但静敏是我的亲妹妹,我想他心里应该有分寸……” 分寸?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男人对女人的感情居然还有掌握分寸这一说法,她突然觉得她与洛涵风的思维根本就不在一条线上,无法沟通! 见她继续沉默,洛涵风索性停下弹奏,回眸望了她一眼,仿似无意地说:“我送你的项链不喜欢么,怎么从来没见你戴过?” 白姝安证了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定是指那串幽蓝宝石吧,忙说:“那么贵重的东西,天天戴在身上,总感觉太隆重了些。” “你现在是洛太太,在云城,没有人会觉得洛少的妻子带这样的首饰有任何不妥。” “那我下次戴上。” 唇角一勾,俊眉微扬,他的手重又放回琴键上,所过之处,随即流淌出一段段轻松而明亮的乐声,如秋日午后的金色阳光,流光溢彩般铺满了洛园外的层峦叠嶂,让一树树火红的枫香热烈绽放在云天之际…… 第七十三章 恩爱夫妻 第三天,洛天齐和宇出发去了新加坡。接下来的这半个月,恐怕是白姝安在洛园过得最为平静的日子。 很多年以后,每当她回想起这段时光,都会觉得恍若梦境。 她与洛涵风果真像是一对最最平凡的恩爱夫妻,过着琴瑟相和、举案齐眉的日子。 也不知是洛涵风对她的信任与日俱增,还是出于别的目的,这一天,他竟当着白姝安的面,将阿郎和强子唤到跟前,郑重其事地说:“以后你们两个全听太太的差遣,她让你们往东,你们就不能往西,她让你们站,你们就不能坐,听明白了吗?” 这两兄弟面面相觑,像两座沉默的大山一般,黑压压矗立在白姝安的眼前,恋恋不舍地望着洛涵风的冷峻眉目,好像始终不敢相信眼前事实,许久许久都不发一言。 没想到洛涵风竟长身一转,不再多看他们一眼,顾自离去,语气澹澹地留下一句话:“洛太太,以后你才是他们的主人,想让他们往东往西,走还是留,都由你来决定,不关我的事了!” 望着眼前两个黑衣壮汉可怜兮兮地目送洛涵风的俊朗身影,渐渐消失在别墅门外的林荫道上,白姝安忍住笑,用一双幸灾乐祸的明媚目光,定定地看住他们,轻咳两声,颐指气使地说:“你们两个,现在给我听好了,保护我的安全向来都是你们的使命和责任,这一点,你们一直都没有让我失望,但是从今天起,没有我的叫唤,你,你……不准随便出现在距我十步之内的地方。” 咳咳,忍了这么久,终于掌握了指挥他们的主动权,不好好整治一下作风纪律她就白当了这主人,只见那两人听后虽依旧不发一言,却用两双无辜澄澈的眼神深深地望着她,好像在向她行使一种神圣的注目礼…… 白姝安的心中莫名地升起一股翻身做主人的感觉,有点沾沾自喜,还带着些得意和自豪…… 没想到使唤别人的感觉这么爽快,为了充分地考验一下这双黑衣兄弟对新主人的任务执行能力,她的脑中突然窜出一个极好的主意。 多日来,经她调查,这阿郎和强子不仅拥有一身好武艺,还各怀绝技。阿郎在当保镖之前,曾是一名职业赛车手,多次参加国际大赛并得奖。而强子则是一名游泳运动员,水下功夫了得。 水陆空三军,这两人好歹已经占了两样,作为主人,她也算是获了两个宝贝。 白姝安尽量地控制着内心的波动,秀丽的脸上始终绽放着一抹平静的笑容, 此刻眨了眨她的明媚大眼,向阿郎使出一个眼色,原本收放自如的笑脸上顿时平添了一份狡黠,提高嗓门道:“从明天起,就由阿郎负责教我驾车,强子负责维护路上安全,时间暂定为每天上午十点。”再次轻咳两声,正色道,“现在解散!” 那两人黝黑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变化,只反手在身后,微微弯腰,向她恭敬地回了声“好”,便迅速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她不得不由衷感叹,洛涵风果然有一套,瞧那两兄弟的身手,的确是训练有素的专业人士! 为了回馈洛涵风此项大方之举,从这日起,白姝安也极其严格地要求自己,尽量在人前作出一副贤妻模样。 每天早上,她会起个大早去园中采一大束清甜桂花,放在钢琴边的幽蓝玻璃花瓶中,等待他按时起床。 她会抢在文嫂出现之前,为他备好上班的西服、领带以及搭配的表式,并当着官家李金的面,陪他一起吃完早点,并目送他的车子消失在园中的林荫道上。 然后便回到静敏的服装工作室中,与她一叙家常。 到了十点,准时轻装便衣出现在车库学习驾驶,在阿郎的精心指导下,不过半月功夫,她已可以自己驾车到市区去溜达一圈了。 每日长长的午后是她的练琴时间,伴着瓶中鹅黄花蕊、清馨香气,伴着窗外满园秋色,室内明净日光,一遍又一遍练习前一晚洛涵风给她留下的功课,半个月下来,她的琴技竟是大有长进。 到了傍晚,当金色阳光斜斜地穿透阳台,在琴边交织起一片温馨的光芒,她便会沿着园中的水泥路一直走到洛园的大门口,站在那扇爬满青苔的铁门旁,等着洛涵风的车子载着夕阳的余辉安然归来。 那一刻,她突然觉得,即便只是镜花水月,这梦境如此真实美丽,不管未来有再多的伤,至少这一刻她看到了内心的快乐。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极致的祥和美丽,不过持续了半个月,很快就被席卷而来的狂风骤雨所生生地打破殆尽…… *************** 那天上午,她第一次戴上了他送她的幽蓝宝石,走进静敏的工作室。 静敏一眼便望见了她脖子上的那抹奇光,愕然怔住…… 夺目幽蓝闪烁着迷人光泽,更衬得她颈上肌肤莹润如玉,柔滑中泛着海水般的碧蓝,奇美无比。 静敏望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呆呆地说:“没想到这串海蓝之心竟 然在嫂子身上!” “你见过它?”白姝安从静敏眼中感受到的不仅仅是讶异,却还有几分难言的困惑。 静敏摇了摇头,黯然道:“我没有见过实物,只是在顾伯伯的设计稿上看到过图样。” 她的手已经不自觉地抚上她颈项中那抹幽蓝,盈盈握在手中,那通体的晶莹剔透便好似穿透了她的掌心,映得那一只纤白玉手在瞬间散发出夺目的海蓝光。 静敏的脸上浸润着奇异的光芒,怔怔问道:“是哥哥送给嫂子的吧?” 白姝安不知道关于这串海蓝之心,究竟有着怎样的故事,只得默默点了点头。 “我记得,七年前的那一天,妈妈带着我一起跟顾伯伯吃饭,顾伯伯把他精心收藏的最珍贵的珠宝设计稿拿给我和妈妈欣赏,我一眼就看中了这款设计独特的海蓝之心…… 还苦苦哀求妈妈一定要向顾伯伯把做好的成品买来送给我,但是顾伯伯说这颗蓝宝石十分稀奇,他统共就找到这么一颗,而且制作工艺十分困难,当时他说不一定能够做成……没想到真的做成了……” “顾伯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遇到了顾俊生之后,白姝安便对“顾”这个姓氏多了几分敏感。 静敏收回放在她颈上的手,直视着白姝安的目光,继续解释:“顾伯伯如今是我妈妈公司的股东之一,据说他也是国内乃至全球最大的珠宝商人之一。” “你说的这个顾伯伯可是指顾庭浩?” “嫂子居然连顾伯伯都知道,看来哥哥果然什么事都不瞒你。”此刻静敏那张娇俏的脸上除了讶异之外,竟还有几分激动。 白姝安心中一滞,一边慌乱地想着,洛涵风与顾庭浩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他曾说过,他们因为一笔珠宝生意而有过一次见面,事实果真是这样吗? 另一边为了顾虑静敏的心情,只得握了静敏的手,诚心诚意地说:“我想涵风他肯定不知道你这么喜欢这条项链,如果他知道的话……不如今天我把它转送给你,就当是嫂子的一点心意。”说完便抬手去解。 其实这一刻白姝安心中是矛盾万分的。 如果说今天她戴上这串项链是为了博取洛涵风的欢心,那么之前一个多月,她在工作室里所花费的精力,其最终目的只是为了接近洛静敏。 如今,她的努力没有白费,静敏敬她、爱她,她知道,静敏对于洛涵风更是兄妹情深,所以此刻她必 须要赌上一赌,也许通过此举可以进一步试探出静敏对她的真心…… “嫂子这是看不起静敏吗。”果然,静敏倔强的脸上突然现出一丝愠怒,忙抬手阻止她的动作,“这是哥哥送给嫂子的心意,嫂子应该要好好地珍藏起来,怎么可以随便转送,再说了,我什么样的珠宝没见过,当时只是觉得设计新鲜,才那么想要,要真给了我,说不定也是被我随随便便地仍在角落里,也显示不出它的特别。” 握了白姝安的手,一起覆在她胸口的那抹幽蓝之上,认真地说:“嫂子,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哥哥对一个人这么用心,我希望你,请求你,一定要好好地爱他,珍惜他……只要是哥哥心爱的东西,我肯定也会百分之百地去爱护……” 一番暖人的话说得白姝安顿时热泪盈眶,洛涵风几世修来的福,竟然有这样善解人意的妹妹。 白姝安一把将静敏揽进怀里,此刻,她只能用自己身体里微不足道的温暖来抚慰这颗善良的心灵。 她的心里牵扯着难言的疼痛,她知道自己无法给静敏保证,也为自己刚才的疑心而心生可耻。 可是她已经没有退路,为了真相,她已经出卖了自己的自由,如今这一步步,她只能将错就错。 然而洛涵风呢,他是否知道静敏对这串珠宝的特殊情谊? 如果知道,依照他的个性,必然不会鼓励她佩戴;如果不知,那顾庭浩连阮凌秋的请求都一口回绝,又怎么会将宝贝出手相让给洛涵风,这其中究竟存在怎样的纠葛? 此刻,她的手不自觉地抚上颈部的那抹幽蓝,心中疑虑重重,或许日后,她还是暂时将它好好地珍藏起来为妙。 第七十四章 惊闻巨变 就在两人相拥哭泣之际,门外突然响起喜中的声音:“小姐,有你的电话,是从美国打来的越洋长途。” 因这服装工作室是新装饰的,虽安装了电话却还未开通国际长途,因此静敏只得去自己房间或楼下大厅接听。 静敏从白姝安的怀里直起头,抹了抹腮边的泪痕,破涕为笑,“一定是妈妈,她都一个星期没给我打电话了,也不知道究竟在忙些什么事。呵呵,这会儿肯定是忍不住了,嫂子,我去接一下,很快回来。” 白姝安微笑着点了点头,目送静敏离去…… 然而,半个小时、一个小时过去了…… 她的怀里还残留着静敏的温柔气息,耳边还萦绕着她的俏皮嗓音,却一直不见她回来的身影…… 心中疑云渐起,匆匆跑到她的房间,早已不见静敏的身影,再到楼下大客厅,四处寻找未果。 正在心急如焚时,恰巧看到喜中正抱了一捆餐巾从厨房出来,白姝安忙上前询问:“看到小姐了吗?” 喜中的两弯吊梢眉旋即拧紧,露出一个疑惑神色,艰难想了一瞬,才慢吞吞回答:“刚才我从园中进来时,好像看到小姐急急忙忙往车库的方向去了……” “车库?难道她是想外出么?”脚步旋即转变方向,往车库而去。 此时正是上午9时半钟,距离白姝安每日的练车时间只剩半个小时,阿郎一身黑衣整装待发,肃然立在黑色宝马轿车旁,看到白姝安匆匆走来的身影,远远地朝她一个鞠躬,再转身为她打开了驾驶室的车门。 白姝安环顾四周,发现乾贵的车子已然不在,心下思忖,看样子静敏果然是出去了。 从美国打来的越洋电话,除了阮凌秋之外,还会有谁? 静敏是接了电话之后才做此决定的,莫非是阮凌秋发生了什么变故? 可是她能去哪里呢,洛天齐和宇都在新加坡,那么她能去的地方便只有…… 此刻白姝安坐在驾驶室中,向正要上车的阿郎挥了挥手,面无表情说道:“今天我想一个人练习,你在这里等我吧。” “可是太太……”平日沉默寡言的阿郎破天荒地顶了她的嘴。 “放心,我会放慢车速,而且绝不走远,绝不飙车……” 虽说她是练舞出生,手脚协调能力较好,车技也提升很快,但着实胆子太大,凭借那并不精湛的技术,有一次竟然在九 曲回旋的山路上将车速提到了近百码,将坐在他身侧的资深教练阿郎给惊出了一身冷汗…… 此时她虽做了这样铁铮铮的保证,但阿郎似乎不愿相信似的,依然立在车旁,岿然不动。 直到白姝安忍无可忍,一声怒喝,“别忘了,我才是主人,我现在叫你留在这里,明白了!” 车子行驶而去,她从后视镜中望见阿郎依旧可怜兮兮地立在原处,深深叹了口气,“此人竟真的让我于心不忍了。” 可是此刻,静敏焦急离去的身影一直盘旋在她脑中,只得将阿郎暂时抛在脑后。 她沿着脑中记忆的路线,蜿蜒下山,再一路摸索向市区前行,幸好并没有绕远路,不过40多分钟,车子便已经来到了天风大厦前的时凰广场。 这是白姝安第一次进入集团大楼,心中还有些惶然,但是车库门口的保卫远远地看到这个熟悉的车牌,便马上提高栏杆,也没细究车中驾驶人员,只恭着身子请她进去。 于是一路畅通无阻,由地下车库乘坐专属电梯到了十八楼,径直走到洛涵风办公室门口,推门而入…… 只见那位曾闻其声,一直未见其人的秘书小俪看到她时,先是一惊,抬头一瞬不瞬盯着她半晌之后,一张甜美粉嫩的脸上立马绽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完美笑容,起身迎接,还一边温柔说道:“您,是洛少奶奶么?” 白姝安的眼神淡定地扫过四周,安然落在小俪妩媚白皙的脸上,心想,此人果然机智聪明,自己虽第一次来,但前一阵子她与洛涵风的婚事闹得满城风雨,她的照片也没少在媒体上曝光,小俪凭借记忆来判断,也是无可厚非。 便朝她淡淡一笑,和气地说道:“你就是小俪吧!” 小俪眼中闪过一丝欣喜,旋即又变为疑问,正想开口询问时,白姝安淡然的声音又起:“洛小姐在里面吗?” “小姐来了有一会了,只是之前洛少正在开会,小姐便一直在办公室里等候,这会洛少刚刚进去。少奶奶需要要我进去通知一声么……” “不用了……”毫无疑义地打断了小俪的提议,白姝安姿态桀骜地走到她的身侧,漠然吩咐道,“你先出去一下。” 小俪面露难色,踟蹰片刻之后,终究是迈动了脚步。 白姝安平静地目送着她袅娜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才转身一步步朝着洛涵风办公室的内门逼近…… 她知道,能够让静敏风急火燎 地赶到这里,除了阮凌秋之外,别无他人…… 她亦知道,洛涵风跟阮凌秋之间的微妙关系,倘若只是一般的麻烦,静敏断然不会毫无顾忌地奔向此处…… 那么阮凌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此事会不会跟洛天齐相关?会不会跟他们家族不可向外人道的密事相关? 心中被这个疑惑可怕的念头所牵引,身体里仿佛突然注入了一股莫名的动力,双脚不由自主地移步到了门边。 努力凝聚起一切意识,深吸了口气。 房门紧闭,但若将耳朵贴在门上,依然能清晰听到里面的对话。 “哥哥,你一定要帮帮妈妈。”静敏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在苦苦哀求,不,是祈求他。 “我当然想帮她。只是你也知道妈的脾气,她从小就对我存有偏见,而且她根本就不信任我。如果由我出面直接去帮他,我怕她不会接受。”洛涵风的声音依然如往日般淡然,完全听不出他内心的情绪。 “那我该怎么办?”静敏的口气却像是被放在热锅上煎熬一般,焦虑万分。 “现在事情还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我们再等几天,观望一下事态的发展,我答应你,一定会竭尽所能想出解决的办法。” “可是据威廉叔叔说,那些食物中毒的人当中,目前有一个人已经生命垂危,现在这个病人家属已经联合其他中毒的人,将阮氏集团告上了法庭。而且媒体还在大肆渲染,这几天,阮氏集团的股票每日都在下跌,我怕再这样下去,妈妈她会承受不了的……” “那个人不是还没死么,只要他没死,我们就还有希望,你放心,妈她绝不会坐以待毙的。你给妈打过电话了吗?” “还没有,我刚才心急如焚地出来找你,都给忘了?” …… 短短的沉默之后,房中传来静敏低低的抽泣声,还有洛涵风不时宽慰的话语。 “食物中毒,将阮氏企业告上法庭,股票下跌……” 白姝安在脑中迅速地将这个几个关键词过滤消化之后,虽然还无法完整地将事件的前因后果串联起来,但基本可以确切地肯定,阮凌秋遇到大事了! 再次深吸了口气,悄悄地退离门边,强作镇定地走出门外,发现小俪正一脸焦虑地倚在门口。 侧身立在她的面前,一双凤目高傲地望住她闪烁迟疑的眼,声音低沉,语气却是凛然有力,“记住,今天 我来过这里的事,只有你知我知。”唇角浅浅一勾,抬手轻放在她瘦削的肩上,感觉到她身子微不可及地一记颤动,“否则的话,你能不能继续安然待在洛氏集团,可就不一定了!” 白姝安的内心十分清楚,小俪对她忌惮相敬的原因,如今小至洛氏,大至整个云城的人都在口耳相传,洛涵风对她这个新过门的太太宠爱有加,两人琴瑟相合,可谓伉俪情深。 她料想小俪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去冒险,当然人心难测,如果她专注着想要在一条道上走到黑的话…… 于是白姝安再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放在她肩上的玉手突然加重力道,高傲的面目生出两弯笑靥,柔声说道:“我前几天听涵风说财务部副主任的位置正好空缺,我觉得小俪是个难得的人才,如果可能的话,我想跟涵风提个建议……” 人人都知道她这个总经理秘书说好听点是为高层领导服务,说得难听点就是一个空有其表的虚职,不仅要承担各种外在压力,还得时时处处忍受冷面少爷的坏脾气。说实话,她的心里的确早就觉得苦不堪言,况且财务部可是集团上上下下多少人梦寐以求想要进去的美差宝地。 白姝安这一颗定心丸看来是下对地方了,小俪弯了弯婀娜的腰肢,妩媚的脸上谄媚一笑,低声说:“少奶奶果然明察秋毫,放心,小俪今天没有见过你,小俪从来都没有见过你本人。” 白姝安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同样报以一笑,“好,你的事情我已经放在心上了,今天虽是第一次见你,但我相信这是一个极好的开端,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说完之后,那袭清丽孤傲的身影旋即便进入了专属电梯,转而,消失不见…… 第七十五章 心事难平 转眼已到了深秋时节,白姝安的车子盘旋着开到洛园大门口的时候,阴沉的天空竟下起了秋雨,十一月的天气,在一阵又一阵的秋雨中,终究是渐渐地凉了下来。 午餐过后,她像往日一样直接来到房中休憩,只是今天她似乎更加留心窗外的景致。 过不了多久,在一片迷蒙细雨中,透过枝影横斜、盘结交错的诺大花圃,她看到乾贵驾驶的车辆徐徐出现在远处的林荫道上,最后缓缓钻进了车库之中。 片刻之后,便见穿着一身红色衣服的静敏从车库里走了出来。 白姝安知道静敏是一个不太能掩藏心事的人,也许不需她主动试探,静敏便会自己送上门来。于是便回身端坐在钢琴边,开始弹奏一首练习曲。 指尖流淌着平缓的乐声,犹如窗外的漠漠细雨,静落在日渐变黄的草叶中,平定淡然…… 她的眼神定定地锁住不远处那扇白漆雕花木门,她想让自己变得尽量从容,却抑制不住心口莫名的躁动,所幸她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很快便见静敏神色凄然地立在了门边。 极其自然地停下弹奏,起身走到沙发边,恰好迎住了她步步靠近的身体,扶着她在贵妃榻上坐下,话语亲切却不失担忧,“你怎么去接个电话,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静敏的神思有些恍惚,机械地听凭她一起相携坐下之后,才渐渐缓过神来,一双通红的紫葡萄般肿大的眼睛,怎么能能瞒过别人,她低头想了一瞬,喃喃地说:“都怪妈妈,在电话里将我狠狠地数落了一通,她自己心情不好,就在我身上撒气……我一生气,就挂了她的电话,让乾贵带我到市区兜了一圈……” “哦,原来是这样。”白姝安心中有些失落,原以为经过这段时间的努力,静敏已经把她当作了最为亲近的人,发生了这样重大的事情一定会与她分享,却原来是她高估了自己。 挽在她肩上的手温柔地梳理着她两颊散乱的鬈发,语气一如既往地柔和:“妈妈她应该是太担心你的缘故吧,从前天天看得见你,就算你发生什么事也随时可以照应。现在相隔那么远,她的心里肯定有一万个不放心,偶尔心情不好的时候,说了一些重话,你也要尝试体谅她。” “嗯。”静敏的身子无意识地靠进她的怀里,好像在寻找一种安心的慰藉,沙哑的嗓音带着一丝娇宠,“嫂子说的这些,我以前不明白,可是经过最近一段时间的考验,我的确感受很深。” “静敏,在 你眼中,你妈妈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妈,当然是个女强人!”静靠在肩上的身子突然一动,语气毋庸置疑,不用细看,白姝安都能想象出她脸上展现出的那股独有的自豪。 “自从外公去世之后,妈妈就接管了阮氏集团,这些年来,她为了阮氏奔波操劳,脸上的皱纹都不知道熬出了多少,哎,正是因为她的付出,才能让我一直都过着这种无忧无虑的公主生活。” 白姝安心中一动,那么洛氏呢,难道说在美国这许多年,阮凌秋和洛天齐竟是独立为营,各自主持着阮氏和洛氏两大财团么? 困惑更深,却见静敏突然挣脱了她的怀抱,之前一直恹恹凄惨的脸上突然现出奇异的光彩,瞪着一双尚且红肿的大眼睛对她嚷道:“哦,嫂子你大概还没听说过我外公的大名吧,他可曾是美国华侨商会的龙头老大,也是阮氏集团的创始人——阮正鄂,要说外公的辉煌事迹,我就算说上一天一夜都说不完呢。” “阮正鄂!”这个名字要是放在半年前,白姝安自然是不认得的,只是这个暑假她在连教授的经济学课堂上进修时,却听她老人家偶有提及,因为此人是第一个在美国将中式餐饮以连锁饭店的形式推出并大获成功,最后成立集团且一举上市的著名华人企业家。 说起这个阮氏家族,倒也颇有些故事可讲。据说阮正鄂的祖辈,出了几位高官,如此世代荫袭,直至他父亲那一辈,仍在朝为天子效力,自然敛积了不少财富。 只是到了阮正鄂年少的时候,恰逢世道变革,曾经权倾朝野、富甲一方的阮家就此没落,阮正鄂虽年纪轻轻却目光长远、敢闯敢为,他携了家中仅剩的少量财物一个人漂洋过海来到美国,凭借他独到的见解及远见,创办企业,最终获得了成功,十分具有励志精神。 因此他的大名如今已被放入了国内企业家名人榜的典册上,作为日后想要在经商道路中努力奋进的晚辈后生们的典范和楷模。 想到此人竟然是阮凌秋的父亲、静敏的亲外公,白姝安心中除了意外之外,更有了几分了然,对于洛天齐父子为何对阮凌秋敬畏三分的了然。 此刻,白姝安收回远离的神思,努力做出一副惊异模样,感叹道:“真没想到,那位著名的华人企业家阮正鄂竟然就是你外公,我听老师提起过,他应该是经营饭店生意而开始创业的吧?” “是啊,外公创建的唐人饭店,在美国有一百多家连锁店,由唐人饭店的百年秘方 配制的中式名菜‘大漠风沙烤牛肉’更是每一位入店客人必点的菜肴,已经风靡了半个世纪……只可惜……” 静敏脸上的光彩、口中的豪情壮志随着这一句转折竟化作了深切的忧伤,自责地垂下眼眸,那两面羽扇般长长的睫毛上,不多时便渗出两滴晶莹的泪珠。 “外公去世的时候我只有三岁,他的事迹基本上都是妈妈告诉我的。我从小被爸爸妈妈捧在手心,人人都要让我三分,是家里宠溺骄纵的小公主。 我讨厌妈妈每次一坐下来就谈起她的生意,我想做的事情可没有那么枯燥乏味…… 我想成为画家,教师、新闻制作人、服装设计师,那些才是我曾经拥有过的理想职业…… 是啊,我的理想中,没有一样是跟做生意相关的……” 静敏的声音已经哽咽,泪水止不住地从长睫毛上纷纷扬扬地坠落下来,比窗外淅沥的秋雨还要繁密。 “这一次我想留在云城,原本以为妈妈不会同意,她一直希望我可以继承家业,可是我知道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我的抗拒和叛逆已经让她无计可施……如果我能向哥哥那样能干该有多好,妈妈就不会出了这么重大的问题,还要千方百计地瞒着我……” 许是因多年来习惯了享受母亲和家族给予的平安和快乐,这一天,当可怕的噩耗突然降临,眼前的这个小公主根本无力承受。 抑或许是在责怪自己没有能力去解除危机,静敏的情绪变得十分激动,她将自己的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在沙发中抱成了小小的、紧紧的一团。 然而,她话语间不小心透露出的矛盾却在白姝安心中泛起了涟漪,为什么说阮凌秋向她隐瞒实情? 对了,静敏与洛涵风在办公室里对话时曾提到了一个名字,威廉叔叔…… 所以说,今日打电话来的不是阮凌秋,是啊,她又怎么舍得让敬敏娜跟着她一起处于水深火热的担忧之中…… 那么这个“威廉叔叔”究竟是何许人也呢? 此时沙发中的娇小人儿,也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缓缓抬了头,用双手一把蒙住了湿意的眼眸,狠狠吸了吸鼻子,身子随之微微一颤,自行解释道:“我是说,妈妈的脾气总是这么倔强,有什么问题喜欢往自己的肚子里吞。她虽然希望我回去,但更支持我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像今天……我不应该跟她怄气的。”她自言自语说完之后,努力朝白姝安挤出一个牵强的笑容。 白姝安用温暖掌心拭去了那张娇小脸颊上尚且残留的斑斑泪痕,虽然没有从她口中得知事件的真相,但对她的怜惜却是出于真心,“看来你妈妈真的把你逼得太紧了,不如我弹首曲子,给你放松一下心情吧,这段日子我勤学苦练,可是长进了不少。” 庆幸白姝安没有看出破绽,继而破涕为笑的静敏,终究安心地深吸了口气,感激地笑着说:“嫂子,谢谢你,我已经好多了。” “先不要谢得那么早,等一会我弹了,你不要嫌我琴技太差就好……” “呵呵,名师出高徒,我相信哥哥的本事。”一阵俏皮的欢笑重响耳畔,静敏终于恢复了几分往日的神采,白姝安心中也稍稍安定了些,回到钢琴边,弹起一首日常练习的独奏曲。 琴声悠扬,丝丝缕缕飘向四方,衬得房间里各怀心事的两人格外的专注。 白姝安的心中纠结着难言的孤独。 洛静敏,她进入洛园后交到的第一个知心人,她不知道,从今日起,还能不能继续这份温暖…… 然而即便不能,她所能做的一切,也只有继续向前…… 第七十六章 书房密事 到了晚间,白姝安一个人枯坐在房内的沙发里,目光锁住对面那扇繁复的白漆雕花木门上,怔怔发着呆。 房门虚掩,从她所在的这个角度,只能望见门边一角毛绒地毯,那上面绘着大幅连绵不断的百花争艳图,直通往对面的书房。 她知道,此刻书房里必定点亮了昏黄温暖的灯光,洛涵风正一脸澹然地坐在书桌旁,处理着他所谓的公务。 自从书房被整理妥当之后,持续半个月以来,白姝安只偶尔进去过一次,她发现洛涵风每晚都会将自己关在房中几个小时,并吩咐所有家人不准打扰。 那一次晚上,恰逢方如林打电话到她房中,说是有重要的公事需要找洛涵风亲自商谈,白姝安一时心急,便没有敲门径直闯进了书房之内。 满满两墙的书架间放置了一张超大的红木办公桌,桌面上整齐放着电话、传真机、复印机、扫描仪等各式办公用具,此刻洛涵风正端坐在桌旁的沙发椅中,手执听筒,用英文与话筒另一端的人对话。 面对她的突然闯入,始料未及般抬起幽深的双眸,面无表情的脸上因惊愕未定,暗流翻涌,紧锁的眉心在与对方简短地说了几句告别的话语,并生生搁断电话之后,才有了稍许缓和。 事实上,白姝安的英文水平极其一般,除了最后两句“好的,再见”之外,完全没有听懂其它话语。 但她却被洛涵风脸上极少呈现的紧张和慌乱给怔住了,此刻他已然起身,一步步朝着她走来,那张俊朗有型的脸上,好似因她突然闯进的举措,受了一丝惊吓,还有微微的惨白。 他就这样走到她眼前,用高大的身子将她笼罩在一片黑暗中,深邃的眸子里莫测难辨,幽幽问道:“找我什么事?” 她被他紧紧地压迫在墙角,一颗心急速地跳动着,竟连说话都变得语无伦次:“如林,如林刚刚打电话到房里,他,找你。” “知道了。”洛涵风眸中的冷意渐去,唇角微弯,右臂无意识地支在她身后的墙上,低头定定地看住她,语气淡淡地说,“洛太太,你做事出其不意的毛病怎么还是改不了?”说完还轻轻叹了口气。 他口中热气软软地拂在她脸上,熟悉的奇异木香一阵阵钻进鼻息,她感觉整个人的神经都被他控制了一般,只觉得目眩神迷。 好一会儿,才定了定心神,侧身走出他的圈禁,绕到门边,抬头朝他莞尔一笑,“我下次一定会记得敲门。” 当然不可能再有下一次,从那之后,白姝安便再也没有踏进书房一步。 当天她只当自己做事太过鲁莽,虽然已经觉察出洛涵风神色间的怪异,却并没有深想。 现在出了静敏的事件之后,白姝安细细思索才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洛涵风在书房里单独开通了一线国际长途,每天晚上几个小时的交谈,他究竟是在跟谁秘密联系呢? 固然洛氏集团的生意已经遍布全球,只是为何他要等到深夜,在家中暗自操作联络,此举不正是为了避人耳目么? 而且近段时间的洛园,因为洛天齐和宇一直出差在外,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来的安全沉寂。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正所谓天时地利人和! 白姝安的心里几乎可以断定,洛涵风的计划已经紧锣密鼓地投入实施了! 心中被许多奇怪可怕的念头所蛊惑着,此刻白姝安紧紧盯着木门的目光微微地闪了闪。 低头望向玻璃茶几上飘溢着浓香的咖啡杯里,那些浓郁的黑色液体层层堆积,唯独看不清楚她自己的倒影…… *************** 两日后,朝阳路生僻的弄堂上,一家古色古香的茶室里。 白姝安俯身从皮包里取出一份文件,递到坐其对面的女子手上。 室外天气阴沉,连带这房内的老式乌木桌椅都显得有些潮湿。 钻砌的雕花回廊将宽绰的大房隔成了一个连一个的小间,宛若包厢。 包厢内一桌四椅,桌上一壶清茶,几盘子瓜果,最适宜老年朋友玩一种叫做麻将的娱乐活动,一坐便是一天的光景。 在茶室西面最为安静的一间包厢之内,两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正相对而坐。 其中一个手中正拿了那份白姝安递过去的文件,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地印满了英文小字,如若再仔细地探究,便会发现这是一份经过复印而得来的某份外文报纸的一则新闻。 白姝安的纤玉手掌拿起面前的白瓷茶杯,放在唇边轻轻一泯,眼神掠过对面的妩媚容颜,望向玻璃窗外的人来人往。 就是在两天前的那个晚上,她做下了这个决定。她要调查洛涵风正在暗中进行的秘密计划,她要调查整个洛氏家族和阮氏家族被时光掩埋的恩怨纠葛,也许当那些秘事被一件件剥开之后,她心中想要的答案也会水落石出。 于是第二天,当洛涵风去了集团上班之后,她便以打扫书房为由,从管家李金那里获得了房门钥匙。 她知道李金那儿拥有洛园每个房门的备用钥匙,以便平时打扫或遇上紧急事件可用,只是最近洛涵风专门有指示,平常没有特殊情况,任何人都不要随意出入书房。 对于这项命令,李金自然奉若圣旨。 因此白姝安只得亮出了她的杀手锏。 她端坐在沙发中,姿态高雅地望着对面垂了头,双手交握在前,恭着身子肃然而立的老管家,倾心说道:“李管家,你在洛园7年,跟涵风一起生活了七年,应该清楚他的脾气和秉性。 这段时间爸爸不在家,集团的大小事情都由涵风处理,使得他每天晚上都在书房加班到很晚,再这样下去,我怕他身体撑不住。 涵风心疼我,也不愿我陪在身边。书房里乱成一团,却不许你们随意出入,是不放心下面的人,唯恐整理不好弄乱了他的文件。既然这样,就由我去做好了。 你放心,等他回来,知道是我给他的惊喜,一定会很高兴的,现在只需要你给我保密,我保证不会让你难做。” 说完,缓缓起身,极其淡定地走到李金面前,目光温和地望着他。 李金心里比谁都清楚白姝安在洛园的特殊身份,当初连洛老爷子都不得不妥协,任由少爷将这个无名无势的女人娶回了家,可见少爷对她的宠爱。 但是近段时间少爷的变化却也显而易见,或许这不是一件完全的坏事,因为自从娶了这个女人,少爷变得爱笑了,不再动不动就与老爷子抬杠吵架。 人也变得温和了,不像从前总是绷着一张脸,只有跟宇少爷在一起的时候才有话说,现在的少爷偶尔还会与家仆开个玩笑,晨起出门的时候总不忘跟他道个再见。 还有,最最重要的是,少爷还学会了体恤,记得上次蜜月回来,竟给全家上下的人都准备了礼物,可见他心里对于这次婚姻是有多么地高兴,希望大家都能跟他一起分享这份喜悦。 难道这就是成家的好处?古人有一句话,叫什么来着,哦,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果然成家是应该放在第一位的。 现在整个洛园一片和谐,这其中或多或少都有眼前这位少奶奶的功劳。 就这样,李金经过一阵深思熟虑之后,最终把书房的钥匙交到了白姝安的手中。 … … 其实书房里并没有白姝安想象得那么杂乱,恰恰相反,一切都布置安放得井井有条,办公桌上除了各种办公用具之外,别无其他;书桌下面的各层抽屉,都特别加了锁;连地上、垃圾桶里都找不到一点碎纸屑…… 看来洛涵风果然是个细致小心到极致的人,做事完全不留一点痕迹。 就在白姝安打算放弃,已然转身走到门口之际,背后突然传来一声机器“咯吱咯吱”的响动,回头一看,发现传真机里吐出了一页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布满了英文小字。 这一幕柳暗花明令白姝安心中刚刚泯灭的火花再次亮了起来,她定了定神,迅速回身走到办公桌旁,俯身拾起那页文件,脑中灵机一动,随即在一旁的复印机上复制了一份。 待这一切行云流水般做完之后,再将文件原封不动地放回传真机的原处…… 此刻,收回冥想的神思,望着对面正低头认真阅读文件的小俪,白姝安清丽的脸庞隐隐泛起一丝苍白。 小俪,这个她不久之前才与其达成协议的同盟者,亦或者是她刚刚收买的人心,在她还没有帮其达成目的之前,已经沦为了她复仇之路上的又一枚棋子。 小俪担任洛氏集团的总经理秘书已然三年,跟在洛涵风身边三年,精通英文,业务娴熟,了解洛氏内部运作和各种复杂的人脉关系,最为重要的是,精确掌握着洛涵风每日的工作动态,这样一个极具利用价值的人,的确值得白姝安费尽心力去好好地经营一番。 第七十七章 来龙去脉 此时小俪直起埋头细读的妩媚脸庞,冲着白姝安狡黠一笑,信心十足地说:“少奶奶,文件已经看完,需要我现在马上翻译给您听吗?” 泛着惨白的清丽脸庞默然点了点头,一双明眸死死地盯着面前人,捧了白瓷茶杯的双手不自觉地将手指紧紧地交叉在一起。 小俪将文件放到她眼前,纤细手指落在纸张上方用四方花边勾勒的一角,一贯甜美的嗓音细细地响起:“想必少奶奶也已经看出来,这是一则新闻报道的复印件,摘自美国纽约《xx报》,题目的大致意思是阮氏集团唐人饭店因食物中毒事件被政府立案调查。 这里有一个引子,大致描述了阮氏集团的规模、唐人饭店几十年来的发展史以及这起事件的起因。” “直接说这起事件的起因。”白姝安紧锁的眉心突兀地一跳,正如心中突然窜起的那束阴暗的火花一般,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这起事件的前因后果,以便于判断身边众人所处的形势来及时权衡利弊。 “好。”小俪几乎没有任何迟疑便流利地接了下去,“10月15日,也就是半个多月前,有阮氏集团纽约旗舰店之称的唐人饭店曼哈顿分店发生了一起二十多位食客集体中毒事件。 事件发生当天,阮氏集团高层当即派出专业协调组出面维稳,将二十多位食客送至纽约最好的xx医院进行治疗。 医院方的检验证实,众位食客中毒后反应一致,且体内残留的有毒物质相同,初步鉴定确为食用了唐人饭店的食物之后才导致的中毒。 阮氏集团也没有推却责任,当即向外界公开道歉,承诺将承担所有受害者的全部医疗费用,并支付一定的精神损失费。 一周后,大部分中毒食客均治愈出院,仅剩下一位年逾七旬的老华侨,身体一直不见好转,而且还每况愈下。 病人家属十分着急,因老人原本便患有肾病,还有轻微的糖尿病和高血压,这次中毒事件发生后,老人的肠道功能急速弱化,关键问题是原本的轻微肾病竟变作了肾脏囊肿。 而最为巧合的是,这位老华侨是唐人饭店的常客,病人家属一口咬定正是因为长期实用了唐人饭店的食物才导致老人的身体受到重创,如今命悬一线,希望阮氏给个交代。 阮氏集团官方给出的态度是仅承认这次食物中毒的失误,并不承担给老人身体带来并发症的后果。于是,这位老人的家属便联合其他几位中毒者将阮氏集团告上了法庭。” 事情发展到这里,白姝安心中已将来龙去脉大致理清。 想必当日静敏便是通过电话得知了这则骇人听闻的重要消息,所以才会心急如焚地赶到洛涵风的办公室去求助。 小俪抬头深望了一眼黯然沉思的白姝安,好似明了地提醒她:“中毒事件不过是个引子,重头戏还在后面呢?” 是啊,导火线已经引爆,是一路焚毁还是回击复燃,前路尚且渺茫,并不是她一眼就能望到头的。 白姝安整了整心绪,亦抬头望了一眼小俪,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解读。 “这之后,有媒体爆料了一则爆炸性新闻,据称是当地一位资深记者深入挖掘多年才获得的机密消息,这则新闻的内容是阮氏集团唐人饭店利用自己的百年秘方配制的名菜‘大漠风沙烤牛肉’,其秘方其实早已变样。 所谓的百年秘方,原本是采用了独家特制的牛肉精,作为辅料添加在牛肉烧烤的过程中,可使肉质更加鲜嫩,散发独特香味,具有浓郁的中国风味,是许多老华侨,甚至是当地的美国人都津津乐道的特色菜。 这种特质的牛肉精原本适量食用对人体是无害的,但是近年来,据说唐人饭店的高层为了赚取更多的利润,已经将这种牛肉精作成了品牌并广泛推广。为了延长它的保质期,保持牛肉鲜嫩的味道,唐人饭店在牛肉精里面添加了一种化学物质。 这种物质偶尔食用并无大碍,但若是长期或者大量食用,轻度表现为头痛、失眠、烦躁易怒,而严重者则表现为呼吸急促、心动过缓,更有甚者,不同程度损坏人体内脏器官,可致人死亡。” 小俪的声音不紧不慢,偶尔抬头便见对面那张惨白清丽的脸上,一双明媚的双眸渐渐变得黯淡,与窗外阴沉的天空一般,使得茶室里的氛围变得诡异地沉闷。 小俪顾自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这则消息曝光之后,阮氏官方当即出来辟谣,概不承认报道内容,称是心怀不轨、居心叵测之徒蓄意诽谤,并扬言一定要揪出此人,再将他绳之以法。 可是就在这时,医院出示了一份检验报告,据称这是将多位中毒者体内残存的食物进行反复化验得出的结果,发现里面确实存在报纸上曝光的有毒化学物质。 所以才有了现在我们看到的这份报纸。因为昨天美国当地政府已经将此项事件正式立案调查,多名警局人员深入唐人饭店,在仓库里查获了一批“唐人牌牛肉精”,目前正在 检验中……” 听完小俪的讲解,白姝安被揪紧的心一直沉甸甸地坠在胸口,完全透不过气,神思也变得飘渺恍惚,她的脑中开始无意识地回放起关于静敏的一颦一笑,那种沉痛的哀挽竟是无法言喻。 谁能想到一起突发的食物中毒事件竟会引起如此轩然大波,阮氏集团积累了半个世纪的基业,被一举击得溃不成军,原本声名显赫、实力稳若泰山的阮氏,就这样在朝夕之间变得摇摇欲坠…… 如果事件再朝此方向发展下去,阮氏大楼一朝崩溃瓦解,静敏她,该怎么办? 白姝安握着茶杯的双手不自觉地再次攥紧。 却听到小俪甜美的声音再次细细地响起。 “你不觉得这一切事件都发生得太过巧合了吗?食物中毒,惊天内幕爆料,医院检验证明,这一桩桩,一件件,如若重磅,环环相扣,矛头均直指阮氏,而且从表面上看人证物证齐全,这一张网撒得,简直是无懈可击。” 是啊,连小俪都看出了其中的曲折,竟一语中的,白姝安又怎么会不知,只不过她不能让小俪看出心中所想,更不能让她知道洛涵风与洛静敏在这起事件中所处的立场,便装作听不明白似地反问她:“你的意思是有人在幕后指使,操纵控制了这一切?” “商场如战场,阮氏集团风光了这么多年,即便树立了一些敌人也是在所难免,只不过这一次,阮氏似乎是腹背受敌,这场仗才刚刚开始,就显得没有招架的余地,竟已被击得溃不成军。试想,若不是对阮氏内幕及运作极其了解的人,又怎么可能设计出这一招招致命的狠计。” 小俪果然冰雪聪明,白姝安只得定了定神,强自镇定地回复:“你说得没错,这次阮氏面对的敌人很强大,从目前的形势来看,阮氏完全处于弱势,那你觉得这个事件还有没有回旋的转机呢?” 小俪貌似十分认真地思索了片刻之后,才用一双媚眼直勾勾看着她,笑眯眯地回答:“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凶多吉少啊……” 再一次勾唇而笑,“不过敌人再强大,阮氏集团毕竟有自己坚实的后盾在这里,洛董事长是不会袖手旁观的,所以说胜负还难料呢……只是不知道少奶奶你是希望它赢或是输呢?” 白姝安淡然白皙的脸庞也随之一笑,心底里一抹潜藏的讥诮暗暗浮起。 心中慨叹:“原来她还是聪明过了头,竟觉得这场商战的起因与自己相关,不过也不能全怪她,谁叫自己放着 好好的洛氏少奶奶的日子不过,私下里来笼络讨好她这个小小的秘书呢?” 端起茶杯轻呷一口,迷离的视线定定地锁住那张妖媚的脸,此刻白姝安的语气刻意地显出了几分娇柔,淡淡说道:“我当然是希望阮氏能够顺利地度过这次难关了,虽然妈妈和我们相隔两地,但是血浓于水,谁也阻隔不了这份亲情,我想涵风肯定也是这样想的。” 小俪眼中骤然升起的星光逐渐熄灭,望着她的眼神变得有些迷茫,或许她正在费力地思索,究竟眼前这位镇定自若的少奶奶在打什么算盘,究竟自己能在她的这盘棋中赢得什么利益? “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不会食言。” 白姝安马上就满足了她的好奇心,脸上的笑容好似平易近人,一双艳丽的明眸却又分明透露出几分矜贵与高傲,温婉的语气足以令倾听之人放十万个心。 “要不是因为家里出了这样重大的事,我马上就可以向涵风开口的。只是现在恐怕他暂时无暇顾及人事调动的事了,而且如果你被调走,一时半会,集团里还真找不出像你这样能干的人来胜任这总经理秘书一职。” “少奶奶放心,能够为少奶奶效劳,是小俪的福气,小俪心里怎么会有其它的想法。”妩媚的瓜子脸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殷勤笑容,虽只一桌之隔,白姝安依然觉得这张脸因为假笑太多而显得有些机械。 “那就好。”白姝安随手拿过桌上的文件,塞进身侧的粉白色牛皮小挎包里,旋即将包挽在肩上,站起身子,居高临下望住她,温婉一笑,“今天就先谈到这里吧,我会再跟你联系,你等我的好消息。” 随后起身的小俪顺从了点了点头,目送她掀开布帘,推了木门离开包厢,才收回思索的目光,转而将视线投向了阴沉的窗外…… *************** 白姝安驾着车驶过繁闹的街巷,穿越郊外的乡间公路,在金秋的山路上狂奔,一路往洛园疾驰。 车窗半敞,大片凉意的秋风凶猛地灌进来,狠狠地刮在她白皙脸上,带着阵阵强烈的刺痛,她却浑然不觉。 沉闷的胸口压抑着疼痛、纠结、苦楚,如这秋日里乌云密布的午后,黑压压一片铺满天际,仿佛随时都会倾落一片狂风骤雨,将野地里的一切绿色席卷而走。 脑中思绪百转,疑虑万千,均是关于洛涵风的一切…… 究竟,他在这起事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他当着静敏的面,做出完全不知情的样子,他骗过了静敏,却骗不过自己。 难道说他千方百计收集这些信息真的是为了帮阮凌秋想办法,呵,这才是天大的笑话! 他绸缪多年,运筹帷幄;他苦心孤诣,瞒天过海,如果说这一天真的已然到来,他的目标究竟是谁? 第七十八章 等你回来 这天傍晚洛涵风回来得比以往的任何一日都要早。 深秋时节,道旁的梧桐树已尽数变黄,一阵风拂过,枯黄的叶纷纷扬扬地坠落于地,很快便在深灰的水泥路上铺筑成一条柔软的黄毯,金色的余晖里,熟悉的深蓝宝马车不疾不徐地碾过…… 有斑驳光影斜斜地照进车窗,相隔了那么远,依稀可见一身正装的俊朗身影,澹然直视着前方,风华难掩。 轻倚在阳台上的人不禁深吸了口气,再次面对他的时候,她该如何藏起心底的这份忐忑,她该如何开口询问,才不会显得自己太过笨拙,明明已然洞悉了一切,她不该试他一试吗? 今日家里的一切节奏似乎都比平时快了一步,洛涵风回来不久,就听到文嫂来房中唤她下楼吃晚餐。 出门走过静敏的房间,恰巧看到她从房里出来,原先俏丽的脸庞因为担了满腹心事,变得憔悴不堪,满头棕色鬈发蓬乱地垂在两肩,更显得那张娇小的脸庞格外地瘦削。 白姝安上前伸出手臂,搭在她纤弱的肩上,一边行,一边怜惜地说:“怎么又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再这样下去,等爸爸和宇回来,看到你这憔悴的小模样,肯定要心疼死了。” 她本想逗她一笑,却没想到原本最爱笑的人依旧眉头深锁,只低低问了句:“哥回来了吗?” “嗯,要不然怎么会那么早开饭呢。”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楼梯口,一起沿着百花争艳的酒红地毯往下走至中间,才看到右侧大客厅的米色沙发椅中,洛涵风正独自坐着沉思。 之前一直神情颓废的静敏像是突然间生出了朝气,一下就挣脱了白姝安的手臂,沿着环形楼梯飞速而下,跃到洛涵风的眼前。 “哥,你想出办法了吗?”几乎是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说完之后,被洛涵风眸中射出的冷冽星光所怔住,愣了好一会儿,才好似回过神来,回头看了看已然走到楼梯底部的白姝安,极其小声却焦虑万分地重复道,“究竟有没有想出办法?” “吃完饭再说吧。”虽是对静敏所作的回答,他的目光却掠过眼前单薄的身影,落在停滞不前的白姝安脸上,两人莫名地对视着,好像一种无言的对峙,谁都不愿提前开口,只在心里暗暗较着劲。 最后,终究是他不得不妥协,因为静敏已经迫不及待地上前用力将他从沙发中拽起,推着搡着要他赶紧去餐厅。 他只得一边柔和地反手捏过静 敏的小拳头,努力定住身子,一边扭过头来唤她的名字:“姝安,怎么还站在那里呢,快过来一起去吃饭吧!” 这一次,她十分听话地走上前去,朝静敏款款一笑,“瞧你,刚才还心不在焉的,怎么一看到你哥哥就变得生龙活虎了,我看,是应该让涵风好好地开导一下,这两天宇不在,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快说,是不是害了相思病了?” 白姝安这招装聋作哑、顾左右而言他十分奏效,静敏当即甩开洛涵风的手臂,窜到了她身边,义愤填膺地抱怨起来:“嫂子你就别再跟我提青宇那个没心没肺的家伙了,走了半个多月,统共才给我来过两个电话,在电话里总是说忙忙忙,骗谁呐,搞不好就跟哪个女人混在一起,这次他回来,看我不好好地收拾他!” 走在前面的洛涵风突地停住脚步,回转身来,一把张开手臂,把脸色难看的静敏揽进臂弯里,抬起另一只手在她微微翘起的小鼻子上轻轻刮了下,语气带着几分宠溺:“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有爸在身边看着宇,就凭他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胡来,放心,我还安插了眼线在宇的身边。” 低头望着妹妹惊疑万分的眼眸,故意虚张声势地轻咳两声,才郑重其事地说:“根据探子来报,宇这些天真的是忙得不可开交,当地的那些居民非常难缠,谈判持续了半个月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今天早上我刚接到新加坡传来的信息,昨天谈判已经初战告捷,我估摸着不出一周,宇就可以功成身退,回来看你了。” 揽着她肩膀的手臂紧了紧,“你呀,给我管好自己的身体就行,别让他回来看到你这幅憔悴不堪的样子。” 白姝安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兄妹俩后面,望着眼前这和谐一幕,视线竟有些模糊。 有时候戏演得多了,会有莫名地恍惚,竟觉得眼前这生活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待午夜梦回,才会猛然惊醒,提醒自己那不过是黄粱一梦!都说血浓于水,可洛涵风对静敏的情谊,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他自己还看得清楚吗? 这和谐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晚餐结束,之后,洛涵风便将自己和静敏关进了书房。 白姝安知道房中的两人正在就阮氏集团的中毒事件深入商讨。 想要说服静敏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毕竟她才是真正的阮氏集团的继承人,阮氏的兴衰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决定了她日后命运的发展,如今这巨变对她来说是切肤之痛,她肯定会竭尽所能地去维护。 但是洛涵风真的想出了可以扭转乾坤、两全其美的计策么,还是在表面上敷衍静敏,而背地里则落井下石,坐收渔翁之利…… 这一切她都不得而知,她努力地抑制着心底的疑思和好奇,不走近书房门口去一探究竟,虽然一颗心已如绷紧的弦,一触即发。 熄了灯,任窗外皎洁的月色将房中什物笼罩在一片晶亮的白光里。 深秋的晚风有几分清冷,疏影横斜的窗外,一片婆娑随风而过,无数枝叶飘起,犹如残败的花瓣,簌簌而落…… 她一个人深陷在沙发里,呆呆地望着林中看不细致的缤纷,抬手重压着沉重的胸口,只觉得那里面有隐痛一阵紧似一阵地传来,任凭她如何地深呼吸,都挥之不去…… 耳畔忽然传来对面书房里重重的关门声。 枯坐在沙发中的身影慌忙起身走到床边,掀开被子急急卧倒,一把将颀长的身体裹进柔软的被子里。 很快,门外便响起一阵窸窣细碎的声音,继而听到钥匙插进了门孔,“咔擦”一声转动…… 洛涵风高大的身影,伴着门外昏黄的灯光,一起扫进屋内。 他的脚步轻而缓,过了许久才到床边,好似知道她没有熟睡,语气平静,开门见山地唤她:“我有事想跟你说。” 她迟疑了片刻,并不答话,却从被中伸出雪白长臂,“啪嗒”一声点亮了壁上的台灯,继而撑起身子坐在床头。 灯光下,才看清他正面无表情地坐在对面的藤椅中,清冷目光犹如窗外秋月,一副拒人于千里之门外的桀骜模样。 “明天我要出一趟远门。” 冷静声音沉沉敲在她的心坎,白姝安心中一痛,她知道他心思深沉,今天这个态度难道说明他已看透了自己的心事? 然而只要他不点破,她必须掩饰下去。 “你要去哪里?”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两颊被如瀑长发遮住,弯起双腿,双手攥紧被子拉到了下颚,只露出一张精致温雅的脸,迟疑地望了他一眼,又转而扫向了窗外。 他冰冷的视线却一直死死地盯着她,此刻还勾唇露出一抹嘲讽般的淡笑:“你这么聪明,每天跟静敏在一起,难道还要装作什么事都不知道吗?” 这么说他以为是静敏向她透露了一切,原本自己还在犹豫,如何寻找机会去试探,这样也好,省去了不少麻烦,不如趁着现在,彼此打开天窗说亮话。 白姝安抬手理了理鬓边的长发,直起头,姿态高傲地对上他清冷的眸子,凛然说道:“是,这几天我发现静敏总是愁眉苦脸的,就问了她,她告诉我,妈妈的公司碰到了难题。” “静敏果然告诉你了,那么关于我的过去,你应该也知道得差不多了吧?”洛涵风的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眸中月色消失殆尽,转而化作了寒冬冰雪,那里面白茫茫一片,看得人不寒而栗。 白姝安抵在下颚的双手不觉再一次将被子攥紧,迎上他冰冷彻骨的目光,声音虽然不大,却坚定而有力,“是,我已经知道阮凌秋并不是你的亲妈妈。” “所以,那道难题,你怎么看?”洛涵风直了直身子,果真向他投来一道询问的目光。 白姝安纠结了片刻,才慢慢地吐出一句话:“我相信你会真心帮助她,就算为了静敏。” 一声怪异突兀的惨笑,阴森森地传来,打破了夜的平静,打破了他们相对而视的冷漠氛围…… 大笑间,他已经起身穿过沙发,来到落地窗前,望着外面黑魆魆的天空,好似自嘲,又好似自言自语:“你觉得,我应该去帮助一个虐待了我整整八年的人吗?” 她被他的笑声骇住,被他压抑的嗓音所惊愕,一颗沉痛的心在胸膛里乱窜,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他的问题…… 明明内心深处,多么希望能够抚慰他千疮百孔的心灵;明明此刻的她多么想站起来,像只小黄雀一般飞到他的身后,用温暖的身体裹住他冰冷的躯壳;明明很想用自己独有的温柔,去熄灭他心底的怒火和仇恨…… 可是她竟什么都不敢做,她狠心地压抑着心底里狂热滋生的温暖和冲动,违心地说道:“也许你有很多理由恨她,但是唯独一条,她是静敏的妈妈。静敏是无辜的,静敏对你的尊敬和爱意都出自真心,你如果伤害阮凌秋,就是伤害静敏。” 背对着她的高大身影突然一颤,过了许久,略带喑哑的声音才沉沉响起:“也许不是她,就没有今天的我,难道我应该对她感恩?”低头又是一笑,“只可惜,我并没有你想得那么宽宏大量……” 这么说他是决定要复仇吗,白姝安怔怔望着他坚定的背影,有些失神,有些恍惚,说到底,他依然对她存了一丝信任,否则的话,此刻绝不会真情流露。 她缓缓起身,走到他的旁边,与他并肩望着窗外。 “你什么时候回来……”她的声音发涩,欲言又止 。 “快则半个月,慢的话,也不会超过1个月。” “我会在这里好好地等你,帮你照顾好静敏,还有我自己。”突地鼻子发酸,眼底一沉,眸中有两层水雾亮晶晶地涌出。 洛涵风终是侧了头,漠然的脸上现出一抹温度,化作眼底一个深深的注视,语气低沉却郑重地回了句:“好。” 第七十九章 迷雾重重 第二日清晨,洛涵风乘坐洛氏专机飞往美国。白姝安和洛静敏均没有出门相送,她们只是各自静立在房间的阳台上,看着乾贵驾驶的车子渐渐消失在铺满落叶的林荫道上。 深秋时节,山中晨雾四起,厚重的露水缀满了园中枝头和枯黄的草叶,那一抹深蓝犹如钻入了一片浓郁的迷雾之中,很快便消失不见。 两人均怔怔望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转身时恰好视线相对,遥遥相望,静敏努力朝白姝安挤出一个恬淡笑容,那张娇小的脸庞依然没有血色,只是今日那抹苍白之上还多出一份安心。 白姝安不免心中一痛,不知道昨晚洛涵风向静敏许下了怎样的承诺,才会让她如此放心地将这个挽救阮氏的机会留给洛涵风去实现…… 心里虽然疑惑,却不敢表现出来,只对着她温婉一笑。 太阳照常升起,日子平淡流逝,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大家都各行其是,独自忙碌。 转眼就是三天之后,当白姝安跨进工作室的大门时,发现静敏正安逸地坐在阳台前的浅绿沙发椅中,享受着和煦的晨光。 她双眼紧闭,两排长长的睫毛如蝴蝶的翅膀般,微微地颤动着,仿佛随时都会振翅而飞……一张娇小脸庞高高地扬起,一任金色晨光将她温暖地包围…… 此刻,白姝安发现那场沐浴在阳光里的俏脸,泛着淡淡的红光,凝视着那许久不见的红润,竟让她也跟着莫名地欣喜起来。 疾步走到她身侧,柔声说了句:“看来你今天的心情不错!” 她没有睁眼,只是伸出一只白皙玉手,一把将白姝安递过来的手臂缠住,然后吃吃一笑,带着几分稚气,撒娇般说道:“谢谢嫂子,这段日子真的谢谢你!” “好端端地,谢我做什么?” 她这才睁了眼,索性将头靠在她怀里,还淘气地蹭了蹭,声音甜美动人:“谢谢你什么都没有问,但是我知道,你就是因为明白和理解我的心情,才会这样默默地陪在身边支持我……嫂子,你真的太好了……” “这么说,你哥哥已经把问题给解决了?” 白姝安的心里自然是打了个大大的问号,临行前夜,洛涵风明明表露了心迹,他不可能全心全意地帮助阮凌秋,而此刻静敏欢欣的态度却又分明表示,阮氏集团极有可能转危为安了,不过短短三天的时间,怎么可能? 或许趁着静敏今日心情不错,倒是可以将积压在心底 多日的疑虑说出,这样结果自然会浮出水面。 白姝安思忖半晌,微微一笑,柔声说道:“你这个傻丫头,这些天为了妈的事寝食难安的,谁看在眼里都心疼啊。你不愿意说我也不好逼你,只能去问你哥,你哥那个人是面冷心热,其实他知道那事之后也是心急如焚……我呢,想不出办法帮你分忧,只好在旁边默默地看着你了。” “其实我也不是刻意要隐瞒嫂子,只是那天突然接到威廉叔叔打来的电话,听到那个可怕的消息,一时间就六神无主了,他一再地告诫我,他会想办法,叫我不用过分担心,也不要四处传播……嫂子,你不会怪我吧?” 静敏抬起清澈的双眸,委屈地望着她,反倒让她为自己的不怀好意而心神不定起来,为了掩饰不安,只得抬手拂了拂她额前垂落的发,转而挣脱她怀抱的双手,走到对面的沙发椅上坐下,装作莫名地问:“威廉叔叔?他是谁,我怎么没有听涵风提起过?” “威廉叔叔不仅是阮氏集团的元老,也是看着我长大的长辈。他在阮氏兢兢业业二十年,如今已然成为我妈妈的得力助手,也是阮氏集团的股东之一。” 这样说来,是这个威廉擅作主张将消息透露给静敏,如果说仅仅是为领导分忧,何必要告诉远在云城,又手无缚鸡之力的静敏呢? “你妈妈她还好吧,你就没有想过跟涵风一起回去看看她吗?” 那沐浴在阳光里的娇俏身影突地一颤,继而半靠在沙发椅中,半张脸便隐入了黑暗里,清澈的双眸瞳孔骤然一缩,低低说道:“其实这些天来,在妈妈面前,我一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既然她不想我卷入这场争斗,那我就索性顺了她的意,免得她再为我分心。” 白姝安不可思议地望着对面半隐在窗台下若明若暗的脸,急急地问:“那你怎么会放心地让涵风去呢?你明明知道你妈妈对他一直存有偏见,就算到了美国,就算他给她出谋划策,你妈妈也一定不会听从……” “此一时彼一时。”那阴影里的娇小身影微微动了下,长叹了口气,“现如今洛氏财团的实力已经完全可以与阮氏分庭抗礼,而且哥哥现在的身份是洛氏集团的董事总经理,我实在想不出来,除了哥哥以外,还有谁有这个能力去拯救阮氏。 更何况,中毒事件之后,阮氏集团名誉受损,唐人100多家连锁饭店集体关门,股票连日下跌,如今的阮氏集团已经陷入严重的经济危机。 你也知道,阮氏集团的大半 产业是靠饭店的业务为支撑的,再这样下去,是极有可能宣告破产的。”静敏抬了眸,神色复杂地将她望住,一字一顿,艰难地说:“其实,要不是我诚心诚意地恳求哥哥,恐怕他也不会不计前嫌地为了我而想方设法地帮助阮氏。” 想方设法地帮助阮氏? 白姝安禁不住心头猛地一跳,静敏如此地信任洛涵风,倘若事实并没有朝她预计得那样发展,倘若他不过是以此作为借口…… 她简直不敢想象后果,强压着心头的躁动,继续追问:“可是就算是这样,就算涵风肯帮,你妈她……” “嫂子不用担心,其实哥哥临走前的晚上,我已经签署了股权转让书,将我名下阮氏集团10%的股权转让给哥哥,所以哥哥现在已经是阮氏集团的正式股东之一,他完全可以在阮氏股东大会上提出建议。而且,威廉叔叔和哥哥本就相识,这次哥哥回去必然会先与他联系,由他们两人一起提出的策略,我妈她不会置之不理。” 听到这则完全意料之外的信息,白姝安心中震惊万分,如今的阮氏集团已经成为烫手山芋,恐怕大多数人避之唯恐不及,洛涵风在这个时候主动出手相助,的确,换成任何人都会感激涕零,更何况是静敏这样心思单纯的女孩子。 她又怎么会明白这一纸转让书不仅意味着洛涵风身份的改变,更重要的是,如此也将直接激化阮凌秋和洛涵风的矛盾。 倘若洛涵风想要的远远不止这些呢? 心中一叹,向她投去警惕的目光,暗暗提醒道:“你没有跟妈妈商量就擅自作了这样的决定,就不怕她生气?” 静敏低了头,顾自沉思,游离的目光始终盯着攥紧的双手,过了许久,才低低说了句:“我也是为了帮她,我想妈妈终究会想明白的。而且哥哥答应我一定会尽全力……” 白姝安突然觉得自己的胸口被一股强力攥紧,猛然一收,让她呼吸一滞,有些喘不过气,不管股权转让的方法是谁提出来的,如今这兄妹俩已是你情我愿地达成了协议。 看来洛涵风距离自己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远在美国的他此刻又会跟谁在一起筹谋呢? 心口再次一缩,白姝安竟然不敢正视静敏的目光,只得抬头望向窗外的金色阳光,眼前的一切仿若从前,然而她知道,从此以后,一切都将不同了…… 却是静敏好似发现了气氛的异样,率先开腔:“今天我的心情好不容易缓和了 些,怎么这会,倒是嫂子你,变成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了呢。”说完之后,还刻意起身走到她身边,俯下身子朝她甜美地笑。 白姝安这才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勉强笑了笑,“是呀,刚才进来的时候看你心情不错,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 “其实是我一大早就接到了宇从新加坡打来的电话,他告诉我,他和爸爸后天的飞机回云城。”静敏一边说,边转过身子,面朝窗外,再次沐浴在金色阳光里,长长伸了个懒腰,好似要将这许久以来积累的阴霾清除。 “这么多天没见面,想他了吧?”白姝安也起身走到落地窗边,侧头望着她笑。 静敏居然红了脸,只默然点了点头,两腮的红晕更甚。 “妈的事,你告诉宇了吗?” “没有。”似乎知道她接下来会问什么,静敏继续说道,“爸爸应该也不知道。等他回来后,我会跟他细说。其实你也看到了,妈跟爸爸虽然还存有夫妻之名,事实上,这些年他们一直都分隔两地……哎,我知道爸爸有一半原因是因为我,才没有跟妈妈离婚,我不想爸爸难做,这次既然已经求了哥哥,爸爸他肯定也会理解我的。” 倘若一切都如静敏所想,似乎许多矛盾都将迎刃而解…… 但是白姝安知道,事情远远没有她想得那么简单…… 第八十章 绝处逢生 11月15日上午9点,美国纽约xx街,阮氏集团大楼23层会议室内。 这是阮凌秋紧急召开的临时股东大会,阮氏集团二十多名持股的大小股东均陆续到场。阮氏集团是由著名华人企业家阮正鄂连同几位志同道合的兄弟一手创办的,因此股东中的大部分均是华侨或华裔。 在今天的大会上,她要宣布一件事关阮氏存亡的大事。 此刻阮凌秋正端坐在主席台中间位置,望着身旁熟悉的老面孔、老前辈、老搭档,她的心里第一次感受到了苍凉的滋味。 17年前,她正值风华正茂的青春年华,与洛天齐结婚三年,初为人母,父亲阮正鄂突然因病去世,为了继承他的遗志,她不得不肩负起阮氏集团的重担,从此便走上了这条艰难坎坷的商道。 她知道,父亲并不是不喜欢洛天齐,也不是对他存有偏见,之所以把集团继承人的位置留给她,那是父亲作为一个久经商场之人自然形成的远见,那是他做出的一项关系到阮氏集团未来的重要决策。 洛天齐纵然天资聪颖,极具商业头脑,做事沉稳睿智,获得了公司众人的首肯,但是归根结底,他不是阮家人! 阮正鄂只有她一个亲生女儿,要不是当初她死心塌地地爱上了洛天齐,非他不嫁,阮正鄂怎么会甘心将自己的掌上明珠许配给一个家道中落、商途坎坷,只得附属他们阮家的势力才存活下去的洛天齐。 想当初,洛晟宏带着洛天齐刚到美国的时候,生意四处碰壁,要不是父亲慷慨解囊,帮助他们数次度过难关,恐怕洛家早就没落了。虽然后来,他亦不得已做出了一些狠事,但那也是为了阮家的前途,为了她这个女儿的终身幸福考虑而做出的决定。 然而,父亲果然是具有先见之明的,洛天齐最终还是背叛了她! 那时他们的女儿才5岁,洛天齐匆匆回国之后,竟然带回来一个7岁大的儿子,不,是孽种! 阮凌秋的心便在那一天彻底地冷了,死了! 其实在那之前,她早就隐约地感觉到,洛天齐的心里还藏着另一个女人。她知道,自己千辛万苦所争取得来的婚姻并不像自己想象得那么完美,但是她仍旧执着地坚持着最初的选择,为了维护这段婚姻,她耗尽了自己的青春,用尽了所有的心力…… 难道她不应该恨他吗,对,她恨洛天齐,更恨那个夺走了她对美满生活的一切幻想的孽种…… 所以那 几年,她没有给他过上一天好日子,她对他冷言冷语,置之不理;她嫌他碍手碍脚,沉默寡言;她使出各种手段,令他丧失信心…… 那真是一个可怕的孩子,任凭她如何地在背后折磨他,他从不去跟洛天齐告状,他一个人默默地忍受着所有的孤独和痛苦,对她各种无理的指令和要求几乎言听计从…… 直到,直到那个夏日的午后,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难道说在那之前,他竟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她的身份?这个世上会有她这样冷酷无情的母亲吗,还是说,他其实一直都是在演戏…… 阮凌秋收回渐渐远离的神思,抬手抚了抚额头,那张原本就清瘦的脸庞虽被浓妆掩饰,却依然遮盖不了眼角叠起的细密皱纹和眸中憔悴的神色。 不过半月功夫,那双原本孤傲清冷的目光锐利颇减,透露出深深的疲惫和沉重的倦怠。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阮氏集团因食物中毒事件陷入危机之后,每当午夜梦回,那些纠结的过往便会如书册般一页页在自己的脑中翻滚跳跃,让她不得安眠。 不过四十岁出头的她难道真的老了,竟承受不住如此打击,还会被破败的往事所牵绊? 过去的七年,她一度以为那段不堪回首的阴暗岁月真的已然逝去,如此她便可以心安理得地继续自己的生活。 直到今年夏天,当她从静敏口中得知那个孽种即将结婚的消息,使得她不得不重新审视当下的形势。 说实话,她完全不想回云城,为那个她一见到就心生厌恶的人祝贺婚礼,简直是天方夜谭! 然而,她心中唯一的至亲,她心爱的女儿一遍遍苦苦地哀求她。 那个孽种到底在女儿身上施了什么魔力,竟让女儿许多年来一直对他心存不忍,还变着法子地想要靠近,女儿如此善良纯真,真让自己为她担心呀,所以任凭女儿如何苦苦哀求,她还是无动于衷,这一次她不能妥协! 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那个跟他决绝了七年的男人,就在这时打来了电话,他的话语低沉,透着浓重的抑郁,他竟恳求她回云城一聚。 突然间,她那颗被冰封了十五年的心竟在瞬间活了过来。 恍若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初夏,18岁的她,在阮氏别墅的花园里与他第一次相识。 那个并不炎热的午后,她游玩归来,当司机的车子缓缓驶过园中的林荫道,透过车窗,她看到 廊前的转角处,一个俊逸高大的身影正立在一株盛开的石榴花旁。 火红的石榴花开得如火如荼,耀眼而璀璨,立在它旁边的那个笔直身影却寂然不动,一双深邃的眼眸,淡淡地望着远方,那里面似乎盛满了忧伤,又似乎有着无尽的迷茫,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顾自沉思…… 突然,那个身影像是听到了车子驶过的声音,朝着她的方向转过头来,望着车窗里露出的陌生脸庞,俊逸身影微微一动,深邃的双眸中似有火花跳动,极其好看的唇角渐渐勾起,竟朝她淡淡一笑…… 就是这抹略带迷离的笑容,毫无理由地打动了她那颗懵懂少女的心,从此沦陷在自己编织的美好梦境中,无法自拔…… 原来,记忆中的一切还是如此美好! 所以现如今,她真的完全放弃了洛天齐、放弃那个家了吗?虽然这七年来,他们两地相隔,他对自己一直是不闻不问,偶尔来电也全是因为静敏,仿佛除了女儿这条唯一的纽带之外,他们之间已然没有任何情谊。 但是他也没有提出离婚! 虽然相隔半个地球,阮凌秋或多或少也会从其他商友口中得知洛天齐的事业现状,短短7年的时间,他已经一跃成为云城首富,事业版图扩张到东南亚乃至全球,他证明了自己的能力,的确,这个男人,他从来不曾小觑,只不过如今,她自己的阮氏却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这是父亲留给她的遗产,是她花了半世的心力去苦苦守护的家业,她不能让它毁在自己的手里,她没有告诉远在云城的静敏,是因为不希望女儿去恳求洛天齐来帮她,那个将她狠心抛弃的男人,那个她曾深深爱过,也许如今依然爱着,却恨之更深的男人! 所幸她没有被这场狂风骤雨所打倒,半个月的僵持与争斗,虽然已让自己元气大伤,但是她总算是找到了一条出路。 阮凌秋侧眸望了一眼坐在身侧的威廉,示意他靠近一些,再略微倾了倾身子,低头到俯身上来的威廉耳边,用英文轻声问他:“他怎么还没到?” 威廉焦急地向门口张望了一会,答道:“应该快到了,请董事长再稍等片刻。” 阮凌秋也再次将目光在会场内部扫视了一圈,此刻场内众人无一不是神色凝重,的确,住院的中毒老华侨尚未脱离危险、警方的检验报告还没出来、阮氏集团的股票每天都在下跌,再这样下去,阮氏集团距离破产就不远了…… 阮凌秋的脑中突然 蹦出“身败名裂”这四个字来,身体随之一颤,神色变了变,继而又想起今日即将召开的股东大会的目的,很快就镇定下来。 昨天她已经跟一位华裔商人谈妥了一笔生意,那位华裔房地产商人名叫高远,其名下主要产业均位于东南亚,他成功开发了数个特色度假村,现在资产已达上亿美元。对于阮氏集团的大名早有耳闻,一直都有合作意向,只是苦于没有机会。 现在,他愿意出资2000万美元入股阮氏集团25%的股份,在眼下阮氏股票节节败退、声誉也被那些不知所谓的媒体宣扬得支离破碎的危急时刻,此举无疑是雪中送炭。 阮凌秋并不是没有想过高远此举的弦外之音,2000万美元,一举持有阮氏25%的股份,成为阮氏集团第二大股东,也许高远的野心还远不止如此。 但是细细一想,现在她自己的手里有阮氏33%的股份,再加上女儿静敏手上的10%,两者相加便是43%,无论如何,到目前为止,没有谁能够取代她在阮氏的位置,所以她便安心地签下了这项协议。 此刻,阮凌秋赞许地瞥了一眼坐在身侧的威廉,这位跟了她十几年的得力助手,总算没有让她失望,在这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他想方设法,四处周旋,竟与高远谈判成功,觅得这笔巨额资金,如此一来,就为阮氏注入了一道活泉,她略微宽心地思忖,想要度过这个难关,应该指日可待。 这就是她今天召开股东大会的目的,他要向所有股东宣示,阮氏不会就此被打败,只要警方的检验报告对她有利,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阮氏集团必将被重整雄风。 只是那位昨天刚刚有过一面之缘的重要合作伙伴,怎么还迟迟没有现身? 第八十一章 神秘股东 阮凌秋端起身边的咖啡,轻轻抿了一口,面对会议室内渐渐响起的窃窃私语声,她仿若未闻,只将视线紧紧地盯在对面的大门上。 果然,不过片刻功夫,就见一个高大硬朗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阮凌秋的目光在触到那个俊朗年轻人的面目时,顿时怔住。 他却仿若闲庭信步,伴着众人讶异的眼神,径直朝她走来,当那张洒脱的微黑面容向她露出一个阳光般的笑脸,并报以恭敬地一个鞠躬之后,阮凌秋才回过神来,莫名地问:“你是?” 年轻人弯起唇角,澄澈的小眼睛眯成两弯月牙,朗声说道:“阮阿姨,我是俊生啊,你不认得我了么?” 阮凌秋闻言急忙起身,激动地握住了顾俊生的双手,几乎喜极而泣,声音还带着一丝颤抖:“原来是俊生,这么多年没见,你都长成一个帅小伙了,阿姨可真认不出来了,难为你这么远赶来,是你爸爸叫你来参加股东大会的吧,你爸爸的身体还好吗,我原本还以为你不会来的……” 她一边顾自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一边携了他在身侧的空位上做下,开始嘘寒问暖。 顾庭浩作为阮氏集团的第三大股东,这两年因为身体原因与阮凌秋的联系日益减少,特别是出了今年年初他的长子顾俊书突然因病去世的意外之后,顾庭浩的身体更是每况愈下。 如此一来,顾氏集团的庞大产业势必将要顺理成章地落在眼前这个帅气英俊的年轻小伙身上了,阮凌秋称不上是趋炎附势之人,只不过是对人情关系看的清楚明白而懂得变通而已。 顾俊生一边礼貌地应付着阮凌秋过度热情的问候,一边用眼角扫了一圈四周面貌纷呈,凝重压抑的脸庞。 自食物中毒事件后,近半个月来,关于阮氏集团的各种不良内幕已经传得风风雨雨,作为阮氏的生意合伙人,顾氏集团或多或少也受到了一些影响。刚刚回到父亲身边接手生意的顾俊生原本不想趟这次混水,毕竟投资在阮氏的这部分股份即便全军覆没,也不会影响顾氏的全局。 只是他没有想到,在这场商战上,他的父亲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旁观者的身份,此次参加股东大会,对他来说也绝不是走马观花,或许还会有意外的收获,所以,他便兴致勃勃地来了。 此刻挨在他身侧的这位阮阿姨终于寒暄完毕,扭过身子,带着极其疑虑的口气用英文询问另一侧的金发男子:“那位高远先生怎么还没来,你跟他说好了吗,他不会不守信用吧?” 金发男子垂了头,低声回话:“不可能的,高先生或许是路上堵车耽搁了,我到门口去看看。”说完便真地起身大步朝门口走去。 约五分钟后,会议室大门再次被人打开,最先进来是刚才那个匆匆出门的金发男子。 在他后面,两个三十余岁的华人男子,并肩而来,其中一个身形瘦小,一张长脸,高挺的鼻梁上架了一幅玳瑁眼镜,看起来是一副精明模样。 另一个中等身材,微黑的方脸,满面的胡渣虽被整理的十分干净,却依然透出一股阳刚之气。 这两人均手提一个黑色方形皮箱,目光沉郁,大步朝主席台走去。 众人的视线均已被两人的架势所吸引,纷纷投去讶异莫测的奇怪目光,却没想到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身形高大、器宇轩昂的年轻男子,这个人一身西装革履,冷峻脸庞眉目分明,一双幽深的眸子,漠然扫过会场众人,显得格外地桀骜孤冷。 从这个年轻男子进入会议室的那一刻起,整个会场立刻变得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他身上,随着他坚定有力的步伐而移动。 他本是一位不速之客,此刻却更像是远道而来的友人,径直走到阮凌秋的面前,淡然而立。 顾俊生的目光也跟着他落在阮凌秋瘦削的脸上,此刻那张被浓妆掩饰的脸已经毫无血色,疲惫的双眸突然间露出惊恐神色,愕然望着眼前横空出世的熟悉身影,许久许久,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是的,这是一张熟悉的面孔,至少对顾俊生,对阮凌秋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 那精致的脸庞,那高挺的鼻梁,那一副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澹然表情…… 这时他挺拔的身影岿然立在阮凌秋的面前,深邃的眸子里亦然波澜不惊,他居高临下,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唇边带着一丝讥诮与挑衅,似乎正在想方设法地激怒因为震惊而久未出声的阮凌秋。 阮凌秋的确是被骇住了,望着那个记忆中的孩子,不,是已然长大的孽种,望着他一步一步走近自己的视线,就像骤然跌入了昨日的噩梦中一般,突然间便失了神,她的心在一寸一寸地变冷,她在努力地将面前的现实与昨天联系在一起,究竟是为什么,他会出现在她的眼前…… 阮凌秋竭力地遏制着心口狂躁的跳动,起身与洛涵风平视,苍白的脸庞露出一丝假笑,压着嗓音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洛涵风满意地望着已然回过神来的阮凌秋,竟是报以灿烂一笑,语气轻松地回答:“哦,妈原来还不知道,我是来帮您度过难关的。” 听到这一声不冷不热的呼唤,会议室里的所有人几乎同时哗然一惊。 是的,对于这个从未在阮氏集团大楼里露过面的继子,阮凌秋的这些老伙伴们或多或少也有耳闻,只是在7年前,当洛天齐执意从阮氏退股离开美国到云城发展之后,他们也就理所当然地认为,关于那父子俩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可是现在,当阮氏集团突陷困境,前途堪忧之际,这个曾经无声消失的继子却突然出现,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因此会议室内所有人的目光再次从阮凌秋微微颤动的身上,移到了洛涵风面无表情的脸庞,此刻,他镇定自若,完全看不出一丝异常。 阮凌秋对洛涵风的回答置若罔闻,却目光焦灼地盯着一直默默立在洛涵风身后的那两个男子,并对着其中身形瘦小的一位急急质问道:“高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位传说中的东南亚华裔房地产商高远,这位阮凌秋心中认定即将救她于水火之中的救星,此刻突然上前一步,一把将手提箱平放在会议室的桌子上,从里面取出一份文件,摊开在阮凌秋的眼前,语气掷地有声:“阮董事长,现在就由我来回答您的问题。 这一份是昨天您跟我签署的资本和业务合作协议,上面明确地写出了我方已出资2000万美元购入阮氏集团25%的股权,请您确认一下!” 将文件轻放旁边,又拿出另一份郑重说道:“至于这一份,是之前我与洛先生签署的双边协议,内容是我作为洛先生代理人的身份帮其获得这个项目的合作协议,并相应获得丰厚的酬劳。 也就是说,眼前的这位洛先生才是此项目的真正幕后投资人,阮氏集团25%的股权也应该归属于他。阮董事长,关于这位洛先生的真正身份,就不需要我再给您费心介绍了吧?” 高远抬手扶了扶鼻梁上的玳瑁眼镜,后退一步,向阮凌秋微微一个鞠躬,伸手指了指身侧另一位身板壮硕的阳刚男子,语气极其谦卑:“如果阮董事长还有疑问的话,可以向这位邱律师咨询,他会代替洛先生回答您的一切问题。” 阮凌秋面无表情地看着高远彬彬有礼地说完这一切之后,冰冷目光不屑地从桌上的两份文件一扫而过,轻蔑地望住洛涵风的澹然脸庞,竟发出一声奇怪的冷笑,那笑声一圈圈地荡 漾在四周,使得场内渐渐响起的喧闹声愕然止住…… 那些原本不明真相的股东经过高远的这一通解说,已经基本了解到事件的前因后果,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对于他们、对于阮氏集团来说,毕竟是好事一桩,不管谁才是幕后投资人,只要对阮氏有利,此刻就是他们的救星。 所有人都在这时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压在心中的大石不觉已卸下一半。 可是阮凌秋这一阵持续不断的怪异笑声却将大家的神经又再次绷紧,有些人已被怔得毛骨悚然,不得不睁大眼睛,竖起耳朵,静静地观望,看看这对已然反目的母子即将上演怎样惊心动魄的一幕…… 面对阮凌秋的笑声,洛涵风的唇角始终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他知道,她在笑什么,他亦知道,他觉得自己做了蠢事,她以为自己堵上了洛氏集团的大额资金却换来阮氏企业第二大股东的位置,到最后,一切实权还是落在她手里,他将像爸爸洛天齐一样,在阮氏做一个名不副实的总经理,听凭她阮凌秋处置,为她鞍前马后、做牛做马……这样悲惨的命运,她以为过去了许多年,如今又要重演了…… 想到这里,洛涵风也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因为她实在太小看自己了,或许她忘了最重要的一点,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任人欺凌的小男孩,也不是因为顾念旧情,不忍心出手反击的父亲洛天齐…… 如今,眼看着她一步步地走入自己为她精心布置的局里,洛涵风的心里徒然升起一种无尽的满足感,此刻,就让他来揭开这振奋人心的谜底吧! 第八十二章 阮氏易主 阮凌秋似乎也被洛涵风的笑声所怔住了,仰头冷冷瞪了他一眼,遂从他身上移开目光,望向台下的所有股东,忽然提高音量,神情孤傲地说道:“洛先生愿意以2000万美元的高额,入股我们阮氏,救我们于水火之中,我们阮氏当然求之不得,那么今后洛先生就将成为我们集团的第二大股东……” “慢着!”洛涵风就这样不紧不慢地打断了阮凌秋的发言,轻飘飘说道,“还请阮董事长,听完邱律师的发言再下结论。” 阮凌秋气愤地回望了一眼洛涵风,正想出口质问,却见身形魁梧的邱律师快步走到中间,从他的黑皮包里像变魔术般,摸出一份文件来,摊到阮凌秋的眼前,用他那独有的中气十足的嗓音沉沉说道:“阮董事长,您现在看到的这一份是洛静敏小姐的股权转让书,她已经将名下10%的股权转给了我身边的这位洛涵风先生。 也就是说,现在洛涵风先生已经拥有阮氏集团35%的股权,比您手上持有的33%的阮氏股权还要多出2%。” 轻咳两声,侧身面向会场,神情肃然,语气郑重地宣布,“各位股东,现在,我身边的这位洛涵风先生才是阮氏集团的最大股东, 根据公司法的规定,洛涵风先生理应被当选为阮氏集团的董事长,不知道在座的各位股东有什么意见和想法,现在都可以一并提出来。” 洛涵风平静地与阮凌秋暗流汹涌的双眸直直地对视着,她终于从那双向来自恃清高、向来无所不惧,向来都觉得高高在上的眸中看到了一丝恐惧,那恐惧从她眉眼间晕开,化成一张惨白的脸,更使得她的整个身体顿时若石化了般,很久都动弹不得…… 洛涵风满意地收回目光,向前一大跨步,转身望向台下所有股东,视线掠过顾俊生的时候,刻意做了停留,竟对着他遥遥一笑…… 那些原本心中没底的小股东看到事件已经尘埃落定,自然只想着明哲保身,在不了解新董事长的脾性爱好,以及下一步战略措施之前,最好还是少说话,静观其变,不然的话,贸贸然得罪了新老板,这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啊…… 望着台下的老伙伴们一个个地,竟都噤若寒蝉,不发一言,阮凌秋一颗孤傲的心在瞬间彻底地冷了,死了…… 她知道局势已经无法扭转,可是她赌上自己的青春、不惜失去美好的家庭,苦苦守护了那么多年的祖传基业,没想到,走到这关键一刻,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哪怕为她说上一句话,她的上 半辈子,果然是完全失败的人生吗? 阮凌秋僵直的身体忽然一颤,腰部重重地抵在主席台前的桌子上,幸亏用一双手死死地攀住桌角才没有坠倒在地,那对泛白的指甲深陷其中,竟渐渐渗出一抹鲜艳的血丝,凝入红木桌中,沿着圆柱,无声无息地滴落在地…… 她那张颓废的脸努力地露出一丝笑容,虽然是惨淡而又僵硬的,但因为脑中终于搜寻到最后的一份慰藉,阮凌秋可怖的脸上突地呈现一抹怪异的活力。 她不会也不可能这么轻易认输,在她的人生字典里,根本找不到“输”这个词语! 无论如何,她仍是阮氏集团的第二大股东,只要她活着一天,就不会让这个孽种有好日子过,她一定能从他手中把属于自己的东西再次夺回来…… 怪异的笑容化进眼底,变作一道犀利的目光,刀锋凌厉,仿佛浸满了致命的毒液,飞至洛涵风的脸上,却统统被洛涵风无声无息地收至眼底。 阮凌秋发出一声冷笑,好似在提醒他不要太过得意,因为如今他所得到的阮氏不过是个烂摊子,她倒要看看,眼前这个气焰如此嚣张的狂妄小子,如何去化解食物中毒事件的危机,如何将唐人饭店重整旗鼓…… 阮凌秋的举动和众股东的沉默,无形中已经默认了洛涵风的身份。 这时,阮氏集团的副总经理,阮凌秋的得力助手威廉突然契合时宜地站起身来,开腔向众人宣布:“既然大家都一致通过,那我们就欢迎新任的洛董事长来主持召开今天的股东大会!” 在威廉的带动下,现场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有股东当即曲意逢迎道:“有了洛董事长的加入,阮氏集团今后的日子必定要好过多了……” “你还提阮氏,我看日后这名字应该改了,咱们应该是属于洛氏才对。” …… 伴着这一片不时起伏、委婉有礼的交谈声,洛涵风已经稳稳当当地在主席台上就座,而阮凌秋则竭力表现出一副事不关己、镇定自若的状态,在洛涵风身侧缓缓坐了下来。 听到大家的评论,洛涵风淡淡一笑,竟侧头深望了阮凌秋一眼,带着些许戏谑的口吻对她说:“其实妈也不需要太过忧心,纵使是洛氏接管了阮氏,也不过是改名换姓的问题而已,无论如何,咱们还是一家人,我一定会将家业进一步做大做强,来展现咱们洛氏子孙的实力。” 这一席话,不正是当年父亲阮正鄂在并购了处于危机中的 洛氏企业之后,在新一届股东大会上对洛晟宏父子所说的劝慰之词的翻版么? 阮凌秋已然冰冷彻骨的一颗心仿似被一只手无形地揪紧,下一刻就要化作碎裂的冰块,那种彻骨的疼痛一阵又一阵地袭来,使得她不自觉地浑身战栗起来…… 洛天齐阿洛天齐,你心心念念、苦心筹谋了半辈子,也许就是在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吧!今天出现在我面前的人虽然是这个孽种,可是,难道他没有经过你的授意,难道说这不是你满心期许的结果? 否则的话,他又怎么可能如此清楚地知道当年的事! 原来你果真是一直在恨着我的,就像我从来没有一天忘记恨你一样…… 两滴清浊的泪水滑落脸颊,阮凌秋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身侧嗡嗡的谈论声依旧不跌地传入耳中,但是这一切似乎都与她无关了,她现在只想自己好好地静一静…… 面对阮凌秋落败后的悲恸表情,一直坐其对面冷眼旁观的顾俊生终是现出了一丝不忍,虽然今天这一出精彩迭起的戏的确让大家都看得很过瘾,但是恻隐之心,人皆有之,要不是临出门前,顾老爷子曾亲口嘱咐过他,不管谁输谁赢,顾氏都不许出手干预,否则的话,依他平时的性子,早就已经按捺不住,要帮阮凌秋说上几句好话了。 顾俊生隐隐地知道,父亲和洛氏必定是达成了相关的协议,否则的话,老爷子不会这样不遵守原则,竟然不顾与阮凌秋的旧日情谊,生生地与众股东一起将她孤立起来。 而对于洛涵风,顾俊生这一次算是重新认识了他,这个深藏不露、机关算尽、狡猾得如狐狸一般的人! 这次股东大会,虽是阮凌秋出面召开,但其实每一步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让高远作为代理人从阮凌秋手里获得25%的入股协议,又从自己的妹妹洛静敏手中获得10%的股权转让书,在阮氏集团陷入困境、进退两难之际,趁虚而入……竟然将在商界纵横半世的阮凌秋给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一桩桩一件件,洛涵风严丝密布,滴水不漏,他好似骗过了所有的人…… 顾俊生突然心底一沉,可怕地想,究竟除了顾氏之外,这阮氏集团内部还有多少人早已被洛涵风给收买了呢? 看来洛涵风这盘棋必定已经筹谋了许多年! 顾俊生突地拧紧了眉,清澈的月牙里聚起点点暗光,他想起那一次在莲心岛,洛涵风装作与父 亲只有一面之缘,难道当时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他明知道一旦自己回到香港接管家业,老爷子必定会将公司内幕全盘告知。 难道说,他当时只是不想让白姝安知道其中的内幕? 看来,这一对表面上琴瑟相合的新婚夫妻,并不像他所看到的那般恩爱。 顾俊生的唇角一弯,两颊瞬时凝起一对浅浅的酒窝,月牙般的小眼睛里暗光隐去,却是一派澄澈,他就这样闲适淡定地望着主席台上的新任董事长,语气悠悠的问:“不知道洛董事长对唐人饭店的食物中毒事件怎么看,您可有什么好的办法来应对?” 洛涵风显然已经做好一切准备来应付与中毒事件相关的任何问题,只是他没有想到最先提问的竟然是顾俊生,心中虽然讶异,却没有在脸上表现出半分,只直视着众人,平静地回答:“现在警方虽然已经从唐人饭店查获了一批牛肉精,但是还没有公布最后结果,也就是说那则报纸上的说法仍然可以称为传闻、诽谤,我相信只要我们没有做过,事情肯定会水落石出!” 有没有做过,只有阮凌秋最清楚,眼下洛涵风说得这样斩钉截铁,倒让在座的各位股东突地沉寂下来。 事实上,在这则爆料出来之前,阮氏内部已经有了不少风言风语。因为阮凌秋虽是一介女子,做事却惯用铁腕手段,喜欢独断专行,跟阮正鄂的豪爽大气相去甚远。 这些年来,阮氏集团的生意一直都是平平淡淡,没有大的起色,要不是几位老伙伴看在前任董事长,也是他们的老兄弟阮正鄂的面子上,不离不弃地坚持帮衬着,恐怕阮氏早就败落了。 不过,阮凌秋的倔脾气倒是跟他老子如出一辙。眼看着饭店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全靠那道百年秘方的招牌菜在吸引老顾客,饭店内部就有人来给她出谋划策,说是如果将这个秘方做成产业,必然能够赚大钱。 但是在唐人饭店做了几十年的一位资深大厨打死都不答应,因为这道“大漠风沙烤牛肉”里面添加的独制牛肉精之所以味道如此鲜美,是因为采用了最上乘、最新鲜的牛肉、牛骨和牛筋来制作,保质期最多只有三天,倘若制作成保质期超过三个月的包装产品,并到市场上推广,也许短时间内能够赚一些钱,但这个所谓的老字号,所谓的百年秘方就将名不副实,从长远看,必将使唐人饭店的声誉毁于一旦。 由于阮凌秋的一意孤行,坚持制作唐人牌牛肉精,那位大厨竟跟阮凌秋翻脸,主动辞职离去。 现在的问题依旧是这批被查获的牛肉精里面到底有没有添加报纸上爆料的有毒化学物质呢,说实话,这些老股东竟也不得而知。 因为那个方案是秘密进行的,参与制作的都是阮凌秋亲自调配的几位贴心厨师,而且只适量出了那么一小批产品,竟就出事了。 说起来,这事真是够诡异的! 众位老股东都沉浸在各自的沉思里,而新任董事长的发言还在继续。 “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那位中毒的老华侨,我会请美国最好的内科和肾脏科医生来给他做一个联合会诊,竭尽全力将他治好,并尽快查清他病情的真正起因。 另外,还有一个重要问题,从现在开始,派人调查那个爆料人,联系报社记者,务必在最快的时间内将他给找出来……” 大家听完洛涵风井井有条的建议之后,都机械般纷纷点头同意,就连顾俊生也独自沉默着没有表示异议,看来有了这位新任董事长的加入,这桩蔓延多时的食物中毒事件或者真的即将迎刃而解了。 第八十三章 爱女心切 身着粉色风衣的白姝安沿着二楼铺满百花争艳图的红毯通道,一路往西,走到一间半掩的西式白漆木门前。 她停下脚步,神色郑重地整了整衣衫,才抬手敲门。不一会,就听到房内传来一个略显苍老却十分温和的声音,“进来吧!” 白姝安推开房门,却并不抬头,小心翼翼地朝里面迈步。 才走了几步,就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好似从较远的地方再次传过来,“是姝安来了吗?” 白姝安这才直起头,循着声音望去,却并没有见到人影。 她快速地将这间书房扫视一圈,奇怪的是,这里的陈设极其复古,一律使用中式的红木桌椅。满满的一柜子书架旁摆放着一张厚重的雕花书桌,三面墙上贴了几幅中国字画,地板上、书架的空隙里安放了几只高矮不一的景泰蓝瓷器。 还有落地窗前也整齐陈设着两排相对的红木沙发椅和方形茶几,几盆绿色植物安插在房间的各个角落,虽是深秋时节,依然有淡淡的草木香味传入鼻息。 就在她好奇而又认真地探究着房内各种古朴的饰物时,却见洛天齐穿了一件休闲外套,手持花洒,气定神闲地从阳台外面走进来。 “别站着,快坐吧。”洛天齐一边将花洒随意地放在落地窗旁的花架下,一边拿起毛巾擦了手,再转身往书桌旁走去。 这是白姝安第一次走进洛天齐的书房,也是第一次与他单独谈话。 三天前的下午,洛天齐从新加坡飞回云城,当天晚上,静敏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将阮凌秋的变故、洛涵风的去向,一五一十地向他作了汇报。其实就算没有静敏的告知,凭借洛天齐的身份和能力,恐怕对于这么重大的变故也不可能不知。 可是在接下来的两天里,在洛园众人、甚至是在洛静敏和白姝安面前,洛天齐竟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一如既往地表现得平易近人,恍若从前。 无论如何,这样的结果实在太让人费解,白姝安思来想去,都觉得这其中必定另有隐情。就在她忐忑不安,纠结万分之际,忽然听到管家李金前来通报,说是洛天齐请她到书房一叙,所以此刻,她才有机会坐在了这方红木沙发椅中。 看到洛天齐如此亲切自然的态度,白姝安一颗七零八落的心总算是放下了几分,虽然依旧无法揣测他真正的意图,但至少在表面上,她确定洛天齐不会为难于她。 这时她看到洛天齐弯了腰,随即打开 了书桌下方的一个柜子,并从中取出一只华丽的蓝紫色袋子递到她眼前,还慈眉善目地笑着解释:“姝安,这是爸爸从新加坡给你带回来的礼物,你看看喜不喜欢?” 白姝安赶紧起身疾走几步接过袋子,作出一副受宠若惊的神情,略显拘谨地回答:“谢谢爸爸!” 见她坐回位置之后只将袋子放在身边并不查看,洛天齐竟催促道:“不打开看看吗?” 白姝安只得顺从地从袋子里取出神秘礼物,却见一只宝蓝色的普拉达女式皮包跃然跳入眼帘,简单的流线型宽边设计,别致优雅,与她的气质十分相衬。 面对这份珍贵而又用心的礼物,白姝安不得不再次郑重道谢。 洛天齐会心一笑,竟顾自絮絮叨叨地说起来:“以前每次出门,不管走到哪里,都会给静敏带礼物,这么多年下来,竟也养成习惯了,要是某一次我给忘了,那丫头可是不会放过我的。” 这样的日子应该是停留在七年前吧,白姝安平静地听着他的陈述,顾自默默地想着。却看到洛天齐起身打开了背后书柜的半扇门,只见那里面满满当当地放置了各种精致的盒子,一眼望去,排列有序,琳琅满目。 回头看到她一脸惊诧的样子,洛天齐慢悠悠地解释:“你看,这7年下来,累积了不少吧!” “现在静敏不是回来了么,您为什么不告诉她呢?”迎上他波澜不惊却充满慈爱的目光,白姝安突然觉得有几分怪异,但却抑制不住心底那份冲动与好奇,急急问出了口。 洛天齐随手打开其中一个盒子,竟从里面拿出一个精致的粉红洋娃娃,一双美丽的大眼睛上扑闪着羽扇般的长睫,蓬松的栗色鬈发像极了静敏的满头发丝,随意而又俏皮地垂在两肩。 他晃了晃手中的洋娃娃,自嘲地笑:“这么多年不见,我对她喜好的了解却还停留在13岁,恐怕如今的她已经不再喜欢这些玩意了。” 伴随着一声沉沉的叹息,洛天齐的思绪竟陷入了更深的回忆当中。 “我记得静敏出生的时候,是一个美丽的夏天,花园里开满了火红的石榴花,就像她红嘟嘟的粉嫩小脸蛋一般,热情而又欢庆。 我们中国有一句古话,说女儿是爸爸前世的小情人,对于我这个人见人爱的小情人,初为人父的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显出我这个爸爸对她的爱…… 因为她的妈妈似乎已经将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了她的眼前,任她选 择…… 是啊,女儿就是用来宠爱的,其实我这个爸爸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 洛天齐的神色显出一丝颓废,难道他只是希望白姝安能够理解他作为一个父亲对女儿的态度和责任,或者是,因为洛涵风的出现,他亏欠了静敏太多,所以此刻竟不知道如何去弥补?他是在征询她的意见,还是只想找一个人倾诉一番? 白姝安莫名地抬了头,用一双清亮的眼睛定定地望着那个因为自责内疚而显得有些苍老的父亲,却见他思虑片刻之后,又冲她微微笑了笑,继续说道:“你到洛园也有一段时间了,家里的事情不用我说,你应该也知道了不少。静敏这次能够留在云城,原本就出乎我的意料,你知道这样的机会实属难得。” 见洛天齐欲言又止,白姝安斟酌了一会,弱弱地点了点头,略有迟疑地回答:“爸爸如果是在担心静敏会因为您和妈的事还心存芥蒂,那您就完全想错了,事实上这些年来,她一直觉得很后悔,后悔没有珍惜跟你和涵风在一起的时光, 她的记忆中只有美好,所以这次,她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能留在云城…… 我看得出来,她真的很爱你们,爸的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静敏是一个如此善良的女孩子……” 洛天齐收回长久审视的目光,垂眸沉思片刻,雍容自若的脸上竟现出一抹少有的亮色,颇为赞赏且十分诚恳地说:“以前我一直对别人说,我有一个很美的女儿。看来从今以后,我得改口了,嗯,我应该说,我现在有两个极美的女儿。呵呵……” 幽暗深邃的双眸瞬时向她投来两道欢笑的目光,伴着他十分爽快的一声朗笑,愉悦地说:“姝安,记住,你现在不仅是我的儿媳,更是我第二个美丽的女儿,以后爸爸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忘记给你买礼物。” 白姝安不知道洛天齐这是真情流露,还是在间接地试探她,只觉得心底里有一股难受的气流在不停地纠结翻涌,双眼很快被一层水雾迷蒙,从小就没有感受过父爱的她,此刻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去承受这突然而至的温馨。 却看到洛天齐已然绕过书桌,走到他面前的红木椅中缓缓坐下,只一桌之隔,透过湿润的眼眶,白姝安看到那微微斑白的两鬓中间一张刻满沧桑的脸,竟觉得有几分不忍。 不行,她不能被洛天齐精心装扮的假象给蒙蔽,她不能忘记自己进入洛园的初衷和使命,她不能因为这一场煽情的亲情戏就被冲破防线,继而暴露自己的本性 。 想当初洛涵风第一次带着她来到洛园时,洛天齐竟然自作主张邀请了张诗瑶,想让她知难而退,那耻辱一幕至今仍历历在目,虽然后来因为洛涵风的执着和坚持,洛天齐最终选择了妥协,可是事情的真相果真像表面所见的那么简单么,白姝安一直心存疑惑。 此刻她抬手拭了拭眼角,向着他甜美一笑,温柔的嗓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地颤抖,“爸爸的话姝安记住了,其实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很幸运,能够跟涵风相识是我们的缘分,能够遇上您这样的爸爸,更是姝安的福气。” 洛天齐的慈眉善目间化出一个赞许的笑容,话题却突然一转:“你知道涵风去了美国是因为什么事吧?” 知还是不知,她该如何回答? 白姝安的脸色变了变,心中有几分惶恐,刚刚还在虔诚地向那只老狐狸倾诉,自己已然成为洛涵风的知心人,如果现在说不知,岂不是立刻就露出了马脚。 咬了咬唇,垂眸轻轻点了下头。 洛天齐的神态虽然平静,脸上笑容却已敛去,目光中的那抹幽深似有暗流翻涌,口气十分地沉重:“其实我刚回到云城的那天,就已经得到美国传来的消息,涵风现在已经成为了阮氏集团的新任董事长。” 第八十四章 左右为难 白姝安被这突如其来的震撼消息给怔住了,心中百感交集,一时间脑中思绪繁杂,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慨叹,原来阮凌秋才是他一切计划的最终目标,他苦心经营的这盘棋如今已然胜券在握,不,应该是彻底完胜! 所以他竟然是骗过了静敏,应该说是算计了她,转而拿着静敏手中的股份去打败了阮凌秋! 这次去美国原以为他最大的举措不过是落井下石,现在看来,他是完全扭转了局势,在顷刻之间成为了最大的赢家。 这样的结局若是让静敏知道了,这其中的痛苦她该如何承受? 他果真是把自己身边的人都当做了棋子去愚弄、去谋略么? 可是事情应该怎样追朔到源头,那桩食物中毒案究竟跟他有没有关系?倘若有,难道说他才是这场商战的策划者? 白姝安的脑子好似在瞬间膨胀起来,越是往深处思索,才渐觉其中竟隐藏着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洛天齐并没有因为她震惊的表情、煞白的脸色、瞬间僵硬的身体而停止陈述,他沉重的声音依然在继续:“其实,应该说再早一点,我就大概猜到了他的行动,他暗地里从集团转移了2000万美元,这样一笔庞大的资金突然流出,我又怎么会全然不知。” 是啊,虽然洛天齐人在新加坡,但是洛氏集团到处都是他的心腹,即使是亲生儿子,这样重大的举措想必没有人敢瞒着他,可是他为什么没有及时出面阻止? 好似看清了白姝安心中所想,洛天齐僵笑一声,“只是我完全没有料到他竟然会利用自己的亲妹妹,或许这才像一个真正的商人,只不过……” 顿了顿,语气突然变得生涩,“这并不是我所愿意看到的事情。” 这样看来,洛涵风的确掩饰伪装得极好,竟然连自己的父亲,都是等到巨额资金流出以后,才发现他的计划。 倘若有一天洛天齐知道了,就连眼前的这个儿媳妇都是他的宝贝儿子用一纸契约所换来的,或许就是为了这场商战所酝酿准备的前奏,到那时他会做何感想? 白姝安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表面上却极力作出一副焦灼表情,追问道:“静敏还不知道吗?” 洛天齐长叹了口气,脸上神色幽暗难测,“凌秋应该还没有告诉她,我了解她的脾气,目前的状况,阮氏仍没有完全摆脱危机,她大概是不希望静敏担心。” 或许静敏还沉浸在天真的幻想之 中,认为自己的哥哥正在千方百计地挽救阮氏集团! “其实今天叫你过来,是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洛天齐收回沉思的目光,直了直身体,双手交叠着垂在胸口,像是即将交代一件斟酌已久的要事。 “爸爸有什么话尽管说。”白姝安也跟着坐正身体,自然是表现出洗耳恭听的认真模样。 “我想送静敏一件礼物。这件礼物不是一样东西,也不是简单地去做一件事,而是帮她完成心愿。 你也知道,她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出色的服装设计师,能够拥有自己的服装品牌。 这段时间,我知道她下了苦功,已经设计出一批春夏装。前期的几份样稿我吩咐了如林,让厂里最好的师傅前去裁剪缝制。至于品牌的名字,据她说也已拟好。 现在,就差一场品牌发布会和服装秀了,其实我已经在暗地里筹备了一段时间。 届时我会邀请几位在国际上颇有建树的著名时装设计师,还有国内时尚界、演艺界的名人,邀请一支专业的模特队伍来全方位展示她的时装。 只不过……” 洛天齐深深地望了白姝安一眼,竟流露出从未有过的纠结表情,带着一丝探询的意味告知她:“我想请你担任这场时装秀的主秀模特!” 白姝安心里自然明白洛天齐举办这场秀的真正原因,他想在静敏得知真相之前,送她一份感动的惊喜,让她永远记住父亲对她的爱,让她知道,不管世事如何变化,在他这个父亲心里,她永远是他的小公主! 可是,白姝安自己原本不过是一名在国内略有名气的舞蹈演员,完全没有t台走秀的经验,到时候莅临现场的多是时尚界、演艺界的名人,还有许多服装公司的同行老板。 洛天齐耗资巨大举办的发布会倘若因为她的不够出彩而打了折扣,那岂不是不能达到宣传静敏服装品牌的效用? 洛天齐自然看出了她心里的担忧,只笑眯眯地盯着她的脸,继续循循善诱:“你该不会是对自己没有信心吧,其实你完全不需要有压力,因为你的形象和气质完全符合静敏服装的内涵和品位,你只要走出你自己的风格就可以。 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一切,为了涵风,也许你不得不承担起这个责任,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听得懂我的意思。” 洛天齐这最后一句话,终于一语惊醒梦中人。 原来他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在帮洛涵 风收拾这盘残局! 他给静敏更多的爱,不过是希望她得知真相后,能够减轻对洛涵风的恨…… 现如今,她这个洛涵风明媒正娶的妻子必须为了洛涵风在静敏身上所作的狠事,而承担起她应该负有的责任。 好吧,既然话已至此,她也信誓旦旦地承诺了对洛涵风的款款深情,这个时候白姝安已经骑虎难下,她只得答应下来。 洛天齐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开始温和地向她交代接下来的相关事宜,“发布会我决定放在半个月后的12月5日,我已经交代了宇和如林,请国内最好的模特老师,在接下来半个月的时间里,给你做一个全面系统的模特专业培训……” *************** 从洛天齐的书房出来后,路过静敏的服装工作室,发现房门半掩,白姝安便走了进去。 窗外天气阴沉,乌云黑压压地布满了天空,仿佛下一秒就要骤雨倾盆。 已到了深秋时节,白昼本就开始变短,再加上这阴冷的天,才午后三点半钟,就觉得黑夜马上就要来临一般。 幸好室内点了一盏灯,清亮的灯光将附在桌上认真描画的窈窕身影笼成暖暖的一团,看起来格外地温馨。 白姝安摒住呼吸,轻手轻脚地靠近,面前的娇小身影完全沉浸自己的世界里,对于她的靠近浑然不觉。 从她所站的角度,可以看到静敏所画的图纸上,袅袅娜娜地立着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一身纯白的蕾丝长袖中裙,展现出女子完美的身体曲线,此刻她的画笔轻落在裙角,所过之处点缀出一朵朵绽放的粉红花蕊,仿佛随时都会起舞飞扬…… “真美!” 情不自禁发出一句赞叹之声,冷不防抖落了静敏手中刚要触及纸上的笔尖。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被打扰的静敏并不懊恼,反而扑哧一笑,收起画笔,回头对白姝安灿烂一笑,扑闪着一对亮晶晶的眼睛问她:“怎么样,嫂子,这是春装主秀的衣服,漂亮吗?” “主秀?这么说,你已经知道发布会的事情了?” “那是当然。爸爸叫了宇去操办,他怎么敢瞒着我。” “哦!”白姝安故意抬高声音,“难怪你这两天的精神这么好,真难为了爸爸,为了想给你一个惊喜,到处周旋。” “知道是迟早的事,再说,他的心意我领了不就行了。”静敏一边说, 一边将桌上的图纸拾起,放在白姝安身侧打量了会,带着期许的眼神问道,“嫂子,这可是我专门为你量身定制的,我打算亲自裁剪制作,你看看,喜不喜欢?” 看来宇果然已经将洛天齐的所有计划都告诉静敏了,这个鬼精灵,现在满脑子都是服装发布会的事情,恐怕已经将阮氏集团的事件给抛之脑后,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忧虑。 白姝安拧紧了眉,将画纸拿在手中细细研究,故意作出为难的样子,急得静敏大叫起来:“为什么是这种表情,这可是我花了三天三夜的时间,好不容易才想到的灵感,名字叫做‘樱之舞’。 嫂子,你试着幻想一下,仲春时节,一个白衣翩翩的美丽女子,娴静优雅地立在一颗樱花树下,美丽的粉色花瓣纷纷扬扬地掉落下来,好似围着女子舞蹈的精灵,最后竟融进她的裙摆里……” 根本就用不着幻想,那熟悉的一幕,早已深深地刻入了她的记忆之中…… 九曲回旋的林间公路,高大的樱花树下,她悟着受伤的手臂独自静立,一辆深蓝的宝马车从她对面疾驰而过…… 在前方百米处那辆车子又突然调转车头,朝着她的方向驶来,她的目光也随着那渐渐靠近的车身而缓缓移动…… 她看清了驾驶座上俊朗澹然的面孔,却在他停下车子,探出车窗时,不自觉地低了头,直到那个人轻轻唤了一声,“小姐,发生什么事了吗?”…… 那是他们第一次相遇,记忆中的那一幕,每一个细节都如此清晰…… 白姝安的神思有些恍惚,直到静敏夺过了她手中的画纸,才回过神来。 “嫂子,在想什么呢,不会是我这灵感触动了你的某根心弦吧?”静敏扬了扬手中的画纸,朝她促狭地笑。 被说中了心事,白姝安只得用赞美来掩饰:“刚想说你这设计很美……” “真的吗?”还没等她说完,静敏已经飞一般扑上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嫂子穿上上它一定很美。” 好吧,为了眼前这位善良的美丽精灵,为了远在天边的那位心思深沉、令人百般纠结的名义上的丈夫,这一回,她只得勉为其难,尽力而为了! 第八十五章 今夜难眠 接下来这半个月,可想而知,白姝安的日子过得充实而又紧张。 “dreamdaisy”的服装发布会正在如火如荼地筹备中,静敏每天奔波于服装加工厂和模特公司之间,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 而她自己则在洛天齐重金聘请的专业模特老师朱莉的教导下,日夜兼程地练习台步。 似乎她们两人都已将那桩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危机事件抛之脑后。 她没有刻意提起,白姝安便也不再试探,两个人都装作相安无事地各自忙碌着。 只不过就在洛涵风离开云城约十日后的那天深夜,房中突然响起一阵清脆的电话铃声,白姝安伸出手臂抓过安放在床头柜上的听筒,还未来得及出声,就听到对面传来那个熟悉而又清冷的声音。 “把你吵醒了吗?”虽是一声问候,可那个声音淡定从容,听不出任何抱歉的意思。 她睁开惺忪的睡醒,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恼意,竟带着几分讥诮回道:“原来是洛董事长,我是不是应该先恭喜你一下?” 一阵短得窒息的沉默,继而是一声略显夸张的笑,“这么说你已经全都知道了,恭喜就不用了,原本还想将这件大事跟洛太太汇报一下,现在看来可以免了。” 亏他还笑得出来,难道他竟没有考虑过回到云城后,该怎么跟洛天齐和洛静敏交代? “我只是道听途说,你要是愿意汇报,我当然会洗耳恭听。”关于中毒事件的后续发展,白姝安的确是存了几分好奇心,她只得缓了缓怒气冲冲的口气,半真半假地询问。 “你想知道什么呢,趁我现在心情不错,倒是很愿意回答洛太太的问题。”他的语气竟带着几分戏谑,白姝安无法想象此时洛涵风脸上的表情,依旧是往日里那副神情清冷、喜怒难辨的模样,还是拧紧了眉,用一双幽深莫测的眸子淡淡地望着前方…… 虽不知道他有几分真心,可此刻已经管不了那么多,只好硬着头皮问道:“阮氏集团的食物中毒事件,你,你已经解决了么?” “原来你指的是这事。”语气不屑,竟还带着几分玩笑的意味,不紧不慢地回答,“没错,差不多尘埃落定了。前两天,警方的调查报告显示,从唐人饭店查获的牛肉精里面没有当日医院的检验报告中指出的那种致使食客中毒的化学物质,也就是说那则报纸上指出的唐人饭店秘方变样的爆料新闻并不成立。 而且我已经邀请了美国最 好的内科和肾脏科医生,给那位性命垂危的华侨老人做了会诊,他们的治疗方案对他很有效,检测显示他的肾脏囊肿属于良性,因为体积较小,可以进行保守治疗,不需要及时手术,相信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出院。 当然了,出院后他还会获得一笔高额的精神补偿费,届时唐人将跟他签订协议,拿了这笔钱以后,日后他的身体如何变化,都将跟唐人无关。” 所以,现在警方已将食物中毒事件鉴定为一次意外,曼哈顿唐人饭店相关的几位大厨已经自动辞职离去。” 洛涵风顾自滔滔不绝地讲完这一切之后,还不忘添上一句,“洛太太还想知道什么?” 为什么原本如此棘手、所有矛头处处针对阮氏的危机事件,到了洛涵风这儿,竟这么轻而易举地给化解了…… 难道阮凌秋当初就没有想过用金钱的方式去抚慰那些中毒的食客? 为什么医院的证明显示中毒者体内会有这些化学成分,而媒体亦恰恰在相同时间进行了惊天大曝光,可是警方搜走的那一批牛肉精又正好是安全的…… 白姝安相信原先的那些信息绝不是空穴来风,或许是洛涵风从中动了手脚,才导致原本证据确凿的案子,如今只得因为证据不足而草草结案。 她沉陷在自己混乱的思绪中,一时间理不清头绪,面对洛涵风轻飘飘的回答,竟觉得不寒而栗…… 进入洛园以来,她一直小心翼翼地讨好着身边的每一个人。然而洛天齐深不见底,洛静敏虽然天真善良,容易接近,可是关于洛天齐的过去似乎知之甚少,而洛涵风呢,从始至终,她都没有看清过这个男人…… 她想要的答案,似乎还是遥遥无期…… 这样一想,不觉深深叹了口气,略带疲惫地回道:“没有了,只是,想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洛涵风好像完全没有料到她的态度转折得如此之快,轻咳一声,想了一瞬,才慢悠悠回答:“应该快了……”顿了一顿,又问,“你最近在忙些什么,有没有好好练琴?” 白姝安正欲向他诉苦,耳边突然想起洛天齐那番话,心底一沉,话到嘴边只是淡淡回了句,“天天忙着练习台步,琴练得少了。” “哦,”他竟也跟着深深叹了口气,“那你好好休息。” 这意思是代表要说再见了么,她不免有点失望,竟迫不及待地解释:“其实是为了静敏的服装发布会,爸爸找了专业的模特 老师为我指导。这段日子每天脚穿十几公分的尖细高跟鞋,头上还得顶着一本厚重的书,练习如何优雅平稳的走路,一天下来,脚脖子疼得厉害……” 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发现电话那头的他一直一言不发,才觉得有些窘,心想,为什么要跟他解释那么多,不知不觉便停下了唠叨。 “我在听呢,你继续说。”冷不防又淡淡传来一句,见她固执地不出声,他又说,“是不是觉得隔行如隔山,以前只觉得练舞很辛苦,没想到就这简单的台步也把你折磨得够呛了?” 此人虽语气冷淡,却真实地道出了她的心声,瞬间心中一暖,声音变得涩涩的,哽了一会,才没好气地回道:“别把自己当诸葛亮,好像料事如神似的,我可没你想得那么脆弱。” 说完,一只手已经不自觉地摸上了裹在被子里的酸痛脚踝,这几天因为红肿,每晚都贴了活血化瘀的麝香膏药进行缓解,这会还不时地感到一阵阵酸胀的疼痛。 传来一声轻笑,“我当然知道你的本事,想当初,手臂上不停地流血也浑然不觉,更何况是现在这小事一桩。 不就是上t台走路么,你就算不练,就已经走得那么好看了,要是再这样苦练一阵子,我怕会惊艳他们……” 这是在间接地宽慰她么,心口猛地一紧,竟觉得眼底有些酸涩,虽然自己硬着头皮应下了这主秀的活儿,但心里其实是十分忐忑的,这半个月的培训就好比是临时抱佛脚,虽说她是舞蹈演员出身,协调能力、应变能力都不成问题,但心底里总觉得面前存在一道坎,能否跨过去还得看运气。 “洛太太,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畏首畏尾,对自己没有信心了,这可不像我所认识的你。”见她沉默着不出声,那个语气淡漠的人继续接话,再次道出了她的心声。 此话一出,她心里有一丝欢喜,又有点不服气,立马回击,“那你倒是说说看,你所认识的我到底是什么样子……” “要说真话么?”那人欠揍般反问道。 “洛——涵——风!”坐在床头上的人突然大叫一声,身体恨不得立马跃起来,只可惜两条腿因为酸痛完全没有力气,只可惜那人远在太平洋彼岸,一个拳头也揍不到他的脸。 “呵呵,嗓门那么大,别把门外的阿郎给吓坏了。”太平洋彼岸的人幸灾乐祸般笑道。 “阿郎现在早已进入梦乡了吧,我可不像你,把他们一个个都弄得神经兮兮地,一天到晚当 守门人,这段时间经过我的调教,他们已经差不多变回人样了。” “哦,洛太太真是劳苦功高。”听她颇为得意地陈述功绩,他竟十分认真地赞了一句。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她却不依不挠地追问。 “哦,我说实话你可不要生气。”他故作神秘般顿了顿,开始长篇大论,“刚跟你接触的时候,觉得你明明外表长得这么娴静温雅,可做起事来,竟一点都不像个女人……” 明知她定是撅起了嘴,瞪着一双泛着秋波的盈盈大眼,怒气冲冲地睇向他,只是今天的他似乎料定了她拿他没有办法,继续孜孜不倦地说道:“一个妙龄少女,正处在最爱美的年纪,也不怕自己的手上留疤,竟然受伤流血也那么死撑着上台,要不是某人及时出现,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还有,那一次从几米高的桥上一跃而下,三下两下竟把一个比她重了几十斤的大男人拖上了岸,你说这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子的作风么…… 嗯,还有,一个人跑到陌生的城市,完全没有生存技能,却把自己当成了女侠去仗义救人,没想到被别人骗去了钱财,弄得饥肠辘辘一整天,最后一口气吃掉了一桌子的饭菜……” “行了行了,不用再说了,你的意思我很明白了。”她不耐烦地打断,竟然把自己说的这么不堪,简直忍无可忍,恨不得马上把电话给挂了。 然而对方竟在这时死皮赖脸地笑出了声,“我的话还没说完呢,你又向来后知后觉,怎么就明白了。我是说,你做事一旦有了主意,就会勇敢向前冲,从来不会踟蹰不前,瞻前顾后,这次怎么这样犹豫了,这完全不像你的风格?” 说来说去,竟是在变着法子地取笑她,心里蕴藏的怒气难以发作,只好对着听筒怒吼一声,“你说完了没有?” “说完了。”那人听话地回答。 “那好,再见!”啪嗒一声挂掉了电话…… “其实我想说……谢谢你……”很久很久之后,电话那头才缓缓吐出这一句,声音如春风一般轻柔…… 洛涵风呆呆地望着手中的听筒,抿唇而笑,又添了一句,“你难道真的不知道,其实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 苦笑一声,才将话筒放回原处。 来到美国近半个月的时间,他达到了自己苦心孤诣的目的,也顺利解除了阮氏集团的危机,现在,距离他回云城的日子的确为期不远了。 他知道,云城还有一盘残局等着他回去收拾;他亦明白她的良苦用心,可不知道为什么,心中那可怜巴巴的一丝暖意,又被自己这张嘴给挥霍了…… 望着窗外的明媚阳光,忍不住想:“远在云城的她,会不会因他而难以入眠呢?” 第八十六章 好久不见 12月5日晚7点,“dreamdaisy”品牌见面会暨下一年度春夏服装发布会在洛氏集团天风大厦门口的时凰广场隆重举行。 此时整个时凰广场已被密密麻麻的人群给围了个严严实实。 洛天齐耗资500万,历时半月在时凰广场全新搭建的豪华t型舞台,也已灯光璀璨。 一条宽阔的大红地毯由舞台蜿蜒绕过广场的音乐喷泉,直至繁盛的街口…… 由上百名黑衣保镖组成的保卫队像一道坚实的屏障,将环绕在舞台外围里三层外三层的激情粉丝给死死挡住,只空出中间一道红毯的缝隙…… 舞台内圈,红毯两侧,来自云城及附近地区的各大媒体已经严阵以待…… 一辆接一俩的豪华保姆车接踵而至,来自国内外演艺界、时尚界的明星和其他行业的名人陆续通过星光大道,接受外围粉丝们狂热的欢呼,接受内圈媒体朋友们各种镜头的狂闪轰炸…… 最后他们迎着万众瞩目的星光来到舞台前,接受现场直播的云城电视台美女主持人的即兴采访…… *********** 天风大厦的三楼演职人员休息室正对着时凰广场,此时,高大的玻璃窗边,一绺深蓝的厚重长条窗帘突然被一只纤白的玉手撩起,随即在窗口出现一张精致的俏脸,这张脸此时虽已浓妆艳抹,一对明眸却依旧清亮如星,温雅似云…… 她的视线扫过广场四周前呼后拥、摩肩接踵的哄闹人群,定在舞台上衣着华丽、身材修长的一位漂亮女子的身上…… 虽然相隔颇远,只能依稀看见她的脸部轮廓,但是只需这遥遥一望,她便可以肯定那人的身份,看她那笔直的腰板,对女主持人不屑一顾的高傲神情,不是张诗瑶又能是谁? 对了,她恍惚听到静敏曾提起过,是洛天齐特意安排邀请了她,据说这段时间她因为春华剧院的项目忙得不可开交,洛天齐体恤她的劳苦功高,才特意叫宇邀请了她的。 白姝安的清冷目光在她身上微微一定,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随即便转移了视线…… 此刻窗外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而这个专门为她设置的休息室里,却静得出奇。 她在人群里四处搜寻许久,终究没有找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心里徒然变得有些失落…… 可转念一想,他当然不应该出现在人群里,因为他从没有允诺会回来看她的表演 ,上一次在电话里两人不欢而散,她记得,他只不过是模棱两可地提到近期可能回来而已。 只是,他会不会像上次在莲心岛一样,突然出现在舞台边给她一个惊喜,这样的行事作风才比较像他…… 唇角不自觉地再次上扬,一颗失落的心竟在突然间变得兴奋起来,她缓缓放下窗帘,回身疾步走到梳妆台前,细细地查看起妆容和服装…… 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继而传来化妆师琳达不太纯正的中文口音:“姝安,快开门,看谁来了?” 白姝安心里咯噔一下,莫名地紧张起来,自己的预感不会真这么灵验吧,才刚想到某人,他竟就这么从天而降了…… 神思游离间,已经手脚并用,快步走过去打开了门,脸上还没有准备好完美的笑容,却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那张儒雅面容给生生怔住了。 琳达还来不及解释前因后果,已被最先从惊愕中反应过来的杜若旻提前打断,“姝安,好久不见!” 温文尔雅的颀长身躯翩然立在门口,那一副温和的磁性嗓音就这样平静地吐出这一句简单的话语,却在白姝安的心里翻涌起难言的酸楚。 “若旻哥,好久不见!”呆呆地望着眼前略显清癯的脸,在触到他熟悉的温柔目光时不觉低了头。 琳达莫名地望着眼前默然对视的两人,马上觉察出氛围的怪异,及时轻咳一声,托辞离去。 白姝安将杜若旻请到休息室里坐下,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过去的两个月,她过得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她极力地掩藏起所有的喜怒哀乐,努力地将自己变作了一个无悲无喜、温雅贤淑的豪门少奶奶。 她不知道目标是否正在接近,在没有查清楚事实真相之前,她总是自责地认为自己根本没有脸面回去面对曼姨…… 她依旧时常被那个熟悉的梦靥惊醒,醒来时恍惚以为自己仍躺在月城歌舞团的易安居里,一颗迷茫无助的心瞬间便有了着落…… 只是当她起身望到窗外黑魆魆的疏影和遥远的山头时,才猛然醒悟,自己如今已深陷洛园,曼姨,若旻哥……那些曾经熟悉的过去似乎已经越来越远…… 此时突然见到了若旻熟悉的面孔,她心里亦喜亦悲,心底里那股埋藏许久的伤痛又开始隐隐地牵扯着她…… 她努力地克制着心底的纠结,将一杯清茶递到他手里,却在指 尖触及他温暖的手心时突然一个颤抖,差点将一杯滚烫的水洒落在外,幸好杜若旻眼疾手快,稳稳地握住了她的手,才没有溅湿彼此的衣服。 “你的手怎么这么冰冷。”杜若旻抽出一只手来接过她掌心的杯子,另一只手却仍然将她紧紧握住。 心慌意乱之下,白姝安急忙抽出被他握紧的手,身体随之后退,一把跌坐在梳妆台的皮凳子上,轻声回答:“我没事,曼姨最近好吗?” 她的话题转得太快,杜若旻却很快回过神来,抬眸将她温柔地望住,和声细语地说:“曼姨很好,只是很挂念你,她有好几次都跟我说,现在一个人住那个大院子,真有些不习惯,以前随口一叫,你总会出现在她眼前,现在一个人住总是觉得空落落的。你……” 杜若旻正想说,“你什么时候有空,就找个机会回去看看曼姨……你也知道,曼姨对云城这个地方很敏感,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跟着我过来……” 却见白姝安一双碧波盈盈的眸子已显出几分通红,仿佛下一秒就要有泪珠滑落,若旻只好将后面那句话咽回肚子里,温和地提醒她:“千万别掉眼泪,当心把琳达为你精雕细琢的妆容给毁了……” 她赶紧抬起脸颊,让泪水倒流进眼眶里,一手接过若旻递过来的纸巾,轻轻地擦拭,一边抱怨道:“谁叫你招惹我哭的……”擦完之后才貌似想起了刚刚遗漏的重要情节,吃惊地问,“听你的口气好像认识琳达?” “这次的确是很巧。”杜若旻温柔一笑,姿态优雅地直了直身体,接着说道,“不过云城最好的化妆师琳达,我之前就有耳闻。刚好这回云城电视台新组办了一档综艺节目名叫‘舞动人生’,我受邀担任节目嘉宾,琳达就是这个节目组的化妆师,所以就这么认识了。” “所以今天的时装发布会是琳达带你来的?” “嗯,算是吧。”若旻脸上现出一丝难色,没有继续往下说。 “你到云城来怎么也不提前通知我一声。”白姝安突地将手中纸巾攥紧,一把扔进身侧的纸篓,竟莫名地发起脾气,说完后倒被自己吓了一跳。 “其实我前天才到,这不是今天就赶来见你了么。”若旻的语气依旧云淡风轻,瞬间就将她心底的难堪拂去。 随手拿起手中茶杯,轻轻喝了一口,柔和的眸子里溢出一丝亲昵,继续说:“你猜我这次来录制节目还带了谁一起过来?” 这个问题何其容易,白姝安马上回答 :“是映柳那丫头吧。” 若旻微笑着点了点头,又问,“那你猜猜看,我这次在云城电视台遇到了哪个熟人?” “电视台,熟人?”白姝安的脑中突然窜过结婚那日在洛园山脚下发生的意外一幕,马上明白过来,兴奋地答道,“是孙文涛吧?就是云姨的那个学生,曾经在月城电视台当编导,帮云姨筹办庆典的那位。”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若旻柔声一笑,颇有玩味地继续卖关子,“不过有件事情,你肯定猜想不到。” 白姝安突然兴奋地一跃而起,竟激动得欢呼大叫:“不会是映柳那丫头真的跟孙文涛在一起了吧?” “算你聪明。”望着她脸上久违的俏皮笑容,若旻满足一笑,眼里面流露的全是宠溺。 “其实在我结婚那天,看到映柳忸怩作态的样子,就已经瞧出了异样,果然不出我所料,那天……” 大概是因谈话的氛围太过温馨,一时之间,白姝安竟觉得恍若从前,那时候,每次上台之前,在休息室里,他与若旻也总是这样,或者一左一右,或者相对而坐,彼此嬉笑调侃,不论她东拉西扯地说什么,若旻都会耐心地倾听,温柔的回复…… 以致于今晚,她突然遗忘了彼此之间已然存在的距离,还口没遮拦地提到了婚礼…… 滔滔不绝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望着她脸上渐渐退去的红晕,若旻却只是不在乎地笑笑,转而提醒她:“我们光顾着说话,也不知道发布会进行到哪个阶段了?” 白姝安这才紧张兮兮地走到窗口,撩开窗帘望了片刻,心不在焉地回复,“好像是某位领导正在发言讲话。” 身后传来若旻轻柔却略带疑惑的声音:“你好歹也已经在舞台上混了十年,该不会因为这一次走秀就紧张得手脚冰冷吧?” 被一语说中心事,她有些不服气,回头瞪了他一眼,当即否认,“怎么可能!”只是声音有一丝颤抖,略有些底气不足。 “那就好。”若旻起身与她平视,柔和的目光里有几许暖意渐渐漾开,他的声音虽然起伏不大,却在无形中给了她勇气和力量,“别忘了,你是天生的舞者,现在就将你身上这裙装,当作是你的舞衣,此刻它已经融入了你的身体,今晚,下面那个舞台就是为你而筑的,带着它在t型台上自由舞动吧,我相信你一定会做得很好!” 她努力克制着眼底泛起的湿意,这一刻,任何语言都 不能代表她心里感受到的温暖…… 第八十七章 一枝独秀 “姝安,很快就要轮到服装秀了,你准备好了吗?”冷不防门外传来琳达略显生涩的中文口音,她一边大声说着话,一边已兴冲冲地闯了进来。 一眼看到他们两个拘谨地立在窗户两边,奇怪地望了望杜若旻,礼貌地说:“杜先生,不如你先到舞台两侧的嘉宾席上就座吧,我现在要带姝安去后台候场了。” “你们忙自己的,不用管我。”若旻朝房中的两个女子风雅一笑,目送她们匆匆离开了休息室。 白姝安走到电梯口,又回头望了一眼刚刚走出休息室的杜若旻,忽然抬手握拳,竖放于胸口,远远地朝他作出一个胜利的姿势。 那是她们每次上台表演前用来互相打气的暗号,是仅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语言。 那个儒雅风流的身影也立定在门口,不顾身侧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奇怪的目光,竟朝着她夸张地作出了相同的手势…… 两个人遥遥相望,遥遥一笑。 这时电梯门忽地开了,在琳达的催促下,白姝安被急急地拽进了里面,于是,杜若旻温柔的视线便又随着她的消失一同隐没在了紧闭的电梯门外…… ********* 出了电梯,两人步履匆匆地沿着专属通道往后台赶。 “怎么一直都没有见到静敏?”走得太快,白姝安颇有些气喘吁吁。 “应该在后台指导那些模特穿衣吧,你不知道她有多紧张,每个细节都非得自己亲自动手才肯放心,生怕出了意外……” 广场上突然传来一阵喧闹的人声,主持人用激情澎湃的嗓音感染带动着人群,音响里还播放着动感煽情的音乐,现场的气氛已被完全点燃…… 琳达说话的声音已被这火热的氛围给淹没,白姝安只得深吸了口气,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 此时她们已经穿过天风大厦的正门,不一会就来到舞台后部专门为本次发布会所搭建的临时后台。 只见这间宽敞的房里,中间一列大方桌,上面堆满了化妆箱和各式杂物,其余三面均整齐放置了服装秀的衣服。 静敏穿了一件米白色优雅风衣加黑色西裤,将一头栗色鬈发高高地扎起,像一只忙坏的小鹿,一会儿窜到众模特中间,向她们讲解待会走秀时该如何更好地诠释身上时装的风味,一会儿又窜到工作人员那边,细细地唠叨着琐事…… 此时她的眼神恰好扫过门口,看到白姝安翩然 进来的身影,连忙飞一般窜到她眼前,环着她的身体绕了一圈,啧啧称羡,“嫂子,你这是天仙下凡么,简直美得一塌糊涂,只可惜哥哥不能到现场观看……” 她仿若无事地提到洛涵风,倒叫白姝安莫名地一阵惊慌,“静敏……”话到嘴边又欲言又止,生怕破坏了她今天的好兴致…… “请各位模特根据原先彩排的次序,到上台处准备,服装秀马上就要开始!”这时副导演略显阴柔的小嗓门通过小喇叭尖声尖气地传来,拥挤的后台瞬间变得更加忙乱,到处飞窜着脚踩高跟鞋的婀娜身影。 白姝安一眼便望见了那个黑瘦方脸的熟悉身影,不正是孙文涛么,没想到他在云城电视台的日子过得还不错。 正想上前跟他找招呼,却被静敏硬拉到一处角落中坐下,万分紧张地交代:“嫂子,你是最后一个压轴主秀,我的希望就全寄托在你身上了,我相信你!” 匆匆说完之后,也等不及她的回答,已飞一般走到上台的通道,侧头到第一位上场的模特耳边,细细交代着什么。 此时,原先激情渲染的动感音乐已被悠扬的舒缓曲调所取代。 白姝安只得安心地坐在位置上候场,再抬头望向孙文涛时,已经不见他的踪影。 ********* 数分钟后,一个个身着“dreamdaisy”品牌服装,身材高挑的模特儿采着优雅的脚步,纷纷踏上t型舞台…… 音乐中缓缓传来女主持人收放自如的清新嗓音:“dreamdaisy”春夏服饰主色系为粉红、淡绿和柔蓝,衣服元素融合层叠褶皱、蕾丝和刺绣,将西方宫廷服饰的高雅与东方刺绣的古典完美地结合起来……” 璀璨的五彩灯光下,淡淡白烟四起,身着缤纷时装的美人们仿佛在瞬间步入了百花绽放的春天…… 约四十分钟后…… “现在向大家走来的是本次服装秀的主秀衣服,它有一个十分浪漫动人的名字,叫做‘樱之舞’,这件时装采用白色高端真丝织锦面料精心裁剪而成,裙摆上层层点缀着由粉色丝线绣成的凄美樱花……” 脚步泰然自若,身姿秀美空灵,一身白衣的她仿佛化成了坠落在樱花雨里的高雅淑女,每走一步都翩然若飞…… 空气中徐徐传来淡淡花香,缤纷花瓣随风翻飞,一朵朵绽放在亮白的裙角…… 目光淡然,斜斜落在舞台两侧,一个个 熟悉的身影倏然而过…… 她看到洛天齐与张谨言并肩坐在前排,望着她姗姗而来的身影,洛天齐波澜不惊的双眸中闪过一丝赞许。 而张谨言则满脸讶异、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被浓妆掩饰的脸,云城市长能够赏光出席这样的时尚盛典,原本就是一件奇事,若是被媒体抓拍到这个特写,恐怕又能成就一段不小的八卦花边新闻…… 迎着万众齐聚的目光,白姝安优雅的脚步很快就要走到舞台的尽头,台下灯光昏暗,可是她一眼便望见了那个儒雅风流的身影,此刻正坐在舞台尽头一侧的前排嘉宾席上,目色温和地望着她,伴着他温暖赞许的目光,她自信而又出色地走完了最后一段路…… 就在她即将转身的那一刻,眼神扫过最远处的角落,拥挤的人群中,一张澹然俊逸的脸庞赫然印入眼帘,他正一瞬不瞬的望着她,深邃眼眸中闪烁着星子般动人的光芒……好看的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是他,他真的回来了吗? 白姝安心头一惊,继而眉心一跳,此时身体已经伴着音乐的节奏转身往回而走…… 可是脑中思绪开始繁乱,刚才台下灯光昏暗,嘉宾席外人群拥挤,会不会是自己一时眼花,看错了…… 她想回头再望一眼,真实地确定他的存在…… 然而此刻她承载了台下所有人的目光,还有静敏,或许正在前方紧张地望着自己,静敏已经将这次发布会的全部希望都倾注在她身上,她不能半途而废,她必须目不斜视,继续坚定地走完接下来的路程…… 随着她超凡脱俗的清丽身影走回到舞台的起始之处,全场顿时响起轰鸣的掌声…… 她的目光越过欢呼雀跃的众人,急急地朝刚才转瞬即逝的黑暗角落里望去,却再也搜寻不到那张冷峻淡然的面孔…… 难道刚才真的是她眼花了,还是一时紧张、太过期待他的出现而产生的幻觉? 台侧的女主持人清新自如的嗓音再次响起:“请‘dreamdaisy’品牌设计师洛静敏小姐上场跟大家见面……” 众人纷纷翘首期盼,将热切的目光齐刷刷望向幕布左侧上台处…… 可是主持人连续重复了三次,依然不见设计师的身影。 台下很快便引起不小的骚动…… 此时在后台,气氛亦是同样地忙乱紧张,因为谁都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时候,总 设计师洛静敏竟然失踪不见了,副导演孙文涛的小喇叭正在焦急地向四处扩散,留守在附近的一众保安也很快被调过来寻找洛静敏的行踪。 ********* 当众人都集中主力在后台附近寻找时,却万万没有想到此刻洛静敏正在天风大厦的地下车库里。 就在半个小时前,服装秀开场不久,静敏突然想起自己精心准备的一份礼物被遗忘在了车子里,这是她打算在服装秀结束时,设计师上台发言时,亲自送给白姝安的心意,对她来说意义非凡,因为礼物贵重又放得隐秘,只得她亲自去取。 广场上人声鼎沸,急匆匆走到地下车库时,却仿佛一下子安静下来。 她的步履急速,冷不防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惊得她迅速停步。 “傅小姐该不会是还对宇旧情难忘吧?”那原本如流水一般动听清澈的嗓音此时带了几分做作的风流,温柔旖旎地说出了口,偏偏也一字不落地钻进了洛静敏的耳中。 她深吸了口气,轻轻抬脚,后退几步,隐入了一边的方柱之后。 “旧情?呵呵呵……”仿佛发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事情,一阵夸张而又柔媚的笑声,持续不断地在这密闭的空间里徐徐漾开,竟怎么都停不下来。 静敏一颗收紧的心却随着那疯狂的笑声而显出一丝厌烦,身子绕过圆柱,从另一边微微探出了头,朝着笑声传来的方向望去,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拥有娇媚声音的性感女子,穿了一件露背的金色鱼尾晚礼服,只在肩上松松垮垮地搭了一件毛皮披肩,妖娆多姿地立在青宇的面前。 这时,宇抬手轻轻拂掉了那个女人搭在他肩上的一只玉手,仿佛是掸掉了一粒微不足道的浮尘一般,眸中露出轻薄神色,故作温柔地说:“傅小姐,如果你一定要继续纠缠,宇当然愿意奉陪到底,只不过,我就是怕,再这样下去跟你这金贵的身份不太相称啊?” 那位傅小姐收起媚笑,突然站直身体,朝宇冷笑了一声:“亏你还知道我的身份,竟然想随随便便,就把我给甩了。青宇,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不给我一个交代,我绝不会让你的日子好过,我傅筱雅说得出就做得到。” 第八十八章 痛彻心扉 “傅—筱—雅!”藏在方柱背后的娇小身影突然一颤,将这个敏感的名字在心底默念一遍。 原来是静江传媒董事长傅伯轩的宝贝女儿,因为这次服装发布会是由静江传媒旗下的云城电视台筹办直播的,所以静敏才会知道傅伯轩的大名,至于他的女儿,也只是听爸爸提及过而已。 “交代?真是好笑,我们没有定过婚约,我也没向你许过任何承诺,不知道傅小姐想要我给你什么交代?” “难道你就从来没有爱过我?”傅筱雅的声音重重地颤抖着,一张艳丽的脸好似因为害怕,血色全无,两只空洞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目光散淡的宇,神色甚是凄凉。 “爱?感情?”宇低了头,神色极其镇定,自嘲地笑,“在云城,谁不知道我青宇交过的女朋友,都可以从时凰广场排到静江两岸了。傅小姐就不要再跟我提感情这样虚无缥缈的事儿了吧。当初我们在一起是你情我愿,现在分开也好聚好散,可以吗?” “青宇,你这个混蛋!”傅筱雅破口大骂,随之“啪”地一声,一个清脆狠戾的耳光,火辣辣地甩在宇清秀的脸颊上。 宇完全没有躲闪,身体微微一个趔趄,随即嘴角溢出一抹鲜艳的血丝。 抬手轻轻将嘴角的血丝擦去,竟抬眸朝傅筱雅凛然一笑,冷静地说:“这一巴掌算是我欠你的,从此以后,我们各走各走的路,再见!” 说完之后已迅速转身,抬脚离去,走出不远,却被突然跑上来的女人从后面紧紧地抱住。 那个女人像藤蔓一般缠住了他的身体,一张被泪水浸湿的脸,万般留恋地抵在他僵直的背上,先前傲慢的气势和狠戾的表情已在瞬间消失殆尽,只变作了一个柔弱痛苦的女人,苦苦地哀求:“不要走,就算是我求你……那段日子我们不是过得很开心吗,我知道,你是喜欢过我的……” 汹涌的泪水很快便湿透了他的上衣,宇用尽力气却挣扎不了,只得抬起双手,将死死攥在他胸前的青葱玉指,一个一个地掰开…… 他向前一步停住身子,却没有回头,语气决绝:“我青宇向来就是喜新厌旧的人,你就当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吧。那段日子,我们各取所需,现在,也一起忘了吧!” 话已至此,似乎没有更多停留下去的理由,那个面容清秀、身材挺拔,一贯温柔多情的俊逸青年,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远离了傅筱雅的视线…… 青宇的这一次移动却引得方 柱后的娇小身影突然往后一缩,此刻洛静敏感觉到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着往上涌,头部的每一根神经都在跟着燃烧,仿佛下一刻就要轰然炸毁…… 她没有办法接受眼前这可怕的一幕,那个风流旖旎、对她事事关心,处处疼爱的宇,在一夕之间竟变成了拈花惹草、薄情寡义的花花公子…… 今天,要不是她亲眼目睹他这样狠心决绝地甩掉了一个姿态高雅,为了他不惜失去自尊的女人,恐怕她永远都无法知道他的真面目…… 真面目! 想到这个可怕的词语,洛静敏突然间觉得天昏地暗,一双手害怕地环抱着自己的胸口,颤抖的身体歪歪斜斜地靠在水泥柱上,渐渐往下滑落…… 偏偏这个时候,不远处那个已然崩溃的女人又突然对向着车库出口走去的宇大吼了一声:“青宇,你是为了洛静敏才这样对我的吧,你说啊,你回答我?” 这一次,宇及时转过身去,眸中阴冷目光震得面目狰狞的傅筱雅猛然后退一步。 “哈哈哈,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对她的感觉才是真正的爱情……青宇,我告诉你,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去谈论爱情,你给我听好了,我傅筱雅诅咒你,我诅咒你,这辈子永远都得不到真爱,诅咒你一辈子痛不欲生……” 宇没有理会背后痴痴笑笑,如疯子一般破口大骂的傅筱雅,只顾自己大步地往前走去,却在走到方柱边时,看到滑落在地上面色苍白的洛静敏。 胸口仿佛突然被一把利刃穿胸而过,这足以致命的锥心之痛使得他在瞬间脸色煞白,神情凄冷,一时间失去了所有意识和主张…… 他像个游魂一般,跌跌撞撞地走上前去,想要去触碰坠落在地上的娇小身影。 “不要过来,求你不要过来!”却被静敏一声撕裂的尖叫声止住,她抬起双手捂住耳朵,将头深深地埋进了臂弯里,只拼命地摇着头。 傅筱雅也看到了这惊心一幕,原本凄惨的脸上当即显出两抹不正常的绯红,竟满足痛快地笑起来,苍天真是长眼,没想到,她的诅咒这么快就开始应验了! 宇蹲下身子,一点点地靠近那个颤抖的身体,正想将她揽入怀里,却被另一只突然出现的长臂用力推开,继而身体跌倒在地。 那长臂的主人代替了宇的位置,将静敏揽进自己宽厚的胸膛里,一边轻捋着她的头,一边柔声安慰道:“别哭,静敏乖,不哭了!” 静敏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一颗破碎的心突然间安定了几分,将自己更深地埋进他的怀里,哽咽又心酸地叫了一声,“哥!” “别哭了,静敏不哭了。你可不能忘了,今天你是整场发布会的真正主角,现在所有的人都在外面等着你呢,你知道吗,发布会很成功。”见怀里的身影稍稍平息了啜泣,柔和的声音又起,“现在,哥哥带你出去好吗?”已然泣不成声的娇弱身影这才微微点了下头。 在傅筱雅得意的眼神,青宇绝望的注视下,洛涵风扶着孱弱的洛静敏一步步走出了车库…… 两人来到后台时,那位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的副导演孙文涛终于松了口气。 刚才为了拖延时间,他急中生智,请主持人将洛氏集团的董事长洛天齐请上了台,进行一次短暂的现场采访,这才平息了现场出现的小小骚动,也解决了设计师没有及时出场的危机。 现在看到洛静敏安然无恙地出现,他连忙恭敬地向洛涵风鞠躬:“多亏了洛总,要不然这个现场直播真的没法再继续了。” 这次洛涵风竟十分谦虚地回答:“应该感谢你才对。”回头再次轻轻拍了拍静敏的背,确定她的心绪已经基本平复,才对孙文涛说,“可以请设计师上场了!” ********* 舞台上,身着五彩缤纷的“dreamdaisy”春夏装的众位模特,一字排开,娉婷而立。 洛天齐、白姝安和女主持人站在中间,一起迎接设计师的出场。 其实今天是白姝安第一次看到静敏穿上优雅的正装,那米白色的风衣将她轻灵的气质衬托得恰达好处,高高扎起的鬈发马尾,更显精神奕奕。 白姝安期待地望着静敏出现在舞台上,却发现她的双颊惨白,面容憔悴,尤其是一双红肿的眼睛,像两个紫葡萄般凸显在瘦小的脸上,根本就是一副刚刚痛哭之后的凄惨表情。 视线掠过步入舞台的洛静敏,定在上台的入口处,身体瞬时石化,原来刚才不是自己眼花,也不是出现了幻觉,一切都是真的,他果然已经回来了,此刻那人正漠然静立在不远处,一双幽暗深邃的眸子死死地望着静敏,又好似望着自己…… 为什么静敏刚才迟迟没有上台,为什么此刻她是这副悲痛欲绝的模样,难道说,洛涵风竟然已经将事情的真相残忍地告诉了她? 难道他真的一点都不明白洛天齐和自己的良苦用心? 这耗资巨额举办的服装发布会,她忍受半个多月的折磨,现在依旧双脚肿痛,每走一步都如行走在荆棘丛里,疼痛难当…… 没想到他竟然将这一切给生生地毁了…… 白姝安望着他的惊讶目光渐渐地冷却,也许那个自信的人从来都不需要别人的帮助,他向来都觉得自己运筹帷幄,可以掌控一切…… 此时,静敏已经走到她的身侧,向她张开双臂,与她紧紧地相拥在一起…… 在台下的众人看来,也许这只是设计师为了感谢主秀而进行的仪式般的拥抱,但是静敏微微颤抖的冰冷身躯却分明在告诉她,此时她多么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可以让她休憩依靠,哪怕只是一会儿…… 洛天齐显然也已经觉察出静敏的异样,却只是不动声色地望了她一眼,幽暗的双眸,朝白姝安投来一道示意的目光。 白姝安当即会意,放在静敏背上的手温柔地摩挲片刻,歪头到她耳侧轻声说道:“不管发生什么事,今晚的你都不能倒下,无论如何,由我陪着你呢,让我们一起漂亮地将它做完。” 静敏这才松开紧拥的双臂,定了定神,牵起白姝安的手,一起齐步走到台前,向到场的所有嘉宾鞠躬致意! 台下再次响起了轰鸣的掌声,欢呼声,尖叫声…… 这一涌而起的震撼声音一直持续了几分钟,渐渐升腾到时凰广场的上空,仿佛要传遍这座灯光旖旎的云城内外…… 第八十九章 闺蜜叙旧 回到洛园后,洛静敏将自己关进房中,一天一夜,足不出门,谁都不肯见。 她砸光了房中所有的家具饰物,撕烂了所有的漂亮衣服,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之后,一个人悲恸地坐在床上抱头痛哭…… 洛天齐心事重重,食不下咽,废寝忘食地守在门口,直至第二天晚上,发现房中不再传出任何响动,只得让人强制砸开了门。 早已经侯在洛园的私人医生燕西连忙进去为静敏诊断,结果自然是因为精神疲惫、身体太过虚弱而昏倒在床上了。 于是只得给她先安置到隔壁的客房,再强制输入营养液,洛天齐又待在床边,亲自伺候她进食,这样忙乱地过了两天之后,静敏的身体总算慢慢恢复过来,只不过变得沉默寡言,不肯开口说话。 望着洛天齐全身心地照看着身心憔悴的女儿,连擦脸洗手喂饭都亲力亲为,白姝安的心里再一次现出了迷茫。这个时候,他不过是一个父亲,夹在儿女之间左右为难,现在他所做的一切,是在为自己的儿子求得原谅,还是为过去那空白的七年赎罪? 眸中被他微微斑白的两鬓所刺痛,白姝安竟然不忍再看。 这段日子,她主动请缨,将一日三餐送到静敏休养的房间,趁着洛天齐回房休息的空隙,也会陪着她说说话,但是,基本上的时间都是她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她知道,因为洛天齐的缺席,洛氏集团的一切公事便落在了洛涵风的头上,而洛涵风时常到了晚上才回到洛园,每次进得静敏的房间,也只是徘徊在她的床前,却并不靠近与她亲密说话。 这一切白姝安都看在眼里,所以,她这个名义上的嫂子自然要承担起更多的责任。 *********** 已是初冬时节,洛园中桂树凋零、草叶枯黄,只剩了菊园里的几株金色残菊还斗霜傲立。那阳光也好似众人的心情一样,被蒙上了一层轻薄的雾霾,不温不火,失去了秋日里璀璨金色的光芒。 距离发布会已过去一周,静敏的身体大体无恙,脸上的神色恢复了往日的几分红润,偶尔也会开口跟洛天齐说上两句话,只不过她决口不提令自己精神崩溃的原因,洛天齐倒也不问,只不停地说着笑话逗她开心。 大家都心知肚明,恐怕静敏这抑郁的心情,短时间内仍无法痊愈。 这天下午白姝安接到映柳打来的电话,两人相约见面,她提议到朝阳路的秋水无痕咖啡馆一叙。 两个闺蜜许久未见,家长里短,心事八卦,一聊便是长长的一个下午。 “我发现自从你嫁到云城以后,我就成了团里面日子最难过的人。”映柳的一双巧手不断地搅动着眼前杯里的咖啡,连声抱怨着。 “你现在正沉浸在爱情的芬芳雨露中,日子应该相当滋润才对,怎么反而难过了?” “你先别跟我提那个孙文涛!”映柳白了她一眼,喋喋不休地说,“我曾经不过是个歌队的主唱,自从你离开之后,曼姨说一时找不到好的苗子,就让我暂时顶替你的位置,害得老娘不得不天天大清早地爬起来,一边练嗓子,一边还得练形体…… 一场90分钟的大型歌舞,像个陀螺一样边唱边跳,每次都累得筋疲力尽,可恶的是这段日子节日这么多,过了中秋就是重阳,很快又是元旦新年,曾经的一周五场每逢节日就要增加到六场,老娘这小身板真快被折腾死了……” 白姝安知道映柳的脾气,嘴巴快,心里藏不住事,爱显摆,待人却极其热情,这一次不让她一吐为快,她是停不下来的,便顾自慢腾腾饮着咖啡,听她一个人竹筒倒豆子般,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只见映柳端起咖啡狂饮一口,继续说道,“更烦人的是,最近若旻哥也人红事情多。过去那两个月,走南到北,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不是去某个省台录制节目,就是跟哪个导演制片商谈合作事宜,害得我不得不承担起调教新人的重担,你说就小天那个德行,那资质,他有成为男主的命吗?” “若旻哥以前再怎么忙碌,歌舞团的工作总是放在第一位的,最近,他到底在忙些什么呢?” “看来你这个少奶奶真是当得太闭塞了,都不关心一下报纸时事的么,今天云城《静江晚报》娱乐版头条,就是‘舞坛红人杜若旻进军演艺圈,首部电影《倾城绝恋》敲定,你知道找他合作的导演是谁么,就是那位在国际上获过大奖的李导。” 白姝安握着白瓷杯的双手突然一紧,心想,那天发布会上相见,也没听他提起这件事,不过也不能怪他,毕竟时间太短,想说的话又太多…… 深思有些游离,直到映柳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神神叨叨地感叹:“这一周在云城他也是忙着各种应酬,不然今天下午跟你坐在这里叙旧的就不止我们两个人了…… 唉,我看若旻哥迟早是要离开歌舞团的,咱们这个小庙就快要容不下他了……曾经月城歌舞团的金童玉女,一个嫁入 豪门,一个进军演艺圈,好吧,现在只剩下我这个孤家寡人,去独当一面……” 顿了顿,神情颇为怪异,“你们两个以前那么要好,突然间说分开就分开了……” 又轻咳两声,郑重道,“当然了,洛少那么好的条件,你选择他自然是无可厚非,但是对于若旻哥,不是我偏袒他,有些话是一定要说的,他这样马不停蹄地工作工作,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那么温文尔雅的一个人,现在却极少看到他开心地笑,整个瘦了一圈,虽说他的努力是没有白费……” “映柳。”白姝安狠心打断了她,“我跟若旻哥算是师出同门,曾经是,以后也是,我们的感情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变淡……”她说得这样冠冕堂皇,竟然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 以前在歌舞团,她和若旻几乎形影不离,虽然彼此没有表明心迹,也不曾向外人公布关系,但是大家都看在眼里,如今这一句简单地解释,只觉得太过虚情假意。 她一时间说不下去,只得转移话题:“你也看到了,若旻哥的努力没有白费,他肯定会红透半边天的。” “那倒是。”映柳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也不忍心再勾起她痛苦的回忆,只跟着沉沉一声叹息,轻声嘟囔道,“昨天跟着他一起从电视台出来,被一群热情的舞迷拦截,都是向他合影签名而来的。 接下来,若旻哥的首部电影很快就要开拍,会常驻在片场拍戏。唉,估计日跟他见面的机会真的会越来越少……” “这样也好,若旻哥一走,你就顺理成章地变成了月城歌舞团的顶梁柱,啧啧啧,歌舞曲艺样样精通的江映柳小姐,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竟然这么能干。” “喂喂喂,你这个阔少奶奶,别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个顶梁柱谁爱当谁去,本小姐可没兴趣……”映柳斜斜地睇了她一眼,装作不理会似地歪过身子,望向了窗外。 “你就这么不想当歌舞团的顶梁柱,该不会是,这么快就想跟孙文涛先生双宿双飞了吧……”话未完,白姝安已经抬手护住前胸,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她尽量说得小声,因为她知道对面那个小妮子的行事先向来是出其不意的。 “别提那个固执无聊的家伙了。”谁知这回映柳只是恹恹地叹了口气,先前的神气活现消失殆尽,竟没精打采地说道,“这两地相隔已经够折腾人的了,我不就是跟那个家伙谈个恋爱,又不是已经明媒正娶地成为了他的合法糟糠,竟然把他的家里人都托付给我 全全照顾,你说我这柔弱的小身板还吃得消么?” “你应该理解为人家孙先生对你信任可嘉吧。” “呸,这种信任我不要也罢。就是他那个妹妹孙文婷,在吴月大学读书的那个,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 据说是快要毕业了,她读的叫什么剧院管理专业,那个孙文涛非得让我给她在歌舞团里安排一份工作。 你说我们团里向来缺跑腿打杂的,缺化妆师乐器师,现在又缺跳舞唱歌的,再怎么着,也不会缺管理人员,老娘我拼死拼活十个年头了也没上混上个管事的好职位当当,现在她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就想到团里管理老娘,打死老娘也不干这种蠢事!” 一番话说得白姝安差点将口中的咖啡尽数给喷出来,说起这个孙文婷,月城湖畔游船上那一次意外倒让白姝安记忆犹新,虽说她的反应不够灵活,但看起来却是很能脚踏实地做事的。 想了一瞬,脑中突然有了主意,却故意跟她卖关子:“你是嫌她在旁边碍手碍脚吧,说真的,解决的办法我已经想到一个,就看你的表现能不能让我满意,或许我心情好了,改天帮你去调剂一下……” “呦,果然是当了少奶奶,说话也不一样了,跟我还来这一套。”映柳骤然提高的嗓门在看到白姝安脸上的认真神色时又徒然调转势头,变得轻声细气,笑眯眯地说,“好吧,下次你有什么吩咐,我随叫随到,悉听尊便,这样总行了吧。” “随叫随到就算了,以后在团里多照顾着点曼姨就行。” “这还用得着你说。”映柳当即信誓旦旦地保证。 白姝安收起黯然神色,认真地说,“再过几个月等春华剧院改建完工之后,肯定急需用人,孙文婷好歹也是吴月大学的正规大学毕业生,应该会有用武之地的,到时候我可以帮忙通融一下。” “果然是个好去处,我怎么没有想到。” 映柳的阴雨心情在瞬间转晴,开始没完没了地向白姝安倾诉起她与孙文涛之间鸡毛蒜皮的小事。 白姝安没有出言取笑,也不加以评论,她只是静静地坐在对面旁听,毕竟这样温馨久违的氛围,在今后的日子里,或许很久很久都不会再碰上一次。 第九十章 吐露真相 白姝安与映柳从咖啡厅出来时已接近黄昏,两人在门口道别,各自回去。 阿郎驾车载着她一路穿过繁闹的街巷,在初冬荒芜的原野上疾驰,深灰马路曲折向前,火红落日坠落天际…… 白姝安一手支颐,倚靠在半闭的车窗旁,任刺骨冷风飞舞起黑色长发,一张清丽面容迎着远方的暗红天色,显得格外地凄冷…… 脑中闪过连日来静敏痛不欲生的模样,想起若旻宠辱不惊的清癯面容,想起隐忍莫测的洛涵风,忍不住胸口一阵抽痛,心里面盘结交错的那张网,已经越织越乱,她一遍又一遍询问自己,这个时候,究竟应该怎么做…… *********** 冬日里白昼迅速变短,回到洛园时,不过6点,天却已全黑。 白姝安疾步走进大厅,径直朝楼梯口走去,却被一个冰冷的声音叫住:“洛太太这么晚才回来,是去了哪里?” 循声望去,洛涵风西装革履,翘起一条修长的腿,正歪坐在左侧大客厅的米色沙发椅中,好似认真地看着手中的报纸。看他这身装扮,想来是从公司回来不久。 此刻虽跟她说着话,却依然没有抬头。 “跟朋友去咖啡厅坐了会。”白姝安淡淡地答了一句,继续往楼上走。 “什么朋友,竟然谈得忘了时间。”他抬起头,目光中带着几分挑衅,斜斜地望向她。 她不得不再次停步,却低了头,苦笑一声,不冷不热地回答:“老朋友见面,话肯定要多一些。” “不是老相好就行。”那人口气淡漠地说出这句讽刺的话后,竟还不怀好意地朝她笑了一笑。 白姝安心中怒火中烧,已经忍无可忍,但此刻两人身处客厅,这样的话被任何一个路过的家佣听去,都可能引起不必要的风波,便强压着心头的怒火,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抬脚上楼。 “吃饭了吗,我让文嫂帮你留好了。”见她固执地不出声,洛涵风轻飘飘送过来一句话。 “不用了,我已经吃过了。”她边走边说,不一会已经走上二楼。 *********** 落地窗门大开,随风送来阵阵冷意,房内灯火通明,白姝安一个人静坐在沙发里,苦等了一个小时,仍不见洛涵风进门。 一颗抑郁的心,左思右想都不明白,致使他突然怒火中烧的理由。 他的计谋已然 如愿,他害得静敏失魂落魄,害得她左右为难,她还没有找他兴师问罪,凭什么他倒先给了她一个下马威? 那天在服装秀的现场,他明明已经回了云城,却只在舞台边神出鬼没般停留了片刻便突然离奇失踪了…… 好歹,好歹在发布会结束后,也该礼貌性地说几句庆贺感谢的话吧,从头至尾,都是摆着一张冷冰冰的臭脸,简直是不可理喻! 是的,这个人虽然长得人模人样,但是在身上她的所作所为,却从来不知道礼貌为何物? 想到这里,气愤更深! 因为静敏情绪崩溃,洛天齐日夜看守,分身乏术,他只得每天早出晚归,忙得不见人影,偶尔出现在静敏的房中两人打了照面,当着洛天齐的面,也只是虚情假意地客套几句,又何曾认认真真地谈过一次话。 而今天,她不过是跟久未见面的闺中密友去喝了一次咖啡,他就冷言冷语,这简直是可恶至极…… 她感觉到胸中的怒火已经翻江倒海般烧到了心口,腾地起身,奔向门口,手刚触及门锁,就听到“咔嚓”一声转动,由外至内,房门被打开,旋即进来那个令她守候多时、百般纠结的男人。 四目相对,她面带怒意,目光如炬;他表情镇定,神色自然…… 白姝安迟疑片刻,忽地放开扶在门上的手,大步走回沙发边。 刚走进房内的人,却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面,将手中端着的装满食物的托盘置于她身畔的餐桌上,语气淡淡地说:“听阿郎说你喝了一下午的咖啡,我想光喝咖啡应该不会饱吧,所以给你随便拿了点,你……” 脸色烧红的她头也未回,铁铮铮打断他的话:“我不饿!” 话刚说完,肚子却不争气地响起一长串清脆响亮的咕噜声,只得赶紧用双手捂住肚子…… “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说话!”突然盛怒的他就这样凛然立在沙发对面,朝她大声吼道。 一时之间,她心里有太多的委屈、太多的怨怪、太多的苛责,说不出来,又吞不下去,烧红的脸颊瞬而变青,猛地转头反问:“什么时候,你又好好地跟我说过话了?” 见他不答,她抬了头,愤怒地迎上他幽暗的目光,继续说道:“静敏现在这个样子,不正是你一手导致的结果么?是,你不顾一切地得到了你想要的,却也同时伤害了那个最爱你的人,现在你连面对她的勇气都没有,你还要让我怎么没面对你?” “这么说,你是因为对我的行为感到可耻,才不屑于搭理我了?”一直矗立在她眼前的挺拔身形,此时微不可及地一个颤动,向来风采卓然的一张俊脸突然间变得颓废不堪。 望着洛涵风脸上渐渐显现的痛苦表情,白姝安虽有不忍,却难以抑制心头积压多时的怒火,毅然决然说道:“所谓的食物中毒事件,所谓的阮氏秘方新闻爆料人……难道你敢说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二十多位顾客食物中毒,华侨老者带头集体起诉,神秘人爆料秘方造假,然后就有华裔房地产商突然从天而降,低价买入大额股份…… 所有这一切就像一张精心布置的网,每一步都环环相扣,分明是有人提前设下了套,就等着阮凌秋主动入瓮……” 洛涵风面无表情地望着她义正言辞地说完这一切,那双轻放在沙发上的手已然死死攥紧,露出暴突的青筋。 “呵呵……”突然爆发的一声低沉冷笑惊得白姝安全身发颤。 此刻,他漠然地望住她,幽暗的双眸喷出可怖的星火,灼热地溅到她脸上,仿佛想要刻意将她隐藏多日的怒火统统点燃。 “洛太太果然比我想象中要聪明得多。”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因愤怒而变得潮红的脸,竟直言不讳地说,“是,是我亲手策划了那场食物中毒案,那个老人其实原本就有肾脏囊肿……也是我找人曝光了那桩秘方的新闻,导致阮氏腹背受敌……” 洛涵风的坦言来得太快,竟震得她六神无主,无言以对。 这段日子以来,自己苦苦相逼,不就是想要得知这样的答案么,如今他承认了,可是为什么自己的心却如刀绞一般地痛,原先的愤怒被无言的哀伤取代,沉沉席卷而来…… 洛涵风却对她瞬息而变的痛苦表情视而不见,今天的他似乎已经铁了心,想要一吐为快,只顾自己接着说道:“为了这一天,我等了7年,筹谋了7年。终于在今年年初得知了阮凌秋的这桩愚蠢行为,我知道我苦心等待的机会就要来临了。 我不惜闹得满城风雨,不惜违背爸爸的意思,跟你签订协议,把你娶进家门…… 为的,就是要办一场万众瞩目的婚礼,为的就是要调虎离山,怂恿静敏带着阮凌秋一起回国,这样我才能把握机会伺机而动。” 白姝安惊魂未定,呆呆望着面目冷峻、目露狠戾的洛涵风,一颗心开始狂跳起来,他的声音依然平静而没有波澜,只是那张熟悉的脸却在 瞬间变得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只听到那个低沉的声音仍在继续。 “你应该不会忘记独自一人在莲心岛度过的那十天吧,其实蜜月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噱头,我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去美国,策划安排那场中毒事件……而阮凌秋迫切地赶回美国也是为了处理这桩危机……” 听完这段迟到的真相,白姝安跌坐在沙发中,一颗心被沉重的苦楚束缚,攥得她喘不过气…… 原来自己之前根据掌握的信息推测的结论大都是准确的,只不过他坦陈的这段真相当中,似乎忽略了最关键的一点,他说阮凌秋做了蠢事,那为什么警方搜到的牛肉精里面最后鉴定的结果竟是安全的。 抬起踌躇不安的脸,眸光迷离恍惚,迟疑地问,“你所说的阮凌秋所做的蠢事,难道是指她授意在牛肉精里掺杂了有毒化学物质?” 洛涵风的唇角微微一扬,扯出一丝冷笑,而这一次,他的笑仿佛是针对自己,如炬目光里有一丝迷茫的踯躅。 居高临下望着她,缓缓说道:“倘若她不是因为做贼心虚,走投无路,又怎么会轻易上了高远的当。 她做事,虽然太过自信,但毕竟在商场打拼了这么多年,这样一笔巨额资金的投入,又是在阮氏岌岌可危的情况下,如果不是别有居心,哪里会有这样的美事。” “你是说她急需资金流动,才会……” “哼,她当然知道,一旦警方的鉴定结果出来,作为阮氏集团的董事长,终究是要第一个站出来收拾残局的,轻则阮氏破产,重则阮氏破产之后,她阮凌秋接受牢狱之灾。不做这最后一搏,她当然不肯善罢甘休。” 洛涵风转身走到落地窗旁,黑色光亮的钢琴盖上,倒映出他因痛苦而略显苍白的侧脸。 “她以为跟警方疏通关系,多方斡旋,就能改变最后的结果了……如果这次我真的打算置她于死地,恐怕,她现在就不会还好端端地坐在阮氏集团的大楼里了。” 白姝安深陷在沙发中的僵直身影突然一颤,连带着吐出的声音都微微地颤抖着,“这么说,是你提前将那批掺杂了有毒化学物质的牛肉精给调包了?” “要不是为了静敏,我根本就不会这样做。” 此时洛涵风收紧的手掌突然重落在身侧门框上,一阵玻璃晃动的沉闷响声,像连绵不绝的咒语般,一圈圈缠绕在白姝安已然混乱纠结的心坎上。 窗外黑暗无边,将毅然挺立 在落地窗边的俊朗身影勾勒出一层迷蒙凄冷的光晕,他的声音伴着窗外的冷冽寒风沉痛地传来。 “我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狠心,可是当抉择就这样清楚明白地摆在我的眼前,想起静敏那双明亮的眼睛,想起那几年,她伴我走过的凄楚时光,我知道除了这一件事,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拿来回报与她。” 第九十一章 恨已成殇 “你就那么恨阮凌秋?” 过去的二十年,白姝安的日子虽然过得不算富庶,但心中总是装满了各种温暖的美好和期许,直至得知自己的母亲莫名地惨死…… 面对那个极有可能是她杀母仇人的洛天齐,每次感受到他对自己的慈爱与呵护时,自己坚韧刚硬的心,都会不可遏制地产生动摇,甚至莫名地变得柔软…… 为什么在洛涵风的心里,仇恨的种子竟然已经埋得这么深,竟然让他不惜付出所有代价和时间去筹谋这一切,这究竟是为什么? 面向黑暗的挺拔身影突然仰了头,像是要看清遥远夜空里的神秘所在,只可惜,室外的黑幕一片阴沉,连空中的星子都寥寥无几,只剩一弯冷月悬在半空。 他深深吸了一口冷气,回转了身,在她对面的沙发椅中坐下,伴着唇角的一抹苦笑,自嘲地问:“你只看到她现在的失去,可你,真得了解我过去所承受的痛苦吗?恨,这几年来,就是因为对她的恨,才苦苦支撑我走到现在,除了恨,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值得我继续活下去。” 这个她,显然是指阮凌秋,过去的日子,她知道阮凌秋对他的态度,她亦知道在美国,跟阮凌秋生活在一起的那八年,他一定很孤独,但是那段孤独的岁月,由洛涵风亲口说出来,她从不知道,会那么阴暗可怕。 这时洛涵风垂了头,像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般,眼神中充满了迷茫和无助,第一次,她发现,他竟有如此脆弱的时候。 “曾经,我把她当作是我的亲妈妈,每一件事,都努力做到最好,以为那就是讨好妈妈的方式。 每当她对我冷言冷语,我心里都会想,一定是我这次做的不够好,妈妈才不喜欢我,所以下一次我一定要更加努力才行。 可是她似乎天生就有挖掘我弱点的潜力。 我8岁的时候英语还说得不好,她竟然到学校里跟老师说我智力发育不全,导致老师和同学都带着有色眼镜看我,认为我低人一等,没人愿意跟我做朋友。 那两年,是钢琴和音乐,陪伴我度过了最难熬的时刻,因为我的琴弹得好,才渐渐地改变了老师对我的看法,也逐渐地树立起信心。 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我拼命地学习,终于在上中学时,成为班里各门学科成绩最好的优等生,连老师都不得不佩服我惊人的进步。 只是我的妈妈,却没有因此而变得高兴…… 我特别 怕水,我的妈妈却一定要我陪着静敏去学游泳,有一次,我差点淹死在游泳池里,可是那位惬意地坐在泳池边上的妈妈,看着我奄奄一息的面容,她的嘴角却擒着一丝得意的笑…… 12岁那年,她突然大发慈悲要为我举办生日party,邀请了左邻右舍的朋友和班里的所有同学,就在他们热烈地为我欢唱生日歌的时候,她突然惊恐地大叫一声,从我的书包里拿出一串她丢失已久的钻石项链,当着我爸爸和所有同学朋友的面,检举了我这个手脚不干净的小偷……呵呵呵……像这样的事,还真是不胜枚举……” 听着他发出一阵刺耳的自嘲冷笑,白姝安赶紧抬手捂住通红的迷蒙双眼,大片水泽由指缝中缓缓流出,一颗震撼的心被绞得支离破碎,竟然不敢再去正视他颓废的脸。 “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15岁那年,为了参加州里的青少年作曲家比赛,我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做出来的曲子,琴谱却在比赛的前一天不翼而飞了……你知道它究竟去了哪里吗?” 洛涵风抬头神色复杂地望着她,眸中闪过一丝痛楚,继续说道,“就在她的书房里,是我爸爸,阴差阳错地看到了它…… 就是那一年夏天,我终于明白了一切事情的根源……原来从一开始,我就走错了……那真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一阵寒风突然拂过,卷起窗边的大片窗帘,随风狂舞,忽地扫过钢琴架上的玻璃花瓶,瓶子坠落于地,发出一声刺耳的裂响…… 这个熟悉的声音,将洛涵风的思绪带回到8年前的那个盛夏。 那一天午后,他原本要去图书馆温习功课,却因为身体突然不适,便提前回了家。 穿过装饰华丽的大客厅,沿着环形楼梯走上二楼,一阵尖锐刺耳的咒骂声伴着瓷器坠落于地的清脆裂响,骤然钻进耳中。 这阵惨烈的声音来源于爸妈的卧室,他心生讶异,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他们房外…… “洛天齐,我恨你,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爱上了你,我不听爸爸的劝,还要死心塌地的嫁给你……”阮凌秋已经哭得声嘶力竭,沙哑的声音里包含着凄厉的忿怒,让逐渐走近房门的洛涵风愕然止步。 “哼,我忍了你这么多年,阮凌秋,你做了多少好事,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这些年来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非就是希望你能对小风好一点,可是你呢,你非但死不悔改,还一次比一次狠毒,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狠毒的 女人。 你明明知道小风最喜欢钢琴,喜欢音乐,你为什么要把他辛辛苦苦作出来的曲子给藏起来,使他不能参加比赛,让他的愿望落空……” 爸爸的声音同样地充满愤怒,甚至是决绝,这是洛涵风第一次看到爸爸当着妈妈的面发脾气。 一直以来,爸爸对于妈妈的冷淡讽刺,向来都只敢不温不火地表示一点微弱的异议,从来不会这般盛怒和指责,今天这强硬的态度让洛涵风的神经也在瞬间紧绷起来。 “想要我对那个孽种好,洛天齐,你做梦去吧,这些年来,我之所以没有把他整死,就是想在你有生之年,让你看着我好好地折磨他,蹂躏他……在我眼里,他跟我毫无关系,养着他简直是一种耻辱,总有一天,我会……” “啪”,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干净利落地打在阮凌秋的脸上,随之响起一句声嘶力竭的吼叫,“洛天齐,你敢打我……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我根本就不是他的亲妈,我又为什么那么傻,要帮着你养活他,8年了,我养了他8年,为什么从一开始,我没有狠下心来,直接把他扔到街上……” 孽种,不是亲妈…… 洛涵风呆滞地立在门口,绷紧的神经突然间变得头晕目眩,眼前昏天黑地,仿佛随时都会天崩地裂……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他所谓的妈妈从来没给过自己一个笑脸,他越是做的完美,她却越是痛恨。 原来她是在向他炫耀她的强大,在她的魔掌下,让他知道自己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原来他并不是一出生就生活在这个家庭里,而是在8年前,作为一个不速之客,突然闯入了这个世界…… 她不是他的亲妈,那么究竟他的亲生妈妈在哪里? 他的脑袋在瞬间膨胀起来,仿佛随时都会炸裂,可房里的争吵还在继续,甚至越演愈烈。 “如果没有我和我爸爸,你们洛家会有今天吗,恐怕你洛天齐早就已经身败名裂,流落街头了吧,我爸爸说的对,男人都是不可信的…… 当初你娶我,是不是只因为我是阮正鄂的女儿,你说啊,洛天齐? 你娶了我,有了静敏,竟然还将那个孽种带回来…… 我告诉你,洛天齐,自从你将那个孽种带回家的那一天起,我就告诉自己,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我恨你,恨你……” 阮凌秋的责骂变作了哀嚎,恸哭,无休止的侮辱… … 他将洛家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又将洛天齐的所作所为骂了个遍,最后还将房内的东西砸了个遍…… 从始至终,洛天齐都一言不发,很久以后,当阮凌秋终于稍稍平静下来,洛天齐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镇定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阮凌秋,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许我只能选择带着小风离开这里了。” 说完这句话后,洛天齐神色凄凉地走出了房间,却在门廊前看到了因为震惊已然面色惨白的儿子。 身后传来阮凌秋疯癫一般痴狂的吼叫,“洛天齐,你走,你给我滚,你走了以后,就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 正是因为这场意外,洛涵风得知了自己的身世,洛天齐下定决心离开美国,回到了云城创业,从此他才真正逃离了阮凌秋的魔掌。 离家远赴大学校园的那一天,静敏劝他不要走,他当着她的面,砸掉了心爱的钢琴,说出了最决绝的话…… 洛涵风的神思沉浸在这段被时光深埋的沉痛过往中,这一次,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能鼓起勇气,向白姝安和盘托出。 这些年来,这个埋在心底的创伤就像一颗毒瘤,虽然令自己痛苦万分,却好似有着无穷的力量,一日日支撑着他走到了今天。 可是那一天,当他终于打败了阮凌秋,看着她神色凄厉、痛不欲生的模样,却并没有让他心底的痛楚减轻几分,反而越发地滋长了心底里那份可怕的孤独。 原来这并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难道是自己太过贪心了? 那个时候他的脑中忽然想到了白姝安,自从他的生活中有了她,他发现自己开始奢望更多…… 他给她的婚礼,给她的海蓝之心,给她的爱……究竟她感受到了多少? 当初她答应签下那份协议,难道真的只是为了一个春华剧院,或者是那一笔可观的补偿? 即使换了别人,她也会这样痛快地将自己送入虎口? 通过这段日子的相处,他分明能从她的眼神中看到若有若无的情愫,可是倘若她的心里真的有他,为什么服装发布会的那天晚上,即便是走在舞台上,她的视线始终都没有离开过杜若旻? 又是杜若旻,原来她的心里始终都没有忘记他…… 所以他只能站在暗处,远远地注视…… 此刻他直起头,望着一直用双手紧紧地捂 着自己双眼的白姝安,望着她眼中大片决堤而出的水泽。 心中压抑已久的哀恸终于跟着爆发,眼底发沉,鼻子一酸,只好抬了头,用喑哑的声音将最后一个真相告诉她:“是的,回到云城以后,看到静敏这副痛苦不堪的样子,我的确不忍心将真相告诉她,使她雪上加霜。” 说完之后,缓缓站起身子,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走出很久,身后才传来沙哑沉痛的声音,“你是说,静敏不是因为阮氏集团的事情才这样伤心欲绝的,那到底是为什么?” “是青宇,是宇伤了她的心。”洛涵风定住身子,说完这最后一句话,随着白漆木门的打开再合拢,那抹颓废的身影便渐渐消失在黑暗的通道中。 白姝安这才转头望向了他离去的方向,这就是她苦苦相逼的结局,他终于又离她远了一步…… 汹涌的泪水夺眶而出,视线再次变得模糊…… 第九十二章 谁的心愿 书房里,洛天齐手持花洒,顾自打理着花草,虽然已经到了冬季,但是房中的盆景依然碧绿如夏,生机勃勃。 书架上的一盆君子兰静静吐露着橙色花蕊,角落里棕竹挺立,阳台边,几抹晨光投射在一簇沿着支架蔓生的茂密绿萝上…… 洛涵风垂了头,黯然坐在墙角的红木椅中,喝着自泡的咖啡。 自从洛涵风回到云城后,洛天齐还没有好好地搭理过儿子。 起初因为忙于照顾静敏,无暇顾及儿子,还勉强说得过去,可是现在静敏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大半,但洛天齐见到洛涵风时,依旧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于是,这个周末的清早,洛涵风只好硬着头皮来到爸爸的书房。 自从昨天晚上,跟白姝安坦陈了那桩事件的真相之后,他一夜未眠。突然间将自己的悲恸情绪倾囊而出,事后才觉得忐忑,究竟那些沉重的过往在她的心里泛起了怎样的波澜? 他不希望从她眼中看到怜惜的表情,更不希望因为这份怜惜,而得到对方的同情。 所以他逃离了,在她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之前,像个迷失方向的孩子般落荒而逃…… 这时,他又饮了一大口咖啡,鼓起勇气抬头叫了一声“爸爸”,洛天齐正仔细检查着君子兰花叶的手掌突然一滞,顿了顿,将花洒缓缓放在身侧的花架上,再侧身洗了手,终于朝着儿子的方向走过来。 洛天齐面无表情地在儿子对面的红木椅上坐下,曾经气度雍容的一张脸,如今因为两鬓加深的皱纹,似乎变得更为苍老而又憔悴。 洛涵风知道父亲为什么生气,可他就是不明白,父亲绝对不是一个软弱的人,为什么面对阮凌秋的欺辱,竟然能够忍受那么多年,就算两人决裂之后,也只是远远地逃到云城,为什么他从来没有想过反击…… 既然父亲不肯做,那就由他来完成,现在他不是做的很出色么,心中莫名地涌起一股得意神色,却被洛天齐幽深难测的目色给震得立马焉了下去。 洛天齐像是完全看穿了儿子的心思,毫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说:“辛辛苦苦盘算了那么久,终于得到自己想要的了,那么现在,你打算怎么处理阮氏集团?” 怎么处理?关于这个问题,洛涵风的确没有思索更多,除了公司的重大决策需要他亲自前往决断之外,如今阮凌秋依然控制着集团内部的大部分日常事务,当然他已经将几位重要的心腹安 排在阮凌秋周围,并且代表他行事使命,一时之间,他相信阮凌秋没有办法兴风作浪。 此时面对父亲的问题,他便胸有成竹地回答:“将阮氏并购之后,不仅扩大了洛氏集团的海外版图,虽然经过上次的危机,阮氏元气大伤,但是只要改善经营,过不了多久就能复原,这样一来,便能加强洛氏集团的经济实力。 所以,我觉得这次并购,不论是从海外投资的方面考虑,还是从版图扩张的长远角度来看,都是好事一桩。您依然可以安心做你的董事长,而对于我,不过就是多了一份业务需要忙碌而已。” “海外投资,好事一桩,多一份业务而已?”洛天齐苦笑一声,幽暗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阴郁,沉着嗓子问,“你的想法真的那么简单?” “不然爸爸觉得,我心里在想些什么呢?”面对父亲的责难,洛涵风心里有一丝失落,这么多年来,虽然父亲一直都不愿承认,但是洛涵风清楚地知道他心里的遗憾,或许现在是时候将压在心底多年的话告诉他了。 洛涵风仰起头,直视着父亲犀利的目光,神色镇定地说,“其实,我不过是帮爸爸完成多年来不敢面对的心愿而已。当初爷爷病逝,阮正鄂在洛氏危难之际,背信弃义,一举将其并购,使得爷爷辛苦创建的洛氏基业成为了阮氏集团的一部分……爸爸难道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夺回原本就属于我们洛氏的东西,这一次,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 “你不用再说了!”洛天齐被儿子的慷慨陈词所震慑,那段逝去的过往,随着自己转移阵地,回到云城,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的确是把它隐藏了起来,但那并不代表自己已然淡忘。 那个结了痂的伤口始终都沉在心底,时不时地牵扯起难言的疼痛,一次又一次地提醒他,过去所承受的耻辱和作为一个洛家子孙应该承担起的责任。 此时他的脑中突然闪过30多年前,父亲带着他和病重的母亲远赴美国,在异国他乡最初创业的场景。 那个时候他不过16岁,之前父亲洛晟宏经过两年的时间,将在云城的庞大产业一部分转换成大笔资金汇入美国的账户,另一部分兑成金条,随身携带以备急需。 来到美国后,洛晟宏决定继续原先的老本生意,他多方奔走周旋,最终在纽约的唐人街创建了一家以东方特色为亮点,将中西文化融合一体的服装店。 或许是因洛晟宏的市场调研功课做得不足,这样别具特色的服装在美国当 地却并不受欢迎,即使是华人圈里,他们一方面已被当地文化所同化,另一方面却追逐新潮,对这样中西合璧的服装并没有产生多大的兴趣。 洛晟宏的第一桶金没有捞成,反而损失惨重,服装公司浑浑噩噩持续了一两年,濒临破产,而母亲也在这个时候不幸逝世,一家人情绪低落。 当时阮正鄂是华侨商会的会长,洛晟宏几经周折,找到了阮正鄂,向他学习取经。 在阮正鄂的建议下,洛氏服装公司经过改良,变成制作纯中式的唐装,并且延续唐人饭店的运作模式,推出唐人品牌,主营游客纪念服饰,在唐人街重新隆重开业。 由于阮正鄂的大力支持,再加上唐人品牌效应的影响,洛晟宏的唐人服饰一下子便火了起来,不过三五年的功夫,便在附近各个州里连开了十几家连锁服装店。 从此,洛晟宏便将阮正鄂视作至交挚友,时常带着儿子去他的别墅里做客。 那一年夏天,火红的石榴花开到荼蘼,在阮家的花园里,洛天齐第一次遇见了游玩归来、热情开朗的阮凌秋…… 洛天齐对于阮凌秋的爱意一直都装作视而不见,因为在他的心里,已经深深地埋下了另一个人的身影,虽然远隔重洋,虽然相见或许遥遥无期,那份刻骨的相思却已经深入骨髓,一天天,一年年,伴随着自己煎熬而过,他知道,总有一天,他会回去找到她…… 他拒绝了阮凌秋的主动求婚,借着处理一笔生意的机会回到了云城,可是熟悉的布庄几经易主,早已不见伊人的踪影…… 十年不见,或许她已经嫁了人,或许,她已经离开了这个城市…… 就在洛天齐四处奔走寻找芳踪的时候,他万万没有想到,远在美国的唐人服饰突然间陷入了困境。 关于那场商战的来龙去脉,一开始他知之甚少,一个月后,等他赶回美国的时候,父亲因为心脏病发,已然病入膏肓。 临终前,他恳求儿子跟阮凌秋结婚,当时,阮正鄂信誓旦旦地跟洛晟宏保证,一定会帮助唐人服饰度过危机…… 洛天齐就这样妥协了,他永远地背弃了自己对心中那个女子的诺言…… 然而洛晟宏与世长辞之后,阮正鄂却直接将唐人服饰并购,从此唐人服饰变作了阮氏集团的一部分,而他自己,也成为了阮氏集团内部一个没有实权的总经理而已。 关于洛氏突然出现的那场危机,洛天齐虽然曾有怀疑 ,但是多次深入调查,都没有查出明确的线索。 直至阮正鄂去世的前几天,在病房外,洛天齐意外地听到了他与阮凌秋的那一番对话。 躺在病榻上已然奄奄一息的阮正鄂,正用低沉的口吻对身侧嘤嘤啜泣的宝贝女儿交代:“凌秋,爸爸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呀,我知道你喜欢洛天齐,可是他呢,从来没有把你放在眼里。我阮正鄂的女儿怎么能容许别人随意地践踏,要不是因为我,他们洛家怎么可能有今天……” 因为太过激动,阮正鄂沉重地咳嗽起来,好一会,才慢慢平复下来,继续缓缓说道:“商人之间,原本就是利益与金钱的战争,不是你输就是我赢。 这次我千方百计从洛晟宏手中把洛氏服装公司夺过来,一方面是为了巩固阮氏的产业,另一方面,自然是希望你跟洛天齐能够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你要记住,男人都是不能百分之百相信的,要不是因为你是我阮正鄂的女儿,洛天齐根本不会娶你。所以,我走了以后,阮氏集团继承人的位置,你一定要死死地守住……” 这一席话犹如晴天霹雳,将洛天齐对阮家的所有感恩戴德、亲情友情都炸得粉身碎骨,一丝残骸都没有留下,从此,不,或许从一开始,他就已经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洛天齐的心神被沉痛的往事所牵绊,斑白两鬓更显刺目,拧紧的眉下,幽深双眸暗流翻涌…… 关于这段过往,除了洛氏被阮氏并购的事件之外,儿子并不完全知情,可是现在他有些怀疑,究竟他想要苦苦掩藏的那些东西,儿子已经知道了多少呢? 第九十三章 考验开始 此刻,望着儿子充满自信的目光里飞扬的朝气和睿智,洛天齐的心里进退两难。 的确,阮氏欠下的那笔债,他迟早是要连本带利夺回来的,只不过,有一些结还没有解开,有一些疑点还没有调查清楚,原本,他不想这么快下手的。 可是如今,儿子已经先他一步痛下狠手,却也将自己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或许,他踌躇多年的计划确实应该投入实施了,或许儿子阴差阳错,却是真正助了他一臂之力。 想到这里,洛天齐缓了口气,肃然凝视着儿子的目光,平静地说:“我从来都没有忘记你爷爷的心愿,也没有忘记这些年来所受的屈辱,只不过,我不想用同样的方式去打败阮氏而已,我更加不希望因为上一代遗留的恨,而伤害到身边无辜的亲人。” “如果爸爸指的是静敏,其实我一点都不介意,将洛氏的部分股份重新转到她的名下,只不过这次因为宇,她心里受到了不小的打击,一时之间,我还没有来得及跟她解释。”这一次,洛涵风敛去自信,却是一脸无奈的表情,语气也是无比地郑重。 “静敏是我的女儿,我当然不会亏待了她。原来这次她这么伤心,果然是因为宇和傅筱雅之间不寻常的关系吗?” 洛天齐神色复杂,幽暗眸光跃过儿子的脸,望到了门外,喃喃说道,“傅筱雅是傅伯轩的女儿、张谨言的外甥女……宇这一次也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这几年来,他惹出的事还少吗,上次我借着酒店的风波,刻意带着他到新加坡去,远离静敏,就是想给他一个警告,却没想到……” “爸,儿女情长,又怎么可能凭借你的这一次阻扰,说断就断。如果静敏心里早就装了宇,你再怎么阻拦都是没有用的。” 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已经过了谈情说爱的年纪,就不会设身处地地为孩子们的心思着想了吗? 洛天齐有些泄气地叹了口气,他深知宇的秉性不坏,只是因为外形生得太过俊俏,太招女孩子喜欢,平时青宇自己也不知道收敛,竟然就养成了这个招蜂引蝶的坏脾气。 脑中突然就想起了青宴,哎,这个老子跟儿子竟然没有半点相像的地方。想当年,他们年少的时候,青宴总是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成天跟在他的屁股后头,听凭他的指挥……哦,当然了,当时他是洛家的三少爷,而青宴不过是老管家的儿子…… 人一旦上了年纪就是容易怀旧,洛天齐微微摇了摇头,收回远离的神思,抬手轻轻地抚着 额头,却是将问题抛给了端坐在对面的儿子:“那么这件事,你觉得应该怎么处理才好?” “宇要是敢对静敏三心二意,我这个做哥哥的就第一个不放过他。”洛涵风俊朗的面目突然狡黠一笑,朝父亲恭敬地说,“这虽然是一次危机,但如果好好利用,也有可能变成机遇…… 爸,感情也是需要经历考验的,这一次,恐怕就是真正考验他们两人的时候,就看宇有没有那个本事,获得静敏的原谅了,这最后的决定还是让静敏自己去拿主意吧。” 这一番话儿子说的不无道理,洛天齐沉默半晌,究竟是点头表示同意。 ************* 丽都二楼包厢内,身着酒红亮闪舞服的艳虹正半弯着身子,一腿屈膝抵着沙发,将醉倒在炫紫沙发椅中的沉重身影狠狠地转了过来,室内光线昏暗,她凸起的翘臀和胸前垂落的高耸若有如无地拂过沙发中微微颤动的身影,使得两人的姿态极为暧昧…… “嘭”地一声巨响,不远处的红木被骤然踢开,随着一句狠戾的恶语飞过,那个绿色身影已经旋风般卷到艳虹对面。 “好啊,青宇,你把别人害得伤心欲绝,居然还有心情在这里玩女人!” 艳虹闻言,并没有立即回头,却仍然继续先前的动作,摆正身子底下已然失去意识的青宇,再抱起他的头将一个柔软的枕头塞进颈下,待一切安置妥当之后,才直起身子,回头将对面凶神恶煞的女子不屑地望住。 “到我这里,自然就只能是玩女人罗,不知道这位小姐是何方神圣,看你这气势汹汹的样子,难道是因为我跟宇少爷的关系吃醋?” 艳虹仰起头,扭动着纤细的腰肢,绕过堆满了密密麻麻的各色酒瓶的长方矮几,顾自在另一侧沙发椅中坦然而坐,一头蓬松而有序的大波浪长发自然散落在胸前若隐若现的乳白肌肤上,尽显妖娆。 “哼,吃你的醋,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神情高傲的冷艳女子居高临下睇了艳虹一眼,流露出万分嫌弃的表情,大步朝宇靠近。 只见她走到沙发边,一把将蜷缩在上面的颓废身影狠狠地揪住,拼命地摇晃道:“青宇,你给我起来,起来……” 然而那个被揪起的身影只是不合时宜地发出两声轻微的“不要,不要管我”,随即双手一挥,甩掉了女子的手臂,然后又一把瘫软在沙发里。 女子还欲再次用力,耳边突然传来 一声妩媚的轻笑,艳虹身子微微前倾,手中衔了一杯红色佳酿,仰头抿了一口,笑着说:“这不知道的人进来,还以为我这里又多了一位小姐,正跟着一起招待宇少爷呢,早知道你原来对宇少爷这么热情,刚才说话的口气就应该温柔点么,我也好回避一下。” 艳虹娇笑着说完,果真就站起身来,朝着门口婀娜走去,却被旋风般赶上前来的女人死死挡住。 “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胡说八道些什么!”高高抬起的手已然落下,正好被艳虹看似柔软实则力道十足的白皙手掌一把握住。 “你快放开!”女子一边挣扎,一边叫嚷,原本漂亮的脸蛋因为愤怒而显得有些狰狞。 “张小姐,你在做什么?”横空飘过来一声凌厉的质问,却将缠在一起对峙倾轧的两个女人在瞬间分开。 艳虹不在乎地甩了甩长发,上前两步,娇滴滴地向来人说道:“洛少,你来的正好,这个女人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经出了问题,一到这里就朝我撒泼。” 洛涵风抱歉地向艳虹一笑,转身朝向张诗瑶,彬彬有礼地说:“张小姐,你也看到了,宇现在这个样子,已经意识模糊,神智不清,你就算是想兴师问罪,也等他清醒了再说吧。” 诗瑶侧眸再次瞥了一眼沙发中人事不知的青宇,眼中竟是鄙夷之色,不解气地说:“也不知道筱雅这次是做了什么孽,竟然为了这个小子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洛涵风神色一黯,径直走到宇的身边,缓缓坐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宇丝毫不动,口中低低说了两句模糊不清的话语,扑面而来的浓重酒气却熏得洛涵风不得不侧过头去。 过了一会,洛涵风才重新站起,无比诚挚地对艳虹说道:“这几天麻烦你照顾他了,等一会,我就叫人来把他运走。” 艳虹这才会意一笑,懒洋洋地说:“求之不得!都赖在我这里十来天了,赶都赶不走,喝了就睡,醒了又继续喝,啧啧啧,瞧瞧,原来那么风流倜傥的一个人,现在都变成什么样子了,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天大的打击。好了,我还得去招呼其他客人呢,你们自便吧!” 艳虹说完,扭着纤细的腰肢朝门口走去,与张诗瑶擦肩而过时,竟然很是无礼地斜睨了她一眼。 张诗瑶秀目圆睁,回瞪着她,极力压抑着心头的怒火,此刻她多想上前给那个下贱的女人一个耳光,告诉她自己是什么身份,但是碍于洛涵风就站在不远处,她不希望自己优雅的形象 受损,只得将张开的手掌重新攥紧。 这时洛涵风正拨通了一个电话,简单地交代了几句之后,很快便挂断了。 对于张诗瑶的来意,他心里当然清楚得很,可是傅筱雅是她的表妹,而静敏则是自己的亲妹妹,他们两个人似乎都有找青宇算账的充分理由,想到这里,只得苦笑一声,礼貌地问:“傅小姐她,还好吧?” “当然,很不好。”诗瑶一边说,一边走到他对面的沙发中坐下,其实她一直都反对表妹跟青宇交往,但是那个傻丫头早就一头栽了进去,她的话哪里肯听,现在吃了这么大的亏,也不敢告诉姑姑和姑父,一个人憋在心里,只敢向她倾诉,她青宇是什么东西,竟然欺负到她们姐妹头上来了,这口恶气她一定要帮助妹妹出掉。 说来也巧,丽都是刘叔叔的地盘,昨晚一起吃饭,无意中便提起了青宇在这里宿醉不归的事。 刘叔叔虽然很少直接出面监管丽都,但大事小事其实都了若指掌,宇和筱雅之间的暧昧关系,虽然没有明着公布,但是刘叔叔那双慧眼恐怕早已经觉察出一二了,所以才会趁着爸爸离开位置的间隙,故意将这个消息透露给她吧。 第九十四章 雪中背影 然而此刻,静静地坐在洛涵风的对面,望着那张俊朗的面容不时飘过来一抹淡淡的笑容,张诗瑶的内心突然生出几抹酸楚和无奈。 当初爸爸和洛伯伯之间明明已经达成协议,会努力促成他们的好事,没想到因为白姝安的突然出现,洛涵风会一意孤行,不惜闹得满城风雨,也要娶那个女人! 那一次在紫云公寓外面,远远地,她看到洛涵风冲进拥挤的人群,不管不顾地将已然昏迷的白姝安给救了出来,望着他近乎疯狂的模样,张诗瑶心里苦苦压抑的嫉妒心便被燃得更旺了…… 她一直都想不明白,那个看似柔弱、无权无势的女人究竟有哪一点好,她根本就配不上眼前这个家世背景、外貌学历样样出众的优质男人。 而且那桩事情之后,洛涵风竟然动用全城各方势力,来调查该事件的始作俑者,最后是爸爸承担了所有责任,才能使她全身而退。 即便她使用了那样的手段,依然没有阻止洛涵风迎娶那个女人。张诗瑶一度心灰意冷,逃到了国外,虽然从小到大,在她的字典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输”这个字,可是感情这件事,光靠她一厢情愿,的确无法取胜。 就在她万念俱灰之际,爸爸不得已才想出了让她担任春华剧院总设计师的办法。 她知道,爸爸的初衷,不过是想让她死心,在彻底地看清这个男人的心意之后,心甘情愿地退出这场感情的战争。 说真的,现在连她自己都难以置信,竟然会苦苦纠缠一个对自己无动于衷,且已经结了婚的男人! 不,或许他对自己是存有一丝感情的,至少那段日子,在春华剧院的工地上,两人天天朝夕相对,他不时露出的温柔总会让她失神地忘我。 想到这里,她的唇角不禁勾起一抹笑容,就在刚才,她还在取笑筱雅的痴情,可是现在,自己这个样子,又何尝不是傻得很呢! 洛涵风见张诗瑶一直沉默着不说话,自己等待的人也迟迟没有现身,为了打破眼前的尴尬氛围,只好轻咳两声,语气澹澹地说:“这一次,是傅小姐让你来找宇的吗?” “当然不是。她现在正在气头上,恨不得一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他……是我心里气不过,一个人跑来的,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你!” 她说着说着,一双略显狭长的凤眼里竟渐渐晕出一层暖意,脸上含羞带涩,连说话的声音都渐渐低了下去。 洛涵风并没有察觉出这细 微的变化,转头往宇的方向看了一瞬,礼貌地回道:“有你这样的姐姐,傅小姐好福气。” “洛小姐有你这个好哥哥,不也是一样。” 听出她话里的深意,洛涵风不禁回头朝她一望,竟哈哈大笑起来,就此打开了话匣子,像是对久违的老朋友致歉般,絮絮说道:“前一阵子,因为公司的一桩要事去了趟国外,都有好多天没去剧院的工地转转了,不过有张小姐亲自监管,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诗瑶抿唇一笑,盈盈秋波送过来一个媚眼,柔声说:“大事没有,小事倒是有几桩,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听?” “当然!也免得我再浪费时间去听他们枯燥的汇报。” 张诗瑶于是便滔滔不绝地说起项目建筑过程中,出现的一些有趣的细枝末节,包括舞台音响设备的品牌选择,观众席位置的多次调整、黄金音乐厅为打造独特听觉效果所特制的瓷砖地板以及隔音设施…… 洛涵风见她兴致很高,不忍心打断,就静下心来仔细地听,毕竟这个项目也凝聚了自己的不少心血。 就在两人相谈甚欢之际,不远处的红木大门再一次被重重打开,两个熟悉的身影一前一后朝里面走来。 看到张诗瑶,双方俱是一怔,走在前面身材魁梧的子墨先开口叫道:“呦,这不是张小姐么,我们不会来得不是时候吧,早知道刚才……” 子墨尚未出口的后半句话,因走在后面的方如林突然上前一拳砸在他背上,给生生咽了回去。 洛涵风抬头瞪了一眼子墨,再朝如林点了点头,指着沙发上一动未动的身影没好气地说:“这个人就交给你们俩处理了,直接把他送回家去吧!” “直接送回家?”子墨刚走到沙发边上,听到这话,略有迟疑地回身望着洛涵风,“被青叔看到这小子这幅半死不活的摸样,还不把他揍死,你确定要这么做?” “这次是该让他好好吃点苦头,不然他是不懂得收敛的。”又侧头故作郑重地望着张诗瑶,极有礼貌地问,“张小姐,你觉得呢?” 望着洛涵风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温和,张诗瑶有点受宠若惊,竟将自己此次前来的目的都抛之脑后,只微笑着点头表示赞同。 “涵风说的对,包庇这个家伙就是间接残害云城几十万妇女同胞,咱们作为兄弟,责任重大,不能再继续纵然他了……” 难得如林一改往日风格,说出这一番大义凛然的慷慨 陈词,不仅把张诗瑶给逗乐了,连子墨都觉得十分有理。 子墨和如林两个人通力合作,三两下就将烂醉如泥的青宇从沙发中扶起,一人一侧,架着他起了身。 洛涵风望着他们三人离去的身影,神情微微一黯,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只过了好一会,才回头对张诗瑶建议:“时间不早了,不如我们也走吧。” 两个人并肩走到丽都门外,凛凛寒风袭来,漆黑的天幕中,竟然飘起了雪花。 张诗瑶直言自己是孤身而来的,洛涵风只好大方地提议送她回家。于是,一对身影齐步走在一侧人行道上,昏黄灯影斜斜地照下来,那一双修长的影子便在尚未积起雪花的马路边,不断地重叠交错…… ************* 纯白雪花如彩蝶如花瓣,由无边暗沉的空中,纷纷扬扬地坠落,轻轻掉在大门另一侧一个穿着绛紫羊绒大衣的颀长身影上,她原本温雅白皙的一张脸,或是因为被冷风吹了许久,渐渐泛出两抹暗色的红…… 任凭身侧的行人来来往往,她都丝毫没有动容,只清冷目光一直伴随着前方那对渐行渐远的熟悉身影,目送而去…… 雪花簌簌而落,不断地钻进她的发丝,冷冷地拂过她的眉心,她分明感觉到那抹冰冷已然沁入心扉,有阵阵寒意从心底深处传来…… 直至那对身影穿过马路,一起走到深蓝宝马车边,他十分绅士地弯了腰,为身畔的女子开了车门,然后又坐回驾驶室,驾着车疾驰而去。 她才收回已然迷离的目光,却仰了头,任漫天雪花无声无息地坠落在脸上。 今冬的第一场雪,毫无预兆,就这样悄然降落…… 第九十五章 似是故人 “姝安,是你吗?”冷不防从身后传来一声惊讶的呼唤,白姝安回了头,却见一个魁梧高大的身影正朝着她大步走来。 “刘伯伯,你怎么会在这里?” 似乎两个人都很惊讶会在这里遇到彼此。 白姝安有些尴尬地紧了紧羊绒大衣,好似刚刚觉察出一丝冷意,脱去戴了绛紫皮手套的双手轻轻拍了拍脸。 刘云河已经走到她的眼前,一双锐目警觉地将她全身上下、仔仔细细看了个遍,发现没有任何不妥之后,才微笑着说:“大冷天的,还下着雪,你一个人孤零零站在这风口,是在等人,还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因为曼姨的关系,白姝安知道这位古道热肠的刘伯伯对她的关爱是出于真心,可是压在心底的千言万语实在无法启齿,只得撒了个谎,“闲得无聊,出来转转,没想到走到了这里。” 显然刘云河已经看出了她心底的踌躇,却并不细究,温和地说:“相请不如偶遇,既然来了,不如到刘伯伯的办公室去坐坐,我也好久没有见到你了,趁着这个机会,我们好好叙叙旧。” “办公室?难道刘伯伯还在丽都上班?”白姝安颇为讶异,她只听曼姨提到刘云河是云河沙骏娱乐城的老板,很久之前,当这里还叫霓裳丽影时,跟曼姨一起共事,却没想到如今的他依然跟丽都有着更深层次的联系。 刘云河却是卖了关子,没有立即表明身份,红润的脸庞再次泛起慈爱的笑容,向她作出邀请的手势。 在刘云河的指引下,白姝安跟着他走进了这座被五彩霓虹灯所环绕的璀璨大楼。 每行一步,她都是如此小心翼翼,虽然他们进入大门之后,直接绕过大厅和舞台,往大楼后部走去,但是她的眼、她的耳依然不自觉地被一扫而过的旖旎风光所震撼,那充斥了整个大厅的动感音乐,那些在舞池里俯首帖耳疯狂起舞的红男绿女,那觥筹交错间恣意熏染的骚动和情欲…… 她迷离的双眼被眼前的一幕幕所深深刺痛,脑中飞速盘旋着曼姨清楚吐露的真相,她的亲生妈妈黛云和曼姨一起,都曾是这里的头牌舞女…… 一个舞女跟一个身份不明的男人,生下了一个累赘女儿,如今这个女儿长大成人,为了查清母亲的血案,竟然出卖自由,深陷豪门……多么可悲可叹的人生! 白姝安心中一痛,一想到母亲曾在这里生活,或许会生出一丝熟悉和亲切的感觉,但是这种熟悉让她觉得窒息,每 走一步都如行在刀尖上一般,痛不欲生…… 幸好此时刘云河已经带着她乘坐专属电梯,来到了丽都四楼的办公室。 看着这里豪华艳丽的装饰,还残存了几分旧时代的气息,却跟丽都奢靡香艳的气势相合,只是不知道刘云河究竟是什么身份,竟然能够独自占有这样气派的房间。 于是便带着几分疑惑迷茫地望向了刘云河。 索性,刘云河将她安置在红得耀眼的皮质沙发椅中之后,也不再继续隐瞒,而是开门见山地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其实当年,你曼姨离开霓裳丽影之后,没过几年,原先的老板就想金盆洗手了。 当时我手头虽然没多少钱,但毕竟已经在这里当了那么多年的经理,人头熟,业务也做得很顺手,就趁着那个机会,向几个好兄弟借了一笔钱,把这个舞厅给盘了下来,顺带也改了名字。” 刘云河一边说一边从酒柜里拿出一瓶橙色饮料,倒了一杯递给白姝安,又笑着继续:“不过这几年政府的政策一变再变,我们这行的生意也越来越难做了,所以我又利用这里的资金盈余开了一家娱乐城,基本上这里就变成了副业。” 刘云河见她听得仔细,又似若有所思,知道她今晚必定是藏了心事,当初得知她与洛涵风结婚的消息,刘云河的第一个反应是大出意外,接下来却觉得耐人寻味。 说起洛天齐,虽然与他交情不深,但从商人的角度来讲,他心里是存了敬佩之情的。至于洛涵风,从仅有的几次交道来看,也算是个睿智聪颖、进退有度的有为青年。 洛涵风放着市长千金不要,让全城人跌破眼镜,就是为了眼前这个娴静温雅的美人儿。 刘云河与张谨言二十多年的兄弟,对于诗瑶来说,他算作是比较亲近的长辈,这些年看着那丫头日渐长大,要说没有恻隐之心是不可能的,可是这次看到她吃了那么大的亏,刘云河的心里却并没有觉得特别的心痛。 诗瑶那丫头从小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已经被张谨言夫妇惯得无法无天了,趁着这次跌倒让她记住教训,好好收敛一下大小姐脾气,也不是坏事。 相反,此刻面对眼前这个长得冰肌雪肤、温柔贤淑,又聪明伶俐、善解人意的女孩子,刘云河打心眼里觉得喜欢,好似与旧人相谈一般,竟觉得有许多心里话可说。 不知道今天她遇到了什么伤心事,竟然一个人呆立在丽都的门口,难道是被洛涵风那小子给欺负了,还是因为 曼音的事,想着想着,眉头不觉拧了起来,试探着问:“到了刘伯伯这里,就跟自己家里一样,可别觉得拘束,有什么话尽管说?” 白姝安的心里的确压了太多的事,可是她不能确定刘云河是不是她应该倾诉的对象,想起自己今天出现在丽都门口的原因,她的心里再次袭上一阵寒意,这一切自然是因为洛涵风。 自从前天晚上,她逼着他透露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之后,曾经若即若离的他就变得更为漠然冷淡了。 这两天恰逢周末,他却像是忙得不可开交一般,整日里见不到踪影,好不容易到了今天晚上,两个人相安无事地在餐厅里坐下来,白姝安准备了一席话,本想趁此机会跟他好好沟通一番,却没想到,冷然坐在对面的他饭菜还没吃几口,就看到李金急匆匆地赶来向他汇报,说是来了重要的电话。 洛涵风像是早有预见一般,随手拿起衣架上的外套,飞身就往客厅奔去,果然在他接完电话之后,没有再回餐厅,而是顾自驾着车离开了洛园。 是因为疑惑、不放心,还是更多其它的原因,白姝安自己也说不清楚,总之,就如鬼使神差一般,她避开了阿郎和强子的视线,偷偷来到车库,独自驾了一辆车跟踪洛涵风而去。 因为不敢靠得太近,一路上她的车速忽疾忽徐,等开到丽都附近时,已被洛涵风甩开了大段的距离,经过好一番寻找,她终于看到了那辆熟悉的座驾停在马路边上,而车子上却早已不见洛涵风的身影。 白姝安将车子停在远处,一个人在丽都门口徘徊了近半个小时,终于看到方如林和子墨架着烂醉如泥的青宇大步走了出来。 再过了一会,又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竟然伴着张诗瑶,一起有说有笑地朝着她走来。 她本能的反应是将自己隐在了一根电线杆后,心中的那团乱麻尚未理清,这时又添了新愁。 第九十六章 爱人已逝 可是此刻,面对刘云河的殷殷照拂和诚挚目光,她应该怎样回答才不显得失礼呢。 白姝安想了许久,才郑重地说:“刘伯伯,其实我今天原本是来找青宇的。” “原来是这件事,那我倒是可以帮上你的忙。”刘云河脱口而出,其实他早就知道这段日子以来,青宇每天都躲在丽都借酒浇愁,究竟那个一向自肆清高、风流潇洒的宇少爷,为什么会突然间变得低迷消沉,根据刘云河连日来的观察,他初初判断,恐怕跟前段时间洛天齐为女儿隆重举办的服装品牌会事件脱不了干系。 据说那天服装秀结束之后,总设计师洛静敏迟迟没有上场,这背后还有重要的个人原因。有八卦消息开始不胫而走,说是洛大小姐,原来是因感情受挫,突然情绪低落,无法面对媒体。 洛大小姐跟青宇走得接近,那是人尽皆知的事儿。那天发布会之后,洛天齐竟然没有出面解释,只是苦苦压制着几大媒体不再肆意炒作,再回头看看青宇最近的表现,想来媒体的消息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不用了,刚才,我看到青宇已经被如林他们带走了。”这个时候白姝安爽快地拒绝了刘云河的提议,因为她知道青宇的事包括自己在内,都是无能为力的。 刘云河也没有勉强,只是继续温和地说:“哦,那位宇少爷反正是从来都不会消停的,我也见怪不怪了!倒是你,你以后要是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直接来找我,娱乐城那边,也欢迎你经常过去玩,就让洛少带着一起过来吧。” “好的。”白姝安感激地朝刘云河一笑,明知他是在间接地试探洛涵风今日没有跟她待在一起的原因,却依然装作不明白似的,缄口不提,而是匆匆转移了话题。 “刘伯伯,您还记得黛云阿姨吗?”白姝安知道,除了曼姨以外,没有人知道她是黛云的女儿,但是眼前的这个刘伯伯却清楚地知道曼姨和母亲的过去。 “黛云,当然,我怎么可能忘记她。”刘云河的口中一遍遍呢喃着那个熟悉的名字,像是沉浸在令人痴恋的往事当中,一张棱角分明、略显张扬的脸,此刻竟显出几分动人的柔情。 “是林倩,哦,我是说你曼姨告诉你的吗,关于黛云和她的过去?”此刻,刘云河和煦的目光静对着白姝安,轻声问道。 她的神情有些抑郁,却是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 “这么说,曼音终于解开心结,愿意勇敢地面对过去的人生了,无论如何,这都是 好事一桩,你也知道,你曼姨她一直不愿回到云城的原因,跟她当过舞女这段往事脱不了干系。” 刘云河淡淡地笑了两声,他没有直接回答白姝安的提问,却有意无意地说到了林曼音,原本温和的表情在突然间变得无奈而又抑郁,颇有些泄气地继续说道,“当然了,这里自然还有她不愿意面对的人!” “曼姨不愿面对的人,刘伯伯的意思难道是曼姨曾经的爱人?”白姝安心中一惊,这可是闻所未闻的奇事。 刘云河尴尬一笑,“当然了,谁没有过懵懂灿烂的青春岁月,又有谁的心里不曾埋藏着伤心难言的过去,要不是那个男人给她带来的巨大伤害,你曼姨又怎么会至今都没有嫁人?” 从小到大,曼姨一直以母亲的身份围绕在她身边,的确,关于过去的种种,要不是这次白姝安阴差阳错,独自来到云城,要不是因为曼姨偶然遇见了洛天齐,她根本不会跟自己透露半句,人非草木,究竟是谁将曼姨伤的这么深,竟然令她再也不愿相信爱情,宁可孤独一生。 “刘伯伯愿意告诉我这个人的身份吗?”白姝安对于此人的好奇,并不仅仅因为他与曼姨不同寻常的关系,而是本能地觉得这条线索或许跟她母亲去世的血案相关。 刘云河很是认真地思索了会,终于爽快地说:“哎,那些个陈年旧事,要是换了别的任何一个人,我是不会透露半分的。不过今天既然是姝安有兴趣,我就勉为其难,告诉你吧。” 他随手拿过身侧的高脚杯,泯了一口幽深的红酒,像是正在品尝一段逝去许久的苦恋一般,悠悠说道:“我呀,出生在云城附近的乡下,家境呢,极其一般,对读书也没多大兴趣,不过却交到了一个成绩优异的好朋友。 我这个好朋友酷爱读书,也有出息,咱俩一起读到高中,他考上了云城大学的新闻系,我却名落孙山,沦落为舞厅里的一个小小领班。 他大学毕业后,进了报社,当起了小记者。我呢,也慢慢爬到了舞厅经理的位置。他闲着没事,就常常到我这里来蹭酒喝,就是那个时候,他跟曼音认识了。 我没想到,他们两个一来二去,就擦出了火花,更没想到,我那个好朋友一方面跟曼音交往着,另一个方面又招惹上前任市长的女儿。 后来的事不用我说你也猜到了吧,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自然是抛弃了曼音,而娶了那个市长的女儿,他的事业就此如日中天,从一个小小的报社记者一路攀升到主编、社长,后 来又自行创办报社、电台、电视台,如今在云城的传媒界,他俨然就是无人能及的传媒大亨……” 传媒大亨!能够够得上这个称号的除了静江传媒的董事长傅伯轩,还能有谁? 白姝安的脑中当即浮现出那个面色沉静、容颜俊厉的中年男子…… 难怪曼姨如此痛恨云城,她千方百计地装病推辞,不愿出席她的婚礼,原来除了避开洛天齐的耳目之外,更重要的恐怕是想逃避这个将她抛弃,令她心碎的男人吧! 她身边的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了,前一阵,静敏刚刚跟傅伯轩的女儿扯上关系,这一刻,连自己最为敬爱的曼姨竟然都跟傅伯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白姝安心中的纠结不免又多了几分。 刘云河却是如释重负般长叹口气,“你猜到了吧,的确是傅伯轩没有错。别看他现在一副高高在上的威严样子,小时候,咱们就是一起在田里玩泥巴长大的。呵呵……” “刘伯伯,姝安现在可真是笑不出来呢。” “那些都是过去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如今,连你曼姨都看开了,你还有什么可纠结的?” 曼姨真的看开了吗,如果是,她就不会至今仍然不敢回到云城,或许她的心里一直都恨着他,而这种绵延不绝的恨,其实是来源于无法忘怀的爱…… 第九十七章 小心试探 “刘伯伯,其实我一直都很好奇曼姨和黛云阿姨以前在霓裳丽影时的生活,她们,就跟刚才我在外面看到的那些女人一样……”白姝安突然涨红了脸,竟不好意思继续。 “你说的是陪酒,接待客人吗?”刘云河却大大方方地直接说了出来。 “如果我告诉你,我们这里曾经不做那些生意,恐怕你不会相信。但是曼音和黛云因为各有所长,的确与其他舞女的工作略有不同。 关于黛云的过去,其实我不是很了解,一来是因为她自己一直讳莫如深,二来是黛云来霓裳丽影时我还只是个领班,当时是前任老板亲自接待的她。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黛云身上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故事,否则的话,像那样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又怎么会到这里来谋生……” 刘云河深望着酒杯的温和眼神渐渐变得迷茫,仿佛突然清晰看到了当年那抹绝世独立的卓然身影,过了许久,才从回忆抽离出来,喃喃地继续:“黛云不仅貌美,舞技更是独树一帜。在霓裳丽影,乃至整个云城,除了梦婳以外,无人可比。 作为霓裳丽影身价最高的头牌舞女,云城上流社会最风靡的交际花,她可不是随随便便地就会答应给人家陪酒,哪怕是共舞,也需要征得她本人的同意。 当然了,来咱们霓裳丽影消费的都是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基本上,头牌舞女都有自己固定的常客,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刘云河虽说的简要,白姝安却已听得十分明白,她迟疑片刻,声音尚有一丝颤抖,却仍旧稳稳地说出了口:“那刘伯伯知不知道,在黛云阿姨的这些常客中,究竟有哪些有头有脸的人物?” 刘云河突然沉默下来,温和的脸上拂过一阵寒霜,原本迷离的眼神变作沉痛哀伤,过了许久,才稍稍缓了缓,哑着嗓子低低说道:“不瞒你说,那些人有的已经落马,有的正身居高位,姝安,我是为了你着想,才不能向你具体透露。 你应该知道,当年黛云突然被刺,女儿也离奇失踪。黛云死得不明不白,但是凶手却一直没有伏法。舞女被刺,有些人当做笑话来谈,也有些居心叵测之徒甚至觉得大快人心…… 当年的这桩血案,警方一度调查了许久,却一直没有结果,其实跟黛云的特殊身份有着很微妙的关系。 哎,现在虽然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但是相关的人依然很忌讳再谈起这桩事情。” 母亲被刺、女儿离奇失踪,这 就是当年她被大家安排的结局!白姝安突地胸口一紧,一颗心开始狂跳,她不敢再向刘云河作任何试探,生怕再多说一句,就会被他看穿自己的心事,只端起原本握在手中的高脚杯,大口地喝着橙色饮料。 杯中见空之后,又抬眸看了看深色的窗外,打算托辞回去。 刘云河似乎已经看出了她这些举动的弦外之音,便耐心地询问她是怎样到达市区的,知道她是一个人驾车而来,便望了一眼窗外无声飘舞的雪花,热心地说:“从这里到洛园还要经过一段山路,雪天路滑,你一个女孩子家,独自驾车回去太危险了,还是让我派人送你回去的好,至于你的车子,可以明天叫司机来开走。” 在刘云河的一再坚持下,白姝安也不好推辞,便由周生一路驾车护送,一直平安到达洛园大门口为止。 ************* 黑夜,云城郊外青家一幢颇为豪华的临湖别墅中。 一身便服的青宴正端坐在楼下大客厅里,一手拿了报纸阅读,另一边茶几上放着一杯香气袅袅的铁观音。 从花园外面的铁门中传来一阵门铃声,不一会青家的老管事福伯应声前去开门。 花园里几声尖锐的狗吠,将几人细碎的交谈和疾步进门的声音一一掩盖,过了好一会儿,待狗叫渐渐平息,青宴才不耐烦地朝外面喊道:“福伯,是谁来了?” “奥。没事,是有人敲错门了。”回答他的不是福伯,却是自己的妻子沈素芬,青宴心生疑惑,腾地从沙发中起身,径直走到窗口,模糊看到两个熟悉的人影正打算从铁门处离去。 “什么人,给我站住!”沉稳而极具气势的一声怒吼,令正欲跨步出门的两人突然僵身顿住。 青宴边说,边疾步走出大厅来到长廊上,发现那两个回身的影子居然是子墨和如林,疑惑顿解,冷毅的方脸上射出两道凶狠的目光,严厉地问:“青宇呢,他人在哪里?” 那两人在门口踯躅片刻,终是慢吞吞地走到了青宴的眼前,眼神闪烁不定地朝长廊的另一头瞟了瞟。 青宴已经会意,凌厉目光当即扫向那一头,只见妻子沈素芬只穿了睡衣,身子瑟瑟发抖地站在一侧,却唯独没有看见福伯。 青宴二话没说,就大步转身,掠过沈素芬的身体,径直往后门的台阶上走去。 他才走出几步,身后的众人像是遭遇了突发灾难一般,一起急切慌乱地追了上来 。 此刻他的眼神已经瞥到,福伯和一个男佣正一人一侧架着颓废消瘦的儿子十分吃力地爬着楼梯。 一股压抑许久的怒火突然窜到胸口,这个逆子,这个到处惹事、坏他青家声誉的败家子,今天居然把自己搞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还有脸回来…… 猛然前进的身体正欲上楼,却被疯狂跑上来的妻子沈素芬用两只手紧紧地扣住,苦苦哀求着,“他都已经这样了,你就不要再打了,有什么话不能等他醒来好好说吗?” 青宴长臂猛地一挥,意欲甩开妻子的束缚,却被之后赶上来的两个年轻人再次压住,他怒吼一声,气愤地嚷道:“都是你,都是你这个软弱的慈母,才害得我们青家出了这样的败家子,今天我要是不好好地收拾他,以后还怎么有脸去面对洛大哥。” 沈素芬已经声泪俱下,被丈夫这么一指责,更是泪如泉涌,略微发福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着,连细软的声音也跟着颤抖:“是,一切都是我的错,可是你现在就算把他打死也于事无补啊,事情的真相还没了解清楚,好歹也等他醒来,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我们就这么一个儿子,算我求你了……” 沈素芬那哀泣的样子几乎已经可以感天动地,连身后的子墨和如林听了,都觉得不忍心,终于子墨沉不住气,帮着劝说:“是啊,青叔,宇这几天自暴自弃,几乎没有一刻不是在忏悔,我看他是真的知道错了,您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知子莫若父,我们这些兄弟都知道,青叔您是个严父,宇一向都是很敬畏您的,这次他虽然有错,要处罚他,也不急在这一时啊,您还是要保重自己的身体要紧,千万不要气坏了身体。” 青宴的双手被他们三人缚住,满腔的怒火又经他们一通劝说,的确已经平息不少。 此刻眼睁睁看着福伯他们把人事不知的儿子拖上了楼,心中沉沉一声叹息,毕竟那是他唯一的亲生儿子啊,这十来天里,自己故意不闻不问,不就是指望着他主动回来承认一下错误,他也好给儿子一个台阶,再去找洛天齐说说情,这样就能把事情给了了。 谁晓得这回儿子像是动了真心,竟然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这个不成器的家伙怎么跟自己竟是没半分想像。 心中虽有气愤,更多却更是难受,侧脸忿忿望了一眼妻子,那其中有怒意、有埋怨更有未可明知的遗憾…… 身后三人见青宴的怒气好似消了许多,就渐渐松了手。 青宴一把挣脱了他们的束缚,却是反身回了客厅。 沈素芬感激地将儿子的两个小兄弟送到门口,回头急急往二楼儿子的房间走去。 第九十八章 为子求情 周一上午,天风大厦18楼,董事长洛天齐的办公室里。 集团财务部总经理周子易正将一份报表端端正正地放到洛天齐的眼前,并微微躬身立在他宽大的办公桌前,仔细汇报着近段时间以来各部门、各地分公司的资金流转及盈余情况。 门外突然响起低低的两下敲门声,洛天齐没有抬头,只随口回了句:“进来!” 周子易却回了头,看到青宴垂头丧气地走了进来,今日他那张棱角分明的方脸竟没有半丝生机。 周子易暗笑,想青宴此人因为与洛天齐交情甚厚,再加上儿子青宇认了洛天齐做干爹,一贯来就没有把其它几位董事放在眼里,虽然表面上大家都是客客气气,但是一旦到了重要决策的关键时刻,这个青宴就喜欢强出头,经常想出一些奇思妙想,来抢他们的风头。 周子易向来看不惯他这种处事作风,早就想找机会蹙蹙他的眉头。这段日子以来,青宇的表现,几个长辈都看在眼里,今天又眼睁睁看着青宴这副灰头土脸的狼狈样子,心中当即了然,觉得十分痛快,忍不住就取笑了两句:“呦,青总是没睡好么,怎么看起来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还是昨晚用功过度,嫂子她……” “周子易!”青宴的体型不算魁梧,却是十分壮实,此刻已沉沉走到洛天齐的办公桌前,犀利眼神死死地瞪了一眼周子易,几乎是急速喝断了周子易未完的话语。 周子易的下半句话哽在喉中,十分不适,正想发作,却见洛天齐抬了头,朝他轻声说了一句:“子易,你先出去吧,我要跟青宴单独说会话。” 周子易虽然心有不甘,但又不能违背洛天齐的意思,只好暂时咽下这口恶气,提步朝门口走去,当然临起步时仍不忘回瞪了一眼已然坐在洛天齐对侧沙发椅中的青宴。 周子易走后,极长的一段时间,房中只偶尔响起洛天齐不时翻动报表的纸张摩擦声,顾自静坐的青宴却是点燃了一根雪茄,一口接一口地吸了起来。 很快,他们之间便被袅袅烟雾所弥漫。 洛天齐终于停下翻阅,抬头望向独自喷吐烟圈的青宴,透过迷离的雾气,他看到那张一向内敛沉静的方脸,竟然有几分怪异的急躁,难怪他需要用雪茄来强力镇定自己。 洛天齐冲他淡淡一笑,竟也燃起了一根烟,直截了当地说:“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的,现在可以开始了。” 青宴的一根手指熟练地弹开即将掉落的烟灰,却是 尴尬一笑,闷声闷气地开口:“那我就不再拐弯抹角了,我知道静敏那孩子前段时间受了很大的委屈,我这个做叔叔的也没去好好看望她,实在是不应该,改天等她的心情再好一些,我们一起开开心心吃个饭吧。” 洛天齐耐心地等他说完这一席话,脸上的表情依然没有任何变化,语气平静,反问:“你憋了半天,就是想跟我说这个?” 青宴猛吸了几口雪茄,一张铁青的脸继而有些变红,腆着脸顾自咒骂起来,“青宇那小子,的确是很混,这只能怪我,没有把他教好。但是这次,不是我这个做爸爸的为他求情,实在是看不惯他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都十来天了,每天躲在舞厅里买醉,把自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昨天晚上好不容易回到家里,我本想好好痛打一顿,可看着他那消瘦的憔悴样子,实在下不了手…… 我也不是一定要静敏原谅他,只不过看在我们那么多年交情的份上,能不能,让他们好好地谈一谈……” 一贯思维敏捷,能言善辩的青总经理今日这一番求情的话却说得断断续续,好不容易说完了,却被一口猛然吸进的雪茄给呛了一口,忍不住大声咳嗽起来。 坐在对面的洛天齐恍若未见,不动声色地吸着烟,一直侧头忘着窗外。 雪后初霁,冬日里温暖和煦的阳光正普照在被薄雪覆盖的威仪高楼上,反射出晶莹刺目的光芒。 7年半了,他回到云城整整7年半,当时他决定成立洛氏服装有限公司的时候,找的第一个合作伙伴就是青宴,一别二十几年,曾经的年轻帅小伙,都变作了四十好几的老男人,怎能不让人感慨…… 当时的青宇就如同他们分别之时的年纪,16岁,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郎。洛天齐为了表示对这个少年的喜爱之情,自然内心也存了几分想要进一步拉拢青宴的私心,就认了他做干儿子。 从那一天起,洛天齐自问从没有亏待过这个半路认来的干儿子,大学一毕业,他就直接进入洛氏,才两年功夫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如今更是委以重任,承担着集团的核心业务也就是服装公司总经理的重任。 洛天齐心里明白,青宇虽然在外貌和脾性上跟青宴大不相同,但才华和能力是不缺的,倘若换了其它的任何事,要洛天齐原谅他,自然是小事一桩。 但是如今这事儿,关系到自己的宝贝女儿,无论如何,他不允许自己的女儿吃半点亏。 所以这时他依然双眉深锁,幽暗的目光从窗口移到忐忑而坐的青宴身上,语气郑重地说:“我不管那个臭小子现在变成什么样了,这都是他自找的。别怪老兄弟这次没提醒你,再这样下去,那小子迟早要出事!” 见青宴沉默着不答,又疾言厉色地继续,“那个臭小子,他的花边绯闻,这几年有断过吗?去年是那个模特,今年春天的时候,是跟那个电影明星叫,叫李蔷的,搞得是大街小巷人尽皆知,还害得我们洛氏集团都跟着一起上了许多无名的八卦杂志,简直是让你我名誉扫地……” 洛天齐从没有像这次一样在青宴面前毫不留情地直接痛斥过宇,这一次却是说得彻彻底底、痛痛快快,最后还不忘加上一句:“你给我回去清楚明白地告诉他,这一次,别说是静敏,我也决计不会原谅他的!” 从始至终,青宴都一直猛吸着雪茄,没有回过一句话,直到这最后一刻,对于洛天齐愤怒的决断,青宴也依然是沉闷地,没有表示反抗,过了一会,才起了身,迈步往门口走去。 第九十九章 风雪夜归 今冬的第一场雪,虽下了整整一夜,却并没有堆积过厚,第二日天气放晴,不过大半天功夫,那一层白而薄的晶莹外衣便消失殆尽,连身处山腰的洛园也没有例外。 只不过这场雪后,天气却变得更冷了,一到傍晚,红日隐去,凛凛寒风在山中呼啸而过,吹落了林中柳杉仅存的几片黄叶,火红的枫香叶在绽放完生命里最华美的篇章之后,也悄然脱落,只剩了四季常青的松柏老樟,依然迎着寒风傲然而立…… 洛园一楼大客厅里,晚餐刚刚结束,洛静敏和白姝安一起结伴上楼,洛涵风则远远地跟在两人后头。 经过前段时间的修养,洛静敏的身体看似已经恢复,心情也变好许多,不再一整天沉默苦闷地不出声。 此时恰好走到了她的房间门口,洛静敏突然止了步,若有所思地犹豫片刻,竟转身朝身后两人建议:“一个人在房里待着挺没意思的,难得哥哥今天这么早就在家,不如弹首曲子给我解解闷。” “好阿。”洛涵风原本面无表情,缓缓踱着步子走了上来,在触及到白姝安微微含笑的眼神之后,竟是莫名一怔,淡定的俊脸上显出一抹微不可及的红晕。 此时洛静敏已经回头大方地揽了白姝安的肩膀,两人一起继续往前,径直走到尽头,推门而入。 洛涵风慢悠悠跟在后面,许久之后才走进房门,发现那两个女人已经并排坐在了钢琴对面的米色沙发上,俨然一副等待表演者莅临的认真架势。 他大步走到窗边,细开了一条缝,而后才回身端坐到琴边。 弹奏前,侧头朝两位女士款款一笑,继而扬了扬眉,一双深邃的眸子里竟闪烁着许久未见的清明,低着嗓音得意地说:“今天给你们弹首新曲子!” 话音刚落,指尖已轻触黑白琴键,旋即一阵飞跃,流泻出一线轻灵的琴声…… 此时窗外昏暗阴沉,有凛冽寒风透过窗边的细缝疾呼而来,渐渐飞扬起他额前的黑发、齐整的衣角,那一副修长的十指,那一张澹然的面容,纵然历经冷风洗礼,却依然坚韧有力,俊朗如昔…… 突然间,白姝安的思绪有些恍惚,因着他琴声的悠扬灵动,好似身处百花争妍的春日,阳光明媚,青山绿水,赏不尽美丽蹁跹的湖光山色,看不够络绎不绝的游人如织,那里正是她常常思念的月城湖畔…… 思绪被温暖的记忆所覆盖,眼中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她不明白洛涵风今晚是什么用意,只 觉得他的琴音里竟透露出前所未有的温情,让她不自觉地想起了月城,想起了他与她之间那些温馨美好的片段…… 就在昨晚,丽都门外,她亲眼目睹他与张诗瑶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伴着漫天飞舞的雪花,白姝安的心里顿时感受到彻骨的冷意。 这之后,她偶遇刘云河,经过一番深谈,刘云河派周生送她回到洛园,当时已接近深夜十一点。 汽车沿着盘山公路驶进洛园的大门,远远地,可见这一幢透明如水的华丽洋楼已经安然入睡,除四围的昏黄路灯之外,整幢大楼几乎已没有点亮的窗口。 白姝安的视线在二楼最东边的房间一扫而过,房中一片漆黑,心中徒然一黯…… 很快周生的车子已在楼前停住,她下车之后,与周生道别。 雪势越来越大,已在门前堆积成薄薄地一层,白姝安紧了紧羊绒大衣,沿着门前的雪地小心翼翼地行走,待走上廊前的台阶再回头细看时,发现身后已经留下了一长串歪斜纤细的脚印…… 呆呆地看了片刻,不禁失神一笑,小时候她就很喜欢雪天,原因却与团里别的小伙伴不太相同,她喜欢透过房中的窗花,看院子里的花草树木被冰雪覆盖的奇美景致,碧绿与晶莹的相容,艳丽与纯白的斗翠…… 想得正入神时,脖子里突然觉出一丝冷意,原来是刚刚洒落在发间的雪花悄悄钻进了脖子所致,她只得匆匆甩了甩长发,又脱下外套将尚未融进衣内的雪花抖落。 待重新穿好衣服之后,刚一转身,却被眼前突然出现的高大身影给吓住了,因四周灯光昏暗,她又是低了头,原以为这个身影是阿郎或者强子,正想破口责问,不想一抬头,却迎上一对幽深莫测的熟悉眼眸,同样受了惊吓一般,在触及到她惊慌的眼神之后,渐渐敛去了脸上的寒意。 “你怎么站在这里一声不吭的?”她定神责问。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你一个女人深更半夜地回来,不赶紧上楼,竟然还有心情欣赏雪景?” 她原想反唇相讥,但从他微有怒意的话语中,却很快得知了弦外之音,莫非他是早就回来了,却一个人立在这凄风冷雪中等她? 被寒意侵袭的一颗心莫名地暖了暖,忽又听到他低低的声音在头上响起:“你这是去了哪里?” 她别过头去,淡淡地回答:“我出去散心,透透气!” “散心,呵呵,洛太太真有雅兴,大雪 天地一个人跑出去透气,到半夜里才回来。”他的唇角微微勾起,挂着一抹满不在乎的笑容,但眸中的神色却微有醋意。 “你跟我,不是彼此彼此么。” 听到这话,那抹笑容忽而由阴转晴,阴阳怪气地淡笑两声,追问:“送你回来的人是谁,你不是应该自己开了车的吗?” 白姝安低头思索片刻,脸上莫名红了红,口气却是理直气壮,“刘伯伯不放心我一个人回来,所以叫周生送了我一程。” “刘伯伯,周生?”洛涵风低头,一瞬不瞬盯着她闪烁不定的眼,很快就反应过来,狡黠地笑,“你,该不会是去了丽都吧?” “嗯,那个,散心么,散着散着,就不小心走到那里罗,又不小心遇到了刘伯伯,他约我上去坐一坐,所以,就去了……” 她这撒谎的技能虽然如此拙劣,一句话说得支支吾吾,但表情却十分镇定,话音未落,身体已经掠过洛涵风,径直往大厅里走去…… 许久之后,身后传来一声轻笑,紧接着是大步跟上前来的脚步声…… 第一百章 痴心难为 白姝安还沉浸在昨晚气氛微妙的对话中,洛涵风的一曲已然完毕,这骤然冷静下来的氛围,终于将她逃离许久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刚才她顾自沉思,却不知道什么时候,静敏已经离开座位,走到了窗外的阳台。 冷风飞扬起她并不厚实的深绿格子外套,一头大波浪鬈发跟着四下横飞,与她瘦削的娇小身影显得不太协调…… 许久许久,她的目光一直静静地望着前方,好似那里有什么奇景正深深地吸引着她。 白姝安长叹了口气,自从上次的事件之后,静敏那娇小的身子又瘦了一圈,现在窗外的冷风一阵紧似一阵,真担心随时都会把她单薄的身影给卷走…… 洛涵风的目光也跟着白姝安的视线望去,眼中满是忧虑之情。此时,白姝安已经走到床边拿起了一条毛绒毯子,再转身走出阳台,将毯子轻轻地披到了静敏的肩上。 静敏的身子微微一颤,却没有回头,白姝安心中讶异,顺着她的视线,远远地,正对着她的房间楼下,白姝安看到一棵凋谢的桂花树下,一个同样瘦削的身影正痴痴地呆立着。 楼下的路灯光线昏暗,依稀可以看清那人的面容已被冻得通红,刺骨寒风将他的短发吹得凌乱,虽然裹着厚实的外衣,可他的身体依然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白姝安有些理不清头绪,为了求得静敏的原谅,如今青宇采取的是苦肉计,可是前段时间,当静敏情绪崩溃的时候,那个人却在舞厅里借酒消愁,似乎没有勇气面对…… 那么现在,是他的脑子突然间清醒了,还是终于明白了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两人一起怔怔望着楼下那一抹毅然而立的身影,直到洛涵风也觉出事情怪异,刚刚起身打算走出阳台。 恰好这时洛静敏突然回了头,紧了紧披在肩上的毛绒毯子,淡定地说:“嫂子,这儿太冷了,我们进去吧。” 白姝安的视线再一次将那个冷风中的身影一扫而过,终究是跟着静敏进了房间。 或许是想把刺骨寒风完全阻隔在外,或许是想彻底地遗忘冷风里的熟悉身影,高大的落地窗被静敏关得严丝缝密,若无其事地做完这一切之后,她才回头对立在窗口的洛涵风说道:“哥,你刚才弹的那首曲子真好听,为什么我从来没听到过?” 洛涵风波澜不惊地勾了勾唇,幽深眼神定在对侧白姝安的脸上,意味深长地说:“我新作的曲子,你当然没有听 过,今天可是第一次演奏!” 静敏抿唇一笑,将毛球般的身子倚靠在白姝安的胸口,故意蹭了蹭,促狭地赞道:“我哥哥真有才华,不知道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洛涵风却故作神秘地说:“不告诉你!” “哼,不说我也知道,肯定是跟嫂子有关的。”…… 兄妹俩这一通拌嘴一扫三人之间多日来积累的尴尬,静立在一侧的白姝安也跟着温婉而笑。 ********** 这日之后,每到深夜,在那棵凋谢的桂花树下,白姝安都会发现这个熟悉的身影,虽然已经瘦得面容憔悴,冻得瑟瑟发抖,却依然执着地屹立着。 那个身影站得久了,竟好似跟桂树凝成了一体,看得人颇为动容。 白姝安不知道静敏受伤的心有没有没被打动半分,不知道这洛园里有多少双眼睛正在跟她一起静赏着这凄冷一幕,只知道任凭那个身影如何地屹立,都没有一个人上前去给过一声问候,也没有一个人敢送去一点温暖…… 似乎大家都心有灵犀一般,只将他当做了桂花树边的一抹点缀,如此而已…… ********** 五日后,今冬的第二场雪匆匆来袭,相较第一场雪的轻描淡写,这一次却是疯狂肆虐。 阴沉的天空在积累了多日的浓云之后,从这日清晨开始,如棉絮般纷繁硕大的雪花,大片大片地坠落,那看似轻扬飞舞的白色精灵,很快便将云城内外覆盖上一层厚厚的白衣,到了晚间,已足以令双足深陷。 洛静敏的窗口漆黑一片,窗门紧闭,厚重的窗帘掩映,连外面的风声都几欲隔绝。 房内静寂无声,只有床头的一只大钟在滴答作响,诺大的公主风粉色大床上,一个娇小的身影蒙了头,深藏在宽大的被窝里,金色棉被上下微微地起伏着,有一个低低的啜泣声由内而外,轻声传出…… 窗外被白雪深埋的桂花园里,一个清瘦的身影因为被厚厚的雪层覆盖,恍若雪人,只剩了迷茫的眼睛,冻紫的鼻头和嘴唇还露在空中…… 二楼最东面的落地窗台上,每隔半个小时,就有一个颀长的身影走出,继而徘徊片刻,那对清亮的眸中带着挣扎、不忍,还有无尽的担忧…… 暴风雪还在疯狂继续,雪人的眼睛已被完全遮住,许久许久,他的身体都一动未动,或许已经冻僵,或许…… 终 于,那个徘徊在阳台上的颀长身影,猛然冲进房中,向独自坐在沙发中翻阅着报纸,看起来完全无动于衷的俊朗男人大声喊道,“洛涵风,再这样下去,真的要死人的,外面那个人不是你的好兄弟吗,可你现在,居然还有心情在这里看报纸?” “你不是一直都觉得外面那个人罪有应得吗,那么现在,不正是惩罚他的最好机会?”那深埋在沙发的中身影头也未抬,只云淡风轻地送出这么一句,便继续看他的报纸。 是,当她得知那个花心的男人,竟然脚踩两只船,不,准确地说是过尽千帆,伤了一个又一个女人的心,像这样的男人,就活该被天下的女人抛弃,受尽折磨! 可是,从他这几日的表现来看,他那个苦肉计分明已经完全升级,他是堵上了自己的性命来挽回静敏的心,一个再花心的男人也只有一条命,他果真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了,就是为了一个女人,一个他真正爱的女人? 突然之间,白姝安的心里乱成了一团,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她在房中像个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焦虑地四下徘徊,最后终究忍不住,再次冲进了阳台外面的暴风雪里,这一次,她被眼中看到的景致所震住了,桂花树下孤独的雪人竟变作了成双的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