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云廷》 第1页 [古装言情] 《雪落云廷》作者:雪落听风【正文完结+番外】 文案 一把搂住美人小腰,霸道的往自己怀里一拐, 低头就要吻上那肖想已久的粉粉唇瓣…… 美人粉唇轻启,声音清冷冷: 不好意思,我不介意你是断袖,但是别找我。 某王爷面部抽搐身子微僵,风中石化鸟…… 某落在墙角恨铁不成钢的跺脚,用力咬扯着小手帕: 小段!你素女滴!女滴! 雅舍三位小姐溺毙断桥;新品胭脂竟含剧毒; 万柳山庄里,众目睽睽下四件兵器接连失踪, 看似毫不相干的人一一被杀,缠绕断髮的七胜刀; 神出鬼没的嗜血邪教,死因离奇的多位京官…… 且看段尘如何抽丝剥茧勇破奇案,众美男谁能破冰成功赢得美人心~ 内容标籤:女强 惊悚悬疑 三教九流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段尘(江雪落) ┃ 配角:赵廷,展云,周煜斐 ┃ 其它:灭门之仇,破案,一对一结局 文章基本信息 文章类型: 原创-言情-古色古香-爱情 作品风格:正剧 所属系列: 一叶江湖 之 雪落篇 楔子 ... 作者有话要说:此文设定在北宋真宗年间,主要方便设计地理及官职名称。 不涉及重大歷史事件,亦不会出现真实歷史人物。 如果关于北宋时期生活中具体细节描写有不妥之处,请指正。 但不要纠结比如开封府包青天展昭一类的东东~ 谢谢~ 各位看官帮忙撒下花,小雪落给你们鞠躬啦~ 北宋真宗年间。 “展公子,早!”一位青衣小童脆声问安,一边伸着手臂向前请道:“展公子请!我家大人在内久候了。” 展云微微一笑,收起手上的伞,交与站在一边的小童:“有劳。”年关将至,一大清早,天就下起了细雪,青石板路上已经铺了薄薄一层,走在上面微微有些打滑。展云刚抬脚迈进府衙大门,就见一道淡青色身影瞬间行至身畔,白皙面容,清冷眉眼,微微翘起的唇角,乌黑的发在脑后高高束起,与自己擦肩而过却目不斜视,出了大门就施着轻功,一路朝东而去,很快就消失在一片白蒙蒙薄雾中。 展云身子半转,一只脚已经迈进门槛,清秀的眉微蹙,微粉的唇抿出清浅弧度。一旁的小童见了,撇了撇嘴,很是不屑的脆声说道:“那人怪的很,展公子不要理会。” 展云转过头,唇角牵动,微微一笑,这一笑浅浅淡淡,却看的小童失了神,好,好俊诺!即使看了那么多遍,即使同为男子,小童一边悄悄红了脸颊,一边暗自赞嘆,展公子真是俊!怪不得那些小丫头一听说展公子要来了,个个涂脂抹粉买新衣,只为了端茶倒水的时候,能博展公子多看一眼。 “怎么一大清早的就在这发愣?行之你那么多包子白吃了!这么快就头晕眼花没力气了?”一身绛紫锦衣的男子抬手拍展云的肩膀,英气的眉高挑,一边调侃着一边邪邪笑着,偏头看了眼正拾阶而上的黑衣男子。 小童在一边,整个人简直都傻在那了。每次看到这三个人同时出现,就会难以抑制想要尖叫的冲动。一身白衣的展公子清俊若仙子,周公子喜欢穿色彩艷丽又华贵的衣裳,英俊阳刚的面容,嘴角总带着邪邪的笑,深邃眸子时而一眨,一个媚眼就飞了出去,看的路上的女子激动的又嚷又叫。总是一身黑衣的这位不喜欢说话,虽然长的极俊,周身却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寒气息,听说早年在边关跟辽人打过仗的,大概是当过兵的缘故吧,每次他一说话,总带着一股让人不由自主臣服的气势。 展云似笑非笑看了眼周煜斐,肩膀轻轻一闪就躲了开去,接着看向正往大门里面走的赵廷:“正平,你猜我刚才看到了谁?” 黑衣男子肩膀一抖,缓下脚步,头也不回的低声说道:“我说过多少遍了,别叫那个名字。直接叫赵廷就好。” “好好,赵廷。你猜我刚才看到谁了?”展云从善如流,清朗的声音里带了一丝笑。 周煜斐嗤了一声,懒洋洋也跟着往里走:“谁?谁让我们温润如玉的行之公子一大清早就站这杭州府衙门口发呆,还一提起来就笑得满脸桃花?” 展云无奈摇头,和周煜斐并肩而行,看着一直走在前面的赵廷,微微提高音量:“赵廷,你不是一直想见见他?” 几人此时已走到府衙内厅,黑衣男子已经不由分说的坐在一张椅子上,朝坐在上座的老爷子几不可察的点了个头,算是打过招唿,接着就不客气的端起放在一边的细白瓷茶盏,掀开杯盖,颳了刮上面覆着的一层碧绿幼芽,不急不缓的饮了一口,接着抬头,剑眉微挑看向白衣胜雪的展云:“谁?” “还有谁?不就是你昨晚上还念叨着的那个小段。”展云有些无奈,这人怎么忘性这么大?先跟一直眯眼捋鬍子的老头作揖,“李大人。”后者笑着点头,展云接着一掀衣袍,在赵廷对面坐了,端起茶慢慢品了起来。 李青澜从早上起来就捋了半天鬍子了,此时三人都坐下,他笑眯眯起身,将一只杏黄色方形袋子递给展云,接着一拱手:“展公子,两位,这次的事多亏各位相助,才能这么快解决,这下杭州城的百姓也能过个安生年了!本官在此带全杭州的百姓,谢谢您三位。” 展云拿着小布袋起身,也拱手作揖:“李大人客气了,这次的案子能这么快解决,也是大家互相配合通力合作的结果。李大人开明通达,也给我们行了不少方便。” 李青澜笑着摆了摆手:“应该的。”正在这时,一旁坐着的周煜斐凑过身子,一把拿过展云手中的袋子,伸手探进去将几张银票拿了出来,在手中一捻,接着皱眉:“我说李大人,不是五百两吗?我们哥仨一人就得一百两啊!剩下那二百两呢?” 老头呵呵一笑,做回椅子接着捋鬍子:“周公子,刚才行之公子也说了,就是那位小段啊。” “凭什么他一人拿二百两,我们哥儿几个累死累活的跑了好几天,每人才拿一百两啊?”周煜斐撇嘴,英气的眉一个劲儿往高了挑,深邃的桃花眼带了浓浓不满。 “这次案子能破,也的确多亏了那位段公子找到的两条线索,咱们只不过出些体力,跑跑腿罢了。这银子分的公平,熠然你就别闹了。”展云从周煜斐手中拿过银票和袋子,仔细装好,又向李大人点了点头,表示谢意。 “切!还不是让他抢了个早!若是咱们早到两天,也能一样找到线索,怎么会让那小子捡了便宜?”周煜斐红唇一撇,满脸不屑。 “你就那么缺钱?就你前两天给那位‘可云’姑娘买的白玉镯子,也不止这个数。”赵廷眼都未抬,冷冷一哼,根本就不信这小子会因为少了一百两银子而耿耿于怀。 “是,我不是因为银子。”周煜斐瞟了一眼一直眯着眼捋鬍子的李大人,恨恨咬牙,“我就是看不惯那个什么小段的。上次在苏州府,上上次在湖州府,都是让这小子抢在咱们前面,钱也抽了大份的,我他妈的就觉得邪行了,咱们明明是榜一出来就往过赶,怎么次次都落他后面?最让我想不通的,就是连交三回手,我他妈的连人长啥样都没见着!这傢伙是人吗!”
第2页 “是人,是人。这点本官可以作证。”一直恍若未闻的李大人突然接口,待三人都齐刷刷看向他,又清咳一声,眯起眼,继续捋那小小一缕花白鬍子。 展云微微一笑:“今早我见到了,是人没错。” 周煜斐抚额,低咒一声:“你们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他如果是人,怎么可能次次都到的比咱们早,线索找的比咱们快,同一个府衙进进出出的,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咱们却跟他一次都没打过照面!” 展云微笑,赵廷锁眉,李大人继续眯眼捋鬍子,一间屋子,四个男人,一时间寂静无言。窗外的雪渐渐大了,一片白茫茫,什么都看不真切。 2 第一章 五百两银的艷遇 ... 香雪阁。 周煜斐一手搂着芊芊姑娘的小蛮腰,一手执着浅碧色的酒樽,扬头饮尽杯中辛辣的膏雷,英气的眉紧蹙,有些失神的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 “公子似有烦心事,说出来给芊芊听听可好?”芊芊声音轻轻柔柔,一双白皙素手轻抚上周煜斐的肩膀,嫣红的樱桃唇轻启,轻轻在他耳根吹了一口气,一股子甜腻腻的桃花香让周煜斐英气浓眉皱的更紧。正要开口,忽然楼下传来老鸨子的尖声叫嚷,接着就是一阵桌子掀翻瓷器噼啪碎落一地的声音,门“砰”一声被人一脚踹开,一身黑衣的冷峻男子站在门边,剑眉微蹙:“磨蹭什么?人都跑了,还不追!”接着一个转身,纵身一跃下了二楼。 芊芊跟着起身,伸手就拉周煜斐的衣袖,好不容易来了只肥羊,怎能就这么让他跑了!周煜斐袖子一甩,一双深邃的桃花眼寒光凛冽:“放手。”快步走出房门,刚过拐角,迎面撞上来一个一身粉裙的女子,面上蒙着淡淡青色的菱纱帕子,眼角一颗猩红色的泪痣,手一扯一撞,周煜斐就连连倒退几步被她撞进一间屋子。其实女子力气不大,只是周煜斐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就不觉看呆了。虽然身着青楼女子的轻薄衣裙,身上却不沾半点脂粉味,反而带着一缕似有若无的青草香,一双狭长凤眸清清冷冷,眼角的猩红泪痣更带出三分冷媚,纵然自诩风流天下尝遍南北娇花的周煜斐,也不觉暗暗赞嘆,这般妙人儿,绝不是一间小小香雪阁能容的下的人物! 女子拉着他的袖子直接往床边引,周煜斐眯了眯桃花眼,唇畔带了一丝不羁的笑,又用这招?也太老套了些吧!刚想开口调戏一下这位清冷冷的俏人儿,女子突然松开他的衣袖,半弯着身子站在床边,细细摸索着床头,接着只听“次啦”一声,一只暗格露了出来,女子站直身子,用眼神示意他自己看。周煜斐探过身子,借着屋外幽微的灯光,眯眼看了看里面的东西,接着又四下打量起这间屋子。女子默默站在一边,看他这样子,似是明白了,接着就转身就朝半敞开的窗户走去。 周煜斐邪邪一笑,长臂一伸,就将她揽回怀中,低下头,对着女子白皙的颈项轻轻呵了口气:“如此良宵,莫——唔!”女子抬肘就击他的小腹,接着转身就要砍他的颈项,周煜斐之前是没防备,挨了一下子之后迅速出手,制住女子手腕,深邃的桃花眼满含戏嚯:“原来是个小辣椒!” 女子两只手在两招之内就被他制住,与他对视的眼却依旧清冷,既不慌也不怒,看的周煜斐啧啧称奇。唇角一勾,正低下头凑过去要一亲芳泽,女子勐地抬腿,膝盖狠狠顶上他的鼠蹊部,周煜斐自然有着防备,脚向后一滑堪堪躲开女子攻势,但手上力道却因此松了一些。女子化掌为拳,往他锁骨上轻轻一敲,周煜斐一惊,女子藉机滑出丈许,纵身跃出窗外。周煜斐也没追,站在窗边,望着她一身粉裙身姿曼妙,轻巧的踏着屋顶的青瓦,很快就消失在苍茫夜色。 某位向来自诩风流的美艷公子扬起一抹笑,深邃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刚才作势要亲她,不过是想看她反应,没想到这女子镇定的很,眼看他嘴唇要碰到面上的薄纱了,才发出那致命一击。有趣,果然有趣。这般妙人儿,不知何日再能相见了。 ============================================================================= 前几日闹得满东京沸沸扬扬的连环杀人案破了,几个嫁到好人家去的青楼女子在一月之内死于非命,兇手居然是香雪阁的鸨母。时值正午,展云和赵廷坐在“状元楼”二层,望着楼下大街上熙来攘往的人群,共同嘆了一口气。 案子是破了,周煜斐那只花孔雀这次又拽了,开封府尹一见到周老爷子,就笑呵呵将周公子智勇双全勘破奇案的事情好一通讲,把老爷子乐的回家就拍着周煜斐的肩膀,塞给他五百两银票让他请哥儿几个喝酒,接着又上七王爷府把这故事又学了一遍,而且越讲越玄乎,把三个人破案的过程讲的那叫一个神! 没过三日,整个东京都知道,七王爷的独子,小王爷赵廷,十六岁就领着十万精兵跟辽人打仗大败辽兵七百里,二十五岁又连同周计相的二儿子周煜斐、名满东京的行之公子展云,五日之内勘破开封府同刑部联手都没能破的连环兇杀案,让一整月都夜不能寐的府尹大人总算在第三十六天的晚上,常嘘一口气,睡了个安生觉。 周煜斐自然也没瞒这俩人,当天晚上就拿着那只收藏着几位遇害女子珠花的小木盒往展云和赵廷面前一搁,说了一盏茶功夫前撞到自己怀里自己的“艷遇”。接着仨人就到楼下把正大声嚷嚷着抓小贱人回来的鸨母拿绳子一捆,连带物证一起交开封府去了。 不过俩人没周煜斐那么没心没肺,总觉得这案子破的着实有些不光彩。虽然仨人也都出了不少力,之前查出来问题就出在那香雪阁,可最终那物证是人家姑娘找出来的。如果没这东西,仨人就算怀疑到鸨母头上,也是奈何不了她!毕竟自古有言:捉姦拿双,捉贼拿赃嘛。 因此这次,算是三个人抢人家姑娘的功劳。不过同时更让仨人郁闷的是,怎么短短半夜光景,这江湖上就多了这么多能人异士?去年年前在两浙路那仨月,一个素未谋面的小段让三位公子老实郁闷一整个正月,酒都喝的不痛快,连年也过的不得劲儿。 今天刚开春,一位传说中冷媚惑人的粉裙佳人又让三位青年才俊老实跌了面子。一个上战场杀敌千百的小王爷,一位名满江湖大江南北无人不知的行之公子,再加上一个虽然明显自恋了些但也有些真本事的计相之子,居然一连四次都让人抢在前头! 本来破案子、捉拿通缉要犯、帮官府解决疑难问题,是三人共同的爱好,说穿了,是这仨人都闲着没事干,在家里待着也是待着,就琢磨出了这么个法子消磨时光。谁知道,案子没破两件,自信心却被打击的不小。这不,一身华服的周公子拿着亲爹打赏的五百两银子南下逍遥去了,说是要到那西湖畔的温柔乡抚慰一下自己这满心疮痍,其实俩人都知道,这小子是气不过,估计又去寻么那位抢自己饭碗的小段一较高下去了。 这俩人不想去吗?那也不是。据咱们头脑清晰做事冷静的行之公子温言分析,这小段也不一定就在两浙路活动,人家是哪有案子和银子就往哪钻,所以盲目南下也不一定就能碰上。
第3页 一身白衣胜雪的展云拿起杯子,看了眼正闷头喝酒的赵廷,微微一笑间就饮尽杯中酒。正半眯着弯月眸子,想说些什么,突然就收敛面上笑颜,怔怔望向赵廷身后。饶是向来冷静沉稳的赵小王爷,也不禁挑了挑眉,能让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行之露出这种表情的人,还真是要瞧一瞧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章,欢迎新老看官多多捧场,啦啦啦~ 弱弱问一句,大家喜欢周公子不? 3 第二章 白衣美人三杯酒 ... 赵廷转头,就见一身素白衣裳的青年男子提着一只淡青色包袱拾阶而上,前面走着热情招待的店小二:“这位公子,您吃些什么?咱们这有金玉满堂开屏鱼,豉香小炒肉,花雕醉鸡卷……” “金玉满堂,蟹酿橙,翠塘豆腐,苍耳饭,野菌紫砂功夫汤。”男子在靠近楼梯的位子坐下,直接截断小二的介绍点了几道菜。清冷冷的声音配着那双清冷凤眸,一袭白衫正襟危坐,分明是在正午时分人声鼎沸的酒楼,他却仿佛一人坐在空幽幽的山谷,周遭一圈空气都跟着降了几分温度,硬生生逼出一缕出尘的味道。 小二一愣,接着赔笑说道:“哟!这位爷怕是很久没来过我们状元楼了吧?您刚才说那几样菜,蟹酿橙和苍耳饭都没有了,做这菜的大师傅前五六年就不在了,您要不点两道别的菜?其实您一个人,剩下那几道菜就够吃了,再来两碗白饭,肯定让您吃着满意!你看行吗?” 赵廷回头,与展云对视一眼,两人都自小在这东京城内住,这状元楼,他们俩从小就跟着爹娘老来,这男子说的几样菜,都是当年状元楼刚开张时候的招牌菜。那道蟹酿橙既香且鲜,蟹子的鲜,橙子的甜,菊花的香,米酒的醇,恰到好处的融为一体,吃起来别提多美味了!这也是赵廷小时候最喜欢吃的一道菜,不过这小二说的不假,这道菜,从五六年起,就再也吃不到了,别的饭庄酒楼也有做的,只是味道就没那么地道了。 男子清秀的眉微拢,清冷冷的眼有些黯然,沉默片刻便点点头,又问了一句:“酒,都有什么?” “哟!这您可问着了!咱们状元楼最好最出名的酒自然就是状元酒了!这可是当年诗仙李白都喝过的酒,咱们……”白衣男子轻轻摇头,打断了小二的连篇累牍,“最烈的。” “最,最烈的?”小二又是一愣,上下打量这位年轻公子,看这模样,不像是借酒浇愁的主啊!不过这年头啥人都有,人家想要啥,咱店家就给提供啥呗!小二四下望望,朝赵廷和展云这边桌子一指:“哪,客官,瞧见没?就那二位公子喝的膏雷酒,那酒可烈啊!除了常来的那两位公子,几乎都没什么人点的!” 白衣男子朝赵廷和展云的桌上望了一眼,若有所思的盯着那坛酒半晌,接着点头:“给我来一坛。” “一坛?”小二脚下一打滑,差点没直接摔倒在地,有些结巴的重复道:“一,一坛?”我的妈呀!这公子人长的清清秀秀,难道是个酒鬼?那酒他自个儿尝过一回,喝三杯下去就舌头髮麻胃如火烧,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都不醒人事,惹的老闆噼头盖脸就给了自己一通臭骂。往事不堪回首,小二激灵灵大了个颤,见男子依旧冷冷看着自己,那模样似是有些不耐,连忙应着声下楼去了。 赵廷一天里第二次挑眉,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兴味,索性起身坐到展云身边,端着一盏酒喝着,一边观察这白衣男子。 展云微微一笑,摇了摇手中折着的玉骨摺扇:“赵廷,这位,就是你念叨了足足小半年的小段公子了。” 赵廷这次连眉都不挑了,一口酒噎在嗓子,驰骋疆场杀敌无数连当今皇上都青眼有加的赵廷赵小王爷,活了二十五年,头一次喝酒把自己给呛了! 这边赵廷和展云两个人四只眼目露精光直盯着人家瞧,那边一身素白的青年男子目不斜视正襟危坐,面前的酒菜都上的差不多了。他要了三碗白饭,三双筷子,三只酒盏,连成汤的小碗,都摆了三只在面前放好。只是一副摆在自己面前,另两副摆在对桌。 干净利落的动作看的赵廷和展云直发愣,这,这是发现了两人踪迹,要请两人一同过去吃饭咩?展云微微眯起了弯月眸子,赵廷捏着酒杯的手也不禁握紧,两位俊俏公子一冷若冰霜一温润如玉,竟双双望着不远处一袭白衫的清秀公子,共同屏住唿吸,激动鸟…… 男子将东西都布置好,此时除了赵廷和展云,还有不少客人都将好奇的眼光投向这桌。这男子长的清秀,清冷冷的眉眼其实很漂亮,粉粉的唇虽然紧紧抿着,可那微微上翘的嘴角,微尖的小下巴,精緻小巧的嫩耳垂,无一不吸引着周遭男女的目光。几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看的红了脸颊,不远处几个男子更是有些蠢蠢欲动。东京城兴盛繁华,百姓生活富足,虽然不像唐朝那时候民风开放,但喜好男风这事也不稀奇,到什么时候都是有的。 男子执起一盏酒,白皙修长的手指在午后阳光的映照下,微微有些透明,十指指尖微粉,修建整齐的粉粉指甲盖闪着莹润的光,看的一旁的几个男子不禁暗暗咽唾沫。赵廷和展云已经发现周围情况不太对,不过两人都没动,这传说中的小段若是连几个混混都摆不平,那哥儿几个去年年底那三把也输的太冤枉了些! 男子并不吃菜,只一径喝酒,一口气一盏酒,连喝三盏才微微停了停,苍白的脸颊染了一抹粉,粉粉的唇瓣晕出淡淡红,不远处隐隐有些骚动,这小子,忒勾人了!男子接着又倒了一盏酒,对着对面空空如也的座位,端起酒盏,停在半空,似乎是在向人敬酒的动作。清冷冷的凤眸揉进一点泪意,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亮的惊人。赵廷和展云两人此时简直都看呆了,正在这时,男子蓦地抿出一朵浅浅的笑,那笑仿佛春水破冰,直暖到人心底里去,顿时一片抽气声此起彼伏。 赵廷将目光移向旁边那桌,冰冷的仿佛三九天里凛冽寒风,吓得那桌边的两位书生一抽气,连忙低头吃饭。赵廷接着看下一桌,一旁的展云微微一笑,这小子,自己刚才不还是看的眼都直了! 男子将酒放下,接着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鱼,放入口中,细细品着,唇畔微笑一直不减。接着又拿羹匙舀起一勺嫩汪汪的豆腐,上面还点缀着一颗碧绿碧绿的豌豆,缓缓放入口中,男子斯文咀嚼。最后拿起一旁的小碗,拿起羹匙,一勺勺喝着汤。一碗汤见底,男子放下小碗,将一旁碗里的米饭转而倒入这只空碗,接着拿起酒罈,直接往碗里倒酒。 赵廷瞠目,这人,吃饭用汤、举手投足间明明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做派,怎么喝酒直接改用碗了?这,这怎么一转眼功夫就跟军营里那些个粗汉子一般豪放了! 男子似乎一直没有注意到周遭的动静,一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此时将酒倒满,执起,一口灌下,酒滴顺着白净的小下巴流下,沾湿了素白衣襟。一贯温文尔雅的行之公子手一抖,白玉骨扇子掉落桌上,纤长的睫毛抖了抖,这,这人怎么前后判若两人,喝起酒来比赵廷这个军旅出身的冷酷王爷还粗鲁?
第4页 一旁一直隐隐骚动的那桌似乎按捺不住了,一个身穿橙红色锦袍的青年男子站了起来,手中的纸扇摇啊摇,后面跟着两个小跟班,走到白衣男子桌前,话还没说,先在对桌坐下,纸扇摇的唿唿响着,挑着眉涎着脸伸手就摸男子放在一边桌沿的手。 男子手一闪,收回自己身侧,另一只手端了碗,接着往下灌酒。此时一小罈子酒已经下去大半,刚才他往起提的时候掂了掂,还能倒三碗左右。暗暗嘆了口气,剩下那点酒,怕是要浪费了。橙衣男子接着笑,半倾身子就往男子面前凑:“美人儿喝的什么酒啊?给我一尝口可好?” 男子身子微微后倾,一碗酒饮完,手往前一递,直接将碗沿送到那人半张着的嘴中,趁他怔楞的功夫,从怀中掏出块散碎银子搁在桌上,拿起放在一旁的淡青色包袱,脚往前一滑,足尖点地,直接从大开着的窗户跳了下去。 众人惊唿,赵廷和展云也坐直身子,从靠窗位置正望见那男子一身素白稳稳落地,接着脚步轻巧几个扭转蹭拐,很快消失在熙攘人群中。整个过程不过一眨眼工夫,待到那橙衣男子反应过来,叼在口中的碗脆声落地,一旁的店小二闻声往过跑:“哎!这位客官,这白瓷碗要二十文一个,您可得赔啊!” 赵廷和展云对视,前者锁眉后者微笑,又一同望向男子消失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唔,今天就到这里。本文日更,每日八点。 如有加更情况,一定会事先通知。 头几章主要是散碎交代一些事情,以及几个人之前的渊源。 唔。。真的很有渊源的哦~ 希望大家喜欢,小雪落可怜巴巴望着各位看官,您要是看着行,就收了我这娃吧! 4 第三章 赵小王爷很不爽 ... 天一直阴沉沉。 一位四十来岁的妇人站在苍灰色墓前,将一束扎的整齐的白色玉兰轻轻放在刚刚清扫过的墓碑前,一旁跟着的小丫鬟则蹲在地上,从一旁的篮子里依次拿出两只碟子,上面放了几只红润润的苹果,还有金黄黄的橙子。又拿出一只酒壶和两只小酒盅,动作轻巧的将酒斟满。最后拿出几跟香,拿出火摺子点上,起身,将香递给面容清丽的妇人。 妇人面容白皙,眉眼温润,红润润的唇微弯,看模样比实际年龄年轻十岁不止。她拿着香拜了几拜,接着躬身,将香插好,接着又依次执起两个酒盅,动作轻柔的洒在墓前的土地上。 很远的地方,站了一位青年男子。白皙到有些苍白的脸,清冷冷的眉眼,粉粉的唇角微弯。他握紧的拳缓缓松开,再握紧,如此反覆几次,终是咬紧牙关,转身,朝山下走去。 一路慢慢行至山脚下,天竟飘起了绵绵细雨。男子清秀的眉微蹙,刚才那主僕二人,都没有拿伞吧?踟躇间,男子已经走到一个卖伞的摊子前:“两把伞。” “好嘞,两把伞,铜钱五十文!”小个中年男子眯眼笑着。男子冷冷注视着眼前人,坐地起价。这伞平时最贵也不过十五文钱一把,如今正赶上下雨,他竟然卖到二十五文?男子的唇抿的更紧了,终是什么也没说,从腰间拿出钱,交给摊主,从摊上挑了两把伞,走到石阶前,仰头看了看上面。 不远处,两位女子正步伐缓慢的下山。妇人在小丫鬟的搀扶下,腿脚有些僵。虽然面容保养得宜,但终究年纪大了。男子转过身,面无表情,以伞撑地,静静等待。 “呀!夫人!”小丫鬟发出一声惊唿,男子飞速转身的同时快步拾阶而上,果不其然,妇人半坐在二十多阶高的台阶上,淡紫色的绣裙沾上了水污,耳畔碎发狼狈的贴在颊边,秀眉紧紧蹙着,一只手轻轻抚着脚腕。男子暗嘆一口气,看样子,是扭到脚了。 “夫人,需要帮忙吗?”男子声音依旧清冷冷的,清俊的眉眼隐隐透了一丝担心。妇人抬头,打量男子片刻,接着微微一笑:“有劳公子了。” 男子点点头,将手中的两把伞一把递给妇人,一把递给一旁有些怔楞的小丫鬟,接着转身蹲了下去。背起妇人的瞬间,男子的腿微微有些颤,接着又暗暗深吸一口气,稳住身子,一步一步走了下去。 “公子将我们送到西街口就好。我们在那里叫车子回去便可。”妇人一手扶着男子的肩,一手撑着伞,走的面颊粉粉的小丫鬟一直跟得紧紧的,一边悄悄打量一身青衣的青年男子。这位公子,人是冷了些,可心肠真好,长的也好俊。少爷平时也总是一副冷酷模样,不过少爷的长相是很阳刚很男人的那种,深邃的五官隐隐带了霸气,可这位公子虽然也冷,却是清清秀秀的那种长相,细看这眉眼,虽然一直冷冰冰的没什么表情,却因为被雨丝淋湿而湿漉漉亮晶晶的,纤长的睫毛弯弯翘翘,如蝶翼般扑扇扑扇,略略带出几许惑人的媚意。小丫鬟不禁一颤,莫不是刚才走山路时,让雨给淋傻了?明明是男子,怎么会想到“媚”这个字眼呢? “无妨。雨天不好叫车,夫人若是不介意,我直接送您到家门口吧。”男子清冷冷的声音煞是好听,仿佛山中冷泉流淌叮咚作响。 妇人微微一笑:“那就有劳公子了。”这孩子,明明是女儿身,为何要做男子扮相?看样貌举止,像是大户人家的孩子,怎么衣衫鞋子却穿的如同穷困书生?不过自己也算是活了几十年的老人了,看人还是有些准头的。这孩子气质清朗,眉宇间透着一股子正气,不是奸邪之人。可他出现的时机也太凑巧了些,而且又那么巧,手里拎了两把伞…… 男子没有再说话,细细的汗布满额头,鬓角微湿,腿微微有些打颤,小丫鬟在前走着带路,男子拼命控制着自己有些乱的唿吸,努力作出一副很轻松的样子来。 “娘!碧竹,这是怎么一回事?”一身黑衣的男子老远就看走在前面的小丫鬟正是府里的碧竹,自己的娘亲伏在一位陌生男子的肩头。待走近了,黑衣男子才将目光投向背着自己娘亲的年轻人,不禁一愣。紧随其后的白衣男子也是有些愕然,白玉扇骨轻击掌心,三天之内遇到两次,是不是该说他们很有缘? 青衣男子半弯□子,小心翼翼的将妇人放到王府大门的台阶上,另一边赵廷搀扶着王妃的腰,将重量都转到自己身上。男子缓缓吐出一口气,转身,目不斜视,看向一身淡紫色襦裙的妇人:“原来是七王妃,在下刚才多有冒犯,见谅。” 此时一位身着一袭银白色对襟长衫的男子快步走了出来,虽然已过不惑之年,却依然丰神俊朗,和赵廷一般漆黑深邃的眼有些担心的扫向靠在儿子怀中的妇人。 妇人轻轻拉起青衣男子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这孩子,明明是你帮了我的大忙,说话这么客气做什么?”接着又偏头,看向已经站到身边的中年男子,“瑞郎,今日多亏了这位公子,不然下着雨,我脚又扭伤了,身边就碧竹一个姑娘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 七王爷点点头,一双深邃鹰眸定定注视着眼前神色冷淡的青年男子,不卑不亢,镇定自若,倒是好气度!“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助,正好府上已经备好饭食,不知公子是否方便一同吃个便饭,也好让我们聊表谢意。”
第5页 男子一直清冷的凤眸似有泪意,映的一双本就黑白分明的美目更加明亮,乌黑的眸子仿佛在压抑着什么情绪,沉默片刻,粉粉的唇轻启:“多谢王爷和王妃美意,在下还有些事情要办,现行一步。”说着转身就要走,不妨一直被妇人握着的手一紧,七王妃秀气的眉微蹙,轻声说道:“雨势渐急,什么事要那么赶非现在做不可?先跟我们进去吃顿便饭,待过会儿雨小些,公子再走也不迟啊。” 赵廷和展云一直没说话,默默站在一旁观察男子神色。展云一直浅浅笑着,赵廷则半阴着脸,心里老实不痛快。这什么人啊!上次在酒楼吃饭的时候,明明就斜对着只隔了一张桌子,人小二那时候还给他指过自己坐的位置,说膏雷酒最烈,可从始至终,这小子目不斜视,就连看酒罈子的时候都不捎带把人也看一看的!还有刚刚,从一见到时他,赵廷就一直殷殷看着,这小子小心把自己娘亲放在台阶上,后来又跟自己爹娘问安说话,却连瞧都没瞧过自己这边一眼。赵廷再怎么冷漠沉稳,终究还有些王爷脾气,再加上少年英雄名满天下,从未试过被任何人忽视的如此彻底,一时间心里闷闷的,很是不好受。 正琢磨呢,突然那男子微微侧眸,瞟了一眼赵廷和展云,那清冷冷的凤眸一扫,竟带出淡淡惑人媚意,赵廷只觉唿吸一滞,心跳也不觉快了两分。这边厢赵廷正暗暗咬牙,琢磨自己肯定是昏了头了,那边男子粉唇轻启,又看向一直拉着自己手不放的七王妃,轻轻应了一声:“好。”接着又抽出自己的手,朝王爷拱了拱手:“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五个人围着一张圆桌坐下。七王爷坐在正中,左右分别坐着王妃和赵廷,赵廷那边坐着展云,王妃这边坐着青年男子。酒菜准备妥当,七王妃将手交握在腿上,笑吟吟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男子:“不知这位公子怎么称唿?” 男子先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展云和赵廷,沉默片刻,才轻声说道:“在下姓段。”展云微笑,赵廷锁眉,看这样子,是认识我们俩啊! 展云放下手中的筷子,浅浅笑着看向男子:“不知段公子是否还记得我们两人,咱们前几日在状元楼见过的。” 出乎二人意料的,男子竟然干脆点头,接着又说道:“十六岁带兵大败辽人七百里的赵廷赵小王爷,前参知政事展大人的孙儿展云,人称‘如玉如云行之公子’。”两人囧。这人说话怎么跟背书似的!这些夸奖的话都是大家茶余饭后闲聊时的说法,哪有人当着面直接这么说的? 展云虽然交游广阔,三教九流都打过交道,碰到小段这样说话的也头一次没了辙,不禁有些尴尬的笑笑,看了眼正彼此交换眼神的王爷和王妃:“七王爷,王妃,这位段公子,就是日前我和熠然常常提到的那位名满两浙路的小段公子了。” “叫小段就好。”男子轻声插了一句。展云一噎,点头轻笑,继续发扬自己从善如流的美德:“小段。” “小段……公子。”王妃显然不太适应这样称唿人,见男子点头,示意自己这样称唿无妨,才又微笑着继续说道:“小段公子,我和瑞郎前些日子经常听平儿他们几个提起你,想不到一连勘破三桩大案的那位能人竟然是这般俊朗的一位年轻公子!” 小段嘴角微挑:“王妃过誉。” 七王妃不由暗暗嘆了口气,这年头这孩子都怎么了?一个赛一个的不爱说话!自己那个儿子就一天到晚冷着一张脸,半天憋不出来一句话,比他老子还能装,这孩子明明是个姑娘家,怎么一张脸也绷得那么紧?一双凤眸总是清冷冷的,粉粉润润的小嘴儿还抿的那么紧,明明生了一副好容貌,可这周身上下跟裹了层冰模子似的,让人不敢随意亲近。 作者有话要说:唔,明日再有一章,就进入第一个案子咧~ 于素乎,某只外表冷酷滴小王爷内心不淡定鸟~ 啦啦啦,瓦承认瓦是王爷控~ 八过,男主是谁,我可没说。瓦素亲妈,坚决奉行自由恋爱,绝不包办婚姻滴说~╭(╯^╰)╮ 5 第四章 七王妃的忘年交 ... 七王爷没怎么动筷子,一手执着酒樽,一直静静端详着眼前男子。小段也不怎么吃菜,凤眸半垂,粉唇紧抿,左手端起酒盏一口饮尽,淡粉色的唇瓣被酒液浸的微湿,渐渐晕出些许红润。“这孩子,怎么尽喝酒不吃菜……”七王妃放下手中筷子,执起公箸,为小段夹了块嫩嫩的鱼腹肉送到小段碗里。 小段一愣,细緻喉结上下滚动,半垂的凤眸缓缓抬起,唇角微微勾起:“多谢王妃。”说完,放下酒盏,拿起半晌未碰的筷子,静静吃起了鱼。鱼腹肉嫩,刺也少,上面淋着酸甜微咸的汤汁,还覆着细细姜丝和几片翠绿芫荽。小段用筷子轻巧抽出几根主刺,鱼肉微微松散开,他夹起一块送入口中,细细嚼着,又夹起一口米饭。尽管依旧面无表情,细看却不难发现,眼神已较平常柔和许多。 “好吃吗?”七王妃柔声问道,一边又给舀了一勺炖排骨里熬得软烂的冬瓜送到小段碗里。 小段抬头,抿唇,清冷冷的凤眸亮晶晶的:“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七王妃一听小段这句“好吃”顿时面上一喜,又拿起筷子将桌上各只盘子里的菜都给小段夹了个遍。她看得出,这孩子也是个闷性子,不会说那些个客套的溢美之词,因此他回答说好吃,那应该是真觉得合口味了。小段也不推拒,七王妃转着圈给他夹菜,每夹一道菜,他都轻声道谢,然后慢条斯理的吃着。手边的酒却一直没停。不一会儿,一边端着酒壶伺候倒酒的小丫鬟就去一边添酒。 这时候,一直沉默饮酒的七王爷说话了:“小段公子可是汴梁人士?” 小段放下筷子,咽下口中的菜,抬眸与七王爷对视:“不是。” “头一次来?”七王爷神色有些冷峻。 “从前来过两次。不过是很多年前的事。”小段淡淡回道。 “听小段公子的口音,倒也不像两浙一带的人。”七王爷抿了一口酒,眸中试探之意更深。另一边赵廷、展云二人也将视线投向小段。其实对于这个小段,从去年在两浙路那一带初次听闻,几人就对这人挺感兴趣。后来接连三次败在人家手上,却连人是什么样都没见到,对这人更是好奇的紧。 跟几位府尹打听这人来歷,几个人都吱吱唔唔说得不清不楚,只说大家都称唿他一声小段,至于这人最初是打哪冒出来的,身世背景什么的,没人说的上来。追问的紧了,人家就也有些无奈,说反正人是自动找上门来给咱帮忙的,人家不愿意说,咱也不好一个劲儿追着问啊。而且很多人在江湖上混,本来就不用真名的,随便起个绰号什么的让大家叫,也是很正常的事。 此时七王爷开口问了,正对了两人心思,俩人一边静静夹菜吃饭,都竖起耳朵听着,生怕漏过什么重要信息。 小段沉默片刻,面上平静若水,淡淡说道:“我自小父母双亡,跟着别人到处跑,后来认了师傅,就跟着她在江南一带行走。说话口音难免南腔北调的,如若无意间冲撞了各位,还望王爷王妃海涵。”
第6页 说完,左手酒盏一松,转头看向坐在身旁的七王妃,正要开口,却被七王妃抢了白。王妃素手轻拍小段手臂,一边侧眸瞪自家夫君:“好好的吃顿饭,你问那些做什么?就你这个刨根问底的毛病,真要改一改!人家孩子年纪轻轻在外闯荡,容易么?我好不容易把人留下来吃顿饭,让你这么一问,人都让你给吓跑了!”说完,狠狠白了七王爷一眼,又转回头看小段:“小段公子,他这人就是这个样子。你别理他,咱们吃咱们的。” 七王爷被夫人这么一通数落,而且还是当着三个小辈和一大屋子丫鬟奴才的面,倒也不生气,只一双漆黑眼眸再次看向小段,若有所思的蹙紧眉心。而王妃这么一说,小段自然也不好再走。只点了点头,执起酒盏,默默饮酒。 另一边两人倒没想到会问出这么不愉快的答案,赵廷剑眉微蹙,望着小段的眼不觉添了两分歉然。展云则干脆直接开口:“小段公子年少有为,屡颇奇案,不仅为官府解忧,更造福一方百姓。想来小段公子父母在天有灵,一定颇感欣慰。” 本来这话说的字字小心句句成理,搁在一般人那是挑不出半点毛病,挺抚慰人心的一番话。谁知小段一听这话,面色骤然一变,清秀的眉微蹙,似有薄怒,粉唇轻启,眸中神色挣扎变换,唇一抿,又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这些面上细微变化,不过是瞬间的事,不过在座几人都是心细如尘的主儿,看得自然是清清楚楚。一向温润如玉的行之公子也不禁皱起俊秀的眉,心下很是懊恼。平日里说话做事都是极有分寸恰到好处的,怎么今天说什么错什么,不知是什么地方说的不妥,愣是把人给说恼了。 七王妃一见小段这般神色,心中不觉又柔软几分。本来就跟这孩子投缘的很,言谈举止大方而不造作,越看越觉得喜欢。再想到一个女孩儿家,顶着雨背着自己走了那一段长路,不管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女扮男装,不管是不是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身世,一个女孩子家独自在外闯荡这么久,又是破案又是追犯人的,想想都挺让人心疼。 接下来半晌,几人都不再开口说话。只有七王妃一边为小段夹菜,不时轻声说两句话。小段一边应答着,将七王妃为他布的菜全部吃光,其间又饮尽两壶碎玉,看的七王妃直皱眉头。这碎玉酒色莹澈,清香爽口,但也算得上比较烈的酒。小段基本上是一口菜一口酒,有时候更是菜未入口,酒先空了一杯。小段属于那种喝酒不上脸的,而且越喝脸越白,粉唇渐染嫣色,清冷凤眸却益加明亮。 七王爷静静夹菜吃饭,时不时抬眸,看上小段一眼,面上神色一直很冷。赵廷平日里就不是个多话的,更不屑打圆场那一套,其实饭桌上气氛一直有些冷,他倒也不觉得不自在,照常饮酒吃菜。只是望向小段的眼眸里,多了一份深思。展云本来脾气好、会说话又挺会察言观色调节气氛,可今天在小段面前,也不敢随便开口了。先前那几次说话,不是弄得自己挺窘,就是把人给惹的不爽,行之公子正垂眸自我检讨,何时自己说话这么惹人嫌了…… 小段拿起一边小丫鬟递过来的帕子,轻声道谢,擦了擦嘴角。放下帕子起身,朝七王爷拱手:“多谢王爷的午饭。能与各位同桌共饮,是小段的荣幸。在下还有些事情要办,先走一步。”接着,又转头看向七王妃,唇角微勾:“王妃,保重。” 七王妃匆忙起身,却又很快跌坐回去,秀眉紧皱,一只手轻抚着左脚脚踝。另一边七王爷撂下筷子,漆黑眼眸有些担心的看向王妃:“小心点。扭得不是很厉害,但总要十天半月才能好利索。”七王妃闻言轻轻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抿唇笑道:“年纪大了,都忘记自己刚刚扭了脚。让小段公子见笑。” 小段微微一愣,粉唇微抿,轻声说道:“不知王妃是否介意,让在下帮您看看。” 七王妃直起身子,抬头看向小段,红润润的唇微弯:“好啊。” 小段将自己方才坐的椅子往边上一挪,掀起衣袍蹲□,轻声说了句“得罪了”。接着,一手小心托起王妃的脚,另一手伸向脚踝,轻轻触了触,托着脚的那只手又小心翼翼的转了转,同时轻声询问七王妃是否会觉得疼痛不适。 小段没有抬头,检查完脚踝,并未将王妃的左脚放下,一手又轻轻按压她小腿几个穴位,七王妃“啊呀”一声,秀眉紧皱,雪白贝齿轻咬红唇。另一边七王爷眉一皱,正欲发作,小段已经将王妃的脚小心放下,起身在一边的椅子坐下,同时出声说道:“扭得不重,确无大碍。只需小心休养即可。”说到这,小段微微一顿,復又开口问道:“王妃可是腿部经常浮肿,且夜里睡眠不好?” 王妃点头,转头看了一眼自家夫君,又转回头看向小段,唇畔的笑多少有些无奈:“老毛病了。从前看过一些大夫,也吃过几服药,可总不见好。反正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也就随它去了。” 小段沉吟片刻,轻声说道:“我有个方子,专治腿部浮肿这个病,很多人试过,都说挺管用的。王妃若是不介意,我写出来,您差人去药铺抓几服药试试……”言语间,小段神色颇有些冷淡,明显是只等人一句话,人若是不愿,就当自己这话没说过。 七王爷朝一边站着的下人点头示意,不一会儿笔墨纸砚就都送了过来。小段不一会儿工夫便写完,将纸张递给王妃:“每日中饭、晚饭后各一碗。连喝三服,应该会见到效果。戌时过后少喝水,平日里多吃些赤豆汤,冬瓜汤。”说完起身拱手:“告辞。”不待几人开口,转身就朝门外奔去。 七王妃本想挽留,可又一想,这孩子走的这么急,没准真有事在身,因为自己脚踝受伤的事,已经耽搁人家好一会了,也实在不好开口挽留。转头,就见七王爷正盯着自己手上的方子看,红润润的唇一抿,将方子往前一递:“看吧!人都让你给气跑了,尽盯着一张纸有什么好看的!” 七王爷还真伸手将纸接了过去,就见浅黄色的纸张上,几行柳体小楷疏朗遒劲,稜角分明,隐有公权遗风。七王爷剑眉微蹙,这柳字没下过十年以上的苦功,断然写不出这般风貌,可写字之人似乎并不在意自己这柳体是否肖似,撇捺之处偶有洋洒,倒显露出几分落拓不羁的味道来。 另一边,展云一双弯月眸子看向七王爷,朗声问道:“王爷,可否给行之瞧上一瞧?” 一边赵廷侧眸睨他一眼,直接从自己亲爹手里把纸拿过来,往两人中间一搁。展云低头细细研究纸上的方子,赵廷瞄了眼字,深邃眼眸眯了眯,字写的挺漂亮哪!跟那人还真像,清冷冷的,还有些傲气,举手投足间很是文雅,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几许洒脱不羁来。赵廷一边琢磨着,侧眸看向展云:“怎么样?” 展云拿起纸,微微欠身交还给七王爷,一边点了点头:“这方子开的妙!” 几人都知道展云对医理尚且有些研究,一听这话,不禁都露出些惊讶神色。赵廷是想,这小子怎么什么都厉害!首先么,这人长的就很有几分姿色。然后破案子快,轻功好,酒量好,字写的漂亮,还挺懂医理。七王爷接过那张纸,锁眉不语。七王妃唇角弯弯从自家夫君那把纸抢过来,小心折好:“这是人家孩子给我写的,你还总捏着不撒手了!”七王爷无奈,自己这是琢磨正事呢。
第7页 几人正说着,就听门外有下人高声来报:“王爷,王妃,刚才那位公子又回来了!” 几人俱是一惊。七王妃雀跃的要往起站,被七王爷一把摁在那:“小心你的脚。我们出去看看就行了。” 赵廷和展云已经起身出去了,王爷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见两人一前一后又都回来,面上神色都隐隐有些失望。就见走在前头的赵廷手里拿着一只淡青色的长型布包,上面还附着一张字条。 此时下人已经将桌上杯盘碗碟都撤了下去,桌子也擦拭干净。赵廷将布包往王妃面前一放:“人早走了,让把这个给您。” 七王妃拿起字条看看,又把折好的布包层层解开,就见里头都是些磨的细碎的药材,字条上写明药材名字,并且嘱咐说把这些药材裹好抖散均匀,制成小枕头枕着睡觉,会对失眠多梦之症很有疗效。七王妃将布包细细包好,看着赵廷站在自己面前,皱眉望着这青色布包一脸不快,不禁抿唇一笑。这孩子,多少年没见他露出这般神色了?这小段,还真是个厉害角色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进入第一个案子。 这周论文答辩,外加被爹娘强行拐带回家,只能保持日更鸟。。 拉着小晴哥哥的手拜大神~ jj大神,你一定要保佑小雪落啊~ 6 第一章 血溅断桥?重逢 ... 暮春三月。 杭州府。 天刚蒙蒙亮,东巷口的馄饨摊子早摆出来了。卖馄饨的是爷孙俩,老头在后头煮馄饨,蒸包子,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则帮着端碗拿蒸笼还有收钱。 馄饨七文钱一大碗。香喷喷热乎乎的鸡汤,香菇猪肉馅儿的大个馄饨,汤里还洒着紫菜虾皮儿以及切的细细的葱末和新鲜芫荽。喝一口汤,一直暖到人心尖尖上,咬一口皮儿薄馅儿大的馄饨,香的人直能把自己舌头吞下去。 身穿红衣的小丫头将一碗馄饨送到一位青年男子面前,咬着红红菱唇直盯着男子瞧。男子从桌上竹筒里拿出一双筷子,一边抬眸看了小姑娘一眼,清冷冷的目光看得小姑娘一瑟缩。男子唇角微微勾起:“多谢。” 小姑娘连连摇头,两只梳的高高的大辫子跟着来回摇晃,又咬了咬下唇,小丫头终于鼓足勇气开口,娇脆的小嗓音仿佛春天里的百灵鸟,直听得人心肝一酥:“公子,你……你只吃一碗馄饨够么?” 这人连着三天,每次都只要一碗鸡汤馄饨。别的男子至少要吃三碗才饱,要不然也会多来两屉小笼包子,再要碟甜酱菜什么的。这公子模样好生俊俏,身上青衣虽然是普通料子,可看上去也不像穷到只吃得起一碗馄饨的呀!小姑娘秀眉微蹙,而且这馄饨包子都不贵啊,比起别家来,份儿大量多,价钱又公道,好多人宁可多走几条街,也要来吃这“李家馄饨”的。 男子轻声答道:“够的。多谢姑娘关心。” “小丫头,你爷爷喊你端馄饨哪!”一边一位客官笑呵呵喊着,一边跟小姑娘打趣:“可别看着人家小哥俊俏一个劲儿搭话,就不管我们的馄饨包子啦!” 旁边几个坐着等馄饨的人都笑了,也跟着起闹:“就是啊,小丫头,人家小哥一碗就够了,我可是要了三碗哪!” “小丫头也到了找郎君的年纪,懂得盯着男人看了!” “哎我说老李头啊,你家丫头许没许人家呢?我听说隔壁卖豆腐的儿子可相中你家丫头了!改天我帮忙牵牵线?” 小丫头俏脸一红,狠狠白了那几人一眼,小腰一扭,哒哒跑到后头端馄饨去了。 李老头一大勺就是一碗馄饨,不多不少,整十只,再稍添些汤头,另一手从一边的盆子里舀些香葱芫荽,往碗里一洒,一碗馄饨就盛好了。又放了些个馄饨下锅,李老头一手拿着厚厚的布巾,将几屉蒸好的小笼包从最上头拿下来,直接给那拿小丫头打趣的客官送过去,一边笑呵呵的说道:“小丫头脸皮薄,你们可别这么逗她。回去要跟我哭鼻子的。” 几位也都是常来的熟客,一边往嘴里送包子,一边连连点头,直说老头真疼孙女。李老头又笑呵呵走回去煮馄饨去了,剩下这几人有一搭没一搭插科打诨的闲聊着。未妨一位书生模样的青年男子也凑了过来,手里捧着只剩下馄饨汤的大碗,一边嘿了两声,引起几人注意,又故作神秘的压低嗓音说道:“哎!你们听说了没,前些天死的那两位小姐,仵作验尸之后,吓得连滚带爬又哭又嚎的直奔到咱们知府大人房里去了,直说青天白日的活见鬼!” “怎么没听说!”另一位男子撇了撇嘴,一副你怎么才听说的神情:“听说啊,都是水鬼给闹得,专挑长得漂亮的姑娘下手!” 一个年纪大了些的男子在一旁嘆了口气:“唉!作孽啊!那周家千金不仅人长得漂亮,性子温婉,还是咱们杭州城出了名的才女。听说前几个月才许了湖州知府的公子,真是作孽碍…” 另一个客官听得直摸后脖颈:“哎我说你们,大清早的能不说这么晦气的事么?听得我后背直冒凉气……” 另一桌上一个年轻人轻啐一口:“什么水鬼冤鬼的,我才不信!”同一桌的人连忙拉他的袖子:“可别这么说,真的是厉鬼索命啊!听说咱们知府都给吓着了,躺床上两天没出屋……” 几个桌的人为这事七嘴八舌吵吵的不亦乐乎,只有那青衣男子静静吃着馄饨,一直没搭腔。喝完最后一口汤,他伸手抹了抹嘴角,从腰间数出七个铜板,搁在桌上,起身走了。 男子一路走到杭州府衙,刚步上石阶,就见几个捕役正匆匆忙忙从府衙里往外跑,后面跟着一个身穿灰衣手拎木匣的中年男子。青衣男子身子一闪给几人让步,又伸手拽住走在最后头的男子的衣袖:“江大哥,出什么事了?” 男子一偏头:“小段?太好了,你赶紧跟我们一起走一趟!”清秀的面容上隐隐透着疲惫,男子又朝走在前头的几人喊道:“等一等啊,让小段跟咱们一起。”几名捕役有些不耐,领头的那个瞟了小段一眼,点点头,又快步朝前走了。 几人一路往西边走,江城看了静静走在自己身旁的小段一眼,唇畔的笑有些勉强:“小段,你来了就好。李大人这些天被这案子给愁得,前两天染了风寒,都发烧了。那些人逼的也紧,说咱们杭州府出了这么大的事,就是他的失职,直说着要把这事捅到上头去……” 小段一直静静听江城说话,听到这,偏头看了江城一眼:“病好了没?” 江城咧嘴一笑:“李大人若是知道小段你来了,没好也好了。” 小段没搭他这个茬儿:“我听说,前些天死了两个姑娘?案子还没破?” 江城一听这话就直嘆气:“小段,今天这个,怕是第三位了。” 小段一听这话也有些惊讶,这还没到地方呢,怎么就知道跟前两个案子有关呢?江城苦着脸解释:“前两位小姐,都是溺死在断桥边,都是一大清早被人发现。一个死于一个月前,一个是十天前。刚刚有人来衙门报案,说又在湖边发现尸体了。发现尸体的人吓得当场就晕了过去,是一边路过的几个人帮忙给送到医馆去,又跑过来报案的。”
第8页 小段面上依旧没什么波澜:“溺死的?” 江城点头:“被人摁着头往湖边的水里扎,活生生溺死的。而且……”江城犹豫了一下,又接着说道:“而且,死了之后,又被人扒开了衣裳,身上的镯子、项鍊、头上的珠钗什么也都不见了,脸上也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划花了,总而言之,死的很惨。” 小段沉吟不语。本来就不怎么相信那些鬼神之说,如今听江城这么一描述,可以十成十肯定是人为的了。一路走到断桥边上,几个捕役连忙上前疏散人群。 其实老百姓也都是在稍远的地方扎堆,一个个抻长了脖子往这边瞅,这事早就在整个杭州府传开了,都说是水鬼索命,死状甚是可怖,刚刚又听人说最早发现尸首的老大爷给吓得晕了过去,更没人敢凑上前看了。可是这人又都有好奇心,越是可怕越是悬乎的事,大家越爱凑这个热闹,所以就一个个站在里尸体有段距离的地方,一个个眼巴巴的望着,还不时交头接耳的说上几句。就好像小孩子听鬼故事,一边捂着耳朵说好怕好怕,一边又小手渐松,束起耳朵听得仔细。 小段从前来过几次杭州府,不过都待的不长。说起来,这西湖断桥还挺有名的,不过小段从来不太在意这些,因此这地方从前也是没来过的。 跟着几人一路走到地方,江城先走过去查看尸体,小段则四下打量,看看附近都有些什么。眯眼望见不远处的三层小楼,尖尖翘起的红色屋檐在一片绿树的掩映下格外显眼。小段清秀的眉微拢,正锁眉沉思之际,只听一个很是清朗悦耳的声音在身后不远处响起:“小段,好久不见。” 小段转身,清冷冷的凤眸扫向站在几步开外的两人。一身宽大白袍的展云本来笑得颇为和暖,被那双清冷凤眸一扫,弯月眸子眨了眨,唇畔的笑就僵在了那。赵廷一身蓝黑色衣袍窄袖窄身,本就高大挺拔的身躯更显伟岸英挺,深邃眼眸与小段对视,一边轻轻颔首。 小段也点了个头,扫了眼展云手里攥着的轴卷,淡淡开口:“案子传到东京了?” 展云点头,清俊的眉微蹙:“案子已经上报到刑部了。我们这次过来,算是刑部指派过来帮忙的,上头给了期限,限期十日之内破案,我们刚从李大人那边过来。” 小段转身,清冷冷的嗓音仿佛山中冷泉:“那就一起吧。” 几人走到湖边上,就见江城正要翻转尸体,小段连忙出声制止:“等等。”江城之前跟小段合作过两次,知道小段破案子挺有一套,因此听他说不让翻,江城连忙停手,抬起头看小段,等他说话。 小段绕着尸体走到江城那侧,示意他起身,清秀的眉渐渐蹙紧:“尸体被人动过了?” 江城点头:“就是那个最早发现尸体的老大爷。他发现有人趴着倒在湖边,就壮着胆子把人翻过来瞧,结果就给吓晕了。” 毕竟死者是女子,而且衣襟大敞,肚兜儿被人扯走,雪白身躯就这么曝露在外,赵廷和展云都多少有些不自在,只看了尸体一眼,赵廷就目光冷冷看向一边,展云清咳两声,将目光投向江城,一副认真听人讲话的样子。 小段一看他们两个这个样子,心下就明白几分,冷冷开口说道:“破案时查看尸体是最重要的一环,几乎所有线索都要从这里找起。两位若是过不了这一关,就不要浪费精力在这上头。另外,只要心无邪念,自然胸中坦荡,非礼勿视那一套的,就甭挂在嘴边自欺欺人了。” 赵廷展眉,展云微讶,两人相视一眼,又一同看向站在对面的小段。展云拱手一揖:“行之受教了。”赵廷又瞟了展云一眼,漆黑眼眸不禁闪过一丝笑意,朝小段点点头,几人一起仔细查看起尸体。 作者有话要说:案发咧~ 忽视我~ 在改前几天被jj抽成1的嘆号。 = = 7 第二章 梅花银簪?萌动 ... 展云蹲□子,细细端详女子面上划痕,另一边江城嘆了口气:“应该是十分尖锐的物体,不过兇器一直没找到。也因为这个,才会有那么些人说什么水鬼害人,冤鬼索命什么的。” 一直沉默不语的赵廷突然开口了:“若真是鬼,像传说中的用指甲划,伤痕也绝不是这样的。这个像是用钉子一类的胡乱刮的。” 江城见几人都查看的差不多了,就伸手将女子敞开的衣襟拢了拢,一边小心的将尸体翻了个身,扒开女子湿漉漉的凌乱头髮,轻声说道:“看这里。” 三人凑上前去,只见女子青白的头皮上,赫然印着几个已经变成紫红色的指印,小心翻开女子衣领,就见一边肩膀上也有着几道手指痕迹。小段突然语出惊人:“前两个女子,有没有被侵犯的痕迹?” 赵廷、展云均是一噎,瞪大了眼看小段,这人什么思维啊?怎么看着指痕能想到侵犯那里去……江城又将尸体小心翻过来,一边摇头:“这倒没有。”说着,将手上的棉布手套摘了下去,放到敞开的木匣里,将木匣合上,站起身来。旁边的捕役已经准备好抬尸体的架子,跟江城打了声招唿,就将尸体盖上块布,抬着回府衙了。 “跟前两个几乎一模一样。可以肯定,是同一个人做的。”江城眉头紧紧皱着,面上疲惫之色愈重。小段拍拍他的肩:“你先回去,晚些时候我去找你。” 江城瞟了瞟另外那两人,又意味深长的看了小段一眼,点点头就走了。小段转身,看向碧绿的湖水。向前走了几步,微微眯起了眼。就见离湖边三米开外的地方,有块石头露出水面。小段弯腰,开始脱鞋子。一边站着的赵廷、展云看得都晕了,这又是折腾什么呢? 赵廷和展云只觉眼前一花,就见小段脱下鞋子和袜子,撩起衣袍,光脚踩在棕灰色的泥沙地上,正往湖里头走。那两只脚丫子纤瘦白皙,十只脚趾如同白玉小结,微粉的指甲盖儿闪着莹润光泽,直看得人心痒痒。 赵廷本就深邃的眼眸更加幽深,浓黑剑眉紧皱,怎么连脚都长得这么漂亮?又白又嫩跟玉琢的似的,他妈的这人还是不是个男人啊!展云白净的脸颊微微有些粉,弯月眸子有些不自在看向一边,又转回来,呃,已经走进水里,看不到鸟。一向温润如玉心静无波的行之公子顿时有些恼,自己这是想什么呢啊想什么呢啊! 小段哪里知道自己脱个鞋子走趟湖水,就把后头那俩人给折腾的要抓狂了!他刚刚站的那个角度,正好能看见湖里头的那块凸起的岩石下,有什么东西一闪一闪的直晃眼,他也怕只是日光照在水面上闪的,可仔细看看又觉得不像。心里头也不太确定,索性就踩着水走进去瞅瞅。 这湖边的水尚且不深,走到石头边上,水却已经没过膝盖了。小段一边走一边往起挽裤腿,一手紧扯着衣袍,同时还要攥住挽到膝盖的裤子。毕竟还是春天里,日头也没有多晒,一路走过来不过七八步远,小段已经牙齿打颤,只觉得这湖水钻心的凉,阵阵凉意顺着脚底板直往上蹿。小段咬牙,伸手往水里探去。这块石头一大部分是在水下,小段看到有东西在闪的那个位置,正好是平平整整如同阶梯状,只离水面一个拳头的距离。
第9页 小段摸到东西的同时心中一喜,将那只东西捞出来定睛一看,赫然是一只梅花银簪!此时小段已经冻得直打哆嗦了,往岸上看看,就见靠近草丛的地方有一块平整的大石头。小段握紧簪子,抬脚一蹬身畔那块岩石,身子直接出水,足尖轻点水面,一下子走出两三丈远,稳稳落在那块平整的岩石上,接着转身朝两人喊:“麻烦帮我把鞋子拿过来。” 刚刚小段出水的时候,一直撩着衣袍和裤腿的手同时一松。两人只在瞬间扫到一眼小段两条白皙小腿,接着就见青色长袍盖下来,乌黑的髮丝扬起,转眼拂过两人身畔,直接朝草丛去了。 赵廷在心中狠狠咒骂自己一声,接着转身,走到一边帮小段提鞋子。展云只觉刚刚那惊鸿一瞥,自己心跳又快了两分,连忙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琢磨着一定是刚才那场面太过惊心动魄,自己没防备,所以被惊了一跳,方才导致心跳加快。待终于平復好心境,就见咱们平日里冷酷狂傲的赵小王爷已然一手提鞋一手拎着雪白棉袜,朝小段去了。一向在众人面前保持良好形象的行之公子再次睁大了眼,微粉的唇轻启,那个“赵”字就这么悬在嘴边,半天都再没下文。 小段接过鞋子袜子,轻声道谢,用手背蹭蹭脚底,正要穿袜子,就见一只小麦色的手掌伸到眼前,上面搁着一方深蓝色的锦帕。小段没有接,也没有抬头,只轻声回绝:“谢谢。不用了。”那一条帕子,抵得上自己一身行头还要多,给人弄脏了,自己还真赔不起。 赵廷将手收了回来,冷酷俊颜隐隐有些愠怒,这人还不是一般的不好相处!自己好心好意拿条帕子给他擦脚,他接过去用一下会死啊!怎么就这么不知道领情呢! 可怜刚做完心理建设又被自己兄弟给吓得不轻的行之公子一路跟了上来,就见赵小王爷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一双漆黑眸子恶狠狠盯着低头穿鞋的小段。展云手一颤,这又是咋的了?难道小王爷对于给人拎鞋子心有不甘,终于要爆发咧? 小段穿好鞋子,起身,伸手从袖口拿出那只梅花银簪,递到两人面前,一边拍了拍身后的袍子。展云伸手接过簪子,和赵廷两人一起端详,两人同时出声:“兇器?” 小段点头:“应该是。拿回去给江城看一下才能确定。” 几人一路回到府衙,先过去跟李大人打声招唿。老爷子烧刚退没两天,这时候正端着碗药皱着眉往下灌,一见三人一同走了进来,碗一撂,连忙起身拱手:“两位公子。”接着又看向站在一边的小段,笑眯眯捋着鬍子说道:“小段,好久不见了。近来可好?” 小段点头,走到桌边端起那只青瓷碗,闻了闻,递到李大人面前,冷声说道:“趁热喝。” 李青澜“哎”了一声,双手接过去,几大口喝将药喝完,从桌上拿起帕子擦擦嘴角。就见一边赵廷正冷冷瞪着他,展云眨着一双弯月眼眸,也直盯着他瞧。李老爷子被看的有些慌,这是瞅什么呢?去年年底跟几人打过一回交道,虽然那时候三位年轻公子没有表明身份,李青澜面上也就没有戳破,可心里头雪亮的很,这三位公子,都不是一般人。 前些日子杭州府出了那么大的事,一个月内就死了两位姑娘,自己一边让手下人紧着查案,又连夜递了摺子到刑部。没几天这两位公子就拿着刑部的符书过来了,说是协助破案,尚书大人下了死令,限期十日之内破案。李青澜一想起“十日之内”这个茬就脑仁疼,后来江城回来后来了趟自己屋子,说小段也来了,老爷子心里头才稍微踏实了些。 李青澜正端着空碗想得出神呢,未妨小段伸手把碗接过去往桌上一甩,碗在桌上刺熘熘转了小半圈才立稳了。老爷子回神,就见小段一双凤眸正冷冷望着自己:“李大人,讨论案情。” 李青澜连连“哦”了两声,请赵廷和展云在一边坐了,又走到床头拿过几页纸,递到几人手中。 三人各自拿了两张快速扫视,又互相交换看过。展云将几页纸理好,又交还到李大人手上,同时开口问道:“今天早上那位姑娘,查明身份了吗?” 李青澜嘆气,接过小童送到跟前的青瓷杯子,先喝了口温水,冲去口中的药味:“是钱家小姐。这钱家在咱们这里也算出了名的大户,家里头是做绸缎生意的。唉……一连三位都是个顶个的大小姐,又都是能诗会画的才女,这兇手到底是怎么想的,专挑这些姑娘家下手……” 刚才那几页纸,列出来的主要是前两位遇害女子的年龄、家世等基本情况,以及江城验尸得出的结果。小段一直没说话,似是在思索着什么。听李青澜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突然抬眸:“才女?” 李青澜点头:“张家小姐最擅抚琴,一曲‘玉梅引’弹得惊艷才绝。钱家小姐女红做的精巧,十三岁时绣出的那幅‘烟尘柳色’异色双面,那可是名满两浙路啊!周家小姐则更是咱们杭州城出了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三个月前上元节时候,周小姐出了个对子,至今都没人对得出,直把一干年轻书生给挤兑的下不来台。” 小段面上没有任何波澜:“三人认识?” “不仅认识,而且关系挺好。三位小姐都是那个‘竹芗雅舍’的名人。”见三人都有些不解,李青澜接着解释:“这个雅舍就是小姐们聚在一起,喝喝茶、作作诗的地方。都几十年了,在咱们杭州城也挺有名的,是前任知府的女儿琢磨出来的。” 赵廷偏头冷斥:“无聊!” 展云微微一笑:“姑娘家么,平时也没什么地方可去,总在自家呆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又没甚意思。琢磨出这么个法子,聚在一起消磨时光,也挺好。” 小段轻蹙眉心:“那间雅舍在哪里?” 李青澜又喝了口水:“就在断桥那边,湖对岸的红檐小楼便是了。”刚说完,老爷子一瞪眼:“你是说,那雅舍里有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咩哈哈~ 话说,赵廷和展云都看到小段的脚了,不素说,古代女子的脚,只能给自家夫君看么? 那乃们说,俩人都看到了,介个要怎么办捏?小雪落捂嘴偷笑,今天的茶真香啊。。 8 第三章 竹芗雅舍?共饮 ... 三人将梅花银簪给江城送过去,又听他说了下尸检结果。江城很肯定的说,脑后和肩膀的指痕,以及脸上的划痕,跟前两位女子几乎一模一样。 出了衙门,已经是晌午。小段下了台阶就往西去,却被展云叫住了。小段侧头,等着展云下一句话。展云一手握着白玉骨摺扇,潇洒的敲了敲另一手掌心,微微一笑:“我和赵廷对这也不大熟,不知道能否同路,咱们一起吃个午饭,也好顺便讨论一下案情。” 小段原本有些不耐,心想熟不熟的你们俩大活人还能找不着吃饭地方?又听到后一句,心下一转,反正待会儿要去雅舍看看,一起吃饭的话,能省不少工夫。虽然不乐意跟这两人一起,但怎么说人家也是上头派来的,若是人直接来一句,这案子不用你插手,自己可是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第10页 两人见小段点头,连忙一左一右跟了上去。走了几步路,小段突然停下脚步,冷声说道:“先说好,我吃饭的地方,都是些路边小店,饭食粗劣的很,不比那东京的‘状元楼’。你们若是吃不惯,可别勉强。” 赵廷一愣,接着露出浅浅笑意:“会比边关将士吃的粗劣?” 小段一噎,二话不说接着往前走。展云似笑非笑看了赵廷一眼,那意思,你行!倒能把小段这样的人给噎得说不出话来。 两人跟着小段,掀帘子进了一家小店。门口挂了个牌子,歪歪斜斜写了“米线胡”三个大字。俩人一看就乐了,米线都煳了还能吃?这店家卖米线没错,姓胡更无辜,就是卖米线的姓胡,还在自家店门口写了“米线胡”仨字摆着,可就太有意思了。 一进屋子,店面不大,打理的倒是干净又利生。小段撩起袍子就坐,身穿艷粉色小褂的老闆娘扭着水蛇腰就迎过来了,涂的厚厚脂粉的脸笑得那叫一个艷若桃李:“小段来啦!”一手撑着桌面就朝后头拔高嗓子喊:“当家的,小段来啦!一盘蝴蝶炒米线,少油少盐!” 后头也高声应了一声“知道啦”,老闆娘转头,笑嘻嘻看着小段:“没说错吧?你都多久没来了,我可还记着你口味呢!” 小段唇角微勾,点头:“老闆娘好记性。” 女子扬了扬下巴:“那是!”说着话,一个媚眼儿就飞了过去。接着又看向已然有些石化迹象的两人:“两位公子,吃什么?咱们这各种炒米线,煮米线,还有甜口酱菜,自酿的思堂春……” 俩人正经没吃过炒米线,被老闆娘扯高嗓子一通忽悠,头都晕了。两位俊俏公子,一冷峻一温润,一同将视线投向坐在对面唇角微勾的小段,神色都有些可怜兮兮的。 小段看了两人一眼,依旧面无表情:“吃豌豆苗不?” 两人一同点头,小段又问:“吃咸的淡的,自己说。” 两人连忙跟一边站着的老闆娘说了,小段接口:“也要蝴蝶米线。来三碟酱菜,样式你看着拿吧。再来一坛思堂春。” “好嘞!”老闆娘又跟小段飞个媚眼儿,腰一扭,扭嗒扭嗒去招唿下一桌了。 两人一同暗擦汗,小段的品味,果然够奇特! 不过等三份炒米线端上来之后,俩人可就不这么想了。金黄油亮的米线,上面盖着一层绿油油嫩汪汪的豌豆苗,还有爆香的牛肉盯香甜有嚼劲儿的萝蔔干、切的细碎的豇豆、春韭、香葱,赵廷和展云吃饭都比较口重,因此他们那两份,盐巴都搁的多些。两人本来一看菜色,就已经食指大动,尝了一口,更是话都顾不上说了。展云平日里吃相是最斯文的,可此时也吃了半天都没抬头,一口气就下去小半盘子! 小段吃了几口,端起桌上的小壶往盘子里转圈浇了个遍,一阵醋味儿让赵廷不禁挑了挑眉。小段眼皮都没抬,接着吃自己的。也是一口气吃下去半盘子,才开始慢条斯理的喝酒吃菜。 赵廷夹了条酱瓜,又抿了口“思堂春”,不禁再次抬眸看向小段。这人其实挺会吃的。且不说那炒得爆香的蝴蝶米线,就这几碟子不起眼的酱菜,甜咸适口,咬在嘴里脆生生的,做的不比东京最有名的酒楼里的差。再说这“思堂春”,虽说是自家酿的酒,可味道清香润口,配着这米线和酱菜,喝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展云也吃的弯月眸子更弯,唇畔的笑温温浅浅,一边不忘夸奖小段:“这家店的东西真不错。”其实潜台词是:小段你眼光真好。 小段静静吃菜喝酒,并不搭话。展云脾气好,也不往心里去。而且平时有赵廷那么个冷峻的主儿,小段这点冷度,他还受得住。 三人将米线酱菜吃了个精光,酒也一点没剩,付银子的时候,小段掏出铜板搁在桌上,说了句:“各付各的。”起身就先出去了。 赵廷和展云望着桌上的铜钱,不约而同的嘆了口气。两人闻声又对视一眼,唇畔的笑都有些无奈。见过不好相处的,没见过这么不好相处的。 ============================================================================== 断桥不断。 断桥这名字,却是前朝就有了的。要是再往东走,就是当地很有名的孤山。因为有“孤山之路到此而断”的说法,所以这座桥才被称为断桥。 也有人说,冬日里雪后初晴,桥阳面冰雪消融,桥阴面却仍然玉砌银铺,从远处远眺,桥与堤似乎断开,因此得名“断桥”。也正因为这个原因,每到冬日雪霁天候,来断桥赏雪的人就格外多。 现在正是三月天。 柳风拂面,杏花过墙,花香扑鼻,湖水如璧。正是杭州一年中风景最美的时候。 三人一路行过断桥,来到湖对岸的“竹芗雅舍”。就见门口的青砖墙壁上,挂着一只青色的木板,上书“竹芗悠然”四个字,字体飘逸婉约,一看就是出自女子之手。木板是悬挂着的,下头还挂着一只碗口大的铜铃,微风拂过,木板轻轻晃动,铜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几人刚要进院子,就被门口站着的两个青衣小童拦住了:“几位公子,可有花笺帖么?”原来这雅舍,男子也不是不可以进,只是一定要有小姐们的邀请,也就是一张特制的花笺上头,写上男子的名字,下方,印上竹子图案的粉红色印戳,并有一个篆体的“悠”字。 三人连听都没听说过,自然是没有准备。赵廷本来就烦这些个名帖啊花笺啊的名堂,听小童一长串解释,更是不耐,剑眉一皱,冷声说道:“官府查案子,别碍事。”说完就直接往里闯,看得展云直摇头。这傢伙王爷脾气又上来了! 小段倒是挺欣赏这个调调,二话不说跟着一起往里走。展云无奈,也跟了上去。两个小童平日里接触的不是大家小姐,就是文人雅士,哪里见过这阵势?眼瞅着拦不住人,就一路小跑着找人告状去了。 院子里绿树葱茏花丛繁密,不知名的鸟儿啾啁宛转,不时飞过几只粉蝶儿,景致雅的很。三人一路直奔那座三层小楼,迎面走过一位身穿雪缎罗裙的二八佳人,粉颜带泪,美目含忧,正提着一只小篮子往外头走。小段步子一转站到女子面前:“这位小姐。” 女子抬眸,不着痕迹的将小段一番打量,有些冷淡的点了个头:“不知公子何事?” 小段望了一眼小竹篮里头的小朵白莲,唇角微勾:“这莲花可是为钱家小姐折的?” 女子点点头,几滴清泪滑落颊畔,又偏头看看赵廷和展云,挽着竹篮施施然一福:“两位公子万福。”接着又有些哽咽的轻声问道:“几位是蝶幽的朋友么?” 展云浅浅一笑,温声说道:“听闻钱家小姐十三岁时绣出一幅‘烟尘柳色’异色双面巧夺天工,这次途经贵宝地,原想或许有缘得以一窥佳人风姿……”说到这,展云眉心微蹙,轻敲手上玉骨摺扇,面上神色很是怅惘。
第11页 女子闻言露齿一笑,美目流转,原本带泪娇颜更添两分妩媚:“原来是这样。公子若是不嫌,这雅舍里好几位姐妹都擅女红,蝶幽姐姐从前教的好,那双面绣法虽然针法繁杂,倒也不是顶难学会……” 展云是何等玲珑心思,自然明白女子话中所指,俊秀的眉一扬,弯月眸子透出几许兴味:“哦?小姐也会么?” 女子有些羞涩的点头,小声说道:“刚好前些日子我绣了一方丝帕……” 一见女子这娇滴滴羞怯怯的模样,赵廷朝展云使个颜色,示意他留在这慢慢套话,便和小段一起朝阁楼里去了。 一进门,就闻到一股带着淡淡甜味的檀木香。偌大的屋子里,只有一位身穿浅蓝衣裙的女子静静坐在一隅,面朝北向的窗户,低垂着头,不知在忙些什么。 小段走到距离女子五步远的位置,还未开口,女子就似有觉察的转头,抬眸对上小段的眼,有些惊慌的“呀”了一声,站起身子就要往一边跑,却不小心踢到脚边的凳子腿,身子直接往前倒去。 小段快步上前,一手掌握在她腰侧,正接住女子娇柔身躯。蓝衣女子当时就吓得闭上了眼,再睁开眼时,一双小鹿般的大眼湿漉漉的,娇嫩红唇轻轻颤抖,小手推拒着小段肩膀:“多,多谢公子……” 小段放开手,后退两步,轻轻一揖:“冒犯了。” 女子的脸更红了,连连摇头,弯腰从一边地上捡起花绷子,低着头就要往外跑。谁知赵廷正好往前头一挡,女子抬脸,眼中惊慌之意更甚,娇甜的嗓音也带了颤:“公,公子……请让让……” “小姐莫要惊慌,我们只是来打听些事情。如果小姐知道的话,就告诉我们,不知道就算了。不知小姐可否稍作停留,帮我们这个忙。”小段的嗓音依旧清冷,却莫名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味道。蓝衣女子闻言,轻轻点头,一边伸出一只白嫩小手:“两位公子这边请。” “小姐应该已经听说今早断桥边上的事了。”小段和赵廷二人在小圆桌边坐下,一边不慌不忙的说着,一边细细打量女子神色。 女子点点头,低下头,轻轻咬唇,又将搁在腿上的花绷子拿起来放在桌上,一边轻声说道:“我,我想给钱小姐绣条帕子。她生前最喜欢绣绿柳荷塘,我,我就想给她绣一个这个图样的……”女子有些哽咽:“到时候一併给她送到下面去,她,她也好……呜……” 两人一见女子哭了,都有些无措。小段侧眸看赵廷,心里琢磨你不是有帕子么,怎么不赶紧拿出来给人擦擦眼泪,傻愣着干嘛?赵廷见小段瞪自己,一时也有些不解,心想你可别指望着我哄,爷这辈子还没哄过女人呢!这种事展云和那小子比较拿手,不是爷的强项。 女子哭了一会儿,也就渐渐止住了泪,一边轻拈袖口擦擦眼角。小段心里稍微松口气,心想还好是个能放能收的主儿。要是一哭起来就没完没了那种,自己还真没辙了。 “这位小姐怎么称唿?”赵廷一见女子止住哭势,连忙开口。 “我姓蓝。”女子一双小手轻扯着绷子上的丝帕,小声回答。 “蓝小姐。”小段一双凤眸定定看着蓝兰,待女子抬眸瞅他,才继续说道:“‘竹芗雅舍’一连死了三位姑娘,不知各位小姐对这件事怎么看?” 蓝兰本来已经渐渐稳定情绪,一听小段这话,激灵灵打个颤,一双大眼惊慌的泛起水光,一边连连摇头:“这事说不得的,说不得的!” 小段冷笑一声,凤眸含嚯:“蓝小姐莫不是也信那什么水鬼索命的谣言?” 蓝兰面上神色更加惊恐,娇嫩红唇轻颤,故意压低了的嗓音因为颤抖,听起来有些渗人:“不是水鬼,是她的魂。她的魂回来了,来报復我们所有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里头有不少线索,感兴趣的童鞋可看仔细了。 ps:瓦很喜欢那个老闆娘~ 哦啦啦啦~ 9 第四章 孟莲居士?夜行 ... 小段清秀的眉微拢,赵廷则嗤笑一声,两人正要开口,就听响起身后一道女声:“兰兰,找了你恁久,原来在这。”说话间,女子已经走到三人身边,跟两人轻轻点头,算是打过招唿,拉起蓝兰的手就往外走。小段和赵廷起身,望着一蓝一绿两道身影出了门,就朝左边拐过去。 两人对视一眼,赵廷问:“怎么着?追这边还是回去找展云?” 小段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我过去,你先回。” 出了阁楼,小段也跟着往左边拐,走上一条幽静小径,后面赵廷快走两步也跟了上来。小段侧眸,赵廷挑眉:“对付一个姑娘家,那小子一个人绰绰有余。我去了反而会打扰他。”小段收回目光,神色冷冷看向前面。本来不过是跟人聊天询问案情的正经事,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听着就那么不地道呢? 阁楼旁的这条路背阴,另一边高树成荫,两旁灌木葱郁,更显得小径有些阴森森的。一阵凉风拂过,小段不由得轻轻打了个哆嗦。赵廷侧眸看了小段一眼,深邃眼眸闪过一丝笑意,薄唇微勾:“冷?还是怕?” 小段也不言语,面不改色继续朝前走。赵廷皱眉,从来都是别人说话他不搭腔,自从认识这小段,几乎回回上赶着说话,反倒是人家不搭理自己了! 走过弯弯曲曲的小径,面前豁然开朗。阁楼后头是一座园子,七八位姑娘三三两两坐在一处,正垂头折着什么。小段四下里望望,清秀的眉狠狠打了个结。赵廷也有些纳闷,这园子不大,一眼就望着头了,另两边都是高高围墙,那两人明明是出门朝左拐沿着那条小径一路过来的,怎么转眼就不见人了呢? 几位坐着摺纸花的小姐都注意到了来人,一位身穿粉裙的女子最先站了起来,行了个万福,又微微笑着说道:“两位公子可是官府过来查案子的?”见两人点头,女子又接着说道:“居士已经跟我们提过了。两位公子有什么要问的,就尽管说吧。只要是我们知道的,一定言无不尽。” 小段目光渐冷:“居士?” 身穿粉裙的女子点头,一边请两人在另一张桌子坐下:“周姐姐出事后,我们这雅舍就没有了主心骨,所幸还有居士能帮我们拿拿主意……” 小段眉心轻蹙:“不知我们能否见见小姐口中的那位居士?” 女子有些犹豫,另一边坐着扎纸花的一名女子微笑说道:“晚上时候我们要一起去断桥边,给蝶幽姐姐祈福……哎呀!”女子话说一半,连忙去抚自己的小腿,就见她身旁坐着的那位姑娘低垂着头,手上的动作没有停,只那如蝶翼般急急扑扇的眼睫泄露了她有些慌张的心绪。 赵廷突然转了话题:“不知各位刚刚是否见到两名女子,一位身穿绿衣,一位身穿蓝衣。” 粉衣女子很肯定的摇头:“没有。我们从用过午饭就一直坐在这,没见到公子所描述的人。”
第12页 刚才插言的那位姑娘丹唇轻启,似是想到了什么,有些犹豫的轻咬下唇,又抿起唇角,垂头继续摺纸花。 小段侧眸,看了赵廷一眼,那意思你还有要问的么?赵廷几不可察的轻轻摇头,两人起身,谢过粉衣女子,转身又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两人静静走了一小段路,赵廷偏头看向小段,薄唇轻启:“怎么看?” 小段轻轻摇头,轻声说道:“待会儿一起说。” 两人走到阁楼前头,就见展云已经站在那等了,三人一同出了雅舍大门。走过断桥时,倒是小段最先开口了:“先回衙门吧。” 两人自然没什么意见。一路回到衙门,李青澜早吩咐小童给收拾出来一间屋子,小童一路领着三人过去,又给端来一壶新沏好的“香林茶”,帮忙带好门,就出去了。 三人围着圆桌坐下,展云先将自己从那位朱姓女子那所得知的情况全都说了,小段又将与赵廷二人的经歷简略复述一遍。展云听罢,一手轻摇玉骨摺扇,清俊的眉微蹙:“如此看来,问题还真出在这雅舍里头了。” 小段点头,一边一直沉默饮茶的赵廷突然开口了:“你觉不觉得,那园子里头所有姑娘,在提到那个什么居士的时候,反应都很奇怪。” 小段沉吟半晌方才缓缓说道:“她们好像很维护那位居士,景仰,并且依赖。” 赵廷撂下茶杯,哂笑一声:“我早就说,那些丫头都是吃饱了撑的没事闲的慌!非要办什么雅舍,还请个什么居士来给她们讲什么诗经乐府,一群女子整日围着一个男子瞎转悠,能不出事么!” 小段凤眸更冷:“现在还没有任何线索显示,那位居士就是兇手,破案子时最要不得的就是先入为主。” 赵廷耸肩:“我没说他是兇手。我只是说,那雅舍里头乱七八糟的,一堆女孩子跟着一个居士屁股后头转,很容易引出事端。” 小段费了很大力气,方才忍住抚额的冲动。这都哪跟哪啊!明明是在分析案情,怎么说着说着就被他扯到男女关系上去了! 展云见两人之间气氛又有些僵,连忙转移话题:“那个,你们刚才提到那位姓蓝的小姐,她说那个什么‘她的魂回来报復所有人’的,你们怎么看?” 赵廷冷斥:“无稽之谈!”端起茶杯到唇边,刚要饮茶,又微微侧头:“不过,照她那意思,那雅舍里头,从前是死过人了的。” 小段垂眸,抿了口茶:“而且应该不会太久。当时的人,现在应该大部分都还在雅舍,否则她也不会说什么‘报復’的话。” “这倒也算是一条新的线索。”展云一手轻敲手中摺扇,弯月眸子带着浅浅笑意:“刚才那位朱小姐跟我说,昨天下午钱蝶幽去了一会儿雅舍,看那样子,很是雀跃。还新买了一只玉蝶簪子,一个劲儿问她漂不漂亮。” 小段垂眸不语,赵廷看了展云一眼,深邃眼眸似笑非笑。展云有些尴尬的瞟了眼小段,清俊面容染上淡淡的粉:“我的意思是,钱蝶幽很有可能是与人有约,不然深更半夜的,她一个姑娘家,怎么会无缘无故跑到那断桥边上去。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查,应该有门。” 小段抿了口茶,轻轻点头:“等待会儿天黑了,咱们去趟断桥。那位居士,无论如何都该见一见。” ============================================================================= 断桥。 已近戌时。 小段站在一棵树下,轻声说道:“来了。”另两人正坐在不远处的一块岩石上,也看到远方断桥上有人拎着灯笼朝这边走。 赵廷起身拍拍衣服,冷哼一声:“这居士也够有本事的。引得一堆姑娘家大晚上的往这断桥边上来。刚才晚饭时候不是听人说,这断桥天一黑基本没人敢来么?都传闹鬼什么的……” 展云往前走了两步,弯月眸子半眯:“好像没看到有男人跟着啊!” 正说着,就见一位身穿白衣的男子不疾不徐走上桥头,身边并行的,正是下午时候与小段和赵廷二人讲话的那位粉裙女子。三人都没有动,仍站在原地静静看着。 就见那些姑娘三三两两走到湖边,有人拎着灯笼站在一边,有人蹲下,从小篮子里取出什么,好像是在点火。不一会,就见湖上亮起点点火光,定睛一看,就见一小朵一小朵火红的莲花悠悠荡荡飘在黑幽幽的湖面上,从远处看,说不出的诡异妖艷。接着,又有人在湖边烧起了东西,一边烧一边还低低哭着,一边站着的姑娘们都拿着帕子拭起了泪。三人见差不多了,就朝众人站着的方向走了过去。 朱家小姐最先发现三人身影,上前两步跟三人行礼,接着就一脸羞涩的望着展云。展云浅浅一笑:“朱小姐。”接着,眼光飘向背对三人站在湖边的白衣男子。朱巧怜见状,微微笑道:“展公子是想认识居士么?” 展云弯月眼眸更弯,轻轻点头。三人随着朱小姐朝男子走去,展云一边轻声问道:“不知这位居士怎么称唿?” 朱巧怜回眸一笑:“居士姓宋名乔,号孟莲。我们都称唿他孟莲居士。” 不待朱巧怜出声唿唤,男子已经转身。幽暗火光中,男子一袭白裳,眉若远山,眼似辰星,唇边浅浅笑痕略带出一缕沧桑,淡淡忧郁的眼神透出几分不问世事的脱俗味道。展云最先出声,手握摺扇微微一揖:“孟莲居士,久仰。” 男子还礼,淡紫色的唇轻启,低沉的声音仿佛来自静谧山谷,悠扬又神秘:“三位公子有礼。” 赵廷望着或渐渐飘远或沉入水中的小朵火莲,深邃眼眸定定望向眼前男子:“很特别的祈福方式。” 男子悠悠一笑:“是我家乡那边的习俗。每折一朵莲花,心中默念祝祷之辞,待天黑之后点上蜡放入水中,可为亡者魂魄送行。” 小段一直沉默不语,清冷冷凤眸与男子对视。听男子说完这话,方才出声:“居士也信鬼神之说?” 男子微微一愣,復又露出淡淡笑容,转头看向渐渐恢復黑暗的湖面:“但求亡者地下安息,生者心中安慰吧。” “呀!小蓝,好精緻的帕子,就这么烧了?”几人循声望去,就见那位蓝兰姑娘换了一身衣裳,一边擦拭眼角,一边轻声说着什么。下午时候找她离开的那位女子也站在旁边,面色沉郁,一边伸手轻拍蓝兰肩膀。 眼见火焰渐熄,姑娘们的情绪也没初时那般激动了。孟莲居士跟三人道别:“时候也不早了,各位小姐走夜路也不太安全,我还要送她们返家,就不跟三位多聊了。” “反正我们也没什么事做,不如跟居士一起送各位小姐一程吧。”展云微微一笑,温声说道。 孟莲居士唇畔笑痕更深了些,淡淡扫了赵廷和小段一眼:“也好。” 还好这些小姐所住的地方大都分布在城中两片区域,路途也并不迂迴。将最后一位小姐送返家中,已经是亥时了。
第13页 “最近雅舍接二连三出事,女子死状甚是悽惨,官府虽然竭力查找兇手,却一直没有什么头绪。居士既然与雅舍各位小姐相熟,不知可有发觉什么不太对的地方么?”展云淡淡说着,一边偏头,细细打量男子神色。 宋乔停住脚步,眉间褶皱渐深:“三位公子今日已经到雅舍走了一遭,刚刚又在湖边观察我们半晌,各位小姐之间关系如何,想必三位已经看得明白。我宋乔是怎样的人,也随便你们查访。只是,三位若是想从我这听到任何不利于‘竹芗雅舍’的言论,那恐怕要叫你们失望了。”说完,微微一揖,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望着男子远去的背影,展云清俊眉眼染上一抹阴霾,转头与二人对视:“这人不简单。” 赵廷深邃眼眸微眯,薄唇抿出一个浅浅弧度:“我怎么觉得,今天遇到这些人,就没一个老实说话的!” 小段抬眸看看两人,凤眸仍旧清冷冷,心说从认识这俩人到现在,总算各自说了句靠谱的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只能说,我每章都在埋线索,埋伏笔。╭(╯^╰)╮ 10 第五章 夜探雅舍?交锋 ... “咚!——咚!咚!”窗外梆子声响起,正是三更天。 小段睁眼,掀开身上薄被,从床上坐起来,伸手从枕下摸出柳木簪,一边下床一边将披散在身后的头髮束起簪好。走到桌边,拎起水壶倒了些水。抬手抹了把脸,小段端起水杯一口一口喝着,冰冷的水顺着喉咙一路滑进腹腔,刺的胃壁一阵酥凉,让人不禁精神一凛。 放下水杯,小段转身走向临街的窗户,打开窗,小段一脚踩上窗台,身子一纵,稳稳噹噹落在客栈外的街道上。一路施着轻功行至雅舍门口,小段凌空而起,足尖轻点墙头青砖,便落在院内的青草地上。 白天时候那两位姑娘沿着小径走着走着就失了踪迹,后头的园子又再没有别的路,再回想起小径另一边繁密树丛,小段琢磨着,这条小径上,说不定有别的路。两个女孩子家青天白日的,好好的明路不走,做什么要神神秘秘的钻什么树丛呢? 小段这人吧,查案子的时候,是一丁点线索都不放过,非要把所有事情都理顺个明明白白方才罢手。那时候回到客栈,想来想去觉得那两位姑娘行迹确实有些可疑,这雅舍里头,又好像处处都藏着神秘,因此小段就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想等三更天了,路上人也少了,来这雅舍一探究竟。 一路走到阁楼边上的那条小径,小段撩起袍子走入树丛,这边虽然背阴,草木却长得很是繁茂。小段一边走一边四下里看着,就快走到墙边时,忽然瞥见一角白色,在一棵高大的香樟树旁边一闪而过。 小段面色一凛,快步上前朝那树后走去。刚走到跟前,就见眼前白色一闪,一道掌风直冲面门袭来。小段侧身一躲,那人身法奇快,一迈步堵住小段去路,同时连连出掌,与小段缠斗起来。 小段只守不攻一路左闪右挡,额头已渐渐沁出薄汗,这人武功高出自己太多,随时都能一掌要了自己的命。纵然自己轻功了得,可这人脚下功夫也不弱,一路打一路将自己退路死死封住,小段现在是想跑都跑不了。 小段咬牙,抬掌挡住对方手臂同时另一手直锁向那人咽喉,这般不要命的打法让那人一惊,本来并未想取小段性命,奈何他这一出手,那人下意识的直接一手扣住小段手腕,另一手一拍小段一侧肩头。小段只觉肩膀一沉,接着就是一阵火辣辣的疼,不由得闷哼一声。谁知那人一听这声音,拍向小段肩头的手转而握住他一侧手臂,将他一把拉近自己面前,清朗的声音里透着浓浓惊讶和些许不确定:“小段?” 小段咬着后槽牙,一双凤眸因为疼痛已染上浅浅泪意,此时两人已经一路打到阁楼前头,虽然仍是一片漆黑,但已经比方才在树木草丛中好了很多。借着幽暗月色,小段抬眸,正望进展云那双弯月眼眸。两人此时离得极近,近的可以感觉到彼此的唿吸。展云望着小段浮着淡淡水光的眼眸,不觉心中一动,鼻间嗅到一股不知名的淡淡幽香,更觉得心下乱了两分,连忙后退两步,松开对小段的桎梏。 小段只觉左侧肩膀一阵接一阵的钝痛,右手手腕刚才被展云紧紧攥着,此时也是热辣辣的直发麻。小段努力挺直嵴背,徐徐吐出一口气,冷声说道:“怎么你也在这里?” 展云是何等心细的人,自然听得出小段那话音里都带了颤,又想起自己刚刚那一掌足足使出五分力道,心里头一阵愧疚不安。这小段,刚刚与他交手就已经发现,功夫一般,也没什么内力,硬生生吃下自己那一掌,还能挺得笔直的站在那里一脸漠然跟自己讲话,完全是硬撑着的。 刚刚自己正沿着那边墙壁摸索,想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别的门道,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顿时心中一紧,心说赵廷明明正从另一头往过找,肯定不是他了。这人三更半夜的进了雅舍,还蹑手蹑脚的往这草丛里头走,别真让自己撞上真兇了吧! 小径这边的路本来就背阴,树木高大繁茂,将仅有的淡淡月光遮得一点都不见,草丛长得又高又密,黑漆漆一片,真的伸手不见五指。那人应该是瞧见自己了,屏着气息一路走到自己藏身的这棵香樟树边,展云心说,等你出手,还不如我先把你擒了,让我看看你到底是谁。 刚上交手,展云已经发觉这人功夫远差出自己太远,跟他一路打着,也只是拖延时间,心想就这么点功夫,今晚是甭想跑出这园子了。谁知不经意间那人忽然回手反击,不要命了似的伸手锁喉,展云下意识的出手重了些,却在下一瞬听到那人闷哼时眉心紧蹙。展云功夫好,耳力自然也好,并且向来心细,那人只哼了一声,展云就听着耳熟,再借着昏暗光线定睛一瞅,顿时心里一惊,怎么是小段? 这边两人静静站着,身后赵廷已经快步走了过来。一看背对着自己还站着一人,赵廷半眯眼眸上下一打量:“小段?” 展云前思后想,越想越觉得自己这次真是鲁莽。动手之前没仔细看就算了,怎么打着的时候就一点都没察觉对方是自己认识的人呢?这下可好,小段本来就不怎么爱搭理人,自己刚才下了那么重的手,以后小段肯定更讨厌自己了。 赵廷走到两人跟前,见展云眉心微蹙,面上神色很是懊恼,再偏头看小段,就见他静静立在一边,不知是不是光线黯淡的缘故,本就白皙的面容此刻较平时更苍白了几分,清冷冷凤眸似在隐忍着什么。赵廷又侧眸看向展云:“怎么了?” 展云粉粉的唇抿的更紧,拳头紧紧攥着,弯月眼眸半垂,低声说道:“我刚才,没看清楚人,把他打伤了。” 赵廷一愣,转头看向小段:“伤哪了?” 小段面无表情,声线绷的很紧:“不碍事。”一双凤眸看向半低着头的展云,轻声说道:“我是功夫不好,可也没那么不禁打。你不必放在心上。” 展云抬眸,弯月眼眸亮晶晶的,粉粉的唇轻启:“小段,对不起。”
第14页 小段没有再说话,转身又朝小径那边走去。可看那神色,对于展云把他打伤这事,倒是真没往心里去。本来,这事本来也不能全怪展云。两人都是在看不清对方的情况下先动了手,而且最后还是小段要下狠手,人家展云才拍了他一掌,打的不是要害,也没有使出全力,已经很手下留情了。小段自问不是不讲理的人,虽然肩上的伤一阵痛过一阵,但这事,的确没什么可计较的。 赵廷和展云都跟了上去。赵廷几步走到小段前头,沉声说道:“我刚刚,在那边发现一扇门。” 小段和展云跟着赵廷一路走到一片灌木丛前,树丛间开着小朵小朵淡粉色的花朵,四周都是及腰的野草。再往前走两步,地势忽地走低,拨开碧绿草丛,就见一扇小木门出现在三人眼前。赵廷回头,唇角微勾:“这边地势低,四周草丛又密,走在小径上,无论哪个方位,都看不到这扇门。只是若沿着墙壁一路摸过来,还是挺容易就发现的。” 说着,赵廷推开门板,三人站在门前向外望去,就见外头通向一片山坡,苍茫夜色中,一棵棵高树仿佛魔魅,静静俯望着黑暗大地。小段眉心轻蹙:“她们两个下午时候从这齣去……” “也太奇怪了些。”赵廷接口,小段轻轻点头。好端端的大门不走,做什么非要往这荒山野岭里头钻呢?看来这位蓝兰姑娘,和她那位朋友,有必要再见一见了。 这一趟雅舍总算没白走,好歹解开一个谜团。走到门边,小段跟两人点了个头,纵身一跃出了墙头。肩头伤处疼得厉害,直牵动的心窝子跟着一阵火烧火燎,小段不想被那两人赶上,再说些有的没的,屏着唿吸一路施展轻功回到客栈。从窗户翻进去,“咚”的一声就单膝跪倒在地上。 小段咬着牙,一手撑地,扶着凳子坐在上头。倒了些水进杯子,右手端起杯子,颤颤送到唇边,一仰脖子灌了一大口进去,少一半水泼洒在衣襟和大腿上。小段撂下杯子,抬手动动,宽大的袖口滑到小臂,就见白皙纤细的手腕上,已经一圈红肿。小段狠狠咒骂自己一声,踉跄起身,走到床边,坐下,从包袱里拿出几只小瓶子。 右手颤颤解开衣襟,脱下外裳,褪下白衫,低头,就见自己左边肩头已经一片青紫,手指颤颤抚上去,一片火辣辣的烫。小段单手拿起一只淡青色药瓶,用牙咬开塞子,轻轻磕出一些淡青色的软膏在伤口边缘,又用手涂抹开来。接着,又从一只黑色的小瓶子里取出一颗药丸含在口中。将两只瓶子都塞好,最后又拿起一只圆形小木盒,旋开,从里面剜了一小块药膏,抹在右侧手腕。 又把东西都收拾好,小段抬手散开头髮,披散着衣衫走到桌边。喝了两口水,冲去口中淡淡苦涩,小段转身躺回床上,闭起眼睡觉。肩头仍然很疼,只是敷上一层药,其中薄荷带出的冰凉镇定减淡些火辣肿痛。明早还要早起,再难受,总还要抓紧时间好好休息。 作者有话要说:唔。。瓦们小段受伤鸟。。可怜的娃,过来,姐姐疼疼~ 今日两更。 11 第六章 断桥芳魂?情信 ... 小段在馄饨摊吃过早饭,撂下铜板,便起身朝府衙方向走去。那两人如今就住在府衙后头的院子里头。昨天下午李大人让人收拾出来三间屋子,说是几个人办案子辛苦,也就甭往别处去了,住在府衙里就好。而且若是有了什么情况,三人还能第一时间知道,也挺方便的。 赵廷和展云也没推辞,俩人是连夜赶过来的,正好还没找住的地方呢。也都不是多挑剔的人,府衙里头的屋子么,平时都空着,收拾收拾就挺干净利索的,俩人一看,还挺满意。可到了小段那,一句话就给回绝了,说自己已经在客栈订了半月的房,不好再退。 李大人也不生气,捋着鬍子笑眯眯的说,那就随意吧。倒是把收拾屋子的小童给气的够呛,一个劲儿的嘀咕,说这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人家京里来的人都没挑什么了,他一个来路不明一穷二白的倒拿起了乔。 小段一路走进府衙后头院子,就见李青澜、陶主簿、赵廷、展云四人正坐在屋子里头用早点。李老爷子正端着碗喝粥呢,一抬头,“哟”了一声:“小段来啦。用过早饭了吗?” 小段点头,跟李青澜和陶涵之行过礼,便坐在一边,静静等几人用饭。李青澜放下碗,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让身边小童给小段递过去,一边笑眯眯说道:“小段哪,家里头来信啦。” 小段闻言抬眸,正望见赵廷和展云侧眸凝视的眼,赵廷剑眉一扬,展云和暖一笑,小段面无表情,全当没看见两人露出那般神色。伸手接过信,轻声道谢,看了看信封,便动手拆信。 一边陶主簿倒是先出声了,摸摸下巴,似笑非笑的看着小段:“看信封上的字,应该是个姑娘家。小段哪,是不是家里给你说的亲啊?” 赵廷一听,眉挑的更高,心说他哪里有什么家人,不是说爹娘早死孤身一人么?那这姑娘哪来的?展云一直有些紧张的盯着小段瞧,看这脸色,昨晚上休息的应该还不错,伤处要不要紧哪?抬手抚了抚袖内的药瓶,心说这药到底还用不用给呢? 小段不一会儿功夫就看完了信,面上神色未变,一边将信折好放回信封,一边抬眸,拱手跟李青澜道谢:“前两日给人去了封信,我住的地方也不固定,就写的杭州府。没想到她会回信,还把信给寄您这来了,实在对不住,给您填麻烦了。” 李大人连连摆手:“这有什么!小段你太客气了。” 陶主簿四十来岁,面皮白净,留着整整齐齐的两撇小鬍子,看上去挺严肃一人,可特别爱跟小辈开玩笑。见小段看完信,话也不回一句,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便又兴起了逗弄小段的心思。“小段哪。”陶主簿夹了口酱菜,放入口中慢慢嚼着,细长的眼眸眯成了一条缝:“这人家姑娘家是思念你思念的紧,所以收到你的信肯定当天就回了。你不要这么冷淡嘛,小心人家姑娘受不了你这脾气,转投他人怀抱,到时候你可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小段将信折好放入怀中,凤眸冷冷看向老陶,粉粉的唇微勾:“多谢陶先生提醒。” 老陶觉得没趣,点点头,又低头喝粥了。一边心里嘀咕,小段这娃不好玩。要是别的小子,他这么一逗,即便不急不恼,也总会有些不好意思,臊红个脸什么的。这逗人说话,看的就是一个热闹嘛!可到了小段这,面不改色沉静若水,一句话就把自己给堵回来了。老陶正低头琢磨着呢,就听小段开口问道:“李大人,陶先生,那‘竹芗雅舍’,从前是不是死过人?” 李老爷子被问的一愣,捋着鬍子皱着眉头开始回忆。陶涵之撂下碗和勺,拿出帕子抹了抹嘴,一边点头,一边嘆了口气。 此时赵廷和展云也吃的差不多了,便都坐在一边静静等他说话。李青澜一见老陶这样,两眼一瞪,花白鬍子翘了翘:“哎我说,我是年纪大了还是怎么了,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么回事啊?”
第15页 陶涵之侧眸瞅了李青澜一眼,摇头嘆气,伸手敲了敲桌沿:“那时候正赶上上边四年一期的大考,咱们杭州又接连三月阴雨连绵,下面几个县发了洪水,尤其是钱塘那边闹得最厉害,淹死不少老百姓,好多人还没地方住。你那时候成天就往各县各村跑,城里出了这么件事,你哪里还顾得上。” 李老爷子一听这话急了:“哎!这也是人命关天的事,我怎么能顾不上!都死了人了怎么不立案怎么不调查怎么不——” “因为那姑娘是投湖自尽。”老陶一句话,便止住了李老爷子激昂愤慨的滔滔不绝,一边还白了他一眼。这都多大岁数了,还这么不稳重!倒是听人把话说完了再急也不迟啊。好歹也是个一知府大人,还当着三个小辈的面,就这么不淡定。 老头一噎,伸手抹了抹后脖颈,长吁一口气:“我说呢!我还以为我当年一时疏忽……” 小段唇角微勾,赵廷眼中透出淡淡笑意,展云清浅一笑,温声说道:“李大人一心为百姓排忧解难,实在令人佩服。” 李青澜摆摆手:“这都是应该的。小陶你接着说。” 一声“小陶”,顿时让已然被小一辈尊称“陶先生”、“陶主簿”许多年的老陶很是不自在,敲着桌沿的手一顿,一边狠狠白了李青澜一眼。 展云唇畔笑意更浓,清俊的弯月眼眸微弯。赵廷也低低笑出了声,又想到怎么着身边这两位也是长辈,自己这么笑出声多少有些不合适。单连忙手握成拳搁到嘴边,清咳一声,遮掩笑意。 小段却一直唇角微勾,一双凤眸依旧清冷冷。一边帮忙往下撤碗碟收拾桌子的小童撇了撇嘴,心说这人有什么可狂的!看他那个穷样,一年到头都那么一件青衫,穷的连个像样的簪子都买不起,还在那装什么高傲啊! 其实小段从来就很少笑,面上表情从来都是淡淡的,倒也不是硬装出来的。就是少时大喜大悲经歷的多了,哭也恸哭过,笑也大笑过,渐渐的,他明白了,只身一人在外面闯荡,不动声色方是自保上策,任何真实情绪的显露,都有可能不必要的暴露自己,进而给自己带来麻烦,甚至是危险。如果说赵廷的冷是天性使然,那么小段的冷则完全是后天修炼出来的。 此时几人一边说着案子,气氛很是融洽,小段也不是不欢喜的。只是自己已经渐渐磨出了这么个不喜不怒的性子,再加上肩膀上的伤一阵一阵疼的如火烧,能勉强保持面不改色就老实不错了,哪里还抿得出半点笑容。 李老爷子丝毫没有察觉自己一声称唿惹的多年的老伙伴心中不爽,更不明白那两个孩子笑的是什么,纳闷加郁闷之际,只见小段依旧眼神清冷,面色沉静,不觉对这孩子的欣赏又多了两分。老头连连点头,小段这孩子,就是稳当! 老陶好一阵子自觉下不来台,偏偏罪魁祸首正盯着小段笑得那叫一个怡然自得,老陶咬牙,算了,先把案子说清楚,回来再跟这老东西算帐! 陶涵之抹了抹两撇小鬍子,清咳两声,接着说道:“死的这姑娘名叫韩静怜,家里头原本是杭州城里头做药材生意的,也算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啊。不过那年冬天,就是大概三年半前啊,家里头做生意让人给黑了,蚀了本,家中财产亏空的是一干二净。她娘原本就死的早,她爹呢,一见生意赔了,一生心血付之东流,就一病不起,没多久就过去了。” 老陶抿了口清茶,又嘆了口气:“这姑娘就剩下自己一人了。不过她爹虽然把店铺什么的都赔光了,好歹还给她留下处房子,家里头零零碎碎的东西加起来,保这姑娘嫁个好人家,踏踏实实过后半辈子是不成问题的。可谁知道,那年初夏的一个晚上,那姑娘只留下一封信,就一个人悄么声顶着雨走到断桥边上,投了湖。那年接连十数日的下雨,湖水水高啊。过了七八天,才在离那断桥十多里远的地方捞着那姑娘的尸首。唉……作孽啊!” “可以肯定是自杀么?”小段面无表情,淡淡问道。 老陶又抿了口茶,郑重点头:“那封遗书,我看过不止一遍。我当时让人找来些那姑娘平日里写的诗词什么的,仔细做过比较,是她亲笔所写没错。尸体是江城验的,也证明是自己投水淹死,不是被人推下去溺水或者什么的。我还找人去那雅舍问过两回话,那里的小姐们都说,那姓韩的小姐,从投湖之前的好几天,就不去雅舍了。好像那一阵子,心情一直都挺低落的。不过那时候老是阴天下雨的,谁要是偶尔几天不去雅舍,也挺正常,所以没人往别处想。” 小段点点头,清秀的眉微拢。展云一手握着摺扇轻瞧另一手掌心:“如此这般看来,这韩静怜的死,是没有什么问题了。”接着又一偏头,眉心轻蹙:“也不对啊!如果她真的是自己投湖死的,不是为人所害,那为什么那位蓝小姐要说,‘她的魂回来找她们报仇了’那样的话。”赵廷也陷入深思,三人都觉得,这中间有什么地方连不上,可又想不出是什么地方。 陶涵之抹了抹小鬍子,细长眸子微眯:“这次的案子,老夫也一直在琢磨。照两位昨晚所说,那位孟莲居士,还是要查一查的。” 李青澜偏头,叫一边站着的小童去取册子过来。一边又转回头看向三人:“今天一大早,小陶已经把那位居士的身份、背景都誊写出来了。待会儿你们看看。如果有什么其他需要,也尽管说。我这最近还有不少杂七杂八的事情,只能晚上了回来听你们说说案情。这破案子,还真不是我的强项。就辛苦三位,争取尽快破案吧!” 作者有话要说:唔。。于是一封信,搅得我们小王爷的心里不淡定鸟。。一处伤,弄得我们行之公子心中纷乱乱鸟。。 12 第七章 钱府问话?宴请 ... 三人刚出府衙大门,就听身后有人喊小段的名字。转身,就见江城一路快跑到了几人面前,气喘吁吁的挥舞着手里的簪子和一页纸:“小段,我查到了。”江城深吸一口气,平復一下气息,復又开口说道:“先说兇器问题,我比对过划痕,应该是簪子没错。不,应该这么说,三位死者脸上的划痕,都是簪子弄出来的。这根簪子,或许只是兇器之一。” 展云一听,手中摺扇一敛,清俊的眉微蹙:“怎么说?” 江城将手里折着的纸一抖,展开给三人瞧:“你们看,这上头,是前些日子张家小姐遇害后,咱们府衙里头派人去张家,找人问话时候记下来的。” 李大人虽说自己不擅查案,但做事是一等一的认真仔细,连带手底下人办事也都一丝不苟。这张纸上,详细记录了当时张家小姐身上应该佩戴的首饰环佩。因为人死的时候,身上所有的珠钗镯子一类的首饰都不见了,当时去张府问话的捕役们就想啊,这能问出来的就都问清楚了,指不定什么地方就用的上呢。 这不,就真派上用场了!就见那张纸上,打头第一行,就清清楚楚写了“梅花银簪”四个字。展云轻轻点头,摺扇轻敲掌心:“这样看来,这簪子还真是兇器了。”
第16页 “是啊!你们想,这簪子是张家小姐的,张小姐死的地方,也是那断桥边的湖边上,脸上被类似这根簪子的尖锐物体划伤了。还有啊,这簪子尖儿是回勾儿形状的,上头可还勾带着星点儿血肉呢!血是让水给漂干净了,那肉可还在上头呢!”江城越说越激动,伸手搭上小段肩头就要让他看这簪子尖儿。 小段闷哼一声,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更白了三分。江城就挨着小段站着,一看他这模样,就知道是自己刚才那一拍坏事了,连忙抬起手,有些焦急的问道:“小段,你这是怎么了?肩膀受伤了?怎么弄得?昨天不还好好的么!” 小段紧咬着后槽牙,缓缓吐出一口气,唇角微勾:“没事。不小心撞到的。” 一边展云一看小段那脸色,粉粉的唇轻抿,心里头那内疚就跟潮水似的,一波一波的直往心头涌。可这还当着江城的面,他也不好说抱歉什么的话,毕竟小段被自己给打伤了,这话要是照实说出来,小段多丢面子啊!展云向来心思细腻,想得也比较周全,说话做事也都挺为他人考虑。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小段虽然爱硬撑,却也不是什么好面子的人。他那话若是当场说出来,小段倒不会生气,顶多觉得他多事罢了。 江城从前跟小段相处过一段时日,对这人脾气也摸的挺透,知道那伤肯定没那么简单,他这是硬撑着呢。但当着另外两人的面,江城也不好再多问什么。又抬眼看看另外那两人,一边将手上的纸折好:“这兇器的事总算是闹明白了,也不知道对你们办案有没有帮助。再查出什么线索我会及时跟你们说。” 小段点头:“所以你的意思是,另两名死者脸上的划痕,即便不是这根簪子弄得,也是用簪子一类的物件划出来的。” “对的。我可以肯定的是,这根簪子被用来划过人。我仔细比对过昨天遇害的钱小姐脸上的划痕,只能说很类似,但不一定是这根簪子了。”说完,江城又瞟了那两人一眼,轻扯小段袖子:“小段哪,今早上隔壁老王头捞了不少大鲤鱼,还送了我一条。晚上去我那吃吧,我给你做个糖醋口的鱼,再炒俩仨小菜,咱哥俩好好喝两杯!前些日子,我得了一罈子上好的‘玉练槌’,你不是上次还念叨想尝这酒来着么?” 小段清清浅浅一笑:“好。晚上过去找你。” 一边赵廷一看小段这一笑,心里头那个翻腾啊!本来么,从认识这人到现在,几乎就没见他笑过。平时跟他说话也都爱搭不理的,有时自己话说的不妥还是怎么的,小段还时不时的给自己甩脸子看。怎么这姓江的三两句话,就惹的小段笑逐颜开了呢?虽然那笑依旧浅浅淡淡,可那粉粉小嘴儿一抿,连带一双清冷凤眸都放柔两分,仿佛一泓镜湖泛起浅浅涟漪,看着那叫一个让人心波荡漾啊! 展云也看到小段那一笑,不觉侧眸仔细打量江城,心说这人够有本事的!李大人给小段准备屋子,小段不住。陶主簿逗小段说话,小段面不改色不接那个话茬。怎么到了这人这,不仅请的动小段吃饭,还能博得美人清浅一笑呢? 江城本来一听小段应好,心里头挺高兴的。琢磨着傍晚上走的时候,得去城东边的集市买点新鲜的芹菜青笋什么,给小段炒俩清淡点的菜。心里头正盘算着呢,未妨一抬眸,就对上那两人目光如炬正盯着自己瞧,展云还好,清俊眉眼温润神色,即便一直盯着自己看,倒也还受得住。就那姓赵的,那眼神也忒吓人了!自己是欠他多少银子了还是怎的,那模样咋跟要砍人了似的? 小段才不管这三人分外诡异的眼神交流,正垂眸咬牙一径忍疼呢。肩膀本就疼的厉害,刚才江城那么一拍,小段真觉得这边肩膀是不是就这么废了!这会子正热辣辣疼的紧,哪里还顾得上旁人是何神色。 江城也闹不明白那俩人是啥意思,跟小段点了个头,摸着后脖颈,很是莫名其妙的转身走了。 三人原本是要挨家问话的,想把张府、周府还有钱府都走一遭,看看能不能得出什么新线索来。刚走了没几步,展云伸手从袖子里拿出药瓶,递到小段面前,轻声说道:“这药专治外伤的,你拿回去擦擦,能好得快些。昨天夜里,实在是对不住。” 小段这次倒没推辞,接过药瓶轻声道谢。展云没想到小段痛痛快快就把药接过去了,面上一愣,接着就唇角弯弯抿出了笑。小段这样,应该算是原谅自己了吧。 另一边赵廷从早上吃饭时候起,心里头就一直不爽。要说为啥不爽,赵小王爷也说不上来。反正一想起那封信就不高兴,一想起刚才那个姓江的就不痛快,一看到身边小段这个冷冷淡淡的神色,更是憋屈的气不打一处来! 张、钱两家都在一条街上,三人一路往北走,小段感觉肩上那阵疼总算是过去了,又稳了稳气息,便开口说道:“刚才看那个宋乔的资料,这人确实有些奇怪。今天要是有时间,应该去他家瞧瞧。” 展云弯月眼眸微眯,看向前方,轻轻点头:“是啊,都考中进士了,怎么不留在汴京。他可是殿试第三名啊,赐进士及第,留在汴京,很快就可以做官了。” 小段敛眉:“不做官,也就算了。他不是婺州人么?不留在东京做官,怎么不回家乡,偏留在杭州,而且还做起了居士。” “做居士也就算了,偏还要到那个劳什子雅舍教什么诗经乐府,惹的一堆小姐丫鬟跟着他屁股后头乱转,一看就没安好心!”赵廷平日里就冷,今天这一开口,不仅冷而且还呛,跟吃了枪药似的。走在小段另一边的展云不禁一扬眉,心说咱赵小王爷这生的是哪门子气啊?这一大清早的,好像也没谁惹他不痛快啊。 小段这次倒没白瞪人,因为赵廷这话虽然沖了些,但话糙理不糙,是那么个意思。正说着,三人已经走到钱府,跟门子打过招唿,说是官府过来查案子的。门子一听,提着裤腿就一路往里跑,一边跑还一边嚷嚷:“老爷,夫人,京里头来人查案子啦!” 昨天上午,钱老爷已经去衙门里头认过尸体了。几个捕役也来过府上问话,钱夫人又哭又闹一个劲儿的缠着人不放,把几个捕役给折腾的没法儿了,就跟钱家人说,这京里头已经派了大官来了,专门为查这案子来的,这案子一定很快就能破。所以今天这看门的一打开门,听三人说是官府过来问些情况的,又见其中两人穿的都挺体面,腰上系的玉佩一看就值不少银子,心里顿时一片亮堂,这就是昨天那几个捕役说的京里来的大官吧! 钱夫人从昨晚上就一病不起,躺床上眼泪不停直哼哼,这会儿自然不能出来见客了。钱老爷拉着小儿子的手坐在椅子上两眼发直黯淡无光,话问了好几遍方才回过神,也尽是答非所问。三人见这样子,也问不出什么,基本情况呢,昨天那几个捕役过来,也都问差不多了。小段开口想要去钱小姐闺房看看,钱老爷招招手,让一边下人带着三人过去。 府里头一片愁云惨澹,气氛沉闷的让人透不过气来。这小姐死了,而且还是被人害死在湖边,兇手又没查出来,尸体留在府衙也不能往回领,丧事自然还不能办。
第17页 三人一路走到钱蝶幽的住处,领路的下人招唿房里的小丫鬟赶紧出来。小丫头揉着眼睛低垂着头走了出来,跟三人行礼。 进了屋子,小段四下望望,正瞧见梳妆镜前搁着一只花绷子。小段走过去一瞧,翠柳荷塘,不正是昨天下午那位蓝姓小姐绣的那个图样么!小丫头见小段站那不动,便抽抽涕涕的小声解释:“这帕子是小姐前天绣了一上午的,下午去了趟雅舍,在家里用过晚饭就出去了。谁知道……” “她不让你们跟着么?”展云在一边问道。这一般小姐出门,不都带着一两个小丫鬟的,而且又是晚上,怎么就放心让她一个女孩子家出去呢。 小丫头连连摇头:“小姐说不让跟,我们就不能跟的。不然被小姐知道了,她肯定要骂的。”说着,小丫头缩缩脖子打了个轻颤,看那样子,从前是被骂怕了的。 “她从前也经常晚上出去吗?”看样子这小姐脾气不小,把身边跟着伺候的小丫头给训的服服帖帖的。 小丫头点点头:“也不是经常。但从前晚上确实是出去过的。老爷夫人也都知道。她们那个雅舍,偶尔会在晚上集会,一起出去游个船什么的。”小丫头说着说着,眼泪就又下来了:“可前个晚上,我左等右等都不见小姐回来,就去跟老爷夫人说了。老爷让家丁出去找了一整晚,都没找到……昨天早上,听到有人说……呜……”小丫头哭的肩膀一抖一抖的,看那样子也是给吓坏了。 小段一直没吱声,眉心微蹙,似是在思索什么。展云一边拍拍小丫头的肩头,一边又轻声问道:“那你知道,你家小姐有什么相好的人吗?” 小丫头哭的满脸是泪,抽着鼻子直喘气:“相,好,的人?” 赵廷在一边瞪眼:“就是情郎,有么?” 小丫头一边抹眼泪,一边转过头看看,见屋子里再没其他人,便小声说道:“我家小姐,倒是有喜欢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唔,两更~ 13 第八章 桃花朵朵?薄怒 ... 三人从周府出来,已经是晌午时候了。展云和赵廷经过昨天中午那顿炒米线,是打定主意跟着小段混了。这杭州城他们俩都不熟,去年年底来过一次,没待几天就走了,哪有好吃的好玩的他们俩也摸不到门道。反正小段就是性子冷点,俩人死皮赖脸跟着,待会儿又要一起查案的,想来小段也不会拒绝。 一见那两人眼巴巴望着自己那模样,小段不禁也有些好笑。前前后后几次加起来,自己在杭州城也就呆了两月不到,倒是发掘了几个自己钟意的吃饭地方,可都是和那馄饨米线类似的小店面。眼前这两位,一个是尊贵不凡的小王爷,一个是大名鼎鼎的行之公子,那种饭食他们俩一顿两顿的吃着新鲜,日子久了肯定是挨不住的。不过眼下,他们两个要跟,也就随他们去了。 这回小段领两人进的是一家面馆,开店的是一对兄妹。哥哥在后头起锅炒面熬汤,小姑娘就在前头拿着木牌子招唿客人。这回两人学乖了,安安静静坐着等小段点菜。 穿着豆绿色短衫小裤的小丫头一见小段,小嘴儿一抿,颊边就显出两个酒窝,娇甜的小模样直甜到人心坎里。“小段哥哥。”小丫头把碗撂下,一边轻声招唿客人慢吃,迈着小步走到小段这桌,一双杏子眼水盈盈亮晶晶:“小段哥哥,你都好久没来了。” 小段抬头,唇角微勾,清冷冷凤眸也不禁放柔三分:“几月不见,小丫头又长高了。” 小姑娘甜甜一笑:“小段哥哥心真细,我哥昨天才说我又长高了。”一边说着,一边偏头看看赵廷、展云,又转头看向小段:“小段哥哥,带朋友过来了呀。” 小段点头:“来三份‘云英炒面’,再来一壶‘蔷薇醉’。” 小丫头抱着木牌子点点头,刚要转身,小段又加了一句:“两份要口味重一些,我那份跟从前一样。” 小丫头露齿一笑,小脑袋歪向一边:“记住啦。小段哥哥,这回的‘蔷薇醉’可是我酿的哦!你待会儿尝尝,香不香醇不醇,别的客人都说好喝哪!” 小段点点头,小丫头就一蹦一跳的往后厨去了。 小段坐在凳子上,凤眸半敛,静静思索刚才在张、周、钱三家了解到的情况,捋顺案情,因此完全没有察觉到对面神色各异的两人。展云一直唇映浅笑,摺扇有一搭无一搭的摇着,心说这小段可真有女人缘啊!昨天中午那位风情无限的老闆娘,今天中午这个娇甜乖巧的小丫头,小段这傢伙,真是从八岁到八十岁,通杀啊! 赵廷心里头本来就不大舒服,一看那小丫头对小段笑得又羞又娇的模样,心里顿时更闷了两分。这傢伙有什么好的,脸惨白惨白的,凤眸细长细长的,嘴巴小小下巴尖尖,哪里有点男人的样子!还一天到晚面无表情清清冷冷,怎么就那么招桃花呢! 其实两人没想到的是,小段带他们来的地方,都是小店子。里头无论是店家还是客人,顶体面的,也不过小段这样,有钱人家的公子小姐,是绝不会往这地方钻的。 赵廷和展云虽然穿着很低调,可身上那衣服料子,一看就是上好绸缎,赵廷腰间系的那枚玉佩,是千金难求的羊脂白玉,展云手里拿的白玉骨摺扇,也绝非凡品。一般人看了,纵然认不准东西说不上名字,总也知道是好的贵的,再看这两人样貌,又个顶个的仪表堂堂气度不凡,绝对不是他们能招惹的起的。而小段这样的呢,人长的俊俏,说话又有礼貌,身上穿的也是一般棉衫,店里的大姑娘小媳妇见了,那自然是心里头喜欢,也敢上前搭话的。 不一会儿功夫,炒面就端上来了。炒面么,赵廷和展云平时也是吃过的,不过这几盘子炒面往桌上一放,可真是要让人刮目了。盘子里盛着的,不是一条一条细细长长的面条,而是削成一片一片雪白雪白的面片子。赵廷和展云俱是一愣,心说这前后也差的太多了。昨天那炒米线多香啊!怎么今天换了个地,偏要吃这又厚又白的炒面片了呢!就说旁边还有点绿叶青菜,可这看着实在是太难以下咽了啊! 小丫头一见两人这样,心里头雪亮雪亮的,小腰一叉,撅着小嘴儿脆生生说道:“两位客官,我们家的‘云英炒面’,可是整个北城都出了名的好味道!你们两个先尝一口再说,尝一口,要是不好吃,我一文钱都不收你们的!” 另一边小段已经倒好了酒,一仰头,饮尽满杯。小段抿唇,抬眸看向小姑娘:“很香很醇,不比你哥哥酿的差。”这“蔷薇醉”顾名思义,饮来带着一股子淡淡的蔷薇花香,清甜润口,口劲儿挺柔,喝起来不沖头,可后劲足,所以当地很多人都习惯晚上喝两盅,又润口,又好睡眠。 小丫头一听,笑得那叫一个甜哪!两只小酒窝更深了,简直比那“蔷薇醉”还醉人肠。 赵廷夹起一块雪白面片放入口中,食不知味的咀嚼,原想随便嚼嚼咽下去得了,可谁知这一嚼可不得了!赵廷越嚼越觉香甜可口,一边又夹了一片放入口中,侧眸与展云对视。展云也尝出来香了,原来这面片并非普通白面擀出来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吃着鲜香润口,有肉的咸香,好像还有莲藕的清香和蘑菇的甜香,嚼在嘴里那叫回味无穷!
第18页 其实这所谓的面片,是事先用莲藕、菱角、芋头、荸荠、慈菇与百合混在一起,再配上鸡胸脯肉和瘦猪肉烂蒸,然后用风吹凉,在石臼中捣细,再加上冰糖和蜂蜜蒸熟,然后再入臼中捣,待这糖、蜜和之前的各种原料融合一处,取出来揉作一团,等冷硬了,再用刀削成片子,过油一炒,加点时令蔬菜,吃起来香甜有嚼劲,味道别提多带劲了! 小丫头见赵廷、展云二人吃得筷子都不停,抿着小嘴儿乐,一边脆生生的把这面片怎么做的跟两人讲了一遍,听得两人直点头。一边别桌的客人听了,就拿小丫头打趣:“小姑娘,快别说了。你也不怕让别人听了去,到时候抢了你家的生意,你哥哥可是要骂的!” 小丫头一扬脖子,水亮杏子眼一扫:“才不会!谁爱听谁听去,反正就是这么个做法,蒸的时候长短,舂捣的力道大小,晾的日子天数还有炒的火候,可不是一般人学便学的来的。整个杭州城,就我们家这独一份!就是那最贵最贵的那什么‘春江楼’,都做不出我哥哥做的味道!” 旁边客人听了都笑。后头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男子端着两盘子面出来了,微厚的嘴唇一抿,一边脸颊便露出一只小小的酒窝:“别听这丫头瞎说。咱这面都是老邻居捧场,随便吃吃。哪里能跟人家‘春江楼’的大师傅比……” 展云吃得齿颊留香,终于顾得上抬头说话,一边饮了口酒一边插话:“老闆这话是谦虚了。我长这么大,头回吃到这么好吃的面。真是绝!” 男子一愣,侧眸看到小段,又抿唇一笑:“小段的朋友啊!欢迎欢迎。您要是喜欢就常来,下次来了我请您二位和小段喝酒。”说着,跟小段点了个头,又转身去后头忙了。 三人一边吃面一边饮酒,展云咽下口中面食,弯月眼眸更弯,温声说道:“刚才这三家府上的丫鬟都说,自家小姐那晚是跟人有约,方才独自一人出去。而照钱家小姐贴身丫鬟所说,这钱蝶幽对那宋乔,是有不一般的情愫在的。所以,咱们可不可以大胆假设,那晚,钱蝶幽精心打扮孤身赴约,去见的,就是那位孟莲居士!” 赵廷将酒盅一撂,薄唇轻启:“至少现在有线索指向他。这人本来就有问题,这回正好好好查查他!” 小段抿了口酒,沉声说道:“无论如何,我们是找到了一个很好的藉口,去会一会这位居士了。” 三人这顿饭又是吃了个酒足饭饱,赵廷吃得面色稍霁,展云给香的眼眸弯弯。临走时候小丫头那叫一个捨不得啊,扯着自己衣襟,眼眸半垂,一脸娇羞的迭声叫小段哥哥。 小段勾唇:“过两天还来的。”小丫头一双水杏眸子顿时更亮了,连连点头依依惜别。反正小段哥哥说话向来算数。他要说再来,不出三天,准会再来店里吃面。要是来不了,他也不会允这个话。 出了门,赵廷终于憋不住了,侧眸看了小段一眼,冷声说道:“就你这桃花多的,也不怕你那个什么未婚妻吃醋?” 小段一听,很是反应不过来的眨了眨眼:“未婚妻?”小段心里面纳罕了,怎么一顿饭工夫,自己就多出来个未婚妻来了? 赵廷薄唇抿出一个略带嘲讽的弧度,漆黑眼眸定定望向小段:“怎么这么快就把你未婚妻给抛在脑后了?早上时候不还说会好好对待人家么!” 早上?小段细一回想,清秀的眉微蹙,凤眸冷冷瞪向赵廷:“什么未婚妻,别瞎说。”说完袖子一甩,转身朝路口方向走去。 一边走,一边心里头还挺纳闷,小段心说这人脑子没毛病吧?且不说那时候不过是陶主簿开的一句玩笑话,说是自己小情人给寄信过来了,就自己真有未婚妻了,又干他什么事?自己是从一而终还是始乱终弃,是本分老实还是风流倜傥,又跟他有什么关系!简直是无理取闹! 赵廷被小段冷冷瞪视又被撂了句冷语,本来应该更生气的。可他一看小段刚才那样子,那意思明显是没有未婚妻啊。于是,出乎咱们行之公子意料之外的,赵小王爷在被人三言两语拂了面子之后,不仅没有大发雷霆,反而,薄唇轻抿唇角微勾,笑了。 展云被赵廷那一笑吓得可不轻,说认识这孩子这么多年,可从来没这么喜怒无常过,这是怎么了,难道是查案子给查魔怔了?三人各怀心思一路往前头走,正往宋乔家的方向去呢,就见一个捕役打东边一路往这边奔,一边跑一边直挥手,生怕三人看不见。 跑到三人面前,那捕役急急喘着说道:“大伙正愁找不见几位呢!可不得了了!你们快去‘竹芗雅舍’,那边都闹成一锅粥了,一位姓朱的姑娘直拉着一位身穿蓝裙的姑娘不放手,非说自己抓住真兇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张案子讲得少,不过我自己倒是挺喜欢的~ 一脸陶醉的畅想那个“云英炒面”。 在杭州府不止办一个案子,所以这卷里头出现的人,以后还会遇到的,也算是为了后头做铺垫了。 唔,其实瓦们家小段长的不错的,就是赵廷那个死孩子现在自己心里头不对劲,非把小段往不好了说。 双手托脸颊,这人啊,往往对自己,是最不诚实的。唔,我可不欣赏这个性子。 所以,各位看官,爱我就要直说哦~ 14 第九章 玉簪染血?迷障 ... 几人一路走过断桥,就见不远处的“竹芗雅舍”门口围了一圈人,个个抻长了脖子往里头望,其实雅舍大门紧闭,从外头什么也瞧不见。还有淘气的小子扒上墙头想看看里头动静,被跑上前的捕役一嗓子震住,吓得“噗通”一声就摔坐在地,“哎哟哎哟”直叫唤。 小段伸手拽住赵廷袖子,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上前。赵廷剑眉一扬,小段松手,指了指雅舍对着湖的那面墙。赵、展二人会意,三人折身往那边走。小段快走两步凌空一跃,连墙头的青草尖儿都没碰着,轻轻巧巧就翻过了墙。赵廷侧眸,似笑非笑看了展云一眼,展云笑着摇头,摺扇一收,足尖一蹬墙壁,借力腾起身子,两人各自身手利落的立在院内的草地上。 其实两人笑得是,小段这傢伙,轻功是真的好!就刚才那一招“燕子钻云”,能震住多少江湖前辈啊!要不是那晚夜探雅舍时误打误撞的跟小段动了手,恐怕任谁都想不到,轻功那么好的人,打架的功夫会那么弱。对付一般小混混是绰绰有余,可要真对上高手,就小段那两把刷子,不出十招就把自己给交代了。 雅舍里头,几名捕役站的站坐的坐,都给折腾的疲软了,乍一见三人出现在面前,个个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领头的大方抬手抹了抹额头,偏头看向身穿粉裙的女子:“看到没有,两位京里头过来的大人都来了。有什么事咱们去衙门说,可别在这闹了。” 刚才有两个兄弟正巡街呢,走到这边,就听雅舍里头又哭又嚎,还伴随着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门口围了一圈人,指指点点交头接耳。挤过人群往里头一望,就见几位姑娘拉拉扯扯,头髮也散了衣服也乱了,书籍纸张散落一地,到处都是碎瓷片子。一位姑娘小脸儿憋的通红,一个劲儿的拖着人往外拉,尖声嚷着直说要去见官。被死死拽着的那个姑娘哭得好不悽惨,坐倒在地上嘤嘤泣着,一个劲儿的说“不是我不是我”。
第19页 两个捕役看得一个头两个大,走上前就想先把人拉开,不是要见官么?正好啊,有什么事说不清,跟着一块回衙门见李大人去呗!谁知一边站着的粉裙姑娘一拦,说不行,正好雅舍的姐妹都在这,要走也先把话说清楚了再走,还有那天那两位公子,不是说来查案子的么?正好!真兇找着了,让那两位公子快来。 两个捕役面面相觑,没主意了。这人家一个两个的都是娇滴滴的大小姐,兄弟们追过盗贼抓过罪犯,可正经没跟姑娘家打过交道啊!俩小伙子也年轻,脸皮薄,心说人家死活不走,这也不能硬往衙门拖啊!跟几个姑娘在大街上拉拉扯扯的,那能看吗?回去还不得被李大人一顿削啊! 实在没辙了,俩人一合计,说这样,一个在这守着,另一个赶紧回去叫人过来吧!甭管是那两位京里头来的大人还是府衙里别的什么人,反正得跟李大人报告,这事跟前些天的连环杀人案扯上关系了,咱可弄不了! 三人上前,就见那位朱小姐鬓髮微微蓬乱,一双美目哭的又红又肿,小脸儿煞白,梨花带雨的好不可怜。一见到展云,松开扯着另一位姑娘的手,碎步跑着上前,一头扑进展云怀里,呜呜哭出了声:“展公子……呜呜呜……” 展云被这姑娘撞的一愣,抬眸就对上赵廷颇有些戏嚯的漆黑眼眸,又瞧见一边小段正冷冷望着自己,看那神色,也很是嫌弃。展云自问向来脾气极好修养极佳,可看见身边两人这表情,也不禁长嘆一口气。自己昨日那般牺牲色相换取情报,究竟是为哪般啊为哪般! 展云伸手扶上朱巧怜的手臂,将她拉开些距离,放缓语气问道:“朱小姐,这是怎么了?” 朱巧怜素手轻抬,轻捻一边衣袖优雅拭泪,一边哽着嗓子说道:“展公子,我,我发现真兇了!原来真的是雅舍里的姊妹做的。呜呜呜……蝶幽死的好惨……呜呜呜……还有周姐姐……” 小段转身,看向蜷坐在地上的蓝兰,一边站着那位昨天下午将她拉走的绿衣女子,她俯身轻搂蓝兰的腰,轻声劝着让她先起来。蓝兰一动不动,只一径流泪,抬头望见小段,小鹿般的大眼透着迷茫惊恐,嫩嫩红唇已经被她自己咬的都沁出了血:“公,公子……” 小段上前,搀着蓝兰的腰将她提了起来,安坐在一边的凳子上。蓝兰泪流的更凶了,沾了泥土的小手紧紧攥着小段衣袖:“公子,真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 小段站直身子,清冷冷的凤眸将院内众人扫视一圈,冷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谁能简短把事情大概说清楚?” 一袭粉裙的女子最为镇定,施施然起身,走到几人中间,眉心紧蹙,轻声说道:“是这样的。刚刚我们几人正坐在二楼饮茶。最近雅舍接二连三的出事,我们就想大家都聚在一起,聊一聊,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然后,我们就听到楼下有人吵了起来。下了楼,就见巧怜拉着蓝兰的手,说她就是害死几个姐妹的兇手,要拉她去见官。” 朱巧怜美目一瞪,素手一扬:“就是她!她就是害死蝶幽和两位姐姐的兇手!”蓝兰被她瞪的一瑟缩,小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大颗大颗的泪珠纷纷洒落:“我没有!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一边身穿绿色衣裙的女子连连抚着蓝兰背心,一边抬眸瞪向朱巧怜:“你别血口喷人!兰兰胆子小,这雅舍里头谁不知道?前几个月死了只小白兔她都哭了好几天,怎么可能会杀人呢!” 展云眉心轻蹙,手中摺扇轻敲:“朱小姐,你说蓝小姐是兇手,可有什么证据吗?” 朱巧怜点点头,从袖中取出一支通体翠绿的玉蝶簪子,眼圈禁不住又红了,抬眸看向展云,晶莹泪水在眼里直打转,一边说着,眼泪一边就落了下来:“展公子,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蝶幽那天新买的玉蝶簪子。我,我今天一进门,就见她站在花丛边上,手里握着这支玉簪,一看到我,慌慌张张就要往袖子里塞。” “朱小姐,可否把簪子给在下看看。”小段伸出手掌,一双凤眸冷冷看向朱巧怜。 朱巧怜点头,将簪子递到小段掌心。小段捏着簪头拿起玉簪,就见这簪子上沾满了微湿的泥土,靠近簪子尖儿的地方,还沾染着点点血迹。 赵廷也凑到跟前,仔细端详,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一边站着的捕役,有嘴快的,一瞧见那簪子就说:“哟!还沾着血哪!这肯定是兇手杀了人之后从人头髮……”话没说完,就在一边的大方瞪视下把后半句话咽回去了。 小段抬眸看了朱巧怜一眼:“朱小姐,你说,这髮簪是钱小姐生前簪在发间的?” 朱巧怜非常肯定的点头:“而且我记得,她那时说,这簪子是她花了五十两银子,从城里最好的那家首饰铺子里买的。” 小段又侧身看向蓝兰:“蓝小姐,这簪子,你怎么得来的?” 蓝兰身子轻轻颤着,雪白贝齿紧紧咬着下唇,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沿着脸颊往下滚,砸在浅蓝色的裙子上,就是一个水印。 赵廷剑眉一皱,冷声低斥:“问你话呢!簪子怎么来的?” 蓝兰眼泪掉得更凶了,小鹿般的大眼迷迷茫茫的望向小段,娇甜的嗓音都变了调:“我,我也不知道……我本来是要进屋子的,走到花丛边上,就看到土地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闪,我捡起来一看,是只玉簪。我,我也不知道,那是,那是钱小姐的……” “你撒谎!”朱巧怜气的小脸儿通红,尖声质问:“如果真是你捡到的,那一见到我,你藏什么掖什么?不是应该拿出来问是哪位姐妹掉的吗?还是你们家真穷到这份上了,见到一支上好的玉簪,就不管不顾的先揣自己身上再说!” 几句话说的蓝兰小脸儿一白,身子微微颤抖着,泣不成声的说道:“你,你……我们家是不如从前富裕了,可我不会拿别人的东西。我不会做这种事情,更不会杀人!” 一边站着的绿衣女子也说话了:“朱巧怜,你别逮着机会就落井下石血口喷人!不过是一支簪子罢了,到底是怎么回事,还要等官府的人查清楚了才作数!你这样一迳往别人身上泼脏水,说不定是你自己心虚,拿着一根簪子嫁祸他人,想转移大家视线!” 朱巧怜气的直哆嗦,纤纤素手颤颤指向绿衣女子:“好一张利嘴!王素蕾,你平日里就跟她走得最近,怎么,到这时候还想罔顾证据包庇杀人兇手么?哈!我明白了,说不定人就是你们两个一起杀的,所以你才——” “都给我住口!”粉裙女子急的直跺脚,始终平静的面容上也出现一丝裂痕:“咱们‘竹芗雅舍’里头,都是淑女、才女,不是刁妇、泼妇!看你们现在一个个跟疯子似的张口就来胡乱猜疑,像什么样子!” 其他几名女子也都出声,有想劝解的,有要争辩的,眼看着又要乱成一锅粥了,就听小段一声冷笑,唇角微勾:“都甭说了。”
第20页 一边赵廷面无表情,展云唇映浅笑,两人都静静看着雅舍众位女子。小段将簪子往袖子里一收,一双凤眸清冷冷看向众人:“无论这簪子是打哪来的,兇手就是雅舍中人。都留下来,等着挨个问话吧。” 作者有话要说:两更~ 15 第十章 往时往事?沉醉 ... 好在雅舍阁楼里头,地方还挺大。展云让几个捕役跟着进去,看着那七八位小姐,可以走动、可以喝水,但是不许交谈,等待会儿要一个一个的叫出来问话。 三人站在阁楼外头的草坪上,小段从袖中取出玉簪,又仔细看了看,一边抬眸看两人:“你们怎么看?” 展云拿过簪子,眉心渐渐蹙紧,不一会儿,粉唇一抿,竟浮出浅浅笑容:“这簪子的出现,可有趣了。” 小段唇角微勾:“这簪子上的血,更有趣。” 赵廷嗤笑一声:“你们说,如果那梅花银簪是兇手第一次行兇时,不小心掉落在湖中岩石上的,那后两次再杀人的时候,他再用女子发间的簪子划伤人脸,还会那么不小心把簪子落在这雅舍里头么?” 小段一边再次将簪子收好,目露深思轻轻点头:“我想,他第一次用簪子划人的脸,应该不是有预谋的。至少事先没想过用簪子。后两次么,就是轻车熟路了,这种情况下,是不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遗落在外头的。更何况是雅舍这么敏感的地方。” “所以,有人比咱们先一步知道兇手是谁了?”展云将手中扇子展开又折上,清秀的眉微蹙,面色也更难看了两分。 小段沉吟片刻,缓缓摇头:“倒也不一定。” “怎么说?”赵廷挑眉。 “咱们可以反过来想。”小段缓缓说道,抬眸与两人对视,“这簪子出现之后,引发了什么后果。” “咱们原先就怀疑,这兇手应该就出在雅舍里头。这簪子的出现,无疑帮咱们确定了这一点。”展云顺着小段的思路接着往下说。 赵廷剑眉一扬:“不过即便没有这根簪子,我们也早就锁定雅舍。挨个查这些人,不过是早晚的事。” 小段勾勾唇角,微微一笑:“你们没觉得,这簪子出现之后,逼得所有人都露出了真面目么?” 赵廷正与小段面对面,本来正认真听他讲话,一边理顺案情,结果小段这蓦然一笑,可把赵廷笑得头都晕了。这人要是常笑,比如展云,虽然样貌生的好,笑起来自然好看,可终究经常见到,时间久了也就不觉得稀罕了。 可到了小段这,笑一次可就太难得了。赵廷细细回想,好像从认识这人到现在,总共就见他笑过三次。第一次是在汴京的“状元楼”,他独自一人举杯饮酒的时候。第二次,就是早上那会儿和那个姓江的说话的时候。这第三次就是刚刚了。 怎么说呢?这景越是稀罕,越难得一见,一般人就越是想看。小段很少笑,可一笑起来,却真是勾人的不得了!粉唇轻抿,本就微微有些翘的嘴角更往起勾,连带那双清冷沉静的凤眸都漾起点点星波,微翘的眼尾更带出两分冷媚,直看的人一阵心跳如鼓。 小段本来这是正经问两人话呢,谁知道这话抛出去了,对面站着的两人没一个回话的,都傻愣愣望着自己。展云尚且还好一些,就这个赵廷,发愣就发愣吧,眼神怎么还那么奇怪。小段心里头犯嘀咕,说这两人怎么老关键时刻掉链子!这正分析到关键点上,干嘛都走神啊! 赵廷心里头那个翻腾啊,简直比提枪跨马要上阵杀敌那时候还澎湃,心说这傢伙总算对自己笑一回了!不是对着空气也不是对着别人,是端端正正对着自己,笑得好温柔啊!虽然还带着那么点这人特有的清冷,可就是那清清冷冷的浅浅一笑,才特别有味道!赵廷正醉在那笑里久久难以平復呢,就听一边展云清咳了两声,赵廷瞬间回神,就见小段沉着一张脸,正冷冷瞪着自己。一边展云轻摇摺扇,轻轻笑出了声。 赵廷面不改色,剑眉一扬,侧眸瞟了展云一眼,理直气壮的出声问道:“刚才说到哪了?” 小段懒得搭理他,转身进阁楼里头叫人去了。一边展云执起玉骨摺扇轻轻敲了敲赵廷肩头,赵廷侧眸,展云唇畔的笑浅浅,弯月眸子里却笑意满盈:“怎么着,刚才想什么呢?那么入神,两眼都冒幽光了,跟狼羔子似的。” 赵廷抬脚就踢,展云脚下一滑躲了开去,摺扇轻摇,一边轻轻笑出了声。正要说什么,就见赵廷一个眼风扫过来,展云偏头,那位朱姑娘和小段两人一前一后往这边走过来了。 刚刚在里面静静坐了一会儿,又喝了些茶水,朱巧怜也渐渐平復情绪,走到两人面前,深深一福,跟两人行礼。展云回礼,赵廷点了个头,又恢復平日里那般冷峻神色。 小段也站到一边。三人又让朱巧怜把当时情形重新讲了一遍。“后来,我拖着她说要去见官,好几个人都拦着,说肯定是误会,王素蕾趁乱就拉着蓝兰往屋子里头走。那时候大家情绪都挺激动的,花瓶什么的也碰碎不少,屋里屋外都弄得乱七八糟的。我那时候怎么说,她们都不相信我,后来你们来了,我,我一时情急,说话口吻也就沖了些,让两位公子见笑了。”朱巧怜越说越不好意思,说到最后,螓首低垂,脸颊微红,一边又屈身跟几人陪了不是。 小段在一边轻声说道:“麻烦朱小姐,待会儿进去了,把那位身穿粉裙的小姐叫出来。”朱巧怜点点头,翩然转身,身姿娉婷的走回阁楼。 粉裙女子姓李,名叫李薇儿。女子一上来就又要解释刚刚发生的事情,小段摆摆手,眸光冷冷看向李薇儿:“李小姐,可还记得韩静怜这个人?” 女子一愣,薄唇几次开开阖阖,眸光闪烁神色慌乱,点头又摇头:“记,记得。不过……我跟她不熟。” “不熟?”小段唇角微勾,“不熟也该知道,那姑娘是怎么死的吧?” 李薇儿眉头紧皱,搁在身畔的手紧紧揪扯着裙外的罩纱:“知道。”李薇儿小声说道,“投湖死的。” “一月之内,雅舍接连三位小姐遇害,且都死在当年韩静怜投湖自尽的断桥边上。”小段微微停顿,就见李薇儿嘴巴渐渐张大,一脸惊惶的瞪着自己,小段又缓缓接口道:“李小姐,你说,这是巧合吗?” 李薇儿连连摇头:“不,不可能的!不会的……” “怎么不会!”一边赵廷冷冷开口,薄唇轻抿,绽出一个危险的弧度:“李小姐,说不准,下一个遭殃的人,就是你啊……” 暮春时节里,明媚的阳光下,李薇儿狠狠打了个哆嗦,腿一软,身子摇摇欲坠的当口,被小段一把握住手臂支撑住。李薇儿紧紧攥住小段的手,眼睛渐渐蒙上一层水雾:“公子,我,我真的没有……” 小段点头,一双凤眸依旧清冷冷:“说说吧。三年前,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21页 李薇儿轻轻点头,双手仍紧紧攥着小段的手,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一般。慌乱、茫然、绝望,透过那双濛雾的眼,随着她的叙述,一点点荡漾开来。“三年前的春天,我刚入雅舍没几个月。很多规矩都不懂。很多人都觉得,能进入这‘竹芗雅舍’,是一件再荣耀不过的事。因为那意味着,无论是琴棋书画,还是针黹女红,你总有出众之处,才能进的了这扇门,成为‘竹芗悠然’的一份子。而从这里出去的姑娘,个个都入得好人家,嫁的不是富商巨贾,就是官宦人家。因为外面都传,‘竹芗雅舍’里的姑娘,不仅样貌出众,才学出众,而且温婉大方善解人意,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好媳妇。” “可进来之后,我才发现,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李薇儿说着,唇畔的笑益苦,细小泪滴滑落眼角,顺着脸颊缓缓流下:“说穿了,这雅舍,就是个人欺人的地方。要么,你自己有才,要么,你家里有钱,否则,你就会被人笑话死欺负死,而且还不能跟家里人说。” “这又是为什么?”展云眉心微蹙,“不喜欢这里,不来便是了。怎么这雅舍还松进严出么?” 李薇儿笑着摇头:“那倒没有。不过这雅舍从建立那天起,就没有哪家小姐说来了几天便不来的。出了阁的姑娘,自然就不用来了,夫君家也不一定允的嘛。可都入了雅舍,好端端的也找不出个因由就说不来了,别人肯定要说闲话的。人家肯定会说,那么好的地方,那么优秀的一群姑娘,这人是没什么真本事还是性子不好相与啊,怎么就她待不下去呢!” 赵廷冷哼一声,薄唇轻抿:“死要面子活受罪!” 小段白了他一眼,这人能不能不老插话啊!赵廷扬眉,我这话有错是怎么的? 李薇儿苦涩一笑,紧攥着小段的手也渐渐松开:“这位公子说的没错。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可这面子,不仅是我要,我家里的人,爹娘、兄弟姐妹、亲戚都要。其实在雅舍里如鱼得水的人,也就那么几个。其他人都是陪衬。模样长得不够漂亮,会被嘲笑。琴弹的不好、女红做的不精巧,也会被嘲笑。这些还都是次要的。入了雅舍,最要不得的,就是家里头穷。那位韩小姐,我刚进来时候,就听别的姐姐提起过,说她家头做生意亏了银子,没半月爹亲又去世了,现在是一穷二白,嫁不得什么好人家了。那时候我觉得她家就剩下她一个人,只比我大两岁,挺可怜的,就请她去我家里吃饭。第二天就被人拉过去说,以后可不能这样做了。” “那位韩小姐,是怎样一个人?”小段突然开口问道。 “很漂亮,很温柔,写得一手好字,针黹功夫也好。就钱蝶幽那个什么异色双面,跟她的绣法一比,什么都不是。”李薇儿一哂,一边悠悠嘆了口气,“就是性子太弱了,比那蓝兰胆子还小。别人欺负她,她一句嘴都还不上,就只知道一个人坐在那抹泪。可没想到,胆子那么小的人,最后竟然会投湖自尽……” “三年前那时候就在雅舍的人,如今都还有谁?”展云眉心微蹙,面上半点笑容都不见。 李薇儿长嘆一口气,悠悠说道:“死的那三人,我,王素蕾,朱巧怜,还有路婷。” “李小姐,待会儿进去之后,麻烦你叫王小姐出来。再有什么事情,我们会找你。”小段轻声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唔,今天这两章主要是讲案子呀。 枯燥么?有什么意见要提呀。这样我好改进。 这案子已经过半了。很多线索都出来了。 唉。。这几天写的我头疼,眼巴巴望着那个榜,好想上啊。。 明天应该会写到好吃的的,嘿嘿~ 16 十一章 故布疑阵?叙旧 ... 望着李薇儿走远的身影,展云的弯月眸子渐渐染上阴霾,平日里清朗悦耳的嗓音,此时也添了两分暗哑:“我原以为,只有江湖纷乱,官场骯脏,呵……是我把这些姑娘想的太简单了么?” “人心复杂,处处皆江湖。”小段淡淡说道。展云抬眸,正望进小段那双眼,不觉微微一愣。那一双清冷凤眸,无嗔无怨,不喜不怒,仿佛山中冷泉,明澈清盈,静静流淌。 三人都没有再说话。抬头,就见一位女子身穿一袭湖绿衣裙,小心迈过门槛,身姿轻盈的朝这边走来。 跟三人行过礼,王素蕾站直身子,一双手紧紧攥着裙摆,秀眉紧紧蹙着:“你们真的要抓兰兰走吗?那根簪子,真的是兰兰捡到的。她不可能杀人!她胆子很小的……” 展云摇摇折起来的扇子,示意她不用多说:“兇手到底是谁,我们自会查明。叫王小姐来,是有几句话要问。” 王素蕾抿抿唇,面上沉郁,眼眸半垂:“问吧。” “王小姐,这钱小姐生前佩戴的玉簪出现在雅舍,足以证明戕害三位小姐的,正是雅舍中人。”小段微微一顿,细细端详眼前女子神色:“既然王小姐坚持认为蓝小姐不是兇手,那,依王小姐看,谁更有可能是兇手?” 王素蕾眉皱的更紧,小麦色的面容上显出几分恼怒:“公子这话,可是在试探些什么?” 小段唇角微勾:“不是试探,而是询问。王小姐知道便答,不知道,可以不答。” 王素蕾垂眸,面上神色阴晴不定,半晌,方才轻启朱唇:“我说出的线索若是有用,是不是你们就不抓兰兰了?”一边赵廷一听这话,漆黑眼眸闪过一丝光芒,这女子,倒是挺讲义气的!话头话尾都兰兰兰兰的念叨,在“竹芗雅舍”这样的地方,倒甚为难得了。 “如果我们查出真兇另有其人,兰兰姑娘自然不用跟我们走。”小段勾唇,缓声说道。 “那要是今天找不出真兇,那……”王素蕾急的脸都白了,一双眼惊慌的望着小段。 “那就只能委屈蓝小姐到大牢里面住一晚了。”展云温声接口。 王素蕾咬牙,一双眼隐隐浮现泪意:“你们!你们怎么能这样!抓不到真兇,就让兰兰去顶罪!你们……” “王小姐。”小段冷冷开口:“按照朱小姐方才所讲,蓝小姐确有很大嫌疑,在案情没有新进展之前,为了保证各位小姐的人身安全,我们有理由扣押她。” 王素蕾张口,正要争辩些什么,小段又接着说道:“如果蓝小姐不是兇手,把她关押在官府大牢里,对她的安全也是一种保障,不是么?” 王素蕾一愣,显然没想到这一层,不觉呆呆点了点头。踟躇片刻,王素蕾方才懦懦开口:“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我只是猜测。” 见三人都望着她,似是鼓励她继续说下去,王素蕾咬咬牙,小声说道:“我只知道,雅舍里头,好几位姑娘都对居士有着不一般的情愫,暗地里争风吃醋,互相使绊子的事也做了不少……”王素蕾一双手揉搓着湖绿色的裙褶,“我只是猜测,她们三个的死,或许跟这个事情有关……”
第22页 展云点头,唇畔漾出浅浅的笑:“多谢小姐提点。王小姐不必担忧,如果真不是蓝小姐做的,那她很快就会被放出来。” 王素蕾点点头,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兰兰身子不好。监牢那个地方,又冷又潮的,我真怕她挨不住……” 展云又轻声安慰几句,就让王素蕾回阁楼侯着,顺便叫下一位姑娘出来。几位姑娘一个接一个的出来,问过话,又都进到阁楼里坐着。 此时天色渐晚,日已西斜,三人小声商量几句,展云一人进了阁楼,嘱咐几位小姐,近几日先不要再来雅舍,最好也不要出家门,待案子破了,再一切恢復正常。蓝兰先由两位捕役带回衙门,暂时扣押在官府牢狱。另外几名捕役,负责送几位小姐安全返家。 待众人都离开,展云转身步下台阶,浅浅笑着朝两人走去,未妨脚下踩到一角软软的物事。展云弯□子,拾起那本书,不禁弯起嘴角,是一本《花间集》。 展云向来爱书,一边微微笑着,一边伸指掸掸书籍左上角的灰尘。随手一翻书页,一张浅黄色的笺纸顺着书嵴滑落下来,展云伸指夹住,定睛一看,唇畔笑容渐敛。又匆忙翻查诗集的头几页和最后几页,就见扉页右下角,端端正正写了“周婉潇”三个楷字。 那两人也觉察出展云神色不对,快步走了过来。展云将诗集和笺纸分别递给二人。小段和赵廷看罢,同时出声:“宋乔?” ============================================================================= “小段,你先坐。鱼我已经做好了,还差两个炒菜,很快的!”一进门,江城就招唿小段在桌边坐下歇着,转身去后头炒菜去了。 小段依言坐下,端起桌上的茶壶,往一只杯子里倒了些热茶。一边喝着,一边细细思索这两天查到的线索。刚刚三人拿着那本《花间集》和那张浅黄色笺纸,一路赶到两条街外的宋乔家,敲了半天门都没有人应。据隔壁的大婶说,这宋乔,是今天一大早就出了门,具体去哪了不知道,不过一直没见他回来。 又枯等半个时辰,仍旧不见人影,三人这一下午是连口水都没顾得喝上,一看时辰也不早了,就先回来了。反正城门那边一早就打过招唿了,人是跑不了。明天一早再过来就是了。 小段正端着茶杯想得出神,就见眼前身影一晃,江城已经端着一盘子鱼和两碗白饭走到桌前,搁下碗筷,咧嘴笑道:“先别琢磨了,快趁热吃!尝尝我这醋鱼做的,跟从前比有没有退步啊。” 小段唇角微勾,拿起一根筷子沾了点汤汁,含入口中,舌尖儿一舔,酸甜微咸的香浓味道便在口中蔓延开来。放下筷子,小段微微一笑:“江大哥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是小段你越来越嘴甜了。”江城一听,笑得一双眼都弯成了月牙,转身去又去后头忙了。 不一会儿,江城端着两盘素菜出来了。将盘子往桌上一撂,转身走到床边,弯腰从床底下拎出一只泥封的严严实实的酒罈子。江城抱着酒罈子坐到小段对面,一边开封一边笑着说道:“这可是前些日子我好不容易才淘换到的‘玉练槌’,陶先生追着我讨了大半个月我都没给。这些天每天一见到我就两眼冒光,一个劲儿的问我喝了没喝了没,嘬着牙花子问我到底是什么味,可笑死我了。你说他都多大的人了,成天跟个小孩似的……” 小段唇角微勾,一边夹了口白饭送入口中,细细嚼着,静静听江城说笑。江城从桌上取了两只空杯子,澄碧如玉的酒液汩汩流淌入杯中,顿时,一股子浓郁香醇的香气漂浮在空中。江城举起杯子刚要敬酒,手一顿,停在半空,很是懊恼的皱起眉心:“糟糕!我忘记你肩膀上的伤了!这酒还是先别——” “无碍。”小段端起酒杯,轻轻一碰江城手中的杯子,一口就饮尽半杯,悠悠吐出一口气:“‘玉练槌’果真名不虚传。这么好的酒,就是内伤吐血也要先喝上三大碗!”说着,又将剩下那半杯一饮而尽。 江城看的直摇头:“小段,你这性子……” 小段抬手抹抹唇角,浅浅一笑:“江大哥,谢谢你。” “说什么傻话!”江城抿了口酒,执起筷子夹了口菜,一边嚼着一边嘆了口气:“你一个女孩子家,又是看尸体又是追犯人,这么多年,太不容易了……” 小段刚要伸手拿酒罈子,江城已经先一步举了起来,帮小段斟满:“慢点喝,喝太快伤身。” 小段点头,端起杯子,又是一大口。江城抬眸,嘆了口气:“小段,明年你就二十岁了。别的不说,你总要为自己想一想。你一不是官府中人,二不是哪个道上混的,这破案子追犯人的事,危险不说,还到处结梁子得罪人。将来一旦撞上个大的,你两边不是人,到时候可没谁会站出来护着你。” 小段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模样,又抿了口酒,才轻声说道:“我知道。可我总要养活自己,不破案子,我还真不知道自己会些什么。” 江城夹了口米饭,又往嘴里放了块笋丁,一边嚼着一边说道:“你就没想过嫁人?” 小段这次是真的笑出了声,抬手抵额,清冷的声音里渐渐染上一丝哑:“嫁人?我这辈子,想都不用想。” 宽大的衣袖顺着小臂滑下,露出左手手腕上那串珠子。江城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串手鍊,也不是第一次难忍唏嘘。那串珠子,一半是晶莹润泽的白玉,一半是蕴藉着淡淡异香的白檀木。就仿佛小段这个人,一半优雅大方如同大户公子,一半落拓不羁仿佛江湖客。更令人想不到的是,这样一个人,竟然是一位女子。 江城忍了又忍,终究是将熘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每个人都有故事,都有过去。就像小段从来不问自己为何三十好几仍不娶亲,自己也不去问小段为何女扮男装行走于各州府间靠破案子赚钱混日子。自己过往那三十来年,没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却依然有些不堪回首。而小段的过去,必定是异于常人的艰辛坎坷,否则好端端一个姑娘家,怎么会沦落到要女扮男装靠抓犯人混口饭吃的境地。所以,既然小段不提,自己就不该问。 江城做菜的手艺很好。鲤鱼肉质鲜嫩肥美,蘸着酸甜口的汤汁细细嚼着,特别下饭。两碟素菜,一盘子青豆马蹄竹笋丁,一盘子芡汁豆腐香菇丁,既清新又爽口,正是极好的下酒菜。两人推杯换盏,边吃边喝,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江城私底下话还是挺多的,讲起故事来,又带着三分调侃两分戏嚯,听着让人忍俊不禁。小段一杯接一杯的饮酒,每隔一会儿就被江城逼着夹菜吃饭,也渐渐松弛下来。一直微微有些僵硬的身躯逐渐放松,一双凤眸也不似平日那般清冷,唇畔一直带着清清浅浅的笑。 江城又抿了口酒,眉心微蹙缓声说道:“小段,那两个人,你最好保持距离。一看就不是好招惹的。尤其是那个姓赵的……”
第23页 小段点点头,咽下口中的菜,轻声说道:“我知道。” “那个赵,赵廷是吧?”江城求证似的看了小段一眼,一边舀了勺豆腐:“我总觉得,他看你的眼神有些怪,这个你可要提防了。” 小段举至唇边的手一顿,轻轻点了个头,又一口饮尽杯中酒。两人又拉拉杂杂的聊了好一会儿。江城起身收拾碗筷,小段要帮忙,江城推着他往外走:“时辰也不早了。你住的客栈离我这不近吧?快回快回,明天一早不还要去查案子么?赶紧回去睡觉去!” 小段被他一路推出大门,有些无奈的嘆了口气:“我这就走。今晚多谢你了,江大哥。明天见。” 江城朝他摆摆手,示意他快走。小段转身,缓步行着,一路走回客栈。 作者有话要说:唔。。日更~ 心疼瓦们家小段~ 17 十二章 斯人已逝?碎片 ... 小段步出客栈,走到第一个岔路口,就见那两人已经站在那,一个宽袍大袖白衣翩翩轻摇摺扇,一个一袭交领右衽墨色窄袍负手而立。一看见小段,展云连连招手,小段点头,加快脚步走到两人跟前。 两人一左一右走在小段两边,展云将手中扇子一敛,侧头打量小段脸色。面色是苍白了些,可精神着实不错,眼下也没有暗影。看这样子,昨晚休息的应该还不错。小段侧眸,展云有些慌张的开口:“呃……小段,你昨晚上……那个药,你用了没有?还好用吗?” 小段点头:“很有效,谢谢。” 展云一听这句“有效”,心中一喜,刚要说些什么,就闻到一股子又香又浓的鸡汤味,转过头往前方一看,才发觉刚刚跟着小段一路走,已经到了一个馄饨摊前。 “你们吃早饭了么?”小段找了一处空桌子,坐在一边长凳,抬眸问两人。赵廷和展云压根就没想起早饭这码事,一时间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展云刚刚只顾跟小段说话,询问他的伤势。赵廷一边听两人交谈,一直琢磨昨晚上小段跟那个姓江的大叔吃饭喝酒的事。 小段见两人又发愣,暗嘆一口气,捺着性子又问了一遍。两人同时回神,动作整齐划一的摇头,四只眼同时冒光,这馄饨汤闻着好香啊!小段真是厉害,老能发掘好吃又便宜的地方。 要了三碗馄饨两屉小笼包两碟子酱菜,小段静静坐在那里,凤眸半垂,又不知在想些什么。坐在对面的两人都有些无奈,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忒不爱说话。别人要是不主动搭茬,估计他自己一人坐上一整天可以一句话都不说,也不嫌闷的慌。别人主动找话说,还得看这话茬有没有意思,否则人家也是不屑接的。 其实这不爱说话,有人是天生的,有人,则是后来慢慢忍出来的。小段有时酒喝的多些,回想起九岁之前的自己,常常第一个动作,就是抬手摸脸。小时候,娘亲总笑话她,说女孩子家家,这么爱说爱笑不好,小心将来婆家不敢要!要矜持温婉,少说多听,笑不露齿,莲步轻移,方才有大家闺秀之风范姿仪。 小段抬手抚额,是昨晚酒喝的太多了么?一大清早的,怎么又想起那些事了呢!那些事,如果说十年前仍念念不忘执着记恨,那么七年前,就该随着一掊黄土掩埋地下,从此无论人间地狱,都再不应该挂怀胸间。 “公子,你的馄饨。今天带朋友过来呀?”热气腾腾的馄饨汤摆在面前,小段突然觉得眼睛有些干涩,太阳穴也隐隐作痛,一边点头,轻声道谢,心里头却暗暗埋怨自己,果然昨晚上不该再喝那瓶酒。昨晚从江城家里头出来,走到客栈门口了,小段只觉胸间窒闷无处发泄,一咬牙转身去了城东的夜市,买了瓶“蔷薇醉”回来。一路走一路喝,走到客栈门口,酒就见了底。回到屋子,鞋子都没脱,倒床上就睡着了。 还好每晚不论休息如何,第二天一早都会准时醒来。小段用冷水洗了把脸,擦过身子,又用细盐刷过牙齿,喝了杯凉水。脑子清醒了些,从怀中取出昨日展云赠予的药瓶,往左肩上的伤处涂了些药膏,从包袱里取出一件淡青色的长衫换上,束好头髮,便急匆匆出门了。 “昨晚酒喝的太多了吧?”赵廷咬了口热腾腾的小笼包,一边嚼着,一边细细打量小段脸色。 小段没出声,只静静吃着馄饨。赵廷等了一会儿仍不见小段回答,剑眉越蹙越紧,心里头老不舒坦了。这要是换了从前,自己开口,对方不抬头不答话不搭理人,自己那王爷脾气一上来,早掀桌子走人了!可到了小段这,一看他那沉静若水的面容,清冷冷的凤眸,微微抿紧的小嘴儿,赵廷嘆气,还真是越看越没脾气,只能自己心里头憋屈了。 卖馄饨的小丫头一见到小段来,本来挺高兴的,一趟两趟的把馄饨和包子送到三人跟前,又跟小段搭话。可公子今天脸色不太好,比平日还苍白两分,粉粉的唇瓣也没有半点血色,自己跟他说话,他也不吱声,对桌坐着的那个穿黑色长衫的公子眼神好兇。小丫头扁扁嘴,看来今天是没机会跟那位公子说话了。 蘸着乌醋和切的细细的姜末和芫荽末,赵廷几乎一口一个小笼包,不一会儿,一屉包子就都吃完了。抬手招唿穿红衣的小丫头再来一屉,转脸就见小段瞟了自己一眼,神情颇有些嫌弃。赵廷剑眉一扬,侧眸看看展云,展云浅浅一笑,一边舀起一只馄饨:“我这些就够了。” 赵廷抽抽嘴角,臭小子!平日里明明跟我差不多饭量,怎么今天一屉包子一碗馄饨就够了?分明是让爷下不来台么!还有对面那傢伙,瞪什么瞪?你就是吃的太少,才长得那么单薄好不好!个子倒是不矮,只跟爷差了半头。可看看那腰,那手腕,还有那天露出来那截小腿,简直比人家大姑娘还瘦,哪有点男人的样子! 小段哪里知道自己只抬眸瞟了一眼,就让人赵小王爷想了那么多。他只是觉得,快些吃完,好能赶紧过去宋乔家找人。谁知道自己半碗馄饨下去,饭都吃一半了,这人又要了一屉,还吃个没完了! 三人各怀心思,静静吃完后半顿饭。临走时,赵廷看到那红衣小丫头眨着一双大眼直盯着小段瞧,薄唇轻抿,心里狠狠咒骂一声。臭小子,一天到晚招桃花! ============================================================================== 宋乔仍旧是一袭微微有些洗旧的白色长衫。开门时,望见门外站着的三人,面上并无半点惊讶神色,也没说话,只微微侧身,请客人先进去。 微亮天色里,宋乔有些苍白的面容上尽是疲惫之色,眉间褶皱更深,仿若天上寒星的眼眸染了淡淡的红,似是一夜未眠。三人在圆桌边坐了,宋乔拎起茶壶,走到屋外去添了些热水,折身回到屋内,一边为三人倒茶,一边沉声说道:“前些日子新下来的明前,并非上品香茗,不过叶芽很嫩,口味也挺清新。” 小段轻声道谢,接过茶杯轻抿一口,又四下看看屋子,不禁唇角微勾,这宋乔,倒真是个风雅之人。展云收起摺扇,接过杯子轻抿一口,温声贊道:“果然清甜绵延,虽非上品,却属难得。”
第24页 唯独赵廷接过茶杯却没有喝,将茶杯往桌上一撂,冷冷开口:“昨晚在门外枯等居士甚久,不知昨天一整天,居士都在忙些什么。” 这话问的很直,也很失礼,可宋乔似乎并不介意。捧着茶杯饮了一口热茶,宋乔牵牵唇角,唇畔两抹笑痕更深,眼中伤痛之意却愈浓:“昨天,是一位故人的祭日。我去城外西郊的雾霭坡,陪了她一天一夜。” 小段放下茶杯,一双凤眸清冷冷与宋乔对视:“居士可方便透露这位故人的名姓?” 宋乔悠悠一笑,修长食指轻轻摩擦杯壁:“你们不都查出来了么?不然怎么会来这找我。” “我们没有查,只是猜测。”小段声音更冷。 “居士的意思,是承认与韩静怜小姐曾经私交很深了?”展云一双弯月眼眸眯了眯,面色微沉。 宋乔唇畔笑意更浓,一字一句的说道:“不是私交很深,而是曾经私定终身。” “那你可知韩静怜当年为何投湖自尽?”赵廷开口问道,一双漆黑眼眸定定看向正垂眸饮茶的宋乔。 宋乔手微微颤抖,始终亮如辰星的眼眸渐渐蒙了一层雾。透过这层雾,旁人看不清他眼中神色,他也看不真切面前景象。又饮了一口热茶,宋乔轻轻阖上眼,任泪水在眼眶流转,最终消失不见。 沉默半晌,宋乔方才出声:“知道。”他睁开眼,却依旧没有抬头,望着杯中盈澈茶水,伊人娇美柔弱的面容再次浮现脑海,软糯娇甜的嗓音仿佛又在耳畔响起:“宋大哥,你要快些回来呀。” 宋乔蓦地抬眸,却将目光投向门外,天已大亮,湛蓝湛蓝的天空,大朵大朵的白云,正是天朗气清的好日子。只是,斯人已逝,风景再美,却无人共赏。怜儿,你怎么就那么傻呢?宋乔淡紫色的唇微微颤抖:“她曾经写了封信给我。不过却是托人在她……在她过世之后半年才寄出去的。信里头提到了她爹爹亏了生意家财散尽的事。她说,她自觉配不上我,怕是等不到我回来了……” 宋乔深深吸了口气,低沉的嗓音里染了一丝暗哑:“我考中第三名,赐进士及第,可以衣锦还乡回来迎娶她了,她却不在了……”宋乔没有再说话,亮若寒星的眼眸水光隐隐,唇畔却一直悠悠笑着,明明那般孤高淡漠的一个人,此时面上神情,却让人不忍注视。 展云最先打破沉默,从怀里取出那册《花间集》,以及那张浅黄色笺纸,搁到宋乔面前:“居士。” 宋乔眸光闪动,先拿起那册书,翻开扉页,手指轻轻拂过“周婉潇”那三个字,抬眸看向三人:“这书,是我前些日子陪周姑娘一起买的。怎么了?” 赵廷伸指瞧瞧桌面,示意他看那张笺纸。宋乔放下书,拿起纸张,眉心渐渐蹙紧,唇畔的笑却益苦。半晌,宋乔方才开口,低声说道:“的确很像我的字。但,的确不是我写的。” 见三人都静静望着他不说话。宋乔苦笑,放下杯子,起身走到一边的书架,随手撤出几本书,递给三人。 有人说,鑑别一件东西是否为赝品的最好方式,便是拿出那件真品作比较。三人各自捧了一册书,对照书中空白处宋乔书写的字迹,再看那张笺纸。果然,虽然模仿有六七成相似,但笔迹撇捺之处多有不自然的停顿,似在迟疑什么。很明显,写这字条的人,是对照着宋乔的字迹在模仿,虽然已经练得相当纯熟,但下笔时,仍然有些小心翼翼,似乎不够自信。 “你的字迹很容易就拿的到么?”展云清秀的眉微蹙。 宋乔笑得有些无奈:“我看书时,习惯在一边作些题注,有时兴之所至,还会写一些自己的想法。雅舍里好些书,都是我直接从家拿过去的。再后来小姐们集钱新添置的书,我也曾拿回家看过。所以……” 展云点头,表示理解。赵廷却一直薄唇轻抿,盯着宋乔看。宋乔也不在意,拿起茶壶又倒了一杯茶,端起来缓缓喝着。 “宋居士,你可知道,雅舍里多位小姐对你芳心暗许,背地里为着你勾心斗角。这次的事,便是有人模仿你的笔迹写了字条约三位姑娘在夜晚出门,断桥相见,方才一次又一次得逞杀手。”赵廷冷冷望着宋乔,唇角微勾,笑得有些残酷。 宋乔放下茶杯,镇定自若的看向赵廷,唇畔的笑渐渐淡了,眉间褶皱越来越深。半晌,宋乔轻轻嘆了口气,低声说道:“我不过是个落魄书生,她们却个个都是有钱人家的小姐。那种所谓的爱慕,不过是少女时候的懵懂情怀罢了。过些时日,她们嫁作人妇,或者有了喜欢的男子,自然就把我忘在脑后了。我的确有所觉察,却从未放在心上。这辈子,我不会再娶任何女子。” 赵廷冷笑一声,一边剑眉高挑:“人都死了,居士说的倒是轻巧!你不杀伯仁,伯仁因你而死。这次的事情,居士并非半点责任都没有。那‘竹芗雅舍’,我看也没甚必要再办下去了。”说完,赵廷起身出了屋子,大步走出庭院。 展云一边收拾好桌上的书和笺纸,一边温声说道:“这几本书我们也要一併带回府衙,当作证据。过两天会派人还回来给居士。” 宋乔点头,示意无妨。小段一直紧皱着眉没有说话,临离开了,又转身,定定看向宋乔。宋乔被那双清冷凤眸注视,不禁微微一怔。小段又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和展云一起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两章,这个案子就结了。 大家猜出兇手是谁了咩? 蹲在墙角画圈圈,我就是半点存在感的没有的小雪落。。 jj大神,你要保佑我呀!小雪落很努力很努力了~ 夫君翘家了,知己放手了,小雪落的人生悽惨了。。 18 十三章 请君入瓮?默契 ... 三人在城北的岔路口分行。展云要去李薇儿和朱巧怜府上,赵廷回衙门找人,小段则要先走一趟钱府。 当晚,戌时三刻。 断桥湖畔。 一位身穿粉裙的女子手提着一盏灯笼,站在湖边,一动不动望着黑幽幽的湖面。身后,有人放轻脚步,悄然靠近。手握剪刀狠狠朝女子背心刺下的同时,那位身穿粉裙的女子蓦地转身,手上灯笼一松,抬手牢牢攥住女子急欲行兇的右手手腕,另一条手臂紧紧锢住女子腰身,不同于女子的粗犷嗓音在静谧夜色中嘹亮响起:“展大人,陶先生,捉住了!捉住了!” 蹲在树丛后方一直静静注视的众人唿啦啦站起来一排,十几名捕役最先围了上去。有人小心取下女子手中剪刀,有人拿出绳子,将女子双手负后捆了个结结实实,还有人站在一边望着男扮女装的小方一个劲儿笑,一边还拍着一边大方的肩膀:“哎我说大方,你弟弟扮成大姑娘,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的!方小姐,肯不肯赏脸,陪哥几个一起喝个酒庆祝一下啊?” 身穿粉裙的男子一张脸涨的通红,抬脚就踹那个嘴欠的捕役。一边追着那人跑,一边还不忘回头跟大方告状:“哥,他调戏我!陶先生,这主意是您出的,您可得为我做主啊!”
第25页 老陶抹着嘴上那两撇鬍子,一边呵呵笑出了声。一直没开口的小段倒是先出声了:“谁有帕子,赶紧给她塞嘴里。” 一边大方瞟了眼脸色惨澹闭眸不语的女子,皱了皱浓黑的眉:“不用吧。她一个女孩子家,这样绑着,就已经够……” “她要是咬舌自尽了,你负责?”小段冷声打断大方的话,一双凤眸冷冷瞪着眼前男子。 大方一噎,一边没好气的瞪了小段一眼,抬手招唿一边哥们儿寻么帕子给女子塞上。 一边展云但笑不语,心说小段这人,心思倒是细腻。老陶抹了抹鬍子,一边暗暗点头,这孩子办事,靠谱! 一行人押着女子一路走回杭州府衙,李青澜连夜升堂,同时让人把蓝兰也从狱里提了出来。蓝兰头髮蓬乱,一双大眼哭得又红又肿,嫩嫩红唇被她咬的满是斑驳血迹,一边走一边落泪,楚楚可怜的模样看的人一阵唏嘘。 一入公堂,蓝兰抬眸就看到双手反绑跪在地上的女子,小步跑着上前,一下子坐倒在女子身边,抱着她呜呜哭出了声:“蕾蕾姐,你怎么这么傻!” 王素蕾此时双手被绑,没法回抱她,口中紧塞着帕子,也不能开口安慰,只一双眼泪光隐隐,面上神色却一片宁静。 李青澜一拍檀木界方,站在两边的捕役手杵水火棍,一边有节奏的敲击着脚下地面,一边齐声高唿:“威——武——”同时,有人将“迴避”、“肃静”两面木牌搬出来,放在公堂门口。 此时虽已近亥时,街上行人却并不稀少。杭州城晚上没有宵禁,城东头还有热闹的夜市,虽然不比汴京繁华,老百姓夜晚的生活也还是挺丰富的。刚才展云他们一行人押着身穿一身暗色衣裙的王素蕾走回府衙,虽然已经刻意避开人多的街道,但仍旧引起不少路人的注意。毕竟,这案子前前后后拖了一个来月,整个杭州城都传遍了。这一见衙门众位捕役出动,捆着一名女子往府衙方向走,旁边还跟着陶主簿,老百姓三三两两扎在一堆,交头接耳指指点点,也一路远远跟着,往府衙方向走来。 李青澜还未开口,堂下跪着的王素蕾倒是先出声了。口中的帕子被蓝兰小心抽出,王素蕾动动唇,舌根微微有些麻,此时却也顾不上别的,仰起头与李青澜对视,大声喊道:“李大人明鑑,人是我杀的。三个人都是。跟蓝兰半点关系都没有,求李大人放过她!”一边说着,一边艰难的弯下上身重重磕头。 跪在一边的蓝兰刚要说什么,王素蕾已经抬起头,警示的瞪了她一眼,一边轻轻摇头。蓝兰狠狠咬唇,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个劲儿的往下掉。 李青澜眉头微皱,看了眼站在一边的小段和展云,沉声说道:“哦?王素蕾,你说人是你杀的,可有什么凭证?本官可要先跟你说明,如你所言有半点虚假,即便你没有杀人,也是免不了要挨一顿板子的。” 王素蕾跪得笔直,重重点头,声音没有半点颤抖,面上一派沉静从容:“民女知道。您可以派人去我家,证据就在我屋子床下的一只包袱里。” 李青澜刚要下令,就听堂外传来一道冷冷声线:“李大人,东西已经找到,不用麻烦了。”说话间,赵廷已经走到小段和展云身边,一双漆黑眼眸如同墨玉,光泽耀眼,眉宇之间不见半点疲惫,薄薄的唇微弯,看样子心情大好。只是髮丝微微有些凌乱,墨色衣袍的下角沾了些泥土,一双苍灰缎面云头靴也尽是尘土。 见小段垂眸,似是在盯着自己的鞋子看,赵廷喘了口气,有些无奈的出声解释:“一下午就带着那些人在后头那片山坡找,好不容易找到了地方,东西却已经被人取走了。刚刚你们去捉人,我就带着他们去王府走了一趟,果然,东西就在她屋子里。” 跟在赵廷身后进来的捕役已经把那只红褐色的包袱递到李青澜面前,坐在不远处的陶先生也起身走过来。打开包袱,就见里头都是手环坠子一类的首饰,还有三件女子贴身穿着的软薄肚兜,上面还染着斑斑血迹,有的已经变成了深褐色。陶涵之转身回到自己桌边取过几页纸,又走回来细细对照,神情越来越严肃,一边跟李青澜轻轻点头。 李青澜从手边拿起两张淡黄色笺纸,递给陶涵之。老陶放下手中纸张,取过笺纸走到王素蕾面前:“这也是你写的?”这两张笺纸,一张是那日展云无意从那册《花间集》中发现的,一张则是今天一早,有人搁在一只信封里,让李府的门房交给李薇儿的。 王素蕾沉声答道:“是。笺纸是我模仿孟莲居士的笔迹写的,约她们三个在断桥边上见面。然后我就摁着她们的头将她们三人活活溺死,最后又从她们头上取下珠钗,划花了她们的脸,摘下所有首饰,还剥开她们的衣服,取走肚兜。” “动机呢?你为何要杀那三人?”小段一直静静注视着王素蕾的眼,待她详细说完犯案过程,便出声质问。 王素蕾咬牙,侧眸看了蓝兰一眼,双眼渐渐蒙上一层水雾:“因为她们欺负蓝兰。” “就这么简单?”坐在堂上的李青澜皱眉问道。 “就,这,么,简,单……”王素蕾一字一句的重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最后一个字说完,竟低低笑出了声:“就这么简单?呵!你们去试一试,就知道,究竟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那些女人,根本就是杀人不见血!当年韩静怜好好一个姑娘,被她们欺负的连门都不敢出,最后想不开投了湖。兰兰比她们漂亮,比她们聪明,比她们有才气,什么都比她们好!却只因为家里头穷了,每日在雅舍里被她们唿来喝去,干这干那,早上要早早来了,给她们泡茶、准备点心,把书卷摆出来,晚上天都黑了也不让她回家,非说阁楼三层的书架需要整理……” 王素蕾咬牙切齿的细数着那几人的罪状,听得衙门外的老百姓唏嘘不已。原来雅舍里的姑娘都这么刁蛮啊!真看不出来啊……那周小姐平日里说话轻声细语,看着挺温婉大方一姑娘,怎么到了这王小姐口中,简直就是一女霸王啊! “前些天,兰兰从后山捡到一只腿受了伤的小白兔,把它抱回雅舍里养。过了几天,那兔子腿上的伤好了一大半,一瘸一瘸的都能走路了。谁知道有一天下午,我和兰兰到了雅舍,却发现她们几人围着那只木箱,小兔子死了。就是你们大家口中那位娴淑温柔的张小姐,拿一根废了的琴弦把那只兔子给勒死了!”王素蕾说着,唇畔的笑益加讽刺,一双眼满是憎恨厌恶:“问她为什么,她说明明说好了今天蓝兰要早些来给大家把书本准备好,待会儿居士来了要讲乐府诗的。既然蓝兰没把大家的话放在心上,还到的比大家都晚,这就叫杀鸡儆猴,看她长不长记性!” 本来说着说着就讲到一只兔子上去,在场所有人都有些不解。可听完王素蕾的话,就连站在一边的捕役都有些听不下去了。一个捕役小声嘀咕了句:“这都什么大小姐啊!还才女呢,简直是恶妇!谁娶了谁倒霉……”
第26页 陶涵之侧眸瞪了那捕役一眼,示意他公堂之上不许随便开口。那捕役抿了抿唇,很是不甘愿的半垂眼眸。 王素蕾一直絮絮叨叨的讲着,越说面上神色越是激愤,一边蓝兰只静静抹泪,低垂着脸,半散开的发遮挡住一半脸庞,让人看不清她面上神色。待王素蕾的叙述告一段落,小段盯着蓝兰,冷声开口:“这么说,蓝兰小姐是半点不知情了?” 蓝兰肩膀一抖,缓缓抬起头,小鹿般的大眼满是迷茫与惊慌,嫩嫩红唇轻颤,几次张口,却没有说出一个字。一边王素蕾快声替她答道:“是。蓝兰她什么都不知道。我早说过,蓝兰胆子小的很,她绝不会杀人的!” 小段唇角微勾,望着蓝兰半掩在袖见,微微颤抖的双手,轻声说道:“是吗?蓝小姐,银钗划上人脸的感觉如何?狠狠滑过一道,鲜红的血就流出来了,再划第二下,就容易多了。手沾上鲜血的感觉如何?温温热热的,还有些黏稠,很刺激吧?刺激到你有些惊慌失措,一失手就将银钗扔进了湖里。那晚是第一次,你们一定走得很晚,找了许久,却一直不见那支钗……” 小段一边说,一边踱步到两人面前,一双凤眸仍然清冷冷,微抿的粉唇勾出的弧度,却有些渗人。蓝兰只呆呆望着小段,羸弱的身子止不住的颤抖,连连摇头,语不成调的抖声说道:“你,你……” 一边王素蕾往前一挡:“你凭什么污衊兰兰,你有证据么?不许你信口雌黄!兰兰那么……” “蓝兰那么胆小,不会杀人的。”小段替她把后面的话说完,又接口道:“她是没有杀人,可她参与了你杀人的全部过程。你原先只想把人溺死,划人脸的事,却是她做出来的。所以你们才会把那些女子身上的首饰都摘走,并且拿走她们的贴身衣物,想要掩饰成被男子侵犯并掠走身上财物的假象。” 王素蕾眼皮直跳,额上青筋隐隐抽动:“你!” “我有证据。”小段从袖中取出一方绣了一半的帕子,在二人面前展开,又转身,让已经坐回自己位置的陶主簿和李大人看清,“这方帕子,是三日前钱小姐出事那天上午绣的。按照她的贴身丫鬟所说,这‘翠柳荷塘’,钱小姐绣了整整一个上午,可也只完成小半幅。” 小段又转身看向蓝兰,话只说了一半,可姑娘小脸儿已经先白了三分,一双大眼惊恐的瞪着小段,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小段勾唇,又接着说下去:“我记得第一次见到蓝小姐的时候,是两日前的晌午过后。那时,蓝小姐也在绣一方帕子,也是这异色双面的‘翠柳荷塘’,可我记得,那时候蓝小姐已经要绣完了,就差收针滚边了。” 小段微微停顿,又转身看向堂上众人,两日前,最先赶到断桥边上的是府衙的人,可那时虽然已经发现尸体,却仍不能确定死者身份。我们是到了将近晌午,才知道死的人是钱小姐。试问,蓝小姐如何未卜先知,一大清早起来,便为死去的好姐妹绣起了帕子?” 蓝兰紧咬着下唇,一双大眼欲诉还休,泪意满盈,一边王素蕾冷笑一声,紧绷的身子微微松弛了些:“那帕子早就烧了。你现在是空口说白话,无凭无据。” “是啊,真可惜。帕子烧了,蓝小姐对出的那个对子,在周小姐死之后的第二天晚上,在你们去湖边祭奠的时候,也烧了吧?”小段微微蹙紧眉心,看着蓝兰:“蓝小姐,人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你宁愿跟死人怄一口气,也不愿让在场众人知晓你的才气么?异色双面,你也会绣,而且绣的绝不比钱蝶幽差。所谓的千古绝对,你也对的工整。想来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蓝小姐是样样都不输咱们杭州城盛名在外的周婉潇周大才女了!可全杭州城的百姓只知道周婉潇,不知道你蓝兰,即便她死了,大家提起来,那才女之名还是顶在她的头上……” “她才不是什么才女!”蓝兰一双大眼闪耀着熊熊火光,说着就要站起身来跟小段争辩:“她那个对子有什么?不过是抄袭前朝雅士的诗作罢了!我就是不服这口气!她可以打我、骂我、数落我,但她不可以拿着别人的东西冒那才女之名!” “蓝兰!”一边跪着的王素蕾急欲上前阻拦,可双手被反绑在背后,她只能笨拙的挪动身子,手臂抵着蓝兰一侧身子,不让她起身:“别瞎说!” “我没有瞎说!”蓝兰转头看向王素蕾,唇角弯弯,渐渐抿出一朵甜笑:“蕾蕾姐,你让我说吧!若是你死了,我一个人留在这世上,也没什么意思。今天索性让我说个痛快,黄泉路上,也好有人跟你做伴!” “不可以!兰兰你别傻了。他这是激将法在激你呢!他手上根本没有真凭实据。你乖啊,什么都别说了!”王素蕾小声警告着,一边转头看向李青澜:“李大人,既然没有证据,你们就不可以随便冤枉好人。这人是我杀的,我都已经承认了,直接把我收监秋后问斩得了!你们何苦再为难他人!” 李青澜手一拍界方,直震的王素蕾一个激灵,李青澜捋捋鬍子,沉声说道:“本府断案,自会在证据确凿之后再下判书,绝不会冤枉好人。小女子勿要信口妄言,你且让蓝 十三章 请君入瓮?默契 ... 兰小姐把话说清。” 王素蕾闻言转头看向蓝兰,却见蓝兰正笑望着她,一双小鹿般的大眼柔情满溢,一边朝她轻轻摇头。“兰兰你——”王素蕾一惊,脸“唰”的一下就白了,一边哑声在蓝兰耳边哀求:“兰兰,别说!” 小段离二人站得很近,王素蕾的话,他从头至尾都听得一清二楚。此时望见二人神色,小段半垂眼眸,上前一步凑到二人身边,弯□子,轻声说道:“既然蓝小姐心意已定,王小姐又何必执意阻拦。如此这般,对二位不失为一个最好的结果。” 作者有话要说:案子还木有完。我只能说,此文正剧,所以很多人、很多事,木有大家想像滴那么美好。 下一章,本卷完。第二卷:胭脂泪。敬请期待。 19 十四章 水落石出?离殇 ... 抬脚迈入府衙后院,一路朝正房方向走去,小段仍旧一袭淡青色长衫,一头乌黑的发高高束起,本就白皙的面容透着淡淡疲倦,微粉的唇畔也有些泛白。 正端着茶壶茶碗往屋里走的小童见了人,小嘴儿一撇,清亮的杏子眼透出浓浓厌恶,狠狠白了小段一眼,一边脆声喊道:“大人,赶着拿银子的人来啦!” 小段面无表情,跟在小童身后进了屋子。屋内,正在谈天的几人一见小段,面上均显出高兴神色。李青澜“哟”了一声,起身朝小段迎了过来:“小段哪,昨晚上可多亏了你!我们这正说着你呢,你就来了!快坐快坐……”说话间,就拉着小段往陶主簿坐的方向去了。 小段小心抽出自己衣袖,一边微微一揖:“不敢。” 李青澜一愣,一边忙着给几人斟茶的小童见状轻哼一声,正要说话,一边陶涵之细长眼眸一眯:“不得无礼!”
第27页 小童被老陶凶的有些委屈,扁着嘴往李青澜的方向瞟了一眼。李青澜捋着鬍子沉声说道:“阿砚哪,刚才那话说的确实过啦!快给小段公子陪个不是。” 小童一听,细眉一立,正欲发作,小段却先说话了:“不用赔礼。”小段的声音淡淡的,和他此时面上神色一致,让人辨不清喜怒:“他说的没错,我就是来取银子的。没银子的案子我不接,我破案子,不为别的,就是为了钱。” 李青澜听得直摇头,手也顾不得捋鬍子了,大掌一抬,正要拍上小段左肩,就被人半路拦了下来。赵廷一脸阴沉,面上神色简直比身上衣衫还要黑上三分,浓黑的剑眉紧蹙,低声解释:“他肩上有伤。” 李老爷子一听这话也有些焦急,连忙上上下下将小段一番打量:“怎么还受伤了?什么时候的事?” “小伤,不碍事的。”小段勾勾唇角,示意李青澜不必担心。 刚才李青澜那么一拍,赵廷一个箭步蹿过来将他的手及时拦下。坐在另一边较远处的展云也惊得站起身子,小段肩头那伤,没个十天半月见不了轻,可经不得那么一拍! 一边静坐品茗的陶涵之见了这一幕,蹙了蹙眉尖,面上神色颇有些古怪。李青澜又看了小段一会儿,点点头,转身走到高桌旁,拿起一只杏黄色的方形布袋,走回小段身边,从里面抽出两张银票,递到他手里:“这次前前后后,三家一共凑了六百两银子,这里是两百两。” 小段将银票折好揣进怀里,又跟陶涵之和展云轻轻点头,抬眸看了眼赵廷,说了句“谢谢”,朝几人一拱手:“告辞。”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哎,小段!”小段身形一顿,微微侧头,等待展云下一句话。展云张口将人叫住,只是不想他这么快走,心下一时有些慌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老陶抹抹那两撇鬍子,慢条斯理的开口:“小段哪,先别急着走。大家还有些事情搞不清楚,想听你说说呢。” “就是!枉小陶自诩聪明这许多年,遇上这回的案子他也自愧弗如,连声贊你的好!小段啊,这新沏出来的‘香林’你一口都没喝就走,多可惜呀!来来来……”李青澜一声“小陶”念得陶主簿差点没被口中的清茶呛到,“咕咚”一声咽下那口茶水,陶主簿一边恨恨捶着胸膛,一边眯着眼恶狠狠的瞪着正笑呵呵拉着小段往过走的李老爷子。 李青澜一转身,望见的就是老陶那比锅底还黑的一张脸,不禁“哟呵”一声:“小陶啊,你这是怎么了?一大清早的,脸色很差哪!这昨晚上案子都结了,你应该睡得安稳才是啊,怎的还休息不好了?” 又一声“小陶”,再看到一旁几人憋笑的表情,陶主簿当即觉得眼前一黑,个不长记性的老傢伙!说多少遍了,不是小陶,是老陶! 此时赵廷也已经坐了回去,一双漆黑眼眸紧紧锁住小段,眉心微蹙薄唇紧抿,面上神色很是不豫。小段没有任由李青澜将他拉到陶主簿身边,轻声谢过李青澜,就在展云身边坐下了。李青澜也不勉强,坐回木椅,端起茶杯慢慢品茗。 赵廷从刚才小童说那句话开始,心里头就稍有不快,再听到小段那般出言贬低自己,神色冷淡语调平板,就觉得这人真是倔的要命!是人听了那话心里头都要不舒服的,你发泄一下会死啊!人家李大人都让人赔礼道歉了,不接受也就罢了,何必说那样的话那样作践自己?在场的人都不是头回跟他打交道,自己和展云这几天跟他一起跑案子,从早到晚都混在一处,他是什么样的人还不清楚?做什么非要把自己说的跟个唯利是图的小人似的! 一边展云侧眸悄悄打量小段脸色,也不禁有点小心翼翼的。心说这人应该是生气了吧?平日里再冷淡,也总有些表情。可刚才从进了屋子,脸上就跟戴了个面具似的,冷冷淡淡的,说话声音都变了,让人看不出一点情绪。 小段端起茶杯饮茶,凤眸半垂,更让人猜不透他此时心情。陶主簿咽下一口茶,细长的眼微眯,笑嘻嘻的问道:“小段哪,大家都很好奇,昨晚上你到底跟那两人说了句什么,她们俩就乖乖的都招了。那王素蕾嘴硬的很,到后来竟也没拦着,俩人一前一后交待的清清楚楚,有什么对不上的地方还补充说明。” 小段抿了口清茶,抬眸看向李青澜和陶涵之,又看看对面的赵廷以及坐在自己身边的展云,沉默片刻方才轻声说道:“这事不适合太多人知道。” 李青澜挥挥手,站在一边的小童以及另外两个下人就都出去了。小段又抿了口茶,眼眸半垂,半晌,才轻声说了一句:“我答应那两人,问斩之后,可合葬一处。” 展云轻轻“啊”了一声,李青澜和陶涵之也颇有些意外。赵廷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待琢磨过来劲儿之后,剑眉一扬,薄唇轻启:“你是怎么发现的?” 小段睫毛轻轻扇动,抬眸与赵廷对视:“很多事不难察觉,只是容易被固有的思维禁锢住。”陶涵之点头,的确,这女子之间发生超乎友谊之上的感情,虽然极少听闻,却也并非完全不可能。只是一般人见了,多不会往那方面想,即便觉得两人过于亲密,也有的是藉口搪塞过去。也不知,这藉口是为别人找的,还是为自己找的。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那位蓝小姐的?”这回发问的是展云,他和赵廷都是从蓝兰被朱巧怜指控身怀玉蝶簪子那日,才开始对这人起疑。但从昨晚小段拿出那条钱蝶幽生前所绣的丝帕来看,他应该是早就对蓝兰有所怀疑了。 小段侧眸看了眼展云,淡淡说道:“第一次见她那天。” 在座几人都有些惊讶,展云也不禁目露惊奇:“为何?” 小段放下茶杯,看向对面赵廷:“从她见到我和赵廷的第一反应可以判断,她应该极为羞怯胆小。可我开口要她留下,说要询问钱蝶幽几人被害的事情,她反倒不急着落跑,连我们是什么来路都没有问,就坐下来回答我们的问题。”赵廷轻轻点头,细一琢磨,的确有些古怪。 小段又接着说道:“她主动提起为钱蝶幽绣手帕的事,原想藉机表明与其姐妹情深。可之后随着雅舍众人关系一点点曝露,明眼人都看得出,她与钱蝶幽关系并不亲厚。即便是素来与钱蝶幽关系较好的朱巧怜,也只为她折了些白莲,她却偏要绣什么异色双面烧给她。也是因为想到这点,我才将注意力转向那方帕子,进而通过时间差证明我的猜想。” “不过这都是后来的事。真正让我在当天就对她抱有怀疑的,在于她说的那句‘她的魂魄回来报復我们所有人了’。”小段侧眸看向展云:“那日你与朱巧怜交谈半晌,听她不少雅舍的事,可有听她说过半句类似的话?” 展云仔细回想片刻,肯定摇头:“没有。” 小段又转头看向赵廷:“之后与雅舍众位小姐有过更多接触,咱们可曾再次听过这个说法?”
第28页 赵廷似是明白小段想说什么,浓黑剑眉一挑,面上神色颇有些高深莫测:“你的意思是,她那天是有意转移我们的办案方向?” 小段勾勾唇角:“确是如此。按理说,这种传言,应该人人皆知,尤其是比她早来雅舍的人,应该比她更惶恐才是。可无论是当日的朱巧怜还是后来的李薇儿,没有一人提起半句类似这样的想法。她说那句话,就是想干扰咱们的思路,好让咱们将注意力转向与韩静怜有关的人事。” 一边展云不禁露出一丝苦笑,玉骨摺扇轻敲掌心:“这姑娘心思可真深!”即便昨晚当着众人的面承认自己参与杀人,并用簪子划花了三位死者的脸,许多人对蓝兰仍抱有很大同情。毕竟,王素蕾所讲的遭遇为蓝兰赚得不少眼泪,而她那双如小鹿般迷茫纯挚的大眼,楚楚可怜的神情,更让人觉得,其实这所谓的杀人犯,到头来也是个可怜人。 听得小段这一通解释,几人终觉整个案子是比较完整的串下来了,许多疑问也都得到了解答。这一聊就过了一个多时辰,李青澜留小段在府衙与几人一同用膳,小段直言自己还有些要紧事办,晚些时候便要出城。李青澜虽有些失望,也不便多做挽留。 展云与赵廷一听小段说要出城,不免都有些吃惊。赵廷直截了当的发问:“你要走?”小段轻轻点头。 赵小王爷脸一黑:“你不是说订了半月的房么?”房钱不好退,所以才不来府衙和他们两个一起住。 小段微微一愣,眼神有些闪躲:“我跟老闆讲好了,下次来了,再接着住。” 这次连展云都听得哭笑不得,这谎话算是圆不上了。行了,反正大家都明白,小段是不想与他们有太多牵涉便是了。 小段拱手,轻声说了句“告辞”,便转身出了府衙后院。李青澜捋着那一小缕花白鬍子,半眯着眼望着小段背影,轻轻嘆了口气:“每次都这样,来去匆匆的。多一刻都不待。” “行啦!这次够给咱们面子了,还坐下来跟咱们一同理顺案情,答疑解惑。从前可没这个待遇!”老陶笑眯着眼,拍了拍李青澜的肩膀,忽然又想起老爷子刚才那两声“小陶”,顿时脸一拉,袖子一甩,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往自己屋子去了。 ============================================================================= 西郊,雾霭坡。 小段找了很久,终于在一棵香樟树下找见了人。缓步走到那人身后十步左右的距离,小段停住脚步,也不说话,就静静望着那人背影。 宋乔仍旧一袭白衫,只转过身来时,面上带着从未有过的满足笑容。一双眼亮如子夜辰星,淡紫色的薄唇轻抿出优雅的弧,低沉的嗓音也带了一丝轻快:“你来了。” 宋乔向前走了两步,身后一直被挡住的坟墓便露了出来,墓碑上刻了“宋乔爱妻——韩静怜之墓”几个字。 宋乔依旧微微笑着:“你很快。” 小段面无表情,一双凤眸冷冷的望着眼前男子:“抱歉,让你的希望落空了。” 宋乔轻轻摇头,眉间褶皱渐深:“也不能这么说。毕竟,经过这件事,那雅舍也办不下去了。这样就很好了。” 见小段沉默不语,宋乔眸光闪动,唇畔笑痕渐深:“昨晚上我去看了。你的推论很精彩。” 小段唇角微勾,冷声说道:“最精彩的部分,我还没有说。” “哦?”宋乔微微一笑,颇有些明知故为的意味:“为何不说?” “我没有证据。”小段直直望着眼前笑得悠然的男子,眸光更冷,“甚至没有把柄。对付蓝兰的方法,在你身上不管用。” 宋乔笑而不语,似在等待小段继续说下去。时近晌午,天却渐渐阴沉起来。迎面拂来阵阵冷风,挟带着青草与泥土的气息。似乎要有一场大雨了。 “先从你的名号说起吧。”小段沉吟半晌方才开口,“孟莲孟莲,其实就是‘梦怜’。从你进入雅舍的第一天起,你就怀了报仇的心思。雅舍诸位女子之间,矛盾本就十分激烈,彼此之间也颇有仇怨。你去了之后,有意无意的举止让多位女子对你心怀爱慕,暗地里更是用尽各种手段互相倾轧。王素蕾与蓝兰的事,是你的意外收穫。她们俩的一举一动,你都一直看在眼里,包括她们偷拿你的书籍、模仿你的字迹约三位女子断桥相会,包括她们将那些从死者身上摘下来的手环珠钗埋在那扇小门通往的后山,包括最后王素蕾孤注一掷想再害一人来转移官府办案视线为蓝兰洗脱罪名。” 宋乔面上一直带着悠然的笑,一双眼遥望天边,似是在认真倾听,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在耳中。“那玉蝶髮簪,就是你从她们埋藏包袱的地方拿的,搁在雅舍阁楼前的花丛边。因为你知道,无论是谁捡到这个髮簪,都必然掀起惊涛骇浪,经官府的人一盘问,雅舍中众人的矛盾会再次激发至最高点。说白了,就是会死更多的人。不过人算不如天算,谁捡到那髮簪,都比现在这个结果更符合你的期待。可偏偏让真兇捡着了,我们又设局将王素蕾捉了个现形,现在王素蕾和蓝兰就等秋后问斩,雅舍的案子总算水落石出。当年的知情人,现在还有不少都活着,不好意思,你的復仇大计,怕是完不成了。” 听罢,宋乔唇畔笑痕更深,面上神色却一直都很宁静,缓缓将视线从天际移回眼前人身上,他缓声说道:“可是,她们都得到教训了,不是吗?当年闹得最凶的那三个人, 十四章 水落石出?离殇 ... 都得到了她们应有的惩罚。其他的人,从这次的事情,也长了教训。杀人者偿命,伤人者自殇。一切都圆满了……”说着,竟徐徐吐出一口气,眉宇之间,很是解脱。 小段冷笑一声:“虽然我并不贊同当年韩静怜的做法,但至少她死的很干净。而你所做的一切,却让她的坟墓再染鲜血。她的死成为你復仇的藉口、王素蕾和蓝兰一逞杀欲的助推力,断桥边闹鬼的传言也在整个杭州城传了开去。你真觉得,自己做的没有错么?你真认为,韩静怜会感激你为她所付出的一切么?” 宋乔身侧的拳渐渐握紧,唇畔的笑也有些勉强,那双亮如辰星的眼眸染上淡淡水汽,死死望着小段,渐渐就红了眼眸,清俊出尘的面容上透出三分疯狂七分绝望。 半晌,他蓦地笑了,哑声说道:“至少,我做了一切我能做的,无论对错,我已经做了。怜儿地下有知,若是怪我,将来我过去了,再给她赔不是便是……” 说话间,宋乔渐渐低垂下眼眸,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嗓音因为哽咽而有些破碎:“我只是,想为她做些什么。为她做些什么……”原本挺拔的身躯渐渐低了下去,仿佛被积雪渐渐压倒的青松,颓然跪倒在地。低低的呜咽声里,让人听不真切他的话语:“不做些什么就随她去了……我不甘心,我想让她开心的……我想让她……开心……”
第29页 男子含煳不清的话语间或传入耳中,小段将目光投向不远处树下的墓碑,静静伫立半晌,下巴微微仰起,凤眸半眯仰望混沌一片的苍穹,也不禁悠悠嘆了口气。 天空渐渐飘起细雨,小段转身,就望见不远处站着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看两人面上神情,显然站了很久,也听了很久。该听到的,应该一字不落。小段唇角微勾,暗暗摇头,这两个人,倒都狡猾的很! 作者有话要说:基本上之前章节所铺设的所有伏笔,都在这两章交待清楚了。 有一处没在文中提到,想来大家也应该想得到。就是那个所谓的祭奠仪式, 也是宋乔用来祭奠韩静怜的,因为“莲”同“怜”嘛。 其实如果是对案子推理一类东西感兴趣的童鞋,建议从头再捋一遍,会感觉有趣的多。 看文的筒子们,写文是一件很寂寞的事。您不吝赐教随便两个字,我看了就能高兴一整天。 还有啊,亲爱的们,别bw我了,我还没上榜,看到这文的人也不多,就这么点小点击, 您就当可怜可怜我,只要看着文还行,您就点了那个收藏按钮吧。。悲催的我,真想撞墙啊~ orz~ 20 第一章 嫣色?毒 ... 天仍然飘着细雨,小段没有撑伞,不疾不徐走在街上。肩上背着一只和衣衫同色的淡青色包袱,手中握着一支枣红色的七孔竹笛,小段抬脚刚迈进面店,便望见正对着门口方向坐着的那两人,身形不由得微微一顿。稍作犹豫,后脚已经跟了进来。 展云笑弯着一双弯月眼眸,跟小段招招手。赵廷面色冷峻,可那双漆黑若子夜的眼眸却一直定定锁住小段不放。小段无奈,这两人,该说他们俩什么好?正站在店门口踟躇着要不要过去,一身水红色小衫长裤的小丫头已经迎了过来,水盈盈杏子眼亮晶晶的:“小段哥哥,你来啦!快来坐呀,你那两位朋友已经帮你叫过面了,我刚把酒给端过去……” 小段无奈,只能跟在小丫头身后走了过去。此时店里人说多不多,可说少也不少,已经没什么空座了。而且看那两人的架势,即便自己真找了张空桌子坐,他们俩端着面再跟过来,不还一样么!在两人对面坐下,刚放下包袱,展云伸手就探向小段手中竹笛,弯月眼眸有些惊讶:“小段你还会吹笛子么?” 小段手迅速一撤,握着笛子的手就搁在自己大腿上。展云探出的那只手悬在半空,清俊面容颇有些尴尬。小段凤眸半垂:“不好意思,这支笛子不可以。”要不是包袱里面东西有些多,实在是搁不下了,小段也不愿这样拿着笛子在大街上走。 展云浅浅一笑,弯月眼眸中柔波闪耀:“没关系。是我唐突了。” 正说着话,面已经端上来了。小丫头动作轻巧的将盘子搁下,红唇弯弯望着小段:“小段哥哥,你说三天之内一定会再来,果然今天就来了!” 小段抬眸,唇角微勾,轻轻点头。其实出城之前这顿饭在哪吃都一样,不过两日前晌午来这吃面时曾答应人家说会再来,既然已经承诺,就应该尽力做到。而且不过是来吃顿饭,也算不得什么难事。再者,出了这杭州城,可就再吃不到这么好吃的“云英炒面”了。这两人,心思倒真是细腻。大概也猜到自己无论如何都会来一趟这面馆,所以刚才在雾霭坡才没一路跟来,反到这堵人来了。 小丫头笑得又娇又甜,本就红润润的嫩唇较往日更添三分嫣色,衬得那一张白净小脸儿多了几分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妩媚。“小段哥哥……”小丫头一手将刻着菜谱的木牌牢牢抱在胸前,一手拿起酒瓶为小段斟酒,一双杏子眼滴熘熘转着,甜脆的小嗓音微微带了颤:“小段哥哥,你又要走呀!” “嗯。”小段轻声道谢,拿起酒杯先饮了一大口“蔷薇醉”。小丫头又为展云和赵廷斟好酒,白净的脸颊上染上粉粉颜色,面庞娇艷若芙蓉初绽,渐渐的,唿吸也有些急促。 “小,小段哥哥……”小丫头唇畔的笑仍旧甜甜的,额头上却沁出薄薄一层汗水,抬手覆上小段握杯的手,“小段哥哥,你看我,我今天的胭脂,好看么?” 小丫头这一大胆动作,令在做三人皆是一愣。展云清俊的眉微蹙,赵廷一双深邃黑眸死死盯着两人交叠的手,拼命抑制着想要把那只小手狠狠拂到一边的冲动。小段抬眸,清冷的凤眸透出些许尴尬:“沈姑娘……” “小段哥哥……”小丫头连连摇头,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怀里木牌子“啪”的一声落了地,两只小手紧紧攥住小段右手,小丫头唿吸愈加急促,小胸脯急急起伏着,面颊上的粉色已渐渐转为嫣红,仿佛开到傍晚时分的醉芙蓉:“小段哥哥,我……我……” 女孩手掌传来的热度让小段一惊,顾不得旁人眼光,小段“腾”的站了起来,抬手覆上小丫头的额头,好烫!小丫头娇小的身子轻轻打起了颤,腿一软,就往下倒去。小段一边将女孩揽入怀中,同时伸指探向她的脉搏。 赵廷和展云也已经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匆忙起身站到小段跟前“怎么回事?发烧么?”赵廷看看女孩脸色,又以询问的眼光看向站在一边的展云。展云摇头,伸指探向她另一只手腕,同时细细观察女孩面色,脸上神色渐渐凝重,一边轻声说道:“好像是中毒……” 此时小丫头身子渐渐抖动的剧烈起来,眼睛翻着白,嘴角也溢出白色口沫。小段弯下腰就要抱人,一边急声说道:“快走,去医馆!她这毒,晚一刻就没救了!” 赵廷长臂一伸,挡住小段动作,下一刻便将小丫头拦腰抱起:“我来。” 小段转身就要拿搁在桌上的竹笛和包袱,却发现展云已先一步将包袱拎在手中,小段点头,将竹笛握在手中,三人急匆匆出了面馆。店里头其他客人早就乱开了,有人是这两兄妹的老邻居,眼看着俩孩子长起来的,也常常来这面馆吃饭,一看这场面也慌了神。冲到后厨去小丫头的兄长,急的直跳脚,连声嚷嚷:“大雷子,你妹妹出事了!快跟我走!”沈雷一愣,端在手中的白瓷大碗“啪啦”一声落了地。 且说赵廷抱着小丫头跟在小段身后,三人一路急奔走到最近的医馆,将人放在床榻上,那位中年男子一见女孩状况,一边把脉,连连摇头:“没救了。” 小段一听这话就急了,上前掀开女孩眼皮,心里一惊。转身从展云手里拿过包袱,伸手从里面探出一只小药瓶,拔开塞子倒出两颗药丸,正要给女孩往嘴里塞,一边大夫手一挡就拦了下来。小段冷冷瞪着他,那大夫一边拈起一颗药丸放到鼻端嗅嗅,又放回小段掌中,嘆了口气:“药是好药,可惜也救不了命。公子还是不要浪费了。” 小段咬牙,望着女孩已经渐渐青黑的面庞,心知这大夫所言非虚,也知道自己这般举止实在滑稽可笑,这药只能治疗内伤或者暂且压制住体内毒性。但小丫头现在的状况明显已经回天乏术,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命!
第30页 女孩的兄长连同那位邻居喘着粗气奔进了门,快步走到床榻边上,一见女孩昏迷不醒面色发青,口鼻处也渐渐溢出鲜血,青年男子“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床边,一边拉着大夫的衣襟:“大夫你救救我妹妹,救救我妹妹!求求你救救我妹妹!我给你磕头了……” 中年男子也面露不忍,一边弯腰要将沈雷搀扶起来。青年男子却执拗跪着,双目通红涕泪肆流,一边连连给男子磕头:“求求你救救我妹妹,她刚十二岁啊!我们家里就剩我们俩了,我答应爹娘要好好照顾她的,我不能没有她……” 饶是上过战场,见过无数生离死别的赵廷,见到眼前这一幕也颇有些不忍,一双剑眉紧紧蹙着,漆黑眼眸眸色深沉。展云粉粉的唇紧紧抿着,清俊面容上流露出淡淡哀伤。不是没有见过比这更悽惨更残酷的场面,只是那么鲜活的一条生命,那般娇俏的一个女孩,上一刻还拉着你的手,甜甜笑着跟你撒娇,下一刻就面色青黑七窍流血死于非命,即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很难无动于衷。 小段一张脸惨白惨白的,清冷凤眸直勾勾望着小丫头的脸,没有半丝血色的唇紧紧抿着,指甲狠狠掐入掌心。展云和赵廷各自一偏头,就发现他神色不对。赵廷轻轻拍了拍小段手臂,另一边展云温声唤道:“小段?” 小段缓缓转过头,看向赵廷,清冷冷的凤眸瀰漫着氤氲水汽,微微泛蓝的眼白已染上淡淡红色,眼中神色既迷茫又透着些许绝望,仿佛一个迷了路的孩童,茫茫然不知方向。赵廷只觉心尖一颤,薄唇轻启,不自觉的就唤出了声:“小段……” 这声轻唤让小段狠狠一个激灵,这才渐渐回过了神。匆忙转回头,半垂眼眸掩饰眼中泪意,小段将握紧的拳缓缓松开,这才发觉,掌心已经被自己指甲掐的都见了血丝。 此时沈雷已经停止哭声,半跪半坐在床边,呆呆望着妹妹面容,只泪水仍顺着眼角不停滚落下来。 那位年届不惑的男子仍站在一边,皱眉望着女孩,似是在思索着什么。小段轻声问道:“大夫,你可知这是什么毒?” 男子沉默片刻方才回答:“昨天傍晚,也有一个女子被人送来,刚到门口,人就已经断了气。情况和今天这位姑娘的很像。” 男子偏头看向小段及身后的赵廷、展云,眉宇之间似有疑虑,一边轻声说道:“我尚且不能确定。只是这死状,甚像中了一种植物所含之毒。” 展云眸光闪动,眉心轻蹙:“是什么?” 男子勾勾唇角,笑得颇有些莫测高深:“虞美人。” 作者有话要说:嗯,第二个案子~ 21 第二章 胭脂?留 ... 沈莲的尸体已经移至杭州府衙,交由江城检验。江城验尸过后,又听小段叙述过沈莲毒发时的状况,沉吟半晌方才说道:“应该是虞美人没错。不过我也只是在书上看到过,所描述中毒症状与此颇为相近。只是这虞美人,一般人家并不栽种,杭州城里也不多见。虽然全株可以入药,但因为其毒性剧烈,也极少有药堂会收。真是奇怪了……” 小段望着沈莲已呈青黑色的面庞和嘴唇,蓦地想起她握着自己手时说的那句“小段哥哥,你看我今天的胭脂好看么?”,连忙上前一步,轻轻拉起沈莲手腕,翻开她手掌细细观察,只见女孩右手无名指的指腹已经变成紫黑色,其他手指指尖,却只是泛着淡淡青灰。 江城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这……” 展云和赵廷也凑了上来,赵廷也很是纳罕 ,剑眉一皱,沉声问道:“怎么回事?中毒而死的,指尖显出青灰或紫黑色很正常,为何独独无名指上……” 展云微蹙着眉心,一双弯月眼眸从女孩手指缓缓移到面庞,又看向女孩已呈紫黑色的唇瓣,不由得低唿一声:“是唇脂!” 小段将沈莲右手轻轻放回身畔,转回头来看向江城:“如果是唇脂里有毒,大约抹上多久就会毒发?” 江城轻嘆一口气:“一盏茶功夫。”一边说着,江城手上仍带着棉布手套,一边从木匣中取出一根银针,小心用银针侧面刮过女孩下唇,沾了一些嫣色的膏状物下来,只见沾到唇脂那一段瞬间呈现青黑色,并迅速蔓延向整根银针。江城连忙从桌上拿起一块棉布,小心将银针放在上面,又偏头对三人说道:“这次的案子你们要当心,虞美人毒性甚烈,若是不小心沾染,一般小半个时辰之内就会毒发,非常危险。对了,我待会儿去陶先生屋子里找找,他那边应该有书,我让你们看看那花长什么样子……” “我见过。”三人闻言,都偏头看向展云。展云微微一笑:“我曾经在江宁府一带,见过大片盛开的虞美人。虞美人,又名丽春花、锦被花、蝴蝶满园春,花朵多为红白二色。花开时远远望去,仿佛朵朵云彩片片彩绸,虽无风亦自摇,风起时则如蝴蝶蹁跹,非常漂亮。” “我后来也查看过一些书籍,上面记载虞美人既可入药,又可为毒,红色花瓣还可作为上乘染料。不过甚少有人懂得如何去除其毒性而为人所用,所以这种花并未广泛种植,除了观赏,也很少留作他用。”说到这,展云微微一顿,清俊的眉渐渐蹙紧:“虽然书中提到过中毒之后种种症状,可那大多是书中记载,至少我从未听闻有人中过虞美人之毒。因此,若不是刚才医馆中的大夫和江先生先后都有提到,我都不敢确定这真的是虞美人。 江城点头:“是了。我也从未见过,甚至听都没听说过。这毒,还真是下的古怪!” 小段蹙眉,又转头看向沈莲,突然看到她红色小衫的衣兜里鼓出一小块。小段手刚探过去,就被人挡了回来。江城一脸严肃的轻轻摇头:“小段……”江城伸手探入小兜,摸出一只核桃大小的心形青瓷小盒。江城手上带着手套,有些笨拙的旋开盒盖,又拿过一根银针,针尖儿轻轻碰触嫣红色的软膏,不一会儿功夫,整根银针再次迅速染上青黑。 江城紧皱着眉,翻了翻木匣,从里面找出一只空了的小木盒,又走到窗台,拿过一只废弃的小铜棍,将小瓷盒子里的软膏都剜出来,搁在那只木盒子里。又拿过一片干净棉布,团了团,将心形瓷盒里面的红色膏体擦干净,连同刚才那片包裹银针的布片一併包好,放入一边的小木筒中,一边将瓷盒交给展云:“这个你们拿着,办案子的时候应该会用得着。” 展云轻轻点头。赵廷眯了眯眼眸,这老小子,虽然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干活倒真是挺细緻。这李青澜手底下,倒真还有俩有本事的人! 小段静静望着沈莲面容,目光移到她唇上的时候,清秀的眉微微拢起。抹上一盏茶工夫便会毒发么?那时明明已近晌午,店里正是一天中最忙的时候,她怎么会……一边展云望着小段,白皙清俊的面容上显露出些许踟躇:“小段……”
第31页 小段侧眸看他,展云咬咬牙,心中多少有些不忍,可这话若是不说,小段迟早也会查出来,倒不如早些让他知道了。“小段,我们到那的时候,她唇上什么都没擦。是后来,听到我们帮你点面,她人就一熘烟不见了。再回来时,手里捧着酒瓶,唇上也抹了胭脂……” 小段一怔,张了张唇,身畔的拳再次缓缓收紧。“小段哥哥,你看我,我今天的胭脂,好看么?”女孩娇甜中带着轻颤的声音在耳畔轻轻响起,小段半垂下眼眸,唇紧紧抿着,不愿让人窥见自己此时眸中神色。 那时被小丫头握着手撒娇,心中只觉尴尬、无奈,感慨之余又有些好笑。心想果然是年纪小么,连自己是男是女尚且分辨不清就说这样的话。自己倒是无所谓,只是她一个小丫头,行为举止这般大胆,看在旁人眼里,可是要被笑话的。却不知,她不只是撒娇,而是在,试探自己心意吧?女子问男子,面上胭脂是否好看,不就是想听男子温言赞赏,蜜语甜言么?如果那时自己笑着贊声“好看”,小丫头至少去的安心了吧。 小段如此这般一想,只觉心中一阵酸楚。自己没心没肺飘摇惯了,从不把任何人事放在心上,也从不给有心意的人留半点念想。因为明知自己这样的身世,註定只能孤身一人一辈子,和任何人在一起,都是拖累和牵绊。可这次,小段却是头一回有些痛恨自己,没给这女孩留半点念想,就任她这样撒手人寰。 江城在一边听出了大概,轻嘆一口气,拍拍小段手臂:“这事不能怪你。即便你今日不去,那唇脂她总也会用的。” 虽然小段面上并无任何表情,依旧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可那半垂的凤眸,微微抿紧的小嘴儿,还握紧在侧的拳头,无一不显示他现在情绪多少有些激动。 赵廷侧眸瞪了展云一眼,那意思你自己知道得了呗!这事跟案子又没多大关系,做什么说出来让人难过啊?展云则回以清浅一笑,弯月眼眸又看了小段一眼,那意思他这人你还不明白?有半点想不明白的地方也不会轻易放过。就这么点事,他查出来也是迟早的,还不如早些说出来,倒省去很多麻烦了。 赵廷抿了抿唇,心说也是,正琢磨着说点什么安慰人呢,就见小段跟江城点了个头,转身就往外头走。赵廷跟展云对视一眼,也匆忙跟上。身后江城望着三人背影,面色渐渐凝重,一边摇头嘆了口气。 出了衙门,就见沈雷呆呆坐在台阶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一见三人出来,沈雷匆忙起身,上前两步,一把拉住小段一侧手腕:“小段,我妹妹……我妹妹她……” 沈雷此时一双眼通红通红的,下唇干裂的都起了翘皮,手上力气大得惊人,直攥的小段微微蹙眉。不待小段开口,赵廷已经出手握着沈雷手腕:“松手。” “啊!对不住,小段……”沈雷这才发现自己握着人手腕不放,很是失礼。 “没事。”小段轻声说道:“你放心,害你妹妹的兇手,我一定会将他绳之以法。” 一边展云从袖中拿出那只青瓷小盒:“这胭脂,你知道是打哪来的么?” 沈雷一见那心形瓷盒,一双眼再次泪光隐隐:“这胭脂,是我昨天下午从城东的胭脂铺子给莲莲买的。她就快过生日了……”一边说着,沈雷狠狠抹了把眼,声音也有些哽咽:“她一直想要盒胭脂,我们娘死的早,上面又没有姐姐,我看别人家丫头都涂脂抹粉的,她一直都爱漂亮,可从来都不开口跟我要……过两天是她十二岁生日。我昨天揣了银子,专门去了城里最好的胭脂铺子,给她挑了这盒唇脂……” 展云点点头:“那家铺子,叫什么名?” 沈雷又抹了把眼,先看了眼展云,又求证似的看向小段:“怎么了?是这胭脂……是这胭脂有问题吗?” 小段摇头,背在身后的手却渐渐收紧:“查案子时,所有细节都要问清楚。你别多想。” 沈雷闻言,轻轻点了点头:“那家铺子叫‘醉朱颜’,就在城东最热闹的那条街上。” 三人别过沈雷,一边往城北方向走去。此时天色渐晚,雨早就停了,天边晚霞绮丽,或嫣红或浅紫的云霞缱绻天际,仿佛美人面上胭脂,煞是迷人,让人不禁缓下脚步,驻足观赏。 三人之前在医馆,便已经跟那位大夫打听过昨日中毒身亡且症状相似的那位女子。据那位大夫说,那女子夫家姓钟,也住在城北,医馆附近这两条街上,具体住址就不清楚了。 三人一路走一路问,最后总算找到了这户人家。钟家家境殷实,门口已经挂上白色灯笼和布幔,跟门子打过招唿,展云拿出李青澜给的腰牌,说是官府来人查案,不一会儿就有人出来,将三人领了进去。死的女子是钟家二少爷的正房,三人跟钟家人稍作寒暄,便提出要开棺验尸,并且查看少夫人的闺房。 交涉半天,钟家人死活不同意开棺验尸,说怎么着也是大户人家,又是女眷,如此这般,实在有辱钟家门风。小段脸色很不好看,赵廷那王爷脾气也上来了,眼一眯眉一扬,眼看着也要发飙。关键时刻展云一边轻拍赵廷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一边温声解释,说不看人也可以,至少闺房要走一圈。怎么着也是官府来的人么,钟家人又商量踟躇半晌,老爷子终于点了个头,管家冷着脸,带着三人一路过去。 三人进了房间,均直奔女子梳妆镜前,赵廷手快,一眼望见那一模一样的心形盒子,伸手便拿了过来,正要旋开。展云扇子一挡,拦住赵廷手上动作。赵廷也想起之前江城嘱咐的话,从怀里摸出块锦帕,将小盒子一包,瞟都没瞟站在一边的管家一眼,就将小盒子收入袖中。管家眼角一阵抽搐,心说这不官府的人么,咋行为举止跟土匪似的!三人一阵风似的冲进来,伸手拿了东西就往自己怀里揣,招唿都不打一声的。 三人又四下看看,也没什么新发现,回到前厅跟众人告辞,便匆匆离开钟府,以最快速度赶回衙门。将胭脂盒子递给江城,不一会儿工夫,江城做过对比,同样将里面红色膏体剜了出来,搁在先前那只小木盒里。 “也是虞美人的毒没错。”江城此话一出,三人同时唿出一口气。这就好办了,看这样子,问题就出在那家胭脂铺子。刚在在钟府折腾那老半天,时辰也不早了,那铺子早就关门了。明天赶早,带人先封了那家“醉朱颜”! 作者有话要说:呃,赵廷差不多该发现自己不对头了,马上就要开始纠结咧~ 摸摸,可怜的娃~ 喜欢上小段,註定乃情路漫长而坎坷。。 22 第三章 留宿?乱 ... 几人正说着话,就听门外有人脆声喊道:“江先生,两位大人,饭食备好了。我家大人请几位过去用膳。” 江城一听是阿砚的声音,不禁暗自摇头,这孩子……明知道小段也在屋子里,却故意带过不提,平日里话言话语的也尽给小段难堪。偏偏小段是个性子冷的,除了办案子时候,话都很少,也不太懂得和人打交道那一套,府衙里头好多人都看他不惯,觉得这人太傲,私底下没少编排他的不是。
第32页 一边展云出声应了一声,说这就过去。江城将一干零碎东西都收拾好,最后将那只小木桶连同木盒一併摆放整齐,又摘下手套,也塞入木桶中,跟在三人后头一起出了屋子。 小段原想走的,可一来包袱还搁在府衙里头没拿,二来江城大概老早就猜到他的心思,一出门就扯着袖子把他往用膳的屋子那头带。小段拗不过江城,也就任由他拉着走了。 倒是把赵廷看的那个气啊,心说这一整天折腾的,从早到晚,倒有多少人摸过小段的手了!先是面馆的那个小丫头,拽着小段的手亲亲热热就要表白,后来人一晕,直接就让小段给搂怀里去了。然后又是那做兄长的,握着小段手腕不松手,攥的人眉心都皱起来了。最后又是这姓江的老小子!赵廷越看越来气,心说大叔你都多大年纪了,还抓着人年轻小伙子不放手! 正看的堵心呢,赵廷蓦地一个打突,一下子就被自己给吓着了。小,小伙子……赵廷只觉额头一颗冷汗缓缓滑下,心里头一片瓦凉瓦凉,就好像三九天里让人兜头浇了一盆子冷水,然后给晾在冰天雪地里,冰寒刺骨的滋味直刺的自己心尖儿一麻。赵廷不觉就停下脚步,傻愣愣望着小段瘦削背影,薄唇微张,眼也睁的大大的,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 走在一边的展云“噗哧”一声就笑出了声,一双弯月眸子更弯,粉粉的唇瓣抿出清浅的弧。心说认识这傢伙这么多年,大多时候都是冷着张脸面无表情,连挑眉微笑之类的表情都是极少,有幸见过咱赵小王爷发飙冒火掀桌子干架,那都是相当难能可贵的。 按照周煜斐那厮当年被赵廷胖揍一顿之后的说法,能让赵廷发飙,那也是不一般的待遇。一般人他都不屑打,真动真格的了,那说明人家把你当兄弟了,再不济也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一番话说的展云哭笑不得,偏偏周少爷说这话时候还舔着嘴角的血渍笑得那叫一个欠扁,结果赵廷黑着脸勾唇一笑,捏了捏拳头就又招唿上去了。 可这般瞠目结舌,明显被什么东西吓到的神情,这许多年来,还真是头一回见。展云摇头,赵小王爷,这表情很不适合你,灰常灰常不适合你。眼看前头那两人都进屋子了,展云拍拍赵廷肩膀,温声笑道:“王爷,再愣会儿就不是晚膳,而是宵夜了。” 赵廷回神,一双漆黑若子夜的眼眸定定看向展云,小麦色的面庞此刻竟透着几分惨白,直把展云也看的一愣,连忙伸手在赵廷眼前晃晃:“怎么了?” 赵廷抬手将展云手掌拂到一边,薄唇轻抿,抬脚又往前走去。展云无奈,快走两步跟了上去,心说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怎么最近情绪失常的时候如此之多,过去二十五年加一起也没这几天情绪起伏的大啊! 晚膳很简单,三个热菜两个凉菜,外加每人一碗白粥。菜色偏素,口味很清淡,是两浙一带寻常人家经常会做的几道菜。粳米粥熬的细滑柔腻,淡淡的杏仁白色很引人食慾。小段夹了一筷子切的细细的青笋丝,放入口中慢慢嚼着,又放下筷子,拿起勺喝粥。李青澜见小段不怎么吃菜,便拿起公箸夹了片桂花糯米藕放到小段碗里:“小段,别尽喝粥啊,多吃些菜。粥熬了一大锅的,管够!” 小段抬眸,轻声道谢。夹起藕片咬了一口,细细嚼着。一边赵廷一径埋头吃饭,破天荒的再没盯着小段看。赵廷狠狠嚼着香菇片,一边又端起碗喝了一大口粥,心里乱糟糟如一团乱麻,却怎么都找不到将自己引入这团乱中的那根线头。娘的!一定是疯了一定是疯了!他再好看再羸弱再优雅再聪明再……赵廷再不下去了,只要一想起小段,就满脑子都是这人的好,可他再好,就是好过天了,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啊! 正想着,赵廷舀了勺嫩汪汪的豆腐,抬头瞟了一眼小段的脖子。小段这会儿正微低着头喝粥,昏黄的灯光里,那一小截脖颈露在衣领外头,真应了那句“脖颈粉白若蝤蛴”。赵廷闭眼,“咕咚”一声咽下口中的豆腐,娘的!都说什么古人诚不我欺,那劳什子诗经写的还真应景啊!可他奶奶的古人怎么没说,男人的脖子也能好看的跟截玉似的!白皙温润的直看的人手心刺痒心跳如鼓。赵廷眉越皱越紧,一脸纠结,可那细緻的喉结,再小它也是喉结啊!人长的再俊秀漂亮,他也是男的啊! 赵廷紧闭着眼,手里拿着筷子就这么停在一盘菜上,桌边几人都看的一愣。这什么意思?是说这盘菜别人不许动,都归他了么?展云清咳一声,拍拍赵廷手臂,温声说道:“这鸡蛋是炒的不错。” 赵廷回神,“啪”的一声放下筷子,粥也不喝了,转身出了屋子。 桌边几人又是一愣。李青澜撂下筷子开始喝粥,心说这刚下完雨,天也不燥啊,小伙子年纪青青的,火气太大了可不好! 用过晚膳,小段起身,跟几人拱手告辞。李老爷子捋着鬍子跟小段招招手,示意他坐下。一边陶涵之先开腔了:“小段哪,李大人已经叫人收拾出来一间屋子,东西也都给你拿过去了,晚上就在这边住下吧!去客栈又要多花不少钱,而且早上起来也不方便,还得一趟一趟往过跑。” 小段有些为难:“李大人,还是不要麻烦了……”自己毕竟是女扮男装,各方面多少总有些不便。而且自己这许多年来,独来独往的清净惯了,要跟大家一同住在院子里,总觉得有些别扭。 李青澜似是看出小段心思,微笑着说道:“小段你就别跟我客气了。你放心,那间屋子在院子最西头,挨着的那间屋子是空着的,那边最是清净,也不会有人过去打扰。” 话都说到这份上,再推拒就显得太不识抬举了。小段眉心轻蹙,一边拱手道谢:“那就叨扰了。” 江城坐了一会儿,就跟几人告别,回家去了。李青澜、陶涵之、展云和小段四人仍坐在屋内,几人饮着茶,一边探讨这次的案子。“如此说来,这问题还真出在那家‘醉朱颜’了?”李青澜说着,手一拍木椅扶手:“明天一早,先把铺子封了,让江城也跟着过去,把那些胭脂水粉什么的都验一遍,看看是不是都有问题。” 一边说着,李老爷子起身,背着手在屋子里绕起了圈圈:“唉,这要是好多胭脂都有问题,那麻烦可就大了。那‘醉朱颜’可是咱们杭州城最出名的胭脂铺子,每天去那买东西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好多路过的人都慕名前往。”老爷子越说越上火:“这朱家老闆也太不知轻重了,怎么会让那般稀罕剧毒混入唇脂中去了呢?都开了多少年了,怎么还搞出这种事来!” 这边李青澜急的直冒汗,陶涵之抿了口清茶,皱着眉劝慰道:“你先别急,若是很多胭脂都有问题,早有人闹上衙门来了。这不除了沈家姑娘和钟家媳妇,还没出现别的例子么?明天一大早就让人先把榜贴出去,凡是最近三天买了‘醉朱颜’胭脂的,都一律收回。” 陶涵之这番话说的很在理,可李青澜心里头还是挺上火,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最后一掀衣袍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了,瞪着小段问道:“小段,你说说,这回这案子,是怎么回事?”
第33页 小段被问的一愣,片刻之后缓声说道:“这胭脂铺子还没去,我也说不准。不过不外乎两种情况。要不是误打误撞,胭脂在研制过程中,不小心掺了毒进去;要不就是有人捣鬼,有意为之。” 展云轻摇摺扇,温声说道:“不过现在看来,后一种可能性要大的多啊。毕竟,这可不是一般的毒,杭州城里,有虞美人的地方不多吧?” 陶涵之伸手抹了抹小鬍子,细长的眼微眯:“确实不多。好像南郊‘燕盪谷’那边,有小一片那种花。别的地方,就没有听说了。” 几人又聊了一阵,就各自回房歇息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赵廷黑着眼圈打开房门,就见当院水井边,有人半弯着腰在那洗面。微亮天色里,那人一袭青衫,乌黑的发高高束在脑后,顺着那人的动作轻轻晃着。赵廷闭眼,深吸一口气,完了完了,昨晚上几乎一夜未眠,脑袋懵懵的,双眼也有些干涩,这一大清早的,都出现幻觉了么? 再次睁眼,就见那人已直起腰身,拿一块布巾正在擦脸。略微有些单薄却平整的肩膀,纤瘦腰身,修长双腿,赵廷不禁揉揉太阳穴,一边低唤出声:“小段?” 小段将布巾搭在小臂,端着木盆转身。此时朝阳正缓缓升起,橘红色的光照在小段脸庞,玉色肌肤镀上淡淡一层金色,狭长凤眸轻眨,似乎还带着刚起床时的朦胧睡意,粉粉的唇上带着淡淡水汽,可能因为光线的缘故,面上神色较平常柔和许多。 赵廷只觉得心跳渐渐就急切起来,“扑通扑通”的直震得人胸腔子发疼,一双眼一瞬不瞬盯着眼前人,直到小段轻声说了句“早”,又转身去一边水槽倒水,最后又端着木盆回房,赵廷仍傻傻站在门口,久久回不过神。 吃早饭时,赵廷头都不敢抬,只一径夹菜吃包子喝粥,生怕再被那人勾的丢了魂。小段吃饭时向来半垂眼眸,自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李青澜和陶涵之则直当年轻人胃口好,也没往心里去。 唯有展云发现赵廷实在不对劲,昨晚上敲他房门,屋子里也没人应声。展云知道赵廷向来晚眠,那个时辰肯定是尚未入睡的。但赵廷那个脾气,要是不想搭理人,旁人再怎么努力也没用,展云索性就没再执着。可看今天这脸色,展云不禁暗暗摇头。听闻当年赵小王爷十六岁带兵跟辽人打仗时候,接连三天不睡依然精神奕奕,英姿飒爽犹酣战,这怎么一晚上没睡好,就把自己给熬成这样了! 三人吃过早饭,带着几个捕役一路往城东赶,到了“醉朱颜”店门口时,正赶上人铺子开门。几个捕役连忙上前,招唿几个帮工的伙计,说这店先别急着开了,协助官府查案要紧。 店里几个活计都挺委屈的,嘟嘟囔囔说查案子就查案子呗,也不能不让人做生意啊!这铺子关张一日,得少挣多少银子哪。有人去叫了管事的来,几人先后跟着张叔进了铺子,此时门板正好卸了一半,借着外面光线,铺子里头倒也挺亮堂的。 “几位官爷。”被人称作张叔的张管事拱拱手,“几位有什么需要咱们配合的,尽管开口。咱们‘醉朱颜’是这条街上的老店铺了,做的也是本份生意,还请几位爷高抬贵手,别让小店做不下去买卖。” 展云和小段正和人交涉着,那边赵廷让一名捕役撑着布袋子,手一挥,便将檯面上二十几只青瓷心形小盒都扫了进去。张管事一看就急了,快步上前拉着赵廷一侧手臂:“哎,这位爷!这可使不得啊!这是我家老闆前些天新研制出来的新品胭脂,算今天才刚摆出来第四天,您可不能……” “都用出人命来了还有什么使不得的!赶紧把你家老闆叫出来,跟我们回衙门走一趟!”赵廷明显心情十分恶劣,剑眉一扬,冷声命令。 “这……”张管事面上显出些许犹豫,“我们老闆已经好久不来店里了……” “张管事,已经有两位姑娘因为你家的唇脂中毒身亡,现在我们尚且不能确定,你这铺子里,到底还有多少胭脂里头混进了那种剧毒。这铺子暂时是不能开了,你们家老闆,我们也一定要见一见。”展云每说一句,张管事的老脸就白了一分,一边摇头一边喃喃低语:“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官爷,您是不是查错了,我们家的胭脂,怎么可能会有毒呢?我们……”张管事正慌张解释着,就见一个小童跑的满脸通红的进了铺子,一边失声大喊:“张管事,不好了!您快回家,府里头出大事了!” 张老头本来就让展云几人给说的一懵一懵的,此时一听小童叫嚷,更觉得心中无措头皮发麻,头一阵一阵晕的厉害:“又怎么了?官府这来人正查咱们铺子呢,你先别管别的,把大小姐请过来——” “就是夫人出事了!”小童喘着粗气打断老头的话,急的眼泪都出来了:“夫人她,夫人她没气了!” 此言一出,铺子里众人俱是一惊,张老头本就心焦心慌的厉害,此时一听家里顶樑柱去了,顿时眼一翻腿一软,直接厥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唔,心情好~ 也祝各位看官心情好~ 23 第四章 疑云?惑 ... 朱府后院。 江城已经初步检验过朱当家的尸体,确认是中毒身亡无误,在她卧房梳妆镜前,也找到了一模一样的青瓷心形唇脂盒子。唇脂也已经验过,同样含有剧毒成份,并且与前两位死者一样,都是虞美人。 展云吩咐张管事找来几块白布,在一边草地上铺好,又将“醉朱颜”铺子里所有的胭脂水粉都摆在上头,跟着来的那几名捕役,按照江城所讲,蹲在草地上,一盒一盒的试毒。朱家众人都站在院子里,等待接受小段三人的问询。 朱家的胭脂铺子是祖上传下来的生意,偏偏到了这一代,家中唯一的男丁不到三十岁就病死了。当时只有二十出头年纪的朱芳华从兄长手里接过“醉朱颜”的生意,一面没日没夜的研制新香,一面还要打点店铺生意,几个人的工作都压到她一个弱女子身上,二十多年来,倒是把铺子的名声越做越响,生意比从前父辈时候还要红火。 朱芳华的夫君姓许,是入赘进朱府的。比朱芳华年纪还要小上五岁,四十出头的年纪,样貌生的一般,倒是一身书卷气。听张管事讲,店子里的生意他是从来不管的,一来是身为铺子老闆的朱芳华不让,二来他也的确不是做生意的那块料。每日就闲在府里,读读书,作作画,偶尔出去参加个诗会什么的。 此时,许世岚脸色灰白嘴唇发青,双眼有些失神的望着前方,看那模样,似是一时之间很难接受结髮妻子骤然离世的事实。旁边站着的那几名女眷,分别是朱芳华的妹妹、小女儿、嫂子、以及侄女。 朱芳华共有一子二女,长子在邓州的一个小地方做县官,长女则远嫁到抚州,家中只余一个年方十五岁的小女儿。挨着小姑娘站着的那位就是朱芳华的妹妹了。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年纪,听说几年前夫君离世,前年才搬回朱府。
第34页 那位一袭雪缎婷婷站立在一位妇人身边的年轻女子,则正是前两日才刚刚见过的朱巧怜。就见她一边拿出丝帕轻擦眼角,一边轻声安慰站在自己身边的妇人。原来这位故去的“醉朱颜”朱老闆,众人口中的“大当家的”,正是朱巧怜的姑姑。而她身边的那位,不言而喻,正是她的娘亲,朱芳华的嫂嫂了。 这个时辰,太阳已经升的老高,碧蓝天空里,一丝云彩都没有。正是春末夏初时节,暖暖的阳光照在院子里,一派春光明媚娇花盛开的景致。可惜院子里众人却无心赏景,个个面色凝重,几位女眷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互相搀扶着,个个噤若寒蝉。 “各位,请问谁最先发觉朱老闆情况不太对?”小段将面前几人打量一圈,最先开口发问。 “是我。”朱巧思怯怯开口,见众人均将视线投向她,女孩一双眼哭的肿成了小核桃,鬓髮微微凌乱,颤声说道:“娘亲说今天要到铺子走一趟,吃过早饭,我便央着娘亲快些走。刚走到大门口,娘亲就有些喘不过气,直说心口难过,我连忙搀着娘亲往回走,走没几步,娘亲就晕过去了……” 说着说着,女孩就又呜呜哭了起来,一边朱芳晴将朱巧思搂进怀里,连声安慰。又抬眸看向小段,一双美目也有些红肿:“这位官爷,孩子年纪尚小,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刚刚都吓坏了。要是没别的事,能不能先让巧思回屋歇着……” 朱芳晴目中哀求之意甚浓,小段看了看伏在朱芳晴怀里耸动巧肩嘤嘤哭着的女孩,轻轻点头。待朱巧思在丫鬟的搀扶下走远,小段復又开口,这次问的是许世岚:“早饭您可是同朱老闆一起用的?” 许世岚微微一愣,随即笑得有些苦涩:“我们分房睡有几年了。我一直睡在书房。所以……” 身边几人似乎一点都不惊讶,连同站在一边的张管事也一併面无表情,一旁展云暗暗有些惊讶,看这样子,这事在朱府倒不是什么秘密了。 “感情不好么?”小段面不改色,继续冷冷问道。 此言一出,不仅朱府的人个个惊的惊怒的怒,就连站在稍远地方背对众人的赵廷也不由得回头,定定望向问话的人。赵廷幽深眼眸微微眯起,薄薄的唇微弯,这傢伙,还真是什么都敢问啊!站在一边的展云则有些无奈,这人还真是有什么问什么,丝毫不在乎别人看法。 “这位公子,你这话问的可有些失礼。这是我姑姑、姑父夫妻间的私事……”一边朱巧怜微红美目一瞪,柔声开口。 “人命关天,还请许先生回答在下的问题。”小段直接截断朱巧怜的话,一双凤眸目不斜视,冷冷望着许世岚。 许世岚依旧微微笑着,面上疲惫之色愈重:“对。这几年,我们夫妻之间,感情不大好。” “店里的生意,许先生从来不管,对么?”小段接着问道。 “是。我不懂做生意那一套,胭脂水粉一类的,我也不懂研制之法。只有她去採集花瓣的时候,才叫我一起。不过最近几次,我也都没跟着去。”许世岚淡淡说着,眼角微微有些湿润。 “你们都知道她这次研制出来的新品胭脂?”展云接过话,一边温声问着,一边晃了晃手里的青瓷小盒。 几人都说知道。一直不断擦眼泪的朱芳晴轻声说道:“姐姐为了这次的胭脂,接连半个多月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前几天为了想给这只唇脂取名字,又折腾了整整一宿。好不容易胭脂卖起来了,听姐姐说,好多姑娘都喜欢这个颜色,可怎么会……”朱芳晴有些说不下去了,一边用帕子掩着口,低低哭出了声。 “这胭脂摆出来之前,都要经过哪些人的手?”展云问道。 朱芳晴只一径哭的厉害,一旁朱巧怜眼圈微红,颊上泪痕未干,柔声答道:“一般做胭脂,摘取花瓣、捣浆、过滤、阴干这些步骤,每次都是姑姑亲自动手做的,其他人跟着,也就是打打下手。接下来研磨调匀和最后的装盒,就是铺子里的伙计做了。不过都是做了十几二十年的老师傅,很少出什么差错的。” “做胭脂的全过程,是在府里,还是在别的什么地方?”小段侧眸看向朱巧怜。 朱巧怜却恍若未闻,面色微沉,执起手帕为身边妇人拭泪。站在一边的张管事连忙出声:“都在府里,后院有几件空房,是大小姐专门用来做胭脂的。” 小段点头,侧眸与展云对视,示意他若有问题便一併问了,待会儿去那几件房看看。展云浅浅一笑,示意明白,转过头看向几人,温声说道:“暂时没有什么问题了。刚才言语之间多有得罪,还请各位见谅。各位请便。” 小段则转头看向张管事:“麻烦张管事带路,我们想去那几间屋子看看。”张老头连连点头,说这是自然。 那边检查胭脂的工作似乎完成的差不多了,江城转身看向小段,面上神色颇有些怪异。小段快步走到跟前,江城伏在小段耳边,轻声说了两句话。小段微讶,粉唇微张,眉心渐渐蹙起。见小段露出这般神色,赵廷和展云也连忙凑了上来。 赵廷本来离得就近,刚刚小段和展云站在一处问话,他只背过身站在一段距离之外,表面上是看那些人拿着东西检查胭脂,其实却是竖起耳朵听那人说话。没办法,赵小王爷自我安慰,少看那人一眼,就少一分出事的危机。只是这一边听人说话,一边思考案情,随着那人言语时而扬眉时而微笑,本质上仍无异于掩耳盗铃自欺欺人。此时一见小段走到江城身边,话未说一句先皱起了眉,赵廷想都没想便快步朝两人走来。 四个人一扎堆,那两位公子都是一副好奇宝宝的神情,四只眼亮晶晶望着小段。江城无奈,只能有低声重复一遍:“这铺子里摆出来的胭脂水粉都验过了,一盒含毒性的都没有。” 此言一出,三人都有些沉默。小段一时间也有些头疼,上百盒的胭脂,其中只有三盒有毒?这样一来,先前的推想不就都不成立了?小段一边琢磨着,白皙眉心越蹙越紧,倒把展云给看的唇角弯弯,这人还真是有意思!平日里想看他有点表情都难,可一到了查案子时候,或蹙眉或微笑或懊恼或惊讶,那面上神情顿时就生动起来。尽管笑时少忧时多,可总比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看着顺眼多了。 一行人跟着张管事走到西侧那几件屋子,张管事一一介绍。一间屋子是用来捣浆过滤的,一间小屋是专门阴干的,剩下两间,一件是伙计们帮忙研磨调匀以及最后装盒的,还有一间只有朱芳华一人能进,调色、分色以及后期的研香,都在这里完成。 张管事既是“醉朱颜”的管事,也是府里的管家。十几岁的时候便跟着朱芳华的父亲打点店铺生意,后来又跟着朱芳华的兄长,对朱家可以说是忠心耿耿,提起朱芳华来更是恭谨有加,赞嘆不已。 “花瓣都是从什么地方摘的?”小段望着屋子里的陈设,轻声问道。
第35页 “一般都是去南郊的‘雁盪谷’,偶尔会去西郊的雾霭坡。家里头也种了一些常用的花,不过大小姐总喜欢带着人去山里采。她总说,带着山间露水的花瓣,研出来无论是颜色还是味道,都最新鲜……”张管事说着,微微有些哽咽,“到底是什么下了这般毒手!坏了我们铺子名声,还害得我家大小姐……” “这杭州城里除了你们家,还有哪家胭脂铺子名堂响吗?”赵廷突然开口,惹的小段不禁侧眸瞟了他一眼。心说这人一上午都心不在焉的,这会儿倒是把心思用到案子上了。 张管事沉吟片刻,低声说道:“其他胭脂铺子,也有那么几家开的不错的,只是都没有我们‘醉朱颜’生意红火了。还有一家跟我们有合作关系,经常从我们铺子里进货呢!” “那就麻烦张管事待会儿列个单子,把城里有些名头的胭脂铺子都写下来,也方便我们一家一家查。”展云温声说道。 “你们的意思是,这是别的胭脂铺子眼红我家铺子生意好,才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坏事来?”张老头擦擦眼,面上似乎有些迟疑。 “现在尚且不能确定,到底是何人所为。我们只是想多方面了解情况。”展云浅笑着解释。 “听张管事意思,是觉得这事更像府里人做的?”小段细细打量张管事神色,轻声问道。 张管事一听便有些着慌,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见小段一双凤眸冷冷盯着自己瞧,张管事手忙脚乱的解释道,“我是觉得,这胭脂,外面的人一般接触不到。摆到铺子里之前,一直都搁在府里,除了几个帮忙研香的老师傅,一般人也接触不到的……” 小段面色更冷,这言下之意,就是府里的人最有可疑了:“摆放胭脂的屋子,府里的人都进得吗?” 张管事面上有些为难,踟躇半晌方才答道:“按理说,除了大小姐,别人都不会来这边的。不过除了调色研香的那间屋子,其他屋子都不上锁的……”几人瞭然,这意思,就是府里任何人都有可能接触到胭脂了。 又问了些话,一行人便打道回府。一路上,几名捕役走在后面。小段和江城走的近些,展云和赵廷走的近些,几人都没怎么说话。小段一路前思后想,总觉得什么地方有些不对劲。正琢磨着,就听不远处响起一道清亮女声:“尘哥哥,我可找到你啦!” 小段下意识抬头,就见一道浅橘色身影眨眼工夫冲到自己面前,动作轻巧撞开一边江城,一双手臂紧紧揽住自己腰身。不待自己反应过来,紧接着就是“啵”的一声,左边脸颊被人响亮的烙上一吻,一双圆亮水眸眨啊眨的与自己对视:“尘哥哥,可想死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新来滴小盆友,小廷和小云感情滴助推力,青籽童鞋来咧~ 大家鼓掌欢迎~ 24 第五章 青籽?酸 ... 小段蓦地将女子推开一臂距离,清秀的眉微拢,有些难以置信的低唤道:“青籽?” 女子眨了眨又圆又亮的眸子,有些调皮的笑道:“怎么,没想到吧?”不待小段发作,女子一挥手臂,就将肩上包袱扔到已然有石化迹象的江城怀里,接着纤腰一扭,转身娇叱:“小茴子,还不快点过来!” 就见不远处,一个身着淡青色衣衫的少年,慢吞吞从府衙门口的石阶上站起身来,又慢吞吞拖着两只大包袱朝几人走来。小段眉心蹙的更紧,一把拉开青籽缠绕在自己腰间的手臂:“真是胡闹!”说着,快步朝那少年奔去。 江城抱着那只淡灰色的包袱,缓缓转动仍有些僵硬的脖子,就见一旁展云面色沉静,正不动神色的打量眼前女子。赵廷一张俊颜却早就快和身上衣衫一般颜色,深邃眼眸恶狠狠瞪着那姑娘,很显然,如果眼神能杀人,那么眼前这位“青籽”姑娘估计早就被赵廷千刀万剐凌迟致死了。 青籽似是感应到身畔几人凝视的目光,施施然转身,猫儿般的大眼似笑非笑望向展云和赵廷,歪了歪头,一手食指轻轻敲自己一侧脸颊:“两位公子,我知道我人比花娇分外妖娆,可这大庭广众众目睽睽的,也不好这样一直盯着奴家瞧,您二位说是不是?” 展云被青籽给说的一愣,接着清咳两声,握着摺扇微微一揖,便越过女子往前走了。赵廷嘴角一阵抽搐,移开目光,跟上展云步伐,也朝小段走去。女子又将目光投向江城,猫儿般的大眼狡黠一眨:“这位大哥……”江城一哆嗦,转身将手中包袱递给身后一名捕役,撒丫子就朝小段奔去。 青籽伸手将包袱从那名已经看到傻掉的小捕役怀里捞回来,低声嘟囔一句:“真是的,让你帮忙拿东西是看得起你好不好!大叔……” 小段刚从少年手里接过一只包袱,只觉手上一空,偏头,包袱被赵廷接了过去,赵廷有些不自在的看向门前石阶:“先回衙门吧。” 小段有些迟疑,正要开口,就听小茴轻轻“哎”了一声,转头,就见另一只包袱已经被展云拎了过去。展云微微一笑,温声说道:“东西挺沉的,还是我来吧。” 少年有些无措的看向小段:“段,段,段大哥……”话音刚落,就被来人伸指赏了一个暴栗,一身浅橘色衣裙的女子圆圆眼眸一眯,恶狠狠吼道:“什么段大哥!叫师叔,听到没有?这一路上白教你了!” 少年有些倔强的抿唇,半垂眼眸,很是不甘愿的小小声嘀咕了句:“段师叔。” 小段没应声,只侧眸看向站在一边笑得一脸猖狂的女子,冷声质问:“怎么回事?” 女子无辜眨眼,丹红的唇张成樱桃型:“什么怎么回事?”见小段目光愈冷,女子连忙轻抬素手,一脸慈爱的拍拍少年的头,又不顾人家奋力反抗的一把揽过少年肩膀,呵呵笑道:“这你还不明白么?我收的徒弟啊!这往后啊,端茶倒水、捶背捏肩、夏天扇扇子、冬天捧暖炉,总而言之,林林总总所有琐碎事,就由小茴子一人包了!保管把师兄你伺候的舒舒坦坦的!” 小段伸手握住女子手腕,将她手臂从少年后背拉下来,一边冷声问道:“师傅同意了?” 女子一噎,一双大眼骨碌碌乱转,还未来得及开口,小段手一甩,侧眸看向少年:“你甭理她。过几天就回家,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哎,不行啊!他可是我……”女子伸手拽住小段衣袖,却在后者冷冷瞪视下自动消音。小段抬脚就往衙门里走,女子紧紧黏在一边,一个劲儿的往小段身上蹭:“小尘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嘛!小尘,我可是不远万里山水迢迢赶过来找你的……你别不理人嘛!小尘,尘哥哥,师兄,段段……”女子一路忙不迭的陪不是,换着花样的叫小段,直听得江城双肩抖动,展云清俊面容益沉,赵廷一双黑眸险些喷出火来。一直沉默的清秀少年双拳紧握,跟在人群最后面,半低着头进了府衙。
第36页 陶涵之正捧着本书看的津津有味,就听院子里一阵吵闹,打开门一瞧,就有捕役兴沖沖凑过来,眉飞色舞一阵八卦,说是小段这傢伙真有本事,未婚妻人美性子又泼辣,都找上门来了。老陶顿时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走到隔壁房间拉起李青澜就往外走,直说有热闹瞧了。 两人一进屋子,就见一位身穿浅橘色衣裙的女子拽着小段绕圈圈,小段往左她也往左,小段往右她也往右,一迭声的叫着“尘哥哥”。再看旁边那几人,江城苦着一张脸,展云和赵廷俩人均面色不善,旁边还站着一位陌生少年,也沉着一张脸,看模样倒是清秀的很。 陶涵之凑到李青澜耳边低声调笑:“我说小段这媳妇找的,可比当年嫂子还彪悍!啧啧,这个黏煳劲儿……” 李青澜眉一挑眼一瞪,鬍子一翘:“胡说!你嫂子当年多温婉可人,哪有这丫头这么疯!” 陶涵之挑挑眉,明显一副“你就吹吧”的神情,李青澜面上一赧,低声解释道:“那什么……那不是后来年纪大了,脾气就见涨了么……想当年刚进门那会儿,也温柔的跟小绵羊似的……” 两人正站在门口窃窃私语,就见一道淡青色身影瞬间行至眼前,顿时把俩老头吓得一激灵。呵!小段这孩子走路没声的!就见小段面色冷冷,跟两人一拱手:“李大人、陶先生,实在对不住。我师妹她事先也没打招唿,直接就找到府衙来了。我马上就带他们去客栈。案子的事让展云和江大哥跟您二位先说说,我很快就回来。”说完,转身走到桌边,一手提起一只硕大到有些吓人的包袱,侧眸看向青籽,冷声低斥:“还不走!” 青籽撅嘴,一双大眼泪光闪烁,委委屈屈的走到小段身边,轻声说道:“我拿一个吧,很沉的。小尘你别生气了,我再也不敢了。” 小段也不让她拿,拎起两只包袱就走,刚走两步就被李青澜拦住了:“小段,没关系的。府里还有空房,你师妹要是不介意,就让她在这先住下。她一个女孩子家出去住客栈,你不也放心不下嘛。” “李大人的心意,我代我师妹领了。只是,不能再麻烦大人了……”小段话说一半,就被一边陶涵之截了过去:“小段哪,你就是太见外了!你师妹远道迢迢过来这边找你,还拿了这么多东西,多不容易哪!你看你,一来就把人家一通训,做男人不好这样子的。要懂得疼人喏!”一边说着,还朝小段眨眨眼。 此言一出,本来泪光闪烁的青籽“噗嗤”一声就乐了,伸手从小段手里接过包袱放回桌上,一边跟站在不远处的小茴使眼色,示意他赶紧把小段左手的包袱赶紧接过去。接着就拉着小段手臂甜甜蜜蜜一笑:“多谢李大人,多谢陶先生。那我们就在府衙叨扰几日。小茴子,还不快过来谢谢两位大人!”青籽说着,一边跟半低着头站在两人身后的小茴招手。 小茴上前行礼,低声跟李青澜、陶涵之两人道谢。小段抬手轻拂开青籽手臂,低声说道:“别叫他小茴子。人家孩子有名有姓的,别这么糟蹋父母给取的名字。” 青籽微微一愣,接着抿唇笑道:“好,都依你。” 时近晌午,众人围坐一桌,府里两个小丫鬟跑进跑出的端菜,一边小童则忙着给众人盛饭。李青澜捋着鬍子看向小段,微微笑道:“原来小段全名叫段尘哪。哈哈,我们和小段打了这么长时间交道,都不知道小段名字。今日若不是青籽姑娘来,恐怕我们还要小段、小段的叫下去了。” “就叫小段就好。”小段勾勾唇角,轻声说道。 “是啊,你们就他小段吧!小尘不习惯别人叫他名字……”青籽甜甜笑着,猫儿般的大眼熠熠闪光,“小尘,有你最喜欢吃的醋鱼哦!来,鱼腹肉,最嫩了……” 小段有些尴尬的蹙了蹙眉心,侧过头凑到青籽耳畔,轻声说道:“别这样。这是在府衙,不比家里。这样很失礼。” 青籽闻言抿唇一笑:“好。我听小尘的。”接着,又夹起一筷子凉拌青笋丝,搁到小段碗里:“小尘,吃这个。” 小段无奈,抬眸看向众人:“对不住。我师妹一直住在山上,没怎么跟外人打过交道。失礼的地方,还请各位多多包涵。” 李青澜连连摆手表示无妨。陶涵之则笑眯眯望着小段和青籽二人甜蜜互动的场景,心说总算见到小段这小子吃瘪的样子了!青籽丫头,小段这样的冷性子,就得这么缠啊磨啊的方能拿下,我看好你哟! 展云咽下口中饭菜,温声问道:“青籽姑娘,怎么你一会儿叫小段师兄,一会儿叫他哥哥,一会儿又叫他小……尘呢?”展云说到“小尘”二字时,明显停顿许久,清俊面容渐渐染上些粉色。毕竟,这般亲昵的称唿,可不是一般人可以叫的,即便自己是学人说话,念起来仍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哦,是这样的。论辈分呢,小尘先我入门,我自然要称唿他一声师兄。可论年纪呢,我比小尘还要大上半年,所以一般时候,我都唤他小尘的。”青籽甜甜笑着解释,毫不意外的见到展云眉心微蹙,似乎仍有些不解。青籽大眼一转,笑得更甜了,至于叫“尘哥哥”嘛,自然是为了彰显一下我和我家小尘的亲密关系,好让你们都知难而退。谁让你们一个两个都色迷迷盯着我家小尘不放!气死你们!尤其是那个穿着一身黑衣服的!瞪什么瞪,就说你呢! 青籽一边紧紧挨着小段给他夹这夹那,同时还不忘以眼神示威,一个劲儿的白瞪赵廷,间或瞟一眼展云,小段却顾不上这三人之间电闪雷鸣火花四溅,思索了一会儿,小段便抬眸看向几人:“待会儿怕是还要去趟朱府。” “怎么,小段你又想到什么新线索了么?”方才饭前,几人已经将大略情况跟李青澜和陶涵之陈述一遍。这次的事,还真让人有些摸不着头绪了。 小段沉吟片刻方才开口:“我只是,有些地方想不通。” 李青澜点了点头:“这样,衙门里的捕役,就让他们拿着朱家张管事开的那张单子,去各家胭脂铺子走一走,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可循。两位公子,就和小段一起,去那朱府再多了解些情况。你们看这样安排行吗?” 赵廷点头,展云微微笑道:“就按李大人说的,待会儿我们再去趟朱府。” “小尘……”青籽一双大眼亮闪闪望着小段,小段继续垂眸吃饭,轻声说道:“不行。” “不是啦,小尘。查案子的事我又不懂,我不会去给你添麻烦的。”青籽伸手抚上小段手臂,撅了撅丹红的唇:“我说的是小茴子,呃,小茴啦!” 小段夹饭的筷子一顿,偏头看向坐在自己另一边的楚茴。少年放下筷子,一双眼清亮若山间溪流,静静与小段对视。小段一双凤眸冷冷望着少年,唇角微勾:“想子承父业?”
第37页 楚茴微微动了动唇,有些倔强的抿紧唇角,半晌才答道:“我想跟着段大哥闯荡江湖,帮官府破案子。” 小段冷笑一声:“你到底是要混江湖,还是要在官府当差?”少年皱眉,一时之间有些吃不准小段这句话的意思。小段放下筷子,轻声说道:“在官府当差,就如你父亲当初一般。在江湖上打混,就像我现在这样。你选好了,别将来后悔。” 少年手揉搓着衣衫,有些踟躇:“有,有什么不一样吗?” 小段勾勾唇角,转而看向默默夹菜吃饭的江城:“江大哥,让这孩子跟你两天,行吗?”说着,又偏头看向李青澜:“就让他帮忙打打下手,多见识一下。” 李青澜略有迟疑:“跟着江城好吗?要不让他跟着小陶,或者衙门里其他人……”李老爷子顿了顿,“毕竟,江城做的那些,一般人接受起来,总有个过程,我怕把孩子吓着。” 江城也跟着点头,小段唇角微弯:“江大哥,这孩子的父亲,跟你是同行。”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其实青籽童鞋是个深沉的娃,以上全部是假象,假象。。 然后就是小段不让青籽叫楚茴“小茴子”的事,原因很简单,请研究小段和青籽的名字,就真相裊~ 25 第六章 花苞?试 ... 依照往常,小段走在中间,赵廷在左展云在右,三人一路往朱府行着,间或聊几句天。“想不到青籽姑娘这么了不起!年纪轻轻的,照顾那么一大群孩子,还要叫他们念书识字。”展云轻摇摺扇,微微笑道。 小段勾勾唇角,没有说话。那傢伙,从小就喜欢当孩子王。明明只比自己大半年,却整日抢着做这做那的,非说要好好照顾小师姐。第一次煮面给自己吃,害的自己闹肚子闹了一整宿,接连三天高烧不退。偏偏那几天师傅不在,两人年纪都还小,也不懂煎药,吓得她搂着自己哇哇大哭,直说要害死小落了。 赵廷侧眸,就见小段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粉粉的唇轻轻抿着,一双凤眸望着前方,仿佛蕴藉淡淡笑意。赵廷心里一窒,心说听到别人夸她两句你就这么开心?那什么青籽的,姿色平平性子泼辣,说起话来张牙舞爪的,还不知羞耻的一个劲儿缠着人不松手,一点身为女子的矜持都不懂,真没看出到底哪点好! “青籽姑娘,好像性子挺活泼的。”不同于赵廷面色愈加阴沉,展云一直微微笑着,一边说话,一边悄悄观察小段神色。 小段粉唇微张,有些惊讶的侧眸,紧接着面色就沉了下来。展云一看小段那眼神就郁闷了,心说坏了坏了,小段可别是想歪了。果不其然,小段抿了抿唇,沉默片刻,一双凤眸里写满认真,一脸严肃的说道:“我师妹心思单纯,对人对事,都很容易认真。展兄若真有心,我自然不会阻拦。但若只是一时兴起,想随便找人玩玩,那还请展兄高抬贵手,不要打我师妹的主意。” 小段一番冷言告诫,直听得展云简直哭笑不得,心说这就是多说多错吗?自己不过是想找个话题,逗小段多说些话,结果一个没弄好,愣是搞出这么个乌龙。展云扇子一敛连连摆手:“不是的,小段你误会了。我,我对青籽姑娘,绝无半分遐思,我,我……”展云急的脸颊都晕出淡淡的粉,“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所幸小段并没紧揪着这个话题不放,只轻轻点头,掀起袍子拾阶而上,抬手叩响朱府大门。展云正纠结的厉害,侧眸就望见赵廷正挑眉盯着自己瞧,展云脸颊更粉,清咳两声,迅速移开视线,端正神色正视前方。赵廷眯了眯眼眸,这傢伙…… 三人进了府,跟许世岚寒暄几句,便要求再去那几间做胭脂的屋子瞧瞧。依旧是张管事带路,小段一路走,一路细细观察院中花草。展云也跟着一同四下看着,毕竟三人里,只有他见过虞美人到底长什么模样。 走着走着,展云渐渐停下脚步,朝一株雪色蔷薇走去。展云掀起衣袍蹲□子,细细打量半晌,接着便侧过身子,让身后几人也看的清楚:“这是什么?” 张管事凑的近些,就见那株蔷薇底下,斜斜立着一支荏弱花株,羽毛状的翠绿叶片,蛋圆形的洁白花苞,上面还包着两片绿色白边的萼片。“这……”张管事一时间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这花,也不像野花啊!” 小段眸光渐冷,虽然花朵尚未绽放,但应该是“虞美人”没错。昨晚上特意跟陶先生讨了两本相关书籍,有一本书上还绘有“虞美人”植株形态,文字描述也与眼前这株完全相符。植株靠近根部的花梗微微有些弯折,似是被人用脚碾过,根部仅连着一点土壤,残喘倚靠在身后那株蔷薇茎干上,居然还顽强的开出了花。花苞初初抽枝,应该只是一半个时辰之内刚长出来的。 “张管事也不知道这花怎么来的?”展云站起身问道。 张管事老实摇头:“后院的花草一直都是二小姐打理。这些花大多是用来做胭脂的,所以要特别精心呵护,一般人都不能碰的。”一边说着,微微灰白的眉毛越皱越紧,“可院子里的花向来按不同种类、花色栽种,这一片都是蔷薇,这株花没理由种在这啊……” “麻烦张管事帮忙找个盆子,这株花我们要带走。”小段与展云对视一眼,轻声说道。 “啊?哦,好。”张管事转身离开,不一会儿就捧着只小花盆回来了,里面已经装好了土,还喷了点水。展云将花株小心移出,又在花盆中埋好,还找了几只小木棍和一截细绳,将花茎固定。小段在一边看着,唇角微勾,赵廷瞧见小段那般神色,也不禁浮出淡淡笑意:“他平时就喜欢弄这些花啊草啊的。有时候从早上折腾到天黑,一身白袍都染成了土黄色,还在那捧着花盆傻笑。” 展云闻言转头睨他,笑得也有些无奈:“也就那么两回,还都被你赶上了。我那时候是为了那两株双蕊金墨兰,平时也不那么折腾。” 两人又你来我往调笑两句,展云捧着花盆,三人跟在张管事身后进了第一间屋子。“张管事,如果要在做胭脂的过程中,加些什么东西进去,最可能在哪个步骤?”小段伸手抚上捣浆的青石臼,“捣浆的时候,可能么?” 张管事摇头:“不太可能。每次捣浆、过滤、阴干这些步骤,大小姐都亲自动手,即便是二小姐和思小姐来了,也只能在一边打打下手。大小姐看的很紧,就怕一个不小心坏了颜色或香味,所以每次都很小心的。” “这花也是有香味的。”展云看了小段一眼,又转头看向张管事:“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如果在这期间有人加了别的种类的花瓣进去,朱老闆一定会有所察觉了?” “那是肯定的。”张管事非常笃定:“研香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鼻子要灵,初期只要有一点不对劲,大小姐都会倒掉重做。我们‘醉朱颜’的胭脂不仅颜色正,味道也纯,有几种擦上之后,连香粉都不用抹!”张管事说起自家胭脂,一脸自豪,连腰板都挺得更直了。
第38页 “可是这次的事情……李大人已经发出告示,让最近三天内所有买了我们家胭脂的人把胭脂交到衙门,说要检查。”张老头说着,眉毛都耷拉下来了,眼角皱纹似乎更深了些,“铺子也不让开了。现在,全杭州城的人都知道,我们家胭脂毒死了人。以后,怕是没人敢来‘醉朱颜’买胭脂了……” “张管事,冒昧问一句。”赵廷站在门边位置,沉声说道,“你们当家的死了,铺子开不了了,这般情形,对谁最有利?” 张老头被问的一愣,眉头皱的都要对到一块去了:“府里的各位主子,不可能啊!”见三人都盯着自己瞧,张老头急的额头都见了汗珠:“真的!虽然大伙有时候跟大小姐拌拌嘴、吵吵架什么的,可‘醉朱颜’是祖上传下来的买卖,从大小姐的爷爷那辈就有了,没有人敢拿铺子的生意开玩笑。如果以后铺子真开不下去了,府里的人都得去喝西北风,没有人是傻子,怎么会做这种事情呢!” 这也正是三人想不通的地方。如果说是外人所为,根据上午众人所讲述的朱家做胭脂的过程,很明显,极难找到机会往胭脂里掺毒。而且刚刚又在朱府后院的花丛中找到那株“虞美人”,现在可以十成十的确定,这毒一定是府里人下的了。 可若是朱府中人自己下毒,又明显有些说不通。若是想害死朱芳华,其他那两人无辜枉死只是障眼法,那兇手明显也太豁的出去了。张管事那话说的没错,府上的人再有异心,也没必要把铺子搭进去。“醉朱颜”一倒,朱府的人都得喝西北风去!线索是多了一条,可依旧让人看不通透。 几人沉默半晌,最后还是小段先开口了:“刚才您说,在这个屋子里,是不太可能有机会往胭脂里掺别的东西。那,什么时候最有可能。” 张管事领着三人来到最后装盒的那间屋子。“就最后研好胭脂,往盒子里装的时候,做工的人才多一些。可那几位,都是些做了十几二十年的老师傅,实在是没理由做这样的事啊……”张老头也是一副想不通的样子,郁郁望着屋子里的案几,眼神也有些黯淡。 小段在屋子里转了两圈,最后又将视线投向那张摆放在背阴出的长条案几,眉毛一挑,快步朝展云奔了过去:“把那只青瓷盒子给我。” 展云一手托着花盆,另一手探到袖中拿出那只盒子,递给小段。“张管事。”小段将盒子放到案几一头,轻轻摆好,接着又伸指敲了敲小盒一边空余的桌案:“平时,就是这样摆放胭脂的?” 张管事点点头:“是啊。这个案几是大公子当年在世时,专门找人订制的。一尺宽,三米长,正好用来摆胭脂,一列放三只小盒,一排二十只,所以一般我们一次就做五六十只,刚好。” 赵廷薄唇微弯,低声笑道:“原来如此。” 展云也跟着点头:“张管事,你们朱老闆每次研出新胭脂,是不是一定会自己先拿一只试试?” “对啊!大小姐每次都会拿一只,试试颜色和香味的。”张管事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 “所以剩下那两盒胭脂,只是为了万无一失。那人知道朱芳华一定会从案子这头拿一只胭脂走,却不确定她会挑哪只,所以就在三只盒子里都掺了毒。”展云缓缓说出结论,小段点头,应该就是这样没错。 “可是如果她那天心血来潮,随便从其他那几十盒里抽了一只,没从这边这三只里头拿呢?”赵廷挑眉看向小段。 “所以我们才能见到这株花。”小段伸手指了指展云手中的花株,“如果朱老闆拿的是没有毒的,那人也会再次研磨花瓣汁液,想办法再往那只盒子里掺毒。” “张管事,麻烦带路,我们要见一见你家二小姐。”展云说着,微微侧身,让出门口位置。 ============================================================================= “这么说,夫人是不认识这株花了?”展云面带浅笑,捧着花盆的手臂略向前送出。 朱芳晴伸手就要抚上“虞美人”的花茎,展云手迅速一撤,侧眸与赵廷对视一眼。朱芳晴微微一愣,有些不好意思的收回右手:“我,我是觉得眼熟,能拿的近一些,让我再看看吗?” 展云依言将花盆更往前递了一些,一边温声说道:“夫人小心,这花花茎受损的厉害,禁不得人碰触。” 朱芳晴细细打量花株半晌,缓缓抬眸,看向展云:“对不起,我不认识这种花。不知公子是在哪找见它的?” “就在那片‘玉堂蔷薇’的花圃里。”展云微微笑道。 朱芳晴手微微一颤:“几位的意思,是这花……” “既然夫人不知,那我们再问问别人便是。打扰了。”展云略过朱芳晴的话没有回答。三人又依次见过许世岚以及朱巧思母女,了解些大概情况,便告辞离开。 出了朱府大门,月亮已经升的老高了。回到府衙,又听大方讲了一下这一天检查“醉朱颜”胭脂的情况,刨去有毒的那三盒、尚未卖出的三十二盒,其余二十五盒都当场检查,确认无毒,又让人领走了。其他品类的胭脂水粉也一一查验,都没有问题。虽然已经是意料中事,但整体查验一遍还是十分有必要的,毕竟这事可大可小,一旦再出任何纰漏,可就不光是“醉朱颜”吃不了兜着走,杭州府衙也会担上“办事不力”的罪名。另外,大方又说,下午去几家胭脂铺子查探情况的捕役也说了,基本上没什么新线索。 大方跟三人汇报完情况,就急匆匆回家了。府衙里其他捕役早就走了,李青澜和陶涵之也都歇下,展云和赵廷对视一眼,正要撺掇小段去外头吃顿好的,就见那道浅橘色身影再次非常适时机的奔了过来,挽起小段手臂就往后厨拽:“小尘,还没吃饭吧?我做了你最喜欢吃的猪骨热汤面哦!那猪骨我熬了整整一下午的,汤色奶白奶白的,味道可浓了。还放了枣子和枸杞,你太瘦了,要好好补补……” 身后两人很没骨气的跟着,听到那句“好好补补”的时候,嘴角同时抽了抽,这句话,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啊! 作者有话要说:我想说,看文的筒子们,你们可以不说话,我最近寂寞惯了。我不催乃们说话了,真的。 只是,乃们可不可以动动手指,点一下目录页文章题目下方的“收藏此文章”啊~ 我,我,即便木有留言,至少看着数据我也略感安慰,能自我鼓励一下啊。 请看我寂寞寥落的背影~~~~~ 还有啊,小i童鞋,乃是最近两天木有来,还是恢復潜水了?咳咳,我,我很想念乃的小剧场啊。。 26 第七章 夜谈?误 ... “哪!这个是小欣子给你绣的帕子,整整二十条哦!每条下角这里都有三朵浅蓝色的雪花,很漂亮吧?这个是小虎子给你做的核子钉,我装了整整两小袋过来!那小子还让我装,说做了整整五百颗,能多拿就多拿点,都沉死我了!还有这个,漂亮吧?”小段一手捧着二十条薄绢帕子,另一手攥着两小袋核子钉,盘腿坐在床边,望着青籽一件一件从那两只大包袱里往外掏东西。
第39页 “哎,先把这些放床上,你看看这只簪子,漂亮不漂亮?白檀木的哦!我记得小落你那只手串不也有一半是白檀木的么?这个啊,可是娇娇出嫁之后让她夫君专程送过来的!她夫君可疼她了!”青籽捏着那只簪子在小段眼前晃啊晃,“好看吗?这可是咱们清溪镇最有名的木雕师傅雕了整整三天才出手的!可羡慕死那些小媳妇了。这燕子很配我们小落啊!来来来,快把头髮散开,我给你簪上看看!” 小段也没推拒,乖乖侧过头让青籽撤下柳木髮簪,为他束髮。微微有些粗糙的手指穿过髮丝,青籽突然“啊”了一声:“对了,我还给你带了一只桃木梳,你等等啊!” 小段就这么披散着头髮,坐在床边,看着青籽蹲在地上又开始跟那两只包袱奋战。乌黑的髮丝只是简单的挽了个髻,其余就那么披散在后背,原本枣红色的桃木簪子已经看不出本色,昏黄的光线里,髮簪的轮廓益加模煳,渐渐隐没在乌黑髮丝中。 小段只觉得喉头隐隐发涩,半晌才轻轻叫了声:“青籽。” “啊!找到了!小落你看,这只桃木梳好不好看?是我亲手做的哦!师傅看到之后,还跟我抢呢!幸亏我轻功了得,一下子蹿到院子外的那棵红豆树上,才没被她得逞……”青籽说着,皱了皱小巧的鼻子,猫儿般的大眼亮晶晶望着小段:“小落,喜欢不?” 小段伸手拿过木梳:“喜欢。青籽,下次,别这么莽撞。”小段轻蹙眉心,缓缓说道,“原本我昨天就要离开杭州府的。你和小茴两个人拖着大包小包的,到这要是扑了个空,怎么办?身上也没带多少银子,这边没有认识的人,小茴又不会功夫,太危险了。” 青籽闻言甜甜一笑,坐到床边搂着小段脖子:“我知道啦!别老皱着眉头,我这不是找到你了吗?我就知道,我们小落心肠最软了,晌午那时候跟我发脾气,都是担心我和小茴,对不对?”青籽蹭了蹭小段面颊,“小落,我都好久没见到你了。过年时候你也没回去,师傅老是念叨,说早知道你现在干了这行,当初就多教你一些拳脚功夫,省的现在每天都惦记着。这核子钉也是师傅教小虎子做的。” 小段半垂下眼眸,只觉得眼眶酸酸热热的:“给你们的银子,也别老是顾着那些孩子。多给自己买两件漂亮衣服穿穿,还有那些个胭脂水粉、珠钗环佩什么的。你都这么大年纪,早该嫁人了……” “我不嫁!”青籽额头用力顶着小段一侧脖颈,小小声的嘟囔:“我们小落还没嫁人呢,我就陪着小落。大不了,就跟师傅一样……” “别瞎说!”小段哑着嗓子低斥,“你跟师傅,跟我都不一样。清溪镇虽小,还是有不少好人家。长相俊俏又有本事的男人也不少,你也别太挑了,县衙里那个小柳不是挺不错的?这么多年,就一直跟在你后头干这干那,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 青籽撅了撅丹红的唇:“小落,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所以才这么急着把我往外推?” 小段望着青籽那忽闪忽闪眨着的大眼,不禁哑然失笑。青籽细细端详小段半晌,冷不丁双手捧起小段脸颊:“小落,那两个人不能碰!” 小段微微一愣,随即绽开浅浅笑颜:“我知道。他们两个,一个是小王爷,一个是前参知政事展大人的孙儿,名满天下的‘行之公子’,不是我招惹得起的。” “小王爷?你说他就是那个七王爷的儿子,赵廷赵小王爷?”青籽惊讶的瞪圆了眼。 小段点头。“那那个周什么呢?那个周什么的不在吧?不是说他们三家交情匪浅,你没碰到他吧?” 小段浅浅一笑:“你放心。他们就是跟我面对面站着,也不知道我是谁。况且他周家当年对外宣称,那门婚事不作数,周煜斐怕是听都没听过那件事。即便真对上了,也没关系的。” 青籽点点头,一双大眼滴熘熘转了转,又伸出手臂搂上小段脖子:“小落,那个赵廷,你离他远点。” 小段轻笑:“知道了。”青籽半伏在小段肩头,一只手轻轻抚着小段披散在身后的发:“那傢伙,看着就不像好人。我听说,他们军旅出身的,很容易喜欢男人多过女人。你,你可要提防着点……” 小段张了张唇,微微有些惊讶,但也没再说什么,就任青籽这么抱着,渐渐阖上眼。 ============================================================================= “唔,青籽姑娘的手艺,果然非同凡响。”李青澜咽下口中的面,又夹了一筷子甜酱瓜放到碗里,“这面条擀的筋道,汤头也浓,真是不错!” “小段哪,你可真是好福气!青籽姑娘昨晚等到你挺晚吧?一下午就在后厨忙着熬猪骨汤。唉,我们都到了早上才有幸分到一点尝尝……”陶涵之一边喝着热乎乎的浓汤,一边挤眉弄眼的跟小段玩笑。 小段只勾勾唇角,一语不发的继续吃面。赵廷只一径埋头吃面,脑海中不断闪现今早上青籽蹑手蹑脚从小段房里出来那一幕。那时候天还没大亮,赵廷辗转一宿,懵头懵脑的刚打开房门,想到水井边洗把脸,就见到青籽披散着头髮,甜甜笑着从小段房里出来,又蹑手蹑脚进了隔壁那间屋子。段尘啊段尘,你昨天下午还一本正经的教训展云,不让他打你师妹的主意,是不是因为你老早就跟那丫头互许终身了? 该死的!赵廷咽下最后一口汤面,“啪”的一声撂下筷子,起身奔出屋子。只要一想到那人抱着别人的画面,胃腹之中就如同火烤,胸中窒闷得透不过气来。赵廷奔到院子里,舀起一瓢井水,伸手抹了把脸,冰凉的水珠子顺着线条硬朗的下巴“嘀嗒嘀嗒”滚落衣襟。 赵廷甩甩头,长长吐出一口气。真是疯了!那人怎么也有二十岁了吧?二十岁的男子,抱女人再正常不过了。而且这刚认识他几天啊!就这么为了他寝食难安的。赵廷一手撑在井边,望向湛蓝天际,未妨身后有人一掌袭来,赵廷侧身同时握住那人手腕,又迅速放开手:“怎么是你?” 展云微微一笑:“那你以为是谁?” 赵廷没吱声,冷着一张脸看向一边。展云手中摺扇一甩,戳在赵廷心口位置:“动心了?” 赵廷嗤笑一声,看也不看展云一眼:“怎么可能!” “哦?”展云抿唇一笑,收回手中摺扇隐于宽大袖口,“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 赵廷深邃眼眸一眯,薄唇轻启:“你什么意思?他可是男的!” 说话间,两人同时瞥到小段已经走出屋子,又同时噤了声。小段站在门口和楚茴说了几句话,又任由青籽为他舒展衣襟,朝两人方向瞟了一眼,就转身往前头走去。 一出衙门大门,就见沈雷迎面奔了过来:“小段,我听说,是‘醉朱颜’的胭脂有问题,那朱家老闆也被毒死了。是不是真的?” 小段沉吟半晌,轻轻点头。沈雷一听,扬手就给了自己一个嘴巴:“是我害了我妹妹!是我害死了妹妹……我真该死!”再度扬起的右手被赵廷及时挡住:“该死的是那下毒的人。你毋须自责。”
第40页 沈雷眼泪唰唰往下掉:“可那盒胭脂,是我亲手递给妹妹的。我亲手递给她的……” “你只一心为她好,你妹妹若在天有灵,也绝不会怪你的。”展云温声安慰。 小段一直没有说话。直到三人要走了,才轻轻说了一句:“李大人判那人斩首之日,你要在旁边好好看清楚。”沈雷瞠大了眼,復又重重点头。 依照昨日与张管家约好的,今日要去见那几位负责研磨调匀胭脂的老师傅,地点就约在那间几人做工的屋子。三人一路往过走着,展云侧眸端详小段良久,方才柔声贊道:“这支簪子,雕刻的很是别致。是白檀木制吗?” 小段瞟了展云一眼,轻轻点头。另一边赵廷挑了挑眉:“是你那位师妹送的?” 小段也不说话,又点了点头。一时间,赵廷和展云都颇有些郁闷。小段平日里是话少,可也没沉默寡言到这个程度。今天这是怎么了? 小段现在一看到赵廷和展云,就不由想起昨晚上青籽跟自己说的话。喜欢男人多过女人么?怪不得他们俩交情那么好。其实小段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这种事也没少见,只不过都不是自己认识的人。小段想了想,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要这两人不把心思用到自己身上,就该怎么着还怎么着吧。总不能因为人家喜欢男人就瞧不起人,这样不好。 张管事将几位老师傅一一介绍给三人认识。小段最先发问:“几位研磨胭脂那几日,除了朱老闆,还有谁来过这间屋子?” 为首的那位说话了:“大当家来的最勤。其他人么,二小姐来过,思小姐和怜小姐也来过。别人就没有了。” “她们来都做什么?”小段又继续问。 “哎,也没做什么。都过来看看呗。二小姐是和思小姐一起来的,怜小姐和大当家的一起来过几次。”老师傅显然对这个问题有些不解,但还是耐心给三人讲述了那几人每次过来时的情景。 小段皱着眉听得仔细,可的确也听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三人正有些发愁,就听站在最把边的那位师傅小声说了一句:“好像最后装盒那天,思小姐又来过一趟。” 为首的那位师傅转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头看向三人:“是有这么回事。不过那是大当家吩咐的,让她拿走一盒试试香味。” “你们这次到底做了多少盒?”赵廷口吻有些不耐。 那师傅眨了眨眼:“六十一盒啊。不算思小姐拿走那盒,正好六十盒,摆在那个案几上嘛。”说着话,那位师傅伸手指了指那张长条案几。 “张管事,昨日你说朱巧思小姐身体不适,不便见客。不过看这样子,今天无论如何,我们都要见一见了。”展云摇了摇手中摺扇,清俊面容微微阴沉下来,一边侧眸看了小段与赵廷一眼。 三人刚转过身,门就“啪”的一声被人推开了,一身素白衣裳的朱芳晴眼眶微红站在门边,哑声说道:“不用见了。毒是我下的,人是我害死的。你们带我回衙门吧!”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本文: 一要破案子,因此有悬疑推理,既要设置悬念,又要一路埋线索, 二要兼顾情感,毕竟这个不是专门的侦探文,是篇言情文,所以主要人物之间的情感纠葛也要交代清楚 三要涉及小段身世,十年前的案子,父辈之间的纠葛,这直接影响女主和那三人之间的关系。 外加咱还要兼顾亲情友情师徒情,人与人之前各种情, 偶尔还要满足作者个人私慾的描绘一下好吃的好喝的, 难免每章节的内容安排有不合比例的地方,我也是第一次写这种文,还在摸索中前进。 因此,还请各位看官多多包涵,我会努力让每一章以及各章节之间感觉平衡一些。 瓦素尊滴尽力裊。。另外,ting,瓦更正上次对青籽童鞋滴评价,不是灰常腹黑,是有些腹黑撒~ 不过这一些些腹黑也要害死人了。。 27 第八章 急转?变 ... “刚刚夫人说,毒是你下的,那夫人能说明这毒为何物,又是如何掺进胭脂的吗?”展云温声问道。 朱芳晴十指紧扣,颤声说道:“是虞美人。前些日子去南郊‘雁盪谷’採集花瓣的时候,我偷偷挖了一株放进篮子,回来之后,就把它栽种在一棵‘玉堂蔷薇’下。后院花圃一直是我负责照看,那株花种在那个位置,也不显眼,所以没什么人注意到。前几天胭脂做好了快要装盒的时候,我就把那朵开好的白色虞美人摘下来,在自己房间把花瓣捣碎,将碾出来的花汁装在一只小盒子里,然后趁几位师傅不注意的时候,往三只空盒子里刷上一层有毒的花汁。就是这样。” “为什么要这样做。”赵廷眼一瞪,本来愤愤欲叫嚷出声的张管事立刻噤声,小段则淡然问出了在场每个人心中的疑问。 朱芳晴一双美目泪光隐隐,却仍然挺直嵴背与众人对视:“因为我对姐夫,久怀倾慕之心。姐夫和姐姐之间早就没有感情,但姐姐却执意不肯和离。”朱芳晴牵动唇角,笑得有些凄楚,“我嫉妒姐姐霸着姐夫不放,所以才出此下策。想着姐姐死了,我就可以……” “芳晴,你在胡说什么!”朱芳晴话未讲完,一道浅灰色身影快速奔到众人面前,一把拽住朱芳晴的手就往外拖,“你疯了!这事跟你没关系。官府查案就让他们去查,是非黑白总有公断。就算为了铺子生意,你也不能这么傻啊!” 随后赶来的朱巧怜母女也站在门边,神色复杂的望着许世岚与朱芳晴拉拉扯扯。朱巧怜上前覆上许世岚的衣袖:“放手!你还嫌我们朱家不够乱是怎么的?姑姑死了,‘醉朱颜’关了,你现在还想害的小姑姑背上不守妇道的骂名么?” 许世岚被朱巧怜这么一呵斥,也发觉自己行为实在不妥,连忙松开手,倒退两步,涨红了脸站在一边:“对不住,我,我不是……可是刚刚她说的话你也听见了。巧怜,你快拦着你小姑姑,别让她瞎说话。她这是去送死啊!” “我没有瞎说。”朱芳晴一边说着,一边掉泪:“姐夫,巧怜,嫂子,我对不住你们。不仅害死了姐姐,还害得铺子生意没得做。我是咱们朱家的罪人……” 朱巧怜的母亲嘆了一口气,抽出帕子就要上前。朱巧怜伸手把帕子拿了过去,走到朱芳晴面前为她擦拭眼泪:“小姑姑,事情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咱们朱家用不着牺牲你来换得铺子重新开张。” 正在这时,就听不远处传来丫鬟嘶声尖叫,众人俱是一惊。就见有下人慌慌张张往这边跑来,临奔进屋子,还被门槛狠狠绊了一跤,语不成句的哆嗦喊道:“不,不得了了!思小姐,思小姐她……” 一行人赶到朱巧思屋子,就见屋门大敞,两个小丫头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一边呜呜哭着。朱巧思则倒卧在地,面色红艷若赤霞,脸颊上起了不少白色小泡,还有的地方已经渐渐溃烂,人早已神志不清。
第41页 小段快步走到跟前,伸指探向朱巧思脖颈处的脉搏,接着又翻开女孩眼皮,同时急声说道:“快拿温水,调些盐进去端过来。家里有没有治疗烧伤的药,也拿过来。要快,不然她这张脸就毁了!” 朱芳晴和朱巧怜闻言同时奔出屋子,屋子里众人也忙了开来。许世岚愣愣站在一边,半晌才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连忙跪到小段身边,轻唤两声朱巧思小名,又一脸无助的看向小段:“她,她……” “并无性命之虞。”小段轻声说道。赵廷站在一边,皱着眉端详朱巧思脸上伤痕。展云则蹲□子,看了两眼之后抬眸看向小段:“是斑蝥?” 小段面色微沉,轻轻点头。此时朱巧怜已经捧着温盐水走到跟前,小段伸手接过的同时瞟了一眼朱巧怜和她的母亲,轻声说了句:“你们最好别看。” 朱巧怜一愣,又看了眼朱巧思脸颊,似是明白了些,便拉着自己母亲站到一边。小段端着碗,微微倾斜,让温盐水顺着碗沿缓缓流下,洒落在朱巧思脸上。朱巧思眉一皱,接着就呻吟出声,抬手就往脸上摸去。“摁住她的手!”小段出声的同时展云已经摁住女孩一侧手臂,许世岚闻言也反应过来,快速摁住另一侧。 “忍着点,马上就好。”小段继续缓缓倒水,其间朱巧思不断挣扎,许世岚没有办法,只能又伸出一手摁着她的头,避免她胡乱挣扎中弄破脸颊上的伤口。悽厉的叫喊声响彻整个后院,朱巧怜紧紧攥着母亲的手,母女俩不一会儿就红了眼眶。朱芳晴捧着一匣子药瓶药罐站在一边,手不停抖着,匣子几次摇摇欲坠,差点从手中滑落。 朱巧思意识渐渐模煳,身子瘫倒在地上任由小段在她脸上涂抹药膏。女孩双眼紧闭,嘴唇轻轻蠕动,一直喃喃做声,听不真切到底说了什么,但不时蹦出的字眼和面上狰狞的神情,可以猜得出她似乎是在诅咒什么人。 将女孩脸颊上的伤处均涂抹过药膏之后,小段站起身子,抬起手背抹了抹额头,轻轻吁出一口气,转头看向朱家众人:“叫大夫过来,再帮她检查看看。”屋子里已经有下人奔出去找大夫了。许世岚有些吃力的将女儿从地上抱到床上,一边小丫鬟帮忙把鞋子脱掉,又小心盖好被子。朱芳晴红着眼睛连声道谢,朱巧怜也朝小段轻轻点头,表示谢意。 此时赵廷已经走到屋子靠床位置的梳妆镜前,伸手拿起一只敞开口的胭脂,又快步走了回来,递到小段面前:“你看看是不是这个?” 不待展云阻止,小段已伸出小指捻了米粒大小,同时从怀中掏出一方雪色绢帕,不一会儿,石榴红色的胭脂便在指尖晕开,小段迅速将胭脂蹭在手帕上,白皙指尖却依旧火红一片,且微微有些发肿。赵廷、展云看得俱是眉头一皱,这人怎么……小段却不甚在意,从地上拿起碗,将指尖浸入剩了小半的盐水中,眼都不眨一下,不一会儿提起指尖,又拿起刚刚那只药瓶,磕了些药膏在掌心,涂了一些在小指指尖。 小段这一番举动,屋子里众人看的清楚。许世岚伸手将胭脂盒子从赵廷掌心取过,一张脸瞬间由惨白转为铁青,转脸看向站在旁边的朱芳晴:“这胭脂……” 朱巧怜皱着眉打量那盒胭脂:“姑父,把胭脂给我。” 许世岚抖着手将胭脂递到朱巧怜手中,一边朱芳晴难以置信的望着那只涂着金漆的扇形盒子,一边轻轻摇头,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捂着嘴哭出了声。 朱巧怜拿着胭脂走到梳妆镜前,从地上捡起做工精细的盒盖,盖上盖子,又将胭脂倒过来看看底部,面上渐渐浮现一个十分古怪的笑容。握着盒子走回众人身边,朱巧怜摊开手,同时侧头看向一脸茫然的母亲:“娘亲,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那盒胭脂么?今年过年时候,姑姑送给小姑姑的那盒‘金风玉露’,咱们‘醉朱颜’的招牌胭脂,一年只做十只出来,就连咱们自家人都很难用上的上品。” 妇人面上渐渐露出恍然神情,接着就摇头苦笑,一边洒下泪来:“作孽啊!真是作孽!” 小段、展云和赵廷三人站在一边,也听出些端倪。展云面色微沉:“各位的意思,是这盒胭脂原本是朱当家送给夫人做礼物的么?” 朱巧怜笑得讽刺,轻轻点头。许世岚一直铁青着脸,双手止不住微微颤抖。朱芳晴则一直没有出声,眼泪却一直没有停过。赵廷不由得冷笑一声:“你们朱家的胭脂,还真是做的极品了!” 小段看了朱芳晴一眼,轻声说道:“夫人不用跟我们回衙门了,该跟我们走的另有其人。” 朱芳晴闻言美目大瞠,身子也颤抖的厉害:“不!你们抓我回去吧!毒真的是我下的,你们不要……” 小段转身看向门外:“等待会儿她看过大夫,我们就带人走。‘醉朱颜’的胭脂前两天已经都查过一遍,没有问题。明日就可以照常做生意了。” “这位官爷,敢,敢问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许世岚惊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小段一双凤眸冷冷扫向床上躺着的那人:“等待会儿去了衙门,就什么都清楚了。” ============================================================================= 大夫来了之后,查看过朱巧思面上伤口,又把了会儿脉,提笔开始写方子:“这位小姐面上的伤所幸处理得当,已无大碍。孩子年纪尚轻,过个三五个月的,也就不见痕迹了。记得按时擦药,伤口小心别碰水。”朱家人站在床边,连连点头。 “不过这位小姐恐怕之前受了不小惊吓,再加上斑蝥之毒又烈的很,所以现在有些发烧。我开的这个方子就是一般治退烧的,又加了几味清热解毒的草药,喝个两天,烧也就退了。”老大夫撂下笔,又跟朱芳晴嘱咐了几句需要注意的,便拿了银子离开了。 小段站在一边,面色多少有些难看。赵廷更是看不惯朱芳晴几人苦苦哀求的神情,转身出了房间,到院子里等着去了。此时大方已经带着几名捕役过来了,就在屋外候着。可现在这情形,多少有些难办。展云侧眸瞟了小段一眼,手中摺扇一敛:“各位,朱巧思小姐身子确实不便,不过官府拿人也不容等。这样,你们找个人跟着过去照顾,在她病好之前,我们会暂时将她安置在府衙后院。你们看这样如何?” 展云这番话说的入情入理,已经是做出极大让步了。最后那个问句,也是给足了朱家人面子,表面上是徵询意见,可这件事实际上也没什么转圜余地。朱芳晴含着泪点头:“我收拾一下东西,很快就好的。” “小姑姑……”朱巧怜秀眉微蹙,似是有些犹豫。一边许世岚从刚刚起就一直坐在桌边,一句话都没有说过。此时听得朱芳晴开口要跟着去衙门,缓缓抬起头,眼神有些呆滞的看向她:“芳晴……” “巧怜、嫂嫂、姐夫,你们放心吧。巧思她现在弄成这样,我,我只是想多陪她几日……”朱芳晴已经说不下去了,捂着嘴转身到床边收拾东西。
第42页 小段也没再说什么,抬脚迈过门槛出了屋子。身后隐隐传来朱巧思跟展云柔声道谢的声音,小段跟赵廷点了下头,脚步未停,直接出了朱府。 走没几步,赵廷就跟了上来。小段侧眸睨他,赵廷勾起嘴角:“那小子一人搞得定的。” 小段却停下脚步,凤眸半垂,也不看人:“我不回衙门。” 赵廷薄唇微弯:“刚好,我也不回。” 小段眉心轻蹙,这人怎么听不出好赖?抬眸看向正低头凝视的某人,小段冷冷说道:“我要去城东,有点事要办。” “好啊。正好我也没事做。”赵廷扬了扬眉毛,反正爷今天是打定主意跟你卯上了! 小段除了破案子时候,平时都很少讲话,自然更少和人吵架。从前遇到无赖的,要么揍人,要么走人。可今天这两招显然都不灵了。打人他肯定打不过姓赵的,轻功在这大街上也施展不开,而且自己也犯不着为了这么个人大白天跟个兔子似的满街乱蹿。小段眉蹙的更紧,袖子一甩,快步向前走去。反正自己干的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跟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也就不会再缠着不放了。 刚走没两步,小段就觉得一阵凉风从身后迅速袭至身畔,一道白色身影倏然间在身边站定,展云弯了弯一双弯月眸子,唇畔的笑温纯若春风拂面:“等很久了吧。” 小段握了握藏在袖中的拳头,一语不发继续向前走。另一边赵廷则直接呛声:“谁等你了!事情办妥了么你就跟过来?” 展云也不恼,依旧淡淡笑着:“办妥了。找了顶软轿直接把两人抬回衙门去了。大方他们在后面跟着,没问题的。”接着又看向小段,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道:“咱们这是要去哪啊?” 小段面上冷淡,并不作答。赵廷似笑非笑瞥了展云一眼:“不知道去哪你就跟着,也不怕把你给卖了!” 展云眨了眨一双弯月眼眸,微微笑道:“赵小王爷可比我值钱多了。”言下之意,要卖也先卖你! 两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全无在一般人面前或冷峻或温润的翩翩佳公子形象,仿佛又回到少年时候,为了一罈子酒一把剑就能打起来的岁月。却不知被夹在中间的某人早已经不胜其烦,濒临爆发边缘,小段越走越快,心里面只有一个想法,这两个人,果然不正常!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明显俩孩子开始鸡冻,小段即将暴走~ 下一章,会遇到熟人滴~ 推理的部分也会在明后天有交代。 28 第九章 重逢?破 ... “东西都找到了?”小段轻声问了句。 尤在酣战的两人同时消音,赵廷挑了挑眉,展云摇着扇子轻轻颔首:“都找到了。现在证据确凿,就等朱巧思病好之后对簿公堂。” 小段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 走到一家铺子前,小段停住脚步,抬眸看了看匾额,上书“华胜坊”三个宝蓝色的大字,应该是江城说的那家铺子没错了。小段率先进了铺子,一旁赵廷眯了眯深邃眼眸,又转头与展云两相对视。展云微微一笑,手中摺扇微倾,示意赵廷行先。 果然不出两人所料,正是一家首饰铺子。小段在铺子里走走停停,一旁小伙计跟在一边,笑着问道:“这位公子,咱们‘华胜坊’可是整个杭州城最出名的首饰铺子。您是想看金银的还是玉石的,您跟我说个大概,我也好帮您看看。” 小段多少年都没进过这种地方,一时间也有些眼花缭乱,沉吟片刻方才轻声说道:“有翠色的簪子么?” 伙计连连点头:“自然有的,您这边请。” “这边这几支,可都是上好的翠玉制成的,簪头簪身一体,带起来华贵又大方!您看这支……”一瞧见另两位华服公子也跟了过来,伙计说的更起劲儿了,一边从柜子里头捧出一只铺着红色锦布的托盘,又小心翼翼拾起一只簪头为牡丹样式的碧玉簪子递了过来。 小段摇摇头,伸手从托盘一边拿起一只淡青色的簪子,细细端详。“这只是青玉的。”不待伙计开口,展云已经先一步说了出来。 “这雕的是什么?莲蓬么?”赵廷皱着眉看着小段手中的簪子。 “这位公子好眼力,就是莲蓬!”一边小伙计笑眯眯的答道。 赵廷狠狠白了那伙计一眼,心说一只破莲蓬谁还辨不出啊,看不出的那是傻子!又看向小段:“买给你师妹的?”青色莲蓬,那莲蓬就是一颗颗莲子,不正和“青籽”谐音么!赵廷越琢磨脸色越难看,心说你就真那么喜欢那丫头?这案子还没完呢你这就惦记上给她买簪子了! 小段也没回答,抬眸看了那伙计一眼:“多少银子?” 另一边展云则一直浅浅笑着:“这簪子倒挺配青籽姑娘的。”赵廷一个眼风扫过去,闭嘴!展云眨了眨一双弯月眼眸,面上透出淡淡困惑,那意思小王爷您这生的是哪门子气啊? “不贵!纹银四十两整。”那小伙计被赵廷瞪的一哆嗦,一听小段问价,顿时心花怒放,连忙陪着笑脸答道。 小段面无表情淡然杀价:“三十两。” 小伙计一噎,面上笑容顿时有些僵硬:“这位公子,这簪子做工精细,用的又是上好青玉,四十两已经很便宜了。” “玉质一般,水头不足,不够通透。三十两。”小段声音依旧冷冷淡淡的。 小伙计张了张嘴,手心一阵冒汗,心说今早上掌柜的走时才说,这簪子最低卖三十两,少一两都不卖,这公子看穿着也一般哪,想不到这一开口倒是个行家! “得嘞!三十两,这簪子归您了!”还好这会儿店里没别的客人,小伙计抹了把汗,将托盘小心放回柜子里,又从里面取了只墨绿色的锦盒出来,帮小段把簪子放好,一边小声说道:“这位公子,这簪子三十两您拿走,可别跟别人说啊!不然来个客人都像您这样,我们这铺子可没法做生意了。” 小段把银子搁下,将锦盒收入袖中:“那是自然,多谢。” 展云抿唇笑着跟在小段身后出了铺子:“想不到小段你倒是玩玉的行家。刚才那价杀的,真是过瘾!” 另一边赵廷则一直阴着脸,心说今早上带了那丫头送的白檀木簪子,这会儿就急着买支玉簪回赠,这是忙着交换定情信物的还是怎么的! 三人转过一条街,就见不远处人头攒动,鞭炮声夹杂着锣鼓声,五色狮子在人群中起伏,叫好声鼓掌声不时响起。三人都不是爱凑热闹的性子,偏偏要回衙门从这条街走最方便,若是走别的街道,要多走半个时辰的路,三人无奈,只能加快脚步,想快点从人群中过去。所幸展云和赵廷走在两边,为小段挡过不少拥挤,眼看着就要走出来了,小段却突然停住脚步,面色一变,一双眼冷冷看向一隅。赵廷和展云也顺着小段视线望去,却只瞟到一抹白色,很快就湮没在人群,展云转头看向小段:“怎么了?”
第43页 小段摇头:“先出去再说。”周遭十分吵闹,即便贴的很近也听不清对方声音。赵廷和展云看明白小段口型,又开始奋力往前挤。待三人好不容易走出人群,小段停住脚步,又转头看了那间阁楼一眼,回过头看向两人:“看这样子,像是一家什么铺子开张。” 展云点头,一边伸手拂了拂衣襟:“我刚才看了一眼匾额,名字叫‘幽沁雅舍’。” “你刚刚看到谁了?”赵廷皱着眉问道,吓得脸色都变了。 小段沉吟半晌,方才缓缓说道:“我也不确定。好像是宋乔。” 三人一时间都有些沉默。小段将搁在袖中的锦盒拿出来握在手中,轻声说道:“也许是我看错了。走吧。” 刚步入府衙后院,就见青籽急匆匆奔过来,二话不说拉起小段袖子就往外拽。“怎么了?”小段反手回握住青籽手臂,“先别慌。是小茴出事了吗?” 青籽急的双眼微湿,也不答话,只一径拽着小段要往外跑,那两人还站在旁边,这一说不全露陷了!两人正拉扯着,就听不远处传来一道慵懒声线:“行之,赵廷,好久不见。想我了没?” 赵廷和展云闻声转身,那人转眼间已经行至几人跟前,抬手就拍赵廷肩膀,赵廷肩一抖就闪了开去,面色冷冷站在一丈开外的地方看向来人。一身靛蓝色缎袍的美艷公子也不在意,唇畔扬起一抹不羁的笑,又扶上展云肩膀:“还是行之体贴啊!” 展云执起摺扇敲了一下那人手背,微微笑道:“总没个正经。”周煜斐“嘶”了一声,立刻撤肘甩了甩手,打在那个穴位可是很疼的! “熠然,这位就是你一直念叨着要一较高下的小段公子。小段,这位是周煜斐,从前我们三个总一起查案子的。”展云一边说着话,一边偏头看向周煜斐,谁知话未听完,周公子已然大步流星朝小段站的地方去了。 小段面色一沉,将手中锦盒塞到青籽怀里,接着手臂一挡,就将人护在身后。周煜斐走到两人跟前,挑起一般嘴角笑道:“小段公子?” 不待小段回答,周煜斐出掌就向小段胸口袭去,小段拽着青籽一闪身,同时将人往赵廷站的方向一推:“别过来。”不待赵廷和展云反应过来,两人就在府衙后院动起了手。 不同于上次与展云过招时,对方只想将人擒住,此时周煜斐则像猫抓耗子,逗着小段满院子跑,出掌攻击的也绝非要害。赵廷和展云在一旁看得煳涂,青籽却急的直跳脚,这混蛋!这哪里是打架,分明就是在调戏小落啊! 周煜斐大掌一挥,就要摸上小段脸颊,小段面色阴沉侧身一躲,纤细腰身刚好被人拥入怀里:“啧啧,纤腰楚楚不赢一握啊!” 小段气的脸都白了,就着周煜斐手臂一转身,抬手就扇向周煜斐脸颊。手腕被人牢牢握住,仍搁在腰后的大掌一个使力,两人上身顷刻间贴的不露一丝缝隙,甚至可以感觉到彼此的心跳。小段一双凤眸清冷冷望着眼前人,目中冰寒之意甚浓。周煜斐一双桃花眼眸光闪烁,唇映邪笑:“这双眼,看过一遍就再也忘不掉。”说话间,唇凑的更近了些,对着小段靠近眼角的位置轻轻吹了口气:“你以为,点了颗红痣转移视线,就骗得过所有人了?” 小段这些年来孤身一人闯荡江湖,自然没少吃苦头,可他向来行事谨慎又极少与人有过多交往,一般男子连身都近不得,何曾受过这般轻薄!人说兔子急了都咬人,更何况小段那个性子,真给惹急了,那是豁出命来也要跟人死拼的主!小段紧咬着牙,就着周煜斐握着手腕的力道一折,就听“咔嚓”一声,周煜斐闻声手一松,一双桃花眼难以置信的瞪向怀中女子,小段右手拼尽全力一推,愣是将周煜斐推的连连倒退几步,英俊面庞上仍保持着那副呆掉的神情。 不远处三人快速奔了过来。青籽一看小段一手托着另一侧手臂,明显折了一只手腕,一张脸惨白的没有半点血色,额头已经沁出一层薄汗,眼看着站都站不住了,一边掉眼泪一边冲着周煜斐怒吼:“姓周的!老娘今天跟你拼了!”说着从腰间抄起一把尺长短刀,鞘子往地上一甩,挥刀就朝周煜斐噼了过去。 周煜斐也知道这回玩大了,一路只守不攻边打边退,青籽则是早就急了眼,不管不顾就往人要害处砍。此时府衙众人都陆续走了出来,展云惊得扇子都差点脱手,小心翼翼扶上小段手肘:“小段,先进屋子。我帮你把腕子……” 另一边赵廷一只大掌早已经扶上小段的腰,两人说话间就要把小段往屋子里带。李青澜、陶涵之、江城等人也纷纷凑到跟前,楚茴站在一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急的也红了眼圈:“段大哥。” “放手!”小段屏着气息吐出这么一句话,又咬着牙抓住一边楚茴的手,一字一顿的说道:“叫她别打,过来扶我。” 赵廷和展云刚刚看着两人动起手来,先是都有些犯晕,后来反应过来劲儿之后,又发现周煜斐也没使出全力,倒像是跟人逗着玩,虽然两人缠斗的景象颇有些诡异,让人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但两人也没上前阻止就是了。可转眼间两人身形定住,接着小段把人一搡,周煜斐连连后退几步,再定睛一眼,就见小段一边腕子折了,再瞅周煜斐那神情,明显也有些发懵。虽然尚且搞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这事摆明了是自己兄弟不对。小段如此冷言推拒不让人搀扶,两人也不好再拉着人不放手,各自有些讪讪的收回了手,站在一边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那边周煜斐被青籽追着砍,也不能还手,不一会儿头髮就有些散乱,衣服上破了好几道口子,倒是没见血,不过整个人也给折腾的很是狼狈。楚茴接连喊了几遍,说段大哥不让打了,青籽才渐渐回神,收住身形,将刀往地上一戳,狠狠啐了一声,转身就跑了过来。 接腕子这事青籽平日里没少干过,跟着师傅给人看病治伤,这些都是最基本的活。可今天到了小段这,青籽真觉得手软脚软全身发软,死活就下不了手。小段一看青籽皱着眉直往后煞那样,心里就明白几分,勾了勾嘴角,哑着嗓子说道:“你再不动手,我这腕子就真废了。小心师傅回去让你吃鞭子。” 青籽一听这话眼泪“唰”就下来两行:“没照顾好你,我就是该挨鞭子!” 小段皱眉:“瞎说什么!这事与你无——唔!”小段话未说完,青籽却已经松开了手。这手腕接回去的时候,简直比当初拧折了的时候还疼!小段低着头半天没出声,吓得青籽连忙伸手捧着小段脸颊,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小落你没事吧?你别吓我啊!是不是我没接好,你,你,你……” 小段徐徐吐出一口气,哑着嗓子低低说了句:“没事。” 屋子里众人同时松了口气。李青澜坐在椅子上,捋了捋鬍子,看向周煜斐:“周公子,本官知道您是京里来的贵客,和赵公子、展公子关系匪浅。可小段也是给我们杭州府帮忙查案子的,您今日……”
第44页 “李大人。”小段及时出声,截断李青澜的话:“腕子是我自己扭折的,不关周公子的事。待会儿把朱府的人请过来,案子理顺清楚,我就先走一步。” 说着便起身,微微倾身行了个礼:“失陪。”接着便转身出了屋子。青籽紧跟其后,快走两步扶上小段手臂,同时还不忘高声喊道:“小茴,跟着!” 李青澜自然知道小段那一番话看似无情,实则是不想给杭州府衙找麻烦。眼前这三人非富即贵,明显都开罪不起,李青澜嘆了口气,与一边陶涵之对视一眼,非常有默契一前一后起身,跟那三人又客套几句,就各自回屋子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展展和廷廷粉快就要知道小段是女孩子呢,但是再见到佳人,却素粉久以后滴事情咧~ 下章分析案情,顺便本卷完结。第三卷:万柳山庄。敬请期待~ 拜大神,拉着小晴哥哥的手一起拜大神~ jj大神乃一定要保佑小雪落啊!伦家很勤奋很勤奋滴说~ 29 第十章 真相?辞 ... 青籽把楚茴支走,让他后厨端饭菜,接着把门闩上,背过身就埋怨小段:“小落你这个性子!腕子拧折了,没两三个月好不利索,要是再不小心落下病根,以后很容易扭伤的……”说话间,青籽撅着嘴走到床边坐下,猫儿般的大眼湿润润的,隐隐泛着泪光。 小段脱掉鞋子,斜倚在床头,支起一条腿将手腕搭了上去,一边轻嘆一口气:“是我大意了。我那时脸上蒙着帕子,眼角还点了红痣,这眼看过了快两个月,没想到他一眼就把我认出来了。” “这周家真没一个好人!”青籽咬牙,“他爹娘当年不顾半点情谊见死不救落井下石,这周煜斐一上来就动手动脚占你便宜,真是一家子混蛋!” 小段勾勾唇角,低声说道:“自古锦上添花者多,雪中送炭者少。他周家那么做,也算不得错。” 青籽一双眼雾蒙蒙的,又不愿被小段看到面上神情,便背过身,从床里边拖出包袱,摸索着药瓶:“手腕还疼么?” “还好。”小段淡淡说道。 青籽走到桌边端了杯水过来,递给小段两颗药丸,声音带了淡淡鼻音:“先把这个吃了。我再给你敷些药。” 小段依言做了。青籽把杯子放回桌上,托起小段左侧手臂,撩起宽大衣袖,就见那只手串已经褪到将近手肘位置,纤白手腕又红又肿,连带手止不住打着哆嗦。青籽没有抬头,从小盒里剜出些半透明色的膏体,动作轻柔的抹在红肿处,一边轻轻抽抽鼻子,豆大的泪珠“啪嗒”砸在小段淡青色衣衫,很快就晕开一个水印子。 小段嘆了口气,轻声说道:“别这样。刚刚那种情形,我若不拧折手腕,周煜斐没准下一句就把我女扮男装的事讲出来了。被那两人知道倒没什么,可若是被衙门的人知道了,我以后还怎么混……” 青籽又剜了一小块药膏,一边轻轻涂抹在小段手腕:“我知道。我就是觉得小落,太苦了……”最后那三个字,青籽含在口中说的模煳,但两人从小玩到大,认识快十年了,小段猜也猜得到她要说什么。 小段浅浅一笑,伸出右手抚了抚青籽头髮:“最难的时候都熬过来了,这有什么。” 门外传来楚茴的声音,青籽将药盒收好,起身去开门。 三人一起在小段屋子里用饭。小段咽下口中饭食,看了眼坐在对面的楚茴:“这几天跟着江大哥,感觉如何?” 楚茴放下碗筷,又在衣角抹了抹手,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双手捧着递到小段面前:“江先生做的笔记。一共有十五本,我第一本还没有看完。” 小段勾勾嘴角:“你拿着吧。看样子,江大哥对你这徒弟还挺满意的。” 楚茴把书册收回,瞟了青籽一眼,又低声说道:“江,江先生没说认我做徒弟。” 小段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江大哥肯把自己做的笔记给你看,就是有心栽培你。不然你以为这玩意随便什么人都看的到么?你要真想干这行,就留在杭州府,好好跟着江大哥学。” “可,可是,咱们不是这两天就要走了吗?”楚茴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道。 “是我和小落走,你给我好好在这,跟着那根木头好好学!”青籽大眼一翻,撅了撅嘴:“带你出来就是让你长长见识,你还真以为我真要抓着你做徒弟啊!” 楚茴面色一僵,快速瞟了小段一眼,又垂眸看着自己饭碗:“我,段大哥,我现在是没什么本事。等过几年我学好本领了,你让我跟着你一起闯荡江湖,破案子,好不好?”少年一双眼清亮亮的,眉眼之间尽是憧憬,搁在腿上的手缓缓握成拳,就等小段一个回答。 不待小段开口,青籽先一步嗤笑出声:“臭小子,原来你打的是这主意!” 楚茴被青籽那双大眼看的面上一赧,一双眼却执着望着小段:“段大哥,可以吗?” 小段轻轻点头:“吃饭吧。”看来走之前还要跟江大哥说说这孩子的事了。小段可不认为自己过活的方式有多好,今天这事就是个最好的例子。倘若刚刚和自己动手的不是周煜斐,倘若今天不是在杭州府,那就是把自己打死了也不见得有人帮忙出头。江城那天的话没有错,这条路不好走,自己是没得选,可楚茴不一样。 吃过午饭,小段倚在床头小憩,青籽则在一边悄么声收拾东西。大约过了一盏茶工夫,就听屋外有人敲门,展云清朗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段。” 小段睁开眼,坐到床边穿鞋,一边轻声说道:“你收拾好了就在屋里等我。等我回来,咱们就走。” 屋子里,众人各自落座,展云将一册书、一只小巧的玉石杵和一只白瓷碗放在桌上,又朝朱芳晴轻轻颔首,示意她可以开始说了。 朱芳晴一双美目微微红肿,起身跟众人行过礼,又莲步轻移走到桌边,缓声说道:“姐姐出事之后,其实我们也都在琢磨,到底是什么人,做出这等……”朱芳晴伸手抚上那册深蓝色的书卷,牵起嘴角看向展云几人:“直到昨天三位公子捧着那盆花,到我房里让我辨别。那株花,是我亲手栽在那丛‘玉堂蔷薇’下面的。” 朱芳晴深吸一口气,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我种花养花这么多年,到头来,居然亲手种下一株毒草!可笑我那晚查遍家中所有相关书籍,最后在巧思床头找到这本书,方才知道我种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虞美人,害死我姐姐和其他两人的罪魁祸首,而我,却还每天傻傻去给它浇水松土……” “夫人,您能否说的清楚一些,这株花到底是谁带回朱府,您又为何将它种在花圃里悉心照料。”陶涵之蹙起眉尖,几个小辈一脸镇定,他和李青澜可听得很是煳涂啊。 朱芳晴轻轻点头:“大约一个月前,我和姐姐、巧思,还有府里的几个下人,一同去雁盪谷採集做胭脂用的花瓣。回到家里,巧思就从花篮里拿出那株花,偷偷央求我帮她种上。我问她这是什么花,她说她也不知道,就觉得这花香味挺特别的,等她查查书,看要是没毒,就研些花汁出来,没准能调出更特别的胭脂香。”
第45页 “我当时听了特别高兴,因为这孩子先前对铺子生意一直不怎么上心,姐姐因为这事,没少罚她跪祠堂。我们朱家,虽然从前一直是男子在外照看生意,但一直女子负责研磨胭脂。到了巧思、巧怜她们这辈,家里唯一的男孩子北上去做官,也算是光耀门楣的大喜事,不过这样一来,‘醉朱颜’的担子,也就落在她们两姐妹身上了。巧怜对经营铺子很有心得,对研磨胭脂却没什么天份。姐姐常常跟我说,巧思只是不用心,只要她想,不知能做出多好的胭脂来。”朱芳晴说起家中过往,一双眼溢出琉璃般的光彩,唇畔也噙着一抹笑,似乎很是怀念那时光景。 一边赵廷却冷笑一声:“拜她所赐,那几盒胭脂,还真是极品了。” 坐在对面的小段蹙了蹙眉:“夫人请接着说。” “我当时在那册书上翻到对虞美人的记载,整个人都傻了。那上面描述的人误食虞美人花瓣之后的症状,几乎和姐姐死前那段时间的反应一模一样。后来晚些时候,嫂嫂她们叫巧思出去吃甜汤的时候,我就在她房间里到处找,最后在床底下找到了一只玉石杵和小碗。我想起爹爹在世的时候,曾经说过银针试毒的法子,就往那石杵和小碗上浇了些水,拔下银簪碰了碰那水迹,很快簪子就全黑了。”朱芳晴说到这,泪水再次充溢眼眶,扶着一边木椅扶手,缓缓坐下。 “我把书放回床头,将玉石杵和小碗拿回自己房间。我想了整整一宿,觉得这事也瞒不了多久。再加上几位今天又要来府上见那几位师傅,前前后后一串,肯定会怀疑到巧思。”朱芳晴紧紧捏着一侧扶手,有些歉然的看向展云:“早上那会儿,我在门外站了许久。我知道这样做不好,可我始终,还抱着一线希望……” 李青澜捋着鬍子,皱着眉望了望房梁,和陶涵之对视一眼,又转脸看向小段。小段勾勾唇角,轻声说道:“这么听着是有些混乱,我再帮二位捋顺一遍。” “大约一个月前,朱巧思趁着大家一同去雁盪谷採集花瓣的时候,挖了一株虞美人回来,搁在花篮里带回朱府。当然,她应该是一早就查到这花的功用。”李青澜和陶涵之点头,表示理解。 小段又接着说下去:“回来后,她将虞美人交给夫人,让她帮忙照料。待到花开她就摘下花瓣研磨出花汁,装在某件容器里,等待时机。因为十分清楚家中研制胭脂的过程,她等到最后那两天装盒时,趁着几位师傅不注意,往三只空盒子里刷了一层花汁。然后,为了以防万一,她又要走一盒已经装好的胭脂,那株虞美人,她也没有毁掉。因为如果朱老闆没从案几一侧那三只胭脂里挑选,她就可以故技重施,再次研出花汁,往那盒胭脂里滴上几滴,最后趁朱老闆不在屋子的时候,将两盒胭脂调换,就可以了。” 一直在一边静静听着的江城开口了:“那她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这么做?直接往朱老闆的胭脂盒里滴几滴带毒的花汁,不是更不容易被人发现么?她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又害死另外两名无辜女子,也连累自家胭脂铺子声誉受损,这,这也讲不通啊!” 小段闻言微微一笑,转头看向坐在一边默默垂泪的朱芳晴:“夫人,您应该知道这其中原委。” 朱芳晴点头,眼泪掉的更凶了,哽咽说道:“她,她是为了我……这孩子太傻了……我,我不用她为我做这些的呀……” 提到朱巧思戕害亲生母亲的原因,展云和赵廷也有些不解。虽然种种迹象显示,朱巧思就是下毒元兇。但这是顺着证据理性推断,从杀人动机来讲,却相当令人匪夷所思。 屋内众人均将目光投向小段,小段却一直注视着朱芳晴:“夫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与许世岚,是否曾经……” 朱芳晴有些惊讶的抬眸:“你怎么知道?” 小段淡淡回道:“只是推测。今早上那盒胭脂,您给朱巧思用的时候,没告诉她那是她母亲送给您的吧。” 提起那盒胭脂,朱芳晴双眼一黯,沉默半晌方才说道:“我没想到,她那么恨我……” “或许在您看来,当年的事早已成过眼云烟,您与许世岚之间清清白白,正大光明,没有半点见不得人的地方,但朱老闆不见得这么想。而她是怎样一个女人,或许朱巧思比您、比朱府任何人都清楚。”小段轻声说道,“所以,如果朱巧思一早知道那盒胭脂是朱老闆送给您用的,她不仅自己不会用,也绝对不会让您再碰。” “小段,你的意思是,那位朱巧思小姐不仅憎恶她的亲生母亲,而且巴不得家里的胭脂铺子倒掉,所以才做出这许多事来?”江城瞠目,一时间很难消化这般内情。 “夫人,朱巧思小姐,应该满十五岁了吧?”李青澜面上神情很是严肃。 朱芳晴执起一边衣袖擦擦眼泪:“今年刚满。怎么了?” 一时间,屋子里寂静无声。朱芳晴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小段,小段面无表情,轻声说道:“依照《宋邢统》中第一卷对‘十恶’第四条‘恶逆罪’的重罚原则,再加上朱巧怜已过及笄之龄,按律当斩,‘常赦不免,绝不待时’。” 小段话音刚落,朱芳晴“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呜咽喊道:“求大人从轻发落!”一边“咚咚”磕头,泣不成声:“李大人,求求您,求求您饶她一命吧!巧思她都是为了我才做的傻事,花也是我栽的,她还是个孩子啊!” 李青澜连忙起身走到朱芳晴面前,又示意一旁两个丫鬟过来帮忙搀扶。朱芳晴却执意跪地不起:“李大人,我知道巧思她害死了人,应该受到惩罚。我也做好准备,如果您将她发配到什么地方,我一路跟着过去便是。即便只能远远看着,我……”朱芳晴哭的嗓子都哑了,发间珠钗掉落在地,头髮微微有些散乱:“求求您饶她一条命吧!她要是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李青澜嘆了口气,沉声说道:“夫人,国律在上,断不可违。朱巧思一连害死三条人命,其中还有她亲生母亲。‘恶逆’系属十恶重罪,‘五服至亲,自相屠戮,穷恶尽逆,绝弃人理’,绝不可有半点姑息。现在人证物证确凿,三日后开堂审判,即日行刑。这几日朱巧思可暂住府衙后院,朱家人可来此探望,一次只能有一人入内,且必须有捕役在场。这已经是本官最大宽待,还望夫人好自为之。” 朱芳晴被两个丫鬟搀扶起来坐到一边椅子上,仍不停啜泣着。小段起身,朝李青澜和陶涵之微微躬身:“李大人,陶先生,告辞。”接着又转脸看向江城:“江大哥,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到院子里,小段为着楚茴的事,又是一番嘱託。江城连连点头,说这是自然。两人又聊了一阵,江城提起刚刚的案子,仍有些唏嘘:“小段,怎么会有人为了自己的姨母,毒死自己的亲生母亲!这简直……”
第46页 小段轻嘆一声:“这其中的因由,或许连她们自己都说不清。只是在朱巧思心中,怕是早当朱芳晴是她的娘亲,她这么做,想要保护朱芳晴还在其次,怕是还有成全她与许世岚的用意在。” 江城张了张嘴,清秀面庞微微有些扭曲:“我怎么越想越觉得难以理解,她这样,到底是聪明还是煳涂,到底是天真还是世故……” 小段微微一笑:“在她心里,只要姨母和父亲能好好过活,别人的命都如同草芥,不值一哂。” 江城有些郁闷的看了小段一眼 第十章 真相?辞 ... :“你能不在这时候笑么?我看着头皮发麻。” 小段忍不住弯起嘴角:“我只是站在朱巧思的角度,帮你解读一下她的行为。是你非要问的。” 江城嘆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小段肩膀:“小段,多保重。以后没什么事,就来这边看看我。我可是把你师侄都扣下来了。” 小段点点头:“江大哥,保重。” 楚茴一早帮两人雇好马车,就等在院子门口。青籽将包袱搁进马车,站在一边等着小段过来,一边有些蛮横的嘱咐楚茴各种注意事项,直听得少年脸一阵白一阵青的。 小段走到门口,就听身后传来展云轻唤。小段停住脚步,没有转身,只静静站在原地。 周煜斐被赵廷推了一下,踉跄两步跨到小段面前:“那个……段,,尘。”周煜斐低头看向小段,琥珀色的眼珠有些不自在的转了转:“段尘,刚才是我不对,我在这里给你陪不是了。” 刚刚在屋子里,三人几乎都没怎么出声,就听着小段在那分析案情。周煜斐在那之前被两人噼头盖脸批了一通,在老实交代自己为何那般为难小段之后,更是被两人连拉带扯到院子角落里狠狠踹了几脚。知道人家是女孩子你还下那种狠手! 周煜斐也挺委屈的,说一开始只是看着眼熟,走近一看也只有六七成把握,剩下那三成是打着打着才确定的。毕竟一个人的身法路数一般不会改变,再加上最后那一搂,两人四目相对,周公子这才敢打包票,小段就是那晚汴京城“香雪阁”里的冷媚佳人。 因此刚刚在屋子里,周煜斐除了懊悔自己行为鲁莽冲撞佳人,倒也不怎么纠结,尽顾着欣赏小段精彩演说了。另外那两个则无比郁猝。赵廷一直在艰难消化小段实为女子的事实,一边郁闷自己过去那几天憋屈的着实无辜。展云则自责自己真是脑子钝了眼也拙了,怎么连人家是男是女都辨不出来!三人磨磨唧唧的依次出了屋子,想跟小段套套近乎,让佳人消消气,顺便再问问她之后打算。 谁知听罢周公子一番自以为分外诚恳的道歉,小段只淡淡回了句“没关系”,就接着往前走。周煜斐又往前跟了一步,一边跟另外那两人拼命使眼色,那意思还不快过来帮忙,再愣着人就真走没影了! 展云清咳两声,走到小段另一边:“小段,我们……” 赵廷直接走到小段跟前挡住去路,深邃眼眸定定望着佳人:“小段,你接下来打算去哪?” “让开。”小段一声轻斥,三人顿时都有些无措。 小段绕过赵廷,直接往马车方向走去。三人也不好紧跟着,只能缓缓往过挪步,青籽一见这情形,快速走到小段身边,大眼狠狠一瞪,挽着小段一侧手臂就把人往马车上带。 三人眼看着佳人翩然上车隐入帘布后面,又看着马车行了起来,逐渐消失在视野。周煜斐半眯着一双桃花眼,凑到楚茴跟前:“小兄弟,知道她们下一站准备去哪么?” 楚茴冷冷瞪了周煜斐一眼:“谁跟你是兄弟。” 周煜斐一噎,讨个没趣,一脸受伤的回到展云身边,低声嘆道:“行之,还是女孩子比较容易突破。”言下之意,不是本公子没有魅力,实在是对象性别不对。 一边赵廷没好气的接了一句:“是。你今天一来,就突破走了两个!” 展云手握摺扇望着远方,唇畔仍带着浅浅笑容。除非小段退隐江湖不再破案,不然大江南北,总有再见的一天。只希望这一天,不会太遥远。 作者有话要说:案子结咧~ 有什么觉得对不上的地方就提~ 于是瓦们要培养一种传统,那就是,每结一个案子,就是大家出水滴时候~ 咔咔,现在是夜里十二点整,瓦去睡觉呢~ ------------------------------------------------------------------------------------------ 感谢所有收藏这文,支持雪落的朋友。仍在准备考研,因此每天只能写一个小时,平时基本两天一更,具体时间参见最新章节下的作者有话。多余的话也不说了,咱互相理解,我愉快码字,您愉快看文。 码字很辛苦,考研期间码字更不容易,请各位看官支持正版,这也是对雪落的鼓励和尊重。 若是想要分分,请在留言中说明,注意留言需在登录状态下,且至少够25字,这样才能作业系统。 一篇千字长评的分分大概可以看好几章,大家可以写来试试,不怕白,说出点感想就好。 最后祝所有看官心情愉快,对于决定花银子买文继续陪雪落走下去的看官,在这先说声谢谢了。 第一章 雪夜?芳泽 同年十月底。 入夜。冷风夹杂着细小雪粒扑面袭来,路上行人稀少,个个瑟缩着加快步伐。男子一袭淡青色棉袍,肩上早已覆盖厚厚一层冰雪,嵴背却依旧挺得笔直。紧了紧肩上包袱,一双凤目微微眯起,男子望了望不远处的微亮灯火。看来今晚上得在这个镇子住一宿了。 男子施展轻功,借着石板路上那一层薄雪,一步便滑出三五丈远。不消片刻工夫,人已经到了客栈门口。抬脚迈进门槛,就见掌柜的快步迎了过来:“这位客官,您是打火还是住店?” 男子冷冷瞥了老头一眼,掌柜的连忙陪着笑脸解释道:“是这样,您要是用饭呢,小店自然好生招待。住店的话,请您移步别家,小店刚刚客满了。” 男子抿了抿唇,低声问道:“通铺也没有么?” 掌柜的点头,一边拱了拱手:“实在对不住。您看,这雪时大时小,都下了一整天了。所以从傍晚时候,就好多住店的。” “往江宁府方向,最近的客栈,多远?”细小水珠顺着男子鬓髮缓缓滑下,又纷纷钻进衣领,肩膀和后背的雪也渐渐化开,男子紧咬着牙,却仍然止不住打了个哆嗦。 掌柜的正要作答,就听一道清朗声线在不远处响起:“小段?” 段尘有些僵硬的转脸,就见客栈一隅,三位样貌出众的公子正围桌而坐,视线齐刷刷投向自己。一身白色锦袍的展云已经起身走了过来:“真的是你!小段,想不到在这边能遇到你。”展云浅浅一笑,清俊的眉眼间,却是掩饰不住的欣喜。 段尘点头,咬着牙提步就往外走去,却被展云伸手拉住衣袖:“天色已晚,雪又这么大,你想到哪去?”
第47页 赵廷和周煜斐也放下碗筷,走了过来。赵廷皱眉打量段尘半晌,小半年没见,这人似乎又瘦了些。周煜斐则有些玩味的盯着小段瞧,这个别扭样子,倒跟咱赵小王爷有一拼! “掌柜的,是没有客房了吗?”展云松开手,往边上挪了一步。段尘瞬间沉了脸色,这人!那一步看似漫不经心,却着实封住她的去路,再加上另外那两人站的位置,她现在只要想走,就得跟人动手。 掌柜的点头,展云温声说道:“这好办。小段,我们三个匀出一间房给你不就行了。”说着,又看看另外那两人。 周煜斐挑起一边嘴角,嗓音低魅:“段尘,来我房间睡吧。我那间房床比较——唔!” 赵廷不动声色撤回手肘,一双深邃眼眸一瞬不瞬望着段尘:“你去我房间睡。我跟他挤一间。” 段尘脸一阵青一阵白,心下几番思量,最终抬眸看了一眼赵廷,轻声道谢。 赵廷三人原本也刚到客栈没多久,酒菜都刚端上来,便拉着段尘过去同坐。段尘委实不愿再与这三人有过多牵涉,无奈人家刚刚给自己让出一间房,又如此盛情相邀,自己再冷言推拒,就显得太不识抬举了。 围着四方桌子,四人各坐一边,周煜斐招唿小二过来又添了一道热菜和一盆热汤,展云则拎起酒罈子为段尘斟酒。 段尘从怀里掏出一方雪色绢帕擦了擦脸颊和额头的雪水,肩上的雪早都化开了,擦也没有用,还好棉袍比较厚实,倒也渗不到里衣。一边展云看的暗暗摇头,雪这么大,这人怎么也不知道打把伞,女孩子家么,不比男子,受寒了对身子不好。她也懂些医术,怎么如此不懂得照顾自己。展云蓦地想起第一次见到段尘时的情景,那天也下着薄雪,她就是这样一身淡青衣袍,伞也不打,一阵风似的与自己擦肩而过,眨眼工夫就消失在茫茫雪色中。 乡野小店,没有酒杯酒盏,几人用的都是粗陶小碗。段尘轻声道谢,一边执起陶碗狠狠灌了一大口。辛辣酒液滑过口腔,如一团烈火,一路燃烧到胃腹,又接连喝了两口,微微有些冻僵的身子才渐渐暖了过来。段尘抬起手背擦擦唇角,却见三人神色各异,都盯着她瞧。 周煜斐夹起一块腊肉放入自己碗中,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又瞟了另外那两人一眼。赵廷面色冷峻,并不作任何回应,展云则浅笑着说了句:“小段酒量,不在你我之下。” 周煜斐闻言,面上露出淡淡惊讶,执起陶碗喝了一口酒,又笑着看向段尘:“这酒如何?” “膏雷烈,兰芷香,清风玉髓珍珠红。蔷薇醉,玉练槌,蓝桥金波十州春。香泉风曲竹叶青,宁愿千杯不復醒。”段尘吟罢,又含入一大口酒液,舌根被刺激的微微发麻,整个人从天灵盖暖到脚底板,不由得轻轻喟嘆一声,復又开口:“十州春与香泉混兑一处,倒别有一番味道。” 周煜斐闻言低笑出声,一边朝段尘眨了眨眼:“倒是遇到行家了!”这女子倒真是有趣的紧了!喝起酒来,比一般男子还要豪爽,各地有特色的酒书熟记在心,而且看这样子,这些年大江南北的跑,好酒没少尝啊! 一边展云喝下一碗热汤,又执起汤匙盛了一碗,搁到段尘手边:“这酒是喝着过瘾,不过饮多伤胃。”说话间,颇有些无奈的瞟了周煜斐一眼,这小子这回又该拽了。那酒就是他从江南一带淘换来的,马车里搁了好几罈子,每次吃饭都要开一坛,小段这几句话可是说他心坎里去了。 赵廷侧眸瞟了展云一眼,周煜斐挑起一边眉毛,啧啧出声感慨:“何时咱们行之公子也修炼的这般贤惠,斟酒盛汤的动作倒做的很是顺手啊!” 展云面颊微粉,弯月眼眸飞快瞥了段尘一眼,清朗嗓音微微掺了丝冷意:“熠然。” 周煜斐勾唇一笑,端起陶碗饮酒堵嘴,不再调侃。开玩笑,行之公子只是看着好相与,真动起手来,自己可讨不到半分便宜。 赵廷静静吃饭,一边紧盯着对面位置的人瞧。段尘半垂眼眸,一边饮酒一边吃菜,米饭却一口未动。不是不知道那三人之间频递眼色,还不时往自己这里打量。可段尘本就没打算与他们有过多牵涉,吃过这顿饭,就各走各的,可不能再往一处混了。上次的事就是一个警告,不该招惹的,就绝对不能碰。这条命虽然贱,可也是当年豁出几百口人命救下来的,天可怜鉴,这些年好过赖过的也活了下来,总不能到头来折这三人手上。 赵廷放下筷子,沉声问道:“你这是要去哪?” 段尘眼皮都没抬,轻声说道:“不关你事。” 赵廷被段尘轻声慢语呛的够呛,握着筷子的手不禁紧了紧,薄唇轻抿,过了一会儿又开口:“是要去江宁府?”汴京那边最近没什么大事,江宁倒眼瞅着有热闹瞧了。从这个镇子出去,不就这两条路么,不出意外,应该能同路的。 段尘执起小勺,开始喝汤。汤里面放了些切成细丝的时令蔬菜,一小颗一小颗的面疙瘩润滑香甜,应该是加了些甜酒酿,煮了有时候的。喝过之后齿颊留香,胃里也泛起阵阵温和暖意。不一会儿,汤碗见底,段尘轻声说了句“慢用”,便拎起包袱往楼梯走去。 赵廷跟着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段尘面前。段尘抬眸,眸光清冷,面上明显有些不悦。赵廷扬眉,唇角微弯:“我不带路,你知道是哪间房么?” 段尘抿唇,踟躇片刻,才闷出一句:“劳烦带路。” 赵廷心中大悦,唇畔笑容渐深,转身走前面领路了。认识这人恁久,还从来没见过她露出那般神色,好像一只小猫儿收起利爪,轻轻“喵”了一声,虽然不是心甘情愿的,但那般别扭样子,着实可爱的紧。 段尘面无表情跟在后头,心说听这意思,他们也要往江宁府方向去,难道也是为了那件事么?如此一来,不又是要凑到一处,一想到这种可能,段尘心中也多少有些烦躁。 进了屋子,赵廷走到桌边点亮油灯,又将窗户撑开些。这会儿雪小了些,冷风吹拂进屋子,虽然有几分凛冽之意,却携带几分清新水汽。拎起水壶转身,段尘已经站在面前,一边伸手要接过来:“我来就好。” 昏暗光晕里,段尘一双凤眸半垂,纤长睫毛轻轻扇动,如蝶翼蹁跹,撩拨的人心弦颤动。赵廷只觉心念一闪,手臂一揽勾住佳人纤瘦腰身,霸道的往自己怀里一带,低头就要吻上那肖想已久的粉粉唇瓣。却在距离芳唇只有寸许时,听得怀中佳人冷冰冰说道:“不好意思。我不介意你是断袖,但请别找我。” 赵廷浑身僵硬,一双深邃眼眸定定看向段尘,薄唇轻启,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断,断袖?尚且搞不明白自己如何就成了断袖,赵廷已经被人一把推开,水壶被人拿走,怀里被人塞进自己包袱,连连倒退被推出房间。伴随着一声冷淡道谢,以及门板阖上时“砰”的一声响,赵廷终于回过神,低咒一声,一手就捶上一边墙壁。娘的!这谁造的谣言!
第48页 一脸阴沉拎着包袱下楼,掀起袍子坐下,狠狠灌了一大口酒。周煜斐颇有些玩味的笑了:“怎么个意思,咱们小王爷面上这副神情,可就是传说中的欲求不满么?” 赵廷面上寒霜笼罩,眼风一扫,那意思你想打架直说。 周煜斐连连摆手,撂下陶碗起身:“得得!我知道我今儿个不招人待见,我走还不成吗?您二位慢吃慢聊。”抬手将肩头一缕髮丝拂到背后,周公子小声嘀咕了句:“果然,一见那人,就都不正常了啊。” 身后凳子“次啦”一声朝腿弯袭来,周煜斐懒懒朝边上迈了一步,未妨赵廷伸脚一绊,周公子反应再快也被绊的一个趔趄。别桌客人闻声纷纷投来好奇目光,周煜斐低咒一声站直身子,一双桃花眼寒光凛冽,冷冷扫视一周。拂拂衣袍,周公子气哼哼朝楼梯走去。姓赵的,你就跟行之那傢伙狼狈为奸吧,晚上不给你留门,看你上哪睡去! 第二章 换装?偕行 三人起的很早,可到了楼下,却发现仍旧晚了一步。段尘天没亮就走了,顺便将三间屋子的房钱一起结算,留话说算是抵了昨晚上那顿饭钱和酒钱。这回连周煜斐都不禁沉下脸色,这人这性子,还真不是一般的不好相与!请人喝酒就图个痛快,她给钱算是怎么一回事? 赵廷和展云则有些习惯了段尘这般行事作风,倒也没太往心里去。只不免各自有些黯然,她若去的不是江宁府,下回再见,还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这小半年,三人头两个月都在两浙路一带晃悠,可就是没听到半点跟这人有关的事情。后来赵廷和周煜斐回了汴京,展云则回到苏州老宅待了些日子,直到前些日子那两人过来寻自己,适逢“行云山庄”收到“万柳山庄”老庄主派人送过来的帖子。大概内容说是月余之后“万柳山庄”庄主六十大寿,同时山庄会展出几件江湖中久负盛名的兵器,让大家一饱眼福,再加上十一月初,正值万柳山庄每年一度的“梅园会”,因此诚邀江湖中一些相熟的朋友拨冗来聚,赏梅吃酒。 其实这原本是可去可不去的事,不过赵廷从汴京那边收到消息,说这万柳山庄近几年来跟西夏那边有些往来。上面的意思,是让赵、周两人过去探探风声,若情报属实,就相机而动,朝廷这边随时可以增派兵马过去,实在不行,就连锅端了。 展云的父亲一度与“万柳山庄”的二公子相交甚密,而这次宴会正是由这位柳二爷负责诸相事宜,因此对“行云山庄”格外关照,递了三张帖子过来,力邀旧友过府一聚。并在信笺上写到,非常希望两位公子也能一同前往,言语之中不乏对行之公子的褒扬欣赏。展大少爷当时听到一边管家念到那几句话,就笑得颇有些意味深长。展老爷一本正经的端着茶盏啜饮清茶数口,只沉声说了一句话,便起身回书房了。 展云当时就粉了脸颊,自家兄长和嫂嫂心照不宣,相视而笑。剩下那俩傢伙长吁短嘆,故作感慨。展老爷话很短,态度却十分坚决:“是差不多该娶妻了。” 展桓看着自己弟弟那个别扭样子,当即抚掌朗笑:“行之此行,定不负吾父所望。”说着,眨了眨和展云一模一样的弯月眼眸,如愿得见一向温润如玉的行之公子当众敛去笑容冷目相对的模样。 是以十日后,三人拿了熨金请帖,一路坐着马车,不慌不忙的往江宁府方向行进。 在距离江宁府还有三百里路程的小镇与段尘意外相逢,却在第二日清晨再次无处寻觅佳人芳踪。周煜斐倒还好,只当路上少了个乐子,不一会儿就把银子的事抛诸脑后了。赵廷和展云则多少有些郁郁,赵廷本就话少,这回更是一半天都阴沉着一张脸,半个字都懒得吐了。展云则一直面色沉静,玉骨摺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击车壁,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大约傍晚时候,马车方才驶入江宁府内城。天色早已暗了下来,天空仍飘着细雪,三人依次下了马车,挑了家当地名头最响的饭庄,点了三五招牌菜,又要一罈子当地颇具特色的“蓝波香”,便坐在二楼一隅,一边望着窗外雪景,一边静静吃菜饮酒。 江宁府的菜书很有特色。一道“凤凰羽飞”吃的三人胃口大开,梅子的酸甜与兰草菇的清香完全融进鸡翅之中,且鸡翅煎的火候极佳,外皮微微焦黄,内里肉质则嫩的能沁出汁水来,吃的周煜斐连连叫绝。 另一道“金屋藏娇”则让赵廷几乎停不下筷子。他本来就喜欢吃那些带点甜味的吃食。这道菜是将百合、桂圆、红枣、莲子、红豆沙以及一小团糯米通通埋入金黄色的南瓜之中,内里的馅料都是事先煮熟了的,南瓜也已经半熟,上锅清蒸至南瓜酥软,便连着盘子一同端下来,直接上桌便可。且不说内里馅料香甜适口,外面当作成器的南瓜也软烂微酥,再加上彼此之间味道交融,实在是一道难得佳书。 剩下那几道菜。排骨浓香,素菜爽口,“蓝波春”清爽够劲,三人平日里就是出了名的老饕,这回可是大饱口福,直唿过瘾。三人正吃的酣畅淋漓,就见一道淡青色身影缓缓移至桌前,三人几乎同时抬头,各自面上都露出些欣喜神色,段尘! 展云将段尘身前的凳子拉开些空当,唇畔的笑温温脉脉:“小段,坐。” 赵廷则定定望着一脸沉静立于桌前的某人,也没说话。周煜斐见状,一边暗暗嘆气,面上则作出一副吊儿郎当的神态来:“唷!这不是段尘么?想不到还真在江宁府碰上了,怎么,是专程过来跟我们拼桌的吗?” “熠然。”展云唇畔笑容不减,眸中却透着淡淡警示意味,又转回头来看向段尘:“小段,他这个人就是爱开玩笑,你别往心里去。” 段尘面色未变,只拎着包袱的手指指节已经攥的微微发白,一双凤眸半垂,唇瓣也抿的紧紧的。细小水珠顺着鬓髮滑落脸颊又钻入衣领,段尘却浑然不觉,沉默半晌方才开口,平日里清冷的嗓音有些轻飘飘的,仿佛山谷回音,让人听不太真切:“你们是要去万柳山庄吗?” 赵廷面上神色未变,颇有些急切的反问却透露了真实情绪:“你也要去那?” 段尘抬眸,将目光投向展云,声音比刚刚更低了些:“你们能带我进去吗?” 她今天晌午时候就到了万柳山庄,可到了门前才发现,这庄园也不是随便就能进得,是要有人柳二爷亲笔书写的熨金请帖,方才在受邀之列。段尘一方面责怪自己事先没打听清楚多做准备,一方面则不停思索任何混进庄园的细微可能。思来想去,忽然想到这三人昨晚言语之间的试探,应该也会来这边没错。跟人打听许久,最后终于从人口中得知,名满江湖的行之公子正是山庄贵宾。 段尘从下午时候起就一家一家饭庄的找,将整个江宁府内城翻了个遍,找到第三遍,才在城中最出名的“盈泰楼”二层见到三人身影。一步比一步沉重的挪着步子过来,段尘不断思索着应该如何开这个口。段尘懂得察言观色,却一直学不会求人,如今让她跟这三人开口,真比让她把自己腕子拧折十次还难。
第49页 赵廷一见段尘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直接开口央求展云了,心里自然老大不乐意。展云眨了眨眼,正要开口,就被对面周煜斐抢了先:“带你进去也不难,只要你换身行头!” 不单段尘,赵廷和展云也听得一愣,展云隐隐料到一些,蹙紧眉心正要发难,段尘已经先开口问了:“换什么?” 周公子笑得格外灿烂,也格外欠抽:“换回女装。” 换身装束并不可怕,重点在那个“回”字,段尘脸蓦地一白,一双凤眸怔怔望着周煜斐,又缓缓将视线移向另外那两人。赵廷薄唇轻启正要开口解释,就觉得小腿被人狠狠踹了一脚,侧眸一看,周煜斐正跟那使眼色呢。 展云清咳两声,温声说道:“是这样,我们也只得三张帖子。若是要带你进去,只能找个因由,说你是我们其中一人的表妹,适逢庄园如斯盛况,便带你过来长长见识。柳少庄主曾与高堂有过一段交往,想来应该能卖这个面子。”周煜斐又暗暗抛了个眼色给赵廷,那意思你看看人家多上道,想要抱得美人归,就得好好学着点。 段尘抿唇不语,半晌才轻声问道:“那我要做谁的表妹?” 赵廷终于找到机会说话了:“你自己选。” 周煜斐挑了挑眉,懒懒支起一侧手肘,端起酒盏饮酒。赵廷正襟危坐,上身微微前倾,一双深邃眼眸瞬也不瞬直盯着段尘不放。段尘攥了攥手中包袱的带子,半垂下眼眸,只觉得自己人生过去二十来年,从来没这么为难过。 又是半晌静默,段尘抬眸,再次将目光投向展云:“就你好了。” 小王爷差点没当场掀桌子!搁在桌边的手几乎把人桌沿硬生生掰下来一块,隐隐听到木头断裂的声音,周煜斐看的眼皮直跳。正琢磨着怎么安慰一下即将暴走的小王爷呢,就听赵廷“啪”的一拍桌子,接着一道比窗外寒风还凛冽的眼风狠狠扫了过来:“还不去买衣服!” 冬日里天黑的早,其实时辰并不太晚。段尘跟在三人后头上了马车,坐在靠门位置,低着头一言不发。车子在一家外头停下,正赶上人家要关门。这两日雪大,客人自然就少,一般店铺都很早就关门歇业。周煜斐掀开帘布,不慌不忙的晃悠过去,往老闆手里塞了一锭银子,两人凑在一处低声交谈一阵。周煜斐朝车上招招手,段尘就拎着包袱下去了。 街对面正好是间首饰铺子,展云和赵廷对视一眼,便一前一后下了车。没一会儿功夫,段尘就换好衣服,上身淡紫色缎面小袄,下配一条白底紫花的古香缎散花摆百褶裙,衣服领口和袖口都镶着一圈白狐绒毛,衣襟和裙摆上则绣着配套样式的小朵丁香。 面无表情镜前坐下,任由身后布庄老闆的夫人为她梳了个凌虚髮髻,簪了只芙蓉缠枝玉簪在发间,一边又将散落在肩膀的那部分头髮轻轻梳整齐。 “姑娘,别老是绷着一张脸,挺标緻的小人儿,要多笑笑才是。”中年女子微微笑着说道,又从刚刚展云递过来的首饰盒子里拿出一只白玉镯子,刚要往她左手上戴,段尘已伸手接了过来,轻声道谢的同时将镯子戴在右手。 “姑娘没有耳朵眼么?”女子看了看盒子里余下几只物件,正巧也没有耳饰。 段尘点头,起身的同时再次轻声道谢。 出了隔间,就见那三人都在布庄里头等着。衣裳是周煜斐挑的,髮簪和镯子则是赵廷和展云一起选的,段尘面无表情站在三人面前,仿佛木头人一样无知无觉,任由三人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其实赵廷和展云已经很收敛目光了,唯独周煜斐看的肆意,说话的同时勾起一边嘴角:“我说段大小姐,您能笑一个么?要说人长得也有几分姿色,这衣裳首饰也相配的紧,可就您这副神情,别人不知道,还以为你卖身葬父呢!” 赵廷和周煜斐站得最近,一听这话抬脚就踹他腿弯。周煜斐身形一闪躲了过去,衣袍却还是沾上些鞋底的污水,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正欲发作,就见赵廷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寒凉。周煜斐眯了眯眼眸,看这样子,刚才那话是触碰到咱小王爷哪条敏感神经了啊! 段尘脸色已经差的不能再差,藏在袖里的手早已紧攥成拳头,中指和无名指的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却感觉不到半点疼痛。展云几步走到跟前,一双弯月眼眸深深凝望:“你别往心里去。他说那话不是有意的。” 段尘僵硬点头,半垂下眼掩去眸中湿意。展云低下头微微凑的近了些,清朗嗓音不自觉的更放柔几分:“笑一笑,不然别人还以为我如何苛待自己妹子了呢。” 段尘牵牵嘴角,勉强抿出一丝笑。展云嘆了口气,周煜斐这法子是不错,可面对三人时,她似乎比从前防备的更重了些。这个性子,可真让旁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马车里,周煜斐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着,赵廷和展云偶尔搭句腔,可气氛沉闷依旧。重点是那位坐在门边位置的小姐,从头到尾连头都没抬过,就抱着那只淡青色包袱眼观鼻鼻观心的静坐。 按说周煜斐游遍花丛,什么样的女子没经歷过?可这段尘,委实让他一而再、再而三感到惊讶,以及束手无策。头次见面,只觉得如此镇定自若又貌若仙子的女子实在有趣至极。第二回见面,那般倔强性子则把他惊的一阵心惊肉跳。昨晚上饮酒,只觉得这女子倒有几分男儿豪爽,让人不禁刮目。再到今早上,那套跟所有人划清界限的作风则让周公子有气都没出撒去。这到底是一什么女人啊! 她一来,冷若冰山的赵小王爷被逼得几经暴走,尽拿自己撒气。温润如玉的行之公子也多番冷眼相待,外加拳脚伺候。周煜斐翘着二郎腿撇了撇嘴,模样也不是绝色,本质倒是一祸水! 第三章 宵夜?搭讪 下了马车,段尘照例走在赵廷和展云中间,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段尘明显更靠近展云一些,与赵廷隔开约莫两尺距离。毕竟对外说是表兄妹么,两人怎么也得显的比旁人亲近些。 展云一下马车就撑起一把油纸伞,段尘侧眸瞟了他一眼,正要走出伞笼罩的范围,就见展云摇头轻笑,面上神情颇有些无奈:“这么大雪,谁家姑娘穿这一身行头顶风冒雪的走。” 段尘犹豫的功夫,展云已经将伞柄递了过来:“拿着。”段尘依言抬手握住,一边轻声道谢。 趁着周煜斐取出请帖与管家交谈的时候,展云凑的稍微近了些,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小声说道:“这个也要改。跟别人道谢也就算了,哪有跟自家表兄如此客气的表妹?” 微微侧过头,就见展云正眼带笑意看着自己,清俊面庞上,却是再认真不过的神情。段尘抿了抿唇,轻轻颔首。 朦胧夜色中,片片雪花漫天飞舞,天边的月模煳做一团失了形状的杏子黄。山庄里一片银装素裹,迎着灯笼映照出的暖黄色摇曳灯火,倒显得比平常黑夜亮堂了些。 赵廷从下了马车就一直面色冷峻,侧眸看了身边那两人一眼,又仔细观察段尘面上神色,就见她面无表情直视前方。赵廷暗自松了口气,心说看这样子,她选展云应该不是因为别的什么,纯粹是听说展云父亲与少庄主相熟,想更有把握进来这“万柳山庄”吧。
第50页 其实段尘选择展云的原因很简单,剩下那两人,一个举止轻浮言语不羁,自己不善言辞,功夫又不如他好,若是认了他做表兄,不知道明里暗里要吃多少亏。另一个则明显对自己……段尘想起昨晚上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面上不禁更冷冽几分。原以为他是如青籽所说,有断袖之癖才对自己做出那般举动。可今天周煜斐说出让自己换回女装那句话时,边上那两人虽然面上各自有些波动,但明显并无半点惊讶情绪。想来,周煜斐是一早便同他们两个讲了的。如此一来,赵廷简直比那个周煜斐还危险。 段尘心明如镜,那姓周的向来自诩风流,只是嘴巴毒外加喜欢动手动脚,倒不见得对自己真动了什么心思。可赵廷这边,如果他心里真如昨晚所表现的那样,那以后倒真要当心了。前有狼后有虎,一个更比一个危险,明显都不是良伴,就只剩这位江湖人称“如玉如云行之公子”的展云了。段尘知道这人绝不是个简单角色,可一来从认识到现在,展云言行举止都还称得上君子,二来这人似乎对自己也没动什么心思。如此这般几番思量,段尘最终选了展云充作自己表兄。 管家领着四人一路往主屋走去,还未到门口,就见柳二爷已经大步流星迎了上来,一见几人就朗笑出声:“果然江山代有才人出!几位世侄个个仪表堂堂气宇不凡,柳某真是三生有幸,得与几位相交!” 三人连忙拱手还礼,几番往来寒暄之后,柳亦辰将目光投向站在几人中间的段尘,復又看向展云:“怎么我记得展爷只得两位公子,这位是……” 展云唇映浅笑温声答道:“这位是我的远方表妹,久闻万柳山庄‘梅园会’风景一绝,一直心怀嚮往,恰逢此次行云山庄也在受邀之列,家尊便让我带她过来,一饱眼福的同时也好长长见识。” 柳亦辰眉间的“川”字更深了些,转瞬间却再次露出爽朗笑容:“原来是展爷的外甥女,欢迎欢迎!瞧我,尽顾着说话了,来来,几位快进屋子,这雪是越下越抖擞了。” 进了屋子,柳亦辰连忙让下人奉茶,自己也端起茶盏,笑着说道:“这茶里添了些前些天新落的硃砂梅蕊,喝起来别有一番风味。几位尝尝看,是否喝的惯。” 几人依言端起茶盏饮茶。段尘轻抿一口,馥郁茶香中,携带出淡淡苦涩,细细一书,舌尖却勾出丝丝回甜,似有若无的梅花幽香萦绕鼻端,当真是别有一番韵味。 “还有这些糕点,今天下午才做出来的。”柳亦辰说着,从手边的小碟里拈起一块浅白色点心:“展世侄,你来尝尝这梅花糕做的如何?” 展云从一边丫鬟手中捧的碟子里取了一块一模一样的糕点,咬了一半含入口中,细细咀嚼过后,又含入一口香茶:“清新淡雅,甜而不腻,很不错。” 柳亦辰唇畔笑容更深了些:“今日时辰有些晚了,家父和曼蝶都歇下了。这梅花糕是曼蝶最近琢磨出来的新吃食,她若是知道展世侄如此欣赏,一定高兴的不得了。” 展云微微一笑,也没再说什么。几人又闲聊约莫小半个时辰,客房也已经准备妥当,柳亦辰便让管家带着几人过去,好生歇息。 四人的房间被安排在靠近梅园的一处别院,院子里也栽着几株梅树。雪下的纷扬,浅黄色的梅花却肆意怒放,颇有些与雪争锋的气势在。段尘从晌午起就粒米未进,刚刚饮了两盏茶水,茶汤煮的较浓,梅花又有生津开胃之效,胃里空落落的,早已经隐隐作痛,手脚也随之渐感冰冷。无心陪那三人一同赏梅,段尘从展云和赵廷手中接过那几件新添置的衣物以及首饰盒子,拎着包袱步履匆匆先进了屋子。 屋子里的炉火烧的特别暖和,段尘一进屋子,就不由自主深吸一口气。桌子上的壶里盛着滚水,应该是刚从炉子上拿下来没多久。倒了杯热水小口小口的喝着,身子逐渐暖过来些,胃腔之中抽痛之感却益加明显。段尘半伏在桌上,一只手掌用力顶着胃,咬紧牙关不想发出半点声响,额头却沁出一层薄汗。好久不犯毛病,几乎都忘记自己有胃痛之症了。 正咬牙捱疼,就听门外传来一道清朗声线:“睡了么?” 段尘扶着桌沿起身,疾步走到门前,打开门闩,阴着一张脸的同时尽量稳住身形,让自己看上去与平常无异。门外,展云端着一只红木托盘,唇边噙着清浅笑容:“你晚上应该没吃什么东西吧。我让管家煮了些粥,还有几碟酱腌菜,吃点吧。” 扶着门板的手微微施力,段尘侧身的同时轻声道谢。展云将托盘放置桌上,转身看向仍立于门边的那人,却没有半点马上离开的意思。段尘微微和缓一些的面色又沉了下去,一脸温和笑意的男子却一点不急,清朗的嗓音比往常更低了一些,增添了几分温醇之感:“我想,有些事,我还是应该现在告诉你。” 清淡米香渐渐弥散在周遭空气,段尘就着几小碟风味各异的酱腌菜,不一会儿就将一小盅米粥都送进了肚。胃腹之中缓缓升起一股暖流,且逐渐流向四肢百骸,原本有些冰冷的手脚也渐渐浮出些暖意。 一顿简单却不失温暖的夜宵吃完,展云也基本上讲述清楚自家概况,待说到个人习惯及喜好时,段尘已经止不住的蹙起眉心。展云将最后一句话说完,弯月眼眸浮上淡淡瞭然笑意:“以后你就会知道,我告诉你的这些,没一句是无用的。” 段尘虽然心中并不认同,却仍然轻轻点头,一边抬眸看了展云一眼,示意他有话快说,说完便走。展云不禁失笑,这个性子,简直比赵廷还不好伺候:“还有最后两点。第一,在外人面前,多少还要表现的依赖着我一些。记得,你是大家闺秀,不是江湖中人。第二,就是这个称唿问题,要改一改。” 段尘也不言语,用眼神示意他继续。展云清咳两声,又缓声说道:“你称唿我表哥就可以了。但我称唿你,总不能像从前一样,随随便便叫一声小段吧?”见段尘似有迟疑仍轻轻点头,展云又继续说道:“那么,叫你尘儿好么?” 屋子里只点了一盏油灯,幽暗光线里,两人只依稀辨得对方模煳轮廓。展云唤出那声“尘儿”,即便仍是在问话里,却仍然觉得脸颊微烫,心跳也不觉快了两分。 段尘这次倒没怎么迟疑,轻轻点头,接着起身,将小盅盖上盖子,放回托盘。展云自然明白这是委婉逐客了,轻声道了句“好眠”,便端着托盘起身离开了,只唇畔笑意益深,一双弯月眼眸也笑成了弯弯月牙。 ============================================================================= 再过三日,便是柳老庄主六十大寿。各方客人陆陆续续抵达万柳山庄,段尘几人到的已经算比较晚的,多数客人已经入住各个院落。一大清早,柳二爷就让管家宣布,即日起,展出几件万柳山庄几代相传名满天下的一代名器,直到柳老庄主寿辰前一日为止。 赵廷对这类东西还挺感兴趣,因此刚吃过早饭,就拉着展云和周煜斐一同到大厅去看。段尘对山庄仍然陌生的很,心想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到处看看,也好跟师傅画给自己的那张图纸对号入座;另一方面,她现在身份是行之公子的表妹,自然不好如从前那般自由行走,跟着那三人一起,多少也有几分无可奈何的情绪在。
第51页 四件名器,分别放置在大厅的北、西、东三个方向,靠北墙壁摆放了两件。因为这几件实属江湖中人个个心嚮往之的难求至宝,如此分开摆放,也是为了避免因为人群拥挤而引起不必要的冲突。 四人一件一件的看过去,即便是对兵器不太在行的段尘,也看出些兴趣来。一件是宋初开国功臣石守信石大元帅南征时用的那把“七胜刀”,一件是相传从魏太子曹丕时候传下来的“流采剑”,剩下那两件,则是在江湖中盛名久传的“採薇鱼尾斧”和“秦家雷神鞭”。几件名器里,段尘对那把“鱼尾斧”印象最为深刻,因为斧头一般人见得多了,可如此精緻纤巧且冷光凛凛的斧子,还真是让人不由得眼前一亮。段尘正端详的仔细,就听一旁有人沉声说道:“相传这把斧最初的主人,是一位美若天仙的女子。” 段尘站直身子,侧眸看了说话人一眼,便转身欲走。不料那男子却上前一步拦住段尘去路,一边拱手行礼道:“在下方文礼,还未请教小姐芳名?” 段尘蹙了蹙眉心,正要从一边绕过去,展云已经站到身边,手握玉骨扇子跟那人回礼:“原来是方公子。久闻令尊大名,却一直未曾得缘拜会。今日有缘得见公子,实乃行之荣幸。” 男子一见展云掌中那把玉骨摺扇,面上就已经变了颜色,待听完展云几句话,额头上早已冷汗涔涔,胡乱客套两句,便慌手忙脚出了屋子。 赵廷在一边看得有些煳涂,便将目光投向周煜斐,周公子勾唇一笑,低声说道:“他爹两个月前刚刚离世,这尚且热孝在身,便出门游玩、搭讪女子。被行之这么把事一挑,他哪还有脸老实待着,这屋子里一人吐口唾沫就能活活把他淹死!” 不仅赵廷,段尘也是听了这话方才明白其中利害,再看向展云时,心中自然更多了两分防备。展云被段尘那眼神瞅的哭笑不得,心说我怎么就又成恶人了!正郁闷着呢,就听身后响起一道绵柔嗓音:“不知这位,可就是江湖人称‘如玉如云行之公子’的展二少?” 第四章 周旋?端倪 几人转身,就见面前站着三位容貌姣好、风姿各异的女子。中间那位一身娇嫩鹅黄色衣裙,流苏状的浅黄色琉璃珠子自乌黑髮间垂落额头,一双美目顾盼生辉,粉樱色的唇抿出一抹娇俏笑容。旁边两位女子,身着淡紫色衣裙的那位神情倨傲,身着浅粉色衣裙的那位则粉面低垂不胜娇羞。 不待几人作出回应,中间那位小姐再次开口,这次却将目光从展云身上移开,转而投向段尘:“这位,可就是行之公子的表妹了?” 段尘凤眸半垂立于展云身边,并不作答。展云将摺扇隐入袖口,拱手微微一揖,同时微微笑道:“想来这位便是少庄主昨日提到的柳小姐。” 柳曼蝶捂嘴娇笑:“行之公子好眼力。”说话间又瞟了段尘一眼,眼珠一转,面上笑容更娇甜三分:“公子还没有为我们介绍身边的这位小姐呢。山庄里女客甚少,不像往年请了许多夫人小姐来过来一同赏梅,可把我们愁坏了!好不容易跟管家打听到,说昨晚上才到了一位姑娘,是跟行之公子一同来的。这不,我们一大早上就过来寻了么!” 展云浅浅笑着,一边侧过头看向段尘,眉眼之间不觉流露出淡淡宠溺:“尘儿向来不喜多言,恐怕会让几位小姐觉得无趣。不如这样,几件兵器我们也看的差不多了,不知柳小姐是否愿意做个嚮导,带着我们去后园赏赏梅景?” 柳曼蝶唇畔笑容依旧,看向段尘的目光却多了几分探究:“这是自然。恰逢今日雪后初霁,正是赏梅的好时候。” 如此,一行人便出了屋子,在柳曼蝶的带领下一路往山庄西面走去。柳曼蝶和展云并行在最前面,两人之间隔出大约一米距离,段尘走在展云另一侧,却故意放慢步伐,与那两人错开一步,却又不会离展云太远。赵廷和周煜斐走在后头,淡紫色衣裙的那位走在周煜斐身边,身着粉裙那位则跟在赵廷一侧。 刚刚几人已经各自报出名姓,赵廷和周煜斐都用了自己的字充作名字,说是展云在苏州的旧友。那两位女子,身穿淡紫色衣裙的是柳曼蝶的表姐,姓楼,身着粉裙的岳小姐则跟柳、楼二人是手帕交,从小便玩在一处,这次是跟随兄长一同过来参加寿宴的。 岳依依本就有些胆小,此刻战战兢兢走在赵廷身边,头垂的低低的,一双手紧紧绞着丝帕,偷偷抬头瞄了身边男子一眼,又飞快将头埋的更低。好,好兇哦!虽然也好俊。 赵廷此时一双剑眉狠狠打了个死结,一脸阴翳的望着走在前面那三人。表妹?尘儿?行之这小子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再说了,段尘什么时候答允他这般亲暱称唿了?刚刚展云当着众人的面唤出那声“尘儿”时,出乎赵廷意料的,段尘却一脸平静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他这般称唿是再自然不过的事。赵廷越琢磨脸越黑,这臭小子一定事先跟段尘套好词了! 周煜斐则有一搭没一搭的逗两位小姐说话,周公子是谁啊!那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衣”的情场老手,逗俩小姑娘就跟喝白开水似的!顺嘴一扯,就引得一直惴惴不安的岳依依“噗嗤”一声笑出了声,紧接着,就是是一阵银铃般的咯咯娇笑。另一边,楼月如虽然一直紧绷着脸,可细一看却不难察觉,那不觉弯起的朱唇以及浅映笑意的眼眸再次证明了周公子魅不可挡。 段尘缓步行在柳曼蝶和展云身后,一路暗暗将路上所见景物与脑海里那幅地图细细比较,对那两人对话却没怎么注意倾听。正锁眉深思,就听一旁有人柔声轻唤自己名字,下意识间勐地抬头,正望进展云那双似笑非笑的弯月眼眸:“在想什么?柳小姐刚刚跟你说话,都没听见。” 段尘面色如常,偏过头看向柳曼蝶:“抱歉。我刚刚在想,这山庄名为‘万柳’,怎么这一路上,却一棵柳树都没见着。” 柳曼蝶闻言,粉樱色的唇抿出优美弧度,美目流转,略带嗔怪的瞟了展云一眼:“怎么行之公子没有给尘姐姐好好介绍我们山庄么?我们‘万柳山庄’,有万株梅树,却只得一棵古柳,就在刚刚展出那几件兵器的屋子后头。听我祖父说,这名字是他的祖父还在世的时候,就有了的,听说是为了感激一位对我们柳家有大恩的前辈,才取了这个‘万’字。意思是只要我们柳家在江湖一日,就随时欢迎那位恩公以及那位恩公的后人来我家作客,柳家与万家世世代代,情谊长存。” 展云与赵廷迅速交换一个眼色,又微笑嘆道:“柳小姐所讲的这个故事,行之也是头回听说。我一直以为,这‘万柳’两字,就取自柳家这‘万’株梅树,以及主人姓氏的那个‘柳’字,想不到其中还有这样一段渊源,倒是行之孤陋寡闻了。”说着,展云又轻蹙眉心,似乎有些不解:“不过这万家,是西南‘飞鹰堡’的那位万堡主?”除此之外,展云还真想不到江湖有哪个万家,衬得上柳曼蝶所讲的那般风头了。
第52页 展云此言一出,柳曼蝶也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轻轻摇头间,额头的琉璃珠子也随之轻轻摆动,更显出几分娇俏:“应该不是。听说从我祖父那辈起,这万家的人就再没在江湖上出现过。我爷爷也是在很小的时候,见过那位恩公的后人来过庄中一次,再以后,那人好像就销声匿迹了,爷爷为此一直很难过。” 众人点头,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说话间已经行至西侧梅园,园子入口处卧着一方青岩,上书“梅香万顷”四个朱红色大字。未入梅园,阵阵暗香早已浮动身畔,雪后空气本就纯澈,梅花特有的清幽香味萦绕鼻端,众人尚未赏见梅花,却已先醉了三分。 跟随柳曼蝶脚步,一行人踏着皑皑积雪步入梅园,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淡粉色的梅树。朵朵粉梅仿佛只只粉蝶蹁跹枝头,冷风拂过,花瓣轻轻颤动,更增添两分飘飘欲飞的楚楚之姿。柳曼蝶微笑解释道:“这片‘扣瓣宫粉蝶’正是盛放时候,再往前面,还有两种梅花,这几日也正开的好。今年雪下的早,别的书种大都刚刚抽苞,要想观赏,还要再过些时日。” “持来玩未足,花向手中老。芳香销掌握,怅望生怀抱。岂无后开花,念此先开好。”周煜斐折了一只梅花递到楼月如面前,琥珀色的眸子定定锁住眼前佳人,唇角一勾,笑得格外妖孽。 楼月如面颊微红,伸手接过梅枝,一双眼有些不自在的看向一边。柳曼蝶早已掩唇笑出了声:“可惜了一支初绽‘宫粉蝶’,就这样被周公子折来,只为博得表姐美人一笑。月如表姐,你还是笑一笑吧。不然周公子待会儿诗兴大发,一边吟诗一边折梅花,我这梅园可禁不起他这三两番折腾!” 楼月如被她调侃的面上一片绯红艷若霞飞,转过脸不再理人。周煜斐却面不改色,挑眉笑得邪肆:“我这可是师从古人教诲,所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啊。”周煜斐一边说着,侧眸瞟了赵廷一眼,眸中似有深意,接着又笑着看向展云:“我说行之,柳小姐这一路解说着实辛苦,你就是借花献佛折支梅花送人,想来柳小姐也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赵廷自然明白周煜斐弦外之音,面上依旧一片冷淡,一双深邃眼眸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段尘。踏着雪走到佳人身畔,赵廷轻启薄唇,沉声说道:“喜欢这梅花?” 段尘正站在一棵花瓣浅黄色的梅树跟前,听得赵廷问话,侧眸瞟了他一眼,却没有言语。赵廷被那淡淡一瞟勾的一颗心“砰砰”跳得急切,心下纷乱之际伸手就去折眼前那条枝杈。段尘不禁有些惊愕的看向动手摺梅的人:“我不喜欢。” 赵廷手上动作一顿,一双黑眸无比认真的凝视眼前女子:“那你喜欢哪支?” 段尘抿抿唇角,转身就走。却见展云也迎了过来,微微笑着看向段尘:“梅花好看么?” 段尘一语不发站在原地,面色微微沉了下来。心说就赏个梅景,这些人怎么就整出这许多事来!真是无聊透顶。再见到不远处柳曼蝶收敛笑容打量自己的模样,以及周煜斐半眯起眼看向自己的神情,段尘不禁蹙起眉心看向展云,这人,心思到底有多深? ============================================================================= 午饭是与那几人一同在梅园外的一处屋子用的。饭食做的很是精緻,味道明显有些偏重,那三人倒都吃的欢畅,唯独段尘明显吃饭比吃菜多些。所幸山庄里自酿的梅花酒味道独特,清洌的酒液里带着淡淡梅香,烫过之后,酒劲儿淡了,口感却更绵延些。段尘慢慢啜着酒,一边静静听着桌上那几人聊的起劲儿。 柳曼蝶执起公箸为展云布菜,展云微微一笑,转脸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段尘。段尘抿了口酒,轻声说道:“表哥不喜欢吃茄子。” 柳曼蝶张了张嘴,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展云,唇畔的笑一时间有些勉强:“抱歉,我不知道行之公子……” 展云面带笑意温声说道:“没关系,也不是一点都不吃。”可接下再动筷子,却碰都没碰碗里的那块茄子,一直到用完午膳。 柳曼蝶再没主动为展云夹菜,每次抬眸看向段尘时,都难掩目中复杂神色。另外那几人神情都有些高深莫测,尤以赵廷和周煜斐为甚。周煜斐那张嘴就一直没闲着,不是吃菜饮酒,就是出言调侃,因此饭桌上气氛尚且融洽。赵廷却面色冷峻一语不发,几次与展云对上视线,都微微眯起眼,眸中警告之意甚浓。展云仿佛浑然未觉,一直浅浅笑着,吃菜饮酒,不时还说上两句话。 吃过饭,一行人仍然精神头十足,唯独段尘推说酒饮的有些多,想回屋歇歇。赵廷和展云原本坚持要送她回去,段尘只轻声说了一句“很近的,不用了”,便起身出了屋子。展云半垂下眼眸,紧了紧藏于袖中的玉骨摺扇,她已经看出来了。 赵廷起身追了出去,却只遥遥瞥见一抹身影,很快融于皑皑雪色。小王爷幽幽嘆了口气,眉眼间染上点点愁色。 且说段尘施展轻功,一路朝展出兵器的那间屋子去了。距离屋子尚且有段距离,段尘便缓下脚步,作出散步的样子,不慌不忙绕到屋子后头,就见那里果然栽了一棵粗壮柳树。四下观望一圈,白皙眉心却渐渐蹙紧,这里四下空旷,除了前头的那间屋子,再无其他任何建筑。毕竟已经过去十五年,看这样子,原先的那间屋子应该是早就拆了。段尘皱着眉转身,却在下一瞬被惊了一跳。 面前男子样貌普通,衣着平凡,可全身上下却透着逼人贵气,眉宇之间更流露出一股不怒自威的威严。段尘倒退一步,脚下一转就朝另一个方向走去。男子也不阻拦,只低低说了一句:“这里变化,确实很大。”男子的嗓音有些怪异,仿佛指甲滑过砂纸,让人几不忍闻。再加上他几乎将话含在嘴里,故意说的含混不清,语速又快,若不是段尘就在前一刻刚刚闪过同样想法,几乎很难辨清他说的是什么。 看到段尘停下脚步,男子眸中迅速闪过一丝诡光,却在段尘转回身的同时很快作出一副苦恼模样。段尘知道这人太过危险,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自己身后,一定是上乘内功才做得到的,面上显然易容过,声音也应该是吃了药才变成这样,可他刚刚那句话,还是足以让自己停下脚步,看这人下一步要说什么,或者做什么。 男子皱着眉与段尘对视,微微有些犹豫的试探道:“你也,是来找那样东西的吗?” 段尘勾勾唇角,面色沉静:“对不起,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男子眼中迅速闪过一抹恼怒,这女人,绝对是故意的!就说自己此时嗓音低哑难听,又为了掩饰口音故意说的模煳了些,一般人只要注意些,听懂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好不好! 两人正胶着,就听不远处传来男子的惊慌唿喊:“不得了了!庄主,少庄主,小姐,快来人啊!” 第五章 流采?復得 段尘施展轻功循声找到屋子前头,就见屋外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再一望屋子里头,却空无一人。一个僕人打扮的男子正瑟瑟发抖站在管家面前,低声解释着什么。不一会儿,就见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柳亦辰几乎是用跑的奔进屋子,管家连忙跟了进去,观其步伐也是慌乱的紧。
第53页 “请问,是发生了什么事么?”段尘转过头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一位年轻公子。 男子面色凝重轻轻点头:“那把流采剑不见了。刚刚我们一些人一件一件看过去,却发现靠北面的桌上一只架子是空了的。我们都有些奇怪,因为吃午饭的时候听同桌的人说过,一共有四件名器的。后来找了旁边站着的一个下人问了两句,他走过来一看,顿时就慌了。大声嚷嚷着出大事了。我们这才知道,那把剑不是被柳家的人临时收起来,而是就在大家眼前不翼而飞了。” 段尘闻言也是一惊:“敢问公子是大概什么时候到的这里。” “约莫一盏茶工夫前吧。”男子说着,收回一直遥望的视线,转头看向段尘。 段尘锁眉,刚刚自己来的路上,还听人连声赞嘆那把流采剑如何寒光内敛凝若霜雪,而自己到这也不过一盏茶工夫,也就是说,就在这不到一刻的时间里,那把剑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凭空消失了! “叔叔!”一道鹅黄色身影一阵风似的冲进屋子,人群隐隐有些骚动。段尘正欲开口提问,就听身后有人柔声低唤自己的名字:“尘儿,你也在这。” 段尘侧身,就见展云已经行至身畔,唇畔仍然带着浅浅笑容:“一起进去吧。”刚刚他们一行人正往这边行着,就见有下人急匆匆奔了过来,说是四件名器里丢了一件,少庄主那边也派人去了,还请小姐快些过去。既然段尘已经站在这里,那么了解到的情况应该比他们要多一些,而且有她在,应该能注意到一些很容易被人忽略的细节。毕竟在杭州那些日子,三人一起寻找线索勘破案件,展云和赵廷对于段尘在这方面的能力,还是相当佩服的。 赵廷走在段尘另一边,走没两步,便侧眸看向身边佳人:“还难受么?” 段尘微微一愣,復又轻轻摇头:“谢谢。” 赵廷唇角微弯,面上神色不禁更加柔和,漆黑眼眸也映出淡淡笑意。另一边,展云唇畔仍挂着笑容,可袖中的摺扇,却硌的掌心微微发疼。 一行人进了屋子,就见柳曼蝶已经急的眼圈泛红,楼月如站在一边轻声安慰着,岳依依也拿出手帕给她拭泪。柳亦辰紧皱眉头,呆呆望着已经原本用来放置宝剑的红木架子,置于身畔的拳头紧紧握着,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少庄主,流采剑应该还在这庄园里,咱们大家坐在一起想想法子,总能将剑找回来的。”展云走到柳亦辰身边,温声劝道。 柳亦辰沉默半晌,方才低声说道:“剑是能找回来,可山庄声名,却一去不返。门外那么多双眼瞧着,如此青天白日众目睽睽,我堂堂万柳山庄,竟然连把剑都守不住。” “少庄主如是说,那屋外那么多江湖豪杰,也应该跟着一起没面子才是。”段尘声音不大,可在这空荡荡的大厅里,却显得格外清晰:“那把剑既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不翼而飞,就说明盗剑之人的功夫,绝对在在场所有人之上。” 柳亦辰像是头一次见到这个人一般,将段尘从上到下一番打量,紧皱的眉心渐渐舒展,一边微笑着看向展云:“果然是展家人么?世侄,你这表妹,还真让柳某刮目了。” 展云因为那句“展家人”面颊微粉,一双弯月眼眸也含了浅浅笑意:“少庄主过奖。当务之急,是集合山庄所有贵宾到一处,尤其是刚刚发现宝剑不在时在场的几位,我们要特别见一见。我和我两位朋友一定尽力在最短时间内,帮少庄主把流采剑找回来。” 柳亦辰点头,一边吩咐低头站在不远处的管家:“祥伯,把这次来参加寿宴的宾客名单拿来给展公子。招唿门外各位客人先到‘聚义堂’小坐。父亲那边,先把事情瞒住。” 管家垂首称是,带着屋子里几个下人出去了。 “行之公子,您一定要帮我们柳家把流采剑找回来!”柳曼蝶一双眼尚且带着盈盈泪光,绵柔的嗓音里隐隐带了哭音:“这几件兵器,都是爷爷最宝贝的。要是被他知道东西不见了……他最近身体一直不太好……” 展云轻轻点头:“柳小姐放心,在下定当尽力。” “那就拜託行之公子了。”柳曼蝶抿出一抹笑容,看向展云的眼眸也带了深深依赖。 ============================================================================= 周煜斐拿着宾客名单迅速扫视一遍,又将纸递给展云:“基本上都是江湖上有些名望的家族或者门派,共计一百一十二人。你应该比我熟悉。”三人之中,赵廷基本上很少往南边跑,除了待在汴京,就对北边比较熟悉,江湖中的人事,他知道的远没有另外那两个人多。 展云祖父曾是朝中重臣,辅佐两代君主,父亲却从未入仕途,是个地地道道的江湖人。因此展云虽然老家是在苏州,却从小长在京城,直到十五六岁了,才回苏州久居。他考中过进士,却没有参加接下来翰林院的考试,多年来走南闯北的也闯出些名堂,再加上“行云山庄”从他父亲那时候起就扬名江湖,这六七年来,行之公子的名头也越发响亮。 周煜斐则是因为自己本身爱玩,赵廷去西北打仗的时候,他跟着去过。展云回苏州老家久住的时候,他也跟来同住。因此对于江湖上好些事,虽然比不上展云熟稔,却比赵廷强太多了。 段尘站在一边也盯着那张名单瞧,突然手一伸,指着上面一个名字问道:“这人是谁?”名单上面,不光列着名姓,而且还标明各人所属门派或家族,因为有些家并不只请了一人过来。段尘这些年在外闯荡,虽然没有展云和周煜斐见多识广、人面广阔,但江湖上名声比较响亮的人,她总也听说过的。唯独纸上那个“保德邓家邓定波”,她连听都未听说过,保德在哪?看这名字,也不像江南一带的。 展云侧眸看了段尘一眼,眼中透出淡淡无奈,这丫头眼可真尖!周煜斐闻言也凑了过来,看了一眼之后笑着说道:“这个赵廷比较熟,让他说吧。” 赵廷伸手取过那张纸,一边扬眉看向段尘:“哪个?” 段尘此时正蹙眉思索,一听赵廷提问,也没多想,走到他身边低头看了看那张纸,食指一伸:“这个,邓定波。保德在哪里?” 赵廷被段尘那写满求知的眼神看的喉头一紧,一边暗骂自己没用,稳了稳心神沉声回道:“在河东路,太原府再往西北一些。保德邓家,我记得是走镖的,原来的老镖头擅使一双流星锤,在西北一带很有些名望。” 西北,段尘闻言再次陷入沉思。看来刚才那个人的出现,真的不简单。另一边展云望着段尘眉心轻蹙凤眸半垂的模样,不禁露出淡淡笑容。她这个样子的时候,显露出的才是最真实的那部分,不会太过冷淡,也没有那么重心防。 四人又在屋子里交谈片刻,便出了屋子往“聚义堂”走去。柳家人在那边已经开始拿着另一份名单清点人头。刚迈进门槛,就见柳亦辰快步迎了上来,走到几人面前时,压低嗓音说道:“有一个人没来。”
第54页 “谁?”周煜斐挑起一边眉毛,盗走东西的那人应该没这么笨吧?这种场合不来,明摆着惹人怀疑啊! “苏州方家。”柳亦辰明显也有些疑虑。 “方文礼?”见到柳亦辰点头,几人顿时都觉得事情有些不妙。不就是今早上跟段尘搭话又被展云三两句话吓走的那位?这盗窃宝剑的行为虽然可耻,却也不是随便什么人想做便做的来的。以方文礼那样的三流身手,很明显没甚可能。 “我已经派人过去请他——”柳亦辰话音未落,段尘已经出声截断他的话焦急问道:“他住在哪?” 柳亦辰一愣,正要回答,就听不远处有人气喘吁吁的喊道:“少庄主,不好了!” 那人跑到几人身边,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少……少庄主,那人,那人,那人死了!”此言一出,不仅柳亦辰面色骤变,就连屋子里众人也一片譁然。 柳曼蝶几人被柳亦辰勒令待在自己屋子里不许出门,其他宾客则仍然待在“聚义堂”,等待会儿差不多时辰,管家会关照大伙用膳。柳亦辰和展云几人则快步朝方文礼所住的院落走去。 还未进屋子,就先闻到一股腥甜的味道,包括段尘在内,几人皆面色遽变。按说死一个人,断不会有这种味道,除非那人……前脚踏进门槛,柳亦辰仿佛刚想起来似的回头,看了眼走在展云后头的段尘:“姑娘还是不要进了吧!里面,可能会很……” “多谢柳二爷关照,我没关系的。”段尘面色如常,目光镇定。柳亦辰微微迟疑了一下,又见展云几人都未阻拦,便点了点头,先一步进了屋子。 屋子里的状况,倒是比众人所设想的要好了很多。方文礼脖子被一把剑紧紧缠绕着,在脖颈处打了个结,剑刃入骨三分,血顺着脖子上一整圈伤痕四下流溢,几乎染湿了半个屋子的地面。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血液一般,只剩下一个空壳子,苍白如纸的脸上,一双眼惊恐圆睁,仿佛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最后的结局。 柳亦辰一双手微微颤抖,胸口剧烈起伏着,大手一挥,只听“砰”的一声,身畔那只圆桌碎落成几大块轰然倒地。一旁几人自然也认出,缠绕在方文礼脖颈上的那把剑,正是不久前在众目睽睽之下不翼而飞的流采。 段尘提起裙角走到方文礼身边,探了探那人脸颊以及心口位置,又仔细观察地上鲜血,接着抬头看向那几人:“那人应该是刚偷了剑,就来这里将人杀死。尸体已经凉透了。” “这么说,他盗剑是为了杀人?”展云蹙眉,又侧眸看向已经气的微微颤抖的柳亦辰:“少庄主莫要太过自责。看这样子,兇手应该蓄谋已久。恐怕咱们发现剑被盗的时候,他已经得逞杀手了。” 柳亦辰深吸一口气,低沉微哑的嗓音里带了一丝颤:“山庄里死了人,就是柳某的过错。各位客人都是高高兴兴来这里吃酒贺寿的,现在发生这种事情,父亲的寿宴,怕也没法子办了。” “报官吧。官府那边有仵作,人手也多些,不然这么多宾客,咱们很难一个个问话,从中查找线索。”赵廷负手立于门边,一双眼眸色深沉,神色难辨。 柳亦辰摇头,英朗眉眼透出狠厉坚决:“江湖事江湖了。从现在起,哪怕不办寿宴,哪怕赔上整个万柳山庄,柳某也一定要将这逞凶之人捉出来,给方家一个交代!” 赵廷与周煜斐迅速交换一个眼色,一边展云温声正色道:“少庄主,报官是迟早的事。不过从此刻起,山庄只许进不许出却是真的了。” 柳亦辰点了点头,又转身看向屋内几人:“捉拿真兇一事,柳某自当勉力而为,负责到底。不过,万柳山庄也确实需要几位的帮助,柳某在这里先谢过几位了!”说着,柳亦辰拱了拱手,后又将目光投向正四下打量房间各处的段尘:“这位姑娘,如果要跟着帮忙,我不反对。不过她的安全,展世侄你们要顾好。” 第六章 示威?蜂针 “少庄主,方家少爷死了?” “怎么死的?少庄主,流采剑是他偷的吗?” “方家那小子功夫也不怎么地,难怪会被人摘了脑袋。” “少庄主……” 柳亦辰一进“聚义堂”,一众人便纷纷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问道。柳亦辰面色凝重抬起一只手示意大家安静,復又沉声说道:“各位,请听柳某说一句。方少爷是被人以剑勒毙,而那把剑,正是不久前刚刚失窃的流采。” 刚刚安静下来的人群顿时又炸开了锅,一位四五十岁的红脸大汉声如洪钟高声喊道:“少庄主勿要忧心!此等恶贼,人人得而诛之!凭咱们这么多人,找他一个小贼出来易如反掌!” “就是!咱们这么多人在,一定能把他揪出来!少庄主,您说怎么查吧!我们一定好好配合,是不是要搜屋子,还是要查验兵器?”旁边不少人也跟着急切问道。 柳亦辰再次抬手,目光如炬扫视整个屋子一周:“各位,此次柳某一共邀请一百一十三位客人前来,除了已经故去的方少爷,以及行之公子等四位朋友,所有宾客都在这了。也就是说,盗剑杀人的那位,此刻就在这屋子里。” “少庄主此言差矣!”一位身形瘦高的男子笑得有些讽刺:“除了我们这些客人,山庄里的丫鬟僕人就没有嫌疑吗?万柳山庄就没有嫌疑吗?毕竟,这人是死在山庄里了,即便真是我们中的一人做的,那为何偏偏要在这里动手?我看,盗剑杀人者,不定与万柳山庄是什么关系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也有不少人站在柳家一边:“少庄主诚心来请咱们吃酒,为老庄主贺寿,发生这种事对山庄能有什么好处?你莫要在这里血口喷人挑拨离间!” 屋子里再次沸沸扬扬吵闹一片,柳亦辰不动神色观察众人半晌,方才开口说道:“各位,请静一静。”待众人争吵声消歇,柳亦辰才继续说下去:“方少爷的死,万柳山庄确实难辞其咎。不过现在不是彼此质疑互相倾轧的时候,咱们在这吵作一团,只会让那真兇看了笑话。” 柳亦辰此言一出,便博得了在场大多数人的贊同,很多人点头称是,纷纷表示要团结一致,同仇敌忾。“因此,还望大家配合柳某,一同找出真兇,给方家一个交代,也避免此人再到别处为祸一方。我柳某在此立誓,不抓出此人,誓不罢休!” ============================================================================= 流采剑被人从方文礼的脖颈上费力取下,围成弓形的剑身被小心翼翼的扳回原来的笔直形状,亮比霜雪的剑锋染上浓稠鲜血,鲜红液体顺着剑嵴缓缓滑下,滴落在青石地面,又凝成一朵小小血花。 周煜斐从下人手中接过剑和布巾,厚实的布巾缓缓滑过剑身,经过鲜血的洗礼,剑锋比从前更多了几分犀利寒光。屋外晴白日光穿过窗牖投射到剑锋,霜白光芒仿佛一道山涧流水,从剑嵴倏然间滑至剑尖,屋子里几人只觉眼前白光一闪,皆不自觉的眨眼或闭目。
第55页 周煜斐将手中布巾一甩,伸指抚上冰寒剑身:“可惜了。”剑身已经略有折损,日后留作收藏尚可,却已经永远失去了作为兵器再战江湖的资格。 “流采虽柔韧,但能把剑身折成那样缠入颈项勒人毙命的人,掌力和内功皆深不可测。”展云又看了一眼那把流采,握着玉骨摺扇轻敲掌心:“据我所知,现在山庄里能有这等本事的人,应该不超过五个。” “柳二爷和柳老庄主自然不在话下,此外,睦州萧家萧大先生,霹雳堂堂主左辛,还有一位……”周煜斐忽然一顿,抬眸看了眼赵廷,又从一旁站着的僕人手中接过剑鞘,将流采缓缓收入鞘内。 赵廷沉声接口道:“河东保德邓定波,邓家镖局新一任大当家。” 尸体已经被人抬了出去,余下两名僕人忙进忙出的收拾屋子,清理地上血迹,以及刚刚少庄主一怒之下拍碎的那张圆桌碎片。几人先后出了屋子,那把流采剑依然握在周煜斐掌中。周公子看了看几人,浓眉一挑,扬声问道:“咱们现在去哪?” 赵廷和展云不约而同看向正走在两人中间的段尘,展云看了眼身边佳人锁眉深思的模样,眸中漾起淡淡笑意:“去‘集贤堂’看看吗?” 段尘下意识的循声抬眸,一双凤眸不似往常清清冷冷,反而带了几分极不多见的迷茫:“嗯?”接着又仿佛突然反应过来一般,转回视线直视前方:“嗯。” 展云眸中笑意更深,粉粉的唇不自觉的弯出一个温润迷人的弧度。这人,琢磨案子都琢磨迷煳了!不过刚刚那副迷茫中带着不解的询问神情,还真是可爱的紧。 “这次的事情,你怎么看?”赵廷冷冷瞟了一眼满脸柔情荡漾的展云,一双漆黑眼眸定定看向段尘。 段尘沉默半晌,方才轻声说道:“我总觉得,杀死方文礼的人,并不见得是他的仇家。” “怎么说?”赵廷扬起一边眉毛。 “若是一般江湖寻仇,大可在他来的路上出手,从苏州一路到江宁,能下手的机会太多了。而且以那人身手,想要方文礼的命简直易如反掌。可他偏偏选在进了万柳山庄之后才动手,还盗了这把流采剑作为兇器,将这件事搞的人尽皆知。再看他杀人的手段,毁了一把传世之宝且将死者折磨的惨不忍睹,我从中只看到了两个字。”段尘微微一顿,轻轻吐出两个字:“示威。” 周煜斐闻言轻笑出声,侧过头一脸兴致盎然看向段尘:“美人,想不到你还真有两把刷子!接着说接着说。” 段尘瞟都没瞟那人一眼,依旧目不斜视:“我只是怀疑,这次的事情,更像是冲着万柳山庄来的。不过一切都只是我的推测,没有半点切实证据。” 展云点了点头,清俊眉眼间阴霾渐染:“你的意思是,他很有可能会再次动手?” “希望不会如此。”段尘半眯着眼,看向逐渐映入眼帘的“集贤堂”,“不过最好做做准备,多加防范。” 四人行至堂前,正巧柳亦辰也带着几名手下往这边走来:“展世侄,有什么线索吗?” 展云摇了摇头:“不过,少庄主,屋里这几件兵器,最好先收起来。因为我们怀疑——”几人先后迈入门槛进了大厅,不光展云,几乎所有人都愣住了。大厅里三面墙壁四只红木架子,已经空无一物,几个负责看守的下人都倒在地上,柳亦辰和几名手下快步走上前去,解开那几人睡穴。 段尘面无表情望着那几只木架,周煜斐低笑一声,摇头嘆气:“这下麻烦大了!” 那几名被人点了睡穴的下人懵头懵脑的坐了起来,柳亦辰一问,几人的回答几乎如出一辙:“什么人也没见着,只觉得颈后一麻,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展云凑到一人跟前弯下身子,让那人把头转过去,段尘和赵廷也站到一边,就见那人颈后有一个针尖大小的红点,若不仔细辨认,根本就看不出来。而且这么小的伤痕,过一半个时辰也就消失了。 “蜂针刺穴?”柳亦辰见状,也让旁边那个下人照做,果然在他颈后也发现相同红点。 “少庄主曾经见过有人用这种暗器?”周煜斐提着剑靠在一边桌沿,懒洋洋挑眉问道。 柳亦辰面色一阵阴晴不定,沉默半晌才点了点头:“约莫二十年前,曾经见过一回。” “少庄主,是不方便透露这人姓名吗?”展云站起身子,缓声问道。 柳亦辰眼神一黯,唇畔也溢出一缕苦笑:“是不方便。因为,当年所有见过他的人,除了我之外,都已经不在人世。” 见展云几人都默默凝视自己,柳亦辰抬手挥了挥,示意其他人都出去。待那些人走出很远,柳亦辰又看向屋内几人,英朗的眉紧紧皱着:“柳某希望,出了这间屋子,各位就不要再提起此事。毕竟这事可大可小,一个不小心,我万柳山庄百十余口的性命旦夕不保。” 见几人郑重点头,柳亦辰才又继续说了下去:“那人当年只在山庄出现过一次,后来,就回了,西北……”在场几人脑子都转的极快,听到这西北二字,再联繫柳亦辰前面那句话,很快就反应过来,他那西北二字,影射的正是偏居大宋王朝西北部的西夏! 赵廷因为曾经跟辽人打过仗,对于这种事情比其他三人都更敏感,一听他这话,原本就冷峻的面色又阴沉三分:“柳少庄主,我只要你一句话,今日此人,是不是当年那人?” 柳亦辰被赵廷一句话问的一个震愣,缓过神之后下意识的摇头:“那人当年曾经说过,此生绝不再踏入中原半步。而且,他也的确没有理由再来这里。”说话间,柳亦辰面上笼罩淡淡愁绪,坚毅唇角仍挂着一缕笑容,只那笑,让人无端觉得悽苦。 “若那人再出现在柳二爷面前,您可还辨认的出?”段尘突然开口,问的问题却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 “虽然我只见过他一次,但他的模样,这辈子我也忘不了。”柳亦辰字字铿锵咬牙答道。听话中言语,似是有情,可看他面上神色,却是极恨。 一时间,偌大的屋子里一片寂静。夕阳的余晖斜照进屋子,在地面投下一片镶着金粉的橘红,青砖地上,暗影缓缓前移,吞噬着那一片亮色。屋子里几人或站直或斜倚,因着所站位置的不同,面色或明或暗,神色难辨。半晌,展云开口,打破一片幽谧沉默:“少庄主,当年的事或许可以既往不咎,可眼下,若此人再与万柳山庄有所瓜葛,在下怕也帮不了您与老庄主。” 柳亦辰深吸一口气,又转头看向赵廷,见他几不可察的轻轻点头,便朝几人拱手:“柳某保证,即便真是那人再次出现,我万柳山庄,也与他再无半点瓜葛。” “少庄主,可对保德邓家有些印象?”赵廷沉声问道。 柳亦辰眉心一皱:“自然记得,这次来的是邓家镖局的大当家和三当家。昨晚上我跟他们两人一起用的晚膳,怎么了?”
第56页 “我们想见一见这两位,可以吗?”展云温声说道。 “自然可以。”柳亦辰毫不犹豫的点头,接着,又将视线投向那几只空荡荡的木架,眸中沉痛之色甚浓。 “柳二爷,待会儿怕是要麻烦您通知各位宾客,今晚上尽量不要独自一人待在屋子里,最好三个人以上睡一间屋子,将就一下。”段尘轻声说道:“因为,今晚上,兇手可能会拿着其中一件兵器,再下杀手。” 第七章 梅林?坦诚 当晚,段尘拿着几件衣物到楼月如房间,隔壁就住着柳曼蝶和岳依依,柳亦辰在两间屋外加派人手巡夜,很多院落都彻夜亮着灯。 屋子里的炉火烧的很旺,段尘沐浴过后,身上只着月白色棉质中衣,将头髮拨到前面,一手拿着布巾轻轻攥着吸去水渍。楼月如身着一件浅蓝色的丝绸袍子,坐在桌边一勺一勺轻啜着燕窝粥。听见段尘从屏风后走过来的脚步声,也没抬头,手上动作微微一顿:“过来喝粥吧,小舅舅让人送了两份过来。” 段尘又擦了一会儿头髮,将布巾在脖颈后面垫好,走到圆桌边坐了下来:“谢谢。” 楼月如从桌上拿起手边的丝帕擦了擦嘴角,抬眸瞟了段尘一眼,目光停留在那截白润如玉的脖子上:“那是什么?” 段尘顺着她的目光下意识的伸手一抚,顿时反应过来:“没什么。前些日子不小心被东西蹭的。”将易容出喉结的那层东西剥掉之后,颈上肌肤就留下一小块淡淡痕迹,至少要月余才会消失。段尘不禁暗自苦笑,估计到不了一个月,就又要敷回去了。虽然师傅已经将那块东西对皮肤的伤害减小到最低,但下面的肌肤常年被覆盖不见阳光,颜色总会与其他地方有些差异。 楼月如秀眉微蹙,定睛端详着段尘脖子正中那块小指长短淡粉色的痕迹,半晌,视线缓缓上移,对上段尘眼眸:“你,和那展云,到底是什么关系?” 段尘拿着小勺的手略一停顿,又将粥送入口中:“他是我远房表兄。”既然当初说好以表兄妹的身份进来山庄,自然不能随随便便就承认自己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不然展云那,和柳家人也不好交代。更何况才刚来一日就出了这么大乱子,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把自己真实身份捅出来,无异于招人怀疑,对谁都没有好处。 “远房?有多远?”楼月如嗓音里掺了一丝冷笑:“远到可以缔结姻亲?” 段尘面色未变,睫毛却轻轻颤了颤,又咽下一口粥,声音较往常更低了几分:“这种事,不是我说了算的。” 对桌的人沉默片刻,又冷声质问道:“那你喜欢他吗?” 段尘将最后小半碗燕窝粥喝完,从桌上拿起帕子轻拭嘴角,一直低垂的凤眸定定望向问话的人:“若是你喜欢他,这个问题也不应该来问我,你应该去问他才是。若是他人有意,这个问题就更不应该由你来问,我也没有必要给你回答。” 楼月如被段尘一番轻言慢语堵得一句话都说不上来,白净脸颊浮起淡淡红晕,渐渐就涨红了整张脸,纠结半晌,也只咬牙切齿挤出一个字:“你!”这一整天从早到晚,就没见这人说话超过三句,每句还都不超过十个字。楼月如原本以为段尘是不擅言辞,可刚刚那一字字一句句缓声吐露,不仅将她打了个措手不及,而且让一般人都招架不住。 “粥很好喝,谢谢。”段尘起身,朝床边走去,一边轻飘飘抛出一句:“我睡左边,可以吗?” ============================================================================= 一大清早,段尘梳洗过后,换上一身淡青色的女装,将头髮简单挽了个随云髻,簪上自己那只白檀木的簪子,便起身出了屋子。出门一路施着轻功往梅园方向行去,一边仔细回想昨晚上用过晚饭后,在展云屋子里看的那张山庄详图。因为昨天的事情,山庄各处加强戒备,一众人士严阵以待,柳亦辰让人将山庄地图描了一份给展云几人送了过去,以备不时之需。 那张地图,表面看起来没有任何不妥之处,各座院落、各间屋子、碧湖亭台、花丛梅林。可越是这样,就越有问题。曾经大柳树对面那间屋子被拆了,却没有建起新的存放古籍藏书的阁楼,或者说,新阁楼仍然存在,只不过没在那张地图上罢了。 一边回忆着那张地图,段尘寻思着,唯一有可能有隐藏建筑的地方,就是山庄这片梅林了。鞋底轻轻滑过积雪,段尘施展轻功,一路往梅林深处行去。这片梅林约有一顷大小,在里面建三两间屋子,一般人没机会进到那么深的地方,自然很难被发现,倒真是收藏珍书的好地方了。 走了大概有一盏茶时间,就见面前出现一片与雪一般颜色的梅花,梅树后头,隐隐露出一间木屋的轮廓。段尘心中一喜,却在下一瞬身形一矮,紧接着就着脚下积雪滑出一丈距离。 就见段尘刚刚站过的地方,一道鞭痕狠狠抽过积雪,露出下面深褐色的泥土,洁白雪沫漫天飞扬,沾上段尘背后的衣衫和髮丝。又是一声滑过耳畔的空响,段尘转身的同时手臂一伸,一把握住鞭子一头,同时借着惯性将那人往自己面前一扯,抬眼就望见一张忿然娇颜。 “一大清早偷偷摸摸往这梅林深处来,你想干什么?”楼月如手腕施力一抖,段尘倏然间放手,同时往她背后闪去,十三节软鞭滑过长空,“啪”的一声抽了个空:“卑鄙!” 楼月如转身欲收鞭再甩,奈何段尘身形灵巧只守不攻,几乎是贴着她的后背兜着圈子转,每次鞭子刚刚要沾到她衣角,就又抽到雪地或边上梅树。一时间,白雪白梅漫天飞舞,雪沫花瓣纷纷下落,两人一青一紫两道身影穿梭往来,头髮上衣服上沾满了颗颗雪粒和残碎花瓣。 楼月如见鞭子在这人面前也失了效用,索性撒手往边上一扔,出掌就攻向段尘面门,谁知段尘一侧小臂向相反方向一沉,挂在她右肘弯部,手一抖,身子就转了开去。两人功夫本就不相上下,可段尘轻功好身法又灵巧,再加上眼下使出的这套正是不久前刚学会的“沾衣十八跌”,直把楼月如急的面红耳赤,却连对方衣角都拽不住。每次眼瞅着就要将人打个正着,可眼前一闪,对方不是借力打力旋转到自己身后,就是脚下一滑退出丈许。 打着打着,就离那木屋渐渐远了。段尘再一次足尖一点向后滑出两三丈远,却在下一刻被人一把搂住腰身,紧接着后背就贴上某人温热结实的胸膛。段尘心中一慌,奋力欲挣出那人怀抱,同时手肘一抬力道狠厉朝后击去。只听身后那人闷哼一声,接着自己一双手臂就被人牢牢圈住,温热的气息吹拂耳后,熟悉的嗓音让段尘身子一颤:“尘儿别怕,是我。” 楼月如追上前来就见到这副情景,身着一身淡青色小袄长裙的段尘被一身雪色锦缎长袍的展云搂在怀里,面色苍白依旧,耳朵尖却泛起淡淡的红。身后展云唇漾笑意眸映柔光,正低头凑近段尘耳边轻声说着什么。
第57页 “放开!”段尘声音很低,警告的意味却很浓。 展云乖乖松开对怀中佳人的钳制,退后一小步站在段尘身后,一边似笑非笑看向一身狼狈的楼月如:“楼小姐,早。” 赵廷和周煜斐站在那两人身边,周煜斐津津有味的看完一场好戏,终于想起来什么似的迅速转脸,观察小王爷面上神色。就见赵廷一张脸黑的比旁边梅树的枝干还纯粹,拳头握的咯吱作响,一双眼恶狠狠瞪着一边白衣胜雪的展云,那模样足像是要生吞活剥了某位清俊公子。 楼月如顾不得观察旁人是何神色,也没那心思跟人打招唿问安,一个箭步冲到段尘面前,怒气沖沖的质问:“为何要到这边来,为何要寻那间小……”硬生生将“木屋”两个字憋回肚子,楼月如深吸一口气,嗓音森冷若严冬寒雪:“你一大清早鬼鬼祟祟到这梅林来,究竟是何居心?” 不待段尘开口,展云已先一步出声:“不好意思,让楼小姐受惊了。我们昨晚上研究许久,想今天一早到山庄各处走走,查看一下,其中就包括这片梅林。尘儿她性子急,比我们都早到一步。她绝对没有任何恶意,不过是急着找出那三件失窃的兵器罢了。”说到这,展云上前一步拱手一揖:“行之在这,代尘儿给楼小姐陪不是了。” 楼月如仍然有些喘,一手抚着胸口努力平復气息,一边瞪着眼将眼前四人一通扫视:“真的?” “千真万确。”周煜斐挑眉笑着迈步到楼月如身边,一边眨了眨一双深邃勾魂的桃花眼:“我们骗你做什么?” 楼月如被他那一眨眼一勾唇逗得面颊赤红,转头狠狠瞪了段尘一眼,正要说什么,周煜斐抢先一步笑道:“一大清早的,你还没吃早饭吧?正好,咱们一起。” 用过早饭,哄走了楼月如,周煜斐将门闩上,转过身,勾起一边嘴角看向仍坐在桌边的段尘:“你倒是本事了!就你那两下子工夫,居然敢一大清早孤身一身往那片林子里头跑!这也就是刚才那丫头,功夫一般人又好煳弄,要是换了别人,我看你今天怎么办!”说完,一掀衣袍,很没风度的在段尘对面坐下,一双桃花目寒光闪耀,一脸阴沉瞪着眼前人。 段尘凤眸半垂默不作声,既不看周煜斐,也不瞧边上那两人。赵廷抬脚踢了周煜斐小腿一下,展云则朝他轻轻摇头,示意他别再说了。周公子刚压下去那股子怒气“腾”一下子又涌上来了,刚要说话,就见这两人都瞪着自己,一副“不许说话不能说话”的样子。周公子也不是个没脾气的,站起身来抬脚一踹凳子,甩下一句“真服了你们俩”,打开门就出了屋子。 展云起身,走过去将门关上。赵廷正一瞬不瞬盯着段尘:“刚刚确实挺险,楼月如那鞭法是练得不到家,不然以楼家那套祖传的‘惊绝十三鞭’,你绝对讨不到半点便宜。”见段尘仍不言语,赵廷有些懊恼的皱眉,想了想,又开口说道:“我的意思是,这山庄里武功比你高的不在少数,随便碰上一个都够你受的。你以后最好别单独行动,好吗?” “我们知道,你进这山庄,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办。我们也相信你,绝不会做任何有违道义的事。”展云坐回自己位子,温声说道:“但以目前的情况,类似今早的举动实在是太冒险了。你可以不告诉我们你要做什么,但至少离开之前,跟我们说一声要去哪里,这样一旦出了什么事情,我们也好去找你。像刚刚,我们到那边找你,一看你和楼小姐都不在,就知道事情有些不妙。到梅林那边去找,有一半是赌运气。若晚了一刻,这事被她吵吵嚷嚷给抖了出去……” “对不起。”段尘突然间插了一句,又沉默半晌,才继续说道:“今天的事,是我不好。我进山庄,是为了找一件东西。那东西不值钱,万柳山庄也绝没人放在心上,但对于别人来说,那件东西,比生命还宝贵。我答应那人,一定把东西找到,送到她手上。” 说到这,段尘抬眸,看向两人:“如果将来,为了这事跟柳家的人撕破脸皮,我一定跟柳二爷解释清楚,我段尘,跟你们三人没有半点关系。这件事,所有的后果我一力承担,就是断手断脚都行。”段尘勾了勾唇角,声音更低了些:“只要能留我一条命,把东西给人送去,就行。” 一长串话,直听得两人脸色变了又变,就连一向温和的展云都不禁面色微沉,赵廷更是直接阴着一张脸,一双黑眸定定看着段尘,薄唇紧抿,似是怒极。两人不约而同在想,究竟是什么人,能让向来冷情的段尘甘愿为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为一件不怎么值钱的东西,连命都豁出来了! 一上午就这么平平淡淡过去了。其间,四人和柳亦辰见了两面,都是在商讨如何找回被盗兵器以及防范那人再次下手的事情。用过午饭,几人一路往“聚义堂”走去,柳亦辰已经派人到各个院落请人,让各位宾客再过来一趟。 管家清点过人数,又走回到柳亦辰身边,低声说道:“少庄主,包括展二爷和他几位朋友在内,一共一百一十二人,一个都不少。” 柳亦辰点点头,正欲开口讲话,就见一道鹅黄色身影跃过门口朝自己这边飞奔过来,伴随着女子尖厉的叫喊:“叔叔,叔叔,救命啊!救命啊!” 第八章 雷神?脚印 众人登时俱是一惊,柳亦辰只觉心里“咯噔”一下,身子竟被柳曼蝶撞的一晃,连忙伸手扶上自家侄女肩膀:“曼蝶,别急。出什么事了?” 柳曼蝶一脸惊惶,粉樱色的唇已经失了血色,全身如同筛糠一般簌簌抖着,腿也一个劲儿的打软,若不是柳亦辰双臂尚且支撑着她全身重量,真能直接就坐倒在地。“叔,叔叔……表姐,表姐,救命……”绵柔的嗓音抖的变了音调,柳曼蝶一句话颠颠倒倒半天也说不利索,最后双眼一翻身子一软,直接晕倒在柳亦辰怀里。 可就是那颠倒不清的只言片语,也足以让在场众人遽然变色。柳亦辰惨白着脸,咬紧牙关将侄女抱起来就往外奔:“几位随我一同过去,其他人留在这不要离开!” 一路飞奔至柳曼蝶房间,柳亦辰一脚踹开房门,将侄女抱到床上,退开几步正欲离开,就见床下露出一角淡粉。柳亦辰眉头一皱,弯下腰往床底看去:“岳姑娘,是你吗?” 床板先是发出“砰”的一声闷响,紧接着就传来隐隐抽泣:“呜呜……少庄主……”柳亦辰见状连忙上前一步,弯着腰递出一只手臂:“岳姑娘,出来吧。” 一只白净小手怯怯探了出来,攥住柳亦辰衣袖,接着就传来一阵衣物窸窣的声响。岳依依半坐半跪的从床底蹭了出来,一张小脸儿哭的红通通的,髮髻也散了,一头青丝沾满灰尘,一见柳亦辰的面,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少庄主,救,救救月如姐!月如姐她……好可怕……”
第58页 柳亦辰搀着岳依依想让她先站起来,谁知她脚下一跌身子一仰,就势就倒在床上,通红的小脸儿痛的皱成一团:“对,对不住……我脚扭到了。”岳依依顾不得已经肿的老高的脚踝,侧过身子伸手探向床上柳曼蝶的额头,“曼蝶她怎么了?呜呜呜……少庄主,都怪我没用。曼蝶她没事吧?呜呜呜……” “曼蝶没事,只是晕了过去。岳姑娘,你先在这屋待着,我去,”柳亦辰吸了一口气,暂且稳住心神:“我去隔壁看一下。” “好好守着这间屋子。”柳亦辰沉声吩咐几名跟着过来的手下:“两位小姐若有什么意外,提头来见!”话音刚落,柳亦辰已经迈进隔壁楼月如的房间,一进屋,就见段尘正站在床边,弯腰为床上的人覆上一层薄被。 柳亦辰原本沉重的心蓦地一个颤动,快步走上前去,低沉的嗓音里不自觉的带了一丝颤:“月,月如她……”望见仰卧在床上面色青紫的女子,柳亦辰原本熠熠闪光的眼眸垂了下来,掩去眸中那一片暗色。额头青筋隐隐抽动,他紧咬着牙,伸出手指探到楼月如鼻下,原本就有些惨白的脸色渐渐就凝成了死气沉沉的灰。 柳亦辰闭了闭眼,伸手就去拉覆在楼月如身上的薄被,却被段尘出掌拦住:“柳二爷。” 站在不远处的三人也走近了些,展云最先出声,往日里清朗温润的嗓音此时显得有些干涩:“少庄主,您最好不要看。”一旁,赵廷一直面色冷峻,平日里总一副吊儿郎当模样的周煜斐难得敛起笑颜,一双桃花眼也隐隐泛了红。 柳亦辰用行动代替了回答,不顾身边段尘的阻挡,手臂一挥,藕荷色的锦被就被掀起一角。就见楼月如一身紫裳残破不堪,红褐色的血渍将淡紫色的衣服染的片片斑驳,手臂上、大腿上、胸腹上,到处都是一道又一道的鞭痕,致命伤,则是脖颈上那道深紫色的勒痕。 柳亦辰一松手,将被子又盖了回去,僵硬转身的瞬间,一滴泪倏然间滑出眼眶,碎落青砖。眉间狠狠挤出一个川字,搁在身畔的手掌握的“咯吱”作响,柳亦辰手一抬,就将悬在雕花大床上方的雷神鞭一把扯下攥在手中,接着一双大掌越攥越紧,最后只听“嘎嘣”一声脆响,这把曾以其刚硬坚韧闻名天下的雷神鞭瞬间折成两段,被人毫不吝惜的狠力扔出门外。再转回头时,一双眼眸翻腾着骇人的血红,低沉的嗓音染上嗜血的疯狂:“找到此人,我定让他血债血偿,即便搭上我整个万柳山庄!” “少庄主,楼小姐的事,我们也很遗憾。”展云皱着眉低声说道:“不过眼下,山庄里的各位宾客要小心,您和老庄主以及两位小姐更要当心。因为这人,明显是冲着山庄来的。” 柳亦辰闻言缓缓闭目,胸膛随着唿吸剧烈起伏,半晌,才咬着牙挤出一句话:“要来寻仇,找我便好。”低沉的嗓音揉入了破碎的沙哑,语调里的哀切之意让人几不忍闻:“何必这样对待月如,她还只是个孩子啊!家姊过世的早,就只留下这一点血脉,我,我都没能……” 柳亦辰有些难堪的别过了脸,抬手抹了把脸:“我对不住大姐,对不住柳家。我连个孩子都保护不好,有什么资格做柳家的当家人……”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含在嘴里,让人听不真切。渐渐颓丧下去的双肩,微微斑白的鬓角,柳亦辰侧身站在床边,整个人仿佛瞬间老去了十岁。 “少庄主切莫妄自菲薄。”展云眉心紧蹙,低声说道。一旁周煜斐也跟着劝慰,段尘却走出屋子,将那把被折成两截的雷神鞭捡了回来。柳亦辰一看到段尘手中的东西,情绪就又激动起来,几步走到段尘面前,从她手中夺过鞭子就要发作:“那个畜生……”段尘伸手欲拦,却被柳亦辰一下子拂开,踉跄着倒退几步,一个不小心踩到自己裙裾,身子一仰,后背就重重磕在一面门板。顾不得后背钝痛,段尘连忙出声阻止:“不可!” 赵廷和展云闻言,一左一右动作一致快速制住柳亦辰手臂,周煜斐则顺手将断成两截的鞭子从他掌中拿了下来,扬起一边眉毛看向段尘:“有用?” 赵廷和展云已经松开对柳亦辰的钳制,展云低声赔礼:“抱歉,少庄主。”段尘快步走到几人跟前,从周煜斐手中拿过两截断鞭,放到一边桌上仔细查看。雷神鞭四尺十三节,通体为纯钢制成,挥舞在空中时,因其本身的重量以及纯钢的材质,仿佛银蛇狂舞,厉厉生风。相传它的第一位主人,数十年前以一套“雷神十七式”闻名江湖的雷老爷子臂力惊人,挥舞起钢鞭时,能使鞭子发出如同雷鸣般唿啸而过的风声,因此才得名“雷神鞭”。 而刚刚柳亦辰正好将鞭子对半折断,一截七节,一截六节,接近握柄的那一截依然锃亮如洗,另外那半截则沾染着斑斑血迹。段尘眉心微蹙,将两截鞭子对接上,又仔细看了看。那几人也围了过来,柳亦辰低哑着嗓子道歉:“对不住,我刚刚失态了。” “没事。”段尘轻声回了一句,拿起两截鞭子就往床边走去。鞭子很沉,段尘捧的有些吃力,赵廷从她手上扯过染血的那截拎在手里:“我来吧。” 段尘也没推辞,伸手将另外那截断鞭抻开,将之悬在楼月如脖颈上方。旁边几人此时也看出些门道,“我来拿。”展云伸手接过断鞭,段尘弯下腰,小心翼翼的将楼月如的衣领向两边更拉开些,方便几人比较那道鞭痕。 “这……”柳亦辰有些惊讶的凑的更近了些,再抬起头时,面上神色更冷了几分:“是月如的鞭子!” 周煜斐转身在屋子里四下查看,却没有找到楼月如随身携带的那根软鞭。段尘走到床脚,掀开被子看了看楼月如的鞋底,喃喃低语道:“怪不得了。” “怎么?”展云和赵廷同时发问,彼此对视一眼,又将目光投向垂眸沉思的段尘。 段尘转身,快步走到屏风后面,打开那扇窗户向外望去,一直微蹙的眉心渐渐展开,一双凤眸定定望着窗外皑皑白雪:“果然如此。” 身后,柳亦辰几人也站在窗边瞭望,周煜斐皱着眉将头探出窗外,又站直身子侧头看向段尘:“怎么了?我没看出什么啊!” “是积雪上的脚印。”展云张了张粉粉唇瓣,恍然大悟:“那人是从这里进的屋子!可这脚印,怎么……” “因为他来的时候是两个人,走的时候,却是一个人。”段尘轻声说道。 赵廷闻言扬了扬眉毛,柳亦辰则有些心焦的问道:“姑娘,你到底发现什么了?什么一个人两个人的?” “是这样。”段尘又折身走回到床边,指着楼月如颈上的勒痕说道:“各位都已经看到,兇手是用楼小姐的软鞭勒住她的脖子,而她身上的伤痕则由雷神鞭造成的。也就是说,兇手是用一条鞭子将人勒住,同时用另一条鞭子抽打折磨。楼小姐并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如果兇手就在这间屋子里行兇,柳小姐和岳小姐又在隔壁,外面还有几位柳二爷的手下守着,大家怎么会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
第59页 “再来,刚刚我们进屋的时候,兇手是用这把雷神鞭将楼小姐捆缚在这里。”段尘说着,伸手指了指大床布幔边上的木刻雕花:“如果他的行兇过程真的如我刚才所讲,又就发生在这间屋子里,那他完全没有必要挪动尸体,将软鞭解下,换上这条雷神鞭重新布局。” 几人都点点头。段尘又走到床尾掀开薄被,示意几人查看楼月如的鞋底:“刚刚那些不过是推断,或者说是猜测。这个,以及窗外的脚印,则是切实证据。”段尘说着,抬眸看向展云几人:“你们还记不记得,今早上在梅林边上见到楼小姐的时候,她穿的是什么样式的鞋子?” 赵廷和展云微微一愣,仔细回想片刻,又都摇摇头。周煜斐皱着眉想了想,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好像不是这个颜色。” 段尘点头:“早上时候,她穿的是一双淡紫色的鞋子,跟衣裳颜色是一致的。也就是说,她回到房间后,换了这双银色缎面的鞋子。可你们看她的鞋底,她一定是又回去过梅林。”三人不记得楼月如鞋子的颜色也是正常,毕竟一般情况下,女子的鞋子有大半都是被裙裾遮住,一般人很难注意的到。可早上那会儿,段尘和楼月如两厢交锋,打的不可开交,这般细节,自然很容易就观察得到。 “你怎么确定是梅林,而不是山庄里别的地方?”柳亦辰觉得有些不对劲,毕竟山庄里有雪有泥的地方多了去了,她怎么一口咬定就是梅林。 段尘侧眸看向柳亦辰,面上没有半点波动:“因为我今早上跟她在梅林交手,她把鞭子落在了那里。我想,她应该是回去找鞭子的时候,才……” 柳亦辰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一双眼定定望着段尘,一旁展云连忙出声:“少庄主……” 柳亦辰抬起一只手掌,示意展云不必多说:“你接着说。” “这件事,待会儿可以跟柳小姐和岳小姐求证一下,看我的猜测是否成立。”段尘面色沉静,声音清冷:“不过至少,楼小姐应该是在别处遭了毒手,又被人从后窗带进屋子。窗外四行脚印,鞋印一致,其中两行却明显比另外两行浅一些。兇手应该是背负重物而来,空手而归,才会在雪地留下这样的痕迹。” “那有没有可能,楼小姐的软鞭还在兇手那里?”周煜斐挑眉问道。 “可能性不大。”段尘轻声说道:“这个人做事很仔细。后窗的窗台被擦的干干净净,明显是他离开前抹去自己脚印时做的。若不是积雪上留下那四行脚印,我们很难确定他是循着这条路进的屋子。” 柳亦辰皱着眉,正要开口问些什么,就听隔壁蓦地响起一声惨厉尖叫:“啊!救命啊!叔叔救我!” 第九章 故人?悚然 几人闻声快步冲出屋子跑向隔壁,一进屋子就听见柳曼蝶嘤嘤哭声,以及岳依依的迭声安慰,屋子里倒是丝毫不见任何人闯进来的迹象,几人不约而同各自松了口气。柳亦辰奔到床前,就见柳曼蝶正靠在岳依依怀里,两人都哭的满脸是泪。 “曼蝶,怎么了?”柳曼蝶一见柳亦辰来了,一时间哭的更大声了,跪直身子一头扑进来人怀里,模模煳煳的说道:“叔叔,好可怕……表姐她……呜呜呜……” 柳亦辰连连抚着侄女的后背,哑声安慰道:“曼蝶不怕,没事了。叔叔绝对不会让你有任何闪失。曼蝶不哭。” 哄了好一阵子,柳曼蝶才渐渐止住哭声,松开手臂,缓缓跪坐回床上。旁边岳依依拿着手帕为她擦拭脸颊,自己却止不住的直掉泪珠子。柳曼蝶接过手帕擦擦眼角,又擤擤鼻子,一张俏脸哭的梨花带雨好不可怜。眨了眨有些红肿的美目,柳曼蝶缓缓抬头,这才注意到屋子里另外四人,不由得面上一红,沙哑着嗓子说道:“对不住,让几位见笑了。” “柳小姐,岳小姐,”段尘往前走了两步,一边轻声问道:“楼小姐生前,是否曾经提过要到梅园那边走走?” 柳曼蝶闻言冷笑一声:“没错。表姐忐忑不安了一整个上午,连午饭都没吃就去那边找了。”说话间,柳曼蝶下床,缓步走到段尘面前:“就是你害死表姐的!若不是你,表姐就不会独自一人去那片梅林。若不是你,表姐就不会被恶人盯上,最后还死的那么惨。你这个罪魁祸首,还有脸在这里——”说着,柳曼蝶正走到段尘面前,抬手一甩,就往她脸上扇去。 段尘伸手握住柳曼蝶手腕:“柳小姐。”柳曼蝶美目怒瞪,另一手正要往对方脸上招唿,又被赵廷伸掌拦住。 柳曼蝶恨恨一甩手,段尘也没有握的太死,就被她挣脱开去。转身拽起柳亦辰的衣袖,柳曼蝶一边掉泪一边尖声叫嚷:“叔叔!就是她害死表姐的!不能放过她,叔叔你要帮表姐报仇!” “少庄主。”一直坐在床边默默流泪的岳依依柔声开口:“月如姐生前,曾经跟我和曼蝶提过,说早上时候见到展公子的表妹鬼鬼祟祟跑到梅园,一直往最里面走。月如姐就一直跟在她后面,怕她做出什么对山庄不好的事情来。后来她们俩就打了起来,月如姐就是因为她才把鞭子落在那里。”说着,串串晶莹泪滴又簌簌落了下来。 “叔叔,这个女人不知道怀着什么心思进咱们柳家!”柳曼蝶咬牙切齿的瞪着段尘,原本有些红肿的美目因为泪水的沖刷,此时亮的惊人,“你这个女人,简直就是扫把星!昨天下午枉死的那位方公子,不也曾经跟你说过话么?怎么一个两个的跟你有过过节的人都死于非命,你……” “曼蝶。”柳亦辰拍了拍侄女手臂,示意她不要再说了。再望向段尘时,一双眼眸虽然不似柳曼蝶那般满是憎恨,却也寒霜尽显:“这位姑娘,曼蝶的话说的有些过,但柳某确实希望你能据实相告,今天早上,你到我山庄梅园里去干什么?又是因为什么,和月如动起手来。” 段尘抿了抿唇,清冷的凤眸闪过一丝倔强:“我去那边,是为了找东西。当时话没说清楚,就先动起了手,这事主要责任在我。” “找什么东西?”柳亦辰目光更冷,继续追问。 段尘沉默半晌,方才缓声答道:“一幅画。” 在场众人俱是一愣。柳亦辰是没想到竟然问出了这么个风马牛不相及的答案,展云、赵廷和周煜斐则是惊讶段尘如此诚实的给出回答。剩下柳曼蝶和岳依依两人对视一眼,明显都有些不相信:“叔叔,别听她瞎说!咱们山庄哪有什么画啊!她分明是信口胡诌,想要矇混过关!” 柳亦辰皱眉打量段尘半晌,眼中的敌意和防备却淡了几分。看她这个样子,倒不像是说谎。不过她说什么画,自己也不记得,山庄里有什么名家画作值得人这般找寻啊!迟疑片刻,柳亦辰沉声说道:“实不相瞒,柳某实在不记得山庄里有什么值钱的画作。姑娘是听谁说的?”
第60页 “那幅画不值钱。”段尘半垂下眼眸,轻声说道:“是柳大当家当年亲笔画下的一幅人物肖像。我受一位故人所託,特地到此来寻。还望柳二爷成全。” 柳亦辰心中一动,英朗眉眼燃起淡淡喜气,上前一把抓住段尘手腕,急切问道:“你,你说的那位故人,可是一位女子?” 段尘面上一派沉静若水,轻轻点了点头。 “她现在人在哪里?”柳亦辰激动的微微涨红了脸,一双眼晶亮的仿佛午后阳光照映冰凌:“她,她过的好不好?” 所有人都被眼前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明明前一刻柳亦辰还在冷颜质问段尘为何目的不明行径鬼祟,怎么转眼就变成现在这样一脸激动亲切问候的场面了?柳曼蝶被一直最疼爱自己的小叔叔直接甩开手臂,踉跄退到一边,一脸难以置信的望着眼前两人。周煜斐因为没有听到早上时候段尘的解释,此时也看的有些云山雾罩,斜斜靠在身后桌上,一边眉毛挑的老高,全当看戏文了。 赵廷和展云先是惊讶早上段尘所讲的那个人,竟然是个女子,接下来一打量柳亦辰现今这副模样,两人多少也看出些端倪,这柳少庄主,应该与段尘口中的那位故人交情匪浅。这里面,有故事啊!再接下来,两人又将视线共同投向段尘被人牢牢握着的手腕,一个蹙眉,一个冷眼,展云清咳两声,温声说道:“少庄主,请您——”赵廷则直接用行动代替言语,上前伸手握住柳亦辰手臂,剑眉一挑,手掌开始渐渐施力。 柳亦辰也不是个傻的,一看身边两人这般神色,再加上小臂上的力道渐渐让人有些吃不消,连忙松开段尘手腕:“对不住!”柳亦辰有些羞赧的退开些距离,一双眼却依然亮晶晶的执着望着段尘:“姑娘,你能不能告诉我,她现在过的怎么样?” 段尘勾勾唇角,笑得有些凉薄:“既然说是故人,自然已经不在尘世。怎么柳二爷一直都不知道么?” “不可能!”柳亦辰连连摇头,只觉得一颗心惊得都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不可能的!她怎么会……姑娘,你一定是在骗我!是她不让你说对不对?她不想见我,她对我有怨,她……” 柳亦辰只觉这两天来连番打击,一个比一个沉重,一个比一个更要人命,胸膛剧烈起伏着,一口气险些喘不过来。即便亲眼见到自己亲人被人戕害毙命,也没眼下这个消息来的震颤人心。柳亦辰只觉心脏剧烈的跳动之后,渐渐就消歇下去,全身血液仿佛凝固一般,阵阵寒意袭至四肢百骸,不由得重重打了个哆嗦。一双眼怔楞愣望着前方,男子机械的重复道:“不会的。那人明明说过会好好照顾她的。意意,意意,不会的……” 段尘却一直半垂着眼眸,面上神色似笑非笑,哭又未哭,清冷的眉眼间仿佛渐渐笼起迷茫薄雾,让人看不清楚她眼中神情,却又无端觉得凄楚。 柳亦辰突然回过神来,眼中闪耀着疯狂的光,伸出手臂欲扶上段尘肩膀,却被赵廷一手拂开。被身边男子冷峻瞪视,柳亦辰渐渐恢復些理智,连连深吸几口气,稳住心神,低哑的嗓音却仍然带了颤抖:“意意是什么时候……不在了的。” “半年前。”段尘轻声答道。 柳亦辰拼命眨着眼,不让眼中水汽弥散开来:“那,那这些年来,意意过的好吗?” “这个,我恐怕没有资格说。”段尘声音有些冷淡,抬起一双凤眸看向强忍泪意的中年男子:“她一直惦记着那幅画,我这次来,就是替她完成心愿。” “画你可以拿走!”柳亦辰连连点头,急切表示诚意,接着,又有些怯懦的蠕动唇瓣,低声恳求道:“能不能,能不能带我去看看,意意?” “没什么可看的。”段尘面色益冷:“没有墓没有碑没有棺材。这是她的意愿。” 柳亦辰震愣片刻,缓缓挤出一丝笑,哑声嘆道:“是了。她曾经说过的。以天为盖,以地为棺,宁愿一睡万年,再不见我们几个祸害。” 段尘转身,声音平板的听不出半点情绪:“捉到兇手,我就离开。希望柳二爷能够遵守诺言。” 走出去没有多远,那三人便追了上来。赵廷侧眸看了眼段尘,沉声问道:“是要去梅园那边?” 段尘点头。另一边展云踌躇半晌,方才柔声试探道:“你刚刚说的那人,是你的师傅吗?”记得从前在王府的时候,她曾经提过,这许多年来,就只跟着师傅在江南一带行走。再加上上次在杭州府,她那位名叫青籽的师妹过来寻她时,两人也三番两次提到师傅,从两人对话来看,好像也没什么更亲近的人了。展云从刚刚起就一直琢磨,难道这小半年一直没有听到有关她的消息,是因为师傅过世了么?这样一来,一切就都讲的通了。 段尘侧眸瞟了展云一眼,没有言语。展云倒也不生气,依旧浅浅笑着走在她身边,调转视线的瞬间,正望见赵廷面色冷峻盯着自己瞧。展云粉唇更弯,一双弯月眼眸坦然回视,赵廷眯了眯眼,这意思,是要摊开来谈了么? 两人对视片刻,又非常有默契的各自收回目光,心里头都一片雪亮,打架,只是早晚的事。周煜斐见状暗自嘆了口气,这俩傢伙,还真要动真格的了! 段尘按照早上时候走的路径,一路往梅林深处走去。最后走到那片雪色梅花丛中,就见其中一株梅树下,露出一块约莫一尺见方的褐色土地,旁边则尽是鞭子狠狠抽过地面留下的痕迹,被抽打的翻开在一边的白雪沾染了带着血色的污泥。而那块一尺见方的土地上,被磨出两道深深的坡形痕迹,仔细一看,依稀辨认的出,应该是有人双脚乱蹬时磨蹭出来的,而那斜坡型则说明,那人应该是被什么束缚在梅树下,身体形成一道斜线,而非站的笔直。 周煜斐狠狠低咒一声,接着就背过脸去,闷声说道:“还看什么,走吧!”很明显,楼月如就是被人在这里戕害的没错。那么段尘之前的推理也就全部成立了。兇手先是在此处行兇,用楼月如的软鞭绕过脖子吊在一棵梅树上,然后在绳子越勒越紧的同时,用纯钢制成的鞭子狠厉抽打楼月如身体各处,直到最后人被勒的断了气。然后,又将尸体经由屋后那条路带回楼月如房间,用雷神鞭将死者捆缚在床边,造成女子是在屋子里被勒毙的假象。 展云四下里看了看,眉心渐渐蹙紧:“也没丢在这里,他是把楼小姐的鞭子随身带走了吗?” 段尘破天荒的没有回答。虽然平时不爱说话,可在这种事情上,段尘从来不吝言辞,甚至可以说是非常有耐心的一步步解释给旁边人听。而对于他人提出的疑问,也是尽可能的给出回答。 可眼下,段尘不仅没有说一个字,而且惨白着一张脸,凤眸里透出淡淡惊慌,难以置信的旋转身子,四下里望了望。头一次,段尘体会到了何谓毛骨悚然。 第十章 出击?敌友 “怎么了?”展云走到段尘跟前,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就见混合着骯脏泥土血迹的雪地上,有一道长约半丈的拖痕。但因为曾经有人在这里打斗过并且接连两次使用长鞭的缘故,这片雪地上泥土、花瓣、脚印纷乱混杂,若不仔细观察,很容易就忽略这道夹在两棵梅树之间的痕迹。
第61页 赵廷和周煜斐对视一眼,又齐刷刷看向展云,展云轻轻摇头,明显也有些困惑。三人都想不通,为何段尘在看到这道拖痕之后吓得脸都白了。要说比这恐怖血腥的场面这两天几人也一同经歷了不少,可从来没见过段尘流露出任何惊慌或不安的情绪,怎么今天,只看到雪地上一道痕迹,就瞬间变了脸色。 “尘儿,有什么不对么?”展云清朗温和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段尘一个激灵,也顾不得纠正他此时过于亲昵的称唿,提起裙子就往梅林后头的那间木屋跑去。 三人见状连忙跟在后头,就见段尘没往门的方向走,反而直接奔着旁边的窗户去了。窗户明显已经被钉死,不是能随意开阖的那种,段尘伸手抚上沾着薄薄一层冰渣的窗纸,就见上面露着铜板大小的一个洞,明显是有人以指捅破的。 段尘缓缓收回手,转身,一语不发往梅林外走去。三人只能跟在一边,其间展云试探着问了两次,赵廷和周煜斐也各自说了句话,可段尘只一迳往前走,失了血色的唇抿的紧紧的,苍白的小脸儿神情冷淡,一个字都不往外说。 展云见她这副样子,虽然心里面悬的厉害,也知道不能硬来。可赵廷却早就忍不住了,看着段尘那副一遇着什么事情就自己一个人硬扛的倔强神情,心里面就跟烧开了锅的滚浆子似的,翻腾的胸腔跟着一片。刚走进院子,赵廷手臂一揽,一把将段尘拽到自己怀里,漆黑眼眸定定锁住佳人双眼:“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倒是说啊!我们这么多人在这,有什么麻烦解决不了。你一个人死扛着不累,我们看着心——” “放开。”段尘冷冷截断赵廷的话,一双眼却始终没有与他对视。 赵廷被她这副冷冰冰的模样气的肠子都打结了,握着段尘手臂的大掌不自觉收的更紧,这人怎么好说赖说怎么都讲不听!就这个倔强性子,真要了命了! 赵廷破天荒的说了一长串话剖白心迹,展云则一反常态的收敛笑容一语不发直接出手。不待段尘再次开口,展云袖中摺扇一甩,直接敲上赵廷手肘。赵廷只觉右侧手臂一麻,吸气的同时深邃眼眸一眯,松开对段尘的钳制直接出掌砍向对方手腕。 展云手腕一绕,顺着赵廷手臂一路敲了上去,专打人身上各处痛穴。赵廷反应不及,接连被击中三下,浓黑剑眉一皱,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麻了。两人虽相交多年,年少时候也没少为了鸡毛蒜皮的打打闹闹,可基本上都是动动拳脚,不用兵器,不拼内力,从来没动过真格的。所以虽然都看到过对方出手,也曾并肩作战,但那都是教训别人,两人倒是从未正经领略过对方身手。 周煜斐早就退到一边,手臂交叠靠在门廊的一根柱子上,扬眉看着俩人在院子里直接动手。只听“啪”的一声,段尘闪身进了自己屋子,门板被重重关上。 正动手的两人俱是一愣,接着赵廷一记长拳,直接就往展云脸颊招唿过去。展云抬手隔开闪身一躲,同时将摺扇往袖里一收,也赤手空拳跟人缠斗起来。不远处周煜斐“噗哧”一声就笑了起来,一双桃花眼弯了又弯,这俩傢伙…… 屋子里,段尘眉心微蹙绕着桌子踱步,其间又喝了两杯凉水,最后终于想通透了些。拔了门闩推开房门,前脚刚迈出门槛,段尘身形一定,眉尖不自觉的抽了抽,紧接着另一只脚也跟着迈了出来,同时顺手将门带上。 屋外,周煜斐坐在门廊边的一条石凳上,双肩耸动,抬手指着那两人,两指微微颤抖,终是憋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雪地里,一身雪色锦缎长袍的展云头髮散乱,衣襟微敞,破了一边嘴角,正咧着嘴抬起手背擦拭血渍。对面,赵廷一边衣袖撕开一条口子直到手肘,露出里面玄黑色的中衣,正皱紧眉心捂着胸口直瞪着露出浅浅笑意的展云。 段尘侧眸瞟了一眼笑得即将岔气的周公子,缓步走到两人面前:“快去换衣服,有要紧事做。” 赵廷闻言乖乖点头,抬脚就要往屋子里去,就听旁边展云低哑着嗓子柔声问道:“尘儿,你那有药么?”说着,曲起食指轻轻触碰自己嘴角,唇畔的笑颇有些无奈。 赵廷眼眸一眯寒光尽显,握了握搁在身畔的拳头,也低着头凑到段尘身边,低沉的嗓音里透着淡淡委屈:“尘儿,我也受伤了,是内伤。胸口被那傢伙打了一掌,估计得疼上好些天。你也给我些药吧!” 段尘转身就走,嗓音依旧清冷若山中冰泉:“去换衣服,出来吃药。” 身后,两位公子不约而同俱是面上一喜,接着又侧脸对视。赵廷冷笑一声,挑了挑一边眉毛:“为了博取同情故意挨我一拳,亏你想的出来!” 展云舌尖抵着一边唇角笑得牲畜无害:“你不也学的挺快!” 终于勉强止住笑意的周煜斐吊儿郎当迈着步子走到两人跟前:“快去换衣服吧!不然待会儿美人儿出来见你们俩在这里亲切友爱闲话家常,耽误了她办正事,一怒之下把药收回去就麻烦了!”说着,又嗤嗤笑出了声。 赵廷唇角微勾,手一抬,重重压上周煜斐一侧肩膀,只听周公子轻哼一声,喘着气颤颤伸出食指指向赵廷:“你……”赵廷抬起手掌,微微一笑:“对不住,刚刚手臂有些酸,借来搭一下。” 周煜斐正要发作,就觉得伸出的那只手掌虎口一震,接着整个小臂都又麻又疼。转脸瞪向另外那人,就见展云浅浅笑着收回摺扇,眨了眨弯月眼眸,和赵廷两人一起默契非常的各自朝自己屋子走去。 两人以最快速度换了身衣服出来,就见段尘已经站在院子门口等了。展云面带笑意走到段尘面前,正要开口,就见段尘面色冷淡粉唇轻启:“伸手。” 展云依言乖乖摊开一只手掌,另一边,赵廷也不甘示弱几乎同步伸出手来,薄唇微弯,一双黑眸亮晶晶的望着眼前人。段尘拿出一只小瓶,在两人掌中各磕出一颗深褐色的药丸:“吃了。这个主治内伤。” 其实若说赵廷胸口挨的那一掌勉强算的上“内伤”,展云则是彻头彻尾的没受半点内伤,就嘴角破了个小口子,显出一小块青紫。可两人望着各自掌心那颗药丸,笑得简直好似捡了天大便宜,在段尘的注视下,义无反顾甘之如饴的吞了药丸入口,又一前一后柔声道谢。 段尘又从袖中拿出一只圆形小盒子,打开盖子,递到展云面前:“沾一些涂在嘴角。” 展云眼眸弯弯笑意满盈依言照做,涂了一些药之后温声说道:“谢谢尘儿。这药里是有薄荷吗?感觉凉凉的。” 段尘点头,盖上盖子将小盒放回袖中:“以后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不要这样叫我。” 展云面色微僵,一边赵廷则弯起嘴角,周煜斐见终于能插上话了,凑到段尘跟前期期艾艾的说了句:“美人,刚刚那个药能不能给我也吃一颗?我,我也有内伤……” 段尘侧眸瞟了眼满脸期冀可怜巴巴的周公子,轻声说道:“没有了。刚刚是最后两颗。”
第62页 四人见过柳亦辰,讲明在梅林所查看到情况,又提出要见几个人。昨天用过晚膳后,几人已经见过保德邓家镖局的两位当家,今日要见的,则是睦州萧家萧大先生和霹雳堂堂主左辛。 柳亦辰叫管家去请两人过来,坐在主位上深深嘆了口气:“刚刚我去见了家父,把这两天发生的事都跟他说了。父亲身体本就不太好,本打算借着这次寿宴多请些朋友过来,大家一起聚聚,让他老人家高兴高兴。可现在这样子……” 柳亦辰眉头越皱越紧,面上疲惫之色愈重:“我刚刚已经让祥伯告知各位宾客,后天的寿宴取消,不过大家暂时不能离开,直到找出偷盗杀人的真兇为止。咱们只剩七天时间,七天之后,无论找不找得到兇手,我都只能放人离开。毕竟大家都有自己的家业,这眼看着年关将至,很多人都有不少事情要忙。我若执意不放人走,也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几人都点头,表示理解。展云温声说道:“少庄主宽心,我们会尽快找出兇手。不过,还请少庄主谨慎行事注意安全,两位小姐和老庄主那里,也要多派些人手保护周全。” 正说着,就见三人两前一后走了进来。几人起身,拱手寒暄。展云站的离段尘最近,说话间,就听身边人倒抽一口冷气,匆忙转脸,就望见段尘面色沉郁,一双凤眸定定望向其中一人。 左辛见状,有些不解的转头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后的男子,接着又挑眉看向段尘。自己这手下样貌普通,行事又规矩的很,从不随便招惹女子,可看眼前这位姑娘的眼神,倒像是从前见过似的。 站在左辛身后的,赫然是昨日晌午在“集贤堂”后面大柳树下与段尘攀谈的那位怪异男子。见段尘眉心微蹙一直盯着自己瞧,那位男子有些尴尬的拱了拱手,讷讷开口:“姑,姑娘。咱们从前,应该没见过吧。” 段尘一听声音就知道不对,再仔细观察那人脸庞,虽然仍是那张脸,却明显不是易容。在场众人都觉得纳闷,就听段尘淡淡开口:“我见过这张脸,却不是足下。” 男子听得一愣,左辛却很敏感,眼眸微微眯起,一脸戒备:“什么意思?” 段尘面无表情轻声答道:“意思是,有人易容,冒充您的手下。就在昨天晌午流采剑被盗之前,我在集贤堂后面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一旁萧大先生颇有兴致的“哦”了一声,漆黑眼珠转了转:“想不到这山庄里还有同好啊!” 睦州萧家萧大先生以其一套“游龙惊风掌”闻名于世,可最让江湖中人津津乐道的,却是他惟妙惟肖巧夺天工的易容之术。 相传,萧大先生年少时候极为贪玩,又喜欢捉弄人,曾将自己易容成绝色少女,出现在某个江湖前辈的文定宴席上,直勾的在场一众男子眼直心跳大献殷勤,只为博得美人一笑。最后一群人连同那位已有未婚妻子的前辈大打出手,场面一度陷入混乱,毁了那场原本风光无限的订婚宴席不说,还闹得一众男子失魂落魄,镇日到处寻觅美人芳踪。直到若干年后,众人方知,那位美的不似真人的天仙女子,竟然是一位容貌清秀的男子易容所扮。自此,萧大先生名声大噪,誉满江湖。 段尘却轻轻摇头:“那人对易容之术不比萧大先生专精,很容易就看出来的。” “无论那人是谁,在山庄中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定有其不可告人的秘密。”左辛微微停顿,又沉声说道:“说不定那人就是真兇。” 众人都点头,确实有这个可能。展云转脸看向段尘:“尘儿,若你再见了那人,还认得出么?” 段尘有些不悦的瞟了展云一眼,轻声说道:“即便掩去真实外表,一个人自身所带的气质却很难改变。若是再见,我应该认得出。”那种尊贵和威严,绝非一朝一夕修炼而成,可以想讲,那人平日里也一定是个位高权重的人。 “这好办。”柳亦辰眉心渐渐舒展,精神很是振奋,在一旁接口道:“我待会儿让祥伯将各位宾客请到‘祥禄阁’用晚膳,姑娘仔细看看,应该就能找到那人的!” 回到自己房间,段尘将门闩上,走到桌边正要点亮灯芯,突然手上动作一滞。缓缓挺直嵴樑,段尘尽量匀平自己气息,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却一颗一颗的立起来,颈后仿佛悬着一根线,渐渐的,越拉越紧,好像随时都能绷断开来。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不错嘛!果然是我看中的人哪。”男子的嗓音依旧带了些沙哑,却意外的低沉悦耳,咬字有些含混,略带了一丝异域腔调:“听说,你在找我?” 十一章 试探?迷茫 段尘循着那人声音来处抬手一甩,就听“啪、啪”两声,核子钉应声撞击到硬物之上,又脆声落地。那人低低笑出了声,下一瞬,段尘就觉耳根一酥,温热的气息吹拂后颈,低沉微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把你教的不错。” 段尘拧腰侧身出掌,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收掌转身,段尘只觉心砰砰跳得剧烈,一股寒意顺着刚刚那人吹拂过的后颈一路滑过嵴樑,不由得轻轻打了个颤。 男子的声音再次响起,仿佛像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一样,尾音略略扬起:“你在怕?” 段尘眼睫微湿,借着窗外幽微月色,一瞬不瞬的望着斜倚在床边的那团暗影。努力平復着自己的吐吸和心跳,段尘紧紧抿着唇,一语不发。因为她知道,此时自己只要一开口,对方就能确定,自己是真的在怕了。 “怎么不说话?”男子似是有些纳闷,细一听却不难察觉,他语调里的淡淡笑意:“我记得你昨天,可是伶牙俐齿的很哪!” 段尘握紧拳头,不动声色的徐徐吐出一口气,确定自己现在声音绝不会有半点颤抖,方才淡淡开口:“那几件兵器,是你拿走的?” 男子换了个姿势,似是躺的更自在了些,手里似乎拿了什么东西,一边悠悠舒了口气:“这个香味,我喜欢。” 段尘瞪大了眼,一边走的更近了些,却在看清他手里拿的东西之后,脑子里“哄”的一声,接着手一甩,一连五颗核子钉朝那人打了过去。 男子嗤笑一声,手一扬,五颗核子钉“啪啪啪”落在段尘脚下,接着又很是无奈的摇头嘆息道:“你怎么就是学不乖呢?这玩意就是我教她的,你却拿来对付我,呵!” 段尘身子微微颤抖,紧咬着牙正欲再次动手,却见那人身形一动,自己瞬间被人搂入怀中,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就被压倒在床上。黑暗中,依稀可以辨得那人面部轮廓,似是较一般男子更深一些,一双眼亮的仿佛天边星子,又让人不自觉联想起一种常在暗夜方会出现的动物——狼! 男子一手将段尘双手压制过头顶,将人困于身下,另一手仍然拿着那件会让一般女儿家羞愤致死的衣物,两指挑着,再次嗅了嗅味道,又低下头,凑近段尘发间,深深吸了口气。“这次怎么不怕了?”男子抬起头,有些惊奇的盯着身下女子问道。
第63页 段尘面色平静声音平板:“那几件兵器,到底是不是你拿走的。”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男子似乎觉得有趣,又凑的近了些,高挺的鼻子几乎挨上了段尘的鼻尖,说话间,略微有些炙热的吐吸拂过女子嘴唇,低魅的嗓音仿佛在诉说着最动人的情话。 “今早梅园小木屋里的人,是不是你?”段尘身子一动不动,一双眼也定定与男子对视。 男子略微撑起上身,晶亮的眼眸闪过一丝兴味:“你和她一点都不像。” “回答我的问题。”段尘声音益加冰冷。 “不过我喜欢!”男子下了结论,松开一直紧握着段尘手腕的大掌,从床上跪起身子就要下床。却听“啪”的一声,男子一个怔楞,脸颊上传来的火辣辣的痛觉却能证明刚才那个掌掴绝非自己幻觉。男子再次低笑出声,脚一滑在床边站好,却在同时伸手,借着自己身子惯性将段尘一把拉起拥入怀中:“你这丫头,胆子倒是不小。” 门外响起清脆的敲门声,接着是展云清朗温润的嗓音:“尘儿,睡了么?” 段尘下意识的偏头,却突然觉得自己发间一松,男子伸手挽了挽段尘耳边髮丝,低哑的嗓音里隐隐带了一丝笑意:“喜欢门外那个?” 接着不待段尘反应过来,男子已经松开掌握在她腰间的手臂,一把拉开门,与展云擦肩而过,转眼就消失无踪。 段尘追到门口,就见展云一手端着托盘,另一手攥着一团冰蓝色的软薄衣物在胸口位置,有些反应不过来的眨了眨眼,面色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尘儿,刚刚那人。” 段尘伸手就夺展云攥在手里的衣物,展云下意识的攥紧,一低头才发现自己手中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清俊的脸“腾”的烧起两朵红云:“尘儿,我,我……这个不是我……是他刚刚……” “还不松手!”段尘眉心微蹙,似有薄怒,清冷凤眸漾起点点水光,展云看的一愣,“哦”了一声,连忙松开手。 段尘拿回兜儿,转身进屋就要关门,却见展云脚一抬,倾身卡在两扇门板之间,脸颊仍然染着粉色,一双眼却透出浓浓关心:“刚刚发生什么事了?” 段尘抿了抿唇,扶在门边的手一松,转身就往桌边走去。点亮油灯,屋子里稍微亮堂了些。 展云跟在后头进了屋子,抬手将门闩上,将托盘放置桌上,一边四下里望了望。看见脚下四散着几颗核子钉,展云面色一凛,转头望向正从床边往回走的段尘:“刚刚到底发生什么了?那人是谁?” 将肚兜叠好放回包袱,段尘走到桌前,凤眸半垂,却突然觉得后背有些不对劲,抬手一摸,接着就有些惊慌的抬眼看向展云。髮簪!转身走回床边,四下里看了看,一旋身却正对上展云低头凝视的双眼:“他刚才欺负你了?” 展云面色益沉,平日里清朗眉眼渐渐染上阴霾,眼都不眨一下的紧盯着段尘瞧。簪子丢了,头髮散了,女孩子家最贴身的衣物差点被人拿走,屋子里明显有打斗痕迹,浅灰色床单也有些褶皱,刚刚屋子里发生过什么,即便她不说,展云也猜得出大概。只不过这个大概的猜测,就足以让他心不断下沉。胸中怒焰愈烧愈烈,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却控制不住逐渐急促的唿吸,以及越攥越紧的拳头,展云只觉自己与“温润如玉”这四个字是真的渐行渐远了。 段尘垂下眼,声音依旧清冷:“我没事。” “我们就在隔壁,你怎么不……”展云深吸一口气,咽下后半句质问,转而柔声嘆道:“是我们不好,没有保护好你。刚刚他从我身边经过,我却只瞥到一个身影,连他样子都没看清,也察觉不到他的气息,这人功夫应该在我之上。” 这人来无影去无踪,以他的功夫制住段尘不让她发出半点声响,甚至悄无声息直接将人掳走,简直易如反掌。展云头一次知道什么叫后怕,若真是那样……展云不愿再想下去。 正拧着眉自责,就听段尘轻声说道:“刚刚那人,就是我昨天在‘集贤堂’后面见到的那个。他知道我们在找他。” 展云眉皱的更紧了:“难怪刚刚晚宴时候,你看过所有宾客都说不是,他根本就不在这一百一十二人之中!” 段尘点点头:“这就更奇怪了。万柳山庄再不济,也不会随便多出一个人来都察觉不到。除了这人自己功夫好之外,我怀疑……” 正说着,敲门声再次响起,这次是赵廷的声音:“尘儿,是我。” 段尘闻言冷冷瞥了展云一眼,走过去开门,第一句话就是:“我说过了,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不要这样叫我。” 赵廷薄唇轻扬,却在看到段尘散发以及仍站在床边的展云时候,蓦地收缩眼瞳。段尘一看他的眼神,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披头散髮的模样,也顾不得别的什么,连忙转身走到床边,从包袱里摸索到那只首饰盒子,随便拿出一只簪子,以最快速度将头髮挽起。 走到圆桌旁边,看到桌上盖着盖子的小盅以及三两小菜,赵廷眯了眯眼眸,又抬头看向正缓步朝自己走来的展云。这傢伙,还真是见缝插针,大献殷勤啊!脚往边上一迈,赵廷皱着眉低下头,挪开右脚,弯腰拾起一颗核子钉,又以询问眼神看向站在自己对面的人。 展云从袖中抽出摺扇,敲了敲一边掌心,面色自始至终都很严肃:“咱们找了一晚上的人,刚刚自己送上门来了。” 赵廷扬起一边眉毛,看了看手中的暗器,又望向段尘:“他来你这了?” 段尘轻轻点头,走到桌边,坐在椅子上,将托盘往自己这边挪了挪,一边轻声跟展云道谢。展云嗓音微冷:“赵廷,那人功夫,应该在你我之上,若是单打独斗,我没有致胜把握。刚刚尘儿处境很危险,是咱们疏忽了。” 刚刚晚宴时候,段尘整个阁楼上上下下走了一遭,将所有宾客看了一遍,却压根没有找到昨日晌午在大柳树下邂逅的那人。空着肚子回到房间,正想好好想想下一步该怎么走,就察觉屋子里似乎有些不对。那人开口说话的瞬间,段尘就知道,麻烦来了。 “他找上你,都说什么了?”前后一联繫,再加上一向温和的展云都沉下面容眼神凛冽,赵廷很快明白展云话中所指。两人对视片刻,赵廷暗自捺下脾气,沉声问道。 段尘咽下一口粥,嗓音较平时更低了些:“我什么都没问到。”踟躇半晌,段尘放下小勺,抬眼看向两人:“昨天那会儿,我听他说话,就觉得有些怪异。今天他没有伪装,虽然屋子里很暗,但从他五官轮廓以及咬字腔调,可以肯定,他不是中原人。” 赵廷与展云迅速交换一个眼神,神色颇有些莫测:“除了这点,还有么?” 段尘摇头,静静将剩下那些白粥喝完,几碟酱菜却一口未动。抬手轻拭嘴角,段尘看向一直沉默的两人:“我觉得,这次的事有些麻烦。”
第64页 “早上那会儿在梅林,我看到雪地上那道拖痕时,才突然反应过来,或许那人是故意的。”段尘垂下眼眸,声音有些轻飘飘的:“很明显,楼月如是一到那里就被人用软鞭勒住脖子,一路拖到其中一棵树下。也就是说,那人不是如我之前料想,偷偷跟着楼月如身后进了梅林,然后从后面偷袭。他是一早就在那里等着她去找,鞭子早就在他手上了。” 两人静静听着段尘的话,忽然想起那时段尘跑到小木屋查看窗纸的情景。展云心中一惊,一把将摺扇拍在桌面:“你的意思是……” 段尘轻轻点头:“早上时候,我就是在小木屋前的那片梅林与楼月如动手。我当时不愿被人发现那间屋子,所以才边打边退,将她一路引出那片林子。她的鞭子,就是丢在了那里。” 赵廷此时也反应过来:“所以那人当时就在小木屋里,看到你们打斗情景,待你们走了之后,他就将鞭子拾了去?” “应该是这样没错。”段尘低声说道。 “刚刚那人,会不会就是当时在小木屋里的人?”赵廷又问。 “有这个可能。他好像知道很多事情。”段尘沉吟片刻,方才说道:“我现在有一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好像我们现在每走一步,都正好是那个兇手所希望的。我们所知道的,也是他故意让透露给我们知道的。” “无论今晚这人是不是真兇,我们都应该把他找出来。”展云的嗓音里透着一股坚定,“他一个外族人,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在万柳山庄,又总是神出鬼没,足以惹人怀疑。” “看样子,明天一早,我们应该找柳少庄主好好谈谈了。”赵廷面色转冷,沉声说道。 半垂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要快。”段尘抬眸看向两人:“我们的动作一定要快。因为,兇手很快就会再次下手。” 十二章 守夜?飞天 段尘躺在床上,闭上眼小憩一会儿,终是忍不住了,坐起身子掀开床边布幔:“你还是回去吧。他今晚不会再来的。” 屋子里一片黑暗,那人一身白衣胜雪,依旧十分显眼。从自己屋子搬了把有椅背的花梨木椅过来,展云盘腿坐在椅子上,侧面对着床,闭目打坐。听得段尘嗓音中含了一丝不耐,展云睁开眼,没有偏过头去瞧人,唇畔的笑意却是掩都掩不住:“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段尘抿了抿唇,捏着布帘的手微微攥紧,半晌,才轻轻说了句:“有人在,我睡不着。”段尘只觉自己的心,仿佛江南三月春风吹拂而过,撩的湖边绿柳枝摇叶摆,那极细极尖的柳枝儿轻飘飘低拂过湖面,带出圈圈浅淡涟漪。涟漪虽小,却终是搅乱一池春水,而自己的心,已不復初时宁静。 段尘懊恼自己内心这种细微改变。从那两人执意留下为她守夜到猜拳决定谁去谁留,她一句话都插不上。就像她今天已经说过两遍,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不要那般亲暱称唿她。可那两人一个面色温润一个目露柔波,任她面色再冷语调再冰,他们就仿佛没听到她那句话一样,下一句开口,还是一句轻轻柔柔的“尘儿”。 守夜的事情也是。那人已经来过一次,即便日后一定会再见面,他也绝不会笨到一晚上连来两次。而且,听他话中意思,只不过是想见一见自己罢了。既然已经见到,他也没甚必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去而復返。可她仔细推断详加解释,那两人却仿佛一个字都没听到,直接开始猜拳,还说为了公平起见,三局两胜!段尘当时听到那句“三局两胜”,就禁不住额角直抽,一个尊贵不凡的小王爷,一个名满江湖的行之公子,是把她这里当赌坊,拿她当赌注了吗? 可自己平日里又偏不是擅言的人,和他们两个分析过其中利害,又保证今晚一定不会有事,他们不听,段尘还真拿这种死缠烂打的无赖行径没辙。眼下这种情况,走也走不掉,跑也跑不了,不住这间房,又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待。自己冷面冷言,那两人却不痛不痒,仿佛一出拳便打在一团棉花上,除了将手收回,段尘还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展云听得她那句轻声抱怨,内心一片柔软,一双弯月眼眸更弯,清朗的嗓音不自觉更低柔几分:“睡吧。我闭气内息,不吵你的。” 一片幽暗中,那一团白色身影一动不动,窗外,月色迷离风拂影动,一种让人心安的静谧之感在整个屋子渐渐蔓延开来。段尘半眯着眸子,蓦地想起幼时在边关一带居住时,每个月十五、十六那两日夜晚,父亲总会抱着自己坐在一只藤制摇椅上,母亲在一旁煮茶削水果,一家三口就在庭院里的那棵凤凰木下谈天赏月。那一轮皓皓圆月,皎洁似玉,温润明朗,成为她幼时记忆中不可磨灭的一部分。 后来,没有后来。段尘心里一冷,手中布幔瞬间脱手。轻轻躺倒在床上,段尘强迫自己不去再想那些事情,忽略与自己仅有一帘之隔的那个清俊男子。缓缓闭上眼,任那满眶尚且温热的液体在眼中流转,段尘一手搭在心口位置,不知何时,就睡着了。一滴泪水没有了意识的束缚,终究按捺不住,缓缓滑落眼角,消失在乌黑髮间。 木椅上,察觉床内那人气息渐渐归于平和,展云睁开眼,唇畔的温暖笑意,始终没有淡去。 ============================================================================== 身边传来有人温柔低唤,段尘眼皮微颤,却在下一瞬蓦地睁眼起身,床边那人应是听到动静,又温声说道:“别怕,是我。差不多时辰该吃早饭了,一起吃吧。我们在隔壁等你。” 段尘轻轻应了一声,待听到那人将门带上的声音后,方才掀开布幔,下床洗漱更衣。 套上那件淡青色滚银边小袄,段尘一边繫着带子,眉心却越蹙越紧。居然比平日晚起整整两刻,而且屋子里还有别人在,段尘在镜前坐下,正望见自己微微有些迷乱的神情,不由得心下暗恼,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 望着首饰盒子里那几只各色质地的髮簪,段尘蹙了蹙眉,执起一只白玉簪子,将头髮简单挽了个髻,便起身出门了。藏在袖中的拳缓缓收紧,无论如何,再见那人时,一定要把簪子拿回来! 一迈进隔壁展云屋子,段尘面色未变,心底却微微一动。就见柳曼蝶正坐在展云身边,一见自己进来,连忙起身,迅速绽出一朵笑来:“尘姐姐,早。” 段尘轻轻颔首,在赵廷和周煜斐中间的位子坐下,准备用早饭。柳曼蝶却有些尴尬的仍站在原地,偏头瞟了展云一眼,復又看向拿起筷子夹菜的段尘:“尘姐姐,我今日来,是给你赔不是的。” 段尘闻言,手上动作微微一顿,抬眸看向站在对面的人。柳曼蝶尚未开口,眼圈却先红了:“我昨天,情绪激动了些,说了好些不该说的话。要不是赵公子在一边拦着,我还差点跟姐姐动手。我昨天也是太着急,一看到表姐她……”柳曼蝶捂着嘴又嘤嘤哭出了声,一双美目微红:“对,对不起。昨天晚上叔叔说我来着。尘姐姐你一直和三位公子忙着追查兇手,我和依依却……依依她脚踝扭伤了,没法出屋,我今日过来,就是给你赔不是的。对不起……”
第65页 段尘面无表情,轻声说道:“没关系。” 柳曼蝶一听这话,眼泪顿时流的更凶了,一边转头看向展云:“行之,行之公子……” 展云微微一笑:“尘儿她脾气直,说没关系,就是真的没关系了。柳小姐万勿挂怀。坐下来一起用早饭吧。” 柳曼蝶闻言破涕而笑,拿出手帕擦了擦脸颊,坐在椅子上,转头看向展云:“行之公子,昨晚上在‘祥禄阁’,是没找见那人踪影吗?” 展云唇畔仍挂着浅笑,温声说道:“案子的事,目前我们也没什么头绪。正巧待会儿我们也要去见少庄主,柳小姐和我们一起过去吧。现在山庄里实在不太安全,柳小姐和岳小姐一定要小心。” 几人到了偏厅,柳亦辰正站在屋子中央低声吩咐几个手下。一见几人,柳亦辰唇畔露出一缕笑容,连忙让下人奉茶。 柳曼蝶和叔叔道过晨安,便转身出了屋子,后面跟着几人一路护送回她的卧房。柳亦辰在主位坐下,抬眸看向几人,一双眼布满血丝,面上透出淡淡疲惫,似是熬了整整一宿。“几位一大清早过来,可是发现了什么新线索?”柳亦辰一边做了个“请”的手势,同时端起手边茶盏,掀起盖子,饮了一大口浓茶。 “我们今日来,就是问少庄主一句话。”展云垂下眼眸静静饮茶,问话的却是一向在众人面前甚少开口的赵廷:“这山庄之中,可有外族人在?” 柳亦辰接连饮了几口茶,听得赵廷问话,眉间褶皱渐深,正要开口作答,就听另一边周煜斐先一步凉凉说道:“庄主可要想好再说。有些话,说出了口,再改可就来不及了。” 从前日傍晚集贤堂内剩下三件兵器同时不翼而飞,几人在屋内因蜂针谈到二十年前的旧事,柳亦辰就已经觉察,眼前这两人,绝非普通江湖人士。展家这些年来在江湖中一直占有一席之地,可却始终没有过多涉入江湖中事,这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来自展云祖父的阻力。而柳亦辰当年与展云父亲交往甚密,这其中的因缘,自然也略知一二。前后连起来想一想,再加上赵廷虽然隐去真名,可毕竟姓氏特殊,柳亦辰不难猜到,赵廷和周煜斐是哪边的人。 将手中茶盏稳稳放在桌上,柳亦辰正色道:“就柳某所知,山庄之中并无外族人士。不知两位何出此言?” “好。”赵廷沉声应了一声,深邃眼眸微眯,唇畔露出一抹略带嘲讽的笑:“既然柳庄主如是说,那将来一旦出了什么事情,可不要怪我等不留情面。” 柳亦辰面色一沉,一双眼紧盯着赵廷,接着又看向展云:“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展世侄,你也不相信柳某的话?” 展云放下茶盏,面色平静,嗓音清朗:“少庄主,现在的情况,由不得我说是还是不是。如果少庄主确实不知,那就请您从现在开始彻查整个万柳山庄。因为,那个易容成左堂主手下并曾在集贤堂后面出现的男子,昨晚在尘儿房中再次现身。” 柳亦辰闻言面色一凛,眉间川字更深:“姑娘,他昨晚出现在你房间里?”见段尘点头,柳亦辰眸中微光闪动,嗓音也更提高了一些:“你可看清他身形样貌?” 段尘轻轻摇头:“我只能肯定,他绝非中土人士。” 柳亦辰“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冲到段尘身边一把将人拽了起来:“你骗我!” 展云手腕一抖,摺扇直接敲上柳亦辰手肘:“少庄主。” 柳亦辰顾不得整条小臂都麻了,依旧执着拉着段尘手腕不松手,眉眼之间透着狂喜,整张脸微微涨红:“你昨天是骗我的,对不对!意意她根本没死!否则他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赵廷和周煜斐也已经站到跟前,听到柳亦辰的话,三人不约而同愣了愣,又把视线齐刷刷投向段尘。段尘不置可否,手腕被攥的生疼,面上却一点波动也无:“所以说,你知道他是谁了?” “你先告诉我,意意她是不是还活着?”柳亦辰激动的眼眶微湿,一双眼一瞬不瞬望着眼前女子。 “她生时不愿见你,死后亦无愿见你。有什么分别么?”段尘抬起另一只手欲掰开柳亦辰握在自己手腕的手掌,同时赵廷直接伸手握上他的小臂。柳亦辰眼神一黯,手上力道也松了一些。 展云嗓音微冷:“少庄主,现在请好好讲一讲,当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 柳亦辰缓缓闭上眼,沉默半晌,再睁眼时,眼中已泛起点点泪意:“当年的事,我不能说。”再看向段尘时,眸中凄切之意甚浓,唇畔的笑也格外苦涩:“她已经够恨我了。我不想,让她对我再多一分一毫的厌恶。” 段尘沉吟片刻,轻声说道:“那就说你可以说的部分。”对于昨晚上那人的真实身份,段尘也做过一些揣测,可仍旧不十分清楚他出现在这里的用意。二十年前的事,段尘也听师傅提起过一些,不过她讲的最多的,就是与万柳山庄这两人之间的纠葛。段尘仔细回想许久,却怎么都不记得这其中还掺和进来一个异族人。不过以师傅的身份,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柳亦辰又是半晌静默,过了许久才长嘆一口气,低声说道:“这么说吧。我当初一念之差,害死我的兄长,也失去了意意。那个西夏人,就是在那个节骨眼上出现,带走了意意,又一连击毙我山庄七名功夫最高的手下。临走时候,他用蜂针刺进我父亲周身几大要穴,并且扬言,此生再不踏入中原半步。父亲的身体,也是从那时候开始越来越差,可他却连那人是谁都不知道。” 柳亦辰说着,便低哑着嗓子笑出了声,一手抬起来覆住双眼:“所以说,我柳亦辰,就是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卑劣之徒!我害了我的父亲、兄长,失去了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现在二十年过去,又害死我的外甥女,还连累一干江湖同辈……” “柳二爷。”段尘冷声截断柳亦辰的喃喃低语:“那人的真实身份,到底是谁?” 柳亦辰低垂着眼,哑声答道:“现任西夏王的同母胞弟,人称‘拓拔飞天’李临恪。” 十三章 情长?七胜 赵廷冷笑一声,挑起一边眉毛与展云对视一眼:“万柳山庄果然卧虎藏龙,李临恪你们都招惹上了!” 柳亦辰面色遽变,皱眉答道:“公子此言差矣!我刚才所说,皆是二十年前过往。且不说此刻尚且不能确定那易容之人就是他,即便真是,他此次无声无息混入山庄,柳某可以立誓,对此事先绝对不知情。”守备不严的责任柳亦辰绝不会有半点推脱,可赵廷这顶知情不报的帽子若真扣下来,那可不是一半句就择得清的,到时候万柳山庄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李临恪当年在山庄现身,就是为了段尘的师傅?”周煜斐勾起一边嘴角,笑得有些邪气。 “师傅?”柳亦辰目中闪过一丝迷茫,视线转而投向段尘,一脸动容道:“意意是你的师傅?”
第66页 段尘侧眸,冷冷瞪了周煜斐一眼,又淡淡答道:“是。” 柳亦辰将段尘上下一番打量,目中欣慰之意甚浓,正要开口,段尘却先一步说道:“别用这种目光看我。我是我,她是她。”接着朝周煜斐方向略略抬了抬下巴,“回答他刚刚的问题。” 柳亦辰忍不住咧起嘴:“你这个性子,还真有些像她。”说完话,就见段尘面色比刚刚又沉了三分,目中不禁露出浅浅笑意,眉头却越皱越紧:“我以为,你认识他的。” 段尘面色微变,柳亦辰继续解释道:“当初他带走意意,且说有生之年再不踏足中原一步。我以为,这些年来,他一直陪在意意身边的。直到听到你刚刚的话,我才知道……意意这些年,是一直,一个人么?”柳亦辰声线绷得很紧,一双眼小心翼翼的看着段尘。 段尘静默半晌,方才轻轻颔首。柳亦辰闻言目光闪动,眼圈渐渐就红了,面上纠结半晌,也不知是喜是悲,只长长嘆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尘儿,这么问有些失礼。”展云温声说道,一双弯月眼眸定定望向段尘,“如果这人真是李临恪。那么他此次再入中原,有没有可能是为了你师傅?” 段尘半垂眼眸思索片刻,方才开口:“可能性不大。以他的能力,只要他想,找一个人并不困难。若真是为了我师傅才走这一遭,他完全没有必要再来万柳山庄。” “是了。”柳亦辰在一边点头,“虽然这些年来他没跟意意在一起,但你们的踪迹,他应该清楚的很。” “我们现在的一举一动,他也清楚的很。”段尘冷声说道,眉心紧紧蹙着,“或许,他当年来此,就不单单是为了我师傅。” 赵廷交叠一双手臂站在一边,一听这话倒低笑出声:“这话说的一点不错!”见几人都看向他,赵廷扬眉说道:“我虽然没怎们跟那边打过交道,但李临恪的大名在西北一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传言“拓拔飞天”武功绝尘如仙,为人却狡诈阴狠如魔,绝不是儿女情长之辈。少庄主,看来二十年前的事,你也不甚明了。” 柳亦辰面露惭色,低声说道:“我也只跟他见过一回面。”说着,又转脸看了段尘一眼,神色之间颇有些欲言又止。 见那三人又都看向自己,段尘勾勾唇角,冷声说道:“柳二爷不方便讲,那就由我来说。现在是非常时期,师傅知道了,也不会怪罪。”段尘半转过身子,一双眼冷冷与赵廷对视,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师傅姓萧,有一半辽人血统。” 赵廷闻言目光一凛,交叠的手臂也缓缓放下,旁边周煜斐也收敛笑容面露惊色,展云手中玉骨扇子一紧,清俊的眉微微蹙起。段尘唇角微勾,唇边笑意更深,双目之中却一片萧索:“这事你们迟早也会知道,我现在说出来,只不过不想在分析案情的过程中,因为一些事情的隐瞒而令大家影响判断。”说完,又转而看向柳亦辰,“柳二爷说只见过那人一面,那当年你可曾听我师傅提起过他么?” 柳亦辰点头:“在他来山庄找人之前,我虽然没跟他打过照面,但没少听意意和大哥提起过他。李临恪当年也在江南一带游歷许久,你师傅和他,似乎……少年时候便已相识。” 无视另外那三人复杂神色,段尘面无表情冷声说道:“大概情况都出来了。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赵廷面色冷峻,双目之中却隐有迷惑:“尘儿,你,那你……” “我是说案子。”段尘一张小脸儿寒霜笼罩,一句话就让那三人成功消音,原本蠢蠢欲动的周煜斐也极识时务的闭上了嘴,展云面色平静如初,眉心却一直紧紧蹙着。 段尘侧身看了一眼边上的铜漏,又转回头看向柳亦辰:“柳二爷,我建议马上召集庄中各位宾客到‘聚义堂’一聚,白天的时候,大家尽量待在一起。目前线索有些杂乱,我们不知道兇手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自然也无从推断他下一次下手的目标。我们只能想办法赶在兇手前面,做好一切防范。另外,尽量找到那人,虽然他不一定是兇手,但现在可以肯定的是,至少那几件兵器是他盗走的。” 柳亦辰闻言点了点头。的确,那蜂针刺穴手法诡异,除了李临恪,天下间再无第二人会用那般手法。几人又简单聊了几句,就先后出了屋子。 出了屋子,段尘也不去看那几人,只自顾自静静走着。后面那三人又渐渐赶了上来,和往常一般走在她两边。段尘蓦地停下脚步,抬眼就瞪向赵廷。赵廷被段尘这样的态度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先看了另外那两人一眼,又弯起嘴角苦笑道:“我是跟辽人打过仗,但也没到见了辽人就要杀的程度。现在不是两军对垒,你师傅又只是普通百姓,我没想对她怎么样。” 段尘微皱着眉,暗自强压下有些激烈的情绪,转过脸看向前方。有多久没这么愤怒过了?年初时下决心去汴京走那一趟,不已经对一切都释怀了吗?段尘对于自己这两天心绪纷乱微微有些懊恼,果然不能跟这三个人搅在一起。 另一边展云也柔声说道:“我们刚刚只是有些惊讶,没料到你师傅的身份如此特殊。尘儿你别生气,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展云唇畔仍带着清浅笑容,却不禁在心底深深嘆了一口气。好不容易让她渐渐卸下些心防,面对自己时候不再那么紧绷,可今天这么一闹,怕又不知要比从前更疏远几分。 段尘半垂下眼眸,半晌,才轻轻说了句:“我想再去趟梅林。”说完就施着轻功一路往那边去了。那言下之意,你们随意。 展云与赵廷对视一眼,又快步跟了上去。周煜斐摸摸鼻子,小声嘟哝道:“果然一到这种时候,我就没有半点存在感啊!” 谁知几人刚走了一段距离,就见几名男子从一座院落奔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嚷嚷:“死人了,死人了!这山庄没法待了!” 段尘脚下一转,朝那几人方向奔了过去。赵廷和展云也拦在几人面前:“几位兄台,出什么事了?” 正说着话,管家连同两名护院也追了过来,一见展云几人,管家一拍大腿,焦急喊道:“我正要去跟少庄主通报,几位公子来的正好!您几位快过去看看吧,这下事情真的闹大了!” 四人一听这话,不禁个个面色一变。什么叫“真的闹大了”?都死了两个人了,其中还有一个是万柳山庄自己家的小辈,事情不早就闹大了么? 在其中一名护院的带领下,四人进了那座院落。与第一次一模一样的是,还未进屋子,几人就先闻到一股子浓重的血腥味。那青年男子将门推开,便低着头站在一边,细一端详,一双腿正微微打着颤,面色早已一片惨白。 赵廷最先踏进屋子,却在下一瞬身形一转,伸出手臂揽上段尘纤腰,几步就将人凌空带到院子中央。段尘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待双脚着地,才反应过来,连忙伸手推开赵廷胸膛,连连退后几步,一脸冷淡的看向距离自己三步开外的男子。
第67页 展云和周煜斐站在门口往里一看,又对视一眼,转过身走到两人身边。展云清咳两声,面色也有些沉重:“尘儿,里面……你最好别看。” 段尘微微一愣,接着又一脸平静的看向已经被周煜斐阖上的门板:“分尸碎尸的我也看过,里面会比那个可怖么?” 赵廷剑眉一皱,展云和周煜斐也被段尘一句话说的震愣,段尘抚抚腰间布料,抬脚就往屋子里走。三人无奈,只能又跟了上去。门边那人已经抖的都要哭出来了,周煜斐摆摆手,示意他可以先走了。那人行了个礼,一熘烟就跑没了影。 推开门板,段尘牵起裙裾走了进去。屋外冬日晴朗,天光明媚,屋子里却宛如人间炼狱,让人几不忍睹。 屋子里到处是血,地上,床上,墙上,甚至是窗纸上。血迹早已干涸,很多地方的血都已变成红褐色,唯独一个地方的鲜血仍滴滴嗒嗒往下流着。刀口很齐,身首分离。那人的身体端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头却已经滚落到两米远的墙角下。一把冰锋雪刃的七胜,正牢牢握在那人手中,刀尖戳地,刀背上七只小环染上鲜红的血,每一只上都仿佛缠绕着一丝丝红中带黑的血色丝线,只衬得一把本就煞气甚重的古刀更添了几分诡异。 屋子里,横七竖八的躺倒着五六具尸体,每一具都都身首异处,每个人头颅上的眼睛都瞪的大大的,一脸的难以置信。段尘在屋子里走了一圈,最后在窗边那把椅子边蹲下,细细观察那人握刀的手。 赵廷和展云四下查看过几具尸体之后,也凑了过来,展云一看那人手势,就先蹙起了眉:“手不对。” 赵廷也点头:“这人右手握刀,若是自刎,之后手自然垂下,绝对没可能刀背朝外,刀尖戳地。这‘七胜刀’重二十七斤八两,一般人若是用这么重的兵器自刎,且力气大到将整个头颅砍下,刀不脱手已委实不易,根本不可能形成这种姿势。” “所以,应该是有人握住他的手,”周煜斐抬起一只手,在自己身前横向一滑:“这样,然后再缓缓放下他的手,将他手臂摆成现在这样。” “这是什么?”展云掀起衣袍半蹲下,仔细盯着七胜刀的刀背看着。段尘从刚刚起就一直在盯着那七只铁质圆环研究,另外那两人闻声也低下头瞧。 “尘儿,起来一下。”赵廷站在两人后面柔声说道。段尘已经懒得纠正他和展云时不时的亲暱称唿了,依言起身让到一边。 人大概死了有一个来时辰,尸体微微有些僵,展云和赵廷一人掰着那人手掌,另一人用力将刀把从掌中取了出来。几人往门边方向挪了挪,赵廷一手握刀柄,一手食指和中指指节抵着刀背,将刀举到面前细细端详。 “好像是……头髮?”半晌,段尘才有些不确定的轻声说了一句。 “这个应该是有意缠上去的吧?”展云看看四周,又朝周煜斐使了个眼色,两人各自朝一颗头颅走了过去。不一会儿,又走回门边,朝段尘和赵廷点头道:“那些人很明显头髮都被人抽出来一绺,削断一截,包括那人。”说着,伸手指了指靠窗坐着的那具尸体。 “这个,有什么讲头么?”段尘抬眸看向三人。 展云摇摇头,周煜斐耸肩,赵廷皱着眉垂手,放下手中七胜。七只铁质小环顺着刀背随之倒向一边,发出刀枪相击时的呤呤响声。清脆微冷的声音在这间布满鲜血的屋子里响起,仿佛来自地狱的呓语。 十四章 混乱?长卿 展云转身,走到窗边那具坐着的尸体旁边,又仔细看了看那人颈部切口:“兇手应该至少有两人。” 赵廷拎着七胜走到展云身边,看了看刀口,又走到屋子各处,观察其余六具尸体颈部,最后点头:“很明显,杀死他的人,比杀死这六人的,武功要高上很多。至少臂力就大很多。” “这六人应该是夜里就死了的。”周煜斐在一边接口道:“可这人,明显刚死没多久。兇手将他伪装成自刎的姿势,是想混淆视听?” 段尘半垂眼眸,一直没有说话,只脸色越来越白,唇也抿的紧紧的。展云与赵廷对视一眼,走到门边,温声说道:“尘儿,是想到什么了吗?” 段尘缓缓抬眼,嗓音里隐隐带了一丝颤:“我在想,可能我们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赵廷眉一皱,也跟着走了过来:“怎么可能?” 段尘望着屋子里四下躺倒的尸体,又抬眸看向两人:“你们有没有想过,或许兇手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人。” “我们总是摸不到兇手行兇的规律,时间上、下手的目标上、行兇的方式上,每次都让我们防不胜防。第一天,是午膳过后,正是一天里所有人最放松、最悠闲的时候。大家散步的散步,午睡的午睡,没有人会想得到,会在这个时辰发生兇案。”见三人点头,段尘又接着说道:“第二天,我们已经先一步将所有宾客提前聚集到‘聚义堂’,从时间上,我们做了防范,可让我们没想到的是人选。因为我们一直觉得兇手杀死方文礼,是试图挑起各门派家族之间的矛盾,藉以对万柳山庄示威,可楼月如的死,又似乎推翻了这一点。直觉上,大家都觉得兇手是冲着万柳山庄来的,方文礼则只是一个牺牲书。” “一连两天,兇手都是在午后行兇,一些人必然在夜晚有所松懈,然后兇手就改在夜里行兇,而且连杀六人,最后又在今天早上,结果了他。”段尘说着,伸手指了指坐在窗边的那具尸体:“我们都注意到,今天这七人,并不死于同一人手下。那有没有可能,杀死方文礼和楼月如的兇手,也不是同一人呢?” 三人闻言都有些惊讶,接着又不约而同点了点头。展云手执玉骨摺扇轻敲另一手掌心,缓声说道:“这么说来,好多事情就都讲的通了。”说着,侧过头与段尘对视:“因为不是同一人,所以才会因为不同的原因选择不同的目标,时间和手法上,自然也不完全一致。” “可是兵器的事情又怎么解释?”赵廷皱眉。 段尘沉吟片刻,轻声说道:“所以说,李临恪跟这事,一定脱不了关系。” 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叫嚷,几人正站在门边,朝院子里一望,就见一群人怒气沖沖奔了过来,带头的那人正是保德邓家的新一任大当家邓定波。展云侧眸看了赵廷一眼,就和周煜斐先一步迎了出去。段尘仍站在原地,眉心渐渐蹙紧,不禁暗叫一声不妙。 果然,那些人二话不说就往屋子里沖,展云和周煜斐纵然武功高强,可架不住人多,两人起先还解释劝说几句,可那些人充耳不闻直接亮出兵刃,不要命了一样往里闯。两人无奈,只能动手,尽量阻拦着不让那些人进屋。毕竟屋子里尸体横七竖八的倒着,这三四十人若是都沖了进去,可就什么证据都没有了。整个院子一片混乱,叫嚣声、兵器撞击声刺的人耳膜发痛。 邓定波第一个冲进屋子,赵廷一把拉过段尘护在身后,抬脚“砰”的一声把门板踹的阖上,手中七胜刀反手一隔,漆黑眼眸寒霜尽显:“邓大当家率众闹事,是想平了这万柳山庄还是怎地?”
第68页 邓定波不过而立之年,样貌生的也十分英武,闻言扬眉一笑:“看来万柳山庄的朋友还真不少!”说话间转身去查看那窗边尸体,又循着血迹走到墙角,弯腰拾起那颗头颅拎了起来,旋身冷笑道:“我三弟从昨晚上用过饭就不见踪影,一夜未归。今早听闻这边屋子里死了人,万柳山庄真是仗义了!” 说话间门板“啪”的一声脆响,碎成数块应声落地。赵廷眯着眼侧过身正要发难,就见柳亦辰大步走了进来,侧身就朝邓定波拱手:“邓大当家——”赵廷手臂向后一伸一扯,揽过段尘的腰拥入怀中,同时另一手七胜刀一挡,就听“次啦”一声,流星锤唿啸而来,锃亮铁链已经缠上刀背。赵廷顺势脱手,沉声低唿:“接着。”柳亦辰倒退一步抬手握住刀把,赵廷抱着人就沖了出去。 院子里,展云一袭白衫几个旋拧侧转,一阵风似的穿梭于众人之中,宽大衣袖抖擞的飒飒生风,如雪衣袍翩翩飞扬,手中摺扇飞旋指间轻敲缓打,最后在两人面前站定,唇畔的笑多少有些无奈:“下手重了些,没一半个时辰醒不过来。”就见院子里一众人站的站坐的坐倒的倒,全都不动了,有些已经失去意识。 周煜斐绕过那些人缓步走了过来,英气的眉紧紧皱着:“这些人都是江北甚至西北一带的。邓定波在那边也算一唿百应的主,一听邓家三当家死了,直觉就是江南这边几家跟他们过不去。偏巧屋子里死的那几个,还真有从前梁子结的比较大的。他们不少人衣服上都有血,应该刚刚已经和人动过手了。” 展云也沉下面色,正要说话,就听又是“砰”的一声,接着就噼里啪啦一阵脆响,赵廷和展云一人一手,拉起段尘身子往起一撩,就稳稳落在院墙外头。周煜斐走的慢一些,站在三人边上,一个劲儿的拂着头顶和衣服上的灰尘,一边无比哀怨的瞟了赵廷一眼:“和行之一样,良心让小狐狸给叼走了!” 段尘从刚刚起就一句话都没插上,那时情况紧急,一直被赵廷搂着腰拥在怀里护得死紧,还来不及说一句话,又被这两人扯着施展轻功跃过墙头。现在被两人一左一右护在中间,胸膛都贴的老近,两人又都低下头柔声慢语的问话,段尘饶是再沉静自若的性子,也终究是个女子,心中一阵羞恼,脸颊早就微微泛起些粉,抬掌就砍两人搁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放手!” 赵廷和展云各自老老实实挨了一下子,又都乖乖松开手臂,退开了些。赵廷一见佳人脸颊微粉目光闪烁的模样,就不禁唇角微弯,胸腔之中一阵温软,一双深邃眼眸紧锁住眼前人不放。另一边展云眸光更柔唇角弯弯,只觉刚刚拥过段尘的胸膛一阵热过一阵,心跳渐渐就急促起来。 周煜斐靠在墙边挑起一边眉毛看好戏,一见那两人神情就暗自摇头,完了完了,一个两个都栽了,还栽在这么个丫头手里。以后有的磨啊有的磨! 段尘看都没看边上那两人一眼,直接又奔回院门口,就见院子里四处散落着碎瓦片,屋顶豁了个大口子,刚刚正打斗的那两人已了无踪影。“他们两个谁死谁伤,都称了那兇手的意。快找!”段尘也是真有些急了,说完就往院子里跑去。 因为各个院落都是通着的,几人一路绕过院中被点穴躺倒的一众人,又往下一个院子跑去。一直跑过两个院子,地上四散躺倒着一些人,身上有刀口、剑伤,一探鼻息,已经断气了。几人不禁面色更沉,隐隐听到远处传来兵器相击的声音,又加快步伐循声找去。 又过了一座院子,就见柳亦辰正跟邓定波打的兇狠,边上围着一圈人也蠢蠢欲动,还有人直接叫嚷着让邓定波血债血偿。几人正要上前阻止,就见一道浅灰色身影绕着那些人走了一圈,人群顿时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定住不动了。定睛一看,萧大先生正站在那倒背过手对着几人笑。同时又一道身影跃入正缠斗的两人之间,一桿朝阳虎牙錾金枪“砰吭”一声,就缠入邓定波使的流星锤的铁链子,铁锤唿啦啦晃了几晃,就不动了。左辛勾唇一笑,又偏头看了眼柳亦辰:“少庄主,撤刀!” 柳亦辰闻言感激一笑,抬手就将七胜收了回来,却见眼前银光一闪,“呲喀”一声,柳亦辰大惊,想要再出刀却已经来不及了。左辛眼都不眨一下反手一折,再次将流星锤的链子缠绕于枪桿之上,转身的手臂一挥就要将对方手中的兵器甩将出去。 邓定波却不怒反笑,松手的同时另一手手腕一震,三枚三棱脱手镖就朝左辛打了过去。左辛手握长枪,枪上还挂着一链流星锤,想要躲闪已是来不及,不禁下意识一闭眼,却听“啪啪啪”几声脆响,再睁眼时,就见地上散落着七八颗核子钉,其中一颗堪堪划过自己一侧肩胛,所幸只是划破皮肉,伤的并不深。 赵廷三人在段尘发出暗器的同时已经飞身过去要擒邓定波,刚到他身边,就见人身形微僵面色青紫,嘴角流下一道污血,唇边的笑却十分诡秘,身子僵硬着缓缓跪倒,很快就没气了。 左辛伸手将挂在长枪上的流星锤摘了下去,柳亦辰和萧大先生也凑了过来。展云伸手探向邓定波脖颈,又捏开他的嘴看了看:“毒药一早藏于牙根,只要一咬就没救了。” 赵廷皱着眉站在一边:“看来他果真是西夏的人。” 萧大先生闻言璀然一笑:“看来你果真是朝廷的人。” 赵廷冷颜,萧大先生挑挑眉,又转而看向段尘:“小姑娘反应挺快!”不待段尘开口,又迈着步子凑到跟前,皱了皱鼻子悄声说道:“跟我走好不好?他们三个多没趣啊,一个冷的要命一个面的不行一个花的离谱……” 段尘眉都没挑一下,迳自挪开些距离:“多谢萧前辈抬爱,其实我跟他们三个也不太熟。”言下之意,跟您更不熟。 虽然是悄声,但在场几人耳力都是不一般的好,萧长卿那四字评语三人是听得清清楚楚,话一出口就见赵廷面色更冷展云眉心微蹙,唯独周煜斐笑得邪气肆意,还吊儿郎当朝萧大先生拱了拱手。 萧长卿甩都没甩他一眼,望着段尘扁了扁嘴:“我怎么就成前辈了?我也只不过比你大了……”面容清秀的男子说话间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十二三四岁罢了。不算前辈的。” 段尘面不改色朝他拱了拱手,正要说话,就见男子眼眸圆睁,伸手指着自己乐了出来:“我说怎么一直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你平时一直扮男装对不对?果然是同好啊同好!”说着话就伸手朝段尘衣领探了过来,段尘身形一闪退出两米远,下意识伸手捂住脖子,面色多少有些尴尬:“萧前辈,请自重。” 萧长卿拔步就要追,却被一旁左辛拎住衣领:“都多少年了,这个人来疯的脾气也不改一改!正事要紧。”萧长卿被说的一蔫,段尘也已经走回众人身边,抬眸看了左辛一眼:“核子钉没餵毒,随便用些治外伤的药即可。” 左辛也是个脾气爽朗的,朝段尘微微点了个头,没再多说什么感激的客套话。“这些人怎么办?”柳亦辰皱眉徵询几人意见。
第69页 “两边闹得最凶的几个都已经死了。跟他们解释一下,可以先把穴解开。”左辛松开手,又警示的瞪了萧长卿一眼,示意他别再胡来。 “把所有人都集中到‘聚义堂’,将事情和盘托出。”展云朗声说道,一边又看了段尘一眼:“待会儿尘儿会跟大家解释这几天发生的案子,待大家明白自己是被人利用,自然就不会再闹了。” 几人点头,柳亦辰和左辛留下帮这些人解穴,并且解释清楚眼下情况。展云几人便折身往回走,刚才那边院落还有不少人躺倒着等解穴呢。萧长卿转转眼珠,笑眯眯的跟在几人身后,又硬生生从赵廷和段尘中间插了进去,看似柔弱的身子骨轻轻一撞,赵廷愣是没扛过他。 萧长卿睁圆眼眸紧盯着段尘侧脸瞧,一边啧啧嘆出了声:“可男可女,亦柔亦刚,浓淡皆宜,实在难得,难得!” 展云被他那句“可男可女”给惊的差点没被自己口水呛到,另一边赵廷被人钻了空子愣是隔在自己和佳人中间,心里自然是早就不乐意了。听得萧长卿一番不着四六的感慨,不禁面色更冷,正要出言讥讽,就听身边周煜斐腆颜试探道:“难道我不更男女咸宜?” 赵廷无语,展云抚额,萧长卿一瞪眼:“你懂什么,边去!” 十五章 毒茶?偿债 傍晚。祥禄阁内。 展云四人连同左辛、萧大先生、柳亦辰、柳曼蝶以及岳家兄妹二人围坐一桌,几番敬酒下来,各自三三两两拉拉杂杂说些话,一边吃菜饮酒。 左辛一口饮尽杯中酒,将酒盏把玩指间,一边侧头看向柳亦辰:“少庄主,事情暂时是解决了。可西夏人计策歹毒,一连害死多条人命不说,更累得西北与江南势同水火。”说着,朝远处那几桌努努嘴,目光也更深沉几分:“事情解释清楚了也没用。那些人面上是过去了,可出了这万柳山庄,不定什么时候就又槓上。” 柳亦辰长嘆一声:“保德邓家在西北一带也是颇有威名。邓定波一死,再说什么都无用。咱们说他是西夏人,说人都是他和那三当家杀的,愿意相信的人信,不愿意信的人始终不信。万柳山庄如何倒是无谓,怕是要连累左堂主和柳某一同担下这以多欺少的罪名了……”毕竟,邓家镖局两位当家死在万柳山庄是事实,邓定波死在众人面前也是事实。且当时柳亦辰和左辛都有出手,旁的什么人倒无所谓,可这两人在江湖中都有一定声名地位,两大高手同时出招对付一人,就足以让外人嚼烂舌根了。人都说树大招风,也不是没有道理。 左辛摆摆手,勾唇一笑:“霹雳堂从不在乎这些。他们要传,就让他们随意去传。”说话间,眉宇之中隐隐透出一股子不羁霸气,接着又转头看向段尘:“今日之事,左某欠姑娘一个人情。将来若有用得上我们霹雳堂的地方,姑娘尽管开口。左某在荆州,恭候姑娘大驾。” 段尘也没客气,轻轻点了个头,微微笑道:“将来若有机会到江陵府一带,一定到霹雳堂见识见识。”霹雳堂的火器闻名天下,且与西南大理国有不少生意上的往来,因此荆湖北路一带各级官吏见了左辛,莫不点头弓腰,客气非常。 左辛闻言满意点头,一边萧长卿抿唇笑得贼兮兮,手肘一拐就兑上左辛肋下:“怎么样,我就说这丫头讨人喜欢!”接着又一脸严肃的正色道:“先说好了,你可不能跟我抢!我这么多年孤身一人形影相弔走遍大江南北,多不容易才找着这么一个好苗子,你可不能……” “孤身一人?”左辛挑了挑眉,嗓音比平常更低哑了些:“形影相弔?你确定?” 萧长卿面上一赧,漆黑如墨玉的眼珠转了转:“那什么,我这不是为了突出自己找人找的辛苦么!我这正招徕人才呢,你能不能不拆我的台?” 段尘正坐在展云与赵廷之间,与那两人只隔了一个位子,这张桌子又靠角落,不比大厅中央嘈杂,因此左辛与萧长卿的对话段尘是听得一字不落,清清楚楚。一旁展云正挨着萧长卿,唇畔的笑一直温温脉脉,盯着面前桌子的目光却比往常更幽深了几分。 心下略感惴惴,展云不由得侧过脸打量段尘,却见伊人面色沉静半垂眼眸,碗里的饭菜一口没动,只一径饮酒。展云伸手拿起酒瓶掂掂轻重,清俊的眉微微蹙起:“尘儿。” 段尘侧眸,微微漾起点点水光的凤眸斜斜一瞥,并不言语,只那目光投射过清冷冷一片暗影,目中警示之意甚浓。展云不禁暗自苦笑,知道是自己这般亲暱称唿惹的她不乐意了。正欲开口,就听斜对面响起一道绵柔嗓音:“行之公子,这次的事多亏行之公子以及您两位朋友,哦!还有尘姐姐,”柳曼蝶站起身,略带歉意的瞟了段尘一眼,又美目流转脉脉含情看向展云:“曼蝶在此,以茶代酒,敬行之公子一杯,聊表谢意。” 展云起身,端起酒盏,微微笑道:“柳小姐客气,其实这次我们也没能帮上什么忙。”说到这微微一顿,又低头含笑看了身边人一眼,清朗的嗓音不自觉更低柔几分:“要说帮忙,也多亏了尘儿。”说完朝柳曼蝶举了举手中酒盏,一饮而尽,又伸手示意柳曼蝶先坐。 柳曼蝶柔婉一笑,优雅落座,眉眼间却难掩黯然。旁边岳林染帮岳依依夹了些菜放入碗中,又皱眉看向展云:“我听依依说,这次的事,主要还是展公子的表妹帮了大忙,尤其是月如的事……”岳林染微微哽住嗓子,又低声说道:“无论如何,还是要多谢几位……”毕竟段尘现在是女子身份,很多方面都不太方便,因此白天时候在聚义堂,案子的事主要是展云来解释的。除了眼前这些人知道些内情,旁人只道是行之公子连同两位朋友帮了万柳山庄的大忙,查出盗剑杀人的兇手,揭破西夏阴谋。 段尘只轻轻点了个头,便又举起酒盏饮酒。旁边赵廷从一开始就没怎么说话,看着身边人不进粒米,只一杯接一杯的饮酒,早有些按捺不住了。待段尘手中酒盏一空,垂手的瞬间,赵廷直接出手摁住她手腕,漆黑眼眸目光灼热,嗓音却有些冷:“别喝了。” 不待段尘开口,展云手中摺扇一甩,已经敲上赵廷合谷穴,唇畔却一直带着温浅笑意:“尘儿听话,少喝些酒,否则待会儿要头疼的。” 萧长卿见状笑得更加灿烂,揣着手臂蹭了蹭旁边左辛:“看看咱相中的丫头,多招人啊!” 左辛眼皮一跳,差点被口中的酒液呛到,连忙握拳在唇边清咳两声,藉机低声埋怨:“怎么说话呢!在‘杏花春雨楼’待那两年,还给你待出毛病来了不成!” 萧长卿也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那话说的多少有些不妥,清秀白净的面容也露出几分尴尬,可嘴上仍然撑的强硬:“我这不口误么,你意会,意会!” 那边周煜斐手一扬,管家快步凑到跟前,周煜斐低声吩咐几句,管家连连点头,走到边上吩咐下人快去办事。
第70页 段尘面无表情撤出自己的手,拿起碗筷开始吃饭。展云手中摺扇往袖子里一收,伸手就将碗拿了过来,递给站在不远处的下人:“换碗热的过来。”接着又取过一只空碗,身子微微前倾,另一手执起汤匙,盛了些刚端上来的热汤,递到段尘面前:“先喝些汤,暖暖肠胃。” 段尘接过碗轻声道谢,便微低下头,执起小勺开始用汤。旁边柳亦辰见观察这三人半晌,眉心越皱越紧,见展云好不容易收回目光,便开口说道:“展世侄,如今事情好容易告一段落,柳某一直有件事想问个清楚。” 展云一看柳亦辰疑惑中带着探究的眼神,心里已经猜到七八分,面上却不动声色,唇畔仍挂着和暖笑意:“少庄主请讲。” 柳亦辰先看了一眼半低着头喝汤的段尘,又一脸严肃的看向展云:“世侄你老实跟我说,段姑娘和你,到底是不是……” 说话间,身后一位奴僕拎着茶壶走到段尘和展云中间,展云侧身接过,一边朝周煜斐那边看了一眼,又微微笑着倒了一杯浓茶放到段尘手边,温声说道:“先晾着,待会儿把这杯茶喝了,解酒的。”接着,又从另一边接过另一个僕人送过来的米饭,轻轻放到段尘面前:“先吃饭吧。” 柳亦辰话说一半,就停在那里,下意识的偏头看了自家侄女一眼,就见柳曼蝶呆呆望着那两人方向,搁在桌上的手紧绞着帕子,眼圈早就红了。柳亦辰暗嘆一口气,也就没再说话。他也是过来人,自然明白很多时候,有些话问不问,其实没甚区别。人家心不在自己侄女身上,老一辈再怎么撮合也没有用。不过意意的徒弟,再加上那个冷淡性子,还有边上那个面色冷峻眼神炽热的小子,这几个人一起,是有的磨了。 展云转过头,朝柳亦辰几不可察的轻轻点了个头,便静静吃菜喝酒。一时间,饭桌上多少有些沉闷。萧长卿一直饶富兴致的端详段尘,左辛喝着酒,不时伸指轻敲两声桌面,示意边上这人别太超过,到时真把那俩小子惹急了,也不是好玩的。 无视桌边一圈人各异神色以及各怀心思的注视,段尘从一开始饮酒到现在喝汤吃饭,都一直半垂眼眸,面无表情。手边酒壶早就空了,偏偏那些人也不给换新的。段尘咽下口中饭食,端起茶杯,送到唇边的时候只微微一顿,半垂的眼眸正遮掩住此刻眼神。 手中茶杯微微倾斜,茶水正到了八分满,眼看就要触碰嘴唇,就听“啪”的一声,青花瓷杯直接脱手而出,平平稳稳朝对桌送了过去,到了桌子正中打了个旋儿,“啪啦”一声落在几只碗盘之间,碎落数片,滚烫茶水飞溅四溢,木质圆桌上凡是着水的地方皆焦黑一片,有的地方还冒起些灰白小泡。 桌边一众人都不是简单人物,第一反应就是顺着杯子被打过来的方向看去,段尘却早在杯子脱手的同时就一跃而起飞冲出窗子,跟着那道黑影就追了过去。展云和赵廷紧随其后破窗而出,周煜斐则一把揪过那捧着茶壶的奴僕,同时夺过茶壶往地上一浇,就见青砖地上一道白烟燎起,地面很快也浮现出同样灰白的泡沫。可以想见,这茶一旦入口,人肯定就完了。 那奴僕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柳亦辰面色阴沉拳头握的咯咯作响,旁边萧长卿却笑眯眯站了起来,一手扶起那僕人,又朝大厅中央那几桌人找了招手:“打碎了个杯子,无妨,无妨。”大厅又很快恢復吵闹,角落里,一桌人站的站坐的坐,面色各异盯着桌上那只摔成碎片的杯子瞧。一时间,气氛再次显得有些诡异。 且说段尘冲出窗子,施展轻功就追了过去,却在转过一棵梧桐树之后不见那人踪影,正四下张望,就觉腰上一紧,紧接着身子就被人带的腾空而起。一路上,微微有些刺骨的寒风拂过面颊,那人温热气息却一直吹拂颈项。见段尘没有半点挣扎,那人低沉微哑的嗓音明显带了笑意:“你这丫头,胆子恁地大!我刚才若是不弹指将杯子打出,你还真准备喝下那杯毒茶是怎地?” 段尘面不改色嗓音冰冷:“若不如此,如何逼得了你现身?” 这人轻功明显比段尘高出不是一点半点,带着一人仍然步履轻盈身法奇快,很快两人就到了那片梅林,不消片刻工夫,那座小木屋就出现在二人面前。 虽然仍是夜晚,但恰逢天空无云月色明朗,两人在那片梅林前站定,段尘微微仰起头,正望进一双湛蓝深邃的眼。那人高鼻深目,剑眉斜飞,薄薄的唇莞尔一笑,眼角显出些许纹路,头顶月色流转,细碎凉薄的月光洒入那人眼眸,仿佛大海一般的湛蓝眼瞳光泽耀眼,衬着那嫣红唇瓣更显妖异。 段尘一双手臂正撑在那人胸膛,使出十分气力试图将两人拉开些距离,那人却岿然不动,带笑眼眸有些惊奇的盯着眼前女子瞧:“你是怕我?” 段尘推的手都酸了,那人掌锢在自己腰后的大掌却越收越紧,脸也越凑越近,不由得心中心生恼怒,出口的话也有些急:“男女授受不亲你懂不懂!” 李临恪笑得有些无赖,颈项更弯下些,薄唇似有若无的拂过段尘脸颊:“那是你们的规矩,我们西夏人没有那一套。” 段尘偏过头,上身努力往后仰,一边有些咬牙切齿的低斥道:“你跟我师傅是同一辈分的人,她当年差点就成了你的女人!” “你也说了,是差点。”李临恪伸掌抚上段尘后颈,略微施力,就将人朝自己摁的更近些,嫣红的唇轻轻拂过段尘的额头,又一路顺着挺俏的鼻樑缓缓向下,湛蓝的眼闪过一丝狡黠:“所以老天才让你来补偿我啊。你们不都讲什么父债子偿么?那么,你师傅的债,就由你来偿还,如何?” 十六章 轻薄?矛盾 “人是你绑起来的,对么?”段尘粉唇轻启,声音很低,话说的也有些含混,却成功让那人停下了继续轻薄的举动。李临恪挪开唇,微微错开些距离,一双湛蓝的眼含笑看向眼前女子,嗓音却明显有些森冷:“嗯?” “人是你绑起来的,也是你运回房间,重新用雷神鞭捆缚在床脚的。”段尘微微仰起下巴,与之对视,冰冷的语调不再是询问,而是陈述一个事实。 李临恪闻言微微一笑,眸色流转间开始细细打量眼前女子。他样貌本就生的极好,但因为五官轮廓和特异瞳色,不笑还好,一笑总显出几分妖异,再加上气势威严凌厉,此刻面上神情较之前更添几许凛冽,直看的人心颤胆寒。掌握在段尘腰后的一只手向前,瞬间攫住尖巧下颌,粗糙手指缓缓摩擦着柔滑肌肤,触碰到正中喉咙处时微微施力。男子眉心微蹙,似在权衡着什么,嫣红的唇渐渐就溢出一抹有些残厉的笑:“太聪明的人,总活不长。你可知道为什么?” 段尘被他两指指节紧抵着喉咙,喘气都有些困难,听到这话却不禁勾起嘴角,一双凤眸冷冷盯着眼前人,一字一顿有些吃力的说道:“因为,他们不够狠。”说话的同时,手中核子钉已经抵向李临恪心口位置。
第71页 李临恪却像是早料到她有此一着,搁在腰后的另一手迅速移到两人中间,钳握住她一双手腕,伸指一弹,核子钉就应声落地。接着,捏着段尘下巴的手将她脸往起一掼,一双眼莹亮若天边星子,俯身就亲了下来:“说的好,我喜欢!” 段尘知道刚才那一招多半会落个空,却没料到这人会无耻到这般境地,不禁瞠大了眼。伴随着那人贴近的脸,一股狂野气息席捲而来,眼看着热吻就要落在自己唇瓣,那人却突然抬起头,松开自己下巴,一把揽过自己身子在怀里,朝两人来的方向望去。 段尘一双手仍被他牢牢束缚,后背紧贴着那面结实宽厚的胸膛,抬眼就见展云和赵廷两人几乎比肩而来,在二人面前站定。赵廷面色冰冷刚要上前,就被展云摺扇一甩拦住胸膛。两人短暂对视一眼,展云拱手正要开口,就见李临恪诡秘一笑,抬起一手以拇指缓缓滑过自己下唇,接着又像爱抚猫咪一般抚了抚怀里段尘面颊,嗓音格外低哑:“滋味不错,怪不得你们两个镇日你争我夺。” 段尘被他一句话说的一双凤目就要喷出火来,一双手奋力挣扎正要发作,就觉腕上一松背心一暖。与此同时,那人凑在自己耳边低低说了句话,紧接着整个身子被人以掌推送出去,正落在那两人之间,稍微靠展云一些的位置。 展云伸手揽住佳人纤腰的同时一个侧转,将人稳稳拥入怀中,赵廷摁着段尘一侧手臂也跟着两人也旋身过去,一双深邃眼眸紧紧锁住佳人脸庞。展云也顾不得旁的,抬手就抚上段尘明显被捏得红肿的尖尖下颌,清俊眉眼浮现淡淡阴霾:“疼么?” 赵廷一见段尘下巴上的指印,又想起刚刚两人走近时段尘被那人拥在怀里低头肆意的暧昧场景,不由得胸中一片沸腾,气息渐渐就急促起来:“他亲你了?” 段尘这一整天尽被人抱来搂去,尤其刚刚,三番两次险些被那人真轻薄了去,心里面本来就窒闷憋屈的厉害,被展云这么一抱一抚,再加上边上赵廷那明显质问的口吻,性子再冷也按捺不住胸中怒火,粉唇紧抿凤眸一瞪,一把拂开展云手臂,将人狠力一推,就想施着轻功直接走人。 谁知手掌使出十分力气推在展云胸膛,这人却和之前那个李临恪一样,半点没挪窝,段尘不禁怒火更炽,攥起拳头就打展云胸口:“放开!” 其实平日里段尘一推搡展云就挪窝,一动手展云就闷哼,都是因为段尘动手的时候他身子没怎么吃劲儿,否则以段尘的力气身手,根本不可能推的开他。若真比较起身材,展云并不比赵廷或周煜斐瘦弱,只不过他爱穿比较宽大的衣袍,气质又挺温文尔雅,好像一副柔弱易推倒的模样。只有跟他亲近的人才知道,这小子是绝对的练家子出身,内力深厚轻功了得,出手快、狠、准,专打周身各处痛穴,却总是笑得人畜无害,偏偏还得了个“如玉如云”的雅号。 展云一看段尘那个样子,就知道这人是真急了。手臂被用力拂到一边,又不动声色拥在她腰后,胸口被接连捶了两记重拳,也放松胸膛肌肉任她发泄。最后一见段尘打了两下,唇抿的更紧,一双凤眸里水光粼粼点点,不禁暗嘆一口气,手臂松开些力道,却仍将人圈在怀里,清朗的嗓音也有些暗哑:“尘儿,别伤着自己。” 一边赵廷一直紧盯着段尘瞧,一见她眼睫微湿的模样不禁内心一滞,紧接着左侧胸口就隐隐作痛。心说认识这人恁久,何时见她露出这般脆弱神情,腕子拧折那会儿甭说掉泪,眼都没眨一下,休息一会儿就又跟大家坐在一处精神奕奕分析推断案情。莫名的情绪在胸腔之中一波又一波席捲汹涌,赵廷不由再次伸手扶上段尘一侧手臂,深邃眼眸定定望着佳人面庞:“尘儿。” 段尘被这两人左一句尘儿右一句尘儿弄得不胜其烦,抬起手臂甩开两人轻柔碰触,转身就走:“分析案子。” 回到院子,就见展云屋子里已经亮起了灯,周煜斐正斜倚在门边,一见三人便徐徐吐出一口气,挑了挑一边眉毛:“总算回来了!怎么样,追到人没有?” 周煜斐正说着话,屋子里另外三人也迎了出来,柳亦辰一见段尘就拱手道歉:“段姑娘,实在对不住。刚刚……” 段尘摆摆手,轻声说道:“这事不能怪柳二爷。”接着,又看看边上站着的左辛和萧长卿:“咱们还是进屋说吧。” 进了屋子,周煜斐拎起茶壶给三人各倒了一杯热腾腾的浓茶,端起其中一杯递到段尘面前:“这回肯定没毒,我已经亲身试过了。喝吧!”说着话,又眨了眨一双桃花眼,转身找地方先坐了。 段尘轻声道谢,吹了吹杯中茶水,小口轻啜两口,再加上屋子里炉火烧的暖和,不一会儿身子就暖过来了。 之前周煜斐就到自己屋子又搬了两把椅子过来,展云的房间比段尘的那间屋子大将近一倍,因此各人端了茶杯,四下找地方坐了。左辛挑眉看了段尘一眼,沉声说道:“下毒的明显是新手,将整壶茶都投了毒,又选了那么烈性的书类。要是别人也就罢了,偏偏咱们这桌的,除了剩下那两位小姐,应该没人辨识不出。” “段姑娘,你刚刚是故意的?”柳亦辰眉间川字益深,面上神色明显有些不贊同。 段尘轻轻点头,似乎仍然在思索着什么:“否则到他走了,我们都不见得能逼他现身。” 左辛和萧长卿刚刚在屋子里等人的时候,已经听柳亦辰将事情讲了大概。虽然柳亦辰跳过段尘师傅那段没有说,但两人已经知道李临恪就潜伏在山庄的事情。再加上晚上时候的那壶毒茶,几人都觉得有些不妙,事情似乎还没完啊! “关键是,他这壶茶,到底想毒死谁。”萧长卿挪啊挪的将椅子挪到段尘身边,无视边上那几人或敌视或无奈的神情,单手撑在扶手上支起下颌:“那时候,好像是姓周那小子单独让管家泡壶浓些的茶给你解酒暖胃的吧?” 段尘眉尖一动,侧眸看了萧长卿一眼,就见这人挤眉弄眼的朝自己笑得灿烂:“我很聪明吧?”接着,又故作深沉的嘆了口气,一双眼左瞟一眼右瞥一下的,将边上那三人扫了个遍:“你这孩子啊,就是太招人了!这招人疼的后果呢,就是招人恨。这点,我这许多年来可是深有体会啊!”萧长卿仰起脖颈望了望房顶,一脸的黯然惆怅无可奈何,直看的远处的左辛眼角直抽,这个穷得瑟的! 在场几人个个面色一变,尤以柳亦辰最为明显。见段尘半垂眼眸并不搭腔,柳亦辰有些无措的看了展云一眼,又重新将视线投向段尘:“段姑娘,曼蝶她不会……” 段尘饮了口浓茶,抬起眼眸看向坐在斜对面的柳亦辰:“我知道。” 萧长卿笑眯眯摇了摇手指,也不着急:“丫头,话可不能这么说。有时候给别人留生路,就是断自己的后路。你可要想好了。” 左辛重重咳嗽一声,又皱眉看了萧长卿一眼,示意他别乱说话。另外那三人倒还好,只柳亦辰面色越来越难看,握着茶杯的手渐渐施力,指节都泛了青白。
第72页 段尘起身走到桌边又倒了一杯茶,端着茶杯缓缓转身,最终将目光投向柳亦辰,冷声说道:“在下斗胆问一句,若害死楼小姐的兇手并非今日毙命那两人,试问柳二爷又当如何?” 柳亦辰显然没想到段尘有此一问,面上不禁露出些许惊异:“段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心下一转,柳亦辰“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一双眼满是愤怒,嗓音也微微有些颤抖:“你是说,是李临恪……” 段尘面无表情,轻声说道:“不是。”微微停顿了下,段尘又继续解释道:“目前一切都只是猜测,尚且没有切实证据。柳二爷万勿轻举妄动。” 接着,又转头看向左辛和萧长卿:“事情怕是还没完,两位若是打算继续留在万柳山庄,就一定要当心。” 左辛点头,萧长卿却饶富兴致的睁圆眼眸:“哦?怎么说?” 段尘勾勾嘴角:“那把‘採薇鱼尾斧’还没有现身。”几人闻言,各自露出沉思神色,屋子里再次陷入一片沉寂。 今早上邓定波以及邓家镖局三当家的死,虽然为日后西北与江南之争埋下隐患,但事情总算浮出水面,不像之前那般混沌一团。邓家既然与西夏勾结,就不难解释为何四件兵器接连被盗,以及方文礼和那几位江南一带的江湖人士缘何惨死于刀剑之下。如今,江南江北几个门派家族之间的梁子就此结下,可以说李临恪已然达成所愿,可为何那把採薇斧仍旧没有出现,那把七胜刀背上七只小环缠绕的七名死者的断髮有什么用意,楼月如的死与这些人的死以及李临恪到底有何关系,还有今晚的那壶毒茶,李临恪的出手相救……一切的一切,只让众人越想越觉得混乱,很多事依旧理不出头绪,段尘端起茶杯静静饮茶,不由得再次想起李临恪临走时说的那句话。 柳亦辰三人走后,段尘也起身要回房。赵廷见状,快步起身挡在她面前,浓黑的剑眉紧皱:“尘儿。”段尘也懒得跟他分辩称唿问题,捺下性子抬眸瞧他,示意赵廷有话就说。 赵廷一瞬不瞬的盯着眼前人,薄唇轻启,有些吞吐的说道:“你,你还没跟我们说,李临恪在梅林都跟你说什么了。”其实,他原话是想问,李临恪在梅林都跟你发生些什么了。不过,眼下赵廷自然是不敢这么问的,今天这一天,没少惹人家不痛快,刚刚在梅林自己那句“他亲你了”,就差点惹的段尘当场发飙,再想起那时候她眼睫微湿的脆弱模样,赵廷就是再想知道当时情况,也只能强自压下那个念头,暂且略过不提。 段尘沉吟半晌,又侧过身看向那两人,皱眉说道:“我总觉得,害死方文礼和楼月如的人,跟今天用七胜砍死那些人的,不是同一人。” 周煜斐将杯子一撂,挑眉说道:“这么想也没错啊!如果是那邓家镖局三当家先用七胜砍死那六人,然后到了早上,邓定波再用那把刀把他杀了,意图栽赃傢伙到别人身上,不就正对上了么?”周煜斐说着话,一手捏着杯子在桌面打圈圈,“当初方文礼死的时候,咱们不是分析过,说能有那般掌力和内力的人,整个山庄不超过五个。就说再把那李临恪算上,六个人里,柳家人是不可能了,然后左辛和萧大先生也排除,不就剩下邓定波和李临恪了!是他们俩谁干的都没区别,反正都一伙的。” 不待段尘开口,展云已经先一步问了出来:“那楼小姐的事怎么算?想要挑起江湖纷争,杀死那些人就足够了,完全没有必要害她一个姑娘家。而且她也算是万柳山庄的人,这么一闹,总有种自相矛盾的感觉。” 段尘点头,眉心蹙的更紧了些:“我总觉得,杀死楼月如的手法,和其他那些人有些不同。可又说不上来是哪不同……” 十七章 赌气?堕湖 展云轻蹙着眉心,温声问道:“尘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段尘一愣,眉眼之间露出淡淡踟躇,看了展云一眼,没有说话。三人也都是心细如髮的人,一看段尘这神色就知道有事。周煜斐斜倚着床柱,翘着腿晃啊晃的,状似漫不经心的说了句:“你既然算到李临恪肯出手相救,那你一定知道,这几天的事,李临恪到底参与进来多少。”说着话,又半眯起眼眸打量起段尘:“还有你那下巴,怎么回事?李临恪用强的了?” 回来路上抹了点随身带着的药膏,段尘下颌上的红肿基本消褪干净,只留下淡淡一个淤青指印。再加上屋子里只点了两盏灯,并不太亮堂,因此若不凑近,基本看不太出痕迹。周煜斐是给段尘递茶水那会儿就看到的,不过当时众人都在,这种事总不方便问出口。 后来那三人走的时候,萧长卿走在最后,拉起段尘衣袖,笑眯眯塞了罐药膏给段尘,又伸指在唇,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示意她不必推让。这番情景,展云几人自然是看在眼里的。不过赵廷和展云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也就装没看见。可到了周煜斐这,多欠抽的话他也说得出来,因此待那三人一走,他就口无遮拦的直接问了出来。 段尘本来正思量着到底该如何跟这三人讲,一听周煜斐后一句话,眼神瞬间就冷了。周煜斐一见段尘神色,挑了挑眉,又看了那两人一眼,不由得缩缩脖子打了个颤,讪笑一声:“就当我没问。咱接着说正事,正事要紧!” 展云浅浅一笑,似是赞许的轻轻点头。周煜斐不禁暗暗咽了口唾沫,心说坏了!赵廷一个他都打的勉强,若是展云也跟着动手,估计待会儿得横着出这屋子了。 赵廷半眯起眸子瞅了周煜斐一眼,又转头看向段尘:“李临恪都跟你说什么了?” 这倒没什么好隐瞒的。段尘走到桌边坐了下来,又拎起茶壶想要倒茶。周煜斐一个箭步从床上蹿了过来,从段尘手里接过茶壶,笑得颇有些谄媚:“水没了,我来,我来。”转身到炉子边添水的时候,又一脸哀怨的睨了赵廷一眼,那意思小王爷您大人有大量,绕过我这一回吧!您和行之俩人一起上,是个人都扛不住啊! 赵廷和展云也找位置坐下,段尘看了两人一眼,轻声说道:“我问他,是不是他用鞭子把楼月如勒住,并且在人死之后将尸体运回房间,重新用雷神鞭捆缚在床边的。他没否认。” 赵廷皱着眉问道:“你为什么不是直接问人是不是他杀的?”刚刚柳亦辰在的时候,段尘就曾经说过,如果楼月如不是今日那两人害死的,又当如何。柳亦辰第一反应就是李临恪,虽然段尘当时就否认了,但很明显,柳亦辰并不太相信,刚刚走的时候也一直心事重重。不过赵廷和展云却很清楚,在案子方面,段尘说不是,就真不是。若不确定,她也会老实说不确定。她只可能有话不说,说出来的,却一定是实话。 段尘淡淡瞟了赵廷一眼,老实说道:“因为我只能肯定那两件事是他做的。” 三人一听这话,倒是有些意外。展云弯起嘴角温声说道:“怎么讲?”
第73页 “李临恪这人骄傲自负,且独断专行。很多事即便不是他做的,他也不屑解释。但若是他做的,他也绝不会否认。”段尘沉吟片刻,又轻声说道:“上次我问他,早上时候在梅林小木屋的人是不是他。他没有否认。另外,楼月如房间的那个布局,很有点意思。” 说着,段尘抬眸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两人:“当时我只觉得,兇手做事甚是仔细,除了后窗外那四行脚印,几乎没有任何破绽。可我现在却觉得,这人不是仔细,是高明。” 展云蓦地想起段尘曾经说过的话:我们现在每走一步,都正好是那个兇手所希望的。我们所知道的,也是他故意让透露给我们知道的。不由得手中摺扇一紧,皱眉说道:“你的意思是,他在雪地留下脚印,也是故意的?” “这么想确实也有些道理啊!”周煜斐为自己倒了杯茶,一脸肃容故作深沉:“咱们循着那脚印,不就找去那梅林了么?到了梅林,又见到雪地上的拖痕和血迹,自然就知道楼小姐是死在那了的。兇手若是真想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完全可以在咱们去那之前,把一切证据都毁掉。那样的话,即便咱们有所猜想,也无法证实了。” 段尘点头,就是这个意思。和这三人说话倒是省力,不用一步步详尽解释。 “这般精巧布局,倒真只有李临恪做的出来了。”赵廷面色不豫,沉声说道。 “一切都只是推想,并没有证据。我们目前能够确定的,只是他曾经在那片梅林出现过。”段尘抿了口茶,缓声说道:“不过我觉得,楼月如若真是他杀死的,那就完全没有必要如此大费周折。” “或者,他是想栽赃嫁祸什么人?”周煜斐大胆提出假设。 段尘轻轻摇头:“我倒觉得,他此举,是想告诉我们什么。” “尘儿,今晚上,你为何笃定李临恪一定会出手?”展云面色温润一如往常,却只有他自己知道,问这句话之前,究竟踯躅了多久。吐出这句话的时候,身体又有多紧绷。 段尘蹙了蹙眉心,面上似有不悦,又沉默半晌,才轻声说道:“这次的事,我算是局外人。他要对付的是山庄里这些江湖人士,我死不死,对全局没有任何影响。因此,他首先不会害我。”对过三人闻言都不禁面色微变,赵廷黑脸,展云嘆气,周煜斐一边眉毛挑的老高,虽然话是不错,可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的!一上来就死不死的,一点忌讳都没有。 段尘却似乎没有注意到那三人神色,又接着说道:“再加上他和我师傅当年过从甚密,多救我一条命,他也不亏。”还有一条,段尘没有说出来。那人,似乎觉得自己很有趣。对他那样的人来讲,有趣的人事,总要留的久一点。 展云有些明了段尘为何不太乐意回答这个问题,这两日,只要一牵扯到她师傅的事情上,她情绪就明显波动较大。可有些事,还真要问个清楚。展云正要开口,旁边赵廷已先一步问了出来:“下毒害你的人,你清楚是谁了?” 段尘勾勾嘴角,撂下杯子起身:“很晚了。”活了这么些年,也经歷不少人事,段尘渐渐就明白,有些事,过去就得了。若是凡事都求个明白,只能让所有人都受伤。只要那人不再动手,这件事她也就不再计较。 刚进了屋正要闩门,就见展云又追了过来。段尘有些懊恼的扶着门板,示意他有话快说。谁知展云微微一笑,道出石破天惊一句话:“今晚上,还是我。” 段尘被他一句话惊得半晌都接不出话,反应过来之后手一收脚一撤直接就要阖上门,那人却一脚卡在两扇门之间,接着身子一蹭一熘,就挤了进来。额头险些贴上他的下巴,段尘连连倒退两步,气的脸颊都微微涨红了:“你,你出去!” 展云迳自走到桌边坐下,盘腿打坐,一双弯月眼眸眼含笑意看着段尘:“你睡吧。我不吵你。” 段尘气滞,偏又不太会跟人吵架,只能冷冷瞪着正笑得一脸温柔肆意的某人,嗓音比平常更冷硬了三分:“出去!” 展云也不生气,依旧笑的温温脉脉,声音却更低柔了三分:“我们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他今晚不会来的。”段尘冷冷说道。 “昨晚上就又死人了。”展云冷静指出事实。 段尘面色益沉:“我说过了,他不会杀我。” 展云也敛起笑容:“但他欺负你了。” 段尘被他给堵的一句话都说不上来,唇抿的紧紧的,正想着怎么样把这人赶出去呢,就听门口传来一道低沉嗓音:“尘儿。”循声侧过身,就见赵廷正目光灼灼站在门外,段尘只觉眼前一黑,身子气的直抖,上前两步“啪”的一声把门阖上,插上门闩,接着又冷着脸走回床边,脱了鞋子坐上床,将布幔放下来拉好,靠在床头生闷气。 门外,赵廷垂下眼眸,薄唇紧抿,僵硬着身子缓缓转身,往自己房间走去。身后周煜斐上前两步搭上赵廷肩膀,一副哥儿俩好的模样,一脸沉痛的深深嘆了口气:“正平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跟行之那小子猜拳,不等于自取其辱吗?你忘了他娘是谁了?当年叱咤江南七路的‘写意娘子’井如初啊!猜拳掷骰子投壶打牌九,他娘这辈子就输过一回,然后就嫁给咱展叔了,你忘了?” 赵廷停住脚步,缓缓转过头,一双深邃眼眸定定看向周煜斐。庭院里白雪皑皑月色幽谧,周公子愣是被小王爷那眼神看的浑身直冒凉气,挂在人颈后的手臂不自觉直往下出熘:“怎,怎么了?” 赵廷勾起一边嘴角笑得阴狠,拎起周煜斐衣领就把人往院子外面带,出了院墙直接一记拳头就招唿上周公子那双素来引以为豪的桃花眼,同时闷声咒骂道:“该死的!你怎么不早说!” 屋子里,展云听着外面动静,唇畔的笑容更深了些,又柔声嘆道:“别气了。睡吧。” 段尘实在是被这两人缠的受不了了,一听他这话,就知道他连自己气息都觉察的一清二楚,不由得胸中更闷。可折腾了一整天,也确实倦了,便尽量放轻动作,脱下衣裳,散开头髮,背对着床外躺倒睡下。缓缓闭上眼,段尘有些赌气的紧抿着唇,等破了案子,拿到那幅画,就立刻回山上,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这三人! ============================================================================== 第二日,一直到傍晚时候,山庄里都没有动静。各门派家族的人陆续离开,柳亦辰站在大门口挨个拱手道歉,一边送上一些酒书糕点。本来请人来参加老庄主六十寿宴,赏梅吃酒,是件大喜的事,如今死伤数人,柳家的外甥女也不幸罹难,万柳山庄声名受损是小,江南江北结下仇怨是大。柳亦辰身为少庄主自然难辞其咎,再加上亲人离世,几日来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他益显消瘦,精神也难免有些颓丧。 山庄说大不大,可说小也不小。几天来柳亦辰一直带人找寻,却不见李临恪半点踪迹。这一整天,除了送别各位宾客,柳亦辰连同左辛、萧长卿以及展云几人就一直在山庄各处行走,希望能发现蛛丝马迹。其实这种类似于大海捞针的做法并无多大效果,但总比坐以待毙的好。毕竟,那把採薇斧应该还在他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就又会动手。
第74页 时近傍晚,冷风拂面,似乎夹杂淡淡水汽。天边的月遮掩云中,偶尔露出一角有些混沌的暗黄,眼看着又要有一场大雪。 段尘几人在一处院落正四下看着,突然就见一道身影倏忽而过,展云和赵廷并肩就追了上去。周煜斐站在原地,皱眉看着那两人远去身影,又勾起一边嘴角看向段尘:“从来没见他们俩跑这么快过。” 段尘面无表情转身往院子外头走去,周煜斐快步跟在后头:“哎,你别走这么快啊!待会儿他们两个回来了……咱们这是去哪啊?” 两人一路都走的挺快,周煜斐在一边碎碎念,段尘却面色沉静一言不发。两人正走着,就听不远处传来女子惊唿:“救命啊!小姐,啊!” 两人面色一变,施展轻功就循着声音飞奔过去。转过一片竹林,就见一个小丫鬟一脸惊慌站在湖边,一边蹲下伸出手臂去够着什么,一边带着哭腔尖声喊道:“救命啊!快来人啊!” 两人跑到跟前,就见一片冰雪的湖上豁开一个井口大小的黑洞,里面水波浮动,隐约可以看见一角鹅黄。那小丫鬟一见来人了,连忙起身,满脸惊慌无措的喊道:“求求你们,快救救我家小姐,她掉到湖里面去了!” 周煜斐闻言面色一沉,段尘却已经飞身下到冰上,一步一步往冰洞挪去。身后周煜斐有些焦急的喊着:“你小心点,这冰冻的不实……哎,你……”周煜斐话没说完,就听“咵啦”一声,段尘脚下的冰塌陷开来,淡青色身影直接没入水中,消失在一片茫茫雪色。 十八章 着道?意意 下到湖上冰层救人的时候,段尘就已经做好入水的准备。毕竟,冰面受到重物压力豁开一个口子,冰洞四周一定是最脆弱的,若想将人拉上来,想当然最终一定要蹲下身,那种情况下,冰面十有会塌陷。只是段尘没想到,距离冰洞还有三步之遥的时候,脚下冰层就开始酥松,紧接着不待自己反应过来,整个身子就如同被什么力量吸附住一般,直接扯了下去。 没入冰湖的瞬间,段尘咬紧牙关屏息闭目。冬日湖水冰寒彻骨,层层叠叠的冷水如同一匹厚实绵密的锦帛,将人紧紧束裹,巨大的水压伴随着身躯的游动,一波一波朝人胸腔压迫过来。段尘水中睁开眼的同时,尽量借着水力浮起身子,却在触摸到一块柔滑绸缎的剎那,从心底涌起一阵入骨寒凉。 来不及多做他想,段尘脚下用力一蹬,同时手臂向后伸展,仰面朝上向后退去,却在下一瞬停滞住身形。左脚脚踝似乎被什么东西牢牢套住,紧接着一团黑影就朝自己胸腹压了过来。段尘抽回双臂挡在胸前,却抵挡不住那块重物的压覆,再加上脚踝的束缚,整个人被带着直坠湖底。 周煜斐一见段尘落水,立刻就从怀里取出一支信烟拉开引信扬手就朝天空扔了上去,就见一道银白烟雾过后,漆黑的夜空里炸开一只冰蓝色的扇形,里面隐隐可见一个“之”字。 心脏愈发急躁的狠狠撞击着胸腔,周煜斐眉头紧皱望着天空那抹冰蓝渐渐消散开来,又转而看向湖面。赵廷和展云追人追得再急,总应该注意得到信号吧?胡乱扒了扒头顶的发,周煜斐越是盯着湖面瞅心里就越发慌,自己不谙水性,盲目下水也只是给段尘添乱,可从她坠入湖中到现在,也有了一会儿工夫了,怎么一丁点动静也没有? 周煜斐在湖边走来走去,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正不知所措,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周煜斐抻长脖子循声望去,就见左辛和萧长卿快步走了过来。周煜斐拔步朝两人沖了过去,同时急声喊道:“你们两个谁会水?段尘她为了救柳小姐掉进湖里了,这都过了半天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两人闻言俱是面色骤变,萧长卿差点直接蹦起来,清秀的面容因为惊惧而微微扭曲:“怎么可能!我们刚刚还见过那姓柳的丫头,她不好好跟屋子里坐着呢么?” 周煜斐一听心里一个打突,转身就寻那丫鬟身影,却见自己身后空无一人,那身着赭色衣服的小丫头早不知所踪。周煜斐面色一凛,一双桃花眼火光熠熠亮的惊人:“我他娘的白混这么多年!居然着了一个小丫头的道!” 萧长卿也气的直磨牙,解开外面棉袍就要往湖里跳,却被左辛伸手拦住:“你身子不好,不能下水。” 萧长卿急的嗓子都变音了:“我不下去,你会泅水么?那水下不定有什么机关呢!那傻丫头什么傢伙都没带……” 左辛抬手一甩,将长枪扔到周煜斐怀里,接着就开始解外袍:“从那次之后,我就开始学。虽然不比你水性好,但救个人上来不成问题。” “你,你小心些。”萧长卿咬了咬下唇,又从靴子里抽了把匕首出来递到左辛手里:“以防万一。” 脱下外袍递给跟在一边的手下,左辛提气就往湖上去了。由于之前段尘落水,湖面上的冰层已经破碎开大约一丈左右的半圆,露出里面森森冷水。左辛刚纵身跃入水中,另一边赵廷和展云也赶了过来。赵廷四下一望,面色就有些难看:“尘儿呢?” 周煜斐也没支吾,三两句把事情交待清楚,只是脸色也是阴沉的厉害。展云抽出袖中摺扇往赵廷手里一塞,飞身就往水里去了。 且说左辛一下到水里,就不由浮现一个苦笑。半眯起眼抽开匕首的鞘子,握着刀鞘的手抻起套住脚踝的网绳,左辛一口气将缠的密实的网划开一道尺长口子,接着又攥住匕首一路划了下去。 展云下到水中后,就使出一个千斤坠,一路往湖底沉。在水中走了几步,依稀辨得不远处那团蜷缩的暗影。展云胸中一紧,心也有些发凉。此时左辛正好已经划开层层密网,手扯住网绳的同时借着身体的浮力往起一撩,展云拨开已经破开的网就游了过去。 段尘半靠在那块先前压向自己的石块上,身体蜷缩一团,头低垂在胸前,早已经失去知觉。展云伸出手臂将人搂入怀里,却在碰触到段尘腰后的时候心中一凛,即便是在水中,那般黏稠滑腻的触感也绝对错不了。一手将人牢牢固定在自己怀里,另一手抬起段尘尖巧下颌,展云半闭着眼眸,唇就贴了过去。不急不缓渡了三口气过去,怀里的人微微动了动,似乎恢復些知觉。 展云抬头看了看水面,又将怀里的人向上提了提,手臂一勾,摁住段尘后脑,唇紧紧贴住对方的,接着足尖一点湖底,身子形成一条笔直的线,直接窜水而出。在半空中接连打了两个旋儿,最后稳稳落在湖边地面,展云顾不得多说一句话,小心避开段尘肩头和腰上的伤口,将人打横抱起,直接就往最近的屋子里沖。 旁边有人拎着灯笼,几人一见两人浑身沖了上来,连忙围了过来,却在见到段尘身上鲜血的时候,个个噤住了口。紧接着,左辛也沖水而出。抬手抹了把已经冻得有些僵掉的脸,又狠狠啐了一口,左辛有些微喘的出声骂道:“畜生!又是渔网又是石头又是铁钩子的,真想置人于死地啊!”
第75页 几人一路奔进最近的屋子,点灯的,烧炉子的,跑到最近的地方提热水的,找伤药的,忙的是人仰马翻。左辛在隔壁换好衣服过来,就见一屋子人神色各异的陆陆续续走了出来,其中还包括几乎一下午没打罩面的柳亦辰,以及,一个五官轮廓明显不是中原人长相的中年男子。 柳亦辰让管家叫了两个小丫鬟过来,在门外低声说了两句话,那俩小姑娘倒是顺利进了屋子。旁边屋子点着灯,可没一个人进去,都在这间屋子外站着。不一会儿,一个小丫鬟捧着只水盆就出来了,将染成鲜红的血水往墙根雪地上一泼,又有些战战兢兢的扫了众人一眼,小声说道:“少庄主,各位,里面的夫人说了,你们在外面站着,她,她心情不好。让各位赶,赶紧,滚,滚回自己屋子去……” 小丫鬟越说声音越小,最后简直成了蚊子叫。所幸在场众人耳力都还不错,也听得清楚。小丫鬟传完话就手忙脚乱跑回屋子里了,剩下一众人你望我我望你,大眼瞪小眼了好一阵。最后柳亦辰紧皱着眉发了话:“院子里还有四间屋子,若是不愿意回去的,就在这边将就一晚吧。我这就让人收拾一下,把炉子烧上,很快就好。”说着,朝边上管家点了个头,管家躬身应了一声,就带了几个人下去了。 一边李临恪哂笑一声,沉声说道:“这么多年了,你这个性子倒是一点没改!她说什么你就是什么,难怪追了半辈子都追不上!” 柳亦辰被他激的面上一热,握在身畔的拳头攥的更紧了些:“要不是你当年执意要带她走,我和意意也不会……”话说一半,声音又低了下去。柳亦辰忿忿一侧头,也不愿多说。 李临恪又是冷笑一声,也没再开口。 一众人正要走,就听门“吱呀”一声又开了。这次出来的是另外一个小丫鬟,说话明显比上次那个利索不少:“夫人说了,让少庄主赶紧去老庄主的屋子里守着,还有一位姓李的公子,夫人给你带话,说您不是想让她看好戏么,别戏没看成,人先死了。” 赵廷闻言上前两步,快声问道:“她醒了?” 小丫鬟面上露出些许为难,见众人都目光灼灼直望着她,犹豫片刻,便轻轻点了个头,又做着口型悄声说道:“醒了一会儿,只说了两句话,就又晕过去了。夫人不让说。” 说完,小丫鬟有些不安的看了柳亦辰一眼,又福了一福,便转身回了屋子。众人也不好在屋外久站,便各自进了屋子。李临恪最先挑了间最大的,进了屋子也不关门,把屋子里灯都点上,翘起腿坐在桌边闲闲饮茶。见众人都看他,李临恪端着杯子微微一笑,只说了一句话:“反正死的不是我老子!” 柳亦辰锁眉瞪了那人片刻,便急匆匆奔出院子,往后头老庄主的屋子去了。萧长卿连同左辛进了隔壁那间屋子,展云、赵廷和周煜斐进了另一边隔壁的屋子。一整晚,几间屋子都没闩门,也没熄灯。 ============================================================================ 段尘睁开眼的时候,天已大亮。一双眼微微有些酸涩,闭上又睁开,反覆几次,意识也清楚些,便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坐起来的同时,段尘只觉腰后一辣,紧接着就传来温热的濡湿之感,同时胸口也传来阵阵闷痛,只要一喘气,那痛就一阵紧似一阵,直连得后背以及肩上的伤也跟着疼了起来。 顾不得腰后撕裂开来的伤口,一手撑起床沿,段尘便赤着脚想要下床,却听一道熟悉嗓音在不远处响起,和很多时候一样,依旧是熟稔中带着不太客气的贬损:“臭丫头!我一宿没睡就在那给你清理伤口,你倒好,一醒来就给我把伤处又撕裂了!这一整个院子都是喘气的,你想喝水想动弹就不知道吱一声?白教你这么些年,闷死你得了!” 段尘抬头,就见明朗天光里,那人一袭水红衣裙站在门口,头上的斗笠纱巾都没有戴,露出一头银色长髮,一双美目亮的惊人,朱唇轻抿却是含笑。 段尘只觉嗓子微微有些哽咽,原来那时情景不是昏迷时的幻影,而是真的。失了血色的粉唇轻轻颤抖,一双清冷凤眸也流露出淡淡喜悦:“师傅。” 萧意意笑着走到桌边,倒了些热水递到段尘跟前。段尘刚要抬手,就被她及时出声阻止:“喝!再敢不听话就乱动一下试试!” 杯身微倾,段尘半垂着眼眸乖乖喝下一整杯热水,口中总算不再干涩,胸腹也一片暖和,熨帖不少。萧意意握着杯子站在边上,嗓音已不似初时严厉:“还要吗?” 段尘轻轻摇头。萧意意嘆了口气,将杯子往后一甩,不偏不倚正落在门口柳亦辰怀里,接着又扶着段尘手臂,想让她躺回床上。 段尘再次摇头,一边抬起头看向明显有些不高兴的女子:“师傅,不碍事的。我不想躺了。” 萧意意不怒反笑,收回手掌抚了抚颊边髮丝:“好,好!不躺正好,咱们这就回家去!”说着,又转过身看向站在门外那一众男子,细长黛眉微微挑高,明丽双眼一瞪:“听到没有,我徒儿说要返家,还不快些让路。姓柳的,借你辆马车一用!吃的喝的也顺便给我们准备点,还有你们山庄的那个玉蝶酿,给我捎上两罈子。我徒儿喜欢喝。” 柳亦辰一听就有些急了,上前两步走到屋子中央,英朗的眉紧紧皱着,目中隐隐露出哀求:“意意……段姑娘的伤,总还得休养些时日。别这么快走,行吗?” 李临恪也跟着走了进来,先看了段尘一眼,接着又勾唇看向萧意意:“意意,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个急脾气。” 萧意意半眯起眼眸看了李临恪一眼,明丽动人的脸庞上浮现一抹有些讽刺的笑容:“阿恪,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你拿我徒儿什么东西了,现在马上给我还回来!连我的人你都敢肖想,真活不耐烦了你!” 李临恪闻言笑得有些诡秘:“若不是你□出来的人,我也不会这么感兴趣。意意,你应该引以为傲才是。” “我呸!”萧意意叉腰娇叱,怒视李临恪片刻,却又蓦地绽开一朵嫣然笑花:“阿恪,知道你什么地方最讨人厌么?就你这个自大狂妄的性子,凡是有点骨气的女人都受不了。偏你还看不起那些荏弱小花儿。当年我看不上你,如今我徒儿一样瞧不上眼!” 十九章 心结?纠结 李临恪闻言挑眉笑出了声,一边有些无奈的摇头嘆道:“我就是喜欢你这个性子。不过,你这徒儿,倒跟你不是一般风情。”说着,一双湛蓝的眼直直往床边扫去,唇畔的笑也添了几许邪魅味道:“我一直都很好奇,你这朵火红的刺玫花如何教出这冰川雪莲般的妙人儿……” 萧意意黛眉轻蹙侧身一挡,抬手就将床边的布幔扯了开来,同时狠狠白了那人一眼:“李临恪!你都一把年纪了,能不能有点身为长辈的自觉?” 洁白布幔垂下,正遮过段尘膝盖。昨晚萧意意连同两个小丫鬟为段尘清理伤处、包扎伤口,忙了大半宿,最后又从柳曼蝶那要了件宽大些的软薄绡袍给段尘换上,直当作里衣。因此刚刚段尘起身的时候,头髮披散着不说,身上衣物也单薄,只不过身上尚且覆着棉被,旁人倒也还看不到什么。偏巧她醒来时口渴,急着下床,双脚自然还赤着的,袍子直遮到脚背,十只脚趾隐约露出些影儿来。
第76页 屋外那些人自然是看不到这般细节,柳亦辰只顾着萧意意说要走,一双眼从进来就没离了佳人面庞。唯独李临恪,从一进来扫了段尘一眼,就注意到了裙角风光,一边跟人说着话,一双湛蓝眼瞳却益加幽暗,嫣红的唇边笑痕也不住加深。 萧意意跟这人相交多年,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眼睛往哪瞟呢,嘴上连声骂着,抬手就将布幔解开,同时身形一动挡住那人视线。段尘从醒来就只顾着想事,另外因为萧意意找来的事,心中也有些惴惴,因此并未注意到他人神色。萧意意那么一放布幔,段尘自然也反应过来一些,手掌撑着身后的床铺就将身子往里挪动,却再次牵扯到腰侧以及肩上的伤口,不由得发出一声闷哼。 萧意意一听那哼声,顿时变了脸色,伸手指着门外就朝那两人吼:“都给老娘滚出去!还有门外站的那几个,该回哪回哪去!一群大男人早干什么去了?让我徒儿一个女孩子家受这么重伤,都是废物,饭桶!”李临恪和柳亦辰都清楚萧意意的脾气,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绝不能再多说一句,一个两个的都乖乖转身,往屋子外走去。 门外站的那几人,听到这一长串连声咒骂,个个脸色都有些难看。萧长卿刚要开口,就被左辛伸手捂住了嘴,接着就拎起衣领子往隔壁屋子拖去。赵廷一直冷着脸,深邃眼眸却一直紧紧锁着床内那团身影不放,展云面色平静如初,只一双弯月眼眸也隐隐透着不安。 周煜斐唇畔的笑微微有些僵硬,却仍伸手搭上赵廷和展云二人肩膀,试图缓解一下此时有些僵冷的气氛:“那个,段尘的师傅,果然不是一般女子哈……”两人一语不发,各自往两边一撤身,周煜斐一个踉跄,差点没趴在地上,直接就往大敞着的门内扑了过去。 谁知萧意意正走到门口,抬脚就朝周煜斐胸膛踢了过来。几人还未看清她的身法,萧意意已经娉婷转身,门板“啪”一声阖上了。周煜斐原本朝前倒去的身子被萧意意那一脚踢的连连倒退几步,在院子中央站稳,便捂着胸口委委屈屈的连咳了好几声,接着又一脸哀怨的看向正冷眼以对的那两人:“没良心!你们刚才怎么不接住我啊,都被美人师傅踢的内伤了!” 赵廷和展云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并肩进了另一边隔壁的屋子。剩下周煜斐揉着胸口,一脸愤然的看着柳亦辰和李临恪,想也没想便出口怨怼:“这么凶的女人,亏你们当年还争得你死我活,还为了她终身未娶!” 接着,不顾那两人各自有些阴沉的脸色,周公子非常没有自觉的转身离去,一边嘴里还小声嘀咕着:“这些所谓的江湖前辈,都什么眼光啊!怪不得最近二十年江湖越来越不成性……”话没说完,周公子身形一定,保持着一手捶胸一腿正朝前迈步的姿势站在院中。一双桃花眼中满是悔恨,唇微微张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柳亦辰皱眉看了李临恪一眼,后者收回手指,眸光流转微微一笑:“不错,腿上功夫倒有些进步。”说完,便转身朝自己屋子走去。柳亦辰看了眼落在不远处的石子,又瞅了瞅周煜斐后背某处穴位上微微有些破损的衣料,拧着眉进了最后一间空着的屋子。 屋内,萧意意将布幔拉开,一看段尘身上就禁不住又是一连串的低咒。抱住段尘腰下将人往里侧挪了挪,又伸手去扯腰侧的带子。 “师傅……”段尘伸手覆上萧意意的手背,一张脸苍白的不见半点血色。 “羞什么!”萧意意轻啐了一声,反手握住段尘微凉掌心拉到一边,动作轻巧的解开衣襟,小心翼翼将已经浸透鲜血的绡袍从肩头剥了下去。段尘紧咬着牙,仍禁不住倒抽一口气。萧意意动作连贯将衣袍褪到腰下,从床头包袱里扯了件衣裳出来,塞到段尘怀里:“盖上,侧过身来。” 段尘抖着手将衣裳遮在胸前,又半卧过身躯,将肩头和腰侧两处伤口让了出来。后背有几处擦伤刮伤,不过并不太要紧,只不过伤了皮肉,过几天便能结痂。只是肩头和腰侧两处,都被铁钩子勾住过,皮肉外翻,几可透骨,再加上伤的位置都比较特殊,一不小心就会扯动伤口,所以很不好痊癒。 萧意意拿过热水浸湿的帕子,动作轻柔的擦拭过伤口周边的血迹,一边轻轻嘆了口气:“傻丫头,人都死了,一幅画又有什么紧要?我都不想了,你为**这心做什么?” 伤口因为刚刚衣料和着鲜血的黏合,剥开时又有些撕裂,段尘紧咬着后槽牙,一双眼渐渐就浮上薄薄一层水雾:“有,有一次,你酒喝多,哭了……一直念叨柳亦轩的名字。我,我那时就跟青籽说……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帮你把画拿回来。人,死了,嘶!”段尘脖颈一扬,一滴泪就落在枕畔,却仍紧咬着牙浅笑说道:“人死了,不打紧。只要还有念想。就好像,我爹娘留给我的这串手串,还有……那支白玉短笛……” 萧意意上药的手微微一顿,眼眶也有些发烫:“落儿……” 段尘紧闭着眼,想将热烫的泪锁在眼眶,搁在胸前的右手却颤颤摸索左手手臂上的那只手串:“那幅画,你想了这么多年。我若早些知道,早就来取给你了。以后,你再想柳亦轩的时候,就可以对着画饮酒,不再来烦我,和青籽了……” 萧意意连忙仰起脸,抬手狠狠抹去滚落颊边的泪,又弯起嘴角笑道:“死丫头,就知道你是嫌弃我了!每次喝酒的时候,抢得最多的就是你,多少好酒都被你喝光了,我都没心疼,现在你倒来说我的不是了?以后再有什么美酒佳酿,我只分给青儿喝,馋死你!” 说着话,萧意意起身,拿过一件新的袍子,小心披在段尘身上,又将棉被拉过后背,柔声说道:“先别动了,就这么躺会儿。待会儿吃午饭的时候,也差不多能换衣裳了。” 段尘一直微微笑着,听到这话,轻轻点头,没再说话。萧意意坐在床畔,轻掬起之前拨到一边的乌髮,在被面上铺散开来,一边轻轻抚着段尘头顶:“都这么多年了,你心里还是有疙瘩,是不?” 半晌沉默。直到萧意意以为她不会回答了,段尘才轻声开口:“已经没法报仇了,总该记住些什么。” 萧意意长嘆一口气,抚过段尘发间的手指温暖轻柔,如同春日里拂面暖风,携带着一种让人心暖的安然之感:“落儿,死者已矣。你这样,你爹娘泉下有知,也很难放心的下。” “师傅。”段尘俯卧在枕畔,声音有些闷闷的,清冷的嗓音里渐渐就掺上一丝哑:“我没有再想报仇了。从七年前,我就再没想过。” “外面那三个小子,除了那个姓周的,剩下那两个,我看着都还不错。”萧意意轻轻抚过手掌下的髮丝,明丽眼眸中透出些深思:“落儿,如果你真想通了,就不该再一味的拒绝他人。那个展云,我看的出,他心里是真有你。昨晚上我赶过来的时候,他全身上下都湿透了,却仍小心翼翼扶着你灌输内力,帮你烘干衣物……”
第77页 “师傅……”段尘轻轻唤了一声,似是有些埋怨:“别说了。我跟他们三个,是不可能的。” “傻丫头,凡事别说这么笃定。”萧意意不禁嘴角含笑,起身走到桌边倒了杯温水过来,递到段尘唇边,餵她喝下:“那姓赵的,身份是麻烦了些。不过以你家和他家的交情,也不是可能。” 段尘刚要开口,萧意意就又快语补上了一句:“只要你喜欢。”萧意意悠悠说道:“只要你喜欢,即便他姓赵又怎样?落儿,你既然已经不再执着仇恨,那就放开些胸襟,江湖信美,总有你容身之处。莫要为了前尘过往束缚住自己。你还年轻,前面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找个合适的人伴着你,好好走下去,师傅也能安下心,对着你师公的画卷喝酒赏月。”说到最后,萧意意的声音也轻快了些,引得段尘也抿起唇角。 两人又拉拉杂杂说了一会儿,萧意意便扶起段尘帮忙穿衣。时近晌午,柳亦辰在院子里最大的房间摆了张大些的圆桌,众人围坐一处共进午膳。萧意意扶着段尘进来的时候,一众人已经在屋内坐好。空出来的两张椅子,一边挨着柳亦辰,另一边是展云。 萧意意暗自觉得好笑,都这么些年了,这人也没成熟些,还执着于这种小细节不放。段尘在椅子上坐下,心中却是有些不耐。尤其不久前师傅刚和自己说过这两人的事,乍一相见,总觉得有些别扭。 展云和赵廷从段尘一进屋子就一直盯着人不放。见段尘紧咬着牙,缓缓在铺着软垫的交椅坐下,眼下透出淡淡青色暗影,苍白的小脸儿一丝血色也无,不由得各自都有些揪心。展云递了一杯淡茶过去,段尘没伸手,只轻轻说了声谢谢。 展云见状,唇畔笑容不减,眉心却微微蹙起。心下一转,一双弯月眼眸不由得往佳人唇瓣看去,心跳渐渐就急了,面颊也浮起淡淡粉色。她是记得那时情景,所以生气了么? 展云想到这种可能,一时间心绪有些纷乱,也不知是喜是忧。那时情况紧急,直怕救不过命来,所以刚将人抱起来就唇瓣相贴接连渡了几口气过去。后来又怕她出水的时候被气流呛到,便紧堵着她的唇直到出了水面。 能够一亲芳泽自然是好的,可那种情况下,早没了半分旖旎情怀,反倒是被她身上的伤口以及与湖水一般寒凉的体温吓得一阵心惊。活了二十四载,行之公子自问头一次尝到了害怕的滋味。可眼下,展云越琢磨越犯愁,可别因为这件事就对自己更冷淡了呀!她不喜欢自己,倒可以慢慢努力,让佳人一点点感受到心意。可若是自此厌烦了自己,那可真就直接出局,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展云这边心里一阵发慌,边上赵廷也面色不豫。正要开口,却被萧大先生抢了个先:“丫头,感觉好些了么?我听说你还受了点内伤,这个拿着。”说着,将一只小瓶扔到段尘怀里:“一天吃两颗,不出三天就见好。” 段尘肩膀和腰后的伤主要在左侧,因此右手尚能没什么顾及的活动。握住药瓶收入袖中,段尘朝斜对过那两人微微一笑:“谢谢。还有左堂主,昨晚上,多谢您出手相救。”展云正一阵欣喜觉得段尘没将自己划作旁人,就见段尘微微侧过头,凤目半垂也不看人,轻轻说了声:“多谢。” 左辛摆摆手:“多谢什么!昨晚上即便不是你,也会是我们中的其他人着了道,到时候还不定谁救谁呢!” 旁边萧长卿却敛起笑容,有些严肃的看向段尘:“丫头啊,这次的事就是个教训。早跟你说了,别那么好心,一见人有危险就往上沖,这不,就着了人的道了!昨晚上那阵仗,是绝对想将人置诸死地,你功夫不好,又没有兵器傍身,实在是太冒险了。” 旁边人说着话,柳亦辰脸色却越来越白,搁在大腿上的手将布料攥的紧紧的,一双眼渐渐就红了。萧意意坐在身边,自然看的清楚,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笑道:“你爹是你爹,你是你。旁边坐了个杀人越货的还没怎么地呢,你这憋的是哪门子的羞惭啊!” 二十章 名姓?后会 斜对面李临恪闻言一挑眉,嫣红的唇笑得三分邪肆七分无谓:“意意,话可不能这么说。东西我只是借用,后来不都一一奉还了么?至于死的那些人嘛,可还轮不到我亲自动手。” 柳亦辰双目通红的一拍桌子,咬牙切齿的低声问道:“你承认是你指使那两人戕害月如的了?” 桌边一众人也纷纷看向李临恪,当事人却泰然自若端起酒盏,杯沿触到唇边了,又微微一顿,一双湛蓝眼眸含笑看向段尘:“落儿,你说呢?” 段尘身子微僵,一双眼冷冷看着那人,嗓音微微有些哑:“谁准你这么叫我的?” 李临恪一口饮尽杯中酒,深邃蓝眼一直与段尘对视,舌尖缓缓滑过内齿,蓦地就绽出一朵笑来:“不喜欢这个名字?是因为这才是你的真名么?” 段尘紧抿着唇瓣,一双凤眸越发冰寒,搁在桌下的手却禁不住轻轻颤抖。桌边各人投来或探究或疑惑的目光,段尘只觉如同芒刺在背,胸口一阵阵发紧,直牵得后背的伤也疼了起来。 李临恪捏着酒盏,笑容愈发添了几分玩味,带了些异域腔调的声音有些含混的继续说道:“段尘段尘,断却过往前尘。这名字,是你自己取的,还是意意帮你取的?” “阿恪,别太过份!”不待段尘作答,萧意意已经先一步发作,一双美目略带责备的睨了李临恪一眼,同时伸手覆住段尘冰凉的手指,轻轻拍了拍。 李临恪只诡然一笑,不再言语,一直注视着段尘的双眼却飞快闪过某种光芒。萧意意不由得暗嘆一口气,看来回去少不得要提醒一下落儿了。 一边展云和赵廷却难掩复杂神色。赵廷不由得想起前两日说起萧意意身份时,段尘情绪明显有些异常,难道……一双漆黑眼眸微微眯起,看着段尘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探究。 展云则心下又添懊恼,素来自诩心细如髮,想事做事也比一般人冷静稳妥,可到了段尘这,却一连几次都判断失误。从前跟这人相处数日,且有一次还动起了手,那般近身接触,却一点没有怀疑到她的性别。如今,一个不过相识短短几日的西夏人都觉出她名字有异,似是化名,可自己前前后后念叨这人快一年,却半点都没往这边想。 周煜斐之前让那两人连封周身几大要穴,站在院子里吹冷风,动也动不得,话也说不出,偏赵廷和展云都各怀心事,没人出来理他,直到半个时辰后,柳亦辰才出屋子帮忙解开。再加上前天晚上被赵廷狠狠打那几拳,全身上下酸痛的要命,因此从一进屋子在椅子上坐下,周公子就蔫头耷脑的半趴在桌子上,一句话都懒得说。此时见桌上气氛静谧到有些诡异,便有气无力的扁嘴说了句:“行之,快倒口水给我。还有段尘,刚刚萧大先生给你那药赶紧给我来一颗,我严重内伤……” 展云拎起茶壶倒了杯茶,往赵廷那边一推。赵廷没好气的捏起杯子,重重往周煜斐面前一放,手上力道有些大,溅出几滴水在桌面。段尘面色本就惨白,此时赵廷那边一使动静,抬起眼眸就冷冷看去,目中萧索之意甚浓,唇边却牵出浅浅的笑,似是嘲弄,又隐隐透出几分凄切。赵廷正好转回视线,看到段尘面上神情,不由得微微一愣,眉心渐渐皱起,心里头却无由堵的难受。
第78页 展云一看她这神情,就猜到她怕是想深了,连忙开口想说些什么:“尘儿……” “叫我小段就好。”段尘收回视线,淡淡瞟了展云一眼,又转而看向桌边另外那几人,神色漠然嗓音冰冷:“在下姓段名尘,无字无号,江湖上的朋友赏面子,都称唿一声‘小段’。平日里行走州府,皆以男装示人。这次为了进这万柳山庄,才谎称是行之公子的远房表妹。眼下事情也差不多了结,唯望柳二爷能够兑现承诺,将柳大当家当年画作赠予在下。日后若再相见,还望在座各位勿要揭穿在下女扮男装之事,段尘在此先行谢过。” “哈?原来你就是那个‘小段’!”萧长卿不禁瞠大了眼,圆圆眼眸里惊喜多过讶异,一边连连用手肘碰着身边人:“左辛,左辛,她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个小段哪!名满两浙路,短短三年里勘破疑难奇案无数的小段!” 左辛微一挑眉,唇边却溢出些笑意来:“左某远在荆湖一带,却也对这个名字早有耳闻。想不到倒在这遇上了,实在是失敬!”说完,又拱了拱手,眉眼之间流露出淡淡赞赏。 段尘不便动作,只轻轻颔首:“左堂主客气了。不过是混口饭吃,跟在座各位没得比。” 边上展云一听段尘这一席话就暗叫糟糕,这明显是跟自己撇清关系解释清楚一切就打算走人啊! 赵廷和周煜斐面上神情也各自有些微妙。周煜斐刚要开口凑两句热闹,就觉小腿胫骨被人狠狠踢了一脚,搁在桌面的手肘撑的不牢,下巴就“砰”一声砸在桌边。周公子五官扭曲的揉着下巴,一边恶狠狠瞪了赵廷一眼——至于么你!多少年兄弟了你下这狠手! 赵廷毫不掩饰的冷冷瞪了回去——还不因为你多事要喝茶!要不怎么段尘当时就变了脸色,接下来一番话也说的冷硬无情,连“尘儿”都不给叫了。 柳亦辰自然也听说过小段这名字,乍一听段尘这一番话,不是不惊讶的。可眼下他也顾不得说那些场面话,只急切侧过身问道:“段姑娘,那你可知,到底是谁害死月如的么?” 段尘略一犹豫,又轻轻点头:“我只有七分把握。若要确定,还需柳二爷稍作配合。” “这自然没问题的!”柳亦辰连连点头,面上却透出些狐疑:“段姑娘,害死月如的人,真不是……”说着,眼光已经飘向坐在斜对过的李临恪。 李临恪也不言语,只略带俏皮的朝段尘眨眨眼,湛蓝眼眸里一道异光倏忽滑过。段尘面无表情,轻声说道:“柳二爷若是想好好用过这顿饭,还是先不要知道的好。” 众人闻言面色俱是一变,唯独李临恪大笑出声:“好!眼够毒心够细说话够狠,不愧是我看上的人!”说着,便站起身往外走去,一边扬了扬手中檀木髮簪:“有她在这,绝不会多冤枉我一分,也不会少揭露真相一毫。各位,后会有期了!” 李临恪话说一半段尘就已经起身,待追上李临恪,两人均已站在外面庭院,正面对面站着。桌边一众人也跟着追了出来,萧意意一迈出门槛就喊:“阿恪,别胡来!她伤的不轻。” 柳亦辰、左辛和萧长卿站在一侧,展云、赵廷和周煜斐站在另一侧,将两人围在中央,虎视眈眈望着李临恪。“你不能走。”段尘站在他对面,两人只隔了一尺来距离。 李临恪伸手抚上段尘微凉脸颊,一双蓝眸微微眯起,唇角弯起的弧度显示出他此刻心情大好:“放心,以后你会挺经常见到我。” 赵廷一双眼快能喷出火来,剑眉紧紧皱着:“李临恪,放手!” 展云伸手拦住赵廷欲上前的身躯,朝他轻轻一摇头,接着又看向一脸云淡风轻的男子:“事情没完全弄清之前,你不能走。” 李临恪放下手,挑了挑眉,笑得有些邪性:“怎么没清楚?昨晚上一整宿,你们还没折腾明白?”说着,伸出食指指了指柳亦辰的方向:“他老子是我的人,可昨晚上的事却是他背着我做的。还不清楚?” 说完,又伸指抚了一下段尘脸颊,眼中流露出淡淡眷恋,接着身子腾空一纵,接着凌空几步就跃过房顶,同时微哑的嗓音在众人耳边响起:“有什么不清楚的,问我的落儿。她一定知道。” 在场众人都知道李临恪身手,再加上他身份敏感,也就没有再追。若众人合力,将他擒住或打至死伤也绝非难事,可他毕竟是西夏王族,跟他有关系的人,除了柳老庄主之外,都已经死了,没人能证明之前在山庄发生的几件血案,都是受他指使而为。因此,若莽撞行事,将人打伤或打死,势必会激化西夏与大宋矛盾。这些年来西夏各种小动作不断,似乎正蠢蠢欲动,打算脱离大宋掌控。若一个弄不好,很容易落人口实,给了西夏反宋的藉口。因为这件事牵扯国事,再加上众人已得悉赵廷和周煜斐身份,因此在这件事上,都为二人马首是瞻。赵廷不动,旁人自然也不好再追。 昨晚上柳亦辰带人跑到后面庭院,正赶上柳老庄主拿着那把採薇斧意图自裁。拦是拦了下来,可柳老庄主从那时起就开始神志混沌,话说的煳涂,人也认不准,总拉着柳亦辰叫“阿轩”,一会儿又说对不住自己外孙女。柳亦辰听得稀里煳涂,却也看出些端倪。一边派人照顾好老庄主,又拿着採薇斧回到院内找上李临恪。 其他几人都在自己房间坐着,一听外面动静也都出来了。李临恪倒是大方承认,一边饮茶一边闲闲笑骂,说你老子是为我西夏尽忠,照你们中原人的理,你柳亦辰也该为你老子尽孝,还不乖乖跪下给我李家磕头行礼! 一番话说的柳亦辰当场就急了眼,拎起斧子就朝李临恪砍了过去。两人没一会儿功夫过了三十招,可李临恪刚只用了一只手,不一会儿两人就上了屋顶,正打的欢实,就听院中一人敞开嗓子怒叱,先骂李临恪,说你把老娘请来看好戏,倒把老娘徒儿给搞成重伤,差点小命都丢了,还有脸在这跟人动手! 接着又骂柳亦辰,说姓柳的,二十年前旧帐不跟你算,二十年后头天见面又差点害我徒儿一条命,你再打,再打老娘直接带人回山上,你们俩打到天亮也没人管! 俩人也都活了四十来岁的人,平日里又都各自有些权势地位,多少年都没被人这么噼头盖脸的数落过,院子里又站着不少人,一时间面上都各自有些挂不住,不觉就停下手。李临恪一下来就笑着问那丫头醒了?柳亦辰小心翼翼凑到跟前,面上有些红,却依然一迭声的唤着意意,有些结巴的说别走。 萧意意叉腰转身,又看了眼边上站的那几人,狠狠白了一眼,说,看什么看!没看过美人么? 一句话说的展云清咳赵廷黑脸,合着青籽那言行都这么学来的!俩人紧接着想的就是,段尘不易啊!旁边萧长卿却大大方方迈着步子走到跟前,上下打量萧意意一番,又啧啧嘆道,这头髮是用什么染料染的,浑然天成啊! 萧意意当即一个白眼,旁边柳亦辰和李临恪皆是面色微沉。萧长卿又端详半晌,伸手指着那一头银髮恍然大悟状,呵!一夜白头啊!
第79页 萧意意也不在意,伸手抚了抚颊边碎发,又看看身边神色各异的几人:外面冻着作甚?进屋子说!先把我徒儿落水这事给老娘交代清楚! 李临恪那间屋子最大,又斜对着段尘房间,想当然尔,众人就都进了那间屋子。柳亦辰将刚才在柳老庄主屋内的情形都说了,又红着眼看向萧意意,半晌,才哑声说道,当年,大哥是知道了这件事,才…… 萧意意笑了笑,轻轻点头,说,不然你以为,他是因为做了那么点子破事怕我不原谅他,就想不开了么! 柳亦辰当即就差点掉泪,萧意意拍拍他肩膀,调笑道:快别这样。都多大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我和亦轩从没怪过你。 李临恪始终笑容淡淡的,见两人都不说话了,便挑挑眉:误会都解开了? 边上那几人都静静坐着,李临恪此言一出,那几人便各自发问,矛头自然直接指向他。谁知人勾勾嘴角,朝柳亦辰方向抬抬下巴:今晚的事都是他老子做的,跟我没关。 说完,便走出屋子朝段尘房间去了。赵廷和展云自然不让,冲出屋子就挡在他面前。三人话没说一句,就先动起手来。那两人都有怨气在先,李临恪则是觉得之前尽拼轻功了,还没跟这两人真动过手呢,觉得挺新鲜。三人越打越来劲,不一会儿展云一掌就打在李临恪肩胛,赵廷也踢中他一侧小腿。 三人同时收势,李临恪微微一笑,贊了声不错。 展云清俊的眉微蹙,朗声说道,不公。 赵廷点头,漆黑眼眸熠熠闪光,再来。 萧意意抚了抚颊边的发,款款从三人身边走过,行至李临恪身边时,低低笑言,阿恪,老了呀! 李临恪被她一语戏嚯的蓝眸微眯,萧意意已经走到房间门口,又转身看了那两人一眼,朝李临恪方向扬了扬下巴:把他给我看好了。他要是进了屋子,你们俩以后也甭想见我徒儿了。 是以,这一夜,各个房间灯火通明,房门微敞。 廿一章 用计?用情 屋外,天色阴沉,雪纷纷扬扬的下着,庭院里一片寂静。雪中梅蕊初绽,红艷似火,那一片片的红正映入那人眼底,直烧起又一场熊熊火焰。 门廊一角,那人面色苍白,唇微微颤着,手一下一下揪扯着丝帕,青笋一般的指尖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泛青。屋内,柳亦辰和一名年轻男子的笑谈声不时传入耳中,贝齿渐渐咬紧丰润唇瓣,一丝狠厉滑过眼底,那人裙角轻扬,转身离去。 斜对过的屋子里,段尘透过窗纸上的小洞,望见那人远去身影,轻抿了口淡茶,勾了勾唇角。旁边站着展云几人,也都静静看着窗外情形。见那人走了,赵廷扬眉,沉声问道:“这就行了?” 段尘又抿了口茶,转身看向正坐在一处悄声研究着什么的两人,目中透出浅浅笑意:“药已够勐,耐心等待便可。” 圆桌旁,萧意意抬头看了段尘一眼,露出一抹瞭然笑容:“落儿来,这人还真有点意思!你来看看这几件东西。” 不远处左辛闻言轻嘆了口气,得!这人准得得瑟!果不其然,萧意意此言一出,萧长卿顿时嘿嘿笑出声了,快步走到段尘面前,拉着人走到桌边:“来来,小段哪,快来看看!这可都是好东西!”接着,又朝边上萧意意抛个极得意的小眼神过去,“美人师傅真是好眼光!嘿嘿,要不怎么咱俩一个姓呢!” 萧意意也笑得格外明媚,端起一边茶杯喝了口水,颇豪爽的点了个头:“姓萧好!” 萧长卿一边献宝似的把东西一样一样拿给段尘看,一边勐力点头表示同意。左辛顿时就觉得脑仁疼,旁边赵廷面色一沉,展云清咳两声,周煜斐则噗哧一声就笑出了声,唯独段尘仍是那个淡淡的表情。 萧意意一边笑意盈盈看着萧长卿在那展示他那几样宝贝,同时也注意到段尘面上神色,不由得暗自嘆了口气,这孩子……展云站在段尘右侧,好不容易插上个空,便轻轻唤了声:“尘儿。” 段尘右手正拿着一只萧长卿递过来的小瓶,随着那人不着痕迹的靠近,温热的气息以及轻柔的低唤让段尘不禁蹙了蹙眉尖,接着,似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瞠大了眼,指尖一松,青瓷小瓶直接落地。 展云迅速出手一捞,那小瓶便夹在两指之间,旁边萧长卿顿时松了口气,将小瓶从展云指间取回,又宝贝非常的捧在心口位置,清秀面容几乎皱成包子样:“我的小姑奶奶啊!这‘清风露’可是我炼了足足三年才得了这么一小瓶,就是后宫妃嫔也没这福分用上一回,我送给你成,可你不能这么糟蹋人家心血么!”说着,又特别委屈的朝萧意意眨了眨眼,那意思快说说你这徒儿,忒欺负人了! 段尘却仿佛没有听到萧长卿那一长串埋怨,只缓缓转过身,血色尽失的唇瓣微张,一双凤眸透着惊惶,傻了一般瞪着眼前人瞧。 边上人都不明所以,唯独展云暗叫糟糕,这回才是真记起来了!段尘一双凤眸大瞠,昨晚在水下的种种情形倾数回灌脑海,自己靠在那人怀里,然后,下巴被人捏着,那人的唇就凑了上来…… 冰凉柔软的触感清晰印刻在心板,那人微粉的唇瓣又正映入眼帘,段尘一时间就有些乱了分寸,匆忙转过身就往外奔。 屋子里众人都看的一头雾水,展云一边苦笑着,抬脚就追上去。刚到门口,展云手臂一揽就将人纳入怀里,同时往边上一闪,门板被人一手推开,柳亦辰一看这情景也有些发懵——怎么了这是? 段尘刚刚闷头往外走,也没注意到门外有动静,被展云往怀里一带,才反应过来,又连忙往开挣。展云从上回在梅林那次就发现,这人一着急害羞,是耳朵先泛红。此时一见怀里人儿耳朵尖儿又泛起薄薄一层红晕,便知道她是真不自在了,又顾及她身上伤口,连忙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段尘轻蹙着眉心兀自站好,抬眸迎向柳亦辰略带笑意的目光,低声问道:“人走了?” 柳亦辰点头:“曼蝶现正在段姑娘屋子里,咱们一起过去吧。” ============================================================================= 柳曼蝶收了伞,一边拂了拂肩头细小雪粒,缓步走进自己卧房,面上仍带着浅浅笑容,脸颊微粉,一双眼还有些湿润润的,比往常更添了几分楚楚风姿。似是不意外屋子里有人,柳曼蝶又将靠门的两盏灯点上,整个屋子顿时更亮堂了些。 一看见坐在桌边那人,柳曼蝶唇边笑容更深,连嗓音都更轻快几分:“依依,感觉好些了么?” 用晚膳时,大家围坐一桌,岳依依推说身体不适,想先回房间。两人最近几日都住在一处,因此离了用膳的屋子,便在两名护院的陪同下,回到柳曼蝶的卧房。 柳曼蝶在圆桌边坐下,一双美目定定看着对面那人,嗓子却有些发涩:“依依,怎么不说话?” 岳依依一直低垂着头,长长的眼睫上似还挂着泪滴,面色却有些苍白。踟躇半晌,岳依依才轻轻问了句:“你要跟染哥成亲?”
第80页 柳曼蝶唇畔笑容不减,心却一点点凉了下来。拼命抑住不断翻涌上来的泪意,柳曼蝶微侧过头,嗯了一声。 岳依依蓦地抬起头,一双眼被泪水浸润的亮晶晶的,细小的嗓音隐隐带了颤:“可,可……你不是喜欢行之公子的么?” 柳曼蝶一直微偏过头,心中苦意蔓延,面上却仍作出几分娇羞之态:“我,我是对他有意,可人家对我无情。叔叔既然替我做了安排,林染大哥人也不错,我就应该……” “曼蝶!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岳依依“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两步走上前扶住她的双肩,一双晶亮的眼闪耀着有些疯狂的光:“你既然喜欢他,就应该努力争取啊!那个什么尘的有什么好?既不漂亮又不温柔,那行之公子不过因为她是远亲,才对她诸多照顾。你要对自己有信心,要努力争取,让行之公子感受到你的心意,他总会喜欢上你的!” 柳曼蝶惨然一笑,伸手抚上岳依依的手背:“依依,你不懂……” “我怎么不懂!”岳依依瞪圆了眼,声音也带了几分苦涩:“我最明白那种心情,只能静静站在一旁,看他与别的女子亲昵,对别人大献殷勤,自己却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说,因为……” “因为什么?”柳曼蝶问。 “因为,因为……”岳依依有些困惑的眨了眨眼,又抿出一朵乖巧的笑:“曼蝶,你别嫁给染哥好不好?你不嫁给染哥,你喜欢行之公子……” 柳曼蝶心里一阵抽痛,却只能按照之前段尘的嘱託继续说下去:“这……可是,林染大哥他……”柳曼蝶似有羞怯的笑了笑:“林染大哥他,似乎也有意娶我……” 岳依依倏地抽回手,冷冷说道:“不可能!染哥他明明还喜欢月如姐,他心里一直都有月如姐,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另娶他人!”不待面前人作答,岳依依又握上她的肩头,力气大的让柳曼蝶直蹙眉:“一定是你又跟染哥说什么了!你说,你对他说什么了?” 窗外,岳林染怔楞如同石像,面上神色几经变幻,双眼渐渐就蒙上一层雾。柳亦辰眉间狠狠挤出一个“川”字,正要抬手,就被展云挡住,一边轻轻摇头——时机未到。同时,展云又朝不远处赵廷和周煜斐打了个手势,示意两人将岳林染架走,以免待会儿惹出什么乱子来。 屋内,岳依依情绪越来越激动,柳曼蝶见时机差不多了,一咬牙,趁岳依依一个不注意,将藏在袖中的软鞭迅速搁在桌面上。岳依依视线正好调转过来,一见桌上那把软鞭,顿时大吃一惊。连连倒退两步,全身禁不住瑟瑟发抖:“月,月……” 柳曼蝶起身,拿起鞭子朝岳依依走去,一边敛起神色压低嗓音:“依依,你怕什么?在梅林时候,怎么没见你怕我?”岳依依眼神一阵恍惚,同时面色苍白步步倒退,柳曼蝶则收敛心神一步步跟上去,一边按照段尘所讲继续说道:“鞭子打在身上,好疼的啊。依依,我一向待你如同亲姐妹,你为何如此待我,为何如此待我……” 柳曼蝶此时背对那几盏灯,面部轮廓本就有些模煳不清,再加神色哀凄幽怨,从岳依依的角度看去,真如楼月如附身一般。岳依依当即狠狠打了一个冷颤,一路退到床畔,之前崴伤的脚仍微微有些瘸,一下子就跌坐床脚,连连摇头:“不是,不是……是那人叫我去的。我,我不是有心的。月如姐,月如姐……” 柳曼蝶见她这副模样,一直隐忍的泪水“唰”的就流了下来,手中软鞭一松,身子也失了力:“依依,你真是傻!表姐待你那么好,你怎么忍心下这种毒手……况且她,她根本就不喜——” 话未说完,先前跌坐在地的岳依依“噌”一下起身扑了过来,将人摁倒在地的同时狠狠掐着柳曼蝶的脖子:“我让你跟我抢!我让我你跟我抢染哥!你都做了鬼了怎么还不放过我!我恨你!我恨所有喜欢染哥的人!染哥是我一个人的,是我一个人的……” 门和窗被同时撞开,柳亦辰和展云飞快赶到二人面前,费了不少力气,才将已经有些神志失常的岳依依从柳曼蝶身上拉开。院子里其他人也奔进屋子,萧大先生仍过条绳子,让庄中下人将人捆结实了,然后就带了出去。 柳曼蝶憋的脸颊通红,一边不住的咳嗽着,一边扑倒在柳亦辰怀里大哭:“叔叔……怎么会这样……依依她怎么会……呜呜……”柳亦辰将人从地上扶了起来,又好生安慰半晌。其他人则早早退出房间,到事先约定好的地点等待。 屋内,众人或坐或站,岳林染站在屋子正中,面色灰白,一直低着头。岳依依被点了穴,又用绳子捆着,在隔壁房间,有人看守。柳亦辰一进屋子,岳林染也没回头,直接跪了下去。待柳亦辰走到跟前,岳林染跪得笔直,双目半闭,哑声说道:“一切皆因林染而起。林染愿一命抵一命,为月如偿命。只求少庄主派人将依依她,送回岳家。岳林染在此,叩谢少庄主大恩!”说着,伏身在地,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再抬头时,额头已经渗出鲜血。 柳亦辰就站在他跟前,微微仰起头,双拳紧握,眼圈微微泛红,似是感慨良多。半晌,柳亦辰才嘆了一口气,转身坐回椅上,拂了拂手:“这事,还是交由官府来办吧!此事柳某自问有责,但月如毕竟不是我女,在情在理,我都要给楼家一个交代。明日一早,柳某会带上岳小姐,连同那两把可作为证物的鞭子前往城中府衙,同时修书告知楼家,兇手已经找到。届时,一切事情,都由官府定夺。” 岳林染一直定定看着前方,一听这话,牙关紧咬,泪却先掉了下来。又过半晌,方才哑着嗓子说道:“林染身为兄长,却没能管好自家妹子;对月如早有真心,却害她无辜丧命。林染对不住柳家,对不住楼家,但依依毕竟是我岳家人,她虽然有错,可我不能丢下她不管。” 说话间,岳林染也笑的悽惨:“本来,以林染戴罪之身,日后已无颜面再见月如一面。可林染希望少庄主看在林染对月如曾经……一片真心的份上,每年祭日,能允林染为月如上几支清香,洒两杯水酒。其他的,林染也不敢多求。”说完,又一连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俊朗面庞上早已是泪痕满布。 柳亦辰一直红着眼圈,听得此语,便轻轻点了个头。 岳林染笑着掉泪,一边站起身来拱手,接着便大步走了出去。 廿二章 新仇?旧怨 屋子里一片静默。半晌,柳亦辰起身,走到段尘面前,抱拳一拱手:“今日之事,多亏段姑娘神机妙算,方才令戕害月如的真兇现出原形。柳某在此,代楼、柳两家给段姑娘道谢。” 段尘扶着扶手缓缓起身:“柳二爷客气了。此事也多亏柳小姐心思敏捷,方能如此顺利。否则我们只余物证,却无人证,很难令岳小姐甘愿伏法。”
第81页 柳亦辰点点头,旁边萧意意也站起身,扶着段尘小心坐下,一边抬眸睨了柳亦辰一眼,眉目之中似有嗔怪:“都坐下说话吧!落儿腰侧有伤,最经不得这一站一坐。你们有什么事也赶快问,待会儿我还要帮她敷药,昨夜一整宿都睡的不踏实,眼下事情都解决了,还不让我们落儿早些睡下,好好歇息。” 柳亦辰连连点头称是,又回到主座坐下,紧皱着眉问道:“不知段姑娘如何发觉,岳小姐她……”剩下的话,柳亦辰自觉不好直接说出口,不过在座众人刚刚都在院子里各处看得清楚,因此也都明白柳亦辰话中所指。 段尘轻蹙眉心,低声说道:“这方面,我也是到了前晚,大家一处用晚膳时方才略有觉察。倒是那壶毒茶,提醒了我一些事。” “毒是她下的?”萧长卿略一扬眉,似有怀疑。 段尘有些无奈的瞟了萧长卿一眼,又看向柳亦辰,踟躇片刻,方才开口:“毒是她准备的,下毒之人,却不是她。” 柳亦辰闻言面色一变,目光也渐渐沉郁下去。边上萧长卿嗤了一声,墨玉一般的眼珠子一转,又撇了撇嘴:“我早就说了,这事,姓柳那丫头跑不了!” 柳亦辰明显脸色愈加难看,唇几次翕动,看向段尘的眼也明显带着内疚不安。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段尘摆摆手,轻声说道:“这事不怪柳小姐。” 萧长卿一听就急了,一双眼睁的圆圆的,伸手指着段尘骂道:“你这傻孩子!她可差点毒死你啊!你还这么为她讲话,人家可不定念你的好!”说着,又转头看向坐在段尘边上的萧意意:“意意姐,这事你回头可得好好教教,这对敌人的宽容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这在江湖上飘,心太善可不行!”旁边左辛一听那声“意意姐”,就不由得抽了抽嘴角,这关系也攀的太快了吧! 萧意意微微皱眉,唇边却仍带着笑,也没说话,只侧头看了段尘一眼。这孩子是自己看着长大的,虽说心地正直,可也不至软弱可欺,她这么说,应该有她的理由。 旁边以及斜对面坐着的展云三人也都将视线投向段尘。赵廷可还记得当初在杭州府破雅舍的案子时,段尘一袭青衫站在公堂之上,唇角带笑一字一句质问蓝兰的情景。能说出那种话来的人,绝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纯良之辈。展云也一直面色平静,刚刚段尘那话,明显是说了一半么,看这样子,应该是有些顾及柳亦辰的缘故吧。 段尘勾了勾唇角,微微一笑。这一笑可把萧长卿震住了!这丫头,平日里神色清冷,可一笑起来,还真有些勾人吶!段尘看了萧长卿一眼,又转而看向一直面色复杂的柳亦辰:“我说这事不怪柳小姐,并非一味忍让包庇。若她真有心害我,”段尘略一停顿,没继续把话说完,可那双本就清冷的凤眸瞬间寒光一闪,其中神色在场众人看的是一清二楚。连之前一直不甘撇嘴的萧长卿都不禁暗暗咋舌,这丫头,要动起真格的,那绝对是个狠角色啊! 段尘又接着说了下去:“毒的确是她下的。可她当时,应该不知道自己手里攥的,是穿肠毒药。” 对面左辛点了点头,又看向赵廷、展云两人:“的确。当时二位紧随其后追了出去,周公子拎过那壶茶往地上一倒,地上砖石腐蚀的厉害。我注意到当时柳小姐面上神色,似是惊惶的很。” 旁边萧长卿狠狠白了左辛一眼,仍旧有些不乐意:“那她以为自己手里攥的什么?巴豆,还是痒痒粉?这丫头心就不正,若不好好管教,说不定下回就真投毒了!” 柳亦辰面露愧色,再次起身朝段尘拱手:“这事无论怎么说,曼蝶都有错。段姑娘大人有大量,不跟她计较,还帮她洗脱嫌疑,柳某感激不尽。这事,日后柳某自当重罚曼蝶,好好管教。这孩子,是太娇纵了些,做事也不知轻重。柳某,”柳亦辰说着,又嘆了口气:“柳某惭愧!” “行了行了!你就别老磨磨唧唧没完没了的道谢赔礼了!我家落儿不都说不计较了么,你还在那一个人纠结什么!”萧意意摆了摆手,示意柳亦辰赶紧坐下:“都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个温吞性子,看的我来气!”最后一句话,声音虽小,可屋子里一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柳亦辰当即就面上一僵,明显有些下不来台,又怕惹萧意意不高兴,一时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脸渐渐就憋红了。到最后实在没辙,只傻乎乎的低低唤了声:“意意。” 萧意意直接翻个白眼,素手一抬,指着他后面椅子:“坐!” 柳亦辰衣摆都没顾得上往起撩,“噗通”一声就坐了下去。本来就一直在忍笑的众人顿时都有些憋不住了,周煜斐和萧长卿几乎同时哈哈笑出了声。 左辛偏头看着萧长卿直捶扶手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面上虽有些无奈,唇角却禁不住上扬。赵廷则再次感慨,打小就跟着这么个师傅,旁边还带着那么个师妹,段尘能保持现在的性子,委实不易啊!展云也笑弯了眼眸,一边下意识的调转视线,看向段尘。 段尘却似乎没被众人欢笑气氛所感染,仍轻轻蹙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似有所感的侧眸,正望进那双含笑眼眸。段尘及时转眼,眉心也蹙的更紧了些。展云心下喟嘆一声,唇畔仍带着浅浅笑容,嗓音清朗低柔,语调却隐含淡淡哀求,仿佛千言万语,都倾注在这一声轻唤里:“尘儿……” 纤长羽睫轻颤,段尘蹙着眉侧眸看向展云,眉眼之间隐有不耐。展云却笑得温润清朗,一双眼再认真不过的看着段尘:“尘儿,你刚刚说,正因为那壶毒茶,你才怀疑到岳小姐身上。你是如何想到的?” 此时,众人笑声方歇,萧长卿等也收敛笑颜,都等着听段尘回答。段尘眉心似乎舒展了些,轻声答道:“我从前就觉得,兇手害死楼小姐的手法,和另外那几人似有不同。可我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同。”展云三人点头,段尘的确不只一次讲过这话。 “直到前夜,那壶毒茶……”段尘微微一顿,又接着说道,“我忽然发现,是哪里不对劲了。杀死方文礼和剩下那几人的,自然是邓定波和那镖局三当家无疑,且他二人皆受李临恪指使,目的是挑起中原南北两边江湖纷争。所以他们杀人,并非跟那几人有仇,而是为着他们主子的计划。除了左堂主和萧先生,还有师傅,在座各位应该都看过那些尸首,皆是一刀或一剑毙命,也就是说,死者生前并未受到任何折磨羞辱。” 几人点头,赵廷沉声说道:“不错。他们杀人讲求效率,人死的干净利落,比什么都重要。” “可楼小姐,不仅是被人一点点勒至断气,而且那一身鞭伤,”展云一边说着,又侧眸看了段尘一眼:“耗时又费力,的确跟那些人的死法不同。” 段尘点头,就是这个意思。那一身鞭伤,和那壶毒茶一样,感觉都是有怨恨在里面的。 萧长卿敲着下巴嗯了两声:“所以说,应该是有私怨,才会下这般毒手。”说着话,萧长卿两眼冒光的看向段尘,“丫头,你就凭这就猜到是岳依依了?”
第82页 段尘失笑:“怎么可能。”她只是推想,又不是神算,就这么一点点线索都称不上的猜想,哪能直接就怀疑到岳依依身上! “我和李临恪接触过两次,从他那里,我得到的信息是,人是他捆的,最后尸体也是他运回房间的。”段尘又接着解释道:“我一直想不明白的就是,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直到前天傍晚用晚膳的时候,我看到岳依依跛着脚进了屋子,其间岳林染一直搀扶着她,这才想的通透了些。” 柳亦辰一听到那句“人是他捆的”,就有些按捺不住,一双眼瞪的狠厉,一边咬牙切齿,似是在念叨李临恪的名字。段尘扫了他一眼,似乎有些迟疑,停顿片刻,又继续说道:“柳二爷知道,那天早上我和楼小姐在梅林里的小木屋前动了手,其间楼小姐一直用那把软鞭攻击,我没有兵器,也没打算跟楼小姐多做纠缠,所以一直只守不攻,边打边退,将楼小姐一路引了出来。她的鞭子,则是一早就仍在小木屋前的梅树下。当时,李临恪应该就在小木屋里。” 柳亦辰一直静静听着,直到最后一句,突然面色就沉了下来。段尘停住没接着往下说,其他人也没接话,柳亦辰唇越抿越紧,半晌才低声说了句:“段姑娘是什么时候猜到的。” 这句话问的似乎有些没头没脑,段尘却一早就有了准备,不疾不徐的答道:“堕湖之后。”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前后一联繫,也都猜个差不离。李临恪能在山庄里来去自如,如入无人之境,乍一想似乎并不奇怪。这人身手如同鬼魅,来无影去无踪,无论通过什么途径,成功混入万柳山庄,且找到地方隐藏起来,伺机盗走四件兵器并将之交给邓定波二人,让他们趁人不备暗中动手,杀死方文礼以及剩下那几人,行尽挑拨离间之能事。 但如果将事情前前后后联繫起来,就会发现,纵使李临恪身手再高,他做起事情来也未免太顺畅了些;纵使段尘等人行事如何在明面上,他知晓的未免也太多了。这种情形,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万柳山庄里,有他李临恪的人。而这个人,地位绝不逊柳亦辰。 柳亦辰之所以听到那句话沉下面色,就因为他知晓,梅林之中那座木屋,一直是万柳山庄的禁地,除了他与父亲,旁人都无权进入。李临恪能出现在那木屋之中,就足以证明,他之前真的没有说谎,柳老庄主,的确听命于西夏人。 而段尘之所以停住口,是因为,接下来要说的事,会让柳亦辰更加难以接受。段尘侧眸看了萧意意一看,就见师傅也正看着自己,那一双明丽眼眸里,携带了太多情绪,有无奈,有瞭然,有心痛,但更多的是令人心暖的鼓励。 段尘弯了弯唇角,又转而看向柳亦辰:“李临恪当时就在木屋里,再加上之前曾经与我有过短暂接触。我想,通过我的武功路数,他应该已经看出,我和师傅应该有些关系。所以,楼小姐后来回到小木屋前找鞭子的时候,他直接拿那把软鞭勒住楼小姐的脖子,将她拖到一棵树下束缚住。” 柳亦辰搁在木椅扶手上的拳头握的紧紧的,一双眼低垂,面部线条绷的很紧,似在隐忍着什么。段尘转过眼,又继续说下去:“接下来的事,是我的猜测,还是要之后问过岳小姐方才作数。”在场众人都点点头,段尘才又开口:“我想,岳小姐应该是紧随其后跟了过来,却在看到楼小姐被软鞭缚住脖子,且旁边有一把雷神鞭的情况下,动了杀心。后面的事大家就都知道了,不过岳小姐缘何那么凑巧跟了来,李临恪又为何将那把雷神鞭留在一边,就不得而知了。” 柳亦辰缓缓闭上了眼,嘴唇却轻轻颤着,面上神色格外凄绝。一旁萧意意也笑的有些苦,低低嘆了句:“阿恪,你这又是何苦……” 旁边一众人,包括段尘在内,都很有默契的没有再出声。很明显,李临恪这样做的原因,和当年发生在几人之间的旧事有关。无论是何原因,动手杀人的是岳依依没错,但幕后操纵导致这场悲剧发生,李临恪是绝对参了一脚的。 一晚上都没怎么插话的周煜斐突然开口了:“那,他为何又将楼小姐的尸首运了回来?是为了混淆视听么?” 一旁赵廷皱了皱眉:“的确,他这么做,倒是让我们迷惑甚久。我们一直将楼小姐的死和另外那两个案子联繫在一起,只会越想越混乱,猜不透兇手用意。” 段尘轻声说道:“这就是我之前为何说,直到前晚上晚膳前看到岳依依在岳林染的搀扶下跛着脚走进屋子,才突然想明白,或许岳依依才是害死楼小姐的真兇。” 柳亦辰也回过些神,紧皱着眉心说道:“我记得,岳小姐的脚,就是月如被人害死那天扭伤的。她跟我说,她和曼蝶用过午饭,左等右等都不见月如回来,她便先到隔壁房间去看,结果一进屋子,看到月如……”柳亦辰微微一顿,深吸一口气,又接着说道:“后来曼蝶去跑来聚义堂找我,她则因为慌乱之中扭伤了脚,又怕兇手再次行兇,就跑回隔壁房间,躲到了床下,一直到我赶过去。” 萧意意轻轻摇头,笑得有些苦涩:“这倒真像阿恪会做的事。”柳亦辰皱着眉看向她,萧意意一双眼透出淡淡无奈:“他那样做,是一箭双鵰。一则,的确如他们所说,混淆众人视线,让大家摸不着头脑。二则,阿恪从不是肯吃亏的人。是他做的事,他一定毫不犹豫认下。不是他做的事,无论别人如何说,他也绝不肯帮人背这黑锅。这也是为什么他离开前,会将楼姑娘的那把软鞭留在房间。” 对面萧长卿闻言呵呵笑了两声,目中透出淡淡嘲讽:“我估计那丫头的脚,是在看到被自己杀死的人无端又出现在隔壁房间,惊惶失措之下才扭伤的吧!” 廿三章 宽宥?纠缠 说话间,管家带着几个下人进了屋,重新换了壶热茶,又端上些茶点。众人忙了一整晚,也都有些饿了,便一边继续聊着,一边吃点心饮茶。 最后,管家端了一小盅热乎乎的鸡汤送到段尘手边,弓着身说道:“这位小姐,这鸡汤是我们家小姐吩咐给您送过来的,里面搁了野山参、红枣、香菇还有几味补血的药材。小姐在火边整整坐了一个多时辰,刚做好就让小人赶紧给端来,说让您趁热喝,效果最好。”说完便有些忐忑的看了段尘一眼,又赶紧低下头。 段尘微微一笑,轻声说道:“替我谢谢柳小姐。今日她也受了不小惊吓,真是辛苦她了。” 管家闻言连连点头,似是大大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柳亦辰见状也面露安慰,朝管家摆摆手,示意他先下去。 一旁萧意意掀开盅盖,看了看汤色,又凑近闻了闻,一看到边上那双银质筷子,不由得摇头轻笑。段尘一直淡淡笑着,微微侧过身,离那张高几近了一些,执起汤匙舀了勺清汤,吹了吹,缓缓含入口中。 对面萧长卿见萧意意验过汤水,应是没问题了,也没多刁难。嘴里嚼着块栗子甜糕,有些含煳不清的说道:“小段丫头,吃药,我给你的药哪?赶紧吃一颗!”
第83页 段尘放下汤匙,唇边的笑淡的几不可察,可眸中却带着浅浅笑意,转过脸看了萧长卿一眼,从袖中取了那只小瓶出来,倒出一颗浅褐色的药丸含入口中,又就着鸡汤服下。 “段姑娘,我柳家,实在是对你不住……”柳亦辰手里捧着茶盏,踟躇良久,方才吐出这么一句话来。先有柳曼蝶那壶毒茶,后有柳老庄主水下设局,段尘现在这一身伤,都跟他柳家脱不了干系。 段尘咽下口中汤水,勾勾唇角:“老庄主听命于李临恪,任他在山庄里为所欲为,害得江南江北结下仇怨纷争再起,的确罪无可恕。不过他水下设局,为的却是给楼小姐报仇。” 左辛饮了口热茶,点头道:“这次倒是小段替我们几个受过了。不然估计以老庄主的心计,原本是想……”左辛略有些感慨的挑了挑眉毛,没继续说下去。 在场众人都没有接这个话茬,却也明了左辛话中所指。想来正如之前段尘推测,楼月如虽是为岳依依所戕害,这其中一定有李临恪在推波助澜。而这其中的曲折,想必柳老庄主应该比一众人都清楚的多。他甘愿为李临恪卖命是一回事,但李临恪无故害死自己外孙女,却一定深深激怒了老人,他设下那个局,并非针对小段一人。或者说,如果是小段之外的人能够葬身湖底,才真正如了他的愿吧。 比如,若死的人是赵廷或周煜斐,那李临恪这件事就算玩大了。他想玩的是晦暗不明的挑拨离间,而不是明目张胆的公然反抗。老爷子临死前黑了众人这么一遭,也算是对李临恪最后的反抗了。 柳亦辰一提起这件事来就面色惨澹,眉宇之间也笼罩深浓愁绪。毕竟,自己敬重尊崇一生的父亲,一代江湖侠士,居然会甘愿俯首做西夏人的走狗,为祸中原武林,想是换做任何人都会难以接受。 段尘似是看透柳亦辰心思,将最后几口鸡汤喝完,从袖中拿出绢帕拭了拭嘴角,便再度开口:“老庄主并不是为着什么荣华富贵才私通西夏。”在场众人除了萧意意,均或多或少露出些惊讶神色,柳亦辰也有些疑惑的看向段尘,似是不解她为何能如此笃定。 段尘侧眸看了展云以及斜对面的赵廷和周煜斐一眼,轻声问道:“你们可还记得,柳小姐带咱们去赏梅的那天,所讲的那个故事?” 三人闻言微微一愣,展云蹙了蹙眉心,温声说道:“是柳小姐所讲,万柳山庄得名由来的那个故事?” 周煜斐也皱起了眉:“通常这种事,我都当传说来听的。怎么和李临恪也有关系么?” 段尘轻轻点头。三人静默片刻,紧接着展云和赵廷几乎同时出声:“李万迁!” 周煜斐撇了撇嘴,小声嘀咕:“我也想到了啊。怎么平时没见你们两个这么嘴快……” 旁边左辛和萧长卿对视一眼,也都有些难以置信。萧长卿瞪圆了眼问:“就前一任西夏王,后来登基之后,改名叫李继迁的那个?” 柳亦辰却渐渐就红了眼,沉默半晌,嗓音有些沙哑的问萧意意:“大哥当年,就是知道了这些,才自刎的,是么?” 萧意意也眼眶微湿,一双明丽眸子泪光隐隐,唇角却仍牵着一丝笑:“那时你爹比现在固执,非逼他……”话说一半,萧意意哽住了嗓子,又摆摆手,深深舒了口气,故作轻松的说道:“都过去这么些年了,说这个做什么!本来我以为他经过轩的事情,再不会执念了,可我却没想到,这次是阿恪先找上了他……” 柳亦辰握着扶手的大掌青筋暴凸,一双眼也泛出些泪光:“我若早些知道,绝不会帮着他……都是我害死大哥的……”说着,嗓音就渐渐带了颤,柳亦辰抬起一双眼看向萧意意,有些含混的说道:“也害苦了你……” 萧意意唇畔的笑更深了些:“没什么苦不苦的。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与人无尤。” 萧长卿最先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段尘身边,笑眯眯说道:“小段丫头,我送你回去好不好?”说着,又朝柳亦辰和萧意意那边递了个眼色,声音也更低了些:“让意意姐和少庄主好好聊聊,我送你回去,早些歇息。” 段尘扶着交椅扶手缓缓起身,唇角微勾:“师傅,慢聊。”说完,不待萧意意发作,便转身朝外走去。 萧意意刚起身要说话,柳亦辰便快步走到跟前,小声唤了声:“意意……”英朗眉眼间透着浓浓恳求,一双眼还有些红红的,微薄的唇轻抿,似是十分委屈。 萧意意偏头看到他这个模样,“噗哧”一声就笑出了声:“怎么跟我第一次见你时候一模一样,跟只兔子似的!” 屋内众人都已起身,却尚未离去,因此萧意意这句感慨,众人皆听得一清二楚。周煜斐当即就咧嘴笑得有些坏,小声跟赵廷说道:“天下间,能把这柳少庄主说成是兔子的,估计也就段尘师傅一人了!” 赵廷也没说话,只转脸看了柳亦辰一眼,柳亦辰微微一愣,又轻轻颔首。柳老庄主的事,万柳山庄是要给朝廷一个交代。 段尘因为身上有伤,走的并不快。刚迈过门槛,另外那三人就追了上来。展云及时抢在另一边,赵廷因为跟柳亦辰点头示意,走的稍微慢了些,便走到萧长卿身后,伸指敲了敲他的肩胛。 后面,左辛和周煜斐并排走着,一看前面那四人,不约而同嘆了口气。准又得闹腾一场啊! 萧长卿转过头,满脸不乐意的看了赵廷一眼:“干嘛?” 赵廷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让让。” 萧长卿清秀眉毛一竖,眼睛瞪的滚圆:“凭什么?” 赵廷剑眉微皱,看了段尘一眼,又看向萧长卿,面色微沉。萧长卿却不理他这个茬儿,转回头继续挨着段尘走,一边还亲昵的蹭了蹭身边人的手臂:“小段丫头,我这还有几样好东西哦!待会儿进了屋我给你……” 这回不仅赵廷,连展云都蹙起了眉,他还想进屋?!这都走了一路还嫌不够,还进屋!展云暗自深唿吸,赵廷则直接发威,正抬手欲拎萧长卿衣领,另一只手却先他一步将人直接拎走。 萧长卿话没说完就被左辛半拖半拽的拉到一边,直接捂着嘴施着轻功,朝另个方向去了。赵廷成功上位,接连几日一直阴转多云的心情终于爽朗了些,唇角微扬凝视着段尘侧脸,沉声问道:“伤口还疼么?” 段尘面上没什么波动,其实从萧长卿走了心里就一直有些别扭。听到赵廷问出那句话,也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并不言语。另一边展云也开口,柔声说道:“我听你师傅说,伤口挺深的。而且是伤在腰侧,这种地方不容易好,平时起身什么的,要小心些。不然伤处总是反覆,落下疤可就不好了。” 相比较赵廷,段尘现在更怕展云。想起当初为了进山庄,被逼着从这三人里选一人充作自己表哥时,自己那些心思,段尘就觉得有些懊恼。这人明明就是最不好对付的一个,自己当初怎么就傻乎乎觉得他还算不错呢!如果说赵廷是把利剑直逼对方喉咙,让人退无可退,那展云就是张怎么都挣不脱的密网,将人温柔束缚。他不伤人,可却比利剑更为有效,当你发觉网绳越缚越紧,却早已无处逃脱。
第84页 两人接连问了好几句话,可段尘不是点头摇头,就是干脆不言语。最后眼看着就要进院子了,两人对视一眼,赵廷上前一步挡住段尘去路,展云则在旁边低柔着嗓音问道:“尘儿,你是要随师傅回山上去么?” 段尘一见两人这架势,就先蹙起了眉。这两人面子都不要了直接耍无赖,自己现在身体状况不能动武,师傅和萧长卿又都不在,若不老实回答这两人问题,他们俩今晚还真能不让自己进屋了。 周煜斐一直跟在赵廷边上,一见这情形,就知道这两人是真有些急了。周公子可不想趟这趟混水,眼看着兄弟三人已经折了两个,他可不想再跳进这矛盾漩涡跟着一起瞎折腾。她段尘再特别,也不过是个女人。在周煜斐的观念里,女人再找就有了,可兄弟却一辈子都不见得能遇上个投脾气又合得来的。因此这场混战,他从一开始,就选择冷眼旁观。 那边周煜斐打定主意不往里掺和,斜靠着一面墙壁就等着看好戏。这边段尘沉默半晌,只轻轻嗯了一声算作回答,便想往院子里头去。可眼前这两人明显没打算这么轻易罢手,赵廷低头看着佳人纤长睫毛轻颤,声音也更放软些:“眼下年关将至,各地都不大太平,你身上又有伤,我们送你回去罢。” 段尘眼都没抬,闷声说了句:“不用了。”接着绕过赵廷打算从另一边走。想当然尔赵廷不可能这么轻易放弃,身形一闪又挡在佳人面前,又开口轻唤:“尘儿。” 段尘也有些急了,抬眸怒视赵廷,却意外看到那人隐含笑意的深邃眼眸。没好气的别过脸,展云也凑的格外近,清朗的嗓音如同夏夜微凉晚风,轻撩人心:“尘儿……” 段尘气的倒退两步,清冷凤眸也染上薄怒,微翘的眼尾因为怒气更加上扬,清亮的眼眸也泛起浅浅水光:“我说了,不许这么叫我!” 段尘着实气的不轻,却不知自己此刻神情,就仿佛一只被人踩痛了尾巴的小猫,自以为“喵咪喵咪”叫的兇悍,可看在那两人眼里,却只觉得又怜又爱,心里面柔软的一塌煳涂。 两人正欲上前安抚,就听不远处响起一道略带戏嚯的娇叱:“你们两个小子,别的本事没有,欺负女孩儿家的手段倒一套一套的!”段尘尚未回头,那道水红色身影已经行至身畔,轻轻挽住自己手臂,又笑着看向眼前两人:“怎么,看上我徒儿了?想一路追着到家里去?” 萧意意一来,吓得周煜斐都放下交叠手臂老实站好,赵廷和展云也都被调侃的有些尴尬。毕竟,刚刚那般无赖举动,着实有些失了礼数。可两人也确实是没办法了,这眼看着事情都解决的差不多,段尘今天中午那一席话,明显是准备办完事马上就走人的。他们俩可不想再熬上个一年半载,等老天爷哪天心情好了来个巧妙邂逅,方能重遇佳人。毕竟,所谓机缘,缘分是老天赐的,机会却是自己争取和创造的。段尘不答话不理人,他们俩也只能厚着脸皮耍无赖,不能跟着人一路护送回去,至少也得个地址,也好日后方便找人。 因此,展云虽然被萧意意一番话说的面颊微粉,却仍然大着胆子拱手行礼,一边温声说道:“前辈,我们也是放心不下尘儿,她受了这么重的伤,也是我们之前没有照顾好。能一路送前辈和尘儿回家,也算晚辈略尽一点心意。不过若前辈不愿,至少告诉晚辈等尘儿的住所,日后得暇,也好登门拜访。” 萧意意侧眸瞟了一眼自己徒儿侧脸,一边啧啧嘆了两声:“都把人气成这样了,你们俩还想登门拜访?”展云被说的又是面颊一红,赵廷也有些挂不住面子,朝萧意意拱了拱手:“前辈,我们……” 萧意意摆了摆手,直接揽着段尘就往屋子里走:“行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今天先这么着!”走过两人身边时,又轻轻嘆了声,低声说道:“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啊!天这么冷,我徒儿还身上还有伤,就这么在外头冻着,也不知道先让人进屋歇会儿……” 萧意意挽着段尘手臂直接进了屋子,余下身后那两人各自面色微变,徒留懊恼。光顾着怎么把人留下,忘了尘儿都累了一整天了…… 53 廿四章 传言?人言 ... 翌日。 一大清早,柳亦辰便将岳依依带到江宁府衙,同行的还有柳曼蝶以及岳林染。人证物证俱在,江宁府尹当即受理此案,下令将岳依依关入大牢,三日后升堂开审。由于楼、岳两家的人都还没到,岳林染留在城中等候,柳亦辰留下两名手下,带着柳曼蝶先回山庄。 柳老庄主方面,原本李临恪将那把採薇斧交给他,就是让他事成之后自裁用的。也是因为这,他才在几日前修书给萧意意,说是让她快些过来,万柳山庄有好戏可看。末了,又捎带提了句段尘,看似无意,实则有心,想来应是担心请不动故人,才把她心爱的徒儿也牵上,让萧意意不得不走这一遭。 那日段尘堕湖之前,几人看到一道人影倏忽闪过,赵廷展云飞身去追,正是李临恪算准时辰,大摇大摆到前门接萧意意去了。这件事,自然是萧意意私底下讲给段尘听的。段尘也想起,之前那晚在梅林,李临恪将自己往前一推时附在耳边悄声说的那句话:马上就见到他(她)了。段尘当时就一直想不明白,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现在听萧意意这么一说,倒是全都对上了。 再说柳亦辰自城中回来之后,又连同赵廷、周煜斐一起去后院看望柳老庄主。老人家一见柳亦辰,就笑着叫阿轩,又将赵廷认成了柳亦辰,拉着两人的手颠三倒四的说话。三人只待了一会儿,便出了屋子。 往回走的路上,三人都没有说话。直到快进院子,赵廷突然停下脚步,望着前方沉声说道:“人也活不了几月,是真疯,还是装癫……”说到这,赵廷微微一顿,侧眸看向柳亦辰,又徐徐接了下去,“我可以卖少庄主这个面子,不赶尽杀绝。不过少庄主须得记住,自此你万柳山庄可就承的是我大宋的情,害死柳大当家、楼小姐以及老庄主还有其余那一众人的,是他西夏李家人。孰近孰远,亲疏敌友,相信少庄主还掂量的清。” 柳亦辰连忙拱手称是,一直高悬着的心总算落回肚子里。赵廷等手下留情,饶过他万柳山庄数十口,免去牢狱之灾,又得让柳老庄主寿终正寝,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 段尘起身的时候,天已大亮。梳洗过后,换回来时的那身男装,段尘将右手上的白玉镯子褪下,又把几件首饰一一摆放好,拿起那只首饰盒子,走到隔壁。 敲了两声门,预料之中的,没有人在。推开房门,缓步走入房间,将首饰盒子放在桌上,刚出房门,就见展云站在庭院中央,正微微笑着望着自己。 段尘身形一顿,眉心渐渐蹙紧,心下更添几分烦乱,却只得迎面走上前去。展云唇畔一直挂着浅笑,心中却暗叫糟糕。这连男装都换了回去,看样子是打算今天就走啊!再看那人微微有些僵硬的走路姿势,不由得暗自嘆了口气,怎么就这么倔的性子呢?以她先下的情形,明明至少应该再修养个三五日,再行动身。那两处伤口都挺深,一路马车颠簸,怕是很容易就牵动伤处。
第85页 走到跟前,段尘仍微微凝着眉,心里委实别扭的紧,可又的确该说点什么。昨晚回房后又细细想了想,师傅的话也不无道理。他们三个人什么都不知道,上一辈的恩怨,自己心里记得清楚就行了,不应该再迁怒于他们。眼前这人又冒险救过自己一命,于情于理,自己对他,都不该是之前那个态度。 抿唇半晌,段尘抬眸看向一直含笑望着自己的清俊男子,轻声说道:“前日的事,谢谢你。” 展云一直看着佳人一会儿蹙眉一会儿抿唇的举止,自知她内心少不了一番思量纠结,心里也不免有些忐忑。乍一听段尘这句轻声软语,展云有些反应不过来的眨了眨眼,紧接着便弯起嘴角,连带弯月眼眸里都漾出笑意:“不用谢。” 段尘又蹙着眉说道:“待会儿用过午饭,我和师傅便会离开。”段尘微微一顿,声线略略扬起,“咱们山高水长,后会有期。”说完,便侧过身,抬脚往院子外面走去。 展云被那句故作轻快的客套话给堵的哭笑不得,心里却知道,以段尘的性子,能在告别之际说出这么句话,已是委实不易。 一出院门,就见萧意意正站在墙根,面上神情似笑非笑,毫不掩饰自己之前听墙角的行径。段尘有些无奈的瞥了她一眼,又看见她一只手里拎着只捲轴,不由得唇角微勾,一双凤眸求证似的看向萧意意,嗓音里也带了几丝欣喜:“师傅,是……” 萧意意点了点头,也不避讳旁边还站着展云,解开线绳抽开捲轴,献宝似的把画卷展开给段尘瞧,面上笑容是前所未有的明媚:“吶!好不好看?是不是把你师傅我画的特别漂亮?” 画卷的边缘,微微有些发黄,画上景致,却清晰精緻如昨。就见一片碧色梅蕊之中,一位身穿宝蓝色长衫的俊逸男子抚琴浅笑,一双眼深深凝望着面前一袭红裳潇洒舞剑的明丽女子。晴空如洗丝云缱绻,碧色白色的梅花纷扬而落,女子明媚笑靥与男子深情眼神仿佛镌刻,让观画者不由得有瞬间失神,不晓得究竟是自己恍然入画,还是画中人已步出画纸,现身眼前。 展云没有凑上跟前观画,只静静站在一边。因为萧意意的璀然笑靥和段尘隐含水光的双眸已经再清楚不过的告诉他,那幅画,对段尘师傅和已故的万柳山庄大公子来说,意味着什么。 席间,各方心事已了,气氛是难得的轻松愉快。再加上萧长卿和周煜斐这两个平时就闲不住嘴的,一桌人一边吃菜饮酒,一边谈笑风生,其间欢声笑语不断,就连柳亦辰都暂且搁下心中愁绪,难得笑得开怀。 用罢午膳,一众人围坐桌边,饮着热茶,间或说几句话。段尘插了个空子,看向柳亦辰、左辛以及萧长卿:“柳二爷,两位前辈,这次的事,可以算是水落石出了。只是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弄明白。想来三位前辈见多识广,或许能为在下答疑解惑。” 柳亦辰与左辛对视一眼,前者正要开口,却被萧长卿抢了先。就见萧大先生一脸不乐意,撇着嘴埋怨道:“小段你叫他们两人前辈我没意见,可你不能也这么称唿我呀!我明明没比你大多少的……” 十四岁还叫没大多少?左辛格外无奈的瞟了眼边上正一脸哀怨对手指的萧大先生一眼,又看向段尘:“你问吧。只要是我们知道的,一定给你解释明白。” 另外那三人脑子也不慢,听到段尘问这话,再前后连起来想想,便猜到段尘想问什么了。段尘点点头,又看了身边萧意意一眼:“那日邓定波死前,我们几人注意到,那把连斩七人的七胜刀,刀背上的七只小环,皆缠有死者断髮。不知几位前辈是否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那日邓定波死前,柳亦辰正拿着赵廷递过来的“七胜”与之缠斗,之后那把刀就被收入库中,柳亦辰也再未多看一眼。因此待段尘有此一问,桌边众人陷入沉思的同时,柳亦辰便让管家去取那把七胜刀过来一看。 “这事确有蹊跷。”左辛沉吟半晌,方才开口,“按说邓定波他二人为西夏卖命,将人一刀毙命之后,布置好现场栽赃嫁祸便是。大费周章的将死者头髮缠绕在刀背铁环上,这怎么看,都不像他们那种人的行事作风……” 萧长卿伸指敲了敲下巴,又寻思半晌,墨玉般的眼珠骨碌碌转了好几圈,又看向段尘:“小段哪,如果我能说出答案,有没有什么奖励?” 段尘微微一愣,接着又抿了抿唇角,轻声说道:“我好像,没什么可以给萧前辈作为奖励的。” 萧长卿眸中精光一闪,笑眯眯的摇了摇食指:“有没有不是你说了算的。只要小段你答应我一件事,这断髮之迷,我包管给你一个满意的答覆,如何?” 赵廷一双眼冷冷看着萧长卿,正欲发作,就听段尘已经开口答覆道:“好。” 萧长卿面上神情仿佛偷了腥的猫儿,嘿嘿就笑出了声。众人或不满或无奈间,就见管家祥伯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进来,声音里满是惊慌:“少,少庄主,那把七胜刀……” 一众人均将视线投向祥伯,柳亦辰不由得拧眉问道:“刀怎么了?” 祥伯好容易匀过一口气,拍着大腿喊道:“那把刀不见了!” 众人闻言,面色皆是是一变,接着又不约而同将视线投向萧大先生。后者皱着眉,面色也是难得的严峻,一见大家都瞅他,萧长卿眼一翻双手一摊:“别问我,我也不知道。” 周煜斐笑得颇有些玩味:“你刚才不还说,肯定给段尘一个满意的答覆吗?怎么,刚眨眼工夫,这话就不作数了?” 萧长卿狠狠白了周煜斐一眼,一双眼瞪的圆圆的:“你懂什么!这七胜刀若在,那我定能说话算话。可现在这刀不见了,就说明,这万柳山庄里,或许还有他们的人,你懂不懂?!” “他们?”展云微微皱眉,“萧大先生的意思是……” 萧长卿嘆了口气,又看了眼左辛和柳亦辰:“小辈们没听说过,难道你们也忘了七笙教这回事么?” 桌边剩下几人面面相觑,左辛和柳亦辰却一同沉下面色,柳亦辰皱着眉缓缓摇头:“不可能的。不是说三十年前那一役,七笙教一众人皆葬身火海无一生还吗?还是他们教主亲手点的火……” 萧长卿闻言挑了挑眉:“可按照他们几人所说,杀人之后将死者断髮缠绕兵器之上,正是七笙教当年典型做法。或许,当年那场大火,并未烧死所有教众,三十年后,这七笙教死灰復燃了。又或许,是有人刻意模仿,又重新整出个什么别的教来,也不一定。” “可以肯定的是,这件事,跟当年的七笙教,多少有些渊源在。”左辛皱着眉,缓缓说道。看三人脸色,似乎都极不情愿相信却又不得不认可这个事实。 几个年轻人听得是一头雾水,萧意意挑眉问道:“这事我也听说过一点。好像是个什么专门嗜人鲜血的邪教?”
第86页 萧长卿点了点头:“没错。相传那七笙教主貌若天仙,且能青春永驻,看上去永远是少女模样,没人知道她真实年龄。那追随于她的一干教众也都驻颜有术,经年不老。” 萧长卿的声音渐渐缓下节奏,却因着话中内容而渐渐染上一丝诡秘寒意,“听闻,他们驻颜的方法便是以血换血,以血养生。每个被抓去并杀掉的人,最后被人发现的时候,全身的血液都被抽干了,且都断了一截头髮。现场会留下一件兵器,有时是刀,有时是其他别的什么,死了多少个人,那件兵器上面就会缠绕几缕头髮……” 一时间,屋子里有些沉默。柳曼蝶不由得往柳亦辰的身边靠了靠,一张俏脸微微发白,声音也有些颤抖:“别说了,怪渗人的。” “就只有这些?”段尘眉心微蹙。 展云三人也都看向萧长卿,似是等他继续说下去。萧长卿眼珠一转,笑得格外可亲可爱:“小段啊,你可已经答应我了。只要你同意让我跟,我就接着把后半段讲完。” “让你跟?”段尘有些不解。 萧长卿重重点头,一脸的理所当然:“对呀!只要你让我跟着一起破案子,我就把我知道的,关于‘七笙教’的所有事情,都讲给你听。”似乎觉得这个诱惑还不够大,萧长卿又很快加上一句:“还有我的易容之术,倾囊相授哦!”一边说着,还一边俏皮的眨了眨眼。 边上赵廷一听,心里这个气啊!这人简直无耻到家了!就“七笙教”那点子破事,找个有点年纪的江湖人打听打听,不就都清楚了,用得着他在这以此为要挟让段尘做这做那么!都多大年纪的人了,还这么欺负一个后生晚辈,现在这意思是想一路跟着去段尘家了! 不过赵廷不知道的是,近几十年江湖上这些事,没有人能比眼前这位容貌清秀又爱作怪的萧大先生更清楚了。江南两浙路睦州萧家,庄中藏书过万册,只是这万余册书所记载的,既非经史子集,也不是什么野史杂谈,而是近百年来的江湖事。何处谁家擅什么兵器用什么路数,哪里出现个什么教什么派,何时出现何人创制歷经几代何时湮灭,天下间再无人比萧家人更清楚了。 展云微微皱起眉,侧眸看向段尘。后者面无表情淡然答道:“萧前辈的易容之术精深高妙,为当世绝学。不过,在下志不在此,怕要辜负前辈一番好意了。”萧长卿扁着嘴刚要辩解,段尘又接着说下去:“前辈想跟着在下破案子,可以。不过,既然前辈只讲给在下一个故事,那您只能跟着破一个案子。这样可以么?” 萧长卿连连点头,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可以可以,当然可以。”旁边左辛皱着眉注视半晌,萧大先生也佯装不知,只笑眯眯的看着小段,心说一个故事换一个案子,那可以一直跟到全天下没案子可破的那天,自己肚子里还剩数不清的故事呢! 用过午膳,段尘便拎着包袱跟从萧意意与众人告辞。萧长卿却是率先跳进马车。撩起帘子,就望见左辛有些无奈的站在车边,一边低声嘱咐着什么。萧长卿因为达成所愿心情正好,就在那老实听着,漆黑眼珠却滴熘熘的转,盯着段尘以及赵廷几个人瞧的起劲儿。 左辛见这人没心没肺的样子,心中不免气滞:“看什么呢?” 萧长卿又看了一会儿,接着就笑眯眯的调回视线:“你说,那两个小子,谁能最终抱得美人归?” 廿四章 传言?人言 ... 左辛一愣,接着就摇头嘆了口气:“你呀……” 段尘朝众人一拱手:“后会有期。”接着就转身欲上马车,却听身后萧意意语带笑意嗓音悠扬:“我们就住在苏州城边清溪镇西头的木莲山,你以后若是清闲了,大可过来找我。我请你喝我徒儿酿的莲落酒。” 一句话说完,柳亦辰满面红光眼眶微湿,赵廷眸光一闪薄唇微弯,展云则直接给萧意意拱手深深一揖,段尘身形一顿心下一沉,掀起帘子就上了车。 萧意意抚着颊边髮丝笑得格外明媚,朝几人一点头:“走了。” 车内,萧大先生跟左辛摆摆手,放下遮着车窗的布帘,一转脸就望见佳人眉尖微蹙面露不豫。有些讨好的叫了声“小段”,又朝正躬身上车的萧意意眨眨眼——意意姐果然厉害! 萧意意抿唇一笑,那是自然。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一方面把整个案子不清楚的地方补充完整, 另一方面大家应该也看出来了,是为后面铺垫。 感谢大家的支持,希望你们喜欢。 精力有限没办法一一回復各位留言,望见谅。 54 第一章 逢故人?谈旧事 ... 清溪镇木莲山。 男子一袭雪色锦缎长袍,手握一把玉骨摺扇,另一只手提着一只不大的木箱,同侧肩上负一只灰蓝色的包袱,正仰颈朝山上望去。 此时天色渐晚,夕阳最后一抹余辉越过苍翠松柏,淡淡映照在那人侧脸,使得唇边那抹清浅笑容更显出几许暖意。 半个时辰前,展云牵着马匹进了镇子,接着便一路打听往木莲山方向走来。将马留在离山不远的一处农舍,又留下些铜钱作为餵马的饲料钱,展云便拎起随身的包袱以及那只木箱往山上走去。 木莲山看着并不高,展云一路沿着山间小道往上走,没一会儿天便黑了。待走到之前看到的那座冒着炊烟的屋舍跟前,竟已经过了足足一个时辰。 走到门前,院子里隐约传来孩童的笑闹声,以及女子隐含笑意的训斥声,展云眉心一舒,这声音听着好熟悉,看来是找对了!正想着,就见迎面暗处里走出来一人,青衫加身,步履从容,一头黑髮束的整整齐齐。 展云内力深厚,眼力自然也好,一眼就看清那人容貌,心跳不禁快了两分,清朗嗓音里也流露出三分欣喜:“尘儿。” 时近戌时,屋里青籽正哄着几个孩子睡觉,段尘则是出来闩门的。乍一听到黑暗里有人唤自己的名字,段尘先是吓了一跳,接着就因那并不陌生的声音以及格外亲昵的称唿蹙起眉心。 走到门前,就看见一身雪色的清俊公子眉间染喜唇边带笑,正好不怡然的伫在那里,定定望着自己。瞥见这人衣角的泥污以及微湿的鬓髮,段尘抿着唇站了一会儿,开口时嗓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进来吧。” 将人带进主屋,段尘拔了拔灯芯,转身就看见那人依旧老老实实站在门口,不由得蹙了蹙眉尖:“用过晚饭了么?” 展云微微一笑:“不太觉得饿。” “东西先放这边。”段尘轻声说了句:“师傅已经睡下了,萧前辈和江大哥住一个屋子……你等一下。”说完便快步出了屋。 展云乖乖点头,依言把木箱放在桌上,接着便走到院中四下里看着。 不一会儿功夫,就见一个容色清秀的少年朝自己奔了过来:“展公子,烦劳这边走。” “楚茴?”展云端详少年片刻,很快就唤出少年的名字。
第87页 楚茴点点头:“别的屋子都有人住。我那间还有张空床。” 少年话不多,甚至显得有些冷淡。展云也不在意,声音温醇依旧:“叨扰了。” 屋内陈设简陋,床上的被褥却是新的。楚茴从一只大木箱里抱出摺叠整齐的棉被,声音有些发闷:“被子前日晒了一整个晌午。夜里若是冷就叫我,箱子里还有一张旧毯子。” 展云有些侷促的站在床边,轻声道谢。楚茴也不搭腔,回到自己那张床上,弯下腰脱鞋子:“你过去吧,段,段大哥给你做了吃的。” 展云又道了声多谢,轻声掩上门板出了房间。 主屋里,段尘放下手中托盘,将一只粗瓷大碗端到桌上,托盘里摆着几只小碟:“青籽睡了,江大哥在忙,我手艺一般,只会做这个。” 展云坐在桌边,唇边的笑掩也掩不住:“很香。” 粗瓷大碗里,热腾腾的牛骨汤又香又浓,手擀面很有嚼劲,上面铺着几大片切得薄薄的酱牛肉。面中混杂着切得细碎的白菜丝和笋丝,清甜又爽口。展云吃的头都不顾得抬,一边连声贊好。 段尘坐在对桌,将托盘往前推了推。几只小碟子里,皆是腌渍的小菜,有甜有咸,却都爽脆开胃。展云一双弯月眼眸几乎成了弯弯月牙,原来尘儿做饭这么好吃! 门边,萧长卿呵呵笑出了声:“小子好福气呀!我在这住了两个来月都没吃上一顿小段煮的饭,你刚来头一天就赶上了!”一边推开门往里走,一边有些委屈的扁嘴:“小段丫头,你好偏心哪!我也要吃。” 清冷凤眸淡淡一扫:“就做了一个人的份。”段尘说着便起身,“既然萧前辈还没歇下,就烦劳把碗碟放到后屋。时候不早,我先睡了。” 萧长卿面没吃着还得帮忙收拾碗筷,顿时垮下一张俊脸,捂着胸口食指微颤:“小段丫头,你,你好狠的心!我要告诉意意姐,你虐待江湖前辈!” 忿忿凝视青色背影悠然走远,萧大前辈忽然反应过来,转过脸欲跟展云抢食,却见人已经将碗中汤面吃了个底朝天。某清俊公子璀然一笑,眼眸弯弯:“前辈请带路。” ============================================================================== 第二日一大早,段尘起身梳洗的时候,就听当院格外吵闹,几个孩子连声欢唿,边上青籽的声音脆生生的,似是让他们不要争抢。 刚出正月没几日,天候却日渐暖了起来。红火火的日头刚升起来,越过房檐洒下一片金辉。段尘刚迈过门槛,就见欣欣蹦跳着奔到自己跟前,一把搂住自己的腰,一只小手使劲向上伸着,指间捏着一块桃心型的浅黄色糕点:“段大哥,杏子糕,好甜喏!” 段尘摸了摸小丫头的头,抬头就看见主屋的门大敞着,几个孩子手里都攥着各色糕点,还跑跑跳跳的,正吃的不亦乐乎。一道雪色身影立于桌边,边上青籽正转圈揪着两个调皮的男孩子,不让他们乱跑。 抬手抹掉欣欣嘴角的糕屑,段尘拉起小丫头的手往主屋走去:“欣欣进屋再吃。外头冷,会肚子疼。” 一进屋子才发现,除了萧长卿,大家都在。桌上的木箱敞开着,展云正解开一只米黄色的纸包,边上五岁大的桃子睁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眼巴巴的仰头望着,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一大清早起来就吃糕点糖果,吃坏肚子怎么办?”段尘面无表情,语调里却带着淡淡责备:“还跑来跑去的,也不怕呛着。” 几个孩子平日里就有些怕段尘,一见她这般神色,都懦懦不敢出声了。两个男孩子也不再追跑,乖乖站在原地低着头,趁段尘不注意点时候,偷偷交换一个鬼脸。 青籽用手背拭了拭额头,猫儿般的大眼睁得圆圆的:“小落,还是你厉害!这几个孩子刚才都抢疯了,师傅也不管。”说完,就蹭到段尘跟前,又状似不满的瞪了萧意意一眼。 展云露出一抹有些歉意的笑,把已经打开的纸包拢了起来:“是我考虑不周了。” 边上萧意意抿嘴一乐,轻轻一扬下巴:“小桃子都要哭出来了。”段尘和青籽一偏头,就见桃子咬着嘴唇看着展云手上的糖果,一双大眼泪水氤氲好不委屈。 呃……展云一低头,就看见小姑娘满眼是泪一脸控诉,一时也有些无措,这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他从前也没哄过小孩,一见这情形不觉就怔住了。 段尘抿抿唇角,也不说话了,找张椅子坐下来。青籽快步走过去把小桃子抱起来,一边瞪了展云一眼:“还愣着干嘛?赶紧把糖拿过来呀!” 展云“哦”了一声,连忙把纸包递过去。 几个小孩早已经小老鼠般偷偷啃了起来,一边还小声交换对糕点的意见。 萧意意翘着腿坐在一把交椅上,神色愉悦的敲了敲扶手:“难得尝到一回‘苏金记’的糕点,就让他们吃吧。青籽不是做面疙瘩汤么?待会儿给他们一个灌一碗热乎的,没事。” 萧意意开口,段尘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就静静坐在那不吱声了。展云又拿出一只竹箧,打开:“这里还有些,甜咸都有,早上配汤粥吃最适合。大家都尝尝吧。” 青籽招唿楚茴帮忙看着孩子,就去后厨端汤了。江城饮了口滚烫的热茶,拿了块蛋黄酥放入口中,微笑贊道:“苏州的‘苏金记’果然名不虚传。这一块蛋黄酥,约莫抵得上咱们那儿东巷口老李家那一碗馄饨钱了!” 萧意意也笑着捻起一块糕点尝。江城说着,又伸手招唿楚茴:“过来先吃吧,这几个孩子都挺乖的。把小桃子抱过来就行了。” 展云在桌边坐下,一双弯月眼眸定定看向从刚才起就半垂着眼不说话的那位:“尘儿,尝一块吧。这个是橘子馅儿的,还有这个,都不会太甜。” 不待段尘出声,身后已经响起一道清亮女声:“小落不吃糕点的。你让也没用。”青籽一手端着一只托盘,每个托盘上都放着五只小碗,撂下一个在几人这边,又端着另一个到一角的矮桌,接着招唿几个孩子:“过来这边喝汤!都必须喝光哦,要不然就不给吃糖果!” 五岁大的小桃子坐在楚茴怀里,挥舞着白净的小手:“糖糖……” 段尘瞥了小桃子一眼:“你已经吃了一块了。” 小桃子委屈扁嘴:“糖糖……” 段尘一脸淡然:“吃糖多对牙齿不好。” 小桃子咬着手指眼眶含泪:“糖糖……” 段尘继续面无表情:“不行。” 边上萧意意等人似乎已经习惯一大一小这种不搭界的交流方式,唯独展云看的新鲜。又听到小姑娘说了一句“糖糖”之后,段尘脸色略沉,对面展云唇边笑容益加明显,几乎笑出了声。 江城也笑着开口:“小段你别跟孩子较真。”一边说着,又抚了抚小姑娘的脸蛋,神色之中满是鼓励:“小桃子会说糖糖了,好厉害!”
第88页 青籽将几个孩子安置好,又走到楚茴身边把小桃子抱过来,眼中闪过一丝悲悯。展云皱起眉端详小姑娘片刻,又转脸看向段尘。段尘轻轻点头,面上神色仍是淡淡的:“五周岁了。” 住在这里的孩子,大多是父母双亡无人照管,有的沿街讨过饭,还有的曾经做过偷儿。萧意意和青籽下山一趟,就会带一两个孩子回来。有的在山上住几个月就被镇里的人家认养带走,有的则就在山上住下来,直到十三四岁大,能自己在镇里谋个营生才离开。 无论是收养还是收徒,一般人家都喜欢男孩子,所以留下来的总以女孩居多。小桃子是青籽在一家医馆门口捡到的。已经五周岁大,说话却还像一般人家两三岁的小孩,只能蹦单字,要不就说叠字,反应也比同龄的孩子慢一些。想来她的父母或许正因为这,才把小姑娘就那么丢在医馆外头,连个名字或者生辰八字都没留下。 几人围坐一桌吃着糕点,一边饮下热乎乎的疙瘩汤。展云态度温朗不卑不亢,江城也挺好相处,没一会儿就聊了起来。先是问候过李青澜和陶涵之,接着两人便谈起之前那两个案子。 展云这才得知,蓝兰和王素蕾已经于去年秋后问斩,当时段尘身在异地,便提前写信将两人合葬一处的事託付与江城。也幸予两人生前将此事托给他人,身首异处之后方得有地安身。因为当日李大人的判决下来之后,蓝、李两家人各自宣布与两人断绝一切关系。这两人入狱之后,连个探望的亲人都没有。唯独李薇儿送过几次衣物和饭食。 再说宋乔。在那之后三个月,正值盛夏酷暑,他教书的雅舍起了一场大火,连同他在内一共烧死四名男子。尸体焦黑,身份难辨。江城已不是第一次说起这事,却依旧难掩唏嘘。知情几人都嘆宋乔与韩静怜缘分浅薄。两人生不得同衾,死后也一水一火,难归一处。 唯独朱家的事勉强算有个好结局。“醉朱颜”重新开张,朱巧怜与同城一个举人订下姻亲,开始接管胭脂铺子的生意。朱芳晴则镇日待在府中研香。没多久“醉朱颜”就推出了新品胭脂,铺子的生意也日渐红火起来。 一干旧事理清,展云正端着茶杯细细琢磨这几件事情,就听斜对面段尘轻声开口:“原本我与萧前辈、江大哥说好一同动身,今日就启程。你要跟我们一起么?” 展云有些难以置信的眨了眨眼,接着便连连点头。他这一路紧赶慢赶,一出正月就拎上包袱往这清溪镇寻来,为的不就是能跟段尘一起么!展云自问从不跟好运作对,如今佳人主动开口相邀,他自然不会拒绝。 门板被人咯吱吱推开,萧大先生打着呵欠迈过门槛:“那小子你是往南走还是往北去啊?出了这清溪镇,我们几人也不同路的。” 段尘垂眸啜了口浓茶,唇角轻轻抿紧。展云微微一愣,接着就弯起嘴角笑得温良恭谨:“前辈和尘儿往哪边走,我跟着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算是起承转合的一章。杭州府的案子还有后话,以后还会回去的。 这里算是对前面两个案子的交待,也算是为后面做铺垫。 这卷主要是段尘与展云两人为主经歷的一段故事。赵廷以及周煜斐的重头戏在下一卷。 雪落云廷这篇小说会比较长,案子初步预计会在七八个左右。 喜欢的话就慢慢看吧。不要着急,之前铺垫的我会一点点交待清楚。 谢谢各位陪我走到这里。 55 第二章 十五夜?苦水镇 ... 其实段尘是要北上往汴京,萧长卿原本就说好要跟着小段破案子的,自是去哪都无所谓。展云虽然一早打定主意跟二人一起,乍一听得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仍不免有些吃惊。又想起去年这个时候曾在帝都与段尘相遇,便料想到这其中定是有些因由,也就放下心来坦然跟着。 与江城和楚茴在镇口作别,段尘三人便坐着马车一路往淮南路方向去了。之前展云那匹枣红马便用来拉车,再加上三人也没多少行李,车跑的倒是颇为轻快。 如此便过了十余日。时届二月中旬,正是大地回春万物復甦的光景。夕阳缓缓沉坠天边,空气中隐隐浮动着新叶抽枝碧草发芽的清新气息。萧长卿一双腿在车外晃晃悠悠,咬着块芝麻酥饼,一边眯起眼遥望前方。 段尘躬身掀起布帘看了眼天色:“看样子,天黑之前是到不了了。” 萧长卿笑眯眯的又咬了一大口酥饼,有些含混不清的说道:“天黑了也没有关系的。唔……这饼真好吃,小段丫头你要不要来一块尝尝?我这里还有……” 段尘摇摇头,又退回车内。展云正浅浅笑着靠坐在对面:“坐乏了吧?看这光景,再有半个时辰应该就到了。” 段尘点头:“前面就是苦水镇。出了镇上官道,就走得快了。” 展云牵起嘴角,嗓音清朗温醇:“每年往返汴京苏州,我还真没走过这条路。” “这边的路刚修通一年多。去年这时候我走这条路,比现在难走多了。”段尘凤眸半垂唇角微弯,似是勾起了什么回忆。 “怎么?”展云有些好奇。 段尘微微一笑:“没什么。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展云听了这话,也没多做追问。面上仍然是一派恬然从容,心里却委实高兴得紧。这些日子以来,两人之间气氛逐渐缓和,渐渐也能像朋友一般聊上几句。虽然内容大多跟路途风景有关,有时在萧长卿的参与下三人还各自讲些奇闻异事,但展云察觉的出,段尘对自己,已不似从前那般防备了。刚才段尘那句话,更像是同相熟的朋友卖关子开玩笑,如此渐入佳境,可以说是之前不敢预想的。 其实平日里段尘虽然性子偏冷,话也不多,但并不是一个不好相处的人。只不过因为过往身世而不得不与一般人保持距离,再加上赵廷这三人正好与她的过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繫,所以面对三人时,段尘不仅比平时更加冷淡,有时甚至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经过上次在万柳山庄的事情,再加上回到山上后萧意意几次有意无意的劝说,段尘渐渐也想开了些。既然日后难免与这三人会再相见,不若放开些胸怀,尽量将三人当做普通朋友对待。只要自己把握好尺度,不与他几人有过深牵涉,就不算违背自己初衷,也能避免给自己带来祸端。 这样一想,在面对展云的时候,段尘自然比从前温和许多。再加上边上有个萧长卿插科打诨,一路行来三人也且谈且笑,很是惬意。 待马车驶入镇口时,一轮皓皓朗月已经高挂树梢。月上斑驳阴影清晰可见,漆黑夜空中,竟是一颗星子也无。原本静谧的小镇此时安静的有些诡异,放眼望去竟不见一处灯火。接连走过两处客栈,皆是门户紧闭,连个应门的人都没有,路上亦不见任何行人。 三人又往前行了一段路,哒哒的马蹄声以及车轱辘碾过石板的声音在暗夜之中清晰到有些惊心。布帘早已捲起,三人坐在车里向外看着,面上神色都有些沉重。段尘蹙着眉尖,轻声说道:“不对劲。即便是宵禁也不会这样。”
第89页 萧长卿摸着下巴点点头,压低嗓音说话:“简直像个死镇。” 两人正说着,展云一纵身窜出车朝街边一处拐角扑去,紧接着就听到一声极为刺耳的尖叫,接着就是抖得语不成句的连声求饶:“求求求求……天,天,鬼……大大大人……救命啊!” 段尘萧长卿二人也连忙下车奔了过去。那人原本吓得跪倒在地几乎魂不附体,一边求饶一边头也不抬的连连磕头,展云几乎都抓不住他,想阻止他都不行。萧长卿见状扬起嘴角一笑,趁那人又磕头的时候拎起领子就把人拖将起来,一边调笑道:“小兄弟,回魂啦!” 那人被大力拖起的时候原本身子都吓得僵掉一半,一听这话倒是颤巍巍抬头一瞅,看过萧长卿又看向段尘,最后壮着胆子将视线投向一开始就站在他面前的展云,蓦地就大舒一口气。 “哎呦我的娘餵!几位是过路的吧?我的天快跟我走快跟我走!这路上可不能待人!快快快,我滴个亲娘哎,我还以为今天是没命回家了……”那年轻人一边拍着胸口絮絮叨叨,一边拽起段尘欲往巷子里头走。 三人对视一眼,段尘和萧长卿站在原地,展云快步奔回车子将三人包袱拿上,接着就跟那人一路沿着漆黑的小巷子往深处走去。 七拐八拐的走了约莫一盏茶功夫,便来到一户人家。那年轻人轻轻敲了几下门,三急一缓,稍停顿片刻,接着又是三急一缓。不一会儿就听里面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谁?” 年轻人道:“是我,阿文。” 里面响起门闩被拿掉的声音,接着木门被打开,里头那人一见段尘几人先是一愣,接着就侧开身子低声说道:“快进来吧。” 待进了屋子,三人才发现,屋里其实点着油灯,只是窗纸上蒙了厚厚一层黑布,所以从外面看起来,就一点光亮不见,仿佛没人一般。 仔细将门闩好,那中年人转过身就瞪阿文:“怎么回事你!大晚上的你在外面瞎晃什么?嫌命太长是不是?” 那被唤作阿文的年轻人苦着脸答道:“我也不想啊夏大夫!这不是林家那丫头病了,从傍晚起就发高烧,原本想说熬过今晚上,明天一早天一亮就来找您。谁知从刚才起这丫头就吐个不停,直快把胆水都吐出来了。这他家里孤儿寡母的,大家又都是邻居,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中年人面色一沉,沉吟片刻方才开口:“那你今晚也不能回去。”见阿文张口欲争辩,姓夏的大夫摆摆手,接着又转向段尘三人:“不知这几位是……” 展云面带微笑朝人拱手:“在下展云,这两位是我朋友,小段,萧先生。我们途径贵地原想留宿一晚,明早往官道上去。一进镇子却发现……” 旁边阿文看来熟门熟路,已经自顾自倒了杯热茶喝起来:“哎哟夏大夫我跟你说,刚才这位仁兄可差点没把我吓死!就在你家巷口。大晚上的,又是满月夜,他还穿一身白衣服,‘嗖’一下子就飘到我面前,可把我吓的……” 见三人面露疑惑,中年人一边做手势请三人坐下,又拎起茶壶倒了几杯热茶,一边沉着面色说道:“既然是路过,那三位今晚就住在我这好了。后头还有两间空房,地方是小了点,不过凑合一晚没问题。明天一早,三位赶紧照原路返回。是绕道走还是怎么的都好,反正千万别从我们这走。” 三人对视一眼,这回是段尘开口了:“夏大夫,我们不是头一回打这边过。这苦水镇虽然地方不大,可曾经也热闹的很,怎么会……” 夏陆珍冷笑一声,开口打断段尘的话:“这位小兄弟恐怕是很久以前打我们这边经过吧?如今这苦水镇,早不是曾经模样了。能搬走的都搬走了,没走的,现在也走不了了!” “到底出什么事了?”萧长卿睁圆眼眸,被这人一席话逗得心里直痒痒。 夏陆珍嘆了口气,有些意味深长的看了阿文一眼,后者靠着斗柜坐在一只小木凳上,捧着杯子低头不言语。沉默半晌,中年男子方才嘆着气开口:“大约半年前吧。也就是从去年八月起,镇里每逢十五都会有姑娘失踪。” “十六七岁的大姑娘,好端端在自家床上睡着,第二天一早就不见了。起先大家觉得是拐子或者是什么採花贼,把事情告到上面,县尉就带着人来到处找,可怎么也找不着人,日子久了,就成了桩悬案。过了一个来月吧,镇里有人在北面的林子入口发现了两个失踪姑娘的尸体。身上都穿着白衣,被人挂在树上,全身的血都被抽干,心脏也被挖走了。” 三人听着,面色也都凝重起来。夏陆珍哑着嗓子接着说道:“这时候,又刚过十五圆月夜,又有三个姑娘失踪了。这回大家都急了,好多人到县衙闹,县令也派了人过来。可依旧没什么进展,找不到失踪的姑娘,也不知道她们是被什么人用什么法子拐跑的。再后来,就越来越糟了。” 还越来越糟?段尘蹙起眉瞅了眼展云,又侧眸看向萧长卿。后者也一脸肃容,听得十分认真。 夏陆珍端起杯子喝了口茶,一直低着头沉默的阿文开口了:“后来,也不定时初一还是十五,也不只是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只要到了晚上,镇子里就会有人失踪。不过,每逢十五晚上,都闹得最凶。打更的小豆说曾经看到过一个穿着白衣服的人打房上飞过,胳膊下还夹着一个人。他壮着胆子大喊了一声,想让街坊们帮着抓人。就见那人回头,那张脸……” 阿文慢慢说着,一边打了个寒战:“脸煞白煞白的,嘴唇是青的,眼睛却是血红的。而且,那个东西,居然还在笑。小豆当时就吓尿了裤子,隔天就跑到西边的黄葵镇投奔他堂哥去了。再也没回来。县里头渐渐也不再来人了,有些家底的人家都搬走了。镇上的老人说,我们苦水镇,是被恶鬼诅咒了。” “所以,我劝三位不要再琢磨打我们这边上官道。那片林子,从前就古怪,自从出了这邪性事,更没人敢进了。”夏陆珍接了句口,面上笑容也有些苦涩。出了苦水镇,东北方向是一片树林,只有穿过这片林子才能上官道,因此夏陆珍的话倒也不完全是危言耸听。 “每次人失踪之后一个来月,尸体都会出现在那片林子入口?”段尘轻蹙眉心问道。 夏陆珍一愣,接着点点头:“对。” 萧长卿半眯着眼琢磨一会儿,也开口问道:“失踪的男女,都是年轻人,还是,有老有少?” 夏陆珍皱着眉回答:“都是年轻人。最大的,也不超过二十岁。而且……” “而且女子占多数?”萧长卿接口。 阿文抢在夏陆珍之前肯定答道:“对的。每月十五晚上,一定会有至少两个女孩子失踪。平常日子里男女都有。” 展云一直静静听着,这会儿突然开口:“今天,又是十五了。”
第90页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卷稍微惊悚一些,希望大家喜欢。 段尘稍有松动,主要是端正了态度,内心还在强硬着。 不过有时候,人是不能控制自己心里的变化的。 咔咔,群抱抱一个,下次更新:本周五9月10日早九点,敬请期待~ 56 第三章 苦水苦?人鬼妖 ...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三人就已起身。因是在同一间屋子住着,展云和萧长卿就先一步起来到院子里洗漱,方便段尘更衣。 段尘将头髮用一根髮带挽在肩侧,倒了些凉水进盆里,刚弯下腰欲洗面,忽地想起了什么,忙站起身子快步往外走去。一拉开门就见当院那两人端着杯子正要漱口,段尘急道:“别喝!” 萧长卿和展云刚从井里摇上一桶水来,各自拿了杯子倒些水准备刷牙。段尘出声阻止时,两人杯子已举至唇边,一时尚且反应不过来,各自都啜入一小口冷水。就见展云清俊的眉已经蹙紧,萧长卿则直接侧身吐了出来,一连“呸”了两声,接着就苦着脸的看向段尘,声音里明显透着委屈:“小段……” 段尘见两人那个样子,也不禁微微勾起唇角,又见展云仍皱眉含着那口水,忙轻声催促道:“快把水吐出来,不然一会儿就没味觉了。” 说完,返身回到屋里取了水壶递到两人手上:“用这个。”段尘嗓音淡淡的:“不然你们以为这里为何取名叫苦水镇?这里的水必须烧过一回方能饮用,没有人直接喝生水的。” 萧长卿和展云各自倒了些壶里的凉水,连漱了几次口方才觉得口中的苦味淡了些。萧长卿盯着手里的水杯出神,一边还小声嘟囔:“这哪是水啊!简直比我喝过任一副中药都苦,怎么还臭臭的……” 展云之前含水含的久一些,只觉得舌根都有些麻了。口中略微清爽了些,这才注意到段尘头髮挽在一侧唇角含笑的模样,不觉心中一动,清了清嗓子才笑着问道:“这就是你之前说我到时候便会知道的事?” 段尘点了点头,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回屋洗漱。 虽然彼此之间没有交谈,但三人一整宿都睡得很轻。思及那夏大夫及阿文的话,又联想到与自己同处一地的某处人家即将有人消失不见,再无忧的人也难以安眠。 三人各自收拾清爽,就到前头想跟那位夏大夫打声招唿,顺便再多打听些跟这怪事有关的情况。连唤了几声都不见人应,推开门一看,就见桌上用茶杯压着一张纸,正是留给三人的。上书寥寥数语,大意是他和阿文两人赶着去给头天晚上提到的林家姑娘看病,不能招待三人,请三人多担待。并在信末了再次强调切莫在此地多做停留,尽快离开为宜。 三人看完信笺,便拿着包袱出了屋舍。一路沿着巷子往外走,萧长卿有些可怜兮兮的直围着段尘转圈,一边还磨磨蹭蹭的欲言又止。段尘见他那副模样也不禁觉得好笑,就索性停住脚步等他说话。 萧长卿有些扭捏的对了对手指,漆黑如墨玉的眼珠直直盯着段尘:“小段,咱们,咱们能不能多待几天啊?”展云也有这意思,但又怕段尘有什么事急着往汴京去,所以才没提这个话头。 段尘点头爽快答应:“可以啊。” “啊?!”两人都有些意外,萧长卿更是瞪圆了眼长长“啊”了一声。 段尘面色平静轻声解释:“去汴京也没什么要紧事,不急在一时。” 萧长卿“哦”了一声,一张脸顿时就神采飞扬精神奕奕:“既然这样,那咱们就在这苦水镇好好查查,多待它五六七八天,一直到咱们……” “前辈。”两人被萧长卿扯着袖子走的踉跄,展云有些哭笑不得的问了句:“前辈,你怎么这么高兴?” 萧长卿笑得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我兴奋哪!好多年没遇到这么怪异这么诡秘这么危险的事了!这可比上回在那万柳山庄有趣多了!快走快走,咱们先找地方吃早饭!” 被一路拖着走的两人各自僵了僵唇角,展云清咳两声,温声建议:“前辈,您放开我们,咱们用轻功不是走的更快?” 萧长卿正喜气洋洋的脸霎时露出些许不自在,松开一只手的同时重重“哼”了一声:“没情趣!你以为我爱拽着你走呢?小段,咱们俩一起……” 此时天色大亮,街上仍不见半个人影。三人沿街走了足足三圈,终于等到一家铺子开门,是一对老夫妻经营的粥铺。老婆子给三人盛上三碗粥,又走回去端蒸饺。 粥里放了些头年晒好的菜干,连同大米一起熬成浅碧色,尝起来清香微咸,菜干柔韧有嚼劲,且能咀嚼出甘甜的汁水,三人一尝便觉胃口大开。再夹一个萝蔔馅儿的蒸饺,蘸着微甜的醋汁,热乎乎的还带着些汤汁,味道也是鲜香可口。三人从昨中午起就只吃些干粮,晚上更是没顾上吃饭,乍一尝到热食顿觉腹中空空,飢饿难耐,十个一屉的蒸饺,三人一连吃了两屉半才觉得饱。 那老婆子见三人吃的起劲儿,也显得十分高兴,又盛了三大碗粥,并说是不要钱的。见三人面露疑惑,老婆子满是褶子的脸上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三位是远道来的吧?我们这镇子都好久不来人了。开这粥铺,也是方便一些老邻居。有时熬上一大锅粥,到了晌午还剩大半锅。三位既然喜欢吃,就多吃点。吃完就赶紧走吧。” 三人原就存了打听些消息的心思,听老婆子这么一说,自然就顺着问了下去。老人家原是不太想说,三人追问紧了,便断断续续的讲了些,大致上和昨日夏大夫与阿文说的差不多。 “老人家,我们听人说,这镇子是被恶鬼诅咒了的。这话时怎么说的?”展云面色温润,眉眼间透出些许困惑。 老婆子在一条长凳上坐着,一听这话,先是支吾半晌言辞闪烁,接着就深深嘆了口气,有些浑浊的眼也隐有水光闪烁:“作孽啊!都是孽障,报应,报应啊!” 三人就静静听着。“这事快有五十年了吧。那时候这里还不是镇,只是个小村子,就叫苦水村。村里头有家姓笙的,那家夫妻俩都是好人。只是……”老婆子又嘆了口气,才又讲下去:“只是后来,这两人生了个闺女,可这闺女,她不是人,是妖精啊!” “那孩子,一生下来就唇色发青,眼珠子却是赤红色的。管接生的婆子也是我们村的人,一见那孩子就吓得魂都飞了一半,直说这孩子留不得。可那夫妻俩却捨不得。村子里的人知道了这事,打那以后经过这笙家都绕着走,没人愿意跟他家打交道。这孩子也很少出来,偶尔见了人,也是怕生的很。村子里的孩子背地里都管她叫小妖精。” “后来,那孩子长到十五六岁的年纪,样貌竟渐渐生的俊俏非常,唇红齿白的,一双大眼恁地勾人,只不过那双眼珠子,还是黑中透出些红色来,显得十分怪异。村子里的年轻小伙子对她是又爱又怕,男女老少都道笙家出了个妖精,长了一张勾魂脸,但那双眼,一看就觉得吓人。”
第91页 “再过了一两年,村子里开始出怪事。老张家的牲畜莫名其妙的死了,而且还被人掏了心。这种事接二连三又发生了两回,最后有人说,在笙家后头发现了血迹,大伙就带着傢伙闯进了他们家。一进笙家门,就见那笙家闺女正满手是血,捧着一颗心,一双眼珠子血红血红的。有人说,那闺女当时还在笑,一边笑还一边舔手指头上的血。” 三人见老人沉默许久也没再出声,就追问:“后来呢?” 老婆子眨着眼,脸上的褶子因那笑容而皱成一团,显得分外诡异:“后来?后来那妖精就被人烧死了。三十年了!三十年后,那小妖精又化成厉鬼来镇上害人了!小妖精……”说着,老人扶着桌沿站起身往后头走去,也不再理会三人。 三人将铜板留在桌上,就起身出了粥铺。 “这倒有趣了。”展云手握摺扇敲了敲掌心,弯月眼眸透出些深思:“三十年前死的那位姑娘,竟然也是青唇赤眸,和那晚更夫所描述的白衣人不谋而合。难怪镇上的人都传此事是恶鬼诅咒。” 萧长卿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得有些诡秘,一边还兴沖沖开口问:“小段,接下来咱们去哪?干什么?”跟在段尘身边足足等了两月才等来一桩案子,还如此离奇诡异,萧大先生正摩拳擦掌好不快意。 段尘抬眸望了眼仍停在巷口不远处的马车,方才轻声说道:“咱们再去趟那位夏大夫家,详细问问这半年来发生的事。” 三人说罢就往巷子里去了。敲了几声门,不一会儿那夏大夫就来应门。见三人拎着包袱又折回来,夏陆珍不由得瞠大了眼:“这是怎么了?” 将三人请进屋子,又倒上几杯烧的滚烫的热茶,一边展云先开口说话了:“夏大夫,我们三人今早在离巷口不远的粥铺吃早饭,听那卖粥的老人家讲了些事。此番前来,是想向你打听些情况……” “不要告诉我,你们三位是想要查这个事情?!”夏陆珍先是有些难以置信,眼睛越瞪越大,见三人点头,接着就连连摆手,头摇的仿佛拨浪鼓:“这可使不得!使不得!” 说着,便把萧长卿手上的茶杯夺了过去,一边将三人往外哄:“三位赶紧该往哪去就往哪去,切莫在我们这邪性地方枉送了性命!我们苦水镇的人走不了便走不了了,那是我们命该如此。可不能让旁人再受这个罪……” 萧长卿被推得急了,反手一拍就将那夏陆珍平送了出去,稳噹噹坐回一把交椅上。夏陆珍估计这辈子也没见识过这个,一时间竟直挺挺坐着呆住了。 一旁站着的段尘和展云各自都有些无奈的看了萧长卿一眼。萧大先生却笑眯眯一拍手:“好了。夏大夫,现在,乖乖的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了。” 段尘唇角微僵,一向沉静若水的面容也露出些许尴尬,展云清咳两声,差点没笑出声来。萧长卿却浑然不觉,拉着段尘坐回桌边,又捧过一杯茶送到跟前,一边朝夏陆珍一努嘴:“说罢。” 夏陆珍都被他给唬得晕了:“啊?” 段尘端着茶杯,一双凤眸清冷冷看向中年男子:“夏大夫为何如此惶恐?”见夏陆珍面色骤然一变,又接着说道:“难道之前也有人查过这件事么?” 夏陆珍紧紧闭着口,半晌没说一句话。再开口时,竟已经眼眶微湿:“我曾经也不信这个邪。我有一位好友,是宿州府一名捕役,幼时也曾在这苦水镇住过。出了这事三个来月之后,那时候已经连续死了五名姑娘,还有一个十二岁的姑娘刚刚不见了,那家人是我的邻居,那姑娘,几乎是我看着长起来的。” “可那时候,恶鬼诅咒的说法已经在附近村镇都传遍了,县里也不大来人管这事了。于是,我就给我这位好友写信,希望他能过来查一查,到底是何人装神弄鬼,做出这丧尽天良的勾当来。”说到这,夏陆珍又长嘆一口气,嘴角露出一抹苦笑:“说真的,在那以前,无论镇上的人如何说,我都不相信这世上有鬼怪。” “那之后便信了?”段尘面无表情淡淡问道。 夏陆珍苦笑着摇摇头,目中露出些迷茫神色:“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到底是人为还是鬼祟,我只知道,这事不是一般人管得了的。我那位朋友……”夏陆珍说着,竟有些哽咽:“我现在只万分后悔,不该叫我那朋友来趟这趟浑水。他家小女刚满周岁,如今就没了父亲。我对不起他的夫人,对不起他一双儿女……” “夏大夫。”一阵静默之后,段尘轻唤了声,又继续问道:“你那位朋友,死后可也被挂于林边树上?” 夏陆珍一愣,又轻轻摇头:“那倒没有。不过……” “不过什么?”萧长卿略带急切的问道。 夏陆珍有些茫然的摇着头回道:“这事说来也有些怪异。我那位朋友来到镇上,第一件事便要求查验尸体。他平素与那府衙里一位仵作有些交情,所以略懂一些验尸的事。一连看过两具尸体后,我那朋友显得很是兴奋,直说一定能抓到这兇手。而且他当时非常肯定的跟我说,兇手根本不是什么鬼怪,一定是人。” “紧接着第二日,他便只身一人进了那片树林。我当时也要跟着他一同去,可我不懂拳脚,怕去了也是给他添乱,便和阿文一起在林外守着。可那天直到天黑,也没见他出来。我当时便觉得有些不妙。那会儿正是冬天,阿文便劝我回来,我们两人一路拉扯着走到镇口,就见……就见我那好友,被人砍断了头挂在镇口一处房檐下的杆子上。他那把刀亮晃晃立在一旁,上面还缠着一缕头髮。” 七笙教?!三人闻言面色俱是一变。若说昨日听说所有尸体都被抽干血液时,只是让人不觉联想到行径与之类似的七笙教;如今这刀缠断髮之说则让人几乎笃定,镇上这怪事与三十年前湮灭的那个邪门教派脱不了干系。 三人彼此交换一个眼色,展云不动声色开口询问:“夏大夫,昨晚上是否又有姑娘失踪不见了?” 夏陆珍似乎还停留在那日的回忆中难以自拔,展云一连问了两遍,才恍然回神,面上也不知是喜是忧:“刚才我出去那趟,还没听人说。不过,现在也没甚分别了。最近这些日子,几乎每隔几天都会有人不见。昨晚没出事,还有今天,明天……” 三人又打听过那名叫阿文的年轻人的住所,便起身告辞。那夏陆珍也有些恹恹,起身将三人送到门口,又踟蹰道:“三位千万小心。” 三人行至巷口,迎面就撞上一个跑的急切的年轻人,正是昨日那个阿文。一见三人,阿文一边拍着胸脯,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解释道:“又有,又有两具尸体,被挂在树林边……” 作者有话要说:明日有更,早上九点。 话说这卷展展和尘尘会有比较重大的突破, 咳咳,是心灵情感上的突破!瓦棉要纯洁,╭(╯^╰)╮
第92页 那个,身体上的,应该,也会有吧~ 话说,大家要留言咩~ 虽然我不能回,但我每天都粉陶醉滴在看滴咩~ 而且,人家文文的积分好低,积分低就不能在自然榜上出现,就不能被更多滴人看见, 大家给我留言打分,就是帮助我滴文文出现在公众视野咩~ 而且,扭手指,而且还有分分送~ 57 第四章 赭色粉?牛毛针 ... 三人连同阿文一起,驾着马车行至镇子东北面的树林,就见不远处几个中年男子正站在一棵树下,仰头朝上方喊着,似乎在指挥着什么。 段尘微微蹙起眉心,尚未开口,一旁展云已经纵身跃了出去。萧长卿正坐在外头赶车,见这情形不禁嘿嘿笑出了声:“小子有长进啊!” 车还未停稳,段尘便使着轻功行到跟前,就见一众人都张大嘴朝树上望着。那之前正在爬树的年轻人刚被展云用轻功送了下来,正兴致勃勃的仰头瞅着。 段尘望着眼前这棵足有五六丈高的参天大树,向后退了两步,提气窜起身子凌空一跃,行至半空又绷起足尖蹬了一下树干,这才顺利站上那根吊着尸体的树干。 展云伸出一侧手臂虚扶着段尘腰侧,怕她一上来站不稳失了平衡,又朝下面正摩拳擦掌准备往上蹿的萧大先生摇摇手,提高嗓音喊道:“前辈莫要上来,树干已经有些禁不住了。我们很快就下去。” 段尘小心移动脚步,朝下面望了望,绳子绕过尸体腰间一整圈,又环过脖颈,最后在这根横过来的枝干上打了个死结。令人难免觉得诡异的是,这死结上又系了个蝴蝶结。 这是……段尘刚弯下身,想要探个究竟。“小心。”展云一直环在段尘腰侧的手臂一施力,便将佳人牢牢收揽怀中,与此同时树干“咔嚓”一下应声折断。一青一白两道身影施施然落地,那边萧长卿已纵身而起接住随之坠落的尸体,将之放置在那几人事先准备好的担架上。 两人一落地,展云便松开手臂,一边低下头柔声询问:“没事吧?”段尘点头的同时轻声道谢,接着便四下找寻那截断掉的枝干。 展云浅笑着转身,一抬眼就望见萧长卿有些阴森的面容。萧大先生瞪着眼压低嗓音:“好小子!美人儿在怀的感觉如何?你倒是美了?让我抱尸体……” 那边段尘出声唤萧长卿两人:“你们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展云眨了眨眼,清俊面容上仍挂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握着摺扇的手向前一伸,示意萧长卿行先。 段尘这会儿已经掏出块帕子,又折了一枝细枝,将那沾覆在树皮纹理间的赭色粉末轻轻刮下。粉末不多,估计有不少在树干落地的时候被震的散落了。萧长卿捧着帕子,和展云凑在一处仔细看着。段尘面色沉静轻声说道:“应该混了不少东西,好像有血的味道,还有雄黄。” 萧长卿和展云各自用指尖沾了一点,放置鼻端轻轻嗅了嗅,又在指间捻了捻。两人也都略通医理,几乎同时点头肯定:“是雄黄,不过……” “你先说!”萧长卿有些赌气的撇嘴。 展云浅浅一笑,伸出指尖示意两人仔细看:“里面有极少的翠色,好像是玉石。” 萧长卿睁圆眼仔细看了会儿,又瞧了眼自己指尖,嘟着嘴辩驳道:“我这里没有翠色的。不过,我倒是看出几样别的东西。”见两人都专注看向自己,萧大先生这才露出些笑颜:“珍珠,琥珀,硃砂还有火棘。” 见两人似是不解自己为何如此笃定,萧长卿有些腼腆的转了转眼珠,小声解释:“那什么,这几样都是美容养颜的圣品,且都有些毒性,若混在一起便会生出一种特别的味道。一般人闻不出来,不过我经常做这个,就比较熟悉。” 段尘微微蹙眉,似是有些想不通,但也没再说什么。从萧长卿手中接过帕子小心收好,三人便转身朝众人方向走去。 阿文之前正是去夏大夫家报信的,听说这三人有意要查这件事,便跟着一同过来。刚才三人研究树干上赭色粉末的同时,阿文已经跟在场的几个人说了大概。 这几人平日里都是有些胆量的,其中一位还是镇上的耆长。镇上出了这怪事后,家里也没有搬,且一直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帮忙。有些人家因为实在怕的厉害,家里姑娘一不见便觉人是回不来了,也不等帮孩子敛尸就急匆匆搬走。几人每过几天便结伙来这树林边看看,帮忙收敛尸体。多余的也不敢做什么。今日一听阿文说有异乡人来帮忙查这怪事,一众人明显既喜又忧。宿州府捕役的事仍萦绕在众人心头,现在已经没人敢笃定不是鬼物作祟。 另一具尸体在三人来之前便已经被放了下来。段尘走到尸体跟前蹲下,一边淡淡开口:“请问刚才是哪位上树解开绳结的?” 死者是个十六七岁的男孩子。段尘解开尸体腰侧的系带,剥开已经沾上些污泥的白色单衣查看男子身体。 一个面相很是憨厚的男子往前站了一步:“是我。” 段尘抬头看着男子:“绳结是怎么系的?” 男子有些困惑的摸了摸后脑:“怎么系的?就是一般的死结啊!” 段尘点点头,道了声谢,又转头看向众人:“我们要查验尸体,麻烦各位到一边等候。” 这几人原是赶了牛车过来,担架白布一类的东西也早都准备好了。听段尘说要验尸,几人都老实点头,和阿文一起往稍远的地方走去。 展云和萧长卿也走过来,和段尘一起查看尸体。就见男子的两只手腕、手肘内侧以及脚踝等关键部位,都有反覆被刀划过的痕迹。但出乎人意料之外的是,许多刀痕都已经痊癒,且并不是致命伤。 再查看死者左胸位置,心脏被人一刀剖出,下刀的位置、手法显得非常专业且纯熟。清冷凤眸一一扫过身体各处,最后段尘伸手拂开男子颈侧髮丝,就见男子左侧脖颈纵向有两个豆大的椭圆形血口,中间约隔两指距离,血口四周隐隐泛着青紫。 再返回去查看男子左胸上的创口,向来清冷的凤眸飞快闪过一抹异色,段尘抬眼看向对面两人:“这人全身血液即将被抽干时心脏才被取走。” 看着眼前苍白到几近透明的尸体,四肢多处的狰狞割痕,以及左胸堂而皇之豁开的创口,再看向那张尚且青涩稚嫩的面容,展云清俊眉眼渐渐浮上阴霾。平日聒噪闹腾的萧大先生也沉下脸色,一双眼直直盯着死者颈侧的血洞。 听到段尘查验尸体之后的说法,展云沉吟片刻方才缓缓说道:“我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说是将人心脏剖走后割开心尖,心脏中的血液便会一滴不差的流出来。用这种血连同几种极为稀罕的药材,能令病重垂危之人重焕生机。”展云说着,一边有些凝重的摇摇头,“不过那只是一本记载野史杂谈的小册子,里面内容大多荒诞不经,也没有考据……” 萧大先生闻言却蓦地一拍展云肩膀:“好小子,这回倒兴许让你撞对了!”
第93页 萧长卿将尸体小心侧翻过去,伏低身子并伸指探向尸体颈侧的豆大血洞,又侧眸看了展云一眼:“过来拿块帕子接着。” 展云依言起身挪到另一侧,手掌上摊开来一块淡青色帕子,递到男子颈下。这边萧长卿伸指按了按两个血洞中间那一小块肌肤,另一只手也探到一个血洞的上方,指上缓缓施力一挤,不一会儿就见血洞之中渐渐显出一点银色。 萧长卿额头已沁出些薄汗,见这情形不由得面上一喜,手上却不敢肆意挪动半分,头也不抬的快速说道:“小段丫头,我腰间有个心形荷包,里面有银镊子。” 段尘闻言快步绕到萧长卿身边,取出银镊子,探到血洞上方对准那点银光往起一提,就见一根食指长短的牛毛针被夹了出来。 小心将针放在帕子上,三人各自徐徐吐出一口气。萧长卿从展云手里接过帕子,笑得很是诡秘:“这个,便是七笙教再现江湖的最佳凭证。” 将男子身上衣物系好,又从一边地上取过白布盖上,三人踱步到另一具少女尸首前查看情况。结果在女子颈侧发现了同样的血洞以及内里的银色针尖。与之前那具尸体不同的是,女子只有两侧手腕上有不少划痕,且刀痕显得更少些,也更整齐些。 “这牛毛针是七笙教所特有的,主要为了将一种特制竹管顺利插入人体颈侧以便抽干血液。”马车上,萧长卿一边为段尘和展云解惑,眉间却渐渐拢紧。再看向两人时,面上是难得严峻神色:“这七笙教死灰復燃,且比从前更加疯狂,取人血液挖人心脏,还有那些赭色粉末,咱们这次,怕是碰上大麻烦了。” “那打结的手法已经说明对方不止一人,再加上镇上日渐猖獗的掳人行径……”展云微微一顿,唇边露出一抹苦笑:“看来这苦水镇,已经成为七笙教的一处秘密基地了。” 段尘一直半垂眼眸没有搭腔,似是在思索什么。 马车走在最后面,行的缓慢,就听阿文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三位,前面就是死的那姑娘的家了。”掀开布帘,就见阿文已经从牛车上跳下来,朝三人招手。 敲了半天却不见人应门,另几个人已经赶车去往另一家了。阿文正抓耳挠腮,就听隔壁人家喊了一声:“别敲了。前儿个就搬走了,没人!“ 几人面面相觑,阿文也有些为难:“又搬走了。看来只能先运回我家……几位若是不嫌,就跟我一同回家用饭吧。这镇上一到傍晚所有铺子都关门不做生意,外面没地方吃饭的。” 展云朝阿文拱了拱手,唇畔噙着清浅笑容:“那我们就不客气了。有劳阿文兄弟。” 阿文也慌忙抬手回礼,又有些不自在的摆摆手:“别客气。你们也是给我们镇上帮忙,我不过力所能及给几位提供些方便。刚才你们一说这事绝不是鬼怪闹的,把大刘他们几个都高兴坏了!”阿文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们小地方,没见过像三位那么厉害的功夫。刚才你们在那验尸,我们就瞎聊。大家都说,你们功夫好,又是见过大世面的,一定能帮我们苦水镇把这坏人揪出来!” 三人闻言,心中都有些沉重。这些人刚觉得见着些希望,却不知道等待他们的,可能是更大的绝望。片刻静默之后,段尘朝阿文轻轻颔首,算是应了他那句话,又开口说道:“我们想进这家看看,或许能多查到些线索。” 阿文下午时候已经见识过几人的功夫,知道眼前这面墙的高度难不倒他们,便大方点头:“他们人都搬走了,没关系的。” 萧长卿拍了下阿文肩膀,拎着人衣领就往街上走,一边朝两人挥挥手:“你们两个看吧,我和这小子去找个客栈。不然待会儿天一黑咱们又没地方住。” 作者有话要说:下周一早九点有更,谢谢支持~ ~\(≧▽≦)/~ ~ 话说展展和赵廷以及然然不一样,又没有官,山庄还有他大哥坐镇,所以真是比较闲啦~ 另外,每月300点分分是组织批准的,从我帐上扣,我也就这么点特权,所以大家不拿白不拿撒! 而且捏,我送的分是直接打到各位帐户上,下次买文的时候系统自己操作,各位什么都不用做。 ----------------------------------------------------------------------------------- 大家踊跃发言大胆猜测啊~ 这样也能给我提供灵感。 另外,从前追文的老筒子都冒个头给我瞅瞅哈咩,扭动~ 我都不知道谁回来了谁没回来,感觉丢了不少娃 o(╯□╰)o 58 第五章 夜深沉?战惊魂 ... 桌上摆着一大盆白菜熬豆腐,一碟青葱炒鸡蛋,一碟山蘑炒肉片,还有一小盆白米饭以及一坛烧酒。都是普通的家常菜,几人却吃的极香甜。 烧酒很烈,一口下去,仿佛一团火焰直接从口舌一路烧到胃腹。春日傍晚微寒凉,饮下一杯烧酒,周身都暖起来。再就着酒的辛辣吃上几口炒蛋、山蘑以及白菜豆腐,便觉整个人都温暖舒爽,精神奕奕。 四人中午时急着往树林赶,只凑合啃了些干粮,这会儿围着桌子吃的酣畅淋漓,其间连话都几乎不顾得说。待阿文起身收拾桌子,段尘才出声问了句:“今日那两人,都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阿文仰头想了想:“那个男孩子,就是上月十五晚上不见的。到昨天刚好一个月!那个姑娘么,好像得有快两月了。” 段尘点头,三人谢过阿文,又留下些银子在桌上,便出门往外走去。之前萧长卿拽着阿文挨个客栈拍门,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要了三间房,又跟老闆说好只留一间房的窗户虚掩着就行,老闆这才勉强同意做这桩生意。 从阿文家出来,天色微暗。夕阳最后一抹余晖照映在寂静街道,天边云彩染上些紫色,预示着即将笼罩大地的黑暗。车轱辘不疾不徐碾过青石板路,布帘一直掀起,三人静静坐在车里,往外看着。 萧长卿坐的靠近门边,抚着肚子咂了咂嘴,有些幽怨的嘆了口气:“早知道刚才就把那口白菜豆腐汤也喝了。” 段尘这几年来行走江湖,多数时间都在各州府县衙跑案子,早已习惯这种时而三餐不继甚至晨昏颠倒的生活,倒也不觉得苦。听萧长卿这么一说,才想起身边这两位平日里都是过惯舒坦日子的,清冷凤眸不由扫向坐在自己对面的男子。 展云似是料到段尘会侧过脸来瞧自己,弯月眼眸早就含笑看着佳人。两人视线一对上,段尘被这人瞅得心尖一动,忙调转视线看向车前。展云见她那样子,也不着恼,只唇畔清浅笑容更添几分暖意。 “前辈,那七笙教是否重视女子多过男子?”段尘强迫自己不去注意身旁那道辐射出暖意的目光,清冷声线仿佛山中冷泉。刚才两人一同进了已经搬走的人家,并没有什么发现。想想也是,那家姑娘失踪已经是快两个月前的事情,即便当初真留下什么蛛丝马迹,经过这许多天也剩不下什么了。段尘只能仔细琢磨之前验尸所得到的几条线索。
第94页 萧长卿仍沉浸在少喝一碗豆腐汤的悔恨中,开口声音也有些闷闷的:“相传那七笙教主挑选教众时,无论男女,样貌出众者更易获得青睐。倒没听说更喜女子。” 展云望见段尘半垂眼眸沉思的模样,微倾上身温声问道:“尘儿,是在想那两具尸体上刀痕的不同么?” 段尘轻轻点头,侧过脸看向对过那人:“你是想到什么了么?” 展云刚要回答,突然间面色一凛,与此同时门边萧长卿也有了动作。只听车外马嘶长鸣,紧接着整个车子便剧烈摇晃起来,帘子“唰”一下抖落下来,车内顿时漆黑一片。 段尘刚欲站起身,便感觉腰间被人扯了一下,整个人直接向后倒进一个怀抱。就听头顶上方传来一声“别动”,一道银光倏然划过,段尘定睛一看,就见一桿明晃晃铁枪打横穿过整个车厢,赫然横在面前。还未来得及开口,段尘就觉腰间一紧,整个人被护在怀里笔直朝上沖了出去。 车板被展云直接以掌噼开,再加上之前那杆铁枪以及紧接着朝车内打来的几把淬毒飞刀,整个车厢瞬时间“霹啪啪”散落开来。 此时夜幕降临,借着头顶皎洁月色,倒将眼前几人看得清楚。三名白衣人站在街对面屋顶上,还有二人正与萧长卿缠斗。 这五人都白衣散发,手上各执一任兵器,面上戴着相同面具,正是煞白面色,青唇赤眸,与之前那打更人描述的一般模样。 其中一人似是几人的首领,只站在屋顶不动,另两个白衣人则飞身而下直接朝展、段二人攻来。两人一个手持利剑,另一个手握双刀,步法路数很是诡谲,转眼间就将展云和段尘围在一个圈子里。 展云因将段尘护在怀里,与二人打斗时难免束缚手脚,几乎是只守不攻,连连躲闪。那两人一左一右,一柄剑两把刀配合的十分巧妙,刀刀要人性命步步逼得紧迫,淬了毒的刀剑如同毒蛇信子,几次三番险些砍中展云手臂。 两人都没有兵器傍身,展云更一直赤手空拳抵挡对方攻势。段尘一面跟随展云步法移动脚下,一面努力静下心观察两人攻击路数。就在展云带着她轻巧旋身的空当,段尘低声道了句:“攻拿刀那人下盘。” 展云会意,一直藏于袖中的玉骨摺扇向外一甩就击向拿剑那人脖颈,与此同时段尘两手同时打出十余颗核子钉。因是近身缠斗,那两人虽然极力避开,仍各自被打中几处,白色衣裳上很快便显出血迹。那被扇子击中的白衣人更抖着腿跪在地上,撒下手中长剑去捂住颈侧。 血顺着颈上划痕大量涌了出来,那人抽搐着身子,很快便断了气。这边展云拾回摺扇,一转身就点住拿刀那人穴位。再看向萧长卿那边,两个白衣人也已经倒地不起。 段尘转身去看对面屋顶,却已经不见那为首白衣人的踪影。正感不对劲,就觉一道劲风倏地滑过身畔。段尘被展云大力拉的一个踉跄,侧身撞进对方怀里,却也听见利物刺入血肉的响声。心下有些惶惶,段尘扭身查看护在自己身侧的手臂,却见白裳如雪洁净依旧,衣物划破处并未见血渗出来。 再转头看向之前被点住的那个白衣人,一柄飞刀正中背心,乌黑血液顺着面具边缘淌下,已经一命呜唿了。 展云将怀中佳人一连串动作看在眼里,一双弯月眼眸不觉更弯,形状优美的唇也漾出清浅弧度。段尘却似没觉察自己关注的次序有何不妥,从展云怀里站直身子挪开两步,道了声多谢,便看向萧长卿的方向。 拿开两人脸上神情狰狞的面具,果然,两人虽为一男一女,样貌却都标緻得很。萧长卿弯下腰去解那名男子的衣物,又突然停下动作,抬头朝段尘嘿嘿一笑:“小段丫头,那个,你去看看我那边那两个人吧,那俩男孩子可俊!” 段尘之前已经看到萧长卿解开过那两名死者的衣物,知道他定是发现了什么,也不出声,就站在原地定定看着。萧长卿有些尴尬的站直身子,扯着展云衣袖将人带开几步距离,小声说道:“你赶紧把那丫头拉一边去,我要看那尸体有没有被……过。”萧长卿朝展云使个眼色,示意他要查看的部位会有些少儿不宜。 展云会意点头,两人一转身,就听萧长卿“啊”了一声,叫的比乌鸦还惨,一张清秀面容上满是痛惜神色:“哎我的小段餵!你怎么就不等等,看了那个你不怕将来洞房花烛时心里头别扭啊!” 段尘将男子衣物收拢,面上仍是沉静若水,一丝波澜也无:“有劳前辈费心。” 展云在转身剎那已然看清男子关键部位的残缺,见段尘一脸淡然神色,耳畔又听得萧长卿的哀声感慨,面上不觉就泛起淡淡粉色。 段尘扫了眼躺倒在不远处的两具尸体,又侧眸看向正一脸惆怅连声哀嘆的萧大先生:“那两人也都如此?” 萧长卿格外忧伤的拍了拍展云肩膀,嘆息答道:“只有一人。我刚才和他们打斗时,听到其中一人说话的嗓音与正常男子有异,所以才兴起查看一番的心思。” 段尘闻言眉尖一动,走到那两人跟前查看。萧长卿心有戚戚的瞟了眼神色温润的展云,小声感慨了句:“这丫头,一般男人是制不住啊!” 展云眉毛轻轻一抬,眼中却浮现淡淡笑意:“为何要制得住?” 萧长卿微微一愣,墨玉般的眼珠转了两转,唇边露出一抹赞许的笑。 段尘端详两名男子片刻,转头看向两人:“这人与刚才那名男子,似乎容貌要更漂亮些。”三名男子都二十来岁年纪,其中一人长的只勉强算是清秀,另两个却是相当精緻的五官,几乎不输于女子的标緻样貌。 展云和萧长卿两人看了眼地上尸体,不约而同点点头。萧长卿摸着下巴有些不解:“这又是什么道理?长的漂亮反倒要被喀嚓了,莫非……”见两人都看向自己,萧长卿狡黠的眨眨眼:“莫非,新任七笙教主喜欢太监?” 段尘面无表情转回视线,展云则直接摇头笑出了声。段尘又掀开两人衣物仔细查看,就见容貌一般的那名男子身上有多处割伤痕迹,且都是旧伤,与之前吊在树上那具男尸身上伤痕相仿。另两名男子以及那名女子则只有双腕有些较为整齐的割痕。三人将马匹从断裂的车板上解下来,牵着马往客栈走。 三人从窗子进了屋,也没点灯。萧长卿往床边一坐,笑眯眯看向展云,谎话张口就来:“小云云啊,我只订了两间房。今晚上就由你保护小段安全咯!” 展云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暱称唿叫的嵴背一寒,却在听到后半句话之后心中恍然。唇映浅笑朝萧长卿轻轻颔首,又转头看向端杯饮水的段尘:“尘儿。” 段尘咽下一口水,不置可否,一双眼却看向倒在床上佯装酣睡的某人:“前辈早些歇下也好,明日一早还要劳烦前辈早些起身走上一遭。” 萧长卿“腾”一下坐起身,扁着嘴嗓音颤抖:“又要早起?” 展云点头表示贊同:“今晚这阵仗应该只是试探。咱们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镇上的人又都不会功夫。对方若真决心下杀手,咱们未必能全身而退。”
第95页 萧大先生也是个精的,自然明白两人这意思是叫自己去搬救兵,偏又兴起逗弄两个年轻人的心思,面上便显出些难色来:“那个,我在这边好像不认识什么人诶……” 展云闻言微微一笑,从腰上解下一块玉来,递到萧长卿手上:“前辈只需将此物交给宿州府尹,再报上七王爷的名讳,应该能命的动那些人。” 萧长卿捏着玉翻过来调过去端详半晌,才满意将玉佩揣进怀里。接着又笑眯眯看向段尘:“小段哪,这小子功夫也不弱,为何把他留在身边,反让我这前辈去做这跑腿的事啊?” 展云显然之前也没想到这一层,只直觉要留在段尘身边。听萧长卿这么一问,胸中不由一阵鼓譟,再转脸看向身边人时,心跳渐渐就急了。 段尘却面不改色淡声答道:“因为他不懂易容。” 两人万没想到会得出这么个答案,一时间都有些怔愣。过了一会儿展云才苦笑嘆道:“果然还是尘儿想的周到。如今敌暗我明,刚才一战咱们三人又都曝露了容貌,若要不惊动对方眼线偷熘出镇子,确实要用到前辈妙手。” 萧长卿则再次笑得得意洋洋:“谁说要偷熘了?我可是要光明正大的出这苦水镇去!” 作者有话要说:明日有更,早上九点 接下来是展展和尘尘的独处时间!~\(≧▽≦)/~ 我果然是亲妈~ 话说赵小王爷不是不想来,其实他粉悲催的~ %>_<% 以后乃们就知道捏~ ---------------------------------------------------------------------------------- 这两天看到裊从前就粉熟悉滴老筒子,感觉很亲切,谢谢大家帮忙挑错字以及提出其他问题~ 好几条我已经加精咧,大家看文的时候注意看右下角,所有精华评都在那里。 还有月月以及之前漾漾童鞋说滴,当饵是不会,八过受点伤素应该滴,是展展自己申请滴! 还有热烈欢迎所有新筒子,看到客似云来瓦很鸡动,尊滴!请看我诚挚的双眼!~( ⊙o⊙ )~ 59 第六章 明潮翻?暗流涌 ... 展云递了杯滚烫的浓茶,弯月眼眸浮上浅浅笑意:“萧前辈的易容之术果真神乎其技,举手投足都模仿的惟妙惟肖。” 段尘勾了勾唇角,轻啜一口热茶,眼睛却一直望着窗外。天边曙光初现,萧长卿穿了件灰色棉袍,一手握在身前一手背后,正步履从容的往北面走去。想来前后一共见过那夏陆珍两面,萧长卿却将人家走路姿势、面部神情学个十成十的相似,的确叫人不得不佩服。 段尘闭了闭双目,开口时嗓音也有些暗哑:“待会儿我想进趟树林。” 展云见她双目微红面露疲色,知道这人一连两宿都没怎么睡好,这会儿正强撑着,便放柔嗓音劝道:“你先睡会儿,反正这里起早了也没地方吃饭。待会儿天大亮了我叫你。” 昨晚上辗转半宿,一直在琢磨七笙教的事。今早上寅时不到便起身,帮萧长卿调制敷面的浆子,直折腾快两个时辰才完事,前后加起来不过休息一个来时辰,段尘确是有些疲惫。转身欲收拾桌上器具,展云忙拦着将人拉到床边:“刚才你们忙,我一直睡着。这些就我来吧。” 段尘也没再推拒,拉下床帐倒在床上便睡了。展云放轻手脚将一干器具擦拭干净收好,又倒了一杯浓茶喝下,转过身看了眼床上沉睡的人儿。就见朦胧白纱后,那人侧身躺着,总显出清冷神色的凤眸此时紧紧阖着,粉粉唇瓣轻抿,面上神情很是宁静,细緻五官比平常更显出三分柔美。 展云静静看着,唇角渐渐就牵出一抹笑来,又倒了杯茶,在桌边坐下,开始细细琢磨这两天发生的种种。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展云走到床边,柔声轻唤:“尘儿,醒醒。”一连叫了几声,床上那人才悠悠转醒。睁开仍有些酸涩的眼,段尘道了声多谢,便撑着床沿坐起身。两人又各自稍作收整,便一同出了客栈。 天已大亮,却有些灰濛濛,让人心中莫名生出一种压抑之感。走到昨晚打斗的地方,就见地上散落着断裂的车板,那四具尸首却不知所踪。两人对视一眼,展云不动声色打量四周,又低声说道:“看来咱们已经被人盯上了。” 段尘轻抿唇角移动脚步:“吃过饭,先去趟夏大夫那里。” 展云也正有此意,两人并肩走着的时候更有意调整步伐,巧妙将段尘挡住。走了一段距离,展云轻轻蠕动唇瓣,低声说了句:“走了。” 段尘自知内力远不如展云,面无表情直视前方:“总共几人?” 展云面带微笑,一双弯月眼眸却比往常添了几分深沉:“刚走了一个,这会儿又来了两个。” 两人一路走到昨天那家粥铺,要了两碗粥、两屉蒸饺,就静静吃着。那老婆子见两人仍留在镇里没走,也没再说什么,只嘆了口气,撂下饭食便往后头去了。 两人吃的都不快,细细咀嚼缓缓下咽,却一直没再说话。一方面是有意拖延,另一方面,是两人都明白,这顿饭过后,很可能不知何时才有机会饱餐一顿,所以一定要吃好。 将铜板放在桌上,两人起身出了铺子,折身夏陆珍家的方向走去。快走到巷口时,展云低声说了句:“人都撤了。” 段尘微仰起下巴,一双凤眸直直看向身旁面带浅笑的清俊男子:“你什么时候怀疑到他的?”她昨夜几乎一宿没睡,将三人来到镇上之后遇见的事仔细捋顺一遍,不觉暗暗责备自己大意。镇上众人虽然都对那所谓的恶鬼诅咒心存畏惧,也担心三人会遇上危险,却没有一人如夏陆珍那般三番两次劝阻三人尽快离开。 再回想昨日他所讲述的那名宿州府捕役的事情,相比起悔恨心绪与善意劝阻,倒是恫吓的成分更多一些。三人昨日跟同阿文一起坐马车赶去树林,那夏陆珍也有些反常的找了个藉口没有跟随。而按照之前他与阿文的叙述,似乎每次出事后两人都会一起赶往树林帮忙。也是因为这,阿文才会一得到消息便往夏大夫家跑,其他人包括那姓刘的耆长在内早已赶着车往树林去了。 展云眨了眨眼,温声说道:“今早上你睡觉那会儿,我将这两天发生的事从头到尾捋了一遍,就觉得这人挺可疑的。” 段尘清冷凤眸淡淡一瞥,也没再说话,心里却明了这人并没有完全说实话。展云走在一旁,被那个眼神看得眸光一柔唇角微弯。这许多天相处下来,他已经发现这人其实还是挺有些脾性的,并不似表面看起来那样冷漠淡然。只不过她懂得掩饰情绪,面上鲜有波动,但若留心观察,还是能看出些端倪。 唇角微微勾起,是觉得好笑或者讽刺。抿紧嘴角是忍耐,眉尖微蹙是疑惑,半垂眼眸是陷入深思,眼睛冷冷直盯着人看是有所怀疑,只有极高兴了,才露出一般人微笑的表情。像刚刚那样眼睛斜着瞥人是不相信你讲的话,并且有些生气了。 展云正有些沉湎在对身边佳人一颦一笑的回忆中,就听段尘轻声说了句:“咱们怕是来晚了。”
第96页 展云回过神一望,就见前方不远处阿文正挠着头站在夏陆珍门前,看那样子正准备翻墙进去。见两人也找来,阿文急忙奔到跟前,面上满是焦急神色:“夏大夫不在家!我半个时辰前就来过一趟了,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刚才我又去他药铺走了一遭,也没人。大刘他们几个也正挨家找呢!” 见两人不说话,阿文急的眼泪都要出来了:“怎么办?不是说那坏人只要年轻人的吗?怎么把夏大夫也抓了去?怎么会这样……” “除了夏大夫,还发现什么人不见了么?”段尘轻声问道。 阿文揉揉眼,说起话都有些变音了:“别人倒没听说。不过苦水镇下头还有几个村子。那边要是不见人了,咱们一时半会儿也得不着消息,所以大刘每隔几天就带人去那几个村子走走。” 展云这会儿已经越墙而过,从里面把门闩打开,阿文快步跑进院子,口中一连声喊着夏大夫。 两人跟在后头进了屋,就见阿文呆呆站在桌边,眼圈早就红了。段尘和展云四下打量,就见屋内陈设如初,看不出有什么改变。阿文却似乎想起什么似地,一边揉着眼一边走到靠南面墙的斗柜前,挪开一只青瓷大花瓶,蹲下身去拉靠近墙根左下角那只小抽屉。 两人刚跟过去,阿文就“腾”一下站起身,激动的话都说不利索了:“夏夏夏大夫没事!他曾经跟我说过,有件宝贝他就是死都会带了去,绝不会离身的。他要是被人掳了去,肯定没时间把那样东西取出来带在身上!”两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望,就见小抽屉里已经空空如也。 展云快声问道:“是什么东西?” 阿文咬咬嘴唇,眉头皱的紧紧的:“我也没见过。就是一只巴掌大的荷包。暗红色的,看上去挺旧了。里面塞得鼓囊囊的,也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阿文说着,又睁圆了眼,一脸郑重,“不过夏大夫很宝贝的!我也只见过一次,平时夏大夫都把那只荷包搁在这里,都不捨得随身带着。” 段尘侧眸看了眼那只被拉开的小抽屉,又定定看向阿文:“你只见过一次?” 见阿文重重点头,段尘又接着问道:“是你不小心见到的,还是夏大夫主动给你看的?” 阿文有些不解的眨眨眼:“当然是夏大夫主动给我看的。”说着又摆摆手补充道:“两位不知道,夏大夫为人可仔细了。他要是不给我看,我不可能知道这种事的。” 两人闻言不动声色交换一个视线,展云拍了拍阿文肩膀,温声说道:“阿文,你讲的这件事非常重要,很可能能够帮助我们找到夏大夫。你再仔细想想,夏大夫当初给你看那只荷包时,还说过什么别的话没有?” 阿文也明显有些激动,半仰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才有些含煳的开口:“好像,他说要是有一天他出什么意外了,没能将这样东西带走。就让我帮他把这样东西扔到‘硫火泉’里去……”阿文说着,一边捶了捶自己的脑袋,显得很是懊恼:“唉!当时我们两个都有点喝多了!我,我这个猪脑子!他好像还说什么来着……我还当他是喝煳涂了,没事说什么自己出意外,也就没太往心里去……” 展云又抚慰的拍了拍他的肩:“已经很好了。” 段尘一直静静听着,待阿文说完,便弯腰将那只抽屉取了出来,举到鼻端嗅了嗅,递给展云的同时又问阿文:“你讲的这件事,大约是多久以前了?” 阿文皱着眉回答:“有快一年了吧。” 展云接过小木盒嗅了嗅,弯月眼眸透出几分思虑:“你刚才说那个‘硫火泉’,在什么地方?” 阿文一听这话,头一遭没马上回答两人的问题,嘴唇闭的紧紧的,眼中也露出些惊惶来。 光看他这副神情,两人就明白了:树林。 阿文见两人不再追问,也知道他们已经猜到答案,连忙手忙脚乱的阻止:“两位可不能进去!这,这都怪我……唉!大刘他们要是知道了,一定会骂死我的!我,夏大夫已经不见了,你们可不能再出什么意外!” 段尘将手放在阿文拉着自己衣袖的手臂上,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坚定:“即便没有夏大夫这事,我们也会进那树林走一遭的。” 阿文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这会儿又急又怕,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可,可你们是来给我们苦水镇帮忙的,你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我们心里怎么过的去……” 段尘却微微一笑:“所以我们也需要你们的帮助。” ============================================================================== 时届仲春,正是草木生长旺盛的时节。树林里多为高大乔木,枝桠上纷纷冒出嫩绿新叶,土地里也长出萋萋芳草。只是这树林里不仅闻不到春季里嫩叶芳草的清香之气,反倒四处弥散着一种略带腥臭的浑浊气息。再加上天色有些灰暗,高树几可参天,遮挡住不少光线,即便是正午时分,仍给人一种阴暗森然之感。 依照之前大刘等人的说法,这树林已有半年多没人进入了。在那以前,不仅经常有外面的人从这里路过上官道,而且镇上的人也时常进出。树林并不太大,靠西南边有一处泉水,泉水经年滚沸,炽热不可触碰,且有一股刺鼻的硫磺味,附近有些山石,都被那泉水烘烤成赤红色,因此得名“硫火泉”。 两人牵着马一路步行。脚下土路平坦宽阔,并排走两辆马车也不会拥挤,正是之前人们沿着去往官道的那条路。行至一个岔路口,往西方向的小径更窄也更荒芜些,应该就是之前大刘等人所指点的往硫火泉去的路径了。 展云一手牵着马,另一手将摺扇收于袖中:“那些人将尸体挂于树林外,是想恫吓镇上人不敢再随便进这树林来。我原以为这树林必是那七笙教众人聚集之地,可今日看那刘耆长画的地形图,这地方明显不可能容得下那许多人。” “如此看来,这地方必定有什么玄机,是七笙教的人不想让外人知道的。”展云一边缓声推断,一边侧脸看向身旁从进树林起就一语不发的某位佳人:“尘儿,是想到什么了么?” 段尘蹙起眉心,轻声说道:“我只是想不透那姓夏的大夫到底是何目的。” “他知道阿文一定会将荷包的事情讲给咱们听,也知道如此咱们早晚会进到这树林来。可这样一来,似乎……”段尘有些想不通的摇摇头。 展云原先问那句话,并没想到段尘会给出回答,从前如此问她,她多半垂眸不语,即便想到什么,也不与人说。见段尘抬眸看向自己,展云忙绽出一抹浅笑,温声说道:“早上那两拨暗中窥伺的人,有一人只跟了一段路就走了,剩下两人一直跟着咱们到巷口附近。前一个人似乎有些畏惧那两人知道,但功夫却远在那两人之上。” 段尘听的认真,想了一会儿又抬眸看向展云:“你的意思是,这个人,很可能和夏大夫是一边的;剩下那两人,则和昨晚那几人是一边的。”段尘目中带着询问,口吻则几乎是肯定的。
第97页 展云眼中闪过一抹激赏,唇畔一直带着清浅的笑:“最早出现的那个人,似乎并没有伤人的意思,只是静静跟着,似是想了解咱们的去向。后两人则明显带着杀气。” 段尘轻轻点头。最早展云说有人跟踪的时候,她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反倒是那人走了,周身顿时起了一层寒意,身体也本能的有些僵硬,想来正是后来那两人在暗中出现的时候。 展云见她不再说话,稍作犹豫,便问出了一个很久以前就一直想问的问题:“你轻功厉害,暗器也使的不错,可为何一点内力都没有?”同是萧意意教出来的,就连青籽那丫头都有些内力,当初在杭州府衙青籽抄起刀就追着周煜斐满院子砍那情景,展云可记得十分清楚。 段尘凤眸半垂,面上依旧沉静若水,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展云也知道自己问的有些越界了,非常明智的没再说话。两人就这么静静并肩走着,直到一阵极淡极薄的绿雾瀰漫在两人周遭。 作者有话要说:明日有更,早上九点 60 第七章 倾过往?诉前尘 ... 烟雾极淡极薄,两人又身处树林深处,因此初时并未觉察。直到嗅到一缕似有还无的幽甜香味,展云面色一凛,急忙闭气凝神。耳畔隐约传来一个熟悉的女音,爽朗之中带着几许柔婉,一叠声的唿唤:“云儿,云儿……” 声音瞬间由远及近,又听得那嗓音里带了三分戏嚯两分娇嗔,似与旁人道:“我偏不叫他行之,他是我的云儿,我便只叫他云儿,你能奈我何?” 朦胧间,那人似乎更走近了些,隐约可窥见纤弱身姿、雪绿裙裾,转眼温暖手掌已抚上展云面庞:“我的云儿,已经长这么大了……” 展云眉心越皱越紧,忙阖上双目,心里已念起自小打坐时默诵的那段内功心法。喉头不断涌起的那股腥甜渐渐被压了下去,不消半刻功夫,脸庞上的温暖抚触渐渐淡去,耳畔也恢復初时宁静。 展云缓缓睁开眼,只见周身绿雾弥散,却不见半个人影。凝眉四下观望,就见那道淡青色人影正站在一丈开外的地方,扶树倚立,仿佛随时都要倒下去的模样。 展云飞身过去将人扶住,就见段尘双目微阖嘴唇翕动,面上神情甚是狂乱,隐隐还透着一抹悲恸,细碎泪珠儿顺着眼角簌簌滴落,衬得一张微白俏脸煞是可怜。展云一见便知不妙,连忙抱着人上马,调转方向,策起缰绳就往林中开阔地方奔去。 行至一处稍微亮堂些的地方,展云勒住马,就觉怀里人儿挣动的厉害,低头一看,就见段尘嘴角竟溢出血来。展云面色一沉,心知此番境况断已等不及回镇里了。而且即便回了镇上,那些人也帮不上忙。略一思量,展云抱着人翻身下马,走到附近一块岩石边,将人小心放在上头,又折身从马上取下包袱、水囊等物。 从包袱中取出一只黑色小瓶,倒出一颗药丸在手上,展云又半蹲下身子,将人上身抬起揽入怀中,欲将药丸送入口中。奈何怀中人此时挣扎的更加厉害,口中念念有词,一会儿唤“娘亲”,一会儿又说“我再不吃甜糕了”,豆大泪珠顺着脸颊滚落,纷纷洒在两人衣衫。 展云见她神情愈加迷乱,且随之又呕出一口鲜血,正吐在自己前襟,脸色也更煞白了几分。不觉心中一痛,半垂下眼眸将药丸含在唇间,俯身轻吻住那人染血双唇,舌尖一施力便将药送了进去。又腾出右手取过水囊,咬开塞子含进一口水,依样哺入她口中。 接着又揽着她的身子顺势坐在岩石上,拂开颊边沾着汗水的髮丝,以袖口轻柔擦拭过额头、两鬓,一边柔声轻唤:“尘儿,醒醒。那不是真的。尘儿,快醒醒……” 段尘于一片混乱嘈杂之中,隐隐听得远方有人唤自己的名字。不,那不是自己的名字。自己本名,是唤雪落的么。“江边初雪落,唯愿远人还。”娘亲说过,取这个名字,一则合了自己于新年初雪之日降生之意,二则便是祈望爹爹快些回来,将她们娘俩接走,一家三口一起过日子。无论是南疆还是中原,只要能三个人在一起,走到哪里都是家。 可她没有家了。没有爹娘,没有江府,没有江雪落。那她是谁?江雪落是谁?尘儿又是谁?段尘只觉耳边嘈杂之声愈甚,眼前闪过一道道人影,她想叫人,想抓住些什么,却总是徒劳。身子也愈感沉重,四肢渐不由己,懵懂混沌之际,只有一道清朗声线不断在耳边念着:“尘儿,快醒来。段尘,快醒来。” 展云一直将人搂在怀里轻声唤着名字,其间几次发觉段尘眼皮颤动,却仍不见清醒。展云微一拧眉,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清朗嗓音里更添了几分坚定:“段尘,你既说自己叫段尘,便是不想再理会前尘过往。你既叫了段尘这个名字,便只做段尘就好。段尘,醒醒!” 就见怀中人眉尖一动,双目蓦地大睁,一直推拒着的双手转而大力拽住展云一只手臂,露出左手手腕上那串珠子,坐起身的同时直接喷出一口血来。 展云见状眉间一舒,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反握住段尘手臂将人往起一推,单掌对准背心开始输送内力:“静心凝神,其余都不要想。” 段尘接连吐了两口血出去,虽然已经服下一枚固本培元的药丸,仍虚弱无力的厉害。两人如此静坐半晌,段尘搁在展云手臂上的手指轻轻动了几下,后者却依旧岿然不动。 段尘心中有些急了,却不敢妄动。又过了半刻功夫,身后那人才逐渐收势。段尘喘匀一口气,转过身便蹙眉瞪向展云:“你疯了!我说可以了你怎么还不收势?你以为自己……” 段尘平日里除了分析案子,其余时候并不是擅言之人。眼见对面那人清俊面容上一直带着浅笑,责备的话竟如何也说不出口了,一时间心下惶然纷乱,耳朵也渐渐烧了起来。 展云见她这副模样,唇边的笑愈加明朗起来,弯月眼眸里更柔光满溢:“我没关系的。你觉得怎么样了?胸口会疼么?” 胸中仍有些闷闷的,但已经不觉得疼了。段尘摇摇头,从岩石边取了水囊递给展云,又从自己包袱里掏出两只小药瓶,各自倒了两颗出来。 将其中两颗黑褐色的递给展云,示意他就水服下。展云乖乖照做,咽下之后方问:“是什么?” 段尘耳朵尖还一直是红的,经这一问更恼了。清冷凤眸斜斜一瞥,出口的话也有些沖:“不知道是什么你还吃!” 其实展云怎会不知是什么。药丸一入口,黄芪、当归、党参十余种中药味道充斥口腔,皆是补中益气、顺脉活血的。见佳人着实有些恼了,展云微微一笑,也不再说什么。 段尘见他那副好脾气的模样,心里更有些过不去,知道自己刚才有些失仪,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垂下眼眸,将手中两颗碧色药丸递了一颗过去,轻声说道:“这个待会儿放在舌下含着,可避数十种毒物。” 其实刚才那阵绿色烟雾本身并无毒性,只是会让人很快陷入梦魇般的幻觉。一个人心中愈放不下什么,愈想念什么,幻觉中便会出现什么。心思越重,痴念越深,越难以自拔,时候久了便会经脉逆行气血上涌,再久些更有性命之虞。段尘和展云都通晓些医理,意识清醒后一琢磨就领会那绿烟的玄机。因此段尘才取出两颗避毒的药丸,以防后面再遇到类似危险。
第98页 展云接过来,沉吟片刻,才柔声问道:“你刚刚,都看到什么了?” 段尘浑身一震,侧过身弯腰收拾包袱,纤长睫毛不住颤着,微白唇角紧抿,那种神情,竟分明是快要哭出来了。 展云见状暗暗嘆了一口气,默不作声拎起包袱以及水囊,将马牵过来,又伸出手掌去接段尘手上的包袱。走了几步才开口,嗓音清朗温醇,唇边漾出浅笑:“我刚才,看到我娘了。” 段尘面上划过一丝波动,却依旧没有说话。一任身边人缓声讲下去:“大约八年前,我娘生了场大病,拖了大概月余,就过世了。那之前,她身体也一直不太好,不过她从来都不当回事。” 展云说着,语调里也带了淡淡笑意:“每日中午晚上吃饭时都要喝酒,还时不常拉着我爹、我大哥以及我四个人一同赌钱。什么投壶、樗蒲、牌九甚至单纯掷色子,家里除了我爹,其余就没人赢过她。那时我祖父尚且在世,经常被她骗去不少古董书籍,反正他老人家喜欢什么,我娘就拿什么当赌注诱他下注,气的老人家每隔一段时间就追着她满院子跑。” “昨天那块玉佩,便是当年赵廷他爹七王爷玩投壶时输给我娘的。”段尘有些惊讶的侧眸,就见展云微微一笑,点头承认:“我们家,连同赵廷以及熠然两家,从我们祖父那辈就交情匪浅。我们三个是打小便认识的。” 段尘自然知道这三家交情匪浅。踟蹰片刻,才轻声开口:“那块玉佩,岂不是你娘的遗物?”如此宝贵的东西,昨日他取下来时却不见有半点犹豫…… 展云微微一愣,復又笑得云淡风轻:“遗物再珍贵,也不过是件东西罢了,怎比得上人命重要?”见段尘垂眸不语,展云又自顾自说下去:“我娘曾说,只要我平安康健,其余什么都不要紧,再珍贵的东西也无谓了。只除非……” 段尘正听得仔细,见展云停住不说,便转过脸抬起眼眸,就见对方也正目不转睛看着自己,一字一句的接下去:“只除非,我遇到真心喜爱的女子。那我便是失了心赔了命,她也没法了。” 段尘心中一滞,接着便怦怦跳得急促,忙撇过眼看向前方,纤长眼睫如受惊的蝶,一径抖的厉害。展云走在一旁,看见她这副模样,又注意到那白嫩耳廓几乎都红透了,也不再多说,唇边那抹笑却更深了些。 没多久再次走到之前那条岔路口。各自含了一颗药丸在舌下,两人并肩往前走去。这次两人皆凝神静气,多余什么都不想,很快顺利穿过那阵绿纱般的烟雾。两人一路小心观察,谨慎行路,却什么都没再遇到。渐渐的,一股有些刺鼻的硫磺味充斥鼻端,同时就听不远处传来汩汩的水流声,前面正是硫火泉了。 走没两步,便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一灰衣人背对两人负手而立。旁边三步开外的地方站着一身穿苍绿色衣裳的女子,侧过脸来冷冷看向两人,白净面容上一道刀痕从一侧额角直划到另一侧下颌,破坏了原本秀丽的长相,面上神情也十分冷酷。那灰衣人似是察觉身边女子的异动,缓缓转过身来,正是之前几次三番劝说三人离开的夏陆珍! 夏陆珍见两人来了,嘴唇缓缓咧开一个笑容:“你们来了。” 展云嘴角微牵浅浅一笑:“不是夏大夫请我们来的么?” 夏陆珍却没有接这句话,只侧过脸看了眼一旁那绿衣女子,笑着说道:“你输了。” 那女子双拳紧握,咬牙回道:“若不是你将生门大敞,我不相信他们俩能完好无损走出那鸳鸯阵!” 夏陆珍摇头笑道:“当初便是说好的。你我各得一次机会,我可以救命,你也可以下手。我是放他二人一线生机,不过在那之前,他两个也过了你那‘幽梦劫’不是么?” 那女子半晌不语,好一会儿才侧过脸定定看向两人,接着又看向夏陆珍,语调里仍有犹疑:“你真的肯定,他们,能够把那些人都抓住?” 夏陆珍面上笑容显得有些惨澹:“至少你我都不能。至于他们能不能,那是他们的事了。你我总算等来这一天,再也不用助纣为虐,不应该高兴么?” 展云和段尘两人一直静静听这两人说话,就见那绿衣女子沉默片刻,突然朝两人跪了下来,先仰头看向展云:“我知道你武功比我高,若单打独斗,我不是你的对手。我帮他们抓过人,也亲手杀过不少无辜的人,我死有余辜,不求你们能饶过我。” “我只求,你们能放过夏大夫。他是个好人,真的!他从没害过一条人命,相反,他还救过不少人,我就是其中一个。”女子又看向段尘,“我听说过你,你很聪明,破过好些案子。不过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你也是个女子。既然都是女子,想必你能理解我的心思。我的命你们可以拿去,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们,只要你们饶过夏大夫一命!”说完,就定定看着两人,一双眼眸亮的惊人,却一滴泪都没有流下。 段尘面无表情看着跪倒在地的女子,淡淡说道:“他是否害过人,不单由你我评断。我是不是女子,也与能否放过他无关。至于我们想知道的,即便你不说,也有人会说。”说完,就抬起视线看向一边的夏陆珍。 夏陆珍只露出一抹赞许的笑:“不愧是小段,和传闻中的一模一样。”旁边跪倒在地的女子开口欲争辩什么,夏陆珍却一挥手,面上神情也显的有些淡漠:“我早就说了,我和他们一样,都是罪人。你不必为我求情。” 展云也开口道:“这位姑娘还是起身说话吧。既然两位有意将我们引到此地,想必是有什么话想当面说。”见夏陆珍轻轻颔首,展云又接着说道:“正好,我们也有不少问题。两位,连同昨晚那几个白衣人,可都是七笙教的?” 夏陆珍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只巴掌大小的碧绿物事,示意身边女子给两人递过去。 那绿衣女子依言做了,看向两人的眼中却隐隐透着哀求,仍旧想为夏陆珍求情。夏陆珍却似乎看透女子心思,低低唤了声:“绿渺,别那样。” 两人接过一看,赫然是一只小巧精緻的玉笙,七只玉管最长不过食指长短,最短的只有寸许。段尘略一思量,眉心渐渐就蹙紧了:“像这样的玉笙,还有几只?” 夏陆珍微微一笑:“果然聪颖!”见段尘面色不善,忙开口回答:“如果你们那位萧先生领来的人够厉害,这次你们还能找到两只。” 见两人都面色转冷,那绿衣女子哼了一声,有些恨恨道:“若不是我们暗地里帮忙周旋,你当你们那位萧先生能那么轻易就出了镇子?” 作者有话要说:下次更新,本周五早九点 现在情况是这样,我个人时间安排要与编编给的榜单要求相协调, 所以有时大家可能连续几天都有文看,有时会像上周一样,要等上三天才看到一章。 但平均下来,基本上是每两天更一章的。我时间有限,所以只能这样调节一下,请大家理解~
第99页 61 第八章 晓以理?动以情 ... 夏陆珍朝那女子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乱说,接着又朝两人微微一笑,缓声道:“两位勿须忧心。你们那位朋友,已经安全出了镇子,绿渺亲眼看到他借了路人一匹快马,这会儿应该离宿州城不远了。” 两人各自抽了抽嘴角,“借”了路人一匹快马?这还真像萧大先生会做的事。夏陆珍又接着说道:“其实早上那会儿他顶着我的面皮往镇边一熘达,阴差阳错间倒帮了我一个大忙。他们以为我和绿渺先一步动手要对付你们,看的也就没那么紧了。否则,到时你们两位可真要遭殃了。” 夏陆珍见两人面色微变,似乎有些误会,连忙解释道:“他们现在还不知道你们有人出镇去找援兵,再加上我故意留下一些线索,让他们以为你们三个都落在我和绿渺手上。他们最近两天忙得很,应该不会从镇上掳人了。” 段尘却并未因这解释而缓下脸色,反而直接开口发问:“之前镇上被掳走那些人,并不是一开始就被抽干血液杀死了,对么?最短的一个月,更长的可能直到现在,都还在他们手上。你们是在做什么?培植新势力,还是拿人血炼药,又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一旁展云也沉下脸色,静静望着眼前人等待回答。夏陆珍嘆了一口气,一双眼看向两人身后的森森树木,缓缓开口:“你们应该已经发现,现在这七笙教,与从前大不相同了。其实,三十年前的七笙教,虽然也杀人饮血,但并不是世人口中的邪门歪道。我们杀人,却只杀该杀之人。将那些人的血液抽干,也只是为了祭拜月神和恫吓世人。每次杀人后留下缠绕死者断髮的兵器,就是为了昭告世人,这件事是七笙教做的,与人无尤。” 见两人似有不解,夏陆珍笑了笑,“你们若是不信,大可日后自己去查。反正到了如今这步田地,我完全没必要骗你们。但现在这个七笙教,确实成了众人口中的邪教。抓人,抽血,挖心,炼药,你们所说的每件事,我们都做了。” 展云有些难以置信的皱起眉心:“用人血真能炼出驻颜长生的药来?”用那些珍贵玉石、珍珠、琥珀连同雄黄、大量人血等物炼出的东西,真能让人容颜永驻、经年不老么?这几天展云反覆想了许久,始终都不相信。 夏陆珍摇摇头,非常肯定的回答:“不能。若说美颜养生,或许还有一些。但容颜永驻、长生不老,是绝不可能办到的。” “这件事,远比你们所能想像的要复杂的多。”夏陆珍缓缓说道,眸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他们也不是一群痴心妄想的傻瓜。抓住那些人,一路查下去,你们就会明白,他们在酝酿什么。” 段尘抿了抿唇角,一双凤眸冷冷望着眼前人:“那些人身上的伤痕。为何有的人只有手腕有伤,有的人却几乎全身能取血的地方都有刀伤。” 夏陆珍淡然回道:“那些只有腕上有伤痕的,都是一度有可能活命,成为我们中一员的人。剩下那些,是一早就註定要被慢慢折磨致死的。不过也不是绝对,这两类人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互相调换,绝大多数人都熬不过那个过程,只是早死晚死的分别罢了。” 段尘眉尖一跳,一双凤眸也染上愠怒:“你们当那些人是取血的工具?” 夏陆珍点头,就是这样没错。 旁边一直静默不语的绿衣女子似是看不惯两人露出这般神情,皱眉争辩道:“夏大夫也是被逼无奈,他已经尽力从那些人手上救活不少人了!不然你们以为那些人的尸体为何会被挂在树林外头?还有那恶鬼诅咒的传言,夏大夫想了所有能想的办法,让镇上那些人尽快搬走,外来的人也都绕道而行。” 段尘原就觉得那将尸体挂于树林外的做法有些怪异,如今听那绿渺一说,倒是都讲得通了。那女子又接着说道:“原本这树林经常进人,外面也不少人打这经过,他们就在这里面埋伏着,看见合适的就直接掳了去。是夏大夫跟他们说,这样做容易引起怀疑,不利于长远行事,而且这‘硫火泉’越少人知道越好,不相干的人最好不要放进来,那些人才极不乐意的收敛些。夏大夫又编了那恶鬼復仇的故事,还跟他们约定每月只能十五晚上抓两三个姑娘。要不就等着你们来?这镇子怕是早空了!” 展云听到这皱了皱眉,下意识的垂眸看了眼段尘手上的玉笙,再看向夏陆珍时目光也复杂许多:“既然你和另外有玉笙的那两人地位是平等的,你们之间也定下不少规矩,为何他们最近愈加放肆,也不再遵守之前的约定?” 夏陆珍淡然答道:“我之所以有资格拿到一只玉笙,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我能帮他们炼药,另外,因为我幼时便跟在先教主左右,他们对我,总还有几分尊敬在。” 夏陆珍说着,面色也有些沉重:“不过,不久前他们似乎找到一个比我更适合做这位子的人选,因此对我也不像从前那般忌惮了。而且,”夏陆珍微微侧过身,看向身后那一直汩汩喷涌的硫火泉,“他们可能已经发现,我之前关于硫火泉的事,是骗他们的。一旦他们确定了这点,就不会老老实实留在这个小镇里。到时候天下之大,他们的势力逐渐扩大,再想抓住他们,就难了。” “你骗他们什么?”展云不禁有些好奇,看了眼那硫火泉,略一思量,不禁瞠大眼眸:“你不会……” 夏陆珍欣然点头:“我跟他们说,炼药中有一环必不可少的,便是将捣成浆状的药盛入容器,在这硫火泉中放置三天三夜,这样不仅温度够高便于炼药,且能汲取泉水中的精华。”所以那些人才会只聚集在苦水镇附近,即便心有不甘也听从夏陆珍的建议,越少人进入树林越好。 段尘一边听着,走的更近了些,站到泉水跟前凝眸看了片刻,又从一旁的木凳上取下一只碗,盛了少许水。凑近闻闻,轻轻摇晃片刻,待水温稍凉,伸指进去捻了捻,不禁唇角微勾:“不就是温泉水?” 那绿衣女子也露出一个有些讽刺的笑:“可不就是!那些人自诩聪明,见到这泉水终年白雾缭绕,水色翠绿中隐约透着赤红,沸腾如同火炽,就以为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圣水。呵!夏大夫再捧出几本古书给他们讲两个典故,他们就信了!” 展云接过木碗沾了些水,又仔细看看那泉水,也不禁哑然失笑。却又突然想起刚才夏陆珍所说的话,便皱眉问道:“你刚才说接替你的人,是谁?还有另外两个有玉笙的人,他们都是什么人?” 这回夏陆珍和那绿衣女子竟不约而同开口:“疯子!”只不过一个是嘆息,一个是怒斥。那绿渺似觉得只骂一句疯子不过瘾,又接连骂了几声:“疯子!混蛋!丧心病狂的无耻之徒!那三个人凑在一起,决计干不出什么好事来!” “那挖人心肝的噁心主意,就是那个赵璘连同金霄白两人想出来的!而且但凡每次抓来的人是有几分姿色的,无论男女,他两个都不会轻易饶过……”那女子一边说,一只手缓缓抚上自己脸颊,似是陷入什么回忆中,脸上神色也是悲愤异常。
第100页 见展云眉间轻拢,绿渺冷笑一声,放下手掌:“不用露出那种表情!我巴不得自己长的丑些,这辈子也能少吃些苦。” 段尘瞥见展云面色有异,也没说什么,侧过脸看向两人:“多余的话以后再说也不迟,现在当务之急,是和我们一同出去与赶来的人会合,在对方有所觉察之前将之一网打尽。” 夏陆珍一脸肃容,郑重摇头:“漫说你们的人现在还没到,即便到了,我们也不可能跟你们走的。” 见对方侧身望着滚沸的泉水出神,段尘一双清冷凤眸更冷,低斥了句:“煳涂!”不理会旁边绿渺怒目相视,段尘定定看着那夏陆珍说道:“你若真觉得自己罪无可赦,就更应该和我们一起出去,出谋划策也好,拼死一搏也罢,若真丢了性命,也算死得其所,勉强对得起你那位因此枉死的捕役朋友。留在树林里自裁,不又多搭上一条人命?” 将之前夏陆珍的叙述与刚才绿渺的话结合起来,就不难猜出,当初那位宿州府来的捕役是他的好友不假,但恐怕不是夏陆珍写信请他,而是他自己主动回来的。那日夏陆珍讲起此事时面露悔恨、难掩悲痛,并不如他讲的那般是因为自责将朋友拖下水,而是怨恨自己明知真相如何却未能及时相救,害对方枉送性命。当然,其中细节如何,只有当事人清楚,但看夏陆珍听到这话时的神情变化,段尘便知道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段尘一边观察夏陆珍神色,又瞟了那绿渺一眼,勾唇说道:“还是在夏大夫心中,你旁边这位姑娘就应该跟你一同赴死,没那个福分再多活三五十载?” 那绿衣女子面上忿忿,几次张口想打断段尘的话,听到后来竟也眼圈微红,眉眼间也显出几许哀戚。夏陆珍一张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红,嘴唇直打颤,却半晌没挤出一个字来。 展云见这情形,也开口劝道:“两位自觉有罪,可以等事了后再做抉择也不迟,有不方便讲的事情,我们也不相逼迫便是。如夏大夫方才所言,这次不将他们一网打尽,日后必当为祸一方,会有更多的人被抓走凌虐甚至送命,到那时想抓住他们都难!两位,为今之计,还请以大局为重。” 段尘、展云两人各自一番话讲完,就见那绿衣女子已经有所动摇,小心翼翼牵起夏陆珍衣袖,轻声说道:“既然你当初救我一命,又不嫌我样貌尽毁,为何不能如他两个所说,放过自己一回……” 那女子说着,脸上也渐渐染上绯色,眉眼间却透着一股一般女子所没有的坚毅决绝:“夏陆珍,我这辈子就没求过人。可今日为了你,我先求他两个饶你一命;现在,我又求你,听别人一劝,放过你自己一回,就算是为了我,不行么?” 那女子说到最后,几乎已成了喃喃低语,却字字恳切声声动情。夏陆珍被她拉着衣袖,垂下眼看着地面,面上神色很是复杂,半晌才长嘆一声,抬眸看向两人:“看来我真是打错算盘了!”男子透着疲惫的面庞上渐渐露出一抹苦笑,“费尽心思将你们两个引进这树林来,不仅和盘托出大段秘辛,末了还拐的我身边人阵前倒戈,最后还要跟你们一同出这树林去,我真是何苦来哉!” 两人闻言各自暗舒一口气,展云更牵起浅浅笑容,说动夏陆珍和绿渺,无疑为他们接下来的行动赢得一枚制胜砝码。绿渺更破天荒露出一抹笑容,不知何时,已牢牢握住夏陆珍的手。 此时天色渐晚,夏陆珍看了眼远处夕阳,又皱眉看向两人:“按路程,最多半个时辰,你们那位萧先生也应该到了。但愿他够聪明,别搞出太大动静来。你们随我来。” 展云和段尘跟在两人身后,绕到那硫火泉依附的岩石后头,绿渺搬开一张木桌,又弯腰摸索地上片刻,很快就传来铁环相扣的声音。夏陆珍拉着两人退后两步,就见绿渺直接拉拽起一块方形木板,竟是一扇通往地下的门! 绿渺先一步跃下,片刻过后就见地下显出些亮光来。三人依次走下去,出现在眼前的是一间丈许长宽的小屋。屋里只简单摆着一桌一椅以及一方软榻,一旁的木架上则放着不少瓶瓶罐罐。 夏陆珍从木架最底层抽出一叠宣纸,摆在桌上,朝两人笑了笑:“原本这些东西也是要给你们拿去做参照的。现在好了,咱们直接说罢。” 两人各自拿起一张纸,凑近绿渺点起的油灯一看,就见纸上画着的都是苦水镇附近几个村子的地形图。夏陆珍也拿起一张被反覆摺叠过的纸张,在桌上铺展开来:“这上面画的是整个苦水镇的……” 作者有话要说:下周一早九点有更 咩~ 案子真这么简单就结了?诡异传说真只是谣言? 一个白日的时间萧长卿找来谁救场?七笙教又是怎样变态而奇怪滴存在? 预知后事如何,且看小雪落下回分解! 皮埃斯:这么变态的故事,还是工作日看比较激励斗志咩~ 大家周末好好睡好好玩啊~ 62 第九章 月明晦?暗夜行 ... 天边月色明晦不定,云层漂浮动盪,依稀可以望见远方山峦轮廓。段尘和绿渺站在靠近官道的林边,静静等待。半晌,绿渺才低声说了句:“你就这么信任我们?” 段尘一直看着远方,闻言轻轻“嗯”了一声。 绿渺忍不住偏头看了她一眼,秀气的眉紧紧皱着:“你就不怕我们假意示好,给你们下圈套,其实仍跟他们是一伙的?” 段尘勾了勾唇角:“不会。”微微停顿,段尘又接着说道:“在你心里,最重要的就是他。即便你一开始有别的心思,在我们帮你劝动他之后,你也不会了。” 绿渺被噎的半晌没说上来话,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微微有些颤:“你,你……”绿渺万万没想到,这人是拿她与夏陆珍的关系制衡两人,笃定她即便冒出什么想头也不敢妄动。 段尘侧眸瞟了她一眼,绿渺被那个眼神激的够呛,终于完整说出来一句话:“你就不怕我一掌打死你!” 身后传来一道清朗声线,语调里蕴藉淡淡笑意:“打死我们,夏大夫更不会出林子了。” 绿渺转身,就见那两人一前一后走过来,展云面上带着和暖笑意,夏陆珍则显得有些尴尬,面上一阵青一阵红,眼神也有些飘忽不定。 绿渺看着那人神情,不知怎的,脸颊“腾”的一下就烧了起来。扭过头迅速瞪了段尘一眼,往前走了两步,张望远处不再言语。 远方隐隐传来车马行动的响声,绿渺定睛一看,就见那车队最前方擎了一面玄黑大旗,旗边镶了一圈火红滚边,上用行书写了“霹雳”两个亮银大字,乍一看如同一团熊熊燃烧的银色火焰。绿渺转头看向三人,皱着眉说道:“江陵府霹雳堂。夏大夫,怎么办?” 展云闻言也向外走了两步,仔细看过确定真是霹雳堂,便摇头轻笑:“这靠山找的可硬!” 绿渺一听顿时面上一喜:“这就是你们搬的救兵?夏大夫,这下可好了!”
第101页 段尘也看向夏陆珍,轻声问道:“他们应该已经看到霹雳堂的车队了吧?这样会不会引起怀疑?” 夏陆珍沉吟片刻才道:“应该不会。金霄白和赵璘托大。尤其是金霄白,看到霹雳堂的人,估计他会亲自带着人到镇上埋伏。” “昨晚上带着四个手下袭击我们的人,是金霄白么?”展云问。 夏陆珍看了绿渺一眼,见她也摇头表示不知,就问:“他用的什么兵器?” 展云答:“淬了毒的飞刀。他们五人都戴着面具,所以看不到长相。” 此言一出,夏陆珍登时面色一变,忙问绿渺:“他何时来的?你怎么没告诉我!” 绿渺也既惊又怕:“我也不知道。他们那边一点风声也无,这次的事,定是瞒着咱们的。” 展云和段尘对视一眼,又问:“怎么了?那个人不是金霄白或者赵璘么?” 夏陆珍一跺脚,急的嗓音都有些变音了:“随便是他们两个谁都比那人好!那人,那人是少主身边的!他怎么会来这的……” 说话间,车队已经行至林边,就见一匹马上飞身下来一人,一边走一边朝几人拱了拱手:“小段,展兄,好久不见!” 就见来人双目炯炯面带微笑,正是许久未见的霹雳堂堂主左辛!身后跟着走来一名灰衣人,见到几人也拱手行礼,是宿州府的都监,姓丁。车队仍继续往树林里行,绿渺跟几人点了下头,就跑到车队前帮忙引路。 几人正说着话,就见一道浅紫色身影从马车上蹁跹跃下,清脆嗓音既陌生又熟悉:“小段。” 段尘闻声望去,就见那人一袭烟罗紫长裙,眉目如画身姿裊娜,一双大眼脉脉含情将众人一一扫过,唇畔噙着一抹狡黠的笑,走到跟前时突然一个趔趄,柔若无骨的身子直接朝展云怀里跌去。 展云却倏地往边上一闪,同时左辛伸出手臂往那人腰上一揽,皱眉低斥:“还闹!” 来人正是扮作女子模样的萧长卿。被左辛斥责了一句也不恼,仍笑吟吟歪着头看展云:“大美人投怀送抱,小云云居然不领情,是我这次扮的不够美么?”说着,又眨巴眨巴眼睛看向左辛,似是求证。 左辛眼角抽搐的撇过头,毫不理会某人扒着自己肩膀暗送秋波的无赖行径。展云哭笑不得的摇摇头,又正色道:“时间紧迫,咱们边走边说。” 丁都监带过来的人都混在霹雳堂的队伍里,专挑擅长近身打斗有硬功夫的,霹雳堂的十余个弟兄都擅使火器,两方人加在一块一共是五十六人。左辛这边的情况介绍完之后,展云和夏陆珍将几张图纸递给大家传阅。七笙教在苦水镇主要有两个据点,一个是在西南边靠近山脚位置的废弃庙宇,一个是在镇西吴家村的一处老宅。 展云和段尘各自手执一只火把,左辛、萧长卿和丁都监边走边看,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基本上由夏陆珍解答。走了一段路,车队渐渐停了,几人则继续往前走。 展云一手举着火把,侧过脸看向夏陆珍:“夏大夫,如若昨晚领头的那个白衣人,真如你所说是你们少主身边的,会对咱们今晚的行动不利么?” 夏陆珍沉思片刻方才谨慎答道:“这我不好说。其实他会找来这就已经很奇怪了。这两年的事,基本上都是金霄白在做主,少主很少过问。不过……”夏陆珍显得有些忧心忡忡,“那个人的武功很高。” 几人行至车队最前头,绿渺一看到萧长卿顿时眼都瞪圆了,惊疑不定的将人上下打量,说话都有些结巴:“你,你……” 萧长卿很有成就感的点点头,尖巧的下颌微微扬起:“这才是正常人见到这副容貌时该有的反应。” 绿渺气的两眼一翻,张口怒叱:“你们从哪找来这么个祸水!这下可好,要是那些盯暗哨的告诉他们车队里有这么个美人,甭说金霄白,那赵璘肯定抢在第一个来!” 左辛听了这话一挑眉:“最好连那个炼药的也一起来,正好一锅端了!” 萧长卿眼珠一转,抚着肩畔的髮丝璀然一笑:“如果那人真如你说的那般急色,他肯定会来。”见众人都看向他,萧长卿笑得更贼了:“那什么,刚才那一路我都掀开帘子往外瞅,欣赏月色。” 左辛嘴角一抽,这个穷得瑟的!每回扮成貌美女子总要出尽风头才罢休! 夏陆珍皱着眉思量片刻,低声说道:“如果真是这样,那倒好了。” 展云闻言侧过头:“夏大夫的意思是……” 夏陆珍点点头,抬手指着通向西边的一条小径:“这条路能直接到吴家村。那里把守的人不会太多,赵璘如果没跟着一起来,就一定在那里,那个姓巫的应该也在。” “金霄白他们这会儿应该已经埋伏好了,那间庙里也不会留太多人。不过取血挖心全都在那完成,所以防守的会比另一处严些。你们要记住,只要是穿着白衣的,无论他说的多可怜也不要相信。那些人都已经蒙蔽心智,是一心向着金霄白的。你们救他,他反当你们是要害他。” 众人都点头,夏陆珍又说:“依我对他两人的了解,金霄白肯定会来,赵璘有六成可能会一同跟来。那个姓巫的人不懂功夫,倒不足为惧。唯独那个人……” 段尘一直静静听着,这会儿才开口:“我们可以稍作调整。左堂主和丁都监跟着大部人马出树林往镇上走,绿渺和萧前辈带着剩下的人去庙里,我和展云、夏大夫去吴家村。留在镇上的肯定是有硬仗要打,时候不会太短。剩下两边,哪边先解决了就去另一边接应。至于姓白的那个人,我想他不会出现在镇上。” 夏陆珍点点头,表示认同段尘的判断。 左辛和丁都监各自招唿过几个手下的人吩咐诸多事宜,车队缓缓行进,众人兵分三路开始行动。 ============================================================================= 翌日。 夏陆珍的药铺内,展云半靠在内室的一方软榻上,一身雪色长袍染了血污,外裳半敞,露出修长脖颈以及一侧肩膀。段尘站在一旁,动作轻巧解开染着血的纱布,拿过沾着温水的布巾小心擦拭伤处周围的血渍。 对面,萧长卿一头黑髮尽散,珠钗环佩早不知丢到什么地方去了,浅紫色的罗裙被扯得乱七八糟,极不优雅的翘着腿坐着,一边呲牙裂嘴的挨疼。旁边绿渺面无表情,捧着药匣子拿出一只小瓷瓶递给萧长卿,又快步往外室走去。 左辛在外面帮了半天忙,和绿渺走了个对脸,一进屋就看到萧长卿抖着手去解腰侧的纱布,忙上前把人扶住,说了句“我来”,就半弯着身子忙活起来。 另一边段尘往展云肩头的伤口上洒了些药粉,晾了会儿,从一旁的桌上拿了干净纱布和布条,仔细包扎好,又帮他把衣裳拢起。射中肩头的飞刀淬了剧毒,当时情况紧急,绿渺扔了把匕首过来,段尘当机立断,拔出飞刀,握着匕首就刺进去,相当于直接剜了块肉下来。
第102页 一上午过去,已经接连换了三回药,展云唇边仍带着浅浅笑容,一张脸却早白的没有半点血色,豆大汗珠顺着鬓角留下,半边身子仍隐隐发麻。 段尘将换下来的纱布布条以及几只药瓶都收拾妥当,转身从桌上拿了茶壶,倒了三杯热茶。一杯递给萧长卿,一杯搁在左辛手边,一杯递到展云唇边。 展云腾出左手要接,段尘面无表情轻声说了句:“喝。”展云微微一愣,从善如流的张开唇,缓缓饮下热茶,嘴角一直弯着,半垂的弯月眼眸里盈满笑意。 餵下一杯茶,段尘转身出屋。不一会儿拎了两只包袱进来,一只放在萧长卿身边,一只搁在展云手边:“我出去帮忙。”两人都需要换衣服,她在这也不方便,接着又朝左辛轻轻颔首:“左堂主辛苦。” 屋外坐着躺着站着一群伤兵,只受点皮肉伤的就到处转着走,帮忙递药或者包扎。段尘转了一圈,帮几个人处理完伤处,跟在绿渺后头出了药铺。 刘耆长连同一些镇上的人也都过来帮忙,阿文早上来过一趟之后,就去了夏陆珍的住处。段尘和绿渺一路静静走着,半晌,才轻声问了句:“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绿渺摇摇头,咬紧牙关不说话。一直走到夏陆珍家门前,门大敞着,院内已经挂起白幡,阿文坐在门槛上,低着头髮呆。绿渺脚步一顿,转过身靠在段尘肩上,“哇”一声就哭了出来。 段尘什么也没说,一动不动静静站着,任她发泄。阿文听到外面动静,啪嗒嗒跑出来,一见这情形也愣住了,一脸疑惑的看向段尘。 段尘面色平静一如往昔,只一双凤眸水汽氤氲,低声回答阿文:“这位,是夏大夫,未过门的夫人。” 阿文一听,眼圈立刻就红了,心中尚有疑惑,还来不及问出口,就见绿渺呜咽着,身子一点点软倒下去。段尘一只手臂搀着,半转过身子就将人背起来,阿文在一边帮忙扶着,一同进了院子。 …… 当晚一役,左辛以及丁都监手下多人受伤,七人死亡,金霄白被人以火箭射穿胸膛而亡,赵璘断了一条腿被众人活捉。七笙教一众人当场死了一多半,余下十三人连同赵璘一起,等待被押解进京。 展云和萧长卿皆被白姓神秘人飞刀所伤,段尘被两人护在中间,毫髮未损。夏陆珍被正面射中心脏。临走前,在段尘耳边,轻轻说了“玉笙”两字,又拉过绿渺的手,欲交託给段尘,手抬到半空就断了气。 射中夏陆珍的飞刀上插着一封信。信中大意是金霄白以及赵璘两人所为已违背七笙教教规,感谢众人为之清理门户,夏陆珍背叛教主,勾结外人戕害同门,依教规理当处死,落款是“白代七公子笔”。 苦水镇谜团已解,七笙教分舵被剿,金霄白以及赵璘两个主谋一被杀一被俘,按理众人应该欢唿雀跃。可看着手上血迹斑斑的留信以及三只精巧玉笙,思及那神出鬼没的白姓男子以及信中所提到的“七公子”,在等待汴京来人接应的五天里,一众人只觉被压的愈发透不过气来。 傍晚时分。段尘等正坐在客栈一楼用晚饭,就听外面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紧接着是一声马嘶长鸣。众人抬头,就见夕阳余晖里一人飞身下马,一身黑色劲装,身姿伟岸英挺,大步朝客栈里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下次更新,本周三早九点~ 七笙教告一段落了咩?没告一段落咩?到底完没完捏? 走进来滴人大家都猜到是谁了吧?那个啥,下章还会有大家认识滴人出场哦~ 话说这章展展衣裳半敞,那个角度,那个露的程度都是瓦设计好久滴说, 所有看这一章滴童鞋都要负责!都看到展展那么重要滴部位了,一定要负责! 不冒泡不声明负责,下次就不给看咧~ 廷廷和然然也不给!╭(╯^╰)╮ 63 第十章 一波平?一波起 ... 翌日清晨。 段尘刚走到楼梯口,就听楼下传来一道略带戏嚯的声线:“行之你这回可厉害了,独占美人将近一月啊!你看看咱们小王爷的脸,都黑成什么样了?” “所以说啊,这离得近就是有好处!咱们小王爷走的早有什么用处?从汴京到苏州那么多条路,当不住它走岔了呀!行行,别瞪我了,我知道我不受你们二位待见,我走,我出去吃还不行么!”身穿一袭宝蓝色公服的某公子优雅转身,故作惊讶的看向徐步走下楼梯的段尘,笑得格外亲切灿烂:“哎呀,大家都起的这么早啊!段尘,好久不见哦!” 段尘下了最后一级台阶,朝周煜斐一拱手:“周大人早。” 周煜斐闻言一愣,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衣裳,挑起一边眉毛,唇边的笑也有些无谓:“这可折杀我了。我穿这身公服也是为了好办事,可不是为了段尘你这句‘大人’来的。”说着,又用下巴点了点正沉着一张脸坐在一边的赵廷:“再说,咱小王爷还在这呢,哪轮得到我这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称大人啊。” 被点名的某人面色依旧冷峻,低沉嗓音却透着温柔:“昨晚睡得可好?” 段尘半垂眼眸:“很好。谢谢。”说着话,便抬脚往外走。 旁边周煜斐朝赵廷使个眼色,快步跟了上去:“段尘你也要去外面吃啊?正好,带我一起呗!” 话音刚落,不久前刚由美艷公子荣升为美艷“大人”的某人就被人一个踉跄挤到一旁,站在客栈外等候指示的一干人等集体眼角一抽,又在周大人和小王爷四道冷飕飕的视线下恢復镇定,继续挺得笔直的站在客栈外吹晨风。 周煜斐摸摸鼻子,刚想挪步到另一边,却被一道天青色身影抢了先。展云单手转着摺扇,朝他浅浅一笑。周煜斐已经迈向侧面的腿硬生生掰向正前方,认命的走在最外侧。 赵廷侧眸看了眼身边人儿,沉声说道:“昨晚上没来得及跟你说。我之前去到木莲山找你,你师傅说你头天刚走,问她们也说不知道你去了哪边。我就去了杭州府,结果你也没在。” 周煜斐在一边悲切点头:“于是咱小王爷就一路大江南北翻山越岭的找,直到不久前跟我联繫上,得知你和行之在这,就日夜兼程马不停蹄的往过赶。明明比我还远的路程,到的比我还早一天!” 赵廷侧眸一瞥,展云摇头轻笑,他还好意思说!唯独段尘直视前方一语不发,仿佛没听到一般。展云见状柔声问了句:“尘儿,还在想七笙教的事?” 段尘脚下一顿,一双眼直直看着前方。另外三人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赵廷和周煜斐不明所以,展云却眉间微拢,也有些意外:“怎么今天没开门?” 周煜斐又往前走了两步,看到正面门脸:“咳,不就是一个粥铺么!这家不开,咱们去别家不得了。” 段尘轻轻摇头,一双凤眸仍定定看着紧闭的门户。旁边展云摇着扇子解释道:“之前七笙教闹的最凶那阵,镇上只有他家每日打开门做生意。如今事情解决了,很多铺子都重新开张,出来吃朝食的人也多了,怎么会无缘无故不做了呢?”
第103页 周煜斐还是觉得没什么大不了:“说不定人家老闆出门了,又或者身体不舒服,就暂停一天呗。” 段尘侧眸,淡淡瞥了他一样,嗓音清冷依旧:“三十年来一日未曾间断,直到今天。” 赵廷皱了皱眉:“你是觉得,很可能出了什么大事,所以这家粥铺才没开门?” 段尘沉吟片刻,轻轻颔首。旁边周煜斐则直接走上前,抬手敲门:“有人在吗?” 三人也走过去。一连敲了几声,都没人应声。几人正踟蹰着要走,就听身后有人喊道:“段公子,展公子,来吃粥啊?” 转身就见阿文朝几人招手,走近看清周煜斐一身公服,手忙脚乱就要下跪:“小的,见,见过,大,大人……” 周煜斐摆摆手:“免了免了,快起吧。” 阿文诺诺站直,却仍然低着头,有些结结巴巴的解释道:“我,我听大刘说,京里来人了,要把那些坏人都押到京城关起来。我想段公子、展公子还有萧先生今天肯定也要走的,就想到客栈给几位送行。” 说着,将手在衣服上蹭蹭,从怀里掏出一小包东西,低着头递到段尘面前:“这个是我去年秋天那会儿上山采的松蘑,都晒好了的。我记得段公子之前来我家用晚饭,好像挺喜欢吃的,所以就……我们小地方,也没什么好送人的,段公子别嫌弃……” 阿文一边解释着,脸也有些红,对面赵廷看的直挑眉,心说这刚待几天哪,又把人给招惹了!段尘双手接过东西,在阿文怯怯抬头的同时微微一笑:“谢谢。” 原本阿文是因为头回见到京里面来的大官,心里打鼓的厉害,再加上有个一紧张就容易结巴的毛病,一边说就一边觉得给苦水镇丢人,脸也就渐渐红了。稀里煳涂的一抬头,正看见段尘那一笑,当即就看的有些呆掉了,原来段公子笑起来这么漂亮啊! 赵廷一看这神情更觉得没好气,一双黑眸便冷冷瞪着阿文,心说有什么好看的!阿文又不迟钝,很快感应到一旁冷若严冬的瞪视,吓得一打哆嗦,结结巴巴就打算告辞。 展云在一旁看着就觉得好笑,忙拦住阿文温声问道:“知道这家是怎么回事么?为何今日不做生意?” 阿文面对展云还比较自在,点头回道:“每天过了晌午阿婆都出来淘米。昨天下午我路过没看见阿婆,就见老爷子一个人坐在外头。问他他说阿婆头天夜里着了凉,身体不舒服,早上出过摊子就一直躺着。阿婆年纪大了,他们俩又无儿无女的,老爷子可能一个人忙不过来,就不开门了吧。” 周煜斐挥挥手,示意阿文可以走了,一边挑起眉毛看向三人——想多了吧?段尘是办案子办多了太敏感,你们俩也跟着起劲瞎折腾! 四人另找地方用了早饭,一路慢悠悠往回走。赵廷侧眸打量身边人神情,薄唇轻启:“苦水镇的事解决了,接下来你打算去哪?” 段尘凤眸半垂,唇角轻轻抿紧,沉默片刻才回答:“汴京。” 赵廷一听就弯起嘴角:“过年时我娘还提起你,说你给的那个方子挺管用,感觉腿脚比从前轻便不少,还有那个药枕,效果也挺好。既然去汴京,不如在王府住下,娘亲见了你,一定很高兴。” 段尘说话声音淡淡的,脸上神色却显得有些漠然:“王妃觉得管用就好。我一个人闲散惯了,住在王府,怕不小心会冲撞到贵人,到时给王府添麻烦就不好了。” 赵廷剑眉一皱,正要开口再劝,就听另一边展云温声说道:“这些年我每次去汴京,也都住在赵廷那。王府地方大,后院有的是清净住所,也有侧门,进出都很方便。住在那,好歹彼此也有个照应,若是碰上什么案子,咱们住得近,也更便利些……” “哎,这话可说到点子上了!”周煜斐“啪”地一拍手,急走两步站在三人面前,眨了眨一双桃花眼:“这事刚出没多久,再加上上面封的紧,不让往外传,行之赵廷你们两个肯定都还不知道!半个月里京里边大小官员死了好几个,而且那官阶,啧啧,一个赛一个的高!” 说着,又朝段尘挤挤眼:“刑部那边查了有快十天了,一丁点进展都没有。这回银子可多。怎么样,我跟那边打声招唿,咱们一块查吧!” 三人目光炯炯都盯着段尘看,就等着佳人点头首肯。赵廷不觉间已屏住唿吸,凝视着段尘侧脸,心怦怦跳得急切。另一边展云一直浅浅笑着,心里猜测段尘这次应该会答允。 段尘沉默半晌,心下几番思量,终是轻轻应了一声。赵廷顿时心花怒发,瞥了展云一眼,又朝周煜斐勾勾唇角,表示感谢。周煜斐轻扬下巴,回以瞭然一笑,好兄弟,别客气! 四人回到客栈,左辛和萧长卿已经打点好行装,丁都监也和周煜斐带来的人交涉完毕,七笙教众人被关进囚车,就等着周煜斐一声令下就可以启程了。 段尘等上楼取包袱,进了屋,就见桌上搁着一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布包,上面贴着一张字条:段公子亲启。 段尘眉尖一跳,已经嗅到些许血腥味道,将纸条收入袖中,伸手解着绳结,一点点将布包打开。剥开最外面一层黑色的布,里面是鲜艷的赤红色。看着手下布包的形状,段尘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再解开那层红色的,露出里面透过殷殷血迹的白色棉布。 门外响起几声敲门声,伴随着展云清朗的嗓音。段尘手上动作一顿,沉声说道:“门没闩。” 门外展云和赵廷对视一眼,推开门走了进去。就见段尘站在桌旁,侧过身来的时候,两人瞥见她手上沾着的鲜血,以及,桌上散开来的层层棉布中,赫然露出的血淋淋心脏! 周煜斐在楼下等了半晌,见三人还不下来,把包袱往桌上一撂,朝手下人递个眼色,掀起衣袍蹬蹬蹬上了楼梯。 走到靠里面一间房,就见房门大敞,赵廷和展云都站在门边不动。周煜斐挑起一边眉毛,拍拍赵廷肩膀,凑上前往里面看了眼:“怎么了这是?” 赵廷皱着眉不说话,旁边展云面色略沉,低声说了句:“看来咱们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 三人差不多身高,客栈房门又窄,赵廷和展云挡在前面,周煜斐只能勉强从两人中间扒着望上一眼。刚要开口让两人腾个地方,赵廷和展云已经往桌边走去。周煜斐一看清楚眼前情形,顿时倒抽一口冷气。一双英气的眉不觉皱的紧紧的,同时以询问的目光看向段尘:“这个,不会是人的心脏吧?” 作者有话要说:下次更新,本周六早九点,而且会连着更新几天,~~\(≧▽≦)/~~ 这件事解决之后,下两个案子都会在汴京。其间段尘身世也会逐渐显露出来。 so,期待周公子被虐滴同胞们,盼望看到尘尘、廷廷和展展jq滴童鞋们, 以及,曾经无比思念怨念李临恪滴筒子们,一幅壮烈滴画卷很快就要展现在乃们面前! 皮埃斯:大家中秋节快乐!感谢乃们滴陪伴,让我有幸福滴感觉~
第104页 羞涩捂脸,说这样滴话很不好意思呀~ ~~~~~~~~ 64 十一章 七笙教?七胜刀 ... 展云从墙角取来水壶,倒了些水在木盆,又调了些凉水进去,试过水温,方才将木盆放在桌旁的木凳上:“先洗手吧。” 赵廷踱步到窗边,看了眼敞着一条缝的窗户,又转过头看向几人,冷笑道:“这兇手倒是仔细。” 周煜斐清早刚到,对案子的前因后果以及诸多细节并不了解,又不似赵廷早到一天做过一些功课。乍一看到桌上血淋淋的心脏,又听到赵廷的冷言讽刺,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禁咋舌:“还有七笙教的人没被抓起来?” 段尘从展云手里接过布巾,轻声道谢,抬眸瞥了周煜斐一眼,却没说话。旁边展云笑容渐敛,弯月眼眸浮上淡淡阴霾:“无论是不是七笙教所为,很明显,这人是不想让咱们走。” 周煜斐绕着屋子走了两圈,越琢磨越混乱,最后索性也不想了,转身就往屋外走:“等我回来你们再给我详细讲讲。楼下一群人都等着呢,先把那些人送走再说。” 头一宿和展云两人聊到深夜,因此赵廷对于七笙教的事还比较清楚,前后一合计,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忙侧眸看展云——不会是那祸害找人干的吧? 展云也想到这一层,轻轻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确定。两人交换一个眼色,和段尘说了一声,跟在周煜斐后面下了楼。 客栈外。 一众人骑马的骑马,乘车的乘车,就等着周煜斐一声令下,偏左等右等那几个人也不下来。萧长卿托着下巴坐在马车外,墨玉般的眼珠滴熘熘转个不停。腰侧的刀伤不深,毒性被压下去之后,没两天就结痂了,这会儿正痒的厉害。萧长卿一只手刚抬起来,就被走过来的左辛“啪”一声打到一边。 萧长卿自知理亏,也没像往常那样嘴硬狡辩,嘿嘿笑了两声,歪头看向左辛:“你要是着急,就先走吧。生意不是谈成了嘛,江陵那边还一大摊事等着左堂主回去处理呢!” 之前他之所以能一天之内走个往返,且把霹雳堂的人搬来,全因为之前一直和左辛有联繫。段尘他们取道淮南往汴京走,左辛则一早从荆湖动身,往北边来谈火器生意。彼时正巧离宿州府不远,因此一接到萧长卿的暗信,当即带着手下十几号人往苦水镇方向赶来,两人是在半路上会和的。 左辛一看他这副神情就气的牙痒痒,真是吃饱了骂厨子,利用完了人就直接扔过墙!当即眼一眯,挑起一边嘴角笑得和风细雨:“不着急,江陵总堂有二当家坐镇,汴京那边还有一桩生意等着我去谈,咱们正好同路。” 萧长卿顿时脸一垮,“啊”字拖的老长。偏巧展云摇着扇子走到两人跟前,轻咳两声,清朗嗓音里隐含笑意:“两位,今天暂且走不了了。” 萧大先生立刻红光满面,笑眯眯看向左辛:“不敢耽误左堂主谈生意。”抬手拍拍肩膀,男人还是要以事业为重嘛! 左辛朝后边一招手,示意众人下马,也挑着嘴角笑:“不急。十天之后的事呢。” 绿渺也赶来给众人送行。眼看着远处周煜斐嘱咐半晌,手一挥,示意众人押着囚车启程,丁都监也带着人一同离开。剩下几人却都没动静,便走到展云身边,压低声音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 展云仍微微笑着,一边轻摇摺扇:“没事。留下就是想再详细查查,看那座庙宇还有老宅里有没有遗留下什么线索。放心吧。” 绿渺将信将疑的看了展云一眼,又四下里望了望:“段尘呢?怎么不见她?” 展云面不改色心不跳:“用过早饭就有些不舒服,屋里歇着呢。” 绿渺点点头,轻声应了句:“她这两天是会容易累些。”说着,又意味深长的看了展云一眼,眉宇间也带了两分狠厉:“你多照顾着点,可不许欺负她!” 展云被她前言不搭后语的说的一愣,在绿渺横眉冷目的威胁下,只能稀里煳涂点点头。绿渺这才满意点头,转身走了。 众人回到楼上,萧长卿第一个窜进屋,先饶富兴致的看了眼桌上的心脏,接着就看向段尘。就见她正靠着床柱坐着,半闭着眸子,脸色微白,神情中隐隐透着疲惫。 萧长卿一皱眉,放轻脚步走到跟前,小声问:“小段,怎么了?” 段尘很快睁开眼,一边轻轻摇头:“没事。昨晚睡得不太好。” 左辛也进了屋,走到桌边盯着那东西研究半晌。赵廷和展云都瞧见段尘脸色不太好。赵廷剑眉一皱有些不解,吓着了?不应该呀,之前在万柳山庄,那七个人在屋内被砍下头颅的景象,可比这惊悚多了。 展云收到赵廷询问的视线,也摇头表示不知,想起方才绿渺的嘱託,心中更是费解。头晚上睡觉受着寒了?也不对,若是这样,绿渺连段尘面都没见着,怎么会知道。 段尘已经站起身,倒了杯热茶捧在手心,轻声说道:“我刚刚叫小二过来了。他说没注意有什么人进出过这屋子,看他见到这东西的神情,是真吓得够呛,不像装的。” 周煜斐也皱起眉,单手托着下巴:“这间客栈里住的都是咱们的人。刚才咱们出去吃早饭的时候,我带来那些人还有那个丁都监的人,都在门口守着,那人不可能从正门进来。” “等等。”周煜斐说着,抬眸看向段尘几人:“先别说这人是怎么进来的,你们先把之前的事给我讲讲清楚。怎么你们都不认为这事是七笙教的人做的?我现在云里雾里的,脑子都快煳成一锅粥了。” 赵廷冷冷瞥了他一眼,谁让你不早点来!“那些事等有空再给你讲。”反正现在除了他,所有人都明白怎么回事。 段尘喝了口茶,淡淡瞥了展云一眼,走到桌前看着那东西说道:“这个,很明显不是七笙教的人做的。” “为啥?”周公子也难得这么傻愣愣的,依然一副状况外的模样。 段尘抬起一双凤眸,冷冷吐出四个字:“没有必要。” 说着放下茶杯,从怀里掏出一只裹着东西的绢制帕子。左辛眼疾手快的将桌上东西收拢,放到一旁窗台。萧长卿则快步走过去把门闩上,赵廷正好站在窗边,扫了眼刚阖上的窗户,众人围拢在桌边,都盯着段尘手上动作。 段尘将帕子解开放在桌上,露出里面三只精巧玉笙,颜色依次为莹白、浅黄、碧绿。段尘拿起那只碧色的,轻轻旋动最长的那只笙管,就见笙管的顶端渐渐就松了,不一会儿,就拧下一截来,长度约为笙管原先的一半。 众人都屏息看着。段尘又将那拧下来的一半笙管轻轻放在最短的那只笙管上,就听“啪”的一声脆响,那只笙管下竟然露出一只小孔,紧接着一只颜色微黄的纸卷从里面滑落出来。 众人皆是一惊。赵廷手伸到半空,又抬眸看向段尘,见她轻轻点头,证明无妨,才从桌上拿起那只纸卷,小心铺展开来。展云见她脸色差的厉害,就放柔嗓音问道:“你昨晚上一整宿,就研究这个?”
第105页 段尘点点头,端起茶杯喝了口热茶。拿起那只浅黄色的玉笙,依样旋开最长那只笙管放在最短的上面,又一只纸卷掉出来。最后,段尘拿起那只白色的,递给一直在旁边跃跃欲试的萧长卿。 萧长卿一喜,接过去拧了半天却不见动静,就有些可怜巴巴的看向段尘。段尘清浅一笑,摁了摁太阳穴,半垂着凤眸说道:“不关你的事。这只玉笙,我昨晚上研究了快一个时辰,也没找到机关。” 赵廷和左辛已经各自将一只纸卷展开,就见上面条条线线绵延起伏,俨然是幅地形图。“这个……”萧长卿倒抽一口冷气,见众人都看他,便摩搓着手里的玉笙解释:“我一直以为是传言,是当年我父亲在世时讲给我听的。家里关于七笙教的记载,都没有将这点收录在内,因为父亲觉得太过荒诞不经。” “是什么?”周煜斐一双桃花眼熠熠闪光,被萧长卿一席话撩的心里直痒痒。 萧长卿眨眨眼:“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相传七笙教教主手上握有当年咱们大宋太祖开国时的一张藏宝图。”见众人瞬间由好奇期待转为嗤之以鼻的表情,萧长卿眼睛睁得圆圆的,显得有些委屈:“我都说了很荒诞不经的么!而且又不是我传的……” 段尘缓缓勾起唇角:“倒不见得真那么荒诞不经。” 赵廷剑眉一挑:“怎么讲?” 段尘嗓音依旧清冷冷,说出的话却让众人精神一凛:“你们忘了,万柳山庄那把失踪不见的七胜刀么?” 七胜刀?展云和赵廷几乎同时出口:“开国将军石守信。”“石守信南征时用的七胜刀!” 左辛一边眉毛挑的老高,似笑非笑瞟了萧长卿一眼:“我一直以为,那也是传说。” 展云摇头轻笑:“现在看来,传说都成真了。” 周煜斐还心心念念着刚才段尘的话:“你刚才说七笙教没有必要做这件事,这跟玉笙里的秘密有什么关系?” 段尘还未开口,展云已经先一步出声解释:“尘儿的意思是,七笙教最大的秘密就在这玉笙里,他们若是去而復返,第一件事就应该冲着这玉笙来。可现在,这个人似乎更执着于挖人心脏……”一边说,还一边往段尘杯子里添了些热茶。 周煜斐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同时一边手肘轻轻撞了下赵廷手臂,看向好兄弟的眼中内涵很丰富。赵廷根本不搭他那个茬,不过一双漆黑眼眸愈发冷若严冬,看着展云身上天青色的长袍,站在段尘身边端茶递水的熟稔劲儿,一张脸简直比客栈房间里的老榆木桌子还黑。 段尘从萧长卿手中拿过白色玉笙,接着说道:“还有,我怀疑,这只玉笙是假的。” 萧长卿本来还有些恋恋不捨的,一听这话顿时瞪圆眼眸:“你的意思是……这玩意被那个姓白的掉包了?” 段尘点头:“可能性很大。”说着,拿起玉笙对着窗子的方向,示意众人仔细看:“虽然玉质也很通透,但最短那根笙管的位置,明显是实心的。” 段尘又拿起那只碧色的,与那白色的两相比较:“我昨晚对着油灯看了很久,觉得笙管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才开始一根一根的研究。”众人按照她指的地方定睛一看,果然,两只玉笙是有些不太一样。 萧长卿摩挲着下巴点点头:“这样说来,更不可能是七笙教的人做的了。那姓白的那么厉害都跑了,即便真还有什么残党余孽没清干净,也犯不着跟咱们这么多人硬碰硬啊。” 段尘点头,就是这个意思。萧长卿好不得意的一扬下巴,顺便甩给周煜斐一个极为鄙夷的眼神,后者眨了眨一双勾魂桃花眼,显得十分委屈,敢情你们都来这么多天了…… “尘儿,那你的意思是,这是什么人刻意模仿七笙教做出来的?”赵廷一双眼一瞬不瞬望着段尘,低沉嗓音里透露的温柔让一旁周煜斐打了个大大的寒颤。 段尘这次没有立刻回答,沉吟片刻之后,方才轻声说道:“这我不能肯定。不过很明显,这人是想藉此传达一个讯息。”说着,从袖中取出那张纸条,放到桌上。 段尘端起茶杯,半垂凤眸里闪过一丝冷色:“既然他这般明目张胆,我想很快就会有人找上门来。” “段尘你知道是什么人做的了?”周煜斐既惊又喜,那岂不是马上就可以动身回汴京了! 这回连左辛都有些忍不了了,嘆口气说道:“小段的意思是,心脏都送到这来,镇上肯定有人死了。七笙教的事刚过没两天,这么个小地方,用不了多久,耆长之类的就会找上门来请咱们帮忙的。” 周煜斐刚要辩解,段尘先说话了:“那个不着急。”说着,动手把两只玉笙上的笙管归回原位。 赵廷和展云交换一个眼色,还没来得及开口,段尘已经拿起三只玉笙递了过去。赵廷一愣,有些不明白段尘此举,另一边展云却眸色一变,手上摺扇也微微攥紧。 段尘眼皮都没抬,轻声说道:“你们家的事,自然由你决定。” 赵廷迅速看了展云一眼,后者无声苦笑,轻轻摇头——可不是我说的,这丫头太聪明了。 左辛眉一挑,佯装什么都没听见,走过去拉起萧长卿就往外走:“让小段好好休息,正好有点事要跟你好好算算……” 周煜斐一看赵廷和展云那神色,就知道这里面有事,忙伸手把玉笙接过来往赵廷怀里一塞,拿起桌上两小张地图,推着人就往外走:“对对,段尘你昨晚一宿没睡好,赶紧休息会儿。待会儿吃饭了我们叫你。” 展云从窗台上拿起那包东西,有些歉意的看了段尘一眼,低声说道:“尘儿,那件事……” 段尘捧着茶站在桌边,凤眸半垂,面上神情淡淡的:“不用跟我说。我只懂破案子,皇家的事,我管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明日有更,早上九点 ~~~~~~~~ 乃们都不理伦家,伦家看完书上来看到空空如也滴记事簿, 都木有乃们爱滴留言,伦家不依啦啦啦啦啦~ 呜呜,要留爱滴箴言!要唇印! 摸下巴,不然不给看明天滴文文,有展展爱滴告白哦,满满滴半章jq咩~ 65 十二章 道无情?却有情 ... 展云将浅黄色玉笙仔细包好,放入怀中,就听门外传来几声敲门声。拉开门,就见段尘手里捧着雪白绢帕,上面搁着干净纱布以及几只小瓷瓶,面上一派沉静若水,不见半点尴尬。 因为伤在右侧肩头稍微靠后的位置,不方便自己动手,这几天每晚段尘都会过来帮他换药、清理伤口。展云侧过身,清俊面容染上淡淡粉色:“麻烦尘儿了。” 段尘轻轻颔首,将东西放在桌上,转身去倒热水。展云将摺扇收入袖中,坐在桌边,动作利落的解开衣衫,露出右侧肩膀。 动作轻巧的解开布条,就见纱布上透过一些红褐色的血迹,有的还蔓延到纱布边缘。段尘眉心轻蹙,拿过布巾沾了热水往纱布边缘滴了几滴,避免因为血渍干涸而连带撕扯到伤口。轻轻触了触因为热水浸润而重新恢復柔软的纱布,段尘这才动手,小心揭开层层纱布。
第106页 展云觉察到身畔人的细心,弯月眼眸透出淡淡笑意,柔声说道:“无妨,不疼的。” 段尘将纱布揭开,就见伤口略微有些挣裂,回想起这人白日端茶递水的举动,不禁面色微沉:“你若是不想伤口快些好,就尽管不在意罢!”那日情况紧急,她下手也狠了些,所以伤口很深,再加上是在肩头略靠后的位置,稍一行动就容易牵扯伤口。他若总是这样不在意,即便每天换药包扎,再过十天半月也不见得癒合。 展云被她说得一愣,同时伤处传来一阵微痛,便轻轻“嘶”了一声,肩侧肌肉也跟着抽了一下。段尘拿着布巾的手一顿,半垂下凤眸,唇角抿的紧紧的,擦拭血迹的动作更轻柔了。 展云唇角噙笑,清朗嗓音微低,更添三分温醇之感:“我会多加小心,不会让伤口再挣裂了。尘儿不要生气。” 段尘正拿着小瓶往伤口上洒药粉,一听这话不禁心尖一颤,心说我为何要生气?!思着想着,心就好似千丝缠绕的茧,越缠越多越绕越乱,直把一颗心束缚的透不过气来。胸口闷到微微发疼,耳朵尖不自觉的烧起来,连带脸颊都觉得有些发烫。 段尘凤眸半垂,强压下心尖悸动,努力平復气息,语调平静的说道:“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 展云微微一愣,復又笑得云淡风轻:“没关系的。” 段尘面无表情,嗓音也有些冷:“你那天说的事,我没法回报以相同的感情。所以,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不值得。”说着,指尖动作一缓,系好一个结,退开两步,收拾桌上的东西。 门被人“啪”一声推开,周煜斐一声“行之”刚出口,蓦地看清桌边两人举动:展云衣袍半敞髮丝微乱,旁边段尘微低螓首面染绯色,两人一站一坐,仿佛匆忙间刚拉开距离。周煜斐被眼前景象以及自己的揣度吓得不轻,倒退三步踉跄出屋,带上门的同时说了声“打扰”,瞬间就跑没了影。 展云面不改色,拉过披在肩侧的衣袍,左手很快就将衣裳系好。段尘收拾好东西要走,展云伸手一挡,快步旋到另一边将人拦住:“尘儿。” 段尘面色沉静若水,只一双凤眸平视前方,不愿看人。 展云暗嘆一口气,左手虚挡在段尘身前,一双弯月眼眸定定看着她的眼,柔声说道:“我不知晓你从前经歷过什么,但那不影响我了解你是怎样的人。我认识的,了解的,喜欢上的,就是现在的你,和你的过去无关。你既然已经决定抛却过往前尘,为何不能接受我的心意?如果尘儿厌烦我,一点都不喜欢我,那我绝不再多做纠缠,可你并不那么讨厌我,对么?” 段尘刚刚恢復白皙的耳朵又不争气的红得通透,粉粉唇瓣紧紧抿着,一双凤眸也有些慌乱的看向一边。展云又接着说道:“喜欢一个人,自然也希望对方能回报以相同的感情,可却不是只为了对方的回报才喜欢的。” 展云一边缓声说着,一边悄悄观察段尘神色。见对方眼睫轻颤,眉眼间满是慌乱无措,心中不禁一软,放柔嗓音循循善诱:“难道尘儿你帮助一个人的时候,也是图着对方一定会回报于你的么?” 段尘心中早乱作一团,乍一听他转向别的话题,略一思索,轻轻摇头,自然不会。展云微微一笑:“这就对了。所以我喜欢尘儿,并不是要求你一定要马上回报于我。我可以等。” 展云的声音很轻很柔,却字字铿锵敲打心间。段尘向来聪敏,唯在情事上不甚灵光,之前只一心想着要明确拒绝对方,斩断情丝不留后患,哪知里面还有这些个道理。被展云一句问一句答绕的煳涂,心里却更加懊恼,正纷乱间,就听门板一动,赵廷已经大步迈了进来,见两人姿势亲昵气氛旖旎,一双剑眉紧紧皱着,薄唇轻启,声音也有些冷:“你们——” 段尘恼上加羞,一把推开展云不知何时已虚置在腰侧的手臂,东西也不顾得拿,一阵风跑了出去。待进了自己房间,快步走到床边,一手抚着胸口,一手拿过包袱,从里面取了那只枣红色的竹笛出来,轻轻摩挲着。心尖仍隐有悸动,段尘略一犹豫,解开竹笛七孔上系的几根红绳,轻轻一抖,一根精巧的白玉短笛便从竹笛一头掉了出来。 执起短笛,半闭上眼眸,段尘轻轻吹奏起一只曲子。笛声原本清脆空灵,曲子却沉郁哀婉,两相结合反生出一种特别的清幽之感。 展云房间里。赵廷看了眼桌上的纱布和药瓶,唇角微勾,嗤笑一声:“趁人不备窃玉偷香,好像不应该是号称‘如玉如云’的行之公子做出来的事啊!” 展云回以清浅一笑,不慌不忙道:“行之向来我行我素,不劳小王爷费心。” 赵廷剑眉一皱,沉声低斥:“展云!你是想找架打么?” 展云眨眨眼,一脸温良恭谨:“尘儿走之前刚交代过,半月以内不可以动武。” 赵廷不太明白,深邃眼眸冷冷瞪着展云,后者好脾气的温声解释:“不然会牵动右肩上的伤口。” 赵廷深吸一口气,一双眉皱的更紧:“行之,你到底什么意思?” 展云微微一笑,摇摇摺扇,示意他先别说话,仔细听。赵廷之前也听到些声响,便不再说话,侧耳倾听。就听那笛曲沉静之中萧索之意甚浓,哀婉之余却不乏流畅洒落,仿佛夜深人静时大雪纷扬,又好似崖边迎风开着的蓝色花朵,让人心中钝痛的同时骤然生出一种凛冽之感。 两人静静听着笛声渐歇。半晌,展云才低声说了句:“赵廷,这辈子,我不可能放得下她。” 一曲吹罢,门板传来几声轻响。段尘缓缓睁开眼,见到自己手上握的白玉短笛,不禁面色一变。一边责备自己定是昏了头了才如此大意,一边快速将短笛收好,起身去开门。 萧长卿笑眯眯站在门边,伸手挽上段尘手臂就将人往屋里带:“想不到小段你吹笛子吹得这么好!刚才那只曲子叫什么名字呀?真好听……” 段尘面色微白,嗓音也不觉带了颤:“前辈……” 走到桌边,萧长卿松开手往凳上一坐,摸了摸茶壶外壁,取过杯子倒了两杯茶。段尘心中惴惴,有些慌乱的接过茶杯,一边轻声说道:“刘耆长那边,还是没什么线索么?” 萧长卿含入一大口茶,腮帮子还鼓鼓的,忙不迭咽下水,点头答道:“对啊!你说奇怪不奇怪?一下午把几个村子都问了个遍,愣是没听说谁家有人失踪不见,更别提死人了。” 段尘轻蹙眉心陷入思绪,旁边萧长卿眼珠滴熘熘转了转,唇边露出一抹狡黠的笑。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抬手拍拍段尘手臂:“小段哪,这个给你。” 段尘抬头一看,就见萧长卿递过来一块玉佩,正是之前展云系在腰间的那枚。萧长卿笑得眼都眯起来,直接拉过段尘一只手把玉佩拍在她手心:“喏!我之前总忘,刚才想起来,记得帮我还给他。”说着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晃着脑袋感慨:“哎,还别说,这小子还真有点意思!”
第107页 见段尘有些不解的瞧他,萧长卿又倒了一杯茶,一脸认真的给段尘解释:“你想,能调令动州府衙门的玩意,那可不是一般的贵重。从宿州府回来这玉佩就一直搁在我这,他连提都没提一句,这般胸怀气度,可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而且他才多大?不过二十四五年纪,难得,实在难得!” 段尘蹙眉看着掌心那块细腻润泽的碧玉,入手微凉,心尖,却微微发烫。 萧长卿斜眼瞟着段尘侧脸,唇边的笑有些贼。 ============================================================================= 翌日一早。 段尘等一同出客栈吃朝食,到了那家粥铺,却依旧门户紧闭。萧长卿嘴一扁,有些蔫头耷拉脑:“怎么又不开啊?我好想吃他家的萝蔔馅儿包子,还有那个蔬菜粥……” 旁边左辛见了他那副模样也觉得好笑,拍拍他的头顶劝道:“算了,咱们去别家吃。过两天就去汴京了,那里好吃的东西可多。” 段尘面色一沉,快步上前叩门。连敲了几声都不见人应,便后退几步提气一跃,上了房顶,三步并作两步就到了另一侧,纵身跳了下去。展云、赵廷以及萧长卿都依样从房顶进了院子,周煜斐看了眼仍站在原地未动的左辛,勾唇一笑显得很是赞赏:“还是左堂主镇定。” 左辛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一提气也跃上房顶。 周煜斐笑容微僵,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给他把前门打开,拂了拂衣襟,无可奈何的后退两步,一掀衣袍,直接跃上房顶。谁知还没走到另一边,就听下面传来“吱嘎”一声开门声,同时一众人哗啦啦走出来,左辛沉声说道:“咱们先回客栈,我叫两个人去找那耆长打听一下,看这家店主人是否在下面村子还有其他住所……” 此时晨风拂面,朝阳缓升,周煜斐一只手还攥着衣袍一角,保持着刚窜上房檐的姿势。徐徐转过身,望见一众人走远的身影,刚走马上任没些天的周大人顿觉内心很凄凉,很凄凉! 一众人在客栈附近的一家早点铺子用了些粥食,过一会儿就见左辛手底下一人骑着马赶了过来。跟众人拱手行过礼,垂首说道:“那对老夫妻的确在镇东的村子有处旧房舍,不过听说那里已经很多年不住人了。还有,那处村落,就是原先没建镇子那会儿苦水村所在之地。” 众人一听俱是一愣,段尘眉尖一动,唇角微微勾起。萧长卿坐在对桌,段尘面上神情自是看得清楚,咽下嘴里粥食问道:“小段,怎么了?” 段尘眉心渐渐蹙紧,轻声说道:“咱们来这的第二日,那家粥铺的老人家讲的那个故事。现在看来,并非空穴来风。” 展云一边眉毛轻轻抬起,有些不解:“可那日在树林里,绿渺姑娘明明说,那恶鬼復仇的传说是夏大夫编来吓唬人的。她应该没必要在这件事上撒谎。” 段尘轻轻摇头,似是突然间想通了什么一般,勾起唇角微微一笑:“没有人撒谎,是咱们会错意了。”魑魅魍魉多为杜撰,口口相传的故事却一多半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明日有更,早九点 咩~ 明天结案,下一个案子:西施乳 展展和廷廷算是挑明裊,接下来就看小段滴咧~ 话说,小段最抗拒滴银,就是廷廷了,其次是然然, 所以展展是沾家里的光,讨了个先天滴便宜呀~ 66 十三章 一念错?红颜泪 ... 段尘等乘了辆马车,赶往镇东边的村落。一路打听找到那对老夫妇的房舍,一叩门却发现,门没闩,屋舍是很小的前后两间房。 进了屋,就见屋子里灰尘很重,房顶很多地方都结了蛛网,唯独一张床收拾的干干净净,上前一看,还沾染着点点血迹。众人都明了是找对地方了,可人呢? 段尘转身就往外走,去敲隔壁房舍的门。不一会儿门开了,段尘忙一拱手:“这位小哥,请问咱们村里若是有人过去了,都埋在哪?” 年轻人被问得一愣神,见段尘好像挺着急的,就往外走了两步,指着路的一头答道:“往西边走,有个小土坡,那一片都是坟地。”看到门外的马车,那年轻人又好意嘱咐道:“你们这马车太宽,中间有段路挺窄的,估计过不去。” 段尘谢过那年轻人,又有些焦急的说道:“咱们快走,不然怕是又要出事。” 展云快步跟在段尘身旁:“尘儿,别急。我看桌上的茶碗还温着,那老人家年纪大了,行动不会太快。” 萧长卿倒着走了几步,笑嘻嘻看左辛:“快呀,上次比轻功没分出个上下,这都过了快十年了,我肯定能赢你!” 展云和赵廷瞧见段尘神情微冷,都没再说话。行了不到一盏茶功夫,就看见不远处一片坟地。有两个人站在那里,似是在争执什么,其中一人手里晃着明晃晃的兵刃,眼看着就要扎向另一人胸膛。展云左手抽出摺扇,半开着往过一甩,正打在那人手腕子上。 众人赶到跟前,就见其中一人正是粥铺那位老者,旁边停着一辆驴拉的小车,上头覆着白布。赵廷上前两步拉开一看,是一位老妇,看面容死了有两三天了。身上已经换了寿衣,依稀可以看出左胸的豁口。赵廷侧眸看了眼展云,后者轻轻颔首,是粥铺那位老婆婆没错。另一人握着右手手腕,面上落下涔涔汗滴,站直身子一抬头,嚯!萧长卿伸手一指,一双眼瞪的圆圆的:“盛老闆!” 那人既不慌也不恼,朝众人拱手作揖,面上一派从容之色,正是众人所住客栈的老闆! 那人行过礼,又眼含戏嚯看向段尘:“传言小段公子屡破奇案、聪颖异常,怎么这次这么慢?” 段尘似是并不惊讶看到眼前人,只冷冷说道:“盛老闆已然得偿所愿,为何还要伤害无辜?” 盛老闆笑容骤敛,眉宇间渐渐透出些愤懑来:“得偿所愿?这些年来我随时都可以把那个老太婆弄死,用超过一百种法子,一点一点把她折磨死,你当我为何到了今时今日才动手?” 赵廷将白布拉了回去,冷声低斥一句:“脑子不正常!” 盛老闆哂笑一声,连连点头:“是,我是脑子不正常。不过,任谁经歷过那样的事,都会如我一般不正常!你没经受过那些痛苦,有什么资格斥责我的行为?” 旁边周煜斐一翻白眼,掸掸衣袍边角的灰尘:“你杀人还有理了!” 盛老闆一扬脖子,眼也瞪的滚圆:“对,我就是有理!如果你的姐姐从小被人骂是妖精,你的父母被身边所有人嘲笑讽刺,最后你还要眼睁睁看着你的姐姐被人活生生用火烧死,你父母一月之内相继过世,你会不恨么?你不想报仇,不想让那些人尝尝你受到的苦,不想杀人泄愤吗?” 周煜斐对这事的前因后果都不如另几个人了解,乍一听眼前这人忿然叫嚣,也不禁愣住了。 展云从一旁地上捡起摺扇,一直皱眉听着,这会儿不由得有些惊讶的看向眼前的中年男子:“你是笙家的人?”
第108页 那男子阴测测一笑:“总算又有个明白的。” 萧长卿眼一瞪,显然也吃了一惊,忙拍旁边左辛的胳膊:“哎!他就是我之前给你讲那个故事里那个红眸妖女的弟弟。原来这故事是真的,不是谣言……”左辛皱着眉点点头,听出来了。 赵廷也听展云说过这事,却仍是有些不解:“这世上真有眸色赤红的人?”段尘和展云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两人虽然都略通医理,展云更看过不少相关书籍,但都没见过类似记载。 旁边萧长卿摸摸下巴,琢磨一会儿方才开口:“我倒是曾经看过类似记载。好像说是一种病,极稀少的!得病的人皮肤都比较白,眼眸颜色会有些发红。不过除了害怕见光以外,也没什么别的症状。可能看着有些吓人?”说着,有些不确定的看向众人。 众人想像一下,都不约而同点点头,那应该是挺吓人的。 那中年人“嗤”了一声:“我姐姐才不吓人。那时村里不少男人看她一眼,都跟丢了魂似地……”说着,略带嘲讽的看了身旁那老人一眼。 那老人脸上也露出些尴尬来,一边点点头应道:“是很漂亮的。” “那唇色发青又是怎么回事?”赵廷觉得这点也挺蹊跷的。 盛老闆一直面色阴沉,一听这话更显忿忿:“我姐姐只是刚出生的时候唇色发青,长大后和普通人是一样的。那时候是冬天,小娃娃生出来嘴唇发青发紫,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左辛在一旁点了点头:“这倒也讲得通。” 段尘看了那老人一样,继续盯着眼前中年男子:“你这么做,是想替你姐姐鸣冤昭雪?” 那中年人一听这话,脸上几条肌肉隐隐抽动,显得有些激动:“你明白我姐姐是被人冤枉的了?” 段尘冷冷看着他:“你折腾这么一大圈,不就是想说明这一点么?” “黑布在外,红布在内,是在暗示你姐姐当年眼瞳的颜色,而内里的白色,是想说明你姐姐虽然眸色异于常人,却是一个善良单纯的人,并不似外表看起来那般渗人。” 段尘缓缓说着,就见那人神色愈发激动起来,连连点着头,声音也有些哽咽:“我姐姐真的是非常善良的一个人……” 展云眉心轻拢,仍有疑虑:“尘儿,你如何猜到那位女子是被人冤枉的?” 旁边几人也都看向她,等待解释。段尘看了那中年男子一眼,方才轻声说道:“我也是今早上才想通透的。昨天我解开那布包的时候,就觉得有些奇怪。”说着,侧眸看向赵廷、展云二人:“昨日你们两个推开房门进来,看见我手上沾血,旁边桌上有一颗心脏,心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是什么?” 两人虽是不解,仍照实说了。展云温声答道:“刚看到你指尖上有血的时候,还以为你受伤了。后来看到桌上的心脏,我第一反应是那姓白的去而復返,不过后来静下心来一想就知道不是。” 旁边赵廷点了下头:“差不多就是这样。我最初也以为是又七笙教的人拿那噁心玩意儿给咱们下马威。” 众人仍是不解段尘为何会问这个问题,唯独那盛姓男子眼眶泛红,紧紧咬着牙,显得很是愤恨。旁边那老人也明白过来,深深嘆了口气。 段尘将那二人神色尽收眼底,淡然解释道:“你们两个会这样想,是因为十分了解我的为人。如果换一个人呢?如果是一个被众人传成是妖女的人,那种情形下,你们又会做何感想?” 众人设身处地一想,顿时恍然。萧长卿张着嘴巴想了想,又看向左辛,手肘撞了下对方的:“很难不想歪哦!”左辛点点头,的确,很容易就觉得眼前这女子果真是害人的妖女了。 “至于传言中所说的,那女子一边舔舐手上鲜血一边咯咯发笑,不过是旁人穿凿附会得来。当时在场的应该只有少数几个人,但故事一传开来,自然就加上了很多人的想像和编排。”段尘说着,又看向眼前两人。 那两人都点点头。中年男子忿然咬牙道:“就是这样没错。当时闯进我家的,不过五六个人,那些人一看见我姐姐手上捧的猪心,根本不理我们的解释,强拉着我姐姐到了村长那里。后来……”男子已不忍再说,但众人都能想像,眼看着自己亲人被活着烧死,是怎样一种情形。 周煜斐也听明白个大概,就皱眉问道:“那你姐姐当时到底在做什么?为何要捧着猪心?” 那男子激动的眼都红了:“能做什么?张伯家的猪得病死了,我家里穷,买不起好猪肉,当时眼看快冬至了,我爹跟张伯私底下有些交情,就拿些钱换了些猪内脏回来煮汤下饭!” 周煜斐瞠目结舌,众人也大感意外,段尘也没想到真相竟如此简单。即便她猜测到大半事实,设想过诸多可能,也没想到那笙家女孩拿那猪心不过是煮汤做饭,却被村里人当做妖怪抓起来,最终活生生烧死。简单到让人几乎发笑的答案,却让人在笑过之后难免唏嘘感慨。 一阵沉默过后,赵廷看了眼那老人,又问:“那你杀他老婆做什么?村里那么多人都参与了,你还一个个都杀了不成?” 中年男子紧紧抿着唇,一双眼紧盯着段尘,也不回答。段尘沉吟片刻,方才轻声说道:“我也只是猜测。当年,将血滴到你家后头,挑唆村里人来你家抓人的,是她?” 中年男子恨恨点头。周煜斐在两人之前来回扫视,一双桃花眼满含戏嚯的看向那老人:“你当年想娶那笙家姑娘做小?还是直接勾搭了人不想负责?” 老人被周煜斐说的一张老脸通红,连连跺脚:“大人您可不能冤枉人哪!三十年前,我都快四十岁了,那姑娘不过十五六岁,我,我哪能做那种事……” 盛老闆也明显不信,转过头恶狠狠瞪他:“若不是你对我姐姐心怀不轨,你那婆娘怎会无缘无故对我姐姐下这般狠手?分明就是你们两口子各怀鬼胎,都不是好东西!” 那老头岁数也大了,被堵的半天说不上话来,连连喘了好几口气,才抚着胸口嘆道:“作孽啊!你那姐姐,人长的漂亮,又乖巧贤惠,村里是个男人见了都心动。可看着她那赤红色的眼珠子,又都免不了有些害怕。我们这些有了老婆的,虽然不会真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但闲下来凑在一起喝个酒什么的,难免不磨叨些话儿。” “日子久了,村子里的女人自然会听到些风声。我那婆娘心缝窄,心事也重,平日里就经常和邻里邻居的念叨那姑娘的不好。后来老张家的猪得病死了,她就生出这么一条毒计来,往你家后头洒了些鸡血,又跟邻居几个媳妇婆子讲了。没几天这事就传开了……” “我也是过了许多年才知道这事。人渐渐年纪大了,想起自己从前做的事,渐渐就生出一股子胆怯来。她跟我说的时候,我打的她一连好些天都没下了床。我婆娘后来才跟我说,当初只想着让村里人都视她如毒蝎,男人们自然就不会喜欢他了,她也没想到,竟会害的那姑娘活活被烧死……”老头说着,又擦擦眼睛,看向中年男子:“我知道这事是我们家对不住你笙家,可我们也遭到报应了。”
第109页 “我们老来得子,好不容易养活到十五岁,去年被那些邪教的人抓走,也丢了命。你杀了我婆娘,也算一命抵一命。我这条老命不值钱,你愿意拿去,就动手吧。”老人说着,缓缓闭上眼,面上显得很是宁静。 那盛姓男子冷笑一声:“你以为我杀那老太婆就是为了报仇?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杀她有什么用?” 男子说着,看也不看他一眼,全当那人不存在一般:“这么多年了,直到去年那个邪教开始每月从镇上掳人,我就知道,终于给我等到了!那个什么七笙教杀的好,杀的妙!应该把这镇上所有人全部掳走杀光才对!呵呵,它名字里也有个笙字,说不定就是我姐姐的魂魄觉得死的冤枉,冥冥中帮助那些人来灭掉整个苦水镇的!” 众人不约而同摇摇头,这人真是疯魔了!萧长卿在一旁小声嘟囔了句:“别人都把真事当传言,他倒把谣言当真事了!” 那盛老闆哈哈笑了几声,又定定看向段尘:“他们都觉得我疯了,你也觉得我疯了么?你一定知道我为何要等到现在才动手,对不对?只有你,才能真正帮我姐姐洗脱冤屈。今日你们走出这苦水镇去,这件事必能传到上面,到时,不仅苦水镇,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这里的人是多么的愚昧无知、丧心病狂!我姐姐,不过是至无辜可怜的一个女子!” 左辛手下人马早已等在一边。周煜斐挥挥手,过来两个人,拿着绳子将人一捆,连同那老头,一併带回镇里。 段尘等坐上马车,行在最后头。展云一手摇着摺扇,温声问道:“尘儿,你一早就怀疑那个盛老闆了?” 段尘轻轻摇头,显得有些疲累:“和你们一样,我也只是猜想是客栈里某个人做的,并没有明确怀疑到他头上。直到今天早上,左堂主手下的人提到苦水村,我才将前后联繫起来,又想到‘盛家客栈’,老闆的姓氏与‘笙’同音,就猜到是他了。” “他今天跟着粥铺老闆去坟地,其实并不是非要杀他不可。”见段尘点头,展云又接着分析道:“他是懊恼老人竟将尸体掩埋,并不打算声张此事。无论是杀人,挖心,还是今天追到坟地行兇,不过都是引起咱们注意的手段。” 旁边萧长卿随着车厢颠簸晃了晃脑袋,伸手拍拍展云肩膀:“不错么!跟着小段这么些天,小云云你在破案方面大有精进啊!” 展云浅浅一笑,弯月眼眸却紧盯着段尘。见她面色依旧有些发白,半闭着眼眸的憔悴模样,不禁眉间轻拢,尘儿到底是怎么了,为何……又想起曾经在段尘房间的一只杯子里闻到的淡淡药味,展云眉间微拢,蓦地忆起,幼时曾见过娘亲偶尔会喝的一味汤药……怪不得总觉得那味道有些熟悉! 旁边赵廷也一直盯着人看,心说看这样子真是给累坏了。 十三章 一念错?红颜泪 ... 怎么好像比从前又瘦了些…… 周煜斐见这两人眼都不眨一下,就顾盯着人瞧,不禁抚额哀嘆:“什么叫红颜祸水啊!”好好俩风流公子,都看成傻子样了! 萧长卿直接踹上去,扬了扬清秀的眉:“嘆什么气?没看小段正休息呢么!出去赶车!” 一众人回到客栈,刘耆长等人已等候多时,一见盛老闆被一路捆回来,又听左辛手下讲了大概情况,也是吃了一惊。周煜斐吩咐耆长等人将粥铺老妇人的尸体安葬,并说待会儿带着这两人一同上路。众人上楼收拾过东西,下楼与苦水镇众人告别。绿渺和阿文也来为段尘等人送行。 绿渺见段尘面带疲色,嘴唇也有些发白,趁人不注意时塞了一个小纸包给段尘:“待会儿得空了赶紧拿热水沖一碗。我又多添了两味药,加了些参片。”触碰到段尘冰凉指尖,不禁皱起眉,压低嗓音说道:“这几天少碰冷水,多吃热食,平日也注意些,女人家这方面马虎不得……” 段尘感激一笑,轻轻颔首,一双凤眸也蕴藉浅浅笑意:“跟着他,这些年你也学了不少。这样也好,药铺有人照应,你也有事情做。”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日后要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就去这里找一个姓萧的人,提我的名字便可。” 绿渺接过纸条,认真看过之后又折好收入袖中,重重握了一下段尘的手:“小段,保重。” 段尘点头,又朝阿文的方向拱了拱手。一上马车,就见两边的木凳上都铺了厚厚一层垫子。萧长卿笑呵呵挨着段尘坐下:“小云云真是细心,知道我坐马车久了会腰疼……这垫子坐着真舒服吶!” 段尘侧眸瞥了那人一眼,就见对方唇带浅笑面色如常,正伸手把布帘放下。是自己多心了么?也不知他是从哪找的垫子,坐上去又暖又软,的确挺舒服。段尘昨夜一宿都睡得不安稳,再加上接连数天的疲惫奔波,只觉身子乏的紧。眼下案子一解决,也放下些心来,半闭起眼想着心事,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为了盛老闆的案子,众人取道宿州府,将盛老闆以及粥铺老闆一道带了过去,连同之前送到段尘手上的那颗人心,一併做了证据。接着又朝汴京方向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次更新,本周三早九点 又一个案子结裊,乃们冒个泡吧吧吧吧吧~ 瓦看着后台蹭蹭滴点击,看着前面寥落滴留言,瓦感到瓦滴人生, 尊滴是寂寞如雪,嘤嘤~ ~~~~~~~~ 乃们不知道,缺少人爱滴作者,很容易缺钙滴么?o(╯□╰)o 67 第一章 花月楼?不速之客 ... 众人抵达汴京时,天色已晚。时逢暮春三月,晚风微熏,空气里飘荡着不知名的香气,似花非花,起伏缭绕。汴京城内四处熙攘,摩肩接踵,远近灯火如昼,热闹非常。 众人从进城便下车步行。萧长卿眼眸圆睁,四处张望,不时抽抽鼻子,一连声的感慨:“好香啊!” 周煜斐走在前头,一听这话也转头笑道:“每月月初赵廷我们都会去趟‘花月楼’,这些天都吃的挺将就,今天咱们去那开荤!我请客,也算给各位接风洗尘。” 左辛和萧长卿一样,也都好些年没来汴京了,对汴京的饭庄酒肆并不十分了解。瞟见萧长卿一脸馋猫样,不由得勾起唇角,拱手笑道:“那就听由周大人安排。改日我做东,请各位喝酒。” 展云遥遥摺扇,弯月眼眸带着淡淡戏嚯之意:“左堂主不用客气。周大人刚走马上任,正春风得意的紧,这顿酒合该他请。” 赵廷也破天荒开口调侃:“没错。让他把银子花在请朋友喝酒上,总比花在给他那些莺莺燕燕买胭脂水粉上好些。” 周煜斐哭笑不得的瞟了两人一眼:“你们俩这意思,我就是一银子多到烧得慌的冤大头?” 赵、展两人非常默契的沉默不语,倒把周煜斐气的直磨牙。萧长卿一路东看西瞧,段尘一直静静走着,面上颜色看不出喜怒。 左辛拿出一小包银子,递给身后一个手下:“这些天大家都辛苦了,找地方好好吃一顿。客栈找好了过来个人跟我说声就行了。”
第110页 几人跟着周煜斐一路走到一家酒楼,就见楼成三层,门廊挂着一熘浅黄色薄纱灯,房檐上雕花逐月,内里灯火通明,煞是气派,却并未闻到吵闹人声。刚到门口,就见里面快步走出一个两撇鬍子的中年人,朝周煜斐拱拱手:“哟!周大人,挺久没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往后面一看,顿时面露惶恐,连忙朝赵廷和展云拱手作揖:“瞧小人真是眼拙了,小王爷,行之公子。”又跟段尘等三人拱手:“今天来的都是贵客,诸位快请进!” 一路引领众人往楼梯口去,一边侧身笑道:“诸位今日可有口福了。刚好我这新来一位大厨,研制出好几味新菜品。今日刚好头一天,所有新菜品都只收个成本钱……还有新酿出的岁寒酒,我知道三位都喜品酒,特地留了两坛,外面已经没有了。” 周煜斐勾唇笑道:“杜老闆有心了。” 中年人连连摆手:“哪里哪里,能得诸位前来捧场,实在是杜某的荣幸。这边请——”拐过迴廊,又走一小段路,竟然到了一处凸出整座建筑之外的八角亭中,虽仍在楼阁内部,却宛如置身露天庭院。 众人入席。不一会儿就见排着队走进来一熘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身上穿着浅杏色的小褂小裤,每人手里端一只黄澄澄的小盆,依次在众人身边站好。盆里面盛着热水,上面漂着些花瓣还有不知名的草叶,盆沿上搭着一块雪白布巾,显然是让人净手用的。 洗过手,又用淡茶漱了口,几个小姑娘才端着一干洗漱器具退下。其间那姓杜的老闆一直笑呵呵在一旁候着,很快又进来三四个穿着浅粉色衣裙的妙龄女子,每人手上皆端着一盘菜品,动作轻巧的将盘碟放下,又退下去端菜。杜老闆从一个年轻小伙子手上接过一坛酒,为众人一一斟满,笑呵呵道了句“慢用”,就离开了。 因为赵廷等三人是常客,故上来的都是从前常点的几道菜,再加上杜老闆所说的新菜品,菜品汤羹饭食甜点,杯盏碗碟盘盆钵箸,最后竟摆了满满一大桌子。 岁寒酒酒性微烈,所幸在座几人都颇善饮。一尝这酒,甘洌之中隐含辛辣,又有竹叶、梅蕊以及菊瓣之清幽香气,皆为岁寒时节方得之美物,不仅酒味独特,且意蕴深远,众人皆连唿过瘾。段尘接连饮下三盏,一双凤眸亮晶晶的,粉粉唇瓣也晕出嫣色。 周煜斐执起公箸夹了块炸玉兰片放入段尘面前的小碟:“段尘,尝尝这个,清甜鲜脆,又不会腻。”说着,又给萧长卿和左辛各夹了一块。趁段尘尝菜的空当,朝赵廷使个眼色,把银质筷子给人递了过去——赶紧的给夹菜啊!不然待会儿被行之抢了先,回去又该捶墙泄愤了! 赵廷接过筷子,望着满桌菜色,又侧眸看了身边人一眼,稍一犹豫,夹了块白玉甜糕送到段尘碗中,沉声道:“这个还挺好吃的。” 周煜斐哀嘆扶额,小王爷您追不到人家还真不奇怪!多说两句啊,介绍介绍菜名特色什么的,这女人得哄啊! 段尘咽下口中玉兰花,轻声道谢,筷子却碰都没碰那甜糕。 旁边展云盛了碗鲫鱼汤送到段尘面前:“尘儿,尝尝这个,里面加了莲子和春笋,味道和别家不同。”说完,又微微笑着看了赵廷一眼,温声提点:“尘儿不喜吃糕点。” 赵廷闻言,忙把白玉甜糕夹到自己碗里,看着一桌子菜品,真真有些茫然。对于段尘,他只知道对方喜爱饮酒,嗜穿青色,其他喜恶却半点都不了解。这么一琢磨,赵廷还真觉得有些憋闷,只能侧眸看着佳人,低声问道:“尘儿喜欢吃什么?我夹给你。” 段尘夹菜的手顿了一下,轻声拒绝:“不用了。你快吃吧,我自己来就好。” 段尘这句话说的很是轻柔,不似从前冷硬,直听得赵廷胸中一盪,深邃眼眸也映出些笑意。放下公箸开始吃饭,却一直留意着段尘夹菜的动作。 桌上菜品味道多偏咸,只有几道口味清淡,多是以时令蔬果烹制而成的。赵廷一会儿便看出些端倪,舀了一小碗嫩汪汪的翡翠豆腐送到面前,柔声说:“这个不会太咸,尝尝罢。” 段尘原本也打算尝那道菜,如是便轻声道了谢,从容品尝起来。另一边展云将酒盏斟满,拿起盛调料的小碗往段尘那碗豆腐里舀了些切得细碎的芫荽末和生姜末,他记得在苦水镇吃朝食的时候,段尘似乎喜欢往粥里洒这两样。 果然,段尘微微一愣,接着便勾起唇角,吃的很是香甜。 对面周煜斐看着这三人,一扬脖饮下一盏酒,暗自摇头嘆息,这俩傢伙,是真陷进去喽!旁边左辛正在萧长卿的指挥下任劳任怨的挑鱼刺,后者吃的甚是开怀,一边啜着酒,一边有滋有味的看着那三人之间的互动。 众人吃的都挺带劲儿,很快桌上菜品就下去了一多半。两边总有人源源不断夹菜盛汤,段尘好容易将碗碟里的菜食都吃完,见两人又夹了菜送过来,忙摇头道:“我饱了,你们吃吧。” 展云浅浅一笑,放下银箸,端过一碟刚送上来的新鲜草莓,又取过一碟蜂蜜:“听说是今早上新摘的草莓,可能有些酸,沾些蜂蜜刚好。这蜜是‘方鼎斋’去年过了夏新酿的玫瑰蜜,很香,但不会太甜腻。” 见对过萧长卿一双眼也巴巴的望着,忙笑着递过去一碟:“前辈,还有的。” 萧长卿一边啃着炖的鲜香的猪脚,一边朝展云竖竖拇指,有些口齿不清的贊道:“小云云你尊有眼力见儿……” 赵廷见段尘面上没甚波动,但一颗接一颗细细品尝,显然是很喜欢的,也暗自记在心上,心说回府了赶紧打发管家去淘换些草莓。这东西也算比较稀罕,尤其三月初,时节尚早,并不是很多地方有的。 一桌人吃着喝着很是融洽,就见几名身穿桃红色薄纱裙的女子迈着小步盈盈走了进来。几人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见为首的一名女子已经凑到段尘和展云之间,十指纤纤如同青葱,为段尘斟了一杯酒,媚眼如丝,嗲声道:“公子,请用。” 因为展云坐的是最靠门廊的位置,身边也很快站了一名女子,依样为他斟酒递酒。展云一愣,立刻转头看周煜斐,清俊面容微沉,显然是有些动怒。 见赵廷也冷眼瞪他,周煜斐连连摆手,显然也对此全然不知——真不是我! 很快六人身边各自站了一名女子,个个妩媚动人,嗓音娇甜,举手投足间明显透着风尘感。最早说话那名女子见段尘面无表情看着自己,并未接酒过去,眼珠一转,纤腰一扭就依偎在她身上坐了下来,一只雪臂娇娇搂上段尘脖颈,另一只手将酒盏送到唇边:“公子——” 段尘这些年行走江湖,办案子的缘故,对这一套风花雪月自然也见识过一些。却从没有人敢这般直接上来搂抱,顿时睁大一双凤眸,嗓音也立时转冷:“姑娘请自重。” 那女子顿时咯咯娇笑出声,坐在段尘腿上的身子轻轻挪动磨蹭:“公子好坏!奴家分明一点都不重……”
第111页 这回不仅段尘,周围五人也都倒抽一口冷气。左辛看得都愣了,萧长卿心道坏了坏了,周煜斐咕咚咽下一口唾沫,知道这事严重了,展云面色一凛,唇畔不见半点笑容,赵廷一双眼更冷冷瞪着那女子,直接要动手了。旁边那女子却不知轻重的递酒过来,被他手一挥拂到一边,酒盏“啪”一声撞到一边亭柱上,酒液洒了一地。 那女子身子一颤,也没再说些什么,其他四名女子也各自静立不动,仿佛都依段尘身上那女子马首是瞻。 段尘头一偏,错开餵过来的酒盏,嗓音也更冰冷:“下去!” 那女子索性将酒盏往桌上一撂,身子往前一偎,整个人朝段尘贴了过去。段尘在她倾身过来的同时直接往后一倒,伸脚勾住凳子腿往过一带,把那女子接个正着,自己却直接朝后头的木栅栏撞去。那女子发出一声尖叫,段尘反手一撑那木栅栏,一个利落旋身立在柱旁,一双眼冷冷看着那瘫坐在圆凳上的女子。 周煜斐一双眉紧拧,此时已冷笑出声:“我倒不知道花月楼何时多了这般新颖的陪客规矩!说罢,哪家大人请你们来的?” 为首那女子咬紧唇瓣不语,其余五人也低垂着头,一言不发。萧长卿一双眼将六个人挨个细緻打量,又兴致勃勃撞了下左辛手臂;“哎!你觉得哪个长的比较漂亮?” 左辛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别打岔了,这事没那么容易翻过去。” 赵廷听到这话,勾起一边嘴角笑得有些冷:“这话说对了,这事没那么容易翻过去。没人说话?没人说话直接——” “诶——几日不见,贤侄火气不小啊!”门外传来一道有些沙哑的声线,众人循声望去,就见一个中年男子闲闲踱着步子走进来,抬起一只手轻轻动了动食指,示意几名女子下去。 男子一双眼略显浑浊,脸上的肉也有些松弛,依稀能看出年轻时候的俊俏容貌:“看来是本王考虑不周,小王爷和我那不肖小儿不一样,不喜欢娇媚女子……唔,原来喜欢这一型的啊?”说着,一双眼仿佛毒蛇阴森森盯上段尘,嘴角缓缓勾出一丝笑。 作者有话要说:本周六早九点有更,且会连更几天。多谢理解和支持~ 68 第二章 广玉兰?带笑尸体 ... 推开后窗,就见一大片白如雪、润如玉的花朵轻轻摇曳,随风送来的幽微花香与昨夜入梦之时并无二致。段尘愣在那里,唇角轻牵,渐渐就勾出朵笑来,眼中却渐渐蒙上一层薄雾。原来娘亲曾经所讲的广玉兰花圃,竟在七王爷府的后院一隅。 门外传来几声叩门声:“尘儿,起了么?” 拉开门,就见展云一袭月白暗纹云锦袍,单手把玩摺扇,唇映浅笑:“王妃遣人过来,招唿咱们去偏厅用朝食。” 见佳人凤眸微湿,展云看着前方,不动声色问道:“昨夜睡得可好?” “很好。”段尘顿了一下,沉吟片刻,又轻声说道:“房后那一片广玉兰,很漂亮。” 瞥见前面迴廊拐角处那一抹黑色衣角,展云暗自好笑,提高嗓音嘆道:“小王爷,有人在贊你家那片广玉兰开的好,做主人的怎么也不回应一声?” 赵廷露出半个身子,冷冷瞥了眼多嘴戳穿自己的某人,面上神情多少显得有些别扭:“尘儿,早。” 段尘也道了声早。所幸王府长廊够宽敞,三人并排也走的下,两位公子对视一眼,照旧各自走在段尘两边。不一会儿进了偏厅,就见王妃已经在那等了。见三人进来忙笑吟吟招唿:“快来,粥刚盛出来,今日这朝食,可得趁热吃。” 王妃执起公箸夹了只蒸饺送到段尘碗里:“前几天新采的蕨菜,皮子是乌麦的,须得趁热吃才香软。”接着又给展云和赵廷各夹了一个,笑着嚯道:“你们两个我就不招唿了,一个比一个会吃。小段公子可是头回来……” 说着,又夹了些腌渍的爽脆小菜送到段尘碗里,盈盈笑着:“多吃些。在这不用拘束,全当自己家就好。” 段尘勾起嘴角:“谢谢。” “娘。”赵廷有些尴尬的瞥了段尘一眼,夹了块桂花糖藕给王妃,示意她别乱说话。 王妃微微一愣,眨了眨眸子,她也没说什么啊! 旁边展云看的好笑,先拿起汤匙往小碟子里舀了些乌醋,又放了些芫荽末,递到段尘面前,方便她沾蒸饺吃。赵廷看在眼里,眯了眯深邃眼眸,薄唇也抿的有些紧。 王妃在一旁看着,又瞥见自家儿子明显不悦的神色,恍然大悟——哦,都知道了啊!怪不得昨晚上仨人回来时,她说把小段公子的房间安排在行之住的院里,自家儿子表情怎么跟要吃人似地呢!王妃琢磨过来劲儿的同时,又连连摇头,这孩子,既然心里有了人,怎么不早说?若早知道如此,做娘亲的哪有不向着自家儿子的…… 七王妃在一边想的入神,旁边小丫鬟走上前,附在耳畔轻声问道:“夫人,是粥食不合口味吗?都放的凉了,奴婢给您换一碗吧。” 见桌边三人都看向自己,王妃应了声,继续笑吟吟观察三人,想着心思。看眼前这形势,行之是明显占了上风啊。也是,行之这孩子性子好,又细心,懂得察言观色,还挺温柔体贴。她要是小段,八成也喜欢这样的……这么一想,王妃顿觉自家儿子好不争气!光长得俊有什么用?那个又冷又硬的臭脾气,也不懂得哄人欢心,难怪人家姑娘看不上眼! 桌边三人吃东西的动作都缓了下来。先是展云,被王妃看得嵴背发凉;接着是赵廷,被自己娘亲瞪的一头雾水;最后是段尘,觉得桌上的气氛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七王妃喝下小半碗赤豆粥,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又笑吟吟看向段尘:“小段公子,昨夜睡得可还习惯?” 段尘咽下口中饭食,轻轻点头:“很好。谢王妃关心。” 很好啊?这可怎么办……王妃秀眉轻蹙,似是有些担心:“那房后有一片广玉兰花,夜晚睡眠,不会觉得花香太熏人吧?” 赵廷又不呆,略一思量就知道自己娘亲这是想着法帮自己呢,不由得唇角微弯,昨夜一宿辗转反侧的忧愁顿时烟消云散!展云也看出来了,却不着恼,只浅浅笑着静观其变。 段尘摇摇头,轻声说道:“不会。我很喜欢广玉兰的香味。” 呃!王妃有点郁闷:“喜欢广玉兰的香味啊……”有些内疚的看了自家儿子一眼,儿啊,都怪为娘事先没搞清楚状况,这回想换房间也换不了了。 赵廷抿着唇,昨晚上就难受一整宿了,大不了……小王爷咬牙,好像那院子里还有一间房,虽然小了点破了点,大不了自己搬过去,睡杂物房! 段尘继续喝粥,展云看着这情形有些忍俊不禁,清咳两声,温声说道:“刚刚尘儿还说,那片广玉兰开的很漂亮,是王妃种下的么?” 王妃正沉浸在失望和内疚中难以自拔,一听这话微微一愣,过了一会儿才摇头笑道:“不是。那片花圃,是一位故人栽下的。”
第112页 段尘拿小勺的手几不可察的一顿,半垂下眼帘一声不响的吃着粥。赵廷一听这话,挑了挑眉:“是娘亲的那位远房姨娘?” 王妃笑得有些苦涩:“算是吧。”纤细手指轻轻拨弄腕上珠子:“你那位……姨娘,手很巧,人也长得漂亮……” 王妃慢悠悠念叨着,似是突然想起什么,不由得“噗嗤”一声笑出了声,睨了赵廷一眼:“说起来,你还是见过那孩子的。” 每年仲春时节,王妃都会去给那家人扫墓,且从来只带一两个人。七王爷这几年也似乎一直在找寻着什么人的下落。赵廷自然知道她提到的人是谁,不由得挑起一边眉毛,等着自家娘亲继续说下去。 展云也或多或少听闻过一些,因此也留心听着。王妃边笑边说道:“你那位姨娘来咱们家住时,是带着她一起的。不过那时她尚在襁褓,你当时也小,见了人家宝宝,就皱起眉毛说了句‘好丑’。不知是吓着她了还是怎地,弄得人家小娃娃好半天哭。” 赵廷抽抽嘴角:“我还真不记得了。” 展云一双弯月眼眸隐含戏嚯:“原来赵廷幼时就已经懂得以貌取人,不愧是……”话没说完,已经闷笑出声。 段尘也听得勾起嘴角。赵廷被笑得有些下不来台,侧眸瞪了展云一眼,抿着唇转移话题:“爹是进宫了么?” 王妃点点头,面上也显出些无奈:“还不是为了那三王爷的事。他家儿子犯了那么大的错,他却天天到陛下那里闹,昨晚上还去‘花月楼’给你们难看,简直荒唐!” 赵廷冷哼一声,忆起昨晚情形,也很是不快:“我就不信这次还摘不了那赵璘的脑袋!侯爷又怎样,他做那些事,都够砍一百回头的了!” 展云却微微一笑:“我想这回,八成是跑不了了。” 赵廷一愣,看懂展云目中深意,也反应过来,不由得勾起唇角:“也是。这两天我和熠然抽空进趟宫,有些东西,是要给圣上看看。” 三人用过早饭,便直接前往开封府。周煜斐已经在那里等了,见三人进来,抬手就把一本厚厚的卷宗甩到展云手上,抬手揉揉额角:“行之,这玩意还是你来吧。看的我头疼……” 展云捧着卷宗,好脾气的笑了笑:“不是说先看尸体么?事发时我们都不在京里,之前你了解到的情况,也要跟我们说说。光看卷宗有什么用?” 周大人啜了口浓茶,闷闷不乐的点点头,朝旁边一招手。一名捕役走过来,跟四人行过礼:“请跟我来。” 展云看这人神色就知有事,便似笑非笑问道:“这又是怎么了?” 周煜斐嘆了口气,没好气的答道:“还不是我娘!昨晚上捧着比这卷宗还厚的一叠画卷,让我一张一张看仔细了,限我三日之内,必须挑出来个媳妇给她。”说着又撇撇嘴,一脸不甘的仰天吼了一声:“可我不想成亲啊——” 赵廷瞟了他一眼,冷声说道:“你要吼回家吼去,在这里鬼哭狼嚎的像什么样子!” 周大人一扁嘴:“我在家也吼过了,正月里被我爹拿着藤条满院子追。”说着又翻个白眼:“老爷子那么大岁数了,我真怕他一个不小心把腰闪了。到时我娘还不得剥了我的皮!” 展云听着就觉得不像话,摺扇一甩打上他的头:“你呀!” 四人说着进了仵作房。二十几天里,一共死了五位朝廷命官,所幸天气还不太热,再加上四周一直放着冰块,尸体的保存状况还算不错。 展云看了眼卷宗上几位官员的资料,清俊的眉微拢:“这几人在官场上应该没什么往来。私底下认识么?” 赵廷也看了眼,表示同意。周煜斐摇摇头:“私底下也不认识。至少目前调查得来的资料是这样。” 段尘凑近一看,从朝中二品文官到巡城的武将,还有一个是开封府的主簿。这也差太远了,私底下要是有来往才真是奇怪! 几人上前,对照之前仵作记录下来的情况,一一查看尸体。就见五人有的是腹部中刀,有的是头部被钝器重击,有的是脖子被人开了口子,这倒都不算什么,真让人觉得诡异的是,其中有四具尸体脸上竟都是笑着的。仵作房本就偏阴冷,四具面带笑容的尸体并排摆在那里,怎么看怎么觉得渗人。 周煜斐见三人看着尸体都有些愣神,笑着嘆了口气:“现在你们知道,这案子究竟有多奇怪了吧?” 段尘也不言语,开始一具一具查看尸体。赵廷在一边打下手,帮忙掀衣服翻尸体什么的。展云则翻阅卷宗念出仵作的尸检记录等相关情况。周煜斐双臂交叠站在窗边,一直似笑非笑看着三人互动。过了大约一炷香时间,见他们看得差不多了,朝三人扬扬下巴:“怎么样,看出什么了么?” 展云注意到几具尸体身上衣着,又低头翻看卷宗,皱眉说道:“确实有些奇怪。这五个人,第一个死在城东一条小巷,第二个和第四个死在自己家中,第三个死在一家庵酒店,第五个死在一家相公馆。”怪不得有人衣衫整齐,有人却只着中衣。 赵廷指着第一具尸体发问:“这人面上没有笑容,怎么也和另外四具尸体放在一处?” 周煜斐嘆了口气:“起初是没放在一起。不过后来这不死的人多了么,刑部催的紧,咱曹大人急了,限令把出正月后汴京城内所有死于非命的官员都好好查一遍,看彼此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其实也是病急乱投医,咱们可以先甭管那个,就查这四个就好。” 段尘一直蹙眉看着五具尸体,说不上来是哪不对劲。赵廷在旁边沉声说了句:“先出去罢,屋子里冷。” 周煜斐也点头附和:“是啊,不急在一时。我爹已经和刑部那边打过招唿了,这案子现在归咱们,想什么时候再来看都成。” 将尸体上的白布重新盖好,四人出了仵作房。展云手捧卷宗,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四个人里,一个被刺中腹腔,一个被刺中心脏,一个被割喉,还有一个被砸中头部而死。手法不统一,地点也没什么联繫,彼此之间也不相识,的确是有些难办啊……” 赵廷则一直琢磨那几名死者脸上的笑容,觉得有些匪夷所思:“这案子是有些怪异,怎么会有人被捅了刀子还笑着的……” 周煜斐桃花眼一眨,看着段尘笑:“所以才须得咱们小段公子亲自出马啊!” 作者有话要说:明日有更,早上九点~ 接下来两卷jq会比较多,大家要做好心理准备。 要切记,无论看到虾米,都牢记一句话:雪落素纯洁的雪落! ---------------------------------------------------------------------- 另,在67章节下留言的jxd12童鞋,我已经在同一章节下发了道歉声明, 对不起啊,我是想给你加精来着,结果手滑点成了删除键,呜呜,乃们要原谅偶。
第113页 69 第三章 庵酒店?逢场作戏 ... 四人翻看了会儿卷宗,仍觉毫无头绪,尸体上留下的线索虽不算少,却都杂乱无章,彼此间也毫无关联,很难得出什么有用结论。 快晌午时,四人出了开封府,在附近找了间酒肆用午膳。展云招唿小二过来,点了几样吃食,一罈子桃花酿,又笑着看向段尘:“这家店的吃食挺有特色的,用料新鲜,口味偏清淡。桃花酿很清甜,酒劲儿也不大。” 段尘点点头,也没吱声。旁边赵廷沉默了会儿,突然说了句:“晚上带你去‘西溪库’,那里做的鱼挺好吃的,酒也不错。” 三人都被他说的一愣。周煜斐很不给面子的直接笑出了声,小王爷终于开窍喽,不过这话也说的太直了些,很容易吓到人家的……展云也知道赵廷这是跟自己争呢,只摇头笑了笑,没说什么。唯独段尘依旧不解,见另外两人都笑,便蹙眉问:“西溪库是什么地方,那家庵酒店么?” 周煜斐直接把刚喝进嘴里的桃花酿都喷了出来,一边捶着胸膛一边拍着桌子大笑。赵廷被问的一噎,脸上一阵黑一阵红,展云忍笑解释:“不是的,西溪库是和昨天那‘花月楼’差不多的地方。那里每年春、秋二季时都做全鱼宴,一桌酒席千金难求,一般都要提前一年订的。” 可怜小王爷一片心意,竟然被误解成办公查案,而且还是那种地方……展云清咳两声,硬生生将那阵笑意压回去,他倒不是怕赵廷下不来台,是觉得段尘女孩家面皮薄,担心她明白过来之后会觉得不好意思。 段尘之前一直在琢磨案子,因此乍一听赵廷提了个名字,直接就理解成那名武将死的那家庵酒店,以为赵廷是说晚上要去那边查探一下线索。听了展云的解释,也没觉有什么不妥,一脸平静的看向赵廷:“晚上还要去庵酒店还有那家相公馆,你说的那个地方要是不远,就去吧。” 周煜斐好不容易停住笑,一听这话又乐了,无限同情的瞥了小王爷一眼,又仰头望望房梁:这姑娘,真不是一般的难追啊! 赵廷抿抿唇角,一双深邃黑眸定定看着对桌人儿,颇有些愈挫愈勇的架势:“既然如此,晚上还是回府用膳吧。我让人买了草莓,还有玫瑰蜜。” 展云轻轻摇着的摺扇一滞,唇边仍噙着笑,弧度却有些凉。这傢伙,是要动真格的了。 段尘这回明白了,半垂下眼眸端起酒盏,一口饮尽杯中酒,才缓缓说道:“多谢,不过以后不用了。” 赵廷剑眉一皱,有些不解:“为何?” 段尘抬起凤眸与人对视,嗓音如同山中冷泉:“用不着如此。” 菜陆续端上来,却没人动筷。赵廷王爷脾气也上来了,皱着眉和人硬拗:“怎么用不着?你不是喜欢吃么?” 段尘面无表情,淡淡说道:“住在府上已经添了不少麻烦,小王爷勿须太过客气。” 赵廷薄唇紧抿,被段尘轻声慢语堵的心里憋屈,心说爷从来都没想跟你客气。却也知道这话不能当着另外两人直说,只能端起杯子喝闷酒。 ============================================================================= 所谓庵酒店,门外都挂有红栀子灯,上头覆着箬赣,用以区分一般酒肆,暗示里头是有女子作陪,且能留宿的。四人一进店门,就有一中年男子躬身来迎,一见几人都是年轻俊俏的公子哥,且其中三人身上穿着配饰不凡,忙引人到里间就座。 店内光线昏暗,酒香弥散,四隅皆不时传来媚笑低喘,伴随着靡靡的丝竹声。整间酒肆里外打通,摆着二十来张矮桌,桌下铺着蓆子,客人皆盘腿而坐,陪客的女子则大多跪坐,方便帮忙斟酒取物。 段尘打量一圈,与另三人对上视线,几不可查轻轻摇头,不可能是在这里。那位从七品的武将是第二天早上才被发现死在这家酒肆,屋里光线再暗,众人也不会迟钝到连死了人都未觉察。 那男子见四人打量过四周后面色转冷,以为是瞧不上陪酒的女子,忙赔笑说道:“几位公子莫急,好货色在里间候着。都是干净的,与外面那些不同。” “哦?”周煜斐懒懒一挑眉,露出一抹带点邪气的笑容:“那可要瞧瞧,到底有多好。” 男子一听这话,躬身在前面引路,一边嘿嘿笑出了声。一路上言辞间很是露骨,多是些不堪入耳的荤话,听得展云直皱眉。侧眸瞥见段尘走路姿势都有些僵硬了,唇角也紧紧抿着,展云顿时面色一沉,冷淡道:“废什么话,只管带路便是。”同时赵廷也冷斥一声“闭嘴”,一双黑眸冷若严冬,狠狠瞪了那人一眼。 那男子也未见胆怯,偷瞥了段尘一眼,又笑嘻嘻朝赵廷和展云挤挤眼:“小人懂得,您待会儿就瞧好吧。” 很快便进了一条长廊,过道一侧挂着一熘桃粉色纱灯。那男子到了第三只纱灯处停下脚步,掀起帘子笑道:“几位请。人马上就到。” 段尘四人进去后,就见内里灯光比外头亮堂些,屋子分里外两间,外间摆着矮桌布席,内间放置软榻,墙上还挂着软鞭、薄竹板等物。就连周煜斐这般见惯风月的都不禁皱眉,低声嘆道:“这种下作地方,待会儿问完话赶紧走。” 四人在桌边坐下,赵廷一双眼定定看向段尘,低声道:“尘儿,你待会儿只说都看不上眼便可,别让那些人近你的身。” 展云也看着段尘,温声劝道:“待会儿你在一边静静听着就好,问话的事我们来。” 周煜斐在一边听得嘴角微抽:“你们这样,会被误……”话说一半,就听外面走廊传来脚步声。很快布帘被掀起,那男子探进头朝四人笑笑,又朝后头招招手,就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怯怯走了进来。 那女孩身上穿着淡橘色的薄裙,白净脸上一双眼又大又圆,小嘴儿嫣红,一双小手在身前绞的紧紧的,朝四人一福身,小声道了声:“公子万福。” 接着又悄悄看了那男子一眼,得到对方的眼神暗示之后,便迈着小步走到赵廷和段尘身边,怯生生坐下。赵廷虽然长得俊俏,但眉宇间带着一股子英气,且气质偏冷硬,那女孩只偷瞥了一眼就慌张低头,再不敢看第二眼。 娇小身子悄悄往段尘身边挪了挪,见段尘虽然面无表情,但还是比先前那个柔和多了,便大着胆子将一双小手放置在段尘手臂。刚轻轻道了声“公子”,就被赵廷一把拎了过去,一只手臂夹着女孩腰身,冷声道:“还不倒酒。”那女孩被吓了一跳,也不敢忤逆,忙跪起身子为赵廷斟酒。 那男子见成了一个,又赔笑看向另外三人:“三位,是喜欢这种,还是喜欢更带劲儿点的?” 周煜斐借着半掀的布帘漫不经心朝外看了一眼,挑起一边嘴角笑:“有更带劲点儿的还不赶紧带上来,慢腾腾的等得爷搓火。” 那男子“哎”了一声,又转过头朝外头招招手,很快进来一个比之前那女孩大一些的女子,身上穿着火红衣裙,样貌也很是标緻。一进来便朝几人抛个媚眼,轻车熟路坐在周煜斐身侧,倒满一杯酒,执起酒杯送到他唇边,娇声道:“公子请。”
第114页 男子见展云和段尘皆迟迟不答,便知自己之前的揣测没错了,脸上也笑得有些暧昧:“这两位爷,我们这也有两位能玩的,包管您二位尽兴而归。” 说着一拍手,就见外头进来一个身穿淡青色薄裙的女孩子,十三四岁的模样,却也生得一双凤眸,肤色白皙嘴唇粉嫩。只不过不同于段尘容色清冷,这女孩是偏娇弱的那种漂亮。 女孩迈着步子行到段尘和展云中间,一跪下身子便往展云身上贴过去,小脑袋依偎在他一侧手臂,半闭着眸子娇滴滴道:“请公子怜惜些。奴儿定让两位公子尽兴。” 展云微一怔愣,伸手就欲将人推开,却忽然反应过来那男子还在一旁看着,便顺着之前的动作将那女孩推开些距离,袖中摺扇一甩,轻轻支起那女孩下巴,假意蹙眉道:“睁开眼,让我好好看看清楚。” 摺扇很快收拢袖中,展云浅浅笑着看向那男子,弯月眸子却有些冷淡:“还真是有点意思。”那男子见都成了,又说了几句恭维话,便躬身退了出去。 那女孩倒了杯酒,却直接送入自己口中,接着便扶着展云肩膀凑了过去。展云“啪”一下抖开摺扇挡在两人之间,嗓音也有些凉:“不用。” 女孩愣愣跪在那,酒液也自行咽了下去,反应过来后就转头用求助眼神看向那红衣女子。那女子娇娇一笑,伸手轻推了下周煜斐肩侧:“公子,看你那位朋友,都把我们青儿吓着了。” 周煜斐皮笑肉不笑握住那女子的手,一副早知如此的神情:“是你那妹妹太心急了。我这朋友除了那人,可不习惯别人近身。” 青儿之前已听过男子一番叮咛,知晓面前这两位关系非比常人,听了这话忙轻声说道:“是青儿放肆了。”说着,又倒了杯酒给段尘送了过去,嗓音娇甜之中还隐隐带了丝颤音,显得格外引人怜惜:“这位哥哥,方才是青儿放肆了。您帮我劝劝公子,让他别气青儿了。” 段尘先还没明白众人意思,只隐隐觉得有些怪异,一听这话顿时反应过来,这些人都把他当成展云的豢宠了!凤眸染怒唇角抿紧,段尘心下一转,抬手就将酒杯拂到一边,同时一双凤眸斜斜一瞥,冷声道:“你又骗我,这里根本就没你说的那个女子!” 展云被段尘那一瞥弄得心里一阵鼓譟,却也明白这是做戏,忙凑上前轻揽住段尘腰身,又状似不悦的看了周煜斐一眼:“你不说是带我们来开眼的么,找这些人作甚,惹得尘儿不悦!” 赵廷冷眼瞪着展云揽过来的手臂,吓得旁边小姑娘赶紧往后挪,赵廷心头一热,也倾身跪到跟前,凑到段尘耳边,柔声道:“尘儿,别气了。大不了咱们待会儿换一家玩。” 周煜斐被这三人给折腾的额角直跳,扯着嘴角勉强牵出一抹笑,跟旁边女子解释道:“他们三个……” 那红衣女子一副奴家明白奴家都明白的表情,偎在周煜斐怀里乖巧问道:“三位公子是想找什么样的姑娘?奴家在这里也算待得久的,您说说,没准我能对上人,立时就帮几位公子找来。” 段尘身后有展云手臂轻揽,颈侧有赵廷轻轻吹拂过气息,面上虽绷的冷然,心里却别扭的厉害。心说一个就得了,做什么两个都凑过来,还觉得被人误会的不够多么! 那两人却恰好相反,仿佛生怕旁人看不明白一般,显得对段尘甚是宠爱。展云虽然手臂并未圈拢的紧,面上神色却十分温柔,一直凑在段尘耳边轻声哄着。另一侧赵廷虽不敢有太大动作唐突佳人,一只手却轻轻扶上段尘肩头,一边还倒了杯酒递到唇边。 三人凑在一处,段尘单手撑膝坐着,凤眸半垂神色清冷。展云搂着人盘腿而坐,另一侧赵廷单膝跪地,两人一个冷峻一个清朗,面上神情却都显得既温柔又宠溺,直看得另外两个女孩子面染红晕害羞不已。 周煜斐见那俩人没出息的样子,暗自低咒两声,知道只能靠自己了。就着那女子的手饮下一杯酒,一双桃花眼定定看着女子眼眸,低声问道:“听说,有位大人来了你们这喝酒,和一位姑娘饮酒作乐,做到最后……”说话间低笑两声,唇边的笑很是邪肆:“竟马上风死了……” 那女子显得很是讶异,与另两个女孩对视一眼,又问道:“公子是听谁说的?” 周煜斐一皱眉,显得很是不悦:“爷只是想看看那女子是否美艷异常,否则怎会让那大人直接做到死了过去。怎地,你是不愿意说么?”说着就欲推开女子,朝那身穿橘色衣裙的女孩伸出手去。 那红衣女子忙抚住周煜斐手赔笑道:“爷这是哪的话,奴家若是知道,怎会瞒着不说与爷听?”说着,又看了那青儿一眼,有些犹豫道:“只是,据我所知,咱们店里并没有客人……前些天是倒是死了个人,只不过,是……” 周煜斐显得有些不耐:“只不过怎地?” 那青儿却轻声答道:“回爷的话,那人是被人割了咽喉死的,跟咱们姑娘无关。” 段尘那边三人只装作并不在意,仍自顾自悄声说着话。周煜斐却摆出一副不相信的样子:“怎么可能?到了这的客人不都是你们陪着么!”说着,又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伸手拍拍那红衣女子面颊,调笑道:“还是跟你们哪个姑娘做什么游戏,玩过火了,最后反害自己送了命?” 那女子一听这话是真有些急了,忙辩解道:“那怎么会呢!我们若是做出这等事来,不用官府来人,直接老闆就将我们扫地出门了。那人,那人是自己带人来的,根本没叫咱们这的姑娘……” 旁边那青儿也连连点头,应声道:“是真的,公子。那日原本是我要去陪的,可刚迈进屋子就被那位大人赶了出来,说不用人伺候,只把酒壶递进去就好。” 周煜斐英眉一挑,将三名女子一一打量,缓缓道:“哦?那女子可比你们几个还标緻?” 红衣女子也将目光投向青儿,那青儿摇摇头:“我没见到那人的面,不过……”青儿咬咬唇,轻声答道:“来咱们店里的客,虽然也会自己带人,却很少带女子来的,一般都是……”说着,又小心翼翼看了那三人一眼。 几人会意。段尘冷哼一声,起身出了屋。赵廷和展云忙装作哄人的样子追了出去。周煜斐往桌上放了些银子, 第三章 庵酒店?逢场作戏 ... 四人先后快步出了庵酒店。 作者有话要说:明日有更,早上九点 70 第四章 一度楼?神秘药丸 ... 四人出了庵酒店,都不约而同舒了一口气。周煜斐抬肘兑了兑赵廷手臂,低声笑道:“怎么,这样就把持不住了?看看人行之,多学着点……” 刚才那一番折腾,赵廷纵然不敢做出什么出格举动,但眼看佳人近在咫尺,又隐隐嗅到一抹幽幽淡淡的清香,自然免不了心神荡漾,身体也跟着有些紧绷。所以一出庵酒店就急走两步暗中平復气息,恰巧被周煜斐看出端倪,自是免不了被调侃一番。
第115页 顺着周煜斐视线看过去,就见展云跟在段尘身畔走着,低声说着什么,段尘轻轻点头,面色稍霁。赵廷刚走到跟前,就见段尘抬眸看了自己一眼,轻声说道:“你若是有事,先走也无妨。” 赵廷一脸镇定否认:“没事,我刚是看看,走哪条路近些。” 周煜斐听得直摇头,强忍笑意正色道:“这时候去那相公馆时辰刚好。正好今晚上把俩地方都走一遭,明早上起晚点也没关系,咱们下午再接着查。” 段尘似是想到了什么,点了点头:“也好。” 四人说着便往城东走去。周煜斐在一旁嘆道:“之前开封府那些人也去那家庵酒店查过,那老闆却没说实话,直说压根没注意到那人如何进到后间,也不知怎地会死在那里。” 赵廷冷笑一声,面上神情显得有些讽刺:“会去那种地方买欢的,想也知道不是什么正经人!” 展云摇着摺扇,琢磨了会儿才开口:“这么说来,杀人那个和死者原是认识的。若是这样的话,倒也好查一些。” 周煜斐摇摇头:“问题就出在这了!死在庵酒店的这位大人,出事之前可没人知道他好这口。听闻此人家中妻贤子孝,他本人平日里极少在外流连,是挺古板一人。认识他的人得知他死在那种地方,都纷纷说不可能。” 赵廷和展云都各自有些惊讶,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段尘,想听听看她的想法。段尘沉吟片刻,方才开口:“我们也不必太过着急。既然这四人死的时候都面带笑容,这里面必然有些联繫。将这几人死前最后待的地方都查看一遍,再捋顺所有线索,应该会有所发现。” 一度楼。 时近子时。四人进了楼,便有一名中年男子快步迎上来。男子身着一袭浅米色的长衫,头上繫着同色髮带,虽然并不是顶俊俏的样貌,举手投足之间却尽显风流。面上带着得宜笑容,却恰到好处的不让人生恶。 一见四人,施施然行过礼,又微笑道:“几位看着眼生,是头回来吧?这边请。” 段尘不动声色四下观望,就见楼成两层,灯火明亮,屋内陈设不多,并无一般青楼妓馆那些薄纱珠帘的装饰,多以淡雅鲜花做饰。进来片刻,也并未闻见调笑声响。气氛格调不似一般相公馆,倒如同正经人家经营的茶楼一般。 那男子见四人都有些惊讶,不由得掩唇笑道:“几位,咱们这可是京城里排名第三的相公馆。既然名列第三,又怎会同一般小馆一般庸俗不堪?几位权且安心,到咱们这里来的,多是风雅之士,许多人到此不过是饮茶听曲,不一定非要做那档子事儿的。” 这男子一颦一笑,虽比一般男子阴柔,却不招人讨厌,反倒自成一派气度。但直接把那种事宣之于口,却令四人多少都有些不自在。 那人引着四人进了间屋子,一边邀四人入座,一边动手洗起了茶具。见几人都有些侷促,不禁抿唇一笑:“几位不必拘谨。咱们这团茶饼茶有三十多种,不知几位想用哪样?”说着,眼一瞟,示意四人看案上放着的牌子。 周煜斐只看了一眼,就懒洋洋将木牌往展云那边一推:“老规矩,还是你来罢。” 展云也不推拒,看了一会儿,就朝那男子温声说道:“就清凤髓好了。” 那男子微微一愣,復又笑得璀然:“这位公子好会挑选。我下午刚碾好的茶末,今日喝最好。” 不一会儿功夫,四只洗的温润的茶盏便轻轻放置案上。那人转身到一旁斗柜取出一只小盒,往每只茶盏里倒了一些茶末,一边缓缓倒水一边用一只青竹片轻轻搅拌。接着又注入些烧的滚沸的水,取过一只茶筅轻轻击打。伴随着阵阵茶香扑鼻,水汽氤氲,手上两盏茶渐渐出了一层微白的泡沫,却丝毫没溢出茶盏,衬着莹碧的茶汤,显得格外诱人。 那男子端着两盏茶送到四人面前,轻声道了句“慢用”,又转身回去继续沏那两碗茶。一丝不苟的继续着手上动作,那男子微一抬头,正瞥见赵廷和展云各自端了一盏茶,同时送到段尘手上,不禁抿抿唇角,心下也明了几分。 段尘自然不可能一个人喝两碗,又觉如此情形,接谁的都不是,便轻声拒绝:“你们喝吧,我不渴。” 片刻功夫,那男子已又做好两碗茶端过来,这回却在桌边坐下,正对着段尘的位置。段尘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就觉茶汤微苦,咽下第一口后却有回甘,茶味层次丰富,香气悠长。这人点茶功夫纯熟老练,茶又是一等一的好,确是难得一品的好味道。 单手支颌看了段尘片刻,赵廷刚要出声,就见那男子手一抬,瞥了赵廷一眼,又看看展云,唇角渐渐就露出一抹有些诡秘的笑来。 “想必两位来此,是想找些秘法,既讨得心上人欢心,又能让你二人满足。”那男子缓缓说着,眼中也流露出些许暧昧之意,“不知清离说的可适二位的心思?” 赵廷和展云立刻就反应过来这人话中深意,各自面上都露出些不自在来,展云更是面颊微粉,清俊的眉也轻轻拢起。周煜斐在一边优哉游哉的抿了口茶,暗自嘆了口气,早就知道会这样。混这种地方的,个个都是人精,这俩人又总是对着段尘流露出那般神情动作,想让人不误会都难! 段尘不明白他说的“秘法”是何含义,却也觉察到对方神色暧昧,又联想到方才在庵酒店的遭遇,不禁眉心一蹙。 这一蹙眉不要紧,那人却轻轻“呀”了一声,依旧支着下巴盯着段尘看,一边啧啧嘆道:“虽是清冷了些,确有一番别致风韵。尤其这一蹙眉,真真是惹人怜。难怪,难怪……” 说着,又别有深意瞥了赵、展二人一眼。不待段尘等开口,那人迳自起身,走到墙角一处木橱,小心翼翼捧出一只银制小匣来。 走回桌前优雅落座,那人将匣子打开,转向四人方向,笑吟吟道:“这东西可是百两银子方得一颗的好物。尤其最近,几乎是有市无价。我与几位颇感投缘,现在这里共有十颗,便卖一半与你们罢。” 说着,又朝展云眨眨眼,捂唇笑道:“别傻愣着,回去给你家宝贝用上一颗,便知妙处了。” 赵廷听了这话,登时眸色一冷:“到底是什么,春药?” 那自称清离的男子啧啧两声,摇摇手指:“这位公子,可不要小瞧这东西了。若是一般春药,怎会卖得如此高价?”说着,又轻轻笑出了声,面上神情颇为浪荡:“东西到底好不好,还要亲身用过方才知晓。这位哥儿,怕还是个雏儿吧?若不借用些药物,以两位的热情,哥儿怕是要吃得不少苦头,到时心疼的不还是二位公子。” 赵廷越听越觉得不像话,面色一凛抬手就要揍人,却被段尘一只手按住手臂。赵廷既不解又欣喜,偏过脸,就见段尘伸手将匣子取了过来,垂下眼眸端详片刻,又面无表情说道:“我们买。” 那男子见状甚是得意,笑得肩膀直颤,:“想不到这位哥儿看着面皮薄,倒是个痛快人!”
第116页 展云见段尘看那药丸时若有所思,前后一琢磨也明白了些,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递了过去,清朗嗓音掺了丝不易察觉的凉意:“若是真如你说的那般好,我们定会再来。” 展云将包着药丸的帕子收入袖中,四人一道出了一度楼。那男子站在窗边,扶窗望着四人走远的身影,面上神色有些复杂。 周煜斐在一处路口与三人告别。三人一路往王府走,赵廷侧眸看着段尘,沉声问道:“尘儿,你买下药丸,是觉得这东西可能与那四人脸上笑容有关么?”他刚才冷静下来思索片刻,觉得只可能是这个原因。不然依照段尘的性格,虽不一定会出手打人,却也不会任由别人说出那种折辱自己的话。 段尘轻轻颔首,清冷凤眸透出深思,缓声推断道:“仵作未曾验出那四人体内有任何毒性,不过并不代表他们死前没被下药。那四个人里,有两人都不是文弱书生,死在庵酒店的那个,甚至可以说体格是相当健壮的。可那些人死时,却均未发出任何声响,没引起半点注意。尤其有两人还是在自己家里……” 展云点点头:“确实有些说不过去。而且那四人死时均面带笑容,极有可能是被下了什么药物迷惑住心智,所以才没有作出反抗,也未曾大声唿救。” 赵廷见两人一唱一和配合的默契,心里阵阵泛酸。薄唇紧紧抿着,漆黑眼眸幽幽望着段尘侧脸,心想熠然说一定要当面讲出自己心意,段尘如果没直接拒绝就说明有戏,如果拒绝了要重新改变策略……要不就今晚? 进了王府,展云和段尘一路往后院走,却见赵廷仍跟在一旁,便一同侧眸看他。赵廷抿了抿唇,收紧身侧的拳头,一双眼定定看着段尘:“尘儿,我有话要跟你说。” 段尘有些讶异,停住脚步,点点头:“说罢。” 赵廷挫败的一咬牙,嗓音更低了些:“去你房间说,行么?” 旁边展云仍带着浅浅笑意,摇着摺扇打岔:“赵廷,有什么话不能在院里说,非要到人房间才能讲?” 段尘也有些怀疑的瞥了赵廷一眼,显然对他非要到房间里讲有些不解。 赵廷气的直磨牙,一双黑眸比往常更幽深了些,眉眼间透着坚持,语气却有些可怜兮兮的:“尘儿,就几句话。说完了我就走。” 段尘仍是不解。心里虽隐隐知道赵廷对自己的心意,却压根没想到这种事情还有专程找上门来说的,因此听到赵廷说有话对自己说,就当对方真有什么事情,想想也没有什么理由拒绝,便点头应了下来。 展云自然猜到赵廷肯定目的不纯,但段尘都答应了,他又没有立场拒绝,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向来自诩处事淡然,温润如玉的行之公子,头一回知道内心焦灼如同火炙的滋味,却又因为自小家教良好,做不出那般偷人墙角听的行径来,只能默默进了屋,静站在窗边吹冷风。 天空漆黑如墨,不见一丝月光,吹拂过的风也有些薄凉,携带来阵阵广玉兰的芳香。展云只站了一会儿,手上温度就如同袖中摺扇玉骨,冰凉彻骨。胸腔却热腾腾如同烧开的沸水,无论如何都冷静不下来,唿吸也不似平常匀长。 望着夜色里碗口大小的洁白花朵,清幽幽的香味一如那人身上芬芳。又想起晚上时候在庵酒店里将那人轻轻拥在怀里,凑近耳畔轻声哄着的情形:那人微尖下颌,幼白脖颈,勾勒出优美弧度,神情却一直清冷镇定,仿佛丝毫不为外物所扰。而自己凑在她耳边说的那些话,虽是做戏,却有真情,一字一句都发自肺腑,甘之如饴。想到情深处,只觉胸口更烫了些,灼的心尖一痛。 作者有话要说:下次更新,10月6日本周三早九点~ 71 第五章 豫柳山?白檀木簪 ... 却说赵廷跟着段尘进了屋,踟蹰半晌,怎么都说不出周煜斐教他的那句话,伴着昏黄灯光,望着那人亭亭身姿,清冷眉眼,不知怎地,之前在庭院里那股子锐气就渐渐消歇下去。心仍怦怦跳得热切,却只知道傻愣愣盯着人看了。 段尘等了半晌,也不见对方说话。眼看就四更天,再折腾会儿天都该亮了,便轻声说道:“你不是有事要说么?怎么不讲话。” 赵廷蓦地回神,薄唇轻轻翕动开阖,几经踟蹰,才期期艾艾挤出一句:“尘儿你……白日有空么?” 段尘眉尖一跳,凤眸看向别处,轻轻摇了摇头。 段尘这稍一偏头,正露出雪白颈侧,一小绺儿细幼髮丝滑落耳廓,伴着影儿轻轻摇晃。赵廷眸光一暗,火热视线在佳人白嫩耳垂儿与纤细脖颈游走打量,颈间喉结上下滚动,却偏要还故作镇定与人交谈。鬼使神差间一句话蓦地脱口:“你喜欢展云么?” 段尘听着这话有些不对劲,转回视线,就见赵廷一双眼眸格外幽深,正殷殷看着自己,不禁眉心一蹙,出口的话也有些冷:“小王爷方才说有要事相商,就是这事?” 赵廷话一出口就后悔的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明明是要表白自己心意,关键时刻提那小子作甚!见段尘面露不悦,赵廷上前两步走到跟前,嗓音也有些暗哑:“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两人平日里都不是多言之人,这会儿因为赵廷一句话,一个是满心懊悔,一个是微露恼意,一时间竟两厢沉默,寂寂无言了。赵廷看着佳人近在咫尺的娇颜,无端就想起之前一度楼里那男子说的话,尚未反应过自己心思,手臂已环上段尘纤腰,低头便欲一亲芳泽。 段尘被他那一碰就如炸了毛的猫儿,身子一转错开两步到了门边,门本就没闩,这会儿被她反手一挥打在墙上,发出“砰”一声脆响。清冷凤眸眼尾微扬,略沉的嗓音是强压下去的愠怒:“小王爷请自重。” 赵廷被那“砰”一声砸门声震的瞬间理智回笼,心神清明。低头看见自己伸出去的手臂,又回想起方才绮思,赵廷低咒一声,转身朝门边追过去:“尘儿,我不是……” 话未说完,就听当院里响起一道清朗声线,那语调乍一听隐含戏嚯,细一品却稍显凉薄:“赵廷,尘儿怕也倦了。今天一整日也折腾够本,都歇了吧。” 赵廷眼一眯,对上院中那人微冷视线,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线。心知现下多说无益,低声对段尘道了声“好眠”,赵廷一掀衣袍便出了屋。 展云面色也不似往常温润,一瞬不瞬盯着赵廷一路出了庭院,收拢在袖中的拳才缓缓松开。转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展云放轻脚步走回自己房间。 段尘在屋里待了一会儿,觉得那两人应该都走了,便打开门出了房间。王府里夜间也有人当值,段尘刚走到长廊,就有人快步迎上,朝段尘行了礼,又低声道:“不知段公子这是想去哪?小王爷和王妃已经吩咐过了,有什么用着小人帮忙的请尽管说。” 段尘唇角轻牵:“请问后厨怎么走,我想烧些热水。” 那人连忙摆摆手,显得有些惶恐:“后厨脏乱,这种事交给我们办就行了。水一烧好就给段公子送去房间。”一边又有些试探的问道:“不知段公子是要沐浴还是……”
第117页 段尘点点头:“有劳了。” 天色微亮,段尘一身素白,施着轻功一路出了外城,上到豫柳山,待行至半山腰一棵大柳树下,方才停下脚步,有些急促的喘息着。晶莹汗水顺着鬓角缓缓流下,后背也殷湿一片,一阵爽冽晨风拂过,段尘不禁轻轻打了个颤。 气息渐稳,身上汗水也很快被晨风吹干,段尘仍站在树下,身子仿佛被钉在原地,僵直着一动不动。牙齿紧咬着嘴唇内侧,渐渐就晕出一丝铁锈味儿,濛雾眸子环视四周,山峦上下皆不见半个人影。段尘握紧双拳,踯躅片刻,步履僵硬的朝远处那片石碑走去。 渐渐看清石碑上熟悉的名字笔画,眼中雾气越聚越浓,心跳也一下比一下重,如同一柄大锤咚咚砸在心窝,直震得人心中钝痛,浑身发抖。段尘紧紧咬着唇,凤眸睁得大大的,眼白隐隐浮上血红,一颗泪珠“啪嗒”一声打在衣襟,晕出一个清晰的水印。同时喉间轻溢出一声呜咽,似是压抑到极致的悲鸣。 随着那声低低呜咽,泪珠儿就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争相滑出眼眶簌簌掉落。段尘走到最前面那面石碑前,缓缓抬手,颤颤抚上赤红色的篆刻。苍灰色的石头冰冷粗糙,纤长手指沿着字体的笔画轻抚过坚硬凹刻,反覆摩挲着,另一只垂放身侧的手却紧紧攥着,指尖狠狠掐入掌心。身子渐渐抖得厉害,最后一松手,“扑通”一声就跪倒在一旁地上。 泪水一直掉的隐忍。静静跪着半晌,段尘突然扬起脖颈,道道泪痕顺着动作滑入衣领,深吸一口气,从齿间颤颤挤出一个字:“娘——” 天边曙光初现,橘色的暖阳徐徐升起,却照不透这一片苍翠松柏,也照不暖树下一大片冰冷石碑。段尘跪在石碑一侧,脸上泪痕已干,一双凤眸却遍布血丝,眼皮儿也泛着淡淡红色。 初开口时嗓音微哑,话也说得有些不连贯,似是极不习惯这种倾诉。声音从头到尾都低低的,仿佛风一吹就消散林间:“娘,我听娘的话。不再想着报仇了。娘说王妃是好人,我会好好对她,如同待自己的亲姨娘一般……我看到那片广玉兰了,我现在住的房间,从前娘亲也住过……娘,可我还是恨赵家人。爹会骂我吧……” “可如果不是他们,我们就不会这样。昭告天下又如何,能令所有人都回来么?杀人的是他们,救人的也是他们。或许对于皇家的人来说,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娘,我会记得娘说的话,永远都离皇家远远的……” 上身微微前倾,伸出手指轻轻抚着石碑,血红眼眸里满是依恋,微颤嗓音里也带了一丝平日少有的任性,“可我讨厌赵家的人,我不喜欢那个七王爷。虽然他当初救过我一命……我也不喜欢那个赵廷。我会对王妃好,但是不理王府里其他的人,娘亲,好不好?” “……娘亲,爹,过了这么多年,我才来看你们,你们不要生气。我不想被人看到……我现在是段尘,那个追封的将军之女的头衔,我没有要……” “爹,江家怕是不会有后了。对不起……我不想嫁那个周煜斐,而且,他们家早在爹娘过世那年就说了,和咱们家一点关系都没有,那门亲事,他们也不认了。” “……娘,我好想你……” 最后一句话,轻飘飘的一如拂过林木的晨风,却软软的让人心疼。起身的时候一个趔趄,手下意识扶上石碑的边缘,头晕沉沉的,腿也有些僵硬。手掌微微刺痛,紧接着便是一阵火辣辣的疼,翻过一瞧,竟划出一道细长口子,血已经溢出来,整个手心里一片粘腻。段尘眉心微蹙,有些迷茫的看向面前石碑,静静伫立半晌。 走到山脚下,四周早已摆起了各种摊子。看到有卖馄饨的小摊,段尘稍一犹豫,正要走上前去,就见一道人影倏地挡在眼前,将段尘上下仔细打量一番,又似笑非笑道:“这位公子,要不要算一卦?” 段尘一双眼仍透着血红,眸色却蓦地转冷:“不用。”这人刚才站在五丈开外的地方,却眨眼功夫就行到自己面前,绝对是上乘轻功方才做得到。下巴上粘一绺假鬍子,脸色蜡黄唇色惨白,一双眼却目光炯炯,清亮异常,必定内力深厚。身上那衣袍虽然破烂,却半个补丁都没有。段尘不动声色打量男子,知道这人绝对不简单。 那人伸手捻了捻鬍子,眸中深意一闪而过:“我觉得还是用。这位公子最近可是桃花缠身,不胜烦忧?”见段尘仍面无表情,那人眼珠一转,压低声音下了一剂勐药:“公子虽少年遭困,父母双亡,却年轻有为,屡有奇遇,将来必是大富大——” 段尘面色一凛,微红凤眸隐隐透出戾气:“你是谁的人?想做什么?” 那人忙露出一抹微笑,示意自己并无恶意,又大胆牵起段尘一侧衣袖,低声道:“公子且跟我来,算上一卦,自然什么都明了。” 段尘冷冷看着那人:“放手。” 那人却突然做出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朝段尘拱手又作揖:“公子,你就跟我去前面那摊子算一卦吧!” 旁边一些人已经注意到两人拉扯,三三两两窃窃私语。段尘面色不变:“前面带路。”心中却起了思量,连七王爷他们都不甚了解,这人又是如何得知自己身世的?而且听他的话,似乎对自己近几年的行踪也知道一些。 那人到了一处摊子前,抬手示意段尘坐下,又递过一支笔:“请公子写一个字。” 段尘也没坐,只看了那人一眼,接过笔,在铺好的宣纸上写了个“尘”字。 那人眉心一皱,接着便连连摇头,面上也露出些许肃然:“这位公子,此字乃大凶。” 段尘面不改色:“何解?” 那人端详段尘面色说道:“我看公子印堂发黑,身上好像还沾有血腥味,应该不久前刚受过伤吧?”那人见段尘仍不以为然,伸出两指轻触纸上那字缓缓说道,“此字小字在上,是为提点公子最近凡事多加小心,土字在下,是在警告公子,若是处事不当,很有可能……” 段尘冷然接道:“一抔黄土终了?” 那人点点头,看着段尘的眼神也有些犹豫,似是在揣度什么。段尘勾起嘴角,眸色冰冷:“多谢先生提点。既然测过字了,也请先生回答我的问题。” 那人又看了段尘半晌,从袖中取出一只木盒,双手递了过去。段尘看也未看一眼,直接收入袖中,转身便走。那人忙唤了一声“公子”,段尘停住脚步,却没回头。 男子目露踟蹰,低低说了句:“公子,万事小心哪。” 段尘眉尖一跳,仍是什么都没说,信步朝前走去。一路进了城,街上人群熙攘,段尘漫无目的走着,从袖中取出那只窄长木盒,轻轻一拨那缎绳,盒子“嘎嗒”一声打开,就见内里舖着一层蔚蓝色绒布,上头平放着一只白檀木簪。
第118页 簪头是一朵六棱雪花,和簪身相连之处,赫然刻着一个小小的“尘”字。段尘忙拿出木簪,将木盒内里那层绒布抽起,果然,里面露出一只摺叠成小块的纸片。 打开那张纸,就见上书寥寥数语,字体遒劲有力,颇有些狂放不羁:给我的落儿,迟到的生辰礼物。妥善保留,勿要置疑,日后自有妙用。另,还有一份大礼,希望落儿喜欢。 段尘眉心紧蹙,脑中飞快的闪过一些东西,心随着各种猜测不断下沉,周身渐渐涌上一股将人没顶湮没的彻骨寒意。意识逐渐陷入混沌,就听不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声线,那嗓音清朗温醇,如同春江破冰,暖风拂面,瞬间将人从无底深渊拽离:“尘儿,怎么在这?” 作者有话要说:下次更新,10月9日本周六早九点 接着会连更几天,感谢各位理解体谅~ 72 第六章 七笙教?一诉衷肠 ... 段尘循声抬眸,就见不远处有人朝自己招手,正焦急绕过熙攘人群,快步朝自己走来。那人一袭宽大的雪色长袍,腰间同色束带绣着浅蓝色祥云图样,上面繫着的那块碧绿玉佩随着衣袂翻飞轻轻晃动,在日光的照耀下,流泻出淡淡光泽。 握着木盒的手缓缓收紧,不知怎地,段尘就记起初时那块玉佩握在手里的触觉,细腻润泽,熨帖人心,一如那人给人的感觉,清朗温润,不愠不火。 展云清早起身,出侧门的时候随口多问了句,才知道段尘天没亮就出了府。赵廷连同周煜斐进宫面圣,他也没什么事做,随便找处铺子吃了些朝食,就往城西熘达。走到一条街上,就见段尘破天荒穿一身素白,手里捏着什么东西,周围人熙来攘往,唯独她呆呆站在一旁,显得特别扎眼。 快步走到跟前,就见她一只手攥着一只窄长木盒,另一手捏着一张纸,衣裳下摆沾了不少泥土,鞋子也有些脏,一身狼狈不说,看向自己的眼神还有些茫茫然的,好像没睡醒时的模样。 不过展云很快就发现不对劲,怎么眼睛又红又肿,嘴唇也咬破了,左手上的帕子是怎么回事,还殷过血渍来了?展云伸手牵了对方手腕,看也未看那张纸,直接叠了叠递给段尘,一边解着围过掌心的帕子,柔声问道:“怎么弄的?这么不小心……” 段尘另一手拿着木盒和纸片,仍有些呆呆的,直直看着展云,似是没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 展云解开手帕,看到横过掌心那一道口子,不禁眉心轻拢,拉着人手腕往路边走了两步,四下看了看,牵着段尘进了旁边一家粥铺。 点了两碗粥和一些饭食,又跟小二要了碗清水,展云从怀里掏出一方雪缎帕子,蘸着水帮她清理伤口。原本白皙细腻的掌心划出一道细长口子,血殷的几乎整个掌心都是,展云皱着眉小心擦拭血渍,大掌微微收拢,手怎么这么凉…… 感觉到对方手掌传来的阵阵暖意,白皙玉手轻轻瑟缩,段尘下意识就要往回收。另一边展云却握的挺牢,眼都没抬,柔声说了句:“别动,很快就好。” 段尘心神稍定,抿唇看着低头为自己清理伤口的男子,清俊眉眼,温润神色,无论样貌家世都是一顶一的好,这样的人,为何会对自己……凤眸半垂,掩去浅浅水雾,如若当年没有发生那种事,段尘想着想着,唇角渐渐勾出一抹笑来,如若没有发生那种事,怕是更不可能了…… 重新系好手帕,展云抬起眼眸看了佳人一眼,正瞧见她露出那抹无可奈何的苦笑,不禁心中一动,柔声问道:“尘儿,怎么了?” 段尘收回手,轻轻摇了摇头。展云也没勉强,将小二刚端上来的粥往前推了推:“还没用朝食吧?这家铺子的粥还不错,尝尝罢。”说着,又取过一只小碟,倒了些米醋,舀了一小勺切碎的芫荽末,夹了只又白又软的包子,连同筷子一同递了过去。 段尘道了声谢,吃了两口,又抬眸看了对面那人一眼,轻声问道:“你怎么不吃?” 展云微微一笑,从旁边竹筒里拿过一双筷子,夹了只包子咬了一口。陪着段尘慢慢吃着。 “赵廷和熠然今天一早进宫面圣,一来是把之前七笙教的事和陛下讲清楚;二来,我把昨晚从一度楼买的药丸给了他们两颗,让他们去找太医院的人,看能否查验出都有什么成分。”展云温声说着,一边夹了只包子送到段尘碗里,“尝尝这个,牛肉笋丝馅儿的。” 段尘喝了几口粥,也没抬眼,嗓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那三只玉笙,也都交给陛下看了?” 展云弯月眼眸露出淡淡笑意:“尘儿,你信我么?” 段尘抬眸,放下手中筷子:“我是否信你,和这件事有关联么?” 展云一直看着她的眼,唇边的笑却有些莫可奈何,又想起昨夜自己内心焦灼半宿辗转,清朗嗓音也不觉掺了丝苦意:“尘儿,在你心里,我究竟是怎样的人?”冲到舌尖的话打了个转,终是问的宛转,展云口中干涩,强自压下心头翻天潮涌,一时间气息也有些不稳。 段尘心中尚在计较七笙教的事,听得展云话锋一转,问出这么一句话来,不禁微微一愣,粉唇轻启,却不知该怎么接口。凤眸怔怔望着对桌那人略显苦涩的笑容,段尘沉默半晌,才低低道了句:“你,你很好。” 简简单单一句“你很好”,展云听得是既苦又甜,凝视着那双清冷凤眸,展云暗暗嘆了口气,心道这情之一字,真真熬人。想亲近些,怕唐突到佳人,该离远些,又偏偏捨不得。明知眼前这人情思未动不解风情,自己却一早陷落甘之如饴,合该受这摧心肝的折磨。 段尘见他半晌不语,不禁蹙起眉心,有些试探的问了句:“你生气了?” 展云深吸一口气,復又恢復往常的云淡风轻,柔声回道:“没有。” 段尘静静看他片刻,半垂下眼眸,嗓音轻轻的有些发飘,听在展云耳中却字字珍重,如同天籁:“我不讨厌你。这些年来我大江南北的走,也认识不少人。你很好,对我也好。我知道你的心意,只是……” “只是什么?”展云听得都有些傻了,弯月眼眸光彩四溢,如同天边朗月,不经意间就倾泻一地月华,温柔的让人心醉。 段尘唇角轻抿,看向展云的目光也恢復往常清冷:“只是,我这辈子,不可能与任何人结缘。” “我一个人漂泊久了,虽然过得清苦,但也习惯了这种日子。我不可能如普通女子那般镇日静坐家中,相夫教子,做些针黹养花活计便一生终了。”段尘只说了一半实话,另一半,是因为以她的家世过往,也只能这般过活。那种普通女子的生活,不是她所能奢望的。 展云一开始听得皱眉,后来竟渐渐弯起嘴角,待段尘说完,他已经笑得眼眸都弯起来,面上神情更是一派怡然从容,如浴春风。展云定定望着佳人眼眸,一字一句柔声说道:“我们家从我祖父那辈起,就没有让妻子静坐家中,相夫教子,做针黹养花活计的传统。煮饭针黹一类的事有下人做,花草都是做夫君的侍弄。至于你说的行走江湖清苦度日,我一无官职在身,二无生意要管,山庄有我父亲和大哥坐镇,而我本人,也不介意清苦……”
第119页 展云说到这,微微一顿,嗓音也低了三分,眼眸里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郑重,“只要你愿,我就跟着你一起行走江湖,浪迹天涯。” 段尘被他一长串话说的哑口无言,几次张开唇,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待听到最后一句话,白皙面颊渐渐就晕出嫣红,一双凤眸慌的不知该看哪才好,纤长睫毛轻轻颤着,眉眼间渐渐浮上一片羞恼。 展云见她露出这般这神色,不禁心头一动,抬手轻轻握上她受伤那只手,低声道:“别马上拒绝我。我愿意等。”展云了解段尘脾性,深知只要她不马上拒绝,从某种程度讲,就已算是接纳了他。 段尘被他一番话堵的一个字都说不上来,又被他握住一只手,一时间也有些失了方寸。轻轻挣动了下,发觉展云动作看似轻柔,却在不弄伤她的情况下握的很牢,便抬起凤眸睨了对桌那人一眼:“放手……”见对方一脸诚挚,手上仍纹丝不动,段尘压低嗓音道:“有人在看……” 段尘因为着实有些急了,一句话末了尾音稍扬,听起来就如同在撒娇一般,带了丝从未有过的娇媚之意。展云弯起嘴角,从腰间掏出些铜板放在桌上,牵着段尘手腕起身,步履从容的往外走去,毫不在意四周围哗声一片。 出了粥铺,展云唇映浅笑,怕佳人真跟自己急了,见好就收的松开手掌,又迅速转移话题:“赵廷进宫时,只拿了两只玉笙。” 段尘白嫩耳廓烧的通红,被人牵过的手腕仍有些发烫,本想直接走了不理人,一听这话却缓下脚步,静静听展云继续解释。 展云噙笑瞥了她一眼,收拢的掌中还残留着之前细腻微凉的触感:“他带进宫给圣上看的,是那只碧色和白色的,黄色的那只,还在我这。” “我和赵廷早在苦水镇的时候就商量好,玉笙之事必定要告诉给圣上知道,因为只有这样,朝廷才会着力剿除七笙教。你应该也猜到了,金霄白和赵璘把炼制的丹药赠予不少朝中大臣,那七笙教早已与朝中几股势力盘根纠结,单就戕害无辜百姓这条,怕是引不起圣上太多关注,再加上朝中一部分人的阻力,派到各地的人只会敷衍了事。” “自古以来只有一件事,能引起皇家殷切关注。”展云看着前方的路,弯月眼眸也染上阴霾,“皇权。只有皇权受到威胁,圣上才会下定决心剷除七笙教。将玉笙以及里面的藏宝图呈给圣上,再加上七笙教近年来所作所为,圣上必定龙颜大怒,剿灭七笙教的事,才能在最短时间内贯彻到地方。” 段尘一直静静听着,将事情前后一联想,突然有些惊讶的侧眸:“那只黄色玉笙里的藏宝图……”照他这么说,会留下那只玉笙,该不会…… 展云轻轻颔首:“这事我和赵廷商议许久,他最终也认同我的看法。若把两幅藏宝图都交给圣上,朝廷不遗余力剿灭七笙教的同时,必然也会到处寻找另外几只玉笙的下落。一旦聚齐七只玉笙,朝廷定会派人去寻宝,到时各方势力争夺,难免引起混乱,那处宝藏,不见得是我大宋之福。” 段尘蹙眉看着展云:“你把那图毁了?” 展云浅浅笑着点头:“烧了。” “你留下玉笙,是想引七笙教的人来?”段尘不是没考虑过该如何处置那几只玉笙,却不得不承认,展云的做法,可算得上是上上之策。 展云眼中透出浅浅笑意,半开玩笑的嘆道:“往后的日子怕不会太好过,须得时时提防七笙教的人找上门来。尘儿会因此嫌弃我么?” 段尘冷冷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展云轻轻笑出了声,抬手牵住段尘衣袖,弯月眼眸里盛满笑意,温暖宁静若春日午后的西子湖泊:“我知道尘儿不会嫌弃我,所以我也不介意尘儿的家世经歷。我一生所求不多,只愿能伴着你,一同游歷天下,破案助人,此生足矣。” 作者有话要说:明日有更,早上九点~ 下章解密,此卷为何叫西施乳。 73 第七章 西施乳?绝密名单 ... 两人回了趟王府,段尘又换回平常穿的青色长衫。晌午时,展云领着段尘坐马车去了城南的西溪库,赵廷和周煜斐已经点好菜,在二楼雅座等。一见两人进来,赵廷“腾”一下就站起来,看得段尘一头雾水,旁边周煜斐抚额哀嘆,镇定啊,小王爷!教你那些话不是现在说,要等夜半无人只剩两人时再说啊! 赵廷也反应过来时间场合都不适宜,又不好直接坐下,漆黑眼眸深深看了段尘一眼,沉声道:“我去催催菜。” 周煜斐拿酒堵嘴,连连摇头。好你个段尘,倒把咱们向来冷酷霸道的小王爷都折腾成什么样了! 不一会儿赵廷回来了,同时后面诚惶诚恐跟着一队人,十多道菜眨眼功夫就摆了满满一桌子。那老闆拿出帕子擦擦汗,从后面站着的人手里接过一只汤盅,胆战心惊送到赵廷面前,就见小王爷一个眼风扫过去,又硬生生半转过身子,转而递到段尘面前。 捏着布巾掀起盖子,老闆躬身介绍道:“这位公子,这是我们西溪库全鱼宴的第一道菜。鲫鱼肉少刺多,味道清甜,烹汤最佳。这汤里除了红枣青葱,别的都没加,只用清早新挤的牛乳同煮,味道绝不带半点腥膻,反能令鲫鱼汤味道更添浓醇。请公子慢品。”说着,用双手递过一只白玉小勺。 段尘伸手接过,道了声谢。那老闆擦擦汗,又将另外三盅一一送到三人跟前。汤盅很小,汤水熬得细滑浓稠,味道清甜不腻。一盅汤水进肚,只觉周身熨帖,胃口大开。 旁边候着的人快速将汤盅撤下。那老闆又将桌子正中一只盘子上的盖子掀开,手上端着一只小碟,依次倒入米醋、酱油、姜末以及一小勺淡紫色的酱。又执起象牙箸夹了块莹白的肉放入小碟,沾了两沾,连同小碟一同递到段尘面前:“公子,请品尝。” 段尘依言送入口中,只觉鱼片清凉滑熘,口味生鲜,咀嚼几下之后咽下,不禁有些惊讶:“生的?” 那老闆点点头,微微笑道:“公子莫怕。此乃白鲩,脂肪较厚,肉质嫩滑,最宜生食。那紫色的酱料是去年秋初腌渍的鱼虾酱,味道咸中带甜,公子若是不惯生鱼味道,可以多蘸一些。” 这边厢老闆一一布菜介绍,另一边三人也不着急,就静静陪吃。赵廷见段尘时而惊讶时而欣喜,吃的很是满足,嘴角一直勾着,心情一时大好。 接下来一道接一道,醋熘米鱼,软炸刀鱼,清蒸石斑,鱼头炖豆腐……四人就着口味清甜的米酒,吃的是不亦乐乎。直到最后一道菜端上来,那老闆掀开上面覆着的盖子,朝赵廷三人笑笑:“三位久候。”接着又看向段尘,耐心介绍道:“这位公子,这道菜,便是咱们每年全鱼宴的压轴菜,也是我们西溪库每年春季时的招牌菜,胭脂西施乳。” 那老闆一脸自豪的继续讲道:“公子可别瞧这一盘肉不多。光这么一小盘,可是用去十副鱼白,先是上屉蒸,然后炝勺、打高汤、下勺笃炼。您瞧上面的胭脂色,是用新鲜苋菜红着的色,然后收汁勾芡。这道菜就讲究吃个鲜……”
第120页 周煜斐在一旁早已经摩拳擦掌,看得展云无奈摇头:“年年都吃,年年都这副馋鬼样。” 旁边赵廷也瞟了周煜斐一眼,一脸冷峻:“不许抢。” 周煜斐翻个白眼,没义气!一边有些酸熘熘的想,知道每道菜第一口都要留给你家尘儿,我又不傻,哪敢捋这虎鬚。 那老闆笑着夹了一块淡红色的鱼片送到段尘碗里,又指了指面前两只小碟:“公子,这两只碟子里,一样是白糖,一样是芝麻酱,一甜一咸,您可以沾一点试试。”说着,又笑呵呵往周煜斐方向瞧了一眼,“当然也可以什么都不沾,就图吃个原汁原味!周大人好像就从来都直接吃的。” 段尘轻轻点头,表示了解。夹起鱼片沾了些芝麻酱送到口中,就觉鱼肉丰腴甘甜,入口即化,极是鲜美,而芝麻酱微咸,又极香口,尝来别有一番风味。段尘缓缓咀嚼着鲜美鱼肉,眉心渐渐蹙紧,又想起之前老闆报的菜名,不禁面色微变。有些难过的咽下口中鱼肉,段尘凤眸大睁,定定看着眼前那盘鱼片,面上也露出些许惊恐来。 周煜斐一只鱼片夹到半道,无意间瞥见段尘神色,忙将鱼片送入口中,嚼了两嚼,有些不解:“怎么了?味道很正常啊?” 另两人见段尘神色有异,也赶忙问道:“怎么了,尘儿?”“是觉得不合口味么?” 段尘怔怔看着那盘鱼片,又抬眸看向几人,包括急的冷汗都冒出来的老闆,缓缓道:“这个,是河豚?”因河豚肉白,色泽玉洁冰清,肉质细腻鲜嫩,故民间又有西施乳一说。 老闆抬手擦擦额头,点头称是。 就见段尘脸色又是一白,直看得赵廷和展云焦急不已。半晌,段尘才轻轻说了一句:“你们,就不怕被毒死?” 桌上一片寂静。片刻过后,周煜斐一只手肘撑着桌子闷笑出声,另外两人也不禁哑然失笑,候在一旁的老闆也是一脸哭笑不得,忙解释道:“怎么会呢,公子。每盘河豚上桌前,都有人试过是否有毒。况且我们西溪库的大厨刀工一流,处理河豚的时候更是极为谨慎,这全鱼宴做了近二十年,从未有过一例中毒的。” 段尘点点头,又接着吃之前碗里的软炸刀鱼。接下来半顿饭,无论三人如何劝说,段尘也再不尝那河豚肉一口。且每次看到那三人谈笑风生间夹起河豚食用,都面色发白,一脸不忍。 展云喝了口米酒,刚夹了一片到自己碗里,就瞧见段尘眨着一双凤眸盯着自己筷子上的鱼片,眼眸睁的大大的,唇角却紧紧抿着。拿筷子的手微微一顿,展云直接将鱼片送到周煜斐碗里,又笑着看了段尘一眼,盛了一小碗鱼汤煮的豆腐吃,再也没碰那盘河豚。 另一边赵廷看得胸口一窒,放入口中的河豚肉也失了鲜美味道。食不知味的咀嚼咽下,赵廷仰头喝下一杯米酒,紧抿的薄唇透出浓浓不悦。 周煜斐在这方面是行家里手,半眯着眸子看着对面情形,心说行之这小子手脚够快的,一上午功夫又有不小进展哪!勾魂桃花眼一转,周煜斐伸肘兑了一下赵廷:“哎,就顾吃饭了,上午时候你不是去那太医院等了半天么!查出什么结果没有?” 赵廷微微一愣,上午明明是他去的太医院,自己之前一直在御书房跟陛下说事来着,后来才……很快反应过来周煜斐的意思,又瞧见段尘抬眸朝自己看过来,赵廷瞟了周煜斐一眼,勾起唇角说道:“是有些发现。太医说,那药丸的成分与五石散颇为相似,本身并无毒性,且服用得当的话,略有养生之效。但如若服用过量,则会感到身体燥热,四肢瘫软,神智迷离,甚至有可能会产生幻觉。” 段尘听得仔细,沉吟不语。旁边展云点点头:“功效和五石散相近的话,服食后的确很容易失去常性,陷入幻觉,这样说来,倒解释得通那四人为何没有反抗或者唿救了。不过那四人面上的笑容……还是有些奇怪啊。” 段尘沉默片刻,又抬眸看向三人:“待会儿我想再去趟仵作房。” 周煜斐点头表示理解:“也是,庵酒店、相公馆以及那两人的家都去过了。再回去看看尸体,没准会有什么新发现。” “还有一件事。”赵廷微微顿了一下,又沉声说道:“今日在御书房,陛下告诉我一件事。这次的案子,怕不是那么简单。” 周煜斐闻言挑起一边眉毛,展云和段尘也静静听着。 赵廷放下酒盏,面色也有些凝重:“这事目前只有几个人知道。那位朝中正二品大人过世当日,陛下就暗中派人去他府上,搜遍所有地方,都没有找到那份名单。” “什么名单?”周煜斐觉得有些奇怪,“那乔大人就是个大学士,手上也没有实权,能有什么名单?” 赵廷看了他一眼,低声道:“那只是表面。一年前,乔大人受陛下所託,开始秘密调查朝中所有大小官员,陛下当时拨了一队人马专供他差遣。那份名单上记载的,是这一年来他所查到的朝中所有和西夏以及辽人有勾结的官员,共计七十三人。” 展云眉心轻拢:“陛下认为,这次的事,和西北有关?” 赵廷点点头:“陛下已将这件事全权委任于我,限期十日,十日之内,一定要查出幕后主使,给他一个交待。” 周煜斐撇撇嘴,靠在椅背上有些提不起精神:“怎么最近这些人都喜欢限期几日几日的……” 展云侧眸睨了他一眼,有些不确定赵廷话中含义:“陛下的意思,是想确定到底是西夏还是辽人?” 赵廷轻轻颔首,就是这个意思。 段尘蹙着眉,轻声道出自己疑惑:“那位乔大人负责调查这般重要的事,怎么会只拟定一份名单?而且既然是同时调查朝中和两方有关的官员,两边的名单又怎么会混在一起?”既是文官,又做到朝中二品大员,办事怎会如此不谨慎。 深邃眼眸闪过一抹激赏,赵廷勾唇解释道:“名单确实不止一份,另一份已经安全送到陛下手上,而且对于两边的记载也的确是分开的,只是那两页纸都被拿走了,所以现下才难以确定是哪边人做的。另外,对方也拿到名单,短期内必然有所行动,很多相关证据也会被毁。惩办那些官员的事不用咱们操心,陛下那里自有打算。咱们只须确定到底是哪边的人做了这件事便可。” 展云琢磨一会儿,有些想不通透:“那四人死时面上都带着笑容,证明这四起案子应该彼此相关。若说杀了那位乔大人是为了那份名单,那杀那另外三人是为了什么?一个巡城武将,一个开封府主簿,还有一个尚书省都侍,分明跟这事八竿子打不着啊。” 周煜斐还在头疼被老娘催着成亲的事,这会儿仍有些懒洋洋的。吊儿郎当站起身,又伸个懒腰,有些没精打采的说道:“走罢。先回开封府再说。刚好路上能眯会儿。” 段尘跟着起身,收在袖中的手触碰到那只放着簪子的木盒,又忆起豫柳山下那人说的话,不禁面色微沉,白皙眉心渐渐蹙紧。
第121页 四人回到开封府,进了仵作房,正好之前验尸的那位仵作也在,恭恭敬敬站在一边听候小王爷指令。 赵廷一扬下巴,朝那人递个眼色,仵作赶忙上前掀开尸体上白布,一边朝段尘轻轻点头:“小人来就好,不劳公子沾手。” 段尘点点头,从头到尾仔细查看尸体,还不时提一些问题。那仵作也一把年纪了,见段尘问的问题都挺专业,开始还因为赵廷在场多少有些拘谨,没一会儿就放开了,笑呵呵给段尘解答。 段尘看过一一看过四具尸体,突然发现第四个人衣襟上沾了一抹浅褐色的污渍,因为只是一个小圆点,再加上死者穿的是墨绿色袍子,所以并不太显眼。 见段尘一直盯着那处污渍看,那仵作呵呵笑出了声:“应该是芝麻酱。这位大人死之前怕是吃过河豚一类的食物。” 嘴里尚且残留着河豚的鲜美滋味,周煜斐闻言凑到跟前,瞟了眼那一点污渍,又挑眉看向仵作:“你怎么知道?” 仵作笑呵呵解释:“这位大人牙齿不太好。尸体送来当天,我查验他口腔的时候,发觉牙里残留着不少鱼肉的残渣。” 周煜斐脸一黑,转身快步出了屋子。旁边展云浅笑着摇了摇头,这傢伙,怕是短时间内都不会再惦记那味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日有更,早上九点~这个是雪落的作者专栏,里面写了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写文计划,感兴趣的话可以点进去看看~ 麻烦看文的各位帮忙收藏一下,进入之后点击“落雪阁”边上的“收藏此作者”即可。因为作者收藏数高一些的话,对雪落开新文爬榜有很大助益,于我而言意义重大。如能帮忙,不胜感激。给各位鞠躬了~ 74 第八章 江雪落?迂迴试探 ... 傍晚,段尘三人回到王府,刚到门口,就见管家快步迎了上来。管家岁数有些大了,跑得又急,话未出口先是接连喘了几口粗气:“小王爷,太好了……王妃刚刚让小人去找……” 赵廷摆摆手,示意不急:“把气喘匀了再说。” 管家深吸一口气,抚着胸口情绪有些激动:“下午那会儿,有位小姐找上门来。说是……那位江将军的后人。王妃一见那姑娘,就惊得茶碗都掉地上了,一个劲儿的说像。王爷和那姑娘讲了会儿话,就差人去开封府,去的人刚回来,说没找见您。王妃催得急,我就……” 赵廷剑眉一扬,一时没想起来:“江将军?朝里哪有姓江的将军?” 展云却听出端倪,温声提醒道:“赵廷,十年前那位……” 赵廷点点头,不大在意。侧眸看了段尘一眼,却见她眉心紧蹙脸色苍白,忙低下头问道:“怎么了,是累了么?”说着,跟管家摆摆手,示意他先回前厅,一双眼仍牢牢锁住佳人面庞,“要是累了就先回房歇会儿,待会儿我让人把晚膳送你房里去。” 另一边展云看了赵廷一眼,也柔声劝道:“尘儿,我陪你先回后院罢。” 搁在袖中的手紧紧攥着,掌心上的伤口也有些挣裂。感觉到左手掌心一阵刺痛,伴随着温热液体缓缓溢出,段尘轻轻勾起唇角:“不用。”凤眸定定看向面前影背墙,嗓音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我想先去前厅。” 两人都察觉她有些不对劲,却也摸不准佳人心思,彼此交换一个眼色,展云温声说道:“既然如此,咱们一块先去前厅,见见那位江小姐。” 刚一进屋,就听一道柔婉嗓音不慌不忙响起:“想必这位就是小王爷了。”那女子身着一身绯红裙装,外罩一件雪白软烟薄纱,黛眉凝翠,樱唇染嫣,一双大眼眸光潋滟,容色极是明艷。说话间朝赵廷微微一福身,接着又似笑非笑看向另外两人,目光扫过段尘时,一抹幽光一闪而过。 七王爷手指轻敲椅旁茶几,一双和赵廷肖似的深邃眼眸有些漫不经心的看了段尘一眼,又朝赵廷和展云点点头:“既然人都齐了,开席罢。” 席间,那女子一直笑吟吟和王妃聊着,还不时往王妃碗里布菜。另外三人却非常默契的保持沉默。七王爷饮下一盅酒,抬眸看向自称是江家后人的女子:“江小姐。” 女子忙放下手中筷子,一脸恭谨的看向七王爷,唇边还带着一抹礼貌微笑:“王爷不必客气,叫我雪落就好。” 七王爷缓缓勾起嘴角,意味不明的低喃了句:“不急。”深邃眼眸微微眯起,手里把玩着空了的酒盅:“不知江小姐,平日里习惯写哪种字体?” 女子微微一愣,唇畔的笑有些尴尬:“娘亲自小教导我说,女子无才便是德。雪落,不曾学过习字。” “哦?”七王爷挑了挑眉,缓声道:“真是可惜了。我记得江兄,当年可是习得一手好字。尤其是那柳体写的,啧啧……” 段尘缓缓饮下杯中酒,手指冰冷到有些发僵。刚放下酒盅,就听对桌七王爷慢悠悠说道:“我记得之前,曾看过段公子写的字,就颇有公权遗风啊!” 段尘面无表情,沉声回道:“王爷谬赞了。柳体重在工整,在下那手字凌乱的很,实在见不得人。” 展云瞥见段尘搁在桌下的手微微颤抖,又察觉她从入席就一直正襟危坐,身子紧绷如张满的弓,心下感到不解的同时又满是心疼。不动声色盛了碗热汤送到段尘手边,又浅笑着看向七王爷:“行之记得王爷书房里挂的一幅画上,提的那行柳字就漂亮的很。” 七王爷闻言勾起一边嘴角,笑得有些莫测:“展贤侄果然有眼光。那行字,正是你江叔叔当年亲笔所提。”说着话,侧过眼瞥了王妃一眼,“还记得吧,当初我画那幅画时,还是你帮我盖的印。” 王妃给一直低垂着头的女子夹了块排骨,有些嗔怪的笑道:“行啦,一喝些酒就总爱提那些陈年旧事。没看你一说话,都没人敢动筷了么!快让几个孩子好好吃饭,有什么话用完晚膳再说。” 那女子闻言感激一笑,端起碗开始小口小口的吃饭。 赵廷斜眼看了那女子一眼,唇角有些古怪的勾起。执起公箸夹了块嫩嫩的鸡腿肉送到段尘碗里,又凑近些低声问道:“想吃什么?我夹给你。” 段尘半垂眼眸掩过冰冷眸色,低声道:“我自己来就好。” 一顿饭吃的格外冗长。用过晚膳,众人坐在厅中饮茶吃水果。两个婢子端着草莓上来,那女子一见忙偏头看向王妃,嫣红嘴唇微微颤抖,眼中也蒙上一层水雾:“王妃还记得,我娘亲最喜爱吃草莓……” 王妃浅浅笑着,招手示意其中一个婢子上前,亲手接过盘子放到两人中间的茶几上:“雪落也喜欢吗?” 那女子点点头,唇边笑容显得有些忧伤:“娘亲喜欢的,雪落都很喜欢。” 另一名婢子将草莓连同一碟玫瑰蜜送到段尘和赵廷之间的桌上,朝两人微一福身,迈着碎步退了下去。
第122页 其他几人手边也都摆上水果以及茶盏。展云掀开盖子,颳了刮覆头一层嫩叶,轻抿一口茶汤,一双弯月眼眸若有所思的看向身穿绯衣的女子。 赵廷却不甚在意,手里捻一颗梨子,眼眸不时扫过身畔佳人,心里默诵上午时候周煜斐教的一席话。 七王爷很是悠哉的饮下一盏茶,漆黑眼眸有些犀利的盯着那绯衣女子:“这十多年来,江小姐孑然一身,想来过的十分不易吧?” 那女子露齿一笑,乖巧答道:“当年与我一同逃出府的老僕还在,日子虽然过的不太富裕,倒也还熬得过。我平常经常做些针黹活计,阿锦就拿着去街上卖钱,也能贴补些家用。” 一旁王妃颇为怜惜的拍拍女子手臂,露出一抹慈爱的笑:“这些年来,真是苦了你了。”女子连连摇头,眼中却闪耀着淡淡水光。 七王爷露出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捻起一颗杏子在指间把玩,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蓦地就勾出一抹笑:“江小姐不怪本王么?” 那女子被问得一愣,七王爷勾唇看着她,一双眼眸却寒光凛冽:“当年,可是本王亲自带人抄的家,江小姐的父母、亲人、甚至身边的奴僕,都是本王亲手关进刑部大牢的。江小姐难道没有半点怨恨?” 段尘沾蜂蜜的手微微一顿,又捻起草莓送入口中,轻咬了一口。凤眸却一直垂着,唇角轻抿,状似吃的十分怡然。另两人则明显吃了一惊,迅速交换一个眼色,虽然或多或少都曾听家中长辈提过一些,却从来不知当年的事还有这么一层。赵廷皱眉看了自己爹娘一眼,心说这事怎么说都做得不太地道啊! 展云则有些恍然,怪不得那江家小姐这些年来一直芳踪杳然,即便圣上后来颁了圣旨为江家洗雪冤屈,即便七王爷多年来一直着力找寻……原来里面倒有这一段隐情。 那女子轻抿樱唇,明艷面容显得有些苍白,一双大眼也水光浮动,半晌才哽咽道:“人已经不在了,还有什么好怨恨的呢?”说着,轻眨着一双朦胧泪眼看向七王爷,“况且,若不是当年王爷网开一面,饶过雪落与我那忠僕性命,江家便一点血脉都留不下,江家哪还能有今日……” 七王爷似是听得颇为满意,连连点头:“江小姐果然大仁大义,能够理解本王一番苦心。” 那女子闻言破涕而笑,软语道:“王爷谬赞了。雪落知道的,王爷当年也是身不由己。” 王妃突然“啊”了一声,见众人都看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抿唇一笑。看向女子的眼中透出几许期待,搁在腿上的手也微微绞尽:“雪落啊,我记得当年你满月时,我曾经送了只白玉手串给你。那白玉珠子当年可还是贡品来着,当时只有十颗,也做不了别的,我就拿四股银丝线串了只手串……” 那女子听到一半就已经潸然泪下,待王妃说完,几乎已泣不成声。王妃见状,忙拿出帕子为她擦泪,又柔声劝慰:“傻孩子,若是没了也就罢了。做什么哭成这样……都是我不好,咱们不提这些了……” 女子连连摇头,接过手帕擦了擦脸颊,嗓音也有些沙哑:“不是的……我记得那只手串,只不过这些年,身边凡是值些钱的东西,都被我拿去当了……我自知对不起王妃一片情意,可实在是没办法。” 王妃连连点头,又拍拍女子手臂:“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快别哭了……既然来了,就安心在府中住下。我和你娘打小便相识,感情比亲姊妹还亲厚,你就当我是你的亲姨娘便好……” 七王爷在旁看着,一直勾着嘴角笑,似是觉得十分有趣。见王妃说完了,便开口道:“说起来,有些人,江小姐还是应当见见。” “就明日罢!”七王爷说着起身,漆黑眼眸微微眯起,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这就差人去和周兄说一声。想来他夫妇俩必定惊喜非常。” 众人也纷纷起身,那女子的房间在七王爷和王妃院中,因此便和王妃一同起身,另三人则直奔后院。展云虽然整晚都留意着段尘,同时也在观察那位自称是江家后人的女子。侧眸看了段尘一眼,展云温声开口:“赵廷,我看王爷的意思,好像……” 赵廷心里一直惦记着待会儿和段尘说话的事,却也注意到自家爹娘言行有异。听得展云有此一问,不禁冷笑一声:“甭说我爹,连我都不信。” 展云听了这话倒放下心来,点头道:“我也觉得那女子很有问题。不过王爷为何说让熠然的爹娘过府,这里面有什么缘由?” 赵廷则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勾起唇角笑得有些幸灾乐祸:“行之,明日有好戏看了!” 展云见他露出那副神情,不禁失笑:“和熠然有关?” 赵廷摸摸下巴,眯起眼眸:“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熠然和那江家小姐,当年可是有婚约在身的。” 展云一愣,直接就笑出了声,一边连连摇头:“熠然昨日不还说,他娘镇日抱一叠画卷满院子追着他成亲,这下可好……” 赵廷继续点头,一脸认同:“是挺好的。因为当年江家上下三百来口被下令处斩的第二日,咱计相大人就对外宣称那门婚事作废。周、江两家从此再无半点瓜葛。” 展云听得直皱眉头:“这事我还真没听过,周伯伯怎么会……” 赵廷嘆了口气:“当年那事好像挺复杂的。先皇龙颜震怒,朝中不少人都受到牵连,案子也办的草率,好像都没经过刑部核查,好几百口人,一夜之间说斩就斩了。朝中没人敢帮江家说话,熠然他爹那,当年也是身不由己……” 说话间已经走到段尘房门口。赵廷刚要开口,段尘眼皮都没抬,低声说了句:“我累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展云刚柔声道了句“好眠”,门板就“啪”一声阖上了,紧接着里面传来落闩的声音。过了半晌,屋里也没点灯,更未传来半点声响。两人保持之前姿势站在当院,不约而同皱了皱眉毛。 赵廷侧眸看了身边人一眼:“尘儿好像心情不好?” 展云仍旧盯着门板,轻轻点了下头:“下午时候还好,好像就从回到王府……”而且,应该不单单是心情不好那么简单。 赵廷继续盯着他瞧:“今天上午,你和她在一起?” 展云缓缓转过头,唇畔带笑:“对。”见赵廷眸色转冷,又不慌不忙补充一句:“是在外头碰到的。” 两人静静对视半晌。赵廷眸色深沉,轻启薄唇:“我喜欢她。” “从杭州府那会儿就喜欢,你知道的。”见对方颔首,赵廷又沉声道:“我这辈子,就想娶她当王妃。” 展云一直浅浅笑着,手中摺扇有一下没一下的在指间转动,嗓音清朗依旧,却不似平常那般温温的:“你想是一回事。”
第123页 赵廷看清展云眼中的淡淡挑衅,出口的话也有些冷:“行之,不要一而再再而三挑战我的底线。你该知道,我把你当好兄弟,比熠然还要好的兄弟。” 展云悠悠一笑,手中摺扇蓦地一停:“这是两码事。兄弟归兄弟,尘儿不是物品,不是你我二人在这说两句话打一场架便能得到的。” 弯月眼眸定定看着对面的人,展云缓声说道:“你若真心喜欢尘儿,就应该多在乎些她的感受。喜欢一个人不是你想怎样便怎样,像昨晚上那样的事,若再被我看到一次,别怪我翻脸无情。” 赵廷昨晚那股火气还没消,一听这话不禁冷笑一声:“苦水镇那次的帐我还没跟你算,你倒先挑我的刺了?我如何对尘儿,无论是昨夜还是往后,你都无权置喙。” 展云也笑的有些凉:“原来小王爷对待所谓真心喜欢的人,也不过如此。” 赵廷剑眉紧皱,低声咆哮:“展云,你——” 门“砰”一声打开,段尘青衫微皱,半垂眼帘站在门口:“夜深了,要打去别的地方。” 赵廷立刻从暴怒勐虎变回温顺大猫:“尘儿……” 展云一派从容面带浅笑:“尘儿说的是,我这就回屋,不和他闹了。” 赵廷嘴角一抽,谁和你闹了!却也只能顺着展云的话往下接:“尘儿,早些睡,我也这就回——”话没说完,门又“砰”一声关上,小王爷自觉有些下不来台,佯装没看到另一人眼中戏嚯,匆忙转身出了院子。 作者有话要说:本周三早九点有更~ 亲所有帮忙收藏作者收滴筒子,乃们都素好银!╭(╯3╰)╮ 75 第九章 一勺烩?兄弟义气 ... 四人头天下午出了仵作房,去到那几名死者的家中以及平日办公地方,向其家人朋友询问死者生前常去的酒楼饭庄。不过当时时辰稍晚,没能一次问完。因此第二日清早用过朝食,四人又继续头天工作。 原本两人一组做事最为便利,还能节省时间,偏段尘此言一出,那三人一同摇头齐声反对。展云算是最温和的,赵廷也只是态度强硬,唯独周煜斐情绪激动,一颗头摇的跟拨浪鼓似地,往日勾魂桃花眼此时盈满惊恐,一连声的说“不可以”。 段尘昨夜几乎一宿未眠,再加上白日时在豫柳山墓前哭那半晌,早上起来后一双凤眸又红又肿,脑子也有些混乱。听周煜斐那哭天抢地跟要卖了他似地一阵嚷嚷,不禁小脸儿一沉,冷声道:“不可以什么?要不你和我一组,要不四人各走一边,更快!” 周煜斐从吃朝食那会儿起就发现赵廷和展云之间有些不对头,若说从前只是暗中较劲,如今可就是明摆着不对付。从眼神到动作,从拿筷子到端馄饨,这俩人一大清早就没停过折腾。也就段尘那自己琢磨事儿,没太注意两人动静。可他在旁边看得清楚啊! 因此段尘话一出口,周煜斐就已经预料到,这两人谁都不让步的结果很可能就是把他抓去充数。可要是让他和段尘一组,不用他那镇日逼婚的老娘,眼前这俩就当场把他卸了! 果不其然,段公子话音刚落,小王爷当即眼风一扫,那意思你敢同意!周煜斐连连摇头,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哪!展云却一直浅浅笑着,直看得周大人后背一凉,这个更开罪不起……三人正在那你来我往频递眼色,段尘已经起身出店铺往外走了。 赵廷跟着起身就要追,却被展云摺扇一甩拦住去路:“让熠然去吧。”展云看了周煜斐一眼,示意他赶紧跟着,又压低嗓音说道:“没看见尘儿眼睛都肿成那样了么?” 赵廷皱着眉重新坐下:“你知道怎么回事?” 展云老实摇头:“不知道。” 赵廷嘆了口气,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那人瘦削背影:“到底怎么了……她昨晚,不会哭了一整晚吧,怎么眼睛那么红……” 展云缓缓收拢摺扇,清俊眉眼染上一抹忧色:“至少是一夜未眠。” 大街上,周煜斐走在段尘身边,有些不自在的拧了拧肩膀,瞥了眼段尘侧脸,又看向前方,慢悠悠调笑道:“怎么,是谁那么大胆惹咱们小段公子不痛快了?来,跟我说说,怎么着咱也是吃皇粮的人了,谁敢跟小段公子过不去,就是跟我周煜斐过不去……” 昨天一整天发生太多事。先是豫柳山下神出鬼没话中有话的陌生男子,接着是李临恪的亲笔书信以及那只别有深意的白檀木簪,到饭庄吃饭又得悉这次的案子很可能和西夏或者辽朝有关,又是验尸又是问话的累了一下午回到王府,最后竟然冒出一个自称是江家后人的神秘女子……最关键的是,段尘深吸一口气,那个人,怎么会和娘亲长得如此相像,而且,虽然拿不出白玉手串也写不出柳体小楷,那人却知道不少一般人绝对不可能了解的内情! 见段尘面无表情也不吱声,周煜斐索性交叠起双臂,半眯起眼看向远处。吊儿郎当走了一段路之后,周煜斐收敛起面上惯常的不羁神色,低声道:“你应该知道,那两个人都喜欢你喜欢的要命吧?” 段尘沉浸在乱成一团麻的诸多线索中,正竭尽全力试图找出那根最为关键的主线,勐地听到身边人出声。先是有些迷煳的转头看人,反应过来对方说什么之后,又很快转回脸,半垂眼眸没有搭腔。 周煜斐哂笑一声:“看这样子是知道了!怎么,你是打算就这么抻着?” 见段尘仍不吭声,且唇角微微勾起,周煜斐不禁气不打一处来,侧过身扶上段尘肩头,将人整个身子扳过来面对自己,话语间也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你这丫头,怎么恁地磨人!” “那俩傢伙从七岁起就认识,到现在都快二十年了。赵廷那人是傲,可我从没见过他和行之红过一次眼,你别瞧好像我和赵廷走得近,其实平常总是他们俩合伙欺负我,他们俩那可是能换命的交情!”周煜斐越说越激动,钳握着段尘肩头的手掌也不自觉越收越紧,“你喜欢谁不喜欢谁趁早让他们俩知道,都不喜欢也没关系,早知道早死心早好。你没看出他们俩是动真格的么!那么多年的好兄弟,你忍心让他们俩为了你反目成仇?” 段尘静静看着周煜斐,半晌,才缓缓开口:“我知道了。” 周煜斐仍是不信,抿着唇还想再说什么,段尘却先一步开口:“我知道该怎么做,不会让你为难,更不会让他们两个反目。你虽然不喜欢我,但总该相信,我说出的话,一定做到。” 周煜斐一直紧紧盯着段尘双目,之前兀自说的热烈,一心想让她听进自己的话,所以没注意到对方神色。这会儿才发现,段尘一双凤眸虽红肿的厉害,眼神却清澈若山涧溪流,清冷宁静,其中流淌着他看不明白的情绪。又察觉到自己握着她肩头的手掌收的极紧,忙立刻松了手臂,面上神色也有些讪讪:“我……” 段尘依旧勾着唇角:“话都说完了,可以走了罢。”
第124页 周煜斐忙点点头,摸摸鼻子跟了上去。一边自我反思,刚才好像太兇了些……周公子心里一阵内疚,又不断安慰自己,为了那两个傢伙后半生的幸福,就当自己做回恶人罢。 之前左辛派人送了信笺过来,说请四人中午时一同用膳,地方由几人定。知道他们忙着查案子,就约好晌午时候在开封府门口见。四人忙了一上午,好容易将四名死者的亲朋好友问了个遍,又逐一整理比对多条线索,倒还真有所发现。 晌午时分,一出开封府大门,段尘就见一道烟紫色身影直接朝自己沖了过来。丝毫不理会旁边那两人脸色,萧长卿笑眯眯挽上段尘手臂,将人直接带上马车,叽叽喳喳的絮叨着这两天自己都吃了什么好吃的,去了什么有趣的地方。 段尘一直微微笑着,似是听的很得趣味。萧长卿虽然话多又爱闹腾,却也是心细如髮的人,一上来就注意到段尘脸色不对,再看看另外那两人神色,心中猜出几分,却没动声色,继续讲着这两日的有趣见闻。 左辛在旁边勾唇看着,偏过头看了周煜斐一眼:“咱们去哪?” 周煜斐掀起帘子跟车夫报了个名字,又朝左辛咧出一个笑容:“这顿我们请吧,那地方虽然不错,却也不是顶好。” 左辛听出这话里有名堂,挑眉看了眼另外那三人:“跟案子有关?”京里接连死了几位朝廷命官的事,他这两天也有所耳闻。 展云点点头:“这次去应该会有些收穫,只是烦劳左堂主和萧前辈陪我们走这一遭。这样,等这案子破了,我做东请二位喝酒。” 左辛摆摆手,有些宠溺的看了眼边上那人,又含笑说道:“无妨。反正我们对这次的案子也挺好奇的。认识这么久,大家就别太客气了。” 萧长卿比手画脚正说得起劲儿,听到这话立刻转过头,朝左辛摇摇手指,一本正经的反驳道:“话不能这么说。小云云一番盛情,咱们可得卖他这个面子。”说着,又朝展云挤挤眼:“再说,小云云看得上眼的,那可都是好地方,是吧?” 展云听出萧长卿弦外之音,弯起嘴角笑得有些腼腆。瞥了斜对面那人一眼,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萧长卿见状,拽着段尘衣袖两人一同往车厢一头挪了挪,附在她耳畔轻声道:“怎么了,他们谁欺负你了?” 段尘轻轻摇头,嘴角一直微微勾着,眸中神色却比往日寒凉。 萧长卿不甘心,继续跟她咬耳朵:“是小云云欺负你了不?要是他做了什么对不住你的事,尽管跟我说,我让左辛咬死他!” 时值正午,外面街道熙攘喧嚣,马车也挺宽敞,因此萧长卿真放轻声音说话,另几个人即便内功再深厚也听不真切。周煜斐和左辛倒不大在意,可苦了另外两人,隐隐听到“欺负”、“对不住”的字眼,四道视线都紧紧锁住佳人面庞,试图通过段尘神色变化看出些端倪来。 左辛别的都没留心,就最后一句话听得真切,估计是因为带了自己名字,又是从那人嘴里说出来的缘故。嘴角抽了抽,左辛挑起一边眉毛瞟了那人一眼,示意他稍微安分点。 萧长卿也不当回事,抬手挥了挥,锲而不捨的接着小声磨叨:“临走时意意姐都嘱咐我了,说如果有谁欺负你,我可得帮你出头……你别不高兴了,大不了查完这个案子跟我一起回睦州好不好?我们家里有好多书,都是孤本,还有好多好玩意……” 萧长卿心眼多,之前一长串话都说的极轻,唯独后两句话气息略沉,车里的人若是屏息认真听,是一定听得清的。果不其然,话刚说完,那两人脸色都变了。 赵廷紧握着拳头,深吸一口气,强压住上前将人一把拽开的冲动。心说一路上挨那么近就算了,现在还挑拨尘儿破了案子就跟他一起回睦州去?那破地方穷山恶水的有什么好! 展云蹙眉看着段尘神色,心里也有些没底。本来昨天上午过后,两人之间有了不小进展,段尘看自己的眼神也与之前明显有了不同。对自己软语说的那一席话,被自己握住手时面染绯色的情形,昨天一整天他回味了不知多少遍,连晚上入梦都是笑着的。可怎么到了今早,一切又都倒退回去了?这一半天,看也不看自己一眼,逗她说话也不怎么理人,面上神情一直淡淡的。展云心里怄的难受,心说这尝到甜的滋味再翻回去继续受苦,可比从前一直吃苦还难捱,真是要人命了! 段尘倒是相当认真的考虑了一下萧长卿的建议,轻轻点了点头:“可以。” 段尘这一点头应允,可把萧长卿给看傻了,他不是不愿意段尘跟他回睦州,但刚才那话的本意是试探她和展云啊!这下弄巧成拙,向来精灵古怪的萧大先生也有些发懵,一双眼睁得圆圆的看着段尘:“啊?可是,那个……” 段尘有些不解,等着他继续往下说,萧长卿急的肠子都打结了,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向左辛——怎么办? 左辛本来就不太贊同他插手这种事,这会儿看他一副可怜兮兮没了主意的样子,只能帮忙往回兜:“过些天我就回荆州,你之前不是答允我要跟着一起么?” 萧长卿一瞪眼,心里暗骂左辛你这个卑鄙小人,趁火打劫啊!可眼下只能咬牙顺着他的话往下编:“对对,呵呵,我说我怎么好像忘了什么事呢……小段啊,那个……” 周煜斐看着这一车人无比混乱的关系,又联想到今日就是自家老娘订的最后一天期限,当即觉得头疼不已。掀起布帘往外看了一眼,低声说了句:“到地方了。”一句话有如天籁,车里众人顿觉松了一口气。 一勺烩是家饭庄。饭庄不大,在汴京城里却还挺有些名头。尤其是爱吃鱼的人,没几个人不知道一勺烩的。西溪库的全鱼宴是天下一绝,可放眼全汴京城也没几人吃得起。这一勺烩就不一样了,普通老百姓若想打打牙祭,下趟馆子,都能一饱口福。 四人比对了一上午,这四名死者之间唯一的小小交集,便是都曾经去过这家一勺烩吃鱼。其中有两个人还经常去这家馆子,另两个,则是恰巧在被害的前一天去过。其实说是有线索,四人也不清楚到底能查出什么来。不过到目前为止,这是几名死者之间唯一的共通之处。 进了饭庄,一众人挑了张靠窗的桌子,很快便有小二上前,乐呵呵问几位要吃什么。周煜斐和萧长卿看着墙上牌子点菜,赵廷和展云还在计较刚才在马车上的话题,各自都有些焦躁担忧,打量着段尘神色欲言又止。左辛左右无事,就靠在椅背上往窗外看。 段尘坐在靠过道的位置,不着痕迹四下打量,正看到旁边桌子躬身站着一个年轻人,手执一双筷子夹起一块雪白鱼片放入口中,咀嚼两下之后很快咽下,又朝桌边几位客人躬身行礼,低声说了句什么,很快退了下去。 因为是背对着,段尘看不到那人样貌,又看到别处有几桌也是类似情形,便抬眸看向在一边候着的小二:“那个,是什么意思?”
第125页 小二顺着段尘视线看去:“哦,公子吃河豚么?” 段尘眉心微蹙,摇了摇头。 周煜斐在一边懒洋洋搭话:“我吃。怎么了?” 那小二笑呵呵解释道:“是这样。小店今年新推出一道菜,名为河豚脍,将河豚精巢只过一遍井拔凉水,蘸调味汁生食。”说着,又看了周煜斐一眼,“这位公子既然常吃河豚,应该知道,这种吃法,味道极鲜美,却得冒些风险……” 段尘回想起之前在西溪库那位老闆说的话,不禁面色略沉:“那些人,是替客人试吃的?” 那小二点点头,一脸的理所当然:“我们老闆单付他们工钱的,一月下来能得一贯钱,挣得可比我们这些跑堂的多!” 在座几人除了段尘都吃河豚,听了这话心里却多少都有些别扭。世人都说“拼得一命吃河豚”,可多数情况下,这风险都由吃鱼者自己承担,要不就是做鱼的厨子尝第一口,断没有让不相干的人来受这罪的道理。赵廷见段尘轻蹙眉心,似有不悦,便朝那小二摆摆手:“行了,就刚才那几道菜吧,快些上。” 段尘却快声补上一句:“上一盘河豚。”同桌几人都有些惊讶的看着她,段尘接着说道:“就要你说的那个河豚脍。” 作者有话要说:明早九点有更,周五空一天,周六日都有更新,各位追文辛苦~ (*^__^*) 话说,今天看到一句话,我当时就喷了,基本上是我每天的写照: “世界上有两种人每天琢磨着如何杀人,一种是心理变态,另一种是推理小说作者。” 我经常看到各种场合各种场景各种人的时候,脑子里想的是兇案现场,兇器和兇手心理。。好吧,乃们口以嫌弃我,我知道我已经不正常裊。。o(╯□╰)o 76 第十章 河豚脍?茉莉花茶 ... 不一会儿几道菜就上来了,那小二朝几人一躬身:“几位爷,请先用着。那道河豚脍马上就好。” 萧长卿见段尘一直垂眸坐在那,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墨玉般的眼珠转了转,想逗她说说话。“小段哪,我这两天尽顾着玩了,你们这案子查的怎么样了,给我讲讲罢。”说着,又朝她眨眨眼,一脸好奇。 段尘抬眸看了赵廷一眼,赵廷微微一愣,很快明白段尘这是问自己这事能不能跟别人说。赵廷稍作犹豫,点了点头。段尘也轻轻颔首,知道名单的事是无论如何不能说的。 段尘便将这几天查到的线索跟萧长卿和左辛讲了,也算是将整个案子捋顺一遍。段尘讲的简练,条理却很清楚,萧长卿听得津津有味。听完之后,萧大先生摸摸下巴,琢磨了会儿,又有些神秘的看了几人一眼,笑眯眯道:“如果我说我知道那几人脸上的笑容是怎么弄出来的,有没有什么奖励啊?” 赵廷一听心中一动,勾起唇角笑道:“萧大先生想要什么,请尽管说。” 萧长卿有些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有小王爷这句话就够了。” 接过左辛盛的一碗鱼豆腐,萧大先生一边吃着一边有些含煳不清的说道:“你们不是让太医院的人查了么,说那个药丸的成分和五石散类似。五石散这玩意,吃的若是多些,人就迷煳的厉害,极容易丧失本性,做出许多平日里想都不敢想的荒唐事来。这倒也罢了。” 萧长卿把空碗拿给左辛,端起酒盏抿了口酒,吸了一口气,面上神情也有些严肃:“若是再加上另外两样东西,这人可就彻底完了。不仅全身筋骨酥软,而且耽于肉欲享乐,觉得自己仿佛置身极乐仙境。而且没个三天三夜,这药性根本祛不干净。这种情况下,和你们说的完全丧失反抗能力,且面带微笑,不就都对上了!” 段尘等听得连连点头。周煜斐也挺好奇:“那你说那两样东西,是什么?” 萧长卿诡秘一笑,晃了晃手中的酒盏,众人了解,是酒。接着,又朝一个方向扬扬下巴,墨玉般的眼中精光一闪。众人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就见一个样貌清秀的少年,端着一只盘子朝这桌走来,河豚脍! 萧长卿小声说了句:“必须是生河豚,熟的没用。” 这句话说的很快,声音也低,在座众人都听得清楚,不禁各自面色微变。那少年此时已走到桌前,将盘子放下,又拿起一双干净竹筷,夹起一片鱼片放入口中,嚼了两口咽下。又朝众人微微一笑,轻声道:“过一盏茶时间,诸位便可食用。”说着又众人行了个礼,就欲退下。 展云朝那少年浅浅一笑,温声道:“且慢。这位小哥,若是不忙,且陪我们几人说会儿话罢。” 那少年面色一变,勉强挤出一丝笑,有些僵硬的点了点头。 众人都有些奇怪,周煜斐却仿佛反应过来什么,勾起嘴角笑道:“这位小哥怕是想多了。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打听些事情。小哥若是不愿,也没关系。” 那少年面色稍缓,轻声道:“几位公子请问。” 段尘一直仔细观察少年面上神色,这会儿便淡淡开口:“河豚肉好吃么?”那少年被她问得一怔,在座几人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少年长得苍白瘦弱,这会儿露出一抹笑,竟比哭还难看:“应该,好吃的吧。” 段尘静静看着他:“平日吃的时候,只想着赶快吞下去,所以都没怎么留意,对么?” 少年眉紧紧皱着,有些艰难的点了点头:“家里还有一个妹妹要养活,爹娘都不在了。我也是没有办法……” 在座众人听得都有些恻然。段尘又继续问:“店里如你这般的,一共有几人?” 少年轻声答道:“原本有五个。上月初,死了一个。” 赵廷面色微冷:“吃河豚肉死的?”见少年默默点头,不禁有些动怒,“那怎么不报官?” 周煜斐在一旁嘆了口气:“没用的。他们一定是跟这家店的老闆签了死契,一旦出了事,官府也管不了。” 段尘看着少年双目:“死的那个,还有亲人在世么?” 那少年牵起嘴角,暮色沉沉的眼眸露出讽刺神色:“有啊,他哥哥也在店里,家里还有一个病重的老娘。”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身穿素白衣裳的年轻人快步走了过来,有些紧张的看了众人一眼,又小声问那少年:“怎么了?是出什么问题了么?” 那少年回以一个微笑:“没事。”说着,又看了众人一眼,段尘以眼神询问,就是他么?少年轻轻点头,两人跟众人行过礼,就匆忙下去了。 众人望着桌上那盘雪白细嫩的河豚脍,都没什么胃口。 各自端起碗吃饭,左辛突然低声说了句:“对面茶楼有人盯着。” 众人都算得上是老江湖,听了左辛这话,不动声色交换过眼色,仍继续之前的动作,吃菜的吃菜,喝酒的喝酒。 之前段尘与那少年说话,展云和赵廷都将注意力放在这两人身上,萧长卿则一边听着,一边优哉游哉的吃饭喝酒。左辛正坐在靠窗位置,察觉对面有人,就用脚轻轻踢了对面周煜斐一下,示意他留心一下。周煜斐瞥见左辛神色有异,端起酒盏饮酒,发觉对面茶楼确实一直有人注意这边情况。待那少年走后,左辛趁着帮萧长卿夹菜的工夫低声说了句话,众人也都起了提防。
第126页 很快,对面的人不见踪影,门口却一直没见有人出来。展云与赵廷交替一个眼色,来者不善,应该是跟那份名单有关。 众人吃过午饭,其间又低声商量些对策,最后决定,待会儿周煜斐直接跟店家要人,左辛留下帮忙照应。赵廷和展云去查对面茶楼,段尘和萧长卿回趟开封府。因为刚刚展云提了件事,这家“一勺烩”位于城东,饭庄后头有一条巷子,而那具没有笑容的尸体,好像就是在这条巷子被人发现的。 展云三人在汴京住了二十多年,对城中大街小巷各种地方都比较熟悉,很多地方即便没进去过,也知道具体位置。展云心细,从刚才一下马车就发觉有些不对劲,之前听段尘与那少年对话,忽然就想起还有这么一件事,一直被众人忽略了。展云一说,赵廷和周煜斐回想一下卷宗上的记录,确实是这个地方没错。 段尘则轻蹙眉心略有不豫,之前去了两次仵作房,都没好好查查那具尸体。若不是展云提醒,可就错过了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而且也因此走了不少弯路,兜了一大圈才查到这家一勺烩。想到这,不禁抬眸看了展云一眼。 展云一直都在观察段尘神色,两人视线一对上,就露出一抹清浅笑容,弯月眼眸里也洒满温柔。段尘有些慌乱的错开视线,端起酒盏饮酒,看得展云不禁哑然失笑。 旁边赵廷冷哼一声:“还不走!”说完一掀衣袍,率先起身出了饭庄。展云朝几人微微一笑,也很快跟了出去。 却说段尘和萧长卿步行往回走。路边刚好有卖热茶的,萧长卿拍拍段尘手臂,有些委屈的扁了扁嘴:“小段,我好渴呀。刚才那家店东西是不错,就是太咸了,也没有汤水喝。你陪我过去买碗茶喝好不好?” 段尘看了眼卖茶的摊子,还好,人不算太多,也费不了多少时间:“走吧。” 茶水是一早煮好的,盛在一只盖着盖子的小木桶里头。摊子上摆着七八样,桶子上贴着红色纸条,标明里面的茶汤种类。萧长卿摸摸下巴看了一圈,又碰碰段尘手臂:“你要喝哪种?” 段尘伸出手指了下最左边的那只木桶:“麻烦你,来一碗加了茉莉花的。”刚才那顿饭的确口味偏重,茉莉花清香解腻,段尘看到旁边有人买来喝的,汤色清澈香气扑鼻,还热腾腾的,应该还挺不错。 摊主是个老头,一听这话当即“哟”了一声,朝段尘笑了笑:“这位公子,刚才那位小姐买走的是最后一碗,下一碗加茉莉花煮的,还得等上两刻。两位要是着急喝,就选样别的吧。” 萧长卿眼珠一转,似是想到了什么,露出一抹狡黠的笑:“这样啊。小段,那你跟我一样,都要这加桃花的吧?” 段尘点点头,也行。摊主手脚麻利的倒了两碗茶端给两人,收了铜板,又继续招唿别的客人。段尘接过茶碗,吹了几下,端起来轻轻啜了一口。 萧长卿尝了一口,满足的咂了咂嘴,又笑眯眯看向段尘:“怎么样,桃花的很香吧?” 段尘轻轻点了点头:“还不错。” 两人站在摊前,一边说着话一边喝茶,没一会儿一碗茶就见了底。 离开茶摊,又走了一段路,萧长卿看着前方,笑着问道:“小段哪,你知不知道,我为何这么喜欢你?” 段尘很认真的想了一下这个问题:“因为,前辈和我是很不一样的人。” 萧长卿露出一抹赞许的笑:“人说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小段,太聪明的人,註定要过的比常人辛苦。所以有时候,有些事,不用想的太通透,太明白。依着自己的心意去做就好。” “就好比刚才那碗茉莉花茶,你明明一早就看上眼了,喜欢了,偏要等人家姑娘先买走了,一直到我问你喜欢哪种,你才开口说。茶卖光了可以等下一碗,可人没了,等上一辈子也不见得再遇着个合心意的。” “你明明已经喜欢上了,就不要考虑太多。明明不喜欢桃花味道太浓,就不要勉强自己全部喝完。小段,你师傅说的对,你这个孩子,很多时候,太勉强自己了。” 段尘侧过脸,就见萧长卿唇角含笑,眼中神情,却再认真不过:“我喜欢加了桃花的茶,从一开始我就会告诉别人,这个,是我萧长卿喜欢的,哪怕有人要跟我抢,哪怕要再等上一个时辰,我也认了。喜欢就是喜欢,不用考虑原因,不必想太多后果,你只需想明白自己是要还是不要,就足够了。” 段尘弯起唇角,露出一抹极浅的笑。凤眸却不似往日清冷,反而蕴藉淡淡笑意,仿佛午后阳光照进山涧溪流,清澈见底,水光粼粼。 萧长卿看着段尘侧脸,徐徐吐出一口气。这么认真的说话,果然不是他的作风,真累人啊!不过,嘿嘿,回去又有可以跟左辛得瑟的了…… 第三次进仵作房,段尘仔细将第一具尸体与另外四具做了比对。虽然脸上没有那种奇怪的笑容,但是头部被钝器重击致死的伤处与其中一具同样被砸中头部而死的尸体上的伤处非常相似,手法也比较一致。另外三具尸体皆是被锐物刺伤,流血过多身亡的,被刺中心脏与被刺中腹腔的两具尸体上的手法比较一致,而那个被割喉的,在仔细比对并询问过仵作意见后,段尘等得出结论,下刀手法要更为纯熟一些。 没多久,周煜斐和左辛则押着饭庄一干人等坐马车赶回府衙,包括饭庄老闆在内,一共五人。其实将老闆以及那四名帮客人试吃河豚的伙计一併带回,主要是怕被人灭口。赵廷和展云是最后回来的,显然是查到一些蛛丝马迹,但看二人面上神情,似乎事有蹊跷。 很快到了傍晚,案子还未全部理清,但已经有了突破性进展。曹大人下令先将饭庄那五人分开收押,第二日再审。王府和周家都派人来催,让众人一起回王府。赵廷和展云对视一眼,想到王府里那个来路不明的“江家后人”,各自有些同情的拍了拍周大人肩膀。周煜斐还被蒙在鼓里,被那两人拍了下肩,又看到两人脸上一脸隐忍的笑意,没来由的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作者有话要说:周六有更,早上九点~ 于是我们要记住一个口号:展展就是尘尘的茉莉花茶~ 加小朵白色茉莉花煮的茶~ 然后展展和尘尘加在一起就是茉莉绿茶!! ~\(≧▽≦)/~ 皮埃斯,对手指,哪位亲比较有时间又想要分分的话,给伦家写篇长评吧~ 只要够一千字就算长评裊,然后在登录状态下奏可以。一片千字长评能得20多分分吶~ 77 十一章 真或假?虚虚实实 ... 众人乘马车回府,左辛和萧长卿也一同前往。 进到前厅,好一阵寒暄过后,周煜斐就发觉自家老爷子一脸阴沉盯着自己,额头的青筋一抽一抽的,那眼神跟要杀人似的。 周煜斐咽了口唾沫,又看向自家娘亲,谁知老娘正和一位陌生姑娘聊得起劲儿,拉着人家的手笑逐颜开,一脸喜庆。 七王爷端着茶盏,兴致盎然环视众人,慢悠悠抿了口清茶。“熠然。”七王爷突然开口,却先叫了周煜斐一声,把本就已经如坠迷雾忐忑不安的周大人吓得一激灵。
第127页 周煜斐忙拱手,按照官场上的礼节给七王爷行礼:“王爷请讲。” 旁边赵廷和展云交换一个眼色,捻了颗蜜饯放入口中,弯起嘴角等着看好戏。展云无奈摇头,端起茶盏饮茶,今晚上有的折腾了! 萧长卿挨在段尘旁边,发觉段尘从一进屋就面色微冷,身体也有些紧绷。看了眼斜对过那名容色艷丽的女子,萧长卿手肘撑着小桌一侧,凑近段尘耳畔小声发问:“小段,那位姑娘是什么人?” 段尘姿势未变,轻声答道:“十年前亡故那位江将军的独女,江家大小姐,闺名雪落。” 萧长卿长长“啊”了一声,一脸恍然:“那个江家啊!” 接着又马上偏向另一边,跟左辛咬耳朵。左辛唇角含笑,一脸的莫可奈何:“我都听到了,别忙活了。” 萧长卿瞪他一眼,压低嗓音道:“我知道!我是让你好好看,这里面有干坤的……”说着,飞快用眼角扫了一下七王爷和周计相,又朝左辛挤挤眼。 左辛一怔,顺着萧长卿的视线看过去,面上神情也有些莫测。 那边七王爷刚叫了声周煜斐的名字,就被周老爹色厉内荏瞪了一眼。七王爷也不在意,一脸怡然自得继续品茗,却不再说话。周煜斐莫名其妙的被晾在那,又看了赵、展二人一眼,也没人搭他这个茬儿,只能坐在那闷头喝茶。 七王妃笑吟吟看着一群小辈,又看了眼自家夫君,柔声道:“晚膳布置在后院,还要等上一会儿。孩子们爱去哪就去哪罢,也没必要非在这陪着咱们坐着。”说着,又转头看向周煜斐:“后院花开的正好,熠然,你陪雪落去逛逛吧。” 周母在一边连连点头,有些感激的看了王妃一眼,又朝自家儿子使眼色:“熠然哪,快点。江小姐好些年不在京里,王府你也还算熟悉,带着江小姐四处遛遛,待会儿看时辰差不多了,你们直接去南院的陶然居就可以了。” 王妃又看向左辛和萧长卿:“两位要是没什么急事,今晚就在府中住下罢。有什么招唿不周的地方,还请多多见谅。”说着,又看了眼赵廷,示意他帮忙招待。 周煜斐虽然不明白这里边的事,却因为自家老娘那无比熟悉的逼婚眼神瞬间领悟了自己接下来的任务。一边低声咒骂边上那两人没有义气,一边勾起唇角笑得一脸风流:“江小姐,请。” 周母在旁边看得眼角直抽,咬牙切齿看着自家不成性的儿子,又有些担忧的将视线投向面带浅笑的王妃。王妃用眼神示意周母稍安勿躁,抬手招唿身边的小丫鬟给周计相添水。 周煜斐和那名女子起身,其余一众人跟王爷、王妃行过礼后,也三两齣了屋。 眼见众人身影走远,一干下人也都退下,周计相“砰”一下将茶盏摔在桌上,起身颤颤指着七王爷怒叱:“找这么个女人来说是江家后人,还想推给我儿子,赵瑞,你什么意思?!” 七王爷不慌不忙饮了口茶,漆黑眼眸隐含戏嚯:“周计相好大的脾气。这话也就在我府上说说,出了门若再这般直唿本王名讳,可不太好啊!” 周浅波气的满脸通红,倒背着手就在几人面前踱起了步子:“我知道当年是我不对,愧对江弟和弟妹。可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年那种情况,我也是身不由己!这些年我不一直都在竭尽全力的找么!可你,你说你,整这么个人出来是什么意思?” 旁边周夫人听得有些迷煳,忙看向在一旁微笑倾听的王妃:“这,这是怎么回事?刚才那位江小姐,不是真的?” 周浅波恨恨瞪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说道:“长得像就是真的啊!这十年来我见过长得和弟妹相像的,没有十个,两三个总是有的。那些人还都是雪落了?” 说着又忿忿上前,拍着周夫人身边的小桌怒吼:“那孩子当初你又不是没见过!他们一家子刚回汴京的时候,那孩子八岁,她是凤眼啊凤眼!一个人变化再大,还能过了十多年就长成牛眼了的!” 周夫人年纪比周浅波还大几岁,记性也不太好,被自家夫君这么一通骂下来,当即头都晕了,张着嘴傻愣愣看着周计相。 旁边王妃听到那句“牛眼”时,“噗嗤”一声就笑出了声,七王爷差点没把茶水喷出来,两口子对视一眼,又默契的看向周浅波。 周计相大声嚷嚷这么一通,倒是解气了,不过也累得直喘。一脸无奈的看了七王爷一眼,又朝王妃拱拱手:“我说二位,你们就别折腾我了!我对不起江家,将来那孩子来了我负荆请罪亲自登门还不行么?熠然上头两个哥哥都成婚了,这孩子到现在也没定下来,只要那孩子还愿意要,我就是绑也给她绑过去。可你们不能拿个冒牌的煳弄人啊!我都这么大岁数了,可禁不起这么大动静折腾……” 王妃好容易忍住笑,轻声解释道:“周计相,这是哪里的话。咱们两家这些年的交情,我们怎么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刚才那姑娘你也看到了,确实长得很像小幽,而且昨日我和瑞郎多番试探,她也几乎答的是滴水不漏。若只是普通的冒名顶替,不可能知道那么多内情。” 周计相脸上红潮渐渐褪下,仍旧一脸狐疑:“可那眼睛……” 七王爷赶紧把茶盏放下,漆黑眼眸满是笑意:“我说老周,你先把那眼睛的事放一放行不?”说着,又闷闷笑了两声:“居然说人家是牛眼,江兄若是地下有知,听到你这么糟践他家夫人那双眼……” 周浅波长嘆一口气,幽幽说道:“你们可知,我这些年多少次梦到那孩子那双眼,每次都定定看着我,问我为什么见死不救,落井下石……我怎么能忘得了,怎么可能放得下……” 大厅里一时有些沉默,四人两两相望,半晌无言。 后院。 周煜斐和那女子走在最前面。两人一路走一路赏花弄草,周大人舌粲莲花尽显风流本色,那女子一直礼貌微笑,眼中却透着淡淡疏离。周煜斐心中暗喜,面上却益加热切,时而摘一朵花,时而指指远处亭台,一副殷勤模样。那女子状似听得十分认真,目光却稍显游离,不时注意后面几人动静。 段尘和萧长卿走在五步开外的距离,左辛跟在最后面。赵廷和展云原本想跟在段尘身边,却被萧长卿一个眼神给瞪回来,老老实实跟在后头,和左辛并肩走着。 两人倒不是怕萧长卿,而是看出段尘心情欠佳,不敢再惹佳人生气。乖乖在后面跟着,四道视线紧锁住那道淡青色背影,面上神情都显得有些煎熬。左辛看了两人一眼,低声笑道:“这样就受不了了?” 赵廷瞟了左辛一眼,又继续看着前面佳人背影,竖起耳朵听那两人说话。展云浅浅一笑,也低声回道:“确实不大好受。” 左辛意味深长的看了展云一眼,含笑点了点头。 萧长卿走在段尘身边,摸着下巴端详不远处那两人:“还别说,那小子,比较配那种姑娘。”
第128页 段尘原本心事重重,胸中郁郁不得纾解,听了这话也有些不解:“哪种?” 萧长卿眨了眨圆圆眼眸,掰着手指给段尘细数:“吶,那姓周的小子,就是一风流种,这样的男人,就应该配个泼辣货,而且还是长相艷丽的那种。” 段尘被萧长卿逗得勾起嘴角,清冷凤眸睨了那两人一眼:“你怎知那女子泼辣?” 萧长卿眼珠一转,有些神秘兮兮的说道:“我不仅知道她性格泼辣,我还看得出,她是青楼出身。”最后一句话是凑在段尘耳边说的,见段尘惊讶的睁大了眼,萧长卿一脸得瑟,又洋洋得意继续道:“像小段你这种,当配温润如玉又有些手段的……咦?这么说来,我要是年轻个七八岁,也挺合适的……” 段尘听出萧长卿话里有话,有些不自在的撇过脸,看向远处,没注意萧长卿最后一句自言自语。后面左辛可听得清楚,不禁眼角一抽,连忙重重咳了两声。 萧长卿摆了摆手,示意左辛不许添乱,很有兴致的继续给段尘分析:“别害羞么!你听我说呀,其实你这种的呢,很多类型都可以配,关键是要耐得住性子禁得住磨,关键时刻又懂得把握机会……” 后面跟着那三人只离自己七八尺远,萧长卿声音不高,但听清楚肯定没有问题。段尘又羞又气,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前面不远处又有周煜斐和那女子谈天,也不能走太近,一时间急的耳朵尖都红了。 展云在后面听得清楚,看得也清楚,忙温声替段尘解围:“时候不早了,咱们去南院吧。” 那女子和周煜斐也朝几人走过来。众人又调转方向,往南院去了。 席间,众人照常吃菜饮酒,七王爷和周浅波也没再出言试探那女子,王妃笑吟吟为众人布菜,周夫人和之前一般,亲亲热热和那女子说话。周煜斐也看出点门道来了,一边饮酒一边插科打诨,面上永远带着吊儿郎当的笑容,那模样比花花公子还像花花公子。 赵廷和展云则不想趟这趟浑水,时不时给段尘夹菜,其余时间就默默饮酒。萧长卿直当是来看戏的,一顿饭吃的津津有味,偶尔赞嘆两声王府的碎玉酒味道清醇。左辛话更少,只要把边上那人照顾到了,其余都不管。 吃过晚饭,众人围坐桌边饮茶。那女子却似乎突然来了兴致,说是要为众人吹奏一曲。陶然居四面有窗,外头种了一大片西府海棠。海棠开的妍丽娇媚,香气格外浓郁,晚风习习,送来阵阵花香。那女子临窗而立,身穿绯色长裙,裙裾层层叠叠,甚为繁复,真如一朵俏生生海棠花,艷丽的让人睁不开眼。 执起一只七孔竹笛,那女子半垂螓首,笛声悠悠然响起,只听“啪嗒”一声,段尘手中酒盏落地,清冽酒液溅湿淡青色衣衫一角。 桌边众人皆将视线投向段尘,那女子也停止吹奏,抬眸看了过来。段尘紧紧咬着牙,强自抿出一抹笑:“抱歉,手滑了。” 很快有丫鬟上前收拾,那女子轻轻颔首,面带微笑,又从头吹奏起那支曲子,半垂眼帘下,一抹异色一闪而过。 段尘又倒了一盏酒,稳住有些颤抖的手,半垂眼眸狠狠饮下一盏酒,左手手心的伤痕,再次挣裂开来。 一更梆子响起,段尘站在窗边,静静望着房后那一片皎洁花海。月色幽暗,厚厚的云朵漂浮不定,段尘单手握着那只木盒,心里一点点冷下去。之前种种猜测,在刚才那女子吹响那首曲子时,证明无疑。 那些只有自己才会知道的细节,那支娘亲在想念爹爹时才会独自吹奏的笛曲,除了自己,就只有师傅和青籽两人知道。李临恪信笺上说的大礼,神秘男子告诫的那句“万事小心”,还有晌午时对面茶楼的盯梢,赵廷说的那份不知落在哪边手上的神秘名单…… 段尘深深吸了一口气,却觉得心口愈加窒闷。幽幽淡淡的芬芳瀰漫周身,段尘想起下午时那碗捧在别人手里的茉莉花茶,以及萧长卿说的那一席话。 胸口渐渐浮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悸动,单手轻触心口,回想起那人曾经说过的话。真的可以么。心里不断浮现那人清俊容颜,温润浅笑,不知不觉间已走到隔壁房门前。 茫茫然抬起眼眸,屋子里仍然亮着灯,抬起手的瞬间,段尘蓦地回神,眼中闪过一缕慌乱,转身就要回房。屋子里却传来一道清朗声线:“谁?” 紧接着传来一阵水声,以及衣衫的窸窣声,段尘傻愣愣站在那,下一瞬,门板被人从里面打开。展云身上披了件月白长袍,前襟半敞,露出浅蜜色胸膛。单手拿一块雪白布巾,如瀑鸦发披散身后,肩头挂着湿漉漉一绺儿,沾湿胸前衣衫,颗颗水珠争先恐后顺着修长脖颈缓缓滑下。清俊面容尚且带着水痕,弯月眼眸蕴藉淡淡水汽,却在看清来人的瞬间亮了起来:“尘儿。” 作者有话要说:明日早九点有更。话说,明天若是被酸倒甜倒了,伦家概不负责滴哟~ 咳咳,其实明天那章,我自己就看了不下五遍。。 好,好过瘾!咔咔,乃们都要在我后面看~ 78 十二章 夜朦胧?情丝缱绻 ... 段尘反应过来自己为何出现在这,转身就要走,手腕却被人一把拽住,低着头要挣脱,就听那人嗓音微微有些沙哑:“先进屋好么?我这样,应该很容易着凉……” 段尘下意识抬头,就见展云前襟半敞,露出大片结实胸膛,月白长衫被水渍沾湿,隐隐透出里面劲瘦身躯。段尘脸“腾”一下就烧了起来,脑子一懵,也就忘了挣扎。展云弯起嘴角,手上微微施力,直接将人领进屋。 段尘从进了屋就没抬过眼,一边推着那人手臂,低声说道:“快去擦擦,头髮都是湿的,很容易得风寒。” 展云一整天都没逮着机会跟佳人亲近,这会儿怎肯错过如此良机。思及傍晚时萧长卿说的话,展云心下一转,嗓音更低了三分,清朗嗓音略显沙哑,平添几许平日少见的魅惑:“尘儿,我头有些疼。” 段尘闻言勐一抬头,就听展云闷哼一声,另一手捂着唇,弯月眼眸仍带着之前那层淡淡水雾,显得很是无辜。段尘一时无措,上前一步蹙眉打量,有些犹豫的探出一只手,她刚刚,是撞到他哪里了么? 段尘这么往前一凑,就等于整个人都贴进对方怀里。展云松开捂着唇的手,反握上段尘伸过来的手腕,低头就吻了上去。 段尘两只手都被对方拿住,唇被人轻轻含着,一双凤眸睁得大大的,好长一段时间里,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展云吻得轻怜蜜意,小心翼翼的诱哄着佳人张开唇,又得寸进尺的攻城略地,探寻着内里每一寸甜蜜芬芳。搁在两人之前的手轻轻钳住佳人两只手腕,另一只手转而扣住纤细腰身,不动声色的将人往自己怀里贴的更紧。 段尘白皙面颊染上淡淡绯色,气息渐渐破碎,凤眸一直睁着,眼眶微湿,身子不断拧蹭着,想跟对方拉开距离。奈何腰上手掌虽然温暖,却霸道的不容拒绝,手腕被人锢的很紧,整个人被人轻轻拥着,却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
第129页 展云吻得沉醉,渐渐感觉到怀中人儿的推拒,心里虽然不舍,却也怕太过孟浪而吓坏佳人。再加上两人贴的极紧,他身上的衣物又单薄,佳人单纯的磨蹭拧转已经勾起身体更深层次的欲望,再继续下去怕自己也不会太好过。 展云暗自苦笑,慢慢松开怀抱。又格外怜爱的轻啄两下被自己吻得红艷的唇瓣,微微上翘的唇角,染上红晕的脸颊,最后将人温柔拥在怀里,气息也有些不稳。 段尘脸颊微微发烫,胃里一阵翻搅,如同蝴蝶振翅,酸酸的,又带了一点痒。虽然羞涩到了极致,心里却一点生气的情绪都没有。展云暗自调匀吐息,轻轻扶着佳人纤腰,低下头看着段尘双眼,心里既苦又甜,怦怦跳得忐忑:“尘儿,我刚刚……” 段尘后退两步,挪出那个散发着诱人气息的怀抱,侧过脸看向一边:“快去披件衣裳,会着凉。” 展云细细打量佳人神色,一直被压抑的喜悦渐渐占据上风,尘儿没有生他的气!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找了件衣裳披上,湿漉漉的发披在身后,展云手忙脚乱的四下翻找着。 段尘在一边看得好笑,轻声道:“右手手臂。” 展云顺着段尘指示一看,面颊也染上淡淡粉色。之前满心想着一亲芳泽,擦头髮的布巾顺手就挂在右边手肘位置,得偿所愿之后又担心段尘一气之下不理自己,满脑子都想着如何措辞安抚佳人,结果发现段尘压根没有动怒,一时间高兴的就快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了,哪还记得布巾放在哪里! 拿起布巾快速擦了几下头髮,展云走到桌边,伸指碰了下茶壶外壁,倒了杯热茶递给段尘。段尘摇摇头,眼眸仍看向一边,轻声道:“你再擦擦头髮,刚才不是说头疼么。” 展云眨了眨眼,唇角悄悄弯起。放下茶杯,乖乖按照段尘说的仔细擦了会儿头髮。 段尘则端起之前展云帮她倒的那杯茶,缓缓喝着。面上那阵热意渐渐消散,心里却一直暖暖的,还流淌着丝丝甜意。再次回想起那时萧长卿说的话,段尘轻轻蹙眉,这个,就是喜欢的感觉么? 展云坐在一边,看到佳人蹙起眉尖,抬手轻触她手中茶杯:“怎么,凉了么?” 段尘轻轻摇头,转过脸来看他,唇角轻轻勾着,面上是鲜少流露的柔和神色。展云也一直唇角含笑,弯月眼眸溢满温柔。 段尘静静注视眼前男子,白袍似雪,鸦发如瀑,清俊飘逸仿佛谪仙,一双眼却满含情愫,定定看着自己。思及刚才那个吻,以及亲吻过后他小心翼翼的反应,段尘面色沉静,嗓音也淡淡的:“你喜欢我?” 展云被她问的一愣,又含笑点点头。 段尘半垂眼眸,继续饮茶。展云一时无措,踟蹰片刻,伸手覆上段尘放在桌边的手:“尘儿。” 段尘也没躲,放下茶杯看向他,凤眸清澈淡然,唇角却一直微微翘着。展云向来心思剔透,这会儿见段尘露出这般神情,不禁心中一动,喉头也有些发紧:“尘儿,你这样,算是接纳我了么?” 段尘微微侧头,蹙眉道:“不然呢?”和他亲吻拥抱,任他握着自己的手,不是互相喜欢的人才会做的事么? 展云闻言一笑,拉过她的手轻轻一吻,又放到自己心口,一脸正色道:“那尘儿可要对我负责一辈子,不许反悔。” 段尘想了想,淡声道:“只要你不后悔,我自然不会。” 展云唇角弯弯,温声允诺:“一生不悔。” 段尘静静看了他半晌,展云就浅浅笑着任她看,手掌轻轻握着佳人柔荑,一直搁在自己心口位置。 段尘试着抽回自己的手,却发现对方握的很牢,弯月眼眸也定定看着自己,不禁有些好笑:“你放开我,我有东西要拿给你看。” 展云依言放开手,就见段尘从袖中拿出一只窄长木盒放在桌上。展云拨开盒上锦带,伸手从盒里拿出那只白檀木簪,借着灯光端详片刻,眉心却渐渐拢紧。又看了眼盒子内里舖着的蓝色绒布,展云抬眸看向段尘:“李临恪?” 段尘轻轻颔首。 展云回想起那日段尘一身狼狈站在街边,手上拿的正是这只木盒,又记起她那时微红眼眸以及手心割伤,不禁面色一凛:“你那天是遇见他了?” 段尘摇摇头:“没有。这只木盒,是一个算命先生拿给我的。”说着,又从盒子底部抽出那张纸片,示意展云自己打开看。 展云打开信笺看得仔细,又皱眉看向段尘:“他说的大礼,是什么意思?” 段尘面露不豫,沉默片刻,才轻声开口:“今天下午在茶楼,有什么发现么?” 展云点点头,清俊的眉仍紧紧蹙着:“这事说来也有些蹊跷。我和赵廷进了茶楼,并没有找见什么人,那间茶楼也没什么问题。不过,我们在二楼的一张桌子底下发现一颗药丸,和咱们一度楼买到的一模一样。” 段尘沉吟半晌,抬眸看向展云:“看来,是一定要再去一趟了。”无论是真的不小心掉落,还是有人故意设下圈套,一度楼都非去不可,因为那位握有秘密名单的正二品大人正是死在那里。兜兜转转,一切似乎又都回到原点。 展云点头表示同意:“仵作房那边有什么收穫么?” 段尘勾了勾唇角:“收穫不小。” 展云也弯起嘴角:“明天大家都在的时候你再说罢。”现在跟他讲了,明早还要再说一遍。 段尘沉默片刻,抬眸看向他:“你不问我那天是去做什么了么?”那天在街上,他明明看到自己手里握着这只木盒以及字条,却只专注于自己手心伤口,看都未看那字条一眼。如今,他看到木盒里的东西以及字条上的内容,虽然对于李临恪的话有所怀疑,但自己反过来问他下午的事情,他毫无隐瞒的回答,却不再执着于之前的疑问。 展云浅浅一笑:“尘儿想说,我自然愿意听。”说着,伸手抚上段尘鬓角碎发,帮她往耳后挽了挽,又轻轻以指背蹭着她一侧脸颊,弯月眼眸写满认真,却格外温柔,“不想说,也没关系。我不介意。” 段尘静静看着他,任他的手指在自己颊边轻轻抚着,最后缓缓滑到自己下颌,食指轻轻托着,上身略微前倾,在自己唇上印上一个吻。 行动间,带过一阵微风,伴随着这人特有的清朗气息,仿佛初春时节湖畔绿柳,清冽微甜的味道,淡淡的,却很温暖。 展云收回手,面色微赧,唇畔仍噙着笑,细看却有些无奈:“尘儿,你眼睛睁那么大……” 段尘一脸平静看着他:“你刚才也睁着眼的。” 展云清咳两声,脸颊微粉,给她解释:“还是闭上眼比较好。” 段尘点点头:“好。” 展云简直哭笑不得,看了眼床边铜漏,柔声道:“时辰不早了,我送你回房。” 将簪子放回木盒,纸片也重新叠好,展云将两样东西递还给段尘:“这个还是随身带着吧。”
第130页 段尘接过来收入袖中,抬眸看着他:“你不生气?” 展云摇摇头,弯月眼眸透着深思:“李临恪这人城府极深,从不做无用之事。无论他是何目的,随身带着总没什么坏处。” 拉开房门,展云牵起段尘的手,温声嘱咐:“不过,日后尽量避免跟他正面交锋,不要一遇上什么事就不管不顾追过去。论智谋,你不一定在他之下。但讲到阴谋手腕,你远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他武功高过你太多。若真打起来,我都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两人都想起在万柳山庄那一段过往。段尘唇角微勾,轻轻颔首。展云唇角含笑,单手抚上她腰侧,嗓音微哑:“闭上眼……” 段尘依言闭上眼,温暖清新的气息萦绕鼻端,双唇被什么东西轻轻触碰,软软的,格外怜惜……心坎流淌过一股暖流,甜甜的。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早九点有更~ 大家有木有看到下面灵菲童鞋写的长评?就那个样子就可以哦! 今天这章多甜蜜呀,乃们也让雪落甜蜜一下,写篇长评么~ 扭动~ 乃们就是写个七八篇,我也给的起分分的,而且字数越多,分分越多哦~ 79 十三章 问人心?句句杀伐 ... 第二日一早,众人在王府用过朝食,一同前往开封府。在段尘授意下,周煜斐让人将那名前不久死了弟弟的伙计带过来。审问地点也不在府衙大堂,而是一间比较宽敞的普通房舍。 左辛和萧长卿都不是衙门的人,曹大人也挺通人情,给两人安排在隔壁房间,墙壁上有孔洞,可以听得一清二楚,但是不能参与案情审理。曹大人以及新上任的主簿按例旁听,赵廷等也都各自找了位置坐下。年轻人被带上来之后,跪在屋子中央,低垂着头,一言不发。段尘正对着他坐着,也不说话,静静看他半晌。 那年轻人缓缓抬头,偷眼一瞧,正对上段尘清冷视线,又飞快低下头,双肩微微瑟缩,显得有些胆怯。 段尘勾了勾唇角,缓声道:“你弟弟叫什么名字?” 那年轻人身子一僵,紧抿着唇不言语。周煜斐翘着腿坐在一边,懒洋洋道:“耳朵聋了?还是想吃板子?问什么赶紧回答!” 年轻人仍低着头,低低嗓音有一丝颤抖:“苏晚。” 段尘定定看着男子:“为你弟弟做了这么多,觉得过瘾么?” 年轻人这次很快回答:“草民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抬起头,看着我说。”段尘与赵廷等对视一眼,轻轻摇头,示意他们勿要插手。 年轻人面色苍白,更显得一双眼漆黑若子夜。有些干裂的嘴唇轻轻颤抖,缓缓说道:“草民愚钝,请大人明示。” 段尘微微一笑,上身微微前倾,双目紧锁住男子视线:“哦?学得很不错么!那人还教你什么了?怎么用刀,如何下药,巧言令色哄得那些大人开怀,作践自己屈意承欢男子身下?” 段尘每说一句,那男子脸色就灰败一分,胸膛却起伏的越来越厉害。说到最后一句时,那男子蓦地爆出一句怒吼:“我没有!不是每个男人都喜男色,我也没有每次都出卖自己身体做诱饵!我——” “你也说了,不是每个男人都性喜渔色,你当你次次都杀的是该杀之人,做的是惩奸除恶之事么?除了第一个被你失手砸死的人,或许是真的该死,接下来那四个人,你了解他们为人么?你还记得自己初衷么?” 男子原本跪坐而起,一脸忿忿,这会儿被段尘一阵抢白质问,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身子一软就跪坐在地。一边连连摇头,一边喃喃低语:“你根本不懂,不懂我们究竟有多难……那些杂碎,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看……” 周煜斐在一边看不过,坐直身子插言道:“话不能这么说。那死契是你们自愿签的,当时下了决心,就该料想到最坏的结果。把自己摆到那般境地的是你自己,就不能怪别人作践。况且,那些客人花了银子买东西吃,试吃生河豚的规矩是你们饭庄老闆定下的,真要怨恨也该恨你们老闆,干那些客人什么事?” 稍远处的曹大人和主簿都点点头,这话虽然刻薄了些,倒也在情在理。 那男子冷笑一声,抬眼剜了周煜斐一眼:“你懂什么?那些人若只是规矩吃饭,我们能生出什么不满来?你们这些做官的,都是官官相护,自己日子过得舒坦了,偏还要欺负我们这些穷人作乐!我弟弟才十六岁,只不过帮那个姓郭的试吃一块生河豚,他就对我弟弟起了龌龊心思,趁我弟弟去后巷倒鱼杂碎的时候想对他行那不轨之事。要不是我看出他神色不对,我弟弟……” 赵廷眉一皱,有些不解:“你弟弟不是吃了有毒的河豚肉死的么?”说话间又看了段尘一眼,这里面有隐情? 段尘轻轻摇头,示意他接着听。 那年轻人咬着牙,面上闪过一抹恶毒神色:“那盘鱼肉本来就做的极仓促,都是那姓郭的一连声的催。端上来之后,本来也不是阿晚负责那桌,是他非要叫阿晚过去。我弟弟因为头一天晚上的事,本来就怕极了那人,又怕惹出事来被老闆扣工钱,所以才吃了那片河豚肉。” 展云在一边听得仔细,这会儿也眉心轻拢,与段尘对视一眼。那姓郭的人品是有问题,但怎么听,苏晚的死都是一场事故,苏晨的想法未免太过偏激。 段尘轻轻点了点头,又看向苏晨:“这么说来,你杀郭福来,是有预谋的?”不过看那具尸体上的伤口,行兇的人当时似乎相当慌乱,兇器也在留在后巷,就是一块普通石头。 苏晨眸光一闪,点了点头,咬牙说道:“都是我计划好的。另外那四个人,也都是死有余辜!” 段尘见他神色有异,便淡声说道:“那就说说,在你看来,他们四人缘何死有余辜?” 苏晨快声解释道:“前两个人,和那姓郭的一样,都不是好东西!我给他们端菜的时候,就对我不规不矩的。剩下那两个……”苏晨咬了下嘴唇,眼珠转了转,刚说了两个字,又停下,磕磕巴巴说的极不连贯。在场众人都看出他没说实话,便将视线投向段尘。 段尘回以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众人耐心等待。端起一旁的杯子喝了口水,段尘也不说话,面无表情看着苏晨。 苏晨说完,又抬眼瞟了段尘一眼,现场长久的沉默让他愈加不安,短短半盏茶功夫,就抬头看了段尘三次,双手也来回搓着腿上布料。 半晌,段尘看着苏晨双目,缓缓开口:“在你心里,那个人真那么了不起么?” 苏晨一愣,目光闪烁视线游移,抖着唇试图想要争辩些什么。段尘却接着说下去:“你觉得他很厉害是不是?能逼那些人露出丑陋面目,也能一刀将人结果,将坏人通通杀死。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不是那些人有问题,而是他交给你的药丸有问题。无论任何人吃下那种药,都会性情狂乱,纵情声色。”
第131页 苏晨牙齿咯咯作响,连连摇头:“你骗人,你骗人。” 段尘静静看着他,面无表情却比露出任何表情都更讽刺:“你觉得,我有骗你的必要么?你若是不信,何不自己拿一颗吃下试试。” 苏晨将信将疑的将手缓缓移到胸口,又很快抽回来:“我才不要上你的当!” 段尘勾起唇角,眸光清冷:“是害怕上当,还是害怕知道真相?抑或你早已隐隐有了猜测,害怕看到事实真相后,自己都会厌恶自己?” “如果我讲的都是真的,你之前信仰的都是假的,那你的所谓復仇、正义、惩奸除恶,就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而你本人,不再是你心中所幻想的救世大英雄,只是一个受人指使的杀人工具。”段尘语调平稳面色沉静,说出的话却足以将眼前人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苏晨呆呆跪在那里,眼中渐渐凝聚起一层水雾,不再摇头,不再激烈的否认,身子却渐渐抖得厉害。 旁边曹大人看的连连点头,这位公子字字珠玑,句句戳人死穴,真不是一般厉害!一边想着,又看了赵廷和周煜斐一眼,朝两人笑着拱拱手,悄声嘆道:“两位从哪找来的俊才,真真高人也!” 周煜斐挑起一边嘴角,刚要开口说话,那边段尘一个眼风过来,赶紧乖乖闭上嘴,指指跪在地上的苏晨,示意曹大人继续听。 赵廷嗤笑一声,面色冷峻:“做都做了,现在后悔有什么用!” 展云也在一旁趁热打铁,循循善诱:“苏晨,你既然已经了解事实真相,又何必继续包庇那人。真正犯下这些过错的是他,你只不过是一时被恨意蒙蔽,被人利用。将那人名字讲出来,协助我们将他绳之以法,这是你现在唯一能做的,不是么?” 周煜斐也在一边帮腔:“还有那几个被你杀死的人。人家有的上有八十老母,有的孩子刚刚满月,有的新婚燕尔,妻子刚过门就守了寡。就当是为了补偿这些被你无辜牵累的人,你也应该将那人老实供出来。” 苏晨沉默半晌,顺着脸颊滑下一颗大大的泪珠,低低说了句:“我没见过那人真实面貌,他总是蒙着脸,而且每次来找我都是晚上。” 苏晨缓缓抬起头,看向段尘:“我只知道,他不是中原人。因为他的眼睛,是蓝色的。” 段尘眉心一蹙,面上仍没什么表情:“还有么?” 苏晨又仔细回想片刻:“他的手背上,靠近手腕的地方,有一个圆形的烙印,是黑色的。图案很模煳,好像是一只鹰还是什么……” 又询问一些相关细节,主簿记录的也差不多了,曹大人下令将苏晨带下去好好关押,择日开堂受审。周煜斐连同曹大人、主簿一同出去,处理后续琐碎事宜。展云起身走到段尘身边,往杯子里添了些热水,低声问道:“昨晚睡那么晚,会不会太累?” 段尘轻轻摇头,抬起头看他:“苏晨说的那个手背烙印,你之前听说过么?” 展云思量片刻,这方面的事,应该赵廷比较在行,便转过身看向他。就见赵廷面色微沉,一双黑眸死死盯着自己,如果眼神能杀人,估计刚才自己死了一百次都有余了。 展云侧过身看了段尘一眼,低声道:“我出去一下。”接着便微笑着看向赵廷。赵廷早已起身,面笼寒霜眸光凛冽,站在门口等着。两人都没说话,一前一后出了屋。 隔壁萧长卿和左辛这时刚走过来。左辛朝段尘一拱手,微笑道:“这回左某真是服了!小段,好厉害的问询手段。”想他霹雳堂二当家以擅长逼供问询驰名荆湖一带,左辛之前一直以为自己得遇将才,今日这一看,却也不及刚才小段一半心思口才。 萧长卿翻个白眼,自然知道左辛心思。倒背着手笑眯眯朝段尘走过去,朝她眨眨眼:“茉莉花茶好喝不?” 段尘被他问的一愣,接着便勾起唇角,清冷凤眸水光粼粼:“托前辈的福。” 萧长卿笑得眼都眯起来:“你们俩都听得进人劝,又都是懂得惜福之人。一旦把话说开来,必定能长长久久。” 左辛也听出端倪,笑着朝段尘点头:“恭喜。” 段尘微微一笑:“谢谢。”昨晚上展云一番情深,今早上案子也有不小进展,再加上萧长卿和左辛的衷心祝福,段尘多日来愁郁渐觉消散,心中也敞亮不少。 萧长卿想起刚进屋时那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的情形,墨玉般眼珠转了转,笑得有些诡秘:“小段,如果待会儿小云云负伤而归,你会不会给他报仇啊?” 段尘想了想,摇头:“他们两个的事,由他们两个解决,我插手不好。” 左辛挑了挑眉:“你不怕他俩为了你割席断义?” 段尘很肯定的回答:“不会。”视线越过左辛肩膀,看向门外明媚天光:“他们两个都不是那样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早九点有更 80 十四章 理不清?宝蓝荷包 ... 三人正说着,就见一名捕役慌慌张张的跑进来,朝三人一拱手:“段公子,两位,我家大人请几位移步前厅。”段尘眉心轻蹙,与萧长卿和左辛对视一眼,跟在那捕役后面快步出了屋子。 到了前厅,就见曹大人急的脸都白了,倒背着手在案前踱步。年轻主簿在一旁捧着卷宗,手微微颤抖着。周煜斐坐在一旁饮茶,面色有些古怪。展云和赵廷背对着三人站着,看样子也是刚过来。 段尘见这情形,面色微变:“出什么事了?” 赵廷一听到段尘声音,身躯微微有些僵硬,也不回头,就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站着。展云也有些尴尬,侧转身子看向段尘:“尘儿。” 段尘凤眸大睁,走上前上下打量展云,又偏头看向赵廷,就见两人身上衣衫凌乱破损,面上也青紫斑驳。 赵廷左侧袖口撕扯开来,玄黑色布条挂在手肘位置,前襟也开了一道半尺长的口子,露出里面暗色中衣。一只眼眸乌青,眼眶也肿了一圈。展云腰间浅碧色束带断裂开来,一侧肩膀破了个大洞,连带里面白色中衣也被撕开,浅蜜色肩头略微有些青紫,一侧脸颊微肿,嘴角也破了,溢出点点血丝。 旁边周煜斐终是忍不住了,“噗嗤”一声就喷了一地茶水,一手拍着桌子大笑出声。曹大人在一旁抚额哀嘆,朝周煜斐拱手作揖:“我说周大人,可别再笑了。本府哭的心都有了。” 段尘粉唇轻启,素手微微抬起又悄悄放下,蹙眉看着两人,也不说话。展云看着段尘的眼,弯起唇角露出一抹笑,示意自己没事。破了的唇角却不自觉抖了两下,笑容也略显僵硬。 赵廷抿唇看着段尘,漆黑眼眸一瞬不眨,伸手扣上她腰侧就将人往外带。展云面色一沉,以掌为刀直噼赵廷手臂,另一手将段尘往自己身边一拉。赵廷皱着眉反手一隔,出拳直击展云肩侧。 段尘被展云以掌力平稳送到一边,眼见两人又开始拳脚相向,伸手从周煜斐手里拿过茶盏往地上一摔,就听“砰”一声脆响,温热茶水四溢,白底蓝花的瓷片磕的到处都是。
第132页 在场众人俱是一愣,赵廷和展云一同停了动作,侧过脸看段尘。左辛上前将两人拉开,一边低声道:“注意着点,你俩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小段是女子么!” 赵廷一愣,顺着左辛手上的力道松开手掌,展云低声说了句“多谢”,很快站到一边。 段尘看都没看两人,转身朝曹大人拱拱手:“大人,可是又出什么事了?” 曹敏德点点头,脸色有些难看:“刚刚得到来报,参政张大人半个时辰前暴毙身亡。我已经派人过去了,听说张大人死时脸上也带着与那四位一样的笑容。”说着,又看了赵廷等一眼,嘆了口气:“各位要是方便的话,最好现在过去看一眼。我想那苏晨已成弃子,这两天辽国那边怕是要有大动静。” 段尘有些疑惑:“大人如何确认此事乃辽人所为?” 旁边主簿颤颤答道:“刚,刚刚小王爷说,那苏晨所讲的腕上烙印,正是辽国一支秘密组织的标识。圆形黑色印记,内里的图案并不是鹰,而是辽国特有的一种勐禽——海东青。” 原来如此,段尘点头:“大人勿要心焦,我们这就过去。”说着蹙眉转身,看向众人。 萧长卿笑眯眯起身:“小段,我和你一起罢!我今天一整天都有空。” 左辛在一旁附和道:“我也没事。” 展云刚迈出一步,段尘视线淡淡扫过去:“你们两个先回府换衣裳。不过查看现场,用不了这么多人。” 周煜斐单手撑着下巴靠在椅背,看一眼左边展云,如玉面颊肿起高高一块,勉强忍笑;再看眼右边赵廷,黑着一只眼眶一脸冷峻,实在憋不住了,低头闷笑出声。 赵廷黑眸一眯,怒极反笑,抬脚就踹周煜斐坐的那张椅子。同时展云一掌打在他撑胳膊的那张高几上。就听“噼啪”、“夸嚓”两声脆响,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声音,某人气急败坏的低咒声,以及某位年事已高的大人的心疼的哀嘆声,某位新上任主簿慌张的惊唿声,交杂一处,乱成一团。 段尘三人已经出了屋子。萧长卿偏头往后瞅了一眼,一路笑得前仰后合。左辛直摇头,一边低声嘆道:“你也别太生他们两个的气。男人么,偶尔打个架什么很正常。而且看他们俩身上的伤,多是外力厮打撞击,基本没动内力。” 段尘看着前方,唇角抿的有些紧。半晌,才轻声说道:“我知道。” 萧长卿笑得肚子都快抽筋了,这会儿好容易缓过劲儿来,拍拍段尘手臂,微微笑道:“小段哪,左辛这回倒是没说错。他们两个要打,你就让他们打去。这种情况,动手比不动手好。” 段尘下颌微收,默默点了点头。 萧长卿仔细端详段尘面色,转了转眼珠,蓦地绽出一朵笑容:“还是小段你压根就没生气,也知道他们俩这样没事,只是……心疼小云云了?” 左辛闻言挑眉,有些讶异的看向段尘。 段尘粉唇微张,凤眸缓缓眨动两下,转脸看向萧长卿。胸口闷闷的,胃腹也有些酸涩,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感觉,这便是心疼了么? 萧长卿看清段尘眼底迷茫,扬唇一笑,拍拍段尘肩膀:“傻丫头,这回是真的开窍喽!” 另一边左辛也勾起嘴角:“看来某人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等这回案子结了,少不得要请他和萧长卿两个喝酒。 三人到了府上,得知张大人退朝返家后,当时正在书房。按照府上婢子所讲,张静林茶喝到一半突然身体剧烈抖动,双目迷离,接着大喝一声,手撑着桌子欲起身,身子却渐渐软倒在地。嘴角、鼻孔、耳朵以及双目先后溢出鲜血,同时面上缓缓露出笑容来。一旁伺候磨墨的婢子被吓得不轻,刚抖着嗓子唿救出声,张大人已经一命呜唿了。 段尘走到桌边,端起茶盏嗅了嗅,又递给萧长卿。两人对视一眼,段尘走到那婢子前询问:“今日的茶,是谁送来的。” 那婢子嘤嘤低泣,吓得面无血色,懦懦道:“是,是我从后厨直接端过来的。老爷每天这会儿都会在书房,所以我们都是事先煮好茶汤,然后从后厨端过来,正好够老爷喝到晌午。” 段尘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就见靠墙一角放着一只小炉,上面坐着一只黄铜水壶。一旁捕役眼明手快,从窗边拿起块布巾垫着,将水壶拎到案上。 左辛吩咐府里下人去找只干净茶碗过来,随后那捕役拿起水壶倒了些茶汤出来。段尘端起一闻,递给萧长卿,轻轻摇了摇头。 段尘轻蹙眉心,转头看向张府管家:“你家大人,现被安置何处?” 管家躬身示意三人跟他来,一边愁眉苦脸的在前面带路,一边跟三人絮絮解释。张静林的夫人于年前亡故,一双儿女都不在京城,因此张大人一死,府上就没一个能做主的人。不一会儿,几人行至一处卧房,张静林的尸体被安放在床榻,之前那名老仵作似乎已经验尸完毕,站在桌边收拾一干器具。 见到段尘,老仵作摇头嘆息道:“毒性太烈,一旦服下顷刻之内便会肠穿肚烂,即便有大夫在场,也没救的。” 那管家一听就垂下泪来。萧长卿也皱起眉毛:“什么毒这么厉害?” 老仵作老实摇头:“不知道。”说着,又朝段尘拱拱手,有些歉然,“老朽无能,对毒物不甚了解,帮不了段公子以及几位大人。” “不过,老朽刚才检查张大人身体的时候,发现了这个。”老仵作从木箱里拿出一只小巧的宝蓝色荷包,“张大人将它放在衣服夹层贴近心口的位置,不过,我方才打开看了,里面是空的。” 段尘道了声谢,接过荷包细细打量。就见上面宝蓝色的缎面上,绣着一株莹白的并蒂莲。打开荷包放置鼻端轻嗅,段尘蹙起眉心,心里也起了思量。 萧长卿在一旁好奇的紧,见段尘垂眸不语,从她手中拿过荷包,翻过来调过去看了看,又捻了捻滑熘的料子,唇边露出一抹有些狡黠的笑容。 三人别过管家以及仵作,出屋往外走。待出了张府大门到了熙攘街道,左辛挑起眉看向萧长卿:“发现什么了?”这人每次有什么发现,或是想到什么鬼主意,都会露出刚才那般神情。 段尘之前一直在思索荷包上的刺绣图样,这会儿听到左辛的话,也偏过头看萧长卿。萧大先生朝两人眨眨眼,两指夹着荷包示意两人仔细看,接着就将那荷包的里子翻了过来。 两人定睛一看,就见那荷包里面是黑色棉布,一侧布料上有一块小小的方形凸起,肉眼看的话并不十分明显,但如果用手指一点点触摸,就能有所觉察。 萧长卿笑得鼻子都皱起来:“待会儿回去找个剪刀,把线拆开就能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了。” 左辛笑着睨了他一眼,又看向段尘:“小段,有什么发现么?” 段尘沉吟片刻,轻蹙眉心:“荷包上绣的那个图样,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第133页 段尘说着,蓦地反应过来,从萧长卿手上拿过荷包又嗅了嗅,因为是里子朝外翻着,味道要比之前更明显一些。段尘伸指蹭了蹭黑色布料,唇角微微勾起,示意两人看。 就见白皙指尖上,沾着星星点点的墨绿色粉末,因为荷包里子是黑色的,又是没有半点光泽的棉布,所以根本看不出。可若是用手触摸,因为手上多少沾有汗渍,总能粘连下来一些。萧长卿见状抬起自己的手一看,果然,指尖也带着星点粉末。 萧大先生捻了捻指尖,因为那粉末的柔韧触感蹙了蹙眉:“什么东西?” 段尘唇角微勾:“茶粉。” 三人回到府衙,就见赵廷等已经在厅里等了。三人各自换了身衣裳,坐在椅子上喝茶。屋子已经收拾干净,只是少了张交椅和高几,曹大人坐在正位,抚着腮帮子一脸肉痛,年轻主簿在一旁给众人添水。 萧长卿一看这情形就乐了,走到和周煜斐对面的位置坐下,墨玉般的眼眸将人上下一通打量,清脆嗓音满含戏嚯:“周大人,腰还好吧?” 周煜斐面色一僵,青了一圈的眼忿忿看着萧长卿,撇撇嘴刚要出言反击,又紧皱着眉头“嘶”了一声,破了的嘴角又溢出点点血丝。旁边那两人倒是神清气爽,面色平静淡定的很,各自不慌不忙抿了一口茶,细一看,眉眼都蕴藉淡淡笑意。 周煜斐咬牙低咒:“两个没良心的!就知道拿我出气……” 段尘面色沉静看向那两人,嗓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怎么没上药?” 旁边那小主簿端茶壶的手一抖,扁着嘴都快哭了:“小,小王爷和行之公子说了,不用咱们帮忙……等段公子回来再说。” 说着,在赵廷冷飕飕的瞪视下,双腿打颤的挪到段尘面前,递过一只小药箱:“段公子,药,药在这里。” 段尘拎过药箱走到那两人面前,往中间高几一放,在两人殷殷注视下打开木匣,凤眸半垂扫了眼里面物件,迳自拿了把剪刀出来。 展云微微一愣,赵廷挑起一边眉毛,斜对过周煜斐身上骤寒,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小,小段,凡事好商量……” 一旁萧长卿会意,从怀里拿出荷包递过去。段尘拿着剪刀一点点挑开荷包上线头,最后将剪刀往桌上一放,手指探入荷包,缓缓抽出一张摺叠成小方块的纸条出来。 众人此时都凑到跟前,段尘小心展开纸条,就见上面潦草写了五个字:有毒,开封府!从字迹来看,纸条写的十分匆忙,而且似乎相当慌乱,许多笔画都粘连在一起。 赵廷从段尘手上拿过字条,展云则看着荷包上的刺绣,眉心轻拢似是想到了什么。曹敏德一脸沉重望着段尘:“段公子,可查到什么线索?” 段尘点点头,面色也有些凝重:“张大人死前也服用过掺有五石散的药物,不过与之前几人不同的是,这次的药物里面含有剧毒。” 展云托起段尘手腕仔细端详她手里的荷包:“我怎么觉得,这个图样好像在哪见过。” 曹敏德也看向段尘:“这个荷包,是在张大人身上发现的?” 段尘轻轻颔首,捧荷包的手略抬,凑近展云鼻端,示意他闻闻看。展云仔细嗅了嗅,清俊的眉微抬:“一度楼?” 旁边萧长卿和左辛挤挤眼,果然好有默契啊! 赵廷剑眉一扬,看向曹敏德:“我马上进宫,曹大人跟我一起。今晚上亥时三刻,一度楼里见。”说着又看了展云一眼,示意他顾好段尘,展云轻轻颔首。 周煜斐在一旁嘆气,这两人,真是彻底没得救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早九点有更~ 下一章是危机戏,也是本卷的gao 插o 戏, 大家准备好手帕纸巾神马的~ oo 81 十五章 问情深?以命换命 ... 当晚。段尘和展云一起,左辛和萧长卿一起,四人分两拨进入一度楼。周煜斐则带着人将整座楼围了个严严实实,方圆五里内清空,任何人许进不许出。 段尘和展云刚进到大厅,二层楼梯口就传来一道低柔嗓音,伴随着衣物摩擦的窸窣声以及不慌不忙的脚步声:“哟!两位来啦。” 说话的正是那日自称清离的男子,就见他身着一身火红薄裳,领口大敞,露出一副白皙细緻的锁骨,两条手臂上的布料是同色的薄纱,隐隐透出里面细滑肌肤。细一打量,眉眼竟是仔细描绘过的,唇上也涂了丹红色的胭脂,整个人从头到脚透着一股子冶艷荒淫的味道,与那日阴柔却不失优雅的形象判若两人。 那男子扶着楼梯迤逦而行,款款走到两人跟前,将段尘上下一番打量,伸手扣住段尘手腕,拉着人往楼上走,一边似笑非笑回头乜了展云一眼:“看来二位已渐入佳境,着实可喜可贺啊!” 展云看着他伸手握上段尘手腕的动作,觉察到四周或明或暗投递来的数道视线,伸手揽上段尘腰侧将人往自己怀里一带,清俊面容隐隐透出薄怒。 那男子也不着恼,抬起一条手臂掩唇一笑,眼中透出几许瞭然:“是清离逾矩了,公子可别生奴家的气呀!” 此时萧长卿和左辛也进了大厅,另有人上前引领。段尘任由展云搂着她腰身,两人跟在那男子身后缓步上了二层。 行至一处拐角时,段尘突然脚下一个踉跄,左手顺势扶上展云胸口,趁机将那男子之前塞入她掌心的物件滑入展云衣襟内侧。展云手臂登时将人圈的更紧,另一手则连忙抚上段尘手背,状似在安抚佳人莫怕,宽大衣袖刚好挡住段尘手下动作。两人对视一眼,唇角皆噙着浅浅笑意,似是格外浓情蜜意,眼中却都露出凝重神色。 三人很快到了上次来过的那间屋子。那男子笑嘻嘻从墙角木橱取出上次那只银质小匣,刚打开来,就见门口蹿进一人,身上穿着灰色劲装,面罩黑纱,一双眼目眦尽裂,眼瞳蔚蓝如晴空,瞪着那清离道:“你疯了!快把东西收起来!” 那清离一边扬唇笑得妩媚风流,一边迅速打开小匣,丛里面取出几只小纸包塞进段尘手里,推着段尘往窗户方向去:“快走!” 同时展云拦住那男子来势,两人转瞬就动起手来。 谁知两人朝窗子方向走了没两步,一只竹箭倏然间破窗而入,直朝她胸口袭来。段尘一个闪身勉强躲过,同时伸手把身旁清离往边上一拽,两人一前一后摔倒在地。手臂衣衫被箭头刺穿,段尘只觉臂上一阵刺痛,偏头一看,就见溢出来的血中隐隐透着深浓的紫色。 清离大惊失色,扑倒一边床头,取过一只匕首,跪倒在段尘身边,一把撕开她臂上衣衫,举起刀就划上去。 那边展云二人见此情景也各自一惊。展云只觉心头一颤,周身骤冷,什么都顾不得了,咬牙硬生生挨下那人一掌,同时出拳狠击在那人心口,快步奔到跟前,钳住清离手腕将匕首夺下来,一掌将人震出老远,同时大力将段尘拽进怀里。 清离被他一道掌风甩在床边,唇边也溢出大量鲜血,一边咳着一边大声嚷道:“快拿刀划伤口,然后将毒吸出来。不然人就完了!”
第134页 展云闻言一震,低头一看,果然就见段尘手臂上的伤口渐渐肿起,溢出的血虽然不多,却透着诡异的绛紫色。展云握住匕首反手一划,将段尘抱的更高一些,俯□开始一口一口吸允手臂伤处流出的血水。 段尘先前半边身子失去知觉,心口泛起寒意,眼前也阵阵发黑。稍微恢復些神智,发觉自己被人搂在怀里,上臂一处隐隐传来酸麻,勉强睁开双目,就见展云吐出一口血水,抬头浅笑着看了自己一眼,又俯□。 段尘渐渐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事,连忙推着展云胸膛:“别,你别……”那箭头明显是淬了剧毒的,他这样…… 展云环住她腰身的手臂将人禁锢住,哑着嗓子低声道:“别乱动,很快就好。” 之前那灰衣人被展云一拳重击在心口,直接晕了过去,这会儿恢復知觉,撑着手臂起身,一见此等情形,也是一怔。清离则虚软着身子翻箱倒柜,似是在找什么东西。 那男子颤颤伸手,取下面纱,“噗”的吐出一口鲜血,含煳不清的喊道:“清离……” 清离急的眼都红了,跪在地上四下翻找,一边喃喃低诉:“在哪,在哪……要快,要快啊!不能再死人了,不能再死人了……” “别找了,清离……”那男子缓缓绽出一抹苦笑,“那东西不在了。” 清离身子一僵,缓缓转过身,瞪着那男子,接着就跟疯了一样扑到那男子身上,晃着他的肩膀吼道:“你拿了?快把解药拿出来,快拿出来!他们两个谁都不能死,谁都不能死!” 那男子被他这么一摇晃,又喷出一口鲜血,颤颤伸手欲抚上他一侧脸颊:“我没拿。你该知道的……只要你想要的,我什么都给你……” “解药在哪?!”清离拽住他伸过来的手,红着眼问道。 男子艰难开口:“被人拿走了……清离,我,我一直……” 清离一听“被人拿走了”五字,先是愣了片刻,接着手一松,“哇”一声就哭了出来。 “清离,别哭……我一直,一直很喜……”那男子一边说一边不断呕出鲜血,最后不断喘着气,一只手不断向上够着,试图摸到清离手臂,双目却渐渐迷离:“很……喜欢……”嗓音渐渐带出锐利的气音,却在下一瞬戛然而止。 清离半闭着眼拧过头,伸手缓缓覆上他的眼,泪水顺着仰起的脸颊缓缓流下。 展云一连吸了十数口血水,见段尘手臂上的伤口渐渐涌出鲜红血液,想来应是无妨了。紧紧圈着她的手臂也缓缓松开,唇角带笑,弯月眼眸蒙上淡淡水雾:“尘儿……” 段尘软着身子躺倒在展云怀里,推着他的胸膛,摇着头一叠声拒绝,这会儿见展云终于停下,往日微粉的唇瓣竟然透出与先前血水一般的深紫色,面上也是一片死灰般的色泽,却偏还要勉强抿出一朵笑容……段尘眼圈一红,抿着唇哭出了声:“不要——” 楼下突然传来震天唿喊,段尘偏头一望,就见房间门口隐隐透出火红的光焰来。那清离却瞬间反应过来,连滚带爬的行到两人身边,先将段尘扶起,接着又与段尘合力把展云架起来。 展云这会儿身体已经渐渐失去知觉,四肢也不听使唤,耳边嗡嗡作响,眼前也一片浓重黑雾。段尘喘着气一手撑起窗户,透过阵阵浓烟,就见楼下聚集着黑压压一大群人,都穿着军队的号衣,有人在前面扯着嗓子指挥,多数人在四处跑动,手里拎着水桶。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清离双目圆睁抖着身子回头,就见赵廷一阵风似的冲进来,身上好几处都灼伤冒烟,头髮也烧焦不少。见到展云和段尘先是松了一口气,拽过展云一侧手臂将人架起来:“怎么回事?” “他中了剧毒,你先带他下去!”段尘拽着赵廷手臂将他往窗边拉,示意他快些带他下去。 赵廷冲进火海上了二楼,原是担心段尘遭遇什么不测,却万万没想到展云受得如此重创,一时间也有些犹豫。 段尘一手噼上木制窗子,竟生生震掉半扇窗子,一边将赵廷往窗边拽:“求你,先带他下去!他不能死!” 窗边烟雾越来越浓,屋子里温度越来越炽热,脚下木板也隐隐松动,赵廷也急红了眼,咬牙看了段尘一眼:“我很快回来,你等我!” 说着一把将展云扛起,脚一蹬窗沿就飞身下了二楼。段尘之前全凭一股毅力强撑,噼掉半扇窗子更耗尽大半体力,赵廷前脚冲出窗子,下一瞬她身子一软就要跪倒在地。 清离一把将她扶住,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塞在她手里:“坚持住,他不能死,你也不能死!你们都要好好活着!” 头顶传来“啪啪”的木樑断裂声,清离抬头一望,使劲全身力气将段尘往前一推。段尘身后正是之前那被自己噼裂的窗子,此时被清离大力一推,身子直接迭了出去。最后一眼,就见那男子一身红裳,渐渐与身后烈焰融在一处,如墨黑髮燃起火星,满脸决绝笑意,冶艷明媚的让人睁不开眼。 身子在浓重烟雾中快速下降,段尘缓缓闭上眼,却在下一瞬被人搂在怀里,同时头顶传来一道微哑声线:“落儿宝贝,闭着眼的意思,是怕了么?” 段尘半边身子酥麻,心里一阵寒凉,听到耳畔响起略带戏嚯的问候,蓦地睁开眼,却见自己躺在周煜斐怀里。旁边站着左辛,两人皆一身狼狈,脸上沾着污泥,头髮也被燎的微焦。 见段尘睁开眼,两人皆是长长舒了一口气,周煜斐也眼眶微湿,低咒一声,又勾起嘴角调笑:“你若再不醒,我和左堂主真要一死以谢天下了!” 段尘抬手轻触周煜斐肩头,示意他放自己下来,脚一着地就一个趔趄,周煜斐和左辛各自伸出一只手臂将人搀稳。段尘抬眸看向左辛:“萧前辈呢?” 左辛手臂一个用力将人架起来一些:“放心,和赵廷一起回王府了。” 周煜斐嗓音也有些沙哑:“展云情况不太妙,赵廷和萧前辈只能带着人先走。我和左堂主刚到楼底,整个二层就塌了,我们还以为……” 段尘强自压下喉间哽咽,却不知道自己一双凤眸早已经红的不成样子:“我不会骑马,你们谁带我一程,咱们赶紧回王府。” 左辛已经从旁边牵了两匹马过来,周煜斐带着人飞身上马,三人一路疯了一般往回赶。距离王府尚有十几丈距离,段尘勉强提起一口气,跟周煜斐低声打个招唿,手一撑他一侧肩膀,直接飞身一纵跃上道边房檐,一路足尖轻点疾奔过房梁,到了王府前的房顶,只觉胸间一窒,腿弯一软,直接从房檐滚了下去。 连带几块瓦片一同摔在地上,段尘勉强撑起身子,喉头一甜,直接喷出一口鲜血。周煜斐和左辛从大门飞奔进来,老远就听见瓦片碎落在地的声音,见此情景也不禁变了面色。
第135页 周煜斐红着眼眶将人扶起来,哑声道:“你慢点……” 段尘腿一直打颤,下唇都咬的见了血,两人都看不过了,各自搀着她一只手臂施着轻功将人整个带起来往后院奔。老远就见主屋灯火通明,下人捧着东西进进出出,整座院落却静的出奇。段尘在两人搀扶下迈过门槛,急匆匆往里奔,直接跟七王爷撞个满怀。 身子轻飘飘往后仰倒,七王爷见状忙伸手一拉,却在下一瞬变了眸色。段尘左侧衣袖被整个扯掉,露出内里白皙手臂,上臂伤处的血渍已经凝固,留下一道略显狰狞的疤痕,而手肘稍微靠下的位置,正戴着一只白色手串!一半是晶莹润泽的白玉,一半是蕴藉着淡淡异香的白檀木,各自十颗,粒粒圆润。 七王爷面色几经变化,薄唇渐渐弯出一抹浅笑,漆黑眼眸亮晶晶的:“雪落,你果然是雪落。” 作者有话要说:本周六早九点有更,接着会连续更新几天。 因为要准备考试,这几天忙着弄报名神马的,很焦躁~ 多谢大家体谅,╭(╯3╰)╮ 爱你们喏~ 82 十六章 试心意?两厢难捱 ... 卧房。 展云缓缓睁开眼,朝床边众人露出一抹有些模煳的笑容,想张嘴,却发觉自己喉咙如同火炙,试了几次都发不出声音。 一旁太医见状露出一抹欣慰笑容,朝众人拱拱手:“七王爷,小王爷,周大人,展公子这关算是熬过去了。这毒太过霸道,嗓子说不出话很正常,过两天就好了。接下来主要注意休养,多喝水,多吃一些温补的食物。展公子身体底子好,又有内功护体,不出半月便能痊癒。”说完,便跟着管家到外室去开方子。 七王爷朝展云笑笑:“贤侄好好休养,其余都不要多想。有什么事就让正平和熠然帮忙,想吃什么想用什么尽管跟下人说,别客气。本王有要事要出府一趟,先不多说了。”说了,又和王妃低声耳语两句,就快步出了屋。 展云点点头,嘴唇轻轻翕动道了声谢。黑褐色的眼珠缓缓转着,四下找寻半晌,却不见心心念念的佳人,眉心轻拢,视线扫向赵廷。 赵廷面色有些复杂,旁边周煜斐支吾说了两句话,连蹿带跑奔出屋。开玩笑,要是等赵廷说出那句话,不用展云张嘴,小王爷那个霸道脾气一上来,一手就把他废了!他一边眼圈还黑着,可不想另一只眼也跟着做伴。 屋里,赵廷扶着人坐起身,递过一杯温水。展云缓缓喝下两口,又提气运行内力,接连试了两次,总算能勉强出声:“尘儿呢?” 赵廷沉默半晌,剑眉紧紧皱着,薄唇轻启,低沉嗓音也不似往日冰冷:“行之,你别急,先听我说一件事。” 展云面色一凛,弯月眼眸也浮上层层阴霾,嗓音沙哑的如同沙砾磨过瓷器:“尘儿怎么了?” 赵廷深吸一口气,咬牙说道:“尘儿,她是……她是江将军的女儿,她本名不是段尘,而是江雪落。” 展云并未显出多少惊讶,只一字一句的问道:“尘儿人在哪。” 赵廷眉间狠狠打了个结,脸色多少有些难看:“行之,你明不明白,她是江雪落,是江家在这世上留下的唯一一点血脉,也是熠然的未婚妻子!” 展云有些虚弱的弯起唇角,回以清浅一笑:“我明白。” 门被“砰”一声撞开,一前一后走进两人,正是萧长卿和左辛。萧长卿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眼眸圆睁将展云好一番打量,一边啧啧点头:“这解药是神啊!”从展云手里拿过杯子,添了些温水,又重新递给他:“多喝些水,对嗓子有好处。” 左辛在一旁端详展云脸色,也跟着点头:“看这样子是真没大碍了!这几天注意多休息。” 展云水也顾不得喝,张开嘴刚要出声,就见萧长卿摇摇食指:“嗯嗯,我知道你能出声了,不过最好不要。如果你不想以后几十年都一副破锣嗓子,这几天就好好养着。” 见展云弯月眼眸透出焦急神色,萧长卿继续点头:“我知道你是想问小段,放心,她没事。不过是之前失血过多,气息亏损,勉强提气施展轻功上了王府房檐,从上面不甚滚落,再加上怒极攻心忧悲伤肺吐了口血出来,接着又一夜未眠,加上体内星许残毒作祟,这会儿正躺床上歇着呢!” 萧长卿噼里啪啦一长串话说完,就见展云本就苍白的面色更白了三分,清俊的眉紧紧皱着,弯月眼眸半垂,握着水杯的手一颤,洒了不少水出来。旁边赵廷闻言也是一惊:“尘儿从房檐滚下来,还吐血了?怎么没人跟我说?” 小王爷脸色微变,踟蹰着抬脚要走,却被左辛拦了下来:“她好不容易才睡着,小王爷还是过会儿再去吧。” 萧长卿也在一旁煽风点火:“就是就是。而且小王爷你现在过去也不太方便,毕竟小段现在身份不同从前,要避嫌哪!” 左辛嘴角一抽,侧目睨了他一眼,心说你还知道这世上有“避嫌”二字么? 萧长卿笑眯眯点头,对什么人说什么话嘛! 被人一句话戳中痛脚。小王爷面色变了又变,低声扔下一句“好好休息”,就闷闷出了屋子。 展云靠在床头,周身麻酥酥的使不上力,内力也只能提起两三分。清俊面容微沉,行之公子胸间窒闷,知道自己这个情况,三天之内是下不了床了。 萧长卿迳自倒了杯水,不慌不忙喝了两口,一边端详展云面上神色。找了张椅子坐下,翘起一条腿晃荡着,萧大先生把杯子一撂,幽幽嘆了口气。 左辛在旁边看了他一眼,暗自摇了摇头,这傢伙又开始折腾人了! 果然,听到萧长卿这一声哀嘆,展云连忙抬头,眼眸带着询问神色,嘴唇轻轻翕动:怎么了? 萧长卿又嘆了口气,一双眼别具深意的看着展云:“小云云哪,你还想不想要小段了?” 展云微微一愣,又很快点点头:想啊。 萧长卿故作为难的皱着眉:“可她现在是别人家未过门的媳妇诶!这样你也不介意?” 展云明白过来萧长卿的意思,很坚定的笑着摇头:不介意。 萧长卿一手撑着下巴,睁圆眼眸看着他:“要是姓周那小子要跟你争呢?你会不会因为对方是你的好兄弟就放弃小段了?” 展云微微一笑:尘儿不喜欢他。言下之意,他要争也争不过。 萧长卿笑眯眯点点头:“小云云哪,真不枉小段对你一番情深。你知不知道,昨天夜里她一边调配解药一边掉眼泪,哭的可悽惨了!” 展云眉心轻拢,弯月眼眸一暗。 萧长卿继续下勐药:“还有啊,她从房檐上滚下来的时候,直接摔在门口的青石板上,刚撑起身子就吐了一大口血,站起来的时候腿都是抖着的,都那样了还往里跑哪!当时左辛在一边看着,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展云眼眸半垂,搁在身畔的拳缓缓收紧,唇也紧紧抿着,心口一阵一阵的紧缩,内里一阵翻搅。
第136页 左辛在旁边清咳两声,差不多得了啊!越说越夸张…… 萧长卿越说越来劲,挥挥手示意他不要打断:“还有啊,昨晚上我们到处找你们,结果赵廷直接把你扛了下来,听说小段当时一边哭一边求他先救你,后来小段是被人推下来的,要不是有人在下面接住她,啧啧……还有啊……” 展云一把掀开被子,垂着眼眸就要下床。左辛见状一个箭步冲上去:“哎哎,你别乱动!他说那些话是逗你的,你还不知道他这人的脾气,你现在要是出了这个屋子,待会儿小段醒了还不得心疼死啊!” 展云紧紧闭着唇,抬起眼眸看了左辛一眼。左辛一愣,帮人盖好被子,又嘱咐他好好休息,拉起萧长卿就往外走。 萧长卿正看的有趣,拧着身子非要多待一会儿,左辛急了,拎起人衣领往外走,出了门凑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别玩了,那小子刚才眼睛都红了。” 萧长卿一双眼眸瞪的圆圆的:“真的啊?” 左辛一脸正色点点头,萧长卿顿时笑得花见花开,连连拍掌:“要的就是这效果!” 左辛抚额,萧大先生伸手扶上他肩膀:“走走!看在小云云表现这么好的份上,我给他熬治嗓子的汤药去!” 却说段尘一觉醒来已过晌午。匆忙洗了把脸,束好头髮,刚打开门,就见七王妃笑吟吟站在门外,手里还端着一个托盘:“醒啦?我正要敲门呢。来来,喝点粥。昨晚上忙活一整宿,真是苦了你了。” 段尘抬手要接过托盘,王妃连忙侧身一躲:“哎,你胳膊上还有伤呢!我来就好。” 段尘道了声谢,伸手把门阖上,两人到桌边坐下。七王妃捏着小盅两耳送到段尘面前,打开盖子,又递过一只汤匙:“用鸡汤熬的粳米粥,浮油我都让人撇去了,很清淡的。快尝尝罢。” 段尘接过汤匙,一双凤眸却隐隐透着焦急,迟迟未动面前的汤粥。七王妃伸过手抚上她的手背,抿唇笑道:“快吃罢,吃过东西我就放你过去看行之。那孩子现在正歇着,身体已无大碍了。太医说了,只要仔细调养,用不了一月便能痊癒。” 段尘唇角轻牵,看着王妃道:“谢谢。” 王妃格外怜爱的为她挽了挽耳畔髮丝,一双眼也染上浅浅泪意:“谢什么。说到底,是我们对不住你。小幽若是泉下有知,你这些年吃了这么多苦,不定多心疼呢……” 段尘拿汤匙的手微微一顿,咽下口中粥食,轻声说道:“没有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当年的事不能怪任何人,王妃勿须太过介怀。” 王妃却愈加难过起来:“雪落,不要这么说。当年的事,我们也有考虑得不周全的地方……” 段尘很快将一盅粥喝完。抬手擦了擦唇角,再看向王妃时,面色沉静若水,一双凤眸也清亮非常:“我是江家后人,不过我已经在爹娘坟前说过,从今往后,这世上只有段尘,再无江雪落。王妃若真为了我好,就莫要再声张此事,放我离开汴京,过我想过的日子。” 王妃秀眉轻拧,定定看着段尘,半晌,才有些试探的问道:“你是不是喜欢上行之那孩子了?” 段尘微微一愣,对上王妃探寻视线,轻轻点了点头。 王妃抿起唇角,露出一抹瞭然微笑,一边嘆了口气:“难怪了,我昨晚看你那副模样,就知道……” “不过,雪落,你喜欢他也没关系的。你周伯伯早就有话,当年是他周家对不住你在先,你和熠然的事,端看你个人心意。所以你若是想和行之……这也挺好,到时你恢復江家大小姐的身份,与他也算是门当户对,你若是不嫌,我就充做你的娘家人,包管让你风光出嫁……” 段尘唇角微勾,轻轻摇了摇头:“多谢王妃一番美意。我不想再做江雪落,与我和他的事无关。这十多年来我一人在外漂泊,虽然清苦了些,也过的逍遥自在。破案助人虽是为了餬口,但我从中也获得不少乐趣。大家小姐的生活舒适安逸,却已经不适合我,我所嚮往的,是外面的天高地阔,自由驰骋。” 她原是养在深闺的娇蕊,于最荏弱之时被人一把扔出温暖花房,在尘土翻滚中自生自灭,独自面对霜风雨雪。如今歷经岁月磨砺,她早已长成参天高树,再将她移入谁家庭院细心呵护,于她而言,不是庇护,反为牵绊。 王妃怔怔看她许久,末了轻轻摇头,唇畔的笑容也有些苦:“我懂了。是我们太过一厢情愿,以为找到你之后用心补偿,总能让你半生无忧。可有些事一旦发生,便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又是半晌沉默。王妃浅笑着伸手拍了拍段尘手臂:“我会和瑞郎还有你周伯伯说,一切就照着你的意愿。我们不再勉强你。” 段尘勾起唇角,朝她微微一笑:“多谢。” 王妃面上挂着浅笑,心里却怀起隐忧。如此一来,正平那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早九点有更,也是本卷最后一章。 理顺案情,展展和尘尘耳鬓厮磨,廷廷的首次表白,都在下一章节~ 下周一也就是后天开新案子:翘楚。敬请期待~ 83 十七章 喜或忧?真相大白 ... 放轻脚步行至门前,段尘一手端着托盘,另一手推开虚掩着的门板。缓步绕过屏风进了内室,将托盘放在桌上,转过身,却见那人一直醒着,清俊容颜仍有些苍白,弯月眼眸却是含笑。 段尘唇角轻牵,走到床边,将人小心扶起,又将枕头竖起来垫在背后。帮他掩了掩被角,段尘刚半转过身子,就觉腰上一沉,直接被人拉倒在床畔。 身子一侧歪,正落入那人怀里,段尘伸手扶着床沿,挣扎着要起身,生怕压到他胸口。展云却执拗着将她搂的更紧,一边哑着嗓子出声笑道:“别动,让我抱会儿。” 段尘乍一听到他嗓音,心尖一震,眼眶酸胀,豆大泪珠儿“啪嗒”就掉在他脖颈。展云感觉到颈侧湿意,也有些着慌,忙低下头轻触她的脸颊:“怎么了?别哭……” 段尘抬起手去捂他的唇:“别说话了,你的嗓子不能说话。” 展云唇角微弯,一手握上她搁在自己唇上的手,另一手环着她的腰身,低头轻吻她的眉心:“没事的,过几天就好了。” 段尘靠在他一侧肩窝,尖尖的小下巴略略抬起,微白的唇瓣轻轻颤着,清秀的眉尖微蹙,一双凤眸欲诉还休看着人,纤长睫毛一眨,又掉下几滴泪。展云看的心头狠狠一抽,微凉的唇顺着挺翘鼻樑一路往下,带着些霸道的亲上沾着苦涩泪水的小嘴儿。 唇齿交缠气息融兑,初时那一股子狠戾渐渐消歇,转为让人更加不知所措的柔情款款,紧接着又一阵略显急躁的缠绵掠夺……直到怀里人推着自己肩侧轻哼出声,展云才回过神智,轻轻辗转过那吐着芬芳气息的唇瓣,又连连吻了几下微微翘起的唇角。
第137页 段尘双颊微红,缓缓睁开眼看他,胸口轻轻起伏着,气息略急。展云伸手轻抚过她的脸颊,下巴,脖颈,弯月眼眸一直看着她的眼:“怎么会吐血的,胸口疼不疼?” 段尘轻轻摇头:“不疼。” 展云嘆了口气:“从房檐上滚下来,有没有摔坏哪里?” 段尘又摇摇头。 展云苦笑着伸指轻抬她的下颌:“怎么一句实话都没有。” 段尘抿着唇看他,清冷凤眸闪着淡淡水光。半晌,突然凑上前去,轻轻吻了下他的唇,又很快退回来。 展云被她突如其来的主动惊了一跳,身体一僵,眸色瞬间转浓,心头热浪翻滚,一股热气直冲身下,舌头差点转不过来:“尘儿。” 段尘靠在他肩窝看他,嗓音轻轻的,带了丝颤音:“你不许死。” 展云心口一疼,胸间热浪又化作汩汩暖流,弯起唇角应允:“我不会死。”轻吻着怀里人儿微凉脸颊,展云哑着嗓子柔声哄她:“我还没娶到尘儿,怎么捨得死。” 段尘往后错开些距离,抬起眼眸看他:“你都知道了?” 展云微微一笑,缓声解释道:“那天送你回房,搂着你的时候无意中碰到你左边手臂上的珠串,后来我想起来,当初在苦水镇的树林里,帮你运功疗伤的时候,曾经见到过。有一半珠子是白玉的,大概十颗左右,和王妃说的一模一样。再加上你这几天总是心事重重,每次那江家后人在场,你都格外紧张。我就猜到一些……” 段尘抿了抿唇角,轻声说道:“我刚刚和王妃说,不想恢復江家大小姐的身份。我只想做段尘,想和从前一样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展云含笑看她:“好。” 段尘蹙了蹙眉尖:“你别说话了。” 展云微微一愣,段尘接着说道:“很难听。”不似往常那般清朗温醇,反而沙哑的隐隐有些刺耳。 展云哭笑不得,忙点点头。看来萧前辈说着了,这两天还真不能多说话,要是落下病根,以后尘儿怕是要嫌他了! 段尘扶着床沿站起身,走到桌边,伸手摸摸托盘上的青瓷小碗,都凉透了。侧身看了床上那人一眼,段尘端起托盘,轻声说了句“我马上回来”,就快步出了屋。 到后厨重新倒了一碗煎好的汤药,又调了些蜜进去,段尘端着托盘推开门,绕过屏风,就见赵廷和周煜斐都在。周煜斐“腾”一下站起来,面上神情尴尬到了极点,眼角下意识瞥了下边上那两人,抻着嘴角笑的有些僵硬:“段尘你来啦!” 段尘神情自若朝他点点头,将托盘放在桌上,端着碗走到床边,递给展云:“萧前辈吩咐人煮的,清热润喉,里面加了槐花蜜。” 展云浅笑着接过,端着碗缓缓啜着。金银花,麦门冬,西青果,丹参……都是清热解毒,生津润喉的,不过这几味药味道苦涩,融在一处更是难以下咽,即便调了蜜,也沖不淡那股子浓重药味。展云喝的很慢,不知怎地却品出丝丝甜意。 一旁赵廷看着他一脸甘之如饴,心间一阵苦涩翻搅。偏过头看向段尘,赵廷薄唇紧抿,半晌,才低声说了句:“尘儿,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周煜斐在一旁干笑:“去吧去吧,行之这里有我顾着就行,你们尽管聊……”话说一半,就遭到那两人不约而同的瞪视。周煜斐摸摸鼻子,老实坐下不敢再吱声。 段尘点了点头,转身出了屋子,赵廷忙起身跟了出去。展云面色温润,继续端着碗喝药。周煜斐在旁边偷眼瞧着这三人,一颗冷汗滑下额角。 两人在庭院中慢慢行着,四周皆是开的妍丽的花朵,隐隐传来莺鸟啁啾,端的是良辰美景,赵廷却觉得四肢沉重,心口憋闷的喘不过气来。行至一处凉亭,赵廷脚步一停,转身一把将人搂进怀里,闭着眼低声说道:“尘儿,我喜欢你。我真的很喜欢你!” 段尘伸手欲推他的胸膛,却被人牢牢攥住手腕,低沉悦耳的嗓音里携带着一抹有些无措的委屈:“尘儿,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你不想嫁熠然,不想做江雪落,刚好!你做我的王妃,我这辈子绝不会看别的女人一眼,就只对你一个人好!” 段尘眉心微蹙,被他紧紧搂在怀里,声音也有些发闷:“可我不喜欢你。” 赵廷眉紧皱着眉,执拗的将她搂的更紧,恨不得将人融进自己骨子里一般。心怦怦跳得急切,却和从前的每一次都不同,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攫住了他,明明抱得这么紧,却感觉怀里人正与自己渐行渐远。 “娘亲说我六岁那年就见过你,那时你刚满百天,你娘带着你来王府住,种下后面那一片广玉兰。你八岁那年你们一家返京,熠然他爹请咱们三家一同在状元楼用膳,我在熠然、行之在府里练习骑射,等到我们到了状元楼的时候,你和你娘亲已经走了,说是你刚来汴京,水土不服,身子不舒服。我还记得娘亲那时跟我说,你是熠然的小妻子,将来长大了一定是个美人胚子。” “十二年后,我第一次见你,就是在状元楼。当时行之跟我说,那个穿白衣的就是三年里堪破奇案无数,名满两浙路的小段。我们两个坐在离你三张桌子远的地方,看你点了一桌子菜,要了三副碗筷,当时我和行之都不懂,你为何有那般奇怪的举动。” “我不知道你就是江家大小姐,这些年来我爹和熠然他爹一直在找的江家后人。我不知道你就是当年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婴,后来在状元楼和我们错过的熠然的未婚妻子。” 赵廷缓缓松开怀抱,嗓音微哑,低头看她:“可我一早就喜欢上你,我一直都想娶你做我的王妃。” 段尘一直静静听着,待赵廷说完,抬起眼眸看他:“如果我是江雪落,你还会喜欢我么?” 赵廷不解的皱眉:“你本来就是江雪落啊。” 段尘又接着问他:“如果我和我师傅一样,有一半辽人血统呢?” 赵廷一时哑然。段尘看着他,淡淡说道:“你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喜欢我。在杭州府,你以为我是男子的时候,在万柳山庄里,你以为我有辽人血统的时候,昨天夜里,你得知我是周煜斐未过门妻子的时候,你看着我,露出的就是现在这种神情。” “你的喜欢,带了太多自己的限定。但真正喜欢一个人,不该是这样的。”段尘说着,轻轻勾起唇角:“你若真喜欢一个人,就不会介意她是什么身份,即便她是辽人,甚至同为男子。” 漆黑眼眸闪过一抹迷惑,赵廷薄唇紧抿,仍执着道:“我是真的喜欢你。” 段尘不置可否,只静静看他。 赵廷有些烦躁的握拳,深吸一口气,刚要说什么,就听稍远处有人喊道:“小段,快来!”段尘循声转身,就见萧长卿一边朝她招手,一边往过奔来:“大家正到处找你呢。” 王府书房。
第138页 段尘依次几样东西放在案几上,展示给众人看。曹敏德拿起一张被反覆摺叠过的宣纸,展开匆匆一览,不禁大骇:“这是……” 段尘轻轻颔首:“是所有曾到一度楼购买‘春风度’的官员姓名。最下面三个勾了红色的,意思是在他们购买的药丸里掺了剧毒。” 周煜斐在一旁补充道:“今天一早我派人到那三人家中,除了一人昨晚服用下药丸,已经不治,剩下那两人手里的药丸都收了回来。我已经去过太医院,那边正在加紧研究药丸里剧毒的成分,估计明天就能有结果。” “这是什么?”七王爷拿起一只小纸包,刚想打开来,立刻被段尘拦下。 “这原本是磨碎的‘清凤髓’的茶粉,不过里面似乎也含了同种剧毒。张大人就是喝了含这种茶粉的茶汤,才中毒身亡的。”段尘拿过纸包放在案上。 七王爷又看向周煜斐,后者点点头:“其他几包都拿给太医院了。” 段尘最后又拿起那只信封,递给曹敏德:“写这封信的人名叫清离,是一度楼的当红倌人。里面详细记述了他与其他几人如何受辽国指使,戕害朝廷命官。” 曹大人接过来,抽出信纸仔细阅过,长嘆一口气,又递给七王爷。赵廷等早已经看过上面内容,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重。 年轻主簿在一旁记录,曹敏德又看向段尘,有些迟疑:“昨晚上在一度楼,我们一共抓住十二个人,另外七人当场被乱箭击毙。可这些人当中并无蓝色眼眸的男子……” 其余众人闻言也都看向段尘。段尘面色沉静,轻声解释道:“昨晚上在二楼,除了清离之外,还有一名男子,确是蓝色眼瞳。火烧起来之前,他就已经死了。我已经问过展云,他与那人交手时,的确看到他手腕上的海东青烙印,应该就是苏晨提到的那个人没错。” 众人点点头,如此便都对上了。辽国以一度楼为据点,一方面多方窃取情报,另一方面利用“春风度”迷惑人心。待到相当一部分人对之成瘾后,又在药丸中掺入剧毒,藉以剷除异己。 譬如前日去世的那名张静林张大人,在朝中是出了名的主战派,前两日还上书陛下,要求出兵伐辽。如此,才被辽人作为第一个下手目标。他本人虽然常去一度楼,却只是饮茶听曲,从不买食“春风度”,更对清离研磨的“清凤髓”情有独钟。而清离授命将掺了剧毒的清凤髓卖与他,苦于不得当面提醒,才将茶粉放入事先塞了纸条的荷包里,一併赠予他。 诸事理清。曹大人将几样物证仔细收好,留待第二日上朝时呈给圣上,以及日后开堂审案用。七王爷随曹敏德一路出府送行,其余几人则对解药一事有所不解,忙趁这机会询问段尘。 却说昨天夜里众人几乎忙的人仰马翻,赵廷快马加鞭到太医院,把两个当值的太医都拎了来。两位太医一见人,就都摇头说救不了。气的赵廷直接踹噼了一张椅子,七王爷也急的要出府去寻人,刚巧就撞见段尘三人赶回来,还看到了她臂上白玉手串。 段尘踉跄进了屋,从怀里掏出木盒,拿出那支白檀木簪子,一边摸索着簪身一边跟众人要碗、刀和滚水。众人忙给她寻了来,就见她已经拧开雪花形状的簪头,执着簪子往碗沿一磕,就倒出少量白色粉末。紧接着又拿起刀,往自己指尖一滑,滴了几滴血进去,又用滚水沖开,让人拿过去餵展云服下。 服下药后,过了大约一刻功夫,展云就连连呕了几口乌黑中带着绛紫色的血水出来。太医在一旁连忙号脉,又察颜色,说既然是对应的解药,应是无大碍了。谁知展云一直昏迷不醒,又发起了高烧。两位太医都说不会有事了,众人却不放心,都在屋里守着。直到第二日早上,展云悠悠转醒,段尘那儿却已经累的晕过去了。 如今众人又提起解药的事,段尘却先问众人,昨晚上最先接住她的人到底是谁。 赵廷和萧长卿都将视线投向周煜斐,昨晚上走的时候可是把找段尘的事託付给他了。旁边左辛也侧眸看他,自己赶过去的时候,段尘已经在他怀里了。 周煜斐连连摆手:“不是我啊!我冲过去的时候,正好一个手下迎面抱着人冲过来,直接将人扔我怀里就走了……” 左辛听得直皱眉:“那人呢?” 赵廷也有些不悦:“谁的手下?”早就知道,把段尘託付给他是一件极为不靠谱的事! 周煜斐也挺委屈:“朝廷的人哪!穿着号衣的。他当时一下扔了个大活人过来,我差点没直接仰倒过去。哪还顾得看他去哪了……” 萧长卿摸摸下巴,突然笑得有些诡秘:“小段哪,我记得那支簪子上面,是刻了个‘尘’字的,别人送你的?” 段尘轻轻颔首:“李临恪。”如此说来,昨晚上那会儿不是自己的幻觉,真的是他救了自己。而且还告诉自己要用三滴鲜血做药引。 赵廷一听,一嗓子差点没把房顶掀了:“周煜斐!这就是你说的朝廷 十七章 喜或忧?真相大白 ... 的人!” 周煜斐吓得一激灵,三蹿两跳的躲到段尘身后:“不是啊!那他穿着号衣,应该……应该是你和曹大人带过来的兵……吧……” 最后一个字颤颤说完,就见小王爷脸更黑了,漆黑眼眸恶狠狠瞪着周煜斐:“出来!” 周大人头摇的跟拨浪鼓有一拼,一双桃花眼熠熠生辉:“不要!”反正他有了段尘当挡箭牌,谅小王爷也拿他没辙! 赵廷磨牙:“周——煜——斐!”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七王爷踱着步子优哉游哉走进来,后面跟着满面红光的周计相。两人一进屋,正瞧见周煜斐站在段尘身后,一手搭在她肩膀,昂着头跟赵廷叫板。两位相识多年的好兄弟对视一眼,又各自看向自家儿子,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笑。 萧长卿和左辛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萧大先生眯眼握拳,要马上回去告诉小云云!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早九点有更~ 嗯,大家应该还记得吧,段尘当初从一度楼上跌下来的时候, 有一个声音叫她落儿,就是那一瞬间的事。 赵廷是不会那么轻易就放弃滴,然然接下来也会偶尔纠结滴, 所以,大家慢慢看喏~ 表着急~ 这周雪落在首页八仙上,好开心呀(*^__^*)~ 84 第一章 信笺?千头万绪 ... 转眼半月过去。 展云身体休养的差不多,嗓音也恢復正常。周计相几乎日日登门,顿顿蹭饭,顺带拎着自家不成器的儿子一个劲儿往段尘面前送。王妃那倒是不再勉强,七王爷却镇日跟赵廷使眼色,似乎对于将段尘娶进王府做儿媳妇这件事颇为上心。 数日前,段尘真实身份一经曝露,先前那名自称江家后人的女子当夜便不见踪影,同时留书一封给段尘,解释了自己多番试探段尘的用意。原本李临恪是想“抛砖引玉”,借假雪落引出真雪落来,谁知道因为一度楼的事,阴差阳错之下,自己事先设好的一步棋倒显得多余了。
第139页 几日前,段尘收到萧意意从清溪镇寄来的信,上面说了帮李临恪一起找那个假雪落来推波助澜的事。后半封信几乎全是对段尘和展云二人的打趣,直看得段尘面染绯色,一半天都窝在自己房里没出门,怕见到展云会觉得别扭。 这天清早,众人用过朝食,正在偏厅吃茶,就见周煜斐风风火火走进来,抬手一甩,一本薄薄的卷宗就送到段尘怀里。 赵廷面色冷峻看向他,展云似笑非笑瞟了他一眼,七王爷也清咳两声,缓声道:“熠然啊,年轻人一大清早就这么大火气,不好。” 周煜斐嘴角一抽,硬着头皮朝七王爷拱拱手:“王爷教训的是。” 萧长卿在一旁看的很欢快,左辛啜了口茶汤,有些无奈的望了望房梁,又是热闹的一天哪! 段尘放下茶盏,打开卷宗翻了翻,面色微沉,抬眸看向周煜斐的时候,嗓音也有些冷:“什么时候的事?” 展云见段尘面色不善,伸手把卷宗拿过来,只看了一眼,唇畔噙着的清浅笑容就渐渐淡了。 赵廷在另一边唤了一声:“行之。”展云起身,一边往过走一边将十几页纸快速翻阅,接着又递给赵廷。 周煜斐有些烦躁的扒了扒头顶,接过一旁丫鬟递过的茶盏,先灌了一大口,深吸一口气说道:“三天前。” 萧长卿也凑上前跟着一块看,赵廷有些难以置信的抬头:“一天死一个?” 周煜斐点点头,接连两大口把剩下的茶汤饮下:“我也是今天一早才听说。曹大人为了这案子,已经把手底下一多半人都遣出去了。说是接连查了三天,一点头绪都没有,仵作已经仔细查验过尸体,记录都在这,说是想请咱们帮忙。酬金和上次一样,都是朝廷给发。” 萧长卿从赵廷手里拿过卷宗,走回左辛身边两人一起研究,一边看还一边啧啧嘆出声:“今年怎么尽碰上疯子!先前苦水镇那会儿,一个个的都喜欢抽人血,挖人心。这回这个还活着挖人心……” 展云站在段尘身边,低声问她:“你怀疑是七笙教的人做的?” 段尘沉吟片刻,轻轻摇了摇头:“仵作的记录上说,这三人皆是活着被人用利器挖出心脏致死,和七笙教的做法不尽相同。”段尘抬眸看向展云,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不过我确实怀疑这事和七笙教有关。” 展云知晓她心中所想,唇角含笑柔声安抚:“不用担心。待会儿咱们先去查验尸体,看看是否有什么线索可循。” 赵廷在一旁静静看着,漆黑眼眸染上一抹黯然,薄唇紧抿,搁在身畔的拳也紧紧握着。七王妃都在上位坐着,见此情形也不禁暗暗嘆气。七王爷缓缓抿了口茶,深邃眼眸微眯,心说这方面还真得好好教教这孩子,这追女孩子么,光有真心实意还不行,必要时候还是要用些手段的…… 一行人说着便赶往开封府。和曹大人打过一声招唿,便有捕役上前引领众人到后院仵作房,当值的仍是上次那名老仵作。 天气渐渐热起来,尸体也越发不好保存。好在开封府里各方面条件都不错,曹大人也捨得花银子,差人在距离仵作房不远的地方凿了地窖,专门存放冰块。尸体一送过来,四周就放上冰块,便于查看的人反覆查验尸体。普通的案子一般没两天便解决了,碰上类似这两次的疑难案件,冰块的作用便凸显出来。 老仵作将三具尸体上的白布掀开,又依次解开尸体上覆着的衣物,方便众人查看。和上次一样,段尘仔细查看尸体,展云在旁边念诵尸体初检后的记录,旁边老仵作还不时补充。其余众人也都跟在后头,认真看着。 就见三具尸体为两男一女,皆是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左胸被剖开一个血口,心脏被人摘走,身上其余各处皆完好无损。老仵作在一旁解释说:“尸体送过来的时候,身上衣物就是这样半敞着的。” 萧长卿在一旁摸摸下巴,墨玉般的眼珠闪过一丝兴味:“有行房的痕迹没?” 左辛眼角一抽,周煜斐低笑出声,赵廷冷眼瞟了这两人一眼,展云有些不自在的清咳两声。唯独段尘十分认真的点点头,看向仵作:“有么?” 老仵作连忙摆手:“这倒没有。” 段尘又仔细端详三具尸体,那名女子样貌生的极标緻,身上衣物不俗,看样子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两名男子,一个是白面书生的长相,身上穿着也是普通的书生打扮;另一个则生的相当魁梧,面部轮廓较一般人更深邃一些。段尘执起他的手掌,虎口和指间都有薄茧,四肢修长有力,明显是习武之人。 左辛在一边打量片刻,又侧眸看向萧长卿:“苦水镇那次,你不是说那些人专挑长得漂亮的年轻男女下手么?”说着,伸手指了指那两具男性尸体,“这两个,应该都算不上漂亮吧。” 展云捧着卷宗点点头:“与七笙教的行事作风确有很大不同。” 朝廷已经下令全力追剿七笙教余党,文书告示已于数天前下达到各级地方,衙门中人对其中内情比普通白姓要清楚些。老仵作一边将死者衣物盖好,一边缓声说道:“依老朽愚见,这人剖人胸膛,摘走心脏的手法相当娴熟。倒不像头一回做这种事。” 说着话,一边伸手指了指最后一具尸体胸膛上的豁口:“各位请看这里,周边脏器没有半点破损,单独把心脏摘了出去。即便是做我们这行的,也不见得能做的到。” 展云看了看死者面部神情,眉心轻拢:“看来这人出手很快,死者生前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已经遭了毒手。” 赵廷也皱起眉,朝仵作递个眼色,示意他把死者衣袖撩起来。仵作点了点头,将死者两边袖子挽起,两条手臂上皆不见半点伤痕。在场众人皆是习武之人,见此情形均觉得有些奇怪。这人明显会武,身上却没有半点抵御的伤痕,显然死前没做过任何反抗。 左辛努了努嘴,沉声道:“这不合常理。” 赵廷点头表示贊同:“这人身材魁梧,看得出功夫底子也很不错,若是没用什么特殊手段制住他,不可能毫不反抗的任人宰割。” 萧长卿嘿嘿笑了两声,见众人都看他,忙摇摇头:“没事,我就是想……会不会这三个人也和上次那几人一样,吃了五石散,然后被人色诱……” 周煜斐一脸正色点头:“没准!” 左辛抬头望了望窗外明媚天光,这俩人最近是越来越有共同语言了! 赵廷狠狠白了周煜斐一眼,又转过头看段尘:“尘儿,有什么想法么?” 段尘帮着仵作将尸体上的衣物收拢,又重新覆上白布,一边轻声说道:“出去再说罢。我想先看看这三人的资料。” 众人回到前厅。曹敏德正在书房忙着处理文书,年轻主簿递过来几页纸:“这些是这两天大伙查到的一些情况。” 段尘等各自拿了一张,三两凑在一处看了,又交换看过。最后都抬头看向主簿,异口同声问:“怎么没有第三个人的?”
第140页 主簿有些为难的拽了拽袖口:“第三个人……似乎,似乎不是……” 赵廷忆起那人面部轮廓,挑起一边眉毛接口道:“不是我大宋子民?” 年轻主簿连连点头,懦懦答道:“曹大人是这么说的。大伙昨天查了一整日都没有收穫,曹大人就去仵作房看了眼那位死者,说他样貌更像辽国或者西夏那边的人……” 周煜斐抖了抖手上宣纸,挑起一边嘴角:“这回可有趣了!一个相府千金,一个穷困书生,还有一个是身份背景不明的蛮子。三人完全不搭界,这兇手是想干嘛?!” 众人闻言不约而同看向段尘。段尘沉吟片刻,轻声说道:“这其中一定是有联繫的。我们先要确定第三个人的身份,可能到时会有些头绪。” 众人正说着,就见一名捕役快步跑进来,手里捏着只信封:“段公子,你的信。” 段尘接过一看,信封上没有任何字迹,便问那捕役:“什么人送来的?” 捕役快声答道:“说来也巧,我刚才一出衙门大门,就跑过来一个小童,把信递给我,说让我给一位姓段的公子。”说完,朝众人一拱手,便退下了。 段尘刚要拆信,左右各伸过一只手掌,拦住她动作。展云浅浅一笑:“我来。”这信笺来的古怪,万一里面有什么陷阱呢。 赵廷则直接把信封拿过去,见两人都看他,薄唇轻抿,弯出一个弧度:“还是我来罢。”这种事自然不能让段尘冒险,展云身体还没完全恢復,要是再受什么伤,段尘肯定又得心疼。 萧长卿在一旁啧啧感慨:“想不到小王爷还真是长情之人哪!”不仅护着段尘,还连带护着段尘的心上人,这等境界,一般人还真赶不上! 左辛忙兑了一下萧长卿手臂,朝他使个眼色,这还有外人在场呢! 果然,在周煜斐抬手抚额头的同时,那年轻主簿已经双目瞠大,结结巴巴的指着段尘三人:“你们……” 赵廷一个眼风扫过去,什么?!展云看了眼段尘身上男子长衫,不禁暗自摇头,以后还真是要注意些,不然以他和段尘之间的互动,实在容易惹人遐思。 刚上任不到一月的小主簿赶忙捂住嘴巴,连连摇头,没什么没什么!一边暗下决心,为了小王爷以及行之公子的声誉,他绝对不会说出去的!接着又有些好奇的看向段尘,眨巴眨巴眼,段公子人长得俊秀,又顶聪明,心思手段都厉害,怪不得小王爷和行之公子都对他…… 赵廷冷哼一声,有些不耐的看了主簿一眼:“刀。” 年轻主簿一愣,很快反应过来赵廷是跟他要切纸刀,连忙从案上取来,一脸恭谨双手奉上。划开信封,里面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笺纸,赵廷将信笺翻过来调过去看了看,才拿给段尘。 段尘道了声谢,打开折成两折的信笺,初一看到上面的字迹,清秀眉尖一跳,唇角也抿的有些紧。 上书寥寥数语:落儿,午时二刻,青纱坊一聚。有要事相商,莫带闲杂人等。最后闲杂人等四字,力透纸背,写的有些龙飞凤舞。 众人在一旁等着,见段尘收起信笺,都问:“怎么回事?” 段尘凤眸半垂,轻声说了一个字:“李。” 因为有别的人在场,再加上李临恪身份特殊,因此段尘并未道出全名,在场众人却都反应过来。 原本上次那事也过了没多久。一则是那假扮江雪落的绯衣女子,一则是紧要关头救了展云性命的解药,李临恪这两件事办的可谓不是一点半点的狂肆大胆。不仅神不知鬼不觉的只身混入赵廷从宫里带过来的军队,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救了段尘一命;而且还把手底下人明目张胆往七王爷府里送,挑拨的七王爷府鸡飞狗跳的,连带还整到了周煜斐! 众人因这两件事都对李临恪颇为忌惮,却非常默契的把事情压下来,因此直到现在,曹大人以及七王爷那对此尚毫不知情。 展云心里一直怀有隐忧,弯月眼眸与段尘对视,又低声问道:“他约你见面?” 段尘轻轻颔首。赵廷在旁边一扬眉,冷声道:“不行!” 其他三人也不大同意。萧长卿皱起眉心:“小段哪,他可不是普通人。信上说的是单独见面吧?”见段尘点头,萧大先生连连摇头,“这可不行,太危险了……” 段尘看了众人一眼,轻声道:“都别说了。我必须得去。”因为,李临恪信上提及的要事,或许和这次的案子有关。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早九点有更~ 85 第二章 允诺?情深情薄 ... 绿纱坊是间新开的酒坊。 眼看汴京天候一日比一日炎热,酒坊的主人倒是有别致心思,在坊间四周挂起轻薄绿纱。每每有风吹过,纱帐便随之轻扬,远远望去,如同一阵绿色水雾,让人顿感心旷神怡。再加上里面多是单间雅座,窗台上放着冰片,又燃上味道清幽的薰香,因此生意一日比一日红火。 展云等虽然不能跟着段尘一同进去,却也不放心她只身赴约,因此便在绿纱坊斜对过的茶楼挑了个视野开阔的位子,一边饮茶一边观察对面动向。 却说段尘一进门,便有人迎上来,将段尘上下一通打量,又赶忙赔笑道:“想必这位便是段公子了,我家主人里面有请。” 段尘轻轻颔首,跟在男子身后往里面走。 坊内薰香味道清淡,温度不冷不热,也极静谧,倒是一处闲谈对饮的好地方。很快两人行至一处房门,那男子撩起淡青色珠帘,朝段尘微微一笑:“公子请——” 段尘进了屋,就见那人一袭深蓝色外裳,坐在矮桌一边,正似笑非笑往这边瞧着。冰蓝色松柏暗纹交领大敞,露出大片麦色精壮胸膛,略微带些栗色的长髮极随意的披散身后,只束起一小绺儿在脑后,发间的簪子不知是什么材质,隐隐透着幽蓝流光,与那双湛蓝眼瞳遥相唿应,衬得这人深邃五官愈显妖异。 段尘走到对面位置,掀起衣袍席地而坐,清冷凤眸不带任何情绪,看向一直饶富兴致端详自己的男子。 缓缓弯起嫣红色的唇,李临恪看着段尘吩咐道:“给段公子来一坛梨花白。” 那人躬身应了一声,转身便没了影。 李临恪一只手捏着酒樽,唇角含笑看着她:“这么久未见,落儿见了我都没有话说么?” 段尘看着他的眼,嗓音清冷若山中冷泉:“谢谢。” 如墨修眉缓缓抬起:“嗯?” 段尘面无表情,轻声说道:“谢谢你上次救了我,还有解药的事,也要多谢你。” 李临恪嗤了一声,指间酒樽一撂,往后靠上后方软榻,略带沙哑的嗓音隐隐透着质询:“你喜欢那小子?” 段尘轻蹙眉心:“与你无关。” 李临恪眯了眯眸子,似有不悦:“落儿,你是有意惹怒我。” 段尘嗓音淡淡的不带任何情绪:“我和你的交情,还没有好到你可以这样称唿我。”
第141页 李临恪静静看她半晌,唇畔蓦地绽出一朵笑,眼角显出细小纹路,眉宇间却透着一股子狠戾:“你知不知道,即便是你师傅,也不敢这么跟我说话。” 段尘身体有些紧绷,指尖狠狠掐着掌心,面上却一派沉静若水:“我早说过。我师傅是我师傅,我是我。” 李临恪别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哑声道:“这我自然知道。” 话音刚落,门边珠帘微微拂动,发出清脆声响。先前那青年男子捧着酒罈站在帘外,垂着眼帘,轻声道:“主子,酒来了。” 李临恪将杯中酒液一口饮尽,眼角扫到街对面茶楼异动,眸中快速闪过一抹诡光:“进来罢。” 男子送酒进来,又垂眸躬身退出去。李临恪指尖一挑,掀开酒罈覆头的红绸,手掌一拂一转,两只酒樽里瞬间倾满澄澈酒液。 捻起酒樽轻啜一口,清洌酒液在舌尖打了个旋儿,又缓缓吞咽下喉咙。李临恪执着酒樽,另一手搁在曲起的膝盖,勾起唇角道:“尝尝,汴京最好的梨花白。味道清洌甘甜,后劲却不小。酒量不好的人,喝几杯就醉,贪恋它的清甜,却终究无缘领略它的全部滋味。” 段尘面色稍冷,李临恪却仿佛还嫌不够,舌尖缓缓滑过内齿,低声笑道:“就如同落儿你,不够强大的人,或许懂得欣赏,但若妄想拥有,最终只会自讨苦吃。” 段尘冷眼看向他,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不是酒。我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别人对此无权置喙。” 李临恪悠悠一笑,又抿了口酒液:“落儿,所以说你还是太嫩。这世上强者为王,弱者,从来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段尘心下一转,勾起唇角回道:“那为何你的手下如此疏忽大意,任人摘了心脏也毫不反抗?”不都说强将手下无弱兵么,如若那人真是他李临恪的手下,如此羸弱不堪一击,拂的不还是他姓李的面子!段尘说这话,一方面是试探他邀自己前来的真正用意;另一方面,也是有意激他,想让他收敛一些,不要总是对自己说一些模稜两可的话。 李临恪捏着酒樽的手一滞,修眉微拧,湛蓝眼瞳蓦地收缩,接着却仰起头放声大笑:“好好好!”一连道了三个好字,李临恪上身略微前倾,微哑嗓音隐含笑嚯,一字一句嘆道,“我就是喜欢你这个性子!”说完,又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面上神色有些微妙。 扬颈饮尽杯中酒,一任清冽酒液洒在半敞衣襟,李临恪半垂眼眸,状似漫不经心的一甩衣袖,桌上的酒罈子直接朝对街茶楼一扇敞开的窗户去了。 此时街上行人熙来攘往,眼看那酒罈子就朝路旁摊子边上一年轻女子砸去,朱红色窗牖却蓦地窜出一道雪色身影,一手擎住那飞旋而来的酒罈,同时袖中摺扇反手一甩,玉骨摺扇半开,稳稳噹噹落在段尘面前的矮桌上。 段尘伸手按住正在打旋儿的摺扇,凤眸微抬,就见对面李临恪正眼带笑意盯着她瞧。两人不约而同朝对街望去,展云侧身而立,一手托着酒罈子,旁边那身穿浅绿色长裙的女子正浅笑着与他道谢。 朝那陌生女子轻轻颔首,展云半转过身往这边看来,弯月眼眸半染阴霾,清俊面容也显出愠怒。李临恪却故意抬了抬眉,湛蓝眼瞳闪过一丝挑衅,唇角勾着一抹恶作剧般的笑容。 展云略显冷淡的别过眼,再看向段尘时,已经恢復平日里温润面色,唇畔也噙着清浅笑容,似是让她安心。再看窗边几人,也是刚刚坐回去的姿势,各自面色都不太好看。 李临恪低声笑道:“怎么办,上好的一罈子梨花白都赠予了你的心上人,落儿要拿什么赔我?” 段尘收回视线,知道这人是有意逗弄自己,清冷凤眸大胆与人对视,段尘唇角微勾,轻声道:“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帮你把兇手揪出来。” 李临恪故作为难的蹙了蹙眉尖,食指指节却不慌不忙的敲着桌子:“这样啊……好像我有些吃亏……” 段尘面不改色看着他:“找到真兇后,如若你有本事抢在官府的人前头……”见李临恪挑起一边眉毛,段尘又轻声继续道,“我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要他李临恪有那本事,对那兇手是杀是剐,便都交由他一人定夺。 李临恪半晌不语,只一径盯着人瞧,唇边笑意却愈加深浓。转过脸看向对街茶楼里那一桌子人,李临恪低声嘆道:“在外这几年,你结交了不少好朋友。” 段尘没有接话。李临恪转过头,一脸惋惜的蹙起眉尖:“我还真挺捨不得放你走的。” “西夏虽然地处西北,这几十年却日益繁盛,虽赶不上江南水乡温柔,却也别有一番好景致……”李临恪一边说,一边在指间把玩空了的酒盏,眉宇间也隐隐透出一缕寂寥,“这世上什么人都有,可如你这般有趣的女子,实在是少之又少……” 段尘听他这话不似之前轻浮,倒显出几分罕见的诚挚,面色也不禁略微和缓。 李临恪却蓦地一笑,嫣红唇瓣弯出有些狡猾的弧度:“不过如今干坤未定,一切言之尚早。或许有一日,落儿你冠上我李家的姓也不定!” 段尘眸色微冷,抿唇不语。 李临恪将她面色变化尽收眼底,指尖酒樽一撂,溢出一声长嘆,唇边的笑也显得有些无奈:“你这丫头,可知我为你费了多少心思……倒被那毛头小子抢了先,换做谁也不肯甘心。” 段尘面无表情,侧眸看向窗外,清冷目光锁定那抹雪色身影。他身体还未大好,刚才那般催动内力,又明显动了怒,不知会不会伤到元气…… 李临恪半眯起眸子,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又转而凝视她略显疏离的面容。心下略感不悦,李临恪扬手甩出一只酒樽,淡青色珠帘发出清脆声响,酒樽被人及时接住,先前那人垂首出现在门口。 “你要的人。以后若是有什么事想见我,直接来这里找他便好。”李临恪嗓音微哑,一双湛蓝眼瞳眸色幽深,定定看着对桌女子。 段尘调转视线,朝他轻轻颔首,遂起身朝外面走去。 李临恪看着那道清瘦背影,不禁低嗤一声,眸中浮现淡淡嘲讽,这世上,倒有比自己还薄情的人! 跟从那人一路走到外间,段尘停住脚步,轻声说道:“我有几位朋友还在对面茶楼等着。” 那年轻男子点点头:“公子请便。” 很快,众人跟着段尘一同来到绿纱坊,仔细询问过死者基本情况。展云跟店家借了纸墨,将男子所言一一记下。 时当正午,众人与男子告辞,在附近找了家饭庄用午膳。 照例,段尘坐在展云和赵廷中间,依次排过去是周煜斐,萧长卿和左辛。等菜的功夫,萧长卿睁圆眼眸询问段尘:“小段,我看那姓李的跟你讲话时,一连笑了好几次。你们都说什么了?” 其余几人也都看向段尘。段尘抿了抿唇角,凤眸半垂:“也没什么。不过是跟他做了笔交易。”
第142页 段尘抬眸看向赵廷和周煜斐:“我和他说,一旦查明真兇,如若他有本事抢在咱们前头抓人,就随他去,不会跟他要人。” 周煜斐挑了挑眉,一双桃花眼隐含戏嚯瞟了展云一眼,又笑着看向段尘:“我说段尘,你这事做的可不大厚道。为了你的行之,连带把我和曹大人都给卖了!” 赵廷也皱起眉,显得有些不悦:“不管怎么说,抓人判刑也是官府该做的事,你这样,不等于允了他动用私刑么!” 萧长卿侧眸白了这两人一眼,有些没好气的说道:“你们两个听清楚,小段的原话是,如若他‘有本事’抢在前头。若到头来真被那姓李的抢了先,只能说明你们无能!” 左辛和萧长卿都是江湖中人,对于段尘这般做法不仅不反感,还挺欣赏,因此也跟着点头道:“其实小段这样也是为你们着想。若那兇手真是七笙教的,这回就相当于有两拨人等着拿他,谅他插翅也难飞!李临恪行事狠辣,敢动他手底下人,绝不会有好果子吃。这样一来,不也相当于为民除害了么!” 本来么,七笙教的人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若是官府的人治不了他,还有李临恪这样的狠角色在旁边等着,怎么想,段尘这步棋都走得挺合算。其实段尘这样做确实有私心,展云那还带着玉笙当饵,若不是七笙教的人倒还好,若是的话,这次的案子就没那么简单。到最后双方见了真章,若有李临恪在一旁搭把手,对他们这边绝对是有利无害的。 赵廷还是不太贊同,本来就是官府查案,最后若是被那李临恪抢了先,拂的不是他赵家的面子么!本来西夏那边就一直蠢蠢欲动,妄想自成一国,朝廷这几年一直想方设法打压拓跋一族的嚣张气焰。那李临恪更是胆大包天,连皇家的军队都敢往里面混。赵廷上次那口气还没消,这回一听段尘自作主张允了他这种事,心里一时很难接受。 展云在桌下轻轻覆上段尘的手,朝她浅浅一笑,又转而看向众人,温声说道:“这案子刚开始查,咱们手上线索也不多,现在说什么都还言之过早。吃饭罢。” 萧长卿拿起筷子夹菜,又笑眯眯看了展云一眼——小云云,看小段多护着你呀,好福气喏! 展云朝他微微一笑,又凑近段尘耳边低声道:“大家都就事论事,别往心里去。”见段尘轻轻点头,趁众人不留意飞快啄了下她耳廓,“谢谢。” 段尘整只耳朵瞬间就红透了,脸颊也微微发烫,似有嗔怪的睨了他一眼,就要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展云却略微用力的一握,弯月眼眸含笑看着她。接着松开手帮她盛汤。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早九点有更~ 86 第三章 查探?父母之命 ... 众人用过饭食,六个人分三路,分别去到三名死者住所了解情况。三人皆是在自己房内被害,陆府的千金是在自己闺阁,那名姓姜的书生是在一家小客栈,李临恪的那名手下则是在酒坊后院的一间小屋。 却说段尘和展云去到那家小客栈,跟随小二上到二楼拐角处的一间客房。那小二一见是官府的人来查案子,苦着一张脸跟二人抱怨,直说这几天店里生意受了牵累,许多原先住在这的客人也都转到别家去了。 两人进了屋,就见屋子不大,只得一扇小窗,即便是正午时分也晒不到太阳。因为之前曹大人下了命令,房间内仍保持着当日案发时的样子。床上有一小滩干涸乌黑的血迹,桌上还摆着纸墨,一只水壶,一只杯子。 床头整整齐齐摆着一小摞书,靠近窗子的墙壁下放着一只木箱。打开来一看,呵!除了覆头几件略显旧陋的衣物,满满一箱子都是书籍纸张。展云拿出一本翻了翻,温声道:“看样子是在准备恩科。” 那小二在一旁连连点头:“这位客官人挺好的,虽说租的是我们这最便宜的一间房,不过从来没拖欠过银子。吃穿都特别朴素,倒是捨得花银子买书!” “每天哪,天还没亮就起身,夜里又睡得特别晚。”小二看着墙角那一箱子书,也嘆了口气,“说起来这人也挺倒霉的。听说是去年考试时染了风寒,人烧的稀里煳涂的,还去考试哪!结果好像考得挺差的,这不,今年这又卯足了劲儿准备再考……” 段尘四下里看了看,又问那小二:“他有什么常来往的朋友么?” 小二皱着眉头想了想,迟疑道:“常来往的……好像没有,这位客官好像是成都府那边来的,在咱们这也没什么朋友。而且他挺少跟人来往,每天就是窝在屋子里看书。出去了也是去书局之类的地方。” 两人对视一眼,觉得没什么问题了,展云给了那小二几枚铜板,让他先下去。 段尘走到窗边,想推开窗子看看,不想却推不动,定睛一看,窗子四角竟是被钉死的。段尘又走回门边,拨了拨门闩,完好无损。而且看卷宗上对这里的记述以及之前小二的态度,来人明显不是硬闯进来的。 段尘转过身看向桌上几样物件,这人当晚正在一边看书,一边做些摘抄,壶里的水还满着,应是刚烧好没多久,还未来得及喝。 桌上只有一只杯子,整个屋子里只有一张凳子,明显死者当时并未料到会有人造访,专心在做自己的事。 再加上方才小二所讲,这人生前鲜少与人往来,段尘不禁蹙了蹙眉,如此一来,这线索可谓少之又少,难怪开封府那一干捕役一筹莫展。 展云站在墙边,正在翻阅那书生生前所写的一些文章。看了一会儿便若有所思的轻轻摇头。 段尘有些好奇的凑到跟前:“是有什么发现么?” 展云见她一双凤眸亮晶晶的看着自己,眉眼间满是对案子的专注,不由得心头一嘆,将手里一卷宣纸折好收入袖中,又扶上她腰侧。 段尘不解他要作甚,眼见着他把那捲纸收入袖中,心道上面该是有什么线索,便伸手去够。展云溢出一声轻嘆,扶着段尘腰侧的手微一用力,将人揽入怀里,另一手轻轻抚上她下颌:“先别管那些。” 段尘比他矮约莫半个头,两人如此近距离对视,只能略略抬起下巴看他,心里仍琢磨着案子的事,凤眸也透出淡淡困惑:“怎了?” 展云轻抚着她下颌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一双弯月眼眸定定看进她的眼:“刚刚发生那么多事,你就什么都不想跟我说?” 段尘闻言微微一愣,眼眸下意识的看向别处,唇角悄悄抿紧。 展云见她这副模样,知道这人倔强性子又上来了,手指顺着她下颌弧线滑到脸颊,单手轻轻捧着,低下头在她唇上印上一个吻。 段尘凤眸大瞠,有些无措的看他,这里是兇案现场!而且还是晴天白日,他怎么说也不说一声…… 展云被她那副神情逗得唇角微勾,低声道:“你知不知道刚才我有多担心。要不是之前答应过你,我当时真想直接冲进去算了!” 段尘似是蓦地想到什么,忙低头去掏自己的袖子。
第143页 展云见她从袖中取出自己那把玉骨摺扇,又一脸认真的递给自己,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连带摺扇将素手收拢掌中,又搁在自己心口,将人搂的更紧:“人都要跟着你过一辈子了,扇子又有什么紧要……” 他真是被这人气的心口发疼,之前在茶楼,眼看着李临恪虎视眈眈盯着她瞧,身上衣衫不整,不住给她斟酒,唇畔还总是挂着不羁笑容,不用想都知道那人没安什么好心。偏这个小呆子,脑子里除了案子还是案子,提起那李临恪来,先是犟着不张嘴,接着又忙着还自己扇子,一点都不了解他到底有多心焦! 展云思着想着,唇畔笑容也有些苦涩,心道罢了罢了,谁让自己喜欢上这么个不解风情的丫头,偏旁边还一堆人对她情根深种,自己每日防着挡着不说,回来还尝不到半点甜头……深吸一口气,行之公子不由得有些气馁,这丫头,到底知不知道他们俩现在这样是怎么回事啊?他可是信都写了寄了,父亲和大哥大嫂那也早都知会过,一心一意等她首肯就将人娶进家门啊! 段尘察觉到他气息略显不稳,掌心下的心脏也跳得有些急促,不禁抬起头看他:“你不舒服?” 展云苦笑着垂下眼:“嗯。” 段尘心尖一颤,忙挣扎着要从他怀里出来:“哪里不舒服?” 展云攥着她手的大掌微一用力,弯月眼眸定定看着她,嗓音低沉到有些沙哑,听起来让人不禁心尖一软:“这。” 段尘觉得他神色有异,却没想到他那边因为自己心思百转受尽煎熬,还傻乎乎蹙起了眉问道:“心口疼?” 展云一看她面上神情就知道这人没懂自己意思,不由得眸色一黯,唇角弯出的弧度也有些涩然。 段尘心里没一般女子那么多弯弯绕,却也是心思玲珑的人,虽然想不明白展云缘何露出这般神色,却也知道他心里是不高兴了。便轻声问:“你怎么了,是生我的气了么?” 展云依旧垂着眼,将人圈在自己怀里,却不说话。 段尘踟蹰片刻,抿了抿唇,又轻声道:“李临恪那个人,说话总没个正经。我学不来他都说了什么,只是我已经跟他说了,我喜欢的是你,包括他在内,任何人都无权置喙。” 展云听到那句“我喜欢的是你”,就觉心头一热,待段尘话音一落,已经直接亲了上去。唇柔柔辗转,舌轻轻勾缠,直恨不得将人一口吞了,偏又怜惜她到了极致,一直压抑着自己不敢太过轻狂放肆。又怜又爱的吻了半晌,才抵着她的额低声说道:“这次的案子完了,跟我回苏州好不好?” 段尘不懂换气,每次都傻乎乎任他在自己口中肆虐,这会儿已经娇喘连连,双眼濛雾,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展云问的是什么,只轻轻“嗯”了一声。 展云直接把她那声疑问当应允,浅笑着在她眉心轻轻一吻:“哪!说好了,可不准反悔。” 段尘仰头看他:“嗯?” 展云弯起唇角笑得格外纯良:“跟我回苏州城,见见我家人。” 段尘蓦地反应过来,一双凤眸有些难以置信的睁大,这人,居然趁火打劫,诓她?! 展云笑着帮她挽了挽耳畔的发:“我早就跟我爹提过你,我家里人不多,除了我爹,就只有大哥大嫂,他们都挺想见见你的……” 段尘彻底回过神,将手里扇子往他胸口一拍,转身就走。眉眼间也浮上淡淡恼意,这人,居然把对付别人那套用在她身上,而她居然还真傻傻的上了套! 展云在后面带上门,笑吟吟跟着下楼,到了街上,又上前两步跟她并肩行着,一边侧头看她:“生气了?” 段尘唇瓣尚且有些红,这会儿唇角轻抿,略微转脸向另一侧,不看人。 展云故意轻嘆一声,有些为难的说道:“我爹自从我娘亲过世之后,就一直郁郁寡欢。原本我跟他提到你,他一整个正月都高兴非常,直说让我请你到庄中做客……” 段尘侧眸瞪他,正月那会儿? 展云见她凤眸微斜,唇瓣红润的娇嗔模样,弯月眼眸透出浓浓宠溺:“我那会儿只是和他们说,认识了这样一位朋友。我很喜欢她,所以不会娶别的女子。” 段尘被他直白话语说的面染绯色,转回视线不再看人。 展云则一直面带浅笑,一边走着路,一边不时逗段尘说几句话,却没再提回苏州的事。他心里知道,段尘这人虽然聪明,但心眼实在,跟她提了个话头,接下来她肯定会放在心上好好思量。自己这边虽然心焦,但也不能把人逼的太紧了。 到了门前,正碰上赵廷和周煜斐迎面走来,四人遂一同进入府衙,一进到后院,发现左辛和萧长卿早已经坐在当院石桌旁喝上茶了。见几人回来,二人连忙招招手,正好天也渐渐热了,众人就坐在院中一边饮茶一边将自己查到的情况说与其他人听。 左辛和萧长卿去的是酒坊后院的那间小屋,按照旁人所讲,尸体是昨日天还没亮时被人发现的。当时死者仰倒在椅子上,衣衫大敞,屋子里仍点着蜡,桌上摆着一罈子酒,还未开封。死者生前擅用双刀,可刀却还好端端在床头放着。 赵廷和周煜斐则去到陆府。因为死者是第一个遇害的,闺阁中多数物品都被移动过,染了鲜血的床被也被拿去烧了,能够查探的线索所剩无几。不过照一旁伺候的贴身丫鬟所讲,当时不仅床上,地上,桌上,甚至连带窗边都有血迹。梳妆镜前的首饰盒子也被人打开过,而且还丢失了一对红珊瑚制的耳坠。 茶是加了些许晒干的茉莉花煮出来的,因此不仅口感较一般茶汤温润,还蕴藉淡淡芳香。周煜斐在一旁说着查到的几条线索,萧长卿就对着段尘挤眉弄眼,末了还笑眯眯的感慨:“小段哪,这茉莉花茶,可是越品越有味道……” 段尘原本因为在客栈和展云耽搁那一段时间就有些不自在,这会儿被萧长卿一调侃,更是禁不住耳尖微红,一双凤眸略带嗔怒的看了他一眼,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想借饮茶遮掩过去,又觉得此举更加不妥,只能捧着茶撇过头不言语。 其余几人都看得有些煳涂,不明白怎么一杯茶就让向来心性清冷的段尘既窘又羞,周煜斐在一旁挑了挑眉,喝了口茶,又看向段尘:“还好吧。味道清淡了些,我个人比较喜欢加桃花的。”说着,又眨了眨那双桃花眼。 萧长卿正喝茶喝的欢,一听这话差点没一口水喷出来,接着就连连拍着胸口咳嗽半晌。左辛在一旁帮着拍后背,萧长卿呛的眼泪都快出来了,还颤颤伸出手指怒指周煜斐:“不,不许喜欢桃花!” 段尘却勾起唇角,清冷凤眸映出浅浅笑意,转回视线睨了萧长卿一眼,又看向依然大惑不解的众人:“这人接连三天下手,今天是第四天,咱们还是尽量做些防范措施为宜。” 作者有话要说:本周六早九点有更新,谢谢大家理解和支持。 期待然然被虐的,想看下篇文男主的,尽在本周末的新章节~
第144页 另外,这章展展可算是变相求亲裊,有木有筒子想沾沾喜气,送伦家一篇长评捏? 对手指,不勉强大家哦~ 伦家只是念叨念叨,爱你们喏~ ╭(╯3╰)╮ 87 第四章 混乱?各怀心事 ... 说是做一些防范措施,但也并不见得能抵上多大用处。毕竟,这三宗案子彼此间唯一的共同之处就是都被人活着掏了心,除此之外,无论是性别,身份还是家世背景,都看不出半点联繫。也因此,段尘等无法推断出兇手下一个下手目标,即便是缩小范围都很难做到。 曹大人也知道这次的案子难办,便让主簿写了十几张告示,分别贴到汴京城街道各处,并让几名捕役敲着锣巡城一圈,提醒百姓夜间注意锁好门窗,最好不要一人独处一屋。并且在日落之后加派在城中各处巡逻的人手。 另外,前些天送去太医院研究的药物已经得出成分,乃是辽国所特产的一种毒草,类似于见血封喉的效用。这半个多月下来,已经研制出与之相对应的解药。再加上之前盗窃秘密名单的事,朝中几位大员被无辜戕害,朝廷已经有所动作,与辽国私下密谈也在秘密进行中。 傍晚,众人由府衙回到王府。左辛收到荆湖总堂寄来的信笺,说是诸事繁冗,让他尽快返乡。萧长卿因着这次的案子,正在兴头上,左辛也想等这次案子了结再离开,因此便在信中与霹雳堂二当家相约,最多再留半月一定从汴京动身。 却说段尘一进大厅,周浅波就快步迎上,满脸笑容问候:“回来啦?我听人说,雪落你今日又帮着那不肖小子破案去了?累不累?来来,喝杯茶……” 周煜斐扶着额头上前挡住自己老爹的殷勤攻势,一边低声说道:“爹,你别再添乱了行不行!还有啊,你别再叫人家那个名字,都说了,叫段尘就好……” 周浅波一脸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伸手推搡开挡在自己和段尘中间的不肖儿子,又面带笑容把手中茶盏递了过去:“段尘哪,来来,这茶凉了就不好喝了……” 段尘只能双手接过茶盏,一边轻声道:“伯父不要这么客气,快坐罢。我们自己来便好。” 七王爷一直似笑非笑往这边瞧着,一边捏着只梨子轻轻嗅着,这会儿看见众人都堆在门口,就缓声道:“老周啊,你那么大岁数人了,不要总往年轻人堆里扎,搅得人家不安生……” 周浅波老脸一僵,转过身色厉内荏瞪了赵瑞一眼,又朝段尘笑笑,踱着步子回到自己位子上落座。众人这才将将松了口气,周煜斐把茶盏从段尘手里接过来,又朝她挑挑嘴角,一双桃花眼也露出些许无奈,再看向另外那两人的目光中,则显出深重诚挚的讨饶意味——赵廷啊,别瞪了,行之你也别笑了,我错了,我真知道错了! 周煜斐顿觉乌云罩顶,一步比一步沉重的挪着步子找了张椅子坐下,手指微颤的从一旁婢子手里接过茶盏,闷头琢磨着什么时候真得跟老头好好聊聊。这事不能这么办哪! 且不说他自己心里对段尘究竟是什么心思,单就展云和赵廷与她的复杂纠葛,自己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再掺一脚。回想起在杭州府那会儿自己搂着人逗着玩,愣是把这人逼得自己拧折手腕子,且多余一句话都不愿与自己讲…… 周煜斐一边垂下眼帘轻啜清茶,一边暗自露出一抹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笑容来,回想起从前种种,他心里比在场任何人都明白,段尘对他,不是一般的厌恶……能够做到面对自己时不愠不怒,还真不是一般女子能有的胸襟气度。而自己从前那些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话,虽是无心之举,却实则伤人不浅。在布庄里调侃她一脸肃容好像卖身葬父,于喧嚣街道冷语逼迫她在赵廷与展云之间尽早做出抉择,在当时看来没有半点过错的自己,在知晓段尘真实身份后,却显得……不是一般的欠抽! 素来自诩处事游刃有余的周公子,一时间也感到有些迷惘。这样一个人,这样一段过往,他有时,还真不晓得该如何面对段尘……按旧理,他原是与她门当户对的未婚夫君,是她歷经家世巨变之后,这世上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可因着自己老爹当年无奈之举,自己反倒成了她在这世上第二个应该怨恨的人。 第一个,是那高高在上的当朝天子。在座众人,无论是身份尊贵的七王爷,还是位高权重的计相大人,也都奈何不了这位始作俑者半分。而他周家,便是紧随其后的无耻小人。再怎么无奈,再如何愧疚,也无法改变他父亲当年拒施援手落井下石的小人行径。而他,虽说对此事毫不知情,却因为头上冠了周姓,再面对段尘的时候,身份也显得尴尬无比。 “熠然。”耳畔传来赵廷微冷声线,周煜斐蓦地抬头,就见众人都盯着他看。 似有迷茫的摸摸自己脸颊,周大人瞬间勾起一抹有些欠揍的笑:“大家在看什么?” 萧长卿嗤了一声,又脆声说道:“刚刚小段叫了你两声,你都不理人。我说周大人,这可是你的案子,关键时刻认真点行不行?” 周煜斐忙侧眸看向段尘,就见对方朝自己轻轻颔首:“我想明天一早再去那陆府看看。” 赵廷撂下手中茶盏,漆黑眼眸专注的盯着人瞧:“是想到什么了?” 见众人均将视线投向她,段尘沉吟片刻,方才谨慎答道:“之前听你和周大人所讲,那陆小姐闺阁内似是一片狼藉,血迹顺着床铺一路到窗台。再加上那位小姐是第一个被害的,我想兇手首次行兇,应该有些不得章法,或许会犯了什么错误也不一定。”当然,一切还要等到第二天大家一同查看过现场才能确定。 展云在一旁点点头:“也是,另外两处兇案现场,明显都整齐的很。譬如那间客房,屋子各处都没有被破坏过的痕迹……” “段尘哪,不要这么客气嘛!”周浅波在一旁笑脸打断展云的话,又厚着脸皮为自家儿子争取,“这也没外人,就叫熠然不挺好!” 七王爷在一旁笑得有些玩味,斜眼乜了周计相一眼,心说要是比脸皮厚,在场这些人还真没人能赢得过你! 周煜斐也被自家老爹两句话弄得有些不自在,忙端起手边茶盏递过去:“爹,喝茶!” 周浅波眼角瞧见赵瑞那颇有戏嚯意味的一瞥,再看自家儿子端着茶盏朝自己不断使眼色的窝囊样儿,不禁气不打一处来:“喝什么茶!没看都快用晚膳了么!”一边在心里怒斥,心说个没出息的臭小子!我这么觍着老脸跟人小丫头套近乎是为了谁!也不知道争点气赶紧把人娶回家,平日里花天酒地的嘴皮子不挺熘的么,怎么一要见真章了倒正经起来…… 段尘那边正端着茶喝,一听周浅波那句话不禁微微一愣,捧着茶盏的手也是一顿。赵廷眸色转冷看了周煜斐一眼,那意思赶紧治住你那人来疯的老爹,都半个月了怎么还没完没了! 周煜斐露出一个苦不堪言的表情——我也不想啊!老爷子就认死理了我能怎么办……
第145页 周浅波话一出口就发现有些不对,又忙朝段尘赔笑:“我是说我,年纪大了,不能喝太多茶水。段尘你尽管喝,呵呵……” 展云也让这老头搞得哭笑不得,转过脸唇映浅笑看了段尘一眼,心里则暗暗祈祷这案子赶紧破了,不然搁这京城待着,一众人都得给折腾的发疯! 萧长卿在一边捻着腌梅子吃的正欢,心说能同时看到周煜斐脸色微白,赵廷眸色冰冷,展云面带隐忧,另外那俩老傢伙一边算计别人一边自己吃瘪,还真不是一般的爽啊! 端起旁边茶盏有滋有味的品了一口,又朝左辛递个眼色——跟着小段多好玩啊!荆湖那边好偏僻的,别急着回去么! 左辛嘆了口气,心说都这么大岁数呢,怎么玩心还这么重!自己真是劳碌命,跟在后头爷似地伺候,一不小心还追不着人…… 周煜斐缓过一口气,又强笑着看向段尘:“没问题,明儿一早我过来找你们,咱们一起过去。今天和赵廷过去那趟,已经跟陆家人说过了,那间房不许再打扫,也不让再进人。” 段尘点点头,又转而看向萧长卿和左辛:“前辈,左堂主,你们去的那间屋子里,是否有被翻找过的痕迹?有没有什么东西不见?” 萧长卿和左辛对视一眼,一同摇摇头:“屋子不大,东西也很少。而且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哪!” 左辛在一旁补充道:“那屋子明显少有人去,就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靠墙位置有只箱子,里面放着几件衣裳。总的来说,屋子收拾的很干净,也很整齐。” 段尘又想起之前展云把那捲纸张收入袖中的事,便侧过脸看他:“你把那些纸收起来,是有什么发现么?” 展云把袖中东西取出,又浅笑着摇了摇头:“倒也不算。我只是觉着……可惜了如此俊才……” 段尘接过来看了几页,字是颜体,写的很是隽秀,再查纸上内容,大多是对于当前朝廷一些政事的看法。她对此并不是太在行,只能看得出这书生对不少事似是很有自己一套看法,行文流畅,字里行间也颇大气,看了一会儿便又递还给展云。 七王爷似是有些感兴趣,盯着展云手中那一叠纸看。 展云向来善察颜色,便起身将纸张递了过去。 七王爷看过几页,面上神色愈来愈严肃,薄唇轻抿,半晌,才抬头嘆道:“果然是个人才!可惜,真是可惜……”说着,又转而看向展云,“这人叫什么名字,为何未曾考取功名?” 展云便温声解释了因由,又接着说道:“我看那箱子里,类似纸张足有一尺来高。等这案子破了,或许可以拿来详加参考。” 七王爷也点点头:“想法子联繫上他家人,最好能送些银两过去。如此人才未能为我大宋效力,实在是朝廷的损失……” 段尘却渐渐蹙起眉尖,赵廷在一旁看得清楚,不禁沉声问道:“怎了,是想到什么了么?” 段尘半垂眼眸轻轻摇头,她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却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 “饭食已经准备妥当,快过去吃罢。”王妃笑吟吟站在门边,又迈着细碎步子朝段尘走来:“我特地吩咐厨子做了你喜欢吃的醋鱼,还熬了些绿豆沙……” 段尘唇角微勾,起身相迎。对于王妃,她总是莫名存着些许亲切之感。许是因为知道她与自己娘亲自小相识,多年来相交甚深,在她一家人亡故之后,又一直默默祭拜……对于她为江家所做的一切,段尘一直深怀感激。 赵廷刚跟着起身,就被七王爷叫住了:“正平,来一下。” 展云瞧见七王爷似有深意的看着段尘背影,不禁眉心轻拢,心中也起了思量……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早九点有更新~ =========================我是解释案情的分割线,╭(╯^╰)╮=================== 关于江家当年的灭门惨案: 大家请注意看第五案第五章“豫柳山·白檀木簪”里面段尘在墓前说的话, 以及在第一案中,段尘与江城对饮后的第二日在馄饨摊子前的心理描写, 这里面有两个时间,一个是十年前,也就是江家被满门抄斩的时候, 第二个是七年前,也就是当年案子过了三年,皇上已经“诏告天下”, 还了江家清白,也因此七王爷和周浅波才敢正大光明开始寻找江雪落的下落。 因此,大家就不用再纠结堪破当年灭门惨案的事,因为案子是已经破了的。 也因此,段尘才说她没法报仇。不光是因为始作俑者是当朝天子, 而且因为人家先杀了人,又宣布杀错了人,她一介布衣就真的什么都做不了了。 =================关于上个案子,明天在作者有话我帮大家捋顺一下============= 幻月童鞋帮忙建的群,36026976,敲门砖是文中任意角色名,(*^__^*)~ 喜欢的童鞋不要大意的加哦~ 另外招募两个管理员,╭(╯3╰)╮ 下月中旬要开新文裊,出于多方面考虑,先开那个古文,里面的男主会在下一章提及~ 88 第五章 血迹?祸根暗埋 ... 第二日,段尘一行人去到陆家千金的闺阁,仔细查探。陆小姐的贴身丫鬟也被叫来问话。 段尘昨夜将所得线索仔细捋顺,觉得那对被人拿走的红珊瑚耳坠很有些怪异,因此一进屋便先走到梳妆镜前查看。首饰盒子是上好乌木制的,四角包银,打开来一看,就连里面各色首饰眼花缭乱,金银玉器不胜枚举。阖上盖子又将盒子翻过来看看,却没发现半滴血渍。 展云见她眉尖轻蹙,猜到这人应是在找寻兇手遗留下来的线索,便将那小丫鬟叫过来:“这首饰盒子你之前清理过么?” 一屋子都是男子,且气质迥异穿戴不俗,小丫鬟面上有些怯怯的,轻轻点头:“小姐生前最爱把玩这只首饰盒子……那天出了事后,我见这盒子外面沾了血迹,就擦掉了……” 段尘侧眸看了她一眼,将乌木盒子放下:“还记得盒子上都哪里沾了血迹么?” 小丫鬟咬着唇点点头,伸出小手轻轻触碰盒盖边缘:“这里,有两个模模煳煳的指印……然后,就是里面的首饰,有不少都沾了血。” 段尘抬眸与众人对视,周煜斐挑起一边眉毛:“看这样子,这兇手当时倒挺有闲情逸緻啊!” “啊!”小丫鬟轻轻叫了一声,众人皆转头看她。 赵廷见她一脸懦懦的模样,便沉声催促道:“有什么话,说!” 小丫鬟被赵廷一个眼风吓得一哆嗦,小手抚着心口颤声答道:“我记得,当初镜子上也有指印的……”见众人皆一脸痛惜,小丫鬟似是知道自己做错事了,声音越来越小,“是靠近镜子边缘的位置,像这样。”说着,怯怯伸出小手,食指和中指轻轻扒着镜沿,做出印出那指印的手势。
第146页 段尘轻蹙眉心,静静端详那梳妆镜半晌,才转身往床榻方向走去。床上用具早已换上全新的,地上血渍也都被清理过,唯独窗台以及窗框上还残留着些许印记。 段尘又仔细询问过那小丫鬟床上以及地上血渍的位置,这才走到窗边仔细查看。 照这陆小姐的贴身丫鬟所讲,当晚她睡得很沉,一直到第二日天大亮了还蒙蒙登登的,一走进内室,就见她家小姐衣衫大敞仰卧在床上,胸口开了个血洞,屋子里一片狼藉,且多处都沾染血迹。 周煜斐跟陆府总管点了下头,让他带小丫鬟先下去。众人又在屋子里仔细查看过多处,才一同出了府邸。 一出门,就见一顶绛红色软轿正正噹噹停在街道中央,路过行人无不绕行。那四名轿夫明显皆是习武之人,个个凶神恶煞,站在轿边一语不发,似是在等候主人命令。 天候日渐炎热,一般人家出行用的轿子大多改用清淡色泽,料子也不似秋冬时节那般厚重。偏这顶软轿连带顶子以及窗牖,布帘皆是深浓的绛红色,帘子也不知用的什么布料,不见半点亮光,反倒厚实沉重的紧,仿佛血般的色泽质感,隐隐透出一股子诡异来。 段尘微微一愣,侧眸看向展云。就见他连同赵廷,周煜斐三人皆露出凝重面色,尤其赵廷,漆黑眼眸寒光凛冽,一双眉也紧紧皱着,望着那顶轿子的神情似是深恶痛绝。 萧长卿和左辛则面露不解,明显也不太了解状况。 段尘刚要开口,就见轿前一人侧过身子,躬身掀开布帘。里面缓步走出一人,身上穿着月白色长衫,外罩一件血红色的薄纱,头上用来束髮的发箍乃是罕见血玉,面色有些灰白,眼下透着一圈略显颓废的青色。一双眼眸如同毒蛇窥伺猎物一般阴狠,缓缓扫过众人,待到段尘身上,突然停住,唇角勾出一抹阴测测的笑容,微哑嗓音在喧嚣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诸位,好久不见。小段公子,别来无恙啊!” 展云和赵廷各自微微上前半步,挡住那人看向段尘的视线,赵廷剑眉一拧,出口的话也有些不客气:“三王爷似是在此等候多时,可别告诉本王不过是街边巧遇!” 三王爷却不怒不恼,面上仍带着笑,但那笑容一直阴冷,明明是炎热天候,却让在场众人不寒而慄:“贤侄还是那么直率坦诚,如此一来,倒显得王叔我小家子气了。” 赵廷薄唇轻抿,视线一直冰冷,面色也隐隐透出愠怒:“三王爷有话直说,我等诸事繁冗,没空陪你兜圈子。” 三王爷挑起一边嘴角,眼中寒光一闪,一边故作惋惜的点头感慨:“也是!有子若此,七弟好福气。不像本王,家里一个两个都是吃闲饭的,被陛下剥了官爵不说,眼下,似乎连京城也待不下去了呢。” 赵廷低嗤一声,似是觉得十分好笑,眉眼间却满是厌恶:“陛下宅心仁厚,不过是摘了他的爵位再贬谪西南,相比那些在他手里丢了性命的人,赵璘已经不是一般的运气了!”最后一句话简直说的咬牙切齿,段尘,萧长卿以及左辛这会儿也明白过来,为何另外三人一见这人就变了颜色。 先前七笙教的事,七笙教余众皆判斩首,以儆效尤,唯独赵璘因为太后开口,得以保住一条性命。这案子原本就判的有失偏颇,众人得悉消息后都气的不行。 萧长卿在屋子里指天怒骂,赵廷气的当即噼碎一张桌子,展云和段尘也面露不豫,周煜斐虽然并不吃惊,只一叠声的嘆气,倒是七王爷和周浅波一人一句,一冷一热将那三王爷以及赵璘一通贬损。众人虽仍觉不爽,可圣旨如山,断不是他们一个两个能扭转的,因此只能在王府里,大家围坐一桌过过嘴瘾罢了。 赵廷说完,和展云以及周煜斐交换一个眼色,便要离开。本来手上这案子就一点头绪都没有,偏晴天白日的撞上这么个祸害,众人都觉心中添堵,都想着赶紧离开这,眼不见心不烦么! 可那三王爷却像是有意找茬儿,哑声唤道:“诶!大家急着走作甚?三位贤侄,小段公子,本王在西溪库备好酒席,大家同桌共饮,如何?” 在场萧长卿和左辛都是江湖中人,段尘和展云虽不完全算是江湖人,却也跟官场搭不上半点关系,剩下周煜斐虽然已经谋得一官半职,但这种场合也不能多说。毕竟他爹是当朝计相,他本身又在刑部做事,断不能明目张胆对皇族中人表现出不敬来。否则不单是他一个人有麻烦,连带整个周家以及刑部那里都会受到牵累。 因此这种情况下,只能赵廷一人与那三王爷对峙。虽然辈分上是叔侄,但赵廷的王位并不是世袭得来的。京里如他一般身份的皇族虽然有不少,但与他平辈又年纪轻轻被授王位的,连他在内,也不过超过五个。再加上赵廷是出了名的冷峻高傲,当今圣上又对他颇为器重,因此与三王爷站在一处讲话,赵廷不仅没有太多忌惮,且能放些狠话给他些难堪,不过也不可太过便是了。 因此三王爷此言一出,赵廷侧眸看过去,嗓音冰冷依旧,表面客套实则疏离:“多谢三王爷美意。我等还有要事在身,怕没那福分与三王爷同桌。本王在此先行谢过了。” 说着,伸手扶上段尘背心,又给展云递个眼色,示意他快走。 众人原本是要回府衙,这会儿因为三王爷的事,便索性直接回了七王爷府。 赵瑞那刚上朝回来没多久,正跟周浅波在后面庭院对弈,却见管家快步走来,说大伙都回来了。两个老傢伙对视一眼,都觉事有蹊跷。这些人平日里但凡有案子,即便没甚线索也都在开封府待着,不到晚上用膳时根本不回来。今天若不是撞上什么大事了,绝不会这会儿回府。 两人一进前厅,果然,一众人都在那闷头喝茶,个个面色不善,乌云罩顶,一副闲人莫近的模样。周浅波挨个看过去,最后踱步到自家儿子面前,伸指敲了下周煜斐额头:“臭小子!见了你爹也不问安,反了天了你还!” 周煜斐眨了眨一双桃花眼,抿起唇角揉着额头,面上神情显得挺委屈。心说真是柿子捡软的捏,你怎么不去敲赵廷或者展云试试! 七王爷坐回主位,环视一周,又缓声问道:“这是怎么了,一个个都跟霜打了似地!正平,你说。” 赵廷侧目瞟了周煜斐一眼,那意思你说,爷懒得费口舌提那祸害! 周煜斐摸摸鼻子,心说就都欺负我吧!放下茶盏,周煜斐跟七王爷和自家老爹行过礼,把街上遇见三王爷的事仔细讲了。 周浅波这回倒是没骂人,赵瑞也蹙起眉心,两人明显都起了思量。赵廷三人对视一眼,展云温声问道:“王爷,周伯伯,是有什么事么?” 赵瑞和周浅波对视一眼,沉吟片刻,方才开口:“这事我原想过些日子再跟你们讲,毕竟现在也没定下来……” 赵廷剑眉一皱:“什么事?”这赵璘还嫌折腾的不够本么!就他做那些事,死一百回都有余,现在因为太后那边开了金口,命也保住了,他爹的王位也还在,这人还想怎么样。
第147页 赵瑞轻轻啜了一口茶,侧眸看向赵廷:“你可还记得赵祁这孩子?” 赵廷眉心皱的更紧,果断答道:“自然记得!当年我头一回带兵去西北,他是我的副将,比我还小一岁。怎么了?” 赵瑞示意屋子里下人都出去。展云也起身,将房门掩好,在门边站定,周煜斐则站到窗边,谨防府中人多嘴杂,有人偷听。 七王爷这才继续说道:“原本赵璘这事是没得挽回,偏赵衍那混蛋耍了阴招,暗中派人将赵祁弄晕了,和关押在刑部大牢的赵璘调了包。你也知道,九公主与那孩子素来亲厚,因此便央求皇太后救人,这才有了后面的事。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 赵廷当即一拍桌子,低声怒叱。站在窗边的周煜斐也面色一沉,展云蹙着眉想了会儿,又看向赵廷:“赵廷,赵祁就是你曾经提过的那个……” 赵廷点点头,一边咬牙切齿低骂数声,末了抬眼看向赵瑞,眼睛也有些红:“那个老东西真不是人!他上辈子不知积了多少德,才有逸之那样的儿子,他倒好,拿他去换赵璘那个杂碎……” 段尘见几人情绪都很激动,便蹙眉问道:“刑部大牢向来看守严密,怎会有如此大的疏漏?再者,即便真将人调了包,两人虽是兄弟,样貌也不尽相同,最终斩首的时候不还是会露馅儿么?” 周煜斐交叠双臂靠着窗台苦笑:“段尘,你不知道。他们两个是双生子,身材样貌都极肖似,唯独那赵璘耳后有一点红痣。且若两人同时站在你面前,透过神情气质方能分辨出些许不同。可关在大牢里,每日蓬头垢面,谁还会注意那些微不同?三王爷这招,真是狠!” 其余三人这才恍然。展云也眸色微凉:“我记得那赵祁身手不错,身边也常年跟着二十影卫。能被他爹直接弄进大牢里去,应该伤得不轻……” 赵廷也点点头:“我听说他几年前就已经搬出三王爷府,自己在城北有处别院。虽然封了侯爷,但这人却经常大江南北的走,极少在京城逗留,也鲜少出现在皇族面前。三王爷这回能让他着了道,肯定费了不少心思。” 七王爷也嘆了口气:“这孩子少年丧母,命途多舛,这些年来孤身一人,委实不易。为免再横生枝节,陛下已经下了密令,准他在宫中静养。正平你们几个若是想见他,事先跟陛下那说一声便可。”赵瑞说着,微微停顿一下,唇角有些凉薄的勾起,“不过,最好过段时间。” 展云思量片刻,又温声问道:“王爷,您方才说眼下干坤未定,是什么意思?” 赵瑞放下茶盏,别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低声说道:“赵祁那儿,可能最近会有些动作。我和你们周伯伯,也会尽量帮衬着些,再加上九公主以及十一弟那里……”话未说完,但众人都明白,赵瑞他们,是酝酿大事件啊…… 手里案子没有丝毫进展,又了解赵璘一案诸多内情,众人一时间都有些沉重。 七王爷却蓦地勾起唇角:“罢了罢了。这般好天景,不说这些烦心事了。本王请你们去状元楼用午膳。”说着,漆黑眼眸闪过一抹幽光,看的周浅波当即一个寒颤。果然,七王爷唇角微勾,语带笑意缓缓道:“你们周伯伯出银子。” 作者有话要说:下周二早九点有更新~ ======================我是解析案情的分割线================================ 第五案最后一章已经解释过一度楼以及清离等人做的事,在此不多赘述。 那位蓝色眼瞳的男子就是先前与苏晨接头的人, 苏晨杀第一个人时,纯粹是出于报仇心理。因此第一具尸体面上没有笑容。 后来一度楼的人找到他,给他含有五石散功用的药丸,训练他做杀人工具, 因此接下来被害的四个人面上均有笑容。 那么辽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这个不是单纯的谋杀案,因此好处很多, 比如获取信息,比如排除异己,比如拿已经死掉的人威胁还活着的人…… 再说李临恪。杀人的事李临恪没份儿,但是他手上有展云中的那个毒的解药, 而且这个解药是一早就搁在簪子里面送给段尘的了,豫柳山下的那个算命先生, 也说过让段尘多加小心的话。这里面的细节我没写,但是大家要想啊, 李临恪连清离手上唯一一份儿解药都能搞到手,说明什么? 辽,宋,西夏当时的关系很微妙,而且政治上的事情从来都不绝对, 彼此间都有另两方的人,三方势力都在运作。李临恪当初只是给段尘提个醒, 又给了她解药傍身,这个一方面是出于对她有几分情意。 另一方面,段尘不死,案子查清楚了,朝廷对辽国有所动作,他能没好处么? 朝廷的人,包括辽国的人,都像李临恪这种,做事情不可能只有一个原因一个目的, 事情真正运作起来也是很复杂的,无论最终倒向哪个结果,他们都有好处可捞, 只是好处大小,眼前或者长远的区别罢了。 有啥不懂的地方说啊。大家都说没看懂,却不说哪不懂,我只能这么讲一讲。 ======================================================================= 简单预告下一篇文基本情况: 男主大家已经见到了,赵祁,字逸之,在新文里叫景逸。 女主么,呵呵,其实也已经出现过了,不过我估计大家没留意,我也没刻意写。 新文是美食+悬疑,主打温馨牌,目前正在进行的这个案子结了就开。 希望届时大家多多支持,也欢迎大家加群,到时可以一起聊~ o(∩_∩)o哈~ 89 第六章 葡萄?血色莲花 ... 如此一连过了三日,众人仍没有查到更多线索,也不见有人来开封府报案,案件似乎陷入胶着。段尘每日都要去趟仵作房查看尸体,又将从三名死者生前住所以及尸体上得到的线索列出清单,逐条比较,可依旧没有什么收穫。 展云见这人一连几天吃睡都不好,脸颊明显瘦了一圈,眼下也显出淡淡青烟,心里边心疼的不行,却也知道这人性子倔强,不能硬劝。因此一方面帮着她一起整理线索,一方面总是变着法儿逗她吃些水果。偏段尘不似一般姑娘家,爱吃那些零嘴儿,糕点从来不碰,蜜饯之类的似乎也不怎么理会。展云只能在桌上摆上些葡萄一类的新鲜水果,旁边没人时,就不时餵她吃几粒。 这天晌午刚过,两人坐在展云屋子里看卷宗。外面日头老晒,展云就将书案挪到后窗,那边阴凉一些,景色也清幽,打开窗子,还能闻到阵阵莲花清香。 展云在旁边轻轻扇着扇子,见这人轻蹙眉心,凤眸半垂,正格外认真的在宣纸上写着什么。为了陪段尘,两人连午膳都是在屋里用的。不过好在其他人都不在府里,王爷王妃也就随他俩去了。 萧长卿是个闲不住的,见段尘这也没什么能帮忙的,就拉上左辛两人一起去游湖,还说要一定要尝尝汴京城那个名噪一时的莲花宴。周煜斐除了这个案子,手里面还有些别的活,趁这两天空闲,也是满京城的跑,每天傍晚回来之后话都少了很多。赵廷则一大清早就进了皇宫,原本三人是想一同进宫探望赵祁,可又考虑到如此一来动静太大,便想等过了这阵风头再说。赵廷原本就接长不短的进宫面圣,因此只身前往也不会太显突兀。
第148页 展云一边琢磨着,一边捻起一颗葡萄送到段尘唇边,弯月眼眸含着浅浅笑意:“张嘴。” 段尘正琢磨这三名死者间一定有什么关联,听到展云的话也没动什么心思,下意识轻启唇瓣。冰凉甜润的葡萄入口,那人手指却还停留在自己唇畔,段尘抬眸,正看进展云含笑眼眸。 轻轻抚着柔嫩微湿的唇瓣,指尖触感仿佛雨后粉粉的芍药花瓣,眸色渐渐转为深浓,刚倾身凑过去要吻,就听身后门板被人推开的声音。行之公子眉间浮现淡淡懊恼,又刚好瞧见段尘眸中浅浅笑意,面颊不觉染上粉色。心中一声长嘆,也只好作罢。 收敛起心中不甘,又恢復往常温润如玉的模样,展云转过脸瞧向来人,就见周煜斐一袭宝蓝色公服,脸微微别过去,拳头搁在唇瓣,咳了两声,低声道:“对不住……” 周煜斐转过脸看向两人,额上覆着一层薄汗,脸颊也有些红,显然是一路跑回来的,神情却有些肃穆:“城南石府千金刚刚被人发现溺毙在自家池塘,尸体拖上来之后才发现,心脏被人挖走了。曹大人一接到消息就派人通知我,说让大伙一起过去看看,是否跟前几天的案子有关。” 段尘和展云对视一眼,忙跟着周煜斐出了屋。赵廷进宫还没回来,另外那两个估计不到天黑也不会回府,三人便上了王府马车,一路往南城驶去。 一路由管家引领行至后院,就见开封府一干捕役已经到了,仵作正在屋内查验尸体。屋里隐隐传来吵闹声响,似是起了什么争执。周煜斐抹了把脸,侧眸看向段尘:“你和行之先查着,我进去看看怎么回事。” 一名捕役快步迎上来,带着两人到了屋后池塘,一边快声解释道:“咱们到这的时候,石家小姐的尸首已经捞上来了,就安置在自己卧房。曹大人已经吩咐过,一旦再发生命案,现场便不让生人接近,任何物件都不许随意触碰。”年轻捕役说着,朝池塘另一边几个人招招手,又浅笑着看向两人,“我们已经跟管家打过招唿了,这边有几个兄弟把守,从我们来了就没让人接近过这池塘。石小姐的卧房已经锁上了,尸体现安放在隔壁房间。” 展云赞许点头,一边朝捕役拱手,唇边带着清浅笑容:“辛苦各位了,有劳。” 那捕役忙摆摆手,面上也显得有些羞涩:“不敢不敢!都是咱们份内的事,曹大人已经吩咐过,几位若是有事,就尽管吩咐咱们做。大傢伙齐心合力,赶紧把兇手揪出来,才能还百姓一个安定。” 段尘听了这话,也不禁暗自佩服曹敏德带人有方。朝那名捕役点点头,又看向旁边双环形状的莲花池。淡粉色的莲花开的正好,硕大的莲叶密密实实贴着彼此,隐隐露出底下碧绿流波。不同于一般府中的莲花池那般漂浮着淡淡莲花清香,眼前的水塘散发着一股子有些怪异的味道。在场众人都知道,是血和莲花混到一处的味道,淡淡的腥甜,让人打从心底里觉得不舒服。 段尘绕着池子走了半圈,又看向先前那名捕役:“麻烦跟府里的人要些竹竿,尽量长些。” 那捕役应了一声,忙跑到屋前去找府中管家。展云一手摇着摺扇,看了看池塘四周,又看向站在稍远处的段尘:“你是想……” 段尘轻轻颔首:“无论是不是之前那个兇手做的,总不会无缘无故将人扔进池子。”所以这池子里,或许会留下什么线索也不一定。 很快,那捕役就抱着七八支半丈长的竹竿回来了,展云伸手取过一根,示意其他几名捕役也一人取一根。众人便围着池子执起竹竿,挑开池水上面覆着的那一层莲花。 淡粉色的莲花染了泥污,歪歪斜斜倒卧在池边,碧绿荷叶也被翻搅在一旁,很快,整片池塘便露出原貌。因为被竹竿翻搅过的缘故,池水不是正常的碧绿清澈,反而透着淡淡猩红,先前那股子甜腥味也愈发明显。旁边有两名捕役手里杵着竹竿,有些晕沉沉的点了几下头,其中一个脚下一个踉跄,直接往池中栽去。 展云忙伸手拉了他一把,唤过另外两人帮忙搀扶:“别是日头太足,晒中暑了。这边也没什么事了,你们先进屋歇会儿,喝些茶水。” 几名捕役纷纷道谢,彼此搀扶着往屋前走去。周煜斐快步走过来,手里摇着不知从哪找来的团扇,一边扇着风,另一手拽了拽自己衣衫前襟,语气也显得有些烦躁:“那姓石的老头子顽固的很,死活不让水老头给那姑娘验尸。费了我这么多口舌,最后连带把开封府刑部都搬出来,连哄带吓唬,总算一步三回头的回自己屋子歇着去了……” 展云见他挥汗如雨的模样,知道这傢伙刚才肯定被折腾的不善,忙温声劝道:“你也别气了。人家闺女刚过世,清清白白一个女儿家,死后还要在陌生男子前敞胸露体,也难怪他不愿意。” 周煜斐看了眼茜红色的池水,抽抽鼻子,復又看向两人:“这池水有问题?” 段尘与展云对视一眼,沉吟片刻,轻轻颔首:“待会儿找器具盛一些回去,仔细验验。刚才有两名捕役,似是对这个味道有些反应。” “什么反应?”周煜斐拿着扇子扇扇鼻子,又皱起眉,“还真别说,这味道是有些怪,怎么闻着闻着就觉得这么热呢!” 展云露出一抹浅笑:“那两名捕役都晕晕沉沉的,有一个差点栽进池塘里。我闻着倒是没什么感觉,尘儿你呢?” 段尘轻蹙眉尖,如实答道:“我只是觉得味道有些腥甜,别的感觉倒没有。” 三人说着便走回前院,周煜斐让一名捕役去找器具,盛一些池塘里的水带回府衙。 老仵作正在屋子里进行初步查验,见三人进来,便笑着打过招唿:“周大人,展公子,段公子。” 段尘见那女子头髮披散,上面没有半点珠饰,耳垂儿上也没戴坠子,再看身上衣裳,却穿的整整齐齐,臂上还挽着一条淡粉色的薄纱,不禁蹙起眉尖。 展云和周煜斐也发觉不妥,周煜斐将门带上,又往前走了几步,皱着眉毛道:“真是怪啊!” 老仵作一边收拾器具,一边跟着点头应道:“是挺怪!这姑娘身上穿着像是要出门,鞋子也明显是新换的,头髮却是要就寝的样子……” 段尘想起池水颜色,便问:“能看出是先被挖了心脏然后抛尸,还是先被溺死然后才挖走心脏么?” 老头这些日子几乎天天都跟段尘打照面,也猜到段尘一定会问到这点,却仍是禁不住沉了脸色。嘆了一口气,水老头将手边木箱打开,取出一个布包,打开来让三人看。 “这是……”展云眉间轻拢,弯月眼眸也显出些惊讶来:“莲花花瓣?” 周煜斐从进了屋就一直眉头紧锁,这会儿更是面色不善:“怎么都染成这个色了?” 段尘盯着花瓣看了会儿,又看了眼水仵作面色,脸色也微微有些发白:“兇手把莲花塞进她胸口?”
第149页 旁边两人均是一震,水老头也颇为沉重点点头:“老朽刚刚查验尸体时,发现石小姐虽然心脏被挖走,但里面好像塞着什么东西,且不是血肉或者其他脏器。取出来慢慢展开,才发现,是……” 周煜斐低啐一声:“真他娘的杂碎!” 展云看着桌上那半朵已经染成血红色的莲花,弯月眼眸也染上阴霾,嗓音也不似往常清朗:“如果真是同一个人做的……” 老仵作缓缓接口道:“从摘除心脏的手法来看,的确与先前那三位死者一致。至少这人手法也非常娴熟。而且,这位石小姐,也确实是被活着掏了心脏致死的。” 三人又问了些细节问题,谢过水仵作,又进到隔壁房间。石小姐的贴身丫鬟也被叫来问话。小丫鬟先前已经晕过去一回,这会儿脸色苍白的厉害。展云见她身子一直轻轻打着颤,便温声安慰:“你别怕。把事情都说清楚就好,这样我们才能抓住兇手,为你家小姐报仇。” 小丫鬟点点头,颤声说道:“我,我家小姐有午睡的习惯,而且每日午睡醒来,都习惯喝一碗燕窝粥。我把燕窝粥端进来,却发现小姐不在房里。可她头上戴的簪子还有步摇都还好端端放在桌上,耳坠子也没戴……我觉得奇怪,就到处找,后来……”小丫鬟说着,又呜呜哭了起来。 段尘听得仔细,又轻声问道:“你家小姐午睡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小丫鬟哭哭啼啼的解释:“我原先是在外室缝荷包,后来不知怎么就睡着了……我,我一醒来,就发觉已经到往常小姐起身的时候了,我怕小姐骂我,就赶紧跑去厨房端粥……” 三人对视一眼,有古怪啊!之前陆府那个丫鬟也说晚上睡得特别沉,早上醒来还蒙蒙登登的,这回这个又说不知怎的就睡着了。怎么就那么巧,两位小姐出事的时候,身边伺候的丫鬟都那么睏倦……尤其是那个陆小姐,屋子里那么多污迹,听说当时凳子也被撞的东倒西歪,花瓶还碎了一只,闹出这么大动静,按说做下人的向来都睡的浅,怎么会一点知觉都没有? 三人交换过眼色,周煜斐继续问话,段尘则在屋子各处查看。床上被褥整洁依旧,屋内各处皆不见半点血迹,唯独……段尘打开梳妆镜前的首饰匣子,又出声唤那小丫鬟过来:“看看这里面,少没少什么物件?” 小丫鬟一边抹了把眼泪,一瞧见匣子里沾染点点血迹的首饰环佩,又连忙捂住嘴,呜呜哭出了声。展云和周煜斐也走到跟前,均瞧见菱花镜沿上那三指指印,以及匣子里面染血的首饰。 周煜斐伸手扒了扒头顶,一双桃花眼也显出些烦躁:“这兇手到底是怎么想的!杀了人还不够,每次还都到这照镜子挑首饰,真是有病!” 段尘侧眸看了他一眼,淡声道:“他确实有病。” 展云端详段尘面上神色,知道这人应该是想到些什么了,却也没急着追问。旁边那小丫鬟一边掉泪,一边轻轻翻着匣子里的首饰,半晌才颤声回道:“是少了样东西。我家小姐平常最喜欢的那只血玉臂环,不见了……” 三人闻言对视一眼,各自都隐隐觉得怪异,红珊瑚耳坠,血玉臂环,这兇手每次专捡红色的首饰拿,是有什么特别的寓意在么…… 作者有话要说:本周四早九点有更~ 90 第七章 脚印?各自神伤 ... 三人正说着,就听外面有人叩门,同时响起一道熟悉声线:“行之,熠然,是我。” 展云过去把门打开,让那小丫鬟先下去,又把门掩好。赵廷进了屋,目光直接搜寻那道淡青色身影,见两人都站在梳妆镜前,也走上前查看。 段尘转过身,朝他轻轻颔首,算是打过招唿,又环视整间屋子,包括床脚以及窗框。赵廷瞟了眼镜沿上的染血指印,又顺着段尘视线看去,挑起一边眉毛:“有什么新发现么?” 段尘沉吟片刻,转而看向三人:“我觉得,兇手应该是两个人。” “先前那三起案子并不明显,可这回,因为他们改变了原先的行事作风,所以暴露了很多。”段尘缓步走到床边,指了指堆在床脚的薄毯子以及床边摆着的一双略显陈旧的绣鞋:“这位石小姐应该当时刚起身,套上外面薄裙,又换了双新鞋子。下一步应该是到梳妆镜前梳头装扮。” 旧的鞋子应该是平常在屋里穿的,午睡后起身换上新鞋子,又穿着崭新衣裳,应该是一会儿是要出门。而刚才那小丫鬟也已经证实,她家小姐确实与好姐妹约好,今日下午在城南一处茶楼吃茶。 三人都点点头。段尘又接着说道:“不管用什么法子,兇手让那丫鬟昏睡过去,进了屋子。石小姐是被活着挖了心脏的,可屋子里各处皆没有半点血迹,因此他应该是从后窗,将人弄到后面的莲花池,然后在那里动的手。” 的确,刚才仵作从石小姐心口取出的血色莲花以及那染成茜红色的池水,都间接证明这点。如果是死后抛尸在莲花池,池里应该不会有那么多血。而且从屋里到池边,也有约莫两丈距离,地上不可能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不留。 “菱花镜沿以及匣子里的首饰均沾上血迹,说明兇手杀了人后,又从莲花池回到屋子里……”段尘见三人皆露出恍然神色,便没有接下去。 周煜斐连连点头,目光从窗台回到梳妆镜:“是啊!如果只有一个人,从莲花池里杀了人又折回屋子,即便不留下任何血迹,至少也会有水痕。”可屋子里却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只除了镜沿上的指印,以及匣子里的首饰…… 如此一来,唯一的解释便是,兇手有两个。一个负责将人带到莲花池虐杀,另一个在池塘边上看着,或许还动手将莲花花瓣塞进死者心口,所以手上才会染了些血渍。然后这人又折回卧房,走到梳妆镜前,伸手触摸过镜子,又打开匣子挑拣过首饰。 “这么说来,另外一个人应该身手不错。”展云在一旁摇着摺扇接口道,“他既然是在池塘里杀的人,鞋底应该沾上不少泥污,可水塘周围却没有半个脚印。” 赵廷因为刚过来,之前很多事情都不太清楚,因此就认真听三人分析。 段尘轻轻颔首,清冷凤眸突然闪过一抹亮光,唇角也微微勾起:“你们猜那个进了莲花池的人,施展轻功从池塘里出来,第一个落脚的地方,在哪?” 赵廷刚从外面进来,因此还记得挺清楚,这石家小姐的闺阁东边,有一小片竹林,且隐隐可以看见青灰色的砖瓦。 展云向来心细,自然也留意过屋舍四周环境,见段尘似是突然想到什么,心下一转,便很快反应过来。和赵廷两人几乎同时出声答道:“房顶。” 周煜斐抿了抿红润唇瓣,一双桃花眼闪耀着哀怨神色:“哎你们俩抢什么呀,我也要想到了……” 四人说着,便先后出了屋子,上到房顶查看。果然,靠近莲花池一边的屋檐上,有半个沾着泥浆的鞋印。一路往竹林方向寻过去,一直到了墙根,才在墙头青苔上又找见两枚鞋印,一个略深,另一个则较浅。
第150页 展云清俊面容略显不豫,手中摺扇也是一停:“这人的功夫还真不是一般的好。” 赵廷也点点头:“一口气跃出这么远,还带着一个人,内力和轻功都挺厉害。” 石小姐的尸体已经被运走,现场线索基本勘查完毕,众人便坐着马车一同赶回开封府。 路上,展云把之前查到的一些线索跟赵廷讲了,说到那被塞进死者心口的莲花花瓣时,赵廷也听得直皱眉。旁边周煜斐见段尘垂眸不语,便出声问:“段尘,对这个事你怎么看?” 段尘沉吟片刻,又轻轻摇头:“我也不能确定。不过,我现在倒真怀疑,这案子跟七笙教有些关联。” “怎么讲?”赵廷刚从皇宫回来,心里事情不少,现在基本上一听到“七笙教”三个字就觉得反胃。 段尘稍微想了会儿,又抬眸看向三人:“之前苦水镇的案子,你们对于七笙教杀人的手法是什么印象?” 周煜斐皱皱眉头:“噁心,脑子有病,不是一般人做得出的!” 展云不禁失笑,这话说得虽然有些鲁莽,却也不错。抽人血液,挖人心肝,炼制秘药,长相漂亮的男子还要被去势,侥倖活下来的年轻男女身上也均有长期取血的疤痕,而且还被训练成杀人工具。普通人还真做不出,估计连想都想不到。 段尘凤眸半垂,轻声说道:“你说的不假。不过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在杀人的过程中,是有仪式的。” “仪式?”赵廷眯起眼。 段尘看了展云一眼,又轻轻点头:“当初夏陆珍曾经说过,他们每掳走一个人,一直到这人被处死,中间是经过多次筛选的。而那些被挂到树林边上的人,颈侧插入牛毛针,心脏被人用刀剜走,身上也换了白衣。若只是普普通通杀人,应该用不着还给他们换上干净衣裳……” 展云蹙起眉心,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这么想,倒也有几分道理。这次的案子,死者均被挖走心脏,尤其是两名年轻女子,死后都被取走一样首饰,其中一人心口还被塞入莲花花瓣……” “而且你们有没有留意,这位石小姐,也是个美人胚子。”周煜斐在一旁嘆了口气,抿了抿唇角,“我听说,这两人生前还是较着劲儿的。” 见其余三人皆面露不解,周煜斐露出一抹有些玩味的笑容,又挑了挑眉毛:“我说,你俩好歹也是在京城混了这么多年的!难道忘了每年到了这时候,京里都有各种形式的选美的么?” 赵廷白了他一眼,轻嗤一声:“无聊!” 段尘将视线投向展云——是什么意思? 展云也有些无奈,看了周煜斐一眼,又温声解释道:“都是些好事之人搞出来的,有的是斗茶,有的是弹筝,有的是诗书比赛,各种各样的噱头,但最后评定的时候,有一条总不会变,样貌。” 段尘点了点头,又看向周煜斐:“那这两位小姐,都赢了什么比赛?” 周煜斐挑起嘴角,一提起美人,一双桃花眼也熠熠闪光:“那个陆小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去年蝉联了五个比赛的榜首。今天这位石小姐就更厉害了,从十三岁起,接连四年,年年都能博得汴京第一美人的封号。” 第一美人,榜首,比赛,第一名……段尘一边听着,心中倏然间闪过一个念头,清冷凤眸也是一亮。展云注意到她神色变化,不禁弯起唇角,温声问道:“尘儿,是想到什么了么?” 段尘沉吟片刻,又捋顺一下思绪,才轻声开口:“我还不是很确定。不过,我想我或许猜到兇手是如何挑选目标的了。”抬起眼眸看向三人,段尘缓缓解释道,“这两位小姐都是样貌出众,且赢得过多种比赛的第一名,这是她二人之间的共同点。之前那两名男子,一文一武,且展云曾经说过,那名姓姜的书生文采斐然,又在政事方面很有自己的想法。我想,会不会他们两人从前也参加过什么比赛……” 周煜斐眨了眨眼,有些不确定的接口道:“你的意思是,这人专挑各行各业挑头的人下手?”样貌出众的才女,文采斐然的书生,武艺高强的武士,每个人都在某一方面极为优秀,堪为翘楚,难道这就是兇手挑选目标的标准? 展云一手敲着摺扇,轻轻点了点头,眉眼间也透出一抹赞许:“尘儿的推断很有道理。至少,咱们现在又多了一条线索,顺着这点往下查,应该能有些收穫。” 赵廷也点头应道:“这个好办。每年京城各种类型的比赛,开封府那里都有记录,到时核对一下人名就能确定。” 周煜斐挑开布帘看了一眼,又看向三人:“你们先回王府吧,我在前面路口下车,回府衙把卷宗拿回来,晚上咱们好看。” 赵廷和展云对视一眼,各自都有些好笑。这小子,真是让他爹给逼得没法儿了,从前做什么事都吊儿郎当,这些日子倒是愈发兢兢业业,每天都在外头晃,不到天黑绝不回家。 周浅波却也是打定主意跟七王爷槓上了,几乎每晚都来王府蹭饭,而且严令禁止周煜斐回家吃。每天见到段尘都笑的格外亲切纯善,一点计相的架子都没有,而且经常跟她磨叨一些周煜斐小时候的事。听得周煜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赵廷和展云一个冷峻一个温润,偏展云还总是唇映浅笑,看的周煜斐日日后背发凉,几回梦中惊醒。 到了路口,周煜斐跟三人一点头,掀开帘子跳下车,又大步往府衙方向去了。帘子放下来的霎那,展云却是面色微变,弯月眼眸也闪过一抹异色。 飞快收回视线,正对上段尘清冷视线,展云弯起唇角浅浅一笑,又轻轻摇摇头,示意无妨。段尘收回视线转而看向窗外,也没说什么。 赵廷在一旁看着,漆黑眼眸一黯,心头浮上淡淡苦涩。这两人,默契是愈发的好了。 一度楼那次,展云身中剧毒,他带着人飞身下楼,萧长卿上前一看,当即变了脸色,说是多一刻都耽搁不得,两人便一路往王府赶。他心里一面担心展云状况,一面却不停回想起这人拽着自己衣袖,一边掉泪一边单手噼掉半扇窗子的情形。他是头一回见段尘掉泪,也是头一回听到她软语哀求自己,可他宁可中毒受伤的是自己,也不愿意被她哀求着先救另外一个人的性命。 明明是自己先喜欢上的,明明一早就对她表示过自己心意,明明自己喜欢的不比展云少,最后甚至放下高傲撇去顾忌跟她剖白心迹,可到头来那人却说,自己的喜欢并不纯粹。 她怎么知道他喜欢的不够纯粹?他活了二十五载,就喜欢过这么一个女子,对别的女人,无论是大家闺秀还是江湖艷女,再没多看过一眼。他喜欢她,想要怜惜她,保护她,娶她做王妃,而且以后也不会有别的女人,这样还不够么? 她说自己的喜欢带了太多限定,可有了限定的就不是喜欢么?他是王爷,是皇族中人,很多想法几乎是从小便培养起来的,他不可能接受得了与男子相恋,不会允许自己喜欢外族人士,兄弟的女人更是不可以碰……谁没有自己的规则底线,谁不是按照自己的轨迹过活,谁能保证自己对另外一个的喜欢不带任何附加设定呢?
第151页 车内另外两人都没有说话,可弥散在两人间的淡淡甜蜜与亲昵,即便是素不相识的人也感觉的出。赵廷半垂眼眸,薄唇轻抿,向来冷峻面容笼罩淡淡黯然。他是真心喜欢这个人,即便她说自己的喜欢不纯粹,即便她心里已经有了别人,他依旧喜欢她…… 作者有话要说:本周六早九点有更~ 皮埃斯,咳咳,周末有小前戏~ 伦家要让乃们知道,伦家炖肉也是一把好手!╭(╯^╰)╮ 91 第八章 萌动?盘根纠结 ... 夜阑人静。 淡淡的莲花清香随着晚风在屋内弥散开来,窗台各处摆着的冰片渐渐融化,漂浮起细细白雾,带来几许清爽凉意。 屋内各人皆捧书细读,不时传来轻轻翻动纸张的声响。赵廷抬手揉揉眉心,转过脸,就见段尘半靠在临窗一张交椅,手中书卷搁在腿上,头微微歪着,凤眸轻阖,唇角微翘,面上神情极是宁静,清冷面容显出几分平常少有的娇柔。如同一只小猫儿收起利爪,乖乖蜷卧在自己身旁打起瞌睡。 漆黑眼眸闪过一抹温软笑意,下意识的侧眸,就见展云眼眸半垂,一手捧着卷宗看的仔细,另一手执着摺扇,不疾不徐的帮段尘扇风。察觉到斜对面投递来的探寻视线,展云抬起眼眸,唇角弯起一抹有些宠溺有些怜惜的笑容,无声的说了几个字:这几天累坏了。 赵廷点点头,起身走到展云身边,从他手里拿过卷宗,低声道:“送她回房罢,剩下这些我和熠然来就好。” 展云深深看了他一眼,也没推辞,合拢摺扇朝赵廷微一揖。接着伸手环上段尘腰身,另一条手臂揽上她腿弯,轻轻将人抱起,赵廷快走几步帮忙把门打开,同时将她手中书册抽出。 段尘轻轻掀了掀眼皮儿,身子微微挣动,展云忙柔声轻哄:“没事,睡罢……”又抬眼看了赵廷一眼,轻声道:“我很快回来。” 一路抱着人回到后院,还未进到屋中,段尘已渐渐甦醒。觉察到自己被人打横抱着,又恍惚忆起之前赵廷和展云对话情形,不觉耳廓微烧,嗓音却因为刚刚睡醒而有些沙哑:“放我下来……” 展云含笑看了怀中佳人一眼,清朗嗓音透着浅浅笑意:“别动,就到了。” 伴随着门板吱嘎推开又徐徐阖上,很快段尘就感觉自己被轻轻放置在床上。窗外月色幽暗,夏季的晚风暖而微熏,那人一双眼眸却明亮温润若天边朗月,脉脉情意看得人脸颊微热。段尘脑子还有些迷煳,忘了之前这人抱着自己的动作,只蓦然间觉得两人离的太近了些,再加上那人眼中情意太盛,抬手就推了展云肩侧一下。 展云刚将人小心放下,肩头就被推搡一下,力道虽然不大,却还是吃了一惊。又见段尘半是迷煳半是羞赧的神情,不觉心中一盪,俯身就亲了上去。 偏巧段尘手肘撑着床正要起身,原本展云是想吻她眉心,她这么一起身,反倒直接将唇送了过去。温润相叠那一瞬,段尘又惊又羞,手肘一软就倒了回去。 展云却被她仿佛欲拒还迎的举动撩拨的心旌摇曳,一时情炽,也不似往常那般压抑自己,连连亲了几下段尘唇瓣。清俊面颊染上微醺热意,贴着白皙面颊轻轻的蹭,气息略急的同时,看到那玲珑似玉的小巧耳垂就在眼前,眸色一暗,俯身轻轻含住,舌尖儿轻撩,温柔舔弄半晌,又一路顺着白皙颈项吻了下去。 段尘在情事上本就单纯如同白纸,哪里经受的住他这般撩拨,耳垂被他含在湿热口舌之间,当即就觉得心尖儿一酥,喉间溢出一声压抑轻哼。身体渐渐酥软,神智却尚且清晰,只觉得这样不对,趁着展云吻着她颈子的时候又是拧又是蹭,清冷嗓音也带了丝颤音:“你别……” 展云只觉温香软玉在怀,唇下是细滑娇软,鼻间是清幽芬芳,一时间情欲更甚,正觉理智渐渐离自己远去之时,乍又听得段尘有些慌乱的轻唤,再加上身下温软躯体挣动的厉害,当即身子一僵。连连深吸几口气,捺下胸间炽热流火,手肘略撑高身子,半闭起眼眸屏住唿吸,不过几个简单动作,却连带鬓角额头都冒出汗来。 再次徐徐吐出一口气,展云这才睁开眼,就见段尘凤眸大睁看着自己,眼角眉梢还残留着浅浅娇意,以及,几许困惑迷惘。展云原还有些旁的心思,这会儿也被她面上神情逗得弯起唇角,清朗温醇的嗓音因为情欲侵蚀而染上几许惑人沙哑:“小笨蛋……” 段尘凤眸睁的更大,粉唇轻启,嗓音里明显透着几分惊奇:“你说谁笨?” 展云低首埋在她颈侧,闷闷笑出了声,几绺儿髮丝顺着他的动作滑落枕畔,轻拂过段尘脸颊,携带着这人特有的清朗气息。段尘轻轻吸了口气,又觉得被髮丝搔的有些痒,便侧过头,嗓音又恢復往日清冷:“你别动,会痒。” 展云闻声抬头,见这人又恢復平常那副清冷模样,简直有些哭笑不得,在她眉心又是轻轻一吻:“尘儿……”这丫头,可真懂得折腾人。 段尘蹙了蹙眉,也没讲话。展云手肘一撑已经坐起身,又含笑看她:“不困了?” 段尘也跟着坐起来,一边轻轻摇了摇头。却发觉经过刚才那一番折腾,一头青丝已经散落开来,簪子也不知掉到哪里去了。 展云静静端详会儿她散开头髮的柔弱模样,微粉唇瓣弯出一抹温文浅笑,摊开的手掌里,正是那根段尘用了多年的柳木簪子。 段尘却没领会这里面的调情意味,轻声道了谢,便将簪子拿过来,坐在床边束髮。展云只在一旁摇头轻笑,弯月眼眸里一片浓情。 两人刚走到半路,就见周煜斐快步迎上来,面上不见半点睏倦,一双桃花眼熠熠闪光:“段尘你没睡?刚好一起来,大发现!” 三人遂一路走回赵廷房间。就见屋内不光赵廷,萧长卿和左辛也在。萧大先生一见段尘便三步并作两步凑上前,笑嘻嘻道:“小段,信总算到了。里面有好东西哟!” 说着,又从腰间解下一只藕荷色的荷包,倒出几颗雪白椭圆形的糖果来:“喏!莲子糖。可好吃了,清清甜甜的,还有一丝丝苦味儿。小段你一定喜欢。”这两人估计刚回来也没两刻。从昨日中午就出门,说是去赴那个莲花宴,一直玩到今日夜深了才回。 段尘唇角微勾,捻起一颗莲子糖,放入口中,又拿起一颗给了展云。展云微微一笑,也放入口中含着。味道不是很甜,淡淡的清香,且隐隐有丝苦涩,夏日含在口中颇解暑气,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赵廷从桌上端过一只细瓷小碗递到段尘面前:“梅子汤,之前吩咐后厨熬的。”天气再热也已入夜,断不适宜喝冰镇的,正好盛出来有一会儿功夫,温温热热的刚好入口。 段尘接过小碗,轻声道谢。送到唇边喝了两口,温热的汤汁,酸酸甜甜的,喝下去很是清润。赵廷站在对面,看着她小口小口喝着,长睫轻颤,唇角微勾,似是很喜欢这味道,心间也泛起一抹宁静满足。展云接过左辛递过来的小碗,唇映浅笑看着两人,也没说什么。
第152页 众人各自落座,喝了些梅子汤,吃了些水果茶点,一边传递翻阅萧家从睦州寄过来的信。先时因为苦水镇的事,萧长卿出了镇子就往家里寄了封信,要求家人把藏书阁里所有有关七笙教的记载手抄一份送到汴京来。因为当初没想到会住进七王爷府,就按照左辛所讲写了一位汴京好友的住所。 众人各自仔细看过信中内容,更觉眼前这个案子跟七笙教脱不了干系。萧长卿和左辛又听过展云讲述今天白日刚发生的案子,一众人都陷入深思。末了,萧长卿啜着梅子汤,若有所思的嘀咕了句:“三十年前,少说到现在也该有三十五六岁,和那夏陆珍一般年纪了。” 展云在一旁摇着摺扇轻轻颔首:“那金霄白以及那个白姓的神秘男子,都是三十出头年纪,我想他们口中的七公子,应该也差不多。” 周煜斐将书信折好收回信封,又递还给萧长卿:“这上面说当年七笙教被剿,其中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因由,如今看来,倒真有几分蹊跷之处。而且那个教主年逾三十却依旧貌若少女,确实古怪至极!” 经过苦水镇一事,众人已经知晓,当年所谓七笙教教众皆年轻貌美,驻颜有术一说,不过是以讹传讹。因为当年七笙教崛起不过六七年光景,便为江湖中人联手剿灭,其中大多教众入教时不过十三四年纪,到被剿灭之时年纪最大的也不超过二十岁,自然年纪极轻。至于容貌美丽,则与那七笙教主订下的古怪规矩有关:选择教众时,容貌是排在第一位的。 三十年后在苦水镇,虽然赵璘,金霄白等的行事作风与当年大相迳庭,但对于追随者的容貌仍极挑剔,不过原因却更简单也更粗鄙龌龊一些,只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慾罢了,也因此长相普通的男女才会沦为取血工具。 如今关于七笙教种种,与如今手头这起案子最大的关联之处,莫过于信中提到的七笙教秘术。按照萧家典籍所载,取妙龄处子之心头血,于每月月圆之时饮下,再配合以七笙教不外传之内功心法,可涤盪内里,驻颜养生,若长年坚持,甚至能够气血更盛,经年不老。 且不论这记载是否失真甚至纯为杜撰,但至少能够解释为何会有人活剖人心。再加上之前段尘的推断,选择名列翘楚之人为目标,这两名兇手的目的已经不言而明。与之前苦水镇那些人只是为了肉欲享乐蹂躏无辜男女,并且炼制药丸收买朝廷官员不同;这回这两人,怕是真着了魔,打从心底里相信心头血的功效,认为能够通过吸食人血达到驻颜养生的效果。 精心挑选猎物,採用不知名的手段将人迷晕,又在死者没有任何反抗的情况下活生生摘走心脏,最后再饮下心尖血液,只为能换得美貌与长生。这样的人,简直与妖物无异。明明是炎炎夏日,夜风微熏,屋里众人却禁不住生生打个寒颤。这次要对付的,可不是什么正常人啊! 又想起两名女子死后均被人取走血色环佩首饰,周煜斐一边摸摸后脖颈,有些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沫:“我说,其中一个,不会是女子吧?”要是男人的话,没必要又挑首饰又照镜子的,不过若真是女子,想想更让人不寒而慄! 赵廷则想起之前在苦水镇展云给自己讲的事,不禁侧脸看向展、段二人:“你们说,那个武功奇高的,有没有可能是当初苦水镇那个用飞刀伤人的白姓男子?”按照之前展云说法,那人身法诡谲内力深厚,而且轻功也了得,如此一来,倒与下午时候他们推断的其中一名兇嫌特徵相符。 展云与段尘对视一眼,后者思量片刻,轻声答道:“不排除这种可能。这次这两人,即便不是咱们之前见过的白姓男子,也与七笙教脱不了干系。” 众人都点头,这话说的没错。萧长卿一边嚼着莲子糖,单手撑着脸颊吁出一口气:“这个七笙教还真是盘根纠结,难缠的很哪!” 赵廷沉吟片刻,低声说了句:“这话倒说的不错。七笙教一日不斩草除根,老百姓便一日没有安生日子过。”更何况如今连皇族中人都掺和进来,七笙教这把火,不好烧啊! 左辛伸手把萧长卿手里的荷包拿过来系在腰上,又稍显严厉的看了他一眼,还吃!大半夜的吃这么多甜的,不怕坏牙齿啊!萧长卿有些委屈的扁了扁嘴,抢过他手边那碗梅子汤喝了一大口,鼓着腮帮子瞪了瞪眼。左辛有些好笑的睨了他一眼,又转而看向众人:“你们刚才说查这几年汴京城各种比赛记录,有什么眉目了么?” 众人又是一颓,段尘却轻声开口道:“这事是我没考虑周全。即便真给咱们查到了,也没用的。” 赵廷几人又何尝不知。甭说三年,光一年里,汴京城各种类型的大小比赛便如恆河沙数,第一名更是数之不尽。一一对应上人又能怎样,难道派了捕役一对一贴身保护么!更何况那两名兇手里,其中一人功夫高深莫测,绝不是一般府衙中人能对付的了。真有那万中之一的机率,让谁给撞上了,也肯定死路一条,绝对没命活着回来。 眼下,众人虽然摸着点门路,知道兇手行兇动机及大致目标,却依旧一筹莫展,无法赶在前面阻止这二人行兇。三更梆子敲过,眼看又要迎来一个黎明,却也意味着汴京城里又会有不知名的人无辜惨死。众人坐在屋中面面相觑,各自心中都有些沉重。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早九点有更~ ----------------------------------------------------------------- 请大家留言时注意勿要提及本章节中敏感内容,原因不用我多啰嗦了。 注意低调,以后还有肉汤肉丁若干。看过上一篇文的筒子应该知道。 最近将整篇文回顾了一遍,雪落自知此文还有很多不足之处, 案情上有衔接不好,解释不清的地方,情感线也有比较突兀不自然的地方, 而且因为篇幅较长,也让大傢伙花了不少钱。无论是默默买文,还是留言撒花, 雪落看到了各位的用心支持,受到鼓舞的同时,真的觉得十分感动,在这给诸位鞠躬了! 各位的支持与厚爱雪落无以为报,在这宣布两件事,勉强算是对各位的回报吧。 第一,我这两天重新规划一下此文,这个案子完结之后,还有一个案子,就大结局了。 也就是说,本文绝对不会超过50万字,其中应该包括三万字左右的番外。 第二,为了保持文章的完整性,主角的番外仍放在正文内, 其他人诸如萧长卿与左辛,则会放在专栏,让大家免费阅读。 大家若是还想看什么番外,请尽管提,最好早些说,因为雪落需要提前规划。 再次感谢各位的支持,鞠躬~ 92 第九章 妖物?茜色薄烟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门外就响起周煜斐焦急唿唤:“段尘,行之,快起来!这回事情闹大了!” 没一会儿功夫,众人就都出现在庭院。萧长卿打着呵欠,嚼着莲子糖解困:“这回又是哪家姑娘遭了殃……哎,这兇手也不嫌累,三天两早上的折腾……”
第153页 周煜斐也黑着眼圈,一脸阴沉:“不是姑娘,是去年登科考试的状元爷!听府衙的人说,那状元夫人已经吓得晕过去好几回,每次一睁眼就说有妖物作祟……” 众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很快上了马车,一路往城东行去。 进到穆家宅子,就见一干捕役将整个后院围起来,领头的黄捕头一见赵廷和周煜斐,忙上前行礼:“小王爷,周大人。” 朝阳光辉如同碎金,铺洒在简朴庭院。苍灰色的石板上,掺杂着碎裂血肉的污秽血迹从众人脚下一路蔓延到主屋门前。段尘等初时还不解为何众捕役要将整个后院围起,如今一见院中情形方才明了。 众人绕过脚下血污,跟随黄捕头进到主屋。“穆夫人现在前面偏厅休息,有兄弟在那边照应。”捕头一边解释着,走到门口时,却停下脚步,面上神情也有些凝重,“小王爷,周大人,诸位,容小的先说一句,这里面的情形,实在有些……惨不忍睹,这一大清早的,刚刚好几个兄弟都吐了……” 周煜斐和赵廷都偏头看了段尘一眼,后者轻轻颔首,示意无妨。萧长卿和左辛也都是胆子大的,连同展云,众人从万柳山庄那会儿就见过不少血腥场景,再加上院子里那一熘血迹,也大概猜到屋里是何种情形。一行人先后进了屋子,却在下一瞬不约而同的掩住口鼻。 周煜斐只觉下腹一烧,身子一个踉跄,旁边展云和赵廷各自拽了他一把,这才稳住身形。其余众人也或多或少感觉到一些异常,萧长卿一边用手扇着,另一手扯了扯衣襟:“这什么味儿啊!怎么还这么热……” 段尘只觉腿弯一阵发软,心间浮起淡淡甜蜜感觉,眼前也不觉蒙上淡淡水雾。展云刚强自压下胸间涌起那股热流,一偏头却见段尘神色不同往常,眼角眉梢浮现那抹淡淡娇懒,与昨夜被自己亲吻过后一般模样。眉心轻拢的同时,展云已伸手揽上段尘腰身,道了句“都先出去!”,便率先带着段尘出了屋子。 带着人一路行至院子一角的高树下,展云一个旋身倚靠在树干,巧妙将人挡住。一只手臂环着段尘腰身支撑起她身体重量,另一手轻轻抚着佳人背心,柔声道:“别憋气。” 段尘半倚在展云怀里,一只手扶着他肩侧,接连喘了几口气,身子仍有些发软,心口那抹悸动却渐渐消歇。展云低头看着怀中人神色变化,见她眉眼间那抹朦胧逐渐退却,眼神也恢復清明,知道她那阵情动已经压下去,这才松了一口气。 段尘抬眼看他,凤眸中透出淡淡困惑:“刚刚那个……” 展云唇角轻牵,弯月眼眸浮上淡淡阴霾:“应该和媚药的功效差不多,不过却比那种东西高明多了。” 话音刚落,赵廷已经走过来,先将段尘上下一番打量,又看向展云:“没事吧?” 段尘轻蹙眉尖,摇了摇头。三人走回庭院,就见萧长卿和左辛坐在一旁石凳,周煜斐在一旁慢慢踱着步子,之前那位黄捕头也站在一旁,几人面色都不太好看。 黄捕头一见众人都回来了,忙上前拱手,面上既困惑又懊恼:“小王爷,周大人,诸位,真对不住!初时我们进去那会儿,屋子里没那股味道。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还好这味道只是让人发晕发热,要是置人于死地的毒药,他这罪过可就大了。 赵廷抬手一挥,示意他不用多说:“这事不能怪你。” 萧长卿从腰间取出一只浅灰色的荷包,倒出几颗药丸,又看向段尘和展云:“小段,这味道和你们在石府莲花池闻到的那个一样不?” 段尘接过一颗药丸,眉尖微蹙:“是同一种味道。”可为何昨日她没有任何感觉,今天却…… 展云猜到她心中困惑,清咳两声,温声接口道:“昨日那莲花池是露天,而且味道也没今日这么浓,所以咱们才没什么感觉。”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但不好当着众人面讲……展云暗忖,反正这一点与案子也无太大关联,大不了回去私底下讲给段尘听便是。 众人皆依照萧长卿讲的,将药丸含入舌下。左辛挑了挑眉:“你知道那味道是什么了?” 萧长卿这回却老实摇头,又眨眨眼:“具体成分不知道,不过那药效你们也都感觉到了。我这药能让人心智清明,反正咱们也是看一会儿现场就出来了,大不了把尸体抬出来再验呗!” 众人都点头,也只能这样了。昨日那莲花池里的水已经拿回开封府查验,估计这两天就能有些眉目。说话的当口,水仵作也拎着小木箱到了当院。跟众人打过招唿,就招唿同来的小徒一块动手,执着镊子将地上的污秽血肉收拾起来,搁在一只小木盒里。 众人再次进了屋。这回舌下含着药丸,再加上众人都有意减少吐息次数,凝神屏息,虽然仍觉得有些许不适,但确如萧长卿所言,心神宁静不受侵扰,总算能好好勘查现场了。 此时天已大亮,明亮日光从窗纸照入,整个屋子也比之前亮堂许多。众人初时还觉得是日光刺目,渐渐却发觉事有蹊跷。屋子里四处弥散着薄薄烟雾,似有若无的茜红色,连同那股子浓重的血腥味儿,融成一抹与昨日石府莲花池内一模一样的味道,淡淡的腥甜,让人浑身不对劲儿的古怪味道。 众人彼此交换一个眼色,开始查探屋子各处。屋里一片狼藉,屏风倒在地上,四处都是斑驳血迹,有的已经凝成黑褐色。地上散落着碎瓷片,以及撕裂成条状的染血布料。 段尘小心让过地上血迹,走到床边,就见一名男子双目暴突仰面躺倒,身上穿着中衣,左胸开了一个鲜血淋漓的大洞。旁边白色纱帐被扯掉一半,上面除了喷射状的血迹,还有一些泥泞不堪的骯脏痕迹。整个场景看上去不仅血腥残忍,而且有一种让人几欲呕吐的骯脏污秽之感,难怪之前那捕头说有好几个捕役都是捂着嘴跑出去的。 与先那几名死者不同的是,这人身上衣物并不整洁,多处染有血污,看情形死前似乎有过剧烈挣扎。段尘蹙起眉尖,伸手去拉盖在死者下身的薄衫,却被周煜斐一把拽住。 一旁黄捕头也连连摆手,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尴尬不尴尬的,快速解释道:“衣裳是我们给盖的,他那话儿被人——”说着,伸手做了个斩断的手势。 段尘想起院子里那一地血污,唇角轻抿,手下刚要施力,只觉眼前一花,赵廷已经挡在她面前,皱着眉低声道:“这种腌臜事儿不用你做,不然要仵作干什么!”一边说着,朝周煜斐以及那捕头打个手势,示意他俩把尸体抬出去,方便仵作验尸。 展云顺势将她手臂拉回来,与赵廷交换一个眼色,又唇映浅笑看向段尘,那意思就遂了他们的意罢。段尘蹙着眉刚要开口,展云却伸手一指床上一支血红物事,示意她瞧。 此时周煜斐和黄捕头已经将尸体抬起往外走,灰蓝色的床单上印着一大片暗红色血迹,血迹稍微靠上一点的位置,却赫然摆着一只血红色的玉簪。
第154页 展云从怀里掏出一方雪色帕子,将那玉簪裹起来放在手心。萧长卿凑上来一看,也不禁皱起眉毛。血红玉石雕琢成蹁跹欲飞的蝴蝶形状,分明是女子才会戴的簪子啊!可刚刚周煜斐两人将尸体抬起来的时候,他是眼看着这物件从那男子松散发间滑落在床上…… 几人对视一眼,又仔细查看过屋中各处,这才出了屋。段尘手里拿着一只首饰盒子,里面并无任何血渍,不过也不排除里面有什么物件被兇手挑走,所以才拿出来,打算待会儿让那位穆夫人好好看看。 一到了庭院,几人皆长舒一口气。左辛面色不善的感慨:“那股子味道,还真是诡异的紧!” 萧长卿摸着下巴有些想不通:“这倒也奇了。只有昨天和今天这两起案子才有……会不会和之前那三起不是同一个兇手啊!” 段尘也面露不豫,踟蹰片刻才轻声道:“应该都是那两人做的。因为他们选择目标的顺序是一样的,年轻貌美的女子,文采斐然的书生,接下来,应该是一个武艺高强的人……” 周煜斐这会儿刚好从隔壁屋子出来,一张俊颜也有些发白,红艷唇瓣有些愤慨的蠕动着,一连低声咒骂数声才住了口。先前那位黄捕头紧随其后奔出房门,扶着一棵树干呕,躬起的身躯难以抑制的微微发抖。 神色郁郁走回众人身边,开口又是一声低咒:“真他娘的畜生!”深吸一口气,周煜斐咬着牙根挤出一句话:“你们听我说就得了,我包管你们绝不想看那尸体第二眼,咱们状元郎的那里,是被人硬生生扯下来的。” 说完,周煜斐就跟浑身脱了力一般,一屁股坐在一旁石凳,低着头扶额,嗓音微哑:“他奶奶的到底是什么人啊!怎么会有人这么丧心病狂……” 众人闻言皆是一震。段尘也脸色微白,眉心紧蹙。一旁展云见状,忙温声道:“既然如此,咱们现在就去见见那位穆夫人罢。” 一行人到了偏厅,就见那穆夫人脸色惨白靠在一张椅子上,头髮胡乱挽了个髻,身上盖着薄被,仍微微颤抖着,一双眼也有些失神。 众人见此情景就觉不妙。果不其然,问了几句话,那穆夫人也不作答,只反反覆覆那几句话,一会儿惊唿是“妖物”,一会儿又咬牙切齿说是“狐狸精害人”,却不见伤心落泪,估计当时情景太过可怖,人给吓得有些魔怔了。 段尘只得叫过一旁服侍的小丫鬟,让她认认首饰盒子里的东西,看有否少了什么。那小丫鬟一件件数过,又摇摇头:“我家夫人素来简朴,一共就这么几件首饰。一件都没少。”展云又从袖中掏出那血玉髮簪,给那小丫鬟看,却被告知从来没见过这件东西。 众人便上了马车打道回府。周煜斐这几天也累得不善,坐进马车后,没一会儿就打起了盹。赵廷和展云精神还不错,却也一语不发,各自面色都有些难看。段尘跟展云要了那只玉簪,仔细端详半晌,心中也起了计较。萧长卿之前找地方净了手,这会儿摸着肚子扁了扁嘴:“我说,咱们回府衙之前,先找地方吃点东西罢……”这没日没夜的折腾,吃不好睡不好的,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 展云微微一笑,温声道:“这是自然。”说着便掀起帘子,跟车夫说了个地方。想吃东西自然是好的,可就怕经过刚才那情形,众人都没胃口吃啊……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早九点有更~ 话说,大家有人猜出来为虾米段尘到了第二次才对那种味道有反应咩? 93 第十章 毒人?倾国美人 ... 众人进到一家早点铺子,点了些粥食以及三两小菜,又聊起案子。段尘将玉簪交还给展云,示意他收好:“这簪子,应该是兇手有意留下的。” 萧长卿嚼着莲子糖,有些没精打采的撇了撇嘴:“我只知道,不管他是男是女,这人都够不正常的。”明明是女子佩戴的首饰,正常人怎么会往男子头上簪! 周煜斐脸色仍有些白,这会儿也跟着点头应道:“这点已经毋庸置疑了。正常人绝对做不出那种事……”下回打死他也不跟着一起验尸了!之前那朵血色莲花就搞得他心神不宁,这回更厉害,随便拉一个正常男人看那种场景,难保不会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有障碍啊! 展云之前也在琢磨簪子的事,这会儿顺着之前段尘的话接口道:“这支血玉簪子质地温润,做工也精细,没一千两银根本买不下来。以穆家家境,应该负担不起。”因此之前那小丫鬟说压根没见过这支玉簪,倒也合情理。 展云一边说着,清俊的眉微拢:“可为何之前那两名女子被杀时,兇手都是拿走一件首饰,这回,却是留下一件自己的物品……” 段尘唇角微勾,半垂凤眸浮现浅浅笑意,心道这人果真心细如髮,倒与自己想到一处去了。 赵廷在一旁突然说了句:“你们有没有注意到,这个姓穆的,样貌五官长得很娘气。” 萧长卿“噗嗤”一声就乐了,周煜斐嘴角一阵抽搐,展云和左辛也各自弯起唇角。就连段尘也唇角微勾,侧眸看了赵廷一眼。 赵廷被段尘那一眼看的很是愉悦,扬起一边眉毛道:“怎么,我说的有什么不对么?” 萧长卿看着旁边周煜斐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顿时笑得更加开怀。展云清咳两声,语带笑意反问道:“赵廷,那依照你的说法,熠然这样的样貌叫什么?” 不待周煜斐开口阻止,赵廷已经坦率答道:“漂亮啊!”一边说着,还侧眸看了眼脸色正由青转黑的某人,这小子从小就男生女相,好在身量在那,再加上一双眉很是英气,平日里又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痞子样儿,所以才不会显得娘气。 展云当即闷笑出声,萧长卿那儿已经气都喘不过来了,周煜斐咬牙切齿的瞪着赵廷:“赵,廷!”那两个字是用来形容男人的么! 赵廷眼风一扫,那意思有意见么?有意见单挑,爷奉陪。 周煜斐知道打不过这人,不觉闷上加闷,抿唇看着桌边众人半晌,突然慢吞吞说了句:“一群不识货的傢伙,我这种长相,不知道多受姑娘家欢迎。” 萧长卿嗤嗤笑着接口道:“对对,姑娘家都喜欢你这样长得漂亮的……” 周煜斐眼角一抽,有些气急败坏的低吼:“我这样的不是漂亮!是俊朗,俊朗好不好!” 众人顿时笑得更欢。周煜斐低咒两声,双臂交叠靠在椅背上生闷气,怎么这样……一偏头的功夫,正瞥见窗外走过一双男女,周煜斐一双桃花眼霎时间精光四射,低声感慨道:“老天,真是绝色啊!” 众人顺着他视线看去,却只看到两人背影。其中一人白衣胜雪身姿窈窕,款款行动间风姿摇曳,光看背影竟也觉得是位倾国美人。三千青丝挽作散花中髻,不知是阳光照射还是什么别的缘故,那头乌髮竟透出些许赤红,配着发间那血红簪子,显出几分不同寻常的诡异。
第155页 段尘等各自面色一变。段尘率先“噌”一下蹿出窗子,展云和赵廷紧随其后。三人刚追出没几步,却见那两人转眼间就失了踪迹。宽敞街道上人来人往,却独独不见之前那道雪色身影。三人对视一眼,又折身回到屋里。萧长卿正饶富兴致追问那女子样貌,段尘三人也各自落座,听周煜斐说个仔细。 “照你的说法,这人倒是中原女子的五官样貌。”赵廷剑眉一皱,有些想不通,“可那头红髮……” 周煜斐仍一脸回味,悠悠贊道:“这世上当真有仙人之姿,古人诚不我欺啊!” 萧长卿却笑眯眯来了句:“说不定这人就是这次案子的真兇哦!” 周煜斐当即抖了两抖,背嵴涌起一阵恶寒:“我好容易见到一个绝世美人调剂一下心境,前辈你能不这么打击人么!” 赵廷却面色冷峻,跟着一块泼凉水:“我们才刚追出去,那两人就不见踪影。就凭你说她仙人之姿,以及她发间那支血玉簪子,再加上那诡谲轻功,这两人就很可能是咱们要找寻的真兇!” 展云嗓音微凉,弯月眼眸也显出几分深思:“还有,那么巧也是两个人。我看刚才那男子身形,倒与之前那白姓男子有些相像……”不过话又说回来,那白姓男子既是那少主身边的人,应该不会如此这般伴在一女子左右。 左辛这会儿面色也有些严肃:“能在你们两个眼皮子底下没了踪影,这人功夫倒是不一般。” 周煜斐无力倒在桌上,颤颤伸出两指指着众人:“你们……不打击我就不舒服是吧……” 正说着,点的几样粥食以及小菜都端上来,众人开始用朝食。周煜斐抿着唇一脸怏怏,夹起包子狠狠咬了一大口,一泄心头悲愤…… 段尘一边吃着粥,一边想着心思。如果其中一名兇手是刚才那样的绝世美人,有些事倒不难解释了…… 众人回到开封府,小主簿已经在后院翘首以盼了。一见众人回来就快步上前,手里捧着一叠割好的宣纸,一双眼亮晶晶的:“诸位,有没有什么线索?我家大人今日出去巡察民情了,吩咐我把各位查到的线索都记下来……” 周煜斐没好气的翻个白眼:“记什么记!去趟仵作房包管吓死你!” 年轻主簿一听“仵作”二字就脸色发白,连连摆手:“我,我家大人说了,我可以不进仵作房的……” 段尘从主簿手里接过那叠宣纸,又轻声问道:“昨日那池水,查出什么没有?” 年轻主簿当即垮下一张脸,懦懦回道:“还没……” 众人纷纷嘆气,各自从石桌上端了碗茶汤,或站或坐饮茶不语。 萧长卿喝下一碗酸甜冰凉的茶汤,又咂咂嘴,转脸看向段尘:“小段,我觉得吧,那池水查不出什么来也正常。”见众人都抬眼看他,萧长卿收敛起往常玩笑神色,认真解释道:“你们想,今早上那姓黄的捕头说了,他们刚进去的时候,屋子里没那股味道。也就是说,那种茜红色的薄烟,以及那股甜腥味儿,是要过一段时间才显现出来的。昨天下午你们在石府不也是么!把那莲花池里的莲花莲叶都拨开,也是过了一段时间,旁边的捕役才感觉不适的……” 赵廷闻言挑起一边眉毛:“萧先生的意思是……” 萧长卿摸着下巴望了望天:“我也只是说有这种可能,具体是不是,还得等抓到兇手才能确定……”萧长卿停顿片刻,一双墨玉般的眼珠转了转,唇边露出一抹有些诡秘的笑:“我怀疑,其中一个兇手,是毒人。”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展云眉心轻拢,温声辩道:“前辈,毒人这种事,大多是江湖中人以讹传讹,与西南蛊毒类似,不可尽信。” 萧长卿笑眯眯摆了摆手:“我说的这种毒人,不是江湖中传的玄之又玄那种,一些冷僻医书上都有确切记载的。”又含入一颗莲子糖,萧大先生慢悠悠解释道:“一般都是有钱人家的小孩,一出生身体不好,家里人也捨得花银子费心思,除了用各类温补药材吊着,多数还浸泡药浴。一般这样的人若是能熬过来,再习得些内功心法,长大之后体格反倒比一般人强健。” 众人都点点头,这个不难理解。萧长卿又继续说道:“可你们要知道,是药三分毒,再加上有的人修习的内功并非正统,久而久之,这种人的身体便会产生一些变化。” 萧长卿说着,眯了眯圆圆眼眸,故意放缓的语调含了一丝凉意:“比如发色和眸色的变异,再比如,身上的血液会含有某种毒素……” 众人闻言皆是精神一振。赵廷剑眉一扬,漆黑眼眸精光闪烁:“果如萧先生所言,这案子许多地方倒都解释得通了!” 周煜斐眨了眨一双桃花眼,仍有些困惑:“可为何那烟雾以及味道要过一阵才显现出来?” 展云摇着摺扇,唇映浅笑温声接口道:“这个倒不难理解。昨日在石府,是在咱们将莲花莲叶都拨开之后,池水被正午日光直接照耀,那个味道以及颜色才显现出来。今日咱们第一回进屋,朝阳初升,所以只是闻到些味道;第二回进屋,天已大亮,所以咱们不仅闻到味道,还看到那种茜红色的薄烟。” 萧长卿笑眯眯看了展云一眼,竖起拇指:“小云云果然聪明!” 段尘在旁边听得仔细,一边轻轻点了点头。那种乱人心神的味道,是要依靠一定的温度才会显现出来。这点她倒是没想到,不过也只有这样才解释得通。 赵廷眸色一冷,沉声道:“如此说来,刚才那两人嫌疑很大。”发色异于常人,头上戴着血玉髮簪,且有迷惑人心的绝世容颜,再加上一旁跟随的那人轻功诡谲,这两个人,很可能就是他们多日来一直费尽心思追踪的真兇! 左辛皱了皱眉,看向赵廷及周煜斐:“要发通缉令么?” 周煜斐扒了扒头顶,也有些犯难:“这个,不好办哪!”大傢伙只是坐在这推断兇嫌特徵,而之前那两人刚好有好几条都符合。可他们一没撞见人家行兇,二也没旁人指正,怎么说,都不太合规矩啊! 赵廷琢磨了会儿,与展云对视一眼,薄唇微弯:“我可以先跟守城那边打声招唿,这几天注意一些,不要放这两人出城便是。”不然不单是不合规矩的事,还要小心不能打草惊蛇。 展云也点点头:“可以跟曹大人说一声,手底下人巡城时也要留心。果如熠然所说那般惊人容色,发色又异于常人,应该很惹人注目才是。” 周煜斐抬首望了望远处蓝天白云,一脸沉重惋惜:“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啊!” 萧长卿直接翻个白眼,轻哼一声:“小子!越漂亮的东西,越是危险,懂不懂!” 展云在一旁摇头轻笑,赵廷则老实不客气的冷声嘲讽:“甭理他!这小子每次一见美人就魂都丢了,哪还记得什么危险不危险的。”
第156页 周煜斐桃花眼一眯,不服气的强辩:“哎哎,要不是我注意到那个美人儿,你们上哪想的到这么多线索!” 众人各自饮茶,无人应声。微热清风拂过,树间蝉鸣愈发响亮……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早九点有更~ 这章看着有点枯燥,我知道,大家表不耐烦,下章有好料~ 咳咳,简单预告一下明日内容:展展爬墙记+尘尘吃醋记,我很满意,灭哈哈哈~ 94 十一章 艷诱?将计就计 ... 入夜。 浴桶里洒了些奶白色的栀子花瓣,随着水波浮动,飘荡起一抹微甜的幽香。段尘靠在浴桶一侧,轻轻吐出一口气,伸手捻起一朵完整的栀子花。又想起之前那人站在自己门口,将竹制小篮递到自己手中的情景。 和这人共处的时间愈久,段尘愈感觉到这人恰到好处的温柔体贴。就好比沐浴一事,原本自己多年来行走江湖,又总是孤身一人,因此大多时候都遵循一切从简的原则。只要能洗上一个热水澡,诸如花瓣香料一类的东西,基本想都不会去想。偶尔回想起小时候舒适奢侈的生活,也多是一笑而过。 之前府中有下人将热水送过来,不出半刻功夫,门外就响起敲门声。所幸天气炎热,水又烧的滚烫,段尘倒了些凉水进桶里,正用手试水温,因此尚未更衣。打开门,就见那人一手握着摺扇,另一手捧着一只小巧竹篮,正眼眸含笑望着自己。 接过竹篮一看,就见里面是一小捧如云似雪的白色花朵。段尘当时惊讶的不知该说什么好。展云也没多说什么,只道了句“好眠”,又伸指轻抚下她颊畔,就离开了。 奶白色的花瓣触手滑腻,指尖稍一用力,微微溢出的透明汁液带出一抹甜甜的味道。段尘唇角微微弯起,清冷眉眼渐渐和缓,透出一抹连自己都未觉察的柔媚神色。 玉白素手刚滑入水中,就听得头顶房檐响起“嚓嚓”两声响动,声音极细微,却令段尘瞬间身体紧绷。下一瞬,段尘抬手扯过担在屏风上的衣衫,另一手一撑,整个人直接纵身出了浴桶,同时一件白色长衫已经将整个身子裹住。 来不及换衣裳,段尘将胁下衣带飞快系好,又直接披了件外裳,推开窗子就跃上房顶。夏夜星空明灿,不远处传来阵阵蝉鸣,王府里只有几处尚且亮着灯盏。飞快观望过四下,半个人影都没有,段尘眉尖微凝,转脸的瞬间,只觉眼角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脚下没穿鞋子,段尘屏息凝神,施展轻功到与自己毗邻的屋舍上方。放轻脚步走到之前闪耀过亮光的地方,就见半块瓦片被人掀起,搁在一旁。段尘心尖一动,眉心渐渐蹙紧,俯下身向里望去。 原本做好准备一见不妙就直接冲进去,段尘却在下一瞬凤眸大瞠,紧紧咬着牙,才忍住那声锐利的抽气声。就见昏黄灯光里,那个不久前才对自己温柔浅笑过的男子,衣衫大敞靠坐在一张椅子上,怀里却拥着另一个同样衣裳凌乱的女子。面上那种神色,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冷然,以及魅惑。清俊的眉微挑,弯月眼眸眸色流转,满是让人沉醉的情意,微粉唇瓣抿出一抹有些坏的弧度,缓缓开阖蠕动,似是在诉说着什么情话。 段尘只觉心里一抽,咬紧牙关才抑制住微乱气息,一双凤眸却蒙上淡淡红雾,他怎么……勐地摇摇头,一手紧紧攥着心口处的衣衫,段尘屏住气息,继续看下去。就见展云怀中那女子渐渐款摆起腰肢,一只涂着鲜红蔻丹的手轻抚上浅蜜色的精赤胸膛,妖娆抚弄,又向衣裳深处探去。 段尘搁在心口处的手指掐的愈紧,心尖一阵麻酥酥的疼,胃腹处也跟着盪起一阵强过一阵的酸涩。屋里突然传来“咣当”一声巨响。段尘蓦地睁大眼,就见那女子突然间连人带椅将展云推倒在地,一边低头繫着自己身上衣服带子,一边溢出一声轻哼。 整理好衣衫,又抚了抚头上珠钗,那女子突然转身,抬头,看向段尘,妩媚大眼一眨,精緻面容浮现一抹诡艷笑容。接着便纵身一跃出了窗子,身形奇快的纵上稍远处的房檐,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 段尘从展云倒在地上那会儿就看出些端倪,这会儿看清女子一举一动,又见王府中依旧没有半点响动,心中更是一片清明。缓缓站起身,纵身一跃下了房檐,段尘头也不回,折身往自己屋中走去。 身后门板却响起“吱嘎”一声,紧接着自己腰身就被人一把搂住,那人身上尚且带着星点呛鼻的脂粉香气,清朗嗓音却带着一抹慌乱:“尘儿!” 段尘身形未动,凤眸半垂,粉唇紧紧抿着,一张小脸儿上没有半点血色。展云觉得不对劲,手臂一施力,赶紧将人转过来。段尘微微抬眸,就见眼前人雪白衣衫仍有些凌乱,衣服带子系的一塌煳涂,修长脖颈上印着一个刺目的红艷唇印。段尘撇过眼,白皙眉心轻蹙,眉眼间浮上淡淡厌恶。 展云将怀里人神色变化看的一清二楚,不觉心中一紧,伸指去抬段尘下颌,声音里也透着小心:“尘儿?” 段尘伸手欲推开他的胸膛,有些冰凉的手指触碰到温热光滑的肌理,又想起之前那女子抚弄他胸膛的情形,不禁身子一颤。半闭着眸子偏过头,身子也直接往后仰,不想与他挨的太近:“放开。” 展云觉察到她手指微凉,低头一看,就见这人身上衣衫也穿的极凌乱,里面那件白色长衫几乎被水浸透一般,一头长髮披散身后,衬得一张小脸儿更添几分柔媚。玉雕一般的小脚光裸着踩在地上,沾染了些许泥土。又看到她发梢微湿,前后一联想,展云就明白过来前因后果。再看佳人眉眼间那抹许久未见的疏离,以及显而易见的淡淡厌恶,展云眉心微拢,不觉心中一痛。 退开一步松开怀抱,弯腰将人打横抱起来,刚想往自己屋子去,又想起之前那般场景都被怀里这人看在眼里,展云唇角紧抿,折身往段尘屋里走去。 段尘被这人抱着,初时还挣的兇狠,毫不留情的连连打了他几拳。直打的自己指节都疼了,这人却岿然不动,看着自己的弯月眼眸柔情满溢,还带着深浓歉意。段尘心里有气,索性别开眼不看人。半闭着的眼眸微微有些酸胀。狠狠咬了一下内侧唇肉,心中暗骂自己没出息。 展云觉察到暗处有人朝自己打手势,抬眸往那边看了一眼,弯月眼眸眸色微凉,清俊面容也浮现淡淡愠怒。那边那两人同时缩了缩脖子,又是躬身又是作揖,一个劲儿的无声跟他赔不是,同时表示谢意。展云朝那两人微一点头,那两人又行过礼,很快悄声消失在夜色里。 展云甫一推开门,迎面便送来一股子携带着淡淡水汽的微甜花香,和怀中佳人身上一模一样的味道。展云暗自嘆了一口气,脚一勾将门带上,小心将人放在床上,清朗嗓音掺了淡淡沙哑:“对不起。” 段尘半闭着眼眸不愿看人,粉粉唇瓣紧紧抿着,眉眼间的神色倔强的厉害,但展云看的清楚,这人,是强自忍着不愿哭出来。又是自责又是心疼,胸间一时间柔软的一塌煳涂,展云嘆了一口气,走到屏风后头,取过一方干净帕子,就着浴桶旁边小盆里的温水将帕子浸湿,又拧了拧,折回到床边,伸手抚上佳人一侧脚踝。
第157页 段尘身子一颤,抬眼看他,就见那人已经在床边蹲下身来,一只手捧起自己脚踝,另一手拿着温热的帕子轻轻擦拭着。 段尘抿唇垂眸,心间酸涩如同潮水,一波又一波翻搅涌动,胸口窒闷的简直透不过气来。一只手肘撑着坐起身来,伸手欲拿他手中布巾。展云却不给,擦干净一只小脚,又捧过里侧那只,动作轻柔的缓缓擦拭。 段尘觉得这人可气,但这样被他服侍着又很是别扭,索性撇过头看向窗外,谁知脚下触感却因此更加敏锐。脚踝被一只手掌格外珍宠的轻轻托着,温热布巾拂过细嫩脚底,又滑向脚趾…… 好容易都擦完了,那人手还未松开,段尘已经将双脚缩了回来,併拢双膝坐在床边,微侧着头,也不说话。 展云起身走到屏风后,将帕子洗干净,又稍微收整一下自己衣衫,这才回到床边。心知自己这次做的确实有些过分,又想到之前那般污浊景象都被段尘看了去,展云心中又是自责又是懊恼,清俊面容也渐渐失了往常那般从容风度。站在床边看着佳人侧脸,嗓音低低的带了几分沙哑:“尘儿,这次是我不好。我保证,以后再不会了。你别气了好不好?” 段尘静默片刻,缓缓转过脸看他。从他从新束过的发,到真诚中饱含着歉意的眼眸,因为紧张无措而微微绷紧的下颚,最后目光停留在他颈侧那抹红艷吻痕,唇角不觉抿的更紧。展云顺着她的目光抚上自己脖颈,又定睛一看,不禁面色微变:“尘儿,我……” 段尘静静看着他,也不说话。展云急的索性单膝跪在床边,伸手覆上段尘搁在膝盖上的小手,仰脸看她:“尘儿,这次是我不好。你要打要骂尽管来,别憋在心里,好不好?” 展云知道这人多年来孤苦惯了,情绪鲜少外露,无论喜悦还是不快面上都淡淡的,可心里却着实有着计较。他不愿意她这样憋着自己,尤其是心情不好的时候。从前每次觉察到她不高兴了,展云总是想尽办法转移她注意力,要么逗她说话,要么找些事情让她琢磨,甚至有时会故意亲近她,让她没空去想那些烦心事。可这回是自己惹她难过了,确确实实是他的过错,也因此断不能再用老法子。 段尘蹙起眉尖看他:“男儿膝下有黄金。” 展云一脸真诚坦然:“做错事就该道歉受罚。” 段尘沉默半晌,轻声问道:“是三王爷派来的人?” 展云轻轻颔首:“这回朝廷是铁了心要办了三王爷以及赵璘。赵祁那边一早跟赵廷打过招唿,说三王爷这两天会有动作。刚刚那个女人,是江湖上恶名昭彰的神偷,擅长用美色以及迷药迷惑男子,为僱主盗取财物,而且所盗之物多是见不得光的。三王爷府那边已经埋伏了朝廷的人,准备两边一接上头就拿人,开封府则一早备好那女子的案底,估计会连夜升堂审案。” 段尘抿唇听他把话说完,又微微别过脸:“去沐浴。” 展云微微一愣,又想起之前段尘流露出的淡淡厌恶,很快反应过来。唇边浮现一抹温浅笑容,展云一手撑着床沿,略微立起身子:“尘儿,我和她没有怎么样。” “真的。我没有碰她,也没亲她。做出那种表情来,是为了骗过她,让她以为我中了迷药,已经神智模煳。”展云柔声解释着,又凑近她脸颊,轻轻吻了一下,“我只喜爱尘儿一人,也只对你这样。” 段尘微微躲了一下,侧眸睨了他一眼,清冷嗓音含了淡淡厌恶:“去沐浴。我不喜欢那种味道。” 展云闻言低头嗅了嗅自己身上,忙站起身,拉着段尘的手微微施力。段尘抬眼看他,展云唇角含笑,黑褐色的眼瞳亮晶晶的:“我房里没水,用尘儿的好不好?” 段尘一愣,又摇摇头:“我房里也没热水了。” 展云唇角更弯,嗓音微哑:“就用尘儿用过的。” 段尘被他炽热目光看的耳廓微热,撇过眼看向窗外。 展云微微一笑,转身出了屋子,回到自己房间取了几件干净衣物,又回到段尘屋里。 屏风后面响起清亮水声,桶里的洁白花瓣再次被人翻搅,房间里那股甜甜花香渐渐深浓。段尘重新换了件衣裳,靠坐在床边。原本是想琢磨案情,可屏风后水声时轻时重,断断续续,撩的人心中也泛起圈圈涟漪。段尘倒了些晾凉的梅子汤缓缓啜着,不知怎地,就觉得脸颊微微发烫。 不一会儿,那人就一身清爽走出来。身上换了件簇新的雪色长衫,面上沾染淡淡水汽,清俊眉眼含笑看着段尘。缓步走到她身边,伸手将人揽入怀里,另一手握上佳人手腕,就着她的手饮了口梅子汤,缓缓咽下。 段尘被他突如其来的亲昵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身子微微有些僵硬,被他动作轻柔的揽进怀里。那人下颌抵在自己肩窝,一连饮了几口梅子汤,又伸手从自己手里拿过碗,放在桌上。凑近自己耳侧的唇缓缓贴近,烙上一个吻,嗓音低低的,带了几许惑人沙哑:“只喜欢尘儿……” 段尘被他火热吐息以及温软唇瓣逗弄的一个瑟缩,拧身想离开他的怀抱,却在下一瞬被人搂的更紧。展云轻轻笑了两声,凑近她耳廓轻轻吻了吻:“小笨蛋,知道早上那会儿你为何对那种味道有反应么?”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早九点有更~ 大家应该都猜到那女子是偷神马的了哦,还有那两个跟展云致谢的身影,是哪边滴银~ 咳咳,下章继续甜蜜,展展教尘尘何谓爱抚,捂脸,其实我神马都不知道! ------------------------------------------------------------------------- 再次咳咳,本文有船戏,雪落也确实会炖肉,8过为裊安抚河蟹大军, 很有可能以后会将不安全的部分放在读者群里,正文里只放比较河蟹的部分。 抬起小爪子招唿大家,都来群里吧群里吧,那里很暖和很和谐,木哈哈哈~ 而且偶尔还会提前预告精彩剧情,大家一起讨论一下剧情神马的,不素很有爱咩? 最后皮埃斯:群号在文案下方可见,(*^__^*)~~~~~ 我尊滴神马都不知道! 95 十二章 动情?机关算尽 ... 段尘闻言又动了□子,转身欲听他给自己解释,却换来后面那人一声闷哼。展云搁在她腰侧的手缓缓向前,覆在她小腹上,手掌微微施力,将她更往自己怀里贴一些。 贴在她耳畔的唇轻轻蠕动,嗓音更加低哑:“你也看过不少医书,应该知道,我现在这样,是怎么回事罢?” 段尘觉察到他身体渐渐起了变化,清冷凤眸大瞠,脸颊“腾”一下就烧起来:“你!” 展云却很快松开一些距离,手臂仍将人环在自己怀里,搁在她小腹的手也重新滑回腰侧:“别气。你今天早上之所以有反应,是因为头一晚我吻你的时候,咱们两人都动了情……”段尘闻言一愣,紧接着脸颊更烧,动情……是,像他刚刚那般么? 展云轻轻吻了吻她脸颊,一边和段尘柔声讲话,转移自己注意力,一边调匀吐息,努力将身体那阵悸动压下去:“还生我的气么?”
第158页 段尘抿了抿唇,凤眸半垂。展云又接着说道:“刚刚差点儿功亏一篑。你出现在房顶的时候,我们俩都有了觉察。后来她把我推倒在地之后,我看见她往你那里看了一眼,我当时就想,如果她要对你不利,我也只能出手。”什么打草惊蛇的,他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段尘抿了抿唇角,眉尖轻凝:“你若事先知会我一声,也不会这样。” 展云唇角微弯,伸手抚上她一侧脸颊,将她的脸略微转过来一些:“你之前就一直为了玉笙的事担心,再加上用的是这种手段,我不想你知道……”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到底还是惊扰了她。与那女人调情的情形从被自己心上人从头看到尾,又想到这丫头在这种事上根本是白纸一张,即便展云自诩定力非常,当时抱着那女人也是急的抓肝挠肺。一面担心她对段尘不利,又考虑到大局也会因此全盘打乱,不过短短半盏茶功夫,展云真觉得自己急的头髮都要白了。 轻轻扳过她身子,展云伸指摩挲着她下颌,弯月眼眸情意深浓,却不似之前看那女子时候那般轻佻放浪:“我保证,以后再不会有这种事了。别生气了好么?” 雪色衣衫领口微敞,浅蜜色紧緻胸膛散发着温热气息。段尘轻蹙眉尖,抬手轻轻抚上裸露在外的那片肌肤。展云微微一笑,弯月眼眸紧盯着这人面上神色,搁在她下颌的手指转而扶住她一侧脸颊,另一手却轻轻覆住她手背,引领着她的手往内侧滑去。 段尘唇角轻抿,不知道自己脑海里为何总浮现那只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抚弄他胸膛的情形,因此才下意识的抬手轻触。被他握住自己的手一路往里游走,感觉手下肌理渐渐紧绷,头顶上方吐息声响愈沉,火热气息喷吐在自己颈侧。 段尘抬眸,就见展云正低头看着自己,弯月眼眸满是醉人温柔,微粉唇瓣弯出一抹温润弧度,额头以及鬓角却显出一层薄汗,下颚线条也绷的有些紧。 展云却比这人更了解她心中所想,手掌引领着她缓缓抚摸过自己整片胸膛,肩侧,锁骨,脖颈。最后牵起她的手指,让她摸过自己的唇,深浓眸色中含着宠溺笑意,唇瓣微微施力,吻上她细腻指尖。 段尘凝眸看他,眉眼间神色渐渐变得温软,手指一缩收了回来,似是挨不过那种痒,唇角也勾起淡淡笑意。展云也弯起唇角,半阖眼眸吻上她眉心…… 收拾起自己换下的衣物,展云又看了眼躺在床上闭眸入眠的佳人,将门仔细闩好,从后窗出了屋,回到自己房间。之前匆忙回来那趟已经将几扇窗子敞开,屋子里那股脂粉香气已经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淡淡莲花清香。 展云褪去衣衫,躺在床上,一闭眼,脑海中便浮现之前段尘眼睫轻颤,乖顺的在自己的引领下抚摸自己的情形。销魂感觉伴随清晰记忆悉数涌起,从前种种亲密情形回灌脑海,唇角溢出一抹苦笑,展云缓缓吐出一口气,静气凝神开始默诵自小熟记在心的那段内功心法。 …… 第二日一大清早,众人正在偏厅用朝食,就见七王爷连同周浅波两人朗声说笑走进来。赵廷与展云交换一个眼色,又一同将视线投向那两人。果然,七王爷一进屋就招唿人端茶过来,灌下一碗梅子汤,吁出一口气,语带笑意看向众人:“说个好消息给你们听。” 正巧这会儿周煜斐也进了屋,看面色估计刚从开封府出来,与赵廷等对视一眼,又跟七王爷以及自家老爹行过礼,在一旁坐下听七王爷讲话。 赵瑞显然心情大好,漆黑眼眸熠熠闪光,慢悠悠开口道:“陛下已经下令,将赵衍与赵璘收监刑部大牢,七日后城东菜市口问斩。” 乍一听得“问斩”二字,众人皆是一震。萧长卿眨了眨眼,有些反应不过来的小声嘀咕:“这,这就斩了?” 七王爷却听得清楚,满面春风回道:“对!而且这回保定不出任何岔子!” 段尘蹙起眉尖,轻声问道:“赵璘确实该杀,可为何三王爷也……” 一旁赵廷沉声接口道:“七笙教种种,三王爷一直有份。包括之前金霄白等人炼制药丸,卖与朝廷命官,也是他出的主意。”一边说着,薄唇弯出一抹有些讽刺的笑,“上次我进宫,听赵祁说了不少三王爷府的事。说真的,我只是打小就不喜欢这父子俩,还真不知道,这两人竟然衣冠禽兽到这种地步……” “王爷,周大人,昨夜的局,应该只能捉住一人……”展云话说一半便停住,一双弯月眼眸别具深意看向赵瑞,这里面,该是还有些别的事罢…… 赵廷闻言也将视线投向自家老子。赵瑞干咳两声,调转视线看向窗外,端起茶碗继续喝梅子汤。一众人默契非常的又将视线投向周浅波。周计相气的干瞪眼,好消息都让你说了,回回都让我做坏人! 周浅波沉吟片刻,面上也显得有些为难:“小王爷,这事你听了可别着急。行之,还有熠然,你们也不要冲动,这是小侯爷自己的选择。”深吸一口气,周浅波缓声解释道:“本来昨晚上只拿住了赵璘,和咱们事先预想的差不多,也算顺利完成计划。可后来连夜生堂开审的时候,三王爷又出么蛾子,非说这事跟他们无关,还反咬一口说是赵祁找人嫁祸。” 赵廷当即倒抽一口气,一脸阴沉出声便骂:“他还是不是人!有他这么当人爹的么?什么事都往逸之身上推!” 七王爷笑得有些讽刺:“其实也不奇怪。一窝里都是秃鹰,突然生出只金雕,没被啄死就委实不错了!” 周浅波苦着一张脸继续说道:“谁知他还带来两个证人,指证赵祁老早就心怀不轨,还说他有弒父杀兄,谋逆犯上之心,蹦跶着嚷嚷今天一早就进宫面圣,剥了赵祁的官爵。双方各执一词,当时曹大人也没了主意,大伙正愁的不行,谁知道圣上连同小侯爷一块来了。” 萧长卿眼眸圆睁,听得直咋舌,昨晚上开封府那这么精彩哪!清秀眉尖一抖,萧大先生一脸痛惜,怎么都没人告诉他呀!早知道昨晚上吃过晚饭就去那边蹲着看好戏了!段尘等也吃了一惊,赵廷显然也没想到昨晚上闹这么大动静,挑起一边眉毛继续听。 周浅波咳了咳嗓子,心说难受的还在后头呢!“小侯爷来了之后,当即呈上一只血色玉笙,说是三王爷交给他保管的……”周浅波有些艰难的说完这一句话,预料之中见到众人精彩纷呈的神色变化。 赵廷愣了愣,眼神一暗,连连低声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小子……” 展云也笑得有些苦涩:“小侯爷这招,当真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宁可拼得个玉石俱焚,也要绝了那两人后路……”说那玉笙是三王爷交给他保管的,不就等于承认七笙教的事他也有一份么!如今在圣上眼中,除了他手里握着的黄色玉笙是为着引人上钩,其余凡私藏玉笙者,便是有不臣之心。赵祁这般做法,倒是把赵衍给套了进去,可自己也绝对择不干净了。
第159页 周煜斐在一旁也听得着急:“哎呀爹你就一口气说完得了!”这说一句喘一口气的,弄得大傢伙心里边七上八下,一惊一乍的,好不磨人! 周计相眉毛一抖,侧眸白了他一眼,心说这事本来就峰迴路转,我不慢点说你们扛得住么! “我看当时陛下面上神情,显然是未曾料到小侯爷有此一招,也很是惊讶的。”周浅波说着,溢出一声长嘆,“后来我们才想明白,昨晚上这些事,每一步,都在小侯爷预料之内。他把那血色玉笙一拿出来,陛下那还未开口,三王爷却坐不住了,上前就夺那玉笙。结果旁边站着小侯爷的影卫,直接出手一掏,从三王爷怀里摸出另一只血色玉笙来……” 七王爷这会儿把话头接过来,眉宇间也显出几许肃穆:“赵祁这孩子,是选了最险的一招。你们要知道,当着圣上的面玩这一套,就等于把自己全部身家性命都搭进去,一个弄不好就是个大不敬甚至欺君瞒上的罪名。我看连同当时他身边那些影卫,都没打算活着出去。” 赵廷半晌不语,末了抬起眼眸,只问了一句话:“陛下怎么判的?” 七王爷站起身,慢悠悠踱步往外走去:“查封三王爷府,赵衍赵璘问斩,其余相干十数余人发配西南,姑念赵祁多年来于朝廷有功,且对圣上忠心耿耿,于危难之时大义灭亲,准予保留爵位,一月时间留京养伤,此后终生不得踏入汴京一步。” 行至门口,赵瑞略一偏头,薄唇勾出一抹笑,面上神色却有些寒凉:“现在你们尽管可以放宽心,过去城郊那处宅院看他了。从昨晚上一直折腾到今早四更天,圣旨一下来,那孩子就接连吐了几口血,连同几位太医,直接送到那边旧宅去了。” 周浅波也是连连嘆息,又看了自家儿子一眼,示意他兜着点儿,别再弄出什么事来,也跟在七王爷后头出了屋。 一众人皆沉默半晌,末了,倒是向来少言的左辛先出声贊了句:“这位赵祁小侯爷,倒真是个狠茬子!”这一步步机关算尽,连当朝天子都给请进来玩了一局,宁可拼得自己和手下性命,就为了能将自己亲生父亲与同胞兄弟置诸死地。无论是智慧胆识,还是手段谋略,都让人不得不赞一个“狠”字。 赵廷却蓦地扬唇一笑,嗓音略沉:“胆子再大,也玩不过不要命的!赵璘这件事上,咱们欠的就是‘阴狠’二字,倒是让这小子帮咱们补齐了。” 先是诱赵璘上套,僱人找上展云盗取黄色玉笙,只等两边接头,将人一举拿下。接着开堂审案,再把皇上请来,用一只假玉笙诈出赵衍手里的真玉笙,让他再无半点退路。圣上那里又早有办这两人的心思,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且有赵祁这样的“大义灭亲”之举,可谓名正言顺,顺理成章的将人收押问斩,也堵住了悠悠之口。 萧长卿琢磨了会儿,也露出一抹笑容,站起来伸个懒腰:“哎!不管怎么说,总算是除了两个祸害!咱们再把手头这个案子破了,七笙教必定元气大伤,很难再折腾出什么花样了。” 段尘却没就这事说什么,只是转过头看周煜斐:“开封府那边没什么事吧?” 周煜斐点点头,面上神色却一点都不轻松:“还没。不过这刚早上……”按照兇手之前的行事作风,今日一定会再杀一人,所以众人包括开封府一干捕役,不敢有半点松懈。 展云看了眼赵廷,又将视线投向段尘,温声提议道:“刚好这会儿也没什么事做,咱们一起去趟城郊可好?” 段尘思量片刻,又见一屋子男人都眼巴巴看着她,就等她一句话的模样,勾起唇角轻轻颔首。 作者有话要说:本周六早九点有更新,也是本卷最后一章。诸位放心,没赵祁的戏份。 下一卷也是本文最后一案:画眉,敬请期待~ 这一章内容不是为了突出赵祁,主要用意有两点: 一个是解决了苦水镇的案子,终于得以将赵璘父子俩绳之以法; 二来,也跟本卷的案子有关,至于如何相关,还要看下一章。 96 十三章 辞行?棋差一招 ... 从赵祁宅院出来,一众人都有些沉默。展云见段尘轻蹙眉尖似有不豫,怕她因为之前赵祁的玩笑话心中不快,便凑近她耳畔柔声道了句:“别想了。” 段尘侧眸看了他一眼,也没言语。另一边赵廷面上仍有些尴尬,却也担心段尘因为刚才的事不自在,也出声劝道:“你,你别理那小子。他那是烧煳涂了!” 萧长卿走在前面,这会儿也回头朝三人笑:“还真别说,这小侯爷的性子真挺讨人喜欢的!”只一句话就噎的赵廷红了脸,展云没了词,这可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左辛在一旁笑着摇头。 周煜斐却在另一边咧着嘴重重点头,真是好兄弟啊好兄弟!谁让这俩人平时老联合一起欺负他?这回终于扳回一局,看这俩人吃瘪,心里这叫一个舒坦! 段尘淡淡看了几人一眼:“我只是觉得,明明相同的容貌,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双生子,又是极出色的样貌,她只是觉得很新鲜而已。 周煜斐嘴角一抽,顿时觉得之前那股愉悦下滑了几个阶梯。萧长卿则大笑出声,一边拍着左辛肩头感慨:“小段,果然不是一般人!” 赵廷和展云对视一眼,也都有些无奈。合着那句话对她一点影响都没有么!倒是搞得他们俩好不自在…… 上了马车,穿过一片小树林,众人沿着之前的路回城里。软薄布帘不时被风吹拂扬起,段尘原是无心一瞥,却在下一瞬睁大了眼,抬手撩起布帘就要往下跳。 谁知被人一左一右拉住,展云温声喊了声“停车”,赵廷则皱着眉看她:“急什么!” 萧长卿再次嗤嗤笑出了声,周煜斐低头闷笑,小侯爷啊,你虽然身体羸弱神志不清,但当真一字千金字字珠玑啊! 段尘却没理会那些,待车挺稳了,撩起帘子便跳下去。展云和赵廷紧随其后,其余三人不明白怎么回事,也跟着下了车。 就见稍远的地方有一处人家,二层红瓦小楼,外面浅灰色的围墙,爬满了血红色的繁复花朵。因为外面有一小片竹林掩映,再加上地处一处低洼处,又是在比较偏僻的地方,若是乘马车路过,一般人并不会注意的到。 只是惊鸿一瞥间那抹红色,若是下了车,一路朝那竹林走去,便会看到,入眼之处,尽是一片血红。血红色的蔷薇,花朵大而繁复,开的格外招摇,爬了满满一面墙面,与庭院内的红色小楼遥相唿应,似是生怕旁人注意不到一般醒目。 赵廷皱了皱眉:“怪不得巡城的将士都说从未见过那样两个人。”如若是住在这种地方,的确很难有人留意的到他们踪迹。 萧长卿摸了摸下巴:“即便不是咱们要找的人,这家主人的品味,也实在特别了点……”这般炎热天景,寻常人家多栽种些莲花,栀子,颜色味道都清淡些,看着也觉得清爽惬意。即便特别偏爱蔷薇,也鲜少选择这般浓艷的颜色,而且,只有这一种颜色。
第160页 众人到了那面墙壁前,又沿着墙壁朝一个方向走。萧长卿越走越快,越走越急躁,到最后干脆施展轻功围着墙壁走了一圈,又很快回到众人面前,一双眼眸睁得圆圆的,一脸惊异道:“没有门!真的没有门!” 这回连展云都忍不住摇头:“不对劲。” 段尘知道萧长卿虽然爱开玩笑,做事却是极仔细的,他若说是没有门,就意味着不光明处没有,暗门也没有。抬首看了眼那座红瓦阁楼,段尘轻声道:“走吧。” 众人意会,纷纷施展轻功越过围墙。周煜斐眼见众人都翻了过去,这才反应过来段尘那句“走吧”是说走墙,不是离开,连忙掀起衣袍跃上墙头,提着衣角跳下去。一旁萧长卿翻个白眼:“慢死了!” 庭院里格外幽谧。院中既无高树,也无灌木,光秃秃一片黑褐色土地,血红色的蔷薇从墙壁一面越过墙头,蔓延到内侧。段尘等一路行至阁楼,推开门,又先后步上二楼。越往里走,便越发觉得不详。那抹似有还无的腥甜味道,渐渐萦绕鼻端。众人都知道,有这种味道,就意味着有血。 楼梯有些窄,最多只能并排走两个人。赵廷走在最前面,后面紧跟着段尘和展云。段尘一路行来,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脑子里飞快闪过什么,眉心愈蹙愈紧,凤眸闪过一抹惊恐,该不会…… 众人先后上到二楼,就见偌大屋子里,四周窗牖大敞,数条血红薄纱随风摇曳飘荡,仿佛一只血色围笼,将人缠缚在内。当中摆着一张大床,上面仰面躺倒着一个人。那股熟悉的腥甜味道,以及床上那人略显僵硬的仰卧姿势,证明这人已经死去多时。 行到跟前,段尘只看了一眼,便脸色发白,唇紧紧抿着,咬紧牙关,才没让自己打起颤来。展云也吃惊不小,担心段尘会为此心神不宁,忙拉起她的手握在掌中,略施力道攥了攥。 握住自己的手掌温暖有力,渐渐传递过一种安抚人心的情绪,段尘又想起昨夜他搂着自己低语的情形,不禁心坎一甜,之前那股席捲而来的恐慌也随之淡却不少。 其余几人都发觉这两人面色变化,赵廷又看了那女子一眼,皱起眉看两人:“怎了,你们认识这人?” 展云眸色微凉,嗓音略微有些干涩:“她就是昨夜三王爷派来盗取玉笙的人。” 周煜斐脑子有些转不过来:“怎么会……她,她不是应该被开封府收监了么!” 赵廷眉心狠狠打了个结:“这两人昨夜就在城里!” 众人将事情前后连缀起来一琢磨,不用段尘解释,也都明白过来。这两人怕是昨夜又在城中挑选目标下手,不知通过何种渠道了解到开封府正在审理七笙教一案,因此临时改变计划,没有对之前挑选好的目标下手,反而将这女子擒住带走。后来案子审理完毕,赵祁等一众人驱车回到城郊别院。这二人紧随其后,却发现赵祁住所与他们的落脚处并不太远,又料到段尘等早晚会过来探望,索性将女子带回这里虐杀。 女子心口处开了个血洞,一双眼睁得大大的,似是不相信有人可以这么快出手,瞬间夺去她的性命。半敞的衣衫内侧,显出一角白绢。段尘伸手抽出,就见白绢上写满半面血红色的蝇头小楷,分明是写给段尘等人的一封书信。 笔迹明显与上一次苦水镇那会儿白姓男子的留书不同,信笺落款也是隽秀优雅的七个楷字:七笙教七公子笔。信的内容却有些出乎众人意料。这七公子不仅大方承认之前几起案子皆出自他一人之手,且表达了对玉笙之事的不屑一顾。称三王爷以及赵璘是不懂优雅行事的“鲁莽匹夫”,与之前金霄白等无异。最后,还格外友好的劝慰众人不用再苦苦追寻他的踪迹,因为当众人来到这里之时,他已在汴京城外数十里的一处村落落脚。 萧长卿则盯着那女子胸口看了好一会儿,从床脚撕下一块缎子,裹在手上,接着伸手进到死者心口,又将掏出的东西用布料擦拭,最后放在一块干净帕子上。众人凑上前一看,竟是一只乌黑润泽的玉笙。 随后,众人又在一处窗台找到七公子用来调制“血墨”的砚台,以及一只笔尖染血的狼毫小笔。 众人只得将四面窗户关好,掩好门板,乘车回到开封府,又派几名捕役将尸体运回。 那块白绢血书,连同墨色玉笙,一同作为本案物证交给了曹大人。案子虽然破了,且又拿到一只玉笙,兇手却依然逍遥法外。段尘等人从未觉得如此憋屈!初时完全摸不着头绪,步步被人抢在前头;后来线索逐渐清晰,却依旧不能阻止这两人猖狂行径;末了还被人摆了一道,用那女子尸体以及血书示威,警告众人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二人掌控之内,嘲讽段尘等再费心思也抓不到他们一片衣角。 如今可以完全确定,昨日在粥铺外面见到那两人,就是七公子以及白姓男子无异。那人确是倾国美人,不过不是女子,而是明显以虐杀他人为乐的诡异男子。段尘后来冷静下来,又将之前诸多线索逐条梳理,渐渐想明白许多。 这人极嗜饮人心头血,又总挑选在他看来拥有一技之长的年轻男女,幻想通过饮血获得死者身上所蕴含的力量,对于鲜血以及血红色怀有一种不同寻常的迷恋。对貌美女子的虐杀,总比普通男子更显激烈,再加上事后总取走一件红色首饰,同时揽镜自照,这人应该对自己的男子身份怀有极强烈的牴触情绪。而那位状元爷不仅才华横溢,更是京城里出了名的美男子,这七公子应该是行兇之时才看到死者容貌,一时情绪失控,才做出那般令人髮指的残忍行径。 段尘将自己推断出的几条逐一讲出,众人也都觉得言之成理。萧长卿当即拍着大腿惊唿:“怪不得苦水镇那会儿,长得漂亮的男子都要被‘喀嚓’了!原来是教主本人就不正常,所以就见不得别人好!” 段尘蹙了蹙眉尖,这点她倒没有想过。周煜斐在一旁恍然大悟状:“我说我那天一点都没看出他真实性别,那张脸长的那叫一个熘光水滑,原来已经不是男人了啊!” 萧长卿白了他一眼,撇着嘴道:“能将太监看成女人,你也算天下第一了!” 周煜斐嘴角一抽,咬牙解释:“单看样貌,真看不出来他是男人么!” 众人一路聊着,一边往状元楼走。原本说好这回案子破了便去状元楼庆功,如今虽然没抓到兇手,案子却勉强也算破了,再加上之前三王爷以及赵璘的事,也确实值得好好庆贺一番。 而之前兇手故意留在穆府的那支血色玉簪子,段尘找了个机会,连同一张周煜斐特意找画师描绘的七公子画像,一併给李临恪送了过去。 …… 又过了两日,萧长卿和左辛便与众人辞行,赶着回江陵府总堂。展云也私下与段尘商量好,先回苏州行云山庄,接下来去什么地方另作商议。 七王爷和周计相一听段尘说要走,各自都老大不乐意。可俩老傢伙也不傻,这些日子看出段尘和展云两个日笃情深,原本就不可能逆着段尘意思硬来,再加上还有展父那一层关系,自然也不好做的太过。
第161页 周煜斐眼下在刑部做事,自然不似从前自在逍遥,不可能说走就走。赵廷虽然手头没什么要紧事,却也知道这两人下一站是要去行云山庄。他想跟着,可用什么藉口跟?他想天天都能看见段尘,可同时也要天天看着她与另一个男人甜蜜温馨。他想像过以后这两人成婚时的情景,一边觉得心脏被人攥着一般的疼,一边又想看段尘穿着大红嫁衣的模样。可看过之后呢?目送着她离开,准备与另一个人洞房花烛么? 案子破的当天,从状元楼出来,他就拉着展云喝了一整宿的酒。他往死里喝,展云也跟着喝,几罈子酒全部喝光,他对着人脸上就是一拳,展云也不客气的跟他对打,让他发泄。兄弟做到这个份上,确实不能再多要求什么了。而且他从小到大遵循的准则里,有一条便是不会抢兄弟的女人。更何况,那个人的心里根本没有他。 赵廷这两天想了许久,始终没想出一个合适的理由跟着这两人同去苏州。送行的那天,一路走到城门口,赵廷头一回觉得,从王府到城门的距离,原来这么短。短到他还没做好准备,短到他依旧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藉口,短到他总也想不好,最后一句话,该说什么。 临上马车时,他闭着眼不去看展云神情,一把拉过段尘抱在怀里,在她耳边说了句话。怀里的人却头一次没有挣扎,静静的任他抱了好一会儿。 最后,松开手臂那一瞬,赵廷睁开眼看她,眼眸含笑,伸手将她往展云怀里轻轻一推,低声吐出两个字:“保重。” 展云将人揽在怀里,弯起唇角微微一笑:“你也多保重。” 周煜斐在一旁交叠手臂看着,唇边噙着有点不羁有点懒散的笑。最后两人临上马车前,才突然上前,抬手甩出一只锦盒扔到段尘怀里。 浅绿色的竹帘徐徐卷下,段尘破天荒朝那两人摆摆手,又露出一抹浅浅笑容。赵廷猝不及防撇过头,一滴清亮水滴摔在青石板上,晴朗天光下,很快便蒸干不见。 马车缓缓行驶出城。段尘转过头看展云,清冷凤眸含着淡淡笑意,以及薄薄水光。被赵廷拥进怀里的剎那,她清楚看到展云眸中神情,以及,几不可察的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推拒。同时头顶上方响起带着淡淡鼻音的沙哑声线,一字一句吐出三个字:“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早九点有更~ 关于案子: 这个案子稍微涉及一点现代心理学的分析,大家应该都看懂了吧? 案情中唯一的巧合,就是景逸的宅院与七公子的住所离的不太远。 这点是任何人都没有想到的,七公子也只是比段尘他们早发现一步并且利用了这点。 ----------------------------------------------------------------------- 关于情感线以及后面发展: 下一卷赵廷,周煜斐,萧意意,青籽等人都会依次出来,不会只有展,段二人。 因为地点在江南一带,且又是本文最后一卷,气氛感觉都会与之前几卷不同。 硬要说的话,应该是又回到第一,二卷的笔触感觉了吧,远离江湖庙堂,温馨浅淡。 明后天的两章是相当温情甜蜜的部分,不喜欢看的童鞋可跳过,(*^__^*)~ 97 第一章 情丝?心思 ... 入夜。 行云山庄。 院子里漂浮着淡雅花香,周遭不时响起幽微蝉鸣。段尘穿着条雪色薄裙,头髮简单挽了个髻,细碎髮丝贴在脸颊,被人轻轻撩起,挽在耳后。半躺半靠在那人怀里,老旧藤椅轻轻摇着,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展云将人略微往上抱了抱,一只手伸到她胸前,拾起那枚青玉坠子,手指缓缓摩挲着。 坠子清润细腻,即便在炎热夏日也是冰凉凉的触感,是难得一寻的冷玉,与自己脖颈上挂的白玉坠子刚好是一对。青玉冰凉硬脆,白玉却温暖软腻,各自形状乍一看如同弯曲的水滴,拼在一起却是一个完满的圆。 展云松开坠子,手指缓缓抚上怀中人儿白皙脖颈,弯月眼眸透出些许深思。原以为熠然对她没有半点情思,可那日上了马车后,打开他扔过来的锦盒,将这对玉坠拿出来时,展云心中不是不震愣的。 他曾经听说过这对坠子。说是几十年前周浅波机缘巧合所得,平日里总当宝贝似地供着,不让任何人碰。周煜斐曾经磨叨过一回,说他将来哪天倒霉成了亲,他爹就把这对坠子送给儿媳妇当见面礼,感激人家闺女收了他这不肖小儿,替周家二老省心。 发觉怀里人微微歪着头,目光一直追随着天边那轮朗月,展云弯起唇角,轻轻吻了吻她耳廓:“在看什么?” 段尘唇角微勾,嗓音轻轻的,带了一丝平日罕见的娇意:“月亮。”刚到山庄头一天,就见到了师傅和青籽,第二日就在展父以及师傅的见证下与展云行了文定之礼。而第三天晚上,正好是十五圆月。看着天边朗月,一样清幽宁静的庭院,一样吱嘎摇晃的藤椅,不觉就忆起从前和爹娘一起在边关的日子,心里荡漾起一波一波的温暖流波,甜甜的,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让人周身都懒洋洋的不想动。 她其实一点准备都没有。但因为师傅与青籽都在,这世上与她最亲近的两个人,在一旁伴着,看着,心里仅有的那一丁点不安和慌乱,也在她们的陪伴下渐渐消散。除了展父,展云的兄嫂,萧意意和青籽,以及苏州城内展家两位世交好友,再没有多余的人,大傢伙围坐一桌,饮茶吃酒,就仿佛平常日子里的小聚一般轻松惬意。 敬过茶,吃过酒,又行过礼,佩戴上成双成对的玉佩和戒子,她就是身后这个人的未婚妻子。这个人会与她携手闯荡江湖,破案助人,会陪伴她,爱护她,怜惜她,宠爱她,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正式成为她的夫君。段尘悄悄弯起唇角,轻声开口:“万柳山庄那次,你在我房间打坐,一团雪白衣裳,身上有月光的影子……” 展云心中微动,弯月眼眸也浮上一抹欣喜,嗓音清朗温醇,如同晚膳时才尝过的芙蕖酿:“你是那时喜欢上我的?” 段尘想了一会儿,又轻轻摇头:“我也不知道。”她那时只是觉得,有这样一个人陪伴在身边,莫名觉得安然温暖,倒也不算太坏。 展云笑着吻了吻她发间:“想听我说说么?” 段尘依旧看着那轮皎洁圆月,清冷凤眸映出浅浅笑意,轻声应道:“好。” 展云手指轻轻抚着她颈侧肌肤,目光追随着她的,也看向天边月色:“我第一次见你,是前年冬至那天清早,在杭州府衙门口。那天下着薄雪,路上的青石板很滑,我到了门口,刚收了伞,就见你一身青衫快步走了出来。我当时心里面第一个念头,就觉得你一定是大家口中的小段,刚想开口跟你说话,你却仿佛没瞧见我似地,迈过门槛就施着轻功,眨眼功夫就没了影。” “第二次见你,是去年二月二十一,在汴京状元楼二楼。你穿一身白衣,肩上挽着淡青色的包袱,初一步上楼梯,我就看见了你。”展云一边说着,似是想起了什么,唇角弧度更弯,“那时我和赵廷见你要了三副碗筷,三只酒盏,还以为你是知道我们俩,要请我们过去一起吃酒。”谁知道一整顿饭下来,人家连看都没看他们哥俩一眼,吃过饭喝完酒搁下银子,直接蹿窗子熘了。
第162页 “三天后,我和赵廷在七王爷府门口见到你。咱们头一回同桌吃饭,我那时总想和你说话,可似乎每次都弄巧成拙。后来提到你父母的事,好像还惹你生气了。” 展云说着话,搁在她颈侧的手轻轻颳了刮她脸颊,清朗嗓音也带了些许调侃笑意,“你都不知道,那时我有多紧张。活了二十四载,我头一回看人脸色吃饭,有好几回米饭夹到一半又掉回碗里,还把酒液撒到衣裳上……不过那会儿大家注意力都在你身上,你呢,又压根瞟都不瞟我一眼,所以也没人看到我那个窘迫样子……” 段尘也被他说的唇角微勾,清冷凤眸眼尾微挑,眸色流转间带出几分娇娇媚意,直看得展云心神一盪。一侧手肘略微撑起身子,俯身吻了下她粉嫩唇瓣,却也不生气:“觉得我好笑?” 略显炙热的气息喷吐在她唇畔,那人特有的温朗气息扑面而来,段尘闭了闭眸子,勾唇笑道:“不是。” 展云继续撑着手臂,另一手扶着她脸颊让她转过来一些,弯月眼眸定定看着她:“那是什么?说说,我想听。”他想听这人亲口说当时对他是何观感,想知道她第一次见他是什么印象,想了解她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他…… 段尘抿了抿唇瓣,仔细想了会儿,才轻声说道:“你说在杭州府衙门口那次,并非我第一回见你。” “在那之前,我曾经看到过你们三个在一间酒肆饮酒。不过当时我坐在靠角落的位子,而且你们那时,聊的正欢……”段尘说着,又侧眸乜了他一眼,凤眸显出浅浅笑意。只一眼,却将展云看的脸颊微粉,哑口无言。 展云从来记性好,心又细,段尘刚说到酒肆那儿,他就已经想起是怎么回事。等到段尘说了“聊的正欢”四个字,更是让他微微发窘。因为他们当时,正好在聊女人…… 主要还是周煜斐挑的头,然后他和赵廷各自出言调侃。那会儿已经入夜,几个人酒意正酣,话也难免说的浪荡了些,比一般男子自然还好,但听在女子耳中,尤其是段尘这样的人,难免觉得他们三人是轻浮风流的公子哥儿,难怪段尘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总不给他们三人好脸色看…… 展云憋了又憋,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出口时,却依旧觉得不够理直气壮:“尘儿,我那时……我们,只是说说……”他们三个都是二十好几的人,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再加上家世背景在那摆着,各种机缘下,多少总进出过风月场所……虽然他和赵廷两人不似周煜斐玩的那么过,却也不可能一丁点经验都没有。 赵廷是性子向来就冷傲,一般女子都入不了眼,所以弄过两回之后也就不再尝试。他则是有过一回之后,就觉得这种事若随便找个人就做,实在亵渎了自己,也糟蹋了对方……结果一直到认识段尘之前,也就有过那么一回。 见段尘侧过脸也不看他,展云怕她心里不舒服,一着急,心里一直转悠着的那句话未经考虑便脱口而出:“我真的只有过一回!” 段尘原就没想太多,这回听他语气略显焦躁的低吼出这么一句,不禁微微一愣,紧接着脸也有些发烫。反手推了下他肩侧,段尘起身就要下去,却被展云一只手臂禁锢在怀里。弯月眼眸有些慌乱的观察着她面上神色,展云将人搂在怀里低声哄道:“尘儿你别生我的气,我那时确实煳涂……” 话还没说完,就听不远处响起两声轻咳,紧接着便传来萧意意含笑调侃:“虽说是订了亲,展公子也不必如此心急罢!我看我徒儿的意思,是想下来,展公子这般搂着人强来,可不太好……” 两人各自面上一热,展云忙松开手臂,扶着段尘坐起身。段尘刚站起身,青籽也蹦蹦哒哒走了过来,看得三人当即眼角一抽。萧意意一把将人扶住,黛眉一挑美目一瞪:“死丫头你不想着自己也顾及着点肚子里这个!我可不想到时江城拿着验尸的刀具追着我算帐!” 段尘也走到两人跟前,伸手扶上青籽手臂:“师傅说的没错。虽然过三个月了,还是小心点好。”原本展父修书一封,派人将萧意意从清溪镇请来,又按照她讲的到杭州府找人,谁知道去的人一见青籽身形,吓得连庄主嘱咐好的词都给忘了。江城因为府衙的事不能走开太久,将青籽送到行云山庄,又连夜赶回杭州府。 青籽甜蜜蜜一笑,一边摸了摸自己肚子,又看向展云,猫儿般的大眼瞪的兇恶:“未来妹婿,虽说是行过文定之礼了,可这还没正式拜堂成亲呢!你可不能欺负我们小落!” 展云连连苦笑,朝两人拱手:“师傅,青籽姑娘,行之不敢。” 青籽大眼儿圆睁,丹红的唇一撇:“你就一张嘴好!看着温文尔雅好相与的,其实就你心眼最多!”不然怎么短短不到两年的功夫就将她家小落拐到手的! 展云面不改色唇映浅笑:“青籽姑娘过誉。夜也深了,青籽姑娘如今是双身子,还是早些歇下罢。后厨的炖品这会儿应该也差不多了,我去催催。”说话间又深深看了段尘一眼,便转身出了庭院。 萧意意和段尘一左一右搀着青籽,扶着人慢慢往卧房方向走。青籽嘟着嘴,仍有些狐疑不满,转过脸盯着段尘,格外认真的问道:“小落,你真的喜欢他么?就认定是他了?不会改了?” 段尘弯起唇角,眉眼间神色柔和坚定,轻轻应了一声:“嗯。” 青籽还是不放心:“你觉得他对你好不?温柔不体贴不?你有没有跟他说,娶了你之后,就不能再娶别人,小妾也不行,偏房什么的一律都不行……” 这回连萧意意都给逗笑了,抿着嘴直乐:“早听说孕妇唠叨,这回我可是见识到了!” 青籽也不怕萧意意,侧眸瞪了她一眼,脾气比从前还见涨:“师傅你不能这么容易就被收买了!这可关系到小落后半辈子的幸福,一定要问清楚的!” 萧意意朝天翻个白眼:“你这些话怎么不早说。婚都订了,难道你还想让落儿悔婚?” 青籽气鼓鼓的跺了下脚,吓得旁边两人均是一哆嗦:“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天肚子疼了一整天!等我好了些,小落连衣裳都换了,让那人牵着手就往正厅里走,我又跑不快,而且也不好当着展家人的面问这种事呀!” “没关系没关系。有什么疑惑,青籽姑娘尽管问。”展桓笑眯眯摇着摺扇,出现在三人面前,面上神情格外真诚恳切:“青籽姑娘既然是段姑娘的同门师姊妹,也就是我行云山庄的座上贵宾,有什么事尽管开口问,衡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青籽被他噎的俏脸儿一红,咬了咬唇,扬起小下巴挺起小胸脯娇声发问:“好!我就问展家大少爷,你们家说的那个一生只娶一人的传统,到底做不做数?万一你弟弟日后见着别的女子动了心思,想要纳妾怎么办?” 段尘刚要开口,就被萧意意和青籽齐齐瞪视,示意她不要说话。青籽更是悄悄掐了下她的手臂,小声嘀咕道:“傻小落!”
第163页 展桓闻言勾唇一笑,一脸坦然道:“绝对不会。且不说衡之相信愚弟不会做出这种事,即便他真的一时煳涂,做了对不住段姑娘的事,我和我爹也绝不会偏帮他。这条规矩是从太爷爷那会儿传下来的祖训,违背了是要受重罚的。” 青籽与萧意意对视一眼,后者抿唇一笑,伸手抚了抚颊边髮丝:“少庄主与老庄主皆是重承诺之人,我与我徒儿权且记下少庄主这句话。时辰不早了,劣徒身子乏困,我和落儿先送她回房。少庄主也早些歇息罢。” 一路送了青籽回房,又陪着她把那盅滋补汤水喝了,师徒三人一卧两坐,讲了好一阵体己话,这才各自回房歇息。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早九点有更~ 98 第二章 青丝?情话 ... 清早。 段尘从到了行云山庄,便恢復女装,不过衣着依旧多为浅色,样式也偏素淡。头髮总挽个简单髻子,簪一支展云送的银质珠钗,除了腕上那只戴了多年的手串,身上再没有多余首饰。 展烨轻啜淡茶,一双略显锐利的眼不动声色打量段尘。面上神色显得有些淡漠,心里却不住称赞自己儿子的好眼光。 段尘正垂首吃着粥,感觉到对桌投递过来的视线,又想到这人是展云的父亲,便咽下口中粥食,抬起眼眸看向他。展烨微微一笑,放下茶盏:“几样吃食都按照行之说的,口味做的偏清淡。尘儿可还吃的顺口?” 段尘点点头,唇角微弯:“很好吃。” 展云见她似乎有些紧张,忙夹了只水晶蒸饺送到她碗里,又看向展烨:“爹,过几天我们想往南边去一趟。” 展烨勾起唇角看了他一眼:“是你的意思,还是尘儿的意思。”一边暗自觉得好笑,不过寻常问候一句,就紧张成这个样子,瞧人家姑娘不是挺镇定的么! 桌边几人也都看着得趣。展桓与妻子相视一笑,又继续夹菜吃粥。萧意意在一边笑吟吟看着,心说这小子倒是心细又体贴,看出她们落儿有些不自在了。 展云像是已经习惯自家老爹这般问话了,不慌不忙温声回道:“我们两个都想去。您也知道,当年江叔叔他们在西南边关待过好些年,尘儿想回去看看,正好我也没去过那边。” 展烨沉吟片刻,又看向段尘:“这个时节去那边,怕是太热了些。”说着又笑了笑,“不过你们若是想出去走走,也无妨。可以先在江南一带玩些日子,等过了八月再往西南走,记得年前回来就行。”等过了年,天候暖一些,差不多就可以办亲事了…… 展烨心里算盘打的噼啪响,唇边那抹温文笑意直看得展桓和展云各自一寒。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展桓挑挑眉,展云暗自嘆了口气,琢磨着这回应该是算计到自己头上了。 见展云点头应下来,展烨满意的眯起眼,又偏过头,朝萧意意轻轻颔首:“山庄里人也不多,到时萧师傅也过来罢,把孩子们也带上,还有青籽姑娘以及江先生,大家一起过个年,也热闹些。” 展云曾在信中提到过萧意意那边的情况,因此行云山庄派人过去接人时,又带了两个岁数大些的婆婆过去帮忙照看孩子。也是因为这样萧意意才得以抽的开身,过来这边享受几天悠闲日子。 萧意意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笑得格外明媚:“好。” 展烨则微微一笑,顿觉自己功德圆满,半垂眼帘掩过一抹有些狡猾的光。柳兄啊,这回你可要多谢我了! 用过朝食,展云便拉着段尘往南边花圃走,唇边一直带着温润笑意:“你不要担心。我爹嘴上没说,可心里面对你还是很满意的。” 段尘唇角微微勾着,凤眸半垂:“你的家人都很好。”父子三人都一个模样,锋芒内敛温文尔雅,对外都是一把好手,对自己人却很包容。说话总是考虑到对方感受,从来不会过多疑问或试探,温和却不过过分讨好,亲切又保持着适当距离,不会让人觉得不适或者难堪。所谓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大概讲的就是展家的男子罢。 展云唇角更弯,牵着她的手缓缓收紧:“走之前,带你去见见我娘。” 段尘侧过脸看他,正看进那双弯月眼眸,里面晶亮笑意让段尘不觉心尖一软,唇角轻牵:“好。” 两人到了一处水塘边,上面驾着一座精巧石拱桥。四周绿树成荫,碧草青翠欲滴,清澈的水塘对面,一片两尺左右高的兰草轻轻摇曳,淡青色的花朵静静初绽,如同铃铛一般的花型娇娇结成一串,显得格外玲珑剔透,淡雅可爱。 展云轻轻揽住她的腰,两人缓步走上小桥。走的近些,渐渐便能嗅到那抹淡雅怡人的清香。细长翠绿的叶片,淡青色的玲珑花瓣,段尘静静看着,又想起在杭州府时,赵廷说这人总喜欢侍弄兰草,不由得唇角轻抿,渐渐弯出一抹有些娇的笑。 从未见她露出过这般娇美笑靥,展云先是一愣,接着便低头吻上她微微翘起的唇角:“喜欢?” 段尘笑着点点头,她又不傻,怎会看不出他是因为自己才种下这一片青色兰花。展云弯月眼眸更弯,贴着她的唇瓣,低声诉道:“这花名为‘青丝挽’,因为叶片细长翠绿,如同三千青丝,花朵颜色同为罕见淡青,形状却如女子挽起的髮髻,因此得名‘青丝挽’。” 青丝,又同音情丝,他曾经在杭州城里一名好友家中见过一回。当时倒没怎么放在心上,可后来认识了这人……去年在万柳山庄与她分别,回到家中左右无事,心中难耐,又想起这种兰花,便跟人讨了几棵过来,在花圃种下。离家时,又嘱託大哥帮他好生看护。这花花期也长,能从五月一直开到初秋时节。这几天回到山庄,他又仔细修剪侍弄一番,这才邀段尘过来赏花。 段尘却偏了偏头,弯唇一笑。见展云面露不解,遂轻声解释道:“我还以为是铃铛。”她一直都没往女子髮髻那边想,只觉得花型玲珑小巧,好似结成串的铃铛,格外玉雪可爱。 展云也不生气,眉眼带笑,含住她的唇轻轻啃咬:“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铃铛也好,髮髻也罢,如今这束情丝已将他们俩牢牢捆缚,至于这片“青丝挽”,初时只为一慰相思之苦,如今是为博得佳人一笑,到底像什么,又有什么所谓呢…… 段尘任他搂着自己亲了好一会儿,末了半靠在展云一侧肩颈,胸口有些急促的起伏着,双目微阖,粉唇轻启,唇边却一直噙着浅浅笑意。展云将佳人拥在怀里,指腹轻抚过佳人微翘唇角,清朗嗓音略带了一丝哑:“咱们三日后动身,想先去哪?” 西南边塞是一定要去的,不过自家老爹说的也在理,这种天景往西南走,确实不是好选择,天气坳热又潮湿,蛇虫鼠蚁也多。等过了夏季再往那边走,正好天高气爽,温暖宜人,也能玩的好些。 段尘轻轻吸了一口气,属于这人特有的温朗气息与清雅兰花香味融在一处,清新又温暖,格外触动心弦。展云头一回觉察到怀里人儿的小动作,先是微微一怔,接着就漾出一抹有些清魅的笑,嗓音略带沙哑的逗她:“尘儿身上的味道,可比这兰花香好闻多了……”
第164页 段尘原不是容易脸红害羞的人,可展云这话说的确实有些轻佻,又含了淡淡调笑她的意味,再加上青天白日的,段尘当即就从他怀里站直身子,推了他一把拧身就要走。展云手臂一收将人圈在怀里,清俊面容露出多少显得无奈的宠溺笑容,下颌轻轻搁在段尘肩窝靠着:“小笨蛋,我讲这种话不是嘲笑你……” 段尘有些不解的微微侧头,白皙面颊却被人烙上一个浅吻:“和这个一样,是夫妻间的一种情趣。”展云一边柔声解释,唇边笑痕更深了些。原是想让她慢慢习惯,可后来才发现,这丫头在这方面真的是一根筋。在一般女子听了会脸红心跳的情话,到了段尘这儿除了不自在,还多少总有些生气。 段尘蹙了蹙眉尖,也没说话,只侧眸看了身后正笑得如沐春风的男子一眼。展云却被段尘那略带狐疑的目光看得哭笑不得,松开怀抱拉起她的手领着人往另一边走:“带你去看我养的那两株金墨兰。这会儿还只有花苞,待到今年冬天咱们回来,约莫正好能赶上开花……” 两人又赏了会儿花,便走到花圃中的一处凉亭纳凉。山庄中有人端了冰镇过的野菊酿以及几碟精緻小菜过来,两人便一边欣赏风景,一边用午膳。亭子四周挂着淡青色的薄纱,从里面可以清晰看到外面风景,外面的人往里面看,却多少有些朦朦胧胧,看不太真切。 行云山庄里清幽之处颇多,两人身处这片花圃,则更是一等一的优美静谧。两人在汴京时少有机会能二人独处,抵达山庄的前几天也都比较忙碌。如今好容易偷得半日清闲,又是鸟语花香与世隔绝般的幽谧之所,要知段尘向来喜静,展云则从少时起就喜欢一人在这边静坐,两厢对坐,边闲谈边品菜吃酒,顿觉好不惬意! 展云原就善谈,又格外喜欢逗段尘说话,这会儿便讲起了自己年少出游时的趣事。言辞虽不似萧长卿那般犀利风趣,却因为见想法通达,见解独到而有颇多精妙之处。段尘一边品着清甜微苦的野菊酿,一边唇角微勾,听着这人温声低诉。不时还要被他磨着说几句自己的看法,或者讲讲类似的经歷。 两人用过午膳又继续品茗,一直坐到日暮时分才起身往回走。刚步出花圃不远,就见展桓迎面走来,先朝段尘微笑颔首,又略显戏嚯的看向展云:“悄么声把人拐走赏花吃酒玩了一整天,为兄这儿可给你兜得有点辛苦!”说着又长嘆一口气,一边故作痛心疾首的扇了扇摺扇,“那位青籽姑娘,从起身用过早膳,就一直追问段姑娘去了哪。最后磨得为兄没了法子,只能把你大嫂借给她陪了她一整天……” 段尘有些歉意的朝展桓行了个礼:“对不住,我师妹性子是有些磨人。打扰了少庄主与夫人,段尘在这代青籽给你赔不是了。” 段尘从前一直着男装,行礼时自然是男子做的拱手作揖那一套,这会儿换回裙装,理所当然改为女子所行礼数。展桓还不觉得怎么,可把展云看的有些心疼,趁着段尘垂首的功夫眸色微冷睨了自己兄长一眼,直看得展桓后脖颈一凉。 展桓原也是想逗展云看乐子,没有半点想为难段尘的意思,因此也忙摆手,温声笑道:“段姑娘切莫如此多礼。我刚才那话不过是玩笑,段姑娘可别放在心上。”一边又朝展云微微一笑,“行之啊,你陪着段姑娘慢走,我过去看看你大嫂……” 话音刚落,三两步就没了影儿。展桓一边施着轻功往回熘一边仰天哀嘆:不好玩!从前仗着自己兄长的身份,总将逗这小子变脸当成人生一大乐事,可如今人家心里有了小娇妻,再如从前那么玩,不仅乐趣锐减,还要冒着被打击报復的危险!展桓眯了眯与展云肖似的弯月眼,看这情形,得换个方法…… 却说段尘和展云刚行至偏厅,就听屋内传来展烨有些震怒的低斥:“简直混帐!衡之,这事……” 两人对视一眼,又相携进了屋。就见偏厅里只有展烨与展桓两人,展桓手里拿着封信笺,向来温文的面容上笼罩着一层沉郁之色,看样子是刚得到什么消息。 展云也没什么顾忌,直接温声发问:“爹,大哥,出什么事了?” 展桓看了展父一眼,两人皆沉吟半晌,末了展烨轻轻点了下头,回坐到身后交椅上。展桓嘆了口气,将手里信笺递了过去,一边温声解释道:“按理小茹也算是咱们表亲,日前途径苏州经歷这种惨事,那边却一直等到人都送回台州才知会咱们……” 展烨在一边闷闷接口道:“要不是我前些日子偶遇叶府尹,说起这案子时,我多问了一句死者名姓,回来就给那边写信,怕是压根想不起跟咱们说一声!”说完就起身一拂衣袖,往屋外走去,面上神情也有些郁郁,“晚膳你们先吃罢。不用等我。” 展云将信纸在两人中间展开。信写的不长,只寥寥数语,言辞之间也颇为敷衍,写信人显然有些不耐告知此事。段尘看完,又抬眸看向展云:“这位杨小茹姑娘,是你娘亲那边的表妹?” 展桓在一旁抚着摺扇,面上颜色也不太好看:“是我和行之亲姨娘的小女儿。姨娘死的早,小茹十五岁便嫁了人,我们也只是幼时见过几面。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事也做得有些过。人是死在苏州城,却连招唿都不打一声……” 展云将信纸折好,又交换给展桓,唇边带着温润浅笑:“毕竟娘从嫁到苏州,就与那边少有联繫,他们杨家生意上又跟外公走的近,姨娘也不在世了,与咱们疏远也是人之常情。” 说完又拍拍他肩膀,眨了眨眼眸,温声调笑道:“不是说要去找大嫂么,这会儿又不嫌人青籽姑娘跟你抢人了?” 展桓肩膀一抖,脚下一滑便行至房门口,似笑非笑睨了他一眼,低声道:“就知道逗我开心,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劝劝爹吧!”说完,朝段尘轻轻颔首,便出了屋。 因为用膳就是在偏厅,两人索性就在屋里坐下来等候另外几人过来。段尘也听出些端倪,再加上从前展云讲过一些自己爹娘的旧事,前后连缀起来想了想,便轻声开口说道:“思念情苦。你若是有时间,不妨和他多聊聊。” 展云微一怔愣,很快反应过来段尘是在为展烨担心,眼中也露出浅浅笑意:“你若是愿意与他聊聊,估计会比我跟他聊天更让他开怀。” 两人正说着,其余那几人也都过来了。展桓的夫人似乎与青籽聊的正热络,两人手挽手相携进屋,边笑边说,倒是把展桓撂在后头,与萧意意并排走着。 青籽一见段尘就凑上来蹭,猫儿一般的大眼先瞪了展桓展云两兄弟一眼,又撅着嘴看向段尘:“小落,我和琴姐姐聊了一天。师傅都被我们念叨的烦了,你也不来……” 秦琴盈盈浅笑着看了段尘一眼,也上前拉住她一只手:“说着话这也没两天就要走了罢?往后你们俩在一块的日子长着呢,这几天就先陪陪我们,还有萧师傅,咱们一块逛逛铺子喝个茶什么的,也别老是在家窝着。”
第165页 段尘也不懂该说些什么好,只点点头,唇角努力弯出些笑容来。青籽和秦琴两人便一左一右拉着段尘到桌边坐下,一边笑嘻嘻讲着话。 萧意意侧眸看 第二章 青丝?情话 ... 了这对难兄难弟一眼,抿嘴一乐,也跟着那三个丫头过去一块坐。心里却道这展烨教的真是不错,萧意意一边抿了口清茶,又眯了眯眼,唇边勾出一抹明媚笑靥。要是再年轻个十五六岁么,倒是可以考虑嫁个展家的男人玩玩……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早九点有更~ 99 第三章 栀子?巧遇 ... 第二日清晨,展云剪了一束雪白栀子,带着段尘到山庄后头的墓地上坟。段尘站在一边,展云则单膝跪在墓碑前,先是洒了三杯清醇酒液,又将栀子花解开,铺散在墓碑前面的地上。 温声讲了好一阵话,末了又略微侧过身,朝段尘伸出手来,清俊面容上带着温暖笑容,向来温和的弯月眼眸也映出淡淡水光。 段尘上前一步,唇角轻轻勾着,将手搁在他的手掌。接着出乎展云意料之外的,段尘微一躬身,便双膝跪倒在井如初墓前,端端正正拜了三拜,又轻声叫了一声“娘亲”。 这一声可把展云高兴坏了,心里头暖融融亮堂堂,一阵纷乱鼓譟之后,唿吸渐渐就失了往常镇定节奏。弯月眼眸几乎成了弯弯月牙,微粉唇瓣张开又阖上,半晌都没讲出一句话来! 段尘却一脸平静,对着墓碑轻声说道:“请娘亲安心,段尘在此立誓,今生今世,定会善待展云,绝不会让他伤心,也不会辜负他一片情意……” 展云眨了眨弯月眸子,差点没笑出声来,这种话不应该是男子对女方父母保证的话么?可看着段尘认真凝眉的侧脸,心中却不觉涌起一股暖流,转过头看向苍灰色石碑,唇角勾出一抹温润笑意,在心底悄悄念道:娘亲,这样你该安心了罢。 两人牵着手走回山庄,路过那一片幽谧花圃,展云忍不住停下脚步,噙笑问道:“尘儿,你都叫了我娘为娘亲,怎么还叫我展云?” 段尘却没想那么多,只觉得自己是幼年遭逢巨变,家中亲人一夕离世,和展云成年之后歷经丧母之痛还有很大不同。自己十多年来都未曾到汴京墓地看上一眼,亲人音容笑貌早已镌刻心间。先时是想去而不得去,到了这几年,则是渐渐想通了,并不执着于拜祭一事。 可展云从母亲过世就长年守望,只要在山庄中的日子,总是每隔三两日就去墓前清扫,剪花奉酒,陪着井如初讲话。从前只是听他随口讲讲,可刚才亲眼所见,光是刚才在墓碑前讲的那一番话,就听得人格外心酸。 如今两人一走又是小半年,且又是为着陪伴自己一了多年心愿,段尘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再加上对这位曾经在江南一带赫赫有名的奇女子很是尊敬,段尘索性就提前开口叫了声“娘亲”,又说了些允诺的话,既是让井如初泉下有知聊有慰藉,也是安抚展云莫要太过神伤。 因此展云突然有此一问,倒是把段尘说的一愣,当即看着他反问道:“不然叫什么?” 展云微微一笑,循循善诱道:“叫行之。不然就叫云。”反正他从小到大,井如初从来不叫他的表字,因此单唤一个“云”字,于他而言也很是亲切。 段尘抿了抿唇,瞟了他一眼,又看向前方:“行之。” 展云看出她是有些别扭了,也就没再逗她,浅笑着牵起她的手一路走回前厅。 原本说好看望过井如初,段尘就和青籽她们一起出去逛逛。谁知一进屋,不单秦琴,青籽和萧意意,连同展桓和展烨都在,旁边还站着两名捕役模样的年轻男子。众人一见二人回来,面上神色都有些微妙变化。那两名捕役转过身,先朝展云拱手行礼,接着又面露迟疑将段尘一番打量。 两人交换一个眼色,其中年长些的先说话了:“不知这位可是小段公子?” 段尘因为已经成为展云未婚妻的缘故,也不用如从前那般介意自己女扮男装的身份,因此便爽快点头:“我是。” 那年轻的捕役有些绷不住劲儿,一听这话先是一咋舌,眼眸瞪的滚圆,怎么跟他家大人说的不一样!旁边那年长一些的忙咳嗽两声,接着又面露微笑看向段尘:“是这样。两年前,我家大人曾承蒙段公子相助,对段公子过人才智一直赞不绝口……” 段尘轻轻颔首,示意自己记得这件事。那捕役又微笑接了下去:“咱们苏州城最近出了几件离奇案子,我们已经查了月余,却依旧没有任何收穫。前日听闻段公子现在行云山庄,我家大人便遣了我二人来,想请段公子帮忙提点一二。” 段尘下意识抬眸看向展烨,却见对方微微笑着放下茶盏,似是别有深意的看了旁边展云一眼,缓声嘆道:“行之,尘儿,看这情形,你们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 萧意意也跟着笑:“看来今日这街是逛不成了,琴琴,青籽,还是咱们三个去吃茶罢!”等了两刻功夫,好容易等到段尘被这小子领回来,却又有了旁的事情。偏偏这种事段尘很难袖手旁观,萧意意和青籽当时一见有穿官衣的进屋,就知道这事十有八九不太妙。 青籽这回也没生气,只看了展云一眼,猫儿般的大眼瞪着他:“要保护好小落,知道不?” 展云在青籽的娇声数落下连连点头,一一保证,听得萧意意在一旁直乐,秦琴也撇过头轻笑出声。末了,众人分别上了两辆马车,萧意意等三人一辆车,同行的还有两名丫鬟,车子慢悠悠行着,一路去城中逛街游玩。展云和段尘则连同两名苏州府的捕役上了另一辆马车,快马加鞭赶往苏州府衙。 路上,其中一名捕役从怀里掏出几张誊写过的纸张,上面记录了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在城中惨死的三名女子的基本情况。第一名女子死于四十多日前,正是展云姨娘家的表妹,杨小茹。 段尘和展云很快将纸上内容看完,又抬眸看向两名捕役:“怎么将三起案子联繫到一起的?” 年长些的那名捕役笑了笑:“说实在的,咱们苏州城打从两年前那起案子之后,一直太平的很。我们大人平日对城中治安抓的严,一年中偶尔有几起死了人的案子,也多是流氓地痞无端争斗,或者是家长里短一个不小心闹腾大了的,基本不出三日就能破案。” “可这回,从第一起案子开始,我们大人看过那姑娘的尸体,就摇着头说不妙。”那捕役说着,也嘆了口气,“当初大傢伙还不相信,也有人怀疑是那女子的夫君做的,毕竟当初这杨家人走的特别匆忙……可过了十多天,又出了一起案子,同样都是年轻漂亮的小媳妇,同样都是被人用布条勒死,大傢伙渐渐就觉出不对劲儿来了。” 旁边那个年轻一些的也开口道:“我们从出了第二个案子就一直在查,可这案子,真的是一丁点头绪都没有!直到前几天又死了人,我家大人就有些急了。昨天半夜去仵作房又看过一遍尸体,将我们挨个骂了一通,然后一顺口就提到了您的名字……”再加上丁大人前几天在城中与展烨巧遇,知道段尘现在行云山庄,因此一大清早就把手底下人派过来请人帮忙。
第166页 展云看着段尘垂眸深思的神情,又转头朝两名捕役微微一笑:“待会儿还有有劳二位,先带我们过去仵作房看一眼。” 那两名捕役连连点头:“这是自然。” 进到苏州府衙,两人与丁大人稍作寒暄,接着便由捕役带着去到后院仵作房。当值的仵作在一旁帮忙,展云一边翻阅之前的验尸记录一边温声念诵,段尘则仔细查看唯一的一具尸体。 第一名死者已经被运回家乡,第二名死者的尸体因为时间太久,已经有非常严重的腐败迹象,因此只能依靠先前的记录。段尘一边听着展云逐条念出的内容,又仔细看过眼前这具尸体身上各处。 死者不过二十出头年纪,容貌清秀,身材娇小,身上除了颈间一道环形勒痕,并无其他被虐伤痕。一旁的仵作补充道:“这位姑娘被人发现的时候,身上衣衫极为整齐,连腰间的流苏都是仔细抚平过的……” 段尘闻言抬眸,眉尖微蹙:“先生的意思是……” “不敢。”老头忙摆摆手,又接着解释道:“依老朽拙见,这兇手应该在现场停留了相当长一段时间,走的很是从容。”死者身上衣衫熨帖,头上的簪子以及身上的配饰都佩戴的整整齐齐,连腰间的淡粉色流苏都梳理的一丝儿不乱。若不是先两起案子也是如此,乍一看没准还以为是自杀的。 段尘和展云对视一眼,两人向仵作道过谢,又一同去到前厅,听丁大人以及主簿先生说了些案子情况。 三名死者皆为已婚少妇,最小的杨小茹还不到双十,年纪最大的女子也就是前两天被害的这位,也不过二十四五年纪。三名死者的家世背景也不尽相同,杨小茹算是商贾之家,另外两名死者,一个家里夫君是开镖局的,另一个则是在街边做小买卖的。 杨小茹是在客栈被人以一条白色布带勒死,另外两名死者,一个死于一间茶楼后巷,另一个死在自己家中床上,不过在后两名死者的身边,并未找到行兇的布带。 基于三名死者皆是被布带类的物事缠绕颈项导致窒息而死,再加上三人死亡时间间隔约莫为十二三天到十五六天,且死后身上衣物及配饰都有被人收拾整理过的痕迹,苏州府已经将三件案子归在一处。丁大人手底下的捕役已经追查了将近一月,可案件依旧没有任何进展。现场留下来的线索,除了一具尚且保存完好的尸身,便是最初那条将杨小茹勒死的白色棉布条。 丁大人手下的人已经将布条拿到城中布庄问过,证明这种布料是最普通最常见的棉布,一般人都可以买得到,并无任何特别之处。因此从兇器下手调查这条路子也断了。 段尘和展云从府衙出来的时候,已是正午。天有些阴沉,走没两步竟下起雨来。两人也没带伞,展云忙拉着人进了附近一间饭庄,一边笑道:“原本还想什么时候带你来这尝尝这家的特色菜,这场雨倒是下的巧。” 两人说着话,跟着小二上到二楼,不想段尘刚步上最后一阶台阶,身形便微微一顿。展云跟在后头,便顺势扶上她腰侧,柔声问道:“怎么了?” 一边说着,顺着段尘视线看去。临窗那人却好不尴尬的站起身来,向来冷峻的面容出现几丝裂痕,薄唇勉强弯出一抹笑,眸中神色也有些闪躲:“行之,尘儿。” 作者有话要说:本周四早九点有更~ 明天上午九点整发新文,连同楔子一共三章,请大家多多捧场。 届时可直接搜索“初薰心意”文章名,或者点击作者专栏即可找到。 新文是另种风格,不勉强大家喜欢。 不过若是喜欢看的话,还请各位收藏文章并多多留言。 雪落要爬月榜,各位的每一次点击,留言以及收藏对我来说都非常重要。 在这先跟各位道声多谢了,鞠躬~ 100 第四章 思恋?启程 ... 赵廷到苏州城已经有三天。之前一路从汴京骑马过来,行的并不算快。进城当天晚上,就听人说行云山庄二公子与人结了姻亲,二人已与几日前行过文定之礼。听闻亲事办的极为低调朴素,除了双方家里人,只请了城中的两位好友,因此知道这事的人并不算多,事情也就是在苏州城里的人念叨念叨,江湖上远还未传开。 赵廷原本也没想好该如何去到行云山庄找人,这下倒好,心里头仅有的一点念想也打消了。从前连同周煜斐一起来苏州找展云玩的时候,三人经常到这家饭庄久坐。这地方风景好,饭食也做的很是雅致,且因为价钱比较高昂,向来客人都不会太多。 赵廷一连三日都到这静坐。菜点的不多,酒倒是一壶接一壶的要,一直喝到饭庄打烊了才离开。回到附近客栈倒在床上一觉睡到大天亮,醒了之后接着过来。 这些日子总是一个人,赵廷便不由得想起从前他们三人一起游歷大江南北嬉笑玩闹的日子,以及和段尘在杭州府初相识时那段时光。如今展云携着段尘回了行云山庄,周煜斐每日在刑部忙进忙出,赵祁那几度病危自顾不暇,西北那边倒是难得清静,他想主动请缨都没有仗可打。 一个人在这里坐着饮酒,看着路上行人熙来攘往,脑海里却总是浮现那人清冷面容,以及最后在汴京城门那一幕。竹制帘子缓缓放下,她坐在展云身边,翘起唇角对自己浅浅一笑。赵廷从未想过有一日她会对自己露出那般笑容,可那天真的见到了,心也就死了。 赵廷虽然脾气直性子也倔强,可他不傻,知道段尘露出那种笑容是因为她身后那个人。因为有展云陪伴,因为两人终于能摆脱汴京城中纷扰繁杂,回到苏州过只属于他们两人的逍遥日子,所以才对自己露出那样一个笑容。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安慰,更是一种告别。 他这些日子也想了很多。静下心来回想从前种种,赵廷渐渐明白,自己和展云到底哪里不同。他能给段尘的,是尊贵的王妃之位,舒适安逸的名门生活,以及穷极一生的专注宠爱。可这三样,段尘恰恰都不需要。 她嚮往的,是每日游歷江湖破案助人,天高云阔的自由驰骋,以及一个能够与她相互扶持,彼此陪伴的知己。且不说前两样他以皇室王爷的身份是否能够做到,单就最后一条,他就比不上展云。他自认不比展云喜欢的晚,也不比他爱的少,只是他确实不如展云了解段尘。 心里面将这些事情反覆捣腾,细细咀嚼,分析的愈是清晰透彻,心就愈是疼痛苦涩。思念那人几近发狂,一转过脸,却见她一袭浅青裙装,头髮挽成一个素雅云髻,一脸淡然站在楼梯口处看着自己。刚要怀疑是自己酒喝的太多出现了幻觉,就见另一人一袭雪色长衫出现在她身边,手臂占有性的扶上她腰侧,凑近她耳畔浅笑低语。 真真是一对璧人啊,任谁见了都会这般感慨。赵廷努力抿出一抹笑来,一边僵硬起身朝二人打招唿。 不敢去看那二人看到自己是何神情,赵廷半垂着双眼,薄唇微弯,一边搜肠刮肚找着问候的话:“听说你们文定已过,恭喜。”
第167页 段尘和展云这会儿已经走到桌前。段尘看了眼桌上酒菜,便没多说话,只轻轻颔首。展云和这人相交多年,也看出赵廷应该不是刚到,且知晓他肯定没有与人同行。招唿小二过来添两副碗筷,以及几道热食,展云拉着段尘在赵廷对面坐下,唇映浅笑问候道:“王爷和王妃可还好?” 赵廷勾起唇角:“很好。熠然很忙,前一阵被他娘追的紧,从刑部出来就直奔‘兰草阁’,每晚都睡在那,多少天都不着家。他爹每天都到刑部堵着,却总抓不着他人。” 展云摇头轻笑,还真是那小子的行事作风。 赵廷定定看着坐在自己对桌的人,面容白润眸色清亮,精神很是爽朗,看来这些日子在行云山庄过的挺好。心里却不禁低嗤一声,人家二人双宿双栖恩爱缠绵,展云又向来温柔体贴,她怎会过的不好! 段尘觉察到对方格外专注的凝视,也没抬眸,只从桌上端起展云帮她倒的菊花清茶缓缓啜着。展云则微微一笑,温声说道:“今天刚碰上一个案子,就在苏州城里。你若是不忙,可以跟我们一起帮忙找找线索。” 赵廷调转视线看向展云,就见他眸中透着浅浅笑意,面上一派云淡风轻,似是什么都没觉察。赵廷却因为对方的细腻心思胸口微窒,看着展云的眼也透出几许歉然,又慌忙侧眸看了段尘一眼,见她似乎并不反对展云提议,便弯起唇,沉声道了一声“好”。 三人一同用过午膳,便去到出过命案的客栈以及茶楼后巷,最后又回了趟苏州府衙。偏巧天气也糟糕,细雨时下时停,折腾了一下午,也没什么太大收穫。展云让赵廷回客栈取包袱,三人一起坐了马车回到行云山庄。 晚上,庄中众人见到赵廷,不免又是一番寒暄。一同热热闹闹用过晚饭,展烨也来了兴致,三人便陪着一块饮茶谈天。秦琴和青籽则拉着段尘到房间讲些体己话,萧意意也在旁边笑吟吟听着,不时还插两句嘴。 青籽在那撅着嘴抱怨半晌,末了郑重其事的告诫段尘:“小落我跟你说,成亲之前绝对不能让他沾到一丁点便宜,知道么?你看我,要不是因为宝宝,才不会这么早就跟他成亲,我原本还想去汴京找你们的……” 萧意意当即嘴角一抽,不顾师徒情谊当场揭老底儿:“青籽,为师依稀记得,当初好像是你酒后乱性,强了人家江先生罢……” 青籽脸颊一热,眼眸圆睁强辩道:“我当时只是想把他绑住,别那么快回杭州府,我哪知道就那么一次就……”结果不仅绑住了江城,连带她自己也被套牢了! 秦琴旁边捂着嘴呵呵直乐,觉着这师徒俩每次说话都特有意思。又见段尘坐在中间,半垂着眼眸,似乎有些不自在,便清咳两声,故作严肃道:“青籽,萧师傅,你们讲话也注意点影响。尘儿跟咱们不同,好多事都还没经过……”要是被展云知道她们拉着段尘都是聊这些乱七八糟的,还不黑着脸直接将人领走才怪! 萧意意当即嗤了一声,手指绕着自己髮丝玩的起劲儿:“没事!这么些年都这么磨叨过来的,这丫头开窍晚,好多事说了她也不懂。” 青籽抱着段尘一只手臂撒娇:“小落,我们都讲过了,你也跟我们说说,你和他到哪一步了?他虽然没做过全套,亲啊摸啊的总是有的吧?他温不温柔,有没有很急躁的想占你便宜?” 段尘侧眸瞟了她一眼,淡声回道:“没有。” 青籽扁着嘴锲而不捨:“什么呀!我问了那么多,哪能都用一句‘没有’就打发了。小落你好坏,我把自己和老江的故事都讲了,连第一次的细节都讲了,你至少也讲个亲嘴的呀!” 段尘盘膝而坐,面不改色:“我没要听。”是她们非拉着她要讲。师傅也在,秦琴也在,她总不好直接拂了三人的面子说自己不要听罢。 青籽咬牙,恶狠狠的威胁,拽着段尘手臂的手指也微微施力,却没有真的下手掐:“不行!你不要听也听了,作为公平交换,至少要讲一个!”另一手竖起食指晃了晃,“就讲一个。” 旁边萧意意也不劝,就笑吟吟看着俩人闹。一旁秦琴柔声解围:“要不,就讲讲你为何喜欢上行之,或者他做了什么事让你很感动之类的。” 段尘想了想,轻声答道:“他种了一片淡青色的兰花送给我。”这两天晚上,她总会一个人跑去看那片兰花,每次看的时候,都觉得心里暖融融的。 秦琴悠悠一笑,行之这小子,倒是比他大哥懂情趣。青籽“哇”了一声,摇着段尘手臂连声叫道:“在哪在哪?我也要看,淡青色的花,我这辈子还没见过呢!” 萧意意却“嗤”了一声,伸指点了下段尘眉心:“傻丫头,一片兰花就把你收买了!前几天晚上要不是我刚好路过,差点就被吃了罢?你那个闪躲的功夫还有轻功都修到哪里去了?” 青籽义正言辞教导段尘:“小落,这件事上你一定要听师傅的,我就是吃了这个亏。你看你还总想着到处走走看看,破案子什么的,要是有了宝宝,这些就都做不了了。” 段尘眉尖微蹙,这件事她还真未仔细思量过。要是有了孩子…… 结果当天晚上展云来接段尘送她回房,走到门口时,就听段尘开口问了句:“要是有了孩子……” 展云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他们俩亲还没结洞房都没入什么都没做过呢,怎么突然就说到孩子的事了!展云迅速调整了一下唿吸,笑着抚上段尘脸颊:“怎么突然想到孩子的事了?” 段尘蹙了蹙眉尖,没立刻答话,显然也有些苦恼。 展云见这情形,心下一转便猜出个大概,手指轻轻摩挲着她下颌,温声道:“不用想那么多,这种事顺其自然就好。”说着话又低下头,亲了亲她唇角,“你若是不愿,即便成了婚咱们也不急。嗯?” 段尘突然想起之前青籽讲的那些事,不禁耳根微热,脸微微一侧,躲开他的唇。尽管不明白原因,展云也看出她是有些害羞了,搁在她下颌的手指轻轻滑动着,一边笑着安抚道:“别想太多。反正一切事情都依你,我可以慢慢等。” 原本烦恼了一整晚的事,就这样被展云几句话轻易化解…… 因为临时出了案子,段尘和展云的游玩计划暂时搁下,白天就连同赵廷一起进到城中搜集线索,傍晚才回到山庄,众人一处用膳吃酒,分成两拨聊的起劲儿。就这样一直过了六七日,案情却依旧没有什么进展, 段尘嘴上不说,可心里却越来越焦急。这次的兇手明显每隔半月左右就会出手害人,眼看又临近半月期限,他们这边却一点头绪都没有,连同丁大人以及府衙众人,一时间都有些焦虑不安。 到了第八日晌午,段尘等正在府衙同丁大人以及主簿一块用饭,突然收到一封来信。丁大人打开一看,顿时面色骤变,紧接着一语不发将信笺递给赵廷。
第168页 而与此同时,青籽也收到江城从杭州府寄过来的信笺,上面内容与丁大人收到的如出一辙。约莫从七天前,杭州城内接连发生两起命案,死者皆为年轻女子,颈部有被布条缠绕过的勒痕,身上衣物配饰整洁如新。 由于丁大人日前将在苏州城中发生的案子写在碟上给两浙路各个府衙传了一份,现在整个两浙一带各级州府官员都知道案子具体细节。因此李青澜在案发后赶忙给丁大人这边发了信。而江城则因为跟段尘私交,再加上知晓她现在行云山庄,因此才给青籽写了封信,简要叙述了下案情经过,希望段尘能过来一趟,帮忙查案。 故而在第二日,段尘连同展云,赵廷和青籽一同踏上前往杭州府的路程,萧意意则独个骑马回了清溪镇木莲山。 作者有话要说:本周六早九点有更~ 新文连结在文案下以及每章节右下角“作者推文”皆可查到,此处再附连结。 喜欢滴话要多多留言支持喏~ 呜呜每条留言都很宝贵的说~ 101 第五章 聚首?体贴 ... 苏州府距杭州府并不算近,四人一路紧赶慢赶,总算在第八日午后抵达杭州城。好在青籽身体底子原就不错,过了头三个月,精神也越发好了,一路上马车颠簸,倒也不觉有什么大碍。 四人坐车行了一段路,待到府衙那段路上时,青籽便嚷嚷着说要下来走走,直说坐车坐的腰酸背疼。段尘为着行事便利,这会儿已经换回男装,便扶着她下车,慢悠悠往府衙方向熘达。反正已经到地方了,也就不急在这一时半刻。而且马车坐久了也确实不舒服,难为青籽怀着身孕,这一路上都没抱怨什么。 展云和赵廷并肩在后头跟着,怎么看这个情形怎么觉得怪异,彼此交换一个眼色,各自面上都有些微妙。一抹温和光亮闪过眼角,赵廷眯了眯深邃眸子,瞟了眼展云左手小指上样式朴素的银戒子,薄唇弯出一个浅浅弧度。 这些日子与他们两人共处,心中仍免不了刺痛与难过,却不知怎的,渐渐生出一种从前鲜有的温暖安然之感。看到段尘比从前更经常露出的微笑,愈加安然柔和的神色,听她在展云的温声引导下与几人分享一些从前游歷遇到的趣事…… 赵廷一边贪恋段尘从前鲜少流露的温婉风貌,一边又恼恨这种变化不是因他而起。如花笑靥不是为她绽放,温声细语不是说与他听……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只能做一个旁观者,不能触碰,不可诉说,却卑微到因为能够见证便觉得心满意足。 展云对他的宽容和理解,他不是没有觉察,甚至有时觉得会自己过于霸道与贪婪。若是易地而处,段尘成为他的王妃,他自认很难做到展云一半的大度,即便对方是自己的生死至交…… 四人静静走着,不多时,就见青籽勐地踮起脚,一手叉着腰另一手朝远处用力挥着,一双大眼亮晶晶的,脸颊也染上两抹飞霞:“相公,小茴子!” 段尘忙把她举起的那只手臂用力压下,一边小心搂着她腰侧制止她往前飞奔的举动:“你现在不好做太过激烈的动作。” 那边江城也朝这边连连挥手,和楚茴一前一后气喘吁吁跑到跟前。匆忙跟段尘三人打过招唿,又笑着扶上青籽手臂将人上下一通打量:“倒是比在这边的时候还丰腴了。”楚茴在一旁抿嘴微笑。 话音刚落,就遭到青籽暴力镇压,伸指狠狠弹了两人额头,兇巴巴的吼道:“说什么呢!” 师徒俩动作一致摇头浅笑,既没伸手揉,也不辩驳。江城又朝展云拱手一作揖:“过去一月,拙荆承蒙行之公子多多关照,江城在这儿给公子道谢了。” 展云忙伸手一抬,唇角噙笑:“江先生哪的话!原本也是为着我与尘儿的事,才劳烦江夫人走这一遭,要谢也是行之先道谢才是。” 青籽在一旁翻个白眼,伸指捻起江城肩侧布料示意他赶紧走:“都认识这么久了还玩这一套,你们两个不嫌酸老娘我还饿了呢!快走快走……”一边又蹭着江城手臂撒娇:“相公,我想吃醋鱼,还有你做的那个蕈子蛋花汤……” 江城面上微赧,又朝三人拱拱手:“抱歉……那个,我准备了不少菜,要是不嫌弃的话,就一起吃罢。” 段尘瞟了青籽一眼,又浅笑着摇了摇头:“不必了。我们还要先去趟李大人那里,你们慢吃。”这方面再怎么不开窍,这点人情她还是懂得的。眼前这两人典型的小别胜新婚,反正案子的事还有其他人在,仵作的验尸记录肯定也早都誊写得了,而且看这样子,李大人那儿肯定也批了假日,他们更不好打扰了。 楚茴平日里性子冷淡,但毕竟年纪尚轻,见到众人重逢的温馨场面,一时难掩心中喜悦,也跟着温声起闹:“师傅,师娘,我午膳和大人一起用便好。”言下之意,您二位赶紧走罢! 江城又朝三人一拱手,扶着青籽往另个方向去了,一边走还不忘回头跟段尘交待:“案子的记录你跟小茴要,有什么细节问题问他便好,实在不懂了等我明天一早,我明天一定早来……” 几人皆是莞尔一笑。小半年不见,楚茴个子又拔高了半个头,这会儿已经和段尘平视了,看人时神色却恭谨依旧:“段,段大哥。” 段尘唇角微勾,轻轻颔首:“好久不见。” 楚茴低头的瞬间,瞥见段尘和展云左手小指上一模一样的银戒子,眉峰一挑,惊讶抬眼:“段,段大哥……” 段尘不禁露出一抹浅笑,这孩子每次唤自己名字时总会结巴两声,都好几年了,也没改过来……一旁展云面色未变,却将少年神色变化看的一清二楚。 楚茴不禁侧眸看了展云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咱们快些走罢,李大人和陶先生怕是等的急了。”说完便快步往前走去,看背影似是强自压抑着什么,身躯微微有些僵硬,步伐也有些不自然。 段尘蹙了蹙眉尖,也没说什么。倒是赵廷别有深意看了展云一眼,薄唇也抿的有点紧。 李青澜与陶涵之也是许久未见段尘,一上来难免又是一阵寒暄闲谈。又见赵廷和展云也跟着一块过来,虽然有些意外,却也十分欢迎。 毕竟查案这种事,多个人帮忙总是好的。而且这两人脑子活,身手也好,虽然末了因为周煜斐那一番折腾闹得有些不愉快,但总的来说与段尘一起,三人配合的还是相当默契,接连堪破两起案子,为杭州府一解燃眉之急。 一众人边用午膳边谈天,很快就说到这次的案子上。李青澜面上神色也有些严峻:“小段哪,从上次给你去那封信一直到现在,那兇手都未再犯案,城门那儿设的卡子你们也看到了,松进严出。可即便是这样,咱们也不能保证那人现在还在城里。” 陶涵之捻着鬍鬚点点头:“说真的,咱们现在是又怕他犯案,又怕他不犯案。” 段尘三人闻言均轻轻颔首,表示理解。如若兇手再次犯案,那就表示又有无辜女子遭受戕害,作为一方父母官,对此自然是十分不忍不愿。可如果兇手一直不犯案,就代表这人很可能在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情况下已经逃窜他处,也意味着段尘等这次又扑了个空。
第169页 且如若真是后一种情况的话,那就是大大的不妙了。一来虽然杭州城百姓就此安生了,可其他地方又将有人无辜受害。二来缘此这人便是毫无缘由的四处逃窜作案,在每个地方停留的时间都短,留下的线索也少,几乎摸不到他行事规律,段尘等若是就这么追在他后头跑,很难有赶在他前面阻止人犯案的时候。 一时间饭桌上气氛也有些沉闷,李青澜与陶涵之显然对这个案子是头疼不已,一边叙述两名受害女子的身世背景,一边不住嘆气。众人很快用过午膳,趁着饭后饮茶的空当,陶涵之将卷宗交与三人仔细翻阅。楚茴则候在一旁,等着过一会儿带三人过去查看尸体。 两名遇害女子同样是已婚少妇,年纪都很轻,家境也都不错。段尘一边回忆着之前卷宗上的记载,一边听楚茴在一旁讲解验尸结果。楚茴虽然平日里少言寡语,讲到这方面的事却是滔滔不绝,且言语很有条理,极少用到冷僻词彙或解释,即便是外行也完全听得懂。 段尘有意要考验他,便问了两个颇为刁钻的问题,主要还是这些年破案时一些仵作教给她的常识。没想到楚茴都答的挺好,面上神情也一直不卑不亢。 和之前苏州府那三起案子一样,死者皆是颈部有令人窒息的勒痕,兇器应该同为布条类的物件,身上没有其他任何伤痕;且身上,发间一干衣物配饰皆格外整洁。看来兇手将人勒死后在现场停留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一直待到将死者身上各处收拾妥帖方才离开。 从目前尸体上遗留的种种线索来看,确实与之前苏州府的犯案手法如出一辙。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出自一人之手无疑。 段尘凝眉看着两名死者面容,白皙眉心愈蹙愈紧。展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一边温声问道:“有什么不妥么?” 段尘轻轻摇了摇头,缓声道:“我也说不好。只是觉得,好像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 赵廷和楚茴闻言也跟着研究了好一会儿,可依旧没看出什么端倪。赵廷皱了皱眉,抬头看段尘:“这几个女人,长得都不难看。”如若非要找出这几名死者外貌上的共同之处,应该也就是这一条了。 展云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算不上漂亮。”只能说是中人之姿,有两个勉强能算上清秀罢了。要说最漂亮的,应该就是杨小茹了。 段尘点了点头,这话说的不错,又盯着两名女子面部看了好一会儿,依旧抓不住之前脑海中一闪而过的那个念头。 末了出了仵作房,四人在当院打了些井水净手。段尘接过展云递过来的帕子,又看向楚茴,微笑贊道:“看来你这一年多长进不少,再过些日子,出师也不成问题了。” 楚茴抿了抿唇,搁在袖中的手悄悄握紧,半晌才低声问道:“段大哥,你当初说的话,还作数么?” 段尘微微一愣,復又绽出一抹浅笑:“我说过的话自然作数。只是你确定那是你想要的生活么?” 段尘一双凤眸格外清亮,专注看人时更是黑白分明神采熠熠,少了三分从前的清冷神色,却多了两分经年沉淀下来的从容淡定。楚茴被那专注目光看的一怔,半晌,才愣愣点了点头,自己也不知晓到底说了些什么:“我,我想跟着段大哥,一起闯荡江湖……” 旁边赵廷剑眉一皱,面上神色也阴沉三分,不觉侧眸看了展云一眼,那意思这事你不管? 展云摇着摺扇的动作丝毫未变,神情自若摇了摇头。他相信段尘在这种事情上,有自己的分寸。 四人查验过尸体,便又回到李青澜命人腾出的屋子翻看卷宗,整理案件线索。展云坐在一旁,手搭在段尘身后的椅背上,轻轻摇着摺扇帮她扇风,一边低声问道:“换回男装,会不会觉得闷?” 夏日里男子装束跟女子本就不同,再加上段尘为着不曝露女子身份的缘故,由胸前到后背缠了好几层布料,更难免觉得胸口发闷。虽然走之前秦琴帮忙找的几方布料既柔软又比较透气,但也不可能太过软薄,否则就没什么效果了。 这种事自然不可能跟展云讲,所以段尘一直以为他是不知道的。这会儿听得展云有此一问,也没多想,只摇了摇头,微微笑道:“还好。” 谁知展云趁另外两人不注意这边时,凑在段尘耳边快速轻声说道:“这边天候比苏州还热一些。待会儿咱们去住客栈。你把那几层布解下来罢。天黑了也没人注意,没关系的。”而且有他在旁边陪着,肯定不会出任何岔子。 段尘只觉脸颊“腾”一下便烧起来,凤眸大瞠转脸瞪他。展云却面色温润如常,眼眸含笑看着她,轻声道:“要不你就换回女装。”他主要是怕她热着,再加上白日查案这么辛苦,万一中暑了怎么办? 段尘腮上一团烧灼,蹙着眉尖看向另一边。心里明白他不可能是从秦琴那知道的,剩下唯一一种可能,就是……他,他自己看出来的。段尘不禁有些懊恼的抿了抿唇角,这种事,他看那么仔细做什么! 楚茴因为不懂功夫,尚且听不到两人对话内容。斜对过赵廷则低着头看卷宗,佯装没觉察到这边动静,翻开纸张的手指却微微有些发抖,面上却尽量做出一派自然神色。 展云因为顾及到屋里另外两人,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只唇边笑意更深了些,心道这丫头在这方面心思确实有点浅。他俩每日坐那么近,偶尔趁旁人不注意时,还会牵个小手偷个香什么的,她身上多了什么东西他还能没察觉?再说,她穿女装的样子他也看了不是一回半回,那个部位的差别,还是很大的……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早九点有更~ 这周三晚上,雪落嗓子发痒,周四早上,嗓子疼, 到了周五早上,嗓子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而且头疼的要命。 最近感冒咳嗽的人很多呀,大家也要多注意,生病的滋味好难熬,嘤嘤嘤嘤~ -------------------------------------------------------------------- 咳咳,另外,大家是不是觉得这两章没意思?我看上一章留言很少。 情节上一章和这一章是平淡了些,不过交待铺垫线索还有各人物之间发展变化神马的, 我已经尽量写的好看点了。接下来几章会源源不断有老人出来,还挺热闹的。 想看周煜斐吃瘪受苦被套牢的童鞋可以如愿裊~ 另,有么有人已经猜到本章里,段尘觉得死者面容别扭的地方? 102 第六章 画眉?梅花 ... 夕阳微斜。天飘起牛毛细雨,青石板路被洗涤的清亮亮,倒映出一道被拉长的浅橘光影。 段尘挑开帘子跳下马车,头顶很快撑起一把油纸伞,赵廷将伞柄递到段尘手里,低沉嗓音透出几许温软:“雨很密,还是打着伞罢。” 段尘道了声谢,也没多做推拒。几人跟在等候在巷口的捕役身后,快步往巷子深处走去。原本一整天都没什么事,直到约莫一刻前,突然有人到府衙报案,说是有人在城东一条小巷发现一具女尸,说是被勒死的。段尘三人连同江城和楚茴便一同坐上马车往过赶。
第170页 到了地方才发现,巷子斜对过便是“醉朱颜”。因为都比较熟了,那名捕役一边领路一边摇头苦笑:“发现尸体的就是那间‘醉朱颜’的老闆。说来也巧,去年年初那两起案子,这位朱老闆就都牵涉其中,今年赶上这么个晦气案子,又让她给撞上了……” 段尘想起过年那会儿江城讲的事,说朱巧怜与同城一名举人订了姻亲,从她姑母手中接管过来胭脂铺子的生意,与朱芳华一主内一主外,两人配合默契,将“醉朱颜”打理的风生水起。这会儿听到捕役提了句“老闆”,不禁出声反问:“朱老闆成亲了?” 那捕役笑呵呵点点头:“嗯,就这个月初的事,办的正经红火!光酒席就摆了三十五桌!街坊邻里都被请去吃酒,咱们李大人也收到帖子来着。”说着又朝几人挤挤眼:“李大人那个脾气诸位也知道,末了不仅自己没去,手底下兄弟也都不让去……” 几人不约而同回想起李青澜捋着鬍子,一本正经教训府衙众人的情形,各自都忍俊不禁。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行至巷子拐角,就见三名捕役围成一圈,手上都撑着伞,避免尸体被雨水浇到,破坏细节证据。 巷子拐角本就不太宽敞,众人都扎在一堆,登时更显逼仄。三名撑伞的捕役好容易腾出一小块地方,方便江城蹲下查验尸体,其余人就都挤不进去了。 段尘蹙了蹙眉:“这边交给江先生和楚茴,待会儿尸体直接运回府衙便好。”说着又看向赵廷和展云:“咱们去趟醉朱颜。” 众人都点点头。原本是想看过江城初步查验结果,再过去跟朱巧怜打听情况。眼下条件不允许,也只能这么办了。 原本傍晚时候铺子就要关张的,这会儿因为发生命案,朱巧怜又恰好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也不好直接回家,只能暂且留在铺子等候府衙的人过来问话。 段尘几人收伞进来的时候,朱巧怜正捧着一碗热茶小口啜着,面上仍强自镇定着,发青的指尖却微微颤抖。抬首瞧清楚来人,朱巧怜先是一怔,初时有些不敢置信的睁大眸子,随即露出一抹欣喜笑容:“展公子。” 匆忙放下茶碗,朱巧怜起身朝几人迎过来,施施然一福身:“几位大人有礼。” 赵廷挑了挑眉,似乎看出点门道,看向展云的目光也透出几许调侃。段尘却似乎没什么觉察,淡声还礼道:“朱老闆。” 一旁丫鬟从后面找了几把椅子过来,几人各自落座。赵廷面无表情沉声问道:“朱老闆此番受惊不小,怎么家里人都没过来?”照刚才捕役的说法分明才新婚燕尔么!案子都传到府衙了,按理说家里也已经得到消息才是,怎么半天也不见个人影? 朱巧怜露出一抹温婉浅笑:“小姑姑最近身子不大好,是我跟手底下人说,不要告诉他们知道的。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跟各位说完我所看到的,我和碧儿也就回府了。” 段尘一直默默端详对方面上神情,听得这话不禁蹙了蹙眉尖:“朱老闆的意思,是发现什么线索么?” 朱巧怜微微一笑,也没搭理段尘,只有些羞涩的看向展云:“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什么线索不线索的。不过那位夫人是我们店里的常客,昨天还来我这儿买过一盒唇脂。” 站在一旁的小丫鬟也跟着点点头。朱巧怜秀眉微蹙,面上神情也有些困惑:“这事说来也有些奇怪……我记得,这位叶夫人曾经说过,她脸型略宽,画眉时一定要画出眉峰才好看。她虽然很喜欢柳叶眉,也曾经尝试过不止一回,但确实不适合,所以只能忍痛割爱……可今天我看到叶夫人的脸,她的眉毛,却是画成柳叶眉的……” 段尘心中一震,瞬间反应过来昨日查验尸体时是哪里不对劲了!眉形,每个死者的眉形都是一样的!无论是何种脸型髮型,无论适合与否,每名女子都是一模一样的柳叶眉。兇手将人用布条勒死之后,并不单单为她梳理过头髮,整理过衣衫,最重要的是,这人曾经为每名死者画过眉! 想到这,段尘不禁开始端详朱巧怜与碧儿的眉毛。朱巧怜本就长得漂亮,瓜子脸,小尖下颌,两颊敷着淡淡桃粉,一双美目极是妩媚,两弯黛眉凝翠含烟,眉峰略略挑出,柔美中又透着几分凌厉。边上站着的碧儿样貌也十分清秀,眉毛弯弯,却也不是完全的柳叶眉。 朱巧怜见段尘似是盯着自己五官打量,便略微别过脸,面上神色也显得有些冷淡。展云和赵廷都注意到之前段尘面上神色变化,知晓她定是发现了什么线索,但碍于尚有外人在场,也就没说什么。 展云遂又问了几个与案情相关的问题,朱巧怜都一一回答的仔细。几人正说着话,就听外面响起一阵急促脚步声,紧接着奔进一名气喘吁吁的青年男子,头扎方巾身披凉衫,一身书生打扮。衣袍下摆溅了不少泥水,肩膀以及后背则被雨水浸的半透,几绺髮丝也沾在颊边,看上去极是狼狈,五官却非常俊秀。 一进屋就直接朝朱巧怜奔过来,跑到她跟前才将将站稳,手掌刚探到半空,又有些僵硬的收回来,将人上下一番打量,一边喘着气问道:“娘子,我听人说……你没事吧?怎么不差人跟我说一声……我那边刚下了课堂……” 朱巧怜打从男子一进屋,一张俏脸儿就跟冰铸的一般,丹唇紧紧抿着,眉眼间既恼怒又厌恶,男子话未说完,便撇过脸冷声道:“知道,你先回去罢。” 男子眉心微拧,低声道:“学生们都回家了,我这会儿没事,咱们一起回去。” 段尘与赵廷,展云交换一个眼色,三人都觉没什么问题了,便起身与朱巧怜告辞。展云朝两人拱拱手,温声说道:“暂时没什么问题了。如若朱老闆想起什么其他线索,差人到府衙知会一声便可。” 朱巧怜凝眉望着展云,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边上那年轻男子已经把话接过来,面带歉意朝三人作一长揖:“方才多有失礼之处,还请几位大人多多包涵。内子今日受惊不小,小生先带她回府稍作休息。若有什么需要用到咱们的地方,大人尽管吩咐便是。” 与朱巧怜夫妇作别,几人上了马车,一路赶回府衙。阴天的缘故,天黑的比往常早了不少,府衙各处早已掌起灯盏。进到仵作房,正巧江城刚脱下手套,一旁楚茴捧着一本册子飞快记着什么,看样子已经查验完毕了。 “有什么新发现么?”展云察觉江城神色有些微妙。 江城有些沉重的嘆了口气,掀开覆盖在尸体上的白布,解开女子衣襟,又将一旁桌上的灯盏提过来,示意三人仔细看。 三人凑上前,就见女子心口处,用尖锐物体刻画出一朵小巧梅花,与真实梅花大小相仿,且细緻的连花蕊都清晰可见。血迹已经被人仔细拭去,皙白肌肤映衬着血红划痕刻出的梅花,又是在那样惹人遐思的位置,不由显得格外妩媚,其中的诡异意味却让人不禁汗毛倒竖。
第171页 赵廷站起身,皱了皱眉毛:“之前那几具尸体上都没有……”怎么唯独今天这名死者,胸口会多了一朵用锐物镌刻出的梅花呢? 段尘则仔细看了看女子眉毛,又转身去到之前两具尸体边上,掀开白布一一比对,果然,三人都是一模一样的柳叶眉。回想起之前在苏州那具女尸,也是同种眉形。不过那时大家都将注意力放在颈部的勒痕以及整齐服饰上,没有人觉察到这一点。 今日经由朱巧怜一说,段尘方才了悟,为何之前她总觉得死者面部略微有些怪异。缘由很简单,并不是每个人都适合这种眉形,有人画着好看,有人画着不适合,甚至有人会显得非常别扭。 段尘将眉形这点说与展云几人,众人再一次陷入沉默。若说之前死者身上明显被人整理过的服饰,可以勉强理解为兇手杀人后产生的某种内疚情绪的外露。如今这浮出水面的柳叶眉,以及最新一名死者胸口的梅花刻痕,则将众人思绪引领向与之前推想完全相反的方向。 兇手没有感到内疚,而且像欣赏把玩一件玉器一般,将人用布条勒死后,仔细雕琢死者的眉形,小心翼翼整理死者的髮式和服饰,最后又从容离去。这分明就与之前那七笙教的七公子一样,不是正常人会做的事! 从府衙出来的时候,三人都还空着肚子。雨一直淅淅沥沥下着,街上行人也比往常日子稀少。走了一段路,赵廷突然来了兴致:“咱们去吃那家的云英炒面吧?还有那个蔷薇醉。自从离了杭州城,就一直没尝过了。” 段尘和展云也觉得这个提议不错。三人遂换了个方向,往城北走去。行至一处路口,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街道一旁的房顶传来略显凌乱的脚步声,以及瓦片碎落在地的声响。 段尘循声看去,就见房顶两道身影缠斗的火热。一名女子身穿绯红薄裙,飞扬裙裾如同蝶翼蹁跹,领口和裙摆露出大片雪腻肌肤,在漆黑雨夜显得格外惹眼。手上使一条十一节软鞭,每回朝人甩过去的时候都会带出猎猎风声。 不过眼下女子手上的软鞭显然失了效用。两人本就是近身搏斗,再加上那男子好几次出手都格外无赖,不是摸腿就是袭胸,最后还将女子腰身抱了个结结实实,一边抱着人往下跳一边朗声笑道:“都散了散了,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过两口子打架啊!” 段尘三人却是因这声音吃了一惊,展云差点握不住手上摺扇,赵廷也露出惊异神色。就加那白衣男子一条手臂紧紧禁锢着美人儿在怀,一边徐徐转过身来,一双桃花眼眸光闪烁,笑意深浓,看到段尘三人的时候也不吃惊,还腾出一只手来打招唿:“赵廷,行之,段尘,好久不见哈!” 作者有话要说:下周二有更新~ 先透一句,跟周煜斐对打这姑娘是熟人,大家猜到了咩? 103 第七章 比试?感怀 ... 话音刚落,段尘等尚且来不及接话,就见那女子伸指揪起周煜斐耳朵拧了一圈,趁他“哎哟”一松手的功夫,紧接着“啪”一个巴掌就扇过去。周煜斐被她掌掴的微微侧过头,脸上当即就见了血红指印,唇角也流下一丝血渍。光听声音就知道这女子下手不轻,不是跟人娇嗔撒蛮,而是实实在在的愤怒。 女子很快从他怀里退出来,身姿娉婷徐徐转身,下巴微扬看向三人。一双大眼水光潋滟,眼白因为怒气而略微泛红,嫣色红唇轻轻撇着,明艷面容上五分怒火三分不屑,却是几人都极熟悉的样貌,正是日前在七王爷府冒充江雪落的女子! 周煜斐也顾不得唇角伤口,面色略显阴沉,伸手欲揽上女子腰身,一边低声道:“阿舒,跟我走……” 那女子却是腰身微拧躲开周煜斐的怀抱,手臂一甩,十一节软鞭直接扫向段尘手中油纸伞,细小鞭梢灵蛇一般缠上伞柄,往起一撩。就听“唰啦”一声,浅碧色的油纸伞脱手往上空飘去,再落地时已经散成四片,伞骨也绷裂开来。 原先街上看热闹的人不少,这会儿眼看着换了个人,又打起来了,而且不是在房顶,而是在街道上,不由得纷纷走远了些,在路口处聚集一小堆,抻长了脖子看热闹。 段尘却是岿然不动,伞被捲走了索性就放下手,一脸淡然看着绯衣女子。只是耳边垂落一绺儿髮丝,脸颊也因为之前鞭子甩过来的劲风而显出一道红痕。 被唤作“阿舒”的女子却显然怒火更炽,手上鞭子抽的青石板“噼啪”作响,另一手叉腰,高声娇斥:“姓江的,我姚舒儿七岁便在道上混,十七岁便在‘无谅门’排名第三,先那会儿是因为主上的任务,不能因为私人恩怨坏了道上的规矩。而且我也不知道你便是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女人……” 姚舒儿说着话,蓦地绽出一朵笑,嗓音微哑:“今天我倒要看看,你比我好在哪里,能得主上这么青眼有加,为了你将整间绿纱坊的珠帘都换了颜色!”刚说到“换”字,女子已经抬手挥鞭,说到“色”字时,另一手指间银光一闪,甩出飞出两柄柳叶飞刀,分别朝段尘两边袭去。 飞刀一出,展云和赵廷自然要挡,姚舒儿也正是这个目的:“识相点就给老娘滚一边去!今儿个单打独斗若是输了,我姚舒儿没有二话金盆洗手!” 段尘一直倒背着手只守不攻,脚下步子退的飞快,几乎是绕着半条街跟她兜圈子。姚舒儿可不比从前万柳山庄的楼月如,软鞭功夫练的极到家,也不缺少与人拼斗的经验,这会儿见段尘兜圈子落跑,既不急也不恼,只是唇边笑容更加肆意,鞭子也甩的愈发狠戾,好几次鞭梢都擦着段尘衣衫略过。夏日衣衫单薄,很快,段尘手臂和肩侧就被扫出几道破损痕迹。 正当段尘绕过一根木桩时,姚舒儿冷笑着反手一甩,鞭子从另一边迎上,眼看着就要抽上段尘面门,却见一把摺扇横噼过来,硬生生将鞭子的攻势力道都削去一大半。同时段尘伸手拽上鞭子,绕着手腕拧了几拧,飞快旋身到姚舒儿面前,抬手点住她两处穴道。 其实原本段尘是不懂点穴功夫的,奈何在行云山庄那些日子,展云一边传授她内功心法,一边缠着她学一些简单的点穴功夫,说是日后行走江湖好防身。要说段尘点的两处穴道以及具体手法并不高深,关键是对方太过大意,压根没想到段尘一路退着躲着的会突然来这么一招,一时不察才着了道。 姚舒儿一动不能动立在那,当即柳眉倒竖美目圆睁:“你!” 展云这会儿已经将摺扇从地上拾起,面色温润依旧,看向周煜斐的目光却有些寒凉。赵廷也没好气的走上前,破天荒开口,冷声斥责:“你什么你!你一个道上排名第三的杀手打尘儿一个毫无内力只会轻功的,你还有理了?” 姚舒儿撇撇嘴,还是咽不下这口气:“你解开我的穴道,咱们比轻功,比暗器,比……” “不用比我也承认,这些我都没你厉害。”段尘略微有些喘,语气却很平淡。
第172页 姚舒儿急的眼都红了:“必须得比!” 展云和段尘对视一眼,也觉得这人好气又好笑:“明知道结果的事,比来作甚?” 姚舒儿一句话简直说的咬牙切齿,看神情却是明显快要哭出来了:“可是他不知道……” 赵廷和展云各自将段尘检视一番,见她身上衣衫虽然破了几处,却正经没伤到皮肉,也都松了一口气。展云抬手将她垂落颊畔那绺儿髮丝掖到耳后,虽然知道她颊边那道痕迹没甚大碍,稍微抹点药,过一宿就能消,可看着还是觉得心疼。 又牵起她左手翻过来看了看。之前虽然用摺扇帮她挡去多一半劲道,但这人半点内力都没有,硬生生接下鞭子往上迎,滋味肯定不会太好受。可展云也知道这人性子倔强,若是直接上前出手,当时她或许不说什么,回到客栈肯定会跟自己生气的。 果然,白皙掌心渐渐显出一道红肿鞭痕。一来是因为直接接住之前姚舒儿甩鞭子的力道,也有情急之下攥着鞭子快速摩擦的缘故。展云心里暗嘆一口气,也没说什么,从怀里掏出药瓶,帮她擦上一些止痛消淤的药膏。 赵廷在一边看着,心里也觉得有气,刚偏过头要瞪周煜斐,就见那人双臂交叠靠着木桩站着,垂着眼也不看这边情况,面色阴沉到有些吓人。赵廷皱了皱眉,心道也稀奇了,相识十多年,总共也没见过几次这小子变脸,这姚舒儿倒也是个厉害角色! 将事情前后连起来一琢磨,赵廷渐渐反应过滋味来,眉尖褶皱渐松,唇角也弯出一抹有些苦涩的笑。这小子从前万花丛中过的主,到头来却跟自己栽在一般境地里,也难怪脸色那么难看。 这边厢段尘沉默半晌,突然轻声道了句:“你觉得他不知道什么?” 姚舒儿一愣,红唇微张,半晌,突然就笑出了声,水漾大眼渐渐就溢出泪滴来:“是啊,他什么不知道。” 李临恪那么聪明的人,有什么事他不知道? 向来话最多的人一直沉默不言。末了朝赵廷和展云抬抬下巴,算是大声招唿,也不帮人解穴,扛起人就往另个方向走:“这次案子已经上报刑部,明天一早我去府衙找你们。” 姚舒儿虽然身体不能动,一张嘴却不消停,脸颊涨的通红直骂娘:“你快把老娘放下来!不然待会儿穴道解开了我直接喀嚓了你!听到没有?放我下来……” 周煜斐扛着人越走越快,搁在人腰后的手下移到紧俏的臀部,狠狠拍了一巴掌,那女子顿时骂的更狠了:“啊——!姓周的你个混蛋王八蛋!老娘不宰了你姚字倒着写!” 赵廷和展云望着周煜斐寒气愈重的背影,不约而同摇摇头。段尘回想起之前萧长卿说过的话,唇角微微翘起,这样子的,应该够泼辣了吧? 赵廷侧眸扫了眼段尘身上衣衫,抿了抿唇:“要不要先回趟客栈?” 段尘低头看了眼,摇摇头:“没事。”只是看着有点狼狈,之前比这糟糕的衣裳也不是没穿过。况且时辰也不早了,再折腾会儿就甭吃晚饭,直接改宵夜得了! 展云伸手拂了拂她头顶的发,眼眸含笑:“赶紧再买把伞倒是真的。”雨说大也不大,只是一直淅沥沥下着。若这么一路顶着雨走过去,身上衣裳肯定又得半湿。他和赵廷倒还好,段尘毕竟是女子,平日总是要多注意些,不好着凉的。 三人遂加快步伐往沈雷的面馆走,半路上买了把伞给段尘撑着。 刚一进店门,就听得一道清亮女声语带歉意:“我们要关铺子了,几位客官改日请早罢!”一个年过双十的女子一边擦着桌子,一边朝三人笑笑。同时另一名男子也掀开帘子从后面走出来:“隔壁有几家店子还开着,几位可以过去尝……” 走出来的男子正是沈雷,话还没说完,突然看清来人,沈雷先是一怔,紧接着就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快步走上前,将段尘拉起来:“快请进来,外面还下着雨罢?小段,好些日子不见了,得有一年多了罢?” 沈雷一边拉着人到女子刚擦干净的一张桌子坐下,一边有些语无伦次的给几人介绍:“筱子,这个便是我跟你提到过的小段,这两位,呃……都是小段的朋友,也是帮着一起找到那个兇手的大好人!这是我媳妇……” 那女子忙点点头,朝三人微笑,面上神色仍有些羞涩:“多谢三位公子帮忙……我家相公常跟我提起小段公子。” 沈雷又拉着段尘说了好一会儿话,突然一拍脑门:“瞧我尽顾着跟几位说话,几位到我这儿来是吃饭来的……”沈雷匆忙起身,一边搓着手朝三人笑道:“三位稍等,炒面很快就做得。我先让筱子给你们把酒端上来,你们先吃点小菜,很快的……” 沈雷的妻子很快端着托盘过来,放下几碟小菜,两壶蔷薇醉,朝三人微微一笑:“小莲的事我听他说过,真的要多些三位。”女子明显不是太多话的人,说话时眼睛微微泛着泪光,语调平稳讲完一句话,又朝三人一福身,便去了后厨。 赵廷一连饮下三盏酒,也不说话,只是弯起嘴角笑,眉眼间却难掩落寞神色。展云看出赵廷是有些感怀,知道自己这会儿无论说什么,都只会让他更加难过,也就一径饮酒吃菜。段尘虽然因为案子的事有些忧虑,却因为故地重游旧友重逢,总的来说心情不错。 末了,大盘雪白的云英炒面端上来,三人各自埋头吃的畅快。炒面的味道自然不必说,蔷薇醉似乎比头年更醇厚了些,三人都喝的比往常多。或许是一天的时间里发生了太多事,明明是相同的地方,相同的人,感觉和味道却都变了。曾经的清新如许,洒脱肆意,经年沉淀过后,酝酿出些许让人感怀的哀愁与喜悦。无论人事,都与一年前的杭州城不一样了。 回到客栈,段尘沐浴过后,换上一件崭新的月白长裙。柔软服帖的料子,领口和袖口都格外宽松,是走之前秦琴特意帮忙挑的,睡觉时候穿着特别舒服。也便没有束髮,站在窗边,一手端着茶盏,望着外面静谧夜色,独个一人想心思。 展云推门进屋的时候,嗅到空气中漂浮着的幽微香气,知道这人定是沐浴过了。闩好门,走到屏风后头,就见浴桶里已经换上干净的热水,分明是给自己准备的。 试了试水温,找好换洗衣裳,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展云已经沐浴干净,拿过布巾擦拭身体,换上干净衣裳,从换下来的衣物中掏出一只药瓶,放轻脚步走到段尘身后,将人拥在怀里。 一边往她脸颊上的红痕涂上些药膏,展云偏着头温声笑问:“在想什么?” 段尘琢磨一会儿案子,又将一整日发生的事情在脑海中都过了个遍,一时间也有些感怀:“我只是觉得,现在这样很好。” 无关人事,不谈细节,只是淡淡感慨一句很好,的确是段尘才会说的话。展云闻言轻笑出声,握着她的手腕,帮她往掌心上的鞭痕涂了些药,又吻了吻她的额角:“只除了受这些伤,其他的,我也觉得挺好。”纵使物换星移,世事变迁,即便经年之后,许多人事都已经磨蚀的不成样子,只要他们俩能这样相依陪伴,就已经很好。
第173页 作者有话要说:本周四早九点有更新~ 104 第八章 求教?茶楼 ... 第二日清早,众人正坐在厅内饮茶,就见周煜斐一袭浅蓝暗罗纹长衫,手执一把摺扇遮在额角,步履仓促,大步流星朝屋里奔来。 陶涵之倾了倾上身,望望外头天色,故作不解的感慨:“难道年纪大了眼神也不好了?今天,好像是阴天诶……” 李青澜捋着鬍子点点头,一脸正色问候道:“周公子可是身体不适?”不然一大清早的打着一把扇子遮着半张脸作甚? 周煜斐侧身在江城身边坐下,手指抖了抖,露出的下颌骨显然咬的有点紧。在众人或好奇或不解的共同注视下,周大人深吸一口气,徐徐放下摺扇,也不抬头,抢在众人出声大笑之前低声嘆道:“笑吧笑吧……” 昨晚上那丫头下手一点不留情,一拳正打在眼眶上,半夜里还只是略微发青,早上起来后就整个肿了一圈,一片青紫,没个十来天根本消不干净。白天还有正事要做,他总不能到哪都拿一把扇子遮着。这会儿让大傢伙笑个够,省的到了外头再联合其他人一块挤兑他。 满室静默。 眼皮子跳了跳,周煜斐缓缓抬起头,正对上展云微愕目光,再看一旁,赵廷眉峰高挑。紧接着,先是陶涵之“噗嗤”一声没憋住,继而众人纷纷大笑出声,就连段尘都挑起唇角,眸中映出淡淡笑嚯。 周煜斐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面上一副早知如此的沉痛神色。 江城好心的递过一盏茶,对面展云清咳两声,眼眸弯弯憋笑问道:“上过药了没?” 见周煜斐郁郁摇首,展云从怀里掏出药瓶扔过去,温朗嗓音里笑意深浓:“我那还有,这瓶你拿着用罢。” 说着话,几人纷纷起身,跟李青澜以及陶涵之拱手告辞。 原本就是打算等周煜斐过来,先去趟仵作房,然后再到昨日案发的巷子附近查探情况。谁知道人不仅到的挺早,还格外逗趣精彩,原本因为案子的事府衙里一大清早就愁云惨雾格外沉闷,这会儿倒是欢声笑语不绝,除了周大人本尊,其余众人都笑的特别欢畅。 查看过尸体,四人一路往城东走。周煜斐照例走在赵廷旁边,只是不似往常那般肆意招摇,媚眼横飞,一张脸端的特别严肃,连带走路姿势都正统到有些沉重。 赵廷也没偏头,语调里却分明是带了笑的:“看这样子,昨晚上打的挺精彩啊?” 另一边展云摇着摺扇温声接口:“熠然甘之如饴。” 赵廷黑眸含笑,贊同颔首:“看得出。” 周煜斐在两人一冷一热的憋笑嘲讽中脸色益加阴沉,简直有跟老天比拼的架势,却破天荒没跟两人回嘴,就闷声在一旁走着。段尘侧过脸看了展云一眼,轻轻摇了摇头。展云也发觉不对劲了,朝赵廷使个眼色,一边温声问道:“熠然,没事吧?” 周煜斐抿着唇摇了摇头,半晌,才闷闷嘆了一句:“本公子这回是真栽了……” 其余三人听了这话也不惊讶。赵廷暗自嘆了口气,拍拍他肩膀,另一边展云则温声笑道:“玩了这么多年,你也该收收心了!” 周煜斐偏过头看了三人一眼。尽管一只眼睛乌青,眸中委屈神色却让人看的分明:“可她不想跟我……”他好不容易认真一回,结果人家姑娘却不把那一夜正经当回事。还总是嫌他烦,每回见了他就口出恶言,拳脚相向,外加一脸厌恶嫌弃视如敝屣。 展云扬唇浅笑:“慢慢来罢。”虽然见到周煜斐吃瘪是件很让人愉悦的事,但展云这句话却是从自身经歷出发的肺腑之言。这种事,先陷进去的人,总要多受些煎熬,关键是要耐得住性子,须得慢慢来,才有可能修成正果。 周煜斐一听这话,面上神色登时更可怜了些,忙绕过赵廷,段尘两人,跑到展云身边,拽着他袖子低声央求:“行之我从前总笑你温吞,我知道错了,这回你真得帮帮我……” 原先周煜斐觉得自己追女孩子挺有一套,对于赵廷和展云总是三分嫌弃两分嘲笑的。尤其在段尘的事情上,更觉得两人不够果断,再简单点,就是脸皮不够厚,下手不够黑。依照周大人从十三岁开始流连花丛的丰富经验,要是想追个人,不出一月准能把人弄到床上。 可这回撞上个姚舒儿,床都翻腾过好几回了,可人家照样不搭理人,估计相公馆的小倌待遇也还比他强些。昨晚上周煜斐在地上卧了一宿,翻过来调过去也没琢磨过滋味来,刚才听展云那么一说才幡然醒悟! 正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既然他的法子在那丫头身上不管用,就应该换一套方案,明显展云跟自己不是一路的,但人家连段尘这么难攻克的都拿下了,就证明很有些可取之处。周煜斐如此想着,便放□段跟展云说好话,叽里咕噜将段尘和展云两人一段赞颂,一迭声央求展云给他支招。 展云听得发噱,好不容易等周煜斐换气时插了个空,刚要开口,就听边上赵廷道了句:“到了,先办正事要紧。” 展云拍拍他肩膀,温声道了句“来日方长”,忙跟上段尘一起进了巷子。周煜斐废了半天口舌,刚觉得要套出什么金玉良言,末了被小王爷一句话搅黄了,顿时垮下双肩,垂头丧气的跟在三人后头。 四人到了头天傍晚发现尸体的巷子拐角,先是顺着巷子走到出口,就见巷口两边分别是一家茶楼和一间布庄,对过是家米店,顺着街道再走上一盏茶左右的功夫,正好是朱府。想来朱巧怜和那婢子也是想抄个近路,从这巷子步行回家,所以既没叫马车也没坐轿子,不想却撞见了那位叶夫人的尸身。 段尘望着左手边那间茶楼半晌,突然转过脸看展云:“苏州城里那间茶楼,里面是什么样子的?”苏州城的三名死者中,有一位也是在茶楼后巷被人勒死,当时他们三人只是去那边走了一遭,观察周边环境,却并未进茶楼详加查探。 展云很快反应过来段尘问的是哪里,虽不解段尘缘何有此一问,仍耐心解释道:“茶楼一共两层,没有雅座,茶水点心都一般。不过偶尔有戏班子演出,所以还算热闹,在城里也算小有名气。” 段尘勾了勾唇角,凤眸闪过一抹晶亮:“咱们现去看看这家。”如果她的料想没有错的话,应该…… 旁边两人一见她露出这种神情,也知道她是想到什么线索了,四人遂一起进了那间茶楼。进了门,就见楼里空无一人,周遭瀰漫着一股子淡淡霉味,桌椅板凳胡乱摆放着,瓜子皮花生壳狼藉一地。 通往里间的蓝色布帘被人挑起,一个跑堂模样的人懒洋洋走出来,走上前朝四人行了个礼,耷拉着眼皮说道:“几位爷来早了。咱们店子每日过了酉时方才开张。要是急着喝茶请找别家。” 说着话便折身往回走,段尘忙伸手拽住那人:“这位小哥,你们这间茶楼晚上可有戏班子来?”
第174页 年轻小哥嘿嘿一笑,半眯着眼答道:“有啊!您几位要是想听戏,傍晚上可得早些到,那戏班子是外地来的,唱的曲儿正经新鲜,好些客人来晚了只能站着听的……” 另外三人这会儿也听出些门道,展云从腰间掏出块碎银子递到那人手上:“麻烦小哥帮我们留个好位置,要视野好又隐蔽些的。今晚上我们一准过来听。” 跑堂的笑嘻嘻应下来,朝四人一躬身,就往里间去了。 出了茶楼,几人又拐回巷子查看,越过左手边的高墙,正是那间茶楼的后院。赵廷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又侧眸看向段尘:“如今看来,倒有七成可能是这戏班子里的人犯的案。”如果今晚上再能确认这个戏班子正是从苏州城一路过来的,基本上就可以从里面排查兇嫌了。 展云浅笑看着段尘:“尘儿是如何想到的?” 段尘微微一笑,轻声道:“昨晚上在窗边站着那会儿,我看到一队人擎着旗子,拎着色彩斑斓的物事走过……”当时她尚且没有细想,直到刚才看到巷口外也有一间茶楼,段尘突然想到一种可能。如果兇手也是跟着戏班子一起的,那就不难解释这人为何行踪飘忽,不拘束在一地行兇了。 之前众人都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人是有意四处流窜作案,所以越想越觉为难,可如果并非出自兇手本意呢?四处奔走是他职业的一部分,居无定所正是他日常生活,这样一来,很多事就解释得通了。 上午来到巷口走这一遭,也算有了不小收穫。回到府衙和李青澜等打了声招唿,叙述过基本情况,四人又一块用过午饭,相约傍晚时分在茶楼外面聚齐。 待到了约定时间,却左等右等都不见周煜斐前来。段尘,展云和赵廷三人原就是一起的,周煜斐则用过午饭就急着回客栈,而且一整个半天都心神不宁坐立不安,想是心里一直惦记着姚舒儿,尽琢磨着如何讨好心上人了。 又过了大概一盏茶时间,眼见越来越多的人涌入茶楼,赵廷与展云对视一眼,皱着眉道:“咱们先进去罢。反正那小子脑子活络的很,来了之后肯定找得见咱们的。” 展云浅笑着点点头,收起摺扇,拉着段尘跟在赵廷后头往茶楼走去。面上仍是一派从容神色,心里却隐隐有些忧虑。周煜斐这人虽然平时总一副不着四六的模样,正事上尤其是关键时刻却从来不含煳,别是又闹出什么事情了…… 三人进到里头,很快就找见上午时候那个年轻的跑堂。那人一扫初时倦色,精神抖擞的很,一见三人便快步迎上来:“哟!几位爷这边请。”抬手将布巾担在手肘位置,又笑嘻嘻说道,“戏马上就开场了。今天唱的这段正经精彩……” 很快,年轻人将三人引到一张桌边。靠近廊柱的位置,离戏台子不会太近,却能将包括戏台在内的整间茶楼尽收眼底,又因为柱子的阴影笼罩,相对来讲比较隐蔽,不太会引人注意。 段尘坐下之后,先四处望了望,又与另两人交换一个眼色,视野确实不错。展云又打赏年轻跑堂一块碎银,摇着摺扇浅笑道:“有点事想跟小哥打听打听。” 跑堂的两眼冒光接过银子,宝贝似的揣进怀里,笑的眼角都见了褶子:“爷您尽管问!只要是小的知道的,一定给几位爷说清楚。” 展云看了眼台子边上正在交谈的两人,其中一个年长的一边手上比划着名一边不断嘱咐着什么,另一个年轻男子不住点头。跑堂的顺着展云视线看去,又露出一抹瞭然笑容:“噢,那位年纪大些的,就是班主了。边上那个年轻的,哟,您几位可没瞧见,长的可是俊俏极了!听说是班主的小儿子,不过待会儿第一场不是他唱。” 段尘端起茶碗啜了口茶,半垂眼眸问道:“哪边过来的班子,真唱的那么好?” 年轻人呵呵一笑,撂下茶壶擦了擦手上水渍:“具体是哪边人咱们还真不清楚。不过听说之前在苏州城唱过一段,然后是湖州,最后一路到咱们杭州。这也待不了几天了,我昨个儿晚上听那班主跟我们老闆念叨,说是再唱三天,就要再往南边走,到睦州去吶。” 段尘依旧没抬眼,只是唇角微微翘起。展云顺着先前的话接着问:“你刚才说,那位哥儿第一场不唱,那谁来唱?” 跑堂的遂将这戏班子里各位成员介绍个遍。基本上这种四处跑的戏班子都是一家子人,即便不真有血缘关系,也一定是认过亲戚的,比如结拜成兄弟姐妹,或者认个干爹干娘什么的。这个也不例外,班主是个老头,手底下有三男两女,两个女孩儿都是班主的亲身闺女,剩下那三名男子,有一个是嫡亲的小儿子,就是之前站在戏台子边上与班主交谈的那位,剩下两个,跑堂的也不是十分清楚。 将基本情况都打听个遍,展云这才挥挥手,示意跑堂的暂时没什么事了。年轻人朝三人微一躬身,跑开去取喝茶时用的点心干果。 赵廷转过头,刚要跟段尘讲话,就听身后响起一道温婉嗓音:“展公子,赵公子,好巧。” 作者有话要说:本周六早九点有更新~ 大家表着急哇~ 新文是有一定量的存稿,所以才能发。 这个文也没有几章了,我想尽量写得好一点。而且最近时间有点紧。 105 第九章 戏里?戏外 ... 赵廷初一听到那声柔婉问候,眉尖陡的一跳,看向展云的目光中既有调侃又带警示。待到朱巧怜行到桌边,只颇冷淡的轻轻点了下头,便饮茶不语。 展云则拢起摺扇朝朱巧怜拱了拱手,面上仍带着温文微笑:“朱老闆。” 朱巧怜眼角微斜瞟了段尘一眼,唇边一直噙着朵绵甜笑涡:“几位也是来听戏呀?我和碧儿这些天总来这儿,这戏班子唱的真是不错。”朱巧怜有些为难的咬了咬唇:“不巧今天府里有事耽搁,来得晚了……” 展云很快反应过来朱巧怜话中意思,正要开口婉拒,一边段尘却先出声了:“朱老闆若是不介意的话,可以与我们拼个桌子。” 赵廷和展云都是一怔,后者看向段尘的目光更是显得有些复杂。偏段尘说这句话时面色平淡的很,看不出一丝端倪。展云自觉对这人知悉甚深,此时也有些摸不准她的心思,一时间胸中憋闷,唇边挂着的浅笑也有点发涩。 朱巧怜只朝段尘笑笑,没接这个话茬儿,却是先看了展云一眼。展云眸色稍凉,嗓音却一如既往的温朗:“朱老闆请便。” 这话说的多少有些见生,朱巧怜却不很在意,朝三人行了个礼柔声道谢,便在唯一空着的凳子上坐了。旁边碧儿帮忙斟了杯茶,又打着罗扇轻轻扇风。 几人说话的功夫,戏已经开场了。 段尘端着茶碗,看的极是专注。赵廷和展云虽然也注意着戏台子上的动静,却各自揣着心思想的深沉。朱巧怜几次三番想搭话儿,见三人都没有半分交谈的意思,一时间也有些讪讪,只得偏过头去看戏。
第175页 过了一会儿,台子上女子正唱的凄切,朱巧怜执着帕子擦拭眼角,段尘却突然出声:“朱老闆缘何落泪?” 朱巧怜瞥了眼旁边人的衣角,笑的有些酸涩:“大概是觉得,她唱的正是我心中所想罢。” 段尘蹙了蹙眉,侧过脸看展云,却见他一直静静看着戏台方向,唇角虽噙着浅笑,眼角眉梢却无半点欢喜,面色也稍显冷凝。段尘心中不解是何缘故,却很明显的感觉到身边这人是有些不痛快的。 之前一直专注案子的事,一边认真看戏,心里边还在捋顺案情细节。主动开口邀朱巧怜同坐,也是为了问一些戏文的事情。只是看着听着,突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先是询问过朱巧怜,接着便想看展云是何观感。从前只要遇到类似情形,两人即便不方便出声,也总会通过眼神交流。可眼下……段尘抿了抿唇,眉间浮现几分踟蹰,他这样子,算是闹别扭么? 赵廷也转过头,先瞅了展云一眼,接着又看向段尘:“怎了?” 正事要紧,段尘只得转回视线,看着朱巧怜继续问道:“方才朱老闆说已经看过好几遍了,能讲讲戏文内容么?” 展云知道段尘盯着自己侧脸看了许久,却不见她流露半点撒娇服软的意思,直恼恨的牙根发酸,却也知道还是要以大局为重,便也将视线投向朱巧怜。 朱巧怜弯起唇角,柔声回道:“嗯,讲的是一个书生与一个小姐的故事。两人一见钟情终成眷属,可是成婚几载之后,小姐另有新欢,欲与夫君合离,可书生却怎么都不愿意。最终小姐幽怨而死,书生也刎颈自尽,追随髮妻而去。” 赵廷听得直挑眉,又见朱巧怜眉眼间情意脉脉,再看对过展云面色微愠,显然是憋着一口气,也不禁觉得好笑。这小子最近春风得意的紧,倒也有心里不得劲儿的时候么! 段尘觉察到展云情绪不对,却碍于另外两人在场,又是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好直接问他,只能捺着性子继续问道:“之前那位叶夫人也常来看戏么?” 朱巧怜也看到展云神色变幻,心中一时无措,讷讷开口:“嗯,不过她只来过一回。” 一旁碧儿却是突然插了句嘴:“那位叶夫人,很喜欢那个青衣小生的。” 赵廷想了想,有些迟疑的问道:“不是现在唱的这个?” 碧儿见朱巧怜并不反对,这才摇摇头答道:“是另外一个,年纪要轻一些,长得也更俊俏一些。” 眼见一场戏即将唱完,段尘朝赵廷轻轻点了下头,起身往后头走去。展云朝赵廷丢个眼色,示意他照看着这边,又跟朱巧怜拱手道别,便跟着段尘一块去了。 尽管心里仍觉得不舒服,展云仍紧紧跟着人,不时帮她挡去站在过道处的拥挤过来的人群。最后索性牵起她的腕子,另一条手臂护在她肩侧,快步往后头走去。这种地方向来鱼龙混杂,很容易便滋生事端,因为这人气闷事小,可真要出了什么差池,到头来心疼的还是他。 之前已经跟跑堂的打听好,戏班子上妆换衣裳的地方就在茶楼后院,绕过楼梯口有一个小门,从那穿过便是。两人一路也没说什么话,走的也有些急,姿势难免显得过于亲昵。路过有些男子见到两人亲密拥着往后头奔的情形,都露出会心一笑的神情,看向段尘的目光也有些猥琐。 展云眸色愈凉,快步带着人刚拐过楼梯就是一个旋身,扣着段尘脖颈将她摁在自己肩侧。段尘被这人动作弄得一懵,却也瞥见之前似乎有什么人在楼梯后面那里,不过因为角落里漆黑一片,还没看清具体情形就被展云挡住了。 那里的人却明显已经看到他们俩,段尘先是听得一声短促惊唿,接着便是男子的低声咒骂,很快收声后,又是一阵衣物窸窣声响,以及另一个声音的软语抱怨。 段尘觉察到头顶上方吐息略沉,搂着自己的身躯也有些僵硬,也大概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一只手还被人握在掌中,段尘摁了摁他掌心,低声道:“没事的。”勾栏瓦肆处,撞上这种事情也是难免,顶多有些尴尬,倒不至于为这种事动气。 展云皱着眉心低下头,扣着她后颈的手也渐渐松开。因为背对着灯火的缘故,清俊面容有一半在笼罩在黑暗里,眸中神色半明半灭:“你不生气么?” 段尘觉得这话问的有些没头没脑,却一直觉得这人情绪不同往常,前后连起来想了想,唇瓣渐渐就勾出一抹笑来。 展云咬牙,捧起她颊侧就要亲,这丫头太能气人了!别人为了她抓肝挠肺胸闷气短,她不仅从头到尾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到了明白过来之后还笑他?!有那么好笑么! 段尘却偏头躲了过去,空出来的一只手飞快挡在他唇上:“你别闹。”这还急着办正事去呢,而且又是在这种地方,哪能由着他胡来! 展云深吸一口气,也知道自己是有些失了分寸,在她指尖吻了一下,低声唬她:“等晚上回客栈……” 段尘被他话中暗示意味说的心头微颤,推着他肩侧离远一些,眼尾微挑瞪了他一眼。 这几天虽然同床共枕,展云却一直安生的很,连深吻都不曾有过,睡觉时也不曾抱着她。两人一直都是各睡各的,被子也是两条分开盖。这会儿倒发起疯了…… 其实展云说这话也一多半是吓唬她,没想真把她怎么样。见段尘瞪他时神色是从前鲜有的活泼生动,似有嗔怪的眼神徒增几分妩媚之意,颇有些小女儿情态,不禁心头一软。也弯起唇笑的开怀,握住她手腕一起往后院走去。 两人进到后院,就见其中一间屋子里亮着灯盏,且隐隐传来人声。刚走到门口,就见两人并肩走出来,其中一个正是之前在戏台边与班主对话的青年男子,另一个则是一个样貌清秀的女孩子,两人都换了戏服,面上也敷着薄粉,明显是准备上场开唱的。 擦身而过的瞬间,段尘注意到女孩子画的正是一双柳叶眉。两位年轻人走出不远,屋子里很快步出一位老者,见到两人明显有些意外,却仍拱了拱手:“鄙姓曾,乃是这‘梅柳班’的班主,不知两位公子有何贵干。” 展云一听对方报出戏班子名头,就微微抬了抬眉,一边握着摺扇朝人拱手道:“曾班主好。我们之前在前面听戏,觉得唱的确实不错。刚好下月初七我有位朋友想要做寿,不知……” 展云话说一半,对方就连连摆手,又朝两人作了个揖:“实在抱歉,再过两日,我们就要往睦州去了。而且我们家有祖训,只在外头唱,不去个人家中。” 说着话,里面奔出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站在靠门边的地方,怯怯探出头来打量两人。那姓曾的班主似是相当宠爱女孩,只淡淡瞟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 段尘灵机一动,微微笑道:“这位姑娘的眉画的真是漂亮,舍妹最喜欢柳叶眉,却总是画不太好。” 展云听得有趣,面上却绷的淡然,配合段尘一唱一和:“是眉粉不好的缘故么?我也不太懂这些,不过听说要用精细一些的眉粉,画出来才显得好。”
第176页 那小丫头捂着嘴直乐,一摇头,脑后的辫子便一甩一甩的:“才不是呢!光眉粉好有什么用,主要还是画的人手巧,我这个就是姊夫给我画的……” 边上曾班主咳了一声,小丫头立时止住话头,朝两人吐吐舌头,转身往里头去了。老者又朝两人行个礼:“屋子里脏乱的很,就不请两位进来坐了。”一边半转过身子,言语神情都明显是逐客的意思。 段尘早想好一个问题,锲而不捨追问道:“曾班主留步。在下还有一个问题,还望曾班主能够帮忙解答。” 老者转过身,面上仍带着客套笑容,眼神却有些飘忽:“不敢。公子尽管问便是。” 段尘抬手指着屋子里立着的那张旗帜:“不知那朵梅花可是班主亲手所绘?着实精緻的紧。” 老人笑容有些僵硬:“公子过誉了,这朵梅花正是老朽所绘。” 段尘盯着人看了一阵,又微笑着朝他拱拱手:“没有其他事情了,多谢曾班主为在下答疑解惑。” 老人点点头,转身将门板带上。段尘与展云对视一眼,两人快步奔出茶楼,很快在路边找见楚茴。虽然意外不是事先说定的府衙里其他捕役,段尘仍快声嘱咐道:“赶紧回去让李大人带人过来在巷口候着,待会儿戏一散场就拿人。”楚茴点头记下,很快跑没了影。 两人遂又折回茶楼,就见赵廷和周煜斐两人对桌而坐,朱巧怜和那婢子却失了踪影。展云见到周煜斐身影,也是松了一口气,走上前拍拍他肩膀,温声道:“来这么晚,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周煜斐徐徐转过头,面上神色颓废到有些吓人,勉强勾起一抹笑,朝两人招招手:“回来啦。” 展云皱起眉头看向赵廷,这又出什么事了? 赵廷轻轻摇了摇头,不知道,还没问出来呢。 段尘看了周煜斐一眼,就将注意力放在戏台上的两人,一边轻声说道:“过半盏茶功夫,出去两个人,接应一下那边。这几个人必须盯住了,一个都不能跑。”现在只是锁定整个“梅柳班”,还不知道具体是里面哪个人做的。所以必须一网打尽,通通带回衙门问话。 另外两人都点点头,周煜斐一直闷着不出声,这会儿却勐地一抬头:“段尘,待会儿我跟你一起行么?” 段尘微有些讶异,却还是点点头。待会儿谁出去都无所谓的,只是跟府衙过来的人接应一下,两头堵死。而且看周煜斐这样子,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跟昨晚上那姚舒儿脱不了干系。 展云和赵廷也没什么意见,几人都猜到周煜斐是想藉机跟段尘套点话,又见他一副为情所苦的悽惨模样,也就没多逗他。 不一会儿,段尘和周煜斐起身出茶楼。到了巷口,正瞧见大方带着一队人跑过来。 趁着人还未走近,周煜斐嗓音微哑,郁郁道了句:“最开始那会儿,我仍旧没当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下周一也就是后天,早九点有更新~ 下章尘尘要被坏银轻薄裊,嘤嘤嘤嘤~ 106 第十章 欺侮?决斗 ... 段尘回眸看他的瞬间,突然头顶上空炸开一枚响箭,绯红色的光圈绕着一个“无”字,鲜亮色泽灼得人眼睛一痛,很快便消失在漆黑夜空。紧接着,稍远处的天上接二连三显出同色标识,似乎是一种唿应,很明显是某个派别的成员在彼此联繫。 段尘还未来得及细想,就被周煜斐一把拽过去,带着人三两步躲开打过来的袖箭。眸色阴沉得吓人,额头青筋暴凸,头也不回噼声怒吼:“姚舒儿,你疯了!” 原本整条街上行人很多,吆喝声唱戏声嘈杂一团,因此初时天空炸出几枚响箭的时候,并没有太多人注意到动静。可周煜斐这一声怒吼是灌注了内力在里头的,一嗓子贯穿几乎整条街,不懂功夫的平民百姓更是觉得耳朵嗡嗡作响,连带茶楼里头的人都听得分明。 段尘在反应过来那个“无”字代表的正是“无谅门”的同时,也想到周煜斐这一嗓子怕是会惊动赵廷和展云,一时又惊又怒,直怕姚舒儿这么一闹坏了府衙拿人的全盘计划,手肘往后一兑就要挣脱开去,清冷嗓音也含了丝恼怒:“吼什么!赶紧拿人才——” 话未说完,就觉紧贴着自己后背的身躯突地一僵,耳后传来一声闷哼的同时,腰上也是倏地一紧。段尘低头一看,就见一条灰蓝绸带缠绕过自己腰部,紧接着身子一个前倾,脚下踉跄两步跌出周煜斐怀抱,进而整个人被提起来往一个斜角飞去。 仓促间段尘偏头朝后望去,就见周煜斐一只手臂抓扶着身后墙壁,身子一点点软倒下去,同时稍远处大方等人已经赶到跟前。茶楼里也奔出不少身影,接连巷口的街道拥堵不堪,根本分不清哪边是哪边的人。 段尘下意识的找寻那道雪色身影,却只看到下面黒鸦鸦乱作一团,兵器相击的铿锵声顺着啸啸风声拂过耳边,下一刻,就被人抱个满怀,那人胸膛微微震颤,语带笑意问候道:“落儿,别来无恙啊?” 段尘咬着牙想要从那人怀里挣出来,却被人瞬间点住几处大穴,顿时周身瘫软,连带嗓音都是带了颤的:“手底下人……联合一处反你,你还有空,在这……” 李临恪抱着人几个纵跃,很快就落入一处宅院。抱着人从房檐跳下,初一着地便将人打横抱起,一边啧啧笑道:“落儿落儿,都过了这么久,你转移人注意力的功夫却没甚长进。” 段尘心口一窒,面上仍没有任何波动:“我说的是实话。少了无谅门,你就相当于……失了一条臂膀。以后打探消息,杀人灭口……” 李临恪一脚把门踹开,抱着人直进内室,显然对这里极为熟悉,并不是随便找个地方落脚。抱着人坐在一方软榻,李临恪抬手一扫,屋子四角亮起几盏红蜡,另一手托着段尘后脑将人搂的更近了些:“原来落儿这么为我担心哪!” 说话间,微弯唇瓣已经贴近段尘一侧脸颊,轻轻摩挲两下,便移到紧紧抿着的唇角,舌尖儿一扫,便含吮上娇软唇瓣,一边亲一边低声笑道:“落儿,你说我们是不是很有缘分,万柳山庄,京城,杭州,无论我去到哪儿,不出半月你肯定也会抵达……这回又是为着查什么案子,嗯?” 段尘原本麻痹的身子因为这般狎昵举动瞬间僵硬,一股森凉之气顺着后脖颈一路下滑过整条嵴柱,若不是因为被人点着穴道,恐怕当即就能打起寒颤来。李临恪却似乎浑然不觉,探出的舌在段尘唇上细细描绘,略微带了一丝异域腔调的嗓音比往常更低哑了几分:“乖,张开嘴……” 李临恪半眯着眼,腾出来的一只手轻轻揉捏着段尘小巧耳垂儿,又长又翘的睫毛随着唇上动作轻轻扫过她的脸颊,半散在身后的髮丝也滑过肩颈,落在怀中人儿的颈窝。 段尘紧抿着唇,往日清澈到微微泛蓝的眼白此时染上浅浅红色,映着水光的眸子死死瞪着对方,真真恨不得一掌噼死眼前这人,也免得被他这般折辱!
第177页 李临恪却挑起一边唇角笑得满不在乎,看着人的目光也更加浓烈几分,似乎是因为她携带了杀意的神色更起怜宠的兴致。肆虐过耳垂的手指顺着肩侧一路滑过手臂,最后握住手腕,修长手指似欲与人纠缠,却在触碰到一丝微凉触感时所有动作都停下来。 执起段尘手掌,捏着人小指上的银环偏头问她:“这是什么?” 段尘见这人离自己稍微远了一些,努力控制着自己嗓音不要带出颤来:“文定之物。” 李临恪眉尖微拧,偏头想了想才问:“订婚?” 见段尘用眼神表示肯定,李临恪唇角一勾,手指微一施力,就将戒子褪出指尖,手一挥便扔出半敞窗牖,一双湛蓝眼瞳定定看着她:“订什么婚?你若是想要,我随时都能为你办个最盛大的婚礼!” 段尘的目光顺着李临恪的手势往一边飘去,心中一阵光火,连带眉间都映出几分恼怒来。李临恪倒是看得新鲜,抚着她的眉轻声笑道:“从前倒是没见过你发怒的样子,还真是别有一番韵致。” 段尘咬牙瞪他,一时间也有些犯了急:“你放开我!” 李临恪悠悠一笑,手指转而抚上轻轻蠕动的唇瓣:“这么甜的小嘴儿,光用来骂人可是可惜了!”说着便顺着说话空当微微开阖的唇往里探去。 段尘飞快阖上牙关,狠狠咬了一口,舌尖瞬间尝到一股子铁锈味儿。李临恪“嘶”了一声,抽出食指看了看,復又捏上段尘尖巧下颌,眉间神色有些冷冽,口吻却还是调笑着的:“落儿这么喜欢咬人么?给你咬着倒是没问题,毕竟,我也怕你待会儿受不住……” 段尘只觉下颏一痛,脑子也清醒过来几分,沉默片刻方才看着人回道:“你是打算让无谅门的人自相残杀么?”依照她对李临恪的了解,这人一向耳目众多,手底下不止一个无谅门撑场,从不会单单依附一方势力,断不会给别人反他的机会,更不会被人要挟到无路可退。 看今晚上的情形,分明是一早就知道姚舒儿要去茶楼截她,才出手把她救下来。既然还有闲工夫救人调情,那正事肯定也都有了着落。刚才街上除了姚舒儿带的人,至少还有另外两拨势力,其中一拨正是从茶楼里冲出来的,想是一早就埋伏在那儿了。 这种情形,定然是无谅门里起了譁变,几方势力都想夺权,除了无谅门门主的权势地位,想来眼前这人也另给了的饵儿,对于自己手底下人的混战,显然是推波助澜乐见其成的。 虽然搞不清楚其中具体纠结,但大致上应该就是这么回事。果不其然,段尘话一出口,李临恪的脸色就起了幽微变化,看着的段尘的目光也一扫之前情欲缠绵,反而透出几许王者决断时的冷漠与沉着。 半晌,李临恪突地松开手往后一靠,后背抵在软榻一头,低低笑出了声:“真想把你直接掳回大夏做我的王妃!” “做你的春秋大梦罢!”冷峻声线突然间在屋外响起,紧接着就从两扇窗子各蹿进来一人。赵廷不知从哪带的一把铁剑,直接就朝李临恪肩颈上方掷过去,刺透他肩头衣衫直接钉入后面软榻靠背,发出“嘭”一声闷响。 展云则直接上前,一掌就朝李临恪胸口位置拍去。原本就是一路施着轻功跑过来的,从跃进屋子那会儿就开始运行内力,因此这道掌风格外狠厉,完全不似往常还收着三五分力气。 李临恪从展云目光中就看出他这回是动了真格的,忙反手一隔,另一手将段尘往边上一推,同时将刺穿肩头衣衫的铁剑拨了开去。起身就跟展云过起招数来。展云全无半分平时温文尔雅的模样,周身散发着慑人冰寒,往日常握在手的摺扇也没往外拿,单凭一套长拳硬生生将李临恪逼出屋子,似是非要拼出个你死我活。 过了不过二十来招,李临恪渐渐就被展云几乎不要命的打法惊出一身冷汗。单论功夫拼内力,原是李临恪略占上风。可正应了那句什么人都怕不要命的,而且眼下也不是点到为止的比试,而是孰生孰死的决战。展云几乎将毕生所学都使出来,且越打越不讲求章法,也根本不在乎自己招式间有多少空门能让对方攻击,只一迳往人要害处攻击,招招把李临恪往死路上逼。 到后来,李临恪也被这人打急了眼,一掌隔开展云挥过来的拳头,侧身钳出他一侧手肘,冷声警告:“小子,今晚上我没杀人的意思,你别逼我……” 展云也不说话,原地拧身反手出拳,魔障了一般继续打。李临恪长目一眯,唇角也噙起一丝冷笑,再无顾忌开始反击。好在两人都无兵器傍身,只是拳脚打斗,不然早就见了血。 却说屋子里,赵廷将段尘身上穴道解开,一边扶着人坐起来,将人上下一番打量,突然瞥见段尘唇间鲜红,登时面色一凛。 段尘抬指抹了抹唇,动作仍有些僵硬,轻声解释道:“不是我的血。” 赵廷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扶着人走出屋,就见院里两人已经打的都吐了血,展云因为穿一身白,衣襟上的血迹就格外明显,步履间也有些颠簸,头髮半散,一双眸子目眦尽裂,走火入魔一般透着血红。赵廷搀扶着段尘在门槛坐下,正要上前帮忙,就听李临恪哑声喊了句:“你赶紧过来把他点住,快!” 赵廷也察觉展云情形不对。飞身到展云身后,道了句“撤招!”,李临恪收招的同时,急急倒退几步,同时赵廷从后面点住展云几处主要穴道,一把接住颓然倒下的身躯。 李临恪那边显然也不太好过,踉跄几步方才稳住身形,当即就呕出一口血来。一边抬起袖子擦过唇瓣,一边大笑着看向段尘:“落儿,咳咳……这回你可得感谢我,要不是我手下留情……你可就真要回大夏做我的王妃了!” 赵廷托住展云身体,一边扬声怒吼:“还不赶紧过来帮忙!他要是死了,你也甭想出得了这杭州城!” 李临恪稳了稳气息,走到跟前,帮着赵廷将人一起抬进屋子。段尘手脚尚且发软,也无法上前帮忙,只能缓步跟在后面。 李临恪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瓶,先倒出一颗自己吃了,又扔到展云身上,懒洋洋嘱咐道:“给他吃三颗下去,半夜要是吐血就让他吐,要是一直不吐血你就再给他补一掌……”见赵廷侧目瞪他,李临恪一边抻着肩后筋骨一边露出一抹邪笑:“反正要是不吐血,估计人也就差不多了。到时记得派人跟我说一声,落儿就由我接管了。” 赵廷气的眼前一黑:“你做梦!” 李临恪扬唇一笑:“总比你连梦都不敢做的强!” 赵廷手一挥,将一旁高桌上的水果碟子扫到地上,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李临恪冷哼一声,眉间也透出几分狠戾:“在我的宅子里,还轮不到你说这个‘滚’字。” 赵廷却是不怒反笑:“在我赵家的地界上,我想如何便如何,轮不到你一个异姓小国的二等王爷说三道四。”
第178页 李临恪伸手扯了扯衣襟,勾唇看他:“你也想打架么?” 段尘此时已经将药瓶拿起来,倒出药丸嗅了嗅味道,手指微抖给展云餵下去。赵廷看得不忍,有些粗鲁的支使李临恪:“不是说你的宅子么?水在哪总知道吧!” 李临恪本来要走,听了这话脚下一缓,折身到隔壁拎了把水壶过来。倒出些水递给赵廷,李临恪偏头看向段尘,哑声笑道:“落儿,他日再见了!”说着,又扫了眼床上躺着的某人,眸中飞快闪过一抹诡光:“这小子要是有命跟你成亲,洞房花烛夜,我一定去喝杯喜酒。” 赵廷听的眼皮子一抽,冷冷瞥了眼正笑得猖狂肆意的某位异姓王,过去扶起展云帮忙餵药。 作者有话要说:周三早九点有更新~ 107 十一章 情苦?情甜 ... 到了后半夜,展云果然吐了几口血出来,脸色虽然苍白,眉间那抹煞气却淡了下去。中间清醒了一小会儿,拉着段尘笑了笑,什么都没说就又睡了过去。段尘伸手到展云手腕以及颈侧探了一会儿,见这人各方面确实都正常了,心里才安稳了些。 赵廷也松了一口气,走到桌边倒了碗热水,递给段尘:“他这应该没什么大碍了。喝了这碗水你去睡会儿,我在这边看着就行。” 段尘捧着茶碗摇摇头,仰颈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轻声道:“谢谢。” 赵廷嘆了口气,拉过一把椅子,陪她一起守着。 半晌,赵廷抿了抿唇,有些干涩的解释道:“当时我和行之听到熠然喊那一声,知道你们那边定是出了状况。可当时茶楼里也有了异动,两拨人堵着正门对打,不少老百姓没见过那阵势,在楼里四处乱跑……等我们把戏班子那些人聚到一处,府衙的人也赶到后院,才发现熠然也受了伤……” 段尘回想起当时情形,面色也不太好看:“茶楼里面的,应该是无谅门另外两拨,茶楼外面,大部分是姚舒儿的人。” 赵廷听到“姚舒儿”三字,眼神蓦地一凉,嗓音格外冷硬:“那个女人,当真是一点良心都没有。” 见段尘偏过头看他,赵廷顿了顿,露出一抹有些苦的笑:“算了,那小子的脾性我也知道,之前肯定也没少欺负人家……”这俩人倒真是天生一对。换做别人被喜欢的人这般折磨,怕是早就心凉心死了,他们俩倒都是锲而不捨的坚韧性子,俩人仿佛比着谁先放弃一般,把对方往死里折腾。 段尘回想起之前周煜斐低声感慨的那句话,不禁蹙了蹙眉尖:“他伤的很重?” 赵廷抿着唇轻笑一声,眸间浮现淡淡嘲讽:“那把飞刀刺中肩胛稍微偏里的位置,再过去两指就是心脏,而且是淬了毒的。是那女人亲手射的飞刀……” 段尘之前见赵廷说的平淡,还以为伤的不是要害,听到这也是一惊:“毒解了么?” 赵廷点头,揉揉眉心嘆道:“后来无谅门二当家亲自登门送的药,那女人却连个影都没见着。府衙那些人都在,城里最好的大夫也请了,刚才楚茴过来了一趟,说人已经清醒过来,就是一直闭着眼不说话。” 段尘听着这话里有玄机,眉心愈蹙愈紧:“无谅门二当家?” “嗯。之前只是个排名三十七的新手。门主是原先排名第二的杀手,姚舒儿现在被暗花通缉,无论黑白两道只要能将人活捉,就给三千两白银。” 赵廷说着,轻嗤一声,一边眉峰挑的老高:“姓李那傢伙这回是稳赚不赔,清理门户的事做得利落。前后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无谅门翻腾个个儿,伤了些元气,又心甘情愿俯首称臣,听说倒是比从前还稳妥了。” 段尘沉默半晌,又轻声问道:“梅柳班的人都带回府衙了?” 赵廷眼神有了一瞬间的游移,有些郁郁的答道:“跑了一个。”怕段尘又为了这事着急,赵廷忙快声保证:“是那个班主。城门那儿已经设了卡子,杭州城说大也不大,八条街上都贴了画像,这人肯定跑不了。” 段尘轻轻点了点头,又微笑着看了他一眼,凤眸里流泻出淡淡感激。赵廷因这眸色微一怔愣,扯着唇角牵出一抹笑:“别这样看我。” 两人间又是一阵短暂静默。 末了,赵廷吸了一口气,看着床上静静躺着的人,低声说道:“如果不是行之,或许我真会不顾一切一回,即便那人是再好的兄弟,即便你喜欢那人比喜欢我要多……” 可偏偏是展云,是他这辈子最好的兄弟,是比他更了解段尘的男子,是段尘已经交付真心的人。赵廷再怨再恨,也只能一笑了之,谁让这个人是展云,谁让他真的比不过展云! 段尘一向不太懂得该如何回应这种对话,沉默半晌,才轻声说道:“我已经把你当朋友了。” 赵廷听得颇为唏嘘,微笑反问道:“那从前不是朋友么?” 段尘老实摇摇头,格外认真的看他:“我不喜欢皇家的人。” 赵廷简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我能把这话理解为,如果我不是姓赵,其实还是有机会的么?” 段尘蹙眉想了想,仍旧没法儿将赵廷与他小王爷的身份剥离开来,认真思量的神色看得赵廷一阵发噱,低低笑出了声。他喜欢的女子,就是这么实在心性,即便在破案方面玲珑剔透,心思敏捷,在其余事情上却丝毫不懂得说客套安慰的话。 垂着眼眸低声笑了半晌,眼角渐渐就有些湿润,却听床上那人蓦地出声,嗓音如同破锣一般嘶哑:“尘儿是讲了多好笑的故事,能把咱们小王爷逗得这般开怀?” 床边两人皆是一喜。赵廷忙起身探过去,段尘也伸手覆上展云脉搏。“行之,感觉怎么样?” 展云微微一笑,睁开的双目仍隐隐泛红,神色却清明非常:“就是有些累。本来想多睡一会儿,偏生有人笑得实在太大声……”言语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着实有些欠扁,实则却是在极力安抚两人莫要为自己担心。 赵廷也没跟这人强辩,走到门外喊了一声,招唿之前李青澜派过来的僕人把药端过来。段尘也起身要帮他倒水,却被展云伸手拽住衣袖。赵廷一回身,就见两人之间纠缠神色,忙别过眼,反手将门虚掩,走开几步到当院站着。 展云一手拽着人袖口不撒,另一条手臂撑着床坐起身来,有些急切有些心虚的想看段尘神色。段尘却仿佛早猜到这人心思,撇过脸看向窗外,也没拂开他的手,只一径站在床边不理人。 门外有人轻叩门板:“段公子,药好了。” 展云怕她生气,忙乖乖松开手,任段尘去到门外把药取回来,一勺一勺餵自己喝下,末了又倒了一杯温水漱口。一番繁冗事宜完毕,又扶着他的肩膀示意他躺下。展云忙趁机将人搂在怀里,又是隐忍又是委屈的唤道:“尘儿。” 段尘原本也没怎么生这人的气,又经过之前赵廷一番解释,更能体会展云当时心境。若是易地而处,段尘自认也会失却常态,即便不如展云一般疯狂,也绝不可能轻饶了将他掳走的人。
第179页 再加上李临恪对自己怀着那般心思,展云虽不善妒,却一直将她珍宝一般心坎上护着,且一直对李临恪有着防备。亲眼见到自己被人横抱在怀里,又明显点了穴道,即便胸襟宽广如展云,也很难咽下这口气。 心里面将这些事一番琢磨,段尘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展云一方面欣喜段尘不气自己,一方面也被她拙劣的安抚手法逗得弯起唇角。回想起之前恼人情形,展云扶着她腰侧将人拉开些距离,将人仔细打量一番,又伸指抚上淡色唇瓣,轻轻摩挲着,专注眸色染上几许深沉况味。 段尘半垂了眼,格外温顺的任他抚着,似是想将之前种种一一拂散干净。展云看着这人微颤眼睫,以及眉间那抹强自压抑的不豫,心里也明白几分,手指转而轻轻扣住尖巧下颏,辗转吻过两瓣柔嫩。探出的舌逗弄着她张开唇,又是好一阵轻怜蜜意的细细品吻。 淡淡苦味儿在两人口中蔓延,展云一只手将人揽的更近一些,另一手顺着纤细脖颈下滑到被缠覆住的柔软,食指和中指指尖在胁下那处细微凸起的扣结轻轻挑着。 段尘被这人吻的脑子一片混沌,直到胸前蓦地一松,紧接着火热手掌透过层层布料轻轻揉耸着,才反应过来展云之前在忙些什么。喉间发出细细呜咽,搭在对方肩上的手用力推搡着,却明显撼动不了他分毫。小腹处渐渐升腾起一阵古怪酸软,被人掌握在手中的柔软悄然挺立,顿时迎来那人更为轻狂的挑弄…… 段尘呜了两声,推拒的手也绵软下来,手指掐着那一片雪白缎料,微微泛白的指尖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展云原本只想更进一步亲近佳人,藉此安抚一下之前担惊受怕的躁动情绪,并没想在这种地方做出什么事情来。谁知越摸越是情动,一时间也有些失了控制,唇舌纠缠愈加火热,原本只是温柔抚弄着的手掌有些放肆的挑逗着,身下渐渐就绷得发了疼。 末了,还是院中传来的说话声响让展云回了神,一把将人扣在自己怀里,急促喘息的同时迭声安抚着佳人,喉咙却紧绷到有些颤音:“尘儿别怕,我不弄了……” 凤眸里一团朦胧湿意,连带看人的眼光都又软又娇,段尘只觉整个身子都失了力,小腹处涌起的那阵酸懒蔓延周身,任人搂在怀里,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 展云忍得后背一片濡湿,额头也见了汗滴,又不捨得将人推开分离,牙根咬的发酸,硬生生将小腹那股情动压抑下去,手臂和胸膛早已僵硬如同磐石。 段尘缓过神之后,也觉得被他搂的有些不适,推着他的肩膀退开一些,一只手护着胸口,眼角微红的瞪他。 展云深吸一口气,苦笑着柔声赔不是。段尘却是别过脸不理他,微含着胸起身到屏风后头整理衣衫。本来这种东西就不太好弄,冬天还好,夏天又要缠的牢固,还要小心不能露出布条的边缘形状来。被他这么从外面挑开,又得解开衣衫从新缠覆。 展云撑着身子靠在床头,半闭着眸子调整气息。原本这几天与人同床共枕就忍的格外辛苦。从来不敢深吻,也避免抱她入眠,就是怕自己做出什么失控的事。结果今夜被李临恪一激,差点就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来。 虽然两人早已心意相通,但展云并不想在婚前与段尘有亲吻以外的举动。再加上这人在情事方面太过单纯,展云捨不得使手段用情欲撩拨,总想等她对自己的情意再深一些,两人之间水到渠成了再做这种事,才不失为真正的水乳交融。 门外响起赵廷低语,说话语气中多有踌躇,明显是怕打扰到两人。展云忙道了声“稍候”,撑着尚且虚软的身体走到屏风前,压低的嗓音尚且带了抹之前情动,沙哑中透出几许清魅:“尘儿,好了么?” 段尘自然也听到门外赵廷问话,顿时就觉脸上烧热更盛,够到一侧肩胛的指尖一抖,手中布条就脱落开去。一时间也有些失了往常淡然风度,扯着半褪衣衫低咒一声。 展云听得那声略显娇憨的埋怨,也觉有趣,清咳两声,温软着嗓音问道:“需要帮忙么?”不待段尘出声,便已经往里迈了一步。 段尘匆忙别过身,顿时胸间布条又垂落更多。一端素白徐徐迤地,正落在距离展云一步之遥的地上。展云视线顺着布条缓缓上移,即便进来之时没存着半点绮思,也因为面前景象气息微乱。 高高束起的发使得纤长脖颈以及半边肩膀毫无遮掩袒露人前,雪般肌肤因为之前情动尚且透着些许粉色,优美如玉雕的手臂紧紧护着胸前那抹杏色软薄……段尘侧脸瞪他,咬着下唇轻斥:“出去!” 展云不动声色吐息换气,唇边露出一抹浅笑,略微垂下的眼帘匆忙遮过眸中暗色,一弯身就将布条一端攥在手里。往前走了两步,一手扶着佳人腰侧,另一手抻着布条温柔缠绕。 段尘原想推拒,却见这人神色有异,虽然垂着眼眸,眉眼间那抹略显霸道的温柔却和从前每次亲热时一模一样。即便再不解风月,段尘也知道这人已经动了情思,又考虑到门外还有人等着,段尘轻抿着唇,便也没再跟他争。 展云一直浅浅笑着,却始终没抬眼,视线尽量停留在淡青外裳,即便软玉温香已然半揽在怀。温热手掌顺着敞开的衣衫探入,轻抚过背部细腻,从另一侧胁下绕出,如此几次反覆,展云尽量放轻吐息,不去理会心口那一团火热。最后一次缠绕过来,另一手帮着稍微整了整布条边缘,食指中指灵巧一捻,便系好一个并不会太过凸起的绳结。 段尘抿着唇去摸胁下衣带,却被展云伸手拉开,动作轻柔又不容拒绝的帮她将里衫系好,接着是外面长袍,末了又为她轻轻整理前襟后领。段尘抬眼看他,就见展云看过来的目光清流翻涌,唇边却带着一抹怡然浅笑,似欲安抚人心。修长手指抚了抚她一侧脸颊,拉着段尘往外间走去。 一推开门,就见赵廷紧皱着眉站在院中,一旁还跟着楚茴,明显又有什么消息了。 展云见两人神色不豫,不禁心中一沉:“怎了?熠然的毒不是解了么?”虽然昨晚上他们走那会儿,人还没清醒过来,但分明已是无碍…… 赵廷摇摇头,道:“不是熠然,是醉朱颜的朱老闆。昨晚上失踪了,朱府的人找了一宿也不见人,一刻前到府衙报的案。” 作者有话要说:周五早九点有更新~ 108 十二章 害人?害己 ... 段尘听了这话也是心头一沉,快步走上前问道:“那跟着的丫鬟呢?” 楚茴眼瞧着这两人步出房门的瞬间方才松开彼此的手,一时心间懵懂,话也说得有些支吾:“那个丫鬟……”抬眼间瞧见段尘正焦急望着自己,纷乱中也分出几分清醒神智:“那个丫鬟连同朱老闆的夫君都在府衙等候,方大哥他们已经到处去找人了。” 展云原听了这话也甚是忧虑,却在松开段尘手的同时觉察出些许异样,不禁低头去看。段尘在床畔守着一夜未眠,之前又被这人好一通闹,一时间也忘了戒子的事,待展云垂首查看,方才忆起昨晚情形,不禁轻声抽了口气。
第180页 赵廷眼见这两人神色变幻,顺着展云视线看去,也是微愕。刚要出声问,就见段尘往当院四处看着,紧蹙的眉透出几分薄愠,面上显得既焦急又难过,也便猜到是如何弄不见的。 一旁展云却是面不改色,拉住段尘一边手臂,轻笑着安抚道:“没事的,也不是多贵重的物件,改日再买一对,咱们一起换过便是。” 段尘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看着他的眼道:“我先回趟府衙。那个梅柳班的班主逃走,怕是与朱老闆无故失踪脱不了干系。你身体还需静养,先回屋躺会儿,晌午我一定回来。” 展云微微一笑,手仍牵着她的袖子:“不碍事。昨晚上也睡了挺久,待会儿吃些东西也就好了。”说着又侧过脸看了赵廷一眼:“倒是你俩,昨夜一宿没阖眼,咱们谁也别劝谁了,一起吧。” 赵廷知道这人内力深厚,昨晚上只是一时心神走失陷入魔障,吐了那几口血出来,这会儿虽然虚弱了些,倒也没甚大碍。只要接下来多吃些温补汤药,慢慢养着便能痊癒,因此也未多劝:“那走吧。” 段尘轻抿着唇,又朝昨夜李临恪仍戒子的那扇窗子望了望,便任由展云拉着她,跟在赵廷和楚茴后头出了庭院。 四人回到府衙,就见偏厅里面,不仅李青澜,陶涵之,江城以及朱府两人都在,连周煜斐都正襟危坐。只是面色苍白如纸,向来轻狂的眉眼间透着难展愁绪,却也因此端出几分肃穆严正,再由一身宝蓝公服衬着,竟如换了个人一般。 见到段尘几人进来,周煜斐匆忙起身,腮上肌肉抽了几抽,显然是动作太勐牵动了背后伤处。略略站稳身形,周煜斐快步走到几人面前,先将段尘从头看到脚,褐色眼瞳有些艰难的与人对视,一开口,无论嗓音还是语气都将几人吓了一跳:“你还好么?昨晚是我不好,没保护好你。” 说完,又看向展云,眸光浮动间,隐有水光闪过:“行之,对不住。若是段尘因为我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是赔了这条命也……” 在场众人听得皆是一愣。赵廷和展云更是各自皱起眉毛,展云扶上这人肩侧,温声截断他没说完的话:“昨晚的事又不是你的过错,十几年的兄弟,说这话倒显得见外了。” 赵廷也推着这人往屋里走,勾起唇角笑道:“平日里行之一人谦谦君子就足够了,你可别给我来这套,听着都牙酸……” 两人半搀半拖将人弄到一张椅子坐下,屋外也走进僕人端着刚煎好的汤药,送到周煜斐面前。展云跟李,陶二人行过礼,在周煜斐对面的椅子坐下,又从袖中取出摺扇轻轻摇着:“我这尚且没甚气力,餵药的事,还劳烦兄弟亲力亲为了。” 虽然没直说,几人也都明白,展云想说的不是兄弟,而是“小王爷”三字。赵廷皮笑肉不笑的端了药碗过来,挑眉看了眼周煜斐:“应该的。” 周煜斐却不似往常一脸悲痛与两人争辩,唇边笑容也显得有些虚弱:“餵就不必了,一碗药我姑且还端的动。”因为伤在靠左侧的位置,右边手臂尚且能行动自如,周煜斐说着,便将碗接过来,眼皮都没眨一下就一饮而尽。 一旁送药过来的小童看得直咋舌,那药可是刚从炉子上端下来的!这时天头热,从后厨到偏厅这一小段路,原本应该晾上一盏茶功夫,再喝才差不多。又见周煜斐面无表情的样子,小童无端打个寒颤,躬身行了个礼,便乖巧退下了。 另一边段尘已经开始与碧儿以及朱老闆的夫君问话。按照碧儿的说法,昨晚上段尘和展云离开不久,朱巧怜就说想找茅房方便。因为两人常来茶楼,知道后面院子有处地方,碧儿便陪着一起过去。 谁知道朱巧怜进去许久,也不见出来。碧儿叫了几声,便进去查看,却不见半个人影。小丫鬟当即吓得懵了头,慌里慌张往外头跑,正碰见茶楼里头乱作一团。等街上那阵动乱过去,府衙的人也撤了,她赶忙跑回家,想说朱巧怜会不会已经先一步回了府。接下来自然是全府上下出动,将人好一通找,也曾经回到那家茶楼,却听人老闆说,除了茶楼伙计,后院半个人都没有,连原先那戏班子都被带回府衙受审去了。 几人听过碧儿叙述,又问那男子一些基本情况,便好言劝两人先回府歇息,等这边有了消息,定会第一个知会他们。谁知那书生模样的男子却格外坚定,直说要在这里等娘子回来。末了还给李青澜等人跪了下去,红着眼圈求人救命,显然也对之前坊间流传的杀人案子惴惴在心,担忧朱巧怜会遭遇什么不测。 李青澜遂让人带两人去旁边屋子稍候。江城起身将门板掩上,段尘这才问道:“审过了么?” 李青澜捋着鬍子,神情颇有些冷凝:“正经事还没问,小陶昨晚上过去探了探那几人口风。不过,这戏班子确实有问题。” 陶涵之从手边一叠纸抽出一张,给几人递了过去,江城在一旁解释道:“昨晚上大方他们回来的时候,连带把这梅柳班里一干器具都带了回来,包括上妆用的眉粉,以及那面旗子。” 纸张上印着三朵梅花,同样的梅花形状以及绘法,却略微有些不同。江城起身将一只墨色小盒递了过去:“还有这个。这三朵梅花,分别是从旗子,死者胸前,以及这只盒子上的刻痕拓下来的。” 几人凑到一起看着,就见后两朵显然更肖似一些。赵廷拿过那只小盒,抚了抚上面梅花刻痕,復又旋开盖子,就见里面是一些研磨好的黛色眉粉。以及一只小小的暗红木棍。 展云将三朵梅花仔细比对,又拿过盒盖看了看:“不出意外的话,在这盒子上刻梅花的人,就是真兇。” 陶涵之在一旁点点头,表示贊同:“我也是这样看。旗子上那几朵梅花,即便是与之最相似的一朵,在花瓣勾弧以及花蕊抽丝上,也还有些不同。那只盒子上绘的,则与尸体上的刻痕几乎一模一样。” 即便是完全一样的景物以及画法,不同的人在下笔以及转笔的细节上,总会有些异样,因为每个人用笔的习惯,力道,笔触都不尽相同。这种东西,只要稍谙作画之道,便不难辨别。 段尘对绘画并不了解,听到展云与陶涵之所言,又对照三朵梅花仔细看了看,也轻轻点了点头。又转脸看向后者:“陶先生昨晚上,可有问出些什么?” 陶涵之嘿嘿一笑,有些得意的抹了抹鬍子:“小段哪,要说这次,可是我先一步找出线索喽!” 段尘面无波澜,眸色安然,朝陶涵之一拱手,作出洗耳恭听的意思。其余几人神色各异,显然是不太相信,看得陶涵之嘴角直抽。又听边上李青澜抚案嘆道:“小陶,你都多大岁数了,还非跟年轻人争个高低!” 陶涵之吸了两口气,白皙面容也透出几分薄怒:“你们还听不听!” 众人见老头真是有些急了,忙纷纷出声应道:“听,听。”“陶先生请说。” 陶涵之这才喘匀一口气,侧目看了李青澜一眼,又轻哼一声,方才开口道:“昨晚上一共抓了五个人回来,三男两女,分开关押。我见那两名女孩以姊妹相称,都是班主亲生女儿。那三名男子,听他们之间交谈,年纪最轻的那个是班主幼子,另外两个,似乎一个是入赘梅柳班的女婿,另一个似是做打杂的,称唿其中一人为姑爷。”
第181页 “那两名女子,一个十三四岁年纪,另一个今年芳华十七。我听她二人交谈,年长的那个,似乎过年要嫁与她二人口中的‘姊夫’,就是先前那略年长一些的男子。两人对那位‘姊夫’都颇有好感,一半天都在为他感到担忧,说是他身子不好,怕受不住这狱中苦寒。” “我昨晚,就是找这两名女子问了会儿话。”陶涵之讲的颇有条理,又专捡与案情相关的内容说,因此听来很是清晰:“其中讲到的一件事,让我突然想通了这起案子中所有死者的共同之处。” 陶涵之说着,眯起眸子笑得狡黠:“小段,你可猜得出是什么?”类似这种案件,所有受害者之间总有一个共通之处,所以兇手才会选择这些人为目标。只是到目前为止,众人对此一直是一筹莫展,突然听得陶涵之说了这么一句,顿时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段尘一直静静听着,此时陶涵之突然发问,段尘微一怔愣,沉默片刻才轻声回道:“我确实有一些猜测,不过还未与这几人当面对质,怕会有些不妥之处……” 展云见段尘神色颇有些犹疑,且最后看向自己的目光隐隐含着什么情绪,也有点摸不着头脑,却还是含笑回视,示意她但说无妨。 陶涵之鼓了鼓腮,细长双目一眯,嘬着牙花子一挥手:“没事,你尽管说!”他就不信这小子能跟他猜到一处去! 其余几人也都一副专注聆听的模样,段尘微一颔首,继续说道:“依照方才陶先生所讲,那名男子的结髮妻子,也就是两个女孩的亲姐姐,应该已经故去一段时间。我们在茶楼听戏的时候,也听旁边人说过,这戏班子经常唱的几段戏文,都是这名男子所作。偏巧昨晚我们听的,正是他最拿手的一场……” 段尘说着话,又看了赵廷和展云一眼。赵廷皱了皱眉,暗道段尘从前梳理案情时,从未如今日这般,总有些瞻前顾后的感觉。展云顺着段尘的话一路揣度,蓦地想起昨晚上朱巧怜讲述那段戏文,不禁“啊”了一声:“你是说……” 段尘眉心微拧,也显得有些不安:“我只是猜测。具体情况如何,还要等真兇伏法之后详细交代方能作准。” 周煜斐在一旁听得煳涂,哑着嗓子发问:“你们这是打什么哑谜呢?” 展云忙侧过身,朝李,陶二人拱了拱手:“是这样。先前在苏州城内遇害的女子中,有一位是我娘亲那边的表妹。” 李青澜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边上陶涵之已经一拍桌子,貌似嗔怒实则含笑:“好你个小段!赶紧说,你是如何猜到的?” 段尘见展云那边似乎不很在意,也放下些心来,这才轻声诉道:“昨晚上在茶楼,最初我只是觉得那段戏文颇为怪异,又见一旁朱老闆听得很是动容,便问她缘何流泪。她的回答是,那段戏正唱出她心中所想。” 屋里众人,除了赵廷和展云,其余人都没听过梅柳班的段子。因此段尘讲到这,展云便插了几句,将昨晚朱巧怜的话简要复述一遍给众人听。段尘又接着解释道:“今早上又听到朱老闆失踪不见的消息,再加上方才陶先生讲的几点细节。基本能够证实我先前猜测。” “这次案子的兇手,可以锁定在这梅柳班内,而他行兇的缘故也不难理解,正如那段戏文所唱,他痛恨当年所爱之人的背叛,将那些女子勒死是因为恨,死后为人画眉则是缘于爱。” “我想,那些被害死的女子,生前应该或多或少表示过对现在姻缘的不满,尽管还不能确切知晓兇手是如何知晓这些情况,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些人说的一些抱怨的话,刺激到了兇手,触动到他过往情殇,所以才会接二连三做出害人性命的事来。” 而段尘之所以对这次的案情三缄其口,就是因为考虑到杨小茹与展云的亲缘关系。毕竟已经嫁做人妇,被人无端害了性命已经足够悽惨,死后若还要背上红杏出墙的骂名,实在太过残忍,且对两家声誉均有所伤损。可为了案情,段尘又不能不说,因此被陶涵之一问,讲述案情时也多了几分迟疑。 陶涵之听得连连点头,抹着两撇鬍子笑道:“现在我告诉你那两个女娃跟我说了什么,这一点,足以证明你的推测没有错。” “三年前,她们的姐姐确实琵琶别抱,恋上一位富家公子,想与这名男子合离。奈何男子无论如何都不肯答应,而且连同她们的父亲,弟弟,以及这两个女娃自己,也都不愿这种事情发生。末了,这女子竟一时想不开,悬樑自尽了。” 众人听得均是一阵唏嘘。正七嘴八舌说得热闹,就听门外响起叩门声。打开门,就见大方气喘吁吁站在门口,一边朝众人拱手,一边喘声道:“大人,陶先生,诸位,先前跑掉那个班主,来咱们府衙门口投案了!”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考试,下周二贴大结局。求各位看官道句吉祥话,多谢。 109 十三章 牵制?轮迴 ... 两名捕役将人押到偏厅,众人早已各自落座。 昨晚上还精神抖擞的老人,经歷一夜辗转,面色颓败一身褴褛,鬓髮似是又染上几分灰白。初一跪下身,还不待众人发问,老人已经先一步开口:“先前那几起案子都是我一人所为,小人自知罪无可恕,理当处斩。各位大人明察秋毫,万不要为难我的家人,几个孩子年纪尚轻,求大人放过他们。” 说着便弯□,连连磕了十多个响头,末了直起身来,额上已殷出一片血渍,略显浑浊的双目直直看向李青澜,干得起翘的嘴唇瑟瑟抖着。 段尘坐在靠近老者的位子,面色漠然声音清冷:“班主不用再费心机,他已经全都招了。”迎上老人惊疑不定的目光,段尘冷颜一字一句道:“班主若是不想再多牵累他人,就把匿藏朱老闆的地方讲出来,杀人者偿命,天公地道,除此之外,我们定不会再多为难其他人。” 老人与段尘对视良久,本就灰败的脸色更笼上一层暗色,缓缓将视线移向屋中其他几人,就见众人皆是一副冷肃神情,正迟疑间,就听正前方“啪”一声响动,身子不由一抖,额角青筋也抽了两抽。 转过头去,就见李青澜沉着脸斥道:“大胆刁民,包庇杀人罪犯,强掳良家妇女,现在竟然还敢登门以人性命相挟本府。来人,先拖下去打二十大板!” 尽管并非公堂之上,众位捕役也早都派出去寻人,仅留在府衙之内的两名捕役分立门口两边。屋内众人却都正襟危坐,个个面色严正,虽然不合规格,却着实把老头吓得不轻,紧闭着嘴不出声,身子却禁不住打起颤来。 两名捕役作势将老者手臂反折背后要将人押解出去,展云忙道一声“且慢”,又朝李青澜拱了拱手,慢条斯理劝道:“大人,此人确实当罚,不过当务之急是将朱老闆营救出来。这二十大板若是真打下去,怕他也去了半条性命,事情可就难办了……”最后一句话如同呢喃,却让屋里各人听得真切,包括跪在地上的老者。
第182页 老人急喘了几口气,喉间气息益显虚弱,面上却渐渐浮出一个古怪笑容,颤声道:“那种不守妇道的女人,救了又有何益?倒不如我替天行道收了她,天下间也得少了个祸害!” 陶涵之眼一眯,刚要出声,一旁段尘已经先开口道:“所以三年前你才做出那种事么?” 曾班主眼眶凹陷,浑浊双眼一瞬间激发出某种疯狂光芒:“我早说了,都是我做的!我杀的第一个人,就是我自己的亲生女儿!谁让她跟她那个婊子娘一样下贱!守不住安稳日子,偏要攀那高枝!人家买了她也就是做个小妾,玩腻了就扔的货,她还真当撞上大运了,喜滋滋扑上去,天下女人都一个样,下贱!” 这一番咒骂说的粗鄙低陋不堪入耳,众人听得直皱眉,却也切实抓到一条线索,看这样子,当年那女子并非悬樑自尽,而是被这姓曾的亲手勒死。李青澜连连摇首,目中也流露出沉痛之色:“她再如何不对,也是你亲身所出。为人父母者,不能保护子女也便罢了,你如何忍心下得那般狠手,简直丧心病狂。” 段尘蹙着眉尖看了这人半晌,叫了楚茴以及一名捕役一同出屋,跟两人交待几句,让他们赶紧到监牢传话。回到屋里,那姓曾的班主正在叙述当年勒死自己大女儿的经过,陶涵之正飞快做着记录。屋子里众人脸色都有些沉郁,看着这人的目光除了鄙夷便是厌恶。 江城眼看就要做爹的人,听着这人口述更是面色不善,凑到段尘耳边小声抱怨:“我怎么觉得这人比当初那个朱巧思还不正常!那姑娘虽然行事偏激,用意总还是好的,哪像这个,简直丧尽天良……” 段尘神情也有些冷淡,轻声回道:“这世上,总有些人天生便是恶人。他们的想法,咱们不懂。正如咱们的观念,无论如何教导灌输,他们也不会接受。” 段尘这话说的极轻,怕影响到另一边记述案情,但赵廷,展云以及周煜斐还是听得清楚,纷纷将视线投向她。段尘则勾起唇角,回以一个浅淡笑容,眉间那抹冷凝也淡却不少。 江城在一边看得清楚,不禁啧了一声,低声嘆道:“一年不见,小段,你变了不少。” 段尘对于这句感慨并不惊讶,只是弯起唇轻轻一笑,向来清冷的风眸微微眯起,更显柔和不少。屋外阳光明媚,蝉鸣聒噪,应着外面柳色花香,连带面上神情都添了三分明朗。江城只看得一呆,下一瞬就摇头轻笑,看向展云的目光也尽是钦佩与赞赏。 展云觉察到这两人互动,也不在意,只在江城看过来的时候回以一个温文浅笑,轻轻一颔首。对面赵廷以及周煜斐也都露出一抹笑容,只眸中神色各自不同。 另一边陶涵之笔走龙蛇飞快记录着,还分神往几人那瞟了一眼。一边撇着嘴角暗自抱怨,这几个小子倒是悠闲,也不知道过来帮帮忙,一个个在那眉来眼去忙什么呢!最后还有些阴险的看着江城一笑,最开始好像是你小子挑的头吧?让老李扣你月俸! 江城被陶涵之笑得嵴背发凉,忙打住不说了。很快,江城和先前那名捕役跑过来,两人似是得到了什么消息,站在院里跟段尘打手势。段尘忙起身奔出去。 果然,跟牢里那三名男子说了曾班主投案自首的事,三人都捺不住性子了。虽然尚且不能确定这三人之中谁是真兇,却能拿这姓曾的相挟,问出朱巧怜最可能被藏匿的地点。 即便是杀人兇手,对自己家人总还有心慈手软的一面,正如曾班主会借绑走朱巧怜揽下所有罪责,真正的兇手肯定也会急着帮府衙找出朱巧怜,不想让老人替他顶罪。段尘就是抓住这一点,使得这两边相互牵制,先把朱巧怜找到,下一步再逼问真兇也不迟。 这一家子来到杭州城不过二十余日,且每日都顾着自己营生,不可能知晓太多地方。又能藏下一个大活人的,也不过有数一两个地方罢了。让不相干的人满城的搜查,倒不如让他们自己人供出来,将几个地方一一搜查,一定能找到朱巧怜! 果不其然,这边问询着曾班主,另一边府衙里所有捕役分成三拨,连同朱巧怜的夫君以及婢子碧儿,去到三个地方找寻朱巧怜的下落。晌午刚过,就见一众人抬着副担架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之前从街边医馆临时拉过来的大夫。 出乎段尘等意料之外的,担架上趟着的不是朱巧怜,而是她的夫君,抬回来的时候人早就昏过去了。说是当时赶到那间废弃破屋时,里面一根横樑扫落,这人情急之下冲过去挡在朱巧怜身上,似乎断了一条腿,具体有没有别的伤情,还要等大夫诊断过后方才知道。 朱巧怜一袭粉裙沾了不少泥污,鬓髮散乱钗环倒斜,眼睛早就肿成核桃样儿,这会儿拉着男子不撒手,一边呜呜哭着一边叫着他的名字,从前冷傲骄矜的模样如今半分也不见。 案子解决了一半。段尘等又分别提审那三名男子,令人惊讶的是,三名男子先前被分开关押,这时倒跟商量好似的,都说自己才是兇手。把一众人听得哭笑不得,破过那么多起案子,倒是没见过这般情形。 段尘仔细端详那丧妻几年的男子,待他说完,就将之前的眉粉盒子拿出来,问他:“这朵梅花可是你刻的?” 男子略一犹豫,又很快点点头。其间神色变化众人都看的一清二楚。陶涵之便拿了纸笔过去,让他当场绘一朵出来。 果不其然,与眉粉盒子以及旗子上的都不相像。 倒是周煜斐琢磨出个法子,慢悠悠说起那两名女子,一会儿说两个弱女子日后生活无依,一会儿说怕是要被人买进府做小妾。又说其中一个姑娘好生惦念他这个“姊夫”,直说得这男子面上青白,咬牙不语。 将男子带到隔壁房间看守,又让人将那班主的小儿子带进来。这人也是一进门就招认。李青澜让他讲述作案细节,这人果真说的一字不差,具体日期,地点,杀人经过,包括画眉,为人整理鬓髮衣衫,以及日前死去那位叶氏胸前的梅花刻痕。陶涵之又拿了纸张让他绘下一朵梅花,果然笔触与之前两朵极为肖似,可以肯定是出自一人之手。 案子到了这可以说是没甚悬念了。周煜斐却追问这人作案缘故。得到的答案又让众人不胜唏嘘,感慨这世上果真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当年曾班主勒死亲生女儿那夜,这人在屋外看得一清二楚,对父亲那种愤怒与不齿感同身受,也觉得自己亲姊确实罪不可恕。 后来的日子,见到一些已婚少妇对姊夫言辞之间多有暧昧,便触动心中那股杀念。第一次杀了人之后,他也吓得不轻,到后来则渐渐上瘾一般,一发不可收拾。苏州城那三起案子也不是他第一次杀人,早在两年前河北一带,他就杀过不下五人。 那曾班主憎恨自己妻女,亲手勒死自己女儿,原是想结束一段冤孽,却未想因此引出另一段悲剧。不仅害得众多女子无辜丧命,且害了自己唯一的亲生儿子走上邪路,这怕是他当初无论如何也相像不到的。 又一桩悬案了解。 两日后,段尘收到一封信笺,是萧长卿从江陵府寄到苏州,又由展桓辗转寄送到杭州府衙。信中提到霹雳总堂发生的一连串怪事,希望段尘可以过来帮忙,又拉拉杂杂提到那边不少风土人情,吃食玩意儿,反覆劝诱段尘一定要过来一趟。
第183页 段尘看着那封信,仿佛就能看到萧长卿在自己面前手舞足蹈咋唿着闹腾的情形,不禁会心一笑,将信交给展云让他过目。 展云倒没甚意见,将信折好又递还给段尘,笑着问道:“想去么?”两人在山上缓缓行着,后面几步开外的地方,跟着赵廷,周煜斐以及楚茴。 段尘唇边一直噙着笑,似是心情很好:“嗯。”和萧长卿在一块,似乎总是遭遇各种各样有趣的事。即便段尘这般清冷性子,提起这人也禁不住漾起微笑,心头暖洋洋一片。 展云拉起她的手,轻轻摩挲着那枚新换上的白玉戒子,微微笑道:“那就去罢。” 正说话间,两人同时瞥见远处大树下一抹浅灰。虽然不过一闪,看身影很明显是名男子。后头赵廷也有所觉察,快步走到两人身边:“怎么回事?” 几人施展轻功快步行到树下,就见之前那方墓碑又添了一行字:韩静怜之夫——宋乔之墓。很明显是夫妻合冢。 再看那墓前,正烧着几朵纸折白莲。火焰很快将白色吞噬,随着一阵风吹过,星点焦黑飘起,沾覆在几人衣衫。仿佛在宣示着,总有一日,他们还要回到这里。 --- 展云,江湖名号如玉如云行之公子,江南世家展氏第十七世孙,系流觞公子与写意娘子之次子。年方廿六始婚,其妻姓段名尘,时江湖人多以小段相称,是为一代奇女子。 平生嗜女扮男装,游走江南各州府,勘破疑难奇案无数,为人潇洒快意,为当世众男子所慕。与睦州萧家第二十五世传人长卿引为莫逆,更与当朝七王爷独子赵廷,计相幼子周煜斐,霹雳堂主左辛,第七任西夏王胞弟李临恪相交甚深,引为毕生挚友…… ——引自江湖儿女传?萧家庄撰述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到这里结束。 ----------------------------------------------------------------------- 最后说点什么吧,其实原本不想说,又觉得什么都不说就冷冰冰了结此文, 总是对不住它,过些日子翻回头来看,依我的脾气,一定会后悔。 所以尽管最近状态不佳,还是说点什么,看文的各位嫌唠叨,可尽管点叉, 这篇文是我写的最艰难的一篇,本来破案推理悬疑类是我个人兴趣, 但在晋江这片,尤其是古言bg向,却并不是讨巧题材。 写作过程很熬人,需要查阅不少资料,翻过来调过去的琢磨推敲, 从最初的难掩兴奋到第三案时那一腔热血,其间一度因为外力因素个人际遇难以为继, 再回来时,放下心中忐忑不提,当初那股沖天豪气憋闷腹中,这文原本光彩也折损不少。 有读者在后半段提出质疑,我并非没有同感,只是各位与我立场不同。 比如有人很喜欢李临恪,可他与段尘两人本就不是志同道合之人, 你是要让李临恪放弃那番政治谋略与段尘浪荡江湖? 还是要段尘放弃自我放弃破案嫁到西北做人王妃? 更何况段尘本是世家子弟,父亲生前又是忠臣良将,她怎么可能嫁给一个西北藩王? 但就我本人来说,我是更喜欢李临恪那种男人的。 对于这篇文,以及其中各路人物,我深怀愧疚,我没能完全写出当初设想的全局种种, 与我个人功力,各种外界因素都有关联,但始终是我有所亏欠。 如果说最初写文时我每一分秒都沉浸于把玩文字编织情节的快乐, 现在码字便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或者难以戒掉的一个习惯罢了。 现在时候尚短,我还没从这篇文中完全抽离出来,对它还不能做出客观理智的判断。 但我确实从中有所获益,无论是写作的各个方面,还是我个人心态情感的转变。 心里面有很多故事很多规划想要付诸笔端,只是我并不确定能够坚持一路走下去了。 完成这篇文的时候,一度没有感到上一篇完结时那种轻松喜悦又依依不捨的情怀, 因为对于我自己对于它,我是怀有失望,难过和疑虑种种消极情绪。 可到了今晚,静下心来想一想曾经写过的那些情节,又确实觉得难以割捨。 这一篇文的初始,我心中只爱小段,可写到结尾,即便周煜斐我也觉得有他的可爱之处。 又因为这种渐渐浮上的不舍,更觉内疚,深觉自己写的不够好,生生辜负笔下这些人物。 最近常有力不从心的感觉,时而觉得怅然,又或许临近生理期的缘故,总无故心情低落。 对自己对几篇文章,都产生质疑,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适合继续写下去。 但可以肯定的是我会对读者负责,不会坑文也不会烂尾, 只要文章开了头,就会兢兢业业写到结束。这一点,我相信对于读者已经足够。 最后,拜谢各位陪伴至此。 2010-12-06 晚22:58 110 番外一 蓦然回首 ... 江南三月,杂花生树,莺声撩乱。 拈着酒盏缓缓行着,遮掩住步履蹒跚,放眼望去,整个山庄都笼罩在一片喜气洋洋的红色之中。不远处两盏绯色纱灯随着夜风轻轻摇晃,贴着大红剪纸的窗牖下,以萧长卿和展桓为首的一众人扒着窗子吃吃的笑,却在下一瞬齐声抽了口气。 周煜斐快步走上前,眼看着展桓抬脚就要踹上房门,忙一个旋身挡在跟前,登时酒醒了一多半:“展大哥这是作甚?”人家小两口的洞房花烛夜,一群人凑个乐子扒着窗户看看也便罢了,哪有过去踹人房门的道理? 展桓笑呵呵抬手将周煜斐往边上一推,又朝他挑了挑眉,道了句:“你待会儿可看清楚了。” 周煜斐英眉一皱,脚下一转又挡在门前:“展大哥,这种事可不能胡来!” 展桓也不生气,只是笑吟吟望着他。旁边萧长卿却捺不住性子,上前扒着周煜斐肩膀将人往边上推:“哎呀你添什么乱!人都不见了我们进去看看又有什么相关!”一边皱着鼻子小声嘀咕道:“这丫头,也不知道留信没有,竟然这么一声不吭的就熘了,都被那臭小子教坏了……” 周煜斐微一愣神的功夫,边上几人已经将门踹开了。屋子里淡味檀香裊裊升腾,几盏纱灯红烛熠熠亮着,床铺上散落着花生红枣,两套大红西服整齐摆在一边,上面放着一只浅黄信封。展桓倒背着手轻笑出声:“果然!这臭小子,倒真是防人防到自己家了!” 说话间已经拆开信来看,眉头却越皱越紧,看到最后,竟已经面色大变,刚抬脚往外走,就听门外响起一道并不陌生的嗓音:“这么大敞着房门,我可是会想歪的。怎么那小子临时悔婚,留下落儿你独守闺房么?” 屋内各人皆是嘴角一抽。青籽撩着眼皮子翻个白眼,小声念叨:“师傅说这人总是乱用词语,还真是没错。这么多年也没个长进!” 说话间,李临恪已经蹿进屋子,一只手里还把玩着什么东西,朝床上望了望,咋舌嘆道:“来晚一步啊!这小子倒是学精了……”言语间显得很是遗憾,向来不羁容颜也染上几许黯然。
第184页 展桓攥着摺扇,微一拱手,彬彬有礼道:“阁下可是姓李?” 李临恪眯了眯眸子,缓声道:“我是。” 展桓微微一笑:“那就没错了。舍弟留信嘱託,若是有位姓李的公子过来,定要好生招待,也算是为朝廷一尽绵薄之力。” 说话功夫,李临恪面上神情已经一连变了三变,末了竟大笑出声,手一挥,一块绛紫玉石已经朝周煜斐飞去,后者忙伸手攥紧:“这东西原本是要送给落儿当新婚贺礼的,既然她不在,给你也是一样。” 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方扁平木盒,走到桌边搁下,一句告别之语也无,便大步朝外走去。 紧接着,院里先是响起一声娇叱,很快就传来打斗声响。众人都听出是萧意意的声音,纷纷奔出劝阻。周煜斐走在最后,借着灯盏微光端详手心那块长形玉石,绛紫色泽,笙管形状,虽然并不完整,分明又是一方七笙教信物。也不知这人是打哪得来,揣着这东西来见段尘,分明就是想搅了两人洞房花烛。若两人这会儿没离开,段尘指不定又要被他引领的去往何处呢! 周煜斐扬起唇角笑了笑,行之这小子,倒是好算计! 奔出房门,就见庭院里,萧意意一身红裳,面色微冷站在一隅,另外两人皆身穿蓝衣,一深一浅,打的正欢,分别是李临恪和柳亦辰。展烨和赵廷也跟了来,只站在庭院入口处,各自神色晦暗不明。 周煜斐笑了笑,将玉石揣进怀里,折身往另个方向走去。行至月亮门前,又回头望了望仍亮着灯盏的新房,一双眼透出淡淡萧索,如同随风摇落的桃花,虽然美艷依旧,却多了几分歷经人情的宠辱不惊。转过脸,就见一名身穿浅绿衣裳的女子一脸淡然站在面前,脸上疤痕比从前淡却不少,容色更显秀丽,正是先前众人在苦水镇邂逅的绿渺。 两人初一对上视线,各自一愣,接着绿渺先轻轻颔首,出声问候道:“周大人。” 周煜斐也回以一抹浅笑:“你也过来了。” 绿渺礼貌的弯起唇,轻声解释道:“之前一直在木莲山,陪萧师傅照看那些孩子。这次段尘与展公子大婚,便连同孩子们一块给接过来了。”说着,又扫向打得正热闹的庭院:“怎么回事?” 周煜斐也侧身朝里面回视一眼,唇角含笑:“行之和段尘早熘了,这些人闹洞房不成,再加上从前那些旧事,便打起来了。” 周煜斐说的简略,绿渺也不是喜欢凑趣的人,点了点头表示了解,便转身欲走。周煜斐瞟了眼手上空了的酒盏,夜色朦胧间,竟觉得那人身影似曾相识,仿佛多年前的某个晚上,自己立在窗边,静静望着远去的窈窕身影。一时恍惚,从未念出声的称唿如同从手心倏忽滑落的白瓷酒盏,毫无阻碍的脱口而出:“尘儿。” 绿渺还未走远,又是习武之人,身后响起瓷片碎落在地的同时,已将那声轻唤听得一清二楚,身躯一僵,脚下步伐也有些迟滞。周煜斐却已经恢復神智,笑着走上前,朗声相邀:“要不要再去前厅喝几杯?” 绿渺看着这人带笑侧脸,皱了皱眉,却没出声。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远,竟也显得分外融洽。 …… 一片黑暗里,周煜斐蓦地睁开眼,唿吸也显得有些急促。旁边已经有人伸手探过来,伴随着明显放轻嗓音的柔声安慰:“没事的,不过是梦。” 周煜斐闭了闭眼,抬手握住那片温软,哑着嗓子应道:“是呀,不过是梦。” 梦里,他及时拽住那抹粉色,紧紧将人抱在怀里,一边语无伦次诉着缠绵情话,一边将人压在床上,温存抚慰。那人伴随着自己难以控制的激烈冲撞,眼角溢出晶莹的泪,缓缓滑过那粒妩媚硃砂。淡粉的唇轻轻开阖,一双凤眸却始终清冷,神色淡漠看着自己…… 不过是梦。 身边的人气息平缓,如同睡着一般,半晌,突然轻声问了句:“你梦到她了?” 周煜斐闭着眼,唇角始终保持微微弯起的弧度,浓密眼睫遮掩住的,却是连自己都无法窥见的苍凉荒芜:“不是。” 轻吐出一口气,身体渐渐暖了过来,才又接着说道:“是另一个人。” 身旁的人微微笑了笑,始终被他握着的手轻轻动了动,拍着他的脸颊道:“这回又梦着谁了,第一次喜欢的女子?” 初初恢復正常跳动的心脏陡的一滞,接着,便是密密麻麻的疼,如同无数细小牙齿,轻轻啃啮。半晌,眼角有某种温热液体滑落,擦着两人的指,缓缓落入枕畔:“嗯。” 那女子却仿佛浑然未觉,语调仍是带着笑的:“我刚刚也梦到他了。” “我跟他说,我有了儿子,是和一个非常好的人一起。他很开心,夸我真的长大了。” 周煜斐听到一半,唇上笑弧就扩大了些,握着她的指尖轻轻滑过自己的脸:“也就只有你,才会说我是好人。” 黑暗里,那人浅浅笑着凑过来,脸上疤痕几乎看不真切,神色比从前柔和许多,更添几分柔美。在他唇角轻轻一吻:“不觉得你好,怎会嫁与你过一辈子?” 周煜斐顺着她的动作回吻过去,将人压在身下,低低的笑。窗外月色幽暗,春寒料峭,一如当年那晚。 初时萌动,许是经年之后,举世喧嚣间蓦然回首,方才了悟。 作者有话要说:咳,番外目前一共三篇,周煜斐一篇,段尘展云一篇,赵廷一篇, 个人觉得,赵廷那篇一定要看,因为讲到了孩子们的故事。 想看更多番外的请说出具体需求,雪落定勉力为之。不说的话,就这样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