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身良医》 01李姑娘是谁 荒井内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却不敢大声呼救,因为听到了马蹄声。她昨夜被人跟踪,失足跌入井内,以为自己是幻听,怎么会有马蹄声? “到处搜仔细了!”有人这样叫喊着,听到有人说“屋内什么都没有!”“那边有口荒井,过去看看!”永乐憋着一口气,抬头仰望,居然看到两个黑衣人! 黑衣人见到井内有人,抽出剑,“什么人?!”永乐不敢吭声了,这两个人看着奇怪。又过来两个黑衣人,围住井口,其中一个问道:“你是否姓李?”永乐疑惑地点点头。几个人对视一下,其中一个拿过来拴马的缰绳,投入井内,两下就将她缠住,永乐大叫:“你们干什么?” 被他们用绳拉出井外,出井后真的是吓了永乐一跳,明明昨天跑进来的是胡同,怎么——怎么这里只有一座古老的宅子?环顾四周,到处都是树,感觉像是荒郊野外的,这是哪里? 她欲挣开绑在身上的绳子,一个黑衣人上去将她捆得更严实了,另外一个道:“得罪了!还请李姑娘跟我们走一趟!”永乐恼怒地看着他们,“你们干什么?绑架吗?还是拍戏?” 远处驶过来两匹快马,四个黑衣人惊呼:“不好!快走!”他们将永乐拉上马,想赶紧逃离。永乐见状,知他们定是对头,冲着远处大喊:“救命啊!救命啊!”与她同乘一匹马的黑衣人捂住了她的嘴,吓唬道:“再喊就杀了你!” 来者只有两人,但是气势很猛,“识相的赶紧放了她!”黑衣人不甘示弱地叫道:“有种较量一番! 接下来是马战啊,跟着马颠来倒去,激烈的很,生怕自己不小心被剑刺中,这是真刀实枪的杀人啊,听到马的嘶叫,人的惨叫,永乐闭上了眼睛,只有祈求老天保佑!没过多久,感觉到被人从马上抱下,挣开眼睛,看到地上倒了三个,一个负伤而逃,绝尘不见了。 其中一个问道:“请问阁下是否李姑娘?”永乐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你们怎么都知道我姓李?”那人并未回答,自我介绍道:“在下观童,燕王府护卫。”指了指另外一位“这位是葛长吏。奉命前来请姑娘到府上一叙。” 永乐的脑子里现在都是问号,为什么会有人争相邀请?燕王府,听着好耳熟。她不得不大胆假设一下:难道——我穿越了?抬起手上的腕表,时间停留在昨晚的一点十五分,这口井,有磁场,会不会在某个特定的时间下,被无线放大,然后就那么那么一结合,使得我从一个空间穿越到了另外一个空间? 那观童见她只顾怔怔地发愣,安慰道:“李姑娘不用担心,令尊也许是被晋王派人请去,日后燕王自会想办法相救。” 令尊——就是我的父亲大人,她摸摸自己,还是自己啊,没有借尸还魂。永乐问:“你确定燕王要找的人就是我?”观童点点头。永乐惶恐地挤出一丝笑,“不,怎么可能,你们一定是搞错了,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我不认识你们的燕王。” 那葛长吏不耐烦地吼道:“还跟她废话个什么劲,软的不行就来硬的!”这话吓得永乐后退一步,想拔腿就跑,但是马上,就晕了过去。 【请大家多多支持小金的文文,绝对值得收藏,每日两更,欢迎评论交流哦!】 打扰王爷挺不好意思的 睁眼看见一位五十岁左右的老妇,惊了一下,发现自己躺在床上,那老妇端着一盆水,身旁站着一位丫鬟,双手托着换洗衣物。老妇道:“姑娘先梳洗一下,把身上的脏衣物换掉,有什么吩咐就叫老奴。”永乐小心地问:“这里就是燕王府吗?”那老妇笑道,“这是王府别苑。”永乐又问:“王爷可是姓朱?”老妇答:“正是。”永乐思忖,那就是明朝了,续问:“燕王可是朱棣?” 看见老妇点头,永乐差点没别过气去,因为她叫永乐,曾特地了解过明朝的永乐大帝——那个夺皇位,据说很残暴,爱吃生芹,传说性无能,北征蒙古,南下西洋……震惊,绝对是很震惊!现在还是王爷,不去夺皇位,请我这个李姑娘来干嘛?永乐的心七上八下,既期待又害怕。 老妇道:“半个时辰之后王爷会来别苑,老奴在门外候着,姑娘有什么吩咐就叫老奴。”她转身出去,那丫鬟也一并出去,还不忘把门关上。永乐奔到门前,在窗纸上戳了个小洞,先探探外面情况。屋檐下立着两个护卫,老妇与丫鬟也垂首而立。 永乐用水洗了把脸,擦了擦身子,打开那叠好的古衣看了看,她可没打算换上这么一身衣服。坐在床边,习惯性看了看手表,半个时辰就是一个小时,来了一趟见见传说中的永乐大帝也不错哦。她取下挂在洗脸架上的铜镜,整理了一下仪容,顺便扎了个马尾。 燕王推门时永乐正在发呆,跟进来两个丫鬟,奉上茶和糕点。永乐不知该如何打招呼,站在床前有点尴尬。他面无表情,看上去威严不可侵犯,留着胡子,年纪应该不大,身高,中等,有点壮,估计经常锻炼,还未坐下就倒了一杯茶水,他说:“看够了吧,李姑娘。”永乐发现自己是直勾勾地盯着她在发呆,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还是壮着胆子走到桌前坐下。 燕王眼神扫过她,也坐下,端起茶水抿了一口,“你就是李淳风的后人,李良玉的千金?想必应该听说过本王。”永乐小心翼翼地问:“如果我说不是,会不会被杀人灭口啊?”王爷愣了一下,然后就爽朗地笑开了,永乐也只能跟着讪讪地笑。燕王说:“父皇建立明朝以来一直在寻访李淳风的后人,听说姑娘与令尊隐居深山至今,敢问姑娘芳龄?”永乐试探着问:“不知今年是哪年?”燕王道:“洪武二十五年。” 洪武二十五年,永乐陷入回忆,洪武三十二年就改年号为建文了,再打个三四年仗,朱棣登基也要在十年以后。她盯着眼前的燕王,想象着十年以后他的样子,估计到时候没有机会看到了,登基之后不是杀了很多人嘛,那时候的他应该比现在可怕很多倍。 永乐挤出笑,搓搓手,很是紧张地问:“王爷怎么这么确定我就是您要找的李姑娘?不怕找错人了吗?”燕王上下打量她一下,反问道:“那本王找错人了吗?”永乐连忙站起身,鞠了个躬,说:“我是姓李,未见过家谱,不知是否李淳风的后人,但从未听说过李良玉,王爷要找的李姑娘可是也叫永乐?”燕王楞了一下,问道:“你叫永乐?”永乐点点头。 燕王起身道:“既然姑娘这么说,那倒是有认错人的可能。”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挂上嘴角,“不过既然来了,也是一场缘分,姑娘何不就在这别苑住上三五七日?” 永乐忙推却,“还是不了,打扰王爷挺不好意思的。不知可否请观护卫把永乐送回去?”燕王问:“姑娘要回哪里?”永乐道:“就是遇见我的那里。”燕王笑了笑,向门口走去,边走边道:“姑娘还是在这里休息几日。”走到门槛前停下脚步,扭头看她,“姑娘身上的衣物不合时宜,还是换下的好。” 待燕王走远,永乐去关了房门,换上了古衣。时移世易,回去之事还得从长计议。先在这王府呆上几日,好好想想。 【请大家多多支持小金的文文,每日两更,收藏!推荐!收藏对新文很重要的说!】 别跟我装糊涂 这夜,永乐刚要吹灯躺下,屋内冒出一个黑衣人,还没来得及喊叫,就被黑衣人击中,晕了过去。 等她慢慢恢复意识的时候,正在颠簸的马车中,与其说是马车,不如说是一个黑箱子,不知颠簸了多久,胃里面翻江倒海地涌上来,吐无可吐的时候,马车终于渐渐慢了下来。然后又是突然出现的黑衣人,打晕了她。 再度醒过来时,已经是在床上了,脑袋昏昏的,她自言自语道:“再打两下就傻了。”看看环境,好像是白天,屋内比较阴暗,桌上有粥和小菜,永乐从床上下来,肚子在叫,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浑身无力,奔到桌前端起粥就喝。还没喝完门就被推开,那明亮的光刺得她睁不开眼。进来一个男子,热情地打招呼:“李姑娘,久仰了!” 不会又是一个认错人的人吧?这几日真是日日晕。不理此人,继续喝粥吃菜。那人待他吃完,举起双手拍了一下掌,进来一个丫鬟,端走了刚吃完的碗,又进来一个丫鬟,端来笔墨和纸。奉完茶的丫鬟在一旁立着,他挥了挥手:“下去吧!”那丫鬟行礼:“是,王爷!” 王爷?这又是哪个王爷?莫非,是那个他们口中的晋王?永乐用怀疑的口吻问道:“您是——晋王?”他围着永乐踱了一圈,笑着说:“怎么样,在我四弟燕王爷那过得还不错吧?令尊可是在本王府上做客,父女俩想早日团聚的话就乖乖把东西拿出来。”永乐下意识地问:“什么东西?”晋王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别跟我装糊涂。难道燕王不曾问你要过?” 永乐的心上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堵得慌。真想大发脾气,有话不直说,让人费神。但是,不能发脾气,得憋着,不然是要治罪的。她负气地说:“没有!”晋王不慌不忙地坐下,拿起毛笔递过来,说:“本王料到你不会有现成的,费点笔墨,你就默下来吧!”永乐盯着他手上的笔,压抑着怒气,一把抽过来,然后狠狠地瞪着他。晋王哈哈大笑,掩门而去。 —————————— 永乐明白,自己是被威胁及软禁了,不让出门,吃喝拉撒睡全在房间里,一日三餐有人送过来,每日也有人来打扫。那就比比耐性吧,过去了好几日,桌上的纸和笔一点也没动过。这日练完瑜伽,永乐心血来潮,反正也是没事干,不能荒废了学业,干脆就把经络穴位图默一副出来吧。丫鬟送晚餐过来时,看见永乐提笔作画,面露喜色。一个时辰之后,晋王来访。 “怎么样,终于记起来了?”晋王说这话的时候想必应该是春风满面吧。可是一看到永乐所画之物时双眼都快冒出火来了,“我叫你画推背图,你这是!?……”永乐忍住笑意,道:“王爷您要是早说要画推背图,我就不会画经络穴位图了。”王爷肃着脸,瞪着她说:“现在就画,本王看着你画!” 你干什么!? 永乐一边慢慢地铺好新纸,沾墨,一边不停地开动脑筋思考如何去画这推背图?是刮痧还是开油,还是按摩腰椎颈椎?想了半天,觉得最贴合题意的应该是画背上推油的图吧,以前去美容院做过的。思及此,摇摇头,晋王真是爱好特别。 等到她画完,晋王拿过去一看,图上两个女子,一个趴着,衣服褪到腰际,一个立于一旁双手按着……他把那纸揉成一团,嘴里叫着:“你——你竟敢戏弄本王……”就逼近过来。永乐下意识地往后退步,被床前脚踏绊了一下,倒在床沿上,而晋王被他拌住一并扑了下去。 永乐见晋王扑下来,连忙别过脸,晋王闷头砸在被子上,永乐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 顿了一下,晋王才把头侧过来,嘴里抽着丝丝冷风。“王爷——”永乐小心地试探,可是这王爷就是不起身,他用嘴努努身后,“我的腰——你愣着干什么,快叫鹤先生。”“哦!”永乐想把王爷搬开,无奈力气不够,只好让他侧一边身子,她抽身出去之后又想把王爷扶好,王爷摆摆手说:“趴着,我就这样趴着最好。” 看王爷这样子,应该是闪到腰了,她一边想着就一边把手放在晋王的腰上,晋王一把抓住他的手:“你干什么!?”永乐说:“等大夫赶来还要半天呢,我先帮王爷看看,放心吧,我是专业的。”一边说一边把外面的衣服掀开,诊断了一下,问晋王:“王爷您这是慢性腰肌劳损,老毛病了吧?”晋王嗯嗯应着。她让王爷往床里面爬爬,脱掉他的鞋子,把腿也放到床上。先疏通了一下膀胱经,然后点按重要穴位,委中穴、环跳穴……约莫小半个时辰,王爷抬起手道:“好多了……”。 她扶着王爷下床,让他自己活动一下,看看还有哪里不适。 晋王突然盯着她,欲言又止,然后就笑起来。他说:“当年本王就任藩王时,对一个厨子发火,父皇特地送封急信过来叮嘱,他说,为人要宽厚,厨子如果有了怨气,在你的饭菜里下毒谋害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呵呵!过去这么多年了,本王可是一直没忘。”他扶着腰际,示意永乐与他一起坐下,“就如刚才我对你——谁知腰病一复发,再威风的老虎也成了砧板上的鱼肉。”永乐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低声道:“我并无害人之心。” 晋王望向远处,像是陷入回忆之中,很久,他才慢慢说道:“大哥也并无害人之心,为人宽厚,对我们一直爱护有加……没想到,会一病不治,撒手人寰。” 这时,有人在外敲门,叫道:“王爷!奴才有要事禀告!”晋王收回思绪,把扶于腰际的手拿开,端正了一下坐姿,道:“进来!”那人进来后附于晋王耳边,说了几句话。“什么?!”晋王惊得站起来,径直走了出去。 钦差大臣 永乐捡起刚才被揉成一团的推背图,不禁笑了起来。然后又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怎么把这给忘了。之前燕王问我是不是李淳风的后人,现在晋王又提起推背图,很明显,他们都想要的是传说中的……”那推背图,是李世民为了推算大唐国运,命李淳风和袁天罡所做,他们夜观天象,推算了唐以后2000多年的国运。听说后来发生的兴旺衰败,事事应验。 这个信息闭塞的时代,找人都找不对,何况找先机,怕是找到了也被别有用心的人给篡改了。还是21世纪好,上网搜索一下就找到了。永乐突然间心情大好,想着这些日子的经历,笑着笑着就睡着了。 醒来已是第二日,感觉有道灼目盯着自己,一睁眼,发现竟然是晋王。她把头往后缩了一下,飞快地猜度他想干什么。晋王看她的样子,大笑道:“再给本王按摩一次。”永乐一骨碌爬起来,庆幸自己是和衣睡觉。 王爷竟然自己脱了鞋子,趴在床上。 永乐晃晃还是昏昏的脑子,嘘了一口长气,先自己伸展了一下身体,转头,转腰,伸展双臂,拉伸……王爷看着她催促道:“别磨磨蹭蹭,快点!”永乐做了个鬼脸,不搭理他,继续舒展。想必晋王是过来睡觉的,按了没几分钟,就睡着了,按完后她没叫他,自己到桌前坐下,展开先前所画经络穴位图,细细看起来。 一会儿晋王自己醒了,起身来,坐在床沿上,咳了两声,示意什么。永乐愣了一下,明白了,赶紧跑过去给他穿靴子。边穿边交代:“王爷您这腰,以后可得好好注意,多做腰骨旋转,活动肌肉,不要久坐、久走,要放轻松,千万不要让它受凉了……” 晋王“嗯”了一声,没说别的话,临出门前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走了。 不一会儿,进来一位丫鬟传话:“李小姐,王爷有请。” 随着丫鬟到前厅,晋王正在待客,王爷指着主位的大人对永乐说道:“这位是钦差大臣刘璟刘大人。今日你就随刘大人南下京师,面觐皇上。”那位刘璟大人站起身道:“李姑娘,请!” 永乐望向晋王,晋王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可以解读的表情。她虽不解,但冷静是她的本色。不过这晋王也着实可恶,刚才要说未说之事就是这吧。她狠狠地瞪了晋王一眼,晋王皱了皱眉头。 救人 此次前往京师走的是水路,乘坐的官船,随从却很少,永乐一直想找机会与刘璟聊天,探探虚实。 那日刘璟得闲,正在船头远望,永乐走过去,开口便揶揄道:“刘大人的钦差大臣做得很寒酸啊。随从区区二三十人,所过之处也不见有各处官员前来迎接。哎。”刘璟对她的挑衅不以为然,“此次纯粹只是替皇上办事,皇上交代,谨慎行之。” 永乐问:“不知刘大人可认识刘伯温刘先生?”刘璟笑道:“正是先父!”然后看着永乐,打量一番,“难道姑娘认识先父?”永乐摇头道:“刘伯温先生的大名可是如雷贯耳,我家乡那里的人都这样说:三分天下诸葛亮,一统天下刘伯温。都说刘伯温先生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是真的吗?”刘璟捋了捋胡子,得意道:“可以这么说……” 永乐又问:“不知道皇上召见我,是否为了李氏先人《推背图》一事?”刘璟没想到永乐有此一问,一时不知作何回答。永乐继续道:“其实当年刘伯温先生辅佐皇上一统江山,皇上大可问先生有关后世之事,如今朝野内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人才比比皆是,为何又要去寻找只是在那传说中的《推背图》呢?” 刘璟望向远方,只顾捋自己的胡子,不再答话。永乐想,估计他也有此疑问吧。 船行至京师港口,突然岸边喧哗之极,很多人都往前走想去一探究竟。刘璟派护卫前去打听,护卫回来报告:“那边一位夫人不慎落水,刚被救起。” 途径落水人被救上岸处,人群纷纷散去,只听有人摇头道:“可惜啊,这么快就气息全无。” 永乐快走几步,看见一衣衫尽湿夫人躺在地上,跪在一旁的应该是其丈夫,嚎啕大哭,立于一旁的随从也低头抽泣。落水者救上岸不可能这么快就没希望了,永乐拔脚就奔过去,探其鼻息,看其瞳孔,在探其心跳时被赶过来的护卫一把抓住,永乐急叫:“不能再等了!让我试试!让我试试!” 那丈夫见此情景,观察了一下形势,跪着走到刘璟面前,不住磕头,哀求道:“大人,就让这位姑娘救救内人吧!大人,就让这位姑娘救救内人吧!……”那家随从们也都悉数跪下:“救救我家夫人吧!……”抓住永乐的两护卫见此情景也望向刘璟,刘璟思虑了一下,首肯了。 永乐撬开那夫人的嘴,泥沙应该被刚救起来的渔民清除过,再试着让她排除肺内积液,应该也被清理过了。永乐想,幸好学过急救,立刻跨跪在妇人上方,进行胸外按压,然后人工呼吸,如此交替进行……最后探了探颈脉,看了看瞳孔…… 那夫人的脸色开始好转,有了脉搏,开始呼吸了。众人都呼出一口长气,想必刚才的气氛非常紧张。永乐坐在地上开始喘气,那妇人的丈夫不停地呼唤着“夫人夫人……” 刘璟看着永乐,咳嗽了两声,自己迈步先行。永乐站起身,拍拍尘土,刚要转身,被那夫妇俩叫住:“恩人!恩人!不知恩人高姓大名,在何方居住,日后我们夫妇一定登门道谢!”永乐摆摆手,“不用了,举手之劳而已!”那夫妇走上前来,男人道:“在下刘公直,这是夫人马蓬瀛,昌黎人,此次是奉旨前往京师上任,他日恩人若有任何需要在下帮忙的,只需知会一声。”永乐笑道:“帮忙就不用了,有缘再说!” 朕找错人了 —————————— 在会同馆等了两日,才被传召。由刘大人送到宫城外,再由王公公带入紫禁城。王公公叮嘱她,进了紫禁城不要东张西望。永乐只有低头随着他的脚步,不敢落下,脑子同样一刻不敢闲下,这朱元璋也是个杀人如麻的皇帝,寻访李氏后人是要图还是要杀? 转来转去,进入一座偏殿,永乐偷偷地打量了一下,猜想这应该是皇上批阅奏折的地方。 等了许久,传来一声“皇上驾到!”听说不能直视龙颜,只有低头瞧着胸脯以下。皇上有点发福,走起路来却步履矫健,他的衣服上别了很多纸条,随着走路衍生的风飘动,像羽毛似的。他走到永乐面前,停下脚步,摘了身上几个纸条下来,随从的一位公公忙过来接着。 然后就听见他问:“朕听说你是李淳风的后人,家中还有什么人?” 永乐的心怦怦乱跳,没想到自己会比想象中的紧张,皇上这话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回皇上,民女姓李,但不知是否李淳风的后人。从小无父无母,无亲无故。” 皇上沉默不语,不知他什么表情。一会儿,听见他慢慢说:“你可知在朕面前不说实话是欺君之罪?”字字低沉而严肃。 永乐吓得连忙跪下,“民女不敢撒谎。民女从小在乡野长大,不懂规矩,若言行有失,还望皇上恕罪。” 皇上哼了一声,转身回到桌前坐下。然后那随从公公来永乐身边,挑起她脚上的裙摆看了一眼,对皇上点点头,接着就听到皇上问:“那你为何会在晋王府中?” 永乐只有如实回答:“半个多月以前,民女阴差阳错被带进燕王府,早就与燕王讲过并不是他要找的人,因为民女不认识李良玉,未曾与父亲隐居深山,燕王也相信了。可是不知何故又被黑衣人带进了晋王府,晋王让民女交出推背图,民女曾跟一位师傅学过一点岐黄之术,还以为晋王所指推背图就是那岐黄按摩之术,但是还未来得及向晋王明言就被刘大人带来京城了。” 半晌,皇上淡淡说道:“如果确如你所言,那就是朕找错人了。”永乐静静跪着,不敢接话。又过了半晌,皇上说道:“你下去吧。” 永乐松了一口气,心中暗自欢喜,事情比她想象中的简单多了。 出得宫门,回头望了望这紫禁城,心中是感慨万千,封建王朝的统治者,一个念头可以令人生,一个念头可以令人死,每个人的性情行为直接关系着国家的兴亡,每个王朝都是前面的皇帝励精图治,后面的骄奢淫逸,这座城见了太多,在它看来,这都是云淡风轻的事吧。 出了宫门就是皇城,在皇城外遇到了刘璟大人。永乐开心地走上前道:“正要去和刘大人道别呢,我的事情说清楚了,要走了。”刘大人站定,捋了捋胡子,说:“老夫刚从皇上那回来,恐怕此事还有下文。”他看了一眼面露疑惑的永乐,淡淡地道:“到我府上再细谈吧。” 皇上的心思 永乐与刘大人细说了此事的来龙去脉,刘大人又细细问了觐见皇上的每一句话每个场景。听完后只在那吹茶沉思,还未发一言。 永乐心里着急得很,不知刘大人在皇城外的话是什么意思。等喝完一盏茶了,刘大人才慢慢说道:“想当年,先父与皇上一同打天下,交情甚深,后来遭到胡惟庸陷害,全靠皇上还了先父一个清白。如今皇上念在与先父的交情,才对老夫委以重任。皇上坐拥天下,子孙各地封王,家大业大啊,藩王们各拥一方,其心难测,老夫每年担任钦差,巡视各个王府,老夫就是皇上的眼睛。” 永乐以为那朱元璋防的只是功臣,没想到还防着儿子。她试着问道:“那,皇上的眼睛想看到什么?” 刘大人笑道:“老夫巡视王府是皇上的眼睛,可皇上的眼睛却不止老夫这一双。”永乐不解:“即便如此,与我这阴差阳错之事又有何关系?”刘大人问:“你可是先进的燕王府再进的晋王府?”永乐答是。又问:“燕王可是知道你并非要找之人?”永乐答是。再问:“那晋王可曾对你讲李良玉就在他的府上?”永乐答是。刘大人才说:“这就是此事未完之因。” 永乐还是不解:“难道晋王与燕王做的都是令皇上不高兴之事?”刘大人摆摆手,“非也。寻访推背图一事虽然没有直接交给各王爷进行,但是王爷们若在自己的封地内寻到了,那自然是会论赏的。姑娘的事是有人密告给皇上,说李良玉父女在晋王府。皇上派老夫前去,晋王却咬定只有姑娘一人,如果他说的不是真的,那就有可能藏匿了李良玉。现如今看来,怕这密告是燕王所为。” 永乐重复道:“大人的意思是,皇上想让我再去探探晋王所言是否属实?”刘大人补充道:“是我和你一同前去。还有燕王府也要走一趟。”永乐大悟,“莫非燕王此举重在打击晋王?”刘大人点点头,“去年,晋王被人告发心怀异谋,皇上大发雷霆,一怒之下将晋王贬为庶民,但因为考虑到如此会导致燕王在北方边境一方独大,才又恢复了晋王的爵位。而今太子病逝,新皇储未定,对这两位王爷不得不谨慎待之。” 永乐心想,朱元璋将来立朱允炆为太子,为的就是两位王爷能继续相互牵制。可惜,千算万算算不到,事情还是发生变化了。 这时管家在门外通传:“马司宫求见!” 没想到马司宫就是那日所救妇人,见了永乐特地叩谢一番,“恩人没有留下姓名,今日在朝上见着刘大人,才打听过来,没想到一来就遇见恩人!奇缘啊!”那马司宫三十岁左右,看来饱读诗书的样子,絮叨间得知奉旨前来上任的就是这位夫人,在钦天监出任尚宫司宫。没想到还有女人做官。马司宫请永乐到她府上做客,要设宴款待,永乐没有理由拒绝。 报之以琼瑶 —————————— 马司宫的丈夫刘公直在朝中任詹事一职,见了永乐自是十分热情。从府上的摆设,可以看出夫妇俩都是平静安宁之人。永乐恭维道:“马司宫真是出色的女子,事业成功,家庭幸福,令永乐好生羡慕。”马司宫说:“别司宫前司宫后,听着好生分,若永乐姑娘不介意,以后我们就以姐妹相称,以后你叫我马姐姐,我叫你永乐妹妹。”永乐自是十分欢喜,笑道:“那永乐就高攀了。”马司宫一边说“哪里”,一边拉她进里屋说话。 入得里屋,马司宫拉着永乐在床边坐下,从床头拿出一个首饰盒子,“妹妹若不嫌弃,就收下姐姐一点小小心意。”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通透的玉镯。永乐见状忙推却,“这么贵重的东西永乐不敢收。”马司宫捉住她的手,给她戴上,“这是姐姐的心意。再贵重的礼物也比不过妹妹救了我这份恩情。”永乐见推辞不过,忙从另一只手上取下那块手表,“既然姐姐不嫌弃我,当我做妹妹,那我们礼物互赠。这块表不值钱,又坏掉了,但是对永乐的意义很深。” 马司宫一脸惊讶,“这物件从未见过!”永乐把手表递给她,“这是用来看时间的,比看天计时,漏斗计时方便准确多了。”指着那表盘,对马司宫细细讲解时针分针秒针是哪支,怎么看时。马司宫一脸惊喜之情,又详细问了表的工作原理是什么,永乐所知并不多,关于表里面的构造就大胆地猜想了一下。 言毕,马司宫欢喜道:“妹妹真是个奇女子,能救人于危难,又有这样伟大的发明!”永乐笑道:“这哪里是我的发明啊,我家乡新奇的东西那么多,我都只是会用而已。”马司宫道:“不知妹妹的家乡在哪里,日后姐姐也想去见识见识。”永乐收了笑容,叹口气,缓缓道:“我也想回去,可是不知道怎么回去。” 马司宫把手放在她的肩膀,安慰道:“妹妹,我虽然去过的地方不多,但是听你讲起你的家乡,我知道那一定是个很好的地方。只要你想回去,姐姐一定帮你。你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对姐姐说。”永乐忍不住趴在她身上哭了。马司宫轻轻拍着她的背:“别担心,如果有困难,一定记得要来找姐姐。” 虽然现在还不知道如何回去,但是永乐一定不会放弃的。 初探 晋王府。晋王对于永乐与刘璟的共同造访颇感意外。刘大人只道:“皇上钦派老臣巡视晋王府,这位李姑娘,老臣交还给晋王。”永乐对晋王行礼,“王爷,皇上已经问过该问的话,还请王爷把父亲大人放了吧!” 晋王看看刘璟,又看看永乐,刘璟抚须落座,永乐垂头不语。他甩甩袖,哎呀一声,走到刘璟面前焦急道:“刘大人,你怎么还是不相信,本王说过很多次,李良玉并不在本王府上!”刘大人道:“现在不是老臣信不信的问题,是这位李姑娘不相信,她说王爷您曾亲口对她讲过李良玉在王爷府上做客。老臣只是做个顺水人情,就领了她来。”永乐见状,直接跪在地上,略带哭腔叫道:“王爷,您就放了父亲大人与民女团聚吧。”晋王气道:“若是不信本王,你就把这晋王府上上下下都找遍,看看到底有没有!” 一时气氛凝重至极。三人都不说话。 刘璟微微叹了口气,道:“也罢!王爷说没有那定是没有了。李姑娘你稍安勿躁,寻找令尊之事再从长计议。”永乐抬头望了望晋王,晋王瞪了她一眼,仍然生着气。刘璟对晋王道:“老臣这几日依例巡视王府,李姑娘就交由王爷安排。”他又看向永乐,“等老夫走时,李姑娘你也一并离开吧。”永乐轻声应了“是”。 晋王对管家交代了一声,一会儿过来一位丫鬟,永乐便跟着她走了。 这次没住那个阴暗的房间了,换了一间小而舒适的客房,还有两个丫鬟服侍她。永乐是一个慢热的人,人际交往上比较被动,几日了,连这两个丫鬟叫什么她都没问。王爷自是几日未见,也不知刘大人巡查得如何。虽然她从未见过李良玉,却不禁为他感到悲哀,如果是能隐姓埋名换身份那自是最好,不然一辈子过着逃匿的生活。 想起晋王,永乐觉得他并不像心怀异谋之人,虽然有点小聪明,做事冲动了点,还算好相处,听刘大人讲起,废爵之事对他影响比较大,以前都是他处处争对燕王,挑燕王的错,燕王装病不理,实际上,却是自己被燕王攻得毫无还手之力。有句话叫做,会咬人的狗不叫。永乐笑了出来,会叫的才是狗嘛,像晋王,张牙舞爪的。之前还被她画的推背图气的直嚷嚷,马上又因为腰椎的事打开心扉。而不叫的燕王,那才是一匹狼,明知她不是李良玉之女,还假惺惺留她住下,然后故意让晋王的人掳走她。 想到此行的目的,没道理就这样一直等待,她让丫鬟去询问晋王什么时候有空,能否抽两个时辰给她。丫鬟带回话,王爷去了杏花岭,酉时才能回来。 对饮 晋王过来的时候永乐正靠在床帏打盹。他坐下就不停地倒水喝:“立秋了!天气也不见得凉爽了!”永乐赶紧起身在桌边坐下,接话茬问道:“接受巡查很忙吗?”晋王端茶的手顿了一下,看着她,一仰头灌了一杯下去。反问道:“你什么时候走?”永乐给他续上一杯,笑道:“王爷这是在下逐客令吧!您忘了刘大人说,他走我才走,您应该问问他什么时候走。” 晋王不语。摸着下巴打量她,“说吧,叫本王来到底所为何事。”永乐咧了咧嘴说:“找你来聊聊天啊,也不枉相识一场。”晋王怀疑地瞅着她,“你不会也是父皇派来的人吧?”永乐鼓气道:“王爷你的忘性真大,是谁把我从燕王府掳来的?”王爷说:“本王是将你掳来了,可是父皇将你召了去。”永乐说:“难道不是王爷自己请的功吗?” 晋王哈哈大笑,“原来你就是为这事恼本王!”他凑近,低声道:“其实,本王当初说令尊在府上做客,是骗你的。其实本王后来仔细想了想,觉得,你应该知道本王在骗你。”永乐不禁一怔,“王爷此话怎讲?”晋王道:“因为你至始至终都没担心过。”永乐对着他笑,偷偷伸出大拇指,恭维道:“王爷,我就是欣赏你够聪明。”王爷嘴角含着微微的笑,慢慢地坐直了身子。 永乐摇摇茶壶,没水了,她提着空空的茶壶对晋王说:“不如我们拿酒对饮吧。”晋王不可置信地说:“与本王对饮?自不量力吧。”永乐挑衅地看着他。晋王于是吩咐丫鬟去搬酒,待丫鬟搬来时,吓了永乐一跳,两坛子酒?晋王推了一坛子酒在永乐面前,也挑衅地望着她。永乐皱起眉头张大了嘴。晋王道:“怎地不敢喝?” 永乐心想,死就死吧!真言总是在酒后。遂把嘴一抿,指着右脸的酒窝说道:“谁不敢,看见没,奶奶说有酒窝的人都能喝。谁怕谁?”她摆上两个空茶杯,豪气地说:“倒酒!”晋王傻眼:“你——你敢叫王爷倒酒?” 永乐望着他,露出遗憾的神情:“不是吧,与女人喝酒这么没风度?我来教你男人怎么绅士:吃饭呢,你要帮姑娘家把桌边的凳子拉开;出去逛街,要帮姑娘家拎东西;下雨了要帮姑娘家打伞;喝酒呢,你就要负责倒酒。”边说还不忘边比划,说完转念一想,怕是自己没喝就先醉了,也不看看现在什么年代,忙打哈哈起身搬坛子倒酒。 晋王刚要端那倒好的酒,永乐拦住道:“慢着,我们来制定规则喝吧。”晋王挑眉看着她。永乐想了想,说:“我来教你玩游戏吧。把手伸出来。石头剪刀布,谁输了谁喝酒。”晋王倒是觉得这很新鲜,永乐讲好游戏规则就开始了。 再探 “石头剪刀布!”晋王输了,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石头剪刀布!”晋王又输了,永乐把自己的那杯递给他。玩这游戏永乐是高手,她偷偷在心里乐,但是又怕晋王无趣,于是第三局,永乐输了。 晋王很开心,起身倒满两杯酒。永乐刚要喝,转转眼珠,放下酒杯笑道:“这样光喝无趣。不如再加一条。赢的人可以问输的人一个问题,输的人必须回答。”晋王拍手称好,指着酒杯道:“先喝了再来!”永乐说:“就从这局开始,我输了,你现在可以问我一个问题。” 晋王想了想道:“你与令尊分开多久了?”永乐答:“好久了。”晋王说:“这样就算回答了?”永乐点点头,怅然道:“恩,很久了。”晋王不甘心,“再来!” 这回轮到永乐发问,之前还在思考先问什么问题好,既然他先提到李良玉,永乐打算就顺水推舟,“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不知道王爷有没有他的消息?”王爷回答得很干脆:“没有!” 轮到永乐继续发问:“那王爷是如何知道我的消息,将我掳来的?”晋王一饮而尽,“是本王接到的密报。”永乐努努嘴,果然是有人故意放风。 晋王问:“与刘大人离开后你去哪里?”永乐道:“去找燕王。让他送我回去。”永乐问:“所有兄弟中王爷与谁感情最好?”永乐问:“王爷有几个王妃,最爱谁?”永乐问:“说说最近最开心的一件事。”永乐一直赢,问了好多八卦,她只是零零碎碎喝了十几杯,晋王喝光了两坛子酒,又叫了一坛。 —————————— 翌日,醒来时,口中淡而无味,喝得不多却觉得自己满身酒气,喝了很多水,又泡了个澡,一直到傍晚时分才好多了。丫鬟拿了一些洗干净的葡萄来,永乐两眼放光,她问丫鬟:“还有多少葡萄?”喝白酒不如喝葡萄酒,以前自己酿过的,总算找点事做。 清洗,晾干,入坛,终于快乐地忙活了一天。封好坛子后,她在上面写上了当日日期,后又注释:葡萄酒,需发酵30天,写的简体字,写完正好晋王过来,问她写的什么,她解释了一下,叮嘱他要喝的时候先把上面的葡萄皮舀去,别忘了盖好盖子。永乐说:“我走以后难得再见,相识一场,这葡萄酒就送与王爷留作纪念吧。后会无期了。” 晋王问:“去燕王府?”永乐点点头。晋王又问,“把你送回去,然后呢?”永乐摇摇头,“然后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晋王道:“不如就留在本府,本王帮你寻找令尊大人如何?”永乐“噗嗤”一声笑出来,晋王严肃道,“本王并非戏言。”永乐道:“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晋王示意她说,永乐说:“还请王爷先恕我无罪,我才敢讲。讲了之后王爷也不准生气。”晋王默想了一下,同意了。 冲动是魔鬼啊 永乐还是打定主意了要告诉他一部分事实,不然总觉得自己欠了他似的。在心中给自己打打气,弱弱地问道:“王爷可知道李良玉的千金叫什么?”晋王沉思一下,“本王好像记得叫什么锦,对了,叫李素锦。”永乐行个礼,“民女叫李永乐。”晋王疑惑:“难道本王记错了?” 永乐道:“王爷没记错,只是我并不是那李素锦。” 晋王一惊,打量她半晌,再次确认道:“你不是李良玉之女?”永乐点点头,静静地立着。晋王又好气又好笑,来回踱着步,窗外吹进来习习凉风,从窗子望出去,可以看到光了枝的柳条在轻轻摆动。感觉这些日子好像是与刘大人在一起捉弄晋王,说出来还是轻松多了。 晋王默默道:“你居然欺骗了本王这么久,你——”他有点气急败坏的样子,说不下去,马上又苦笑出来,复问道:“你究竟是谁?是不是燕王府派来的?”永乐答:“永乐并没有欺骗王爷的意思,是王爷从未问过就一直认定我是李素锦,还把,还把我交给皇上。”对着晋王无奈的脸,永乐装作生气的样子道:“永乐受了这份气自是不甘的。之前在燕王府,燕王就曾问明白过,知道找错了人,就答应送永乐回去。若不是王爷你求功心切,永乐是不会不清不楚地卷入这乌龙之事的。” 晋王切齿道:“一切还都是本王的错啦?!”逼近永乐,眼内泛着杀气。永乐忙劝道:“王爷答应了要冷静,冲动是魔鬼啊!”晋王吼道:“叫本王如何冷静!”永乐无语,满脸无辜。 晋王自己慢慢平复了一下情绪,又问:“父皇可是知道你并非李良玉之女?”永乐柔声答:“知道。”晋王缓缓道:“又被父皇看了一次笑话。”好像最后的力气都放在这句话上了,瘫坐在凳子上。 永乐明白他的心情。想告诉他,皇上并没有要看他笑话的意思。张了张嘴,却没说,这样的家庭,比不得平常百姓家。在这样的时代,也容不下那么多的好心。 【请大家多多支持小金的文文,每日两更,收藏!推荐!收藏对新文很重要的说!】 这位王爷嗅觉很灵敏 去燕王府的路上永乐就一直在想,该如何找到机会再去那磁井,如果凑巧又穿越回去了,那是再好不过了,如果不能,也好找找原因。 燕王府很大,应该是故宫的前身吧。再见到燕王时,他正与一僧人交谈。眼睛扫过她,带着淡漠。永乐来燕王府可是带着好心情来的,她主动打招呼:“王爷不认得民女了?” 有人过来与燕王耳语了几句,燕王又和僧人低声说了几句,僧人行了个礼,准备离开。永乐突然想起,这个僧人应该就是那个要给燕王戴白帽子的和尚!僧人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永乐行了个礼:“这位师傅,您是不是就是那个——师傅?”一下子想不起来该如何称呼。僧人还礼:“这位姑娘认识老衲?”永乐笑道:“啊哈,我知道你,你挺厉害的!” 燕王凝视着她,“李姑娘,怎么那日在别苑不辞而别?”僧人见状对永乐行礼离开。永乐想,做了那么多事还装无辜。但此次来是有求于他,遂对燕王笑道:“不知道王爷答应送我回去的话还算不算数。”燕王问道:“怎么?李姑娘不是与刘大人一起来巡视本府的吗?” 永乐心中嘀咕,消息很灵通嘛,那你还装。却依然笑道:“永乐本是想自己回去的,可是不认得路,还得麻烦府上观护卫送一程。” 燕王提步走来,这时候的夕阳染红了半边天空,整个人都被夕阳染红了颜色,他眯起眼睛望着前方,缓缓道:“那就等刘大人巡查完,本王再送姑娘回去吧。”他的眼神深邃,内心应该很幽远吧,灵魂深处是很孤独的吧,永乐这样想,倒是有点同情他了。 燕王走到她身边停住,看着她,“李永乐?”玩味着这三个字,嘴角露出一丝笑,“如果姑娘觉得闷,可以在府内随便参观。若有不明白之处,本王可以亲自解答。” 永乐没有接话,静了会儿,燕王径直走了。看着他远走,永乐又觉得,真是一匹狼啊。嗅觉很灵敏。 服侍永乐的丫鬟叫小翠,是个开朗的丫头,不是她主动介绍自己,永乐不会主动去问的。见永乐站在庭院中,忙赶过来,说道:“刘大人请姑娘过去一趟。” 出得庭院来到前厅,刘大人与燕王正对弈,刘大人只是看了一眼永乐,算打了个招呼,燕王对着棋局独自沉思。永乐于是立在一旁观棋,虽然看不懂这黑白围棋,但是看人就知道,刘大人轻松的姿态,定是占了上风。 一连下了几局,燕王都棋差一着。永乐只是在心里琢磨,不知这燕王是真输还是故意的。燕王见连输了几局,急道:“刘大人你就不能多让本王一些?”刘璟抚须,嘴上挂着笑,眼睛却是没有丝毫笑意,慢慢道:“可让处则让,不可让处不敢让。”燕王爽朗地笑起来,把棋盘上的棋子随手往前推做一团,亮声道:“刘大人棋艺精湛,本王甘拜下风!” 思乡 看似云淡风轻的几句话,永乐却感受到了一片刀光剑影。于是她猜度,燕王定是故意让输,看得出他是一个低调的人,做事小心谨慎,让人抓不到把柄。而刘大人,话中有乾坤,只是不知道是在提醒还是在警告。 这时,门外侍卫来报,“高丽使者求见!”燕王甚是开心,“快传!”忙唤人收拾这残局,亲自走到门前相迎。来使名叫赵浚,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与燕王好像比较熟络,听他们交谈,应该是去年给朱元璋贺寿经过北平,见过一面。 燕王为来使介绍了刘大人,落座之后便问:“听说李成桂将军已经受拥为王?不知现今上下形势如何?”赵浚道:“李将军受拥为王,还未得到上国的正式册封,李将军拟定国号恭请上国皇上决定,臣此行正是为此事,今夜在北平稍作休息,明日天亮就要启程。” 燕王看了看刘大人,对赵浚说:“那是最好!不如今晚就在本王府上用膳,让本王一尽地主之谊。”说完便吩咐葛长吏设宴款待,赵浚忙谢恩。永乐见此情形遂与刘大人告辞,先回房去了。 这夜永乐梦见奶奶了,奶奶抚摸着她的头,慈祥地笑着:“奶奶希望你啊,永远快快乐乐……”“奶奶……”永乐叫她,她不回答,只是那么笑着,永乐抬起手却抓不住她,到处都是迷雾,永乐不停地跑啊,跑得好累啊,奶奶不见了,撞见一个人,那么宽厚的肩膀,是谁呢?想一睹尊颜,头却沉沉地抬不起来,只觉得这胸膛就像港湾,她终于可以歇歇了…… 醒过来的时候是深夜,眼角还噙着泪水,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只好起身来。快到八月十五了吧,今夜很灿烂,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棂撒进来,永乐走到那月光里,看着月光洒在自己的身上,第一次思乡之情这么浓郁,奶奶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都在这月光的照耀之下,那二十一世纪的所有牵挂是不是都与永乐一样在这月光的照耀之下? 开门来到庭院,仰望夜空,星星寥寥无几,只有硕大的月亮冷冷清清地发出光辉。在被卷入磁井的时候,所见的那颗流星,是自己吗? 来到了这个世界,却好像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如今所见的权谋争斗通通都毫不关己,但是又为什么自己决定不了自己该如何走呢?看着这一切,心是自由的,身却不自由。 远远的,永乐在这月光下的庭院里散步,披着的浅黄色罩衣发出朦胧的光,在这清凉如水的夜里,就像误入凡间的精灵,找不到回家的路…… 接下来的打算 ———————————— 今日燕王派人过来请永乐,说是带上她一起去巡查王府护卫设置情况。燕王与刘大人在前交谈,永乐只是静静在后面跟着。巡查的事并不轻松,不仅府内有生活、治安方面设置的护卫所,府外还有治安、监管地方官吏的护卫所,单是路程和脚程加起来,一天下来工作量都是惊人。 在晋王府她是什么活动都没有参与的,不知燕王此举意义何在,莫非真认为她大有来头不成?永乐现在最担心的,是刘大人巡查完燕王府之后她该何去何从,还需要与大人一起返回京师吗?复命的是刘大人,应该与她毫无关系,如果不用去,那她要干什么去呢?回到那口磁井?然后呢?等待巧合的时间再穿越回去?不然怎么办,留在古代嫁人生子?哎,真是越想越复杂。她摇摇头,正巧碰上燕王回头看她,烦躁的心让她直接无视他。可是没走几步就撞在他身上了。 永乐忙赔礼。燕王笑着对刘大人说道:“本王说李姑娘是满腹心事吧,果不其然,连走路都心不在焉。”刘大人问:“不知永乐姑娘为何事烦恼?”永乐瞪了燕王一眼,对刘大人说:“我没事,只是一时走神了。”刘大人点点头,提步先上马车。永乐也要提步,被燕王拦住:“刘大人后日便要回京,李姑娘是何去何从啊?”听他这么一问,永乐怔了一下,抬头望着燕王带着笑意的眼,难道他有意刁难自己不成?没有回答,从他身边绕了过去。 目前这个问题自己也没有答案,燕王想知道的无非是她这颗棋子是否是一枚闲棋吧。 马车很大,可以坐四个人,刘大人已先于马车上等着了,永乐自寻了一个位子坐下,等了一会,燕王还没上车,永乐撩开马车车窗的布帘,见燕王正与葛长吏交谈。永乐转头看了一眼刘大人,终于问道:“燕王府巡视完毕,不知永乐是否还要与大人一起回京呢?” 刘大人看着车外,想了想,说:“那倒不必,老夫后日便要启程,姑娘可自便。”永乐心下顿生欢喜,“这些日子巡视两位王爷府上,永乐自问未能为大人分忧,但刘大人对永乐的照顾,永乐没齿难忘。” 刘大人看着她,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姑娘言重了。老夫可以看得出,姑娘是一位有心之人,聪明机警,做事有分寸——不知姑娘接下来有何打算?”永乐道:“虽然永乐无父无母,但还是很想念家乡的……”忽闻外面一阵马蹄声。 刘大人掀开马车门帘,只见远方奔来几个人及一群马,那为首的下马与燕王行礼,永乐问刘大人:“不知来者何人,好大的气势。”刘大人脸色沉静,像是自言自语道:“蓝玉大将军,他不在边境征战,为何到了此地?” 蓝玉?不是那有名的胡蓝之狱的蓝玉吗? 这位王爷够大胆 见刘大人下了马车,永乐也跟了出去。 只见那蓝玉将军长得甚是英武,一身盔甲,气势非凡。听他说于北方征战缴获一批优良战马,路过北平,知道燕王好马,特地选了一批献给燕王。 燕王没有立即作答,转头看见刘大人与永乐前来,遂向蓝玉介绍了刘大人。蓝玉与刘大人打招呼时,永乐发现燕王在盯着自己,不禁为他担心,因为知道那蓝玉的下场,知道胡蓝之狱牵连甚广,只想着他的东西是万万要不得的,遂看一眼蓝玉对着燕王摇了摇头。蓝玉看上去不好惹,但是得罪他总比得罪朱元璋好。 这时蓝玉对刘大人说着即将奉命转战四川之类的话。他的声音粗狂嘹亮,估计一路征战所向披靡,得意得不得了。刘大人恭维了两句,转身回马车。永乐也只好跟着回马车。 在马车上听不太清他们的谈话,不一会儿就见蓝玉拂袖上马不顾而去,随从及战马都跟他走了。永乐松了一口气。 只听刘大人低声说道:“蓝将军南征北战建功无数,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得罪蓝将军,这燕王可真够大胆。”永乐心想,世上的变化只是一转眼的事,谁能预料的到将来如何。 燕王上了马车,兀自摇头苦笑。刘大人没有发表自己的评价。永乐也跟着沉默不语。 马车走了好久,刘大人对燕王说道:“明日老臣还有点私事要去处理,永乐姑娘就交给王爷,希望王爷能派人将她安全送回去。”王爷看着永乐,眼中含笑,“好,既然刘大人开口,本王定不负所托。”永乐微笑着对燕王回了个注目礼,可是燕王的眼睛还是没有离开,闪烁着异样的光,永乐突然发觉得自己刚才太多事了,燕王是何许人也,需要她指手划脚的吗,他不一定领情,估计自己还惹上一身麻烦。 永乐才担心起来,顿时觉得这马车挤得慌,漂浮着一种异样的空气,让她又闷又燥,只好把马车窗帘撩开,看着外面不断后退的街道。还是多关心自己回去这件事情吧。 【请大家多多支持小金的文文,每日两更,收藏!推荐!收藏对新文很重要的说!】 绝望了 燕王还是信守承诺的,第二日早已备好了马车,令永乐不安的是,他要与她一同前去。观童驾马,她与燕王共用一辆马车,这马车比昨日那辆小太多了,两人有点嫌挤,观童说是因为路不好走,所以将就一下。 马车走得很慢,上次是被打晕了带入王府去的,永乐也不知还要多久才能到,与燕王同在马车内确实让她很忐忑,就怕燕王问些她回答不了的问题,比如她是从哪里来的,昨天为什么要对他摇头之类的。后来她偷偷地瞄到燕王在闭目养神才放下心来,也许睡着了。 太阳西斜的时候,才到了那座废弃的宅子。 上次没有怎么关注这周围的大环境,现在细细看来,不失为隐居的好去处,有山有水有树,宅子都是石头建造的,雕刻得很精细。可是,找遍了整个宅院,不见那口井! 燕王远远地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压低声音问观童:“这位李姑娘寻的那口井可有什么特别之处?”观童答道:“属下并不是很清楚。当日一来便与黑衣人激战,并未见过那口井。”燕王又问:“可查出来那黑衣人的来历?”观童道:“是晋王的人。”燕王沉默不语。 观童走到永乐跟前道:“李姑娘,你是留在这宅子这里,还是与我们一同到市集找间客栈?”永乐不发一言,眼泪唰唰地往外流。 是啊,接下来怎么办?怎么办?离开学校将近两个月了,与奶奶失去联系两个月了,与所有认识的人不辞而别两个月了。这两个月来她一直忍受着不适应,衣食住行都不适应,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一直都抱有回去的希望,哪怕让她再等到巧合的时间,那至少是有希望的啊,可是现在连一点希望都没有了!该怎么办啊! 她蹲下,抱着膝盖抽泣,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绝望。 燕王与观童静静地看着她,日头一点点西落,林间变得阴冷起来。观童在房子里燃起一堆火,王爷也进屋了,只有永乐还蹲在原地哭泣。 永乐以为自己是哭晕了,或是哭着哭着睡着了,颈后的疼痛告诉她,又一次地被人袭击了。那就这样闭着眼睛吧,不要醒来,反正都回不去了,还有什么事比这更恐怖更让人寒心呢。 “喂”有人拍打着她的脸,烦躁地挥舞着手把那人赶开,一会儿那人又摇晃她的身体,“永乐姑娘!”这声音好熟啊,这不是——睁眼一看,是燕王!吓了一跳,立刻僵直了身子坐正,这是怎么回事? 意识开始渐渐清醒,好像她蹲在那里哭了好久,后来燕王和观童来叫她一起离开。她不肯,说自己回不了家了,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呆着。僵持了半天,后来她就晕过去了。现在还在这马车上,不会是他们打晕了她弄上来的吧? 燕王说:“刚才不得已,得罪了。既然姑娘无处可去,不如还是回到本王府上再做打算吧。” 在这里举目无亲,这样一句简单的安排,就好似一颗救命的稻草。永乐捂着脸,点点头, 转机 —————————— 很快就到了王府。却发现刘大人并未离开,刘大人见他们回来,庆幸道:“太好了。永乐姑娘一起回来太好了。”永乐还在云雾中绕,不明白发生什么事了。 刘大人解释道:“姑娘还得随老夫一同进京。”永乐问怎么了,刘大人故作神秘,“等你见了皇上就知道了。”不是吧,又要去见皇上? 燕王也于当日接到皇上的手谕,宣布新立皇储的事,所有王爷们都要赶赴京师,于是永乐燕王与刘大人一同上路了。 这次是由天津港口行水路至山东,再走驿道至京师。与燕王同行的除却一众护卫,还有一位年轻的马公公。马公公对大海很感兴趣,什么事都觉得很新鲜,永乐与他还能多说几句话。在船的楼阁上,他们又一起看海,永乐指着远方说道:“你看,远处海天一线,看不到尽头,这海有你想象不到的大,从来就没有人到达过对岸。” 马公公却认为:“远处有没有岸还是未知。”永乐笑着看他,就像看一个小孩一样,这个时代的人难免会有这样的看法,于是对他说:“等过几年,有人会航行到远方去,会遇到很多很我们一样的人,如果你以后有机会见到他,你就知道了。” “如果真有此人,本王倒想见见。”燕王也上了楼阁。永乐在心里说,那人可是你派去的。见两人不再说话,燕王笑:“你们继续,本王当个旁听。”顿了一下他又说:“父皇现在实行海禁,怕是没有人能那么轻易出海了。” 永乐把手伸出船舱,沐着海风,幽幽地说道:“什么事都会变的,此一时,彼一时。”燕王点点头:“你说的对。什么事都会变的。此次去京师之事,一年前也未曾想到。” 马公公给燕王倒了一杯茶,燕王抿了一口,又问她:“还没请教姑娘芳龄,祖籍何方。”祖籍?这个永乐可要好好想想了,祖籍21世纪?呵呵。自己不觉笑了出来。燕王看着她,等她回答呢。永乐道:“我,我也不知道。”是不知道怎么说,古今地名都不一样,好难讲。 站起身,踱到窗边,燕王说:“本王看姑娘应该有十七八岁了,不知可曾婚配?”永乐笑了笑,已经22了,看上去很小吗?她摇摇头。 燕王问得很直接:“那日在荒宅,为何如此伤心?”永乐愣了愣,他心中难免有疑问,不想说谎,但是她是一个凭空多出来的人啊,该用什么样的身份合适呢?吱唔着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讲……”他凝视她良久,才说:“若是姑娘有难言之隐,不说也罢。”永乐心想,那是最好不过了。 02庸医 —————————— 一踏上京师的土地,永乐就被召进宫了。“朕记得你曾说学过岐黄之术,晋王上表举荐你,不知你医术如何?可愿成为御医?”御医?永乐还真是给吓了一跳,才大学本科毕业,还没正式工作过,只有实习经验,也能做御医吗?一时愣住,不知该如何回答。 “朕幼时丧父,皇后先走这么多年,到老了又遭丧子之痛,如果只是作为一个平常人家的老头子,人生难有幸福可言!可是朕还有天下,天下安,朕亦安。这样一想,也告安慰。” 永乐诚惶诚恐:“皇上天福永享,寿与天齐!” 皇上笑道:“人都难逃一死,朕也是人。朕打下了这天下,现交予儿孙们守护天下。朕的这些儿孙们,该好好注意身体了。太子的事,让朕得到了教训啊。每个王府虽都有良医所,但也缺一个陪侍左右,侍奉周到之人,朕已诏告天下,选精通医术之女子进京,就是为每个王府选拔一位医术精湛之女良医啊。”听皇上的意思,以后是为王府服务的,王府可比宫中好做多了。 皇上饶有兴致地说:“让朕考考你。”永乐顿时捏了一把汗,皇上说:“人生病时,难辨五味,人若患眼疾,是否也难辨六色?”他笑道:“这个问题,朕思考了很久,问过很多太医,答案都不能让朕满意,你有何见解,不妨说说看。” 永乐心中沉吟,这个故事好像听过,说朱元璋差点就发现了色盲,只是当时的御医含糊带过,未曾深究。虽然自己明白色盲之事,但是这些怎么跟皇上讲呢?没想到自己也成这庸医其中一员了。 “回皇上,民女认为应该是。民女曾见过一位农夫,他分辨不出红辣椒与绿辣椒,红叶子与绿叶子,从小他眼中的世界就与常人不一样,但是因为他看见的红色从小就被告知是绿色,虽然他眼中的绿色与我们所见的绿色是不一样的,但这并不会影响到他的生活。”说得这么绕口,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懂。 “哈哈,有趣。”皇上笑道:“世间确实有难辨颜色之人,不知可有办法医治?”永乐心虚道:“回皇上,难辨颜色之眼疾,民女不知如何去医治。”读书的时候没有好好学习,如果自己是一部百科全书就好了。 皇上笑而不语。一会儿就让她退下了。 —————————— 新皇储 还没等回到会同馆,马司宫就派人接了永乐过府。 “妹妹!”马司宫居然亲自在门口迎接,“妹妹!终于又见到你了。这次进京一定要在姐姐这里好好住几日!”永乐拉着她的手道:“姐姐不怕叨扰,妹妹我自然是非常愿意的。” 进得前厅,马司宫立刻叫人去收拾客房,准备热水,这厢有人端上了茶水和糕点。马司宫问道:“不知皇上这次招妹妹进宫所为何事?”永乐苦笑:“皇上问我可否愿意去王爷府上做良医?”马尚宫递给她一块糕点,“不知妹妹被派到哪位王爷府上?”永乐叹道:“还不知道呢,应该不会这么快吧。” 马司宫道:“每年皇上都会赏赐每个王府太监侍女护卫这些,好像这次是第一次赏女良医。不过——这不是一件好当的差事——妹妹可是要在各方面都小心啊……”这时婢女过来请示:“夫人,房间收拾好了。”马司宫点点头,对永乐说:“不说这些没影儿的事,妹妹先去洗洗风尘,待会儿我还要和妹妹好好叙叙呢!” 待永乐洗漱穿戴完出来,马司宫拿出两张图纸,“我依照妹妹送给我的手表,画了些图样,妹妹帮我看看如何,如果可行我就去找工匠打造一个。”永乐接过一看,心底顿生佩服,“姐姐画得真是好看,不过,可不可行我就不知道了,得多试。”马司宫点点头:“妹妹说得对,不能一蹴而就。”永乐提议:“如果把表一步一步拆下来,照着画一遍,应该就差不多了。” 用完膳,姐妹俩就开始拆解手表,一探原理。马尚宫甚是认真,画下了不少装置图。翌日就到金器店交样定做了。 马尚宫的丈夫刘公直大人在朝中任礼部主事一职,这日从朝中回来便告知了皇上新立皇储一事——立朱允炆为皇太孙。永乐叹道:“这是意料中的事。”刘大人却面露遗憾地摇摇头。 马尚宫说:“太子病逝至今,四月有余,如今这结果是皇上反复思虑得出的,诏告天下,总算了了朝中一件大事。”刘大人说:“待皇上百年之后,只怕这皇太孙面对这么多习于军旅、惯于征战的叔伯,必有一番混乱。”看来刘大人是怀揣担忧。永乐安慰道:“不论如何,这天下还是朱家的。” 挚友 今年闰十二月,一转眼,在太医院学习已经三个月了。 九月底,从全国举荐上来的精通医术之女子一百余人,进入太医院前考选,留下了五十人,这五十人三月之后再考核一次,只留下半数,再三月之后,剩下的二十五人便可调入二十五位王爷府上任职了。 这五十位女子,大部分来自医术世家,年龄都在二十岁以下。与永乐同住一个房间的两个女孩子一个叫舜华,十七岁,来自周王封地,一个叫欣与,来自宫中,以前在东宫典药局当差,人聪明伶俐得很。 “不知明日院使选哪科出题,”欣与一面铺被子一面询问她俩,永乐坐在床上看书,舜华脱了衣服钻进被窝,边叫着好冷,边说:“针灸三月前已考过了,应该不会再考——”说着说着她笑起来,“你们还记得针灸铜人的考试吗?” 怎么不记得,永乐熟知经络和穴位,却从未施过针。第一次施针的对象竟是太医院的铜人,那铜人与真人一般大小,那日遍体涂蜡,还套上了里衫。主考人是资深的御医,每位考生刺一个指定的穴位,如果能刺准,那么预先注入铜人体内的水便会射出,就算过关了。永乐笑道:“那是我第一次施针,紧张得不得了。” 欣与也钻进了被窝,笑着道:“以前我只是在东宫当值,对药材有点熟悉,这经络穴位真是一窍不通,那日若不是永乐姐姐指点,我还不一定能过关呢。”舜华很有兴趣问道:“一直没听你说过啊——难怪你对永乐姐姐这么好,教她配药,原来是知恩图报。” 欣与道:“作弊之事哪能到处张扬。现在可不同了,你要是顺便指穴让我刺,闭着眼睛我都能刺进去。”舜华冲欣与挤挤眼,“还不都是永乐姐姐的功劳——不过你倒是说说啊,当日永乐姐姐如何指点的你,如果明日再考针灸,你也学样给我指点指点呗。”说完便去挠她,两人在床上嘻嘻哈哈乱成一团。 永乐凝视手中的书,书名是《袖珍方》,这本是舜华的珍藏。舜华的父亲在周王府上担任良医,周王是个热衷钻研医学的人,前年被流放至云南,见当地人生活艰苦缺医少药,便组织了王府的医生编写的一本实用应效的书——就是这本《袖珍方》。舜华可是周王的超级粉丝,听她讲,周王在府上设立植物园,研究各种植物——接下来应该就要完成那本著名的《救荒本草》了吧。永乐在学校的时候了解过周王,作为一个王爷,算是非常有追求和建树了,后来他又编写了《普济方》,这些都是很有名的医学典籍。 欣与上气不接下气叫道:“姐姐快来救救我啊,我不说,舜华偏要听。”永乐放下书,亮声道:“好了好了,明日就要考试了,都乖乖躺着默习一下,要是我们哪个通不过,可就要分别了。”说完便吹了灯,也过来躺下。那两人听得永乐如此说,便停止了嬉闹,往她这边靠了靠。 考选 欣与依旧问道:“姐姐,不知明日会考什么呢?”永乐打趣道:“可惜我不是院使大人肚子里的蛔虫,不然,定给我的好妹妹把题目给偷过来。”这欣与,逢考试必紧张,入太医院的那次考选,永乐排在她的后面,主考太医念到她的名字和指定穴位时,她紧张得迟疑了好几步,主考官又叫一遍:“谭欣与,曲泽穴!”永乐见状,扶住她的右手臂,一面像是提醒道:“谭欣与,曲泽穴。”一面在她的臂弯处点了一下,欣与回头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原本她是对曲泽和尺泽有点混淆的,永乐叫她时这一点刚好点在曲泽穴,心中便确认无疑了。 永乐说:“不管考什么,不要慌。医丁本是要学习三年,通过礼部考核后才能正式成为医生,我们只学习半年,到时候进王爷府做些做的都是辅助性的工作,只要基本知识掌握了,别的要求定不会太高。”舜华接道:“姐姐说的甚是,王府现有的良医医术都不错,我们到时候只是打下手,以前和爹在一起的时候我经常做的,一点儿也不难。” 欣与道:“舜华是铁了心要回周王府的,不知姐姐想去哪个王府呢?”停一会她自己叫道:“姐姐是晋王举荐的,想必和晋王关系不错,是不是会回到晋王府去呢?” 永乐到现在还不知道晋王举荐她是何用意,是希望将来到他府上好公报私仇,还是真感激她给他按了两次腰椎?刚开始的时候会琢磨,事情过了这么久,没有再想的必要了,翻了个身道:“这些由不得我们决定。还是对付好明天的考试吧。” 主持考选的是院判郝致才大人,与当今皇上是同乡,为皇上治过病,很受器重。首先粗略讲了一下皇上选女医官的目的,然后是在王爷身边当值所应重点学习的科目,关于这次的考选方式,他说道:“大家都知道太医院细分十三科,分别是大方脉、妇人、伤寒、小方脉、针灸、口齿、咽喉、眼、疮疡、接骨、盎镞、祝由及按摩。太医院要求御医以下各专一科,每科有各自的核定标准,三个月的学习,想必大家都有了一定的进步。今日考选就由你们自己为自己出题,在十三科中选出你擅长的一科,接受考核。” 院判大人说完,女医丁们私下议论起来。欣与对永乐灿烂地笑了,永乐想,她必是选择针灸了。看看舜华,舜华也对她点点头,永乐想,那她必定是选择伤寒了,实战经验足。而永乐自己选择了按摩,在推拿馆,师兄们教了她不少。其余的几科,例如妇科,口腔,咽喉,眼等,永乐还固留着西医的思想,怕自己做起来把握不了分寸,思想比别人先行一步必会受到异样的关注,多出一些麻烦。 学习时光 考核永乐按摩手法的是秦御医,他提到《内经》中介绍的十一种手法,以及孙思邈《千金药方》养生篇里记载的13种推拿手法,让永乐一一演示。然后询问如何用推拿手法救治自缢之人,永乐陈述了《金匮要略》中的治疗方法,然后又提出了人工呼吸法。秦御医显然没听过人工呼吸法,便细细询问,永乐从中医的角度重新做了阐释。 不到酉时,一百位女医丁便全部考核完毕,院判大人说结果会于三日后出来,这之前需要御医们细细讨论,然后把结果呈上,皇上看过同意后,就可放榜了。欣与与舜华过来问永乐考得如何,永乐笑道:“能选上固然是好事,还可以在太医院继续学习;如果选不上也不一定是坏事,王爷们不是好侍候的。”她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也是说给她们俩听的。 欣与道:“我当初是想留在宫中的,现在想想,去王府还是比留在宫中好。”她拽着永乐的胳膊摇晃,小声问道“永乐姐姐,你见过晋王与燕王,不知晋王为人如何啊?”永乐笑着捏捏她的脸蛋,“好啊,你居然敢打听王爷的私隐,好大的胆子。”欣与打开她的手正经道:“我听说晋王一表人才,以前张狂了点,现在好像对任何人都恭和有礼,想问问姐姐是不是真的。”永乐宠溺地拍拍她,“那你为什么不问燕王呢?”欣与道:“一直都听说燕王是个病秧子,”看看左右,压低声音在永乐耳边道:“不知能熬多久,若是侍候得不好——”她向永乐比划了个吐舌翻白眼,永乐被逗得笑弯了腰,半天缓不过劲儿来。 这燕王最擅长的就是装病,只能瞒瞒不认识他的人,也难怪了欣与会如此想。要是被安排到燕王那儿,她还真的可以甩手高振无忧呢,燕王龙精虎猛,还能活好几十年,其余的王爷,才是真正的好日子都剩不下多少了。 舜华看着永乐弯腰眼角笑泪不止的样子,对欣与嗔怪道:“你看你把永乐姐姐给惹的,这要是笑得缓不过来可怎么办。” 三堂里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永乐示意她俩也该走了。经过大堂,只有一位当值的御医,出了太医院,走到千步廊,欣与撞到了一位匆匆而来的公公,公公顾不得与她们理论,急急地朝太医院奔去,不一会儿当值的御医挎着药箱与他一起向皇宫内走去。 欣与看着那公公的背影,好久才道:“我想起来了,这位是东宫的刘公公。以前在典药局打扫时见过他。”舜华道:“难道是皇太孙有恙?”欣与若有所思道:“我看不像,应该是皇太孙的胞弟,一向身体 不怎么样。不过当今的皇太孙人可真好,自从太子病逝,他就把两位胞弟接到身边同住,殷殷关切,真是长兄如父。”舜华走过去搂着她的肩膀道:“羡慕吧?”欣与挠她:“我是羡慕啊,只有舜华你命最好,有父有兄——却还要千里迢迢来受这份罪,我更羡慕你啊。”舜华听到她的话中之意,羞红了脸,“我不听你耍嘴皮子。”遂到永乐身边躲着。 永乐看着她俩天真无邪的年少,更是羡慕呢。自己像一个千年老妖,面孔虽年轻,心已沧桑了好几百年,不会再有憧憬,只要一想到这几百年的历史,心就很沉重。人只不过在历史长河中存在那么一瞬而已,何苦郁郁寡欢,担忧那些自己改变不了的史实?她总是在试图说服自己。 满天星斗作聘礼 —————————— 在等待放榜的日子里,永乐回马府探望了一下马司宫。 马司宫见到她热泪盈眶,“可想死姐姐了,让你就住在这府上,你不答应,一别这么久,也不来看看姐姐。知道你这几日考核完无事了,你要是再不来,姐姐我可就要去绑了你来。”永乐递给她手巾,担忧道:“可是府上出了什么事?”马司宫摇摇头:“姐姐这是高兴的,”她拉着永乐的手,“跟姐姐说说你这些日子如何过的。” 永乐于是细细讲了这些日子学了什么,老师如何,考选都考的是什么,以及与自己同住的欣与与舜华的一些趣事。两人絮叨了很久,又哭又笑的。刘大人回府来,见他们如此,拿他们说笑了一番。 马司宫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妹妹,姐姐一直盼着你来,你一来我倒把这件事忘了。”刘公直也怕拍脑袋,笑道:“夫人不提,我一下子也忘了。”永乐一头雾水,他们带着永乐来到书房,关上书房的门,打开屏风后的暗门,走进去真是别有洞天。 暗室比较暗,刘大人拿出火折子,点亮了蜡烛,顿时头顶上繁星满天,永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太漂亮了!不仅有星座,星星还随着烛火的摇曳,一闪一闪的眨眼。她仔细辨认着自己知晓的那么几个星座,北斗七星,猎户座……很久她才从惊奇中回神,“姐姐,你府上还有这样神秘的地方,怎么我现在才知道!”马司宫笑道:“这暗室是我自己慢慢打造的,想来也花了半年的时间,没完工怎么敢在妹妹面前献丑。” 永乐想起,以前看过国外的城堡,有一个就是这样梦幻的,她以前甚至幻想过以后给自己做一间这样的屋子,在满天繁星下吃着烛光晚餐,太浪漫了…… 她激动地问道:“姐姐是如何想到做一间这样的屋子?”马司宫满脸幸福地看看刘大人,“这不是我的主意。” 刘公直大人也宠溺地看着马尚宫,对永乐讲道:“我在前朝户部任职,后来战事频起,便弃官周游天下,途径昌黎听说了马才女,精通历法天文,便慕名求娶夫人,”说到这马司宫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当时前来求娶才女的人不止我一个,岳父大人便出题选婿,说谁能送满天星斗作为聘礼,就将女儿嫁给谁。”永乐羡慕地打断道:“好浪漫!”刘大人继续说道:“当时我日日望着星空想,如何才能把它摘取作为我的聘礼。后来真让我给想到了。” 永乐问:“这星星是如何摘下来的?” 马司宫急道:“妹妹莫听他说笑,这星星是用铜镜的碎片做成,因为它们都能在黑暗中照见烛火,看上去就像发亮的星星一样。” 永乐拉着马司宫的手,笑道:“姐姐你收下这满天星斗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啊?”马司宫嗔了她一眼,抬头叹道:“当时我就想,谁要是能遂了我的心愿,不管年轻或年老,样貌是好是坏,我都会嫁给他。”永乐笑,“真是才女脾气。不过老天很眷顾姐姐,不仅送你满天星斗,还有一位如意郎君,我想天底下没有比姐姐更幸福的人了!” 【请大家多多支持小金的文文,每日两更,收藏!推荐!收藏对新文很重要的说!】 意外的发现 从暗室出来,马司宫又给永乐看了另外一样东西。 是几个月前她们一起研究的表盘,马司宫当日去订做后,又反复修改了几次,虽然尺寸比手表大了几倍,但是这不就是那挂钟嘛,打造得很精细。 “为什么它不走呢?”永乐问。马司宫道:“我也不清楚,不过,妹妹送给我的这块表却走了。”她取出放在盒子里的手表递给永乐。 看见分针一点一点地跳动,虽然目前的时间没有调校,但是还是让永乐激动得热泪盈眶。这是与她一起从二十一世纪来的,来了后它便不走了,现在看着像是又重新活过来的一位老朋友,真是太让人感慨了。 永乐顾不上擦眼泪,连连问:“姐姐它是如何就能走了呢?它是如何就能走了呢?”马司宫说道:“说来也事有凑巧,那日我带着它去了钦天监,放在一颗陨石旁,几个指针不停地摇晃,当时被吓了一跳,后来再看时,指针就能动了。” 陨石?永乐脑海间突然乍现出那日被吸入磁井时所见的,划过胡同上方窄小夜空的流星,难道…… 永乐问:“那颗陨石可有什么特别之处?”马司宫摇摇头,想了想,道:“当年,就是皇上即位那年,下了一阵陨石雨,当时红光满天,大家都说是吉兆,后来有人拾得七颗陨石呈贡,皇上便把这七颗打赏了,钦天监里放的就是其中一颗,听说七颗陨石大小一致,都如鸡蛋般大小。” 永乐盯着她,像是要从她脸上看出答案来,急急地问:“那另外几颗呢?都打赏给谁了?”马司宫沉思许久,自言自语道:“太子,秦王,晋王,燕王,周王,加上钦天监的一颗,才六颗,还有一颗给谁了呢?”永乐也跟着沉思:“还有一颗给谁了呢?” 她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如果找到这七颗陨石,再遇陨石雨之夜,是不是就可以穿越回去了?这不是一个大胆的想像,永乐对自己肯定,直觉告诉她,这就是真的! 她对马司宫道:“姐姐,你懂观天象,你帮我看看,下一次陨石雨会在什么时候来临,会在什么地方,你一定要帮我看看!”马司宫有点为难,“这需要给我一点时间。”永乐的脑海一片空白,嘴里不停地说着,好好…… 再遇 从姐姐府上出来,走在大街上,永乐还是恍惚的,一想到有希望回去,整个人又都振奋了起来,前几个月以为回去无望时,对什么都觉得无趣,无所谓,不在意。现在不同了,她决心要寻找七颗陨石。 路过一家胭脂水粉店,永乐被热情的老板娘拉住了,“姑娘,进来看一下,新到货的胭脂,包您擦了美过西施!”永乐摆摆手,害羞道:“不用了不用了。”那老板娘不依不饶,“试试不要钱的。”永乐迟疑了一下,就被老板娘顺势拉了进去。 屋内有面很大的铜镜,永乐看着镜中的自己,都快不认识了。有多久没有照过镜子了?以前的永乐可是非常爱照镜子的,她认为照镜子有利于增强自信心。 那老板娘趁永乐发呆,给她梳了个发髻,在脸上铺了一层粉,画眉,扫胭脂,最后让她抿了一下朱砂纸。老板娘忙得不亦乐乎。罢了,指着镜中的永乐说道:“真是个标致的美人儿,打扮打扮就出落了!”永乐一下子红了脸。老板娘继续说:“胭脂水粉都给你免费,姑娘就给老身一点功夫钱吧。”永乐惊道:“不是都免费吗?” 老板娘的笑脸立刻拉下,“哎哟姑娘,看你穿得跟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似的,不是连功夫钱都给不起吧?”永乐急了,“你要是早说要钱我就不进来了。”最恨这种推销了,以前被美容院骗过一个月的伙食费,没想到这骗术的祖宗可以追溯到几百年前,真是源远流长。 老板娘撇撇嘴,不慌不忙走到店前大街上叫嚷道:“大家都过来看看,过来评评理,这位姑娘买了东西不给钱,我们做小本生意,就这么被欺负!”一时围了很多人过来,永乐听到人群七嘴八舌地说“长得还挺好看。”“不像没钱的样子。”“人不可貌相,现在什么人都有”…… 永乐愤愤地想,真是恶人先告状——但也不能就这么白白被欺负了。虽然有点紧张,但是丢人有什么好怕的。 她走出店门,走到老板娘身旁,好以整暇地看着老板娘,待老板娘叫嚷完停下来,永乐大声说:“老板娘控诉完了就请各位看官听听小女子的申诉,不能只听一面之词是吧?”人群有人起哄,“是!对!” 永乐道:“但凡做生意,都讲究诚信经营,童叟无欺,这家胭脂水粉店开门迎客,卖的却不是胭脂水粉,卖的是陷阱!”那老板娘没等她说完,已是气得跳脚,指着她:“你!你!……” 这时人群中有人鼓掌,围观的人让出一条道,走过来一位衣着华贵的公子,永乐定睛一看,这不是晋王吗。晋王对人群说:“大家都散了吧,这件事本王来处理。”人群不敢不撒但又不甘心如此就散,很多人一步三回头。 晋王很有礼貌地询问了老板娘事情的经过,老板娘陈述得战战兢兢,忙说这功夫钱不要也罢。晋王说:“如果你要收取功夫钱应该事先告知,这件事是你先做得不对,以后不一定遇到像这位姑娘脾气这么好的人,砸了你的店你都没处哭去。”然后他示意随从去店内结账。 志在必得 永乐心想,又纵容了这可恶的行径,让老板娘认为事事都可侥幸,虽然对晋王此举不甚满意,但不可将人一片好心抛作无,遂对晋王行个礼,答谢道:“有这样恭慎仁和的王爷,是百姓的福气啊!”晋王大笑,“一起走走如何?”随从们远远跟着。 晋王道:“没想到竟然会在京城遇到永乐姑娘。上次一别,我还真怕如姑娘所言,再也见不着了。”他停住,盯着永乐上下看了看,续道:“再见时比以前美了许多。”永乐被他的话逗得咯咯笑。 迎面遇到一顶华丽的轿子,轿子停下,走出来一人,那不是燕王么。燕王走上前叫了一声“三哥”。 晋王指着永乐对燕王说:“这位永乐姑娘你也认识的。”这句话让永乐想起了几月前的乌龙事,不知晋王是不是别有深意。而燕王只是面色淡然,点点头,说:“远远地就看到三哥与永乐姑娘说笑。特地过来打个招呼。不知永乐姑娘在太医院可好?”永乐对他行个礼:“谢谢王爷关心,一切都好。” 晋王讨好似地指着自己的腰对永乐说道:“永乐姑娘医术不错,被你看过之后到现在一直挺好,到时候到了本王府上,这可就交给你了。”永乐不敢居功,“这是王爷的福气,永乐还没多谢王爷的举荐之恩呢,让永乐学有所用。”晋王开心地笑了。永乐想,以后要举荐别人,最好先问问别人愿不愿意。 燕王冷冷地看着他俩,对永乐道:“本王先行一步,不打扰了。”与晋王用眼神打了个招呼,晋王点点头,看着燕王上轿离去,才转头,说:“从小就与这四弟说不上几句话,如今一年回京述职也只不过寥寥几次,还是说不上什么话。”永乐不好接话,晋王说:“据我所知,这四弟对你还是有所不同的。”永乐心下微微一惊,不知他此语何意,又从何得知。晋王微笑不语,走了几步才道:“本王只是胡乱猜测,永乐姑娘别上心了。” 可是永乐还是会放在心中想的。在燕王府上不过几日,见面只说了几句话,然后一起去了荒宅,然后一起进京,不知燕王待她哪里有不同了。只要不是得罪了她,都是不打紧的。不过等她找到七颗陨石回去了,她还怕他做什么。 道别时,晋王说:“永乐姑娘亲自酿的好酒还没开封,等明年到了本王府上,本王用它为你接风。”永乐不解,还是想探探他为何如此肯定,“到时候去哪位王爷府上要看皇上的意思,那酒没必要专门等着永乐来喝。” 晋王不说话,回头便走,走了几步停住,转身笑道:“你一定会到本王府上的。”他如此肯定地丢下这句话,潇洒地走了。 永乐看着他的轿子和随从在视线内消失,一直站到暮色渐起,才转身离去。 实习 复选的结果是她们三人都通过了,这是意料中的事。如果不出意外,舜华应该会回到周王府,永乐不是晋王就是燕王,她突然反问自己,那日晋王说得如此肯定,平日里听各方人言,朱元璋是比较偏爱晋王的,如果晋王开口向他要,永乐应该就是去晋王府了,为什么她会想到燕王呢?脑海里闪过燕王淡淡的神情,和晋王的那句话“四弟对你还是有所不同的”,是自己在期待会有所不同吗? “姐姐,快画啊,发呆了?”欣与凑近看着她。永乐反应过来,对她微笑了一下,手中的笔还提着。 方才院判大人告知二十五位女医丁,礼部三月之后的考核科目是接骨,欣与与舜华没实践过此科,永乐自告奋勇帮他们,于是拿了笔纸要画骨骼图。 她说:“接骨比较常接触的部位是手臂和腿,一般的损伤为骨折和脱臼,正骨是第一步,药敷是第二步,明白了手臂和腿的骨骼构造,就好正骨,而用药是关键,可以促进骨痂快速生长,骨头快速愈合。”欣与和舜华认真地记着,永乐说完便画下手臂和腿的骨骼图,全身那么多块骨,一时记不太周全,记不太清的就在她们身上捏捏,三人又嘻嘻哈哈成一团。 古代的年很长,从腊月初到正月底才算过完,虽然第一次在古代过年,因为培训没有正常参加,但是听她俩絮絮叨叨不少过年要做的事,祭祀恐怕是最多的活动了。古人没有现代人的娱乐活动这么多,在一起就是聊天而已。 千步廊的柳树开始泛出嫩黄的时候,年过完了。柳树渐渐泛绿,抽条,那绿色慢慢的重起来,白驹过隙,每日竟都能看到时光的脚步,走路的时候它从脚底溜走了,笑的时候它从嘴边溜走了。“姐姐在笑什么?”欣与问。永乐故作神密道:“不告诉你。” 明日要去惠民药局调制成药,算不算是课外实践。听说贫穷的老百姓都可以在那里求医问药,永乐只是去打下手,却感觉自己要去拯救万民似的。欣与与舜华则分别是去大牢与军队中。 卯时一到,永乐便出门了,惠民药局外排了很长的队伍,很多人天不亮就来此等候,永乐随副使进了内堂,配得最多的是伤寒类的药,副使告诉她,这个季节乍暖还寒,最易感染风寒,永乐比较担心,“会不会发展为大规模的传染疫情呢?”副使果断地摇摇头,“一般传染性的疫情周期为三到四年,前年出现过一次,今年应该不会出现。”永乐问:“如果出现了怎么办呢?”副使道:“每年三月间会向百姓免费施药,做好预防,如果出现了疫情,会强制隔离所有的病患。”永乐点点头。 中午时间,大部分人已经离去了,有位病患需要副使亲自坐诊,永乐便跟在一旁学习。 监视 那位患者看上去比较疲倦,他说自己经常会感觉忽冷忽热,有时候还会手麻,永乐发现他的手指发蓝,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没洗干净,副使沉思许久,没有给出断语,永乐便问他是做什么工作的,他说自己是一名银匠。 永乐记得在周王的《袖珍方》上见到过这样一种病态,应该是职业病,银中毒。副使说:“你这是经常接触银所导致的,取点补中益气及温和之药,煎汤渍手。”那患者谢过,拿了药单去配药。副使意味深长地看了永乐一眼,永乐心下暗惊,刚才自己多嘴了。抬头见门外不知何时站着一位气势不凡的大人,很是眼熟。那人转身离去,永乐以为自己看错人。朱元璋不会在这里。 戌时才回到屋,终于见到了欣与与舜华,永乐兴奋地问她俩今日如何。欣与纳闷道:“大牢里不知何故,今日关进来好多人。”舜华接道:“我今日去军中,隐约听说凉国公要造反,被抓起来,皇上写了本《逆臣录》要抓好多人。” 永乐一惊,忙问:“那凉国公是何许人?”欣与道:“蓝玉,以前是大将军。”是了,胡蓝之狱,现在轮到蓝玉了。这朱元璋杀功臣太猛了,猛地想起在惠民药局见到的那位大人,不禁打了个寒战。 —————————— 想着蓝玉案牵连甚广,永乐特地抽空到马司宫府上,刘大人在朝中任职,不知会不会受牵连。 刘大人脸上全是担忧,“如果不是夫人被任命尚宫司宫,我是不会在朝为官的。我在朝中不结党,你大可不必为我担心。不过我担心的是日后,”他看马司宫一眼,“皇上所列《逆臣录》,族诛者万五千人,还有一公,十三侯,二伯,接下来连诛达好几万人。”他叹口气,摇摇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马司宫道:“当今皇上多疑,虽勤政爱民,却滥杀功臣,实非幸事。”永乐安慰道:“眼下这局势,岂是你我所能左右。还是独善其身吧。” 刘大人突然问永乐:“不知姑娘被遣往哪位王爷府上?”永乐摇头,“还没宣布呢。”刘大人说,“有人密告燕王与蓝玉有过交往,今日在朝堂上,晋王气势逼人,燕王称病而归。不知皇上如何判断。” 永乐道:“那日我与刘璟大人巡查燕王府,确实见到蓝玉大人意图结交,不过燕王并没有理会,他带着人马气势汹汹地离开了。”刘大人皱眉,“哦,还有这等事?去年八月间,皇上杀了蓝玉的姻亲叶升,那时我就感觉其势不妙,若然燕王,应该也有察觉。没想到蓝玉西征回来受封凉国公,荣耀无限。更没想到的是,没过多久就成眼前这般光景。世事难料啊!” 召见 马司宫突然急剧地咳嗽起来,永乐拍拍她的背,要拉过她的手腕切脉,马司宫按下了,“妹妹不用担心,我就是最近饮食不调,起居无常而已。”永乐问刘大人,“姐姐这是怎么了,可有请过大夫?”刘大人张口正要说话,被马司宫手势按下了。 马司宫说:“妹妹不是曾问过以后何时会有陨石雨吗?两年后在蒙古会有一次,太远了。在京师最近的一次目前还没有查到。”说完又咳起来。 永乐心疼地帮她顺气,“姐姐不会是没日没夜地帮永乐在查吧?”马尚宫喝了一口丫鬟递过来的茶水,摇摇头,刘大人不语,低头饮茶,永乐气道:“不用骗我了。都是我不好,我只是随口问问——何况最近的一次是两年后,还有两年的时间慢慢查,不用急在一时。” 马司宫点点头道:“我看妹妹不是一般的女子,哪里不一般一时我还真说不上来。”永乐道:“我没有哪里不一般,可能和大多数人,想法不太一样。”马司宫摇摇头:“很多事都讲究一个机缘巧合,妹妹以后若愿意讲,姐姐很愿意听。”永乐对她无力地笑笑,穿越这种事,到底要不要告诉古人啊。 —————————— 第二日,皇宫里的王公公来太医院找永乐,说是皇上要见她。这已是第三次随王公公面觐圣颜,想来,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皇上看完一份折子,随手甩在桌上,那折子划出去很远,掉在地上,随身的公公忙弯着眼去捡起,放好。皇上看似很随意地问她:“当初晋王举荐了你,如今你可愿意入燕王府?”永乐答:“一切由皇上做主。” 皇上冷哼一声,永乐的心跟着颤抖一下。他说:“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永乐心下焦急,非要选一个,还是非要一个理由啊?众所周知,燕王身体一向不好,估计皇上也是这么认为的,昨日刘大人还说在朝堂上燕王称病而归。出卖燕王的下场不是可以想象的,还是照着他的戏路来吧。永乐道:“单就身体状况来讲,燕王不及晋王。民女幸由晋王举荐才能学有所成,将来希望能学有所用,济世救人。民女实在不敢将个人利益摆在最前面,一切服从安排。” “难得你能如此想,”皇上说道:“朕看你也是一个学有所成之人。收拾一下,今日就随燕王到北平去吧。” 永乐忙谢恩退下。走出殿外才惊觉方才已出一身冷汗。 才到千步廊,欣与和舜华已迎出来,两人急急忙忙地跑过来,脸上全写着担忧二字。欣与笑着说:“姐姐你能回来太好了!”舜华却是关心皇上召她做什么了。永乐低声说:“时间不多了,随我回屋,一边收拾一边再说吧。” 分别 关上门,欣与压低声音,带着哭腔说:“最近蓝大人一案搞得每个人都人心惶惶,姐姐你不知我们有多担心,我们多怕你被密告了,回不来了。”永乐摸摸她的头,“没事的,我不是回来了嘛。”说完便打开衣柜,开始收拾包袱。舜华忙问:“皇上召你说了什么,不是没事了吗,你收拾包袱做什么?”永乐道:“我不能跟你们一起准备礼部的考核了,皇上已经派我去燕王府,今日就要启程了。” 欣与抱着她哭起来,舜华拉开她,“别这样,搞得姐姐心情多不好。”欣与抹了把眼泪,“别人都说燕王的身体一直不好,我担心姐姐嘛。”永乐对她笑道:“姐姐我会看相你信吗?燕王活得时间比我们都长呢,不会像你想象的那样。”欣与破涕为笑,“姐姐不要哄我开心。”永乐道:“你们只是听说而已,谁亲眼见过?我可是与燕王打过好几次交道了,眼睛明亮着呢,虽然他经常抱恙,不过总不会有大碍。” 舜华松了口气,对欣与埋怨道:“都是你,搞得我们两个提心吊胆,没见姐姐自个儿乐着呢。”欣与与永乐对视一笑,打趣道:“是乐着呢,以后谁也没有你乐。”两朵红晕浮上舜华的脸颊,她们笑得更欢了。 都收拾妥当后,要道别了,永乐说:“谁也不许哭。我们是随侍王爷的,以后王爷们回京述职,我们少不了会碰面,我可不愿意每次都见到两只小花猫。”欣与撇嘴道:“如果每次回京我们见不着,就留下一封信在屋后的树洞里吧,那个地方只有我们知道。”舜华笑道:“你这个办法甚好。”永乐假装生气道:“你们俩是知道我的字写得很糟糕才出这个馊主意的吧。”欣与摇着她的胳膊撒娇道:“姐姐不愿意写就画图吧。姐姐画得好看。” 永乐无言,抱了抱她俩,道声“珍重”,帅气地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欣与看着她的背影消失,靠在舜华的肩膀哭了。 【请大家多多支持小金的文文,每日两更,收藏!推荐!收藏对新文很重要的说!】 不甘心 永乐见到燕王时,他只是淡淡地打了个招呼:“来了。”永乐想,这是一个怎样熟悉政治斗争的人啊,竟然连我的到来都好像意料之中的事一样。 马公公领永乐到门外,告诉她,午时便要启程。如今王爷抱恙,想自个儿静一静。马公公还交代,以后你我贴身随侍,王爷的喜好与习惯我会一一话给你知,平时机警点没有大问题。永乐谢过马公公指点。马公公见走廊那头出现一个人影立即对永乐说:“姑娘先回房去。” 永乐才走几步就被那人叫住了:“永乐姑娘,走得这么急是上哪儿去?”永乐驻步,转身行礼,“见过王爷。”马公公也行礼。来人正是晋王。 晋王对马公公说:“昨日四王爷在朝堂抱恙而归,本王今日才得空来探望。不知四弟今日身体如何?”马公公道:“多谢晋王关心。我家王爷今日病情好转,午时便要启程回北平去了。”晋王指着房门问:“不知四王爷此时是否需要休息,不方便见客?”马公公回答正是。晋王笑道:“本王早知如此。不过今日本王只想与一位故人叙叙旧,”他看向永乐,那笑意很深,指了指庭院凉亭,“永乐姑娘,请!” 永乐看向马公公,那意思是询问,我需要去吗?晋王看看永乐也看看马公公,马公公面色沉静,没有任何表示。永乐推辞道:“午时便要启程,永乐需要准备一下。还请王爷恕罪。”晋王依旧笑着,眸子里的光华散去,“与本王就在这庭院中坐坐,姑娘也不愿意吗?”永乐心中气着睨他一眼,没有说话,径直走到院中凉亭,晋王看她先行,笑了笑,也随步而来。 永乐站定,晋王落座,请她坐,她推辞了,立于一旁。 晋王说:“好些日子不见,永乐姑娘变得生疏了起来。”缓缓地试探道:“对本王,有想法?” 永乐低着头,心中甚是不快,两兄弟置气,硬要做奴才的左右为难,真是没有天理。晋王看她不做声,扣了扣石桌,提醒她说话。永乐鼓气道:“您是王爷,做奴才的能对您有什么想法呢。您贵为王爷,没必要在乎做奴才的有什么想法。” 晋王冷笑,“想必你心中是怨本王,害你做了奴才。可是本王就在乎你这个奴才有什么想法。”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问:“为何你不愿意到本王府上来,硬要去四弟那里?”永乐后退一步,行礼道,“王爷息怒。做大夫的都有好生之心,眼下燕王抱恙,王爷实在不该这样想。王爷您的腰一直不好,还请不要动怒,以免乱了气机。” 永乐一直低着头,却能感受到他身上慑人的气息。他盯着她,眼睛像是要钉进她心里一般,“你说得对,本王何必在乎一个奴才的想法。”两人就这样立着,暗自较着劲。 突然,晋王逼近她的脸,气息拂面,一字一字说道,“你要记着,这是你欠本王的。本王迟早要讨回的。”他用那样坚定的眼神看着她,永乐一动不敢动,渐渐觉得自己快要呼吸不过来了,她的脸微微涨红,晋王的眼睛闪现一丝笑意,回身走了。 怀疑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永乐只能无奈地叹口气。不想回身撞见燕王的眼神,不知何时他站在门前,远远地看着。永乐欠了欠身子,太远了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好像做了亏心事一般,生怕哪里得罪了他。 马公公匆匆走过来,“姑娘你还杵在这儿做什么,王爷有请。”永乐仿佛才回过神来,刚才她怎么了,只是远远低跟他打招呼,忘记自己目前的身份了吗?她看见燕王进屋了,在马公公的催促声中向房间走去。 进门站定,燕王站在那儿欣赏墙上的山水画,头也没回,说:“把门关上。”永乐关了门,燕王转过身,指着墙边的椅子,请她坐,永乐不敢,燕王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走过去坐在并排的另一张椅子上,伸出右手,“永乐姑娘不是本王的贴身良医吗,本王如今抱恙,你诊治诊治吧。” 说实话,永乐号脉技术并不高超,中医讲究望闻问切,如果单想从切脉得知所患疾病,也许还需要很多次很长时间的历练,而现在,永乐内心深处最担心的不是自己能不能看出什么毛病,而是燕王此举何意。揪着一颗心去给燕王切脉——还好,他的脉相比较平稳,和缓均匀。 许久,永乐都不知如何下这断语。难道提着脑袋说,王爷无病?燕王一直盯着她,是在等着看她的好戏吗?他终于开口了,“不知本王的身体究竟如何?” 永乐横下心,不能一直拖着,死就死吧,她起身下跪,“请王爷治罪。”燕王淡淡地问:“你有何罪?”永乐道:“永乐学艺不精,诊断不明,还请王爷治罪。” 燕王没有说话,永乐早已屏住呼吸,屋子里静得只听得到心跳的声音。 许久,燕王道:“起来吧。”他的语气听不出一点感情。永乐迟疑了一下,起身立着。燕王说:“本王看你和晋王关系似乎不简单。听说你进太医院是晋王举荐的,如今为何不去晋王府,却到了本王府上?” 永乐终于知道燕王在试探什么了,他在怀疑她是不是晋王的人。她只有如实道:“去哪位王爷府上由不得永乐做主,一切都是皇上的意思。”燕王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像是反问,更像是问她,只有这些吗?果然,他说道:“只有这些吗?” 永乐的心快要抓狂了,别人说伴君如伴虎,如今她是伴王爷如伴虎,说话只说三分,永远不知道他下一刻要怀疑什么。从小和奶奶相依为命,虽然看看过很多人的脸色,那脸色比如今的脸色容易理解多了,无非就是看不看得起你。现在是行差踏错一步,就可能掉进万丈深渊。两位王爷都只是在她这里虚晃一招而已,为何还要苦苦相逼? 燕王见她眼泛泪花,不耐烦地摆摆手,“有什么委屈不妨直说。”一听委屈二字,情绪哗啦涌上来,为何自己要畏畏缩缩,非把自己当奴才看?人什么时候胆子最大,生气的时候,燕王再可怕也不管了,就是要让这委屈在脸上恣意流淌。原来自己的内心深处是抵触这里的,不愿意留在这里,一定要回去。回去。 看着她不停地流泪,燕王的心绪好像也变得比较烦躁,他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她,静静地看着窗棂,窗户没有打开,他就那样站着,一直到永乐平静下来。 等情绪过后,永乐擦了擦眼泪,开始后悔自己的放纵。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对燕王说:“永乐与晋王并无私交,如有冒犯王爷您的地方,还请您治罪。”顿了顿,她又道:“永乐只是一名贴身女侍,略懂医术而已,以后永乐会在王府良医的指导下好好地照顾王爷的身体。由于经验尚浅,方才诊断不明王爷的病情,还请王爷治罪。” 燕王没有转身,依旧是淡淡地道,“你出去吧。” 永乐欠了欠身子,转身出门去了。走廊内等候的马公公看见永乐的样子,“姑娘,你这是?”永乐挤出笑,“我没事。王爷让我诊治病情,我医术尚浅,自己怨了自己。”马公公摇摇头,“姑娘你别这么说,以后跟着王爷,日子还长着呢。”他叹口气,“王爷的为人,日后你便知。” 03初为良医 —————————— 永乐这样形容自己的新工作:大学毕业后进入明朝政府,实习培训一年,终于成为正式员工,有了编制。在地方政府做事,事物不多,甚是清闲,唯一郁闷的是没有节假日。王府本有良医两人,轮流当值,而她随侍王爷,终身无休。 燕王今年三十三,每日骑马练射,国家法定假日还保留着传统的远足好习惯,身强体健;虎视眈眈地盯着京师以及各位兄弟的动态,精力充沛;得空便与大庆寿寺主持交流佛法,有信仰和寄托;穿衣用膳有貌美贤惠的王妃亲自打点,膝下有儿有女,幸福美满。永乐真是羡慕得无以复加。 来燕王府一个多月了,每日只是做个跟班,看着别人过美好日子。燕王对她未作任何要求,甚至连话都未曾讲一句。马公公贴身服侍,她是贴身随侍,有时候她会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 转眼到了四月初八日,燕王偕同家眷到大庆寿寺参加浴佛节。燕王共有三位王妃,徐氏、王氏、吴氏,平日里见徐王妃最多,对燕王关怀无微不至,这次还是第一次见到王王妃和吴王妃,两人都着盛装出席,燕王的几个子女也一齐过来了,长子十四五岁,斯文有礼,两个小儿子样貌机灵,七八岁,是一对活宝。除去王府的人,寺内来了不少善男信女,与王府的队伍离得较远。永乐第一次参加佛教的活动,有点找不着北。只有立在那里,双手合十,嘴一张一合地跟着做个样子。 当佛像从经楼迎到大殿中,永乐终于听清了一句“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主法僧是主持和尚,那日问询马公公,知道人们称他为道衍师父,看样子有六十岁了吧,眉毛长得较长,花白了,眼珠却炯炯有神。几年后燕王夺权,少不了这位幕后策划师。永乐想不明白,人家都说人生七十古来稀,何况这位还是一位僧人,平日里闻习佛法,应该无欲无求,心怀悲悯才对,怎么还会执着于一己之私呢。 安座沐浴后,就是祝圣绕佛,然后归本位。漫长的仪式完毕之后,有人还在原地念经,有人过来讨浴佛水,有人去了斋堂,今日寺庙有斋饭供应。道衍主持请王爷王妃到内堂去,两个小王爷如出笼的小鸟,一下子就不见影踪了。永乐跟着来到内堂,道衍主持和燕王进屋后关上房门,永乐和马公公只有在门外候着。 等了许久还不见王爷出来,永乐便问马公公,“不知往常这样的日子都是什么时辰打道回府?”马公公说:“王妃们自然是要去诵经祈福的,我们只等王爷谈完便可回府,如果永乐姑娘觉得闷,可以在寺内走走。”永乐本也是想去求神拜佛,希望佛祖保佑她早日回去,听得马公公允许,便开心地往大殿去了。 路过观音阁,瞥见吴王妃躬身于莲花座下,不知取了件什么东西出来,偷偷地藏于袖中。永乐心下暗惊……那吴王妃匆匆离去后,又匆匆进来一位王王妃,见四下无人,也躬身于莲花座下取了件东西出来,永乐这下看清,原来是纸娃娃。不知观音坐下藏这么多纸娃娃是为何,为何两位王妃要偷偷摸摸地取走? 刁难 每日辰时,燕王都要来这里骑马奔一圈,校场很辽阔,一望无际,燕王一上马就奔得见不着了,马公公与永乐并排站在马厩前,盯着那燕王策马消失的地方。五月的天气慢慢变得暖和了,偶尔见几只大雁在天空盘旋,风温柔地拂过脸庞,沐着初生的太阳,那蓝而清澈的天空渐渐也会让你的眼睛微微发酸。 “马公公!”“马公公!”嘈杂的童声打破了这片宁静。两位小王爷从还没停稳的马车上奔下来。马公公一脸焦急,“两位小王爷,这个时辰不跟先生读书习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朱高煦笑嘻嘻地说,“今日先生腹痛,上不了课,我们来找爹学骑马。”朱高燧也跟着笑嘻嘻,手扶住腹部,“先生腹痛!”马公公摇了摇头,望望燕王消失的地方,还没见回来的人影,对两位小王爷说,“两位小王爷先在这凉棚底下休息片刻,等王爷牵马回来再说。” 两位小王爷不依,非要现在就上马。马公公无奈,只有叫来精通马术的护卫,让他们牵着马,小王爷骑在马上走一走。朱高煦不高兴了,“我们要骑马奔起来!”护卫表示为难。朱高燧过来拉住永乐,“你带我们奔一圈。” 永乐本是只打算看看他们如何折腾,没想到被牵了进来,她尴尬地对小王爷又是摆手又是摇头,“我,不会骑马……”朱高煦见状,指着永乐叫道,“你,过来给我牵马!” 永乐为难地瞧瞧马公公,马公公轻轻皱眉,微微摇头,永乐正迟疑着,朱高煦跳下马,走到她面前,拉住她的手,“你不会骑,我来教你。”朱高燧欢颠地跑到身后推着她,一人拉着一人推着,就把她拽到了马跟前。 朱高煦教她如何上马,如何抓缰绳,永乐看着这马,甚是犹豫,真的不敢上去。朱高煦急了,指着牵马的护卫命令道:“你,把她弄上去!” 永乐只有任那护卫送她上马,护卫交代,想让马走就用腿夹马,还交代,这马较听话,不会有事的。朱高煦不耐烦地打断护卫的话,“先让她骑着走两步!”对朱高燧笑笑,两位小王爷拍了拍马,马蹬蹬走了几步,吓得永乐花容失色。他们则笑得前仰后合,相互使了个眼神,在马屁股上狠狠地拍了一下,马仰天长啸,开始狂奔起来。 永乐吓了好大一跳,还未回过神来感觉自己窜了出去,立刻脑海一片空白! 当她意识到情况不可控制的时候,只有抓紧缰绳,贴住马背,让自己不至于掉下去,刚才还感觉和煦的风,此时变成了鞭子,不时地抽打着她的脸,眼睛睁不开了……她想过跳下马去,怕被摔死,又怕不小心被马蹄踏破内脏……虽然颠得五脏六腑都翻个儿了,但,这疯马,总有没劲儿的时候吧!她不断地催眠着自己,一定不能掉下去,顶住顶住…… 散步 后来,她感觉有马在她身旁一起狂奔,马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原来是驯马的护卫骑马追过来,用他的训练方法控制住了狂奔的马,把她从熄火的马上扶了下来。永乐捂着狂跳的心,全身发抖,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了,索性仰天八字倒在了草地上。 慢慢缓过劲儿来,睁眼看着天上的白云飘过,想起了那两个可恶的小王爷,她对着天空呐喊:“小屁孩——去死吧——”有个当王爷的爹很了不起啊,一点教养也没有。愤愤地想着的时候,听见身旁有个声音道:“小小年纪做事如此骄横,该罚。” 刚才躺下的时候,迷迷糊糊中好像是看见护卫牵马回去了的,难道——她一骨碌地坐起来,燕王站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她。 永乐迅速地理了理头发,站起身,整了整衣裳,行礼道:“王爷。”燕王点点头,笑着说:“方才让姑娘受惊了!” 永乐看看空旷的四周,只有她和燕王两个人,不禁觉得局促起来。方才与护卫说她随后就到,现在护卫走得看不见踪影了。燕王看她的样子,问道:“姑娘方才于马上受惊,现在应该是不想再骑马回去了吧?” 永乐尴尬地挤出一丝笑,她自己走回去可以的,这里一匹马也没有,难道燕王也要走回去吗?燕王望望天空,刚好掠过一只雄鹰,他爽朗地笑起来,那声音真好听。 永乐不自觉地跟着他的脚步走了起来。燕王说:“从小父皇要求我们兄弟几个,每年都要像士兵那样,穿着麻鞋,裹上缠腿,到城外远足,那样的日子,虽然累,但别有一番滋味。”一面微笑着回头看她,“永乐姑娘也许不知,本王去凤阳守祖陵一年,过得也是寻常百姓人家的日子。”永乐恭维道:“王爷吃过苦,自然能成为体恤百姓的好王爷。” 燕王驻步看着她,脸上笑意渐淡,永乐以为自己的话得罪了他,低头不敢吭一语。只是她没有看到燕王带着笑意的眼,他没有再说话,两人静静地在这草原上走着,想着自己的心事。 天地间只有他俩,这静谧的感觉很奇特,燕王眼里一直带着笑,永乐的嘴角也挂着笑。永乐想,这样的朱棣,平日里不多见,是不是真像马公公所未说出的那样,为人还不错? 纸娃娃 因为受惊之事,燕王让永乐早早地回房休息了。没想到三位王妃居然都在她的房间里。 徐王妃坐于桌旁,优雅镇定,吴王妃和王王妃立着,她们看着永乐的眼光可以杀死一头大象。永乐忙行礼,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已料到来者不善。 王王妃率先发难:“李良医,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我们的东西会在你的房间里?”永乐见她手上之物,不觉心里一沉,那不是那日在大庆寿寺瞧见的纸娃娃吗?王王妃和吴王妃偷偷地从莲花座下拿出来藏起来的纸娃娃。这种东西看着怪渗人的,不是什么巫术吧? 徐王妃严厉道:“没听到王王妃问你话吗?”永乐答道:“我从未见过此物,不知王妃们要问何事?” 吴王妃捂着胸口,伤心地说:“我们姐妹二人与你从未有过节,不知你如此待我们是何意。”王王妃说:“东西是从你的床褥下找到的,不知李良医你安的什么心,没有婚嫁也学别人求子,是想迷惑王爷,飞上枝头变凤凰吧?” 听她口出此言,永乐只在心中好笑,真是幼稚,遂呛声道:“王王妃,您是有身份的人,请你说话要有根据,你几时看见我拿了你的东西,你几时看见我想迷惑王爷?” 王王妃气急,上前来就给了永乐一巴掌,她气愤道:“好个伶牙俐齿,平日里在王爷跟前低眉顺眼,现在都欺负到我们姐妹头上来了!”永乐捂着生疼的脸瞪着她,她还要再上前甩巴掌,被吴王妃拉住了,“妹妹莫急,此事还是交给大姐来审理。这事是她做得不对,不要搞得好像是我们欺负了她。” 永乐好气又好笑,不知这是怎样的一家人,小孩子那么没有礼貌看来都是大人教的。徐王妃用眼神斥责了一下两位王妃,对永乐说:“两位王妃求子心切,在寺里求了这纸娃娃,几天前发现不见了,如今纸娃娃在你的房间里找到,不知李良医作何解释?” 永乐问她:“不知王妃们是如何就直接找到我的房间里来了?”徐王妃说:“并不是有意争对李良医,每间屋子里都搜过,在你这里发现的。”永乐笑起来,“看来我是百口莫辩了。此事从头至尾我都不知情,还请徐王妃明查。”一面对王王妃和吴王妃道:“两位王妃,永乐不知平日里哪里做得不对,冒犯了二位,还请二位王妃直言。只是这栽赃陷害之事,永乐是不会就这么不清不楚地认下的。” 王王妃瞪了她一眼,转身对徐王妃说:“姐姐不要听她胡言乱语,几日前就不见了纸娃娃,寻了这几日才在她房间里找到,不是她干的还有谁!”徐王妃点点头:“这件事目前看来是这样,两位王妃并没有刻意争对你,看来李良医需要好好地想想,如何给二位王妃一个交代。”永乐说:“徐王妃不提醒,永乐也自是想弄清楚的。” 徐王妃起身,与另外两位王妃对看一眼,她们于是跟着她一起出去了。但是留下了两个护卫,在永乐门前守着。 今日的事都怎地如此莫名其妙,平日里谨言慎行,生怕一步踏错——王王妃说的那些话,是嫉妒她能贴身随侍吗?不过是个听人使唤的差事。幸好不是来府中做妃子,不然她们还不把她生吞活剥了。 这件事很严重 ———————————— 一早,永乐要出门,被护卫拦住了,只好又折返回房中。这要是闹到燕王那里去了,还不知该怎么结束呢。百无聊奈地坐着胡思乱想的时候,听见轻轻的敲门声,开门一看,原来是小翠。以前她和刘璟大人一起来巡视的时候服侍她的小翠。小翠端着早膳,对她甜甜笑着,嘴朝她身后的侍卫努了努,侧身进门。 永乐甚是惊喜,“好久不见,你怎知我在这里?”小翠笑道:“从姑娘进王府的那天小翠就晓得了,只是姑娘经常在王爷跟前随侍,小翠在客房做事,难得相见。”她放下早膳,“姑娘还没有用膳吧?”永乐点点头,问她:“你如何知道——”一面说一面用眼示意了一下外面。小翠噗嗤一笑,“姑娘还真是心事都在王爷身上,没注意这几日都发生了什么事。”她压低声音说道:“吴王妃和王王妃求的纸娃娃,前几日不见了,都快把整个王府掀过来了——当然王爷是不知道的。昨日听说在姑娘这儿找到了,吓了我一跳。” 永乐叹口气,“说是在我的床褥下找到的,我连那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干嘛无端去得罪王妃们啊。”小翠点点头,“说是姑娘拿走的我还真是不信。可是事情不查清楚,姑娘的日子是不会好过的。”永乐说:“每日我都是在王爷跟前候着,一时还不知该从何查起。”她望望屋顶,要是有摄像头就好办多了。 小翠说:“去年正月间,吴王妃诞下小皇子,不久就夭折了,一直到现在,心情都很不好,身体也一直很差。王王妃前几年进的王府,到现在还没有怀上,都快急死了。”小翠拉下脸,严肃道,“所以这件事情,很严重。” 永乐的心一下子沉下来,不禁为她们感到可悲,两个指望不上丈夫的女人,如果没有孩子来寄托希望,该是如何打发这一生呢。小翠见她发呆,忙催促她,“不要忘了用早膳。我该走了,有空再来探望姑娘。”永乐送她到门口,看见马公公匆匆而来。 马公公说:“王爷问姑娘今日身体是否好点,有没有大碍。”永乐答:“今日身体仍觉不适,还望马公公替永乐告一天假。”马公公应下,临走之前看了看门口的俩护卫,永乐只是对他微笑,想引开他的注意。纸娃娃的事情,王妃们估计都不想闹到王爷那里去。 错怪之事 既然是有人故意摆在这里的,那就搜搜看有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永乐细细地在房间里找起来,还真让她发现了一件外来之物,怎么,又是一个娃娃?在床前脚踏下找出的泥娃娃,这个娃娃比较丑,像个老头子,只有手掌那么大。 她思索半晌,开门对护卫说,“我要见徐王妃。” 护卫领着永乐到徐王妃住处,正厅里,两位小王爷正在罚跪,徐王妃气愤地对他们说:“先生教你们读的是圣贤之书,而你们——却尽做小人之事!”手上拿着木条,应是刚才责罚过。 朱高燧哭了起来,叫道:“我再也不敢在先生的茶里放药了!我再也不敢了,娘!”朱高煦也忙说自己不敢了,徐王妃扔下木条,让他们先跪半个时辰,再去给先生认错。 永乐看王妃此时心情不好,想着过一会儿再来,徐王妃却是很快调整了心情,满脸堆笑地走过来,忙给她道歉,“昨日两位小王爷让姑娘在校场受惊,我先替他们给姑娘赔个不是。”永乐忙说:“小孩子顽皮了些,我没放在心上。” 徐王妃转身让两位小王爷过来向永乐道歉。两位小王爷的心里不是那么情愿,磨磨蹭蹭地挨过来,永乐一时还不知如何是好,就见朱高燧叫了起来,“把我的兔儿爷还给我!“ 永乐拿着手上的泥娃娃问:“这是你的兔儿爷?”朱高燧点点头,伸手便问她讨要:“快还给我!”永乐一时萌住,不会又说是她拿了的吧。 徐王妃问朱高燧:“你的兔儿爷怎么会在李良医那里?”朱高遂说:“是我藏在她那里的。”这话倒是让徐王妃和永乐都是一惊。 徐王妃于是问朱高煦:“这是怎么回事?”朱高煦偷偷地瞄了眼永乐,“那日在大庆寿寺,我们看见她趴在那里看纸娃娃,自己不去拿,就把吴王妃和王王妃褥子底下的纸娃娃都给她了。朱高燧怕我要他的兔儿爷,就藏起来了。”永乐听了真觉得是又好气又好笑,几个根本就不知道纸娃娃是什么东西的人,搞了这么一出闹剧。 徐王妃倒是面色沉静,“看来昨日我和两位妹妹错怪了姑娘。”永乐心下大舒一口气,真相总是会浮出水面的,幸好等待的时间不算长,不然真如小翠所说,日子定是不好过的。 有护卫来报吴王妃身体不适,请徐王妃过去一趟。徐王妃忙问请了良医没有,护卫说吴王妃不愿请良医,徐王妃于是叫永乐一齐过去。 吴王妃见永乐前来,面露不悦,徐王妃解释,“昨日的事,我们错怪李良医了。”永乐一把抓住她,不想让徐王妃说下去。如今是徐王妃的孩子拿了别的王妃的求子娃娃,如果她们知道了,还不知会如何去看徐王妃,徐王妃的面子也挂不住啊。徐王妃拍拍她的手,对她笑笑。复对吴王妃说:“一个下人做的,昨夜已吓得连夜逃走了。” 不知怎地,当徐王妃如此自然地说出这个谎话的时候,永乐心中却并不是滋味。此人到底如何,刚才是不是太容易相信她了? 我这病,说不出 但是吴王妃很快就相信了徐王妃的话,对永乐歉意地点点头。她躺在床上,无法起身,只是抓住徐王妃的手,一下子悲从中来,“姐姐,我怕是快不行了,不要找大夫,我不看。”徐王妃安慰道:“妹妹如此年轻,不要说这样的话,有病不看大夫怎么会好起来呢。”她示意永乐上前,“李良医刚好在我那里,听说你不让叫良医,我便带了她同来,让她帮你瞧瞧。” 永乐上前,徐王妃让到一旁,吴王妃伸出手来,一面叹道:“我这病,说不出。”一面眼泪就流了出来。 永乐劝道:“吴王妃不要伤心,让我先替你把脉看看。”说完便按上她的寸关尺,两只手的脉都切过,吴王妃气若游丝,脉相沉弱,身体虚弱得很。永乐问她:“平日里可曾腰酸腿软?”吴王妃点点头,永乐又问:“可觉得小腹下坠,小便频数?”吴王妃点点头,对徐王妃说:“姐姐能否先出去一下,我有点事想单独对李良医说。”徐王妃笑着点头,带了房中丫鬟们一同出去。 吴王妃叹口气,眼泪止不住又流了出来。永乐说:“王妃您一直这样心情忧郁,病很难好的。”吴王妃说:“昨日之事真对不住。”永乐说,“都过去了,就不要再想,身体要紧。”吴王妃摇摇头,“我知道自己什么样子,去观音座前求子,那都是做给人看的。”顿了顿,缓缓道:“我这身体是不行了,王爷若是真过来了,我也侍候不了。姐姐说要请良医,我真是难以说出口。还好你是位姑娘家,就是跟你讲了也没什么的。” 吴王妃大致说了一下她身体的毛病,永乐检查了一下,可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么严重。古代的妇女保守了点,遇到这种事情只有默默垂泪。吴王妃的病是气虚导致的内脏下垂,严重的情况已经出现了,子宫脱垂。吴王妃本来就体虚,生小皇子耗时太长,后来小皇子夭折,伤心过度,身体更是每况愈下,再后来就出现这个情况了。如今走路都较困难,只有躺着会好点。 看来吴王妃的病只有补中益气,慢慢治疗,气补上来了,才会好转。于是永乐跟她大致说了一下保健和治疗的要点,躺着最好把臀部或脚部垫高一点,平日里多提气,最后不得不叮嘱她:“孩子的事就先不要想了,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不如看开一点,心情开朗比什么都重要。”吴王妃点点头,神色忧伤。 王妃们 徐王妃进来后,永乐对她说,“吴王妃的身体太虚弱了,恐怕在很长一段内时间无法服侍王爷,还请徐王妃多包涵。”然后交代了该如何进补。 没有多久,王王妃也来了,看见永乐同样不悦,拉下脸来。徐王妃见状叮嘱吴王妃多休息,便叫了大家一起离开。 一出门王王妃就按捺不住,“不知李良医如何有空上姐姐这里来,是来交代事情始末的吧?”徐王妃示意永乐不要说话,对王王妃说:“妹妹不要急,这件事方才已弄清,一会儿到我那儿,细说给妹妹听。” 她对永乐说:“今日吴妹妹的病多谢李良医,还请你往后有空多来看看她,能逗得她开心也好啊。”说完便与她告别,和王王妃一起走了。 永乐心中乱糟糟的,不知道是什么在冲击着自己,一时难以平复。 走到池塘边,小荷才露尖尖角,和自己刚到这里时一样,回忆已经开始模糊了。 心中愈来愈憋闷,索性围着池塘跑步起来,那裙衫太绊腿,于是提起来跑,好像只有奔跑才能把胸中的这股火释放开去。一圈又一圈地跑,身上全汗湿了,头发湿嗒嗒地贴在脸上,衣衫湿嗒嗒地绑在身上,耳朵听不见了,呼吸越来越刺痛,眼睛开始不能聚焦……她才肯慢慢地慢慢地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气。 —————————— 隔些日子,永乐就会抽空去看看吴王妃,起初她是万念俱灰,甚至有轻生的念头,永乐便吓唬她,自杀的人死后堕入地狱,每几天便要再自杀一次,反复受自杀的痛苦。奶奶信佛,她听奶奶这样说过。永乐劝她,如今这样,不如信佛,求个宁静。 又过了些日子,吴王妃的气色好了点,她告诉永乐,每日在念那《地藏菩萨本愿经》,现在心情轻松多了。永乐替她感到欢喜,心情好坏对病情的影响太大了,但愿她从此能受到解脱。 在吴王妃那里碰到过一次王王妃,永乐不知徐王妃是如何对她说的那纸娃娃事件,王王妃对她的脸色并没有好多少,从之前的咄咄逼人到如今的不予理睬,还是一样对她心存芥蒂。她对吴王妃念佛一事觉得无趣,这日正说着话,恰逢永乐过来,便收话不睬了。 爱不怨,求不得 吴王妃看看她俩,笑着对王王妃说:“妹妹还在为那件事气恼李良医吗?”王王妃起身要告辞,吴王妃仍笑着拉住她,“妹妹你是嘴硬心软,恶人都让你做尽了。”王王妃嗔了她一眼,跺脚便走了。吴王妃对永乐说:“这位王妹妹,就是这心性,之前的事我代她向你赔不是了。”永乐扶住她,“王妃你都说她嘴硬心软,事情弄清楚了没必要再较真。”对她笑着说:“看上去,你们感情挺好的。” 吴王妃笑叹道:“同样都是不如意之人,心有戚戚焉。”永乐心里一阵酸楚,古代很多女子都是忧郁而死,她们的选择空间太少了,像马司宫姐姐那样的女子凤毛麟角,像徐王妃那样的女子,心中到底是苦是甜只有她自己知道。 从吴王妃那里出来,竟然惊觉王王妃在等着她。她独自站在桃花树下,看见永乐走过来,微微颔首,月光下她的脸庞格外素净,对永乐展开一丝笑容,幽幽道:“李良医真是个不寻常的女子,居然能令吴姐姐处处为你说话。”永乐不知她是褒是贬,只听着她说下去,“吴姐姐的心境和气色好过从前,想必李良医的确是位良医,”她顿了顿,那一丝笑容不见,话锋一转,“我就不说废话了,你知道我最想要什么,还请李良医开个药方。” 永乐一时愣住,“不知这药方从何开起?” 王王妃盯着她,眸子格外澄澈,“这种事情,我一个人是要不来的,如果王爷不过来,我再想也没有用。姑娘你随侍左右,说话做事都很方便。”她凄然地笑笑,“姑娘想要多少打赏,只管开口。” 永乐想,她这是找我做生意来了。这样的女人可怜可悲,让她一点也恨不起来,如果换做是她,估计连这份上进心都没有吧。王王妃说:“好好想想,开个好价钱吧。” 永乐笑:“王妃你觉得这种事情值多少价钱?”王王妃愣住,眸子不停闪动。永乐说:“王爷的心,王爷的人,加上这种事情,不是只有一夜缠绵就能有结果,需要我帮多少次才算完?”王王妃冷笑道:“我不要他的心——我要不起。我只要他的人,一次也行。”她望着她,眼神刺痛了她。 这份刺痛让永乐决定帮她。她居然在为她心痛,这份爱不怨,求不得。 王王妃没有等到她的回答,丫鬟在远处候着,她对永乐行了个礼,眼里的泪光在月光下熠熠发光,她就这样轻易地放低了自己的身段。 永乐也哀伤起来,女人,在这个时代,除了自己的心境,还能左右什么呢? 早已倾心 这几日在燕王跟前,永乐不自觉地就从一个女人的角度去观察他,他有地位,贵为王爷,女人跟了他便有了身份;他长得英俊,身材相貌都是上等;他有野心,不论是谦和有礼的一面还是淡然隐忍,所散发的气息让人欲罢不能,也许一个男人不用长得多好看,只要有了这份气息,便有了栩栩如生的轮廓,那眉眼深邃,那面容刚毅,那唇角……带着笑—— 燕王已经看了她好几次了,她却只顾盯着他发呆,他对着她笑道:“本王这几日有什么地方不对吗,你这样痴痴地望着,不止一次了吧?” 永乐回过神,不禁涨红了脸,此时马公公居然也不在书房内。燕王在写东西,阳光洒进来,他眼带笑意望着她。永乐尴尬笑笑,“我一时走神……” 燕王放下笔,走到她面前,抬起她的下巴,她看见燕王带着笑意的眼,眼里都是嘲弄,他柔声道:“不要这样看着我。”永乐想后退,想下跪,想求他恕罪,她想了太多,可是却一动不动,身不由心。他的眼神嘲弄,他的声音柔软,他不称本王而说“我”,他到底想表达什么? 燕王拿开自己的手,笑道:“不用费神猜测本王的心思。”他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回到桌前继续写东西。 这个男人,每天究竟有没有那么一刻,是在想着自己的那几个女人? —————————— 王王妃约她在桃花林见。她约永乐前来的心是忐忑的,把自己的前途交给一个有过节的女子,她赌得对吗?永乐看着桃花掩映下的王王妃,想起了崔护的那句诗:人面桃花相映红。竟对她心生怜惜,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永乐对王王妃行礼,王王妃问:“李良医考虑得如何?”永乐说:“我帮你。不是为报酬,只希望你能得偿所愿。”王王妃心下舒一口气,“如此,多谢李良医。不知你如何开这药方?”永乐说:“只这一次,如果此后王爷能时时想起王妃,那是您的造化。如果不能,也不能就这样随便选个日子。”王王妃低声问:“不知哪日最好?”永乐笑道:“这日子不是我说了算,要看王妃您的身子。” 永乐便细细问了她月事情况,告诉她,一个月内只有哪两日是最紧要的。王王妃垂目静默了半晌,低声道:“以前从未有大夫这样说过,如果早知道一月内只有这两日最有用,就不至于……”永乐知道她想说什么,以前次次白做功夫。王王妃道,“算来还有几日,不知王爷哪日有空……” 永乐打断她,“这种事情,外人真的帮不上,我只能告诉王妃哪日最可行。王妃你为何不亲自约王爷呢?”王王妃扭头道:“女子主动,是要被笑话的。”永乐笑,“我看王妃不像扭捏之人,竟也怕闲言碎语。”王王妃急了,“怎么说我也是大家闺秀,出阁前娘亲交代过,这不许那不许的。”永乐认真道:“在王爷面前您可真是要温柔娴静,王爷是个大丈夫,应该不喜欢蛮横的女人,他懂得怜香惜玉。”按照道理来讲是这样,她想了想,又问:“不知王王妃和王爷最美好的回忆是什么呢?” 王王妃陷入回忆,默默道:“第一次见到王爷,他问我会什么,我说会琴,于是演奏一曲,他很欢喜,便待我不同了……”她的脸上飞上红晕两朵,那过往很甜蜜吧。永乐深吸一口气道:“几日后王妃便可约王爷前来这桃花林,您于林中抚琴,风吹落片片花瓣,像是在仙境中一般,王爷会更欢喜的。”王王妃两眼放光,喃喃道:真的? 永乐点点头,觉得心下有点泛酸,她试着压下这股感觉,如果再选择一次,她还是会答应帮她的。酸酸的感觉,应该是羡慕吧? 马三保 —————————— 春光褪去,天气慢慢炎热起来了,吴王妃去寺中念经的次数增加了很多,王王妃的事永乐没有再问,但是还是偶尔会想象一下人面桃花的场景,他去了吗?她如愿了吗?而燕王,终于要启程赴京师述职,出行的喜悦大于一切。 上次离京没有来得及与马司宫道别,几个月了,不知她的身体有没有大碍,是不是还在没日没夜地帮她查陨石雨的日子。想到回家,永乐心下黯然,除开等待,还能做什么? 船行海上,暮色渐起,海风很清凉,倍觉舒适。马公公看海的神色有点忧伤,永乐料他必是思乡了,遂问:“不知马公公的家乡是哪里?”他默了半晌,转头凝视她一会儿,又望向海天深处,淡淡道:“先祖是前朝来自中亚的色目贵族,先父封滇阳侯,我从小在云南昆阳长大,十岁那年,被掳入明营,受宫刑,后来,就进了燕王府。”他说起自己的经历,像在说别人的一样,短短几句,给永乐的震撼力不小,总觉得这个人不简单,但是又说不出哪里不简单,也许就像姐姐看她一样吧。 永乐说:“没事的时候,我也会想家,很想回去。”马公公问:“还不知姑娘的家乡在哪里?”永乐笑:“一个不知名的地方,说出来没有人知道。”她好奇道:“马公公进燕王府之前也是姓马吗?”马公公点点头,“姓马,小名三保。” 马三保,永乐默默念着这名字,觉着甚是熟悉,是不是历史上的哪个名人呢?她打量他,二十出头,俩人年纪差不多,他经历的变故和她一样,都是翻天覆地的。马公公回视她,笑道:“不知姑娘心中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永乐说:“除开回家,没有地方想去。”马公公说:“姑娘有没有听说一个叫麦加的地方?” 麦加?“哪里的麦加?”永乐问。马公公看向远处,“在西洋。祖上都曾去麦加朝圣,那也是我一直想去的地方。” 永乐想道,下西洋,以后你可以跟着郑和下西洋——突然她眼睛睁得比铜铃还大,是啦!想起来了!郑和不就是三保太监!?正是朱棣身边器重的人,她欢呼起来:“是你!真的是你!” 面对马公公讶异的神情,惊觉自己失态,转身朝向大海欢呼起来,此刻她真想拥抱他呢!原来相处了这么久的马公公就是以后的郑和。 永乐对着自己傻笑,马公公跟着好奇地笑,两个人互看了看,又呵呵地笑起来。船儿随着海浪轻轻摇摆,天边出现的那颗星星,甚是明亮。 —————————— 该死的信 趁着燕王入朝的时间,永乐去了一趟马司宫府上。 马司宫夫妇不在府上,管家说他们几日前回乡省亲去了,他交给永乐一封信,“夫人说如果永乐姑娘来访,就把这封信交给你。”永乐接过那信,顾不上看,忙问:“马司宫身体如何,走时是不是健健康康的?”管家点点头,永乐不相信,“不要骗我。”管家支吾道:“夫人脸色不太好,老爷说是太想念家乡所致……”听罢,永乐想,那定是回乡养病去了,不知是不是她害了姐姐。忙拆开信封,上面只有一行字:洪武三十五年七月十三日 回会同馆的路上,永乐一面担心姐姐,一面担心自己,如今才洪武二十六年,岂不是还要等九年才能回去,九年后三十出头了,九年后的世界变化多快,能不能适应新的世界?没想到最美好的青春年华都浪费在这历史里。 不知不觉走到了外五龙桥,在太医院学习的时候就住在这附近,突然想起了屋后的树洞,不知欣与与舜华后来如何了,有没有留下只字片语给她。 那是一棵有几十年树龄的老槐树,树洞是欣与发现的,她宫中的姐姐送了一只兔子给她,小兔子经常会躲到树洞里去。后来她们在树洞里铺上稻草,给小兔子做了个舒适的窝。回想学习的那段日子,历历在目。 在树洞里掏出一封信,果然是欣与与舜华留给她的。 “姐姐:不知你何日能见到这封信。马上我们要启程去王爷府上了,我去秦王府,不知秦王为人如何,身体怎样。舜华如愿回周王府,让人羡慕……”还说了一些礼部考试的事和一些思念的话。永乐读着信,眼眶湿润了,如果有电话多好,可以打电话给她们,如果有网络多好,可以视频。就这样的一封信,足足等了几个月。 回到会同馆,在桌前提笔回信,只写几个字:我很好,勿念。看了许久,琢磨了许多,还是搁笔不写了,毛笔字很丑,繁体字不会,烦躁地撕了纸重写,仍觉不满意,干脆搁笔生自己的闷气。 抬头望见马公公匆匆而过,忙叫住他,问他会不会写字。马公公点头,永乐开心,要拉他进屋写信,马公公面露难色,低声说:“手上现有重要的事——不然……”这时听得燕王在后面说:“不然让本王代劳吧!” 忘记收好的信 永乐一惊,方才真没发现燕王在马公公后面跟着,俩人忙行礼,马公公行完礼后急匆匆地走了,燕王兀自进屋,看见桌上的笔和纸,还有那潦倒的几个字,笑着问她:“这是你写的?”永乐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燕王认真辨认,念道:我很好,勿念。随后大笑,坐下提笔,“是写家书?”永乐看着他拿笔蘸墨,点点头,在古代写这种字,相当于文盲吧,丢人丢到王爷那里去了。 燕王重新写了这几个字,他的字很好看,随便拿出去就是书法家级别。燕王抬头问她:“接下来,你念,我写。”永乐想了想道,“还是不写了,没什么特别想说的。”燕王搁笔,看着她道:“你家乡是哪里?你好像不愿提起?”永乐绞着手,这个难答的问题,她至今还没想出一个合适的回答。 燕王靠在椅背上,淡淡笑道:“还不准备对本王说实话?”永乐一面道:“其实,其实……”一面在不停地想,“其实……我自己忘记了,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她抬眼看了看燕王,他的神情略带怀疑。 永乐只有再补充一点,尽量说得逼真,“在观护卫救我之前,我是被黑衣人从井底救出的……当时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脑海中只有永乐二字,我想,那应该就是我的名字,至于家乡在哪里,还有什么亲人,都想不起来了。王爷您看,我的字写得不好,脚又这么大,曾经想过,也许自己就是一个乡野女子吧。”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心中忐忑,晋王只是微笑着摇头。 他从纸下抽出一个信封,永乐暗惊,姐姐的那封信,忘记收好了! 燕王拿出信纸,念道:洪武三十五年七月十三日。念完用疑问的神情看着她。还好只有一行字,可这一行字提供的想象空间太大了,永乐的手心都渗出汗了,这个该如何解释? 他把信纸折好,塞入信封内,起身走到她面前,扬了扬信封,“这个,想好了再对本王解释。”永乐在心中暗暗后悔,欣与的信给他看见了倒好说,偏偏她烧了那封,留下了这封。燕王默默看了她半晌,转身走了。 永乐在房中怔怔呆到天黑,燕王不相信,怎么办?说自己是个失忆之人,恐怕以后将要用更多的谎言来掩盖这个谎言。洪武三十五年七月十三日如何解释?告诉他那时将会有百年难得一见的流星雨?古人将流星视为不祥之兆,有谁会有心情去欣赏?搞不好被弄个谋反的罪名。 燕王要她想好了再说,心中给的是多少时间呢?马上去说,真实的理由更像谎言,以后再说,他会不会等的不耐烦?这些问题萦绕着她,她都快发疯了。 听到敲门声,轻轻地扣了几下,永乐提心吊胆地等着有人推门进来,心中却暗暗祈求不要是马公公,那一定是燕王派来的,更不要是燕王,那他定是等得不耐烦了。等了半天没有人进来,她轻轻打开门,门外空无一人。正纳闷,发现门口摆了一个小酒坛,下面压了一封信。 拿人手软 把那酒抱进房内,在烛光下打开信:戌时,爱晚亭。爱晚亭是会同馆西边的一处地方,得名于那里的两棵枫树,是谁约她去那里呢?打开酒坛,一股酸酸的味道,像是……用手指沾了沾酒,尝尝,是葡萄酒。笑容浮上她的脸,此人是晋王无疑。 晋王比燕王好说话,不像他那么高深难测。干脆向他打听打听那几颗陨石的下落,早点找到了,爬也要爬到蒙古去,这些人,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爱晚亭四周点上了灯,明亮如昼,晋王独自饮酒。永乐上前行礼,晋王示意她落座。这次永乐很干脆地坐下了。晋王倒了一杯酒给她,笑问道:“姑娘自己酿的葡萄酒,有没有尝尝味道如何?”永乐一饮而尽,对他笑道:“哪有人用那样的酒坛装葡萄酒的,不伦不类。” 晋王为她续杯,“我倒是尝了尝,并不如这酒好喝。”永乐叹道:“那是我的手艺太差。再说,喝葡萄酒讲究情调,我自问没有那份情怀。”晋王问:“何谓情调?”永乐看他半晌,噗嗤一声笑出来,问道:“王爷你长这么大,有没有体会过浪漫的感觉?”晋王挑眉,示意她说说看,永乐憋着不说,他急了,“无端端挑起话头,又吊本王的胃口,你——”永乐不甘示弱地质问他:“王爷深夜约永乐前来,又不讲明所为何事,不也一样?” 晋王气笑着说:“找你对饮。”永乐讪讪地笑,拿起酒杯与他相碰,两人一饮而尽。默了一会儿,晋王从怀中拿出绸布包着的一团东西,放于石桌上,推到她面前,“给你的。”永乐小心地打开绸布,是一个成色上佳的翡翠镯子,她怔了怔,难道他想收买她?她弱弱地对晋王笑道:“这么贵重的东西,永乐不敢收。” 晋王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给你就收下。”永乐把镯子包上,推回去,“拿人手软,我不敢要。”晋王指着她,气笑道:“你就这点小心思,怕本王收买你?!”永乐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她就是这么认为的。晋王不说话,自斟自饮好几倍,能感受得到,他在压抑自己的怒火。 胡言乱语 永乐不想气氛如此僵,她还在盘算如何问那陨石之事呢。从亭子的檐角看出去,只见几颗稀落的星星,心下顿生一计,叫道:“哇,流星,快许愿!”便飞速双手合十,闭眼默念:让我尽快找出陨石的下落。晋王看她一连窜的动作,冷笑了几声,转身看向天空,却没看见流星的踪影。 永乐趁机说:“对着流星许个心愿,会梦想成真的。”晋王说:“星陨乃不吉之兆,寓示有贵人离世。”永乐说:“那是一种自然现象,每个地方的人有自己的看法,在我的家乡,没有不吉之说。”看晋王对她的话不以为意,便试探性地问道:“听说太祖即位那年,落了一场陨石雨,当时红光满天,是不是有这回事?” 晋王点点头,“后来有人寻得七颗鸡蛋大小的陨石,父皇听说是吉石,便打赏了。”永乐小心问道:“那一定是稀世珍宝,不知都是谁有幸得赏?”晋王盯着她,永乐有点后悔问了这句话。晋王说:“如你所说,有人认为它吉,有人认为它不吉。”永乐故作轻松道:“既然是皇上打赏的,当然不能随便对待,总不会有人偷偷扔掉了吧!” 晋王笑,“父皇每年打赏的东西那么多——再说时隔这么久,谁还会记得。” 听到这话,永乐心中一沉,怕是没人当那东西是宝贝,随处乱放,这样找起来不就是大海捞针。姐姐要那满天星斗,都有人能给她,她不过想要几颗臭石头,竟然这么难找。 她拿过酒坛,倒了一杯又一杯,烦恼随之而来,回去还要面对燕王的质疑,光是想想就很烦闷。晋王见她饮得如此凶猛,从她手中抢过酒坛,喝道:“你这个女人,究竟在想什么!”永乐没吃晚饭,又喝了这些酒,醉意慢慢上来,她指着那绸布包着的镯子,呵呵地笑着,眼神却很空洞,“这些对我有什么用,我要那天上的星星。”她拿过晋王的酒杯一饮而尽,笑道:“要收买我就拿那天上的星星。” 说完起身,晕的厉害,晋王想扶住她,她伸手制止,低声说:“还没告诉你浪漫是什么。”深吸一口气,笑道:“浪漫什么都是,又什么都不是。就是爱的感觉,有爱才会浪漫。”说完对晋王挥挥手,她虽然有点晕晕的,但还是能走回自己的房间。 喝酒的好处可能就是——不用去想那些烦恼,什么时候来,再那时候去愁。回到房间,挨床就睡着了。 —————————— 如何解释 夏日的天很早就亮了,推门看见马公公歪着头站在庭院中,永乐好奇地走过去,马公公尴尬道:“夜间睡觉姿势不对,今早起床就这样了。”永乐噗嗤一声笑了。马公公讪讪地笑道:“方才热敷了一下,不见好转,一会儿请示过王爷之后,便去找大夫看看。” 永乐止住笑,这是落枕了,在他身后看了看,悠然道:“眼前倒是有个现成的大夫,干嘛舍近求远?”马公公有点迟疑,她是随侍王爷的。永乐知他顾虑什么,说道:“马公公这样子面对王爷是很无礼的——到我房间里来,就一会儿的事。” 进得房间,让马公公坐在凳子上,永乐绕道他身后,用手指摸索着最痛的点,“这儿疼吗?这儿呢?还是这儿?”找到最痛的点,马公公叫道:“啊,是!”永乐一笑说道:“这就是最有名的阿是穴了。”便从最痛点的周围慢慢按揉过来。 马公公随口问道:“阿是穴是个什么样的穴位,怎地如此之痛?”永乐道:“阿是穴不固定,有痛便是穴。”一面按一面琢磨了会儿,续道:“相传在古时,有个大夫为病患治病,一直不得其法,有一次无意中按到病患某处,他的痛症得到了舒缓,于是大夫在该处周围摸索,病患呼喊‘啊。。。 是这里,是这里了!’大夫对那个点施针,果然有好转,于是把这一个特别的穴位命名为‘阿是穴’。” 说话间已把痛点周围按揉了几遍,筋理顺,然后点按了几个重要穴位,“把双手放于脑后,对……”马公公依言把双手放于脑后,永乐按住两个胳膊往他身后拉了拉,然后道:“好了,最后一步,脖子尽量放松,放松……”她一边暗示马公公放松,一边把他的头轻轻向右晃,不经意间使劲一掰,马公公吓了一跳,永乐笑道:“没事,马上就好,放松……”然后换个方向晃他的头,又在不经意间使劲一掰。马公公呲牙咧嘴的样子很滑稽,感觉到永乐的手离开了,问道:“就这样?”永乐站到他身侧,提示他:“慢慢转转头,看看有没有轻松些。” 马公公试着转了转头,发现能活动自如了,遂起身又试了试,不禁赞叹道:“姑娘真是神手啊。”永乐对着他开心地笑笑,他对永乐行个礼,“如此便多谢姑娘了!”永乐点点头道:“快去王爷跟前候着吧,时候不早了。” 马公公走到门口驻步,转身问她:“姑娘昨日说要写字,不知还需不需要帮忙?”永乐对他晃晃脑袋:“不用了,你去忙你的吧。”待马公公出门走远,她才懊恼地叫了一声,怎么把这事儿忘了! 最重要的不是回信,是燕王要的解释。 画信 趁燕王还未起床,先回信了再说。她边准备笔和纸边回想昨晚的事,晋王这边没有陨石的下落,干脆让她俩分别在秦王和周王那边打探一下。上次欣与说画图也是可以的,但画什么样的图才能把意思传达给她们呢?构思了好久,才落笔。 第一幅图:画上月亮和星星,还有一些流星。这样她们应该会明白所讲的是陨石雨了吧。 第二幅图:画了七颗石头。不知她们有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第三幅图:画了几个人头轮廓,分别写上秦、晋、燕、周,在字旁画上了石头,还有几个和不知道的就打上斜线画上了阴影。如此她们会不会明白是人手一个的意思? 第四幅图:画上欣与与舜华分别在人头轮廓秦和周旁边。写上一个字:探。 画完这几幅图,自己都差点笑了出来,做特务工作,一定是个不及格的特务。小心地折好信纸,在封面上画上一个笑脸,算是告诉了她们:我很好,勿念。这次进京,谁也没见着,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会再来。看看时候还早,便出了门直奔外五龙桥那里。 从外面回来时,正遇到燕王和晋王在庭中谈笑。晋王从看见她起就一直盯着她,燕王的眼睛只是在她身上一扫而过,稍微停了一下,永乐上前行礼。 晋王笑问:“永乐姑娘一大早就出去了,这是打哪儿来啊?”永乐答道:“去刘大人府上一趟,他与夫人回乡省亲去了,没见着。” 燕王淡淡问道:“哪位刘大人?”永乐答道:“礼部主事刘公直大人。”琢磨了一下,续道:“去年刘大人的夫人马大人不慎落水,我刚好路过相救,马大人念我有相救之恩,便待我亲如妹妹。我想着难得进京一趟,来了便去看望一下。” 燕王点点头,对她说道:“晋王昨日天黑才到京师,早上便来寻你,没想你不在房中。”永乐望向晋王,难道昨晚他一抵京就约我送个镯子吗?晋王眼含笑意,“没什么重要的事,本来想问问姑娘在我四弟那过得如何,现在一见便知,燕王待你不错。”永乐感觉燕王的眼神在他俩身上不停游移,只在心里暗暗着急,这个晋王,非要把关系搞得有多好似的,回头我又成重点怀疑对象了。 做天灯 一转眼,到了中秋节,燕王要在府内设宴赏月,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护卫在操练,下人们在广场上搭彩楼,典膳房准备摆宴,王妃们张罗着祭祀用品,听说赏月之前需祭月,燕王则往大庆寿寺多跑了几趟。有的时候,她不需要像马公公那样处处都跟着,从京师回来的这段日子,她在王府为良医随侍而设的偏殿呆的时间更多一些。 在燕王身边随侍算来有半年时间了,为他身边的人诊治了不少,却连他碰都没碰过。不知是不是第一次切脉的印象太差,还是她不值得信任,燕王待她就如一杯温吞的水,不冷不热,自己怎么觉得就那么不是滋味呢。可以轻轻松松在晋王面前耍小伎俩,问陨石的下落,而面对燕王,则多了一份畏惧,他太让人琢磨不定了。 一早就让人备了几张宣纸,浆糊,细竹条,酒与棉花,打算自己亲手做天灯,在大学时与室友做过,那时她们都特意跑到江边去放,在宣纸上写上愿望,算是祈福的一种形式吧。想了想,在纸上写下了一首诗: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细细吟着“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一句,想起一年前的那个月夜,同样是一个月华光满的月夜,半夜睡不着,披衣步出室外,独自对月仰望凝思,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露水沾湿了衣裳方觉醒过来,以前只知道背诗,理解不到思乡的深刻含义,如今相思无奈,只能在月光照耀下感受同一片情意,也许,在时间与空间的另一端,也会有人同样在怀念她吧? 放下笔,只等墨迹干透,就可以粘灯笼了。抬头望见两位小王爷,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笑嘻嘻地看着她,这两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混世魔王,不会又是来找茬的吧。他们甜甜地叫道:“李良医!”永乐勉强在嘴角挤出一丝笑,点了点头。 朱高煦慢慢走过来,看着桌上的一堆东西问:“你在做什么啊?”然后转身对朱高燧招招手,朱高燧欢喜地跑过来,与他排排站。永乐笑笑:“在写字呢。”只是想快点打发他们走开,又道:“你们也回去跟先生读书写字去吧!” 朱高燧摇摇头,笑嘻嘻道:“过几日我们要启程去见皇爷爷,到宫中读书写字!”永乐开心道:“那挺好啊,反正你们在王府里都玩腻了,皇宫可比王府好玩多了。”朱高煦走过来拉住她的胳膊,“你跟我们来!”朱高燧也一起来拉她,有了上次的教训,永乐可不敢轻易就着了他们的道,试图推开他们的手,他们依然笑嘻嘻地不放,拉拉扯扯之间,听得有人叫道:“两位小王爷你们在这里,让奴婢好找!” 好奇害死猫 两位小王爷闻声松了手,跑到永乐身后藏着。永乐见来人是小翠,喜上眉梢,“是来寻两位小王爷的吧,来——”她捉住身后两个小人的胳膊,“快出来,躲躲藏藏不是男子汉。”小翠走到身边,牵住朱高燧的手,又伸出另一只手去唤朱高煦:“待会儿见了徐王妃,要赶紧认错,不然有你们好受的。”朱高煦满脸不情愿地被她牵住了手。 小翠对永乐说:“两位小王爷差点闯入禁园去了,那是明令禁止任何人踏入的,还好我们早发现了一步,不然,纵使是小王爷也要受罚的。”永乐随口问道:“什么地方这么严密,连小王爷都不能踏入?” 小翠道:“那是姑娘来的时间短,没有听说过。”她低头对两位小王爷说:“以后可要记好了,不仅自己不能进去,也不能叫别人进去。”又对永乐笑笑:“幸好我寻来得早,不然姑娘就糊里糊涂地随着两位小王爷去了,要是被人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永乐随她的语调摆出惊讶及恍然大悟的表情,小翠凑近低声说:“那园子甚是神秘,从未有人敢进去,哪怕是飞过一只小鸟,也会饶不了它。虽然平日里无人看守,可是谁也不敢冒这个险。”说罢她牵着他们往门口走去,回头对永乐说:“我先领两位小王爷走了,姑娘你继续忙你的。” 对于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永乐从来缺乏好奇心,好奇害死猫。只要两位小王爷不整她,就阿弥陀佛了。回身坐下,只管做自己的天灯。 —————————— 今晚的云层较厚,月亮像长了霉似的,朦朦胧胧,不过王府华灯初上,一派喜乐气氛。从民间邀来了皮影艺人,简板和鱼鼓声声,演的是楚汉相争的故事,唱词有点听不太清,永乐和客人们在彩楼下看戏,燕王及王妃们还有孩子们在彩楼上吃点心赏月,吴王妃能出来走动的时间长了点,王王妃如愿有了身孕,看着她们在彩楼上谈笑宴宴,永乐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看客,不是在看皮影戏,而是在看他们。 有家,有家人的感觉是很幸福的吧。 皮影正演到垓下之战,项羽悲愤地唱着:“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虞姬哀伤和之:“汉军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项羽哭,虞姬哭,左右都在哭,突然虞姬拔剑自刎……永乐偏头,不想看见这一幕,只听得后面又咿呀地唱起,她也不愿再去细听。 扫了一眼彩楼之上,徐王妃尝过一块糕点,点点头,让燕王尝了尝,燕王尝后,笑着说了一番话,徐王妃与王王妃听罢笑了起来。看着燕王含笑的侧脸,永乐觉得心头一紧,这样的幸福,只怕自己不配拥有。吴王妃背对着永乐,正起身说着话。永乐从人群中穿了出去,离开这广场,随便去哪里,随意地散散步。 陷阱 路过一片荷塘,有些荷叶已经枯萎,蜷缩起来,荷尽已无擎雨盖。 身后有脚步声,回头见吴王妃和两个丫鬟,那吴王妃只顾低头走着,丫鬟路过永乐身边的时候行了个礼,“吴王妃身体不适,先回房了。”永乐点点头,只是瞧着吴王妃,吴王妃并未抬头瞧她,只顾自己往前走着。永乐心下纳闷,不过看她的样子,也不便打扰。 夜深了,阵阵凉风吹过,有冷意了。是时候点天灯了吧。遂回房取了灯,刚出门,遇到小翠走过来,永乐问道:“今日看见你在彩楼上徐王妃身旁,没有在客房那边当差了吧?”小翠开心道:“我前几日调到徐王妃身边服侍,还没来得及跟姑娘讲。”看了看她手上的天灯,笑问道:“姑娘这是要去点灯吧?”永乐点点头。 两人默了一会,永乐说:“那我先走了。”刚走两步,小翠叫住她:“等一下姑娘,”她快步走到她面前,欲言又止,永乐笑问:“何事?”小翠道:“姑娘初来乍到,有些事不知当不当对姑娘讲。”永乐道:“但说无妨。”小翠咽口水,道:“前年仲秋,王府点灯失火,后来便不许私人点灯,姑娘要是想点这天灯,不妨等到子时,从王府桃花林的西北角出去,在那里点则无虞。” 永乐思索半晌,道:“既然有这规矩,那我这灯不点也罢。”说完便要回屋,小翠抓住她的衣袖,急道:“姑娘且慢,这灯既已做好,又难逢今日这样的日子,哪有不点之理。”顿了顿,下定决心道:“我给姑娘把风,姑娘尽管去点便是,还不就是一会儿的事。” 永乐谢过她,两人便一起朝桃花林走去。 从桃花林的西北角出去,是一片松柏林,月光晦暗不明,有点冷清清的,小翠指着前方道:“穿过对面的院门,可在那里点灯,姑娘先行,我帮姑娘照看着后面。”永乐点点头,如果是让她一人来此处,她铁定是不会来的,这里不仅冷,还有点阴森。 穿过院门,发现居然是一座宅子,回头不见了小翠的身影,永乐站在原处等了等,月亮躲进云层里,夜更深了,寒意渐渐袭来,伸手去掏火折子,居然找不到,呆呆地站在原地,不敢往回走,不敢往后看,更不敢呼喊。只有悄悄竖起耳朵,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声音,听到很远处传来脚踩落叶的声音,慌忙藏到一棵树的阴影里,心都吊到了嗓子眼。 等待,闭住呼吸,听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会是凶猛的动物,还是吃人的人?不敢去看,又忍不住想去了解。 擅入此地者死 从院门外闪入一个身影,站在门口半晌,像是在等待,抑或是沉思,会不会被他发现?心开始蹦蹦乱跳,永乐想赶紧捂住胸口,生怕这心跳的声音被那人听了去,却又担心衣物摩擦发出声响,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人沉默了半晌,抬步向黑暗的屋子走去,待到脚步声渐行渐远,她才敢抬手去按住自己的心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呆了一会儿,还是想尽快离开这里,蹑手蹑脚地,轻轻落脚踩地,还没走出几步,只听得清脆的金属声,空降了两个黑衣人,用剑拦住了她的去路。 刚闪入黑屋的身影匆匆赶来,点燃火折子,永乐的心一紧,居然是他!微弱的火光照着他的脸,也照亮了永乐惊恐的眼,“是你?!”他冷峻的嘴里吐出这两个字,没有任何温度。永乐颤抖地叫了一声:“……王爷……” 一阵阴风吹过,火光渐渐暗淡,快要看不见他让人害怕的面孔,但是他的声音依然像凛冽的寒风刮过,“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是啊,她在这里做什么,永乐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你不知道擅入此地者死吗?!” 死?“……这是什么地方?”难道小翠想置她于死地?回想起今日见到小翠的种种,心生凉意,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小翠没有道理会想害她,被王妃们误会偷了纸娃娃的时候,还是她送来的早膳…… 他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带下去!”便转身背对着她。那背影似一堵厚厚的墙,挡住了永乐的任何猜想。她任由两个黑衣人架着,抬头望着夜空,一颗星星也无。 不知被带到了什么地方,门一关上,屋子里黑漆漆一片,冰冷的地上,只摸得到一些稻草,外面是铁链上锁的声音,这一切来得太快,使劲地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很痛,原来不是在做梦。再提醒自己一遍,原来不是在做梦! 一切到底是怎么了?她的天灯不见了,她是来放天灯的,她是小翠带来放天灯的,小翠处心积虑地为了什么?主动告诉她王府里有个禁园,主动骗她来到这里,她被置于死地了,她有什么好处? 惊讶,恐惧,疑问,很多很多,萦绕着她的脑袋,眼皮已经耷拉下来了,脑袋里却是转着转着,一刻不得闲。 【请大家多多支持小金的文文,每日两更,收藏!推荐!收藏对新文很重要的说!】 04黑屋的惩罚 在这黑屋子里不知呆了几日,每日有人送一顿饭过来,像是施舍乞讨者,扔下就走,盘子里尽是些残羹冷饭。起初,她以为燕王会来质问她,等了几日都未等到,不得不抓住每日唯一的一次机会,对送饭的人喊叫: “喂!别走——” “这是什么地方?” “我要见王爷!喂……” 那人置若罔闻,只是放下吃的就走。燕王让人丢下她在这里,是要这样处置她,还是根本就忘了她?若是就想如此处置她,对于一个女子,未免太残忍,不见天日,不能洗澡,吃剩菜饭——总也比不过痛痛快快地赏她死罪——漫长的等待,煎熬,折磨你的身,还要折磨你的心。若是根本就忘了她,呵,被人处心积虑地引到这里,至少那处心积虑之人也应关心一下吧,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叫人如何甘心。 想明白了,不怨不嗔了,就是在这小黑屋里,也能活出光彩来不是?生气,发脾气是愚蠢的行为,就像以前,怨恨过自己的父母,丢下她一人在世间和奶奶相依为命,奶奶不就说过:活着一天,就是有福气,就该珍惜,与其去排斥已成的事实,不如去接受它,不要常常觉得自己不幸,比我们更不幸的人太多了,不要去怨恨任何人。 奶奶给我取名永乐,不就是希望我永远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吗? 饿着肚子,正好练瑜伽,心境平和,调整呼吸,伸展—— ……………… 应当是荷叶全部枯萎的时候,有人带了她出来,看见燕王站在远处,小黑屋外面的宅院里,有一个小池塘,荷叶褪去了鲜绿的盛装,只剩一根根杆,在偌大的水面上,那倒影显得特别孤单,偶尔有一只小鸟停在杆上,晃动了杆子,引起一片涟漪。望望天空,微微发暗,其余的鸟儿,已经飞到温暖的地方去过冬了吧。 永乐的脸苍白,消瘦了不少,眼睛显得更大了一些,眸子却格外黑亮。燕王盯着她半晌,微微叹口气,道:“你清减了不少。” 她望望四周,远处有几个护卫,而这个宅子,应该就是那日晚间闯入的那座宅子吧。燕王站在她的面前,一身青衫,只是定定地瞧着她。永乐神色漠然,行了个礼,“参见王爷。”燕王展开一丝笑,“本王去了一趟京师,这些日子里,姑娘倒是活得很自在。”看了看远处,沉默一会,说道:“本王派出探子,四处打探你的来历,居然一无所获。”他盯着她,眼睛比那潭水还深,“你究竟是何人,来自何方?……仲秋节那夜,闯入此地,又是为了打探什么?”【请大家多多支持小金的文文,每日两更,收藏!推荐!收藏对新文很重要的说!】 坦白交代 没想到燕王广布耳目,居然也有无可奈何的一日吧,永乐从心底哼出一丝冷笑,并不打算去回复这样的问题。 他转过身,对着荷塘道:“这些日子,你就没有考虑过对本王坦白交代?” 他的性格像极了他的父亲,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如今非要承认有点阴谋才行,不然他岂会善罢甘休。事已至此,还怕他做什么。永乐琢磨半晌,淡淡道:“王爷猜的没错,我是想要一样东西。” 他回身面对她,等着她说下去。 “洪武元年,落了一场陨石雨,有人拾得七颗鸡蛋大小的陨石进贡,皇上事后打赏了,我想要那七颗陨石。听说燕王也有一颗。” 燕王眯起眼睛,慢慢地冷声问:“你要那做什么?” 永乐嘴角牵出一丝笑,“我的用途,王爷大可不必理会——时至今日,也只能任凭王爷处置。”燕王盯着她,像是要从她脸上搜寻到什么,“你是如何得知那陨石就在这座院子里?” 永乐心中一惊,那陨石居然在这宅子里?尽量维持着脸上的平静,回视燕王,不知以前为何要畏惧他。寂静了一会儿,燕王笑起来,那笑声哑哑的,依然会惹得她心惊。他问道:“此事是否与洪武三十五年七月十三日有关?”永乐点点头,燕王“哦?”了一声,反问她。 永乐答道:“那日有陨石雨。我只想要陨石。” 燕王的视线一直未离开她,永乐低头不再说话,静静地站着。燕王叹口气道:“以后你不用在本王身边随侍,到良医所捣药去吧。”说完,不再看她。永乐谢过,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 传说月亮上有只兔子,每日不停地捣药,它捣的是长生不老药,玉兔就是捣药仙。良医所下的典药房,有下人们亲自去采的草药,有购买回来的,有皇上赏赐的,也有人赠送的,少部分自购药材未处理过。典药房人不多,只有两人,王府里的洪公公负责典药房事物,而药材的状况,则每隔几日由良医备过来检查。 随护卫到典药房的时候,被交给了洪公公,洪公公与马公公不同,马公公做事周全,态度谦卑,对她始终是客客气气,洪公公年纪大了许多,人较傲慢,见她的第一句话就是:“听说你是个带罪之人,在王爷身边犯了过错。承蒙王爷开恩,留你在典药房做事,往后手脚麻利些,在我手下做事,可是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一点错也出不得。”永乐虽在心里不以为意,嘴上还是恭敬地答道:“初到典药房,以后还希望洪公公多多提点。” 受罚去捣药 洪公公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带她到小院子里,指着一堆簸箕架说道:“每日会拿些药材出来晾晒,你要记着,有些药材需要曝晒,有些阴干即可,如逢阴雨天,便要早早收起,若是沾上一点水份,受潮了,都唯你是问。”永乐恭敬地答道:“是。”他点点头,带她走进捣药间,屋内供奉着捣药仙,那玉兔拿着玉杵,栩栩如生。 洪公公回头看了看她,吩咐道:“切药捣药的工作交给你们,有些话我只说一遍,你要听好了。”永乐答“是”,一面暗暗祈祷,不要太刁难她。清了清嗓子,洪公公说道:“不同的药材,需用不同的刀切制。这里还有片刀,铡刀,刨刀,切药之前要磨刀,保证刀口内侧平滑,切的时候会用到竹压板,油帚,钳子,拦药木条等,一会儿让玉兰给你演示一遍。” 永乐心想,这切药比砍柴还累。洪公公看着她,咳了两声,“我的话只说一遍,不可能日日来提点你,字字句句你可都要听好了。”永乐只有答是。洪公公道:“不同的药材切制成不同的规格和形状,白芷是圆片,黄芪是斜形,肉桂为肚片……”一口气说了几十种药材的形状和规格,幸亏曾在太医院学习过,有一定的基础知识,不然,这差事定是十分不好做的。 这都是些粗活,毕竟需要自己处理的药材并不多。洪公公说了那么多,有一二能用上就不错了。听见有人在身后叫了声“洪公公”,永乐回头,发现一个脆生生的小孩,十四五岁的样子,身形瘦削。洪公公对永乐说:“这就是负责捣药的玉兰。”他对她们说:“你们负责捣药,可要打起精神,王爷王妃们的用药,稍有差池,十个你们也赔补了。”顿了顿,对玉兰吩咐道:“你一会儿教她都要做哪些事。”玉兰应下是,洪公公看了看她们俩,转身走了。 永乐瞅了玉兰半晌,发现她并未在意她,便试着打招呼道:“你好,我叫永乐。”她没有理她,独自到小院子里翻晒药材,永乐想,这个小孩的脾气真古怪。 如今燕王不待见她,洪公公可能会打击和刁难她,同事又不友爱互助。永乐苦笑一声,感觉人生山穷水尽了似的。刚来时,是座上客,后来成了钦差大臣,再后来做了良医,没想打现今,成了人微言轻的下人。 不放弃 每日在典药房中切切捣捣,数着日子一天天飞逝。嫦娥是受不了人间寂寞才吃长生药升入广寒宫的吧,没想到会变成玉兔,日复一日地捣药,这比人间又能好多少?谁说神仙很逍遥,不是一样的身不由己,普通人这辈子过完了,下辈子还有机会换个活法,而永远不死的神仙,寂寞才真是无穷无尽无限期。 日子在一天天的飞逝中,来到了洪武二十七年。王王妃刚生了个女儿,永乐想,只怕还是不甘心,想生个儿子吧。看看自己的双手,磨出了一层厚茧,女人过了二十五岁,是不是就老了,这点有限的青春,还能做什么,这个时代的女子,这样的年纪,孩子都会打酱油了吧。 每月都有一天休息日,永乐又来到了那座宅子前。 陨石既然在这里,那这宅子是什么地方,擅入者死,这么严格?不知道哪里有眼睛埋伏着,但是永乐没有死心,不能入内,在门口望望总可以吧。 梅花褪去,桃花开了,返回典药房的途中,所见的景致慢慢有了生机。转角处遇到了观护卫,观童对她客气依旧,“不知姑娘如今过得可好?”永乐答道:“都挺好。”观护卫看看她来的方向,缓缓道:“姑娘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吩咐一声。”永乐笑道,“没有什么需要麻烦观护卫的。” 观护卫点点头,与她别过。望着他大步流星远去的背影,总觉得他有一丝说不出来的异样。 回到典药房,洪公公匆匆与她擦身而过,看见是她,忙停步回身道:“王王妃的妹妹从青州来,途中感染风寒,王王妃吩咐你捣一剂伤寒方,寻了半天寻不见你,让玉兰捣了。我急着去送药煎汤,回来再好好教训你。” 永乐忙道歉,虽然一个月难得有一日休息,但是下人是没有理由的。洪公公没有理她,自转身走了,一遍自言自语地说道:“一到休息日就撒欢似的找不见人……” 入得捣药间,玉兰正收拾没用完的药材,一个个放入对应的柜子里,永乐上前帮忙,她淡淡地说道:“今日你休息,还是我来吧。”于是永乐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收拾,与她虽然在一起做事,一日难得说上一句话,永乐分析过自己,是个很喜欢享受静谧感觉的人,就这样各怀心事,默默地呆在一起,她也觉得很舒服。 收拾着,玉兰的手停住了,兀自发了一会儿呆,并未看永乐,低着头缓缓说道:“前几日我休息,出王府去看望了一下家人……他们——居然……”眼泪掉下,忙扯住衣襟拭泪,永乐上前,帮她把剩下的药材捡入柜子。与她并肩立了一会,她只是低头不住地掉眼泪泣,瘦弱的肩膀一抽一抽地,永乐搂住她,安慰道:“别急……有什么事慢慢讲。” 被卖的女儿 哭了好一会,情绪渐渐平复了,她说:“我本是山西人,十岁那年,朝廷命我们几十万人迁往云南,从山西到云南路途遥遥,听说要走一两个月,很多人生病,死在路上……有很多人逃走……爹娘本不愿背井离乡,我们也逃了回来……不敢回家,一路往北走,来到了北平……爹爹身体不好,弟弟又病了,我们没有钱找大夫,娘就把我——就把我……卖进了王府。”说到此处,眼泪又流了下来。 永乐静静地拍着她的肩膀,她的心情她能理解,此刻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被亲生父母卖掉的感觉,被弃的怨恨,一直埋在心里,她很难再去相信别人,也许是相处了这么久,觉得她是个可以说心里话的人吧。 “前几日,好不容易能出王府一趟,我凭着记忆去找当年住的地方,没想到他们……他们居然搬走了……我问了好多人,谁都不知道他们搬到哪里去了,连只字片语也没给我留下……” 默了好一会儿,永乐说:“你总好过我,在父母身边陪伴了十年……我从记事起就没见过自己的父母——他们卖你进王府,是不得已,他们离开北平,一定也是有苦衷,……如果换做是我们,是不是也没得选呢?”玉兰抬头看着永乐,脸上一片泪渍,长长的睫毛都粘在了一起,永乐对她笑笑,“你看你,哭成小花猫了。” 玉兰也扯出一丝笑,说道:“在王府做事,不管多苦多累多委屈,我总是想着,有一天我要出去找他们,一年三吊钱,领的鞋和衣物……我都舍不得用,我要见着他们了都给他们——可是以后,我再也见不着爹娘和弟弟了……”永乐摇摇头,安慰道:“还会有希望的,只要你不放弃,总有一天你会见着他们的。”说完心想,自己又何尝不是,需要不放弃。 永乐拉着她坐下,两人都没有说话,默默地坐了一会,永乐让她去洗洗脸,自己走到小院中,翻晒药材。 望望天空,现在才过正午,还有时间去熟悉药材,良医备每次来检查药材的时候,永乐都会学到不少鉴别药材的小知识,例如熊胆和猪胆的区别,火烧熊胆味不腥,火烧猪胆又腥又臭,鉴别真假硫磺时,真牛黄碎屑落入清水不易溶解,且有黄色液质线状上升……只可惜平日里捣药只能接触实质的药材,在另一间房里,有很多的中成药,膏、丹、丸、散之类的,无缘相见。 —————————— 二十大板 傍晚时分,洪公公急匆匆地赶来,身后跟了两个护卫,还有一位公公,洪公公对那公公说道:“就是她,为柳夫人捣的伤寒药。”那公公盯着永乐,问道:“你就是李永乐?”永乐看看洪公公,怔怔地点点头。那公公尖声道:“给我拖出去打!” 永乐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到底犯了什么过错,还请公公告知。”两位拿着板子的护卫并不理会她的挣扎,将她强行拖出,架在凳子上,抡起了板子。 打一下板子,闷哼一声,永乐扬起头,愤愤地看着在一旁观杖刑的洪公公,他垂目不敢与她对视,另外那位公公神色严厉,唱着板子数:“……十八,十九,二十。好。”最后一板落下,一丝鲜血涌上了喉间,慢慢地溢出了嘴角。 那公公唱完板子,与两位护卫转身就走,洪公公看了看扬头盯着他的永乐,瞧了瞧离去的人,跟着走了两步,停下,回身说道:“板子也挨了,以后该长长记性了。”叹口气,追着那位公公去了。 永乐喘着气,屁股上的疼痛越来越清晰,回头看见玉兰躲在墙侧,等洪公公走远,立刻奔了过来,扶着永乐从凳子上下来,永乐的脸因为疼痛而扭曲,却吭也不肯吭一声,玉兰的眼泪唰唰地往下掉,“我先扶你回房躺着,把身后的血迹清洗一下,上点药,再去打探打探到底出了什么事……” 天色暗淡,屋子里也跟着黑暗起来,上完药,玉兰要点灯,永乐道:“……不要点……”她想就在这黑暗中呆着,疼痛耗去了太多她的体力,趴在床上,眼睛干干的,一滴眼泪也没有力气流出。 玉兰出去了,应该是去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回来的时候,给永乐带回一碗粥,永乐别过头,不想吃,玉兰哭道:“没有力气,伤怎么能好呢……”永乐冷冷地问:“这板子是怎么回事?”玉兰放下碗,跪在床前,哭道:“都是我,是我害了你。” “早上洪公公拿着伤寒的方子过来,找你捣药,没找到便急着让我捣,说是王王妃的妹妹柳夫人急着用……柳夫人在来的路上感染了风寒,吃下那味药,更严重了,王王妃便下令把所有配药的捣药的煎药的以及大夫通通打二十大板……那药根本不是你捣的,被打的应该是我——” 永乐对她抬抬手,“起……来……”玉兰跪在那里只顾哭,永乐积攒了一口气,大声说:“不是你的错,起来!”说完便呛得咳起来,玉兰慌了,忙上前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脊背。 咳得胸口哦火辣辣,像是要炸开一般,身后的伤随着咳嗽的劲儿,也要炸开一般。 平白无故挨了二十大板,那胸中可是有一团火啊,玉兰根本没有错,洪公公这样做无非是为了自保,王王妃护妹心切……只因为病情加重就打一干人等,死了就陪葬一干人等,在这里,只有主子的命是珍贵的,别人的都是贱命……如今,是她受了这样的苦,有了切肤之痛——越发地憎恶起这人命如草芥的年代。 有情人救伤 —————————— 早上,玉兰打开门,“咦?”了一声,永乐问道:“什么事?”一会儿玉兰进屋,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小瓷瓶,疑惑道:“不知谁在门口放了这样一个瓶子,”她拉开上面的密封盖,闻了闻,“好像是药粉。”永乐伸手接过来,很精致的青花瓷瓶,上面写着字:金创药。这是用来医治被兵器或武器创伤的药,闻闻,好像里面含有云南白药的成分,这是谁摆在门口的? 玉兰问:“上面写着什么?”永乐问:“平日里都有谁会过来这里?”玉兰答道:“下人住的地方,平日里主子们很少会过来,不过能过来的人倒是有很多。”永乐一笑打断道:“这药能止痛,预防感染,化腐生机,管它是谁放的,我正急需用就是了,帮我撒上吧。”玉兰也笑起来,“看来是好用的药。比我们用的药有效就行。”说完,忙去打来热水,给永乐细细清理起来。 看不到自己的屁股成什么样了,这伤要十天半个月才能下地走吧,要是以后留下个烂屁股,多丑啊。边想边自己笑起来,如果命都快没有的时候,应该就不会关心自己的屁股好不好看了。不过这金创药撒上之后,感觉是好了许多,光是镇痛这一点,就让她很欣慰了。 趴在床上一日,着实很累,时间过得很漫长,百无聊奈。有的时候会迷迷糊糊地睡着,到了晚间,又很难睡着了。听着玉兰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睁眼看着窗外,发现有个人影闪过,不禁心下一惊,低声问道:“谁?” 静静听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回音,马上觉得自己慢慢地失去了意识。 再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趴在柔软的马车上,天外已是大亮,试着往前移了移,想撩开马车的帘子,无奈手臂不够长,够了半天够不着,她对着外面吼道:“喂!”马车慢慢停了下来,只见一位大汉掀开帘子,永乐吓了一跳,他问:“什么事姑娘?”看着他魁梧的身材,满脸的络腮胡子,永乐吞了吞口水,道:“你是谁?要将我掳去何处?” 大汉哈哈笑了两声,对她道:“在下拿人钱财,受人之托。姑娘不用担心,会把你安全送到。”看他正要转身,永乐急说:“等一下,能不能告诉我,你要将我送到何处?”大汉说:“你就好好趴着吧,到了自便会知。我尽量走平整的路,让姑娘少受颠簸之罪。” 放下帘子,听得他吆喝一声,驾起马来。 桃花堡 走了大概一日,听见前面说话的声音,应该是到了。过了一会儿,有人上马车,将她换上担架,抬了出去,永乐扬着脑袋想看清是哪里,可惜走的不是大门,院子里只有一颗很大的桃花树,看看周围的景致,不像一般人家。 被抬进房内,有人过来检查她的伤口,永乐拦住她的手,“能不能先告诉我这是哪里?”那妇人笑道:“这是王府别苑。”永乐纳闷:“燕王府别苑?”那妇人说:“是晋王府别苑,这桃花堡离北平不远。”晋王?那妇人笑道:“姑娘不必害羞,我看这挨板子的伤是非常有经验的,早日养好伤,姑娘就不用成天这样趴着了。” 那老妇照料完伤口之后,有人端来精美的膳食。一下子从地狱到天堂,跟玩过山车似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有人在门口敲了敲门,屋内立侍的两位丫鬟立刻退了下去,永乐转过头,眯起眼睛仔细辨认,待他走到床边,才看清是晋王。他眼带笑意,扫了一眼她全身,“没想到是本王吧。”永乐淡淡道:“敢上燕王府掳人的,恐怕也只有晋王。”晋王哈哈笑了两声,两人沉默了一会,他侧头看了看房间内,走到床沿坐下。永乐正要往里挪,他用手拍拍她,“不要乱动。”永乐侧头嗔了他一眼,他举起手笑道:“想动随便动。” 永乐挪好后瞅着他,实在忍不住好奇,“如今我已不是王府良医,现在又成这般模样,不知王爷将我掳来,是何用意?”晋王“哼”了一声,说道:“你的事本王都知道了,早知四弟不会怜香惜玉,不曾想他会如此对你。”永乐低声说:“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招惹的。”晋王皱眉道:“他如此对你,你还为他说话?” 永乐盯着他半晌,不知说什么,晋王不禁笑问道:“想从本王脸上知道什么答案?”永乐想了一下,朝着他眯了眯眼睛,笑道:“我很想知道那大胡子是如何将我从燕王府弄出来的。”晋王道:“他只是负责押运的,知道什么。”永乐努努嘴,“我是人,又不是东西。”他居然让人押运。说完别过头去不看他。 晋王看着她的样子,笑容变得很温柔。默默坐了一会儿,起身道:“明日再来看你,好好休息。别苑上下已经吩咐过了,需要什么尽管开口。”永乐转过头,他正好走到门口,像是意识到什么停了下来,转身笑道:“不用目送本王。”听他说这话,永乐的脸一下子红了,他远远地看着她的模样,大笑两声,出门去了。 你比夜明珠珍贵 桃花满树芳华,春风吹过,抖落一地,晋王在桃树边练剑,怎么看都像是武侠电影中唯美的画面。永乐倚在门边,嘴角挂着一丝笑,晋王见了她,舞了最后几招,收势了,丫鬟端着毛巾和水过去,他擦了擦汗,远远地对着永乐笑了笑,抿了一口清水,把剑交给一旁的护卫,朝她走过来。 “这几日伤势恢复得怎样?”他一面问,一面回头看她刚才看过去的方向,笑笑,“春日乍暖还寒,吹了凉风不利于康复。”永乐一笑道:“没想到晋王爷还是如此细心之人——承蒙王爷照顾,已经好多了。”晋王道:“你没想到的地方多着呢。”顿了顿,指着屋内道,“进屋再说吧。” 永乐侧了侧身,与晋王一道往里走,思索一会,问道:“那日在燕王府,我挨了板子之后,门口的金创药,是王爷你让人放的吧?”晋王驻步,怔了怔,复笑道:“哦——没想到此人如此细心,我说怎么你的伤比我估计的要好多了。”永乐停下,终于忍不住问:“王爷你派人在……监视我?”晋王皱眉,“监视?”哈哈笑了两声,“我是在关心你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受委屈,用监视二字来形容我的好心,是不是有点不恰当?” 如今肯定了心中所想,那送药之人定是习武之人,还是晋王的人。晋王在桌边坐下,看了看立着的永乐,想她不是很方便坐,露出一丝笑,自己玩味了一会儿,对外拍了拍手,一会儿就有人端着一个精美的盒子过来,晋王笑道:“本王有样东西,你一定想要。”说完命人将盒子放在桌上,永乐见状忙推却,“王爷的照料之恩还不曾报,再收如此大礼实在不妥。”晋王道:“不是还未看吗,看了再说要不要。”遂打开宝盒,得意地对她笑笑,“不知此物足不足以收买你?”他特意把“收买”二字强调了。 那盒中之物鸡蛋大小,看上去温润如玉,永乐不禁大惊道:“是陨石吗?是皇上赏的陨石吗?”她用手摸摸此物,一点也不像普通的石头,但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欢喜,望着晋王的眼里多了一份感激。晋王愣了愣,笑道:“此物可比那石头珍贵多了。”特意顿了顿,介绍道,“这是夜明珠。白天看它平淡无奇,但一到夜间自会发光——天上的星星本王摘不到,这人间的星星,还是能想办法弄到的。” 原来这不是陨石。她缩回放在夜明珠上的手指,脸上虽然还带着笑,但眼里有了一丝失望。晋王看着她的变化,慢慢地问道:“难道你想要那落入人间不会发光的星星?”永乐笑了笑,没有回答。晋王起身,从盒中拿出夜明珠,走到她的面前,想了会儿,柔声道:“在我心中,你远远比这夜明珠珍贵。只要是你想要的,我会拣最好的给你。”他握住她的手,把夜明珠放在她的手心里。 暗战 永乐只是怔怔的望着他,他眼睛里的那份深意她从未见过,整个人都蒙住了,他是在表白吗?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第一次给他按摩腰椎,还是与他一起喝酒?晋王握住她的手一直没松开,与她对视着,那目光渐渐变得灼热,永乐觉得好闷热。沉默了好一会,晋王笑着说:“从未有一个人像你这样,总是占据着——这里。”他把握着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那里的心跳结实有力,惹得她的心乱了脚步,下意识地想缩回手,他却握得更紧了。 她不敢再看他,转过头,门还开着,院中的桃花树被风吹过,落下几片花瓣,这风吹进屋中,熏得人快要醉掉了。他一把拉过她,拥在怀里,喃喃道:“以后就留在本王身边吧。” 任他拥着,永乐想,就让自己陶醉一会儿吧。 不合时宜地闯进来一个护卫,永乐慌忙从晋王怀中挣脱,那护卫看见这般场景,自知是冒犯了王爷,忙下跪请罪,永乐忙转身背对着他,晋王面色平淡,看着她笑了笑,对护卫问道:“什么事如此匆忙?”护卫瞧了瞧永乐,吞吞吐吐,“这……”晋王道:“但说无妨。”护卫权衡了一下,壮胆道:“是有关燕王府的……”晋王抬起手阻止他说下去,转身对永乐说:“我去去就来。” 永乐听见他们出了门,回身见他们往书房去了,一想到是有关燕王府的,马上就猜会不会与自己有关,上次被晋王掳来,燕王反将了晋王一军,如今她已是燕王府的人,又被掳来,燕王虽不会明面上与晋王争抢,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 见四下无人,她悄悄来到书房门边,护卫应该刚汇报完,只听晋王厉声问道:“什么?!”拍了拍桌子,切齿道:“他敢!” 那护卫道:“刘大人如今就在燕王府上,他又是与李姑娘熟识的——如今燕王递上折子参王爷一本,再加上刘大人的说辞,皇上不信都难……” 晋王道:“要是真闹到父皇那儿去了,本王就向父皇要了李姑娘。” 听到这话,永乐不禁心中发慌。那护卫该是琢磨了一下,小心地道:“很明显,燕王如此做是做给王爷您看的……不如,王爷将李姑娘放回去,如果……如果李姑娘对王爷有心,自会继续再查那禁园之事,这件事,只要找出蛛丝马迹——”“不行。”晋王打断他的话,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本王断是不会让她再去受苦……先让本王静静……”两人陷入沉默,永乐压抑着心中的不舒服,抬眼看见有丫鬟进了她的房间,忙闪到一旁,尽量离书房远点,装作是在干别的事。 那丫鬟在屋中见不着永乐,寻了出来,看她在庭院中随意地散步,忙过来说道:“姑娘该进屋换药了。”永乐笑着对她点点头,回头看了一眼书房,与丫鬟进屋去了。 有点乱 趴在床上思绪很乱,丫鬟看了一眼伤处笑道:“姑娘的伤好得真快……应该是不会留下疤痕了。”永乐侧头对她笑笑,貌似随意地问道:“王爷一般会在别苑住多久?”丫鬟一笑道:“姑娘没来之前,王爷每次只是来了就走,最长的一次也只是留宿一宿,这次居然呆了七八日。”永乐道:“难怪这别苑如此小巧精致,原来王爷并不是常来。”丫鬟道:“桃花堡离晋王府远了点,这里都靠近北平了,往东走大半日就是燕王的封地。” 夜明珠居然还握在手中,让他拿天上的星星来收买我,他居然找了一颗夜明珠,这样一颗很贵吧。永乐这样想着,与晋王相识的一幕幕涌现,难怪每次觉得他好相处,原来是独对她宽容——给了她这颗夜明珠,也是给了他的心吧? 本来她是有利用价值的,可是他不希望她受苦,他原来想留她在身边,做王妃吗?不,那不是她所想要的,徐王妃王王妃吴王妃她都了解过了,每日等着同一个男人来施舍爱情,寂寞与不甘一辈子相随,她只想要一份平等的爱情,也许就像马司宫和刘公直大人那样吧,在这里,她自问没有这个福气找到。原来自己是很清醒的,她兀自笑着摇了摇头,如今只想回去。 换完药没多久,晋王过来了,他的脸上依旧挂着春风般的微笑,“听说你的伤好得很快。”永乐点点头,为他倒了一杯茶,不打算承接他的真心后,发现再见他满是愧疚,递上茶去,晋王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手,柔声道:“留在我身边。待伤完全好后随我回王府去吧。” 端茶的手颤抖了一下,他为何非要去惹燕王呢,不管怎么说燕王是最后的赢家,还削了所有的藩,不惹他至少能为自己留条后路。奈何以前没有好好学习历史知识,不知道晋王后来究竟如何。她放下茶杯在桌上,叹了口气,“一切来得太突然,我……有点乱。” 他脸上的光暗淡下来,“跟着本王,你还有什么不乐意的?”永乐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想了想,不知道如何去说,晋王等着她说下去,她只是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他端起茶水一饮而尽,深吸一口气道:“不是这个意思就好。我只是通知你一下,并非征求你的意见。”放下茶杯在桌上,补充道:“过几日就起程吧。” 看着他出门,永乐才后悔自己为什么不直接说明,他总是这样独断专行,喜欢为她做决定。 她拿起夜明珠放在桌上,盯着它许久,为什么它不是一颗陨石呢,如今只知道燕王府禁园内有一颗——突然想起,方才那侍卫说,让她去查那禁园之事,有什么事是他们也一直想知道的呢?难道那禁园之内除开陨石,还有秘密?她不关心秘密,但如果就此随晋王回晋王府,那燕王的陨石她一定拿不到了。 —————————— 逃走 子时已过,丑时与寅时是最难熬的,此时护卫们的防御最为松懈,昨日已悄悄打探好,别苑东边围墙有一个狗洞,努努力应该能钻过去,钻狗洞之事对古人来说应该是不屑为之的吧,永乐想,幸好我是现代人,懂得变通,该伸时伸,该趴时趴。 想给晋王留一封信,考虑到自己的字拿不出手,平日未加练习——恰是字到用时方恨丑,只好把夜明珠留于桌上,简单地写了“禁园”俩字,希望他看在自己也有好奇心的份上,饶了她一马。 钻出围墙,眼前一片漆黑,这是东边,听说往东大半日就能到燕王封地,那就一直往前走好了,大半日算起来两三个时辰的样子吧。天亮之后应该就到了。 连续奔走了几个小时,口干舌燥,到处见不到路牌,不知到没到北平。隐约看见前面有炊烟升起,应该是一片村庄,像是在沙漠中看见了绿洲的兴奋,顾不得停脚歇息,急急奔了过去。如有早起的人,去讨杯水喝也行。 最近的这家,还没走到就听见一阵哭声,永乐上前敲了敲门,一个头发蓬乱的妇人来开门,脸上泪痕交错,永乐一时愣住,不知是否打扰了她,两人站了一会儿,妇人只是流着泪,眼睛浑浊,晕了一下,靠在门上,永乐上前扶住,那妇人后退一步,无力地说道:“姑娘要讨水喝,到别家去吧。” 永乐发现她有点不对劲,问道,“你好像身体不太好,需不需要看大夫?”那妇人摇了摇头,“我家相公感染风寒这些日子了,越看越糟糕,我是累着了,不碍事。”说完推永乐出去,关上了门。 只好再往前走,路上的行人很少,听见几家传来咳嗽的声音,没有再去敲门,走过这片村庄,是一片田野,但是毫无耕种的痕迹,一位老者坐在田边叹气,永乐上前问道:“请问北平离这里还有多远?”那老者细细打量她半晌,方才开口:“姑娘是从北平来还是要去北平?”永乐只有重复一遍:“我去北平。”那老者道:“我劝姑娘快点回去,不要再往前走了。” 永乐不解,“我有要事需要上北平一趟,只是不知还有多久才能到达。”老者叹口气,望向远方:“连续两年失收,大灾之后必有大瘟,差不多了。” 长城卫所 永乐心下一惊,难道刚才路过的村庄出现了瘟疫?忙央求道:“老先生,你能否说得更清楚一些,什么大灾大瘟?”老者起身,用手指向远方,“这里就是北平之地,过了那片荒草地,走得几里,翻过长城,就是燕王府封地。”顿了顿,续道:“姑娘要去就赶紧走,不过沿途一定要多加小心,人人谈瘟色变,如果遇到有人身体有恙,离远点就是了。” 如果真的有瘟疫,那该怎么办,古代发生的瘟疫说法太笼统,是流感还是天花或是其它?老者虽然没有说清,但就他说的来看,人人忌讳瘟疫,怕别人说这是瘟疫,应该还只是在初期,没有大规模爆发,朝廷没有引起重视,染上瘟疫要被隔离,隔离就是等死,如果大家都不重视,岂不是爆发范围越来越广? 一路怀揣担忧,要过长城的时候被守卫的拦住:“干什么的?”永乐答:“我是燕王府中人,有急事赶回燕王府。”守卫打量她道:“既然是燕王府中人,出府的令牌有吗?”永乐暗自着急,祈求他不要太刁难,越早告知王爷情况越好。一位长官路过,问守卫:“怎么回事?”守卫道:“百户长,这位姑娘要通关,说是燕王府中人,但不能证明自己的身份。” 永乐对百户长行了个礼,百户长示意她借一步说话,永乐过去,焦急道:“我真是燕王府中人,现在有急事要向燕王禀告,还请百户长行个方便。”百户长细细打量她,“不知姑娘在燕王府任何差事?”永乐道:“本是王府良医……”但后来成捣药的了,一个捣药的凭什么能出府办事?思及此,没有往下说,不相信就罢了,不从此地走,自有能过去之处,以前读书时去景区,为了逃票,不是有丰富的找路经验吗,遂对百户长笑道:“也罢,既然非要令牌作证,我还是打转回去……”一面说就转身回走。 百户长快步到她身前拦住,“姑娘且慢,虽然卫所直隶京师,但既然是燕王身边的人,我们自是不敢为难,那就请姑娘在卫所静侯片刻,我们派人去传话便是。”永乐一笑道:“那也好,麻烦百户长了。” 百户长引她到卫所城中,吩咐一护卫快马去燕王府通传,旋即安排永乐静候,但并未离开,思索了一会儿,客客气气道:“姑娘既为王府良医,我有一事相求,还望姑娘行个方便。” 永乐道:“请讲。”他叹口气道,“卫所总旗是我的同乡好友,半月前从青州回来后一直患病至今,奈何卫所医士半路出家,水平有限,用药至今还不见好转,我心甚是焦急,不知姑娘能否趁等候之时前去诊疗一下?” 瘟 永乐愕然,忙问:“症状可是发热,寒战,咳嗽?”百户长道:“正是,起初以为是偶感风寒,现在整个人像是油尽灯枯。”永乐又问:“与总旗接触的人可有异样?”答:“同乡生病之后可以不参加点名,一直卧床休养,接触的人不多——好像有两个护卫稍有不适,不过并未在意……”永乐愕然道:“快带我去看看。” 随百户长来到总旗住所,并未立即进屋,心想,如果是瘟疫,传染性极高,遂让百户长在门口等候,让人拿了一块方巾,遮住口鼻,进屋去了。过了片刻,出来时面色凝重,总旗的情况较严重,已经出现并发症了。百户长焦急道:“如何?还有没有得救?”永乐凝思一会儿,道:“我写三个方子,一个是给总旗服用,一个是接触过总旗身体有恙的护卫,还有一个是卫所其余所有护卫,人人都要服用。” 百户长忙唤人准备纸笔,永乐提笔欲写,思索一下,将笔交给百户长,“我说你写,要快。”百户长怔怔地接过毛笔,欲要开口问究竟是何事,永乐已念道:“先写总旗的药方:连翘、葛根、栀子各十五克,苏叶、香附……水煎内服,一日一剂。接触过总旗,身体有恙护卫的方子是:柴胡、陈皮、牛蒡……也是水煎内服,一日一剂。卫所其余所有护卫的方子是:金银花、连翘、柴胡……水煎内服,一日两次。” 百户长看着三张药方,皱眉道:“没有患病的护卫也要服用吗?”永乐肃着脸道:“我要禀告燕王的正是此事,之前心中还不是很确定,如今见了总旗之病,已是有了八九分肯定。”顿了顿,思索一会儿,道:“我从西边过来,那里的村子有人染上此病,还望卫所能对来通关的人多加盘查,如发现有人有类似的症状,及时隔离为好。” 百户长为难道:“本卫所医用经费有限,如果要处理此事,还需要朝廷或燕王府的帮助。”永乐淡淡道:“此事你不用操心,如果朝廷知道了此事,定会竭力相助。” 等了约莫一个时辰,通传的护卫回来禀告,“燕王府已确认此人身份,可以放行。”永乐叮嘱了一番,别了百户长,匆忙地赶路去了。 —————————— 禀 燕王并未马上见她,等待的过程很是焦急,已经顾不得去想如何交代消失之事,任他处罚便是,如今最要紧的是采取瘟疫的预防措施。泪痕交错的妇人的脸,客气而焦急的百户长的脸,担忧的老者的脸在她面前一一浮现,结合现代的医学知识,她料想这次的传染病应该是禽流感,是哪种家禽还不得而知,必须找出传染源在哪里。 马公公闪身进屋,永乐瞧了瞧他后面,并未有燕王的身影,上前问道:“王爷呢?我有急事禀告。”马公公客气道:“王爷正与刘大人对弈,不知何时能结束。”瞧着她半晌,语带责备道:“姑娘这次的事,影响不小,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对王爷解释。”永乐点点头,马公公低声问:“姑娘的伤可有大碍?”永乐回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默了一会儿,续问道:“不知柳夫人的病情如何,有没有好转?”马公公摇摇头,“病来得太急,良医束手无策,怕是——”顿了顿,叹了口气道:“前日已启程回去了……”永乐像是想起什么,不确定地问:“柳夫人来的时候路过青州吗?”马公公诧异地盯着她几秒钟,缓缓道:“柳夫人的夫家就是青州。” 难怪,也许瘟疫是从那里爆发的,不能再等了,永乐道:“还请马公公带我去见王爷——”见马公公面露难色,补充道:“我不打扰王爷对弈的好兴致,只是在旁候着。若是王爷怪罪,我一力承担便是。” 马公公带永乐来到偏厅,燕王正与刘大人谈笑,许是一盘棋已下完,刘大人捋须摇头,不经意间扫过永乐,忙对她笑道:“永乐姑娘,好久不见。”永乐对他行礼,燕王没有瞧她,只是唤人换茶。刘大人起身,对燕王道:“今日棋兴已尽,改日再行切磋,老臣先告辞了。”转身对永乐道:“这次巡查来得真不凑巧,姑娘出门采药去了,呵呵,老夫还有要事在身,今日就不多聊了,我们改日再叙。”永乐微笑着点点头,刘大人走了两步,回身,欲言又止,笑了笑,出门去了。 永乐偷偷地瞥了眼燕王,发现他正在看她,慌忙低头请安,刘大人刚才说她是出门采药,应该是燕王这样说的吧,看来他并未向刘大人直言此事,那晋王打探的参了他一本的事应该也半真半假吧。 燕王饮了口茶,淡淡道:“没有话对本王解释吗?”永乐愣了一下,下跪道:“永乐自知犯了大错,回来领罪,任凭王爷处置。”燕王没有说话,可怕的沉默,永乐壮了壮胆子道:“不过,在王爷处置之前,我有要事禀告。”没敢抬头看他的表情,只知他还是沉默,便接着说道:“在回王府的途中,遇到很多疑似感染风寒的患者,大都发病迅速,久治不好,还有传染性,我以为……此病是从东边传来的……瘟疫。” 如此自罚 燕王冷冷地问:“你是说东边发生了瘟疫?”永乐答道:“我只是猜测,大概就在青州一带,连续几年失收……所谓天灾之后必有人祸,如果是地方官有意掩埋此事,只会令瘟疫传播的范围越来越广——王爷还是及早对封地做出防范为好。”学医的都明白,预防大于治疗,如今没有特效药,染上了就只有扛着,大部分最后都死了。 他冷哼一声,“这件事本王知道了,剩下的你就不用操心,还是好好担心你自己犯下的事吧。”永乐抬起头,两人对视了几秒,她吸口气道:“还请王爷把染病的人及早隔离——永乐愿意……愿意去照料所有染病的病患。”听罢,他愤愤地起身,胸脯起伏着,半晌露出一丝冷笑,“你要是愿意如此自罚,本王不拦你。” 永乐忙谢恩,燕王甩袖抬步而去,马公公疾步跟上,走到永乐跟前,叹了声“你呀——”摇摇头,跟着去了。永乐起身,怔怔地望着留下的凌乱棋盘,如今她也不明白自己,既然想做,那就去做吧。 ———————— 瘟疫的事十天之后才被重视起来,起初青州那边很多染上瘟疫的人被驱逐,将病带到了其它地方,后来有些去过青州的人被传染,带了回来,如今已是哀鸿遍野,地方官被撤职,朝廷委派了督瘟大臣,调遣了一些太医到各个传染区诊治,惠民药局也免费向百姓发放药物。 自那日自请到疫区后,永乐就来到了长城卫所一带,方圆百里,所有染病的人都被隔离在先前她路过的村子,燕王封地四周加强了往来人员的盘查,尽量将染病人员控制到最低,如果发现周围有人发热,特别是低热,举报有奖,如知情不报,将会被罚到疫区做苦工,与士兵们一起搬尸体,挖坑,很多得病而亡的人,都被掩埋在荒坑之中。 每日忙碌得让人已不能再去想多余的事,永乐尽量回想着现代医学先进的基础卫生措施,不管是前来诊疗的医士还是签了生死状的士兵,每人每日都要喝药,增强抵抗力,戴上面巾遮住口鼻,生火驱瘟或是烧艾烧醋。 尽管做足了能做的工作,被送进来的重患还在不断增加,最近天气恶劣,连下了几场雨,在村子周边点燃防疫的木材,被淅淅沥沥的春雨浇湿,整个空气黏黏的,像是隐忍着的悲伤,让人心中发闷。 晋王派人送来一封信,大意是他不责怪她私自离开,不责怪她回到燕王府,但请她务必离开疫区,到安全的地方去。如果不是王爷不能私自离开封地,他一定亲自将她带走。在烛光下反复读着这封信,突然心生生地疼起来。门外是黑漆漆的夜,滴滴答答的雨,想着这片土地下掩埋的人们,古今交错的时光,清冷的烛光努力地照亮整间屋子,眼角的泪无声地模糊了纸上的字迹。 ………… 还有人活着 初夏的日出最美,能平平安安地渡过一天,能见到明日的太阳,已是一种莫大的福气。一个多月的时间过去,疫情基本得到了控制,这座村庄,要成为历史了吧,士兵们围着村庄铺上了一些易燃之物,树枝,荒草,木材,百户长举着火把,对永乐道:“这些日子多亏了李姑娘,我蔡某一生没有佩服过别人,你是第一个。”永乐歉疚地笑笑,“百户长过誉了……可惜,还是没有救得了总旗。” 百户长望着远方,神情肃穆,沉吟道:“我这同乡,最大的遗憾是没能战死沙场,在此地做了屯军。”永乐安慰道:“天下初定,且耕且战,且守且屯,足兵足食才能长治久安,不管怎样都是为朝廷效力。”百户长叹口气,不再说话,用火把点燃木材,传给身边的军士,那军士点燃面前的木材,传给下一个,一个接一个,每人都点燃了身前的柴禾,神情肃穆,在疾病和灾难面前,我们能做的很少,在初夏的早晨做这样一场告别仪式,就让那尘归尘,土归土吧。 看着火势渐渐凶猛,百户长松了口气,缓缓道:“走吧。”永乐点点头,再次看了一眼呆了一个多月的地方,刚要抬步,有军士跑过来报告:“村边东头的停尸房,好像有人还活着!” 永乐与百户长愕然对视,百户长小心地问:“怕是很难救活了吧?”永乐思索了半晌,如果救不活再引发传染,得不偿失,但是自己的良心不允许她见死不救,她对百户长说:“军士们还是按照原定的计划撤离,留下一个帐篷和一些药品,我一人留下照料即可。”百户长急道:“这怎么可以!”永乐打断他,“先不要说这些,我还是先去看看具体情况再说。” 东头的停尸房还没有点火,侧耳倾听,里面隐约有呻吟之声,永乐掩好口鼻,刚准备进入,被百户长一把拉住,“还是我进去看吧。”她推开他的手问道:“你能判断此人能否救活吗?”百户长迟疑了一下,她对他笑一笑,“没事的,我会小心。”刚走到门口,百户长叫道:“等等!”他从军士手中拿过火把,递给她,“带着这个。”永乐凝视他几秒,接过火把,提起衣襟下摆,小心地进去了。 幸好带着火把,外面虽然出了太阳,屋子里却是阴冷一片,尸体停放的乱七八糟,无处下脚。有的尸体已经散发出臭味,隔着面巾还是被熏得慌,她尽量少呼吸,高举火把,看了一圈,叫道:“还有人活着吗?”沉寂无声。她又叫一遍,“还有人活着吗?” 最后一口气 起初他们挖坑掩埋尸体,后来朝廷下令把所有一切都付之一炬,这层层叠叠的尸首,十几年之后,又会鲜活过来的吧。 忽然觉得脚上有手搭上,她吓了一跳,低头看见那瘦骨嶙峋的手还在动,这个人的一半身子被另一具尸首压着,从衣着来看,是个妇人。她把火把举近,看清她的脸,唇上尽是白沫,她断断续续地道:“……有件事……要,要拜托你……”永乐道:“你先别说话,我给你诊治诊治。”她缓缓地摇摇头,“我就这……一口气,你……听我说……” 永乐蹲下,抓住她的手,按在脉上,妇人歇了歇,只管自己说道:“我相公和儿子……都死了,我……我也要随他们而去……我有个女儿……”她的脉息全无,看来也只剩这一口气了,心下一沉,凄然道:“要拜托什么事,你说吧。”妇人又歇了歇,用尽全身的力气道:“她被我卖进了王府,我知道她不会原谅我……我,没办法,我……对不起她……”看她浑浊的眼渐渐迷离,忙掐了掐她的人中,慢慢地缓了一点儿劲过来,续道:“帮我对她说句对不起……娘对不起你……”眼看这口气慢慢就要消散,永乐掐住她的人中急道:“你女儿在哪个王府,叫什么名字?”她的瞳孔开始放大,吐出了最后两个字,“玉……兰……” 永乐手中的火把啪地一声落下,砸在一旁的尸首上,点燃了衣物,很快就烧了起来。玉兰?是燕王府的玉兰吗?脑中浮现瘦弱的身躯,长长的睫毛被泪水粘在一起,她说过母亲为了救丈夫和儿子,将她卖进了王府,眼前这个妇人,就是她等了几年无缘再见的娘亲吗?永乐怔怔地看着她,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咽不下最后一口气,就是为了对女儿讲一声对不起…… 百户长看见屋内起火,急急地叫了几声“李姑娘”,没有人应,顾不得掩口鼻,冲了进来,见永乐只是怔怔地发呆,拉了她一把,她不肯动,火烧上了那尸首,发出难闻的气味,百户长无奈,只好一把抱起她,冲了出去。先前西边点着的火已蔓延到这停尸房,他下令还站在这里的军士按计划撤离,自己抱着永乐一直奔到空旷的地方才停下。 不知该如何开口对玉兰讲这件事,上次安慰她,也许父母离开是另有苦衷,谁料是染了瘟疫,从此以后就是天人永隔,再也无缘相见了。她跪在宽阔的大地上,对着一片废墟磕了几个头,她从来没见过自己的父母,却知“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句话的深意。 生还的人 军士们已撤离,只剩百户长和她站在这里,看着火势慢慢沉息。远方奔来一骑人马,惹得尘土飞扬。百户长眯着眼望过去,“好像是从桃花堡方向过来的。”永乐的心咯噔一下,桃花堡离此地不远,会是谁呢? 那匹马奔到近处才发现,马上坐了一男一女两人,男的是桃花堡的护卫,永乐偷听过他与晋王的谈话,可惜不知道怎么称呼他,他下马后,将马上的女子抱下来,那女子好生眼熟,她快步走到永乐面前,嘴一撇,带着哭腔叫道:“姐姐,我是欣与啊!” 欣与?是她!永乐认出来了,走近后,两人执手相看,欣与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永乐被她惹得也眼睛红红的,一笑道:“这是怎么了,不许哭。”欣与看了看百户长和那护卫,拉着永乐走远一点,低声哭道:“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你……我以为永远见不到你了……”永乐帮她擦擦眼泪,柔声道:“说什么瞎话,现在不是好好地相见了吗?” 欣与只是哭,哭了一会儿,自己摸了把眼泪,从腰间取出一块布包着的东西,吐了口气,揭开那裹着的布,“不知姐姐是不是要这东西。”那是一块石头,永乐问:“这是何物?”欣与“啊”了一声,满脸失望,“姐姐留信在那树洞里,画的不是这陨石吗?” 永乐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去接陨石的手有些颤抖,这就是其中的一颗陨石吗?丑丑的,却又实沉沉的,她发现说话声也在轻微地颤抖,“你——是如何找到的?”想了一下,忙问:“你不是在秦王府吗,怎么到这里来了,这是秦王的陨石吗?”是啊,她都迟钝了,只道是欣与见了她兴奋得哭,却没想到她此时应该在秦王身边随侍啊。“你怎么和晋王的人一起来的?”欣与的泪又掉了出来,永乐急了,“你倒是说话啊,出什么事了?” 欣与又只是哭,永乐抚摸着她的背,轻声道:“好了好了,哭完了再说吧。”她把陨石放在腰间,看了看不远处的百户长,他柱着剑,席地而坐,又看了看晋王的护卫,他牵着马走开了一些。 欣与哽咽着说:“秦王前不久,死了……”永乐啊一声,只知道绝不是一件好事。欣与继续说道:“年初率兵镇压兆州叛乱后,得急病死的,皇上还因功赏赐了他,知道他病死,便迁怒于我们……要所有大夫殉葬。”“那你……”“我也要殉葬。可是他,他不配!”永乐帮她擦着眼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从太医院到秦王府不久,他就——强占了我……我恨他!毁了我的清白……名义上是贴身良医,实际上是使唤丫头,从来不听大夫的话,稍有不如意就拿我们出气……如今终于得到了报应。” 听她讲这些真是十分错愕,但是又不知该如何去安慰她。 “姐姐,刚开始我生不如死,后来索性想通了,与其让自己不开心下去,不如为自己寻条后路。这陨石就是我要的,还有一些银两,如果不是早有打算,如今也逃不过这场劫难。” 永乐不解,“如今你不用陪葬,又是怎样到了晋王府上?”欣与苦笑一下,望了望远方的牵马护卫,小声道:“我知道秦王府有晋王的人。”顿了顿,低头道:“以前知道是晋王举荐了姐姐去太医院,定是有交情,就冒昧求了他帮忙……随便找了个得瘟疫的顶替了我,如今我已不叫欣与,晋王留我在府中做个婢女——得知姐姐在这里,便央了他让我来见你一面……” 自我隔离 听她说完,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分别两年,她经历了这么多,失身失意甚至差点失去了活着的权利——自己何尝不是,这些在灰烬中消散的人又何尝不是。生存真的无比残酷。 眼前的这个欣与不再有以前的天真,永乐流下泪对着她笑笑,但她还是那个可爱纯真的欣与。 她一把抱着她,心情很复杂,有庆幸,有唏嘘,有祝福,还有宠溺。 过了好久,欣与说:“我该走了,要在天黑之前赶到桃花堡。”永乐放开她,欣与恋恋地看着她,“虽然我们不可能在王爷回京述职的时候相见了,但希望以后还能再见。”永乐笑着点点头。如果以后她能走,她一定把她带走。 —————————— 夏日的到来,一扫春日的阴霾,以前奶奶说晒太阳是享天福,也许这是她的福气,接触瘟疫最多的人是她,很庆幸的是还能每日晒到太阳。回到燕王府,便在单独的院子里自我隔离了一周。 正午的阳光亮得晃眼,让人昏昏欲睡,随手翻看的古医书滑到地上,低头捡书时,看见马公公进了院子,他一脸笑意问道:“姑娘今日身体可好?”永乐答:“上午刘良医来诊治过,没有大碍,差不多可以回到捣药房去了。”马公公扫了一眼她看的书道:“听说现在青州百里不闻鸡犬声——瘟疫一事,姑娘倒是令所有人刮目相看。”永乐笑答:“我不过是一个带罪之人,还要感谢王爷给了机会受罚,不过马公公应该不是特意来夸我一番的吧?”他点点头道:“以后姑娘不用到捣药房去了,王爷令姑娘重回身边随侍。” 不知此事是喜还是忧,只有道谢。永乐思索一下道:“有件私事想问马公公——徐王妃身边有个婢女,叫小翠,不知马公公与她熟不熟悉?”马公公沉思良久道:“此人我并没有多少印象,还需要去问一下主管婢女的公公。”永乐忙推道:“那就不用了,我没什么重要的事。初到燕王府的时候是她为我打点一切——我只是随口问问,没有必要专门去问,以后还是有机会遇上的。”她浅浅地笑着,上次点天灯的事,已过去了大半年了吧,小翠如此做,肯定不是自己的意思,她想知道为什么。 马公公道:“明日姑娘就到偏殿候着吧,一切还跟以前一样。过几日王爷回京师述职,姑娘也准备一下。”听到能去京师,一下子兴奋起来,赶紧谢过马公公。 05舜华 在京师的会同馆,居然遇到了舜华。那日在房间内整理衣物,听到门外马公公低声问道:“永乐姑娘在吗?”永乐头也没回,继续理着衣服回道:“进来吧。”听得有人进来,还以为是马公公有吩咐,不料转身看见舜华立在房内,那表情不知是喜是悲。 舜华本是笑着等她转身的,结果一见打照面,忍不住哭了,“听说秦王病故,皇上下令为秦王看过病的大夫殉葬,不知道欣与怎样了……”永乐想到欣与的事,也感伤起来,舜华见她眼含泪水,惊道:“姐姐也没有她的消息么?那她肯定是凶多吉少了!”永乐瞧了瞧门外,空无一人,却也不敢将欣与的事全盘托出,只有轻轻安慰道:“欣与一定会吉人天相的,你不要太过伤心了。” 舜华哽咽道:“去年我们回京师还遇上了,对姐姐前年留的信争论了一番,我说是陨石,欣与不这么认为,你知道我向来说不过她,最后就列了好几个可能的物件——姐姐,是陨石么?”永乐点点头,“欣与已经给我了。”舜华愣了一下,又伤心起来,低声道:“可是周王那里没有,怎么办?” 永乐诧异,周王怎么可能没有?难道信息有误?舜华紧了紧嘴角,在永乐耳边道:“周王说,是被燕王要去了。” 这么说,燕王有两颗陨石啦?燕王冷冷的脸闪现在她脑海,还记得他冷冷问她:“你是如何得知那陨石就在这座院子里?”看来那院子里不止一颗。 舜华不解道:“你要那陨石做什么,听周王说那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永乐转念而笑道:“我看周王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啊,论外貌不及晋王,论气势不及秦王,论人缘不及燕王——我的好妹妹,你心里怎么想的啊?”舜华脸一红,嗔道:“你和欣与,就爱拿我打趣。”永乐趁热打铁道:“快跟我说说,你在周王身边,觉得怎么样?” 舜华低眼看着自己脚尖,“什么怎么样……”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永乐故意凑过耳朵去,重心不稳,倒在她身上,两人后退了好几步,待两人回过神来,又忍不住地笑不停。 笑够了,永乐道:“前几年听你说周王在府上种植本草,做的怎么样了?”舜华叹口气道:“王爷做此事的目的是希望效仿神农氏,为世人提供详尽的本草经,若遇荒岁,按图索之,随地皆有,大利民生,可惜只能在封地内寻些植物,开封以外的地又去不得,几年前曾去凤阳移植本草,结果被怀疑有异谋而贬去云南……” 永乐看过周王的《袖珍方》,就是在被贬云南搜集撰写的,不禁对他的学术精神肃然起敬,舜华继续道:“前几年蝗灾,去年旱灾,今年又发瘟疫,王爷可是跟自己遭罪了一样,看到百姓生活无依,常常责怪自己,如果能早日完成救荒之作……”说着竟自己哽咽了起来。 永乐拖着她的手道:“如果不能亲自去,可以托人;如今百姓生活困苦,皇上不也下令各地广种桑枣树吗,若是皇上能明白周王的一片心,说不定还会给予方便呢。”舜华含着泪问:“真的吗?可是除开每年一次回京述职外,王爷甚少与皇上接触。”永乐一笑道:“这事说不定正和皇上的意呢,有句话这样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有些要求不过分,提出来不是少了很多麻烦?” 舜华点点头,破涕为笑。永乐想,那周王一定是个书呆子,有个臭脾气。 偶得 —————————— 刚要出门去马府,就碰到马司宫姐姐派来接她的人,“每次燕王回京,马司宫都会让小的来打听姑娘有没有随行。”听到这话心里暖洋洋的,被人惦记的感觉真好。遂随他到了马府。 马司宫见到永乐,竟也忍不住热泪盈眶,拉着她的手道:“妹妹怎么清减了这么多,脸也黑了些,是不是随侍王爷很辛苦?”永乐转了个圈给她看,笑道:“我觉得我更强壮了呢,能吃能睡,王爷从来没有为难我。”两人说笑了一番,突然想起两年前姐姐为她查陨石雨的事搞伤了身体,不禁撇嘴道:“姐姐为了帮我,才是吃了很大的苦呢。对不起。”马司宫轻轻笑起来,“你我们之间还需要说这样的话吗?” 想起腰间的陨石,永乐对她道:“姐姐能否把手表拿出来,我想看看。”马司宫突然想起什么道:“对,我有样东西给你瞧瞧。”带她入房间,关上门,先是拿出放手表的盒子,后又从另一处拿了个小盒子,永乐一面从腰间拿出陨石一面冲那小盒子问:“这是什么?”马司宫取出盒子里的物件,永乐刚好取出了陨石,居然是一样的! 永乐差点蹦起来,兴奋道:“这是陨石吗?和我的一模一样!?”马司宫笑道,“钦天监得了一颗大点的陨石,我就要了这颗回来。”她们把陨石摆在桌上,两颗鸡蛋大小的陨石立刻吸附在一起,不停地转动,盒子里的手表也开始乱动起来,马司宫诧异递问:“这是怎么回事?” 永乐忙按住两颗陨石,分开它们,一个放在盒子里,让马司宫拿远一些,一颗留在桌上,手表的指针依然在动,不过没有那么激烈。这就是磁场空间扰动了时间吧?如果七颗陨石在一起,磁力更大,又逢陨石雨之夜,是不是就能穿越时空了呢?看来自己的直觉没有错。她居然激动得哭了出来。 马司宫忙把手表拿开了一些,见她掉泪,拉着她坐下,问道:“是不是吓着妹妹了?”永乐摇头,笑着抹泪,马司宫说:“在推算陨石雨的时候,老爷就常说很后悔,不该应了妹妹这事,我常答他道,‘世上没有后悔药,就是重来一遍我也会答应的。’老爷就问我,‘有没有一种药吃了是可以回到从前的。’我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每天望着满天繁星也在想,到底天地间有没有一种力量可以让我们回到从前呢?” 推算国运 见她顿下,永乐幽幽接道:“也许有吧。”马司宫看着她几秒,摇摇头道:“我认为是一定有。”永乐不禁愣了一下,马司宫瞧着她愣愣的样子,噗嗤一笑道:“吓着妹妹了吧?不过这也是需要机缘的。妹妹的这块手表,不停地往前走给了我启示;陨石能干扰它走的轨迹也给了我启发;还有妹妹你——” 永乐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我?马司宫道:“早就说妹妹不同于一般的人,虽然我说不上来,但是可以这样去理解。”永乐尴尬地笑了笑,虽然很多事情目前无法解释,但科学不都是来自于大胆的假设吗?琢磨一下,还是对她讲了,“如果我告诉姐姐,我不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人——是从很久以后过来的——你会信吗?” 马司宫瞪大了眼睛,这回轮到她被吓着了,永乐学着她的口气故作轻松道:“姐姐被吓着了吧?如果我告诉你,我就是吃了后悔药,回到了从前的人,你信不信?”马司宫上下打量她许久,激动道:“你是——很久以后的人?”永乐笑着点点头。她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永乐道:“此事姐姐自己知道就好了,千万不要传出去,不然别人会笑我们这里有毛病的。”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马司宫从深深的惊诧中回过神来,摇头道:“虽然觉得一定有这样的可能,但是我还是感到不可置信。”永乐笑道:“姐姐会看星象,那我们就一起来推算国运,若我的和姐姐的一样,是不是就可以说明我是未来人呢?” 也许是觉得这个方法可行,马司宫拿来了纸笔,永乐说:“先写几年后会改国号。”永乐写了个“三”字,马司宫摊开,也是“三”字;永乐说:“再写又几年之后会改国号。”永乐写了个“三”字,马司宫掐指算了算,思索一会儿,也写了个“三”字。永乐笑起来,马司宫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那你知道将会发生的所有事?” 永乐抿了下嘴,摇摇头,“以前美想到历史会用上,读书的时候没有好好学习,考完了就还给老师了,呵——如果姐姐你恰巧回到了很久以前的朝代,你会知道每日每年都发生什么事吗?”见马司宫摇头,她续道:“是啊,顶多知道大致结果会如何,再说,史书上话不可全信。”两人静了一会儿,永乐笑道:“听说古代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女子无才便是德,我也从来不知还会有姐姐这样的奇女子,能在朝为官。” 马司宫嗔了她一眼,笑道:“以前听妹妹说自己的家乡有很多新奇之物,就是见了这手表,我也想不出到底你的家乡是哪里——原来是很久以后。”永乐摸着手上的陨石,笑着说:“如果找齐七颗陨石,再逢陨石雨,也许我就能回去了。”马司宫把手放在她的手上,握了握,像是给了她希望和信心一样。永乐把头靠在她的肩上,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呆着。 —————————— 你很怕我? 无聊地翻看着舜华借给她的本草经,心思却不在书上。接下来的目标似乎很明确,燕王禁园里的那两颗陨石志在必得。不过不能急,下一次陨石雨还有那么久远,如果现在惹到了燕王,有没有命回去还不一定。对燕王,总是有那么一丝害怕。 听到轻轻的叩门声,喊了请进却无人进来。天时已近黄昏,打开门未见到人影,地上依然放了一个小坛子,坛子下压着字条,写着:爱晚亭。不用说,这又是晋王相约。把酒坛抱进屋,摆在桌上,趴在桌前,却不想赴约。 桃花堡的那一次,晋王拉着她的手,拥她入怀,让她跟他回晋王府,如今还能感受到他炙热的胸膛,结实有力的心跳……可是,为什么内心里的感觉是内疚?看到他差人送到瘟疫区的信,为什么心里会生生作疼?现在不想赴约,不知如何去面对他,好好的一份情,非让这个晋王给整变了。“唉……”长长地叹一口气。 又听到叩门声,抬头惊觉方才忘记掩门,燕王站在门外轻叩门框,永乐忙把信纸揉成一团捏在手中,起身行礼,燕王踏进门来,淡淡问道:“为何事独自哀声叹气?”永乐低头不语,根本不知从何答起。燕王扫了一眼桌上的小酒坛道:“可是因无人对饮而烦恼?” 咬着嘴唇,暗暗责怪自己无能,怎么一到他面前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呢?燕王在她面前站定,居然自己连大气都不敢出,看着他的胸膛,竟然有一种眩晕之感。不知隔了几分钟,还是一个世纪那么久,燕王抬起她的下巴,笑问:“你很怕我?”自己居然很没出息地轻轻点了点头。 他放开捏着她下巴的手,笑出声来,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一样,笑声一直回荡着,听到他说:“我很欣赏去年在禁园见到的你——被关了十几日还能沉得住气,清清楚楚地告诉我,你想要的是什么,哪怕罚你到捣药房去,都不曾忘了想得到的是什么。” 记忆随他一起回到那些过往,每月休息的那一日,会跑到禁园门口去站一站的事,他应该是知道的吧。 燕王慢慢踱到窗边,回身笑道:“跟了我这么久,你越来越令我刮目相看,算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说实话,你我都是同路人,”他顿了顿,垂目笑了一下,理了理襟摆,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思索一下,对她道:“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交易 听他说出这样的话,永乐忙下跪道:“奴婢不明白王爷的意思——王爷若有任何吩咐,奴婢定当尽力为之。”敢与王爷做交易,除非她不想活了。 燕王沉默了一下,声音变得低沉,“做我想要你做的事——你想要的陨石,我会给你。” 此语一出,永乐发现自己开始打颤,如何才知他想要她做什么事,要做到何时他才会给她陨石?所谓的交易,在这样身份的悬殊之下,是不是一个伪命题?可是自己也没得选不是,能拒绝吗?有拒绝的理由吗? 见她久久不回话,燕王蹙眉道:“我有那么可怕吗?起来吧!”永乐小心地应了一声是,小心地起身,燕王走到她面前道:“最近身子有点乏,你给按摩按摩吧。”扫视一下房间内,径直走到床边坐下,脱鞋。永乐应下是,心里甚是紧张,紧了紧拳头,发现纸团还在手中,忙把它塞在腰间,深呼吸几下…… 燕王的背很结实,想起了他在校场上骑马而去的风采,这个一生多次北征,披挂盔甲,冲锋陷阵的男人,被康熙盛赞,被主席轻描淡写为“半个文盲”的人,在他身体里,究竟蕴藏着一股怎样的力量?他想要做的事就是得到皇位吧?区区一个良医,能帮到他什么呢…… —————————— 夏日的天,说变就变,夜里竟然雷声轰轰,下起滂沱大雨来,窗户没有关好,被风吹得发出阵阵响声,永乐披了衣服起来关窗,看见走廊内挂着的灯笼被高高吹起,里面的烛火慢慢熄灭,忽然发现忘记赴晋王之约! 等不到人会走的吧?如此想着,关好窗,回到床上躺下,却深感不安。前年来京师一趟,一到会同馆落脚就约了她见面,凭他执拗的性格,怕是不会傻傻地等着吧,早就兴师问罪来了。翻个身,又想起他得意洋洋的笑,上扬的嘴角,生气时微微皱着的眉,他送给她镯子,送给她夜明珠,想起他总是自已为是的做法……天呐,猛地坐起来,还是去看看吧,不然会被他搅得一夜难以入睡。 穿好衣服,披了一件外衣,想提起灯笼,又怕风吹雨打拿着也是无用,转而放下了,打开门,一阵夜风的凉意扑面而来,夹杂着走廊屋檐外洒进来的雨,她系了系外衣的带子,关好门,摸索着往爱晚亭去了。 雨夜深情 打着油纸伞,还是被雨淋湿了半个身子,黑黑的看不见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爱晚亭边的灯笼只有一盏还亮着,亭内不见人影,松了一口气,料到他是不会在的了,来一趟只为安自己的心。站了一会儿,转身准备回屋,一道闪电劈下来,被吓了一跳,照亮了四周深深的草,还有远处撑着伞的人影。 那是他吗?闪电划过,一切又陷入黑暗,不会是自己的幻觉吧?愣了一会儿,身子越来越冷,不自觉地抱紧了自己,抬头看见黑影就在面前,吓得闷哼一声,往后退了两步,差点跌倒,那人一把拦腰抱住她,那臂膀贴着她的身子,灼热灼热的,她不安地动了动,只听那黑影低声喝道:“这种天气还来,你在搞什么?” 她愣住,手中的油纸伞被他扔掉,一把把她拉入他的伞下,被淋湿的半边身子紧紧贴着他,他的脸近在咫尺,明显地感受到他的怒气。就这样静静站了一会儿,永乐觉得不是太妥当,想挣脱他的钳制,他压抑着怒火,拥着她朝亭中走去,亭子里能逼得了雨,却难挡风的肆虐,特别是被淋湿后,愈发觉得冷。 晋王把伞放在一边,拎起湿嗒嗒贴在臂膀上的衣衫,扭头问她:“傍晚就差人送信过去,为何迟迟不来?”永乐扒了扒贴在脸上的发丝道:“王爷没写时辰,我琢磨着什么时候来好呢。”他一笑道:“那你也不能专拣刮风下雨的深夜来吧。” 虽然长这么大还没谈过恋爱,但是恋爱小说看得不少,弱弱地试着问:“王爷不会一直等到现在吧?”他笑着嗯了一声,却没责怪她,永乐道:“我给王爷赔礼了。”晋王道:“嗯,要赔礼的地方多着呢,以后慢慢跟你算。”他背过身去,看着黑漆漆的夜道:“我的人已经打探清楚了,燕王的乳母得了麻风病,一直关在那园子里,怕是已经不在了吧,禁园其实就是荒园——你还准备在他身边呆多久?” 听他说完,不禁问道:“是因为麻风病才列的禁园吗?”心里想着,与陨石有何关系呢,小小的一颗连晋王都不记得的陨石,为何燕王记得如此清楚,还放在那园子里? 晋王转过身来,看着她半晌,缓缓问:“你不会,是对他动了情吧?” 是对他动了情吗?这样想着,脸就发热了起来,晋王向她走来,怕自己的异样被他看出,忙低头说:“欣与的事,还没好好谢谢王爷。”他在她面前站定道:“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不会管这闲事。说说,准备怎么谢我?”这,一时还没想好,只好说:“这是我欠王爷的人情,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他打断她的话,“目前就有需要你帮忙的——只看你愿不愿意。” 寒意 真的是觉得谈话越来越令人窒息,咽了咽口水,甚至不敢问是何事需要她帮忙,她怕他再说跟了他,她明白,这是不可能的。只有尝试着转移话题,“王爷淋了雨,又吹了风,还是先回房吧,身子要紧。”说完自己打了个喷嚏,刚才撑来的油纸伞,不知被他扔在何处,紧了紧披着的外衣,想着一会儿要如何回去。 他不依不饶道:“你没想好,我可以等。我不想强要了你,让你记恨一辈子。但是,在你给我答案之前,不许对别人用情。”永乐惊愕地看着他,这是个什么道理,无由地窜起一股火,不想再与他纠缠,一头扎进风雨中。 晋王定定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心中喃道:是不想强要了你,你不要我的镯子,不要夜明珠,甚至连夜逃走,不想逼你逼得太紧,但是又怕永远无法抓住你……该死!他踢了一脚地上撑开着的油纸伞,这个女人为何如此霸道,脑里心里全都是她…… —————————— 天亮了,屋檐的雨还在滴滴答答,院子里飞来几只小鸟,叽叽喳喳婉转清亮。 鼻子塞住了,连夜泡了热水澡都不管用,寒气入体,也许发发汗就好了,去厨房要了碗葱白生姜粥,喝完后裹在被子里,听见舜华在门口问,“姐姐醒了吗?”永乐一笑道:“进来吧,没醒也被你吵醒了。” 舜华笑嘻嘻地进来,见她裹着被子坐在床上,不禁担心道:“姐姐这是怎么了?昨夜感染风寒了吗?要不要紧?”永乐对她眨了眨眼睛,拍拍床沿,示意她坐下,“只是鼻子塞住了,不要紧,发发汗就好了。”舜华一笑道:“我有个好法子祛寒气,姐姐要不要试试?” 永乐好笑地看着她,舜华问:“有纸吗?”往房内望了望,桌上有一团揉着的废纸,她走过去展开,撕下一角来,捻成细细的一股,拿到她面前道:“用这细捻子挠鼻子,多打几个喷嚏,再喝下热水,就可以好的差不多了。”说完递给她,永乐噗嗤一下笑出来,“我怎么感觉你在捉弄我似的。” 舜华说:“好姐姐,真的很管用,你就姑且试试。”永乐道:“是你的周王爷教的土法子吧?”舜华一面作势要去抢那细捻子一面嗔道:“再敢笑我,你就别用这个法子了。”“好好好,我试试啊!”永乐边笑边把捻子塞入鼻子捣弄一番,就是整不出喷嚏来,舜华急道:“你别笑啊,要专心点弄,一有打喷嚏的意思就赶紧抓住。” 永乐不与她闹了,还真的连打了好几个,接下来又整了十几个,打到声音都变了,舜华忙道:“好啦好啦,听到这样的声,估摸着寒气定是出来不少了。”忙给她端来一碗热水,喝下去,鼻子畅快了不少,永乐笑道:“打喷嚏打得我全身发热,还有这鼻涕眼泪的,这是什么不能登大雅之堂的法子啊,好狼狈。”舜华接过碗,放在桌上,回到床沿坐着,对她的抱怨不置可否,只是说着,“今日就要启程回周王府了,特地来与姐姐道别的。” 祝福 今日就要走了吗?永乐瞅着她半晌,叹口气,有句话一直想问,思索一下,还是问了,“你年纪不小了吧,还待字闺中,与周王的事,到底怎样想的?”舜华对她无力地挤出一丝笑道:“爹娘为我说了几门亲事,都被我给推掉了……我不在意别人说什么——我觉得目前这样挺好的。” 永乐急道:“周王到底对你有没有意思?你怎么想有什么用,关键是他如何想。”舜华道:“他的心事我如何明白,总不至于叫女儿家主动吧。”永乐放下被子,对她粗声道:“现在我就帮你问去。”舜华拉住她,“不要——”永乐道:“我替你着急啊,行与不行就一句话,女孩子还有多少年拖得起?” 舜华紧紧拽住她的衣衫,“你这样冒失地问了,以后我怎样面对他?如果他说行,我却不愿意做王妃,如果他说不行,那我以后连跟他一起研究本草的机会都没有了。”永乐瞪大了眼睛,“你为何不愿意做王妃?”舜华道:“做了王妃,我就不能像现在这样与他在一起了。如今他已有了正妃与侧妃,我出生卑贱,自然是比不过她们的,到时候要做很多无谓的事,哪还能让我日日随侍呢?” 听她说出这样的话,倒不像外表这样表现的这般柔弱,她不要名分,只要实实在在能抓住的东西,永乐不禁对她刮目相看,一笑道,“没想到你的想法竟与一般女子不同。前段时间瘟疫蔓延的时候,每天看着那么多的人死去,我就在想,有多少人是带着遗憾离去的,无数人时不时回想自己走过的路,几人是满意的呢?罢了,如果你觉得与他在一起,做他想做的事是你的幸福,那我祝福你。” 舜华先是愣了一下,继而松开紧抓着的衣衫,傻傻地笑了。 从来没有喜欢过人,不知自己是否被人喜欢过,也从未谈过恋爱,但是想想,爱情的感觉无非就是这样吧,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想起昨夜的晋王,那也是在爱情中的他吗?他要她心甘情愿地跟着他,如果她不是来自现代,应该会欣然答应的吧,毕竟被爱是幸福。而爱人,她还没有经历过,不知如何去爱,本来就不属于这里,更不想把心留在这里。 可是,他手上还有一颗陨石。 为了你 坐在桌前良久,迟迟落不下笔,目前用繁体写封信问题已不是很大,想让欣与在晋王府帮忙查找一下陨石的下落,却不知如何落笔。 “欣与,在晋王府可好?我与舜华在京师相逢,她很担心你。你不用挂念我们,要好好照顾自己。”写下这些字,不知接下来要如何开口请她帮忙,秦王的事,对她伤害这么大,如今她能平平安安活着,已是万幸。多此一举会不会连累她? 长叹一声,索性揉了这信纸。反正都是开口,还是自己问晋王要吧。下定了决心,嘲笑了一下自己的拖泥带水,不过是一颗平淡无奇的陨石,对他们来说还真不是什么珍贵的打赏。 收了笔和纸,起身整理整理衣裳,对镜理了理头发,给自己一个微笑,李永乐,加油。 让晋王的贴身公公去传话,公公回来答道:“王爷正在待客,姑娘稍等片刻。”永乐谢过他,与他打过几次照面,许是知道晋王待她不同于一般人,对她客气得很。不一会儿,晋王与他的客人一起走出来,永乐定睛一看,那不是燕王么,一下子慌了神,私自来见晋王,他会如何想? 燕王见了她,先是一愣,也许是只有短短的一秒,马上转为笑脸对她道:“傻站着干什么,看见晋王还不请安?”永乐对两位王爷都请了安,真怕燕王问她为何事而来。燕王只是笑着对晋王道:“最近身子不爽,多亏了她照顾。”晋王陪着笑,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永乐。 燕王不说话,一时三人都无语。 永乐心想,燕王一走,自己也要跟着回去,那陨石的事,还有机会说吗?不可能燕王自己走,他的贴身良医却留在这里吧?暗暗责怪自己,只知道兴起而来,怎没事先打听一下燕王干什么去了。 看看他们两个的样子,燕王开口与晋王告辞,走了两步,站着没动的永乐笑道:“还不走?”永乐忙应下是,对晋王行个礼,刚走两步,晋王叫住了她,他问道:“你——的身子不要紧吧?” 永乐回身道:“托王爷的福,没有大碍。”他点点头,笑了笑,回视着燕王疑问的眼神,也笑了笑,对他道:“我与永乐姑娘一见如故,好不容易遇上,想絮叨几句闲话,四弟你先走一步,待会儿我会命人将她送回。”燕王也笑道:“请便。”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永乐一眼,他的情绪难辨。 待他走出房门之后,她才心有余悸地试着说:“两位王爷感情不错,每次进京都能遇上,还能在一起说笑。”晋王冷笑一声,不作回答,继而对她柔声道:“我是为了你才每次都撞上的。” 是啊,他有人在监视他们,但是面对他越来越赤裸的表白,还是敬谢不敏。仅仅是作为一个谈得来的朋友,她劝他道:“天下间的女子这么多,我最平淡无奇,王爷大可不必对我如此——王爷与燕王之间的关系,还是好好经营为上。” 他大概只听了前半句话,一点也没理会后半句话的意思,沉下脸走近她,一字一字道:“我还以为你是来给我想要的答案的。”字字带着千斤重力同他一起逼近,永乐后退一步,小声道:“答案早就有了,但不是王爷想要的。” 交易的内容 他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她的双肩,眼神变得凌厉,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强。永乐不敢看他,低头恳求道:“王爷息怒……”没想到谈话会进展为这样,她来是干什么的呀? 他一把推开她,双手抱头,额上青筋暴涨,永乐后退几个踉跄,他的样子吓着了她,一旁的公公忙上前道:“王爷又头痛了,姑娘还是先回吧。”永乐惊魂未定,捂着心口,慢慢退了出来,在门外站定,公公说他又头痛,难道晋王有什么暗疾?忽然听到屋内大吼一声,然后传来东西摔地的声音,接着是公公焦急的呼唤“王爷……王爷……”没敢再多呆,匆匆离开了。 —————————— 下午,马公公前来通传,说是燕王召见她,早知道是逃不过的了。 进门时,燕王正在桌前翻着一本简易手稿,知道她进来并未抬头,听到她请安并未理会,永乐静静地不知站了多久,等他合上手稿抬起头,才瞥见手稿上写着“祖训录”三个字,想那必是朱家家法。 燕王合上手稿沉思了一会儿,才淡淡问道:“你上晋王那儿干什么去了?”早已打定主意实话实说,答道:“想问晋王要一样东西。”晋王盯了她几秒,笑容渐渐浮现,问:“同样是要陨石吧?”永乐答是,他冷笑道:“你的动作比本王预料的慢了点。” 不知道他话中有何寓意,永乐不解地看着他,他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口气,淡淡道:“那陨石可是件稀奇的玩意,有磁力,当年我们几兄弟得到了陨石,新鲜了一阵……五弟把他的给了我,三哥知道后问大哥要了一颗……我们常在一起比试,谁能吸到更多的东西……”他收回无尽幽远的眼神,对永乐笑道:“看三哥如此在意你,知道你受了伤竟把你从我府上运走,还以为你早从他手上拿到了陨石。” 永乐回视着他的眼神,原来他什么都知道,真是阴险啊。燕王对她的回视报以一笑,转开了视线,轻轻拍了拍桌上的手稿,思索一会儿,补充道:“我说过,如果你做我想要你做的事,我会把手上的两颗陨石给你,今日再补充一句,晋王的那两颗,我也会给你。” 永乐怎么就没想到呢,晋王府也有燕王的耳目,凭他笼络人心的功夫,那耳目该比晋王的强大吧,他可是东厂锦衣卫的发扬光大者,也许晋王都不记得放在哪里的陨石,燕王能轻而易举地找到。她试着问道:“不知王爷想让我做的事,是什么事?” 他瞅着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瞅着她,那眼神里的深意深不可见,永乐的脸不受控制地渐渐红了,索性低下头去不再看他。半晌,他才淡淡地说:“第一件事,不要再和晋王有瓜葛。” 自视 这话让永乐吃惊,不是应该是造反篡位吗,与她和晋王有什么关系。第一次他撞见他们,应该是在街上,第二次是在这会同馆,第三次就是今天,他一贯对他们都只是淡淡的神情淡淡的语气——却也是,在意吗? “为什么?”永乐还是不肯定地问了这句话。 他淡淡地一笑,没像是准备回答这个问题。摸着桌上的手稿,缓缓道:“这本《祖训录》是洪武二年父皇命人编写,大书揭于右顺门之西庑,到如今,几易其稿,将来编订之后,子子孙孙永世不得乱法。”永乐想,既然是家法,那必定也是国法,看他这样的神情语气,定是有所不满,不知道都写了些什么。只听他问道:“藩王的地位是世袭,由嫡长子继承,你怎么看?” 问我怎么看?他好像不太喜欢他的大儿子,是想自己决定吗?永乐不敢回答这样敏感的问题,小声道:“我只是一名出生卑贱的下人,对这些事情没有任何看法。” 燕王起身道:“我看你不只是下人这么简单,你嘴上说自己是出生卑贱的下人,可心里却没把自己当下人看。”永乐暗暗焦急,我从小学习的理念是人虽然有富贵贫贱,但人人生而平等,要尊重自己,尊重别人,不知他到底想说什么。燕王一笑道:“不过这点我很欣赏,只有看得远,才能走得远。”他走到她身边,补充道:“把自己当下人,只能永远是下人。” 这句话意味深长啊,永乐不禁直视着他,原来他说的不是自己的儿子,是在说自己,他虽然认为这个家法可行,但是不甘屈就如此命运。她了然似的露出一丝微笑,发现燕王竟是一怔。 马公公在门外道:“王爷,戴御医求见。”燕王听完传报,脸上立现一片欣喜之情,转头朝门外发出爽朗的笑声,“快请!”一面说着一面亲自去迎接。这个戴御医,以前在太医院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永乐立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退出去。 燕王迎戴御医进屋,永乐行了个礼,戴御医觉着她甚是面熟,一时竟然想不起来,看着她这样的表情,永乐自我介绍道:“我是燕王的贴身良医李永乐,二十五年,在太医院学习时,与戴先生有过一面之缘。”想必是不记得了,戴御医哈哈笑起来,对她说道:“在燕王身边随侍,好,好。”然后对燕王笑问:“不知王爷身体可好?”燕王笑答:“一切都好。不知戴先生要来会同馆,不然本王一定好好准备。”说完去唤马公公。 王爷的病 戴御医阻止道:“听说燕王也在这里,特来拜会,招待就不用了,老夫还要赶回去,回复皇上晋王的病情。”听完燕王飞快地扫了永乐一眼,面带疑惑问他:“早上见三哥还好好的,有说有笑,何劳戴先生亲自过来?”永乐本来要退下的,听到戴御医说是为晋王看病,心想,那定是很严重的头痛了,不知他病得如何,身子刚转了半边,又悄悄扭了回来。 戴御医深深叹口气,燕王引他在墙边落座,永乐忙过去斟茶。戴御医满脸惋惜之情,“事发突然,老夫也不知会来会同馆。本来今日晋王要进宫面圣,当时老夫正和皇上在一起,晋王派人来报,说是头痛眩晕,还晕倒在地……皇上十分焦急,便派老夫随报信人一道,前来看看。” 燕王问道:“您给诊治了没有,如何?” 戴御医先是摇摇头,然后陷入思索,看样子是不敢冒然下断语,许久,慢慢说道:“晕倒在地片刻,又能好好地站起来……怕是肝阳上亢导致的眩晕。”他盯着燕王小声道:“老夫问过晋王身边的冯公公,证实当时晋王是怒上心头才引发的眩晕。”一会儿又自己微微叹道:“现在是一切如常,没有大碍,如果以后再有什么事让晋王怒发冲冠,怕是十分危险了……” 燕王附和着点点头,看了一眼永乐,永乐只顾低着头,心里自是不好受,难道是因为不能答应他,才让他怒上心头的吗? 坐了一会儿,戴御医起身告辞:“老夫还要回去复命,先告辞了,后会有期。”燕王送他到门口,戴御医也与永乐别过,燕王命人送他出馆。 目送戴御医走远,燕王回头盯着永乐许久,永乐也想离开,正要告退,燕王问道:“究竟是什么事惹得晋王大动肝火,你知道吗?” 永乐沉默了一会儿,撇撇嘴,欲言又止,最后只有答道:“都是我的错……刚才王爷要我做的事,能不能延后,等这次离京后再执行?”燕王无力地笑了笑,没有说话,若有所思地从她身边穿过,进了房间,关上门。 永乐立在远处,看着门关上,心想,就当他答应了好啦。 拒绝 冯公公见永乐前来,摇了摇头,让她借一步说话,“王爷刚吃完药躺下,姑娘还是过几日再来吧,太医说王爷的病不能再动怒——早上的事,姑娘别太往心里去。”永乐道:“这事因我而起,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冯公公安慰道:“要是王爷知道姑娘如此自责,必于心不忍,幸好目前无大碍,你就放宽心吧。”永乐低头小声问:“我们的事,公公你都知道?”冯公公微微点头,默了一会儿,叹口气,“王爷确实为姑娘花了不少心思——恕我多嘴说一句,能跟王爷是姑娘的福气。” 永乐也轻轻叹口气,如果不是打定主意要回去,这是不错的选择,可是,两个不同时代的人能真正走在一起吗?她对自己很了解,虽然很容易相处,但是内心有自己的原则,有些事一定不妥协。“姑娘,”冯公公打断她的思绪,“有什么话需要我转告王爷的?” “哦,”回过神来才想起,出门前遇到马公公,他说王爷已下令明日一早就起程回北平,燕王虽然没有直接回答她,但是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定是分别给了她与自己一个回答。思索一下,永乐对冯公公说:“明日我就要随燕王回北平去了,请公公帮我转告王爷:永乐给不了王爷想要的答案,与别人无关,只是因为从未想过此事,此生也未必会考虑此事。请王爷以后多珍重自己的身体。王爷的恩情,永乐会一辈子铭记。” 听完,冯公公默默地看着她良久,他定是不明白,一个女子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她言辞恳切的样子,一点也不像随便说说,自古多情总被无情恼,“唉……”他深深地叹口气,神情满是惋惜,不知是为晋王还是眼前的女子。 ———————————— 明媚的夏日很快过去,北平的秋季姗姗来迟,本来燕王是打算秋日出游,上香山赏红叶,无奈秋老虎肆虐很久,炎热的天气让每个人都提不起精神。最近几日天气凉爽了起来,好像兴致没有那么高昂了,终日沉思中,还有,道衍和尚来得频繁了一些。 永乐只知燕王那日所看的《祖训录》已编订成功,前几日皇上命人给各王子都送了一份,自从看了新的《皇明祖训》,燕王仿佛多了一些心事。他的嫡长子早就封了王,世袭他的爵位,而令他不快的是什么呢? 今日马公公似乎特别忙碌,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与他说上话,马公公道:“过几日王爷要上前线边境练兵,今日宴请守镇兵的指挥官们——练兵的这段时间,由他们负责守卫王封。”哦,永乐点点头,今日一定很热闹,马公公道:“去前线练兵至少会呆一月,长则两三月,姑娘得闲可去准备一下药草。”永乐对他笑道:“好的,多谢公公提点。” 禁园 每次出行都是匆忙得到消息,不过这次的目的地似乎更让人期待,北部边境地带,应该就是蒙古地段吧,练兵是不是就是现代的军事演习呢?能在回去之前见识一下也不错。 深秋的天黑得早,晚间多了一些凉意,宴客厅里却是热闹非凡,永乐只是在偏殿侯着,到了亥时,想着今日应该没有什么事了,便出了门,想回房休息,眼前忽地闪过一个黑影,定睛看了看,只有庭院里静静亮着的烛火,是不是看花眼?刚要迈步,觉得身后一阵凉风,还没来得及转身,便被人从后挟持,捂住了嘴。 挣扎了两下,只是徒劳,想要出声,只能发出“唔唔……”声,不会又是晋王的人吧,她停止了挣扎及喊叫,安静地等着那人的反应。那人空出一只手,拿了块黑布蒙住了她的眼,然后带着她行走,看不见路,永乐只觉得走得跌跌撞撞,深一脚浅一脚,那人索性提起了她快步而行,永乐的心都吊到了嗓子眼,这人身手不凡。 好像并没有走多远,她被他放下,跌坐在地上,忙用双手扯下了眼上黑布,可是四周很黑,传来古怪的呻吟声,那人点燃火折子,火光映出黑布蒙着的脸,只看得见他的两只眼睛,环顾四周,窄小的房子里,简陋的床上铺着稻草,破旧的棉被下应该是藏了一个人,在瑟瑟发抖,呻吟声是从那里传来的。看样子,他不是晋王的人,永乐盯着黑衣人,担惊地问:“你是何人,这又是什么地方?” 那人甩出一包银针,冷冷道:“废话少说,她很痛苦,帮帮她。”他的声音略带沙哑,从未听过,应该也不是燕王身边的人,还有,刚才并未走多远,又不是用飞的,估计还在燕王府内,永乐试探道:“我是燕王的贴身良医,只为燕王看病,你在王府内抓了王爷的人,好大的胆子,居然还敢留在王府内!” 那人先是怔了一下,接着发起飙来,掐住她的脖子,把她押到那痛苦呻吟的人跟前,使劲地按下她的头去,脸就快挨到被子了,他咬牙道:“还说废话,你会死得很难看!”永乐使劲僵着身子,屏住呼吸,放软了声音道:“我……答应你。”那人闻言,大声地冷哼一下,松开了手,永乐捂着脖子被他掐疼的地方,想着,好汉不吃眼前亏。 这破棉被下藏着怎样的一个人?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去,在空中迟疑片刻,深吸一口气,猛地揭开棉被,那人卷着身子面对墙壁发抖,她的手动了一下,扶在肩上,永乐忍不住地叫了一声,后退了一步——那是一只爪形手!目光移到她的侧脸上,虽然发丝掩盖了半边脸,但是皮肤上的斑块溃疡触目惊心。麻风病…… 恐惧 永乐不可置信地看着黑衣人,黑衣人捡起刚才甩落在地的那包银针,递给她,永乐不敢伸手去接,从未看过此类病人,该如何去施针?她对着黑衣人摇摇头,后退了一步,“我不知道如何施针……你还是找别人吧!”瞥见那人因压抑着怒气而握紧的拳头,永乐忙道:“你给我三天时间,我好好找找书上……”那人向前走了一步,伸着递出银针的手并未收回,想起他刚才说让她死得很难看,生怕他发怒起来让她也传染上麻风病,忙改口道:“一天时间,我需要一天时间思考,明日你再带我过来——”还没说完那人已逼近到她面前,低声道:“你最好老实点,就给你一天时间,要是你口风不严,将来……你就和她一样!” 永乐如捣蒜似地点点头,管不了那么多了,能拖一日是一日。然后又如来的时候一样,被蒙眼捂嘴提着拖行,回到了偏殿外。 —————————— 这求来的一日十分不好过,短短的时间,要查多少医书才能找出如何救治麻风病人。天不亮就起来翻医书,找寻相关的记载,徒劳无功,然后又去问府中当值的良医,希望能找到一线希望,可惜他们只能提供延缓病情的方法,没有彻底治愈的偏方。后来静下心来想想,对那麻风病人简直就是一无所知,什么时候得上的,用过什么药,用药多长时间了……哎。回到偏殿外,不知接下来该往何处去努力。 突然想起,昨日那黑衣人劫持她走了并未多远,她怀疑过还在王府内……于是重演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在这里被捂住嘴……然后蒙上眼……这样被拖着走了一段路……顺着有路的地方与前行的方向,还有昨日擦身而过的树木,她扯过一把,手上留下了气味……这样反复回想着,自我演示着可能会去往的方向……居然,来到了这里!禁园。 怎么就把晋王曾打探过的事给忘了!那日听他说——“我的人已经打探清楚了,燕王的乳母得了麻风病,一直关在那园子里,怕是已经不在了吧,禁园其实就是荒园……”昨晚所见那瑟瑟发抖的人,难道就是燕王的乳母?她还没有死。 想到此不禁打了个寒战,燕王把这样一个人关在府中,不让任何人进去,是想由着她在里面自生自灭吗?听到身后有人低咳一声,慌神回身,碰上燕王不辨喜怒的脸,赶紧请了个安,燕王示意随身护卫停下,对永乐道:“进去吧。” 有没有听错,燕王居然让她进禁园?燕王先闪身进了院门,迟疑片刻,永乐也跟进去了。 院子正中间的宅子,正门进去,是个大堂,供奉着一个无名牌位,燕王立在牌位前沉思良久,永乐立在门口,偷偷打量着整间大堂,也许麻风病人就藏在大堂旁边的偏堂内。燕王转身,上下打量了她一下道:“昨日夜间你是不是私自来过?” 他怎么知道的?永乐答道:“是。” 无名牌位 燕王一笑道:“是想私自寻找陨石,还是行医救人?”永乐疑惑似地看着他,他拿出一个物件,那是马司宫送给永乐的镯子,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难道是昨夜掉在这园内了?燕王道:“本王的乳母唐氏,患麻风病多年,一直住在这禁园内,你昨晚见过了?” 永乐缓缓点了点头。要不要告诉他黑衣人的事呢? 燕王微叹一口气道:“这么多年了,怕是寿元将近了。”他走近她,把镯子递给她,永乐小心地接过,缓缓道:“王爷将此地列为禁园,是防止有人误闯受到感染吗?”他点点头,对她笑道:“总是有人不怕死,闯了一次又一次。” 永乐的心情很复杂,她一直先入为主地认为燕王嗜杀,城府极深,不易做朋友,都是从别人的评价里去认识他,虽然心里一直有微微抗议的声音,但都被她无情地镇压下去了,不想认真地去看待。此时这人站在自己的面前,他总是不屑于对别人解释,无可否认,每人都有自己的出发点,都在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不禁对他赔礼道:“永乐一直误会了王爷……” 他一笑置之。“起初我以为你为寻找陨石而来,今日看见你不断翻医书,又去询问府中良医,还上药房看药,就知你定是为了救唐嬷嬷。”看永乐一脸惭愧的表情,他又道:“别说是你了,自从二十三年,本王北征得知了唐嬷嬷的下落,将她带了回来,寻访过不少名医,都认为此病乃不治之症,能活到现今,是个奇迹。虽然不忍心见她受这样的苦,但又能如何。”他面向无名牌位,深深叹了一口气。 人还没死,就先立了牌位,永乐道:“这牌位不会是为她早就立好了吧?” 燕王闻言一怔,复而笑道:“唐嬷嬷不过是一个乳母,你认为她能受得起如此待遇吗?”听他如此说,永乐不禁道:“要是王爷有心,又有何不可?”毕竟是乳母,恩情大过天吧。 燕王盯着她,眼里都是疑惑,“你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很多事不是我想就可以的。”他看着无字牌位,缓缓道:“这个牌位是另一个人的,我想立,又不能立。”永乐道:“人都走了,做这些事还有什么意义,生前为什么不对她好一点,如果真想立,就把牌位立在自己的心里。” 燕王笑着道:“不怕本王了,倒是很伶牙俐齿。”见永乐涨红脸的样子,补充道:“你说的不错,很多事不由己,问心无愧就是。” 轻飘飘 一个人,若肯与你分享他的秘密,定是待你不同了,与燕王在禁园内谈过,心里竟有一丝莫名的欣喜。没有问他牌位供奉的是谁,那是他的私隐,如果想说自然会说。 入夜了,不知挟持她的人何时会来,她已经知道在哪些穴位施针可以令患者减轻痛苦,真好笑,有没有人像她这样等待被挟持的呢?特地来到昨夜被挟持的地方等待,这个黑衣人,怎么还不来。今夜的风有点大,夜越深越凉,已经冷得需要摩擦生热了。看见一片黑影闪过,挥挥手,差点叫出来“我在这里”了。 那黑影停了一下,折转回来,一把拉住永乐,绕到她身后,用手扣住了她的咽喉部位。接着齐唰唰落下另外几个黑影,摆开阵势。扣住她咽喉的人叫道:“别过来!否则,我杀了她!”有没有搞错,真来了个挟持的,还是要命的那种。 只见燕王一袭白衣从摆阵的黑影后面闪现,他淡淡道:“就算杀了她,你也插翅难飞,不仅守镇兵当不了,你的项上人头还会人人争相抢夺。”不知是看着黑衣人还是永乐,他的神情镇定自若。永乐接口道:“对啊,杀人解决不了问题。”那人手上力道加重,冲她吼道:“要不是你口风不严,他们会派人埋伏我?!” 永乐就快喘不过气来了,心里真是冤,明明不是她说的。燕王道:“你自己做事不够小心,败露了怪别人,不是这么没度量吧,依本王看,唐嬷嬷替你选错了名字,你不应该叫唐大都,应该叫唐小气。”如果不是呼吸困难,永乐真想偷笑一把。 “哼!”黑衣人冷哼一声,左右看了看,一边拖着永乐往后退一边道:“想气我杀了她,没那么容易!人活着你们还忌惮三分,人死了你们不都疯了!哈哈——”被等他笑完,脚下一滑,松了手想维持平衡,失去重心的他还没来得及调整自己,就被人擒住了。 原来是朱千户趁他忘形时撒了一把珠子在他身后,永乐被黑衣人松开后,他飞跃上前一把推开她,把剑架在了黑衣人脖子上。永乐被冲上来的燕王搂住,转了个圈,还没魂定,就看见燕王近在咫尺的脸,他柔声问:“你没事吧?”这样一来,魂好像又轻飘飘了。 才顿了几秒钟,燕王放开她,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他上前对朱千户道:“把他押去禁园。”朱千户与一众黑衣人押着这个黑衣人,谨慎地朝禁园去了。燕王又走回永乐身边,再问一遍:“你没事吧?”永乐放开揉脖子的手,行个礼道:“谢王爷救命之恩。” 燕王一笑道:“是我连累的你,你反而谢起我来了。”他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说:“这个唐大都,是唐嬷嬷的儿子,遗腹子,唐嬷嬷生下他没多久,进宫当了乳母,……出宫后辗转找到他,他得了麻风病……没想到治好了他,自己也染上了。”他对永乐笑道:“母亲照顾儿子会尽心尽力,儿子照顾母亲就差了点,所以本王把唐嬷嬷接到了府上,唐大都现在在守镇兵里做个小小的指挥官,昨夜溜到禁园看见自己的娘亲受苦,想救,今日却想让她早点了结……” 剑走偏锋 原来如此,被燕王的人当场逮了个正着。永乐也对着燕王笑起来,他看着她的笑脸,有一刹那的恍惚,永乐道:“王爷让我也一起去看看吧,为她施针,让她不要那么痛苦。”燕王问:“你真的不怕传染?”永乐说:“每个人都有活着的权利,见死不救我做不到。只要不接触到脓包里的液体,做好防护,”她取出绑在腰间的面巾和自制手套笑道:“就没有问题。” 燕王摇摇头低声笑着,抬步先行,永乐知他定是同意了,赶紧跟上。 —————————— 进屋时,屋里只有唐大都与唐嬷嬷二人,唐大都懊恼地蹲坐在地上,唐嬷嬷的意识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她坐在木板床上,披着破棉被,盖住了头,嘴里咕噜着:“不要,不要伤害他,不要杀她……”燕王与永乐对视一眼,永乐点点头,从腰间取出银针,走到床前,唐大都盯着永乐的举动,在她举起针时叫道:“慢着!” 永乐侧头看他,唐嬷嬷掀开棉被,望见永乐举针的手,颤抖着奔到唐大都身边,想护着他,却不敢靠近他,嘴里依旧咕噜着:“不要,不要伤害他,不要杀他……”唐大都问永乐:“你是想救她还是杀她?” 燕王嘴角扯出一丝笑反问他:“你是想救她还是杀她?” 唐大都的视线从燕王身上移到永乐身上,又移到唐嬷嬷身上,唐嬷嬷低着头咕噜着,散乱干结的头发和脓包已经让她的脸难以辨认,唐大都在她面前缓缓跪下了,咧开嘴干嚎起来,声音依旧沙哑。 燕王扭头看了永乐一眼,正好碰上永乐望着他的视线,他没有任何表示。永乐快步上前,一针扎在唐嬷嬷的百会穴上,没一会儿她就晕倒在地,唐大都想上前去搀扶,永乐制止了他,“现在她的状况非常恶劣,若是碰到脓包,很容易被传染。”永乐对燕王道:“这样的状况只有剑走偏锋,不循常规了,以毒攻毒,治得好是她的造化,治不好走了,是她的福气。” 她问唐大都:“你认为如何?”唐大都点点头,她看向燕王,燕王也点点头。她道:“最毒的草为断肠草,当年神农尝百草就是死于这种草,若能找到,就用它煎汤服下,说不定会有奇效。”武侠剧看得多总是很容易相信奇迹相信以毒攻毒这种话,永乐在心里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如果没有根据,人们是不会这样讲的,只是世间很难有人有勇气这样去做罢了。 —————————— 解脱 回到大堂,永乐问燕王:“王爷会如何处置唐大都?”燕王反问:“你认为如何处置更妥?”永乐道:“我有个小小的提议,王爷不妨一听——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就罚他在这禁园住下,每日侍奉汤药,若是唐嬷嬷服药后有好转,那是以孝感天,若是就此去了,临行前还有儿子送终。” 燕王淡淡笑问:“为何你从来都懂得隐藏自己?”见永乐不解地望着自己,缓缓道:“你替我和他做了这个决定,你才是最大的功臣。如果唐嬷嬷就此好了,也不是他唐大都以孝感天;若是唐嬷嬷就此去了,你让她有儿子送终——你这一个决定,算是替我们三人都做了解脱。” 永乐一时分不清燕王的话是真还是假,他的神情淡然,像是压抑着什么,步履沉重地走到那无名牌位前,站了许久。永乐静静陪着,没有再多话。 很久后,仿佛听到燕王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他说:“这个牌位供奉的是我的生母,几年前从唐嬷嬷口中得知我的生母竟然另有其人……虽然我对她没有什么印象,毕竟十月怀胎,于我有生育之恩,她死的时候我不在身边——如今只能给她这无名牌位……” 史学家都说他不愿意承认自己的生母是谁,原来还有这样的内情,永乐问他:“她——什么时候去世的?”燕王沉思良久道:“我三岁那年吧,听说是被父皇逼死的。从小我就呆在母后身边,想当然地认为她就是我的生母,原来我们都不是她亲生的。”他口中的母后定是马皇后了。其实在永乐看来,生娘不及养娘大,史学家太苛求他了,既然朱元璋逼死了自己的妃子,定是不会再承认的了,难怪他说想立又无法立,如今只有这无名牌位。 永乐心有戚戚,安慰道:“我从小无父无母,奶奶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父母于我只是一个符号,奶奶才是我最需要孝敬的——王爷每年都为马皇后诵经祈福,这份孝心实在难得,您说过,很多事身不由己,不用太苛求自己。”她知道,燕王称帝后专门建了个大报恩寺供奉生母的牌位,不管是对她还是对生父养母都给了很好的交代。 燕王抬头仰望屋顶,“听唐嬷嬷说,她的美如同夜空的星星,最像那陨石,只灿烂一次,一闪即逝……”他转头看她,顿了一下道:“你要的陨石,就埋在牌位下的冠冢内。” 白帽子 说完,仔细看着永乐的反应,永乐心中很是难受,却在嘴角扯出一丝艰难的笑,她要是什么斤两什么分量,才能让燕王挖出生母的冠冢?他从她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失望,像是被带走了什么贵重的东西一样,让他的心生生疼了一下。 不明白为何时不时会对她产生这样的感觉,一扭头,走出了大堂,走到池塘前停住。永乐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心中各般滋味,他是在告诉她,你没有资格让我掘墓吗?对生母的心她能理解,但是她有什么资格啊?没有陨石,就没有回去的希望了,不由得悲从中来。 看见燕王伫立在池塘前,背影宽阔浑厚,不知那身体内住着一颗怎样的心,如果用皇位来换,他换不换呢?道衍和尚能自诩给他一顶白帽子戴,凭的是一股干劲,而她已知先机,不管自己能不能帮得到,至少能得到一样的结果不是?这是投机的做法,但还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吗?他之前说做他想她做的事,他会给她陨石,是不是在为这件事做准备? 提一口气,走到他身后,叫了一声“王爷”,他“嗯”了一下,未回头,未转身,永乐思索片刻,终于鼓起勇气道:“如今知道了陨石对于王爷的意义,但是我不会放弃,它对于我真的是非常非常重要,我愿意——愿意拿顶白帽子给王爷来交换……” 听到白帽子,燕王猛地转身,面容严峻,冷冷地问:“你究竟是何人?如何说出这样的话?”永乐料他会有这样的反应,“我不知道该如何说得隐晦,只有借用别人的话。”燕王逼近她,一股慑人的气息扑来,“你知道是谁说的话?”永乐定了定神道:“我没有任何恶意,就如王爷曾经查到的一样,没有后台没有来历,我只是我自己,为了陨石而来。” 燕王盯着她低声威严道:“你自认有何能力,送得起白帽子?”永乐答:“除开医术,我一无所长,王爷若认为交易划算,就答应,若认为不值,我也不会放弃。”他闻言低低地发出哑哑的笑声,一年前,同样是在这个地方,他发出过这样的笑声,然后罚她去了捣药房,知道说出这番话不会有好结果,不管他答应还是不答应。 他依旧冷冷地说:“你真是让本王越来越佩服。如果你是本王的对手,本王还需忌惮三分,”他捏住她的下巴,缓缓道:“可惜你投错了胎,只要不是与我作对,你会得到你想要的。”面对她倔强的眼神,他的手指划过她的脸颊,唇边绽开一丝笑意,眼神依旧凌厉。 永乐倔强地立着,他面笑眼不笑的时候,一般都是头脑最清晰最警惕的时候。这场交易他定是接受了。 06往枪口上撞 还有一个月,洪武二十八年就被翻过了。冬季草原上的气温至少降到了零下十几度,永乐每日围坐在石灶旁取暖,暗暗祈求边境的练兵快点结束。每日的练兵枯燥的很,不是骑马射箭就是摆阵,为何不等开春或者夏季草原水草肥美的时候来练兵呢,马公公说王爷意在用严酷的环境磨练护卫们的意志,蒙古人因为天然的考验使得他们的生命力很强,他们惯在冬季狩猎,如果不吓吓他们,估计又会放肆得在边境抢夺。 冬季的白天很短,黑夜很长,护卫们不仅白天训练,晚上还做夜袭操练,除开运动取暖,就靠喝酒吃肉。整个营地里只有永乐一个女儿家,每日呆在她的小帐内候着,基本上没有其它的事,无聊得紧。 正在发呆,听见马公公在帐外问道:“永乐姑娘在吗?王爷请姑娘到大帐一趟。”永乐应声,理了理衣服,揭开帐帘,冲马公公笑道:“走吧。”马公公只是面色如常地回视了一下,没有多话,先行了。 到了大帐内,发现有客到访,没有细看,先给燕王请安,燕王道:“晋王到访,会在这儿住三五日,他的婢女就与你同房而住,你安置一下。”永乐这才看向坐在一侧,刚才侧头饮茶的人,原来是晋王,他转过头来看着她,含着隐隐的笑意,想来身体已没有大碍,而立在一旁的婢女竟然是欣与,她对永乐绽开笑脸,跟朵花儿似的。 燕王让欣与同永乐回帐去,欣与走到永乐身旁,眨了眨眼,她们向两位王爷行礼,一起出了大帐。刚出大帐欣与就开心得蹦起来,永乐对她嘘了一声,示意她有话回帐再说。 到了帐内,永乐引她到石灶前坐下,倒了碗酒给她,“喝下去暖暖身子。”欣与一边说着太冷了,一边捧起热酒,一口一口饮起来。永乐内心有点不安,肃着脸问:“你们怎么来了?”欣与抹了把嘴道:“姐姐怎么不欢迎啊?”永乐接过空碗,面无表情说:“我欢迎不欢迎有什么打紧的,两位王爷的交情实在不怎么样,晋王为什么总爱往枪口上撞?” 欣与说:“姐姐这话就不对了,晋王一点也不比燕王差,这次奉皇命到边境加强防御工事和建设屯田,我发现他很有实力。”永乐叹口气把碗搁在一旁的桌上,这个小女孩知道什么,最后是燕王篡位成功,其他的王爷越强大越与他作对就会越惨。欣与见永乐这样,过来搂住她的胳膊笑道:“这几日两位王爷的护卫兵会相互切磋,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看她一副洋洋的神情,定是十分崇拜晋王了。 永乐拉她坐下,“好了,那是他们兄弟之间的事,不说了。你给我说说,晋王出巡,你怎么跟来了?”欣与偷笑了一下,抿嘴道:“本来我是藏在桃花堡,半年前,晋王安排我到他身边,听说他身体不大好,王妃提议他找几个略懂医术的婢女随身侍候,我才有机会的,我现在的新名字叫小雨,下雨的雨。” 永乐问:“那晋王的身体到底怎样?”欣与道:“还不错,御医曾警告不能让王爷动怒,只要他不发脾气,没有大问题。”永乐又问:“这半年他有没有晕倒过?”欣与摇头道:“王爷每日骑马练剑,没有大碍。”这样永乐算是放心了,如果因为自己让他得病,她会内疚一生的。她只希望将来走的时候轻轻松松,不带一丝遗憾与内疚。 比武 两人静静呆了一会,她轻轻地笑起来,问欣与:“你在晋王身边服侍,做得开心吗?”欣与居然闪现出女儿家的害羞神情,难道那是爱情的颜色?她笑道:“你的表情与舜华想到周王的表情一模一样。”欣与忙背过身去,幽幽道:“我不如舜华,现在的我,想也不敢想。”永乐凑到她耳后问:“现在的你,为什么不敢想?”欣与猛地转过头来直视她,“不是跟姐姐讲过吗,我如今已非完璧之身,根本不敢奢求王爷能垂幸我。” 她在意的,是这个。永乐安慰道:“如果我是男子,一定不会介意你。”欣与望着她,竟然流下眼泪来,为这件事,她伤心过不止一次吧?永乐替她擦擦眼泪,柔声道:“以前的事由不得你,不要让过去变成枷锁套你一辈子,你已经是另外的一个人了,你重生了,以后要好好珍重自己,爱你的人,一定不会介意的。”欣与点点头,努力地挤出笑,又不禁眼泪婆娑。 —————————— 天气阴沉,凛冽的寒风吹过,像刀子在割你的脸,永乐不时地把脸埋在领子里,晋王带了一队骑兵,正与燕王的骑兵比武,一共比试三场,第一个项目是马上骑射,第二个项目是夺旗,第三个项目是骑兵的阵法,永乐对这些比试毫无兴趣,她关心的是赢的人会如何,输的人又会如何,但愿平分秋色,谁也不会不服谁。 虽然答应过燕王不再与晋王有瓜葛,但无法阻止晋王的想法,他的视线不时停留在永乐身上,刚开始永乐还可以装作若无其事,后来真想狠狠地给他瞪回去,瓜葛的意思,不管是爱还是恨是忧还是喜都不要产生吧,索性悄悄地离开,到处走走。 不知道走了多远,天空下起雪来,以前在南方时,往往雪到地上就化掉了,草原上的积雪里,恐怕还藏有入冬的第一场雪。雪花变很大,永乐开心地旋转起来,突然看到远方出现一骑人马,马奔得很快,渐渐就听到了马蹄声,看不清马上的人,那人骑马到身边的时候,突然把她拦腰抱上马,永乐甚是心惊,侧头过去扯开那人脸上的面巾,他露出蛊惑人心的笑容。永乐倒吸一口凉气,是晋王。 不会放弃表白 晋王放慢了马速,一只手拥着她,浅笑道:“会跳舞吗?你的舞姿很美。”永乐望了望四周,还好目前没人,她挣扎着要下马,晋王两只手抱紧她,解开外面穿着的貂皮外套,把她包了进去,在她耳边低声说:“别乱动——”“王爷……”话还没说出口,晋王双腿夹紧马肚子,马像离弦的剑一样冲了出去。永乐害怕得往后缩了缩,她的背紧紧贴在他的胸膛,纵然寒风雪花扑面,晋王脸上一直带着隐隐的微笑。 不知奔了多远,雪还是不紧不慢地下着,人和马都累了,马停下脚步慢慢走着,晋王看着永乐冻红的鼻尖,笑道:“这里四下无人,你可以不用对我摆出冷漠的表情。”永乐问道:“王爷在比武时离席,不大好吧?”晋王道:“有几匹马的马蹄冻裂了,流着血,不宜继续,以后还有机会。”是这样。两人不再说话,他静静地紧拥着她,让她动弹不得,任由马儿到处晃,他轻轻道:“一直这样走下去,该有多好。这是不是就是你说的浪漫?” 面对如此帅气尊贵的王爷,他的深情也让她不自己地沉溺其中,如果这不是在帝王家该有多好,如果他面对的不是这样一个如狼似虎的四弟该有多好,不管他作为还是不作为,他都不会有个好下场。永乐不禁问道:“若是以后不做王爷,你会过得开心吗?” 他沉思一下道:“几年前,有人诬告我心怀异谋,父皇一怒之下将我贬为庶民,那个时候觉得不当王爷,很难生存下去,我求父皇整整一月,哪怕罚我一辈子去抵御前朝残留势力都可,我愿镇守边境,保大明永无寇患。”他望着无尽苍茫的远方,飘落在他头顶的雪花晶莹透亮,突然他逮着她的目光,笑道:“若是不做王爷,与你这样一直漫无目的地走下去,我也觉得很开心。” 永乐无力地笑笑,很多的誓言听起来很完美,实际上不堪一击。若是生活无依,颜面不存,谁还有心思谈情说爱。是的,她很现实,所以封闭自己的情感。他曾经也很现实,哪怕镇守边境,他还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如今说出这样的话,怕是一时晕了头。 他在她耳边轻轻道:“你转告给我的话,我都记着,此生不想婚嫁之事?是怕我无法一心一意对你吗?”见她没反应,他继续说:“你放心,我会求父皇赐婚,将你明媒正娶。” 这怎么可以?不是说不想强要了她吗,怎么食言?她猛地回头,正好扫过他的唇,吓得睁大了眼睛,他却飞快地在她唇上啄了一下,“早知道这样也可以,我就不用让你自己思考了。” “不,王爷!”永乐去扯他拥着她的双臂,力道不够,索性用尽全身的力气,想一头扎下马去,两人的纠缠惊扰了悠闲散步的马,马嘶叫一声,抬起前踢,两人都滚下马去。 赌 幸好地上有积雪,不然摔得更疼,永乐的右手筋拧住了,她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去管它,气愤地对着晋王大声说:“不要以为你是王爷就为所欲为,纵然强要,我也宁死不从!你最好打消刚才的念头,就是用刀照着脖子抹下去,我也不会盖上红盖头!”胸中全是怒气,吼完也不想去管他什么反应,朝着营帐的方向狂奔而去。 晋王良久才反应过来,无奈地笑了笑,拍拍身上的雪,去牵那马,跨上马,还能看得见她的背影,你就是跑能跑多远!夹起马追上去,远远地又一次将她拦腰搂上了马背。 —————————— 走进营地,他将她放下马,永乐瞪了他一眼,他笑而不语,骑马朝马厩而去。 欣与在营帐找她,正好看到了她,上前道:“姐姐去了哪里,遍寻不着。”顺着永乐的视线望开去,说道:“那好像是晋王。”永乐冷冷地说:“回营帐吧。” 回到帐内拿来跌打酒,欣与道:“扭伤了吗,我看看。”永乐不理她,晃动右手腕,单手倒了点酒,慢慢推揉起来。欣与急了,“你到底怎么了,跟你说话不理,给你看伤不让,是我惹到你了?跟吃了火药似的。”说完一屁股坐下,开始撇嘴。 永乐面无表情地推揉着手腕,内心复杂之极。 生气的人,完全可以媲美吃豹子胆的人,她依仗着晋王的真心,冲撞他一次又一次,如果他真要强来,难道她真用刀去抹脖子吗,不过是气愤之言,吓唬吓唬他。可是转念一想,如果不回去会考虑接受他吗?回去是不是自己骗自己的,真的能回去吗?她开始不确定起来,她用这一切去赌,值得吗? 停下推揉,默默叹了口气。默了一会儿,转身看见欣与撇嘴瞅着她,她对她笑道:“怎么了,这样看着我?”欣与道:“刚才是晋王惹着你了吗,你的手怎么回事?”“没事,刚才看比武无聊得紧,到处转了转,不小心摔的。” 欣与凑过来,“我帮你揉揉吧。”永乐点点头,把手伸过去,又面无表情地发起呆来。 两位王爷都受伤了 营帐外面锣鼓声声,欣与焦急地跑进来,“就快开始了,姐姐快来看啊!”永乐坐在石灶边,头也不回,“不去。”听得见护卫们此起彼落的呼声“晋王!晋王!”“燕王!燕王!”,她用手掩住了耳朵,欣与使劲拉开她的手,大声道:“我都请了你一早上了,是不是非要王爷发话你才出去?” 永乐皱眉不耐烦地说:“都说让你自己去看啦!不要再来喊我!”欣与听到帐外的呼声,焦心似焚,跺跺脚跑了出去。永乐用手捂住耳朵,实在不想让锣鼓声与呼喊声搅乱自己的心。不知是掩耳不管用还是怎地,一直心神不宁,索性扑到火炕上,用被子包住了头。 昨日没有比试出结果,今日一大早,晋王就提议与燕王单独切磋,不用说,听到这个消息永乐就猜到,晋王定是攻击性超强,若是燕王应战,只能节节败守。燕王答应得很快,护卫骑兵们听到这个消息都像打了鸡血似的,士气高涨。刚才断断续续听到两位王爷的致辞,大意是,胜败乃兵家常事,打仗讲究的是配合,此次比试纯粹切磋,代表不了什么,他们只会点到为止。 这算什么,晋王一直把自己的假想敌想象得很强大,就像他想象他们之间的问题一样,总认为她是对别人用了情才会拒绝他。他没有侦探,没有推理,没有事先摸清情况,就开始冒然进攻,纵然赢了又如何,输的始终是自己。 被子被欣与一把拉开,她焦急道:“快出来,两位王爷都受伤了!”什么?!迅速理好头发,拿起药箱,顾不得问怎么回事,就冲了出去。 围观的护卫骑兵们静悄悄地站着,不再呼喊,两位王爷被围在中间,他们居然还谈笑风生地致闭幕词,晋王笑道:“承让!”燕王也笑道:“承让!”两人从马上一跃而下,永乐奔到他们中间,左右看了看,晋王伤的是左膀,燕王伤的是右臂,永乐对两位王爷道:“两位王爷还是先回帐吧,伤口需要及时处理。” 晋王点点头,对她笑道:“有劳了。”燕王问一旁的欣与:“你会处理剑伤吧?”欣与怔怔地点点头,燕王道:“晋王的伤口,就交给你了。”他唤了声马公公,马公公上前来,他道:“把最好的金创药送到晋王营帐。”又对晋王笑道:“伤口最好不见风,三哥还是直接回营帐,好好清洗,药和纱布我命人火速送去。” 说完,燕王对围观的护卫兵命令道:“都散了吧,训练照旧。”几位千户百户站出来指挥,不一会儿,就有次序地编队开始了训练。燕王对永乐道:“走吧。”永乐想,一会儿的功夫,就被燕王搞得风云突变,她连抬眼关心一下晋王都不敢,只是低着头随他回帐。晋王一直看着低头的永乐,眼里满是压抑的怒火,欣与小心翼翼地说:“我们回帐吧,王爷。” —————————— 赠送 在燕王的营帐内,当值的护卫把石灶的火加大了一些,永乐帮燕王一件件除下衣裳,除到里衣的时候,先把右臂衣袖轻轻撩起,露出伤口后,固定住袖子,再把另外一边身子披上厚衣,确保他不会着凉,然后才专心清洗伤口。 燕王安静地看着她娴熟的动作,永乐撒药时,他嘴里抽出丝丝冷气,永乐停了一下道:“还好伤口不是很深,不过这样的天气,不利于肌肉长合,费时会较长些,王爷多在帐内暖和的地方呆着,可能会愈合得快点。”撒好药,缠上干净的纱布,把衣袖褪下,又一件件穿上外衣。 做完事,永乐端起血水告退,燕王让她等一下,永乐问:“王爷还有什么吩咐?”燕王沉声道:“把东西放下,在这儿坐一会儿。”不知道他想干什么,狐疑着坐下,燕王只是望着石灶,不发一言。这样静静坐了好久,他问她:“洪公公叫人打你那二十大板,比这小伤严重吧?”永乐一笑道:“那是因为我犯的错严重。” 燕王问:“现在全好了吗?有留下疤痕吗?”闻言,永乐的脸红了起来,他倒是问得云淡风轻,挨板子的地方可是她的屁股,就这样谈论那里的事,好尴尬。燕王看她泛红的脸,马上意识到问得豪放了点,尴尬地笑了笑。起身走到火炕边,一会儿又折回坐下,递给她两颗陨石,“这是晋王的两颗,你拿去吧。” 永乐不可置信地望着那两颗鸡蛋大小的陨石,慌忙起身,双手接过,他真的把晋王的陨石拿来给她了!七颗陨石她有了四颗。燕王道:“剩下的那两颗……以后给你。”永乐明白,这是定金,另外两颗定是事成之后再兑现。算了算所需等待的时间,就是那一年,具体日子难以估计,只要不错过那场陨石雨就行。 她谢过他,燕王道:“你出去吧。” 回到帐内,拿出四颗陨石,它们紧紧地吸附在一起,不停转动,没有手表,很难显示出它们的影响力,七颗的力量居然可以穿越时空,多神奇。 剑伤在心上 许久欣与才回来,永乐看她脸色不大好,忙问:“怎么样,晋王伤得重吗?”欣与说:“他不让我包扎,看得出来他一肚子都是火。”永乐问:“怎么会这样,现在伤口还没处理吗?”欣与凝视她问道:“晋王是不是一直对姐姐有意?”永乐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欣与看着她的面色变化,道:“原来是真的,既然姐姐知道晋王的心,为什么还要伤害他?” 永乐辩解道:“我们现在谈的是伤势的问题,怎么是我伤了他?”欣与气道:“是,那一剑是燕王砍的,但是姐姐砍的剑伤在他心里,谁要给他包扎他都不让,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就忍心看着他一直滴血吗?”永乐扶住她的肩道:“别激动,你先给我说说刚才的比试到底是怎么回事,两位王爷怎么都受伤了?” 欣与扭了一把身子,甩掉她扶在她肩上的手,气冲冲走到石灶前坐下,半晌不吭声。永乐站了一会儿,轻轻走到她身边坐下,拨了拨炭火,等她情绪过去,会开口的。 欣与道:“刚开始比试时,晋王一直处于上风,燕王毫无还手之力,差一点就把燕王打下马去了,可他竟然从马侧偷袭晋王的马腿,还好晋王反应快……是因为失手,才一剑砍伤燕王的,可是燕王趁晋王发怔的时候偷袭过去,故意砍伤了他,不都讲明了点到为止了吗?燕王不够坦荡磊落,姐姐你怎么死心踏地的在他身边随侍?” 听她描述刚才的情景,只感到她的个人感情占了很大部分,永乐宠溺地对着她笑笑,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话一点也不假。如果她没猜错,定是晋王步步紧逼,砍那一剑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愤怒战胜了理智,顺势就砍了下去,砍后有点后悔,而燕王,不甘示弱,抓住这个空档还击,让他也尝尝被砍伤的滋味。 她对欣与说:“我看过燕王的伤,不是很重,估计晋王的坏不到哪里去,他不肯假手于你,定是自己能处理,你就不必紧张了。”欣与不可置信地望着她说:“你就真的狠心不管?”永乐说:“我只是燕王的贴身良医,没有他的命令,我怎么能擅自行动,何况刚才你也看到了,燕王都把事情做了安排。”她对她一笑道:“给了你机会照顾晋王,你怎么脑袋不开窍?” 欣与看着她的眼睛道:“姐姐,你听我一句,晋王真的很在意你,像我们这样的女人,始终是要给自己找一个归宿的,能跟着王爷是福气,你再好好考虑考虑,不要错过了机会。” 永乐对她的话不置可否,起身道:“你肚子饿不饿,晚膳时间到了,一起去用膳吧。”欣与见她故意岔开话题,嘟着嘴道:“我不去。”永乐笑笑,“那你在这儿歇着,我去帮你领回来。” 故意 欣与默默地看着她出了营帐,躲了跺脚,这个姐姐,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其实刚才那番话,是晋王授意她说的。与晋王回到营帐,晋王确实很生气,欣与对他道:“王爷不是故意砍伤燕王的,相信燕王也是一时失手,王爷别生气了,免得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晋王由着她清洗血迹,包扎伤口,冷哼一声道:“本王就是故意砍伤他的。”欣与包扎的手抖了一下,晋王问:“不相信本王会这样做?”欣与道:“王爷自然有自己的原因。” 晋王沉默了一下,“毫无原因,就是想看这个四弟会如何反应。”欣与包扎完毕,替他把衣服穿好,晋王兀自苦笑:“没想到他不甘示弱,很快就让本王自食其果……这个四弟的心机太深……”欣与不知道该说什么,立了一会儿道:“王爷没有其它的吩咐,我先回帐了。” 晋王道:“晚一点儿再回帐,回帐就对李良医讲,本王不让你包扎伤口,看她会不会上心。”欣与一时还搞不明白他的意思,晋王沉声道:“她砍了本王一剑,剑伤在心上,本王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撂下不管。”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他们之间定是有很多纠葛,说简单点就是,一个有意,一个无情。而现在见永乐姐姐这样的反应,只怕是一个太有心,一个太无情,只会让晋王更伤心,该怎么办呢? —————————— 给燕王换药的时候,燕王突然问永乐:“除开医术,你有何才艺?”永乐怔了一下道:“从小生长在乡野,琴棋书画,一样不会。”燕王笑问:“歌舞呢?”永乐想,只会唱流行歌曲,而跳舞嘛,如果说随便摆动摆动就是舞,那几乎人人都会。无奈地答道:“没有学过,只怕会贻笑大方。” 燕王道:“洪武二十三年,本王第一次出征,大败乃尔不花和咬住,他们降明时带领的部下,充数在本王的护卫兵里,其中不乏精通音律之人,明日晚间,本王宴请晋王和一众将士,你也知在这营地里,都是些铁骨铮铮的男儿,若是你能献上歌舞助兴,晋王及将士们的兴致恐怕只会更高。”说完,期待地看着她。永乐本是想一口拒绝的,但是仔细想想他的话,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有答道:“两位王爷都是领略过精美歌舞的,永乐怕仓促之间达不到王爷的要求。” 燕王笑道:“还有时间,你若是答应了,我唤琴师来与你练习练习。”说完大笑起来。永乐心中忐忑,这可给她出了一个大大的难题。 欣与听到永乐将献歌舞,高兴地吹捧道:“姐姐生得这么漂亮,歌声肯定婉转好听,舞姿肯定十分曼妙。”永乐淡淡地问:“我生得漂亮吗?”读书时大家习惯相互称呼“美女”“帅哥”,无非就是代表性别而已,她从未觉得自己好看。欣与道:“姐姐的美不是让人惊艳的那种,但是耐看,越看越美。” 欣与心下大舒一口气,如果晋王问起“为何李良医不过来给本王包扎伤口?”,她就答他,李良医一直忙着排练歌舞,会在明晚给王爷一个惊喜,王爷不妨拭目以待。 赏酒 今夜的月似乎很应景,好像有句诗叫“明月照积雪”,大帐外,清朗的月光与漫野积雪辉映,正合永乐选的那首《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帐内升起了篝火,烤上了肉,上了酒,伴着琴师抑扬的琴声,一切变得那么欢快,男儿们摔跤舞剑助兴,两位王爷坐在上席对饮,谈笑风生,明明胳膊上都绑着纱布,渗出的血迹还未干透,却也看上去其乐融融。 欣与问永乐,“紧张吗?”永乐点点头,这是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载歌载舞,女人少了这项才艺,真的少了好多魅力,不过琴师赞她调不错,音还准,舞也并不是很难看。这首歌是她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古今都能接受的歌,被流行天后唱得很红,还好琴师水平高,听她唱了两遍就能奏出来,并细细研究了该怎样去伴奏。 轮到她出场,现场安静了下来,她走到中间,对两位王爷行了个礼,琴师待他站定,开始拉起他的二弦琴,短短的前奏拉过,永乐的嗓音开启: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此曲一出,唱出了很多人的心事,燕王的抱负,晋王的离情,将士们的乡愁,永乐一直以来只能对月寄怀,希望另一个时空的亲人朋友能平安健康,能一起享受这美好的月光。字字句句都是自己的深情,因而特别能让人动容。曲毕,现场鸦雀无声,永乐对王爷和将士们行完礼,还以为自己演的太糟糕,过了好几秒,才爆发出掌声和赞美声。 晋王拍手站起,他的视线一直没离开过永乐,端起一碗酒,缓缓走上前来,笑着对席下的将士们道:“李良医的歌舞精湛,是不是该赏?”将士们喝起彩来,晋王把酒伸到永乐面前,直勾勾地盯着她道:“好个‘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就为这句词,本王赏你这碗酒。” “谢王爷。”永乐捧起这碗酒,回视着他,他的眼神像深邃的大海,很深很深。他与她对视了一会儿,转身回到上席,永乐仰头一饮而尽,将士们叫好起来。饮罢,永乐退出了大帐,接下来又响起二弦琴和辽阔的男低音,大帐里热闹非凡。永乐快步走到远处的雪地,直到喧闹声越来越远,她的泪水才夺眶而出。 那个吻轻如蝉翼 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饮下那碗酒后就很想宣泄一场,她跪在雪地上,大哭了一场。 不知何时,身后多了一个人,她忙擦泪转身,那人是燕王,她对他请安。 燕王望着明月道:“第一次见你在月下徘徊,是那年你随刘璟大人巡视王府,那是一个清凉如水的深夜……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他转头看她,“第一次见到的你与众不同,着奇怪的服装,像是涉世未深,又像对一切了然于胸,但为何,又迷茫无依?”他兀自笑笑。 永乐没想到他还能回忆起这么久远的事来,幽幽道:“我自己也不清楚,好像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燕王一笑道:“你是让人觉得奇怪的人。你说你失足跌入井内,对以前的事不记得不足为奇。” 原来他信我是失忆之人,永乐在心中苦笑一下,曾用这样的说辞搪塞过他,于是顺着他的话说:“也许吧,很多事记不起,很多事又格外清晰。” 他眼含笑意看着她,走到她面前,抬手轻抚她的脸颊,永乐一时愣住,他的气息扑面而来,轻轻地在她额上落下一个吻,那个吻轻如蝉翼,仿佛落在她的心上,微微颤抖,又好像从未来过,让人无限期待。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忙低下头,燕王柔声道:“该换药了。”永乐慌忙点点头,不敢抬头望他。 随他来到营帐,却没有勇气去解开他的外衣,内心很乱,脑海一片空白,燕王含笑问道:“怎么了?”永乐忙上前,颤抖着为他宽衣,突然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坐在他的腿上,轻声道:“今晚就留在这儿吧。” 永乐绯红着脸,起身下跪道:“还请王爷开恩,放过我,打我也好罚我也好,就是不要这样逼我……”燕王的眼神渐渐冷峻,“要是本王就想要了你呢?”永乐跪在地上发颤,答不出话来。 喝的那碗酒让她头晕,刚才月下大哭,也让她头晕,如今跪在燕王的营帐内,提心吊胆,一直跪倒丑时,实在支撑不住,晕倒在地。 翌日醒来时,发现睡在燕王的火炕上,忙检视自己的衣裳,还好一切完整,身上也没有不适之处,想着昨晚发生的事,突然马公公掀帐帘而入,吓得她从炕上跳了下来。马公公看她的神色竟然有了细微的变化,他低声说:“姑娘醒了。”随后进来两个护卫,端了早膳进来。 永乐懊恼地想,他们一定是把她看成王爷的女人了,怎么办,一夜之间毁掉清白。顾不上多呆,冲回自己的小帐,欣与的东西已经收拾了,难道他们一早就上路了?冲出帐外,早就没了晋王的人马,连苍茫的远处也见不到背影。 眼睛有点肿胀,昨夜不知流下多少眼泪。怎么会这样,一个王爷要她的心,一个王爷要她的人,她在这个世界孤立无援,她该怎么办? 决心 欣与走后,她又回到了最初的孤寂状态,现代社会还可以看看电视逛逛街,寄情于工作,丰富得很,如果选择留在古代,不知这漫漫一生该如何过。 半夜睡不着觉,出了营帐去看星星,看天空中划过一颗流星,很是欣喜。接下来越来越多,难道今夜有陨石雨?想起马司宫姐姐推算的陨石雨,她说两年后在蒙古有一次,难道就是今日? 颤抖着拿出四颗陨石,它们在一起转动,发出奇异的光,她想站到光里去,却无法走进。天空中被越来越多的流星划亮,陨石的光射不到天空,对接不上。 她站在那里暗暗着急,直到流星越来越稀少,陨石的光越来越弱,最后都消失了。她扑上去,把它们捧在手心,还差了三颗,力量少了一半——为什么,为什么要在今夜让她遇上陨石雨?有两颗在燕王那里,还有一颗到底在何方? 想起昨夜燕王说,“要是本王就想要了你呢?”她不听他的话,是不是做了他不愿她做的事?突然害怕起来,要是到时候他不给,岂不是又要错过一场陨石雨,要再等到下一次——可是,还会有下一次吗? 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力量,推着她往燕王的营帐走去,守帐的执戟士见了她,并未拦她,她走进燕王的营帐,黑暗中,听到燕王问:“谁?”永乐答:“王爷,我是永乐。”感到火炕上的人坐起身来,永乐的眼睛渐渐适应了这黑暗,她朝火炕走去。 在炕前站定,她深吸一口气道:“王爷昨日的要求,我答应。”燕王朝帐外喊道:“来人,点灯!”马上有护卫快步进来,点亮了油灯。燕王披衣从火炕上起身,上下打量了一下她,见她甚是楚楚可怜,不由得软下声音道:“半夜三更闯入本王的营帐,就是为了说这件事?” 永乐点点头,动手去解衣,燕王一把按住她的手,惊呼:“怎么如此之凉?”他帮她把衣服整好,起身下炕,把石灶里的炭火拨亮了一些,倒一碗壶里温着的酒递给她,“喝下去暖暖身子。” 永乐这才意识到自己全身冰冷,忙捧着热碗,大口饮起来。突然想起,几天前,她与他做过同样的事,递碗酒给欣与,还说了同样的话。这样想着,不由得直视起燕王来。 燕王也凝视着她,昨夜她的歌声直捣他的心房;她在月下痛哭,他也跟着心疼;回想一路对她的异样情感,情不自禁地对她无限温柔;而她跪在地上求他不要逼她,他也想反悔过;当她晕倒在地,是他抱她上炕;守着她一晚,看她熟睡的容颜,那时而紧蹙的眉,是不是在怨恨他无理的要求?如今她冰冷地站在他的面前,告诉他我答应你,她的心也冰冷了吧? 一片春情 两人静静对视了片刻,燕王沉声道:“昨日只是随口问问,无意逼你,若是给你造成了困扰,向你赔罪。”永乐好气地看着他,他说的好轻巧,只是随口问问,不知道她都像在地狱走了一遭吗? 但是马上又嘲笑起自己来,不就是献身吗,又不是天塌下来了,至于如此苦逼自己吗?她的气愤转化为一丝笑意。 看着她又气又笑的样子,突然胸中柔情万分,不由自主地走向她,捧住她的脸,吻上了她的唇。 他的唇如此温热和柔软,永乐觉得全身麻酥酥的,不由得回应起他来,刚才饮下去的酒,像在她体内炸开一样,散发着热情,又让人迷醉……点着的油灯正和时宜地灭掉了,她抱紧了他,不肯放开那一丝暖意…… 后半夜,星星都藏了起来,草原上的积雪还发着暗淡的光,营帐内早已是一片春情。 —————————— 醒来时,天微微发亮,被他拥在怀中,浑身上下一片暖意。可是还是有地方不适,掀开被子,发现了一片殷红,燕王伸手把被子盖好,重新拥好她,在她耳边摩挲着问:“后悔吗?” 永乐睁眼看着石灶间微弱的炭火,轻轻问自己,后悔吗?她需要心的回答,过了半晌,她在他怀中轻轻地摇头。 燕王续问:“给不了你名分和幸福,也不后悔吗?”想要名分吗,心里的回答是否,幸福呢?幸福是个人感受,把目的改为能掌握能达到的,幸福不就是在手掌间吗。她也微笑着摇了摇头。 他觉得心头猛地一缩,把她搂得更紧了。 今日的自己,怎么和昨日的自己如此不一样?是时候正视自己的情感了,真被晋王说中了,原来她的心里早就住了一个他,已经没有地方给别的人了,哪怕以后回去了,他也会深藏在她心中最重要的位置,轻易不会去开启。不想问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叫了永乐这个名字,冥冥中已与他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有段时间她狂追与他有关的一切,总认为历史留下的只言片语不是真正的他。她转过身问他:“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心里微微一怔,他是对不起她的人,这样一个念头闪过,居然害怕起来,慌忙用缠绵的吻封住了她的唇。 有谁听到旧人哭 从边境练兵回来,燕王待她与从前并无差别,只是有时候望着她的眼神复杂难辨。永乐安守着本分,就当从未发生过那件事一样。 洪武二十九年真的来了,一切又欣欣向荣,光是过个春节,王府内就忙了整整两月。春节的事忙完,永乐特地去探望了吴王妃,之前几次见她,脸色都不大好,按理说调养了一年半载,应该有起色才对。 见到吴王妃时,她正在摆弄她的兰花,神色黯然,见了永乐淡淡地打了个招呼,永乐自寻一个位置坐下,静静地观察了她一会儿。吴王妃道:“李良医过来,有什么事吗?”永乐道:“几次见王妃你都满腹心事的样子,想问问王妃的身体调养得怎么样了。” 吴王妃无力地苦笑一下,“从来只有新人笑,有谁听到旧人哭。”她把兰花移到窗台上,见永乐不说话,接着道:“以后我是不是要改口称呼你为妹妹了?” 永乐不解,“吴王妃何出此言?”她笑道:“你看我怎么把这事儿忘了,病了这些年,脑子越来越不好使,应该先恭喜妹妹才是。”永乐恍然,她定是听说了她与燕王的事。吴王妃说:“经营了这些年,一朝得幸,你也算是飞上枝头——” 永乐愤愤地起身,她什么时候变成这般模样,还以为她早就看开了一切,“王妃要是总为这些事伤神,怕是身体越来越难好。我以为王妃念佛之后会看得开阔一些,没想到还是在钻自己的牛角尖。” 吴王妃一下子掉出眼泪来,“看开?呵,人人都知道趋炎附势,攀龙附凤……我不得宠,又没有一儿半女,连低贱的婢女都敢嘲笑我,倒不如真的削发入佛门,一了百了。” 看她的样子,很难再生起气来,纵然她口不择言又如何,她心里是真的苦。永乐叹口气道:“你始终是出生名门,是高高在上的王妃,不要如此糟蹋自己,嘴长在别人身上,管他们说什么,身子是自个儿的,你不待它好,谁来管它?” 吴王妃只顾落泪苦笑,永乐觉得无味,呆了一会儿便走了。 ——————————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没过几日,徐王妃差人来请她过去一趟,到了那里,发现王王妃也在,王王妃轻蔑地瞥了她一眼,永乐给两位王妃请安,王王妃道:“都快成姐妹了,就不必多礼了,你进王府这么多年,怎么到现在才让王爷看上呢!” 徐王妃嗔怪了王王妃几句,打发她道:“你不是有事要去办吗,怎么还不走?”王王妃对她行个礼,走过永乐身边的时候,说:“对了,前几日你是不是去了吴姐姐那里?很有手段嘛,居然气得吴姐姐要王爷休了她,好遁入空门。”她凑近她的耳边低声笑道:“不错哦。”说完扬长而去。 徐王妃代王王妃向永乐赔礼,“她就是嘴上不饶人,你不要往心里去。”永乐表面上对她笑着,心里想,只怕你才是扮猪吃老虎的高手,坏事都让别人做了,自己当好人。 徐王妃道:“刚才王妹妹说的吴妹妹的事,让我很是头痛,昨日她来央求我,让王爷休了她,她愿余生伴着青灯。以前你为她看病,她心里一直感激着你,今日找你过来,就是向你讨教法子,怎样让她打消这个念头。” 永乐一笑道:“徐王妃太看得起我了,身体上的病我还能将就着治治,这心里的病,恕我才疏学浅,帮不上忙。” 徐王妃笑着走到她身边,拉她坐下,“不是要你现在就想出法子,这件事最好还是先不要让王爷知道,你放在心里琢磨琢磨,有法子了再来告诉我。”点天灯的事,让永乐一直对她保持着警惕,她说什么,打哈哈就是了。 永乐装作不经意地说:“对了,我记得王妃身边有个婢女叫小翠的,怎么好久不见她了?”她观察着徐王妃的反应,徐王妃面色如常,回忆了一下道:“那个小翠,在我身边没多长时间,就到年龄回家乡嫁人去了。一个婢女,李良医倒是记得很清楚。”永乐故作轻松道:“以前随刘璟大人来王府巡视的时候,是她服侍的我,她爱说话,又会办事,所以印象较为深刻。”徐王妃只是陪着笑了笑,没有接话。 吩咐完丫鬟上茶和点心,突然对她说:“我只有两个妹妹,二妹为代王妃,三妹为安王妃,我对李良医是一见如故,若是李良医不嫌弃,我想多认一个妹妹。”永乐忙起身道:“永乐出生低贱,实在不敢高攀,还望王妃打消此意,免得令王妃脸上蒙羞。” 徐王妃笑道:“李良医太谦虚了,我看李良医以后还有更好的光景,还不知是谁高攀谁呢。”她又拉永乐坐下,丫鬟端上精致的糕点,徐王妃招呼她尝尝,然后与她细细说了一番糕点之事。 临行前,徐王妃又提了一次认她做妹妹的事,永乐道:“如今您贵为王妃,恕我冒昧问一句,是不是还需王爷同意为好?”徐王妃说:“那是自然,妹妹要是同意了,再与王爷说不迟。”永乐道:“还是您先与王爷商量一下,如果王爷王妃都同意,我也自然是很乐意的。” 徐王妃点头称好。永乐只有在心里苦笑,女人之间的斗争,真的不适合她。 不做你的小姨子 吴王妃闹出家这件事被王爷知道了,还是马公公对她讲的。他来唤永乐去为王爷按摩身子,特地提醒他,王爷身子不爽,心情也不怎么样。永乐谢过他的提点,小心翼翼地来到书房,燕王正在看信,见到她来,忙把信收好,对她温柔一笑,起身过来拥她在怀里。 两人静静地拥了一会儿,她从他怀里仰起头道:“马公公说王爷身子不爽,哪里不适?”他轻啄了她一下,眼中温柔无限,“有你静静地陪着,已是通体舒畅。要是女人都像你这样,多好。” 永乐想,他定是为吴王妃的事烦恼,遂道:“女人和男人,身体构造不同,思维不同,情感出口也不同。”突然意识到自己说的像天书,忙笑着解释道:“有很多不同,有烦恼也很正常。” 他问她:“你有烦恼吗?”她笑道:“目前,王爷的烦恼就是我的烦恼。”他也笑起来,问她:“王妃对我讲,她要认你做妹妹,你怎样想?”永乐沉默了,没说话。他试着问:“不同意?”永乐道:“我与王妃并不是很熟,这个提议,太突然了。” 燕王道:“你要是不同意,我就替你回绝了她。她知道你无父无母,本来是想认你做妹妹,随了她姓,有个好出生,好为你挑户好人家。”永乐故意道:“王妃想得真周到,要是早知她的一片苦心,我就应了她!”燕王扳正她问:“你真的愿意?”看他一本正经的神情,永乐笑道:“那要看她给我取的名字好不好听了。跟着王妃姓徐,她是不是早就想好了叫什么?” 燕王点头道:“徐妙锦。你喜欢不?” 永乐猛地从他怀中挣开,徐妙锦,那个传说中子虚乌有的人,永乐大帝苦追的小姨子?要是她做了徐妙锦,岂不是代表,她这辈子休想回去了?燕王见她反应之大,怔了一下,问道:“怎么了?”永乐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请王爷回绝了王妃的好意,永乐断然受不起!” 燕王欲拉她起来说话,永乐简直带着哭腔喊道:“王爷不答应,永乐不起来!”燕王虽然心中疑惑,但还是答应了她不再提此事。 永乐只有在心中暗暗道歉,她可以等待九年,愿意为了陨石出卖自己,就是不会放弃回去的念头。 怀疑 在房间整理衣物,听到低低的敲门声,去开门,门外空无一人,地上用石头压了一封信,信封上没有署名。 永乐拿进屋拆开,一看称呼,就知道是欣与写的。心莫名地跳得紧,复到门口再次确认无人瞧见,才小心地插好门,再次展开信纸。 “姐姐:恕我冒昧送这封信给你,很多话此时不说,以后再说就没了任何意义。我只知晋王对你有意,没想到他却是这样的在意你,现在他生死难料,如果你心里有他,就尽快来见他最后一面吧。”读到这里,永乐一下子蒙了,无力地跌坐在凳子上,最担心的时刻还是来了…… “那日你于大帐内献歌舞后,一夜未归,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要启程时我去见王爷,竟然发现他一夜未曾合眼,饮了一整个晚上的伤心酒,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听他喃喃自语‘她还是对他动了情……她真的对他动了情……’我问冯公公才知,他亲眼看到你与燕王月下谈情,然后去了他的营帐,一夜未归……” “姐姐,王爷对你用情至深,你真要这样伤他的心吗?你知道他动怒会有生命之忧的,从边境回府,王爷就一病不起,良医们束手无策,皇上派了戴御医过来,现在还是生死难料,如果他就这样走了,我恨你一辈子……” 无声的泪从永乐脸上滑落,想起了大帐内他赏她那碗酒,那直勾勾的眼神,燕王月下吻她,他也看见了是吧?脑中晋王受伤的眼神一直挥之不去,为何她一点消息都没有,连皇上都知道的事,燕王不可能不知道,为何没听他说起? “不……”永乐猛地站起,她最不愿想到的就是,一切都是燕王故意的,可是这个念头偏偏毫无阻拦地跳出来。他故意不让她为他包扎伤口,他故意让她献歌舞,然后追她去月下,引他去营帐,留足她一夜! 永乐突然激动地撕了这信纸,心很痛,她隐隐希望过燕王有那么一点真心,哪怕她将来回去了,她也希望他会记着她。现在看来,一直以来表现得那么洒脱,那么不同于一般女子,都是自己太天真。他已表明不会给她名分,不会给她幸福,若是真心待她,应该是像晋王这样…… 一动不动,面对一桌子凌乱的纸屑,等到眼泪不流了,用烛火点燃它们,静静地看着它们燃烧出细小而颤抖的火焰。 她有什么资格怪燕王,他一早就表明了自己的目的,就算他没说,她知道历史,知道他一直深藏着的目的,斗争是残酷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杀人于无形,真正的高手啊。一面为他开脱,一面又不禁觉得心冷。 永远留在春日里 一大早,马公公过来请永乐去吴王妃宅院,“吴王妃一病不起,气若游丝,不看大夫也不服药,王爷特地命奴才来请李良医过去一趟。”一夜未眠,脑袋现在昏昏沉沉的,无力地应了一声,整了整仪容,出得门,马公公见永乐红肿的双眼,关切道:“姑娘可是有什么不适?” 永乐对他挤出一丝微笑道:“睡得不太好,没事的。”于是随他一路走一路询问发生了什么事,马公公道:“昨夜王爷去吴王妃宅院,说了好长时间的话,王妃立意出家,王爷自是不允许的,王妃哭哭啼啼,今日丫鬟来报,说是情况不大好,起不了床,请了良医过去,王妃不让看,饭不吃,药不服,唉!”两人加快了脚步,永乐只在心中琢磨,这心病怕是只有那心药才能医。 一进大堂,看见燕王与徐王妃坐在那儿私语,永乐上前请安,徐王妃对她笑笑,温柔娴静,不说话,看着燕王,一副夫唱妇随的样子,燕王与她对视一眼,对永乐道:“听王妃说,你刚到府上的时候给吴妃诊治过,如今她卧病,拒不看大夫,还得再有劳你一趟。”“是。”永乐抬眼看他,收到欣与的信后再见他,心中甚是复杂。 吴王妃的贴身丫鬟走过来道:“李良医请随我来。”永乐对王爷与王妃欠了欠身子,随丫鬟走进一旁的侧厅。 吴王妃静静地躺在床上,惨白的脸,双眼大而空洞,并未看来者何人,听到丫鬟禀告,只是无力道:“你走吧。”丫鬟焦急地看看永乐,永乐对她道:“你先出去吧,”看着床边立侍的另外一位,道:“你也出去。”两位丫鬟退出侧厅,永乐走到床沿坐下。 半晌,吴王妃的眼珠动了动,终于把视线移到她身上,永乐替她掖了掖被子,柔声道:“你何苦非要跟自己过不去?”她把视线移回到帐顶,缓缓说:“十七岁嫁为王爷侧妃,十年了……我在这王府整整圈禁了十年,身心俱疲……时间越久,越是看不到希望。”她右眼流下一滴泪,喃喃道:“你说我该怎么办?” 永乐无法回答她。她自言自语道:“改变不了的事,只有认命。”认命?如果燕王认命,怕是登不上皇位,如果她也认命,怕是再也回不去了。哪怕希望渺茫,前途难料,也不能轻易放弃。永乐道:“不要就这样认命,你不要放弃行吗?” 她苍白地笑了笑,看着她,把手从被子下伸出来,永乐忙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凉,没有一丝热气,她说:“听说王爷要了你,希望你将来不要和我一样……现在每每都会想起小时候,爹还只是一个小官,我可以漫山遍野地去玩……后来爹爹的官职调动,我们随他去过很多地方,我还记得幼时的一位玩伴,用泥巴捏了一座城,说将来要娶我进门……这么多年过去了,曾经以为嫁人很幸福,现在才知,是要嫁给一个真心爱你的人才会很幸福……” 听她缓缓道来这一生的事,永乐不禁热泪盈眶,她最幸福的时光是自由的年龄,她决定不了自己嫁给谁,过得不如意轻易离不了婚,她不应该生活在这个时代。永乐的泪滴在她们相握的手上,吴王妃看了看那滴泪,笑道:“我最喜欢春日里,如果我这一生注定这么短暂,我希望永远留在这个季节。” 听她说这样的话,突然一阵不好的预感袭来,永乐扳正她的手腕,细细查了她的脉数,这么多年的病拖过来,加上一直情志不舒,已是油尽灯枯。吴王妃还在继续说:“我学过一支舞,嫁入王府以来,一直没有机会跳给王爷看,你说他会喜欢吗?” 永乐把她的手重新塞进被子里,对她笑道:“你的舞一定很美。你要是想跳,我来帮你准备。”一丝光亮进入她的眸子里,强撑着要坐起来,永乐道:“不要如此心急,我去给王爷说一声,我们再慢慢准备,一定叫他终身难忘。”吴王妃点点头,眉头舒展,静静地想着那遥远的曲调。 伯仁因你而死 从侧厅出来,燕王与王妃还在,永乐行了个礼,燕王上前道:“如何?需要什么药材但说无妨。”永乐答道:“药材用不着,如果王妃能慢慢地吃点东西还可以缓几日。” “什么?只能缓几日?”燕王皱眉,眼中尽是不解:“你能否说得更为详细一些?” “王爷,”永乐看了看一旁的徐王妃,“能否借一步说话?”燕王也回头看了一眼徐王妃,王妃笑着对他点点头,先带着丫鬟出去了。燕王道:“现在你可以讲了。” 永乐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道:“我有三个问题要问王爷,吴王妃嫁入王府后,您可对她有过半分关怀?吴王妃诞下小王子后遭幼子夭折之痛,您可对她有过半分关怀?吴王妃这些年身体一直抱恙,您可对她有过半分关怀?”她含着怒气,隐忍着悲伤,替吴王妃不值。燕王一时怔住。永乐道:“如今吴王妃心灰意冷,打定了主意要离开王爷,她已没有多少日子了,王爷现在才来关心,会不会太迟了点?” 被她质问,燕王怒道:“放肆!本王如何做,轮得到你来指点?”永乐道:“不是我放肆,是王爷自知理亏。”她盯着他,目光无惧,“你不杀伯仁,伯仁因你而死,难道你心中竟没有一丝愧疚?”燕王道:“你,话中有话?” 永乐在心中说,是的,你不杀晋王,晋王因你而死。她想说出这句话,但是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哪日偷了禁园的陨石,远走高飞算了,如今情根深种,怕是将来只能如吴王妃一样,被这情丝束缚,永不得超生。 燕王上前一步,要替她拭泪,他虽然不容她质疑他,但也是有份深情在其中的吧?永乐后退一步,躲开了他的手,下跪道:“吴王妃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能为王爷舞一曲,还请王爷垂帘她,了了她的心愿。” 而永乐的心愿就是,远走高飞,哪怕一点点情根,都不会允许它发芽。 最后一支舞 吴王妃的观众,只有燕王一人,他早早地到来了,坐在台下喝茶。台子是临时搭的,雪白一片,灯光照着蒙住舞台的布匹,发出莹白的光。 永乐走回侧厅,吴王妃对镜梳妆,丫鬟边梳头边笑道:“王妃今日气色好多了。”吴王妃于镜中看着永乐进来,问道:“王爷到了吗?”永乐道:“早到了,喝着茶,外面都准备好了。”她对着永乐笑笑,穿了一身红粉的裙装,肤色看上去不那么苍白,永乐上前,为她扫了扫胭脂,想让她更红润一些。 吴王妃说:“我也觉得今日更有精神了。”永乐点点头。吴王妃又问:“吹笛子的师傅也到了吗?”永乐笑着再重复一遍:“早到了,外面都准备好了。”吴王妃起身,对永乐行了个礼,“这几日多亏了你,不胜感激。”永乐忙扶住她,“王妃对永乐行此大礼,永乐愧不敢当。” 吴王妃从梳妆盒的下层拿出一些珠宝,分给两个贴身丫鬟:“你们跟了我这些日子,服侍得尽心尽力,从来没有因为我是个不受宠的妃子而奚落我,这也算我在王府内最窝心的事了,这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你们收着吧。”两位丫鬟不敢接,永乐在旁道:“吴王妃是将心比心,这些赏赐是你们应得的,不要再推辞了。”两位丫鬟这才迟疑地收下了珠宝,连连谢恩。 吴王妃走到永乐面前道:“不知道李良医喜欢什么,不敢冒然相赠,他日若有所求,我一定鼎力相助。”永乐笑道:“王妃此话一出,就已是莫大的厚礼,永乐谢恩了。”一面笑着一面想着这来日的承诺,悲伤却如潮水般涌来,她上前拥抱着她,沉声道:“今日的你,一定让王爷终生难忘。”吴王妃轻轻笑起来。 永乐与丫鬟先到了大厅,燕王回首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她远远地对他行了个礼。席间的灯光暗下,只剩舞台洁白的世界。 吴王妃在竹笛声中翩然而至,那笛声为何如此苍凉,红粉佳人在这银白的世界里,越发显得娇俏,惹人怜爱,如那怒放的梅花,凌寒独自开,有一种遗世而独立的风情。这一曲竹笛就是著名的乐府横吹曲《梅花落》。“……听,是谁在用竹笛,吹奏一曲梅花落,那声音,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丝丝缕缕,萦绕我心,情不自禁,为伊沉吟,为伊沉吟……” 偷偷地瞥一眼燕王,他正看得入神,台上的人不停旋转,永乐的眼前出现萧瑟而落的梅花,不,也许是桃花,那一年在桃花堡,晋王拥着她的时候,风吹落一地桃花……“……听,是谁在用竹笛,吹奏一曲梅花落,那声音,忽高忽低,忽远忽近,点点滴滴,沁入心脾,情难自已,泪水淋漓,泪水淋漓……” 不知何时,发现脸上恣意流淌了一片,忙背过身去,悄悄拭泪,辜负了谁的一片深情。 王妃坐地而舞,水袖盈盈,像是在用身体释放着全部热情,笛声悄然而落,她伏地而止。半晌没动,整个大厅一片寂静,永乐的心揪了起来,最后还要起身走步,摆出梅枝的傲形……可是还是死一样的寂静,永乐张大了嘴,深深地震惊了,不会是…… 两位丫鬟冲上台去,哭喊起来:“王妃……王妃……”可是那人儿,再也没有动起来。永乐发现自己颤抖起来,默默在心中道:“下辈子,你一定会幸福的。” 爱与恨 “圣旨到!燕王棣接旨!”宣旨好大的阵势,所有人一下子涌到门前,下跪静听圣旨。 “……宁王权奏报,近来骑兵巡塞,见有脱辐遗于道上,想必是胡兵往来,恐有寇边之患。朕以为,胡人多诈,示弱于人,此必设伏以诱我军。若出军追逐,恐陷其计。特敕四子燕王棣,选精卒壮马抵大宁、全宁,沿河南北觇视胡兵所在,随宜掩击。钦此!” 传旨的公公念完,燕王恭敬地捧回圣旨,请公公进屋说话,公公摆摆手问:“燕王府良医李永乐何在?”永乐一时愣住,趴在地上还没起身,听到公公一呼唤,左右的人都在望她,忙跪着上前几步道:“卑职在。”对于“卑职”两个字,她左右权衡才这样说的,受朝廷委派,拿朝廷俸禄,虽然是不起眼的侍女,但严格来说,应该自称卑职。 公公走了几步到她面前,朗声道:“传皇上口谕:朕三子晋王棡,卧病在床行动不便,念其曾于燕王府李良医有举荐之恩,让她调往晋王府,随侍左右吧!”永乐伏头在地,反复回想着“卧病在床,行动不便”几个字,欣与说他生死未卜,难道现在的状况一直是这样?本来打算办完吴王妃的后事就向燕王请辞的,偷偷溜走的打算也做好了。如今圣旨到,皇上给了她一个赎罪的机会,可以名正言顺地前往晋王府,弥补自己的无心之错了。心中开朗起来,感激道:“卑职领旨。” 洪武二十九年,三月,燕王接旨后即将启程,永乐也收拾好,准备动身。小小的一个包袱,只有一身换洗衣物及四颗陨石,陨石雨的日子还早得很,回去的事,等先去了晋王府再做打算吧。 燕王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前,敲了敲开着的门框,永乐恭敬地请安,站在一旁,他走进来,走近她,她后退了两步,燕王停住,问:“怎么了?”永乐抬头直视他:“王爷可是一早就知晋王重病?”他说:“和你一样,今日才知。”永乐是不信他这话的,她愤愤道:“当日在京师,戴御医对王爷讲了晋王的病情,王爷难道不是一直放在心上吗?在边境练兵那几日,难道王爷不是特地利用我来伤晋王的心,引他发怒吗?你知道他不能发怒的,明知故作,难道你就这么容不下他吗?” 一连窜的质问,让燕王蹙眉,他肃声道:“那日你说‘伯仁因我而死’,指的就是这件事?”继而冷笑,“我只是顺势而为,并非刻意陷害,何况,伤晋王最深的人,好像是你吧?” 永乐哑口,她被他利用了这点,如欣与所说,她拿剑捅晋王的心,而燕王在身后撞了她一下,令她捅得更深,拿剑的人是她,不是他。她是百口莫辩。冷眼看着燕王,一字一字沉声道:“我不会原谅你。” 这话让他的心又痛起来,她说她不会原谅他,早就知会如此,是他对不起她,那日在营帐内缠绵,他已在心中对她讲过一万次对不起……他无味地笑起来,他曾要求她不要与晋王有任何瓜葛,那是他的真心话,可如今,一道口谕,就轻而易举地把她推向了他。 心痛的感觉如此真实,让这无味的笑越来越苦涩,他叹一声“珍重”,快步走出了房间。 永乐的眼泪在他的背影消失的一刹那涌出,越哭越伤心,曾以为把身给出,心就会了无牵挂,若是说晋王中了爱情的毒,如今她也中了爱情的毒,如果不是爱得深,这恨为何会如此痛彻心扉…… 书评2则 这是小金儿的第一篇文文,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哦。 评《贴身良医》-----我系清风鱼 一个好的书名可以吸引很多读者,赢得很多彩头,笔者被此书名吸引进而深读,非常期待一场纠葛惊心的穿越爱恋。因此书名的选取很重要,此书的名称从主角身份入手,又用“贴身”二字从距离上点播,令人无限遐想,引人入胜。 穿越故事从时空的转换令人措手不及,又从时空的错失令人彷徨失落。把握好时空带给人情感的作用是写好穿越的关键。此书开篇良好,介绍一个从事按摩职业的女孩真实的状态和心态,很贴近生活,也符合主题。但这种稍有敏感的职业会不会带给读者点点不良感受呢?这种穿越可以说是古言,绝大部分情节依然是宫廷,而依托宫廷所做言情故事,就要做到媚而不俗,依然可以带给读者那古言独有的华丽高贵之感,即是脱离生活却栩栩如生、感同身受,这就是古言和现代都市的区别。因此根据爱情抒写所依托的载体不同,要把握好读者内心的需求,不要出现落差。因此笔者拙见,个人觉得此处女主现代身份的描写不符风格,也没有不得不穿越的必要,没有引起读者强烈的同情和共鸣。所以,文章写到穿越部分,稍显不力,感染力稍弱。想必在此处,读者有流失。 下文女主穿越后是以被误认带进宫廷纷争,是她的言行举止逐渐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人到吸引了很多男人的注目倾心。在这里,女主起初还有个假身份,但之后澄清后丧失身份之后,若想让女主依然能斡旋玩转故事情节,女主的个人魅力就必须华丽出彩,如果没有一个很有说服力的身份,女主就和其他任人物没有任何关联,女主的言行显得尤为重要,而笔者要说的是,作者对人物的描写力度稍弱,人物形象不突出不饱满,记叙性质较为明显,情节不够能引人入胜。作者如能对人物形象刻画精致一些,描写丰富一些,情节波澜百转一些,感染力自然会好些。从主人公的语言来说,过于简短,情感色彩也不浓厚,甚至刻意冷静,笔调清冷的话,读者也难以被调动。几位男主,形象有些单一,区分不够明显。笔者建议,以后创作中,人物形象事前预设好,所有的描写部分都严格围绕人物来,这不是教条,而是为了人物形象的完整。虽说人物都是多面的,但是即使多面也有主次,况且文学创作,人物不可太现实,还是鲜明的好。如果人物的情感更加丰富多样化,此文的感染力定会上升不少。本文的一大可取之处是男主人公语言描写简单也很有张力,但如若参考以上意见,我想会更好。镜花水月空痴恋,似是而非谁得知-------樱舞浅草 冥冥中为你而来,却终是要离你而去,是天命,亦或是姻缘,有谁说的清。 水调歌头,起舞翩然弄清影。 低倚朱户,思恋千里共婵娟。 飘然而来,倏忽而去,不留只言片影。 却在谁心底烙下印记,月下独酌苦相思。 永乐永乐,你的名字,那么的简单纯粹,永远的平安快乐。 一朝穿越,却只因李姓被误认为是李淳风的后人,牵扯进这暗潮汹涌的权利之争。 李永乐,晋王,燕王。一个女人与两个男人的纠葛,我只在一个看文者的角度,去看我所看 到的情思。 樱,只是一介俗人,不关注什么朝代更替,历史变迁,王权争夺。 我只看情,也只说情。 片面的解读花岛的《贴身良医》——情。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解情——恩情 马司宫——马蓬瀛 那是一个女人,樱不精通历史,也是之后查阅了资料才得知,明朝的历史上却事曾有过这么 一个才华横溢的女子,得两代君王赏识的入皇宫任尚宫司宫。 只为报答永乐的一次救命之恩,对永乐照顾有加,如同姐姐一般的存在。 为推算出流星雨的时机可谓是费心尽力。在文中也是推动情节发展的关键性人物。 但让樱关注的,还是属于她的爱情。 刘公直,在花岛的笔下,耿直的有些木讷的男子谁曾想到,竟会有那般细致精巧的心思。 以铜镜的碎片,在黑暗中映照烛火,做出漫天灿烂的星斗,且不说事实上这究竟能不能实现,但是这份心思,就足以打动人心。 那份情,质朴又浪漫,只在花岛聊聊的数笔间,体味得到一种恬然缱绻。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解情——友情 永乐在这里称得上是朋友的两个女孩子,舜华,欣与。 不知这两位是否也是历史上有所记载的人物,花岛对历史的研究让樱自叹弗如。 仅就文论文而言,这两个女孩子,确实称得上是永乐的挚友。 也不过是在太医院的相处,三个女孩子,却已结下了深厚的友情。 永乐要寻的陨石,两个女孩子对此也是助益颇多。 欣与,甚至是在死里逃生之时还不忘永乐相托之事,有友如此,着实可慰。 解情——爱情 或许在花岛的构思中,文中的爱情不是主线,整个故事就是围绕着永乐穿越而来然后想尽办 法穿越回去而展开的。 但,不可否认的,既然永乐名为永乐,就已经注定了和这个朝代,这个朝代的人有着牵扯不 清的关系。 燕王。 猜不透,说他心机深沉吗,不,他看上去,淡然的像是超脱于世,可是,他的那些手段又让 人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晋王说,永乐对他有情,永乐也说,自己对他倾心,可是这个男人对永乐,究竟是真情?亦 或是假意?我看不出。 或许晋王是文中最悲剧的人物,任谁都看得出,他爱的身,也爱的真,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再加上又是那般残败的身子,晋王,只能说,痴的令人心疼。 —————————————————————————————— 花岛的文,不是围绕着情来写的,樱却要从中找出情的痕迹,或许理解太过偏差,大家见笑了,但这却是是樱从文中所读出——情 上架感言 《贴身良医》就要上架了,感谢大家这些天的推荐和票票,关于《贴身良医》后半部分的看点,主要有: 1、 永乐寻找最后一颗陨石而入宫,她会有什么样的际遇? 2、 不想当皇上的王爷不是好王爷,燕王要夺位了! 3、 永乐会成功穿越回去吗?她与燕王的感情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4、 燕王当了皇上,为何给自己的年号起名为永乐……他就是永乐大帝! 5、 一个你意想不到的结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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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他冷笑一声,睁开双眼,直视着她,那眼神凄寒,令永乐心中一颤,他说:“当年父皇问你愿意到谁府上,你选择了他,记得我曾告诉过你,这是你欠我的,我迟早要讨回的。”永乐答:“是,永乐欠王爷的,如今随侍王爷,心中丝毫不怨。” 闻言,他怔了怔,反问道:“一辈子让你随侍本王,你也心中不怨?”永乐迟疑了,她为伤害了他感到内疚,但是一辈子,真的给不起。“王爷……” 这时听到有人在门外叫道:“王爷,该服药了!”晋王没有回答,盯着她即将要说出的话,那人推开门,他看了一眼来人,又把视线放回永乐身上。 永乐转身,看见端药进来的正是欣与。欣与见了永乐,停在那儿,一脸惊讶,但是片刻恢复如常。她端着药盘走近来,放药盘在一旁的桌上,端起小碗里的药,走到晋王榻前。 晋王微微蹙眉,对永乐道:“你先出去。”永乐看着这一切,怔在那里,没有动,欣与舀了一勺药送到他嘴边,他一摆头,弄撒了药,冲永乐吼道:“我叫你出去,听见没有?!”欣与见药撒进他的脖子里,忙用手绢来拭,晋王的心情开始烦躁,欣与停止了擦拭,对永乐说:“你先出去吧,不要惹王爷生气了。” 永乐看着他们的样子,心中明白了几分,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她怕眼泪掉下来,转身快步出了书房。 在书房外的庭院透气,见到戴御医前来,永乐行了个礼,戴御医愣了一下道:“你不是燕王的贴身良医吗?难道你就是新来的晋王的贴身良医?”永乐答是。他对她颔首,说:“老夫过几日要回京复命,晋王的病情大致稳定了下来,一会儿我与你交代一下平日的照料事项,你好好记住了,一定要尽心服侍,一旦复发,可能就回天乏术了。” 永乐心中已料到几分,但是不太肯定,便问:“王爷的病,可是中风?”戴御医深叹一口气,“去年在京师,姑娘也知晋王因情志失常而晕倒,那时老夫就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再有下一次,气血逆乱,上犯于脑,重则送命,轻则半身不遂……王爷接下来的调养可就交给你了——”他走近一步,低声道:“这差事不易做,切记,小心再小心,若是万一——那可是要全都治罪的。” 永乐心中五味翻陈,刚才见他好好地躺于榻上,说话还是那么不容逆转,以为已然无事,可是分明,他就是不想让她看见真实的样子。他想奚落她,从她那里找到一丝的在意,也不愿狼狈的样子被她看见。见永乐不说话,戴御医以为她吓到了,安慰道:“老夫复命时会把预料到的后果也给皇上讲明,这样的情况难免出现,希望到时候皇上不要怪罪一干人等不称职。” 永乐对他欠了欠身子,答道:“戴御医仁心仁术,令永乐敬仰万分。”戴御医微笑着点点头,说:“老夫照例先去给王爷检查一番,姑娘请自便。”说完进得书房去。一会儿,欣与端着盘子出来,见永乐还在庭院中,快步走上前来。 她瞧了瞧四周,低声道:“姐姐可是接到欣与的信私自前来的?燕王那边是如何交代的?”永乐对她笑笑,这个笑很酸涩,她问:“王爷可是半身不遂了?”欣与的心情低落下来,“刚才姐姐也看到了,王爷不想让姐姐见到他这样子。不知是不是我太多事,自作主张……”永乐截道:“我来晋王府是晋王的意思,皇上亲自传的口谕,与你无关。” “什么?”欣与愕然,“你是说这是晋王的意思,怎么可能。戴御医讲过,若是再复发就没得救了,王爷对姐姐一片深情,怎么可能让姐姐——你知道,曾经就是因为秦王不治,近百人被治罪殉葬……”永乐打断她,对她笑道:“明日事来明日愁,王爷说得对,这是我欠他的。你也说的对,是我害得他成如今这样。” 欣与说:“姐姐你不要太自责,怪只怪王爷用情太深。说你心里的话,你真的对他没有丝毫感情吗?”永乐想了会儿,摇摇头,“那是好朋友的感情,男女私情我从未想过,我有苦衷的。”欣与叹道:“王爷如今这般光景,我自是不会劝姐姐,不然就是耽误了你一辈子。”永乐深吸一口气道:“你放心,我不会感情用事。” 下辈子我去找你 戴御医启程回京前细细教了永乐日常要做的事,一针二灸三药,把康复的事全权交给她,今日是她第一次接手,不知晋王会不会配合。今日的天气异常暖和,走进晋王的房间却感觉异常阴冷,他躺在床上发呆,见永乐前来,冷冷道:“以后都是你亲自动手吗?”永乐应是,他说:“不用,交给别人去做吧。” 永乐走上前几步道:“还是由我来亲自照料吧,王爷不必介怀。”晋王道:“那日本王被剑所伤,你不是无动于衷吗,如今不用你可怜本王。”永乐说:“那日的事王爷您看到了,燕王都做了安排,我只是奉命行事。” 他默了一会儿,问:“你与他月下谈情,进他的营帐彻夜不归,也是奉命行事?”永乐不知如何回答,那夜虽然无事,可是后来变有事了。晋王问:“不知如何回答吗?”她低声道:“我,有苦衷。”他挑衅似地说:“说来听听。” 永乐知他将信将疑,遂道:“我还没想好如何对王爷讲这件事。今日先施针吧,以后有的是时间,再慢慢讲也不迟。”他没有立即答应,但是也没拒绝,两位力壮的丫鬟上前抬他到榻上。看着这一番折腾,永乐深深理解他的心境,曾经威风赫赫,英姿飒爽,如今落个半身不遂,一时间是很难接受,何况还要让自己心爱的女人见到这一幕。 施完针,永乐见他一直望着窗外大好春光,遂问:“王爷想出去走走吗?”他不说话,只是缓缓摇头。 自发病以来,都是在房内渡过的吧?永乐想了想,抽空去找冯公公,画了轮椅的样子,让他找来灵巧的木匠,速速打造一个有轮子,可以推着走的软榻。冯公公虽然觉得这物件新鲜奇特,但是听永乐讲完,也觉得王爷用起来会很方便,所以命人连夜打造。几日之后,永乐就拿到了简单可用的木轮椅。 推着它到晋王房内的时候,晋王冷冷地问:“这是什么?”永乐笑道:“这是好用的东西,让我示范给王爷看。”她坐在轮椅上,用手滚动轮子,在房间内转了一圈,起身道:“有了它,以后王爷坐在上面,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了。”她演示着椅背可以调节各种舒适的角度,晋王不耐烦地打断道:“烧了它,本王不需要!” 永乐噤声,难道这样也触犯到他的痛处了吗?一旁的冯公公见状上前道:“想出这么一件玩意儿,全是永乐姑娘的对王爷的一片心意。白天随侍王爷,晚上督促木匠改进,熬了几个晚上才打造好的,烧了它,岂不是浪费了永乐姑娘的心血?还请王爷三思。” 晋王听完,盯着永乐良久,“你就为这玩意儿几夜不曾合眼?”永乐答:“我知道王爷一时很难接受现状,如果它惹到了您,将它烧了我也不觉得可惜,调养康复最重要的是心情,还请王爷不要轻易动怒。” 可怕的沉默过后,晋王道:“那就用它带本王出去走走吧。”永乐与冯公公相视一笑,冯公公示意两位力壮的丫鬟赶紧将王爷抬上轮椅。 坐好后,永乐到身后推着轮椅,笑道:“出发了。”冯公公与两位丫鬟在身后远远地跟着。 三月的柳条抽芽了,去南方过冬的小鸟有飞回来的了,庭院里的海棠开花了,花园里的桃树也灿烂了,永乐抬头看天,湛蓝湛蓝的,默默地说:“春天真的来了,有多久没有好好看看这片天空了。” 晋王若有所思,还在问着几天前的话题,“那日你所说的苦衷,是什么?” 永乐驻步,思索一下道:“王爷还记得第一次见我,是因为什么事吗?”晋王侧头,默了一会儿道:“为了找传说中的《推背图》。怎么,与这事有关吗?”永乐道:“我没有《推背图》,但我知《推背图》能预知未来。如果我说,我与一般人不一样,能预知以后的事,几百年后的都知,王爷会信吗?” 半晌晋王都不做声,永乐又推着轮椅走起来,走了一会儿,晋王问:“即便这样,又如何?”永乐说:“我能知道几百年后的事,并不是因为我有不一般的能力,而是因为——我——就是几百年后的人。” 闻言,晋王愣了愣,然后发出笑声,“若你说你是几百年前的人,本王还姑且信之,说你是几百年后的人,是想哄本王开心吧?” 永乐已打算好讲给他听,转到他的面前,直视着他,严肃地说:“我说的是真的。总有一日我会回去的。王爷可以不信,但是此事我只讲与王爷一人听,还请王爷保守这个秘密。” 他问:“他也不知吗?”“谁?”“燕王也不知吗?”“燕王不知。只有王爷您一人知。” 他默默地盯着她良久,永乐道:“我与王爷一见如故,是从心底将您看做兄长的,您的心意我明白,可是我是真的不能接受,我家里还有奶奶,我不能扔下她一人。”晋王问:“你是怎么来的?”永乐隐瞒了陨石之事,说:“我不知道,一觉醒来就回到几百年前了。”他又问:“那你如何回去?”永乐笑着说:“随时都可能回去。”“要是回不去呢?”永乐肯定地说:“一定回得去的。” 晋王笑起来,“若是以前你说这样的话,我很难相信。”转而叹道:“我也是一觉醒来,成了这样子,只怕哪日再昏睡过去,再醒来时,已是下辈子了。” 永乐蹲下,把手放在他已无知觉的左手上,仰视着他依然英俊的脸,嫣然一笑,心中想道,也许,我能见到你的下辈子。 晋王把右手搭在她的手上,有点哽咽,“让父皇调你到我身边,是我的私心,就算你怨我,我也想再见你一面,每一次,都可能是最后一次……这辈子不能和你在一起,我怕下辈子找不到你……” 他隐忍着悲伤,盯着她,像要把她烙在脑海中一般。他的眼神让她心痛,她的泪无声地从眼中滑落,轻易地就许下了承诺:“下辈子,我去找你。”他抬起手想去摸她的头,却在半空中停住,他的嘴角扯不出优雅的笑,不住地颤抖,忙用手捂住了脸,是幸福还是悲伤,他终于等到了她的承诺,竟是下辈子。 锦囊 每次施针施灸时,晋王望着她的眼神总是那么热烈,“你是从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美的?”“没想到能与你日日相守。”“若是以前你应了我该多好……”他总是说着这样的话,永乐只是对他报以一笑,也许是因为没有得到才如此念念不忘,也许本身他就是一个痴情种,不管怎样,他开心便是,能多活一日是一日。 每日会搀着他走上一段时间,有的时候永乐不在,他会大发雷霆。刚离开一会儿,就见欣与追了出来,“姐姐,怎么办,王爷又不肯练习了。” 永乐无奈地叹口气,帮她把发髻正了正,柔声道:“你又往枪口上撞了?”欣与垂下眼帘,绞着手,咬了咬嘴唇,不发一言。永乐道:“有你这么傻的孩子吗,以后他发脾气你就躲远点,让他重重摔在地上,摔个清醒。” 欣与小声道:“我不怪他的,我知道他心里难受,每日在姐姐面前强颜欢笑,只要姐姐一走开他就狂燥易怒,骂我打我推我,我都不怨他一句……我愿意承担他的痛苦。”永乐道:“那别人遭罪的时候,你也没必要硬扑上去啊。”欣与说:“我是心甘情愿的,别人难免心中有气。” 永乐拉过她的手,紧紧握着,终于问她:“你是不是很喜欢他?”欣与怔了怔,抬眼望她,眼眶已然泛红,咬着嘴唇,慢慢地点了点头,“也许是吧。他救了我,还答应了我,让我见了你,我便觉得他是一个有情有义之人,他对姐姐的那份深情,总是让我于心不忍,姐姐拒绝了他,就好像拒绝了我,我也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 永乐只有苦笑。 一位护卫从她们身边匆匆而过,欣与噙着眼泪,担心道:“不好,王爷正在气头上。”他拉着永乐往回走,刚走到门外,听见护卫禀报:“……燕王已班师回朝。”永乐的心一惊,一把拉住欣与,示意她先别进去。 只听晋王问:“掩击元兵的事如何了?”护卫道:“回王爷,燕王率大军抵达大宁后,依然同上次一样,先派出骑兵去侦察元兵的方位,在确定元军所在位置之后,带兵至翻山越岭,在彻彻儿山找到了元军。不过此次并未劝降,而是连杀带赶,把北元军赶到了数百里外,并活捉了北元大将索林帖木儿等人。” 晋王冷笑了两声,又问:“如此便班师回朝了?”护卫道:“活捉索林帖木儿后,燕王并未立即收兵,而是一直追到兀良哈秃城,一举打败了北元大将哈剌兀,这才班师回朝。”晋王沉默,一会儿听见瓷器摔地破裂的声音,他忍着怒气吼道:“滚出去!” 护卫夺门而出,欣与焦急地望了望永乐,永乐也在犹豫要不要立即进去,然后又听见屋内其余东西摔地的声音,永乐把欣与拉倒一边,示意她在外候着,自己独自进去。 在门口定了定,见晋王坐在轮椅上,书桌上的东西洒落一地,砚台也翻了,墨汁汩汩而流。永乐弯腰,一件一件地把东西捡起来,一面观察者晋王的反应,他依旧被怒气笼罩。拾到破碎的瓷器时,永乐思索一下,用瓷器在手上划了一道口子,“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只见晋王一惊,抬头见她手指涌出鲜血,马上用力地滚动轮椅,边说:“流血了,给我看看。”永乐握着流血的手指到她面前,笑道:“没事的,扎了一下而已。”晋王大喊:“来人!来人啦!”欣与与几个丫鬟急急跑进来,晋王吼道:“赶紧把此地清理干净!” 丫鬟们做起事来,永乐说:“这里太乱,我推王爷出去透透气吧。”晋王摇头,“你先包扎一下。”欣与已拿来纱布,给永乐缠了缠。两位力壮的丫鬟把王爷及轮椅抬出门槛,永乐冲欣与笑着点点头,出得门外,推着晋王快速离开。 在庭院中散步,永乐见他久久不说话,想他定是心中之愤难平,便问:“刚才王爷为何事大发脾气?有什么事比得上你的身子紧要吗?”晋王叹道:“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自古难全。”永乐趁机道:“目前王爷最要紧的事就是调养好身子,别的事,交给世子去做吧。你做个自在闲适的王爷多好。” “闲适?”他反问,继而叹道:“怕是闲凉吧。”永乐知他定是胸中抱负难以施展而生愤了,安慰道:“我只知道,人的欲望越多,越不容易快乐。”他反问她:“我要的多吗?”永乐也反问他:“不然王爷为什么不快乐?” 晋王道:“老天不公平,如此待我,有何快乐之言。”永乐一笑道:“您贵为王爷还怨老天不公,叫我们这些出生卑贱的人情何以堪?”晋王微怒:“今日你是存心与我抬杠?”永乐驻步,忙转到他面前跪下,“永乐不敢。说话冲撞了王爷,还请王爷责罚。” 他笑道:“我如何舍得罚你。起来吧。”永乐也知,如今就是仗着他的这份情而言行无忌,忙谢过,起身。 只听有人在身后道:“这是演的哪一出啊?”永乐才发现来人正是王妃,忙请安。王妃的神情看不出一点悲喜,她对王爷欠身,问询道:“王爷今日身体如何?”晋王飞快地看了一眼永乐,笑着对王妃点点头,“你来得正好,我有东西要给你。”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漂亮的锦囊,王妃一惊,“这不是……”晋王截道:“这就是你在新婚之夜送给我的,后来我对你讲不见了,其实是藏了起来,这几日忽然就想到了。”他抚摸了一下锦囊,诚恳道:“跟着我这些年,你受了不少委屈,这里都是我的真心话,哪日我不在了,你再打开来看吧。” 或许是他的诚恳与这份柔情打动了她,王妃一脸悲伤,竟然转过头去掉了几滴眼泪,这些年的夫妻一路走来,就算是有不满,在死神面前也会烟消云散吧。她说:“王爷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你会好起来的。” 晋王微笑,把锦囊递上,王妃去接的手微微颤抖,晋王深看着她:“这些日子你日日都来探病,辛苦你了。”王妃说:“你我结发夫妻,十几年的恩情,还用讲这种话?”晋王点点头,转眼看着永乐,对她道:“推着本王,陪王妃散散步吧。” 永乐应下是,忙转到轮椅后,晋王与王妃并排走着,忆着前事,永乐心中感概万千。 弥留 就快要入夏了,晋王越来越无精神,每日都要午睡,刚睡下不久,听见护卫在门外低声道:“王爷,奴才有要事禀告。”永乐忙出门,小声说:“王爷刚睡下,有什么要紧事直接让世子去处理吧,王爷的身子不好,不宜劳碌,更不易动怒。” 护卫道:“可是,燕王的事,王爷吩咐只能对他禀告。”永乐又是心中一惊,认出上次禀报燕王班师回朝之事的人就是他,忙拉他到远处说话,“上次的事,令王爷病情加重,怕是这次不宜受刺激。如果真是非常要紧,你先对我讲,我再酌情报与王爷知。” 护卫犹豫了一下,最后应该还是考虑到晋王对她的态度,便对她讲,“燕王回京师复命,皇上龙颜大悦,赏赐甚多,授意燕王担任起指挥北方军事之责,还亲自提笔授字:攘外安内,非汝而谁?”永乐脑海中一幕幕想象的场景飞逝而过,他怎样骑马率征,直捣敌营,威风凛凛……对护卫道:“好的,我知道了,你去吧。” 迈步却沉重无比,纵然是相隔两地,她依然对他的消息异常关注,这样的胜利,本来就该属于他,可是,就算他表现得再好,也只是为别人做嫁衣,试问,他如何会甘心只做一名镇守边境的王爷?晋王羡慕他能得到这一切,而他,却不见得会快乐。 她兀自转了一圈,偌大的王府,谁是燕王的眼线?她对她说永远不会原谅他,却会想着他,希望他也想着她。可是她现在只能从别人的口中零星地知道关于他的点滴。 —————————— 晋王的病时好时坏,居然拖到了洪武三十一年,在晋王府,已是整整两年。又是一年春来到,不过她心里明白,这个春天,他是撑不过了。 晋王斜倚在榻上,已经懒得去动,他无力地睁着双眼,哀求着说:“好想听你再唱一次《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歇一歇,轻轻吟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永乐心中轻颤,虽然日常照料尽善尽美,可是左右不了他的情志,他依然易怒,又增加了焦虑和忧郁,她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也许死对他而言是一种解脱。她就曾经想过,如果自己不能自理,不如早早归去。 晋王说:“好久没有赏月了……”永乐接道:“今晚就去。”他对她露出疲惫的笑容,转而忧伤起来。 月光如水,一泻千里。凉亭里,晋王的兴致比白天好多了。他问她:“我们有多久没有对饮过了?”永乐笑,“我们只对饮过一次吧?”晋王回忆了一下,轻轻笑起来,“你制定的游戏规则,我还记得,不过好像我输得多赢得少。”永乐说:“我制定的规则,当然自己赢面大。” 晋王回忆道:“……第一次,你为我治疗腰伤后,便对你刮目相看……很多人都怕我,你却敢捉弄我,还瞪我,当时我只是觉得,这个女子很有意思……后来你再次回来,又是明查又是暗访的,敢与我对饮,豪气,心思灵巧,让我久久难忘……每日都着魔似的想着你,父皇当时命我们推举擅长医术奇女子,我第一个就想到了你,我的私心就是将来让你到我府上来……” 他仰着头看着立在一旁的永乐,“我还是不明白,为何总是会想着你。”永乐尴尬地笑了笑,倒了一杯茶,递给他,“世上总是有很多弄不明白的事。”如她,居然穿越了。 晋王接过茶水,就那么端着,又陷入回忆中,“我很坚信,你一定能到我府上来,可凉国公一事,偏偏让他得了你——他的病总是生得巧,若不是曾患重疾无医,我还真怀疑他是常以此做挡箭牌……可惜我盯了他这么多年,都没让我抓住把柄。” 永乐心下唏嘘,问道:“不会是因为我,才让王爷对燕王心生嫌隙吧?”晋王苦笑,“从小就与他说不上几句话,我与大哥感情较好,他平日里总是沉默寡言,却总在父皇面前却极力表现,出外远足时,他比谁都能吃苦;守祖陵时,他比谁都耐得住寂寞;远征时,也是他最出风头……我们之间的磕绊,由来已久,我看上的女人,居然又是他横刀夺爱——这口气,很难咽下。” 他说着说着有点上火,啜了一口茶,迟迟难以咽下。永乐见状忙接过他手中的茶,放在桌上,掏出手绢,帮他擦了擦嘴。他突然定定地看着她,问道:“你对他,真的动了情吗?”永乐愣了愣,直起身,紧紧地拽住手绢,她不想骗她,但更不想气他。 默了一会儿,晋王苦笑,“罢了,我不会再问你了。”但是分明,他的眼神很受伤,这个问题,反反复复,兜兜转转,还要缠绕他多久?他望着亏缺的朗月,痛心地哀求着说:“好想听你再唱一次《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可以吗?” 永乐与他对视,轻轻点了点头,片刻,凉亭内响起她婉转清亮的嗓音,这首歌写的是诗人难舒展的抱负吗?可分明,这就是一首离别的歌。 何时能再与你一同赏月,把酒言欢?我要走了,去一个遥远而又清冷的世界,我会永远想你。而在人间的你,会不会在某个月光朗朗的深夜,偶尔,也想起我?此生不能拥有你,是我深深的遗憾,但愿来世,我能找到你……你依然恬淡如菊,清朗如月,我依然,情有独钟…… 晋王深看着眼前的永乐,胸中阵阵悲恸,可当她投过来目光时,他依然会牵起嘴角,报以微笑。 …………………… 别有用心 春日的天说变就变,冷得又像冬日重临,在最冷而深寒的夜里,他的病再次复发,良医们束手无策,王府内弥漫着死亡的气息。世子日夜守候床前,某日清晨醒来,发现晋王已呼完了最后一口气。女眷们放声大哭,世子命人送加急文书入京,禀告死讯。 入殓后,永乐与王府良医,贴身服侍的丫鬟们被禁足。 “怎么办?”欣与在房内心焚似火,“秦王病故后也是这样,等吊唁过后,我们就要一起殉葬……”她抓住永乐的手,“是不是我害了你?我不该偷偷给你送信,不该那样说你,你真不该来……” 永乐心中一点底也没有,她不发一言,无法淡定,却还是对欣与说:“不怪你,我既然来了,就料到有这一日。为今之计,只有等。也许事情不会像我们想的那样。”想起戴御医说过,会尽量求情。她在心中默默祈求老天,不要让她就此殉葬。 欣与说:“我现在不怕死。就怕是我连累了你。”永乐叹口气,不再说话,她连自己都安慰不了,不知该如何去安慰她了。静了一会儿,听见门外侍卫传道:“王妃驾到。”永乐与欣与对视一眼,不明白王妃如何会来,但还是用最快的速度到门前恭敬地候着。 王妃进门,打量了她俩一番,对身后的丫鬟和护卫说:“在门外候着,任何人都不许进来。”丫鬟护卫领命,退出去,小心地带好门。 “李良医,”王妃说道,“王爷病的这些日子,多亏了你悉心照料。”永乐揣度着她的目的,看她的样子,不是来道谢的。果然,王妃不等她回话,话锋一转,“如今父皇白发人送黑发人,龙颜大怒,要治你们的罪,谁也不敢多说一句。所以,我只能对你表示歉意。” 她拿出一个精美的锦囊,试着瞟了永乐一眼,对上她的视线,淡淡地说:“还记得这个锦囊吗?我与王爷成婚之日,送给王爷的。那日他当着你的面还给我,说是写了些他心里的话。”她从锦囊里拿出白色的绢布,轻笑一下,“这里写了那么的话,重点却不是对我的真心话。”她顿了一下,眸子变得清冷,“他居然考虑到自己病故后,会有人治你的罪,让我力保你——我只能说,他所托非人,如今是父皇要治你的罪,我如何保得起。” 她走到烛火前,拿掉罩子,点燃了绢布,看着火一点点吞噬上面的字迹,面容悲痛。待火烧尽,马上恢复了冷漠的神情,转身对永乐说:“王爷生病的这些日子,都是你在随身服侍,保不了你这件事,以后到了黄泉,我自会向王爷解释。”她看向一旁的欣与,“不过既然王爷托了我这件事,我也总得做些事,小雨与你一向感情甚好,我赦免她的死罪——你可有意见?” 话听到这里,永乐明白,自己一定是凶多吉少了,不怕皇上暴怒要治她的罪,怕就怕有人别有用心想置她于死地。前者还有一丝侥幸,后者,只有安安静静等着被人鱼肉。她轻颤着答道:“王妃对王爷一片深情,处事雍容有度,永乐不敢有任何意见。” 王妃对她的话轻蔑一笑,转而对欣与说道:“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今日就到浣衣房去吧。”她对门外喊道:“来人,”护卫进来,她说:“带小雨到浣衣房去找李公公,就说是我的意思,让他安排一下。”护卫领命,王妃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 欣与看着永乐,不敢乱语,表情甚是焦急,她怎么就觉得自己剥夺了永乐活着的权利呢。护卫催道:“别磨磨蹭蹭,快走。”欣与的眼神复杂,永乐对她点了点头,嘱咐道:“好好保重。” 夜太深了,能听得到远处传来的念经的声音,一点睡意也无,不能坐地等死,一定要想办法。 她睁着眼睛望着漆黑的房间,路灯把守门的护卫的身影映在门上,侍卫怕是熬不过去了,摇摇欲睡。巡视的队伍走过,到门前训斥道:“这里关着的都是皇上治罪的人,你们可都看好了,稍有差池,小心你们的脑袋!”昏昏欲睡的护卫立马整顿精神,站直了身子。 永乐走到窗前,戳了个洞,检视了外面的情况,处处都有护卫把守,如果要逃,该如何逃走呢? 一位公公疾步而来,永乐认出他是王妃身边的人,忙赶紧回到床前坐下,王妃已表明是容不下她了,如今派身边的公公过来,可是赐药?还是赐三尺白绫?原来死到临头的感觉是这么可怕。 听见公公在门外对护卫说:“白天王妃来过,有话带给李良医。你们晚间站岗的,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啊。”护卫道:“谢多公公关心!”多公公嗯了声,在门外敲了敲门,低声道:“李良医可睡下了?王妃有话带过来。” 如果可以,永乐十二分不愿意他进来,犹豫了一番,还是起身去开了门,若是将门开着,怕他也不好行凶吧。 多公公对她颔首,进得门来,说:“王妃有话带给李良医。”他看了看门外的护卫,要去关门,永乐忙挡在门边道:“屋内闷得慌,就开着门吧,有什么话多公公请讲。”多公公笑了笑,望望屋内,问:“李良医为何不点灯啊?” 永乐答:“就要睡下了。”多公公说:“今日王妃看到燕子飞来了,说道,虽然是春天,但是风大,若是点灯的话,还请李良医小心火烛。王妃让小的问问李良医,有什么想吃的,不妨直言。”永乐的心凉了半截,摇头道:“帮我谢王妃的心意,有什么吃什么便是。”多公公笑道:“好的,那小的这就去回话了。” 多公公出门,永乐忙关上门,死前一般都会让你饱餐一顿,最后的晚餐这么早就来了。 还没走到床前,突然觉得不对劲,为何王妃要打发多公公带这样的话,不是多此一举吗?燕子飞来了,是不是说燕王来吊唁了,难道多公公是燕王的人?若是燕王想救她,必是与火有关,让她制造混乱趁机逃走吗?不对,听多公公的话外之意,还会再来一次的。突然责怪自己,为何要心生防备地开着门,若是由他把门关上,不就能把话直说了! 拍拍自己的脑袋,真是越来越笨。 欣与侍奉秦王时,就知要给自己留条后路,而她呢,别人都千叮咛万嘱咐的,她还处之泰然,不可否认她陷入过晋王的深情,可是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有权更好地生活下去。 她曾说过,不会原谅他,可是最关键的时刻,他还是来救她了不是吗。 诀别 门外好像是欣与的声音,“差大哥,一点小意思,你们拿去喝茶。”听得护卫说:“干什么干什么!这里关的都是皇上治罪的人,不是随便谁想来就来的!” 欣与带着哭腔说:“人人都有父母兄妹,我姐姐如今要被治罪,我只不过是来给她送最后一点吃的,两位差大哥,你们行行好,我只是个婢女,出不了什么乱子的。”她停了停,又说:“这里是我的全部家当,两位差大哥喝茶之余,吃点小点心吧。” 永乐在门前侧耳倾听,突然觉得心里十分难过。 护卫不耐烦地说:“那就动作快点!给你小半柱香的时间,不要呆的时间太长!”欣与连连谢过,抽泣着来推门。 见了她,永乐悲从中来,忙带上门,拥着她,轻轻问:“在浣衣房,有没有人为难你?”欣与轻轻笑起来,拉她到离门远一点的地方坐下,“姐姐不用为我担心,我走到哪里还能让别人欺负了不成。” 欣与打开食盒,从扣着的碗内拿出一封信,“我在宫中有个亲姐姐,在东宫当差,好久都没有联系了,上次秦王府殉葬的事,她本来让我回京师的,可是我没听她的话,留在晋王身边——”她突然哽咽了,取过灯盏来,“还是不麻烦姐姐了,”她把灯罩移开,把信点燃。 永乐不明就里地看着她,“怎么了,你到底想说什么?”欣与看着信烧成灰烬,才缓缓说:“我会想办法救姐姐出去的,本想让你给我亲姐姐带封信,突然想到,若是姐姐出去了,身上带着信总是不方便,还会连累我的亲姐姐。”她从腰间拿出一只指环,“这个指环本是一对,我亲姐姐手上也有,你带着它,再帮我带个话,她会信你的。” 永乐把她的手推回去,“你不要做傻事了。我的事你不要管,燕王已经派人传话给我,他会想办法救我的。等我出去了,再来接你出府。” 欣与苦笑一下,抓住她的手,摊开她的手掌,把指环放进去,让她握好。说:“我是很郑重地做的这个决定,姐姐你一定要支持我。”思索一下,她说:“晋王是个让我尊敬、爱慕的人,他一直对我很好,他走的这些日子,我心灰意冷,我也想随他一起去了……” 永乐打断她的话,“你怎么这么傻啊,不许再这么想。”欣与说:“你可能会觉得我傻,因为你没有尝过真爱一个人的滋味,就像晋王为了你——算了,这些都不说了,如果生不能同寝,我希望死能同穴。” 她站起身来,对永乐鞠躬,“你待我一直都很好,我很开心今生多一个姐姐,你带着指环去找我的亲姐姐,她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她叫同心,也请你帮我转告姐姐,我找到了值得生死相随的人,希望她原谅我。” 永乐抱着她,喃喃道:“听我的,一定不要这么傻好吗?时间会带走一切的,你可以更好地生活下去的。” 这时护卫在门外敲门:“时间到了,赶紧走!”欣与转头应道:“就出来了,差大哥!” 她推开永乐,眼泪流了下来,“我希望你支持我。我会去求世子,去求王妃,让我殉葬。姐姐……来生再见了——”她一狠心,转身开了门出去,永乐追到门口,看见她对护卫不停地鞠躬,“多谢两位差大哥!多谢两位差大哥!” 永乐竟然觉得一阵阵心痛。为爱赴死,她的身上究竟存有多大的力量才能做出这样的决定? 多公公来的时候,身后跟了一个婢女,低着头,身形与永乐差不多。 多公公在门口的时候就说:“这顿饭,你就吃饱一点吧。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不妨直言。”进门后,他示意婢女将食盒放在桌上,自己转身关门。 永乐望着他,很想知道自己上次的猜测究竟是不是对的。多公公关门后并未立即转身,婢女放下食盒,开始脱衣服,永乐惊道:“这是?” 多公公小声道:“请李良医也把衣服脱下来吧。”婢女脱下外衣后,去帮永乐解衣,永乐后退一步,“这是干什么?”多公公说:“时间不多,燕王正在府外候着,李良医你速换了衣服随我去见王爷。” 永乐在惊疑之中换下了衣物。多公公又说:“有什么要带在身上的,李良医收拾一下,不要太多。” 永乐猜想,定是一会儿让她扮作婢女的样子出去,掩人耳目。但她去细瞧婢女的时候,不禁吓了一跳,她不仅身形和自己差不多,模样也有七八分相似! 此时多公公开了门,朗声道:“该说的都说完了,这顿饭,你就好好享用吧!”他转身看了永乐一眼,永乐忙去收拾食盒,低头走到他身边。多公公看了一眼那位婢女,沉声道:“走吧。” 永乐随多公公出了门,一直不敢抬头,多公公走的尽是小道,有巡视的人见了他,也是十分礼貌,毕竟他是王妃身边的人,如今王妃的儿子马上就要世袭王位,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大家都还是清楚的。 从后门出去时,也未碰到关卡,定是提前就做了疏通。多公公接过永乐手上的食盒,说:“顺着墙壁走到尽头,燕王的护卫会来接应你。”他凝视她几秒,转身要走,永乐叫住他,真诚地说了声“谢谢。”多公公叹口气,道:“病逝的王爷,也希望姑娘能好好活着。去吧。”永乐对他鞠躬,没敢再多呆,转身疾步而去。 你过得好吗 在墙壁另一头接应的,是观护卫,已经两年未见了,永乐对他微微颔首,他不发一言,将他带到一辆简陋的马车前,永乐犹豫了一下,提步上车,竟然看到燕王在车内。她微微一怔,请了个安,燕王淡淡道:“坐下吧。” 永乐坐在他身边,他对马车外的观护卫说:“走吧。”马车便驾了起来,车篷歪了一下,永乐倒在他身上,燕王顺势就抱住了她,没打算放开。永乐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心中滋味复杂。如今他就是她救命的稻草,靠在他怀里,竟然觉得十分踏实。 这样静静地搂着,约莫着已经走了很远,走出了晋王府的范围,进入驿道了,燕王才开口说话,“这两年,你过得好吗?” 他淡淡的口气,好像她不是死里逃生,而是久别重逢一样,永乐鼻子一酸,眼眶便湿润了,她多么希望他这两年一直在想着她,可是他竟然一点消息都未捎过来。燕王见她不说话,试着问:“还没有原谅我?” 永乐在他怀中轻轻摇头,如今走的人已经走了,有什么样的恨值得她恨如此之久?他还是心中有她的,不是吗?那就够了,她是要离开的人,不会多给,也不会多要。 燕王扳正她的身子,深深凝视着她,欲言而未言,又将她紧紧搂住。永乐突然觉得这份爱满满的,她不希望这是错觉,也伸出双臂,将他拥得紧紧的。 马车走了大半日,渐渐停了下来,燕王撩开车帘瞧了瞧,对永乐说:“在这市集客栈休息一晚,明早再启程。”永乐点点头。下了马车,居然看见马公公和几个贴身护卫在恭候。 随燕王上客栈二楼,进了房间,燕王命人将饭菜端进房,抽空写了一封信,交给马公公,“一定让他亲手交给戴御医。”马公公领命,出门去,顺手带上了门。 燕王见永乐还站在桌旁,桌上的饭菜都没动过,一笑道:“坐下来陪我吃顿饭。”永乐却突然间下跪道:“永乐还没谢王爷救命之恩。”燕王自己坐下,问:“你是非要如此见外?”永乐怔了一下,自己起身。 她可是知道,那个替换她的婢女,是必死无疑,但是怎么办,眼下他救了自己,难道要去装清高指责他吗?但是她最想知道的,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何处找来一个和自己身形样貌都差不多的女子,还让她甘愿赴死。面前的燕王神情淡然,安静地用膳,永乐不想再多提此事,缓缓坐下,也拿起了筷子。 但是饭菜入嘴,毫无滋味。她不想连累任何人,可是如何做到,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替她而死。看来,一个人想要活下去,都如此不易,如果还想活得好,很多事都由不得自己。她默默地看着他,他往后的一生,诸多褒贬,也是身不由己吧。 燕王感觉到她的目光,嘴角挂上隐隐的笑,没有看她,问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这话问到她的心坎里去了,她在这朝代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几颗陨石,一个回去的希望,还能有什么打算。 燕王说:“你想要的陨石,你全知道它们的下落吗?”永乐答:“还有一颗不知。”燕王说:“那就是秦王的与钦天监的都在你手上了?”永乐愣了一下,他是做足了功夫啊。燕王说:“你所不知的那一颗,在父皇手上。也就是说,在宫里。”说完,他凝视着永乐,问:“如此,你便打算入宫去吗?” 永乐思索片刻,回视着他,“如果是在宫里,我自然会想办法进宫。”燕王突然笑着点点头,“你真是个执着的女子。……到了京城后,你去找戴御医,他自会有安排。” 想起他刚才写了封信给戴御医,恍然明白,他竟然一切都料到了。 用完膳后,有护卫来报急事,燕王看了一眼永乐,示意护卫到另一间房再说。永乐心中有预感,一定与自己有关,便留了个心眼,假装从那房外走过,隐约听到护卫报:“……一切都按计划进行……晋王府……起火……”还没来得及整理,抬头见马公公上楼来,忙与他打了个招呼,马公公神色恭敬,回道:“如今姑娘出来行走,多有不便,还是在房内呆着吧。”永乐颔首,转身回房。 多公公之前提到烛火之事,难道那女子……不敢多想,人家定是都以为她一时想不开自尽,谁还会去验证身份呢,还不草草葬了了事。这一切,怎么都如梦境一样,模糊而又离奇。 半夜,突然间风云变化,像是要变天了,马公公急急地来敲门,“姑娘可睡下了?王爷身体不适,还得麻烦你一趟。”永乐忙去开门,担心道:“王爷怎么了?”马公公边领着她出门边说:“这几年王爷在边境的时间较长,定身体受了风寒与湿气,一遇天气变化就浑身疼痛……” 永乐心中甚是焦急,如果是这样,那这病很难根治。进了房间,见燕王卧床,表情甚是难受,永乐忙对马公公说:“去拿点酒来。”她走到床前,询问燕王哪里特别疼痛,燕王对她挤出笑容,不发一语。 接过马公公递来的酒,她说:“还得麻烦公公,到药铺去买灸。”马公公出门,她对王爷说:“王爷先喝口酒暖暖身子,我先给推按一下,待马公公买灸回来,灸过之后会马上就好的。”燕王点点头,她边先从背部推按起,重点推按了腿部和四肢。马公公很快就回来了,施灸之后出了一些汗,永乐说:“风随汗出,湿随灸出,寒随热出。王爷现在是不是感觉轻松多了?” 决定入宫 燕王直起身子,永乐给她披了件外衣,说:“王爷以后可不能再受风寒,不然这病痛会伴随一辈子。有空多施灸。”燕王说:“你做大夫很是细心,也挺温柔,让人如沐春风。记得在边境那次受伤,你的精心照料,让我久久难忘。” 永乐想到,就是在受伤之后,他们的关系发生了变化,突然不自在起来。燕王拉住她的手,深吸一口气道:“父皇去年冬日大病一场,情况很糟,如今你要进宫,很是危险。你,会不会再重新考虑?” 永乐怔住,他这是在表达什么意思?是希望她留在他身边吗?还只是,善意的提醒?历史上的朱元璋,活不过今年,接下来朱允炆即位,定是要削藩,燕王的活动会大大受限,他也觉得前途难料不是吗? 她定定神说:“王爷不用为我担心,我会一切小心的。”燕王看和她的眼神复杂难辨,眼前的女子虽柔弱,但是很刚强,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他们竟然如此相似,虽示弱于人,却是是个狠心人。他说:“现在的李永乐已死,你需要换个身份。” 永乐点点头,“我会见机行事的。”她反而担心起他来,朱元璋一死,他便处处受制,不禁提醒道:“如今皇上龙体有恙,王爷要是清闲,可以多上京师探病,如果有什么要安排的,一定要早做安排。” 燕王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你的意思——”永乐截道:“我没有任何意思。只是考虑到皇太孙不是小孩子,皇上又为他做了那么多事——王爷于永乐有恩,永乐也为王爷担忧。” 燕王干笑两声道:“连你一介女子都看得出朝局变化,这是很明显的事吗?”永乐说:“我不敢妄论朝局,只以人之常情而论。”看他陷入思索之中,永乐说:“时候不早了,王爷还是早点歇息。身体,永远是最重要的。” 她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便告退了。 —————————— 燕王挑选了两个护卫护送永乐上京,他一直深深看着她,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永乐也不知该说什么,甚至不敢回视他。两人心中都是心事重重。 永乐过来请安离别,燕王酝酿许久,才吐出两个字:“珍重。” —————————— 在路上虽然只过了十几日,却是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戴御医见到她便告知:“前日,皇上已赦免了晋王府良医数人——之前老夫就一再强调,晋王的病很有可能复发,再复发就回天乏术,皇上就算再震怒,也要讲个道理。良医们这两年来服侍得尽心尽力,不然拖不了这么久——如今倒是害得姑娘你冤枉一番,虽然此事是不得已而为之,不过想起来着实令人唏嘘……” 永乐小心翼翼地问道:“那还是会有人给晋王殉葬吗?”戴御医摇摇头:“选几个灵巧熟悉的婢女下去服侍,那是一定会的,好在殉葬的人不多。” 永乐只在心中大叫不好,欣与一直随侍左右,甚得晋王欢心,若是选灵巧熟悉的婢女,她又一心求死,那一定是凶多吉少了。欣与啊欣与,你这是殉情啊。 戴御医说:“燕王托老夫代为照顾姑娘,本来皇上的赦令一下,姑娘是可以恢复本来身份的,可惜,当初为了早日救姑娘出来,已是先下手为强。不知接下来姑娘有何打算?” 永乐思索一下问道:“能否入宫?我听说皇上从去年冬日以来,一直身体不太好,可需要增加几个宫女随侍左右的?”戴御医一脸焦急,“你怎么这么糊涂啊,刚从鬼门关走回来,你又要去一趟?”他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依老夫看,皇上来日无多,要是有个万一——” 永乐知他担心什么,皇上死了肯定会有很多人会殉葬,但是最后一颗陨石在他手上,如果不接近他,如何拿到?她会尽快在他死之前拿到手的。永乐对戴御医说:“劳您担忧了。若是同样的事再来一次,我也认了。但是——”她想了想,“但是给晋王殉葬的,有对我一直很照顾的婢女,她的亲姐姐在宫中当差,我有些话还要亲自带给她。” 戴御医考虑了一下说:“带你入宫见上她一面还是可以的,但是留在宫中随侍皇上这个念头,你还是早点打消。”永乐一笑道:“那就麻烦戴御医安排一下了。”心中却是想着,朱元璋几个儿子都先他而死,他的日子不多,留在他身边怕是每个人都不想的,可以先入宫探探机会。 戴御医说:“明日我会入宫与郝大人一起为皇上会诊,你可以扮作我的药童随我一同入宫。你要找的宫女在哪里当差?叫什么名字?我先安排一下。” 永乐谢过他,然后与他细细说了情况。 —————————— 进了皇宫,王公公前来接戴御医的时候说:“皇上今日气色不错,在东暖阁歇着。”戴御医点点头,将永乐介绍给他:“这次的事多谢王公公,还得有劳公公带她去见一下那位宫女。”王公公瞧着永乐,虽然她做一身药童打扮,但是王公公还是觉得她很面熟,“这位姑娘……” 永乐忙说:“这位就是王公公吧?有劳您了。”王公公虽然面色疑惑,但是看着永乐一副初见他的样子,心想,也许人有相似吧。 欣与的姐姐同心在宫中这些年,听王公公说,早就是宫女头头了。见了她,永乐拿出指环,她一见便流下泪来,“前些年托人带信给她,希望她能回到我身边,我们姐妹相互有个照应,没想到她——” 永乐安慰说:“欣与希望你能理解她。虽然我不支持她这样做,不想失去一个这样的好妹妹,但是我理解她。”同心说:“我理解,为她感到欢喜。不像我,一辈子在深宫中,年岁也大了,接下里的日子,或病或老死宫中,再无出宫之日。” 永乐思索一下问道:“不知有什么法子能很容易的入宫?”同心惊了一下,“你是想进宫做宫女吗?我看你年岁也大了,很难。”永乐算算自己,快三十了,别说是在古代,就是在现代,也算大龄剩女了,她摇摇头,“不管做什么,只要能进宫就行。”同心狐疑地看着她,“你不会是?” 努力入宫 “不会是什么?刺客?卧底?”永乐笑了,“我不过想找一样别人都不要的东西。” 同心说:“我只是在皇太孙这边做个领头的宫女,偌大的皇宫,不知道你要找什么。偷换人入宫的事,被发现了罪很大的。”永乐说:“我不是要你冒这个险,只是向你打听打听。” 同心叹口气,“别人都以为进宫很好,其实你不知道在宫中当差有多战战兢兢,稍有差池,遇到主子们心情不好,轻则刑杖,重则送命。如果你能在外面平安过一生,就不要进宫来受这份罪。这件事我给不了你任何建议,你还是请回吧。”说完她自己转身走了。 永乐呆在那里半天没动,抬头望望天,这深宫就是一座天大的牢狱啊。她知道进宫不是闹着玩,但是她别无选择。待到转身时,却发现背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那人上下打量一下她,口气还算温和,“你是谁?”永乐也细瞧起他来,看上去不像是公公,也没有侍卫的英气,他温文尔雅,书卷气很浓,样貌像极了永乐曾经暗恋的一位师兄,惊讶之余不禁脱口而出,“是你吗?你也来了?” 那人笑一笑,“你是宫中的宫女?但是看你的装扮不像。”永乐在心中取笑了自己,哪会人人都碰上穿越这种事呢,她说:“你很像我的一位故友,不过不是他。”那人说:“你也有这种感觉?我也觉得你似曾相识。”永乐笑起来,“我们的这个搭讪好像很老土。好了,我该走了。”说完欠了欠身子,要从他身边而过。 他又追问一句,“你不是宫中的人,你是怎么入宫来的?”永乐驻步,想了一下说:“我随戴御医进宫来,不小心迷路了。”知道这个借口很是牵强,不过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开脱之词。见他没有再问话,快步离开了。 —————————— 次次入京,都是要去见一下马司宫的,这次也不例外。选择晚间去拜访,不想惹来麻烦,不料在门口遇到了护卫的阻拦,“老爷和夫人已辞官归乡,姑娘还是请回吧。”永乐惊住:“辞官?可是自己请辞的?”永乐担心的是,会不会得罪了朝中人,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护卫答:“小的并不清楚。”永乐问:“什么时候的事?走了多少日子?”护卫吱吱唔唔,“小的并不是很清楚。” 永乐黯然,正要转身离开,见管家从院内追出,“姑娘请等一等。”永乐喜道:“可是姐姐有留信给我?”管家说:“姑娘请随我来。”他引永乐入院中,径直来到书房,打开屏风后面的暗门,马司宫迎了出来。 “姐姐。”永乐欣喜万分,上前去拖住她的手,马司宫对管家点点头,管家出了书房,她带永乐进了暗室。刘公直大人也在里面。 永乐瞧了一下暗室内的布置,多了一个书桌和一张简易的床,她问:“为何护卫说你们辞官归乡?是在朝中遇到了麻烦吗?”马司宫说:“我们夫妻二人从不结党营私,哪会有什么仇家。只是如今局势不明朗,还是早早离开为好。”永乐问:“那为什么还没有离开呢?” 刘公直大人说:“看着时间不是很急,她总要再多等你一些日子。”马司宫对永乐笑笑,“上次与妹妹一起推算国运,妹妹说到自己的来历,确实令我很惊讶,只可惜这两年都不见妹妹入京,没有机会再多叙叙,我不知辞官归乡后还有没有缘再见,能多等一日是一日。” 永乐说:“为何要在这暗室中等?在自己的府上也需要躲躲藏藏吗?”刘公直大人叹口气,马司宫说:“这几年,皇上常夜起观天象,不管看到如意的或不如意的,总会叫上我们钦天监的人,特别是近两年,有不少人无故获罪,每人甚是惶恐。辞官却还没启程,我们想着,还是避一下为好。 永乐说:“我知道历史上,今年皇上会驾崩,明年会有乱事,不知天象上是不是也看得出?”马司宫忧心忡忡地与刘大人对视一眼,点点头,“今年会有帝王之星陨落。北方兵起,期在明年。”永乐想道,那自是没错。 两人絮叨了一番离别之话,永乐省去了这些年的遭遇,只是道出自己已不在王府担任贴身良医,现在是要留在京师,她问:“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进宫?” 马司宫担忧地说:“人人避之唯恐不及,你怎么会往这方面想?”永乐说:“还剩下最后一颗陨石,我知道在皇上手上,我没有理由放弃。只要能入宫,留在宫中,我自会想办法拿到。” 马司宫说:“那可是非常危险的事,君威难测,你要三思。”永乐对她笑笑。这时听到暗室门被打开,管家急忙来告,“皇上派了近侍来请夫人入宫,已告知老爷夫人早已启程回乡,可是近侍大人非要搜遍整个府上,说是无论如何也要拿人进宫,这……” 刘公直大人走上前来,对管家说:“把这暗室门的机关隐蔽起来,让他们随便搜。”永乐思索一下,觉得这倒是一个入宫的好机会,忙对马司宫说:“不如这样,我代姐姐前去。”马司宫忙说:“这怎么行!” 永乐已迈步出暗室,转身道:“这是入宫的好机会,我一定会争取留在宫中,若是不能尽快从皇上那里知道陨石的下落,以后就没有机会了,姐姐莫要拦我,我已下定决心。你和刘大人放心归乡吧,不要为我担心。” 两人知道已拦不住她,刘大人说:“那你一切小心。”永乐点点头,要去关那暗室的门,马司宫又叮嘱道:“一切小心。” 随时传召的机会 永乐随管家出书房,对管家说:“若是外人问起,就说我是夫人的妹妹,对观测天象也略知一二。”管家应下是。 眼见近侍大人已搜到书房的小院这边,永乐上前道:“不知几位大人这下是否相信管家所说,我姐姐真的是已辞官归乡,早已不在府上。” 近侍大人打量一番永乐,问道:“你是何人?”管家忙回答:“这是我家夫人的妹妹,不知夫人已启程回乡,没有遇上,便在这府上歇两三日。” 近侍大人问:“既然是马大人的妹妹,那这位夫人可懂观测天象?”永乐答:“略知一二。”近侍大人想了想,说:“那就请夫人跟我们入宫一趟,皇上召见。” 永乐故意说:“我与朝廷素无来往,与皇家也毫无瓜葛,皇上怎么会召见,几位大人可知假传圣旨是杀头之罪?” 近侍大人愣了愣,也撂下狠话:“皇上要召见的是马大人,若是今夜交不出人来,这整个府上,上上下下都会获罪,夫人也不会幸免。不是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夫人您也无动于衷吧?” 欲擒故纵,以退为进这一招确实好用,她心下笑了笑,说:“既然这样,那我随你走一趟。几位大人也好交差。” —————————— 随着侍卫大人深夜入宫,偌大的皇宫安安静静,宫灯寂寞地亮着,在这清冷的夜里显得更加孤独。 夜已经很深了,可皇上毫无睡意,一人静静地呆在室外凉亭内,一旁立着的公公们早已是困意深深,不时点着头。人老了,睡眠总是很少,不由得从心底对他怜悯起来——再强大的帝王,也有老态龙钟的时候。 近侍大人将永乐带至皇上面前时,他正在喝茶,见来人不是马司宫,大发脾气:“是朕的意思你们没有听清楚吗?随便找个人来冒充?朕的眼睛还没有看不见!” 近侍大人忙下跪战战兢兢道:“马大人早已启程多日,这位是马大人的妹妹,民间传说与马大人不相伯仲,皇上一试便知。” 永乐心想,这近侍大人还真是会糊弄。 她抬头望着朱元璋,不怕他认出她,见到他已是几年前的事,再说,人人都知她已自殉。 朱元璋也打量着永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永乐答:“姐姐马蓬瀛,民妇马蓬莱。”朱元璋问:“多大年龄,现居何处?”永乐答:“年过三十,早已孀居,四处游历。”朱元璋又问:“夫家是哪府?”永乐答:“夫家是平民百姓,公婆早亡,先夫因从小与民女情投意合,便早论婚嫁。前几年先夫病逝,民妇了无牵挂,便四处游历。”说完,暗暗佩服自己,撒的这个谎可真强大。 不过朱元璋并未质疑,时隔这么多年,当年永乐觐见鲜少抬头,他并未觉得她眼熟。再说,已先入为主地认为她就是马蓬瀛的妹妹。静了一会儿,只是叹道:“马蓬瀛确是一代才女,朕与她一起研究过天象,她博学多闻,见解独特,实在不可多得。不知你与她相比,谁更胜一筹?”永乐答:“姐姐声名在外,有过之而无不及。民妇只是略知一二,不敢妄与姐姐相比。” 朱元璋沉思了一下,问道:“朕这些年夜观天象,略有心得。不知你观这些年的天象演变,有何见解?”永乐知,她是在试自己,人人都会用天象来喻人事,她虽不懂天象,但知世事变迁,若是反过来,用人事来讲天象,一样说得通。她略为思索,答道:“这些年帝王之星无限闪耀,天宫屡有将被侵犯之事,都能化险为夷。”说的都是朱元璋以为功臣们有威胁而先下手为强的事,他既然下得了手,应该认为自己是秉承天意的吧? 朱元璋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朕时常观二十八星座,哪个会犯天宫,若有将犯之事,朕定会秉承天意。”永乐想,这话肯定说道他心里去了,杀了那么多功臣,他也不时在为自己找借口,若能得到认同,定是十分高兴。朱元璋说:“这几日,你能从天象上看出何事?” 想起姐姐说“帝王之星即将陨落”“北方兵起,期在明年”,这些话能这样直接说出吗?肯定是不行的。朱元璋等着她回答,试着从榻上起身,不料眩晕了一下,差点没站稳,一旁的公公忙过去搀扶。他摆摆手,示意永乐说话。 永乐知他身体不好,半夜睡不着定是失眠,这样看来,还时常眩晕,便说:“前些年帝王之星熠熠闪耀,最近却暗淡无华,还请皇上注意龙体。” 朱元璋说:“却是如此啊,去年冬日到如今,朕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有很多的事,还需要提早做出防范。”永乐不知他所指的防范是不是“北方兵起”之事,她知会是燕王起兵,可是别人不一定知,忙说:“民女观天象预测,明年北方会有战事,不知是不是北元残留势力卷土重来,边境有犯。” 朱元璋微不可见地点着头,陷入思索。一旁的公公提醒道:“三更天了,皇上要准备早朝了。”朱元璋惊道:“三更了?” 他对永乐说:“你先回去吧,就在马蓬瀛的府上呆着,朕随时会传召你。”永乐跪安,心中暗暗高兴。 这一番谈话,诚惶诚恐,精力一直高度集中,对不熟悉的不能说太多,能说的还要找到合适的说法,目的就是要说到他心里去。现在看来,皇上意犹未尽,说随时会传召她,就表明以后她有的是机会。 你认为未来会如何? 这一番谈话,诚惶诚恐,精力一直高度集中,对不熟悉的不能说太多,能说的还要找到合适的说法,目的就是要说到他心里去。现在看来,皇上意犹未尽,说随时会传召她,就表明以后她有的是机会。 本来是打算混进宫去,做个宫女什么的,可惜这不是几年前,如今她竟然都会被称作夫人,只好顺水推舟,让自己做个寡妇。不能留在宫中寻找,只要能经常进宫,定能从朱元璋身上打听出陨石的下落。 回到马司宫姐姐府上天已微微发亮,两夫妇一夜未睡,见永乐平安回来才安下心来。细细问了她夜谈的情形,却又不禁为日后的传召担心起来。马司宫说:“今日皇上可能龙颜大悦,明日说不定又换一种心情,始终是君威难测,你这样太冒险。” 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能不能放弃回去。在桃花堡,晋王送她夜明珠的时候,她确实动摇过,他在雨夜搂着她的时候她也动摇过,他骑马带着她漫无目的地走的时候……甚至在他弥留之际,她也有那么一丝的恍惚,得此良人,夫复何求?可惜一切都是会变的,一切也都变了。 她不能保障留在这里一定会幸福,因为她很肯定,在这里,不是每个人都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如果能放弃,早就放弃了。 马司宫是个不可多得的女子,有着常人不可企及的幸福,不管是在现代还是古代,都是成功女性,而永乐只希望自己有着微小的幸福,就像小时候想的,有个家,就已是很幸福的事了。而那个人—— 戴御医派人来传话,说是燕王入京述职,请她过去一趟。 如果留在这里,他会是那个人吗?之前在他府上所有遭遇,让她在女人的斗争间却步;这之后他会自顾不暇,他有他的历史使命;当皇上之后,他就不会只是她一个人的了,皇上是最给不起微小幸福的人。 见了燕王,他屏退左右。他不说话,只是看着她,他的眼神像一湾深潭,有多少次,她甘愿就溺在那潭底。她摸不透他的想法,所以才不断地暗示自己,和他只是交易,只是交易。 面对晋王的痴情,她期望自己能给得多一些,而眼前的这人,她不断地期望自己给少一点,再少一点——是不是心中深藏着某个自己一直不愿去开启的情感?他问她,“入宫之事如何了?”她没有听到他的问话,只想到,若是这次一别,再见就是几年以后了。 燕王走到他身前,叹口气,拥住了她。他也摸不清她的想法,为了几颗陨石,她耽误自己一生,那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秘密?静静拥了片刻,永乐从他的怀中挣出来,告诉他,“昨夜我入宫,见了皇上,我现在的身份是马蓬莱,前钦天监马司宫大人的妹妹,孀居。”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淡淡的,却认真在他脸上寻找着一丝一毫的反应。 他对她的新身份确实很讶异,一个未出阁女子,说自己孀居,那等于是堵住了后半生所有的出路。他微微蹙眉,永乐嘴角挂上一丝笑,他还是在意的是吧。 燕王看到了她眼神里的嘲弄,她有在怨恨自己给不了她名分吗?他对不起她,眼下的形势紧张,前途未卜,更不可能给她任何承诺。他压抑住心中的沉痛,问:“你在恨我吗?” 她笑起来,若是有恨,必是有爱。不,她不恨他。每每为她悸动,关注他的一切……好吧,她承认,她那一直不愿去开启的情感就是爱。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也许是在她遭遇生死关的时候他亲自来营救;也许是她潜入他营帐的那一晚;也许是她无数次拒绝晋王的潜意识里已先有了他,也许是在还没有来到这个朝代以前,也许是从她叫永乐这个名字的时候…… 燕王看着她扩散的笑,有一丝的恍惚。永乐摇摇头,说:“我不恨你。我爱你。”这句话又惹得他脑中真空好几秒,她说她爱他? 永乐回视着他倍感意外的眼神,柔声说:“我从来不愿去承认这种感觉,因为我觉得爱上别人是件可怕的事,但是如果不说,以后就很难有机会再说。我爱你,是我自己的事,你不必为此负责。” 他听着从她嘴里说出来这样的话,心竟然一阵一阵地抽疼,这个女人的脑子里到底装的都是什么样的思想?他用手指轻抚她光滑莹白的脸颊,“我……”他真的对自己的未来毫无把握,给不了任何承诺。早料到会有这样的一日,他不该要了她。 永乐抓住他的手,紧紧握住,“你救过我一命,还承诺会把禁园那两颗陨石给我,已经足够,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实践我的承诺。”接下来的事,就是夺位吧? 她说:“有件事,我想问你。你可以不回答。”有意地顿了一下,问:“王爷真的想戴白帽子吗?” 他把手从她手中抽出来,眼神变得冷清,转过身去,背对着她,良久,才深深吐出一个字“想”。永乐又问:“若是皇上不久之后驾崩——你有想过吗,未来会如何?” 看着他的背影,看不到他起伏的情绪,听说皇太孙日日侍奉床前,孝义甚得皇上的心,这继承人的位置是坐得十分稳当,他应该不会是在期盼着一个渺茫的会有变化的结果吧?燕王转过身来,反问她:“你认为未来会如何?”没有料到他会反问。她心中没有“认为”。她知道未来一定会如何,还知道每个人的结局。 永乐说:“不管未来会如何,你和我都是希望能掌握自己命运的人。洪武三十五年七月十三日,这个日子你还记得吗,让我们定个未来之约吧,那一日,请王爷带着两颗陨石,我们在皇城外相见,到了那时,我们心中自会有答案。” 她莫名其妙的回答不得不让他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她。永乐笑了笑,觉得是时候离开了。 皇太孙 戴御医对永乐的新身份不是很满意,就像今日再见,虽在皇上面前什么都不方便说,他还是会在对视到她的眼神的时候,惋惜的轻轻摇头。 永乐始终对他报以微笑,那日见完燕王后,也给戴御医说了她的新身份,他私下告诉她,早在燕王给他带信的时候,就给她拟好了身份,做徐王妃的干妹妹,名徐妙锦。燕王叮嘱过,如果她有自己的想法,就按她的来。戴御医是万万没有想到她会拟个孀居的身份。 永乐只是在心中一笑而过,这个徐妙锦只是个传说。也许以后真会出现这样的一个人,燕王会爱上她,但那不肯能是她。她爱他,会在他君临天下之前就离开,这是不会改变的。 皇上还在饶有兴致地为戴御医介绍永乐,谈起天象之事,说自己几日前见到有星陨落,认为乃是不祥之兆。永乐想,这是个谈陨石的好话题,忙接道:“天上繁星众多,有如人之毛发,毛发每日都会掉几十根,这是很正常的现象,而夜空有几颗星陨是一样的道理。” 戴御医忙附和,永乐接着说:“听说洪武元年落了一场陨石雨,红光满天,那不就是吉兆吗,汉人终于重掌天下。”有的人不迷信,但是会利用迷信,永乐看皇上逐渐放松的神请,就知此话又说对了。 皇上说:“朕还记得,有人拾得陨石雨落下的几颗吉石,如鸡蛋般大小,甚是光滑,与一般的陨石很不一样。”永乐下跪道:“民妇只是听到坊间这样流传过,觉得甚是神奇!还求皇上恩典,让民妇也能一窥其貌!” 皇上笑起来:“朕记得当时都打赏了,有一颗留在钦天监,有机会你去瞧瞧。”永乐焦急,这颗早已得手,他怎么就没说到点子上。 这时公公来报:“皇太孙求见。”皇上马上笑出声来,“快传。”进来一位年轻人,朗声道:“给皇爷爷请安!”皇上笑呵呵地说“快起快起。”永乐还低头跪着,一时不知自己该不该起。 皇太孙说:“皇爷爷今日气色不错。”快速瞧了一圈屋内的几个人,看向地上跪着的人,皇上这才对永乐说:“你也起来吧。” 永乐谢恩,抬头望见站在一旁的皇太孙,居然是,居然是扮作药童那日见到的年轻人,他神清俊朗,那眸子格外黑亮。皇太孙也对见到她觉得意外,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戴御医,才换为了然的神情,但是永乐今日不是药童打扮,多了一分成熟的韵味。 皇上介绍道:“这位是前司宫尚宫马蓬瀛的妹妹,马蓬莱,也是一位精通天文术数的才女。”永乐向皇太孙请安。皇上又说:“朕夜观天象,明年北方会有战事,北元又会卷土重来,骚扰边境,这几日你皇叔燕王回京述职,朕已授意他戍守北方,北方边境的安危,还要靠他啊!” 皇太孙闪过一丝担忧的神情,但还是欣喜地接受了这位皇爷爷无微不至的安排。 已经走到暮日的朱元璋,是不是在得意于自己的安排,身后事都已安排到百年之后,还有什么事他没有想到的呢? 见皇太孙与皇上有事商谈,戴御医和永乐先跪安了。永乐心有不甘,还差一步就能知道最后一颗陨石的下落了,偏偏被皇太孙的到来给活生生掐断了,下次如何才能又绕到这个话题?出了御书房,永乐磨磨蹭蹭不想快步离开。 戴御医走了几步见她没有跟上,驻步等候,问道:“你怎么了?”永乐掩饰道:“没事,站的时间长了,腿有点麻。” 戴御医陪她一起在原地站了会儿,皇太孙也出来了,见到他们,快步上前,永乐和戴御医赶紧请安。皇太孙说:“正想向戴御医询问皇爷爷的龙体如何,还好你们没有走远。”戴御医说:“皇上的病,都是累出来的,老臣已对皇上禀明多次……”永乐不愿听他们唠叨同样的话多次,思绪还留在刚才的陨石话题中。 望着身后的大殿,微叹口气,看过很多电视剧,别人寻找的都是人人想要的宝贝,她却寻找个人人容易遗忘的东西,晋王的那两颗,若不是燕王从中帮忙,哪怕让晋王自己去找,他都不一定找得到;秦王从来没把这当宝贝;钦天监有了新的就扔了旧的;燕王的两颗,居然一起随空冢葬下,无非也只是寄托了对模糊生母的概叹……宫中的这一颗,究竟落在何方,若是被人随手一扔,在花园里当垫脚的石子都有可能。 抬眼再看皇太孙与戴御医时,他们正盯着她,不知为何事,只有欠身,戴御医说:“皇太孙问夫人话呢。”永乐一脸尴尬,她并未听见任何问话,不知该如何回答,皇太孙说:“夫人该如何称呼,夫家可也是姓马?”永乐只有点点头,不是马姑娘就是马夫人,对于她来说都是一样。 皇太孙说:“上次随戴御医进宫的可是马夫人?我们见过一面的。”永乐答:“民妇从未见过皇太孙,上次的事,若有失礼之处,还请责罚。”皇太孙只是面色带笑,“上次见到夫人,还以为是哪宫的宫女,听你属随戴御医进宫,也只以为你是哪家姑娘,没想到——”他望着戴御医,呵呵笑了起来。 永乐接道:“没想到民妇已是嫁为人妇,又是死了丈夫的小寡妇吧。”皇太孙闻言忙急着解释:“不,不是这样意思,只是倍感意外,并没有对夫人任何不敬的意思。”永乐说:“民妇不介意,人生很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正是因为看得开,才一身轻松。目前这样的状态,挺好的。” 皇太孙愣笑着点头,戴御医低着头轻轻摇着,三人沉默了一会儿,戴御医抬眼看了看永乐,转而对皇太孙说:“若是皇太孙没有别的吩咐,老臣与马夫人就先告退了。”皇太孙怔了怔道:“去吧!” 永乐以为还会再有机会入宫,没想到这次是最后一次见到朱元璋。 司宫尚宫 在等待被传召的日子里,传来了皇上驾崩的消息,那一刻,才体会到什么叫做万民同哀。就差最后一步,永乐都想好了,觐见的时候就直接说钦天监的那一颗下落不明,没有缘见到,直接问他还有没有。 现在才闰五月,她没有料到他会这么快死掉。可是朱元璋死了,最后一颗陨石真正下落不明。永乐把自己关在房内整整三天,现在放弃,一切会不会太迟了? 朱允炆着手准备登基的事,换了一套内阁成员,永乐只知,太医院院使郝致才大人已告老还乡,现任新院使就是戴元礼戴御医。其余的新人,都是历史上有名的文臣吧,像黄子澄、方孝孺等等。是不是马府也呆不了了,会赐给新的官员? 这日正在胡思乱想,宫内有人来请,说是新皇召见。 再重新入宫,心情却不同往日,原来人的命真的是很轻很轻的,再大的皇帝,死后亦如轻烟飘散,还不到十日,宫内又重新张灯结彩,因为新皇登基了,普通人家的孩子,戴白布黑纱尚且戴够一月,皇家却比不得。 在偏殿见到朱允炆,已要改口称呼皇上,他换了新的衣裳,眸子却还是那么黑亮,这是一个饱腹诗书的人,是一个有斗志,准备大干一场的年轻人。见了永乐还是十分亲切,他说:“马夫人精通天文术数,不知可愿成为下一个司宫尚宫,为朝廷效力?” 永乐跪在地上,飞快地思索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和姐姐一样,做司宫尚宫,是愿意还是不愿意?朱允炆说:“皇爷爷生前对马夫人赞赏有加,自从马蓬瀛辞去司宫尚宫一职,此位一直悬空,朕以为,你是十分合适的人选。” 做了司宫尚宫,就有机会再入宫,探得陨石下落,这是不是转机?但是皇宫太大,凭一己之力好难做到。见她久久不回话,朱允炆说:“莫非马夫人有别的打算?” 永乐忙答道:“承蒙皇上错爱,民妇自是十分愿意,只是……”“只是什么?”“只是民妇一直对天文很有兴趣,曾立誓周游,寻访星之陨石,先皇在世时曾应过民妇,会将洪武元年所得陨石雨之陨石赠与民妇,好让民妇一窥其貌——还望皇上垂怜,了了民妇这一心愿。” 朱允炆思索一下,笑道:“这个好办,朕会成全你。”永乐立即谢过,刚要再说此事,不想有快报入内,朱允炆没有让她退下,而是让侍卫速报。侍卫道:“已通知诸王不得入京奔丧,诸王世子及郡主前来奔丧,请皇上吩咐该如何安置。” 朱允炆问:“燕王,在何处通知的?”侍卫道:“校尉潘安于淮安遇燕王,已宣读先皇遗诏,燕王返回,派三子前来奔丧。”朱允炆思索一下道:“来就来了,燕王三子先安排到魏国公徐辉祖大人处住下,等候召见。”侍卫领命而去。 默了一会儿,朱允炆问她:“上次见夫人,听皇爷爷说起北方战事的星象,具体是怎么一回事?” 当时永乐对朱元璋说的是北元犯境,因为他活不到这一日,可是如今是新皇问起,该如何说?说假话,她恐怕丢了自己的饭碗,说真话,面前的新皇从即位之初起就对朱棣忌惮,这样会不会加快他对他下手的速度? 思索良久,永乐才答:“北方的几位王爷,其中以燕王和宁王最为突出,大家都说,燕王善战,宁王善谋,皇上不得不防。” 永乐选择这样答,无非是投其所好,如果他不是有此惶恐而急于削藩,应该不会失败。转而嘲笑起自己来,什么时候李永乐变成一个时时刻刻都要去揣摩别人心事的人了?可是她要突出,她有目的要达到,不这样费心事,根本把握不住机会。 朱允炆心下叹口气,“藩王权利之大,是不得不防,若有不敬之举,难免举兵讨伐。可是他们都是朕的亲皇叔啊,如今还需以德怀之,以礼制之。” 她对朱允炆又附和起来,“皇上所言极是,圣人有训,仁义治天下,对诸王以德以礼,他们沐天子厚德,便不敢不敬。”朱允炆对她一笑点点头,“没想到马夫人还是个治国之才。” 永乐惶恐道:“民妇不过是一介女流,常观天象,只会以天象来比喻人事,要谈治国,差得很远,对权力也没有非分之想。”朱允炆道:“答应朕的事怎么这么快就忘了,还自称民妇?”永乐这次想起此行是授官来了,也照着他的话说:“皇上答应民妇的事若记下了,民妇以后就自称微臣。” 朱允炆哈哈笑起来,“你的事,就是想一窥洪武元年陨石面貌,朕记下了,帮你打听打听,尚需些时日。你走马上任的事可是要越快越好。”“遵旨。” 这下可好,她顶了姐姐的职,成了司宫尚宫。还住在姐姐府上,圣旨一下,这座府邸就是她的了。从皇宫回来,特地在府上转了一圈,姐姐与姐夫都是宁静素雅之人,对府上的布置也是一切从简,当日他们回乡的时候,交代管家好好照顾她,他们应该也没想到,新皇一登基,她就成了这里的主人。 管家在院内遇到她,问道:“暗室里需要重新布置一下吗?”永乐想了下,姐姐走后,她就没去过暗室,那里应该还保留着当时的样子,她对管家说:“我先去看看,需要重新布置,会交代你。” 管家看她的眼神中有话要说,人未离开,永乐问:“还有事吗?”管家张口欲言,还是吞了回去,永乐对他笑笑,没再问他,朝书房走去。 当她打开书房内暗室的门的时候,吓了一跳。居然看见燕王在里面。赶紧关好门,心莫名地加速快跳。 小小一支蜡烛,映出满天星斗,燕王对他深深一笑。在皇宫内明明听到侍卫报告,只有他的三个儿子入京奔丧来了,他已经打转了,为何他也会抵京? 燕王的网 燕王抬头望着满天星斗,赞道:“这真是个别致的地方。” 永乐可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她问他:“皇上已经下令诸王不得入京,你这是不是抗旨?你来这里,有人知道吗?”燕王伸出手,抓住她的手,将她拉近,一笑道:“你不是提醒我早做打算吗,一切早有安排。” 突然想到欲言又止的管家,难道府内管家是他的人?不禁觉得一阵寒冷,她甩开他的手,“你找人监视我?”他说:“找人打探过你的来历,但找人监视你只是在你在晋王府的那两年。” 在晋王府的那两年,她只能从别人口中探得他的一点消息,难怪他从不像晋王那样带信给她,因为他已知道一切,而她,却像个傻瓜一样傻傻地期盼过他的关注。突然间眼泪从心底奔到眼眶,像河水决堤。 燕王抬手欲帮她拭泪,她摆开了头。燕王说:“找人在晋王府监视你,是怕你遭遇不测。”听到此话,哭得更凶了,若不是他一直派人盯着她,便不会在第一时间内来救她,人人都知照顾一个濒临死亡的人是件危险的事,她后悔过自己的冲动,真正危险的时候却无能力自救,而他,却为她的冲动买单了。 燕王的手还在空中停留着,她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眼泪浸湿了他的衣衫,他把手轻轻放在她的肩上。哭够了,她擦干眼泪,刻意冷静地说:“我刚从宫内回来,皇上让我做司宫尚宫一职,我答应了。” 燕王点点头,“这样也好,这个皇侄宅心仁厚,你不会很累。”永乐道:“你也知道他心地仁慈,他应该会做一个好皇帝的。”她看着他沉静的面庞,永乐想说的其实是“你能不能放弃夺位?” 燕王像是猜到了她的话外之意,盯着她沉声道:“好人不代表不会维护自己的利益,好人也不代表不会伤害你。”是啊,他说的对,今日在宫内,朱允炆确实在担心诸王的威胁。他是好人,不会痛下毒手,但是不代表他的利益集团的幕僚们不会唆摆他。 燕王说:“若是来日兵戎相见,你要助我一臂之力。” 帮助她,就是帮助自己。他的两颗陨石迟迟不给她,那是他要求她做他想要她做的事的法宝。不帮他,就是跟自己过不去,历史不会改变的,他对敌人的残忍也是不会改变的。 永乐说:“我如何助你?藩王们都不像以前一样能回京师述职了,我们来日很难互通消息。”燕王说:“这个你不用担心,若是你想要联系我,只需把信给府上管家就行。他会知道怎么做的。” 有那么一刻,永乐觉得自己只是去了宫内一趟,整个马府就被他瞬间唱空了。笼络人心,真的有这么厉害吗?她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但是还是爱他,也许这就是真爱吧。历史的主角始终是他们,她甚至毫未留名。 突然想起一件事,永乐问他:“你将三位王子派来京师,不怕朝廷不放他们回去吗?”燕王说:“这是不得已做的事,如果我们全部打转,我便不能潜入京师做最后的安排。我也赌一把我的眼光,皇侄不会伤害他们的。”真是个狠心的爹,不惜把自己的儿子送入虎口去引开别人的注意。 即便这样,她也心甘情愿地做他的眼线。 燕王走后,永乐把管家叫过来,问道:“你何时成了燕王的人?”管家心中忐忑,忙下跪道:“燕王于我有恩在先,这次他来找我帮忙,要见姑娘一面,我就答应了。” 永乐一惊,“那就是说你们不是今日才认识的?”管家道:“几年前,犬子染重病,看了很多大夫都治不好,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养了这么大,若是久这么去了,我也不想活了,那日在街上茫然无助,幸好碰到燕王,他找来宫里的大夫,才救了犬子一命……”说着说着哽咽了。 永乐问:“世上染病穷苦的人那么多,燕王为何独独去救你的孩子?”管家愣了一下,永乐说:“如果你不说实话,那你这份工也会失去。” 管家深叹一口气,道:“我说的句句属实。那年是洪武二十六年,我记得已入秋了,燕王曾派人过来向我打听姑娘的事,我只知道姑娘在二十五年救了溺水的马大人,马大人认姑娘做干妹妹,感情很好,其余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后来上街抓药,彷徨无助的时候,遇到燕王,他知道了我的家事,就帮了我。这些都是实话,我只是一个管家,无以为报,当时燕王就说,每人都有遭难的时候,以后本王也会需要你的帮忙。我只是说,哪怕日后让我送命我都愿意,别说帮个忙了。”管家有意顿了顿,又道:“这么多年了,今日是王爷第一次找我帮忙,只是要求见一下姑娘,我当然不会拒绝了。” 永乐想了一下,燕王明明说以后要互通消息就找管家,她问:“除开这个忙,燕王就没有说其他的?”管家说:“燕王只是交代,好好照顾姑娘的饮食起居,如果姑娘有信给我,就让我拿到东街的一间药铺去,亲手交给掌柜的。每月十五日去抓一次药,若是有信回给姑娘,信会在药里。” 看来他不只是善于打战,能部署这样精密的情报工作,才是获胜的关键。永乐不得不对他又增加了几分佩服之情,连曾经一个不起眼的管家他都没有错过,他的这张网,到底撒了多大的面积? 如果要获得有用的信息,需要时常去见皇上。但是皇上的身边,应该也早已有燕王的人,在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曾经在晋王府见识过,晋王妃身边的多公公,居然也是他的人。在接下来几次入宫的时候,永乐特地观察了一下,自己也分析过,从日后朱棣爱用公公来看,应该是安排在皇上身边的某些公公们立下了汗马功劳。 皇上的动作 没有多久,居然有人告周王谋反。初听这个消息的时候,永乐正与戴御医在一起,戴御医回忆了一下,“周王一心醉于研究本草,怎么可能谋反。”永乐也是纳闷,“会不会是有人故意密告?”戴御医忙说:“这些事,不理也罢。我们做好自己的本分即可。” 听他这样说,永乐更加肯定,这密告怕是皇上授意而为,周王一生淡泊名利,除开医药,没有其它作为。若是查办起周王来,舜华也会跟着倒霉的。这样一想,永乐觉得自己不能不理,虽然她连自己的身份都不能暴露,但还总是能说上几句话的吧。 见到皇上的时候,他正在批阅奏折,手上握着的毛笔一直难以写下去,摇摇头,放下笔,起身走到一边,若有所思。永乐只是静静地立着,刚才请安的时候他也只是心不在焉地应了声,现在居然视她于无物。看来一定是个难办的题。 永乐问:“不知皇上为何事愁眉不展?”他嗯了一声,缓缓道:“朕已命曹国公兵袭开封,逮捕周王及其世子,正在押往京师。”永乐问:“是周王被人密告谋反之事?”他又嗯了一声,还在沉思。 永乐说:“微臣四处周游的时候,曾到过开封,听当地的百姓讲,周王是一个醉心于本草研究的人,他在府上开辟了本草园,所有的经历都花在上面,怎么可能是个谋反之人?”皇上忽地转身盯着她,“你也这么认为?” 永乐不知他何意,是怪她多嘴,还是心中不安?遂道:“微臣只是听当地百姓这样讲,并没有见过周王本人,不敢妄下断语。不过,既然人人都这样说,自是人人也会这样想。”皇上一脸肃静,问:“你知道这密告是何人所为吗?”永乐摇摇头,静待他说,皇上微叹口气,“是汝南王。” “汝南王是谁?”永乐确实不知,她认为是皇上授意,可是为何他是这样的神情。皇上眼中带着疑惑,可能没想到她不知,解释说:“汝南王是周王的第二个儿子。他密告世子和周王谋反。” 这个密告人很意外,竟然是自己人!永乐知这事难办,小心地问:“皇上就为这事愁眉不展吗?”他嗯了一声,复走回桌前坐下,看了一眼刚才的折子,“这是燕王派人送来的折子,他说:若周王所为,形迹暧昧,幸念至亲,曲垂宽贷,以全骨肉之恩。”念完顿了顿,喃喃道:“朕该如何是好。” 永乐不知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忙说:“如果没有任何证据,当然是从宽处理,皇上不是曾说过,要以德怀之吗?”他苦笑一下,复道:“以德怀之?”摇摇头说:“都是骨肉至亲,朕也不愿做个不孝不义之人。”说完拿笔在折子上批起来。 永乐心下担忧,他是不想这样做,但是人已押往京师,还不逮着一个杀鸡儆猴?这可怎么办? 在折子上批完,他走到永乐身旁,看着她良久,永乐不知该作何反应,但是这样很不自在。她低着头问:“皇上有什么吩咐?” 他幽幽地说:“为何你是女儿身,若你是男子,朕一定让你入朝议事。在你身上,朕看到自己的影子,有的时候在想,会不会处事太仁柔,有妇人之仁。” 他是指自己在削与不削之间徘徊两难吗?他感叹她为何是女子,永乐不禁也感叹,为何他是皇上。她说:“所谓的妇人之仁是什么,女子以情处事,心怀仁慈,圣人不就是教导我们这样做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他板起脸来,“要是别人说这样的话,朕一定治他的罪。”永乐立马跪下道:“皇上仁慈,还请皇上恕罪!”他说:“刚才你不是说,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吗?”永乐道:“正是因为皇上仁慈才会愁眉不展,皇上是仁君,不是暴君。明年就是建文元年,皇上不也是希望建立文治吗?” 他弯下腰来,双手扶住她,“起来吧,跟你就是这么一说。”永乐起身,他又说:“很多事虽身不由己,但与你说说,心中开朗。你是解朕心忧之人。”永乐还是不死心地问道:“周王入京,皇上会如何处置他?” 他看着远方想了想道:“以前周王曾有不轨事,皇爷爷将他流放云南,朕,会依循祖制。”永乐这才安下心来,皇上既然抓了人,没有就这么算了的道理,被流放也许还不错,被流放过一次了,这次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 周王被押至京师的时候,永乐没敢去探望,她想,舜华一定是与他在一起,他们都不知道她的事,去了怕暴露身份。流放至云南,不一定是坏事,至少接下来的争斗,他们可以置身事外。 入冬的时候,永乐发现自己错了,周王又被召回京师,禁锢在凤阳高墙之内。她很想去质问皇上为何要这样做,很显然,削藩之事,势在必行。建文元年就在这样的犹犹豫豫反反复复之中到来了,倒霉的不止周王一人,先后有几个王爷都被废掉了。 永乐想给燕王写封信,提笔却不知说什么。管家每月十五都会去抓药,永乐期盼着能抓回一封信,一次次失望。也许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这日正在享受春日的阳光,管家急急地跑过来,交给永乐一封信。也许是因为太过惊喜,看信的手有些颤抖。信上的一句永乐记得清清楚楚“莫逐燕,逐燕燕高飞,高飞上帝畿。”这是以前,她在学校查朱棣资料的时候,记得非常清楚的一首民谣,据说是京城流传相当广泛的一首。燕王让她想办法散播舆论。 这时,门卫来报,说有个乞丐在门口怎么也打发不走。永乐想了想,让门卫请他进来。 这个乞丐的脸上一副不羁的神情,永乐说:“你前来乞讨,却不要施舍,意欲何为?” 箭在弦上 乞丐砸吧砸吧嘴碎子,望望天道:“我虽为乞丐,但吃得饱,穿得暖,此次前来贵府,只为讨一番事业。”永乐笑道:“你就怎知这府上有你要讨的事业?” 乞丐吐了一口唾沫星子,说:“此处若没有,定在别处,一处一处地讨,总有一处有。”永乐说:“你有这种精神,还愁没有一番事业?我这里倒还真有一番事业,不过不知你到底有何能耐能得此机会。” 乞丐想了想,说:“夫人可以先试。若是我的任务完成得好,便知我有多大能耐。”永乐笑起来,让管家近身来,附耳道:“带他先去换洗一下,打扮成一个道士,再带过来。”管家应下是,对乞丐说:“请跟我来。” 乞丐没想到她还真信了他的话,脸上闪过讶异的神情,永乐冲他点点头,他有点摸不着北地跟着管家去了。 永乐继续躺在摇椅上享受春日的阳光,想起奶奶管这叫“享天福”。二十一世纪的事,好像已经很遥远了。 很快,乞丐着一身道士服前来,他穿着干净的衣服,有点不自在。永乐倒是觉得十分称头,点点头道:“像个真道士。”乞丐问:“夫人的任务是什么?” 永乐说:“我这里有一首歌谣,一天之内,我要让全京城都唱遍,你能做到吗?”乞丐转了转眼珠子,笑道:“这还不容易!”永乐说:“听好了,莫逐燕,逐燕燕高飞,高飞上帝畿。”乞丐跟着念了一遍,永乐说:“对了,就是这样。你去吧。” 乞丐觉得这任务太简单了,便高兴地去了。永乐在摇椅上躺好,一会儿,听见院墙外乞丐高唱道:莫逐燕,逐燕燕高飞,高飞上帝畿。她微微笑了笑,轻轻摇起来。 乞丐真的在一天之内让这首歌谣唱遍了京城,从府上到钦天监,再从钦天监到皇上跟前,永乐听得最多的就是人们对这首歌谣议论纷纷。时逢三月,莺飞燕舞,在一般百姓心中这只是普通的歌谣,可是在皇上及大臣们的耳中就不是那么简单。 皇上气道:“真是岂有此理!到底是谁在散播歌谣?!”永乐心下一惊,若是真查起来,很容易就查到她的头上。忙安慰道:“百姓盲目跟着唱,是不知朝中事,皇上可别气坏了身子。” 皇上甩出一本折子,“在朕的耳中,这是四皇叔的宣战之言!”永乐说:“听朝中人说,燕王重病不起,如何对皇上宣战?”皇上说:“是真病还是假病,朕心中清楚。”他说道:“燕王府长吏葛诚与护卫指挥卢振均为朕的内应,他们告诉朕,四皇叔安然无恙。” 永乐没有想到,燕王身边也有皇上的卧底,那个葛诚她知道,初到明朝的时候,就是他与观童将她带入燕王府,他对她一点也不客气,出手就打晕了她。 皇上来回踱了几步,喊道:“来人呐!”他吩咐道:“命宋忠屯兵开平,耿瓛练兵山海关,徐凯练兵临清,调节器兵屯彰德、顺德,以防燕王。还有,调燕王府护卫蒙古骑兵指挥观童入京。” 永乐听着他的口谕,又为燕王担心,如今看来,情势十分艰难,稍有不慎,便前功尽弃。回到府中,急忙写了封信,告知皇上在他身边的内外部署。 永乐一直想不通,为何皇上对削藩之事如此重视如此急迫,他在历史上好像就只干了这件事,还干得不好。托他寻找陨石一事,一直到现在没有任何音信,削藩的事忙完了他整个皇帝生涯,完全把寻找陨石的希望放在他身上,是不是错了? 乞丐过来领赏,永乐说:“你确实有能力,我见着了,但你的事业不在京师,到北平燕王府去,说‘永乐’二字,你会有一番作为的。” 乞丐满脸疑问,“这样就可以了?”永乐笑着点点头,燕王身边的人都被调走得差不多了,要是要起事,肯定需要扩招能人。 好久都没有再入宫,她也需要好好部署一下。 皇上再次传召她入宫的时候,又遇到了一件烦心事。 虽然他知道燕王装病,派去北平的采访使也送来了报告,说燕王准备造反,但是让他犹豫的是,他也拿到了燕王的报告,说重病将不治,还请朝廷放三子回去相见。他问永乐:“朕该怎么办?” 永乐心中也烦,这个皇上太容易动摇了,要么不做,要么做得干干脆脆,如今都已箭在弦上,为何还不发?她说:“皇上您还是自己拿主意吧。” 皇上看她寡然的样子,走到她身前,先让左右都退下,确认偏殿内只有他俩的时候,他说:“你今日心情好像也不佳。”永乐惶恐,刚要下跪,被她一把抓住,“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多礼。”永乐是确实惶恐,心中惶恐,这样的场面好有压力。 他想了一会儿,问:“你今年多大了?”永乐算了算,答:“二十九了。”他问:“孀居多少年?”永乐想了想,说:“七年了。”他又问:“可愿再嫁?”永乐怔了怔,不答话。古代不都是崇尚立个贞节牌坊吗,难道他也想赐她一个? 皇上一笑道:“世上竟真有相见恨晚之事。若是可以,你会考虑入宫吗?” 永乐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像是他会说的话吗?满腹儒学,连削藩都削得这么仁慈的皇上,会对一个孀居女子开这样的口?她说:“皇上不怕被天下人笑话?”他笑笑不说话,这才是他。永乐说:“微臣会当刚才什么都没听到。” 他走到桌边,拿出一颗鸡蛋大小的陨石,递给她,“朕记起小时候皇爷爷给了这个有磁力的玩意儿,后来一打听,才知是你要找的陨石。” 永乐抑制不住满心的欢喜,是了,最后的一颗陨石,居然真让他找到了!她拿着陨石,灿烂无比的笑容里全是感激,总算天不负有心人,她居然都找到了! 燕王起兵叛变了! 剩下的日子,是不是就是安安静静地等待那一日的到来?这些年,真的就是一场梦,人有的时候在梦中,会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个梦,她也在不停地告诉自己,好希望这是一个梦,到了天亮的时候,自然就醒了。 管家在门外问:“姑娘在屋内吗?”收回思绪,永乐道:“进来吧。”管家进屋后一脸心事,永乐问:“怎么了?” 管家思虑一下说:“我今日上街,听见大街上人们议论纷纷,原来是朝廷处斩两个密谋谋反的人。”永乐没在意,嗯了一声,管家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说:“此两人是燕王府官校。小的斗胆问姑娘一句,难道燕王他……” 永乐心中确实惊了一下,难道皇上已经先下手,抓了燕王的人?她走到管家面前说:“最近,被密告谋反的王爷还少吗?这些事,听听也就罢了。”管家噤声,永乐决定去戴御医府上一趟。 在街上,看到朝廷的人押着一个百户长走过,永乐觉得百户长很是眼熟,这地方离驿馆不远,永乐走到驿馆,问护卫:“刚才的那位百户长,可是从此处被押走的?”护卫说:“那是燕王府的百户长,今日早晨刚到驿馆,皇上便派人请去了。” 皇上刚处决了两个燕王府官校,现在又抓了他府上派来奏事的百户长,是想干什么?若是打听燕王的动静,不是有自己的内应吗?转而一想,已去信告知,燕王知道后断是不会再让这些人参与他的密事。那这个百户长会知道吗?刚处决的两个官校是不是也知道?这样一想,便没了去戴御医府上的兴致。 找个借口入宫探探情况最好。前段日子是朱元璋的忌日,皇上责令钦天监选个好日子祭祀祖先,有这个话题最好。 进了宫城的时候,又看见百户长被押了出来,永乐远远地看着,难道皇上亲自审问了他? 入偏殿,皇上正在沉思,她请安,说了来的目的,皇上示意她停下,“朕现在没有心情谈这个话题。钦天监选好日子了,直接呈报上来即可。” 永乐静静地立了一会儿,他不主动说,自己实在没有勇气去问这件与自己无关痛痒的事。皇上说:“没有别的事就跪安吧。”永乐跪安,迟疑着走了出来。 遇到一个急匆匆跑来的侍卫,她侧到一旁,顿了顿脚,听见侍卫在偏殿内大声报:“齐大人已派人前往燕王府捉人……”永乐看了看四周,不方便一直站在这里,提脚慢慢离开。朝廷派人去燕王府捉人,是明捉还是暗捉,到底是捉谁?燕王会不会知道自己的人已招供? 想了这么多,突然发现自己自从成了马蓬莱之后,性情变了好多!还是那个以前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的李永乐吗?还是那个一心只想回去的李永乐吗?为什么会为他担心?为什么二十一世纪的事越来越远?……不,她提醒自己,若是燕王不要求她帮忙,她多做这些事何益?不要再让自己的心飘荡在远处,快回来吧!她存在或不存在,都不会对铁板钉钉的历史有任何影响。 —————————— “报!”骑马的将士在大街上飞驰而过。 “燕王起兵叛变了!”行人无不惶恐,店家们也都涌到街上来,热烈地议论着。一个路过永乐身边的来人概叹着:“又要打仗了……”永乐回首,遇上管家盯着她的眼神,前些日子她还告诉他,这些话只需听听即可,没想到这么快,燕王已经起兵了。 再以后,怕是不会托人带信给他了吧,再以后,她的信也很难送达了吧。他说:“以后兵戎相见,你要助我一臂之力。”那个时候的他们,都想不到将来会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吧。就像很久以前的一天,他救了管家的儿子说的话一样,他怎么会料到有朝一日会让这个不起眼的管家做那样一件事呢。 叹口气,只想安安稳稳渡过这几年。 —————————— 燕王起兵之事,令皇上措手不及,他说:“虽然你早已提醒朕,北方宁王善谋,燕王善战,不得不防,朕防来防去还是棋差一着。北方之乱,在所难免。” 永乐没想到皇上召见她,只是告诉她,你说的很准,真的应验了。准有什么用?有时候她又觉得皇上很可怜,小孩子怎么斗得过大人呢。她安慰他道:“燕王只不过是一己之力,皇上您倾一国之力,一定能平乱。” 皇上说:“燕王已获得宁王的支持,将宁王的朵颜三卫骑兵尽纳入麾下,各个骁勇善战。朕担心呐。”永乐无话可说,皇上问:“是不是朕的削藩之事处理得不妥当?” 永乐说:“皇上要削藩,藩王们人人自危,现在燕王起兵,藩王们定是袖手旁观。”皇上叹口气道:“是啊,朕削藩之事失了藩王们的心啊。” 永乐善意地提醒道:“这些话多说无益,皇上还是好好部署,如何才能平乱。” 皇上说:“四皇叔是朕的骨肉至亲,朕绝不会伤他一毫一发。他不念亲情,起兵犯上,但是朕绝不会让自己背上杀害亲皇叔的罪名。”永乐体谅他的心情,只有附和道:“皇上仁慈,以德报怨,定能得天之助。” 皇上激动地说:“还请司宫尚宫细查天象,推断一下朕何日能平定叛乱!”永乐虽心中已知,但还是应下了这差事,“微臣会细细查阅,有了结果便会禀告皇上。” 算起来,还有三年,这场拉锯战会持续三年之久。如果他不是皇上,该多好。他已是一个好儿子,好孙子,又是一个好侄子,他会是一个大好人,却难做一个好皇帝。永乐为他感到悲哀,同时也为自己感到悲哀。还有,远在北方奋战的燕王,三年多的战争打下来,他该需要怎样的毅力? 她不懂权谋,不懂军事,不懂战争,但至少能做一件事,就是给他信心。想到这里,又怨恨自己,为何还是不能让自己置身事外? 隔江谈判 建文四年的朱允炆已不能与刚即位时候的那个他比,永乐印象最深的是他黑亮的眸子,现在已经渐渐失去了光泽。他在偏殿内来回踱步,口中喃喃自语:“扬州失陷了,扬州失陷了……”侍卫来报:“启奏皇上,齐大人和黄大人均不在京城内。”皇上焦急地问:“可知他们去了何方?”侍卫结舌:“这……没有人知道。” 他一下子瘫坐在龙椅上,六神无主,静了一会儿,他说:“请方大人速来觐见!” 侍卫出门去,永乐上前道:“皇上不必焦急,总会有法子的。”他摇摇头,“扬州与京城只是一步之遥,燕军一过江就来不及了……” 建文四年的到来让永乐充满了希望,她也为燕王庆幸,一切似乎都快结束了,但是,眼前的这个人,是不是太无辜了? 等了许久,方大人才姗姗而来,皇上像抓住了一颗救命的稻草,急忙询问有何对策。方大人胸有成竹地说:“皇上不必惊慌,依老臣愚见,应先派出大臣募兵,号召天下勤王,但是这需要时间,皇上可以与燕贼隔江谈判,好争取时间。” 皇上问:“谈判?”“皇上可以派人前去表示愿割让土地,先麻痹燕贼。等援兵一到,便可攻其不备。”皇上带着疑问说:“这个方法可行吗?”方大人信心满满,“一定可行。” 皇上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说:“就照你的意思去办!”方大人领命,正要跪安,皇上又问:“可这谈判之人,派谁去较合适?”方大人想了想说:“此人需要说得上话,还要会说话,最好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论辈分,庆成郡主还是燕贼的姐姐,老臣以为,她最合适。”皇上点点头,吩咐道:“你先去部署一切吧。” 方大人出门,永乐说出自己的建议:“微臣认为募兵需要的时间太长,远水解不了近渴,皇上还是从别处速速调兵吧!”他摇摇头,叹道:“没想到削藩一事会演变成今天这模样!藩王们袖手旁观,就连朝鲜国——朕前些日子向朝鲜国借战马,他们居然找借口拒绝了。如今,倒是有很多人等着看结果,守城的将士不战而逃,这江山换谁做主,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一样!” 永乐想了想,说:“微臣只是一个司宫尚宫,不能披甲上阵,为皇上分忧。与燕王谈判一事,让微臣也一同前去吧!” 皇上走到她面前,沉痛地说:“这两年,多亏你在朕的身边默默支持,为朕解忧。” 听到他说这样的话,永乐心中十分惭愧。她自请前去,是为自己争取机会,最后的时刻就要到来了,她要把七颗陨石都握在手中。为他解忧,无非是从他这里打探消息的掩饰行为。如果他知道自己是向着燕王的,如果他知道此次自请前去是为了自己的私事,那他还会像现在这样感激她吗?会不会觉得自己众叛亲离,所托非人,所信非人? —————————— 庆成郡主一看就是大家闺秀,虽然已过不惑之年,却始终雍容有度。皇上叮嘱了她一些注意事项,对她此行始终抱有一线希望。 永乐静静地立在一旁,心中却在想象着燕王的样子,他冷峻的脸庞,刚毅的嘴角——这些年的战争,一场场厮杀,不成王便成寇,背上反贼的骂名——他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什么眼神?曾经,当他深深地吐出那个“想”字的时候,眼神是那样的沉静而坚定。 皇上走到永乐身边,说道:“此行辛苦马大人,一切小心。”永乐看了看庆成郡主,对皇上一笑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微臣会保护好郡主,也会尽量拖延时间的。” 皇上一脸悲痛,看着她们离去。这个年轻的皇上,几年之间,苍老了几十岁。 —————————— 见到燕王的那一刹那,她的眼眶竟然有微热的感觉。 他黑了许多,面色无华,但是眼神倔强,一点也不退让。永乐根本没去听庆成郡主与他讲了些什么,她的眼光没有从他的身上移开。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时而展开笑容,时而俨然沉思,但是眼神一直没变,倔强。至始至终他都没有看永乐一眼。 他打了这么多场仗,从北平一路到扬州,有胜有败,也许他想当皇上,但是没想到这一步走起来这么艰难,他,到底有没有后悔过? 只见他起身,写了封信,让庆成郡主交给皇上,庆成郡主的脸上写满了无奈,没有过多停留,转身离开了。永乐赶紧跟上,回头看了一眼,对上燕王瞧她的视线,那里似有千言万语,不禁心中一紧,赶紧转回头,匆匆离开。 在驿站中一直呆到深夜,她想偷偷溜去燕王营帐,又怕双方有所警觉,该找个什么机会去见见他呢?不会这么快就回去吧,时间显然拖得不够。 走出房来,透透深夜清凉的空气,这个世界,没有战争是多么的美好。听到身后有人说:“马大人也睡不着吗?”转身看见庆成郡主走来,永乐忙请安。 庆成郡主望向燕军扎营的方向,叹口气:“今日马大人也见着了,这个皇弟是一点情面也不给我这个做皇姐的。” 永乐说:“都已经打到扬州城了,燕王是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 庆成郡主说:“皇叔驾崩前,曾招魏驸马进宫密示,燕王,不可不防。如今看来,皇叔还真是有先见之明。可惜,一切都晚了。” 永乐无语。谁都知道燕王威胁最大,皇上一即位便开始削藩,可是事情还是成这样了。两人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永乐问:“明日便回京师吗?皇上的意思是拖延时日募兵——”“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难道马大人还有别的法子?” “不如,让微臣前去一试,再次议谈,能拖得一日是一日。”永乐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这个建议。庆成郡主盯着她良久,缓缓道:“也罢,马大人一片爱国之心,就让你再去试一试吧。” 心中的小蝴蝶 当燕王看到来使是永乐时,朝一旁的朱千户望了一眼,朱千户明白情势,便率众侍卫退到帐外。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她面前,两人对视,却都是不发一言。永乐来的路上想了千条万条开场白,就是没有想到两人竟会无语对视。时间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永乐还是忍不住先开口了,“你……我……” “听说我这位皇侄很倚重你。”燕王的面色沉静,眼神中没有丝毫波澜。这句话却在永乐心中泛起阵阵涟漪。她终于问道:“你,后悔吗?” 他冷笑了一下,看向远处,冷冷地说:“走上这条路就知道,有进无退。” 永乐说:“你就快要胜利了不是吗,并且,你一定会胜利的。”他把视线移到她的脸上,“你带给我两封信,都说这样的话,没想到这一仗打了三年,有的时候,我都不一定相信自己能坚持下去。” “我相信你,因为你是朱棣,你是燕王,你还会是以后的皇帝。三年的煎熬算什么,有的人就算煎熬三十年都不一定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就像她自己,为了回去,竟然等足十年。 燕王笑了笑,永乐继续说:“你等到了,我也要等到了。还记得我们的未来之约吗?我还等着那两颗陨石呢。” 燕王问:“你帮我,只是为了陨石吗?从你入我的府上做良医那一天起,就是为了陨石吧?它,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值得你花这么长的时间和精力?有好几年了吧,难怪这三年在你看来,不算煎熬。你,足足煎熬了三个三年吧?” 永乐说:“我也是和你一样,想改变自己命运的人。” 燕王说:“你的确和我一样,我们,太相似了。”都是在隐忍中等待时机。 他从衣襟下扯出一个锦囊,交道她手上,“你拿去吧。”永乐接过,心竟然一阵颤抖,她抚摸着锦囊内的两颗鸡蛋大小的陨石,感受着它们,心竟然也变得跟它们一样光滑。“谢谢你。”她知道让他从自己的生母冢内拿出,不是易事。 燕王问:“宫内的那一颗也找到了吗?”永乐点点头。 忽然永乐像想起什么似的,问:“若是你攻入京城,会如何处置皇上?”他沉默不语,永乐求道:“你可不可以不要伤害他?”他转身,问:“理由?” 永乐清清楚楚记得皇上说的每一个字,哪怕两军交战,皇上都想着“四皇叔是朕的骨肉至亲,朕绝不会伤他一毫一发。”她说:“皇上虽然削藩,但是并无杀你之心,哪怕他派兵平乱,都一再叮嘱,不要伤了你一毫一发。你,可不可以也不要伤害他?” 他背对着她,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是他的话是冷冷的,“既然兵戈相向,就不该有妇人之仁。”他定是在心里嘲笑皇上,嘲笑着他竟然在保护自己的敌人。可是,要不是皇上的妇人之仁,他早就没了起兵的机会了吧? 永乐说:“这是我求你的最后一件事。如今京城是个空城,是你攻入的好机会。但是,请你一定不要伤害他。”这一别,就是永别了,这一面,会是他们最后一面了吧?七颗陨石都到手了,流星雨的日子也要来临了,她要走了。 眼前的这个人,是她压抑着爱过的人啊,而曾经爱她的人,早已长眠于地下,在古代这几年,像是走完了漫长的一生,回到现代后,怕是再也没有热烈地爱着的勇气了吧。 像是感觉到了最后的气息,燕王一下子转过身来,目光静静在她脸上流淌,“这是我求你的最后一件事”,她的话还回想在他耳边,他问:“你要去哪里?” 永乐的眼眶一热,“回家。我离家太久了。” “你都忆起以前的事了?” 永乐摇摇头,眼泪就掉了下来,“我是终于能回家了。我不属于这里。在这里我呆的太久了,我想回去了,我想我的奶奶。” 燕王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她的肩,眼中掠过一丝惶恐,“能不能……你在京城等我,还差最后一步,我就胜利了……”他是在求她吗?但是,他从未给过她承诺。 永乐怔怔地看着他,哪怕他就说一句“我不要你走,我会一辈子照顾你”,她觉得自己都会动摇的,坚持了十年的信念会顷刻间崩塌的。可是,他没说,他只说过“给不了你名分,你也不后悔吗?”是啊,她从未后悔爱上他,跟了他。 但是,回去这件事,是她一直以来的信念,她已经习惯了所有的事都围着回去而来,她可以忍,可以装作无情,可以对一切无动于衷。他们的家事变为国事,关她什么事呢,可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为他担心,希望他能得偿所愿。也许从他处心积虑地将她从赴死的边缘救过来的时候,她就已深深不能自拔。 他把她拉进怀中,深深拥着,像是要将她揉进他的身体内似的。永乐觉得自己感受到了,他在说:“我不要你走,我会一辈子照顾你。”仅仅这份感受就足够了。狠狠心,她推开他,“我该走了。” 他问:“什么时候我们能再见面?”永乐侧着头,怕是没有机会了吧。但她还是对着他笑了,“珍重。” 望着她出帐的身影,他真想一把将她拉回来,可是她现在是来使,等等吧,等他攻入京城,他一定将她紧紧地绑在身边,再也不会让她离开。 永乐离开的步伐何其沉重,她抑制着即将喷涌而出的悲伤。在帐外遇见朱千户,对他微微颔首,这个人,曾经撒了一把珠子,救了她一命。不禁回头看了一眼刚才走出的大帐,里面的那个人,面对挟持她的人,临危不乱,曾经一个箭步上前,把将她接住,那旋转的圈里,只剩他近在咫尺的脸。从那个时候起,心中的小蝴蝶已轻轻地扇动了翅膀。 再见了,这一切。 共存亡 大殿内,大臣们的争执声格外刺耳。皇上在龙椅上已如坐针毡。 “皇上,燕贼已攻入京城!还请皇上速做决定!” “皇上,不如留曹国公拼死抵抗,还请皇上速速南下避难!” “皇上!皇上南下势必动摇军心!城内还有十万大军抵抗,城墙如此坚固,京城一定守得住!” “…………” 皇上摆摆手,“好啦好啦!方爱卿,说说你的意见。” 方大人上前一步,正气凛然道:“即使京城守不住,皇上为江山社稷而死,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此语一出,殿内鸦雀无声,皇上怔怔地看着方孝孺,其余的大臣,有的惊愕,有的低头沉思,有的摇头。 这时有位老臣出列,喊道:“还请皇上三思啊!只要天子还在,就有卷土重来之日,反贼始终是反贼,皇天后土所不容!三思啊皇上!” 皇上蹭地一下从龙椅上站起,大声道 :“不必再说了!朕已决定,留守京城!” 殿下一片唏嘘之声。 ———————— 朱允炆坐在龙椅上,俯视着空空如也的大殿,这一日,这么快就要到来了吗?如今,他这个皇上败了,齐泰呢?黄子澄呢?他愤怒地大喊道:“是你们这些人给我出的主意,事到临头却各自逃命!” 永乐准备跨入大殿的脚步停了停,她听到了他的怒吼。她抬头见空荡荡的大殿内,只有他一人站在最高处,所有的陈设都没有变,却给人一种满目疮痍的感觉。也许,过不了多久,这里又会重新生机盎然,谁也并不会再提前事了。 她跨入大殿,给皇上请安。皇上苦笑道:“很快,朕这个皇上就做不成了。对你们来说,不过是换了一朝天子,换了个主子。而朕——”他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皇上!”有公公来报,腿却像是软得毫无力气,跌倒在地上“皇上……” 皇上冷冷地问:“是不是燕军已攻入城内?” 公公战战兢兢地说:“不是……皇上……皇后她——皇后,皇后的寝宫着火了!” 他大为震惊,从台阶上奔下来。 永乐也见着了这熊熊的的大火,公公宫女们四处奔走,用水浇火,忙成一团,可是看上去无济于事。皇上一脸悲痛,憋了好久,他终于喊道:“烧吧!都烧了吧!”公公宫女们怔住,呆呆地望着歇斯底里的皇上。 他的步伐像是又千斤重,对一旁的公公公道:“去拿火把来。”公公没有反应,他吼道:“去拿火把来!” 公公拿来了火把,他点燃,开始快步走起来,在一旁的花园里,点起一处处火,“都烧掉吧!你不就是想要这座宫殿吗?都烧掉吧!” 永乐见状忙上去拉住他,他一把甩开她,像疯了似的点火。永乐情急,对公公们吼道:“快拉住皇上啊!”公公们上前去,箍住他,永乐夺过他手中的火把,大声斥道:“你现在做这些有什么用?你烧了这座宫殿有什么用?当务之急是速速离开,保全性命!你不要气糊涂了!” 他苦笑道:“你骂得对!朕是糊涂了!从一开始就糊涂!不该听他们的话削藩,就是削藩也不应该对皇叔手下留情!” 永乐说:“你就责怪吧!怪天下所有事都与你作对吧!你一生下来就是皇太孙,享尽富贵荣华,有的是人恭维你,顺着你,从来没有不如意过是吧?可是你现在暂时失败了,你得承认这一点,若是你烧了这座宫殿,你就是彻彻底底的失败者!” 他瘫软在地上,喃喃道:“这江山你都拿去吧……” 永乐调整调整呼吸,刚才的喊叫耗费了很多精力,她劝道:“皇上还是南下避难吧。” 一旁的公公也都劝起来。沉默好久,他颓然起身,说:“你们都下去吧,让朕一人静静。” 永乐示意公公宫女们都离开,皇上往前走了两步,“你也下去吧。” 永乐想了想,说:“微臣是来向皇上辞行的。”他没有转身,语气淡淡,“连你也要离开……走吧,都走吧……” 就留他一人在这偌大的宫殿里,随着悲惨的结局到来,一起悲惨地消亡吧。 “皇上,”永乐担心道:“如果燕军入城,再走就来不及了。” 他说:“朕没打算要离开。”突然转身,看着她,“很多事,天意弄人。”那眼底有一闪而过的情感。还记得那日他问她:“……若是可以,你会考虑入宫吗?”他对她一见如故,可为何天意弄人,偏让他遇见孀居的她……他们注定,只是一场宾主,一朝君臣,再亲近,也不过如此吧…… 永乐也叹道:“是啊,天意弄人。”不过还好,今晚她就要离开了。 但是眼前的皇上,这么柔弱的一个年轻人,他实在不该承受这颠覆的伤痛,对于某些人来说,换了一朝天子,就已是亡国之恨。 城外炮火连天,杀声阵阵。而夜空却如此安静灿烂,陨石雨,会如期而至吗? “贫僧参见陛下!”来人正是主录僧溥洽。“贫僧已为陛下打点好出宫南下的一切,陛下赶快启程吧!” 朱允炆苦笑道:“辛苦你了。你与马大人一起走吧。朕,不会离开。” “陛下!” “不要再多说了!朕已下定决心——” “父皇!”远处跑来一个小小的身影,他的声音还是那样稚嫩,可是母亲已葬身火海,父亲—— 他们都走了…… 皇上蹲下去,小皇子跑到他的面前问:“父皇,他们说我们要离开皇宫了,我们去哪里啊?”皇上抑制着悲伤,小皇子望了一圈,问:“母后呢?她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皇上一把抱住小皇子,抽泣起来,小皇子说:“父皇不要哭,我们快走吧!” 皇上平复一下自己的情绪,站起身,对溥洽说:“小皇子就交给你们了,护送他安全离开。以后……做个普通的百姓,健健康康长大……” 永乐上前一步,对溥洽道:“让他们先送小皇子过去,在外面等候,皇上一会儿就来。”溥洽料想她定是要劝说皇上,便先与宫人们退下了。 皇上怅然地看着小皇子离去,永乐趁机说:“看在小皇子的份上,皇上也应该好好珍重自己。他已经没了母后,你忍心让他再没有父皇吗?” “他既然生在皇家,就该知道一切本是残忍的。” “皇上,残忍不残忍由不得我们下定义。二十五年的时候,太子病逝,那时的皇上虽然也十分伤心,但是想到自己的两个皇弟也同样没了父亲,便接他们过来同住,安抚他们的情绪,照料他们的生活……三十一年,兴宗重病,是皇上日日服侍在床前,衣不解带……谁说皇家一切都是残忍的,在皇上身上,微臣和满朝文武都看到了寻常百姓家才有的亲情……”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他悲道:“朕不是一个好皇孙,辜负了皇爷爷的厚望……” 寂寞的宫灯发出清冷的光,永乐的心也跟着清冷起来,她不想再劝了,也许,真是个人有个命吧。 两人静静地在园中呆着,忽然头顶上一颗流星划过,永乐的心立刻被调动了起来!这流星就是希望之光啊!接下来还会有很多很多,她摸摸锦囊内的七颗陨石,马上就能回去了! 上一次在北部边境,四颗陨石在一起转动,发出奇异的光,她想站到光里去,却无法走进,天空中被越来越多的流星划亮,陨石的光射不到天空,对接不上……这一次,应该会成功的吧…… 她将陨石从锦囊内取出,它们紧紧地吸附在一起,偶尔闪过一道光,这磁场的感应像通讯器一样,多么奇妙!流星啊,你快多起来吧!当流星渐渐多起来的时候,陨石的光不再一闪而过,而是渐渐扩大,渐渐伸展,向无尽的夜空延伸…… 皇上被这奇异的景象吸引住了,他错愕地望着她。 永乐对他笑道:“我要走了。” 皇上的声音在发颤:“你……你是仙人?” 永乐摇头,“我是很久以后的人,几百年以后的人。如今发生的这一切,在我们那个时候已是历史。历史是不会改变的,所以你也不必伤心。几百年后,没有皇上,没有王权,每个人都很自由。所以——自从我误打误撞地来到这个时代,我就一直在等待回去的机会……一会儿我就要走了。” 皇上上前,走到她面前,激动地说:“这其中的一颗陨石还是朕为你寻到的……所有你的一切,都是骗朕的对不对?你不叫马蓬莱?不是孀居?” 永乐点点头,“十年前,我来到这里,以为自己永远也回不去了,不过幸好让我发现了回去的秘密。就是七颗陨石和今日的陨石雨。” “告诉朕,你是谁?”“我叫李永乐。” 天空中流星越来越多,陨石的光和流星的光居然对接上了! 兴奋之余,不免有些哀伤,这样就要走了,盼了多年,马上就要走了吗?这里的一切居然那么熟悉,眼前的皇上,还在城外的燕王…… 啊——————皇上突然一声大叫…… 他居然被这光吸了过来!脚下绊住,一个踉跄扑倒在地,光射到他身上…… 接着,他就在她的眼前,这样消失了…… 永乐看得清清楚楚,他扑倒在地,就不见了!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去扶起他,没有看清他脸上的表情,那一定是惊慌失措的吧…… 她不可置信地望向天空,流星渐渐少了,她在这园子里转个身,陨石雨居然没有带走她!皇上呢?他就在她眼前凭空消失!他是不是一步跌入了时空荒井?会把他带到哪里去? 啊——————她对着院子大喊起来,等了整整十年,等来的不过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为什么!!! 这辈子,就这样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无助地跪在地上。为什么这么残忍……老天为什么这么残忍…… 赶来的溥洽见永乐声泪齐下,全身无力地跪在那里,一下子慌了起来,“马大人,皇上呢?” 没想到希望破灭的感觉这么难受…… 公公跑过来,对溥洽说:“燕军已经攻入京城!快带着皇上和小皇子走吧!” —————————— 这宫殿,送走了一批人,又来了新的主人。 宫殿里的宫灯和火把是那么得明亮。燕王巡视着他儿时生活的地方,现今是一片狼藉,惊慌失措的一群宫人,燃烧过后的灰烬。 “报告!没有找到皇上!” “报告!在废墟中发现两具尸体,无法辨认!” ……………… 他静静地听着手下搜殿的报告,沉静的脸上没有一丝胜利的欣喜。 “报告!在御花园内拾得几颗鸡蛋大小石块……” 突然,他的脸上有某种情感一闪而过,“呈上来!” 这几颗陨石……一共七颗,是她的! 她不是要回家了吗?隐忍了这么多年才得到的几颗陨石,就这么轻易地扔在花园中?她是不是早已遭遇不测?皇侄呢?皇侄孙呢?他们都到哪里去了? 所有的兵士,好像都是在等着他的一句裁决。 终于,他冷冷地说:“昭告天下,皇上与皇后已于宫内自焚……” 有的时候,死人比活人更好用,尤其是这无法辨认的死人。但是——会不会同样的方法已被他们使用?因为,他曾经于晋王府救出永乐,就是用的这一招。 他刻意隐藏着脸上的情绪,在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的是一股股暗流…… 踏实的幸福 快要入冬了,天气越来越冷。永乐在灶前吹火,室内都是浓烟。这柴被淋湿了,点不着。 “娘!快来看啊!”闻声擦了擦手,走到院子里,一个小男孩笑嘻嘻地望着她,“门口多了一担柴!”永乐看看那新鲜的干燥的木材,摇了摇头,从院门外望出去,已看不到任何人影。她对小男孩说:“念文,帮娘一起把柴抬进去吧!” 念文高兴地应下,弯腰去抬柴。永乐愣了愣,“你身上的衣服——”念文笑嘻嘻地说:“刚才在街上碰见七婶,她说见到我太好了,不用再跑来一趟,就让我穿上了。”永乐叹口气,“你长大了,不比小时候,娘挣的钱足够,不要再随便接受街坊们的馈赠了,街坊们也挺不容易的。” 念文低下头,小声应下了。 突然,他想起什么说:“七婶还说,她要到京城的寺庙去还愿,她说娘以前在京城呆过,想约娘一起去。娘,我也想到京城去看看。” 永乐赶紧去关了院门,将他拉到院子中央,蹲下来,面色肃静。她说:“哪里都可以去,就是不要去京师。你忘了答应过娘什么吗?”他嗫嚅着嘴说:“答应过娘,忘记小时候的事情。” 永乐摸摸他的头,语重心长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你的父皇希望你从此后做个普通的老百姓,你要牢记这句话,不然,灾难随时可能会降临。你要忘记父皇忘记母后,记着,你只有一个娘亲,娘亲在药铺帮手。仅此而已,知道吗?” 永乐刚要起身,又加上一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不要有仇恨。将身体练得壮壮的,跟药店的掌柜,跟娘好好学习医术,以后做个济世救人的好大夫。” 念文点点头:“知道了!做老百姓比做皇太子好。念文很开心。”永乐对他笑笑。若是等他长大了,遇到不如意的时候,还能这样想,就很欣慰了。 转眼就过了四年多,他从一个哭喊着要父皇母后的皇太子,变成一个寡妇的儿子,若是他乐天知命,这样过一辈子,何尝不是好事? 至于自己,回去的事就不会再想了,以前发生的一切,都随风而去吧。那个人做了皇上,应也早已忘了她。只是记忆深处偶尔会浮现出那个痴情的男子,在桃树下,在月光下,在草原上,等待她的男子。他们终究有缘无份。若是有轮回,他早已新生了吧! 深夜,她在灯下缝补着衣裳。油灯的光若此之弱,再过几年,她也会慢慢地变成一个小老太婆,慢慢得就老花了。兀自苦笑,想起了遥远的奶奶。奶奶独自一人抚养她长大,没想到她也走上了奶奶的道路,一样的命运。不过,人生若是不只为自己,活得倒还是蛮开心的。 这几年的幸福,虽然小,但是很踏实。 门外有笃笃的敲门声,她静听了一会,隐约听见“李婶”两字,没错,她现在是李婶,孩子都十岁了。笑笑,放下衣裳,披上外衣,去开门。 来人是七婶的儿子,他上气不接下气,“我娘子要生了,娘让我来请您去坐镇!”永乐忙问:“稳婆请了没?”男子点点头。永乐关上院门,说:“这就走吧!” 虽然没有生过孩子,不是稳婆,但是街坊们都很信任她,她已经陪伴着接生了好几个了。 伴随着清晨第一道曙光的来临,婴儿的啼哭声划破长空!七婶的嘴一直没合上过。大家都在恭喜,“恭喜啊!是个儿子!长得好俊俏!”“以后一定会光宗耀祖,大有出息的!”七婶笑着回应:“哪里哪里,只要不断了我们宋家的香火,就是菩萨保佑啊!” 永乐也走到她的面前恭喜道:“这下如你所愿,一索得男孙!”七婶说:“这次抱不到,就等下次,孩子们这么年轻,总是会抱到的!你教我的,男女都一样!”永乐笑笑,在这里说是这样说,真正这样想的恐怕没几个。 七婶还在喃喃自语:“多谢菩萨保佑!多谢菩萨保佑!信女李宋氏一定尽快前去还愿,用金猪酬神!阿弥陀佛……”她念完对永乐说:“去年我在京师寺庙发的愿,如今愿望成真,择日去还愿,你说你以前是京城人,我们一起去,结个伴?” 永乐忙拒绝道:“药铺的事情很忙,我还是不去了。”七婶说:“这算什么,我叫上街坊,去那个死老头那里讲理去,你日也做夜也做,做了这些年都没休息过,趁这个机会,你也去寺庙许愿,听说那所寺庙如今是太子少师主持,灵验得很!” 永乐推道:“真的不用了!……我还要回去给念文做早饭,你的媳妇身体一切都还好,就是虚了点,现在她是大功臣,你这个做婆婆的,可要照顾好。好了,我走了,你先忙你的吧。”七婶笑说:“你要是早点出阁,现在也和我一样做婆婆了!” 算算自己,三十六了,永乐笑了笑。若是早知道自己没有回去的希望,就在这里早点出阁,早点嫁人,自己的孩子应该也有念文这么大了吧。罢了,这一生,就这样了吧。 冬日,难得出这么大的太阳,永乐将要翻晒的药材,全部拿了出来,热热闹闹地忙了一上午。还得多谢燕王府捣药房的那一段经历,若不是看她对药材处理这么熟练,掌柜的还不一定收留他与念文。 有人进来了药房后院,咳了两声示意,永乐笑着打招呼,“掌柜!” 掌柜说:“你前段时间向我提议,让我收念文为徒,我好好观察了下这孩子,性子还算沉稳,有悲悯之心,那就,择日拜师吧!” 永乐一听,兴奋得不知该说什么好!这是她的一大心事,总算了了! 佛门的耻辱 为了念文拜师的事,永乐特地托人择了吉日吉时,还给念文做了身新衣裳。念文也很是欢喜,“娘,我以后一定做一个济世救人的良医!”永乐笑道:“知道了。有什么豪言壮语,一会儿拜师的时候跟师傅说。以后在药铺帮手,你要手脚勤快,多做,嘴也要勤,多问。师傅自然会教你很多的。” 念文疑惑道:“可是,掌柜只是开药铺,我学不到怎么做大夫啊。”永乐一边为他整理衣服,一边说:“做大夫,最重要是识药,只有老百姓能买到货真价实的药材才能治好病。若是有大夫的单子来开药,你就要用心好好记下,时日久了,你就知道如何对症下药了。” 念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永乐说:“这几年你先在药铺打好基础。你知道,做大夫是要医术世家才行的,等你到成家之日了,娘为你说门亲事,以后成了医术世家的女婿,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行医了。” 念文说:“娘,你想得好远啊!” 七婶进院子附和道:“你娘啊,想得是远!不过你们孤儿寡母的不容易,以后长大了一定要好好孝敬你娘。呵呵……”念文喊道:“七婶!” 七婶笑嘻嘻地递过来一包东西,“拜师的六礼,我帮你准备好了!”永乐谢过,“我去拿钱。”念文一把抢过东西问:“什么是六礼啊?”七婶打开,一件件将与他听:“这是芹菜、莲子、红豆、枣子、桂圆……” 永乐出门看着这一幕,竟然觉得心中有股圆满的感觉,也许这就是为娘的幸福感吧。她不希望他出人头地,只要平凡幸福地活着就好了。 永乐将钱递给七婶,七婶一边客气着,一边接了过去。 她说:“药铺的那个死老头,答应了让你休息几天。念文拜完师,你就跟我们去还愿吧!顺便你也许个愿,让菩萨保佑念文,快点长大,学有所成!”永乐无奈地对她笑笑。七婶真是热心得过了头。 去一趟京师,来回不过两三日,只要念文在这里学徒,她倒是不怕什么。再说,都过了这么多年了,那人,该得到的已经得到了,应该不会再追究了吧。 —————————— 她们到寺里的这天,恰逢初一,人多得很。寺院内香烟袅袅,十分兴盛。七婶笑着说:“我没说错吧,这间寺庙很灵验,你看,香火多旺!” 烧三支文明香,敬一片真诚心。不知为何,在这里忽然觉得内心十分宁静,她已想不起要许下什么愿了。在大殿内叩拜,如今她已是一个普通的民妇,只求生活安宁。 七婶建议:“今日有斋饭供应,我们吃顿斋再走吧!”永乐应下了。 初为良医的那段日子,也随王爷到寺庙参加浴佛节,看见很多的百姓热衷于在寺庙内吃斋再走,那时,她参观寺庙,居然看见了王妃们的秘密……这些事,就像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吧,若不是触景,是不会生这份情的。 永乐说:“还有时间,我们在这寺庙内走走吧。” 路过僧人们的起居院子的时候,她想,也许,世间最安宁之处就是此地,若是建文帝不阴差阳错地踏入时空隧道,逃了出来,成为一名僧人也不错。如今他没了,连建文年号也没了,整个人,整段历史,全被抹杀了。他如今身在何处?是这之前的历史,还是这之后的未来? “阿弥陀佛!”走过来一个年轻的和尚,对她们行个礼,“这位女施主,本寺主持有请!”七婶与永乐都是一惊,永乐问道:“是请我吗?”年轻的和尚点点头,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七婶笑道:“好啊,难得来一次就能与主持当面交谈,你快去吧,我在此地等你。” 突然一种不好的预感袭来,一直不敢进入京师,就是怕遇到燕王的旧部下,怕见到熟人。如今这所请之人会不会不是主持? 永乐忙推道:“我们从扬州赶来还愿,还要急着赶船回去,下次有机会再来,再去拜会主持吧。”七婶推了她一把,“去吧,赶船不用急,这是主持请你,他可是当今太子少师,机会难得!” 小和尚说:“主持交代,如果姑娘有顾虑,就告知,只是主持本人私下相请。出家人不打诳语。” —————————— 原来,小和尚口中的主持,七婶口中的太子少师,竟然是他!道衍和尚!扬言要给燕王戴白帽子的和尚。 见永乐甚是局促,道衍和尚请她就坐,“老衲见施主甚是眼熟,很像一位故人,所以私下请施主前来。希望老衲没有看错。”他已经很老了,眉毛胡须已然花白,眼睛细长,那里已不再清澈。 永乐答道:“您真是看错人了,我与主持您素不相识,这寺庙今日是头一次来。” 道衍笑道:“如今老衲虽然在朝为官,但还是宿于寺内,早晚念经。没想到施主比起老衲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助曾经的燕王做了今日的皇上,却甘心泯然于众人。是真正的大隐隐于市啊。” 永乐说:“我不明白主持您的意思,您真是认错人了。我先走了。”她双手合十行了个礼,正要离开,听见道衍说:“朱文圭太子,和你在一起吧?老衲只是想知道,为何当年溥洽安排你们逃走,自己却留了下来,如今他被皇上囚禁在大牢——” 永乐身子一震,转过身来,冷冷地说:“你不过是个和尚,却不以慈悲为怀,简直是佛门的耻辱。” 微服的朱棣 他笑了笑,念了句“阿弥陀佛”,说:“老衲十四岁出家,为的就是一展抱负。所谓人各有志,施主不认同,老衲并不强求。此次约施主私下攀谈,并无恶意,只是溥洽尚在大牢,皇上一日问不出结果,一日不会释放他。” “那你想知道什么样的结果?”“建文帝身在何方?”“此话可是帮皇上问的?”“不,是老衲想知。” 永乐冷笑,“你若知道了,能帮得了溥洽吗?”道衍说:“阿弥陀佛。” 那日溥洽也是问她,究竟建文帝去了哪里,她照实告诉了他,皇上消失了,就在她面前消失的,没有逃,没有走,但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溥洽虽然不懂,但是信了她,坚持留下为皇上超度。如此,才会被燕军抓到。没想到,他会把一个僧人打入大牢。 永乐收回思绪,“好,我告诉你。建文帝消失了。他没有逃,也没有死,但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冷笑一声:“这样你信吗?”她补充一句,“你就当他死了吧。” 道衍道一声:“阿弥陀佛。”说道:“老衲曾私下问过溥洽,他与施主所说的一致。不过老衲确实不明白。”永乐说:“既然不明白,问了岂不是徒增烦恼。”“溥洽说当日只有施主你亲眼见到,老衲请施主前来,就是要问个明白。” 永乐叹口气。不说他不明白,照实说他也不明白。要不要告诉他穿越之事?怕是说了他更不明白。 思索一下,永乐道:“你要确保这些话不会传到当今皇上的耳朵里。”道衍比划个手势,请他坐下详谈。 永乐说:“你知道我的底细吗?曾经的燕王,如此神通广大的人,曾因为我闯入禁园一事而调查我,结果都是一无所获。就算把整个江山翻过来,也不肯查到我的底细。因为,我不是这个朝代的人,我来自几百年后,遥远的未来。” “建文帝也是和我一样,他阴差阳错去了另一个朝代。具体是哪里,我不知道。不过这样的事不是人人都能碰上的,所以,说出来你们很难理解。” 道衍说“阿弥陀佛。”永乐道:“既然你从溥洽那里已经知道了一切,也知道朱文圭皇子与我在一起,还请你放过这个可怜的小皇子,让他做个普普通通的百姓吧,他是无辜的。” 道衍说:“施主你说你来自几百年后,确实匪夷所思。”永乐说:“你若是不信,我也没有办法证明给你看。不过你在历史上还是如你所愿,留下了大名,我早就知道你啊。” 道衍问:“那施主定是知道以后会有什么样的风云变幻?”永乐说:“大致的事情我知道。就像佛家所说的,因果,以后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是今日种下的因。所以,哪怕你有一身的抱负,在这世间挣扎了一生,到头来,你还是会发现,你十四岁就接触的佛法,才是能解释一切的根本。” 道衍说:“施主是真正有大智慧的人。”永乐道:“我从来没有研究过佛法,做人也不够聪明,谈不上有智慧。” —————————— 见到七婶的时候,永乐只想快点离开,可是七婶还磨蹭着不肯走。她说:“听说皇上要来,看一看再走!”永乐简直就快晕倒,“皇上出行,百姓都要回避的,你要看什么?”她说:“看看阵势啊,天子脚下,难得一见。我不像你,在京城生活了几年,我偶尔才来一次,能遇上是不是好运气?” 永乐只想快点走,她吓唬道:“皇上的脾气都不怎么好,更不能直视圣颜,你什么规矩都不知道,很容易冒失,到时候脑袋怎么掉的都不知道……”“是吗?”七婶将信将疑地被她拖出了寺庙。 可是还没走几步,就听到了回避的声音,有人在前面开路,让所有人回避,来不及回避的,就地跪下,脑袋伏地。 永乐忙拉着七婶就地跪下,将脑袋埋入地上,应该是最安全的吧。 皇上的队伍行进的脚步并不是很快,这些年都没跪了,永乐发现等待得真煎熬,她觉得自己已经快支持不住了,很想一屁股坐在脚上。而一旁的七婶,真的被吓着了,大气都不敢出。 当皇上的轿子从她身边抬过的时候,永乐的心立刻揪了起来!这些年来,她从未离他如此之近。在一起的时候,她能感觉到他满溢的情感,但是从未得到她的任何承诺。有句话不是说,不在乎天长地久,只要曾经拥有。虽然这不是能与人道的幸福,但是应该知足了不是吗? 皇上,如今有了庞大的后宫,总有人更年轻,更貌美,怕是从前的一段情意,早已随风而去了。只剩她独自回味。 ………… 当皇上的阵仗进入寺庙后,永乐与七婶站了起来。她望着寺庙的大门,一切都远走了。叹口气,招呼七婶继续上路。 没走几步,她突然觉得不对劲!前面来了几个达官贵人样的人,普通人抬眼,会以为是某位大人,或者公侯,可是永乐生生世世也忘不了这幅面孔!他低头走得很沉默,身后有两个公公,周围有几个近身侍卫。他的身份虽然刚才大摇大摆地进去了,可是真正的他是便服微行! 永乐忙低下头,将头偏向一边。 微服的朱棣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他驻步,举目四下看了看,那眸子里有一闪而过的期盼。这条路上不过只是几个零星的善男信女,哪有理由心中一阵悸动。 逃避甄选 永乐将袖子举起来遮住脸,像是感染了风寒的样子,一旁的七婶担忧道:“念文的娘,你没事吧?” 朱棣的目光在两个擦身而过的妇人身上划过,眸子里那丝光亮渐渐暗淡下来。她说她回家了,怎么会还在京城,派人找遍了,竟然找不到她的家在哪里……若是她已回到家,会不会已嫁人生子了? 他叹口气,抬步向寺庙走去。 永乐拿下遮住面的袖子,刚才也是大气不敢出。为何会觉得他有沉甸甸的心事,难道,他依然不快乐?这天下由他做主,他还稀罕什么呢。 七婶在一旁问:“你没事吧?好端端的脸色苍白。”永乐没有听见她的问话,只是轻轻回头,追寻着他的背影。还是那么宽阔,宏厚,如今这肩上挑的是沉甸甸的天下,几年的战役都打不垮他,这担子,他挑起来应该不会太难。 就这么一会儿,心悸,心动,心灰……也只有他,才会带给她这样强烈的心情起伏吧。 —————————— “娘!”念文蹦蹦跳跳地跑进来,“娘!今日官府贴告示了,说皇上要甄选全国精于医术的妇人进宫为皇后看病,你会不会去?”永乐停下手上正忙的活,问:“是今日贴的吗?”念文重重地点头,“听今日来抓药的街坊们说,他们会推举您的!” 这个消息吓到永乐了!平日里为了讨生活,为街坊看过不少病,因为她是女子,很多大夫是男的,碰到女病患,不方便瞧的病,都会找她帮忙。为了她们母子能受到照顾所做的事,到如今,会不会变成一把利剑,害到小皇子? 她略为思索,牵起小念文的手,“最近娘的家乡托人找到娘,说家里的婶婶重病,娘带你去向师傅告假,陪娘回家乡一趟。”念文仰起头问她:“娘,您不是说家乡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您回不去了吗?”永乐点点头,“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所以我们要告很长时间的假。” 掌柜的听到永乐的请求,面露难色,“方才知府大人托人送了封信过来,就是选上了你,这假怕是还得向知府大人告。” 永乐哀求道:“还请掌柜的帮帮我,从小我无父无母,这位婶婶待我亲如己出,如今她重病,我应该回乡日夜侍奉左右的,出来这么多年了,她还没有见到过念文……这件事情要是不急,我不会来求掌柜你。这样吧,我们连夜启程,你就回了知府大人,说他的信来晚了一步。” “这……”掌柜还是不敢轻易答应。 永乐跪下,拉着念文也一起下跪,“就当我们母子求您了!您也当今日没有见过我们。我们这就回去收拾包袱启程!”她行了个礼,对念文说:“跟师傅告个别。” 念文甜甜地说:“师傅,我和娘不会回去太长时间的,我们会尽快赶回来,我还要跟师傅学好多好多东西呢。”掌柜的对他露出艰难的笑容,说了声:“乖徒儿……”永乐拉着念文一起,鞠了个躬,急急地转身去了。 还没等到天黑,已收拾完毕,只想随身带了小小的包袱。这个生活了几年的小院子,以后怕是不会再回来了,在这里,有念文的眼泪,有他的欢笑,还有他的成长。房内的很多东西都是街坊们送的,因为她看病不要钱,街坊们总是会拿些东西给她,吃的用的,份份情意都是那么朴实厚重。 从这里离开,又要到哪里去呢?身上没有多少盘缠,走不了多远。当日,她遣散了要保护小皇子安全的宫人和侍卫,就是想让他做最普通的百姓,不引人注意,不强加任何外来的保护。当日,选择让小皇子跟着她,是不是错了? 她对念文郑重地说:“娘的家乡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咱们一路上会吃点苦头,你要咬紧牙关,像个男子汉,知道吗?”念文点点头,催道:“那我们快走吧。” 刚出院门,气喘吁吁地奔过来一位大叔,“念文的娘,我娘子!我娘子她……”永乐一惊,“怎么了?慢慢说!”大叔咽下慌乱,“我娘子,小产了!现在昏迷不醒,你过去看看吧!”永乐斥道:“上次就告诉过你,她年纪大了,再生孩子会很危险,你们怎么就不听话呢?!” 大叔一脸懊悔,这才看清她牵着念文,背着包袱,他讶然,“你们这是——要走吗?现在就要走?那我娘子她——”永乐迟疑,她是想尽快走的,“请大夫没有?最好还是请大夫看一下。”大叔都快要哭出来了,“我们,哪里请得起大夫!若是娘子就这么走了,我带着几个孩子可怎么办?” 一个大男人,居然哽咽起来,念文满脸悲情,晃了晃牵着永乐的手,仰起头瞧着她。这种情况,她如何能忍心就这样离去?她狠心说:“那我们,就先随你去看看……” 她并非是从此不想见故人,只是怕他们顺藤摸瓜找到念文。也许这种担心是多余的,但一切不得不虑。 从大叔家出来,已是第二天的正午,知府大人派了人前来迎接,她没想到会这样快!她对大叔说:“我也许很快就回来,也许要过一段时间再回,念文就先交给你,帮忙照应一下,家里有什么活需要干的,直接差遣他就是了。” 大叔说:“你是菩萨再世!救了我娘子,我一定会帮你好好照看念文的,你就放心去吧。你医术这样好,肯定会治好皇后,获得重赏的!”永乐摇摇头,将他拉到一旁,小声说:“除了我,不管谁来找念文,你都不要让人带走。大叔重重地点点头,“你就放心吧!” 此病无药可治 去见知府大人的时候,永乐就在想,不一定会被送上京,想被选上不容易,想不被选上,那还不容易! 可是见到知府大人的时候,她发现自己错了。偌大的扬州,只选出了她一个“精通医术”的。知府大人说:“你准备一下,即日起程吧!”她问:“为何只有我一人?”知府大人笑而不语,好像他只是简单地来见一见,说句话而已。 永乐追问:“选人进宫为皇后看病,知府大人也不甄选一下?民妇在药铺帮手,只是略懂而已,若是就这样送进宫,不怕辱了大人的名声?” 知府大人笑道:“进宫之前,自有人会再甄选,这些本府就不操心了。不要耽误了时间,即日起程吧!” 昏庸!永乐心中气愤,但无可奈何。有几人护送她进京。出了知府衙门,掌柜的在外等候,他塞了点东西给护卫们,才能与永乐单独说两句话。 掌柜的叹口气摇头,“你要是昨晚连夜走了,就不会摊上这件事了!”永乐问:“为何只选我一人进宫?”掌柜的看看四周,小声说道:“因为你无权无势,又没有贿赂大人。”永乐瞪圆了眼睛,“真是可恶!” 掌柜的说:“进宫为皇后看病,说得不好听,就是死路一条!正是因为御医束手无策,才会从民间甄选偏方!若是运气好,治好了皇后,自然飞黄腾达,只是恐怕……”他摇摇头说:“知情人都知道,皇后的病是治不好了,谁会白白地去送死呢?” 永乐感慨:“治不好就要治罪,这是什么道理!”以前秦王是,晋王是,朱元璋也是,杀了那么多人,有用吗? 掌柜的做噤声状:“这话可不能随便说!当今皇上即位时,诛杀方大人十族!从来只有诛人九族,现在竟有了十族的先例……你是在京城呆过的人,应该知道进宫要谨言慎行……念文还这么小……把事情往最坏处想,若是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这个做师傅的,一定会好好照顾念文的……” 永乐没想到平时为人那么铿吝的人会主动说出这样的话,忙谢道:“在扬州,我算是遇见了一群好人。谢谢你们。” —————————— 再熟悉不过的太医院!曾经,她在这里学习过三个月,一切的格局摆设都没有变,这里的御医却换了一批又一批! 从全国甄选上来的妇人不过十几个,负责再次甄选的是刘御医,如今的太医院院使,永乐以前没有见过他,听说他是当今皇后的近亲,也就是皇亲国戚了。 他神色悲重,细细讲了皇后的病情,他说:“各位都是在民间推举出来的有经验的人,如今皇上下旨将各位召进宫,就是向大家讨教治病的方子,根据刚才所描述的症状,各位都说说自己的见解吧。” 刘御医管这病叫乳岩,听他说的病情,永乐猜想应该是现代所称的乳腺癌。说是从洪武三十三年就患病了,刘御医以沙鱼胆将皇后的病情延续至今,可是现在好像更严重了,永乐猜想,定是癌细胞扩散。 刘御医静静地倾听着每个人的发言,永乐不打算让自己被选上,她的心思并不在这里。 她想起了燕王府的那段岁月,娴熟大方的王妃,曾处理了那么多后院之事,她为纸娃娃的事审过她,为王王妃的病焦急过,也曾想认她做干妹妹,也许是她曾叫人将她引去禁园……一切恍若隔世,如今,她也老了么,也病了,病得不轻…… “李李氏!”一旁的一位公公唤她,她才发现询问到她了!刘御医说:“说说你的看法吧,或者曾经有没有接触过这样的病患,治好的治不好的,能缓解的方子,都说说。”永乐定了定神,回道:“此病无药可治。” 淡淡的一句话,激起在场所有人心中的涟漪,这相当于是一句废话,所有人都知道无药可治,但是没有人敢这样说出来,大家都是在尽量想法子,想法子……永乐料想这句话又可能会给自己带来灾难,这灾难不过就是落选。 大家都说完自己的想法后,刘御医补充道:“你们中间有些人会被选入后宫贴身服侍皇后,诊断每日病情自有御医们来做,入选的人要记着,看到什么症状,有什么担忧,是好是坏都要细细对御医们说明……” 当日王王妃得了气虚下陷之症,死活不肯看大夫,这也是身为女子的矜持之处吧,这病都得的隐秘,侍女们没有医术经验,只有女大夫才方便检查。不禁叹口气,有多少女子就这样宁愿静静地死去,也不肯说出自己的病灶。在扬州那几年,她见得多了。 御医们讨论过,刘御医首肯过后,有位公公来宣布入选妇人,“……,……,李李氏,……”非常意外,永乐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被念到名字的人有的欣喜,有的沮丧,没有被念到名字的,则是个个暗自欢喜。 永乐真的是非常惊讶!公公念完后,说:“没念到名字的自行散去,念到名字的留下……”永乐看了看散去的人,略为思考,走到刘御医面前,行礼道:“民妇对皇后的病并未提出任何可行的法子,大人是不是选错了?” 刘御医上下打量一下她,道:“皇后的病,无药可治,老夫心中是很明白的。可是皇上说‘一定要想办法’,皇后也再三叮嘱‘放开胆子治’,老夫悬赏民间偏方,召集‘精通医术’之妇人,是遵旨行事,希望能找到一线生机。但是……无药可治这番话,还是需要有人来讲啊……” 他的意思永乐明白,曾经戴御医医治晋王的偏瘫,也是由于提前在朱元璋那里提醒多次,“再犯就回天乏术”,“不是大夫们不称职,是病就如此。”最后朱元璋才赦免那么多人的死罪。她望着眼前的刘御医,此人何尝不是担心着这一日呢。如今她的任务就是做个说真话的小孩,提醒这群自欺欺人的人。 故友 随刘御医前往皇后的寝宫,听说她已不吃不喝,十分虚弱。永乐的心情很复杂,她怕皇后认出她,但是想了想,与她已有十年未见,心中仍存有一丝不会被认出的侥幸。 见到皇后的时候,她憔悴的样子让永乐心中一阵悲凉,她眼皮已无力抬起,听见宫女报御医前来,只是无力地扬了扬手,嘴唇苍白,脸也苍白。 刘御医对永乐使了个眼色,永乐上前去,细细查看她的身体。虽然已是蓼萧的春天,但是屋内的炭火很暖,皇后穿了身白白的素雅的中衣。永乐上前解开她的衣服,先是查看了一下她的*房,*头已回缩,皮肤已变色,肿块突兀,腋下淋巴,锁骨处都结块了…… 永乐心中悲戚,这些年,她受了不少罪。 宫女提醒,“这两天,皇后私处有出血症状……”永乐查看了一下,眼眶便热了起来。 走到帐外,细细对刘御医说了最新的情况。刘御医叹口气,问近身宫女:“皇后最近还是什么都吃不下?”宫女答:“吃不下,说没胃口,勉强喝一点就会吐出来。”刘御医对永乐说:“胃气不存,水食不进,,则生机无以维系。一点要想办法调动皇后的脾胃之气。” 永乐点头。吊盐水是不错的方法,可是没有可行性。永乐问道:“一般常人,心情开朗时容易进食,若是能让皇后心情大好,是不是就能吃下东西了?”刘御医点点头,后又摇摇头:“乳岩正是因为心情抑郁太久,经络气血不通所致,如今已病至如此,还能有什么开朗心情呢?” 永乐提一口气道:“让我试试吧。” 是谁把流年暗暗偷换,上次见还是鲜活的生命,如今已如无根的树木,青绿正在一点点流逝,这具躯体,已如枯槁,怕是连水份都存不住了。 永乐向近侍宫女打听皇后日常生活,宫女说:“皇后每日都这样躺着,一天内吃不上几口饭,说不上几句话,有的时候会有其余妃嫔来看望,御医叮嘱不能打扰太久,只是来了就走了。”永乐问:“皇后每日就这样自己呆着,没有人陪她说话吗?”宫女说:“皇后气若游丝,哪还能讲多少话。” 不能讲话可以听啊。永乐问:“有没有人说话给皇后听呢?这样呆着会把人闷坏的。”宫女摇摇头,“御医都说让皇后好好休息。”永乐叹口气,又问:“皇后什么时候心情会好一点?”宫女想了想答道:“皇上前来看望的时候,皇后心情都很好。” 永乐心中一怔,一想到在此处,随时都可能见到他,就觉得自己思绪很乱很复杂……心中有两个永乐,一个很希望见到他,一个不希望他找到她。更多的时候,她会安慰自己,皇上有三宫六院,早就将她忘了,她会不断提醒自己,不要再抱任何期望…… 她缓缓问:“那,皇上大概多久会来一次?”宫女略为思索,“有的时候日日来,有的时候隔几日来。”“上一次来是什么时候?”“昨日早朝后。”“皇上来一次呆多久会走?每次都与皇后说话吗?”“大部分的时候,皇上都是陪皇后静静坐着,什么也不说。” 永乐对宫女说:“若是皇后一直能心情很开朗,定能吃得下东西,能吃东西,就有可能好转。所以我们要想办法让皇后开心。”几位近侍宫女面露疑惑望着她。 她自己也在心中苦恼,如何才能让皇后开心呢? —————————— 按照刘御医的指示,永乐细细地为皇后针灸患处,缓解一阵阵的刺痛。或许是她轻柔而细腻的动作唤醒了她,皇后缓缓睁开眼,打量着永乐。永乐一惊,微微低下头去。 皇后笑道:“你的手法比宫中女官好多了。”永乐答:“谢皇后夸奖。”皇后细细瞧着她,竟觉得她很面熟,她问:“刚才说你叫什么来着,本宫一下子就忘了。”永乐说:“民妇从小无名,因父亲姓李,夫家也是姓李,人称李李氏。” 皇后将目光投向远处,“你很像本宫的一位故友,本宫已有很多年没有见到她了。”永乐知她说的人就是自己,沉默了一下,说:“民妇是个粗人,不会说话,皇后这病要想尽快好起来,您一定要多想开心的事。” 皇后扯出一丝无力的笑,思绪飘到很远。她眼中的那位故友,是什么样子的呢?为何她的神色惆怅?永乐说:“若是皇后有不开心的事,一定要说出来,发泄出来,只要不积聚在心里,您这病一定能很快好起来。” 皇后说:“开心与不开心的事,都过去了。”她将视线移回到她身上:“你是哪里人?家中都有哪些人?”永乐想了想道:“民妇从扬州来,家中只有个十岁的儿子。”皇后了然地看着她,眼中多了一丝怜悯,“你这医术是从哪里学来的?”永乐只有继续撒谎道:“先父是个赤脚医生,曾跟着学习过几年,后来为了拉扯幼子,在药铺帮手,也渐渐识得一些药材和方子。” 皇后叹道:“你很好学,是个女中豪杰。手法这么好,可惜了……”永乐笑道:“民妇只是一介女流之辈,能靠自己的双手养活一家人,便已知足。” 皇后说:“能做一个普通女子,是很幸福的事。”她眼中渐渐有了一丝光亮,思绪好像还是飘荡在远方。永乐说:“皇后您真会说笑,您母仪天下,洪福齐天,怎么去羡慕一个普通女子呢。天下间,人人都知道,当今皇上与皇后十分恩爱,这福气,凡人修几辈子都修不来。” 皇上最爱的女人 皇后笑了,“没想到你嘴这样甜,还说自己不会说话。”永乐知她定是因为老百姓都知他们夫妇恩爱才如此开心,忙接着说:“若是皇后愿意,可多想想您与皇上以前开心的事,您讲给民妇听啊,这样您的心情也会开朗起来……” 皇后说:“最近,我倒是会经常回忆起以前的事……”这时听得外面公公唱道:“皇上驾到!”永乐一下子紧张起来,她对皇后说:“民妇从未见过皇上,现在已紧张得不行,还请皇后恩准民妇如厕……” 皇后轻轻笑起来,“第一次,就原谅你。你去吧。”永乐应下,赶紧退出去。 近侍宫女上前来,替皇后披上一件红色的外袍,这鲜艳的颜色映照着她,竟似有了血色。皇后问道:“我这头发还没乱吧?脸上要不要擦点胭脂?”像是自言自语,但是眼中的光芒鲜活了起来。挣扎着站起来,让宫女扶着她上前几步候着。 永乐在屏风后看着这一切,心中一阵酸楚。 很快,皇上进来,见到皇后竟然站着恭候,忙说:“身子不爽就好好躺着,朕已说过,皇后不用恭迎,不用行礼。”他扶着她回榻上,皇后笑道:“若是能起身,臣妾就不会乱了辈分。” 皇上问:“今日感觉好点了?”皇后点点头。他将她的头埋在自己的颈间,两人静静地呆着。 永乐发现,眼泪不知何时已悄然流下。曾经,这个男人,在营帐寒冷的冬日夜里,满脸柔情地望着她;曾经,这个男人,在清冷的月夜轻轻吻上了她的心;曾经,这个男人,对她温柔地笑,静静拥她在怀中……她还记得她炙热而温软的唇,深深的拥抱…… 可是,这个男人从来都不是属于她的……他有自己的结发妻子,他有他的事业王国,都是她所不能企及的……她与他竟从未走过同一段路…… 她得不到他的承诺,成不了他的唯一,就像落叶离开树枝,只不过是短暂地飞翔了那么一段距离……她对他说过,她爱他。她竟然还说“我爱你,是我自己的事。你不必为此负责。”她故作潇洒,她故作坚强…… 眼泪啊,你要知道,既已流出,就不能再回到眼眶……她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眼泪太烫,捂住嘴的手指,根根冰凉…… 皇后轻轻说:“最近,我总是会想起以前的事。想起我第一次见你,想起你带着我在大草原上骑马,想起好多好多好开心的事……”皇上轻轻嗯了一声,“多想想开心的事。” —————————— 春日暖暖,永乐陪皇后在院子里随意走着。 春天,是个让永乐心惊的季节,多少人都在春天离开了。脑中回想起吴王妃的最后一支舞,一生被遗忘在尘世,只有最后的时刻,才像春日最后的腊梅,独自绚烂了一回。 她说她最爱春日,要走也要走在春天里。 “那日,你好像哭了。”皇后随意地说着,“为什么哭了?” 永乐恭敬地答道:“民妇见皇上与皇后如此恩爱,不禁想起了亡夫,才会——”皇后笑道:“真是越看你越像本宫的那位故友。”永乐笑了笑,不说话。皇后问:“你不想知道本宫的那位故友如何吗?” “民妇不敢多嘴。” 皇后淡淡一笑,思绪飘到很远,“那位故友和你一个姓,她叫永乐。和你一样,精通医术。在曾经的燕王府做贴身良医。她,才是皇上最爱的女人……” 永乐的心里翻起了无声的波浪。皇后淡淡的话语,像是在说着与己无关的人事,但是很明显,她的神色哀伤,她缓缓地重复着:“……她,才是皇上最爱的女人……” ……皇上最爱的女人…… 这句话竟然让永乐泛红了眼眶。心中一阵阵痛楚,最终,相爱的两人不还是相忘于江湖。皇后突然看着她,“你又想起了亡夫吗?”永乐赶紧摇头,她说:“民妇为皇后高兴,毕竟那人已经不在了,与皇上相濡以沫的人,是皇后您。” “不在的人,才是最难忘的人。当年,皇上甄选年号时,置文武百官的建议而不顾,独独写下永乐二字,本宫才知,这份思念,是深入到骨子里去了。” “那位——死了吗?” 皇后盯着她,说:“没死却似死了,死了却还似活着。这几年,皇上悄悄派了那么多人去找寻她的下落,依然一无所获。这个人,无影无踪。” 轻轻地在心中叹口气。 皇后说:“本宫的病,本宫心里明白,来日无多。以前的一切,过去了就过去吧。若是就此走了,本宫最放心不下的还是皇上。他用整座江山来告诉那个人他的心意——本宫不知,那个人,何时才会让他找到她。” 皇后看着她的眼睛问:“你说,她何时才会让皇上找到她?”她的眼神让永乐的心如刀绞,有那么一刻,她觉得皇后就是在问她,李永乐,你太狠心了,你什么时候才会接受皇上的这份情意,你折磨了他这么多年,够了! 可是,永乐的心中何尝不是日日在受着煎熬。她依然会选择在皇上驾临的时候离开,她依然会偷偷地看着他们的恩爱,她依然会悄悄地流泪,静静地哭泣。 她应该如此,不是吗? —————————— 天气渐渐炎热起来,皇后的病又开始严重,一日不如一日。 刘御医总是会在听完永乐的报告后,轻轻地摇头,哪怕他是皇亲国戚,依然害怕这最后的日子来临。 那轰然爆炸的心 永乐知道,现在就是在拖着,已经无能为力了。拖到什么时候咽下最后一口气,他们的任务就完成了。也许会被治罪,也许能回去见到念文。 有的人,用七分钟的时间死去,有的人用七天的时间死去,有的人用七个月的时间死去,有的人,比如皇后,竟然用七年的时间来慢慢死去,她受的苦受的煎熬更多,不是吗?上天给了她最美好的一切,却还是剥夺了她最珍贵的东西。 这日,她气色好了起来,吩咐近侍宫女们出外等候,“若是皇上来了,就说本宫吃了药躺下了,让皇上改日再来吧。” 宫女们应下,鱼贯而出。永乐也行礼,准备退下,皇后说:“李李氏留下。”永乐驻步,静静地候着。 她示意永乐打开一旁的深色檀木箱子,“里面有幅画,拿出来。” 永乐拿出卷轴,皇后说:“打开它,挂在墙上。”挂好后,永乐才看清,那是自己的画像。皇后凝视着画上的人,对永乐说:“你们很像,是吧?”永乐不知该如何回答,若是让她自己判断,她觉得根本就是一个人。 皇后说:“世界上怎么会有长得如此相似之人,不仅容貌像,连举手投足间都那么神似……以前本宫没有找到过,如今,本宫也不信——”她转头看着永乐,“你说呢?” 永乐赶紧下跪,她明白皇后的话外之音!她真的不知该如何答话,是继续装下去,还是坦诚一切? 皇后的眼神变得迷离起来,她的唇上已起了白沫,但还是挣扎着说:“洪武二十九年,你随侍皇上边境练兵,那个时候,他就要了你对不对?本宫以为他会纳了你,他却没有……原来,他确实有利用你打击晋王,他知道终究有一日,你会知道这件事……” “呵,老天像是在捉弄你们,本宫本想做个人情,收了你做妹妹,让他纳了你,可是你竟然也不领情……一道圣旨,将你调去了晋王府……有很多的事,你都不知道。为了将你从晋王府救出来,他命人画了这幅画像,到处寻找与你相似之人……生怕出一个纰漏……后来竟将你救了出来……皇上那时已经准备好给你换个身份入府,不知为何,你还是去了京师……” 皇后的眼睛渐渐在她脸上聚焦,她的眼神那么无力,她问永乐:“皇上奉天靖难,你帮了不少忙,为何,你要离开他,还不让他找到你?你心中难道没有皇上吗?” 一件件事情,又在永乐脑海中一次次放映,为何呢,她也不知道,只有叹一句:天意弄人!她说:“回皇后娘娘……”她想说什么?她竟然也不知道…… 皇后说:“你若坚持不承认,本宫不会逼你。说这些话是怕你心中对皇上有什么误会。我恨过你,说服过自己,一切缘来缘散自有它的道理,看你如今的样子,怕是也还有什么苦衷……若是你能解开心结,回到皇上身边,本宫就是走,也走得安心,皇上……就交给你了……” 她的气已是断断续续,永乐哀求道:“您别说了,身子要紧!”皇后轻轻地说:“不说了,本宫想睡一会儿,你起来吧……”她缓缓地闭上眼睛,永乐的心一沉—— 赶紧起身探其鼻息和脉搏,还有微弱的跳动,她松了口气,为皇后盖好薄被。 抬头时,不禁吓了一跳! 皇上……不知何时已站在屋内,他盯着她,绷紧了全身的细胞,他的气势慑人!永乐倒抽一口气,上前跪拜请安…… 天热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呼吸也变得极其凝重。 皇上冷笑一下,说:“朕找了你这么多年,原来你竟然就在朕的身边……”他的脸上有隐忍着的失落,“在皇后身边多久了?”永乐答道:“四五月了。”他目光悲切,“四五月,这么久了,朕居然没有遇见你——你是存心要躲着朕?为什么?” 为什么啊,回不去不是她所愿,她一直未料到还会继续呆着这里,如今要保护好小皇子,更加不能被他知道……但是这些,都不能对他讲! 皇上又问:“这些年,你去了哪里?” 永乐在心中讲了千遍万遍“对不起……”,她不想再撒谎了,但是——皇上上前,扶住她的双肩,在她脸上搜寻着答案,“见到朕,你连一句话都没有吗?” 狠下心,她说:“皇上,民妇如今已嫁人生子……”“嫁人生子?嫁给何人?”他的语气充满质疑,“让你在京师等朕,你却嫁人去了,嫁给谁?”他手上的力道像钳子一样,双肩已被他捏得麻木! 永乐下跪道:“请皇上恕罪!”他压抑着即将喷发的怒气:“恕罪,恕罪,你也知道自己有罪吗?你让朕日夜为你担心,派人四处打听你的下落……那个人究竟是谁?朕倒要好好看看!”永乐的心一阵绞痛,她喊道:“他死了!” “那你的孩子呢?朕也要看看,他到底像谁!” 永乐颤抖着跪着前进两步,“我求求你,放过我吧,放过我们母子吧!以前的事,过去了就过了,都忘了吧!如今我是货真价实的寡妇,我们孤儿寡母不容易,只想过平凡安稳的日子!皇上,民妇求你了!” 他怒道:“你竟然——”一脚踹在一旁的花瓶上,花瓶倒地而碎,那碎片零落一地,像极了两人爆炸的心…… 皇上拂袖而去。 永乐坐在地上,溃不成声…… 再见小皇子 她好恨好恨自己,为什么他们会到如今这个地步,相爱的两个人只能相互伤害吗?是她自己一直都错了?可是,她明明是爱着他,敬仰着他的,可是,又为什么,很多话不能说,无法说! 想了千次万次他们再见面的场景,没想到是这样,一地瓶碎…… 皇后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皇上与刘御医都在。 皇后对皇上说:“……臣妾的病,御医们已经尽力了……还请皇上不要降罪于任何人……各人生死有命……皇上……臣妾先走一步,你要——保重……”她想将视线移到永乐身上,可是脖子已无力转动,眼睛已睁不开了,她的手缓缓撒开…… 她走了…… 宫女们哭起来,公公高声宣布着,丧钟敲响了。 皇上难忍心中悲痛,握着她已然冰凉的手,永乐看到他颤动的肩膀,心也颤抖起来。 冰雪聪明如皇后,她竟然早就猜到了李李氏就是永乐,她也知道皇上心中最牵挂的那个人就是永乐;善良大度如皇后,她竟然为他寻找与她相似之人,她竟然期盼永乐敞开心胸回到皇上身边,为她继续照顾他…… 可是李永乐啊,连这样简单的事你都做不到!皇后想移到他身上的视线在半途戛然而止,她庆幸自己没有看到她托付的眼神……因为她做不到啊…… —————————— 要论罪的人,依然被关了起来。永乐独自被囚禁在一间房子里。 想起那日她问刘御医,为何明知人之将死,还要论罪?刘御医说:“很多疑难杂症,大夫都会辞谢不治,就是因为治不好会论罪。老夫拿这个问题问过刑部尚书大人,他以将官打败仗来比喻,战败者斩,千古不变,这样想起来,也似有几分道理。” 说是这样说,永乐还是觉得毫无道理。上次有燕王相救,这次呢,会不会终究逃不过? 夏日最闷最闷的时刻过后,就是倾盆大雨。这场雨来得太及时,洗刷了皇后病逝带来的一切沉闷,让永乐的心清凉了起来,不再烦恼于如何论罪这样的问题,若是皇上下令处斩她,她不会有任何怨言。 倚在窗边,看着宫灯被风雨倾袭,摇摇摆摆,忽明忽暗。思绪不自觉地又被拉入了曾经的某个雨夜,那个她绝对可以肯定爱她至死无悔的男子,撑着伞站在黑暗中,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她的世界……他对她说,在给我答案之前,不许对别人用情…… 现在的她,对这样霸道的话语依然会报以一笑,感情是自己控制不了的,什么都可以给你,就是给不了爱……“吱呀”一声,门被推开。皇上负着手站在门前,永乐对他灿烂一笑,这样的梦境,出现不止一次了吧。 他走到她身边,问:“想起了以前的事?”永乐点点头,侧头打量他,笑说:“这样尊贵的衣服穿在你身上,就像是天生属于你的。老天也是帮你的,你会是一个很出色的皇帝。”他盯着她的样子,面带疑惑,“你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 她说:“我经常会梦见这样的你,从小我就敬仰你,长大了居然能见到你,哪怕现在只是梦到你,我也觉得很幸福了。不管你如何论我的罪,我都不会有怨言,若是死在你的手中,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呢……” 他拥着她,低声说:“朕不会处置你,不会让你死的。朕要你以后都留在朕的身边。”她在他的颈上摩挲着她的头,“你要么处死我,要么放了我……”他喃喃道:“你真是个狠心的人,对朕狠,对自己也狠……” 最好听的声音是风雨声,滴在心间那么清凉,比风雨声更好听的声音,是他的心跳声,一下一下,那么笃实…… 清晨。婉转的鸟叫声唤醒了永乐,她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全身滚烫。挣扎着坐起身,却发现一阵眩晕,发软无力,我发烧了吗?她摸摸自己的温度,又号了号自己的脉数。 一位宫女推门而入,她说道:“李夫人,您醒了,趁热喝了这药,发汗散邪……”永乐一脸惊讶,“你是怎么知道我——”宫女笑道:“昨夜您病得可吓人了,皇上召御医进宫为您诊治,给您用冷水敷了一夜,你才稍微好点……” 永乐觉得更加不可置信,“你说——皇上也在?”宫女甜甜地笑了笑,“皇上一直守在夫人床前,天亮了才离去。御医说您是最近操劳过度体虚,急感风寒所致,没有什么大碍。” “娘!”清脆而又熟悉的声音传来,永乐一阵心惊!从门外奔来一个小男孩,冲永乐喊道:“娘!”顿时脑中轰然一响,她想秘密保护的小皇子,竟然还是被他找到了! 念文奔到床前,问:“您生病了吗,娘!我好想你!”永乐抱着他,又是激动又是恐惧,“娘也想你!念文,你怎么来了这里?”念文说:“不是娘派人来接的念文吗?” 永乐只有点头,“是,娘想你了,想看看你……这几个月你过得怎么样?跟师傅都学了些什么?有没有不听话?”念文摇头,“我很听话的娘,药铺里的药我都认识了!师傅还给我讲哪些药是主治什么病症。”永乐笑笑,“那你跟娘说说,都有哪些药材,主治哪些病症……” 念文靠在她的身边,细细数起来。 宫女笑着放下药,轻轻退出去。刚要轻轻带上门,一只手制止了他,抬头看见来人,刚要请安,来人示意她噤声,挥挥手,让她先下去。他静静地立在门前,打量着屋内,他的面色沉静,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永乐微笑着点头,眼中却洒满担忧,皇上到底知不知道他就是小皇子?把他接进皇宫,有何用意? 抬头看见门前的人,倒抽一口凉气! 她努力地想要起身请安,却一下子瘫坐下去。皇上上前几步,像是伸手欲扶,瞥了一眼愣住的念文,还是收回手去。永乐推着念文,“给皇上请安。” 念文杵在那里动也不动,他瞪着面前的朱棣,不发一言。 谁人没有恨呢,我也恨你啊…… 他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几岁的小孩童,不再像以前那么好哄,他瞪着皇上的眼里是疏离的冷漠,是刻骨的仇恨,是一身的怨气。 ……灾难随时可能降临……不要有仇恨…… 永乐揪着一颗心,要从床上起身,她要下跪,求饶……她要在一切都还来得及阻止之前——但是,无力的她从床沿上摔了下来,念文去扶她,“娘——你走开!”他对着上前的皇上吼道,“不要过来!” 这个穿着黄色龙纹便服的人就是皇上对不对,接他的人虽然没有告诉他这里就是皇宫,但是他是从小在皇宫长大的,他生活了五六年,早就记事了!他知道,普天之下,只有皇上一人能穿着明亮的黄色,只有他的衣服绣着龙纹…… 永乐咳嗽起来,她一把捂住小皇子的嘴,“念文,忘记娘跟你说的了吗……你送了六礼,拜了师傅,你的药材知识学得这么好,你以后要成为一名济世救人的好大夫……你要记着,你只有我这一个娘亲,娘的下半辈子,就指望你了……念文……”她抿着嘴,对他轻轻摇头,不要有仇恨……不要…… 念文咬着嘴唇,不发一言。永乐摇晃着他,“你答应娘!答应娘啊……”她要他亲口答应她,她不想见他这个样子,她只希望他平凡地长大!可是这孩子,就是不说话,他将自己的嘴唇咬出血来,都不肯吭一声,不肯点点头…… 气急上脑,永乐晕了过去…… 为何在梦里,那倔强的孩子,在渐渐离她远去……不要…… 醒来时,床边只有皇上一人,“念文呢?”永乐小心翼翼地问,她感觉到他身上渗人的寒意,他说:“你入了皇宫四五月,都避朕不见,你居然——替他养了这孩子四五年……”他的面容在轻颤,他话语悲切:“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永乐担心:“你是不是把孩子囚禁了?”她盯着他的脸,她希望他说不,心却无止境地往下沉,沉入无边的黑暗……“你一定要这样做吗?他只是一个孩子,他的父皇希望他平凡地长大,做个安分守己的老百姓!你一定要如此残忍吗?” 他冷笑,“做个平凡的老百姓?他做得到吗?他血液里都流淌着仇恨,他——”他无法说下去,因为她没看见这个小皇子是多么地残忍!他对着他吼道:“……人人都说你是贼,你逼死了我的父皇和母后!……”只有你一人坚信着皇位是老天都要授予朕的,人人却说朕是贼! 这小皇子,后患无穷!他要将他永远囚禁起来,一直到死! 他压抑着愤怒,对永乐说:“朕意已决,你安心养病吧!” 永乐全身无力,可是依然能悲伤到声嘶力竭……一旦囚禁,永远无法重见天日,头顶上只有井口大小的天空,再也看不到他天真的笑,他快乐地蹦蹦跳跳,他不能上街,不能成为一名大夫……小孩子有什么错,为什么要剥夺他的自由?他不过是生在了皇家,他不过是恨了你,可是,谁人没有恨呢,我也恨你啊…… 昏昏沉沉,迷迷糊糊,颠颠倒倒,一切都不再清晰,就这样走了吧,这样走了也好,不吃饭不吃药不睁眼…… 皇上还是每日都会来看她,他已经失去皇后了,他不想连她也失去,可是她,为何要恨他……他可以好好照顾她,可以给她名分和承诺,她为什么却离他越来越远了…… 每次来只能轻轻地叹气,他希望和她好好聊聊,不要带着俗世的仇恨。他握着她消瘦的手,“以前的你像月光一样清冷,不沾俗事,……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个样子……” 永乐的泪终于流了下来,她睁开眼,静静地打量着他,她的目光像月光,静静地在他身上流淌。他不称朕,把自己的身段放的这样低,他只是要跟她说说心里话。这是永乐爱着的他,他们是平等的。 她说:“有这样的一个世界,每个人生来就是平等的,他们的身份没有尊卑贵贱之分,只要努力,每个人都能获得自己梦想的东西……谁也没有权力去决定另一个人的生死,没有权利去干涉别人的生活……我心中一直有这样的一个世界……” 他说:“几千年来,封邦建国,王权至上,人生而有贵贱之差……人世便是如此,由不得我们……成王败寇亘古不变……你心中的世界,是天上,不是人间……” 永乐对他轻轻一笑,朱元璋出生布衣,东征西战终于称王,却还是依循了前人的旧路,连王侯都容不得,他的儿子,当然不信,而这样的世界,几百年后就初具规模……哪怕现在让她做了世界的主人,她也不会轻易去决定别人的命运…… 她说:“我从小就是一个孤儿,一个好心的奶奶将我养大,乡亲们对我们都很好,我有吃穿,能读书,学得一技之长……我发誓要回报这份恩情……建文帝虽然要削你藩,但几年的战争,他始终对你有不杀之恩,他的遗孤,你就不能网开一面?” 他说:“若是任由他削了我,我的下场就是被囚于一室,苟活着不如痛快死,他不杀我,就是他的弱点,也是他的后患……所以,我不会犯和他一样的错误……” 她理解他,但是无法原谅他,那个小皇子是她一起生活了四五年的人啊,她看着他一天天长大,自从知道回去无望后,她就真的把这孩子当做自己的目标,他们有过那么多的欢笑与眼泪,他们已经有了深深的感情……虽然苦,但是幸福很踏实…… 她无法原谅他摧残这样一个鲜活的生命,她请求道:“若是我这次死不了,你就将我送到佛门清净地……” 他说:“我会给时间让你好好调整心情。一切我都会安排好的。”他深深望着她,那里爱意无限,永乐的心竟然一片柔软。 徐娘半老 晚霞已满天,又是一天过去,就快入秋了吧!算算来这寺中住的日子,已近一月。 “夕阳阁远树,暮云散澄江,不见荡舟人,空对白鸥双。”永乐轻轻吟着这首《绿洲曲》,看着这夕阳染红的半边天空,想起了最初最初的日子,那是她第二次见到朱棣,是在这样的黄昏,他深邃的眼神,第一次触动了她的心。 住持说:“论诗如论禅,禅道惟在妙悟,诗道亦在妙悟。”这是主持所作,永乐没有想到这个不安分的和尚还有这样的文采。他一生在佛门,应该也有青春奔流的日子吧。如今人已迟暮,奋斗过,经历过,句句话都蕴含着禅理。 有如此绚烂的夕阳,云蒸霞蔚,在这人世间弥漫开来,镶在林间,撒在江面,无限瑰丽而又清淡,小舟无人,白鸥双飞,好一片人世间的美景……永乐自知不是有满腹诗情的学生,但是这首简单的诗所说的道理她还是参到了。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住持说:“凡人正是因为有执著心,分别心,才会有痛苦,这首诗着眼虽是自然山水之境,不涉佛语,却入禅味。姑娘若是能修不住心与平常心,自然能获得解脱……”永乐笑道:“世事无常,如何能去留不在意,保持内心的平静?” 世事真是无常,她从孀居人摇身一变,成了姑娘,此次是奉旨换身份,她现在的名字是徐妙锦,身份是已故徐皇后的妹妹,没想到她还是成了传说中的徐妙锦,那个子虚乌有的人。快四十的人了,接下来的生活应该也不会很平静吧。 想让自己清净,却被他安排住在这里,道理虽然是佛家的道理,但是谁能担保不是他授意为之?自然法则都是物竞天择,只有强者才能活下来,难道你看到食物链,你也要悲愤吗?强者吃掉弱者,就像老虎吃掉小白兔那么自然,这就是他要告诉她的吧。 —————————— 正在房内翻看经书,不想进来了一个让永乐惊喜的人,马司宫! “是永乐妹妹吗?”她问道,脸上有隐隐的不确定和即将爆发的欢乐。永乐起身,奔到她面前,“是我啊,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回家乡去了吗?”马司宫说:“这话我也要问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回家乡去了吗?” 两人执手坐下,马司宫说:“如此看来,我们的推断有误?陨石和陨石雨无法转换时空?”永乐摇头,“可以,但是,需要机缘。”她说了那日大致的情形,马司宫睁圆了眼睛,“你是说,建文帝没有死,你看着他消失的?” “这样的消失和死没有分别,也许老天的选择才是最正确的,对于他来说,这个结果最好不过。”“那你呢,这些年都是在这寺内渡过?皇上对你——” “皇上对我礼遇有加,皇后病逝,他没有降罪任何一人,如今允许我住在这寺内,我已经很知足了——姐姐你呢,怎么会在京师?”马司宫叹口气,笑说:“这次又是奉旨进京,皇上让我继续担任司宫尚宫。”“挺好,姐姐如此有才,埋没了实在可惜。” 马司宫将她板正,“让我好好看看你,这些年不见,你好像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越来越有韵味了呢!”永乐脸一红,“我现在这个年纪在这里,就是做奶奶的人了,哪还能跟以前相比。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本来是来寻住持的,方才见着你和住持在一起,便直接来寻你了,看看究竟是不是我的永乐妹妹!”永乐叹口气,“我还是我,可是已不叫永乐,奉旨改名了。我现在叫徐妙锦,是已故徐皇后的妹妹。可是姐姐你看我,都半老徐娘了……” 马司宫戳了一下她的额头,“都说你越来越有韵味了,比起以前来,有风情了!有的人经不住岁月,可有些人啊,非要岁月来雕琢……”两人噗嗤笑出来,永乐道:“见着姐姐跟见着亲人似的,我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那我以后多来陪陪你。”马司宫又询问了分别这些年的事,永乐也问了一下她的情况,两人说着说着竟忘记了时间,外面天已全黑,要掌灯了,永乐说:“天也留人呢,姐姐今晚就在这里住下,明日再下山吧。” —————————— 送马司宫出寺的时候,依依难舍。“好啦,就到这儿吧,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着呢。”马司宫笑笑,“跟惜别的小夫妻一样,又不是不见了。” 永乐笑答:“在这里,姐姐既是亲人,又是我唯一的好友,我没有丈夫,你可是比那丈夫还要亲呢。”“你这嘴可真甜,改日姐姐帮你做主,为你寻一户好人家……” 从寺门口进来几位公公,为首的是皇上身边的张公公,他们径直走到永乐面前,“圣旨到!徐氏妙锦上前听旨!”永乐与马司宫都是一愣,赶紧跪下听旨。张公公朗声道:“传皇上口谕,已故徐皇后之妹,徐氏妙锦,兰心蕙质,深得朕心,欲聘娶,继中宫。” 马司宫惊愕地望向永乐,永乐一下子愣在那里,一月未见,他竟然稍来这样的口谕,她这是在求婚?他难道真的认为她已释怀? 张公公说:“徐姑娘,这是皇上让奴才捎的口谕,你有什么话让奴才带回去的?”永乐问:“这是皇上的口信,不是圣旨吧?”张公公颔首,“皇上让奴才告知姑娘一声。”永乐默了一下,说:“那就麻烦公公帮民女带回口信,民女不堪上配圣躬。” 张公公的脸色一下变了,面露为难,“这——”也许他没有想到她拒绝得这么干脆。永乐说:“承蒙皇上错爱。这就是民女的回话,请公公代为传达。” 张公公叹口气,转身离去。马司宫扶着永乐起身,她担忧道:“虽说这只是皇上的口谕,可这跟圣旨没有区别啊,你就这样断然回绝,是不是不妥?” 天子求婚 还能有什么不妥,对抗他已不是头一回了。如今他连求婚也要假借他人之口,是不是太没有诚意了?永乐说:“我这桃花开得也太迟了,就算是美人,也已迟暮。充实皇上后宫的人还少吗,我没有心力。” 马司宫嗔道:“我的妹妹你怎么这么傻呢?皇上给你这个身份是做什么?你忘了你说的徐皇后当初的目的,你忘了她最后的托付?何况听刚才皇上的口谕,不是让你去充实后宫,而是掌管后宫……” 永乐说:“那我就更不能去了,在后宫好不过在佛门,要我选,我宁愿常伴青灯。”“真是个傻妹子。我也不劝你了,你自己好好想想。”马司宫边说边与她道别。 可是永乐的思绪烦乱了起来,她这是口是心非吗,她气的不是他一意孤行的行为,而是他借别人之口来讲这么重大的事……如今,最好的结局难道不是跟了他?活到现今,还不都是有赖他的庇佑……心中的那两个永乐啊,又跑了出来,让她一整天都心不在焉。 寺内的树叶落满一地,那唰唰的扫地声一下一下……她看着叶子被扫到路旁,看着扫地的僧人手握竹帚的神态,是不是也带着某种禅味呢?很多事想多了,脑袋竟然变得一片空白。她走到僧人面前,行个礼,阿弥陀佛。僧人回礼,在目光接触到她脸上的那一刻,竟有一丝动容。 这个僧人,已经很老了,但是他的眉目间,隐约透出一股俊朗,似曾相识。这个意外让永乐突然间忘了自己是想说什么了,她怔了怔道:“师父,能不能让我来替你打扫……”那老僧握着竹帚,面色沉静如海,他双手合十行个礼,让开一步,继续一下一下地扫起来。 永乐看着他孱弱的背影,心里竟然有想哭的冲动,她不明白这是怎么了,为何对一个素未谋面的老僧有这样的感触?他扫完了眼前的树叶,身后无声无息地又飘落下一些,也许人的烦恼就像这树叶,总是扫不尽。 姚住持迎面走来,他行个礼,阿弥陀佛。“皇上即将聘娶姑娘,老衲是不是要先恭喜恭喜……”他的笑声响亮,这话让扫地僧怔了怔,扫地的声音戛然而止,永乐心中也是咯噔一下,她回头看着那老僧,这异样的感觉挥之不去。 那老僧停帚的反应如刚才一闪而过的动容,很快就被他用沉静如海的一切掩盖了。 住持看了一眼那扫地的僧人,“这位弟子是一年前到寺中的,他是个哑巴,法号了然,是老衲起的,他以前的经历,从来没有人知道……” 扫落叶的声音一下一下击打在永乐的心上,她没有听见住持都在说些什么,也早已忘了眼前的难题,这个哑僧,有过什么样的经历? —————————— “……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 每日都要将这心经诵上几遍,诵读的时候,心中最为清净,可是今日却有敲门声打扰了这一切。 她瞧了一眼来人,未立即起身,继续诵读经文。来人在她面前盘腿坐下,他静静地打量着她,聆听着从她嘴中蹦出的每一个字。 岁月流转,竟然沉淀出惊人的美丽,波光粼粼的潮水退去,她是蚌壳内玉莹润泽的珍珠,她的光芒从来不夺目,可是自有吸引人的风采,她不谄不媚不争不柔弱,永远是超脱尘世,冰清玉洁的…… 她被他盯得慌乱了心神,放下经书,欠身道:“民女参见皇上。”他笑道:“朕来是要亲自问你,为何今日要回绝朕?”永乐说:“皇上要亲自问个原因,为何不亲口说出那番话?” 他笑着默了一会儿,缓缓道:“朕问你,愿不愿意入主中宫?”“不愿意。”“朕已亲口询问,为何还要回绝?” “皇上不过想要个皇后,还需要低声下气地问询吗?后宫有姿色有能力的妃嫔大有人在,哪怕皇上想要尽全天下的女人,也没有人敢说个不字。”“……可是你回绝了。” “若是你以皇上的身份命令我,我也不敢不从。”“你非要逼朕这么做?” “皇上问询我,自然是希望听到我真心的回答,强权可以限制人身,却掠夺不了人心。”“…………” “若是一道圣旨就替我决定了我的一生,我宁愿在后宫念经,不过是换了个地方,没有区别。”“朕不过是让你到佛门之地清净清净,不是想要你就此成为佛门中人。” “所以,你应该让我自己选择。”“…………” 她气定神闲,她已经吃透了他,还是……根本就未将他放在最重要的决定位置上?她要自己做出决定……皇上的心揪了起来,若是答应了她,她决定此生离他而去,怎么办? 她望着他故作镇定的面庞,他们都已不再年轻,不是一时情感冲动,他是真的要来给她名分和幸福来了,这辈子,不会很长了。 狭小的室内,只有一张矮几,油灯的光小而温馨,不时发出哧哧的声音,矮几的两侧,他们无言对视,他揪着一颗心,她酝酿着即将破嘴而出的话语。这是早就想好的决定,他终于心平气和地问了她,这些话,她可以骄傲地说出来。 “皇上,如果让我自己决定,我会选择留在你的身边,而不是去后宫。”他一脸疑惑,这有什么区别吗?她说:“区别就是,我不需要任何名分。”名分,不是天下女子都要的吗?以前他给不了,但是他发誓要保护好她——永乐盯着她的眼睛,像是猜到了他的内心,“我只希望呆在你的身边。” 传说皇上性事不举 话一出,竟发现自己还是逃不过这张情网。她不是打定主意了要去常伴青灯吗,为何话锋会转向此……可是,她能说出这样的话,不同样也是骄傲的吗…… 他不解,但还是轻轻地笑起来,“有你这句话,朕此生不会再立皇后。” 两个人,在这张矮几前,像是私定了后半生。 —————————— “你真的拒绝入主中宫,而只是入宫伴君?”马司宫一脸不置信,“再强的女人,一辈子都希望有个好归宿,你不要白白断送自己的幸福啊。” 秋天已经来了,脱离了闷湿和燥热,心情也明快了许多。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与天气无关,而是有些人终于敞开了心扉。 永乐笑道:“我这样的选择才最正确,我有自知之明,哪怕名义上是徐皇后的妹妹,可毕竟不是出生大户人家,管理后宫,母仪天下,我没有信心。再说,宫中规矩多是非多心机多,我很自私的,只希望能守望自己的幸福就行。” 马司宫摇摇头,“你要是心中不怨,就不要让自己以后后悔。”“我是没有料到会一辈子呆在这里,早知道是这样,我不会到现在才考虑自己的归宿。” 寺中的这片树林很是清静,平时永乐都会来这里散散步,不过今日凉亭中,好像已有了客人,看上去阵势华丽,不像一般人家。永乐对马司宫说:“可惜被人抢先一步——姐姐,我们走那边吧。” 那凉亭中人派了小厮来请,“这位姑娘,我家主子有请。”永乐问:“你家主子是谁?”那小厮答:“我家主子说,姑娘去了自会知道。”永乐看一眼马司宫,马司宫说:“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心中有疑惑,毕竟她平时不爱结交朋友,认识的人也不多,谁会请她?她看起来还不像是一般人。那主人背对着她,是位女子,只听她说:“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没有变,远远看去,还是那么令人讨厌。” 她缓缓转身,唇角挑起一丝笑,永乐差点没认出她来,“民女参见王贵妃。”她轻轻抬手,“免了!”示意她坐下谈话。侍女上前倒了杯菊花茶,王贵妃说:“你们都到远处候着吧,本宫要与老朋友好好叙叙。” 她不应该是在宫中的吗,怎么到寺里来了?王贵妃抬眼见她仍是站着,自己也起身,“都快成皇后了,以后本宫还要叫你一声妹妹,每日给你请安呢,你现在不坐,本宫也不敢坐,要是日后你找本宫的不是可怎么办……没有皇上的宠爱,连娘家这个靠山也没了,以后还需要妹妹多照应着……”永乐对她的话嗤之以鼻,却不得不依然恭敬地说:“贵妃娘娘多虑了。”王贵妃笑笑,“本宫以为你死在晋王府了,没想到还依然活着,依然还能让皇上对你另眼相看。本宫也要对你另眼相看了。吴姐姐徐皇后都看不到你今日的能耐,不过,你也没赶上好时候——” 她小声说:“如今的皇上可不是当年的王爷了,他能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可是却无法享受正常的鱼水之欢……你应该还不知道吧?”永乐一惊,王贵妃叹起来,“本宫已失宠多年,如今后宫的妃子们更难有机会,此事迟早纸包不住火。” 这事永乐心中自然明白,她选择留在他身边,就是要保护他,也保护更多的人,如果这位王贵妃嘴巴还是这样不饶人的话,迟早会害到自己。 永乐说:“我以为过了这么多年,贵妃娘娘会变得聪明一点,有很多人你得罪了没有关系,可是有些人,你是一定不能得罪的——不管挑起话事的是不是你。” 王贵妃有些发怔地看着她,确实有些话说出来大为不妥,但她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这张嘴,“今日见你,并不是要与你为难。一月前,家父去世,皇上恩准本宫回乡奔丧……前些年,我最喜欢的妹妹,得瘟疫走了,后来是我娘,如今又是……”她有些动容,但还是强撑着尊贵的面容。 永乐安慰道:“娘娘请节哀。如今后宫之中,贵妃您的资历最深,膝下有公主驸马,算起来也算是最幸福的人了。” “呵——”她冷笑两声,“参不透生死,却逃不脱生死,参不透情爱,也逃不脱情爱。想当初,本宫的确恨你,命人将你引入禁园,居然都不能让他对你下狠心,那个时候他应该就对你有情了吧?” 做这件事的人,居然是她……很多人嚣张,永乐以为他们都只是做做样子,她经常认为害人的人会让别人看不出,没想到她还真是个泼辣性子,巴掌是她扇的,陷阱是她布下的,刑杖也是她派人去责罚的…… 永乐在心中苦笑,都说了自己不是一个善于与人斗争的人,连敌人在哪儿她都摸不着。王贵妃说:“听说皇上有意让你入主中宫,你拒绝了?为什么?” 永乐说:“因为那不是一个令人快乐的地方。那里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你敢抗旨,不怕皇上降你的罪?还是你有把握他不会责怪你?” 永乐昂起头,对上王贵妃的视线,“我不想成为他的妃子,只想做他的女人。”王贵妃由惊讶转为无奈的笑,“……你确实最有心机。本宫佩服你……”永乐说:“谢谢贵妃娘娘善意的提醒,皇上龙体有恙,我会贴身而治。娘娘今日所说的话,我会当没有听过。希望以后你不要因为口不择言而给自己带来灾难……” 望着她微怒的脸,永乐欠了欠身子,“若是贵妃娘娘没有别的吩咐,民女先行告退。” 关于传说中的朱棣性事不举之事,她以为还离得遥远,没想到如今已有流言……她宁愿他只是节房事,而不是雄风不在。 哑僧 金秋的桂花开得正欢,它藏在层层叠叠的碧翠之间,用它的香味来沁你的心脾,太诱惑人了。永乐最爱的便是这花了,便顺手从树上摘下一些来,放在帕中。 一会儿将这些花用盐水反复冲洗,沥干,于杯中注入滚水,加一点冰糖,盖盖焖几分钟,喝下,便可化痰散瘀治咳嗽。自从徐皇后病故,她大病一场后,落下了咳嗽的毛病。 寺内只有这一颗桂花树,却十分茂盛,这棵树有你想像不到的满身朝气,这满寺的醉人的香味就是佐证。米黄的小朵落了一地,哑僧一直向这边扫来,永乐走过去说:“可不可以,不要扫走这些落花?” 她不知道他哑了,是否也代表他聋了,她盯着他死水一般的表情,企图寻找上次一闪而过的动容,“你,认识我吗?”她终于捉到了他眼神中的一丝慌乱,哑僧不理她,兀自扫起来,永乐追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我觉得你那么眼熟?你肯定认识我的,对不对?”哑僧又一次怔住! 她有一种预感,她要抓住这稍纵即逝的东西,她不确定那是什么,但是很肯定一定与自己有关! 她一把夺过哑僧的竹帚,使出全身的力气甩出去!她明明看到过他的动容,他的惊讶,他的慌乱……这些让她莫名地揪心,莫名地害怕!“你到底是谁?”她凝结住全身的力量,低声地发出缠绕她许久的疑问…… 哑僧双手合十,行了个礼。一言不发地朝远处的竹帚走过去,拾起,继续一下一下地扫地……他将那可耻的落花一下下扫尽,那么执着的努力,虽老而孱弱,可是分明,隐忍着刻骨的怒气,那不该是一个僧人的…… 蒸腾的雾气,白茫茫一片,遮蔽了所有的视线,这是哪里……为何让人寒从心生…… 这里没有落叶,没有落花,没有竹帚,只有一个哑僧,不,没有哑巴,只有一个僧人,他清瘦,很老了,可是他的眼睛还是那么地明亮,他问:“你为什么要嫁给他?” 永乐摆摆手,她看见了自己的眼神,那里藏着惶恐,“不,我没有要嫁给他!我不会嫁给他!” 老僧人的明亮的眼睛里浮上来丝丝怨气,“他是个贼,是个强盗!他抢了侄儿的江山,他抹杀了他侄儿皇权的存在……他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他对前朝遗臣那么残忍!灭九族不够还要灭十族!他割下铁铉的耳鼻,烤熟了让其尝味……他将景清全乡瓜蔓抄……他的行为令人发指!这样的人,你也要嫁吗?” 永乐摇头,她拼命地摇头,“你错了,他不是一个残暴的人!他不是……他从来爱才,他热忱交友,他用情专一,他为自己从未谋面的生母立下无名牌位,他赡养得天花的乳母,他尊敬抚育他的生母,他爱自己的结发妻子……” 老僧人干枯的皮皱起,青筋暴露,他怒吼:“你不要被他骗了……”永乐摇头,拼命地摇头“他没有骗我,我理解他!我一直理解他!” “他起兵夺位你也理解吗?”“如果他不起兵,他只有死路一条!” “他杀方孝孺十族你也理解吗?”“那是方孝孺为了自己的名节,逞一时口快酿成大祸……若是你在那样的处境,你能不怒吗?” “……”“……” “你根本就和他是同一种人!”“我不是!” “你一直都是他的内应,你们是一丘之貉!”“我不是!……” “我不是——”猛然惊醒,发现全身大汗淋漓!这是她的梦吗?她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摸摸自己的心口,阵阵寒意,那个哑僧,究竟是谁?他究竟是谁! 在她眼中,朱棣一直是个好皇帝,他有才干,才会被视为威胁;他不反击只有死路一条;他编修永乐大典,整理文化遗珠;他开通海上航行,扩大外交;他为了北方的安全迁都北京,甚至几次亲征漠北;他勤政,高瞻远瞩…… 他兢兢业业地在做一个好皇帝,你们为什么要诋毁他! —————————— 马公公从西洋回来,带给朝廷一片喜气。他早已被赐名为郑和了。永乐见皇上的眼中尽是欣喜之情,在偏殿接见了出使的一众人,又要设宴款待。 郑和还是亲切地称呼永乐为姑娘,“此次下西洋,历时二十八个月,到了占城,归港等地,对各国表达了友好交往之意,也得到了各国的盛情接待……姑娘曾说我们脚下所踏之地是圆的,若是从此地出发,需要多少年才能再回到原地呢?” 永乐笑起来,那是在王府为良医时与他随意所侃,那时的他还以为大海远处无岸……她说:“当年唐朝圣僧往西求取真经,用了十几年,海上航行比徒步而行更为辛苦,以现在的物力,也许穷其一生也难以走完这个圆……” 永乐的地理知识学的不是很好,给不了他合适的建议,不过她还是画了一个大致的方位地图,告诉他哪里都住着一些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地方,以及纬度经度的差别…… 一番谈话让郑和更为惊讶,“姑娘的这些奇思妙想从何而来?”永乐不好与他说明,只是搪塞道:“我的这些话,你就姑且听之,以后航行的时候,做个参考。” 郑和点点头,“一直觉得姑娘与众不同,姑娘能回皇上身边,是莫大的圆满……”他回忆起以前的战事,“奉天靖难三年之战,有两次皇上几乎陷入绝境,姑娘的信,给了皇上很大的鼓舞……其实在很久以前,皇上待姑娘就一直不同……进入京城之后找不到姑娘的下落,皇上担心姑娘遭遇不测,派了不少人四处去找……姑娘对于皇上来说,有不同于其他人的意义,如今能随身侍奉……” 他说着说着竟然感动起来,若没有那么深的主仆情意,怎能感同身受。永乐笑笑,“过去的就过去了,皇上一定会是个千古圣君的……”她一定会为爱着的人,做一切她能做的。 **散 冬日黑暗的宫城内,一组五人的更鼓房太监轮流爬上了玄武门,敲起了夜鼓,四更时分了。永乐瞧了瞧身边的皇上,睡得正香,此时,直殿监太监已捧着时辰牌过来,要早朝了。 昨日入夜她便被叫了过来,为皇上按摩劳碌了一天的身子,然后皇上便留她在这住下了。整晚,他只是抱着她,两人静静地躺着,好像他最爱享受这样的宁静。那时在永乐脑海中萦绕着的,只有“岁月静好”这四个字。 她轻轻地在他耳边唤一声:“皇上,该早朝了。”这是不是普通人家的幸福,妻子在早上唤醒酣睡的丈夫。永乐从床上起身,皇上也梦醒了。 奉御净人已准备好沐浴的热水,提灯照亮了整个乾清宫,永乐服侍着皇上入澡盆,没有让任何人帮手。她轻轻地为他擦洗着身子,这些天,她真的见识了他有多么的辛苦,做一个皇上真的不容易。想起刚入宫见到朱元璋的时候,他的身上粘了那么多的纸条,像羽毛似的,那每一张纸条都是一件要事,处理一件,摘下一张。在这方面,他有他父亲的优良传统,一切事做的虽累,但是井井有条。 皇上轻轻地问她:“晚上睡得好吗?”永乐笑着应了一声。其实她一夜未睡,她有好多好多的事需要去想,去安排,但是却不允许自己就这样浪费呆在他身边的每一份每一秒。 沐浴完毕,过来两个奉御净人,一个擦干和梳理他的头发,一个修剪他好看的髭须和长长的胡须。永乐立在一旁静静地打量着他,皇上则低头沉思着。房内的炭火发出噼啪的响声,像极了很多年前,他们在边境的时候。 ……她颤抖着为他宽衣,他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坐在他的腿上,轻声道:“今晚就留在这儿吧。”……那时的她诚惶诚恐,竟然害怕得晕倒在地,应该没有想到多年后的今天,当他再次这样说的时候,她已是非常非常愿意了。 漱完口,皇上恩准她与他一起用早餐。如果可以,永乐真想每日亲手为他做早餐。他对着她笑问,“太早用膳,没有胃口吗?”永乐笑着摇头,她的面容是那样的娴静,他伸出手来,轻轻地抚摸,“做近侍宫女,实在是委屈你了……” 谈什么委屈,那是永乐自己要求的,她要每一日每一日,尽可能多的留在他身边,服侍他,照顾他,看到他,听到他,她还要——望着皇上含笑的眼,她轻轻地摇头。此时,刻漏房的太监在门外唱道:“启禀皇上,五更天了!” 穿上龙袍,他要先去华盖殿接受内阁大臣和宫廷执事人员的参拜,然后才去奉天殿举行早朝,然后还有午朝,晚朝……各府部有那么多的事要当面禀奏他,他每天是这么这么的忙…… 在南方这湿寒的冬日,最折磨他的就是他的风湿,从他救她出晋王府的那个时候,她就知道他的病不可能那么轻易地就好,后来又是几年征战,越发严重了。永乐轻叹一声,她要到御药房去。 御药房这里设有皇上单独的房间,永乐命人烧上炭火,确保房间内是暖暖和和的。然后检查了一下放置在房间内的小药丸,她拿出一个没有见过的药丸问今日当值的近侍御医,“这是什么?”那御医神色有点闪烁,吱唔着答道:“……合……合欢散……” 永乐将装着合欢散的雕花木盒合上,“皇上现在的身体,不适合吃这些药丸。还有吗?”御医面楼难色,“这——这是几日前皇上亲自下命令制作的——”永乐将盒子递到他的手上,“先收起来,皇上那边,我自会解释。” 思索一下,她对近侍御医说:“皇上的气血循环较差,平日里国事繁忙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夜间有盗汗现象……一会儿你们细细给皇上把脉,认真确认,最近天气湿寒,不然皇上的风湿痹症很容易发作。” 近侍御医应下了。他瞧着这位皇上钦点的近侍宫女,听说她也略懂医术,曾为皇上的贴身良医,料想她这番话定是在提点他。 皇上的早朝很晚才散,散朝后便直接朝着御药房来了。两位当值的近侍御医忙迎上前去,跪诊左右手。然后两人换边,再细诊一遍,互相交换了意见。永乐进门来,皇上展开笑容,招呼她上前。 两位近侍御医推出房间,列出药单,司药人员便去配药,煮药。 永乐轻笑着请安,“奴婢刚才到御膳房走了一趟,今日有皇上爱吃的砂馅小馒头、香油烧饼、燌羊肉、清蒸鸡、椒醋鹅、烧猪肉、猪肉撺汤……”皇上点点头,“你忙了一上午,累了没,过来陪朕坐坐。” 永乐不敢坐,她说:“皇上前几日是否命人特制合欢散?”皇上的脸色微变,“你如何知道?”永乐说:“皇上现在的身体不适合强行服用这些药丸……”他语气渐冷地说:“这类事你就不要操心。” 他的样子,是上来了怒气,永乐噤声。他的神经一直很紧张,这类事情,如何才会变好呢? 近侍御医端来熬好的草药,永乐上前接过,她与御医先行试药,皇上说:“这种事情让公公们做即可,你没必要亲自试药。”永乐答:“皇上的龙体关乎社稷,奴婢只是略尽微薄之力。”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确认无误后,永乐服侍皇上服下了另一碗。 午休的时候,他单独叫了近侍御医进去。过了好久,近侍御医才出来,永乐想知道究竟说了什么事,是不是与合欢散有关,御医微叹一口气,“为皇上诊脉,发现确实如您所说,皇上的身体不适合服用——但皇上还是要回了合欢散。” 好笑,本宫竟然得罪不起一个宫女! 女人的温柔与善解人意永远是男人内心深处寻求的,他们再强大也需要被肯定,不断地被肯定……永乐的一番话彻底点亮了他的小宇宙!他真的是好久没有释放过,没有开怀过,没有如此自信过了!这个女人,就是上天送给他的最好的礼物! 他一直寻求的安宁,原来并不是安静,而是内心深处的自信…… 过去的让它过去!他的身体迸射出的激情,是在未来的岁月里,他傲视天下的信心! 永乐为他感到高兴,她为他激动,他真的成功了——她热泪盈眶,他吻上她的眼,他还喘着气,但是他也是如此的激动和兴奋,他说不出更有力的话,还有什么比刚才的冲击更有力的吗……他发誓,一定要好好待她,如同自己的性命一样珍视她! —————————— 他们没有在生命的最初遇见,他们没有在最年轻力壮的时候相爱,但是她们可以在这个年纪彼此珍视。在东暖阁内,他拥着她静静地看着春日的暖阳,他将头埋在他的发间,那里是最甘甜的芬芳。 “皇上,关于遴选秀女之事,你还是尽早下决定吧……” 他看着弯弯的飞檐,柔声道:“朕只要有你就够了。” 永乐回身,“虽然说男欢女爱是个人的事,但是皇上的后宫却是国事……我不愿见如花的女子在这里孤独凋零一生……选还是选,但是要少,越少越好,可以吗?”他思索一下,点点头。 永乐笑笑,“自古以来,很多皇帝骄奢淫逸,不仅搞坏了自己,也搞垮了社稷。人不可纵欲,尤其是皇上,做拥后宫三千,能做到不乱己身才是真正的圣君。” 皇上叹道:“每次问你的身世,你都说出身乡野,可是看你这七窍玲珑心,朕是真的不相信。你对朕如此了解,朕却对你所知甚少。” “我会告诉皇上的,不过不是现在,要不要我们定个未来之约啊?”“不要。上次朕已经失去你一次了,不想再失去你……”他宁愿不问这前事。 —————————— 内史黄俨来报:“……民间共选五名女子,分别是工曹典书权执中之女,十八岁;仁宁府左司尹任添年之女,十七岁;恭安府判官李文命之女,十七岁;护军吕贵真之女,十六岁;中军副司正崔得霏之女,十四岁。” 此事皇上正在暖阁内批阅奏折,永乐立在一旁磨墨,皇上选女子,竟然只选了五名,她悄悄看着埋头听报的皇上,他脸上只是淡淡的神情,这些女子,在他耳中听来都是一样的吧。他思虑一下,谕道:“工曹典书之女册为贤妃;仁宁府左司尹之女册为顺妃;恭安府判官之女册为昭仪;护军之女册为婕妤;中军副司正之女,册为美人。” —————————— 后廷之地,永乐一般很少来走动,此次是王贵妃有请,她请了好几次,次次都推好像也不大妥当,顺便看看她想干嘛。 盛夏的天气,人人都愿意独自呆着凉快去,王贵妃这里好像刚好相反,热闹得很。宫女们在房间的四角都放上了冰块降暑,还是难以抵挡满屋的青春朝气。 “这位就是皇上身边最得宠的近侍宫女,你们就叫她姑姑吧!”王贵妃对前来窜门的其它妃子介绍永乐,“要想得到皇上的宠信,还得多找这位姑姑帮忙,她说一句话,顶上本宫说一百句……”王贵妃咯咯地笑起来。 永乐自认为并未得罪过她,以前还帮她制造机会生娃娃,她不感恩也就罢了,为何总是找机会损她。想是这样想,但是对这几位妃嫔还是笑脸相迎,她不想仗着皇上的宠爱横行。 王贵妃牵着她,“本宫来为姑姑介绍——这位是权妃,这位是吕婕妤……”永乐认真地记着她们一人一人的相貌和封号,看样子是新进的那批女子,每个人都热情地同她打招呼,“姑姑好!” 她们等着听她的金玉良言,永乐确实没什么好说的,皇上年纪会越来越大,身体经不住亏耗,他的障碍在她这里渐渐消除,但是很难确保不会再犯,她不想皇上声名有损。于是她说:“各位娘娘奴婢都记下了,还不知娘娘们都有哪些才艺,有机会奴婢会向皇上推荐的。” 每个人争相说了自己的特长,永乐一一记下,没想多呆,就请安退了出来。走了几步,觉得还是应该当面与王贵妃说清楚,于是静静地等在外面,等妃嫔们走了再说。 过了一会儿,出来两个,其中一个说:“那个姑姑有什么了不起,不就仗着是皇上身边的人吗,要是真有能耐,现在就不会还是个宫女,早就飞到后廷来了……呵呵……”,“另一个附和道:“是啊,宫女充其量不过是个答应,皇上叫的时候就答应,又不会升品阶……” 永乐摇摇头,女人真是天生善变。 王贵妃正在饮茶,见永乐过来,“哟,怎么去了又打转了!” 永乐恭敬地说:“奴婢请求娘娘,以后这样的事不要再叫奴婢了……奴婢帮不上什么忙。”王贵妃说:“你也知道自己是奴婢了,怎么说现在本宫也是你的主子,现在这事又不是叫你为难,皇后的位置你不坐,怎也不许别人坐了?” 有的人,就是给根杆子顺着爬,永乐冷冷地说:“若为奴婢,我也只是皇上身边的人,贵妃娘娘有大把的奴婢差遣,若是被皇上知道你喜欢差遣他的人,你说他会怎么样?” “你——”王贵妃气急,上前想赏她一巴掌,永乐避也不避。她说:“在她们面前会做好人,怎么就到本宫面前做恶人?仗着有皇上撑腰,好笑,本宫竟然得罪不起一个宫女!” 这是几时结下的梁子 她说:“以前本宫得罪不起你,如今竟然也得罪不起你,你——”她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她忘不了皇上曾经的眼神和话语,“以前你说要帮本宫赢得皇上的心,没想到你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他竟然告诉我,那是他最后一次宠幸本宫!本宫杖责了你,他竟然为了你来斥责本宫!你到底是怎样一个妖孽!?” 她的话让永乐怔住,她真的不知道皇上为了她做过这些事,那次王贵妃找她帮忙,竟然被他知道了?受杖责后,她明明被晋王救了去,难道他也知道前因后果—— ………… ………… 燕王府,桃花林。 清风摇摆桃枝,她的手指轻轻滑过琴弦,曲调如流水般倾斜出来……像是在山间的小溪,流水拂过光洁的卵石,滴滴答答甚是清凉……像是鸟儿的鸣叫,私语着倾慕之情,字字句句甜入心扉……像是月光下一望无际的大海,波浪一次一次冲上沙滩,轻轻摇晃,枕着它渐渐进入梦乡…… 抚琴的王王妃,如黛的青眉舒展,嘴角含笑,乌黑的秀发如云,抬眼看了一下来人——手指在古琴上灵动起来,时而挑时而抹,像欢快的歌曲,像簌簌而落的满地桃花,像阳光下渐渐融化的坚冰…… 燕王抬手示意护卫停步,独自走上前去。如此美的桃花林,如此美的小娇妻,如此美的古琴声,如此闲适的日子,一切都让他如此陶醉。 一刹那的心动,也许只是拨对了心中的那根弦。 那夜的他们极尽缠绵。 她曾经只奢望一次,哪怕只有一次,可幸福握在手中是如此真实,她感受到了他隐忍的爱意,一次怎么够呢,最好是一辈子。她脸上还有微醺的红晕,“王爷……你心中还是有妾身的对吧,可是为什么,这么久也不来陪妾身……” 她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可是他的心里,依然想着这几日的那痴望着他的眼神……有那么一刻,他看见桃花林中抚琴的竟然是她,那个谜一样的女人,好像总是在费神揣测他的心事,但是好像一切都是那么漫不经心…… 王王妃摇晃着他的身子,“王爷……你答应妾身,以后多来——”“够了!”他散发出微微的怒气,让她的话嘎然而止。他从床上起身,没有留在这里过夜的意思。 他说:“这是本王最后一次宠幸你。”这句话像一颗地雷在她心中引爆!为什么,一切不都是好好的吗,为什么变得这么快? “不王爷,你不能这样对我!我做错了什么吗?我只不过想要你多陪我多爱我,我只不过想要一个我们的孩子……”她起身抱住他,不希望他走,不希望他说的变成现实。“是不是有人在王爷面前诋毁妾身……王爷……” 他解开她的双臂,“你有什么闲话值得别人去说吗?” 她气道:“我只不过是扇了她一巴掌,就算事情不是她做的,她不过是个奴婢,我难道扇不得?我的事她不帮就算了,也不用在王爷面前告我一状!” 他没想到事情还有另文,王王妃讲了纸娃娃的事……他真的是怒了,“你堂堂一个王妃,竟如此刁蛮无理……本王与你之间的事,你竟然还——什么都不要说了,本王说得出做得到,以后,你该得的本王不会少了你,但这绝对是本王最后一次宠幸你!” “王爷!……”她的泪喷涌而出,只能无助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这个李良医,究竟凭什么让他这么惩罚我…… ………… ………… 王贵妃盯着永乐,“你不用拿这种眼神看本宫,本宫不用你可怜!” 永乐震惊之余,真的是很可怜她……她对王贵妃行个礼,“以前要是有什么得罪娘娘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以前要帮娘娘之事,我是真的想帮,不是对娘娘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受杖责之事虽然恨过娘娘,但是从来不知皇上为了这件事斥责娘娘……我从未想过要与谁为敌,或与人争什么,还请娘娘以后放过我,也放过娘娘自己……” 处处与别人为敌就是与自己为敌,她这一生过得很不快乐不是吗? 王贵妃对于她的话,只是轻蔑地“哼”了一声,她从来都知道自己争不过,她只是无法控制自己——特别是在看见她的时候!她说:“你走吧,本宫以后不想再看见你……” ………… ………… 燕王府。 王王妃的脸上还有着未干的泪痕,丫鬟来报说是王爷来了,她便又哭了起来,妹妹的病竟然在她这里越治越糟,有何颜面再见父母…… 燕王进屋后,只是淡淡地问她:“柳夫人的病,真的越来越重了?”他说:“戴御医受父皇之命来府为本王诊治,让他为柳夫人看看吧。”她这才发现王爷身后的戴御医,忙行了个礼,“那就有劳戴御医……” 戴御医问了一下她柳夫人的症状,陷入沉思,对王爷说:“还请王爷允许老臣掩住口鼻,以防万一。”燕王怔了怔,允许了。 戴御医诊治完之后,面色凝重,在燕王耳边附语几句,燕王脸色微变,“本王会立即派人前去打探是否属实……” 摒退左右后,燕王问她:“听说你为柳夫人的病,杖责了配药捣药煎药的一干人等?”王王妃气着说:“定是她们做事不用心才出纰漏,不过是小小一个风寒,怎么会越治越重呢?” 他怒道:“你就怎知一定是她们出了纰漏?……你真是……”他不知该如何用词来说她,“柳夫人以后只用两个丫鬟服侍即可,这屋子,以后不许任何人进来,你也不要来,听到没?” 她愣在那里,难道仅仅就是因为她杖责之事,就让她妹妹受这样的待遇?好歹她也是王爷的侧妃……她明白了,一定是因为受杖责的人里有那个人……这个李良医,凭什么让他这样对我! ………… ………… 可怜之人自有可悲之处,永乐只愿以后不要再与她照面。 谁想先出位 走到池塘边的时候,迎上来一位女子,“姑姑好!”这是刚才见过的权贤妃,永乐对她请了个安。 权贤妃说:“刚才与姐妹们在一起,都是跟着起哄而已,至于要皇上宠幸之事,还请姑姑隐了本宫所求。” 永乐不解,别人都是恨不得塞东西给她让她多说好话,为何这位贤妃独独与众不同?贤妃说:“不瞒姑姑,本宫今年十八,爹爹一直没将我许配给别人就是为了等皇上遴选之日,好能入宫为妃,光耀门楣……只是我心中已有所爱,不愿做个不孝的女儿,但是也不愿对不起他。刚才是本宫……不想与其它姐妹有不同才和她们一起求姑姑帮忙……我——本宫……” 她说得有点慌乱,大体意思永乐明白了。眼前的贤妃,比刚才那几位多了一些沉稳和内敛,但还是这样青春耀眼,她难道不知道进了宫,就只有无尽的思念和煎熬?皇上的年纪足足大过她的父亲,又能给她怎样的一个未来? 她说:“宠幸这件事情,奴婢真的帮不上各位娘娘,皇上日夜操劳国事,龙体欠佳,要是哪日召见了娘娘,还请多多体谅,也许皇上并不是想宠幸,只是找个知心的说话人,若是娘娘心中不愿,好好服侍就行,不必惊慌也不必担忧。” 听她这样说,贤妃的脸上终于开朗了,她连连谢道:“谢姑姑指点!谢姑姑指点……” 永乐行个礼离开。贤妃看着她离去的方向,终于松了一口气。 “我说看上去最老实的才是最有心机的吧!”从一旁闪出来两个人,权妃愣了一下,叫道:“吕妹妹,李妹妹!” 那吕婕妤说:“被你抢先一步贿赂了这位姑姑,你好有心机啊,平时装得跟我们姐妹有多好似的,竟然——”李昭仪接道:“竟然无耻到这个地步! 权妃不想与她们有任何误会,忙解释道,“不是两位妹妹所想的那样,我只是……”“只是什么?难道你只是来告诉姑姑,不要向皇上推荐本宫,提都不要提——这种话我们会信吗?” 权妃急道:“我真的是这样说的……”可是没人信她的话,她们的嚷叫声引来了另外两位妹妹,“姐姐光天化日之下与皇上身边的宫女私相授受,叫我们姐妹情何以堪?” 谁想先出位,谁就是与大家为敌,真是百口莫辩! —————————— 永乐为皇上按摩着颈肩,“从民间遴选的五位妃子,皇上都见过了吗?”皇上微眯着眼,随口嗯了一声,永乐又问:“那皇上觉得哪位妃子比较合眼缘?”皇上睁眼道:“莫非你都见过了?”永乐点点头,笑道:“今日王贵妃请我去饮茶,刚好几位娘娘都在那里,我就先见了一下,看看皇上看中的和我看中的是不是同一人……” 皇上将手按上她的手,拍拍道:“朕没有精力去临幸谁。”永乐笑说:“不一定非要临幸啊,皇上你的身子不好,要多养着,可以跟她们说说话,她们也可以帮皇上松松筋骨……” “这些不都是有你在做吗?” 永乐愣一下,幽幽道:“我也有做不动的时候,也有休息的时候……若是我哪一天先走……”话还没说完,被皇上一把拉到他身前,“朕不许你做不动,不许你休息,你要每天都陪着朕……朕不允许你先走……听见了吗?” 永乐一下子笑出来,轻松道:“我就是这么一说。假设一下。”皇上正色道:“朕不许你做这样的假设。你要朕召见她们,朕自会召见,但是刚才的话,以后不许再说了。”永乐侧着头,点点头。 为什么他的霸道她也这么爱呢…… —————————— “臣妾参见皇上。”权妃不敢抬头看面前威严圣颜,但是她能从眼角余光瞥到姑姑也在,她曾让她不要担忧,不用惊慌。 “抬起头来。”皇上低沉的嗓音发出,她战战兢兢地抬起头。 永乐带着笑立在一旁,若是皇上也能对其他人敞开心扉,那他的病症就会完全消失,也许以后的惨事就不会发生…… 皇上问权妃:“你有何才艺?”权妃细细弱弱地答:“善吹玉箫。” 皇上点点头,看向一旁的永乐,永乐依然带着笑意。 皇上接着又问了一些其他的话,然后对她说:“朕身子有些乏,你给按摩按摩。” 权妃应声,转头瞧了永乐一眼,永乐点点头,先退下了。 选人也要选安全的人,权妃性子稳,没有不切实际的欲望,若是此次不成,她还可以慢慢教她。叹口气,不知自己是不是害了她。记得她对权妃说:“既然入了皇宫,就是皇上的女人,不管他碰不碰你,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嫁他人,所以,你考虑清楚……” 权妃是个明白人,她身上还有着父亲的期望,有机会为什么要拒绝呢。她已经被众姐妹视为眼中钉,若是她不上位,迟早被人踩死。她不知道自己的一次拦截,把自己推向绝境,又绝处逢生,她说:“本宫会好好服侍皇上的。还请姑姑从旁多多指点……” 永乐确实很认真地指点她,不过她也提醒她,“都知欲不可纵,奴婢见娘娘是懂得节制的人,也是善解人意的人,还请娘娘多体谅皇上的心皇上的身子……” 很快,权妃被册封为贵妃,后宫中的花开争妍,像是烈日下的毒气……“真是小瞧了那个姑姑的能耐,早知道我们也送点东西给她……”“真是搞不懂啊,皇上怎么连连召见她,我看她又闷又老……” “她现在得意了。以后我们姐妹要是谁先蒙圣宠,一定要记得分甘同味,一定要提举其他姐妹,我就不信她还能得意很久!” —————————— 如果没有他的宠爱 权妃死了! 北征回来皇上就一直沉浸在悲伤中,这么个温婉可人的女子,怎么会猝死呢?永乐想安慰他,不知从何说起,权贵妃是她帮皇上选的,是她费了那么多心思的人,这几年皇上的病有好转,权贵妃也有不少功劳…… 张公公快步走来,先是与永乐打了个照眼,正要开口,永乐对他摆了摆手,请他出去说话。张公公说:“后宫中两个奴婢吵嘴,闹得动静很大——”“怎么回事?” “原先服侍权贵妃的宫女与吕婕妤的宫女吵了起来,这个宫女现今没了得宠的主子,受了不少奚落,心中自是不服气的,吕婕妤的人不知怎么惹到了她,她便说——便说吕婕妤曾嫉恨权贵妃能蒙圣宠,面责过权贵妃……她一口咬定就是吕婕妤害死了权贵妃。” 永乐心惊肉跳,印象中好像是有这么一档子后宫的事,闹出了不小的动静,难道这么快这一日就来了?她低声说:“这件事先别让皇上知道,弄清楚了再说。这样,你去……” 夜幕低垂。 张公公将服侍权贵妃的宫女领来,永乐斥道:“好个大胆的宫女,竟敢污蔑吕婕妤害死权贵妃!这事要是传到皇上耳朵里,你就不怕被治罪吗?”这位宫女扑通跪下,哭喊起来,“姑姑,你要替贵妃做主啊!我不是瞎编滥造,我是亲耳听见的!” “去年春天,皇上让贵妃代掌六宫,最不服气的就是吕婕妤,她与贵妃一同进宫,却没有受过皇上的召幸……那日,曾面责权妃说:‘有子孙的皇后也死了,你管得几个月,这般无礼!’……我说的句句属实,当时贵妃就说过,不会与她置气,她如此记恨贵妃,贵妃死得这么突然,她难逃干系啊!” 永乐冷笑一下:“那我问你,你也说她一次都没有受过皇上召幸,害死权贵妃对她有什么好处?连你都知道她曾口出恶言,她要是这么做岂不是此地无银?” 宫女一时语塞,永乐说:“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诬告妃子是要被治罪的。这件事到我这就先按下了,改日你向吕婕妤登门道歉。”宫女一脸委屈与不甘。 张公公将吕婕妤的宫女领来,永乐斥道:“今日后宫之事,怕是传遍了,你可知你给你的主子带来了多大的麻烦?”宫女吓得下跪道:“姑姑,我知错了!你千万不要听那个丫头瞎说,我们主子从来没有贻害贵妃之心,虽然曾经说过那样的话,但是绝对没有做过!” 永乐说:“这事就差传到皇上的耳朵里了,你说皇上会怎么处置你?”宫女求道:“还请姑姑在皇上面前为吕婕妤说情!权贵妃是在随征的归途遭遇不幸的,我们主子尚在京师,怎么能害她啊!” “这个我知道。你和那宫女吵嘴之事,我这就先按下,改日你向那宫女为今日奚落之事道歉,以后这事不要再犯!”宫女虽有不甘但也感激连连。 私下,永乐对张公公交代,“皇上对权贵妃一片深情,要是这样的传闻传到他耳中,不定有多少人受到牵连,刚才你也看到了,这事就这样了了。”张公公恭敬道:“您处理得甚好,就这样了了。” 远处的暗中,他静静看着这一切,脸色比夜色还要黑冷! —————————— 一身锦衣的护卫向树影深处走来,压低声音道:“启禀皇上,已查到……吕婕妤窜通敬事房的金得、金良从一银匠家中弄来砒霜,研成粉末,由……放进胡桃茶中送给权贵妃饮下…… 皇上面无表情沉默,仍可感觉到他周身散发慑人的怒气,“将内官、银匠一并捉拿,还有吕婕妤……朕要亲审!” —————————— 张公公欲言又止,令永乐心神不宁,“怎么了?” “皇上已秘令锦衣卫处斩了牵涉到权贵妃之死的所有人……连坐者数百人!” 啊——永乐不知这事已这么快传到他耳中,不知他这么快就杀了这么多人!他让她离宫几日为他办事,竟私下做了这么多事?就算是吕婕妤做的,也用不着处斩数百人啊! 她的手颤抖起来,突然觉得好害怕,怎么就觉得他那么可怕! 她看到他满身怒气地从门外进来,张公公立即请安,永乐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在颤抖。他听见皇上冷冷地说,“你们竟敢瞒着朕,将权爱妃被害之事按下不表,你们可知欺君之罪?”张公公惶恐地望了永乐一眼,永乐扑通跪下。 “皇上,这个决定是奴婢做的,与张公公无关,要罚就罚奴婢一人!”张公公也扑通跪下,“皇上,奴才知道错了!” 皇上冷冷地哼一声,“不要以为朕不敢罚你!来人,将两人拿下! 永乐知道他这句话是对着她说的,如果不是仗着他的宠爱,她会到这宫里来么?如果不是仗着他的宠爱,她会千方百计地想保护他么?如果不是仗着他的宠爱,她会如此伤心么……如果没有了他的宠爱,她还这么伤心做什么…… 又是光秃秃的黑屋,这样的惩罚会让人发慌!她真的猜不到他会将张公公如何处置,做这事的是她,要罚就罚她一人!她拍着门,没有人来应,她喊叫,没有人来应,她哭泣,没有人来应…… —————————— 他在这荒园中站了许多时,她的喊叫她的哭泣他全听见了,他不过是要给她一点惩罚,他会每日来看她,但是不会这么轻易原谅她! 半夜,雷电交加,他从恶梦中惊醒!近侍宫人来报:“启禀皇上,荒园木屋被雷劈中,起火……”什么?!“快找人灭火!传朕口谕,速速灭火!”他慌乱地披起衣物,永乐,你不能有事! 这夜的风刮得人举步难行,一旁的公公们都劝道:“皇上,您就不用去了!风如此之大,火只会越来越猛,危险啊!”这些话他都听不进去!公公们只有挡成人墙护着他艰难前行,夜空的闪电还在肆虐,从这一头跑到那一头……夜空的雷声震耳欲聋,每爆炸一下,他的心就跟着缩紧…… 还没走到荒园,大雨倾盆而至,公公们高兴地喊道:“天降大雨必会灭得了火,皇上还是先回寝宫吧!皇上……” 这个皇上,哪怕雨水灌湿了全身的衣物,也不顾,跌跌撞撞地朝荒园的木屋奔去…… 可是他没找到她,连尸体也没有!发疯地在荒园找了一夜,雨水像是洗刷了她在这个世上的痕迹,什么都找不到了…… 活了三世……(完) 她轻轻地抚摸着书上所有的“朱棣”二字,就像他依然在她的面前,她闭上眼睛,还可以想象得到他的相貌,他的衣袍,他好看的髭须和长长的胡须…… 她望着远方,想起了那个同样很老的哑僧。 那寺中茂盛的桂花树,结满了米黄米黄的小朵,它们藏在层层叠叠的翠绿之中,发出幽幽清香,那香味,仿佛还在空气中……遗落了一地芬芳…… 那哑僧将那可耻的落花一下下扫尽,那么执着的努力,虽老而孱弱,可是分明,隐忍着刻骨的怒气,那不该是一个僧人的…… 是的,他不纯粹只是一个僧人,他在梦里质问过她,他满腔的怒气是国破家亡的仇恨,人只活一世,他却活了三世。 ………… ………… 蒸腾的雾气,白茫茫一片,遮蔽了所有的视线,这是哪里……为何让人寒从心生…… 这里没有落叶,没有落花,没有竹帚,只有一个哑僧,不,没有哑巴,只有一个僧人,他清瘦,很老了,可是他的眼睛还是那么地明亮,他问:“你为什么要嫁给他?” 永乐摆摆手,她看见了自己的眼神,那里藏着惶恐,“不,我没有要嫁给他!我不会嫁给他!” 老僧人的明亮的眼睛里浮上来丝丝怨气,“他是个贼,是个强盗!他抢了侄儿的江山,他抹杀了他侄儿皇权的存在……他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他对前朝遗臣那么残忍!灭九族不够还要灭十族!他割下铁铉的耳鼻,烤熟了让其尝味……他将景清全乡瓜蔓抄……他的行为令人发指!这样的人,你也要嫁吗?” 永乐摇头,她拼命地摇头,“你错了,他不是一个残暴的人!他不是……他从来爱才,他热忱交友,他用情专一,他为自己从未谋面的生母立下无名牌位,他赡养得天花的乳母,他尊敬抚育他的生母,他爱自己的结发妻子……” 老僧人干枯的皮皱起,青筋暴露,他怒吼:“你不要被他骗了……”永乐摇头,拼命地摇头“他没有骗我,我理解他!我一直理解他!” “他起兵夺位你也理解吗?”“如果他不起兵,他只有死路一条!” “他杀方孝孺十族你也理解吗?”“那是方孝孺为了自己的名节,逞一时口快酿成大祸……若是你在那样的处境,你能不怒吗?” “……”“……” “你根本就和他是同一种人!”“我不是!” “你一直都是他的内应,你们是一丘之貉!”“我不是!……”“我不是——”猛然惊醒,发现额头大汗淋漓!这是她的梦吗?她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摸摸自己的心口,阵阵寒意,那个哑僧,究竟是谁?他究竟是谁! 捧起清水,咕咚咕咚灌下去几口,这冰凉让她打了个寒战,披好衣服,夺门而出。 那哑僧抱着竹帚,坐在台阶上,仰望着夜空,月亮浑浑的,像马上就要散开。他听见有人走来,将视线放在来人身上。 永乐一袭白衣,像极了月亮上走下来的仙女,她曾告诉他,她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人……她所有的一切都在是骗他,他竟然还没来得及问她的名字—— 永乐走到他的面前,“你不是哑巴,也不是僧人,你是朱允炆,是不是?” 沉默好久,哑僧终于说话了,“你猜得很对。” 听到他的声音,永乐鼻子发酸!看看他现在的样子,他怎么一下子如此苍老?她问:“你究竟去了哪里,怎么成了目前这光景?” 他看到她强忍着的心酸,竟然也有想哭的冲动,“还没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她叹口气,“我是谁?我也不知道我是谁,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我有的时候是我,有的时候是别人。认识你的时候,我就已经不是我了。” 他哽咽着问:“你一直都是他的人,是他安排在我身边的人?你究竟为他传递了多少信息?我是那么的看重和倚赖你,没想到你却是最不能相信的一个……” “历史本身如此,我们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不是历史本身如此,而是我们这样才创造了历史!哪怕你先知先觉,你不过是一个有信念的人而已,你的这点坚持和这寺中姚住持并无二样!” 永乐愕然。她点点头,“也许就是你所说的这样吧,我只是对他有超越别人的信念,我所传达给他的也不过是这样一份坚定。” 两人沉默,他们身上交错着几个时空的记忆。她终于忍不住问起:“你去了哪里?” 他望望即将散开的月亮,缓缓道:“我去了唐朝贞观年间,遇到了她……我以为我会一辈子留在那里,没想到一场大火,将我打回原形,我依然是朱允炆,我竟然又回来了……我希望我只是做了一个梦,可是,我已经老了……” 大火……永乐心中轻颤,也许遭遇一场大火,她也会被打回原形,谁知道是什么时候呢,是明日,还是一直到死都遇不上? 那时候的她,会不会一样这么老? ………… …………“永乐十九年。吕氏和宫人鱼氏行为不检点,与宦官私通……惧罪自缢。 原来,权贵妃、吕婕妤等被选入宫后,又有商人之女吕氏被选入宫。吕氏因与吕婕妤同姓,欲相结好。但吕婕妤不乐意,吕氏因而怀恨在心。后来权贵妃猝死,吕氏便乘机诬告吕婕妤毒死了权妃。 朱棣认为所有的事都因吕氏所起,如今她畏罪自缢,便把吕氏的侍婢都拘来审讯……连坐被杀的竟达两千八百人……” 他的愤怒里应该还有对她的愧疚,可是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她将书本合上,放入书架。 这是一个安静的图书室,窗外是喧闹的小学,孩子们开心的热闹的叫声,还有上下课铃声……她驻在窗前,看着这所她就读过的小学,静静地看了好久。 一切都如三年前她离开时一样,这里,谁还会认识她呢,连图书室的阿姨都不再亲切地叫她永乐。拄着手杖,颤巍巍地离开。 在门口处,她愣住了,眼泪夺眶而出…… 她看见了她的奶奶,她竟然,比奶奶还要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