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歌》 001 凶地之名 云淡风轻,月光如水,群山连绵,峰岚壮阔。月光下千山万岭祥和寂寥,却有一处山谷浓雾翻涌,风云变幻。 此谷名为阴雾谷,九夷大陆十八凶地之一,常年为浓雾遮掩,月光难透。那浓雾跌宕激涌,如蛟龙奔腾,狮虎怒搏,风雷呼啸之声不绝,动静非同凡响。 奇怪的是,无论浓雾如何翻腾涌动,却没有丝毫逸散出山谷之外。 曾有大胆乡民、游侠为寻宝搜奇而深探阴雾谷,结果除寥寥一些武修高手安然退出外,余者皆未能生离。 据说谷中无论白天黑夜,总是灰蒙晦暗,视线不能及五米之外,而且那浓雾阴冷彻骨,即便是武修高手,也须时刻以真气护体方能抵御,稍有不慎,阴雾侵袭入体,轻则大病一场,重则修为倒退,伤害十分惊人。 而普通人在谷中一时半刻,立即全身僵硬,血液凝冻,即使立即送出谷外,体质稍弱者依然难逃重病而亡的惨局。 阴雾谷虽然如此可怕,但九夷大陆凶险无数,而阴雾无论如何折腾,始终不能逸散出谷外,常人只要不入谷,就不受其害,所以长久以来并未被冠以“凶地”之名。 直到二十多年前,情况发生改变。当时阴雾谷一带阴风狼出没,四处掠食,伤人害畜,闹得鸡犬不宁,游侠公会为之惊动,悬赏一千银币侦查猎杀。 一个小有名气的游侠团接受委托,经过一番侦查,发现阴风狼盘踞在阴雾谷中。他们五十多名游侠入谷,两个小时后,只有团长及一名队长浴血逃出。 据两人所言,阴雾谷中阴风狼成百上千,多数已达丹兽级别,更有恐怖的五级阴风狼王坐镇。 人们议论纷纷,怀疑者有之,骇异者有之,恐惧者有之。 (ps:丹兽,指通过修行,结成内丹的兽类,破坏力十分惊人,分一到九级。人类武修修为从高到低分‘天、帝、君、宗、师’五阶。人、兽实力对比,九级丹兽被称为天兽,七八级丹兽被称为帝兽,五六级丹兽可硬抗武君,三四级丹兽不逊武宗,一二级丹兽发起狂来,武师也不一定保得住性命。) 一时间阴雾谷凶名甚嚣尘上,仅仅三日,游侠公会两度提高悬赏,赏金高达五千银币,这才有两个白银游侠团达成共识,接受委托,集合三百余人杀入阴雾谷。 然而,一天过去了,两个白银团没有一人走出阴雾谷。三天后,人们不得不接受他们全军覆没的事实。 两个白银游侠团、超过三百名游侠——无一生还,人们再也不怀疑五级狼王的存在,甚至揣测它可能超过五级! 游侠公会于第二日将阴雾谷列为“凶地”之一,建议周边防护力低弱的村镇立刻迁离。一时间人心动荡,惶惑不安,许多村镇居民茫然不知所从。 半日之后,夤夜之时,大股阴风狼突袭距离阴雾谷东面三十里外的横田村,全村男女老少八百多口被利爪划得体无完肤,面目全非而死,家禽牲口同样无一得存。 更令人恐惧的是,阴风狼不啃食人畜,留下满村尸体,血腥遍地,任苍蝇大快朵颐,任尸臭熏天,分明是示威于人! 短短三日,阴雾谷方圆百里内人们争相逃散,丢家弃产,拖儿带女,颠沛流离。 这些年来,随着阴风狼活动范围越来越广,到如今,阴雾谷周边两百里内都已不见人烟。 不过,此时在距离阴雾谷入口不到十里的一个山洞里却透出熹微火光,隐隐更有不少话语声。 “老大,兄弟们已经等了两天,我们到底在等什么啊?” “啃了两天干粮,腮帮子都疼了。” “还有这长毛蚊子,不少兄弟都说,再等下去就给吸干血了,哪还有力气杀阴风狼。” “啪!”一人狠狠拍了一下肩头,骂道:“这塌马死蚊子都养肥了。” 洞中有十余人,围坐在火堆旁,一条条影子映在后方石壁上,火光暗淡,使洞内颇显阴森恐怖。这些人的表情或阴沉肃穆,或狰狞凶恶,都透着一股彪悍之气。 敢扬言屠狼,没这份彪悍,只怕不过是给阴风狼送口粮! 五六人边说边交换眼色,对于身处凶地全无惧色,目光数度有意无意地落在面壁侧卧于地的一道雄壮背影上,见他始终一动不动,好像睡得十分深沉,都有些不是味。 角落里响起一声轻笑,一个温和的声音道:“你们几个家伙要搞怪也用点心,你巨人泰勒浑身肌肉疙瘩,就是斑斓毒蜂也不一定咬得动,更别说这区区蚊子。” “呵,呵呵。”刚才狠拍自己肩头的大汉咧嘴笑了几声,大脸满是尴尬憨实,转而又捏捏自己手臂的肌肉,颇为自得。 “斐军师,这里面肯定少不了你的安排。” “老大不鸟我们,军师你倒是给我们说说啊。” 一道瘦削人影从角落走出,浑身竟似带着冷气,他在火旁坐下,本来就不甚壮大的火焰又缩小一圈。 这斐军师一身青衫,风度翩翩,面色却苍白如病秧子,要不是眼神明亮,精光充足,任谁见了都会以为他已半只脚踏入鬼门关。 “明晚子夜便是大战之机,大家养好精神。”斐军师淡淡一句,众人眼中都爆出光彩。 “哈,终于不用再等!” “我的狼牙大锤又可以东砸砸西砸砸了。” “明晚?明晚不是十五,月圆之夜?” “果然如我所料,老大等的就是月圆之夜……哎呀!谁拿鞋子丢我?泰,泰勒,你把锤子放下。” 巨人泰勒搓搓鼻子,将布列三十颗尖钉的大锤随手往角落一丢,磕到石壁竟火星激迸,铿锵有声,显然这狼牙大锤不仅分量极沉,更是尖锐无比。 “去你的‘如你所料’!早料到怎么不早说,非得等军师开口!”一头红发的拓飞扬长枪探出,虚影一闪,鞋子便给挑了回来,迅如疾电。 “拓飞扬,果然是你这混球!” “怎样?穆八道,你想跟我斗斗?” “来就来!我双刀架不住巨人重锤,挡你一杆破枪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斐军师暗道:“这些家伙个个骄傲不羁,武力非凡,也只有老大才能让他们服服帖帖,甘心卖命。”微一扬手,道:“好了~各位还是坐下吧。穆浒,即然‘如你所料’,你不妨说说老大为何挑月圆之夜动手。” 穆八道实名穆浒,因言语胡闹,胡说八道,被同伴们戏为“浒”说八道,进而演变为穆八道。他五官明明端正,脸上的神气却总给人一种滑稽之感。 “这个……”给军师一问,穆浒吞吞吐吐起来,见众人一副讥讽嘴脸,只好故作了然道:“我当然知道。众所周知嘛,月圆之夜,狼族血性大发,战力狂飙,老大特意挑这个时间动手当然是因为……是因为……”扯到此处,暗叫糟糕,狼族血性大发,战力狂飙,该用来解释为何“不在”月圆之夜动手才对。心里不由一凉,暗忖:“月圆之夜与狼族交战,大为凶险啊,明晚恐怕要死好多兄弟……” “因为什么?” “你倒是说啊……” “可怜呐,浒说八道现在连一道也说不出来。” “那改名叫穆无道好了。哈哈哈~” 众人一阵挤兑,穆浒受不得激,情急之下,心中所想脱口而出,竟道:“因为,因为老大想我们多死些兄弟……” 山洞里陡然一静,人人瞠目结舌,骇然失声。 穆浒自己也惊呆了,圆睁双眼,大张嘴巴,背脊冷汗直下——这下可不止是“胡说八道”,惹得老大发起火来,骨头都打断! 002 黄金王冠 “啪!”突地一声脆响,一道健硕身影猛然显现在穆浒身边,渊渟岳峙,气壮如山,正徐徐收手垂下。 穆浒后脑一片麻木,痛得直呲牙,缩起脖颈,却是不敢呼痛。 “呼~”身形掠动带起一阵轻风,风声响在那人立定之后。 火焰随风偏摆,石壁上黑影狂舞,洞内明暗变幻,谁也不敢稍动。 “穆八道啊穆八道,我这一巴掌是否也如你所料?” 众人本来十分紧张,听这一句问话似有三分玩笑之意,心里都是一松。先是斐军师轻笑一声,接着泰勒和拓飞扬对视一眼,不客气地大笑起来,直说“该打。” 穆浒听众人笑骂,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讪笑道:“确实如我所料啦。不过我本来以为要吃三巴掌的,幸好老大慈悲为怀,只打一巴掌。” 陆虎鹰目光一沉,斥道:“穆浒!……”又颇为无奈,知道这家伙就是这德行。吸口气,闷声道:“我陆虎鹰赏罚分明,绝非慈悲为怀!哼,明晚一战凶险万分,我不想杀狼时少了两柄快刀,剩下的两巴掌先记着。” 穆浒闻言,满脸欢容,抬头就想说:“多谢老大赞我刀快。”却见斐军师无比严厉地盯着自己,到口边的话立即凝住了,偷偷瞥陆虎鹰一眼,见他一脸沉肃,不由喉咙一动,把话和口水一起咽了下去。 斐军师一看他双眼发亮,就知这家伙又跑偏了,为防他再胡说,便道:“老大的迅雷身法越发精妙了,连风都反应不及。” 拓飞扬也是机警之人,先瞪穆浒一眼,转颜笑道:“老大的鹰爪功无坚不摧,再加上迅雷身法,那狼王别说五级,就是六级也转瞬拿下。” 陆虎鹰宽肩窄腰,身躯雄伟挺拔,面色沉如铁水,虎目炯然如火烧,上身只套一件兽皮短褂,前胸敞开,虬结壮硕的肌肉一块块绷紧,人如其名,既有虎之狂霸,兼具鹰之剽迅。 “唔?你们两个为何替我吹嘘起来?”陆虎鹰浓眉一皱,暗自奇怪,忽然闪电般目光扫向穆浒。 穆浒忙道:“有感而发,一定是有感而发。”心里感谢了军师和拓飞扬一把,马上转移话题,“老大,阴雾谷凶名惶赫,兄弟们早做好了誓死血战的准备,即然老大和军师特意挑月圆之夜动手,一定是有万全的妙计,给兄弟们透露透露呗。” “你这家伙别给我嬉皮笑脸的。”陆虎鹰警告一句,随即盘膝坐下,道:“婓颉,你说。”他腰背挺得笔直,脸色沉肃如铁,微光里看去,恍若亘古长存,任何力量也不能将之推倒损坏的磅礴雕像。 众人不由屏息宁神,端正视听。 婓颉目光一扫,轻咳一声,道:“阴雾谷位列十八凶地之一,大家都知其凶险主要来自两个方面,阴风狼和阴雾。” 众人或点头或轻答,婓颉继续道:“为了收集阴雾谷的情报,我们花了两千银币……” 众人哗然惊奇,穆浒第一个忍不住,怪叫道:“不是吧军师,两千多银币!这个任务赏金才两万银币啊,我们可是有一千多名兄弟长途跋……” “唔~!”陆虎鹰突然从喉间发出一声低吼,穆浒急忙闭嘴,余人也不敢作声。 婓颉笑道:“大家听我说完。清缴阴雾谷阴风狼这个任务这些年来赏金一直在提高,但一直没有任何游侠团接受任务。原因大家都知道,因为已经有两个白银团和一个青铜团全军覆没了。阴雾谷如此诡异,许多人都怀疑其中可能藏有重宝,据我们收集的情报,其实这些年,前前后后还有近百散士游侠摸进过阴雾谷,不过全身而退者寥寥无几。” 婓颉稍微停顿了一下,穆浒虽然很想问全身而退的有多少?都是哪些高手?他们可有什么收获?但感受到身边陆虎鹰放发出来的压力,终于忍住了。 婓颉肃容道:“根据情报推测,阴雾谷内阴风狼群数目可能达到一千五百头。”目光左右一巡,缓缓道:“而狼王,应该是六级丹兽!” 除了陆虎鹰,余人都变了脸色。狼群总数尚在意料之中,毕竟为了这次任务,鹰爪游侠团几乎倾巢而出,集合团员达一千一百三十八名,前所未有。 穆浒之所以听到收集情报就花了两千多银币而聒噪,是因为他本来已经认为这次任务不值得。出动如此之多团员,赏金分到众人手上少得可怜,再扣除战死兄弟的抚恤金,就算实力高强的兄弟可以猎取丹兽内丹换钱,但总体而言还是风险过高,而收益过低。 而狼王竟然达到六级!这就大出众人意料了,六级狼王,团里除了老大,谁也不能抵抗!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拓飞扬没想到自己此前随口胡诌竟然成真,霍然立起,紧抓红缨枪,用力注视着陆虎鹰,道:“老大,此战太过凶险,我们不该……” 陆虎鹰依然巍峨端坐,左手微抬,咧嘴露出两排大牙,笑道:“我们既然走上游侠这条路,‘凶险’就不必说了。飞扬,你刚才不是说凭我的迅雷身法加鹰爪功就是六级丹兽也转瞬拿下吗?怎么,难道我数年未亲自动手,你认为我已经不行了?” 拓飞扬神色一僵,他这一条命是陆虎鹰救的,自七年前加入鹰爪游侠团以来,他身先士卒,征战八方,立下显赫战功。武功在陆虎鹰指点下也是突飞猛进,已达上位武宗境界,团内陆虎鹰之下鲜有敌手。 对他而言,陆虎鹰绝不仅仅是老大、团长。他本以为,这次任务虽然凶险,老大也亲自出马,但凭自己一杆红枪,再加上泰勒的狼牙重锤,只要配合得当,首尾夹击,也有极大的机会斩杀五级狼王,不劳老大亲自出手。但若是六级狼王,别说他与泰勒,就是五名队长再加七名副队长一起上,也不一定挡得住! 六级丹兽,实力相当人族上位武君,加上兽类天生强大的防御和攻击特技,就是上位武君也不一定讨得了好。 婓颉轻轻一笑,道:“拓队长不用担心,情报费那么贵当然是有价值的。” 拓飞扬怔了一怔,随即摇头坐下,道:“对,对!哈哈哈,有军师在,我们瞎操什么心。泰勒,你也不用吹胡子瞪眼,这次狼王没我们的份了。” 泰勒不甘地摇头晃脑,两道粗眉挤在一起,满脸虬须乱颤,却是一声不吭,知道自己的确架不住六级狼王。 陆虎鹰心中一暖,这一干都是血性汉子好兄弟,张口道:“这次任务本来只有六成胜算,凶险至极。不过现在,我们至少有八成胜算!婓颉,你继续说。” 婓颉含笑道:“这多出来的两层胜算便在于天时!” 众人虽然疑惑,但谁也没有开口,听婓颉又道:“我们得到一个至关重要的情报。每逢月圆之夜月上中天之时,有两个小时的时间,阴雾谷内阴雾尽散,无影无踪。” 众人又惊又喜,互相看来看去。少了阴雾的威胁,不用时刻运气抵御,视线无阻,尚未跨过武师境界门槛的团员也能杀入谷中,无疑胜算大增。 “果然如……”穆浒刚一开口,众人目光如刀,齐齐射至,剩下“我所料”三字便硬生生憋了回去。 “既管如此……”婓颉突然开声,众人喜悦之情微冷,定定看着他。 婓颉道:“我们还是不能大意。这一战许胜不许败,绝无后路!”严厉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道:“不少兄弟心中一定奇怪,这个任务吃力不讨好,为什么我们一定要接下?” 穆浒大有同感,连连点头,要不是身边坐着老大,真想说:“果然如我所料,这个任务另有深意。” 陆虎鹰突然道:“我来说。” 众人神色立即一正。 陆虎鹰缓缓道:“大家都知道,游侠公会正式成立以来,将游侠按贡献值分黑铁游侠、青铜游侠、白银游侠、黄金游侠四等,游侠团也以铁铜银金分级。近年来,由于黄金团逐渐增多,三年前公会终于决议在黄金团之上增设王冠一级。” 洞中都是鹰爪游侠团骨干分子,对此事自然有所耳闻,微微点头。同时大家也都知道,黄金团升级到王冠团条件极为苛刻,并非单以贡献值累计,必须做出极为突出贡献,公会才会授以“王冠”称号。 这三年来,得到“王冠”称号的游侠团屈指可数,每一个成功晋级的游侠团都必天下闻名,履历罗列出来也确实能令天下人信服! “啊!”穆浒忽然惊呼一声,双眼大亮,喜道:“这个任务……这个任务……”竟激动地说不出来。 婓颉讶然,竟是这家伙第一个猜到。 拓飞扬等人见状,很快有所反应。 陆虎鹰忍不住哈哈大笑,对穆浒道:“你这家伙胡说胡蒙,偶尔倒也能蒙对一次!” 穆浒见老大笑得爽快,心头大畅,口舌立即恢复灵活,飞快道:“果然如我所料,这个任务赏金不高,但贡献却大到能令我们一举拿下王冠成功晋级!” 众人一听,全都明白过来,一时间欢乐无比,谁也不介意穆浒又说了一句“如我所料”。 洞内气氛陡然热烈起来,众人叽叽哇哇,手舞足蹈,谁也听不清谁在说什么,只一味激动振奋,连陆虎鹰也热血沸腾,满脸红潮。火光中一条条影子在映在石壁上狂跳扭曲,真如群魔乱舞。 “喂~我们还没拿下阴雾谷呢!”婓颉以一贯温平的声音说,目光将众人的表现一一收入眼底,陆虎鹰修为高深,耳根一跳,显然振奋之下还是听到了,拓飞扬则是容色一正,喊道:“喂,喂,大家冷静,冷静。”泰勒、穆浒等人却是充耳未闻。 婓颉眉头微皱,俊秀的脸庞露出深思之色。 003 箭技无双 圆月于狼族,就像琼浆于好酒者,美人于好色者。每逢月圆之夜,月华最光辉显耀之时,狼族骨血里的冲动总令它们忍不住频频对月长啸。 据说月光中蕴含着天地元气精华,狼族以啸声为引,可纳月华入体,洗炼兽身,增进修为。 而《九夷丹兽录》也有记载,原古时代狼族中有一特殊血脉,名为“月狼”,它们专靠吞吸明月精华修行,进境飞速,时有帝兽,甚至天兽出世为祸。 暮色刚一降临,一队一队这一日负责掠食的阴风狼便撒开四条健腿往阴雾谷狂奔。暗蓝的天边悬着一轮圆月,绽放着清冷光辉,令它们兴奋不已,纷纷引颈长嚎。 “杀!”陆虎鹰右手如刀,做一个砍伐的手势。 五条身影猛地从长草中飚射而出,正面迎上阴风狼。 当先一人平飞直掠,肚子压着草尖,红光一闪,枪出如电,跑在最前方的一头阴风狼不及停下脚步,眼神中闪过惊惧,喉间已给枪头洞穿。 右侧一人身形灵巧无比,正是穆浒,他虽爱胡说八道,但武力却绝非乱七八糟。只听他轻喝一声,身形凌空翻转,手上两柄弯刀幻起冷月似的寒光,嗤嗤连响,三朵血花渐次爆起,三头阴风狼脑门遭致命攻击,前脚一跪,压着草地往前滑出。 另一人紧随其后,脚下连点,闪过狼尸,长剑疾刺急收,穆浒刚一落地,离他最近的两头阴风狼随之倒下。 穆浒回头道:“你这家伙,多事。” 使剑那人年纪甚轻,不过二十出头,笑道:“没办法啊,你是队长,我这当副队长的要保护你不是。” “我当队长的反而要你副队长保护?!”穆浒大怒,身形一转,双刀反撩,刀光溅起,划破两头阴风狼咽喉。 使剑年轻人暗吞舌头,心道:“队长这两柄刀真是又快又刁,竟然从下往上把狼喉给割了。” 穆浒身形虽然不算高大,但也一米八多,这两头狼高不过一米,可想这两刀角度之妙。 左侧两人也干净利索,轻松击杀三头阴风狼。 阴风狼猝不及防,哪料到这里突然冒出伏击者,而且实力如此高强,只有队伍尾巴四头阴风狼及时反应过来,两两往两侧冲出。 它们目光十分敏锐,已发现在这五名伏击者后面还埋伏着一只庞大队伍,此处离阴风谷不足十里,可想而知来者不善,必须立即通知狼王。 拓飞扬拄抢于地,对逃散的四头阴风狼丝毫不理,反而从腰间拔出一柄匕首,划开头狼肚子,探手入腹,一阵摸索。 穆浒四人看他轻轻从狼腹捏着一颗淡白珠子出来,都露出几分喜色,转而却又失望了。 珠子散发着淡淡微光,仔细一看,却只有指甲盖大小,暴露在空气中没多久便化作透明液体,转瞬间流逝无踪,只在空气里留下一缕清香。 拓飞扬回报道:“老大,是一级兽丹。” 一二级丹兽虽然已成功结丹,攻击力非凡,但内丹软弱,一旦离体,转瞬即毁,无法保存。拓飞扬猎兽无数,凭手感就知道这枚兽丹的品级,话毕,深深凝视着陆虎鹰左侧那黑衣人。 那人一身黑衣,衣领高立,连下巴也挡在衣领中,背负一张黯黑长弓,双眼微眯,神色木然,察觉拓飞扬的目光,眼底骤然闪过两道厉芒,却是一闪即灭,半眯的双眼变得混晦暗淡。 拓飞扬全身一震,骇异无比。狙杀行动之前,老大嘱咐他们能杀几头狼便几头,散逃的不用管,交给“连铮兄弟”。 他十分惊异,连铮,何许人也?老大此举岂非冒险?哪怕只逃脱一头狼,也将暴露他们的踪迹。 这次清缴行动,军师定计,直捣黄龙,大军凝成一股,直破阴雾谷深处,第一目标为六级狼王。 斩杀狼王后,其他散乱狼群便可轻易对付。而这时倘若暴露,狼王得讯,调动大军,层层阻截,双方转为拉锯战,他们死亡必定大增。 所以他刚才虽依从吩咐,剖腹取丹,但视线并未放过奔逃的四狼,唯恐它们逃脱。岂料四狼左右偏离队伍不到十米,几乎同时倒地,再无动静。显然是一击毙命,利索至极。 老大此前称连铮“箭技无双”,他搜肠刮肚确信自己并未听说过“箭技无双的连铮”,偷偷问军师,军师广闻博记,却也不知此人。 他本疑虑重重,但见四狼猛地扑倒,而箭影之快,视线甚至不能追及,当时便满心骇异,自问若这四箭连发射向自己——恐怕躲不过。 为此人箭技震惊的还有婓颉,他就站在旁边,眼见竟有四头狼奔逃而出,而且分左右两边,心里大叫糟糕,暗责陆虎鹰大意,不料耳旁忽然“啵”一声异响,四道虚影在眼底一闪,速度极快的阴风狼便猝然倒地。 四箭连发,弦震四次,声响听入耳中却恍如一声,可想此人手速之快,而且四狼倒地,再无丝毫动静,可想而知,定是给射中要害而死。 准!快!老大称此人“箭技无双”,确非虚言。再看他气定神闲的样子,恐怕尚有余力。 “连铮?”婓颉不由再度思索起这个名字,还是一无所获。年不过三十,箭技超凡,怎会籍籍无名?奇怪的是老大也无引荐之意,只说是为这次任务特意请来的帮手,今日午后才堪堪赶到。 队伍继续前进,途中又狙杀了两波猝然相遇的阴风狼猎食小队。 连铮的箭技令人叹为观止,箭无虚发,每一箭都深深扎入阴风狼坚硬的脑壳内,或从额头射入,或从眼睛射入,总共十四箭,无一落空。 从抵达到现在,短短几个小时,连铮已令黄金鹰爪游侠团上上下下对他心悦诚服,甚至连替他捡箭都是一种荣誉,一群人争着抢着去。 陆虎鹰显然对连铮极为看重,数次与他低语交谈,连铮却始终一言未发,神色木然,连摇头都只是左右微晃一下,后来干脆走开。 不少人看到,连声惊叹:“高手风范呀,高手风范呀。”气得穆浒愤愤不平,将几个手下恐吓了一顿,“哑巴!僵脸!这就叫高手风范?啊!” 拓飞扬虽然也气这连铮不怎么尊重老大,但知此人实力非同小可,轻轻一笑,道:“穆八道,你若能半天不说一句话,我从明日起就自认是你手下败将。” 团内,穆浒最想打败的就是拓飞扬,但每次较量,十招里得输七招。闻言十分纠结:当半天哑巴是什么感受? 半晌后,他抬起下巴,轻蔑地说:“哼,我就是一边唱歌一边打架,也能打得你满地找牙!” 众人暗笑,有人变调低声道:“果然如我所料,穆八道宁愿吃败仗也不愿……”话音突止,穆浒紧盯着人堆,却不知是哪个搞怪,又羞又气。 此时众人离阴风谷已不到两里,隐藏在一处小山坡后。 陆虎鹰功聚双眼,远远打量着阴雾谷。谷中灰雾翻腾,如暗流激涌,气势洪壮摄人,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及。 谷口则蹲坐着一列列阴风狼,形成一个方阵。它们身躯岿然不动,只是头部左右转动巡视,对越升越高的圆月视若无睹,竟是克制住了骨血中的本能,纪律严明堪比人类王国正规军团。 婓颉默默数过,道:“数目两百。能克制住本能冲动,应该都是丹兽级别。” 陆虎鹰点点头,看了一眼圆月,道:“还有两个小时,让兄弟们轮流戒备,轮流休息,集合刀锋小队。” 婓颉点头表示明白,传令下去。 刀锋小队,鹰爪游侠团战力最强、荣誉最高、贡献最大的分队,也是鹰爪内部最难加入的分队。想加入刀锋小队,最基本的要求是修为达到武宗境界。 这支队伍虽然只有一百人,但战力超凡,就是团灭一个白银游侠团也不在话下。 正是因为刀锋小队的存在,才使得鹰爪游侠团真正超出普通黄金游侠团的级别,具备冲击王冠荣誉的资格。 004 刀锋小队 凭陆虎鹰一句话,婓颉立即领会其整个战术意图——以最强力量,在最短时间内,歼灭谷口狼阵,断绝狼王排兵布阵的时间,抢占阴雾谷空间。 从谷口这队狼兵的严整阵形便可见一斑,倘若让狼王组织起狼兵大军,这一战将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局面。而鹰爪团想要晋升王冠,决不能承受如此巨大的损失。 狼阵末段的狼群离谷口不过二十米,倘若它们察觉袭击者具备攻入谷内的实力,一个掉头即可退入谷中,发出警报——风险极大!但想绕道狼阵后方,怕也机会渺茫。 婓颉皱眉沉思,忽然眼睛一亮,看向不远处的连铮,却听陆虎鹰雄浑的声音突然传入耳中,“斐军师果然料到了我的部署。有你助我,何愁大事不成!” 婓颉这才发现陆虎鹰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四目一交,心领神会,当即抱拳道:“老大算无遗策,婓颉佩服。”心里更加坚定信念:“两年前的选择没错。鹰爪团潜力非凡,将来绝对有机会挑战……挑战那个混蛋!” 陆虎鹰绝对想不到婓颉心中目标竟比自己更高远,更料不得将来因此酿出一场大祸。微微一笑,朝连铮微点下巴,道:“你去跟他说。” 婓颉当然愿意,心想:“此人实力非凡,若能拉入团内,将来必能走得更远。额,叫他连兄过于亲密,直呼连铮又太见外,老大叫他作‘连铮兄弟’,我该怎么叫?”转了几个念头,离连铮已不到五米,而连铮已然转身过来。 婓颉心内一跳,暗道:“此人目力远超凡人,想不到耳力也如此聪敏。我虽未特意敛息而行,但自来脚步轻盈,除非全神警戒,否则五米距离,就是拓飞扬、泰勒也不能第一时间察觉。年轻、无名、箭技无双、武力超凡,哪里突然冒出这样一个高手?” “连先生,陆团长请你埋伏于谷口适当位置,当我们发动突袭时,请你射杀反身回逃的阴风狼,以防被狼王提前知觉。” 话音未落,连铮已转身而去,依旧未吐一言。 婓颉不禁有些失望,知道想邀他入团怕是困难至极。见他身法飘忽,恍若一团随风薄雾,月光虽然皎洁清亮,他的身形却若隐若现,不由折服,失望之情也多了一分。 婓颉曾在身法上下过苦功夫,仔细观察连铮的身影,想看出一些端倪。只片刻功夫,竟觉得双目又酸又涩,几乎要眼花缭乱。再定睛一瞧,连铮已鬼魅般上了一颗大树。 婓颉用力眯一下眼睛,感觉双目舒服了些才睁开。虽然不明白此人身法奇异之理,但也知这等身法绝不在老大之下。一定神,忽然发现那棵树在谷口右侧,离着怕有一百五十米之遥,急忙回报陆虎鹰。 陆虎鹰对连铮极具信心,断定道:“距离不是问题。”转而轻叹一声,“就怕回逃的阴风狼数目太多。” 这一战事关重大,可谓破釜沉舟,倘若不胜,不仅晋级无望,实力再遭重创,甚至可能降级。以陆虎鹰的雄才大略,这时也忍不住生出几分患得患失之感。 明月渐至中天,阴雾谷上空骤然发生变化。灰雾跌宕激涌,龙腾虎啸,似高山突然拔地而起,似地壑霍然开裂下陷。 皎洁的月色下,到处都是宁静惬意,唯有阴雾谷浓雾翻腾,声势惊天,使得众人更觉心惊肉跳,紧张不安。 “突击!”时机已到,陆虎鹰立即发出信号。 已掩近到三百米的刀锋小队陡然启动,他们一身黑衣,兵分两路,左右奔袭,务必在最短时间内,在浓雾消散前完成任务,让大军得以突进! 阴风狼警戒心极强,刀锋小队几乎刚启动,它们立即竖起耳朵,站起身子,呲牙低咆,冷酷的眼神中杀机毕现。 “嗷~”方阵前头中间的头狼低吼一声,左右两边立即分出两队,狂奔迎着敌人。 它们四肢矫健,速度极快,青色长毛像波浪涌动,数十头狼一同奔袭,恍若一波巨浪卷向刀锋小队。 刀锋小队左右各五十人,每个人神色都冷酷无比,锵锵之声不绝于耳,已然拔刀在手。 他们统一使用杀伤力极强的精钢百炼长刀,双手握刀于右腰处,脚下丝毫不缓,身形往前倾压,气势如虹,毫无惧意。 “杀!”只有两名领队发出一声低喝,黑色洪流与青色巨浪撞在一起,刀光闪掠,如白浪翻天,一柄柄长刀破空尖啸,血花飞溅。 刀锋小队实力惊人,狼阵中虽都是丹兽级,但不过半数二级,半数一级,哪敌得过手握利器,阵形锋锐的武宗团队。 几乎刚一接触,阴风狼片片倒下,刀锋小队势不可挡,从队伍第一人开始,每人都只砍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阴风狼,一旦交错而过,不管砍中未砍中、砍死未砍死,都一概不理,只顾往前猛冲。 他们战术明确,队形严谨,如一支犁耙似的冲破狼群。 惨嚎声此起彼伏,好运的阴风狼被一刀砍死,运气不好的,一刀不死尚能站立的,立即被紧随而至的第二刀、第三刀分成肉块,鲜血抛洒,惨烈无比。 婓颉看得血脉喷张,难以自持,心里直呼:“好强!太强了!”这是加入鹰爪两年来,他第一次目睹刀锋小队全队出动,上演百人百刀撵杀大阵。 陆虎鹰远观战局,双目精光闪闪,自豪无比。刀锋小队是他一手打造而成,多数刀手都是他亲自指点提拔而成就武宗境界。十年来所向披靡,战无不胜,被游侠界誉为最强百人战队之一。 “嗷呜~”狼阵头狼立即察觉不妙,发出指令,转为防守阵形。 冲击力本是阴风狼群最大的优势之一,此时头狼却觉得敌人锐不可挡,唯有利用数目优势,诱入阵形,以多攻少,方有胜算。 狼阵中央有四十头狼并未在第一时间加入战斗,而是紧守谷口。这时接到命令,纷纷压低前腿,呲牙低吼,身形如欲弹射而出的强弓。 已冲击出去的阴风狼听到啸声,纷纷往两侧奔出,避开锋芒,任由人类撞入中央地带。 婓颉看得分明,目光陡然凝缩如针锋。丹兽本是聪慧之物,阴风狼更是兽类中知名的高智商,但头狼竟能瞬息间判断形势,且做出改变,依然叫他惊异不已。 “干掉头狼!干掉头狼!”婓颉人在战场六七百米之外,却是看得又惊又急,紧握拳头,忍不住低低叱喝。 话音刚落,头狼嚎声突绝,猛扑于地,而离它最近的刀锋队员还在二十米之外。 婓颉不由瞪大眼睛,茫然之色一闪,旋即惊喜交迸,“连铮!一定是连铮!”却听身边陆虎鹰轻轻一叹,转念一想,若有所悟,想必老大也想拉连铮入伙,但被拒绝了。 头狼突然阵亡,狼群又惊又慌,刀锋小队却是毫不手软,手起刀落,又将数十头阴风狼砍成肉块。 婓颉想看清连铮射出的箭,凝神观望,只见虚影连闪,锋芒隐现,虚影消失的地方,总有阴风狼扑地而亡,看得眼花缭乱,也不知那些虚影到底是箭还是错觉。 “前进!”陆虎鹰下令,千人大军提气轻身,快步出击。 此时阴雾谷上空翻涌的灰雾不断退缩,往谷内直收,皎洁的月光则似紧紧追在后面,你退我进。又似阴雾谷正褪下衫袍,显露光辉胴体。 若这时有人从高空俯瞰,便会发现退缩的灰雾都往谷中央一处狂涌,像海面突然出现巨坑,海流倒灌而入。 婓颉、拓飞扬等跟随陆虎鹰之后赶到谷口,短短一刻钟功夫,两百头阴风狼尽数毙杀。 谷口三米处,五头阴风狼被箭矢钉在地上,没有一头狼逃入谷内,甚至头狼也来不及发出警报,一支箭矢从它脑后贯入,斜插入地十多厘米。 被箭矢射杀的阴风狼竟达二十多头,包括那只三级头狼。大家又惊叹又振奋,要不是老大严令消声,真想大呼几声“连铮万岁!” 婓颉、拓飞扬、穆浒等都暗暗惊心,弓箭从来都不是主流兵器。它虽具备远攻能力,但不管武修还是丹兽,他们的反应加上速度,想远距离狙杀,难度极大。有些时候,弓箭手甚至百发不中,效率低得令人难堪,再加上近战能力弱,所有弓箭并非多数武修的首选兵器。 但此刻,事实证明,一个超级箭手的杀伤力绝对数倍于同级高手。而三级丹兽筋骨坚韧强硬,箭矢射穿头骨竟还入地十多公分,这等钻透力,恐怕四级丹兽也撑不住。几人都对连铮的真正实力好奇起来。 连铮下树,好些人立即双手将他的箭矢奉还,恭敬之情溢于言表。 连铮收回箭矢,插入背后箭囊,从脸皮到眼皮都没有一丝颤动,这份目中无人也不知是轻蔑还是天生无情。 然而在众人眼里,却反而觉得绝世箭手就该这样,一点都不觉得受到鄙薄,不少人更下定决心,此战结束,回去苦修箭法。 陆虎鹰一双虎目深深凝视着阴雾谷上空,灰雾看着像是被某种掠夺式的狂吸海吞纳入谷中某处,这等情景诡异无比,不知有何凶险。 不过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回头坚定地看着一干兄弟,咬紧钢牙,道:“兄弟们,结尖锥突刺阵形!泰勒、拓飞扬,你两人率领刀锋小队打头。” 队伍迅速集结,每个人都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很多人可能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但他们冷静无比,沉着移动,毫无声息。 背负着“侠”之道义与荣耀,游侠最好的归宿无疑是战死沙场,与丹兽皆亡! 005 快速突破 “兄弟们,为了游侠的荣耀,为了鹰爪的荣耀,为了刀锋的荣耀——随我——杀!”拓飞扬嗓音低沉坚决,说到“杀”字时已扭身蹬脚,当先朝谷中飙去。 泰勒不发一言,蹬着铜铃大眼,须发皆张,大踏步跟在拓飞扬身侧。 刀锋小队全体长刀出鞘,杀气勃发,势如黑龙出海,利爪张扬。 陆虎鹰率领大部队跟进,交战在即,他恢复泰然自若,一副胜券在握的自信模样。 连铮已不见了踪影,奉命带领五名兄弟保护他的穆浒心里叫苦不迭,老大的命令是不许任何生物接近他身边三步,可他自己也给甩在三步之外。 这时灰雾散尽,月光皎洁,阴雾谷如浴后美人,清亮明媚,秋毫毕现。一眼望去,阴风狼遍布全谷,仰头对月,嗷嗷长嚎。 谷内地面起起伏伏,如重重波浪,外高内矮,视线几无阻碍。谷中深处一块黑色巨岩拔地而起,厚重雄浑,高达三十多米,如一块巨盾笔直插在地上。 此时巨岩顶上,一头银狼正对月长啸,啸声悠远浑厚,绵绵不绝,在其他狼啸的衬托下更是越拔越高,似欲裂云而出,直抵广寒。 拓飞扬甫一入谷,视线立即为那团银光吸引。 银狼一身长毛在月光下光辉熠熠,绝伦脱俗,雄健的身躯线条优美,刚柔并济,引颈的姿态恍若礼敬明月,膜拜上苍。 一种奇异的感觉沁入心脾,拓飞扬无端莫名地感动起来,杀机顿消。忽听身边吼声如雷,脸上一热,一股血腥味扑入口鼻。 “飞扬!你做什么?找死么!” 重锤掠过,狂风呼啸,三头阴风狼骨断肉碎,抛跌出去,挥洒的鲜血碎肉扑了拓飞扬一脸。 泰勒一双大眼瞪着拓飞扬,又急又气。老大下令,第一步冲击必须杀入谷内三百米,一步也不能停,否则后续千人大军根本无法入谷。任务艰巨,拓飞扬竟然这时走神。 拓飞扬猛地回过神来,忙将心中异感放下,怒吼一声,“杀!”长枪捣出,精准无比地扎入一头扑击而来的阴风狼喉部。 “噗~”长枪电缩而回,一蓬血雨洒下。拓飞扬沐浴热血,双目发红,全身真气激涌,猛踏一步,枪出如龙,红缨飞闪,清亮月色下陡然绽开一丛火花,正面五头阴风狼如被攻城擂木撞上,全身骨头尽碎,往后抛飞。 “好!哈哈哈~”泰勒看在眼里,知道拓飞扬已没问题,大喜狂笑,狼牙重锤轮转横扫,摧枯拉朽,势不可挡。 他身高两米六,重锤又粗又长,锤头遍布三十六颗狼牙钉,铁塔似的身体与百斤重锤结合,所过之处,阴风狼无不皮开肉绽,骨断魂消,挡者披靡。 刀锋小队紧随两人之后,左右交织行进,刀锋如雪浪奔腾,旁边阴风狼尚未反应过来,陡然剧痛袭脑,肢体块块分离。 “嗷呜~~”怒吼震天,狼王全身银光猛放,辉盖明月,令人不能直视。它前足在岩上猛踏,接连发出高低变换的短促啸声,一双幽绿冷目恨怒狂飙——竟敢在神圣的月圆之夜捣乱!杀,一个不留,杀! 狼群反应极快,谷口附近的阴风狼不要命地扑击而出,妄图阻拦鹰爪团最锋锐的战队。它们付出惨烈的代价,却寸功未立。 远离谷中央,可想而知它们品级较低,大部分还未结成兽丹。这等实力对刀锋小队来说简直是西瓜白菜,刀出即杀。 泰勒哇哇大吼,热血沸腾,与拓飞扬齐头并进,狼牙重锤每次挥出都要捣死一两只阴风狼,还有两三只被狼牙钉剐出巨大伤口,血流不止。 拓飞扬枪法精湛,力大势沉,与之遭遇的阴风狼要么被捅穿要害,要么被枪杆砸断颈骨、尾骨,但相比而言,杀伤远不如泰勒。 “锵!”火花四溅,泰勒只觉得锤头一沉,一道青影扑跃袭来,利爪森森,寒光如电。 来了!阴风狼群中的高阶丹兽! 以残酷的伤亡换来时间,狼群终于发起有组织的反击,这反击必让游侠付出代价! 这场大战,鹰爪占了天时,阴风狼却有地利,接下来是双方全部实力真正的对撞,是战局最惨烈的阶段,也是最后胜利归属的决定性时刻! 泰勒夷然无惧,这头阴风狼体型巨大,力量沉猛,至少是三级丹兽,难怪利爪敢压自己狼牙重锤。顺势让锤头力量带着自己往前一滚,躲开狼吻。 右侧的拓飞扬爆喝一声,又惊又怒,一头阴风狼从侧面袭击,在他收枪之际,竟一口咬住了枪头下部,力量之猛非同小可,拓飞扬只觉得双臂一震,长枪险些脱手。 “好胆!”拓飞扬堂堂上位武宗,论力量,与怪兽无异,反应更是极快。怒骂一声,双手握紧枪杆,往回猛夺,同时一脚狠踹而出,若阴风狼不松口,必给他踢中腰胯。 脚未到,劲风已冲得狼胯长毛飞舞,可见力量之强。 “嗷呜!” 拓飞扬感觉手上一轻,阴风狼果然松口。他不喜反惊,阴风狼竟借助他的扯动之力,凌空加速,往左侧狂扑,目标是泰勒。 拓飞扬正待提醒,忽然左前低洼处青影闪动,一狼高扑而来,利爪直插自己胸口,竟已近在咫尺。 这一刻,拓飞扬心头沉重至极,明白自己中了畜生的计! 这头狼正是左侧利爪勇压泰勒重锤的那头,拓飞扬没看到,泰勒却看得一清二楚,而他也来不及提醒,因为劲风猛烈,原本袭击拓飞扬的那头阴风狼正扑向他右腰。 两头高阶阴风狼掌握最佳时机,电光火石间利用一个交错,竟置两名上位武宗于极险之境。 后面刀锋小队几人都是脸色大变,左右各有一支狼兵斜刺插入,无论力量、速度都非此前斩杀阴风狼可比,令他们无暇施以援手。 泰勒、拓飞扬都道这次身上要多几条疤了,忽听“咻~”一声尖啸破空,两道黑影一闪而没,两头阴风狼猛扑之势不变,利爪触及身上,却毫无力道。 地上斜插着两支带血箭矢,劲箭无情,贯体而过! 泰勒、拓飞扬互望一眼,眼神中都余几分后怕。听身后刀锋小队几人齐声叫好,忙收拾心情,提醒自己万勿再大意。就算连铮再厉害,在这样广阔混乱的战局中还想他一而再地救自己?! 刀锋小队感觉压力大增,一支支狼兵斜刺扑来,或五六只一组,或十余只一组,它们像穿梭的针线,正在织一张越来越密的杀人网。 这些阴风狼力量和速度都十分惊人,刀锋小队感觉刀锋过处,几乎要卡在狼躯里,每一击都必须全力而发,否则收刀稍慢,立即被其他阴风狼咬伤抓伤。 短短片刻间,刀锋小队就有十多人受伤,若非不时有飞箭劲射而至,小队阵形已给狼群切断。 情势越是险峻,他们却觉得老大请来这个臭屁脸箭手真是明智。如此混乱的战局中,利箭一支支射来,没伤着一个自己兄弟,而中箭的阴风狼只有寥寥几只没有射中要害,这等箭技,就是付他一万银币也值! 连铮站在一处稍高的土坡上,目中精芒如电,紧紧盯着大军最前部,箭在弦上,弯弓待射。 谷中树木零落,他只能选择这样一个险处,穆浒六人紧握武器,知道片刻之后便会有狼群朝自己奔来。 穆浒此时对连铮已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发现连铮射箭从容至极,总在最适当的时候射出关键的一箭,击杀最该杀的那头狼,使突破小队阵形不至于被切断。 阵形是突破小队最大的依仗,一旦被切断,他们将陷入各自为战的局面,势必在短时间内出现大面积伤亡。 连铮,这个战局之外的人牢牢掌握着战局! 穆浒很快又注意到连铮箭囊里的箭越来越少,更体会到他的机警,心里默默自忖,“如我所料,他不是不快,而是珍惜每一支箭,将它们用在最关键的时刻、最需要的地方。天呐,若是没有箭矢之忧,让他全力发挥……” 眼见箭矢将尽,穆浒忙转头对一名手下道:“快!命人将连先生的箭矢送回来,再请团长务必多派两名副队长过来保护连先生!”口气竟是前所未遇的正经严肃。 那人正待要去,忽然惊呼一声,“连先生!?” 穆浒立即回头,却见连铮竟朝大部队冲去。此时大部队已突破谷口两百多米,被狼群重重包围,这样贸然妄图汇合,无异乎找死。 “连先生,不可啊!”穆浒急忙追去,急得头皮发烫。此时他不仅口中没有“如我所料”,连心中也没有——这找死行径完全出乎他意料,惹得他直想骂:“至少说一句‘冲’吧,真哑巴啊你!” 穆浒笔直朝连铮追去,忽见他一个转折,又往边上跑。穆浒一愣,一头雾水,忽然看到远处两支狼兵队伍跟着变向,立即明白了。 “这家伙!没错,这才是弓箭手的最佳作战方式——移动。”穆浒心内惊叹,这连铮,快人一步,快狼一步。回头对手下道:“大家跟上连先生,跟得上咱们就能保住性命,跟不上……嘿~” 连铮知道自己决不能被包围,这时已顾不上前方突破小队,战斗全面升级,死伤无可避免! 006 飞扬血热 刀锋小队圆满完成第一步作战计划,带领大部队突入阴雾谷五百多米。 然而婓颉一点也开心不起来,阴雾谷口小内阔,地形颇为平整,战斗全方位爆发,狼群利用机动性,以数十只到百只为战斗单位,纵横穿梭,飞快来去,利齿利爪带走块块血肉,己方伤亡大增。 战斗进入白热化阶段,婓颉气贯丹田,声传全谷,“不要乱!跟住大部队!散落的就近结成小队!前方部队听命,以逆时针螺旋方式前进,将散落小队纳入大队!” 大批狼群突入游侠团,众团员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狼群,每个人都自顾不暇,不辩东西,乱跑乱冲,甚至完全跑反了方向,听到婓颉的声音,不由精神大震,镇定了不少。 婓颉已看出狼群的反击策略,它们在正面并未施加更大的阻力,却是利用机动性从两侧交错攻击,意图将他们切割成一小片一小片,形成局部优势进行杀伤。 听到命令,大部队前头立即做出反应,一排排游侠螺旋回转,刀枪剑戟齐出,反拦腰斩断狼群的侧击小队,遇到分散在外的己方小队,则引兵出击,扩大螺旋,但他们接引归入大队内。 螺旋越转越大,被斩断的狼群小队外部的尚能脱离,被纳入螺旋内部的再也不能轻易冲出,有些被干脆利索地砍杀,有些被螺旋带得迷失方向,忽东忽西,疲于奔命,难逃灭亡。 阵形越发稳固,伤亡随即减小,虽然螺旋阵形前进速度稍缓,但井然有序,步步为营,众游侠士气大振。 陆虎鹰看得分明,心中大喜。婓颉入鹰爪没多久便开始操练这个螺旋阵形,他只觉得这个阵形十分好看,但对实际效果却有几分怀疑,没想到今日大阵一转,立即扭转颓势,心中直呼:“美丽而危险,美丽而危险!” 婓颉心中大定,看着还有不少狼群结成小队贯穿了螺旋大阵,也是佩服狼群的组织性和机动力,心中又生念:若是外围已逆时针螺旋,内部已顺时针螺旋,形成正反两重大阵……越想越是激动,可惜未经操练,唯恐过犹不及,不敢发令。但心里也下定决心,回去后一定进一步改良此阵。 狼王高居巨岩之上,看得比陆虎鹰、婓颉更为清楚,又惊又恨。敌人大阵如滚滚车轮,越迫越近,势难阻止,身为六级狼王,它心里第一次生出不安之感。 “嗷呜、嗷呜~”狼王朝巨岩下某处嚎了几声,声调婉转柔和。岩下亦传回几声回应。 游侠大部队继续推进,螺旋过处,留下一地狼尸。 猛地一声震天狼嚎,巨岩上的狼王口中亮起刺目青光。眨眼间,数十道青色月牙喷击而出,闪电般掠过长空,砸落在螺旋阵形中央。 “轰~轰~轰~”炸响连连,土尘翻滚,草屑纷飞。 那青色月牙威力惊人至极,在地上留下一个直径五六米,深达一米多的大坑。 螺旋阵形中央正是人群最密集处,这一番爆炸造成数十人死伤,残肢断体满地,阵形也随之一顿。 陆虎鹰看得目眦欲裂,怒火如沸,“斐军师,大军你指挥,我去也!”身形猛地一动,离弦之箭般劲射出去。 婓颉骇然,好一个迅雷身法!又暗暗担心,六级狼王非同小可,看着天赋技能青光爆破刀的威力便可见一斑。不过整个鹰爪团也只有老大一人能对付六级丹兽,此时唯有默默祝祷老大旗开得胜。他十分明白,真正决定这场战斗胜负的还是老大与狼王之间的较量! 陆虎鹰也不敢大意,游侠大军推进了近两里,他一次也未曾出手,正是为了储备力量,全力对付狼王。 刀锋小队末尾之人感觉身后劲风狂飙,惊骇无比,想也不想,一刀猛斩而出。 “小子!是我。”陆虎鹰厉喝一声,身形猛地拔高,跃过刀光,挤入刀锋小队阵形中。 那人吓一跳,暗骂自己蠢货,这等迅疾身法,除了老大,还能有谁!“幸好没砍中。”念头一转,自己傻乐,“能砍中老大那我可算长本事了!” 听到陆虎鹰的声音,刀锋小队众人又惊又喜,转念明白老大要对付狼王了,纷纷大喝:“老大,我们送你!” 整支刀锋小队猛地速度一快,将大部队甩在后面。 陆虎鹰给保护在队伍中央,没有一只阴风狼能接近。 阴风狼群立即注意到敌人的变化,见他们直奔巨岩,哪会不明白,一只只奋不顾身地杀向刀锋小队。 这些阴风狼多数已达三级,甚至不乏四级,冲击力猛恶无比,立即给刀锋小队造成了极大的阻力和伤害。 还有一些距离稍远的四级阴风狼,它们积聚能量,张嘴喷吐,一道道青光爆破刀狂飙而至。 刀锋小队一些人反应不及,给光刀一斩而过,一命呜呼。 远程能量攻击是三级以上丹兽才具备的能力,但除非紧要时刻,它们绝不轻用,因为这种攻击十分消耗能量。 陆虎鹰惊怒交迸,知道这样下去,刀锋小队绝对撑不住,唯有引狼群攻击自己才是上策,当机立断,喝到:“让开!”猛地加速,朝人群外狂飙而去。 刀锋小队众人又气又愧,三四级阴风狼的光刀攻击威力虽远不如狼王,但也非同小可。他们挥刀狂斩,破开光刀,自己也被巨大的力量冲得连连后退,加上近身狼群的攻击,的确已不能再助陆虎鹰。 泰勒、拓飞扬互视一眼,意念同样坚定,大吼大喝,激发全身真气,大踏步前进,挡者披靡,力争多送陆虎鹰几米。 “杀!杀!杀!”拓飞扬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全身真气如沸,红缨长枪恍若着火,枪尖正面挑杀一个阴风狼,枪尾一转,精准无比地捅入右路袭来的阴风狼口中,咔咔连响,阴风狼一口利齿尽数断损,鲜血长流。 劲风袭体,拓飞扬先知先觉,猛地拧身回转,长枪红芒闪亮,大刀似的劈落。 青红两色光华激撞,青光爆破刀爆碎四散。 这道青光爆破刀威力极强,破碎之后竟还保持凝练锐利,割得拓飞扬遍体鳞伤,血花四溅。 “哈哈哈~好!尽管来!”拓飞扬似完全感觉不到痛苦,热血沸腾,振奋不已。见三头阴风狼交错扑来,互相掩护,幻影重重,他夷然无惧,双目精芒如电。不如如何,忽然感觉阴风狼的速度慢了下来,交错模糊的身影变得清晰无比,奇异的感受袭入心田,生出一切尽在掌握的奇妙异感,猛地炸喝一声,长枪闪电般刺出。 “噗!噗!嘭!”三条枪影凝若实质,上下交错,左右分飞,精准无比地点在三头阴风狼头部。 第一枪、第二枪钻透头骨,第三枪力量不足,不能钻透,却撞得那头阴风狼头骨断裂,晃了片刻才倒下。 拓飞扬也不好受,那异感与突然出现时一样突然消失,反震之力迸裂他的虎口,胸口如遭重击,整个人往后抛跌,凌空喷血。 “好小子,有你的!” 拓飞扬已准备摔个屁股开花,不料后腰忽然传来一股力量,给一卷一转,安然落地。原来陆虎鹰以惊人的身法追了上来,施以援手。 泰勒立毙两头阴风狼,给一道隔空偷袭的青光爆破刀砸在胸口,重重摔在地上,胸口双臂鲜血猛喷。幸好关键时刻,总算收回重锤挡在胸口,总算还保住了性命。 陆虎鹰身法如电,刚放下拓飞扬,又到泰勒身边,将他一脚勾到拓飞扬处,道:“你们快退,与刀锋小队汇合。” 拓飞扬、泰勒虽有不甘,但也知道再逞能无疑自杀,唯有听命。 陆虎鹰双手成爪,左右两只阴风狼同时扑倒,他使了一个手法,奇异地拍开双狼利爪,抓住了双狼脑袋,“去死!” “咔咔”两响,钢铁般的手指抓碎头骨,两头阴风狼立即毙命。 正面一头阴风狼只道良机在前,猛扑而上,却给陆虎鹰飞起一脚,踢在下颚柔软处,惨嚎一声,落地晕倒。 婓颉指挥大军行进,同时关注着陆虎鹰突进,见他果决勇武,视弟兄如手足,连毙三头阴风狼,闪过十数道青光爆破刀,迫近黑色巨岩百米,不禁又喜又佩。 陆虎鹰心头却全无喜意,不到百米的距离聚集着八只阴风狼,看它们肢体雄健,气势强猛,呲牙咧嘴的凶恶模样就知道都是高级别丹兽。 当先一头更是高一米五有余,体长超过两米,颈部青毛鼓胀,威猛强霸,恐怕就要突破五级。 不过陆虎鹰确定它尚未突破,根据婓颉情报分析,阴风狼生性多疑狠辣,一个族群中,狼王绝不许仅低自己一级的部下出现,威胁它的地位。 倘若达到五级,那就具备相当于人类武君境界的实力,即使陆虎鹰已达上位武君水准,想要干掉它也需大费周章,紧接着再对付六级狼王,后果堪虞。 八狼狂奔,疾飙如风,沉重的力量摁压在地上,掀翻层层地皮,势如万马奔腾。 007 迅雷钢爪 面对气势迫人的狼群,陆虎鹰无所畏惧,双目精茫电射,劲气汹涌,尚距二十多米,突然双爪交错猛挥,两道烈焰般的真气爪风脱手而出,飙向那头高大头狼。 二十多米的距离对双方来说不过瞬息间,不过那头狼反应极快,猛跃而起避开,更凌空喷出一道青光爆破刀。 紧跟它之后另一头阴风狼却是猝不及防,只觉得当头热意袭来,急忙偏身避让。爪风边缘却还是扫过它后左腿,立即洒出一蓬鲜血,血未落地已给热量蒸成血雾,伤口附近皮毛焦灼,如遭火炙。 几乎就在这头阴风狼避让的同时,一条细影闪电般掠过虚空,细影过处,片刻后才响起一声低吟浅啸。 这头阴风狼后腿受伤,踏地一个踉跄,似欲挺身,却忽然扑倒。 旁边几只阴风狼一吓,敌人真气竟如此强大么,只切破后腿,烧灼皮毛,竟令身为四级丹兽的同伴一命呜呼? 陆虎鹰身形一扭,避开青光爆破刀,惊喜交集。他余光瞥见一支劲箭闪电般射入那头阴风狼口中,直入肠腹。从外表看,那头阴风狼却只后腿受创。 身为上位武君,感应何其敏锐,察觉几只阴风狼心怯,陆虎鹰立即加速,以迅雷身法闪电般避开当先那头阴风狼,抓住机会,拳打脚踢,再毙三头四级阴风狼,另有一头阴风狼被突如其来的劲箭射中腹部,血染长毛,逃到一边。 眨眼间仅余三头阴风狼,而劲箭鬼影般一再闪现,迫得三头阴风狼上蹿下跳,不能阻拦陆虎鹰。 畅通无阻,巨岩就在眼前,陆虎鹰暗幸当年令连铮欠下自己一个人情,这次请他相助可谓惊喜连连,物超所值。振怀激烈之下,不禁脱口长啸,声浪滚滚,似欲翻天覆地,直破云霄。此啸即答谢连铮之助,也壮扩己方声势。 众游侠士气大振,纷纷作啸呼应,声浪震天,似惊涛拍岸,完全盖过了狼嚎;刀光剑影,兵锋冷厉,连月色也为之暗淡。 婓颉心底暗松一口气,战局发展在现阶段,己方可以说已占据主动权,接下来就看团长与狼王一战,团长胜出之时,便是狼群溃败之时。 陆虎鹰肩负重担,心态却十分平和冷静。与丹兽争斗十多年,他十分清楚最佳作战状态该怎样。 离巨岩不到三米,陆虎鹰轻喝一声,大力蹬地,身形猛地拔起,扑向岩壁。 数道青光爆破刀狂飙而至,陆虎鹰手脚并用,贴壁而行,如履平地,青光爆破刀无一得中,只切得巨岩喀喇爆响,碎石滚滚而落。 陆虎鹰哈哈狂笑,笑声直传巨岩顶上。他右手成爪,猛地插入巨岩,在离岩顶只差两米时身形忽然一顿,凌空悬挂。 “咻~”一声锐响,一道猛烈的青光爆破刀从岩顶上平飞掠出岩外,若陆虎鹰照之前速度飙上岩顶,正好要被这道光刀斩首。 陆虎鹰料敌先机,又是一阵大笑,手指微一用力,将自己斜弹上了岩定。 银狼王一击不中,颇为震怒,满目红光,激愤不已,全身银毛在岩顶狂风中烈烈飞舞。自占据阴雾谷以来,从未有人类踏足如此深处,更直接对它形成挑战。 陆虎鹰虎目一扫,暗叹一声:“好家伙!” 这头狼王高达两米,体长三米,头胸雄健宽阔,后腰匀称有力,形体刚健威猛,再加上一身独特银毛,更是英武不凡,凛然霸气。 岩顶颇为平整,月光明亮,陆虎鹰看得分明,巨岩广阔,不用过分担心在战斗中摔落,心中大定。 “狼王,看来你很中意这个地方。既然这样,我杀死你后,便将你葬在此处!” 回答陆虎鹰的两道爪风,银狼王只轻轻一扑,青光乍现,爪风狂飙。 陆虎鹰跳步闪开,那爪风锐利至极,切豆腐似的在石面上留下六条痕迹。 陆虎鹰发力极快,身体往前倾压,膝盖一曲一弹,电射而出,双手成爪,交错出击,扣向银狼王咽喉软处。 银狼王机警地后跃一步,似欲躲闪,后腿却全力下压,陡然发力,猛跳上前,大头顶向陆虎鹰胸口。 猛恶劲风冲来,陆虎鹰暗暗吃惊,狼王先撤后进,进退有度,瞬间竟抢占了先机。 他虽对自己双爪极具信心,但更知六级丹兽筋骨坚硬强韧,叠加上前冲的爆发力,自己却因攻击距离改变,力量已泄了三分,敌强我弱,硬碰之下手指必生生折断。 心中虽惊,但陆虎鹰面不改色,爪变掌,刚化柔,脚跟在地上一顿,双掌按拍在狼王脑壳上。 “嘭~”陆虎鹰只觉得巨力涌来,双臂猛震,脚下知机连退,双臂曲肘耸肩,化开冲击力。 银狼王一招得势,岂有放过之理,猛吼一声,前足在地上发力,利爪抓碎黑岩,弹跳突进,大口当头咬去。 双方力量等级相当,陆虎鹰可不想以脑袋测试狼王的咬合力,脚下接连向后发力,变向避让。他发力短促刚猛,踏得石面噗噗作响,身形在短距离内接连左右变向,恍若闪电折冲。 这等变向方式对身体压迫极强,即便是上位武君也不能持久。 狼王虽接连不中,但知以肉身论,肯定是自己的兽身更强,故而再接再厉,果断追击,迅猛发力,全力变向,越追越近,势要一口咬死敌人。 陆虎鹰嘴角勾起一缕冷笑,迅雷身法高明之处就在于短距离发力变向别有法门,眼前情势看似不利,却是他有意为之,狼吻总差之毫厘。 眼见巨口又一次咬合而来,陆虎鹰似乎后力难续,身形微微一顿。 银狼王眼中闪过喜色,大口猛张,一口咬下,狂烈的劲风将它颈部长毛唰唰往后带。 陆虎鹰猛地一低身,双膝已做好承受大力的准备,弯折下曲,脚踝微转,身形顺其自然扭动,恍如陀螺,差之毫厘地与狼身错过,一下转到了银狼王身后。 银狼王大惊,不及逃离,后腰侧部剧痛袭来,不由惨呼一声,口中喷血。 陆虎鹰等一刻已久,转身之时一肘猛击,果然命中。 上位武君力量何其强猛,银狼王肉身虽强,但它全力攻击,后身防御力自然下降,这一击力达内腑,创伤极重。 陆虎鹰哈哈大笑,“畜生就是畜生,再聪明也就一招两式!”当即奋勇追击,逆转颓势,一双钢爪在狼身上抓出道道血痕。 银狼王又惊又怒,嗷嗷长嚎,银毛被鲜血染红,斑驳错落,显得狼狈至极。 双方速度极快,力量又刚猛,行动间劲力狂冲,地面处处碎裂,乱石散射。 陆虎鹰追击不止,累得气喘吁吁,却丝毫不敢放松。丹兽生命力极强,别看狼王鲜血洒了满地,速度、力量却无明显减弱,其兽丹之强,匪夷所思,离帝兽仅一步之遥。 狼王惨嚎传遍全谷,群狼怯意大增,一些智慧更高的三四级阴风狼感觉不妙,竟且战且逃,意图突围离去。 银狼王厚实的肩头再度给陆虎鹰抓得鲜血淋漓,但却趁机猛喷出一道青光爆破刀。 陆虎鹰面色一变,立即折腰后倒,一掌斜拍于地,借助反震力往左偏离。 “呲~”距离太近,陆虎鹰反应虽快,右肋还是一痛,血箭疾射。 他双脚前掌在地上奋力一点,急忙后撤,同时挥爪作势防御。不料银狼王竟没有追击,反身就逃,朝巨岩外跃下。 陆虎鹰又惊又恨,大喝一声:“哪里逃!?”猛地变向,也朝岩外跃去。 巨岩离地三十多米,以陆虎鹰之能也不敢直接落地,身形一到岩边,立即拧身回转,一边下落,一边拍掌击壁,借取反震之力缓冲下落之势。 银狼王当先落地,也不喷射青光爆破刀偷袭还在下落的陆虎鹰,却是朝狼群大吼一声,立即拧身朝谷中深处奔去。 这一声大吼似是宣告自己的败落,全谷阴风狼都愣了一下,继而放弃拼杀,各自结队四面八方流散溃逃,只有一小股阴风狼跟随银狼王奔去。 众游侠大喜过望,阵阵欢呼,刀剑交击,铿锵作响,作势威吓。 刀锋小队见机最快,见老大一落地,立即追击狼王,又有不少阴风狼随后而去,当即一声命令,发力直追。 婓颉又惊又奇,狼性多疑自利,狼王就算败落,也一定强令族群全力拼杀,保卫自己,怎么刚才那一声吼却似催促族群快速逃离? 婓颉想不通,但还是当机立断,吼道:“不要管散逃的阴风狼,一二队随团长追击狼王,猎取狼王兽丹!三队负责保护、救治受伤弟兄,先行撤出。四队将战死兄弟就地安葬。五队采集兽丹、狼皮。大家抓紧时间,还有半个小时阴雾谷又要恢复原状,我们必须撤离。” 连铮脸色透着苍白,汗湿全身,呼呼喘息,疲惫已极,黑衣多处破裂,鲜血遍布,有自己的,也有阴风狼的。但他身躯依旧笔直,神色依旧木然,这张脸好像再也不会有第二种表情。 穆浒游目四顾,阴风狼已无心未战,四面散逃,地上横七竖八躺着无数尸体,断剑残刀反射着月光,好一场血战。 双腿如灌铅般沉重,他一屁股坐倒,喘息道:“连先生,坐下休息会儿吧。”另外五名弟兄全部战死,阴风狼数目众多,他们全力奔逃,还是被截击五次,只有他与连铮身法高明,真气浑厚,撑到了最后。 泰勒伤重,不能动弹,拓飞扬强忍浑身剧痛,带领一队奋力朝谷中深处追去。 婓颉发号施令,有条不紊,但心中总有一种怪异感觉,狼王最后关头的怪异表现萦绕于心,不能释怀。 陆虎鹰追击银狼王,数度发出真气爪风,抓得银狼王后背再添伤口,但银狼王却是头也不回,一味猛冲。 陆虎鹰暗自警惕,银狼王似乎别有目的。但他却必须追击,不能猎取狼王兽丹,怎么算圆满完成任务!? 008 白龙寒气 银狼王忽然停下,回头看着疾追而来的陆虎鹰。 四目一触,陆虎鹰心里不禁一寒,银狼王眼神复杂,既透着刻骨恨怒,又凄厉哀怨,“与敌皆亡”的意念更是强烈至极。 一人一狼此时到了谷中最深处,刀锋小队追上狼群,正奋力拼杀,只有拓飞扬担心陆虎鹰中了狼王埋伏,拔众而出,直追而来。 银狼王看到拓飞扬现身,立即明白其余部属凶多吉少,恨恨低咆一声,扭头钻入石壁上一个洞口。 洞内黑魆魆阴森森,透着一股寒意,陆虎鹰打量一眼,心脏狂跳,咬咬牙,低头钻入。 事已至此,决不能放弃,不能猎取狼王兽丹,就算游侠公会破例提拔,封以王冠称号,其他游侠团也必不服,陆虎鹰是一定要堂堂正正地获取王冠封号的。 拓飞扬急得大叫:“老大,小心有诈。时间无多,不如……”其实他十分明白,老大个性强硬,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怎会在这个时候放弃!但还是免不了关心则乱。只听陆虎鹰传音回来,“你们立即撤离,到谷外等候。小小阴雾能耐我何!” 陆虎鹰一入洞内,便觉得冷意袭体,诧异之下急忙运功抵御。他自恃真气浑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无所疑惧。 拓飞扬在洞口迟疑徘徊,又急又忧。他自知是强弩之末,跟进去只会拖累老大。 片刻功夫,刀锋小队三十多人赶到,七嘴八舌地问起来。这一战惨烈无比,刀锋小队虽强,但承受的压力也最大,战死三十多人,重伤四十余人。 拓飞扬见他们人人浴血,疲惫不堪,安抚一番,考量片刻,道:“留下十人跟我守在这里,见机行事,其他人立即回去向军师复命,协助撤离。” 刀锋小队由陆虎鹰亲自训练,个个都是出类拔萃的人物,豪勇果决,也不拖泥带水,依言留下状态最好的十人。 拓飞扬抬头望月,明月高悬,月华灿烂,却已偏向西面。照情报来看,再过片刻,阴雾谷又要重新被阴雾笼罩,届时寒意彻骨,修武之人也必须运气抵抗,不由惴惴,只盼陆虎鹰立即出来。 这种感觉煎熬至极,明知危险在迫近,却只能干等,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拓飞扬一会儿看月亮,一会儿看洞口,心头像压着一块沉沉大石,片刻不能放松。 再一次从洞口前走过,拓飞扬忽然惊呼一声,“好冷!” 刀锋小队立即绷紧神经,拔刀出鞘。 拓飞扬示意稍安勿躁,指着洞口,道:“好像有股冷气喷出来。”他抬头看月,皱眉道:“要到时间了,难道那阴雾是源自这个洞里?”想起两个小时前,灰雾收拢时,那情景就像谷中某处产生极大的吸力,在极短的时间内将全谷阴雾一口吞下。 刀锋小队一人建议道:“我们进去接应老大……?” 拓飞扬思虑片刻,正欲点头。 “快走!” 忽然洞里传出一声大呼,赫然是陆虎鹰的声音。 话音未落,便见一道身影从洞口冲出,身形雄健伟岸,眼熟无比,自然是老大陆虎鹰。然而出乎众人意料,陆虎鹰竟一个踉跄摔在地。 他周身带着一股白蒙蒙冷气,身形压着长草,草叶立即结出白霜。 拓飞扬等人大惊失色,急忙扶起,触手寒凉冰冻,恍若冰山。 陆虎鹰脸色赤红,嘴唇发白,眉目头发都结着白霜,声音发颤,道:“快走。” 拓飞扬将长枪抛给一个弟兄,双手一抓,将陆虎鹰扛在背上,头也不回,立即奔去。 轰隆隆的闷响从洞内传出,如天雷滚滚,惊涛拍岸,只听声音便能感觉其中蕴含着震慑天地的沛然巨力。 几名刀锋小队成员忍不住回头看去,便见一股白气从洞口猛喷出来,势如狂龙出海,恶虎出山,闷声如雷,风云激变,白气所过之处,空气中水分凝成冰晶,嗦嗦落地。 一名回头的刀锋成员没注意脚下,踢在一具狼尸,立即跌倒,刚一站起,那龙卷白气已扑到背后,顿时寒意袭体,不自禁惊叫一声,正待发力加速,但觉浑身一僵,脚下如遭冰冻,错力之下,竟又摔倒,转眼给白气吞没。 两名刀锋成员想要回头拉他,却听陆虎鹰厉喝入耳,“不要停!”话音中透着深深的恐惧,令众人的心都剧烈一跳。 拓飞扬头也不会,夺路狂奔,与陆虎鹰胸背相连,更知那阴寒之气的厉害。 被白气吞没的刀锋队员只惨叫了三声,便再无声息。两名本欲回头的队员互视一眼,心惊胆寒,武宗境界的真气修为竟撑不了三分一刻么?倘若自己回头…… 白气如龙,张牙舞爪,轰隆狂烈,涌出洞外数十米才缓下势头,然后像云一样散开变淡,与周遭草木月色相融,化作蒙蒙灰色,笼罩夜空,阻隔月光。 等候在谷口的游侠们隐隐听到谷中深处传来闷雷似的声响,纷纷转头望去。 只见阴雾谷深处上空飞快地出现一片阴影,像乌云一样深厚,并且不断翻涌变大,迅速蔓延,轰隆隆之声磅礴如雷鸣,惊心动魄。 “是阴雾!” “糟糕!老大、拓队长他们还没出来!” “怎么办?” “冲进去,接应老大!” 群侠又惊又急,本来坐地休息,现在都站了起来,紧握刀兵,就要进谷。 “站住!统统站住!”婓颉振挡在谷口,疾言厉色。 群侠都是一愣,面面相觑,婓颉颇具权威,众人不敢强闯。 忽然有人大声叱问:“斐军师,你什么意思?难道要丢下老大不管吗?” 婓颉毕竟资格不够老,有人带头,立即引得许多人附和,声声责问。 婓颉知道自己一入鹰爪便高居军师之位,与五大队长平起平坐,早令一些人心怀不满。此刻唯有强抑怒火,沉声道:“大家镇定!我们入谷能做什么?能驱散阴雾么?” 他的声音强硬有力,众人都为之一静。他讲话极有学问,要进谷的是众人,绝不包括他,他却说“我们”,而不是“你们”,无形中化解开了一些人的对抗心理,表明立场的统一性。令众人扪心自问,情绪稍平。 婓颉放缓语调,接着道:“大家的心情我明白。现在谷内阴风狼群已被我们扫清,除了阴雾外并无其他危险。大家经历半夜血战,都有伤在身,老大也不希望大家冒险承受阴雾的伤害。大家想想,难道我们多吸一口阴雾,老大他们能少吸一口?” 婓颉句句在理,众人慢慢冷静下来,听到最后一句,不少人忍不住失笑。当泰勒和穆浒都表态支持婓颉时,众人再无异议。 婓颉转头望着阴雾谷上空迅速扩大的灰雾,心头各种念头纷踏而来,“倘若陆虎鹰当真失陷于此,鹰爪团免不了解散或没落的命运。五大队长中就泰勒与拓飞扬最具声望,可惜泰勒有勇无谋,拓飞扬又陷身谷中。群龙无首,我也无可奈何。难道两年后我又要从头开始?哎~!木槿花游侠团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正思量间,忽听谷内传来阵阵长啸。 穆浒又惊又喜:“是飞扬!” 泰勒激动之下,霍然起立,许多伤口当即崩开,痛得嗤嗤咧牙。 婓颉心念一动,突然张口长啸。 众人莫名其妙。 穆浒眼珠一转,喜色突现,暗道:“明白了。灰雾蒙眼,飞扬他们在谷内难辨方向。”当即气运丹田,震动咽喉,发啸呼引。 婓颉一口气使尽了,猛吸一口气,再度开嗓。 穆浒换气之时,解释了一番,众人明白过来,纷纷大喊大叫,听得谷内啸声越来越近,众人惊喜交迸,阵阵欢呼。 片刻功夫,一群人从谷口冲了出来。拓飞扬筋疲力尽,一见光明,全身陡然失去气力,一头倒下。 婓颉反应极快,探手使力,将他拉了起来。 刀锋小队九人也疲惫不堪,就地一滚,纷纷躺倒,大口喘息,满脸劫后余生的狂喜。 陆虎鹰面色赤红,周身散发出缕缕白气,一言不发,盘膝坐下。 婓颉暗暗吃惊,陆虎鹰受伤到底多重?竟一句话也没有交代,直接闭目调息。 拓飞扬缓了几口气,对婓颉点个头,慢慢坐下。他一边狂奔,既要运功抵御阴雾,还要抵御从陆虎鹰身上传来的寒意,可谓苦不堪言。幸好阴雾威力远不如那洞口喷出来的白气,否则谁也别想逃出。 两个小时后,陆虎鹰终于睁开眼睛,众游侠都松了一口气,虽然急欲知道那洞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谁也不敢发问。 婓颉汇报伤亡情况,这场血战,鹰爪虽然做了充分准备,但战斗从来都是残酷的,战死团员达三百三十七名,重伤者两百八十一人。 陆虎鹰沉默了一会儿,长长吐一口气,道:“我虽杀了银狼王,但来不及掏取兽丹,尸体就被突然开裂的冰湖吞没了。” 婓颉眉头一皱,闭上眼睛。当他看到陆虎鹰竟由拓飞扬背负出谷,又不见狼王头、银狼皮时,就有些不安。毕竟六级丹兽的皮毛兽牙等都是极为珍贵的材料,谁也不会舍得丢弃。 众人一时间都沉默了,阴雾谷如今已不见阴风狼,清缴任务算是完成了。但没有狼王兽丹,没有狼王尸体,任务就不算圆满,必然招致许多怀疑议论。 婓颉慢慢睁开眼睛,审慎道:“老大,我们或许有机会猎取一枚五级阴风狼兽丹!” 众人又喜又疑,五级,那也是高阶丹兽,狼王级别了。但一个族群里,狼王通常不许仅低自己一级的部下出现。 穆浒第一个忍不住,急问:“斐军师何出此言?” “狼后!” 009 关村小怪 婓颉始终对狼王呼唤部下逃散的行为疑虑重重,出谷后才想到一个可能——狼后。六级狼王显然已到传宗接代的时期,狼王该是察觉今夜凶多吉少,故而遣散族群,同时掩护狼后逃离,极有可能狼后已经有孕。 撤出谷口后,婓颉四下侦查了一番,狼群多是小股逃离,方向各不相同,但往东逃去的一股却该有一两百头,狼后极有可能就在其中。 至于狼后的级别,本来婓颉并未深思,直到得知陆虎鹰没有得到狼王兽丹,他才详细推想。 阴雾谷狼族族群庞大,众人猎取的四级兽丹有六十八颗,三级兽丹两百多颗,可想逃跑的阴风狼中定然不乏三级四级的强大阴风狼。 而狼后能压过其他众狼,集结起最大的族群队伍,数目达到一两百,那它的级别该高于四级。 婓颉一番推论,众人觉得大有道理,对他的慎密思维心悦诚服,这下柳暗花明,不禁欢欣鼓舞起来。 拓飞扬发现婓颉虽然说得头头是道,神色却凝重沉抑,奇道:“军师是在担心什么?” 婓颉勉强一笑,看向陆虎鹰。 拓飞扬不由“啊。”一声,暗骂自己愚蠢。老大修行的是火属性真气,受寒气袭体,脸色却赤红一片,该是因全力抵御寒气,结果真气失控走岔,没有三五天调养,绝不能动手。狼后即是五级,团里还有谁能强杀?虽有传闻,丹兽孕期实力下降,但终究是武君级别,几个队长只是上位武宗,又人人带伤,哪能镇压? 众人也大是讪然,之前指责婓颉不顾老大安危,意图弃老大不顾的,更是惭愧不已。 陆虎鹰轻轻一笑,神色十分平静,朝远处喊道,“连铮兄弟,能否请你再帮一个忙?” 穆浒与连铮一同奋战了一个多钟头,闻言讶异地瞪大眼睛,心道:“他?额~?我穆浒双刀自问差他一丁点儿,但那家伙怎么也不可能达到武君境界,老大莫不是犯糊涂了?” 婓颉、拓飞扬等人却都翘首以盼,这半夜,此人的箭技已折服所有人。 连铮木然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默默点了一下头。 陆虎鹰暗松一口气,朗声笑道:“多谢你了。狼后兽丹归你所有,只需借我拿到公会做个见证。另外我个人再付百金酬谢。” 一百金币即一万银币,是这次任务赏金的一半。众人闻言都一阵激动,更有嫉妒之心。但大家也听明白了,这一百金币是老大个人出的,谁也没资格抗议。 陆虎鹰一点也不觉得可惜,他对连铮的个性颇为了解,知道此人立场坚定,态度强硬,若不答应,就算用金币将他淹没也没用。这一百金币其实是为下次合作做铺垫,绝对物有所值。 连铮木然的脸上陡然浮现一层冷意,沉声道:“一、除兽务尽;二、还你人情,分毫不取。” 他的声音干涩冷硬,沙哑至极,像两块石头撵在一起用力摩擦,众人听得耳朵发痒,好不难受,片刻后才注意他讲话的内容,少数人暗暗偷喜,多数人却是气怒溢于言表——太不给面子了! “拒绝”是门艺术,没有巧妙地加工,不管拒绝的是善意还是恶意,都不讨施予者喜欢。 陆虎鹰度量不小,闻言面色也不受控制地一变,然后迅速恢复,哈哈笑道:“除兽务尽,哈哈哈,说得好!” 婓颉眉头微皱,对连铮更加好奇了,此人是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呢,还是不屑一顾?要知道鹰爪完成当前任务,十有八九即能晋升王冠游侠团,地位尊荣,威扬九夷,就是一国王储也礼敬有佳,欲与之攀交巴结者的不知凡几,这人却一再拒人千里,真是怪哉。 穆浒又气又怒,暗道:“混蛋!给脸不要脸。好!看你怎么杀五级丹兽,我绝不许任何人帮你!”心里浮想联翩,想着连铮怎么斗不过五级狼后,哭丧着脸央求自己出手相助。 阴雾谷以东三百里外有个关家村,虽然名叫关家村,其实如今村里姓关的只有一户人家。据说当年建村时,关家是十分了不起的,不仅家财雄厚殷富,人口也兴旺,而且还出了不少武修高手。 如今关家村外绵延数里的石头墙,便是当年关家人一块一块从山里凿出来、背回来、垒起来的。 以一个小村庄而言,能建起石头围墙,那是相当少见,要投入极大的人力、财力、物力。 后来不知发生何事,关家忽然没落了,石头墙也随之坍塌,只剩一米来高的半截。后人不如祖宗,但也不能坐视不理,便在半截石头墙上夯土加高,普通兽类一般也难以翻越。 这些年来,风吹雨打,夯土松动剥落,村民连夯土的功夫也没有,就把竹木削尖,插在墙头以做防护。 此法自然省时省力得多,但就是不太牢靠。九夷大陆丹兽横行,谁也不愿拿自己的安危冒险,但能力有限,该折衷时就得折衷。 有钱人缴税纳赋,搬到城里居住,高枕无忧。没钱的才蜗居村庄土寨,都窝村庄土寨里了,哪还奢求那么多? 关家村因为半截石墙的存在,防御力比许许多多村庄都强,关家没落后,外姓人纷踏而来,如今关家村人口比关家全盛时期还多,但关家人却只剩一户,也是世事难料。 新的一天,太阳照常升起,橘黄色的阳光迤逦万端。雄鸡鸣唱,家家户户升起炊烟,人们精神饱满,互相招呼,跟以往的每一天一样,一派祥和容睦。 村民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不知道今天将是关家村的灾难日。丈夫吃过饭,撂下碗筷,没跟妻儿多说一句就下地干活,孩子瞒着妈妈偷偷溜出家门找伙伴玩耍,老头老太三五成群絮絮叨叨,一如往常。 “小怪,下来吃饭了。”一个妇人在院子里抬头朝屋顶嚷。 村里唯一的一栋高楼,足足两层,比别人家都高一层。一个小孩在房顶屋脊上坐着,呆呆望着东方天边蛋黄似的太阳。 这小孩有点奇怪,无父无母,十岁了,呆呆愣愣,眼神里空茫一片。村里老人说,这孩子魂丢了。 人们从未听小孩讲过一句话,因此判定他是哑巴。耳朵确定是不聋的,因为听到别人呼喊会有反应。鼻子很灵,灵得叫人讨厌,村里谁家杀鸡宰鸭吃肉的时候,他总能及时准确地出现在别人家饭桌上。 总算这孩子眉目清秀,身上干干净净,长得讨人喜欢,再加上身世可怜,谁也不忍苛责,就是大老粗们有时喝了酒,脾气暴躁,被抢了鸡腿生气,张嘴要骂吧,见他一双黑不溜秋的清澈大眼睛呆呆看着自己,心也软了。 无父无母,无名无姓,行为古怪,于是他便被叫做“小怪”,长大了可能叫“大怪”,老了叫“老怪”,死了该叫“鬼怪”。 如果他一辈子生活在这里的话,这就是他的一生了。别人的一生是有许多故事,他的一生是有许多名字,也不算泯然于众人。 其实,关家村七八百口人,谁也没这孩子活得舒坦潇洒。说到吃,这孩子几乎顿顿有肉吃,这一点比谁都强;说到住,他住的是村长家,村里唯一的两层楼大屋,也就村长一家四口可以与他一比。 小怪之所以住村长家,这是有因果关系的。十年前,正是村长关山柏的儿子关虎,将小怪从路边捡回来。 当然,对小怪而言,正确的因果关系极有可能是村长家的屋子比较大,床比较舒服。 另外还有一个人们津津乐道的因果关系。那时关家媳妇刚生产几个月,也就是说,在之前的一段时间,关家媳妇是大肚子,大肚子不能行房。然后忽然关虎就捡了个孩子,时机正巧,所以这来历不明的孩子其实来历明了。 关虎疾口否认,村长也敲木杖不许妄议,但村民们依然私下里拿此事调侃说笑。倒是与此事关系最为密切的关家媳妇落落大方,似乎全信了,还愿意给孩子喂奶。 010 一把匕首 十年来两个小孩慢慢长大,流言不攻自破。 关虎长得五大三粗,肌肉壮硕,恍若人形熊罴。他确切无疑的骨血关展望虎头虎脑,筋骨强健,才十岁,个子已超过一米五,颇具其父形魄。 而小怪,吃得比谁都好,一天到晚发呆痴睡,却长得廋鸡似的,比许多女孩都不如,这哪能是同一个种? 小怪单臂吊着檐角,轻轻一荡,落到一楼,再从院墙上翻下来,动作娴熟,像水往低处流一样顺畅。 那妇人摇摇头,道:“也不知道你天天对着太阳看什么,看了十年也不腻。” 这个问题小怪自己也不明白,他只是觉得太阳很舒服,就是正午大家都躲在阴凉处时,他也愿意呆在太阳下,也不觉得有多热。 他不明白不要紧,因为妇人本没期望得到他的答复。妇人颇为健壮,正是关家媳妇,奶浓于水,对小怪疼爱有加,也更了解这孩子的“怪”处。 从小到大从来不哭,每天太阳升起前就会醒来,小的时候就坐在床头对着东方,长大一些就爬出院子看着太阳,六岁时就上了屋顶,别看他瘦瘦弱弱,气力也有一把,也不知他和太阳有什么勾当,他要是哪天凌晨没起床,必是阴天或下雨。 饭桌上,关家媳妇絮絮叨叨地说:“小怪,吃完饭别乱跑,一会儿阿望跟他爹上山砍柴打猎,阿爷去上课,你去听,学认字,知道吗?你身子骨小,干不了农活,学会认字将来才有个出路……” 小怪听而不闻,吃得却快,一碗稀饭、一条腊肠、一个地瓜、一根玉米,吃完往门外走了。 桌上四人互相看看,见怪不怪了,关家媳妇可怜可惜地轻轻一叹。 关展望道:“妈,没事。将来我学好了功夫就去城里加入游侠公会,到时赚了钱,我们一家连同小怪都搬城里去住。” 关家媳妇满意地摸摸关展望的脑袋,这孩子自小就特有责任感、正义感。 “要去你们去,我不去。”关山柏忽然搁下筷子,一脸不快地走了。 直通村外的土路上,三三两两的汉子扛着锄头等农具下地干活。 小怪走着走着,忽然旁边岔路里冲出五六个孩子,他们嘻嘻哈哈,大嚷大叫。后面追着一个瘦瘦高高,衣衫褴褛的中年人,骂道:“小小年纪不学好,快滚。” 几个孩子回头拌鬼脸,一个道:“瘦猴叔,我们是给你学的哦。” “就是啊,瘦猴叔,我们都被你带坏了。” “瘦猴叔,你不让我们看,我们也让你看不成。” 男子身形干瘦,手脚又长,眼窝深陷,上唇部突出,的确像猴,闻言一下红了脸,又羞又急,“胡说八道,我……我不是来偷看的。” 一个孩子问:“那你干嘛来的?” “买豆腐的嘛。”瘦高男子这么说着,摸摸口袋,僵了片刻,看了眼那扇半掩的门,低头灰溜溜地走了。 孩子们一堂哄笑,围在一起窃窃私语,“真的好白呀,比豆腐还白。” “还很大呢。” “又大又圆。” 那扇半掩的门里住的是陈寡妇,以磨豆腐维生,是全村孩子公认的最漂亮的女人,身材丰满,肤质白皙,面庞也好看,笑起来又甜又美,从来不像老妈那样凶巴巴的。 孩子们有一次发现瘦猴在陈寡妇窗外垫脚偷看,奇怪之下便跟了过去,然后发现了前所未见的美景。 陈寡妇通常是清晨磨豆腐,磨豆腐是体力活,磨一会儿就香汗淋漓,自然得开窗通风,上衣纽扣也得解开几个…… 自从有了这重大发现,村里大小色狼都不睡懒觉了。 “嗯哼!”忽然一声咳嗽,众小孩立即噤声。 “还不去学堂。”关山柏双手背在身后,青布长衫,长须飘飘,容色庄重,颇有几分老夫子派头。 众小孩哪敢抗命,村里识字的不多,有闲又识字的更少。村长免费授课,村民都十分感谢,也都跟村长说了,孩子不听话,当狗子打! “小怪,你也去上课。小怪,诶,小怪……” 听到村长连声呼唤,众小孩回头偷看,果然不其然,小怪听而不闻,径自朝村口走远了,不由嘻嘻暗笑。村里敢这么对村长,也就这小子。 关家村居民过得并不宽裕,农活也辛苦,不过邻里和睦,而且安全,倒也其乐融融。谁也没想过,就在今天,灾难突如其来。 小怪坐在高处的田埂上,看着脚下铺张开去的稻田,像一块一块深浅不一的绿色毯子,上身光溜溜的汉子挥舞锄头,引渠浇灌;看到村口另一头,一些妇女裹着头巾,挎着竹篮进山采蘑菇野菜,昨晚下了一场小雨,今天该有所收获。 他看着,清澈的眼底映照着一切,但什么也没留下,眼神空洞迷茫,黑溜溜的眼睛像某种水晶,一种脆弱的美丽,难怪村民谁也不忍对他生气。 关虎走到旁边,“小怪,小怪,小怪……”连叫三声,小怪才转过头。 对着这样一双透彻又茫然的眼睛,关虎眉头隆起,纠结了一阵,从怀里摸出一只匕首。 小怪眼波似乎动荡了一下,嘴巴微张,伸出了手。 关虎又惊又喜,晃动匕首,道:“你记得这只匕首?” 小怪依旧满脸茫然,手举着,离匕首还有好长一段距离,并且没有站起来的意思,显然是你不给,他也不要。 关虎摇摇头,蹲了下来,喃喃道:“你怎么会记得,你那时还在襁褓中。这只匕首是你的,我从路边捡到你时,襁褓里就放着这只匕首。” 小怪拿着匕首,摆弄几下,“锵”一声,匕首出鞘,寒光乍现,森森寂然。 关虎一惊,急忙抓住小怪双手,道:“你小心些,这只匕首十分不凡,无论铁质还是锻造工艺都是一流水平,放在兵器铺里至少值数百银币。” 小怪听而不闻,被关虎铁箍似的大手拿住似乎也不觉得疼,倒是关虎自己反应过来,刚才一抓没少用力,急忙松开些,柔声道:“我不知道你父母是什么人,但你身世肯定不凡。十年来你一直是这个呆呆愣愣的样子,我倒有些害怕。匕首我现在还给你,但你要小心些,它太锋利了。你看……” 关虎本想把匕首拿下来做个示范,结果小怪却抓得紧,不好强夺,便握着他的手,捡起一截小孩手腕粗细的树枝,一刀削断,切口平顺,委实锋利。 “小怪啊,要不匕首还是我拿着吧。”关虎又觉得太危险,微微用力,想拿回匕首。 小怪握得很紧,关虎无奈道:“你拿着便拿着吧,千万别伤着别人,也别伤着自己。来,插回鞘里。我只希望它能勾起你某些记忆。大夫给你看过,你的身体没什么不对,怎么就跟丢了魂似的。” 讲了半天,小孩一点反应也没有,关虎很受挫败,本想摸摸小怪的头以示关怀,又收回来不摸了,转身离去。 “锵~”声音清越,关虎一惊,急忙回身,握着小怪的手,将匕首插回鞘里,道:“别拔出来,别拔出来。记住啊,别拔出来。”说这话时,他不免想到这几晚媳妇差不多也这样叫,走了好几步,脸上还是一阵热辣。关家三代单传,希望这一代能有所改变。 “锵~” “锵~” “锵~” 来回折腾几趟,关虎心都凉了,“这死孩子……我怎么就觉得匕首能唤回他的魂呢。”后悔不已,叱道:“喂!我进山了,你别伤到自己,更别伤到别人,懂吗?!” 小怪自然还是没回应,关虎气得牙痒痒,实在耗不起了,所幸这孩子虽然呆呆愣愣,但自小到大,倒没显露过暴力倾向。 小怪端详着匕首,匕首带柄不到四十厘米,刀尖微弯,整体呈青白色,镜面似的映照着他的面目。他越看越深,深深注视着自己双眼,他看到了许许多多的景象,一幅幅画面万马奔腾似的扑来。 011 狡猾猖狂 “狼来啦!狼来啦!”惊慌失措的大叫在山坡上响起,夹杂着嗷嗷哭声。 关展望拉着两个腿脚发软的妇人,连声呼唤:“快跑!快跑!” 另外几个妇人甩着菜篮,跑得飞快,满脸惊惶哇哇哭叫。 “哎呦~”一个妇人踩到软泥,哗唦唦滚下山坡,山坡铺着长年留下的半腐落叶,倒是一点不疼。她愣了片刻,回头一看,又惊又喜,自己竟成了最快的一个。 关展望也滑了一下,与旁边两个妇人互相拉扯一番,又站定了,回头望去,喊道:“爹!爹?”后方殊无回应。 一行人穿过疏林,跑到山脚,大嚷大叫,田里的人半晌没反应过来。关展望记得老爹的吩咐,大声唤道:“大家快进村,快啊快啊,狼来啦!” 一个汉子大声叫道:“望仔!你爹呢?” 关展望紧紧握着拳头,眼睛湿润了,带着哭腔道:“我爹……我爹挡着两头狼,不……不知道……”想到老爹一人独力与两头狼纠缠,那狼那么大,不由脚下一软,坐倒在地。 前一秒他觉得自己是男子汉大丈夫,临危受命,带领妇人逃命,通知大家都进村躲起,现在暂告安全,他又觉得自己只顾逃命,独留老爹于险境,是为不孝且怯懦。 几个汉子颇为镇定,四面呼喝村子外的人赶紧进村,一个汉子抱起关展望,道:“别怕,你爹练过武的。” 就在这时,山坡上传来一声大喝,“快跑!” 一条雄健人影夹着劲风冲下山坡,一瘸一拐,速度却极快,正是关虎。他右脚早年受过伤,倒不是伤在狼吻下。 几个汉子见他身上血迹斑斑,心里骇惧,不知是他的血还是狼血,见他满脸急切,知道危险尚未解除,不便发问,一同朝村子跑去。 关虎将关展望抓过来,夹在腋下,喝到:“哭什么哭!” 关展望咽道:“爹,你受伤了?” “没有!” 一入村子,关虎立即招呼几个汉子将村口旁放着的拒兽栏抬到村口挡个严实。 这拒兽栏高三米,长五米,以粗壮的圆木为基座,榫扣成三角形,牢牢站在地上,一根根削尖的黄竹密密麻麻对着外头,比围墙更具震慑力。 关山柏得到消息,疾步赶来,身后跟着男男女女。 经过一番鸡飞狗跳的混乱,汉子们将锄头换成斧子、砍柴刀、铁锨等更具杀伤力的利器,妇人也拿上菜刀、锅盖,一攻一防。 关山柏问道:“虎子,情况怎么样?” 关虎一直望着村外的山坡处,这时回过头来。众人都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狼群!我们在树林遇到两只狼,我杀死一只,砍伤一只,不料后面又跑出十几只。” 众人哗然,又惊又慌,“你看清没啊?” “十几只~!” “哪……哪里跑来这么多狼啊?!” 关虎突然右臂一扬,手中大刀挥动,刀上残留的血迹洒在石墙上,一粒一粒排成一行。 这血比什么话都管用,絮絮叨叨的闭上嘴,谁不知道关虎脾气暴,见他挥刀,个个噤若寒蝉,脸色发白。 不少人还注意到关虎身上的褐色衣衫也有不少暗红血迹,果然经过了一场拼杀。 几个冷静的汉子倒有些纳罕,关家那把砍柴刀锈迹斑斑,没想到杀狼还能利索。 关山柏沉吟片刻,道:“大家不用太担心,十几只狼没什么了不起。咱们关家村八百七九口人,青壮年三百余人,还对付不了十几只狼不成?” 众人愕然间反应过来,是啊,才十几只狼,真是几十年日子过得太松懈,遇到这么点小麻烦就乱了。才十几只狼,别提咱们关家村人口众多,就是其他小村庄,人家也一拥而上,反把十几只狼打了,饭桌上添道肉菜。 果然立即有人提议,青壮年集结,把狼群灭了。还有人催促赶紧办,自家田地快干了,今天必须引水浇灌,耽搁了影响收成。 “铛!铛!”火星四溅,关虎拿刀背在石墙上撞了两下,众人都安静下来。 拿刀的要说话,怎么也得给刀几分面子。 关虎眉头紧皱,面色凝重,嗡声道:“我看到的狼有十几只,但我感觉后面还有大股狼群。” 众人面面相觑,又惊又疑,“感觉”,这是什么话? 关虎道:“狼群从西面来,西边三百里外是阴雾谷。据我所知,那里早已被阴风狼盘踞,我看到的那几头狼毛色青绿,正是阴风狼。” 关虎外表粗狂,讲话却是有条有理。 关山柏第一个变了脸色,道:“阴风狼、丹兽!你确定?” “当然!” “嗷呜~嗷呜~” 狼嚎声突然传来,众人急忙转头看去。十几头狼出现在数百米外山坡处,毛色青绿,体型健硕,在山脚处蹑步来回,步态高傲,好像巡视国土的王者。 关山柏指挥所有人一齐大嚷大叫,高舞利器,发出金铁交鸣的威吓,但狼群殊无惧意,怡然自得,时不时嗷呜嗷呜叫几声,好像偌大的关家村整个就是它们养羊养鸡的圏笼。 有人沉不住气,道:“村长,就十几头狼,没有了。咱们不如……” 关山柏摆手断然道:“那的确是阴风狼!大家别大意,阴风狼狡猾无比,明知不敌,绝不会干耗时间,它们有恃无恐,恐吓不退,看起来倒像想引我们出去,恐怕后面的确有大部队。” “那我们怎么办?” “竟如此狡猾么?” “我们逃命吧村长,快逃吧。” 众人七嘴八舌,气得关山柏大喝一声,“能逃到哪里去!这里去城里三四十里路,跑得过四条腿吗?” 众人黯然切切,不知所措。 关山柏缓声问道:“谁家还有没回来的没有?” 人群互相看来看去,说没有、都在。也幸好今天关山柏开课,不然孩子们满山乱跑就更糟糕了。 “啊!小怪,小怪……?”关家媳妇忽然叫起来,拉着关展望在人群里搜寻。 关虎脸色大变,一腾身,跳到近三米高的墙上,抬眼望去。 众人一吓,关虎偶尔也在村里教适龄孩子打点拳,但除此之外,并未展露过特异之处,这一跳却是真高,后面一群孩子都鼓掌叫好。 关虎果然一眼看到小怪还坐在高处田埂边,狼群在右,小怪在左,都距离村口四五百米。 小怪身形小,似乎狼群还未发现他。但关虎十分担心,张开嗓门就叫:“小怪,快回来!” 这一叫立即引起了狼群的注意,只听“嗷呜嗷呜”连声,一头狼迈腿飞奔,方向正是小怪处。 关虎大惊失色,立即跳出围墙,大声嚷叫招呼,只盼小怪这一次能机灵些,赶紧朝自己这边跑来。 小怪却是慢吞吞悠然然地转过头来,屁股还连在地上,殊无站起来的意思。 关虎急得跺脚,眼见那头狼在田里踏水而过,知道自己再不出动就来不及了。 关山柏突然厉喝道:“是陷阱!” 这一叫,惊得众人背脊发凉。 从拒兽栏木竹缝隙里看出去,只有一头狼冲向小怪,却有三头狼看似漫不经心地朝村口靠近了些。 关虎咬牙切齿道:“是陷阱也得去!”大吼一声,朝小怪奔去。 那三头狼见状,果断加速,看路线分明是要抄截后路,关虎就算及时救下小怪,想逃回村里也是希望渺茫。 “狡猾的畜牲!”关山柏狠狠骂了一句,喝到:“快!搬开拒兽栏,我们一同出去,吓退狼群!” 众人惊愕呆愣,搬开拒兽栏?那狼群冲进村来怎么办?不是说狼群后面还有大部队吗?纷纷低头避开关山柏怒气勃勃的目光,似若未闻。 关虎这一番奔跑速度甚快,但他发现那头狼也更快了,而且那狼还扭头看自己,恍若挑衅一般,不由又惊又怒,心道:“混账东西竟如此狡猾猖狂!若不是大爷当年遭人暗害伤了腿、伤了丹田,你这玩意,大爷一刀砍成两半!” 关山柏看关虎跑得像条拐脚狗,心头又痛又怒,又给村民们假作未闻一呛,急得满脸通红,剧烈咳嗽。 阴风狼矫健敏捷,一米多高的稻田立面都一跃而上,转眼就到小怪坐的那一层。 关虎眼见不及,惊怒交迸,大叫道:“小怪,快跳下来,快啊!” 小怪有些茫然,看了关虎一眼,又转向那头阴风狼,却没有跳下去。 阴风狼犬牙毕露,目光残酷凶恶,喉间发出低沉的咆哮,忽然大吼一声,朝小怪冲去。 小怪与它目光一触,只觉得一股恐怖的杀念传入脑中,恍若严冬里冰水兜头浇来,浑身一个激灵,目光骤然凝缩,神威湛湛。 012 有名有姓 在田埂上坐了小半日,小怪面对匕首镜面中的自己,忽然进入一种奇异的状态。意识深处,也许是潜意识里,无数景象呼啸奔腾而出,一幕一幕以极快的速度在眼前闪过,混乱不堪,杂错零散。 一会儿是一片原古森林,黑云盖天,飓风狂涌,电闪雷鸣,天地无光,恍若世界末日降临。无穷无尽的压力四面八方迫来,感觉自己正与整个世界为敌,云要压碎自己,风要扯散自己,电要劈死自己,恐怖的幻象令人力不从心,又欲罢不能。 忽然一会儿又变成晴空万里,海天一色,自己与一个女孩携手在厦门清凉柔腻的沙滩边漫步,海浪哗啦啦轻柔地冲刷着沙子,白白的浪花冲上来又退下去。 温暖舒心的感觉还未享受够,忽然一头恐怖的大黑蛇咬来。那黑蛇竟长达十多米,身体比水桶还粗,飞舞在空中朝自己狂咬,而自己显然也飞在空中,鲜血狂洒,剧痛攻心,对大黑蛇痛恨至极。 猛地抽离出来,又到了布达拉宫前的广场,阳光明媚,天空蓝得透彻,身边还是那个女孩,穿着艳丽的民族服饰,甜甜的笑容,风情万种,令人迷醉欲狂,却突然一个极端分子冒出来,两只手枪四面开火,一股钻心的疼尖锐地刺入身体,随即失去知觉。 无数画面场景交错奔涌,小怪只觉得头痛欲裂,浑浑噩噩,听到“小怪、小怪”的大叫,也不知是在脑海里还是就在此刻的身边,现实与意识两个世界混为一体,失去了意义。 眼见青狼扑倒小怪,村民们不由惊惶大叫,不少人转头不忍再看,一些心软的妇人呜呜抽噎,只觉得可恨可怜。 关虎已全力狂奔,奈何跛脚,气得目眦尽裂,怒火如沸,大刀挥舞,势要砍杀此狼,为小怪报仇。 “嗷呜~嗷呜~”后方传来几声嚎叫,关虎回头一瞥,后路已被切断,更是怒愤填膺,大叫道:“来!老子杀尽你们这些畜牲!”不图回村,依旧冲向那头扑倒小怪的阴风狼。 那头狼扑倒小怪后一直趴着不动,颇为奇怪,这时忽然动了动,热血冲脑的关虎才意识到不对,仔细一瞧,小怪竟从狼腹下挪着肩膀爬了起来,头脸衣衫都是血,手中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匕首倒是滴血不染。 “啊!?”关虎不自禁叫了一声,又惊又喜,满脸骇异,想不到早上才把匕首还他,转眼匕首就救了他一命。 小怪心脏怦怦狂跳,气血难平。刚才一瞬间,狼吻咬来,热气扑面,他心脏似乎都要从嘴里跳出来,脑中突然爆发一阵灼热,在炽烈的热浪中所有格格不入的记忆、景象、画面,像气泡般个个破灭,转眼间融合在一起。 意念的速度到底有多块?小怪来不及体会,脑袋炽烈的热浪轰然炸开,转瞬一片清凉,恍若醍醐灌顶,骤然后倒,抬手就刺出匕首,将阴风狼开膛破肚。 小怪喉咙动了动,突然瞪大眼睛,喊道:“小心身后!” 关虎背脊一凉,不及多想,急忙拧身回转,大吼一声,双手暴力拖刀横划。“噗啦~”一蓬热血迎面浇来,阴风狼从腰部一刀两断。 关虎满目尽红,本能地闭上眼睛,口鼻间都是血腥味,左臂陡然剧痛,已给另一头阴风狼咬上。 “去你大爷!”关虎怒吼一声,双目尚不能睁开,膝盖猛地抬起,凭感觉撞去,触及一片柔软处,正是狼腹。 阴风狼剧痛之下,立即松口。 关虎怒睁双目,一刀往右砍去。 另一头狼正张嘴扑咬,刀锋锐气惊人,急忙收身扭转。 关虎啊啊狂叫,怒起一脚,将脚边的那头狼踢飞三米之外。 小怪看得惊心动魄,目不暇接,心里迸出一句:“好一个威猛先生!”忽然腰上一紧,却是关虎跳上田埂,将他一把夹在了腋下。 逃开的那头狼察觉关虎厉害,不敢靠近,嗷嗷嚎叫。西边山脚处那十余头阴风狼立即引颈长啸回应,踏地飞奔,走一条曲线抄截退路。 关山柏一眼看出阴风狼打的主意,怒叱道:“踏马的!给我搬开拒兽栏!”双手使劲猛推,但这拒兽栏十分沉重,岂是他一人能推动。 关家媳妇和关展望也使劲去抬去推,呀呀直叫,显然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 几个妇人见小怪竟然没死,关虎又是威震八方,浴血杀狼,现在正飞奔而回,都是惊喜怒愤交迸,指着男人破口大骂,“还傻站着做什么!快搬开啊!救人啊!” 众汉子又羞又燥,轰然扑上,哇哇大叫:“干他姥姥的,抬啊!十几头狼而已,怕它什么!” 人多力量大!人多欺负狼少!十余头狼察觉不妙,绕一个圆弧,跑回山脚处去。众村民大喜过望,阵阵欢呼。 关虎气喘如牛,一入村口,腰都不能急,边喘边挥手,道:“快、快、快、把、把——拦上、拦上。” 众人七手八脚再把拒兽栏架在村口,群情激越,都十分振奋高兴。 有人笑道:“虎子哥,不用紧张,顺顺气再说话,狼群被我们吓退了。” “退、退、退个屁!”关虎双眉倒竖,终于顺了气,直起腰,转向关山柏,道:“糟了,爹,我看到两里外还有百多头阴风狼。” 关山柏差点一头晕倒,众人都是面色大变,骇然失声。 “百多头?” “百多头什么?” “什么百多头?” “狼?” 一些妇人心悸绝望,紧紧抱着孩子忍不住就哭了,很多小孩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从父母亲的神情中知道情况极为糟糕,也即放声大哭,顿时一片愁云惨雾,凄然恸哀,天色都阴了下来。 一个稚嫩的声音忽然响起,“有什么好哭的?百多头狼而已,我们这有成百上千人,还拼不过百多头狼?” “胡说八道。” “哪个小混蛋瞎说?” 众人气得转头四顾,一阵搜寻。 一只手臂在人群中举起,手臂又小又细,人群里男女老少都十分高大,显得那只手臂和它的主人更微小了,半晌没人发现。 “哎呦~”关家媳妇第一个发现讲话的原来是小怪,急忙把他的手拉下来,又惊又奇,道:“小怪,你会说话啦?” 小怪还没答话,旁边的人叫起来:“小怪会说话?” “小怪说话了?” “什么?刚才说话的是小怪?” 人群一下炸开锅,议论纷纷,七嘴八舌,一些妇人眼泪还挂在眼睑下,不知该继续哭还是参与讨论这一重大事件。小孩全被眼前的热闹吓住了,一下一下抽噎着,哭声倒是止了。 “我~!不叫小怪,我叫兰辰。”小怪被拉着右手,便把左手起来,大声宣布:“请大家以后叫我兰辰!兰花的兰,星辰的辰。” 村民们都怔住了,十年哑巴真的说话了!仔细一听,这口气却不对,这绝不是十岁孩子会讲的话呀。而且这孩子一直生长在关家村,村里并无姓兰的人家,他怎么忽然有这样一个姓氏,还有名字了? 关虎愣愣的,之前田埂上情况紧急,忘了小怪突然说话的事,这会儿再听他讲话,还是觉得怪怪的,叫人头皮都发痒。 趁着这片刻的安静,兰辰,也就是人们口中的小怪,又道:“百多头狼嘛,我们就算退一步,不去灭了它们,就呆在村子里,它们能奈我们何啊?你们哭哭啼啼的干什么。” 这也不像一个十岁孩子的话,透着一股不耐烦、又自负的神气。 关家媳妇半晌才回过神来,一把捂住兰辰的嘴,却忘了,他的话其实已经讲完了。而其他村民也都惊呆了。 关山柏讶异地打量着兰辰,道:“你这小子……”本想骂他,又止住了,叹道:“诶,你小孩子懂什么呀,那是阴风狼你知道不?” “知道不”三字里四分无奈,四分讥讽,还有两分自嘲,不少村民也这幅神态。 谁也没料到兰辰竟一副无辜又难以索解的样子,漫不经心道:“我刚才杀了一只……” “呃~!?”村民都惊呆了,许多汉子头皮都痒起来,抓得头屑纷飞,还有些人半边脸僵着怪异的表情,不动了。 “你杀的只是普通阴风狼……” 众村民本来还不信,没想到关虎紧接着就冒出一句,内心几乎是崩溃的——这样一个瘦弱小孩杀死了一头阴风狼?关虎还“只是”,只是你妹啊,刚才大家可还不敢抬开拒兽栏援助呢。 关虎不管村民是羞愤或者哀戚,语气凝重,沉声道:“这样大股的阴风狼族群,里面肯定有丹兽!哪怕只有一只,我们村也没人挡得住!” 他这话说得铁板钉钉,因为毫无疑问,村里武力最强的就是他。若是十多年前,他正式踏入武修之路,锐气勃发的时候,自诩能与一二级丹兽抗衡搏杀。如今,哎,功夫一日不如一日。想起前事,他语气不由更为激愤,恨恨地瞪着兰辰。 兰辰呆了,倒不是因为关虎凶恶的神色,而是“丹兽”两个字引起了他脑里剧烈的反应。 013 问计童子 恐怖的大黑蛇,黑得发亮,鳞甲一片片闪烁着金属的锐利光泽,体长十多米,比水桶还粗,大口张开,千年巨木也一口咬断。 黑云遮天,电闪雷鸣,狂风怒吼,黑蛇在空中扭动变幻,巨大的长牙喷出一股股黑水,黑水淋落,山石草木沾到,立即白烟直冒,嗤嗤作响,转瞬间融为一滩褐黄脏水,连大地也融出一个个坑洞,从高处看,像行将朽木的老人面上的斑痕。 恐怖的毒性!兰辰惊怒交迸,嘎嘎大叫。 诶?“嘎嘎”? 兰辰忽然意识到自己竟是一头大鸟,一头浑身毛羽漆黑如雾,双目金光如电,周身烈焰张扬的火鸟,翼展竟有十多米长,论体型还压过那大黑蛇一筹。 “不死火鸟!”兰辰脑袋一痛,一头晕倒。 “你吓孩子做什么!”关家媳妇抱住兰辰,气愤地盯着关虎。 兰辰昏迷了一阵,幽幽醒转,喃喃道:“林~被!”满目无奈,哭笑不得,千情万绪难以言表。 他脑海里这时才算真正平静下来,所有意识融为一体,总共三个意识:一个是来自地球的兰辰,一个是天阶丹兽不死火鸟,还有一个是这具身躯降生以来被动式接收的一切。 兰辰长长吸口气,再慢慢吐出来,低头打量自己的手脚身体,暗叹:“九夷大陆,这么危险恐怖的地方,一个呆呆傻傻的家伙竟安然长到十岁,说起来运气算不错了。不过……”从怀里拿出那只小巧的匕首,紧紧握住,眉宇间满是愤然,“托塔天王生个肉球都没扔掉,你们为何扔我!!?” 关家媳妇见兰辰拿出匕首,吓了一跳,忙抓住他的手,道:“小怪,你,你……” 兰辰愣了一下,认出这个女人有喂奶之恩,收摄心神,给她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道:“我没事。”想扔了匕首,迟疑了一下,又放回怀里。 关虎正指挥人们动作快点,见兰辰醒了,便道:“小怪,你的匕首暂时给我,你跟其他孩子老人都去躲起来。” 经过一阵混乱喧嚣,村民们终于稍微冷静了些,生存在这片大陆,所有人自小便被教育——学会面对丹兽,尤其是乡村地区。 关山柏决议开放自家地下室,让老人孩子全都躲起来。那是关家鼎盛时期为防万一挖掘建设的地下室,足足有五六百平米,地板墙壁都贴着砖,还有两个单间专门储备着食物和饮水。 村民们今天才知道原来关家真的如此了不起,这个地下室工程可谓浩大,有桌有椅有床,空气也十分畅通。 兰辰无视关虎搁在面前的手,淡淡地道:“叫我兰辰。” 关虎愕然,转而看向自己媳妇。 兰辰道:“看她做什么?她给我喂过奶,想怎么叫都行。” 无端端的,关家媳妇竟然心里一甜,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的待遇地位比丈夫还高。 关虎无言以对,看着兰辰,半晌说不出话来。这孩子的眼睛还是以前那一双,清澈见底,但已不再迷茫空洞,呈现出来的是一种平静,一种古井般至深的平静。 关虎心脏不由一阵猛跳,这孩子不仅讲话不像十岁,这眼神也绝非十岁孩子该有的。这情景太过诡异,他感觉忽然有些害怕这孩子,默默地把手收了回来。 “拿着吧。”兰辰却将匕首丢了过去,道:“我去躲起来当然好,不过你们打算怎么对付那些狼?” 关虎像对待一个与自己平等,甚至身份地位高于自己的人一样,审慎道:“进城求援已不及,能躲过最好,躲不过只好跟它拼了。” 兰辰腹诽不已,即知狼群中有丹兽,与其说“拼了”,不如说“送死”。从不死火鸟的残存记忆片段中,他已了解丹兽的强大,哪怕只是一级——对于地球人来说,这个世界太危险。 村民也都长得十分高大结实,兰辰就没见过一米八以下的成年人,连妇人也高高壮壮。这可能跟环境有关,兰辰从恢复意识的一刻起,每一次呼吸都觉得空气太美妙,简直比全氧还爽。 不过光长得高大没用,村民中一些人还曾习练过拳脚,但最多只能打打普通野兽,跟丹兽战斗,毫无疑问是找死。 沉吟半晌,兰辰问道:“躲过的概率多大?” 关虎回头望向还在村口小山坡脚下盘踞不去的十余头狼。 兰辰明白了,耸耸肩,道:“所以躲过的概率是零。” 他回头看着那些拖着孩子,扶着老人,背个小包袱,在关山柏等人指挥下,排队陆陆续续进入关家大门的人流。 有抱着鸡鸭鹅、小羊羔小猪崽的,都被拦下来,一律不许带。青壮年男人也不许带,瘦猴躲躲闪闪地混在队伍里,被揪了出来,遭一顿冷嘲热讽。 对关家而言,地下室大如宫殿,但对整个关家村而言,就小了。气氛难分难舍,一片凄惶。 “你有什么主意?”问出这个问题,关虎自己都愣了。生死攸关,自己竟问一个十岁孩子!不过这小子一直漫不经心,好像无畏无惧的样子,现在又一副深思的表情,他心底竟还有几分期待。 兰辰没有回答,目光在村子四面转来转去,好像第一次来到这个村子的陌生人似的。半晌后,他指着村口左边那个破旧的木屋,道:“那个房子好像废弃了对不对?里面好像放着不少桃木和桃木炭。” 关虎点头道:“对。桃木炭是我们村主要的经……” 兰辰不耐烦道:“够了。叫你老头过来,咱们烧掉半个村子。” “什么!?”关山柏差点没忍住一巴掌拍死这小王八蛋。 关家村基本靠自给自足,唯一能换回铜板银币的只有桃木炭。而逢年过节,嫁娶喜丧,谁家想买些东西,不是拿鸡蛋稻谷就能换回来的,也必须是铜板银币。 兰辰又耸耸肩,道:“时间不多,你看着办吧老头。嘿,如果阴风狼肯吃馒头米饭,咱们架几十口锅煮起来,或许能填饱它们百多张口,请它们滚蛋。可惜啊……”边说边双手抱着后脑走向村口。 关山柏气得翘胡子,戟指怒道:“你小子走去哪里?!” “哦,我就看看狼群还有多久到。” “臭,臭小子!你,你不怕死么!” 见关山柏气得面色发白,颤颤巍巍直抖,兰辰忽然有些歉然,更多的却是一种荒唐感,苦笑一下,道:“我都死过一……嘿,三回了。” 关虎、关山柏早已觉得这孩子今天古怪至极,听到这话,还是错愕不已。 兰辰心里自嘲,口气缓了下来,道:“村长,走一步算一步吧,人活下来才最重要不是。” 关山柏咬咬牙,拂袖而去,大声招呼几个村民,忽然回头道:“不许再叫我老头!” “哈哈哈,不要小气嘛老头,快办事,我也想活下去。” 关虎无语又疑惑,看了看手中的匕首,想了想,把它还给兰辰。这玩意邪门,小半天就把小怪变了个人。 兰辰知他所想,笑笑不语,其实跟匕首关系倒不大。天兽不死火鸟渡雷火天劫时遭大黑蛇暗算,给雷火劈得外焦里嫩,一缕残魂从时空缝隙溢流到了地球。 不死火鸟种族天赋逆天,灵魂生命顽强至极,正常情况下,就是一缕残魂,也是有机会重修肉身的。 可它倒霉,偏偏到了地球,地球已发展到末法时代,天地元气枯竭,根本无法修炼。它寄宿在布达拉宫金佛头颅中,虚耗数百年,终于明白肉身无望。 刚巧兰辰被子弹打死,灵魂离体而出,不死火鸟察觉他的灵魂远比普通人强大,当即粘上了他,凭借最后的意念,加上金佛千百年承载的念力,一齐扯碎虚空,回到了九夷世界。 兰辰并不知道,那日他给一枪打中心脏,凶手很快被广场的武装警察击毙。无数台照相机拍到一道耀目金光从布达拉宫最高处喷出,而布达拉宫最久远的一尊金佛突然破裂崩溃。 此事神秘莫测,成了当日头条新闻,举国报道,连他这个倒霉蛋,唯一的死者(其他伤者还能抢救),也闻名全国。 因为时空穿梭的缘故,灵魂寄入初生婴儿体内后立即进入休眠,直到今日。 “哎,新婚蜜月公路之旅,变成单身时空逆乱之旅,哎……”兰辰连连叹息,“常听人说‘既来之则安之’,‘随遇而安’什么什么的,靠妖!好像‘安’不需要勇气似的。” 兰辰抬头望天,长长叹口气,“菲菲,我,我会想尽办法回来的。” 014 善解狼意 关虎站在村墙上望出去,狼群数目竟增加了许多,怕有近两百头。 这波阴风狼正是从阴雾谷逃出的最大股阴风狼,它们半夜逃奔,无暇觅食,早已饥肠辘辘,分派出一支支小队一边探路一边寻找猎物。 其中一支小队正好发现了关家村,回报大队后,各路小队回归集结而来,数目就比关虎第一眼看到的更多了。 关虎握紧大刀,狠狠地道:“来吧!烧死你们这帮畜牲!”心中却依旧沉重。普通阴风狼躲不过火烧,丹兽却压制不住,这么大股的狼群,少说也有三五头丹兽吧。 关虎哪知狼群中丹兽数目远超他估计,更有高阶丹兽,屠灭关家村简直易如反掌。当然,他也不知道,在这股狼群后面,还有一支超级游侠团正追踪而来,那是关家村存亡的关键。 不管知不知道,关家村民要做的事其实一样——全力抗争!为自己的命运,为家人同胞的命运。在这片大陆上生存,不管人兽,绝不坐以待毙! 兰辰站在关家村最高楼的屋脊上。他本来也躲在地下室,但里面人多而挤,挤也就算了,随着上方传来拆屋毁房,梁倒柱塌的种种声音,地下室里妇人孩子都抽泣起来,这令他不胜其烦,便不顾劝阻离开了地下室。 关家村建在小山坡上,兰辰居高临下,眼前一览无遗。村口土路两边是一行一行由高而低的稻田,低处一片菜地里青蒙蒙一片,正是阴风狼群。 距离太远,兰辰看不清阴风狼到底多大多长,不过数目却能估算个大概,心里数落了关虎一番,又抱怨不死火鸟堂堂天兽,也没赋予自己什么独特能力,现在这场面,还是躲地下室安全些。 他正要下楼,忽然一声狼嚎远远传来,声音高亢旷渺,久久不绝,一下变了面色。仅凭声音,他立即可以判断,这头阴风狼不低于四级。他不知自己是如何判断的,但对这个判断却具有十足信心,这可能正是不死火鸟留下的兽性本能。 兰辰一下坐在屋脊上不动了,又是失落,又是怅惘。四级丹兽实力恐怖,躲在地下也没用,关家村覆灭在即。 随着这一声长啸,狼嚎声此起彼伏起来,一声连一声,青影闪动,阴风狼猎食行动开始。 从高处看去,村口土路上像涌来一道接一道青绿色的海浪,狼躯雄健,奔跑迅疾,长毛涌动,利齿森然。 兰辰悔怒交加,彷徨无计。若早知狼群中高阶丹兽,还不如遣散村民,各自逃命,多少还能逃出几个。现在谁也别想活了。再让村民撤出地下室?一则来不及,二则村民恐怕也不敢。 “踏马的!就这样?又要再死一次?”兰辰忍不住咒骂出声。 阴风狼群速度极快,越奔越近,越近越兴奋,村口连个门板也没有,村里传来浓烈的诱人的血腥气,数百里奔逃,终于可以大快朵颐一番。 村口地上一大滩鲜血,更有一条鲜血染红的小路直通那间存放桃木炭的房子。 当先三头阴风狼毫不犹豫地冲向那间屋子,里面传来更为浓烈的血肉的气味,饥肠辘辘的它们根本不愿停下脚步。人类这种小村庄,它们不知掠食屠杀过多少个,无往不利,轻而易举。 跟在后面的阴风狼连连低吼催促。过了村口,道路变宽,后面的阴风狼发力猛冲,几乎要超过前头的同伴。 第一只冲入房子里的阴风狼发出幸福的嚎叫,房子中央满是鸡鸭鹅猪,而且都是新鲜刚杀死的,甚至切成了刚好一口吞食的块状,简直太善解狼意,鲜血流得满地都是,难怪血腥气如此浓烈。 转眼就有上百条阴风狼冲入村中,其中大部分进了血腥味最为浓烈,同伴嚎得最欢的那个房子。 另有一些见那个门口堵得水泄不通,停了一下,马上发现地上还有许多零散血迹通向其他房子,当即嗷嗷两声,快步蹿入。 二十余只阴风狼停在村口附近,感觉有些疑惑:村子安静得像个空村,人影一个不见,鸡鸣犬吠也没有,村口没有门,房屋的门也都敞开着!以往从未见过如此完全不设防的村庄。 忽然“呼”一声风响,夹杂着几头狼的惨嚎。 正在观望的狼群闻声看去,那个血腥味最浓烈的房子的门口忽然落下来一道巨大的拒兽栏,几只堵在门口的同伴给砸得呜呜惨叫,还一只给竹子扎透了身体。 这道拒兽栏半支在门口,关虎掷出拳头大的一块石头,打倒那根支柱,拒兽栏随即砸落,挡在门口。 “放火!”关虎弹身而起,站到门梁上,打火引燃拒兽栏。 拒兽栏抹了油蜡,遇火立即整个熊熊燃烧起来,彻底封住了门口,门内外两边的狼仓皇逃开。 七八人俯身躲在房子瓦片上,听到关虎的命令,纷纷打火引燃干草干柴,从掀开的瓦片漏洞里扔下去。 下面是桃木炭和干燥易燃的桃木,还洒了不少煤油,转眼间整个院子猛烈燃烧起来。 浓烟翻涌,烈焰熏天,狼群不辨东西,嚎嚎惨嚎,凄厉哀怨,却无处可逃。 其他院子也纷纷起火,只是火势小很多,一些阴风狼皮毛着火,惨嚎着从门口蹿出,满地打滚。 兰辰站在高处,见村民放火后,拄着晾衣服的长竹竿从这个房子顶上荡到那个房子顶上,迅速离开,不由拍手叫好,心道:“定是那老头的主意,这样倒安全得多。” 狼群已经发现放火的村民,怒吼连连,蹿高扑击,却差之毫厘。倒有几个村民运气不好,落在屋顶时力量稍大,脚下的旧瓦蛀梁承受不住,“咵啦”一声掉到房子,不等逃出就给狼群围住,片刻便传出惨叫声。 “嗷呜~”村口一只阴风狼突然长嚎一声,喉间亮起一道青光,身躯猛地一震,口中光芒大盛,喷出一道青光爆破刀,砸得院墙猛烈剧震,尘土嗦嗦而落。 “嘭~嘭~”又连续两声炸响,那个院子单薄的墙体轰然炸裂,里面成堆的着火的木炭滚落下来。 关虎回头一看,骇惧大增,如此猛烈的能量攻击,这他奶奶的是三级丹兽啊,堪比人类武宗境界高手啊,天! 那头三级阴风狼低吼咆哮呼唤,立即有浑身着火的阴风狼从墙体破洞中跳了出来,嗷嗷惨嚎,满地打滚。有的滚着滚着就不动了,有的滚着滚着,身上的火灭了,萎靡不振地站起来,浑身焦臭,漂亮的皮毛变成一块块焦黑疙瘩。 有四五十头体型格外健壮的阴风狼没有参与猎食,蹲坐在菜地里,见村子突然起火,而且火势汹涌,遍布各处,不由大惊。 居中那头狼体型修长,线条柔和,体型虽比身边的几头狼都小一些,却显然地位最高,低咆一声,全部往后退了数十米。昨夜才遭惨败,它担心这个村子是人类设计的埋伏,若非饥饿难忍,而进村的狼群未发出警报,它几乎想立即率队离开。 “嗷呜嗷呜嗷呜~”幸存的狼群愤怒至极,一见哪里有人影,立即飞扑而上。它们速度比普通阴风狼快得多,正是实打实的一级丹兽,转眼就有七八名村民被群狼撕咬分尸,惨不忍睹。 关虎发现这些阴风狼多数竟是丹兽级,急忙大嚷:“快、快!都撤!全部撤!”他也撑着竹竿迅速往后方荡去,忽然感觉后方劲风袭来,锐利猛恶,不由骇然变色。脑里骤然闪过一道灵光,关虎双手一松,整个身体立即往下掉落。 一道青色光刃贴着他的头皮削飞出去,砸在一处屋脊上,“咵啦啦”一阵大响,瓦破梁断,屋顶出现一个大洞。 关虎心脏急跳,猛烈喘息,刚才一瞬间,他竟想到了小怪,心想若是那小鬼,他会怎么做!? “呲~”脑袋被一块碎瓦打到,关虎才从“我躲过了三级丹兽的杀招”的震撼中回过神来。知道耽搁不得,急忙腾身一冲,撞破窗户,跑出房外。双脚刚一落,一声狼嚎在耳畔响起,想也不想,猫腰滚出。 一头阴风狼从他身上飞扑过去,在背上抓了一把,一落地,立即腾转跳跃,呲牙咧嘴,再度扑击而上。 生死关头,关虎抛开所有恐惧,背上的疼痛也完全消失,横刀立马,瞧准来势,猛地往右一闪,一刀砍下,口中大吼道:“去死!” “啊!”关虎痛叫一声,胸口被狼爪划出三道血痕,阴风狼的速度比他估算的更快,不仅没躲开攻击,本拟砍中狼颈的一刀也只砍在狼后腰屁股上,更令他惊骇的是,这一刀至多入肉三分,就被阴风狼的肌肉力量挡住了。 关虎双手持刀戒备,不断后退,心头直叫:“我命休矣!”丹兽的强大他知道,但他怎么也没想到阴风狼防御力如此恐怖——刀都砍不进去,这还怎么打?! 他到死也想不到自己面对的竟是一头二级丹兽,若非连夜奔逃数百里,疲惫不堪,它也不至于给砍中。 此时在离关家村十多里外的小溪边,鹰爪游侠团三百多人正席地休息,一人飞奔而至,大声道:“老大,东南面有情况!” 015 火烧成墙 陆虎鹰、婓颉、拓飞扬、穆浒、连铮等人站在高处,远看东南天边一片红光,又惊又疑。 拓飞扬是追踪高手,目光四处扫视,发现一些痕迹,道:“狼群正是朝那个方向去的。” 婓颉微皱着眉头,审慎道:“看火势很急很汹,范围广而散,该是人为纵火。” 穆浒道:“这也看得出来?军师厉害。” 婓颉想谦让一下,忽听一个干涩的声音道:“那边定有村庄,他们正遭狼群攻击,快救人!”竟是沉默寡言的连铮。 婓颉见他就欲冲出去,急忙伸手拦住,道:“且慢!阴风狼耐力非凡,生性又多疑,我们要谨慎行事,确保万无一失,再给狼后逃走,想猎杀它就不容易了。” 连铮怒容毕现,双眉倒竖,喝到:“狼后兽丹我以性命担保替你取来!现在救人要紧!” 众人愕然,连穆浒也吓一跳,连铮如此失态,如此强烈的神情口气还是第一次出现。 不等婓颉表态,连铮怒视陆虎鹰一眼,挥开婓颉的手,身形一展,离弦之箭般往东南射去。 穆浒怪声道:“嘿,东南有个村,村里有个姑娘,姑娘有个相好……” “穆浒!”陆虎鹰低斥一句,对婓颉勉强一笑,道:“他的箭恐怕阴风狼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集合团员吧,全速前进。” 婓颉看连铮渐行渐远,心里闷哼一声,鄙薄他不懂以大局为重。 队伍里有不听号令者是领导者的大忌,婓颉也无奈,老大看得分明,连铮的箭一出现,阴风狼多疑,十有八九不战而逃,现在已来不及布置包围圈,唯有全力袭杀。 关家村里,巷子狭窄,很大程度上限制了阴风狼的能力。关虎乱刀挥舞,倒也守得严实。脚下连退,一时无恙,但他明白,随时可能有第二头、第三头阴风狼出现,而且巷子就这么长,还能退几步? 这时他发现右手边的房门十分熟悉,是瘦猴家破破烂烂的房子,当即想也不想,侧身闪了进去。 阴风狼受伤后怒不可遏,对这把锈迹斑斑的破刀更是深恶痛绝,岂容他逃走,猛地一踏,扭身扑入。 关虎回手就是一刀,阴风狼却早有所料,残酷的目光中透着嘲讽,双爪精准地按在刀面上,大口咬去。 关虎脸色一变,倒地翻身,从三级阶梯滚下去,不敢起身,背部弓起一弹,滚入桃树丛中。 这一番应变可谓迅疾、果断、突然,阴风狼虽是二级丹兽,实力强悍,也接连扑错。 关虎心中默默感谢了瘦猴一番,这家伙不务正业,明知桃子涩苦难吃,只适合取其木材烧制木炭,这家伙却说桃花竟然能开得这么灿烂,没理由桃子不好吃,十几年孜孜不倦研究怎么改良桃种,原本好好一个大宅子,如今处处漏水,破败不堪,倒是一院子桃树枝繁叶茂,桃花灿烂如云,美不胜收。 关虎以刀面拍击桃树,粉红花瓣纷纷扬扬,遮蔽身影,他左钻右突,翻入一间屋子,撞破本来就松松散散的窗户,又到了街上,落荒而逃。 这头阴风狼比关虎更具艺术细胞,眼见一片落红纷纷如雨,竟看得如痴如醉,屁股上的伤忘了,饿得咕咕叫的五脏庙也不管了。 关家村依地势而建,整体看起来像女人的身体躯干,前后稍宽,中间腰部收紧,关虎跑到村中干道,大叫道:“快放火,快!” 关山柏听了兰辰的建议,当机立断,决定到紧要时刻,一把火将村子前后拦腰截断。火墙能慑退狼群最好,最不济也能令狼群受伤,对付起来也轻松些。 布置完后他恍然有悟,或许当年老祖宗选这块地建村,将关家祖宅建在后方,早有这番定计。村腰处的房子全是木制,且连成一起,只在干道处留个缺口,而缺口处是特意挖了一口枯井,并留下遗训,枯井决不能填,为方便行走,平日可以铁板覆盖。 想到这些,关山柏心里竟对小怪兰辰生出几分敬畏。 此时村腰处的房顶上站着许多村民,举着火把呐喊作势,希望能震慑狼群,拖延时间。另有一些人手持削尖长竹,瞄准狼群投射出去。 前线的是关虎等人,此时正撑着竹竿接连撤回。他们的任务最危险,选的是身手敏捷灵便之人,但损伤在所难免。 村腰处地势较高,关山柏站在屋顶上,听到关虎的大叫,骂道:“混小子快给我跑!两边先点火!”话音一落,眼窝里老泪差点迸了出来,偷偷抹了一把。 关虎给那头阴风狼拖了半晌,前线其他人多数已撤回后方,还未撤回的,基本都已被狼群咬死,有人看到关虎给打下竹竿,关山柏本以为自己唯一的儿子没了。 火龙从两边往中间蔓延,关虎全力奔跑,右脚一拐一拐,姿势别扭,看得关山柏鼻子发酸。原本多有天赋的一个孩子,进城就遭人暗害,结果…… 十余头狼从两边房子里冲出来,嘴边都带着鲜血,被咬死的村民不下二十人,个个死无全尸,被咬得血肉模糊,白骨可见。 关山柏指挥村民投射竹竿,阻截狼群,总算为关虎争取了些时间。 关虎跨过枯井,全力跃起,翻过三米高的木栏,等候多时的村民立即点燃木栏,正好与两边蔓延来的火龙连在一起。烈焰飞扬,整条火龙长达六七十米,熊熊燃烧,热浪逼人。 阴风狼停在枯井前,面面相觑,嗷嗷长嚎,枯井下面也热意滚滚,火蛇吞吐不休。猛烈的火势叫它们踟躇不前。 “嗦嗦嗦~”火墙后面忽然飞出一根根点燃的竹竿,猝不及防之下,两头阴风狼给扎中,惨嚎声声。 更多的烈焰竹竿飞出来,更多的房子着起火来,关家村前半个村子都陷入火海中。村民的房子一般只有院墙是夯土筑成,里面房体基本都是木头,火势起得极快。 村外的数十头狼望着一片火海,都有心惊肉跳之感。片刻后,几十头狼从村口跑出来,身上皮毛处处烧伤,狼狈不堪,即令它们不安,更令它们愤怒。 关家村烧了半个村子,但战果也可谓斐然,足足近百头狼葬身火海。当然,这近百头阴风狼多是普通狼族,丹兽级阴风狼基本都逃了。 “它们逃出村子了!它们逃出村子了!”瘦猴从屋顶下来,大喜来报,众村民高声欢呼,关山柏、关虎也喜形于色。 兰辰站在不远处,唤道:“村长,关虎……” 关山柏、关虎闻声转头,见他招手,神色凝重,心都是猛烈一跳,喜色荡然无存,互视一眼,走了过去。 其他村民都大感奇怪,还有几分愤慨,这孩子,吃了关家这么多年饭,叫“村长”也罢了,叫关虎至少也叫一声“虎大叔”吧。 兰辰开门见山道:“阴风狼中四五级丹兽,烧半个村子还不够,村子两边的山势虽然陡峭,但挡不住它们。” 关虎闻言大惊,“四五级?!” 兰辰道:“三级丹兽负责猎食,你说后面坐等食物送上来的是几级?” 关虎冷汗津津而下,他差点给青光爆破刀干掉,那是三级丹兽才有的技能,哪还有半点怀疑。 兰辰看向关山柏,道:“我的意思是把所有人都撤到你家,把其他房子全部烧掉,形成保护圈。我想这么高级的丹兽应该不会在此干耗多少时间,我们备些食物,撑一两天相信就安全了。” “全烧了……?”关山柏喃喃一句,面色转为灰败。全烧了,撑一两天——可这之后呢?!火势灭了,数百村民无家可归,靠什么生活?关家曾经辉煌,但数代只出不入,银钱所剩也不多,数百村民能撑几天? “轰隆隆~~”一声大响从村口传来,恍若山崩地裂,所有人都愣住。 “轰隆隆~”巨响竟接连而来,猛烈的爆炸一重接一重,屋倒墙塌的声音连绵不绝,火海翻涌,整个大地都在震颤。 村民惶然失措,关虎更镇定些,立即跳到房顶看去,只见一道道巨大的刃状青光破入火海,青光所过之处,房屋倒塌,梁柱折断,架在干道上的柴堆焰火四面散射,星火流云。 火海被青光爆破刀生生劈出一条宽达四五米的通道,两面火光映照下,数十头阴风狼组成阵形,缓缓行进,长毛在风中狂舞,目光如火如电,恍若来自幽冥火狱的死神使者。 关虎全身发软,牙关打颤,一个不察,竟从屋顶滚落下来。这股狼群数目不过七八十,但气势雄浑如大海狂涛,凶恶无比,欲屠尽关家村才罢休。 狼后彻底暴怒了,昨夜失去家园,今日又损失近百部下,部下报道,村中并无人类高手,只是落入陷阱,被火攻个措手不及,当即亲自率众出击。 兰辰也没想到狼群竟舍易取难,直接轰开火海而来,只觉得背脊发凉,痛恨道:“没办法了!没办法了!?” 016 牛魔龙牙 “轰~”一声爆响,走在队伍最前端的头狼第一次发动攻击,口中青光骤亮,一道璀璨的能量刃平飞狂飙,在火光映照下光华流转,美艳绝伦,威力更是可怕,一路轰击,荡平火云,势不可挡。 “轰隆隆~”枯井后的火墙五重木柱轰然爆碎,青光爆破刀余势尤强,三个村民被拦腰斩成两截,鲜血喷洒如雨,另有五六个村民被四下散射的带火木头打中,惨叫连连。 关山柏骇然失色,挥手大叫:“快躲开!快躲开!” 缺口突显,火墙后没有着火的区域显露出来,众狼大为兴奋,嗷嗷长嚎,几头狼突然加速,其后的狼群也蠢蠢欲动,却听头狼一声低吼,狼群全都止住,跟在头狼身后缓缓前进,凶残的目光竟流露出确切无疑的嘲弄之色。 村民们都惊呆了,握着砍柴刀、铁锨也毫无安全感,连连后退,一些人连武器也拿不住,偷偷转身跑了。 三个活生生的人在眼前被腰斩,这等场面将所有人都吓住了,连见过不少世面关虎都吓得滚落屋顶,其他村民没尿裤子就算好的。 关虎发现逃跑的村民,强提精神,站在缺口最前处,大喊道:“往哪里跑!跑得掉吗!堵住缺口才有活命希望,跟他娘的拼了!”双手紧握大刀,指节发白,一张脸涨得通红。 众村民踟蹰惶恐,浑身瑟瑟发抖,但还有近百人跟关虎一起守在缺口前。他们知道这是最后一道门户,自知不敌也要拦上一拦,至少老婆孩子能比自己多活些时刻。 “杀~!”突然一声震天杀声响起,声音高亢如云,充满无限悲怒愤慨,滚滚不息,威势狂乱。 众村民吓得呆若木鸡,这,这是人的声音?人怎么能发出这么巨大的恐怖的声音? 兰辰站在屋顶上,看到村口出现一条黑影,又惊又喜,大叫道:“有人来了!有人来了!翘脚展望,却见那人身后并没有出现更多的人影,又转为黯然。一个人怎么行?虽然这人貌似是个武修高手,但这里可有近百头丹兽级阴风狼啊。 众村民听到,却是大喜过望,一些人更是高兴地哭出来,“有救了,有救了。” 连铮一路狂奔,气都不及喘上一口,一站定,立即拉弓射箭,“嗦”一声劲响,箭影在虚空中一闪,一头阴风狼立即扑倒在地,呜咽两声,一命呜呼。 作为一名弓箭手,对付敌人,尤其是一群敌人时,本该在射程范围内尽力与敌人保持距离,但连铮却一边射箭一边前进,状若疯狂。 “嗦!嗦!嗦!”劲箭势猛,例无虚发。火海里,热浪翻涌,一切景象都扭曲着,连铮一人一弓,昂然推进,坚定不移。 兰辰看得目瞪口呆,敬佩不已,不知是自己错觉还是什么,只觉得此人威如天神,心底泛起高山仰止之感,全身热血沸腾,激荡胸臆,紧握着拳头,振声高呼。 不只兰辰为连铮神威所摄,连狼群也心惊胆寒,那弓弦震荡的声音就是催命号角,连狼王也难以幸免。 头狼低吼一声,全体狼群立即狂冲向村民,后方虽只有连铮一人,但它们竟不敢回头。十息间,连铮踏前十步,十头狼中箭扑倒。 狼群突然猛冲往前,连铮血仍微冷,大嚷大叫:“站住!冲来我!” 其实倘若狼群转头攻他,他一个弓箭手,两边又被火墙困住,这等狭窄空间内哪能保命!? 关虎眼见头狼大张的口中突然亮起光芒,大惊失色,急忙两边推开村民,大喊:“快闪开!快闪开!” 青光爆破刀!头狼再发一击,后面不明所以的村民不及闪躲,瞬间十余人给削去半截身体。光斩狂飙,炸得一面土墙四分五裂,尘烟滚滚。 关虎怒火如沸,哇哇大叫,滚地爬起,提刀就砍。 “嘭!”关虎的刀还未来得及砍下去,胸口就给一头狼撞上,直接倒飞出五米之外,胸骨断裂,喷血不止。 村民给光斩搅得大乱,狼群冲入,毫无阻挡,如入无人之境,但它们并没有多伤人,而是四面奔散——竟是落荒而逃。 兰辰完全惊呆了,这个箭手难道真的是神?竟凭一人之力将狼群吓跑了!? “杀!”忽然村子左右两边杀声大振,一条条人影翻山越岭,凌空扑击,比豹子还矫健,比老虎更威猛。 刀光如雪,寒芒似电,狼性凶狠,但面对这些人,它们却左闪右避,只图逃离,狼狈至极。 婓颉终究不能任连铮乱来,命四十名刀锋小队左右封锁,遇到狼后则尽力拖延。 连铮疾步狂奔,旋风般冲入村后,目光炯炯如火,意之所至,竟似完全无需瞄准,开弓便射,两头狼未完全躲入墙后,立即给钉在地上。 兰辰张大嘴巴,愕然失声,佩服不已。忽然眼前一花,那箭手不见了身影,凭感觉立即扭头追去,那人已站在村长家房子屋脊上。 兰辰的视线跟上他了,但脖子跟得太急,竟把自己扭伤了,呲牙叫疼,抱着脖子愣愣看着那条黑影。 身高两米,体型匀称而充满力量感,黑衣罩体,勾勒出爽劲的线条,挺拔之中透出强烈的剽悍气息。 兰辰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李小龙。连铮不知道,他在火海中昂然前行加上这么一站,彻底点燃了兰辰心底的豪情,就此立志从武。 连铮威立屋脊,居高临下,目光如火,紧紧盯着在巷子里狂奔的头狼。 头狼隐隐感觉到一股猛恶的杀机,扭头瞥了一眼,见连铮左弓右箭,箭头正跟着自己移动,不由心脏狂跳。它怎么也想不到,只因自己心急突破人群而喷发一道青光爆破刀,就被连铮锁定身份。 头狼敏捷极致,速度快如疾电,在房屋间左奔右突,身影忽闪忽没,但它丝毫不敢停顿,猛恶杀机如附骨之疽,如何迅猛突兀的变向都不能摆脱。 连铮呼吸着,大口呼吸着,长箭已搭在弦上,大弓拉开五分。 这不是一把普通的弓,弓名“牛魔”,通体漆黑,由七级帝兽虎纹莽牛的牛角打磨而成,弓弦取自虎纹莽牛背脊上最坚韧的肉筋,加以秘法鞣制,刀剑难伤,坚韧无比。 此时搭在弦上的箭也不是普通的箭,而是龙牙箭,散发着淡淡的莹润黄光,如璞玉般迷人。他的特制箭囊为三支龙牙箭单独设计了存放空间,可见他是何等视若珍宝。 论真气修为,连铮只是上位武宗,穆浒的判断并没有失误,连铮之所以敢以性命担保拿下五级丹兽,正是源于对牛魔弓、龙牙箭的绝对信心。七八年来,越级猎杀对他来说几乎是家常便饭。 左弓右箭,连铮的心神浸入最为宁静的显微世界,双脚弓步开立,沉腰坐马,周遭一切渐渐隐没消失,声音、房屋、山野、绿树,没有任何东西能形成干扰,连空气也停止了流动,而他也停止了呼吸,只是弓越拉越满。 阴风狼头狼在跳跃、在飙进,它已到村墙边,墙外是大山、是野林、是生存。它心里闪过几分喜意,一旦到山林中,凭它的速度,加上草木绿色的掩护,再准的箭也休想伤它。 连续三次猛烈而突然的变向,它从一堵墙后跳起,这个位置,那个恐怖的箭手根本看不见。 “嘭~~!”如巨人敲响战鼓,弓弦震荡发出恐怖的声音,蕴含着震慑人心的力量,整个关家村所有人都停滞了瞬间,连阴风狼也不能幸免。 龙牙矛淡黄的光泽在日光下显得莹润柔和,却忽然爆发一股锐利气息,随声闪灭,从弓弦上消失。 头狼从最隐蔽处跃起,以为那箭手看不见自己,但连铮的精神始终系着它,他的精神又凝聚在弓与箭上,一切都指定了它。 那处的确隐蔽,但当头狼跃起,翻上村墙的一瞬间,它暴露了,只一瞬间,身影一闪即没,但依然没有躲过连铮的箭。 连铮恍若先知先觉,就在头狼蹬地起跳的瞬间龙牙箭飞了出去,当头狼达到最高点时,龙牙箭也跨过六百八十多米的距离,正好赶到,精准无误地从它双肩脊骨处射入,从喉部穿出。 头狼倒在丛林里,连最后一声嚎叫也没有发出,它没有与丛林的绿色融为一体,因为鲜血标记出了它的位置。 连铮恍若耗尽了所有气力,以缓慢的速度挺直膝盖,站直身体,缓缓将牛魔弓背到肩后。 即使他的动作如此缓慢,却依然给人感觉其中隐藏着能量,挺直的脊背好像永远不会弯折。 陆虎鹰、婓颉、拓飞扬等人刚到村口,却也听到那声弦响,更感受到其中的充沛力量,都惊心不已,骇然相顾。 危险彻底解除,老人、妇女、孩子都从地下室出来,望着陷入火海中的房屋,抱着自家男人的尸体,恸哭不已。 关山柏毕竟是当村长的,收摄心神,招呼人手灭火,陆虎鹰也命令团员帮忙,很快夜幕降临,鹰爪团决议留宿关家村休息一晚。 017 习武无望 夜幕下关家村燃起丛丛篝火,众游侠围坐其侧,有的已躺下睡去,一日一夜的大战追踪,众人都十分疲惫。鹰爪游侠团人数众多,不便打扰村民,是以在村口烧得最彻底的地方清理出一片空地休息。 村里的老人、妇人、孩子担心受怕了半天,各家各户挤一挤早早睡了,男人们自然没床睡,让给失去房屋的家庭。 关虎胸腹裹着重重绷带躺在火堆旁,看到众游侠左胸上金色的徽章,十分震惊激动。激动之余又黯然神伤,曾几何时,他的目标也是当一个游侠,一个纵横天下、行侠仗义、斩兽杀怪的游侠。 关山柏向陆虎鹰等表示深切的感谢和抱歉,招待救命恩人的只有粗茶淡饭,露天席地,是该抱歉。 婓颉看到一些村民从瓦砾废墟挖出烤焦的狼尸,仔细切削,去除烧焦的部分,留下些许骨头肉,大觉奇怪,问了起来。 关山柏一脸尴尬,嗫嚅不语。 连铮独坐一处火堆旁,兰辰也不管为何没人与他同坐,大大咧咧凑了过去,叽叽哇哇表达了一番崇敬之情,然后说:“诶,你教我武功吧。” 听他语气,倒是像说:“给你面子,让你教我武功。” 连铮扫他一眼,一句话也没有说。 兰辰又叽叽哇哇起来,颇有百折不挠之态。他已大体消化了三个意识,意识到这个大陆比地球危险无数倍,学武势在必行。 而且不死火鸟是怎么到地球的——是修行到最高境界,意图破碎虚空时稀里糊涂到了地球。所以他想回地球,首要条件就是达到那个层次。 连铮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自己一句话未答,他竟能一直说下去。而且他不是这个村的小孩么,村里发生这么大的灾难,他容色间殊无半点悲切——真是可恶! 连铮同样看到村民切削狼骨头肉,眉头皱了走,径自站起来,走到关山柏身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袋子丢到他怀里,道:“这些你拿着,不是给你,是……”不知如何措辞,左右比划了一下火场废墟。 婓颉听袋子里叮叮作响,是银钱之物,恍然明白过来。他自小衣食奢华,哪想得到村民切削烧焦的狼肉竟是为了一口粮食! 他忽然觉得连铮其实外冷内热、心细如发。见村长看着废墟,满目无奈惭愧之色,便恳切道:“村长,贵村虽烧毁大半,但人员伤亡却不多,纵火即能杀伤狼群,又能引援而来,是一妙计。您此举正是壮士断腕,智勇双全,很叫人钦佩。” 关山柏摇头苦笑,钦佩个啥啊,过几天不知多少人要挨饿。看到兰辰就在连铮身边,指了指,道:“老头子无能,其实放火是这孩子的主意。” 众人看着兰辰,惊诧不已。婓颉的评价十分中肯,众人设身处地,自己面对当时局面怕也不能如此决断,此计出自一个久经风雨的老者尚能理解,出自十岁稚童,就叫人难以接受了。 兰辰见始终面无表情的连铮也讶异地看着自己,喜色上眉,道:“怎么样!?其实我挺了不起的是不是,你收我为徒绝不会吃亏。” 连铮见不得别人嬉皮笑脸,闷哼一声,扭头走开。 关山柏忙站起来,提着袋子,学江湖人的模样抱拳,道:“多谢壮士仗义相助。” 连铮毫不理会。关山柏讪然,不知该站该坐,忽然手里一沉,袋子给兰辰夺了去。 兰辰一屁股坐下,打开袋子,里面只十五枚银币和六颗光泽莹润的圆球,瘪瘪嘴,抛接银币,弄出叮叮铛铛的声音,对连铮的背影喊道:“喂,你就给这么点啊。” 连铮的背影明显一抖,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紧了拳头,停了一下,身形一闪,不见了踪影。 “哇,没面见人也不用跑这么快呀。”兰辰“呲~”一声,故意一副不屑的样子。 穆浒乐得哈哈大笑。 拓飞扬、泰勒等人看到那些圆球却吃惊不小,连陆虎鹰面色也微微一变。 六颗圆球自然是兽丹,价值都十分不菲,其中有一颗兽丹晶莹的丹体中央凝固着一条青色小蛇,竟是五级兽丹,价值上千银币,比今天收获的那颗狼后兽丹更为精纯。 找到那头狼的尸体,婓颉亲自剖腹取丹,发现兽丹中心凝有兽形,的确是五级兽丹,只是狼形模糊,有摇摇欲散之感。 拓飞扬对丹兽大有研究,从狼后腹腔一些特征判断出狼后生产不多时,该是这个原因导致兽丹能量流失不少。至于狼王幼崽逃哪儿了,众人则无从猜测,也无从追猎。 婓颉对兰辰很感兴趣,问道:“小朋友,放火烧狼这计真是你想出来的?” 兰辰将袋子抛回给关山柏,漫不经心道:“是啊,你想学啊,我可以教你啊。” 婓颉愕然,继而莞尔,拓飞扬等人忍不住哈哈大笑。 穆浒道:“小鬼,长点心吧,这位是我们鹰爪游侠团大军师。那个木头人不肯收你为徒,你倒不妨求求我们军师,我们军师不仅智慧非凡,武功也十分了得。” 关山柏接住袋子,老脸还有些火热,发觉其实没人注意自己,默默坐下。 兰辰摸摸鼻子,打量了婓颉几眼,似乎有些不满意,没有应声,从怀里掏出匕首,抓起一支狼腿要削肉片吃。 “咦~”穆浒眼睛一亮,长臂一探,已将兰辰的匕首拿在手里,仔细打量,连声称赞,“好东西,好东西啊。” 兰辰又惊又怒,道:“喂!再好的东西也是我的!” 穆浒看了陆虎鹰一眼,见他微微含笑,没有表示,便将匕首纳到掌后,道:“小鬼,你想学武对不对,不如我教你,这只匕首我看上了,就当作拜师礼吧。” 兰辰白眼一翻,道:“拜你为师?你斗得过那个木头人吗?” 穆浒滞了一滞,还真不敢说自己斗得过。骗小孩一句无妨,万一连铮听到,后果难料。 兰辰一看即明,正欲讽他,却给关山柏拉了拉袖子,使了个眼色。兰辰心内一跳,暗叫:“哎呦,这地方人身安全都毫无保障,法制恐怕更糟糕,别给人杀人夺宝!”但对穆浒强夺的举止又十分痛恨,咬咬牙,一声不吭,大口咬在狼腿上,用力撕扯。 火堆旁一时静悄悄的,谁都看得出小孩不服。 陆虎鹰忽然道:“小朋友,你过来给我看看。” 兰辰没好气道:“看什么看。” 拓飞扬双目立时一瞪,但念在他是孩子,又刚被夺走宝物,便忍住气,道:“小朋友,这位是我们鹰爪游侠团团长,那位箭手连铮先生虽然厉害,但也不是远我们老大对手。” 婓颉知老大同自己一样动了爱才之念,闻弦知意,温和地看着兰辰,道:“小朋友,我们老大若肯收你为徒,可是你三生造化。” 穆浒听得有些惴惴,将匕首抛回兰辰脚边,道:“还你。” 兰辰本来正考虑着,见状不由喜笑颜开,瞥了穆浒一眼,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身材雄伟的陆虎鹰,笑道:“你这大个子,嘿~真行。” 拓飞扬等都微露笑意,虽然兰辰的话语、目光颇有逾矩,但众人觉得他发乎真心真性,倒是坦诚恳切,颇为受用。 关虎忍着伤痛,细声道:“兰辰,鹰爪游侠团十分了不起,陆团长更是英雄人物,你去。”其实他对鹰爪游侠团并无了解,但他们的徽章即是金色,而且团员个个龙精虎猛,实力非凡,但自然是十分了不起。 兰辰丢下狼腿,先将匕首收回怀里,然后带着笑走到陆虎鹰身边,仰着下巴,道:“看吧。”站得近了,他忽然觉得此人不凡,坐着都比自己高,身体估计有两个自己宽,心内颇有惧意,身体不自禁发紧,却不想给看出来,所以下巴越仰越高。 陆虎鹰淡淡一笑,道:“不用紧张,我看看你的体质。”双手在兰辰身上各处捏了起来。 兰辰呲牙咧嘴,只觉得这大汉两只大手如钢铁箍扼,疼痛难挡,几乎怀疑他是借机恶整自己,却发现他面色越来越凝重骇异,不由有些发怔,倒忘了痛楚。 陆虎鹰终于放脱手,长长一叹,道:“孩子,很不幸,你终生习武无望。” 兰辰疑惑发蒙,拓飞扬等人大觉惊奇,婓颉爱才,急问:“老大为何这么说?” 陆虎鹰怅然道:“丹田坚如磐石,经脉凝若沙河……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如此少见的天生绝脉。”他也爱才,这孩子聪慧机敏,面对众游侠泰然自若,不卑不亢,绝对是可造之材,哪怕资质稍差,他也愿意加以培养,岂料竟是天生绝脉。 众人面面相觑,诧异至极。绝脉者不仅习武无成,而且体质羸弱,性命难久,许多绝脉者都不免幼年夭折。 关山柏、关虎也听闻过绝脉之事,脸色都微微一白,恍若明白这小鬼为何身材那样瘦小。 兰辰见大家这般神色,又气又急,直指陆虎鹰之面,忿然道:“喂!你不教就不教,别胡说八道!” 穆浒大怒,探手就扣向兰辰肩膀。陆虎鹰轻轻一拂,穆浒急忙收招。 兰辰恍若未觉,骂了一句后,脑海里一阵迷糊,想起某些久远而模糊的记忆。 018 武修之路 “哎~孩子,谁叫你天生绝脉呢,我们蓝家终究……终究……希望有好心人收容你吧。” 这具身体自出生的一刻起便不自主地接收外界的信息,但婴儿时期毕竟感官未发展完全,听到“天生绝脉”四字,兰辰才给引起记忆,记得那时似有人抱着自己声声叹息,对那人的面目却无清晰印象。 “啊~!!”兰辰晕头转向,全身剧烈颤抖,突然绷紧,仰天大叫,好像忍受着超越极限的痛苦,面目竟变得凶恶无比。 他到此时才真切明白自己缘何婴儿时期就被抛弃,如此惨绝人寰,心狠手辣,岂能不令人气愤暴怒! 旁人都吓了一跳,不明所以的其他游侠更是弹地而起,拔刀在手,目光四扫,以为出了什么事故。 兰辰一口气直喊得嗓子开裂,喉咙里弥漫开一股血腥味,这才感觉直欲喷发的怒火岩浆稍有平息。 “啪!”兰辰掏出匕首,狠狠地砸在地上,甩袖而去。 陆虎鹰、关山柏等都有些诧异,料不到一个小孩有这么大的脾气。 拓飞扬觉得绝脉者的确可怜,探手叫道:“小孩,不能习武也就罢了,你的匕首……” 兰辰头也不回,咬牙切齿道:“谁要夺走我的东西,我就恨他骂他、打他杀他!现在我扔了它,它就是垃圾,它就是破烂!谁爱捡尽管捡去!” 众人哪知兰辰此时心内是如何如火如焚,穆浒对这只匕首十分中意,听到这话又羞又气,捡也尴尬,不捡也尴尬,如何肯弯腰去捡!? 火柴噼里啪啦响,一朵朵火花幻灭重生,半晌无人开腔。 陆虎鹰坦然自若,俯身捡起匕首,递给穆浒,笑道:“拿着。我一直想替你收一对优良短匕,这只先收着,日后再给你找一只。” 穆浒愣然接过,心头暖流汹涌而出,涌上鼻头,涌上眼眶,呐呐道:“老,老大……” 婓颉看在眼里,暗忖:“好一个陆虎鹰,穆浒这家伙现在就是为他死也甘愿吧。” 陆虎鹰拍拍穆浒的手以示宽慰,转向关山柏,道:“村长,贵村可有游侠?” 关虎浑身微微一颤,关山柏拍拍他的肩膀,摇头道:“没有。” 陆虎鹰虽觉奇怪,但不欲多管,道:“您看这样如何,这些兽丹你出手不便,我向你购买,价格只高不低。” 关山柏自然答应,当陆虎鹰拿出四十枚金币时,他整个人都呆了。这相当于四千银币,村里最宽裕的就是他家,一个月的用度也不过十来个银币。有这笔巨款,别说用来购买重建村子的木头等材料,就是请工人来盖房也够发工资了。 陆虎鹰道:“这四十金币一半用来买你的兽丹,一半是我代表我团兄弟聊表心意。另外这部拳法秘籍,劳烦村长替我交给那个小孩,虽不是什么高深武功,但颇有强身健体之效,算是换他的匕首。” 婓颉心里不由佩服,陆虎鹰胸襟广阔,做事面面俱到,正是天生的领导者。 兰辰直到第二天午饭时才出现,出现在关家的饭桌上,嘴边挂着笑,但关山柏、关虎都不觉得他在笑。 关家媳妇和关展望问了一早上兰辰的下落,这时看到他,十分高兴。 饭毕,关山柏将一本小书放在兰辰手旁,道:“这是那位陆团长给你的,说是拳法,能强身健体。”此言表明他并未私自翻开过这本书。 兰辰呶呶嘴,随手翻了翻,书页里绘着许多人形图案,挥拳蹬腿,旁边写着文字解说关键,嘿嘿冷笑道:“知道我不能习武,又给我武功秘籍,有意思。” 关山柏窒了窒,半躺着由媳妇喂饭的关虎挺起身要说话,关山柏知道他的心意,拦了拦,对兰辰道:“你无法练就高深武功,但懂点拳脚也是好的。” 兰辰聪敏过人,立即察觉奇怪之处,“高深”两字另有文章。沉吟了片刻,抑制激动,主动砍倒期望,问道:“什么叫‘天生绝脉’,到底是什么意思?” 关山柏从他脸色中看出他并未真正释然,也是心含悲悯,尽自己所知,详细解释。 武修之路始于练气,在晋级武师之前有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叫“气感”,要求感应天地元气,纳气入丹田;第二阶段叫“气行”,即以意念推动丹田真气运行流转,开拓经脉;第三阶段叫“气环”,顾名思义,是练气到了一定程度,真气贯通经脉,形成回环,至此,真气始于丹田,归于丹田,生生不息。 这三个阶段合起来被称为筑基,筑基成功后,随着修行不断精进,真气日积月累,丹田扩充,经脉通畅,有朝一日能在两个小时(一个时辰)内,将真气接连运行十二个回环,这才算踏入武修大门,成为一名名副其实的武师。 真气达到这个层次,绵厚细密,生生不息,自主滋养身体,方能大幅度提升身体机能,飞檐走壁,纵横捭阖,寻常武夫不堪一击。 简而言之,对习武之人而言,最重要的就是丹田和经脉。有天赋出众者,天生丹田壮阔,经脉通畅,早早便能筑基成功,自然而然踏入武师境界,是谓天生练武奇才。 相对的也有练武废柴,而绝脉者则是废柴中的废柴,罕见程度正如躺着也能修成武师的天才中的天才。 “绝脉”即是陆虎鹰所言的丹田坚如磐石,经脉凝若沙河,丹田和经脉呈这个状态,自然无从练气,也就关上了武道的大门。 不过就算不能练气,习练拳脚也能强身健体,提高实力,无限迫近武师。关展望六岁开始跟着关虎打拳,虽然到如今还未生成气感,但体质远比普通小孩强壮得多。 关展望也愣愣听着,听到爷爷提到自己,对兰辰握拳炫耀道:“我现在能一拳打断一块砖头。” 兰辰深深呼吸着,神色变得一片坚定,心道:“陆虎鹰算什么,他说不能修武就不能修么!绝脉算什么,坚如磐石,凝若沙河,狗屁!我没觉得身体有任何不对!哼,铁杵都能磨成针,我怕你!?我兰辰从无到有,凭的就是‘不信’、凭的就是‘敢’!” 这时门外有村民进来,嚷嚷道:“村长,都安排好了,可以进城了。” 兰辰跳下椅子,道:“正好,我也要进城。” 关山柏本想问他进城做什么,但转念一想,绝脉者命不长久,他想做什么能成全的尽量成全他吧。关于寿命的情况,关山柏终究难以开口,不管这孩子怎么古怪,站在眼前的他就只是个瘦弱的十岁稚童。 关展望也吵着要去,关山柏说路途遥远,城里又不安全,不许他去,关虎也严厉呵斥。 兰辰有些奇怪,路上对与关虎一块长大的瘦猴旁敲侧击,才知道关虎的脚就是在城里伤的,而且那时候关虎已经非常厉害,七八人也打不过他一个。 兰辰暗暗提醒自己小心,不死火鸟对人类社会严重缺乏了解,他现在一切都得靠自己摸索。从村里的情况来看,九夷大陆显然处于农耕时代,生产力水平估计跟地球中国汉代差不多。不过武修、丹兽这些奇异的存在必然会造成很大的不同。 兰辰经过一夜一晨的思量,决定暂时抛开武修之事,先图在这个世界更好地生存下去,所以首先要对这个世界进行全面的了解,进城便是第一步。 不过进城显然比兰辰想象的要困难、辛苦得多,一路只能徒步,翻山越岭,涉水过河,走了半天,竟然还剩一半路程。 其实二十多里外有一个小镇,不过关家村这次需要的东西非常多,只有进城才能一次性解决,更方便些。 走到黄昏,终于远远看到地平线外显露出一座大城的轮廓,十多名村民都忍不住一阵欢呼。这一路为了赶在日落前抵达,他们几乎没有任何停留。其实通常进城应该清晨尽早出发,但今天村里太多事情需要安排,因而一直推迟到中午饭后。 关山柏年纪虽大,但曾习练过武功,就是近几年也三天两头打打拳,体力不输年轻人。他倒对兰辰能坚持到现在,一句怨言没有,感觉颇为惊异,这瘦瘦的小子才十岁啊。 走得近了,兰辰难掩震惊,这城市的规模之大超乎他预计。城墙高逾二十米,厚达六米,微黑的天色下更显庄重雄伟,感觉就是历经千年也不会倒。 门口有十多名守军,盘问了一番,一人需缴两枚铜币才能进城,连兰辰也不例外。这令兰辰有些不爽,才一米高的小孩,进景区都不用门票。 关山柏吩咐道:“进城别到处乱跑,我们今晚先休息,明天一天把事情办妥安排好,后天集结物资回村。” 对兰辰而言,关家村太小,他即要全面了解这个世界,这福穆城是第一站,他现在所想是如何在此立足,而不是回关家村。 以前运送桃木炭进城都是关山柏带队,后来把这事交给了瘦猴,这家伙不务正业,不给他找点事情做,连饭都没得吃。 瘦猴带队,东拐西拐,越走越偏。天色已黑,巷子里半天才有三两人经过,旁边的房子显得颇为陈旧,门口连灯也不点。 兰辰仔细观察,判断这里该是贫民区,之前在城门口大道上能够看到远处,市中心灯火如昼,该颇为繁华。 有村民走得不耐烦了,问还有多远,瘦猴每次都答快了快了。这时拐到另一条巷子,瘦猴喜道:“再拐个弯就到了。” 一行人正要拐入巷子,忽然前面一条巷子里飞出一条人影,跌在地上“哎呦哎呦”惨叫,五六人追了出来,上去就是拳打脚踢。 019 人心险恶 兰辰看呆了,果然如关山柏所言,城里不安全啊! 那打人者中有一人没有动手,在旁边看着,发现兰辰等人,厉声喝道:“看什么看!乡巴佬滚开!” 兰辰心思机敏,闻言心头一跳。天色昏黑,相距十多米,自己只能大概看清对方身形大小,对方一口叫出“乡巴佬”,显然看清了己方众人的装束,这份目力该是武修之人。城里果然卧虎藏龙,兰辰再度提醒自己小心。 村民淳朴,却是血性汉子,被打者毫无还手之力,打人者毫不留情,又出言不逊,显然是坏人,当即挺身就要上前,至于上前是理论还是动手——看情况吧。 关山柏伸臂一横,挡住众人,但却并不离开。这是理论和动手之外的第三种情况——无声的抗议。 打人者见对方人多,从态度来看显然不怕事,慢慢停了手。 领头那人对此很气愤,于是踢了地上那人一脚,道:“毕学文,算你运气好!你要不是傻子,该知道今晚为什么挨打。识相点!”交代完,他们都走了。 两个村民帮忙扶起被打的那人,见他鼻青脸肿,伤得不轻,愿意送他到医馆。 那人靠着墙根坐下,笑笑道:“一点小伤不碍事,多谢各位相助。看几位风尘仆仆该是远道而来的吧,你们当有要事在身,不妨忙去。我家就在此处不远,我,我休息片刻便可自行回去。多谢了。” 明明被打得很惨,但说话依然文绉绉的,关山柏确定他是文人。看他衣衫朴素,面带菜色,恐怕是囊中颇为羞涩,故而不愿就医,便道:“那你自己多加小心吧。”推着众人离开。 走了几步,瘦猴道:“村长,就这样不管他啊,被打得很惨啊。” 关山柏摇摇头,道:“他们这些文人最重气节脸面,他宁愿刚才继续挨打,也不愿被人撞见。” 兰辰本以为九夷大陆丹兽横行,时时都有性命危险,该人人习武才对。现在看来判断有误,文化产业在这里也有一定市场。 其实兰辰的判断也并非全错,九夷大陆还是以武为尊,文人远不如武修那样受推崇。近代情况稍好些,毕竟王公贵族、富商豪贾们深居高墙厚壁之内,一生平安又衣食无忧,精神上总得找些寄托。琴棋书画诗歌词赋毫无疑问是最好的选择,即安全,又潇洒,风流起来还能撩得姑娘春心萌动,何乐而不为。 九夷大陆文艺的传播是自上而下的,最初流行于王公贵族,而后富商豪贾为了攀附贵族,努力效仿学习,后来众多国家开通了文举,倡导文艺事业,平民百姓多了一条出路,文艺这才得以大行其道,地位日增。 一夜无话,第二天兰辰跟着关山柏满城跑,买米买盐都要对比好几家的价格。他这才对银钱有了清晰概念,一斤米两个铜币,他们十二个人吃一顿饱饭花了五十个铜币,也就是半个银币。瘦猴等人一副大为满足的样子,想来这一顿吃得比以往都好。 他们订购了许多木材、砖石、工具等,跟商家讨价还价,最后达成协议,雇车送货的钱平摊。 兰辰了解到,一辆骡车来回一趟四十个铜币,道路远且阻,货物多且重,还不包吃喝。兰辰不由感慨赚钱不容易。 瘦猴道:“我看城里很多人生活还不如我们村呢。” 村民大富道:“那是自然。成人每年得缴两个银币,孩子一过十岁就要一个银币。哪天要是没接到活,那天说不定就吃不饱饭。” 瘦猴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大富以前就住在这福穆城,老婆替他生了五个孩子,然后他就搬到关家村了。 另一个村民道:“不过城里终究比村里安全,城墙那么高,护城军那么多。你们看我们村这次,烧了半个村,那么大的火,也没见城里镇里派一个人来救。”话里又是羡慕又是气愤。 “幸好遇到那个鹰爪游侠团,我们运气算比别的村庄好多了。” “还资助我们重建,真得感谢他们。” 大家七嘴八舌感慨起来,关山柏叹道:“人心险恶,你们别以为他们真那么好心。我看那个神箭手跟他们不是一伙的,要不是他好心第一个捐资出来,那个团长面子放不下,不一定就愿意……嘿。还有,我们关家村几十年上百年都平安无事,这次一出事,他们正好就在附近,这不奇怪?我打听了,他们游侠团驻地是苏阳城,离我们千八百里呢。” 兰辰暗叹姜还是老的辣,这老头看得真够透彻。见他看着自己,恍然明白,他这话主要是是对自己说的,是警示自己。 众村民面面相觑,有些难以置信。 关山柏摆摆手,道:“不说这些,人家要是不给钱,我们也毫无办法不是,这次的确是我们运气好。难得出来一趟,该办的都办完了,大伙逛逛夜市去。额,觉得累了的就先休息,明天还得赶路回去。” 多数人更愿意休息,他们不是第一次进城,新鲜感虽还有,但知道什么都要花钱,考虑一番,还是不去了。最后只有关山柏、兰辰、瘦猴和大富上了街。 坊肆里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街道旁灯红酒绿,熙熙攘攘。大富迷羡道:“城里就是城里。” 兰辰有些疑惑,道:“我们进城时每人缴了两个铜币……” “两个铜币只能在城里呆两天。”关山柏从白天兰辰事无巨细,问东问西的言行里已洞察他的心意,接着道:“我知道你不会在我们村久呆,不过在你成年之前,还是先……” 兰辰截断道:“我明天不会回去。” 瘦猴、大富都大感愕然。瘦猴道:“护城军会检查许可证的,发现逃税滞留城内者处罚非常严重。” 关山柏听兰辰语气决然,不由皱眉。他进城一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本来是不会提议逛夜市的,但看出兰辰心思,想不妨让他过个瘾,还暗许十个铜币,成全这家伙想吃的想玩的(当然不能超过十个铜币),让他开心开心,然后明天带回村去,没想到事不尽人意,这孩子比他想的更执拗。 兰辰直直看着关山柏,道:“我向你借点钱。” 瘦猴心里暗气,这家伙对村长太也不敬,见了城里的繁华就不想回村里,还好意思开口借钱!正欲骂他,听村长道:“我不借呢?”松了口气。 兰辰笑了笑,收回直视关山柏的视线,道:“你会借。” 关山柏心里苦笑,这孩子聪明得很,不仅聪明,而且还透着老成,可他明明就是在村里长大的,明明只有十岁,真是太奇怪。吸口气,缓声道:“我们再逛逛,明天……明天再答你。” 兰辰知道老头其实是不放心自己,不过他即然下定决心就绝不会轻易放弃,不管瘦猴,还是其他关系更为密切,乃至有养育之恩的人认为自己是混蛋,他也受而不悔。 这时四人走到一条岔路,兰辰往右扫了一眼,这条街人流少很多,他却瞧见一条熟悉的人影,拉住关山柏,道:“是昨晚挨打那个年轻人。” 关山柏转头看去,心道:“年轻人?我叫他年轻人就罢了,你……” 大富瞅了瞅,道:“这条街是专门卖字画诗集、文房四宝的,难怪他在。” 毕学文垂着头,双手捧着两本书,道:“沙世伯,杜公诗集我已抄录完毕,请您查收。” 这家店叫“沙士雅居”,老板叫沙士雅,大腹便便,脸色红润,颇有富态。他将抄录本翻开,看了几页,含笑点头,赞道:“杜公的诗百读不厌,学文的字也是百看不厌,妙啊。” 毕学文垂头连称不敢。 沙士雅略过中间,翻倒最后几页,脸色忽地一变,讶道:“这最后三页为何,为何……?” 毕学文头垂得更低了,道:“小侄昨夜不慎染上了些风寒,今日一天手脚乏力,这个……这个……”满含愧歉。 沙士雅“哦哦”两声,道:“那也无妨,那也无妨。哎呦,你这孩子怎么不进来?染了风寒还站在门外吹风,跟你世伯也这么客气。” 兰辰忽然插嘴道:“我知道他为什么不进你店。” 沙士雅一愣,“几位是……?” 毕学文大惊,“啊!是你们。” 关山柏叱道:“兰辰!” 兰辰淡淡笑笑,道:“手脚无力是实,这个染了风寒实在是……” 毕学文忙打断道:“小兄弟,我一会儿再找你叙话。沙世伯,小侄今日不便久留,烦请您……” 沙士雅暗觉奇怪,但明白毕学文未尽之意,从怀里拿出一个银币放到他手里。 毕学文一看,差点抬了起头来,急忙俯低,道:“世伯,多了。” 沙士雅笑道:“多的当预付金吧。你身体有恙,当多多休息,补充点营养,等休息好了再来。” 兰辰心念一动,问道:“请问老板,抄录一本书多少钱?” 谈到生意,沙士雅正色道:“市场行情是十字一铜、千字一银,由商家提供笔墨纸。当然,也要看写字者的功力。小兄弟的字写得怎样?” 兰辰听到“市场行情”四个字,脸上喜色一闪,道:“毛笔吗?难看。”施施然走入店中。 沙士雅愕然,看他在书架前浏览,拿了好几本书下来上下左右翻看,更是不解,疑惑地看向关山柏三人。 关山柏老脸一红,默不作声。这小子古里古怪,鬼知道他又搞什么名堂,看来以前叫他“小怪”也没有错。 书架上的书不少,有诗词歌赋,也有史书策论等。兰辰发现书皮背页左下角常写“x人x年x月x日笔书”,心头更笃定了几分,转向沙士雅,道:“敢问老板,是否全城所有书店这些书籍都是由他人手书代写的呢?” “这个自然呀。”沙士雅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个问题太无常识,若非对方只是个孩子,他几乎要生气。 兰辰不由哈哈大笑,指着毕学文道:“你要失业了!” 020 造福天下 毕学文闻言大惊,激动之下,抬头就问:“此话怎讲?!”他家道中落,如今只靠抄书维持生计,倘若失业那就走投无路了,如何能不慌。 沙士雅回头一瞧,“世侄你的脸,”将他拉到店里灯光下细看,惊呼道:“啊呀!这,你这是怎么了?” 毕学文再想掩饰已不能,他本不擅长撒谎,这时谎话败露,躁红了脸,嗫嚅不语,一副无地自容的模样。 兰辰见状,倒有些不好意思,又觉得好玩,暗道:“中国古代的文人也这样么,这脸可真够红的,嘿嘿,耳朵都红了,再羞他一羞,这耳朵该能下酒了。” 关山柏有些生气,道:“兰辰,走了。” 兰辰吐吐舌头,道:“沙老板,是这样的,你这个侄儿昨晚跟我喝酒,喝多了,喝醉了,摔跤摔成这样的。他连我都喝不过,所以难以启齿。” 沙士雅又怀疑又怅惘,毕学文不愿说必有苦衷,自己再追究只会更令他羞愧难当,便轻轻拍拍他的肩,道:“原来如此,无妨的,无妨的。哦,倒是别让莲儿看到,免得她担心。” 毕学文脸更红。 兰辰两世为人,加起来三十多岁(人,不算不死火鸟),上辈子白手起家,从无到有,可以说是久经世事,一听即明,原来还有一个“莲儿”,暗道:“难怪。” 兰辰相信“相由心生”,一个人面相和谐,人品也不会太差。他对沙士雅、毕学文两人观感都十分不错,思忖一番,决定与他们合作。 其实他也找不到别人合作,关山柏或许还有些存银,但关家村重修在即,他哪能拿钱出来干他计划的大事。 打定主意,他问道:“沙老板,请问这一本诗集卖多少钱?” 沙士雅觉得这孩子颇为古怪,但开门做生意,和气生财,还是温温和和地答道:“三个银币。” 瘦猴、大富大吞口水,心里都狠狠地骂了一句:“奸商,贼他娘贵!” 兰辰倒并不十分惊异,毕竟抄书都要给不少工钱,再加上笔墨纸这些材料肯定不便宜。为何兰辰肯定纸不便宜?十年擦屁股火辣辣的疼,没用过一张软纸,兰辰还能不清楚? 兰辰又问:“若一本诗集只卖两个银币的话,销量能提高多少?” 沙士雅变色道:“胡闹!卖两个银币还不如不卖,卖得越多亏得越多。” 兰辰胸有成竹道:“我自然有办法令你不亏,只会赚得更多。如果你狠狠心,这整条街的书店都得关门。” 沙士雅又惊又疑,这孩子说大话。但见他神色自若、机灵古怪的样子,不知为何,又想听听他所谓的“办法”。 兰辰对毕学文道:“你这家伙的字的确写得不错,让你也参一份,我们三个合作,你出字,我出计,沙老板出钱。” “臭小子,我不知道你搞什么玩意,但关家村养育你十年,你就这么忘本,有好处把我们大伙给忘了!”瘦猴竟是急得气红了脸。 兰辰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从未到他家吃过饭,古怪地看他一眼。 沙士雅、毕学文却是一愣一愣的,这小孩说得云里雾里,乱七八糟,那人怎么就觉得自己好像得了他们好处呢。 兰辰想到妙计,大为兴奋,拉住毕学文和沙士雅的手,道:“来来来,时间不等人,我们这便行动起来。村长,你们先回……哦,村长你留下陪我,瘦猴、大富先回去。” 瘦猴、大富都瞪起了眼,什么时候轮到你小子发号施令! 关山柏即惊奇又期待,这小子言行处处出人意表,从表现来看又相当老成,该非无的放矢,不妨看看他怎么个搞怪法。依言让瘦猴、大富先回去。 瘦猴、大富两人气得咬牙切齿,兰辰视而不见。 沙士雅苦笑不得,这小的古怪,老的也糊涂么?不过很快他就拜服在地,激动得忘乎所以,仰天直呼:“天下寒门学子之大幸哉!天下寒门学子之大幸哉!不不不!是天下大幸,是天下大幸!这将造福天下所有人,所有人!” 兰辰哈哈大笑,得意非凡,“活字印刷术”啊!这的确是造福天下的大事件,这将极大地改变整个世界! 不过在改变世界前,该先改善一下自己的生活。兰辰以“先富带后富”的方法论说服了沙士雅,心里默默道:“毕昇大大,感谢您,您造福了九夷大陆的生民,最要紧的是造福了我。别说我剽窃您老的大发明,咱们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剽窃’呢,这叫‘借鉴’哈!” 毕学文失魂落魄,喃喃自语:“我真的失业了……” 兰辰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没失业,你现在是创业。这个技术从现在起就叫‘学文活字印刷术’。你名字取得好,姓也姓得好,恭喜你。” 名字取得好,毕学文倒是能理解,这个姓怎么好,他就不明白了。极力推脱,兰辰却当仁不让地拍板决定了。 创意是好创意,不过操作起来其实并不容易,幸好有沙士雅的经济支持,让他们衣食无忧,全力投入工作。 泥字、木字、铅字、铜质,三人毫无意外都选择从木字入手。首先是寻找合适的木材,主要考虑的是硬度和成本。 沙士雅直接找专业对口的葛辉葛木匠,两人是老交情,沙士雅人面广,葛辉手里许多替别人刻祭祀牌位的活计都是沙士雅介绍的,连他老婆也是沙士雅介绍的。 葛辉对各种木材甚为熟悉,听完沙士雅的描述后,建议用棠梨木。棠梨木木质稍硬些,刻字难度稍高,但这种木头产量大,成本低,且可长久保存,又不易变形。 沙士雅果断采纳了这个建议,并将兰辰和毕学文交给葛辉,请他调教。 葛辉刻字一贯是阴刻,但活字印刷术要求阳刻,大不相同。不过他刻字二十多年,功力深厚,还是很快找出最适合的刻刀并摸索了技巧出来,传授给兰辰和毕学文。 技巧是一回事,听得明白;技术却是另一回事,,不一定做得出来。兰辰和毕学文都是没拿过刻刀的人,在葛辉面前丑态百出,一会儿刻着刻着手一滑,刀丢了;一会儿用力过度,刻了一半的字整个毁了;好不容易刻出来一个,字体难看不说,还深浅不一,完全不具备投入使用的性能。 兰辰气得几乎要放弃,不过既然想先富自己,自然不能找一大群木匠来干这活,只能自己偷偷干,赚够钱之前都得保密。 “吃饭了。”葛依依甜甜的笑脸出现在门边,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闪闪发亮,满含笑意。 兰辰、毕学文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刻字,听到声音,都难掩喜色,对视一眼,同声道:“终于能吃饭了。” 葛辉放下刻刀,在大木板上长吹一口气,木屑纷扬,露出下面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刀法干净利索,尽显原书法的精髓。 毕学文忍不住竖起拇指赞道:“葛师傅果然厉害!” 葛师傅木讷,不善言辞,直接两个字,“吃饭。” 兰辰对身后情况没兴趣,葛依依话音刚落,他几乎就踏入门槛了,饿啊。 葛依依双臂展开,挡在门口,皱着鼻子道:“兰辰哥哥,洗手!” 兰辰“哇哇”大叫,满是木屑的两手作势朝葛依依小脸上抓去。 葛依依惊叫一声,不战而逃。不过片刻后到了饭桌上,她就主宰了生杀大权。 “兰辰哥哥,你一个上午只刻成了八个字,还刻得不好看,还刻坏了二十六个木块,还吓我,你只能吃半碗饭。学文哥哥刻成七个字,不过字好看,只刻坏二十个木块,可以吃大半碗。” 这是葛辉的饥饿学艺理论,他认为人在饥饿的时候学什么都快。 兰辰作出一副凶恶的样子,道:“依依,等我饿得受不了,我就把你吃了。” “哼!”葛依依不屑地甩过头去,两根羊角辫一阵骄傲的颤抖。 兰辰轻轻一笑,心里暖洋洋的,记不清多久没这样毫无心机地与人相处,心底有一种很纯粹很简单的快乐感,并不强烈得叫人心花怒放、欢天喜地,但透彻、浸润,十分舒心。恐怕也只有和小孩子相处才能放下一切吧。 葛家师娘是个贤惠的女人,安安静静的,饭后就坐在窗户旁纳鞋缝补。 兰辰看了她缝的衣物,针脚细密整齐,跟机器一样完美,这令他动了心思。“葛大嫂呀……” 葛家师娘笑了笑,心里默默道:“这个孩子真有趣,叫我丈夫葛师傅,叫依依妹妹,又叫我大嫂,呵呵。” “我想请你帮个忙。” “嗯。” “额,是这样的,我想请你帮我缝几条像这样的裤子。” “……这么短?” 兰辰搓搓鼻子,有些尴尬,“这个,这个叫‘内裤’,穿里面的。” “哦?”葛家师娘不太明白,但还是点头答应了。 兰辰正埋头刻字推削木头,一道小小的影子慢慢掩过来,头正好接着他的脚。 “兰辰哥哥,给。” 兰辰心花怒放,两眼冒光,“馒头!”刻刀、木块从手中落下,还未落地,馒头已到了他嘴里,速度之快,连树上虎视眈眈的两个麻雀都不及起飞。 两口将馒头吞下肚子,兰辰抱住依依就一大口印她嫩嫩的脸上,乐得忘乎所以。 葛依依又喜又羞,红着脸转身跑了。 毕学文哭丧着脸道:“依依,我没有么?”葛依依人影都不见了,毕学文怒瞪兰辰,斥道:“小色鬼,赔我馒头来!” 吃过晚饭,兰辰和毕学文就要走了,葛家师娘捧上两条棉布内裤,兰辰大喜过望,连声称谢,终于可以告别蛋跳来跳去的日子。 走出葛家,巷子里有些黑,平民区的房子多数晚上都不点门前灯。兰辰道:“小毕,你走夜路怕不怕?上次那伙人为什么打你?” “你能不能别叫我‘小毕’!?”毕学文有些生气,要不是看在活字印刷术的份上,恨不得一口咬上去。 “好的,不过小毕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021 专业观众 毕学文长长呼出一口气,不自觉地动了动肩背,好像那些伤突然又疼起来,幽幽道:“我不想说。” 兰辰道:“不想说就算了,其实我也不关心。我只想问问城里有没有治安管理条例之类的,要是被人欺负了是不是可以报官,平时街上有没有巡警,哦,就是那个巡逻的护卫啊之类的。” 毕学文本来有些抑郁,听了第一句,抑郁就化作火气了,气得不想理他,反讽道:“无知小色鬼!”显然还念念不忘下午没吃着的馒头。但想兰辰第一次进城,担心他不懂事惹事,看看天,道:“今晚月色不错,我就带你见识见识福穆城的繁华。” 兰辰微微一笑,道:“你说得很对,带我见识见识,想让你带我享受享受那是没办法了。” 毕学文又羞又气,红着脸甩袖大步走开。 兰辰紧跑两步跟上,道:“小毕别生气嘛,瞧你脸红的,等咱们的印刷术大获成功,我请你享受享受。” 毕学文握紧拳头,一声不吭。 从巷子到大街,声音逐渐大起来,人来人往,灯火如昼,叫卖声、笑语声、丝竹管弦声,热闹景象比日间更喧嚣。 两人站在街角,毕学文指着人流中两个腰佩红鞘刀,并肩而行的黑衣男子,道:“那就是治安部的巡捕,他们系的是黑腰带,如果系着红腰带,那就捕头了。很多人也用‘黑衣’、‘红带’来称他们。” 兰辰“哦。”一声,问道:“那护城军呢?” 毕学文道:“你小声点。护城军是将军部的,他们负责的是城防大事,将军部的人向来横行霸道,一言不合,连巡捕都敢打。” “大胆!你敢这样说将军部!”突然一声大喝在两人身后响起,两人吓一大跳。毕学文冷汗直冒,全身僵硬。“啪”一声,肩膀一重,被一只大手扣住。兰辰也提心吊胆,将军部即然横行霸道,那肯定不能说“横行霸道”啊。 静了片刻,后面一阵大笑,“哈哈哈,学文,是我啊。” 毕学文闻声,整个人都松下来,长舒一口气才缓缓转身,笑骂道:“黄云光,你一出来就差点把我魂吓丢!” 兰辰回头看去,心道:“哎呦,这是牛魔王啊。”这个黄云光是个彪形大汉,身高两米开外,体格雄壮如牛,皮肤粗黑,大鼻大口,两道浓眉像刷子一样。 站在他身边,兰辰好惭愧自己的瘦小,心中却忽然一紧,“出来”?毕学文说他“出来”,从哪里出来?难道这家伙是什么大盗贼寇? 黄云光瓮声瓮气道:“我也没吓你啊,你刚才不是在说将军部坏话么。” “嘘嘘,你这大嗓门快小声点。” 黄云光又哈哈笑,打量了兰辰几眼,道:“学文,这个小兄弟是谁?跟你小时候挺像。” 毕学文怒道:“这个小色鬼,我跟他哪里像了!” 黄云光说话前总要先笑几声,“真的像嘛,都是骨头,没肉。” 兰辰更坚定了这家伙是山霸王的念头,默默将他划入黑名单。你当是饭桌上的鸡鸭牛羊啊,都是骨头没肉!扭头不理他。只听黄云光又道:“走,我请你喝酒。好不容易发饷银放假,正要去找你呢。” 毕学文傲娇地抬起下巴,断然道:“不走!” “走啦走啦,小时候天天抄你作业,害你和我一起挨打,还一直没谢过你呢。” 兰辰目瞪口呆地看着黄云光把身体绷得笔直的毕学文夹在腰里大步而去,这个……完美的攻受组合啊!原来你是这样的毕学文! 三人上了一家临街酒馆二楼,靠窗而坐。黄云光招呼伙计过来,先笑三声,然后对毕学文道:“想吃什么尽管点!今天营里大校验,我第二十八名,奖了两个银币!” “第二十八名你还好意思得意。”毕学文一副“你真没出息”的口吻,口水却忍不住吞了好几口。 兰辰这才明白,这家伙原来是将军部的军士,他和毕学文晚饭都没吃饱,有人请客,两人对视一眼,哪还跟他客气。 三人吃喝正酣,忽然一阵急促的蹬楼梯声传来,三人回头看去,便见一个青年黑着脸快步冲上二楼,目光四扫,怒气勃勃。 黑脸青年迅速锁定一人,大步上前,指着那人的脸骂道:“铜牙三,你这混蛋抢我任务!” 被骂那人泰然自若道:“老兄,你是不是有病?公会所有任务对所有游侠都是开放的,什么抢不抢。” 黑脸青年的脸更黑了,瞪圆眼睛,大声道:“陈家庄那头猎齿虎的任务我早就接下,我追了它整整一个月……” 被称为铜牙三的人闻言哈哈大笑,猛地一掌拍在桌上,“蹭”地站了起来,瞪眼道:“你还意思说!不过是一头一级猎齿虎,你一个月都不能拿下,要不是我出马,陈家庄村民不知还要受它困扰多久呢!” 其他桌上看热闹的不少人发出嗤笑声,意存不屑。本来他们觉得抢任务者的确不够意思,但拖了一个月还未完成,也的确不太说得过去。 游侠公会发布任务,所有游侠都可以接,但通常有人接下的任务,其他人不会再接。 一来你不知道前头接任务的人是否已完成任务,只是还未交差,就算他还未完成,也比你早一步开始办事,你一步晚,步步晚,说不定你赶去做任务的途中,人家就完成了,白费一场功夫。 二来大家都是游侠公会会员,同城的更难免撞见,任务那么多,何必为一个任务交恶,说不定哪天遇上麻烦,尤其是在野外,还指望路过的游侠帮忙搭救呢。 黑脸青年左看右看,又羞又怒,指着铜牙三的手指直颤抖,“你!我,我,任务是我先接的!而且这一个月里那头猎齿虎已被我砍了三刀……” 铜牙三挥手不屑道:“你干脆说猎齿虎是你杀的得了。你既然那么有本事,怎么没带它的尸体到公会交差呢?” 兰辰低声问黄云光,“你不管啊?” 黄云光道:“我管什么,这是治安部的事,还没打起来呢,游侠打架,治安部都不想管。城里哪天没个百十起打架事件,哪管得过来。” 兰辰算是明白了,瞅了毕学文一眼,看来还是得靠自己啊。又不免想:“那治安部到底管个啥啊?” 那两人还在吵闹不休,那黑脸青年道:“你铜牙三有多少本事我不知道?!就凭你,就算那头猎齿虎只剩三只脚,你也杀不死它!” 铜牙三今日交上了猎齿虎的尸体,正式从黑铁游侠升级为青铜游侠,这会儿正请朋友喝酒庆祝,听到这话,如何忍得下去,猛地拔刀出鞘,喝到:“王八蛋!我就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本事!” 黑脸青年一个月的功夫全泡了汤,早已气极,退后一步,从背后拔出大刀,吼道:“来啊,你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 两人刚摆好架势,旁边的人立即以火箭般的速度将自己的桌子撤到安全距离,有人嗑瓜子,有人扣脚丫子,有人指指点点:这个的下盘稳,那个的刀更快。个个都是优哉游哉的样子,好像刀光剑影不过是闲余饭后品酒饮茶的助兴节目,还有一桌竟开了盘口对赌。 兰辰愕然失语,这都专业观众吧,鼓掌的、吹口哨的、叫喊的,按部就班呐。 “铛~!”一声大响,两柄大刀激撞在一起,黑脸青年势大力沉,当头劈击,铜牙三封刀格挡,侧步滑出,将黑脸青年的大刀牵压到一边。 火星迸溅,兰辰手一颤,筷子掉地上。这也太狠了,分明是以命相搏,杀人断命啊。再看观众,只有兴奋、起哄、鼓掌、叫嚣,显然根本不在乎这两人的生死,对眼前一切早习以为常。 毕学文轻轻一叹,苦涩道:“城里就是这样,你是不是想回关家村了?” 兰辰沉吟未答,心道:“我想回地球。” 场中两人激斗不休,金铁交鸣,火星迸溅,激烈无比,一旦斗得靠近边缘了,旁边的人立即哄叫,“诶诶诶,小心小心,往里点往里点。”两人便又往场中移动,移动过程中谁也没手软,打得不亦乐乎。 两人实力相当,斗了半晌,谁也没奈何谁。铜牙三急了起来,心念一动,猛地发动一番猛攻,刀光白浪似的奔涌席卷,将黑脸青年迫得连连后退,却忽然往后倒拔三米,封刀在前,道:“怎么样,还要再斗下去么?!” “切~”旁边响起连片起哄声。平手,大家显然不喜欢这个结局。 黑脸青年大怒,他自恃耐力更胜铜牙三,再斗下去必能占据上风,但刚才给对方逼得连连后退,反倒让人以为自己不如他,如何愿意,哇哇大叫:“不想流血送命,你就弃刀认输!”又攻了上去。 兰辰失望失落地看着这一切,生死相搏的两人、麻木起哄的观众,他的现代文明观念受到猛烈的冲击。他知道,自己若不能改变这个世界,那就必须适应这个世界,否则一定难以生存! 022 白银铁索 兰辰默默握紧拳头,越了解这个世界,他越需要坚强,他早已习惯在逆境中奋勇争先。 这时黑脸青年与铜牙三又过了十多招,铜牙三之前发力过度,这会儿果然被黑脸青年压制。 “锵~”一声激响,两柄刀再度砍在一起,铜牙三后力难续,脸上涌起一层红潮,猛地张嘴喷出一口血,手掌一松,大刀飞了出去。 “呜哇,小心呐~!”一群人争相闪避,大刀在空中翻转旋舞,竟朝兰辰头上落去。 兰辰脸色发白,心脏狂跳,大刀盘旋乱转,寒光耀目,他脖子乱扭像头鸟,却不确定该往哪个方向躲。 黄云光眼疾手快,一掌拍出,打在刀背上,大刀立即折向,以更快的速度“哚”一声斜插在地板上。 兰辰大松一口气,心头暗骂,看个热闹也如此凶险,这个黄云光实力不俗嘛,以掌拍刀,一个不慎拍刀锋上就好玩了。 黑脸青年哈哈大笑,“认不认输!?”大刀一团乱舞,朝铜牙三胸口逼去。 铜牙三又气又怒,恨恨咬牙,连连后退。 “锵!”一声,黑脸青年的大刀给两柄长剑架住,一个声音道:“不要太过分!” 黑脸青年脸色一变,原来是之前与铜牙三同桌饮酒的两人,两人一同发力,黑脸青年只觉得刀上倒冲上来一股猛力,不由“蹬蹬蹬”连退三步。 黑脸青年闷哼一声,冷笑道:“我说你铜牙三有什么本事杀死猎齿虎,看来是这两位仁兄帮的忙!” 铜牙三全身一崩,满眼羞怒恼恨,但却没有出言反驳。 使剑青年之一道:“你打赢了就打赢了,没必要那么多废话,走吧!” 黑脸青年已察觉这人真气不在自己之下,而刚才一番苦斗又消耗甚剧,不宜再战,不敢过分相逼,只是含怒道:“难道他抢我任务一事就这样算了吗?!” 另一人道:“猎齿虎死在铜牙三刀下,这一点毋庸置疑。你完不成任务,难道还不许别人动手么?”说着拿手掸了掸胸口的衣服,一脸傲然。 “咦~”观众中不少人都露出惊色,小声议论,“原来是铁索团。”、“难怪……” 黑脸青年脸色微微一变,看到那青年左胸不知何时多了一枚银色徽章,长方形,右边刻着游侠公会标志(那是一个“y”,在竖画那里加一个“x”),左边刻着一条铁索,头尾相接成横状的“8”字形,正是福穆城五大白银游侠团之一的铁索游侠团。 黑脸青年恍然大悟,忿然道:“铜牙三,原来你是仗着铁索团的威风!” 观众中有认识黑脸青年的,劝道:“老黑,算了。” 铜牙三胆气大壮,抬起下巴,瞪大眼睛,恶狠狠地说:“是又如何!?我今天升到青铜级,明天就正式加入铁索团,今天这口血我不会白吐的!” 观众们大有游侠在,对这种情形了然于胸。游侠团升级困难程度远超个人游侠,因为游侠团完成的每一个任务所获的贡献值要平分到团里每一个游侠头上,所以许多游侠团对收录团员都有级别要求。 通常白银级别的游侠团,要求入团成员至少是青铜级。如若这个游侠没达到青铜级,游侠团便暂时不正式收纳,却会提供一些帮助,以助他快速升级,然后再正式入团。 这个方法颇有取巧之嫌,但曾经有游侠团为了扩充实力,大量招募新人,结果竟导致降级,所以如今这个方法几乎成了通用手段。 黑脸青年看到铁索团标志本有几分怯意,但自己本来占理,又打了胜仗,现在反遭他威胁,不由急怒攻心,气血上涌,吼道:“铁索团了不起么!我现在就砍了你!”哇哇大叫,满面红潮,挥舞大刀攻上。 两个青年又惊又怒,铁索游侠团贵为福穆城五大白银游侠团之一,就是城主也给几分面子,这黑脸家伙竟敢出言不逊!当即低叱一声,双剑齐齐攻上,脚踩奇异步伐,左右合击,交错而过。 剑光凄冷,“唰唰唰”几声,黑脸青年给迫退五步之外,两名使剑青年随即收剑而立,昂然负手,潇洒自如。 黑脸青年低头一看,原来转瞬间胸腹处衣衫已给划开三道口子,血线隐隐,破口怒骂:“以多欺少算什么!” 使剑青年正欲呵斥,忽见楼梯处上来四人,当先一人悠然道:“是谁要砍我铁索团的人啊?”轻摇纸扇,目光中带着讥讽左右巡视。 “少爷!”使剑青年和铜牙三立即抱拳行礼。 兰辰不知此人是谁,但见他模样颇俊,却装模作样,盛气凌人,心中已微哼一声。 这种人最易辨认,草包二世祖。兰辰上一世纵横商场,这种人没少见,自以为是,轻狂放浪。他生意刚起步时不得不敷衍这种人,后来生意走上正轨,再碰到这种人先敬三分,倘若给脸不要脸,那就狠狠地踩,毫不客气! 黑脸青年目光与他一碰,立即低头避开,闷哼一声,收刀入背,就欲离去。铁索团少团长铁兵谁不认识,横行霸道,肆无忌惮,福穆城一恶霸。 “唰~!”黑脸青年走到楼梯口,铁兵纸扇一合,拦住他身前,“怎么!?打伤我铁索团的人就这么走了?” 黑脸青年强抑怒气,道:“我没打伤贵团的人,是贵团两位高手割破了我的衣服!” 铁兵用扇子拨开他的衣服的破口,轻笑道:“没剖出你肠子算你运气好!”忽然声音一厉,喝道:“铜牙三,是谁将你打伤的?!” 不等铜牙三开口,黑脸青年立即道:“铜牙三不是铁索团的人!” “唔~?”铁兵双目一瞪,威迫紧盯着黑脸青年的脸,一个字一个字道:“我说他是,他就是!” 黑脸青年气得呼呼急喘,愤愤不平,但终于没有反驳。 铁兵满意一笑,悠然坐下,翘起一只脚,拿扇子轻敲肩膀,道:“杵着干什么?向铜牙三道歉,再拿十个银币出来当医药费,有多再吃个宵夜。铜牙三,你看这样行吗?” 铜牙三道:“一切听少爷的。”得意洋洋地看着黑脸青年。 兰辰心中冷哼,但没有作声,目光一转,整个楼都默不作声,静静看着黑脸青年和铁兵。这令他有些讶异,在场的游侠不少,没一个慈眉善目的,平时该也是争勇斗狠之辈,但对这二世祖颇为忌惮,想来此人背景相当不简单。 黑脸青年脸上一阵红一阵黑,额头青筋暴跳,显得怒不可遏,就欲拼个你死我活,忽然肩头给人一拍,一个声音道:“老黑,没带够钱是吧。来来来,兄弟几个凑凑就有了。诶,那个铜牙三哥呀,抱歉了,老黑今晚没睡到想睡的娘们,乱发脾气,请你海涵。” 几个汉子围着黑脸青年拍肩拍背,各掏腰包,嘻嘻哈哈打诨,将十个银币放在铁兵面前桌上。 铁兵轻哼一声,道:“银币事小,打了人……” 话音未落,黑脸青年霍然转身,对着铜牙三低下头,大声道:“铜牙三哥,对不起了,请你原谅。” 众人都给他猛烈的动作吓一跳,还道要动手呢。 铜牙三看向铁兵,见他微微点头,这才欢然笑道:“我铜牙三不是小气的人,这么点小伤也不算什么。老黑,以后不要那么横!” 黑脸青年拳头紧握,旁边几个汉子抓着他的手臂,呵呵敷衍说:“说的是说的是,铜牙三哥是好样的。老黑走吧,走呀。” 出了酒馆门口,黑脸青年掏出银币相还,又羞又愧,道:“多谢各位了,各位若是有空,我请大家找个地方喝酒。” 游侠倒不至于很缺银钱,只是面子事大,想到这几人为了给自己找台阶下,也一同受了气,黑脸青年很是惭愧。说起来几人其实交情不深,只是城里城外碰过几次面,都是没有组织的个人散游,这般肯为他出头受气,可谓难得了。 楼上又恢复热闹,铜牙三搬了张桌子来,两桌拼一桌,请铁兵几人安坐,招呼点菜斟酒,笑不拢嘴,今夜算是长脸了。 刚才楼上太过安静,不便出声,这会儿兰辰才低声问黄云光那几人的身份,黄云光也低声告诉了他。 毕学文自铁兵几人上楼后,一直拧着脖子,别过脸去,一声不吭,这时道:“我们走吧。” 黄云光道:“菜还吃完呢,干嘛急着走。”给他添了一杯酒。 兰辰见毕学文全身都透着别扭,心念微微一动,靠到他身边,低声道:“那天晚上……” 毕学文浑身一颤,道:“嘘。”神色间既有惊忌,也有忿憎。 兰辰一看即明,默默坐回原位。黄云光入伍两年,少有机会外出,显然不知道毕学文挨打之事,见他两人鬼鬼祟祟,奇道:“怎么了?” 毕学文强笑道:“没什么。云光,我不太舒服,不吃了吧。” 黄云光有些迷糊,但还是“哦”一声,“那好。”扬手呼道:“小二,结账!” 毕学文此时绝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黄云光天生大嗓门,这一喊整个二楼都听到了,不由心中猛跳,只盼铁兵别认出自己。 有个墨菲定律,大意是:越担心它发生的事,它越会发生。毕学文不知道这个定律,但他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 023 初闻身世 “嘿,这不是毕学文毕大才子吗,好几天不见,我还以为你死在哪条阴沟了呢。”铁兵摇着扇子一副倨傲模样,哈哈大声笑嚷,惹得全楼人一会儿看他,一会儿看毕学文,都默默道:“又有人要倒霉了。” 兰辰呷呷嘴,搓搓鼻子,没有说话,毕学文是主角,看他怎么处理吧。 黄云光显然没想到毕学文会跟这恶霸相识,有些疑惑,但听他语意恶毒,不由大怒,拍案而起,道:“喂,你嘴巴放干净点!” 全楼上都吃了一惊,这大汉面目颇为凶恶,气势不凡,不知是何许人,刚如此硬怼铁兵。 铁兵也微微一惊,在福穆城横行霸道这么多年,还没几个人敢这么对他说话,而敢这么说话的,份量也不小,打量了黄云光一番,确信不识,又一身粗布衣衫,当即脸色一沉,冷冷道:“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黄云光挺胸欲言,毕学文立即拉住他,摇摇头,低声道:“我们走就是了。” 黄云光见他一副请求神色,不好拂他意,对铁兵怒哼一声,站在毕学文右侧,有意挡在他与铁兵之间,道:“走。” 铁兵见对方退让,更是肆无忌惮,猛一扭腰,连人带椅往右转了一圈,腿一伸,架在楼梯扶手上,拦住了楼梯口,讽刺道:“毕学文,这些天没见你出现在沙莲小姐面前,还挺识相。哈哈哈,果然你是欠教训,希望你继续保持。” 毕学文脸上一片火辣,咬着牙道:“请你让开!” 黄云光有些明白了,猛地全身真气一放,大步踏前,喝道:“路是人走的,脚断了不关我事!” “锵~”一声激鸣,两柄剑同时出鞘,一柄横在楼梯口前,一柄指向黄云光腰侧。 黄云光浑身一紧,凝定不动。撞断一条腿不难,撞剑上估计是自己断了。 铁兵轻笑一声,道:“大个子,不关你事!” “毕学文的事就是我的事!”黄云光凶恶地盯着拿剑的两人,从腰间拿出一块黑色牌子,以充满威胁的口吻道:“你们这是要杀我!?” “啊,军牌!”拿剑两人面色一白,急忙收剑。 丹兽时刻威胁着人类的生存,威胁着城市的安全,而军人肩负保卫城镇的重任,是城镇的保护神,地位权威一向极高——他们的地位是用鲜血和先辈的尸体筑成的。 铁兵也立即把脚放下,铁青着脸站起来。 楼上一片静默,兰辰没想到一块军牌竟有这么大威力,心中一喜,看来毕学文说的没错,将军部果然可以横行霸道,暗忖自己是不是该想办法混到将军部里去。 铁兵身边一人忽然道:“原来是军士。敢问军士大人在此可是执行公务?” 军士是军营中最低阶士兵,往上是十夫长、百夫长、千夫长、将军。 黄云光握着军牌的手一紧,咬牙收回腰里。军人地位虽然崇高,但也不能以权压人,何况他现在只是和朋友吃宵夜喝酒,跟公务没半个铜子关系。 铁兵面显喜色,一个小小军士算什么东西,要想整他也并非不能。 兰辰看向说话那人,瘦尖的脸,八字胡,双眼细小,眼珠乱转,透着一股奸猾气,让人一看就不喜欢。 那人感觉到兰辰的目光,转头向他看去,一打量,眼里疑色一闪,急忙拉了一下铁兵,附耳过去,低声道:“少爷,你看那个小子,是不是很像?” 兰辰个子矮小,又只是个小孩,站在黄云光、毕学文身边,一直没人注意。铁兵也根本没看他,闻言暗奇,打量着兰辰,越看却是越惊,同时又大为疑惑,低声道:“你的意思是,他……” 八字胡审慎答道:“还是小心为上。” 两人窃窃私语,楼上众人都觉奇怪,不少人注意到两人看兰辰的目光,也纷纷打量。 兰辰眉头微皱,这样被人看着并非什么舒服的事,不过他前一世见过不少场面,倒也夷然无惧,处之泰然,反而微眯眼睛,左右扫视回去。 八字胡心里一跳,这孩子小小年纪,气魄却颇为不凡,绝非普通人。本来只有三分疑虑,现在却有六分确信,与铁兵对视一眼,微微点头。 铁兵收敛娇狂,微微躬腰,讪然拱手道:“这位,请问这位公子可是姓蓝?” 兰辰有些疑惑,却不动声色,微微笑道:“你怎么知道?” 铁兵嘴角一抽,不知如何是好。 兰辰看出他有些心虚,心念一动,露出更大的笑容,道:“铁公子,‘您’看,我们可以走了吗?” 铁兵“啊!”一声,急忙后退,连声道:“当然当然,啊,不敢不敢,蓝公子请便,蓝公子请便。”一个“您”字,让他有些语无伦次了。 兰辰学着古装剧里文人的仪态,微微躬腰,左手往前一引,道:“毕公子,你先请。” 毕学文、黄云光都大觉诧异,满楼酒客也惑然难解,这小孩是什么人?看样子福穆城一霸铁兵竟对他十分忌惮。 离开酒楼一段路后,毕学文先停了下来,拉住兰辰,道:“铁兵为什么怕你?” 兰辰耸耸肩,道:“我哪知道。”转而又笑了起来,“听说有一种叫‘王霸之气’的东西,你看我有没有?他一定是被我气势所摄!” “去死吧你!”毕学文笑了笑,又皱眉沉吟,“他问你是不是姓兰,为什么呢?”问黄云光道:“你耳力好,有没有听到刚才他们两个小声说什么?” 黄云光指了指兰辰,道:“好像说他长得像什么人?”忽然脑里灵光一闪,大喜过望,指着兰辰的脸,激动道:“原来你是蓝家的人!” 毕学文奇道:“你说什么?” 兰辰默不作声。 黄云光激动难抑,两手抓着毕学文的肩膀,道:“蓝家啊!蓝家啊!我在营里听说了,蓝家从王都回来祭祖,营里许多老兵将领都去拜访……你结识了蓝家公子,以后看哪个混蛋还敢欺负你!” 毕学文这下明白了,蓝家!七子武宗蓝家!福穆城的骄傲,战争英雄之家,十年前举家迁往王都的蓝家!但他只激动了一瞬,立即疑窦丛生,“不对啊,你的姓是兰花的兰,蓝家是蓝天的蓝。” 兰辰听黄云光连呼“蓝家”时,心头已然大震,不过他很快掩饰住自己的震惊,一脸平静,面带微笑,闻言答道:“不错。我姓兰,兰花的兰。我对你们说的蓝家,蓝天的蓝,一无所知。” 黄云光愣了,抓抓脸,喃喃道:“这样……?那他说你长得像什么的?”他一动脑就觉得头疼,不耐烦道:“算了。”压着毕学文的双肩,一脸正色,沉声道:“学文,你放心,我现在只是军士,但这次校验选拔出我们三百人进行特训,只要通过特训,出来就是百夫长。他娘的,我一定通过特训!到时我看他铁兵还敢在我们面前嚣张!你等着,等我出来,欺负你的我一个一个替你打回去!” 毕学文心中感动,肩膀更痛,拍拍黄云光的手背,道:“嗯,多谢你了。我等着,你加油。” 黄云光大步而去,兰辰这些天都住在毕学文家中,两人一道回去。 兰辰忍住心中询问蓝家信息的冲动,假作轻松,笑问道:“毕学文,你难道是因为名叫学文,所以就不学武?我发现武力好像更行得通一点。” 毕学文抬头望月,长长一叹,幽然道:“我也想学武,可是学不会。”想起童年之事,他笑了起来,接着道:“黄云光,他认个字要半天,学武功倒快,我则是认字快,一练武,就一塌糊涂。小时候经常是我给他补文化课,他给我补武术课。” “勤能补拙啊!”看毕学文屡遭欺悔,兰辰更坚定地认为习武是必由之路,再艰难也不能放弃。 毕学文摇摇头,道:“我身子骨弱,习武天赋太差,直到成年还不能生成气感,再练也是白费劲。可惜我学文也不行,哈,三次科考都未上榜,至今依旧碌碌无为。” 兰辰听他一声“哈”中满是抑郁忿怨,脸上透着落寞寡欢,眉宇间又带着一股傲气,甚是怪异,显得心事重重。不过他一向认为人该靠自己,他即不愿说,他也不打算问,转而思考他刚才说的话。 兰辰对武修之路所知十分有限,想了片刻,暗忖:“莫非‘气感’这一关还有年轻限制?”打破沉默,问道:“我若想学武,该怎么做?” 在以钱为尊的世界,要么努力赚钱,要么避世,在以武为尊的世界,要么习武,要么学会忍气。其实规则本质是一样的,只是途径有异。 024 出师未捷 毕学文收拾情怀,默默叹了一口气,然后答道:“城里设有学堂的。不过学堂以文为主,习文练字,教授琴棋书画,武功方面只教一些强身健体的基本功,不是老师不肯教,而是他也只有这个水平。” “想学真功夫可以去武馆。开馆授徒,馆长至少得是武宗级别高手,教的东西自然不凡,不过收费很高。唔,我听说武馆传授的也不算一流武功,真正一流武功都是有传承的,只流传于一些隐秘宗派、豪门世家中,外人很难接触到。” 毕学文见兰辰听得十分认真,便尽吐自己所知,心中却不免有几分怅然。他本来有几分怀疑也许兰辰向自己隐瞒了真实姓氏,或许不能说是“怀疑”,而是“希望”。他希望兰辰其实是蓝辰,那自己定能获益。现在再无怀疑,因为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且对这些事一无所知,毫无疑问,这家伙的确是乡巴佬。 “哎,睡吧,明天还得继续刻字。” 兰辰如何睡得着,他几乎可以肯定,黄云光、毕学文所说的蓝家,就是自己这一世的生身父母之家。以这个世界的交通水平,不可能在北京生一个孩子,却丢弃到上海。 他本来不想理会身世问题,因为现在的他其实是两人一鸟,但突然不期而遇,引发的情感风暴却远超他想象之外的强烈。 怨、气、愤、恨、自怜自艾、不屑、又渴望……兰辰越提醒自己不要理会这件事,脑海里越是翻腾不休。 上一世是孤儿,未曾享受过家庭的温暖,幸运地遇上第二任女友陆菲菲,一个即当他是情人,又当他是弟弟,还当他是孩子的伟大女人,包容他的一切,守护他的一切,热爱他的一切。 可以说是陆菲菲改变了他的命运,令他浪子回头,从人格上得到飞跃,才慢慢在事业上得以成就。若说他对上一世有什么放不下,那陆菲菲就是唯一的理由,是他决心破碎虚空,寻找回归之路的唯一动力,即使天生绝脉,也要逆天而行! 造化弄人,兰辰今世竟又是孤儿的命运。并非当过一回孤儿,所以再当一回孤儿便能无所谓、不在乎,这只是他唯一能用来自我安慰的理由。 其实他心底极恨极痛,恨老天不公,恨父母无情,痛自己衰,痛自己该。 转辗反侧,心情激荡,兰辰在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却片刻立即惊醒,满脸异色、愤色。 他说不清自己是做了一个梦还是潜意识深处的记忆被唤起,想到出生时,似乎在自己之后,生母又生下了一个孩子,与自己是双胞胎。再连系黄云光听到的铁兵与八字胡的对话,“像什么人”,还能像什么人,是双胞胎啊。 他下地穿鞋,就欲出门寻去,却忽然愣住,恍然醒悟自己根本不知道蓝家落脚之处,也不知蓝家祖宅何处,又自问,就算知道又如何,人家当年扔了你,现在就会认你吗?你当年被人扔了,难道现在要回去摇尾乞怜,再受人侮辱一次吗?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披落在地上,青亮亮一片。兰辰咬着牙,默默躺回床上,望着窗口中的明月,心中极度思念女友,渴望她温暖的怀抱,温柔的拥吻。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兰辰念着李白的诗,慢慢睡着了。他梦到自己回到地球,回到女友的身边,两人在蓝天下,草地上,举行了一场盛大的洁白的婚礼。他梦到自己杀了一个人,一个与自己极为相像的人,然后装作是他,得到一个威严又纵容自己的父亲,温柔而宠溺自己的母亲。 在里间的床上,毕学文这一晚也夜不能寐,他知道不仅自己陷在铁兵这个麻烦里,就连兰辰也不能幸免。当铁兵发觉兰辰其实并非蓝家之人,又与自己在一起,还令他在酒馆受挫,如何能忍下这口气? “老天,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毕家,我已失去了一切,为什么,为什么还要作弄我!?难道要我放弃心爱的姑娘,背井离乡么?” 毕学文强忍屈辱的眼泪,忽然听到兰吟的诗,又惊又疑,这首诗用词朴素,却无形中增添了许多亲切之感,而且意境也颇为高远。 他对兰辰既惊奇且疑惑,明明十岁,言行处事有时跳脱,有时稳重,根本看不到十岁孩子的稚气和天真,竟然能想出活字印刷这种超越时代的技艺。还有这首诗,看似简单,却透着旷远广褒的胸襟,作者绝非常人,该非他所能作,但他却是如何知道这首诗的?没有一定的家庭背景,哪能接受优良的文化教育? 两人各怀心事,迷迷糊糊似睡非睡一整夜。第二天早上起来,两人都精神萎靡,连打哈欠。 毕学文将床铺整理得整整齐齐,兰辰的床铺乱七八糟,两人都很满意。厨房有很大一个,但两人食烟火,而不弄烟火——锁门,上街吃饭。 两人走的是后门,毕府有东西两个院子,大门已五年没开过。府邸占地颇大,却只是一个空壳子。除了昨晚两人睡觉的房间还保留有家具外,其他地方很准确地阐释了“家徒四壁”四字。 这就是为什么两人睡一个屋的原因,幸好兰辰三个意识合一后,对住宿环境要求不高,当年地球的他有一段时间过着流浪生活,公园、桥洞、街边亭子、破损寺庙,睡的地方可以用“千奇百怪”来形容。 知道葛师傅的手段后,两人吃完早餐,特意多买了两个包子藏在怀里,不过这世上有一种嗅觉灵敏的动物叫葛依依。 两人才敲响门,葛依依蹦蹦跳跳来迎接,小巧可爱的鼻子用力嗅了几下,就把两人怀里的馒头搜走了。这个长相可爱的小恶魔啊,兰辰和毕学文都满含怨念。 果然,人的潜力是无穷的,在饿鬼的威胁下,兰辰、毕学文进步飞快,十天后终于掌握用劲技巧,雕刻功力大有长进,刻出自己满意、葛师傅满意、沙士雅满意的字模。 学成出师,离开葛家时,葛依依依依不舍,送了两条全棉内裤给兰辰。 兰辰大为感动,针法虽然有些凌乱,但情意绵绵。唯一让他感觉不适的是布料上的印花,一朵朵盛放的明黄的金盏菊,葛依依亲自挑的最喜欢的颜色和花朵。 “兰辰哥哥,你以后会回来陪我玩吗?” 兰辰道:“当然会。嗯,还有,等我赚了钱,立即开一家制衣店,你跟你娘手都这么巧,到时我们一起做衣服、卖衣服、赚大钱,好不好?”本以为葛依依会很开心,没想到她却噘着嘴,一副难过的样子。 兰辰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葛依依“哇~”一声哭了出来,“我做的衣服不卖给别人穿,不卖给别人穿……”泪珠滚滚,断线珍珠似的,好不难过。 葛师娘道:“小孩子,没事。”把葛依依抱了进去。 葛师傅很干脆,对沙士雅点个头,关门。 沙士雅邀请毕学文、兰辰住到他家,一方面方便照顾,另一方面好全力加工《杜公诗集》需要的字模。 毕学文义正严词地拒绝了,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寄人篱下,这太有损颜面了。 兰辰挺喜欢这家伙的骨气,但不喜欢他在这个时候表现骨气——身上银钱所剩无几,日子怎么过! 熬了两日,还是沙士雅有心,派厨娘送来了饭菜,四菜一汤,吃得兰辰赞不绝口,厨娘喜不自禁。 毕学文坚持了半分钟,吞了三口口水,然后关好门窗,一个恶狗扑食,与兰辰掀起一场争食风波。 先一个字一个字反写出来,再一个字一个字刻出来,加上制作模具,几番试验,足足一月后,第一本印刷版《杜公诗集》才终于面世。 毕学文、沙士雅逐页逐字检查,大点其头,颇为满意。 这一天,沙士雅居大字报推出特价《杜公诗集》一十一本,售价二点五八个银币。其实他们已印好五十本,兰辰用现代销售理念——饥饿营销,震惊了沙士雅。 毕学文对这个手段甚为不屑,认为兰辰不过是拾葛师傅饥饿学艺的牙慧。 不管如何,大字报搬到门口,沙士雅、毕学文、兰辰,喜笑颜开,满怀期待地坐在店里等着特价《杜公诗集》给抢购一空。 出乎意料,沙士雅居来的苍蝇比客人多,一天到晚,竟只卖出三本《杜公诗集》。 三人大受打击,尤其是兰辰,看着右手食指和拇指间还未痊愈的水泡和茧子,鼻子发酸,欲哭无泪。 沙士雅怅然道:“我们忽略了一点,买得起书的多是富贵人家,他们不差这几十个铜币,而寒门学子多数买不起书,他们更愿意借书回去自己抄。”见兰辰难过,摸摸他的头,道:“孩子,这不是你的错。” 兰辰一掌挥开他的手,斩钉截铁道:“当然不是我的错!” 沙士雅、毕学文都吓一跳,愣愣地看着他,只见他将一本《杜公诗集》摔在地上,义愤填膺道:“是这杜公的错!” 025 青莲效应 “这杜公写个什么东西啊!” 沙士雅、毕学文都吓一大跳,沙士雅一把掩住兰辰的嘴巴,“嘘~住口!臭小子,杜公乃当朝大学士,风流不羁,文采斐然,被称为‘诗仙’。你,你这小子胡说什么啊。” 毕学文以惊人的敏捷一把抄起地上诗集,探头在店外左右窥看,幸好此时夜已深,左右无人,这才对沙士雅点个头,表示安全。 “诗仙!?”兰辰大为气愤,“这家伙也配……” 沙士雅再捂嘴,毕学文干脆把店门关了。 兰辰掰开沙士雅的手,跳上桌子,喝道:“好好听着!”昂然而立,瞪眼竖眉,竟有气吞山河之势。 沙士雅、毕学文呆若木鸡,不由自主屏息凝神。 “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沙士雅、毕学文浑身大震,只觉得一片奇景浮现眼前,流云飞瀑,白龙狂泄,哗然水声贯耳而入,身临其境,水花扑面,胸臆为之大张,震撼无比。 兰辰激动之下吟诗泄愤,出了一口气,后背却立刻一凉,暗祷这个世界千万不要有一个叫李白的家伙。 他发现九夷大陆的文字跟中国古代的繁体字极为相似,语言也十分接近,这令他感觉有些怪异。若说都是象形文字,经过发展简练,趋同相像那也合理,但语言竟也相差无几,这就奇怪了。 沙士雅回过神来,惊叹地看着兰辰,道:“天呐!好诗!好诗!这,这是生命力啊!” 毕学文默诵好几遍,竟泪流满襟,摇头道:“我一辈子能做出一首这样的诗那死也无憾了。兰辰小兄弟,请问,请问这位诗人尊姓大名?现在何处?能否请您为我引见?” 兰辰见两人激动成这个德性,又喜又乐,显然他们没听说过这首诗,放心下来,对“您”字十分受用。不过心里还是默默跟太白大仙交代了一番:“那姓杜的敢号称‘诗仙’,李大仙呐,我这是为你正名,你请勿介意,我不敢冒你名的。” “嗯哼!这位大诗人是我一个忘年交好友,他已仙逝而去,不过他有几首遗作我倒背如流。” 沙士雅、毕学文两眼发亮。 一个月后,《青莲诗集》出世,震动全城,仅仅十首诗,令无数文人骚客拜倒折服,尤其一首《将进酒》更被奉为神作,连大小酒馆生意都涨了两成。 作为率先推出《青莲诗集》的沙士雅居书店门槛几乎给踩坏,每天都要售出百本《青莲诗集》,还有无数人排队翘首以盼,更有甚者等不及新书出来,竟至于加价从他人手中购买。 兰辰、毕学文操作模板印刷,两只手都麻木了,太白大仙登场,效应惊人,堪比苹果出新手机。 青莲热潮整整发酵了两个月,全城几乎人人都在诵读李白的诗,连菜市场不识字的大娘都听熟了,时不时吟个四五句。 人们热烈地讨论他的诗,感怀他的豪放、他的意境、他的胸襟,无孔不入地打听他的真实身份。 沙士雅首当其冲,多少至交好友相询,他每次都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摇头道:“不可说,不可说。”内心却是大骂兰辰,为了保持神秘感,害他被多少好友鄙视嫌弃。连他的女儿,就因名字有个“莲”字,也被人围追阻截,恳请签名。 当然,神秘感的确是好东西,不然这股青莲热潮也难以持续两个月还未完全消散。 有印刷术为基础,其他书店哪里竞争得过,虽然没有版权收入,但沙士雅居还是在两个月内赚得钵满盆满,名声大振,连加印的五十本低价《杜公诗集》也销售一空。 杜公的诗在兰辰看来远不及李大仙,但杜公乃当朝权贵,诗集流传广度远超《青莲诗集》,当然,日后就不一定了。 赚到第一桶金,兰辰和毕学文的生活大有改善,现在不是两个人一个房间,而是一人一个房间。其实就是一人一个院子也行,不过房子年久失修,要动工重修的话耗费颇大,两人还没发达到这个程度。 不知为何,兰辰十分确信自己不会定居福穆城,所有没有置办产业的想法。本着节约的观念,理所当然地赖在毕府不走,毕学文感恩在心,当然没有意见。 整整两个月深居简出,兰辰有意让自己忙碌起来,以忘记蓝家之事。再出门时,他有意无意间听到不少蓝家离城回都的景况。 那是半个月前的事,蓝家到福穆城是悄悄的,走时各路好友相送,连城主也在其列,热闹无比。 福穆城居民都以蓝家为傲,交口称赞,“七子武宗”之事,兰辰已听得耳朵起茧。 话说蓝家家主蓝天云有三个妻子,共替他生了七个儿子,这个七个儿子都十分争气,个个都在三十岁前踏入武宗境界。 十多年前飞龙国与东陵国发生战事,蓝家七子应征入伍,立下显赫战功,声名远扬,国主御笔亲赐“七子武宗”金字牌匾,并期许“七子武君”,希望七人再接再厉,更上一层楼,传为一时佳话。 兰辰之前听到时心里总要骂一句:“七子武屎。”后来觉得有点不对,七个武屎里面定有一个是自己生身之父,便不骂了,改成嗤之以鼻,效果虽然差些,但也能遣怀。 兰辰晃晃悠悠跨入沙士雅居门槛,沙士雅端坐太师椅内,双手捧着《青莲诗集》,摇头晃脑,读得不亦乐乎,满面红光,好比喝了一大壶美酒。柜台处沙莲姑娘亭亭玉立,接来送往,笑容温柔,亲切可爱。 “莲姑娘,早呀。”兰辰打个招呼。这个世界民风颇为开放,并无女子不可抛头露面之说,就是最危险的职业游侠中也不乏女子存在。 沙莲闻声,面露喜色,抬眼看去,欢然道:“兰辰。” 兰辰嘻嘻笑道:“看到我这么开心?你别老往我后面看啊。” 沙莲俏脸一红,嗔道:“你说什么啊,我,我是看客人……” 兰辰哈哈一笑,道:“你面前就有一个客人,正等你找钱呢。” “啊~”沙莲轻呼一声,鹅蛋脸红透耳根,甚是抱歉羞怯。 兰辰心里暗笑,这姑娘跟毕学文还真是绝配,都爱脸红。他与沙莲其实只见过五六次,相处时间也不多,不过两人都觉得对方挺投缘,愿意一起说话,开些玩笑也无伤大雅。 等着找钱的是个老夫子,温和笑着道:“无妨无妨,老夫不赶时间。”旋即又道:“小姑娘,你们沙士雅居这样一本《青莲诗集》卖不到两个银币,难道不亏吗?《杜公诗集》也只卖两个银币多点,比别家可便宜太多啦。” 兰辰神色一正,沙士雅放下诗集,与兰辰对视了一眼,站了起来,拱手道:“这位先生是希望卖便宜些还是卖贵些呢?” 那老夫子抚须笑笑,道:“当然是希望便宜些。”看了沙士雅一眼,又看了看兰辰,拱手而去。 兰辰在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道:“老沙,看来我们已经引起不少人的注意了。” 沙士雅轻轻“嗯。”一声,面带疑虑,最近七八日来总有人旁敲侧击低价之密,叫他颇为纠结。从文人的角度来讲,他当然希望活字印刷术推广出去,惠及天下学子。但同时他还是一个商人,且这个业务还关系着毕学文和兰辰,他不能独断独行。 兰辰早有定计,怡然道:“是时候做些改变了老沙。”见沙莲总惦着脚尖,歪着身子往门外瞅,哈哈一笑,道:“莲姑娘,别看了,小毕不会来的。” 沙莲急忙端正身姿,满脸晕红,想说自己没看,没想到脱口而出却是:“他为什么不来?”话一出口,察觉不对,急忙掩口。 兰辰只觉得好笑,这丫头接来送往落落大方,一遇到有关毕学文的事就变得格外容易害羞。“小毕埋头刻字呢,为了多赚点聘礼钱可谓废寝忘食,孜孜不倦。” 沙莲又羞又喜,捏着衣角,螓首低垂,模样甚是娇柔俏媚。 兰辰看得大吞口水,心生作弄之意,佯作生气,道:“都怪他那个岳丈老头,生个漂亮女儿就自以为了不起,要这要那的,累得学文兄呕心沥血、形销骨立、茶饭不思……” “臭小子,你胡说什么!”沙士雅愤而叱之。 沙莲听得好笑又好气,忍不住嘴边甜甜的笑意。 兰辰奇道:“诶?我又没说学文兄的那个岳丈是你,你老沙急什么?莲姑娘,你又高兴啥?诶,咋又不高兴了?” 沙士雅见女儿这幅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 沙莲又羞有气,一跺脚,道:“不给你看店了。”掀开布帘,往里间去了。 沙士雅老怀大慰,笑容可掬。 兰辰道:“老沙,你女儿跟毕学文情投意合,你也看得上毕学文,怎么就拖拖拉拉,不把事情办了呢?” 沙士雅轻轻一叹,道:“我也希望他俩把事情办了,我还给学文暗示过几次,但他不提亲,我总不能逼着他来娶我女儿吧。” “这家伙是不是有病?即可抱得美人归,还得了你老沙这么个大好书店……” 沙士雅摇摇头,“我这小书店算什么,毕家以前……算了,旧事无需再提。学文这孩子傲骨铮铮,这些年衣食堪忧,日子艰难,他绝不可能开口求亲。现在好了,一切都很好,你回去怂恿怂恿他,赶紧替老夫了却这番心事。” 兰辰觉得老沙也挺可爱,欣然受命,正欲回去。忽然门外响起一个声音,“沙老板有什么心事未了,不知我能不能帮上你的忙呢?” 兰辰脸色一变,沙士雅也皱起眉头,这个声音两人都记得很深刻,铁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