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上妻》 楔子 北晋末年,冼帝病危无子,皇室力量羸弱,朝政大权常年被司马、南宫、龙、慕等四大家族把持。 冼帝启和十五年,北晋全境遭遇百年难遇大旱,整整四月未降甘露,大旱之后又逢蝗灾,农物颗粒无收,朝廷赈灾无力,百姓卖儿卖女、易子而食惨状随处可见,全晋上下饿殍遍地,流民四起。 四大家族趁机联盟发动政变,逼冼帝退位,皇室宗亲皆被软禁于上林别苑,至此北晋灭亡。 四大家族分别建国东源、南骊、西洛、北麓,缔结四国之盟,从此中原四分天下,分而治之。史称金钻四国。 北麓二十年,慕氏率先毁约,一手炮制了翎城之乱,混乱中东源国二王子身死,从而引发北麓东源之战。战火烽烟很快蔓延到南骊、西洛两国。至此四国之盟瓦解。 北麓二王子慕珏文武兼备,手下更有号称战神的苏战将军,作战勇猛智谋过人,所到之处所向披靡,很快打败其他三国。 北麓二十五年二月,东源、南骊、西洛三国正式递交降书。 慕氏家族随即入住皇宫,同年三月北麓慕氏国君病故,慕氏大王子让贤,慕二王子称帝,定国号为大綦,年号天昭,原北晋都城翎城改名顺京,封苏战将军为武神王,封原东源、南骊、西洛国国君分别为东源公、南骊公和西洛公,并纳司马氏、南宫氏、龙氏为妃。 天昭五年八月,中秋夜宴,武神王群英殿公然谋反,当场被诛。武王妃在自家府邸举火自婪,苏家上下包括武神王两岁的女儿和尚在襁褓中的儿子总计八十余口皆焚于大火。綦帝下令追击武神王余党,受此牵连者甚众,史称武神王之乱。 第一章 出师不利 六月的天孩儿的脸,说变就变。 白天里还是艳阳高照仿佛要烤得大地寸草不生,夜里就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大作,豆大的雨点子携着呼呼的狂风打在院里的芭蕉叶上、梧桐树梢、花骨朵里,就连来不及跑回窝里的老狗都被溅了一身的泥浆…… 暗黑中…… 突然,“刷”地一声轻响,下一刻乍见一道黑影携着白光破窗而入,直直劈向屋里榻上熟睡的男子。 男子陡地睁开眼来,猛地一个懒驴打滚避开。 白光劈在他刚才身子躺卧之处,锦帐薄褥发出哧啦的声响…… 君熠然冷冷看着她。 面前的黑衣人脸上夸张地敷着一层厚厚的白膜,只露出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以及一张小巧玲珑的嘴。 从她纤细娇小的身形以及呼出的甜香气息来看,应该是个女子,年纪十四五岁左右。 君熠然一点也不敢小瞧眼前的少女,刚才要不是自己躲得快,指不定那把携着雷霆之势的长剑就将自己裤裆底下的那团儿给废掉了。 这少女下手…真是又快又狠又准…而且还毒! 君熠然来不及愤怒,几乎所有的心神都倾注到面前敷着白膜的黑衣少女身上。 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很强劲的对手… 君家虽然是玉城里数一数二的大户,可一向与人为善,逢年过节还会摆棚施粥施药,碰到灾荒年节更是捐款捐物,专门腾出地儿搭建简棚收留老弱妇孺,是远近闻名的积善之家。 这样的人家,即便是盗匪也有所顾忌,就算下手也肯定只会抢劫财物,不会暗地里对君家的人下此狠手,毁他的男根! 太缺德了,而且行事的还是一个姑娘…… 苏璟妍也冷冷看着他。 没想到这正在熟睡的公子哥儿居然躲得过自己例不虚发的一剑。 出门时阿娘提点她,必要时可以废掉玉城君三公子的子孙根。 她当时虽然也觉得缺德,可这君三公子实在可恶,两年里娶了四房妻室,全都在新婚之夜行房后暴毙。 外界纷纷传言他命硬克妻,还言之凿凿他裤裆底下的那活儿是个邪物。 全玉城的民众当然不敢再把女儿嫁给他,可是他们君家家大业大的,自然不能让君家的子孙娶不到媳妇,既然玉城里面不好找,下面集镇上的好姑娘多的是,一来二去就有媒婆瞄上了虎头寨的姑娘。 虎头寨的姑娘个顶个的水灵,花一般的好模样,十里八村无不艳羡,可惜虎头寨的乡民却不喜欢把女儿外嫁,娶媳妇的人家也都属意本寨里的姑娘,这使得那些想与虎头寨结亲的人家又妒又恨,少不得便在媒婆跟前嚼舌根。 万没料到媒婆被撺掇着瞄上的居然是她苏璟妍。 真是士可忍孰不可忍,真当她们孤儿寡母的好欺负不成…… 阿娘也不知从哪探得的消息,说今儿晚上君三公子就歇在猫儿镇上的客栈里,正是下手的好机会,让她自己去解决… 却没想到初次出手就碰到了硬茬,真是晦气… 怔愣间榻上的男子已经一跃而起直直朝她扑来。 苏璟妍长剑来不及收回只得弃剑改用双掌迎上。 立时听得“呯呯”两声,双方结结实实对了一掌,各退半步。 黑暗中身着白衣的男子眸子里闪过一丝讶异,顿了顿再次朝她出手。 苏璟妍心下骇然,来不及多想再次匆忙迎上。 转眼间两人已交手数招。 苏璟妍心里渐渐慌乱,她没想到外界传言绣花枕头的君三公子的武功如此深不可测,居然可以跟自己打个平手,不,应该是在自己之上…… 就这一愣神的工夫,君熠然瞅准时机忽的一个恶狼扑羊,顺势将她压在榻上,右手紧紧箍住其娇小的身躯,下一刻他高大的身子便如狼一般覆了上来。 苏璟妍瞬时感觉鼻息间全是陌生男子的气息。 她下意识想要逃避,无奈整个身子被他箍住,使出浑身力气也无法挣脱。 “放手!”明知是徒劳,苏璟妍仍是恼怒地低喝一句。 君熠然哂然一笑,眸子里闪过戏谑的神情,空出的左手忽然朝她脸上抓去。 只听得丝丝几声,苏璟妍脸上敷的面膜顿时脱落大半,露出细腻柔滑的肌肤。 “果然是个小美人!”君熠然轻佻地在她脸上摸了一把,末了赞道,一张薄唇慢慢覆下。 苏璟妍顿时又气又急,慌乱中忙咬紧牙关,死劲抽出右手往怀里一掏,迅速抓出一把草灰朝着近在咫尺的男子脸上撒去…… 君熠然神情微变,立时起身抬首屏住呼吸,同时甩着宽大的袖袍来挡,眼睛也下意识地闭紧,等他再睁开眼时榻上的美人已经不见了,只看到窗户还在摇晃。 外面灰蒙蒙一片,雨势渐渐小了下来,除了浠浠沥沥的雨声和风吹树枝的哗哗声,就连雷声也悄没声息地收场了。 君熠然忽然笑了笑,大步走向门边拉开了门,门外果然倒着两个晕死的小厮。 …… 苏璟妍回到虎头寨时已经过了丑时,寨门早已经关闭。 好在她早有准备,忙熟门熟路地摸到西北墙根下,那里垂着一根拳头粗细的绳索。苏璟妍双手抓住绳索,猛地一提真气,身子就顺着绳索窸窸窣窣地攀上了墙顶,待收好绳索再轻飘飘往里面跃下,眨眼工夫双腿便落到松软的草地上,发出嚓嚓的声晌。 回到苏家阿娘还在等她,见她这副模样进来,忍不住失笑,“你这孩子,扮鬼吓唬人呢,那君三公子没被你杀死也得被你吓死…” “娘,错啦…” 苏璟妍嘟囔了一声,径自去木架上端了脸盆打水,三两下将脸上剩下的白膜洗掉,现出原本清丽红润的小脸来。 “什么错啦?”姜氏跟了过来,脸上露出疑惑,帮着女儿解开外罩的黑衣,一边问道:“难道失手了?”又自己喃喃,“不可能啊,小白脸而已,又不会功夫…” “谁说不会?”苏璟妍瞪眼,将帕子从盆里捞出绞干,晾在木架上,又低头拍拍衣襟上的尘灰,说道:“功夫好着呢,比我还要好,可能跟白老头有得一比…” “不能吧?”姜氏惊讶道。 “不信明儿晚上你去。”苏璟妍没好气地丢下这一句,径自回屋了。 任谁出师不利心情都不会太好,何况阿娘给出的信息有误,不是说那小子是个绣花枕头嘛,怎地功夫那么厉害,上当了… 苏璟妍本来就是不情不愿被逼着习的武,天天听阿娘吹嘘白老头的武功如何如何的厉害,如今却让她折在一个绣花枕头手里,不由又气又沮丧。 姜氏知道她在闹脾气,也懒得管她。 这个女儿打半年前从洞子里救回来后,性子突然就变了,变得刁钻又滑头,还时不时地跟自己对掐,完全不拿自己当她的阿娘看待。 姜氏心里纳闷归纳闷,可让女儿做的事一件也没少。比如练武啦,学文啦,似乎一定要她学得文武全才,最好考个状元回来光耀苏家的门楣才好。 第二章 镇上来了锦衣卫 一夜无事。 翌日一早,苏璟妍就被姜氏卷着书筒在耳边大声催促着早起。 苏璟妍无奈地嘀咕两声,睡眼惺忪打着呵欠起身往后院里走,三两下洗漱完又去灶房吃了早饭,这才背着背篓出门。 大多时候,她得跟着寨里的其他小姑娘们一起,到大东山去采茶或摘桑叶。 大东山位于虎头寨的东面。 虎头寨座落于玉城的西边,寨里是一处平原开阔地,地盘儿还不小,稀稀疏疏住着百十来户乡邻,房舍之间多是农田阡陌,种着瓜果蔬菜或是小麦稻米豆苗。 开阔地往东便是大东山。 隔开大东山的,是一堵高高厚厚的土墙,土墙外面还包了青砖,夯得非常牢固。 整个虎头寨就被这样的一堵墙护着,东南西北四个方位还用石头修砌了高大的寨门。寨门每日卯时至亥时开放,乡邻们平素都是通过寨门出入,或下山赶集进城或上山采茶摘桑叶。 此刻想必小姑娘们早在东寨门等着她了。 这已经成了不成文的规定。姑娘们走得早的就在东寨门等,非得等到人齐了才一起出发,一路上叽叽喳喳地聊东家长西家短的趣事儿。 今儿聊的是赵家和刘家的亲事,说是双方已经定好日子,就这月二十六办事儿。 说到这便又有人打趣苏璟妍,“办过了姐姐的,下面就该轮到弟弟啦,璟妍,你准备好了吗?” “我可没想过要嫁他。”苏璟妍撇了撇嘴,一本正经道,视线从每个女孩子身上一一扫过,又再三强调,“真的,以后你们别拿我和赵二虎开玩笑了,免得大家尴尬。” “为什么啊?你俩不是好好的吗?” “人家虎哥儿对你那么好,他要是知道肯定会伤心的。” “难道就因为他对我好我就要嫁他吗?这是什么逻辑?”苏璟妍忍不住反驳道,脸上的表情瞬间由晴转阴。 她的大小姐脾气又上来了。 真是的,是要过一辈子的人呢,怎么能这么草率? 先前说话的女孩子看她变了脸,便不好再说笑了。 另一个女孩子忙把话题岔开,扯到卢家生孩子的事情上来。 苏璟妍更加觉得无聊…… 唉,好想再发一场地震穿回去… 这个朝代对于苏璟妍来说实在太陌生了,就算她曾经是个学渣,凭着有限的历史知识也知道中国上下五千年的历史里,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大綦王朝,更没有一个姓慕的皇帝。 看来是穿到平行时空的古代来了。 平素爱看穿越小说的苏璟妍当即就下了定论。 她现今和阿娘,另有一个叫做荷苗的小丫头一起居住在猫儿镇的虎头寨上,与一帮普通村民混住在一起,靠养蚕采茶维持生计。 也不知这便宜阿娘怎么想的,从小就强迫原主习武,每月初一十五半夜总有一个白胡子飘飘的老头笑眯眯地在院子里等她。 苏璟妍穿过来也有小半年了,从最初的明着抗议背地里耍滑头到装病装死的招儿都用过,硬是被便宜阿娘见招拆招地悉数扼杀,最后只得乖乖认命,一板一眼地跟着白胡子老头耍起把式来。 原主的身体素质好,练得居然还不赖,以便宜阿娘的话说起码可以一口气打死十头黑牛或二十头肥猪或三十只老羊,但是却没说她那一口气可以杀死多少人…估计也只能应对一些低等牲畜,不是连君老三也对付不了嘛…… “对了,刚才路过黄兴儿家,听说镇上来了官兵,像是在找什么人。” 这话顿时钻进苏璟妍的耳朵,她忙问道:“什么官兵?玉城来的吗?” 想着昨天晚上的事儿,她不由一阵心虚一阵脸红。 君家可不是普通的大户人家,他家不但有男人在朝当官,更有女人在后、宫当宠妃呢。自古皇帝的枕边人只要稍稍吹吹耳边风,就有可能引发一宗大事件…不然怎么会有红颜祸水、祸国妖妃的说法呢。 “不是玉城来的,看样子像是京里的锦衣卫,他们腰间跨着绣春刀呢。” 苏璟妍顿时心里一紧。 难道说这事儿君家已经上达天听了?上边派了人来查?但是就算派了人也没这么快啊…从顺京到玉城,再到这猫儿镇,远着呢… 小姑娘们还在议论此事。 “锦衣卫啊,那可是妥妥的天子近卫啊,他们怎么可能来咱这偏隅之地?” “可能是抓人嘛。” 是啊,锦衣卫除了抓人打人,还能干什么? 这帮酷吏! 苏璟妍翻着白眼,想着前世从电视里看到的明朝锦衣卫们大肆残杀忠臣的剧情,心里就忍不住发怵。 千万别是那样的锦衣卫啊…… “唉哟,肚子好疼…疼…”苏璟妍忽地蹲下身,双手抱着小腹神情痛苦地嚎叫。 走在她后边的二丫忙蹲下身来扶着她担忧地问:“璟妍,怎么啦?是不是吃坏肚子啦?” 苏璟妍一边捂着肚子一边拼命地点头,“嗯嗯嗯,有可能。早上吃了昨儿晚上剩下的猪脚面…我肠胃一向不太好。” “这样啊,那你先回去歇着吧,茶叶我们替你摘回来吧。” “最好去赵大娘那里看看,别是其他的毛病哩。” “自己能走不?不能走我们送你回去。” …… 小姑娘们纷纷围拢过来表达自己的关心。 苏璟妍忙道:“能走的,幸好还没走远,我歇会儿自己回去。”一边说一边就着二丫的手撑起走到边上一棵古树下靠着树干坐了,双手慢慢揉着肚子。 过了不多会儿她的症状似乎有所缓解,吁了一口气道:“好了,没什么大碍,你们去吧。” “好好好,你自己小心啊。” 小姑娘们看她神情已经恢复正常,纷纷打过招呼就走了。 待她们走得远了,苏璟妍才站起来拍拍衣襟,心急火燎地往回跑。 一口气跑回苏家大院。 正在堂屋里喝茶的姜氏乍一见她脸色不由一变,皱着眉道:“怎么回来了?” 苏璟妍顾不得纠结阿娘的脸色,疾走几步到她跟前低声道:“娘,锦衣卫已经到镇上了,你说,他们会不会是来查我的呀?” 姜氏一怔,“你打哪听来的?” “就刚刚听招娣说的,她说是黄兴儿说的。”苏璟妍道。 姜氏稍作沉吟才道:“是听说有官兵来了猫儿镇,但可不是冲着你那点事儿来的,那君三公子又没伤着磕着的,怕是不会闹开…闹开对他也没好处。” 苏璟妍听阿娘这样一说,心下虽然奇怪也还是放了心,便又将听来的话转给阿娘道:“听说是要找人。” 姜氏哦了一声。 “娘,你说咱们这猫儿镇,屁大点的地方,又没有达官显贵,锦衣卫找什么人?”苏璟妍眨巴着眼睛,像个好奇宝宝似地挖着问道。 姜氏白她一眼,“小孩子家家的,管那么多做什么?”说完站起身,往蚕房里去了。 第三章 摊上事儿 苏璟妍朝着阿娘的背影吐了吐舌头,忙不迭地一溜烟似的跑了。 难得阿娘大发慈悲,没有拘着她回屋里练字。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苏璟妍跑开之后就去找赵二虎了。 她虽然不想嫁他,可是还可以做朋友啊。再说要去镇上看锦衣卫呢,他跟着可以壮胆嘛。 赵二虎正在自家院子里打拳,听到阿娘唤他说阿妍找他,顾不得擦汗就从院子里冲了出来,憨憨地招呼道:“阿妍,你来啦。” 赵大娘瞥了儿子一眼,“大热天的,也不说请人进去喝口茶,你不热阿妍还热着呢。” 苏璟妍忙摆着手道:“不了不了,我是有事儿想请二虎哥哥陪着去镇上走一趟呢…二虎哥哥这会儿可有空?” 赵二虎忙道:“有的有的。” 赵大娘瞧着儿子的憨样儿,不由笑了。 苏家都是些弱女子,平素的体力活多亏了左邻右舍的男人们帮忙。因此赵大娘对苏璟妍过来找儿子去镇上的事儿一点也不奇怪,怕是要买什么粗重的东西需要脚力呢,心底里更是已经将苏璟妍当作了自家的准儿媳妇,帮忙啥的自然乐意。 赵二虎忙进去匆匆冲了个凉水澡,换了衣裳就出来了。 苏璟妍便朝赵大娘道了谢,当先往西门走。 赵二虎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路上遇到二丫的哥哥陆大栓,便邀他一道去。 陆大栓瞧着赵二虎的面色不善,本来不想去的,禁不住苏璟妍的劝,到底还是跟着去了。 虎头寨从西门一直往下走,约摸五里就到了猫儿镇。 猫儿镇的确只是个屁大点的小镇,整个镇上仅有一条主干的街道,南边通往玉城,北边通往淮城。 街道两边稀稀拉拉住着几十户人家,民房的格局大都是前门是铺子,后面的院子就用来住家,经营一些日常琐碎的杂业,并不怎么繁华。 苏璟妍甚至觉得,这猫儿镇还不如自己住的虎头寨呢。 不过这猫儿镇再不怎么样,也算是个场镇,逢三六九就是赶集日,附近各个村子的百姓都会趁着赶集日来镇上做些小买卖,顺便换取一些自家必需的生活日用品。 今儿个刚好逢集,不过已经快到午时了,赶集的村民们早已陆陆续续地赶了回去,他们是不兴在镇上吃午饭的,有那几个钱不如多买二两肉回家自个儿弄着吃,那样才划算呢。 所以这会儿镇上并没多少人,确切地说,是少得可怜。 三人在镇上溜达了一圈,大街上根本看不到人影儿,两边的铺子有不少都已经关门了,少数没关门的铺子里偶尔有人影晃动,不时传来妇人压抑地吼孩子的喝斥声。 苏璟妍明显觉得今儿镇上的气氛不一样了。 往场就算是下半晌,也不会冷清得这样,至少街道两边的铺子会开着门,那些在屋里拘不住的孩童们也会在大街上跑来跑去地打闹,可不像今儿这样死气沉沉的。 到底是人的名儿树的影儿,锦衣卫真的能吓得百姓闭户、小儿止啼呢… 走在她身边的赵二虎也瞧出了不对劲,便小意地提醒苏璟妍道:“阿妍,要不咱们先回去吧,不急的话下场再来买!” “是啊是啊,先回去呗,今儿个这镇上有古怪。”陆大栓忙跟着附和道。 苏璟妍白了赵二虎一眼,撇嘴道:“怕什么?咱们买咱们的,又不招谁惹谁的,未必你长得牛高马大的,胆儿只有窝窝头那么小啊?” 赵二虎被她挤兑得脸涨得通红,一向不擅言词的他这会儿更是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言语来辩解,只得默不作声了。 正在此时几匹快马忽然从对面疾驰而来,眨眼工夫就到了跟前。 赵二虎忙拽着她往边上避让。 陆大栓避之不及被前面一匹马仰起的前蹄踢飞,瞬间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几匹快马终于接连停住,马上的人纷纷下马,只有踢了陆大栓的那匹马上的男子依然端坐不动。 与其他几个身着锦衣劲装腰悬长剑的汉子不同,端坐在马上的男子头上绾着紫玉簪,搭配同色系深紫的衣袍,袍领露出银色镂空云纹的镶边,腰间系着玲珑玉带,脚上蹬着鹿皮圆头靴。 苏璟妍细看之下,才觉出这家伙年纪应该不大,最多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长得那叫一个妖孽: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幽深潋滟的眼眸,浓眉高鼻,绝美唇形,怎样看都是优雅清俊的美少年… 呃,这个美少年才是他们的头头儿吧… 苏璟妍想着又转头审视那些锦衣汉子… 奇怪!锦衣卫不都是穿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吗?怎么会是这种装束? 这会儿其中一个锦衣汉子快速走到陆大栓跟前蹲下伸手探他的鼻息,末了松了一口气对紫衣少年道:“还好,只是晕死,并没伤着要害。” 但见紫衣少年点点头。 那个锦衣汉子随即挟着陆大栓走到苏璟妍和赵二虎跟前站定,冷着脸道:“抱歉,马走得急了踢了你们朋友,不过没啥大碍,你们带他去医馆看看吧。” 说完便将腋下的陆大栓丢给赵二虎,又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苏璟妍。 苏璟妍没有伸手去接,面上泛着怒气,只抬头看着马上的紫衣少年冷笑道:“怎么,踢了人就想走?” 倒不是她胆儿肥得敢跟这些明显来头不小的陌生汉子们叫板,实在是她性子使然,前世里嚣张任性惯了,没理也要辩出三分理来。何况眼下明明是这妖孽少年的马踢了人,凭什么他还大大咧咧地坐在马上,让狗腿子来给他善后? 哼,人长得帅就可以随便踢人吗? 她这样想的时候浑然忘了前世时自己其实比他还狂妄,仗着车技好喜欢与那帮狐朋狗友们在滨江路上飚车,偶尔也有撞人撞车的时候,都是让底下的人去交涉善后。 “那你想怎样?”紫衣少年皱了皱眉,终于开口道,“不是给了你银子嘛。” “人要是死了银子管什么用?我不管,你得陪着一道去看大夫,待我朋友醒了你得跟他道过歉才能走。” 苏璟妍这会儿其实有点心虚了,但一向要强的性子容不得她这时候露怯,只得硬着头皮道。 第四章 老虎山上有老虎 赵二虎自然早看出这些人绝非善类,忙扯着她的衣袖道:“算了,阿妍,他们也不是故意的,咱们快带大栓去看大夫吧。” “不行,这还是咱家门口呢,怎么就容许外边来的家伙撒野了。”苏璟妍横了横心挡在紫衣少年的马跟前,咬着牙道,脸上的神情很是气怒,腮帮子鼓得圆圆的,露出两边深陷的小酒窝。 紫衣少年看着她,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了,露出一口洁白好看的牙齿,“好,就都依你…去医馆,前面带路。” “公子……”锦衣汉子们全都讶然看着他。 紫衣少年摆摆手。 苏璟妍捂着嘴啊了一声… 这样也可以?原来他们这么好说话啊。 赵二虎脸上也露出吃惊的神情,不过到底担心大栓的伤势,闻言忙点头当先往镇上唯一的一家医馆走去。 那紫衣少年终于下了马,自觉跟在赵二虎后面。 苏璟妍便跟在紫衣少年身后,在她后面锦衣汉子们牵着马紧紧跟随。 一行人很快来到刘家医馆。 刘大夫看到他们时神情略有异样,朝紫衣少年等人打量一番才吩咐赵二虎把陆大栓放到旁边的榻上,先是翻开陆大栓的眼皮看了看,又敛眉凝神替他诊脉,末了吁一口气道:“没有大碍,呆会儿就该醒了。我再开副方子,调补调补吧。” 一边说一边坐到几案旁研墨写方。 苏璟妍这才放下心来,想了想回头对紫衣少年道:“既是这样就不难为你了,你们走吧。” 原本是想让他道歉的,可到底顾忌这些人的来历,没敢再提这个。 紫衣少年却没有走,反倒上前一步站到苏璟妍跟前,态度诚恳地道:“劳驾姑娘…请问老虎山怎么走?” “你们要去老虎山?” 不怪苏璟妍吃惊。 这老虎山与虎头寨和大东山相邻。大东山、虎头寨与老虎山之间隔了一条约摸两三丈宽的小溪,小溪两旁皆是笔直的悬崖峭壁,形成了天然的分界岭,两岸之间也没有修建栈道。这样就算老虎山上有猛兽出没,也绝对无法穿越小溪溜达到大东山和虎头寨里来。 她刚穿过来那会儿听说就是从老虎山上的老虎洞里出来的。 阿娘说她是擅自上了老虎山,要去打老虎才失足掉进了老虎洞。不过她自己却没印象,确切地说,原主留给她的记忆里除了诸如阿娘、荷苗还有那些乡邻们以外,就只剩下身体里一些本能的记忆了,比如武功,比如学过的四书五经什么的。 至于老虎山上到底有没有老虎,还有原主以前到底什么样的性子,都做过些什么事,怎么生活的,又是怎么掉进老虎洞里的,苏璟妍统统都不知道。便宜阿娘也没有说过,对她的言行举止也没有表露出异常,仿佛她还是原来的那个她。 此刻猛然听紫衣少年提及老虎山,苏璟妍惊讶过后顿时来了兴趣…或者可以去那里看看… 紫衣少年点点头。 跟在他身后的锦衣汉子们则惶急地看着他。 “我可以带你们去。”苏璟妍道,“可你总得告诉我去那做什么?老虎山上可是有老虎的,很危险哪……” 紫衣少年潋滟一笑,指了指自己身后的锦衣汉子道:“有他们在,你怕什么?” 苏璟妍点点头,打着哈哈道:“嗬嗬,看出来了,各位都是练家子嘛。”到底没敢说出锦衣卫三个字,虽然心里也很想知道这紫衣少年的身份。 显然黄兴儿说的锦衣卫跟这些人不是一路人。 此时刘大夫已经写好药方,交给旁边的赵二虎,吩咐他抓了药如何熬制服用等等。 陆大栓恰巧醒了过来,右手摸着头翻身爬起,迷茫地往四周看了看。 赵二虎扶他下了榻,陆大栓便看到一旁站着的紫衣少年等人,眼睛里登时露出怯意。 苏璟妍略略问了几句,便交待赵二虎送陆大栓回虎头寨。 赵二虎哪里肯?他虽然憨却不傻,这些人一看就不是普通百姓,让阿妍跟他们去,无疑羊入虎口,别说还没见着老虎山上的老虎,就已经被这些人给吃掉了…… 紫衣少年见状忙道:“这位兄台…我,我不是坏人,我叫龙潇,此次来老虎山是为家母寻药的。” 龙潇? “你是玉城龙家的人?”苏璟妍冲口而出这句话后忙捂住了嘴。 玉城龙家,曾经显赫的王族,金钻四国之一的西洛国王室,当今綦帝称帝后降国为公,龙氏家主亦称西洛公。 全玉城再难找出第二家姓龙的家族…… 谁知紫衣少年却摇头,“不是,我是从京城来的。” 这话更让苏璟妍惊讶。 赵二虎和陆大栓也都懵圈了。 龙潇朝他二人瞟了眼,转而对苏璟妍道:“姑娘,你看…如果实在不方便,烦请指个地儿,我们自己去就好。” “那怎么行?”苏璟妍右手掐着下巴,瞪眼道,“为母寻药,这是孝道呢。你们远道而来的,我自然得尽地主之谊…其实这老虎山啊,也没那么可怕……” 一边说一边朝赵二虎和陆大栓挤眉弄眼,示意他俩快些回去。 既然不是玉城龙家的人,那就好说啊… 老虎洞,嗯,既然打从那里穿来的,是不是也可以从那穿回去?这个古代,唉,不好玩哪… 退一万步说,即便穿不回去,这些京城来的,瞧这派头家里肯定非富即贵,攀上这样的贵人,以后说不定还能靠着他们发财呢… 边上赵二虎焦急而又无奈地看着她。 陆大栓倒是巴不得马上走,他可不想再被这些人的马踢一回,浑身摔得现在还痛呢。因此也劝赵二虎道:“二虎哥,瞧龙公子他们真的不是坏人,阿妍的性子…义气着呢,她想要帮就让她帮嘛,他们人多,又会功夫,出不了事儿。” 苏璟妍闻言不容分说,撺掇着陆大栓将赵二虎推搡出了医馆。 赵二虎被陆大栓拽着还一步三回头地瞧她。 苏璟妍黑着脸瞪他。 这边龙潇等人走出医馆,早有锦衣汉子牵了他的座骑过来。 “会骑马吗?”龙潇看着她道。 苏璟妍点头,“会一点。” 前世她是苏家大小姐,曾经去马术俱乐部练过,不过那都是在马场里跑,有专业的骑师全程指导,她自己可从来没有单独骑过。 龙潇咦了一声,眼里闪过一丝讶然,却也没说什么,扶着她上了马背,自己才翻身上马坐到她身后,身子下意识前倾。 后面锦衣汉子们陆续上马。 第五章 老虎洞你在哪 猫儿镇距离老虎山并不远,走出镇口穿过一片苞谷地,沿着坡脚一条羊肠小径蜿蜒往上,再穿过一道竹制的栅栏便到了。 此时他们已经来到羊肠小径的入口。 小径两边仍然是大片大片金黄色的苞谷地,高矮不一的苞谷杆被风吹得左右摇摆,已经成熟的苞谷像一个个巨大的棒槌,粒儿突破包壳的束缚,露出颗颗饱满…… 小径原本就很狭窄,此刻被两旁伸展的苞谷叶子拢住,空隙就显得更加狭窒了。 这样子,骑马肯定是不行的。 龙潇已经先她下了马,站在马肚子旁边伸手揽着她的腰半扶半抱地把她接下来。 这小子…挺有绅士风度的嘛… 苏璟妍默默在心里为他点了个赞。 但是那些锦衣汉子们脸上的表情却有些惊讶…他家公子,可不是这么随便的人啊。 龙潇自己却没觉得有何不妥,略微整理了衣袍就扒开眼前的苞谷叶躬身往里面钻。身后一个锦衣汉子忙抢在前面替他撩开那些碍事的苞谷叶。 龙潇进去后极自然地回头牵了苏璟妍的手。 苏璟妍任他牵着,心里却在努力回忆阿娘说的那次去老虎山的情形。可是任她想破脑袋,也没想出一星半点的头绪来,顿时有些沮丧。 这种沮丧的表情落在龙潇眼里,便觉得是自己孟浪了,忙松开牵着她的手。 苏璟妍却是一无所觉,一边跟着龙潇继续往上走一边不住地四处张望。 前面开路的锦衣汉子大概觉得那些苞谷叶实在蛰手,这会儿已经拔出腰间的长剑左砍右劈,沙沙沙两边的枯枝黄叶纷纷落下。 这样走了约摸大半个时辰,终于来到竹栅栏跟前。 被削得尖尖的碗口大小的竹子根根用粗黑的绳索捆成一排,高高直直竖立插在苞谷地尽头的断垄上。显然是在此种地的村民为了防止山上的猛兽窜下来,才特意安置了这道栅栏。 但是如果真有猛兽出没,就算安置了栅栏又有何用?拦得住老虎还是豹子? 这些古人哪…… 苏璟妍摇摇头,心内一阵腹诽,脸上却带着笑意道:“到了,就快到了。说说呗,你们想采什么药?这个我可不太懂哦。” 龙潇看了她一眼道:“没事儿,我们自己找就行,谢谢你带我们上来,呆会儿你就坐在边上歇息罢。” 苏璟妍心想本来就没打算帮你们采药,我自然是要避开你们去找老虎洞的哩,说不定就真的穿回去了…… 此时已经有锦衣汉子将面前的竹栅栏劈开,露出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空隙来。 龙潇稍一犹豫便穿了过去。 苏璟妍紧接着穿过,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 龙潇以为她是责怪自己等人破坏了栅栏,忙道:“放心,呆会儿我们下山会把它补上的。” 苏璟妍哦哦了两声。 她可不是心疼栅栏,她在想当初自己是怎么窜上老虎山来的,这里的栅栏明显没有被人动过啊…从山下到山上也仅有这条小径可走,没道理不在此处开栅…难道自己飞进去的? 怔愣间锦衣汉子们陆续穿过栅栏。 栅栏这边是一片荒坡,满山遍野长满了野草。 一阵山风吹过,野草连绵起伏,像是绿浪滔滔。荒坡上没有路,连被人踩踏的痕迹也没有,显然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 苏璟妍越发肯定自己不是从这上的山。 此时锦衣汉子们已经抽出长剑,对着满地无从下脚的野草挥剑猛砍…总算伐出一条道来,他们禁不住怀疑:这小姑娘莫非是骗人的?是想劫财?还是想把公子掳去当相公? 眼看公子就要踏入虎穴之地,几个汉子齐齐喊了一声,“公子——” 龙潇回头,朝他们摆了摆手,便义无反顾踏进了才刚伐出的绿荫小道。 趟过这片荒坡,再往上走便是山林了,已经隐隐能看到一些树枝的轮廓。 几个汉子相视一眼,只得亦步亦趋跟在龙潇身后,数双眼睛警惕地看向四周,尤其密切留意前面小姑娘的一举一动。 苏璟妍恍如未觉,一边喘气一边揪着边上的野草努力往上爬,眼睛继续四处打望。 很快一行人爬进山林。 山林里风景很好,入眼满满的绿,两人三人合抱的大树随处可见,枝繁叶茂遮挡了顶上毒辣的日头,山风吹来凉嗖嗖的跟呆在空调房里没什么两样。 苏璟妍寻着一块大青石坐了,一边捶腿一边伸着巴掌扇风。 那边龙潇虽然也满脸大汗,但依旧保持优雅的站姿,负手往四周团团看了一遍,这才走到苏璟妍跟前道:“要不,你先在这歇息吧,我留两人给你使唤。” 苏璟妍先是点头而后连连摆手,“不用啊,你们都去找药吧,人多找起来也快些…”说着嘿嘿干笑两声,貌似不好意思地吐露实情,“这老虎山啊,其实没有老虎,那都是吓唬小孩的。” 龙潇笑笑,“那好,我们去了,你有事儿就大声喊,我就在附近,走不远的。” “好好好,你们慢慢找啊,不急。”苏璟妍心里乐开了花,她急着想把这些人打发走,自然是为了找老虎洞。 龙潇果然带着人走了。 苏璟妍看他们走得不见人影,才起身往相反的方向抬脚。 许是久无人迹的缘故,山林里杂草丛生,荆棘遍布,越往里走杂草荆棘越多,树木粗壮枝叶参天,光线更加昏暗,先前还觉得凉爽此刻却觉出几分阴森。 苏璟妍终于有些后怕。 风声在脑后呼呼,枝上有鸟儿乱叫,还有嗤嗤的蝉鸣,偶尔一声怪异的声响传来,惊得她下意识跳脚。 唉…也不知原主咋想的,怎会到这里来… 她这抱怨的念头才刚闪过,头顶忽然一坨重物砸下。 苏璟妍猝不及防,被那坨重物砸到头上,忙伸手拿下,一看差点没被吓死。 居然是一个马蜂窝。 她慌忙扔下,撒腿就跑。 一口气跑出老远,才发觉想象中的嗡嗡声并没有跟来,四处也看不见一只马蜂。 山林里原本就没有路,此刻她再慌不择路,不知不觉走到一处崖边。 苏璟妍抬头,顿时惊得咂舌。 笔直陡峭的悬崖上爬满了藤蔓,正正矗立在她眼前,仿佛耸入云宵,一眼望不到顶。 靠!大自然的杰作,真正是鬼斧神工! 第六章 发现了大秘密 苏璟妍怔怔看了一会儿,又扭头往来时的方向看去。 这一看不由张大了嘴巴,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她来时踩踏出来的荆棘路上,不知何时竟然雄踞着一头庞然大物。那只能是在动物园或电视里才能看到的庞然大物——老虎! 原来老虎山上真的有老虎,还是一只吊睛白虎! 这个认知使得苏璟妍当场脸色一白,差点失声惊呼,忙用手死死捂住了嘴。 万一她一喊,老虎发威了扑过来咋办? 自打她在君三公子手里吃了亏,就不相信阿娘说她武功如何厉害的鬼话了。别的到时老虎没打死,倒把自个儿陪进去就划不来了… 好在那只老虎仿佛是在打盹,并没有扑过来吃她。 可即便如此苏璟妍也不敢乱动,双腿止不住地打颤,眼睛慌乱地四处乱看,期望能找到一条保险的逃跑之路来… 除开她背面的悬崖峭壁,其他三面都是一览无遗的荆棘杂草,连一棵像样的树木也没有。这就意味着无论她从哪个方向跑,都难免弄出声响,只要惹得老虎注意便无可避免地被它缠上。 苏璟妍越发觉得恐惧,死死咬着牙关,终于横了横心悄悄蹲身,从鞋底里抽出一把式样古朴的匕首来。 那是阿娘给她的防身利器,此时也只能靠它了。 苏璟妍握紧匕首,默默在心里念了几句口诀,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老虎的动静,忽然快速跃起身子朝老虎扑去。 吊睛白虎猛地发出声势浩大的长啸,庞大身躯张牙舞爪地朝她扑来。 苏璟妍一跃跳到老虎背上匍匐趴稳,左手死死抱住老虎肚子,咬牙大喝一声右手匕首径直往老虎的脖颈处狠狠刺去。 顿时血流如柱。 吊睛白虎吃痛狂性大发,庞大身躯疯狂地扭来扭去,张着大嘴发出愤怒的嘶吼。 苏璟妍快速脱掉襦衣蜷成一团,以迅耳不疾掩耳之势整个塞进老虎嘴里。 右手退出时终究慢了一步,竟被虎牙咬去一大块皮肉,痛得她嗷嗷直叫。 吊睛白虎驮着她忽然往悬崖峭壁上撞去。 苏璟妍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这一撞上不死也得重伤,原来畜生也这般精明… 然而意想中石破天惊的一撞并没有发生,老虎这一撞居然撞出一个黑乎乎的洞口来。一股阴风携着潮湿的霉味从洞口冲出,呛得苏璟妍猛咳了好几声。 吊睛白虎这一撞似乎用尽了力气,此时虎头一歪重重倒下,当即断了气。 先前那奋力一刺到底刺中了它的要害,能撑这么久也实在难为它了。 苏璟妍忙撕下中衣包住受伤的右手,呼出一口长气,又抬手抹了一把满头满脸的大汗,飞快从老虎背上跳下,拔出插在老虎脖颈处的匕首在衣袖上擦了擦依然放回到鞋底,这才喃喃自语了一句:好险! 视线不由往洞里看去。 借着昏暗的光线,能依稀看到这是一个并不很大的岩洞,大概能容十来人盘腿坐下的样子,先前被藤蔓遮挡,此时因了老虎那一撞藤蔓全被撞断,里面的景致一一呈现在眼前。 其实并没什么景致,不规则的岩壁上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地上散乱着一些石子儿和干枯的树枝。 苏璟妍不免有些失望,正要走开脚下忽然绊倒一截断掉的藤蔓,她的身子骤然往前一扑就扑进了洞中。 苏璟妍爬起定了定神,又四处仔细看了看,挨着岩壁这里敲敲那里捶捶,终于在右边岩壁的某一处感觉到松动,她忙蹲下身子掏开那些干枯的树枝,赫然瞧见一颗嵌在地上的金属按钮。 一看就是人为。 苏璟妍心内纠结起来。她能明确肯定这里一定有机关,可不知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万一她启动按钮里面射出暗器来咋办?武侠小说里都是这样写的。 大概纠结了一刻钟,苏璟妍终于决定启动按钮,她自己也做好随时逃命的准备。 随着轰隆隆一阵声响,右边岩壁徐徐往左边移动,不多时就露出一个狭小的洞口来。令人心喜的是并没有暗器射出,只有阴风阵阵刮得人脸上凉嗖嗖的。 苏璟妍壮着胆子猫着腰站在洞口朝里看。 里面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见,幸好出门时她带了火捻子,此时随手拣起地上的枯枝点燃,火光顿时照亮整个洞内。 洞内空间更加狭小,地上倒是干净,角落里整齐堆放着数十口大木箱。 苏璟妍走近,发现大木箱上面居然没有灰尘,显然经常有人翻动的缘故;其中有几口木箱竟然没有上锁。 苏璟妍顺手打开一口没有上锁的木箱,惊得当场啊了一声… 她虽然才来这个时空不到半年,却也认得箱子里整整齐齐码列的是大綦朝四通钱庄的通兑银票,面额整百整千的都有。 苏璟妍惊讶过后,迫不及待打开另一个箱子,顿时被里面的金光晃花了眼,下意识闭眼再重新睁眼,细看之下才认出那竟然是根根拇指粗细筷子长短的金条。 我的妈呀,这么多! 前世苏璟妍出身富贵花钱如流水,不过那都是通过银行卡手机转来转去的一些数字,从没有亲眼看到过这么多的金条! 难道这里是土匪们的藏赃之地? 附近可没听说有土匪啊… 疑惑中苏璟妍掀开边上另一个没上锁的箱子。 这个箱子倒并不惊艳,里面只放着一本破书。可是待她视线扫过破书的封面却震惊得目瞪口呆,脸色更是连变数变… 这本书的封面相当精美,且有着丰富的图案唯美的文字,但是这样的图案和文字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朝代,封面上简洁有力的写着“复仇者”三个简体大字。 苏璟妍颤抖地翻开扉页,里面密密麻麻地写着许多人名,竟然全都是用简体字书写。 谁? 木箱的主人是谁? 苏璟妍忍不住狂喜。 几乎已经完全能够肯定:这个木箱的主人是自己老乡。只是这个老乡是否还呆在这个朝代?还是她已经找到回去的法子,早已经走了?那留下这本破书又是什么意思?证明她来过? 苏璟妍不由想起孙悟空与如来佛祖斗法的情景,明明没有翻出他的手掌心,偏偏还在上面撒尿留言孙悟空到此一游…… 第七章 掩藏形迹 正怔愣间外面突然传来喊声。 苏璟妍慌忙合上箱子启动按钮奔出洞外,依稀辩出是龙潇的声音。 可不能让他发现…苏璟妍四下瞧了瞧,忙将死老虎搬进外面洞内,又用断掉的藤蔓将洞口封住,不走近细看一时也瞧不出来。 这时龙潇已经沿着她开辟的新路痕迹往这边走来。 苏璟妍忙应声迎上前去。 龙潇看到她时神情微有异样同时松了口气,问道:“你没事吧?” 苏璟妍佯装惊讶,“没事啊?怎么了?” 龙潇笑了笑,“没什么,怕你走丢了呗。” 苏璟妍不由翘起了嘴巴,傲骄道:“怎么可能?这可是我的地盘,一时兴起过来看看风景而已。你猜,悬崖上面会是哪里?” 龙潇抬头看了一眼茫然摇头。 苏璟妍莫明笑了,“我一直想要知道呢,可惜爬不上去,也找不到其他的路上去,不然你现在就看不见我啦。” 一边说一边朝龙潇做鬼脸,当先转身往回走。 龙潇自然跟在她后面,两人边走边说话。 苏璟妍这才想起他们来老虎山的目的,忙问:“找到药了吗?” 龙潇笑着道:“已经找到了。谢谢你,对了,还不知道姑娘芳名呢……” 苏璟妍哈哈笑了两声,“叫我阿蛮好了…这可是我的小名儿,一般人我不告诉他的。”当然她并不觉得自己欺骗了他,这原本就是她的小名,不过是前世里的小名而已,便宜阿娘从来都是唤她阿妍的,也不知原主有没有小名。 “好。阿蛮姑娘,谢谢你!”龙潇从善如流,并不疑心她这名儿的真假,只是突然解下身上的外袍给她披上。 苏璟妍低头一瞧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上身仅着了一件中衣,先前把襦衣拿去堵了老虎嘴忘了拔出来,手上的伤口还裹着布条呢… 这就尬尴了。 苏璟妍难得的脸红了红,轻咳了两声讷讷解释道:“先前被一坨马蜂窝砸了,以为马蜂飞出来蜇人呢,所以脱了衣裳蒙头乱跑,划伤了手,衣裳也不知丢哪里了…” 龙潇终于噗嗤笑出了声,脸上的疑虑顿解。 好吧,这也算是歪打正着…苏璟妍暗暗吁了口气。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没几步,就见锦衣汉子们陆续找了过来,瞧见两人情形时不由咦了一声。其中一个忙解下身上的袍子双手呈给龙潇。 龙潇毫不客气地伸手接过披到自己身上,且用眼色制止了锦衣汉子即将问出口的话。 一行人沿原路下山。 锦衣汉子们果然在他们走后重新将栅栏堵上。 苏璟妍忍不住想这山上既然有老虎,为什么从来没听说过老虎伤人的事件…… 龙潇则轻声吩咐一个汉子去镇上买姑娘家的衣裳来。 她这样子虽然能勉强遮住身形,到底容易引起旁人猜测。姑娘家的名声可是顶顶要紧的…只是这个阿蛮,她自己仿佛并不在意呢。 龙潇想着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借口累了便坐到一处树荫下歇息。 苏璟妍虽然觉得这小子有点弱不禁风,也还是陪着他一块坐下。其他的锦衣汉子们自动避得远远的警戒。 苏璟妍坐下后便觉得右手的伤处痛得厉害,不由哧溜了一声。 龙潇见状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拽住她的手一层层将破布揭开,看到伤口时忍不住吃了一惊,抬头瞥了她一眼,到底什么也没问,只是将小瓷瓶里的粉沫一古脑地全倒在她的伤口上,痛得苏璟妍吡牙咧嘴哀嚎了好几声。 龙潇上完药后,直接拿了自己的绢帕往她手上一裹,末了道:“这几天得注意啊,伤口千万不能沾水。” 苏璟妍诺诺应着,有些不好意思地缩回了手。 龙潇定定看着她,忽然道:“阿蛮,你一直住在这里吗?” 苏璟妍一怔,半晌道:“是啊,我和阿娘一直住在这附近,最远的地方也就去过玉城啊。” “所以你知道玉城龙家?” “嗯。” “那君家呢?” “君家?”苏璟妍吓了一跳…知道龙家不知道君家好像说不过去吧…顿了顿,忙道:“知道啊,君家三公子克妻的名声,传得远着呢。” “哦,这个你都知道?”龙潇忍不住失笑。 苏璟妍点点头,眨巴着眼睛道:“当然知道啊,整个镇上都传遍了,还说那君三公子已经托了媒婆,要在咱们镇上挑媳妇呢。” 她将这事说得无比认真。 听在龙潇的耳里更加吃惊,能将别的姑娘家羞于启齿的事说得如此大大方方理所当然,这个阿蛮她是真的单纯还是装得单纯? 龙潇觉得自己对她越来越感兴趣了。 不多时就见一个锦衣汉子气喘吁吁沿着羊肠小径爬上来,手里还提溜着一个包裹。 不肖说是专门为她买的衣裳了。 苏璟妍忙上前接过道了谢,四处打量要找换衣裳的地方。 龙潇便道:“就在这吧。”一边说一边转身走开几步。 苏璟妍也干脆,三两下解下身上的那件锦袍,快速将刚才拿来的襦衣换上,稍稍整理一番确无异样后道:“好了。” 待龙潇转过身来,便把紫衣锦袍递给他。 龙潇当着她的面换掉外袍,拢着她一起走回羊肠小径。 一行人很快下了山,走到镇口时苏璟妍便要求下马,“我要回去了,你们是打算现在就去玉城吗?” “不,我们打算在镇上住一宿。” 闻言锦衣汉子们齐齐讶然望着他。 苏璟妍哦了一声,又抬头看了看天色,“是有点晚了,不过咱们镇上只有一家客栈,并不怎么好哦,只怕你们住不惯。” 龙潇道:“无妨,不过我们初来乍到的,不熟悉路,还得麻烦姑娘再送我们一程。” 苏璟妍翻着白眼,心说这猫儿镇笼共就一条主街,沿着主街两边看看不就找到了,即便一时没看到随便找个人问问也就知道了呀,何必还要自己带路…但是转念一想以后说不定还得靠这小子发财呢,现在能多攀一份交情是一份吧… “好,那我领你们去吧。” 苏璟妍咬着嘴唇,往虎头寨的方向看了一眼,终于掉转身子往猫儿镇上走去。 龙潇也下了马,将缰绳抛给身后的锦衣汉子,快走两步与苏璟妍并肩而行。 身后锦衣汉子们相互对望一眼,也纷纷下马牵着随后跟上。 第八章 相请不如偶遇 落日的余辉洒在并不宽广的街道上,如同给地面镀上了一层金光。 傍晚的猫儿镇显得更加宁静,店铺后边的院子里已渐渐冒出炊烟,偶有米饭的香气飘散出来。 苏璟妍领着他们来到景福客栈门口,指着其上的牌匾道:“就这啦,里面有吃有住的,你们将就一下吧。”说罢转身就要走。 龙潇却道:“要不,我请你吃个饭吧。” “不了,我赶着回去,阿娘还在家等着呢。”苏璟妍忙拒绝道,此时她才恍然想起昨儿晚上君三公子也是住在这里的,万一他今天还没走,呆会出来碰个正着就不好了… 龙潇却不知道她心里的小九九,他也在打自己的主意,“你看,你帮了我这么一个大忙,我还没来得及感谢你呢,一顿便饭而已,你总得让我略表心意吧……放心,呆会儿吃过饭,我再亲自送你回去,到时伯母那里我会好好解释的。” 苏璟妍笑嘻嘻道:“到时只怕解释不清楚喽……” 龙潇闻言脸蓦地红了。 苏璟妍便摆着手蹦蹦跳跳地往回走,可是才刚转身就撞上了一堵肉墙… 来人似乎也没想到这姑娘冒冒失失地撞上来,他已经避开往旁边让了让,可谁知这姑娘偏偏走得是弯路… 苏璟妍蓦地抬头,看到撞她的人时不由脸色大变,到嘴的话冲口而出,“是你!”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先前还担心会碰个正着呢,没想到说碰就碰上了。这家伙为什么没有走?难道是想留在镇上查找偷袭他的刺客吗? 君熠然被她那一声“是你”听得心里一紧,忙退后一步仔细打量她。 苏璟妍心虚地挪开眼去看龙潇。 龙潇此时已经上前与君熠然打招呼:“熠然兄,好巧!” 君熠然这才看向他,眸子里满满都是惊讶,忙躬身还礼,“原来是四…龙公子!” 苏璟妍慌忙避到龙潇身后,装作惊讶附在他耳边悄声问:“难道这个就是君三公子?” 龙潇点点头,笑道:“正是。” 君熠然的目光再次往她脸上看了看,惊讶的意味更浓,“这位姑娘是?” “阿蛮姑娘。”龙潇答得干脆,又解释,“今儿我去老虎山上找药引,多亏了阿蛮姑娘带路。” “原来是这样。”君熠然笑笑,想了想又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去喝一杯…”说着又看向苏璟妍,“不知阿蛮姑娘可否方便?” 苏璟妍被他看得心里发毛,瞪眼道:“不方便。你见过哪个姑娘随随便便就跟外男一起喝酒的?” 君熠然无语,很想反驳她你见过哪个姑娘随随便便就跟外男一道进山的…可是当他的目光触及到边上的龙潇时,到嘴的话又咽回了肚里。 龙潇笑着扯过苏璟妍到一边,两人鬼鬼祟祟咬了半天的耳朵。 君熠然莫明不爽,“龙公子,你看,要是不方便,我先走了。” 龙潇忙道:“方便方便,熠然兄稍等。”但见他随手解下腰间的玉佩递给苏璟妍,“我明儿一早就得走了,以后有缘还会相见…这个你先拿着,以后有事也可以到玉城找三公子帮忙,三公子是我的朋友,他会帮你的。” 苏璟妍想了想没敢伸手去接,万一是定情信物就不好了。 旁边的君熠然没好气道:“叫你拿着就拿着呗,就算是定情信物,你都已经跟人家在山上呆一下晌了,难道还在意这些虚的?” 苏璟妍气得跳脚,“那是正常交往,你这人瞧着人模狗样的,怎的心思这么肮脏呢?” “什么?你说我心思肮脏?”君熠然也怒了。 苏璟妍道:“难道不肮脏?不肮脏你天天尽想着糟、蹋别人家的好姑娘?” 但凡想到这人昨晚对自己的轻薄,就忘了君家是玉城里第二得罪不起的人物…这个龙潇也真是的,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还让自己去找他帮忙,躲他来不及呢。 龙潇见两人见面就掐成这样,又好笑又觉得疑惑,当下将玉佩强塞到苏璟妍手里,道:“那阿蛮姑娘你先回去,明儿你要是方便,咱们辰时再见,如何?” 苏璟妍气得不轻,连带地对龙潇也没好脸,“到时再说吧。”说着紧了紧手里的玉佩,犹豫一瞬揣进怀里,转身摆了个拜拜的手势走了。 君熠然瞧着她远去的背影,忽然笑了。 龙潇忍不住问道:“你认识她?” 君熠然摇摇头,“…不认识…不过这姑娘看着有趣。” “我也觉得有趣。”龙潇笑道,“相请不如偶遇,走,咱们进去喝一杯。” 君熠然道了声好,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客栈。 早有锦衣汉子进去打点,此时将一切安排妥当上前迎接:“公子,这边请,房舍简陋,只得请公子将就一晚了。” 龙潇摆手,“去,叫店家准备饭菜,今晚我要与三公子喝个尽兴!” 锦衣汉子应了声是,将二人请进房间,倒好茶水才躬身退下。 屋里两人相对而坐,君熠然神情陡然变得凝重,压低了声音道:“殿下这回来猫儿镇,真的是为贤妃娘娘求药的?” 龙潇轻咳了一声,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端了茶碗抿了一口,“不然呢?熠然兄以为还有别的?” 君熠然道:“今儿上晌锦衣卫来过了,听说抓到几个嫌犯,已经带去玉城了。” “那与我有什么关系?锦衣卫从来只听命于父皇,他们来猫儿镇,自然是奉了圣谕来查案的。” “但愿真的与殿下无关才好。不然…麻烦大了。”君熠然欲言又止。 龙潇忙道:“怎么说?” 君熠然犹豫一瞬,“我听到消息,陛下似乎对龙家起了猜忌。” “猜忌?猜忌龙家什么?”龙潇忍不住忿忿,“龙家一无兵,二无权,我母妃也并不受宠,连带我这个儿子在他心里也是可有可无的,他究竟还想做什么?赶尽杀绝吗?” 君熠然颇为同情地道:“是啊,陛下也不知怎么想的,龙家这些年也算安份,龙家子弟个个优秀却没有入仕,就是怕陛下多心。可惜…” “所以我不会让父皇这么做的…”龙潇此时已经冷静,皱着眉问:“那锦衣卫今天都抓了些什么人?” 君熠然道:“听说是武神王的余党。” “武神王?”龙潇吃了一惊,“十三年前的武神王谋反案?” “正是。” …… 第九章 追根究底 酒菜已经上桌,地道的农家菜系,色香味俱全,边上的葫芦酒壶里装着本地最有特色的梨花白佳酿。 香气弥漫了整间屋子。 可桌边的二人迟迟没动筷子,好似都没了吃饭喝酒的心情。 半晌,龙潇才道:“那今晚好好歇歇,明儿一早进城。” 所以翌日一早,待纠结了整晚的苏璟妍再次来到景福客栈时,却被告知两位公子已经走了。 苏璟妍有些失落,在街上闲逛一圈无精打采地回了虎头寨。 姜氏似乎心情也不好,瞧见她这副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沉着脸喝问:“大清早的你又去哪了?怎么没有跟着二丫她们去采茶?” 苏璟妍咬着嘴不吭声。 阿娘喜怒无常的怪脾气,这半年来她也算是领教了。反正阿娘总不会把自己赶出家门,一般犯错后不是罚她写字就是背书,要不就是扎马步。这些她都习以为常了。 但是今天阿娘的神情有些怪,虽是像往常一样沉着脸喝问,明显紧张得很,瞧她右手握紧的拳头就知道了。 姜氏见她不答,忽然揉了揉眼眶,上前一步抱紧她哽咽道:“我的儿啊你可吓死娘了,昨儿听说你跟着那些人去了老虎山,今儿一大早又不见人影,娘还以为你被他们拐跑了…” 苏璟妍顿时哭笑不得。 她这个娘向来擅长演戏,可这会儿却演得太真了点儿,话未说完眼泪就扑簌簌地往下掉,抱着她的身躯一直筛糠似地抖。 苏璟妍被她抱得喘不过气来,忙推开姜氏,笑着道:“娘,您想多了,怎么会呢?我昨儿晚上不是跟您解释过了吗?他们是外地人,来老虎山找药的,我当时想着没准给他们带个路,他们多少得给点银两啥的,这不比采了茶叶拿去卖更划算嘛。” “那他们给你银两了吗?”姜氏终于破泣为笑,用衣袖抹了抹眼眶,迫不及待问道。 苏璟妍沮丧地摇了摇头,“没有,一群吝啬鬼…那位公子原本让我今儿早上再去一趟客栈的,我想他可能是想通了要给我银两,所以才去的…没想到他骗我,掌柜的说他们一大早就走了,还跟那个君老三一道走的。” “他认识君三公子?”姜氏愕然道。 苏璟妍道:“应该认识吧,我也没问清楚,只听掌柜的这么说的。” 苏璟妍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对阿娘有所隐瞒,直觉说出实情会惹来阿娘不快,更何况她觉得阿娘也是有事瞒着自己的。 比如上次她掉进老虎洞的事,阿娘就说得不清不楚。 姜氏似乎没有怀疑她的话,只让她进屋好好歇息,安慰她没有银两也没关系,以后好好挣就是了,还说家里就她们三个,嚼用也是够了的。 苏璟妍却不得不疑心。 采茶也好,养蚕也罢,其实挣得的银两并不多,而她们家的开销却不少。 不说三个女人住着前后三进的大院子,单说每日里吃的是白面馒头大米饭,鸡鸭鱼肉顿顿轮着来。穿的虽然不是绫罗绸缎,但布料的质地做工都很精细,四季的换洗衣裳满满地装了两个大柜子。家里的摆设虽然没有名家字画,但桌椅板凳床铺的式样都很新潮,就连床帐被褥上的花纹都处处透着雅致。 姜氏自己是从来不出去干活的,每日就像个阔太太似地在屋里看看书,喝喝茶,养养花,偶尔约几个妇人来家里坐坐,聊聊。 如果大綦朝的普通农户都过得这种日子,那确实已经比得上二十一世纪的小康生活了。 但是并不是。 苏璟妍曾经去过玉城几次,那里的百姓大多也还挣扎在温饱线上,吃着糠咽菜啃着窝窝头,干着最下等的活计,一家五六口挤在不足二十平米的贫民房里,妇人孩子衣衫褴褛地多的是。 所以很多时候苏璟妍觉得自己的运气其实还不坏,至少没有穿到那等真正的穷苦人家,也让她隐隐猜到自己的身世其实不那么简单,只是阿娘不说,她也装作不知道罢了。 母女两个各怀心思。 姜氏安抚好女儿就出去了,说是去找赵大娘唠嗑。 苏璟妍猜她肯定是去找赵二虎问昨天的事儿。 赵二虎那个二傻子,别指望他能藏着掖着,幸好当时也没发生其他事,就算他照实说也没什么打紧。 苏璟妍下意识瞅了瞅右手上的伤,伤口已经不疼了,那小子的药还真灵…昨晚回来时阿娘问她老虎山的事,她也只是说被马蜂窝吓倒,丢了衣裳割了手,可不敢将打死老虎和发现黄金银票破书的事告诉阿娘… 但是不到一会儿姜氏就风风火火地回来了,黑着脸拽了她进屋,“阿妍,你可没告诉我,那人是玉城龙家的人。” 苏璟妍道:“不是啊,他只是姓龙而已,从京城来的。” “京城?”姜氏惊愣片刻,叹了口气又道:“阿妍啊,你是不是被他骗了,京城离咱们这儿很远的,就算骑马也得十天半月的工夫,再说京城里什么药没有,非得来咱这老虎山上找?” 苏璟妍其实没想那么多,当时只想着上老虎山找老虎洞,看有没有机会穿回去。事实证明老虎山上的确是有秘密的,而且是个大秘密。 至于龙潇等人的真实身份,她真的不在意。不过现在听阿娘这么一说,她也觉得那个龙潇很有可能就是龙家的人,不然他怎么跟君老三认识? 姜氏沉吟一会又道:“他就算不是龙家的人,也一定跟龙家有莫大的渊源…”说到这里语气陡地转为严厉,“阿妍,你给听好了,以后不许与他们来往!“ “娘,为什么?”苏璟妍心内一紧,满脸的讶异。她觉得阿娘有点小题大作了,难道就因为龙潇隐瞒了真实身份就不跟他来往,原本还指望攀上这样的贵人发财哩。 姜氏白了她一眼,强硬地道:“没有为什么,我是你娘,我说不许就是不许。这些日子你不要出门了,在家练字吧。” 苏璟妍懒得跟她争辩,只是哦了一声,神情怏怏地回了自己屋子。 正好,先睡个回笼觉吧。 第十章 深以为然的真相 连着几日苏璟妍都被阿娘拘在屋里练字。 姜氏自己却出门得频繁,今天窜东家明天窜西家的。 这天苏璟妍终于逮到机会出门。 家里来了一位素不相识的中年妇人,却直言找她阿娘姜氏说有重要的事情相商,偏巧阿娘去了赵二虎家窜门,所以苏璟妍理所当然要去赵二虎家把阿娘叫回来。 走到半路却被陆大栓叫住了。 陆大栓凑近神秘兮兮道:“听说了没有?上次我们去镇上那天,锦衣卫的确来过,抓了好几个镇上开杂货店的掌柜…” “啊?真有这样的事?”苏璟妍瞬间睁大了眼睛,那天她原本因为好奇才去镇上看锦衣卫的,没想到锦衣卫没看到却遇上了龙潇,这才有了后面的老虎山之行。原来锦衣卫真的出现过啊,还抓了人… “他们抓杂货店的掌柜做什么?”苏璟妍好奇问道。 陆大栓摇摇头,“谁知道?不过昨儿又听说玉城大牢走水,被抓去的几个掌柜趁乱被人救走了,眼下锦衣卫们正在大肆搜捕呢。” 这下苏璟妍更加好奇了,几个杂货店的掌柜而已,锦衣卫为什么要抓他们?又是什么人,费那么大的劲不惜火烧府衙大牢也要救走他们? 难道他们曾经是江洋大盗?如今金盆洗手改头换面藏匿在猫儿镇,却悲催地被锦衣卫发现了…那老虎山上的那些银票和金条… 不怪苏璟妍喜欢脑补,实在是她前世肥皂剧看多了,此时身临其境难免多想了一些…忽然觉得这古代生活其实也蛮有意思的。 两人正说得起劲,那边小径尽头姜氏已经匆匆走了过来,见到女儿不由眉头一皱,“不是让你在家练字么?怎么偷偷跑出来了?” 陆大栓见状赶紧朝姜氏行了礼,慌忙告退。 对于虎头寨上的乡邻来说,不管男女,对姜氏这个寡居的女人似乎都存着敬畏之心。 孩子们打小就被教导着要对阿妍好,更要对姜大娘敬重,久而久之但凡姜氏出现的地方,少年少女们就有些惶恐和不知所措,生怕惹了她不高兴回家挨爹娘的训。 苏璟妍早已见怪不怪了,当下朝陆大栓挥挥手,才扭头回阿娘的话,将家里来客人的事情说了。 姜氏抿着嘴哦了一声,对她点点头,“那你去地里摘些新鲜的蔬菜回来,顺便去招娣家一趟,借点他们家的熏肉,总不能怠慢了客人。” 苏璟妍明知姜氏这是将自己支开呢,看来她与家里的那位不速之客肯定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谈,但是凭什么不让自己知道啊。自己也是家里的一员,有知情权嘛。 姜氏似乎瞧见了她的不乐意,轻声道:“听话…以后等你再长大一些,阿娘会将所有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你,但不是现在。” 苏璟妍只得不情不愿地应了。 姜氏看着女儿走远,才急慌慌地往家里赶。 屋里的妇人早等得不耐,此时正站在大门口不停地踱步搓手翘首以盼。 姜氏见着她神情微变,忙疾走几步迎了她一起进屋。 两人来到最后一进院子的厅堂里才刚坐下,妇人便焦急地开口,“不好了,锦衣卫已经查到崔家头上了,崔老爷很有可能暴露…” 姜氏神情还算淡定,摆了摆手道:“不怕,我已经想好应对的法子了…对了,去查一下,四殿下秘密来到玉城,究竟所为何事?” “什么?龙贤妃的儿子来了玉城?”妇人似是吃了一惊。 姜氏嗯了一声,“他不但来了玉城,还上了老虎山,听说是为龙贤妃寻药的,谁知道究竟来干什么。” 妇人更加惊讶,“那,他发现什么了吗?” 姜氏沉吟一会摇头,“应该没有。这两天忙晕了,还没来得及去那边查看呢。” “那得早点过去看看,万一被他发现什么,也还来得及描补。”妇人忧心忡忡,眉间皱得紧紧,抬眼瞧着姜氏,“那崔家的事……” 姜氏忙道:“你别管了,让龙家的人去操心…”顿了顿,“你只管将钱掌柜他们照顾好。” 妇人颔首。 姜氏瞧了瞧厅堂外面,叹了一声气,“以后没要紧事就别亲自来了,寨里也不全是自己人,万一露了形踪…” 妇人忙道:“不会不会。这次钱掌柜他们出事得突然,一时半会儿也没想好找谁来传话,所以才亲自来的。” 姜氏道:“以后有什么事,让刘大夫稍话就好。” 妇人点头道了声好。 姜氏又道:“既然来了就在家里吃过饭再走吧…阿妍这孩子,最近有些不对劲,好象忘了很多事…” “怎么回事?是失忆了吗?”妇人惊讶中带着几分焦急。 姜氏抚了抚额,皱眉,“还不清楚,等我弄清了原由再给她细说,你呆会可别在她面前露出马脚,那孩子精明着呢。” 妇人更加惶急,“这可如何是好?好好的怎会失忆了呢?没找大夫给她看看吗?” 姜氏面色几分为难,犹豫一瞬道:“不敢找哇,当时她不顾我的劝阻去了老虎山,不但发现了那本书,还发现了潜藏在密室里的图书馆……” 妇人神情顿时大变,“她发现了?” 姜氏点头又摇头,“幸好当时小白在场,发出虎啸将她震晕。后来我赶过去将她带回,三天后醒来就这样了。” 妇人沉吟一会道:“这么说,其实没了记忆还好,若让她记起那些事,只怕又要多费唇舌。” “那样匪夷所思的事要怎么解释?你我除非亲身经历,否则又怎么敢信?”姜氏无奈道。 妇人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正说着话外面荷苗的声音传来,“婶子,饭菜已经做好了,请客人入席吧。” 姜氏扬声道这就来,接着站起身。 妇人也跟着站了起来,脸上堆满笑容,与姜氏挽着手有说有笑地往前面厅堂走去。 待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院子尽头,苏璟妍才蹑手蹑脚地从先前两人说话的厅堂后边的后罩房里走出,脸上神情震惊无比。 靠,原来自己是个穿二代! 心心念念所要找的老乡竟然是自家娘亲! 她刚才从后院翻墙进的后罩房,来得迟了些,并没听全她们的谈话,可最后的只言片语已经完全能够让她确定这一点。 第十一章 又见锦衣卫 到底有多运气好才能穿成穿二代… 老天爷,有这样的娘亲好吗… 苏璟妍极度纠结磨磨蹭蹭地去了前院厅堂。 荷苗早已将饭菜摆好,姜氏和那位妇人也已经入席。看到她,二人脸上盈满笑意,姜氏招手让她到身边坐下,“阿妍,快喊人哪,这是阿娘的好友,青姨,你小时候见过的。” 苏璟妍好奇地打量青姨一番,满脸疑惑,“小时候?多小的时候?怎么我一点也想不起来了,青姨住在哪里?阿娘也不说带我去青姨家玩玩…” 姜氏一愣,直觉今儿这孩子说话怪怪的。 青姨却笑着道:“青姨以前住在康城的,最近才搬来玉城。以后你可以常到青姨家去玩啊。” 苏璟妍忙笑嘻嘻地道谢。 姜氏莫明觉得女儿这笑意有些…嗯,腹黑! 吃罢饭青姨就匆匆地走了,姜氏领着她一路送到寨门口,远远望着那个身影变成了一团小不点儿,才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迈着小碎步往回走。 这一晚,苏璟妍彻底失眠。 她即便没有听到阿娘与青姨前面的对话,也能够自行脑补一些内情。 不肖说,老虎山上那个洞里的银票、金条还有那本简体字的破书,都是阿娘的私藏。只是阿娘有何手段,通过何种途径竟然赚到那么多的钱? 难怪阿娘平时说话底气十足,原来自家这么富有… 就说嘛,穿越者都是自带金手指的,有这么多的钱,以后就算天天胡吃海喝,一辈子不劳作也花不完哪… 嗯,这古代生活真的很有意思呢。 苏璟妍瞬间改变主意,就算能够穿回去,暂时也不想回去了… 但是她的美梦也才做了一晚上,翌日大清早依旧被姜氏的河东嘶吼吵醒,“阿妍,快,家里的蚕宝宝没吃的了,你得趁着太阳还没出明去摘点桑叶回来,早上的桑叶新鲜,幼蚕最喜欢吃了…” “娘,让我再睡会儿…以后别养蚕了,反正也卖不了几个钱…”苏璟妍嘟嚷着,翻了个身又继续睡。昨晚想得太兴奋了,快天亮才睡着呢。 姜氏不依不饶,在她耳边唠唠叨叨,“不行啊,阿妍,不养蚕,咱们娘俩吃什么喝什么啊?再说今年行情好,好成色的蚕茧价钱比往年高出不少呢。” 苏璟妍猛然翻了个白眼,觉得阿娘真将自己当成白痴了,明明在老虎山上藏着金山银山的,却让自己为了那几个可怜的铜板每日早起晚归的忙活,真是的,自己还没满十六呢,这是虐待童工! 但是这里是古代啊,有理也没处说! 苏璟妍烦燥地爬起,被阿娘这一搅和,她就算想睡,也睡不着了… 姜氏丝毫没觉得女儿在发火,依然笑眯眯地催促她赶快去院里洗漱,又说灶上熬着米粥,桌上的大瓷碗里放着煮熟的鸡蛋,今儿荷苗做了金丝馒头… 苏璟妍忙捂着耳朵去了院里,极度不想再听到阿娘念经。 这女人,准是更年期到了… 苏璟妍忿忿地在心里腹诽一句,出门时还不忘朝姜氏撇了撇嘴…就算反抗不了她的虐待,至少也要表明态度! 但是她刚走到西寨门,就被两个身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给拦住了,“小姑娘,问个路,苏家大院怎么走?” 靠!又是找阿娘的,还是锦衣卫!难道又是亲戚? 尽管觉得他们这样问路很没礼貌,苏璟妍还是装作没见过世面的小农女一般好奇地抬头将他们上下打量,“你们是谁啊?走亲还是访友?” 两个锦衣卫相互看了眼,其中一个冷冷道:“你问这些做什么?只管告诉我们就是,哪,这个你拿去,够你一家子嚼用半年了!”说着扔过来一块小碎银。 苏璟妍拿在手里掂了掂,面上露出喜攸攸的表情,仰起头道:“实话与你们说,寨子里可没你们说的什么苏家大院,不过姓苏的丫头倒有一个…就是我了。” “你?” “对啊,你们现在可以说了,找我什么事?”苏璟妍板着脸,一本正经问道,又疑惑,“我好象不认识你们啊,你们谁啊?玉城里当官的?” 两个锦衣卫再次面面相觑,末了道:“那带我去见你家大人吧,有要紧事呢,耽搁不得。” “这个…不方便吧。我家里就我娘,寡居的,不好见外男…你们如果不表明身份,万一被邻居们看见,传出去我娘的名声就毁了…” 这倒说的实情。 锦衣卫再怎么胡作非为,偶尔也会讲点道理的,何况他们这次并不是来抓人,而是有事请教,来之前也并不知道苏家没有男子。 苏璟妍想了想又道:“其实照理说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也是不方便见外男的,但是既然被你们撞上了,又走不掉,只得提着心陪你们说话…”一边说一边低下头去,似乎有些暗自窃喜,“我想君三公子应该不会介意的,他要是介意更好,退了这门亲才好呢…” “什么?你是君三公子的未婚妻?”其中一个锦衣卫惊讶道。 苏璟妍摊了摊手,装糊涂,“什么啊?我可什么都没说啊?你们别乱讲!” 两人似乎对君三公子有些顾忌,到一边窃窃私语了一番,才回过头道:“打扰了,苏姑娘,既然不方便,那咱们改日再来,改日再来!” “改日再来也不方便啊!都说了我娘寡居,平日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又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你们两个陌生男子,别来了!”苏璟妍叉着腰,一副农家女没见过外男,又得理不饶人不知道他们什么身份的泼辣模样。 两个锦衣卫忙连连道是,赔着笑脸走了。 看着他俩出了寨门,苏璟妍才轻吁一口气。 看来是两个不入流的角色,否则不会这么轻易被打发。 苏璟妍忙折回家,将刚才的情形给阿娘讲了,原以为会得到阿娘的夸奖,不曾想姜氏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多——事!”径自进屋了。 靠!要不要这么拽!敢情自己是拿热脸贴了她的冷屁、股! 苏璟妍气得咬牙。 自打发现姜氏的秘密起,她就更不想将她当作阿娘看待了。 第十二章 亲事作罢 当天夜里君熠然就得了消息,不由笑了。 君熠然犹自笑了一会,便去了主院君老爷的书房,行了礼开门见山道:“父亲,儿子想了想,暂时不打算娶妻了,待风声过了再说。” 君老爷讶然看着他,“怎么?被那些无知百姓的言语伤到了?” “当然不是。”君熠然摇摇头,“儿子是为了君家的名声着想。俗话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儿子不想君家因为我背上这样的名声。” 君老爷又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后道:“此事我没意见,不过你该想好怎样给你母亲去说,她急着想抱孙子都想疯了。” 君熠然道:“儿子晓得。” 说罢朝君老爷行了礼,退下。 后院里君夫人正要歇下,闻言忙扶着婆子的手走出内室,看到儿子歪在榻上翻看下晌媒人送来的画像。 “瞧瞧,有合意的没?”君夫人笑着在鹅颈椅上坐下。 君熠然皱着眉摇头,“母亲,您到哪找的这些歪瓜裂枣,孩儿可是一个也没瞧上…”说着人已经从榻上而起,走到君夫人面前蹲下,“母亲,孩儿不喜欢,没一个喜欢的,以后您甭替我找了,我要自己找媳妇儿…” 君夫人忙笑着摸摸儿子的头,满脸母爱泛滥,“那怎么行?婚姻自古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你自己去找的?这些个不行,母亲再让人去找,总得找到你满意的!” “哎,母亲…您不是孩儿,您不知道孩儿心里的苦,如今玉城里的闲话传得有多难听您是知道的,您就算再费心,也没有人家愿意把闺女嫁给我…不瞒母亲,孩儿心里其实也很害怕,毕竟已经死了好几个了…” 君熠然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很惶恐很害怕很担忧。可惜他到底不是这样的人,装出来的表情委实很难瞒过精明人。 不过君夫人向来最疼这个小儿子,看他这副模样哪还顾得上真假,只觉自己心肝脾肺都是疼的,忙道:“好了好了,熠儿你别害怕,她们死是因为她们没这个福气,当不得君家的少夫人,这可不是熠儿你的错。” 君熠然还是摇头,“母亲,话是这样说,可孩儿到底过不了自己这一关,还是再等等吧。眼下这等心境,您就算找到好姑娘,只怕…新婚之夜…孩儿…孩儿也提不起精神…” 说到这里脸上蓦地红了。 君夫人看在眼里,心里顿时有了几分了然,叹了口气道:“罢了,都依你吧。明儿我就给媒人回话,等你准备好了再说!” 君熠然羞愧地低了头,“对不起,母亲,孩儿让您失望了。” 这情形使得君夫人更加心疼,忙拍着他的后背笑道:“没有的事,母亲怎么会失望?等明儿给你大哥去封信,送你去京城,忘了这些不愉快的事情罢!” 君熠然闷声应道好,起身给母亲行了礼,带着万般歉然愧疚的神情退下了。 待回到自己屋里,君熠然总算松了口气,天知道他装单纯装无知装胆小装得有多辛苦,可惜在君夫人面前他不得不装,哎,这具身体好是好,身家也不错,可惜就是嫩了点儿,害他很多手段都没法使啊…… 苏璟妍浑然不知当时她只顾图一时之快,将君三公子拿来当挡箭牌,实质上不但没挡着箭,反而给自己惹了一身骚… 这会儿她正把玩着手里的玉佩,翻来覆去地找线索呢。阿娘说那个龙潇很有可能是玉城龙家的人,不让她跟他们来往,她在想要不要找个机会去证实一下。 没曾想这一细看之下,倒真的让她发现了一丝端倪:玉佩背面的右下角,竟然有字。玉佩似乎有些年久,也因为常年戴在身上的缘故,那个小小的字已经有些模糊,不过怎么看都不像个潇字,倒像个峥字。 难道他不叫龙潇?叫龙峥? 或者这块玉佩根本不是他的,只不过被他拿来做了顺水人情? 苏璟妍瞬间迷茫,心思更加蠢蠢欲动… 玉城虽然离虎头寨不远,但一个是城内的繁华,一个是山寨的朴素,怎样都是有区别的。 苏璟妍曾经跟着寨里的男人们去玉城卖过蚕茧,不过那时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心虚得不敢乱走,生怕被别人发现她跟以前的苏璟妍不一样,可是现在却不同了… 整个晚上,她都在挖空心思地想找个什么样的理由才能让阿娘同意她去玉城… 没想到天刚麻麻亮时姜氏叫了她起床就主动提出让她跟着赵二虎他们进城,同时递给她一张采买清单。 这还真是瞌睡来了刚好遇上枕头,合着自己想了整晚都白想了。 苏璟妍忙不迭地应了,一骨碌从床上爬起奔到院里梳洗,匆匆换了一身男装就急吼吼地赶到西寨门,彼时赵二虎他们还没来,她就托腮坐在树荫下歇凉,顺便想想进了玉城该如何行动等等。 不多时赵二虎和三个叔伯辈的男人们来了。 苏璟妍忙起身给他们行礼。 三个男人慌忙避开,纷纷道不用多礼。 赵二虎憨憨地笑着道:“阿妍,你来啦!” 苏璟妍最瞧不上他那个憨样,闻言只是嗯了声,便随在男人们身后走了。 到得猫儿镇,男人们熟门熟路地从一家杂货铺里租来了马车,互相谦让着钻进车厢,赵二虎主动坐到车夫位置上,扬着马鞭轻轻拍打着马肚子。 苏璟妍记得,上一次进城也是坐的马车。 据说这是镇上唯一的一辆马车,租金不菲。这样看起来不但她们苏家富得流油,只怕虎头寨上其他的乡邻也并不像表面看到的那样寒碜… 原本猫儿镇离玉城就不远,这下有了马车代步,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玉城门外,将将赶上城门开禁。 门口早已排起了长龙,有的挑担有的背篓还有的赶着骡车,大多是进城卖菜卖山货的乡民,像他们这样坐着马车进城的少之又少。 富贵闲人们是不会起这么早跟山民们抢道的,那样未免有失身份。 因此他们这辆马车在人群里就显得特别扎眼。 第十三章 倒打一耙 赵二虎似乎也不好意思跟这些进城谋生的乡民们抢道,自动站到队伍的最末,遇上后面挑担的乡民还会好心地让一让。 可是偏偏有人得寸进尺。 一个挑着两大筐蔬菜的汉子故意往他们马车跟前蹭了蹭。 拉车的马习惯性地甩了甩脖子,恰恰将他前头的那筐蔬菜扫落了部分掉地。 那汉子顺势一个趔趄往边上倒去,幸得旁边一个老者扶住。汉子回头瞪了老者一眼,怒声道:“要你多事!”随即又上前几步拦住马车,不依不饶地闹起来,非说这马将他的新鲜蔬菜拱烂了,得赔纹银十两。 靠!原来是个碰瓷的! 马车上掀帘打望的苏璟妍顿时气怒。 赵二虎也没那么傻,明明是这人硬要凑到马车跟前让马拱他的蔬菜,何况也只是掉落了少部分,凭什么要赔他钱,还狮子大开口地要那么多… 当下两人吵了起来。 车厢里三个男人都没有说话,这种情况也实在不好出面。 苏璟妍却忍不住,腾地起身掀开车帘跳下马车,指着那汉子道:“我只想问你一句,你原本排队排在我们后面的,怎么挤到前面来了?” 那汉子一愣,低头瞅了瞅,脸上顿时一红,却仍然梗着脖子道:“那又怎么样?反正你的马拱了我的菜,我的菜卖不出去了,不找你找谁?” 苏璟妍不答,身子却往那汉子身上蹭了蹭,末了直接扯掉扎头发的布带,散开女儿家如瀑的青丝,瞪眼怒视他道:“你个登徒子,占我便宜!我不管,你得赔我名节损失费!” “啊……” 排着队的乡民顿时哗然。 任谁也没想到这个跳下马车来讲理的小哥居然是个女子,而且行动迅疾毫不掩饰地倒打一耙。 那汉子吓得脸色一白,张嘴结舌语无论次地想要狡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边上的赵二虎也吓坏了,忙过来将苏璟妍护在身后,气势汹汹地忿对那汉子,“你个狗东西,恁不长眼了,连你赵爷爷的主意也敢打!” 那汉子见此情形眼珠子一转想要开溜,却被赵二虎死死揪住了衣襟。 苏璟妍跳脚道:“赔钱!不赔钱你今儿个别想走!” 那汉子忙哭丧着脸求饶,“姑奶奶,求求您行行好,饶了小的吧,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以后一定不敢了!” “还有以后?”苏璟妍瞪眼道:“一看你就是老手,以往也不知有多少老实人栽在你手里,今天要不是你运气不好撞上了姑奶奶我,以后还不知用此招骗倒多少人呢。” “对,以前好像也出过这事,不止一回…” “我隔壁邻居老王就遭过一回,赔了不少,回来被他媳妇儿骂得哟…” “我亲家也遇到过,不过他倒没吃亏,跟人打了一架,好像就是你…” 原本排着队等待进城的乡民这会儿都围拢过来,一边七嘴八舌地议论,一边歪着头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似乎要与记忆中的人和事对上号。 那汉子被这么多人像看傻子似地看了个够,想逃又逃不掉,拼命垂着头不想让人看到他的脸,偏生有那胆大的抬着他的下巴逼得他不得不抬起头来,继续被人评头论足。 苏璟妍环着手站在边上乐得笑开了花。 赵二虎忙将她推搡上了马车。 车厢里三个男人俱都万分震惊地看着她:这个阿妍,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跳脱了? 苏璟妍进了车厢还掀着车帘意犹未尽的看那出她亲自导演的好戏。 殊不知她自己早已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 君熠然此时就在角落里默默看着她,嘴角抿着似有实无的笑意。 这个小姑娘,实在有趣! 被他赞着有趣的小姑娘此时已经放下车帘,因为热闹好看有不少人离开了排好的队列,所以马车很快就驶进了城。 城门守卫眼看外面的喧嚣越来越烈,忙出来两人维持秩序,在乡民的强烈要求下当场把那汉子押走了。 乡民们顿时拍手称快,闹闹哄哄地回到排列的队伍当中。 车厢里气氛凝重,一位姓马的汉子到底没有忍住,婉转地说道:“阿妍啊,你刚才太冲动了,这样的事让二虎去解决就好,何苦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你女子的身份。” “没什么啊,马叔…二虎哥哥不是解决不了嘛,瞧他那憨样儿,我要再不出面,二虎哥哥就得老老实实地赔银子。”苏璟妍一边说话,一边将头发重新梳拢扎起,瞬间变回农家小哥的模样。 赵二虎在外面听得面红耳赤,他也觉得自己太没用了,这样的小事也解决不好,连累了阿妍,以后怎么保护她啊… 被叫做马叔的男人顿时轻咳了一声,今日的阿妍简直刷新了他的认知,但是该说的话还得说,“其实阿妍…像刚才那样的事本该叔叔们出面的,当时想着得让二虎历练一下,才没有露面,谁知你就那样心急…以后可不能这样了,你得学会隐忍!” “马叔这是教训我呢…”苏璟妍顿时不高兴了,同时心里还很纳闷。这个马叔虽然也住在虎头寨,可向来与自家并不亲近,凭什么摆长辈的架子这样说她? 他身边的男人瞧着苏璟妍面色不善,忙打着哈哈道:“没有啊,阿妍,你想多啦。叔叔们是担心你,怕你以后看不准苗头吃了亏…叔叔们从小看着你长大的,总不希望你有个好歹…” “哦!那谢谢叔叔们的好意了!”苏璟妍翁声翁气地道,到底被他们的话坏了兴致,情绪变得有些低落。 三个男人面面相觑,有些无语地摇摇头。 直到来到一家早点铺子前,苏璟妍的脸上才重新泛起笑容,因为她闻到了粟子糕的香味。二话不说先叫了一份粟子糕,才扭头问赵二虎和叔叔们要吃点什么。 男人们说了声随意,便在外间的四方桌前坐下来。苏璟妍走进铺子,先按照伙计的推荐每样都点了一份,这才悄悄地打探去龙家该怎么走。 伙计一听顿时瞪圆了眼,“这位小哥,你要去龙家?” 苏璟妍懵懵地点点头。 伙计忙扯着她到一边低声道:“去不得了,小哥,那龙家摊上事啦!” 第十四章 龙家出事 苏璟妍顿时愕然,忙问到底摊上什么事儿了。 伙计四下看了看,瞧着没人注意他,这才更加压低了声音道:“上回府衙大牢走水的事…听说就是龙家指使的。” “怎么可能?”苏璟妍脱口惊呼。 吓得伙计立时嘘了一声,慌忙走开了。 苏璟妍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茫茫然地往外间走。 赵二虎正要进内找她,刚到门口见她这副模样吃了一惊,以为又被哪个登徒子轻薄…气呼呼地撸起了袖子,却被苏璟妍拖了出去。 来到马叔等人的四方桌前,苏璟妍异样的脸色丝毫没有瞒人,她也老实地说道:“刚才听伙计们说,龙家出事了,好象跟前些天府衙大牢走水的事有关。” 马叔啊了一声,抬头与两位同伴交换了眼色。 苏璟妍往他们脸上看了一圈,不知怎地总觉得这三人仿佛都挺幸灾乐祸的,只有赵二虎摸着脑袋憨憨地道:“怎么会?龙家不是国公府吗?再说京里还有龙贤妃罩着,怎么可能干这样的事?” “所以我才觉得奇怪啊。”苏璟妍接过话道:“听说上回锦衣卫抓了几个杂货店的掌柜,接着府衙大牢就走了水,掌柜们被救走,眼下又说龙家出了事…难道堂堂国公府会为了几个杂货店的掌柜去府衙大牢放火…这说不通啊!” 马叔皱了皱眉,好像又忍不住了,板着脸道:“阿妍,这些道听途说的传闻,你听它做甚?反正也不管咱们的事,左耳朵进,右耳朵就出了。” 苏璟妍撇了他一眼,对这个马叔越来越不感冒了。以前跟他接触得少,哪晓得这人这么讨人厌… “说是不管咱们的事,谁晓得以后会怎么样呢…龙家一倒,这玉城就该君家称王称霸了。难道我们不应该有些心理准备?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也不是没有影响的。” 马叔被她抢白了一顿,顿时不说话了。 苏璟妍也不理他,将自己点的那份栗子糕吃了,便拿出阿娘给她的清单仔细瞧了瞧,又问边上赵二虎这些东西该去哪里买等等。 赵二虎自然是要陪她去的。 苏璟妍点头,反正这个憨憨的家伙也看不住她,去了就当多个棒棒就好。 走前苏璟妍还是跟马叔他们打了招呼,约好下晌在城门口等,又主动到里面把账结了,才跟赵二虎一起离开早点铺子。 赵二虎是惯常在玉城走动的,陪着她将清单上的东西买齐,正要往回走的时候,却被苏璟妍叫住了,“你得告诉我,去龙家该怎么走?” 赵二虎吃了一惊,“你真的要去龙家?” 苏璟妍道:“难道你不想知道上次去老虎山的龙公子到底是谁吗?” 赵二虎闻言略一犹豫,似乎有些意动, 苏璟妍继续道:“不管他是不是龙家的人,咱们总得弄清楚才好。” “可是龙家现在出了事,马叔不让我们管的。”赵二虎面色几分为难。 苏璟妍杏眼圆瞪,“你听马叔的还是听我的?” 赵二虎想也不想道:“阿妍,我当然听你的。” “那不就得了…听我的就带我去,少废话!”苏璟妍板着脸,很不高兴。 “好嘛,阿妍。”赵二虎苦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带着苏璟妍往另一条街道走去。 半道上苏璟妍瞧见一家寄存行李的铺子,便让赵二虎将采买好的东西存进去。 赵二虎心疼银子不想存,免不了又被苏璟妍一通数落。 二人轻装上阵并没走多久就来到一座府邸前。 当年的西洛国虽然国力薄弱,但也拥有四十座城池。 西洛王宫坐落在玉城的最北端,修建得也很繁华瑰丽,但是自打本朝大綦帝建国,原西洛国国君降为西洛公之后,龙家便主动搬出王宫,在玉城南端修建了新的府邸,便是眼前这座国公府。 当然,其规模气势远远比不上曾经的西洛王宫。 苏璟妍在看到这座府邸时脑子里便冒出这些东东来。没有别的原因,应该是原主早就知道的,眼下不知怎地突然就记起来了。 赵二虎见她呆呆愣愣地不说话,忙凑近小声道:“阿妍,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苏璟妍一惊,直觉他这话问得有问题,“想起什么?” 赵二虎颇为心疼地看了她一眼,忙回道:“没什么。” 苏璟妍却不能当作没什么,敢情这家伙是知道自己没了记忆的,只是在她面前一直掩饰得很好,似乎怕她伤心。 是啊,任谁没了前面十几年的记忆都会难过,所以阿娘也知道却没有说出来,是怕她伤心,或者还有别的隐情… 苏璟妍有些后悔那日没有早点去偷听阿娘和青姨的谈话,否则肯定已经知道全部真相了。 待她回过神来忙拉着赵二虎躲到暗处,正好看到一队锦衣卫拥簇着几个神情慌乱面容憔悴的男子从角门里走出。边上的角落里停着几辆宽大的马车,男子们依次被锦衣卫推上车,马车很快启程往东边去了。 那几个男子里并没有龙潇。 苏璟妍莫明松了口气,沉思片刻后又拉着赵二虎去了国公府的后门。 后门一般是仆妇小厮们进出的通道,往往最能打探到消息。 两人围着高高的围墙转悠半天,才总算来到后门。对面一溜的低矮民房,应该是府里奴仆们和一些落魄亲戚们的住处。 苏璟妍使了点银子便从一个仆妇嘴里套出不少话来。 原来先前被锦衣卫们押走的正是国公府里的几位老爷,的确是因为府衙大牢走水的事受了牵连,当然不是捉拿他们下狱,而是请去府衙问话,若是没有嫌疑自然会送回国公府。 所以仆妇的神情很是轻松,并没有那种大祸临头的慌乱。 苏璟妍却撇了撇嘴。 前世看过的无论电视还是穿越小说里的锦衣卫,总是最狠毒的一群人,种种酷刑令人发指,只要是他们认定的嫌犯,很少能全须全尾地从诏狱里出来。 或许他们会不一样吧…比如,上次在虎头寨遇到的那两个,不是很客气么。 苏璟妍趁机再打听龙潇此人。 仆妇想了半天也仍是摇头,“不瞒小哥,府里的确没有这样的一位主子,更没有一位生病的主母。” 这样看来那家伙没有说谎… 既然不是龙家的人,那也就是说龙家的祸事与他无关… 苏璟妍更加心安了。 第十五章 双重明星 两人看看天色尚早,赵二虎鼓足勇气说带她去一个地方。 苏璟妍没了心事,也觉得可以在城里继续逛逛,便答应了。 赵二虎带她去了一个名叫百慧楼的地方,据说在那里可以喝茶可以听书可以看戏还可以听小曲儿玩投壶。 苏璟妍顿时来了兴致。 百慧楼坐落在玉城中心最繁华的地段,恰巧离他们所在的地方并不远,因此两人步行也仅仅走了不到顿饭的工夫就到了大门口。 走到近前苏璟妍才发现,原来百慧楼并不仅仅是一座楼,而是占地面积颇广的一处园子,周围被高高的围墙围着,依稀可见里面花木扶疏浮香暗影,亭台楼阁精致辉煌,房舍屋宇瑰丽大气。 大门两边各自耸立着两块大石碑,碑上繁体文字密密麻麻。 苏璟妍也懒得去看,拽着赵二虎大摇大摆走了进去,便见两列身着青衣服饰的俊秀少年齐齐躬身行礼,道:“人生风雅事,尽在百慧楼。” 耶!居然还喊口号! 苏璟妍顿时觉得新鲜。 这时一个面容清秀的青衣少年微笑着上前施礼问安,言语举止颇有礼貌。 苏璟妍不由点头。 不以衣貌看人,这是娱乐场所最该有的素质。 清秀少年殷情问他们想玩什么。 不待赵二虎表态苏璟妍就让他先行介绍这里最拿手的节目。 清秀少年便建议他们可以先去听书,因为今儿是玉城里最有名气的赖先生的专场,讲的正是北晋冼帝后期旱灾和蝗灾双重肆虐时四大家族联盟发动政变的历史。 本朝大綦帝是位胸襟开阔的英明君主,允许民间言论自由,所以说书先生可以大胆地将那些或黑或白的历史公诸于众。 没了记忆的苏璟妍自然需要了解这段历史,当下便点了点头,让清秀少年领他们去说书现场。 苏璟妍毫不客气地选了一个最佳位置,又让清秀少年上最好的茶水和点心。 清秀少年神情微讶仍是点头应了,不多时就将茶点端了上来。 苏璟妍撇一眼赵二虎。 赵二虎有些肉疼地从口袋里掏出银两递过去。 苏璟妍极度大方地挥手,“不用找了,剩下的赏你了。” 那清秀少年原本并不指望能从这两个乡下人手里得到赏钱,见此情形受宠若惊,忙双手接过一个劲地道谢。 边上赵二虎的脸色涨得通红,搓着手嚅了嚅嘴终究没有开口。 苏璟妍偏头瞧着赵二虎的窘样,捂嘴偷偷笑个不停。 清秀少年行礼正要退下,苏璟妍唤道且慢,让他留下姓名,还说以后再来一定找他,并夸他服务得很好。 清秀少年笑着道谢之后又说叫他小谢就好。 小谢,你好。 苏璟妍在心里默默道了一句。 这会儿人渐渐多了起来,因为赖先生的这一场评书又要开始了。 据说每次但凡他的专场,从来只说一段故事,说完中间歇息顿饭的工夫再重复说这一段,整天都这样重复,但是底下每个场次都是座无虚席,有的客人听一场不过瘾还要再听一遍。 这倒像以前去电影院看电影,每当新片上映时都会连续滚动播放。 这个百慧楼的老板还真是有本事,居然能将二十一世纪的营销手段提前用上… 思忖间周遭的位置都坐满了人,台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位面容俊美飘逸若仙的青年男子,正满脸微笑挥手朝大家致意。 四周顿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有的观众抑制不住激动,情不自禁地喊叫起来:“赖先生…” 这就是赖先生…耶…这么年轻…还明星脸… 原来古代也流行追星啊! 苏璟妍大感惊讶,神情间更见兴奋。 坐在她旁边的赵二虎脸上也露出憨笑,虽然花了不少钱,可难得阿妍高兴… 只见台上的赖先生轻咳了两声,随即摆着手势让大家安静。 现场顿时安静下来,大家都伸长了脖子斜着眼睛盯着台上俊美男子的一举一动。 赖先生徐徐开口谢过大家,声音铿锵且富有磁性,但并没有马上说书,而是先来了一段口技表演。将旱灾和蝗虫肆虐的情形以及百姓惊慌失措乃至痛哭流涕哀叹绝望的种种,用声音表达得唯妙唯俏… 立时掌声再起,经久不息。 就连见过大世面的苏璟妍也不得不佩服:这个赖先生的确有两把刷子,不但人长得帅,声音也迷人,而且还有这等绝技,简直就是偶像派加实力派的双重明星! 开场不俗,后面的场景更加扣人心弦! 随着他那段声情并茂的讲解,苏璟妍顿觉眼前缓缓展开一副充满韵味的历史画卷,与记忆里的某些想象渐渐重合,并深深地刻进了脑海里… 一场评书看完听完,多数观众都意犹味尽,起身又坐下,坐下又起身,磨磨蹭蹭地不愿离去,纷纷央求赖先生再加说一场。 可惜时辰已到,赖先生连连说着抱歉隐进了幕后。 人群里顿时发出一声声叹息,随即又是一阵骚动,大家互相说着感想陆陆续续往门口涌去。 走到外面才见天色真的很晚了。 赵二虎这才想起离马叔他们约定的时辰已经过去许久,忙催着苏璟妍快走。 两人沿着原路到寄存行李处取了东西,便加快脚步往城门方向跑。 到达门口果然看见马叔等人正搓着手焦急地左顾右盼。 尽管看那马叔不顺眼,此刻苏璟妍也仍然觉得愧疚,忙走上前去招呼,并诚挚地道歉。 马叔瞧见他们无恙顿时松了口气,也无心责怪,忙催促着上了车,他自己则亲自赶着马车上了官道。 车厢里赵二虎老实地将自己带阿妍去百慧楼听书的事情说了,其他二人点点头,一个道:“听书是好事,可以铭记历史,知晓荣辱。阿妍也长大了,多听听对她有好处。” 苏璟妍疑惑,怎么个个拿她说事? 赵二虎看了她一眼,似乎想把去龙家的事也说出来,被苏璟妍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赵二虎低头不吭声了。 苏璟妍笑着道:“郭叔,刘叔,我也不想瞒你们了,自打上次受了伤,我这脑子就不好使,好多事都不记得了…还请叔叔们多体谅。” “什么?你失忆了?”郭叔刘叔几乎异口同声惊问道。 赵二虎也愕然望着她。 苏璟妍道:“阿娘怕我难过,所以一直瞒着我,可我自己是明白的…我不难过,是阿娘多心了…”顿了顿,又叹了口气,“所以以后有什么糊涂的地方,还请各位叔叔们帮忙提点…” 第十六章 母女试探 郭叔刘叔忙从惊愣中回过神来,连连道好。 难怪总觉得阿妍这孩子不对劲,敢情是因为这个… 苏璟妍总算卸下了心里的大石头,她对原主一无所知,老这样刷新他们的认知也不是个事儿,不如干脆下剂猛药,就算以后自己再有出格的言行也有了搪塞的理由了。 “阿妍,你真的不难过吗?”赵二虎忍不住凑近她,再次问道。 苏璟妍撇他一眼,“有什么好难过的?你们这样瞒着我在背后议论我才难过!” 马车踏着浓浓暮色而行。 窗外的天空田野远山树木一一在眼前晃过。 苏璟妍心情愉悦。 郭叔和刘叔却看起来心事重重。 想必在他俩离开的那段时间,这三人也去做事了,否则他们何必巴巴地进城?或许事情进展得并不顺利,所以心里担忧… 但是他们不说,苏璟妍也不会多问。 一路沉默。 回到猫儿镇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几人摸黑来到杂货铺,将马车还了,又找掌柜的借了火把急急赶回虎头寨。 远远地听到姜氏在喊,“阿妍,是你吗?” 苏璟妍忙回道:“娘,是我,我回来啦!” 待走得近了,姜氏忙上前给马叔等人道谢,又扭头谢过赵二虎。 赵二虎双手都还拎着姜氏吩咐采买的东西,闻言憨憨地笑了,又说婶子我帮您提回家吧,东西太重,您和阿妍拿不了的。 姜氏嘴里说道这怎么好意思,却又连连道谢。 苏璟妍假装没看见阿娘的假把式,自顾自的走到前面去了。 身后姜氏再次跟马叔等人福了福身,末了步履优雅地离开。 赵二虎继续跟在后面当苦力,到了苏家被姜氏指挥着将所有东西归整放好才回家。 苏璟妍去后面净房里洗了热水澡,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荷苗将热好的饭菜上桌,姜氏托腮看着女儿一边吃饭一边问她今天在城里的事。 苏璟妍除了隐瞒去龙家的事其他都说了。 姜氏惊讶道:“怎么,你把失忆的事告诉他们啦?” 苏璟妍点点头,“是啊,娘,我知道你瞒着我是为了我好,可是这样瞒着也不是办法…不记得就不记得嘛,那些应该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否则我怎么可能不记得?” 姜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喃喃道:“是啊,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不记得也好。” “不过我记得阿娘,记得荷苗,还有咱虎头寨上的乡邻…所以也没啥好担心的。”苏璟妍一边吃饭一边笑着安慰姜氏。 天知道她说这些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异常。 这半年来阿娘一直不动声色地接受她的变化,也不知心里怎么想的。以前还觉得就算与原主性子不同也没有关系,可是今天马叔他们的言行无疑给了她一个警醒… 到底还是说开了的好,算是她欠大家的一个解释,免得以后他们在背后说这说那。 此时姜氏心里却比面上表现得还要震惊,没想到女儿会先她一步将这件事情挑明,甚至找了这样的借口来掩饰。 白天她已经去过老虎山,不但发现了死老虎,还发现隐藏的秘洞有人进出的痕迹,随即想到那天女儿从老虎山回来的种种… 姜氏纠结了一下晌,其实也没想好该如何跟她套话,可是现在女儿拿了失忆的借口,将她所有的盘算都堵了回去。 到底…这个女儿还是她的女儿吗? 姜氏心里第一次涌上这样的念头。 苏璟妍却浑然不知阿娘已经对她起了疑心,吃罢晚饭回了自己屋里,睡前已经习惯看几页古书再睡。 一夜好觉。 天明时分却被一阵喧闹声吵醒,依稀听到阿娘在跟一个妇人争执… “姜大娘,不是我说你,要不是看你们孤女寡母的生活不易,我老婆子才懒得费这个劲呢。虽说这周家不如君家有势,但周家也是大户,能够看上你家阿妍是她的福气,你怎么还不肯呢?” “樊婆子,我跟你明说吧,我的女儿不需要你说媒,我们苏家也不欢迎你…你上次被人窜拙打我家阿妍的主意,我还没找你算帐呢,你今儿倒送上门来了!” “我是好意…” “我跟你不熟,不需要你的好意…” “可是周家看上你家闺女了…” “他家看上了我就得嫁吗?你走不走?不走我喊人了…” “姜大娘,你再好好想想,错过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 “滚!” “姜大娘,你可别后悔!” “滚!” 伴随着一阵摔门声,姜氏气呼呼道:“哼!也不撒把尿照照…我的女儿金贵着呢,可不是任意阿猫阿阿狗都能够肖想的!” 躲在角落里的苏璟妍不由睁大了眼睛,原来是上门说亲的媒婆。 话说她这具身体的年龄已经过了十五岁,按古代的习俗,女孩子及笄就可以嫁人,她又长得十足的美人相,也难怪容易招蜂引蝶。 只是这个周家到底是哪个周家?一点印象也没有。 姜氏在厅堂里坐了一会就出门了,破天荒地没有去她屋里叫她起床,看来被这事儿气得不轻…以她的脾气,怕是要找人去修理这个媒婆。 苏璟妍瞬间觉得有个穿越的阿娘其实挺好的,至少在婚姻大事上不会让她盲婚哑嫁,相信阿娘挑女婿的眼光也一定很好。 只是她可不想这么早结婚,十五岁的身体,豆芽板身材,都没发育完全呢,就算找个男人嘿咻身体也受不了哇,古人的早死其实跟他们过早地***有很大的关系。 待她吃罢早饭,阿娘才从外面回来,神情比出门的时候轻松,见到女儿正在看书,忍不住笑了,“阿妍,今儿你不用上山了,在家温书吧。过两天阿娘领你去青姨家玩。” “去青姨家?”苏璟妍顿时眼睛一亮,“昨天本来就打算去的,可惜忘了问娘青姨家的地址。” 姜氏嗯了一声,“你表哥马上要进京赴考,咱们去给他践行!” “表哥…青姨的儿子吗?” “是啊,你表哥比你大两岁,早已是堂堂的举人老爷了,只待明年春闱高中,那就是进士…以他的才华,就算金榜题名也不在话下。” “原来表哥这么厉害啊,娘,你以前可没跟我说过啊。” “说过的…你不记得了吧?” “有可能。”苏璟妍嘟了嘟嘴,心想阿娘也真是狡猾,明明自己昨天才将失忆的事情说开,她今天就拿这个藉口说事了。 莫不是以后但凡她突然莫明其妙地要求自己见什么人做什么事,都能拿这个来当借口? 原来这样一说开不但方便了自己,更方便了阿娘… 第十七章 进城做客 没过几天姜氏果然带着她去了玉城。 这一回倒不是坐的镇上杂货铺里的那辆马车,而是青姨专门派了马车来接,除了车架上孔武有力的车夫,另有一个随侍的婆子。 马车豪华而又宽敞,内里的坐垫上铺着竹席,旁边的小几上摆着水果,车壁四周都垂着流苏,随着马车的晃动左右摇摆。 姜氏舒服地躺在另一端假寐。 苏璟妍则不客气地拿了一个苹果吃着,一边吃一边撩开车帘看外面的风景。 夏日的风吹过也还带着暑意,热热的却不令人难受。 凑巧的是,青姨的家居然也在城南。马车从国公府大门前飞快驶过,拐进了另外一条胡同。 面前一座两进的院子,青砖碧瓦,门前两蹲威武的石狮,大门上铜兽门环,门楣上写着“陆宅”两个大字,几株树枝从院里旁逸斜出围墙,被风吹得微微摇晃。 原来青姨的夫家姓陆,看起来也并非小门小户啊。 此时院里中门大开,马车缓缓驶进,到了院里的影壁前才停下。 婆子忙上前扶着姜氏下车。 苏璟妍不待她扶就跳了下来,换得姜氏一声数落,“猴儿似的,哪像个姑娘家?” 边上青姨领着婆子丫鬟笑着上前迎接。 苏璟妍被姜氏拘着上前见礼。 青姨笑着夸了她几句,就褪下手上的镯子塞到她手里。 苏璟妍随意瞟了一眼就看出这镯子成色好价值不菲。这青姨出手还真大方,或是她家跟自家一样富得流油… 阿娘那么多的银票金条,也没说给自己穿金戴银,真是抠门! 一边在心里腹诽阿娘面上却带着人畜无害的笑,犹豫着没敢马上将镯子揣进怀里而是斜眼去瞧姜氏的脸色。 姜氏笑道:“既然喜欢就收下吧,青姨也不是外人!” 青姨忙接口道:“是啊,不能把青姨当外人哪,你出生的时候还是青姨帮着接的生呢。” “哦,是吗?那青姨什么时候去的康城?”苏璟妍好奇问道。这话看似随口问问,实则暗藏心机。 青姨恍若没察觉她的小心机,笑眯眯地道:“去了好些年了。你姨父的生意大部分都在康城,所以干脆去那边住了阵子。” 这倒也说得通。 三人正说着话不妨一个十二三岁的美少女从后院里出来。 青姨忙朝她招手,“芸儿,快过来,见过你阿妍姐姐!” 美少女蹦蹦跳跳地走过来,先给姜氏行了礼,才转身跟苏璟妍道:“阿妍姐姐好!” 苏璟妍也笑着道芸儿妹妹好,除了问好,她其实也不知该如何说话,毕竟两人才刚见面又一无所知,但是凭着直觉她并不喜欢这个芸儿妹妹。 当然,这会儿除了阿娘和青姨,也就她们两个是主子,甭管喜不喜欢都得装作很愉快很高兴地样子在一块儿说笑玩闹。 芸儿热情地拉着她的手,说要带她在园子里逛逛。。 青姨当然同意,却也忍不住叮嘱一句:“芸儿你可要好好照顾阿妍,她可是第一次来咱们家呢。” 芸儿应了声便拽着苏璟妍跑开了。 这边青姨领着姜氏去了上房。 丫鬟进来掺了茶就自动退下,屋里便只剩下她们二人。 青姨的神情顿时变得凝重,“如今崔家虽然被摘出去了,但龙家却陷了进去,你说怎么办好?” 姜氏抚了抚额,沉吟半晌才道:“虽说西洛公当年见死不救,但这些年也并没为难我们,甚至明里暗里也为咱们挡过不少暗箭…所以这一次,咱们不能袖手旁观。” “那你的意思是要救他们?那…先前何必拖他们下水?” “不拖龙家下水又怎能将他们绑到咱们的船上?” “可是龙家……”青姨欲言又止,苦着脸叹了一声气。 “呃,莫不是龙贤妃出了事?”姜氏一惊,望着她道。 青姨咬着唇道:“宫里传出的消息,龙贤妃已经彻底失宠,是被姚贵妃给算计的。” “姚宛如!居然是她!”姜氏的声音有些发抖,又好像很意外,皱了皱眉,“她好好地养她的儿子不就得了,搞这些后宫争宠的把戏做什么?” 青姨叹声道:“当然不止是她的意思,她后面的主子是谁,想必你比我还清楚。” “幕珏,他这是要对龙家下手了!”姜氏气得额上青筋直跳,右手的拳头攸地握紧,“我就说嘛,崔家怎地这么容易就被摘出去了,原来那些锦衣卫的目标根本就不是崔家,而是龙家。” “所以我的意思…龙家,咱们不能救!” “那四殿下呢?他来玉城是为了什么?” “据说龙贤妃不但失了宠,而且生了怪病,必须用一种奇怪的草药做药引才能治好…恰巧,那种荀叶草就长在老虎山。” “所以他是知道自己母妃处境的,或者他来玉城本身就是受了龙贤妃的指使…龙贤妃知道皇帝要对龙家下手,便以寻找药引为由使了儿子过来周旋!” 青姨想了想道:“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姜氏又问:“那四殿下这些天都去了哪里?” “和君家的那位三公子在一起。” “君家老三?”姜氏惊讶道,又疑惑,“他们怎么认识?” 青姨摇头,“我来玉城不久,这边的通道还没建得完善。” 姜氏寻思一会儿,道:“你不提我还忘了,那个君家的老三,以前真是看走眼了!” 青姨忙问:“怎么回事?” 姜氏便道:“上次因为樊媒婆提亲的事,我让阿妍趁机试试身手,谁知她去偷袭君老三未成,自己还差点吃了亏!你也知道的,老白的功夫不赖,这些年阿妍几乎已经得了他的真传,却连偷袭都打不过君家的老三…” 青姨沉默,片刻后才道:“其实这事…你也太冲动了,怎么能让阿妍去做这种事,多危险啊,万一有个好歹…唉!” 姜氏也默然,叹道:“我承认,这件事我做得过了…当时没想到那君三公子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要是早知道那样,肯定不会让阿妍去的。” 闻言青姨皱了皱眉,“看来这君家,也不是个善茬啊…宫里的消息,那位君美人又晋了位分,现在是君昭仪了。” “晋的够快的…”姜氏神情半是嘲讽,半是揶揄地道。 第十八章 营救 此时百慧楼里,被二人掂记的君三公子正跟慕彦峥一起喝酒。 慕彦峥虽然刻意隐瞒了身份,从京城来玉城一直以龙潇的名字示人,但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 慕彦峥神情怅然,他没想到父皇这么快就动了手,甚至不给龙家一丝机会,就这样以迅耳不及掩耳之势将龙家几位舅舅抓进了府衙大牢,听说隔日就要被锦衣卫押解回京。 一旦被押解回京,那就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所以咱们必须将他们拖在玉城。”君熠然道,“在玉城,至少可以保证他们的性命。” 慕彦峥看了君熠然一眼,良久才点点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后站了起来,“走,咱们现在就去会会刘氓,看他怎么说。” 刘氓是此次锦衣卫的头头,是他下令将龙家几位老爷抓进大牢的,说是请他们去府衙询话,谁想到当天下晌就被下了大牢,知府宋大人见是锦衣卫办事,半点也不敢吭声,夜里才敢将消息透出来。 惊闻噩耗,整个国公府都乱了套。 年迈的国公爷又急又气,当场就卧病不起。 看着黑压压一屋子向他讨主意的人,国公爷禁不住黯然叹息。原以为送了亲妹进宫,又严禁龙家子弟入仕会让陛下放心,然而到头来一切都是徒劳… 这会儿其实他也没有主意,但是作为龙家的大家长,他必须安抚人心,所以此刻明知祸事就在眼前,也仍然装出镇定自若胸有成竹的神情,安慰大家几句,就让他们退下了。 “殿下呢?殿下如今去了哪里?”国公爷在国公夫人的服侍下勉强坐起身子,有气无力地问道。如今能够救龙家诸人性命的,恐怕也只有殿下了。幸好殿下来了玉城,不然…连唯一的指望都没有了。 国公夫人一边抹泪一边回道:“说是去了君家,走前还特意嘱咐让你好好养着,这事儿别担心,他会想法子的。” 国公爷忍不住叹道:“这孩子,就是懂事…说起来,是我们愧对了阿娇,当年她死都不肯入宫的。” 国公夫人道:“这哪能怪你,陛下圣旨,谁敢不遵?只是咱们都没有想到,陛下对龙家的猜忌,从没有一日放弃…当年,咱们可是什么都没做啊!” “就是因为什么都没做才让他心里不痛快。终归,这个皇上从来都不是胸襟开阔的主儿,不然,十三年前也不会闹出那样的惨剧…” “所以他是为了这事儿耿耿于怀?” “不然呢?” 国公夫人不吭声了,半晌才又小声问道:“那咱们峥儿,是半点机会也没有了?” 国公爷道:“也不尽然。峥儿有没有机会,得看咱们龙家能否躲得过这次劫难…” 闻言,国公夫人心里更加发愁,慌乱得厉害,“算了,不要想了,好好歇着吧,我去前院看看。” 国公爷嗯了一声,慢慢躺了下去。 国公夫人替他掖好被角,放下锦帐,这才轻手轻脚地走出去。 …… 外面天光已暗,又是一天过去了。 距离几位舅舅出事已经过了四天,事情却一点进展也没有。锦衣卫一口咬定二舅三舅是主谋,将原本抓进大牢的钦犯救走了,为此不惜火烧府衙大牢,连带烧死了几个死囚,妄想李代桃僵,将这件事情遮掩过去。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大火现场发现了二舅从不离身的玉佩。 慕彦峥当然不相信这所谓的证据,但是刘氓说除了物证,还有人证,那天当值的牢头曾经亲眼看到三舅给那个钦犯送吃食。只是眼下牢头已死,只留下划了押的证词。 如此漏洞百出的人证物证,慕彦峥却没有办法将它推翻。因为他根本见不到已经被关进大牢重点看守的龙家诸人,只从君熠然那里得到他们暂时性命无碍的实情。 君熠然说,唯今之计,只有找到那几个逃出生天的掌柜,才能证明龙家人的清白。但是天下之大,人海茫茫,哪有那么容易找到… 正当一筹莫展之际,窗外突然传来响动。 慕彦峥一惊,三两步急忙追出屋子。 庭院里静寂深深,少顷白虎匆匆走来,“殿下,怎么了?” 慕彦峥疑惑皱眉,半晌摇头,“没事,你退下吧。” 白虎应声躬身退下。 待他再返回屋里,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张便笺,上面潦草地写着:“欲救龙家,先杀刘氓。落款:枊叶胡同十二号” 慕彦峥更惊。 此处是龙家位于西边的别院,知晓的人并不多。 是谁?不但知道他的身份,知道他想救龙家,知道他其实已经动了杀心却下不了决心… 究竟是谁?居然能逃过龙虎雀武的耳目,直接将便笺放到他的桌上? 真的要与父皇作对吗? 慕彦峥看着桌上的便笺,扪心自问。 父皇平时虽然待他冷淡,但到底是他的父皇,骨子里并不想忤逆他的旨意。 但是眼下刘氓油盐不进,舅舅们深陷牢狱。火烧府衙放走钦犯的罪名一旦坐实,龙家很有可能被满门抄斩…这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与龙家满门比起来,杀死刘氓反倒是损失最小的手段。虽然这个法子不能一劳永逸,但起码能够趁机替龙家翻案,宋大人那里稍稍打点也是能够摆平的。 只是自己从此…… 慕彦峥叹了一声,已经不敢去想以后的事。 一夜辗转,无眠。 天大亮后,慕彦峥匆匆洗漱一番便出了门,青龙白虎暗地里跟上。 慕彦峥七拐八拐终于拐进了枊叶胡同,细细辩认了门牌号犹豫一瞬才咬牙上前敲门。 很快一个青衣汉子开门招手让他进去。 慕彦峥朝后摆了摆手,青龙和白虎只得止步。 青衣汉子一言不发只顾在前面领路,这个院子似乎早已与隔壁院子打通,外面看着很小的格局进来后穿过很多个拱门才走进一间屋子。 屋里另有三个大汉,看到他进来微微颔首,叫了声殿下。 慕彦峥也坦然点头,算是认了这个身份。其实也没什么好否认的,他这个殿下当得既不尊贵也没有荣宠,竟连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头目都敢不给他面子,有什么用? 第十九章 谈判 青衣汉子将他带过来就退下了。 屋里的八仙桌上早已备好茶水,四杯,一杯不多,一杯不少。 显然早料到他会来。 慕彦峥笑了笑,随意在一张直背椅上坐下,挑了挑眉,“你们愿意帮我杀人?” 其中一个面容阴冷的大汉坐到他对面,冷冷道:“不是我们,是殿下您自己去杀。” 慕彦峥哦了一声,随即摇头,“我怎么好出面?” “殿下既然来了,就说明您已经做了决定。”另一个稍微瘦弱的汉子在他右侧坐下,“殿下负责杀刘氓,其他的几个我们帮您解决。” “所以说还是要帮我的,只是我手上必须要沾上他们的血?” 第三个圆脸汉子在他左侧落座,“殿下,您没有选择。” “不!”慕彥峥道,“我有选择…我可以把那几个逃跑的掌柜抓回来!” “那样只会让龙家倒得更快!甚至鸡犬不留!您母妃的后半生,只会在冷宫度日!”阴冷汉子冷笑着说道。 慕彦峥有些微的迷茫。 好在阴冷汉子再次开了口,“因为逃跑的那几个掌柜,的确是十三年前武神王的部下,殿下将他们抓回来,他们自然会供出许多龙家的内幕!龙家…只怕摘不干净啊!” “我可以杀人灭口!” “杀不完的!而且殿下您也不忍杀!” “为什么?” “因为他们都是被冤枉的!当年的武神王谋反案,本身就是一个天大的冤案!” 慕彦峥蓦地站起,满脸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十三年前,十三年前他不过两岁,根本不记事…后来即便长大了记事了,但因为那件案子实在牵连太广,所有人都讳莫如深,就连都察院那些自以为刚正不阿的老头子都闭口不谈,他也是偶尔偷看史料才得知… 竟然是冤案吗? 慕彦峥神情怔怔,眼珠子呆滞,好半晌才回过神来,重新坐下将面前的茶水一口饮尽。 “这么说,你们都是武神王的余党?” 汉子们没有说话。 这算是默认了… 慕彦峥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脑子里乱轰轰的根本无法思考。 左侧的圆脸汉子看了他一眼,道:“殿下最好快点决定,杀刘氓的机会可不等人的。” “我如果不答应呢?” “那就请殿下尽快回京,免得龙家的血溅到您的身上!” “你们不怕我告密吗?我完全可以将这个消息送给刘氓,以换取龙家诸人的性命。” 对面的阴冷汉子笑了,“您可以试试!” 慕彦峥忽然觉得头疼欲裂,顿时脸色大变,“你们,你们下毒?” 阴冷汉子看着他道:“我们不是君子,所以也做不来君子的风度…殿下,自打您踏进这间屋子时起,就已经没了选择,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您都得跟我们合作。” 脑袋传来撕裂般的痛楚,令他的思绪更加纷乱,额间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慕彦峥竭力想保持冷静,忿声道:“你们这样做,实在是卑鄙!” 阴冷汉子道:“比起大綦的皇帝来,我们这不过是小儿科。殿下,您的父皇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想您比我们更清楚。” 子不言父过。 就算父皇做得再不对,他也不会在这些小人面前抵毁他。可此时这些他眼中的小人,却在逼他救他母妃的母族。 算起来,龙家也是他的亲人,是除了父皇母妃以外跟他最亲的人。想起舅舅们平日里对他的关爱,逢年过节送进宫的各种稀奇玩意,还有母妃偶尔对他说起龙家的辛酸… “好。”慕彦峥咬牙道,面色仍然不善,“我答应你们!但是你们也得保证,将龙家的人完好无损地救出来,并且还他们清白!” 仍然是阴冷汉子回话:“好!殿下爽快!我等也绝对会把事情办得漂亮!” 慕彦峥冷哼,没有说话。他虽然做出妥协,可不是迫于他们的淫威,而是觉得此举能够救龙家于水火,这才是最最要紧的。 慕彥峥低头看了看面前桌上已经空了的茶杯,他已经明白自己是在哪里着的道了。 阴冷汉子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忽然扬声道:“来人!给殿下上茶!” 门外立时走进先前送他过来的青衣汉子,手里拎着茶壶。 慕彦峥挑了挑眉,剧烈的疼痛使得他的反应迟钝。 青衣汉子仍是一言不发,掺了茶很快就退去。 慕彦峥望着犹还冒着热气的茶水,只觉口干舌躁得厉害。 阴冷汉子道:“喝吧,喝了就不头痛了。” 这话听起来就像大人哄小孩喝苦药似的,温暖中带着哄劝… 竟然觉得这些人其实也没那么讨厌。慕彦峥微一仰头,再次将茶水一饮而尽。 片刻工夫头疼的症状已经缓解,慢慢的就恢复如常了。 待他走时,三个汉子俱都恭敬地朝他行礼,道:“恭送殿下! 依然是青衣汉子在前面领路,左拐右拐将他送出门外。 外面天光正好,知了在树上肆意地鸣叫,明媚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落于地,投下斑斑点点的光影。偶有马车行人打从胡同里穿过,洒下咯噔咯噔的马蹄声,还有孩童天真无邪的欢笑,一切又都恢复原来的样子。 可是慕彦峥的心境已经完全不同了。 他在门口顿了顿。很快,青龙和白虎攸然现身,“公子,您没事吧?” 慕彦峥摇头,又摆了摆手。 两人便又迅速隐退。 慕彥峥独自一人慢慢走出柳叶胡同,立时被大街上汇聚的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吵得眉头微皱,待要转身却蓦地对上一双清亮的眸子。 清亮眸子的主人似乎也瞧见了他,忙扬声叫道:“嗨!龙潇!” 慕彦峥微笑,学着她的样子来了一句:“嗨!阿蛮姑娘!” 她身边的女孩子则好奇道:“耶,阿妍姐姐,你原来还有这样的小名啊!” 苏璟妍顿时尴尬了,她就知道跟这小姑娘一起准会坏事,真是讨厌… 不过她的脸皮也不是一般的厚,闻言忙道:“人嘛,有大名自然就有小名啊。好朋友之间用小名称呼,不是更亲切嘛,那我还叫你芸儿呢。” 此时苏璟妍无比幸庆赶走了芸儿身边的大丫头,不然这会儿肯定被她唠叨个没完。 第二十章 偶遇 慕彦峥挑了挑眉,露出明媚的笑意,只觉连日来的疲惫心酸愤忿统统跑光,眼里心里只有眼前这丫头的一颦一笑…… “真巧!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苏璟妍笑着上前两步,顺势撩了撩拂在额前的刘海。 四周依然喧嚣嘈杂,人影幢幢。 慕彦峥却心情愉快,也跟着笑道:“是啊!的确没想到…” 苏璟妍笑得眉眼弯弯,原本一直郁闷阿娘竟然要在青姨家过夜…幸好昨天没有走,否则哪里会有这般巧事… 边上的陆芸儿满脸意外又疑惑,不知道这山野丫头何时认识了眼前的富家俊公子?瞧这二人的熟络劲儿,交情还不浅呢… 咳咳…陆芸儿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这山野丫头不该与外男在大街上肆意调笑…太丢人了! “阿妍姐姐,咱们该走了!你不是说要去东大街买栗子糕吗?” “呆会儿去呗!难得遇见龙公子…”苏璟妍浑不在意地道,栗子糕虽然好吃,可眼前的美少年也秀色可餐哪…至于娘亲说的什么不与这些人来往,那只是她单方面的意见,没听说将在外还不受君令呢… “对了,忘了给你们介绍了,这是我表妹,陆芸儿…”又看着龙潇道:“这位是龙潇龙公子,我朋友…” 慕彦峥忙笑着拱手施礼,“陆姑娘好!” 陆芸儿也是满脸笑意,大方而端庄地上前行礼,“见过龙公子!” 与苏璟妍的大咧随意相比,她不仅礼数周全,而且言语得体,十足的大家闺秀范儿!一下子就衬出苏璟妍的粗野不知礼数。 慕彦峥怔了怔。 陆芸儿偏头看向苏璟妍,期望从她脸上看到一丝尴尬的神情。 可惜苏璟妍恍若未觉,笑嘻嘻地看着他俩相互行完礼,转而对慕彦峥道:“你怎么还没回京?不是说你母亲病重吗?” “还好。那天多亏了你帮忙,我已经让人把药送回京城了,我留下来是有事要办。” 苏璟妍忙问:“是与君三公子的事吗?” 慕彦峥不答反问:“怎么?你好像很怕他?你们认识?” “哪有?”苏璟妍有些慌乱,眼珠子一转装作不好意思地道:“我那天才第一次见他…只是…只是他恶名在外,难免让人害怕…” “有什么怕的?你放心,有我在,他不敢打你主意…”慕彦峥笃定地道,“走,我请你喝茶,那天走得匆忙,实在不好意思…” 陆芸儿狐疑地看着他俩… 苏璟妍眼睛一亮,立时拍着手道:“好哇,我们去百慧楼!” 慕彦峥咦了一声。 陆芸儿也满脸惊讶。 苏璟妍见状忙解释道:“上次二虎带我去听赖先生的评书,好精彩哪!” “二虎是谁?”两人同时问道,目的各不相同。 “我家的邻居,上次你见过的啊。”苏璟妍瞟了他一眼。 慕彦峥蓦然想起,眉眼笑了笑:“是他啊…” 陆芸儿撇了撇嘴,悄悄扯她的衣袖,低声道:“阿妍姐姐,别去啦…这样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你去不?你不去就先回去,不过可别乱说啊!”苏璟妍芸芸叮嘱道,到底有几分顾虑阿娘的话。 陆芸儿心里气恼,面上却还是苦着脸劝道:“阿妍姐姐,出来前母亲吩咐过的,不能乱走,先前你将梅竹打发走了也就算了,现在怎么还敢跟一个外男去百慧楼那种地方?” 苏璟妍听得眉头一皱,“百慧楼怎么了?” 陆芸儿忽地红了脸,吱唔着不知该如何解说,末了跺跺脚道:“反正别去就是了,那不是咱们女孩子该去的地方!” 对面慕彦峥挑了挑眉。 其实大綦朝民风开放,男女大防的规矩并不严谨。 除了树大根深的名门望族依然遵循前朝留下的女则女诫里的三从四德之外,其他新晋的寒门新贵皆拥护皇上的英明抉择,让自家女子解放思想,且时常抛头露面,帮助家族治家或打理产业。 更甚者女子若是遇人不淑或所嫁非人,还可以到官府要求和离,按一定程度索要男方的赔偿。 慕彥峥身为皇子,从小耳濡目染。京城里像百慧楼那样的地方也不少,女子们出入并不会受到影响。所以此刻并不觉得自己邀请她们去百慧楼有什么不妥,只是她这个表妹…颇有点人小鬼大啊… 慕彦峥犹豫片刻,想了想道:“其实也没什么,两位若是有顾虑,不妨到那边铺子里挑身男装…” “好哇——”原本被陆芸儿说得没脾气的苏璟妍顿时跃雀起来,蹭了蹭身边陆芸儿的胳膊,“走,一起去?听说百慧楼里除了赖先生的评书,还有妙妙姑娘的天簌之音!” 陆芸儿啊的一声惊愣望着她…这野丫头到底知不知道妙妙姑娘是什么人啊? 苏璟妍极度无语,她虽然住在虎头寨,可也并不是真的孤陋寡闻,那天从玉城回去后她就打听了…那百慧楼里不但有赖先生的评书,还有妙妙姑娘的琴技和歌舞。在那里可以喝到全玉城最好的茶,最好的酒,见到最美的姑娘,什么投壶射箭的节目,猜字谜的游戏,诗词歌赋的比拼…应有就有。 但是,唯独没有女、妓,里面的从业人员都是卖艺不卖身的,即便是最美的姑娘,也仅仅是以艺吸睛,绝没有一丝半点的风尘之气,更不会做那风尘之事。 若你蛮不讲理非礼或是轻薄了哪位百慧楼中人,那么你的下场会很惨很惨,轻者被罚银两,重责遭到鞭打,更甚者还有可能被砍手跺脚。 这些条条框框早在进入百慧楼的大门之前,两边高高的石碑上就写得清清楚楚,上面还加盖了官府衙门的官印。 本朝重视商业。商人同样可以参加科举入朝做官,其正规经营场所也会受到官府保护,更甚至会有官商协作举办一些利国利民的公益活动。 苏璟妍觉得这个朝代其实也挺不错的,不但对女子宽容,连商人也受到抬举和重视。细数她了解到的那些古代可没这么得人心的政策。 但是这个芸儿表妹… 哎… 真是让人头痛啊… 第二十一章 又进百慧楼 慕彦峥看着陆芸儿,挑眉笑了笑,“陆姑娘若是觉得还不方便,在下倒可以让人先送姑娘回去!” 陆芸儿忙道:“方便方便…”然后又红着脸解释:“阿妍姐姐是咱家的客人,母亲吩咐要好好照顾的,我可不敢丢下她自个儿回去。” “那就走吧!”苏璟妍看向慕彦峥悄悄地翻了个白眼,后者脸上仍然带着君子如玉的微笑,半点没有不耐烦的样子。 哼!烂好人一个! 原本就对这个芸儿表妹不感冒,眼下经此一事更加不屑跟她结交…苏璟妍心里恨恨,坚决表示以后再来玉城也不去青姨家了。 两人先去街对面的估衣铺子买了男装,各自换好后才随候在外间的慕彦峥一起往百慧楼走去。 到得百慧楼依然受到两列青衣少年的恭敬相迎,其中一个青衣少年上前迎接,但并不是上次那个小谢。 苏璟妍直接道:“小谢呢?” 此时她和陆芸儿皆着了时下最流行的直裰,头上束着文士巾,手里摇着折扇,身后的慕彦峥也是一身富贵装束,一眼就看出是位英俊多金的公子哥儿,因此青衣少年更是热情了几分,私心里不想将这样明显很有油水的客人让给小谢,便随口道:“小谢今儿休假呢,小的是小何,各位有什么需要,只管交待小的就好!” 苏璟妍只瞟了一眼就看出这家伙在说谎。以前经常在娱乐场所混,这点眼力劲儿还是有的…面上却故作惊讶道:“不会吧,昨天我来的时候跟他说好的,今儿要来听妙妙姑娘弹琴呢?他不可能不在啊?” 小何被当场拆穿谎言,顿时有些脸红,忙讷讷道:“小的去看看,或许小的记错了。”一边说一边一溜烟似地跑了。 慕彦峥目瞪口呆。敢情这丫头是百慧楼的常客,连侍候的人也是平素使唤惯了的。 陆芸儿也大感惊讶,这粗鲁的丫头什么时候在玉城混得这般熟了? 并不多久那日见过的小谢匆匆从里面出来,见到他一眼就认出来了,忙不迭地道歉又道谢,道歉自然是他觉得怠慢了客人,道谢当然是感激苏璟妍的关照。原本可没指望一个乡下少年会经常光顾百慧楼,更没指望他来了还指名道姓关照自己。 在百慧楼工作与别处不同,接待的客人数量、消费的银两数额直接关系到月底所能拿到多少月例,侍奉的客人越多,客人消费的银两越多,相应的侍奉他们的这些青衣少年所得到的月例也会更多,这颇有点像现代薪资的提成制。 苏璟妍初时听到这样的制度也吃了一惊,她几乎已经怀疑这个百慧楼的幕后老板是否也是她的老乡了…甚至幻想自己进入了一个穿越者横行的朝代… 慕彦峥怔愣过后很快回过神来,对小谢道要去妙妙楼。 妙妙楼就是妙妙姑娘的地盘,但凡她的歌舞和琴技都在那边场地展示。在百慧楼里只要你混出名堂,就等于有了自己的招牌,不但可以跟老板谈条件,还可以炒老板的鱿鱼! 小谢点头忙领路将他们一行带过去,亲自安排了最好的位置,又俯身问他们要点点什么。 慕彦峥便扭头微笑征求两位姑娘的意见。 陆芸儿见苏璟妍毫不客气地点了豪华果盘和什锦芙蓉糕,便也要了一壶冰镇的杏仁果茶和玫瑰蜜饯等。 慕彦峥点点头让小谢尽快去安排,随手将一锭银两塞到他手里,道:“麻烦帮忙接一下账,剩下的不用找了。” 小谢鞠了躬千恩万谢地退下了。 把客人侍奉好了,得到的赏钱往往比月例多得多,而像慕彦峥这般出手阔绰的客人即便是在百慧楼也并不多见。 陆芸儿看着身边英俊多金的龙公子,心思就活络开了… 直到一阵清越优雅的琴声传来,她才猛地回过神,右手下意识一摸双颊滚烫… 幸好现场昏暗,就连舞台上的灯光也忽明忽暗,那个犹如画中走出来的纤弱女子,素手一扬袅袅琴声便如珠落玉盘似的叮咚响起,时而悠场悦耳,时而婉转缠绵,时而高荡起伏,时而如鸣佩环… 苏璟妍不懂琴,可是她也听得如痴如醉,分外着迷。 懂琴的慕彦峥神情微讶,这样的琴技,即便是在京城,也能称得上大家…这个百慧楼,网罗了不少人才啊! 陆芸儿自谕闺秀,琴棋书画都有涉猎,自然听得出这弹琴的女子琴技精湛,没得十年八年的苦功夫根本不会有这样的火候。 琴技已经如此了得,苏璟妍不禁更加期待她的歌舞… 场上灯光忽然大炽,灼灼耀人眼目。 苏璟妍下意识闭了闭眼,等她再睁开眼时台上已经变幻成另一种情境… 满场飞舞着星星点点的雪花,身着薄纱的红衣女子双臂挽着彩绫,赤脚在台上轻歌慢舞,脚踝上套着的小铃铛叮叮当当地响起。 她唱的是一首轻快的古风曲,气势飘逸如云似雾,似要跳出红尘摆脱三界寻觅海外仙山,歌声曼妙舞姿惊鸿,给人一种很不真实无限向往的感觉。 饶是苏璟妍以前听过无数名人的歌曲,见识过无数惊艳的舞姿,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妙妙姑娘的歌舞艺绝,别有韵味啊! 这百慧楼的老板也真是手段了得,到哪找来这么多的才艺人才? 不但苏璟妍有这个疑惑,慕彦峥的疑惑并不比她少。只有第一次踏入这等场所的陆芸儿犹如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看什么都觉得惊奇,以至于忘了吃旁边小几上的茶点果盘和蜜饯。 一曲完毕,掌声如雷响起,喝彩声叫好声此起彼伏,更有失控的客人扯下身上的银钱袋子往台上砸去… 有人带了头,更多的人将钱袋子往台上砸,立时各式香囊满场飞,伴着一声高亢一声的“再来一个,再来一个…”如上次赖先生那般,妙妙美人儿微笑行礼退场,自有相关人等收拾善后。 当然,那些银两最后都进了百慧楼主人的口袋,至于百慧楼与妙妙姑娘之间怎么利益分成,那就是他们私下里的事了。 三人随在拥挤的人流中往外走。 这时小谢从人群里挤过来,“三位请随我来,小的带你们从后门出去。” 第二十二章 辞行 苏璟妍闻言忙点头,当即跟慕彦峥和陆芸儿招呼一声,三人随在小谢身后逆着人流往后门而去。 后门果然不算拥挤,但也有不少人从这里离开,均是被青衣少年带着跟当值的守卫头目交涉之后才被放行。 轮到他们这一行时,小谢上前赔着说笑了几句,又见他将一块小碎银塞给那守卫头目。 守卫头目点点头,朝他们挥了挥手势。 果然每个行当都有自己的行规啊… 苏璟妍感叹着出了百慧楼,正要转身与慕彦峥告别,不妨斜刺里一人看过来,瞧见他俩神情微怔:“殿——龙公子,这位是——阿蛮姑娘?” 苏璟妍的笑意顿时僵在脸上,半天才慢吞吞道:“原来是君三公子,幸会幸会!” 幸会个屁!苏璟妍其实满肚子郁闷,这家伙真是阴魂不散,怎么走哪都能遇见他… 这边慕彦峥含笑问道:“熠然兄也是来看妙妙歌舞的?” 陆芸儿再次惊讶地看向苏璟妍。龙公子是何许人也她不清楚,可这君三公子的底细她再清楚不过了。 玉城君家本是经商世家,君老爷更是玉城乃至附近州府有名的大善人,长子君初然十年前通过科举入仕,如今官拜户部左侍郎,次子君默然进了兵部,如今已是小有名气的广威将军,唯一的嫡女三年前入宫伴驾,一路从美人升至昭仪,圣宠正隆。 要说君家唯一的遗憾,便是这位年纪最小的三公子了。也不知个中内情究竟如何,反正这位三公子两年里连娶四房妻室皆在新婚之夜莫名暴毙,以至在玉城落下了克妻的名声… 这野丫头怎会认识君三公子? 君熠然此时正与慕彦峥说话,眼角余光却有意无意地撇向旁边的苏璟妍。 苏璟妍崩着脸,将头扭过一边不搭理他。 陆芸儿此时也恨不得缩成隐形人儿,生怕被这君三公子看出来她是女的。万一被他看上了…她可不想被这君三公子克死啊! 边上慕彦峥已经跟君熠然说完了话,便提出要送她俩回府。 陆芸儿忙摆着手谢绝,倒不是她不想让美少年送她,实在是担心害怕万一被君三公子得知她的身份让媒婆上门提亲怎么办? 据说君夫人想孙子都想得魔怔了,前面两个儿子虽然早已成亲生子,不过都跟着住到京城了,眼下唯有最小的儿子成了亲,她才有孙子抱啊…连日来君夫人为儿子的亲事多方奔走,全玉城的民众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慕彦峥似乎有事情要办,闻言也不强求,叫了辆马车给足了车夫银两,就让她俩走了。 车厢里陆芸儿忍不住好奇问她怎会认识这两位公子? 苏璟妍笑笑随便编了理由搪塞她…开玩笑,她又不是傻的,怎可能把实情说出来?别说对她没好感,就算是很要好的闺蜜也不可能跟她分享自己的男人啊… 想到这里苏璟妍吓了一跳,下意识捂住了嘴…靠,犯花痴啊,竟然将这两人想象成自己的男人…… 陆芸儿撇撇嘴,她也听出这不过是山野丫头拿来搪塞她的话,看来并不笨嘛,知道提防自己… 两人回到陆宅时,姜氏正要使人去找她们回来。 当着青姨和陆芸儿的面,姜氏没有责罚她,只数落了几句,又不住地给陆芸儿道歉,笑说自家的丫头一向野惯了,来了陆家给她们添了麻烦。 青姨忙连连道没有。 陆芸儿也跟着附和说没有,还止不住地夸阿妍姐姐随和性子好,以后可以常来家里玩等等。 站在边上的苏璟妍忍不住翻白眼,明明那丫头不喜欢自己,自己也不喜欢她,偏偏她能睁着眼说瞎话,而且将瞎话说得这么好听… 咦,阿娘这是要走了么?不是说来给陆家表哥践行的么?怎么还没见着人就要走? 她心里疑虑才起。 姜氏接下来的话就将她的疑虑打消了。 “你青姨刚接到书信,陆家表哥暂时不回来了,已经从康城动身直接去了京城,到时等他金榜题名,衣锦还乡时咱们再来为他庆贺罢!” 苏璟妍再次撇嘴翻白眼。 早晓得她跟青姨两个有秘密,指不定这次来玉城并不真的是为了什么表哥践行,而是有其他重要的事,编了这个藉口来哄她而已。 那芸儿呢?那些秘密芸儿知道吗?要不要从她那里下手套点内情? 苏璟妍想想就放弃了,那丫头那么精明,肯定不会被自己套出话来,幸好不是穿越货,否则在她面前更要小心提防… 姜氏与青姨母女一阵话别之后,就上了早已等在院里的马车。 苏璟妍跟着钻进马车,撩开车帘跟陆家主仆连连挥手。 马车缓缓驶出陆宅,汇入玉城的车水马龙,阵阵喧嚣在耳边咶噪。 姜氏若有所思望向窗外,末了沉沉叹了口气,忽然道:“阿妍,你想不想知道你父亲究竟是什么人?” 苏璟妍心内一惊,直觉阿娘的话里有话…这是要说自己的身世了么? 其实她早猜到自己的身世不简单,可究竟怎么个不简单却一无所知,看阿娘的神情,应该不是什么好事,该不会是造反不成反被灭门的豪门遗珠吧… 姜氏看了她两眼似乎又改变了主意,蹙着眉道:“算了,还是以后再告诉你罢,现在即便你知道真相也无济于事!” 这个阿娘,能不能别这样吊人胃口?苏璟妍顿觉内心一万匹***飞过。 两人一路沉默回到虎头寨。 荷苗似乎没想到她们会在这个时间点回来,因此并没准备午饭,这会儿匆匆忙忙地去灶房切菜做饭,不多久就端出来两菜一汤。 姜氏似乎满腹心事,饭菜没吃两口就回了自己屋里。 这倒是很稀有的事?印象中阿娘一向胃口很好,每顿都要吃一大碗米饭,怎么今儿个竟然食不下咽了呢? 这个陆家,到底藏着什么事? 苏璟妍心内疑虑越来越深,原本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可此时看阿娘那么难过,她的心也不受控制地难过起来…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自己竟然已经跟这个便宜阿娘建立了深厚的感情,真把自己当成原主苏璟妍了? 第二十三章 大事 此后几天姜氏依然忙碌,有时甚至一整天都不在家里。 这样一来苏璟妍的日子就好过多了,不用每天被她催促着早起,更可以偷赖不去大东山采茶摘桑叶了。 只是也不知阿娘在忙些什么。 阿娘不说,苏璟妍也没有问。 母女俩彼此心照不宣,都知道对方心里有秘密,却又识相地并不说破。 这天苏璟妍闲来无事去镇上溜哒,无意中得知玉城竟然又出了大事。 一夜之间,京里来的锦衣卫总共十二人,全部被杀光贻尽,尸体扔在玉城外面的玉河里,鲜血染红了满河的水,令人触目惊心。 知府宋大人吓得差点尿裤子,一个劲地抚额长叹:“这可怎么得了,怎么得了哦!” 本朝的锦衣卫直接受命于京里的皇帝,到玉城来也是奉旨查案,谁知好不容易才抓到几个钦犯,在府衙大牢没关几天就被救出。眼下才刚查出龙家与此事有关,转眼负责查案的锦衣卫就全部死翘翘了。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真的就是那帮逃脱的钦犯们干的? 自打太祖皇帝登基以来,玉城还从未发生过这等大事。 锦衣卫的武功个个了得,能在一夜之间杀死他们十二人,凶手的实力也不容小觑。而且谁都知道锦衣卫是皇上的亲卫,胆敢杀死皇上的人,意味着什么更是不言而喻… 这幕后之人也实在胆大包天! 苏璟妍瞪着眼咂了咂舌,半天才消化掉这突如其来的大消息。 一口气跑回虎头寨,找到正要下寨的赵二虎,问他听说了这个消息没。 赵二虎言词闪烁,显然早已经知道了。 苏璟妍忍不住怨怪道:“你知道怎么不告诉我啊?” 赵二虎摸摸后脑勺道:“这事跟你没关系啊,告诉你怕吓着了你!杀人哪,好可怕的!” 苏璟妍嘟着嘴,给了他记白眼,“我又不是吓大的!”又道:“走,陪我去玉城转转!” 赵二虎一听吓得够呛,忙摆手道:“阿妍,不能去啊…如今玉城已经全部戒严,只准进不准出,整个府衙的衙役们全部出动,正挨家挨户的搜查凶手呢。” 苏璟妍道:“放心吧,我们去找君三公子,以君家在玉城的势力,衙役们不敢为难我的。” 都说好奇宝宝害死猫,苏璟妍闲了几天就闲得蛋疼,此刻特别想找存在感。玉城发生这么离奇的事,她怎能忍得住不亲自去看看… 赵二虎还是为难地摇头,苦着脸劝道:“阿妍,别去啦,婶子会担心的。” 苏璟妍瞪了他一眼,脸也沉下来,“赵二虎,你不去我自己去。”说完转身就跑了。 身后传来赵二虎的急叫,“阿妍,别生气啊!我陪你去还不成啊!” 随着说话声,赵二虎喘气追了上来,怯怯道:“阿妍,你真生气啦?我,我答应陪你去啊…” 苏璟妍咧着嘴偷偷笑了,待转过身来仍然板着脸,“当你是朋友才想要叫你一起去的,否则我大可悄悄的自个儿去。” 事实上她虽然胆大,可也心虚,叫上赵二虎可以壮胆啊,而且这家伙从小舞刀弄棍的,功夫一定很不错,必要时可以帮忙挡一挡… 赵二虎之所以任由她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其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苏璟妍当然懂,偶尔也觉得自己太卑鄙,怎么能如此利用纯洁少年的感情行事啊,可是放眼虎头寨,她比较熟的又够得上朋友的使唤得动的好像也只有赵二虎了。其他的少男少女们终归没他听话啊。 苏璟妍回家换了身男装,打扮得像个俏书生似的,手里像模像样地摇着一把折扇出了门。赵二虎仍是一身乡巴佬装扮,不过打眼一瞧也能看出是她的小跟班,虽然孔武有力了点儿,好歹不会让人疑心。 但是等两人去镇上租马车时,却被告知那辆唯一的马车已经被人租走了,只剩下两匹骡子,如果急着赶路也是可以骑着走的。 苏璟妍顿时傻眼了,她不会骑骡子,转头瞟了瞟赵二虎。 赵二虎红着脸道:“我会骑,那你得坐在我后面。” 这又不是什么难事。 苏璟妍二话不说点头应了,跟掌柜的说好价钱,就让赵二虎先上去坐好,她自己则在掌柜的帮衬下爬上骡背。 比起马来,骡子的野性更加难驯,不过这匹骡子已经被主人家驯得服贴了,赵二虎又是个中能手,因此倒没有做怪。饶是如此苏璟妍也紧张得冒汗,身子下意识前倾差点贴到赵二虎的背上。 赵二虎激动得背脊挺得笔直,手一哆嗦差点掉了缰绳,脸色更是红得像煮熟的螃蟹。 大綦朝虽然民风开放,但也不至于开放到男女可以共乘一骑招摇过市。 此刻苏璟妍身着男装,虽不会让人拿她女子的身份说三道四,可两个男子共乘一骑也会让人浮想联翩… 因此还没走出猫儿镇苏璟妍就后悔了。 正要让赵二虎停下,前面忽然响起如雷的马蹄声。 赵二虎脸色一变,不待苏璟妍吩咐就勒骡停缰,“阿妍,快下去!” 苏璟妍满脸疑惑地下了骡背。 赵二虎也迅速跃下,拽了苏璟妍避到边上。 转眼一溜的枣红骏马驶到近前,马上皆是腰挎长刀甲胄鲜明的兵将。 为首的将官端坐马上威风凛凛地下令:“搜!给我好好搜!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他身后的兵将们齐声应是,纷纷下马往街道两边的铺子扑去。 很快铺子里转出呯呯咣咣的声响,夹杂着男人小声地疑议,“各位军爷要找什么呢?您这样一翻我们还怎么做生意?” 一个兵将恶声恶气地道:“找什么?当然是找凶手!玉城发生那么大的凶杀案,未必你不知道吗?” “哎,军爷,咱们都是老实的平头百姓,怎么可能与凶杀案有关,军爷还是到别处找吧,再翻,再翻我这铺子就没法营业了…” “少废话!再罗嗦,先吃三十军棍试试!” 男人的声音立即消失了,隐隐有孩童的啜泣声传来,似乎被大人小声呵斥了几句,啜泣声也渐渐消失了。 很快整条街上都响起翻箱倒柜的声音,铺里的掌柜伙计连同妇女孩童都被赶了出来,大家神情慌乱,心急惶惶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家铺面,每每听到碎裂的声响心脏更是不受控制地漏跳一拍… 第二十四章 被抓 苏璟妍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赵二虎亦神情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出。 将官此时已经下马,负手朝他俩走来,上下打量一番冷着脸问:“做什么的?” 赵二虎慌忙将苏璟妍护到身后,大着胆子答道:“附近村里的,来镇上采买!” 他还算聪明,至少没有老实地说出虎头寨。 将官咦了一声,犀利的目光透过他往苏璟妍身上瞧去,“你,可不像个庄稼人哪!” 苏璟妍忙从赵二虎身后出来,赔着笑道:“不瞒将军,小子是读书人。” 将官再次咦了一声,“读书人?哪个村的?” 苏璟妍只得继续硬着头皮道:“桃花村的,离这十来里路呢,原本是想买些书籍啥的,可惜这镇上没有,正打算往玉城去一趟,可巧就遇着各位军爷了…” 她说这些话时满脸带着讨好的笑意,一副奴颜婢膝的模样。将官看得心情大悦…嗬,还是读书人有礼貌… 苏璟妍其实快要哭出来了。 用脚指头也能想到,这些兵将定然是为了锦衣卫被杀一案来的。逃跑的掌柜们原来就在这镇上开的杂货铺,要搜查自然先从猫儿镇查起。 只是不曾想到,前来搜查的不是府衙里的衙役,而是军队里的兵将们。 由此不难看出,上面的人对这件事有多愤怒和重视。 万一上面的人震怒之下,下令屠镇怎么办?那虎头寨岂不也要受到牵连?自己等人会不会死……话说她很怕死啊…这样死了又没办法穿回去… 将官看她一脸的紧张害怕,心情更加畅快,大手一挥就让她退下了。 苏璟妍忙点头哈腰地道谢,拽了赵二虎就走,连租来的骡子也不要了。 与小命相比,骡子什么的不重要啊。 赵二虎身不由己被拽着跑出老远,到底有些不放心扭头看了看。 这一看正好看到两个兵将押着一个青壮汉子从其中一间铺子里走出来,不由失口惊呼:“刘叔——” 苏璟妍也认出来了,那人正是前些天跟他们一起去玉城采买的刘叔。 他怎会在这里? 赵家与刘家是姻亲,赵二虎的姐姐赵阿秀是刘家未过门的儿媳妇,眼看离两家办喜事的日子也没几天了,刘叔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事… 不待她说话,赵二虎已经疾奔过去拦在那俩兵将面前,“你们为什么抓他?” 俩兵将看了他一眼,冷哼道:“他是钦犯的同党,不抓他抓谁?” “不可能!他是我的邻居,刘叔是好人,怎么可能是钦犯的同党!”赵二虎神情激动,不管不顾冲上前拉扯刘叔,“刘叔,怎么回事?好好的他们为什么要抓你?” 刘叔苦笑,脸上随即涌上愤懑,“谁知道啊!钱掌柜倒是一声不响地跑了,可他还欠着我银钱呢,咱庄稼人好不容易攒了几个钱,却被他坑了…心里气不过,就想到他铺子里翻翻有啥值钱的家什没?两位军爷不听解释,说抓就抓了!” “军爷,这就是你们的不对了?”赵二虎急着想救下刘叔,本来就不怎么会说话,这一急之下语气更加不客气,“刘叔跟我一样,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你们不能带走他!” 苏璟妍气得直想翻白眼。 你什么时候见过兵痞子讲道理了? 这些兵油子要是讲道理,就不会大肆扰民把人赶到大街上了,还将各个铺子翻得四面朝天,巴不得藉着由头捞点油水才好呢。 果然,俩兵将被他缠得不耐烦,一个兵将直接上前揪住了他的衣襟,狠狠道:“你小子,莫要惹事!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赵二虎梗着脖子道:“你们乱抓人就是不对!” 刘叔忙道:“二虎你先回去,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待他们问清楚了,自然会放我回来的。” 一边说一边悄悄地朝苏璟妍使眼色,示意她赶快带着赵二虎离开。 那边听到动静的将官已经走过来,虎着脸斥道:“怎么回事?” 一个兵将忙将事情的经过说了。 将官偏头看了刘叔一眼,嗯了声道:“既然是嫌犯,那就带走!若有人阻止,一并带走就是!哪来那么多废话!” 显然已经将赵二虎也列为嫌犯了! 苏璟妍忙上前道:“将军,您说笑了,这位是小子家里的长工,怎么可能跟钦犯扯上关系…他也是急了,才会冲撞了各位军爷,小子在此代他给各位赔不是了,对不起!”说着先给将官深深一揖,然后又对那两位兵将行礼。 刘叔叹了口气,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赵二虎也知阿妍是在替他解围,可无论如何他不能让这些人将刘叔带走。想想龙家,那还是堂堂国公府的人呢,说带走就被带走了,至今还被关在府衙大牢呢。 将官看着苏璟妍冷笑一阵,道:“小子,你家的这个长工貌似不太听话呢,不听话的长工你还理他做甚?或者…你也跟钦犯是一伙的?” 苏璟妍又气又怒。 这个老匹夫,说翻脸就翻脸,太不是个东西了!和着自己说了半天好话赔了半天小心都枉做小人了,哼,真是士可忍孰不可忍… 苏璟妍攸地沉下脸,冷冷道:“将军,你说话可要负责任,你要抓钦犯我们小老百姓自然会配合,可此刻就因为我家的长工说了几句公道话,你就将他当作钦犯的同党…连我这个文弱书生也扯进去了,未免太武断了吧?” 她这一变脸将官吃了一惊,随即又轻笑,“呦嗬,书生果然都牙尖嘴利,这是要倒打一耙,污蔑本将军滥抓良民了?” 本来就是。 苏璟妍撇了撇嘴,眼角余光瞥见那些进铺子里搜查的兵将们已经陆陆续续出来往这边围拢,心内不由一紧。 四周的百姓不敢上前,只敢远远地低声议论,有的见兵将们从自家铺子里出来,忙赶紧跑回去查看,又有的悄没声息往街头疾奔… 赵二虎用力甩开那边的兵将,疾速站到苏璟妍身边,脸上堆满怒容,“你们太过份了!我要告你们去!我就不信这天下没有王法了!” 他这话彻底激怒了将官和他手下的兵将。 那将官冷哼一声,挥手朝兵将们示意。 得到命令的兵将忙迅速围拢上来,将赵二虎和苏璟妍围在中间。 第二十五章 身手 被羁押的刘叔面色陡地一变,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忽地就挣开了两位兵将的束缚,迅疾闪到苏璟妍身边,悄声道:“阿妍,快走!” 苏璟妍一愣。 不待她回神兵将们已经与刘叔交上了手。 刘叔赤手空拳,一出拳就一石二鸟打倒两个兵将。 赵二虎也不逊色,双手同时挑起两人狠狠摔了出去。 旁边将官的脸色大变,喝道:“嗬!果然是钦犯!给我上!”说罢挥着大刀也加入了战团。 苏璟妍被赵二虎和刘叔紧紧护在中间,看着面前的刀光血影没有害怕。 她虽然怕死,可真正面对危险时也会豪气横生,右脚一抬立时从鞋底抽出匕首,低喝一声欺身往一个兵将的手臂削去。 刘叔赵二虎只来得及啊的一声,紧接着就听到兵将的惨叫,他的右臂已经离开了身体,正斜斜落到边上的台阶上。 出手就见血。 不但刘叔赵二虎意外,就连将官和兵将们也都顿了顿,谁都不信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娘娘腔书生居然能在一招之间卸掉训练有素的兵将的手臂。 苏璟妍一击得手,不由信心大增,趁他们惊愣之际再次出手。 这次瞄准的是将官头上的头盔。 将官没想到她这次的目标居然是自己,缓过神时匕首已到近前,慌忙举着大刀来挡。 苏璟妍却角度刁钻地将匕首上移,身子斜刺里欺近一步,瞅准位置一下就挑开了他的头盔,再横着一削就削掉他高高束起的发冠…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古人对头发的看重胜过生命,无端被人削掉头发对主人来说无疑是一种羞、辱。 苏璟妍心里憋着气,在事情未明之前又不能杀了他们,突然之间就想到这个法子。你不是横吗?看你顶着一头鸡窝头还怎么当人家老大… 被削掉的头发散乱在半空飞舞。 将官气得暴跳,羞怒交加之下嗷嗷叫着朝她扑来。 这样的丑态落在众人眼里,立时惹来一阵哄笑。边上围观的民众笑得尤其大声,刚才被这帮人欺负得敢怒不敢言,总算有人替他们出气了。 兵将们看着他们的上司受辱,想笑又不敢笑地差点憋出内伤。 刘叔和赵二虎惊愣过后立时抓紧机会抢攻,只想将这些兵将打趴好去替苏璟妍解围。不管怎样,阿妍不能有任何闪失… 其实根本不用他们操心。 许是这些年太平久了,兵油子们吃香的喝辣的闲散懈怠惯了。反正苏璟妍觉得自己并没费多少工夫就将扑向她的将官逗弄得团团转,腿上背上胳膊上都受了轻伤。样子看起来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此时兵将们也都被刘叔和赵二虎打得不敢近前,只能远远地围着虎视眈眈。 两人喘一口气忙上前替下苏璟妍。 苏璟妍趁机退下,不慌不忙地拿出绢帕擦试匕首上的血迹,末了吹一吹放回鞋底。好似她的每一双鞋底都有这样一处放匕首的位置…阿娘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将官在二人的联手攻击下又挨了几下重拳,再也顾不得脸面狼狈逃开,站到兵将们的后面,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一边喝斥兵将们快撤,翻身上马走前犹不甘心地放着狠话:“哼!你们等着!本将军一定要将你们碎尸万段!” 苏璟妍拍着手道:“来啊!有种报上你的名号!本公子也定要让你官降三级!不!直接让你滚回姥姥家种田!什么东西,敢跟本公子叫板!” 将官听得目瞪口呆! 听这语气,敢情这小子的来头也不简单…… 看着一行人灰溜溜地滚出猫儿镇,远远围观的百姓这才聚拢过来,纷纷拍手称快,又不住地称赞道谢。 只有刘叔闷不吭声站到一边,眉头皱得紧紧。 不得不担忧啊,要不是担心阿妍出事,他就算跟那些人走一趟也没什么打紧…这俩孩子,真是不让人省心! 赵二虎却迫不及待问她什么时候学的武功? 苏璟妍笑嘻嘻道:“梦里学的呀?瞧着怎么样?厉害吧?” 说实话她并不清楚自己的武功到底如何,上回偷袭君老三不成反被他占了便宜,这回动手之前其实还挺心虚的,谁知那看起来威风凛凛的将军竟然是个绣花枕头,太不经打了! “阿妍真厉害!比我强多了!”赵二虎老实地竖起了大拇指,满脸钦佩地看着她。 真的很厉害吗? 苏璟妍傲娇地抬头仰望天空,末了又撇了撇嘴,这小子,谁知道他说的真的假的? 不管真的假的,总之大家都暂时安全。 围观的民众欢呼喧闹过后,总算恢复了理智…那当官的在咱镇上吃了那么大的亏,肯定会想法子回来报复,这可怎么办? 视线纷纷往三人看过来,刚刚还对他们表示感谢佩服的百姓此时心里涌上了不安,有的甚至已经露出了怨怪的神情。 如果不是这三人惹事,猫儿镇其实太平着呢…浑然忘了先前受到的欺压和难堪! 苏璟妍摇摇头,顿时兴致缺缺。 三人沉默着回虎头寨。 寨里似乎已经接到他们遇险的消息,远远看见几个叔伯辈的汉子匆匆从寨上下来。 两对人马在半道上相遇。 刘叔上前将刚才的事略略说了,几人俱都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又互相频频点头。 苏璟妍懵了,怎么?都知道自己会武?没想到这么厉害而已? 姜氏不知何时也出了寨,正站在寨门口远远地望着他们。 既然大家都平安,那就没有必要再去镇上了,于是所有人都打道回府。 苏璟妍走到寨门口与姜氏会合。 姜氏拍拍她的手什么也没说,只是暗暗叹了口气。 苏璟妍却满肚子的疑惑。 经此一事,她再无法装聋作哑将自己当作普通的农家女。阿娘不但藏着穿越的秘密,而且还揣着更为重大的秘密,这个秘密不但关乎她,且与虎头寨的乡邻们有关。 不然一向老实巴交的刘叔怎么会动武?武功还那么厉害?想必当时是为了保护她才不得不与那些兵将们动手。而虎头寨这边乍一得到消息就急匆匆地下寨,显然是为了营救他们… 第二十六章 来客 这样看起来,不但刘叔会武,只怕虎头寨上的很多男人都跟他一样,平日里装得像鹌鹑,关键时候就露出老虎爪子了,果然不虚虎头寨的名头啊! 母女俩各怀心事回了家。 苏璟妍原本以为阿娘会主动说点什么,或者因为她闯了祸骂她一顿,可是阿娘依然什么也没说,照常吩咐荷苗摆饭。 这一通闹腾,苏璟妍也的确饿了。 既然阿娘不说,她就不问罢。反正这个阿娘神秘兮兮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吃罢晚饭苏璟妍在寨子里转悠消食,不知不觉就转到二丫家去了。 二丫家离刘叔家不远,苏璟妍一边陪着二丫说笑,眼睛却透过木楞子窗户正好看到刘叔家的厅堂。 刘叔家的厅堂门窗紧闭,里面隐隐透出灯光,给人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那阿娘应该在他家的吧? 就是嘛,发生这么大的事,阿娘怎么可能不来找刘叔商量对策,毕竟他是当事人嘛,接下来是要找借口送走自己罢,嗯,可能刘叔和二虎也得跟着走。不然万一那些人查到寨里来,认出他们麻烦就大了…… 待确定阿娘的行踪后,苏璟妍也没心思跟二丫唠嗑了,早早地回了家。 这一晚自然睡得不好,以至于早上起床时两只眼圈黑乎乎的。 苏璟妍等着阿娘开口,可姜氏依然漫不经心地喝着早茶,半晌才抬头,看她杵在跟前不由诧然,“阿妍,怎么了?今天不去采茶吗?” 苏璟妍心说我都好几天没去采茶了,嘴里却说道:“本来打算去的,只是临时想起一些事就折回来了。娘,昨天的事——” 姜氏看她一眼笑了,“昨天的事啊,昨天你不是很威风么?听说把那个将军的头盔掀了,还削掉了他的头发…解气呀,真是解气!” “娘,你不担心吗?万一他们找上门来……” “担什么心?你当时不是穿的男装吗?又没提到虎头寨,怕什么?”姜氏笑着又抿了一口茶,神态轻松,“再说本来就是他们抓错了人,此事就算闹到府衙咱也是占理的!” 是吗? 自古民不跟官斗,官官又都相护,那些当官的不帮着当兵的还会帮老百姓说话不成? 心里犹疑,苏璟妍忍不住又道:“那刘叔和二虎他们呢?” 姜氏哎了一声道:“他们没你运气好,露了真容…”顿了顿,“虽然不怕那些人找碴,可为着乡邻们着想,还是出去避风头了。” “已经走了?”苏璟妍故作惊讶道:“那他们去了哪里?” “谁知道?可能去亲戚家了吧!”姜氏摊了摊手,似乎不欲与她多说,起身往蚕房里去了。 果然不出所料,不过也有意外… 苏璟妍吐了吐舌头,并不觉得阿娘没告诉她实情有何不满,有的秘密只有自己亲自揭开才最有趣。 姜氏却是有苦说不出。 如果没有发现老虎洞被人进入的痕迹,她或许已经将真相告诉女儿了。可惜在不确定女儿的真实身份以前,如何能将那样骇人的秘密说出来? 正想得出神,外面忽然传来荷苗的声音,“婶子,有客人来了!” 姜氏应了声从蚕房里走出来,见到来人面色顿时一沉,“你怎么来了?可是城里又出了事?” 一边说一边领着来人往最后一进厅堂里走去。 青姨紧跟在她后边小声道:“不来不行啊…昨天的事,庞黑已经写了八百里加急的奏折进京,说是猫儿镇惊现逆贼余党,请求皇上速派大军围剿…我们的人虽然拦了下来,可难保不会发生意外……” 姜氏面色不变,掏出绢帕擦了擦手,“这事我已经想过了,其实也没那么可怕,那四殿下不是还在玉城么?把此事交给他,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办。” “你就这么相信四殿下?” “我当然不相信他,可我相信他对龙家的情义…既然能够为了龙家杀掉锦衣卫,为何不能为了龙家阻止庞黑的阴谋?你不妨再透露一点,昨儿惹事的是一个叫阿蛮的姑娘!” “阿蛮?”青姨满脸疑惑。 “对,就是阿蛮。你还记得上次我们进城,芸儿跟阿妍一块出去的事吗?事后芸儿悄悄问过我,阿妍姐姐是否有个小名叫阿蛮,还说他们遇见了一位姓龙的公子…” 青姨顿时噢了一声,“这孩子,怎么都没跟我说呢。” “她跟我说这个,自然是有目的的…”姜氏进了厅堂就找了椅子坐下,斜了青姨一眼,示意她也坐。 青姨斜着身子坐到对面。 “木青,不是我说你,芸儿这孩子好是好,可惜心眼恁多了点儿,不是好事啊。” 青姨被她说得脸红,好一阵才斯斯艾艾道:“我会好好管教她的。” “我们的事,最好不让她知晓…” “我晓得。” “还是那句话,以后没事别往这上面来了。” “嗯。那我先回去了。” “对了,再把这事儿透给君三公子知晓…”姜氏说到这里,顿了顿,“那君家的老二,不是还在兵部任职吗?” 青姨点点头,却不明白这样做有何用意。 姜氏又道:“听说君三公子最近不打算成亲了,去查查,因为什么事改的主意。” 青姨神情更加讶然,好好的怎么扯到君三公子的亲事上了,这之间有关系吗?但是她没有问,面前的女人并不喜欢多话的人。她的心思缜密,这样做自然有她的道理。 没曾想姜氏这回却主动说道:“上次寨里来了两个锦衣卫,说要找苏家人问话,阿妍嘴快,直接拿了君老三当挡箭牌,胡谄是他的未婚妻。” “锦衣卫?君三公子竟然跟锦衣卫有联系?”青姨眼睛蓦地睁大,满脸的不可置信。 姜氏淡淡道:“我也不确定,这只是个猜测,所以才要你去查啊。” 青姨摇摇头,还是不愿相信,“锦衣卫是皇帝的人,那君三公子是玉城里出了名的纨绔,怎么可能?” “我以前也这么认为,可他居然打败了阿妍…偏巧阿妍又冒充了他的未婚妻,锦衣卫听到他的名头反应强烈,没几天君家就传出消息三公子暂时不成亲了…虽然理由一大堆,可那都是表面的理由…” 听她这样一说,青姨也觉得蹊跷,忙点头道:“好,我回去就查。” 姜氏站起身来,“那不留你了。”又偏头说了一句,“老刘和二虎那边,你多盯着点儿。” “放心吧,已经送去安全的地儿了。”青姨也跟着起身,陪着姜氏出了厅堂。 第二十七章 身世 苏璟妍斜眼瞧着二人从厅堂里出来,不满地撇撇嘴。 刚才若不是被荷苗硬拽着去了灶房,肯定是要偷偷跟去听她们谈话的。这样鬼鬼祟祟的行径,没有鬼才怪? 但此时苏璟妍也只得含笑上前行礼问安。 青姨笑眯眯地拉着她说话,又说让她去她家玩儿。 一旁的姜氏轻咳了两声。 青姨抬头看了她一眼,摆摆手告辞走了。 苏璟妍没有追问青姨突然登门的原由,姜氏也没有解释。 母女俩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照常坐下来吃饭。 但是饭才刚吃了两口,就听见外面传来闹哄哄的嘈杂声。 姜氏眉头一皱,搁下了碗筷。 “娘,我去看看。”苏璟妍也跟着搁下碗筷,抬腿就想往外跑,却被姜氏喝住。 姜氏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坐下,好好吃你的饭!”她自己也拿起筷子,细嚼慢咽地吃起来,似乎刚才的动作不过是她无意识的一个举动。 苏璟妍只得继续埋头吃饭,耳朵却悄悄竖了起来。 吵闹声渐渐变得清晰,依稀听他们提到自己的名字。 苏璟妍更是留了神,她已经听出是赵大娘和刘婶子的声音,间或夹杂着赵家大伯低低地喝斥…听声音的方向,好像是往她家来了。 不到片刻工夫,果然见刘婶子、赵大娘和赵家大伯拉扯着进了苏家的院子。 姜氏似乎已经吃饱喝足,伸手拿绢帕抹了抹嘴,起身从容地走了出去。 苏璟妍紧随其后。 赵家大伯见到姜氏微微躬了躬身。 两个女人却只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姜氏蹙了蹙眉,视线从刘婶子和赵大娘身上瞟过,淡淡道:“有什么话进来再说,这样吵吵闹闹成何体统,也不怕别的邻居看了笑话!” 两个女人似乎也意识到有些失礼,彼此对望一眼朝姜氏颔了颔首。 姜氏道:“进来说吧。”说完当先转身去了厅堂。 赵家大伯瞪了两个女人一眼,紧跟着姜氏进去。 苏璟妍悄悄吐了吐舌头,已经猜到这两人定是为了刘叔和赵二虎的事情而来。 刘婶子和赵大娘相继跟进厅堂,苏璟妍也跟着进去,顺手将厅堂的大门关上。 姜氏此时已经坐在桌旁的鹅颈椅上,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看样子是允许她旁听了。本来就是嘛,自己的事,阿娘就算想瞒也瞒不住… 赵家大伯红着脸站在姜氏身侧,神情有些无措。 赵大娘幽怨地瞥了自家男人一眼,似乎觉得委屈又不敢明说…片刻后牙一咬忽然转身跪在姜氏面前,哽咽着说道:“夫人,求求您了,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您不能将他打发走啊!” 夫人? 苏璟妍吃了一惊。据她所了解的古代,夫人这个称呼可不是随便喊的…那得是有一定品级的朝廷命官的嫡妻。根据她夫君的官位,由皇上下旨册封的。 难道今天就要得知真相… 苏璟妍忍不住兴奋起来,嘴角不自觉地抿起笑意。 上首的姜氏正好看过来,眼神凛冽。 苏璟妍忙敛了笑意,轻咳一声垂首站在一边不敢再有小动作。 刘婶子见赵大娘跪下,也跟着跪下说道:“是啊,夫人,外子这些年一向深居简出,当年的事我们都已经淡忘了,这辈子只想像普通人家一样踏踏实实的生活…请您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眼看升儿也要成亲了,不能没有父亲在场啊!” 说着眼圈一红,用衣袖在眼角擦了擦,似乎快要哭出来似的。 姜氏手肘撑在桌上抚了抚额,似是轻叹了口气,半晌才扭头看向赵家大伯,“轶将军,你怎么看?” 咦!苏璟妍猛地吸一口气。 将军? 这头衔也不普通啊… 但见赵家大伯面上神情一片冷肃,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两个女人,只上前一步站到姜氏面前,躬身行礼后身姿挺得笔直,说出的话更是铿锵有力,“王爷曾经有令,属下誓死护卫王妃和郡主平安!” 这话一出,惊倒的不止是刘婶子和赵大娘。 苏璟妍更是满脸震惊愕然。 嗬!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不简单,原来竟还是皇室中人…哦,不对,大綦皇帝姓慕,自己姓苏…那自己的父亲应该是异姓王罢… 这一瞬间苏璟妍的心思像打了鸡血似地转得飞快。 异姓王啊,郡主…但是又不对…被保护的王妃和郡主,那岂不是说自己一家都是逃犯?又或者,苏家是前朝的皇室余孽… 总之,这个身份见不得人啊,难怪要藏匿到虎头寨上当农民… 苏璟妍泄气地哎了一声。 跪在姜氏面前的两个女人已经抽抽咽咽地哭了起来。 赵家大伯厉声喝斥着自己女人,“哭哭哭!二虎好着呢…就知道哭,一点也不像我赵轶的女人…” “好啦好啦!”姜氏烦燥地摆摆手,制止了他们的哭喝,道:“事已至此,我也不想多说什么。等这阵子过了,你们一家该团聚的团聚,该走的走……我苏家的满门血仇,自有我姜嫦溪去报!” 原本缩在角落里的苏璟妍闻言又是一惊… 靠!真是血仇! 就在这一瞬间,原本闲适优雅的姜氏神情登时变得凛然,眸子里泛着绝决的坚定,浑身散发出铁血铿锵的豪迈气势。 苏璟妍不由睁大了眼睛。 这样的阿娘,她从没见过,心里猛地一阵热血上涌,想说的话冲口而出,“还有我!身为苏战将军的女儿,我一定会为他报仇雪恨,以慰父亲在天之灵!” 苏战这个名字,此刻以无比强烈的凶猛之势植入她的脑海,或者这个名字一直潜藏在她的心底却在这个瞬间爆发出来… 总之,苏璟妍大脑极其自然地接收了这个名字,且很迅速地应和这个名字洐生出这样一段血气磅磗的话来。 姜氏怔了怔,终于松了口气。 两个女人抬眼惊愣地看着她。 赵家大伯看向她的目光满含欣慰赞许。 厅堂里顿时寂然。 片刻后赵家大伯哈哈笑道:“郡主既然有心,属下定当竭力!” 姜氏颔首看她一眼,点头微笑。 赵大娘抿了抿嘴,忽然说道:“阿妍,那你与二虎的事……” 第二十八章 苏战此人 赵家大伯狠狠横了她一眼,“说什么呢?别乱说话。” 又走近两步拽起她拉到自己身边。 刘婶子眼见没了帮手,也起身怯怯退到一边,不时偷眼去瞧姜氏的脸色。 姜氏此时已经恢复如常,似乎有些困乏地眨了眨眼,又接连打了好几个呵欠,随后淡淡道:“你们回去再想想吧…我姜嫦溪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但凡你们想退出的,请自便…” 说完就甩着袖子轻飘飘地走了。 苏璟妍朝着她的背影翻白眼。 最看不惯阿娘这副拽拽的模样,明明是她有求于人,偏偏还把姿态摆得那么高。 赵家大伯却不以为意,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阿妍,你长大啦…真好!” 苏璟妍呵呵干笑两声,心内却是欲哭无泪… 刚才是被热血冲昏了头脑,才会张口说出那样的话。此时冷静下来想想,报仇啊,那不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么? 不用想也知道他们的仇人是谁?皇帝大boss嘛…这剧情真她、妈、的狗血… 这会儿两个女人都不说话了,闷不吭声地装起了鹌鹑。 苏璟妍此时极度讨厌这二人,要不是她们,自己也不会毫无准备地听到这真相。 这么大的秘密,居然就这样爆出来了? 不但苏璟妍意外,姜氏的内心更如惊涛骇浪般的难以平静…不过她这人向来将真实情绪掩饰得很好,外表瞧着仍然云淡风轻。 待他们走了之后,苏璟妍进了姜氏的书房。 这回阿娘总得跟她说点什么了吧。 姜氏此时正站在书案前看一副画像。 画像上是一位年轻英武的将军,骑着高头大白马,右手提着方天戟,铁骨铮铮,器宇轩昂,睥睨气势如虹。 “这就是我的父亲——苏战?”苏璟妍看着画像轻声问道。 姜氏点了点头,视线依然不离画像,叹了一声道:“对,他就是你的父亲,一代战神苏战,大綦朝的开国功臣苏战,被当今大綦帝封为武神王的苏战,震惊四海的名将苏战!” 苏璟妍哦了一声,心内有几分了然。 姜氏转头深深看着她,神情陡然变得凝重,“当然,也是十三年前武神王谋反案的元凶苏战!” 苏璟妍再次哦了一声,并不觉得如何震憾,毕竟这种老掉牙的剧情以前看得太多了,只是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成为这种故事里的女主角。 “所以,我们是逃犯,但同时…也是复仇者。”姜氏慢慢说道,顺势在书案前的椅子上坐下,眸子冷然看着她,“阿妍,我容许你过了这么多年的快活日子,那么接下来…是该为你的父亲尽一份心力了!” 这么说,原主也不太清楚自己的真实身份… 苏璟妍点点头没有说话。 姜氏似是累坏了,不停地揉着额头。 苏璟妍忙道了几句关心的话便退下了。 回到自己屋里她才长长呼了口气,身子软软瘫在床上。 身世的秘密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揭开了,有些意外又似乎是在情理之中。 如果不是两个傻女人闹这一出,阿娘指不定还不想让自己知道这些,可是知道了又有什么好? 苏璟妍忍不住苦笑。 不知道才好啊! 整个下晌她和阿娘都蜷在自己的屋里各自沉思。 晚饭时荷苗请她们出来吃饭。 饭桌上姜氏依旧神情淡然,恍若一切都没有发生,慢条斯理地吃完饭用绢帕擦了嘴,起身时却对苏璟妍道:“阿妍,你可别跟二虎走得太近,容易让人误会。” 苏璟妍哦了声,道:“跟他本来也没什么,是那些小姑娘们胡诌呢。” “所以得让她们不胡诌啊。”姜氏顿了顿,又道:“你是要干大事的人,可不能像她们一样儿女情长。” 苏璟妍再次哦了声,直觉觉得她跟阿娘之间生分了许多。 自此阿娘再也没让她跟那些小姑娘一起采茶摘桑叶,反倒加紧督促她的功课。 白天姜氏拘着她在屋里看书,也不知她从哪里一下子找来那么多的书,厚厚地累在一起比她还高,均是涉及兵书史料和权谋的书籍。 夜里白胡子老头来苏家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教她的除了武功,还有暗器和医毒。用白胡子老头的话说,学得多点,以后保命的机率就更大一些。 苏璟妍累得苦不堪言,可她还不想死,只得拼了命的学学学,练练练…… 如此过了半月。 刘家与赵家的婚事如期举行,二虎和刘叔都没有回来,但两个女人也没有再找姜氏的麻烦,反倒因为婚事请了姜氏做主婚人,还请苏璟妍做了女傧相。 婚礼进行得很顺利,拜天地拜父母夫妻对拜之后,宾客笑笑闹闹将一对新人送入洞房。 院子里摆了丰盛的酒席,全寨子的男女老少都来捧场,当然也有一些猫儿镇上相熟的客人前来道贺。 席间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笑,不停地推杯换盏,当然免不了说起那天镇子里发生的事和锦衣卫被杀之事。 苏璟妍神色一紧,心虚地低头从边上走过,生怕被人认出她就是那天戏弄将官的娘娘腔书生。 事实上她多想了。 刘婶子早就准备好了说词,说自家男人跟赵家的二虎子一起去了康城做买卖,没来得及赶回来,这边定好的吉日又不能改,还是觉得遗憾啊。 农闲时男人们外出做买卖,这原本也是很平常的事,因此众人并不在意,说笑一番也就过了,自然不会有人想到眼前娇俏可人的小姑娘就是那天猫儿镇上闹事的娘娘腔书生。 那边桌上还在议论锦衣卫被杀的事,案子似乎有了新进展。 “听说上边已经派了人来查,怕是不久就会水落石出了。” “那也不一定,这案子无头无绪的,又过了这么久,怎么查?” “搞不好就是龙家下的手,谁叫他们抓了龙家的老爷们?”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龙家当年也是堂堂西洛国的王室,私底下肯定也有自己的势力!” “宋大人不是替龙家翻了案吗?龙家的老爷们也已经无罪释放…” “听说君家也在背后出了力。” “君家,君家的势力不容小觑啊。” “那还用说,不过这君家的立场,似乎有点不对啊…” “怎么不对了?” “龙家若是倒了,那君家就是玉城的老大,为什么要帮龙家?” “谁知道?那些大人们的心思,咱们这些升斗小民如何能懂?” …… 第二十九章 闯寨 苏璟妍偷偷地听了一耳朵,正要往屋里去寻阿娘,刚一抬头就看到阿娘站在她面前。 姜氏面色淡淡,低声对她说道:“明天你去趟玉城,打探一下来人是谁。” “来人”自然是指来查锦衣卫被杀之事的人。 苏璟妍不信这样重大的消息青姨没给她透露,但阿娘还让自己跑一趟,明摆着要她去试试水,历练她的意思。 姜氏似乎也没打算掩饰自己的目的,又交待道:“若有必要,你可以去青姨家…不过阿娘还是希望你能独立完成任务…” 苏璟妍忙点头应是,她才不会去青姨家呢,那个讨厌的芸儿… 院子里的酒席还在继续,猜拳行令声此起彼伏,更有不少人嘻嘻笑着说要去闹洞房。 苏璟妍也想去闹洞房,这古代的洞房闹起来也不知道好不好玩… 姜氏却拽着她走了。 谁知才刚走出刘家大门就见一个汉子冲了过来。 姜氏忙喊住他道:“老马,干什么去?” 苏璟妍也认出这人正是上回训她的马叔。 马叔停下步子定了定神才看清是姜氏母女,忙倾了倾身,道:“不好了,有官兵闯寨…瞧着人数还不少。” 姜氏嗯了一声,夜色里看不清她的面容,只听她淡淡道:“走,咱们去看看!” “这——”马叔似乎有些犹豫,片刻后道:“还是叫上老郭一起,万一有什么事…” 姜氏打断他的话道:“没事,我能应付!”一边说一边步入黑暗中。 又要打架啊… 苏璟妍心内呯呯乱跳。 马叔忙提着灯笼到前面照路。 一路谁也没有说话,只在快到寨门口时姜氏轻声问了一句,“阿妍,你怕不怕?” 苏璟妍道:“娘,我不怕…有您在,我什么都不怕。” 天知道她说这句话时有多心虚,可自打那天当着阿娘和赵家大伯的面表白了雄心壮志后,就再也下不来台了。 “那就好。”姜氏牵着她的手走出寨门,望着底下正蜿蜓往上爬的火龙怔忡了一会儿,忽然道,“老马,关门,放大黑!” 大黑是一条狗,且是一条专门看寨门的狗,平日都拴在西寨门的某处角落,不声不响地整天睡大觉,只在夜里嗅到不熟悉的气味时才会大声狂叫。 马叔没有犹豫,果然去角落里将大黑放了出来。 大黑汪汪叫着奔出寨子,姜氏拽了女儿进寨,马叔呯地关上寨门。 三人并没有离开,而是透过一个隐秘的墙洞悄悄往外察看。 此时那些人已经到了寨门口,火把将外边照得亮如白昼,的确是一队训练有素的官兵,不过穿的并不是甲胄,而是玉城府衙的官兵服饰。 大黑叫嚣着上前拦住了去路,汪汪的犬吠声尖锐又刺耳,震得已经栖息的鸟儿四处飞散,回音经久不息。 当然也惊到了正在喝酒吃肉的宾客。 众人心里一惊,纷纷询问到底发生了何事,有的已经按捺不住往寨门方向奔来。 外面的官兵呯呯呯地敲击着寨门,有人大声喊道:“来人!快开门!” 回答他的是大黑更疯狂的叫声。 似乎有官兵恼羞成怒,跟大黑对打了起来。 从墙洞里看到的画面毕竟有限,只隐约看到一人一狗在不停地你追我赶,一个不慎那人腿上被咬了一口,痛得哇哇直叫,唰地抽出大刀朝大黑砍来。 大黑灵巧地躲过,迅速钻到他的裤裆下面一咬,顿时将他的长裤咬出一个大窟窿,露出里面灰白的底裤。 见此情形其他同伴都哈哈大笑起来。 那人怒吼一声长刀猛挥… 大黑摇摇尾巴飞快地跑开了。 此时寨门忽然大开,姜氏携着苏璟妍缓缓从里面出来。 姜氏面容愠怒,看着为首的官兵冷冷道:“各位官爷到底有何要事,如此深夜扰民怕是不合适吧?” 为首的官兵见是一个妇道人家便不好立时发作,语气却也不善,“自然是有不得不来的理由…少废话!我们要找刘岩,让他出来!” 苏璟妍心里一紧。 刘岩便是已经躲出去的刘叔…他们找他,肯定是那天镇上的事被查出来了。 “刘家正在办喜事,各位官爷有什么话,民妇可以代为转达。”姜氏挑了挑眉,淡淡地说道,又朝他们上下打量一番,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咦,各位官爷这是来者不善哪,怎么,老刘犯事了?” 为首的官兵看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不管你的事,就算有事也是你家男人的事!” 不待姜氏发话,苏璟妍就忍不住黑了脸,“滚犊子的,嘴巴放干净点!这是我娘!” 那官兵当然早就看到她了,一双色眯、眯的眼睛围着她看了又看,末了轻佻地笑道:“小娘子,大晚上的你不在家睡觉,莫不是跑出来私会野男人的吧?” 长这么大苏璟妍还从没被人这样羞、辱过,顿时火冒三丈,冲过去就狠狠扇了他一耳光,姜氏想拉都没拉得住。 那官兵的脸当场就肿成了馒头,刚一张嘴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混着鲜血一起喷出来的,还有被打落的牙齿… 众人先前的哄笑声嘎然而止,脸上齐齐涌上了惊讶。 那官兵捂着肿痛的半边脸对她怒目而视,没想到这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居然敢动手打他,出手还这么重… 姜氏的脸色也沉了沉。 马叔此时已悄悄上前一步,有意无意将姜氏母女护在身后。 被打的官兵怒极反笑,咬牙狰狞着道:“一群刁民,看来还是本大人太仁慈了…给我上!” 随着他的手势,后面的官兵纷纷抽出刀剑一拥而上,将三人团团围在中间。 “慢——”姜氏一声冷喝,眸子凛然负手上前一步,身子直直抵在一个官兵的刀刃上…只要那官兵的刀往前一捅,姜氏就要血溅当场… 马叔、苏璟妍双双大骇,却又不敢上前拉扯,生怕不慎伤着姜氏… 被打的官兵也怔了怔。 刀抵在姜氏身体前的官兵的手有些发抖。 虽然是旁边的小娘子先动的手,可那也是自家头儿出言不逊在先,总不好为了这个就杀一条人命,那样回头上边追究下来,自己肯定落不了好… 第三十章 唬走 正在此时里面忽然传来杂沓的脚步声。 少时一群汉子冲了出来,见此情形个个吓得大骇。 姜氏冷眼看着为首的那个官兵,淡淡道:“你不妨回去打听一下,站在你面前的母女俩到底是谁?” 那官兵闻言神情立时变得犹疑。 刀抵在姜氏胸口上的官兵慌忙收回兵器。 虎头寨的汉子哗啦一下冲进包围圈,簇拥在姜氏母女左右,虎视眈眈看着对面明显来者不善的官兵。 虽然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何事,可无论如何不能让她们受伤。 为首的官兵依然捂着肿痛的脸颊,说出的话口齿不清,“奉宋大人之命,捉拿刘岩归案,只要你们把刘岩交出来,本大人既往不咎!” 到底还是顾忌姜氏母女的身份… 虽然不知道她们究竟是何等身份,但这女人说话底气士足,小娘子功夫也不错,或许真是别的什么惹不起的贵人呢,等回头查清楚了再说… 但凡在官场上混的,都有颗七巧玲珑心,谨慎小心是最最要紧的。 虎头寨的汉子们听说是来捉拿刘岩的,俱都吃了一惊。 刘岩不是外出做买卖了吗,难道在外面惹上事了? 少数几个知晓内情的人当然不会吐露实情,此时也只得咬死了说刘岩外出做买卖没有在家。 为首的官兵当然不信,说要进去搜查。 姜氏蹙着眉道:“已经跟你们说了,刘家今天办喜事,客人都还在坐席呢,你们这样闯进去搜查,这不是扰民吗?你们宋大人呢?明儿我找他说理去!” 为首的官兵神情一紧。 敢情这女人的靠山是宋大人哪。可没听说宋大人有这样一门亲戚啊?难道是大人在外养的外室,私生女…难怪这么横? 不但他这样想,其他官兵也是这样想的。 宋大人此人为官还算清正,可有一样毛病,喜欢女人,家里妻妾成群还不够,外面还养了不少外室。 但凡他看上眼的女人,只要你情我愿不论年纪美貌统统都纳入囊中,每月定期给她们生活费,当然也时不时地传出一些红袖添香、醉卧美人膝的佳话来。 这事在整个府衙已是公开的秘密。 所以此刻听姜氏提到宋大人,他们自然而然都这样脑补了。 既然猜到有可能是宋大人的女人和孩子,那他们更不敢造次了。 先前拿刀抵在姜氏胸口上的官兵吓出了一身冷汗。 被打了耳光的官兵头目也觉得那一巴掌挨得不冤…这会儿忙换上另一副神情,赔着笑道:“太太的话我们当然相信,既然刘岩不在,那咱们改日再来,或者,等刘岩回来了,烦请太太去城里告知宋大人一声!” 姜氏仍然崩着脸,神情不悦地道:“你们口口声声说要捉拿刘岩,那我倒要问问了,老刘到底犯了什么事儿?要你们大半夜的闯寨拿人?” 为首的官兵为难道:“这是机密,太太可不要为难我们,太太若有什么疑问,可以直接去问宋大人!” 姜氏冷哼一声,双手叉腰气呼呼道:“是得进城去问问宋青崖了,他个老东西到底怎么想的,平白无故到我虎头寨来拿人,吃饱了撑的!” 这话一出,无疑更加坐实了她们母女俩的身份。 官兵们齐齐一惊。 看来这女人很受大人的宠、爱啊,不然哪敢直呼大人的名讳。 一旁的苏璟妍憋笑差点憋出内伤。 阿娘这唱作俱佳的演技果然了得啊,一番连唬带吓居然把这帮气势汹汹的官兵唬得一愣一愣的。 可是虎头寨上的其他汉子却有些郁闷,夫人此举虽然是为了掩护刘岩,可也没必要作践自己的名声啊,大不了跟他们打一架就是了,何苦受这种委屈? 但是姜氏这样说了,他们也不好再说什么。 官兵们很快退去,走前还对姜氏行了礼。 姜氏挥着手,像赶苍蝇一样嫌弃道:“快走快走,这大晚上的闹腾,美容觉都没法睡了。” 待官兵们走得远了,姜氏才长呼了口气,吩咐大家散去。 闻讯迟迟赶来的刘婶上前一把拽住姜氏,喘着气急切地道:“我家老刘,老刘没事吧?” “没事。你放心,不会有事的。”姜氏拍拍她的手背,随后慢慢拿开,淡淡道,“老刘还得在外面呆些日子,你把家管好就行。” 刘婶抚了抚胸口,终于松了口气。 三人在岔路口分开。 回到屋里姜氏轻声说道:“你明天进城后,去府衙兜一圈吧。” 苏璟妍自然明白阿娘的意思,便满口答应了。 次日她一早出门,到镇上租了马车,抵达玉城时比上次到得晚,因此城门口并没有排起长龙,很快就跟随人群进了城。 按照阿娘的吩咐先去府衙转了一圈,刻意问了当值的衙役宋大人是在办案还是出了府。 当值的衙役瞧她一副乡下少年的打扮极其不屑,哼了一声道:“找我们大人何事?若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甭找了,大人公务繁忙,可没有工夫陪你瞎耗!” 苏璟妍撇了撇嘴,没好气地道:“那烦请你转告宋大人,俺娘叫我来拿生活费的,家里都断粮好几天了,再不送银两来,咱们娘俩只得喝西北风了。” 她这话一出,立时惊得几个衙役都围拢上来。 他们心里同时都涌上一个念头:敢情是宋大人在外的私生子找上门来了? 怔愣间苏璟妍已经跃过他们往里面走去。 衙役忙上前阻拦,态度缓和多了,赔着笑小声地解释:“宋大人不在,这位小哥若是有事,可否晚点再来?” 苏璟妍环着手斜瞟着他道:“那去哪里了?该不会又出去寻花问柳了吧?” 听了她的话衙役吓出了满头的汗,忙道:“没有没有,是陪着新来的展大人查案去了。” “查案?是上次锦衣卫被杀的案子吗?”苏璟妍心里暗喜,没想到这么顺利就探出了展大人,“这个展大人是谁呀?还得劳动宋大人亲自作陪?” 衙役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地道:“听说是京里来的,皇上最倚重的心腹爱将之一,擅长推理破案…咱们玉城多年没有出过这样的大案子了,难怪皇上龙颜大怒,派了展大人前来彻查!” 第三十一章 冤家路窄 看来这个展大人很厉害! 不过锦衣卫被杀之事应该与阿娘无关吧… 想想又不确定了。毕竟当时锦衣卫被杀的前两天,她还陪着阿娘在青姨家做客呢,歇了一晚第二天才回的家… 真的有关系吗? 苏璟妍心里乱乱的,虽然很不想承认,但种种蛛丝蚂迹来看,其实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面前的衙役看她还怔怔发呆,以为她不甘心想要继续等,便好意劝道:“大人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呢,小哥你不妨先回去,回头我将此事禀报大人,或者你明天再来?” 苏璟妍这才回过神,忙笑着道谢转身离开了。 大街上车水马龙喧嚣热闹,街边店铺鳞次栉比,各种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 苏璟妍信步走着,这里瞧瞧那里看看,不知不觉又走到百慧楼门前,心念一动便抬脚走了进去。 青衣少年们朝她行礼问安。 小谢一眼就认出她就是前两次来照顾他生意的老主顾,便主动出列招呼她。 两人一边走一边攀谈,苏璟妍随口问起新来的展大人,又问宋大人此人风评如何。 小谢感激她的照顾,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不过他知道得也不多,那展大人来玉城才几天,期间由宋大人陪着来百慧楼听过赖先生的评书,是玉掌柜亲自接待的,远远看着是一个面目俊美的年轻男子,腰间佩一把镶满宝石的长剑,说话有点娘娘腔。 至于宋大人… 据说宋大人此人好色,家里已经有六房妻妾,外室还不知道有多少,私生子私生女更是不计其数,只怕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了。 难怪阿娘可以冒充他的女人。 苏璟妍心里觉得好笑。虽然这个法子有点不要脸,但却最有效,如此既能兵不血刃地保全虎头寨,又不会暴露自己等人的实力。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投壶射箭的场地。 场地是一个小型的四合馆,呈半开放式结构,四周是宽阔的游廊,相邻两个坐位间用屏风隔开,两端皆垂了竹帘,这样就形成了相对独立的空间,俨然一个小小的包厢。 包厢里安置了桌椅小几,以供客人们歇息或欣赏他人的表演。 院子里铺着青砖,中间用一块长长的帷幕隔开,左边是射箭场,右边是投壶场,各个场地都划了红线标注,安置了相应的器具。 相对来说来这里玩乐的人就比较少了,多是家境殷实的人家或富贵子弟。因为不管投壶还是射箭,都是需要亲自下场的,有一定的技术含量,偶尔还会有赌局,消耗的银两肯定比其他项目多得多。 如果不是苏璟妍主动要求来这里看看,小谢是不打算带她过来的。他已经自动将这少年脑补成乡下土财主家的子弟,以他们的身份肯定玩不来这些高雅的活动。 此时场上正有几个少年在投壶,边上围了不少人,乐师们奏着古乐铮铮,几个青衣少年端着托盘侍立在侧,看客们有的喝采有的鼓掌有的大声叫好,气氛很是热闹。 小谢领着她来到一间空着的包厢,将面向投壶场那端的竹帘高高卷起,招呼苏璟妍坐下,又问她需要点点什么。 苏璟妍随口要了一壶酒和一碟干果。 小谢应声是笑着退下。 场上的投壶还在继续,比赛似乎正到了高、潮处,各个包厢都传出了掌声。 苏璟妍也忍不住大声叫喊起来:“加油——” 她的“加油”两字喊得既突兀又大声,还很另类,惹得场上、邻座的人纷纷往她这边瞟来。 待发现那是一个乡下少年在乱吼乱叫时,顿时爆出一阵哄笑。 苏璟妍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加油”二字在古代是没有的,自己也觉得好笑,竟真的笑出了声。 她的笑声才歇便见游廊那端走来一行人。 三位身着锦袍的男子和一位风姿绰约的青衣女子。 苏璟妍的瞳孔蓦地放大… 真是冤家路窄,他怎么来了? 青衣女子径自领人进了她旁边的包厢,依稀听到她小声且恭敬地道:“展大人,宋大人,三公子,这边请!” 苏璟妍的眼睛睁得更大,嘴巴也随之大弧度张开。 准备开溜的念头才刚涌起又蓦地放下…管他呢,先听听他们说些什么吧。 隔壁包厢的帘子终于沙沙地卷起,青衣女子的声音徐徐传来:“大人们有事传唤一声即可,人都在外边候着呢。” 君三公子的声音道:“那就麻烦玉掌柜的了。” 玉掌柜吗? 听小谢的口气,这玉掌柜便是百慧楼的经营负责人,至于她是否是百慧楼的老板还有待查证,毕竟小谢等人的身份低下,如果幕后老板不刻意露面或是说明身份,他们是不会知道的。 苏璟妍下意识将身子往里缩了缩,耳朵更是贴到了屏风上,就连外边精彩的投壶表演也顾不得看了,只留神细听隔壁的动静。 但是四周的叫好声喝采声实在太大,干扰了隔壁的一切声响,又或者他们什么并没说什么,而是在欣赏少年们投壶。 苏璟妍有些泄气。 如果不能听到有价值的情报,那她也没必要冒着风险呆在这儿了。 那君三公子贼得很,多见他一次就多一次被他发现的危险。但凡想到那天晚上的事,苏璟妍除了脸红羞涩还有隐隐的害怕…没办法,打不赢他嘛。 这时小谢端了托盘在帘外小声道:“苏公子,您点的酒来了!” 苏璟妍掀帘让他将东西搁到桌上,拽了他坐下指了指隔壁,又努了努嘴,小声道:“是展大人和宋大人。” 小谢点点头,也低声道:“是的呢,刚才出去的时候看到了。苏公子,您要不要换个包厢?” 苏璟妍怔了怔,“为什么要换?” 小谢附在她的耳边道:“听说这个展大人脾气不太好,动不动就杀人啥的,京里的人都怕他,说他是皇帝身边的一把刀。” “这样啊?”苏璟妍吃了一惊。 “哈哈哈——”隔壁忽然传来一声大笑,紧接着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居然全壶!有终还是骁箭!精彩!真是精彩!赏——” 随着他这声赏字出口,立时有青衣少年端了托盘立在包厢外侧,少倾托盘里多了一枚翠玉扳指。 第三十二章 投壶有变 “是展大人?”苏璟妍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小谢点点头。 翠玉扳指很快送到场中,受赏的少年紧跟过来道谢。 从服饰可以看出是百慧楼的少年。 旁边的小谢轻声解释:“百慧楼每年都会重点培养一批有天赋的少年参与这些娱乐,优秀者就会被派往各个场所做技师,指导客人们技艺,偶尔也会下场表演给客人们助兴。” 苏璟妍虽然不太明白这投壶的规则,但刚才听到所谓的展大人夸赞,还有四周不断响起的喝采声,显然这个青衣少年投壶的技艺非常高明。 这其实有点类似于以前去网球场打网球,去高尔夫球场打高尔夫一样,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才看得出技艺水平的高低。 那个展大人,应该是极喜欢这项娱乐的罢。 思忖间隔壁包厢竹帘微动,有人走向投壶场。 那是一位身材高大的锦衣男子,约摸二十一二的年纪,面如冠玉,唇红齿白,剑眉星目,穿一袭银丝滚边的白色云纹锦袍,很是潇洒俊美。 若是不知他的身份,还以为是哪家的贵族子弟到场呢。 这样一位风度翩翩的男子,与小谢嘴里脾气不太好,动不动就杀人的人,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苏璟妍有些不相信,但随即想到隔壁的君三公子,又觉得人不可貌相这句话的确很有道理。 那君三公子还是玉城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除了寻花问柳斗猫走狗之外一无是处呢,谁料他内里却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手? 说不定他先前娶的那几房妻室都是被他自己杀死的… 想到此苏璟妍不由打了个冷颤。 扮猪吃老虎的人真的很可怕啊… “好!” 四周的喝采声再次响起,瞬间打断她的思绪,视线不由往场上看去。 小谢在她耳边说道:“瞧!这个展大人投壶很厉害啊…第一局就是全壶,而且连着两次骁箭!” 苏璟妍哦了一声,自动理解他那句骁箭应该就是投进壶里的箭矢跃出来又自动跳进去,因为只有这个动作是连着两次的。 所以这个展大人投壶比刚才那青衣少年还要厉害? 小谢居然点点头道:“小的看这展大人投壶的技艺,已经是玉城第一人了!” “是吗?这么厉害?” “是啊,以前小韩是玉城的投壶状元啊,自此以后他只能排第二了。所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京城果然是人杰地灵之地啊!” 小谢眼睛眯起,由衷地赞道。 苏璟妍撇撇嘴,并不以为然。以前见过比这多得多的绝活呢,这也没啥嘛。 他们说话的工夫四周再次响起叫好声。 原来又有一位黑衣少年自告奋勇下了场,正与展大人并排而站,手里持了箭矢往场中的另一只双耳铁壶投去。 苏璟妍见那轻飘飘的箭矢准确无误落入壶中,四周的叫好声更甚。 想必那黑衣少年也是此中翘楚,第一局居然也投了个全壶,虽然没有所谓的骁箭,但对于业余人士来说,已经很难得了。 但见展大人傲然一笑,双手同时持矢,同时往场中同一个铁壶中掷出,只听得嗤嗤两声,双矢准确落入铁壶的左右壶耳之中,箭尖犹自轻颤。 “啊——双贯耳!” “真是绝了!” 四周顿时响起如雷的掌声,惊讶中带着赞叹,议论声如潮。 “这位是谁啊?这么厉害?” “是啊,以前怎么没见过?咱们玉城何时出了这般厉害的投壶高手?” “看他的装束,应该是从京城来的。” “那就难怪了,京城居大不易啊,没有几手绝活傍身都不好意思出来混!” “那小韩这玉城投壶状元的名头可得拱手让人了!” …… 苏璟妍凝眉。 她虽然是个外行,也看出展大人这一手乃是绝活。 此时才从惊愣中回过神的小谢为她解说道:“每个人左右手的力度是不一样的,而用来投壶的箭矢是特制的,比打仗用的箭轻得多也细得多。那铁壶的壶口本来就不大,两边空心的壶耳则更加狭小…” 经他这一说,苏璟妍才特意往场中看了看,先前并未留意,此时仔细观察一番,才发现那箭矢和铁壶果然如小谢所说,箭矢轻细,铁壶的壶口高颈壶耳狭小。 “若是单箭投单耳,小韩也可以做到,很多投壶高手都可以做到,但同时左右手各持一矢且能同时掷出准确投入左右壶耳的,全玉城至今也只有展大人做到了!” 小谢唏嘘一声,面上神采飞扬,似乎与有荣焉。 原来如此。 苏璟妍没想到这看起来简简单单的投壶,其实并不简单。 就像前世比较盛行的麻将娱乐,据说从唐朝就开始流行,两千年来历久不衰,到二十一世纪仍然是普通民众茶余饭后消遣娱乐的首选。 那不过简简单单一百零八张的万子条子筒子,却往往能令人乐此不疲,退休的大爷大妈们即便天天玩也不腻烦,还美其名曰此项娱乐最能预防老年痴呆。 两则所不同的,不过是定位罢了。 小谢又看了一阵便施礼退下。他是百慧楼的侍者,自然不能一直陪在苏璟妍身边看热闹,还得出去招呼其他的客人呢。 苏璟妍低头抿了一口酒,又吃了几颗干果,待她再次往场上瞧的时候,那黑衣少年似是输得心服口服,正红着脸躬身对展大人施礼,秋日的暖阳投射在他身上,发出灼热耀眼的光芒。 一礼末了他便快速往游廊西北角的出口冲去。 但是他才刚冲到半路,变故便发生了… 一支长剑徐徐从展大人腰间的剑鞘里飞出,直直向黑衣少年身后袭来。 黑衣少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忽然身子一矮斜身躲过飞来的长剑。 四周顿时响起一阵惊呼,各个包厢里都探出了人头,惊愣愕然疑惑等目光纷纷从黑衣少年移到那锦袍男子身上。 显然谁也不曾料到锦袍男子会对黑衣少年出手! 更未料到黑衣少年竟然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暗算锦袍男子,且已经得手! 再看那锦袍男子… 此时正蹲着身,右手捂着小腹,手上沾满了血迹,俊美的面容痛苦不堪,漂亮的丹凤眼里盈满了怒气,张嘴又喷出一口鲜血来,艰难地喘着粗气道:“快!快!有刺客!快截住他!” 第三十三章 暗里使计 四周角落里立时飞出数条人影将黑衣少年围住。 “啊——有刺客啊——” 伴随着一阵阵尖叫,两边包厢的人纷纷冲了出来,各自往自己认为安全的出口四散逃窜,尖叫声怒骂声喝斥声杂乱涌涌,一时间整个四合馆都乱了起来。 包厢里宋大人和君熠然同时脸色大变,彼此对视一眼慌忙双双抢出,快速奔到展大人跟前将他扶住。 “大人,您怎样了?”宋大人脸色煞白地问道。 展大人就势坐到地上,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玉瓶,将里面的药丸一古脑地全倒在掌心,张嘴仰头一口吞下,袖袍擦掉嘴角的血迹,这才斜睨了宋大人一眼,冷笑道:“宋青崖,你好大的胆!” 宋大人闻言脸色更是灰白,忙惶急地道:“对不起,是下官的疏忽…” 旁边的君熠然却道:“这也怪不得宋大人,都是在下的错,不该冒然邀您来百慧楼。” 宋大人感激地瞥了他一眼。 展大人捂着小腹压抑地咳了两声,却也没说什么,视线瞬即投向游廊西北角正在打斗的双方。 那黑衣少年武功甚是了得,此时一人双掌独战七八个百慧楼的护卫丝毫不落下风,但是想在短时间内摆脱他们也不太容易… 变生仓促。 苏璟妍委实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乱子,虽然不知那黑衣少年是何人,又为何暗害展大人。 可想着那展大人是皇帝身边的走狗,来玉城是为了查案,而阿娘很有可能与锦衣卫被杀一案有关,那么相对来说黑衣少年就是自己人了… 就这一会儿的工夫,又有百慧楼的护卫加入战斗,而黑衣少年依然孤军奋战,应付的就有些吃力了,一个不慎后背中了一掌,右腿被一柄长剑刺中,黑衣少年嘴里发出闷哼脚下一滞… 来不及多想,苏璟妍起身拉开竹帘往外冲去,很快混入泱泱的逃跑队伍从中。 游廊原本还算宽敞,但是包厢占据了大部分空间,甬道就显得狭窄多了。 此时客人们都着急心慌,恨不得长了飞毛腿好尽快逃离这是非之地,自然不敢再往最最危险的投壶场上跑,相对来说游廊上的甬道虽然狭窄,却安全得多,只要跑到角落就有出口,出了四合馆就真正安全了… 可越是心急,越不容易出去。大家你挤我挤都在挤,磕磕绊绊走得异常缓慢… “哎…别挤啊…别挤…” “你干什么?踩着我脚啦!” “耶,你没吃饭吗?干吗倒我身上?” “啊…你居然占我便宜!” 人群里的嘈杂声更甚,喝斥怒骂尖叫埋怨争执混作一团。 苏璟妍趁机掏出烟雾弹抬手往半空一丢,同时低首敛眉左手护住口鼻,霎时游廊里烟雾弥漫,猝不急防正急着逃命的众人皆被烟雾熏得睁不开眼,鼻子里喉咙里呛了烟雾更是难受得紧。 原本就混乱的场景此时更加混乱不堪,挨挨挤挤的人群因为受到烟雾的干拢,身体不受控制的左摇右晃,有的还在咳嗽咳出不少的唾液,张嘴一吐就溅到旁人身上,有的经受不住已经蹲在地上咳个不止吐个不止,鼻涕眼泪糊了满脸… 倒是都顾不得怒骂吵闹了。 苏璟妍低低暗笑,手中数只烟雾弹趁乱疾掷而出,全都砸向投壶场上正在打斗的人群。 烟雾弹在半空飞舞旋转破开撒落漫天烟雾。 正要一举击杀黑衣少年的百慧楼护卫顿觉眼前烟雾重重,挥出的长剑拳头皆失了准头,也根本看不到被击杀的目标,纷纷下意识地屏息闭眼抬袖护住口鼻… 同样变生仓促。 还滞留在投壶场上的宋大人等人俱是一惊。 君熠然心里猛地涌起一阵熟悉的感觉,继而一惊,难道是她? 刚才只顾留意场上的打斗,待看到游廊上腾起烟雾便也想到是黑衣少年来了帮手,心里还笑这人用这声东击西之计其实没用,谁知转眼场上也腾起烟雾,烟雾弥漫中他居然没有看到那黑衣少年是如何脱的身… 当然,他也并没看到混在人群中投放烟雾之人的真面目,但是这个场景无端让他觉得熟悉,莫明想到猫儿镇上景福客栈里那奇妙的一夜… 待烟雾渐渐散去,游廊上才响起咒骂声,唉呀叹息络绎响起。 苏璟妍却早已溜之大吉。 刚才他们都忙着应对突然而至的烟雾,她就一路穿花扶柳似的从容而过,半点阻碍也无,此时已经快步走到大门口,在一众青衣少年的施礼慢走声中大摇大摆的离开。 好弟弟,姐也只能帮你到这了,好自为之吧! 苏璟妍喃喃自语了一句,毅然抬脚往城门方向迈步。 百慧楼发生那么大的变故,受伤的又是京里来的大人物,不管宋大人还是百慧楼都难辞其咎,肯定会封锁城门且在全城大肆搜捕,但凡今日出现在四合馆的人都会受到盘查,她此时不走呆会就走不成了。 只是那百慧楼的防卫,似乎也太松散了些… 想必宋大人封城的命令还未传到,苏璟妍很顺利地出了城。 走得远了还忍不住回头望一眼城门,也不知那黑衣人少年逃出来没有? 照说她能逃出来,那黑衣少年也一定能够安然脱险… 当时情况混乱,她投放了烟雾弹只顾自己逃走,倒没有留意投壶场上的情况,竟连边上她最忌惮的君熠然等人也顾不得了。 …… 正如她所料,宋大人眼见凶犯逃走,当即下令封锁城门全城搜捕,不但要捉拿暗算展大人的黑衣少年,而且还要缉拿他的同伙,并将当时在场的所有人等一并带回府衙查问。 同时百慧楼也出动大部分人手,在玉城的大街小巷里四处穿梭。 一时整个玉城风声鹤唳。 展大人虽然当即吃了解药,小腹处的伤口也已经止血,但在被送回府衙的路上还是昏迷了,经大夫诊断后得出是中了箭毒木之毒。 此毒毒性剧烈无比,若不是他服药服得及时,只怕当场就毙命了。即便如此也只能算是暂时压制了毒性,还得找到对症的解药才能全部解毒。 想当然地,那黑衣少年是想一举要了他的性命。 什么样的深仇大恨,值得一个花样少年使出这样毒辣的招数? 宋大人很不解。 第三十四章 质疑 展玉锟自己更加不解。 他来玉城也才几天,期间并未得罪什么人。 所以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下手之人与他眼下要查的案子有关… 是怕他查出什么来吗? 斜倚在软枕上的展玉锟轻咳两声,继而冷笑。 临出京时,圣上曾有秘令,不管查出什么,一律秘密处死。 能在一夜间杀死十二个锦衣卫,这种实力不是一般人能够办到的。偏偏宋青崖这只老狐狸还趁机替龙家翻了案,让龙家安然度过此劫,这里面若没有猫腻,那才怪了。 但是眼下他身上的余毒未清,根本无法擅自行动… 想到此,展玉锟不由面露苦笑,他自认自己是个很沉得住气的人,这些天里虽然也查到一些线索,可却从未对任何人透露分毫,但是对手却如此沉不住气,居然敢在光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行凶,却还偏偏得了逞… 当然,这也是自己大意,可也间接证明对手的实力强大。 当一个人的力量强大到一定程度时,做什么都有恃无恐了… 看来这玉城的水,还不是一般的深! 思忖间宋大人和君熠然联袂而来。 两人对他的受伤颇感内疚,不但请了玉城最好的大夫全天候坐诊府衙,而且每日必来探望,嘘寒问暖一番,言之一定尽快捉拿凶手归案。 展玉锟笑笑,这样的场面话也就说说而已,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他也不敢指责这二人贼喊捉贼,毕竟自己现在还受制于他们,一旦撕破脸那就真的危险了。 君熠然朝他拱手行礼后道:“不瞒展大人,如今四殿下也在玉城,听说大人受了伤,本来是想亲自过来探望的,可惜因为龙家的事…到底不太方便。” “没什么的。”展玉锟摆摆手道:“四殿下力证龙家清白,这也无可厚非,毕竟龙家也是他的亲人。再说来玉城之前圣上也有交待,一旦与四殿下起了争执,些许小事也是可以让一让的。” 一旁的宋大人忙搓着手笑道:“还是展大人大量。” 展玉锟瞟了他一眼,“不过宋大人论断龙家无罪的这件事,可不能算作小事。” 宋大人神情一顿,脸上虽还带着笑意,却显得无比勉强。 他身边的君熠然想了想道:“其实这件事情,大人您如果想查,还是可以查的。” “哦?三公子是希望本大人查下去吗?”展玉锟偏头看向君熠然,神情讶异。 宋大人也满脸愕然。 君熠然清咳了一声,沉吟片刻后道:“只是在下以为,龙家这回的确是被冤枉的,那些所谓的人证物证都已经证实是伪证,又没查到新的证据。而龙家贵为国公府,在玉城深得人心,无凭无据就将龙家的几位老爷下了大牢,于情于理都是说不过去的。” “所以宋大人抗不住压力,就将龙家的老爷们无罪释放了?”展玉锟再偏头看向宋大人,右手指节缓缓地敲着床椽。 一向好脾气的宋大人这回也忍不住沉了脸,“展大人既然不相信宋某的论断,大可直接奏明圣上,摘掉宋某头上的乌纱,换人来当这玉城的知府好了…” 随即又冷笑两声,傲然道:“只是在新官到任之前,宋某还是这玉城的知府,当一日知府,就得为底下的百姓做主一日。龙家无罪,自然要当庭释放,我玉城的大牢,可不关无罪之人!” 说罢就要拂袖而去。 君熠然忙拽住他道:“大人您别生气,展大人不是这意思——” 斜倚在床榻上的展玉锟道:“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以展某的职务,还不足以弹劾宋大人。何况宋大人的确是位为民做主、秉公断案的好官,展某也没什么可弹劾的。” 宋大人神情稍缓,悻悻地哼了一声,显然怒气还未全退。 君熠然摸摸鼻子赔着笑道:“说起来是在下的不是,在下出言无状,让两位大人起了误会,在下这厢有礼了——”说罢朝两位大人深深一揖。 展玉锟看了看他,笑笑没有说话,却也坦然受了他的礼。 宋大人微微颔首。 君熠然面色讪然,“真要说起来如果龙家出事,受益最大的就是我们君家…” 顿了顿,果然从展玉锟脸上看到几分了然,“但是凭心而论,以龙家今时今日的境况,他们做不出这样的事,也没有实力去做。” “所以呢?”展玉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君熠然摊摊手,“所以我们君家这次是力挺龙家的。” 展玉馄哦了声道:“所以宋大人这次翻案翻得这么顺利,其中少不了你们君家在后出谋划策?” 君熠然坦然笑道:“可以这么说。” 宋大人适时补了一句:“是非公道自在人心。当初刘队长抓那几个杂货铺的掌柜时下官曾提醒过他要慎重,可刘队长不听,还说什么他们锦衣卫办案,地方官员不得干涉等等。哎,下官也实在为难……” “这么说,那几个杂货铺的掌柜是冤枉的?” 宋大人沉吟片刻后道:“这可不好说,不过刘队长抓捕他们时并无实证。后来府衙大牢走水也已经查明,是当值的牢头醉酒后不慎打翻烛台,恰巧又碰倒了酒坛,这才引发大火,实属意外…” “展大人既然来了,这些你也可以重新调查!” 展玉锟点点头,“是要好好调查。”沉吟一会又道:“那麻烦宋大人将那几个掌柜的户籍资料拿来看看吧。” 宋大人道:“好。” 随后快步走到廊外,叫了一名小吏过来吩咐一番。 里面君熠然已经岔开话题,问起姐姐君昭仪在宫内的情形。 展玉锟作为大綦帝最为倚重的心腹,时常出入宫禁,因此有机会见到后、宫的女人。 何况大綦帝思想开明,也并不避讳外男与后、宫女人的正常接触。 提及君昭仪,展玉锟面上神情淡淡,简单说了几句还好一切如意之类的话后,就不再多说了。 君熠然也没有追问。 他那话本来也只为缓和气氛而已。 少顷,小吏捧着一撂书册随在宋大人身后进来。 展玉锟让小吏将书册堆在床边的小几上。 小吏放好后行了礼退去。 宋大人和君熠然也随后退出。 第三十五章 形势复杂 两人前后脚进了宋大人的书房。 宋大人在书案后坐下,呼出一口长气,默然片刻后道:“你不该将君家扯进来。” 君熠然苦笑,“总不好让宋大人独自受过吧。” 宋大人淡然道:“这是本官应尽的职责…本官深悔当初没有阻止刘队长拿人,以至招来这许多后患。” 君熠然摇头,“龙家之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是圣上的意思。宋大人,您也不该蹚这淌浑水。” 宋大人半仰在扶手椅上,摊手作无奈状,“本官忝为玉城百姓的父母官,自当为民做主。明知龙家受冤,而不为其伸冤,那就枉为父母官了…不如回家卖红薯。” 君熠然哦了声,骤然觉得他后面的那句话很有意思,话锋一转又道:“那…黑衣少年的身份,大人查出来了吗?” 宋大人摇摇头,叹了一声,“不好查啊,那黑衣少年是第一次涉足百慧楼,以前都没人见过他,身边也没有带同伴,口音也不是本地人…”说到这又面带苦笑,“那展玉锟,只怕以为那人是咱们找来的…” “任谁都会那般想…”君熠然接着道:“说起来也是我的错,只是临时起意去的百慧楼,偏偏就那么巧,哎…不过大人可别多心,那黑衣少年真的跟我无关,我君家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宋大人笑笑,“自然不会疑心三公子。不过吃力不讨好的事,你们君家已经做过了。” 君熠然知他说的是龙家之事,不由恍然大笑。 这一笑书房的气氛顿时活络。 君熠然接着道:“还得感谢大人,帮我摆了庞黑一道…那厮神经起来,真是够麻烦的。” 宋大人看了他一眼,“其实这事三公子完全可以自己解决,不明白为何要本官来做这个恶人?” 君熠然神情愉悦,似是想到了什么,嘿嘿笑道:“大人以后会明白的。” 宋大人茫然地哦了声,并不在意。三公子欠他的人情,总有一天用得上,再说这事对于他来说不过举手之劳。 那庞黑先前被刘氓鼓动急于想抓到钦犯立功,但他的上司杨北城恰恰是宋大人的表兄。 而今刘氓已死,龙家的人也无罪释放,就连当初被刘氓抓来下了大牢的掌柜们的罪名也无法定罪,因为没有人证物证啊,所以他的擅自出兵就变得更加没有理由了。 为此,杨将军以擅自出兵骚扰地方百姓为由下令责打他五十军棍。 庞黑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这才觉得那乡下少年的确不是善茬…再顺便让人查了一下,乡下少年是宋大人私生子的身份便水落石出。 既然如此,那就无话可说了。 庞黑心里气归气,可也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去找他的麻烦。 当然,宋大人浑然不知自己的举手之劳给带来了一个私生子,但是他在这方面的名声早已传遍玉城,所谓虱子多了不怕痒,即便知道也不过一笑置之。 但是慕彦峥却被这消息给狠狠的刺激了。 无意中得知那丫头居然得罪了庞黑,他就特地让白虎留意这件事,谁知不待他出手就被宋大人抢先一步摆平了,再一细查,意外得知她竟然是这样的身份… 本朝的太祖皇帝虽然开明,对奸、生子和私、生子的身份并不抵触,但在礼法上仍是遵循以嫡以长为尊,像阿蛮这样的身份,还是不受待见的。 慕彦峥神情怅然,半晌才回过神道:“既然如此,那先不管她了,去查查那黑衣少年的来历。” 白虎应声退下。 慕彦峥也随后出门,已经与君三公子约好在百慧楼的四合馆见面。 虽说展玉锟被算计这事与他无关,但既然身在玉城,也要做到心里有数。 四合馆因为出了这样的事而暂时闭馆,但以君熠然的身份还是得到特别关照,玉掌柜亲自陪着二人推开了四合馆的院门。 里面还保持着当日事发之时的原状,目的自然是为了查案。 在此之前衙门里的捕快已经来过多次,也一一审问过那日在场的所有人,可惜一点线索也没有。 没有人认识那黑衣少年,那黑衣少年除了跟领他进来的小何说过几句话以外,再没跟任何人有过交流。 但是不可否认他在现场有同伙,不然不会投放烟雾弹助他脱困,只是那人相当狡猾,趁人群混乱早已偷偷溜走。 一切无从查起。 玉掌柜领他们进来说过几句场面话就退下了。 两人在投壶场上止步,四周冷清寂寥,面前摆置的投壶器具还在,廊外有风吹过,树枝发出沙沙的响声。 慕彦峥信手拿起一支箭矢往铁壶里掷去,自然是中了。 君熠然笑了笑,也拿起一支箭矢投进另外的铁壶,末了拍拍手,“殿下莫非以为是我动的手?” “难道不是?”慕彦峥看了他一眼,继续拿箭矢投壶。 君熠然道:“当然不是。”掷了另一支箭矢后,又道:“不过确实是我建议展大人来百慧楼,也是我建议他来这里玩投壶。” 慕彦峥笑道:“所以还是你的嫌疑最大。” 君熠然露出一脸苦笑,“竟然连殿下都这样疑我,那展大人和宋大人心里肯定也这样想了…我可比窦娥还冤!” “不,展玉锟不会疑心你!”慕彦峥看着他笃定地道。 君熠然一怔,手里捏着箭杆迟迟未掷,“为什么?” 慕彦峥看了他一眼,慢慢道:“他只会疑心宋大人…自然还是因为龙家,还有刘氓被杀一事。” 君熠然哦了声,眼睛顿时一亮,“龙家,对,以圣上的性子,一旦下了决定就很难更改,那…殿下,您打算一直呆在玉城吗?” 慕彦峥皱眉不语,显然心内也很矛盾。 来玉城之前,从没想过玉城的形势如此复杂,更没想到当年武神王的余党竟真的藏匿此地,难怪父皇一直猜忌龙家。 的确,事情发展到现在,连他也不得不怀疑龙家是否真跟武神王余党有所牵扯。可是他自己也已蹚入这淌浑水之中,想要上岸也不容易了。 那…君家,在这其中又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第三十六章 人微言轻 君熠然见他半晌不答,也知他心里定然不好受,便宽慰道:“殿下莫要忧心,玉城龙家君家,向来同气连枝,君家无论如何也会力挺龙家到底…” 说到这声音忽然低了下去,“殿下,再说句逾越的话,即便将来您要争那个位置,我们君家也会站在您这一边。” 慕彦峥一惊,抬头讶然看了他一眼。 君熠然一脸的云淡风轻,仿佛刚才说的不过喝茶吃饭一般的闲话。 慕彦峥沉默片刻后郑重道:“三公子,这样的话可不能乱说。” 君熠然点点头,“是不能乱说…我也不会乱说,殿下慢慢看着好了。” 这话说得啰嗦,但以慕彦峥的精明,还是听出了话里的弦外之意,因此脸色沉了沉…那个位置,他可从来没有肖想过啊。 迄今为止,大綦朝建国也不过短短十八年。为稳国祚,大綦帝在天昭八年立嫡长子慕彦嵩为太子,此后更是日日将其带在身边悉心教导,让他辗转六部学习各部职司,聆听当代大儒轮番讲政。 太子果然不负众望,不但被调、教得文武全才,而且在政事上也能独挡一面。 更难得的是,这么多年也没见他犯错。 这样几近完美的太子,他的位置可不是轻易能够撼动的。 慕彦峥懂得,他相信君熠然也一定明白,可他依然这样说,那他到底是何用意? 像是知道他心里的疑虑,君熠然邪魅一笑,轻声道:“太子,他太完美,将来继位,便是很多人的恶梦…我们君家,为求自保,不需要这样的天子。” 慕彦峥恍然,原来…太过完美也是错。 不过这君家也真是大胆,居然敢有这样大逆不道的心思。而这三公子,竟然还敢将这样的心思宣诸于口,明明白白告诉他这个大綦朝的四皇子,笃定他不会向父皇告发吗? 想想随后又释然了。 一个根本不受、宠的皇子,人微言轻,怎么可能告倒如日中天的君家? 在别人眼里,他既不受、宠,也没有实力,对谁都构不成威胁,当然也没有可利用之处。 以前的刘氓,而后的武神王余党,再加上君家,甚至还在府衙后院养伤的展玉锟,他们之间的任何人,都不比自己的实力弱,当然也没必要卖自己的面子… 慕彦峥自嘲地笑笑,道:“那就多谢熠然兄的美意了。不过眼下龙家之事…展玉锟此人城府颇深,不好对付啊。” 君熠然点点道:“殿下信任我,自当为殿下解忧,您且等着就是。” “好,等着熠然兄的好消息。”慕彦峥欣然应道。 四合馆里依旧静寂,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退出角门。 待角门缓缓关上,某包厢里忽然冒出一个人影,四下里看了看,随在他们身后悄悄出馆往东边去了。 …… 翌日一早,慕彦峥径直去了国公府。 国公府众人因为刚刚逃过一劫而正在庆贺。 男人们聚在马球场上打马球,女眷们就坐在边上的亭子里观看。 初秋的天气凉爽逸人,天高地阔一眼望去云卷云舒。 身着红衫白衫的两队人马正在绿荫场上欢快地跑动,无论老迈年幼俱都发挥着自己最大的力量,身姿矫健跑动如飞,提杆铲球一气呵成,不时传来一声声呼喝和大笑。 满腹心事的慕彦峥在看到这样和谐的一幕时不禁万分感慨。 龙家几经兴衰沉浮,洗尽铅华低调度日,在三大国公府中位居最末,反倒成就了彼此的守望相助。 龙家嫡系一脉四房,长房舅舅继承了国公之位,对其他几位舅舅关照有加,尽职尽责地做到为人兄长的责任,这次二舅、三舅、四舅一起出事,长房舅舅曾言若能救得他们性命,即便摒弃国公之位散尽家财也在所不惜。 但凡世家大族的内部无不为些蝇头小利勾心斗角,龙家能够做到如此实属难得… 国公夫人眼尖一眼就看到了他,忙领着女眷们上前迎接。 慕彦峥往前一步虚扶国公夫人起身,又连连摆手笑道其他的舅母表姐表妹们莫要多礼。 国公夫人拉着他在身边坐下,殷情问他在别院里吃得可好住得可好,又忙让人准备四殿下喜欢喝的银耳莲子羹,还有玉城最有特色的点心米拉酥。 其他女眷们也纷纷围拢上前问好。 慕彦峥虽然贵为皇子,可在龙家一向以子侄自居,久而久之大家也习惯了。 如此说笑一阵。 对面打马球的男人们下场纷纷往这边走来。 一番施礼问安之后,慕彦峥被簇拥着去旁边小屋里换了装束,陪舅舅表哥表弟们打了一场酣畅淋漓的马球,一扫连日来的阴霾。 待他重新洗漱后来到大舅舅的书房。 国公爷早已等在那里,脸上神情全无马球场上的轻松。 他原本就大病初愈,今儿又玩了一阵,此时气息有些不匀,粗重的喘息声引来又一阵猛咳,脸色涨得通红。 慕彦峥忙扶他在椅上坐下,又替他顺了顺背,担忧道:“舅舅千万保重身体。” 国公爷轻咳了两声,身子瘫软在椅子上,叹了叹气道:“我倒想安生几天,可别人不愿意…真是没法子啊。” 慕彦峥心知肚明他口中的别人是指谁,只得歉然道:“事在人为,这些事让峥儿解决就好,你安心养着罢!” 国公爷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舅舅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想帮龙家…可惜龙家的事,你是帮不上忙的,就算帮得了一时,也帮不了一世。龙家,若想全须全尾的退,难啊!” 慕彦峥也知他说的是实情,当日为解燃眉之急杀了刘氓等人,没曾想父皇转手就派了展玉锟前来,即便杀了展玉锟,父皇也还会再派人来…只要他盯死了龙家,那龙家就如那砧板上的肉——再难逃脱了。 但是口头上还得安慰他道:“舅舅想多了,别说事情还没到那地步,即便真到了那个地步,峥儿也会想尽办法救舅舅们脱离苦海。” “有你这句话,舅舅就放心了。”国公爷笑道。 许是歇息好了,国公爷慢慢坐直了身子,顿了顿,面上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连声音也低了几分,“舅舅知道你想问什么…想问什么就问吧。” 第三十七章 当年之事 慕彦峥神情微讶,没曾想舅舅已经知晓他的来意。 没错,他来是有话要问的。 慕彦峥咬了咬唇,犹豫一瞬,终究将想问的话问出了口。 “天昭五年,中秋之夜,到底发生了何事?” 国公爷坐直的身子,微微有些颤抖,眼里亦有泪光闪烁。 默然半晌,才长长呼一口气,缓缓道:“所谓的武神王谋反案,不过是你父皇想要铲除苏家的一个理由罢了…武神王苏战,功高盖主,不得不死啊!” 慕彦峥听得浑身一震。 果然是这样吗? 竟然真的是冤案? 那些人没有骗他? 那龙家,是否也是武神王余党? 慕彦峥一时心乱如麻,那个原本潜藏在他心底的疑虑一旦得到证实,他自己反而不能相信了。 作为大綦朝的开国帝王,他相信父皇自有他的铁血手段,也相信他手下必定能人辈出,不然如何能让列国臣服,让天下万民敬仰… 但,如果真干出滥杀功臣的事情,那无疑便是他伟大帝业路上的一大污点。将来史书有载,也会为世人所不齿。 慕彦峥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国公爷瞧了他一眼,轻叹道:“他之所以不溃余力地打压龙家,便是因为当年我与那苏战,算得上是至交好友…” 原来如此。 慕彦峥心内凄凄,只这一种关系,父皇就有足够的理由猜忌龙家。 只听国公爷徐徐又道:“当时事发突然,群英殿上苏战突然拔剑刺向皇上,皇上躲避不及,肩膀挨了一剑,随后大批侍卫涌进…将苏战当场斩杀。” “我当时离得远,又醉了酒,根本还没弄清怎么回事,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了。”说罢又深深叹了口气,“这之后,皇上宣告武神王谋反,下令捉拿武神王妃和他年仅两岁的女儿。” “再然后呢?”慕彦峥深吸了口气,眸子一瞬不瞬盯着他,遥远的记忆里忽然涌上一个步履蹒跚的小女童的影子,那影子淡淡的,已经记不清她的面容,只记得她笑起来甜甜的,嘴角的小酒窝特别可爱。 母妃告诉他,那是武神王家的小郡主,与自己同龄,只是没多久就听说武神王死了,此后再也没见过那个笑起来双颊泛有酒窝的小女童… “武王妃那时才刚生下儿子不久,还未满月,所以没有进宫赴宴,听到武神王身死的消息无异晴天霹雳,愤恨绝望之下纵火自焚…” 说到这国公爷不禁老泪纵横,右手指关节捏得嚓嚓直晌,神情悲伤得难以自抑,“等我赶过去时,已经迟了,一切都太迟了…” 慕彦峥只觉心情沉痛得无以复加。 这是第一次,有人正面告诉他武神王谋反案的始末,虽然其中疑点重重,但总算让他对当年之事有了更近一步的认识。 与刑部档案里储存的史料比起来,很明显舅舅说的才是真相。可是这个真相却没办法去证实,因为不管是武神王,还是武神王妃,都已经作古。 即便舅舅当年也在事发现场,也无法说清武神王为何拔剑刺向父皇… 那一剑,彻底坐实武神王的谋逆之罪。 慕彦峥轻叹了叹,闭上了眼睛,良久才道:“舅舅,你凭心而论,我的父皇,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国公爷仰躺在椅子上喘气,少顷缓缓吐出一句话来,“大綦帝太祖是个口蜜腹剑、心胸狭獈的小人。” 慕彦峥神情猛地一变,眸子里充满了震惊,怔怔望着国公爷好一会儿,才颤颤地道:“舅舅,你不能这么说,他,他毕竟是皇帝!” 国公爷自嘲地笑笑,又摆摆手,他已经不想再说了。每每回忆一次,心里的痛和悔就更深一层,这些年若不是为保龙家,他早已远离尘世,何苦坐在国公的位置上受这煎熬… 慕彦峥无法理解他的痛和悔,可心里也不好受。 为父皇,更为苏家。 …… 屋外的天空仍然天高云淡,最是明丽的好天气,慕彦峥的心情却十分糟糕,他婉言谢绝龙家留他吃饭的盛情,仓惶地逃离了国公府。 才刚转过街口,迎面一个青衣汉子朝他招手。 慕彦峥认出那人正是那日在柳叶胡同为他开门领路的青衣汉子,心下微微一怔,稍一犹豫跟了上去。 青衣汉子依然领他去了柳叶胡同。 慕彦峥毫不犹豫跟他进了大门,朝后面尾随而来的朱雀和玄武打了个手势。 依然是上次来过的那间屋子,里面坐着上次见过的三个汉子。 见他进来,三个汉子齐齐朝他行礼,叫道殿下,态度比上次恭敬,圆脸汉子替他拉开椅子,身子微倾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慕彦峥不客气地在那张椅子上坐下。 领他进来的青衣汉子忙掺茶倒水。 慕彦峥端起一口饮尽。 阴冷汉子恭敬立在他面前,道:“属下奔马,见过殿下。”说罢跪下俯首行大礼参拜。 慕彦峥吃了一惊,一时没弄懂这是何意。 奔马行礼过后起身退至一旁。 换了瘦弱汉子上前如奔马一般大礼参拜,自称晓寺。 再然后是圆脸汉子,他叫五衰。 慕彦峥微微皱眉,疑惑问道:“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 奔马垂首应道:“殿下既然已经表明立场,那我等也要拿出诚意,这才公平…以后但凡殿下有所差遣,属下定当全力以赴!” 慕彦峥微怔,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是皇子,怎么可能跟朝廷钦犯搅在一起? 但是很快他又否决了自己,摇头苦笑,皇子,皇子有什么用,还不是处处受制于人? “殿下不用急着表态。”奔马看着他道,“今天请您来,只是为表我等的诚意。您若不愿意接受,就当我等没说,咱们也没见过面,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再不打搅殿下。” 慕彦峥沉默,片刻后道:“那你们能否告诉我,百慧楼暗算展玉锟的黑衣少年,是不是你们的人?” “不是。”几乎没有犹豫,奔马给出了这个答案。 慕彦峥不由大感意外。 当日暗杀锦衣卫之时他不过做做样子,真正动手的其实是这伙人,但最后刺进刘氓胸口致命的那一剑,却是他亲手刺出的。 犹记得刘氓临死前瞪着大眼惊愣地看着他,死不瞑目… 第三十八章 被缠上 展玉锟奉命来查锦衣卫被杀案,最该阻止他查案的不就是这伙人吗?怎么可能不是他们的人干的…… 慕彦峥的心境比来时更加复杂。 离开时仍然是那青衣汉子将他送到门口。 慕彦峥徐徐而行,一路低头凝眉沉思,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上次偶遇苏璟妍的街口,放眼望去街上依然喧嚣嘈杂,人群川流不停,浓浓的市井气息扑面而来。 慕彦峥抬首止步,顿了顿,忽然恍然而笑,正要往西苑迈步… “快!抓小偷——” 女子的尖叫声穿过喧闹的人群突兀地传来。 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前面不远处一蟑头鼠目的灰衣汉子疾冲过来,手里紧紧拽着一个粉色的香囊。 身后两位少女一前一后狂追不舍,跑在前面的青衣少女一边追赶一边大喊。 显然刚才的尖叫声是她发出的。 四周的路人纷纷呼喝,视线俱都凝聚到奔跑的三人身上,有好心的路人企图抓住灰衣汉子,可都被他狡猾地逃脱。 出于本能,慕彦峥拦住了那灰衣汉子,上前一脚将他揣翻在地,瞬即拽住他的双手猛地一折,只听得咔嚓一声,那灰衣汉子的胳膊便被卸掉了,双手无力地垂下。 灰衣汉子痛得呲牙咧嘴,露出一口爆起的大黄牙,同时手里拽着的香囊掉落地上。 慕彦峥正要弯腰去捡,紧追灰衣汉子的青衣少女已经先他一步将香囊捡起捏在手里,一边喘气一边抬头看他。 那灰衣汉子趁机撒腿就跑。 慕彦峥瞥了一眼没有去追,像这样的小偷满大街都是,即便追上也不过痛打一顿,没办法,涉案银两太小,立不了案啊…回头朝青衣女子微笑点头示意,摆摆手转身就要走开。 身后忽然传来咦的一声,“殿…公子…是你?” 慕彦峥只好转身,看到面前多了一个明眸皓齿的红衣少女。 少女脸上泛着惊喜的笑意,因为跑动的缘故渗出密密的细汗,微倾着上身右手撑在膝上急剧地喘着粗气,初显沟壑的胸、脯也跟着不停地起伏。 不得不说,这样的姿势十分秀人! 慕彦峥茫然地笑了笑,虽然觉得这女孩子似曾相识,可也实在没有认出她来,只好以微笑应对。 红衣少女似乎有些失望,但是很快又娇笑一声,道:“龙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这才几天的工夫,就不记得我了…” 慕彦峥哦了一声,这才想起眼前的红衣少女是谁,忙道:“原来是陆姑娘,实在不好意思,先前没认出来呢。” 陆芸儿娇嗔地看了他一眼,道:“龙公子心里只有阿妍姐姐,哪还记得我啊?” 言语颇有几分埋怨的意思。 慕彦峥神情微怔,心想我跟你也不过一面之缘,不记得很正常啊。只是听她提到阿妍,又不想立即走开,便道:“阿蛮姑娘呢?最近没有进城找你玩吗?” 陆芸儿笑嘻嘻地道:“自然没来啊,来了肯定第一个通知你,哦,不对,还不知龙公子住在哪里呢?就算想要给你通风报信也不知该去哪找。” 慕彦峥忍不住失笑,这小姑娘,明显是在套自己的话啊…自然不能将西苑的地址透给她,想了想便道:“以后有事,可以到城北的君府找我!” “是君三公子的府上吗?”陆芸儿歪着脑袋又问了一句。 慕彦峥笑着点点头。 “君家啊…”陆芸儿夸张地吐了吐舌头,继而摇头懊恼,“哎,还是不太方便。” 慕彦峥笑笑,抬手便要告辞,他可没有闲心陪这小姑娘瞎聊。 但是陆芸儿犹不死心,看他要走忙笑着道:“相请不如偶遇啊,若是龙公子不介意,咱们可以去百慧楼喝喝茶呀,顺便听听赖先生的评书…上次听阿妍姐姐说了,心里一直痒痒的,可惜没人陪我去听。” 呵,这个小姑娘的变化还真大。 上次不是说不能随便跟外男一起瞎混吗,怎么今儿倒主动起来了? 不待慕彦峥说话,她身边一直没吭声的青衣少女小声提醒道:“小姐,咱们该回去了,不然太太又要念叨了。” 陆芸儿瞪了她一眼,抬手将她拽到一边,小声道:“别多事,不然有你好看的…” 那青衣少女撇撇嘴,果然不吭声了。 慕彦峥却道:“看来要辜负姑娘的美意了,龙某还有事,得先走了,改日若有机会,再请姑娘喝茶吧。” 陆芸儿着急地道:“哎,你帮我追回了香囊,我还没好好谢谢你呢…” 慕彦峥一边回话一边往前迈步,“以后吧——” 说话间人已经涌入人潮中。 陆芸儿跺了跺脚,神情恼怒望着人影消失的方向,嘴里喃喃道:“哼,我就不信就降不住你!” 青衣少女道:“小姐还是收敛点吧,若是被太太知道你设局来见他,肯定会将你关起来的。” 陆芸儿瞥了她一眼道:“你不说母亲怎会知道?” 青衣少女道:“奴婢就算不说,太太迟早也会知道。到时奴婢就算想要隐瞒也瞒不了的。” “那就到时再说吧…”陆芸儿神情愤愤,“母亲,母亲的心眼儿也太偏了,自打那个乡野丫头露了面,母亲就不疼我了,一门心思为她着想,什么好东西都顾着她,现在连我看上的男人也要拱手送给她,凭什么…” 青衣少女被她的话吓得脸色一白,心急之下忙伸手去捂她的嘴。 陆芸儿偏头躲开,顺手一巴掌打在她脸上,“放肆!” 青衣少女捂着被打的脸,委屈得直想哭,不过到底没有哭出来。 …… 慕彦峥好不容易摆脱陆芸儿的纠缠,却不想转头又被另外的人缠上。 “殿下,我们大人有请!” 来人是府衙里的衙役,他们口中的大人自然就是宋大人了。 想到阿蛮那见不得光的身世,慕彦峥没来由地对宋大人有几分不满,此刻闻言便冷冷道:“找本殿下何事?” 衙役赔着笑拱了拱手,“小人不知。” 慕彦峥稍一犹豫道了声好,随后跟着衙役一起往府衙的方向行进。 不管如何,这宋大人才是玉城的父母官,龙家之事也多亏了他援手,总不好因为这个就跟他闹生分吧。 第三十九章 被迫答应 才到府衙门口就见宋大人迎了出来,想必已经等了很久,原本焦躁急切的神情在看到慕彦峥的一刹那立时转为惊喜和如释重负。 “殿下,可算把您找来了…”宋大人腆着脸上前,又恭敬地行礼问安,末了苦着脸道:“下官实在无计可施,才不得不惊扰殿下。” “什么事?”慕彦峥板着脸问,径自负手走在前面。 宋大人小跑几步跟上,压低了声音道:“是展大人,他执意要查府衙大牢走水案,还说锦衣卫被杀与此案大有干系…要求重新传唤龙家诸人。” 慕彦峥心里一紧,抬头望了望后院的方向,冷笑道:“展玉锟,他这是存心要跟本殿下过不去喽?” “那展大人自己受了暗计,一腔怨气无处发泄,这是要拿龙家出气呢。”宋大人搓着手,满脸忧心忡忡地道。 慕彦峥瞥了他一眼,神情似笑非笑,“他受算计,当时大人你不也在场吗?怎么就让他受了算计?就算出气也应该找你才对?” 宋大人闻言脸上涌起惭愧,红着脸道:“是是,的确是下官护卫不当,这些天也一直在查,可惜没有进展。” “宋大人不妨好好想想,除了展玉锟,三公子和宋大人你,还有谁知道你们当日要去百慧楼?” 宋大人仔细回忆片刻,摇了摇头,“并不曾有别人。” “那不就得了…” 话音落慕彦峥已抬脚往后院里去。 那展玉锟既然想跟自己打擂台,那就打罢。 展玉锟似乎早已料到他会来,此时已经挪到厅堂里的直背椅上坐下。 箭毒木之毒实在厉害,他及时服下的百毒丹也仅能压制毒性,好在今日已经服下对症的解药,这会儿勉强能走动了。 慕彦峥进来时展玉锟也同时起身,朝他施礼道:“给殿下请安!” 慕彦峥摆摆手,“展大人勿须多礼,还是有事说事吧!” 展玉锟笑笑,随后落座。 宋大人忙请慕彦峥上座,自己则躬身立在他侧面。 展玉锟讶异地看了他一眼,笑了。 慕彦峥也觉得意外,虽然龙家之事得了他的帮忙,可此刻公然站在他身侧表明立场,且是当着展玉锟的面。 展玉锟毕竟奉的是皇命,宋大人此举岂不是故意送给他一个把柄? 何必呢? 这个宋青崖,言行举止总是出人意料… “不瞒殿下,属下准备重新调查府衙大牢走水案,所以龙家那边…还得您去做做工作。”展玉锟也不客套,直接切入正题。 慕彦峥挑眉,讥诮道:“怎么?是嫌龙家的人还没受够罪么?要再来一次?” 展玉锟道:“殿下放心,属下只是传唤,不会对龙家的老爷们怎么样的,所以…” “那你先拿出证据来吧。”不待他说完,慕彦峥已接过话头道,随即又冷笑,“龙家再不济也是堂堂国公府,贤妃娘娘的母家,遭了一次无妄之灾还不够,还得再遭一次么…” “展大人,要不请你拿出证据…要不,回京向父皇请旨吧!” 摆明了,是不想让他再动龙家了。 展玉锟没想到一向随和的四殿下态度这般强硬,这可不像他的性子啊。 疑惑中,展玉锟强颜笑道:“殿下这不是为难属下么?如果有证据,那就直接抓人了,何苦还要请龙家的老爷们前来问话…回京请旨,来回路上一耽搁,这案子更没法查了。回头圣上怪罪下来,属下真是两头难哪。” “那还不简单…推给本殿下就是。”慕彦峥斜瞟了他一眼,讥讽地笑道,“父皇当初同意我来玉城,未尝没有料到会有今天…既然料到了还让你来,什么用意你可要揣摩清楚了。” 展玉锟神情微变。 揣摩圣意?他哪敢。 圣上疑心甚重,他虽然深得圣心也不敢妄自揣摩圣意,可这四殿下字字诛心,摆着一副有恃无恐的架式…只是,他哪来这么大的底气? 如今龙贤妃早已失、宠,龙家又自身难保,他自己更不得帝心,到底凭什么,真以为圣上不敢拿他怎么样吗? 的确不会拿他怎么样。 慕彦峥嘴角的笑意轻淡。 父皇虽然冷漠,虽然不大关心他们这些儿女,可他绝不会置自己的儿女于死地,即便犯了天大的过错,也不过受一番责罚罢了。 二皇兄,三皇兄莫不如此。 展玉锟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此刻颇有点骑虎难下,算来算去就是没算到四皇子会如此硬气的,以前倒小看他了。 谈话顿时陷入僵局。 一旁的宋大人忙打着哈哈道:“既然如此,下官倒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慕彦峥白他一眼,“不知宋大人有何高见?” 展玉锟也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宋大人轻咳一声,道:“既然是问话,那就事无不可对人言,咱们可以趁此机会拜访国公大人,顺便请二老爷,三老爷一起说说话,打打马球也是好的。” 慕彦峥听得心念一动。 这是要化干戈为玉帛么? 展玉锟一怔,如此大庭广众之下,他自然不能做手脚…不过好像他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宋大人此举高明。 这个老狐狸! 展玉锟心里愤愤,面上却干笑道:“如此甚好,还是宋大人想得周到!” 慕彦峥干脆补了一句,“拣日不如撞日,那咱们现在就去罢…”又一迭声地抱怨,意有所指,“早去早了,否则这样没完没了地查下去,再无罪也得被查出有罪…”话落不待展玉锟表态就起身往屋外走去。 展玉锟气得咬牙,暗暗深吸一口气才勉强压下心里的怒意,随后招手唤了侍从扶他起身。 宋大人忙让人去准备车马。 当然,还有护卫,可不能再发生百慧楼那样的事了。 慕彦峥上晌才去过国公府,也正是与舅舅的那一席谈话,才让他即便冒险也要阻止展玉锟跟龙家人的接触。 展玉锟此人出了名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能给他任何栽赃龙家的机会… 虽然此时天色已晚,夜幕正徐徐下垂。可正是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慕彦峥才坚持即刻动身前往国公府。 若是今日能把事情解决更好。 第四十章 行刺 少顷车马麟麟驶进院子,几十名手持棍杖的官兵分列两队站立,将车马紧紧拥在中间。 展玉锟被人扶着上了第二辆马车。 三人中以慕彦峥身份为尊,第一辆马车自然是为他准备的。 慕彥峥却摆摆手,径自上了最末的那辆。 很多时候,往往不按常理出牌才最能规避风险。 虽然展玉锟在他眼皮子底下什么也没做,但小心一些总是好的。 宋大人摇头笑笑钻进最前面的马车。 天边最后一缕余光散尽,天空徒留灰白,再过不久就连这点灰白也将消失,一切归于黑暗… 街道两边的铺子已经掌灯,吆喝了一天的小贩们收拾了担子准备回家,晚归的车马行驶的速度飞快,路过的行人步履匆匆…谁都想赶在天黑以前归家,吃上一口热饭,洗上一个热水澡,再美美的睡个好觉。 这回宋大人摆开了全副仪仗,前有皂角衙役打着肃静、迴避的牌子鸣锣开道,后有队列整齐持着棍仗家什的官兵紧紧簇拥马车而行。 这番响动到底惹得还在道上的行人驻足停留观望。 “是宋大人出巡吗?” “这么晚了…这是要去哪里?” “怕是有紧急公务吧?” “真是难为宋大人了,当个好官不容易啊!” …… 种种猜测议论声响起,被远远隔开的人群皆好奇看着这一列队伍缓缓而行。 “看这方向是去城南啊。” “城南不是国公府的所在地吗?” “难道又要去龙家抓人?” “这还有完没完了,不是已经查清,那案子与龙家的人无关吗?” “那也说不准,听说是京里来的展大人要查,圣命难违嘛。” “毕竟跑脱了朝廷的钦犯,还死了十多个锦衣卫,这是大案要案哪,当然要彻查!” “哎,龙家真是倒霉!” 唏吁声叹息声嘈杂纷乱。 看了一会人群渐渐散去,天已经快要黑尽了,再不走呆会儿就得摸黑赶路。 前面的皂角衙役已经点燃灯火,火光照亮得这条队伍宛若火龙。 两边的屋舍在火光里忽明忽暗,像露出獠牙的怪兽。 毫无预兆地,黑暗里飞出几条黑影迅疾朝最前面的马车冲去。 他们的速度实在太快,在官兵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冲到马车近前,一道道利器闪着寒光,携着浓浓杀气,分别从马车的顶上、两侧、车门、后翼同时往车厢里刺去… “啊——有刺客!” 伴随着还未来得及离开的行人的杂乱尖叫,官兵们煞白着脸纷纷涌向被袭的马车,嘴里接连发出怒喝,棍杖毫无章法地朝那些袭击马车的人身上掷去,企图阻止他们的行刺。 车厢里传来宋大人慌乱惊恐地叫喊:“快…来人…救命——” 利刃刺破车壁的嗤嗤声尖锐又刺耳。 惨叫声随即响起。 官兵们立时大骇,待细看才发觉那声惨叫是从车夫的嘴里发出的,车夫仰躺在车帘的前边,嘴角溢满了鲜血,正汩汩地往脖子里流淌,腥甜的血腥气弥漫半空… 半空中数颗铁丸子忽然疾射而至,带着强烈的劲风,悉数落到宋大人马车的周边,迫得黑影们不得不后退,以手中利刃隔挡飞来的暗器。 随后一道人影从后面的马车里疾掠过来,眨眼便与其中的一个黑影对上。 呯呯两掌之后黑影跄踉后退,张嘴喷出一口鲜血。 “公子,小心!” 一直隐在暗处的朱雀和玄武双双跃出,各自接手两个黑影投入战斗。 慕彦峥这才有机会钻进马车,将吓得七魂出窍的宋大人提溜出来。 宋大人惊魂未定,抚着胸口不住地喘气,身上的官服好几处都已经裂开,惨白的脸色在火光的映照下越发碜人。 前后的官兵迅速包抄过来,将黑影们团团围住。 黑影们身着黑衣,脸上蒙着黑巾,全身浓黑如墨,只露出鹰一样锐利的眸子,此刻在官兵的重重包围下一言不发。 慕彦峥负手站在不远处,沉着脸喝道:“你们是谁?可知行刺朝廷命官是死罪!” 黑影们闭口不答,手里利器对准围住他们的官兵,蓄势待发。 却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呯呯的巨响,继而火光大起,随即一声冷笑传来,“哼!声东击西之计虽妙,可不该用在本大人身上——” 是展玉锟的声音。 慕彦峥微怔之后迅速转身,只见那辆展玉锟乘坐的马车此时已经变成一片火海,火光中两条人影交错一起厮杀得正酣,其中一人正是一直未曾露面的展玉锟,另一人赫然也是一个面蒙黑巾的黑衣人,显然跟袭击宋大人马车的黑衣人是一伙的。 难道他们的真正目标是展玉锟? 宋大人的神情也是一紧。 慕彦峥皱着眉想了想。 按说宋大人乘坐的马车原本是他坐的,那是否可以认为黑衣人所要袭击的目标其实是自己,因为自己临时起意换了马车,导致宋大人替他挡了灾…可其实自己也不过是个幌子,他们想要杀的人仍然是展玉锟…会是在百慧楼里暗算他的那一伙人吗? 怔愣间厮杀的二人已经分开,黑衣人长啸一声迅速往边上的房舍跃去。 那边正跟官兵们游斗的黑衣人听到啸声也迅速撤退,眨眼工夫已经陆续跃上民房的房顶。 官兵们想要去追却被慕彦峥喝住。 宋大人也沮丧地道:“别追了,你们追不上的。” 的确,以这些官兵们的身手,对付一般的宵小之徒还可以以人多势众取胜,但对付那些明显很高手的蒙面人,就显得不够看了。 展玉锟轻喘了口气,顺手擦掉嘴角的血迹,看着慕彦峥冷冷道:“殿下,这又做何解释?” 慕彦峥道:“展大人莫非以为是本殿下设的局?” “难道不是?”展玉锟神情讥诮,“若不是属下多个心眼提早下了马车,只怕此时已经灰飞烟灭了…” 他说的是实情。 马车总不可能自燃,应该是那黑衣人趁乱而入有意为之,自然是想将他烧死永除后患。 这下手的手法,倒的确和百慧楼里对他用箭毒木之毒一样的毒辣和不留余地,只是这次他们巧妙地利用了自己和宋大人做饵,转移了官兵们护卫的对象。 慕彦峥苦笑。 第四十一章 君夫人的来意 玉城里闹得人仰马翻的时候,苏璟妍的日子却过得悠哉。 其实也不算真正的悠哉,任谁知道那样的身世都不可能真的做到云淡风轻,尤其还是怕死的苏璟妍。 阿娘他们这是要造反啊。 造反就意味着要担很大的风险,分分钟都有挂掉的可能。 所以苏璟妍这些天表面上看着规矩老实,实则心里惶惶不可终日。 该怎么办呢? 跑吧… 只是在这朝代自己一无亲,二无邻的,又能跑到哪里去… 再说了,自己要是走了,那阿娘呢? 阿娘肯定会伤心、会难过的。别看她表面上拽得二百五似的,其实心里脆弱得很… 除了阿娘,还有青姨,刘叔,马叔,赵伯…他们可都是父亲的旧部,隐姓埋名暗地里经营这么多年,便是为了有召一日能替武神王正名、翻案,自己这一走… 哎… 毕竟,他们都不知道真正的苏璟妍其实已经死了,而自己也永远不会把这个秘密说出来。那么武神王苏战的女儿在众人眼里就成了彻头彻尾的软脚虾、怕死鬼、怂包蛋… 更何况,自己的身世一旦曝光,不管跑到哪里都不安全,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在这个皇权至上的社会,她一个叛臣之女怎么可能还有活路? 想来想去,好像也只有背水一战、舍命相搏了,反正忍辱也偷不了生,倒不如拼尽全力赌一把… 万一,万一赌赢了呢? 苏璟妍眼睛一亮。为了坚定信心,竖着小拳头用力的点头。 对!这就么愉快地决定了,绝不反悔…… 待她兴冲冲地跑回苏家,却见院子里停了不少车马,边上站着几个劲装打扮的汉子并三四个衣着讲究的妇人。 苏璟妍想当然地以为又是自己人,便没怎么在意,对他们点点头就要进屋。 谁知妇人们齐齐上前一步朝她施礼,“苏姑娘!” 又抬头上下打量她。 这称呼实在怪异,自己人可不会这样喊… 苏璟妍虽然心里疑惑,也还是还了礼,脸上带着笑意道:“几位是来找我阿娘的吗?怎么不进去?” 其中一个妇人恭谨道:“奴婢们是玉城君家的人,夫人正在里面跟太太说话呢。” 什么?玉城君家的人? 苏璟妍不由睁大了眼。 能够称得上玉城君家的,在玉城也就那一个君家…好端端的他家夫人找阿娘做什么? 妇人看她神情惊讶,忍不住掩嘴笑了。 其他妇人也跟着偷笑不己,看向她的目光虽然都带着善意,可苏璟妍却没来由的心里发毛,慌忙又行了一礼快走几步进了厅堂。 厅堂里除了姜氏,果然还坐着一位美貌的中年妇人。 这应该就是君夫人了。 妇人正在喝茶,听到声晌便抬起头来,正巧与苏璟妍看向她的目光碰个正着。 “这是阿妍吧。”君夫人搁下茶盏,亲切地笑问。 姜氏点了点头,眉眼里的笑意有些勉强,“正是小女阿妍,也不知刚才去了哪…这丫头野着呢,是个拘不住的。” 君夫人笑着朝她招手,又道:“没事儿,咱们家也不是那等古板的人家,我就喜欢性子跳脱的姑娘,瞧这孩子,一看就是个好姑娘。” 嗬,敢情是为她的宝贝儿子找老婆来了… 苏璟妍瞬间猜到她的来意,不由撇了撇嘴。 姜氏瞥了女儿一眼神情依旧淡淡,“夫人觉得她好,是因为夫人现在的心情很好,所以看谁都顺眼罢了…” 君夫人怔了怔。 姜氏又道:“民妇觉得她好,自然因为她是我的女儿。母亲看自己的女儿,怎样都是好的。” 这话说得有理,君夫人含笑点点头。 姜氏抬眼看向君夫人,神情忽然变得慎重,“但是…夫人,你敢保证永远都会觉得她好吗?就算有一天她惹了天大的祸事,甚至有可能祸及君家满门,你还会觉得她好吗?” 苏璟妍听得心内一紧,难道阿娘真的有意让自己嫁去君家? 心念间人已经走到君夫人跟前,躬身行了一礼。 君夫人还未从姜氏的话里回过味来,下意识颔了颔首。 苏璟妍趁机退到阿娘身边。 君夫人神情有些微的狼狈,借着喝茶的手势遮掩脸上的尴尬,末了看向姜氏,目光里充满了疑惑。 姜氏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话说得太重了,笑了笑,缓和了语气道:“夫人莫要见怪,咱们乡下人说话,一向直来直去惯了,恁地没个轻重…” 君夫人忙道:“不会不会,苏太太这性子爽利,好着呢。只是我刚才提的这事儿,是有前情的…听说苏姑娘早就与我家熠儿认识?” 话音落视线便停留到苏璟妍身上。 苏璟妍轻咳了一声,不慌不忙地回道:“谈不上认识,只是有过两面之缘。” 君夫人笑了,“这就对了,看来我的消息还不赖,难怪熠儿那天回来跟我说,不要再给他张罗亲事了,要自己挑媳妇儿,敢情早已经挑好了。” 苏璟妍随即想到上次对那两个锦衣卫信口胡诌的事,当时只想让两人尽快下寨,所以才拿了君熠然做挡箭牌… 君夫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姜氏面上神情不变,淡笑道:“看来夫人的消息还是不够准确…见过面并不等于就认识。这事阿妍也跟我说了,是上回她在镇上帮了一位外地的公子引路去老虎山采药,是那位公子认识三公子,大家打了个照面而已。” 言语虽然还算客气,可话里话外也并没承认两人私下里有交情。 这个姜氏,还真是滑头… 君夫人心里愤愤,可一想到儿子那克妻的名声,满腔的怒火便消失了大半,不管如何,总得先把人弄到手再说… 想到此君夫人深深吸了口气,脸上的笑意更显亲切,“也不止这一次,后来他们在玉城也是见过面的,听说二人还一同去了百慧楼听书。” 这就有些不符事实了。 苏璟妍忙道:“这可是没有的事,小女子从来没有跟三公子一起去过百慧楼…就连玉城也去得极少。” 姜氏则皱眉问道:“不知夫人从哪听来的消息?” 君夫人笑笑,“其实这事儿也不是什么大事…” 说到这故意顿了顿,将话题岔开,“我今儿冒昧登门拜访,便是觉得两个孩子有缘,所以就想着与其让孩子们盲婚哑嫁,倒不如找个合心意的…” “我想苏太太肯定也是这样想的,都是为孩子们好嘛。” 第四十二章 身份曝光 哼!是为你自己儿子着想吧?生怕他找不着老婆,打一辈子光棍… 苏璟妍心内腹诽,到底不好将这话说出口,扭头去看阿娘。 姜氏点点头,“嗯,是这么个理儿…”又沉吟片刻,叹了叹气,“其实君家对于我们来说是高攀了,先前樊婆子也上门提过,我之所以没有答应,并不是因为外边的闲言闲语…” 君夫人哦了一声,面上不由露出喜色。 既然不为闲言闲语,那就好办啊,未必以君家的家世,还拿捏不住这对母女…因此忙问:“那是因为什么?” 姜氏看了她一眼,正色道:“因为我们苏家要招的是上门女婿。” 上门女婿? 苏璟妍差点笑喷了。 这个阿娘拒绝的理由怎么就这么奇葩呢… 好吧,既然是个穿越货,理应这么奇葩才对… 君夫人闻言微愣,半天才缓过神来,猛吸一口气才将那股怒火勉强压下,脸色攸然一沉,“苏太太,既然是这样,你怎么不早说?” 和着自己在这套了半天的近乎,是被人当猴耍了。 想他君家,好歹也是皇亲国戚,君家的子孙怎么可能去给人当上门女婿?尤其这苏家还是一介白丁,没钱财没家世没出身,连破落户都算不上… 让自己的儿子娶这么个丫头已经很憋屈了,她怎么还敢有这样的要求,实在太羞辱人了…这个女人,哼,还真是异想天开,给脸不要脸! 耳边只听得姜氏闲闲道:“所以夫人你这一趟算是白跑了,也不知给你支这招儿的人安的什么心,什么都没打探清楚呢…哎,民妇真是不好意思啊!” “哈——” 苏璟妍实在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忙甭着嘴扭头看向一边。 阿娘这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太厉害了… 君夫人果然气得起了身,铁青着脸沉沉看向姜氏,嘴里连连冷笑:“嗬嗬,那就祝苏太太早日找到称心如意的上门女婿——本夫人告辞了!” 说罢甩着袖子气呼呼地从厅堂里走了出去,哪里还有来时雍容华贵的贵妇仪态。 苏璟妍忍不住朝阿娘竖起了大拇指。 姜氏看了她一眼,也跟着走出去,稍稍拔高了声音道:“夫人慢走!民妇就不送了!” 说罢朝着即将登车的君夫人一行行礼。 礼不可废嘛。 苏璟妍也跟着行礼, 君夫人哼了声径自钻进马车,即刻让车夫启程。 边上的仆妇神情惊讶,一边簇拥着马车前行一边扭头去看不远处犹自行礼的姜氏母女,心里充满了疑惑。 发生什么事了?夫人好像不高兴啊… 管她高不高兴,自己高兴就得了。 苏璟妍瞧着君夫人一行离开自家院子,忍不住拽了姜氏的胳膊道:“娘,你真打算替我招上门女婿啊?” 姜氏白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你说呢?” “唉呀,我可没想这些啊…”苏璟妍故作羞涩地嚷嚷了一句,又凑到姜氏耳边,压低了声音道:“娘你不是告诫过我嘛,父仇未报,不能儿女情长…我可是听了你的话的。” “那还问什么?”姜氏说了这一句,就气定神闲地走开了。 苏璟妍只得对着她的背影嘟嘴翻白眼。 说实话,她真害怕阿娘会为应对别人异样的眼光,将自己糊里糊涂的嫁出去。 这古代的女孩子都早嫁啊,过了十五及笄的年龄就该嫁人了。 可她不想这么早就嫁人,还是想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最好惊天地、泣鬼神的那种。那样也不枉她来古代走一遭啊… 看阿娘的神情,她应该不会这么早将自己嫁出去吧,好歹她也有颗现代的灵魂。 思忖间抬眼瞟到院子里又有人来。 苏璟妍瞬间觉得晦气。 来人是个婆子,穿一身艳俗的大红色褙子,要命的是嘴角边还长了一颗豆大的黑痣。 用现代的话说,典型的媒婆痣。 婆子看着她远远地笑着打招呼:“是阿妍姑娘啊,你娘在家吗?” “你谁呀?找我阿娘何事?”苏璟妍皱了皱眉,不客气地问道。瞧这打扮也猜到这婆子不是什么好人,好人不会谄媚讨好她一个小姑娘。 那婆子浑不在意她的不友好态度,依然笑呵呵道:“是有好事找你娘商量呢,你娘呢?在家吗?” “不在。”苏璟妍环着手,作势就要进屋。 “不在啊…”那婆子喃喃了一句,不甘心地歪着头朝屋里望了又望。 苏璟妍故意挡在她面前,不让她看到屋里的情况,“你到底是谁?再不说我可要撵人了!” 那婆子忙道:“别别别呀,我姓樊,专门给人配姻缘的。” 果然是个媒婆… 苏璟妍笑笑,摆了摆手道:“你走吧,我们家不需要说媒。” 樊婆子谄媚笑道:“怎么会呢?阿妍姑娘你不是正当妙龄吗?放心,大娘这回给你说的人家,准保你们娘俩满意——” “不需要,你留着自个儿闺女要吧。”苏璟妍打断她的话道。 樊婆子道:“我女儿早嫁人了…跟你说,那周家的少爷,真是不错的。” “那就留给你的外孙女儿吧。” “老身的外孙女儿才几岁呢,阿妍姑娘你的年纪正好合适…” “那你自己老牛吃嫩草,行不行?” 此时的苏璟妍特别火大,这婆子听不懂人话还是咋的,她都这样没好脸没好话地打发她了,可她就是赖着不走… 这回总该走了吧。 那婆子愣了愣,脸上的笑容特别尴尬,“阿妍姑娘你说笑了。” 苏璟妍正色道:“我没有说笑,请你以后别再登我家的门了,我们家不—需—要—” 那婆子一听,知道这趟生意做不了了,脸顿时垮了下来,走时还悻悻地道:“哼,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知府大人的私生女儿嘛,要不是有这个身份,人家还瞧不上呢。” “什么?你说啥?”苏璟妍立时瞪圆了眼。 那婆子似乎也豁出去了,呸了声恨恨道:“我说你别以为自己真的是什么千金大小姐,会有成堆的富贵公子哥儿围着你转,做梦吧,就你这见不得光的身份,拽什么拽?” 说罢十分解气地走了。 嗬嗬,原来这个身份曝光了。 苏璟妍顿时觉得啼笑皆非。 第四十三章 谁的人 原本这个身份就是阿娘步步谋划,好不容易才得来的,目的自然是为了替她挡箭。 她也知道迟早会暴露,因为这个身份只有暴露了才会起作用,以便掩饰她苏战女儿的真实身份。 只是这个身份到底不怎么光彩,顶着也是有压力的。 看吧,连个媒婆都敢瞧她不起。 不过既然连媒婆都知道了,那就意味着她的假身世已经传开了。 那君夫人知道吗? 如果知道还要打她的主意,又是为了什么? 肯定不仅仅是为了给她儿子找老婆那么简单吧… 自打决定赌这一把开始,苏璟妍忽然觉得自己的脑瓜好使多了。 开玩笑,敢不好使吗?一个不小心脑袋就搬家了… 姜氏这时才从里面出来,嘴角抿着笑意,“你应付的很好,阿妍,不要怕,有娘在呢。” 苏璟妍心内默默哀叹,真是不拿自己当亲闺女啊,这样丢脸的事还要自己亲自去应付,一般也只有后妈才做得出来… 话说她的身世尴尬,阿娘的名声就更加不堪。 罢了,也只有她们这样的穿越女,才不在意这些虚的。 换别人试试? 并不多久整个寨子都传开了。 想来是樊婆子走的时候又狠狠地大嘴巴了一回。 下晌几个邻居妇人故意来找姜氏喝茶,话里话外地提到宋大人,还直言问阿妍怎么会姓苏? 姜氏笑眯眯地道因为她的父亲姓苏。 妇人们心里暗笑… 事实都摆在眼前了还睁眼说瞎话,这女人… 当然,她们也不会再继续追问,当着姜氏的面还是要给留点面子的,毕竟大家同住在虎头寨上,以后还要打交道呢。 …… 当天晚上,苏家厅堂里的气氛从未有过的凝重。 荷苗悄悄地给几位客人上过茶就退下了。 郭叔、马叔、赵伯三个大男人沮丧地坐在姜氏的左右下首,垂着头一言不发。 姜氏只顾自己悠哉地喝茶,偶尔端起茶盏吹一吹浮在面上的茶叶,或者闭上眼闻一闻茶香,浑然没将三个男人的表情放在眼里。 苏璟妍因为之前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又表了雄心壮志,所以此刻阿娘没有让她回避,但她也只是静静地侍立在侧,半点不敢多嘴。 良久,郭叔才抬起头来,叹了叹气道:“夫人这事儿做得欠妥…您这样让属下以后就算死了也没脸去见将军…” 姜氏继续悠哉地喝茶,闻言面色不变,只是嗯了声,挑眉看了郭叔一眼。 马叔也接着说道:“属下知道夫人是想给小姐多添一重保障,可是这样行事,哎,对您和小姐,都太委屈了,更是有损将军的英名…” 马叔原本就很古板的苦瓜脸此时更具苦瓜相了。 姜氏却淡淡道:“我不觉得委屈…”又抬眼看向自家女儿,“阿妍,你觉得委屈吗?” “不委屈。”苏璟妍立马顺着阿娘的话回道,“只要能替父亲洗清冤屈,一时的委屈又算得了什么…相信父亲在天之灵,也不会在意的。” 姜氏便又看了他们一眼,一副我们当事人都不觉得委屈偏偏你们非要叫屈的模样,多大一点事啊。 旁边一直沉默的赵伯赵轶则道:“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多说无益,倒不如想想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这倒是实话。 苏璟妍也想知道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既然已经决定好好干,那就一定要好好干,首先力求保命,当然在保命之余不介意干点他们想干的事儿。 姜氏点点头,又喝了一口茶,才慢慢道:“那就先把展玉锟干掉吧。” 三个男人彼此对望一眼。 马叔便道:“也好,属下这就去安排。” “不忙。”姜氏摆了摆手,“得先查清那黑衣少年的身份。” 苏璟妍顿时咦了一声,眸子里全是惊讶。 那天回来后她就把百慧楼的事告诉了阿娘,阿娘当时没表态,一直以为她是默认了的。 原来那黑衣少年不是自己人啊… 只听得郭叔的声音道:“只怕不容易查啊…宋青崖查了这么多天,一点头绪也没有,我们还怎么查?” “我估摸着猜测,应该是君家的人。”赵轶想了想道。 姜氏微微颔首,“有这个可能。那君家表面上力挺龙家,还不知背地里使什么阴招呢。” “所以昨天在春晖路口袭击他们的人,也一定跟君家有关。”赵轶很笃定地道。 是吗?昨天玉城又发生了大事…阿娘怎么都不告诉我啊。 苏璟妍一边懊恼一边尖着耳朵细听。 但是姜氏这回没有接话,却看着苏璟妍道:“阿妍,明天你去趟玉城,跟君三公子碰碰面。” 啊—— 苏璟妍不由张大了嘴巴。阿娘这是干什么啊,不是今儿才拒绝了君夫人的提亲嘛,怎么转眼又要主动去找君老三套近乎? 再说那天她在百慧楼帮那黑衣少年脱了险,去了万一被人认出来咋办? 姜氏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又道:“所以明天你得穿女装出门,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把小玉招娣她们都带去,到百慧楼吃顿好的,完了把账记到君三公子头上。” 哈哈。 苏璟妍略一细想就明白了阿娘的用意,果然不愧是同一个地方穿来的,连坑人的方式都如此另类。 其他三个男人却不太明白,个个狐疑地看着这对母女。 姜氏也不解释,挥手让他们退下了。 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 苏璟妍迫不及待问起昨天玉城又出了什么事。 姜氏没有瞒她,将展玉锟坚持要重审府衙大牢走水案,要去找龙家诸人问话,却在春晖路口遭到不明黑衣人袭击的事说了,只差没有点明慕彦峥的身份。 苏璟妍也根本没往这方面去想。 不过她的看法跟阿娘一样,那黑衣少年很有可能就是君老三一伙的,他那人最擅长的就是扮猪吃老虎,心眼多着呢。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多事地去帮忙。 难怪自己溜得这么顺利,那百慧楼说不定就是他的地盘… 只是想不通,他为什么要杀展玉锟,难道锦衣卫不是阿娘的人去杀的,而是君老三干的… 苏璟妍不由想起上次他来猫儿镇的事,还在景福客栈住了一晚上,如此说来他跟钱掌柜等人有关系也是合乎情理的。 第四十四章 坐实假真份 马招娣和郭小玉分别是马叔和郭叔的女儿,以前大家也常在一块儿玩的。 翌日一早两个女孩儿早早地来了苏家。 苏璟妍被姜氏特意打扮一番才跟着她们出门,马车早已在院子里等着了。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竟然不是猫儿镇上那辆唯一的破旧的马车,而是换了另一辆崭新华丽丽的大家伙,就连拉车的马也是上等的好马,车夫赫然就是郭叔。 嗬嗬,换新道具了,果然有钱好办事啊。 苏璟妍心内感叹一句,朝郭叔笑笑,抬脚跳上马车。 马招娣和郭小玉也分别一个纵跃跳了上去。 苏璟妍咦了一声,到此刻她才看出这两个比她还小的丫头片子居然都会武,敢情以前都故意藏拙了。 不肖说这两人以后都会是自己的小跟班。 阿娘为了自己可谓是用心良苦啊… 郭叔道了声坐好啦就挥着鞭子赶车。 车厢里两个女孩显得有些拘谨,反倒不如平日一起去大东山采茶摘桑叶的时候自在,想来也是因为自己身份的缘故。 知府大人私生女的身份虽然不光彩,但在这些不谙世事的小丫头眼里还是有几分份量的,或许出门前还被家里大人嘱咐过,要好好侍候她。 所以此刻两人看向苏璟妍的目光都透着好奇和恭敬,却又不好多问。 苏璟妍暗自好笑,当然也不会主动解释。 本来就是假身份嘛,想解释也无从说起啊… 新马车噔噔噔地跑得飞快,比以前更早到了城门口。 城门处照旧排起长龙,进城的无论车马还是行人都被斥令接受搜查。 知府大人遇刺这么重大的事自然得严查,不查出个所以然来怎么跟玉城的百姓交待?听说京里来的那位展大人还差点被火烧死。 当然,民众们不会想到黑衣人想杀的目标其实是展大人… 豪华的马车比上次进城更招人眼。 苏璟妍还特意从车窗里探头不耐烦地埋怨催促。 既然是宋大人的私生女,又打扮得花枝招展,自然得摆摆大小姐的派头啊。 郭叔也认真扮好下人的角色,恭敬地回话说小姐别急,马上就轮到咱们了。 前面负责搜查的士兵瞧着忍不住大声喝斥。 苏璟妍借故下车闹了一场,话里话外提到宋大人,关切打听他是否受了伤,伤得严不严重,还骂骂咧咧那些官兵都是死人哪,怎么没有当场抓住凶手… 本来就很打眼的马车此时显得更加打眼,顺带她也被那些人指指点点的议论。 苏璟妍环着手气鼓鼓地看向四周,眼泪毫无预兆地流了出来,跺着脚很是委屈地嚷嚷道:“你们…你们太过份了…难道做人儿女的关心自己的父亲有错吗?” 这话一出,登时惊呆了四周的民众。 反应快的立马就想到知府大人那过份风、流的毛病,敢情是他的女儿听说他遇刺来城里探望他了,这也是人之常情嘛。 先前对她不满的民众此时纷纷露出同情理解的神情来。 负责搜查的士兵更不好为难她了,轮到她时只略略朝马车里打量两眼就挥手让过。 车厢里两个小姑娘皆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这可与往日里文静内敛的阿妍太不一样了。 难道身份变了连性子也变了吗? 郭叔上次已经见识过她的野性,又知道她失了忆,此刻虽然也觉得她这样做很丢王爷的脸,可也没有出声。 苏璟妍闹这一出自然是想把这假身份坐得更实,定要让那宋大人百口莫辩。 只是进城后她并没有去府衙,而是直接去了百慧楼。 她相信城门口的动静很快就会传到宋大人耳里,她的行踪又没有隐瞒,只要稍稍打听就会知道她去了哪里,如果时间凑巧的话还会看到她跟君三公子在一起… 郭叔将她们送到百慧楼门口就离开了。 百慧楼有百慧楼的规矩,不管客人是谁,所有车马一律不准驶入大门,边上特意用栅栏圈出一块空地,专供客人们的车马车夫等待歇息。 仆人自有仆人们的交际圈子,凑在一起往往也会谈论一些自家主人的私事。 比如眼下就有两个车夫闲得蛋、疼在咬耳朵,一个抱怨说自家主子太抠门了,跟他出门从来没得个赏钱,另一个说自家公子最近得了花柳病,每天晚上变着法儿的不想跟少奶奶同、房,那个忙问怎么得的,这个吃吃笑着一副你应该懂得的神情… 两人再相视一笑,比划个猥琐的手势。 郭叔离得他们很近,忍不住凑上前搭话道:“那你们说说君三公子究竟得的什么病?咋地他娶的媳妇儿全都在新婚之夜死了?” 两个车夫不防有人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吓了一跳赶紧回头,看到是个跟他们差不多岁数的同行,便嘿嘿笑了,其中一个压低了声音道:“一看大兄弟你就晓得不经常在这个圈里混,连这个都不知道…” 郭叔憨憨地笑了笑,一边给两人各发了一袋旱烟,一边诚恳地请教,“不瞒两位大哥,俺是才入的这行,以前在乡下种地呢。” “难怪了…”一个车夫笑着喃喃了一句。 另一个往他站立的方向偏了偏,语气颇有些神秘地道:“听说那君三公子的精水有毒,胎中带来的,一旦进入女子的身体,便会使人丧命。” “哦——原来这样啊…”郭叔装作吃惊这才了然的神情,又郑重谢过二人,将兜里的火捻子掏出吹燃给两人刚装好的旱烟袋点上。 三人蹲在边上一边抽着旱烟袋,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里面苏璟妍领着马招娣和郭小玉正在味香阁里用餐。 她一人独坐了一张大八仙桌,叫了满满一桌子菜,正胃口很好的大快朵颐。 马招娣和郭小玉二人暂时充当她的丫鬟,一个负责给她布菜一个端茶倒水递绢帕。 待她吃得差不多了才摆摆手让二人坐下吃。 两个小丫头忙喜攸攸地应了。家里的伙食虽然不错可哪比得上这百慧楼的精致美食,早就馋得不行喽… 苏璟妍的心里却充满疑惑,怎么感觉这些菜品的味道…嗯,特别像她前世里吃过的那些… 心里忽地涌上一个念头,下一刻她忙又把这个念头压下。 第四十五章 吃顿霸王餐而已 味香阁是一间很大的厅堂,此时在厅堂里吃饭的客人当然不止她们这一桌,但无疑她们这桌才最打眼,惹得四周的客人频频往这边打望,间或杂夹着小声的议论。 苏璟妍淡定地回他们一个白眼。 等到两个小丫头也吃饱喝足,她才招手唤道:“伙计,签单!” 竟然不是结账,而是签单? 四周的客人更加好奇。 虽说大綦朝的民风开放,女子出入这等场所并不会受到轻视,但一般稍有头脸的姑娘家都会换上男装,或跟自家兄长一起出入,像她这样打扮得娇俏明丽又只带了两个小丫头公然露面的姑娘家实在少之又少。 百慧楼的客人也分好几种,陌客、熟客、常客和贵客。 一般常客和贵客才有签单权,那都是已经得到百慧楼认可的主顾。客人可以在百慧楼任意消费,完了只须在账单上签上自己的名字,百慧楼每月月底自会派人上门结算。 没想到这个漂亮的小姑娘竟然享有百慧楼的签单权… 就连伙计也觉得讶异,印象中这小姑娘是第一次来味香阁进餐,怎么可以签单呢… 但是他毕竟在这当值的时日长了,这样的事虽然是第一次碰见,但本着不能得罪客人的规矩,还是急忙跑到账房处把账单拿好,快步走到苏璟妍身边呈上账单和笔墨,心里猜测或许是哪位贵客的家眷也说不定… 苏璟妍瞟了账单一眼,就拿了毛笔娴熟的在右下角写上君熠然的名字。 伙计吃了一惊。 君三公子的确是百慧楼的贵客,但是这位小姑娘与他的关系… 这个就不得不问清楚了,如果不问清楚万一这小姑娘是个骗子,故意借了君三公子的名头来百慧楼骗吃骗喝的,那就麻烦了… 不过也不能直接问她一个女孩子跟君三公子是啥关系,那样就太失礼了。因此伙计赔着笑客气地道:“姑娘,冒昧问一下,您跟君家…是亲戚吗?” 苏璟妍白了他一眼,嘴角涌起高深莫测的笑意,“你猜猜看?我跟君熠然…到底啥关系?” 她故意将音量拔得高高的,果然引得四座的人再一次侧目,众人随即又跟身边的人小声嘀咕,不外乎议论猜测他们到底什么关系。 这姑娘不说跟君家有关系,却独独点明君三公子,且还连名带姓的称呼,这中间的意味…可就难说了。 大綦朝这些年还算国泰民安,老百姓的日子过得尚可,这也使得他们在茶余饭后有了闲情关注世家公子们的言行日常。 何况这君三公子原本就是玉城的话题人物。 未必,这姑娘真跟君三公子认识?他们是朋友?还是…摇摇头又把后面的想法打住。 伙计这时反倒不知道怎么办了。 小姑娘大大方方地在账单上签了君三公子的名字,可伙计不能就这样放她离开,想了想便道:“烦请姑娘留下您的芳名,以便月底鄙楼伙计去君家对账时也好有个凭证。” 苏璟妍看了他一眼,二话不说又在君熠然名字的下面沙沙写上阿蛮二字。 阿蛮? 这听起来就是个小名,女孩子的小名一般不会轻易示人,知道的仅有自己的父母或者与她关系比较亲近的人… 难道这姑娘真是… 后面的话他没敢说出口,伙计的目光惊讶极了。 真有那么傻的人,难道一点也不在乎君三公子克妻的名声… 苏璟妍看着伙计呆呆傻傻的表情,心里乐得直笑,面上却蹙着眉,不耐烦地道:“我说你也别纠结了,本姑娘现在又不走,还要去妙妙楼听曲儿呢,你要是不放心,大可请示掌柜的派人去跟三公子说一声就是了…” “真是的。” 这倒也是。 人家姑娘单也签了,名字也留了,你还拦着不让走,的确说不过去。再说百慧楼又没有明文规定,非得贵客本人签的字才有效,以往也有熟客吃喝玩乐后将账记在好友的账上,不过那都是贵客自己介绍过的。 见伙计面上还露出为难的表情,苏璟妍狠狠瞪了他一眼,黑着脸一把抢过毛笔又在账单右下角阿蛮名字的下面写上宋青崖三个大字,末了连笔带纸塞给他,领着两个小丫头气呼呼地扬长而去… 伙计斜着瞟了一眼,吓得猛地一个机灵,手里的账单失手飘到了地上。 客人们俱都围拢过来,待瞧见那上面的三排名字,惊得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 但凡玉城的民众,无人不知知府大人的名讳。 再说玉城也不会有第二个叫宋青崖的人。 这么说那姑娘是… 如果事情的真相是这样,那宋大人与君家… 嗬嗬! 众人脸上纷纷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看来这玉城的热闹还有的瞧哦。 伙计抖着手从地上捡起账单,跃过众人飞快跑出厅堂… 苏璟妍捂着嘴一路笑到了妙妙楼。 身后马招娣和郭小玉像看外星人一样地看着她。 阿妍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古怪了… 这还是她们认识的阿妍吗… 妙妙楼的大厅除了最中间的圆型舞台,四周还添置了不少散座,因为来这的客人并不全是有钱人啊,散座便是为那些普通客人们准备的。 真正有身份、有地位的贵客都会去二楼的包厢,包厢装饰得豪华又雅致。当然,相对来说消费也会更高一些。 此时天色尚早,包厢里并没什么人。 苏璟妍在侍者的引领下挑了最豪华的包厢,透过半开的窗户,看见底下大厅里伙计领着玉掌柜匆匆走了进来,目光在人群里四处穿梭,正要上台的秦妙妙忙上前迎住。 两人低低说了几句,秦妙妙便也跟着玉掌柜一起朝人群里打望。 摆明了是来找她们的。 马招娣和郭小玉都忍不住紧张,两人出门时都被家里大人嘱咐过要保护阿妍,可是看现在情形也不知她到底要闹什么,万一呆会儿打起来… 打不过咋办?偏偏郭叔(爹爹)也不在身边… 苏璟妍笑着拍拍两个丫头的小脑袋,末了起身探头朝玉掌柜招手,“嗨,我在这儿!” 玉掌柜和秦妙妙不约而同抬头往二楼看去,心里的惊讶更甚。 第四十六章 美人有约 少顷,两位美人姗姗上了二楼,径自进了她的包厢。 苏璟妍起身招呼,又微笑行礼,标准的大家闺秀的礼数。 两位美人微愣,忙也躬身还礼。 苏璟妍抬手请她们坐。 两人斜着身子坐了。 便又听到面前的女孩子问她们百慧楼的生意可好,赞玉掌柜是世间奇女子,年纪轻轻就创下如此家业;夸秦妙妙歌舞琴艺双绝,称一声大家也不为过… 两人自然谦虚,嘴里连连道不敢,心里不免窃喜。 不多时就见一列侍者端了托盘进来,上等的茶水,精致的点心,醉人的美酒,香甜的瓜果…琳琅满目地摆了满满一桌。 秦妙妙瞧得暗自咂舌。 百慧楼里听曲看歌舞听评书都不算贵,平民百姓也都消费得起,但酒水瓜果等吃食无异于天价,比外面卖的贵好几倍呢。 刚又听说这姑娘在味香阁吃了霸王餐,现在又点这么多吃的喝的… 玉掌柜也禁不住皱眉,恍然想起自己才是这百慧楼的大掌柜,先前被这丫头又是招呼又是行礼的段数搞懵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这百慧楼的老板呢。 想到此玉掌柜脸色一沉,正要说话。 苏璟妍却笑嘻嘻地端了斟满酒的杯子起身上前,“玉掌柜辛苦啦…一杯薄酒,不成敬意,我先干为敬——”说完不待她表态就仰头一饮而尽,末了杯底朝玉掌柜眼前晃了晃。 玉掌柜忝为百慧楼的大掌柜,此刻心里虽然不爽,面上却不得不保持风度,笑着起身接过道谢仰头一口饮尽。 苏璟妍顺手接过马招娣手中的另一杯酒递到秦妙妙跟前,笑道:“难得妙妙姑娘百忙中抽空一见,实乃三生有幸,敬你一杯——”说完再次仰头一饮而尽。 秦妙妙虽然不像其他风尘中人那样与客人虚以委蛇,但平素也会应酬一些贵客,喝个酒聊个天什么的,此刻犹豫一瞬斜眼看了看玉掌柜。 玉掌柜微一颔首。 秦妙妙便也娇笑着道谢,以袖掩面饮了杯中酒。 此时底下大厅里传来一阵咶噪。 “妙妙姑娘呢?怎么还不出来?” “到底要我们等多久啊!” “真是…名气大了架子也大了!” “非要千呼万唤才始出来吗?” …… 原来是客人们在表达不满了。 也是,刚才她来的时候秦妙妙刚要上场,所以并未留意到她,任由侍者直接领着上了二楼。 后来玉掌柜被伙计领着进来,秦妙妙迎上顾不得上场就跟着来了二楼,一直耽搁到现在。 玉掌柜瞧了瞧大厅,对秦妙妙道:“你去上场吧,我陪阿蛮姑娘坐坐。” 秦妙妙便起身朝苏璟妍歉然一礼,又朝玉掌柜福了福身,这才袅袅地走出去了。 “哎,看来妙妙姑娘的人气很高啊!”苏璟妍笑着撩了撩额前的刘海,又抬手示意马招娣给玉掌柜倒酒。 玉掌柜伸手捂住自己的酒杯,神色一正道:“阿蛮姑娘真是太客气了。既然来了百慧楼,便是我们的客人,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阿蛮姑娘见谅!” 苏璟妍笑了笑道:“如果玉掌柜亲自招待还嫌招待不周的话,那我也未免太不识抬举了…”顿了顿,又感叹道:“在百慧楼能得玉掌柜亲自招待的,全玉城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已。我真是荣幸啊!” “是啊,的确很荣幸…”玉掌柜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敢在账单上签下宋大人和君三公子的名讳,全玉城也就你一人而已,胆子很大啊!” 苏璟妍似是没有听出她话里的揶揄之味,眨巴着眼睛道:“我胆子不大啊,阿娘老说我是老鼠变的,胆儿小着呢。” 玉掌柜闻言笑笑。 这丫头还真是滑头,不但滑头还很没皮没脸,难道听不出自己是在嘲讽她吗…不过自己也算是见惯了大风浪的,先前还觉得她胡搅蛮缠,现在倒不这样认为了。 这丫头,没准真是大有来头的人物… 心念间,玉掌柜满脸泛起笑容,主动给苏璟妍倒酒,又道:“已经派人去请三公子了,算算这会儿也该到了,阿蛮姑娘,你看,要不咱们出去迎一迎?” 这是担心自己会趁机溜掉吧… 苏璟妍心里暗笑,嘴里随意道:“不了,来了就来了呗,又不是稀客,迎他做什么。” 闻言玉掌柜心里的疑虑更大,正在此时包厢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玉掌柜开门出去,一护卫上前在她耳边低语。 玉掌柜的瞳孔顿时放大,满脸不可思议的神情,下意识扭头瞧了包厢里的女孩子一眼。 苏璟妍恍若没有看见,自顾自地抿了一口美酒探头去看台上的表演。 台上秦妙妙正在轻歌曼舞。 歌声清悦,舞姿曼妙,带动客人们也跟着呓呓呀呀,陶醉得不能自已。 苏璟妍笑着又抿了一口酒,再抬眼去瞧时大厅的门忽然被人推开了。 意料中的君三公子闪亮登场。 他推门的动作实在太大,以至门咣当一声撞到门后的墙壁上,发出的声响突兀又刺耳,使得原本沉浸在歌舞里的客人们下意识地齐齐回头… “呀!是三公子!” “三公子又来捧妙妙姑娘的场了!” “可不是,三公子不忙着娶妻,自然就闲下来了!” 闻言不少人都偷偷笑了。 君熠然没有理会这些人的表情,径自大步往二楼走去。 他身后的青衣少年忙把门关上,心里止不住地嘀咕这三公子今日是怎么了,这般猴急的模样,像是赶不及要跟美人儿约会似的。 的确是跟美人约会啊,不过不是他约美人,而是美人变着法儿地约了他… 这种心情真是让人难以描述啊。 君熠然疾步冲到二楼,挨个包厢地推开门来瞧,终于在最豪华最阔气的包厢里见到了约他的美人。 玉掌柜自打听了护卫的禀报整个人都不好了,这会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幸好君三公子来了。 玉掌柜忙起身给君熠然见礼。 苏璟妍则噘着嘴娇嗔道:“哎,怎么才来,等你好久了,差点以为你不来了…你不来她们不放我走啊!” 闻言玉掌柜脸上露出尴尬之色。 “真是对不起啊,临时有点事耽搁了…阿蛮你别生气…”君熠然满脸歉意,进了包厢挨着苏璟妍坐下,倾着上身不停地道歉又温言细语地哄她,根本顾不得旁边的玉掌柜。 哎,还真是… 玉掌柜心里叹息一声,忙悄悄地退下,顺手掩上包厢的门。 第四十七章 被挡驾 包厢里苏璟妍一把推开他,身子一扭坐到了桌子对面。 马招娣和郭小玉则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双手握拳蓄势待发。 君熠然摸着鼻子苦笑,赶紧坐直身子。 就知道这丫头有鬼… 苏璟妍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块点心,末了拍拍手上的碎末星子,这才温声道:“那个…叫你来是想告诉你一声,你母亲昨天来我家提亲了。” 君熠然哦了声。 “咦?你知道哇?”苏璟妍看了他一眼道。 君熠然点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知道啊,上回樊婆子就去过你家,被你阿娘挡了回来…我估摸着是嫌我家诚意不够,所以就让母亲亲自登门喽!” 苏璟妍听得心内一紧,原来这厮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想了想干脆挑明道:“那我还就明白告诉你了,不是嫌你家诚意不够,阿娘是怕我会成为第五个冤死的鬼…你君三公子克妻的名声,传得远着哪!” “所以那天晚上你就去了景福客栈杀我?”君熠然看着她,笑了笑道。 苏璟妍瞪他一眼,“不杀你难道等着被你克死?” 君熠然挑了挑眉,“你又没有嫁我怎么会死?” 苏璟妍一时语塞,半晌咬着牙道:“那也不能让你再祸害别的姑娘…干脆杀了你以绝后患!” “你,杀不了我——要不…今晚上试试?”君熠然眨了眨眼,笑得意味深长。 苏璟妍顿时想到那天晚上的窘境,脸上蓦地一红,呸了一口骂道:“流氓!” 君熠然倾了身子往桌上面凑了凑,“知道我是流、氓还敢约我?” 苏璟妍哼了声。 边上郭小玉已经按捺不住,右手拳头猛地往他脸上掴去。 君熠然轻巧地躲过,看着苏璟妍道:“诶,你真要让她们在眼前碍我们的事啊?” 这话刚一出口,又换得呯呯四记粉拳,不过全都落空。 两个丫头气得柳眉倒竖,一个怒道:“登徒子!” 另一个骂道:“色、胚!” 怒骂间一左一右将他堵在中间,撩起袖子颇有大干一场的架势。 苏璟妍忙叫她俩住手。 虽然很想见识两个丫头的真功夫,可此刻并不是时候。 两人只好悻悻地停手,依然对君熠然怒目而视。 君熠然狼狈坐回原位,苦着脸道:“阿蛮,你先让她们出去好不好…咱们好好说会儿话,要不然等会…哎!” “等会儿怎么了?”苏璟妍好笑问道。 她自然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不然她吃饱了撑的,跑到百慧楼来闹这一场做什么? 君熠然瞥了她一眼,心里颇觉得尴尬。 事实上他也是最近才晓得这丫头跟宋大人之间的关系,难怪上次请他帮忙答应得那样爽快,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宋大人来的时候秦妙妙的这一场歌舞已经落幕,客人正挨挨挤挤地往门口涌,他这一逆向进门正正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旁边负责接待的青衣少年一边替他隔挡人群,口中不停地喊道借过借过。 宋大人虽然穿着一身常服,身边也没带护卫,但还是有不少人认出了他,不敢明着跟他打招呼也隔着人群朝他点头施礼。 弄得宋大人好不尴尬,只得捂嘴轻咳以掩饰脸上的窘意。 好不容易等到人群散去,他才急匆匆地上了二楼。 玉掌柜出了包厢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隐在角落特意等待宋大人。 宋大人自然也是她派人请来的。 不过即便她不派人去请宋大人也会前来,毕竟苏璟妍在城门口闹的那一出也是相当吸人眼球的,早有人将当时的情形报给宋大人。 此刻玉掌柜现身施礼后,便将先前的情况仔细说了,又压低了声音道:“现在三公子还在里面,大人可要想好进去后如何面对?” 是啊,这的确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宋大人苦着脸无奈地笑笑。 很多时候,当事人总是最后一个知道事情的真相,此刻的宋大人表面看来便是如此。 玉掌柜似乎颇为同情他的处境,犹豫一瞬悄悄建议道:“大人不妨先到旁边包厢里歇息一会,先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这是要偷听墙角了。 宋大人不由老脸一红,堂堂知府大人暗地里偷听自己私生女与她情郎的墙角,这事儿要传出去他也没脸再在玉城里混了。 玉掌柜似乎也觉得自己出的是馊主意,忙轻咳了一声道:“当然,大人如果另有主意,小的尽量配合…” 宋大人瞥了她一眼,道:“这事儿本大人心里有数,你先下去吧。” 玉掌柜轻声道是,行了礼转身下楼。 宋大人在走道里站了好一会儿,才负手迈步往苏璟妍所在的包厢走去。 包厢门口站着马招娣和郭小玉。 两人到底让苏璟妍遣了出来,虽然心里不服气,可也谨记家人的嘱咐没有跟她对着干,但也时不时地把耳朵贴到门边听里面的动静,完全没有身为丫鬟的自觉。 宋大人走到门口两人才猛然发觉,慌忙拦住。 此时台上又一场歌舞即将开演,陆续有贵客上了二楼,见宋大人被拦在包厢外面,惊讶好奇的目光纷纷投过来。 偏偏两个小丫头不识货,非要拦着让他说出身份来历,否则不让进去。 宋大人涨红了脸,前后扫视一番见不少人都在看他,忙轻咳一声低声道:“我姓宋,找阿蛮姑娘有事。” 郭小玉夸张地啊了一声,歪着头朝他上下打量一番,继而露出惊喜的神情,“是宋大人?您真的是宋大人吗?” 唯恐别人不知道似的,声音大得出奇。 这使得原本没留意这边并不知他身份的人也循着声音往这边看来。 宋大人窘得恨不得有个地洞钻进去。 马招娣却鄙夷地哼了声,看着宋大人道:“大人你枉为玉城的父母官,连自己的妻女都照顾不好——” 她的音量同样不低,只要稍稍留意这边动静的客人都有可能听到。 立时有低低的议论声传来… “这么说,就是今天在城门口与官兵吵闹的那位姑娘了…” “嗯,听说她要跟君家的三公子定亲,这不,宋大人急了,这才着急忙慌地赶过来…” “看上谁不好,偏偏看上那三公子…” 第四十八章 官兵搜查 “三公子人长得俊,家世又好…” “那位姑娘可是长在乡下的,没见过世面嘛…难保不会被三公子的花言巧语迷惑…” “小姑娘啊,到底不知深浅…” 未被放行的宋大人硬生生地听了一耳朵,只觉得头皮发麻脑袋发胀… 正在这时门忽然从里面打开。 苏璟妍探出头来,瞧见宋大人时微微一怔,继而脸上露出狂喜的神情,“爹——”张口唤了一声慌忙又伸手捂嘴,故意轻咳了咳调整了情绪才道:“宋,宋大人,您怎么来啦?” 这番言行落在那些看官们的眼里,当然会自动脑补一些剧情。 宋大人黑着脸一言不发进了包厢。 包厢里君熠然忙起身行礼,神态极不自然。 苏璟妍关门转身,笑嘻嘻道:“大人的消息真是灵通,我不过来百慧楼吃顿饭而已,倒把您给招来了。” 宋大人横了她一眼没吭声。 这情形落在君熠然眼里,自然又有一番思量。 看来宋大人早知他这个女儿顽劣,恐怕也是最喜欢的一个了,不然不会宠溺她至此,居然容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坦承自己的身份…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她们母女俩使的好计。 毕竟这丫头的年龄已经不小了,若想许得一门好亲自然得有好的身份,无论如何知府大人家的庶女总比私生女的身份强得多,所以了,嗬嗬… 苏璟妍瞧着君熠然满脸讨打的笑意,就真的朝他打了一拳。 当然这拳头是没什么份量的,跟挠痒痒差不多。 但在宋大人眼里便觉得这两人的关系实在… 唉,没爹的孩子少教养啊。 宋大人暗叹一声,皱眉不悦道:“既然来了就安分一些,别跟个外男拉拉扯扯的,像啥样嘛。” 这话妥妥的父亲说教自己的儿女… 苏璟妍忙笑着坐到宋大人身边,心里却讶然这宋大人与自己配合得实在默契,简直像是写好了剧本两人照着演的。 此时台上的歌舞已经开场,宋大人挪了位置坐到窗边,貌似在认真地欣赏歌舞。 君熠然则有些心不在焉。 苏璟妍很自在地吃着瓜果,偶尔抿一口小酒,吧唧吧唧的声音莫名带着喜感。 忽然,大厅里起了一阵骚动,伴随着啊啊的惊呼声。 “不好,出事了!”宋大人脱口一句,人也跟着起身。 苏璟妍忙拦住他,“怎么了?大人?”又伸头往大厅瞧去。 但见大厅里不知何时涌进来一群官兵,正吆五喝六地说要搜查人犯。 台上的表演只得暂停,秦妙妙顾不得脱下舞衣慌忙跑下来交涉。 领头的官兵对她还算客气,压低了声音说是奉展大人之令,搜查上次暗算他的凶手。 展大人在百慧楼受伤的事早已经传开,百慧楼也出动不少人帮忙查找凶手,可惜一连这么多天过去了,并没查到什么线索,相反前几天宋大人一行又在春晖路口遇刺… 这展大人什么意思? 难道说凶手就藏在百慧楼里?还是暗指凶手就是百慧楼的人?甚至是她妙妙楼的人? 秦妙妙的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 她觉得今天真是晦气,先前差点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小姑娘搅了局,现在又来了一个更横的,是觉得她这妙妙楼很好欺、负… “嗬,什么时候咱们玉城的兵要听一个京里来的客人指派了?宋大人呢?请问有宋大人的搜查令吗?”秦妙妙冷笑着问道。 领头的官兵怔了怔,当时宋大人不在,展大人说凶手就在百慧楼里,时间紧迫来不及请示宋大人,让他先带人过来抓人,一旦抓到凶手什么都好说了。 但是现在… 领头的官兵犹豫一瞬,到底立功心切,沉着脸对秦妙妙道:“事急从权,还请妙妙姑娘不要防碍我等执行公务,回头上面追究下来,只怕你们整个百慧楼都担待不起!” 说罢挥手让官兵们拿着画像上前挨个的辩认。 又分派几人分守前后大门,下令不让任何人出入。 秦妙妙气得花枝乱颤,竟连她的面子也不给,还不让任何人出入,这是将她也列为嫌犯了,实在气不过,出又出不去,便只得叉手指着那些官兵一通乱骂。 客人们更是气愤难抑,好好的看场歌舞竟然被这帮兵痞子给搅和了,纷纷站起来跟官兵们理论。 官兵们理论不过,便舞着棍杖恐吓示威,有几个粗壮汉子当场就跟他们抓扯了起来,推推搡搡间一个官兵的棍杖失手打到一个汉子的背上,那人唉哟一声顿时倒地不起,接连吐了好几口鲜血,客人们顿时愤怒了,所有人都围了上来,更有人失声大呼:“官兵打人啦,官兵打死人啦——” 楼上宋大人再也按捺不住,正要拉门出去。 君熠然抢先一步挡在门前,“大人,您现在不宜出面,且再看看吧!” 宋大人想了想便又坐下了。 苏璟妍心里紧张,此时她极想知道那些官兵手里拿的画像到底是谁。 怎么就这么巧,自己今天存心来百慧楼闹事,偏偏那姓展的家伙就来搜查凶手? 此时楼下双方的冲突欲演欲烈,官兵们忍无可忍已经跟客人动上了手,尖叫声呼救声接连响起。 秦妙妙挥着手徒劳地请大家住手。 可惜混乱的嘈杂声淹没了她的呼喊,不时有棍杖落在躯体上的啪嗒啪的声响起,偶尔还会夹杂着一声惨叫… 领头的官兵没想到事态变得如此严重,慌忙也挥手喝斥官兵们住手,可此刻他们已经被愤怒的人群包围,即便不还手也抽不出身来。 混乱中某官兵手中的一副画像飘落。 苏璟妍凑巧瞟了一眼,心跳得更加厉害。 那画像上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女扮男装的自己… 看来那姓展的家伙还真有几分本事,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查到了自己头上。 身边君熠然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宋大人搓着手坐立难安,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场中的打斗。 眼看事情已经闹得无法收拾,宋大人咬牙再一次冲到门边,却听到身后苏璟妍的声音惊叫道:“快看!展大人来了!” 宋大人猛地回头,透过窗户果然看到一身月白锦袍的展玉锟在另一队官兵的簇拥下走进大厅。 第四十九章 震慑 随着他高大身影走进的同时,腰间那柄镶满宝石的长剑忽然出鞘,只听得一阵嗖嗖破空之声… 下一瞬一柄寒光闪闪的宝剑疾快从众人头顶飞过,咚的一声钉在舞台背面的青色幕布上,绯红的剑穗犹在半空飘飞。 霎时各种声音嘎然而止,所有人像被点了哑穴一般呆愣当场,整个大厅鸦雀无声。 展玉锟似乎很满意大家的表现,居然笑了笑,步履从容地走到舞台中央站定,望着底下的人群,拱手朝京都方向,慢声道:“奉圣上谕令,展某前来玉城捉拿钦犯,谁敢阻挠,与钦犯同罪!” 此言一出,先前寂然无声的大厅忽然再次爆发出喧嚣。 “钦犯,什么钦犯?” “难道是杀锦衣卫的凶手找到了?” 锦衣卫是隶属于皇上的亲卫,杀他们的凶手自然可以称作是钦犯。但先前不是说是来搜查那日暗算这位展大人的凶手吗?怎么现在又说是奉谕令捉拿钦犯… 玉城的百姓并非无知,稍一思忖便想到这其中的疑点。 有人当场就问道:“展大人,到底是搜查凶犯还是捉拿钦犯,先前那位大人跟您说得可不一样啊?再说这么大的事,为何没有支会宋大人,您这样擅自出兵扰乱民众,怕是不妥吧?” 又有人说道:“既然是奉谕令捉拿钦犯,那也请拿出海捕文书,公布钦犯出身,所犯何罪,张贴画像,由宋大人核实之后在全城搜捕,哪有这样带人直闯私宅的?” 百慧楼虽然是娱乐场所,的确也算得上是私宅。 展玉锟脸色一沉,随即冷笑:“为圣上办差,奉的是密令,自然不可与人言说,万一打草惊蛇让钦犯逃脱,这个责任就连本大人也承担不起…” 说到这音量陡地拔高,语气凛冽,像喊话一般:“识相的,排队站好,让他们核查后就能离开…不想配合的,哼,那就别怪本大人不客气了…” 说罢整个身子突然向上一纵,右手疾出拔起嵌在青色幕布上的宝剑。瞬间整个舞台光华璀璨,长剑舞动泛起朵朵剑花,剑影重重剑势如虹,耳边只听得刷刷刷一阵声响,但见青色幕布纷纷如絮飘落… 不过眨眼间,整块幕布便被削成了碎片! 这种示威的方式,看着赏心悦目,但比起先前官兵们的棍杖示威,显然更有震摄力! 不少人已经屏息凝气,默不作声地落座与面前的官兵颔首示意。 二楼包厢里三人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相信不仅是他们,还有其他包厢里的客人,此时虽然没有露面,但并不表示他们没有暗中关注。 但凡能进二楼包厢的客人,无不是玉城里有身份、有地位的富贵之人,比起大厅里的那些,这些人更讲究身份和脸面,一旦官兵们搜查到二楼,势必不会像大厅里那些人一样轻易妥协。 终归,展玉锟露那一手能震摄住普通民众,却吓不到真正有实力的看客。 比如,另一间包厢里的紫衣少年。 事实上慕彦峥来得比苏璟妍还早,不过当时他一直在里面跟人谈事,并不曾留意外边的动静。 直到宋大人前来,被两个小丫头拦在外面,又听到走廊上那些客人们的议论,方才知道阿蛮就在那边包厢。 为免尴尬,他没有马上过去,寻思呆会儿等宋大人走了,他再过去,可惜偏偏就出了事。 慕彦峥冷冷看着底下大厅里的闹剧。 以展玉锟的心机,他决不会玩这种捕风捉影的把戏,要么他手上的确有证明凶手的证据,要么他想凭这一闹试探百慧楼的水深水浅… 这百慧楼的水,自然极深,可究竟深到何种程度,连他也心里没底,所以此刻便也静观其变。 只这一愣神的工夫,官兵们已经顺利核查完大厅里客人的身份,又拿着画像一一比对过,并没找到他们要找的人。 展玉锟也没有食言,当即大手一挥,放他们离去。 客人们如逢大赦,忙不迭地急急往门口涌去,生怕走得慢了被当作嫌犯抓走。但也有一些胆子较大的客人,自恃自己不是凶手,又想再看看热闹,便悄悄站到角落旁观。 倒要看看了,这展大人与二楼包厢里大人物们的交锋,究竟孰胜孰败… 展玉锟瞟眼看了看这些不识好歹的家伙,鼻子里冷哼一声,领人当先往二楼迈步。 正在此时玉掌柜终于姗姗来迟。 青衣下她的脸色沉沉,徐徐进了大厅走到展玉锟跟前站定,声音清冷道:“展大人这是要拆了我这百慧楼么?就为了那日被人算计之事?” 两句话,单刀直入,问得直接,且带着浓浓的火药味。 玉掌柜作为百慧楼的大掌柜,有义务和责任处理百慧楼的一切,包括眼下与官府的纠纷。 事实上玉城官府与百慧楼一向友好,百慧楼每年除了向官府缴纳既定的赋税之外,还额外交一定数额的公益税,用以支持官府举办的一些利国利民的大活动。 这么多年大家一直相安无事,不说像这样的大冲宊,即便连一点小摩擦都不曾有过。 没曾想这展大人一来,就闹出这许多事… 所以眼下玉掌柜这态度,旁人也都理解。 不过能够当上百慧楼的大掌柜,这样的女子必定有其过人之处… 因此展玉锟面上表现得轻松,心里却丝毫不敢大意,闻言便道:“玉掌柜言重了,展某这是为了公事,至于给百慧楼造成的损害,展某自会禀报宋大人,由官府酌情给予补偿。” “恐怕展大人补偿不了…”玉掌柜摇头,看了他一眼正色道:“百慧楼数十年的清誉,如今被你这一闹,哪还有好名声?做生意的,这可是大忌…展大人,你说要怎么赔?” 展玉锟忍不住失笑,“看来玉掌柜是要讹上我了…可你有没有想过,窝藏朝廷钦犯的罪名,似乎也不轻啊!” “这么说,大人是笃定我这百慧楼是藏污纳垢之地了…”玉掌柜冷笑出声,想了想又语带嘲讽地道:“如此自然不会被人说是公报私仇,当然更不会有人相信这是展大人自编自导的苦肉计了!” 第五十章 对峙 展玉锟神情顿时一变。 早知道这个女人不好对付,没想到短短数语交锋就逼得他无法自制,不由深吸一口凉气,挑眉冷笑,“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展某人办事向来只看结果,不重过程…玉掌柜,得罪了——” 说罢朝身后的官兵挥了挥手。 官兵们正要齐齐往二楼涌。 陡听玉掌柜一声喝斥:“我看你们谁敢!” 官兵们霎时顿住,看看玉掌柜,又偏头去看展玉锟。 展玉锟面无表情,沉声道:“给我搜!”一面抬脚往楼梯上迈步。 玉掌柜上前一步拦住,双手伸出变掌为刀横在胸前,冷笑道:“这里可不是京城,还轮不到你做主!” 展玉锟眉头一皱,再次挥手。 这一次官兵们没动,领头的官兵看着他犹豫一瞬道:“要不,还是等宋大人来了再说吧…” 话未说完便被展玉锟斜眼横住。 外面忽然传来杂沓的脚步声… 官兵们齐齐往门口方向望去。 少顷一群青衣劲装的汉子赶到,是百慧楼的护卫。 护卫们进来后哗啦全都站到玉掌柜身边,簇拥着她将楼梯口堵死。 这是要以武力阻止他上楼搜查了… 展玉锟下意识抬头往二楼望去,各个包厢的窗户大开,偶有一些窗户里露出晃动的人头。 显然都在无声观看这场好戏,并不排除里面就有他要找的人… 而如此剑拔弩张的情势,让包厢里一直冷眼旁观的宋大人也生出几分后悔,心里暗忖如果一开始就现身制止,或许情况不会这么糟… 君熠然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缓声道:“玉掌柜早知道大人您在此,却没有说破,便说明她有把握应对展玉锟,您要是出面…那是搜呢?还是不搜?” 这倒把宋大人给问住了。 于公,展玉锟是圣上派来彻查锦衣卫被杀一案的始末,他忝为玉城知府,自然要全力协助追查真凶。 但于私,玉城官府与百慧楼多年的官商合作,早已经如同拴在同一根绳上的蚂蚱,命运是息息相关的。如果百慧楼出事,他这个玉城知府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何况,展玉锟给百慧楼扣的帽子还不小… 窝藏朝廷钦犯,真要论起来也是杀头的大罪。 一旁的苏璟妍心里紧张得直冒冷汗… 她现在虽然穿着女装,脸上施了脂粉,与那天在百慧楼里出现的乡下少年判若两人,但稍一细看还是能从她的眉目间辩出一二来,为此她还特意躲着小谢,生怕被他认出追问那天的事。 再说了,眼前这个君老三那日也在场,他更像一颗不定时的炸弹,说不得什么时候就将自己给炸了出来。 早知如此,今天就不该约见君老三… 对面君熠然含笑看着她,一副你的事休想瞒住我的神态,看得苏璟妍心里发毛。 宋大人终究没有迈出包厢的门,看来在他的心里还是很顾念头上的那顶乌纱。反正今天的事是展玉锟背着他干的,他完全不知情,即便展玉锟告到圣上那里,他也有理由为自己辩解。 展玉锟似乎也在权衡利弊,并没有马上跟玉掌柜交手,双方只在楼梯口紧张对峙… 一盏茶工夫过后,展玉锟当先退了一步。 玉掌柜依然屹立不动,只冷冷看着他。 包厢里慕彦峥却大感诧异,这可不像展玉锟的性子。 此人一向强势,怎么可能如此轻易让步? 但是他的确退了,而且大手一挥径自走了出去,不发一言也没有回头。 跟随他一起来的官兵也呼啦收起棍杖,随在他身后离去。 玉掌柜这才收回手掌,呼出一口长气,抬头朝二楼宋大人所在的包厢望了一眼。 宋大人也长长呼了口气,心情一松人顿时坐倒长榻上,嘴里喃喃:“还好,幸好没有出事…” 苏璟妍白了他一眼,什么叫还没有出事?出大事了好不好? 她来百慧楼的初衷只是想将这个假身份闹得人尽皆知,顺带将君家也拖下水,却没想会遇到这些麻烦… 君熠然忽然神情一变,颤声道:“不好…”人也跟着站起,拉开包厢门往外冲去。 宋大人神情茫然。 苏璟妍莫明其妙。 出于本能,两人也随后出了包厢,招呼马招娣和郭小玉跟上,却在走廊尽头与正要下楼的慕彦峥碰个正着。 “龙潇——”苏璟妍惊喜叫了一声。 宋大人张了张嘴,却没有喊出声,扭头狐疑地看了苏璟妍一眼。 慕彦峥身子顿了顿,故作满脸惊喜状,“阿蛮,你也在这?” 苏璟妍笑着嗯了一声,紧崩的神经为之一松,此时看到他真是太好了。 旁边的宋大人咳了咳。 慕彦峥这才淡淡地叫了声宋大人,似乎有什么紧急之事,不待多说就拉着她一路往楼下飞奔。 玉掌柜不知何时已经率人离开,君熠然发疯似地冲出包厢后更没有停留,此时连人影都看不见了。 大厅里还有一些看热闹的民众,此时见无热闹可看便也三三两两地往门口走,一边走一边低声地说话。 慕彦峥拽着她一路越过那些民众,毫不停歇地冲到院子里, “发生什么事了?”苏璟妍一边跑一边喘气问道。 慕彥峥道:“展玉锟去了四合馆!” 四合馆?那不是投壶射箭场吗?当然也是他被黑衣少年暗算的第一现场,更是自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地方… 苏璟妍下意识地抽回自己的手,脚步一顿。 真是要命,去了万一被人认出来咋办? 慕彦峥以为她是顾忌男女授受不亲,忙歉然道:“对不起,我一急就忘了…”说完也跟着止步,口中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四合馆才是他真正想要搜查的目标!” “不能吧,那他刚刚闹那一出什么意思?” “自然是为了分散我们的注意力,他的人才好在四合馆动手!” “这么说他已经找到那黑衣少年了…” “不一定…咱们快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慕彦峥一边说一边又要伸手拽她,语气急促,步子也重新迈了起来。 苏璟妍忙避了开去,扭头瞧见宋大人和两个小丫头正气喘吁吁地跟过来。 宋大人焦急道:“阿蛮,你别去,我让人先送你回家! 苏璟妍一怔,这宋大人也未免太入戏了吧? 第五十一章 去而复返 慕彦峥犹豫一瞬,也跟着点头,“是了,阿蛮你还是别去了,那里危险。” 说罢拍拍手掌,旁边花从里立时走出两个锦衣汉子,正是上次他们去老虎山采药时见过的其中两位。 又听慕彥峥小声吩咐道:“将阿蛮姑娘送去西苑,好生照看着!” 两人垂首应是。 宋大人却拦住他,“不行,阿蛮不能跟你的人走!” 苏璟妍此时只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闻言忙道:“你们忙你们的,我自己走!” “你要去哪里?”慕彦峥和宋大人异口同声道。 苏璟妍摆摆手,“自然是回家啊!” 也好,起码猫儿镇比玉城安全… 两人都这样想着,慕彦峥便又交待那俩锦衣汉子,“那就送阿蛮姑娘回猫儿镇吧!” 宋大人也唤过两个丫头,“好好照顾她,一路莫要惹事!” 两个丫头早吓坏了,打从出生到现在也没经历过这么吓人的事,闻言忙点点头…她们也想早点回虎头寨,还是寨子里安全。 可是却在转身的刹那,瞧见展玉锟无声无息地立在不远处的榕树下,脸上闪着邪魅的笑。 慕彦峥一惊,下意识将苏璟妍护在身后。 “四殿下,没想到您也在这——”展玉锟负手笑着上前,在几人跟前一箭之地站定,又斜眼瞟了一眼宋大人,讥诮地道:“原来宋大人一直在这里,让属下好找!” 宋大人老脸蓦地一红,怎么也没想到这厮如此狡猾,竟然去而复返。这使他不得不怀疑先前君熠然离去的举动是故意使诈,难道他们二人才是一伙的… 心念间借着咳嗽缓了缓脸上的窘迫,干笑道:“的确一直在的,不过本大人是为了私事,你这一闹实在不好出面哪,这百慧楼,唉…” 说到此面上露出一丝苦笑,似乎颇有难言之隐。 的确是有难言之隐。 展玉锟笑了笑,目光便朝慕彦峥身后的苏璟妍瞧去。 苏璟妍咬了咬唇,此时她还沉浸在展玉锟刚才那句话里… 四殿下,这个称呼跟她当初听到赵大伯叫阿娘为王妃时一样震惊。 而在古代能够被称为殿下的人只有两种身份,那就是皇帝的兄弟或儿子。再一想到他报给自己的姓氏,从京城而来,那么他真正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苏璟妍竭力想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深吸一口气从慕彦峥身后转出,打着哈哈道:“嗬,原来都是熟人!” 展玉锟看着她道:“正因为是熟人,所以宋大人才不好意思露面哪!” 宋大人闻言神情尴尬,忙岔开话题,“展大人这是还要搜查…” 展玉锟点点头,正色道:“自然是要查的,还得请宋大人陪着一道去四合馆…”又看向慕彦峥,“当然,殿下最好也一同去。” 慕彦峥微微颔首,到了此刻即便知道他是有备而来也没法子,总得跟去看个究竟…随后转身看着苏璟妍,神情歉然地道:“并不是存心瞒你,我的身份,哎…” “呵呵,没事。” 苏璟妍大度地笑笑,真的不在意他隐瞒身份这件事,因为自己同样也隐瞒了他。 真正在意的是他原来竟然是这样的身份,看来以后大家没法子做朋友了,难怪阿娘不让自己跟他结交,敢情早就知道他的身份… 慕彦峥见她不甚在意的样子,莫明觉得失落,女孩子不是应该很在意别人欺骗她的吗,阿蛮这是…不拿自己当朋友? 念头一起怎么也压不住,对展玉锟此人就更加厌恶了。 几人正要抬步,却见四合馆方向突然火光大起… “失火啦…快救火啊…” “四合馆失火啦…” 伴随着尖叫,四处陆续涌出不少青衣少年,手里拿着盆钵木桶等物,一边敲击一边疾速往四合馆方向狂奔。 细听之下,除了狂喊乱喊救火的声音,竟还夹杂着隐隐的打斗声。 展玉锟面色一变,顾不得说话转身往四合馆方向疾掠而去。 慕彦峥微微皱眉,到底不放心苏璟妍,“阿蛮,赶快出城,越快越好!”说罢朝边上的锦衣汉子示意。 宋大人也连连摆手,“快,回猫儿镇去!” 苏璟妍嗯嗯了两声,转身就跑。 但是才刚跑出几步,就被一队身穿甲胄的士兵阻住,为首的正是那日在猫儿镇上被她掀了头盔削掉头发的将官。 苏璟妍神情一紧。 宋大人忍不住惊呼:“庞黑!” 庞黑嘿嘿冷笑,领着人一步步朝前逼近。 苏璟妍被迫后退。 马招娣和郭小玉尽管心里害怕,依然紧紧护在苏璟妍左右,脚下随她一起后退,双掌伸出,四眸一眼不眨地盯着兵士们的一举一动。 慕彦峥和宋大人忙疾步上前,接下苏璟妍揽在身后。 “庞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宋大人黑着脸问道。 庞黑看了他一眼,挥手让手下退下,这才皮笑肉不笑地道:“宋大人,你说呢?” 慕彦峥神情微紧,突然插言道:“庞黑,你擅自出营,该当何罪?” 庞黑一愣,这才正眼看向慕彦峥,眼睛微微眯起,显然并不知这紫衣少年的身份,而宋大人在没有得到慕彦峥的许可之前,也不敢擅自挑明。 慕彥峥任他打量,片刻后才徐徐出声:“别以为靠上了展玉锟,就有机会得道升天…” 庞黑满脸疑惑。 宋大人只得轻咳一声,低声道:“这位是四殿下。” 庞黑脸色陡地一变,随即近前一步躬身行礼,“原来是四殿下,末将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四殿下莫怪。” 慕彦峥瞟了他一眼,冷声道:“那你可以说说了,为何要挡阿蛮姑娘的路?” 闻言,庞黑的神情现出几分挣扎,显然他接到的命令就是阻住苏璟妍的去路。 眼见四合馆方向的火势越来越大,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将周遭一切染得通红,奔跑的人越来越多,呼喊的声音越来越急,竟连打斗的声音似乎也离得更近了… 宋大人神情越发焦急,已经来不及再跟庞黑磨叽,悄悄吩咐马招娣和郭小玉带着苏璟妍快走… 庞黑又一次上前拦住。 这下就连慕彦峥也变了神色,沉着脸喝道:“庞黑,你想干什么?这可是宋大人的千金!” 第五十二章 各方势力 这话无疑已经肯定苏璟妍的身份。 宋大人一愣。 苏璟妍也觉得意外。 虽然在场的人都早知道她这个身份,但并没人道破。 怎么也没想到,会是慕彦峥亲口说出来。 事实上庞黑比他们更早知道苏璟妍的这个身份,对于那日所受到的羞、辱一直耿耿于怀,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报仇,自然不肯放过,只是没想到凭空冒出来一个四殿下… 到底是皇上的儿子,怎么也有几分顾忌。 庞黑默然一刻,神情故作为难,“殿下,不是末将不给您面子,实在是这位苏姑娘那日帮助逆犯脱逃,犯了包庇之罪…殿下可知她包庇的是谁?” “是谁?” “武神王余党!” 看来这家伙已经查到自己便是那日在猫儿镇戏弄他的乡下书生了… 思忖至此苏璟妍忙瞪眼道:“什么武神王余党,那是咱们虎头寨的邻居,你凭白无故抓人就是不对…怎么,就为了那点子事,要给他扣上钦犯的罪名,说我包庇钦犯?” 那日的事情慕彦峥当然知晓,此刻便也皱眉愠声道:“庞黑你休要信口胡说,什么武神王余党,你这是造谣生事,扰乱民心!” 庞黑面色惊讶,“殿下,这是真的,就连先前被抓的钱掌柜等人,也都是武神王的部下!” 苏璟妍听得心内一紧,看来此人是不能留了。 也不知他是自己查出来的还是别人告诉他的,或者仅仅只是他的猜测… 慕彦峥同样也在想杀人灭口,杀锦衣卫他也有份,而锦衣卫之死多少也跟钱掌柜等人有关,一旦庞黑的话传到父皇耳里,以父皇的疑心,即便自己是他的儿子,肯定也不会轻易放过。 更为重要的,龙家一定会遭到灭顶之灾… 而此刻宋大人看向庞黑的目光,犹如在看一个死人,只听他连连冷笑道:“庞将军这是连本大人也疑心进去了…既然知道阿蛮是我的女儿,就该知道虎头寨上住的是什么人…” “没有杨将军的命令,没有本大人的手谕,你居然敢胡乱抓人,胆子不小啊…”说音落目光与慕彦峥在半空中碰触,彼此微微点头。 但见慕彦峥右手一挥。 原本站在苏璟妍身侧的锦衣汉子便朝庞黑疾扑过去。 庞黑神情一变大骇,“殿下您——” 只来得及说出这三个字,人已经被锦衣汉子撂倒在地,身上甲胄擦地咔咔直响。 下一瞬,慕彦峥袖中匕首飞出,直直插进庞黑的喉咙… 变故来得突然。 苏璟妍也吓了一跳。 没想到这小子杀起人来眼睛都不眨,而且杀的还是一个将军,难道他不怕惹麻烦吗? 庞黑带来的士兵虽然避开,却并没走远,此刻眼睁睁看着自家头儿被人杀死,忙呼啦围了上来,个个兵器出鞘,对慕彦峥怒目而视。 先前离得远,并没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因此也并不知眼前的紫衣少年是何人,只看到他亲手杀了庞将军。 无论如何,不能让庞将军白死! 宋大人急忙大喝:“放肆!这是四殿下…” 兵士们齐齐一怔,无数道视线往慕彦峥身上投去。 宋大人轻咳一声又道:“庞将军妄图行刺殿下,当场被诛…殿下念及诸位并不知情,便不怪罪,尔等还不速速退下!” 兵士们闻言大骇。 来时庞将军只说带他们出来立功,却没说到底要做什么,难道真的是为了行刺殿下?可是并没看到他们动手… 心下虽然起疑,还是依言退到一边。 皇子嫡孙对于他们这些混迹于底层的兵士来说,完全是高不可攀需要仰望的人物,怎么敢跟他们作对?真是不要命了。 此时打斗声也越来越清晰,少顷便见十来个黑衣蒙面人与展玉锟带来的那批官兵且战且往这边而来。 慕彦峥吃了一惊,看这些人的装束,与那天在春晖路口刺杀他们的黑衣人显然是同一路人。 他们究竟是谁的人? 不但慕彦峥吃惊,宋大人心内也觉得震惊。 这些人无声无息潜伏在四合馆,连他留在百慧楼的探子也未曾察觉,这是谁的人? 难道真的是当日在四合馆暗算展玉锟的黑衣少年的同伙,同样也是在春晖路口袭击自己等人的人… 那慕后黑手是… 宋大人骇得忽然打了个冷颤。 官兵们显然不是这些黑衣人的对手,不少官兵已经哀嚎惨叫负伤倒地… 幸好黑衣人的人数不多,官兵们三五个联合围打还能勉强支撑。 展玉锟正与对方的首领交手。两人一路从四合馆杀到这里,交手百招也未分出胜负。 君熠然和玉掌柜被百慧楼的护卫簇拥着从四合馆方向匆匆过来。 或许是因为刚才展玉锟强行在妙妙楼搜查得罪了玉掌柜的缘故,百慧楼的护卫并没有上前帮忙,只远远地站在边上旁观。 这样的情形落在宋大人眼里,心里陡地一沉,似乎眼见的事实已经证实了他心里的猜测。 苏璟妍看着君熠然止不住地冷笑,那家伙又在装孙子了,明明是只恶老虎,却偏偏装得像只小绵羊,可此时她也不能说破。 君熠然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隔着杂乱的打斗朝她笑了笑,那笑容分外地意味深长。 苏璟妍呸了声。 身侧慕彦峥突然叫过宋大人,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宋大人随后走到那队甲胄兵士跟前,下令他们加入战斗。 自然是帮官兵围攻黑衣蒙面人。 兵士们犹豫一瞬,互相以眼色示意,随后哗啦抽出兵器冲入场中。 慕彦峥这才转头看她,面上微微皱眉,“阿蛮,你跟君三公子,到底怎么回事?” 苏璟妍不由翻了翻白眼… 这样的事要怎么解释?再说眼下这等情形亏他还有闲心问起这个… 接二连三的意外,已经让人看不懂究竟有几方势力参与其中了,为的又是什么? 事情发展成这样,只怕阿娘也没想到吧… 思忖间抬头却见慕彦峥还在看她,显然真的想要知道答案。 苏璟妍只得嗡声嗡气地道:“没什么啊,就是撒谎骗骗人而已…再说我也不会这么早定亲的。” 慕彦峥闻言哦了一声,又笑了笑,面上神情稍缓。 第五十三章 展玉锟之死 再看面前的打斗。 官兵们因为有了甲胄兵士的加入,渐渐占了上风,逼得黑衣人节节败退。 那边展玉锟与黑衣人首领的交锋也在最为关键的时刻。 长剑舞动泛起剑影重重,如虹剑气将打斗的二人层层笼罩,腰间镶满宝石的剑鞘在阳光的照射下泛出璀璨灼目的光芒,霎时流光四射。 陡听得展玉锟发出一声轻喝,人剑合一如旋风般疾速卷到黑衣人近前,手中长剑直直朝黑衣人胸口心脏位置处刺去。 黑衣人使一把半月型的弯刀,锋利的刃口发出阵阵寒芒,见到长剑袭来,从容往后后退一步,双手紧握弯刀对准长剑用力一挡,金戈之声立起,迸出的火花四溅。 两条人影骤然分开,各自后退几步躬身抚胸喘气。 展玉锟喘匀气息之后,右手下意识扶住粗状的树干直起身来。 不知不觉,他竟然退到了一棵大榕树下,头顶上参天的枝叶遮挡了明晃晃的日、光。 秋日将尽,没有阳光的树下便透出几分寒凉。 展玉锟莫明地打了个冷颤,视线瞬即往前方看去。 不知何时与他交手的黑衣人首领已经快速退到院墙边上,其他黑衣人也有意无意地往他身边聚拢。院墙外边就是车水马龙的大街,如此很轻易就能逃脱… 展玉锟急得大叫,“快!至少抓两个活口!” 话音落只听得嗖嗖的暗器破空声传来,仿佛就响在耳边。 展玉锟下意识抬头去瞧,榕树上几道寒光疾射而至,分袭他身上各处要害。 如此短距离的暗袭,毫无戒备的他根本无法躲避。 慌乱中他只来得及避开射向他胸口的袖箭,同时咽喉处、双腿、头顶、背部各着一箭,箭上似乎淬了剧毒,着箭处涌出的鲜血瞬间变成乌黑,淌在他月白的锦袍上,很快染成了暗红。 展玉锟圆睁着大眼,身体受此剧痛使得脸上的神情抽搐可怖,双膝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连惨叫声也来不及发出,就这样死了。 榕树上立时人影晃动,跳跃间带动树枝发出咯吱嚓嚓的响声。 很快又恢复寂静。 少顷终于有人发现这边的情况,疾速奔了过来,见此情形骇得失声大叫,“快来人哪,展,展大人死了!” 死了? 怎么可能? 苏璟妍自然不信。 慕彦峥心里一惊,忙疾奔到大榕树下,见展玉锟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仰首望天,咽喉处赫然插着一支袖箭。 不但咽喉处中箭,双腿、头顶、背部各有一处,从手法上来看各不相同,方位也不对。致命的伤口有两处,一处是咽喉,另一处是头顶。显然暗袭之人并不止一人,而是布署周密的团队刺杀。 这已然是展玉锟遭遇的第三次刺杀,前面两次都侥幸逃过,可惜终究没能逃过这一次。 宋大人此时也奔了过来,见此情形吓得脸色一白,身子颤抖得几乎站立不住。 先前锦衣卫不明不白地死在玉城还没有查清,现在竟然连查案的展玉锟也死了,而且还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这让他如何向上面交代?向圣上交代? 难辞其咎,真是难辞其咎啊! 宋大人急得捶足顿胸… 那边与黑衣人打斗的官兵和甲胄兵士听到惊叫下意识地住了手。 黑衣人彼此对望一眼,继而点头,趁机冲出围阻翻墙离去… 君熠然、玉掌柜等人视若无睹,既不阻拦也不喝止。 苏璟妍则心急地跑去验看展玉锟的死活。 直到此时她才相信展玉锟真的死了,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展玉锟一死,官兵们自然不会再遵他的命令行事,那么自己也就安全了。 慕彦峥仔细验看了一番,抬头对宋大人道:“看起来,凶手应该是早就藏在树上的,至少有三个人…先前我们都被场上的打斗吸引了注意,所以凶手才能从容的偷袭再从容的离开。” 宋大人此时已经恢复常态,闻言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神情些微凝重,“或者,更有可能,这才是黑衣人给他设下的死局。” 慕彦峥下意识地往那边瞥了一眼。 君熠然也正好看向他,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互相点点头又旋即收回。 苏璟妍则低声将画像的事情说出,当然并没有明说自己就是暗助黑衣少年脱困的同伙。 但以慕彦峥的精明当然想到了这点,不由吃了一惊。 那天的情形他虽然没在场,可事后也让人查过,甚至还跟君熠然一起到四合馆内探讨案情,却是一点头绪也没有,没想到助黑衣少年脱身的同伙居然是她… 宋大人似乎并不怎么惊讶,看了苏璟妍一眼缓声道:“今儿的事闹大了,你这些天消停些,没事儿别再出来露面。” 苏璟妍应了声,知道他虽然没有口头应承,应该是记在心上的。 这个宋大人,倒是个面冷心热的大好人,被逼着莫明其妙地认了个女儿,为此还惹了一身骚,现在还得替她善后… 原本慕彦峥心里对他颇有成见,见他如此便也释怀了一些。 到底,他对这个女儿也有几分慈父之心罢。 少顷,三人皆站起身来。 宋大人长长出了口气,招手唤了边上的官兵近前,吩咐道:“将尸体带回去罢,着仵作好好验验。” 官兵躬身应是,又唤了同伴过来一起将尸体抬走。 宋大人当即手书一封,着令甲胄兵士的另一小头目亲自交给杨北城将军,并命令他们即刻返营,郑重交待今日事不可外传,否则军法处置等等。 小头目忙不迭地应了,虽然对于庞将军的死还有疑团,但想到宋大人与杨将军的关系,又不敢多想了。 待官兵和甲胄兵士都散去,三人才缓步走到君熠然和玉掌柜跟前。 两人由始至终既没有离开也没有表态,一直安安静静地站在边上旁观。 这会儿君熠然也只看向苏璟妍,笑嘻嘻地调侃道:“阿蛮姑娘真是好本事,吃顿霸王餐而已,居然吃出了这么大的事…” “要怪也只能怪玉掌柜小气,就容许我这个乡下丫头吃顿霸王餐怎么了?非得派人请这个请那个的…”苏璟妍噘着嘴,冷笑道,又瞪了君熠然一眼,“三公子,我虽然跟你交情不深,但你们君家家大业大的,就算吃你一顿又咋了?非得跑过来抓现行…” 说得她自己好像多无辜似的。 第五十四章 少年情愫 似乎谁也没将展玉锟的死放在眼里。 至于庞黑,更是没人提起,仿佛死的不过是条阿猫阿狗。 玉掌柜看了看苏璟妍,语气诚恳道:“的确是阿玉的错,不该小题大做,不但请来了三公子,还惊动了宋大人,实在对不住——” 说着朝三人各自施了一礼,又转身对慕彦峥行礼,“今日才得知殿下的身份,是阿玉眼拙,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殿下见谅!” 慕彦峥闻言挑了挑眉,微笑颔首。 周遭不断有人来回走动,救扶伤员或是搬运尸体,或是往四合馆去帮忙善后。 五人却如老友一般站在庭院里寒喧,言谈闲适优雅。 仿佛先前那些紧张激烈的意外,都已经过往云烟。 真的过往云烟了吗? 当然不是,虽然彼此都心存疑虑,但谁也不想在对方面前表露,就连言语试探也变得有所顾忌,因此略略说了几句客气话就都有了退意。 苏璟妍的身世既然已经爆光,那她跟着宋大人离开也合情合理,走时君熠然不忘揶揄她一道,“下次想要约会本公子,可别再使这样的法子了,简直糟透了——” 苏璟妍呸了他一声,“做梦吧?谁约你了?自己贴上门来的好不好?” 君熠然眨眨眼,促狭地笑,“阿蛮姑娘要是不给我暗示,本公子可没那么神通广大,知道你在百慧楼!” 苏璟妍似笑非笑地道:“嗬,你来这里比进自家的门还熟,没瞧见玉掌柜都对你恭敬有加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这里的老板呢。” 一旁的慕彦峥微微皱眉,扯了扯她衣袖小声道:“好了,咱们得走了…”一边说一边拽了她退后,又亲和地对玉掌柜和君熠然说道告辞。 显然要跟他们一道走。 君熠然笑了笑,又朝他拱拱手,“殿下请随意,今日多有不便,改日再请殿下喝茶啊。” 玉掌柜也行礼恭送,又道诸位好走。 才刚走出大门就见郭叔的马车停在边上。 苏璟妍犹豫一瞬,到底请了宋大人和慕彦峥上车。幸好马车足够宽大,比来时多载了两人也并不受影响。 苏璟妍吩咐先送宋大人回府衙。 下车时,宋大人当着他们的面,送了苏璟妍一块玉佩,叹了叹气道:“以后好生带着罢,来了玉城可别再乱跑了,有事直接到这里来找我…” 算是正式认下她这个女儿。 苏璟妍装模作样道:“那我娘呢,我娘总不能一直这样没名没份的…” 宋大人神情顿时尴尬,忙轻咳两声掩饰。 苏璟妍也不多说,笑笑挥手与他告别。 慕彦峥瞧得越发心疼。 自己虽说不得父皇的喜欢,可至少名正言顺是大綦的四皇子…可怜的阿蛮,想认亲生父亲居然还得使出这样的花招… 在他看来,阿蛮今日在百慧楼闹这一出自然是想逼宋大人公开认下她们母女。 当然,事实本来也是这样。 只是谁都不知宋大人不过是便宜老爹而已… 马车再次行驶在路上,车厢里苏璟妍问慕彦峥要去哪里。 慕彦峥道:“送你回去。” 苏璟妍讶然看他,忙道不妥:“殿下不是还有很多事要办吗?我自己可以回去。” 慕彦峥看着她,神情认真,“送你回去是我的心意…这就是大事。” 苏璟妍听得心里一暖。 来到这个朝代已经大半年了,除了阿娘和虎头寨的乡邻,这还是她第一次得到陌生人的关怀,心底竟有几分悸动,不由抬眼看他… 少年眉眼精致,华服锦衣衬得他更加玉树临风。看向自己的那双眸子清冽中带着几分灼热。 苏璟妍心虚得不敢与他对视。 这是皇帝老儿的儿子,皇帝老儿与自己有不共戴天之仇,自己绝不能跟他的儿子做朋友。 只是,到底无法拒绝他的热诚。 想到初相识时彼此都以假身份应对,心情却比现在坦然,心内不由一叹,黯然转头去看两个小丫头。 马招娣和郭小玉一路神情恍惚。 对于她俩来说,今天的经历已经完全刷新她们的认知,仿佛做梦一样,一点也不真实。即便此时此刻,被称作殿下的美少年与她们同车而行,也犹疑是在梦中… 难堪的沉默,静寂中只听到车轱辘发出的咯吱声,还有马蹄前行的啼嗒声。 半晌慕彦峥才道:“上次去老虎山,的确是为我的母妃采药,她已经病了很久,如果再找不到合适的药引,很有可能就…”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意思却已经表达出来。 显然还是以为苏璟妍在生他的气,或者是为打破这尴尬的气氛。 苏璟妍笑了笑,“看来你的母妃并不受宠啊,否则皇上不会让她病了这么久,还要你堂堂四皇子乔装改扮亲自来这偏隅之地采药…” 这话听来很有讥笑的意味。 慕彦峥并无不悦,原本这也是实情。 面前的女孩子神情寥落,笑意并不达眼底,连带嘴角的酒窝也并不明显。 今天的事怕是把她吓坏了。 任谁也没想到展玉锟会在今天发难,且更没有想到他会如此轻易地死在百慧楼。 百慧楼,很不简单啊… 慕彦峥微顿了顿,窗外秋风吹过,掀起对面女孩的袖袍飞扬,几缕碎发拂过,竟令他不自觉地伸手撩起,替她掩在耳后,动作缓慢轻柔。 苏璟妍不闪不避,心里隐隐的涌起几分酸涩。 她不是真的只有十五岁,并非不懂情爱为何物,这少年的言语动作无不暗示她,他是对她有好感的,不然不会放下诸般大事只为送她回猫儿镇,且当着两个小丫头的面对她呵护备至,动作撩人。 曾经,她也想过要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让这场穿越之旅变得刻骨铭心,可是真当这样的机会摆在眼前,她却不敢了。 以前看剧总以为那些狗血剧情都是虚构,现在亲身经历才觉得剧本果然来源于生活… 不是不怅然的。 如果没有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以她的性子,是完全有可能与眼前这秀色可餐的少年来一段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的甜蜜爱情。 只是,可惜,哎… 少年慕彦峥是不懂得她这番纠结的,只觉得眼前的少女有无限心事,应该是为她的娘亲担忧罢。 正如自己,虽然远在玉城,也时常为宫里的母妃担忧。 第五十五章 初见的坦承 马车行驶到猫儿镇时并没有停留,而是直直穿过街道往虎头寨驶去。 苏璟妍几次想要叫郭叔停车,话到了嘴边又咽回肚里。 阿娘既然早知道他的身份,而郭叔也没有跳出来阻止,是否意味着阿娘已经改变主意,并不介意自己和他之间的交往… 又或者,阿娘还没得到消息,并不晓得他会跟自己一道去见她… 那郭叔呢? 是否还没拿定主意? 一时间,苏璟妍心内更加纠结… 并不多久马车已经驶进寨门,慕彦峥依然没有要离去的意思。那是否代表他也有意要去见见自己的阿娘了? 苏璟妍只觉心内扑扑乱跳,紧张得手心直冒冷汗。 郭叔径自将马车赶到苏家大院,姜氏闻讯从里面出来,见到他们面色平淡。 郭叔领着自家女儿和马招娣朝她们母女略一施礼便转身走了。 慕彦峥似乎已经做好准备,上前一步朝姜氏长长一礼,嘴里缓声道:“见过伯母。” 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很得体的称呼。姜氏虽然育有一女却不能随夫家的姓,自然不能称她为太太。称其伯母二字既显得尊重,又无形中拉近他们的距离。 姜氏微微颔首,声音依然平淡,“劳烦殿下亲自送小女归来,实在荣幸。殿下,屋里坐吧。” 果然已经知道他的身份,对他的到来也并不吃惊。 是早就知道? 苏璟妍有些沮丧,就算费了十万八千个脑细胞,依然很难猜到阿娘的心思。 慕彦峥心里震惊,即便阿蛮也是今天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眼前这妇人又是如何知晓… 心里疑云大起,面上却半点不显,笑着道谢,又伸手做出请的手势,微一倾身跟在姜氏身后往厅堂方向迈步。 苏璟妍也跟了过去,却在门口被阿娘阻住了,“阿妍,你回屋里歇歇,我要单独跟四殿下说话。” 苏璟妍一愣,愕然看着阿娘。 阿娘该不会是…要跟他摊牌吧… 姜氏看了她一眼,拍拍她的手低声道:“没事,你累了,去休息会吧。” 苏璟妍只得不情不愿地应了,又扭头看向慕彦峥。 慕彦峥脸上也露出几分讶然,显然没想到姜氏会单独找他说话,但也礼貌地点头,“好,伯母有话但说无妨。” “好,殿下请。”姜氏面色稍缓,侧身让开,示意慕彦峥先进去,又朝磨磨蹭蹭不愿避开的女儿使眼色。 大綦帝众中皇子之中,唯有四皇子慕彦峥的性子随和谦恭,这或许因为他的生母龙贤妃并不受宠的缘故,也因此即便在京城也向来低调,从不结交朝臣,不刻意讨好皇亲,甚至连皇帝的恩宠也看得极淡。 眼前这少年,大抵与她所得的讯息相合。 二人进了厅堂分宾主坐下。 荷苗上了茶水又迅疾离开,走时掩上了房门。 厅堂里姜氏不紧不慢地喝茶,三杯热茶下肚才叹了声气道:“殿下你应该知道了,阿妍这孩子的身世…不大光彩…当然,这是我自己早年做下的错事,没得连累了她…” 慕彦峥怔了怔,不明白姜氏说起这些是何用意。 他才第一次登门拜访,也是第一次见到阿蛮的母亲。 想象中这应该是位节衣缩食含辛菇苦独自扶养女儿长大的乡下沧桑妇人,谁知面前坐的居然是位保养得宜风姿绰约中年妇人… 瞧她举手投足间仪态从容,不难难象少时应该受过良好的教养,这样的女子出身应该不会太低,只不知为何沦为宋大人的外室… 姜氏见他没有说话,便也自嘲的笑笑,“今天的这出戏,的确是我一手安排。毕竟阿妍这孩子大了,也到了婚配的年龄,总得让她认主归宗,将来好堂堂正正的嫁出去吧。” 果然是这样? 慕彦峥没曾想姜氏会如此坦白地说出来,像是专门为他解惑,可隐隐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想不出究竟不对劲在哪里… 人往往就是这样,越是容易得到的真相总使人难以相信。 眼下慕彦峥就是如此。 虽然心里早就猜到阿蛮是为了逼迫宋大人认她才在百慧楼闹事,可真当眼前的中年妇人坦承这一事实时,他自己潜意识里又不想相信了。 这么说,展玉锟闯入百慧楼真的与阿蛮无关? 可为何他带来的官兵手里有阿蛮那日进入百慧楼的女扮男装的画像? 很有可能是因为得到密报拿着画像来百慧楼抓捕阿蛮的,或者还有那黑衣少年… 可惜最后却是展玉锟自己极其突然地死了,死在有心人的算计之下。 其实以展玉锟的实力,他原本没那么容易死的… 慕彦峥望着眼前的中年妇人,心里无端忆起今日在百慧楼发生的所有事。 姜氏也平静地望着他。 眼前的少年虽然没有言语,却不难想象他内心的疑虑重重。 选定他为合作对象自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慎而重之的一次冒险之举。 如果没有龙家的事发生在前,她其实也不敢走这一招险棋。现在看来,这步棋走得还算不错。 即便为了龙家,四皇子也得跟他们绑在一起。 心念间只听眼前的美少年道:“承蒙伯母看重,竟将这等隐秘心事说出,彥峥虽然不才,也愿为伯母分忧一二。” “那真是太好了。”姜氏欣慰地笑了笑,端起茶盏猛喝了一口,脸色攸地又沉下来,看着他叹了口气,幽幽道:“可惜,殿下有心…却无能为力。” “伯母我——” 慕彦峥脸色一红,不由回想姜氏的话。 是啊,以自己的身份和立场,既不能应承什么,又如何为她分忧? 姜氏似乎也没打算让他应承什么,话锋一转又道:“之所以知道殿下的身份,是因为那日你们去老虎山后,我特意着人打听了一番…” 慕彦峥不由点头。 他的身份虽然隐秘,但如果刻意打听,也是能够打听出来的。 但是好好的她让人打听自己的身份做什么? 姜氏像是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瞥了他一眼叹道:“阿妍毕竟大了,性子又野,都说十五的姑娘一枝花,觊觎她美貌的大有人在,我这个做娘的,不得不为她考虑啊!” 这倒也是,竟连君家不也派了婆子上门吗?听说君夫人还亲自登门拜访… 想到此慕彦峥神情顿时黯然,心里莫明涌起一股酸意。 姜氏看着眼前少年的神情变化,心里不禁又是一叹… 如果他不是慕珏的儿子,那该多好! 第五十六章 百慧楼之主 慕氏原本也只是金钻四国之一,当年的慕氏二王子即当今的大綦帝的确有几分本事,手下更是能人辈出,率先将四国矗立的局面打破,并在短短几年内降服其他三国,继而称帝。 登基之初为稳局势,新帝下令分封其他三国的降君为国公,并纳其亲眷为妃。 龙贤妃便是那时候被纳进宫去的。 与她同时进宫的还有南宫氏和司马氏,三女同年进宫,更相继生下皇子,坐稳四妃之位。 此外另有一位姚贵妃,据说是新帝还在潜邸时的青梅竹马,因此虽然没有在这以前生下皇子,却稳坐四妃之首。 不过姚贵妃也算争气,天昭五年便生下六皇子慕彦嵘。 那天正是中秋佳节,却也是武神王弑君谋逆的日子… 虽然六皇子出生的日子不吉利,但大綦帝依然对他最为关爱,姚贵妃此后更是多年荣、宠不衰。 天昭五年… 对于姜氏来说,天昭五年的记忆实在惨痛,以至这么多年她都不愿想起。 眼前的少年,眉目间隐约可见那人的影子,只是,哎… 姜氏再次叹了口气,看着眼前的少年道:“如今殿下既已知情,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只望以后在阿妍遇到难处时,帮她一把…” 说着又犹豫一瞬,才道:“阿妍,她是信任你的。否则,也不会以女儿家的小名坦言相告。” 慕彦峥听得浑身一震。 阿蛮,这名字真是她的小名? 在上次查探她身世时就已经知道她的真名,虽然好奇她为何姓苏,但也一直以为阿蛮的名字是她信口胡诌来应付自己的,原来她说的是实话。 一时间,慕彦峥心里特别惭愧。 姜氏的目光淡淡扫过,遂又低头喝茶。 片刻后,慕彦峥道:“承蒙伯母看重,彦峥自会护她周全。” “那就多谢殿下了。”姜氏一笑,起身朝他深深一揖,继而郑重道:“无论世事如何变幻,但望殿下莫忘今日之言。” 慕彦峥也起身郑重还礼,神情认真,“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伯母且放宽心便是!” “如此甚好。” 姜氏说罢,径自走到门边开门。 外面天光渐暗,深秋的傍晚略有几分寒凉,旁边灶房里传来饭菜的香气。 姜氏笑道:“殿下若不嫌弃,便在舍下用饭吧。” 慕彦峥道了声好。 苏璟妍听到声音从蚕房里出来,见他们面色如常,这才放了心。 天知道刚才她心里有多忐忐,生怕这两人当面摊了牌,那样肯定会打起来啊。 还好,阿娘这人最是腹黑,怕是又在想点子利用这家伙呢。 慕彦峥瞧见她时眸子陡然一亮,“阿蛮。” 他还是喜欢这样叫她。 苏璟妍笑得眉眼弯弯,既然阿娘愿意留他吃饭,显然他们聊得愉快,那么以后在外面见面也用不着刻意避之了。 欣喜之下她也不知该怎么称呼,想了想便也以殿下称之。 慕彦峥道:“你可以叫我阿锦。” 苏璟妍愣了愣。 慕彦峥笑笑又解释,“锦上添花的锦,阿锦是母妃为我取的小名。” 苏璟妍恍然,又哦了一声,笑着摆手领他去偏厅。 姜氏轻咳一声朝她瞪了一眼。 苏璟妍忙吐着舌头走到前面去了。 饭后慕彦峥满心欢喜地告辞离去。 他才走不久就见老赵等三个男人相继而来。 姜氏请他们去最后一进的厅堂里说话。 苏璟妍也跟了进去。 以前这样的事情一般都会避着她,现在阿娘允许她旁听,也慢慢让她参与做一些事。 比如,这次去玉城大闹百慧楼的事,虽然出了一些意外,但也算完成了任务。 四人坐好后,老郭先将今天在百慧楼发生的事详细说了。 苏璟妍惊讶望着他。 郭叔不是呆在旁边的马车场吗?什么时候进了百慧楼? 姜氏听完后嗯了一声,“所以展玉锟最终还是死在黑衣人手里…那百慧楼呢?百慧楼的幕后主子到底是谁?查出来了吗?” 老郭顿了顿,又朝旁边的老赵老马看了一眼,最后看向上首的姜氏,神情变得几分凝重,“属下估摸着…应该是姚贵妃的势力…” “姚贵妃?”姜氏惊讶道,脸色微变,端在手里的茶杯咣当一声掼在桌上。 其他二人也狠吃了一惊。 老赵皱了皱眉,脸上随即涌起疑虑,“姚贵妃,她一介深宫妇人,为何会有此江湖势力?再说了,以皇帝的性子,会容许她有自己的势力?” 这也正是老马想不明白的地方,但老郭这人向来不打诳语,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不会这样说的。 苏璟妍自然也吃惊不小,瞪圆了眼嘴巴张得大大的。 万没料到那百慧楼的幕后老板居然是京里的贵人,且是皇帝的小老婆之一。 那慕彦峥知道吗? 君老三呢?瞧他跟玉掌柜熟成那样,八成是知道的吧,或者更有可能他就是姚贵妃一伙的,暗中帮助玉掌柜经营百慧楼,两人一明一暗的打配合… 她能这样想,姜氏自然也想得到,且比她想得还多。 少顷,姜氏缓了缓情绪,说道:“传信给木青,让她好好查查,宫里君昭仪与姚贵妃的关系究竟如何?” 老郭忙点头应是。 “再有…”姜氏长长一叹,“如果我没有猜错,杀死展玉锟的黑衣人,便是百慧楼的暗卫。” “啊——” 不但苏璟妍感到震惊,其他三人脸上也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姜氏又叹了一声道:“先前我们都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现在回想起来,那展玉锟第一次受到算计便是在百慧楼,第二次遇袭刚好又在春晖路口…几位应该都知道,那春晖路口离百慧楼的四合馆不过一墙之隔;还有展玉锟最后被人杀死的地点…” 这话一出,众人顿时明白过来。 当然,也是因为知道百慧楼的真正主人是姚贵妃,才猜到展玉锟之死与百慧楼有关。 先前都只想到玉城本地的势力,想到展玉锟是为了查锦衣卫之案才屡次遭人暗算,却忽略了他是从京城来的这个很表面的事实。 至于姚贵妃为什么非杀死他不可,那就只好等木青的消息了。 第五十七章 自己人 当王妈把绑在信鸽上的纸条交给木青时,看完后她紧锁的眉头终于展开了,当下再不迟疑,吩咐王妈备车。 王妈应声退下。 木青略作收拾一番,便乘了马车往府衙后院而来。 在门口让人递上贴子,很快有婆子出来迎接。 马车径自驶进后院。 宋夫人含笑站在院子里迎她。 “大人在吗?”木青下了马车便迫不急待地问道。 宋夫人点点头,“在书房,我这就领你过去。” 两人几乎没有寒喧,又一路去了宋大人在后院的书房。 书房里宋大人正在看仵作的验尸报告,见到她不由吃了一惊。 木青开门见山便道:“大人不用查了,百慧楼是姚贵妃的势力,杀死展玉锟的也是姚贵妃的人。” “怎么可能?消息准确吗?”宋大人有些不敢相信。 他盯着百慧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以前就没发觉百慧楼跟宫里的贵人有关… 木青沉声道:“是夫人传来的消息,应该是准确的,所以我来支会大人一声。” 顿了顿,又道:“另外,夫人说,展玉锟一死大人你恐怕也会受到牵连,为今之计只有先上请罪折子,将玉城琐事交给其他人打理,你自己席藁待罪。” 宋大人点点头,“我已经做好准备,只是夫人她,还有阿妍小姐,她们不会有事吧?” 木青道:“只要你这边稳得住,她们就不会有事。如今阿妍小姐的身份一公开,她以后来往玉城就方便多了。夫人说,你别有所顾忌,扮好她的父亲就好。” 如果苏璟妍在此一定会惊愣得大跌眼镜。 原来这宋大人也是自己人。 敢情这是姜氏和宋大人预先商量好的计策,并不是宋大人被迫认下她这个私生女,而是刻意配合她在人前演戏,难怪… 所有人都晓得,只把她一人蒙在鼓里… 宋大人闻言道了声好,微微皱眉又面露疑惑,“阿妍小姐…这性子,咋的一点也不像夫人,更不像故去的将军…” 木青苦着笑道:“夫人说她以前可不是这样子的,都是因为上次摔坏了脑子的缘故。大人,你多担待些吧,阿妍小姐毕竟还小,以前夫人都不敢把这些事告诉她,最近才让她知道一些,心里难免害怕…” 宋大人沉吟片刻后道:“这性子,其实也好,以前总担心夫人…会把她教得像个贵女,那样做起事来难免束手束脚,这样…反而放得开,只是这回却又招惹上君家,君家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木青想了想道:“夫人做事,总有她的道理。咱们这些做下属的,做好份内事就好。” 宋大人道:“这是当然。夫人巾帼不让须眉,当年便是将军帐下的女诸葛,如今数十年如一日的筹谋,自当算无遗策。” 木青忍不住苦笑,轻叹道:“就算如此,当年也没能救下将军的性命,还让将军背上谋逆的罪名,就连那孩子…如今也还身陷囹圄。” 宋大人看她一眼,神情也微微惆怅,“或许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所在。夫人忍痛割爱,狠心绝决,当年形势所逼,也唯有这样才能谋得一线生机…” “哎,确实如此……” 两人感叹一番,木青匆匆作别。 走时宋夫人亲自送到后院门口,像好姐妹似地与她依依惜别。 院里值守的衙役已经见惯不怪,陆太太与自家夫人是打小手帕交的情谊,如今同在玉城,自然走动得多了些。 马车并没直接驶回陆府,而是兜着圈子转到了柳叶胡同,在胡同口叫住一个正要收摊的水果小贩,让王妈下去买了几斤水果,这才吩咐车夫回府。 …… 当夜,玉城西苑慕彦峥所住的屋子,桌上再次惊现便笺,言之百慧楼幕后主子的身份,以及杀死展玉锟的真凶,并让他小心君三公子,落款画着一片柳叶。 如人所料,慕彦峥心内极度震惊,颓然坐在桌前双手抱头不言不动。 母妃只所以身患隐疾多年无法治愈,便是拜她姚贵妃所赐… 竟没想到她的手伸得这般长,连玉城这等偏远之地也有她的势力。 龙家这些年刻意远离权力中枢,甚至不惜自断羽翼,便是想让龙家诸人全身而退。可惜,竟连眼前的危险也茫然不知。 姚贵妃,她在玉城发展自己的势力,是为对付谁? 除了龙家,还有谁会是她潜在的敌人? 或者,她也知道武神王的余党藏匿在玉城? 这个想法乍一冒出来,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姚贵妃作为父皇年轻时的青梅竹马,与父皇视如兄弟的武神王肯定也会有交集,那么她或许也知道当年武神王谋逆的真相,这是要帮父皇赶尽杀绝?还是另有打算? 慕彦峥一时心乱如麻。 母妃的心思与舅舅们一样,都希望他远离权利漩涡,能避多远就避多远。可是生为皇家人,又如何能避开? 生平第一次,慕彦峥怀疑母妃的做法。 经此一事,只怕舅舅们也会改变主意罢。 慕彦峥长长叹了口气,这一夜再无法成眠。 长夜漫漫,同样深夜未眠的还有君熠然。 撕掉白日里纨绔子弟的伪装,君熠然的神情变得深沉冷冽,坐在桌前仰头喝下一口烈酒,嘴角抿着玩味的笑意。 少顷,他忽地拍了拍手掌。 立时有两个黑衣人从屋外推门进来,在他身前立定恭敬行礼,“公子,有何吩咐?” 君熠然道:“去,给玉掌柜提个醒儿,她的身份有可能暴露了。” 黑衣人躬身应是,随后退下,半点没有质疑也没有耽搁。 君熠然一手提壶一手握着酒杯,挪到靠窗的锦榻上坐下,自斟自饮了几杯又半仰着躺下。 烈酒入喉让他的脸色红了些许,似乎也有了几分醉意,嘴里喃喃:“这丫头,认亲似乎也认得太顺了些…那宋夫人呢?” 但凡女人,就没有不妒忌的。他就不相信,宋夫人能忍得下这口气,任由这个外室女逼得自己丈夫纳了她的亲娘进门。 母亲说,那苏太太并不是盏省油的灯。 姓苏,那就更有意思了… 第五十八章 怂恿出气 翌日一早,君熠然去了正院君夫人那里请安。 昨天百慧楼的事她也略有耳闻,此刻见到儿子免不了一阵数落。 君熠然忙赔着笑给她捶背,一面道:“儿子并不是真的想跟那丫头见面啊,纯粹是为了给娘您出气…” “娘您想想,那天她们母女那样对您,儿子气不过啊,偏她还敢打着我的名字骗吃骗喝,所以是想去教训她一顿的。” “…结果呢?”君夫人白了他一眼道。 君熠然挠挠后脑勺,面上露出几分忿然,“谁知道偏偏发生这种事,当时儿子可吓坏了,又不敢乱走,幸好玉掌柜派了人保护,不然,哎…” “所以你以后少去那种地方…”君夫人板着脸,又哎了一声,“我看还是早点给你娶亲,被媳妇儿管着,就不会成天不着调地往外跑了。” 君熠然立时哀嚎起来,“不要啊,娘,您可是答应过儿子的,要让我自己选媳妇儿。 “让你选了啊,可你看看你选的什么人哪…”君夫人抚额很是头疼,先前还以为跟宋大人结亲,勉强还能接受,可是发生了昨天的事,这宋大人自身都官位难保了,还能指望从他那里得到好处… 当然,后面的话她也只是在心里说说,当着自己儿子,可不能说这些利益当头的话,儿子心思单纯着呢。 君熠然当然知道他母亲心里的小九九,正因为知道才怂恿她去苏家探话,只是那姜氏拒绝的理由很可笑啊,说什么要招上门女婿。 不姓宋而姓苏,还要招上门女婿,偏偏表面看来还真是宋大人的妻女。 嗬嗬… 君熠然心里想得复杂,面上却装出一副可怜相,扯着君夫人的衣袖道:“娘,那也不能因为这个就逼着我娶亲啊,以儿子现在的心情…哎,真是不想娶媳妇啊,这比杀了儿子还难受…” 看着儿子这番愁眉苦脸比死还难受的样儿,君夫人无奈叹了口气,“唉,也不知做了什么孽,竟然摊上这种事儿…”话锋一转忍不住又问起老话,“熠儿,你跟娘说句实话,新婚那夜,你真的什么都没做?” 君熠然继续可怜加无辜,神情认真又沮丧,“娘,没有骗您,儿子真的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她们莫明其妙就死了…” 君夫人点点头,那些女孩子的尸体她也是看过的,均是完壁之身,蹊跷的是全身完好,,既不是被人杀死也没有中毒的迹象,可她们就是死了,真是奇怪… 这样的事君家当然也不好报官,只得抹下面子与女方家商议,赔上巨额银两或其他便利。女方惧于君家权势,又得了好处,便也没有闹大。 君家对外宣称是暴毙身亡。 既然苦主都默认这个说法,那其他看客们也无话可说了,不过私下里难免议论,人云亦云,以讹传讹的,便传出君三公子克妻的名声来。 但凡想到这个,君夫人头疼得更厉害了,见从儿子嘴里问不出什么来,她也只得叹息着作罢。 君熠然眨眨眼,似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凑上前附在她耳边小声道:“娘,既然那姜氏给脸不要脸,那咱们是不是…也得小小的报复她一下,替娘您出这口恶气?” 君夫人偏头看了看儿子,忍不住笑骂道:“死小子,又想到什么馊主意啦?” 君熠然哼了声道:“她不是心心念念要进宋家的门嘛,咱们偏不让她如愿,娘,您与那宋夫人向来走得近,这回可得好好替她出主意,万不能让宋大人就这么憋屈地接了她们母女俩进门…” 君夫人瞪了儿子一眼,没好气地道:“你这孩子,这些妇人家的手段,亏你党堂男儿,怎好意思说出口?” 君熠然神情惭愧,却又委屈,“娘,这不是替您出气嘛。” “好啦,别整天胡想瞎想的,回去温书才是正经。”君夫人说着站起身来,往厅堂走去,那里还有一大堆的丫鬟婆子等着她示下呢。 君熠然从正院里出来,立时换了另一副神情,他当然不会乖乖地听话回去温书,而是负手出了君府,他得去找四殿下聊聊,昨儿的事要怎么善后。 听说宋大人今儿一早上了请罪折子,将全府事务交给底下的罗通判打理,把自己关在书房席藁待罪,言明不见任何人。 罗通判第一时间下令封了百慧楼,大门前由衙役昼夜分班轮守,严禁闲杂人等靠近或出入。 君熠然路过百慧楼时抿嘴笑了笑。 就这番布置,防得住君子,防不住小人。如今玉城里的小人可比君子多得多。 不过毕竟出了人命案,不相干的人自然不会没事找事撞上门来,所以往日车水马龙的百慧楼门前,此刻除了值守的衙役,再没其他人,即便路过也都是来去匆匆,生怕稍一停留就被衙役拦住问话。 君熠然却不怕死地上前与衙役们笑着打招呼。 当然也只是闲聊几句,而后径自走过百慧楼,去了千云楼喝早茶。 千云楼的老板姓崔,十年前还只是一个走街串巷的卖糖葫芦的小贩,用大半生积攒的银两开了这家千云楼,从最普通的小饭馆做起,慢慢发展成今天仅次于百慧楼的吃喝玩乐的场子。 以往因为有百慧楼珠玉在前,完全显不出千云楼的优势,此刻百慧楼被封,得益最大的莫过于千云楼了。 君熠然去的时候大堂里已经人满为患。 玉城的百姓习惯大清早出来谈事或者会客,叫上一壶好茶几碟点心就可以唠嗑整个上晌。 君熠然当然也是千云楼的贵客,早有眼尖的蓝衣侍者过来招呼领着上了二楼的雅间。 千云楼的千禧楼临着泗水街,雅间里透过半开的窗户能看到街上挨挨挤挤的人群,挑着货物沿街叫卖的小贩,还有戴着幕离身姿窈窕的女子。 穿过千水溪,还能看到对面铺子的廊下挂着各色的灯笼,琳琅满目的吊饰,精致的店面招牌,衣着光鲜的客人从里面进进出出。 君熠然闲适地一边品茗一边打望。 他已经让人传信给殿下了,相信四殿下一定会来。 第五十九章 试探 慕彦峥也正有此意。 昨晚得到的消息实在太震惊,他也想趁机试探君家的这位三公子。 慕彦峥到达千云楼时,君熠然已经喝掉一壶雨前龙井,吃下三笼灌汤包。 两人寒喧几句,便切入正题。 “不管殿下信与不信,我与百慧楼绝对没有关系。想必殿下也理解,那天那种情况下,我除了旁观,实在也帮不上忙…不过私心里,自然是希望那家伙死翘翘喽。” 君熠然说这话时神情认真,说到最后一句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慕彦峥笑了笑,低头抿了一口茶,“自然相信熠然兄不是那等阴险狡诈之徒,虽然我也恼火展玉锟纠着龙家不放,但也不至于非要置他于死地…” “或许我们都想岔了,他的死并非是因为这个,而是他的仇家找上门了…” 君熠然哦了一声,沉吟片刻继而点头,“这倒有可能。听说他在京城仗着圣上的垂爱,很是胡作非为,仇家自然不少。天子脚下没人敢动他,出了京机会正好…” “但是不管如何,他死在玉城,咱们都逃脱不了干系…宋大人必定首当其冲,听说他已经上了请罪折子,把自己关在书房席藁待罪,你我当时也在场,这瞒不了人,所以…” 慕彦峥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 君熠然却替他说道:“所以我们必须团结一致,以便应对接下来的麻烦。” 慕彦峥点点头,“以父皇的性子,必定龙颜大怒,这展玉锟虽说是个孤儿,没什么家世背景,但正因为如此,他才对父皇言听计从忠心耿耿,如今这把使得很顺手的刀忽然折了,且是折在了玉城,你想想,父皇会不追究吗?” 君熠然苦笑,“所以说宋大人是条成了精的老狐狸,先上请罪折子,又将自己关了禁闭,把这个天大的麻烦丢给罗通判去扛,他自己躲了清静…” 说到这又抬首看了慕彦峥一眼,“我也想上请罪折子,可是没法上啊,谁让我不是官身呢…殿下,你不妨回京一趟,将具体情况向圣上禀明…你是他的儿子,总不会为难你吧。” 慕彦峥又垂首喝了一口茶,眼里的讶然一闪而逝,再抬起头时眸子里已经波澜不惊,脸上却露出苦笑,叹了声道:“熠然兄可莫要高估摸了我…你也知道的,因为龙家,父皇从来都对我不喜,回京也是枉然…” “那殿下的意思,不打算回京?”君熠然讶然道。 慕彦峥道:“至少现在不能。” 君熠然随即点头,“殿下顾虑得极是,现在圣上正在气头上,难免会牵怒于你,不回去也是应当。” 慕彦峥笑笑,“熠然兄好像很希望我回京!” 君熠然坦然道:“我只希望殿下安好…毕竟,除了利益,我也当殿下是朋友。” “难得熠然兄看得起我——”慕彦峥说着,伸手按了按墙上的铃铛。 少顷一名蓝衣侍者敲门。 慕彦峥道声请进,吩咐蓝衣侍者再上一壶好酒,另几样特色好菜。 君熠然也朗声大笑,“今儿便与殿下不醉不归——” …… 下晌申时刚过,四殿下与君三公子密谈的消息便传到虎头寨。 姜氏抿嘴看完信笺,随手扔在面前的茶水杯里,很快所有字迹模糊一团。 荷苗进来收拾一番,待要重新上茶。 姜氏已经摆手起身,顺口问:“阿妍呢?” 荷苗道:“小姐在书房看书呢。” 姜氏不由一笑,自语道:“倒知道上进了…”一面说一面抬脚往书房走。 站在院子里,透过大开的窗户看进去,清丽的女孩子正襟危坐在书案前,手里的书册摊在书案上,一边翻看一边认真做着笔记,看得很是入神。 姜氏顿了顿,没有进去打扰她,悄悄地离开了。 待姜氏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苏璟妍终于抬起头来,长出了口气。 幸好阿娘没有进来,否则就露陷了… 难得在书房发现一本现代简体版的书,忍不住悄悄看了。 她现在其实有些纠结:要不要让阿娘知道,自己也是一名穿越者… 万一阿娘为了保守她的秘密,知道自己不是她的亲生女儿要杀人灭口怎么办… 阿娘这个人,心机深着呢。 想到此,苏璟妍不由叹了口气,再也静不下心来看书了。 待到傍晚听说刘叔和赵二虎回来了。 庞黑既然已死,当日他带来的那些兵士肯定也已经处理妥当,那么刘叔和赵二虎自然也就安全了。 苏璟妍觉得自己有必要去给刘叔和赵二虎说一声谢谢。 当时的情况,如果不是为了保护自己,他们也不会豁出去与那些兵士对着干。 赵二虎黑了些瘦了些,但整个人精神很好,见到苏璟妍仍然脸红羞涩,憨憨地招呼:“阿妍,你来啦。” 这家伙,就知道说这一句。 苏璟妍心内嘀咕,面上还是带着笑意地点头,又问他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赵二虎颇有点受宠若惊,忙道过得好着呢。 边上赵大娘见状心里美得不行,忙借故走开,把空间留给两个孩子。 苏璟妍哪能不明白她的心思,只是懒得解释罢了。 两人略说了会儿话,苏璟妍就走了。 赵二虎涨红着脸张了张嘴,话却没有说出口,急得才刚进来的赵大娘狠狠瞪他,又转身拉住苏璟妍道:“阿妍啊,要不,在咱家吃了饭再走?” 苏璟妍笑笑礼貌地道:“不了,阿娘还在家等着呢…我是想着该来给二虎哥说声谢谢的。” “来都来了,就吃了饭再走嘛,你和二虎也好久没见了,肯定有很多话要说…” 赵大娘犹不死心地劝着,又道:“大娘这就去做饭,做你最喜欢吃的麻辣鱼,你大伯今天才钓回来的,新鲜着呢。” 苏璟妍不由心生厌烦,语气便也冷了下来,“大娘,真的不用了。其实我不喜欢吃麻辣鱼,二虎哥好不容易回来了,你们一家好好团聚啊。” 说着越过赵大娘,径自出门走了。 赵大娘满脸不悦,扭头见儿子还杵在跟前,忍不住又数落道:“你个没用的,就不知道说点好话,留她一留…” 赵二虎道:“阿妍有事啊,娘你别老是对她那么凶,瞧阿妍刚才都生气了。” 第六十章 找上门 赵大娘气得恨不得扇儿子两耳光,这媳妇儿还没娶进门呢,胳膊肘就往外拐了,“你呀你,亏你一门心思为她着想,可人家呢,指不定就攀了高枝不要你了。” “娘,你别这样说,阿妍不是那样的人。”赵二虎涨红了脸,心里发慌,又觉得阿娘这样说不地道。 他虽然才刚回来,可关于阿妍的事已经听了一耳朵。 阿爹曾不止一次地嘱咐他要好好学功夫,说以后长大了要保护阿妍,他是记在心上的,现在乍听到阿妍是宋大人的女儿,心里除了高兴又有些失落。 以自己的家世,的确配不上她啊。 可知道内情的赵大娘却不这么想,自家男人曾经是王爷的左膀右臂,姜氏母女也都是他们拼了命救出来的,这些年也一直精心照顾着她们娘俩,两家结亲是极应当的事,可不能让肥水流了外人田。 眼瞧着君家遣了婆子上门还不够,君夫人竟然亲自前来求亲,又听说前些天夫人招待了一位长相俊美的贵公子吃晚饭,这可不是好兆头啊,现在儿子回来了,怎么也得先把这件事办了… 所以晚上临睡前,她便将自己的想法说给男人听。 赵轶听了当即便沉了脸,“你这女人真是昏了头了…当年王爷待咱们不薄,对王爷效忠是咱的本份,如今王爷不在了,更要好好保护他的妻女,你怎么能有这样的心思?你这叫挟恩以报…你当我赵轶是什么人了?” 话说到最后已经变成了厉声喝斥。 赵大娘委屈得直想哭,她又没说不效忠夫人,只是觉得两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的,打小的情份,成了亲两家变一家,不是更好么,再说知子莫若娘,自家儿子的心思,她怎么也得想法子成全不是? 偏这两个榆木脑袋,哎… 赵大娘背着身子缩到床边睡下了。 苏璟妍回到家时天已经完全黑透。 姜氏正坐在桌前等她回来吃晚饭,顺便问起刘叔和赵二虎的事。 苏璟妍照实说了。 姜氏哦了一声,便低头开始吃饭。 饭罢才貌似随意地道:“你回屋好好收拾收拾,估摸着就这两天,你就得搬到玉城去住了,到时自会有人安排。” “啊——”苏璟妍神情愕然,缓了缓神道:“娘,难道你不跟我一起去吗?” 姜氏摇摇头,“不了,我暂时还得留在这。” “那好吧。”苏璟妍闷闷地道。 阿娘总是这样,什么事都不跟自己商量,临到头了云淡风轻地吩咐一声了事,那如果自己不按她的意思办呢… 想想又觉得无奈,哎,还是算了吧。 回到自己屋里,苏璟妍坐在床头发呆。 没想到这就要离开了,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回来…虽然才在这住了半年,但也住出了感情,不但舍不得离开这个家,也舍不得离开虎头寨,舍不得离开那些善良可爱的小伙伴。 可惜,自打她晓得自己的真实身份起,就知道总有一天自己会离开,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快得让她连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 不是不怅然的。 呆坐了半响,最后还是起身收收拣拣打包了一些行李。 当然,这一晚她自然失眠了。 翌日一早才刚吃过早饭,便见院子外面匆匆闯进来一群人,荷苗想拦也没拦得住。 苏璟妍愣了愣,正要走过去问话,一位衣着讲究的妇人便冲了上来,满脸怒容照着她脸就扇过来一耳光。 幸亏她躲得快,那耳光擦着她头发而过。 “你是谁?想干什么?”苏璟妍怒道,她并不认识这位妇人。 妇人冷笑,“哼,你居然不知道我是谁?连这点眼色都没有还敢攀诬宋大人,你们娘俩胆子不小哇!” 说话间,她身后的仆从便都围了过来,将妇人簇在中间,一个婆子低低地劝道:“夫人,消消气,没得为这些不相干的人气坏了身子!” “是啊,夫人,跟这种人生气实在辱没了您的身份!” “夫人,要不奴婢进去把那女人轰出来?您先在院里歇歇?” 听到这苏璟妍哪还有不明白的… 嗬,原来是原配找上门来了,以前这样的电视剧可没少看,没想到穿到古代来还亲身经历一回… 好吧,反正已经坑了宋大人,索性一坑到底。 当下便沉下脸来,双手环着站到宋夫人跟前,也跟着冷笑,“怎么?想打架吗?别以为你们人多,就怕了你…你自己的男人管不住,是你自己没本事,亏你还好意思找上门!” 闻言宋夫人愣了愣,片刻后才缓过神来,横了她一眼恶狠狠地道:“难怪了,你娘当年不要脸,没想到生出个你来更不要脸,哼,宋青崖那老东西也真是好手段,居然将你娘俩藏在这儿,一藏就是十多年…” 啊,这又来个唱戏的? 苏璟妍顿时觉得欲哭无泪。 再这样演下去,只怕她自己也会以为是真的… 幸好阿娘终于露了面,沉着脸步履从容地走过来,冷声道:“没想到堂堂知府大人的夫人,竟会为难一个小丫头,有什么事,尽管冲着我来,欺、负一个小丫头算什么本事!” 苏璟妍哼了声忙站到姜氏身边,“娘,咱们不怕她,她要是敢欺、负咱,我明儿就去玉城找爹告状去!” “哼,只怕你们见不到他了!”宋夫人冷笑着说道。 苏璟妍神色一紧,“怎么了?” 宋夫人道:“都是拜你所赐,那京城来的展大人死了,我们大人也跟着受了牵连,如今还在书房席藁待罪呢,只怕这官位都不保了…” “这关我什么事?”苏璟妍硬着头皮道。 宋夫人道:“如果不是你自作聪明地在百慧楼吃霸王餐,完了还签大人的名讳,又怎会引得大人微服去了百慧楼…若是有他在府衙坐镇,那展大人必定不敢乱来,你说,不是你害的又是谁害的?” 这样看起来,的确是自己惹的祸,脸上不由显出几分愧疚。 姜氏白了她一眼,又看着宋夫人道:“那又怎么样,他让咱们娘俩无名无份地等了他这么多年,就算为了女儿丢了乌纱帽,那也是他活该!活该遭报应!” 第六十一章 玉城新居 宋夫人被她这话气得花容失色,“你,你,你——” 缓了口气好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哼!他在外面怎么风、流我不管…可有一条,绝不让你们这些不三不四的女人进我宋家的门!休—想—” 姜氏看她气成这样不由得笑了,笑得得意又妖娆,“即便这样,那他房里那几房妾室怎么回事?你防我防了这么多年,不也一样没防得住吗?这些年来我们娘俩吃的,喝的,哪样不是他供的,独独瞒着你而已…” “你,你不要脸——” “我就是不要脸,咋的?” “哼,等着瞧,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嗬嗬,只怕由不得你!” 正说着话,外面忽然走进来一些人,还有车马。 领头的男子看到宋夫人,不由一怔,忙过来行礼。 宋夫人看到他也不禁一愣,“白总管,你来干什么?” 被称作白总管的男子忙恭声应道:“奉大人之令,前来接阿妍小姐去玉城。” “什么?”宋夫人尖叫道,满脸的不容置信。 白总管似也有所顾虑,忙道:“大人说夫人有可能来了虎头寨,让小的赶紧过来,顺道接您回去。” “你,你们——”宋夫人气急败坏到了极点,看向姜氏的目光恨不得要吃人似的,“和着你们都欺、负我——宋青崖,他个老东西,太不是东西了!” 白总管忙朝她身边的婆子使眼色,几个婆子慌忙上前,劝的劝,哄的哄,好不容易才把宋夫人劝得上了马车。 这边苏璟妍看戏都快看傻了。 阿娘也真是厉害,明明是个坑货却还坑得理直气壮…那宋大人也是个傻的,明明被坑了还迫不急待地要接新女儿进城。 难怪阿娘要自己打点行李,敢情早料到宋大人会派人来接… 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 细一想想脑袋又短路了。 苏璟妍不由暗叹了口气。 白总管看着她们母女神情恭敬道:“阿妍小姐是打算今天跟小的一道去,还是改天小的再来接您?太太,您,要不要一道去?” 姜氏缓声道:“不用了,阿妍今天就跟你走…”又沉着脸嘱咐,“你可得好好照顾她,要是让我知道谁欺、负了她,可是不干的…” 白总管忙不迭地点头道不敢。 苏璟妍看着阿娘,有点舍不得走。 姜氏似乎也不忍看着她离开,摆摆手径自进屋了。 苏璟妍鼻子抽了抽,磨磨蹭蹭去自己屋里拿行李,回到院里宋夫人已经带着她的人走了。 白总管忙接过行李,请她上另一辆马车。 直到她离开,姜氏也没有再出来。 苏璟妍的眼眶红红的,又忍不住撇嘴,真是个狠心的娘啊… 马车行驶在深秋的马路上,窗外的风景一闪而过,有几片落叶透过车窗飘进来,顺手拣起握在手心,神情间极其怅然。 到了玉城已过晌午。 马车缓缓驶进一个两进的庭院,刚下了马车,就见庭院里丫鬟仆妇站了一溜,见到她齐齐躬身行礼,“见过阿妍小姐!” 苏璟妍愣了愣,摆摆手让她们起身,又四处打量庭院。 庭院还算宽敞,收拾得也很干净,墙角的爬山虎刚刚才爬到墙根,新栽种的海棠月季还培着新土,院子中间两株粗壮的槐树绿叶长青,在秋风的吹拂下骚首弄姿地迎接她这位新主人。 其中两个绿衣女子上前,行礼后分别道:“奴婢碧螺,奴婢竹叶,见过小姐。” 白总管在一边道:“以后阿妍小姐的衣食起居,就交给碧螺和竹叶打理吧,这俩丫头性子还算稳重,这样大人也放心。” 苏璟妍点点头,叫道起来吧。 两人谢过之后起身站到一边,另有两个婆子上前,行礼后各自报了姓氏,一个姓左,一个姓鲁。 白总管道:“这两个婆子没啥具体差使,平素帮你跑腿儿送信儿啥的都成,就都留在身边使唤吧,至于那边那些…今儿您也累了,改天再好好叫过来问话也行。” 苏理妍再次点点头,虽然心里懵得不行但面上却表现得镇定,“好的,谢谢白总管了,劳烦你跑这一趟——”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他。 白总管满脸讶然,犹豫一瞬到底接了,忙躬身道谢。 苏璟妍随后伸了伸肩膀,叹了一声道:“唉,还真是有些泛了,又有些饿。碧螺,你去看看灶上有什么吃的,先弄点来填饱肚子…” 碧螺应声是转身去了灶房。 “白总管你也辛苦了,回去好好歇着吧,呃…替我给大人问声好。” 白总管应声是又忙着行礼,走前再次嘱咐众人好好侍候阿妍小姐。 这边苏璟妍让竹叶领着去内院,右手掏出一沓银票给她和两个妈妈各人一张,另留了一张自然是给碧螺的。 三人接过一看竟然是十两的银票,面色讶异又透着欢喜,忙齐齐福身道谢。 苏璟妍又拿出一张递给左妈,让她拿去兑了散银发给外院的那些下人。 左妈笑着接过又替其他人道谢。 一番说笑后四人进了内院。 竹叶径自带她去了内室,两位妈妈忙着安置她的行李。 苏璟妍带来的行李并不多,除了几本她喜欢的书册并几件换洗衣裳,另有一些小物件,所以安置起来并不费劲。 屋里器具摆设床帐被褥都是崭新,显然都是刚刚置办的。 苏璟妍打量一圈,便在桌前的鹅颈椅上坐下来,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就见碧螺领着一个端着托盘的妇人进来。 托盘里放着看似简单的四菜一汤,还有一小碗米饭。 苏璟妍实在饿坏了,便不客气地吃起来。 嗯,味道还不错… 边上四人毕恭毕敬地侍立在侧看着她吃。 苏璟妍还是第一次享受这种待遇,前世虽然也是富二代的出身,家里有保姆阿姨做饭,但一般不会站在边上看着吃,所以这会儿多少有点不自然。 但她必须学会适应,适应她原本该适应的一切。 阿娘放她独自一人来玉城未尝没有历练她的意思。 既然她原本就是高贵的郡主,即便如今被打入尘埃,也要凭着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重新走回到那个位置上去,甚至站得更高。 有一点她曾经猜得很对,阿娘的确是想让她光耀苏家的门楣。 第六十二章 来之则安之 这一晚,苏璟妍以为自己会失眠,却没想一觉睡到大天亮。 深秋的天气渐渐转凉,今儿却是难得的艳阳天,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垂落榻前的锦帐上,泛出五彩的流光。 从今以后,再也不会听到阿娘卷着书筒在她耳边大吼起床的声音了… 苏璟妍神情惆怅慵懒起身,走到窗前站了一会。 外间听到响动的竹叶隔着门问:“小姐,起了吗?” 苏璟妍嗯了声。 下一瞬竹叶推门端了洗漱等物进来,显然是要侍侯她梳洗。 苏璟妍便跟她走到与内室相连的净房,继续慵懒站着,任由竹叶服侍,偶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刚洗漱完走出净房,又见碧螺端着早点进来,四样精致的糕点并一碗小米粥。 苏璟妍坐下慢慢地吃完,接过碧螺递来的漱口水漱了嘴,又用绢帕细细地抹去嘴角的水渍,这才信步走出屋子,来到院里呼吸新鲜空气。 一夜之间,她仿佛觉得自己长大了。 前世身在富贵窝,一直顺风顺水混到了三流大学毕业,又出国留学几年,即便回国为争家产貌似吃苦耐劳地打拼,也并未真正做到脱离父母的照应。 穿越过来后,阿娘虽然对她要求严苛,却无疑是她的主心骨,什么事儿都不用她操心,也不需要她拿主意。 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习惯倚赖着阿娘过活。 可是,作为武神王苏战的女儿,她却不能一辈子这样无忧无虑的生活。 或许,阿娘正是察觉到了她的这种依赖的心思,才狠心将她放逐玉城… 明明心里都明白,还是忍不住怨怪阿娘的狠心。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吧。 苏璟妍打起精神,笑着问两个丫头家里还需要添置一些什么。 竹叶抿嘴笑道:“小姐喜欢什么就买什么呗。来之前大人吩咐了,一切照小姐的意思办。” 苏璟妍道:“大人这样说是大人的心意,我可不能真的这么不识趣…”沉吟一会便拿定主意,“嗯,那就上街一趟,给大人买些礼物送去。” 虽然已经套牢宋大人这个便宜老爹,但私心里她也喊不出口父亲或阿爹。 竹叶似乎没有留意,闻言忙去外院传话,让人备车。 昨儿驶来的马车白总管并未带走,连车夫也一并留下了,显然以后都留给她使唤。 她自己也忙回房换衣裳。 竹叶瞧着便又笑道:“马上入冬了,小姐该给自己添置些冬衣。玉城的冬天可冷了。” 苏璟妍闻言又是一阵恍然。 她穿过来时还是春天,并未感受到古代冬天的寒冷,当然也并未置办冬季的衣裳,因此便点点头,“好,那呆会给大人买了礼物就去绣庄看看。” 竹叶应了一声,将她穿好的衣裳又细致整理一番,便拥着出了房门。 马车早在院里等着了。 左妈和鲁妈也都恭敬候着。 苏璟妍暂时还拿不准这些下人到底是忠是歼,也不知他们背后还有没有别的主子,她不相信宋夫人会就此善罢干休。 没有阿娘在身边,一切都得靠自己。 她也只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努力做好宋大人的外室女,等待阿娘的下一步指示。 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吩咐才刚跟出来的碧螺好好看家,而后径自上了马车。 出了院门才知道自己所住的小院是在柳叶胡同,确切地说是柳叶胡同五十八号。 门楣上没有像别的人家写明某宅或某府,而是挂了一块空着的牌匾,显然是想让她自己写名字。 柳叶胡同同样位于城南,不过比起国公府的位置肯定要偏一些。 坐在马车里苏璟妍一路都在往两边打望,如果她记得不错,青姨就住在城南,只是不太记得她具体住在哪条胡同了,当时好像路过了国公府的大门。 心念一起便问坐在边上的竹叶。 竹叶笑着道:“国公府是在国公街,离咱们柳叶胡同不算远,中间隔着上九路和下九路,还有槐叶胡同。” 想了想竹叶又道:“小姐才来自然不熟悉…要不咱们先在城南转转吧,小姐可以先熟悉一下环境。” 苏璟妍也正有此意,闻言道了声好,又讶然看了竹叶一眼, 不得不承认这丫头特别善解人意,往往她话才说了半句,她就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竹叶对她笑笑,掀帘跟车夫说了几句。 马车便掉头往另外的方向行驶,速度也慢了下来。 车厢里主仆二人透过车窗看向外面,竹叶一一指着各处介绍。 底下随行的两个婆子不时抬头看她一眼。 如此慢慢转了一圈,苏璟妍心里大致有了印象。 城南算不得繁华,只泗水街这边的人流密集一些。 此时她们所在的地方便是泗水街与南城大道交接的路口。 竹叶介绍道,泗水街是一条步行街,街道两边店铺林立,中间被一条小溪隔开。为方便两边的店家做生意,也为了来往的客人行走方便,知府大人吩咐工匠在小溪上安放了一些石礅,又搭建了不少浮桥。 大人孩童往往不喜欢走街道尽头的大拱桥,而喜欢通过石礅浮桥来来去去。 每当夜幕降临,两边高高悬挂的灯笼次第点亮,莹莹华光投射水面,粼粼波光分外缱绻迷人。 “小姐,如果您要求不高的话,在这里也可以挑到很好的礼物。” “哦,是吗?”苏璟妍笑笑。 竹叶又道:“这里虽然比不上城中心那般繁华,但却是玉城最有特色的一条街了,要不咱们先在这逛逛…若是挑不到满意的再去别的地方?” 苏璟妍道:“好。” 她初来乍到,以不变应万变才是道理。 竹叶又掀帘让车夫将马车赶到僻静处停下。 马车停稳后,左妈和鲁妈忙过来照应。 苏璟妍挥手让她们退后,自己下了马车,一面四处打望。 三人簇拥着她边走边看,竹叶像个话篓子似的说个不停,当然也都是给自家小姐介绍这泗水街的特色。 两个婆子倒并不多话,一路毕恭毕敬地跟在她身边,偶尔笑一笑附和说两句闲话。 此时竹叶正在眉飞色舞地介绍千云楼,待听说这是玉城里仅次于百慧楼的大场子时,苏璟妍不由留了意,抬头仔细打量一番。 第六十三章 一幅画的梁子 千云楼并没有百慧楼那般阔气,一楼的大堂正正在泗水街上。 此时四扇木门大开,站在街上都能看到里面客人喝酒吃肉的场景,与外面的喧嚣完全连成一片,酒肉的香气也随之飘溢而出,馋得过往的行人直流口水。 苏璟妍笑了。 看来这里的老板也很会做生意。 旁边的竹叶道:“临街的这三层小楼主要经营饭食,穿过大堂往里走,才真正的别有洞天…” 苏璟妍的好奇心顿时被勾了起来,不由问道:“怎么个别有洞天?” 竹叶抿嘴笑道:“小姐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小姐,咱们还是先给大人挑礼物吧。”一旁的左妈忽然说道。 竹叶忙噢了一声,“是的呢,瞧奴婢这性子,竟想着玩了…” 苏璟妍看了左妈一眼,后者脸色隐隐不悦,遂点点头,“好,这就去。” 说罢转身就走。 左妈立时神情尴尬,忙赔着笑道:“时间还早着呢,小姐要是累了就进去歇歇。” 苏璟妍道:“不用了,我还不累,先给大人买礼物吧。” 左妈还想把话圆回来,无奈苏璟妍已经走过千云楼,在一家古玩店前停下来。 竹叶立马拥着她进了铺子。 身后两个婆子面面相觑,继而苦笑… 这位主子看着随和,实则并不好侍候啊,犹豫一瞬也都跟了进去。 并不多久四人就从里面出来,继续往下一家逛。 如此逛了十来家铺子,也没挑到满意的礼物。 苏璟妍蹙着眉,有些犯愁,她是真心想要挑件好的礼物送给宋大人,毕竟因为自己和阿娘给他惹下这么大的麻烦。 她甚至在想如果这宋大人真是好官,即便认他当个义父也不错啊。 走走看看又来到一家书画斋。 苏璟妍抱着顺便看看的态度走进店铺。 店里冷冷清清并没几位客人,掌柜的坐在柜台后面打瞌睡,四面墙上挂满了名种风格的书法或画作。 一般也只有文人雅士才会涉足这种铺子,但凡文人雅士对字画多少也会有些研究,每个人喜欢的风格却不同,所以都在各自欣赏自己喜欢的字画,有的驻足某幅作品前停留许久。 许是太过专注,谁也没有留意她们的到来。 苏璟妍也下意识抬头去看那些书画。 前世她那亿万富翁的老爸,特别喜欢收集名家字画,尤其是徐大师画的马。 他的办公室常年挂着一副奔马图,逢人就说那是徐大师的真迹。 苏璟妍却不怎么相信,据说徐大师的奔马图早已经绝迹,怎么可能被他买到…但此刻店里正面墙上最显眼的位置,挂的居然也是一幅奔马图,乍一看去与她老爸办公室的那幅一模一样… 苏璟妍慌忙走近细看。 在她前面另有两人也在欣赏这副画作。 细看之下终于看出了区别,也仅仅只是一点细微处的区别,最里面的一匹马的鬃毛是灰黑而不是墨黑。 除此之外便是右下角的题名和落款不同。 老爸办公室的那幅自然落的是徐大师的名讳;而眼前这副画的题名是…驰骋天下,落款的红色印章上则刻着晋灵二字。 睹物思人。 苏璟妍眼眶一红,顿时想起另一个世界的亲人… 几乎没有多加考虑,她便决定买下这幅画,正要说话,不妨前面的人已经开口:“掌柜的,这画本公子要了。” 声音莫明的熟悉。 苏璟妍一怔,下意识走到前面去看他的脸。 “是你!” “是你!” 两人同时一愣,又互相嫌弃地道了一句是你。 眼前之人不是君熠然又是谁? 似乎每次遇见他都不会有好事… 苏璟妍在心里暗道一声晦气,但此刻为着那幅画,她只得强忍不爽好声气地道:“三公子,这画我也喜欢,烦请你让给我,可好?” 君熠然撇了她一眼,语气冷冷,“不好。”一边说一边叫掌柜的把画取下来包好。 苏璟妍急了,“你就让给我嘛,这画对我来说有特殊的意义。” “对我也同样重要。”君熠然半点不让步,神情间也不似往日那般嘻皮笑脸。 苏璟妍咬咬牙,“那我多出一倍的价钱。” “不行。”君熠然冷冷道,随即甩手就往柜台走去,显然是要结账拿画走人。 苏璟妍忙拦住他,“不行,你必须让给我。” “凭什么?” 两人顿时争执起来,动静越来越大,惹得其他几位欣赏字画的客人纷纷朝他们看过来,且不满地皱眉嘘声。 文人们在欣赏佳作时,最忌被人打扰。 掌柜的也已经惊醒,见状忙过来劝解,将两人请到里面说话。 竹叶和两位婆子原本只在边上等候,这些风雅的东西她们又不懂,却没想到这位阿妍小姐还是个行家,心里惊讶之余又有几分佩服。 哪知道因为这画居然跟君三公子起了争执… 虽然不明白阿妍小姐为何一定要买下那幅画,但既然是她的意思… 想到此三人便也涌了进去。 此刻二人依然各不相让,竟连往日的交情也不顾了。 苏璟妍叉着腰,恶狠狠地看着他,“说,究竟要怎样,你才肯让给我?” 君熠然神情冷峻地摇头,“其他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唯独这幅画不行。” “为什么?你说个理由。” “没有理由。” “那咱们打赌,谁赢了归谁?” “不赌,归我。” 苏璟妍气得跳脚,这厮油盐不进,以前怎么没发现他是这样的人呢… 待瞧见竹叶左妈鲁妈都跟了进来,忙道:“快,帮我把那画抢过来!” 三人二话不说果真上前围住掌柜。 掌柜的正在卷画,见状慌忙把画藏到身后,眼看两人争执不休,他已经决定不卖了。 君熠然对此画志在必得,便也跟过来抢。 几人推搡拉扯间也不知谁失了手,那画居然哧啦一声,破了。 大家顿时都傻了眼。 片刻后君熠然满面怒容甩袖离去。 掌柜的也气得煞白了脸,这幅画价值不菲,得来不易,今儿一早才挂出来的,算是此店的镇店之宝,如今破了就等于一文不值,就算补好了也卖不出去… 心念一转便有了决定,看着苏璟妍目光沉沉道:“姑娘,你看,这画既然是被你撕坏的,理当由你来赔!” 第六十四章 谁来赔 苏璟妍心里也正憋了一肚子气无处发泄,闻言冷笑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撕坏的?” “不是你还有谁?” 掌柜的自然认得君三公子,不敢找他赔钱只得赖上眼前这个面生的姑娘。 苏璟妍自然明白他这种心思,她此刻虽然还想买下这画可也决不会让这掌柜占到便宜,因此环着手看着他道:“明明是你看到我们二人争画,起了歹心,故意撕破的,想赖到姑奶奶我头上,没门儿!”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谁都知道撕破的画一文不值!” “因为你想要抬高画价,或者这画本身就是赝品,你想以假乱真,撕破了就没无法鉴定真伪了!” “你放屁——”掌柜气得浑身发抖,连脏话也骂了出来,“老夫这书画铺子开了十来年了,从没拿假画坑骗过顾客,这幅奔马图绝对是前朝晋灵居士的真迹。” 苏璟妍听得心里一动,忙问:“晋灵居士是谁?” 掌柜鄙夷地看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想要买他的画,居然不知道画作的主人是谁,啧啧,我看你真是存心来捣乱的…” 苏璟妍瞪眼强词夺理道:“我喜欢的是这幅画,又不是他这个人,我为什么要知道他是谁,他是谁管我什么事,就只是单纯地喜欢他这幅画罢了,其他的画未必喜欢。” 掌柜的被她这几句话绕懵了,缓了缓神才道:“姑娘既然喜欢,那就买下啊…老夫我敢赌咒发誓,这幅画绝对是晋灵居士亲笔所画,只此一幅,绝无二画,此画若是有假,我愿遭天打五雷轰,死、全家…” 苏璟妍吓了一跳。 这毒誓发得太狠了! 心下想了想便道:“那你告诉我,这个什么晋灵居士,到底什么来头?” 掌柜的看了看她,声音忽然低了下来,且充满疑惑,“你真不知道?” “不知道啊。”苏璟妍白他一眼,心说要是知道哪还用问你… 掌柜忙上前两步将房门关上。 刚才君三公子冲出去时打开门没有关上,已经有不少人探头探脑地朝里边打望。 苏璟妍看他言行有异,心下更是疑云大起。 掌柜凑近她压低了声音道:“这晋灵居士,便是前朝的灵帝。” “灵帝又是谁?” “灵帝你都不知道?”掌柜惊讶地看着她。 苏璟妍满脸茫然,她是真的不知道啊。 掌柜摇摇头便又低声道:“就是北晋的那位风、流皇帝呀,冼帝之前的那位…” 苏璟妍顿时啊了一声,脸上满满的讶然。 怎么也没想到,画这幅奔马图的居然是一个皇帝,难怪这掌柜的说话吞吞吐吐,神神叨叨的。 呃…既然是这样,冲着他这个身份,的确也该掏银子买下。 皇帝的画,当然值钱啊。 只是那君老三,他为什么一定要这幅画? 难道这幅画里有秘密? 是藏宝图?兵书?还是武功秘笈… 苏璟妍犹自脑补得出神,旁边的掌柜却急了,“姑娘,你看,我也不赚你的银子了,你就照原价买下这画吧。” “原价是多少?” “五万两。” 闻言苏璟妍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天哪,五万两,她哪有那么多的钱? 难怪这掌柜的非要揪着她不放,敢情这画太值钱了,只怕也是他的整个家当,所以即便耍横发毒誓也要让她买下。 苏璟妍当然不认。 此刻就算是天王老子的画,她也不想要了… 什么宝藏、兵书、武功秘笈统统都不要了。 掌柜的见她迟迟不表态,心里也有些发慌,忙苦着脸道:“没法子啊,晋灵居士的画作有限,流传下来的更是极少,能够保存得这么完好的实属罕见。当初老夫买这画时犹豫了三天三夜,最后终于狠心买下,为此将祖产都变卖光了。” 这显然是打同情牌。 苏璟妍当然不买账。 两人说来说去又吵了起来,苏璟妍很想一走了之,转念一想又觉得确实对不住这掌柜,想了想便道:“那这样吧,画我可以拿走,但价钱还得另谈。毕竟这事不是我的错,你自己有错,那走掉的君三公子的错处更大。” 掌柜的听她语气有些松动,心里一喜忙道:“那你说,怎么办?” 苏璟妍道:“咱们三人每人都要担责,当然主要责任在君三公子,他一人负五分,我们二人再各半,然后我把这画作拿去估价,看到底值多少,可不能由着你狮子大开口。” 掌柜的当然不同意,不说他不敢去找君三公子要银子,更不放心这面生的姑娘把画拿走,虽然这画作已经不值钱了,但好歹还可以看看,保留下来以后或许会有些用处呢。 “既然不同意那就算了,当我没说。咱们走!” 苏璟妍说罢便招呼竹叶左妈鲁妈出门。 自打那画被撕破之后,三人都缩在墙角不敢吭声,似乎怕她怪罪。 她们都是下人,谁也赔不起那巨额的银子。 当然苏璟妍也压根没想过让她们赔银子,毕竟是她叫她们过来帮忙的。 此刻见她拉门就要出去,三人便也快步跟了上来。 掌柜忙跑到门口用身子将门死死抵住,黑着脸道:“不行,今天不赔银子不准走!” “那就试试看!”苏璟妍冷笑,又对左妈鲁妈道:“把他拖开,咱们走!” 两个老婆子相视一眼齐齐道了声好,随后一左一右死死拽住掌柜的手腕往后面拖。 拖得掌柜杀猪似地嚎叫。 苏璟妍顺利拉开门冲了出去。 这番闹腾自然惊动了外间铺子里的客人,纷纷朝开着的门里瞧里面的动静,又小跑几步到门口看刚才冲出去的两位小姑娘,议论声也随之而起。 两人一口气跑到马车旁边,竹叶扶着她钻进马车便吩咐车夫快走。 苏璟妍忙道:“等等啊!还有左妈和鲁妈没来呢!” 竹叶道:“不用等了,她们自会想法子脱身!” “那怎么行?”苏璟妍皱眉。 “没事的,小姐,左妈和鲁妈精明着呢,这地儿她们也熟,肯定跑得掉。”竹叶说着再一次吩咐车夫赶车。 苏璟妍满脸狐疑。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个竹叶真的不简单啊。 第六十五章 投帖 苏璟妍回来时瞧见院门上空空如也的牌匾,下了马车回房第一件事便是找来笔墨纸砚为自己的新居题名:涵舍。 题完后让竹叶赶快拿去找工匠制作。 竹叶瞧见这名字时眼里闪过一丝讶然,不过什么也没问,点头应是退下了。 苏璟妍放心不下左妈鲁妈,一直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越想心里越气,那君老三也太不仗义了,说走就走,把她一个女孩子丢在那里善后… 五万两啊,那可不是个小数目。 虽然知道阿娘在老虎山存了一笔数目不少的银票,可也不能拿来乱用啊… 幸好并不多久左妈鲁妈顺利回来。 苏璟妍迫不及待问她们后面发生的事。 左妈笑着道:“小姐放心好了,我和鲁妈回来时故意绕了好几圈,掌柜的肯定找不到这里来。” 苏璟妍哎了声道:“倒不是真的想赖账,只是他说的数额实在太大了,何况这事君三公子也有份,掌柜的自己也瞎掺合,咱们的责任最多只有三分之一,他凭什么让我一个人赔?” 左妈立即顺着她的话道:“所以小姐不用赔啊,要赔让他找君三公子赔去。” “只怕他不敢。”苏璟妍笑了笑,“不过咱们可以帮他找君三公子要银子。” 左妈愣了愣,“小姐要去找君三公子?” 苏璟妍点点头,“当然,这事儿是他惹出来的,他不露面怎么行?” “可是…”左妈犹豫了一会,到底咬咬牙说道:“小姐,老奴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那掌柜的也不认识您,干脆这就样算了。” “可是咱们以后还得在玉城长住,迟早会碰面的,而且我也不想让大人难做…”说罢又愧疚地叹了一声,“已经给他惹了不少麻烦了。” 左妈闻言似乎松了口气,忙笑着道,“还是小姐想得周到,听小姐的。” “那你现在就拿我的帖子上门,约君三公子下晌在…”苏璟妍一时想不起应该约在哪里见面,她对玉城还不太熟,百慧楼又已经查封。 左妈沉吟一刻便道:“要不就约在千云楼吧,小姐不是一直想进去逛逛吗?” 千云楼就在泗水街,而且距离书画斋只隔了几个铺面,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 苏璟妍是想将事情和平解决,但前提是那掌柜的一定要冷静,万一被他撞上不依不饶地赖着自己怎么办… 想了一会儿她道:“你先把帖子给君三公子送去,至于时间地点,让他定,我按时赴约便是。” 这也是个办法。 左妈忙应声是出去办了。 …… 君府,华晖苑。 院里石桌上一壶上好的花雕已经喝得见底。 君熠然神情寥落,拿着酒壶不甘心地再次晃了晃,眉头微皱扬声唤道:“来人,再拿壶酒来!” 少顷,一个青衣小童端了酒无声无息走近,将酒放到桌上又悄悄退下。 三公子素来不喜人多,因此院子里除了几个做洒扫的小厮,只有两个青衣小童近身侍候。君夫人心疼儿子,曾不止一次地给儿子院子里塞人,俊男美婢都有,可都被儿子退了回来。就这两个青衣小童,还是君夫人好说歹劝他才收下的。 即便是这样,若没有三公子的吩咐,他们也不敢近前。 三公子人前人后,总是不一样的。 此刻三公子明显心情不好,他们自然更不会去触霉头,巴不得避得越远越好呢。 一时间偌大的华晖苑里,除了习习秋风刮蹭树枝的响声,再也听不到别的。 很快又一壶酒已经见底,正要唤人拿酒的时候,远远侍立的青衣小童慌忙上前,恭谨禀道:“公子,阿蛮小姐派人送了帖子给您。” 君熠然握着酒杯的手一顿,同时抬眼挑眉,“拿来看看。” 青衣小童忙呈上帖子,又小声道:“来人是个婆子,现下还在外边候着呢。” 君熠然看罢,略一沉吟便道:“你去回话,告诉她申时在千云楼的千寻阁等我。” 青衣小童垂首应了声是,便飞快去了。 君熠然神情微紧,起身负手往书房走去,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倒要看看了,你要那幅画究竟有何目的… 书房里同样安静,窗户关得死死,因此大白天也显得光线黯淡。 里面的陈设也很简单,除了一张宽大的书案,一张略显陈旧的直背椅,便是挨着三面墙壁矗立的书架。 楠木书架上一排排书册码得整整齐齐,大部分是关于北晋冼帝时期的史料,另有便是金钻四国时期慕、龙、南宫、司马等家族的有关史料了,这其中又以慕氏家族,也就是当今慕氏皇族的史料最多。 君熠然信手抽出一本书册,扉页上赫然写着武神王苏战的名字。 史料记载,武神王苏战的出身并不高,只是当时慕氏二王子奶妈的儿子,与二王子同岁,因此顺理成章做了二王子的贴身随从,两人从小一起玩耍,又喝着同一个女人的奶水长大,情份自然深厚。 史料又记载,北麓十九年秋,北麓国国君率王室宗亲于迎曦园狩猎,期间曾遭到不明黑衣人的袭击,死伤惨烈,尤其二王子受伤甚重,昏迷了三天三夜,跟随他的一干仆从也死的死,伤的伤。 事后查明,是北晋余孽所为。 为此,北麓国国君一气之下,将软禁于上林别苑的北晋王室两百六十余人,全部斩杀示众,连老人和孩童也无可幸免。 北晋王室此后再无后继之人… 君熠然眸子幽深看着手里的书册,凝视一刻并没有打开,又慢慢放了回去,转身步伐凛然地走出书房。 院里青衣小童正在收拾残酒。 君熠然冷然道:“去,再拿壶酒来!” 青衣小童抬头诧然看他一眼,见公子神情悲怆,心里不由一凛,忙垂首应是下去拿酒。 君熠然再次坐到青石板上,双肘撑在石桌上面抚额垂首努力平复心境。 片刻后酒来,青衣小童退下。 他便就着酒壶仰头往嘴里倒酒,似乎要借着酒气冲淡心底深藏的戾气。 退到不远处的青衣小童心里止不住地嘀咕,公子每次从书房出来都会借酒消愁,也不知他在书房里受了什么刺激。 公子的书房,向来只有他自己能进,连负责酒扫的小厮也不能。 第六十六章 千云楼之雅 这边得到君熠然的回应,苏璟妍下晌早早就去了千云楼。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这次她特地只带了碧螺出门,两人都换上了男装。 正如竹叶所说,千云楼里果然别有洞天。 穿过热闹喧嚣的大堂,迎面是一道宽大的照壁,上面雕刻着许多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的花鸟草虫的图案。 绕过照壁,便进入一个偌大的庭院。 放眼望去,庭院里姹紫妍红全都开遍,地上草色青青,更兼有低矮修剪得宜的绿植簇簇。 主干道上铺着青砖,却岔出许多鹅卵石铺就的小径。 不少衣着光鲜的男女驻足其中,他们或倾身或跪坐或弹琴或吹箫,神情欣然愉悦,视线偶或投向小径旁边的溪流,溪水缓缓静静流淌,水面不时漂过来一只浅腹的双耳小碗… 双耳小碗略一停留,很快就被候在边上的人取走,此时必定惹来一阵喧闹… 难道是曲水流觞? 苏璟妍有些兴奋。 果然是曲水流觞… 配合着边上碧螺小声的解说,苏璟妍一边细听一边四处张望。 这个场景几乎占据了庭院的大半,仔细搜寻溪流的源头,发现正对着照壁的庭院尽头竟然是一处峭壁山崖。 山崖离庭院的地面略有十丈之高,中间往上三分之一处有一块椭圆凸起的大青石板,山崖上持续不停飞泻而下的水珠滴落到青石板上,再汇聚凝结成水帘形成瀑布继续往下飞涧… 一时间上面是大珠小珠落玉盘,下面是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壮观美景! 正对着瀑布底下是一汪水潭。 曲水流觞的水流便是从那里流过来的。 耳边只听得琴声悠悠,箫声诉诉,间或夹杂着轻歌或慢吟,更有欢声笑语晏晏,令人不自觉地陶醉其中! 可惜…有约在身… 苏璟妍略感遗憾,正好一蓝衣侍者端着托盘路过,便问他千寻阁的具体位置。 蓝衣侍者抬首看向南面,恭谨回道:“公子得从旁边的青石台阶上去,最高的那处楼阁便是。” 苏璟妍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便看到左侧庭院的尽头是一片斜坡,斜坡呈梯田式蜿蜒往上,每一梯的平台上都置有亭台楼阁,周边鲜花盛锦,青草绿植翠竹簇簇掩映。 细数之下,最高的那处楼阁,竟然独立于第九梯之上。 遥遥望去,似乎已经与蓝天白云融为一体,斗拱飞檐的楼阁正正嵌在白云里,流光溢彩的琉璃瓦点缀其中… 一切好唯美的意境。 这个君老三,真是会享受… 苏璟妍心里嘀咕着,当先往庭院左侧的一条主道走去,碧螺紧随在后。 少顷二人来到青石台阶的底点,两名蓝衣美婢婷婷玉立于石阶两侧,见到她们含笑躬身行礼。从这顺着石阶拾级而上,每隔三五步就有蓝衣美婢侍立,朝她们纷纷颔首施礼。 旁边的亭台楼阁里不时有琴声歌声飘出… 伴着清脆悦耳的琴声歌声,两人颇费了一番工夫才走到最顶端的千寻阁。 这里同样有两名蓝衣美婢侍立在侧,礼貌地朝二人行礼。 苏璟妍直接报出君熠然的名字,显见这样高端的地方价格肯定也不便宜,当然不想自己掏腰包啊。 两名蓝衣美婢神情更显恭敬,显然君三公子也是这里的贵客。 再次行礼之后便领她们沿着雕花栏杆的游廊步入千寻阁。 并未入内,只站在游廊处凭栏倚望,远看天高云阔,近看屋宇连绵,视野开阔连带胸襟也开阔不少。即便想到上晌的倒霉事,竟然也没那么生气了。 这是否也表示,她和君熠然呆会的见面会很愉快? 记得曾经奉行的一条宗旨,能用钱解决的事儿都不是事儿。当然,那时她还是被父母护在羽翼下不识人间疾苦的苏家大小姐。 此刻同样身世不差,可却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她也实在没有一掷千金的豪气… 主仆俩凭栏暇思的工夫,旁边蓝衣美婢已经净手烹好茶汤。立时茶香满溢,沁人心脾。 好茶! 苏璟妍喝了一口,立马赞道。 阿娘是茶道行家,大东山的茶叶就很不俗,连带她也品得出个中优劣。 蓝衣美婢笑道:“贵客光临,岂敢怠慢!” “这么说,君三公子常来?”苏璟妍挑眉问道。 “常来啊,公子既然是他的好友,理应也常来才对。”蓝衣美婢笑道。 真是个尽职尽责的好姑娘,时时不忘替自家东主拉客… 苏璟妍心内腹诽,面上腼腆地笑笑,“倒是想常来,可惜囊中羞涩,不敢来啊,怕被你们撵出去…” 蓝衣美婢掩袖笑道:“放心吧,千云楼从来不撵客人!” 苏璟妍眼睛一亮,“那…可以吃霸王餐吗?” 蓝衣美婢一笑,继而摇头,“当然不行…不过如果您的确没有银两付账,倒是可以在这里做工。” “做工?抵债吗?” “是啊,在千云楼做事很公平的,只要你踏实肯干,你的资历会不断提升,月例也会增加,年底还有奖赏…童叟无欺。” “原来是这样啊!” 好仁道的东主,真是难得! 苏璟妍瞬间觉得自己以前真是小看了古人,古人其实比她想象的聪明,先前一个百慧楼,现在又来一个千云楼,各有特色的经营,完全不逊色于现代那些人为造作的风花雪月之地。 果然还是古人会玩! 感叹间转身负手往楼阁上下打量。 千寻阁分上下两层,楼下是亭台,朱红色廊柱,上绘蟠龙腾飞图案,四面无实物遮挡,只在上端檐角处垂下层层纱幔,浅紫浅粉湖水色三系相间,被风吹得纱角飞扬。 沿着游廊右角旋转楼梯往上。 楼上是雅间,三面红墙,嵌以雕花木楞窗户,正面屏风式木门敞开,室内置有床榻小几,几上美人玉瓶里斜插一支绯红月季,榻上锦帐被褥整齐。 旁边书案上笔墨纸砚齐备。 外间廊下置有茶具、酒器、棋盘、琴案,同样有纱幔垂落。 此刻风掀薄纱,众览美景,别有一番趣致! 的确令人心旷神怡! 如果说百慧楼是豪,那么千云楼便是雅! 既然百慧楼是京里贵人们的势力,那么她想当然地以为这千云楼背后的主人一定也不简单! 会是谁呢? 君熠然吗? 第六十七章 彼此忽悠 被苏璟妍念叨的君熠然此时已经进入千云楼,在庭院里游走一番才慢悠悠的拾级而上。 两名婢女见到他时面色一喜,忙行礼问安。 君熠然微一点头,挥手令她们退下,“没有本公子的吩咐,不用进来侍候!” 婢女点头应是,朝苏璟妍行礼后便退下了。 君熠然看了她一眼,又看向碧螺,“你也下去。” 碧螺垂首道:“不敢,大人有吩咐,奴婢得守着我家小姐。” 苏璟妍心里感动,但显见君老三是有话单独跟自己说,可能就是那幅画的秘密,他不允许旁人听到也是常情,忙道:“你先下去吧,放心,我不会有事。” 碧螺见自家小姐表了态,这才道了声是,不情不愿地退下了。 一时间,千寻阁里便只剩下他们二人。 苏璟妍凭栏而望,只觉耳畔凉风习习很是惬意,不由闭上了眼睛。 君熠然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问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武神王苏战?” 苏璟妍心里一紧,下意识睁眼,又慌忙闭上。 这番动作虽快,却并未逃过君熠然的眼睛,陡觉心里一沉。 苏璟妍内心同样翻江倒海,正因为不知如何作答,才假装没听见… 见她不答,君熠然心里的疑虑加深,面上却云淡风轻地感叹:“想那武神王苏战,为慕氏皇族出生入死多年,没想到最后却落得那般惨烈的收场…” 他既已提到此事,苏璟妍再不好装聋作哑,只得装出山野丫头应有的无知,眨巴着眼道:“三公子,你在说故事吗?我可听不懂…谁是武神王,谁是苏战?” “还有你都不告诉我,那龙公子就是四殿下…” 君熠然看了她一眼,“自会有人告诉你,何劳本公子多言?你不是知道了吗…”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苏璟妍似是不耐打断他的话,“我约你出来,是为上晌的事,那掌柜的要讹我五万两银子,我的天,我哪有那么多银子…” “我不管,这事儿是你惹下的,你们君家有的是钱,你去赔给他,这事就算完了,哎,倒霉,一来玉城尽遇到这样的事,我干脆回虎头寨算了…” 一面又继续唠叨,“阿娘也真是的,非要我来认爹,认了有什么用?反倒多出这些麻烦,还不如以前的日子过得自在呢。” “哦?以前的日子自在吗?” “当然啊,天天睡到自然醒,采茶,摘桑叶,一大群的小姑娘,好玩得很。” “那你为什么学功夫?” “学功夫有什么稀奇?”苏璟妍噘着嘴,狠瞪了他一眼,“我和阿娘孤儿寡母的,总得学点防身的本领嘛,否则岂不被你们这些渣男欺、负了去?” 君熠然一怔:“渣男?” 苏璟妍自知说漏了嘴,忙急中生智道:“就是,就是坏男人的意思啊,你连娶了四个老婆,都被克死了,这就是渣男!” 原来是这个意思… 君熠然神情一松,不自觉地笑了笑。 苏璟妍看他不再提武神王苏战,紧绷的心弦也为之一松。 看来他对自己已经有所怀疑了,肯定是因为姓氏惹的祸,唉,阿娘千算万算,漏算了姓氏这一遭吧… 想到此,苏璟妍主动道:“知道我为什么姓苏吗?” “为什么?”君熠然果然眯起眼睛顺着她的话问。 “因为我的外祖母姓苏…阿娘这样告诉我的…”说到这忽然惊讶地张大了嘴,又满脸疑惑,“莫非就因为我姓苏,你就以为我是那啥…苏什么来着?” “武神王苏战。” “哦——那你以为我是他的同宗?还是他的女儿啊?” 君熠然一时微愣,半晌才道:“那你想不想当他的女儿?” “当他的女儿有什么好处?你不说他们家的人都死得惨烈吗?”苏璟妍瞪眼撇嘴,“我疯了才愿意当他家的女儿,要真是他的女儿我还不如找块豆腐撞死…” “豆腐能撞死人吗?” “我就打个比喻嘛,小幽默,懂不懂?”苏璟妍嘿嘿干笑两声,忽然凑近他压低了声音道:“那,那幅画的秘密,你该告诉我了吧?” 君熠然闻言神情一沉。 “怎么,还是不肯告诉我?”苏璟妍不怕死地再补了一句,她已经敏锐地觉察到这厮对那幅画有着非常变态的在意。 君熠然看了她一眼,目光沉沉道,“我只能告诉你,那幅画真的值五万两。” 苏璟妍瞪眼,“那你当时那么爽快,说要就要了…” “因为我是君三公子。”君熠然不咸不淡地说道。 苏璟妍顿时无语。 君家家大业大的,五万两对于他们来说的确不算什么。要是以前的自己,也就是一个lv包的价钱,没什么好肉疼的。 先前还以为那掌柜的讹人,谁知道真的值那么多,自己就算只赔三分之一,那也不是个小数… “那画本公子要了…” “啊,什么?” 苏璟妍陡地两眼放光,原本正在盘算怎样赖掉这笔账,不妨这家伙突然改口,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 “我说,那画本公子要了…”君熠然语气平平地重复了一遍。 啊——好啊—— 这下好了,大——麻烦要解决喽… 苏璟妍立时笑得眉眼弯弯,露出颊边深深的酒窝。 落在君熠然眼里,就像盛满美酒的金羽觞。 只听他又道:“不过这事儿本公子不想出面…你去办,我只要那画。”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递给她。 苏璟妍忙抖着手接过,又装模作样地惊叹一番,瞪圆了眼仔仔细细地一连数了好几遍。 数得君熠然的眉头越皱越深,心情却没来由地越来越好,“喂,数够了没?你再这样数下去,天都要黑了…” 苏璟妍忙谄媚笑道好了好了,一面背过身将银票小心揣好,又打包票说一定把事情办得漂亮。 君熠然忍不住揶揄她:“你就这么爱银子吗?” “当然啊,这年头,要是没点银子傍身,那才糟糕呢…”苏璟妍一本正经道,又歪头想了一会儿,“这样吧,今天我请客,你想吃什么尽管点啊!” 解决了头疼大事,她才真正放下心来,先前本来是想让这家伙请客的,现在看他这么大方,自己索性也大方一回,因此不待他表态自顾到游廊处唤人。 第六十八章 糟心的火锅 很快蓝衣美婢出现在她面前,“公子,有何吩咐?” 苏璟妍豪爽道:“麻烦给准备些酒菜,今儿本公子要与三公子不醉不归!” 蓝衣美婢道了声好,又抬眼去看三公子。 君熠然朝她微一颔首,补充道:“送火锅上来吧,喝酒正好!” 火锅… 苏璟妍抬头看天,嘴角似有口水在流…是她理解的那个火锅吗? 据说火锅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一万年前,老祖宗们发明了最早的容器陶制鼎,那时没有煎和炒的做法,又缺少佐料,因此所有食物便都丢到陶鼎里去煮… 这就是最原始的火锅了。 前世她的家乡刚好就在火锅城,那里的人们几乎每个星期必吃一次火锅,火锅不但吃进他们的胃里,更融入他们的血液,成了生活里必不可少的美食首选。 这个朝代居然也有? 君熠然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小姑娘极其丰富的面部表情。 此时她双颊边的小酒窝,又像是盛满火锅原汤的小铜盆… 秀色可餐哪! 苏璟妍在凝神想念家乡美食的当口,殊不知自己也成了别人眼里的美食… 两刻钟后,一列蓝衣侍者端着器具和菜肴上来。 老远就闻到熟悉的火锅香味。 苏璟妍惊得目瞪口呆… 君熠然看她的眼神渐渐幽深,但随后瞥到蓝衣侍者身后的那人时,幽深的眼眸微不可察地闪过一丝恨意。 “阿蛮,我就知道是你!”紫衣少年神情惊喜,大步上前站到还在呆呆愣愣的苏璟妍面前。 半响,她才反应过来,慢吞吞叫了声,“阿锦!”目光却越过他死死盯着鱼贯而入的蓝衣侍者。 君熠然笑笑,拱手施礼,“龙公子,幸会——” 慕彦峥摆摆手,当先在侍者们支起的餐桌旁坐下,又拍拍身侧的位置,“阿蛮,过来,早说要请你吃饭的,一直没机会,今天这顿饭我请了!”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跟你争了。”君熠然笑着说道,顺手抓起一把才刚摆到桌上的豆子一颗一颗地丢进嘴里,嚼得嘎崩嘎崩的直响。 还是熟悉的味道… 苏璟妍闻着扑鼻的辛辣味,感动得差点落泪。 虽然心里藏着很大的疑团,可此时无论如何也要先饱口腹之欲。 眼看慕彦峥要伸手拉她,苏璟妍忙自觉坐了过来。 到底与前世火锅店里使用的大铁锅有些区别,更像是北方那种精致的涮涮锅。 底部中空,只在圆形底座挖了孔洞,显然是为了方便添加炭火;中部是口大铜锅,内里早已放好膏汤,正在骨碌碌地冒泡,顶上有个大烟囱,屡屡白烟顺着大烟囱往廊外飘去,陡添一重人间烟火气。 苏璟妍搓着手,迫不急待地将一碟切好的老肉片倒进去。 边上侍者还在调配佐料,她忙着往里倒菜头也不抬地吩咐,“呃,麻烦多给加点辣椒,对了,还有花椒、醋,都给加多一点…” “对了,有啤酒没?”问过之后才意识到问错,忙尴尬笑笑道:“没事,我是想问,拿酒上来没?” 一个侍者回道:“有的,多着呢。” 苏璟妍哦了声,站起身从侍者手里接过一碗鸭肠放到自己面前,猛一抬头才发现二人一直看着她,眸子里流露疑惑… 心内顿时哀叹,糟啦,要露陷啦…转念一想反正阿娘又不在,就这两个本土货,肯定不知内里道道,因此笑笑便道:“这不就是火锅嘛,又不是没吃过…” “全玉城就此一家,别无分号。”二人难得异口同声说道。 旁边侍者听了抿嘴偷笑。 啊…苏璟妍愣了愣,笑容僵在脸上。 慕彦峥轻咳一声,忙道:“吃过就吃过嘛,也不只玉城有,京城里也有呢,福城,康城,锦城都有,熠然兄你说是不是?” 他这话明显是为这丫头圆场。 君熠然自然道是。 苏璟妍却尴尬地笑了笑,“其实…真没吃过,只听人说起过…怕你们笑话我没见识…” “怎么会…阿蛮你怎会这样想…”慕彦峥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只觉因为自己的话害她没面子,心里也有些自责。 君熠然却没心没肺地道:“没吃过就没吃过嘛,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何苦…” 苏璟妍瞪他一眼。 慕彦峥忙着帮她夹刚烫好的老肉片。 苏璟妍便只顾着吃,倒也忘了先前的不愉快。 味道还算正宗,够辣够麻够味儿… 只是太麻太辣太味,需要酒来缓解。 不待她发话侍者已经开好了酒,慕彦峥端过递到她唇边。 苏璟妍一边大快朵颐一边顺手接过仰头一口喝尽,酒液顺喉直下冰冰凉凉涩涩的味道刺得她激灵灵一愣。 呀,这是冰镇过的啤酒? 火锅与冰啤,绝配! 但是… 如果火锅的出现还能勉强解释为远古流传的烹饪技艺精进的话,那么啤酒的出现便不能用这个理由解释了… 所以… 千云楼不寻常,很不寻常! 震惊过后的苏璟妍尽力维持脸上的常态,只顾埋头吃肉大口喝酒,似乎因为美食的诱、、惑无法抵挡连话也难得说了。 边上慕彦峥笑眯眯地看着她吃,不时为她添料夹菜,偶尔抿一口酒。 君熠然似乎也很享受这顿美食,吃相斯文但吃进肚里的东西却不少… 这顿饭一直吃到掌灯时分… 一向好酒量的苏璟妍也有了七八分醉意。 君熠然更是醉得一塌糊涂,嘴里胡言乱语个不停。 好在君三公子是千云楼的贵客,慕彦峥索性唤人将他送到客房去歇息。 待转头看到趴在桌上的苏璟妍时,却犯了难。 这丫头住在虎头寨,远着呢,这时候也定然出不了城,可也总不能让她一个姑娘家住在客栈吧… 想来想去,遂决定带她回自己的西苑。 不妨一个丫头冲进来道:“我家小姐在玉城有自己的住处,不劳公子您费心了!” 慕彦峥吃了一惊,怎么回事? 前几天他才去过虎头寨,好好的什么时候搬到玉城来住了…又一想或者是宋大人的安排,便释然了。 “那好,我送你们回去。” 碧螺点点头没有拒绝,来时二人并没让府里的马车相送,这会儿也的确需要人送她们回去。 第六十九章 穿越者身份 当夜,千云楼的消息便传回虎头寨。 姜氏看后震惊不己,握着纸笺的手忍不住发抖。 她一直担忧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姜氏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这丫头,这丫头一定也早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可却一直隐忍不说,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她知道那么多的秘密,又一向与慕家君家的小子走得近,她会不会告密… 穿越者的心思,难猜啊,谁知道她前世是个什么样的人… 越想心里越是慌乱。 越慌乱就越六神无主,偏偏这样的事她还不能告诉别人,不但不能告诉别人还得死死捂着,除了木青… 姜氏就这样木然坐了一晚上,天刚亮她便让荷苗去找老郭过来赶车,她决定去玉城一趟,先找木青,再去找她。 她现在甚至都不敢以阿娘的身份待她。 老郭接到消息连口水也没喝就急匆匆地赶了来。 夫人这么早进城肯定是有急事,会不会是小姐那里出了事… 待看到姜氏依然像往常一样优哉游哉地喝茶,老郭顿时松了口气。 只听得姜氏淡淡道:“是有点不放心那丫头,所以咱们去城里看看。” 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夫人和小姐相依为命多年,如今乍一分开,母女情份终究难舍啊…… 老郭忙笑着点头应了。 “走吧,早去早回。”姜氏说着人已经起身,转头吩咐荷苗好好看家。 老郭忙去院子里备车, 姜氏随后出来便上了马车。 到达玉城将将赶上第一拨进城,老郭驾着马车径自往位于城南的陆宅驶去。 姜氏到的时候木青也才刚刚吃过早饭,听闻贵客已到忙洗漱一番迎了出来。 姜氏自顾跳下马车上前挽着她反客为主急匆匆奔进内院。 木青见状忙挥退院里的下人,只留了王妈在内室门口守着。 姜氏神情陡然变得凝重,深陷的眼眶里布满血丝,显得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岁,“木青,怎么回事?你给详细说说…” 木青深深吸了口气,便将苏璟妍昨天在千云楼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末了道:“你说,这种表现哪还有别的解释?” 姜氏听完后一言不发,半晌才缓缓点头,“那就八九不离十了,想想她以前那些异常的举动,嗬,偏我还自欺欺人,认同了她是因为失忆…” 木青双手交握神情忧心忡忡,“她只怕也已经有所怀疑,那咱们要不要告诉她实情?” “不能。”姜氏斩钉截铁道:“她既然早就知道我的身份,却没有说开,而是拿了失忆当幌子,在我面前装了这么久,肯定早就有了自己的打算…我们不能让她觉察,我们已经知晓她穿越者的身份…” “那千云楼那边…她肯定会去查千云楼的底细。” “那就让她去查。”姜氏嘴角抿得紧紧,心底涌上深深的无奈和酸楚,“但是,在没有确定她的真实意图之前,我们不能再指望她做事了。” “哎,事情怎会变成这样…”木青忍不住双手捂脸,呜呜的哭起来,“将军,将军若是泉下有知,不知会不会怪我…” “怪你做什么,要怪,也是怪我…原来我的女儿…她早已经不在了…苏战,我对不起你…我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女儿,是我亲手毁了我们的女儿…呜呜…呜呜…” 意志就在这一刻全面崩溃,姜氏仿佛一瞬间被人抽、干了力气,颓然一下子坐在地上,将头深深的埋进胸膛,失声痛哭起来。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一个平凡的女人,一个普通的母亲,她爱自己的女儿,比任何人都爱…可是,老天偏偏给她开了这样的玩笑… 以后,要怎么办呢? 她明明不是自己的女儿,却又实实在在是自己女儿的模样。 她明明知道自己不是她的亲娘,却依然叫阿娘叫得那么顺口,那么亲切。 老天,究竟要拿她怎么办… 木青哭过一会儿心里似是好受了些,见姜氏哭成这样忙抖着手去扶她,非但没有扶住,自己也随之跌到地上,二人抱着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当年的那一场地震,他们都死了,却又都活着,活在另一个世界,活在别人的躯体里,原以为团结就是力量,却终究抵不过对富贵权势的追逐… 冤死的人死不瞑目,活着的人应该也都坐卧难安吧… 放、纵哭了这一场,姜氏慢慢平静下来,掏出绢帕拭去满脸的泪,强颜笑着推开木青站了起来,豪气地道:“好!既然老天这样安排,那咱们就都赌这一场!殊不知,老娘这些年也已经活够!” 木青也随后起身,深吸了口气,看着姜氏,“夫人,你知道的,为了将军,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姜氏欣慰地笑笑,上前拥住拍她道:“我知道,这些年也苦了你了。苏战,他泉下有知,也一定会感激你的…”说罢又叹了口气,“当年,终归是我们对你不起…” “不,我并不怪你,更不会怪他…算了,以前的事不提也罢。” 二人重新在桌旁坐下,各自喝了一口冷茶,同时伸出右手击掌,再相视一笑,道:“加油——” “那接下来你是要…”木青抬眼看着姜氏,轻声问。 姜氏沉吟片刻,“如果早发现,肯定不会让她进城,也不会让她参与我们的计划,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所以你得多留心…”说到这停顿一刻,又道:“必要时…也可以先下手为强!” “怎么,你要杀了她?”木青惊愕道。 “对,为了大局,我不得不如此。”姜氏咬牙,神情虽然痛苦,却也狠心绝决,“当年已经错过一次,我不想再旧事重演!” 木青顿时不说话了。 她知道姜氏说的是实情。 当年,当年若不是他们全力扶持那人上位,又怎会落得今天这般的下场… 终归,人心善变! “那咱们现在要不要去看看她?”木青小声道。 姜氏点点头,“既然来了,自然要去看她的。” “好…” 再出来时两人都笑容满面,亲切地挽着手闲话家常。 院子里老郭还坐在车驾上,见到她俩出来忙跳下马车。 姜氏笑着说去柳叶胡同。 老郭点头应了,忙不迭地去拿马扎又将车帘打起。 …… 第七十章 验证 苏璟妍没想到阿娘这么快就来看她,心里既高兴又忍不住怨怪:既然舍不得又何必巴巴地急着赶我走,现在知道想了吧,活该… 心里道着活该却又飞快地起床换衣裳。 昨晚那火锅实在太好吃了,忍不住吃得多点又贪了杯,今早醒来便觉得肠胃不适,头也隐隐作疼,因此便一直赖在榻上没起。 这会儿换好衣裳匆匆洗漱一番就往院子里跑,“娘,你怎么来啦——” 苏璟妍笑着上前拥、抱姜氏。 姜氏身子一僵,脸上的神情复杂,顿了顿终究没有推开她,右手下意识抚上她后背拍了拍,“你这孩子,怎么这个时辰了还没起床?” “娘,没事可做啊,睡个懒觉而已。”苏璟妍懒洋洋地道,松开姜氏右手捂在嘴边连打了好几个呵欠。 姜氏见状皱了皱眉,“怎么,还没睡醒?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儿…”说着朝她上下一番打量,忍不住又数落道。 先前在陆宅狠心绝决的表情半分不显。 一旁的木青瞧得心里发酸,到底是母女啊,说得再狠等真正见面时哪还下得去手…但愿这孩子不会让大家走到那一步吧。 苏璟妍当然不知昨晚的事已经被阿娘摸了个门儿清。 事实上不仅是昨晚,而是自打她搬来玉城,一举一动姜氏都了如指掌。 当然原本的初衷是为保护,毕竟她的身份非比寻常,出不得一点差错,何况这些人脉以后也都是要交给她的,得让她自己摸索怎样收服人心。 但是,偏偏就出了这样的差错。 姜氏看着面前的女孩子,一如往常的随性和顽皮,神情微微恍惚。 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她,但那天她当着众人的面,站在自己身边信誓旦旦地说要为她的父亲苏战报仇… 那一刻,姜氏甚至觉得自己怀疑她的心思是那般龌蹉,怎么也不该怀疑自己的女儿啊… 却原来,真相竟然是这样… “娘,你怎么啦?”苏璟妍摇着她的胳膊,神情疑惑。 木青忙轻咳一声。 姜氏这才回过神来,笑笑说道:“没什么,昨晚没睡好,有些困。阿妍,我去睡会儿,你陪你青姨说说话吧。” 说罢起身朝站在边上的一个婆子招手,“你来,陪我去净个手。” 苏璟妍忙道:“娘,叫她左妈就行…”又对左妈摆手,“去吧,好好侍候着。” 左妈忙点头应了,转身陪着姜氏去了内室。 内室里姜氏低声问道:“那画…又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听说那君家的老三和阿妍差点为了一幅画打起来…是幅什么画?居然值五万两银子?” 昨晚木青给她的短笺上也提过,不过当时因为女儿的事太过震惊,以至于忽略了那幅画,现在有机会,自然要好好问问。 尽管内室里没有其他人,左妈还是谨慎地四处看了看,才压低了声音道:“是一幅奔马图,听那掌柜的讲,是什么晋灵居士的真迹,好像画那画的人身份不一般。” “居然是他!”姜氏面色惊讶地道。 左妈看着她,浑浊的老眼里也露出惊讶,“夫人知道这个人?” 姜氏点点头,“如果是他的亲笔画,还真值这么多银子…” 随即又想就算这是一幅世所罕见的佳品,他们二人也犯不着为此撕破脸吧… 这里面肯定还有其他的缘故… 或者,跟阿妍的前世有关… 那君家的小子呢? 君家的发迹也就是近十年的事,在前朝只能算普通的商户,不可能跟皇家扯上关系,更不可能识得晋灵居士的画作,可那小子却很笃定那是晋灵居士的真迹,且一定要拿到手… 姜氏顿时也对那幅画感兴趣起来,正要再细问,外面忽然响起脚步声。 苏璟妍不放心阿娘,携了青姨一道进来看她。 左妈迎上前行礼,又道太太已经歇下了。 青姨便在一边笑着道:“可怜你娘…这些天都没好好歇息过,就怕你自个儿在城里吃不好睡不好,说是昨儿晚上又一夜没睡,天刚亮就叫了老郭赶车来看你…” 苏璟妍听得心里很受用,又微微地觉得心疼,面上却仍然噘着嘴,“阿娘也真是的,我这么大的人了,肯定会好好照顾自己啊,她瞎担心什么呀…” “这便是为人父母的悲哀呀!就算嘴里说着不担心,心里其实担心得紧,尤其你娘这种性子要强的女人。” 青姨一边跟她絮絮叨叨地说话,一边暗地里观察她的神态… 看起来这孩子心眼儿不坏啊,偏偏夫人将她形容得跟毒蛇猛兽似的… 苏璟妍当然也觉得自己是个好孩子,否则任谁摊上这样的烂摊子肯定早逃之夭夭隐姓埋名躲起来了,哪会像她现在这样到处坑蒙拐骗地拖人下水… 阿娘,她对自己好是应该的,不然呢? 心里这样傲娇地想着便摆着手领人退下,到得院子又细细交待左妈,“午饭可得准备丰盛些,阿娘喜欢吃…”接着便开始掰着指头数起来,“炖牛掌,沸腾鱼片,鲜嫩珍珠鸡,对了,还有辣椒炒肚片,黔味大虾,蒜苗火鸡排,八珍鲜汤,百、合荔枝,嗯,就这些了,记住了没?” “小姐,太多了,没记住。”左妈露出一脸干笑。 苏璟妍白了她一眼,“那快去拿纸笔来,我干脆把配菜和佐料都给你写上,免得呆会又来问。” 左妈忙应着声去了。 这孩子,怎么看都是夫人的贴身小棉袄啊,瞧她多贴心,多孝顺,比自家那个懂事多了… 有那么一刻,木青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和夫人想岔了,光凭吃火锅喝啤酒这点,其实并不足以证明她是穿越货。 但是转念一想知女莫若母,夫人跟她一起生活了十五年,不可能真的认不出自己的女儿,就像她自己所说,以前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不多时左妈就捧了纸笔出来。 苏璟妍就着院子里的石桌石凳挥笔写下要采买的食物清单。 一手秀丽的簮花小楷,写得行云流水,比之她和夫人的字迹,实在好看得太多了。照说这丫头如果是穿越货,理应不会写古代的毛笔字啊,可她偏偏写得这么好。 夫人肯定早看过她的字迹,如果差别太大不会看不出来,那就是说字迹与原来写的一样了。 第七十一章 母女 殊不知苏璟妍前世虽然是个学渣,学什么都不上道,但唯独在书法上还有几分天赋,各种楷书行书草书都能临摹得很好。 原主书房里有她留下的大量书法原稿,她也不过偷偷下了几天功夫就临摹得像模像样了。 这也是姜氏为何相信她是自己女儿而非别人最有力的佐证。 在她看来,一个人的性子或许会因为其他事情改变,可她的字迹却很难模仿。 比如她自己,在古代生活了这么多年,练字也练了多年,仍然无法写得跟其他闺秀的字一样好看。 所以她对女儿在书法上的要求,有着别样的坚持。只要稍有机会,总会督促女儿练字,却没想正是这一点,让她迟了这么多天才发现真相… 躺在榻上的姜氏依然难以入眠,闭上眼总会想起这半年来二人相处的点点滴滴。 良久,才长长叹了口气,罢了,先就这样吧… 外面苏璟妍理好菜单打发了左妈,青姨便说家里有事要先回去了,临走前一再地嘱咐,让她好好陪陪夫人,又说夫人自个儿把她拉扯这么大不容易,要好好听话孝顺等等。 苏璟妍虽然觉得青姨今天的言行古怪,却也没有多想,只不停地点头道是,又殷情送她到大门口,看着马车拐了弯消失在视线里才转身回到内院,吩咐鲁妈和竹叶去收拾旁边的屋子。 阿娘既然来了怎么也得留她多住些日子再走,或者干脆不回虎头寨了在这长住。城里有宋大人罩着,她相信那女人不敢找上门来。 直到这会儿她才恍然想起给宋大人的礼物还没买,又接连想到君老三吩咐她去买画的事,下意识摸了摸揣在上衣口袋里鼓鼓囊囊的银票。 那就干脆下晌带阿娘逛街去。 主意打定又满院子的转了一圈,确定没什么遗漏之后才又转回内室。 姜氏睡了一会精神似乎好了很多,看她进来便也斜身坐起,拍着床榻微笑道:“来,阿妍,让娘好好瞧瞧,瘦了没?” 苏璟妍心里狐疑,却也依言走到榻上坐在姜氏身边,抬眸望着她。 姜氏抬眼,右手无意识地摩挲她的头发,面前女孩子晶亮的眸子里,满满都是孺慕的情意,完全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算计。 她的眸子疾快闪过一抹哀痛,视线随即下移,瞧见她衣角的小褶皱,忙用手细细地抹平,又将她的小手放进自己的大手,神情认真视线瞬也不瞬地盯着她低声问:“阿妍,你真的愿意…愿意跟阿娘一起共进退么?” 苏璟妍点点头,抬眼看她,神情也很认真地回道:“娘,我说过,我要为父亲报仇的。再说在这世上,我笼共只有你一个亲人,我不跟你还能跟谁?娘,你想多了!” 隐隐约约地,她觉得阿娘似乎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姜氏笑了笑,“是我想多了,这两天你不在身边,还真是不习惯呢。” “所以你干脆搬来这里住啊。” “会的,不过不是现在,那边还有些事要处理。” 苏璟妍心想还不是因为老虎洞里藏了大批量的财宝… “那你处理完了早点进城啊…”说着忽然压低了声音,“娘,告诉你个事…”便把昨天君熠然与她同时看中那幅画的事说了。 她相信青姨肯定早把这事报给了阿娘,但是现在她再说一遍,也算是表明自己的诚意。 姜氏心里有数,却也顺着她的话问:“这么说,那幅画真的有古怪了?” “所以娘你今天不能走啊,咱们一起去找那掌柜的交涉,把画拿回来先研究一番,过两天再给君三公子送去。” “这样好吗?” “有什么不好,画到了我手里自然由我做主喽。” 姜氏忍不住失笑。 正说着话碧螺来请她们入席。 姜氏忙收拾一番下了榻,母女二人携着一起去花厅用饭。 姜氏望着满满一桌子她爱吃的菜,心里到底有几分悸动。 这孩子…还是上了心的。 饭后套了马车去泗水街。 泗水街一如昨日来时的繁华,只在快到书画斋的门口时,竟然看到几个汉子在摘其门上的牌匾。 “怎么回事?”竹叶忙快走几步上前问道。 一个负手站在底下监工的汉子回头瞥了她一眼,神情颇不耐烦,“什么怎么回事,没看到这家书画斋已经关门了吗…现在是我们何记米铺的地盘。” 苏璟妍刚好也到了门口,闻言大感意外,连忙问道:“那他家掌柜的呢,去哪了?” 监工汉子看着她冷冷道:“我哪知道?你问我我问谁去?”说完不再理会她,径自对站在板凳上摘牌匾的汉子们呼三喝四。 看样子他也的确不知情。 苏璟妍探头往铺子里瞧去,见原本挂满了字画的墙上此时已经空空如也,地上散乱着一些废旧的纸张和残破的字画。 这才过了一晚上,怎么就成这样了… 顾不得多想,苏璟妍忙进去在地上残破的字画里翻找那幅奔马图,可是翻找了大半天,什么也没找到。 “阿妍,别找了…那幅画不在这里。”不知何时,姜氏也已经进来,负手站在她身边朝四处打望。 苏璟妍一怔,脸上神情惶急,随后继续翻找,嘴里喃喃道:“娘,不可能的,那幅画既然已经破了,就不值钱了,掌柜的就算搬家,也没必要带走…” 姜氏叹了口气,“你知道的,那不是一幅普通的画。” …… 是啊,那并不是一幅普通的画。 慕彦峥神情微紧。 玄武立在他面前,小声道:“属下打听过了,那掌柜的原本就住在泗水街附近,邻居说他们一家四口今儿一大早就出城了,说是乡下有亲人去世,要赶回老家奔丧。” 如果只是回老家奔丧当然不会连夜搬走字画,卖掉铺子。 这摆明是打算一去不返了。 原本以为那不过是一幅普通的名家之作,既然阿蛮喜欢买来送她就是了,现在看来倒不尽然。 能被君三公子掂记的画作怎么可能普通? 可如今那幅不普通的画失踪了,连带拥有那幅画的掌柜也失踪了。 这中间的蹊跷,或许也只有找到那位掌柜才能知晓… 第七十二章 又有人来 苏璟妍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传给君熠然。 当着竹叶的面,君熠然只笑笑道:“没了就算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竹叶便把银票还给他。 君熠然却大肆地摆摆手,“不用了,留给你家小姐买花戴吧。” 竹叶吓了一跳,五万两的银票这君三公子说不要就不要了,这也太大方了吧。 不待她说话君熠然已经负手转身进了屋子。 边上青衣小童客气地送她出去。 竹叶只得闷闷地回来回话。 “他既然装大方,那我也不客气了。”苏璟妍笑着将那叠银票又揣进怀里。 姜氏眼神示意竹叶退下,这才看向女儿,面色凝重,沉吟一会问道:“阿妍,你老实告诉娘,你执意要买那幅画到底因为什么?” 苏璟妍猝不及防阿娘会再次问她这个,神情些微地不自然,忙干咳一声笑道:“娘,不是跟你说过了嘛,起初是为了给宋大人选礼物,后来见那君老三对那画感兴趣,就觉得这里面肯定有名堂,悄悄问了掌柜,才得知居然是前朝皇帝的亲笔画…” “所以喽,我就想那幅画里指不定就藏有密旨啊藏宝图什么的,那君老三还真是识货…” 姜氏看了她一眼没有吱声。 以姜氏的精明,自然听出这话里其实是有漏洞的,而阿妍先前极不自然地那一丁点眼神也并没瞒过她。总归是她和君家的小子抢画在先,毁画在后,掌柜迫于无奈才道出此画是前朝皇帝的真迹。 看来,阿妍还是不肯跟自己坦白啊。 姜氏的心又莫明一痛,面上却半点不显,只是道:“那还是把银票给君三公子还回去罢,咱们跟君家非亲非故的,可不能占他这么大的便宜。” 苏璟妍心道咱们跟宋大人也非亲非故啊,还不是昧着良心狠狠地坑了他一把…这君家家大业大的,根本不会在乎这点小钱… 但是心里想归想,还是听话的点点头,“娘,我晓得的,改天我让阿锦给他送去。” 姜氏面色一黑,这孩子,还真阿锦阿锦地叫上了… 不过到底没有提点她。 少顷便见碧螺进来禀报,说龙公子来了。 虽然已经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但在外人面前,还是以龙公子称之。 苏璟妍眼睛一亮,慌忙便要迎出去,却被姜氏的眼神盯了回来,“瞧瞧你,这么大个人了,做事还毛毛躁躁的…”一面低声训斥女儿,又抬首吩咐碧螺,“快请龙公子到厅堂里坐,好好侍候着!” 碧螺应了声忙又出去了。 苏璟妍在姜氏的念叨中换了身衣裳,又好好打扮一番,这才在左妈鲁妈竹叶的陪同下到外院见慕彦峥。 原本苏璟妍是想让阿娘一道去见的,姜氏执意不肯,只得作罢。 慕彦峥见到她时神情亦是一喜,忙起身上前几步迎着她一道入内。 苏璟妍被阿娘训导一番要矜持稳重,此时又有下人们在场,当然不好表现得太随意,便也学着闺秀的样子先施礼然后才正襟落座。 慕彦峥瞧着她的作派心里暗笑。 事实上他更喜欢这丫头古灵精怪无拘无束的样子,没曾想身份变了连礼数也变了,似乎无形中也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搞得这么正式,苏璟妍也觉得浑身不自在,目光往三人身上扫视一圈,随即轻咳一声示意她们都退下。 看着三人鱼贯退下,她才轻呼了口气,对慕彦峥展颜一笑,“昨天真是不好意思啊,一时高兴多喝了几杯,麻烦你送我回来。” 慕彦峥笑笑忙道:“没什么的,大家都高兴啊。” 也正是担心她醉酒,不放心才特特赶来探望的,此刻见她精神头十足,便也放了心,随即想到那幅画的事,心又提了起来,愧疚地对她道出实情。 苏璟妍听后很是意外,昨天三人虽然在一起喝酒吃火锅,席间也只提过一次那幅画,没曾想这家伙还留了心,居然一大早就打发人去买那幅画,可惜终究迟了一步… 想着这份心意,心里顿时涌起几分悸动。 她便也坦诚说出原本是想买来送给宋大人的,后来画被撕破就打消了念头,但君三公子执意要买那幅画,拿了五万两托她去办交涉的事情也说了。 当然没有说她上晌已经去过书画斋早已知道他所说之事。 慕彦峥听得心里又是一紧,那君三公子花五万两买一幅被撕毁的残画做什么?以君三公子的精明,当不会做出这样的傻事… 看来那幅画里的名堂还不小啊。 苏璟妍便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跑这趟了,烦请你帮忙把银票还给他,免得我见他来气。” 慕彦峥闻言笑了,私心里其实也不希望他们见面,自然满口答应。 二人喝茶闲聊一会,便见竹叶领着一个锦衣汉子急匆匆进来。 苏璟妍认得是慕彦峥身边的随从,好像是叫玄武的。 玄武进来后顾不得给苏璟妍行礼,匆匆上前附在慕彦峥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但见慕彦峥神情微变,微侧了身子低声问:“消息准确吗?” 玄武点点头。 慕彦峥挥手让他退下,这才对苏璟妍道:“真是抱歉,本来是想好好陪陪你的,可惜家里出了点事,这得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说罢人已经起身。 苏璟妍也跟着起身,嘴里连道没事,与他一起步出厅堂送到外院,挥手作别。 慕彦峥刚走不久,木青就匆匆而至,见到苏璟妍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阿妍,你娘还没走吧?” 苏璟妍心里狐疑,面上却带着笑意,“没呢,在内院,我领你去。” 木青哦了一声脚下步子加快,仿佛后面有人追杀她似的。 姜氏正坐在院里喝茶,瞧见她俩进来面色顿时一沉,人也顺势站起。 苏璟妍跟在后面,此时想要避开也是不能。 木青只得上前两步站到姜氏身边,小声道:“刚接到消息,太子嵩要来玉城。” “什么?竟然是他?”姜氏面色震惊,身子微一摇晃差点将杯里的茶汤洒落,随即恢复如常,淡淡道:“消息准确吗?人什么时候到?” 木青点点头,“太子府送出的消息,太子已于昨日启程,大概十天后到。” 难怪了,阿锦肯定也是接到这个消息才急匆匆地离开… 苏璟妍心里暗忖,她虽然不知这位太子的底细,但瞧见阿娘和青姨满脸慎重的神情,不难想像,应该是位极厉害的人物。 第七十三章 欲动 太子来玉城,尤其是在这个当口,当然不是小事。 慕彦峥姜氏接到消息的同时,君家同样也得到了消息。 显然京里的皇帝并没打算瞒着大家,该知道不该知道的人全都知道了。 君熠然玩味地把玩着一个鼻烟壶,嘴角涌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嘴里喃喃一句:“来得好!” 少顷便换了一身衣裳出门。 与此同时,罗通判站在宋大人书房的门外,两人隔着窗户对话。 宋大人说到做到,自那日将事情交给罗通判之后进了书房,再也没离开书房一步。平日的吃食,皆通过打开的窗户递送进去,吃完后宋大人自己收拾好又从窗户递出来。 罗通判这会过来,自然是禀报太子即将来玉城的事,以及请教该怎样接待这位甚有声望的储君。 太子嵩乃当今纪皇后嫡出,既是嫡又是长,做事沉稳干练,常伴圣驾深得帝心,因此也极受朝臣拥戴,太子之位可说是坐得稳稳当当。 如果不出意外,他就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天子。 罗通判小小芝麻官自然不敢得罪太子,所以总想把宋大人劝出书房,由他来应对这样的场面。 可是宋大人坚持不出,还说待罪之身,一定要静候太子殿下发落。不过对于接待之事也给了一些建议。 罗通判好一阵劝,也不见他改变主意,只得摇头叹气地走了。 姜氏下晌也回了虎头寨,任苏璟妍苦苦挽留也没留得住。临走前姜氏交待她,这些天好好呆在家里,没事莫要出去乱晃。 苏璟妍芸芸应了。 她也明白现在是多事之秋,太子可不比锦衣卫或展玉锟之流,他可是皇帝老儿的大儿子,是大綦朝除了皇帝之外第二有权势的人物,当然也是他们苏家的大仇人。 阿娘如此急着回虎头寨,也不知要酝酿什么计划… 惶惶了整个下晌,到得傍晚掌灯时分慕彦峥又匆匆赶来,没头没脑地问她一句,“阿蛮,你当时救那黑衣少年是为何意?” 苏璟妍怔了一会才知他问的是那次在百慧楼用烟雾弹助黑衣少年脱困之事,其实自己并没明着承认,但他应该已经猜到…想了想便道:“那会儿也没多想,只是觉得那展玉锟有些可恶,因为他和宋大人当时正好在我隔壁的包厢…” 这个谎话编得有些牵强,但也不是毫无道理。 她作为宋大人的女儿,明明就在隔壁包厢,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却不能相认,心里自然有气,或许就是单纯想要给宋大人找些麻烦。 显然慕彦峥并不相信她的说词,此刻深深看了她一眼,半晌才道:“阿蛮,不管如何,我总希望你平安。” 怕是已经知道些什么吧,否则不会巴巴地跑来问她这件事,语气也怪怪的… 苏璟妍心里微紧,面上却仍带着笑意,“谢谢你,阿锦。放心吧,我会好好的。”经历了这么多事,她就算再单纯,也无法做到当日那般没心没肺,肆意洒脱。 慕彦峥道了声好,随后便匆匆离去。 …… 是夜,月朗星稀。 一袭黑影迅疾跃上高墙,又很快没入墙内。 黑漆漆的四合馆里,忽然响起利刃出鞘的刷刷声。 少顷,一个声音笑道:“如此良夜,佳人有约,本是极为风雅之事,却不知玉掌柜为何手持利刃,满脸杀气…” “原来是三公子!”随着冷冽的说话声,暗地里转出一个黑衣女子,话音落便又听到长剑入鞘的声音。 君熠然双手环抱,看着她笑嘻嘻道:“正是本公子。怎么,这才别了几日,玉掌柜就不认得本公子了么,真是狠心…” “三公子人中龙凤,阿玉日、日铭记于心,只怕三公子早已忘却…” “怎么会…” 两人打情骂俏一阵,少顷玉掌柜终于将话扯回正题,“不知三公子深夜相召,究竟有何要事…” 君熠然也难得正了正神情,看着玉掌柜道:“展玉锟的死,玉掌柜应该心知肚明…到底是谁下的手?” “怎么?三公子这是疑心我喽?”玉掌柜挑眉看向他,神情似笑非笑。 君熠然却面容整肃,“不是疑心,是肯定。” 玉掌柜哦了一声,面色仍然不以为意,“三公子这是打趣我呢,阿玉不过普普通通的一个掌柜,做生意还算在行…杀人,实在太高看我了…” 君熠然斜了她一眼道:“想必你还记得不久以前,有个黑衣人给你传过话,提醒你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那人是你?”玉掌柜陡然脸色大变,声音里犹自带着惊悚和讶异。 君熠然点头,语气轻淡地道:“正是本公子…我早已知道你是谁的人,只是不想点破罢了。” 玉掌柜默然,片刻后狐疑问道:“那你今天——” “今天找你,自然是为了太子殿下。” “你想怎样?” “你既然敢杀展玉锟,为何不能杀掉太子嵩?” “你疯啦?太子殿下岂是区区一个展玉锟能够比的?别说我杀不了他,即便能杀,也不会为你去做这种傻事。” 玉掌柜又惊又怒,实在没想到,这君三公子才一露出狐狸尾巴,便想杀掉当朝太子,这想法委实太大胆太吓人了… 君熠然摸摸鼻子笑道:“只怕由不得你——” “你,你想怎样?”玉掌柜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心里暗道不妙,直觉阴险的君三公子肯定还有后招。 果然,只听君熠然淡淡道:“实不相瞒,本公子有幸请到了玉家的小公子在敝府上做客。” “不,不可能,你不可能找到他的。”玉掌柜神情惊恐,嘴里说道不可能,心里其实已经信了他的话。 “信不信由你…今儿本公子亲自前来,便是想为我们接下来的合作表明诚意,否则我大可让人前来通知你一声便是,但是玉掌柜你,太不识相了——” 说罢摇摇头,便要翻墙而走。 玉牚柜忙拦住他,“慢!” 君熠然果然顿住。 玉掌柜深吸一口气,慢慢平复了心情,才冷声道:“我弟弟,他真的在你手里?” “当然,给你看看这个——”说罢抛出一物。 那是一截纯黑衣袍的衣角。 只肖一眼她便认出正是宇弟日常所穿的衣物,只是宇弟武功奇高,又宣少在人前露面,他是如何不声不响掳走的他… 第七十四章 静观其变 夜,其实已深,但苏家大院的灯火,却依然明亮。 上首姜氏的神情依然平淡,底下四个男人却比她表现得愤怒。 “太子,太子骨子里就不是个好鸟。当年若不是他,将军又怎可能被皇帝抓到把柄,冠上谋逆的罪名惨死…” “他跟他那阴险的皇帝老爹一样,十足的伪君子一个。” “所以这次他来玉城,定要叫他有来无回…” “对,杀了他,给皇帝一个颜色看看,也算报了将军的仇!” “不,我们不能杀他。”姜氏的视线缓缓从四个男人身上扫过,继而淡淡道。 老马愤愤的神情顿时转为疑惑:“夫人,为什么?这么好的机会,咱们没有理由错过,杀了他,等于断了皇帝的一条臂膀。就算再立储君,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老郭也附和道:“对,不杀他难消我等心头之恨!” 姜氏叹了一声道:“太子嵩并非锦衣卫展玉锟之流,撇开他的身份不说,单就他个人的实力而言,比那些人不知强了多少,我们杀他,并无太大把握…” 顿了顿,又道:“而且,刚刚接到木青的传讯,他这次来玉城并非独自一人,还带了一位特别的同伴。” “谁?” “溶月公主。” “姚贵妃生的那位?” 姜氏点点头,“正是。她虽然并非皇后所出,但却是大綦朝的第一位公主,又深受皇帝喜爱。以她的年纪,本该早早出嫁,但是皇帝曾经答应她,允她年满二十才出嫁,允她自选夫婿…如果我没有记错,她今年应该十九岁了。” “所以,她此次来玉城,是为自己挑选夫婿?”赵轶思索片刻后便明白过来。 姜氏沉吟道:“或许,也有其他打算…毕竟,展玉锟死在百慧楼。” 是啊,展玉锟是皇帝的人,百慧楼的幕后主子是姚贵妃。以皇帝的精明,迟早会怀疑展玉锟的死跟姚贵妃有关,那之前锦衣卫的死,会不会也跟她有关? 当然,姜氏之所以这样猜测,却是基于她内心最深处的隐秘。 皇帝与姚贵妃之间,其实也并非表面看到的那样伉俪情深… 但是老马仍然疑惑,“就算溶月公主也跟来了,那又怎么样?她不过深宫里的小女子,难道还能影响大局不成?” 姜氏看了他一眼,视线转而移向其他三位,随即郑重点头,“对,她的确有这个能力。” 见四人还是神情怔忡,忍不住叹了口气,“诸位好好想想,姚贵妃一无显赫家世,二无倾城美貌,三还年老色衰,她凭什么能常伴圣驾,且多年盛、宠不衰?更甚至,当年就能在没有皇子的局面下打败其他三妃为自己争得贵妃之位…” 四人顿时恍然。 这样的女人生的女儿,又岂会是简单的货色? 以姚宛如的性子,铁定会将她的一切悉数教给女儿。 作为她昔日的好姐妹,两人都对对方知之甚深,只怕她也已经怀疑自己就在玉城,正好趁这机会让女儿过来探查。 有些秘密,只怕保不住了… 姜氏心里的担忧,却无法对人言说,眼见四人还在为此事议论纷纷,不由轻咳了一声道:“所以,这回我们什么也不做,静观其变就好。” 刘岩想了想道:“那小姐呢?要不要再派些人过去?” 姜氏沉吟一刻,“那就让招娣和小玉都进城吧。” 老马和老郭闻言齐齐应是。 赵轶插言道:“不如让虎子也跟了去?” 姜氏想了想,“也好…不过不能直接去阿妍那里,让宋青崖给他安排个差事做。” “还是夫人想得周到。” …… 因此,翌日一大早,苏璟妍才刚起床就见碧螺领着郭小玉和马招娣来见她。 这个阿娘,这是不放心自己呢… 当然,对于她们的到来还是很高兴的。总归是知根知底的自己人,又是阿娘派来的,在她们面前就连说话也自在许多。 许是在家里被大人们提点过,此刻两个丫头见了她不再拘谨,嘴里甜甜地叫了声,“阿妍姐姐!” 苏璟妍欢喜应了声,拉过她们在自己身边坐下,“以后啊,你俩就都跟着我吧,保管让你们吃香的,喝辣的。” 两个丫头听得眼睛一亮。 上次去百慧楼虽然惹了麻烦,可那里的吃食…啧啧,真的很美味啊… 吃罢早饭,绣庄的伙计就到了。 既然不方便出门,碧螺请示过苏璟妍后特意请了绣庄的人上门。 来的人有裁缝、绣娘、还有伙计。 伙计搬来了不少布匹,让苏璟妍自个儿挑。 苏璟妍随意挑了几样,又吩咐只管照着时下最流行的款式做,虽然仍就不太习惯这里的衣裳,但也不敢随意更改衣裳的款式,万一露出马脚就不好了。 末了又让碧螺给院里的其他人都做几身。 她现下并不缺银子,当初从虎头寨走的时候阿娘给了她一些,前两天阿娘又给了一些。 阿娘难得大方一回,以前在虎头寨时零花钱给得极少,这回倒一次性给了五千两,大概是看她想要讹掉君老三的五万两,觉得实在太丢人了… 对于现在的苏璟妍来说,这无疑是一笔巨款。 如若是以前的她,肯定是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但是以她今时今日的身份,却再不敢这样任性。 给下人们置办冬衣是必须的,给宋大人的礼物也得重选,当然还得再给家里添置一些过冬必需的取暖设备。 好在正如白总管所言,碧螺是个能干的,这些事交给她,不过两日就办得妥妥当当。 给宋大人选的是一整套笔墨纸砚,花费了五百两,算是开销比较大的一笔。当即便让左妈和鲁妈给送了去。 左妈回来说宋大人那来了个新的小厮,叫虎子的,托她给小姐问好。 苏璟妍立马想到是赵二虎。 阿娘也真是用心良苦,这样塞人到宋大人身边,是防着宋大人夫妻对自己不好罢…阿娘真是多虑了,自己都这么大人了,哪能那么容易让人欺、负了去。 左妈心里跟明镜似的,可是夫人有交待,不能在小姐跟前乱说话,她也只得装作惊讶的样子道:“呀,原来真的是小姐您的朋友,先前老奴还以为他是骗人的呢。” 苏璟妍笑笑,“是极好的朋友,从小一块长大的。早知道他也来了就该给他也选份礼物,毕竟上次二虎帮了我那么大忙。” 左妈闻言笑道:“没事,现下同在玉城,以后有的是机会。” 第七十五章 太子到 深秋刚过。 一场大雪,正式宣告冬天的来临。 与大雪同时降临玉城的,还有太子嵩。 卫队在离玉城三十余里的太平镇驻足,遣亲信前来玉城报讯。 宋大人思虑再三,随后着令全城官员出城于十里亭迎接。 他自己半月来终于第一次走出书房,随即沐浴更衣,但却赤着上身,背负荆条,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了知府大人的专用马车。 随行官员苦口相劝,无奈宋大人坚持,只好作罢,纷纷摇头各自登上自己的马车。 一众车马浩浩荡荡出城往十里亭去。 在十里亭等了约摸一个时辰,太子的车驾才姗姗来迟。 并没有摆开太子的全副仪仗,但也没有低调到轻车简从。前面两列侍卫开道,一辆四骑并驾的金丝楠木马车款款而行,两边青衣侍从侍婢簇拥,后面十来辆普通马车跟随,再有两列侍卫垫后。 赤着上身冷得发抖牙关打颤的宋大人领着官员们急忙跪伏于地行参拜大礼,高呼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马车里瞬时走出一位着明黄衣袍的年轻男子,早有侍从双手双脚撑地蹲在马车跟前。 太子欣然从其背上踩过下了马车,负手走到一众官员面前,含笑抬首口中连道免礼,又伸手虚扶赤着上身的宋大人,眉宇微皱叹息道:“宋大人您这又是何必呢?这大冷天的,冻着了可如何是好?” 宋大人执意不肯起身,抬首苦笑道:“无论是锦衣卫,还是展大人,终归是因为臣的失职才遭遇不幸…如今又劳累殿下千里奔波,沐风雪之寒,臣惭愧之至…请殿下责罚!” 说罢再次深深伏地不起。 余下官员忙也跟着伏地。 “宋大人言重了,父皇未曾怪罪于你,孤更不会…”太子说着再次扶他起身,又连连朝其他官员们挥手,“都起来吧,诸位放心,朝廷不会因此降罪于诸位…圣上这次派孤前来,便是为各位大人解决后患的,玉城乃民生之城,该还它应有的和平和安定!” “谢殿下!殿下此言,正是臣等肺腑之言!” 宋大人这回终于起身。 太子接过侍从递来的狐裘,亲自替他穿上。 宋大人瞬时感动得落泪,忙不迭地道谢。 太子抬首再对众人表达谢意。 众人回谢。 如此礼让一番,一干人等这才返回玉城,将太子一行送往行宫。 行宫原本是西洛国的王宫,龙家搬迁之后一直空着,此次太子前来理当住进王宫。 罗通判人又不傻,自然早派人将王宫做了一番大清理,力求让太子殿下住得舒服。 太子对此安排并无异议。 到了王宫太子再次谢过众人,笑说等安顿好之后再请大家进宫饮宴。 玉城官员也都是第一次拜见太子,神情无不绷得紧紧,总以为他要端端架子耍耍威风,却没想会是这样平易近人亲和有度的天之骄子,一时对他好感倍增… 闻言纷纷行礼告退。 宋大人也正要退下,却被太子叫住了。 他只得顿住,垂首侍立在侧。 待送走其他官员,太子才转身对他笑道:“是有点私事要请大人帮忙。” 宋大人心里隐有几分明白,忙拱手道:“殿下有事尽管吩咐。” “是四弟,孤想见见他。”太子半点没有犹疑,直接说道,“因为龙家之事,他对父皇有些误会…此次来玉城,父皇交待要孤好好跟他谈谈。” 言行磊落,不失为谦谦君子。 而出城迎接太子,是以宋大人为首的官方行动,因此龙家、君家并没有参与。 四殿下当然也可以装作毫不知情,毕竟他当初出京是为母妃采药,行踪不定嘛。 但因为龙家,还有展玉锟,他和四殿下有过不少交集。 所以此刻宋大人即便想推脱,也根本没有理由,只得满口应承,坦言道:“四殿下眼下应该还在玉城,或许白天出城进了山,不知殿下您已经到了,臣这就派人去找。” 太子笑笑,“无妨,也不急在今日。孤明日要去国公府拜访国公大人,说不得会在那里见到他…当然,还得宋大人陪同一道前往。” “殿下要去国公府?”宋大人闻言甚是惊讶。 储君也是君,国公大人只是臣,哪有君去探望臣的道理?何况太子初到玉城,龙家没去十里亭迎接,明日也该前来王宫拜见才对。 但见太子微微颔首,脸上神情怅然,“大人也是知道的,上次锦衣卫办事草率,平白令国公府的老爷们遭了牢狱灾,父皇甚感内疚,特交待孤亲自去国公府赔罪。” 这皇帝到底搞什么鬼? 先前不是一味地要打压龙家吗?恨不得一棒子将其打入尘埃才算了事,怎么转眼又要让太子去龙家赔罪? 这到底是太子自个儿的主意?还是真的出自皇帝的授意? 宋大人心里狠吃了一惊,又满肚子的疑惑,面上却半点不显,沉吟片刻后道:“殿下既然有此打算,臣自当侍奉左右。只是臣觉得,此举不妥。” “有何不妥?”太子挑眉问道。 宋大人直言道:“所为君臣,便是君在上,臣在下,哪有为君者纡尊降贵去探望臣的道理?若是传出去,龙家定会遭人诟病…” 太子看了他一眼,沉吟片刻后赞许地点点头,“大人果然乃实诚之人,懂得为百姓们着想,确实是孤考虑不周…那明日便宣龙家的老爷们进宫吧,孤定要将父皇的心意传达,莫要寒了国公大人的心。” 宋大人忙恭声应是,心内更加吃惊。 这太子实在太好说话了吧,不但谦和有礼且还从善如流。 这样的君王大抵是每一个忠臣都愿意辅佐的,难怪在朝在野都甚有名望。此刻即便他并不站在太子的队列,也忍不住对他心生好感。 如果真是这样的太子,那他还真狠不下心毁了他… 心念电转间太子已经摆手往内殿里去了。 宋大人忙行礼告退。 回到府衙急匆匆去了后院,当然要尽快将刚才的消息传出去,同时遣亲信给四殿下送信,又派人往国公府传达太子殿下的指令。 第七十六章 兄弟见 慕彦峥当然早知道太子已经到了玉城,且住进了行宫,只是没想到他会直截了当地提出要见自己。 原本是想接风宴上再见他… 罢了,迟早是要见的,现在见见也无妨。 打定主意,他便给宋大人回了准话。 到的傍晚,雪渐渐地小了。 整个玉城呈现出银装素裹、玉树银花的妖、娆美景。 一辆马车在雪地里蹒跚而行,径自往行宫方向驶去。 太子在书房接见了他,屏退左右后免不了一顿训斥,当然是以兄长的名义说他不该如此任性妄为等等,还说贤妃娘娘甚是挂念他,望他早日回京。 慕彦峥垂首虚心受教,不顶嘴不辩驳不发一言。 太子说了一会自己也觉得无趣,便也不说了,话题一转提议他搬来行宫一起住。 慕彦峥想也不想便拒绝。 太子微愣,“怎么,不想跟我一道住?” 慕彦峥道:“不是不想,是不合适…臣弟还是住在外面的好。” “有什么不合适的,咱们是兄弟,理应同吃同住,互助友爱。”太子微微皱眉,神情不悦。 “这话不对。”慕彦峥认真道:“您虽然是我的皇兄,但更是大綦的储君,君臣有别。” 太子闻言挑眉,半晌无奈地叹气,“四弟,你这执拗的性子,简直跟贤妃娘娘一模一样…” “因为我是她的儿子。”慕彦峥说得振振有词。 这话倒把太子逗笑了,随即忽然拍了拍手掌,立时从屏风后转出一位娇俏明艳的美人,看着他盈盈一笑,“四弟。” “皇姐!”慕彦峥神情一顿,忙拱手行礼。 “是我,怎么,没想到吧?”溶月公主看着他直笑,上前一步替他抚了抚衣襟上的褶皱,又仔细端详他,“瞧你,都瘦了,皮肤也晒黑了,这玉城啊,到底不如京城的水土养人…” 端的长姐风范。 慕彦峥笑笑,“我觉得还好。” “好什么好?”溶月公主微微蹙眉,“这玉城又是杀人又是放火的,死了锦衣卫不说,连父皇派来的展大人也死了,我看这玉城啊,治安太乱了,一定得好好整顿…”说着又看向太子,“皇兄,你说是不是?” 太子应道:“正是如此,父皇才派我来协助一二…可你非要跟着来,还扮成这样。” “扮成这样才有意思啊,公主当烦了偶尔也要换换角色嘛…”溶月公主眨巴着眼睛又看向太子,“皇兄,你可不许泄露我的身份,否则就不好玩了。” 太子宠溺地笑笑,“你呀,你,真是拿你没办法。” 三兄妹之间年龄差距不小。 太子今年二十有六,且已经娶妻生子,为夫为父,又因为太子的身份,向来不得底下弟弟妹妹们亲近,也只有溶月时常在他面前撒娇卖乖。 私心里,他也最疼这个妹妹。 受母妃影响,慕彦峥向来对这位太子皇兄敬而远之。也因为姚贵妃与母妃的嫌隙,并不与溶月公主有过多接触,此时面对她的热情亲近,也不过淡然笑之。 溶月公主却不以为意,笑着帮太子一起劝他留在行宫。 慕彦峥仍然拒绝,推说有事便匆匆告退。 出了行宫并没直接回西苑,而是去了国公府。 太子明日就要召见龙家诸人,他得提前去跟舅舅们通个气。 不管太子此行如何,只要不波及到龙家,他也不会跟他们闹不愉快。 慕彦峥去的时候龙家的老爷们也正聚在国公爷的书房里议事,自然是议明日拜见太子之事。 管家亲自领着去了书房。 众人见他到来神色均是一喜,纷纷起身朝他施礼。 慕彦峥回礼后在国公爷左侧落座。 国公爷道:“殿下来得正好,依你之见,明日之事,是祸是福?” 皇上对龙家猜忌已久,他可不相信太子此行是要安抚龙家,给龙家赔罪。 慕彦峥道:“不管是祸是福,他也不会选在明天动手,咱们依礼拜见就好…”说罢顿了顿,又道:“以我的猜测,太子此次来玉城,只怕是为了那件事…” “哪件事?”二老爷好奇问道。 慕彦峥神情凝重,道:“十三年前的旧案。” 这话一出,顿时惊倒在场的诸人。 良久,国公爷才苦笑道:“既然是这样那龙家就在劫难逃了!” “也不尽然。”慕彦峥沉吟片刻后道:“此事或许还有变数…因为…溶月公主也来了!” “溶月公主?贵妃娘娘的女儿?” 慕彦峥点点头,“对,大綦朝第一位公主,那可是父皇的掌上明珠,除了太子,父皇最在意的便是六皇弟和这位大公主了。” “那又怎么样?她就算再受、宠,也不过是位公主,将来出宫嫁了人,难道还能左右朝局不成?” “可惜她到现在还没有嫁人,连驸马人选也没有圈定。父皇此人,有时候的想法的确令人难以捉摸…” 听他这一说,众人顿时想到天昭十年举办的那场女子科举。 女子科举,顾名思义便是以女子之身参与的科举,由此科举选拔出来的人才,与男子一样拥有入仕的资格。 现今朝廷里便有不少女子任职,跟男子一样每天上朝参与政事,职务最高的便是户部尚书程锐仪了,且深受皇上器重。 尽管引起不少非议,但皇上坚持己见,且言女子秀外惠中,不应埋没于闺阁内、宅,理应给予她们同等的历史舞台。 这话迅疾在民间传扬开来,引得不少当世大儒争论不休,更有当朝言官屡上奏折请求皇上收回成命,均被驳了回来。 当然,由此也带动了一批女子走出闺阁上学入仕的盛况。 慕彦峥甚至觉得,父皇就算将皇位传给溶月公主也不奇怪。 毕竟,皇室里不管皇子还是公主,接受的都是同等的教育,除了太子… 慕彦峥轻咳一声,将大家拉回现实,“溶月公主天姿聪慧,才学出众,即便翰林院那帮老讲究都不得不承认她是有大才之人…所以,我们不能轻视她的存在。” 这样吗? 众人脸上的神情不但没有放松,反而更沉重了。 这就意味着殿下如果要去争那个位置,又要多一个对手。 第七十七章 雪夜聚 国公爷沉思片刻后道:“或许,她此次来玉城,也有为自己挑选驸马的打算…那么首当其冲的目标,就是君家。” 慕彦峥补充道:“还有龙家。” “这不可能。”国公爷惊声道,“皇上猜忌龙家,怎可能容许他最宠爱的公主下嫁?” 慕彦峥道:“正因为父皇有所猜忌,才想以溶月公主制衡龙家。” 国公爷喃喃道:“龙家,对他来说还有用吗?” “当然有用。”慕彦峥的视线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位龙家人,语气故作轻淡地道:“确切地说,是龙家历代先祖掌握的星相占卜之术对他有用…” 这话顿时令众人齐齐变色。 这是龙家的秘密,只有龙家嫡系子孙才知道的秘密。 龙贤妃虽然知情,但也不会轻易告诉别人,即便这人是她的儿子。 那殿下又是如何知晓? 慕彦峥道:“姑且不论我是如何得知。显然父皇之前针对龙家并不只是因为武神王,还有这个…星相占卜之术自古被人传得神乎其神,贵为一代天子的父皇也未能免俗,既觉得敬畏又很是忌惮…” 他一口气说出这些,心里不是不伤感的。 来之前他一直以为玄武查到的消息是假的,现在看来,竟然是真的。 说到底,龙家并不信任他,否则早将这个秘密告诉他了。 龙家有人掌握星相占卜之能,便意味着能够预测吉凶,趋吉避凶,这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无疑是一种超出权势且无法掌控的力量,难怪父皇对于龙家的态度如此矛盾… 良久国公爷叹了口气说道:“殿下莫要以为舅舅们故意瞒你,实则是龙家的这门秘术早已失传…否则我们又何必惶惶不可终日…” 其它诸人也纷纷点头道是。 慕彦峥心里好受了些,但愿舅舅们说的是实话。 这样看来,父皇并不知道龙家的秘术已经失传,否则肯定不会放过龙家。 所以这戏还得唱下去… 慕彦峥打定主意,“那明天大家都去吧,尤其明佑明维两位表哥。” 明佑是四老爷的长子,今年刚好十九,明维是国公爷的幺子,今年十八。龙家也只有这两位子弟年龄正好与溶月公主相仿。 四老爷闻言心情复杂地点点头。 国公爷倒没有多想就点头应了。 既然皇上有这个意思,如果联姻能够解决目前龙家的危机,姑且就试一试吧…只是那位溶月公主,她有这个意思吗? …… 溶月公主有没有这意思无从得知。 慕彦峥回西苑的路上路过柳叶胡同,忍不住在涵舍门口下了马车。 门上的牌匾还是簇新,显然刚装上去不久,左右两盏大红的灯笼,无端透出几分喜意。 满地铠铠的白雪,映得原本漆黑的夜色反透出白光。 连道路也已被大雪覆盖,显然很久没有人出入。 透过门上的缝隙,院里隐隐泄出灯光,间或有人声传来。 细听之下,竟然有女孩子熟悉的声音钻入耳膜,“碧螺,快,再给我铲点雪来!” 这丫头,竟然还没睡么? 慕彦峥的嘴角不自觉地流露一丝笑意,抬手正要拍打门环,想了想又顿住了…算了,这么晚了,还是不打扰她了吧… 心里这样想,脚下却没动,像被钉子钉住了似的。 “竹叶,胡萝卜的鼻头还没切好吗?”女孩子又一声娇嗔的催促。 “阿妍姐姐,院里的雪已经不够用了,我得去外面铲些回来…” “快去快去…“ 伴随着这个声音,里面门栓松动,接着哗啦一声门从里面打开。 慕彦峥避之不及与里面出来的小姑娘碰个正着,立时脸色一红,忙要走开。 郭小玉猝不及防呀了一声,歪头仔细看了看他,神情倏然变得惊喜,“殿下,怎么是您!” 显然已经认出他来了。 慕彦峥脸更红了,只觉脸颊滚烫得厉害,幸好夜色掩住了他的形容,忙轻咳一声道:“嗯,路过,顺道看看…怎么你们都还没睡?” 郭小玉已经朝里面喊道:“阿妍姐姐,快看,谁来啦!” 苏璟妍闻声跑来,见到他也忍不住惊喜,“阿锦——” 慕彦峥嗯了一声,笑笑又解释,“刚从国公府出来,顺道路过…怎么这么晚还没睡?天气怪冷的,当心身子!” 苏璟妍顿觉心里一暖。 这些日子她谨遵阿娘的嘱咐,并没怎么出门。 可这日子也实在太无聊了些,今天下了雪才有了点玩兴,将院里角角落落的雪都扫出来,堆了不少大大小小的雪人,也就这点玩法了… “来,阿锦,你看,我堆的雪人怎么样?” 她一边说一边拽了慕彦峥进门,献宝似地指着那些堆好的雪人示意他看。 院里四处挂满了灯笼,灯火映照下憨态各异的雪人林林立立,摆满了整个院子,花椒眼睛胡萝卜鼻子,头戴花环脖子上缠着围巾,圆滚滚的身子挽着长长的披帛…像无数个雪白的精灵。 下人们有的在帮忙收集积雪有的在清扫残雪,廊下的火炉烧得正旺,几个婆子正举着肉串在火炉上翻烤,肉味的香气扑鼻而来… 慕彦峥不由笑道:“你倒真会享受!” 苏璟妍嘟囔道:“无聊啊,总得找点事做打发时间!” 面前女孩子一袭火红的斗篷披风,将整个头脸遮住,只露出一双大而明亮的眸子,就这样神采熠熠地望着他,明明没有看到她的笑容,却能想象她双颊下的酒窝迷人… 慕彦峥怔了怔,任由身边的女孩子将他拉到廊下坐到火炉旁边,瞬即手里塞了一串烤好的肉串并一大碗酒。 “来啊,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苏璟妍一手拿着肉串一手举着大碗豪气地看着他。 慕彦峥微微一笑也做出同样的动作,与她碰杯喝酒吃肉串,神情愉悦,似乎已经忘记了不久前他还板着脸问她为何救那黑衣少年,而她也对他有所隐瞒。 不,她对他隐瞒的何止这个,还有更多… 想到此苏璟妍不禁叹了口气,她是真不想瞒他啊。 在这个时空,难得有个对她很好的朋友,不是因为阿娘而对她好,不是因为她特殊的身份对她好,只是因为她是阿蛮,是那个在猫儿镇上横眉怒对他随后又为他引路的小姑娘…… 第七十八章 被截胡 苏璟妍甩甩头,努力不去想那些糟心的事。 珍惜当下,谁知道明天又会怎样呢? 明天,明天好像是太子的接风宴吧。 宋大人特意给她开了后门,送了张请贴过来,邀她去千云楼赴宴… 大概又受了阿娘的逼迫吧。 毕竟明日的宴会格调很高,全玉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会参加,到时会有很多闺秀和世家子弟到场,难得大开眼界的机会。 “阿锦,明日的宴会,你也会参加的吧?” 慕彦峥端着酒碗的手一顿,抬眸看向她,“嗯,要去,你呢,也要去?” 苏璟妍点点头,似有些无奈,“是啊,大人让去的。” 慕彦峥心里一紧,他此刻非常不想谈这个,可为何眼前的女孩子偏偏要提?她是想从自己这里套话吧,她想知道什么? 玄武查到的消息,这姜氏母女的来历甚是蹊跷,并不一定真是宋大人的妻女,那么宋大人配合她们演这一出认女的戏码又是为了什么? 随即想到展玉锟得来的她的画像,还有她自己已经承认暗助过黑衣少年,当时宋大人也在场… 这一切,其实都不是巧合。 火光映得面前女孩子的脸通红,像甜脆脆的苹果,瞪着一双醉汪汪的眼睛,就这样毫无芥蒂地看着他。 慕彦峥慌忙低下头,端起手中的酒仰头喝下,入口满满都是苦涩的滋味。 苏璟妍心里也都是伤感,自那日他来问过黑衣少年的事后,两人今天才第一次见面,虽然尽力避开不愉快的话题,终究还是没法避得开。 …… 为太子举办的接风宴定在千云楼举行。 自大綦建国以来,玉城还从未接待过如此重要的人物。 原本拟定的宴会名单,仅限于玉城一定品级的官员及一些世家大族参与,但太子却道如此雪景,必是吉兆,玉城正该由一场盛宴来扫却前些日子的阴霾。 众人瞬时明了太子之意,这是嫌弃招待他的酒宴不够隆重啊… 宋大人不得不连夜与官员们商议,总算拿出个章程。 也因此,宴会的地点也由原来的府衙大堂改到千云楼。 以往这样的宴会大多由百慧楼举办,如今百慧楼被封,自然就轮到千云楼了。 好在千云楼难得的好景致,太子或许也会喜欢这样的安排罢… 宋大人将此事交给罗通判去办。 罗通判此人办事爽利。 当即亲自去千云楼与崔大老爷商议细节,定好菜品又安排布防,但凡在玉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都给送去了请贴,歌舞等娱兴的节目更是准备了一撂。 如此这般,就连宋大人也挑不出一丝错来。 苏璟妍早早地打扮妥当,站在院子门口翘首以盼。 昨晚慕彦峥走时叮嘱她,今天要来接她一起去,当时没有多想便答应了。 虽然是宋大人给她送的贴子,但她可不想跟宋夫人一道走,更不想跟她坐在一起接受大家的非议。 慕彦峥此举正合她意。 但是他本人并没来,来的是白虎,白虎说公子一大早就被太子召去了行宫,可能要与太子一同前往千云楼,特意交待他来这里接她。 苏璟妍听了点点头,她也听说太子今儿上晌要召见龙家诸人,阿锦肯定要陪着的… 正要跟他上马车。 却猛听得斜刺里一个熟悉的声音道:“阿蛮,过来!” 苏璟妍偏头看去,正好看到君熠然从另一辆马车上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身边,看着白虎面色不善地道:“回去告诉你家公子,阿蛮今天跟我在一起!” 苏璟妍一愣。 这人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她记得自己并没告诉他地址。 但是现在这个问题貌似已经不重要了,她才不想跟他在一起呢,这就是个危险份子,有他在的地方准没好事… 因此看着他道:“我不跟你呆一起啊,咱们各走各的!” 君熠然却笑嘻嘻道:“那可不行,你现在是本公子的人了,怎么能够随随便便跟别的男子纠缠不清呢,尤其今天这样的时候…” 苏璟妍顿时沉了脸,“君熠然,你瞎说什么呢?我可跟你没关系!” “有没有关系,可不是你说了算…”说罢暖昧地一笑,又朝白虎连连挥手,“走吧走吧,别在这碍事了。” 白虎没想到来接个人也会出意外,虽然自家公子与这君三公子向来交情不错,但是公子交待的事情没办成,总归不太好,但此刻主动权已不在他… “我自己的事当然是我说了算…”苏璟妍没想到这厮比她还强横,不由得瞪圆了眼,“君熠然,你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 说罢转身就往白虎的那辆马车走去。 身后君熠然环着手咕哝道:“那幅画的下落…嗯,还是算了吧,反正没人稀罕…”说罢转身就走。 苏璟妍猛地转身,“诶,你打听到那幅画的下落了?” 君熠然道:“是啊,本公子惦记你,所以才巴巴地跑来告诉你,可惜某人很不给面子啊。” “那,那我跟你走还不行嘛…”苏璟妍跺跺脚,很不情愿地退了回来。 白虎慌忙上前道:“阿蛮小姐,那公子…” 苏璟妍忙歉然道:“对不起啊,害你白跑一趟…麻烦回去转告你家公子,我跟三公子一起去千云楼,到时千云楼见!” 到了此刻白虎也没法子,只好点头应了。 这边苏璟妍招呼碧螺竹叶跟着出门,自己当先上了马车。 君熠然得意地笑了声,也跟着钻进马车。 左妈有些不放心,拉过碧螺竹叶殷殷交待一番,两个丫头忙不迭地点头。 跟她们相处了这些天,苏璟妍也渐渐弄明白了,碧螺和竹叶都是阿娘安排的人。 阿娘也真是神通广大,似乎哪里都有她的人。 这千云楼,会不会也跟阿娘有关呢… 心里想着事,马车也渐渐起行。 车厢里只有他们两个。 君熠然一直盯着她看,似乎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苏璟妍懒得理他,一边自顾自地想事,一边撩开车帘看外边的风景。 放眼望去,雪后初融的大地,反射出熠熠银光,一切都变得洁白无垢。 道上并没多少行人,仅有的几辆车马也都朝着同一个方向行进。 不错,去的都是千云楼。 第七十九章 遇刺 铺着虎皮厚垫,安置了暖炉的车厢里暖意融融。 不待她发问,君熠然说道:“书画斋的掌柜死了,死在城外的梵玉山。” “怎么死的?”苏璟妍吃了一惊,忙转回视线。 君熠然道:“被人杀死的呗…他们一家四口,全都死在了梵玉山,我的人找到他们的尸体,却没有找到那幅画。” 又是四条人命,苏璟妍只觉得头皮发麻… 不过是一幅画而已,她起先的初衷只是想买下那幅画,给自己一个安慰,却不想由此惹出了人命,心里不禁万分自责… “那你觉得——会是谁杀了他们?” 君熠然沉吟一会道:“事实上,那幅画里,根本没有秘密…不过本公子倒是好奇,你为什么非要那幅画?” 苏璟妍当然不会把真实的理由说出来,即便说出来这人也不信,但是还得拿出像样的理由,于是半真半假地道:“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我娘的出身不简单,她想要那幅画…那画对于我娘来说,很重要…” 君熠然不由点点头,这话听起来,倒比拿它当礼物送给宋大人的理由要靠谱得多。 “你娘到底是什么人?” 苏璟妍摇摇头,“老实说,我真不知道…我甚至猜测过,她有可能是前朝的皇室中人…” 这话她也不过随便说说,但见君熠然的神情陡然一变,声音竟不自觉地带了几分轻颤,“你娘,与北晋的皇室有关?” 苏璟妍抬眼诧异地看着他。 君熠然忙摸了摸鼻子干咳一声,笑道:“嗬嗬,这样论起来,你的出身也不差嘛,勉强也算配得上本公子…” 苏璟妍鄙夷地哼了声,懒得跟他打嘴仗,只是道:“现在看来,那掌柜的一家四口显然是因为那幅画而死的,你应该报官,让官府去查凶手,还他们一家公道。” “不,不能报官。”君熠然摇摇头,神情几分凝重。 苏璟妍愕然,“为什么?” 君熠然道:“因为牵涉太大,只怕报了官,死的人更多。” 苏璟妍听得眉头一皱,“你不是说那幅画里没有秘密吗?怎么又牵涉太大了?” 君熠然道:“那幅画虽然没有秘密,但作那幅画的人却有秘密。” “我知道哇,就是前朝的灵帝嘛,听说是一位风、流皇帝…” “你知道灵帝?”君熠然面色讶然,神情有些紧张地看着她。 苏璟妍瞪眼,“这有什么稀奇?” 君熠然了然地笑笑,“好象是哦,你娘如果真是那样的身份,知道灵帝的确没什么稀奇。” 不知怎么地,苏璟妍总觉得他笑得勉强,这家伙心里一定有鬼。 但是到底什么鬼,她一时也无从得知… 马车咯吱咯吱地很快到了泗水街,抬眼就看到河岸两边支起的木杆上挂满了红通通的灯笼,与皑皑白雪交相辉映,刹是夺目。 因为太子即将驾到的缘故,泗水街的两条街道都已经戒严,所有铺子也都被下令休业,此刻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地站满了官兵,街道的入口出口都设了临时关卡,对过往行人车马的审查更是严格。 他们的马车刚进泗水街,就被领着上前接受检查,自有千云楼的侍者将车夫和车马安顿在别处。 千云楼因为要接待这样的贵人而特意清场休业一日。一向行事低调的崔大老爷亲自在现场坐镇指挥,全楼上至掌柜下至侍婢无不小心翼翼紧张以待,当然也满含期待,与有荣焉。 赴宴的客人顺利过了关卡,只需拿着名贴跟在侍者的身后,到得千云楼的大堂门口还得接受一次查检,并在签到簿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后面备注栏里还得写上带来的侍从侍婢的人数和姓名。 能够在千云楼吃到二十一世纪的火锅,喝到爽口的现代啤酒,那么对于这样的签到流程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似乎因为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君熠然也并不觉得惊奇,两人按照侍者的指引签名之后,侍者递给他们各自一份所谓的活动流程表,上面详细列着某某时辰应该进行什么样的活动等等。 苏璟妍笑了笑,这个古代似乎比她想象的更有趣了… 侍者领着他们进了园子。 较之那天看到的景致,此刻白雪覆盖,偶尔有青青草色露头,间或露出或红或粉红或浅紫的花骨朵儿,青翠树枝上也沾着簇簇雪团,显得更加澄净。 园子里沿着溪渠搭建了不少暖帐,小巧而精致,面向溪渠的方向垂下薄纱,地面铺了厚厚的毡毯,隐约可见其内人影绰绰… 外间也三三两两地散着客人,他们一边踱步慢行,一边欣赏满院的美景。 苏璟妍瞟一眼活动流程表,见上头最先一项便是曲水之宴… 正要跟君熠然说话,忽然看到两名官兵从身边匆匆走过,神情慌张,不由留了神,示意竹叶跟上去看看。 竹叶微一点头缀了上去。 少顷便转了回来,附在她耳边低声道:“说是太子遇刺了!” “什么?”苏璟妍面色一变,瞪了她一眼道:“消息准确吗?” 竹叶悄声道:“大抵是准确的,因为宋大人提前来了千云楼,那两人才急急进来禀报。” 她的话音刚落,就见宋大人从旁边的一处阁楼里跑下来,身后跟着刚才进去的两名官兵,另有四五个身着官服的男子,显然是玉城的官员。 宋大人神情有些慌乱,看到她和君熠然也只略一点头,便匆匆往门口走去。 君熠然扯了扯她的衣袖,玩笑似的道:“发生什么事了?看宋大人那样儿,像是后院起了火,别是你娘跟宋大人的妻妾们掐起来了吧。” 苏璟妍啐了他一口道:“胡说什么呢?听说太子遇刺了…咱们也跟去看看吧。” 说罢不等君熠然答应,就急急地往门口走。 当然不是担心太子,她是担心慕彦峥。 白虎说了他家公子一大早就被太子叫去了行宫,跟龙家人见面之后再跟太子一起来千云楼,现在太子遇刺了,那阿锦呢… 已经不敢去想太多… 大堂门口陆续有人签到,挨挨挤挤地排着队往里面走。 他们这一行逆着人群往外走就显得特别扎眼,有认识君三公子的忙跟他打招呼,又笑呵呵地问他出去做什么,曲水宴马上就要开始了。 君熠然自然不会说出实情,只是打着哈哈说道去去就来。 第八十章 假遇刺 太子遇刺的地点并不远,就在南城大道旁边一条偏僻的胡同口里。 几乎是与宋大人前后脚的工夫,苏璟妍一行也到了打斗现场。 一群黑衣蒙面人正跟太子的亲卫打斗得正酣,四下里躺着不少受伤的官兵。 又是黑衣蒙面人! 简直与上次在百慧楼看到的一模一样,难道又是那些人? 依照阿娘的猜测,他们应该是百慧楼的暗卫,更确切地说,是姚贵妃的人。当日黑衣人在百慧楼杀死展玉锟,现在居然还敢对太子下手?也太无法无天了吧… 苏璟妍心内震惊,视线在打斗的人群里四处搜寻… 竟然没有看到慕彦峥,也没有看到太子的身影。 如果真是那些人,玉城的官兵当然不是他们的对手,太子的亲卫虽然厉害,可那些黑衣人手段卑劣,令人防不胜防… 想到这,她的神情更显慌乱,抬脚正要迈步,边上竹叶拉住她的衣角,朝她微微摇头,“小姐,不可。” 苏璟妍心急火燎,别人她可以不管,可阿锦是她的朋友,她不希望他出事。 心一横又要再动。 竹叶忙急急道:“放心,殿下不会有事的。” 这句话像一颗定心丸,立时将她那颗惶惶的心定住。 竹叶的话她还是信的,与其说她相信竹叶,不如说她相信阿娘。以阿娘的手段,若是想要护住一个人,肯定护得住。 苏璟妍果然没有再动,目光不禁往旁边的君熠然瞟去。 君熠然负手看着场中的打斗,神情平静,既没觉得惊讶也没有害怕,似乎早就料到一般。 旁边宋大人及其随行的官员就没他那么淡定了,神情惶惶又徒劳地朝黑衣人大吼,“你们是什么人!快住手!” “殿下呢?你们把太子殿下怎么啦?” “可知绑架太子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快把太子殿下交出来!” 任由他们威吓厉吼,黑衣人都充耳不闻,只顾与眼前的对手厮杀。 太子亲卫里终于有人沉不住气,冷声道:“别瞎嚷嚷了,太子殿下好好的,早就去了千云楼了,你们也快去吧!” 竟然是这样? 苏璟妍顿时张大了嘴巴。 君熠然仍是面无表情。 宋大人面色一喜,与他随行的官员不由都松了口气。 万幸太子没事,即便被他摆了一道,也就不算什么了。 宋大人随即朝那些受伤的官兵喝斥了几句,便令他们退下了。 实在太丢人了,让他们保护太子,结果连太子的行踪都没摸得清;遇上行刺的黑衣人,不但打不过,还全都受了伤,最后竟然是太子的亲卫替他们善后,一群没用的东西… 但同时心里也暗暗震惊,这个太子果然有些手段,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就摆脱了黑衣人的刺杀,有惊无险地去了千云楼… 黑衣人似乎这才知道扑了个空,也不知是谁发出一声长啸,很快黑衣人呼啦如潮水般四散里退去。 宋大人忙上前对太子的亲卫们抱拳行礼连连赔着不是。 亲卫们极其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其中一个貌似亲卫队长的黑脸男子道:“难怪玉城接二连三地发生命案,就这些绣花枕头一样的兵,能抵什么用?不如都回姥姥家绣花去吧!” 此话一出顿时惹得其他的亲卫哈哈大笑。 宋大人涨红着脸不知说什么好,只得讪讪地退了回来。 官员们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又彼此苦笑。 技不如人,就算被人耻笑也是没法子的事儿。 好在只是一场虚惊。 官员们簇拥着宋大人说笑两句放松神情便又往千云楼的方向走去。 走时宋大人扭头看了她一眼。 苏璟妍朝他微微点头。 旁边君熠然又恢复他一惯吊儿郎当的模样,笑嘻嘻地看着她。 苏璟妍撇撇嘴,心里莫明冒出一个念头…眼前这家伙,会不会跟刚才的事有关? 虽然阿娘猜测那些黑衣人是姚贵妃的人,但也有可能是眼前这家伙的人,不然为什么这么巧,两次他都在场,几乎是袖手旁观地目睹了全过程。 再说他刚才的表情,很奇怪呀… 待他们重新返回千云楼时,客人几乎已经到齐了。 白虎正站在门口焦急地左顾右盼,看到她时眼睛瞬即一亮,忙迎了过来,“阿蛮小姐,你去哪了?公子等了你老半天了?” 看白虎这神情,也晓得他家公子并没有事… 苏璟妍提着的心终于放回到肚里,显然慕彦峥并不知道她也去了行刺现场。 似乎来这里的客人都不知道南城大道旁边的胡同口里发生过血战,更不知道那场血战还跟太子有关。 是了,那条胡同很偏僻嘛,马车从正道上过根本不会经过那里,除非故意绕道… 看来一切都在太子的意料之中… 苏璟妍笑笑并没回白虎的话,只是问他道:“你家公子呢?他现在在哪里?快带我去见他!” 白虎点点头,摆手做个请的手势,又朝君熠然道:“三公子是要一道去?” 这原本只是客气话,没曾想君熠然却点了头,“嗯,本公子也正有此意。” 苏璟妍极度无语,白虎愣了片刻只好朝他施礼道了声请。 此时园子里人影渐少,各个暖帐里人声鼎沸,人影幢幢。 显然因为太子驾到便都回了各自的暖帐,再不敢四处走动。 白虎领着他们径自去了靠近瀑布的一座最宽大最精致的暖帐。 不肖说,太子肯定也在那。 从刚才的行刺事件可以看出,太子绝对不是善茬。 这些天她虽然呆在家里甚少出门,可也并没有闲着,翻看了不少关于本朝的史料。 每个人都有缺点,不可能得到所有人的赞同或是喜欢,但太子偏偏就是最不可能的那一个,无论在朝在野任谁提起他都赞不绝口,就连身为帝王的皇帝表面看起来对他也毫无猜忌之心。 这样的太子,堪称完美,似乎已经无懈可击。 幸好现在的皇帝还在盛年,如果没有意外起码还得再活个一二十年。 他是那件冤案的缔造者,那么也理当由他亲自推翻当年的错论,那样苏家的大仇才报得爽快。 至于太子,苏璟妍始终觉得,子不承父过。 他如果真是位明君,就应该大义灭亲,将真相公之于众,还苏家满门公道。 第八十一章 见太子 华丽暖帐赫然立于眼前。 顶盖明黄的毡布上以繁复富丽的花纹图案点缀,四周垂下轻薄的金丝鲛绡,外罩金色帷幔,地上铺着厚厚的毡毯,四角燃着暖炉。 上首、左右均安置了几案,其上水果点心摆了一溜儿。 几案后几乎座无虚席,只在右侧末座还空着一张几案,显然是特意为他二人而设。 众人的视线或惊讶或疑惑地从他们身上划过,随即响起低低窃窃的私语。 苏璟妍目不斜视,径自跟在白虎身后走到暖帐中央站定,这才略一抬首,上首正中宽大的几案后端坐着一位器宇轩昂的锦袍男子,正抬眸微笑地看着她。 末了偏头与左侧坐着的慕彦峥低声说了几句。 但见慕彦峥微微点头,视线仍停留在她身上。 两人身后垂首站着两名红衣女子,穿着打扮并非千云楼的侍婢,应该是太子殿下带来的侍女。 太子右侧坐着一位圆领锦袍的半百老者,并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 能够与太子皇子平坐,身份必定不低,玉城里除了龙国公夫妇,再不会有别人。只是不知为何,竟然也在打量她,或者打量她身侧的君熠然。 自从百慧楼出事之后,她是宋大人私生女的身世就已经传开了,同时传开的还有她与君三公子之间不清不白的关系。 现在他俩居然公开出现在这等场合,且姗姗来迟,难怪会惹来非议。 苏璟妍简直有苦说不出。 她能说她是因为受了那幅画的引秀才跟君熠然坐了同一辆马车吗? 她能说刚才她是因为担心慕彦峥才跑到南城大道的胡同里去的吗? 她能说被白虎接进来时这家伙直接不客气地将人家的礼貌当作了真心邀请吗? 唉,欲哭无泪啊。 她能说现在其实她根本不想跟这些人坐在一起好吧… 之所以跟着白虎一道过来,不过是想见见这位传闻中堪称完美的太子,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嘛。 正思忖间身侧君熠然悄悄拽了拽她,随即朝上首端坐的太子长长一礼,“草民君熠然拜见太子殿下——” 苏璟妍极快地瞥了他一眼,也只得硬着头皮随他一道俯身施礼,“民女苏璟妍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哦了声随后微微颔首,朝边上坐着的宋大人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 宋大人干咳一声忙起身朝太子拱手,犹豫一瞬不知如何开口,半晌才涨红着脸斯斯艾艾地说了一句,“这是,这是阿蛮…” 虽然没有明着说是他的女儿,但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在场的人不约而同低低笑出了声。 宋大人脸涨得更红,他旁边的宋夫人则满脸怒气的瞪着他。 众人的视线再次聚到苏璟妍身上。 苏璟妍淡定地垂首而立,似乎对周遭的一切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太子忙打着哈哈笑道:“君公子,苏姑娘快请入座,这里不是朝堂,诸位也用不着多礼,随意,一切随意就好!” 苏璟妍微笑道谢,再次施礼后款款走回右侧空着的那张几案。 君熠然也随在她身侧落座。 慕彦峥眸色复杂地看着她,不知不觉,竟然连这丫头也变了,变得他都快不认识了… 这还是几月前他在猫儿镇上认识的那个无知则无畏的乡下小姑娘吗? 这丫头肚里的秘密,只怕一点也不比君家的那位三公子少。 原本是想今儿的宴会将她拘在自己身边,一为保护,当然也有就近监视的意思,但是她显然没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 想到此慕彦峥心情几分失落。 与之相反,君熠然脸上带着一惯玩世不恭的笑意,顺手拿起葡萄细细地剥着葡萄皮,然后一颗一颗放苏璟妍面前的餐盘,态度殷勤之至。 这样的举动落在众人眼里,免不了又引来一阵哄笑。 就连侍立在太子身后的红衣侍女也掩袖笑个不停,上前一步附在太子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惹得太子哈哈大笑。 苏璟妍就算脸皮再厚,此时也羞恼得面红耳赤。 天知道刚才她为了保持那样的庄重体面费了多少的心力,没曾想这家伙差点让她破功。 实在太气人了! 就知道有他在的地方,准没好事! 苏璟妍心内哀叹,恨恨瞪了他一眼便又起身,借口需要方便领着竹叶和碧螺走出暖帐,不由深深吸了口气。 默然片刻后低声吩咐碧螺一番,遂要重新走回暖帐。 却见慕彦峥及那半百老者和侍女们簇拥着太子走了出来,宋大人落后几步领着其它人随后跟上。 大家站在溪渠边上远眺或近望。 此处是溪渠的上游,近距离欣赏山崖上的瀑布,别有一番惊心动魄的美。 沿着溪渠蜿蜓往下,各个暖帐外面站满了人,彼此隔得不远,有熟识的相互点头微笑示意,或是干脆大声喊着名字。 因着大綦有这样一位看重女子的皇帝,连带民间女子的地位也有所提升,像这样的盛宴自然少不了她们的参与,贵女们头上虽然带着幕离,但却无损她们的丽质容颜,反倒有一种朦朦胧胧的美感。 太子地位尊贵,又长得玉树临风,兼之美名在外,但凡稍有志气的贵女,无不存着自己的小心思。何况即便她们自己不想,也必然会得到家族的暗示或明示。 因此此刻看到站在暖帐外的太子,无不欣喜若狂,双双美眸纷纷朝他射过来,有的甚至已经摘下幕离力求让太子看得更清楚些,万一这惊鸿一瞥让太子看上眼了呢… 苏璟妍觉得好笑。 似乎从古至今,女人们追求的目标都是高富帅,太子无疑是高富帅中的翘楚,也难怪引得这些女人们趋之若鹜。 心念一动,眼角余光忽然瞥到太子身边的红衣侍女。 红衣侍女捂着嘴咯咯娇笑,踮着脚尖饶有兴趣地望向那边看过来的女子,间或拍一拍太子的肩膀, 那侍女长得很好看,身姿窈窕,眉目间英气逼人。 这样的女子,似乎不应该沦为侍女。 苏璟妍不由多看了两眼。 似是感受到她的注目,那侍女扭头抬眸朝她一笑,继而点点头。 苏璟妍也微微点头。 慕彦峥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悄悄拽她出了人群,转到暖帐背面隐蔽的花树下。 第八十二章 曲水情深(求首定) “她是谁?”苏璟妍冲口问道,直觉这侍女的身份不简单。 外间寒意深深,连空气都是冰凉的,瑟瑟的冷意透过脖颈直往身体里钻,似是冷到了骨子里。 慕彦峥看着她,幽深的眼眸泛出重重雾气,半晌没有作答,只一迭声地问,“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为什么不跟白虎一道走?为什么要去南城大道?为什么要跟君熠然牵扯不清?” 苏璟妍一下子懵了,呆呆愣愣地望着他。 慕彦峥脸上怒气涌涌,喷出的气息先是温热很快被寒气侵蚀得冰凉。 苏璟妍莫明打了个冷颤。 这家伙,是在生气么? 为什么要生气?自己又没有做错什么? 心里觉得无辜,面上也露出委屈的表情,半晌才嗡声嗡气地答了一句:“因为担心你,所以才去了南城大道。” 只这一句,似是全然瓦解了他的怒气。 慕彦峥忽然张开双臂抱住了她。 与她同龄的少年,身量却足足比她高了一头,这一搂、抱她整个身子倚在他怀里,螓首斜斜靠在他的肩上。 少年的身躯微微发抖,双手笨拙地环住她的腰身,嘴里悄然喃喃,“哎,究竟要拿你怎么办呢?” 这一刻的苏璟妍强迫自己什么也不想,倏然闭上了眼睛,只想好好享受少年的情意… 啪! 轻微的击掌声突然传来,惊醒此刻沉浸在美好梦境里的二人。 苏璟妍慌忙挣开,转身瞪眼看着来人。 君熠然拍着双掌渐渐走近,视线越过她径自看向慕彦峥,忽然笑了,“殿下放着正经事不做,却在此处偷尝美人心,似乎不太好吧?” 慕彦峥脸色蓦地一红,神情间掠过几分恼意,一把将苏璟妍揽在身后,看着君熠然道:“三公子既然已经如愿拜见了太子,理应前去见见君老爷君夫人才是,那,他们就在前边的第二座暖帐——” 君家在玉城也算排得上名号的大族,自然在此次宴会邀请之列,但君家祖上是以商业起家,君老爷本人并未入仕,因此还不够格成为太子殿下的座上宾。 慕彦峥心里有气,故意拿这话挤兑他。 君熠然果然面色一变,很快又恢复如常,摸摸鼻子笑道:“不劳殿下提醒,我也正有此意…先前来时太子殿下说曲水之宴即将开始,殿下还是早些回去吧。” 说罢便转身离去。 苏璟妍气得朝他背影狠狠啐了一口。 这家伙,真是个煞风景的货! 瞧见她的小动作,慕彦峥心情大好。 对嘛,这样的阿蛮,才是他所认识的阿蛮。 随即刮刮她的小鼻头,当先往暖帐走去。 正如君熠然所说,太子朗朗吟诵了一首应景的诗作之后,便宣布曲水之宴开始。 立时琴瑟齐鸣。 太子亲自将一只青玉羽觞注满美酒,蹲身放入溪渠之中,数十双眼睛看着它在溪水里飘飘摇摇顺流而下,很快在一旋涡处打转停留。 立时有侍婢上前取走美酒,随后有男子高歌… 四周顿时掌声如潮,伴随着响亮的呼哨,隐隐有女子的娇笑声传出。 旁边侍立的宋大人忙轻声给太子介绍刚才饮酒高歌男子的身份。 太子只哦了声便兴致缺缺。 他身边的红衣侍女忍不住说道:“嗯,声音雄浑有力,应该是位豁达的君子。” 太子瞥她一眼笑笑,“难得的机会,溶月你可要瞧好了,瞅准了…” 溶月嘻嘻笑道:“这个嘛,自然得睁大眼睛仔细瞧啊,当然还得殿下帮忙把关…”一面说一面抬首往那边看去。 可惜却隔得远了些,终究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站在她身边的慕彦峥则显得心不在焉,似还在回味刚才那瞬间的悸动,只觉满心满腹的暖意,那丫头,应该也是喜欢自己的罢… 心念间忍不住抬头去看她的眉眼。 少女眉眼精致,肌肤胜雪,此时正专注地盯着溪渠里流淌的羽觞,视线随着那羽觞的流动而流动。 慕彦峥忍不住笑了。 悄悄拉了她一把低声道:“走,咱们到下边去!” 苏璟妍被他拉着绕过身后的暖帐,很快来到下一座暖帐。 里面男子女眷皆起身相迎。 慕彦峥走进与他们热切地招呼。 应该都是龙家的人… 苏璟妍心念一动,忙俯身施礼。 龙家人略感惊讶,但也微笑回礼,看向她的目光同样亲切,显示出良好的教养。 到底是曾经的王族,礼仪涵养的确比旁人都高… 苏璟妍心内暗赞,顿时对龙家人充满好感。 思忖间已经有婢女安置了座位。 慕彦峥拉着她一起坐下,从婢女手里接过一盘核桃酥放到她面前,“上次见你吃了不少,今儿慢慢吃,多着呢。” 苏璟妍看着他,眸子里微有涩意。 被一个人如珠如宝疼着的感觉,她以为这辈子再不会有了。可是眼前这俊美尊贵的少年,却在无意中给了她这样的错觉… 阿锦,你是喜欢我的罢… 少年眸光潋滟,眼波流动,眼角笑意深深地凝望着她,似是回答她无声问出的答案。 苏璟妍忙撇了开去,低头拿了一块核桃酥放进嘴里。 再抬头,才发现不知何时,暖帐里只剩下他们二人,连碧螺和竹叶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显然是特意为他们二人留下空间。 顿时脸红得不行,忙也要起身出去,却被慕彦峥拽住,“阿蛮,我不在乎。” 苏璟妍愣了愣,才知道他所说的不在乎应该是指自己的身世,下意识一个激灵… 他不在乎,是因为他并不知自己真正的身世… 可是自己怎么可能不在乎,他跟太子一样,都是杀父仇人的儿子… 以往刻意忽视的一切在这一刻陡然涌上脑海,她只觉得心里难受极了。 为什么难受? 自然是因为在乎,在乎他的身份,却也在乎他对自己的情意。 慕彦峥心里的难受并不比她少,明知她心里藏着秘密,明知她欺骗了自己,可还是愿意跟她表白心迹… 但愿她会信任自己,对自己坦诚以待。 二人各自惆怅,一时暖帐里静寂无声。 却在此时陡听外面传来一声尖叫,“啊——不好了!有人中毒啦!” 第八十三章 中毒(求月票) 二人俱是一惊,忙奔出暖帐。 见溪渠对岸一座暖帐前人潮涌涌,人声嘈杂。 “不好!是君家!” 慕彦峥只来得及说出这句,人已经往溪渠对岸冲去。 君家吗? 苏璟妍忍不住皱了皱眉,稍一犹豫也跟了过去。 此时君家的暖帐前喧嚣更甚,除了他们自己人,也有其它暖帐的人听到动静赶过来看究竟的。 婢女小厮们来回奔走,有的打水有的去请大夫有的在给中毒者进行催吐。 不多久小厮领着大夫匆匆赶到,身后还跟着一位面容清瘦的布衣老者。 此时中毒者已被移到暖帐的软榻上躺下,双目紧闭,面容苍白,嘴角残留的血迹乌黑。 大夫蹲身先是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又抓住他的手腕凝神诊脉,半晌才起身呼出一口长气,“中的是雷公藤之毒,所幸发现得早,又催吐得及时,容老朽开两副药煎了服下,应无大碍。” 闻言君老爷夫妇松了口气。 这样的意外出现在君家,实在不是件好事… 虽然明知这里面有蹊跷,但因为事涉太子,自然要装作不知息事宁人地遮掩过去。 君老爷忙让小厮领着大夫去配药煎药。 慕彦峥站在一旁眉头紧皱,他当然明白这并不是件意外,更清楚对方如此做并不真的为了害人性命,不过是想打打太子的脸而已… 如果真是为了杀人,不会使这样漏洞百出的法子。雷公藤之毒虽然毒,但误食少量并不会致命,只要施救得法是不会有大碍的。 心念至此目光有意无意往不远处的君熠然瞟去。 君熠然此时并没看他,他在跟苏璟妍说话。 “怎么回事?”才刚过来的苏璟妍一眼就看到人群中的君熠然,忙急步上前,问他道。 君熠然看着她,难得的神情冷肃,压低了声音道:“刚喝的那杯羽觞酒,有毒!” 闻言苏璟妍不由得啊了声。 这么说,中毒的是先前饮酒高歌的男子。 这也实在太巧了… 怔愣间人群又一阵骚动,嗡嗡的议论声也随之而止。 “让开!让开!太子殿下到!” 随着话音,太子和宋大人及一众官员匆匆赶来。 众人忙俯身施礼。 太子摆手让大家起身,皱着眉问:“到底怎么回事?” 君老爷正要开口。 不妨人群里的君熠然却抢先说道:“回太子殿下,阿霖是喝了羽觞酒才中的毒。” 众人闻言齐齐变色。 虽然彼此都心知肚明这羽觞酒是太子亲自赐下的,但他们也都相信一向很有贤名的太子绝不会暗害一个籍籍无名的世家子弟,何况君家也算是皇亲国戚。 这对太子而言,并没好处。 太子脸上也不好看。 毕竟是他亲自主持的曲水宴,不管是否是他下的毒,传出去总归不太好… 君老爷更是气得咬牙,这个臭小子,真是昏了头了… 不由狠狠瞪了儿子一眼,黑着脸训斥道:“瞎说什么呢?还不快滚到一边去!太子殿下和大人们都在呢,哪有你说话的地儿?” 君熠然一副颇受委屈的模样,涨红着脸梗着脖子道:“那酒,那酒本来是我喝的。儿子先前与阿霖打赌赌输了,这才让给他喝了,谁知道那酒里有毒…” 言下之意,本来下毒害的是他,阿霖不过是代他受过而已。 作为当事人,自然比其它人有资格恼怒。 宋大人也神情恼怒…夫人不是说要静观其变吗?怎么这些人还是动了手?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真要出了事千云楼摘得出去吗? 抬头正好触到布衣老者看向他的目光。 布衣老者朝他微微摇头。 宋大人怒气稍歇,沉着脸对布衣老者道:“好你个崔岭山,接待殿下是你千云楼的荣幸,怎么能出这样的乱子?该罚——” 布衣老者忙跪下给太子磕头,“草民崔岭山拜见太子殿下…”又哭丧着脸道:“请太子殿下明查,这毒不关千云楼的事,草民是老实的生意人,万万不敢干这害命的勾当!” 太子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生意人,从来都不老实…” 崔岭山吓得面色一白。 太子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孤相信你不会干这种傻事!” 说罢又抬起头,看向宋大人,“为民生计,还请大人务必彻查此案…”又偏头看向慕彦峥,“老四,你也留下…” 慕彦峥垂首应是。 太子视线在周遭环视一圈,“诸位,咱们继续吧!” 闻言众人又是一惊。 发生了这等大事,竟然还要继续,这太子的兴致未免太好了些。 苏璟妍当然也这样想,但太子身边的红衣侍女显然很赞同她家主子的决定,因为此时已经拥着太子从人群里离开,径自往金色暖帐去了。 当然,对于说出实情的君三公子,太子并没有任何不满和怪责。 那红衣侍女忽然回头,对她再次笑了笑。 苏璟妍无端感到毛骨悚然… 见没了热闹可看,围观的人们跟君老爷宋大人打过招呼后,纷纷走开了。 显然他们并不知慕彦峥的身份。 待君家的人也都退下后,慕彦峥看着宋大人直言道:“大人,不必查了,这不过是一个恶作剧而已。” 宋大人哦了声,面色几分讶然,“殿下从何得知?” 慕彦峥笑笑,“贼喊捉贼…宋大人难道没听说过么?” 原来是这样。 宋大人恍然失笑,目光瞬即往站在溪渠边上的君三公子看去。 也不知他说了什么,竟然又惹得那丫头像炸了毛的鸡,叉着腰对他横眉怒怼。 “你再说一句试试?看本姑娘不撕烂你的嘴!” 慕彦峥走过去时,听到的便是这句,眉峰忍不住皱起,转头对君熠然道:“熠然兄,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你单独说。” 君熠然看了他一眼,浑不在意地道了声好,又看着苏璟妍笑嘻嘻道:“反正你又打不过我,想撕我的嘴,来呀,本公子等着呢!就怕你够不着…” “你——无耻!”苏璟妍气得煞白了脸。 慕彦峥神情微愠,“熠然兄,过分了!”说罢又转头对苏璟妍低声道:“你先回龙家,我呆会就来。” 才刚跟过来的宋大人忙道:“不妥…这样,阿蛮你去陆太太那。”说罢指了身边的一个小厮给她带路。 第八十四章 鼓动(打赏可以来一点) 陆太太,是青姨吗? 他居然认识青姨? 苏璟妍心里疑惑,抬头往那边看了一眼。 龙家或是陆家,她其实都不想去,若有机会还是想去太子那。 毕竟此行是想更多的了解太子,只有近距离接触才有可能了解得更多。但眼下以阿锦和宋大人的态度,只怕不会同意,或者先去见见青姨也好… 打定主意,苏璟妍便朝宋大人点点头,“好,我去青姨那。” 慕彦峥沉吟一会,“也好,那你自己当心,我办完事就去寻你。” “好。”苏璟妍乖巧地应了声,含笑看着他,与先前对待君熠然的态度截然不同。 被晾在一旁的君熠然忍不住催促:“殿下,不是有话要说吗?不说我可要走了。” 宋大人见状忙给苏璟妍使眼色,二人随即退下。 待走到僻静处,宋大人神情郑重,四下里瞧了瞧没人,这才低声道:“今儿的宴会不寻常,只怕接下来还会发生更可怕的事,你自己当心些,千万莫要卷入其中,静观其变就好。” 还有更可怕的事?阿娘这是要动手除去太子吗? 苏璟妍神情惊讶,心情没来由的一阵紧张, 到了此刻,她再无法将宋大人当作被坑的货,只怕这老狐狸也是自己人,由始至终不过是配合她们母女俩演戏而已,如此做自然是为了给她一个名正言顺出入玉城的身份。 怔愣间碧螺和竹叶双双奔了过来。 碧螺先前被她支使去查千云楼的底细,竹叶却不知去了哪里。 既然阿娘有可能对太子下手,那么竹叶短暂的失踪就显得特别有问题了,只是这么大的事阿娘为什么不支会自己一声,虽说可能帮不上忙,但好歹心里有数啊。 哎…阿娘只怕是疑心自己了。 心里想着面上却神情淡淡,朝宋大人施礼后便领着她们去青姨的暖帐。 陆家算不得名门望族,在玉城也不过普通的商户,但陆太太此人擅长交际,因此也得了请贴来千云楼赴宴。 当然,这只是外人看到的表象。 既然宋大人有可能是自己人,那么给自己的同伙弄一张请贴也不算难事。 但毕竟是不入流的宾客,因此虽然有幸来参加这场宴会,但在待遇上便差了些许,与几家跟她差不多家世的女眷们挤在同一座暖帐。 只是,阿娘既然要在这场宴会上对太子动手,那青姨肯定会在暗地里帮忙甚至是指挥,可为何宋大人还要自己来青姨这里… 木青看到她忙迎了出来,随她一起迎出来的还有陆芸儿。 三人相互见过礼后,木青便陪着她一道站在外间一边观看一边闲聊。 瑟瑟的寒意先前的意外似乎并未影响大家的兴致,沿着溪渠两岸仍就站满了人。 上游太子已经重新开始投放羽觞酒,整条溪渠连带整个园子都弥漫着醉人的酒香,看着那些青玉羽觞在溪流里浮浮沉沉,摇摇曳曳,充满了动人的美感。 两岸丝竹声声,轻歌慢吟,不时夹杂着看客们的欢呼或掌声。 气氛无以伦比的欢乐。 陆芸儿却显得心不在焉,背着木青拉过苏璟妍低声问道:“你刚才见到龙公子了吗?” 想来她还以为苏璟妍不知慕彦峥的真实身份。 这丫头真是人小鬼大… 苏璟妍自然知晓她的心思,心里一阵暗笑,却也老实地点了头,“见到了,不过殿下忙着查刚才的中毒案,并没工夫多说话。” 陆芸儿咬了咬唇,眼神里极快闪过一丝妒意,很快又恢复人畜无害的天真表情,“那呆会他过来找你,阿妍姐姐你可得带我一起玩啊。” 苏璟妍笑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眼神撇了撇身侧的木青。 木青似是有所察觉,回头瞪了她俩一眼。 陆芸儿吐了吐舌头,便不多说了。 …… 曲水宴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慕彦峥和君熠然却悄然上了千寻阁。 婢女们都被屏退,廊下未生炉火,刹时寒意凛冽。 “熠然兄,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看似没头没脑的一句,君熠然却听了个明白,只听他淡然道:“自然是为了殿下你。” “为我?”慕彦峥神情讶然。 君熠然正色道:“不错。正如殿下所说,这不过是一个玩笑。我拿我们君家子侄的性命,跟太子殿下开了个玩笑。” “你疯啦?”慕彦峥看着他,神情几分恼怒,“以太子的精明,他必须早看出这是你搞的鬼,原本是要息事宁人的,可你偏偏不依不饶…你说,现在要怎么收场?” “殿下,你既然知道是我,大可将我交出去,以成全你们慕氏皇族兄友弟恭的美名。” “你一一” 慕彦峥不禁为之气结。 他之所以单独约他来千寻阁,便是不想把他交出去。 终归朋友一场,他做不出那样的事。 太子将此事交给他办未尝没有考验他的意思。或者太子自己也没打算这个时候跟君家翻脸,所以才将处置权交给他。 慕彦峥叹了口气,又盯着他看了半响,才道:“这次的事,就算了。我不希望再有下次。” 君熠然道:“殿下最好想清楚,生在帝王家,真的有所谓的亲情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慕彦峥顿时沉了脸。 君熠然淡淡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慕彦峥脸上涌起怒意,就算他跟太子一向疏远,但也绝不容许底下臣子妄议慕家的家事… “三公子请慎言。皇家之事,还是莫要妄议的好…你我交好,是咱俩之间的情义,我不希望因为你的偏执,将这份情义葬送…三公子,好自为之吧。” 说罢再也没有回头,转身飞快步出千寻阁。 心里到底有几分惆怅,就算他想要扳倒太子,想要为君家谋求长久的富贵,但是这样明晃晃地鼓动自己与太子搏弈,打着为自己好的旗号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也实在太过分了些。 似乎由始至终,他都没将自己当作他的朋友。 看着他惶然步下石阶,君熠然嘴角泛起冷笑,不管是慕氏,龙家,还是别的什么人,欠他的,终归是要还的。 慕氏,也不过如此。 第八十五章 误闯 曲水宴自古便是男人们的盛宴,虽然风雅,却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尤其在场的还有许多女眷。 女眷们更多还是喜欢约上三五个知己好友四处游玩欣赏风景。 先前为捧太子的场又出了君家子弟中毒的意外,大家没好意思离开暖帐。 也不知谁先带的头,陆陆续续便有女眷在园子里四处走动,有打算的人家更是趁机为自家的子侄相看起来。 若能在此等场合相中一桩满意的婚事,那就更加完美了。 陆芸儿也撺咄着她娘去逛园子。 木青似是被女儿缠得没了法子,终是跟了几个相熟的太太一道出了暖帐。 因着宋大人那番话,苏璟妍心里忐忑,对青姨的举动尤其在意,总觉得她一举一动都大有深意。 此刻连带对跟她一起出行的太太们也留意起来,甚至猜想这些人会不会也是阿娘的人,她们集体出动难道是动手的前兆,到时自己又该如何做等等。 正犹自脑补得出神,身侧陆芸儿已经拽着她踏上另一条小径,细看之下才猛然惊觉,小径的径头,竟然是太子所在的金色暖帐… 这丫头,到底搞什么鬼? 心里暗自疑惑,又想太子若真是青姨动手的目标,那这丫头有可能是奉母命行事,当然更有可能是她擅自行动。 不过原本也是想打探太子的情况,那就遂了陆芸儿的意吧。 她身边的丫鬟梅竹忙跟上来阻止,却被陆芸儿的眼神唬住。 当然,陆芸儿也没那么傻,不会直直地去闯太子的暖帐,而是一路走走停停,装作欣赏风景似的不经意路过。 因为距离太子的暖帐太近,为避嫌疑,这条小径上并没其他行人。 这会儿几人刚好路过一座假山,小径从假山中间穿过。 假山本身就是一处风景,更是一处欣赏园子风景的绝佳观景台。 陆芸儿闹着要上去玩玩。 苏璟妍笑着依了她,倒要看看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身侧碧螺扯了扯她的衣袖,随即微微摇头。 苏璟妍笑了笑,了然地点点头。 假山并不大,上面除了石头还是石头,怪石堆砌成各种古怪迷离的小型山洞。山洞与山洞相连,走在其中发出的声响回音阵阵。 陆芸儿就在这些山洞间穿来穿去。 “阿妍姐姐,快来呀,咱们玩捉迷藏好不好?” 是要在这里暗算自己么? 苏璟妍心里猜测,嘴里答应一声,“那你藏好啊,我来找你。” 陆芸儿又道:“叫丫头们都藏起来啊,人多热闹嘛,玩起来才有趣。” 苏璟妍又答应一声好,一面朝几个丫头摆手,笑着示意她们都去藏起来。 碧螺竹叶犹豫一瞬还是应了。 偌大的假山上此时便只有她一人迎风而立,四周的冷空气侵入,冷得人直发抖。 周遭一时没了动静。 苏璟妍试着喊了几声,没人应,竟连碧螺和竹叶也声息全无。 一切透着古怪。 怔愣间忽听得一阵嗖嗖的利刃破空声传来,下意识身子一矮俯地,视线旋即往声音的来处看去,见园子里一株正对着假山的古槐树晃动得厉害,同时不断有利箭从那树上疾射过来,正正对准她站立之处。 好险!刚才若不是她躲得快,指不定现在已经被射成刺猬了。 这陆芸儿也恁得太狠毒了! 苏璟妍心里怒意陡升,一边匐匍往就近的一个山洞爬去,一边大声怒骂。 却在此时又听得一声惨叫,似乎是陆芸儿的声音,下一刻便听到竹叶的怒喝,兵器撞击的打斗声也突兀地传了过来。 苏璟妍心里大惊,没想到这假山上也早有埋伏。 她不由加快速度爬进小洞,再一次呼喊碧螺竹叶。 半晌才听到竹叶诶了一声,声音急急道:“小姐,快走!这里有埋伏!” 对面古树射来的利箭不知何时已经停了,苏璟妍忙爬出山洞,站在一处隐蔽地儿焦急地喊:“竹叶,你在哪?” 先前她在山洞里回声太响,根本无法分辩声音的来处。 “啊——”又一声惨叫传出。 这下她听清了,忙往声音的来处奔去。 脚下步子才刚移动,假山入口突然出现一伙身着劲装的蓝衣汉子,见到她二话不说便攻了过来。 苏璟妍忙仓促迎上,一边喝问:“你们是什么人?” 其中一个蓝衣汉子哼了声,“犯上作乱,该死!” “谁犯上作乱?”苏璟妍又惊又怒,一边应付他们的攻击,一边喘着气道:“你们搞清楚,我可不是什么贼子,我是来参加宴会的客人。” “得了吧,你的底细上面早已查得门儿清,若不是为了将你们一网打尽,又何苦让你顺利与你的同伙接头!”说着又对他的同伙道:“弟兄们,上!上面有令,贼子全歼!死活不论!” 苏璟妍心头大骇… 直觉以为有人已经发现她和青姨等人的身份,又一细想好像隐隐不对,他说的与同伙接头,那就是说他们要对付的其实是隐藏在山洞里的人… 心念间正要说话。 身后山洞里忽然传出声响,少顷一伙蒙面人陆续从各个洞里钻出,有几个蒙面人手里还提溜着人。 苏璟妍一眼就认出是陆芸儿和她的丫鬟梅竹,另有一个身着锦袍的年轻男子。 三人似乎已经被打晕,此时被蒙面人随手掷在地上。 不多时碧螺和竹叶也先后从洞里踉跄奔出,身上衣衫凌乱,隐有血迹渗出,显然刚才有过短暂的激战,且处在下风。 苏璟妍顾不得多想,忙奔过去将二人扶住。 那边蓝衣汉子已经与蒙面人交上了手。 竹叶喘了口气,苦笑道:“小姐,咱们闯祸啦!” 苏璟妍也苦笑,她虽然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可也知道事情绝不简单。 这样的场面,可不是陆芸儿一个小丫头能够设计的,何况她自己也中了别人的算计。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离开这里… 想到此不由撇了地上的陆芸儿一眼,心里气恼得不行。 都是这丫头,若不是她想要算计自己,也不会惹上这等麻烦,但她毕竟是青姨的女儿,就这样扔下她也实在不忍心,罢了,先弄回去再说。 第八十六章 平息 幸好碧螺和竹叶的伤势不重,能自己行走。她便过去将陆芸儿和梅竹一手一个抓起迅疾往假山的出口奔去。 至于那锦袍男子,反正不认识,也顾不得他了。 “哪里走!留下!” 随着话音,两名蓝衣汉子舍弃蒙面人迅速挡住出口。 苏璟妍怒道:“让开!我们只是误闯了此地,不是你们要杀的目标,他们才是——”说罢伸手指着那些蒙面人。 蓝衣汉子板着脸道:“别以为用此苦肉计就能蒙混过关,上面有令,宁可错杀,不放一个!如果真是冤枉,那也活该!” “好好好!既然如此,那就拼个你死我活吧!” 话音落便将昏迷的二人丢给碧螺和竹叶,迅疾从脚底抽出匕首,主动迎上蓝衣汉子发出迅猛的狠攻,她必须尽快解决这两只拦路虎,否则呆会更加走不了啦。 蓝衣汉子没想到这女子发起狠来这般强势,一时竟然招架不住,被逼得步步后退。 苏璟妍逼退他们之后并不恋战,趁机护住碧螺和竹叶一起逃下假山,蹲下峰来才刚喘口气的工夫,太子的亲卫就赶到了,见状忙将几人团团围住。 木青业已闻声赶来,见此情形心里大惊,忙冲入包围护在苏璟妍跟前,对那些人赔笑解释,“各位大人,手下留情啊,这几个都是小妇人的亲眷,丫头们年纪小,冲撞了各位,小妇人在此给各位赔礼了!” 说罢朝他们团团行礼。 亲卫们面上狐疑,他们才刚赶来,并不知这里的状况,随即视线往苏璟妍身上打量。 “咦?这姑娘好像见过?”亲卫里有人惊讶说道。 苏璟妍没好气地道:“自然见过的,先前在南城大道,本姑娘还跟宋大人一起赶来救驾呢…” 她这一说亲卫们立时恍然。 然而从假山上匆匆追来的蓝衣汉子道:“不可!她是贼人们的同伙,先前属下亲眼看到她跟那些贼子们接头!” “放你、娘的屁!”苏璟妍实在冒火,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又气呼呼的解释,“本姑娘只是来山上看看风景,谁知你们先是躲在那边树上放暗箭,又追过来不分青红皂白地打,还说什么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太过分了…” 既然与太子的亲卫相熟,又自称属下,那么就是太子的人了… 想到此心里不禁更气,“你们太子不是仁义之君吗?怎么会下这样的命令?去,咱们这就去见你们的太子,看他是相信我还是相信你们所谓的亲眼所见!” 蓝衣汉子愣了愣,自己可没说是太子下的命令啊,这丫头竟然猜到了。 亲卫们也愣了愣,他们各说各的理,到底谁的话可信? 陆芸儿却在这时候醒来,茫然四顾看到木青忙扑了过去,又嘤嘤的哭。 苏璟妍瞧见她就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将她从木青身边拽过来,恨恨道:“你自己说,到底为了什么引我去的假山…” 陆芸儿心虚地挣扎着又往她娘身后躲去。 苏璟妍再次拽过她。 木青也黑着脸问,“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要逛园子吗?你怎么拉着阿妍去了假山?” 陆芸儿只是一个劲地哭。 木青见她不说,又逼问才刚醒来的梅竹。 梅竹这才哭哭啼啼地说出原委,“小姐,小姐是想将阿妍小姐骗到假山,事先叫了于家的公子等在上面,让他到时候欺、负阿妍小姐…” 闻言苏璟妍顿时雷倒。 木青脸色铁青。 亲卫们面面相觑。 蓝衣汉子则满脸的不可置信。 此时假山上的战斗似已接近尾声,接连的惨叫之后,便再无声息。 亲卫队长略一思忖,便让一部分人手上去接应,他自己领着其余诸人连同苏璟妍等人返回太子暖帐。 这事他自然不敢论断,还是禀报太子再说吧。 慕彦峥四处寻找苏璟妍不见,正急得发疯,蓦然看到他们一行人回返,不由面露喜色。 亲卫队长拱手道了声殿下,就领着她们匆匆进了暖帐。 慕彦峥满脸疑惑,忙叫碧螺和竹叶过来问话。 此时暖帐里并没旁人,太子独自端坐于几案前悠闲地看书,神情愉悦。 亲卫队长进去行礼后在太子耳边低语了几句。 太子的目光瞬即朝她看过来。 苏璟妍不由挺直了腰身,直视着太子,“敢问殿下,这园子是否设了禁区?” 太子不明何意,却诚然答道:“不曾。” “既然不曾设置禁区,那便是说园里的景致皆可欣赏,假山也不例外,对吧?” 太子只得颔首。 “那为何会将我等上去看风景的弱女子视作贼人?且宁可错杀,不放一个?” “有这回事?”太子略感惊讶,视线看向边上的亲卫队长,“何朝,怎么回事?” 何朝便又上前细细的解释。 太子听了神情微紧,片刻后负手上前,满脸歉然的笑意,“实在对不住,苏姑娘,是孤的人鲁莽了,孤代他们给你赔罪…” 说罢又看向陆芸儿,神情转为薄怒,“你这丫头,没曾想小小年纪,心思却这般歹毒,实在可恶!来人——将她带下去掌嘴五十,以示警诫!” 陆芸儿吓得尖叫一声,拽住她娘的衣裳死不放手。 木青虽然不忍心,但也知道此刻不能求情。 苏璟妍却道:“殿下且慢!” 太子惊讶地看着她。 苏璟妍看了陆芸儿一眼,“民女心里恨极了她,但青姨待我视如己出,为了青姨,请求殿下不要罚她…说到底,这只是民女的家事。” 太子沉吟一会居然答应了。 旁边的木青不由松了口气,朝她投去感激的一瞥。 没有人不心疼自己的儿女,即便她犯下再大的过错,也终是不忍心看着她受责罚。 苏璟妍也正是知道她的心思,才决定放陆芸儿一马。 青姨是阿娘的人没错,但她不是自己的人。她这回算是欠下自己一个人情,以后或许用得上呢… 外间慕彦峥问清原由后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太子,太子不会真疑心她了罢。 太子行事向来谨慎,只怕他早已发现假山上面有埋伏,却不动声色地安排人手去围杀,这事不但没让自己参与甚至还故意隐瞒。 若不是阿蛮误打误撞地去了假山,恐怕自己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那些蒙面人,到底是谁?千云楼核查严苛,他们又是如何混进来的? 第八十七章 你不是一个人 太子应该知晓他们的身份,否则不会下那样的命令… 假山之事,因为太子的刻意压制并没传开。 或许在此之前太子早已做好准备,故意支开宋大人和玉城的其他官员,就连慕彦峥也是这会儿才得知实情。 不过以他的身份,自然不便在此刻跟太子唱反调。 事情表面上就这样平息下来。 陆芸儿当即被木青着人送了回去,她自己则继续留在千云楼,晚上还有正宴呢。 苏璟妍被慕彦峥送到龙家的暖帐,又留下白虎暗中照应,随后返回太子暖帐,直言问他那些蒙面人的身份。 太子看了他一眼,坦言道:“是前朝的余孽。” 慕彦峥满脸震惊,“北晋?” 太子道:“正是。自打出京他们便一直跟着,一路上暗中交手多次,双方均有损伤。这一次,难得一网打尽的机会,可惜…” “所以您才特意要求大办接风宴,又选在这等招摇之地?” 太子笑了,“四弟果然聪明,一点即透。” 慕彦峥强颜笑道:“臣弟自愧不如。” 正说话间有蓝衣汉子进来禀报。 太子并未让他回避。 来人禀报:“贼人死之七八,抓了两名活口,另有贼首负伤在逃,已经着人秘密搜查。” 太子点点头,挥手示意他退下。 待暖帐里再次只剩下他们兄弟二人的时候,太子沉沉道:“老四,别怪我没提醒你,那姓苏的丫头,来历可疑,你自己当心!” 闻言慕彦峥吃惊不小,委实没想到太子这么快就看出端倪… 只怕还是因为刚才假山上的事,到底并未对她释疑。 遂点头恭谨应了声是。 此时龙家的暖帐里气氛却有些诡异。 苏璟妍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 娇俏的红衣侍女脸上泛着明媚的笑意,“你来啦!” 熟络的语气,像招呼旧日好友。 苏璟妍心想我跟你又不熟,如此套近乎,必不会有好事,但碍于她是太子的人,又不好过分轻待,便也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看来她果然不是普通的侍女,不然不会随意在园子里走动,似乎连龙家也将她奉若上宾,她的身份应该不低… 因着太子的有意示好,龙家诸人此番颇受礼遇。辰时晋见便得了太子的丰厚赏赐,国公爷夫妇更是一路伴着太子的车驾来的千云楼。 虽然中途太子下了车,但这样的荣光也不是人人都有的。 龙家所在的暖帐与太子相邻,里面的陈设也更精致舒适。 国公爷夫妇不久前才从太子那里回来,这会儿正在里间的软榻上歇息,其他人都避出去了,此刻暖帐里只有几位娇俏的少女陪着那红衣侍女说话,言语甚是恭敬。 苏璟妍进去后给各人施了礼,便被人引着坐到红衣侍女的下首。 红衣侍女这才有了先前那句话。 边上一个穿紫衣的少女神情微讶,“你们认识?” 红衣侍女摇头,又面露微笑,“不过我与她一见如故。” 去你的一见如故! 苏璟妍可没她那般腹黑的心思,直觉这红衣侍女不但来头不小,且似乎对自己有着别样的留意。 这越发让她觉得不安。 少女们闻言都笑了起来。 又一个粉衣女子道:“要真的一见如故才好呢…峥弟可是将她看得顶顶要紧的。”说罢与其他的女孩子相互眨眨眼,一副大家早已看出来的表情。 苏璟妍脸上一红,忙道:“其实并不是这样…” “那是哪样?”红衣侍女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含笑托腮静听她的下言。 苏璟妍却没说出下言,她与慕彦峥的事,也实在不知该如何说起。 红衣侍女便又咯咯地笑了,“算了,解释等于掩饰,不说也罢。”说着站起身来,“走吧,咱们也出去逛逛,刚吃了不少点心,再不消消食晚宴就吃不下喽。” 女孩子们纷纷笑着应是跟着起身。 又让丫鬟仆妇们快去准备手炉幕离大氅。 显然她的身份很不寻常,能够跟在太子身边,又是从京里而来,身份贵重的女子,年纪十八九岁还未出阁… 综合这些信息,苏璟妍立时猜到这女子是谁,姚贵妃所出的溶月公主,也是大綦朝的第一位公主,难怪她能如此地有恃无恐,肆意说笑… “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但凡想到先前惊险的一幕,她就心有余悸,此时只想安安静静地坐下来歇一歇,顺便理一理思路。 可是慕溶月却不放过她,转身折回到她面前道:“去吧,你不去岂不是很无趣?” 苏璟妍一怔,这话怎么听着这般别扭呢… “去吧,保管让你不虚此行。”慕溶月继续游说她,嘴角抿着神秘的笑意。 她越是这样,苏璟妍越觉得她可怕。 这人打从见到自己便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古怪,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随即想到宋大人的嘱咐,说今晚还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让她静观其变莫要牵涉其中。 看来不仅仅是阿娘的人要动手,只怕还有其他的势力参与其中,比如假山上的那伙蒙面人。 也不知他们究竟如何了… 慕溶月见她不答,似乎并不为其所动,忽然凑近她压低了声音道:“我知道你,你是渝州苏富强的女儿——” 这话顿如一记惊雷炸在苏璟妍的头上,她不由白了脸,瞪大眼睛望着她,眼里写满惊恐。 苏富强,这名字原本只藏在她的心里,这人也重未出现在这个世界。可面前这个女子却笃定她是他的女儿。 她也的确是苏富强的女儿。 这个天大的秘密向来只有她自己知晓,可是这个古代人怎么会知道? 除非… 似乎犹显这个重弹不够分量,慕溶月再加了一句,“对,正如你想的那样,在这个世上,你不是一个人。” “那你是谁?”苏璟妍冲口问道,心里沉甸甸地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慕溶月笑道:“暂时不能告诉你,不过以后会让你知道的。”说罢退开领着其他女孩子们嘻嘻笑着离去。 苏璟妍顿时愣在原地,身子几乎站立不住。 边上碧螺忙上前将她扶住,关切地问:“小姐这是怎么啦?” 好半晌,她才缓过神摇头,“没什么,许是有些累了。” 第八十八章 交易 大冷的天,苏璟妍满脸密密的汗,神情呆怔不似常人。 碧螺顿时吓坏了,忙跟旁边的竹叶使个眼色。 二人扶着她便要往木青的暖帐走去。 苏璟妍却道:“不必了,歇息一会就好。” 说这话时她已经彻底冷静下来,神情也恢复如常,端起桌上的冷茶一口喝尽,肚里的那股焦灼似乎也被压下。 事到如今,她已经顾不得想阿娘知道真相后会如何对她了,总得让她知道慕溶月的事。可是再急也得等晚宴之后才能离开,否则不但太子起疑,阿锦那里也说不过去。 想到阿锦,她的心里顿时涌起难言的苦涩。 宋大人却在这个时候找来,脸上神情慌张。 苏璟妍心里一紧,忙快步走出暖帐,来到一处隐蔽的角落说话。 宋大人低声道:“木青被太子的人拿下了,罪名是勾结贼匪。” 苏璟妍大吃一惊,立时想到假山上的蒙面人。 “所以你得尽快离开!走!快走!”宋大人声音急促,此时也顾不得是否暴露自己了。 苏璟妍苦笑,“走,我走了阿娘怎么办?你怎么办?大人,走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宋大人闻言惊愣,“你都知道了?” 苏璟妍点点头。 宋大人顿时松了口气,“既然知道,就更要离开。放心,你娘那里不会有事。” “不,我不走。”苏璟妍态度坚决,神情凝重,“如果太子真要抓我,我是逃不掉的,再说了,他抓了青姨,却没有马上抓我,便说明他手里没有证据。他不过以此为饵,想要引得我们自乱阵脚罢了。” “那依你的意思——” “我要去见太子,为青姨求情。” “什么,你疯啦?”宋大人吓了一跳,想了一会又急急道:“既然你不想走,那就乖乖地呆在这,哪也不许去。我去找四殿下,他终归会护住你的。” 阿锦,他会为了自己得罪太子吗? 苏璟妍不知道。 宋大人更无从知晓,不过是为了给她多一重保障而已。 不管如何,她不能有事… 心里又有几分懊恼,没想到太子表面谦和有礼,做起事来一点也不含糊。 先前躲过南城大道的刺杀还道是他侥幸,却没想到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安排一场围剿。 假山之事他们虽然没有明着参与,却仍然为那些蒙面人提供了方便,不然他们也不可能顺利地藏匿于假山。 若不是陆芸儿惹事,木青根本不会露面,也就不会与此事沾上关系。 倒是这丫头最近长进不少,假以时日必能独挡一面… 想到此,宋大人心里略感安慰,又再三叮嘱她千万不要离开。 太子既然刻意拉拢龙家,便不会在这个时候落龙家的面子,何况还有四殿下这层关系,所以眼下这里算是安全的地方。 苏璟妍嘴里应着,心里却对他的想法不以为然。 当时她为陆芸儿求情,便提到青姨待自己视如己出。 如今青姨被抓,她肯定得有所行动。 因此,无论太子见不见她,她都必须走这一遭,这样反倒会让太子的疑心消减… 待宋大人走后,她便带着两个丫头直奔太子的暖帐。 暖帐前侍卫林立,里面隐隐传来争执声。 是阿锦。 苏璟妍心里一阵激动,作势就要冲进去,却被侍卫拦住。 侍卫认得她,言语还算客气,“太子殿下正在议事,烦请姑娘稍等。” 苏璟妍只得耐着性子等候… 并没让她等得太久,出来一位红衣侍女领她入内。 当然不是慕溶月,而是与她一起当差的那位侍女。 慕彦峥果然还在里面,见到她神情顿时一松。 苏璟妍回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有太子在场,两人自然不好表现得太亲近。 何况她此次来是要找太子理论的,因此匆匆行礼后便开门见山地问道:“敢问殿下,是否因为假山之事抓了青姨?” 太子一时没有回答,摆手让慕彦峥退下。 慕彦峥神情犹豫。 太子见状笑道:“放心,我不会为难她的。” 慕彦峥稍稍放心,苏璟妍也暗暗松了口气。 前世今生,她都是个极其怕死的人,尤其怕受折磨凌虐而死。 太子既然当着阿锦的面如此说,便是没打算追究自己。 待暖帐里所有人都退下,太子的视线才转到她的头上,眼神凛冽,声音沉沉道:“你跟木青,到底什么关系?” 苏璟妍心里一紧,直觉太子此言话中有话,却又根本不容回避,只得老实地回道:“青姨,她是我娘的朋友。” “那你娘,又到底是什么人?”太子继续咄咄逼人的问,带着一贯上位者的威仪。 来了… 苏璟妍陡觉压力山大,不由深吸了口气,低头默然片刻,再抬起头时,眼神流露几分惆怅,叹息道:“老实说,民女不知。只隐约听说,她当初因为宋大人,背叛了家族,已经被去宗除籍了…” 到了此刻,她也只得将这现成的身世编得更像样一些。 以太子的心机,肯定早已查过自己的身世,那么也就没必要藏着掖着了。 太子果然露出玩味的神情,嘴里哦了声以示讶然。 “所以殿下,这是民女一直引以为憾的事,也是我娘毕生之痛…若无必要,还请不要再提…” 苏璟妍说这话时神情认真,眼神倔强,又略带几分伤感寥落。 太子看得怦然一动,心底竟然生出一丝异样的情愫。 每个人成长的环境不同,身份不同,便也造就各自不同的人生。 当然,性情也会各自迥异。 眼前的女子,因为有着那样不堪的身世,所以才会在百慧楼闹那一出吗? 那宋青崖,真是她的亲爹? 苏璟妍如果知道她唱作俱佳的表演居然连太子都蒙住了,心里不知该是怎样的得意。 但她不知,所以此刻心里忐忑得紧。 好在太子并没在这事上继续纠结,只是看着她道:“如果你想救木青,必须帮孤做件事。” 交易吗? 苏璟妍微愣,心里同时涌上疑虑。 他之所以抓走青姨便是想让自己为他做事? 心里犹疑,面上也露出疑惑的神情,半响才咬着唇道:“殿下请说。” 第八十九章 示警 暖帐里火炉燃得正旺,暖意融融犹如沐浴在明媚春光里。 太子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孤要你,替孤监视龙家,探查龙家的一个秘密。” “龙家?”苏璟妍眨巴着眼睛,茫然地看着太子,神情大感讶异。 太子果然奸诈,明面上拉拢示好龙家,暗地里又让自己去监视探查… 原本对他的一点好印象此刻荡然无存,不过心里却大大松了口气。 至少不是让她去杀人放火,也没让她去追查武神王的余党,更没有追究她的身世,只是监视龙家,查探龙家而已。 可是龙家,龙家能有什么秘密? 太子看她满脸的茫然,不由一笑,“龙家的秘密,对于旁人来说,或许无关紧要,可是对于我们慕氏皇族,却很重要。你只要记住这一点就好。” 苏璟妍点点头,“民女会记住的。” 如果只是这样,其实也没那么难吧。 太子又道:“不过,这是孤与你之间的秘密,你不能告诉旁人,尤其不能让…四殿下知道。” 苏璟妍沉吟片刻,郑重回道:“好。” 其实在没有得知秘密之前,告不告诉旁人并无多大关系。 但在得知秘密之后,再要不要告诉别人便是她自己的决定了。 是了,这样的事交给自己去做,才最合适。 毕竟谁也不会想到太子会将他认为很重要的事情交给一个不甚起眼的女孩子去做。 且由于阿锦对自己的维护,连带龙家也不会对自己设防。 “那请问殿下,这是个什么样的秘密?民女又该从何处着手?” 太子笑了笑道:“现在还不是时候,该让你知道时,自会让你知道。” “那青姨呢?” “当然会放她,不过不是现在。” “是要看我的表现吗?” 苏璟妍心里不禁来气,敢情说了这么久,都是白说了,太子并没打算放人,那又谈何交易… 太子似是猜到她的心思,神情已然露出不悦,“孤做事自有孤的道理。你现在可以反悔,想清楚了再决定吧。” “既然已经答应,又何必反悔?”苏璟妍轻淡地道,又自嘲地笑笑,“何况青姨还在您手里,民女一旦反悔,正好让您有藉口杀她…” 太子忽然笑了,“既然知道,那就好好做事吧。” 苏璟妍心里愤愤,嘴里却只得道是,随即行礼后退出。 慕彥峥一直等在外面,见她出来忙迎了上来,迫不及待地问:“他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苏璟妍摇摇头,故作轻松地一笑,“青姨的事,说是还在查,查清楚了就会放人,让我回去等消息。” 慕彦峥当然知道事情不会像她说的那般容易,不过太子瞒着她实情,却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如果让她知道木青根本不可能活着出来,指不定她会着急心焦成什么样呢。 也好,能瞒一时是一时罢。 “那就好。你放心,有机会我会再向太子求情的。” “嗯,谢谢你。” …… 尽管已经发生这么多事,可是晚上的正宴,还是如约开始。 晚宴分别在千味轩的二楼和三楼举行,这就要男女分开而席了。 伴随着庭院里的灯火次第点亮,人群一阵喧嚣涌动。 慕彦峥依然将她安顿在龙家女眷的身边,又笑着对几位舅母殷殷嘱托。 苏璟妍瞧得忍不住发酸。 只待有一天他发现自己利用了他,不知心里该是怎样的痛… 世事,总难得遂人心意。 带着这样复杂的心绪,她随着龙家女眷们一起往二楼走去。 远远地,瞧见宋大人及玉城的官员簇拥着太子从另一条道去往三楼。 即便没有看到宋大人的表情,也知道他必定是担忧的。 思忖间身边的竹叶忽然凑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苏璟妍不由转过身来,正正看到宋夫人拾级而上。 既然宋大人是为了配合她和阿娘演戏,那么宋夫人肯定也是如此,想到上回在虎头寨自己怒怼她的那些言语,心里不由得一阵愧疚。 但此时大庭广众之下,她也不可能说出道歉的话,便朝她微微点头,屈膝行礼道:“见过夫人。” 她这番动作自然是做给旁人看的。毕竟当初在百慧楼闹的那事已经传开,此时见了当家夫人行礼也是应该的礼数。 宋夫人身边也聚了不少官员的家眷,见此情形免不了在她耳边嘀嘀咕咕,说一些自己的主意。 但见宋夫人微微颔首,冷着脸道了一句:“既然来了,就好好呆着吧,别给大人惹事就好。” 说罢径自越过她,往前面去了,却在与她擦身而过的瞬间,笼着长袖的右手往她手里塞了塞。 苏璟妍不由握紧了手,顺带往里伸了伸。 前面已经响起宋夫人、官员家眷和龙家女眷彼此的招呼声。 苏璟妍轻咳一声装作尴尬,心里却有些紧张,不知宋夫人刚刚塞给她的是什么,感觉像是绢帕之类的物件。 待上到二楼,被安置好席位,她才借着方便的藉口去了净室。 摊开手掌,果然是一张绢帕,上面用胭脂草草写了几字:宴会有诈,及早脱身。 这显然是宋夫人特意给她示警。 苏璟妍面色一变,慌忙将绢帕上的字迹用水洗去。 宋大人说还会发生更可怕的事,便是指宴会上吗? 到底什么事?是针对太子还是其他? 要不要通知阿锦? 宋大人宋夫人呢?他们会不会有危险? 在这一瞬间,苏璟妍脑海里涌出无数个问题,可她自己一个也回答不上,心里慌乱得厉害。 外间竹叶忍不住催促,“小姐,还有多久,宴会马上要开始了!” 苏璟妍忙应了声,再出来时脸上已经恢复常情。 主仆二人来到席上,见上首的国公夫人正在讲话,自然是讲一些歌功颂德为太子扬名的好话。 话落底下掌声一片。 随后琴声渐起,身着彩衣的舞技翩翩上场。 因着太子才是主角,不少世家大族为巴结太子,不惜让家族的女子到楼上太子面前亲自献艺,因此原本准备的席位空出不少,三楼被挤出来的歌舞也转到了楼下。 待瞧见舞技中的某一人时,苏璟妍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第九十章 失火 很是娇艳美丽的面容,在她眼里却无异于幽魂野鬼般的恐怖。 她要做什么? 所谓的宴会有诈难道与她有关? 苏璟妍下意识握紧了拳头,视线瞬即往宋夫人看去。 宋夫人却并未看她,似是在专注欣赏歌舞。 而台上那道刺目的目光,始终焦着在她身上。 苏璟妍不禁对她怒目而视。 那目光的主人却对她潋滟一笑,彩绫舞动身姿妖娆,不但不将她的怒视放在眼里,而且更加放肆的挑衅。 苏璟妍气得一阵气血翻涌,可却拿她毫无办法。 身侧的碧螺终于感觉到她的不对劲,忙垂首关切地问,“小姐,怎么了?” 苏璟妍好不容易才压下心里的怒气,蹙着眉道:“没事…你去一下三楼,请殿下出来一趟,就说我在楼梯口等他。” 碧螺应了声,忙悄悄退下往三楼而去。 但是她才刚走到楼梯口,便见楼上火光大起,滚滚浓烟由内涌出,眨眼便封住了走廊和出口。 立时惊叫声呼喊声怒喝声嘈杂混乱。 碧螺吓得脸色一白,惊叫一声慌忙推门冲进大厅,尖叫道:“不好啦!楼上,楼上失火啦!” 顿如一阵惊雷炸响在二楼上空,所有人都呆住了。 片刻后才有人反应过来,惊呼一声往门口冲去。 台上的舞技们也都惊慌失措,手臂上的彩绫因为骤然停下被其他同伴踩到,瞬时被绊倒在地,慌乱间又扯动彩绫绊倒另外的同伴,如此接连倒下一大片,惊呼声更甚。 可是谁也顾不得她们,大家都拼命往门口挤,到得走廊有的朝楼下奔跑逃命有的试图上楼救人。 妇人的哭喊声接连响起… 三楼不但有她们的夫君,更有她们的女儿。 浓烟越滚越多,几乎已经蔓延到二楼,冲天的火光照得四处亮如白昼,混乱的呼喊声护驾声从三楼徐徐传出。 数条人影疾快从园里上楼往三楼冲去,间或绊倒身侧的妇人丫鬟奴仆也顾不得了。 显然赶着去救人… 苏璟妍这会儿反倒比先前冷静,并没随着大家冲向门口,而是打开就近的一扇窗户往底下望了望。 底下便是泗水街。 因为举办宴会的缘故,所有商铺今日休业,因此此刻除了高悬于灯杆上明亮的灯火以外,再无任何景致,一切显得空寂而寥落。 二楼离地面的距离,约有两丈来高。 以她的身手从这里跳下,轻而易举的事… 但是…她不由抬头往楼上望去… 火苗已经窜出了窗户,浓烟顺着打开的窗户往外面飘散,能清晰听到楼上女人们惊恐的哭喊,男人们慌乱的怒吼,杂沓涌涌的脚步声。 二楼到三楼的距离,似乎只有一丈来高。 苏璟妍咬咬牙,把心一横,腾地一下双手撑在窗椽上,便要往上爬,不妨双腿被人抱住。 碧螺抬首望着她,焦急地道:“小姐,不要!您不能上去!” 苏璟妍眉头微皱,轻喝道:“放手!” “不放!”碧螺咬着牙,死死抱住她的腿,“竹叶已经上去了,她一定会将四殿下和宋大人平安带出来的…” 是吗? 苏璟妍心内忐忑。 其实以阿锦的身手,逃命肯定没问题,但重要的是他不一定会逃,毕竟楼上有太子,有玉城的官员还有不少世家大族的当家老爷们… 却在此时边上忽然响起银铃般的笑声。 苏璟妍扭头看去。 不知何时,慕溶月已经脱下舞衣,换了一身袍服站在窗户跟前,正环着手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是你放的火?”苏璟妍顿时怒气冲天,厉声质问她道。 慕溶月笑着摇头,“怎么会?皇兄和四弟都在,我可干不出这种泯灭人性的勾当?” “除了你,还会有谁?” “那可说不准,或许是你呢…毕竟,你跟他们有仇!” 这话经她的口轻飘飘一出,苏璟妍却听得浑身一震。 这死东西,怎么什么都知道?她到底是谁… 没容她多想,楼上忽然垂下数根绳索,立时有不少黑影顺着绳索急速滑下,底下响起嘈杂的说话声。 她便再次往底下看去,原本空空如也的街上此时已经聚集了不少官兵,个个抬首往上指挥那些大人们沿绳索逃命… 看样子,上面的人应该都会脱险。 苏璟妍不由松了口气,却也不想再呆在此地跟这人说话,趁碧螺松手的工夫,身子一顿顺势抓住一根绳索往底下滑去。 慕溶月似乎没料到她会一声不吭地走掉,趴着窗户朝她诶诶了两声。 碧螺瞅她一眼便也迅速从窗户跳了下去。 主仆二人先后平安落地。 官兵们忙着救人,并没仔细看她二人便挥手劝其离开。 苏璟妍一眼瞧见旁边一间铺子半开着门,忙拉着她进去,隐在暗影里悄声道:“你悄悄绕进院里看看,宋夫人和国公夫人怎样了?” 虽然猜测她们应该有惊无险,但还是想找人去看看究竟。 碧螺却不放心她一人在这,犹豫着脚下没动。 苏璟妍沉脸喝斥了几句,碧螺这才不情不愿地去了。 这倒也怪不得碧螺不听她的命令行事。 既然知道宋大人是自己人,便也晓得涵舍的下人都是她们的人。 碧螺和竹叶作为近身侍候她的人,忠心自然不必说,关键时刻肯定以她的性命为重,至于其他,怕是顾不上了。 碧螺走后她依然隐在铺里没有出去。 此时街上人声嘈杂,被呛了浓烟止不住地咳嗽声此起彼伏的响起… 已经脱险的男人们大都灰头土脸,身上的锦衣华裳也已被浓烟熏得看不出本来颜色…心有余悸地相互抱拳拱手道着平安,又有人因为挂念还未脱险的家人急急往门口奔去,还有人四处走动拢嘴呼唤家人的名字。 不断有人从绳索上滑下,除了男人也有一些罩在斗篷里的女子被救出。 女子大都已经昏迷,被罩在斗篷里除了避免被浓烟呛到,也有隐瞒她们身份的意思。 虽说大都朝民风开放,但女子遭遇这种事也实在难堪。 很快有一帮仆妇过来将这些女子接走。 又有官兵陆续赶来,有的帮忙救人有的维持秩序。 苏璟妍忙悄悄将门掩上。 她这才发现,此刻无意闯入的这家店铺,正是之前的书画斋,后来转给了何记米铺。 第九十一章 救人 左边靠墙的柜子陈列得整齐,地上却散乱着好些锯好的木块,碎木碎屑铺了满地,连空气里都充满木头的香气。 但…似乎又有不对。 苏璟妍警觉心立起,空气里不但有木头的香气,她还隐隐嗅到了血腥气。 只有人或动物,受了伤流了血才有可能产生这种味儿。 她不由得侧耳细听,似乎还听到了粗重的喘、惜声。 细辩声音的来处,应该是在门内。 几乎没有多想,她一把推开了那道进入里间的门。 立时一阵掌风袭来。 她慌忙躲过,闪身入内又将门迅速关上。 里面一片漆黑,并不像外间因为有街上的灯火从窗户照进可以看到一些景象。 那喘、惜的声音更重了,似乎就在她的脚边。 “你是谁?”苏璟妍沉声问道,一点也不慌乱。 所谓艺高人胆大。 她的身手原本就不错,对方无疑是个受了重伤的人,两下里一比较,她当然什么都不怕了。 没有人回答,半晌却听到一声闷哼。 “你受了伤,需要救治,我这里有上好的金创药——”苏璟妍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递出去。 并没有人接,却听到一个暗哑的声音响起,“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苏璟妍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不敷药就会死。人一旦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那人沉默片刻,终于伸手拿药。 苏璟妍顺着他伸手的方向蹲下,又朝前略一抬脚将门踢开一条缝,立时有暗淡的光线漏进来。 面前一个黑衣人沿着墙根瘫坐于地,几乎与墨色融为一体,一边喘气一边笨拙地将瓶里的药往果露的胸膛上倒。 鲜血已经将他的黑衣浸透,果露的胸膛上也满是血迹,还有深可见骨的伤痕,瞧那伤势,应该是被利器所伤。 苏璟妍微微皱眉,忙掏出绢帕替他擦试身上的血迹,将瓶子拿回倒出里面的药粉帮他敷上,又撕下衣袍替他包扎伤口。 做完这一切才终于轻舒一口气。 她自认自己算不得好人,可此时却莫明地圣母心发作。 黑衣人看着她,终于道了声:“谢谢。” 身子一歪,竟然晕过去了。 显然先前是凭着一口气硬撑,这会儿觉得安全便放心地睡下了。 外面嘈嘈杂杂的声音还在继续,间或听说楼上的大火已经扑灭,却并未听到太子或阿锦的任何消息。 她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 阿锦,阿锦不会有事吧? 想到这她再也呆不住了,起身便要开门出去,不妨却被底下的手拽住。 苏璟妍顿时皱紧了眉头,右手用力挣脱,抬腿便要迈步。 “你现在出去等于送死!”暗哑的声音随之传来。 苏璟妍一怔。 似是为了应证他的话,外面响起急促杂沓的脚步声,同时有官兵的呼喝声传来,“快!快!这边!给我仔细搜!” “你是假山上的蒙面人?”苏璟妍瞬间明白过来,忍不住失声道,话音落忙掩住嘴。 黑衣人没有回答,半晌露出一声冷哼。 外面搜查铺子的动静越来越大,隔壁传来呯呯咣咣的声响,夹杂着说话声。 有人道:“贼人受了伤,跑不远的,得搜仔细些!” 又有道:“头儿,属下倒觉得贼人肯定还在园子里,咱们应该在园子里搜。” 头儿道:“你以为我不晓得,可是太子殿下有令,玉城的官兵只在外围防护,没有他的命令不得入内。” 属下道:“这个太子,似乎并不信任我们哪。” 头儿叹了声道:“发生这等事,他不信任我们也是常情…好好办差吧,问心无愧就好。” 说罢声音已经出了隔壁的门,下一刻便听到外间的门被一股大力揣开。 来不及多想,苏璟妍忙拖着黑衣人移到门后笔直站立。 明亮的火把将外间照得亮如白昼,丝丝光线透过缝隙露进来。 苏璟妍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出。 偎在她身侧的黑衣人似乎也屏住了呼吸,但他的身躯却在微微发抖。 真是糟糕,怎么偏偏摊上这种事儿… 真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当时只想进来歇歇,怕再进去又对上那令人恐惧的小鬼头,这才遣了碧螺进去找人,自己在这里等。 可怎会料到铺里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且还是这么个危险份子。 正如他所说,现在出去,肯定被那些官兵当作可疑人物抓起来,她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太子对她的疑心必然更重… 懊恼间外面的官兵不但没走,而且已经推开内里的门。 幸好两人都隐在门后,暂时没被发现。 但只要稍稍搜查,他俩便无所遁形。 苏璟妍暗里一咬牙,双手蓄力只待官兵发现他们便先下手为强,打晕再说。 却在此时忽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几位官爷,请问有没有看到我家小姐?” 声音略带哭腔,苏璟妍能想像碧螺焦灼无助可怜兮兮的小模样。 果然一个官兵问道:“你家小姐是谁?” 另一个道:“刚才又送走了一拨,应该都在千雅轩,你去那边看看。” 想当然地,官兵将她当作了某个大户人家的丫鬟,必是自家小姐在太子跟前献艺时被困在了三楼,慌乱间与丫鬟们走散了。 苏璟妍顿时一喜。 碧螺应该会想法子把官兵唬走吧… 只听得碧螺又道:“刚才已经去过了,千雅轩没有,她们让我到这里看看…官爷,麻烦帮我找找吧,我家小姐,是,是宋大人的…”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来,但官兵已然听得明白。 当初宋大人在百慧楼被逼着认女的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因此二人相视一笑,忙不迭地说道:“既是我们大人的千金,那得赶快找…” 说罢举着火把将室内草草扫视一番,便挥着手出去了。 玉城的官员当数宋大人的官最大,眼下明摆着有讨好大人的机会,哪能轻易放过? 碧螺忙跟在官兵身后出了铺子,出门时特意回头朝门里望了一眼。 她其实已经闻到自家小姐熟悉的脂粉味,否则也不会将官兵支开。 待官兵们走远,黑衣人似乎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顿矮了下去。 第九十二章 偷听 苏璟妍忙蹲身探他的呼吸,又推了推他。 还好,没事,不过这回真睡过去了。 她不由得松了口气。 外面的动静渐渐小了,想必官兵们一无所获又去了别地搜查,只留下少部分人值守。 大火既然已被扑灭,人也都安全地救了出来,那么现在是要彻查失火的原因了吧? 当然,还要追查那些神秘的黑衣人… 外间再次响起轻微的推门声,似乎有人小心地走进,到得内里门口停住了,“小姐,您在里面吗?” 是碧螺。 苏璟妍忙诶了一声,同时拉门将她扯进去。 内里仍然漆黑一片。 碧螺好一阵才适应过来,“小姐,您在这里做什么?” 苏璟妍轻声道:“唉,又遇着麻烦了。” 碧螺顿时一惊。 苏璟妍便将黑衣人的事说了,听得碧螺又惊又怕,碍于身份又不好指责自家小姐,只好道:“那咱们得尽快离开这里,否则真要脱不了干系了。” 木青便是因为这些蒙面人才被太子抓住把柄折了进去,可不能再让小姐因为这事有个闪失。 苏璟妍点点头,“我也觉得这事做得欠妥,不过现在做都做了…先前就想走的,正好遇上官兵搜查,还好你机灵,及时引走官兵,否则就真的麻烦了。” 说罢又问她园里的情况。 碧螺小声道:“还好,大人夫人都没事,殿下也没事,不过太子好像受了伤,现住进了千惠轩,由他的亲卫们守着,暂时打探不到消息,也不知伤势如何。” 苏璟妍哦了声,又有些意外。以太子的手段,她不相信他无法自保。 这受伤,也不知是真是假… 碧螺忍不住又再次催促,“小姐,咱们快走——” 苏璟妍道了声好,身子微一移动,挨她身侧的黑衣人差点栽倒地上。 这使她瞬间犹豫起来,到底有些不忍心将他丢在这。 “小姐,您不会是想将他也带走吧?”碧螺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惊声问道。 苏璟妍默然,片刻后做了决定,“带他走,这人对咱们有用。” “小姐,这很危险…被太子查到可不得了…” “那就不让他查到啊…” 碧螺知道再劝也无用,只得苦着脸同意。 原本泗水街就已经戒严,现在出入更加受到限制,因此想要顺利将人送出去也绝非易事。 所以受伤的黑衣人宁愿窝在铺里等死也不敢外逃。 但也不是毫无办法。 苏璟妍很快就想到了法子,伸手将碧螺身上的斗篷解下,又脱了自己的外衫穿在黑衣人身上,再给他罩上斗篷,将他整个头脸都包了起来,再负在碧螺背上。 “你背着他去千雅轩,若遇人盘查,就说是你家小姐。” “那您呢?” “我从那边上。”苏璟妍伸手指了指楼上。 碧螺瞬间明白她的意思,先前她们就是从那跳下来的,现在又从那回到千味轩的二楼,虽然离着地面有点高,但以小姐的身手,稍稍借点外力还是可以上去的。 到了此刻碧螺也只得应了。 原本就是打着找她家小姐的幌子出的千云楼,所以此刻扛着人进也说得过去。 女孩子被烟熏火燎的面相到底不好看,用斗篷遮住头脸也是常情。 何况自来听说凶徒只会拼命往外逃的,怎可能回来自投罗网? 所以碧螺进去得很顺利,大大方方地扛着人去了千雅轩。 苏璟妍也猫着身子挨着墙根潜到底下,运气好竟然还抓住了一根绳索,显然那些官兵善后得草率。 她便顺着绳索爬上二楼,推开窗户钻了进去。 整个二楼一片昏暗。 外间的灯火透过窗户照进来,只依稀看到内里还是先前举办宴会的样子,长几上摆着的杯碟有的已经碎裂或是东倒西歪,水果点心散落一地,但也有一些依然摆放得整齐。 苏璟妍步履从容地走到先前自己的座位上,伸手拿了一个苹果大口地啃着。 折腾了大半宿,她是真的饿了。 原以为这场豪华盛宴会吃到不少山珍海味,或是再次大饱二十一世纪美食口福,却没想正宴还未开始就发生这等事,竟连到嘴的美食都没了! 啃了苹果又接连吃了几块点心,她整个人顿时精神起来,负手在厅堂里转了一圈,便悄悄潜到大门口往外面张望。 大门是虚掩着的,走廊上隐隐透出灯光,似乎有人在来回走动,却并没有人声。 苏璟妍心里一动,便又返回厅堂,沿着窗户找到先前那根绳索,身子一翻顺势爬上了三楼。 三楼也是一片昏暗,被大火焚毁的厅堂此时还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焦烟味,呼吸间尘灰钻入鼻间痒痒的难受,随意触手一摸全是炭灰,座椅几案几乎全毁,连窗棂也被烧得不成样子。 当时的情形,一定很危急… 苏璟妍喃喃了一句,便开始四处查看起来。 这样的火势,铁定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只是,却不知是何人所为。 苏璟妍理所当然地想到假山上的蒙面人,但那些人既已被太子发现,又遭到围剿,恐怕不会有余力来布署这边的纵火案… 难道是阿娘的人干的… 正想得出神,忽听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随即吱呀一声,厅堂的门被推开。 她忙隐身到暗处,晶亮的眸子瞬也不瞬地盯着门口。 透过门隙的灯光,能依稀看到一高一矮两个黑衣蒙面人先后走进。 进来后也并未点亮灯火,甚至将门关严以至厅内的光线更加昏暗,且特意隐在暗处。 行事谨慎之极。 只听矮个的蒙面人低声道:“我们的人已经尽力了。” 高个的蒙面人道:“我知道。” “所以你是不是该放人了。” “不放。” “为何?” “因为你们虽然尽了全力,却一点用也没有。” “那是他们太卑鄙、太狡猾…” “是你们自己没用。” “你——” “我怎样?” “好,你说,要如何才肯放人?” “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若还不能得手,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说罢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递给矮个蒙面人。 那人伸手接过,似是疑惑,“这是什么?要我们如何做?” “千惠轩,你们只要想法子把这东西放进太子的吃食里,我就放人。” “好,你要说话算数。” “自然算数。” …… 第九十三章 怀疑 给太子下毒? 隐在暗处的苏璟妍大气也不敢出,眼睛睁得圆圆。 难道今天一整天的意外都是拜这二人所赐? 是否要告诉太子? 或者给阿锦支会一声?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绝佳投诚太子的机会。只要将这二人活捉扔到太子跟前,不但可以把青姨救出来,还可以获得太子的信任。 但是,自己真的能一下把这二人制住吗? 万一他们是自己人,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一时间她举棋难定。 二人却在她怔愣的工夫闪身出了门。 苏璟妍又呆愣了半晌,正准备也出门离去,就在这时外面响起杂沓的脚步声,伴着说话声急急往这边而来。 她只得继续隐在暗处,心里暗暗着急。 也不知碧螺那边怎样了… 来的人不少,呼啦啦一群涌了进来,明晃晃的火把将厅内照得大亮。 苏璟妍也立马认出是宋大人和玉城的官员,不由得松了口气。 宋大人面色愁苦,领着人在厅内环视一圈,叹气道:“好好的接风宴弄成这样,是本官无能啊!” “这不能怪您…”其中一个官员忙道:“怪只怪那些贼子太猖狂,手段下作,大人您是君子,怎么防得住小人?” 其他官员也纷纷道是。 “不能这么说…”宋大人捻着胡须,依然愁眉不展,“不管如何,殿下第一次来玉城就出了这等恶事,本官忝为一任知府,难辞其咎啊…这官,怕是做到头了…” 又回首看着一众官员,语重心长地道:“待我卸任了,你们可要好好办差,协助新任知府将这些恶事查明,以宽殿下之心,那样我也心安了。” 说罢重重叹了口气。 “不会的,大人,这不是您的错,您千万不要自责。” “是啊,大人,您在玉城为官多年,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知道好歹。” “殿下如果因为今天之事罚您,下官绝不会袖手旁观,一定为您求情的。” “大不了,集体罢官。” “就是。” …… 一时间众官员你一言我一语地宽慰宋大人。 这老狐狸还真是厉害…苏璟妍心里暗笑。 宋大人似乎深受感动,团团对众官员抱拳道谢,“既然如此,那咱们也要尽力,先把眼下这桩失火案给查实再说。” “那是那是。” 如此在厅堂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才又唉声叹气的离去,显然是一无所获。 待他们噔噔噔地下了楼,苏璟妍才吐出一口长气,随手抓了几把烟灰抹在脸上身上,这才佝着身子飞快地离开。 进了园子并不再隐藏形迹,而是装作才从昏迷中醒来劫后余生逃出来的可怜模样,从巡逻的护卫面前蹒跚走过。 千味轩三楼的大火虽然早被扑灭,官兵们也使出浑身解数救人,大多数贵女当场都被救出,但也不排除极个别的没有身世背景的女子被忽略。 这女子在没人救她的情况下还能侥幸存活,实在幸运。 护卫不由得心生同情,好心告诉她:“你去千雅轩啊,女眷们都在那边住着呢,洗漱后再好好睡一觉,说不得明儿早上就忘了。” 苏璟妍听得连连点头,又感激地道谢,随后顺着护卫指的方向大摇大摆地进了千雅轩。 …… 千雅轩是座三层小楼的客房,如今住的全是女眷。 因为千味轩失火,更因为太子受伤,因此但凡参加宴会的宾客,无论男女,主子还是奴仆,一律不准离开千云楼。 宋大人领着玉城官员连夜彻查,言明要在天明前有个结果。 作为承办方的千云楼首当其冲被问罪,崔老爷当即被关押起来,一众千云楼侍婢侍从也被官兵抓去隔离审问,可是审了半天什么也没审出来。 宋大人无法,只得将他们先行释放。 毕竟这么多人住在千云楼也需要人打点服侍。 崔掌柜死里逃生,自然想要戴罪立功,因此凡事亲力亲为,力求做到最好,唯恐再出乱子。 所以女眷们住进去后一律好吃好喝的供着,又给请了大夫看诊,半点不敢怠慢。 当然,住在千惠轩的男人们也享受同样的待遇,但他们谁都没心思吃喝,个个愁容满面,坐卧难安,不时派身边的随从上楼去打探消息。 太子打从千味轩被救到这里后再没露过面。 整个三楼由他的亲卫严防死守,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宋大人连去几次都被挡了回来,也不知里面是什么情况。 如若太子真出了意外,只怕今儿在场的人都得给他赔葬… 试想这样的情形下谁还吃得下睡得着? 不过的确有这样的人——君三公子。 君三公子刚才准备去逛园子,却在门口被蓝衣侍卫拦住,回来便叫了一桌酒菜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恍若心情很好的样子。 慕彦峥进来时瞧见的就是他那副怡然自得的模样,眸子里的疑虑顿时加深。 他虽然很不想怀疑此人,却又不得不怀疑。 当时宴会才刚开始,太子落座还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大厅中央正有几位贵女献舞,宾客们都起身举杯恭祝太子… 忽然所有几案轰的一声同时自燃,眨眼工夫火苗便窜上由横梁垂落于地的轻纱帷幔,火势迅速蔓延开来。 宾客们大惊之下失手滑落酒盏,酒液洒了满地,更加助长了火势… 所有一切不过发生在顷刻之间。 犹记得,当时君三公子并不在场。 之所以记得他不在场,是因为那会儿正好有事找他,他身边的青衣小童说自家公子入厕去了。 这个理由官冤堂皇得很。 现在想来,在那之前他的举动就不寻常。尤其在刚入内时,君三公子曾挨个地与在座的宾客寒喧,右手似乎有意无意地拂过他们的几案… 想到此慕彦峥猛地腾起怒气,看向君熠然的目光变得森寒。 君熠然似乎猜到他在怀疑自己,双手一摊神色坦然地看着他道:“殿下,别这样看我,我可什么都没做。” 慕彦峥冷冷道:“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你这个?” 君熠然自嘲地笑笑,“因为你除了问我这个,再不会有别的事情找我。” 慕彦峥一时默然。 他知道君熠然说的是实情。 以他们今时今日的立场,即便这场失火案真的与他无关,两人也再回不到过去的交情。 第九十四章 求助 这边苏璟妍顺利与碧螺会合,刚进屋子就见竹叶迎上前来。 三人相见别有一番感触。 苏璟妍忙进内室将脸上的烟灰洗掉,又换了一身衣衫出来。 竹叶这才上前行礼,将打探到的消息说了。 苏璟妍听得眉头微紧,“这么说,太子是中了毒?那会不会有性命危险?” 竹叶摇摇头,“奴婢不知。那边消息封锁得紧,这还是奴婢费了好大劲才打听来的。” 其实太子是否中毒或是中毒情况如何,阿锦肯定知晓。 可是苏璟妍却不能去问他。 问他他又该如何作答? 不过既然太子已经中了毒,为何那高个蒙面人还让矮个蒙面人再去下毒,难道千味轩失火、害太子中毒的人与那俩蒙面人不是一伙的… 苏璟妍越想越糊涂了,怎么感觉事情越来越复杂了呢? 这千云楼之前不是已经清过场了吗?先是玉城的官兵在各个关口严格把关,又有太子的人马亲自把守千云楼,怎么还会混进这么多居心叵测的人? 好在这些都跟她无关,当务之急是要将那黑衣人送出去,这就不得不麻烦宋大人了。 正想着外间忽然响起敲门声。 竹叶问明身份才打开门。 来的是宋夫人身边的一个婆子,朝苏璟妍行礼后便说明来意,宋夫人要见她。 当家主母要见外室女,这原本也是很平常的事,尤其在这个当口,总要表现出嫡母对庶女的关心来。 苏璟妍当即随那婆子去了二楼宋夫人的住处。 宋夫人见了她,先是板着脸一通数落,自然是做给外面人看的,随后摒退众人,领了她去内室说话。 “你,你都知道了?”宋夫人神情些微地不自在,当然是因为上次两人半真半假吵过架的缘故。 苏璟妍点点头,有些难为情地道:“上次,实在不好意思啊,错怪了夫人。” 宋夫人闻言一笑,神情顿时轻松多了,“没什么,做戏嘛…”说罢就将话题绕了开去,“今天请你来,是有事与你商量…” 苏璟妍忙道:“夫人请说。” “木青…她怕是凶多吉少了。”宋夫人说着叹了口气。 苏璟妍却道:“不,青姨还有救,太子答应过我的,他不会要她性命。” “那你答应了太子什么条件?” 苏璟妍心里一惊,没曾想宋夫人心思如此敏锐。 “他让我…不要再纠缠四殿下…” 既然答应了太子,就不可能将他们之间的交易说出来,否则青姨就真的没命了,因此只得违心地撒了个谎。 宋夫人果然信了。 合情合理的理由自然让人相信。 苏璟妍心内苦笑,大概大家都不看好他们吧,这原本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沉吟片刻,宋夫人问道:“那木青何时会被放出来?” 苏璟妍苦着脸道:“原本是说三天之后,可惜现在这样,怕是不成了。” “唉,那还是悬哪。” 宋夫人叹了口气,倒没有继续纠结这件事,只是道:“那你明儿先回虎头寨去,等这边风声过了,大人自会派人来接你。” 又是来劝自己离开的… 苏璟妍也叹了口气。 也是,城里局势这么紧张,宋大人害怕不能保她周全,想让她回到阿娘身边也是为她考虑。 虽然她自己也想回去坦白身份,还想将慕溶月的秘密告诉阿娘,可是她不能永远躲在别人的羽翼之下,总要学会独自面对。 而眼下的玉城,正是历练的机会。 相信阿娘也一定赞同自己的做法… “夫人,我不会走的…”她看着宋夫人,神情认真道:“既然我娘将我送来玉城,便是已经做了决定,我不能因为有了困难就当缩头乌龟,那样就太愧对我的身份了。” 宋夫人凝眉看了她半晌,终于叹了声道:“好,既然如此,我也不劝你了…” “不过我有事请夫人帮忙。”苏璟妍趁机说道。 宋夫人神情微讶,“你说。” 苏璟妍便把黑衣人之事说了,又道:“虽然不能确定他们跟纵火案有关,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跟慕氏一族有大仇。俗语说得好,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能够团结所有力量集中对敌,才更有制胜的把握。” “这倒也是。”宋夫人听得眼睛一亮,遂而连连点头,沉吟一会便道:“这事我来想办法。你先把人藏好,等我消息。” 苏璟妍没曾想宋夫人答应得这般爽快,心下稍稍疑虑,很快又打消念头。 回到自己住处便把两个丫头叫到跟前,将宋夫人的话说了,又神情严肃地道:“我知道你俩都是她的人,肯定也都向着她的,但是…我还是希望我不想告诉他们的事情,你们最好不要说。” 碧螺和竹叶忙不迭地点头,心里难免惶恐,不知她好端端地说这些干什么。 苏璟妍一笑,“你们别害怕啊,先说后不乱嘛。我知道你们对我忠心,那向着我就好啦。” 其实这些话她也是从宋夫人那出来后才想到的。 终归有一天,要让这些丫头面临这样的选择,倒不如现在就给她们提个醒儿。 说话间内室里忽然传来咚的一声。 竹叶忙推门进去。 见那黑衣人从榻上翻到了地上,刚才的声响便是他身体倒地的声音。 这一摔倒把人给摔醒了,但见他挣扎着起身移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一边喘气一边瞪大眼睛看她,神情些微迷茫很快又转为凛冽。 苏璟妍走到他跟前停下,慢悠悠道:“我救了你,你可不能背着我悄悄地逃走。” 黑衣人面无表情,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苏璟妍也懒得跟他多说,说这一句是因为她前世看的电视剧里,被救的暗黑人士往往总喜欢一声不响地溜掉,这已然成了套路。 她不想这家伙也这样,便事先申明一下,管不管用另说。 “好。”半晌才听到黑衣人回答。 声音倒比先前好听多了。 苏璟妍觉得意外,不由抬头正眼看了看他。 这家伙看上去还很年轻,不过二十三四岁的年纪,脸上棱角分明,鼻梁挺立,剑眉虎目,五官算得上俊美。 但他的眸子总是噙满寒光,潜意识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所以是暗黑人士哪。 苏璟妍忽然有了跟他聊天的兴趣,挥手让碧螺和竹叶退下。 “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救你?” 第九十五章 我可以信任你么 黑衣人看着她,没有说话,脸上神情木然。 苏璟妍近前两步,压低声音道:“因为我跟你一样,也想杀了太子。” 黑衣人蓦地瞳孔放大,似乎被眼前少女的惊人之语吓住了。 苏璟妍笑了笑,“如果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听进去了…那么,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希望我们有机会合作。” “你想怎样?”黑衣人终于开口,神情充满了戒备。 “我想知道你的身份。”苏璟妍直言说道。 黑衣人再次打量她,似是疑惑,我可以信任你么? 这是一个惜字如金的家伙,与他交流还真是费劲… 苏璟妍心里暗自吐槽,嘴里却道:“我冒这么大的风险救你,你应该信我。而且眼下也只有我能把你送出去。” “你是谁?”黑衣人问道。 “现在不能告诉你,不过你以后会知道的。当然,我也不指望你现在就跟我们合作…来日方长,以后复仇的大道上,我们总会再遇上的。” “好。”黑衣人道,随后从贴身衣袋里掏出一块玉佩递给她,“这个给你。” 苏璟妍一愣,“什么意思?”并没伸手去接。 黑衣人道:“信物。” 苏璟妍笑了,很干脆地接了过来。 “我姓苏,苏璟妍。你可以叫我阿妍。” “朱九。”黑衣人道,随后又闭上眼睛,不一会便沉沉睡去。 好半晌她才反应过来,这家伙说的朱九是他的名字。 这其实不能算是一个正常的人名,更像是一个代号或一个排行。 看来他对自己还是有所保留,且更说明他的身份并不简单。 ……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千味轩的二楼虽然没有被大火波及,但女眷们也受到不小的惊吓。 她们中不泛有女儿当时正在三楼献艺,虽然被官兵及时救出,却也多多少少受了些伤。 即便找了大夫给她们医治,又敷了药,但女孩子们心里的恐惧犹在。 因此一整个晚上,妇人们都在给自家女儿做心理辅导。 宋夫人没有儿女,但作为知府夫人,她必须站出来安顿好这些女眷。 国公夫人年老体弱,受此惊吓当场便旧疾复发,昏迷不醒。 与她一同前来的太太们心急惶惶,生怕国公夫人就这样去了,此时见到宋夫人,忍不住又一次提及要连夜回国公府。 宋夫人神情颇为为难,想了想道:“那我再去找四殿下商量,你们先好好侍候着,等我回来。” 太太们含泪点头,又纷纷道谢。 宋夫人转身交待丫鬟几句,当即便往千惠轩而去。 相较于女眷那边疏松的防卫,千惠轩的防卫要森严得多。 离主楼十丈开外就有重兵把守,个个手执兵器,双目烔烔盯着周遭的一举一动。 旁边草从里箭尖簇簇,显然埋伏了弓箭手,或许暗地里还布置了武功高手。 宋夫人刚一走近,便被喝令站住。 她忙上前表明身份,言语解释一番才被放行。 又走了一会到得门口,有蓝衣侍卫上前问话。 这也是隶属于太子的护卫。太子亲卫一般是近身保护太子,而这些蓝衣侍卫原本只是负责执行太子的一些秘密任务。 但眼下太子受伤,玉城的官兵护卫不力,他们也只得由暗处转为明处,替太子护驾了。 宋夫人再次表明身份,又直言道要求见太子。 其中一个蓝衣侍卫略一犹豫让她在边上等候,自己跟同伴交待一声便飞快上楼。 等待的工夫,宋夫人抬头往上面打量。 男人们按身份高低分别住在一楼和二楼。 当然也都是玉城里响当当的人物,否则不会得到参加宴会的殊荣。 她心里更是清楚,防卫得如此森严除了保障他们的安全,也有监视限制自由的意思。 毕竟失火时大家都在现场,那么每个人都值得怀疑… 想到此宋夫人不由得暗叹一声。 她虽然提前得到消息说宴会有诈,但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诈,当时只来得及通知阿妍小姐,竟连自己的夫君也没顾得上。 所幸宋大人没事,可太子…唉… 并不多久就见那蓝衣侍卫匆匆下楼,抬手领她进去。 三楼是太子的住处,除了太子亲卫和他带来的侍女之外,也仅有四殿下能够出入。 因了太子出事,慕彦峥的皇子身份便也公开了。 虽然大家都感到惊讶,但也没想太多。 毕竟比起太子的身份,慕彦峥这个不受宠的四殿下还是差了很大的一截,此时心里没鬼的男人们自然巴不得太子无事,那样明儿一早说不定就被开恩放回家了。 蓝衣侍卫领着她径自去了二楼宋大人的住处,说是四殿下正在跟宋大人议事。 自打失火后这还是他们夫妻第一次见面,看到彼此无恙便都感到欣慰,但也来不及多说。 宋夫人转身对慕彦峥行礼后便将来意道出,“臣妇知道殿下心有顾虑,毕竟太子有令在先,您不好违背。但凡事都有个例外,如今国公夫人危在旦夕,只怕再晚就来不及了…何况,她还是您的舅母…” 短暂的沉默过后,慕彦峥终于点了头,“好,那就先送她们回去。” 说罢负手走出。 宋大人夫妇忙跟在他身后下了楼。 苏璟妍接到宋夫人的准信便去了国公夫人的住处,瞧着躺在榻上面容憔悴双目紧闭的妇人,心里没来由地涌上感伤。 虽然今儿才认识龙家的人,可她能感觉到她们的善意。 又想到跟太子的交易,心里更加五味杂陈。 怔愣间慕彦峥跟宋大人夫妇已经进屋。 满屋的妇人忙齐齐上前行礼。 慕彦峥摆手让她们退下,径自走到榻前,看到往日笑语晏晏的舅母此时了无生气地躺在那里,心里满满都是愧疚和伤感。 当下便发话道:“事不迟宜,现在就走吧。”说罢又抬头看向苏璟妍,“阿蛮,你也跟她们一道走。” 苏璟妍犹豫一瞬便点头应是,她知道这是宋夫人借着给自己帮忙的机会,顺道也让自己脱离这危险之地。 而以阿锦对自己的情意,不用她和宋大人开口,也知他一定会这么做。 说到底,还是利用了阿锦… 苏璟妍心里叹一声,默默退到边上。 第九十六章不过逢场作戏 很快一行人收拾妥当,车马径直驶到千雅轩的门口。 龙家的女眷连同仆妇一起将国公夫人抬上马车,近身侍候的丫鬟忙跟了上去。 苏璟妍的马车排在最末。 待前面车马起行,慕彦峥拉她一起进了车厢。 车上二人四目相对,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你得当心,太子那里或许还会出事。”终究,苏璟妍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他。 慕彦峥神色一紧,“你怎么知道?” 苏璟妍咬着唇道:“我不想瞒你,事后我去过三楼,恰巧听到一高一矮两个蒙面人说话,他们要给太子下毒。” “你去三楼做什么?”慕彦峥微皱了眉头,盯着她问道。 苏璟妍抬眸直视他,“我想去找线索,我想知道这件事跟假山上的黑衣蒙面人有没有关系,我想救青姨。” 闻言慕彦峥脸上紧绷的神情立时松缓,随即又板了脸,“这不是你该费心的事,你好好照顾自己就行。至于青姨,我自会想法子放她出来。” “好,我等你消息。”苏璟妍立刻乖乖地道。 慕彦峥忽然笑了,“你这会儿怎么就听话了?” 苏璟妍也笑,“因为我不想再惹你生气呀。” 慕彦峥噗嗤笑出了声,“你惹我生气的时候还少吗…” 车厢里的气氛骤然回暖。 虽说先前封锁泗水街和千云楼是太子下的命令,但此刻四殿下亲自护送病重的国公夫人回府,谁还敢阻拦,因此一行人很顺利地出了关卡。 慕彦峥只送到南城大道便下了马车,走时在她额头狠狠亲了一下。 苏璟妍猝不及防,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立时脸红了,内里春、心荡漾得厉害,仿若真的成了十五岁的坏春少女。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苏璟妍总算松了口气。 马车又走了一段,她才吩咐碧螺和竹叶将藏在车底的朱九扶上来。 朱九看着她,目光依然凛洌,“你对他有情?” 他当时藏在车底,自是将二人的说话听了个完全。 苏璟妍原本也没打算瞒他,遂点点头,“这与我们的事无关。” “有关。”朱九只说了这两字,便伸出手,“拿来。” 苏璟妍一怔。 “玉佩。”朱九又说道。 苏璟妍瞪他一眼,“你有病吧?给了我又要回去,出尔反尔,没诚信。” 朱九默然,片刻后道:“不还也行,那你跟他了断。” 苏璟妍猛翻白眼,没想到他会这样在意。看来他不但想杀了太子,还想杀了整个慕氏子弟。都说父仇不共戴天,难道他跟自己一样,也是为父报仇… “你放心,我跟他,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 这话甫一出口,她自己顿时愣住,大脑里陡然一片空白,心底却传来难抑的痛意。 朱九冷冷地看着她,“记住你说的话。” 寒意瞬间弥漫全身,像跌入了冰窖,冻得整个人都颤、栗发抖… 她忙紧了紧身上的狐毛披风,身子蜷缩成一团,眸子里不知何时已经盈满泪水。 马车一路驶过南城大道,穿过槐叶胡同,驶进国公街,再到国公府大门,又随在众人身后下了马车,跟龙家的女眷一起将国公夫人送回上房,等候大夫看诊,陪着龙家的女眷给国公夫人熬药… 似乎这样做了,就能冲淡那句话带给她的愧疚和烦乱。 天大亮后她才回到涵舍,一头栽倒榻上便睡。 …… 这一夜,总算过去了。 太子站在窗前,望着远处蒙蒙的青光,心里充满了难言的挫败感。 逃跑的贼首终究没有抓到,失火案也没有进展。 他这个以自身为饵的诱捕计划,到头来不过白忙活一场。 想不到这看似朴实无华的玉城,却原来是藏龙卧虎之地。 “来人!”太子忽然喊道。 很快有人闪身入内,垂首立在他身后。 “四殿下呢?”太子并未转身,声音沉沉问道。 “还在二楼。” “去把他叫上来。” “是。” 侍卫徐徐退下,室内再次陷入安静。 不多久慕彦峥推门走进。 太子当头便问:“你为何要送走那姓苏的丫头?” 慕彦峥道:“她与咱们的事无关,臣弟不想横生枝节。” 太子冷笑,“那可未必…我说过不能放走任何一个,看来你把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国公夫人身体抱恙,理应回府疗养…”慕彦峥解释了一句,顿了顿又道:“皇兄若要责罚,臣弟受着便是。” 说罢撩袍跪下。 太子蓦地转身,神情些微地恼怒,盯着他看了半响,才叹着气道:“你知道,我不会罚你。可你老这样感情用事,哎,让我怎么说你好呢。” 慕彦峥垂首,并不为自己的行为辩解,只是道:“臣弟做错了事,理当受罚。请皇兄责罚!” “罢了,起来吧。”太子烦燥地摆摆手,又捂着嘴压抑地咳了几声,脸上随即泛出不正常的红润,身子似是有些虚弱地晃了晃。 慕彦峥忙起身上前扶住他。 太子就着他的搀扶走到旁边的软榻上躺下,接过递去的茶水猛喝了一口,这才缓过劲来,问道:“那国公夫人的身子,要不要紧?” 慕彦峥闻言皱了皱眉,脸上涌现忧色,“情况不太好…她那旧疾,还是多年前因为臣弟母妃之故。一旦复发,最是凶险,这回,怕是挨不过了…” “这么说,岂不是我的罪过。”太子唉了声道。 慕彦峥忙道:“自然怪不得皇兄,要怪也只怪那些犯上作乱的家伙。”说罢又看了太子一眼,神情担忧,“皇兄,您这毒…” 太子笑了笑,“只要没有性命之忧,便没什么要紧。” “那也得及早医治。”慕彦峥道,又犹豫一瞬,“或者可以先放他们离开,人多反而不好追查。” 太子沉吟一会,道:“也好。那先把女眷们放走。” “好,臣弟这就去办。”慕彦峥忙行礼告退。 刚一转身,又被太子叫住,神情几分寥落,“四弟,咱们身为皇族中人,别想奢望一生顺风顺水,那是不可能的。” 慕彦峥苦笑,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可是即便明白,也还是有这样的奢望。 此生,他只想平平淡淡地过日子,和母妃,还有最心爱的姑娘,一起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只是那个姑娘,她会跟自己的想法一样吗? 第九十七章 孤就要她 慕彦峥一走,太子便抑制不住地咳了起来,捂嘴的绢帕上满是血迹,忙挣扎着从怀里掏出白玉小瓶倒出一粒药丸仰头吞下,就着几上的冷茶喝了两口。 这才感觉舒服了些。 稍后唤人进来,“派人去看看,国公夫人到底什么情况。” 何朝忙应声是。 太子沉吟片刻又道:“再派人去查查那姓苏的丫头是什么来历。” “是。” “传宋青崖来见孤。” 何朝连连应了,转身退下。 不多时领着宋青崖进来。 太子此时已经坐到鹅颈椅上悠哉地喝茶,脸色红润,身后红衣侍女轻柔地给他按肩捶背。 并没半分受伤中毒的病态。 宋大人心里狐疑,面上却装出一副惶恐的神情,进来便扑咚一声跪在太子跟前,声泪俱下的道:“臣有罪…都是因为臣的护卫不力,才让殿下遭此大难…臣罪该万死!” 太子看着他,冷冷道:“你的确有罪…” 宋大人顿时面如死灰,说话的声音隐隐发抖,“臣死不足惜,只求殿下开恩,饶过臣的家小。” 太子哦了声,忽然笑了,端在手里的茶杯停在半空中一顿,“是姓苏的那丫头吗?” 宋大人面色一红,半响才长叹一口气道:“臣亏欠她们母女良多,既然从没给过她们富足的生活,又如何能让她们因我受到牵连…” “那你的那些妻妾呢?其他的外室呢?还有他们的儿女…”太子脸上浮现一丝讥诮。 宋大人的脸涨得更红了,面上的神情很是纠结痛苦,良久才咬牙低声道:“不瞒殿下,臣其实笼共就这一个女儿…臣早年受过伤,至那以后便没了生育…” “是这样啊。”太子半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神情大感意外。 如果真是这样,那很多说不通的地方就说得通了。 这毕竟是件很没脸面的隐私。以至他在女、色方面有所偏执也能理解。 太子沉吟片刻,道:“好,孤答应你。” “那臣就放心了。”宋大人神情稍缓,“臣谢过太子殿下。” “所以你即刻启程,去上京查一查…北晋皇室,是否还有漏网之鱼。” “殿下,这…”宋大人神情惊讶。 太子又噉了一口茶,看他一眼,“怎么,不愿去?” “不不不,臣遵命。”宋大人不由得又惊又喜,忙应承道,又俯身施礼,“臣谢殿下不杀之恩。臣一定不辱使命,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起来吧,好好办差…”太子淡淡道:“孤瞧那丫头是个伶俐的,正好孤身边缺人手,明日让她到孤身边侍候吧。” “……”宋大人顿时神色大变,犹豫一瞬到底开了口,“不瞒殿下,阿蛮那丫头从小长在乡下,粗野不懂礼数,臣怕她会冲撞殿下…是臣的疏忽,臣这就给殿下选几个聪明伶俐的丫头送来。” 太子却道:“孤就要阿蛮。怎么,宋大人不肯?” 大冬天的,宋大人额角却冒出冷汗。 他身为臣子,哪敢说不肯? 可是阿妍小姐的身份… 想了想,他只得硬着头皮道:“殿下如此抬举她,是那丫头的荣幸。可这事怎么也得问问她娘,毕竟是她含莘茹苦将那丫头养大…” “殿下知道的,妇人家,大多死心眼儿,否则当年也不会愤而离开,这么多年避不见面…” 说到这里,宋大人脸上神情颇为惆怅。 “真看不出,宋大人还是这般惧内的人哪…”太子笑了笑说道。 “这不用你担心,她要找上门,孤担着就是。你回去把手里的事办个交接,明日就启程吧。早去早回。” 看来太子不会改变主意了,又怕再说下去更会引他起疑,宋大人只得勉强应下。 …… 苏璟妍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傍晚掌灯时分才起床。 洗漱时便问起国公府的情况。 竹叶回话说国公夫人已经醒来,需要静养等等。 苏璟妍便又让人送去一些珍贵药材。 虽然国公府不缺这些,可送的是心意。 待她收拾规矩,左妈领了一位少年进来。 “二虎!”苏璟妍惊喜叫了一声。‘ 赵二虎也满脸欣喜,“阿妍。” 多日不见,赵二虎比往日更黑也更健壮了,神情间少了几分憨态,代之的是略微成熟的腼腆。 显然,这些日子在衙门里历练了不少。 苏璟妍忙让人奉茶,热情引他到外院厅堂里坐了。 赵二虎这才将宋大人的意思传达。 苏璟妍狠吃了一惊… 怎么也没想到太子竟然又打起了自己的主意。 先是用青姨引得自己不得不答应帮他刺探龙家,现在又利用宋大人让自己去他身边侍候。 他到底打什么主意? 这个太子,心机深着哪! 苏璟妍心内愤愤,不由起身在厅堂里来回踱步。 此时她心里还有另一重隐忧一一慕溶月。 但凡想到那人知晓自己的秘密,心里就忍不住发怵。 如果去太子身边当差,无可避免便会跟那鬼丫头碰面,谁知又会闹出什么乱子… 以她的身份,又是在如此情形下,自然越低调越好。 赵二虎见她心事重重的模样,忍不住也站起身来,“阿妍,你如果不想去,就不去啊,我这就回去跟大人求情。大人是个好人,他一定不会勉强你的。” 苏璟妍苦笑。 如果宋大人能够推脱,哪里还会让他走这一趟,必是根本推脱不了… “好,我去。”良久,苏璟妍才道。 她看着赵二虎,潋滟一笑,“这是无数贵女梦寐以求的机会…我又怎能轻易错过…哈哈,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眼前明眸皓齿的少女,笑得肆意张扬… 赵二虎一时看呆了。 片刻后才缓过神来,嘴里喃喃道:“阿妍,不想去就不去嘛…” 说着又忍不住皱起眉头,“那太子殿下,也不知安的什么心,身边侍候的人不少,怎地还要你去?太过分了!” 过分又咋样? 谁叫他是太子! 自古有身份有地位的上层阶级,总是拥有许多特权的。 别说太子只让她到他身边当差,就算让她今夜侍寝… 以她现今微不足道的身份,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 最多不过以死拒之,恐怕还会因此牵连家人。 第九十八章 安插人手 日常在衙门当差的赵二虎,自然也明白这其中的厉害关系。 但是他不想这女孩子不高兴,总喜欢看她没心没肺没烦恼怒眼瞪人使唤人的模样。 所以如果阿妍真的不想去,他是打算拼命也会阻止这件事的。 但是阿妍居然答应了… 阿妍变了。 赵二虎心里酸酸的。来之前准备的豪言壮语此时怎么也说不出来。 “二虎,谢谢你啊。”苏璟妍笑笑,又问:“那大人是怎么吩咐的?听说太子殿下受了伤,是继续留在千云楼还是回行宫?” 赵二虎道:“大人让你明日一早先去千云楼候着,听殿下的安排就是。” “那大人呢?他什么时候启程?” “今晚…我跟他一起去。” “也好,好好照顾大人。” “我知道的。阿妍你也要好好保重。” 苏璟妍道了声好,和小玉招娣一起送了他出来。 到得门口小玉又拉着他到旁边说了半天悄悄话。 苏璟妍算是看出来了,这丫头对他有情。 也好,如果他俩真能走到一起,自己也会觉得安慰… 送走赵二虎,苏璟妍返回内院,便让碧螺收拾东西。竹叶从国公府回来时慕彦峥也跟了过来。 太子听了他的建议,已经放女眷们回府,男人们却还留在千云楼,随时等候太子殿下的问话。 慕彦峥从昨晚一直忙到现在,几乎没有合眼,总算将一应事情办妥。 此时见到苏璟妍,心里憋了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说出口,只征怔道了声:“阿蛮一一” 想到明早就要去太子身边当差,祸福难料,苏璟妍也满心酸楚。 “阿锦,我没事。”苏璟妍强笑道。 院子里灯火次第点亮,面前不过十五岁的少年,本该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年纪,因为身份,他不得不逼着自己成长,以便应对他的身份所该应对的局面。 慕彦峥看着她,眸子里渐渐涌上一层水雾,半响才涩涩地道:“我知道,你一向把自己保护得很好。” 苏璟妍一怔,“阿锦,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有…”慕彦峥下意识撇开了头,“就是想来看看你。” 一夜一天的忙乱,自然查到一些内情。正因为知晓内情,他的心境才会如此复杂啊。 苏璟妍犹豫一瞬,到底将明日一早要去太子那当差的事情说了。 慕彦峥闻言惊愣,片刻后道:“你如果不想去,我会想法子替你回了他。” 苏璟妍摇摇头,“不,我要去。我如果不去,那宋大人此去就回不来了…” “他…毕竟不是你的…” 慕彦峥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已然被苏璟妍打断,“他就算不是我的亲生父亲,但以他对我的照佛,也足以值得我去做这件事。” 这话无疑已经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 果然不是亲父女。 慕彦峥叹息一声,不知怎地心情竟然好了不少。 “那就去吧。放心,我总会护着你的。” “嗯…” 并没在涵舍留饭,两人说过一会话之后,慕彦峥便匆匆离去。 …… 千惠轩。 慕彦峥难得在太子面前板脸,“皇兄,您这是何意?” 太子笑笑,不以为意道:“没有何意,瞧着那丫头喜欢,正好身边缺个使唤的,便随口跟宋大人一提。怎么,那丫头答应了?” “能不答应吗?”慕彦峥语带嘲讽地道:“您是太子,她一个孤苦弱女,如何敢不答应…” 太子看了他一眼,正色道:“只怕你心里比谁都明白,她并不是真的孤苦弱女…” 慕彦峥道:“那又怎样?您明知道臣弟喜欢她,不想她卷入这些是非,何苦还要逼她入局?” “她早已经入局,何来逼迫之说?”太子沉默片刻,叹息道:“老四,你不该喜欢她…” 慕彦峥道:“这是臣弟自己的事,不劳皇兄费心…皇兄若是顾念臣弟,还请多多照拂她…臣弟感激不尽!” 说罢俯身长揖一礼。 “老四,你这又是何苦?”太子再一次摇头叹息。 慕彦峥面无表情,“皇兄若无其他吩咐,请容臣弟告退。” 太子挥手,“去吧。” 慕彦峥这才行礼退出。 人影在门前一闪而没,脚步声渐去渐远。 太子又掏出一粒药丸吞下,走到窗边望着沉沉夜色出神。 不多会儿有人敲门。 太子道声请进。 进来的是亲卫队长何朝,施礼后便道:“国公夫人的确是因旧疾复发而晕倒,不过很快就醒了过来,后来又喝过一碗参汤,才导致昏迷不醒。” “这么说,那碗参汤有问题…谁送去的?” 何朝道:“千云楼的侍婢。” “是在千味轩给孤倒酒的侍婢?” “还未查实。” “继续查。” 这时又有人进来禀报,说在园子里某隐秘处发现一侍婢的尸体。 何朝脸色一变。 太子哦了一声,面上神情淡淡,显然早料到有此一着,只道了一句:“所以问题还是出在千云楼啊!” 何朝忙道:“属下这就去查!” 太子却道:“不用了…让人盯着崔岭山就行。” 何朝应声是,领着人退下。 …… 崔大老爷此时也有些惶惶,不停地搓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有人推门走进。 崔大老爷忙上前几步迎上来人,“怎么办?香草这一死,太子肯定会盯上千云楼…” 来人道:“别慌,太子就算盯上千云楼,短时间里也不会有动作…现在最为关键的是,阿妍小姐也被太子盯住了。” “这怎么回事?”崔大老爷急忙惊问道。 来人道:“太子遣走宋大人的同时,又下令让阿妍小姐去他身边侍候。” “那可就糟了!阿妍小姐怎么能去侍候他…” 太子虽说素有贤名,在女、色上也并不热衷,但凡事都有个万一… 崔大老爷甩甩头,不敢再想下去。 来人道:“所以我琢磨着,得安差几个人去太子身边,以防万一…或者干脆将他们拖在千云楼。” “安差人手,难啊!”崔大老爷皱紧了眉头,“不是没有尝试过,太子谨慎得紧,我们的人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可是香草却在他眼皮子底下下毒,且已经成功,便说明他身边的防卫也不是没有疏漏的。” “可是香草已经死了。” 第九十九章 试毒的小白鼠 “是啊,香草已经死了…”来人感叹道:“她这一死,便再难找出其背后的主使之人。太子中毒的黑锅,千云楼背定了。” 闻言崔大老爷脸上的神情更加愁苦,随之苦笑,“所以夫人的静观其变之策,已经不管用了。咱们已在不知不觉间,被有心人拖下了水。” 来人接着道:“所谓的有心人,很有可能是北晋的余孽。太子肯定也有所怀疑,所以才让宋大人去上京…只是,不管真相如何,他对千云楼都不可能再有好感。” “唉…”崔大老爷叹了声气,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来人默然片刻后道:“所以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一切以阿妍小姐的安危为重,即便不能安插人手近到太子的身,也得在她身边留两个自己人。” 崔大老爷踌蹰一会,抬首咬牙道:“虽然很难办,但也只好尽力一试了。” “凡事只要尽力,总会有结果的…”来人安慰他一句,随即拍拍他的肩膀,道了声保重便悄然离开。 崔大老爷也随后走出屋子。 …… 翌日一大早,苏璟妍便只身前来千云楼,由层层侍卫通报后,被带到太子跟前。 太子昨夜似乎睡得不好,神情有些灰败疲倦,此时穿着丝织的亵衣,慵懒地倚在榻上,不时卷着拳头在嘴边轻咳一声。 苏璟妍从容走近,端过榻边小几上的茶水,手握杯肚试了试冷热,半跪着侍候他喝下。 虽然动作还不够娴熟,但这态度无疑让太子满意…但见他微微点头,眸子里噙了一丝笑意,“果然是个可心的人儿,难怪能得老四的喜欢。” 苏璟妍心内愤愤,天知道她为了应对这种场面内心经历了怎样一番天人交战,此时差点被太子的言语激得破功,好在低眉敛首拼命咬牙忍住了,忙端着空茶杯起身退到一边。 太子却不容她退后,吩咐道:“过来,侍候孤起身。” 苏璟妍垂首应声是,尽管心里不情愿,还是挪步近前扶他下榻,从对面架子上取下明黄衣袍侍候他穿上,帮他系好镶金玉带。 太子坐到旁边的鹅颈椅上,很快有侍女端着洗漱之物进来。 苏璟妍便在边上静静侍立。 待侍候洗漱的侍女退下,又有侍女端着早点进来。 太子咦了声,盯着为首的侍女,“你是谁?金水呢?” 那侍女行礼后答道:“回殿下,奴婢雨思,是千云楼的侍婢,金水姐姐今儿拉肚子,特让奴婢代她侍候殿下用膳。” “哦。”太子笑了笑,“行,那放下吧。” 雨思应声是,忙将托盘里的吃食一一摆在旁边的大圆桌上,又挥手让身后的婢女将吃食摆上,这才行了礼,道了声殿下慢用,便领着婢女们退下了。 苏璟妍望着满桌子的吃食,心里紧张得要命。 她还记得那日偷听到的那俩蒙面人的对话,高个蒙面人让矮个蒙面人给太子下毒。没有什么法子能比把毒下到太子饭食里更有效的了。 所以… 不待她说话,太子已然转身,“坐下吧,陪孤一起用膳。” 苏璟妍吓了一跳,忙道:“不了,民女来之前已经吃过了…殿下请慢用。” 说罢拿过桌上的小碗盛了一碗薏米粥,双手呈到太子跟前。 太子看她一眼,将碗推给她,“孤让你吃。” “谢殿下好意,民女真的不饿,吃不下了。”苏璟妍强笑着再次婉拒。 太子没好气地道:“吃不下也得吃。” 苏璟妍望着那碗薏米粥,心里惶惶得很,敢情自己来此不仅要侍候他,还要给他试毒。这样万一真的有人下毒最先死的就是自己了… 怎么办怎么办?拒绝不了啊… 她是真的不想死啊,尤其不想这样冤枉的死… 太子看她神情连变数变,越发觉得这里面有鬼,当下不由沉了脸,“你今儿个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总之,孤说过的话,不能是一句空话。” 苏璟妍恨恨看他一眼,心一横眼一闭一言不发端起那碗薏米粥直接往嘴里倒去,末了把碗重重往桌上一搁,嘴角溢出冷笑,“谨遵殿下之谕,这下你满意了吧?” “不满意。你此时的态度让孤很不满意。”太子仿佛没有听出她语气里的怒意,依然轻淡地说道。 苏璟妍道:“既然不满意,那就干脆杀了我吧,反正如今你为刀殂我为鱼肉,半点不给人活路,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太子淡淡道:“杀你做什么?你的反应才是常情。”说罢自己舀了一碗薏米粥慢慢地喝着,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臆想中的腹痛如绞撕心裂肺并未出现,苏璟妍暗暗呼出一口长气,悬着的心总算落到实处,神情也缓和多了… 见太子又看过来,索性一不作二不休,干脆将桌上所有的吃食都吃了个遍,末了拿出绢帕擦嘴,“谢太子殿下赏赐,奴婢这回吃得太饱了…” 太子笑笑,“敢情先前说吃过了吃不下都是假的。” 苏璟妍面色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奴婢是个嘴馋的,害怕一吃上就收不住嘴…让殿下见笑了。” 太子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闻言笑得更开怀了,“其实你没必要拘着自己,在孤身边当差,吃穿嚼用啥的不比别的大户人家的小姐差,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好了。孤尽可能地满足你。” 苏璟妍笑道:“那殿下可要说话算数啊。” 太子道:“一定。” 原本有些尴尬的场面,在二人的尽力挽回下终于变得和谐。 苏璟妍越发觉得太子此人深不可测,明明想让自己当那只试毒的小白鼠,自己不从便当场翻脸,却在看到那些吃食没有毒的时候,又能装作啥事都没发生一般听信自己漏洞百出的解释。 当然,太子压根就不信她的解释,不过是借了这个由头彼此都好下台而已。 他早已察觉这丫头不简单,甚至怀疑她就是给自己下毒的幕后黑手。 这一番试探,其实什么也没试出来。 不过能肯定的是,她对自己也是有所图的,否则不会编出那样拙劣的谎言来圆场,以期继续留在自己身边… 第一百章 交好龙家 慕彦峥昨夜并未回千云楼,直到辰时才匆匆而至,进门一眼就看到侍立在太子身后的苏璟妍。 苏璟妍也抬首看着他。 四目相对,两人也只微微点头。 太子挥手,苏璟妍行礼后退下,顺带掩上房门。 慕彦峥这才低声道:“已经查出来了,千味轩失火,是百慧楼的人动的手脚。” “怎么可能?”太子神情惊讶,失声道。 慕彦峥抬首看他,“想必皇兄也明白,百慧楼是谁的势力。” 太子默然,显然已经想到百慧楼幕后主人的身份。 慕彦峥道:“所以臣弟觉得皇姐这次跟您来玉城,绝不仅仅是为选驸马那么简单。” 太子沉吟片刻,道:“那你觉得…这事是溶月主导?” “臣弟不知。” “那君家呢?” “君家与百慧楼向来走得很近,不排除他们也有份参与。” 太子笑笑,“所以之前展玉锟的死,甚至锦衣卫的死,都有可能是他们干的…”又沉思片刻,“可是他们这样做有何目的?” “皇兄也应该知道,贵妃娘娘,从来就不是良善之人。” “这么说,是要我为她的儿子腾路了?” 慕彦峥抿嘴,知趣地没接他的话。 太子望向窗外,眸子沉沉看不出表情,似是感叹,“说起来,咱们的六皇弟,也快十四岁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 当年武神王谋反的真相,也已经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中多年。 可是谁又能料到,当年武神王妃愤怒绝望举火自焚,不过是个假象,其真实目的是要以此为掩护逃出京城,以期日后复仇… 但凡想到白虎查出的内情,慕彦峥的心就无法淡定。 太子似乎还沉浸在他带给他的惊人消息中,眸子越发深沉,半晌忽然问道:“那你是否也已经查出,姓苏那丫头的真实身份?” 慕彦峥心内一紧,直觉太子已经知道些什么,慌忙收敛思绪,正色回道:“臣弟不知,臣弟这两日都忙着查千味轩的失火案,根本顾不上其他。” “那你应该去查查。” “好。” 太子点头,“去吧。” 慕彦峥退下,心里慌乱得厉害。 走到门口看到站在旁边的苏璟妍,到底还是拉她到角落里说了话,不外乎是好好侍候太子,自己多保重之类的话。 苏璟妍听得点头,心里隐隐发涩,她已经敏、感地意识到,阿锦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两人各怀心思,只草草说了这几句,便分开了。 慕彦峥刚走不久,太子便让她给龙家送去丰厚的赏赐,又吩咐她多陪陪国公夫人。 太子什么心思她当然懂。左不过是想利用自己接近龙家,趁机探听那啥什么秘密。这件事他连阿锦也瞒着,可知是件极机密的事,只不知他为何偏偏选中自己… 如今青姨还在他手里,还指望他能放过青姨,便不能不照他的意思去做。 苏璟妍去的时候国公夫人正在小憩。 龙家人瞧见是她来送赏赐,俱都吃了一惊,但也很快反应过来,齐齐谢过太子之后迎她到厅堂里就坐,又迫不及待问起自家老爷们的情形。 太子虽然开恩放了女眷们回府,男人们可都还在千云楼呆着呢,也不知他们究竟怎样了。 苏璟妍也并不知实情,但想必太子不会为难他们,便也拣着好话说,让大家放心。 她现在是太子身边的人,说的话肯定比外面传出的消息可信。 龙家人稍稍放了心。 因着慕彦峥的关系,龙家女眷们对她颇为友善,谁知转眼她又成了太子的人,这自然会让她们对她有了看法。 苏璟妍便将千云楼失火,太子问责宋大人,责令他追查凶徒,又让自己近身侍候他的事说了。 原来如此。 女眷们的神情稍稍和缓。 外界传言宋大人私生的子女众多,但能让他看重的,好象也只有眼前这个,太子中毒受伤心里必定窝火,把气洒在宋大人身上也是常理。 说起来,这孩子也是受了宋大人的连累。 这事太子做得可不地道… 不多时国公夫人醒来,她便跟着众人一起进内探望。 先前已经有婆子将外面的情况说了。 此时国公夫人瞧见面前女孩子年少老成的小模样,不知怎地忽然想到当年武神王家的小女儿… 那孩子如果还活着,差不多跟她一样大罢,与峥儿同龄呢… 想到此她不由得拉过苏璟妍的手,心疼道:“好孩子,真是苦了你了!” 苏璟妍含笑道:“不苦,能够侍候太子殿下,是我的福份,怎么能说苦呢。” 国公夫人笑了,又嗔怪道:“瞧你…这里都不是外人,你也没必要说这些好听的话…”顿了顿神色一正,“不过我老婆子还是要提醒你,既然跟峥儿要好,就安安分分做你份内的事,千万别起不该有的心思。” 苏璟妍听得脸上一红,继而微微点头。 她自然明白国公夫人话里的意思。 大凡勋贵之家的侍婢,无不是主人的私有之物,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被主人打来吃了。 太子此行并未带侍妾随行。 男人嘛,总是有需要的,以他的身份自然不便去那些烟花场所,也不便对其他的贵女动手动脚,那么在他身边侍候、身家清白的侍女就成了最合适的人选。 何况有的女子也巴不得被太子宠、幸,以期飞上枝头变凤凰。 因为对她的喜爱,国公夫人才忍不住多了句嘴,此时瞧见她羞红的脸颊,便知道这孩子是听进去了,心里竟也觉得安慰。 苏璟妍心想你们都看轻我了,即便太子不是仇人的儿子,我也不会为了所谓的荣华富贵爬他的床。 终归,我苏璟妍也有自己的底线和原则。 继而再次想到太子所说的龙家的秘密。 如果龙家真有秘密,那也只可能着落在国公爷夫妇身上。 那么眼前躺在榻上的妇人,真的知道吗? 私心里,她并不愿去打探龙家的隐秘。但太子抓走了青姨,以此为交易,她也不得不虚与委蛇,好在太子并未告诉她是什么秘密,她也不用急着现在打听。 对于她来说,交好龙家并不是件坏事。 第一百零一章 故意惹的祸 眼看天色将黑,苏璟妍才从龙家离开,并未直接去千云楼,而是特意拐了几个弯,回了趟涵舍。 先去外院杂物房里看了朱九。 他的伤势虽然严重,但养了这两天,又敷了上好的伤药,已经好了大半,勉强能下地走动了。 看她来了,便提出辞行。 苏璟妍也不挽留,原本救他就冒了很大的风险,何况现在不管是阿锦还是太子都对她特别留意,一旦被他们发现,那可就糟了。 “好,那以后如何联系你?” 朱九想了想,给她说了个地址。 苏璟妍点点头,又唤碧螺进来交待一番。 自己去内院拿了几件换洗衣裳,出来时左妈和鲁妈都迎了上来,脸上写满担忧。 苏璟妍笑着安慰她们没事。 本来也没事,太子在自己身上花费了不少心血,怎会在短时间里让自己有事… 这样想着即便遇到那个鬼丫头,她也不怕了。 怕什么呢?要说怕,她才是最怕的那个吧。毕竟她现在顶着的可是堂堂大綦第一公主的身份,这个身份一旦被揭穿,她肯定比自己死得还惨… 只是自此以后的好些天,她都没再见到慕溶月。 太子不提,她当然也不会问。 她不能让太子知道她已猜到慕溶月的公主身份。 …… 被软禁在千云楼的男人们终于在第五天被放回府,同时太子起驾回行宫。 苏璟妍作为他的贴身侍女,自然也跟着一道住进行宫。 就连原本住在西苑的四殿下也突然改变主意,答应搬进行宫去住。 太子心下了然,越发觉得将这丫头拘在身边是一招好棋。 可惜这颗棋子却不怎么安分,就在住进行宫的当夜便与同在太子跟前当差的侍女金水起了争执,双方推搡之下,金水头部撞到桌角磕破了头皮,人也昏迷不醒。 太子气怒,下令将她杖责二十。 慕彦峥不知从哪听到风声,忙赶来求情。 太子不为所动。 慕彦峥道:“皇兄若要罚她,臣弟受着便是。” 说罢拉起趴在长凳上的苏璟妍,自己趴了上去。 太子气得暴跳,指着他一顿臭骂,当然并没有罚他。 苏璟妍也因此躲过一顿责罚,翌日再到太子跟前侍候时,发现顶替金水的居然是那天在千云楼见过的叫雨思的婢女。 心下不由恍然。 昨晚那一场闹剧,当然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她在将要离开千云楼时,一个面生的婢女与她擦身而过,偷偷往她手里塞了一张纸条,她不过是按照纸条上的意思行事而已。 这个叫雨思的,应该是自己人… 只是以太子的谨慎,不应该让千云楼的婢女贴身侍候他吧… 这偌大的行宫,侍女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怎么也轮不到她呀… 思忖间雨思已经看过来,朝她盈盈一笑。 苏璟妍也回以微笑。 不多时太子在屏风后头唤人。 雨思忙应了声快步进去侍候。 只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太子很快从屏风后踱步出来,看到她脸色顿时一沉,显然因为昨晚之事心里很不痛快。 苏璟妍面色如常,行礼后侍立在侧,眼观鼻鼻观心,并不将太子的神情放在眼里。心里甚至暗想若是他因此将自己赶出宫去,那才最好呢。 可是太子压根就没赶她出去的念头,手里握着这样一张好牌,自然不会轻易废弃。 不过他到底低估了这丫头惹祸的本事… 就在这天晚上,她在书房收拾几案时,不小心打翻了烛台,使得整撂书册付之灰烬。 太子大怒,下令将她关进暴室,三日不给吃喝。 可是才关了一天,苏璟妍就晕了过去,负责看守的婆子动了恻隐之心,将她的状况报给了恰巧路过的四殿下。 慕彦峥吓坏了,不由分说闯进暴室将她抱了出来,一路飞奔一路大喊,让人速传大夫… 太子气得猛翻白眼。 这个老四,真是着了魔了,连这样不成体统的事也干得出来! 自己虽然是太子,手上掌握着玉城所有人的生死,可即便是这样,他也有所顾忌,不敢真拿这个弟弟怎么样。 人一旦太爱惜羽毛,行事总会特别谨慎,生怕一不小心就中了别人的圈套,落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太子尤其如此,他的形象太完美,若是因为一点小事就让好不容易树立的名望染有瑕疵,那太得不偿失了。 相反,慕彦峥就没他这些顾虑。 此时他只想到怀中的少女何时苏醒,身体是否有恙等等,那些困扰他多日的隐秘内情仿佛也不存在了… 迷迷糊糊中,苏璟妍意识到有人抱着自己在奔跑,温暖的怀抱让她分外眷恋,一时竟舍不得睁眼。 她知道是谁。 在这个行宫中,能够如此紧张自己的也就一个阿锦了。 正因为知道,心里才隐隐地痛。 打番烛台,烧毁书册都是故意的。因为那撂书册里有一整份关于钱掌柜、锦衣卫、展玉锟等事件的详实卷宗。 当日锦衣卫抓了钱掌柜等人,后来府衙大牢走水,钱掌柜等人失踪,再后来锦衣卫集体被杀,展玉锟来玉城查案却又死在百慧楼… 太子显然是想通过这些事件来寻找他想要的信息。 明了一切的苏璟妍再不是昔日吴下阿蒙,既然看到了便不能装作没看到,果断毁之给他制造障碍。 她猜到太子肯定不会将他的打算透露给阿锦知晓,那么不明就里的阿锦得知自己被关进暴室铁定会赶来相救。 一切进行得很顺利。 当然,前提是那负责看守暴室的婆子得是自己人。 她当然是自己人。 这是雨思偷偷暗示自己的… 奔跑的脚步忽然停下,她感觉自己被放到软榻上,很快又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有人蹲下身捏着她的手腕诊脉。 半晌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这姑娘整日水米未进,又受惊过度,所以才导致昏迷,不过没什么要紧,吃两副药就好了。” “真的没事?”慕彦峥的声音里犹带着不信。 苍老的声音道:“自然无事…不过她身子底子太弱,得好好补补。” “底子太弱?这又是何缘故?” “或许是母体潺弱,也有可能是幼时的营养不良,乡下的孩子大多如此,殿下不用在意。” 第一百零二章 痛得畅快淋漓 这话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 但凡想到她的身世,便不难想象她幼年生活的颠沛流离。 那样的情势下能够活着已经很难,哪里还敢奢望更多… 苏璟妍就在这个时候睁眼,娇弱地唤了声阿锦。声音已然变得沙哑,干裂的嘴唇稍一嚅动便觉出痛意。 慕彦峥浑身一震,忙收敛思绪俯身上前,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柔软,“阿蛮,感觉好些了吗?” “嗯。”苏璟妍微微挪动身子,朝他虚弱地笑笑, 慕彦峥忙扶了她起身,接过边上大夫递来的茶水喂她喝下,又用绢帕小心地替她浸湿嘴唇。 动作轻柔缓慢,看得旁边的大夫直摇头。 怎么也没想到堂堂的四殿下,居然会对一个身份卑微的婢女做到如此… 幸好此时只有他们两个在场,这大夫又是行宫里的老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倒不担心这情形传了开去,但也还是轻咳了声,“殿下,老朽这就去备药,您看——” “快去吧,这里有我照顾。”慕彦峥头也不回地说道,自顾给苏璟妍喂着参汤。 看着他这样,苏璟妍的内心是崩溃的,眸子里的湿意一重又一重…她不敢抬头,不敢看他的眼睛,甚至不敢说话,怕一出声就露了哭腔,良久才嗡声嗡气地道了两个字,“谢谢。” “不,是我的错,我早该想到的,你不该去皇兄身边。他那人最是较真,做事稍有疏忽便会招来他的责罚。你放心,以后不会了,我会去找皇兄说个明白…” 慕彦峥神情激动,说话的语速比平日快了许多,心里仿佛有火苗蹭蹭地往上窜。 苏璟妍忙拉住他,“别去…” “怎么?你还想在他身边受罪?”慕彦峥瞪她一眼。 苏璟妍低声道:“这原本就是我的错…”又犹豫一瞬,咬了咬牙,“因为那撂书册里,有关于锦衣卫和展玉锟命案的所有资料。” 慕彦峥一愣。 苏璟妍叹了口气,“所以我是故意烧毁的。” “为什么?”呆愣半晌,慕彦峥才喃喃问道。 似乎并不指望她回答,问过之后便起身往门口走去,与抬脚进门的雨思碰个正着。 慕彦峥看了她一眼,道:“好好照顾她。” 说罢大步出门离去。 苏璟妍的心顿时跌到谷底,就知道他会生气,可是即便知道,也还是想说出来。 很多时候,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立场,却可以选择自己的心。 雨思看着她,目光充满了怜悯,“如果我是你,死都不会告诉他…” 苏璟妍怔怔望着门口,幽幽道:“那样我会更痛苦。” “难道这样就不会心痛?”雨思不解。 苏璟妍含着泪笑,“也痛,但是痛得畅快淋漓…我受着心安。” “真搞不懂你…” 雨思嘀咕着,在先前慕彦峥坐过的锦杌上坐下,将熬好的汤药端给她。 苏璟妍接过仰头一口喝尽。 汤药又苦又涩,却抵不过她心里的苦。 雨思接过空碗搁在旁边的小几上,叹了口气问她:“那你今后有何打算?” 苏璟妍重新躺回榻上,斜着头问,“太子什么反应?” 雨思摇头,“太子没有反应。” 苏璟妍想了想道:“那我养好身体再回去当差。” “只怕四殿下不会让你去了。” “那也未必。” …… 书房里,慕彦峥的确在跟太子争执。 “臣弟早说过了,她不会侍候人。” 太子愠声道:“如果没有你在背后替她撑腰,她哪有那么大胆?金水是我的人,她说打就打了…现在竟然连书册也敢烧…” “那只是个意外。”慕彦峥嗡声道,声气莫明弱了几分。 虽然来之前阿蛮已经告诉他实情,可他不能承认那是阿蛮故意惹的祸。 “意外?”太子冷笑,“好一个意外!你可知她烧毁的书册里都有什么?” 慕彦峥摇头,故作不知。 “那是玉城这几件人命案的所有卷宗资料…父皇派我来此,便是为查这些案子,可如今卷宗被毁,你让我怎么查?怎么给父皇交待…” 太子显然气恼至极,再无往日温文尔雅的神态,说到最后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慕彦峥面色一变,慌忙上前扶住他,又朝外喊道:“来人!快召刘大夫!” 太子用力甩开他,自己蹒跚走到书案后坐下,又猛烈地咳了一阵… 外面闻声赶来的除了大夫,还有侍女,呼啦啦涌进一群。 太子却朝他们挥手,厉声喝道:“出去!出去!都给孤滚出去!” 他嘴角的血迹还没来得及擦试,又满脸怒容,众人都被他的神态吓坏了,忙不迭地依言退下。 “皇兄,您…”慕彦峥很是心慌,想要上前却被太子凌厉的眼神吓住。 太子看着他道:“你也出去。” 慕彦峥犹豫着没动,神情担忧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放心,我还死不了…”太子沉沉道,瞟了他一眼,“如果你再不走,我就杀了她。” 慕彦峥脸色一白,慌忙行礼退出。 待书房里只剩了他自己,太子这才掏出药丸吞下,眸子里极快闪过一缕凶光,右手狠狠砸在案上,发出咚的巨响。 守在门外的侍女正要推门,又听得太子一声猛喝:“都给孤滚远一点儿!” 侍女只得止步,挥手领着其他人退到远处。 慕彦峥并未走远,召了大夫在边上的一间小屋里询问太子的病情。 刘大夫捊着胡须,神情颇感无奈,“殿下这毒,怕是不能除根了!” 慕彦峥犹疑道:“那…这毒…会有性命之忧吗?” 刘大夫道:“这倒没有,不过会损人阳寿…殿下还年轻,只要找到对症的解药服下就能及时止损。” 慕彦峥这才舒了口气。 当日千味轩失火的同时,太子便中了一种烟毒。奇怪的是那毒烟对旁人无效,只对太子管用。 这两天他才查出,原来那烟并没有毒,但若是被长期饮用甘露茶的人吸入,就会在体内产生毒素,导致人体中毒。 太子喜喝甘露茶,只有他最亲近的人才知晓。 可惜就这一样喜好,便让他中了算计。 那帮人故意纵火,其目的当然不是烧死多少人,而是为了制造某种特殊的烟雾,以便太子吸入,继而中毒。 第一百零三章 慕溶月的手段 是夜,北风呼啸,夜沉如水。 被查封的百慧楼突然起火,风助火势,很快蔓延至周边民房。 冲天的火光照得整个玉城亮如白昼,趋散了些许寒意。 睡梦中的民众被惊醒,纷纷操起铜盆钵罐舀水扑火,白米粉面整箩筐地往火里倒。 比起家宅被毁,短暂的饥饿已经顾不上了。 “救命啊——” “快救火——” “啊——这下完了!” “我的家快烧没了!” “老天爷,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 大火里响起孩童的哭喊妇人的尖叫男人的怒吼… 不断有人从四面赶来救人救火,人潮涌涌人声鼎沸,脚步声杂乱… 混乱嘈杂的声音响彻夜空。 府衙的官兵迅速出动。 行宫里太子的人马也火速赶往现场。 太子披着狐裘半倚在虎皮椅上,惯性地咳了几声又止不住冷笑,“我这还没动手呢,他们就等不及了!” 旁边的慕彦峥皱了皱眉,神情些微不满,“皇姐…她这事做得过了!怎么不想想周遭还住着那么多百姓,这大火一烧,焚毁的不仅是百慧楼,还有无数百姓的家园……” 太子冷冷道:“她是做给我看的!她定是知道我们已经查出千味轩失火的内情,盯上了百慧楼,便先下手毁了它,以这样的举动向我赔罪!” “可也同样陷皇兄于不义!”慕彦峥忿声道,“她明知道皇兄爱民如子,却做出这等伤害百姓的事,岂不是妥妥打了皇兄的脸?” 太子深以为然,所以才气怒。 “去!你去把她找回来,我要当面问问她!” 慕彦峥摇头,叹了声气,“臣弟早就找过了,只差没将整个玉城翻过来,可根本没见皇姐的人影…” 太子道:“如果我猜得没错,她此刻就在百慧楼附近。以她的性子,做下这样的杰作,怎不亲眼看一看…” 正说话间外面忽然传来惊呼,少顷就见一个火红身影像风一样卷了进来,奴仆侍卫根本来不及阻止,纷纷被她抛在后面。 “皇兄,您找我?”慕溶月笑容明媚,进了殿便大咧咧坐到太子旁边的锦榻上,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 当然,她也并不是外人,她是大綦身份尊贵的公主。 太子黑着脸看了她一阵,忽然喝道:“跪下!” 慕溶月一愣,随后笑嘻嘻道:“皇兄,您说什么?” “孤让你跪下!”太子破天荒地以孤在弟妹面前自称,脸上神情恼怒。 慕溶月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随之泛起受到羞、辱的潮红,慢腾腾从锦榻上起身,跪坐到太子跟前,神情无辜又茫然,噘着嘴不发一言。 见她这副模样,太子的怒气消散不少,语气也缓了缓,“百慧楼的火,是你放的?” “嗯。”慕溶月点点头,声音带着哭意,显得无比委屈,“我知道皇兄怪我,可我当时真的不知情,事后才知道的,便去找玉掌柜问罪,哪知连她也失踪了!” 当日宋大人下令查封百慧楼,玉掌柜便将所有侍童遣散,但也留了一些自己人。 可是当慕彦峥领人再去百慧楼时,不但玉掌柜没了踪影,连带她留下的其他人都不见了。显然知道事情败露,逃之夭夭了。 太子沉默一刻,又问:“那你这些天去了哪里?” 慕溶月道:“去找玉掌柜啊。她敢下毒害您,我怎能放过她?” “那找到了吗?” “找到了…”说罢拍拍手,殿外很快走进来一人,连带一颗没有尸身的头颅。 头颅瞪圆了眼,鲜血淋漓,瞧着很是恐怖。 太子吓了一跳,“溶月,你这是做什么?” 慕溶月道:“我亲手杀了她,割下她的头颅,又放火烧了百慧楼。皇兄,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让您消气…皇兄,您可不可以不怪我,也不要怪母妃?” “虽说百慧楼是母妃当年一手建起来的,可她早就不管事了,底下的人是好是坏,她哪知道…这回让我来玉城,也是想将百慧楼的事做个了结,谁知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害了皇兄您…” 慕溶月一口气说完,可怜巴巴地仰头看着他,眸子里有泪意闪烁。 太子沉默。 这个溶月,好话歹话都让她说尽了,堵得自己无话可说。 以前倒真是小瞧她了… 尽管心里窝火,面上也不得不摆出为人兄长宽宏大量的嘴脸来,“罢了,你先起来…” “谢皇兄。”慕溶月脸上重新绽开笑容,“我就知道,皇兄最疼我了…”一边说一边起身走到太子身边,替他捏肩捶背。 太子沉沉闭眼,仰躺在虎皮椅上,“老四,你去趟现场,看看情况如何了…” 慕彦峥道了声好,瞧见地上的人头,忍不住又皱了眉,忙唤人进来吩咐道:“好歹是条人命,找着她的尸身,和头颅一起好好安葬了吧!” …… 待他到达现场的时候,大火已经扑灭,只有零星几处还燃着明火,到处是断壁残垣,碎石瓦砾,未被燃尽的横梁冒着黑烟,半空里飘散着灰烬,弥漫着浓浓的烟火味。 劫后余生的民众三个一堆,五个一团,有的抱头痛哭,有的唉声叹气,有的怒声咒骂… “四殿下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四散的人群迅速聚拢。 “四殿下,您总算来了!” “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是啊,我们的房屋都被火烧了,眼下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 “眼看快过年了,我这拖家带口的,没吃没住,可怎么活哟!“ “我娘还病着呢,这么冷的天儿,怕是熬不过去了…” “我的儿啊,人倒是抢出来了,可还光着身子呢…” …… 聚拢的人群争先诉着苦楚,听得慕彦峥一阵心酸。 当然,民众并不知晓这其实是一桩人为的故意纵火案。 慕彦峥心里再愤怒,也不会将慕溶月供出来。这毕竟事关慕氏皇室的声誉,一旦让百姓知晓放火烧房的罪魁祸首是堂堂的大綦公主,还不知会闹出多大乱子呢。 所以此刻他也只得耐着性子安抚民众,言明这是一场意外,又明确表示:但凡因这场大火造成的损失,一切由官府承担… 当场便指了两名参与救火的玉城官员全权负责此事。 民众立时一阵欢呼,纷纷赞叹四殿下仁义! 第一百零四章 疯子才做的事 慕彦峥忙道:“当不得!本殿下也是奉命行事,一切都是太子殿下的吩咐…太子殿下毒伤未愈,不便前来探望。但他心系大家,望各位多多保重!” 说罢对着四周团团抱拳行礼。 “谢太子殿下…” 人群里顿时响起参差不齐的道谢声。 慕彦峥又道:“那现在就跟罗大人张大人走吧,府衙那边已经为大伙儿准备了热腾腾的饭菜,还有暖和厚实的被褥,大家安心住下,天大的事也得吃好睡好再说!” “好——” 罗大人和张大人便是先前被慕彦峥指定全权负责此事的官员,闻言忙站出来,挥着手高声喊道:“大伙儿请跟我走——” 伴着小声杂乱的议论,很快有人拖家带口跟在他们身后,更多的人蜂拥聚拢过来,自觉排队尾随跟着往府衙方向挪步。 人群陆陆续续散去。 现场一片凌乱。 慕彦峥留下两队官兵继续善后,自己又四处走走看看,这才返回行宫。 殊不知他刚走不久,两个黑衣人便从暗处现身。 一个黑衣人低声道:“明儿一早就把消息散出去,我倒要看看…慕彦嵩要如何应付?” 另一人道了声是,声音恭谨。 默然片刻,先前的黑衣人又道:“派人混进行宫,将那姓苏的丫头掳走…不过得小心,那丫头功夫不赖。” 另一人又道了声是。 “去吧。” 话落两条人影乍然分开,各自往不同的方向奔去,与浓浓夜色融为一体。 …… 翌日,苏璟妍睡了个自然醒,这才听外面的侍女说起昨晚百慧楼被大火焚毁之事,心下震惊至极。 百慧楼算得玉城数一数二的大场子,明面上有官府撑腰,幕后老板还是当朝盛宠的姚贵妃,虽说因为展玉锟之死暂时被查封,但过不多久肯定还会对外开放的。 怎么突然就着了火,还连带烧毁了不少房屋… 只要长了脑子的人肯定都会想到,这绝不是天灾,也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是谁放的火? 谁又那么大胆,敢在百慧楼放火? 难道是朱九的人… 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 不过这些都不关她的事,自己乐得在边上看热闹就好。 那鬼丫头只怕气坏了吧… 心里正想得起劲,忽然听到外面传来给公主殿下请安的声音,惊得她一个骨碌爬起,目光直直盯着门外。 少顷火红的身影冲了进来,“死丫头,还睡呢,外面都闹翻天了…” 语气熟络得像是深交已久的好闺蜜。 苏璟妍听得头皮发麻,这人到底是谁? 任谁知道身边有个知晓自己全部秘密的人阴魂不散地缠着自己,肯定都食不知味夜不安寝。 尼妈,这才安静了几天,又来了… 慕溶月浑不在意她的不友好态度,上前两步俯身凑到她跟前,“快起来吧,难道你不想知道是谁放火烧了百慧楼?” “是谁?”苏璟妍下意识地问。 慕溶月伸出食指点了点自己的鼻尖,压低了声音笑嘻嘻道:“是本公主我。” 苏璟妍吓了一跳。 这人疯了吧… 百慧楼是姚贵妃的势力,她是姚贵妃的女儿,算得上是百慧楼的半个老板。 怎么会有那么傻的人,自己放火烧了自己的地盘… 再说她也太放肆了,百慧楼处于玉城的繁华地段,周围不少房舍铺面,这一烧全都没了,损失不可谓不大。 真是疯了! 只有疯子才干得出这种事情! 她这愣神的工夫,慕溶月已经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转回到她榻前,看她半点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右手忽然掀开被褥。 立时一阵冷风钻进,冻得她打了个冷颤。 “你有病啊?”苏璟妍忍无可忍,骂道。 “你有药?”慕溶月笑嘻嘻回道。 苏璟妍懒得跟她磨牙,干脆背过身整个地蜷进被窝里。 以阿锦的话说,她现在的身子很弱需要调养,因此不用去太子跟前侍候,可以堂而皇之地赖床睡懒觉,当然也可以不用理会她这等不速之客。 可惜慕溶月却无身为不速之客的自觉,依然絮絮叨叨地说话。 “唉,咱们是朋友嘛,何苦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才刚干了件刺、激的事儿,就想跟人分享分享,偏偏你这丫头不给面子…” “我这还有个秘密,你想不想听啊…” “是关于君三公子的哦,那小子,肚里东西多,你要不防着他点儿,指不定哪天就被他给算计了,到时别哭着喊着求我救你啊…” 苏璟妍终究没忍住,转过身来问道:“他算计我什么?” “哟嗬,终于肯搭理我了。”慕溶月捂着嘴乐得直笑。 “我问你,他想算计我什么?”苏璟妍没好气地再问了一遍,神情颇不耐烦,“爱说不说,不说拉倒…请你出去,我是病人,大夫嘱咐过要多休息…” “算了吧,你这叫什么病人,能吃能喝的…”慕溶月嗤之以鼻,“不过是仗着我四弟的喜欢,故意娇娇怯怯的示弱,让他更喜欢你罢了。” “你,你给我出去!”苏璟妍气得咬牙。 慕溶月笑着吐了吐舌头,“出去就出去嘛,干嘛那么凶…不过我真要提醒你啊,这几天你得当心点,那君老三派了人进宫,奉命掳走你呢…” 说完笑嘻嘻地背着手走了。 苏璟妍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原来这鬼丫头真是来给自己提醒儿的。 只是她怎么知道君老三的动向?她在他身边安插了人手? 不可能啊,那君老三向来喜欢独来独往,身边连个侍童小厮都不带,她又打哪知道得这么清楚? 消息不会是假的吧?她故意骗自己? 苏璟妍自觉自己并不是个聪明人,有的时候甚至可以说是糊涂透顶,偏偏碰上的还是慕溶月这样一个鬼灵精,脑袋真是不够用啊… 她再也睡不下去了,忙起身梳洗一番急急往太子所在的大殿走去。 当然并不是去找太子,而是找在太子跟前当差的雨思。 倒是巧了,在后花园碰上了慕彦峥。 慕彦峥看她大冷天的出门连个披风也没披,忙解下自己身上的披在她身上,拥着她到一处避风口的四角亭里坐下。 “什么事急成这样?不是让你在房里安心静养嘛,跑出来做啥?” 第一百零五章 传言猛于虎 “听说百慧楼被烧了?” 慕彦峥点点头,又顿了顿,看着她道:“不过那只是意外,怎么了?” “没什么啊,就是觉得意外,吃惊,不敢相信…”苏璟妍闷声道,忽然发觉慕溶月跟她说的那些话根本没办法告诉眼前的少年。 “屋里闷得很,想出来走走…”说着又抬头望向他,目光殷殷,“当然,如果方便,我想回家养病,待养好身子再进宫当值。” 如果慕溶月说的是真的,君熠然的人能神通广大混进行宫掳走自己,那么回涵舍自己的地盘可能还好应对一些。 但凡生病之人总是格外想念自己的家,何况眼前的少女幼年孤苦,眼下又被逼着做侍候人的差使,心情哪里会痛快… 慕彦峥沉吟一会,“那我去跟太子说说,你先回屋里去,外边冷。” 说罢也不等她回答,牵着她手往她自己的住处走去。 满园的腊梅开得正艳,粉红浅黄的花蕊,被重重娇艳的花瓣紧紧拥簇,开满了枝头。谢落的花瓣撒在地上,铺了密密的一层。 慕彦峥舍了旁边的小径,带着她在腊梅园里穿梭,清冷的空气夹杂着醉人的花香从四面扑鼻而来,令人情不自禁陶醉其中。 “好美!”苏璟妍忍不住赞了一句。 慕彦峥道:“的确很美!” 说罢拥着她一起坐到地上,湿冷的泥土传来阵阵寒意,他的心却无比火热。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坐看花开花落,便是这样的心境罢。 只是这个愿望,终归离他很远…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只静静享受这片刻的美好。 并不多久小径那端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立时惊醒满园的旖旎。 苏璟妍忙站起身来,满脸娇羞,低声道:“我回去了。” 说罢迈开轻快的步子,一溜烟似地跑了。 慕彦峥痴痴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才微不可闻地叹了声气。 记忆中蹒跚学步的女童,有一双晶晶亮亮的眼睛,笑起来两颊的酒窝迷人。 母妃说那是武神王家的小郡主,如果他喜欢,将来可以聘她做媳妇儿。 可是这话说过没多久,苏家就出了事… 那时他太小,什么都不懂,只心心念念惦记他的小媳妇儿,可母妃却沉着脸喝斥他,没有小媳妇了,以后都不准再提。 他当时吓哭了。 或许因为惧于母妃的惊吓,或许那时他的孩童记忆太短暂,总之这么多年从未想起,直到那天在猫儿镇上遇到她,看到她笑起来的样子,脑海里便莫明浮现一些画面… 现在想来,原来竟是如此。 …… 大殿里太子正在发脾气。 也不知哪里传出的消息,不但直言百慧楼的幕后东家是京里的贵人,且更传出太子在千云楼中毒就是这位贵人的手笔,太子查出实情,为报私仇放火烧了百慧楼,这才连累了周围的百姓… 这真是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传言一出,百姓哗然。 原本住在府衙有吃有住等着官府给补偿的百姓当场便闹开了,将罗大人张大人团团围住逼问他们说出实情。 可怜两位大人哪里知晓实情,吱吱唔唔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下百姓更加愤怒,直接将他俩绑了关进杂房。 官兵闻讯赶来,却又不敢对这些手无寸铁无家可归的百姓动手,只得先将他们拖住,使人飞快来行宫给太子禀报。 太子没想到一夜间居然传出这等骇人的传言。 虽说放火烧楼是慕溶月做下的蠢事,自己的确并不知情,当时想着同为慕氏子孙,自然要替她遮掩。 可是这口黑锅竟然被扣在自己的头上,现在即便将慕溶月供出来,百姓肯定也不相信,还会误以为他是推出替罪羔羊以洗脱自己的罪责… 这是个局! 设这个局的人到底是谁? 是慕溶月?还是另有其人? 太子视线从底下众官员的身上一一扫过。 官员们全都垂着头,屏息凝气,半点不敢出声。 这种言论实在诛心。 太子在民间素有贤名,而且是位爱民如子的好储君,但此等传言无疑会毁了他多年树立的好声望。 太子比起慕氏其他皇子的优势,除了占嫡占长的身份,便是令人称道的贤名了。 一旦名声被毁,他就少了与綦氏其他皇子竟争最有力的优势。何况当今圣上对于嫡长的身份并不太看重,他更看重的是皇子们的实力。 在此以前,太子的实力无疑领先于其他皇子,但以后呢… 这可说不准。 在场的官员都是浸、淫官场多年的老人,这里面的道道门儿清。 这怕是皇室里有人要对太子出手了。 是四殿下,还是君家?或者二人联手? 在玉城,四殿下的身后站着整个龙家,虽说龙家已经多年不参与政事,但毕竟是曾经的王族,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暗中肯定还有自己的势力。 而君家的二小姐圣眷正隆,指不定已经怀了皇嗣。 君家是个有野心的家族,未雨绸缪,藉着这个机会扳倒太子也是有可能的。 但是这些也只是他们心里的猜测,可不敢拿到台面上来说。 慕彦峥进殿时瞧见的便是这种情形。 众官员的视线刷地一下凝聚到他身上。 回来的路上已经听人禀报过,因此并不吃惊,径自走到最前列,朝太子俯身施了礼才道:“臣弟觉得,眼下的当务之急便是安抚百姓,尽快将补偿事宜拿出个章程,付之实施。百姓得到实惠,这比什么解释都管用。” 众官员都觉得有理,纷纷相互点头示意。 太子稍一沉吟便道:“好!那就按老四说的办!你们先理好章程,再呈给孤过目…老四,你再去府衙一趟,得把那些闹事的百姓劝住,将罗大人张大人放出来。” 慕彦峥忙欠身应是。 正在此时殿外忽然传来侍婢的通报,“君老爷求见!” 众人又是一愣。 君老爷没有官身,当然不能像他们一样上殿议事。 而且印象中君老爷也宣少出现在人前,一般只有在大灾大难发生后,百姓需要救助他才会领着君家的下人送粮送物时出现… 这个时候来行宫,是又要捐助吗? 第一百零六章 君老三的用意 虽说此次大火烧得突然又猛烈,百慧楼自然无法幸免,周围的房舍也遭到不同程度的破坏,有的全毁有的被毁了大半,也有少部分因为救火及时并未受到影响。 不过这比起洪涝早灾雪灾等自然灾害造成的损失要小得多。 以玉城官府的实力,完全可以自己解决而不需要民间募捐。 君家虽说富可敌国,其实也没必要这么积极地站出来支援。 此刻,太子自然不会当着众官员的面失了分寸,忙道:“快请!” 不多时便见君老爷一身布衣棉袍进殿,径自来到前列跪下行礼。 太子起身上前一步虚扶,“君老无须多礼!快快请起!” 君老爷顺势起身,朝太子拱手,又在原地朝左右官员们团团拱手,脸上笑容谦和,“真是不好意思,大清早的,打扰诸位议事了…” 太子微微颔首,笑道:“无妨,君老有事请说…”遂转身回位落座。 君老爷轻咳两声,这才缓缓道:“老朽听说昨晚春晖路失火,不但烧了整个百慧楼,连带周围的民房也被毁无数,乡邻们无家可归,真是造孽啊…” 说着叹了口气,“幸好老朽库房里还有一批陈年的冬衣,存粮约有两千担,先拿去给乡邻们应急…” 果然是送捐助来的。 官员们神情一喜。 玉城的百姓大都受过君家的恩惠,因此对于君老爷有一种本能的尊重。 就连官员们对他也很礼遇客气,此时不待太子表态,已然纷纷朝他拱手道谢,满嘴溢美之言。 这等情形下,太子自然不好推辞,忙笑着应了,又连连表达感激之意,替百姓给他道谢,派人去君家的库房搬货… 一番喧闹过后,君老爷行礼退下。 慕彦峥望着他的背影陷入沉思。 老好人,大善人… 当慕彦峥带着君老爷捐助了冬衣和粮食的消息去府衙给百姓做思想工作时,大伙儿自然不再难为罗、张两位大人。 替他俩松了绑接出来后忙不迭地赔不是。 两位大人自然不便跟这些百姓计较,只得暗叹倒霉。 百姓有了粮食有了冬衣,可也急需一个能遮风挡雨御寒的家。 慕彦峥回行宫请示太子之后,便让罗、张两位大人继续负责此事,让他们迅速统计被毁民房的情况,继而召集玉城所有的工匠,要他们在最短时间内,在被焚毁的旧房废墟上,依照原有的房舍结构进行修建。 力求还原原来的样子。 虽说今早的传言使得百姓们困扰,但眼见官府拿出了实际行动,四殿下更是亲自出面督促此事,便也不再多想。 青壮年的劳动力们则自觉加入到重建家园的队伍中来,干得热火朝天。 忙完这些之后,慕彦峥才有空私下去见太子,提及苏璟妍想要回家之事。 原以为要费一番唇舌,没想到太子一口就允了。 慕彦峥微愣之余,心里也忍不住窃喜。 当天傍晚就亲自送了苏璟妍回涵舍。 回到涵舍的苏璟妍其实也很紧张,心里无时无刻不想着慕溶月透露给她的消息。 君熠然真的要掳走自己?那他到底是何用意? 慕彦峥看她心不在焉,私以为她身子不好又累了的缘故,忙催着她回屋歇息。 苏璟妍应了,听话地回了内院。 慕彦峥尽管心有不舍,也还是怅然离去。 他刚走了一会,苏璟妍就迫不及待唤了左妈鲁妈碧螺竹叶等人去内室,商量如何布防等等。 当然,她并未将实情托出。只说今时不同往日,玉城形势紧张,防患于未然总比到时真出了事好。 左妈见她如此郑重其事,心想这其中必有缘故。但小姐不说,她也不好追问… 明显感觉小姐比以前长进不少,只是这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少了。 当下便道:“小姐放心,咱们这院子虽说不如别的大户人家请了专门的护卫保护,但也不是一般宵小之徒能够随意进出的。” 这个苏璟妍当然相信。 宋大人夫妇既然是自己人,那他派到自己院里的下人相对来说也是可靠的。 就贴身侍候的左妈等四人都有功夫在身,何况还有小玉和招娣这两个帮手。 至于外院那些做粗使活计的下人,大概有二十来人,应该也都会些功夫。 阿娘费了那么大的劲安排自己来玉城自立门户,定然已经做好充分的准备。 这也是她坚持要回家的原由之一。 此时听左妈这样说了,心已经放下大半。 想了想又忍不住问起百慧楼失火的真相,慕溶月说那火是她放的,阿锦又说那只是个意外,今早外面又传得沸沸扬扬,说是太子指使人干的… 众说纷纭的,倒把她给弄糊涂了。 左妈沉默了一会,道:“这火,的确是溶月公主放的,在此以前她跟君家的那位三公子见过面…老奴以为,他们之间有猫腻。” “这样啊。”苏璟妍大感惊讶,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之间竟然有交集。 又一想,是了,那君老三一向与百慧楼走得近,跟玉掌柜更是交情匪浅。 那日展玉锟被人暗袭射死的时候他俩都在场… 或许那时他们就已经联手。 这君老三,事事都插一脚,他到底想做什么啊? …… 君熠然想做的事,不但她猜不透,慕彦峥也满头雾水。 他虽然没有查到慕溶月与君老三有过接触,但最近发生这么多事,每件事的背后隐隐约约都有君老三的影子。 今早外面的传言,只怕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他如此不溃余力地对付太子,难道真如他所说,是为自己铺路? 当然,也是为他君家谋求荣华富贵… 慕彦峥苦笑。 如果让皇兄察觉到他的用意,以皇兄的性子,怕是也要对自己出手吧… 纠结许久,慕彦峥决定再去找君熠然说个明白。 可是白虎去了君府一趟,带回的消息说三公子这些日子并不在家,甚至也不在玉城,说是去了城外梵玉山小住。 梵玉山离玉城不远,来回也就大半天的工夫。但眼下百慧楼失火之事未完,他若在这个时候出城,动静未免太大了,也容易引人猜忌。 慕彦峥只得作罢,心下更加疑惑。 第一百零七章 君熠然 走着瞧 君府的管家并没骗他。 君熠然的确出城去了梵玉山。 君家是豪富,除了无数的田产农庄,当然也有不少别院。 梵玉山风景秀美,山上常年翠绿葱葱。 君府别院附近还有一汪天然的温泉。 玉城地处西南,冬季多雨气候湿冷,尤其前些日子刚下过大雪,气温已经降至零下。 据说君三公子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去梵玉山小住。 他喜欢那里的温泉。 此时他整个身子浸泡在温泉池里,只露出一颗脑袋慵懒地在水面晃悠,眼睛却是闭着的。 不多时岸上有脚步声传来。 君熠然攸然睁眼,“你怎么来了?” 来人笑嘻嘻道:“我怎么不能来?城里都已经乱套了,偏你还在这悠哉游哉地泡温泉…” 说话间已经脱了外衫襦裙跳进水里。 “你——上去!”君熠然皱眉喝斥。 “别呀…三公子…再过几天,你就是我的驸马…难道不该陪本公主洗洗鸳鸯浴么…” 慕溶月笑颜如花,语声娇、嗔,果露的双臂洁白修长,纤纤玉手捧起水花朝不远处的君熠然洒去,散开的青丝铺洒在水面,荡起小小的涟渏… 君熠然涨红了脸,慌忙双手挡在跟前,浸在水下的双腿用力一蹬,转眼划了开去,“如果你再这样放肆,咱们的合作取消!” 慕溶月似是受到了羞、辱,顿时也沉了脸,“君熠然,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公主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别动不动就拿合作的事说事…取消就取消,本公主不稀罕!” 说罢干脆将身上的衣物全部扯掉,只余了一条粉红肚兜遮住要紧处,整个身子猛地扎进水里。 君熠然冷冷看了她一眼,哼一声自顾自地上了岸,快速裹上衣物回屋了。 慕溶月在水里憋了一阵终于忍不住探出头来,四下张望哪里还有君熠然的身影,气得狠狠踹了两脚水,也跟着爬上岸。 君府别院里的奴仆并不多,只有五六个不会说话的哑奴,平素做一些粗使洒扫的活计,另有两个四十来岁的婆子负责一日三餐。 因此整个别院显得特别冷清,半天听不到一点响动。 但这个别院又很大,有前院后院和花园,笼共二十来间屋子。 慕溶月虽说已经来过一次,但也并不清楚君熠然到底住的哪一间,只得挨间挨间地去找。 一口气将所有房间找完,也没看到君熠然的身影,不由几分泄气。 待她路过灶房门口时,却瞧见那家伙正蹲在火膛边啃一只烧鹅,满嘴满手的油腻,身上只披着一件狐裘,半敞着露出其内古胴色的肌肤。 慕溶月顿时觉得口干舌躁。 她也想吃烧鹅,更想把眼前的男人吃干抹尽… 君熠然瞧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依然继续啃着手里的烧鹅。 那边一个婆子走了过来,又呈给他一盘上好的卤牛肉。 慕溶月二话不说,上前将那盘卤牛肉抢了过来,抓起就吃。 为了行程保密,她可是自个儿偷溜出的城,来了这大半天也没喝上一口热茶吃上一口热饭,肚子早饿得呱呱叫了。 君熠然当然没再跟她抢吃食,啃完那只烧鹅又喝了一碗羊肉汤,径自走开了。 慕溶月端在手里的羊肉汤还没来得及喝,瞧见他又要溜掉忙跟了上去。 君熠然这回去了书房。 书房里笼共也没几册书,但四面墙上却挂了不少画,有山水有人物,也有花鸟。其中最显眼的却是一幅奔马图。 上面的墨迹未干,显然才刚画好挂上去不久。 如果苏璟妍在此,一定会吃惊得张大嘴巴。 因为这幅奔马图与她上次在书画斋看中的那幅极为神似,当时因为那幅画还与这君三公子大起争执,导致画作被毁。 书画斋的掌柜也因为那画一家四口死在梵玉山中。 残画不知去向… 此时君熠然就站在这幅画作前,久久的凝视不语。 慕溶月吧唧吧唧地喝完羊肉汤之后,便忍不住开了口,“哇,这么多的画,都是你画的?真厉害呀!” 她虽然是个外行,也看得出这画作的水平很高,非常之高。 君熠然瞟了她一眼,视线又凝聚到画作上,仿佛要透过这画看什么人,或者追忆什么事,眼里竟然流露哀凄之色,与他平日的纨绔公子形象大相径庭。 慕溶月见他不答,不由撇了撇嘴,“其实也没啥了不起的,画画嘛,谁不会?不过没你画得好就是了…真是的,既然有这才华,何苦还要装啥纨绔子弟,就凭这手画技,肯定也能名扬天下!” 君熠然瞪她一眼,又哼了声道:“没想到姚贵妃精明一世,竟然生下你这等草包!” “你骂我?”慕溶月气得煞白了脸,随即又冷笑,“好,既然觉得我是草包,那咱们就一拍两散!我就不信了,没了你,我还办不成事儿!” 君熠然嗤笑,“你除了会发疯,会勾、引男人,你还会做什么?” “那也总比你喜欢的那个傻子强,本公主好歹会勾、引男人,她却整个一榆木脑袋,根本不开窍…不,她开窍,不过不是对你,是对着另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罢了…” 慕溶月说罢,气呼呼甩袖而去。 君熠然望着她的背影叹了声气。 如果不是这头蠢猪自作主张将消息透给她,想必现在已经将那丫头掳来此地了。 掳她自然不是为了儿女私情,而是那丫头有更重要的用处。可惜现在她回了涵舍,周围明里暗里有不少高手保护,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掳走她,绝非易事。 君熠然憋了一肚子气无处发泄,从院里出来再次跳进了温泉池里… 慕溶月并未走远,冲出去后频频回望,见君熠然没来追她,心下更加恼怒。 她并不觉得自己是头蠢猪,不过不想他这么顺利成事罢了。 两人既是盟友,也是敌人,互相帮衬,当然也会互相制衡。 临出京时母妃告诉她,君家的三公子是很好的合作对象,可惜也是危险人物,让她当心,如若不能拉拢必定要下手除之,否则来日必成大患。 她是对他动了真情没错,可也并不表示她下贱,可以任由他羞、辱。 哼,君熠然,咱们走着瞧! 第一百零八章 太子赢了民心 慕溶月回城不久,君熠然也骑着高头大马招招摇摇的进了城。 “三公子好!” “三公子回来了!” 路上的百姓纷纷笑着同他打招呼。 玉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像百慧楼失火这样的大事自然传得极快,那么君老爷捐粮捐物的善举同样也传得家喻户晓了。 百姓爱乌及屋,因为对君老爷的敬重,连带对他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也充满感激。 打招呼是他们表达友好的一种方式。 君熠然故意放慢马速,笑容满面意气风发地朝四周的百姓连连拱手道好。 那情形,活脱脱是一位从前线归来的得胜将军。 假!这人很假啊! 走在人群里的苏璟妍不禁摇头感叹了一句,低着头装作没看见地继续往前走。 此时她可不想跟这家伙碰面,她得赶时间去宋夫人那里呢。 青姨被太子秘密关押了起来,她在行宫的那几天一直在暗中查找,可惜什么线索也没找到,问了雨思和那看守暴室的婆子,也都一无所获。 没了青姨给她暗中传递消息,她和阿娘之间的联系就断了。 而以眼下的情形,她也不方便离开玉城,只得一面打发小玉和招娣回虎头寨看看,她自己去宋夫人那走一趟。 宋大人离开玉城去了外地公干,嫡母趁机苛扣她们娘俩的生活费也属常情。 在外人看来,她这个外室女,是去找嫡母要生活费的… 可惜即便她非常非常不想搭理这家伙… 君熠然却一眼就看到了她,蓦地从马上翻身跳下,疾走几步上前一把拽住她,嘻嘻笑道:“哈哈…来接我就接我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小东西…” 态度亲昵随意。 还未走开的百姓听见这话不由扭头,见君三公子亲昵地拥住一位容颜清丽的少女说话。 少女娇羞脸红地想要用力挣脱,“放手啦!” 怒喝听在百姓耳里无异于调、情似的娇嗔,因此都暧、昧得哄笑起来。 有的还好奇地问道:“三公子,这位姑娘是?” “阿蛮小姐!” “我不认识他!”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君熠然看着她,眼里柔情无限,任谁都看得出他跟眼前的少女关系很不一般。 待听他报出名字,人群便又爆出一阵大笑。 当日百慧楼里少女高调张扬地吃了顿霸王餐,逼得宋大人不得不认下她这个女儿。 当时事件的另一主角,便是君家的这位三公子了。 看样子,君家真的要跟宋大人结亲了。 虽说君家的三公子是君夫人嫡出,而眼前的少女只是宋大人养在外面的女儿,两人的身份并不匹配。 但君三公子却背着克妻的恶名,先后娶的四个老婆都死了,哪里还有大家闺秀愿意嫁给他? 也难怪他对这少女无意抛出的绣球紧抓不放了… 只是,宋大人肯吗? 据说这个女儿很得宋大人的喜欢,自那天公开认下后,不久就派了管家去乡下将她接进了城,且特意在城南给她买了两进的大宅子,请了十多个仆人侍候,养得比嫡亲的女儿还要娇贵。 当然,宋大人没有嫡女。 所以也说不定会将这个女儿记在嫡妻名下,那就是妥妥的嫡女了。 比之那些敏、感的时局政事,或是攻讦太子的传言,这些大户人家的八卦才最有谈资。 一来不会有杀头的危险,二来更贴近生活嘛… 但此时八卦的女主角却又气又怒却又甩不开他铁钳似的手,急得都快哭了… “你,你先放手…咱们有话好好说…” “咱们上马再好好说啊…”君熠然话落大笑一声,不由分说拽着她上了马。 “呵呵,三公子抱得美人归喽!” “三公子真厉害啊!” “三公子,啥时候喝您的喜酒啊?” “小的提前给您道喜了!” …… 百姓乱七八糟的说笑声听得她快发疯了,慌忙捂住耳朵大声道:“快走啊!” 说罢双腿猛地一夹马肚子。 大白马打了个响鼻,飞快地朝前跑起来。 苏璟妍这才松了口气,心里仍然窝火,又满心戒备,不知这家伙会不会趁机掳走自己… 应该不会吧? 这是大庭广众之下呢… 君熠然当然不会傻到在大庭广众之下劫走她,但也不会现在放她走。 既然遇上了,总得闹点事才有意思吧。 大白马在街道尽头拐了个弯,被他勒着僵绳轻轻拍打示意直直往春晖路驶去。 不过才几日的工夫,废墟已经被清理干净,工匠们正在研究图纸观察地形,男人们喊着号子抬着巨石或椽木从废墟上走过,妇人们在边上干些零碎的活计。 今早官府发了告示,为了让受难的百姓尽早住进新房,即日起再征民工两百,官府按市价给所有工匠和民工发放工钱。 一时踊跃报名者无数。 此告示再次安抚了民心,也让前两日传得沸沸扬扬的太子使人纵火的谣言不攻自破。 百慧楼也被划到玉掌柜名下。 玉掌柜作为百慧楼的实际负责人,百慧楼失火她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何况前些日子还发生过命案,死了京里来的大官。 这玉掌柜自知惹下大祸,早已畏罪潜逃。 所以百慧楼的地盘,现在已经归了官府。 太子为百姓着想,遂决定在百慧楼的原址上修建福利所。 以后百姓们遇到困难,经查实都可以在福利所得到救助。 这一举措彻底赢了民心。 百姓们欢呼不已,四处奔走相告。 君熠然在贴着告示的原百慧楼的大门口下了马,拉着苏璟妍走近细看。 其中一张告示似乎才张贴不久,其上的浆糊还未干透,写得正是太子下令修建福利所的消息。 君熠然的神情攸然变冷,右手伸出停留在告示的右下角… 半响才收回手,冷笑道:“慕彦嵩,你厉害呀!” 毫不顾忌旁边还有一个在太子跟前当差的苏璟妍。不但直呼太子的名讳,还说了这样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苏璟妍吃了一惊,随即想到曲水宴上他直言太子的羽觞酒有毒,后来千味轩失火太子中毒似乎也与他脱不了干系,而慕溶月与他见了面就放火烧了百慧楼… 这么说,连那太子公报私仇暗中使人烧毁百慧楼的谣言也是他放的? 这人处处针对太子,显然跟太子结的梁子很深啊。 第一百零九章 她想杀了我 并没容她思忖太久,君熠然就拉着她走开了。 苏璟妍有些懊恼刚刚没有趁他分神之际偷偷溜走,现在还不知他会把自己带到哪里去呢。 幸好此时她忽然看到了慕彦峥,忙挥着手很没形象地大叫:“阿锦!阿锦!” 慕彦峥听到喊声猛地回头,见她跟君熠然在一起,神情顿时一变,忙疾步上前拦在马前,“三公子,这是要去哪呢?” 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拽苏璟妍。 君熠然挡住他的手,笑嘻嘻道:“殿下这是做啥?” 慕彦峥道:“刚才太子殿下传召阿蛮姑娘进宫,本殿下四处找不着人,原来是被三公子带走了…” 说罢眉毛一挑,“怎么,三公子不打算放人?” 言语已经不再客气。 君熠然面色不变,依然笑嘻嘻道:“殿下言重了,我一介平民,怎么敢忤逆太子殿下的意思…这就送阿蛮姑娘去行宫,正好也有事求见太子殿下。” 说罢转身勒马,打马往行宫方向而去。 慕彦峥脸色一沉,忙打马跟上。 太子当然没有传召阿蛮进宫,他是怕君熠然不肯放人,这才拿了太子的口谕当说词,没想到这家伙竟然看穿了自己的心思,直接将人送去行宫。 三人两骑很快驶到宫门口,在门前下马。 到了此时苏璟妍也只得硬着头皮进去,三人直奔太子日常理事的大殿。 太子骤然见他三人同时出现,神情微愣。 慕彦峥忙抢先说明原委,又朝太子使了个眼色。 太子微一点头,这才看向君熠然,“三公子求见孤,是为何事?” 君熠然道:“草民先前看了告示,知道殿下要行仁义之事。君家别的没有,闲钱倒有一些,愿出银两修建福利所。待福利所修建之后,还会遣派下人在那里当值,所有花费也由君家承担。” 三人闻言齐齐惊愣。 修建福利所所耗费的银两并不是个小数目,先前君家已经给被毁房屋的百姓送去不少粮食冬衣和被褥。 官府花钱重建家园是理所当然。 太子修建福利所,除了有为百姓谋福利的意思,当然更重要的是想消除先前传言对他不利的影响。 这笔费用暂时也要从玉城官府的库银里出。 官员们明着不说,暗里其实是反对的。 如若让他们知道君家有意出资修建福利所,肯定举双手赞成。 但这样一来,太子修建福利所的用意就显得不那么纯粹了,完全有沽名钓誉之嫌啊。 太子目光幽深,沉沉看了君熠然好一阵子,忽然抚掌大笑,“也好…有君家替孤扛下这个重担,孤心甚慰!孤心甚慰啊!” 说罢又转头对慕彦峥道:“老四,你快去把大人们都请来,咱们好好合计合计,争取在年前让福利所顺利完工…当然,也不会让君家白出这笔钱,孤明日就给父皇上道折子,封三公子为昭武校尉,来日也好为朝廷效力。” 慕彦峥忙应声是,又侧身对君熠然拱手道喜。 太子此招甚狠,完全将君家出资修建福利所的善意变成了与官府的交易。 君家大公子二公子皆靠自己的实力挣来了官位,偏偏这位三公子不学无术,年二十有余既未成家也未立业,简直一事无成,君老爷趁这机会给他买个官位也是有可能的。 这对君熠然来说,无疑是种讽刺,可此时他只得咬牙生受。 苏璟妍瞧着这三个男子像唱戏似的,你方唱罢我登场,言语暗藏机锋,短短几句话里其实已经交手多个回合。 看样子,是君老三败了。 君熠然也承认自己败了。 原以为打江山不易,守江山更难。 现在才觉得,要撼动一朝稳定的江山实在…太他、妈、的不易了。 君熠然暗里咬碎了银牙,可面上的表情依然如沐春风,笑着道:“难得殿下想得周到,那臣就谢殿下隆恩了。不过臣还有个不请之请——” “三公子请说!” “既然殿下破格提拔臣做了昭武校尉,索性也给臣的阿爹封个闲官吧。他老人家年纪大了,没有官身是他一辈子的憾事,恳请殿下成全——” 苏璟妍无语望天… 嗬嗬,这家伙真是没脸没皮到家了… 慕彦峥也神情微愠,嫌恶地瞪了他一眼。 原以为这三公子虽然纨绔了些,但不失一位光明磊落的君子,此刻才算看清他的真面目,实在可憎! 太子沉吟片刻后道:“好!难得三公子有这片孝心,孤自当成全你!那就封君老爷为奉议大夫吧!” “谢太子殿下!” 君熠然撩袍跪下谢恩,再起身时满脸神采熠熠,仿若得了天大的恩赐一般。 苏璟妍忍不住感叹,这家伙比自己能演啊! 君熠然见好就收,倒也没再提别的要求,谢恩之后很快离去。 太子这才看向她道:“既然回来了,那就好好当值吧。” 不待她表态,慕彦峥已经替她回绝,“皇兄,阿蛮的身子骨弱,还得调养一段时日呢…” 见他如此说,苏璟妍便也低头默不作声。 她心里当然也是拒绝的。 不管君熠然还会不会打自己的主意,此时呆在宫里都不是件好事。 太子哦了一声,一时并没说话,片刻后发话让她退下。 苏璟妍只得行礼告退,心里却惴惴不安。 大殿里,太子走下丹墀,径自走到慕彦峥面前,低声问:“老四,你给我说句实话,那丫头究竟是什么人?值得你这样为她?” 慕彦峥淡定地回道:“已经查过了,她的确是宋大人的女儿。” “可我怎么听说…她是苏战的女儿。”太子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嘴角流露一丝轻笑。 慕彦峥猛地抬头,惊愣地看着太子,失声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太子负手在大殿里走了几步,随即冷声道:“没什么不可能…不过你放心,即便她是苏战的女儿,我也不会杀她。” “她不是。”慕彦峥深吸了口气,依然强辩道,“皇兄您何不好好想想,如果她真是苏战的女儿,怎么还敢来行宫,还敢出现在你我面前?” 太子沉沉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因为她是苏战的女儿,她要为她的父亲报仇!她想杀了我!” 第一百一十章 开诚布公的谈话 慕彦峥顿时面色灰白。 他知道,阿蛮的真实身份瞒不住了。 自打知晓她的真实身份以来,他便再未睡过一日好觉。 害怕皇兄知道实情杀了她。 也害怕她突起杀意暗害皇兄。 好不容易才以调养身子的由头将她送出行宫,谁知才几天又因阳差错地进了宫。 原来,皇兄早就查出了她的身份… 太子看着他,语声依旧轻淡,“如果我想杀她,有的是机会…”话锋一转,“可是,我并不想杀她!” “为何?”慕彦峥陡觉这话问得很是无力,紧绷的心弦却略有松缓。 太子叹道:“终归,是我们慕氏欠了她。” 这是实情,但那又怎样? 或许正是内心有愧才更要杀人灭口,因为无法面对,所以干脆永远不要面对… 也因为此,慕彦峥并不相信他的话。 皇兄深受父皇的影响甚深。父皇是什么样的人,这些年他早已看得明白。 思索片刻,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开了口,“既然如此,那就请皇兄放她离开吧。” “不行…她暂时不能离开。”太子一口回绝。 慕彦峥的心往下沉了沉,他其实已经猜到太子的用意。 果然,只听太子冷冷道:“我不杀她,并不表示我会放过她的同党,那些十三年前都应该死了的人,如今却都还活着,你让父皇怎么放心?即便我不想杀他们,也不得不杀啊!” 慕彦峥深以为然,以父皇的性子,的确会赶尽杀绝。当然,皇兄是父皇一手调、教出来的,即便没有父皇的密令,他肯定也会这么做。 “所以您抓木青,并不是怀疑她与假山上的黑衣人有勾结,而是已经查到她是阿蛮的人。” “可以这么说。”太子并未否认,转身慢慢走回丹墀上,身子隐在案后,再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慕彦峥嘶声道:“您来玉城的真正目的,并不是查锦衣卫和展玉锟的命案,而是当年武神王谋反案的漏网之鱼?” 太子沉默,片刻后道:“确实如此。” “那宋大人呢?您派他去了哪里?” “上京。确切地说,是上林别苑。” “您让他去查北晋皇室是否还有后人幸存于世?” “是…”说罢忽然起身,双手撑在案上前倾了身子看他,“四弟,你所有的疑惑我都已经解答,你是否也该诚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慕彦峥不由深吸了口气,皱眉叹气道:“皇兄问吧。” 太子盯着他,声音低沉,“你来玉城,除了为贤妃娘娘寻药,是否还有其他目的?” 慕彦峥抬头与他对视,干脆地回道:“有。” “是何目的?”太子声音隐隐透出激动。 慕彦峥却声音平静,“救龙家于水火。” 太子再一次紧盯着他,似乎要从他脸上的表情看出什么来,半晌才又沉沉问道:“你怎会知道龙家有难?” 慕彦峥闷声道:“猜的。” 他不能将母妃供出来,虽然让他来玉城的确是母妃的意思。 母妃告诉他,父皇可能要对舅舅们动手了,让他无论如何,一定要保龙家周全。还说以后是否会有变数,就在这一遭了… 当时不太明白母妃话里的意思,可现在他隐隐有些明白。 龙家的星相占卜之术,应该就是那个关键。 太子没有再问,收身坐了回去,整个身子埋在书案后,当然也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 慕彦峥行礼正要退下,太子忽然道:“既然你一心为她。我答应你,尽力保她周全。” “好。臣弟谢谢皇兄。”慕彦峥拱手道。 两人都明白,从这一刻起,他们原本就不太亲近的兄弟关系会更加疏远。 有时候,开诚布公的谈话并不能解决问题的根本,相反更有可能加速彼此的矛盾。 慕彦峥退下后,径自往苏璟妍的住处奔去。 皇兄以为他不了解当年的真相,其实他已经了解得够多。 终归,是皇兄和父皇联手制造了那起所谓的武神王谋反案。 那时皇兄还只有十三岁,却能够狠心如此,还能相信十三年后的他会变得仁慈? 这实在是个笑话。 或者,他在利用完阿蛮之后,为彰显他的仁慈不会杀她。 可阿蛮呢,她的亲人部属全部丧失殆尽,她又该如何面对? 那些人,他们曾经是大綦朝的开国功臣,理应封王封爵才对,却因为父皇和皇兄的猜忌和自私,落得如今这般惨淡的下场… 路过腊梅园,他想也不想便走进去,仰躺在湿冷的泥土里闭上了眼睛,扑鼻的冷香也无法令他定神。 自己该何去何从? 究竟要何去何从呢? …… 同样的问题,苏璟妍也在沉思。 这行宫并不安全,除了太子无时不刻的拭探,还得提防君熠然的人暗下黑手,何况还有慕溶月那个疯子在。 虽说阿锦护着她,可他越是这样,自己越会觉得内疚。 所以,还是要离开啊… 正想得出神,外面忽然响起敲门声。 “阿蛮,是我。” 是雨思。 苏璟妍忙起身开门将她迎进来。 雨思的神情有些慌乱,“阿蛮,你快走,太子已经知道你的身份,只怕他会对你不利…” “哦…他果然早已经知道…”苏璟妍苦笑,忍不住一叹,“看来只要存在过,就根本瞒不了人啊。” “你怎么知道的?”苏璟妍问道。 雨思道:“我今天正好当值,刚才在殿外偷听到的。” 苏璟妍沉吟一阵,忽然想到什么,面色顿时煞白,“不好!雨思,你中计了!”一边说一边急急推她,“快!你快想法子逃出宫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雨思先还有些懵懂,片刻后反应过来,顿时小脸一白,“太子,太子他是故意的…” 苏璟妍急急道:“对,他就是故意的。他知道这宫里有我的同伴,或许早就怀疑你了,便先让我退下,然后故意说一些隐秘,引得你在外偷听…果然,你上当了!” 这其实是个很简单的法子,无疑却很有效。 任谁偷听了那样的隐秘都不可能保持淡定,必定会找自己的同伴急急相告。他只需派人跟踪,确定目标之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就好,并不费多少力气。 第一百一十一章 千云楼保不住了 只是,凡事都有意外。 比如,跟踪雨思的婆子碰到了慕彦峥。 因为她去的方向正是苏璟妍的住处,慕彦峥便留了心,从腊梅园里出来拦了她的路,找了借口将人打发走了。 想了想到底不放心,又跟了过去。 见她正站在廊下跟雨思说话。 慕彦峥皱了皱眉,心里微紧。 难道刚才他跟皇兄的谈话,都被这丫头偷听了去? 皇兄说那番话,其实还有另外的目的… 此时苏璟妍正劝着雨思快走,不管如何保住性命才最要紧。 但雨思却坚决要留下来,看着她咬了咬牙道:“阿蛮,我不能逃,我这一逃岂不正说明我做贼心虚,我不跑他就算杀了我,也牵连不到千云楼,大不了一死而已。只是,我很抱歉,没有帮到你。他们冒险送我进来,本是要护住你的…” 雨思说着,眼泪已经流下来。 但凡有第二条路可走,没有人会选择死路,尤其雨思还是这样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 她明明不想死啊… 苏璟妍心内黯然,又觉得哀凄。 她心里明白,阿娘领着这些人走上的,其实是一条不归路,随时都有可能死亡的一条路。只要不停手,以后这样的情形还会发生。 但是换言之,如果大家都苟且偷生地活着,又真的能平平安安地活到老吗? 她不知道,想必这些人也不知道,因为他们在很久以前就做了选择… 慕彦峥没有继续走近,在拐角处站了一会便毅然离开。 雨思重新回到太子跟前侍候,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眼眶红红的,明显刚哭过。 太子看了她一眼,随手搁下笔,盯着她问道:“你哭什么?” 雨思哇地哭出声来,慌忙跪下不住地磕头,“奴婢,奴婢该死…” “说,你刚才都做了什么?”太子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目露精光,声音沉沉问道。 雨思忙擦掉满脸的泪,身子已然瑟瑟发抖,“奴婢刚听到消息,奴婢的阿娘昨儿去世了…奴婢心里难过,连阿娘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呜…呜…” 说着又抽抽咽咽地哭了起来。 “哦——是这样啊…”太子忽然笑了,看向她的眸子渐渐变得灼热,伸出的手微一用力,瞬时将她整个身子拽到自己怀里,嘴唇凑到她耳边低声道:“那咱们就做点高兴的事…” 说罢猛地将她打横抱起往大殿后面的临时寝榻走去。 寝榻与大殿之间,只隔着一道琉璃屏风。 少顷里面传出衣帛碎裂的撕拉声,女子压抑的尖叫男子粗重的喘、西… “小东西,甭叫了,这是孤的寝殿,你放心,孤会好好疼你的…” 声音并不小,伴随着吃吃暧、昧的低笑,似乎故意要让殿外的人听到。 侍立在大殿外面的其他侍女忍不住都羞红了脸,心跳更是漏掉了一拍。 殿下,太子殿下怕是憋不住了,居然白、日宣、淫…倒是便宜了那个丫头… 心事重重的慕彦峥在行宫里毫无目地地转了一圈,不知不觉又转到太子理事的大殿外面,见一众侍女皆面红耳赤地低头垂目,心下顿时起疑,冷不防一阵呻、声传来,面色陡然一变,忙问:“谁在里面?” 一个侍女低声回道:“是雨思。” 慕彦峥只觉背脊一凉,浑身一寒,心里有一刹那的冲动,真想冲进去将他一脚踢开… 但在最后一刻终是忍住了,右手紧紧握拳捶在面前的廊柱上,脸上神情痛苦,咬牙忍痛踉跄着离开。 再没想到,皇兄惩治人的手段竟会卑劣至此… 就算雨思偷听到他们的谈话,就算她是阿蛮的人,就算她是千云楼派过来的奸细,那又怎么样?杀人不过头点地,至于用这样的法子吗? 对于一个年刚及笄的少女来说,毁了她的清白比杀了她更让她难受… 慕彦峥一路飞奔来到苏璟妍的住处,不由分说拉起她就跑,“走,我送你回虎头寨!” 苏璟妍一愣,看他脸色苍白心里忽然涌上不好的预感,声音颤颤地道:“怎么了?是不是雨思出事了?” 慕彦峥没有回答,只是拉着她往偏僻的侧门方向疾行。 所幸一路并未遇到什么人,两人很快来到行宫的左侧门。 那里虽然也有侍卫值守,但侍卫们显然都认识他,忙过来躬身行礼,“见过四殿下。” 慕彦峥微微点头,沉声道:“快去给我准备一匹快马,本殿下要马上出城!” 侍卫们齐齐应是,其中一个忙到边上的马厩里去牵马。 慕彦峥又道:“通知白虎,带人去虎头寨接应。” 侍卫顿时面露惊异,“殿下,出什么事了?” 慕彦峥道:“没事,你们好好当值,就当什么也不知道。” “是。” 马匹很快牵来,慕彦峥直接抱了苏璟妍上马,刚一坐稳便打马狂奔。 苏璟妍心内慌张,她知道一定出了大事,不然阿锦不会如此惊慌。 其实也算不得大事,不过折了一个雨思而已。 但真的只是折了一个雨思吗? 雨思是千云楼的侍婢,她向苏璟妍告密的举动无疑已经出卖了千云楼。 之前太子之所以按兵不动,不过是在撒饵捕鱼。否则那日接风宴上发生那么多事,他怎么可能雷声大、雨点小地放过千云楼… 一切,其实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这些,慕彦峥当然不会跟她解释,但苏璟妍稍一细想便也明白。 千云楼保不住了… 初来玉城的太子当然不会清楚他们的势力分布在何处,不过是设了一个又一个的局,引他们自动现身罢了。 现在,他要收网了吗? 苏璟妍心下大急,不顾慕彦峥的劝阻,坚持回了涵舍,只身进去找到左妈鲁妈,让她们尽快通知所有人,该逃的逃!该藏的藏!万不能被太子的人抓住! “那小姐您呢?”左妈神情还算镇定,显然已经做了一些准备。 苏璟妍道:“我回虎头寨去,阿娘还在那里呢。” 左妈沉犹豫一瞬,“好,那您自己当心。放心,这边的事老奴会处理好的…” “好。”苏璟妍忍住心酸,含着笑意点头。 就算她不放心,可是又能怎样呢?自己终究势单力薄,救不了所有人,或者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但也唯愿保住自己唯一的亲人。 阿娘,您还好吗? 第一百一十二章 姜氏的生死劫 姜氏这些日子并不好。 每到冬天,她的旧疾就接踵而来,眼疾、咳疾、偏头痛、哮喘,以至整日不能理事,还要专人侍候。 偏她是个倔脾气,非要死死瞒着女儿。 前几日病情又重了,镇上刘家医馆的刘大夫连着几日没有合眼,又说今儿是最凶险的一日,如果熬不过去,人就保不住了… 谁也没想到,苏璟妍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看着聚集在苏家大院的所有人,他们个个神情悲凄。 苏璟妍陡觉一阵血气上涌,眼前顿时一黑差点跌倒。 荷苗忙上前扶住她,“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苏璟妍双腿发软,勉强站起哆嗦着问:“荷苗,我娘,我娘到底怎么了?” 荷苗带着哭腔道:“小姐…你回来就好…婶子前些日子病了,病得很重,差点就救不回来了…” 闻言她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啊——那你怎么不告诉我?也不派人通知我?为什么要瞒着我啊…我娘呢,她在哪?她在哪里呀…我要去看她…阿娘…我回来啦…” 一边语无伦次地说着,一边踉跄着往姜氏的卧房奔去。 荷苗忙跟在后面,“小姐,别这样啊,刘大夫正在里面施针,你别惊扰了他…” 院子里其他的人则满脸戒备地看着慕彦峥,眸子里全是恨意。 慕彦峥心里一紧,沉重得像压了千斤巨石,双腿连挪动一步也不能。 他不认识这些人,可他看得到这些人眼里的恨意。 生平第一次,他也恨上了自己,恨上了自己的姓氏… 寒风凛冽,刮在人脸上像刀割般的疼。 而他站在那里,像一蹲石像,不言也不动,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院子里忽然响起脚步声,一个汉子匆匆从外面进来,附在院里一个男人耳边嘀咕了几句。 那人如利箭般的目光再次朝他射过来,“你带了人来?” 慕彦峥点点头,“不过请大家放心,他们是我的人,不会乱来的。” “最好如此。”那人冷哼一声,又低声对进来的汉子道:“让他们在外面等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能放人进来。” 来人应一声,很快又出去了。 院子里再次陷入沉默。 天色渐渐暗下来,寒风更是猛烈。 又过了好一阵,才见荷苗从里面出来,对大家道:“婶子请各位先回去,她已经好多了,眼下小姐正陪着说话呢。” 闻言众人都松了口气,目光纷纷望向先前说话的男人,“老赵,要不咱们先回去?” 老赵沉吟一会,“也好,这几日大家都辛苦了,先回去歇着吧。” 众人道了声好,走之前皆不怀好意地瞥了慕彦峥一眼。 待他们都散去,老赵才近前一步,站在他面前冷冷道:“说吧,你来做什么?” 慕彦峥满心的酸涩,并没回话,只是看着他道:“你是赵将军,当年武神军的左先锋,人称快刀手的赵轶赵将军?” 赵轶沉着脸,半晌才点点头,“对,我是赵轶。怎么,四殿下查过我?” 慕彦峥道:“不是查,只是想了解当年事情的真相…毕竟,武神军有功于大綦,这是永远无法抹灭的事实。” “是吗?”赵轶忍不住冷笑,“那你的皇帝老子可不承认这个,他只会认为武神军是叛军,要夺他的江山,让他的皇位坐不安稳!” 慕彦峥无言以对。 的确如此。武神军对于朝臣来说,是禁忌,是根本提都不能提的名字。 当年武神王群英殿被诛,武神军也被污蔑为叛军。 几日后驻守边城的武神军迎来一场来势汹涌的鼠疫,士兵伤亡惨重,数十位将领在那场鼠疫中丧生。 皇上定义为天遣。意思是因为他们起了谋逆的心思,所以才遭到上天的惩罚。 此后武神军很快溃散,被随后奉命接手的纪大将军打散纳入其他编制。 至此,武神军名亡实亡。 那段惨事,史书记载得有限,且全部封存于父皇亲自掌管的皇家藏书阁中。 母妃的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总算略有所获。 这个赵轶,那时应该也在军营吧,能够逃出来实属不易… 慕彦峥忍不住叹了口气,道:“赵将军,我知道你恨皇上,也恨我,恨慕氏的所有人。可我也要为自己辩白一句…我当年毕竟还小,他们做过的错事,不应该怪罪到我的头上,我相信我们慕氏的人,也不全是坏人。” “是吗?”赵轶再次冷笑,“那你敢赌咒发誓,当有一天两方兵戎相见,你不会助纣为虐?” 慕彦峥道:“我不用发誓,我做事只求无愧于心。再说如果我起歹心,今天就不会来了…偏你们还蒙在鼓里,太子已经查到阿蛮的身份,木青被抓,千云楼也已经暴露,或许不日太子就要采取行动。你们与其在这怨怼我,倒不如好好商量如何应对太子的发难吧。” 这话让赵轶大吃一惊。 这些日子为着姜氏的病,大家都万分焦心,并没怎么关注玉城的动静。 原来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你说的都是真的?”赵轶盯着他又问了一句,声音带着颤意。 慕彦峥冷声道:“自然是真的。阿蛮被太子扣在皇宫,就连玉城也不再是安全之所…我没别的法子,只得先送她回虎头寨。” 赵轶沉默,片刻后道:“好,姑且相信你一次。你现在就跟我去见夫人,把刚才的话给夫人再说一遍。” 慕彦峥犹豫,“那她的病,要紧么?” “你觉得呢?”赵轶脸上瞬间涌上怒气,“若不是当年那场大变,好好的夫人怎会病得沉疴难愈…几乎每个冬天,都是她的生死大劫,这都是拜你们慕氏所赐!” 闻言慕彦峥更是心神大震。 无法想象那样一位美丽优雅的妇人,是如何咬着牙关熬过那一场又一场的死劫… 而那位心智单纯的少女,又是如何艰难熬过那一年又一年即将失去亲人的苦痛… 当然,穿越而来的苏璟妍并不知阿娘的这番苦痛,否则也不会一直安心地呆在玉城过她的小日子了。 此时才得知原委,忍不住伏在姜氏身上失声痛哭。 她第一次憎恨自己为何没有承继原主的记忆,否则无论如何也要守在阿娘身边,陪她度过这一场险境。 第一百一十三章 龙家的秘术 姜氏的脸色仍然苍白,嘴唇有些干裂,不时轻咳一声,眉头痛苦地皱紧,又止不住地喘气。 半晌才发出微弱的声音,“阿妍,你别这样,娘已经没事了。” 苏璟妍哭得更厉害了。 差点又要没娘了… 这是她此刻最最深切的感受。 前世她活在老妈无微不至的关爱里,这一世的阿娘虽然老对她吹胡子瞪眼,可她却能感受到阿娘强大外表下的那颗慈母心。 天下做娘的,就没有不爱自己女儿的。 姜氏慢慢地伸出手,艰难地,终于抚上她的头,心里忍不住叹息。 这女儿,即便她已经换了灵魂,也还是自己的女儿啊… 慕彦峥怔怔望着这对相拥而泣的母女,心里除了感动,还有伤感。 与他一同进屋的赵轶,边上含笑捊须的刘大夫,面露喜色的荷苗,虽然表情不一,但心里无不感到欢喜。 良久,苏璟妍才止住哭声,破泣而笑,就着姜氏的绢帕掖了掖眼睛,“娘,以后我不会再离开您了,我要好好照顾您,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姜氏摩挲着她的青丝,被她的孩子话逗笑了,“傻孩子,你已经长大了,你有你自己的事情要做,怎么能一直呆在娘的身边…” 苏璟妍也知她说的是事实,尤其在瞥到站在门边的慕彦峥和赵轶时,神情顿时一变。 慕彦峥缓步上前行礼,依然口称伯母。 姜氏看了他一眼,神情依旧淡淡,“难得一一事到如今你还肯叫我一声伯母。” 慕彦峥认真道:“当日叫那一声伯母出自真心,今日亦是如此。当日答应过伯母的话,今日乃至以后也绝不会食言。” 姜氏听了,半响没有说话,却挥手让赵轶、刘大夫和荷苗都退了出去。 屋里顿时只剩下他们三人。 姜氏又咳了两声,待喘匀了气息才看着慕彦峥低声道:“老四,我只问你一句话…如果有可能,你愿不愿意去抢那个位置?” 慕彦峥神情微变,并没立即回答。 苏璟妍也吃惊不小,没想到阿娘会直截了当问他这话。 姜氏见他不答,又道:“我并不逼你现在就做决定…我只是提醒你,一旦你彻底失势,不但你的母妃、龙氏一族、阿妍和我都难逃一死,更有可能…这天下还会大乱!” “这怎么可能?”慕彦峥攸地面色大变,忍不住失声道。 “咳…咳…”姜氏又咳了两声,似是已经力竭身子无力地靠在软枕上。 苏璟妍顾不得震惊,慌忙坐上床榻将姜氏揽在自己身前,双手替她缓缓的推拿顺气,又慌忙倒水给她喝下。 姜氏歇了一阵,好半天才缓过气来,嘴角抿出一丝惨淡的笑意,“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伯母…” “龙家,龙家除了所谓的星相占卜之术,还拥有另一项玄门秘术…这种秘术可以逆天改命,扭转乾坤。” 此话一出,顿如石破天惊。 慕彦峥惊得目瞪口呆。 “娘,您,您说胡话呢!”苏璟妍此时恐惧多于震惊。 毕竟经历了匪夷所思的穿越,还是很能接受一些奇怪的论调的,可关键是这逆天改命、扭转乾坤的论调也太骇人了… 姜氏似是懂得她心里的恐惧,不由拍拍她的手道:“阿妍别怕…那秘术虽说骇人,可也不是轻易就能使得的,必须得机缘巧合,在一定条件下才能施术,且对施术者本身有反噬作…” 慕彦峥终于缓过神来,看着姜氏沉沉问道:“伯母,这事您听谁说的?或者,除了您,还有谁知道这个秘密?” 姜氏并不瞒他,直言道:“还有你的父皇…再有就是龙家继承这项秘术的本尊了。” “那您是知道龙家继承这项秘术的是谁了?” “我不知道…”姜氏叹了口气,眸子感伤地望向窗外,声音渐渐低沉,“我如果知道,可能已经迫他施术了。更有可能,他自己也不知道拥有那项秘术。因为那项秘术,只有在特定的天象下,才有可能得到感应。” 太玄乎了! 这话如果不是从阿娘的嘴里说出来,苏璟妍铁定以为这只是个传说。 看阿娘郑重其事的表情,只怕…这事是真的。 姜氏这时已经收回视线,又重新凝聚到慕彦峥身上,“你父皇心心念念的,其实是这个…这些年他不断地打压龙家,却又不敢真的将龙家处死,便是因为,他不敢保证,杀死了拥有玄门秘术的龙家人,会不会动摇他的帝王之位…” “说到底,他比任何人都心虚胆怯。”姜氏嘲讽地笑道。 慕彦峥一直以为自己已经看透了父皇,殊不知才窥得他的冰山一角。 那太子呢? 他又了解父皇多少? 姜氏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显然已经累极,就这样倚在女儿身上沉沉睡去。 苏璟妍伸手探她的鼻息,呼吸还算均匀,这才放了心。 外面赵轶和刘大夫并未离开,两人正在灶房吃荷苗做的酸辣鸡丝面,见他二人出来忙搁下筷子问情况,瞥向慕彦峥的目光倒没那么敌意了。 出来这一路上两人总算恢复了神情。 苏璟妍忙说阿娘已经睡下一切安好。 刘大夫松口气叹道:“总算度过了危险期,这一次好险!” 闻言苏璟妍又一阵心酸。 慕彦峥面上虽然神情平静,心里却早已翻江倒海。 姜氏的话到底触动了他的神经,几乎已经颠覆他的认知。 这要怎么办呢? 是要逼得自己与父皇和太子彻底反目吗? 他其实只想做个安静的皇子。 旁边一直沉默的赵轶看着慕彦峥道:“殿下刚才说过了,太子很快就会采取行动…那你是要眼睁睁看着我们这群漏网之鱼束手就擒?还是干脆将我等供出去,以期换取太子的信任?” 慕彦峥登时涨红了脸,“赵将军,你把我看作什么人了?” 赵轶哼一声道:“不是我要把殿下看作什么人,而是殿下自己想做什么人…舌绽莲花说得再多也无用,总得拿事实来说话。” 这个抉择实在艰难,少年俊朗的眉目在这瞬间再次纠结。 苏璟妍瞧得不忍,不由轻叹了口气,“赵叔,别难为他了。咱们的事,自己解决就好…” 第一百一十四章 没有选择的选择 慕彦峥没有说话。 赵轶的神情渐渐变得失望。 苏璟妍心下黯然,强笑着对赵轶道:“赵叔,你先回去歇着吧,这些天辛苦你了。” 赵轶瞥了眼慕彦峥,身子没动,“那他呢?可不能留他在寨上过夜。” 苏璟妍道:“放心,没事的,阿娘刚刚交待过,待她醒了有话要跟他说。” 这是要留他住在这里了… 赵轶心内愤愤,夫人的话他不能不听,只得嘱咐几句愤然离开。 荷苗不知何时早已经回避。 昏黄灯光下,少年男女相对无言,再无那日上老虎山寻药的跃雀心情。 今时不同往日,他们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苏璟妍幽幽叹了口气,只觉心里压抑得厉害,快要喘不过气来。 她不由起身往院里走去。 月朗星稀,冬季里难得的美好夜晚。干冷的风吹在脸上,微微的疼。 苏家大院的院子十分宽敞,此刻夜阑人静,显得更加空旷而寥落。 慕彦峥走在她身后,忽然道:“顺京的武神王府,其实也有这样一个院子…蹒跚学步的小女童,扎着两条羊角辫,喜欢在院里撒着欢儿的跑,笑起来嘴角浅浅的酒窝,咯咯的笑声如银铃。” 苏璟妍知道,他说的是幼年的苏璟妍。 想必那时他们有过不少交集。只是彼此都还太小,短暂的记忆随着时光的流逝早已忘却。 难得,他还会在今日想起。 这是否就是冥冥之中天注定的孽缘… 她和阿锦,此生怕是不可能了。 虽然早知道是这个结局,也还是觉得心痛… 苏璟妍微微晃头,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儿女情思。正如赵叔走时所担忧的那样,当务之急,是要想法子应对太子的发难。 她不强求阿锦能在这个时候帮她,只希望他袖手旁观就好。 不管如何,太子跟他是血缘的亲情,她总不能逼他做那样残忍的事。 但是慕彦峥接下来的话却让她不禁热泪盈眶。 “阿蛮,终归是我们慕氏欠了你,欠了苏家!父辈铸下的错,我愿意替他偿还…此生定会护你周全!还苏家公道!替武神军正名!” 苏璟妍猛地回头,怔怔看着他,眼泪不知何时流了下来,“阿锦,你当真,当真愿意站在我这边?” 慕彦峥点头,含笑与她对视,“阿蛮,这世间有强权,也应有公道。当权者私心太重,到头来受苦的还是百姓。” 这是实情。 大綦建国时日尚短,根基未稳,作为当权者的皇帝如果不能励精图治,真真切切地为百姓做一些实事,那么这个王朝很快就会衰落,乃至灭亡。 当然,这些大道理对于此时的慕彦峥来说,其实还很遥远。 但他潜意识里已经做了决定,却需要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昭示人前罢了… 不过不管如何,这样的决定,在这样的时刻总是让人感动。 忽然,一阵尖厉的狂吠划破夜空,打破满寨的寂静,惊飞栖在檐下的雀鸟。 苏璟妍心里一紧,忙疾步走出院子,抬头看向西寨门的方向。 那是通往猫儿镇的寨门。 这几天因为姜氏的病情严重,赵轶已经派人暗中看紧门户,严禁非本寨之人出入。 而大黑常年守在西寨门,但凡嗅到不熟悉的气息才会狂叫不止。 这种情况,通常是有生人闯入。 怕是不妙… 来不及多想,苏璟妍慌忙往西寨门奔去。 慕彦峥也随后跟上。 不多时二人出现在西寨门。 此时这里俨然已成了战场。 一群黑衣人与三个庄稼汉子打斗得正酣。 黑衣人仗着人多,步步进逼,已经快要逼近寨门。 汉子们身上多处受伤,衣衫上全是血迹,却依然咬牙死撑,拼尽全力阻挡黑衣人的攻势。 另有两名锦衣大汉一左一右守在寨门口,将试图进寨的黑衣人打退。 二人看到慕彦峥忙道:“殿下!” 慕彦峥微一点头,沉声道:“守好门户,不能让人越雷池一步!” “是!” 随着这话音,慕彦峥已经冲在庄稼汉子前面与黑衣人交上了手。 黑衣人显然知道他的身份,对他有顾忌并不敢全力进攻。 “刘叔,马叔,郭叔,你们退后!” 说话间,苏璟妍迅速将三人揽在身后,脸上神情冷冽,右手用力拔出藏于鞋底的匕首,人也腾空跃起,像只大鸟一般朝就近的黑衣人扑去,但见寒光一闪,有人惨叫倒地。 脚下毫不停留,一路挥着匕首杀进黑衣人群中,所到之处鲜血四处飞溅,血腥味扑鼻。 没有人不惧乱死亡。 她这一通狠命的厮杀,到底将一众黑衣人震住,眸子里纷纷露出怯意,再也不敢围拢上前。 苏璟妍冷声道:“我只数到三,你们不滚,那就死——” 声音简洁,却透出浓浓的杀气。 这些日子的憋屈,正需要通过这样一场杀戮来发泄。 不肖说,他们都是太子派来的人。 当然,太子也没那么蠢,不会以为就凭这些黑衣人便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这不过是他的先头部队,派来试探火力的,那就给他一次痛的领悟吧… 苏璟妍握紧手中的匕首,寒光混着血光发出妖冶的光芒,冷冷看着面前的黑衣人,嘴里道:“一…二…” 三字还未出口,已经有黑衣人转身疾退,更多的黑衣人后退… 这是慕彦峥第一次看见她出手,虽然不致伤人性命却招招狠辣,被她刺中的黑衣人即便不死也得落下残废。 她眼中闪现的狠厉,让人看一眼都不寒而栗。 慕彦峥有一刹那的茫然,这个阿蛮,还是他所认识的阿蛮吗? 但是下一刻,当黑衣人全都退去。 苏璟妍猛地一下坐到地上,双手抱头深深埋在双膝之间,她瘦弱的身子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他才明白,其实她是害怕的,比任何人都害怕。 因为没有退路,她必须伪装坚强,伪装狠辣,才能让敌人惧怕和胆寒,也才能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己。 慕彦峥慢慢走过去,蹲在她面前,慢慢地将她整个身子圈住,慢慢地拢进自己怀里。 心里充满了苦涩。 如果有选择,没有人愿意双手沾满鲜血。 豆蔻年华的少女,她本应该过上人人艳羡的贵女生活… 可是这一切,却生生中断在慕氏皇帝的手里… 第一百一十五章 表明态度 夜,更深了。 月亮已经落下树梢,星星也已隐没云层,风刮得旁边的树枝呼呼作响,寨门前的的血腥味还未散去。 那条叫大黑的老狗此时蜷在寨门口,黑乎乎的狗毛上也沾满了鲜红,先前愤怒的狂叫转为低沉的嗷呜。 刘岩等三人一边处理伤口,一边低声说着话,目光不时往那边蹲立的二人看了看,并没过去打扰,却上前几步走到锦衣汉子跟前抱拳行礼。 刚才若不是他们出现得及时,黑衣人已经闯进了寨子。 寨子里除了他们自己人,还有一些普通的乡邻。 黑衣人进了寨难保不会对乡邻们下手。万一他们再闯进苏家大院,惊扰了正在养病的夫人,那就更糟糕了。 所以尽管看慕彦峥不顺眼,也还是对这俩锦衣汉子表达最真诚的谢意。 白虎和玄武抱拳回礼,面色冷淡,私心里并不想蹚这淌浑水,可殿下吩咐的事,他们又不敢违背。 苏璟妍这会已经好受多了,慌忙从慕彦峥怀里挣出来,拣起掉在地上的匕首插回鞋底,拍拍衣襟走到刘岩三人跟前,声音平和道:“将乡邻们打发走吧。这寨子,怕是有段日子不太平了。” 这很有可能。 如果太子要对他们动手,绝不只是这样的小打小闹,一定会有更残酷的手段。而以他们目前的情况,又不能撒腿就跑。 因此三人都点点头。 除开他们自己人,寨上还有三十来户普通的庄户,给他们每户发一些银钱,说服他们去别处安置。 太子自然不会花费大力去找那些庄户的麻烦,那样他们就安全了。 最好让他们今天夜里就走,免得夜长梦多。 苏璟妍想了想,又道:“其他的人家,如果想走的也都一道走吧。留下来的,我希望是不拖我们后腿且能跟我们站在同一阵线并肩拒敌的战友。” 的确,如果留下来的空有报仇之心,却无缚鸡之力,那不但不是助力还是阻力。 再有,如果用道义的绳索绑住那些心思不定的人留下来,说不得就在太子的淫、威下倒戈了,更是得不偿失。 三人相互看了看,便也点头同意,随后分头行事,迈入茫茫夜色中。 苏璟妍不放心阿娘,与刘岩三人分开后就撒腿往家跑。 赵轶在接到西寨门变故的第一时间就领人赶到苏家大院。 此时人还没走,见他们回来便迎上前问西寨门的情况。 听说是四殿下的人帮忙阻住了黑衣人,看向慕彦峥的神色稍稍和缓。 慕彦峥神情淡淡,对他的态度不置可否。 赵轶放下心来,回头叮嘱几句便让那些人先回去。 姜氏这会儿已经醒来,让荷苗请他们进去说话。 虽说赵轶一直瞒着外面的情况,姜氏依然猜出了几分,问道:“有人闯寨?” 苏璟妍并不打算隐瞒,遂而点点头。 姜氏笑了笑,“他的动作倒是快…看来这虎头寨,住不得了。” 苏璟妍便将已经让乡邻连夜搬走的事说了。 姜氏听了点头,“阿妍,这件事你做得很好。看来你在玉城的这段日子,长进不少哇。”随后视线一转,看向慕彦峥,“你们前脚刚回来,太子后脚就派了人来。这其实不是试探我们,而是在试探你的态度——” “你可得想好…他现在对你尚有几分兄弟情,一旦撕破脸,就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苏璟妍心想阿娘还是这样滑头啊… 先前变着法儿的逼他站队的是你,现在人家明显按你的意思站队了,你又装出一副仁义的样子提醒人家要想好,真是面子里子都做全了。 又忍不住感叹,阿锦这人倒霉啊,就不该认识自己和阿娘,否则也不必面临现在这样两难的境地… 慕彦峥神情依旧轻淡,表现出不合他这个年龄的冷静和果敢,望着姜氏道:“伯母不必再试探我,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不会更改。就像伯母先前说的,我如果要去争那个位置,跟太子之间迟早会有一番较量,现在不过提前了而已。” “这么说,你是动了心思了?”姜氏稍稍挪动了身子,手支在额头抬眼看着他,唇边的笑意更浓,“早该这样了。以你的出身,以你母妃的身份,跟那慕彦嵩比起来也并不差多少。虽然皇帝立了他为太子,但当时不过迫于局势,此一时彼一时,皇帝未必就甘心将大位传于他。” “为何?” “因为他不喜欢纪皇后。他当年忌惮苏战,现在也同样忌惮手握重兵的纪氏父子。他那样看重权势的人,怎容许在他有生之年权势被太子党架空?他默许你来了玉城,纵容你给龙家翻案,迟迟不召你回京,这都是信号!” “老四,这是你的机会…” 姜氏说到激动处,忍不住又接连咳了好几声,喘了半天气。 她喝了两杯温水,情绪才渐渐稳定,但也没有停止说话的势头。 “老四,你也别怪我先前拖你下水…那是因为在慕珏的儿子中,你是最有机会赢到最后的人。我是妇道人家,我也并没什么大志向,这辈子除了为苏家翻案,再有就是希望我的女儿能嫁个如意郎君,我的后半生能安稳无忧地度过,这样我的一生就算圆满了。” 苏璟妍含泪看着阿娘,她知道阿娘说的都是真心话。阿娘这人表面虽然冷情,实则却最是至情至性,否则也不会为了替父亲翻案隐忍筹划这么多年… 慕彦峥没想到眼前的妇人会开诚布公地跟他说这些。 当时为救龙家,他不得不跟那些人合作,心里不是没有怨恨的。后来他们虽然刻意对他表明了忠心,也并未赢得他的好感。直到白虎查出阿蛮的身世,他才恍然明白… 姜氏是故意拉他入局,就连那天晚上在苏家吃的那顿饭,姜氏对他说的那些话,都是早有预谋的。 知晓这一切,他心里反而释然了,此刻便也诚恳道:“伯母别往心里去,我早就不怪你了…伯母的心思,我都懂,也愿意竭尽所能,助伯母达成心愿。” “如此,此生再也无憾…”姜氏微微一笑,又缓缓闭上眼睛。 赵轶听到此处,也忍不住一声长叹,转身对慕彦峥道:“殿下助夫人达成心愿,便也是为自己谋一条登天之路,彼此两全其美才是圆满。” 称他殿下,便是已经表明态度。 第一百一十六章 共同的敌人 这个夜晚对于虎头寨的乡邻们来说,实在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先前西寨门外的打斗,已经让大伙心惊胆颤,现在突然要他们连夜搬走,还说如果不搬走就会有性命之忧。 普通的庄户人家只想老实本份地过活,虽然舍不得离开这里,但比起身家性命来,多数人还是愿意搬走,何况只要搬走就会得到数目不小的安家费,因此刘岩等人并没费多少工夫就说动大伙连夜离开。 刘婶子也想走,但又舍不得丈夫,咬咬牙到底留下了,却硬要逼着新婚不久的儿子媳妇跟大伙走,还说什么无论如何也得给刘家留后,否则死后没脸去见刘家的列祖列宗。 这样的想法无可厚非。 刘岩虽然觉得自家女人的行为丢脸,但也没有反对,干脆劝着她跟他们一道走。 就像阿妍小姐说的,这样愚蠢又私心重的女人留下来也帮不上忙,反而会给大家添乱。 刘婶幽怨地瞪着自家男人,心里无限委屈。但她也了解丈夫,此生注定是要为苏家卖命的,她一个妇道人家,根本左右不了男人的决定,只得含泪领着儿子媳妇连夜下了寨,投奔她娘家的亲戚去了。 郭家留下一对父女。 老马领着大儿子和女儿留下。 赵大娘虽然因为之前想要撮合自家儿子跟阿妍的婚事,被苏璟妍拒绝心里很不高兴,可此刻却义无反顾地留下来,誓要跟大家共进退。 其余人家留下的,俱是清一色的中年汉子。 他们大都是当年武神军的将士以及武神王的亲卫。 作为军人,他们必须留下来与苏家的人共进退。 这是使命,也是军人的血性。 一夜的忙乱,终于在微寒的晨曦中渐渐平息。 苏璟妍站在院里,迎着初升的朝阳,心里从未有过的平静。 经历了这么多,她如果还不能长大,那就实在太辜负了这个姓氏,辜负了她的身份,也辜负了包括阿娘在内的所有爱护她对她寄予厚望的亲人和部属… “阿锦,在这个世间,我很庆幸认识你。” 晨光中,清丽的少女如此郑重地对他说道。 慕彦峥只觉心内一股暖流流过,驱散冷冬的寒意。 他望着那双明亮的眸子,含着笑意道:“我也是…我很庆幸能够忆起那一年的春天,一个蹒跚学步的女童奶声奶气地叫着…阿锦哥哥,等我…” 苏璟妍脸色微红。 那个她,其实不是她,却又分明是她。 她没有那段记忆,却能从他的回忆里,想象那一刻的美好。 “我更庆幸,在这个偏僻的镇上我们能够重逢。” 少年说这话时,眉梢眼角尽是情意… 这样旎旎的时刻终是有人狠心打断,轻咳出声的是姜氏。 她这段时日卧床太久,这会儿身体稍好一些便要荷苗扶着出来在院子里走走,恰巧撞见这二人你情我侬。 倒没有棒打鸳鸯的意思,只是止不住地咳嗽而已。 慕彦峥顿时脸红,忙上前一步朝姜氏行礼。 苏璟妍撩撩头发,大大方方走到姜氏身侧挽了她的另一只手腕。 姜氏含笑对他点头,又让荷苗进去做早饭,便让女儿扶着慢慢走开了。 母女两个其实也有很多话要说。 比如,彼此的来历。 虽然都心知肚明,却并没有当面说开。 何况姜氏想要告诉她的,还有另外的秘密。 院子空旷,四周也没有其他人,不怕被人偷听了去。 所以姜氏慢慢开了口,声音依然放得很低,“老虎洞里的老虎,是你打死的?” 苏璟妍嗯了声,也低声道:“我不但打死了老虎,还发现了别的秘密。” 姜氏了然地笑了笑,“就知道是你干的,所以那天回来你的表情很怪,我虽然有所察觉,但还是想骗一骗自己,毕竟这样巧合的事,连我自己也不相信。” “老实说,那时我真的很怕,我怕你晓得我知道你的秘密后会杀人灭口,所以迟迟不敢告诉你…现在想来,那时的我多傻啊,做母亲的,怎么可能杀死自己的女儿,即便这个女儿已经换了灵魂,也还是女儿啊…” 嗬嗬…姜氏心里苦笑,那时的确动过这样的心思。 所以自己也傻啊,好在一切都不算太晚。 姜氏正了正神情,又轻咳两声,走到一处避风的角落,才又缓缓说道:“我和你父亲苏战、木青,还有当今的皇上、贵妃。当年我们是五个人,因为一场地震集体来到这里…” “啊——” 苏璟妍大吃一惊,蓦地抬头看向姜氏,张大的嘴巴半天没有合拢,眼珠子瞪得浑圆,满满都是震惊。 姜氏也看着她,蹙眉叹了声气,“那时我们三个是a市图书馆的管理员,你父亲和慕珏是某部队的军人,地震时两人恰巧在图书馆里看书,不幸被一起困在里面,当时余震不断,我们被困了三天三夜,在又一次余震中我们所处的地面塌陷,再次醒来就到了这…” 姜氏一口气说到这里,身子禁不住冷打了个哆嗦。 苏璟妍也打了个哆嗦,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阿娘说的秘密实在太骇人了。 由此她想到慕溶月的身份,她对自己知之甚深,可恨自己却对她一无所知。 想着便将她的身份说了出来。 姜氏神情有些讶异,不过却也能接受,沉吟一会说道:“看来也是个有想法的,由她暗中牵制太子,咱们也会省力很多。” 苏璟妍忍不住道:“她会跟咱们一条心吗?” 姜氏抿嘴笑,“她如果有想法,就一定会。你不是也说了,她放火烧了百慧楼,又杀了玉掌柜…表面看来是给太子赔了罪,实则是给太子抹了黑,偏偏太子还不敢声张,还要费尽心力地给她善后…她这是要搞事啊。” 苏璟妍想想也觉得是这么回事。 她如果不想搞事,就不会惹这么多事了。 姜氏又笑着道:“所以你不要怕她,不妨坦白告诉她,你是谁,你想干什么,干脆主动拉她结盟,大家合力把太子拉下马再说。” 苏璟妍眼睛一亮,是啊,当初救朱九,不也是出于这个目的。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 眼下,太子就是她们共同的敌人。 第一百一十七章 选驸马 嗬嗬,谁叫咱们是朋友呢,我当然得帮她啊… 所以太子皇兄,你自求多福吧… 慕溶月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对着才刚涂满凤仙花汁的手呵地吹了口气,又翻来翻去地看,似乎很满意,这才起身步履轻快地往门口走去。 太子此时正在殿内踱步。 原本就没指望那几个废物成事,不过以此拭探老四的态度而已。 老四这是铁了心要跟着逆党站队了,这是他自找的,可怪不得我… 太子心下一横,正要唤人,却见一个火红的身影抢先而入,“皇兄,我要设宴,正式打出公主的名号选驸马。” 太子吃了一惊,不由沉下脸来,“溶月,你又要闹啥?难道还嫌眼下的事情不够乱吗?” 慕溶月噘着嘴,很不高兴地道:“皇兄,我可没闹啊,出京时当着父皇的面,你可是应承过的,要替我找个可心可意的驸马,怎么,这么快就忘记啦?” 太子顿时语塞。 当时只是随口答应,谁知这丫头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提起。 慕溶月得理不饶人,言语任性又无赖,“你别以为父皇不在这,你就可以矢口否认。我不管,你不替我办宴会,我就自己办,反正就是发帖子请人嘛,谁不会…” 说罢哼一声,又一阵风似地冲出大殿。 太子气得想骂娘,随后想到她娘的身份,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在椅上枯坐半晌,终是唤了人进殿,“速传大人们进殿议事。” 大人们自然是指玉城的官员,虽说父皇私下交待驸马人选只在君家或龙家里定,可他却有自己的打算。 君家么,哼,出局了。 至于龙家…看表现吧。 原本他是属意龙家的,父皇也更偏向龙家,可慕溶月最近的表现让他实在不放心。 这丫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蠢猪一个… 太子嫌恶地想了一通,只觉心里的闷气出了不少,脸上神情渐渐和缓。 这些日子因着宋大人外出公干,太子坐镇行宫,大部分官员便都自觉搬来行宫办差。 好在行宫当初也是王宫,各个职司部门齐全,因此官员们办起差来倒也顺手。 此时听到太子传召,便都放下手头之事陆续来到大殿。 当着众官员的面,太子将溶月公主要办宴会挑选驸马的事情说了。 众官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他们在行宫办公,自然已经知晓当日跟在太子身边的侍女便是溶月公主,私底下更是已经打听过那位公主的性情为人,并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主啊。 因此原本心里有些想法的官员也都纷纷改了主意。 只要太子一日不公布她的公主身份,他们就装作不知道。 但是现在太子不但挑明了她的身份,且要大张旗鼓地给她选驸马,这就避不过去了… 太子看着一众官员们议论纷纷,心情忽然好转。 虽说不知那丫头到底打什么主意,可这些官员们油头得很,让他们去应对她再好不过。 “你们都说说吧,这个宴会要怎么办?”太子发话道。 “这个季节,委实不好办哪…” “是啊,大冷的天,不能赏花也不能踏青…” “那就只有把咱玉城的青年才俊都召进宫,让公主自己相看咯…” “这怎么行?太伤风化了…” “也不是不行啊,公主坐在帘后,让才子们做诗,或者舞剑…” “其实我倒有个更好的主意,保证公主喜欢…” “那你说啊,怎么不早说…” “很简单,举办篝火会…” “篝火会?这是个什么节目?” “既然公主喜欢热闹,那就不妨把宴会办得更热闹一些,干脆让咱们玉城未婚的男子女子都参与进来,在户外选一块宽敞的地儿,四周打火把,中间燃明火,女子们轻纱蒙面载歌载舞,男子们发挥所长,吟诗作画骑马射箭,相中谁就是谁…” “这样岂不是更伤风化?” “男女之间,贵在两情相悦,只要婚前不私相授受,不暗通款曲,这样正大光明地让他们挑选合心意的伴侣,反而是一种成全,有何不可?” 这个提议虽然大胆了些,但无疑勾起了众人的兴趣。 “再说了,圣上提倡女子入仕,鼓励女子走出宅门,还赞成她们和离或再嫁。咱们举办这样的宴会,正是顺了圣意——” 这最后一句,已经容不得人反对。 难道你想违了圣意? “好,就办篝火会!本公主赞成!” 随着这话音,殿外翩翩走进来一位明眸皓齿的红衣女子。 殿内的议论声嘎然而止,官员们的视线不约而同凝聚到红衣女子身上。 慕溶月神情端庄、步履优雅地径自往殿前行去,盈盈跪倒在太子面前,“还请皇兄成全!” 这种时刻,太子不表态都不行了。 当然还不能不同意。 太子心里像吃了苍蝇一样的难受,虽然他最终也有可能赞同这样的做法,但却不愿被人逼着答应。 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但此时他心里再窝火,也得表现得像个称职的长兄一般亲自扶了慕溶月起身,佯装责怪地道,“你这孩子,怎么就不相信皇兄呢?偏还亲自来了大殿,也不怕大人们笑话…” 官员们心想,这公主天天在宫里晃来晃去,只差没有上房揭瓦了,什么时候没让人笑话过,也不多此一桩… 到时就看谁家倒霉了,娶了这样的公主还不得当神一样的供着?没办法,谁叫人家是公主,且还是大綦的第一位公主,不但有盛宠的母妃,还有宠溺她的父皇哪。 慕溶月难得娇羞地低了头,捏着衣角低声道:“就是不放心嘛…皇兄,这可是我的终身大事,父皇都允了让我自己挑,我怎么也得把握机会…” 太子只得道:“好好好,都依你,就办篝火会!” 耶! 慕溶月隔着衣角,悄悄比了个剪刀手。 当然,这满殿的官员可看不懂她这个手势,不过先前提议办篝火会的官员则朝她微微点了点头… 既然事情已经定下,接下来便是商量细节了。 最重要的,当然是参加篝火会的名单,总不能真的将玉城所有的未婚男女都请来吧,那样人一多肯定出事,但人数也不能少了,否则就不热闹,公主那关肯定过不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又要演戏 玉城当然没有专门负责此事的机构。 太子斟酌了一会,将此事交给礼房负责,同时指定先前提议的那位官员从旁协助。 礼房的官员姓吴,尽管心里不愿意,也得苦哈哈地应下。 提议此事的官员姓赵,自然乐意接下这个美差。 这原本就是溶月公主自己出的主意,不过借了他的口说出来而已。 虽说大家都不看好溶月公主,但他却跟他们不一样。 这个溶月公主,绝非池中之物啊… 心里想着随在吴大人身后进了礼房的值房。 吴大人见他兴致很高,干脆将此事推给他全权负责,自己只在旁边敲边鼓。 赵大人欣然应下。 他自己原本也没个章程,但有溶月公主暗中给他出主意,不愁事情办不好。 慕溶月眼看事情都按她预计的路子在走,心里很得意。 翌日一早兴匆匆地出了宫,约了君熠然到千云楼喝茶。 也不知太子打的什么主意,这几日竟然没对千云楼动手,不但没动手,还口头褒奖了千云楼的大掌柜崔岭山,说他调、教的婢女很好,很是受用。 那天太子在大殿后头的临时寝殿内幸了一名婢女,这事并没藏着掖着,很快就传遍了行宫。 事后那婢女便没在大殿当值了,而是住进了太子寝宫旁边的偏殿,有四五个婢女侍候着,每天打扮得光鲜亮丽,过上了主子的生活。 众人纷纷猜测,太子这是爱屋及乌,因为宠爱那名婢女,连带对千云楼也格外照顾,竟连上回在千云楼失火受伤的事也可以既往不咎… 可是对于崔岭山来说,却比灭了千云楼还让他难受。 因为雨思是他的女儿。 当时商议要给太子身边派人,想想派谁去都不放心,便让自己的女儿冒充婢女混进行宫,又花了重金打点如愿分在太子跟前当值… 万没料到此举会将女儿送入火坑。 崔岭山又悔又恨又痛,却又想不出法子解救自己的女儿。 正在此时小厮通传有人求见。 他便急匆匆地去了上次跟人见面的屋子。 来人是奔马,见到他也不客套,“呆会慕溶月和君熠然会来这里喝茶,你想法子单独求见慕溶月,让她帮你救女儿。” “她肯吗?”崔岭山半信半疑。 听说这个溶月公主性子玩劣,自己与她非亲非故,她凭什么要帮自己,而且还是从她的皇兄手里救人… 奔马笃定地道:“她会肯的,因为她也需要同盟。必要时你可以告诉她,是阿妍小姐让你找她帮忙的。” 崔岭山更加不信了。 奔马看了他一眼,“反正现在也没别的法子,为何不试一试呢。” 崔岭山踌踌一会,终于咬着牙道:“好,那就试一试。” 奔马笑了,“这就对了,夫人常说的,不试一试怎么就知道不行呢?” 崔岭山心说上次就是因为试一试才将女儿赔进去的,可不敢再轻易试一试了,不过这次是个例外。 …… 君三公子向来在千云楼是享受贵宾待遇的。 虽说因为千味轩失火的事,千云楼停业整顿,但那只是针对普通的百姓,真正的贵宾级客人到来,还是要殷情招待的。 早有侍童领着二人上了千寻阁。 候在千寻阁的婢女忙置备火炉,净手煮茶,烘焙糕点。 一阵忙乱之后终于准备妥当,这才请了二位贵客落座,施礼后悄然退下。 君熠然大咧咧坐下,神情平淡,“说吧,找我什么事?” 慕溶月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没事就不能找你出来吗?就算做不成恋人,咱们还是盟友呢,未必这么快你就忘了百慧楼的事了…” 听她提到百慧楼,君熠然脸上总算有了一丝表情,却是嫌恶的,“别动不动就拿百慧楼说事,那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打完了挨完了就算了,老揪着不放甚没意思。” “哼,过河拆桥!” “拆就拆了!” “大不了一拍两散!” “那就拍了散了!” …… 两人斗了一会嘴,到底慕溶月先服软,“算了,不跟你吵,找你出来,自然有要紧事…” “那就说啊。”君熠然语气也跟着放缓。 慕溶月看了他一眼,“想必你也知道了,我要举办一个篝火会,到时你得配合我演戏啊。” “演戏?演什么戏?演给谁看?”君熠然微微皱眉,一边捧着杯子专注地喝茶。 慕溶月吃了块核桃酥,满嘴的碎屑,咕噜道:“自然是演给我的太子皇兄看啊。对了,你不是想救那丫头吗,我可是在帮你——” 君熠然果然来了兴趣,正了正身子,“怎么帮?把她打包送到本公子的榻上?” 慕溶月吃吃笑,“你倒尽想美事儿。” 君熠然笑了,随即又沮丧地摇头,“否则其他的帮忙,对本公子没用。” 慕溶月歪着头道:“将太子皇兄打包送回顺京,对你也没用?” 君熠然眼睛一亮,“这个嘛,倒有一点点用…不过还得多打一个包,把老四也送走,那小子更碍事儿…” 慕溶月笑得更得意,“是啊,两个碍事的家伙,把他们都送走,玉城就是咱们的天下喽!” 君熠然听得神情一紧,瞬间又恢复他吊儿郎当的模样,玩笑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怎么,你还真要在玉城称王称霸啊?” “有何不可?”慕溶月抬头看向远处,傲然道。 君熠然暗暗摇头,这蠢猪,真不知她哪来的自信… 心念间人也起身出了千寻阁,他要去入厕方便。 候在外边的婢女忙趁机进来通禀,说掌柜的有要事求见。 慕溶月神情微愣,随即想到被皇兄幸过的那名婢女,又想了想道:“好,让他呆会来千寻阁见我!” 婢女愣了愣,似乎没想到溶月公主这么好说话。 直到慕溶月再瞪她一眼,婢女才慌忙施礼退下,自去给掌柜的回话了。 君熠然这一去就再未返回千寻阁,只让侍童带了话上来,说他临时有事先走了,那件事他答应了。 慕溶月顿时松口气。 真怕他不答应,他要是不答应,这戏还真没法唱呢… 不过神情也不好看,那家伙竟敢不辞而别,当她是瘟疫,改天一定要他好看! 第一百一十九章 皇兄就是拿来坑的 正等得焦急不耐的崔岭山终于得到婢女的回复,顿时喜出望外,一口气噔噔噔地爬上千寻阁,见了慕溶月顾不得擦汗便跪下磕头… “请公主殿下救救老朽的女儿!” 慕溶月抬眼打量他,神情微讶,“你女儿,谁呀?” “雨思,先前在太子跟前当差的侍女。”崔岭山老实地回道。 慕溶月哦了一声,笑了,“她是你的女儿啊,难怪…”神情恍然,想来之前并不知她的身份。 崔岭山叹了口气,满脸俱是愁容,“事到如今,老朽不敢欺瞒公主殿下…老朽是阿妍小姐的人,当时太子执意要让阿妍小姐去他身边侍候,为防万一,老朽才让小女以婢女的名义进了行宫,以便就近照顾阿妍小姐,谁知却出了事…” “是这样啊。”慕溶月神情淡淡,看不出喜怒,默然半晌才又抬眼看他,“那你凭什么以为,本公主会帮你救人?” 崔岭山犹豫,片刻后忽然俯身拜倒,神情肃容,“只要公主殿下救出小女,老朽愿意效忠公主,为公主殿下赴汤蹈火!” “哟,你这是要另投明主啊!”慕溶月忍不住大笑,右手翘着兰花指轻抚下巴,故作沉吟,“有意思,她苏璟妍的人自己救不了,却要巴巴地来求本公主…这送上门的买卖,本公主是做呢还是不做…” 崔岭山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出,可怜兮兮地望着她。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间。 “啪!”只见慕溶月猛地拍了拍手掌,“好!本公主帮你救人!” 崔岭山心头的大石终于落地,忙又跪下行礼,“谢公主殿下!” 慕溶月眨巴着眼笑道:“不用谢啊,咱们这是交易,各取所需而已…放心,本公主不需要你的效忠,你欠下的人情,本公主自会找你家主子要!” 崔岭山神情一愣,继而苦笑摇头。 到底还是因为阿妍小姐的面子,这溶月公主才肯救人。 …… 慕溶月说到做到,当晚就将雨思送出玉城,交给等在暗处的崔岭山等人,“不妨再给崔老板指条明路,将人送去梵玉山的君家别院,保管你女儿顺遂平安。” 君家别院? 崔岭山一怔,随即脸色一变。 君三公子在玉城的名声并不好听,若是让人知晓他家别院私藏了一位女子,且还是太子的女人,那就太… 难道溶月公主打的是这主意? 她要利用雨思再坑一次太子?同时激化太子跟君三公子之间的矛盾? 这个女子…的确不容小觑… 但如果此举能让太子疲于奔命,牵制太子的行动,未尝不可一试… 慕溶月看着他,笑得肆意又张扬,“崔老板是聪明人,本公主的意思…你应该懂!” 崔岭山犹豫,神情略显挣扎。 “爹,我去。”马车里忽然传出清冷的女声。 崔岭山的神情陡然一变,半晌无奈地长叹,“思儿,苦了你了…” 只这一句,后面的话卡在喉中,再说不出来。 慕溶月嘻嘻笑了两声,环着手朝前面赶车的车夫挥手,“去梵玉山,君家别院。” 骏马一声嘶鸣,伴着清冷的月光,咯吱咯吱的车轱辘声渐渐消失在夜色里… 又一队人马忽然从城里冲出。 慕溶月上前一步直直站在路中央。 冲出城的人马骤然顿住,马上人吓得惊叫出声,“是您,公主殿下!” “正是本公主。”慕溶月笑着道,“这么晚,何侍卫出城有事?” 何朝面露难色。 其实彼此都心知肚明。 何朝知道是公主殿下放走了那个侍女,且故意阻拦拖延时间。 慕溶月也知道何朝为何出城,当然是要追回被自己放走的雨思。 不过他不敢说出实情,否则明儿就该有太子的女人深夜出逃,行宫出动上千侍卫寻人的消息传出。 因此她不退不避,依然站在路中间,何朝的人马只得继续打住。 何朝犹豫片刻,终于开了口,“实不相瞒,属下正在追踪一位逃犯,公主殿下既然在此,是否看到有可疑车辆出城?” 慕溶月爽快道,“有,往淮城去了…你要追的逃犯就在那辆马车上。” 何朝面露惊讶,又有些犹豫,不知溶月公主此话是真是假。 玉城外面只有南北两条大道,一条通往淮城,途经猫儿镇。 另一条沿太平镇、洛城直达顺京,当然其间会有许多分岔的小道,其中就有一条通往梵玉山。 玉城许多大户人家看中上面的风景,纷纷在山上修建了别院,夏日避暑冬季赏雪,兴致来了还可以跑跑马狩狩猎,因此通往梵玉山的小道修得宽敞结实,马车来往很是方便。 何朝虽然来玉城不久,但对玉城周围的地形甚是熟悉。 正因为熟悉,他才拿不定主意。 按说那侍女既然是苏璟妍的人,那么她被救走逃往猫儿镇其实是最合常理的。 可人是溶月公主放走的,她现在直言相告自己要追的人去了猫儿镇,好象又有些不对。 但如果没去猫儿镇,又会去哪里? 京城? 不可能… 何朝脸上神情变幻几变。 慕溶月环着手看他,笑了笑道:“别追了,你追不上的。本公主想要放走的人,你即便追回来,终有一天我还会将她放走…皇兄总不可能为了一个婢女跟我翻脸吧…” 这也是实情。虽说那侍女的身份不简单,可再不简,也只是个婢女。太子虽然宠爱她,可也没到为了她跟公主殿下翻脸的地步。 何朝的武夫脑子自然只会这样想,当下便又皱了眉头。 慕溶月趁机翻身上马坐到何朝身后,又朝身后随他出城的人挥手,“走吧,都随本公主回去,有什么事,本公主担着——” 说罢从何朝手里拽过缰绳,打着马儿在原地转了个圈,很快往城内冲去。 见那些侍卫还在犹豫,何朝忙扭头朝他们挥手,“撤!” 心里止不住地哀叹,有溶月公主搅局,这追人的事儿就是个笑话… 一众人马出城得突然,回城得也突然。 负责城门值守的守卫先是被责令开城门,现在又要关城门,心里止不住地冒火,却又敢怒不敢言,这些京城来的贵人,哪里敢得罪? 真是倒霉! 第一百二十章 你还有个弟弟 行宫里因为溶月公主这率性的行为,闹了个人仰马翻。 太子气得吐血,当场昏迷,吓得左右侍立的侍女一阵惊呼,慌忙传召大夫。 慕溶月领着何朝等人刚一回宫便得到消息,并不如何惊慌,洗漱一番才来到太子的寝殿。 虽说她是罪魁祸首,但此时太子昏迷,四殿下又不在行宫,她便是行宫内身份最高的主子,大事小事还得她拿主意,因此侍女们见到她也不敢有任何怨怼。 此时刘大夫刚诊完脉,慕溶月便请他到一边说话,免不了先敲打几句。 刘大夫神情微变,心里斟酌了一番才说太子最近太过操劳,身子亏损得厉害,再加上上次中的毒余毒未清,一时气息不畅才导致的昏迷,得安心调养一阵。 慕溶月道了声好,才又吩咐他下去配药煎药。 刘大夫喏喏应了,施礼退下。 …… 姜氏收到消息已是次日清早,嘴角笑意明显,当即便将这事告诉慕彦峥,“老四,这是你的机会…” 其余的话一句也不多说。 慕彦峥思索片刻也觉得先回行宫。 如果任由那丫头疯闹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 走时苏璟妍送他到寨门口,终究隐晦地提了提慕溶月此人不可小觑,她是在扮猪吃虎。 慕彦峥一怔,似乎不太理解扮猪吃虎的意思。 苏璟妍便笑着真真假假地解释了一番。 听得慕彦峥心里一紧,随即想到自打她来了玉城干下的那些事儿,看似冲动很没有章法,实则桩桩件件引发的风波都不小。 只是不知这是姚贵妃的意思,还是她自己的意思。 不过不管如何,她暂时还没有余力来对付自己… 原本就有些伤感的离别,再添这一重心事,使得慕彦峥走得更加惆怅。 苏璟妍瞧得心头一软,忍不住上前抱了抱他,在他脸上飞快印下一吻,随后娇羞地跑开了。 慕彦峥下意识摸了摸被她亲过的地方,仿佛那里还留有她的气息,心头顿觉暖意融融,连空气都灼热了几分,目光不由得往少女跑开的方向望去,只来得及看到她粉红衣衫的一角… 因为心情很好的缘故,姜氏这日的早饭吃得略多了些。 要知道她近日因为病痛,几乎都没怎么吃东西,难得今日竟然喝了两碗小米粥。 苏璟妍绯红的脸颊直到回屋也没恢复正常。 前世她已过了剩女的年纪,身边的男人换了不少,却没想到了古代竟连这点小情、趣也止不住地脸红心跳,真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但心里却是真的开心。 姜氏瞧着她的小模样淡笑不语,心里却有一丝心酸。 她现在把赌注下在慕彦峥身上不过是权宜之计。 以后,还不知会怎样呢… 饭罢苏璟妍陪着阿娘在院子里散步。 冬日里难得的暖阳天,连风也没有。 母女俩一边慢慢悠悠地溜达,一边低声地说着话。 “你猜,那丫头会给咱们提什么条件?” 苏璟妍想了想道:“怕是想让阿娘你助她一臂之力吧。” 姜氏道:“这是自然。其实不用她提,我也会暗中助她。” 苏璟妍笑着哦了声,抬头眨巴着眼看向姜氏。 “因为…”姜氏说了两个字,又停下了,微皱了皱眉,嘴唇咬得紧紧,显然心内有些纠结… 半响才叹了声气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想瞒你了…你弟弟,在姚宛如手上。” 苏璟妍只是呀一声,阿娘说出任何话,她都已经不吃惊了。 弟弟的存在,她在查那段史料时就已经了解,只是并不知弟弟是生是死,现在听阿娘这么说,她心里便也有了数。 姜氏看了她一眼,又叹了声气,“那时候没办法呀,你弟弟还那么小,哪里敢带着他跟咱们一路逃亡…况且也不知道能否逃得出去,慕珏派了不少暗卫四处搜寻…正好姚宛如的假肚子也该在那几日生产…” “假肚子,那是说她肚里并没有货了?” 姜氏嘲讽地笑道:“宫斗嘛,你懂的…她虽然聪明,可一时哪里应付得来后、宫女人们防不胜防日复一日的算计,怀孕不足三月就栽了…” “那时我和她还算好姐妹呀,又是同一个地方来的,出了事她当然第一时间来找我,哭着问我该怎么办…” “其实那会儿后、宫里最受宠的是龙玉娇,呃,老四的母妃…姚宛如的年纪不小了,这在古代,尤其在宫廷,很要命啊…” 苏璟妍听到这里已经能够想象这两个现代来的女人会如何做了,忍不住笑道:“所以你们商量后决定暂时隐瞒,等到了生产时再从宫外弄一个男婴进去?” “是呀。”姜氏眼睛亮亮的,似乎因为想到了那段往事而有些兴奋,“当时也只能想到这个法子。从古至今都在用,说明有效嘛。” “唉…现在想来,也幸亏当初替她出了这个馊主意,才算保下了你弟弟…” 当然,这也是冒了很大风险的。 将亲生儿子放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这一放就是十多年,以后还不知会放多久… 这得下多大的决心,或者说,这得是在多绝望的情势下… 换了别人,只怕不会走阿娘那一步棋。这既是狠棋,也是险棋。 “所幸,那步棋走对了…”姜氏眸子里渐渐闪烁着泪光。 她也是个母亲,但凡有一点法子,也不会把亲生的儿子送给别人,让他叫别的女人母亲,在别的女人膝下绕欢尽孝。 苏璟妍看着阿娘,很能理解她现在的心情,当然也更明白她这些年为何执意要替父亲翻案。 终归,总要将儿子要回来啊… 姜氏轻轻咳了几声,掏出绢帕擦了眼泪,整个人又变得睿智果敢起来,“所以,我们现在首先要证实的是,姚宛如,她到底知不知道她的女儿已经换了人,何时换的,她们母女是否是一条心…” 苏璟妍接着道:“但同样的,我们也必须了解,慕溶月,她是否又知道她母妃的真正来历…她认识我,她知道我以前的一切,或者,可以从这方面入手…” 姜氏点点头,“也好,目前看来,她对你不但没有恶意,还有存心拉拢的意思。你也不必顾忌她,找机会给她卖个好,先探得她的底细再说。” “好。” 第一百二十一章 目的各不同 太子这一病,也算解了虎头寨的燃眉之急,至少不用担心他短时间里会有动作。 姜氏也可以安心养病,待熬过这个冬天,一切就都好了,因此大家都松了口气。 相对于虎头寨的平静,玉城里却动静频频。 太子昏迷后经刘大夫针炙虽然很快醒来,但身子虚弱,需要卧床静养不能日常主事。 四殿下回来得正是及时。 原本心内惶惶的官员们这才有了主心骨,大事小事便都报到他面前。 慕彦峥也不客气,去太子的寝殿探视之后就召了官员们到大殿议事。 首议之事,便是溶月公主挑选驸马之事。 慕彦峥直言道暂缓。 吴大人没甚表情。 赵大人心里却是一惊,他现在暗地里替溶月公主办事,这个篝火会原本也是溶月公主授意他出头的,现在事情办得差不多了,却被四殿下一句暂缓,岂不是功亏一篑… 他还没来得及争辩,慕彦峥就看着他开了口,“如今太子殿下卧病…他除了是太子,更是本殿下和皇姐的长兄,这个时候我们理应在他跟前侍疾…这事,待皇兄的身子好起来再说吧。” 这话合情合理,底下官员们不由得相互点头。 原本这挑选驸马之事就不该在玉城来办,偏这溶月公主仗着皇上的宠爱来了这一出,这下太子一病,正好躲过此事,再好不过了… 赵大人见状慌了,忙使眼神示意礼房的吴大人说话。 吴大人却装作没看到,随在官员们之后附议。 赵大人孤掌难鸣,无奈只得作罢。 消息传到后苑慕溶月的住处,气得她将几上的花瓶茶盏摔了满地,叉腰瞪眼嘴里不由得破口大骂:“老四,你有病啊,老子是在帮你,帮你和你的小情、人,你看不出来吗?真是个傻、b,大傻、b…” 室外侍女们都避得远远地,个个吓得噤若寒蝉。 慕溶月犹自骂骂咧咧了一阵,骂得口干舌躁,习惯性地伸手端茶,抬眼瞥见满地碎裂的瓷片,又大声唤人。 侍女战战兢兢垂首走进。 慕溶月还在气头上,免不了将她当了出气筒。 侍女挨了骂不说,还被揣了两脚,身子一歪扑倒地上,被瓷片割伤了手,只敢放进嘴里咀两口忙又慌乱地跪地收拾… 又有侍女重新沏了茶呈上。 慕溶月接过猛喝了两口,这才气消了些,人也冷静下来,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了一会,再抬眼时便又唤了人近前,“去,给君家送张帖子,就说本公主明日要去拜访君夫人。” …… 正如别人觉得她是蠢猪而她自己不这样认为,慕彦峥也并不觉得自己傻。 如果太子折在玉城,他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无论朝臣百姓都会以为是他为争储位而对太子暗下毒手。 那样他不但自身难保还会牵连龙家,即便父皇放过他,纪家也绝不会放过他。 而慕溶月身为女子,以前在京城又一向表现得胸无城府,根本不会有人疑心到她身上,况且还有父皇和她的母妃罩着,半点事也不会有。 所以太子不能出事,当然是指不能出大事,小伤小病还是可以有的,拖住他的同时,也要想法子让他瞒下苏家之事,并放弃对苏家的出手。 这才是他回行宫的目的… 遣了官员们退下,慕彦峥独自一人在大殿里走来走去,脑里一刻也没停止过思考。 却在此时太子被人扶着进了大殿。 慕彦峥忙上前一步扶他到椅子上坐了,茶水侍候他喝下。 太子歇息了一会,才挥手让殿内诸人退到殿外。 一时空荡荡的大殿里只有他们兄弟二人。 太子面色苍白,间或咳几声就咳出血来。 他看着慕彦峥,半天才缓缓说道:“我这不是余毒,而是再一次中毒。” 慕彦峥点点头,“臣弟知道,是皇姐的人干的。” 太子略感惊讶,片刻后了然地笑笑,“原来你早就知情…”又忍不住怨怪,“老四,你真是没良心啊,为了那姓苏的丫头,连咱们的兄弟情份都不顾了。” 慕彦峥并不跟他争执,只是恳切道:“臣弟如果不顾兄弟情份,就不会巴巴地赶回行宫来帮您…皇姐这人,心机深着哪,她所图谋的必定不小。” “这个我也有所察觉,可到底小瞧了她,才让她一次又一次的得逞…” “吃一堑长一智,皇兄现在明白也不晚啊…”慕彦峥正了正神色,话锋又一转,“当然,皇兄也应该明白,臣弟所做之事,也不过只为她一人而已。” 太子笑了,偏头看他一眼,“所以你想让我放过苏家?” 慕彦峥再次点头,神情几分肃重,“是,臣弟请求皇兄不要向父皇禀报此事,不要再对苏家赶尽杀绝。当然,更为重要的,是要请求皇兄为苏家翻案,为武神王昭雪,为武神军正名!” 太子顿时惊住了,半晌沉下脸来,“大胆!父皇说过,此事不许再提,你这是违逆圣意!” 慕彦峥沉沉看着他,道:“当年之事究竟如何,我想皇兄最清楚…” 这话顿时让太子有些难堪,原本苍白的脸色浮现一丝不正常的晕红。 他看着慕彦峥,很久都没有说话。 慕彦峥点到为止,并没追问当年究竟是何真相,但在太子看来,这小子已经知道得太多,如果不能用之也唯有杀之了。 只是他目前的处境不妙,这种心思也只能潜藏心底… 再开口时,太子已经换了另一副语气,神情颇为无奈羞惭,蹙着眉叹了一声,“哎…当年我的年纪比你还小,大人们的事并不懂,怕是被父皇当枪使了也不知道…老四,你放心,待玉城事了,我回京一定奏请父皇彻查此事——” 慕彦峥道:“不必,皇兄您眼下只需保密就好。至于其他,等到时机成熟再请皇兄出面不迟——” 太子脸色一变,声音不自觉地压得更低,“怎么,你要跟他们一起造反?” 慕彦峥摇头,随即哂然失笑,“皇兄您想多了,他是我们的父皇,尽管有错,那也是天下之主…为天下苍生,为黎民百姓,非到必要之时,绝不兵戎相见!” 太子抓住他话里的语病,讥诮地道:“所以必要之时,也是有可能兵戎相见的!” 慕彦峥反唇相讥:“那不正好成全了皇兄!” 第一百二十二章 更大的图谋 次日一早,慕溶月着盛装华服,领着一众侍女侍卫,乘坐华盖璎珞车,一路车马粼粼,浩浩荡荡往君府而去。 并没使人提前清场,这样一支豪华车队自然引得道上的百姓好奇张望,议论声如潮。 有知晓内情的人悄悄说出车中人的身份,立时又引来一阵喧嚣。 “这可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公主,也是咱大綦第一位公主,身份尊贵着哪…” “听说她要在玉城选驸马…” “这么说,她看上了君家的三公子?” “那还有假?没瞧着车队去的正是君家么?” “三公子若是尚了公主,那君家岂不是如烈火烹油…” “风头已经盖过龙家了…” 因为是在闹市,车马行得极慢。 慕溶月撩起车帘,饶有兴味地看着外面民众的反应,间或听到他们的议论,嘴角抿着轻淡的笑意。 车马路过春晖路口时,她忽然扬声叫停。 自有侍女将她的意思传达下去。 片刻后一应车马停顿。 慕溶月姿态优雅地下了车,在侍女侍卫的簇拥下往正在修建的福利所走去。 工匠民工们全都停下手里的活计,呆呆地看着这一列衣饰光鲜不期而至的贵人,不知谁喊了一声,“是溶月公主殿下——” 呆愣的工匠民工如梦初醒,忙纷纷跪下行礼。 “都起来吧!”慕溶月微笑看着众人,身子微倾,双手摊开虚扶,宽大的袖袍被风吹得鼓起,自有一股天家公主的气派,“本公主只是路过,顺道过来看看大家,大家辛苦了!” 声音略带三分矜持,三分亲切,三分感动,完完全全一国公主的风范。 众人纷纷起身,嘴里道谢公主殿下,眼里的光芒热切又充满了崇拜。 端庄美丽大方得体的公主总是很容易深得人心… 慕溶月自打来了玉城,这还是第一次以公主的身份在人前公开亮相。 虽然知晓底细的官员对她甚有成见,但民众并不知情,因此就这短短的瞬间便收获了他们的好感。 慕溶月满意地笑笑,在工地上像征性地走了几步,抬眼四处打量一番,又说了一些慰勉的话,间或提到君家,感叹君家的善心,称其为积善之家。 民众们得了实惠,自然都顺着公主的意思说君家的好话。 反正说好话不要钱嘛,想要多少说多少… 盏茶工夫过后,慕溶月在民众的欢呼声中重新登上华盖璎珞车。 这一次队伍再没停留,很快驶到君府大门口。 …… 自打昨儿接了溶月公主的帖子,整个君家都骚动了。 君老爷夫妇更是愁得一晚上没睡。 溶月公主亲自登门拜访,谁都以为这是君家满门的荣耀。 可是这位公主的来意… 听说她看上了自家三子。 这原本是件喜事,可是自家儿子那克妻的名声,当然不止是名声,而是实实在在克死了前面娶的四个老婆。 这公主嫁进来万一有个好歹,那可不是银钱能摆平的事儿… 何况这位公主的性子,也并不真的是贤良淑德…唉… 不过不管喜也好,忧也罢,终归改变不了公主要来君家的事实。 君夫人只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连夜吩咐下人们洒扫、摆设、采购宴席菜品。 君老爷却在满城的找儿子。 君三公子日常在外野惯了的,三五日不落家也是常事。但公主纡尊降贵来君家做客,且是冲着他来的,怎么也得找回去露个面。 君老爷终于打听到儿子这几日都在梵玉山的别院。 梵玉山别院是他十五岁时君老爷送给儿子的生辰礼物,此后这小子就将别院里的下人遣了回来,另买了十来个哑奴侍候。 问他原由偏还说得振振有词,说既然已经将别院送给他,便该由他自己做主。 夫妇俩虽然觉得儿子此举有些不可思议,但这些年也没出什么事,便也听之任之了。 既然儿子在梵玉山别院,君老爷忙打发管家亲自去一趟,交待务必将三公子请回来。 但是这一等没等回儿子,公主的凤驾就先到了。 君老爷顾不得生气,忙大开中门,领着阖府大小到门口跪地迎接。 慕溶月款款上前虚扶君老爷夫妇,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连声道着大家请起,态度亲切大方,丝毫不摆公主的架子。 待君夫人起身,便极其自然地挽了她的胳膊,一同上了旁边的油壁轻车。 君夫人受宠若惊,心里更是忐忑。 她自不比外边那些不明内情的百姓,这溶月公主什么德行她也是打听过的,说句任性妄为也不为过。 如果她只是单纯地来君家做客,聊聊家常。自己作为君家的女主人,肯定热烈欢迎,可她明明不是… 唉…君夫人暗暗叹气,面上还得堆满笑容,表现出不胜荣幸的样子陪着她说话。 慕溶月心里自然晓得这一家人什么心思,不过大家也都是演戏而已。 原本是想在篝火会上挑中君熠然,再顺理成章由太子宣布他为驸马,然后安排一场刺杀,太子受伤昏迷,由老四护送太子回京养伤,换母妃来玉城为她主持成亲大典… 母妃,母妃太需要一个理由离开京城了。 却没想太子会在这之前再次中毒,别人都以为是她下的手,她很冤枉好不好… 那事不是她干的。 偏偏老四也跳出来跟她做对,暂缓举办篝火会… 唉,来君家,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就在两人叹气的工夫,油壁轻车已经进了君府后院。 院子里花木扶疏、枝繁叶茂、假山流水相映成景。早有一干婆子下人并慕溶月带来的侍女在边上候着,二人一下车就被簇拥着进了上房的厅堂。 厅堂内的摆设自然富贵,上等花梨木的长条几案,做工精细的雕花座椅,绘有岁寒三友的琉璃屏风……瞧得慕溶月也颇为动容。 之所以选中君家,除了君熠然本人是只潜力股以外,便是君家令人眼热的财富了。 君家以商业起家,往上数三代都是豪富,历代家主也都很有经商的天赋,不但守住祖业,且将君家的财富如滚雪球一般的越滚越大。 有了财富,才能有更大的图谋。 第一百二十三章 公主落水 二人分宾主落座。 余下君家的女眷们依次在末座相陪,一应的丫鬟婆子侍立在侧。 丫鬟们奉上茶盏、糕点、水果,恭敬退后侍立。 君夫人虽然满脸笑意,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慕溶月也在笑,笑得当然也不真诚。 君夫人免不了问起自家女儿,言语间难掩思念之意。 慕溶月一阵劝慰,笑道儿孙绕膝是每个做母亲的夙愿,又笑说夫人该去京城走走。 君夫人便又问起今年京里都流行什么款式花色。 这是女人们最喜欢也最擅长的话题,因此其他的女眷也纷纷参言,厅堂顿时热闹起来。 君夫人将话题挑开之后,自己就不怎么说话了,只频频抬眼往门口张望。 这溶月公主既是冲着儿子而来,如果儿子不露面,只怕她不会甘心啊… 也不知那小子什么时候回来… 并不多久就见君老爷领着自家儿子匆匆来见。 君熠然显然刚从外面回来,一身玄色衣衫上满是尘灰,宽大的袖袍上隐有污迹,头上束好的发冠也已经散开,被他随意地撩在耳后。 儿子这副形容出来见客,也实在太没规矩了些,简直不把溶月公主放在眼里… 君夫人神情一紧,不由偷眼去瞧溶月公主的脸色。 谁知溶月公主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这,一双美眸瞬也不瞬地盯着君熠然,任谁都看得出她对面前的男子一往情深。 跪在君熠然身侧的君老爷脸色一白,看来这小子这回是在劫难逃了。 慕溶月似乎瞧得痴了,忘记了父子二人还跪着。 直到君夫人轻咳一声,她才恍然回过神来,脸色蓦地一红,忙连声道请起。 君老爷谢过之后起身退到一旁。 君熠然也正要退下,不妨慕溶月娇羞地开了口,“听说君府的园子是玉城一景,不知姗姗来迟的三公子,可否陪本公主畅游一游?” 君熠然犹豫一瞬才点头答应,神情显得并不情愿。 慕溶月笑了笑,朝旁边的君夫人道了句抱歉才离座起身,随在君熠然身后走出厅堂。 慕溶月此举已然昭示她的心思。 待这一行人走远,君夫人才长叹一声,又忍不住皱眉抚额。 君老爷眉宇间也隐有忧色,女眷们在边上低低私语,丫鬟婆子们也相互使着眼色。 …… 君家的园子不小,二人避开众人当然不是为了谈情说爱,而是说正事。 此时正好行到湖边,丫鬟侍女远远地缀在后面。 君熠然一直皱着眉,神情十分不悦,这会终于出了声,“你来我家做什么?咱们的事,我都说过了要从长计议,你怎么就是不听?” 慕溶月幽怨地瞪了他一眼,继而冷笑,“你以为我真愿意上你家来…那不是没法子嘛,我母妃要来玉城,总要找个合情合理的理由…” “所以你就迫不及待一路声势浩大的来我家,向我父母亲明示,也向玉城的百姓明示,你是选中了我做这个倒霉鬼?” “什么话?难道娶我的男人就是倒霉鬼?你也不想想,你自己背着克妻的名声,放眼整个玉城哪个姑娘愿意嫁给你?本公主不嫌弃你是个鳏夫,不在乎你克妻的名声,堂堂金枝玉叶下嫁于你,反被你嫌弃!君熠然,你未免太过份了!” 慕溶月气极… 虽说二人是为利益才结盟,但她也算付出过真心,自己要身份有身份,要美貌有美貌,要智商有智商,怎么偏偏就被他嫌弃成那样儿… 实在想不明白。 君熠然却并不在意她的感受,只是冷冷道:“如果不愿意,那就拉倒,反正本公子不在乎!” “哼!” 慕溶月脸色更加难看,心里气怒难平,径自跺着脚往前走,谁知脚下忽地打滑,整个身子失去重心往旁边的湖里跌去… 她立时吓得啊一声尖叫。 后面跟来的丫鬟侍女眼瞧着公主落水,个个吓得花容失色,一边跑一边大喊:“快来人哪!公主殿下落水啦——” 大寒的天,湖水冰冷得刺骨。 慕溶月只觉得身子渐渐麻木,浸在水里的双腿却抽搐得厉害,使得她整个身子越来越重地往下沉,双手徒劳地在水面上打着水花,小脑袋一沉一浮,嘴里偶尔还呛几口水,一边往外吐着水一边哭泣道:“妈呀!我腿抽筋…” 闻言君熠然面色陡地一变,慌忙脱下外袍跳进湖里救人。 幸好湖水并不深,君熠然很快将她抱上岸。 不知是吓的冷的还是呛的,慕溶月此时双目紧闭,身子僵硬,似乎连呼吸也没了。 再顾不得其他,君熠然抱着她一路飞奔,身后丫鬟侍女也跟着一道飞奔。 闻讯赶来的君家众人瞧着这情形俱是面色大变。 君老爷忙让人去请大夫。 君夫人让儿子将其送往最近的厢房,又连声唤婆子准备衣裳、被褥、姜汤、火炉、汤婆子等等,自己也领着女眷们急急随在儿子身后往厢房里去。 君熠然将她平放到榻上,二话不说迅速脱掉她的外裳,拉过榻上的棉被将其紧紧裹住,这才松了口气。 很快,屋里的火炉子燃起,侍女们抱着灌满滚水的汤婆子进来,哭着将干净的衣裳给她家公主换上,又给她身上加了两床棉被。 君熠然眉头皱得紧紧,站在边上犹豫一阵,忽地上前揭开压在她身上的被褥,俯身双手朝她胸口按去… 侍女一阵惊呼,睁大了眼惊愣地望着他。 “闭嘴!想要你家公主活命就闭嘴!”君熠然头也不回恶狠狠地喝道。 侍女们果然不再吭声,双手捂眼却又忍不住透过手指缝往她家公主的身上瞟。 只着了亵、衣的公主殿下身体曲线玲珑,胸前鼓鼓地突起… 君三公子的双手一下又一下地按在她上面,缓而有力。 这样持续了略有盏茶的工夫,君熠然忽然停了手上的动作,却更近地俯身凑到慕溶月脸上,双唇快速地覆了上去。 侍女们再次惊呼出声,又下意识用手掩住了唇,眼睛里瞳孔放得更大。 “三公子——” 君熠然充耳不闻,只顾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君夫人领着女眷们原本都在外边候着,听着里面一惊一乍的动静,到底没忍住掀了帘子进来,瞧见的便是自家儿子轻薄溶月公主的画面,吓得脸色一白,双腿打颤差点站立不住…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不是苦肉计啊 再没有想到,自家儿子会当着丫鬟侍女的面,对落水的溶月公主做这种事。 “熠儿,你在做什么?”君夫人强忍着怒气冲进屋内,用力将儿子拽向一旁。 君熠然皱眉,“母亲,不是你想的那样!” 君夫人黑着脸,瞪眼道:“那是哪样?熠儿,别的娘都可以依你,可这种缺德的事,咱们不能干!” “母亲,我在救人!”君熠然低声道,“有什么事我们出去说…” 又对呆愣一旁的侍女吩咐道:“赶快将你家公主扶起来,拍拍背,把肚里的积水倒出来。” 侍女诺诺应了,几人依言扶起慕溶月,不停地拍打她的后背。 不多时只见她的身子忽地一动,猛然哇一声,张口喷出一大滩的污秽来。 人也慢慢睁开了眼。 君夫人终于松口气,抬头狐疑地看着儿子。 君褶然也明显松了口气。 侍女们面露喜色,“公主醒啦!” 慕溶月先是几分茫然,待瞧见君熠然嘴角还没来得及擦试的口脂,顿时明白过来… 必是这家伙以人工呼吸的法子救了自己。 可这种法子在古代并不常见,他是如何得知的?难道他跟自己一样,也是穿越者? 想到此脸上神情立刻大变。 众人只以为她落水受到了惊吓,慌忙将她扶回被窝里躺下,又急急地朝外喊道:“大夫,大夫来了吗?” “来了来了…”随着话音,君家惯常用的李大夫被丫鬟领着进来。 慕溶月惊魂未定,眼睛眨也不眨只是看着君熠然,似乎想从他脸上的表情看出点什么。 君熠然被她盯得有些冒火,回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看够了没?看够了我可要回去换衣裳了,都快冷死了…” 君夫人这才发现儿子竟然还穿着湿衣裳,当下又是自责又是埋怪,“哎呀,你这孩子也是,只顾紧张公主了,自己一身湿淋淋的,这大冷天的,冻着了可如何是好…” 一面絮絮叨叨地说一面推搡着儿子出了厢房。 此时君夫人心里非常不安。 那溶月公主看向自家儿子的眼神她是瞧见了的,怕是已经知道熠儿对她做过的事… 这孩子,也是,哎… 君夫人叹着气,将儿子打发走之后,又硬着头皮进了屋,见李大夫还在替溶月公主诊脉,便也站在边上不吭声,心里却紧张得很。 少顷李大夫诊过脉,脸上神情疏缓,“公主殿下并无大碍,喝两副去寒的汤药就好。” 慕溶月直到此时才缓过神来,不过心里依然很乱,干脆闭了眼装睡。 君夫人看在眼里又是一惊,直觉溶月公主还在生气,不想看到他们君家的人… 先前二人在静水湖畔的情形她并不清楚,也没来得及找丫鬟们问话,但看溶月公主的表情,显然是与自家儿子有关了… 同时一个大胆的猜测冒出来…莫不是熠儿故意引了她去静水湖,使了手段让她落水,再救她上来趁机轻薄她,坏她的名声…这样就不得不娶了她… 可是这也说不通啊。 溶月公主既然已经倾心于熠儿,他又何苦使这样阴损的法子… 君夫人只觉得头皮发麻,心里慌乱得厉害。 趁着溶月公主睡觉之际,她干脆退了出来,急急找君老爷将刚才的情形说了,又说出自己的猜测。 君老爷脸色一变,想来想去也拿不定主意,遂决定去找儿子问个明白。 华晖苑里,君熠然裹着狐裘盘膝坐在鹅颈椅上,目光直直盯着窗外的老槐树发呆,半响嘴角忽然溢出潋滟的笑。 呵,既然你这么想嫁,那本公子便娶了吧,但愿你他日不会后悔… 君老爷沉着脸走进屋,直言问儿子先前在静水湖畔到底怎么回事。 君熠然只道是个意外,他说的是实情。当然更有可能是那丫头故意使的苦肉计,不过他不能将后一种情况说出来。 但君老爷明显不相信。 君熠然摊着手,脸上神情无辜,“父亲,你不信我也没法子,儿子说的是实话。” 看他脸上表情不似作伪,君老爷半信半疑,又压低了声音道:“那怎么你娘说她看见你对溶月公主无礼…还当着侍女的面,你真是色、胆包天…” 君熠然只得摇头苦笑。 就知道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所以干脆就不洗了。 “父亲,我娶她,儿子娶了她还不行嘛。” 君老爷面露惊讶,“你一一” 君熠然知道他担心什么,面色一红呐呐道:“没事的,父亲…我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清楚,不会有事。” 君老爷神情疑惑,“那以前是怎么回事?” 君熠然神情茫然,“儿子也不知道啊。” 君老爷顿时无语了,也不再问了,这样的话他也不知问过多少遍,儿子每次的回答都差不多,半晌终于叹了声气,“好吧,我回去跟你娘商量一下,看这事儿要怎么办好。” 不管如何,公主在君家落水的事儿肯定要死死瞒着。 当然,自家儿子在厢房里对公主做的事更得捂死,千万不能走漏一点风声。 至于亲事,他其实做不了主,一切还得看溶月公主的意思。当然,最终还得听皇上的。 这事,哎… 君老爷又叹了声气,背着手慢慢地走出华晖苑。 厢房里慕溶月再一次睁眼,心里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虽说这是件意外,非常糟心的一次意外。但因为这落水的意外,又让她得知了另外的意外… 同时又不得不承认,因为这次意外,已经比计划更快地接近目的。 不是么? 之所以来君家做客,便是想旁敲侧击让君家极力促成她和君熠然的婚事,现在发生了这种事,即便自己什么也不说,君家也不得不想法子将这事儿圆满解决。 毕竟,自己的名节已经毁在君熠然手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抱也抱了,摸也摸了,亲也亲了,还能逃得掉… 这还真是最直截了当的法子。 慕溶月不由得苦笑。 天地良心,这真不是她的苦肉计啊… 她还没那么蠢,拿自己的名节做赌注… 可是那家伙怕也以为是自己的苦肉计罢… 哎… 叹了一声气,口渴得厉害,慕溶月招手让侍女递来茶水喝了,刚歇了一会,就见君家的婆子送来了姜汤。 她逼着自己喝了满满的一碗。 不多时大夫熬好的药也呈了进来。 尽管非常讨厌中药的酸苦,也还是皱着眉头捏着鼻子将那碗汤药连渣带水的喝尽。 这年头的感冒,很要命啊。 比起别的什么来,当然是命最重要。 第一百二十五章 在玉城搞事 在君家休养了大半日,慕溶月感觉好多了。 她不顾君夫人的苦苦挽留,下晌便回了行宫。 当然对君家众人的态度不像来时那样热络了,眼神甚至流露出怨恨。 这也难免,任谁一个未出阁的闺中女子遭遇这等丑事都不会好受,何况她还是身份尊贵的公主。 但这种事又不能大肆宣扬,所以溶月公主也不好公开发难君家,但心里肯定是计较的。 因此君家众人不得不陪着十二分的小心,比接驾时更殷勤备至地送走溶月公主。 君家即便再不愿意尚公主,也不得不极力促成这件事。 君老爷得了官身写的第一道折子,便是为儿子求娶溶月公主,同时给宫里的女儿君昭仪去信,给户部侍郎的儿子去信,让他们一定想法子把这事儿办妥。 当然,内中原由说得并不详。 不过看信的都是人精,虽说君老爷什么也不说,但他们也从字里行间看出点苗头,知道这里面必有内情。 这边回了行宫的慕溶月当然也并没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 一来心里憋了一肚子气需要宣泄,二来也要用只言片语传达她在君家遭遇过不能言说的欺、负。 所以侍女们眼里的溶月公主自打从君家回来,整日神情惶惶,对底下侍候她的人非打即骂,夜里还会做恶梦,挥着手狂叫乱喊:“救我…快来人救我…” 偶尔梦中又骂又哭,“君熠然,你真不是个东西,你欺负我,呜…我不要活了…” 她这一番闹腾,自然惹得底下的人议论纷纷。 慕彦峥即便再不想管她的闲事,这会也不得不过问了。 暗地里派人一查,虽说君家的消息封锁得严实,也还是查出些内情。 当时就吃了一惊,不过他也拿不准到底是他这个皇姐故意使的苦肉计,还是三公子使的阴招,总之事情已经成了这样。 那么唯一能够圆满解决此事的法子,便是尽快让这二人成亲。 只怕父皇知道内情也只得应允。 …… 消息传到虎头寨时,母女俩也狠吃了一惊。 君熠然居然懂得人工呼吸之法? 他难道也是… 当然,这法子也有可能是别人告诉他的,毕竟这个朝代的穿越者可不止她们两个。 “不管他是如何知道的这法子,这人都很不简单啊…”姜氏笑着感叹了一句。 苏璟妍接着道:“慕溶月心里肯定也已经起疑,但她既然已经跟君老三联盟,那么这也是她的机会,她应该很乐意跟君熠然成亲…毕竟,夫妻的名义会将他们的关系绑得更紧,做起事来也更方便。” “这倒是实话。”姜氏笑了笑,偏头看了女儿一眼,“阿妍,你倒是长进多了。” 苏璟妍嘻嘻笑道:“有你这样聪慧的母亲,我要是再不长进,也实在太丢你的脸了。” 姜氏呵呵又笑,“那你想慕溶月接下来会怎么做?” “当然是将太子殿下打包送回京城啊。有他在,很多事情总是不好办嘛…看样子,她是要在玉城搞事啊。” “是啊,只怕她连成亲也不会回京城,而是让姚宛如来玉城替她主持婚事。” 苏璟妍听得心里一动,“娘,莫非…她的目的是这个?” 姜氏缓缓点头,“是啊,所以我猜测,她们母女是联了手的。当初太子之所以来玉城,是皇上让他来查锦衣卫被杀案和展玉锟的命案…更重要的,他或许已经从这两桩命案里看出了苗头,知道我们藏匿在玉城,让太子过来赶尽杀绝的。” “姚贵妃当然也猜到这一点,所以干脆派了女儿打前站,让她蛰伏在太子身边,伺机而动…” “事实证明,她这步棋走得很对…一向谨慎精明的太子,竟然两次栽在她手上。” “也因为此,我们才能安然度过这次危机。” “所以阿妍,你得再去玉城一趟。” “去做什么?” “让老四想想办法,将你青姨救出来。” 这倒是个机会,苏璟妍心里暗忖,又觉得愧疚…若不是阿娘提起,她几乎已经快忘了青姨还在太子手里。 还有那个讨厌的陆芸儿,也不知她怎么样了。 虽说是她先对自己起了黑心思,才让青姨栽了进去,到底青姨待自己不薄,即便再不喜欢,看在青姨面上也该将她好好安顿… “好,那我明儿一早进城。” …… 苏璟妍进城后并未直接去找慕彦峥,而是听从阿娘的吩咐去了柳叶胡同十二号,见到了三个中年大汉。 三人对她都很恭敬,拱手行礼道:“阿妍小姐。” 到了此刻她才明白,当初宋大人将她的住处安排在柳叶胡同,便是为了就近保护她,因为这附近有不少他们自己人… 苏璟妍对他们微笑,“三位叔叔不用多礼,叫我阿妍就好。” 三人神情依然恭谨,依次介绍了自己的名字。 苏璟妍心内讶然,这名字听着实在古怪,什么奔马晓寺五衰的,连个姓都没有,但这不是她来此地的重点,她来除了想见见他们,另外也想让他们给行宫里的慕彦峥递口信,自己要见他。 如今她的身份已经暴露,尽量少露面才能更安全。 奔马点点头应下。 按照姜氏的吩咐,他们早已经对四殿下投诚,所以也可以勉强算是四殿下的人,让他们去传口信再好不过了。 随即苏璟妍又问起玉城的情况。 大事他们早通过信鸽传回虎头寨,但也有一些小事并未及时传出。 奔马偏着头想了一会,神情几分犹疑,“青姐的女儿今早不见了,属下派人暗地里找过,没有找到。” 苏璟妍一惊,这丫头不是被王嬷嬷拘在家里面壁思过么… “问过王嬷嬷没有,是被人掳走还是自己逃走的?” 奔马道:“问过了,王嬷嬷说她也不确定,屋里没有打斗的痕迹,门窗也完好,但院子里的脚印却有些凌乱,应该不止一个人的。” 苏璟妍想了想,道:“所以应该是里应外合,府里有人帮她,不然她逃不出去。” “那她会去哪里?”三个汉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情很是茫然。 他们都是武夫,向来拼的是拳头,平素打探消息这等事都是青姐在负责。前些日子青姐被太子关押了,宋夫人又不方便露面,他们才接手的这事儿,委实比杀人还难干! 第一百二十六章 女人的耳边风 当然,陆芸儿的失踪只是件小事。 当务之急,是要救出青姨。 但是想要救青姨,至少得先打探到她被关在什么地方。 太子才来玉城不久,对玉城并不熟悉,也没有很靠谱的人脉,那么他最有可能藏人的地方就是行宫。 青姨当初是在千云楼被他秘密带走的,其目的是要挟迫自己为他刺探龙家的秘密。 想必他要的秘密就是阿娘告诉自己的那桩。但除此之外,太子肯定也想从青姨嘴里套出阿娘等人的消息。 对于太子来说,青姨是个很重要的人犯。 所以才会将消息捂得严实,连阿锦也毫不知情。当初他不告诉他,现今就更不可能告诉他了。 但是现在太子卧病在床,阿锦掌管大局,那么在行宫找人也就方便多了。 当下想了一会,苏璟妍便道:“这事等我跟四殿下见了面再说。叔叔们得继续盯紧君家和溶月公主,尤其君三公子,一刻也别放松。” 三人点头应是。 苏璟妍慢慢喝了口茶,陪三人聊些闲话。 既然阿娘让自己来见他们,便是打算将这些人脉交给自己掌控,些微的情感交流是很有必要的。 约摸顿饭工夫,奔马才亲自领着她左拐右拐地拐到一处角门,又低声道:“此处离涵舍不远,阿妍小姐若有急事,可直接从这里过来,门环扣三下,门板拍三下即可。” 苏璟妍哦了声表示明白。 从角门里出去,穿过两条小胡同就到了涵舍的后门。 果然离得很近。 她现在甚至怀疑,刚才经过的两条小胡同里,住的都是自己人。 阿娘这人厉害着哪… 听到敲门声,一个婆子探出头来,见是自家小姐忙惊喜地喊了声,赶快打开门将她迎进去。 很快左妈鲁妈碧螺竹叶并几个丫鬟婆子都迎了出来,个个神情惊喜纷纷喊着簇拥着她进了屋子。 当初她说去宋夫人那一趟,这一走就再没回来,把满院子的人都急疯了。 幸好后来得了准信,知道小姐回了虎头寨才放了心。 当然姜氏的病情虎头寨遇袭的事她们并不知晓。 苏璟妍也并不打算告诉她们。 反正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太子就算想要卷土重来短时间也办不到。 大家陪着说说笑笑了一阵,又都各自做事去了,左妈这才叹着气将宋大人的消息说出。 “大人去了上京,听说查到一些消息。但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泄了他们的身份和行踪,以致遭到不明黑衣人的偷袭…大人受了伤,眼下行动不便。” 这的确不算什么好消息。 当初太子让宋大人去上京本就没安好心,遇袭受伤也就不奇怪了。 “那宋夫人呢?她还好吗?” 左妈蹙着眉道:“自己丈夫远在千里之外,又受了伤不良于行,她又怎能会好?不过强撑着过日子罢了。” 虽说左妈也是阿娘的人,可到底在宋夫人身边呆久了,主仆情份不浅,为她担忧难过也是常情。 苏璟妍抿嘴沉吟一会,“那晚点你陪我去看看她。” 左妈自然应了。 …… 慕彦峥得到消息下晌便赶了过来。 不过才几天不见,再次相见竟然都有些小小的激动,情不自禁地相拥在一起。 竹叶知趣地没有上前去打扰,悄悄走开且将附近洒扫的下人们都支开了。 院子里静静的,只有槐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地响。 春心萌动的少年男女,诉不尽的相思情意,你侬我浓了好一阵,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苏璟妍绯红着脸,噘着嘴娇嗔道:“找你来是有正事儿的,偏你没个正经…” 慕彦峥面色含笑,心里暖乎乎的异常灼热,连声音也带了三分沙哑,“谁没个正经?是你像只小馋猫扑过来的,差点把我当小鱼吃了…” “诶…油嘴滑舌…” “你尝过?”说着故意凑近她努努嘴咂咂舌。 苏璟妍脸红得更厉害了,双颊更是臊热难当… 唉…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娇情了… 心里暗自感叹忙捂着脸飞快地跑开,被冷风一吹才觉得脸颊没那么热了,但也不好意思再回去,想了想唤了竹叶过来,让她请四殿下到厅堂说话。 厅堂到底是待客的地方。 二人分宾主坐下,又忍不住盯着对方瞧。 苏璟妍轻咳两声故作严肃地道:“殿下,我有事请你帮忙。” 话题一旦扯开慕彦峥也恢复了正形,自然也知道她所为何事,“我找过了,行宫里没有。” “那太子会把她藏在哪里?”苏璟妍忍不住皱眉,神情担忧。 慕彦峥道:“我怀疑他将人送去了太平镇。” “太平镇?” “嗯,太子在抵达玉城之前,曾在太平镇有过短暂的停留。他既然已经怀疑宋大人,就知道玉城根本藏不了人,而因为顾忌我,也不会将人藏在行宫。” 这的确有可能。 太平镇离玉城不远,略有三十余里的路程。 太平镇不但是个交通要镇,而且十分繁华。官道从镇中穿插而过,两边店铺酒肆林立,道上南来北往车水马龙,日夜喧嚣热闹不停。 太平镇也不小,房舍挨挨挤挤密密麻麻前后延绵十余里,太子若是将人藏在那,的确很难找到。 不过即便很难找,但凡有一点可能也要派人去查探一番。 苏璟妍随即问起慕溶月和君熠然的事。 慕彦峥苦笑。 这事他已经没办法阻止了。毕竟事涉皇家公主的女儿身清白,即便知道这其中有蹊跷,他也只得听之任之。 但苏璟妍却道:“那是否能够阻止姚贵妃来玉城?” “什么?她要来玉城?”慕彦峥惊问。 苏璟妍点点头,“很有可能。溶月公主下嫁君家,如果她坚持要在玉城完婚,那么作为她的母亲,姚贵妃自然要来玉城为她主持婚事。” “可是历朝历代的公主出嫁不都是在京城么?父皇大不了赐她公主府,以君家的财力,也完全可以在京城修建宏伟壮观的驸马府啊。” 苏璟妍心想你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这个皇帝可是个穿越货,他的心思可不能以古人的心思来论。 再说那个姚贵妃,她既然打定主意要来玉城,肯定已经准备了上百条理由说服皇帝。 女人的耳边风,有时候很管用啊。 第一百二十七章 见朱九 送走慕彦峥,苏璟妍乔装打扮成丫鬟的模样,跟左妈一起抄小道去了府衙后院。 宋夫人看到她又惊又喜,忙拉到里面说话,问她阿娘的情形。 苏璟妍一一答了。 既然身世已经揭开,两人反而相处得自然。 宋夫人自己没有儿女,在心里早把这孩子当作自己的女儿,之前因为要配合演戏两人并没怎么接触,仅有的几次见面也都来去匆匆,像这样坐下来闲话唠嗑还是第一次,因此待她很是热情。 苏璟妍盛情难却,在宋家呆到用过晚饭才走。 但是她才刚走出后门,就发现身后多了条尾巴,那尾巴不徐不离只是跟着她,仿佛也没有恶意。 她不由得留了神,吩咐左妈回去找宋夫人拿先前忘记带走的核桃酥。 果然,那尾巴见她身边没了旁人,很快跟了上来,在一个拐角处叫住她,“诶,你是住在涵舍的那位?” 这话问得有些奇怪。 苏璟妍稍一细想才想起能这样问话的人是谁,当下便点了头,“是,你是朱九的人?” 那人点点头,“我们少主请你去何记米铺一趟。” 苏璟妍眯着眼睛打量他,“现在吗?” “是,就是现在。”来人答得古板。 苏璟妍稍一沉吟便道:“好,那你先走,我等会就到。” 她也正想找他呢。 不多时左妈拿着打包好的核桃酥返回来,苏璟妍交待一声便自个儿走了。 左妈不放心,有心想跟去,想了想终是直接回了涵舍。 苏璟妍熟门熟路地来到泗水街,四周的灯火明亮,街上到处涌满了人,各个铺子也都人影幢幢,喧嚣笑语声不绝,繁华依旧。 苏璟妍径自去了何记米铺。 内里一个掌柜打扮的半百老者对她微一点头,将她引进里面的暗室,又在墙上按了一下,很快墙壁裂开,现出一道小门。 半百老者道了声请,“我们少主在里面等你。” 苏璟妍朝他点头,负手弯身走了进去,心里竟然一点也不害怕。 密室里果然有个身着玄色衣衫的男子在等她。 原本是背向着她的,听到脚步声才转回头,看着她微一颔首,神情依然冷冷的。 果然是朱九。 到了此刻她才知道原来何记米铺是他的暗桩。 那么书画斋的掌柜一家很有可能就是他杀的,那幅奔马图也一定落到了他手里。 这人还真是心狠… 心里这样想,忍不住就问了出来。 朱九没有否认,神情冷淡道:“你别以为那掌柜是什么好人,二十年前,他就是个土夫子。” 盗墓者? 苏璟妍吃了一惊,可是看起来不像啊。 朱九没有解释,只是道:“我拿回属于我们朱家的东西,有什么不对?” 这话顿时骇了她一跳。 朱家的东西…北晋的皇室好像的确姓朱,何况那画还是北晋灵帝的真迹… 所以,他是北晋皇室的后裔? 尽管之前已经对他的身份有过这种猜测,可此刻听他亲口说出来,还是忍不住震惊。 密室里光线昏暗,烛影袅绕。 朱九指着对面的椅子示意她坐下,自己也随后落座。 两人中间隔着一张长几,长几上置了一个小铜炉,上面放了一口小铜锅,里面的水正滚得咕噜噜的响。 朱九提起小铜锅给二人面前的茶碗里添水,立时满室茶香。 “怠慢了,阿妍小姐。”朱九淡淡道。 苏璟妍抬眼看他,他知道自己身份并不稀奇。 似乎在这个朝代发生任何事都不稀奇,毕竟连皇帝都是穿越的。 “那我应该怎样称呼你呢?朱九殿下吗?”苏璟妍笑了笑,故意调侃了一句,以舒缓自己紧绷的神经。 朱九面上涌现淡淡的嘲讽,默然半晌,道:“早已经改朝换代了,那个荣耀的称呼已不再属于我们朱氏…”顿了顿,又冷笑一声看向她,“况且,你不是与那位四殿下走得很近吗?又何苦来挖苦我?” 苏璟妍被他说得讪讪的,一时也不知该怎么接话,只得端起面前的茶碗喝了一口。 朱九看着她,又道:“找你来,是想问问你,上次说过的话还算不算数?” 苏璟妍有些宭,又有些心虚,上次仿佛说过什么逢场作戏的话来着… 这家伙要不要这么咄咄逼人… 只听得朱九缓缓道:“我们合作,一起杀了太子。” 原来是指这件事。 苏璟妍顿时松口气,抬起头来正视他,“这个可以有。” 虽说太子现在不中用了,但如果能杀了他未尝不是一劳永逸的好法子。 他跟他那皇帝老爹一样,最是阴险不过的小人伪君子。 据阿娘讲,当年若不是他,父亲根本没可能被皇帝抓到把柄,更不可能血溅群英殿枉死。 终归,皇帝是祸首,他就是帮凶。 这样的人,该杀! 朱九没有继续兜圈子,而是直接道:“我不需要你亲自动手,到时只要你将他的行踪供出来,提供机会,我们的人自会动手。” “好。”苏璟妍满口答应,便又道:“那你能不能将我的人送回来,他也不过奉命办差而已。” “你是说宋青崖?” “对,他是我们的人,在上京遇袭这件事,我不相信你不知道。” “之前不知道…放心,既然是盟友,我不会为难他。” 苏璟妍顿时放了心。 朱九这人虽说心狠,但他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光看他对自己的态度就知道。 与这样的人打交道,还真不能敷衍…随即想到自己与阿锦,心里再一次心虚。 到底她并没有逢场作戏,对阿锦的感情是认真的。 真是要命,这可怎么破啊… 幸好朱九并没逼问她这个,他要说的话似乎已经说完,但也并没起身要走的意思。 密室里一下子陷入短暂的沉默。 既然谈完了,那就走呗… 苏璟妍喝了口茶,起身便要告辞,却听得对面朱九的声音冷笑道:“怎么,就这么不愿跟我呆在一处?” 苏璟妍吓了一跳,这家伙的语气好怪… 事情谈完了当然得走啊,何况你也没准备宵夜什么的…虽说是晚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但面对着一张扑克脸,连一点旖旎的心思都不会有好吧… 第一百二十八章 怕辜负的深情 尽管心里直嘀咕,苏璟妍还是坐了回去。 大家是同盟嘛,和气什么的,很重要啊。 其实坐回去也没什么话说,不过多喝几碗茶水而已。 又沉默了一会,朱九忽然起身,从角落里拿了一幅卷轴递给她。 “这是什么?” “画。” “奔马图?” “嗯。” 苏璟妍有些意外,当然也很惊喜,迫不及待打开来看。 果然是那幅残破的奔马图,破损处已经被仔细地粘补过,虽然留有痕迹,但已经不影响整体的画面感了。 苏璟妍喜不自胜,晶亮的眸子在昏暗的烛光下熠熠生辉,“谢谢你啊。” 朱九道:“不谢,喜欢就好。”竟然没有问她为何喜欢。 苏璟妍小心地收好。 这个时候当然更不好意思走了,却也不想继续沉默,便没话找话说,“那你,还有其他的亲人吗?” “没有。”朱九依然面无表情,甚至眼神都没有一丝拨动,“北麓十九年秋,慕长青下令斩杀朱氏满门二百余口…我,是唯一的幸存者。” 苏璟妍听得一惊。 北麓十九年,那不正是阿娘、父亲和狗皇帝穿过来的那一年吗? 这其中莫非有关系? 朱九显然不愿多说,转了话题道:“你会下棋吗?” 苏璟妍愣了愣。 还没等她表态,朱九已然挪开长几上的小铜炉,换了棋盘摆上,又抬眼四处看了看,起身将挂在墙上的大氅取下,搭在她身上。 苏璟妍笑了,没想到这家伙还挺关心人的…但是她不会下棋呀,可又不好拒绝… “你不会?” 苏璟妍点头,神情实在窘迫。 “那我教你。”朱九不以为意道,将棋盘摆得更正了些,拿出盛了白子黑子的棋瓮摆好。 又抬眼看向她,脸上神情略有暖意。 苏璟妍只得点头,随意选了白子。她对这个没兴趣,但瞧着这家伙实在寂寞空虚冷…罢了,权当陪客户玩耍吧。 这一陪就陪到了天亮,两人都一夜没合眼。 苏璟妍困得睁不开眼,呵欠一个接一个地打,偏这家伙还精神劲儿十足。 “谢谢你。”朱九忽然道了一句,将面前的棋盘移开。 苏璟妍闭着眼哦了声,实在没有精力应付他了。 “昨儿是我的生辰,谢谢你陪我…”朱九又道,语气难得的轻柔。 可惜她实在太困了,根本没注意,哦了声,是这样啊,难怪了…身子一歪,竟然就这样睡过去了。 朱九抿着嘴,嘴角噙了一丝笑意,神情温柔,走过去将她抱到旁边的床榻上,替她脱了鞋,又拉过被子盖好,幽深的眸子紧紧注视她,良久才起身走开… 苏璟妍醒来时密室里已没了人影,靠榻的矮几上摆着一碗粥两个馒头两样小菜,都还温热,粥碗下压着一张纸条:“抱歉,临时有事,先走了。” 犹记得昨晚自己困得不行,歪在椅上就睡了的。密室里没有旁人,那是他将自己抱来这里的… 想到此她的脸不由微微发红,忙翻身下榻,三五下吃了馒头喝了粥,肚子总算不那么饿了,在室内打量一番找到密室的出入口,轻轻按下开关墙壁滑动,从小门里走了出去。 外间人声嘈杂,间或夹杂着掌柜伙计的说话声,是在与买米的顾客们称秤算帐交接。 她这个时候走出去肯定很打眼,所以只得又等了等,待店里的顾客都走了,她才拉开内室门走出去。 掌柜的看到她点点头,又递给她一袋米,笑着道:“走好。” 这是对待顾客的热情。 来米铺当然得买米,何况她还是丫鬟的打扮。 掌柜的想得周到,她便也回笑,扛着那袋米施施然走了出去。 看日头已近晌午,一夜未归又耽搁到现在,还不知她们会急成啥样呢… 想到此她干脆雇了一辆马车急急赶回去。 果然,整个涵舍的人都出动了,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找一气… 竟连慕彦峥也惊动了,一大早跑了好几处都没找到人,这会儿刚回来,就瞧见这丫头扛着米进门… 难道她一整夜不归,一上晌不见人,就为了这袋米? 当然不是。慕彦峥又不是傻子,直觉她又有事瞒着自己… 苏璟妍倒没有被逮了现形的尴尬,反而扬声道:“傻站在那干吗?快过来搭把手,帮我扛进去啊,好重!” 慕彦峥闷声不晌走过去将那袋米接过扛在自己肩上,径自往灶房里去。 苏璟妍面上不显,心里很是不安。 看样子,阿锦是知道自己一夜未归了…自然不能将朱九的事情告诉他,但要怎么解释好呢… 又忍不住埋怨左妈…左妈也是,多大点事啊,怎么就闹得大家都知道了… 脑子里快速地转着弯,脚下步子却未停,随在慕彦峥身后进了灶房。 灶房里当然也没人。 苏璟妍甫一进屋,就被才刚转身的慕彦峥抱住,右腿一勾将门踢得关上,顺势将她的整个身子压在门后,下一刻他的双唇便覆了上来,带着凛冽的寒气,不,是怒气,不管不顾地猛啄她的唇瓣。 苏璟妍的瞳孔蓦地放大,心跳顿时如雷鼓,唇畔传来舒舒、麻麻的感觉瞬间遍布全身… 情不自禁地,她的双手环住他的腰,双唇微微张开,缓缓闭上了眼,任由他的唇舌霸道地闯进,在她的唇齿间四、意游走… 好半晌,慕彦峥才放开她,伸手将她散落的发丝撩在耳后,又掏出绢帕替她擦去唇畔的凌乱。 苏璟妍红着脸,傻傻地看着他,瞧见他嘴上的胭红,忍不住抬手替他拭去。 慕彦峥捉住她的手,只管在自己唇上摩挲,眸子一直盯着她的眼睛,半晌,声音暗哑地道:“阿蛮,我喜欢你…这辈子唯一喜欢的,只有你,从小到大,到老,始终只有你,你明白吗?” 苏璟妍懵懂地点头,心里有些惶然。 这样的深情,她有些怕了,怕会辜负他啊。 毕竟,彼此之间还隔着父辈的仇恨! 如果没有弟弟,她相信阿娘会看在自己面上扶阿锦上位。可是弟弟还在姚贵妃手里,这些年也一直以六皇子的名义生活得很好,甚至很得皇帝的喜欢。 姚贵妃的野心,自然是建立在弟弟身上的。 那阿娘呢,她自然也要为亲生儿子着想… 这是人之常情,她不能怪阿娘的偏心。 第一百二十九章 把酒不言欢 脚步声伴着说话声传来,是碧螺和竹叶回来了。 苏璟妍忙转身拉开门走出去。 “小姐回来了!” 碧螺竹叶惊叫着迎上来,忙不迭地问她去了哪里。 苏璟妍道去见了一位朋友,实在太困,就在千云楼睡着了。 她知道阿锦还在里面,这话与其说是给两个丫头听的,不如说是给屋里的阿锦听的。虽然这样说同样会惹他怀疑,可至少比说实话的好。 唉,真是莫明其妙啊,怎么就在那里呆了一夜,惹来这么多麻烦… 私心里她是不想对阿锦说谎的。 主仆仨说着话进了内院。 慕彦峥这才从灶房里出来,踌蹰一瞬,对迎面走来的两婆子道:“既然你家小姐回来了,那我先走了,行宫里有事。” 说罢匆匆出了院子。 此时他心里有些惶然,刚才鼓足勇气说了那些话,做了那些事,他是欢喜的,可是听到她在院子里跟两丫鬟说话,心里又凉了半截。 她去了千云楼,那么见的人也一定是君熠然了。 她在玉城认识的人不多,能够称得上朋友的更是少之又少,除了君三公子,根本不会再有别人。 她背着自己去见他,而且还撒谎,她在掩饰什么… 慕彦峥在街上慢慢走着,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 迎面一个高大的阴影忽然挡住他,熟悉的大笑也随之而起,“好巧,居然在这遇到殿下,殿下这是要去哪啊?怎么一个人,不骑马也不坐车?” 慕彦峥抬头,见到来人眉间的皱纹更深,神情微有恼意却又很快地压下,声音平淡地道:“原来是三公子,的确很巧,三公子不也是一个人,怎么不坐车也不骑马?” 君熠然打着哈哈,“随意走走,随意走走的…” 这在慕彦峥看来,心里越发地肯定,尤其见他来的方向是泗水街。 “相请不如偶遇,殿下,咱们也好久不见,走,去喝一杯吧?”君熠然热情地邀请,自动忽略他眼里的恼意。 慕彦峥面无表情地道:“好。” 二人四下看了看,又互相点头示意,抬脚往最近的酒楼迈步。 此刻是下晌,酒楼的黄金营业时段已过,店里冷冷清清的并没什么客人。 当然,在玉城,君三公子无论走到哪里都是贵客,所以掌柜伙计的态度更加殷情,将两人迎到二楼的雅室里就坐,奉上香茗。 君熠然直接吩咐上酒,特色菜每样来一份。 他心里其实不比慕彦峥好过,但看到他心情不爽,自己就莫明地痛快。 酒菜很快送上,二人拍开酒封,还没说话先就各自浮了一大白。 慕彦峥呼了口气,沉沉开口,“再过几日,父皇的旨意就该到了,恭喜你,终于如愿以偿!” 君熠然看着他笑,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殿下心里明白,溶月公主落水的事,与我无关…” “即便不是你的设计,终归是在君家发生的,凡事不重过程,只看结果。这个结果,是你想要的,当然,也是皇姐想要的。” 慕彦峥说完,也仰头喝了一杯。 虽然圣旨还未抵达玉城,但他们在京城都有各自的人脉,自然早已知道结果。 君熠然盯着他,压低了声音,“殿下,我说过,要为你尽绵薄之力的。这句话现在同样有效,我娶了溶月公主,不是更容易助你成事吗?” 慕彦峥眉峰一皱…这人的话,他现在一丁点儿也不信。虽说他目前对自己并无不利,相反还一再地打击太子,明面上看是为自己,内里还不知包藏怎样的祸心。 到现在他也没弄明白,这君三公子这样做到底有何目的。 君家就算想要荣华富贵,也不必现在就开始站队。何况据他所知,君老爷并没站队的想法,也压根不知儿子背地里做的这些事。 连当家主事的老爷子都完全蒙在鼓里,那他这样做的目的就更令人难以捉摸了… 慕彦峥没有说话,君熠然又道:“当然,若是殿下实在不接受我的好意,那我也只好退而求其次,全力扶持六殿下了。” 六殿下慕彦嵘是姚贵妃于天昭五年中秋之夜所生,但凡想到他出生的日子,慕彦峥怎么也喜欢不起来,虽说两人年岁相差无几,但除了正规的宫宴,私下里几乎没有接触。 他不喜欢他,尤其不喜欢。 当然,君熠然除了支持他,也还有其他的选择。比如,将来君昭仪生的儿子,那可是他嫡亲的外甥,比支持别的皇子更有理由。 但是他偏偏不提这个,所以这人心里有鬼。 君熠然心里清楚,老四并不信任他,但他仍然不厌其烦地在他面前这样说,不过是制造烟雾弹而已。 他的心思,非到必要之时,绝不能让任何人看懂。 那是一个很大的秘密,让他至今想来都觉得匪夷所思的秘密… 两人话不投机,那就只有喝酒。 很快将各自面前的酒坛喝得见底。 君熠然扬手叫人再送酒来,朗声大笑要与他不醉不归。 慕彦峥被他挑起豪气,自然应下。 二人再不言其他,只喝酒。 仿佛非要拼个输赢,两人各不相让,一坛又一坛的佳酿被送进雅室,一个又一个的空酒坛被伙计捧出。 整个雅室酒气熏天,菜肴已经上过四轮,可这二人竟然都还在嚷嚷着继续,并没半点要走的意思。 伙计摇着头退出,下楼忍不住跟掌柜嘀咕,“怎么办?这样喝下去,万一出事…” 伙计虽然不认识四殿下,但君三公子请来的客人,身份肯定不低…要是万一有个好歹他们酒楼也得跟着遭殃。 掌柜的也忧心,但也不敢去劝。三公子虽然外表随和,可一旦发起脾气来,顷刻就能将这酒楼掀翻,还是不要招惹他的好… 伙计灵机一动,“要不,去请溶月公主来一趟?不是传言公主殿下选了三公子做驸马吗?” 掌柜神情一喜,这倒是个好主意。这样既给公主殿下卖了好,又不得罪三公子,两全其美的法子。 可是公主殿下在行宫,要如何通知她呢? 另一伙计凑上来道:“刚才听一客人说,公主殿下今儿在百慧楼旧址搭了戏台子,请百姓们看戏呢。” 那就好办了。 第一百三十章 意气之争 当慕溶月来到酒楼的时候,二人喝得正酣,脸颊通红,看到她彼此也只对望一眼,并没起身迎她。 慕溶月也不在意,让伙计添了碗筷,施施然坐在君熠然身边,先喝了一杯才说话,“二位公子要喝酒,其实也该叫上我的,本公主别的不好,偏好这一口…”说罢又倒了杯喝尽,脸上涌起促狭的笑意,“当然,我还顺带请了朋友——” 她的话音刚落,就见苏璟妍的身影走进。 二人同时心神一震,不自觉地正了正身子,看看苏璟妍,再看慕溶月,眸子里极快闪过一丝怒意。 “反应果然不一样啊——”慕溶月拍着手,看着他俩冷笑,“到底是主角待遇,就算一无是处,也仍然有优秀的男人捧她!” 这话两人听得懵懂。 苏璟妍却听得分明,在慕彦峥身侧落座后,看着慕溶月淡淡道:“就算一无是处,至少活得真实,总好过某人扮猪吃虎,想将所有人玩、弄鼓掌之下!” 慕彦峥微怔。 君熠然愕然。 两人只听得半懂… 再没料到,女人们吵起架来竟然这样有趣。 只是,这两人是如何知晓他们在这喝酒的… 一旦开始想问题了,神智便也渐渐清明。 慕溶月并没跟她争执,只是抬首看着她,挑衅地道:“敢不敢,咱们也比一比?” 苏璟妍被她一激,顿时也豁出去了,抬眼挑眉,“比就比,谁怕谁!” 说罢人已经起身,端过慕彦峥还没来得及喝的酒仰头喝掉。 吓得慕彦峥面色一变,慌忙将她手里的酒杯抢过来,“阿蛮,别胡来!” 慕溶月斜睨了他一眼,“四弟,我和她之间的事,你最好别管…”说着又扭头看向君熠然,“当然,你也一样。” 说罢看也不看,抓起桌上的酒坛仰头就往嘴里倒,动作潇洒俐落至极。 两个男子惊得面面相覤。 女人一旦发起狠来,比男人还狂。 苏璟妍也想去捧酒坛,却被慕彦峥拽住了手,“不行,你不会喝酒,可别上了她的当!” 这个皇姐早已刷新了他的认知,当然,以前跟她也不熟,但在宫里至少没听说她有如此豪放的一面。 虽说父皇并不介意女子们喝酒,或是抛头露面做事,但至少不是这么个喝法。 再说以皇姐的心思,指不定又在变着法儿的算计人呢… 苏璟妍奋力挣脱他的手,但瞧见他眼里的担忧时,声音不自觉地放柔,“没事的,我不怕…她这人一向嚣张惯了,总得杀杀她的锐气!” 慕彦峥微微皱眉,犹豫一会,到底没有再拦她,咬着牙拍她的手,“好,你要是输了,还有我!” “呵呵,好一对情深似海的小鸳、鸯!”慕溶月看着他们大笑,“这才对嘛,以真心换真心,到底比痴男怨女强得多…”说着扭头去看君熠然,“三公子,你说呢?” 当然并没等到君熠然的回答。 他在自斟自钦,没空理会这个疯女人。 慕溶月脸色一变,转身看着苏璟妍冷冷道:“今天你要是赢了我,我可以给你想要的答案!” 苏璟妍大眼瞪圆,“好——你要说话算话!” 慕溶月道:“绝对算话!但是——”视线转过看向慕彦峥,“这是咱俩之间的事,我不想外人插手!” 这个外人,自然指的是慕彦峥。 慕彦峥抬眼对她怒目,她是摆明了欺、负阿蛮。 慕溶月得意地看着他,一副我就是欺、负她你又能咋地的表情。 苏璟妍扯了他的手,小声道:“没事的,你先跟三公子去那边歇一歇…我,我的确有事要问她,这是个机会。” 明知她是故意的,也不得不上她这当,因为太想知道那个答案了,心里甚至希望能在这个过程发现一点端倪,继而猜测她前世的身份。 这鬼丫头对自己知之甚详,前世不是朋友就是敌人。 当然,她的穿越可能另有蹊跷,因为她不但知道自己前世的身份,而且能在这个朝代准确地找到自己… 慕彦峥看着慕溶月,恨得牙痒痒地,“皇姐,你别太过份!” 慕溶月笑得畅快,又忍不住摇头叹息,“四弟,你这人啊,太重情,殊不知…这会给你带来很大的麻烦…” 慕彦峥冷冷道:“不劳皇姐费心,即便有麻烦,我也甘之如饴。” 慕溶月紧盯着他,“就算因此失去大位,你也甘心?” 慕彦峥一愣,继而脸色一沉,“皇姐,别胡说!” 慕溶月哈哈大笑,目光瞟向旁边犹在自饮的君熠然,“三公子,如果是你,江山和美人,你要怎么选?” 君熠然抬头看着她,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句话来,“既然得得了江山,何愁得不到美人?”说罢顺势起身负手走了出去。 慕溶月又笑,笑得更大声,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好好好,男人就该如此!但是现在——四弟你也得离开啊,女人的战争由不得男人插手!” 苏璟妍朝他眨了眨眼。 慕彦峥只得悻悻地离开。 雅室里鸠占鹊巢的二人静默了片刻,苏璟妍沉声开口,“说吧,你要怎么喝?” 慕溶月看着她,笃定地道:“你喝不过我。” 苏璟妍心里一惊,“看来你对我知道得不少。” 慕溶月右手撩了撩头发,语气轻淡地道:“是啊,因为我们是朋友嘛…当然,这一世有可能成为敌人。” 这话已经透出了信号。 朋友… 苏璟妍努力回忆,是自己的朋友酒量还比自己好的,太多了,不能确定啊。 慕溶月似乎看出她的心思,笑了笑,“别猜了,你猜不到的。咱们先喝酒吧,能在这个地方相聚,其实也是一种缘份。” 说罢抱着酒坛朝她晃了晃。 喝酒喜欢吹酒瓶子的,好像也不少… 真是要命,不好猜啊。 苏璟妍甩甩头,暗地里一咬牙,“好,即便喝不过你,我今天也要与你放手一搏!那就以谁先趴下谁就输如何?” 慕溶月道:“好,依你!”随后拉开门大声喊伙计拿酒。 伙计吓了一跳,原以为找来两个劝酒的,没想到这两人自个儿喝上了,这是要出大事的节奏啊… 掌柜的更是胆颤心惊。 刚才着意打听过,男子中除了三公子,另一位赫然是四殿下。女子中除了溶月公主,那一位居然是宋大人的千金。 好象每一位都不是善茬。 今儿撞大运了,竟然招惹了这些人… 但是溶月公主吩咐拿酒,他不敢不拿。 数坛佳酿很快被伙计送进雅室,先前的残汤剩羹撤下,热腾腾的酒菜呈上。 慕溶月挥退想要留下侍候的伙计,看着苏璟妍道:“开始——” 第一百三十一章 认出了她 苏璟妍的酒量不算好,但也不算差。 前世虽然经常混迹于夜店,但那些所谓的洋酒红酒只能叫酒水,跟眼前的粮**酿完全没有可比性。 相对于慕溶月抱着酒坛子的嚣张喝法,她只是拿杯子一杯接一杯地慢慢喝,喝得矜持而文雅。 不过片刻慕溶月已经喝了一整坛,她才喝了一小半。 慕溶月一边抹着嘴角的酒渍,一边笑着奚落她,“装什么斯文,拿出你大姐头的范儿来呀,本公主还等着呢…” 苏璟妍半点不生气,依然慢条斯理地小酌,偶尔搭一句,“只说谁先趴下谁认输,可没规定时间…” “咦,你这性子…变了不少…”慕溶月神情微讶。 前世她的确是个急性子,加之身家不菲,凡事总要抢先,做事喜欢霸气,能用钱解决的问题绝不用脑子… 刚穿过来时她就是这种性子,只是现在…这个身份背负了太多,到底无法做到那样率性洒脱。 就像此刻,她的目的是赢。 至于过程,不重要。 所以,她并不在意慕溶月的奚落。 待她喝完一整坛,已是两刻钟后。 慕溶月早等得不耐,迫不及待拍开酒封喝第二坛。 苏璟妍默默关注她的言行举止。 一个人即便身份地位变了,但她多年养成的习惯很难改变。 而每个人总有自己特殊的习惯爱好。 单独相处的时间长了,总会发现她的马脚… 比如现在,她发现慕溶月也并不是个很有耐性的人。 苏璟妍想着心里突然一动,看着她道:“如果我赢了,能否帮我办一件事?” 慕溶月似乎笃定她赢不了,闻言很无所谓地道:“好啊,你说,什么事。” 苏璟妍犹豫,轻咬着贝齿半晌没有开口。 慕溶月皱眉跺脚,忍不住催促,“你说呗,到底什么事?” 这人果然是个急性子… 苏璟妍心里暗忖,又犹豫好一会才压低声音道:“我…爸爸极喜欢的那幅奔马图…想必你也见过的,我居然在这个朝代发现了它,而且一模一样,你说奇怪不奇怪?” 慕溶月显然没料到是这样的一件事,心里顿时一松,脸上神情惊讶,“就他挂在办公室的那幅?” “对呀…”苏璟妍喃喃道,脑子里蓦地闪过几个人名。 她的朋友又去过她爸办公室的,知道那幅画作的人不多,这就将范围缩小了… 再想到她的酒量,她的性子,她对自己的了解… 一个名字顿时呼之欲出… 竟然是她! 一个算不上很好,关系却也不差的朋友一一方圆。 当然,慕溶月浑然不觉自己先前的说话已经露出破绽,注意力仍然集中在这个朝代怎会有徐大师真迹的疑惑里。 “那那幅画现在在哪?” “可惜…失踪了…”苏璟妍轻叹了口气,又看着她,“估摸着你以前可能见过,所以才拜托你留意一二…” 慕溶月神情深思,眸子毫无焦距地盯着地面,仿佛在想某道解不开的难题… 见此情形,苏璟妍心里越发地肯定她就是方圆,当然也不说破,继续轻酌小饮,心情已然放松不少。 脑子里慢慢回忆她跟这个方圆之间的交集… 那是她回国之后才认识的新朋友。确切地说,是某男性朋友的绯闻女友,被带来参加过几次他们的聚会。 家境好像不太好,脾气也不算好,骨子里却有一股狠劲,想要什么即便拼了命也会去争取。 慕溶月犹自想了一会,似乎并未想出个所以然来,转而又将注意力移到跟她拼酒的苏璟妍身上。 “诶,你放心,如果看到了,肯定给你留着…”说罢又捧起酒坛咕噜了一口。 苏璟妍笑了笑,不妨再给她施加点压力,“当时我要买下那幅画的时候,你家三公子也看中了,执意跟我抢,你说,他会不会也是…” 慕溶月果然脸色一变,眸子紧紧盯着她,“竟有这回事?” 苏璟妍心说你不是嚣张吗?你不是一直以为事情都在你的掌控中吗?嗬嗬… 看着她满脸的惊诧,苏璟妍心里畅快极了。 以她的性子,先知道君老三会人工呼吸法救人,现在又知道他跟自己抢前世爸爸喜欢的画,指不定心里会如何想呢。 由她去试探君老三,再好不过了。 其实那幅画就在她手里,朱九给她了,压根就与爸爸喜欢的那幅不是同一幅,但不妨碍此刻骗骗这鬼丫头… 待到她这坛酒喝完,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接着是慕彦峥略显焦灼的声音,“阿蛮一一” “阿锦,我好着呢…”苏璟妍声音亮亮的回答。 或许心情太好的缘故,此时她一点醉意也没有,反而越喝越清醒了。 两坛白酒,少说也有三四斤,已经远远超出她昔日的酒量。 以她对方圆的了解,她也最多五斤的量。但是,人一旦心情不好,酒量就会下降,更容易醉。 所以只要自己再坚持一会,赢她不是没有可能。 虽然赢她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但能够赢她,总是一件高兴的事。 慕溶月显然没料到她会撑到现在,嘴里不由咦了声,“难怪敢跟我拼酒,酒量长进不少嘛…” 苏璟妍闲闲道:“人嘛,总要进步的,形势比人强啊。” “这倒是。”慕溶月微微晃头,头好像重了些,抬手又去拍第三坛的酒封。 苏璟妍也不拦她,甚至比她更利索地倒出自己这坛里的酒,嘴角抿着浅淡的笑意,扬声对门外的慕彦峥道:“你千万别进来啊,否则我就功亏一篑了…” “哼!你赢不了我的!”慕溶月冷笑。 苏璟妍道:“未必啊…” 慕彦峥站在门外,心里焦躁不安得厉害。 这雅室是隔音的,门又从内关得严死,里面到底什么动静,他完全不知道,真是急死人了… 君熠然走过来拉他,“走吧…如果她连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以后怎么助你成事?” 慕彦峥道:“与其担心我,不如好好想想你这步棋是否走对…你也看见了,我的这位皇姐,可不是盏省油的灯…” 君熠然挑眉一笑,“一物降一物…再难对付的女人,到了我这,也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儿,不信…走着瞧!” 第一百三十二章 会错了意 并没等得太久,门忽然从里面打开。 苏璟妍探出头来,脸上微有倦意,“她醉了,麻烦把她送回去吧。” 慕彦峥忙上前一步扶住她,“你呢,有没有事?” 苏璟妍看着他潋滟一笑,撩了撩头发,“我没事啊…”又抬头朝里面示意,摇摇头,“公主殿下海口夸得很大,其实酒量不行啊。” 慕溶月果然趴伏在桌上,动也不动。 君熠然抬眼看她,神情似笑非笑,“这么说,阿蛮小姐的酒量很好喽。” 苏璟妍道:“不好啊,只是比她稍好一点点而已,赢她,不容易啊…” 说罢整个人忽然往旁边一歪。 若不是慕彦峥扶着,肯定已经倒地上了。 君熠然摸摸鼻子,笑了,“果然不行啊,也就这点能耐。” 慕彦峥已然顾不得说话,脱下身上狐裘将她整个裹了起来,“三公子,这里还请你处理一下…”说罢抱着她径自往楼下去了。 君熠然重新坐回位置上,就着剩下的酒慢悠悠地喝了起来,偶尔瞟一眼趴伏在桌上的慕溶月,喃喃自语道:“你呀,白拿了一手好牌,可惜全打乱了…” 慕溶月睡得很沉,自然不会听到他这句话。 …… 慕彦峥抱着苏璟妍奔出酒楼,隐在暗处的白虎忙牵着马出来接应,又扶二人上马。不到盏茶工夫已回到涵舍。 看到闻声出来的婆子丫鬟,慕彦峥急急吩咐道:“快去煮醒酒汤!” 说完继续抱着人往内院走。 左妈硬着头皮上前,“殿下,让老奴来吧!” 虽说知道自家小姐与四殿下交情匪浅,可这样明目张胆地抱着她进内室,也实在不成体统。 慕彦峥愣了愣,这才明白眼前的婆子顾忌什么,忙将人交给旁边的丫鬟,又低声道:“她醉了酒,好生照看着。” 左妈点头应了,又道:“殿下请到厅堂里坐,老奴让人送些茶点来。” 慕彦峥摆摆手道:“不用…我就在这等着,你快去吧。” 左妈踌踌一会,施了礼往内去了。 苏璟妍的确醉得厉害,面颊滚烫,红艳艳地似桃花,嘴里偶尔冒一两句她们听不懂的呓语,间或起身趴在榻沿大吐特吐一番… 竹叶揪了帕子不停地给她擦脸,又让丫鬟进来收拾小姐吐出的污秽物。 不多时碧螺端着醒酒汤进来,二人忙扶着喂了她一碗。 苏璟妍终于沉沉睡去。 三人这才松口气,相继走出屋子。 外面慕彦峥正等得不耐,瞧见她们出来忙问怎样了。 左妈说没事,已经睡下了。 慕彦峥终于放了心,但也没有立即走开,犹豫着道:“要不,我进去看看她吧…” 这明显不合适,但瞧见面前少年殷殷期盼的眸子,左妈到底心软地点了头。 慕彦峥喜不自胜,忙笑着谢过,抬脚一溜烟地往里去了。 见此情形碧螺竹叶偷偷地捂着嘴笑。 左妈瞪她俩一眼,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苏璟妍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暮色四起才悠悠转醒,睁眼便对上一双沉静的眸子,眸子的主人看到她,神情攸然露出欢喜,“你醒啦!” 苏璟妍嗯了一声,慵懒地在被窝里动了动。 慕彦峥忙扶着她坐起,从旁边小几上倒了杯温水给她,嘴里忍不住数落道:“你呀,拼不过就算了嘛,非要跟她较劲,这回吃苦头了吧…” 苏璟妍喝了水,感觉原本干涩的喉咙好了很多,扭头看他一眼娇嗔道:“她老是欺、负我,这回逮着机会肯定要还她颜色看看…嗬嗬,她可比我醉得厉害多了。” 言语间不甚得意的样子。 慕彦峥听得心里一动,“怎么,你们有过节?” 苏璟妍啊一声住了嘴,忙轻咳两声掩饰,神情些微不自然。 这情形落在慕彦峥眼里,自然又添一重疑惑,难免多想… 记忆中这二人并没有交集,唯一有可能的就是那次在千云楼的宴会,但当时皇姐还是侍女的身份,不应该跟她结下梁子啊… 或者,是因为君三公子… 念头一起怎么也压不住,脸上的神情瞬间变得难看起来,原本握住她的手下意识地松开。 苏璟妍感觉到有异,不由抬头看他,“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她承认自己很享受他带给她的美好,那种酸酸甜甜青涩的感觉是她上辈子求而不得的… 慕彦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却不敢抬眼看她,只道:“没事。” 可是他的表情明明白白写着有事。 苏璟妍抬手摸他的额头,又摸自己的头,神情茫然,不像发烧啊,哦那应该是头痛,先前他也喝了不少酒… 想到此忙翻身爬起将他按倒榻上,又扬声唤人。 慕彦峥突然被按倒还没反应过来自然想要起身。 苏璟妍扭头正好撞进他怀里,两人一上一下抱了个满怀。 竹叶掀帘子走进瞧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吓得整个身子撞在门上,咣当一声响。 苏璟妍脸色一红忙起身下榻,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道:“又不是小丫头了,还毛手毛脚地…给殿下煮碗安神汤来。” 竹叶喏喏应是,忙转身退下,心里止不住地嘀咕… 这小姐真是没拿四殿下当外人哪,不但允他进自己的闺房,睡自己的床榻,刚才还旁若无人的亲密,哎,这要传出去,小姐的名声就臭大街了… 当然心里想归想,她是不会将这等事乱传的。 小姐好她们这些做奴才的才有好嘛。不过既然已经跟四殿下不清不楚了,那肯定得想法子让四殿下娶了她呀… 打定主意,竹叶的心情顿时好多了,步子迈得轻快… 然而待她端来安神汤时,四殿下早已不在屋里,只剩自家小姐嘟着嘴仰躺在榻上生闷气。 难道就自己出去的工夫,这二人吵架了? 竹叶上前将安神汤搁在榻边的小几上,小声道:“小姐,安神汤送来了!” “倒掉!喂狗!”苏璟妍双手枕在脑后,瞪圆了眼看着帐顶,嘴里没好声气地道。 谁都听得出这是气话。 竹叶当然不会真的倒掉,这可是小姐的心意。 小姐难得表现一回女儿家的贴心,只是刚才出去还好好的,你侬我侬黏糊得很,怎么眨眼的工夫就这样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夜半之袭 苏璟妍也想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前一刻还对她深情款款柔情似水嘘寒问暖的,后一刻就板着脸一声不响地拔腿离去。 真是莫明其妙… 苏璟妍揉了揉额角,虽然喝了醒酒汤,头还是很痛。 真正应了那句俗话,爱过方知情重,醉过方知酒浓。 若不是太将他放在心上,也不至于因为他的突然离开而难过成这样…哎… 因为心情不好,头也痛的缘故,苏璟妍连晚饭也没吃,喝过那碗安神汤就睡下了。 睡了一觉醒来已是半夜,摸索着从床头的小几上倒了杯冷茶喝了,那嗖嗖的冷意一直凉到了骨子里,忙又缩进被窝。 这点响动已然惊动睡在外间的竹叶。 竹叶忙起身掀帘进来,“小姐,要不要吃点东西?” 苏璟妍点点头,的确有些饿了,“去灶房看看,有现成的拿来将就对付一下就行。” 竹叶应了声,就着屋里的暖炉点燃灯烛便匆匆去了灶房。 片刻后院里忽然传来打斗声,接着是竹叶的娇喝:“什么人?” 苏璟妍一惊,忙快速披了衣裳奔到门口。 见一个娇小的人影正与一个黑影打斗得正酣。 不肖说娇小人影是竹叶,另一个黑影就是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了。 打斗声不但惊动了她,也惊醒了左妈鲁妈和碧螺。 内院里原本就住了她们几个,此时俱都加入战斗,将黑影围住。 黑影的功夫似乎不错,即便在她们四人的围攻下依然占了上风,但又似乎不想恋战,出招逼退四人就往东边而逃。 暗里苏璟妍两个起落跃到他面前,攸然出掌直击他的面门。 黑影的反应很快,身子一斜避开她的掌风,抬腿纵身跃上旁边的一棵老槐树,借着枝干的力道,如飞跃到东边的院墙,跳墙跑了。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身手干净俐落。 看来他对这里的地形很熟。 左妈等人追过来,眼睁睁看着人跑了,心里不由万分沮丧,问她要不要追。 苏璟妍道:“不用了,追不上的。” 她那一掌算得上是偷袭,竟然在那种情形下也被他避过。 那人并未趁机还手而是选择逃跑,可见他是铁了心要跑的,即便去追也肯定追不上。 苏璟妍便又问竹叶刚才是个什么情况。 竹叶愤愤道:“应该是个采花贼,奴婢刚出门就瞧见那家伙正往小姐屋里吹迷烟…若不是奴婢正好出来撞见,指不定就着了他的道儿了…” 左妈笃定地道:“不可能是采花贼…采花贼哪有那么好的功夫?” 碧螺也附和道:“是啊…再说小姐刚回来没几天,又没怎么露面,采花贼哪得来的消息?” 苏璟妍心里更明白,这绝不是采花贼干的事,只怕君老三还不死心啊… 自己回玉城的事儿,知道的人不多,除了自己人,便只有阿锦、慕溶月和君老三了。 阿锦不会掳自己,慕溶月喝醉了,即便醒了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跟自己过不去,那么就只剩下君老三了。 慕溶月说,那家伙以前就打过这样的主意,难保不会再次出手。 这也的确像他的作派! …… 大晚上的,君熠然一觉醒来竟然连打了三个喷嚏。 谁在念叨? 君熠然皱了皱眉,被这三个喷嚏打得他再无睡意,干脆穿衣起床,在院孑里打了一通拳脚,出了一身细汗又再钻回被窝准备睡个回笼觉。 可是才刚躺下不久,就被君老爷的突然闯入搅了清静,“快起来收拾收拾,圣旨马上就要到了!” 这么快? 君熠然没有起身,翻了个身朝里打算继续睡。 见他没动,君老爷心里更急,“快起来啊,宣旨的公公已经进了城,过不多久就到咱们家了…” 隔着被褥,君熠然闷声道:“哪有那么快?再怎样他得先去行宫,见过太子再说…” “那你也该起来了…” “再睡会儿…” “哎…都怪你娘惯坏了你…” 君老爷摇着头,神情颇为无奈。 这个儿子打小体弱多病,费尽了心力才把他养大,难免对他骄纵了些… 再加上这两年他的亲事不顺,心里更是觉得愧疚,因此很多事都由着他,希望他顺心顺意… 久而久之,将这孩子的脾性养得越发的大,现在竟连他的话都不听了。 好在儿子的那句话提醒了他:宣旨的公公即便要来君家宣旨,肯定也要先去行宫面见太子。 这样家里也还来得及准备,最好再派人去打探打探,来的是哪位公公,在宫里是谁的人,有什么特别的癖好,需不需要特别打点等等。 君老爷这样想着的时候,便顾不得儿子起不起床的事了,他得赶快回去安排。 反正已经告诉他了,虽说这小子玩劣了些,但在大事上也不含糊,不会出乱子的。 君熠然到底再睡了一觉才起身,梳洗后侍童恭敬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昨夜寅时涵舍遭袭,主安。 他看后先是惊讶,继而想到什么忽然抿嘴笑了笑。 敢情昨儿夜里真有人念叨他… 是那丫头。 虽说他曾打过她的主意,可这回的事却不是他干的。 当然也不会是采花贼。 玉城笼共就这么些人,对她感兴趣的也就那几个。 选在这个时候出手的,除了太子再不会有别人。 虽说这次他栽在慕溶月手里有点冤,但也并没有灰心丧气。 眼看圣旨就要到达,他这个太子伤病缠身,又快到了年节,皇帝肯定要召他回京的,那么临走之前顺带掳走当年的苏氏余孽就显得很有必要了。 只可惜却失了手。 别看那丫头总是很傻很天真的模样,其实滑头得很,太子到底低估了她。 行宫里太子一夜没睡,没曾想等来这样一个糟透的消息,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当然他也没有时间再气,因为前来玉城宣旨的赵公公就快到了。 赵公公是父皇身边的红人,虽然是个老阉货,但也是个人精,说话做事很有一套,对父皇尤其忠心,深得父皇的信任。 所以能不得罪他,尽量不得罪啊。 太子斜倚在软枕上,半闭着眼努力平复了心绪,又喝了一碗宁神茶,这才感觉火气下去了些,吩咐侍从侍候他起身梳洗。 另一侍从进来禀道:“赵公公到了一一” 第一百三十四章 圣旨到 大殿上,远道而来的赵公公礼及其随从恭敬地朝坐在上首的太子跪下行礼,口呼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子赐其起身后,又朝立于左右的慕彦峥、慕溶月两位殿下行礼。 俨然是最忠心皇室的奴才,规矩礼仪挑不出一丝错处。 经过这些日子的调养,太子的身体有了明显的起色,除了不良于行以外,其他都恢复得很好,所以才有精力指使暗卫去偷袭,这会儿也才有精神召见赵公公等人。 赵公公行礼之后,当场便宣读圣旨。 言之佳节在即,着令太子择日返京,以便主持宗庙之礼。加封溶月公主为北麓公主,赐封邑三千,食万户,并赐婚于君氏三子熠然,准其年后择吉日于玉城完婚。四皇子聪慧敏杰,暂留玉城以助来使打点公主之婚事… 太子被侍从搀扶跪俯于地,面色沉沉看不出喜怒。 慕溶月神情些微怅然,母妃竟然没有说动父皇让她来玉城啊。 慕彦峥却有些意外,不知父皇将自己留在玉城是何用意。当然,私心里他是极希望留下来的…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即便父皇诏令他回京,怎样也要想法子留下来,这回,倒是正大光明的留下了… 不知怎地,心里竟微微感到不安。 待赵公公将圣旨读完,太子平静地接旨谢恩,神情间看不出一丝异样。 慕溶月和慕彦峥也只得跟着谢恩。 赵公公在行宫宣旨之后,又马不停蹄地去了君家,旨意加授原奉议大夫为嘉议大夫,加封其子君熠然为驸马都尉。 当然,这些都是闲职,目的不过是为匹配公主的身份。 毕竟溶月公主身份尊贵,其夫家若是太寒碜也不像话。 加封的圣旨过后才是赐婚的圣旨。 君熠然面无表情地跪下接了旨,语气平平地道了句谢皇上隆恩,便起身退到一边。 赵公公神情讶然,很快又恢复常态,笑容满面地朝他拱手道喜。 君熠然神情似笑非笑,忽然问道:“不知赵公公与前朝的赵有德有何关系?” 赵公公满脸的笑意顿时僵在脸上,神情尴尬,半响才讪讪地道:“不瞒驸马爷,赵有德跟咱家是本家,按辈份来论,应是咱家的叔叔。” 赵有德是北晋灵帝身边的大太监,灵帝死后冼帝继位,他的位置依然无可动摇。冼帝体弱,朝政多依赖于甚有经验的赵公公,因此赵有德的势力日益壮大,在朝里可说是一手遮天。 四大世家联盟发动政变之所以成功,幕后功臣便是这位甚有势力的赵公公,事后他却不知所踪了,与他同时失踪的还有北晋皇宫的大批珠宝和金银等物。 对于北晋来说,他是犯上作乱的叛臣。 对于四大世家来说,他是大义灭亲的功臣。 但不管是叛臣还是功臣,总之是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人物。 事实上赵有德不但是他的本家,还是他嫡亲的叔叔。不过这层关系,到底不能随意在外人面前吐露。 这君三公子,为何问起他这个? 君熠然闻言只是哦了声,并没继续追问。 君老爷神情怨怒地瞪了儿子一眼,转头示意旁边的管家将早已备好的红封呈上。 赵公公假意推辞一番,接在手里不着痕迹地掂了掂,神情便也恢复正常,笑着与君老爷说话。 君家自然备了丰盛的酒宴招待他。 赵公公作为皇帝身边的红人,经常伴驾出入后、宫。结交好他,自家女儿在后、宫的日子也会好过些,不求他照应可也别让他使了绊子。 眼下儿子的婚事也得他打点,这中间出不得一点纰漏,否则皇上怪罪下来君家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因着这些顾虑,君老爷不得不亲自作陪,可谓给足了赵公公面子。 赵公公投桃报李,言语间便也说了不少后、宫里的琐事。 从这些琐事里,君老爷自然知到不少女儿的消息。 得知女儿一切安好,君老爷便也放了心。 君熠然并未作陪,早在接了圣旨之后便溜掉了。 他去了涵舍。 见到苏璟妍直接说道:“昨晚那事儿,不是本公子干的。” “不是你干的?”苏璟妍神情很是意外。 君熠然点点头,眸子里难掩嘲讽的笑意,“是太子…他马上就回京了,毕竟这一趟玉城之行他不但没捞着好处,反倒接二连三地受挫,还差点折在玉城,这样灰溜溜地回去实在很没面子啊…”说着话锋一转,看着她道:“当然,如果捉了你回去,那又另当别论…” 苏璟妍心里一惊,面上故作茫然,“为什么?” 君熠然道:“因为你的身份。” 苏璟妍叹了口气,“你果然知道。” 君熠然笑道:“先前不知道…你演的戏不错,本公子差点就信了。” 苏璟妍苦笑,“可最终也没瞒得了你。” “那是因为本公子聪明…”君熠然笑了,笑得自得。 苏璟妍撇撇嘴,“所以你做了驸马爷…恭喜你啊,驸马爷…” 君熠然却正色道:“如果你答应嫁给本公子,我可以不娶她。” 苏璟妍笑了,“圣旨都已经下了,你敢反悔?” 君熠然道:“为了你,别说抗旨、悔婚,即便将当今皇帝拉下马,本公子都敢干…” 苏璟妍愣了愣。 君熠然摊手嘻嘻笑道:“当然,本公子是有心无力,有心无力啊。” 苏璟妍却淡淡道:“其实你是有力无心,瞧你最近上窜下跳得多厉害啊…” 君熠然哦了声,眸子一亮,“那是说,你答应喽?” 苏璟妍摇摇头,“我不会拿自己的终生大事做交易。” 君熠然叹了声气道:“所以你还是看不上本公子啊。” 苏璟妍道:“感情的事,只对自己的心,跟身份地位无关。” 君熠然偏头看她,神情间很是讶然,“都说婚姻是结两姓之好,讲究的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怎么到了你那,就是这套歪理了?” 苏璟妍笑笑,并没对这个作何解释。 当然,君熠然也没有追问。 这还是二人继那次千寻阁见面后第一次单独愉快地会面。 虽说中间君熠然对她有过歹意,可到底没有动手。 终归,二人也算得上是朋友罢。 第一百三十五章 谁比谁毒 在众人面前表现平静的太子,刚回到寝殿便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一名侍从因为呈上的茶盏太烫而被杖责二十,另一名侍从也因为一件小事被罚到殿外跪两个时辰。 寝殿里瓷器摔了满地,笔墨甩得到处都是,纸张撕成碎屑满殿飞。 侍女俯身正要收拾,被太子当场拽到软榻上肆意凌、辱。 慕彦峥来时瞧见的便是这个画面,不由皱紧了眉头。 太子斜倚在软榻上,衣衫不整,面容狰狞地看着他笑,“怎么,现今的结果,不是你最想要的吗?” 慕彦峥叹了口气,缓缓道:“皇兄,臣弟知道你心有不甘,怨我恨我,可臣弟无愧于心…” “由始至终,臣弟从未害过你,不过也没有保护好你罢了…终归,当年你是有错的。” 太子抬手抹去嘴角的胭红,挥手让那名侍女退下,略整了衣衫挪了挪身子,嘴里止不住地冷笑,“所以,你任由君家那小子和溶月臭丫头联合算计我?” 慕彦峥没有说话,他其实也不知该如何说。 皇姐害他中毒之事,自己事先并不知情,事后也仅是依种种迹象推断,并不能全然肯定是她下的手,但皇兄却很笃定。 如今皇兄临行在即,他来见他,是为一份兄弟情义,当然也要提醒皇兄曾经允诺自己之事… 慕彦峥恳切地道:“皇兄请放心,有臣弟在玉城坐镇,一定会替皇兄看好君家,看好皇姐,绝不让他们乱来…” “所以,臣弟也希望皇兄回京后,善待我的母妃,在父皇面前尽量不提苏家之事…” 太子看着他再次冷笑。 慕彦峥被他看得有些不安。 太子轻咳了两声道:“你想封我的嘴,可没那么容易。” 慕彦峥惶然,“那你想要怎样?” 太子拧眉想了想,“我要见她。” 慕彦峥一惊,“见谁?” 太子淡淡道:“姓苏的丫头。” 慕彦峥顿时气怒,昨晚涵舍的事他已经知晓,也猜到是皇兄派的人,但念在他未得手又将离开的份上,不想跟他计较,不曾想他会当面提这个要求。 好半晌,他才压下心里的怒气,声音平平地问:“皇兄见她做什么?” 太子看着他,嘴角笑意斐然,“别担心,只是聊聊而已。” 慕彦峥神情狐疑。 太子又道:“如若你连这么简单的要求都无法答应,那我又如何相信你在玉城不会与他们狼狈为奸?” 慕彦峥犹豫一瞬,终于咬牙点头,“好,晚点我会带她来见你,只求皇兄莫要为难她。” 太子嘴角露出讥笑,“我倒想为难她…可也得有为难她的本事…” 苏璟妍接到消息时半点也不吃惊。自打知道昨晚的黑衣人是他派来的之后,就猜到太子走之前肯定会想法子见她。 一来青姨还在他手里,二来当初他让自己打探龙家秘密的事总得有个交待,三来自己原本也打算见见他的。 所以苏璟妍回房换了件衣裳,又跟左妈竹叶交待两句,便跟着白虎去了行宫。 慕彦峥在内宫门口迎了她入内,低声交待她呆会见到太子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虽说如今行宫的布防由他负责,但难保太子不会想别的法子算计她。毕竟在这行宫里也有不少忠于太子的人。 苏璟妍哦哦了两声看着他直笑… 既然这么关心,那就表示已经不生气了。 慕彦峥知道她在笑什么,不由板起了脸,“先进去吧,回头再找你算账!” 苏璟妍朝他吐了吐舌头,顺带做了个鬼脸。 慕彦峥终究没甭住,噗嗤一声笑了。 苏璟妍也跟着他笑,心情无比美好,随后快走几步进了太子的寝殿。 太子此时坐在上首的鹅颈椅上,穿着簇新的雨过天青色云纹锦袍,头发被一根式样简朴的白玉簪子绾起,神态安详地正在看书,右手食指偶尔沾一下唇角又去翻书页… 看着很是赏心悦目。 苏璟妍神情微讶,这与她心里想象的气急败坏怒容满面的太子大不相同。 心里暗忖便也俯身行礼。 太子这才抬头看她,神情平淡地道了句来了。 苏璟妍心想这不是废话嘛,面上神情便也带了三分情绪,“殿下召见,民女不敢不来…不知殿下召民女前来所为何事?” 太子看着她,目光忽然变得沉沉,“在孤面前,你不该自称民女。” 苏璟妍微愣,一时没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你应该称罪女。”太子闲闲补了一句。 苏璟妍顿时气怒,面色涨得通红,怒视着太子继而冷笑,“嗬嗬,罪女?我父亲铁骨铮铮的男儿,为你慕氏一族披荆斩棘,拥戴你慕氏坐拥江山,到头来却被污陷为叛臣… “原来这就是原罪,是你慕氏忌他功高盖主,黑着心肝卸磨杀驴,令我苏氏一族满门贻尽,令十万军伍男儿莫名冤死,令我娘这些年受尽苦楚…还罪女,罪你、妈、的女…” 隐忍得太久,以至于一旦宣泄心里只觉得畅快淋漓至极。 太子神情连变数变,面色铁青,似乎全然没料到面前的女子居然敢这样嚣张地指责父皇,指责慕氏… “你…放肆!”太子气得浑身发抖,忍不住撑着椅子站了起来,手里的书册用力朝她掷去… 但终究因为力气不济书册啪得掉在她面前不远处。 苏璟妍鄙夷地哼了声,“我就是放肆又怎样?你现在能奈我何?” 太子咬牙看着她,“你不怕孤回京后告密?” 苏璟妍诡异一笑,忽然快步上前走到太子身侧,左手出手如电扳住他的下巴迫得他不得不张口,右手一扬一粒白色药丸已然滑进太子口中,猛一拍其脖颈迫得他仰头吞下。 太子神情大变,“你,你给孤吃了什么?” 苏璟妍很快退回原位,笑道:“自然是毒药…你不是要告密吗?只要你不怕死,尽管告吧。明年的今日,便是你的忌日。” 太子又惊又怒,瞪大的眼里溢满了恐惧,神情狼狈至极,良久,才沙哑着声音道:“看来我不但低估了溶月,也低估你…你不但胆子大,心肠还毒!” 苏璟妍道:“比起你们慕氏父子,我这不过是小毒!”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与太子的谈判 太子顿时面若死灰。 原本想先声夺人,以罪女的名义唬住她,会让后面的谈话变得容易。 不曾想这丫头牙尖嘴利,三两句道尽当年之事的内幕,将他堵得无话可说。 实在令人恼怒… 但他现在根本没有资格恼怒。 姑且不说刚才这丫头迫他吃下的药丸是否有毒,单就龙家的秘密,他也不得不放下身段,屈尊与面前的小丫头谈一谈。 父皇说,龙家的秘密对于他们慕氏皇族很重要,尤其与未来天子的命运息息相关,让他千万留意… 苏璟妍发作一番,只觉胸中戾气尽泄,说不出的快意,但冷静下来也隐隐后怕。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太子再不济,他也是太子,自有不明真相的耿臣和民众拥护他。 刚才那些话,到底大胆了些。 想到此,苏璟妍的语气缓和下来,“殿下也是聪明人,自该知道此时并不宜与我为敌…龙家的秘密,只怕已经不是秘密了。” 这话令太子猛然一惊,恼怒的神情在这瞬间变得紧张,“快说,你知道些什么?” 苏璟妍笑了,笑得神秘,“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是谁?你知道是谁?”太子的语气很是急迫,殷殷望着她,像求知若渴的孩童。 苏璟妍笑了笑,“我没那么傻,现在告诉你,岂不等于把自己送上死路?殿下,把青姨放出来吧,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就好,她知道的我知道,她不知道的我也知道。” 听她提到木青,太子也笑了,“孤也没那么傻,手里能够多个筹码,总会令你的性子收敛些。放心吧,那个叫木青的,她活得好着呢,孤可不敢将她弄死,没得惹你动了气怒,坏了孤的事!” “所以你是打定主意不放人了?”苏璟妍盯着他的眼睛,语气平平的问,神情已然变得凛冽。 太子被她盯得心里悚然,先前捏住她把柄的得意顿时抛到九宵云外,强笑着道:“孤可没说不放她,不过过些日子罢了,你不是也没将龙家的秘密告诉孤么?” 苏璟妍嗬嗬冷笑,“殿下可真会做生意,龙家那样天大的秘密,却只肯换我一个木青…这样的交易,我不做。” 太子神情愕然,目光变得狐疑。 事实上自他得知姜氏等人隐居虎头寨,又得知苏璟妍的真身份,木青对于他来说也就没多大用处了。 当然,如果能用一个木青换取龙家的秘密,那真是太划算了。 可惜,这丫头并不傻。 苏璟妍继续道:“殿下既然喜欢,那就留着呗,要杀要剐随你的便,总之,我不会再找你要人了…即便你将我们之事告诉皇帝,那也不过是鱼死网破的结局,不信…试试看!” 她那有恃无恐的狠劲儿,让太子心里的疑惑更大… 如果她真的知道龙家的秘密,得到龙家的支持,的确有底气跟慕氏皇族叫板… 想到此太子的神情连变数变,眸子里光芒晦暗莫明。 苏璟妍丝毫没放过他脸上的表情,知道这话震慑住了他。 太子会以为她已经得知全部秘密,且拥有能与慕氏抗衡的实力。他必定会好好思虑一番,是要保住这个秘密以待他日为他所用,还是老老实实将这秘密禀报给父皇,让皇帝来解决这个后患。 不过无论哪种决定,总得需要时日考虑。 但她私以为,太子会选择最利于他自己的决定。 人总是有私心的。 虽说他是太子,目前看来地位稳稳当当,但玉城一行到底挫了他的锐气,尤其得知原本并不放在心上的皇妹竟然暗藏野心,看似无争的老四也因为苏家之事对他甚有敌意… 那么如何增强自身实力,保住自己的太子之位便成了他的心病。 何况,他还中了毒。 如此多重压力之下,太子就算城府再深,意志力再强也无法扛住。 事实上苏璟妍心里很怕,怕他将阿娘等人的事告诉皇帝。 阿娘现在身子不好,一旦皇帝派兵围剿或是大肆搜捕,他们必会遭到重创,甚至落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那样惨痛的事受一次就够了,阿娘怎能再受那等锥心之痛… 彼此沉默了一阵。 太子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看着她语气平淡地道:“你要的人在太平镇,至于具体地点,自己慢慢找吧,这算是孤临走之前送你的人情。” 苏璟妍道了声谢,又道:“殿下放心,这个人情,我迟早会还,我这人最不喜欢欠人人情。” 太子道了声很好,又颇为感慨地道:“孤此生最大的错误,便是不该来玉城…”说着又看了她一眼,“当然,来了玉城也算不枉此行…” 苏璟妍默然。 既然话已谈完,她也没心思再跟这家伙磨叽了,片刻后行礼告退。 慕彦峥还在廊外的喷水池边等她,见她出来忙迎上前,“太子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苏璟妍笑着摇头。 这一场谈判并不轻松,好在已经尘埃落定。太子告诉她木青在太平镇,便是示好的表示,以他的身份,能够妥协让步已是难得。 慕彦峥终于松了口气,“没有就好。”并没追问她谈话的内容。 苏璟妍犹豫一瞬,到底将事情都告诉了他。 慕彦峥惊讶地张大嘴,“这么说,你并没有给皇兄下毒?” 苏璟妍低笑道:“走的时候匆忙,忘了带毒药啊…那药丸其实只是一味养生丸,我自己平日吃着玩的。” “你也真是调皮。”慕彦峥笑着刮了下她的小鼻头,并不觉得这样吓唬太子有何不妥。原本就不乐意皇兄见她,是他非要见的,被骗活该… 两人说说笑笑很快来到后角门。 慕彦峥招手让白虎送她回去,走时又附在她耳边说晚点再去看她。 苏璟妍埋着头嗯了声,耳根处传来的酥痒感觉令她身子猛地轻微地颤栗,脸上更是嫣红一片,红到了耳根。 幸好边上值守的都是自己人,倒不担心会传出不好听的话来,但也瞧见他们在掩嘴偷笑。 苏璟妍的脸更红了,只觉双颊灼热得厉害。 这就是恋爱的感觉么? 前世她活成了剩女,身边也换过几个男人,可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阿锦,谢谢你! 第一百三十七章 被诓骗出城 事不宜迟,苏璟妍回到涵舍便让奔马等人前往太平镇寻人。 在此以前慕彦峥已经派人去过,却毫无所获,差点以为人不在太平镇了。 青姨对于她来说,可能只是一位对自己不错的长辈。但对于阿娘,却是一位朋友,陪她走过前世今生、意义非常的灵魂之友。 既然太子已经明言青姨就在太平镇,即便要将整个太平镇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救出来。 若不是被左妈等人拦住,她肯定亲自去了。 现在干坐着等消息也实在心忧,不停地在屋里走来走去。 幸好下晌慕彦峥来了,劝慰的话说了一箩筐,心情这才好了些。 到得傍晚,碧螺忽然领着一个伙计进了内院。 “小姐,这人要见你。”说着附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苏璟妍神情微讶,看了他一眼,让碧螺等人退下。 “你是何记米铺的伙计?” 那名伙计点点头,“我们掌柜的吩咐,让你今夜出城到梵玉山的翠玉别院接货。” 接货? 苏璟妍愣了愣,她可不曾让朱九给她带过货。但也不信这伙计敢唬她,瞧他面上神情很是当真的模样儿,怕是问他也问不出什么来… 当下半信半疑地应了,打发伙计先回去。 回到屋里仔细想了想,脸上渐渐露出喜色,应该是宋大人回来了…上次她见朱九时就提过宋大人在上京受了伤,要他帮忙照应等等。 朱九果然没有食言,竟然这么快就将宋大人送回来了。宋大人单独见自己,怕是有要紧事要说吧,毕竟进了城就不方便了… 因此吃过晚饭,她便带着左妈和竹叶乔装改扮一番,趁城门宵禁前出了城直奔梵玉山而去… 夜晚的梵玉山很是寒凉,刚一掀开车帘,寒风猛地刮进,刮到脸上像刀割般的生疼。 苏璟妍忙将斗篷紧了紧,将脸也团团笼住,只露出一双晶亮的眸子,不太灵便地跳下马车。 翠玉别院就在眼前。 远远望去,别院里寂静一片,夜色朦朦看不清内里的情形,只大门前的灯笼透出昏黄的光。 “小姐,怕是有古怪。”竹叶在她耳边低声道,已经悄悄抽出扎在腰上的彩绫。 左妈已将马车赶到边上停好,四下里略一打量,神情攸然一紧,闻言便也道:“的确有些不对劲呢。” 苏璟妍却笃定地道:“没事,咱们是受主人之邀,前来接货的。” 因着朱九的身份,她对他极其信任,当然不会想到他的人会对自己不利。 一边说一边领着二人靠近翠玉别院的大门。 不待她们上前敲门,大门从里面哗啦一声打开,探出一个陌生汉子的头来,看到她们一点也不吃惊,只点点头,低声道:“快进来吧,少主早已恭候多时了。” 闻言苏璟妍更加放了心,也朝他微一颔首,“有劳了,请前面带路。” 左妈却扯住她的衣袖,“小姐,当心有诈!” 苏璟妍道:“没事,是朋友。” “小姐,还是小心点好,让您的朋友出来迎一迎罢。”竹叶早觉出了不对劲,此时更是紧张,双眼不错神地盯着那汉子猛瞧。 那汉子见状冷哼一声,板着脸道:“阿妍小姐若有疑虑,尽管走罢,只是宋大人…” 听他提到宋大人,左妈和竹叶的神情顿时一变。 二人都是从宋夫人那挑过来的,对于宋大人夫妇的感情自然匪浅。 来时苏璟妍并未对她俩提过,所以也只以为她来这里是见上次那位神秘的朋友。毕竟她一夜未归的事儿几个贴身侍候她的都知道。 苏璟妍见她二人不再反对,便当先迈步进了门。 左妈和竹叶对视一眼紧随而入。 门咣啷一声随后关上。 那汉子再不答话,急急向内而去。 苏璟妍忽觉一阵浓烈的杀意袭来,心里顿时一凛。 眼瞧着那大汉从中间的月亮门穿过,她忙领着二人快速跟上,诶诶了几声未听到回答,心里疑惑更甚。 进了月亮门又是一个小型的院子,借着微弱的光线,能依稀看到里面散乱杵着一些木桩木架。围着院子的四周,是一排排黑黝黝的房屋,在暗夜里像张着獠牙的怪兽。 三人刚一步入其中,月亮门竟然也啪地关上了。 院里忽然杀气大炽,随即涌出数个黑衣人将她们三人团团围住。 苏璟妍定了定神,忍不住喝道:“你们是谁?” 黑暗中响起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你不需要知道我们是谁…你只要知道,你马上就要死了!” “未必——”苏璟妍冷笑道,“即便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们是朱九的人!” “知道又如何?”那阴恻恻的声音再次响起,随后一个矮胖的黑衣人从黑暗里走出,围住她们的黑衣人自动后退一步,让出一个缺口。 矮胖黑衣人就站在缺口处,又将她们围住,没有面巾遮盖的脸上露出几分不屑,“少主糊涂,我们可不糊涂,他想做傻事,我们可不会让他去做。只要杀了你,事情就了了…” “嗬嗬…”苏璟妍算是听明白了,敢情这些家伙是背着朱九安排的这出杀人戏,心里竟是莫明地松口气,不是朱九本人安排的就好。 “杀了我,如何向你们少主交待?” 矮胖黑衣人嘿嘿冷笑,“那是我们的事,不劳你费心——”说罢朝其他黑衣人打个手势。 黑衣人便都动了起来,纷纷挥着手里利刃朝她们划去。 左妈竹叶忙双双迎上。 苏璟妍快速抽出匕首,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眸子里寒光凛冽,纵身一跃只一招便将离她最近的一个黑衣人劈倒,“不要命的,就上吧,姑奶奶也不是吃素的!” 院里立时响起杂乱的金戈撞击声,不时杂夹着怒意的喝斥,血腥的气味渐渐溢出。 这些黑衣人虽然人多,但功夫比起她来差得老远,被她连劈带削,很快倒下大片。 因着朱九的关系,苏璟妍并未对他们痛下杀手,只想逼退些人带着左妈和竹叶脱险。 但这些人却不买她的账,她不对他们下杀手,黑衣人却招招出手狠辣,倒下一批,很快又一批黑衣人重新聚拢。 显然想用车轮战的战术,将她们三人杀死在这里。 第一百三十八章 差点死翘翘 梵玉山上的别院虽然不少,但别院与别院之间都隔得很远。 这当然是为保护隐私的缘故。 但凡大户人家都有许多阴私秘密,许多不方便在大宅处理的事务自然就得移到这些偏僻的地儿解决。当然,老爷们金屋藏娇,女主人偷养小白脸什么的,就更加方便了。 因此这翠玉别院的四周并没其他房舍,闹再大的动静也传不出去。 他们将她诓骗到这里,不得不说,实在是很精明的算计。 左妈忍不住暗暗叫苦,如此打下去,总有力竭的时候,到那时小姐就危险了… 眼瞧着又一批黑衣人上前,左妈顾不得多想,将苏璟妍一把推开,一面迎向黑衣人一面对竹叶急急道:“快,你快护着小姐走,我垫后!” 竹叶一听顿时明白左妈的意思,心里虽然难过但也知道眼前形势容不得她犹豫,只得含着泪点头,“好,你多保重——” 说罢卯足了劲猛攻几招将面前的黑衣人逼退,拽着苏璟妍道:“小姐,快走!” 苏璟妍恨声道:“不,要走大家一起走,我绝不让你们因我枉送性命!”说罢已经劈手夺过就近黑衣人手里的长剑,反手一剑刺穿他的胸腑。 长剑沾着鲜血从他胸腑里拔出,扬起一阵剑花,剑势毫不停留,又往边上的黑衣人刺去。 任谁再好的性子也会被他们挑得火起,真是老虎不发威,你当以为是病猫… 先前被剑刺穿胸腑的黑衣人瞳孔蓦地放大,直直盯着自己胸前透明的窟窿,终于惨叫一声咚地倒地,瞪时气绝。 这情形到底吓得那些黑衣人的攻势缓了缓。 矮胖黑衣人忽然再次出声,“给我继续上,哈哈,她们已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啦!” 随着他的话音,黑衣人果然又加紧了攻势。 三人顿觉压力倍增。 杀了这么久,也的确消耗了不少力气,已渐渐有些力不从心了。 眨眼间苏璟妍又杀死几个,这不但没将他们吓退,反倒更激起他们的杀意,黑衣人如排山倒海之势朝她们扑来。 竹叶一个不慎右胳膊挨了一剑,痛得她一声惨呼。 这声惨呼仿佛是一个信号,黑衣人继而集中人手朝她攻来。 很快竹叶背上腿上再次受伤,鲜血浸湿衣衫,身子支撑不住颓然倒地。 苏璟妍心里大急,忙将竹叶护在身边。 左妈逼退黑衣人迅速朝她靠拢。 竹叶咬着牙站起,对苏璟妍道:“小姐,别管我了,你自己快走!” 苏璟妍道:“不,是我带你们上的山,是我不听你们的劝非要进来,是我害了你们,他们想杀的是我,你们走,我留下——” 说罢将竹叶往左妈面前一推,“快,你先带她走!” 左妈没有理会,只专心应对面前的黑衣人,此时她心里只有一个意念——小姐不走,她怎么能走… 竹叶也哭着道:“不,奴婢不走,死也不走!” “好,那就一起走——”苏璟妍咬牙狠狠地道,右手忽然掏出一物朝半空中丢去。 立时听得一阵巨响,随即四处腾起浓烟,将原本黑暗的院子熏得更加无法视物,咳咳的呛气声杂乱响起。 苏璟妍快速往左妈和竹叶嘴里各塞了一粒药丸,然后扶着她俩往月亮门奔去… 刚奔到月亮门门口,身后便传来嗖嗖的箭矢破空声,矮胖黑衣人的声音随之响起,“我说过,你跑不掉的——” 来不及多想,苏璟妍忙回身舞剑挡箭,又急急吩咐左妈,“快找机关,过了这道门,咱们就安全了!” 左妈应了声,在旁边墙上一阵摸索,却什么也没摸到,心里更是着急… 苏璟妍也急,她的剑法虽好,却也只能勉强护住一时,先前使用的爆竹迷烟,到底只能迷倒一部分黑衣人,隐在暗处的黑衣人还不知有多少呢,何况对方还有弓箭手… 这样一想难免分神,一不溜神肩上中了一箭,痛得她身子猛地打个趔趄,舞剑的手势却丝毫不停。 一旦停下,她和左妈、竹叶立马会被射成筛子… 可是她真的撑不住了,心里不禁一片惨然。 没曾想才刚跟太子达成协议,以为暂时安全,转眼就被人骗到这求救无门的荒山别院里死掉,真是死得没有价值啊… 却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奇怪的笛声… 笛声由远而近,很快就破门而入,数条人影如离弦之箭冲了进来,将三人挡在身后。 院里的黑衣人忽然不约而同咦了声,射来的箭矢立时少了许多。 “来者何人?”矮胖黑衣人突然喝道。 迷迷糊糊中,苏璟妍感觉被一只大手拉起,继而圈进一个宽大的怀抱。 “晋业千秋!”耳边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 苏璟妍扭头看去,见揽着自己的正是突然闯进的其中一个黑衣蒙面人。他的左手拿着一支笛子,右手圈着自己靠在墙上,露在外面的那双眸子犀利而充满戾气。 又听得院里黑衣人立马接道:“千秋晋业!”同时哗啦一声响,似乎已经收弓撤箭。 矮胖黑衣人猛地惊呼,“尊驾,请问尊驾是——”话里不由透出几分恭敬之意。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听到笛声,听到口令,你们当无条件遵从…不是吗?”黑衣蒙面人冷冷回道,鼻腔里传出一声冷哼。 “那尊驾的意思?”矮胖黑衣人似乎有些茫然。 黑衣蒙面人道:“放人——” “可是——”矮胖黑衣人显然心有不甘。 黑衣蒙面人冷笑,“我叫你放人,没听到吗?还是因为时间隔得久了,连最起码的规矩都忘了?” 矮胖黑衣人忙道:“不敢。” 黑衣蒙面人懒得理他,径自揽着苏璟妍从打开的月亮门里往外走去。 左妈忙扶着竹叶跟上。 虽然不知这突然而来的救星是谁,但能在这个时候救他们脱险的肯定是友非敌了… 矮胖黑衣人到底没有让人追来。 因此他们一行人很顺利地出了翠玉别院。 苏璟妍这才挣开他,趁他不意右手猛地去掀其蒙在脸上的黑巾。 黑衣蒙面人右手疾出抓住她的手,沙哑着声音问:“你想干吗?” 苏璟妍心说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自然是想知道你是谁了… 心里隐隐怀疑,忍不住想看他藏在黑巾下的那张脸。 第一百三十九章 北晋余孽 远处忽然有马蹄声传来。 少顷,几匹快马疾驰而至。 行在前面的少年人当先勒马跳下马背,急急朝他们走来。 “阿蛮一一”看见苏璟妍的刹那,慕彦峥满脸的惊惶瞬间转为狂喜。 身侧黑衣蒙面人冷哼,“哟嗬,救你的人来了…” 苏璟妍看了他一眼,总觉得这黑衣蒙面人有些怪异。 慕彦峥已然上前拽住她的手,“阿蛮,你没事吧?”说着下意识抬头望向翠玉别院的大门。 那大门不知何时已经关闭,只剩门口两盏灯笼在暗夜里发出幽幽的光。 苏璟妍任由他握着,满脸的欢喜,“没事…”又看向身侧的黑衣蒙面人和他的随从,“是他们救了我,不然就真的有事了。” “没事就好…听说你只带了两个人上山,当时就吓坏了…有事就该遣人来跟我说,怎么就自个儿上了山,这太危险了…” 慕彦峥满脸的后怕,絮絮叨叨了好一会,又朝她身上打量,待瞧见胳膊上的伤口更是心疼,忙不迭地让白虎拿伤药来… 如此忙乱一阵,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人,忙侧身对黑衣蒙面人行礼,“多谢阁下仗义相救!” 黑衣蒙面人环着手,冷冷看着他,事实上他一直冷眼看着他,只不过他的心思都在别人身上,不曾发现罢了… “不必,凑巧路过,见不得他们一大帮爷们欺负三个女人,顺便救了而已…” 说话间忽见翠玉别院里火光乍起,不过片刻火势已经蔓延到整个别院,那里俨然成了一片火海,房梁瓦砾纷纷塌落,噼啪毕剥的声音接连响起… 苏璟妍脸色一变,随即想想便释然了。 此地既然已经暴露,便没有再存在的必要了,索性一把火烧了干净,也免得被有心人查出端倪来。 慕彦峥抬眼望着欲燃欲烈的大火若有所思了一阵,转头对苏璟妍道:“上车吧…夜里风凉,可别冻着了…” 苏璟妍点点头,又扭身朝立在不远处的黑衣蒙面人行礼,“阁下救命之恩,莫齿难忘。他日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到柳叶胡同五十八号找我…” 说罢褪下手上一串黑曜石手链递给他。 慕彦峥想要阻止已然不及。 黑衣蒙面人手速极快地接过揣进怀里,“好,但愿你不会食言。” 苏璟妍一愣。 这人还真是一点也不客气,到时该不会挟恩以报吧,万一提啥非份的要求… 忽然有些后悔将那串手链送给他。可是送都送了又怎好意思要回来… 又听黑衣蒙面人道:“如此就先行一步了,告辞一一” 话音落人已在两丈开外,他的随从忙拥着他上了马背,很快打马离去。 慕彦峥望着人影消失的方向看了一会,忽然问道:“君家的别院是否也在这个方向?” 苏璟妍摇头,她哪里知道这些。 旁边的左妈插话道:“君家在这山上不止有一处别院,不过都不在这个方向,难道殿下怀疑他是一一” 慕彦峥笑笑,“可能是我想多了,那声音,怎么可能…” 苏璟妍猛地一惊… 一语惊醒梦中人,先前并未往这方面想,现在想来,不是没有可能。 一个人的外貌可以改变,声音当然也可以。 难怪总觉得那声音怪怪的,整个人也怪怪的…听他说话那语气,活像自己借了他的米还了他的糠一样,怨气冲天。 糟啦!那,那手链… 想到这,苏璟妍蓦地脸色大变。 幸好是在晚上,没人看得见她脸上的惊惶。 不过牵着她手的慕彦峥到底觉出了几分异样,“怎么了?很冷么…瞧你手凉的…” 一边说一边将她的小手拢在自己手心里,轻轻的揉搓,快速拥着上了马车。 车厢里没有暖炉,虽然也冷,可到底比站在瑟瑟的寒风里舒服得多。 回去的路上依然是左妈赶车,竹叶就坐在她身侧。 苏璟妍叫了好几次,竹叶偏不进,想来是顾忌慕彦峥在里面的缘故。 慕彦峥当然也不希望她进来打扰二人的独处。 他已经脱下狐袭大氅罩在她身上,又细细问着今晚到底发生了何事。 苏璟妍早在心里打好了腹稿。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她也仍不愿将朱九供出来,只说接到一个陌生伙计送来的口信儿,让她到翠玉别院接人。 谁知一进院子就遭到袭击,后来被黑衣蒙面人搭救,以及他们之间很奇怪的对话。 慕彦峥沉吟一会道:“这么说,他们很有可能是一伙的?” 苏璟妍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如果他是君熠然,怎么可能跟朱九的人有联系? 看来那人的身份还不低,居然能够命令那些黑衣人。要知道,他们可是连朱九都不放在眼里的。 还有他们之间的对话,更像是自己人接头的暗号,或是某个帮派组织的宗旨或口号。 听着还挺大气的。 所以,那人不是君熠然,很有可能是朱九得到消息,他自己不方便露面,便拜托别人专门赶来救她的。 因此苏璟妍点点头,“看样子是的,或许他们内部意见发生分歧,这人觉得我还有利用价值,便特意赶来制止了同伙。” “这也有可能。”慕彦峥神情忽然变得凝重,“我想我应该猜到他们是什么人了。” 苏璟妍暗自一惊。 只听慕彦峥道:“宋大人去上京的事知道的人不多…他在那边遇袭受伤,知道此事的人更是少之又少。除了我们,便只有下手的人自己知道。想必他们也很清楚你跟宋大人之间的关系,这才设了局引你上钩…” 真是聪明,竟然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苏璟妍心内不禁感叹,面上却装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是这样啊…那他们是北晋的余孽?” 慕彦峥缓缓点头,看着她道:“当然也是上次你在千云楼假山上遭遇的那伙人。” 苏璟妍忙心虚地撇开头,不敢与他的目光对视,心里更是害怕与他再聊下去,指不定就露馅了。 她不由得闭了闭眼睛,装作很困的样子连打了好几个呵欠。 慕彦峥见状忙将她的身子揽过靠在自已怀里,嘴里柔声道:“困了就睡会吧,到了我再叫你。” “好。”苏璟妍闷闷应了声,在他怀里拱了拱,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窝着,心里本来想着事儿,慢慢地却是真的睡着了。 第一百四十章 马车一夜 马车缓缓行驶在静寂的山道上,车辘轱发出单调而有节奏的咯吱声。 怀中少女睡得极熟,发出轻微均匀的鼾息。 慕彦峥抬头望向窗外。 夜色沉沉,窗外景致模糊成团团黑影。 他忽然沉声叫停。 马车停住,车窗外探进白虎的身影,“殿下,有事?” 慕彦峥道:“去查查,三公子今日都去了哪里,现在何处。” 白虎应声是,身影一闪即没。 马车继续行驶。 一路太平,被临时叫起的城门值守半点不敢耽搁,忙将城门打开,恭迎这一行人进城。 马车径自驶往城南的柳叶胡同,进涵舍在内院停下。 苏璟妍似是困极,此刻仍然睡得香甜。 左妈扶着竹叶先下。 正等得焦灼不安的碧螺和鲁妈忙迎上前,四人嘀咕了一阵。 左妈扶着竹叶进去了,碧螺鲁妈上了马车。 慕彦峥朝她们轻嘘,摆手示意她俩先下去。 二人一愣。 慕彦峥道:“没事,让她睡会儿…”又低声吩咐,“去拿个暖炉子来,还有被褥。” 这是要在马车里过夜么… 鲁妈吓了一跳,直觉不合规矩。 碧螺悄悄拉了她衣袖,应声是拽着鲁妈下了马车。 主子们的事,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可不好管。 何况四殿下跟小姐这样亲密的行为也不是第一次了,再说上面还有夫人呢,夫人也没说什么啊… “这成何体统…孤男寡女地呆在一处,传出去小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鲁妈皱着眉,一双老眼频频回头往马车里瞟,嘴里止不住地嘀咕,“年轻人真是冲动啊…殿下,唉,殿下也真是的…” 碧螺听得心里暗笑,也不答言只催着她快去拿棉被,自己急急往灶房去拿暖炉。 车厢里慕彦峥仰靠在后车壁上,身子动也不动,双腿被她枕得发麻,脚也因为长时间未曾活动冻成了冰棍… 幸得碧螺很快拿来暖炉,鲁妈尽管心里不乐意也还是拿来了棉被,后又提溜来一壶滚茶,侍候慕彦峥喝了两碗才徐徐退下。 车厢里顿时暖意融融。 慕彦峥十分惬意,便也沉沉睡去。 …… 天边渐渐露出鱼肚白的时候,苏璟妍终于醒了,下意识直起身子茫然打量,才发现竟然还在马车里。 这还没到家么… 苏璟妍拍拍后脑勺,稍稍活动手脚,这觉睡得…还真是不错。 待抬眼瞥到身旁的少年,心里顿时恍然,忍不住笑了。 少年睡得正熟,似乎犹在做着美梦,嘴角笑意深深,面容恬静而美好。晨光透过车窗照射在他脸上,现出迷人的光晕,很是缱绻的情致… 这样美好的少年,竟然是她的… 苏璟妍忽地一冲动,俯身趴在他脸上亲吻。 慕彦峥被这细密的吻扰醒,并未睁眼,却敏、感地捕捉到那樱唇正停留在自己的唇畔,蓦地张开嘴,将她整个含进嘴里,四意地吸吮。 她呀的那声还未出口就被堵了回去… 直到一阵轻微的响动传来,蓦地惊醒这对陷入情、欲的鸳鸯。 慕彦峥脸色涨得通红,猛地推开她,嘴里喘着粗气不敢正眼看她… 真是疯了魔了,怎么又对她做这种事… 苏璟妍倒不觉得难为情,真心喜欢才这样啊,只是接个吻嘛,又没真的打来吃了…少年真是纯情啊,羞涩的样子更可爱… 心里一阵想入非非,面色绯红流露少女的明媚,嘴角深陷的酒窝分外迷人。 慕彦峥偷眼瞟到不禁又一次意乱情迷,慌忙逃也似地冲出车厢跳下马车往后门去了,那模样活脱脱一只偷了腥的猫儿。 鲁妈正好从边上耳房里出来,见状吓得身子一趔趄,忙站稳身子飞快奔到马车跟前,声音急促地喊:“小姐,小姐——” 苏璟妍嗯一声,双手捧着小脸犹自傻乎乎地笑。 “小姐,你没事吧?”鲁妈猛地掀开车帘钻进去,脸上神情惶恐。 苏璟妍这才回过神来,收敛满脸的贱笑,正色道:“没事啊,鲁妈,怎么了?” 鲁妈叹口气,斜眼朝她全身打量一番…还好衣裳齐整,并无不妥,顿时松口气。 苏璟妍自然知道这老妇担心什么,心里忍不住失笑。 幸好她有一个开明的娘,否则还真没法儿这样大胆的谈恋爱,但随即又涌上担忧,阿锦会不会有想法啊…会不会觉得自己太轻浮,不检点,行为放荡,不像别的大家闺秀那样矜持羞涩内秀… 哎,真是要命… 想到此,忍不住又一阵懊恼,心神不定地随着鲁妈下车回屋。 洗漱时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蔫蔫的没了精气神。 瞧她这样,碧螺忍不住捂嘴偷笑。 苏璟妍瞪她,“你这丫头,笑什么啊?” 碧螺勉力忍住笑,道:“奴婢没笑啊…”又轻咳两声,作正经状,“殿下,殿下今儿有要事,所以才先走一步的,可没有怠慢小姐的意思。” 苏璟妍傲骄地撇撇嘴,“谁稀罕他了,走就走呗…” 碧螺道:“是真的,太子殿下今儿启程回京,殿下要赶着回去送行呢。这一夜未归的,行宫里怕是已经闹翻天了…” “你怎么不早说?”苏璟妍猛地一跺脚,气恼道。 这的确是大事要事,哎,都怪自己…这家伙也是个傻的,昨晚送到家就走呗,非要陪着,也真是好笑,明明已经到家,偏还在马车里与一外男过了一夜,这要传出去,真的没脸见人了… …… 因着太子的身体状况,回京的队伍里增派了四名经验丰富的老大夫,另有十几名贴身侍候的侍女,杂役扈从几十人,再有他自己的亲卫,加起来比来时的队伍壮大了许多。 玉城官员集体送至城外十里亭。 沿途也有不少百姓相送。虽说修建福利所是君家出的银两,但毕竟是太子殿下亲自下的令,君家父子还因此获了官身。更是因为结好太子,君三公子才有机会被公主殿下挑中,选为驸马。 这在百姓们看来,君家这回真是走了大运了… 当然,他们并不清楚太子身体不适的真相。 太子对外宣称的身体不好是因为水土不服。 此次回京,也是因为要主持年节的宗庙之礼。 这两条无论哪一条,都是最正当不过的理由。 所以百姓的欢呼相送是出自真心。 坐在马车里的太子唯有苦笑。 别了,玉城… 孤还会来的! 第一百四十一章 送上门的礼物 苏璟妍没有去送。 她跟太子之间过节甚深,眼下虽然暂时和平,他日只怕就要兵戎相见了。 令她忧心的是,奔马昨天就带人去了太平镇,可这会儿也没传回消息,也不知情况到底怎样了,找到青姨没有。 万一这只是太子的疑兵计,那就糟了。 想到此她立即叫了左妈进来,吩咐她马上派人混入太子的亲卫队,盯紧那个叫何朝的。 何朝是太子的亲信,太子行动不便,暗地里若有动作一定会让他出马。 左妈领命退下。 碧螺端了汤药进来侍候她喝下,又给她的伤口换药。 那一箭射中她的右胳膊,虽然没伤着要害,当时还是疼得要命,幸好敷了白虎的特制药,伤口愈合得很快,早已不怎么疼了,只是整条胳膊都使不上力,软绵绵的垂着。 君熠然也没有去送,却不请自来了涵舍。 想着昨晚的事,苏璟妍心里一动,让鲁妈请他到厅堂里坐了,自己换了一身见客的衣裳也随后去了厅堂。 两人难得没有一见面就斗嘴。 君熠然竟然好心地给她带了礼物,一盒上等的血燕和一只千年老参,算得上贵重。 苏璟妍狠吃一惊。 血燕和老参都是上上补品,对她这等身上有伤的人来说,可比珠宝首饰实用多了。 难道昨晚救自己的黑衣蒙面人真的是他… 心里想着,面上神情也是一变。 君熠然仿佛没觉察到她的小心思,身子闲散地倚在圈椅里,笑嘻嘻道:“这些东西在我家也就是个寻常物儿…本公子今儿高兴,送你你就接着呗。” 苏璟妍眨着眼看他,神情认真,“为何突然送东西给我?” 君熠然抬眼与她对视,神情坦然,“因为高兴啊,难道你不高兴…那渣太子终于灰溜溜地滚了,本公子觉得这玉城的空气都要清新许多。” “可是我喜欢珠宝,喜欢首饰…”苏璟妍故作嫌弃地瞥了眼桌上的礼盒,摇摇头轻笑,“你送我这些,现在没伤没病的,用不着啊。” 其实是用得着的,但她受伤的事并没到处声张,知道的人没几个。此时外面罩了宽大的衣衫,根本看不出来。 她说这话自然是试探君熠然的。 如果他不是昨晚的黑衣人,当不知这事儿才对… 听她如此说,君熠然的神情顿时变得黯然,双手枕在脑后身子在圈椅里挪了挪,“哎,本公子不擅长追女孩子啊,第一次送礼物就被打了脸…”说着叹了口气,满脸的苦恼,又像是赌气,“既然不喜欢,扔掉就是…” 苏璟妍抬头翻白眼,极度无语。 不擅长追女孩子,送礼物被打脸…这都什么话,要知道这厮已经娶过四个老婆了,现在又将娶第五个,尼玛还是皇室的公主。 这些话,他也真敢说… 不过到底没有将东西扔掉,这么好的东西扔掉就可惜了,遂转身吩咐碧螺收好。 君熠然斜眼看过来,笑了,“对嘛,这就对了嘛,现在用不着,以后还可以用啊…至于珠宝首饰什么的,那更简单,改明儿跟本公子出去晃一圈,但凡你喜欢的,统统打包带走!” 语气不是一般的豪! 苏璟妍再次无语。 她可不想跟这家伙出门,他现在可是名草有主的人了,跟他出去还不得被百姓的唾沫星子淹死… 慕溶月也铁定不会放过她… 那丫头前世费尽心思想要挤入他们这帮富二代的生活圈子,这辈子总算得偿所愿。 如果就此知足该多好… 只怕她不会知足的吧… 苏璟妍莫明轻叹了口气。 细想想她和方圆的际遇也实在有趣。 前世她是富家小姐,过着挥金如土的奢靡生活;方圆却家境贫寒,每天甫一睁眼就要为生活而努力。 这一世她成了家破蒙冤的叛臣之女,每日过着如履薄冰的日子,而她却成了身份高贵的大綦公主,父疼母爱,锦衣玉食。 彼此的命运完全颠倒。 只是,每个人的选择不同,结果也会不一样罢… 殊不知她这走神的模样落到君熠然眼里,同样引得他心思一动。 到底男人的心思深沉些,并不流露于表面,板着脸语气忿忿,“你这丫头,又在想什么呢?本公子跟你说话,听到没?” 苏璟妍啊啊两声,茫然抬头双手去捧桌上的茶碗,就着喝茶的工夫舒缓了神情,“不合适啊,要是被公主殿下知道了,非得趴了我的皮不可!” 君熠然嗬一声道:“别怕她,那女人就是个纸老虎!” “你不怕我怕。”苏璟妍瞪眼道,心说她是不是纸老虎我可比你清楚,你可别被她扮猪吃虎的蠢样儿蒙住了。 君熠然半眯着眼笑笑,倾了身子往她跟前凑了凑,“那我改天买了给你送来?” 呼出的热气直直喷到她脸上,苏璟妍忙斜开身子,“不必。”原本也不是真的想要他送珠宝。 这家伙实在滑头,话说得滴水不漏,更不好确定他是否是昨晚的黑衣人了… 但凡想到自己竟然蠢得将手链送给那个人,心里就止不住地悔,就算是救命之恩,也不一定非得送他信物啊… 哎前世电视剧看多了… “你这丫头,很难讨好啊…”君熠然苦着脸,还在演他的苦情戏,“本公子难得真心对待一个人,却被你嫌弃,心里真的很受伤诶…” “怎么办?阿蛮,虽说四殿下比我身份高贵,可那小子却没有我俊,也没有我疼人,况且我君家也不差啊,你以前不是很中意本公子的嘛,逢人就说是我三公子的人…” “哪有——”苏璟妍慌忙打断他,满脸恼意。 越说越不像话了,以前也不过是存着坏心眼,利用他而已,现在哪还敢跟他开这种玩笑,不说他已是钦定的驸马,单就凭感情而论,自己也是喜欢阿锦的。 “拜托你说话之前先用脑子好好想想,这样的话能随便说出口吗?是你准驸马的身份该说的话吗?你难道不知,这样会害死我?害死我的!” 君熠然耸耸肩,看着她很无所谓的道:“反正虱子多了不怕痒啊——以你这身份,注定要跟慕氏皇族打擂台的,别说抢她的驸马,抢她的公主身份也理所应当!” 第一百四十二章 要命的梭镖 抢她的公主身份? 苏璟妍一惊。 君熠然再次凑上前,压低了声音道:“你心里自当比我清楚…这大綦的江山,其实是你父亲一手打下的,他们慕氏不过是坐享其成而已。” 这原本是实情。 阿娘说过,当年他们在穿越之前,父亲是头儿,慕珏那时只是他手下的兵。没曾想穿到这个朝代,慕珏摇身一变成了北麓国国君的嫡二子,而他苏战只是北麓二王子身边的随从。 身份的反差,造就二人此后天壤地别的命运。 眼下君熠然如此说,难道他也知道实情? 苏璟妍心下骇然,实在猜不透眼前这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似乎为了给她足够的时间考虑,君熠然起身告辞,临走时又凑在她耳边低声道:“趁本公子现在对你有意,赶快跟慕家人划清界划吧…” “本公子保证——还你苏氏满门荣耀,给你天下女子最尊贵的位置!” 说罢轻笑着离去。 苏璟妍瞬间呆滞原地。 最后一句,无疑已经赤果果地告诉她:我就是要谋逆! 十足的嚣张,十足的自负,仿佛整个天下已尽入他的囊中… …… 君熠然走出涵舍并未回府,而是大步往城门方向而去。 半道上一辆马车堪堪停在他面前。 君熠然二话不说跳了上去。 马车载着他继续驶往城门,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两条尾巴。 “公子,有人跟踪!”车夫隔着车帘低声禀道。 君熠然沉声道:“别管他,出城后加速!” 车夫应声是,马鞭轻轻一抬,一落。 马儿打个响鼻,呼一声不疾不缓朝前,顺利出了城直往京城方向疾驰。 太子的车队辎重不少,沿途又有官员百姓相送,因此行得极慢,走了这半天的工夫也才刚到十里亭。 前面太子的车驾停下。 侍从官员们也跟着驻足。 慕彦峥和慕溶月赫然在列。不管他们私下关系怎样恶劣,此等公开场合自然要表现得兄友弟恭兄妹和睦。 太子这会儿也要露面的,出来说一些冠冕堂皇的废话,算是与大家正式告别。 全体官员跪地相送,脸上俱都露出依依惜别的神情,洗耳恭听太子讲话,间或抬头道一句:“谢太子殿下!” 明黄华盖下,太子身躯站得笔直,声音铿锵响亮,面容红润,哪有一丝病弱之态? 官员们诧异的同时,斜刺里忽然飞来一只梭镖,以极其迅猛之势直奔太子咽喉。 官员们立时惊呼,胆小的吓得变了脸色。 众目睽睽之下,谁也没想到有人胆敢行刺太子。 更要命的是,刚才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太子身上,竟然没有发现那梭镖是从哪里发出的… 虽说护卫们都聚在他身侧,到底隔了一段距离。 梭镖来势迅猛,太子若是行动不便根本躲避不开… 但见太子脚下轻轻一移,身子一矮那梭镖擦着他头皮而过,绞起一缕带血的发丝,竟是险险避开了。 虽然避开的样子有点儿狼狈,但比起性命这已经是大幸。 官员们齐齐松了口气。 慕彦峥却神情一变,不由偏头去看慕溶月的表情。 慕溶月也在看他,脸上露出疑惑。 彼此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然,继而微微摇头。 这会儿工夫侍卫们已经上前将太子团团护住,兵器哗啦出鞘,无数双眼睛警惕地看向四周。 何朝铁青着脸站在太子身侧,双目如电在人群里扫视。 被他目光扫过的官员吓得面色一白,半点不敢出声。 太子倒是面色如常,在何朝的搀扶下站直腰身,语气轻淡道:“这倒是很特别的欢送仪式,孤觉得很好——” 说着又挥手,对侍卫们道:“都围着孤做什么?散了吧!孤还有话没说完呢…” 何朝略一犹豫,果然领着侍卫们退后。 太子重新站到华盖下,负手看着底下一众官员,目光在为首的慕彦峥慕溶月身上停留。 慕彦峥忙俯首请罪,“臣弟护驾不力,该罚!” 太子没有表态,只沉沉看着他身侧的慕溶月,“那皇妹你呢?孤怎地没见你那位准驸马?” 听太子提及,众官员这才发觉送行的队伍里果然没有君三公子。 隐在人群的君老爷心里暗暗叫苦,那孽子打从昨儿晚上就不见了人影,到处都找他不到,给太子送行时他一直提着心,生怕被问起。 果然,现在连太子都发现了,避不过去了… 暗叹一声正要出列请罪,陡听得后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臣送驾来迟,还请太子皇兄见谅!” 随着这话音,众人齐齐扭头往后面望去,只见队伍末梢不远处,赫然停着一辆普通的马车,从车厢里飞快跳出一个人来,不是君熠然是谁… 说话间他已穿过人群,直走到慕溶月身边跪下,仰头看着太子语气诚恳地道:“臣倒不是故意来迟,实在是有要事脱不开身,幸好,总算赶上了…” 慕溶月斜眼瞪着他,面上泛出冷笑,却也并没说什么。 君熠然忽地膝行往她肩膀蹭了蹭,附她耳边小声道:“公主殿下可别瞎想啊,我最近很老实的,没去飘香院…” 他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在场的官员们听个清楚。 飘香院是什么地方大家心知肚明,闻言虽然不敢大笑,心里却都乐开了花。 君三公子出了名的纨绔,以前可是那儿的常客… 慕溶月顿时气红了脸,手里拳头握得紧紧真想一拳打扁他的脸… 但也只是想想,自己现在好歹也是公主,可不能这么没范儿. 他这一打岔,到底将刚才紧张的气氛冲淡。 太子脸上竟也露出微笑,朝他摆摆手,“无妨,先前还问皇妹来着。不过你也该收收性儿,孤的这位皇妹,可不是好消受的…”说罢朗声大笑起来。 众官员也跟着大笑。 仿若先前那惊险一幕根本就没发生过。 看样子,太子似乎也不打算追究。 这让官员们的心情彻底放松。 太子真要追究,他们可都脱不了干系,毕竟那一梭镖若是射中,太子可就一命呜唿了。 太子一命呜唿了,他们哪还有命在? 当然,谁也没料到太子会如此轻轻揭过,连最起码的愤怒都没有,真以为谁跟他开玩笑呢。 谁那么有胆,敢跟太子玩这种要命的玩笑?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太子的花招 慕彦峥第一个怀疑的对象,便是姗姗来迟的君三公子。 毕竟当初在千云楼,他就在曲水宴上闹过幺蛾子。 这回肯定也是他… 像是知道他心里这样想,君熠然抬眼朝他看过来,嘴唇微动,“不是我啊。” 慕彦峥哼一声撇开眼。 慕溶月神情冷冷低头不知在想什么。 太子接过旁边侍从递来的热茶喝了两口,清了清喉咙摆着手势,他的话还没讲完呢… 底下跪着的官员们殷殷望着他… 为表恭敬,官员们今儿可都穿着单薄的官服,虽然内里着了棉衣棉裤,到底无法抵御这四周的冷风寒气… 太子穿着明黄狐裘手里抱着手炉,头上撑着华盖,边上还有一群侍卫替他挡风,自不觉得冷,似乎已经忘了官员们还跪在湿冷寒硬的青石板上,此时已经慷慨激昂地发表演讲… 这是变相地为他自己出气么? 官员们心里窝火得很,可也不敢当众表达不满,太子没喊起身他们只得继续跪着,即便跪死在这也是活该。 当然内心里极其希望太子赶快讲完赶快走,原本也就几句场面话而已。 谁知太子一旦打开话匣子怎么也收不住… 刺骨的冷意使得众人根本没法集中精力听他说话,只眼巴巴望着他的嘴一张一合,听进耳里的也全是嗡嗡声… 两刻钟后,太子的讲话终于完了,官员们也跪得腿脚麻木,手也僵成了木头,体弱的官员已经冻得嘴唇乌灰,面色青紫。 再这样下去,只怕要出人命了… 慕彦峥微微皱眉,抬头正要开口。 不妨太子已经发话让众人起身,满脸歉意万般愧疚地道:“哎…瞧孤这记性,只顾着说话,倒忘了各位大人们还跪着,真是不好意思…辛苦诸位了!” 他这话一出,官员们顿时面露喜色如逢大赦,纷纷陪着干笑,“不妨事…应该的…”忙不迭地作势要起身。 可是因为跪得久了腿脚麻木的缘故,连着起了好几次都没站得起来。 官员们神情尴尬,脸色难看至极,可是比起刺骨的寒冷,已经顾不得风度仪态了,纷纷坐在地上揉搓发麻的腿脚,有的干脆脱了官靴用力跺脚,有的实在受不住了栽倒地上… 太子冷冷望着他们丑态百出的狼狈样儿,脸上忽然涌现笑意,接过侍从递来的热茶又喝了两口,目光越过众人往玉城方向看了看。 众人仿佛听到急促的马蹄声。 慕彦峥心里一惊,顺着太子的目光往来时路上看去。 只见官道上远远驰来数匹快马。 此时大部分官员都已勉强起身,一边拍着衣袍上的尘灰一边扭头后看,眼里闪着好奇。 片刻工夫,数匹快马已到近前。 众人这才看清为首的是一名少女,且还算认识,不由得呀一声。 慕彦峥眼里的惊讶更甚,伴着隐隐的惶恐… 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阿蛮。 她来干什么? 苏璟妍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径自走到慕彦峥身侧站定,朝太子俯身行礼,嘴里缓缓道:“臣女特来恭送太子殿下一程。” 太子笑着点头,“孤等你很久了,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苏璟妍也轻笑着道:“殿下回京,臣女怎能不来送行…来得晚了,还请殿下见谅!”说罢又深深一礼。 太子摆手笑道:“能来就好。” 瞧这二人说话的语气,怎么听着怪怪的… 底下官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面色茫然满头雾水。 慕彦峥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他自然也听出了弦外音… 怕是不妙啊。 今早他走的时候并没告诉阿蛮皇兄今日启程,原本就没打算让他俩见面,就是担心有变故… 到底还是出了变故,看样子还是皇兄早就安排好的戏码… 一直沉默的慕溶月此时忽然插、嘴,“皇兄,你该不会是想把阿蛮小姐骗回京城吧?” 慕彦峥听得一惊,心下更是慌乱。 君熠然却道:“公主此言差矣,太子皇兄风光霁月如君子,怎会使那些骗子的把戏…何况以他堂堂太子的身份,想要带个人走,谁还敢拦着不成?” 慕溶月笑了,“自然有人敢在老虎嘴里拔牙啊…”说着瞟了身侧的慕彦峥一眼,“四弟,你说是不是?” 慕彦峥神情微怒,瞪她一眼却是隐忍不言。 苏璟妍笑了笑道:“公主殿下和驸马都想多了,太子殿下是真君子,怎会干那些坑蒙拐骗的勾当…臣女赶来送行,是替父亲而送。” 闻言官员们顿时恍然大悟。 她嘴里的父亲,自然是玉城知府宋青崖宋大人了。 太子在来玉城不久就派宋大人去了别处执行公务。 在官员们看来,能被太子委以重任无疑是件很荣幸的事,意味着已经得到太子的信任,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更有细心的官员已然想到这个阿蛮还曾在太子身边侍候过… 难怪公主殿下会有那等言语,想必这二人之间早有了首尾… 太子不就好这一口嘛。 这样一想,先前他们的对话就不奇怪了。 宋大人怕是要高升了罢… 苏璟妍如果知道这些官员脑补的剧情,只怕会气得吐血。 不过此刻她虽然没有吐血,心情也并不美好。 她哪里是真心想来送太子,只是不得不来啊。 君熠然走了不久,行宫里就送了消息出来,说已经查到青姨的下落,她就在太子乘坐的那辆马车上。 苏璟妍顾不得多想,忙带着人一路骑马追上来,生怕来得晚了太子带着人走了… 看样子,太子知道她要来,正等着她呢,只不知他又耍什么花招… 只听太子轻淡地道:“难得你有这份心意…孤便成全了你一一上车!” 说罢再不理会这些官员,转身迈步往马车走去。 慕彦峥顿时色变,紧紧拽住她的手,“阿蛮,别去。” 苏璟妍抿着嘴摇头,脸上神情坚定,“放心,我不会有事:…青姨在他车上。” 慕彦峥一愣。 临行前太子的马车已经检查过多遍,并没发现异常,可是看阿蛮这神情,必是得了很可靠的消息… 他这怔愣的工夫,苏璟妍已然抽手迈步,转眼跟到了太子身后,毫不犹豫陪他上了马车。 第一百四十四章 交换解药 太子的马车在造型上并没什么不同,不过拉车的马匹更优良健壮,使用的木料更考究,是用上等的金丝楠木制成,车壁四周垂着明黄的流苏。 当然,内里也比别的马车舒适宽敞。 车厢的地面铺着厚厚的猩红地毯,靠左车壁竖着安放了一张软榻,与沿后车壁横放的坐椅成l形。右边摆放小几书案矮柜,旁边累堆蒲团,案上笔墨纸砚齐备,靠左码放了一撂书册。 再有就是矗在角落小巧而精致的暖炉了,四个暖炉并排而放,冒出氤氲的热气,烘得车内温暖如春。 整个摆设一览无遗。 苏璟妍仔细瞅了瞅,并没发现藏人的地方,面色顿时一沉,“殿下,你什么意思?” 太子在旁边的软榻上躺下,神态悠闲,像以前使唤她那样,“过来,给孤捏捏腿…” 苏璟妍不动,瞪着眼问:“人呢?” 太子懒懒道:“把孤侍候好了,孤自然放人!” “怎么侍候?侍候你上、床吗?”苏璟妍神情恼怒,噘嘴撇眼往他身上扫视一番,又不屑地冷笑,“嗬,只怕太子殿下伤病缠身,有心无力啊…” 这话果然激怒了太子,但见他猛地一个翻身,一把拽住她扔到榻上,又覆身压上,眼里冒火,嘴里咬牙切齿地道:“小丫头,你可别后悔!” 苏璟妍不闪不避也不挣扎,只冷冷看着他道:“幸了我,你就成了叛党同伙了…这太子的位置,还坐得稳吗?” 太子闻言果然泄了气,直起了身子。 苏璟妍依然躺在软榻上,甚至惬意地翘起二郎腿,“说吧,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把人交给我。” 言行已经不再当他是太子。 太子沉默片刻,忽然起身打横抱起她扔到旁边的坐椅上。 “你…” 话未说完便见他将软榻上厚厚的软褥一掀,露出其下木质的底板,再一掀底板,只见内里平躺着一位面容恬静的妇人。 “青姨…”苏璟妍忍不住惊呼,又伸手去摇她的胳膊,见其不言也不动,又转身看向太子,“你把她咋样了?” 太子挨着几案坐下,胳膊肘撑在案上,冷冷道:“放心,死不了。”又抬眼瞧她,“你不是很能耐么?那就试试看,能不能解了她的毒…” “你给她下毒?”苏璟妍惊怒。 太子恨声道:“不过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而已。” “你…”真要气得吐血了。早知道这样,当初就该给他下剧毒,毒死这王八糕子… 太子沉沉看着她,“咱们交换解药如何?” 敢情他真以为那天给他下了毒。 苏璟妍欲哭无泪,只怕自己现在就算说出实情,这人也不信,以为故意说谎不给他解药呢…可是不给他解药,他就不给青姨解药,那青姨什么时候醒啊… 太子见她半天没有反应,不由挑了挑眉,“怎么,不愿意?” 思忖片刻,苏璟妍终于牙一咬,心一横,嘴里冷笑,“本来不愿意的,但是被殿下你这样逼迫,还能不愿意一一换!” 说罢很干脆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玉瓶,倒出两粒黑色小丸递给他,“现在服一丸,十二个时辰后再服另一丸,二十四个时辰后再喝小尿半碗。” “小尿?”太子气得瞪圆了眼,额上青筋暴跳。 苏璟妍斜他,撩了刘海到耳后,“爱喝不喝,反正已经告诉你了。” 太子哼一声,将药丸复又递给她,“你先吃。” 苏璟妍气道:“我又没中毒,吃它做什么?浪费!” “吃!”太子冷声道。 “吃就吃…”苏璟妍沉着脸,接过药丸头一仰扔进嘴里。 太子伸出手,“再给一粒。” 苏璟妍只得再次拿出小药瓶,将仅剩的一粒倒出来,眉头一皱赌气似的将瓶子也塞给他,“这下没了,你如果不想要,还给我啊…” 太子接过揣进怀里,道:“将人带回去,两天后自会有人送上解药。” 到了此时哪有她不同意的份儿,不管了,先把人接回去再说… 苏璟妍扛着青姨转身正准备走,不妨身后传来太子的声音:“如果孤要你,你会不会舍了老四跟孤走?” “不会。”苏璟妍毫不犹豫地道。说完之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回味太子那句话。 切…难道他看上自己了? 怎么可能… 马车四周环立着不少侍卫,见她扛着人下车一点也不吃惊,但也没有上前帮忙。 慕彦峥也在马车附近搓着手徘徊,见她下来忙过来接应,又低声问:“他没为难你吧?” 苏璟妍神态轻松,笑着道:“没有…不过他问了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他问我:如果孤要你,你会不会舍了老四跟孤走?” 慕彦峥神情立变,脸上泛起薄怒,压着声问:“那你怎么回他的?” “自然不会啦,傻瓜…”苏璟妍朝他潋滟一笑,傲骄地抬了抬下巴。 慕彦峥抚着胸口拍了拍,那心总算落回到实处…又忍不住想,皇兄这是唱的哪一出,跟自己过不去也就算了,可他为何要得罪玉城的官员? 此时官员们都已回城,已经顾不得是太子下的令还是四殿下发的话了,总之放他们离开就是恩赐,那寒意似乎还浸在骨子里,怎么也挥之不去。 谁也没想到一向谦和有礼温文尔雅的太子会在临行前摆他们一道,这虽然无伤筋骨,到底让众官员心里起了疙瘩… 只是以太子的精明,当不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得罪了玉城的官员,对他有什么好处? 君熠然摸着鼻子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抬头正好看到苏璟妍从太子的马车上下来,嘴角一笑迎上去。 慕溶月伸手拽住他,神情阴冷,“你想做什么?” 君熠然亦是神情一冷,“你拉我做什么?” 慕溶月咬牙怒视他,“别以为本公主不知你昨晚去了哪里?今儿一大早又去了何处?” 君熠然一把扯开她拽着自己的手,看着她冷笑,“那又怎样?我警告你,别在本公子面前摆你臭公主的架子,本公子不吃这一套…有本事,让你皇帝老子杀了我!” 慕溶月气得煞白了脸,眼角攸地有泪意划过,“你以为我不敢!” 君熠然冷哼一声,转身大踏步而去。 第一百四十五章 都有野心 马车里太子神情郁郁,双眼一眨不眨翻看摊在掌心的药丸,末了倒回小瓶,掀帘唤何朝近前,“把这个拿给钱保看看。”说着将小瓶递给他。 何朝接过应声是,转身去了。 太子重新坐回榻上,心绪难得不宁。 少顷何朝领着钱保进来。 钱保神情恭谨,行礼后道:“此药乃是养容丸,多为女子服用,有美容养颜之功效,敢问殿下,这是——” 太子哦了声打断他的话,深邃眼眸里突生戾气,又不耐地摆手,“没什么,孤知道了,你下去吧。” 钱保心里一紧,忙应声道是,正要行礼退下,不妨太子又问:“孤这身子…真的没事了?” 钱保陪着笑道:“回殿下,真的没事了,殿下体内余毒尽除,臣再给您开副方子补补,保管比之前的身体还要好。” 太子眉间的戾气散了些,面色沉沉看不出表情,负手默然片刻,又抬眼瞧他,“好,这事儿…知道该怎么说了吧。” 钱保连连点头,“知道知道,殿下的吩咐,臣不敢忘…臣告退…”一边说一边躬身退出,下了马车忍不住抬手擦试额角的冷汗。 随行的四个大夫中只他是殿下的亲信,也最了解殿下的底细,不但要替他保守秘密,还得提防其他三人对殿下动手脚,但凡殿下入口的东西,几乎都要过他的眼。 这回的药丸,也不知是谁搞的恶作剧,居然拿了女子的养容丸来试探他,殿下肯定气得够呛… 太子的确气得够呛,钱保一走他的脸上就布满阴霾,抬手便将案上的笔墨纸砚掀翻,噼里哗啦散落一地,浓黑的墨汁顺着书案流淌到猩红的地毯上,浸染得越发浓艳。 被撂倒于地的书册上也沾满墨汁,模糊成一团,再也看不清上面的字迹。 太子呼呼喘着粗气,额上青筋暴起,猛地掀开车帘,待看到远处渐行渐远地一行人时,脸色更是阴沉得吓人,半晌才从喉咙里吐出两个字来,“起驾——” 随着他这一声令下,外面侍立的侍从一个接一个地将指令传开,队伍立时起了一阵骚动,马儿的嘶鸣,杂沓的脚步声随之响起,伴着侍从侍女们小意的低语。 谁都知道,太子殿下的心情很不好,这个时候可不敢触他的霉头,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多时,车队缓缓起程,沿着官道蜿蜒往京城而去。 …… 苏璟妍被慕彦峥拽进了马车,只得从车厢里探头,匆匆交待跟随而来的晓寺等人好生照顾青姨。 话未说完就被慕彦峥强行将车帘放下。 先前在外面不好细问,这会终于有机会好好问问了… 不待他问,苏璟妍已将在太子马车里的谈话吐了个十之八九,当然略去了太子将她压在榻上的那段。 “你又骗他?”闻言慕彦峥噗嗤笑出了声。 苏璟妍表情很无辜,“我也不想骗他啊,可是那种情况下,我要是不拿出点什么,他怎么肯把青姨交给我…” 慕彦峥忍住笑想了想,“不过也瞒不了多久,上次你是直接将药丸塞进他嘴里,这回…以皇兄的精明,肯定会找他的人先验过,一验就瞒不住了。” “管他,先把人换回来再说…”苏璟妍不以为意道,“至于他送不送解药,我已经不奢望了,回头直接将青姨送去虎头寨,我娘会想法子的。” 这在当时就已经想好了的,否则也不敢用那样的法子。不过到底气不过,所以才胡谄二十四个时辰后喝小尿半碗,瞧他当时吃瘪的神情,真是痛快… 慕彦峥似乎也想到这个,神情越发愉悦…随即又板了脸,“阿蛮,以后这样的事先给我说,千万不要自个儿冒险,像今天这样,万一皇兄他…”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 自打阿蛮转述了皇兄的话,他心里就非常不安。 想到之前阿蛮还在他跟前侍候过,他又老是变着法儿的约阿蛮见面…自己也真是粗心,竟然从没往这方面想。 皇兄,他是真的动了心思罢… 苏璟妍瞧着他面上的神情,心知这人又钻牛角尖了,忙咳了一声岔开话题,“以你看,今儿那只梭镖,是谁干的?” 慕彦峥果然收回暇思,想也不想便道:“还能有谁?自然是君老三呗…” 说着又恍然一叹,“不得不说,他这一手还真是狠辣。如果皇兄继续装病,那势必会被那只梭镖射穿咽喉而死;皇兄自然不想死,所以不得不避,虽是避得惊险,可内行人一看便知。” 苏璟妍不由得点头,“太子肯定也知道是他干的,所以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种事一旦查起来,只怕今天在场的所有官员都有嫌疑,牵连实在太大了…当然,如果他还继续留在玉城,势必会想法子反击。” 慕彦峥忍不住笑了,“他们又不是第一次交手,彼此都有输赢…不过这一回,到底是君老三略胜一筹。” “所以太子心里窝火,才让这些官员们跪得久了些,算是小惩大诫…” “不仅如此,他还有另外的用意…” “是何用意?” “试探谁是他可以用的人。” 这个…也是有可能的,苏璟妍心思一转,“这么说,他还会再来玉城?” 慕彦峥点头,嘴角涌现嘲讽的笑意,“龙家的秘密,他不会放手的。” 苏璟妍沉吟一会道:“只不知君老三是否知情。” 慕彦峥道:“即便他不知情,我那好皇姐也会告诉他的。” “所以,他也会插、手?”苏璟妍明知故问。 随即想到今早那家伙对自己说的话,心里止不住地打鼓。 他在自己面前毫不掩饰他的狼子野心,是笃定自己不会告诉别人,或者告诉别人也没人相信。 毕竟他在人前的形象,可与谋逆之臣的奸诈形象千差万别,何况他还即将迎娶公主。 当然,自己也的确不会这么做。 至少以目前的情势来说,彼此虽然道不同,可要对付皇帝和太子的心思是一致的。 他说那些话,未尝没有拉拢自己与他结盟的意思。 毕竟,人多力量大嘛。 只怕他与慕溶月的婚事,也是为了他的野心铺路。 偏巧慕溶月也是个有野心的疯子,两下里一拍即合… 第一百四十六章 婚事作罢 慕溶月坐在君熠然的马车上,车帘大开,任由凛冽寒风吹拂她的身子,仿佛这样能让她的神智更清醒些。 片刻后她忽然喊了声停。 马车攸然停住。 慕溶月道:“请三公子上来一趟,我有话跟他说。” 丫鬟应着声去了。 少顷君熠然掀帘进来,在她对面坐下,“有事?” 慕溶月瞥他一眼,脸上神情淡淡,声音平平地道:“三公子若是不满意这桩婚事,我明儿就向父皇请旨——婚事作罢。” 君熠然咦了一声,看向她的目光里充满惊讶。 慕溶月又道:“当然,我不会因此给你君家定罪。就当我悔婚如何?” 君熠然看着她,神情犹然不信,“你说真的?” 慕溶月也看着他,神情难得认真,“自然是真的。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我是因为喜欢你,才想要嫁给你…既然你的心思不在我身上,我又何苦跟你纠缠不清…终归先前是我错了,幸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君熠然一时没有说话。 慕溶月也抿嘴不再开口,甚至已经不再看他,目光沉沉望向窗外。 这在君熠然看来,实在是很意外的事。 素日她在自己面前总是表现得乖张跋扈,仿佛对什么都不在乎,也毫不掩饰对权势的渴望,以及对自己的倾慕,可此刻她这样的翻脸无情,平平淡淡道一句婚事作罢,实在令人摸不着头脑… 她是真有此意还是藉此对自己提别的要求? 不知怎么的,心里竟隐隐有几分失落。 慕溶月见他久久不答,也没有下车,不由回过头来,瞥了他一眼道:“三公子请回吧,考虑好了派人跟我说一声…至于父皇那边,我会解释清楚的。” 闻言君熠然更加意外。 慕溶月惯常喜欢黏他,巴不得天天腻在一起才好,可此刻却言行疏离,竟还明着下逐客令… “看来你来真的…慕溶月,你当真要解除婚约?”君熠然沉着脸再次问道。 慕溶月看着他,郑重地点点头,“对,我已经不喜欢你了…”说着又傲然一笑,“我慕溶月无论出身、家世、样貌皆属上品,凭什么任你糟贱?” “三公子,你出局了。” 君熠然的心顿时沉了沉。 他没想到,这女人一旦狠起来,比他更狠… “好,但愿你不会后悔。”君熠然咬牙道。 尽管知道此事不妥,但骨子里的傲气容不得他对她妥协。或许此刻只要他说一句软话一些甜言蜜语,这女人就会回心转意,可他不愿。 因为她姓慕。 因为他痛恨这个姓氏。 慕溶月也道:“好。” 君熠然随即起身,转身决绝下了马车。 慕溶月终于难掩情绪,唰地拉下车帘,双手捂脸无声地啜泣起来。 到底付出过真情,这样绝然地斩断一切,不是不痛的。 原本以为不在意,可终究还是在意。与其以后日、日看着他对那女人献殷情,倒不如趁现在事情还未发生先一步狠心断情,再另择盟友,从此心无旁骛做事,再不牵绊儿女私情。 前面马车上的慕、苏二人,自不会想到后面马车里转瞬间就出了大事。 “咦,君老三怎么自个儿骑马走了?”慕彦峥刚好抬眼瞥见车窗外人影一闪。 那一人一骑极快与马车擦身而过,眨眼就驶出老远,速度非常之快。 苏璟妍也凑过来往外看,果见君熠然像被人追杀一般,打着马一路狂奔。 “是被公主殿下赶下车了呗!” 想着皇姐那古怪的脾气,慕彦峥笑了,“的确有可能…”脸色一沉又忿忿道,“不过也该给这家伙一点教训了,省得他一天到晚胡乱献殷情…” 这话自然意有所指。 苏璟妍不敢接话了,心虚地低头轻咬自己的手指。 先前她扛着青姨从太子那过来的时候,这君老三就凑上前问要不要帮忙,还说他认识解毒的高人,可以帮青姨解毒等等,被阿锦果断地拒绝了。 君老三却不以为意,临走还故意放话说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瞧当时阿锦的脸色,可怕极了… 车厢里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却在此时马车突然拐弯,往左边摇晃了几下。慕彦峥怕她摔着磕着,忙伸手将她往自己这边拉了拉。 苏璟妍就势偏头往他肩上靠去。 慕彦峥的手正好环到她的腰上,僵着不敢动了。 苏璟妍故意将身子往后仰了仰,正好靠进他的手臂。 慕彦峥的手臂下意识地紧了紧,左手猛地用力将她拉进自己怀里,眸里闪着灼热的光。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静静享受这片刻的美好… 少顷城门在望。 远远望去城门前聚集了不少人,走得近了才看到是一名青衣少女正跟一个锦袍少年在争执。 少年脸色涨得通红,颇为烦燥地瞪着面前的少女,“我真的不认识你,姑娘,你认错人了。” 少女拉扯着他的衣袖,神情凄凄,“不,我不会认错的,你是龙家的明惜公子,当日在梵玉山就是你…”说到这少女的话突然打住,脸上随即涌起红晕,娇羞地低下头,声音也低低的,“你还说过,你会负责的…” 少年不由瞪大了眼睛,满脸震惊,“不可能,我最近都没去过梵玉山,更不认识你…”又止不住地恼怒,“姑娘,你是骗子吧?你骗我做什么?我们龙家一没权二没财,空有国公府的壳子,可给不了你荣华富贵…” 那少女忽然捂脸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朝边上跑,嘴里连珠带炮地数落,“哎…明惜公子骗了我的身子,现在不要我了,我不活了,我没脸见人了,娘,你在哪里呀?你快回来啊,回来给女儿做主…呜呜…呜呜…” 四周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指指点点说什么的都有。 当然,大多数人都是站在少女这边的。 毕竟女孩子的名节事大,若不是真有其事,谁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下说这种话。 少年有苦难言,索性不再解释,抬脚就要进城。 边上忽然传来惊呼,又有人道:“别呀,姑娘,千万别想不开,有事好好说嘛…” 少年扭身看去,见那青衣少女正伸头往城墙上撞,旁边几个妇人死死拽住她,又苦口婆心地劝,愤愤的眼光朝他看过来。 第一百四十七章 城门前的戏 因着今儿太子回京,玉城官员几乎倾巢出动出城送行,此时也才陆陆续续返回,不少走得慢的恰恰赶上这场热闹。 眼看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城门前变得拥挤不堪,马车根本进不了城。不少官员的马车便都停到边上,当然也没有露面,只偶尔透过车窗去看混迹在马车堆里国公府的马车。 虽然他们大都不认识那少年,但先前青衣少女早就点出了他的身份,而他自己也在言语里透露过是龙家的子弟。 既然是龙家的子弟,又刚好碰上国公爷回城。 国公爷总要出面将这事解决。 但是国公府的马车久久没有动静。 四周聚集的民众指指点点,议论得更大声了… 少年只得止步,神情恼怒中带着惊慌,又有些不知所措,不由也顺着大伙儿的目光看向国公府的马车。 先前伸头撞墙的青衣少女也偷眼往那边打望。 几个妇人还在喋喋不休地哄劝。 那少女忽然一咬牙,从颈上用力扯下一块玉佩举在手中,边哭边大声说道:“你们看,这是什么?” 众人的视线纷纷往她手中的玉佩看去。 那少年抬头瞥一眼更是神情大变,下意识伸手在自己身上四处摸索一阵,脸色立时变得惨白,嘴唇嚅嚅了一阵,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是当初欢好之后明惜公子送我的信物——”那少女尖声叫道,将玉佩举得高高的,神情忿忿,“我本不愿当众拿出来的,可他不认,他不认啊,我又有什么办法…”说着又哭了起来。 这话顿时让四周的民众炸开了锅,先前还只有三分怀疑,这一下子变成了八分。 之前顾着国公府的声望,并没好意思大声指责,这会儿全无顾虑了,纷纷对那少年露出鄙夷不屑愤怒嘲讽的神情… “明惜公子,你这事做得不地道啊…” “是啊,太给国公府丢脸了…” “是啊是啊,骗了人家姑娘的身子,就得负责…” “小小年纪不学好,就算有需要,可以去飘香院啊…” “这祸害良家少女,算什么事嘛…” “你小子,做坏事也得把屁、股擦干净吧,这样闹出来连国公府都没脸…” …… 那少年被众人指责得面红耳赤,百口莫辩,又羞又怒忍不住失控地大叫,“不是我——”双手攸地蒙脸蹲到地上,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 边上停靠的马车里,苏璟妍愣愣地看着这一幕。 陆芸儿失踪多日,不曾想今日一露面就在城门口唱了这一台大戏。 当初她的失踪就很蹊跷,因为事多也因为觉得无关紧要,并没派人仔细打探,谁知她却在这个时候,以这样的方式重新走入大家的视线… 陆芸儿绝不会无缘无故地突然跳出来招惹龙家的人,背后肯定有人指使。 指使她的人是谁? 是当初助她逃走的人吗? 苏璟妍觉得自己的脑子真的不够用了,才送走一个心思深沉的煞神太子,还没歇口气呢,这又跑出来一个胡搅蛮缠的。 虽然表面看这事与自己无关,可她攀咬的是龙家的子弟。 龙家表面看依然是地位超然的国公府,可内里处境却十分敏、感艰难。 都说匹夫无罪,怀壁其罪。 龙家正因为拥有那样的秘密,才被各方势力觊觎,甚至被皇帝忌惮… 也因此陆芸儿攀咬龙家的目的,更不单纯。 “他是四舅舅的庶子,行六。”身旁的慕彦峥道:“想不明白,指使陆芸儿做这事的人为什么会选他?” 苏璟妍想了想道:“正因为他是庶子,所以栽赃他才更容易成功。” 慕彦峥嗯了一声,又点点头,“的确是这个理。换其他的表哥表弟们,的确没这么容易。这个明惜表弟因着是庶出,在府里并不讨喜,性子又老实木讷,内向得很,平时不大出门,也鲜少跟其他兄弟们相处。” “这就对了,选择这样一个人,栽赃容易,利用起来就更容易。陆芸儿手里的那块玉佩,看样子真是他的私物,否则他不会失态至此。这下,连国公爷也不得不出面了…” “是啊,这么多人看着呢,大舅舅即便再不想出面,为了国公府的声望,也不得不出面,陆芸儿一口咬定她跟明惜有私情,手里又有他的信物,大舅舅为了大局,恐怕也只得认下此事。” 两人说话的工夫,陡听得外边传来一声轻喝,“起来!没出息的东西,国公府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是国公爷的声音。 苏璟妍忙转头往窗外看去。 不知何时,国公爷在随从的搀扶下已然站到龙明惜跟前,正板着脸斥责他。 龙明惜怯怯地起身,看着国公爷急急道:“大伯,真的不是我,不是我干的!” 国公爷沉着脸道:“既然不是你,那她手里怎会有你的私物?那不是我们龙家子孙象征身份的玉佩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玉佩怎会在她那里…我不认识她,是她非要赖上我…对,她就是想嫁进我们龙家,嫁进国公府,她想要荣华富贵…”龙明惜神情惶恐,嘴里语无伦次地道。 国公爷叹了口气,皱眉道:“她如果真想要荣华富贵,又怎么会选你…罢了,先带回去吧…” 说罢朝四周看热闹的民众拱手,“家门不幸,让诸位见笑了,我这就将姑娘带回去,问明情况,若事情属实,我龙家绝不会不认,定会给她该有的名分…” 随后瞟一眼呆愣无措的龙明惜,“还不快去,将那女子带回去再说。” 龙明惜惊讶地抬起头,看着国公爷,“大伯,这——” 国公爷愤愤地朝他瞪眼。 龙明惜只得不情不愿地走过去,忍气对陆芸儿道:“我大伯说,先让你上我家去。” 陆芸儿抬手用衣袖擦着眼泪,破泣为笑,又怯怯地拉他的衣角,“明惜公子,我不怪你…我自知身份卑微,不敢肖想做你的正室,此生无论为奴为妾,我都认定你了…” 四周的民众又一阵唏嘘… 龙明惜神情木然,任她拽着跟自己一道来到国公爷面前。 国公爷负手将她打量一番,神态和蔼,“姑娘,实在对不住,让你受委屈了,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再说。” 说罢当先往自家的马车走去。 自有随从安排车马送他们回府。 第一百四十八章 谁是主角 待龙家的车马徐徐进了城。 余下官员们的马车才随后进去。 看热闹的民众见无热闹可看,便也三三两两地散开了,有的进城有的出城。 很快城门前变得空旷。 慕彦峥正要吩咐车马进城,不防后边跑来一名俏丽的丫鬟,趴在车窗边道:“请阿妍小姐留步,我家公主要见你!” 慕彦峥一怔,下意识皱起了眉头,“什么事?如果不是要紧事,等回行宫再说。” 那丫鬟道:“公主说是要紧事,等不到回行宫了…还请殿下见谅。” 闻言二人俱是一惊。 “要不,我先过去看看?”苏璟妍斟酌片刻,说道。 慕彦峥想了想,“好。那我在这等你,有事叫我。” 苏璟妍答应着下了车,随那丫鬟上了后一辆马车。 慕溶月果然在车上,正独自一人歪在边上打盹。 丫鬟行了礼,小声道:“公主,阿妍小姐来了。” 慕溶月身子没动,半闭着眼嗯了声,挥手让那丫鬟退下。 车厢里顿时只剩了她们二人。 慕溶月这才微微睁眼,面对她坐直了身子,指着对面的位置,“阿妍,坐吧。” 待看清她脸上的形容,苏璟妍不由得大吃一惊,“你,你怎么成了这样?” 面前女子虽然衣着光鲜,也仍然美艳依旧,但她白晳嫩滑的脸上却布满泪痕,双目红肿,眼神晦暗,整个人像失了水的鱼儿,干瘪瘪地没有一点生气。 “阿妍,我失恋了。”慕溶月蔫蔫地道,抬手将散乱的发丝往脑后拢了拢,完全将她当作昔日的朋友,似乎还想要好好倾诉一番。 苏璟妍吓了一跳,忙挑开车帘往外看了看。 马车四周的确侍立着不少人,但都避得远远的,应该听不到马车里的谈话。 事实上她也的确多此一举。 试想慕溶月胆敢轻飘飘地说这种话,便表示她周围的人都是信得过的。 “你说的是君三公子?”苏璟妍皱着眉,小声问道。这话题太突然,以至她还未缓过神来,心里也不能确定。 慕溶月点点头,看着她涩涩地一笑,“好可怜,是不是?我堂堂一国公主倾心于他,却被他一次又一次的伤害…都说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可放眼天下那么多好男人,我偏偏就喜欢他…” 苏璟妍也抬眼看着她,神情些微茫然,“皇上不是为你们赐婚了么?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慕溶月道:“我要跟他解除婚约。” “什么?”苏璟妍惊问,瞪大了眼,疑似自己耳背没有听清。 “我要悔婚。”慕溶月又道,眉间仍然充满哀伤,可话却说得毅然决然,“他可以不喜欢我,可他溅踏了我的尊严,这是我无法容忍的…阿妍,这样的滋味,我前世已经尝够,这辈子,我不打算再尝!” 苏璟妍不由想起前世的方圆,的确活得很辛苦的女子,因为从小缺衣少食的缘故,长大拼了命的想过富人的生活,为此缠上了她们圈内的朋友,听说使了不少手段。 那时跟她交往并不多,对她的印象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只知道这女人很放得开,喝酒跟喝白开水一样,那朋友便是因为这一点,偶尔会把她带在身边,让她跟朋友们拼酒。 或许,她所说的溅踏尊严,便是指这个吧… “阿妍,到底还是你赢了,前世今生,我好像都赢不了你…”慕溶月叹着气,神情颇为忧伤,身子又斜倚在软枕上,“阿妍,为何我来了这,你也来了,你不来多好…” 苏璟妍心说我也不想来啊,可偏偏就来了,也不是没想过回去,可关键是回不去呀,真是愁人… 慕溶月又道:“既然你来了,你唱了主角,那我活在这个朝代已没了意义…倒不如你帮帮我,让我回去如何?” “回去?回得去吗?”苏璟妍又吃了一惊,几乎以为这女人在说梦话。 虽说当初她穿来的那个老虎洞有些古怪,可到底也没发现更多的情况。难道这女人真有法子回去,还是她以此来试探自己… 慕溶月点点头,看着她神秘一笑,“自然有法子,如果你答应帮我,我可以告诉你。” 苏璟妍心内顿时呯呯乱跳。 她知道这女人比自己厉害,就凭她知道自己的来历,知道更多也不会有什么稀奇…所以,要先答应她吗?万一她提出荒谬的条件,自己根本做不到呢?或者,这根本就是她设好的陷井,正等着自己往里面跳呢… 慕溶月似是看穿了她的想法,脸上神秘的笑意消失,神情变得怅然,“看来你还是不愿信我。阿妍,你好好想想,自打我来了玉城,就算早知道你的身世,知道你的来历,可我有没有害过你?” “没有吧,我不但没有害过你,相反我还帮了你。如果不是我暗算了我的太子皇兄,你今日未必可以安稳地坐在这里跟我说话。” 这是实情。 苏璟妍点点头,“所以我要谢谢你,谢谢你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所以你应该帮我,帮我等于帮你自己…”慕溶月看着她道:“你应该早已看出来了,如果我不走,如果我还继续做我的大綦公主,他日你我必定兵戎相见,那会是个不死不休的结局。” 苏璟妍听得心里一动,扬起脸问:“那你要我怎样帮你?” 慕溶月抬眼直直看着她,“很简单,帮我得到龙家的秘术。” “原来你打的这个主意。”苏璟妍顿时笑了。 慕溶月也笑,“我也不妨告诉你,龙家的玄门秘术,不但能逆天改命,扭转乾坤,更能让有缘人穿越时空…所以,你帮我回去,也等于成全了你自己。” 苏璟妍心内更是震惊,面色却平静如常,“或许那时你会改变主意,又要留下了。毕竟,以你现今的身份,做起事来比我更有优势。” “可我不是主角,竟连一个君熠然都搞不定…”慕溶月苦笑,就着几上的冷茶喝了一口,嘴角流露讥诮,“你就不同啦,天生的主角命,即便再傻再天真,成天啥事也不做,什么也不用想,自有大批的人围着你转…” 苏璟妍忍不住失笑,好像真是这样。 “所以——我选择退出,成全你!” 第一百四十九章 里外一扫清 再没有想到,事情会有如此出乎意料的转变。 苏璟妍回到马车上,神情犹自恍惚怔忡。 慕彦峥见状心里不由一紧,忙问:“她跟你说了什么?” 苏璟妍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她说,她要跟君老三解除婚约——” 如她所料,慕彦峥既意外又惊讶,同时还满脸疑惑。 想当初是她自己一力促成了这桩婚事,甚至用了那样下作的手段,眼下皇帝赐婚的圣旨在君家的神龛上还没供热呢,转眼就要拿掉么… “君老三答应了?”慕彦峥犹疑着问。 苏璟妍道:“看她那样子,应该是答应了…所以哭得很伤心,想找个人倾诉,刚好我在她前面,就找上我了。” 更多的,她可不敢说出来。 慕彦峥凝眉想了一阵,道:“她想悔婚,恐怕不容易。父皇那人我了解,他既然下了明文圣旨,天下人都知道的事,绝不会轻易反口。否则,他堂堂天子,旨意朝令夕改,算什么事?” 苏璟妍也觉得有理。 但凡上位者,即便知道自己的政令是错的,只要不损及自身,就不会轻易改动。前世她那富翁老爸便是如此。 所以这婚约,只怕解不了。 苏璟妍此时也不知自己是希望他们能够解除婚约,还是婚事照旧… 事实上慕彦峥跟她一样矛盾。 若从大局来论,自然希望他们之间的同盟瓦解… 可从私心来说,却是恨不得这二人马上成亲,这样一来有皇姐看着,君老三就算想打阿蛮的主意,也难有机会… 只是这样狡獈的心思,他也不好宣诸于口。 两人没再继续讨论此事,毕竟事情的关键不在他们身上。 反倒是陆芸儿攀咬龙家才更让人担忧。 当时的情况,他们都不便露面,国公爷将她带回府也只是权宜之计,他们应该还不知道这丫头的底细,得赶紧去龙家将陆芸儿的情况说一说。 因此马车进城后并未驶往行宫,而是去了城南,路过柳叶胡同也未作停留,径自去了国公街的国公府,走的却是后门。 当值的护卫见是殿下大驾,忙过来行礼,急急又要入内通禀。 慕彦峥朝他摆摆手,“别声张,带我们去国公爷的书房。” 那护卫算得国公府的老人,知道自家老爷对这位殿下异常看重和信任,便也不再犹豫,亲自领着二人往外院国公爷的书房行去。 国公爷此时正在书房问明惜事情的经过。 明惜拘着身子低着头,像做错事的孩子,结结巴巴将事情的经过说了。 国公爷听后并未过多地斥责,只叮嘱他这些日子别出门,至于那姑娘,先养在内院再说。 二人到的时候明惜刚好从书房里出来,抬头见是四殿下,忙俯身施礼。 原本俊秀的少年,因为这事闹得整个人憔悴不堪,神情灰败沮丧,没有半点世家子弟的风范。 慕彦峥心里叹气,待他起身拍拍他的肩膀,“先前城门口的事我都看见了,我相信明惜表弟不会做这种事,那女子来历可疑,将她放在内院也是想打探她来龙家的目的,所以你不必放在心上。” 明惜仰起头,眸子猛然一亮,“殿下您相信我?” 慕彦峥点点头,“自然是信你的。龙家的子弟,干不来这种下三滥的勾当。” “谢谢您,殿下。”明惜感激地再次施礼,眼神渐渐泛发光彩。 慕彦峥道:“没什么的,都是自家兄弟。”说罢微一颔首,领着苏璟妍进去了。 书房里小厮正替国公爷按摩腿脚。 老人家身子弱了些,之前在十里亭那一跪,到底伤了腿脚。这会儿回府用热水泡了脚,被屋里的地笼一熏,整个身子才渐渐回暖。 二人进来后国公爷便挥手让小厮退下了。 “算算时辰,你们也该到了。”国公爷盘腿坐在软榻上,抬手招呼二人在旁边的软椅上落座。 慕彦峥拉着苏璟妍坐下,顺手揭开几上的茶叶罐,舀出茶叶沫倒进茶碗里,提起小铜炉倒水沏茶,动手娴熟麻利,显然不是第一次做。 甥舅间亲切随意,连礼节也免了。 苏璟妍颇为捧场,端起茶碗抿了一小口,免不了竖起大拇指给他点赞。 慕彦峥笑了笑,这才坐正了身子跟国公爷说话,“刚才舅舅带回府的那位姑娘,我认识,是城南陆家的女儿。” 国公爷哦了声,面色仍然讶然。 苏璟妍接话道:“说起来有些惭愧,家母跟这位姑娘的娘亲,算是闺中密友,我还曾经去过她们府上做客,跟这丫头也算熟识。” 国公爷又哦了一声,目光看向她,“那苏姑娘的意思——” “不瞒国公爷,当日在千云楼这丫头就惹了事,被她母亲当场送回了府,责令面壁思过,但是她却从自己家中逃跑了,此后杳无音讯,直到今日在城门口露面。” “所以,她的事她家里并不知情?” 苏璟妍点点头,“我猜测,她应该受人指使…”又犹豫片刻,“如果国公爷方便,烦请领我去见见她。” 慕彦峥也忍不住插嘴,“明惜表弟是个老实的,平日很少出府,他的玉佩怎会落在她手上?” 国公爷沉吟片刻,忽然想到什么面色一变,“你怀疑…咱们府里有内鬼?” 慕彦峥道:“不是没有可能。” 龙氏一族曾经是世家,后来又成了王族,即便现在降成国公府,旁系支脉也只多不少,光嫡系就有四房,四房嫡支里除了嫡还有庶,人口繁杂多不胜数。 除了主家,就连奴仆杂役也有好几百号人,多年来他们互婚结亲,彼此盘根错节,人脉关系早就织成了蜘蛛网。 人口一旦多了杂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难免不会有人为了私利做一些吃里扒外的事。 国公爷显然也想到这个,不由叹了口气,“龙家,是该好好整顿了。” 慕彦峥道:“所以干脆趁着这次机会,里外一扫清。否则,将来的麻烦更大——” 这话里之意,国公爷自然听得明白。 如今龙家拥有秘术的秘密已经不再是秘密,那么有所企图的各方势力都会变着法儿的盯紧龙家,那些意志不坚唯利是图的小人正是他们拉拢利用的对象。 第一百五十章 陆芸儿的暴怒 龙家若想自保,或是再续辉煌,自身的实力必须强大。 如何壮大一个家族,首要便是聚拢人心。 龙家这些年刻意低调,甚至不许子嗣入仕,放任他们不管,到底让这百年大族衰败颓废不少,如今想要恢复世家豪族之气,也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眼下正是机会,那就先拿四房开刀吧。 比如,查一查六公子的玉佩是如何丢失的。 只要想查,总会查出蛛丝蚂迹来,再顺藤摸瓜,抽丝剥萤,很多事情也就慢慢浮出水面了。 幕后之人只怕不会想到龙家会突然改变惯常的驼鸟态度。 当然也要快,查他个措手不及,否则一旦走漏风声就什么都查不到了。 国公爷想到就做,当即叫了四老爷过来,将事情详细交待一番,让他无论如何一定要在明儿早上查出个结果。 摊上这么个事,四老爷心里正窝着火呢,听说要彻查便也满口应承。 走时还愤愤道:“那丫头实在可恶,竟敢招惹我们龙家,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大哥你别轻饶了她…” 苏璟妍心下顿感不安。 怎么说陆芸儿也是青姨的女儿,尽管她对自己不仁,可自己不能对她不义。 看国公爷的意思,并不情愿自己去见她,否则也不会一直拖着不给答复。 慕彦峥自然明白她的心思,不待她再开口已然对国公爷说道:“说起来我与这丫头也见过几面,是个挺单纯的姑娘,这回怕是被人利用了也不自知…” “不如先让阿蛮去劝一劝,若是能够劝服她,那丫头自会说出原委,也省得我们大费周张地去查了。” 国公爷沉吟片刻,到底点了头,“见一见也好,那快去吧一一” 说罢唤了一个婆子进来,让她领着苏璟妍去了内院。 …… 陆芸儿没想到在国公府第一个见到的人会是她。 到底年纪还小,心里惊讶,面上就表露出来,“怎么是你?” 语气说不出的嫌弃厌恶 苏璟妍倚在门边笑了笑,“怎么不可能是我。你在城门口唱那么大一出戏,不就是想要一鸣惊人吗?” “可是你心里明白,我想见的人不是你。”陆芸儿看着她冷笑。 当初在千云楼设计害她,便存了跟她撕破脸的心思,因为这阿娘才被太子的人抓走,此刻见到她自然不会有好脸。 苏璟妍没有理会,径自绕过她走进屋里坐到火炉旁边,伸手倒了杯热茶慢慢喝着,半晌才抬眼瞥了瞥她,“即使你不想见到我,可是否愿意见见你的娘亲?” 听她提到阿娘,陆芸儿的神情有些不安,眼里闪过担忧,冷着声道:“我娘,她在哪里?” 苏璟妍道:“青姨身子不大好,眼下正在家里养着呢。你如果跟我回去,应该能见到她。” “啊——我娘她病了吗?”陆芸儿神情惊讶,面上惶急,嘴里连珠带炮地问道:“她得的什么病啊?要不要紧?请了大夫没…” 似乎想到什么脸色又是一变,“是被太子打的吗?” 苏璟妍听得几分意动。 看这丫头,并不是没良心的人呢…只要有心,有牵挂在意的人,总会劝得她回头的… “所以你现在跟我回去啊。你娘醒着的时候一直念叨你,我也问心有愧,答应她要好好照顾你的,结果却把你给弄丢了,幸好今天你自个儿露了面,不然还得到处找…” 陆芸儿神情突然一变,紧咬着嘴唇道:“不,我不会跟你回去的…”接着又歇斯底里的叫起来,“龙明惜他害了我,他得对我负责,我哪里也不去,我就在国公府,我就不信这偌大的国公府,会没有我的立足之地…” 苏璟妍呆愣地看着她,直觉这丫头有些不对劲。 她心里明明牵挂担心着青姨,待说到要带她回去却立刻变了脸。 这中间一定有缘故… “那你不要你娘了?”苏璟妍沉着脸问道。 陆芸儿咬着嘴唇不答,神情些微惶恐挣扎。 苏璟妍撇撇嘴,“你瞧你做下的这些事,恁不要脸了…” 谁知这话彻底激怒了陆芸儿,只见她跳起来指着苏璟妍的鼻子骂,“我不要脸,你很要脸…天天跟四殿下出双入对,共乘一辆马车,亲亲我我搂搂抱抱,比我不要脸多了…” 苏璟妍脸色蓦地一红,竟无言以对。 “嗬,被我猜中了吧…”陆芸儿哈哈大笑起来,嘴里恨恨道:“别以为自己做的事没人知晓,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有朝一日,待我将你的那些丑事公开,看你还能否像现在这样拽得跟二百五似的…” 苏璟妍脑际忽地灵光一闪… 从这些话里,她仿佛听到了什么,可再一细想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耳边只听得陆芸儿又道:“好!想让我回去也可以,那你将四殿下让给我!” 苏璟妍一愣,顿时哭笑不得。 这种事还能让?以为是逛街买东西呢,因为她喜欢就得让给她吗? 真是任性… 这样想着的时候,忍不住笑了。 陆芸儿涨红了脸,更是气怒,看着她止不住地冷笑,“看看吧,舍不得了吧,就知道你舍不得,偏还在这大言不惭地教训我,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至于我娘,我告诉你,我娘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苏璟妍闲适地喝了口茶,头也不抬地道:“你娘我自然会照顾啊,待她病好了,我就让她来收拾你,你这丫头,明显欠收拾啊!” 陆芸儿气得暴跳,叫嚣着道:“你给我出去,从今以后,你别再来招惹我,否则——休怪我不客气!”一边恨恨地骂不由分说将她往外推,一把将她推到门外,猛地呯一声关上门,内里咔咔声响,竟然连门栓也栓上了。 当然,如果真要论及武力,苏璟妍一个手指就能将她撩翻,可一来顾着青姨面子,二来看她态度如此激烈,即使将她强行带走也不是个事儿,说不定还会连累青姨。 现在人在国公府,至少是安全的。 看她这暴怒任性的脾气,指使她的人肯定也不会将重要的事情交给她去做,所以短时间里不会出事,回头等青姨的毒解了,再让她亲自管教这个女儿吧… 第一百五十一章 夜会 苏璟妍出了内院,径自去了国公爷的书房。 当着二人的面将情况说了。 国公爷笑笑没说什么,他早知道是这个结果。 对方既然敢让她一个小姑娘在大庭广众下攀咬龙家,便笃定她不会轻易打退膛鼓,只是殿下和这丫头坚持要见,便也送个顺水人情。 两人并没再在国公府逗留,当下就辞了行。 马车上,慕彦峥拢着她的手,安慰道:“她想留,那就让她留吧,而且留下来也不是全无用处。就算指使她的幕后人拿她当幌子,总有露出行迹的时候,咱们只需派人跟紧她,就不怕找不到幕后主使。再说,龙家这次要大清洗呢,有了她更好办事。” 苏璟妍点点头。 她当然知道那丫头留下对自己等人才最有利。 先前国公爷的意思,是不愿她这样打草惊蛇,要不是后来阿锦帮忙说情,国公爷肯定不会同意自己去见她… 眼下也算尽了心意了。 慕彦峥将她送回涵舍就回了行宫,他还有一大堆事要处理呢。 苏璟妍回屋换了身衣裳,喝了参汤,便被左妈扯着又给伤处换药。 其实伤口早就不疼了,愈合得很好,行动早已无碍,偏左妈她们不放心,每隔几个时辰总要拉着她换药。 趁着左妈在便把青姨和陆芸儿的事都给说了说,让她传信给阿娘,看阿娘说要怎么办吧。 …… 夜里寒凉,吃过晚饭她便早早地钻进被窝,却也并没睡着,拿了本闲书随意翻看,忽听得内院传来轻微的声响。 她不由竖起了耳朵,少顷左妈掀帘进来,神情愤愤在她耳边说道:“小姐,有人要见你——” 苏璟妍嗯了一声,她已隐隐猜到来人是谁… 随后慢腾腾地下床,瑟缩着身子到衣架上取了狐裘随意裹在身上便出了屋子,走到门口又回头吩咐左妈沏茶。 “小姐,你要请他进屋?”左妈惊讶道。 苏璟妍道:“是啊,这么冷的天,有话肯定在屋里说啊,这里离厅堂也太远了些,外边屋子又没烧暖炉,只能请进来啊。” 知道她们顾虑什么,否则也不必解释这么多。 左妈满脸的不情愿,嘟嚷道:“他的人伤了你,小姐何苦还对他好…” 苏璟妍笑了,“怎么叫对他好?是对我自己好…他找我说话,未必我还陪着他在院里吹冷风受寒气吗?” “那倒也是。”左妈又嘟嚷了一句,转身去倒水沏茶。 苏璟妍走出屋子,抬眼便见院里大槐树下立着一个人影。 “诶——” 那人闻声攸地转身,果然是朱九。 苏璟妍笑着朝他招手,“外面冷,快进来啊。” 朱九犹豫一瞬,到底跟她进了屋子。 屋里燃着火炉,几上的茶水氤氲冒着热气,旁边榻上锦帐撩起,被褥掀开… 女孩子发丝散乱遮住了头脸,内里仅着雪白的亵衣,外面罩了宽松的狐裘,身子下意识前倾,凑在火炉边搓着双手,偶尔呵一口气。 朱九蓦地喉咙发紧… 见他还站着,苏璟妍仰头朝他喊道:“坐啊,外面冷死了,亏你大晚上的跑来…” 朱九嗯了一声,顺手端过几上的热茶猛喝一口,这才在她身侧坐了,目光却不看她,只低头闷声道:“翠玉别院的事,不是我的意思。” “我知道。”苏璟妍头也不抬地道,身子渐渐回暖,她便脱下狐裘搭在旁边的衣架上,另拿了一件家常袍子披上。 朱九没忍住到底转了目光看她,“听说…你伤得很重?” “已经没事了。”苏璟妍说着,又起身去旁边矮柜里寻了瓜籽来吃,言行轻淡随意,并没拿他当外人,也不像别的女子在外男面前扭捏作态。 朱九朝她身上打量,很快又移开眼。 苏璟妍抬了抬胳膊,笑道:“真的没事,用过药,好得差不多了。” 朱九松了口气,又叹息一声,“你放心,这样的事,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苏璟妍一惊,抬眼看他,磕在嘴里的瓜籽壳忘了吐,“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朱九冷声道:“全杀了。” “你——”苏璟妍瞬间呆滞。这人真是狠,对自己人跟对敌人一样狠。 朱九看着她,眸子幽深,“他们不听我命令行事,留着何用?” 道理是这样,但她心里还是过意不去。 说起来,那些人也是因自己而死。他们对朱九,并不是不忠心,只是不认同他的做法罢了,即便这样也没必要将他们全杀了呀… 像是看到她眼里的惧意,朱九刻意放柔了声音,“阿妍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竟然叫她阿妍而不是阿妍小姐… 苏璟妍听着实在别扭,这个,似乎有些不对劲啊。 当然也没往别处想,只是道:“我知道,咱们是盟友嘛。你放心,杀太子的事,算我一份,最好趁他还未向皇帝告密之前杀了他,否刚我和阿娘的身份就暴露了。” 朱九道了声好,“不过这事我去做就行,你安心在玉城等消息吧。” 苏璟妍怔了怔,“当初说好的啊,我提供消息,你负责杀人…” 朱九道:“不用了,我已有了周全的计划,暂时用不上你的人。” “好吧。”苏璟妍拗不过他,只得点头,自在地继续磕瓜籽。 朱九沉默一阵,又道:“以后别去何记米铺了…” 苏璟妍哦了声,心下恍然。当初就是何记米铺的伙计给她传的消息,让她去翠玉别院,所以何记米铺的掌柜连同伙计都死了么… “我在城南另有一处宅子,槐叶胡同门前种茱萸的那家,离你这里不远…”朱九说道,“对了,上次给你的玉佩还在吗?” “在呀,天天带着呢。”苏璟妍笑道,特意从怀里掏出拿在他面前一晃。 朱九嗯了一声,嘴角竟然有了笑意,“好好带着,可别弄丢了。” “知道啦…”苏璟妍瞥他一眼,神态娇憨,随意将散乱的发丝往后拢了拢。 朱九下意识抬手,伸在半空忽又缩回去,“我走了,你好好歇息。” 他说走就走,话音落人也起了身,大步往门口走去。 苏璟妍忙起身送他,又道夜里风寒,转身快走几步将几上的小手炉拿来递给他,那是她惯常用来暖被窝的。 朱九看她一眼,伸手接过,转身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第一百五十二章 朱九的回报 慕溶月与君熠然的事到底没有闹开。 因为赵公公突然死了。 死得不明不白,死在小年夜, 赵公公是皇帝身边的红人,此次来玉城一是为了宣旨,二是为了溶月公主与驸马的婚事。 这段时日他一直住在行宫,从四殿下手里接管了不少内务。 毕竟四殿下也只是十几岁的少年;溶月公主待嫁之身,要忙的事情更多。行宫里虽然也有资历老的宫人掌事,到底不如赵公公势大。 慕彦峥审时度势,干脆将行宫里的日常琐事交给他打理。 赵公公欣然应下,且将一应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 眼看年节将近,赵公公整日忙得脚不沾地。 因着行宫还住着两位主子,玉城又有龙家君家等大族,赵公公力求想将这个年节办得热闹气派。 谁也不会想到,他竟在腊月二十三的小年夜里死在自己的住处。 全身没有伤痕,也看不出是中毒而死,面容恬静,神态安详。若不是鼻间没了呼吸,嘴角淌着血迹,乍一看去完全像在熟睡。 但他的确是死了,不是病死不是老死,而是…被人杀死。 慕彦峥心里暗暗叫苦。 玉城接二连三发生命案,死的还都是父皇派来的人。父皇龙颜大怒之下,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儿来呢。 如果真要查起来,自己首先就脱不了干系。毕竟当初锦衣卫被杀,是自己和武神王的人共同做下的。 之后又死了个展玉锟,现在竟连赵公公也死了,且还死在行宫,死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到底是谁?是谁干的? 赵公公初来玉城,又有皇命在身,不可能跟人结仇,所以他的死… 慕彦峥双目冒火,怒视底下跪了一地颤颤兢兢的侍女侍从,他们神情茫然又带着惊惧,显然对赵公公的死并不知情。 当然,也不排除内里就有杀人凶手,只是凶手隐藏得很深,不易被人发现。 正在此时白虎匆匆进殿,附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慕彦峥顿时神情大变,又低低问:“伤得重不重?” 白虎低声禀道:“命悬一线,只怕捱不到京城了。” 慕彦峥神情再变,眉峰深深皱起,默然片刻,道:“再探,我要知道详情。” 白虎得令退下。 慕彦峥再朝底下跪着的人挥手,示意他们也都退下。 众人如逢大赦,忙行礼躬身退出大殿。 …… 同一时间,苏璟妍也收到消息,太子的车队在离锦城五十里的华容道遇刺,太子受了重伤,目前生死不明。 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 刺杀太子的人,除了朱九,再不会有别人。 当然,也有可能是君熠然干的。 但真要论起来,还是朱九的嫌疑最大。 为了确定,她干脆往槐叶胡同走了一趟,很顺利地找到那家门前种有茱萸的宅子。 宅子有些陈旧,边上的院墙斑驳,爬满了不少老藤。门楣上没有悬挂牌匾,大门上的红漆已经脱落。 这一带的民舍大都是这样,因此外表看去与其他的民宅并无区别。 只门口种的两株茱萸树,不知为何,竟在这寒天雪地里开着花结着果。 淡黄的娇花,殷红的果实,给这死气沉沉的老宅陡添一缕生气。 苏璟妍上前敲门。 应声出来的是一位年约半百身穿粗布棉衣的老仆,看到她时并不惊讶,客气地请她进门。 苏璟妍犹豫一瞬跟着进去了。 院里空旷荒凉,长满了杂草,落叶铺了满地。 若不是身边跟着一位老仆,她真以为这里根本没人居住。 实在不像有人住的样子。 老仆嚅嚅地笑着解释,“公子才搬来不久,这会又出了远门。所以这院子,还没来得及收拾…” 苏璟妍哦了一声,心里蓦地一紧。 他是因为何记米铺出了事才搬来这里,偏又在这个时候出了远门… 思忖间老仆已经领着她穿过房屋的穿堂,进了后院。 后院也同样荒凉,但打扫得还算干净,想必是他日常的住处。 四处冷冷清清,没有人声也没有人影。 未必这偌大的院子,就住了他和他这个老仆? 老仆径自带她去了正房的厅堂,请她坐了,又走开一阵,再回来时手里端着托盘,托盘里放着茶壶茶碗,显然刚才给她沏茶去了。 苏璟妍满心疑虑,不知怎地竟还有几分慌乱。 老仆呈上茶盏后,不由叹了口气,眉心紧锁,“不瞒姑娘,我家公子…这次只怕是回不来了……” 回不来了! 这话唬得她立时站起来,“怎么回事?老伯,你给说说清楚,你家公子到底怎么了?他去了哪里?” 老仆看着她,缓缓道:“他去了锦城,他说他要去杀了太子!”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她。 苏璟妍接过,见信封上写着阿妍亲启的字样,字迹与那日她在何记米铺地下密室看到的便笺字迹相同。 显然是朱九的亲笔。 当着老仆的面,她抖着手打开那封信。 信上只有寥寥几个字:我若不归,请勿念我。我若归来,愿你陪伴。 落款一个翎字。 苏璟妍有一刹那的怔忡。 她忽然明白朱九为何这么急着去刺杀太子。 他是为了自己,因为她说过,太子知道她的身份,回京有可能会向皇帝告密,那么将他杀死在半道上让他永缄其口才是最保险的法子。 这人,还真是傻啊… 他留下这封信,是笃定自己收到太子遇刺的消息会来槐叶胡同求证。 这封信,其实是他的告白。 如果不幸身死,那便是他的绝笔… 苏璟妍不由得叹口气,心里沉甸甸的很不是滋味。 太子的身体早已无恙,他身边的人手众多,身手也都不错。 朱九想要杀他并不容易… 竟然能让太子深受重伤性命垂危,那他付出的代价肯定更大… 所以,他是抱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绝念去的锦城。 他原本可以不必这么急着去杀太子,他原本可以有更周全的计划。可是他却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身份不被揭开,才选择铤而走险… 苏璟妍扪心自问,就算自己对阿锦情深意重,也不一定做到如此。 可自己于他,不过是当初的一时善念,不过存着利用他的心思,可他回报给自己的,竟是以生命为代价的承诺… 他在那晚见自己之前,其实已经打定主意了罢! 第五十三章 驸马不买账 苏璟妍失魂落魄地回到涵舍,在房里坐了许久,好不容易才平复思绪,随后叫了左妈进来,吩咐道:“让我们的人在锦城一带仔细找,务必找到他,想法子救人。” 左妈自然知道这个他是指谁。 虽然心里不乐意,但看在他是为了自家小姐的份上,彼此还算同仇敌忾,便也点了头,应声出去安排了。 太子遇刺的消息自然比赵公公之死更令人震惊。 当然,也都是小范围内的传开。 赵公公死在行宫,慕彦峥早在第一时间就封锁了消息。太子遇刺是在锦城,消息也不会这么快传到玉城。 不知情的百姓们依然忙着买年货,做年糕,祭灶神,写春联。 一年里也就这个时候比较空闲,只待过了年交了春,又要忙春耕了。 所以对于他们来说,如何过好这个年,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但即使是小范围内的传开,也让玉城知晓内情的官员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 原本他们早在腊月小年前就封了印,但因为这两件大事,有司衙门的官员也不得不继续值守办差。 这个时刻慕溶月自然不便上折子请求父皇收回赐婚的旨意。万一父皇疑心是她杀了赵公公咋办… 当然,父皇的当务之急肯定是要想尽办法救醒太子皇兄… 万一救不醒呢? 想到这慕溶月忽然笑了,心里似有一股火苗腾地冲天而起,原本灰败的心竟又开始蠢蠢欲动… 正巧君熠然派了小厮过来传话,约她明儿一早去梵玉山赏雪。 自打二人那次在马车里把话说开之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主动联系。 慕溶月心下了然。 君熠然此时找上自己,目的并不单纯。 但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未婚夫妻邀约见面,在外人看来就是常情… 想想便也应下了。 就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吧。 不过这回她并未低调出行,而是华服盛装,摆开了公主的全部仪仗。队伍一路浩浩荡荡从行宫出发,所到之处早有有司衙门提前清道,闲杂人等全都避得远远的。 这种情形下即便君熠然想要见她,也得依礼求见。 君熠然自然想见她,否则也不会拉下脸来主动邀约她上山赏雪。 可瞧她摆的这谱,分明是要给自己难堪… 君熠然面色微沉,并未跟上簇拥,而是打马往另一条道而去。 慕溶月在马车里看得清楚,脸色也是一沉,哼了声道:“速传本公主的命令,宣驸马即刻来见!” 话一声接一声传出去。 整个队伍也都停下,侍从们四处寻找驸马的人影。 不久有人禀报,说看到驸马往那边去了。 慕溶月道:“追回来!” 随着她这一声令下,整个队伍又起骚动,数匹快马从侍卫队里疾出,往君熠然离开的方向追去。 虽然已经提前清道,但四周仍是聚满了民众,他们隔得远远朝着仪仗队指指点点,不明白怎么走着走着竟然停下了。 有心思活络的富家子弟拿银钱找边上清场的衙役打探消息。 衙役看在银钱份上照实说了。 这样一传十十传百的,很快大家都知道了,议论得也更热闹。 当然他们不会觉得这二人是在较劲… 这些权贵们吃饱了闲的慌,总喜欢玩一些新鲜有趣的把戏,这公主驸马出门约个会赏个雪而已,也比他们这些升斗小民闹得欢,这还没出城呢,就先在城内玩起小情、趣来了。 慕溶月却一点也不觉得有趣,此时气得牙根都是痒的。 这人还是不是个男人,不知道女人都是好面子的嘛,或者哄一哄下个矮桩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何苦一定要跟她对着干… 当然,如果马车里坐的是苏璟妍那个草包,他只怕早就屁颠屁颠钻进来了… 但凡想到这个女人,她的心思就变得复杂。 又有人上前,“禀公主,人还没找到。” “找,继续找!”慕溶月揪紧了帕子,掩着脸上的气怒,声音沉沉道,“就算将整个玉城翻过来,本公主今儿也要见到他…总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来人吓了一跳,慌忙行礼告退。 慕溶月又枯坐片刻,忽然唤人近前,“去,派人往涵舍走一趟,将阿妍小姐请过来!” 侍女应了声,不敢怠慢忙飞快地退下传令。 …… 既然是公主宣召,苏璟妍也不敢抗命。 当下换了衣裳便跟前来传话的人出了门。 左妈想想不放心,一面派人传话给四殿下,又指了几个护卫暗中跟去。 苏璟妍也满心疑虑,不知这女人突然找上自己又有什么事儿。 总之不会是好事。 待她上了马车见到慕溶月本人,听她道明原委,当即便笑了起来。 慕溶月绷着脸没笑,满脸的愁容,“你也知道的,在感情面前,即便我们说的再狠再决绝,真要做起来,还是很难啊…” 是啊,何尝不是呢? 苏璟妍点点头,也不由得心生惆怅。 这世上之所以有那么多痴男怨女,便是因为感情之事从来由不得自己。 就像自己和阿锦,明知道父辈之间的仇恨不共戴天,却还是恋得如胶似漆… 就像眼前这女人,即便高贵如公主,在感情面前也一样无能为力。 “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慕溶月看着她问道。 苏璟妍摇头,的确不知。 慕溶月撩着头发看向窗外,语气颇为无奈,“因为你在这,他才会来啊。” 苏璟妍皱眉,这是什么逻辑? 慕溶月白她一眼,“未必你还看不出来,他对你,终究是不一样的。他喜欢你,喜欢你得要命!所以,只要你在我手里,他就不得不来——” 苏璟妍苦笑,这朵烂桃花她可不想要,不过当初却是自己主动招惹的,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但凡想到他那天对自己说的话,心里就忍不住打鼓… 慕溶月再次看她,见她脸上表情,便知道这女人心里其实是清楚明白的,不过在自己面前装傻充愣而已。 她跟以前真是大不同了,只这份装傻充愣的本事,就比前世不知强了多少。 所以,她已经不是草包了,可笑自己却还以对待草包的方式对待她,难怪总是受挫… 慕溶月叹了口气,心里顿时涌上深深的无力感。 第一百五十四章 翻脸拉爆 像是为了应证她的话。 并不多久就见侍卫上前禀道:“公主,驸马求见。” 不是随随便便自己掀帘进来,而是…依礼求见。 按她想要的方式来见。 可越是这样,慕溶月才越生气。 显而易见,这不是给她面子,而是再一次狠狠打了她的脸。 慕溶月不怒反笑,“好,宣他进来。” 苏璟妍见势不对,起身便要走人,却被慕溶月叫住,“别走啊!这个时候你怎么能走?” 苏璟妍皱眉,心说你们两口子较劲让我夹在中间算怎么回事… “你们的事,自己解决就好,可别扯上我——”说罢照旧起身,躬身往车厢外走去。 谁知刚一掀开帘子,迎面一个侍卫将她阻住,下一瞬他手中长剑便架到了她脖颈上,剑光粼粼森寒。 “慕溶月,你什么意思?”苏璟妍脸色一沉,连公主的尊称也不叫了,直呼她的名字。 慕溶月斜眼看着她冷笑,“大胆!你一个小小乡下女,敢胆直呼本公主的名讳,这是大不敬!掌嘴——” 随着话音,底下立时又窜上来两个嬷嬷,一左一右扳住她的双臂。 前有侍卫的长剑,左右有嬷嬷铁钳般的手,她除了后退,好像已经没了法子。 那两嬷嬷扳住她的同时,右边嬷嬷蒲扇般的手掌朝她脸上掴去。 苏璟妍还来不及反应,她的脸上便结结实实挨了一掌,痛得她一声冷哼。 “慕溶月,你别太过份了——”苏璟妍扭头怒叫,却忘了脖颈上还架着长剑,利刃瞬间划破她的肌肤,鲜血立时涌了出来,痛得她嗤地倒吸一口冷气,小脸缩成一团。 却在此时忽然眼前一花,下一瞬长剑被一股大力撞飞,咚的一声钉在慕溶月身后的车壁上,那名侍卫也被突然飞来的一脚踢飞,摔下马车老远。 同时挟住苏璟妍左右手臂的嬷嬷被揣翻在地,头部撞在车壁发出咚咚的声响… 她的身子站立不稳落进一个宽大的怀抱,耳边传来君熠然隐含怒意的冷喝,“慕溶月,你果然是个疯子!” 慕溶月此时已经起身,略往前走了两步,看着他们面无表情地道:“你说对了…我就是疯子!” “那你慢慢疯,恕不奉陪一一”君熠然神情凛冽地说道,又一把揽住苏璟妍,刻意放柔了声音,“阿妍,我们走!” 这女人不但是疯子,而且还疯得厉害,不然她前一刻她还姐妹情深推心置腹说话的摸样,下一刻就翻脸想杀了自己的心都有… 苏璟妍心里气恼,原本并没挑动君熠然的意思,此时却忽地搂紧了他,嘴里娇娇怯怯地道:“三公子,幸好你来得及时,否则我今天就要死在这了!” 说罢抬手摸了摸脖子里的伤,沾了鲜血的手拂在他脸侧。 君熠然一把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脸上,咬牙看了慕溶月一眼,“放心,有我在,没人敢伤害你!” 话音落抱着她跳下马车。 见先前摔下马车的侍卫还躺在地上,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在他的右肩又踩了两脚,只听得咔嚓一声,侍卫的惨叫声随即响起。 显然君熠然这两脚力道不小,只怕他的右臂从此废了… 马车四周站了不少侍卫,还有不少丫鬟嬷嬷,皆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吓得呆了。 慕溶月随后从马车里冲出来,指着这二人歇斯底里地叫:“快!快拦住他们!” 侍卫们这才反应过来,立时将这二人阻住。 虽然仍不明白刚才马车里究竟发生了何事,但瞧着公主惊慌失措成这样,应该是发生大事了… 君熠然转头怒视她,“你闹够了没有?” 慕溶月倚着车椽,面色惨然,目光阴冷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咬着唇慢慢说道:“如果你今天非要带她走,那就先杀了本公主再说!” 苏璟妍一惊…再没想到这女人竟会说出这样的狠话。 君熠然脸上怒意更甚,目光看着她像看着一个死人,冷冷道:“你想死,本公子自会成全你,但不是现在一一” “你一一”慕溶月看着他,不知何时已是泪光盈盈,连说出的话都带了哭意,“难道我在你眼里,一丝一毫的份量都没有么?” “没有。”君熠然回答得极快,连一丝的犹豫都没有。 慕溶月紧咬着唇,身子无力倚靠在身后的车壁上,眼里最后一丝期翼的光芒泯灭,代之深深的叹息,“为何?” 君熠然道:“因为你姓慕。” “好,我懂了。”慕溶月忽然笑了,抬手擦干眼泪,猛力吸了吸鼻子,语气凉凉地道:“那就这样吧。” 这是彻底拉爆了么? 苏璟妍犹然不信,偏头去看身畔的男子,他不喜欢慕溶月的理由居然是因为她的姓氏。 君家跟皇室可没有仇啊。 不然君老爷也不会让女儿入宫伴驾。君家大公子二公子可都在朝为官呢。 那就是这君老三与皇室的私怨了…瞧他年纪轻轻地,能与皇帝有什么私人恩怨… 却在此时前面忽然传来一阵骚动,隐隐听得有人喊四殿下。 是阿锦来了… 苏璟妍心内一喜,攸地收回思绪,目光朝声音的来处看去。 少顷果然看到慕彦峥在侍从的簇拥下急急往这边而来。 “阿一一”慕彦峥的话突然僵在半空,神情也在瞬间微变,转而目光沉沉扫过边上刀剑出鞘的侍卫,神情惊恐呆愣的丫鬟嬷嬷,忙挥手让他们退下。 转眼一干人等退得干干净净。 慕彦峥这才看向君熠然,沉着脸问道:“三公子,怎么回事?你不是陪着皇姐上梵玉山赏雪么?” 君熠然冷冷一笑,“殿下应该去问问你的皇姐,她到底做了什么…” 慕溶月仍然倚在马车旁,却早已收敛了情绪,撩着头发半真半假地玩笑道:“驸马正闹情绪呢,嫌本公主不如你的阿蛮懂情、趣…” 苏璟妍脸色一红,低头一看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在君熠然怀里,慌忙直起身子往前站,“慕溶月,你别乱说,是你莫名其妙请我来这里的,来了不分青红皂白就对我要打要杀…刚才若不是三公子来得及时,我差点就脑袋搬家了!” 闻言慕彦峥只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以你的功夫,自保绰绰有余!” 第一百五十五章 真的是他 这是生气了? 苏璟妍咳咳两声没有说话,自顾掏出帕子捂着脖颈站远了些,反正已经没她什么事了。 慕彦峥瞥她一眼,转头吩咐白虎:“把药给她。” 白虎应声是,忙掏出药瓶递过去。 苏璟妍伸手接过道了谢,便蹲在旁边扭着脖子斜着眼摸索着往伤处撒药,样子笨拙又可笑。 慕彦峥皱皱眉,到底走过去帮她把药上好,用绢帕仔细包扎了,小声叮嘱道:“洗漱时注意些,可别沾了水,回头我让刘大夫过来瞧瞧。” 苏璟妍哦哦了两声,又仰脸委屈地看着他,模样甚是可怜。 慕彦峥叹了口气,到底没法生她的气,遂拉了她起身,抱着拍拍她的后背,声音更是温柔,“你先回去,好好歇息,晚点我再来看你——”说罢唤了白虎过来,吩咐送她回去。 这里的事她也的确插不上手,苏璟妍想想便点头应了。 慕溶月冷眼看着,心里的火气噔噔窜得厉害,“苏璟妍,你不秀恩爱会死啊…” 苏璟妍眨巴着眼睛看她,“是啊,我有恩爱秀为什么不秀?你管得着吗?公主殿下——”说罢傲骄地仰着头走了。 慕彦峥忍不住笑了。 君熠然环着手站在一边,面色沉沉看不出表情。 慕溶月气得猛翻白眼,却也没有再说话。 “皇姐,那你这雪…还赏不赏了?”慕彦峥饶有兴致地问道。心里其实也很窝火,但也明白此时不是跟她计较的时候。 慕溶月抬眼挑眉,“赏!为什么不赏?”又看着君熠然阴阴一笑,“驸马,咱们走吧!” 这话无论如何都带了赌气促狭的意味。 君熠然依然面无表情,嘴里却淡淡道了个好字。 慕彦峥道:“既如此,那就不打扰皇姐与驸马的雅兴了,臣弟告退!” 说罢挥手带着自己人离开。 原本紧张惊惧的气氛顿时松散。 慕溶月嘴角抿着嘲讽的笑意,甩着袖子正要上车。 君熠然却道:“如果公主殿下还想赏雪,那请将这些闲人摒退,本公子素来不喜人多,公主可要早些习惯…” 慕溶月愣了愣,犹豫一会到底跺跺脚咬咬牙,将一众扈从连同公主仪仗全部撤下,只留了几个贴身侍候的丫鬟嬷嬷并三五个护卫。 “如此…你满意了?”慕溶月冷笑着道。 君熠然摸摸鼻子,神情轻淡,“不满意,但也不吝陪公主梵玉山一行。” 慕溶月冷哼,“那就请驸马上车来吧。” 君熠然道:“本公子喜欢骑马。” 说罢打马往前疾驰。 慕溶月只得吩咐车夫驾车跟上。 闹剧终于在这一刻结束。 远远围观的民众虽然不能窥得整个事件的始末,但也从零零碎碎的传言中拼凑出一些真相。 “没看出来啊,公主殿下的脾气挺大嘛。” “是啊,想当初真以为三公子会娶宋大人的女儿呢,谁知转眼却被一道圣旨尚了公主…” “所以三公子心里不爽嘛。看样子,公主殿下知道了他和宋大人女儿的事,吃醋了…” “这种事其实也怪不得人家姑娘…” “说起来还是那位姑娘倒霉,听说被公主的人打了耳光,脖子上还挨了一剑。要不是三公子去的快,指不定就被公主的人杀死了…” “要是真杀了,宋大人回来还不得伤心死啊,听说他最疼这个女儿了…” “唉,这姑娘命不好…” …… 民众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站在边上的官兵忙黑着脸喝斥,“都散了散了,说啥呢?贵人们的事,容不得你们这些刁民妄议!” 眼看公主的车驾离开,被驱赶的民众也觉得没热闹可看,便都陆陆续续地散了,当然免不了仍是议论,不过声音小了许多。 苏璟妍被白虎送回涵舍不久,慕彦峥就急急地赶了来,身后跟着行宫里的刘大夫。 刘大夫替她诊了脉,又仔细翻看她的伤口,遂起身道:“没什么大碍,上的伤药也对症,养几天就好了,只是以后可能会留疤。” 慕彦峥神情一变,忙问:“那有什么药可以袪除?” 刘大夫摇摇头,“老朽无能,暂时还未想到…不过这疤痕时间一长也会消散些。” 苏璟妍倒不以为意,笑着道:“没事啊,以后用衣裳遮掩下,不留意也看不到。” 慕彦峥攸地面色一红,不知想到了什么,随即朝刘大夫挥手。 待刘大夫退下,他才仔细问她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璟妍将情况大致说了,末了叹息道:“以后,只怕慕溶月会跟我死磕到底了——” 慕彦峥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那也是你自己招惹的事儿…你当初要是不跟那家伙眉来眼去,又怎会有今日之祸?” 苏璟妍苦着脸,“冤枉啊,我对三公子真没那意思…当初阿娘为了掩盖我的真身份,不得已跟宋大人做了那个局,谁知三公子自己撞了进来,我也没法子啊。” 慕彦峥咬牙哼一声,“你最好说的是真话。别看我这人脾性好,真要发起火来,你怕是受不住…” 说罢肆无忌惮地往她略略翻开的衣领处打望。 因着先前上药的关系,她的衣裳往下掀了掀,除了被纱布环绕的脖颈,也裸、露出一小部分白晳的肌肤,再往下便是鼓鼓突起的两团。 苏璟妍终于意识到他这话的意思,俏脸瞬间红到了耳根,忙将衣衫拢了拢。 慕彦峥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脸上的表情和缓了些许,看着她认真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放心,即便我不做慕氏的子孙,也绝不会负你!” “我知道。”苏璟妍低低道。 虽然海誓山盟并不一定可靠,可陷入恋爱中的女人,智商相当于零… “其实,我一直很自责…似乎你每次遇到危险,我都不在你身边…”说到这,慕彦峥突然顿了顿,又叹了口气,“你知道上次在翠玉别院救你的人是谁吗?” “是谁?”苏璟妍问道,心里已经隐隐猜到是谁。, 慕彦峥看她一眼,缓缓道:“君三公子…” 竟然真的是他! 只听慕彦峥又道:“我虽然暂时还没查到他跟那些人的关系,但总有一天,我会查出来的。” 第一百五十六章 归来 苏璟妍吃惊不小。 那人如果真是君熠然,竟然知道朱九部下的联络暗号,加之他对慕氏的深恶痛绝,以及那晚对自己说的话,那么君熠然的身份… 她猛力甩甩头,似乎想要甩掉脑里即将喷薄而出的答案,却忘了脖颈受了伤,这一甩痛得她呲牙咧嘴哎哟一声,小脸痛苦地揪作一团。 慕彦峥见状哈哈大笑。 苏璟妍也咧着嘴笑,那笑意却很勉强。 “你呀,这都是自己找罪受。”慕彦峥说笑着,又拉过她解开脖子上的纱布仔细看了看伤处,见没什么大碍,才又重新给她缠上 苏璟妍趴伏在他膝上,乖顺得像一只猫儿。 隔得近了,只觉鼻息间满是她香甜的气息,忍不住凑近吻了吻,到底顾着她的伤势,没敢太放肆,却也把苏璟妍撩拔得痒痒的,嘴里情不自禁发出一声低、吟。 慕彦峥忙拍拍她的后背示意她起身,自己也随后站了起来,燥热的脸撇向别处,好一会儿才转过来,哑着声音道:“你好好歇着啊,这几天老实些,别再出去惹事了,我手头事多,实在没工夫顾得上你。” 苏璟妍噘着嘴道了声哦。 她是惯常喜欢用简单的字表达情绪。私心里自然希望这美少年留下来陪她,可也明白他说的事多是实情。 赵公公的死无论如何要给京里的皇帝一个交待,还有年节的宴会要准备,慕溶月和君家的婚事也得帮忙理一理,当然还得留意打听太子在锦城遇刺的详情。 慕彦峥瞧着她满脸的不愿,到底留下来陪她用了一碗参汤才走。 他走后苏璟妍就一直歪在榻上想事,想的自然是用什么法子才能从君熠然手里把自己的手链拿回来。 如果真是其他人也就算了,那手链不拿回来也没事。偏偏是君老三那家伙,手链留在他那里可不是好事,尤其在他还对自己有那么一丁点想法的情形下…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妥当的主意,心里正烦燥得很,却见左妈匆匆走进,说已经收到锦城那边的飞鸽传书,找到朱九了。 “他怎么样?”苏璟妍不由坐直了身子,盯着左妈问。 左妈叹了声气,“情况不太好…”说着将手里的纸条递给她。 苏璟妍抖着手接过,果然见纸条上写着深受重伤、昏迷不醒的字样儿,心里一急猛地大咳一声,牵动脖子上的伤口又是一痛。 左妈忙扶着她躺下,又急急地安慰,“小姐别急,我们的人既然找到他,自然会尽全力施救,相信过几天就有好消息传回。” “但愿吧…”苏璟妍心里难过,到底也是因为自己他才去杀的太子,若是因此送了命,只怕自己此生都难安了。 这人真是傻啊,不值得,太不值得了… 只是不管值不值得,朱九都这样做了,或许他是觉得值得的罢。 苏璟妍叹口气,她现在除了等待,根本没有其他法子。 因为心烦,夜里也没睡好,索性一大早起床,在院里慢慢悠悠地散步,刚走到穿堂就见左妈领着一个小厮急匆匆进来。 见到她忙行了礼,对那小厮道:“那,这就是我们小姐,你有事现在可以说了。” 那小厮将她上下一番打量,末了犹自嘀咕一声,“应该就是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白玉小瓶递给她,“有人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苏璟妍疑惑着接过,正要问话,不妨那小厮转身一溜烟似地跑了。 “作死啊…”左妈骂了一句,作势要追。 苏璟妍道:“不用了,他也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而已,让他走吧。” 说完便揭开瓶盖,内里一张折叠的小纸条,展开看上面写着:黑色的先服,一个时辰后再服白色,若不介意十二个时辰后服用小尿半碗。 再看瓶里果然有两粒药丸,一黑一白。便也明白这是太子派人给青姨送来的解药。只是来得未免太迟了些,青姨早让人送去了虎头寨。 当下略一沉吟,吩咐左妈派人将药丸送去。是否真的解药,阿娘的人一验便知。 这样看起来,太子也没那么渣啊…所以即便他顺利到了京城也不会将她的身世透露罢… 心念间抬头瞥见碧螺从外院兴冲冲的进来,“小姐,大人回来了!” “真的吗?大人回来了…”左妈不由得喜出望外,忙上前几步迎上碧螺,一迭声地问道,“大人走到哪了?什么时候到?要不要派人去接?通知夫人了吗?” 碧螺尴尬地看着自家小姐,心里止不住地埋怨,这老婆子也真是的,小姐还在这儿呢,怎么就敢当着她的面,叽里哇啦地说一大通,真是不把小姐放在眼里… 心里想着,嘴里一声轻咳,越过她径自对苏璟妍道:“已经过了太平镇了,先遣了二虎回来报信儿,现正在外院厅堂候着呢。” 这的确是个好消息,看来起得早也是件好事。 苏璟妍心里高兴,面上也带出笑来,“人呢?怎么不把他带进来?快请他进来啊。” 碧螺道:“他不肯进来啊,说小姐这会儿肯定还在睡觉呢,让你多睡会,睡醒了再说。” 还是这样善解人意… 素日她一般都是睡到辰时才起的,反正这院里就她一个主子,下人们虽然都是阿娘的人,可也不会在这些小事上为难她,大多时候还是挺尊重她的。 说话间三人疾步往外院去。 赵二虎果然在厅堂里等,不过没有坐在椅上等,桌上的茶水和早点也没动,只是搓着手在厅堂里走来走去,风尘仆仆的脸上满是期待的笑意。 见到她眼睛顿时一亮,忙大步迎上,“阿妍,怎么不多睡会儿,这大冷天的…” 苏璟妍看着他,莫明地,心里涌起几分感动。 不由想起当初在虎头寨的日子。 那时的自己很傻很天真,偶尔还有点小任性,整天就想着混吃等死吃喝玩乐看稀奇看古怪,眼前的少年总是纵着她宠着她,巴心巴肺地对她好,可自己终究辜负了他的真心… 赵二虎见她不说话,脸上的笑意顿时消散,挠着头懊恼地道:“都是我不好,不该这么早吵醒你的。” 苏璟妍忙笑着道:“没有吵醒我啊,早就醒了,见到你心里高兴,一时倒不知说什么好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叙话 赵二虎闻言嘿嘿地笑了,红着脸不好意思地道:“你不怪我就好…大人还在后面呢,我腿脚快,大人让我早点进城跟你们说一声,偏今儿守城的那几个认死理,要我出示大人的手令,我没有,他们就死活不开,让我等了好一阵。” 城门每日都会定点开门或关闭,除非情况特殊,否则平头百姓是很难在非开门时间叫开城门的…怕是这小子急着进城,到得早了。 两人说笑着回到椅上坐下。 苏璟妍抬手请他喝茶,又问他这一趟情形如何。 赵二虎瞟了眼左妈和碧螺。 二人会意,忙行礼知趣地退下。 苏璟妍瞧得暗暗点头。 看来跟着宋大人出去了一趟,到底多了些历练。人黑了瘦了,但也显得老成持重了许多。虽说很多事情不用避讳她们,但他这种防人的心态很好。 待厅堂里只剩了他们二人,赵二虎才叹着气将事情详细地说了。 宋大人的确被北晋皇室的人所伤,因为他这一查,到底查出不少内情,对方将他当作太子的亲信,为灭口下了重手。 当时宋大人腿部受了重伤,又中了剧毒,几乎不治。后来不知为何,那帮人又暗地里对他们施以援手,不但送来解药,还主动派了一个糟老头来为大人治伤。宋大人这才转危为安,养了一阵,伤还没好全就急着赶回来。 苏璟妍暗道好险,若是宋大人因此事折在上京,那就太冤枉了。 撇开朱九北晋余孽的身份,他这人其实很君子,答应的事从来都会做到… 他答应自己放过宋大人,即便知道宋大人已经查到他的身份,依然兑现承诺救了他。 如果没有那些国恨家仇,他的人生定会过得很惬意罢。 心念间便又问道:“你们回来时路过锦城,有没有听说太子遇刺的消息?” 赵二虎点点头,端起桌上的茶盏咡了一口,“有。正因为知道太子遇刺,大人才吩咐加快了行程,原本还得再过两天才会到的。” 苏璟妍听得心里一动,“这么说,太子还在锦城?” “没有。”赵二虎摇头,脸上流露几分遗憾,“早已经被锦城的官员护送进京了。当时若不是我们人手有限,大人是想趁机杀了他的。” 看来这一趟他已经知道实情,说到杀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了。 这也好,早知道反倒会好办些,不用再瞒来瞒去地费神。 苏璟妍道:“即使你们人手充足,也肯定杀不了他的。” 锦城离京城已经不远,太子在锦城的华容道遇刺,锦城的官员怕他死在自己的地盘,肯定会派重兵保护,护送进京。 朱九之所以得手,那是太子根本未料到他会下手的缘故。毕竟在玉城千云楼那次,朱九是受了重伤的,如果不是恰巧被苏璟妍所救,他或许早就死翘翘了。 太子当然不会想到回京途中还会遭遇那些人。 听她如此说,赵二虎果然露出惊讶的神情。 苏璟妍便将她的想法说了,赵二虎听得连连点头,忍不住赞一句,“还是阿妍想得周到,幸亏没有动手…” 苏璟妍又问:“那你们在上京到底查出些什么,竟然惹得他们下那么重的手。” 赵二虎四处瞧了瞧,倾身凑近她压低了声音:“北晋皇室当年虽然被慕长青灭了满门,但终究保下一条嫡脉,由皇室暗卫抚养长大,他们拥立那孩子为少主,发誓要推翻慕氏,复国北晋。” 这个少主,自然就是朱九了,或者也可以叫他朱翎。 所以在翠玉别院设计杀害自己的人,就是那些北晋暗卫。朱九却为了自己杀了他们,想来他们也会心寒罢。 所以君熠然也是他们的人,他和朱九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共同谋划复国大计。 那朱九是少主,君熠然又是什么身份?他不但知道那些暗号,还能让那帮北晋暗卫妥协,身份似乎比朱九还高… 上次想过的问题她再回头想想,颇有种雾里看花只待拨开最后那重迷雾就得以窥见真相的激动和惶恐。 但是这重迷雾却不易拨开… 赵二虎见她久久没有说话,以为她被吓住了,忙安慰道:“阿妍你别害怕,他们现在对付太子还来不及呢,没有精力应付我们。大人说,回来后得跟夫人谈谈,如果能够与他们结盟,对我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这样的话换作以前的二虎是绝对不会说的,可现在的二虎,也懂得用脑子想问题了。 苏璟妍笑笑,道了声好,心里的担忧又涌上来… 也不知朱九到底怎样了… 赵二虎在涵舍并没呆太久,在她的劝服下草草吃过早点就回府衙了,说是夫人还不知道这事呢,要赶着回去给她报信。 苏璟妍当然明白他是因为急切想见自己才先来了涵舍,照礼是要先回府衙给宋夫人报了信才来她这里的。 赵二虎一走她便吩咐左妈,让她派人好好去查君三公子的底细。 早知道他那人不简单,却也没想到是这样的不简单。 左妈忍不住问:“查三公子做什么?难道他有问题?” 苏璟妍微微皱眉。 自打青姨出了事,左妈便接手了她的工作。 非到必要,苏璟妍很少露面,有事一般会吩咐左妈去办。 左妈这人办事还算爽利,可有时未免自恃资格老,喜欢越俎代庖。比如先前碧螺来禀事,她这个主子还没发话呢,她倒先问了一箩筐。 当然,这只是件小事,苏璟妍也不会那么没度量,跟她计较这个,只是左妈的这个性子得改,万一哪天因为这个出事,那就不好了… 当下脸色一沉,语气也不甚客气,“左妈,叫你查你去查就是了,问那么多做什么?好好查,把他从小到大经历的事,事无俱细,全都给我仔细地查出来。” 左妈见她神情不愠,应一声忙退下了,心里却很是忿忿,小姐现在玉城站稳了脚跟,脾性越发大了,也恁不把她们这些老人放在眼里了… 当然,忿忿归忿忿,吩咐她做的事还得去做,不管怎样夫人待自己还是不错的,看在夫人的面上也得把这小祖宗侍候好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议事 直到傍晚掌灯时分,宋大人一行才堪堪进城。 苏璟妍早得了消息,带着左妈等人早早地去了府衙等候。 后院里宋夫人坐立难安,连连遣婆子去府衙门口打探,终于得知丈夫刚回来便进了书房,眼下正跟底下的官员们议事。 想必是极要紧的事,不然不会连家门也没进就急着去了书房。 苏璟妍安慰她,“没事的,夫人,大人平安就好,其他的事情就算再大,也大不过性命去。” 宋夫人听得点头,眉头依旧不展,“话是这样说,可心里还是不安,总觉得又要出事…你说,赵公公的死跟太子遇刺的事有关吗?” 苏璟妍心里一紧,直觉朱九不可能在行宫还安插了人手,可又不能确定。听她这口气,莫非发现了线索不成… 正在这时二虎匆匆来到后院,对宋夫人行了礼转身对苏璟妍道:“大人请你去书房一趟。” 苏璟妍微怔,“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不知道呢,只说请你去一趟。”赵二虎神情也有些茫然。 宋夫人插、话道:“那你去一趟吧,可能是问你玉城的事,照实说就好。” 苏璟妍点点头道好,略整了整衣衫便跟在二虎身后往前院里去。 书房里此时聚集了不少官员,看她进来并没什么反应。 苏璟妍略一思忖,屈膝朝他们团团一礼。 众官员对她微微颔首。 宋大人招手让她在身侧坐了,神情很是严肃,“阿蛮,你给诸位大人说说,太子当初中毒到底怎么回事?他是真中了毒还是假相?” 苏璟妍没想到宋大人会问她这个问题,神情微愣了愣,思索一会才回道:“当初的确中了毒,有段日子不能理事。但后来毒已经解了,走时身体应该无恙了。” “那你知道,那毒是谁下的吗?”其中一个官员问道。 苏璟妍摇头,“不知道。” 其实她是知道的,但在没弄明白这些人问话的用意前,她不打算说实话。 另一个官员说道:“所以很有可能就是四殿下下的毒了。” 苏璟妍心内一惊,目光不由朝宋大人看去。宋大人叫她来之前一点风声也没露,难道他们现在谈论的要事就是如何构陷阿锦吗? 但听宋大人道:“不会。四殿下忠厚仁慈,不会做这种毒害兄长的恶事。” “可行宫里只他一位殿下,不是他又是谁?”先前说话的官员咄咄说道。 宋大人抬头往官员们脸上扫了一圈,目光最后定格到说话的官员身上,“周大人,你说错了,行宫里不止他一位殿下,还有溶月公主。” 被称作周大人的官员立即道:“溶月公主只是公主,并不是皇子。再说她马上要下嫁君家,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对她根本没好处嘛。” 宋大人看着他道:“周大人可别忘了,咱们的这位陛下,对皇子公主从来都是一视同仁。如果要比宠爱,溶月公主反倒比四殿下受宠得多。” 旁边的官员见这二人针锋相对,纷纷出言劝和。 苏璟妍忽然道:“或许,下毒暗害太子殿下的另有其人,现下不是连赵公公都死了吗?” 这话顿时转移了官员们的注意力,目光纷纷朝她看过来,脸上满是惊讶和疑虑。 赵公公之死并未对外宣告,这姑娘是如何得知的… 不待他们发问,苏璟妍道:“大人们应该都晓得,太子还在行宫时,我曾经在他跟前侍候过一些日子,交好了不少姐妹。” 这样一说官员们顿时明了。 虽说四殿下严禁底下人议论宣扬此事,可到底有管不住自己嘴巴的,透露给自己亲近的人知晓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过这会儿他们倒没心思追究谁走漏了消息,他们在意的是谁给太子下毒这件事。如果能够找出给太子下毒的真凶,便能理直气壮地怀疑他跟太子在锦城遇刺的事情有关了。 玉城官员今儿一早接到京城刑部大理寺联合发布的命令,着令严查太子受伤中毒遇刺事件,三案并作一案,但凡提供重要线索者百姓赏银千两,官员官升一级,若能查到凶手,官员还可连升三级。 宋大人既然能被太子委派去外地办差,肯定是极得太子信任之人,加之他又是玉城知府,在这个时候赶回来未尝不是想要彻查这些事,为太子主持公道。 所以不待他回后院便急急迎来书房议事。 他们大多数人怀疑的对象,自然是四殿下慕彦峥了。可看宋大人父女的意思,好像并不是这样… 众人沉默了一阵,又有官员问道:“阿蛮小姐为何如此说?难道你知道内情?” 苏璟妍摇摇头,“我一个姑娘家,哪里知道这些,不过依常理推断罢了。大人们只留意到两位殿下,却忘了行宫里还有不少宫人侍女侍从,他们或是受人指使也说不定。” 这倒也有可能… 官员们纷纷点头。 苏璟妍适时地行礼告退。 宋大人侧身小声跟她嘀咕几句,诸如让夫人切莫担忧呆会就回去之类的话。 看来宋大人的后院已经摆平了,这姑娘定是已经讨得宋夫人的欢心,认祖归宗指日可待,更可能记在嫡母名下,以后就是正经的知府千金了… 官员们心里想道。 迄今她的真实身份也仅有几人知晓,对外仍是宋大人的私生女。因此官员们这等猜测也是常情。 苏璟妍出了书房并未直接回后院,而是拉着二虎四处转悠了一圈,间或问几句闲话。 赵二虎有问必答,态度比以往恭谨,嘴里一口一个小姐地叫着。 四处都有当值的官兵或衙役,闻言纷纷露出鄙夷不屑。 当然是对二虎此番态度的鄙夷,原本就不忿这乡下小子一进府衙便成了大人身边的亲信,这下看他对还不是正经知府千金的苏璟妍毕恭毕敬,自然更不顺眼。 赵二虎目不斜视,当作没看见。 苏璟妍微微一笑,走到二门处便让他止步,自己绕过影壁,径自往后院去了。 赵二虎便又回到书房外侍立候着。 不久官员们陆续出来,相互小声说着话,宋大人站在廊下含笑拱手相送。 待这些人走得没影儿了,他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消失,眉头紧紧蹙起,两手握在一起不安地翻来翻去。 踌踌一阵,又叹了声气,这才招手让二虎跟着一道往后院去。 第一百五十九章 心思 屋里宋夫人正等得不安,听见外头婆子喊着大人回来了的声音,忙拉着苏璟妍迎了出来。 果然看到丈夫背着手面色沉稳地走进来。 “你回来啦…”宋夫人倚在门边说了声,后面的话已梗在喉咙里,眼里更有泪光闪烁。 苏璟妍笑着上前见礼,末了退后一边。 边上左妈领着涵舍的几个丫鬟也纷纷屈膝行礼。 宋大人摆手让她们都退下,只留下宋夫人和苏璟妍两个。 宋夫人正要吩咐传饭,却被丈夫的手势止住。 瞧着他突然变得凝重的脸色,宋夫人更是不安,忙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宋大人看看自家夫人,又看看苏璟妍,压低了声音道:“我听到风声,皇上年节后可能要来玉城。” “什么?”宋夫人吓得一声惊叫,满脸的不可置信。 苏璟妍也惊讶地张大嘴。 “当然也只是传出风声,还没有查实。”宋大人说道,看向苏璟妍,“回去就给你娘传信,得让宫里的人动起来,千万要劝住皇上。这个时候他来玉城,肯定会出事儿。” 苏璟妍第一个想到的会不会是太子嘴没把牢,透了消息给皇帝。又想想应该不是,太子如今自身难保,即便把她供出去,对他并没有好处,反倒会因为这个被皇帝怀疑。 既然不是太子,那就是皇帝自己的主意了,当然也有可能是慕溶月怂恿姚贵妃吹了枕边风。又一想还是不可能,姚贵妃应该很早就知道她和阿娘藏匿在玉城,不然也不会暗中经营百慧楼,但以前都没有告密,现在也没有理由这么做。 所以,还是皇帝自己起了疑心,想来玉城看个究竟。 宋大人显然也这样想。 苏璟妍说了声好,沉默片刻,又道:“大人你自己也要当心些,瞧着刚才那些官员,并不都是一条心,只怕背后都有各自想要拥护的人选。另外,君家也要多多留意,尤其他家的三公子,可不像外面看上去的那样简单。” 这是她第一次在宋大人面前提起君家,提起君熠然。 宋大人夫妇果然一惊,神情些微迷茫。 苏璟妍轻咳两声,“当然,目前他对我们并无恶意,相反暗中还会照应,所以只是留意君家的动向,心里有数就行,必要时可与联手,共同对抗皇帝。” 宋大人更是茫然,又有些不信。 君家女儿宠冠后宫,大儿子二儿子一个户部一个兵部,现下连三儿子都成了驸马,君家可谓如日中天,声望已然盖过国公府龙家,怎么可能跟他们这些武神王叛贼同流合污,对抗皇帝… 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宋大人只是沉默,并没多言。 宋夫人却忍不住将心里的疑虑问出。 苏璟妍一时也不好解释,只是道:“上次千味轩失火,太子中了毒烟,虽然已经查出是百慧楼下的手,但也有可能跟他有关。” 这话一出,夫妇俩都愣了。 苏璟妍再道:“我怀疑他跟北晋暗卫们是一伙的。” 宋大人神情更是惊骇。 北晋暗卫的事还是他这次去上京才查出来的,想来二虎见她时略略提过,但也没有想到玉城竟然也有北晋暗卫,且已经与君家勾结… 心念一动,忽然想到一事,“你在千云楼让夫人救出来的那位黑衣蒙面人,是否也与北晋暗卫有关?” 话说到了这份上,苏璟妍也只得承认,“是…虽然他没告诉我真实的身份,但我猜测,他或许就是北晋暗卫们抚养的那位少主。你这次在上京被他们的人所伤,后来又被他们的人所救,想来就是那位少主还的人情。” “所以他们知道你的身份…”宋大人敏锐的目光盯着她,渐渐变得严肃,问的话更是犀利,“你跟他…交情匪浅?” 糟了,快要被他逼出心里的秘密了… 这个宋青崖果然厉害,难怪能在玉城知府的位置上坐这么多年,而不被人发现他的真实身份… 苏璟妍装作口渴猛喝了口茶,借着衣袖的遮掩调整神情,半晌才回话,“那倒没有,当日救他出了千云楼走到半路,就被他的人接走了,此后再未见过。” 宋大人终于松口气,“不管如何,现在已经是大綦,咱们要做的是替王爷翻案,替武神军正名,可不想跟他们这帮子人搅和在一起,不然就真的成了谋逆了…” 苏璟妍心里一震,原来宋大人是这样想的。 看来大家在思想上还不完全一致啊… 阿娘肯定是想杀了狗皇帝为父亲报仇,或者还想扶持弟弟登位,那么太子或其他挡了路的皇子,统统都有可能死,到时江山不再姓慕,而是姓苏或者姓姜了,当然也不会再叫大綦,而是换成别的大鲁大拔了。 听宋大人这意思,似乎只是想用温和的手段逼皇帝为苏家翻案,为武神军正名,不会动摇国祚根基,更不会造反弑君。 至于他曾动过杀太子的念头,或许也是因为当年太子在父亲之死上扮演过不光彩的角色吧。 想法不一样,意味着以后会在关键时刻大家所做的事有分歧,甚至出现大变以至功败垂成。这是隐患,不得不防。 幸好没有将朱九的底细透出来,否则岂不害了他… 因此苏璟妍很快改了口,“当然不是跟他们搅和在一起,只是觉得如果能多一分力量就多一分胜算…大人提醒的是,以后我会注意的。” 宋大人想了想脸上忽然露出笑意,“其实你的想法也对,如果能用北晋的余孽们去分散皇上的注意力,这样他就不会再盯着你和夫人了。” 闻言苏璟妍只有苦笑。 天地良心,她可没想过要利用朱九掩藏自己的身份。这宋大人还真是人精,自己稍稍说两句便被他套出话来不说,还因此让他把主意打到朱九身上。 朱九怎么说也是他的救命恩人哪,怎么可以那样… 宋夫人在边上坐了半天,也听他们聊了半天,这会儿总算插、上嘴,“不管怎样,先探准皇上的心思再说。眼下你既已回来,明儿的除夕宴,便不得不参加了。” 听她提到除夕宴,苏璟妍便也想起,不知不觉,她在这个朝代呆了快一年了。 时间过得真快呀。 第一百六十章 迎客 时间的确过得很快。 一晃一夜就过去了。 按理以她这种身份是没资格参加宴会的,但谁叫她是知府大人的女儿,何况背后还有一个爱她入骨的四殿下。 所以午时刚过她便被左妈催着梳妆打扮。 苏璟妍本就生得美貌,这一打扮更是出落得倾国倾城,一屋子的丫鬟婆子都看得呆了。 她自己也忍不住揽镜自照。 铜镜里映出一个眉目如画、皓肤如玉、容光照人的脱俗少女。 的确很绝色啊… 苏璟妍笑得眉眼弯弯,双颊的酒窝深深,更添一份娇媚明艳,像极了冬天里一株怒放的寒梅。 因着之前赵公公的大肆声张,即便他人已死,宴会也还是接他的意思办得隆重热闹。 因此邀请的宾客不少,除了龙家和君家,以及玉城官员及官员们的家眷,另有几家在玉城颇有声望的乡绅豪族也被请在列。 酒宴分别在被誉为双子殿的长玉殿和笙玉殿举行,两殿之间只隔了一个小小的庭院,殿门遥相对应,若是有心还可从大开的殿门内看到对面大殿的情形。 慕彦峥这样安排,其实有自己的私心。 今儿来的人龙蛇混杂,其中不泛居心叵测之徒。何况上次皇姐跟阿蛮已经撕破脸,实在担心皇姐会再对她不利。但若不让阿蛮参加宴会,又觉得不甘心… 想想只好如此安排了。 不过为了避嫌,男人们从长玉殿的正殿大门进,女眷们则从笙玉殿的侧面偏殿门进。 苏璟妍到得不早不晚,前面已经到了好几拨,正陪着溶月公主在旁边的明月楼看戏呢。 因此她到的时候便显得冷清,只有几个宫人侍女上前行礼。 苏璟妍自然不想去明月楼凑热闹,免得到时又跟那女人扛上,便让宫人引着去偏殿喝茶,不久慕彦峥得了消息过来陪她。 没说几句又被侍从请走了,说是国公爷到了。 苏璟妍便也起身,匆匆去迎国公夫人和龙家的其他太太小姐们。 没想到陆芸儿也来了,打扮得像只花蝴蝶似的,随在小姐们身后朝她示威似的挤眉弄眼。 这丫头片子,典型地欠凑,回头等青姨病好了,再好好治她… 苏璟妍心里嘀咕着,也难得理她,装没看见似的,大大方方地跟国公夫人和其他的龙家女眷见礼,说笑着引她们去偏殿,又说溶月公主在明月楼看戏等等。 国公夫人神情略有不郁,语气淡淡道:“没想到公主年纪轻轻的,竟然喜欢看戏,难得…”说罢回头看了身后一眼,“你们有谁愿意去看戏的,就让宫人领着去吧,我老婆子累了,得在偏殿歇歇…” 她那样的神情语气,任谁都看得出听得出她心里不高兴。 也是,溶月公主虽说是皇家公主,身份贵重,但今儿她是宴会的主人,国公夫人怎么说也是超品级的命妇,怎么就不能出来迎一迎了… 妇人们心里腹诽,面上也讪讪的,自然没谁会站出来说愿意去看戏,即便平时爱戏如命的四太太,这会儿也腆着笑道:“我也累了呢,还是陪大嫂去偏殿歇着吧。” 其他诸人也纷纷附和。 苏璟妍笑笑,自然晓得慕溶月此举引得龙家女眷不满。 众人正要抬步往偏殿去… “看戏啊,我最喜欢看戏了,我去——”一个突兀的女声突然响起。 众人一惊,齐齐往声音的来处看去,不由得同时变脸皱眉。 苏璟妍也微微皱眉,不用看也知道,说这话的人是陆芸儿,这丫头真是… 她身旁的粉装少女忙拉扯她的衣袖,又连连朝她使眼色。可那丫头却装作看不懂似的,依然笑嘻嘻道:“不知溶月公主今儿点了什么戏,文戏武戏我都喜欢啊,当然最喜欢的还是西厢记…” 四太太气得白了眼,甩着帕子几步冲到她面前,“好好,你今儿要看戏是吧?” 陆芸儿仰着头,神情很傻很天真,“是啊,娘,怎么了?大伯母不是说谁愿意看戏就让宫人领着去吗?娘您平时不是最爱看戏的嘛,今儿怎么不去了?” 她这话一出,四太太更是气得吐血,真想一耳光甩过去打死这没眼色的丫头,可此时是在行宫,她也只能想想而已,暗暗发誓回府一定要她好看… 不待四太太说话,前面国公夫人便道:“既然想去,那就让她去吧…老四家的,让吴嬷嬷跟去看着点儿,别到时不懂规矩冲撞了公主殿下,没得丢咱们国公府的脸…” 吴嬷嬷是四太太身边的贴身嬷嬷,也是四房内院的管家,让她跟去,自然有监视陆芸儿的意思。 国公夫人的话说得极其刻薄,苏璟妍都听得忍不住替她害臊,可陆芸儿愣是没听懂似的,闻言整个眉眼都亮了起来,“真的,大伯母允准了?真是太好了——” 说罢跃雀着走出来,朝边上的吴嬷嬷诶一声,便往明月楼去了。 她这样闹腾一番,众人心情更是不好,个个脸色难看,即便到了偏殿坐着也没心思喝茶,连话也说得极少。 苏璟妍寻思说了几个笑话,逗得国公夫人哈哈大笑,众人也跟着笑,气氛总算缓和过来。 正说笑着忽听外面传来喧嚣,依稀听得宫人们行礼请安的声音,原来是君家的女眷到了。 同时那边垂花门也传来女子的娇笑,细听像是溶月公主的声音,“正说着呢…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就到——” 国公夫人才刚缓和的脸色又沉了下来。 苏璟妍也脸色一沉。 慕溶月她这也太过分了,无论如何国公府的品阶比君家高得多,可她不迎国公夫人,偏偏亲自迎接君夫人,岂不是狠狠打了国公府的脸… 龙家女眷皆露出忿忿的神情,有几个妇人沉不住气已然起身,扭着身子就要往殿门而去。 “回来!”国公夫人轻声喝道。 妇人们只得转身坐回原位。 外面说说笑笑了一会,又听得杂沓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原来溶月公主接了人径自领着去明月楼继续看戏了,根本没有想过偏殿里的龙家女眷。 国公夫人的脸色已然变得铁青。 这种情形即便再说多少笑话,只怕也逗不来她开怀一笑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八卦 苏璟妍心里暗暗叹气,搞不懂她为何要如此对待国公府… 难道跟她那天与君熠然的见面有关? 那天自己虽然早走,但阿锦后来也告诉过她,他们二人照旧去了梵玉山赏雪。 那种情况下还能装作没事发生一般的上山赏雪,应该是有极重要的事要谈。 他们之间的重要事… 苏璟妍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二人聚在一起不会有好事。 看来慕溶月又改变主意了,想当初她在城门口的马车里哭天抢地地说她失恋了,要跟君老三一刀两断,说得再狠心决绝不过… 谁知没过两天又相约去梵玉山赏雪,半道上还拿她做了筏子,到头来还是要嫁他。 这女人,善变哪… 思忖间又有客人到了。 当然都没能得到溶月公主亲迎的待遇,有的为拍她马屁到底跟去了明月楼看戏,也有一些来了偏殿陪国公夫人说话。 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了,君家这是跟龙家对上了。 只怕今日的宴会不寻常啊… 围在国公夫人身边的妇人大多是官员们的家眷,以宋夫人为首。 这种场合下,苏璟妍自然要给宋夫人见礼。 宋夫人也亲切地揽着她介绍给其他夫人们认识,俨然已将她当作自己的女儿看待。 夫人们便都对着她们二人打趣说笑,一位妇人带头拔下头上的簪子给她作见面礼,其余妇人也纷纷效仿,从身上拿出各种饰物塞给她。 国公夫人更是当众赏了她一对上好的玉镯,其余龙家女眷见国公夫人表了态,便也纷纷送了礼物。 苏璟妍顿时涨红了脸,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旁边的宋夫人忍不住笑道:“夫人们赏的,拿着就是,以前我可给出去不少呢…” 妇人们闻言便都笑了起来。 苏璟妍只得红着脸收下,转而交给左妈,又一一对她们行礼道谢,心里觉得怪别扭的。 好在妇人们说笑几句就转了话题,陪着国公府的女眷们闲聊。 这些妇人在家肯定已经得过自家男人的提点,结好国公府就等于结好四殿下。 看来昨天她的话起了作用,至少没有将太子的中毒遇刺怀疑到阿锦身上,不然今儿她们就不是这副嘴脸了。 但先前也有一些官员的家眷去了明月楼看戏,她们应该是持不同意见的官员家眷了。 很多时候,夫人外交就是风向标… 即便她们这些做儿女的,该结交谁不该结交谁都得听家里大人的吩咐。 眼下妇人们都围着国公夫人宋夫人在说话,女孩子们便也聚在她身边跟她说话示好,赞她长得真美,穿的衣裳好看,唇上的口脂颜色亮丽等等。 当然也有女孩子好奇她跟君三公子之间的情事,忍不住悄悄打探。 大綦朝的民风开放,女孩子们私下聊天,向来不避讳谈论这些。女孩子嘛,对这些八卦当然比对政治朝局感兴趣得多。 “其实也没什么啊,这都是误会…”苏璟妍笑笑,又刻意压低了声音,“咱们在玉城住的谁不知道,三公子有病嘛,谁敢嫁他啊?” 闻言女孩子们面色一红,随后都吃吃笑起来。 她们当然都知道三公子有病,不然早有一大堆的女孩子排队嫁他了,哪还轮、得上公主? 苏璟妍忍不住说得更香、艳一点,“公主殿下新来的,她不知道啊…等他们新婚之夜,动房花烛…肯定很有看头…嘻嘻… “那公主殿下岂不是…”其中一个女孩子话未说完已然变了脸色。 其他女孩子似是想到什么也跟着神色大变。 苏璟妍心里好笑,知道她们肯定想到了那个可怕的传言,毕竟君老三前面四个老婆都挂掉了,这第五个还能幸免吗… 女孩子们到底年轻,心里都存着善念,虽说不喜欢那个公主,可也不希望她因此送命。 苏璟妍只得继续诓她们,“当然不会啦,公主可是龙子凤孙,就算有邪魅鬼怪也绝对害不到她…再说皇上早请钦天监算过啦,溶月公主与三公子是天作之合,不然你们以为皇上会下圣旨赐婚吗?他那么宠溶月公主,可不会让她枉死…” 女孩子们听得纷纷点头,又松口气。 好像真是这样… 当然,受过现代教育的苏璟妍是不相信那种荒谬的传言的,只怕这中间另有缘故。慕溶月肯定也不信,皇帝老儿和姚贵妃自然更加不信,所以才敢让慕溶月嫁他。 苏璟妍忽然有些期待。 如果慕溶月真要嫁他,是否就会揭开君老三死了四个老婆的秘密? 真的很期待啊… 看她笑得那么欢心,旁边女孩子又忍不住问道:“听说三公子其实是喜欢你的,那天公主殿下还为这个打了你?” “是有这回事啊,不过我又不喜欢他。”苏璟妍傲骄地说道,又撇了撇嘴,“何况他还有病,我又不是龙子凤孙,可压不住他的邪气…” “那你喜欢谁?”又有女孩子凑上来小声问她。 另一个女孩子看着她道:“不会是四殿下吧?” 见她不语,先前问她的女孩子又道:“真的是四殿下?” 苏璟妍被问得哭笑不得,怎么这些女孩子这么难缠啊… 此时她可不敢承认跟阿锦有一腿,否则明儿这玉城就该闹翻天了。可是好像也避不过去,毕竟那天她被慕溶月刁难的时候,阿锦也赶过来解了围。 此事早就传开了。 所以她略一沉吟便道:“四殿下人中龙凤,我自然仰慕他…相信你们跟我一样,对他也是有好感的,对不对?” 女孩子们自然没有答话,只悄悄地捂嘴偷笑。 是啊,大家都有想法啊,所以才要想法子刺探敌情嘛。 无疑在她们眼中,苏璟妍是最有威胁的那个。听说那天四殿下为了赶去救她,连正议着的大事都不顾了,丢下一众官员在大殿里傻等,他自己跑去英雄救美了。 她们的父亲回去后少不得跟家里人埋怨,女孩子们自然偷听到一些内情,少不得就当面问问她了。 不过她这种不遮不掩坦然的态度很好,至少这些女孩子不会对她仇视。 既然大家都喜欢,可以公平竟争嘛,最烦那种嘴里说着不喜欢,暗地里使出各种阴招算计人的人。 第一百六十二章 作派 女孩子们八卦的工夫,大人们也聊起了正事。 宋夫人陪着国公夫人入内方便,摒退下人压低了声音问:“那个陆芸儿,夫人打算怎么办?莫非真要让她嫁进国公府?” 国公夫人撇撇嘴,满脸的不屑,“怎么可能?若不是看在峥儿和妍丫头的份上,早将她打发了。峥儿特意打过招呼,不要难为她,只待将她背后的人钓出来,到时放她一条生路…” 说到这又忍不住恼怒,“偏这丫头也恁地没脸了,对老四家的一口一个娘地叫着,还恬不知耻地叫我大伯母…我可没有这种不知廉耻的侄媳妇儿。” 宋夫人听了尴尬地陪笑,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木青跟她是好姐妹,真不愿意看到她的女儿落到这副田地。 芸儿那丫头,唉,看来是彻底被人带歪了… 想了想又叹口气,看着国夫公人道:“不瞒夫人,妾身跟那孩子的母亲素日也有些来往,她前些日子去了康城,许是丈夫出了事走得匆忙些,这孩子打小顽劣,怕是被有心人钻了空子,这才干出眼下的糊涂事…” 国公夫人偏头瞧她一眼,脸上神情似笑非笑,“这么说,你也是来为她说情的?” 宋夫人有些难为情,讪讪笑道:“知道夫人是个心善的,才敢大着胆子说这话…她做错了事,自然该受罚…” 国公夫人哼一声,“那丫头真是好命,竟然有你们为她说情…” 虽说四房的庶子不得国公爷的眼,但总归是龙家的子孙,被人这样栽赃无论面子里子都不好看,若不是为了钓她身后的大鱼,哪容得她这般放肆? “她今儿也跟来了,眼下去了明月楼看戏,怕是要有动作,你自己多留心吧。”国公夫人说道,正好借此将这头疼的事推给宋夫人。 宋夫人即便不想接也只得接着,当下嗯嗯应了,又连连道谢。 两人重新回到偏殿,夫人们正聊到皇上改年号的事。 过了今夜,明儿就是承佑元年了。 有人小声说道:“听说是因为天昭的年号晦气,皇上临时起意才改的…” “可不晦气吗?太子一向顺风顺水,却在这一年里频频遭难…“ “所以皇上还是很看重太子啊…” “那也不一定是皇上的意思,诸位别忘了,太子的背后站着纪家呢…” 见此情形国公夫人顿时沉了脸,轻咳一声,道:“我说你们这些女人哪,吃饱了没事撑得慌,那些个大事,自有爷们去操、心,咱们女人家家的,管好家里就行,没得乱说话给自家爷们惹事…” 众人闻言脸上一红,便都讪讪地住了嘴。 虽说当今皇上提倡民间言论自由,但那也是有限度的,可不等于就敢肆意谈论皇家之事,妄猜圣意… 宋夫人忙转了话题,聊起最近玉城里的新鲜事儿,其他妇人纷纷接口。 气氛再次活络。 不多时便有宫人来报,说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请各位夫人入殿。 国公夫人笑着在众人的拥簇下起身。 虽说先前被溶月公主下了面子,可这会儿心情已经好转不少。 但也不无担忧,今儿的宴会,怕是不太寻常啊… 正想着那边通往明月楼的垂花门前又是一阵喧嚣,接着一群衣饰亮丽的女人拥着盛装的溶月公主款款而来。 慕溶月身后跟着容光焕发的君夫人。 虽说她的女儿入宫做了昭仪成了皇帝的宠妃,儿子们也在京里做大官,她也被封了诰命,但君老爷毕竟没有官身,使得她在国公夫人面前总是低她一等,大小宴会只要有国公夫人在的地方,她就只是个陪衬。 可今儿不同,她是公主殿下的准婆婆。在众人面前,公主殿下待她很是尊重,事事都以她为先,就连看戏也按她的喜好来点,实在是再称心不过的儿媳妇。 她身边的妇人们私下里个个赞她有福气,不但儿子女儿争气,还娶到了公主媳妇,这公主媳妇还这么孝顺。 君夫人出身商户,原本就见识有限,眼下被慕溶月这一捧,很快就被捧得飘飘然了。因此看到这边被众人拥簇的国公夫人和众位官员夫人,也仅是点点头,颇有点自恃身份不屑与她们交谈的意思。 国公夫人这会儿已经调整好心态,见了慕溶月也很能放得下、身段,屈身福了福,“见过公主殿下…” 又抬头笑着道:“有日子不见,公主殿下出落得越发出尘脱俗了,若是在旁的地方遇见,怕是以为天仙下凡呢…” 慕溶月倨傲地看着她,只微微颔首并不还礼,嘴里轻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嘛,难得本公主到了这年纪,还能嫁个好夫君…” 说罢扭头看向君夫人,“夫人,您说是不是?” 但凡做人母亲的,没人不喜欢别人夸赞自己的儿子,尤其自己的儿子先前还背了克妻的名声,现下却被贵为公主的准儿媳这样夸赞,心里自然乐开了花… 闻言忙陪着笑,“熠儿自然是个好的,难得公主殿下不嫌弃…” “本公主嫌弃什么?”慕溶月大声打断她的话,眉眼往上挑了挑,“三公子以往娶的女子之所以短命,那是她们自身卑贱,当不得三公子的正妻,本公主龙子凤孙,要嫁的自然也是世间最好的男儿…” 这话更是将君熠然捧得高高的,连带君夫人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君夫人笑得见牙不见眼,嘴里连连应是。 走在国公夫人身后的苏璟妍冷眼瞧着她的做派,只觉得好笑。 宋夫人似是担忧她沉不住气,还悄悄在她手上拍了拍。 今时今日,她自然沉得住气,倒要看她唱这一出戏,到底意欲何为? 国公夫人也得沉得住气,姿态放得低低的,脸上一惯谦和的微笑,抬手请公主殿下先请。 慕溶月道了声好,挽着君夫人头仰得高高地走在前面。 君夫人回头朝国公夫人一笑,故作谦虚地道:“不好意思啊,妾身逾越了。” 其他夫人们看得猛翻白眼。 既然知道逾越那还走在前面… 当然当着溶月公主的面,她们什么都没说,心里却对君夫人这番作派很是鄙夷不屑。 余下跟随慕溶月的那些女人们可不敢造次,虽说已经站到君夫人这一边,但也不敢托大,纷纷抬手请国公夫人先行。 第一百六十三章 扛上 国公夫人点点头,颔首客气地说了几句,当先往大殿内迈步。 宋夫人朝她们看了眼,携了苏璟妍跟在国公夫人身后进殿。 余下女眷们按品级高低依次入内。 论品级国夫人跟公主不相上下,可一来慕溶月是今日宴会的女主人,二来她是皇室公主,所以自然以她为尊坐了上首。 国公夫人在宫人的引领下坐了左下首,君夫人被引着坐了右下首。 宋夫人携着她坐了左侧第二张几案。 苏璟妍正要落座。 上首的慕溶月忽然咦了声,视线直直朝她们这张几案射过来。 “宋夫人,你身边这位美貌的姑娘是谁呀?”慕溶月故作讶然地问道。 这话问得… 妇人们不管落座或未落座的,都不由得感到惊讶。 之前宋大人被逼认女的事在玉城闹得沸沸扬扬,只怕半个玉城的人都知道她的身份。这溶月公主肯定也知道,却故作不知当众问出这种话来,这是故意要给宋夫人难堪了… 宋夫人虽然觉得难堪,但也还是站起身,朝慕溶月俯身行礼后据实以禀,“不敢欺瞒公主,这是臣妇丈夫纳的一房外室生的女儿…想必公主也知道,臣妇多年无所出,实是心中大憾,瞧这孩子还算伶俐,私心里是想将她记在臣妇名下以作嫡女的,将来老了也好有个念想…” 在场的多是自家男人的正妻,不是正妻根本没资格出席这样的宴会。 自古嫡庶不和已是常态。她们也都理解宋夫人多年无所出的苦楚,这样抬举一个外室女也是无奈之举… 跟她交好的夫人自然希望她心想事成。 对她看不顺眼的妇人则巴不得看她笑话。 但不管跟她交好的还是看不顺眼的,此刻都将目光凝聚到她二人身上。 上首慕溶月的目光也焦着在她身上,声音沉沉地问道:“那敢问宋夫人,你的这番心思,跟宋大人说过吗?” 宋夫人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道:“回禀公主,已经提过,外子也是应了的。” “那办过认祖归宗的仪式了吗?”慕溶月半眯着眼睛,不紧不慢地问道。 宋夫人道:“还没。” 慕溶月笑了,“既然没有,那她就算不得宋家的嫡女。夫人应该知道的,今儿这是国宴,可不是你等妇人平日私下里举办的赏花宴或茶话会那般随意…在坐的可都是世家嫡女,偏你领一个还未认祖归宗的外室女来参加国宴,这要传出去,邻邦友国皆会以为我大綦恁没规矩了!” 这话一出,众人齐齐一愣。 但谁都听得出来,这不单是针对宋夫人,更针对她带来的外室女。 虽说带一个外室女来参加国宴的确不妥当,但这种事只要没人提,大家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何况这个外室女是宋夫人打算记作嫡女的,只是时间紧还没来得及走程序而已。 谁知溶月公主偏偏大张旗鼓地提,且还当众训斥宋夫人,更是不给这姑娘一点颜面… 众人随即想起那日公主当街怒打她的事,据说原本三公子约了公主上山赏雪,结果中途爽约,也不知谁在公主面前嚼了舌根,让她知道了三公子跟这姑娘的事… 一怒之下,便着人将这姑娘捉了去当街痛打,逼得三公子露面英雄救美。 听说连四殿下也惊动了。四殿下对她,好像也有那么点意思… 溶月公主闹这一出,敢情是为了报复,故意羞辱这姑娘呢。 宋夫人涵养虽好,可此刻听她不但当众训斥自己,且还羞辱了苏璟妍,哪里还忍得下去,当即便抬首回道:“公主殿下说的的确有理。不过这是臣妇的家事。如果真要论及嫡庶,那请问公主殿下,您的生母是哪位?” 这话问得极其无理。 皇室虽然也论嫡庶,但四妃的位份尊贵,她们的子女严格来讲也是庶出,但只要有皇上的宠爱,即便不是皇后所出,身份也不比嫡公主差。 但庶出就是庶出。 这要换作其他人,肯定不敢将这样的话宣之于口,偏偏宋夫人就问了。 慕溶月顿时语塞,涨红了脸怒视宋夫人,“真没看出来呢,你胆子很大!” 宋夫人看着她,轻淡地回道:“臣妇胆子不大,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这下彻底得罪溶月公主了… 跟宋夫人交好的妇人忍不住替她捏了一把汗。 其实这个时候只要她按溶月公主的意思,将这姑娘送回去就得了…这样做虽然很没脸但总比得罪她的强。过了今天,以后自己家的事,关起门来怎么办都行。 可是宋夫人竟然为了这个外室女,跟溶月公主扛上了。 不明智啊… 宋夫人当然也不想跟她扛上,可她知道苏璟妍的真正身份,她的真正身份虽然还见不得光,但也容不得旁人在这个时候羞辱她… 苏璟妍心里感动。 虽说这宋大人夫妇有自己的私心,但维护自己的心思,却是显而易见的… 想到这苏璟妍忽然站起来,目光径自看向慕溶月,“既然这样,那臣女出去就是,但是…” 她的目光随即往君夫人所在的几案瞧了瞧,嘴角流露讥诮的笑意,“好叫公主殿下知晓,您虽然被皇上赐婚于君三公子,可三公子在这之前已经娶过四房妻室,虽然都已经作古,但只要她们一日未除三公子正妻的名分,你就一日还是三公子的填房,勉强算得上正妻,却不是元配!” 这话一出,顿时满殿默然。 不管妇人还是陪在她们身侧的女孩子,个个瞪大眼惊愣地看着她,暗里倒吸一口凉气。 没想到这宋夫人敢跟公主扛上,连带她这个外室女也这么强悍,竟然不但嘲讽了当朝公主,还不怕死地将君家也扯了进来… 也恁大胆了! 不要命了吗? 不理智啊! 当然,这话果然激怒了慕溶月… 她的目光冒火,看向她恨不得要吃了她似的,银牙几乎快要咬碎,身子不可抑制地颤抖,连带满头的珠翠直晃… 君夫人更是气白了脸,恨不得上前撕烂她的嘴… 胳膊扭不过大腿,这母女俩肯定会吃亏的… 妇人们心里纷纷叹息,此时自然不敢乱说话,皆垂头眼观鼻鼻观心地保持缄默。 第一百六十四章 唇枪 殿内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片刻后,慕溶月终于恢复神情,挑眉看向她二人冷笑:“好!好!胆子不小,胆敢羞、辱本公主——”说罢朝殿外大喝:“来人!” 很快有侍卫进殿听令。 慕溶月指着她俩道:“将这二人拖出去,各杖责五十大板!” 侍卫一愣,几乎疑心自己听错。 杖责五十大板对于身娇体弱的女子来说,算得极重极没脸面的惩罚了,一般只有犯了大错的下人才会被主子罚打板子。可此刻这二人明显是来参加宴会的贵人,那妇人似乎还是宋大人的夫人,她身边的那位,应该就是宋大人的女儿了… 真要动手吗? 侍卫这一犹豫的工夫,上首的慕溶月已然再次出声:“还不动手?莫非还要本公主亲自下场不成?” 那侍卫再不敢犹豫,快速上前就要拿人。 宋夫人转身怒道:“你敢!” 侍卫一时怔住。 国公夫人忙站起来圆场,“公主快消消气,这大过年的,要打要杀的不吉利啊…不如让她二人先出去,吹吹冷风清醒清醒…” 慕溶月看着她冷笑,“有什么不吉利的?她们胆敢羞、辱本公主,就是羞、辱皇室,对父皇不敬,本公主略施薄惩,还得跟人打商量、看日子吗?” 国公夫人心平气和地道:“公主这话错了,不管是宋夫人,还是她身边的阿蛮小姐,说的可都是实话。如果要说羞、辱,那也是公主殿下羞、辱阿蛮姑娘在先…今日即便贵妃娘娘在这,老身也要仗义直言!” 她这一出声,其他与宋夫人交好的妇人们便都出了声,纷纷替她二人求情。虽然有点冒险,但想着有国公夫人顶在前头,她们也就没啥好怕的了。 君夫人见状更是气怒。 想当初自己腆着脸上门求亲的时候,那姜氏还故意摆谱,说什么要招上门女婿,偏这死丫头又缠着自己儿子不放,若不是她,熠儿跟公主之间也不会闹误会,这会儿竟然还敢羞、辱公主,羞、辱他们君家… “小丫头莫要牙尖嘴俐,本夫人这就当着公主和诸位夫人的面,替熠儿休掉他之前娶的妻室…从今以后,我儿熠然只有一位妻子,那就是溶月公主殿下,既是元配,也是嫡妻!” 君夫人说罢,又朝上首的慕溶月福身道:“公主,此等以下犯上的行径,必须严惩,杀一儆百…否则以后人人效仿,都在公主面前大放厥词,那公主殿下的尊贵何在?皇室的颜面何在?” 苏璟妍看着她,语气轻淡,“既然君夫人要替自家儿子休掉原本娶进门的妻室,那么请先让您儿子写下休书,再请工匠将葬入君家祖坟的三公子的妻室迁出祖坟再来说话吧。” “你…你…你…”君夫人气得花枝乱颤,一时却也无话反驳。 “所以嘛,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苏璟妍说到这,又转了视线看向慕溶月,“臣女说的是实情,公主殿下若认为这是羞辱,那就是羞辱…既然觉得这样的实情羞辱了公主,又令皇家失了颜面,那为何你的父皇还要下旨赐婚?你自己不也喜悠悠的以能嫁给三公子为荣吗?” 是啊,既然觉得羞辱,那皇上为何还要赐婚,难道皇上不知君三公子的情况吗?何况她先前还跟君夫人那样要好… 这话说得够狠,完全堵得慕溶月无话可说。 君夫人面色更是惨白。她原是想帮公主一把的,却没想反被对方将了一军… 慕溶月气极之后,这会儿反倒不怒了,在上首慢慢坐下来,竟然很有闲心地招呼身侧的侍女上茶,轻抿了一口才道:“好吧,本公主承认,对阿蛮姑娘看不顺眼,大家也都知道,她跟驸马之间有过那么一段…所以本公主吃味了…不过…” 随即话锋一转,视线一一扫过在场众人,“不过,哎,谁叫本公主爱屋及乌呢,虽然心里不乐意,可也得满、足驸马的要求…所以啊,这阿蛮姑娘,本公主要了,待本公主大婚之日,就让她一并嫁入君府吧。” 仿若又一记重雷炸响在众人上空… 妇人们齐齐变色,女孩子们面色惨白。 尤其先前还跟苏璟妍聊过天的小姐们,她们可都知道这姑娘是心仪四殿下的,并不喜欢那位三公子,而且以三公子的恶疾,这姑娘要是陪嫁过去,即便不会被三公子克死,也得被公主殿下虐死… 所以还是不打算放过她啊。 妇人们也实在想不明白,这公主殿下为何就是不肯放过她,难道就因为她曾经跟君三公子好过吗? 这会儿不但宋夫人恼怒,连国公夫人也动了怒。 别人不知,她可是知晓的,峥儿对这姑娘向来紧张得很,当初为了她还跟太子闹过不愉快,若被公主要了去,转而作为媵妾陪嫁到君府,那可就糟了… 心念一转忙使眼色给身侧的侍女,让她将消息递出去,只要长玉殿的男人们得到消息,肯定会想法子过来解围的。 旁边犹自气闷的君夫人心内一喜… 也对,难得熠儿喜欢,让她陪嫁过来,不但可以让熠儿心愿得偿,还能出了胸中那口恶气… 宋夫人当即怒道:“公主殿下这话说得不妥,我家阿蛮跟三公子之间可谓清清白白,并无任何苟且,不知公主殿下何出此言,是何用意?再说公主殿下想要陪嫁,自去禀明皇上,由皇上从宗室女里挑,怎样也轮不到臣妇的女儿…” “所以宋夫人这是不肯了?”慕溶月右肘撑在案上,斜着身子看她,神态悠闲。 苏璟妍突然说道:“如果公主殿下坚持,臣女奉陪…不过公主殿下最好想清楚了,待臣女嫁给三公子那日,只怕你们之间的秘密,就要大白于天下了!” 慕溶月面色陡地一变,原本看向宋夫人的目光瞬而转向她,“你这话什么意思?” 苏璟妍道:“就是公主殿下想的那种意思。” 慕溶月咬着牙,半晌不语。 底下妇人们则满脸疑惑,刚才二人之间的对话,她们听得清楚明白,可却只能理解字面上的意思,却无法窥得其中真义,难道这小姑娘手里握有溶月公主和三公子的把柄? 第一百六十五章 装醉 事实上苏璟妍手里什么也没有,她不过利用慕溶月的疑心,施缓兵之计罢了。 如果慕溶月执意要她陪嫁君府,有的是法子逼她就范,所以必须从源头掐断她的这种想法。 慕溶月果然上当,沉默半晌后到底没有再提。 宋夫人松了口气。 国公夫人紧蹙的眉终于舒展。 君夫人忿忿地看了她一眼,又朝上首的慕溶月看去,神情狐疑又难掩不甘。 原本他们夫妇是不乐意自己儿子尚公主的,要不是那次落水事件,以及后来的圣旨赐婚,逼得他们不得不答应… 现在想来,似乎一切都是溶月公主在主导。 她跟熠儿之间有秘密?能有什么秘密? 先前被慕溶月捧得高高心里飘飘然的君夫人这会儿终于动了脑子… 不经意间,慕溶月对上君夫人的视线,慌忙快速地收回。 君夫人眼里的疑虑更深。 苏璟妍瞧着她俩的神情,很是满意地点点头。 她刚才语出惊人,特意说到溶月公主和三公子之间有秘密,除了让慕溶月因为疑心打消让自己陪嫁君府以外,还成功地在君夫人心里埋下怀疑的种子,从而撕毁她们才刚建立的薄弱的联盟关系。 惊愣的妇人们此时已然回过神来,虽然没有直言相问,但眼里的疑虑并未打消。 一时场面甚是尴尬。 国公夫人却在此时回头,挥手让先前进殿的侍卫退下。 侍卫如逢大赦,趁公主殿下还未喝止赶快溜出大殿。 慕溶月此时还真没心思管那侍卫,她心里还在纠结苏璟妍刚才说的话。 国公夫人随后起身,端了面前几案上的酒杯高高举起,脸上一惯雍容的微笑,视线缓缓扫过大殿里的众人,最后转身朝上首的慕溶月道:“来啊,今儿过年呢,咱们大家先敬公主殿下一杯!” 她这一行动一出声到底带动了气氛。 余下众人纷纷起身举杯朝向端坐上首的慕溶月。 慕溶月亦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忙端起酒杯笑道:“夫人此言差矣,要敬也是先敬宫里的皇上…没有皇上,就没有现今繁荣盛世的大綦!” 说罢视线有意无意扫过苏璟妍。 苏璟妍神情平淡,看不出一点愤怒或是哀伤。 众人闻言便都齐声恭祝皇帝陛下。 苏璟妍没有说话,只端着酒杯随众人高举遥遥示意,话落便将酒杯送到嘴边小抿一口。 上首慕溶月却仰头一口饮尽,酒杯朝外晃了晃,又抬头示意身后的侍女斟酒。 底下妇人们看她竟然一口饮尽,顿时吓了大跳,端在手里的酒杯迟迟未达唇畔。 这可不是普通的果酒,而是实打实的粮**酿… 这公主殿下怕是气着了吧,想要以酒浇愁… 妇人们心里纷纷猜测,又有些心虚,以她们的酒量,可不敢像她那样豪气地一口干,因此俱都矜持地举着酒杯偷看旁人的反应。 眨眼间慕溶月面前的酒杯再次斟满,她看向迟疑还未有所行动的众人,阴沉着脸道:“怎么,敬过皇上的酒还能不喝么?” 妇人们闻言心里攸地一紧,再也顾不得出丑不出丑了,个个以袖掩面,抖着手闭着眼将那一杯佳酿送入嘴里艰难地咽下。 谁都知道公主殿下瞥了一肚子的火,正愁没处发呢,她们可没有宋夫人母女的胆量,也没有国公夫人的身份,哪里敢在这个时候惹怒公主…与身家性命比起来,这喝酒出丑也就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阿蛮姑娘,你怎么不喝?”慕溶月的目光径自越过众人朝她看过来,神情似笑非笑。 苏璟妍道:“回公主殿下,臣女酒量不好,万一喝醉冲撞了公主,可就太失礼了。” “这是狡辩,本公主知道你酒量很好…”慕溶月以手支额,撑在案上看着她冷笑,又道:你是不想给皇上敬酒吧?” 苏璟妍微微俯身道:“没有,臣女说的实话。” “实话,你嘴里从来就没有一句实话!”慕溶月不无嘲讽地道,又忍不住轻笑,“不过,不管你是实话还是虚话,今儿这酒,你必须要喝!” 妇人们又是一惊,心里难免为她担忧… 怎么也无法理解就因为三公子跟这姑娘有过交往,就死咬着她不放,处处找她的碴,太过分了吧… 苏璟妍也颇觉得无奈,真的很想安安静静过好这个年啊,怎么就那么难呢… 心念间便道:“既然公主殿下执意要臣女喝,那臣女就喝了,不过先说好啊…臣女醉酒喜欢发酒疯,到时还望公主殿下别太计较…” “好啊,本公主岂是那等度量狭小之人?”慕溶月眼睛一亮,随即爽快道,说罢就举起酒杯朝向她,“你先喝完这杯再说,敬皇上的酒呢,怎能不——” 不待她话说完,苏璟妍已干脆俐落地一口饮尽,随后大弧度地朝她晃了晃酒杯。 慕溶月笑了,“这就对嘛,再喝——” 说着很是得意地朝她挤眉眨眼。 苏璟妍道了声好,举着斟满酒的杯子朝她示意,“这杯是臣女给公主殿下的赔罪酒。”说完仰头喝尽。 再次示意侍女给她斟满,“这杯敬公主——” 如此连喝三杯。 吓得旁边的宋夫人变了脸色。 其他的妇人小姐们也都瞪大眼看她。 上首慕溶月却拍着手掌赞道:“没看出来呀,阿蛮姑娘好酒量耶!” 苏璟妍嘻嘻笑道:“臣女酒量不好啊,公主殿下请移步,臣女有悄悄话跟你说哦——”说话间脸色迅速涨红,眼里流光潋滟,似乎真有了几分醉意。 “你想说什么?”慕溶月双手托腮看着她,饶有兴味地问道。她知道她的酒量,这一点酒哪里就醉了,分明是装的… 苏璟妍只看着她笑,又抬衣袖擦脸,动作十分粗鲁。 她身侧的宋夫人不由皱了皱眉,忙拦住她拿帕子给她擦掉嘴角的酒渍,又低声道:“阿蛮你别撑强啊,咱们现在告退——” 慕溶月似乎听到她说的话,道:“别呀,宴会还没开始呢,怎么能走?” 苏璟妍也朝宋夫人摆手,笑得无比灿烂,露出双颊深陷的酒窝,“不行啊,公主殿下不让走,咱们就不能走…再说我还有话没跟她说呢…嘿嘿,她和三公子之间真的有秘密啊…” 第一百六十六章 名声 她说这话时故意抬高了音量,只要一直留意这边动静的人,几乎都听了个清楚。 再看她满脸的通红,眸光的迷离,嘻笑的神态,妥妥醉酒的模样… 她这是说的醉话?酒后吐真言? 妇人们神情难掩兴奋,先前的恐慌早已消散,无不竖着耳朵瞪着大眼凝神观望… 上座的慕溶月神情微变,忙起身离座走到她面前,绷着脸道:“你想跟本公主说什么?” 苏璟妍撩撩头发,歪头看着她笑嘻嘻道:“你附耳过来呀…” 慕溶月不疑有它,果然附耳过去… 陡听啪的一声响… 随后响起慕溶月的尖叫:“你疯啦?居然敢打本公主?” “啊…我打你了吗?”苏璟妍神情很是无辜,又几分懊恼,翻着手掌左看右看,嘴里止不住地嘟嚷,“哎,就知道喝醉了要惹祸,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可这回打的是公主啊…真是要命…” 妇人们这才回过味来,敢情刚才那一声响是她打了公主殿下的耳光… 胆子真大呀! 慕溶月气得双眼冒火,胸、脯起伏得厉害,一手捂脸一手揪住她的手腕用力扳住,咬着牙冷笑,“我看你是不要命了,居然敢打我——”说罢转身朝殿外就要喊人。 宋夫人忙挺身挡住,嘴里赔着笑道:“公主别呀…阿蛮她这是喝醉了,糊涂了,自己也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公主殿下大人有大量,可别与她一般见识,臣妇在这给您赔罪了… 说罢朝她深深一礼,又连连喊人扶公主殿下回座。 国公夫人也起身走过来,赔着笑道:“是啊,阿蛮姑娘酒量浅,先前陪公主殿下连饮三杯,平常男子也不一定有这酒量,她一个姑娘家家的,哪受得了…公主也说过不怪罪的。” 妇人们接连看戏,也算看出来了,这溶月公主不过是只纸糊的老虎,中看不中用,哪里斗得过国公夫人宋夫人这些人、精,何况先前人家的确说过不胜酒力的话,公主殿下也表示不怪罪,莫非现在就要反口? 终归,是阿蛮姑娘占了理… 妇人们心念一动,陆续便有人帮着苏璟妍求情。 慕溶月登时明白,自己是被这丫头给算计了… 她当然没醉,不过藉此报复自己之前让人打她那一巴掌罢了。当时她不但挨了巴掌,还险些被侍卫的剑割断脖子,哪能不记恨… 没想到这丫头也学会耍心计了,且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她下不来台,偏她自己先前没想到她会装醉,的确说过不怪罪她的话,所以这些人才敢大着胆子给她求情。如果自己现在发落她,肯定会惹来非议… 所以,这口气暂时还只得忍下。 慕溶月打定主意,扳住她手腕的右手松了松。 苏璟妍背对着众人,抬眼朝她贼贼一笑。 慕溶月悻悻地哼一声,终是放了手。 满殿众人便也松了口气。 这大过年的,总不希望真的出事,于是又齐齐谢过公主殿下,赞她大人大量,很有大綦第一公主的范儿。 慕溶月自然明白这是给她台阶下呢,更明白今儿有国公夫人和宋夫人在场,又有众妇人明里暗里的帮衬,她在这丫头面前根本讨不了好,遂也打算息事宁人… 谁知苏璟妍偏在这时候又凑近她嘟哝,“嘻嘻,听说上次你去君家落了水,被三公子救了…这才成就一段英雄救美的佳话…听说三公子…三公子还看过你的…女儿身,女儿身…又摸…又按的,是不是啊…” 最后一句说得断断续续,也很小声,但偶尔也会大声吐露其中的关键字,离得近的几位妇人听到个大概,不由得脸红。 “你…你别乱说…”慕溶月立时红了脸,慌忙伸手去捂她的嘴,神情又羞又气。 虽说大綦朝民风开放,不怎么讲究男女大防,但若是婚前就有了苟且,那也是很丢人现眼的事,尤其她还是皇家的公主。 此时大殿里所有人的注意力还在她们身上,即使没清她说的最后那两句,但凭着有限的只言片语,还有她们的表情,也能自动脑补出一些画面,因此俱都露出好奇探究的神情… 对面的君夫人隐约听得女儿身三个字,神情顿时大变。 当时自家儿子对溶月公主做的事,她可是亲眼看见的…实在很轻薄很放肆…只是这死丫头怎么知道?已经三令五申,严禁府里的下人外传了… 这话要是传出去,不但溶月公主没脸,他们君家更是没脸再在玉城立足了… 想到这便也顾不得身份,腾地从座位上站起,铁青着脸道:“你这丫头胡说什么呢!我们君家可没得罪你呀…” “…呜呜…”苏璟妍用力挣脱慕溶月的手,呼出一口长气,看向君夫人的神情很是委屈,“夫人误会了,我可什么都没说呀!” 君夫人心想你这看似什么都没说,其实什么都说了。 在场的妇人多是精明的,接连想到之前发生的事,便也拼凑出了大概。 想来君家是有意跟宋大人结亲的,三公子在人前也毫不避讳跟这姑娘的亲近,谁知转眼就被一道圣旨尚了公主…所以这阿蛮姑娘心里也正憋屈着呢,正好借着醉酒把这事闹开,算是为自己出气… 这也解释了当初为何溶月公主要打她耳光,三公子赶来解围,险些跟公主殿下翻脸…但毕竟圣旨已下,三公子即便再心仪阿蛮姑娘,也不敢抗旨娶她,所以才有今日的局面… 当然,如果苏璟妍真是这个朝代的原住民,她可能不会采取这样伤敌一千自毁八百的手段,但她并不在意,什么名声不名声的,又不能当饭吃… 反正她自打在百慧楼闹了那一出,就已经没有好名声了,那就索性利用那点臭名声,拖了慕溶月下水,搞臭慕氏皇室的名声… 就像阿娘说的,慕溶月顶着皇家公主的身份,比她更害怕秘密爆光,名声受损。 她既然铁了心要跟自己做对,那就奉陪到底,一味的妥协退让并不能解决她们之间的矛盾。 慕溶月不信她敢拿她们的名声闹事,她却偏偏就拿了名声开刀。 在场的多是玉城世家大族的当家夫人和官员夫人,这样的八卦之事她们最感兴趣,只怕不久就会传开。 第一百六十七章 少年心性 慕溶月脸色铁青,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至此,她终于不得不承认,这丫头已非昔日吴下阿蒙,并不会任她搓扁捏圆。 到底看轻了她,这才导致今日之辱… 不过慕溶月毕竟是慕溶月,即便眼下爆出这等事,她依然没有哭闹露怯,狠瞪她一眼径自走上上座,双臂一展舞动宽袍广袖正襟坐于几案之后,看向满殿众人冷声道:“阿蛮姑娘殿前失仪本该严惩,念及她醉酒并非本意,本公主又有言在先,罢了,暂不治罪,劳烦宋夫人着人将她送去后苑,着人好生侍候——” 宋夫人见好就收,忙俯身谢过,唤过身后侍女上前扶了她出殿。 这回她倒是乖巧,并未胡乱说话,任由侍女搀扶出殿,被冬日暖阳一照,心里竟然生出几分倦意。 眼瞧庭院靠左的角落里有一排长椅,遂挥退侍女过去在长椅上仰面躺下,闭眼静静享受这片刻的宁静,耳边隐隐听得对面长玉殿上欢声笑语不断,猜拳行令声络绎不绝,想来酒宴进行得正酣… 一阵微风吹过,身侧熟悉的气息袭来。 苏璟妍并未睁眼。 双手猝不及防被一双略有薄茧的手握住,伴随着一声悠长的叹息,“何苦,你要用这种方式退场…终归,还有更好的方式,何苦一定要跟她拼得两败俱伤…” 苏璟妍攸地睁眼,看着他面露讥诮:“怎么,伤了你慕氏皇族的颜面,你生气了?” 慕彦峥道:“我不是生气,只是心痛你…你明知她是这样的人,何苦还在大殿上跟她闹得这样僵…” 苏璟妍看着他道:“你既然知道笙玉殿发生的事,为何不来阻止?” 不是不失望的。 如果他早一点出现,早一点替她解围,自己何苦要选择那样的方式… 这少年口口声声说会对她好,口口声声说不会辜负她,可每每在最需要他的时候,他总是姗姗来迟… 所以,这样的喜欢,也不是真的喜欢罢。 苏璟妍叹了口气,又闭眼假寐。 “你在怪我?”慕彦峥蹙着眉,心里也不好受。他不是不想去阻止,而是身不由己,被那些官员缠得根本脱不开身。 毕竟第一次主持这样的宫宴,第一次独自面对老成、精的一众官员,还有那些世家大族的老爷们,他们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如果他想有所图谋,自然要交好他们,那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好不容易才腾出空来,才得知她竟然已经退了场。 看着面前少女失望的眼神,他自己也觉得灰心,甚至深深地怀疑… 如果真要去争那个位置,以自己的才智,究竟有几分赢面? 苏璟妍不再理会他,径自招了侍女上前,吩咐扶她到后苑去歇息。 慕彦峥张嘴想要解释,却发现根本无从说起,眼睁睁看她被侍女扶着渐行渐远,身影消失在垂花门外… 侍从这才上前,附耳悄声说了几句,他便再次回到长玉殿。 已经有不少官员发现他突然失踪,正大声询问侍从四殿下去了哪里,甫一瞧见他从殿外进来,便又大笑着拉他喝酒。 男人们一旦闹起来,已然顾不得身份尊卑。何况这四殿下性子一向随和,对他们这些官员又很尊重礼待,所以此刻更是无所顾忌。 一个官员晃着酒来到他面前笑道:“听说四殿下很是海量,那咱们今晚不醉不归如何?” 慕彦峥抿嘴瞟一眼边上的君熠然,摇摇头笑道:“我可不行,要说海量,驸马才真的是海量,在坐的各位久居玉城,这点肯定比我清楚…” 男人们闻言俱都大笑起来。 君三公子在玉城是出了名的纨绔,吃喝嫖赌再寻常不过… 又有人起哄:“殿下,你这话不对,男人不能说不行啊…” 很快有人附和:“是啊,殿下你都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 又有人凑近他身侧,满脸的坏笑,“殿下,您还是童子身吧?要不,今晚…” “胡说——”慕彦峥红着脸斥道,忙端着酒杯猛喝一口。 那边君熠然走过来,站他身后拍着他的肩笑道:“若要论酒量,本公子自认比不过四殿下,不过有一点却比他强…” 众人忙问:“哪一点?” 君熠然嘻嘻笑道:“当然是女人啊——” 他这话一出,顿时惹得满堂大笑。 君三公子不但娶过四房妻室,更是惯常出入勾、栏、妓、院,什么样的女人没尝过。而四殿下眼下才不过弱冠之年,在这方面即便有所涉猎,肯定也没什么经验。 这还用比吗? 慕彦峥神情微愠,却又不好发作,转身看着君熠然道:“既然驸马承认酒量比不过本殿下,那本殿下就脸皮厚一回,拿我的强项来比比驸马的弱项如何?” “哈哈,四殿下这是要单挑三公子喽!” “三公子,快接招啊!” “接招!接招!” 不待君熠然接话,四周的官员们已然拍手起哄。 君熠然自然笑着应承。 立时有人大声唤侍女上前斟酒。 男人们脸上闪着兴奋,双眼放光,又七嘴八舌地说笑。 慕彦峥心里瞥着气,抬眼看对面的家伙怎样也不顺眼,“那咱们还是老规矩,一人一杯,谁先趴下谁就输?” “好!”君熠然应道,他也看这家伙不顺眼。 二人心结日久,上次在酒楼拼了一次并没分出胜负,今儿众目睽睽之下,都想给对方好看。 慕彦峥再不说话,先行端了酒一口干。 君熠然也不示弱,拿起另一杯仰头喝尽。 慕彦峥再喝。 君熠然跟上。 二人你来我往很快将这张几上摆放的酒喝完。 男人们看得兴起,一边喝采一边起哄,不知谁提议说要赌一把,很快有人响应,快速拿出一银锭咚一声掷到案上,大声道:“我押四殿下赢!” 又有人掏出银票押上,“我赌三公子胜!” “四殿下赢面更大些!” “三公子酒量好!” ……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的同时,桌上的银票银锭也在不断增加,很快堆了满满一桌。 旁观的国公爷瞧得连连皱眉,怎么也想不到好好的宫宴竟会弄成这样… 宋大人也不由得啼笑皆非。 少年心性! 到底是少年心性啊! 第一百六十八章 输赢 二人虽然对此不满,却也没有阻止。彼此相视一笑,抬手举杯各自饮尽。 那边君老爷却皱起了眉头。 自家儿子的性子也实在太顽劣了些,怎么能跟四殿下拼酒,还让人开了赌局… 熠儿这孩子,哎,越来越不像话了… 旁边宋大人见状,招手邀他一起饮酒。 大家同在玉城,又都是玉城数一数二的人物,平素自然来往得不少。 只是君老爷自觉在儿子的婚事上对他有所亏欠,因此刻意有些疏远。此刻见宋大人主动邀约,便也借坡下驴,笑着跟他们凑到一起。 “大人,孩子们的事,终归是我家熠儿对不住…”君老爷一杯酒下肚,脸色稍稍和缓,迫不及待地说道。 宋大人摆摆手,“无妨…原本也没什么。” 虽说之前他也有过这种心思。毕竟君家的力量不容小觑,但现在有了更好的选择,自然就放弃了君家。 看夫人的心思,对于四殿下与阿妍小姐的事也是乐见其成的。 所以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君老爷却不这样觉得,尤其刚才听了笙玉殿那边夫人送来的消息。 看来那姑娘的确对熠儿上了心,不然也不会跟溶月公主对上…心里到底意难平,所以才会借着醉酒的机会说那些胡话… 这样想着的时候,心里更觉得愧对宋大人了。 那边的拼酒还在继续,赌局也在继续。 两边押了宝的各自扯着嗓子大声吆喝叫喊,像极了市井里的赌徒,个个吼得面红耳赤,口干舌躁,间或喝两口润喉,气氛前所未有的热烈。 慕彦峥抬手擦掉嘴角的酒渍,微微喘了口气,抬眼轻蔑地斜睨着君熠然,“认输吧,君老三,你喝不过我!” 君熠然红着脸神情惊讶,又指着自己的鼻头,“你叫我什么?君老三?”又忍不住失笑,“是那丫头这样叫的吧,你学得还真快!” 慕彦峥笑了,神情很是得意。 “有什么好笑的?”君熠然啐他一口,抓起桌上的酒一口倒进嘴里,末了咂咂嘴。 二人心照不宣,谁也没有再多话。毕竟边上人多嘴杂,说点什么转眼就会传开。 其实大多数人已然明白他们之间的事,不过都装聋作哑而已。 自古男人在感情上比女人放得开,只怕这场酒局一完二人就冰释前嫌了。 国公爷也希望是这样。虽说这些年他不问世事,但自打起了心思,也暗地里查过宋大人那突然冒出来的私生女,查来查去疑点重重。 再想到峥儿之前对当年武神王案的在意,他便隐隐猜到那个叫阿蛮的小姑娘的身份… 君家的势力强势,能不结仇最好。 宋大人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所以二人对君老爷的示好很是承情。 三人推杯换盏,聊一些玉城趣事。 不知不觉便又聊到太子遇刺的事情上来。 宋大人便也提到有可能是北晋余孽所为。 国公爷闻言神情略显尴尬。 严格说起来,他们龙家是北晋的旧臣,却又是叛臣。 当年他祖父联合其他三家阴谋发动政变推翻北晋自立于王,这事到底做得不地道… 幸好宋大人并没看他,只垂首小声道:“所以我想,赵公公的死或许也跟他们有关。” “为何?”国公爷和君老爷同时问道。 宋大人道:“我查过赵公公,发现他与当年北晋的大太监赵有德是本家。确切地说,赵有德是他的亲叔叔。” 国公爷听得面色一变。 当年政变时他年纪还小,根本不知大人们做的事。后来随着年岁渐长,他也慢慢明白一些内情…当年的政变之所以成功,其中一个叫赵有德的大太监功不可没… 所以是北晋的义士们杀了他泄愤?那龙家,是否也是他们报复的对象? 毕竟龙家是亲自参与了夺权的家族,他们没理由会放过。 君老爷心里也是一紧。他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日赵公公去自家宣旨,自家儿子还特意问过他,与那赵有德是何关系。 当时赵公公说了是本家。 这之后没多久,赵公公就突然不明不白地死在行宫里… 大冬天的,君老爷额头直冒冷汗。 他已经不敢再想下去… 宋大人瞧着,心里很是诧异。 国公爷神情有异他能理解,可这君老爷怎么也这副表情… 阿蛮让他留意君家…难道当年的事还与君家有关? 想到此他便又压低了声音,凑近二人将此次奉太子之命去上京暗查北晋的事说了,又留神观察他二人的反应。 国公爷更是脸色大变,怎么也没想到朱氏竟然还有后人留世。当年慕长青一怒之下将朱氏皇室宗亲全部杀死,事后他们三国还齐齐发涵谴责过他。 这事过后不久慕氏率先挑起战乱,从而引发四国之战。 所以是朱氏的子孙杀了赵公公泄愤,又一再地布局刺杀太子。那龙家,是否也会是他报复的对象? 毕竟龙家跟慕氏一样,是当年参与过夺权的家族。 朱氏的子孙没理由会放过他们… 听了他这话,君老爷心里反而踏实了些,或许自家儿子只是随便问问,并没别的意思。 这让宋大人又有些茫然。 话题尴尬,三人一阵沉默,各自喝酒掩饰自己的神情。 那边再次传来叫好声,鼓噪的声音接连响起。 原来又一轮比拼结束。 二人都有了七分醉意,却谁也不愿认输,互相看着对方贬损嘲讽讥笑。 围观的大人们见二人难分胜负,心里比他们还着急在场的几乎都押了不少银两,如果不能分出胜负那押出去的银两该怎么算。 便又有人提议划拳比试,输了的喝酒。这样一来每次都会有输赢,输拳多的喝酒就多,那样就很容易分出输赢了。 当然,这个办法也很公平。 二人没有多想便点点头应了,此时彼此脑海里都只有一个念头,必须让对方先趴下。 为了这个意念,两人可谓拼尽了全力,各个撸起袖子抬腿叉腰怒吼大喝,完全像两个江湖莽汉在逞匹夫之勇,哪里还有一丝贵公子的风采? 幸好玉城离京城甚远,往年也没举办过类似的宴会,并不怕今晚的事儿传出去。 当然,即便传出去,只要不传到皇上耳朵里也万事大吉。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丢脸 前面大殿的喧嚣被重重殿宇楼阁隔绝在外。 后苑里很静,侍女们或是去了前殿侍候,不当值的也已经回家与亲人团聚。 四处悬挂的红灯笼已次第点亮,透出通红浓艳的光,混着腊梅花的香气,透出一种冷幽淡雅恬静的美。 苏璟妍回到以前她惯常住的那间屋子。屋里窗明几净,摆设陈列一如从前。显然经常有人打扫,却并未有人进来住过。 苏璟妍叹了口气,顺势坐在榻上,双手托腮遥望着窗外夜色出神。 不多时侍女送来茶水,还有火炉。屋里这才有了一丝暖意,烤得她僵硬的身子终于恢复些知觉。 碧螺跟着忙进忙出,又低声问她要吃点什么。 苏璟妍摇摇头说不饿。 她也实在没有心情吃喝,只觉心里乱乱的很是伤情。 碧螺嚅了嚅嘴想要劝她,却又不知从何劝起。小姐最近的心思不定,仿佛对四殿下也没以前那么好了,今儿更是莫明其妙地发脾气。 四殿下他也有他的无奈看啊。小姐当时如果能忍一忍,事情也不会闹成这样。 当然,她们这些做奴婢的,看事情也只看到表面,并不能理解主子们的心思。 竹叶倒是个会说话的,向来知道如何劝慰小姐,可惜她的伤还没好全,今儿便也没跟着进宫。 左妈又被小姐临时派回了虎头寨。 眼瞧着今儿发生这么大的事,她现在想想都忍不住后怕。万一溶月公主盛怒之下,不顾众人劝阻杖责了小姐,那可如何是好… 小姐之所以生四殿下的气,怕也是因为这个吧。 这样想着,碧螺又觉得自家小姐生气发脾气都是应该的… 苏璟妍静静地坐了一会,便又吩咐碧螺去笙玉殿一趟,让她悄悄告诉宋夫人,自己准备回去了。 再伤情,也得等回到自己的地盘再伤。 碧螺扭身正要出门,却与突然进门的侍女撞个正着。 侍女慌张得不成样子,顾不得跟碧螺道歉一下子冲到她面前,“阿蛮姑娘,不好了!殿下,殿下昏倒了!” “什么?”苏璟妍神情一愣,随即猛然从榻上起身,睁圆了眼看她,“怎么回事?之前不是好好的吗?” 侍女哭丧着脸道:“奴婢也不清楚…只是听说,他跟君三公子拼酒,拼得太狠…” 话未说完便见眼前的少女像风一样冲了出去。 碧螺和那侍女忙随后跟上。 …… 长玉殿里此时已经乱作一团。 四殿下酒后昏迷的事不但惊动了苏璟妍,也惊动了对面笙玉殿的一众女眷,此时再也顾不得男女大防,纷纷往长玉殿而来,却被侍卫拦在殿外。 先前鼓动四殿下和三公子拼酒划拳开赌局的官员老爷们个个吓得呆若木鸡,少爷公子们也都吓得脸色惨白素手无措,殿内侍候的宫人侍女跪了一地… 宋大人还算镇定,迅速召集侍卫进殿护防,殿内所有人等一律不准出殿。 国公爷一边喝斥众人坐回原位不得喧哗,又连着唤人去请刘大夫。 因着是大年夜,宫里的老人都被四殿下恩赐回了家,此刻并没人当值。 这一去一回的工夫也不短,然而众人除了焦急地等待,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君熠然神情绷得紧紧,负手站在边上凝眉想了一会儿,忽然道:“殿下这是酒精中毒,得先把他扶起来,帮他把肚里的酒全部吐掉。” 君老爷恨恨看他一眼啐道:“你知道什么?别乱说话,等刘大夫来了再说!” 君熠然不再说话,径自走过去扶了慕彦峥坐起,双手贴在他背上开始灌注真气帮他催吐。 国公爷待要上前阻止,却被宋大人的眼色止住。 国公爷满脸狐疑… 宋大人朝他摇头,抬眼看到君老爷要上前拉扯自己的儿子,忙道:“无妨,先让三公子试试!” 君老爷神情惶急正要争辩,却听得边上突然传来哇哇的呕吐声。 满殿人的视线顿时看过来,只见四殿下弓着背身子前倾,下意识张嘴便又吐出许多浑黄的水垢来,殿内更是酒气熏天。 …… 苏璟妍一口气跑到长玉殿外,顾不得喘气就往里冲,却被侍卫拦住。 “快,快想办法给他催吐!一定要快!”苏璟妍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右手叉着腰急急地对侍卫说道。 侍卫神情怔愣,显然并未理解她这话的意思。 旁边同样被拦在殿外的宋夫人忙过来扶她。 苏璟妍挣脱她的手,喘了几口气趁侍卫不注意,直接使力从二个拦门的侍卫中间冲了进去。 侍卫待要跟进去拿人。 宋夫人喝道:“回来!” 就这一会的工夫苏璟妍已然奔到慕彦峥身边,正好看到君熠然帮他催吐,面前的地面滩了不少污渍,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殿内其他人也跟着松口气。 她来得突兀,却也打破满殿的寂静,“国公爷,呆会得把殿下移到庭院去,再多给加几床被褥。首要通风,更要保暖。” 国公爷狐疑看着她。 苏璟妍皱眉叹气又道:“殿下这是酒精中毒,必须得尽快驱掉他体内的酒毒,否则就大不好了。” 酒精中毒是件极危险的事,一个不甚就有可能一命呜唿。 她曾经一个朋友就是因为酒精中毒抢救不及导致了死亡… 国公爷半信半疑,抬眼目视宋大人。 宋大人略一犹豫,道:“姑且可以一试。” 国公爷抬眼看看殿外,又朝旁边的君熠然和慕彦峥看了看,终是叹了口气,“那就试试吧——”说着朝四周侍立的侍卫喊道,“快,速去抬张软榻,将殿下移到庭院去。” 侍卫连忙应是,迅速出殿。 苏璟妍蹲下身去扶他。 慕彦峥再次吐出一股水箭,正正喷到她头上,同时人也睁开眼,看着她愣了片刻,又咧着嘴笑。 苏璟妍没有心思恼怒,只小声跟君熠然道:“咱们出去再说!” 说罢与君熠然一左一右扶着他往殿外而去。 半道上忽听慕彦峥叹道:“真是很丢脸啊!” 君熠然没好气地道:“丢脸总比丢了命强!” 苏璟妍斜睨了他二人一眼,嘴里不无鄙夷地道:“男人用这种方式争强斗狠,胜之不武,败之可耻!有意思吗?” 第一百七十章 善后 的确很没意思。 二人讪讪地,没有接她的话。 很快来到殿外,料峭的风吹过,寒意立时袭遍全身。 殿外庭院周遭早已被宋大人清场,妇人们都被责令回了笙玉殿,只有慕溶月、国公夫人、宋夫人并几个丫鬟婆子还留在原地,却也不敢近前,只站在不远处指挥侍卫们摆放软榻,侍女们抱来厚软的被褥铺上。 慕彦峥抿着嘴不再说话,任由二人将他扶到榻上躺下,整个人缩在被褥里,只觉满脸臊得厉害… 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没在人前这样丢脸过,实在太丢人了。 苏璟妍长吁一口气,这才有心思去想君老三怎会用这种法子救人… 之前慕溶月落水,他用了胸肺按压和人工呼吸法,这一次也正确地使用了催吐之法。 所以即便他不是穿越者,也肯定与穿越人士打过交道,甚至与某穿越人士有过密切的交往… 所以,他或许也跟现今的狗皇帝一样,想要大展宏图,干一番翻天覆地的大事业… 男人们穿越,莫不是为了江山美人… 思忖间,探究的目光不由往他身上看去。 君熠然面色平淡,酒后的醉意早在这场突变中消散,安顿好慕彦峥后就退到一旁,略略整理了衣衫,转身就要离去。 慕溶月叫住他,神情和缓温柔,“驸马也喝了不少酒,我已让人备了醒酒汤,你喝一碗再走吧。” 苏璟妍一愣,什么时候,这女人竟也变得贤惠了… 君熠然犹豫片刻,终究道了声好,人也在侍女搬来的鹅颈椅上坐下。 慕溶月主动走到他身侧,替他将歪掉的玉簪绾好,动作跟眼神一样温柔,与先前在笙玉殿里大肆发飚的女子判若两人。 君熠然不着痕迹地偏了偏头,自己抬手扶好发簪,神情依然冷淡,“多谢公主。” 看来这二人真的达成了协议,至少在人前表现得和谐。 她此时还站在慕彦峥身侧,右手忽地被他拽住。 下意识想要挣脱,那手却像铁钳一样将她拽得死死。 苏璟妍无奈,只得任他拽着… 夜色朦胧,悬挂于树梢的大红灯笼里透出微晕的光,很是喜庆。 四周依然侍立了不少人,谁也没有说话,偶或有轻微的脚步来来去去。 在这难言的寂静中,刘大夫终于在侍卫的连拖带拽下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顾不着喘气右手已经搭上慕彦峥的手腕。 少顷舒了口气,紧张的神情略有松缓。 国公爷忙凑上前问:“情况怎样?” 刘大夫道:“还好,幸亏施救得及时…”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但在场的人都知道什么意思,不由得一阵后怕。原本对三公子的那份恼意,也因为这个悄然消失。 君老爷更是百感交集,看着自己儿子不知说什么好。 刘大夫又道:“得给殿下喝些温水洗洗肠胃,老朽再给开两副药服下,休养个几日,就没大碍了。” 国公爷听得频频点头,忙让人照办,又问可否将殿下移到寝殿去… 在这庭院里呆着,实在很不雅观。 借着昏晕的光,刘大夫又仔细看了他的脸色,末了点点头,“可以。不过房间里也要注意通风,火炉就不要升了,多准备些汤婆子。” 于是众人又一阵忙乱,连人带榻抬着一起送往寝殿。 慕彦峥的心情实在糟糕,回到寝殿就发话让所有人退下了。 国公爷担忧地看了他一眼,终是摆手领着其他人退出。 事情闹成这样,宫宴自然无法继续。 因此在听到宋大人说殿下已无大碍,各位可以回家的话后,那些被扣留在殿内的妇人小姐和官员老爷们便都松了口气,纷纷起身告辞。 宋大人道了声慢,又轻咳一声,脸上神情郑重,陡然间变得声色俱厉,“不过今儿晚上的事,各位知道该怎么做了…”说着目光沉沉扫过众人,狠狠地道:“若是本大人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哼,好好想想你的家人吧——” 这话立时让众人又惊又怕,忙纷纷应是。 原本就不是件光彩的事,若是传出去四殿下颜面何在? 当然,君家的面上也不好看。 众官员们也都没脸,毕竟他们都参与了押宝。如果宋大人藉此治他们的罪,谁也讨不了好… 最好的法子,自然是忘掉今晚的事,或是将这事烂在肚子里。不但他们自己不能说,连带跟来的丫鬟随从也都要封口… 众人心里一边想,一边在侍卫的指挥下鱼贯出殿,各自找到自家的车马奴仆,匆匆登车离去。 国公爷和宋大人没走。 殿下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可不敢在这个时候离开。 国公夫人带着龙家女眷先一步离去。 宋夫人走时特意拉过她到边上说了不少悄悄话,让她今夜务必留在行宫,当然也叮嘱她千万小心,说溶月公主此人善变,不得不防… 苏璟妍本想跟她一道出宫,眼下被她这样一说,倒不好再坚持。 她心里明白,宋夫人这是摆明了要撮合他们两个。 这个时候,才刚丢了大脸的四殿下很需要安慰,她这一走,只怕他的心思更重。 但凡想到堂堂的四殿下与人拼酒,最后差点拼掉小命,她就忍不住想笑。如果这人以后当了皇帝,史书上记下他这一桩少年糗事,不知要笑掉多少人的大牙… 当皇帝? 苏璟妍一怔,不明白自己何以这样想。难道自己心底竟也希望他去争那个位置? 阿娘鼓动他,宋大人夫妇显然也选择了他,国公府龙家更不必说了。 所以,这是使然,也是必然… 苏璟妍甩甩头,不愿再想下去,抬头却见君熠然正在看他。 慕溶月也在看她,嘴角流露莫测的笑意。 她心里顿时一紧,这才想到先前自己在大殿里对国公爷说的那些话,那会儿她还没有见到阿锦本人,也没有听到刘大夫的论断,却很肯定地说出他是酒精中毒,又毫不犹豫地提出施救方案。 别人或许只是心里诧然,可是知道内情的君熠然绝不仅仅这样想,何况他身边还有一个随时会透露口风的慕溶月。 这个朝代实在混乱,连她也不能肯定这种法子之前是否有人用过。 第一百七十一章 栽赃 二人并未与她招呼,很快领着侍女随从离开。 转眼一干人等走得寥寥无几。 留守在殿外的除了国公爷和宋大人,便只有刘大夫和当值的侍卫侍女了。 苏璟妍踌蹰一会,正要领着碧螺离开。 殿内忽然奔出一名侍女,“阿蛮小姐留步,殿下请您进去!” 苏璟妍苦笑。 宋夫人让她留下,不就是期望她在这时候起点用吗? 那少年受这么大的罪,终归也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想到这不禁叹了口气,吩咐碧螺在外等候,又朝国公爷宋大人微微颔首,随后缓步走入殿内。 寝殿里烛光缭绕,映出锦帐内拥被躺卧的身影。 这是她第一次走进慕彦峥的寝殿,之前虽然在太子跟前侍候,又在行宫住了几日,却从未涉足他的地盘。 这情形实在荒唐,让她心里无端涌起慌乱,心如鹿撞… 隔着一射之地的距离,竟是不敢再往前半步。 殿内陷入沉静,只有燃烧的火烛偶尔爆出一声呯响。 半晌听得锦帐后传来慕彦峥的叹息,“我知道你在怪我,我也怪我自己…所以——”他停顿片刻,又道:“所以,我打算节后回京。” 回京? 苏璟妍惊愣地张大眼睛,盯着锦帐后的人影,眸子里难掩失望伤感… 到底是密罐里长大的孩子啊,受不得一点挫折。可是以眼下的形势,回京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她不由得深吸口气,“你真要回京?”一边说话,人也慢慢走近。 到了榻前猛地掀开锦帐,少年形容灰败的脸庞瞬时落入她眼里。 慕彦峥下意识地扭头不去看她。 苏璟妍叹了口气,幽幽道:“原来,你已经忘了你说过的话。” 他的身躯明显一震。 “原来,你在我娘面前说过的话都不算数了…”她又叹了口气,在床橼上坐下,低低道:“我这一生,难得爱恋一个人,到头来,终归是痴情错付…” “你——”慕彦峥终于转过身来,怔怔望着她,“你还在乎我?” 苏璟妍坦然迎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在—乎—” “难道你不认为我是个很没用的人?”慕彦峥面带讥笑地问她。 苏璟妍看着他冷声道:“如果你一直纠结今天晚上的事,那你这辈子,就真的没用了。” “所以你也不用劝我。”他的神情立时变得黯然。 “我当然不会劝你,我不过是提醒你,走到今天这一步,你已经没有退路了…”苏璟妍说道,神情无奈又伤感,“终归,是我和我娘拖了你下水…现在回京,是你的死路,太子不会放过你,他身后的纪家不会放过你,姚贵妃同样不会放过你。你和你的母妃,连同龙家,都会随着你的失败而落入尘埃。” “是吗?”慕彦峥笑笑,神情萧瑟。 他知道她说的是实情。 如果一直保持初心,或许他这一生都会过得平安,但不会喜乐,可惜偏偏遇上了她…罢了,即便为了她,也该好好振作,忍下这份难堪,“你先回去吧,我想静一静。” 苏璟妍道:“好。” 转身正要走,身子猛地被人从后面抱住,热气喷洒在耳边,有声音急急道:“答应我,将这一生许给我!” 她没有立即回答,只转身在他额前印上一吻,低声道:“好好歇息,明日再来看你。”说罢转身逃也似地飞奔出殿。 殿外碧螺正等得心焦,见她出来忙迎上急急问:“殿下没大碍吧?” “没有。”苏璟妍回答得很快,脚步迈得也不慢。 回到后苑自己的住处,她的心里依旧很乱,怔怔坐了半晌,被碧螺劝了好几次才勉强喝下一碗参汤,刚躺下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 慕溶月却辗转无眠。 今儿长玉殿的事实在意外… 她甚至怀疑过,这会不会是君熠然的算计,可后来瞧他费尽心力地救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但也由此引发她更大的猜疑,这人怎么知道是酒精中毒,又怎会懂施救之法? 当日自己落水他做过什么,彼此心知肚明,不然他也不会同意这桩婚事… 还有那丫头,她到底知道些什么? 心念间一名侍女匆匆进殿,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什么,惊得她立时坐起,瞪圆了眼问:“人现在在哪?” 侍女道:“现就在偏殿,公主要不要见她?” “见?为何不见?”慕溶月说着,人已经下榻,及着鞋子去取架子上的衣裳,“得好好问问,到底谁是慕后主使。” 侍女应声是,侍候她穿好衣裳随后往偏殿里去。 留守偏殿的是几个婆子,此时见她过来齐齐俯身施礼,其中一个婆子指着跪在地上的人道:“殿下,就是她,她叫小莲,她说她知道赵公公怎么死的。” 慕溶月走过去,细细打量她一番,挑眉冷声问:“你知道什么?” 小怜看着她目露犹疑,又瞅了瞅四周侍立的婆子。 慕溶月扭身朝她们摆手。 侍女领着婆子们退后。 小莲低声道:“赵公公的死,是奴婢下的毒。幕后主使,只怕说出来您也不信。” “是谁?”慕溶月问,心呯呯直跳。 小莲道:“君三公子。” “什么?不可能!”慕溶月惊得后退半步,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小莲撩着头发苦笑,“就知道公主殿下不信…可这是实情。奴婢主动坦诚,所求不过一个心安…害死赵公公,奴婢心里有愧。” 慕溶月看着她,深深调整了呼吸,“那你是他什么人?” 小莲摇头,面色几分惨然,“什么都不是,他不过抓了我娘,逼迫奴婢为他办事而已,可即便我按他的吩咐做了,我娘还是死了…” “那你怎么知道是他?”慕溶月厉声道。 小莲抬起头来,看着她道:“公主殿下跟他那般亲近,应该知道,三公子右手的手腕往上,有一块虎形的胎记。” 慕溶月顿时神情大变,身子站立不稳差点跌倒。 那次在梵玉山别院的温泉池里,她有幸瞟到他手腕处的那块胎记。 那胎记并不算隐秘,只是平日他素来喜欢着宽袍长袖,不留意也不会发现。这侍女如果与他没有干系,为何知道得这般清楚… 栽赃?似乎没必要吧。 第一百七十二章 合作 苏璟妍这一觉睡得踏实,翌日晨起洗漱后先打发碧螺去了趟慕彦峥的寝殿。 碧螺回来说四殿下昨晚歇息得很好,刚喝了刘大夫开的药,这会儿正在园子里舞剑呢,说完满脸期待地看着她。 苏璟妍嗯了声,并没表态是否要去看他。 碧螺眼神渐渐流露失望,却也没说什么,转头吩咐侍女给自家小姐准备早膳。 因着苏璟妍的身份,这后苑的侍女并不敢对她冷待,闻言忙躬身应下,不多时就按碧螺的吩咐端来四样点心四样小菜一碗小米粥。 慕溶月来的时候她正在喝粥,心里虽然不太高兴,也还是放下碗领着碧螺上前行礼。 慕溶月自顾在她桌前坐下,抬手将侍女挥退。 苏璟妍犹豫一瞬也让碧螺退到屋外,随后回到原位继续喝粥,当她是空气。 慕溶月沉默一会,忽然叹气出声,“你知道赵公公是谁害死的?” 苏璟妍抬头瞧她一眼,没说话又继续喝粥。 慕溶月果然沉不住气,道:“是君熠然那小子干的。” 苏璟妍依然没说话,也并不怎样吃惊,原本她就这样想过。看来君老三即便不是朱氏子孙,也一定是与前朝皇室密切相关的人。 自打宋大人告诉她赵公公与前朝大太监赵有德的关系,她便想到这一点,只是有些奇怪这女人怎会知晓,又为何要告诉自己? 以她和君熠然的关系,自然要维护他并将这个秘密死死捂住。 慕溶月见她一直不吭声,微微皱了皱眉,又道:“我怀疑,他想对慕氏不利。” 苏璟妍这才正眼看她,放下筷子将面前的粥碗挪到一旁,又拿帕子擦了擦嘴,嘴角带着嘲讽的笑意,“这个你不是早就知道?” 慕溶月脸色一红,瞪她一眼道:“我知道什么…我承认我自己有私心,我想跟我的皇兄皇弟们争那个位置…像我们这种人,有这样的想法并不奇怪…可他,怎么敢有这种想法?” “所以你怀疑他跟我们是一样的人?”苏璟妍接着她的话道。 慕溶月毫不犹豫地点头,“他昨儿的表现你也看到了,他上回救我的事想必你也清楚,他不喜欢我却又愿意跟我成亲…这一切的一切,实在太诡异了,由不得我不疑心。” 苏璟妍道:“那你告诉我这些又是何意?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世,就该知道我与你们慕氏也是势不两立的,但凡有机会,我也不介意将你们慕氏踩在脚底。” 两人的谈话可谓惊世骇俗。 幸好她住的屋子比较偏僻,一向少有人来,外面又有慕溶月带来的侍女和碧螺守着,应该不会有人偷听。 慕溶月似乎一夜未睡,姣好的面容上满是倦意,闻言只是笑了笑,又笃定地道:“你不会有机会的…四弟,他也不会有荣登大宝的机会。” 苏璟妍心里一震,直觉她这话里大有深意,“为何?你们不都是皇帝的儿女么?连你都有机会,他堂堂皇子,未必还不如你一个皇女?” 慕溶月看她一眼道,“因为他的母妃出自龙家,他的身体里流着龙家的血液,注定不会成为那个人上之人。” “谁说的?”苏璟妍脸色大变。 如果真是这样,那阿娘国公爷宋大人的心思岂不是白付?昨晚才拿这个劝他留在玉城,他若是知道实情… 但随即又想,这或许又是这女人的诡计。她这人向来诡计多端,令人防不胜防,不然宋夫人走时也不会一再地嘱咐她。 慕溶月看着她,神情似笑非笑,“谁说的我不会告诉你。原本我是不想说出实情的,看你们继续上窜下跳,真是有意思得很…不然你以为我为何多次出手对付太子皇兄,却放任四弟在玉城活得滋润…” 这个… 苏璟妍神情再变,沉吟一会才抬眼看她,“有话就直说吧,你这一大早地跑我这里来,总不会只是想告诉我这两件事的吧。” 慕溶月看着她笑了,“当然,或许你已经猜到了…我想让你跟我合作。” “合作?怎么个合作法?”苏璟妍故作讶然。 慕溶月叹道:“经历了这么多事,我也算是看明白了,只有你我才是同道中人…只要咱们同道中人齐心协力,才能共谋大事。你最终也会心愿得偿,不是吗?” 苏璟妍不由得苦笑。 不得不说,这慕溶月的算盘打得好啊,想法简直跟她的皇帝老儿一模一样。嗬,父亲和阿娘当年就是太傻太天真,相信了他说的共富贵,才导致了这一悲剧。 吃一堑,长一智。如今历史重演,她可不会重蹈父辈的覆辙,但也不妨利用她的这种心思达成自己所愿,阿娘不是也有这重心思么? 看来,这女人并不知道皇帝老儿和她母妃的真实来历,也定然不会想到自家阿娘跟他们慕氏这段仇恨的起源。所以,她和姚贵妃之间,也定然会有隔阂,就像自己曾经跟阿娘那样… 如此想了一会,抬头看着慕溶月道:“你这女人太善变了,我可不敢相信你。谁知明儿你又会想啥恶毒的法子来对付我。” 慕溶月笑道:“不会啦,以前看你不顺眼,也是因为君家那小子的缘故,现在知道他要算计我,我怎么可能再对他投怀送抱?” “所以你又要提解除婚约之事?”苏璟妍问道。 慕溶月点点头道:“是啊,这婚约自然要解除的,时间早晚的问题。” “那你昨天捧君家踩龙家又是为何?你与三公子不是柔情蜜意得很吗?”苏璟妍丝毫不放过,步步逼问她道。 慕溶月被问得有些难堪,神情微有不耐,“不是说过了嘛,昨儿不知他背着我干的那些事,现在知道了,所以改变了主意。你就爽快点,直说合作的事有得谈不?” 苏璟妍道:“这么重大的事,自然得跟阿娘商量了再说。我可不像你,满嘴瞎话跑火车,今儿一出明儿一出的,总不知你啥时候说的是真,啥时候说的是假。” 慕溶月嗯了声,“也对,是得让你娘拿主意…”又鄙夷地睨她,“你这人哪,这一穿变化还真大,以前你可是个有主意的,无论多大的事儿总会在须臾间做出决定,现在总是这样婆婆妈妈的。” 苏璟妍呵呵地笑,不跟她争辩。 今时不同往日,改变才有机会啊。 第一百七十三章 平安 慕溶月离去后她才亲自去慕彦峥的寝殿,看到殿外站了一溜的官员,又有侍从捧着礼物进进出出,间或从里面传出愉悦的说笑声。 看来他的心情好多了。 苏璟妍在殿外站了一会,并没着人通报,悄悄地扭头就走。 今儿是大年初一,承佑元年的第一天,按习俗是要给长辈拜年的。 昨儿为了参加宫宴没法子赶回虎头寨陪阿娘守岁,今儿无论如何得回去一趟。 碧螺见她急急往外走忍不住提醒,“小姐,咱们是不是得给四殿下辞个行?” 这是规矩,也是礼貌。何况昨晚四殿下出了那么大的事,于情于理也得进去探望打个照面。 苏璟妍白她一眼,“要不你留在行宫,替我好好照看四殿下?” 碧螺吓得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话了。 二人并未从前门走,而是走了后面的角门。 这里值守的都是慕彦峥的亲信,他们也都认得苏璟妍,没说两句便放行了。 苏璟妍往前走了几步,想了想又倒回来,让碧螺将身上的碎银子都掏出来,打赏给那几个当值的侍卫,并交待说别忙报给殿下知晓,殿下正在养病呢。 侍卫们应着是又连声道谢。 苏璟妍摆摆手道不谢,又想着今儿是新年呢,照理她这个做主子的,得给下人们发红包,于是又笑着跟碧螺说了一句,“你们的得回去了再补。” 碧螺笑嘻嘻地谢过。 大过年的,又还是早上,路上并无多少行人,当然也不会有拉车的民夫,主仆二人只得步行着回涵舍。 身后忽然有马车跟来,片刻工夫就越过她们停在面前,车夫探出头,“阿蛮小姐,上车吧。” 竟然是白虎。 碧螺神情一喜,忙拉着自家小姐上车,又不住地给白虎道谢。 苏璟妍翻着白眼,就知道那几个侍卫靠不住,拿银子也没能封住他们的嘴,然而也只有从那里出门才会被放行,真是麻烦…可有马车不坐那是傻子… 嘀咕着一路回到涵舍,首要便是拿银子让碧螺把下人们的打赏发下去,又进内院换了衣裳略微收拾一番出来,瞧见白虎还等在院子里。 不由得咦了声,问他怎么还不回宫。 白虎恭敬道:“殿下交待属下送您回去。” 苏璟妍忍不住失笑,那小子…他怎么知道自己要回虎头寨? 不过这样的贴心她很受用,至少说明他的脑子还没锈掉,也知道他必然已经想通,决定留在玉城了。 心里一高兴,连带跟竹叶鲁妈说话的语气也轻快许多,撩着帘子笑道:“你俩好好看家啊,看好了家,等我回来有重赏哦!” 虽然二人都不看重她的赏,但听她这样说心里还是高兴,忙笑着道谢。 白虎也难得露出笑脸嚷嚷着讨赏。 苏璟妍笑着道:“你的赏可不在我这儿,得四殿下给…四殿下可比我这乡下丫头有钱多了…”一边说笑到底也给了他一份红封,那是早让碧螺准备好的。 白虎也不客气,笑嘻嘻地接过道谢,又替自家殿下叫屈,“殿下穷人哪,以前在京城好歹年节皇上会有赏赐,今年在玉城单过,什么都没捞着…” 苏璟妍也笑着玩笑道:“那你们甭跟着他了,从今天开始,跟着我混吧,保管你们天天吃香的,喝辣的。” 白虎忙道:“那可不能。不过嘛…以后有机会啊。”说罢嘿嘿笑了两声。 他的言外之意,就连碧螺也听了出来,偏头想要打趣自家小姐几句,忽见窗外有人影晃过。 此时他们才刚驶出涵舍不远,正正经过槐叶胡同外面的街道。 苏璟妍望着那一闪而没的人影,心里忽然一动,忙吩咐白虎停车。 白虎心里纳闷,也还是吁地勒马停缰。 不待马车停稳她便跳了下去,吓了白虎碧螺一跳。 又听得她道:“你们在这等一下,我去去就来。”说罢也不等他们回应,就匆匆地钻进槐叶胡同。 白虎待要跟进去。 碧螺忙道:“不用…你是男的,跟去不太方便…” 白虎会错了意,忙讪讪地停下,脸也红了。 碧螺伸着头朝里面瞅了瞅,又犹豫一会,到底咬咬牙,扭头跟白虎交待几句,便也走了进去。 苏璟妍七拐八拐,终于来到门前种有茱萸的宅院。 较之上一次,这宅院看似已经修缮过,门楣大门上都刷了朱红色的漆,檐下挂了大红的灯笼,两侧还贴了春联,写着年年顺景财源广,岁岁平安福寿多的吉祥话。 这样乍看起来,俨然就是最普通不过的民宅家院。 苏璟妍深吸一口气,提着裙子上前正要敲门,忽听吱吖一声,门从里面开了一条小缝,露出上次她见过的那老仆的头。 “姑娘,是你?”那老仆显然也认出了她,神情攸然变得欣喜。 苏璟妍点点头,又给老仆道了句过年好,便低声问:“你家公子…回来了吗?” 老仆忙道:“回来了回来了…姑娘要不进来坐坐?我家公子正念叨你呢…”一边说一边将门开得更大些,侧着身子将她往里让。 苏璟妍忙道:“不了,回来了就好…我还有事,先走了,改日再来探望你家公子。”说罢匆匆地转身走了。 但凡想到他曾经留给自己的那封信,想到那些话,就怎么也不敢进去见他。 见了说什么呢? 终归无法回应他的深情,倒不如不见的好,知道他平安就心安了… 苏璟妍一口气跑回先前下车的地方,举目四望也没看到白虎和碧螺,不由得有些焦急,又等了好一会,才见碧螺从胡同里跑出来,吓得她脸色一白。 刚才的事,该不会被这丫头知道了吧。虽说这并不是件大不了的事,可现在情形复杂,她可不想将朱九的住处暴露,万一传到宋大人耳里,那可就糟了… 想到此她不由得脸色一沉,喝斥碧螺,“你跟踪我?” 碧螺忙道:“不是的,小姐,奴婢等了您一会,见您不出来,还以为您出了事,这才进去找您的…” “哦。”苏璟妍神情稍缓,心里松口气,又问:“白虎呢?” 碧螺指着前面的拐角道:“可能是在那里呢,咱们过去看看。” 第一百七十四章 归家 二人正说着话,那边拐角处忽然冒出白虎的脑袋,朝着她俩招手。 苏璟妍神情微变,她先前在等碧螺的时候去那里看过,并没见到白虎,也没看到马车。显然白虎刚才并不在那,那他去了哪里… 思忖间碧螺已经拥着她走到拐角,又扶着一起上了马车。 白虎并没说什么,一抖缰绳打着马往城门方向驶去。 一路无事,略摸两个时辰便到了猫儿镇。 今日的猫儿镇很是热闹,隔着老远就听到喧天的锣鼓唢呐声。 再往前走一小段,便看到一队衣饰光鲜穿红着绿的人唱着跳着吹着敲着往这边而来。左右两边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说说笑笑指指点点。 白虎忙将马车赶到边上。 苏璟妍干脆让他停车,拉着碧螺跳下马车混在人群里看热闹。 今儿是大年初一,百姓们总归有他们自己的庆祝方式。 前世苏璟妍出生在大城市,过年过节也算热闹,各个景区剧院都会安排一些民俗表演节目供游客们欣赏,可与眼前的景象比起来,到底少了分真意… 看了一会,心里到底记挂着阿娘,遂招呼碧螺和白虎上车。 却在这时忽然发现看热闹的人群里有熟悉的身影一闪,她不由得目光一凝。 熟悉的人影在人群里一闪而没。 苏璟妍游目四顾,再也没看到那个身影,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 碧螺不明就里,挤到她身边拥着一道走回马车。 苏璟妍心里犹疑,没来由地一阵心慌,害怕阿娘那里有事,忙让白虎驾车飞快赶回虎头寨。 所幸阿娘没事。 因着上次担心太子派重兵围攻虎头寨,已将大多数的乡邻遣走,留下来的都是父亲当年的旧部。 后来太子回了京,他们的家眷便又陆陆续续地迁了回来。 眼下正在各家团圆。 不过虎头寨的四个寨门一直有人值守,苏家大院也留了人日夜守护。 此刻见到她回来,大家都很惊喜,纷纷上前招呼。 她的身世早在上次太子派人来袭的时候半公开,所以此刻面对她时都恭敬地叫她阿妍小姐。 苏璟妍颇有些不习惯,遂一一点头道好道谢,又拱手给他们道新年好。 左妈和荷苗闻声从屋里奔出来,迎着苏璟妍往姜氏的屋里走去。 姜氏身体倒是好了些,却惧冷不能吹风,大多数时候都窝在屋里。 好在这个冬天快要过完,待到春暖花开,她又是精神抖擞的苏夫人了。 苏璟妍上前见礼,拥着阿娘再也不肯撒手。 姜氏轻拍她的后背,眼里涌着泪花,连声道好了好了,都多大的人了,还像小时候一样爱撒娇… 嘴里虽然这样说,拥着女儿并不肯放手。 荷苗捧着一大撂的礼物进来请示:“婶子,这些东西放哪里呀?” 姜氏一怔。 荷苗忙道:“是白护卫带来的,说是他家殿下的一点心意。” 姜氏笑笑,抬眼四处看了看,指了个柜子让荷苗把东西放进去。 苏璟妍瞟一眼,嘀咕道:“送礼做什么,咱们家又不是买不起。” 荷苗笑着道:“小姐有所不知,四殿下可贴心了,时不时地就会让人送东西上来,都是上好的补身子的良药。” 苏璟妍哦一声,不说话了。 想必昨晚的事还没传到阿娘这里,否则只怕她就不会这么开心了,又想到慕溶月告诉自己的话,也不知是真是假。当然这个时候也不可能说给阿娘听,一切等她好起来再说… 心里想着,耳边又听姜氏道:“替我好好谢谢白护卫,辛苦他了,快请到厅堂里好生招待。” 荷苗应一声好,将东西收拾后就出去了。 左妈也寻了个理由退出屋子,出来后就去厅堂见了白虎,想要打听昨晚宴会的情形。 白虎自然不敢将实情吐露,只含糊道一切还好。 屋里苏璟妍想了想,还是将昨晚宴会之事告诉了阿娘。 因为即便她不说,宋夫人也会想法子将消息送过来,倒不如自己主动说。 姜氏听了只是笑笑,“年轻人嘛,难免欠缺些磨练,这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只要他自己能过这个坎,咱们也没什么好说的。” 苏璟妍提着的心终于放下,她其实一直担心阿娘会对他有意见。 看来那小子前些日子的礼没白送,到底让阿娘对他另眼相看了,难得阿娘没将他皇帝老爹的过错迁怒到他头上… “娘,等开了春,你就跟我一起搬到玉城去住吧。”苏璟妍仰着小脸说道。 姜氏并没回答她,而是凝眉道:“我在想那君老三…如果我猜得不错,他应该跟我们一样,也是个穿越货,只不过不是从我们那里穿来的,而是来自另一个朝代。” “是北晋。”苏璟妍脱口说道。 姜氏看着她,不由得笑了,“难得你脑袋瓜儿开了窍。” 苏璟妍心想我早就想到了,只是不敢相信而已。 不过他的这种身份也只有自己和阿娘等有过相同经历的人才会想到,而在其他人眼里他依然只是君家的三公子,而自己和阿娘即便身世爆光,那也是武神王苏战的遗霜遗孤,决不会有其他的身份。 “所以慕溶月提出的事,我们可以口头答应她。”姜氏呷了口茶水,想了想又道:“不过条件是,她不能跟君老三成亲。” “为何?”苏璟妍没想明白。 姜氏看了她一眼,道:“一旦他们成了亲,难保不会有变数。你也知道的,那个慕溶月,翻脸比翻书还快,是个心思不定的,谁知道她到时候会站在哪一边,万一她发了疯要帮君老三争位,对我们来说也是不小的阻力。” 也是。 女人一旦嫁了人,在面对选择时,总会选择站在自己丈夫这一边。何况她是穿越货,对皇帝和姚贵妃也并一定有很深的感情,可对君熠然就未必了,尤其她还是个有野心的女人。 想到这苏璟妍不由得点了头。 姜氏道:“所以,我要把这事告诉姚宛如,她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苏璟妍听得眼睛一亮,“对,让她们母女离了心,自己先乱起来,对我们有利。” 姜氏笑笑,又不屑地撇撇嘴,“嗬,皇帝不是想来玉城么,那就让他来呗!” 第一百七十五章 心思 “娘已经想好应对他的法子了么?” 姜氏道:“他一来,姚宛如肯定不放心,也会跟着来…到时玉城可就热闹了。” 能不热闹么? 朱九在玉城,君老三在玉城,她们也在玉城,尤其玉城龙家还掌握着那么大的秘密,如此几方势力聚集,什么事儿都有可能发生… 姜氏看着女儿亮亮的眼睛,知道她已经明了自己的意思,笑得更欢乐了。 这时左妈掀帘进来,“雨思姑娘回来了。” 苏璟妍心里一紧,忙问:“她不是被溶月公主送到君老三的别院里去了吗,什么时候来了虎头寨?” 看来先前并不是自己眼花,在猫儿镇上看到的人就是她。 左妈笑着道:“雨思姑娘来虎头寨有些日子了,若是知道小姐回来了肯定高兴。” 姜氏哦了声,淡淡道:“叫她进来。” 左妈退下后雨思便进了屋子。 待瞧见她微微隆起的肚子,苏璟妍不由得呀了声。 自打她被太子宠、幸住进太子的寝殿,后又被慕溶月带出城送去君老三在梵玉山的别院,两人已经有些日子没见…没曾想再见面,她已是个怀着身孕的小妇人。 不问也知,她怀的是太子的孩子。 被她这样一呀,雨思脸红了红,朝她微微颔首,又对姜氏施礼:“见过夫人。” 姜氏笑着招呼她坐,又关切地问:“去刘大夫那看过了,身子有没有不妥?” 雨思谢过后便挨着苏璟妍坐了,右手绞着衣角轻声道:“没有不妥呢,刘大夫说腹中的胎儿养得很好,还断言十之八九是个男胎。” 姜氏哦了声道好,“那就好好养着吧。” 雨思抬头看着姜氏,眼圈微微红了,“夫人,我知道我不该要这个孩子…可他总归是我的血脉,我舍不得他…” 姜氏摆摆手叹道:“做母亲的,谁又舍得自己的孩子…你放心吧,我不会逼你拿掉他的,不管我们跟慕氏的恩怨如何,到底不会牵怒到他一个无辜的婴儿身上。” “谢谢夫人。”雨思忙不迭地跪下磕头道谢。 苏璟妍忙将她扶起,心里却是一沉。 姜氏面色和缓道:“都是自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当年你父亲为苏家付出良多,如今又劳你们父女倾力相助,且还搭上了你一生幸福,终归是我们苏家亏欠了你…你别多想,好好养着就是。” 雨思嗯了声脸上重新绽开笑容,又起身福了福告退。 待她退出屋子姜氏脸上的笑意也随之消退,叹了声气低声道:“崔家父女,怕是不能用了。” 苏璟妍也压低了声音道:“刚才回来时在猫儿镇见到她,不过那会儿人多,她在人群里一闪就不见了,也不知去了哪里。” 姜氏笑笑,知道女儿担忧什么,“没什么的,她即便有了异心,眼下也不会有动作,只要多多留意便是…他们不仁,咱们可不能不义,终归崔家对咱们苏家付出良多,造成眼下情形也是因为咱们的缘故。” 苏璟妍心下明白,既内疚又不安。 当时的情况,自己被太子点名去他跟前当差,崔老爷为了护着自己,才使了手段让他的女儿混进行宫,后来被太子用计识破,将一腔怒气发、泄到她身上,强占了雨思的身子,这才有了今日之患。 想必太子在锦城遇刺的事他们也都知晓,更知道太子虽然被护送进京,眼下却性命堪忧。 性命堪忧的太子虽然已经成亲,膝下子嗣却很稀薄,至今也只有太子妃生下的两个女儿,所以雨思这胎如果能一举得男,便是太子的长子。 如果太子至此一命呜唿,那她肚里的儿子不但是太子的长子,更是太子唯一的儿子,皇帝为表对太子的愧疚,自然会恩封这个儿子,那她也会母凭子贵,成为皇家媳妇,再也不用跟着他们这些人过那刀尖舔血的日子… 但凡是个脑子没短路的,都会有这样的想法。 苏璟妍理解,但站在她的角度,却不能容忍雨思那样做。 雨思如果只是想保下她的儿子,那自己和阿娘也不会对她怎样,可如果她真要背地里干坏事,那也不能纵容她… 想到这又忍不住想起陆芸儿,那也是个令人头痛的丫头,便又问起青姨的情况。 姜氏笑道:“你让人送来的的确是解药,木青已经大好了,这不,一早大被老赵家的拉去打麻将,算算时间这会儿也该回来了。” 苏璟妍不由得失笑。 以前她那嗜赌如命的老妈,经常会邀她的麻友们到家里打麻将,有时候一打就是一整天,连饭也可以不吃。 “那陆芸儿的事,告诉她了吗?” “还没有。”姜氏摇着头,神情几分无奈,“我已经让人查过了,指使她混进龙家的,应该是太子的人,那人应该就是太子留在玉城的内应,替他当眼线的。” 苏璟妍忙问:“是谁?” 姜氏摇摇头,“还没查出来,不过我猜应该是名官员。” 苏璟妍便又想到宋大人回来那日将她叫去书房见过的那几位官员,他们特意问起她太子中毒一事,还想将那盆脏水泼到阿锦身上。 现在想来,那个周大人就很可疑… 两人正说着话陡听外面传来说笑声,很快木青步履轻快地进了屋子,见到苏璟妍神情更是欢喜,瞧着她一个劲地夸道:“才不过几月不见,竟然又长高了,也更漂亮了!” 苏璟妍笑着起身见礼,又道过年好。 木青摊着手笑,“嗬嗬,这年白拜了,我可没有压岁钱给你——”神情轻松愉悦。 一旁的姜氏笑道:“谁要你的压岁钱了,这是晚辈该有的礼节。” 木青又呵呵笑了两声,到底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锦囊递给她,“哪,别说我没给压岁钱啊,这可是我压箱底的宝贝儿,连芸儿都没舍得给呢,今儿给了你了…” 苏璟妍伸手接过,又笑着道谢,惊讶地发现二人这次见面,感情似乎比以前融洽多了。又一想她二人原本就打一处来的,这份情意自非旁人能比… 哎,两世都能做朋友,实在是件很幸运的事… 由此想到自己和慕溶月,前世勉强算得上朋友,这一世,注定只能做仇人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追来 下晌,得到消息的招娣小玉都跑过来看她。 姐妹间好久不见,自有许多体己话要说。 言语里便也提到赵二虎。 苏璟妍笑说二虎哥如今很得宋大人的重用,暂时走不开便没有跟着回来。 小玉神情很是失望。 招娣笑着打趣她,“瞧你日思夜想的,干脆跟着阿妍进城得了。” 小玉红着脸没有吭声。 苏璟妍道:“快了,到时候咱们这些人都得住到城里去。” 招娣忙问为什么。 苏璟妍笑笑没有解释。这原本也只是她的想法,阿娘那里还没决定呢。 一旦阿娘决定进城,他们这些人肯定都得跟着去。 正说着话忽见一个汉子匆匆奔进院子。 苏璟妍认得是在西寨门当值的郝叔,忙迎上前招呼… 郝叔见是她,紧绷的神情立即一松,“阿妍,你在就好了。寨外来了一位年轻的公子,指名要见你。” 苏璟妍一怔,直觉想到应该是阿锦,便低声问了句,“是四殿下吗?” 郝叔摇摇头道:“不是。” 苏璟妍更加疑惑,不是他还有谁。 郝叔忙将手里的锦囊递给她,“他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还说你看后自会明白。” 苏璟妍狐疑着接过,背转身打开锦囊,见里面只有一张纸条,字迹熟悉,字也熟悉… 她不由得愣住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问:“他人呢?现在哪里?” 郝叔道:“人已经走了。” “就没有再留别的话?”苏璟妍再问。 郝叔摇摇头,“没有。”又好奇地问:“他是谁呀?” 苏璟妍闷闷道:“一个朋友。” 郝叔哦了一声,神情很是疑惑,想了想又道:“你那朋友好象受了伤,看上去很虚弱的样子,脸色也不好。我好心提醒他到镇上刘大夫那去看看…” 苏璟妍心里一动,又急急地问:“他走了多久?” 郝叔道:“没多久,他走了我就进来了。” 苏璟妍道了声好,又忙谢过他,转身走到招娣和小玉跟前说了几句,便急急地出了院子,走得比郝叔还快。 …… 刘家医馆门上虽然挂着歇业的牌子,但大门还是开着的。 这大过年的,百姓们也忌讳,但凡不是要命的急病,谁也不会在这个当口上门求医。 但若是病得快要死的人,便也没那么多忌讳了。 刘大夫眼下就碰到个快要死的人,那人刚走到他的医馆门口就倒下了。 唬了他好大一跳,忙让侍药的小童将他扶进去,又连忙施针急救。 这会儿刚施完针歇口气,就见苏璟妍气喘吁吁地冲进来,哑着嗓子问他是否有位年轻的公子来过,还道他受伤不轻。 刘大夫点点头,又朝里面看了看。 苏璟妍会意,忙掀了帘子进去。果然看到软榻上躺着一人。 她的心顿时呯呯乱跳,迟疑着走近。见他双眼紧闭,不言不动,似乎连呼吸也无… 心下更是慌乱。 随后跟进来的刘大夫道:“放心,他没事…只是重伤未愈,又经过剧烈的奔波,牵动伤处流血过多才导致短暂性的昏迷。刚才已经给他施过针,呆会就该醒了。” “哦。”苏璟妍终于呼出一口长气,倚着墙壁细看他的眉眼,不是朱九是谁? 刘大夫并没问她这人是谁,说了那些话就走了出去,吩咐小童抓药熬药。 苏璟妍在榻前的小马扎上坐了一会儿,便听见朱九的咳嗽声。 “我不是在做梦吧…”朱九睁开眼睛,一眼就看到榻前坐立的人影,不由得喃喃了一句。 苏璟妍起身倒了杯温水侍候他喝下,又扶着他重新躺好,笑着道:“梦里肯定比现实美好,至少不会感觉到疼痛。” “不,梦里太虚幻,看到你我才意识到自己还活着…能够活着见到你,真好!”朱九看着她,苍白的脸上满是笑意。 苏璟妍心里一酸,脸上却带着笑意,“是啊,我们都还活着,还能够再相聚,实在是件很幸运的事!” “咳、咳。”朱九捂着嘴轻咳了两声,又侧过身,望着她的眼神更加温柔,“昨晚我等了你一晚上…” 苏璟妍一惊,随即脸上涌起不安,还有愧疚,“昨晚…行宫里出了点事…” “我知道。”朱九打断他,神情忽然变得暴躁,“是慕彦峥那小子酒喝多了,装死呗!” 苏璟妍忙道:“不是,是真的酒精中毒,差点就…” “死了才好。”朱九没好气地接话道。 苏璟妍猛翻白眼,不说话了。 事实上她并不知道这家伙昨晚已经回了玉城,而且就算知道也不可能赶去见他。 今早路过槐叶胡同也只是顺道去问问,谁知他得到消息竟然追来了虎头寨。 幸亏运气好,被刘大夫救了,否则还不知要受多大的罪呢… 想到这不由得叹了口气。 朱九也叹了口气,蹙着眉道:“对不起,我又惹你生气了。” “没有。”苏璟妍勉强笑道:“每个人的立场不同,我没有资格指责你什么,当然也不会为他辩解。” “那你的立场呢?”朱九紧紧盯着她问。 苏璟妍又叹了口气,脸上神情惆怅,“老实说,我不知道…” 朱九嗬的发出一声冷笑,“就为了一个男人,你竟然连父仇也不报了?” 苏璟妍咬着唇道:“冤有头,债有主,当年的事与他无关,是他父亲与他哥哥们干的,我自然会找始作俑者血债血偿!” “哈哈哈…”朱九忽然大笑起来,笑得身子一起一伏咳嗽得厉害,咳完后喘着气道:“这真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你以为自己是江湖侠士呢,一人做事一人当…可知他们是如何对待你们的?” “满门抄斩!株连九族!斩草除根!连刚出生的婴儿都不会放过!”朱九恨声道,“与他们这样的人,你竟然还讲江湖道义,我看你是被那小子迷得丢了魂吧?信不信,我改天就去斩了他!” 苏璟妍被他凶得面红耳赤,又被他最后那句吓了一跳,半晌才缓过神来,低声道:“你那么激动干吗?报仇也要讲究策略,一味的杀人蛮干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那怎样才能解决问题?”朱九看着她咄咄逼人道。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上药 苏璟妍一时语塞。 幸好朱九没再追问,只是叹了口气蹙着眉道:“好了,我不想跟你吵…咱们难得见面,好好说会话吧。” 苏璟妍自然求之不得,忙道:“好。” “那你坐近些。” 苏璟妍果然再往前坐了坐。 朱九作势想从床上爬起,挣扎了几次都没成功。 苏璟妍忙起身去扶他。 谁知那家伙忽然翻身而起,抱着她反把她压在榻上,身子随即覆上来,右手死死箍住她的双手高举过头顶。 隔得近了,能清晰闻到他身上清冽的药香气,还有浓浓的血腥气… 苏璟妍不由得呀了一声,想要挣扎又怕牵动他的伤口崩得更厉害。 “你说,要不要跟我?”朱九喘着气狠狠地问道。 “你快放开我,你身上有伤…”苏璟妍微微喘了口气,红着脸道,高耸的胸脯一起一伏。这样的姿势实在难堪,这样的问话她更是无从回答。 朱九满脸的戾气,只顾盯着她道:“快说,要不要跟我?” 看他越来越起劲,苏璟妍不由得沉了脸,瞪着他道:“你干什么?这里是医馆。” 朱九脸上瞬时闪过受伤的表情,蓦地松开她的手起身躺到一旁。 苏璟妍趁势起身下榻,略微整理了衣衫便掀帘走出内室,瞧着刘大夫正在清点药材,便道:“那人已经醒了,是否该给他的伤处换换药?” 刘大夫嗯了声,头也不抬地道,“是得换换。药在那,你自己给他换吧,我忙着呢。” 苏璟妍顿时尴尬了,原本给他换个药也没啥,可刚才的情形…“这…不太好吧。” 刘大夫看她一眼道:“有什么不好的,医者父母心,治病救人而已。” 苏璟妍撇撇嘴,心想我倒是看得开,就怕你们多想,尤其里面的那个,指不定又得被他误会… 但看刘大夫的样子,是不会帮他换药了。罢了,姑且当一回白衣天使吧。 心念间便按刘大夫的指示拿了伤药端着温水重新走进内室。 朱九一直侧脸看向门口,见到她进来反而翻身背朝向她,显然还在生气。 苏璟妍懒得理会,径自爬上榻去脱他的衣裳。 朱九先是不肯。 苏璟妍干脆拿剪刀将他的衣裳全部剪掉,又一层层挑开裹在他身上已经被血染红的绢布,气得那家伙拿眼瞪她。 这一瞪倒把她给瞪哭了。 “你,你怎么了?”朱九忙翻身坐起,抬起粗糙的手拂在她脸上。 苏璟妍指着他身上的伤口哽咽道:“你身上怎么这么多伤?一定很痛吧?” 朱九被她这句话逗笑了,“傻丫头,怎会不痛?不过看到你就不痛了…”说罢不由分说将她搂进怀里。 苏璟妍这回没有拒绝,实在是被他那一身伤给震撼了。 光上身,大小伤处就不下二十处,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其中有三四处伤口既长且深,深可见骨血肉模糊,尤其左胸离着心脏处的那道剑伤,更是鲜血淋漓。 难以想象这样的人竟然能活着回来,还大老远地骑马来虎头寨找她… 两人偎依了一会儿。 苏璟妍便起身揪了帕子替他细细地清理伤口。 这回朱九很是配合,大大方方裸着上身让她擦洗,末了敷上伤药,又用白布缠好。 “下面。”苏璟妍红着脸道。到底不曾干过这事,做起来还是有些不习惯。 朱九嘻笑着看她,故意道:“你帮我脱!” 苏璟妍别过脸去,“算了,我让小童来给你换。” 朱九忙道:“别呀…我自己换。” 原本他下、身只有双腿挨了两剑,并不在关健部位,根本不用脱裤子,只是故意逗逗她而已。 看到她脸红娇羞的样子,朱九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苏璟妍等了半晌没动静,不由得转过身来,瞧见他正给自己的腿上上药。 还好没脱裤子… 她的神情顿时一松,索性大方上前帮他把腿上的药上好,又逼着他躺下。 朱九趁势抓了她的手捂进自己被窝里。 苏璟妍挣了几次没挣开,只好放弃。 朱九似是困极,没多大会儿便呼哧呼哧地打着鼾声睡着了。 想是正做着美梦,满脸灿烂的笑容。 苏璟妍慢慢抽回手,走到外间看那刘大夫还在认真地清点药材,仿佛永远也清点不完似的。 这老头,分明是故意的。 “刘叔,你看着他点,我回去了。”苏璟妍道。 刘大夫嗯了一声,依然没有抬头,“回吧,不然你娘又得担心了。” 苏璟妍道:“好呢…那你得好好照顾他啊,不过这事先别给我娘说,省得她又胡思乱想。” “知道。”刘大夫一边应着又朝她不耐地挥手,“快走吧。” 自打上回苏璟妍回来侍侯了姜氏半个月,那时刘大夫也一直住在她家,两人交流多了,自然比旁的人亲近几分,说话也更随意些。 刘大夫虽然是阿娘的人,但她就是相信他不会乱说话。 她还没想好要不要将朱九的事告诉阿娘。或许阿娘早已从左妈口中知道些内情,但今天的事暂时还得瞒着。 苏璟妍到家时招娣小玉早已经走了,姜氏正等她一起吃晚饭,随口问她下晌去了哪玩。 苏璟妍眨着眼兴奋地说到去了镇上…今儿镇上可热闹了,百姓们自发组织的游街行很有意思,那些服装道具都好漂亮啊… 姜氏和木青不由得相视一笑。两人知道她来历,听她这种说词就不奇怪了。 苏璟妍提着的心顿时放下,又兴致勃勃地道:“听说明儿镇上还有大戏看,是以前在百慧楼登过台的名角…娘,你陪我一起去看呗。” 姜氏道:“算了,我就不去了。别才好了没几天出去疯一疯回来又得躺个十天半月的…你要喜欢看,约了小玉招娣她们去看吧。” 苏璟妍甜甜道了声好,又说起那二人上次跟她一起去百慧楼吃霸王餐的情形,逗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待侍候姜氏洗漱睡下后,她才回到自己的屋里,却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总是浮现朱九那伤痕累累的身体,以及他咄咄逼人充满戾气问她的那句话… 哎!她可从没想过要招惹他… 那家伙,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自己的呢… 第一百七十八章 误会 翌日晨起,她难得化了清淡的妆容去阿娘那里,自然是为了掩饰满脸的倦容。 姜氏咦了声笑道:“这丫头总算开窍了!” 要知道她以前可从不碰那些胭脂水粉的。 苏璟妍抿着嘴笑道:“过年嘛,图个喜庆。” 一旁的左妈也跟着笑道:“阿妍小姐原本就是美人胚子,这一打扮就更美了,天上的仙女也不过如此…” 又说起她前儿参加宫宴的装扮,如何地倾国倾城。 夸得她都不好意思听下去了。她知道左妈这是想让阿娘高兴,可这也说得太过了…忙找了借口溜出去。 好在姜氏向来不太拘着她,只嘱咐道要多带点银两,喜欢啥就买下,态度比以前大方多了。 苏璟妍笑嘻嘻地应下,自去荷苗那拿了银子,高高兴兴地出门了。 早已经打听过了,每年的大年初二,镇上都会唱大戏。招娣和小玉都是戏迷,肯定要去看的。而她得拿她们当幌子,私底下去趟刘家医馆,看那家伙好些没。 她去的时候朱九正躺在榻上发呆。 见到她眸子顿时一亮,忙一骨碌翻身爬起,谁知起得猛了牵动身上伤口,痛得他哎一声眉头下意识皱起。 苏璟妍忙过去将他扶好躺下,又忍不住斥道:“伤还没好,乱动什么呢?” 朱九咧着嘴看着她笑,“你今天真美!” 完全牛头不对马嘴的话。 苏璟妍哭笑不得,随即才意识到这家伙又误会了什么。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她今天化了淡妆。他肯定以为自己是化给他看的… 要命的是这根本无法解释。 苏璟妍只得装作没听懂,又去外面拿了温水和伤药给他换药。 比起昨儿血肉模糊的身体,今天倒是好得多了,大部分伤口已经愈合,只比较厉害的那几处还有淤血浓痰。 整个过程朱九一直盯着她看。 原本并不觉得有什么的被他这样一看不由得脸红了。 朱九想当然地以为那是女儿家的娇羞… 换完药,苏璟妍抬脚正要走开,身子猛地被他拽住,下一瞬她便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温热的气息从耳后袭来。 “别闹!”苏璟妍扭着头轻斥。 朱九将脸贴近她的脸庞,轻轻地磨蹭,“让我抱一会儿…”声音暗哑。 苏璟妍又羞又恼,正要用力挣脱。 忽听得外面传来说话声,“没错,就是这里…进!” 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响。 “几位有事?”刘大夫的声音。 另一个声音冷冷道:“找人…请问,是否见过一位受伤的年轻公子?” 不待刘大夫说话,朱九便出了声,“我在这,进来。” 随后放开了她。 苏璟妍轻呼一口气,才刚站稳便见几名男子掀帘闯入,见到她不由得一愣,又抬头打量朱九,神情尴尬。 原本朱九才刚上完药,整个上身缠满布条,还没来得及更衣,再加上旁边还站着一个面色通红衣衫凌乱容颜俏丽的姑娘… 这样的画风,他们想不多想都不成。 朱九轻咳了声道:“你们怎么来了?” 几人忙回神行礼,“属下参见少主。” 先前说话的男子又道:“属下是寻着少主留下的暗记找来的。” 朱九哦了声,又抬头看向苏璟妍,对那几人道:“这是阿妍…以后见着她跟见本少主一样。” 那几人又一愣,先前说话的男子抢先反应过来,忙朝其他兄弟们使眼色,遂转身对苏璟妍行礼,“见过阿妍小姐。” 苏璟妍错愣不及,急得连连摆手,“别这样,我跟你们少主不熟。” 朱九走过去揽着她,嘴角抿着笑意,“以后慢慢就熟了。”又对那几人道:“将刚才的话传下去,务必要让所有人知晓。” 苏璟妍吓了一跳,眼睛瞪大… 这个玩笑开大了! 那几人倒没有异议,齐声应是。 苏璟妍往前几步,与他刻意保持距离,神情惶急又认真,“你别这样,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慢慢聊…” 说罢不待朱九搭话就匆匆地掀帘跑了。 街上喧嚣热闹,人头攒动,不时有衣饰光鲜的孩童肆意奔跑嬉笑,身后大人一边跟着奔跑一边大声喊叫,又有小贩的叫卖声传来,大人们愉悦欢快地说笑… 那边镇东头的广场上早已搭好戏台,这会儿正锣鼓喧天铿铿锵锵地唱得正酣,掌声一阵高似一阵,叫好声络绎不绝。 苏璟妍只管往戏台方向跑去。 她的心里很是惶恐,完全没想到会遇上朱九的下属,还是在那样尴尬的情形下,更没想到他会在下属面前说那样的话。但凡想到上次翠玉别院的事,她心里就忍不住打颤。 早知道是这样,今儿就不该来… 苏璟妍郁闷地想着,挤在人群里左顾右盼找招娣和小玉。 这露天搭建的戏台子,自然不比在百慧楼有雅座包厢、茶水糕点侍候,当然也不会收钱。因此戏台下全是附近乡下赶来看热闹的平民百姓,连坐椅都是各自从家里带来的小马扎小草凳什么的。 对于百姓来说,这样的大戏一年才看一次,又不要钱,自然就不讲究其他了。 当然,有钱人家可不会来凑这个热闹。 先前她们是在这儿分开的,可此时怎么也找不到人,想来这二人已经挤到前面去了。 她对看戏可没多大兴趣,索性不挤了退后,到旁边一个茶铺喝茶。 茶铺里当然有不少茶客,来来去去人不少,可像她这样年轻貌美又单身一人的女茶客却没有,不少人的视线偷偷看过来,或打量或小声议论,偶尔夹杂着低低地窃笑。 真是晦气,去哪都不清静… 苏璟妍勉强喝了两碗就再也坐不住了,唤老板过来结账正准备离开,不妨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忽然杵在她跟前,有意挡住她的去路。 “请让一让!”苏璟妍凝着眉,怒气已经写在脸上。 这人刚才就坐她旁边的位置,跟同伴说了不少荤话,早就想揍他了… 偏那汉子瞧不准势头,还一个劲地涎着脸凑上前,“姑娘,一个人啊,大过年的不好玩吧,过来,咱们哥几个陪你一起乐呵乐呵呗!” “好啊!”苏璟妍娇笑道,顺势撸起袖子,露出皓白的手腕,右手搭在横肉大汉的肩上拍了拍,“说吧,想怎么玩?姑奶奶陪你!” 第一百七十九章 硬茬 那汉子脸色一变,斜眼瞧了眼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腕,到底色心壮了胆,邪笑道:“姑娘说怎么玩,咱们就怎么玩,这里人多不方便,咱们去别处怎么样?” 苏璟妍嘿嘿笑道,“方便,怎么不方便——”话音落手上猛地一使劲。 那横肉大汉便啊啊惨叫了起来,脸上神情痛苦,高大的身躯直往下缩,咚地一屁、股坐到地上。 “好玩吗?”苏璟妍收回手,跟着蹲到地上,看着他笑道,“如果不好玩,姑奶奶再陪你玩玩怎么样?要温柔点的还是勇猛点的?姑奶奶会的花样多着呢…” 若是不知内情的人听到这些话,怕是骨头都酥了。 横肉大汉才刚尝过她的苦头,可不敢再小觑她,但也不甘心这到嘴的肥肉溜掉,忙朝边上的同伴打眼色。 苏璟妍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见先前与他同坐一桌的三个男人也正看向自己,目光充满了审视探究疑惑,还有惊愣。 她不由得心里一紧,直觉这三人应该是冲着自己来的,可却想不到是谁的人… 心念间径自走向那些人,眨巴着眼问:“各位大爷们,想不想玩啊…”又故意蹙着眉长叹,“姑奶奶我好无聊啊!想找人过过瘾!” 几个男人相互看了眼,彼此微一点头,随即有人扔了碎银到桌上,之后一言不发离去。 急得横脸大汉在后诶诶了半天,作势要追出去,却被苏璟妍揪住衣领,皮笑肉不笑地道:“怎么,他们怂恿你挑事,现在却不管你了?” 那汉子眼珠一转,哭丧着脸道:“是是,就是他们怂恿的,不管我的事啊,姑奶奶请饶命…”说罢下意识地耸了耸肩,刚才被这丫头捏过的地方现在还隐隐作痛。 苏璟妍沉声问道:“那你说说,他们是什么人?” 旁边茶铺的老板忙过来赔笑搭话,“想必姑娘也看出来了,他们不是咱镇上的人,怕是外地来这办差的…” 苏璟妍白了他一眼,又指着横肉汉子问:“那这家伙是谁?” 茶铺老板说道:“看来姑娘也是外地来的…他是李家的大少爷。” “李家大少爷?”苏璟妍盯着他看了会,忍不住笑了,“原来长成这副德行是唬人的,外强中干的家伙,纸老虎一只!” 被她调侃的横肉大汉满脸涨成了猪肝色,想挣扎逃跑,无奈被她揪着衣裳跑不掉。 苏璟妍忽然觉得心情好了很多,又看着茶铺老板和横肉大汉笑道:“这回你们都看走眼啦,姑奶奶我可是土生土长的猫儿镇人,不过最近搬到城里去住了,眼瞎的就不认识了…” “你是咱镇上的?”那茶铺老板脸色一红,神情惊讶。 苏璟妍最后那句眼瞎,当然也将他骂了进去。 其他茶客们也好奇看过来,先前他们喝茶聊天,当然也冷眼旁观了这场热闹。 他们早看出来了,刚才离开的那三个汉子是外地人,怂恿李大少爷调、戏这姑娘,明显不怀好意,虽说心里都同情这姑娘,可也不愿擅自出头… 谁知转眼李大少爷就吃了亏,那三个男人竟然一声不响地走了。 大伙儿这才觉得,这姑娘不简单,当然也没想到她是本镇人。猫儿镇笼共就几十户人家,谁家什么情况大家都门儿清。 可这姑娘… 苏璟妍很满意大伙的反应,却并没有解释,而是揪着那李大少爷大摇大摆地走出茶铺。 茶铺老板想上前阻拦。 苏璟妍斜瞟他一眼。 茶铺老板立马不吭声了。 她要问话,自然不能当着那些人问,因此特意找了个僻静的巷子将那家伙扔在墙根,“说吧,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找我的麻烦。” 李大少爷哭丧着脸,神情惶恐地看了她一眼,嘴唇嚅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看得苏璟妍忍不住冒火,干脆往他腿上踹了两脚,啐道:“就你这个软脚虾,还嘴硬!” 李大少爷吃痛双腿一软便矮了下去,忙道:“我说我说…其实我跟他们不认识,就刚刚坐一处说了会儿话…” 苏璟妍哦了声,细想想好像真是这样。 貌似这家伙先坐在那喝茶,自己进来后随意坐了这一桌,那三个汉子后进来,搭讪着坐了他那一桌… 这么说,是临时起的意,怂恿这家伙来探自己的底细? 那三个男人是尾随自己而来? 谁的人?是从哪里跟过来的?刘家医馆吗? 她心里陡然变得紧张… 知道她回了虎头寨,又知道她今天来这里看戏的人并不多。 所以,自己人的嫌疑很大啊… “姑娘,我,我可以走了吗?”被揣了两脚缩在墙根的李大少爷仰着他那张大肥脸,可怜巴巴地问道。 苏璟妍倾着上身看了他一会儿,抬手往他那张大肥脸上拍了拍,“就你这熊样儿,还想干坏事?太看不起人了吧?”语气极其不屑。 那李大少爷颇有些哭笑不得…哪有嫌弃坏人太熊的… 原本这种事他也没少干,女人们大多是见钱眼开的,事后只要甜言蜜语地哄一哄,多使点银两,保管什么事都没有。 偏这大过年的,运气不好碰上了硬茬… 那几个家伙也是,说过要帮他弄到手的,转眼却跑得没影了。 心里想着嘴里却道:“姑娘,这也实在怪不得我,要怪也怪你生得太美了,我一时激动没把持得住,冒犯了你…是我不对,我在这给你赔礼了!”说罢朝她不停地拱手。 苏璟妍也知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来,但也还是生气,想了想道:“赔礼可以,自抽十个嘴巴子,姑奶奶我就发发善心,放你这一回!” 李大少爷顿时垮了脸,脸上神情忿忿,可想着刚才挨的那两脚,还有差点被她捏碎的肩胛骨,反抗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不得不咬牙狠心打起自己的嘴巴。 如此打了十下,他的嘴唇已然又红又肿,再配上他的大肥脸,说不出的滑稽可笑。 苏璟妍忍不住哈哈大笑,顺手折了一根树枝在他嘴上拂了拂,“去吧,李大少爷,打你是让你长长记性,这样缺德的事以后少干…这次碰上我是你运气好…下一次,只怕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第一百八十章 她这一番折腾,待打发走李大少爷再返回戏台前时,大戏早已落幕,人潮更是汹涌,人声嘈杂鼎沸,端着板凳拎着零食水壶拖儿带女的乡邻们蜂拥着往街上挤。 苏璟妍站在边上翘首以盼… 人群渐渐消散,并未看到小玉招娣的身影。 待她回到虎头寨,才知二人竟然没回来,这才有些慌了,忙又下寨找人。然而在镇上来来回回找了多遍,丝毫不见那二人的踪影。 又一次路过刘家医馆时,苏璟妍一咬牙走了进去。 刘大夫告诉她,她的那位朋友已经走了。 心里难免失望,又涌起疑惑,该不会是他把她们带走了吧… 又一想根本不可能,朱九对自己并无恶意,以他的行事也绝不会用这样的手段对待自己的朋友。 所以,应该是之前与李大少爷在一起的那三个男人。 难怪当时他们一声不响就走掉,是笃定自己迟早会去主动找他们。 他们抓走招娣小玉自然是想跟自己谈条件,当时怂恿李大少爷出头根本就是想引起自己的注意,以便在这个时候想到他们。 所以,他们会留下线索,让自己去救人。 想通这一点,她反而不慌了,面对得到消息赶来的马叔郭叔,她便将心里的猜测说出来,更意有所指这事很有可能是自己人干的。 二人先是惊愣,随即似乎想到什么,彼此对视一眼点点头。 瞧他二人的神情,莫非知道些什么… 苏璟妍心里暗忖,走时亲自将他二人送出门,又好声安慰。 马叔犹豫一瞬,到底没忍住开了口,“阿妍,叔瞧着雨思那丫头近些日子有些不对劲,你多留意看看。” 果然是她吗… 苏璟妍嗯了声点头,又道:“马叔郭叔放心,招娣小玉都是我的好姐妹,我不会让她们有事的。” 二人连连道谢,虽然心里牵挂,但眼下也没法子,只得以不变应万变了。 送走他们后,苏璟妍特意去雨思的屋里坐了坐。 雨思正窝在榻上做老虎鞋,显然是给她未出世的孩子做的,神情安详平和,见到她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起身招呼,“你来啦…”又颇不好意思地撩了撩额前的刘海,“瞧我这笨手笨脚的样儿,连这个都做不好。” 苏璟妍笑着拿起那双还未完工的老虎鞋看了看,嘴角笑意浅浅,“挺好的啊,比我强多了。阿娘老是骂我呢,说女孩子连针线都不会,将来嫁不出去…” 雨思笑笑,“夫人这是逗你呢,以你的身份,这些小事哪要你亲自动手…” “我这身份,我如今这身份还不如你呢…”苏璟妍苦笑,又叹了口气,“不怕跟你说实话,咱们女儿家的,这一生如果能嫁个好男人,那才是一辈子的幸事,其他的,都是虚的。” 雨思一怔,随即笑笑没有接话。 苏璟妍忽然正了正神情,低声问她,“雨思,你跟我说句实话,你爱上太子了吗?” 雨思脸色蓦地一红,低着头没有应声。 “那就是了…”苏璟妍道:“你跟他毕竟有了肌肤之亲,如今又怀了他的孩子。你知道他受了重伤,心里肯定难过,也免不了牵挂,这是人之常情,我理解你的心情…” 雨思抬起头来看着她,眼里已是泪光盈盈,“阿妍,你真的理解我…” 苏璟妍也看着她,“对,我理解你,你也知道的,我跟四殿下,也一直纠缠不清,所以特别理解你的心情。但你毕竟跟我不一样,我的身份,注定不会有结果,而你就不同了,你们崔家跟他并无血海深仇,这些年所做之事,都是为了对我父亲尽忠,这么多年也已经够了。如果我说,我想成全你,你愿意吗?” “阿妍,你这话什么意思?”雨思猛地瞪大眼,惊愣望着她。 “我说,我要成全你,送你去京城,跟太子团聚,名正言顺做他的女人。”苏璟妍盯着她,缓缓地说道。 “真的?” “真的。” “可是我爹…” “你爹那里,我去说,我想他会同意的。”苏璟妍道,心里虽然失落,可也放下了一块石头。 这丫头既然早有这种心思,留在身边也是祸害,倒不如早早打发了她,这样对大家都好。 这也算是她和阿娘给崔家父女留的生路。 毕竟崔老爷子对苏家付出良多,真要下狠手也实在做不到。 雨思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却道:“不行,我不能为了我自己,让我爹做出这种背信弃义的事…”说着又看向她,“阿妍,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总不能这样自私…” 苏璟妍心里冷笑。 只怕这并非她的本意,而是对方故意让她留在这里,以做他们的内应。 “也好,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希望你将来不会后悔…”苏璟妍淡淡说道,又说了几句闲话才起身离开。 到得傍晚掌灯时分,负责值守西寨门的刘家侄儿给她带进一封信来。 信上约她今夜子时到老虎山一会。 对方提到老虎山,让她不由得心生警惕。 老虎山对于别人来说,或许只是一座时常有野兽出没的危险山林,可对于阿娘来说,那是她此生最大的秘密。 对方约到老虎山见面,是已经发现阿娘的秘密了吗? 还是只是巧合? 这个时候她可不敢擅自拿主意,当即去了阿娘的屋子。 姜氏刚喝了药躺下,见她过来便侧了身子问招娣小玉的事。 眼瞧着左妈在场,她也不好实说,只含糊应了几句,悄悄给阿娘使了使眼色。 姜氏会意,拿了话将左妈支开。 苏璟妍这才上前低声将事情说了。 姜氏听了,不由得揪紧了被褥,神情很是凝重。 这样看起来,抓走招娣小玉的,也并不一定是雨思。 雨思可不知老虎山的秘密。 姜氏想了一会,便让她去叫木青过来。 既然这趟老虎山之行避无可避,那就只有走一趟了。 对方是何用意,一去便知。 只是这趟实在冒险。 苏璟妍知道阿娘的心思,不由握住她的手道:“娘,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父亲的大仇未报,我怎能有事?你好好歇着,等我的好消息吧!” 姜氏含笑看着她,“好…都说你是穿越来的主角,既然是主角,那就不会这么容易出事,去吧,我困,想睡会。” 第一百八十一章 夜行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苏璟妍眼下面临的便是这种局面。 从阿娘的屋里出来,她便去了青姨的住处。 木青听说她要去老虎山,吓了一跳,赶紧问她怎么回事。 苏璟妍没有瞒她,将实情和盘托出。 木青听了不由得皱紧眉头,默了片刻才道:“既然你娘同意你去,那就去吧。只是此行毕竟危险,咱们也得有些防备才好。” 苏璟妍忙道:“青姨,是我去,不是咱们。你留在家里好好照顾我娘,我怕她担心。” “那可不行,你娘让你来找我,是要我陪你一起去…”木青说道,又顿了片刻,看了她一眼,“老虎洞的秘密,可不只你看到的那些,事到如今,也是时候让你知道了…” 竟然还有秘密? 苏璟妍微微惊讶,随即想想似乎又在情理之中,“好,那就一起去。” 木青应了声好,又道:“那我去准备一下,等会来找你。” 苏璟妍不知她要准备什么,但想来青姨不会害她,便也没有多问。 回去时特意绕道路过雨思的屋子,见她屋里竟然媳了灯,又贴在窗边仔细听了听,里面一点声息也无,心下更是疑云大起…上前敲门又轻声喊了几声,没人应声。 她不由得苦笑。 看来老虎山之事,怕是与她脱不了干系了… 一边想一边去推门。 门果然没有上栓,轻轻一推便开了。 苏家大院虽大,住的人却不多。 当值的男人们都在外院,没有吩咐是不会进内院来的。 内院里加上她,总共也才住了六个女人。 左妈和荷苗住了临外院的耳房,青姨住了西跨院,她自己的住处在东边。 雨思喜欢清静,当然也怕人说闲话,主动住到僻静的北院,离主院有些远,平日一向深居简出,大多时候都在自己的院里,宣少出来见人。 她之所以选择住在这里,是早就想好的罢… 苏璟妍心里想着,摸索着进了屋,将灯火点燃。 屋里一下亮堂起来,下晌未做好的老虎鞋还搁在榻前的小几上,上面插着针线。桌上的茶已冷,榻上被褥叠得整齐,窗户关得紧闭,显然人已离开多时。 屋外是一个小院,从小院的东墙根翻出去,就有一条小道可以直接下寨,不过知道这条小道的人很少。 或许她来虎头寨原本就蓄谋已久,否则不可能知道这些。 当初她被慕溶月从行宫救出送去君老三的别院,那时她和阿娘也都知晓,却并未过问。 当时的情况,太子还在玉城,而君老三明里暗里一直跟太子作对。慕溶月将她送去那里一是为了寒碜太子,二是为了让君老三跟太子之间的矛盾更加激化。 现在想来,好像并不仅仅于此。 雨思说,是君三公子主动放她离开,而她自己因为怀了身孕无颜去见她爹,这才来了虎头寨投靠阿娘。 她既然来了,阿娘就不可能不接待,收留她是必然。 只是以君熠然的性情,可不是那种慈悲为怀的君子,若没有足够的好处,他怎么可能放雨思下山,尤其她肚里怀着太子的骨血。 以他对慕氏皇室的仇恨,根本不可能容许太子的骨血留世。 除非…有更大的图谋。 由此她更想到去景福客栈刺杀他那回,若没有目的,以他堂堂君三公子的身份,怎会无缘无故来猫儿镇这么偏僻的地方。 眼下看来,指使雨思做事的不一定是太子,更有可能是君熠然… 想到这她心里更乱,只觉千头万绪纠结成一团乱麻。 恍恍惚惚回到自己屋里,才刚换好夜行衣,就听到外面传来木青的声音。 苏璟妍开门走出去,见青姨也是一身夜行衣装束,背后却负了一个很大的麻布袋子,里面鼓鼓囊囊地不知装着什么,看着很沉的样子。 木青领着她来到姜氏院里。 “咦,青姨,我们去哪?”她心里疑团重重,神情更是惊讶。 木青嘘了声,并没进屋,而是径自走到东北角打开一道小门。 小门掩映在一堆蔷薇花丛下,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觉。 今晚若不是青姨主动带她来这,她还蒙在鼓里。 看来果真如她所说,自己不知道的秘密还多着呢。 木青丝毫没有犹豫,也没有解释,招手让她近前牵着她从那道小门里穿了出去。 外面天光昏暗,透过朦胧的月光,能依稀看到所站之地是她家的菜园。 菜园边上有一口水井。 她平素也来过这里,甚至打过井里的水给地里的菜浇水。可此时青姨却带着她沿井壁凿出的梯步往下滑去。 水井并不深,很快二人下到半空一块宊出的青石板上。 木青蹲下身伸手在青石板上的某处一按,只听得轰隆两声,从青石板延伸处的井壁忽然现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从这里可以直接去往老虎洞?”苏璟妍不由得惊问。 木青点点头,“这是一条秘道,知道的人仅限于我和你娘,你是第三个。” 苏璟妍哦了声,心里隐隐有些激动。 木青当先进了洞,这才掏出火捻子点燃,照着她进去。 火光照耀下洞内一目了然。 两侧是凹凸不平的石壁,上面有人工开凿的痕迹。中间一条狭窄的通道,蜿蜒往前根本看不到尽头。 地上铺着青砖,踩上去发出咚咚的声音,周遭回音阵阵,听着很是碜人。 木青边走边道:“这条秘道,当初是我和你娘一起挖的,以备不时之需,算来也有些年头了。” 所谓的不时之需,应该是为了避难吧。毕竟他们在世人眼里就是叛贼逆党,若被人告发抓到只有死路一条。 可以想象,两个女人秘密挖出这条秘道,耗费的心力必定不小。 苏璟妍沉默着叹口气,跟在木青身后继续往前走。 “对方约我们在哪里会面?”木青忽然停住,扭头看着她道。 苏璟妍摇摇头,“信上没说,只说若要救人,就来老虎山一会。” 木青低头沉思片刻,忍不住叹道:“但愿是我们料错,这只是个巧合。” 如果这是君熠然的谋划,那就不是巧合。 苏璟妍暗暗叹了口气,不过这话她并没说出口。 第一百八十二章 秘密 也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现出一个很大的厅堂,浓浓的尘灰味扑面而来。 微弱的灯火仅能照亮她面前一小块的地方。 入眼处摆着数排书架,书架上摆满了密密麻麻的书册。 她不由得大感讶异。 放眼打量四周,隐隐约约能看到更多排排矗立的黑影。 木青并未说话,只在靠近洞口墙壁上的小洞里摸出一颗珠子忽地擦亮,顿时满室光华,璀璨夺目。 “这是什么?夜明珠?”苏璟妍上前一步,走近细看木青手里的珠子。 木青点点头,“对,夜明珠。”说着将珠子递到她手里,“拿去看看吧,这架子上的书,可都是好东西呢。” 苏璟妍满心疑惑地接过,先是好奇打量手里的珠子,然后才举着移近书架,随手抽出一本打开来看… 顿时手一抖,手里的书册滑落掉地,嘴巴微张,双眼瞪得老大,眼里闪着惊异的光芒。 简体版!现代文! 扉页竟然还加盖了a市图书馆的印章。由于年月日久,原本鲜红的印章已渐渐模糊。 “这,这…”她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只拿眼看着木青。 木青神情平淡,将负在背上的口袋解下丢到一边,随意拿了几本书放地上撂起当了坐垫,这才看着她道:“你想得没错。这里所有的书册,都来自我们的时代。” 她不由得深吸口气,看着木青沉声道:“就你们曾经工作的那个图书馆?” 木青嗯了声,又一阵叹息,“当年我们被困在底下几个日夜,终于陷入昏迷,醒来就到了这个朝代:…但当时并未穿越到这里,而是离此千里之遥北麓的王宫。” “可为何图书馆会在这里?”苏璟妍满脸困惑,也学着木青的样子拿了书册撂好挨着她坐下,仰起小脸静静地看着她。 木青摇摇头,神情些微迷茫,“老实说,我也不知,可能你娘知道得多些…” “当年你父亲出事,你娘带着你一路仓惶出逃,原本打算逃去边境的,因为那里有你父亲的部下。可不知为何,却鬼死神差地逃来了这里…” “当年这里也并没有虎头寨,只有一片荒山…可你娘说,藏在这里会很安全。” 说到这她忽然笑了,“事实证明,你娘的这步棋,走对了…若是前去投奔武神军,只怕早就跟他们一样,在那场人为的鼠疫灾难中死去。” 她虽然在笑,却笑得悲怆凄凉,“十数万热血男儿,曾跟他一起浴血奋战过的兄弟,就这样冤死在他的算计下,怎能不恨?” 实在无法想象,那曾受过现代教育的男人,竟会做出这等凶狠残暴的事… “所以,他必须死!”苏璟妍道。虽然早已知道这段历史,可此时也免不了愤怒。 不为私仇,也为大义。 这家伙太忘本了,有他这样的皇帝,再盛的王朝也不会长久… “他不是要来玉城么?那就让他有来无回!” 木青看着她,缓缓道了声好,随后站起身,将书册放回原位,“现在你知道这里的秘密,以后可以常来…” 说罢又看向墙上的西洋钟摆,“走吧,时间快到了,我们快些上去。” 她这才注意到这厅堂四周的墙壁,竟然是刷着白漆的砖墙,墙上还挂着不少字画,大多已经残破,蒙上了厚厚的灰。 只那座西洋钟摆,虽然布满尘灰,却犹自嘀嘀嗒嗒地摆动着。 想来这便是当年他们被困的那间屋子了。 阿娘当年之所以逃来这里,应该与这间屋子有关吧。 只是不知什么原因,人和物被分开了… 心念间木青已领着她穿过厅堂,来到另一边的出口,将夜明珠包好塞回旁边的小洞,擦燃火捻子沿着石阶拾级而上。 弯弯绕绕又往上走了顿饭的工夫,二人终于停在一道石壁前,木青犹豫一瞬在墙上按了开关。 那道石壁突然从边上裂开,露出仅容一人通过的空隙。 木青拉着她矮身穿过,又在石壁上按了一下,石壁便恢复原样。 “这里上次你应该来过。”木青说道,靠着石壁坐下喘气。 她也寻了一块地方坐下,借着微弱的光线打量四周。 的确是她上次来过的那个岩洞。 旁边堆放的箱子还在。 这岩洞外面还有个岩洞,便是之前她打死的那只老虎的栖息之处了。 外界所知的老虎洞也是指外面那个罢。 殊不知内里另有乾坤。 木青歇息了一会,才侧身跟她说话,眼睛却看向旁边的箱子,“那,这些东西,就是我们全部的家当了…你娘的意思,以后交给你保管。” “这可不行。”苏璟妍忙道,心里隐隐感到不安,阿娘好好的为什么要将这些交给自己保管,难道… 她不敢再想下去,嘴里急急道:“这些东西至关重要,我还年小,担不起重任,还是由青姨你和阿娘一起保管比较保险。” 木青叹了声气,倒也没有勉强,随后从身上掏出一物递给她,又问:“知道这个怎么用吗?” 待看见她手里拿的东西,苏璟妍吓了一跳,“青姨,你怎么会有这个?” 木青道:“这是你父亲当年亲手做的,总共两把,你娘一把,我一把。只是我们都没用过,也不知杀伤力如何,你呆会可以试试。” 她说得轻淡描写。 苏璟妍却听得心下大骇,颤抖着手接过那酷似pistol的pistol,翻来覆去的看了看。 到底还是有些差别,毕竟这个朝代的工艺达不到后世的要求,做工略显粗糙,只不知功能如何。 前世她虽然没有使用过真正的pistol,但也玩过不少仿真系列,想必这使用方法也不会太复杂,心念间抬手对准面前的石壁比划了一下,又拉开弹筒闩露出弹筒,见里面连子弹都装好了… 难怪阿娘敢让她来老虎山赴约,青姨所谓的准备就是这个… 看她动作这般熟练,木青忍不住笑道:“真没看出来呢,你还是个老手!这样也好,省了我的事…” 苏璟妍笑笑,眨着眼看着她道:“所以那狗皇帝如果敢来,干脆就用这个结果了他,岂不是痛快!” 木青笑笑,没有接话。 第一百八十三章 跟踪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青姨这笑,有点古怪啊… 但此时也容不得她多想,木青已然转了话题,“你快去吧,我就不去了,我这老病残躯的,去了反而拖累你…” 原本也没打算让她跟着受累。 苏璟妍点点头,“好,你在这里歇着,待我去会会他们!” 说罢她便摸索着找到上次按过的那颗按钮,伸手一按,右边的岩壁顿时移开,她身形一晃便走了出去。岩壁很快重新关上,严丝无缝外面根本看不出什么。 一阵冷风猛地刮进来,冻得她一哆嗦下意识地紧了紧身子。 那只死老虎的尸体已然不见,当初用来遮挡洞口的藤蔓也早已枯萎散落到地上一团。 四周一片死静,连蛙鸣鸟叫的声音都没有。 深山密林,白天就令人生畏,此时深夜更显得阴森恐怖。 幸好下弦月升起,模糊的光影到底能让她看到一些景物。 在洞口稍作停留,辩明方向寻着记忆往上次领着阿锦等人上山的山林入口走去。 如果他们从猫儿镇上山,那里是最近的入口。 只是才刚走了几步,就听到杂沓的脚步声匆匆而来。 她忙闪身躲到一处灌木丛后,屏息凝气静待那些人的到来。 被人推推搡搡走在前面的,赫然是白天被她整治过的李大少爷。 身后推着他的果然是在茶铺里与他同坐一桌的三个男人。 此外并无别人。 苏璟妍不由得气怒。 她来赴约自然是为了救小玉和招娣。可现在她来了,却没有见到想救的人,这不明摆着是耍她吗? 那四人走到老虎洞口便停住了,一人拿了火捻子点燃往里张望,又对那李大少爷喝道:“这里就是老虎洞?” 李大少爷点头如鸡啄米,哭丧着脸连连道是… 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啊,怎么招惹上了这帮煞星,白天害他吃够了苦头不说,这大晚上的,还被从被窝里拎出来到这危险的地儿吹冷风… 冻死你几个天杀的… 李大少爷心里忿忿地骂着,面上半点不敢露出不悦的神情,谄媚地笑着解释,“之前这里盘踞着一只吊睛白虎,可凶猛了,咬伤了不少人,谁也不敢靠近… 可是几个月前不知怎么的,突然就不见了,后来又听说是被一位江湖好汉给杀了,因为它祸害百姓…” 李大少爷一口气说到这里,吐了口气,又接着道:“即便如此,这地方也少有人来…”又壮着胆子问,“几位爷,这大晚上的,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他身后的汉子立即喝道:“少废话!不该问的别问,当心要你的命!” 李大少爷吓得一哆嗦,果然不再问了。 三个男人站在边上嘀咕一阵,又拿着火捻子四处照了照。 苏璟妍继续观望,并不打算现在现身,倒要看看他们接下来如何。 “看来她不会来了。”其中一个男人说道。 另一个男人接着道:“再等等,或许她跟我们错过了…”又埋怨地道:“都怪你,老虎洞写成老虎山…” 隐在暗处的苏璟妍不禁莞尔。 难怪觉得那信不对劲,这会才想起信上没写具体地点。 老虎山那么大,如果没写明具体地点,又到哪里赴会? 她想当然地以为是老虎洞。那是因为她对这里印象深刻。 倒是歪打正着… 这样看来,他们对这里的地形并不熟,否则也不至于将老虎山和老虎洞混为一谈,且还抓了李大少爷带路。 所以他们也不一定是君熠然的人。 以他的性子,不会用这么没脑子的下属。 或许这只是试探? 不是连雨思也没有露面吗? 这一连串的疑虑,彻底把她弄糊涂了… 她不露面,不远处的那三人继续等待。 李大少爷双手死死笼在袖子里,蜷着身子缩在老虎洞里,不停地打着摆子。 刚才走得急了些,他连袄子也没来得及穿,就被他们提溜了出来。 太冷了… “三位爷,我,我可以走了吗?”李大少爷哆嗦着问。 “找死!”一个汉子恶狠狠地道。 李大少爷身子一僵,再不敢说一个字。 双方继续僵持着。 又过了好一会儿,那些人终于耐不住了。 有人说道:“老大,要不咱们先回去,明儿再说。” 另一人道:“是啊,老大,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或许那丫头并没接到我们的信,又或者找错了道,总之今晚是不会来了。” 站在边上的男人终于叹了口气,“那好吧,先回镇上。” 隐在暗处的苏璟妍也松口气。 待他们一行人走远,她便悄没声息地缀上。 一路尾随他们到了猫儿镇,眼看着那些人撇开李大少爷进了景福客栈。 这期间他们一直没提小玉和招娣,这让她不禁怀疑,或许小玉招娣并不在他们手里… 她甚至想过要不要直接进去将人掳走严刑逼供。 可是,万一这些草包只是诱饵,专诱自己上钩,那就麻烦了。 正当她犹豫之际,忽见一条娇俏的人影飞快往景福客栈里走去。 是雨思! 苏璟妍惊得差点叫出声,她忙捂嘴小心跟上。 见她进了三楼靠左的房间。 她便绕到后面飞身跃上房顶,轻轻揭开瓦片往屋里打望。 雨思躬身立在一个锦袍男人面前,正在小声说着什么。 她说的实在小声,苏璟妍又立在房顶上,隔得有些远,什么也没听清。 那锦袍男人看着很是陌生,长相普通,身材普通,丢在人堆里根本就不起眼。 瞧他装扮也不像猫儿镇的普通百姓,甚至也不像玉城本地的人。 看着,像是京城人士… 这个想法乍一冒出来,苏璟妍自己惊了一跳。 从京城到猫儿镇,即便快马加鞭,至少也得十来天的路程。 那就是说,狗皇帝年前就已派了人出京…难道是为他的即将出京打前站? 那雨思又是怎么跟他们接的头?她不是一直在君熠然的掌控下吗? 难道,君熠然也希望皇帝来玉城,趁机杀他? 雨思说完话并没马上离开,而是继续侍立等候锦袍男人的吩咐。 这说明锦袍男人的身份不低,雨思也是因为知道他的身份才表现得那般恭敬。 “你先回去稳住她,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打草惊蛇…” 锦袍男人说话的声音略大些,苏璟妍听了个清楚。 第一百八十四章 关系 锦袍男人话里的稳住她,肯定是指自己。 看样子雨思跟他见面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又听得锦袍男人说道:“这次的事,你们实在鲁莽了…先把那俩丫头放回去。” 苏璟妍心里顿时一喜。 “当然,也不是说放就放,还是要提点条件的…”锦袍男人负手在屋里走了几步,想了想又道:“只有一点,别让她察觉是我们做的。” 雨思忙点头应是,行礼退出屋子。 房顶上的苏璟妍也正打算离开,却又听见了敲门声。 伴着锦袍男人的一声进。 她便看到先前去老虎山一行被称为老大的男人走了进来,朝锦袍男人俯身施礼。 锦袍男人二话不说,先给了他一巴掌。 打得那老大身子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却不敢还手,左手捂着脸依然毕恭毕敬地站立在他面前。 只听得锦袍男人冷哼一声,斥道:“没用的东西,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立在他面前的老大道:“对不起,属下失职!” 锦袍男人皱眉,又在屋里毫无章法地走了几步,偏头看着他道:“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怎会出现这么大的纰漏?” 那老大便一五一十将事情说了。 锦袍男人的眉头皱得更深,又沉吟片刻,说道:“多看着点儿,别让那丫头吃里扒外地把咱们卖了还不知道!” 看来他们对雨思也不是全然信任啊。 但即便如此,她也还是没猜到这锦袍男人的身份。 趁着那老大退下的工夫,她也悄然离开。 以锦袍男人的精明,万一被他发现就不妙了。 …… 回到虎头寨已是寅时,她故意在寨门口弄出声响,叫开寨门与守夜的叔伯们小声说起小玉招被娣被土匪绑架的事,又说约了今晚在老虎山见面,去了却没见着人,又担心他们以为自己爽约对小玉招娣不利。 几位叔伯不明内情,闻言吓了一跳,神情很是焦急,个个义愤填膺说要去把那帮土匪杀掉… 苏璟妍忙道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再等等看,又小声安慰,道这事儿不要外传,她们都是女孩子,要顾忌名节等等。 几位叔伯点头称是,一再表示要给那帮土匪好看… 待她回到苏家,阿娘的屋里还亮着灯,显然是在等她。 听到动静木青从窗户探出头来,见到是她才松了口气,忙打开房门。 屋里姜氏悬着的心终于放回肚里,又迫不及待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苏璟妍也没隐瞒,将事情说了。 姜氏沉吟一刻,说道:“那就应该是太子的人了。如果我没料错的话,来的是纪家的人。” “纪家?”木青惊道。 “更有可能是纪家的嫡系子弟…否则以雨思的身份,不至于对他俯首听从。”姜氏缓缓说道:“纪皇后笼共也就这么一个儿子,纪家若想继续荣华富贵,就必须死死绑在太子这条线上,如今眼看太子不中用了,那么也得尽力扶持他的骨血…纪家,别无选择。” 说罢她又看向自家女儿,“所以,那日你在人群里见到雨思,很有可能她是去跟纪家的人碰面,告诉他们自己肚里怀的是男胎…也因为此,她才有底气和勇气与咱们决裂。” 不得不说,阿娘是个很睿智的女人,只三言两语便解释了她心里的疑团,但也还是有疑惑,“那他们掳走小玉和招娣,送信让我去老虎洞会面,这又是何意?” 姜氏支着额头想了一会,神情也在瞬间变得凝重,“这…应该与龙家的星相占卜之术有关。他们怕是听到什么风声,将目标锁定了老虎山,抓她们两个引你去那里会面,是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 苏璟妍心里不由得一紧。 终归,他们的目标是自己。 “如今,我们的身份已经泄露,这虎头寨也不再是世外桃源,但他们既然按兵不动,肯定有更大的图谋…”姜氏的视线扫过木青,又缓缓移到女儿身上,“所以,这也是我们的机会!成败在此一举!” 木青看着姜氏,眼里闪着奇异的光,“这么说,你决定了?” 姜氏看着她缓缓点头,“对,我决定了。我们这一辈的事,自然得由我们这一辈来了结。至于其他,阿妍,你做主就好!” 苏璟妍听得云里雾里,总觉得这二人的说话另有玄机。 姜氏显然没准备解释,说过这话之后就催着她们回房歇息。 墙角的更漏已过卯时,窗外灰蒙的天空也渐渐露出一丁点的灰白。 天,快要亮了。 苏璟妍揉揉困倦的眼眸,一夜没合眼,的确有些困呢,便也不再多说,笑着给姜氏行了礼便转身出门。 木青随后跟出来,上前几步追上她,说笑着一道出了院子,却又压低了声音道:“阿妍你跟我来一趟,青姨有话跟你说。” 苏璟妍一愣,不由抬头看向木青。 夜色沉沉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犹豫一瞬便也点了头,“好。” 木青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带着她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进了屋才低声问她,“你想不想知道,当年我们五个人究竟怎么回事?” “青姨,你想说什么?”苏璟妍心里一动,隐隐地透着紧张。 木青叹了一声,拉着她一起上榻钻进被窝,这才缓缓说道:“当年,你娘跟慕珏,他们原本是很相爱的一对…” 竟然是这样啊? 苏璟妍猛然睁大了眼睛,看着木青,神情些许戏谑,这简直比戏文里唱得还要精彩… 木青看了她一眼,接着说道:“但是慕珏穿过来的身份是北麓国的二王子,身份尊贵,且已有了元配嫡妻…而你娘,向来是个心高气傲的,打死她都不愿委身作妾,因此他们的这段感情便无疾而终…” “你父亲…苏战,他是个很执着的男人,当年暗恋她多年,这时主动出击,很快赢得你娘的芳心,他们最终在一起了。” 这不过是个老掉牙的三角恋关系… 苏璟妍撇撇嘴。 “心上人另投他人怀抱,慕珏自然又气又伤心,便故意纳了姚宛如进门。” 不,是四角恋关系。 “所以,你父亲的死,不仅仅是功高盖主…”说到这里木青顿了顿,又低声道:“还有,你娘的原因。” 第一百八十五章 太子死 气氛骤然在这一刻凝滞。 苏璟妍不由得苦笑。 男人从来就是如此,势微之时,什么都可以忍。一旦得到权力,便会想要一切。 尤其他曾失去的东西,无论怎样都要拿回来! 所以,他设计杀了苏战,杀了自己曾经的上司,杀了一手扶持自己上位的兄弟,杀了曾跟他一起并肩作战过的战友… “阿妍,我只想问你一句,你,真要替你父亲报仇吗?”黑暗中,木青沉沉问道。 苏璟妍愕然,“我还可以选择?” 木青道:“当然,如果你不想报仇,以慕珏对你娘的感情,想让他放你一条生路,也不是没有可能。” 苏璟妍嗤笑,“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做?” 木青沉默,片刻后道:“就算这世上再没人记着他,我也要为他流尽最后一滴血。” “因为,你一直爱着我父亲。”苏璟妍道。 木青嗯了一声,并未否认,“对,我一直爱他,比你娘更爱,可惜他最终选择了你娘…我尊重他的选择。” 这种心酸的感觉她懂,可是又还是疑惑,“那你今晚跟我说这些,又是为何?” “因为我担心,我担心到时你娘下不了手。” “你们有什么计划?” “暂时还不好说。” “既然不好说,那就什么都不要说。青姨,奉告你一句,你的这种心思最好不要让我娘知晓,她是个什么样的性子,我想你比我清楚。” 苏璟妍冷声说了这些话,便匆匆下炕回了自己的院子。 的确有些生气。 她这样说,分明是对阿娘的人品产生了怀疑,也罔顾了阿娘这么多年所费的心血… 又一阵困意袭来,到底没有撑住,就这样合衣倒在榻上睡着了。 醒来已是午时。 许是姜氏特意交待过,并没人进来打扰,待她睡醒洗漱去了前院,才得知又接到对方书信,约她今晚子时在东水桥见面,又言明只要她一人前去。 想到昨晚那几人的对话,她心里就有了数,只不知他们要将这件事栽赃到谁头上。 好在东水桥就在猫儿镇东头,来去方便。 午饭时雨思竟然没露面,说是昨儿夜里着了凉,身子不大利索。 姜氏吩咐荷苗将饭菜给她送进去,又让荷苗问她要不要请刘大夫上来瞧瞧。 雨思回话说不用,躺两天就好了。 她这是故意要撇开自己。 当然,大家也没说破,只当她真的是身子不好。 因着昨晚呛了她几句,木青此刻见了她神情讪讪的,颇不自在。 苏璟妍倒没什么,照常说笑。 姜氏也笑,就算看出几分苗头,此时也装作糊涂。 下晌昨晚得到消息的几位叔伯过来打探情况,被她好言劝了回去。 他们走后不久,赵二虎又匆匆赶来。 看他神情显然又出了大事,心里一动忙领着去阿娘屋里。 见了姜氏行了礼,赵二虎道:“确切消息,太子已于昨日薨逝。” 这消息来得突然。 以至姜氏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盯着他问:“这事儿都有谁知道?” 赵二虎想了想道:“消息还没传开…因为事关重大,大人才让我亲自跑这一趟。” 姜氏又问:“知道是谁下的手吗?” 赵二虎道:“大人没说。” 姜氏便不再问了,沉吟一会道:“回去告诉宋大人,崔老爷子那里…要多留意。” 赵二虎不明所以,却也没有多问,道了声是。 姜氏便让他先回去看看自家爹娘,又道晚上过来吃饭。 赵二虎连连应了,抬头与站在边上的苏璟妍打了招呼,遂转身离去。 姜氏这才看向自家女儿,“你怎么看?” 太子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地死,就算他在锦城受了重伤,只要他平安回到京城,皇帝总有法子保住他的性命,可是他竟然死了,这中间肯定另有内情。 “娘,我估摸着,是君老三指使人下的手。”苏璟妍小声道。 君家在京城的势力其实不小,宫里有君昭仪,朝中有君侍郎,君二公子又去了军营。就算他们自己不动手,也免不了有君家老仆受君老三的指使趁机下黑手。 姜氏点点头,嘴角笑意讥诮,“但也有其他可能,毕竟太子一死,其他的皇子们就都有了机会…皇帝可是有七个儿子呢。” 苏璟妍抬头看着姜氏,昨晚木青说的话犹在耳边。 以阿娘的性子,自不屑与那些女人分享同一个男人,可她骨子里还是爱着他的罢… 想到这她不由得暗叹口气,到底还是受了木青那些话的影晌,忙轻咳一声缓了缓神情,“阿娘这话不错,死了一个太子,底下的皇子们就都看到了希望,尤其二皇子三皇子,他们的母族势力都不小。” 姜氏却道:“可是以皇帝的性子,必不会让他们的儿子继位。” “为何?” “自然因为他们的姓氏。”姜氏淡淡道,“他那人,从来就不是有度量的人,当年迫于形势纳了她们,这对他来说,是毕生之辱,怎么可能立她们的儿子做太子?” 苏璟妍抬眼瞧着她,心说你既然知道他是那样的人,当年为何还嫁给父亲,还让父亲帮他打江山,这不是故意给父亲拉仇恨吗… 不是不埋怨的。 但以她今时今日的身份,其实没有资格去埋怨。 “那你觉得,他会立谁为太子?”苏璟妍试探地问道。 姜氏蹙了蹙眉,没有立即接话。 显而易见,太子一死,四妃各有一子的情况下,如果不按长幼秩序来立,又因为他的私心作崇,那最有可能被立为太子的,便是六皇子慕彦嵘了。 六皇子慕彦嵘,那是她的弟弟。 如果由他登基继位,那父亲的在天之灵,是否也会得到安慰… 母女俩心里明白,却谁也没将这个名字说出来。 彼此沉默一阵,苏璟妍道:“如果锦袍男人知道太子死了,那雨思肚里的孩子,就是他们全部的希望,他肯定会想法子带去京城。” 姜氏道:“那就让他带去。唱戏嘛,人越多越热闹。” 苏璟妍点点头,笑了,“所以今晚上的见面,我会将这消息透给他们知道。只要这个重弹抛出去,我不信他还腾得出手对付咱们。” 姜氏也笑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会面 人之所以害怕,是因为未知。 一旦得悉对方的软肋,就会变得有恃无恐。 眼下苏璟妍就是如此。 吃罢晚饭回房睡了一觉,看着时辰觉得差不多了才起身出门。 一路顺利来到东水桥。 在桥上站了一会,忽然感觉有人靠近。 她并未转身,只冷冷问道:“尊驾便是写信之人?” 那人在她身后停住,随即发出一声轻笑,“阿妍小姐聪明,正是在下。” “贵姓?” “阿妍小姐见谅,暂时不可说。” “那我两位朋友在哪?” “已经着人送回寨子里了。” 苏璟妍哦了声,忽然转身面对他,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真是好心机,用她们把我诳出来,现在又说人已经送回去,这让我如何相信?是笃定我好脾气,怕了你们不成…” 说罢忽然出手,双掌径自袭向他胸口。 那人蒙着脸,但说话的声音分明就是昨晚在景福客栈里与雨思对话的锦袍男人。 只是不明白他当时已经吩咐雨思与那三人来做这件事,怎么竟然亲自来了… 此刻蒙面人见她才说两句就动手,惊讶之下慌忙后退侧身避过。 苏璟妍那招原本就是虚晃,早已算准他退后侧身的位置,右腿疾速连环扫出。 蒙面人慌忙闪避,又连声喊住手。 苏璟妍恍若未闻,右腿疾扫的同时,身子攸然欺近,双掌同时挥出。 如此形势下,蒙面人只得举掌相迎。 左腿猝不及防被扫中,顿时一个趔趄差点栽倒。 迎向她的双掌被迫撤回。 苏璟妍趁机拍向他胸口,立时听得一声闷哼。 蒙面人嘴角溢出一口鲜血,连退数步才堪堪站稳。 他身后慌忙抢出两人将他扶住,刷地抽出长剑对苏璟妍怒目而视。 “怎么?只许你们戏耍我?就不许我出出气么?”苏璟妍冷笑说道。 那二人也同样黑巾蒙面,只露出阴鸷的眸子,其中一人怒喝道:“找死!” 另一人道:“别跟她废话,拿下再说!” 说着就要举剑相刺。 先前挨了一掌的蒙面人忙道:“住手!” “五爷一一”两人惶急看着他。 “怎么?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五爷沉声道。 二人忙道属下不敢。 五爷冷哼一声,“来之前怎么跟你们说的,不得对阿妍小姐无礼!” 那二人忙躬身应是,恨恨瞪了苏璟妍一眼收剑退到五爷身后。 苏璟妍环手打量他们,半响才道:“昨晚引我上老虎山的也是你们?” 五爷点点头,并不否认,“情非得已,还请阿妍小姐见谅…” 苏璟妍挑眉看向他,神情似笑非笑,“说吧,找我到底什么事?还得用这么卑鄙的手段…” 五爷抬手擦掉嘴角的血迹,右手一挥示意身后二人退下。 那两人便拱手退远。 五爷这才说道:“实不相瞒,我知道阿妍小姐的真身份,受人之托想从你这里了解一件事…” 苏璟妍心里一动,淡声道:“什么事?” 五爷左右看了看,遂低声道:“有关老虎山的秘密。” 苏璟妍不由得吃了一惊,面上神情不显,嗬嗬笑了两声,“老虎山有什么秘密?” 五爷看着她笑道:“阿妍小姐,别装了,你什么都知道,干脆痛快说出来吧…” “五爷这话从何说起?”苏璟妍眉头微皱,神情颇有些忿忿,“我对你一无所知,既不知你的身份,又不知你受何人所派,平白无故在大过年的绑了我的朋友,一再邀约我深夜见面,却又一厢情愿地认为我应该知道什么秘密,五爷,你未免太强人所难了吧?” 五爷神情微微一顿,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阿妍小姐若是没有想起来,在下倒可以帮忙提个醒儿,当年你娘,苏夫人从京城逃走的时候,曾经带走一本异界天书…” “异界天书?”苏璟妍忍不住失笑。 五爷忙问:“阿妍小姐知道?” 苏璟妍摇摇头,“委实不知。”心里却猜测他所说的异界天书应该就是那些现代版的简体书册了。 竟然被他们惊为天书,也实在佩服这些古人的想象力。 “不可能。”五爷摇着头,露在外边的眸子顿然流露出失望。 苏璟妍道:“我虽然不知你所说的异界天书,但却知道另一件事,或许与你想问的事情有关。” 五爷神情一震,惊声问:“什么事?” 苏璟妍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太子殿下莅临玉城时,曾秘密嘱咐我帮他盯紧龙家,说龙家祖上拥有玄门秘术,能够窥得天机,左右帝位传承。” 这话一出,五爷顿时愣住,直直盯着她看了半晌,才道:“那你知道,龙家拥有玄门秘术的人到底是谁?” “不知。”苏璟妍回答得很干脆。 五爷犹不死心,“会不会是四殿下?” 苏璟妍笑了笑,“如果是他,我会很高兴,那就意味着我们苏家的满门血案就要沉冤昭雪了。” 五爷沉默,片刻后抬头看着她道:“为什么就不能是太子?” “太子是正统,可惜太心急了…”苏璟妍摇摇头,眼里流露一丝悲色,“否则也不至于丧命…” “什么?你说什么?”五爷颤声问道,身形猛地往后退了几步。 苏璟妍轻淡地瞟了他一眼,“下晌刚接到的消息,太子已于昨日薨了。” “不,不可能…”五爷失声道,眸子里满是哀色。 “所以你是太子的人。”苏璟妍笃定道,“你与其煞费苦心地在这与我打太极,倒不如趁早回京,先去收拾那些心怀叵测之人…毕竟他们对你纪家的威胁更大。” 五爷又是一震,“你认出了我?” 苏璟妍一笑,“猜的… 毕竟我跟太子殿下的交情匪浅,对你们纪家,当然,也会有些了解… 感念你纪家并未将我和阿娘的身份泄出去,这次我也不妨做个顺水人情,让雨思带着她肚里的孩子跟你一回京吧。那孩子,可是太子嫡亲的血脉。据大夫推断,十之八九是个男胎。” 五爷好一阵沉默,似乎不想相信苏璟妍的话,却又不得不信。 当日他离京时家里人就有过这种猜测,没想到这猜测转眼就变成了事实。 第一百八十七章 告知 苏璟妍没有再多说,只在临走时说了一句,“当日太子待我不薄,何况雨思又是我的人,理所当然,在这件事上我们没有敌对的理由…以后或许还会有合作,言尽于此,好自为之吧。” 说罢转身快速离去。 一口气爬回虎头寨,先问过当值的人确定招娣和小玉都已经回来,这才松了口气。 回到家先去了姜氏屋里将情况说了说。 姜氏听了笑了,“原来他们心心念念的竟然是那本破书。” 苏璟妍忙问:“哪一本?” 姜氏瞥了她一眼,笑道:“一本关于星座运势的书。” 苏璟妍哦了声,也忍不住笑了。 星座之说或许能反应出一些偶然事件,但若说到左右帝位传承,那就太荒谬了。 姜氏却道:“阿妍你还别说,那十二星座,研究起来还真很有意思呢。这么些年下来,我也算是小有心得…” 苏璟妍听得眼睛一亮,“所以他们称它为天书,也并没说错…那与龙家的秘术,有关联吗?” 姜氏道:“或许有吧…不过为今之计,咱们先把这雨思的事解决了再说。那人既然被称作五爷,应该就是纪家的老五了。纪家老大,老二,老四进了军伍,老三管了庶务,老五自小跟随异人习武,平素宣少在纪家出入,外面知道的人极少。” 难怪了。 苏璟妍暗暗点头。 又听得姜氏道:“你把雨思叫过来,我有话跟她说。” 这是要摊牌了。 既然已经决定放她走,索性就干脆些。 苏璟妍应了声抬脚出门。 一进西院远远望去雨思屋里还亮着灯,纸糊的窗户上映出浅淡的人影。 那浅淡人影似是听到院里的动静,人影忽闪很快打开门,见是她并不吃惊,只抿着嘴笑了笑,“是夫人请我过去吗?” 苏璟妍抬头惊讶地打量她。 雨思没有说话,只转身拿起架上的风衣兜头兜脸将自己罩住,右手下意识地抚了抚小腹,轻轻叹了声气,“咱们走吧。” 一路沉默。 两人来到姜氏屋里,左妈不知何时也已进来,正侍候姜氏喝一碗参汤。 雨思忙俯身施礼。 姜氏慢慢将一碗参汤喝完,空碗递给左妈,又拿帕子抹了抹嘴,才淡声道:“坐吧,天儿也怪冷的,难为你了,雨思。” 雨思不知是心里有鬼,还是想到姜氏已经发现她的秘密,脸上顿时涌现几分愧疚,忙微微欠了欠身道:“没什么的,谢夫人惦记。” 一旁的左妈忍不住怒道:“你这丫头,良心被狗吃了,怎么竟干下这等吃里扒外的事…太令人失望了…” 雨思脸色顿时变得惨白,颇有些无措地看着姜氏,嘴唇嚅嚅着,“夫人,我,我…” 姜氏抬眼瞥了一眼左妈,又转眼看着雨思,神情平淡,“雨思,我不怪你。真要说起来,是阿妍的错,害了你一生。终归,这事儿我是有愧的,所以即便你冲动下做了些错事,我也不怪你…” 雨思慌忙跪下来,脸上珠泪盈盈,“夫人,对不起,对不起,是雨思的错,雨思不该鬼迷了心窍,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不,你没错…”姜氏摆摆手,阻止她说下去,“如果没有这个孩子,我相信你不会走这一步…但凡做母亲的,无不为自己的孩子着想,天生的母性使然,不管孩子的父亲是谁,终归想给他最好的一切,所以,从这一点说,你是没错的。” 雨思听了双手捂脸哭得更厉害了。 苏璟妍也觉得心酸。雨思终归是这个时代的女子,思想上要保守些,何况后来又对太子生了情愫。 “但现在我不得不告诉你一个事实…”姜氏叹了口气,眼睛微眯了眯,神情里满是怜悯,“太子,已经薨了…” 雨思的双眼陡地瞪大,满脸不容置信的神情,忽然啊的大叫一声,身子往后倒去。 苏璟妍眼疾手快忙将她扶住,抱到姜氏床上又猛掐她的人中。 不多时雨思悠悠醒来,未说一语眼泪又流下来,怔怔望着她,“阿妍,这是真的吗?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看她这样,苏璟妍心里也很难过,沉默片刻终于点头,“是,从京里传来的消息,已经确定,太子薨了…我也已将这个消息告诉五爷,让他想法子带你回京城,以便你肚里的孩子认祖归宗…” “不,他不会死的,他不会死的…”雨思哭着一个劲地摇头,满头满脸的泪。 苏璟妍道:“节哀吧,雨思。终归,他给你留了个孩子,即便为了这孩子,你也得勇敢活下去。至于其他,你不要想得太多,跟着纪家的人,他们必定会护得你们母子平安。” “可是,我不想他死…”雨思哭着道,“阿妍,你不明白,他虽然因为气怒幸了我,可他对我,到底有过那么一丝怜惜…” 苏璟妍苦笑。 这雨思也真是天真,男人在做那种事的时候多少会有些柔情,何苦就为了那点儿柔情就付出真心,真是傻啊… 随即又想到太子那日在马车里对自己说的话…如果孤要你,你会不会舍了老四跟孤走… 到底他对自己也动过一丝真心罢! 想到这又不由得叹了口气,掏出帕子给她试泪,“雨思,好好保重…”余下的话也哽咽在喉里。 姜氏瞧着她,又看了眼雨思,嘴里轻咳一声,“好了,都别哭哭啼啼的,有什么好哭的,太子死了,那是他的命数…他如果一直安安分分呆在宫里做他的太子,自不会有这些劫数,偏要多事,来玉城…” 雨思忽然仰头看着姜氏,“所以夫人,殿下是咱们的人害死的吗?” 姜氏脸色一沉。 她身旁的左妈立马斥道:“你这丫头,胡说什么呢?” 雨思惨笑,“不是夫人还能有谁?殿下他在锦城虽然受了重伤,可并没有死,是回宫后被人害死的,除了夫人,我想不出还有谁跟殿下有那么深的仇恨,非要致他于死地…” 苏璟妍神情微愠,“雨思你可别忘了,他毕竟是太子,他这一死,很多人就都有了机会。” 雨思看着她幽幽道:“包括你的四殿下,对吗?” 第一百八十八章 春暖 不可否认,四殿下慕彦峥同样有这个机会。 虽然阿娘说过,皇帝不会把皇位传给淑妃、德妃、贤妃的儿子,但他们只要有心,也不是没有可能。 君老三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大力将一潭水搅浑,他才好浑水摸鱼。 此刻面对雨思的责问,苏璟妍冷声道:“但凡皇上的儿子,就都有机会,四殿下当然也会有…你背着我们跟纪家接头,不就是因为你怀了太子的骨肉,私以为可以母凭子贵,飞上枝头做凤凰吗?” 雨思没曾想她一口道破自己的心事,惨淡面容上极快涌出一抹羞愧,又很快褪却,黯淡的眸子直直看着她,语气嘲讽又充满讥笑,“阿妍,还是你聪明,早知他会沦为众多权力争斗的牺牲品,所以从一开始就拒绝他的感情…你明知,太子殿下是喜欢你的…” 苏璟妍顿时满脸黑线… 瞧她这话说的,旁边还有阿娘和左妈在呢。 眼角余光偷眼往阿娘那里看去。 姜氏面色依然平淡,看了一眼雨思,“是啊,阿妍聪明,没有陷进去,你就糊涂了,偏偏就爱上了太子…”说到这故意顿了顿,叹了口气才又说道:“那会儿太子的身子并不是很好,你也不是没机会反抗…你什么心思你自己明白。” 话说到这份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雨思顿时面如死灰,咬着嘴唇眸子里又有眼泪滑落。 左妈忿忿地看了她一眼,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苏璟妍倒没觉得有什么,少女情思…以太子那样的身份,又长得人模狗样,雨思会对他动心也是常情。 只怕这种心思连她自己也是事后才知晓。 雨思不说话。 姜氏挥手让她退下,又对苏璟妍道:“你明儿一早送她下寨吧,亲手将她交给五爷。以后是死是活,端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苏璟妍应了声也随后退下,想了想到底去了趟雨思的院里,看着她安然睡下才返回自己的住处。 这晚她怎么也无法睡着,天刚蒙蒙亮就起床洗漱,荷苗匆匆跑来告诉她,雨思已经走了,又说留了信让转交给她。 苏璟妍接过信,信没有密封,轻轻一倒信纸就落了出来。 雨思在信里并没说什么,只说对不起她们,万分抱歉,心里自愧,没脸当面辞行,这就悄悄走了以后有缘再见的话… 苏璟妍忙到前院找人往景福客栈走一趟,将雨思已经离开的事传话给五爷。 看她信里的意思,倒并不一定会去找五爷,可能会孤身上京。跟五爷支会一声也是全了她对雨思的情分。 吃罢早饭扶着阿娘在院里散步。 自打立了春,天气一日日回暖,今儿难得还出了太阳。 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连带心情也变得畅快无比。 姜氏的身子也渐渐好转,这会儿在阳光下走了两圈,脸色渐渐变得红润,整个人焕发出勃勃生机,眉眼身姿都变得鲜活起来,很难想象这样精神的妇人,差点在上一个冬天里死掉。 总算大好了… 苏璟妍偷偷抹了把眼角的湿意,再转回时已换成灿烂的笑容,一时兴起叫过荷苗陪着一起踢毽子玩。 姜氏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冬天,现在能自由活动心情自然美好。 三人玩得不亦乐乎。 远远瞧见大门口走来一位身量欣长的少年。 苏璟妍瞥一眼也没上前招呼,自顾捡起毽子继续踢。 少年上前朝站在边上歇气的姜氏行礼。 姜氏含笑道了声老四来了,言语像对自家子侄般的亲切。 慕彦峥听得很受用,亮亮的眉眼往正在踢毽子的苏璟妍看去。 荷苗吐着舌头过来行礼。 慕彦峥摆手道不用多礼。 姜氏招手让荷苗跟她一起进屋,转身时又对慕彦峥说道:“既然来了就多玩几天,陪陪阿妍。” 慕彦峥喜不自胜,忙道了声好。 院子里顿时只剩下他们二人。 慕彦峥上前一把接住翻飞在半空的鸡毛毽。 苏璟妍抬脚踢了个空,干脆顺势一脚往他身上踢去。 慕彦峥右手一伸稍一用力堪堪握住她的腿,再往自己怀里一带。 苏璟妍单脚着地另一只脚却在他怀里,脸色蓦地一红,瞬而整个身子被他带进怀中,羞得更是没脸抬头,只低低娇斥:“放手啦!” 慕彦峥嘻嘻一笑不但不放,还将她打横抱起走到边上的长椅上坐下。 苏璟妍挣扎着从他身上爬起坐到一边,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你别这样,家里人多着呢。” 慕彦峥侧脸看她,惊觉才几日不见,这丫头竟又多了几分妩媚,越看越难以罢手,心里痒痒的厉害,总有拥她入怀一亲芳泽的冲动。 他艰难的嚅动着嘴唇,声音已然变得暗哑,“要不,咱们去老虎山转转?” 苏璟妍一惊,满心的旖念顿消,原来这家伙也在打老虎山的主意… 慕彦峥看她神情一变,不明所以,只以为她想起了上次的尴尬,忍不住笑道:“没事,这次有我陪着你,不会有马蜂追着你跑了…” 原来是自己多心… 苏璟妍不由得一笑。 慕彦峥不由分说拉着她就要出院子。 “不去啦…吃了午饭再说。”苏璟妍娇嗔道,说罢甩开他的手径自进了屋子。 慕彦峥笑着跟进去。 姜氏的态度决定了其他人对他的态度。 木青自不会说什么,毕竟她跟姜氏一样,也是来自开明的后世。 左妈看到过比这更亲昵的画面,早已经见惯不怪了。 可是才刚进院的赵大娘和刘婶子瞧着这情形不由得皱了眉头…以前虽然觉得这丫头跳脱了些,但好歹也讲究男女大防,怎么现在变得这般随意轻佻,这可不好… 心念间便上前与迎出来的木青说话,“刚才进去的可是四殿下?” 木青点点头,并不以为意,只领着她们往姜氏院里走,嘴里道:“四殿下是个随和的,不用急着跟他见礼。” 赵大娘刘婶子只得讪讪笑着说是。 待进去见了姜氏,言谈间少不得说起这事。 姜氏神情淡淡,道:“也没什么不妥,阿妍是个懂事的,知道分寸。” 赵大娘皱眉道:“那也不能这样啊,传出去岂不坏了阿妍的名声?” 第一百八十九章 相问 姜氏看了她一眼,神情登时冷冷,“名声这东西,其实最没用…再说我们母女俩哪还有名声…” 她这话一出,俩女人立马不吭声了。 但凡是个矜持的,就不会让女儿逼着一个不相干的男人认父亲,而她自己居然自毁名节甘心顶着另一个男人外室的名头过活。 不管是赵大娘,还是刘婶子,她们都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可面前的女人居然做了,还做得堂而皇之,理直气壮,连自家男人都没劝得住。 这女人是真的狠。 眼看就要冷场,木青忙笑着打圆场,“这在自己家里呢,也没有外人,你不说我不说,外面的人怎么会知道?再说也没什么啊,小孩子家家的,私下里多说几句话而已。” 二人忙笑着应是,赶紧将话题岔开,问起她的身子如何。 姜氏也换了笑脸,神情仍是轻淡,只道已经大好了。 木青便兴匆匆地提议打几圈。 姜氏道了声好。 赵大娘刘婶子自不好拂了她的意,便也点头道好。 旁边侍立的左妈忙出去搭桌子,升暖炉,又大声唤着荷苗准备茶点。 如此忙乱一会,她们便移步上了桌。 一旦开了始,个个都歇了别的心思,只一门心思想着看着自己手里的牌,间或瞄一眼打出去散落在桌上的,心里算着记着哪些牌型该出哪些牌型还得再捏一会儿。 苏璟妍也终于落个清静,在自己院里的长椅上半躺着看书。 慕彦峥坐在她身侧,正掰了桔子一瓣瓣地喂她,眼里满满的宠溺。 苏璟妍头也不抬说一声喝水。 慕彦峥便又端了茶水喂她。 苏璟妍喝了半盏,嘴里嚼着桔子视线盯在书上,神情间很是惬意。 慕彦峥却没有看书的心思,也没有别的心思,只想盯着她看,仿佛怎么也看不够似的,离得近了,鼻间嗅到她身上传来的清甜香气,禁不住意乱情迷,轻轻在她额头吻了又吻… 苏璟妍被吻得心猿意马,攸忽间猛一抬头,小巧樱唇正好与他凑近的薄唇相碰,霎时顿如天雷勾动地火,二人情不自禁发出一声嗯咛,相互拥抱着狠狠吻到了一起… 长椅承载着二人的摇曳,发出咯吱咯吱的声晌。 好半晌,两人才乍然分开,脸色绯红一片。 旁边柳枝吐露新绿,桃花绽开了花骨朵儿,长椅下草色青青,满满都是春意。 苏璟妍忙起身奔回屋内,拿了浸湿的毛巾敷脸,感觉脸上的臊热退了些,这才整理了衣衫出来。 见慕彦峥还坐在椅上笑盈盈地看着她,一时又羞红了脸,跺着脚跑回屋内,趴在窗户边上偷偷看他。 慕彦峥在椅上坐了一会,忽见荷苗进来跟他说了几句话,之后他便起了身,朝屋子的方向望了眼,转身就要出去。 “诶——”苏璟妍忙叫住他,身子从窗户边缩回,疾快从屋里奔出去,“你去哪?” 荷苗笑嘻嘻地看着她,忍不住打趣了一句,“小姐,你不是在屋里躲着不肯见人么?怎么出来了?” 苏璟妍朝她翻白眼,“小蹄子,找打!” 又嘟着嘴对慕彦峥道:“撇开我要去做什么啊?” 慕彦峥拉过她的手拍了拍,脸上神情温柔,“没什么,伯母请我去一趟,想是有话问我,我去去就来…” 苏璟妍哦了声,心下奇怪,阿娘叫他去却没有说让自己一起去,她想说什么呢? 慕彦峥心里却有些沉重,他知道姜氏要问他什么…可他不能说,但如果不说,又觉得对不起她们对自己的信任… 怀着忐忑的心情,他跟在荷苗身后来到姜氏几人玩乐的屋子,见四个妇人正在打麻将,心里顿时一松,或许是自己猜错了吧… 心念间妇人们起身对他施礼。 慕彦峥微微颔首,摆手示意她们坐下,嘴里也道:“勿须多礼!” 妇人们陆续坐下,因着他的到来到底有些拘束,并没再继续出牌。 姜氏招手让左妈顶替她坐到位置上,又转身对他道:“老四你跟我来。” 其他妇人还是第一次听她如此称呼四殿下,均吃了一惊,面上纷纷露出诧色。 慕彦峥笑着道了声好,随在姜氏身后出了门。 院子里春、光正好,几只小鸟停在一株略吐新绿的树枝上叽叽喳喳地欢叫。 姜氏径自走到院里的长椅上坐下,并不避讳有人偷听或是偷窥。 当然也不会有人偷听偷窥。 慕彦峥心里纳闷,只在她面前垂首而立,执的是晚辈礼。 自打知道她的身份,慕彦峥便无法在她面前端四殿下的架子,何况他还明目张胆肖想人家的女儿,所以他这晚辈礼执的心甘情愿。 姜氏盯着他看了半晌,终于缓缓道:“我想直白问你一句,你是否真打算娶我家阿妍?” 慕彦峥怔了怔,这问题实在意外又让人吃惊,但随即又打心底里觉得欢喜,脸上也透出喜色,“伯母,你这是答应了?” 姜氏轻咳了一声,正色道:“你先回答我!” 慕彦峥也正色回道:“是的,伯母。我这辈子,只愿意娶她为妻,她将是我唯一的妻子,永远不离不弃。” “那你还要江山吗?”姜氏又沉沉问道,眸子紧紧盯着他一瞬不瞬。 这话问得突兀又犀利,慕彦峥半晌才反应过来,一时却不知如何作答。 不待他考虑更多,姜氏已然抛出后面的问题,“如果要你在阿妍和皇位间做出抉择,你会怎样选?” “伯母你——”慕彦峥呆了呆,惊愣望着姜氏,不明白她何以问他这个。 之前他并没这份心思,可眼前的妇人却鼓动他去争取,现今有了争雄之心,何况目前的局势对自己有利,更没理由放弃,可她突然说出这种话… 看他紧绷的神情,姜氏忽然笑了,“别太紧张,我不过问问而已…是怕有一天你被权势蒙了眼,负了我的阿妍。” 慕彦峥顿时松口气,朝姜氏拱手道:“请伯母放心,永远不会。” 姜氏笑了笑,心里却止不住叹息。 男人的话从来都是说的好听,真到了那一天,首先牺牲的便是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 从古至今,莫不如此。 她自己就是活生生的例子,难道还指望眼前的少年为了她的女儿放弃江山吗? 第一百九十章 猜到 慕彦峥走时比来时的心情更忐忑。 他没有立即去见苏璟妍,而是信步出门在外院里慢慢的踱步。 姜氏的话一直萦绕在他脑海里。 他深知那并不是她随口问问,也不是担心他将来会对阿蛮变心,应该还有更隐秘的原因,促使她瞒着阿蛮问自己这些。 没有人甘心放弃正在努力的目标。 他不能。 所以那一刻他犹豫了。 他能明显感觉到姜氏对他的失望。 可他没办法,骨子里就不是个善于撒谎的人。 走着想着,慕彦峥不由得叹了口气,眉间涌起忧色。 里面苏璟妍久等他不回来,心里更是不安,到底没忍住一口气跑到姜氏院里,见那几个妇人正玩得起劲。 阿娘却不在场。 青姨说她累了,回了屋歇息。 苏璟妍心里不由得一沉,直觉刚才二人的谈话并不愉快。 她忙跑进阿娘屋里,见她面色如常,正在吃一块枣泥糕,笑着夸赞荷苗这回的枣泥糕做得不错。 荷苗嘻嘻地笑,摆着手谦虚地说都是婶子教得好。 姜氏见到她进来,便也招呼她过去吃枣泥糕。 苏璟妍象征性地吃了一块,也跟着夸赞了几句,待荷苗退下后她才低声问:“娘,你刚才跟他说什么了?” 姜氏拿了帕子擦手,斜睨了她一眼,“怎么,就不能容许我和他之间有点小秘密?” 苏璟妍嘟着嘴道:“什么秘密还非得瞒着我呀…” 姜氏笑着拿手指在她额头戳了一下,语气不无怨怪地道:“你呀,瞎紧张什么呢?看你前世也不是个未经人事的,怎么这么快就陷进去了?” “娘…”苏璟妍被她说得有些脸红,不由得讪讪道:“你不说就算啦,什么陷进去不陷进去的…” 姜氏哎了一声,道:“老实说,我是怕你将来吃亏…现在看着,老四还算仁厚,对你也还好。可男人的心是易变的,你也得多个心眼,知道不?” “哦。”苏璟妍轻轻应了声,阿娘的担忧她早就想过,甚至比她想得更多… 可那又怎么样呢?如今事情已经这样了,若要将一切情缘斩断,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不过是能走多远就走多远罢了。 终归,她的心也并没毫无保留地付出。 姜氏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心里难过,又忍不住安慰道:“或许是我多虑了,老四是个好的,他那个娘也不错,当年若不是那场变故,你和他原本就是很好的一对。没想到事隔多年,兜兜转转,你们还是在一起了…这上天注定的缘份,果然是拆也拆不散的。” 苏璟妍笑笑,没事又拿了一块枣泥糕吃着,吃完又喝了一口热茶,咀嚼吞咽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说道:“娘你想多了。咱们什么人啊,这些情情爱爱分分合合的,不是很正常的事嘛…反倒你看不开了。” “也是…人老了连思维都老了…哎…”姜氏失笑,神情怅然若失。 苏璟妍笑着打趣,又推搡她,“没事你去打麻将吧,都说那玩意儿能活动大脑…” 姜氏白了她一眼,“你这孩子,我还没老…” “没说你老,去过过手瘾嘛。” 母女俩说说笑笑出了屋子又进了旁边的屋子。 左妈见她过来忙起身让开,又说该打哪张了。 姜氏并没推辞坐了上去,熟捻的拿牌出牌。 苏璟妍立在她身后看了会儿,便又悄悄地走开,满脸的笑容也随之凝结。 她隐隐猜到,阿娘这是动了别的心思了,正在向她曾经预料的方向发展,而她却不能阻止,也没有阻止的理由。 所以,她是劝阿锦退让罢… 以阿锦现今的心思,他会退吗? 如果不退,以后是否就要兵戎相见… 苏璟妍一时心乱如麻,茫然走回院里在长椅上一坐就是大半天。 到得天黑荷苗跑来告诉她,四殿下刚才走了。 苏璟妍茫然哦了声,目光无甚焦距地盯着院子里一棵老槐树看。 荷苗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小姐你别这样啊,四殿下是突然有急事走的,可不是故意撇下你。婶子说明儿你也该进城了,可别误了正事。” “正事?”苏璟妍抬眼看着荷苗,“玉城又发生什么事了?” 荷苗眨着眼道:“不知道哇,婶子没说。” 她心里更觉得烦燥,摆手打发走了荷苗,自己又坐在那冷静想了一会儿,才起身往前院里去。 前院厅堂里姜氏正在跟赵轶和刘岩说话,两家的女人却没在场,显然是在说正事。 “老赵,这事儿你怎么看?”姜氏沉默一会,抬眼看向赵轶。 赵轶沉吟片刻后道:“依属下之见,既然不关咱们的事,静观其变就好。” “未必不关咱们的事…”刘岩接话道,神情些微迟疑。 “是啊,这件事表面看来跟咱们无关,可真正论起来,也是有关的。”姜氏叹了口气,蹙紧了眉说道。 赵轶神情一紧。 姜氏看着他们道:“你们别忘了,当年斩杀朱氏虽说是慕长青下的命令,但真正执行的人却是将军…” 闻言二人都一阵沉默。 刚走到门外的苏璟妍心里却一哆嗦。 他们所说之事,便是前朝朱氏被杀之事,也就是说朱九差点死在自己父亲的刀下… 所以他也是恨着自己的吧。 苏璟妍薄凉的想。 里面三人还在讨论,只听姜氏说道:“所以这回龙家的事,咱们还得插手。不管如何,龙国公的性命得保住,不能让他死在他们手上。” 这么说,是朱九对龙家动了手? 苏璟妍心里一慌,难怪阿锦着急回城,定是知道太子已死…朱九杀了太子,现在又找上龙家,那下一步呢,他是否就要对付自己跟阿娘了… 她这边思忖未定,里面姜氏的声音已经传来,“阿妍,进来。” 她只得垂首进去。 姜氏看她一眼,语气轻淡地道:“你明儿一早回城,务必将龙国公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为防万一,你们两个陪她一起去。”姜氏又道。 苏璟妍抬头看着阿娘,心里更是一沉。 她跟朱九私下里来往并不多,左妈知道的也有限,就算她将知道的全部告诉阿娘,其实也不算什么… 可是以阿娘的精明,只怕她早就猜到了一切。 第一百九十一章 打探 翌日又是一个大晴天。 空气里有清新的青草香气扑来。 苏璟妍闭眼享受了片刻,再睁眼透过车窗就看到了城门。 玉城还如往日那般的繁华,只是进出百姓的衣饰比往日亮丽了许多。 对于百姓来说,这年还没过完,一年里也仅有这段时日是他们最放松最闲暇的时刻,大人们翻出平日舍不得穿的自认为贵重的衣饰穿戴起来,孩子们都穿着簇新的衣裳,嘻笑着随在大人身边走亲串户… 当然,无论大人还是孩童,都还期待着即将来临的上元节。 上元节向来是很热闹的,富户们会继续搭台唱戏,还会举办灯会。 往年龙家会请京城的戏班子在行宫门口唱三天大戏,上元节当晚还会举办灯会,猜中灯谜的通通有赏。 除了这些,君家也会在戏台附近搭蓬施粥施药,还会拿出大把的铜钱在行宫门口乱撒乱抛,引得百姓疯抢,图个喜庆。 当然,这些都是跟知府大人商量好的,宋大人早派了官兵在现场维持秩序,不会引起骚乱。 今年四殿下和溶月公主都在玉城,来年更是溶月公主和君三公子的大婚之喜。 那龙家和君家更要将上元节办得热闹喜庆… 车内的苏璟妍听着四处传来的议论,不由得苦笑,又忍不住感叹。 百姓们无知,其实是一种福气… 他们乘坐的马车正要进城,不妨城里忽然跑来一列官兵,领头的官兵手上举着一张写满文字的白纸,面色凄凄,“所有人听着:太子殿下薨逝!全城举哀!三月内不得婚嫁!不得饮酒!停止一切娱乐!违者——斩!” 人群寂然一刻,忽然爆发出嚎嚎的哭声,所有人皆跪下磕头,道:“太子殿下一路好走!” 见此她更是感伤。 不管上层人物们怎样相斗,但在普通百姓眼里,太子殿下是个好人,他来玉城的时日虽短,但在百慧楼被烧后下令修建福利所,又将被烧毁的房屋重新修建,到底为百姓谋了福利。 如今乍闻噩耗,百姓们自然悲痛。 他这一死,到底得了民心。 可是这又怎么样呢?人已经死了,再多的民心也换不回他的性命。他的一生也已经终止于太子的位置上,再也无法登上那仅有一步之遥的皇位。 皇权之路,充满诱、惑,又步步危机… 那队官兵将讣告贴在旁边的城墙上,又匆匆赶往下一处。 百姓们再起身时脸上俱是悲色,再不提上元节热闹喜庆之事,相互间说话也都长吁短叹,带着难言的伤情。 马车徐徐进城,驶往她的住处。 透过车窗看向外面形色匆匆的路人,脸上也都不复往日的欢颜,想来是痛惜太子之死的缘故… 路过国公府,见国公府大门紧闭,旁边的角门也都关得死死,门前站着两排手执利器的护卫。 苏璟妍认得,他们都是行宫里的禁卫,确切地说是慕彦峥的人。 她让赵叔停了马车,径自绕到后门去打探消息。 后门附近一排低矮的民房里,住了不少在国公府当差的奴仆,此刻也都人心惶惶,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一点动静也无。 不时可见禁卫来回走动。 苏璟妍好不容易敲开一户人家,那家的妇人凑巧在国公夫人跟前当值,曾经见过她,推脱不过只得偷偷请她进门,将情况说了说… 前夜事出突然,他们这些不当值的奴仆并未发现府里的异样,直到天亮换班时才发现主子们竟然不翼而飞了,各个房里的奴仆倒了一地,弄醒他们也都一问三不知… 这才知道事情不妙,忙派人飞快往行宫报信。 可是四殿下一大早出了门,辗转到下晌才得到消息,眼下已将整个国公府戒严,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不知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所有奴仆都被责令在自家不得出门,不得与外人交谈。 正说着话透过窗户缝隙看到外面又有一队禁卫走过。 那妇人吓得脸白了白,再不肯多说,只推搡着她赶快出去。 想来她也不会知道得更多… 苏璟妍刚被推搡出门,里面妇人已将门关上。 她不由得苦笑,趁禁卫走远赶快返回车上,让赵叔赶车回府。 阿娘笃定是朱九下的手,还让她千万要将龙国公救回来。 阿娘之所以将事情交给自己去办,自然是知道自己跟朱九关系匪浅,而龙国公对于龙家,甚至对于慕氏皇族,都是很重要的人物,的确不能就这样死了。 可是阿娘不知道,自己并不想见朱九,更不想利用他对自己的感情去做一些事… 马车此时已经驶进涵舍大门,竹叶领着下人们上前迎接。 苏璟妍朝他们摆手,示意都退下,又交待竹叶给赵叔和刘叔安排住处,末了径自回了内院。 整个下晌她也没再出来。 傍晚,竹叶将探得的消息一一回禀。 苏璟妍只是哦了声。 事情果然不出所料,龙家诸人的失踪,与朱九脱不了干系。 她能查到这些,相信阿锦也能查出来。或许朱九正是想让他知道,龙家人在他手上,更或者这本身就是引他上钩的毒计… 想到此她再也坐不住了。 天刚黑她便支开竹叶等人,独自一人东拐西绕转了大半个南城确定没人跟踪才去了槐叶胡同,刚一敲门里面就有人应声开门,是上次见过的老仆。 老仆看到她神情亦是和蔼,“快进来吧,公子正在等你呢。” 苏璟妍没有犹豫,快速闪身进了门。 老仆将门关上,转身领着她匆匆往里面走。 与上次来不同,院里的杂草落叶早已被清理干净,四周新种了不少绿植,有几株枝头还挂着粉嫩的花、苞,新翻的泥土透出一股清香,虽然仍是显得冷清,到底有了一丝生气。 老仆边走边跟她说话,“公子这几日情绪不太好,你来了正好陪他说说话,那孩子性子清冷,几乎没有朋友,难得姑娘你跟他投缘…” 苏璟妍心说我跟他也算不得朋友,以后说不定还要兵戎相见… 但她只是笑笑,这样的话自不会跟面前善良的老人说…也不知他跟朱九到底什么关系,似乎很得朱九的信任。 第一百九十二章 你想怎样 老仆领着她照常穿过穿堂,来到后院。 后院里灯火明亮,虽然仍是没有人声,但有灯火照耀驱散不少冷意。 正房里隐隐有琴声传出。 老仆在院里止步,低声对她说道:“公子就在里面,你自己进去吧。” 苏璟妍点点头,谢过老仆提着裙角踏上台阶。 正房的门虚掩,轻轻一推就开了。 琴声悠扬,带着一丝别样的柔情蜜意,琴案前年轻公子十指翻飞,熟稔地拨弄着琴弦… 灯光柔和,他的神情异常专注,嘴角抿着轻淡的笑意,整个人看起来柔和不少。 似乎并未意识到有人闯进,整个身心都倾注于面前的琴弦之上… 一曲终了,他才攸然转身,脸上的笑意染开,“你来啦…” 苏璟妍嗯了一声,站在门口犹豫。 朱九起身上前一把牵住她的手。 苏璟妍挣了几下没挣脱,只得任他去了。 火炉里的火燃得正旺,其上小铜炉里水咕噜噜滚得直晌,冒着氤氲的热气。 朱九牵着她在火炉旁的长椅上坐下,又熟稔的倒水沏茶。 他身上穿着半新不旧的家常袍子,领口微微敞开,隐隐看到内里的伤疤,伤口已经愈合且长出了粉嫩的新肉。 她只看了一眼忙移开目光,“伤势已经大好了吧…” 完全是没话找话说。 朱九将茶碗递给她,脸上神情温柔,“承蒙你关照,已经好多了。” 苏璟妍脸上一红,伸手接过茶碗捧着送到嘴边小抿了一口,并没放下还继续捧在手里。 朱九看着她的样子笑了,“这院里除了我和齐伯,再没有旁人,你只当是在自己家里就好。” 苏璟妍笑笑没有接话。 朱九又道:“要不你坐会儿,我抚琴给你听。” 苏璟妍点头道了声好,心想至少不用面对面跟他,少了些尴尬。 朱九脸上笑意更甚,旋起身走到琴案前坐下,手指在琴弦上轻挑慢捻,曼妙仙音倾泄而出… 苏璟妍不懂琴,但也知道他弹得很好。 这首《凤求凰》,是名曲,但每个人又会弹出不同的味道。 心下忍不住感叹…如若不是背负了国仇家恨,他不但是谦谦如玉的君子,也是才华横溢的才子,应该有如花美眷相伴,知己良朋相随,而不是屈居于这等寒舍抚琴自娱… 怎能不恨? 他的恨,能理解,却无法消除。 又一曲终了。 朱九转身看向她,眸色迷离,“阿妍,过来。” “你…” “叫我阿翎。” “…我来是找你有事…” “等会再说…让我抱抱你…” “你别这样…” “我只想抱抱你…阿妍,你不能这么没良心…”朱九的情绪攸然低落,眼里的神情十分受伤。 她不由得低下头,深吸口气,又抬头看着他,长叹一口气,“你明知道,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朱九喃喃道,又嗤笑,“因为你爱上了别人。” 苏璟妍咬着唇,“因为我是苏战的女儿!” “那又怎样?” “当年奉命诛杀朱氏满门的人,是他…他也是你们朱家的大仇人。” 她一口气说出这些,心里既难过又悲伤,可也并不后悔。 闻言,朱九呆了呆,很快又缓和神情,叹了口气,“不,罪魁祸首是慕长青…你父亲,他终究留了我一命。” “…”她不由得仰头。 朱九面带讥笑地看着她,“你以为,我一个小小婴孩,如何能躲过他们的屠杀?” “你是说,是我父亲故意放走了你?”苏璟妍失声道。 朱九点点头,眉间蹙着一抹痛色,“事实上,朱氏满门并未死于他手…在他领着人到来之前,他们都已经自尽…” 苏璟妍神情蓦地一松。 这样的真相,出乎她的意料,却也让她心里的愧疚少了许多。 “如果是因为这个,你现在可以放心了…”朱九说着,又笑了笑,起身走到她身后拥住她,温热的男子气息喷洒在她耳畔,“阿妍,如果你想,我会为你去争那个位置。” 苏璟妍愣了愣,慌忙挣扎着走开,站在离他三步远的距离,看着他叹气道:“你应该知道,我是为什么而来?” 朱九神情顿时一冷,转身走到长椅上坐下,挑眉看着她冷笑,“你想救龙伯谦?” “是。”苏璟妍没有否认,“我知道他们都在你手里…你想怎么样?” “他们是我朱家的叛臣,你说,我该拿他们怎样?” “这又何必…龙家已非昔日的龙家,当事之人也已经做古,你即便将他们全杀了,又能改变什么…” “至少可以雪恨。” “他们都是无辜的。” “既是龙家的子孙,就算不得无辜。” 苏璟妍一时语塞。 这个朝代,向来是一人犯错,全家遭殃。若是犯的过错太大,还会株连九族。 他们苏家,不也被狗皇帝下令灭门,株连余党? 当年若不是阿娘壮士断腕,自焚府邸借火逃遁,他们哪还有今日… 终归,她和他是同病相连。 他们其实才是真正匹配的一对。 想到这她不由得叹了口气,语气也软下来,“不管如何,我希望你能留下他们的性命。龙家,对我们很重要。” “你放心,我不会要他们的命…他们对于我来说,也很重要。” 这个重要,不需要他说,她也能明白,心里更是沉重。 如今他在暗,手上又有人质,掌握了主动,阿锦的处境不妙啊… “你真正想对付的人,是四殿下吧?” 朱九闻言直直看着她,眸子里难掩戾气,“你真正想救的人,也是他吧?” 苏璟妍没有回答。 有时候沉默就是一种态度。 她的这种态度激怒了他。 朱九的神情瞬间变得阴冷至极,面罩寒霜,额上青筋暴起,手里的拳头攥得死紧,看着她良久才咬着牙说道:“如果够狠,就领着他来这里抓我吧!” 说罢转身摔门而去。 只剩她孤零零站在原地。 苏璟妍苦笑,早知自己并不是个合格的谈判者,这样一来只会将事情弄得更糟,简直是糟透了! 她慢慢在长椅上坐下,双手捧着脸望着眼前的炉火出神。 只想静一静,静一静就好。 第一百九十三章 阻止 满室寂静,门被关上连一丝风声也无,只偶尔听到炉火发出呼呼的声响。 也不知在那坐了多久,终于倦了困了,就势在长椅上躺下沉沉睡去… 朱九推门进来,瞧见的就是她熟睡的容颜。 火光映得她双颊通红…就连在睡梦中,她的眉也是蹙着的,眼角隐有泪意,小巧的嘴微微嘟着,鼻息间发出轻微的鼾声,单薄瘦削的身子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他的心顿时软下来,蹲在她面前,抬手抚她的眉眼,嘴里小声喃喃:“对不起,我不该这样对你…我承认,我嫉妒了,我嫉妒得发狂!我恨不能杀了他,只要杀了他,你就是我的…” 如此喃喃自语了一会儿,见她还没醒,干脆打横抱着放到旁边的榻上,拉过锦被盖好。 他坐在床头,就这样痴痴地看着她… 苏璟妍睁眼便对上他的眸子,不由得咦了声。 “你醒了?”朱九看着她柔声道。 苏璟妍翻身坐起,四下一打量,神情惊讶,“我怎会在这里?”一边说一边慌忙下榻,心里暗骂又止不住地懊恼,要死,又在他的地盘睡着了… “我送你回去。”朱九低声道,抬手拿过架上的大氅罩在她身上,“外面冷。” 苏璟妍低声道谢,有些不能理解自己竟然又在他的住处过夜,这人明明很危险的,回去又该如何跟竹叶她们解释… 幸好左妈不在。 想到这又轻吁口气,到底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稍稍整理了情绪抬眼看他,“或许刚才的言行伤了你,我向你道歉…但也希望,你莫要伤害龙家的人,毕竟龙家这些年对我和阿娘也算关照,你也必定知晓,当年国公爷与我父亲的关系…” “好。”不待她说完,朱九已然应了声。 苏璟妍微愣,他怎能答应得这般爽快… “如此,你是否也该多陪陪我?”朱九抬头看她目光灼灼。 果然,他是有条件的。 她不由得暗叹口气,咬着唇道:“好。”姑且当它是交易吧,“那我,现在先回去了,免得家里人担心…” 朱九点点头,牵着她手送她出门。 院里的灯火仍然明亮,夜风吹动,仅有的一棵老树的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柔和的光晕照着二人一路往前院缓步而行。 到得前院大门口朱九并未止步,牵着她继续出门走向胡同口。 清冷的月光洒下,遗落满地清辉,二人并排慢慢走回柳叶胡同,一路谁也没有说话,当然她也没有抽回被他握住的手,那手心粗糙略有薄茧,却也带着暖意… “我到了。”苏璟妍在一道院墙底下止步,又抬头示意,“我从这里翻进去。” “好。”朱九说道,伸手抱住她往院墙上一送。 苏璟妍便轻轻松松坐到院墙上,看到院里还亮着灯光,她不由得一笑,回头对朱九道:“我进去了,你也早些回去歇息。” 说罢轻轻一跳,落进了院里。 这声响虽然极轻,但也引得竹叶往这边寻来,见是她吓得差点惊呼,慌忙捂住嘴。 二人进了内室。 竹叶才小声问:“小姐你去哪里了?”又急急道:“怎么不跟奴婢说一声,害得奴婢担心了一晚上,也不敢跟她们说,碧螺刚才问了好几次,都被奴婢拿话打发了。” 苏璟妍看着她道,“我去见了朱九…竹叶,你得帮我。” 如果必须要在她们之间选一个知晓秘密的自己人的话,那人只能是竹叶。 左妈明显并不站在自己这一边,碧螺太过谨慎,鲁妈不会任由自己胡来。所以也只有竹叶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端看她今晚的表现就知道是个守得住秘密的丫头。 竹叶闻言吓了一跳,“是上次派人杀我们的那位少主?是他掳走了龙家人?” 苏璟妍道:“这其中有内情。”说罢将翠玉别院的事说了说,又将今晚去见朱九的情况大概讲了,当然并未说出他的住处,说完又看着她,神情凝重,“这件事除了你和我,我不希望再有第三人知晓,包括四殿下,你明白吗?” 竹叶懵懂地点点头。 虽然心里也为四殿下叫屈,但想到这是小姐的吩咐,便也不好多说什么。终归都是为了救龙家,小姐这样做也是没法子的事。 看着她的表情,苏璟妍欣慰地点点头,就知道这丫头是个忠心脑子又活络的。 去里间匆忙洗漱一番,才又蜷回被窝里窝着,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到底她也不会真的让阿锦抓了朱九…只是他那样的心思,终归让自己为难… 脑子里犹如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索性叫了竹叶陪着一起聊天,有人陪聊分散了精力便也不会想得太多。 天大亮时慕彦峥匆匆而至,见她还在睡觉便也没有打扰,只跟竹叶说了几句话又匆匆走了。 待她醒来,竹叶便将慕彦峥的话转给她。 苏璟妍听了半晌没有言语,只惆怅似地叹了口气,转身去了里间洗漱。 早饭吃得颇有些食不知味,就连往日最喜欢吃的栗子糕吃在嘴里也味同嚼蜡,勉强喝了半碗米粥就搁下了碗筷,回房换身衣裳准备出门。 阿锦送来的消息,他已经查到北晋余孽的下落,正要布下死局以期一网打尽,让她尽管放心,龙家的事他可以自己解决。 殊不知这或许就是朱九故意布下的陷井。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阿锦去送死,朱九虽然答应她不会对龙家人怎样,可没说不会对阿锦怎样。 不说阿锦是他仇人的儿子,只当他是情敌也绝不想他成天在自己周遭乱晃。 当然,她也不希望朱九死在阿锦的手上。 所以她必须阻止他们见面… 龙家的事到底没有瞒住所有人,越来越多的百姓发现龙家又出了事,私下里免不了议论纷纷,又有太子薨逝的消息在前,整个玉城油然生出紧迫惶恐的气氛。 街上再不复往日的喧嚣… 路过的行人形色匆匆,鲜亮的衣饰已经被粗布麻衣代替,小摊小贩们的叫卖声仿佛也没了精气神,就连路边滋生的新绿也并没给人们带来喜意。 马车载着她穿街走巷一路往行宫而去。 第一百九十四章 私心 行宫里慕彦峥正在跟官员们商议。 太子当初刚来玉城便在千云楼与前朝的余孽们有过交锋。 当然那次是秘密行动,知道的人也极少。 宋大人当时不知情,后来因为苏璟妍的原因,也知道个十之七八。 慕彦峥却是少数几个知道详情的人,但因为事涉苏璟妍,他也没敢在官员们面前吐露实情,只是道:“当初皇兄就有察觉,可惜没有及早提防,这才酿成今日的祸害…” 说罢神情黯然,眼眶微微发红。 对于太子的死,他是真的伤心。虽说已经打定主意去争那个位置,也知道他们之间日后必有一战,但也从没想过要他的性命。 终归,血脉相连。 “哎,大意了,也怪吾等无能,没有及早洞悉贼子的阴谋…”一个官员捶足顿胸说道,神情十分自责。 另一个官员道:“想来当初展大人的死,还有那之前锦衣卫的死,只怕都是那帮贼子们干的,可恶…”言罢看向宋大人。 宋大人忝为玉城知府,捉拿凶手是他职责所在。 宋大人只得站出来道:“是臣无能…微臣承认之前查错了方向,一直以为是武神王的党羽们干的,直到太子殿下遭此不恻才恍然大悟,真是追悔莫及…”说着咚地跪在慕彦峥面前,“殿下,臣有罪,请殿下责罚…” 慕彦峥看了他一眼,又瞟了眼先前说话的官员,视线重又凝视到宋大人身上,叹着气道:“这事儿不怪你,何况后来你受皇兄委派去了上京,也正因为你带回来的消息,本宫才能及时查到贼子们的动向…” 说着又沉沉看向众位官员,“为今之计,不是互相推诿责任的时候,我们所要做的,是如何布局捉拿贼子,救出国公爷等人,势必要将他们一网打尽,割了贼首的首级以慰皇兄在天之灵!” “对!”一个官员附和说道:“这帮贼子实在可恨,胆大包天刺杀太子殿下不说,这次又盯上了龙家,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的奸计得逞!” 其他官员也都义愤填膺,纷纷附和一定要将这群贼子诛杀殆尽。 虽说官员们都有自己的私心,也对太子临行时十里亭罚跪之事颇有微词,但太子在玉城向来与他们交好,在民间也甚有口碑。如今遭此不幸,官员们意外之余,也还是悲伤。 不管是百姓还是官员,都希望天下太平。 天下太平了百姓才可以安居乐业,官员们也才能安心追名逐利。他们对妄图破坏这种和平的前朝余孽,自然是排斥以及仇视。 毕竟,他们只是旁观者,没有亲身经历那些惨痛,也从未从前朝得到实惠,反之这个朝代给了他们生存以及生活的条件。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能安稳地活着吃饱穿暖就已经足够,他们才不会在意谁是当权者呢?当然更不会在意当权者夺权的手段了… 这就是人心。 当然宋大人不会这么想,眉间隐约蹙着忧色。 别人不知情,他是知道的。阿妍小姐明知那人是朱氏的子孙,是他带人刺杀了太子,竟然还动用人手在锦城救了他一命。这事儿要是被别人知晓,指不定会闹出多大的事呢… 当然,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事儿对他们也是有利的。 太子已经知道夫人和阿妍小姐的真实身份,难保回京后不会向皇帝告密,那样她们母女的身份就彻底暴露了,他们这一条线的人也都有可能丧命。 当时他不也动过想杀太子的心思吗,只是并未寻着机会而已… 所以对于太子的死,宋大人并不悲伤,甚至有些庆幸,但同时也不希望前朝余孽们继续作乱…虽说在上京受过他们的恩惠,但此一时彼一时,为着夫人和阿妍小姐,他也只好背那忘恩负义的名头了。 如果四殿下能借此机会将他们除掉,这样不但可以保证阿妍小姐救他的事永不泄露,还能一劳永逸。 心念间抬头只听慕彦峥又道:“幸好已经查到他们的落脚之处,主谋也还在玉城…所以,这是机会…”说罢视线沉沉扫过众人。 在场的多是文官,舞文弄墨口诛笔伐是他们的强项,可真要说到捉拿凶徒献计杀敌他们就没什么具体对策了。 一时间大殿里异常安静。 宋大人沉吟一刻说道:“既然殿下说这是机会,臣建议,立即调重兵入城,包围他们的住处,不悉一切手段一定要拿下这帮贼子,以绝后患。” 他这一开口,众官员们眼睛顿时一亮,对呀,怎么没想到调兵入城呢,与玉城相邻的淮城就驻有重兵,杨北城杨将军更是骁勇善战的老将,由他坐镇指挥捉拿贼子那是再妥当不过了。 当然,他们也都知晓宋大人与杨北城的亲戚关系,放在以往铁定对他的做法嗤之以鼻,可此时却只觉得庆幸。 能够不让自己陷入危机还能解决一个天大的麻烦,这样的好事没有谁会表示异议。 因此官员们纷纷附和。 “就是,让杨将军带兵入城,杀死这些反贼!” “杨将军姜是老的辣,有他出马,何愁不能灭了这帮反贼!” “……” 慕彦峥微微凝眉,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 他已经看出来了,这宋大人是阿蛮那边的人,那杨北城当然也是他们的人了。 文官们是谁的人暂时还掀不起大浪,但手握重兵的武将就不一样了,尤其在知道他们对慕氏皇室并不完全忠诚的情况下,放他们进城无异于引狼入室。 何况他手里并没有兵符,就没有调兵的权限。一旦调兵出事,他就脱不了干系。以父皇的性子也会猜疑他的用心… 见此情形,宋大人心里微微一沉。 他就知道四殿下会多想,天地良心,他可没有暗害四殿下的心,只是太着急想除去那些人罢了。 不过眼下众人在场,他也不便将心里真实的想法说出来,只是道:“臣只是建议,当然还得殿下做主。” 慕彦峥微微颔首,又问其他的官员是否还有别的法子。 官员们难得一致保持缄默。 慕彦峥顿时觉得很没意思,挥手让他们退下。 第一百九十五章 争执 宋大人没有跟他们一起退下,而是主动留下来,待一众官员退出大殿后,才上前几步站到慕彦峥跟前低声道:“臣知道殿下为难…臣已经想好了,这事儿既然出在玉城,那也是臣治理无方,臣责无旁贷,要为太子殿下报仇,也要为一方百姓除害…” 慕彦峥哦了声,神情惊讶看着他。 宋大人继续说道:“殿下也知臣跟杨将军的关系,所以臣打算自己私下出面向杨将军求助,当然这事儿殿下是不知情的,将来皇上怪罪下来,臣一力承担,绝不牵连殿下!” 他这样一说慕彦峥反倒觉得过意不去,也暗自惭愧是自己多心,忙道:“大人说哪里话来,只是调兵之事事关重大,不得不慎重考虑,当然大人和杨将军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 宋大人拱手正色说道:“臣忠殿下之心,天地可鉴!” 不说忠于皇上,而是忠殿下,这之间的细微差别,慕彦峥当然听得出来,心里微微一动,便也道:“大人拳拳忠心,本宫深表感激,你且先回去,等本宫的信儿。” 这是暂且相信他了。 闻言宋大人松了口气。 就见一个禁卫进来,见宋大人没走也不避讳,对慕彦峥禀道:“殿下,阿妍小姐来了。” 宋大人呀了一声,随后皱紧了眉头。 慕彦峥神情却是一喜,忙道:“快请!”,又挥手让他退下。 宋大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究什么也没说,怏怏地退出殿外。 这个时候,他自然不希望那丫头出来多事,以她跟那人的交情,指不定会帮他脱困…所以回头还得好好劝劝她。 苏璟妍自然不是从正门进的,正门人多嘴杂还得经过层层通报太耽误事儿,还是走后门方便。 慕彦峥早有交待,但凡她从那道门里进出,禁卫便会第一时间报到他这里来。 当然二人私下见面也不会在大殿,大多时候是在内苑。 内苑里苏璟妍正在梅园里等他。 已经立春,满园的梅花陆续凋谢,满地残花,散发出馥郁香气,这是它们最后的芳华。在最冷最枯败的季节绽放,消逝于百花齐放之前。 有傲性有傲骨,不屑与百花争艳。 苏璟妍自认做不到梅花那般的洒脱,她是个俗人。 俗人的七情六、欲是很复杂的,远不能用一个词或一句话来概括。 就像眼下,她爱着慕彦峥,不希望他有一丁点的危险,但同时也对朱九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不想让他死在慕彦峥的手上。 朱九就是笃定她不会出卖他,才敢那样的肆无忌惮。 苏璟妍觉得自己很没用,实在是个懦弱的人… 正幽幽想着,少年风一般地卷了过来,脸上淌着笑意,“就知道你会跟过来,懒丫头,睡懒觉可不是个好习惯,你以后得改。” 苏璟妍笑笑,勉强压下心里的担忧,说道:“听说你在跟大人们议事,龙家的事,到底怎么样了?有进展吗?” 慕彦峥嗯了一声,在她身旁铺开的绒垫上坐下,“还好…”又数落她,“说了这些事不要你费心,你就安安心心做你的阿妍小姐就好,别的事有我呢。” 苏璟妍心知他是故意撇开自己不想让自己参与,当然也不会告诉自己实情,他让竹叶传达的那些话其实已经说得明白,可她却不能不关心。 “阿锦,你想过没有,这或许就是个圈套,专为你而设的圈套。” “既是圈套,又何尝不是机会?”慕彦峥轻淡地说道,顿了顿,目光攸然变得深沉,灼灼看向她,“阿蛮,以前的事我可以不计较,但以后,你莫要再做出令我失望的事来!” 这话无疑已经撕破隔亘在他们之间的那层窗户纸。 慕彦峥年纪虽小,但也是血气方刚的男儿,怎样也不会容忍自己认定的女人肖想别的男子,何况那人还是他们慕氏的敌人。 苏璟妍被他这一呛,顿时满心的委屈,忍不住怼道:“我不过是提醒你,再说你又不是我的什么人,我做事也用不着你来管。” 慕彦峥冷笑,“我自然没资格管你,可你娘呢,你娘也没资格管你吗?你是嫌你自个儿的身份还不够危险是不是,非要扯上前朝余孽连累你娘陪你一起枉死?” 他这一句前朝余孽彻底激怒了她。 苏璟妍怒道:“他是前朝余孽,那你们慕氏呢?不过是乱臣贼子,窃取了别人的江山,杀了人家满门,连一个小小婴孩都不放过…” 这话几乎没经大脑便被她渲泄出来,说完她就后悔了。 慕彦峥果然气得脸色铁青,但也还是朝周遭看了看,确定四周没有旁人,才舒了口气,铁青着脸看着她咬牙道:“是啊,我们慕氏不但是乱臣贼子,还是卸磨杀驴的卑鄙之徒,那又怎样,终归这已经是太平盛世的大綦,天下姓慕而不姓朱!” 苏璟妍一时哑了口,怔怔地看着他,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亏他怎么敢说出口… 慕彦峥还在气头上,见她不语不由分说扯了她往她的住处走去,嘴里狠狠道:“你要管闲事是吧,我偏不让你管,既然来了干脆就别走了…” 苏璟妍一惊,奋力想要挣脱他的手,无奈被那铁钳般的手钳住,怎么也挣脱不开,沿途不少侍女好奇往这边看过来,见是四殿下和阿蛮姑娘,慌忙纷纷低头行礼回避。 四殿下喜欢之前在太子跟前当值的阿蛮,这已是行宫里众所周知的秘密,虽然私底下腹诽四殿下没有眼光,放着玉城那么多的闺秀不选,偏喜欢这样一个声名狼藉的女子,但当着他的面,谁也不敢说她半句… 可是像这样当众拉拉扯扯,也还是第一次,瞧二人脸色都不好看,肯定是吵架了… 侍女们心里纷纷猜测着,又有些幸灾乐祸,虽是低头回避也还是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 被这么多人看着,苏璟妍不由得又羞又气,偏偏又挣脱不开,当然也不是完全挣脱不开,只是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跟他翻脸动手。 真要打起来,那他们之间真是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闯入 慕彦峥拽着她熟门熟路来到她之前的住处,呯一声用脚踢开门冲了进去,再呯一声反脚一勾将门关上,以至尾随而来的竹叶被挡在门外。 竹叶满脸惶急又素手无措,想上前拍门又怕更加激怒殿下。 先前二人在梅园时为避嫌她离得有些远,并不知他们为何争吵,等到发现不对劲二人已经拉扯着走开了,她只好跟了过来。 这可如何是好… 竹叶搓着手在门外走来走去,耳朵一直竖着偷听里面的动静。 并未听到他们的说话声,倒有细细碎碎的喘、息声传出来。 她不由得脸色一红,慌忙走开了一些。 屋里的情形的确有些旖旎,苏璟妍被反剪了双手压在榻上… 慕彦峥欣长的身姿将她整个地覆住,温热的唇舌撬开了她的小嘴,少年灼热的气息不管不顾地朝她袭来… 她不由得一阵恍惚… 两人吻到动情处,慕彦峥更是慌乱地去解她的衣裳,领口处已被撕开露出雪白的脖颈,手探索着往下慢慢抚上她的山、峰… 苏璟妍不由得嗯咛出声,眸色迷离地望着眼前的少年,身子起伏得厉害,身下更是热热得难受… 却在此时外面传来杂沓的脚步声,紧接着响起竹叶慌乱的声音,“参见公主殿下!” “起一一”慕溶月淡声道,又挥手示意跟来的侍女退下,脚下丝毫未停,径自上前抬手推门。 竹叶吓得小脸一白,慌忙冲出拦在门前,“小姐身子不适,眼下已经歇息了,公主殿下请回吧!” 谎言拙劣得连三岁孩童都能看穿。 “放肆!”慕溶月柳眉一紧怒道:“你这小小奴婢,竟敢挡本公主的驾,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来人,拖出去!” 立时先前退下的侍女重又上前拿人。 竹叶发狠甩开侍女的手,死死拦着就是不让人进去。 四殿下还在里面呢,若让溶月公主闯进去撞见,后果不堪设想… 慕溶月没想到这丫头敢跟她做对,心里更怒抬手一巴掌就扇了过去。 这一巴掌结结实实扇在竹叶的左颇上,立时现出五个清晰的手指印。 竹叶只觉左颊火辣辣的痛得厉害,碍于她的身份不敢还手,却抬头对她怒目而视。 慕溶月冷哼一声,再次抬手推门。 里面传出苏璟妍的声音:“竹叶,请公主殿下进来!” 竹叶呆了呆,没有应声。 慕溶月趁机一把推开她冲了进去。 屋里苏璟妍半倚在榻上,皱眉看着冒然闯入的人,神情些微恼怒,“公主殿下这是要做什么?捉,奸吗?” 慕溶月抬眼四处打量,一眼就看到后边打开的窗户,顿时明了,当下嘻笑一声,“是啊,就是来捉,奸的…可惜人已经跑了,没证据的事,本公主可不会乱说。” 苏璟妍轻笑,“既然没捉到,那你是不是该走了…免得呆会四殿下过来,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就不好了…” 慕溶月眨眨眼,语带双关地道:“既然做得出,还怕别人说吗?” “是啊,既然做得出,还怕别人说吗…”苏璟妍也重复了一句,接着又补了一句,“比如当初在君家的落水…” 慕溶月脸色一变,忍不住咬牙道:“苏璟妍,你别太过分!” “彼此彼此…” “殿下一一”随着侍女的请安声,慕彦峥大步从门外进来,手里拿着一束红梅,进来后极其熟稔地将它插在大圆桌上的白瓷花瓶里。 “皇姐怎么来了?”慕彦峥瞥了她一眼不冷不热地问道,径自走过去扶着苏璟妍躺下,又絮絮道:“既然身子不舒服,就该好好躺着歇息,何苦巴巴地起来应付这些琐事。” 听得边上的慕溶月差点气炸了肺。 自己堂堂公主,在她一个身世卑微的丫头面前,竟然成了不想被应付的琐事:…这个老四,心偏得都没边了… 不过也能理解他的心情,任谁被人打搅了好事心里都肯定窝火,想必刚才还没有得手,早知这样干脆再晚点来就好了… 慕溶月胡乱想着,悻悻地哼了声,转身就要离开。 慕彦峥道:“听说三公子昨日又去了飘香院…皇姐,你有这个闲情,倒不如好好管管他。 飘香院是什么地方,在场的三人也都知晓。 慕溶月神情顿时恼怒,继而冷笑,“四弟,你也有闲情啊,不想着救国公爷,反倒留意这些小事,竟还亲自照顾一个身份卑微的婢女!” 她在照顾二字上咬得极重。 饶是苏璟妍脸皮再厚,也悄悄地红了。 先前真是…哎…昨日才颁了太子薨逝的讣告,严令禁止娱乐,转眼她和阿锦就来了这么一出… 这事若是被这女人逮个正着,闹出来不但阿锦没有脸面,被人弹劾,她自己肯定也要遭殃。 这是对太子大不敬啊。 真是太冲动了,好险… 慕彦峥显然也意识到刚才的做法很是出格孟浪,脸色略有几分难堪,片刻后沉着声道:“我倒希望三公子去飘香院是件小事…这样也不至于连累皇姐你跟着受累…” 飘香院? 苏璟妍听得心里一动,总觉得他这句话大有深意,不由抬眼去看慕溶月,见她神情茫然,显然也不明白他这话是何意。 怔愣间慕彦峥已经代她下起了逐客令,“皇姐若是无事,还请先离开,阿蛮身体不舒服,需要多休息。” 这下慕溶月脸上更挂不住了,满脸恼意柳眉倒竖,右手攥得紧紧又松开,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了,“好,本公主这就走,看你们这对野鸳鸯还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说罢拂袖而去。 待她领着人冲出院门,慕彦峥才吐出一口长气,看着苏璟妍吃的一声笑了。 苏璟妍也跟着傻笑。 因着她这一番闹腾,二人都消了气。 顿了顿,她低声问道:“飘香院是怎么回事?” 慕彦峥犹豫了一瞬,说道:“舅舅们,很有可能被关在那里。” 苏璟妍闻言呆了呆,脸上写满惊讶和不容置信,又一想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飘香院是玉城最大最有名气的青楼,谁也不会想到他们会把人藏在那里。 而龙家人失踪是在半夜,城门皆已经宵禁,那么多的人不可能在一夜间被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出城,所以被藏在城内的可能性很大。 第一百九十七章 身份 这两日禁卫们日查夜查,几乎已经搜遍玉城的大街小巷,只差没有掘地三尺。 飘香院每日迎来客往人多而且嘈杂,目标很大,人藏在那里反而不会引起怀疑。 再一想君三公子曾是那里的常客,苏璟妍的脸色顿时变了,“这么说,龙家之事,与君家老三脱不了干系?” 慕彦峥神情凝重地点点头,“宫里传来的消息,皇兄…是被君昭仪的人害死的。” 苏璟妍浑身一震,面色微微发白。 虽然早已猜到是这样,但真正听到也还是忍不住震惊。 慕彦峥凝着眉,神情百思不解,“我就是想不明白,君家祖上从商,与皇朝更迭根本沾不上半点关系,他君老三凭什么敢有这样的狼子野心?他又哪来的底气问鼎皇权宝座?” 苏璟妍看着他,犹豫着道:“你有没有想过,他或许也是北晋皇室的后人。” “不可能。”慕彦峥道,“早让人查过他的身世,的的确确是君夫人亲生的儿子。” 苏璟妍脱口道:“那君老三不是从小体弱多病吗?十五岁那年更是病得快死了,君夫人惶急之下给他娶了姑娘冲喜,这一冲把他冲活了,却把那姑娘冲死了…” “你也查过他?”慕彦峥神情惊讶。 “是啊。去年君家托媒人向阿娘求亲,传言又闹得那么烈。阿娘便让人查了查,这一查还真查出了不少蹊跷。” 当然,这事不是姜氏查的,而是她年前吩咐左妈去查的,查出来细细碎碎的小事拼凑起来,让她得出了一个很是大胆而惊骇的结论… 如果他的前世真是那样的身份,那么他所做的一切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可是,他真的是那样的身份吗? 当然,这样匪夷所思的事她也不能直白告诉慕彦峥,即便告诉他他也不会相信。 “那你们到底查出了什么蹊跷?”慕彦峥疑惑地问。 “他那四房妻室的死…第一个表面看是冲喜冲死的,其实是因为听到了或看到了不该她听到看到的事,被杀死的。” “那第二个呢?” “有预谋的毒杀…三个四个都是。” “死于何毒?” “北晋皇室代代相传的安乐死。” “不可能…”慕彦峥双眼瞳孔蓦地放大,神情惊恐,”那毒,那毒是北晋皇帝的…” 是啊,苏璟妍长叹了口气。 她也觉得不可能。 当她根据左妈搜罗的资料详加分析,心中便得出这样惊骇的猜测。 她没敢跟任何人说,连阿娘也没有。 “你跟他的交情,也是这几年才有的吧?” 慕彦峥下意识地点点头。 “他以前体弱多病,这几年身体是不是一直很好?” “他以前不会武功,可他现在的功夫却深不可测。” “君昭仪是三年前入的宫,君家二公子也是这两年才去的兵部。这回他攀上你的皇姐,与太子暗斗,连带君老爷都有了官身…” “这些,岂是一个体弱多病出身商户的少爷能做出来的事…” “你想说什么?”慕彦峥紧紧盯着她,额头不知何时已然冒出冷汗。 苏璟妍又叹了口气,看着他道:“阿锦,你既然相信龙家有玄门秘术,那有没有想过,一个人肉体死了,灵魂却没有死,带着记忆附着在别人的身体里继续存活。” 慕彦峥额头冒出的冷汗更多更密,薄薄的一层慢慢地往下渗,“你是说,君老三就是这样的人…” 苏璟妍道:“阿娘是这样说的,你也知道,我阿娘是个很不一般的女人。她的话,大概是可信的。” 之所以抬出阿娘,自然是因为阿娘已经说过惊人之语,容易令人信服。而且她的穿越者身份狗皇帝和姚贵妃都知晓,这话即便传到他们耳里也不会觉得惊世骇俗… 眼下慕彦峥虽然没有全信,但瞧着神情也信了几分。 他的神情渐渐平静,良久才叹了口气,苦笑道:“今儿我算是长见识了。” “或许,也不尽然吧。毕竟这只是我们的猜测…”苏璟妍道,又转了话题,“眼下人既然在飘香院,你也不必急着救人,先观察一些时日再说。” “可是舅舅们已经年老,禁不起这折腾。” “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既然是抓人而没有当场杀人,便是没打算让他们死…” 当然,她自不会说出答应了朱九的事,眼下先拿话稳住阿锦再说。 到底还是个少年啊,有些沉不住气。 如此已经能够肯定,朱九跟君熠然联盟了。 以他二人的实力,的确有问鼎皇权的底气。 毕竟大綦也才建国十几年,根基未稳。这个皇帝又是个穿越货,难保不会任性地拿后世的治国经验来施政于目前的朝代。 殊不知国情不同,所用的方略也并不一样。 慕彦峥沉默片刻,道:“好,我听你的,暂时先不动,看他们玩什么花样。” “当然,还得加派人手在城里继续搜查,城外也派人去查,跟先前不知道时一样。” 慕彦峥眼睛一亮,继而连连点头。 随即,苏璟妍清了清喉咙,神情严肃地看着他道:“唯有一点,阿锦,你一定要信我…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的。” 慕彦峥一怔,随即嘻笑道:“那你以后老实点,别做那些让人生气的事。” “我做什么了我?我只做我该做的事。”苏璟妍觉得委屈,噘着嘴白了他一眼。 慕彦峥忙拢着她的肩膀哄她,“好啦,又生气做什么…你知道的,男人都小气嘛,你是我的,可不许再跟别的男人眉来眼去。” “还男人,你就一个孩子…”苏璟妍小声嘀咕了一句。 不想这话被他听到,“你说谁是孩子?”慕彦峥一把将她推倒,嘴角噙着坏笑,“信不信爷现在就办了你…” 说着手就往她身上摸去。 苏璟妍忙伸手挡住,红着脸道:“好啦别闹了,太子的丧期还没过呢…” 这话顿时让他满心的旖念顿消,手也蔫蔫地收回来,叹气道:“皇兄,没想到他就这样去了…” 苏璟妍当然不会娇情地安慰他,却说起了另外的事,“所以,溶月公主的婚事就要延后了。” 心里当然已经想到原本要来玉城的皇帝也不会来了,毕竟太子一死他得忙着善后安抚朝臣。 当然各方势力也会蠢蠢欲动,朝廷的势力也得重新洗牌。 要乱一阵子了。 越乱才越有机会啊。 第一百九十八章 责问 是啊,只要乱起来,就有了机会… 正泡在温泉池里的君熠然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水,闭眼呼出一口长气。 仿佛不过一夜间,梵玉山上的花儿开了,草儿绿了,树叶冒出了嫩芽儿,小鸟在枝头叽叽喳喳地欢叫。 春天终于来了。 他喃喃自语了一句,脸上有笑意散开,从容爬上岸拿巾子裹住下身,就这样裸着胸膛往院里走去。 院里寂寥无声,偶尔有仆从经过,见他进来纷纷俯身施礼。 君熠然微一颔首,径自回了东跨院,在屋里靠窗的软榻上躺下,拉过棉被往身上一搭,开始闭目养神儿。 不多时一名青衣男子上前敲门。 他道一声进,人并未起身,甚至连眼也懒得睁开。 青衣男子推门入内,躬身行礼后道:“的确如公子所料,崔雨思独自进了京。” “现在人到哪了?” “锦城。” “纪五呢?” “得到消息已经追了过去。” “杀了他。” “是。” 随着这声是,青衣男子徐徐退出门外,转身大踏步离开。 君熠然继续眯眼假寐。 直到又一阵脚步声传来,他终于睁眼起身,伸手拿过架上的狐裘披在身上,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已然立着数名腰悬长剑的青衣男子,齐齐朝他拱手行礼。 君熠然视线沉沉扫过,随后猛一挥手,“去吧,若是一击不能得手,千万不要恋战,及早撤回!记住——不能暴露身份——” “是!”青衣男子们齐齐应道,行礼退出。 院子里又重新恢复寂静。 但是这种寂静并没持续多久,就被一阵尖锐的女声打断。 “君熠然,是你在背后搞鬼!”慕溶月冲进来吼道,脸上写满愤怒,她身后跟着几名神情惊慌的奴仆,显然想拦她没拦得住。 君熠然朝奴仆们摆手示意他们都退下,这才抬头看她,微微蹙眉,“慕溶月,你发什么疯?”说罢径自走回屋里。 慕溶月跟了进去,“是你害了太子?”声音低沉而恼怒。 “没证据的事,你可别乱说。”君熠然淡淡道,又冷笑,“不过谁杀的都不重要,反正都是要死的。” “那也不能是现在。”慕溶月瞥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知道这样一来,我们的婚事就得延后…这不管对你对我,都不是件好事儿…” “你就那么想嫁给我?”君熠然坐到榻上,挑眉戏谑地看着她。 “不想。但你是最合适的人选…”慕溶月咬着嘴唇,又烦燥地叹了口气,“一旦错过吉日,我们再要举行大婚,其实已经没意义了。” 君熠然眉头一紧,“吉日,什么吉日?” “八月十八。”慕溶月道。 君熠然茫然,这不过是个普通的黄道吉日,全年里像这样的吉日并不少,何苦说错过它就没意义了… 但他并没有多问。 这个慕溶月,在他面前出现得突然,乍一出现就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热情,死活都要嫁给自己,且直言不讳只有嫁给他才能有所图谋,但却一直没说出她究竟要图谋什么。 皇位吗? 凭她那脑瓜,即便坐上去也会被人掀下来… 想到这他眉间顿时涌出嘲色,“那就想想法子,争取在八月十八日前举行大婚。” “你想到办法了?”慕溶月神情攸然一喜。 君熠然摇头,“暂时还没,不过总会想到的。” 是啊,总会想到的… 眼下事情已经这样了,也没别的法子。 慕溶月微微蹙眉,心里虽然焦急,面上却松了口气,对着他展颜一笑,“有时候觉得,你其实是个很好说话的男人。” 君熠然哦了声,笑了笑,“我什么时候不好说话了?” 慕溶月面容一紧,露出几分艳羡和苦笑,“面对那丫头的时候,你总是护着她,跟我做对。别忘了,我才是你的盟友,将来还会是你的妻子…而她,不过是你的拖累。” 君熠然又哦了一声,看着她说道:“那可未必…你口口声声说与我结盟,会助我大力,但迄今为止,我没看到你展现任何实力…老实说我对你的诚意,很是怀疑啊。” “你不用怀疑…”慕溶月笃定道:“一切只待我们大婚,到时你自会知晓,我将带给你怎样的助力…到那时别说老二老三,即便老四老五,谁也阻挠不了你!” “哦,这么厉害?”君熠然惊讶道。 瞧她说得煞有介事,他几乎已经信了。其实心里是不信的,这样的话她已不止说过一次,不过是当作笑话听听罢了。 当然,慕溶月也知道他不信,可是她自己却是信的。 那个幻影告诉她的三件事,前面两件都已经应证了,这第三件,一定也是真的。必要时,即便不能逼得他与自己大婚,也一定要想法子拿到他的精水… 但凡想到这个,她就忍不住脸红,甚至想入非非,再不敢抬头去看杵在面前的这个人。 君熠然倒没在意她的脸红,只是听她提到苏璟妍,便也忍不住想起她… 那丫头啊,真是没脑子得让人担心,这回,只怕又要跟着那小子胡闹了吧,嗯,得想个法子把她支开,不然这戏没法唱啊… 二人各怀心思,一时倒没有再起冲突。 默然片刻后君熠然道:“你最近安分点,不要惹事…我可是听说你昨儿又去找了她的麻烦…” 慕溶月撇撇嘴,冷笑道:“那可不是我找她麻烦,是她主动惹了麻烦,她要跟老四滚床单…我,早知我晚点过去,正好抓个现行…” 滚床单? 君熠然听得半知半解,直觉这并不是什么好话。 却又听得慕溶月小声嘀咕道:“凭什么管我,你自己还去了飘香院呢…” 闻言君熠然神情微变,却没追问,只是道:“你先回去,以后没我的允许,不准再上这儿来,知道吗?” “为什么?”慕溶月神情委屈,又几分讶然。 君熠然脸色一沉,“没有为什么,再敢来,休怪我不讲情面!” 慕溶月立马不吭声了,神情却很忿忿。 君熠然叹了口气,到底没再凶她,声音软了几分,“你先回行宫,有时间我会来看你!” 见他难得好声气,慕溶月自不会拿乔,嗯了声依依不舍地离开。 第一百九十九章 遇袭 此时苏璟妍正望着桌上的簪子发呆。 她刚从行宫回来就见竹叶拿着簪子进来,簪子末梢处一个细小的朱字,已然代表送簪人的身份。 随簪子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句话,约她傍晚出城一见。 这个无间道,可不好玩啊。 苏璟妍苦笑。 她自是一心为慕彦峥打算,也想帮他救出龙家人,但她也不想现在就跟朱九翻脸,毕竟他也是个身世跟自己一样可怜的人。 凭心而论,他要为朱氏满门报仇就跟她和阿娘要为父亲报仇一样,是理所当然最最应当的。照理她其实更应该站在朱九那一边,可她偏偏跟仇人的儿子纠缠不清… “小姐,你还去吗?”竹叶在旁小声问道。 苏璟妍双手捧脸看着她,“那你说该不该去?” 竹叶撇开眼,“奴婢不知。” “其实你是不希望我去吧…”苏璟妍道,又幽幽叹了口气,“可是我答应过他,总不能食言…再说他对我没有恶意,或许取悦了他能说服他放了龙家人…” “所以小姐你是想去的。”竹叶敛了眉眼叹气道,“那就去吧…四殿下那边,奴婢知道该怎么说。” 苏璟妍埋下头,不知怎地心里涌上淡淡的感伤。 到得傍晚换了一身保暖的装束,玄色大氅遮住了头脸,由竹叶驾着马车送她出城。 刚出城门不远便见一辆马车在边上等候,车帘掀开露出一张熟悉的脸,笑着朝她招手。 苏璟妍下了马车,吩咐竹叶回城,径自上了那一辆马车。 车厢里朱九神情惊喜,“我以为你不会来。” “答应你的事,自然不会食言。”苏璟妍坐在他对面,却并没看他,只低头整理自己的衣裙。 她其实不太擅长应对这样的局面,以她前世的身份根本没人敢拿这样的事情为难她,而她也不会牺牲色、相去应对那些对她心有企图的人。 到底今时不同往日,此一时彼一时也。 坐在她对面的朱九一直盯着她看,肆无忌惮地看,仿佛怎么也看不够似的,以至她久久不敢抬起头来,当然也不知该跟他如何交流,甚至都没想过问他会带自己去哪里。 傍晚出城,或许今晚就不会回城了… 想到这她不由得叹了口气。 名声什么的,早就没了。 但是马车在路上驶了一会儿她便惊讶地发现,竟是回猫儿镇的路,“你要带我去哪里?” 朱九看着她笑,“怎么,送你回家不好吗?” 苏璟妍心说当然不好,她现在把事情弄得这样糟,回去怎么跟阿娘交待,何况之前并未将朱九的事告诉阿娘,他这样送自己回去到时又该怎么说。 心里不由得一动…难道他想见阿娘? 朱九像是她肚里的蛔虫,看着她点点头道:“被你猜对了,我就是想见见你的母亲,苏夫人。” 她顿时一愣,“为什么?” 朱九没有立即回答,却是抬手掀开车帘去看外面的风景。 虽然还没有出节,但已经有心急的农夫在田地里忙碌,或扶牛耕田或抡着锄头除草,嘴里吼着带有浓浓乡音的山歌,附近的农家烟囱里已然冒出炊烟,路上随时可见三三两两说说笑笑晚归的农人… 很是宁静详和的画面。 “如果没有这一切,我很乐意做个农夫。”朱九忽然说道。 他的语气真诚,神情向往。 由不得她不信。可是那也只是如果,这世上没有如果… 心念间她抬头朝他看去,面前俊伟男子幽深眸子也正看向她。 她忙低下头,轻咳一声掩饰脸上的窘迫。 又往前走了一段,夜色渐浓,车厢里更显昏暗,后面忽然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朱九脸色微变,掀开车帘朝后看去。 片刻工夫数匹快马已到马车后面,有黑影从马上疾速跃出,直直越过马车拦在前面,陡见寒光一闪正在奔跑拉车的马发出一声悲鸣,车夫啊一声脖子已被利刃割断。 又见寒光一闪,缰绳已被斩断,马儿吃痛脱缰疯了似的朝前跑去,马车重重一顿停在原地,数条黑影趁机包围了马车。 车厢里二人对望一眼,来不及多说各自抽出兵器跳下马车应敌。 来人是一群蒙面人,将二人围住一句话也没说就朝他们攻来。 当然大部分人围攻的是朱九,显然根本没将她一个小丫头放在眼里。 但苏璟妍也没有旁观,手里匕首快速往最近的一个蒙面人刺去。 蒙面人偏头躲过,嘴里不由得咦了一声,朝其他同伴看了看,又打了个手势,便有几人上前迎接她的攻势,但在无形中却将他们二人隔开,围攻她的蒙面人也只是将她围住只守不攻,似乎并没伤害她的意思。 苏璟妍大感惊讶,不由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没人回答。 朱九那边却是险象环生,围攻他的蒙面人有十人之多,瞧着个个都不是善茬,任他功夫再好,到底双拳难敌四手,不多时肩上便挨了一剑,痛得他一声闷哼。 苏璟妍心下一慌,匕首连环刺出,趁他们躲避的工夫冲了出去迅速冲到朱九那边正正替他接下刺向他背后的冷剑。 蒙面人见是她慌忙收剑。 这下苏璟妍更加肯定这些人的目标不是自己,不但不会伤害自己更有可能是自己人… 她心里更是气怒,当下一言不发拦在朱九面前,下手更是毫不留情,瞬间便有两个蒙面人伤在她的匕首下。 先前打手势的蒙面人再次打了个手势,其余蒙面人纷纷退开。 他正要说话。 半空忽然响起嗖嗖的箭矢破空声。 眨眼一支支利箭疾速而至。 蒙面人来不及多想,慌忙出剑打落箭矢,其余蒙面人见状纷纷帮忙挡箭。 朱九趁机拉她跳出包围,几个起落已然落到旁边土坡上的杂草丛里,右腿疾出便听一声惨叫,草从里人影晃动。 箭矢停射。 土坡上响起了打斗声。 草丛里埋伏的蒙面人也不少,但瞄准的目标不是朱九却是朱璟妍,似乎跟她有深仇大恨似的,招招攻向她的要害。 苏璟妍匕首太短到底吃亏,幸得边上有朱九帮她挡住大部分的攻势。 底下蒙面人看了一会儿,先前打手势的蒙面人朝同伴们打了个上的手势,其他人便跟他一起冲上了土坡… 第两百章 逃走 土坡上的打斗声更烈。 原本闲散走在道上的农夫不由加快了步子,一个个的大气也不敢出提着心急急往家赶,谁也不敢停留或是多看一眼… 天色灰暗,两帮人马又都穿着黑衣蒙着脸,只能凭手上的兵器认出是敌人还是自己人。 双方交手后二人反倒闲下来。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心念一动她便拉着朱九快速往官道上冲去,那些无人骑的马还在边上啃着青草,偶尔打个响鼻。 朱九抢先上了一匹马,伸手拽住苏璟妍抱到身前拥着她坐定,右手握紧缰绳双腿猛地一夹马肚子,那马便咯噔咯噔地往前狂奔,转眼消失在浓浓夜色里。 一阵疾驰,打斗声渐不可闻。 跑累的马终于放缓了速度,二人也跟着呼出一口长气。 四下里一片漆黑,不知身在何处,也根本辩不清方向。但有一点她很肯定,此时已经离开了官道很远,似乎进入了某处山林。 有风在耳边呼呼地吹着,冷得她猛地一哆嗦,牙关打着颤。 “别怕,有我呢。”身后朱九紧了紧她的身子,轻声安慰道。 苏璟妍嗯了一声。 此时马儿已经停住,低头胡乱地拱着地上,嘴里不知嚼的什么嚓嚓嚓地响。 看来它也不打算走了。 她心里不由得一阵苦笑。 朱九当先跳下马,又伸手要来抱她。 苏璟妍忙自己跳了下去。 想想也实在可笑,似乎每次跟他见面都是在晚上,难怪他不拿自己当外人了,也根本毫不顾忌男女大防。 在这一点上,他跟阿锦一样,甚至连君老三也是如此。 但若是让别的古人知晓这些,她怕已经是***丶荡、妇的代名词了… 心里不无心酸地想着,干脆环着胳膊席地而坐。 大概刚才她自己跳下马的举动又伤了他。 朱九半晌没有吭声,也没有陪着她坐,摸黑在附近转了一圈,回来时手里抱着一些干柴,随即掏出打火石就着干柴擦燃。 火光映照下四周的景物渐渐清晰。 的确是在一处山林的入口。视线所及之处除了黑黝黝的山林,便是才刚冒出幼苗的大片大片的麦地。 一条小径蜿蜓在麦地里延开,他们所处的山林入口就是终点,显然他俩刚才就是从这条小径进来的,沿着它肯定能回到官道。 许是看破她的心思,朱九蹲身坐下说道:“先歇息一会,等会就送你回去。” 大火燃得很旺,烤得她浑身暖意融融,脑子也似乎灵光了许多。 这个时候回玉城,城门肯定已经宵禁,所以他说的回去应该还是去虎头寨,但先前的两帮人马来历不明,此时也不知情况如何了,万一前面还有埋伏怎么办,黑灯瞎火的更加危险。 “不急,先看看再说。”苏璟妍说道,“或者我们可以在这将就一夜,明儿一早再走。” 朱九看着她沉吟片刻,“也好。刚才一通乱,也不知他们到底是谁的人,夜里行路总是不安全…” 话说到这里顿了顿,神情十分愧疚,“到底,是我害了你…” “没有。”苏璟妍道,嘴角涌着淡淡的嘲讽,“若是有人对你动了心思,即便你日防夜防,也未必防得住。” 朱九沉默一刻,道:“骑马的人想杀的目标是我。” 苏璟妍接话道:“他们是宋大人派来的。” 朱九冷笑,“是急着想跟我划清界线…” 苏璟妍没有否认。 站在宋大人的立场,他的确有可能这样做。 说白了他做的是大綦朝的官,为他们苏家翻案是内部矛盾,而朱九前朝皇室后裔的身份对他来说就是外敌。 何况现在这个外敌还很有可能将他一直守护的苏家遗骨拐上邪道… “除了宋大人派来的,另一伙人想要对付的是我…”苏璟妍又道,嘴角嘲讽的笑意更浓,“我大概也已经猜到他们是受谁的指使了…” “谁?” “慕溶月。” “是她。”朱九神情讶然,很是意外。 苏璟妍叹了口气,“除了她不会再有别人。” 只是她究竟哪里得来的消息,竟然知道自己回虎头寨,早早派人埋伏在半道截杀? 也真是巧,居然撞到了一起。 朱九嗯了一声,径自脱了外裳,又继续脱中衣。 苏璟妍脸一红就要转身,眼角余光瞥见他胳膊上殷红一片,这才想起这人先前受了伤,忙凑上去查看,也顾不得其他了,小心帮他把衣裳脱下来。 朱九拿过衣裳掏出内里一个小瓶,试着就要往伤处撒药。 苏璟妍一把抢过,从自己身上掏出帕子先将伤处的血污擦掉,才慢慢倒上粉末。 幸好伤口不深,药粉倒上去血很快就凝住了,便又将他的中衣撕下一块裹住伤口,这才又帮他把衣裳一件件穿上。 身子正要挪开的时候,手却被他抓住了。 朱九幽幽道:“算上这一次,你已经救了我三次。” 苏璟妍沉默。 “从没有一个女子对我这样好过。” “你别放在心上,我不过存着利用你的心恩而已。” “可是这样悉心的照顾…”朱九看着她,目光灼灼,“如果不是有心,我不信你能做到如此。” 古人的思维不但男人不能看女人的身体,女人也不能看男人的身体。而她前前后后的确看了他摸了他很多遍了。 天地良心,她可不是趁机吃他的豆腐。虽然他长得好看身上的肌肉健壮摸起来又很有弹性… 朱九就是因为这一点才认定了她。 而她苦于无法跟他解释护士与病人肢体接触的正常性。 所以还是只得保持沉默,却也并没马上抽回手。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忽听得远处隐隐传来人声。 二人同时一紧。 朱九迅速抬脚将火堆踢灭,又拿泥土覆上,一时连火星也没了。 四周再次陷入黑暗。 不多时前面不远处的土坳里现出火光,脚步声人声嘈杂。 他忙拉着苏璟妍奔入山林,找了个隐蔽处藏好。 脚步声人声越来越近,又听得马儿的嘶鸣声,有人咦了一声,说道:“马在这里,他们应该走不了多远。” 声音似乎有些熟悉。 苏璟妍想了想,却一直没想起在哪里听过。 第两百零一章 生情 火把的光亮漏进山林里。 透过缝隙看出去,几条人影在入口处徘徊晃动。 认得马,那应该是想杀朱九的那些人,也就是宋大人派来的人,显然不放心自己一路找着来了… 苏璟妍心里暗暗想着,然而还是为难,不知该不该出去与他们照面。 一旦叫破他们的身份,彼此可能会很尴尬,但同时也担心他们不听自己劝阻执意要杀朱九,说到底宋大人的心思也并不是完全向着她和阿娘的。 想来想去终究决定了暂时不露面。 有几人不甘心地进林子转了一圈,见没有动静就举着火把离开了,当然也牵走了那匹马。 待一行人走远,二人才从林子里钻出来,却不敢再升火了。 一时冷意再次窜进身子,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下一瞬狐裘大氅罩在她身上,带着男子温热的暖意。 苏璟妍一怔,手一动便要取下还给他。 朱九捉住她的手道:“如果连这点温暖都不能给你,我还算什么男人…” 话里带着恼意。 苏璟妍一时倒不好再坚持还给他。 但是想到他身上的伤,实在不忍让他就这么冻着,想了想道:“要不我们找附近的农家借宿一晚?我实在有些害怕。” 朱九沉吟片刻后道:“也好。” 说罢顺手拣起一根枯枝,又牵着她摸索着往小径走去。 两人每走一小段,就忍不住抬头四处张望,一是打量周围环境,二是期望看到灯火。有灯火的地方必定就有人家,就能找到住的地方了。 但是接连走了好一阵,四周仍是漆黑,一点灯火也无。 苏璟妍渐渐泄了气,小径怎么也走不到尽头,让她不禁疑心先前是否打从这里经过过… 老马识途,夜里也能很好的视物,要是那匹马还在就好了… 心里胡乱的想着,忍不住叹了声气。 朱九让她坐下来歇会儿,自己却继续往前查探,忽然他惊喜的声音从左前方传来,“呀,这里有个茅屋。” “是吗?”苏璟妍立马像打了鸡血似的站起,摸索着朝他说话的方位移动。 微弱的火光亮起,朱九捏着火捻子过来接她。 借着火光果然看到前面不远处有座矮小的茅屋,这让她心里更是激动,急忙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与朱九会合。 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总是好的,至少比露宿野地的好。 朱九拉着她一起走了进去。 这里显然是农人们临时歇脚的地方,茅屋里不但有农具,还有一些必备的生活器具。 左边砌了一张土炕,炕上铺着被褥;右边角落里用石块搭着简易的炉灶,地上散乱着一些柴禾,其上小铜锅里盛满了水,旁边案板上堆着碗筷、铜盆和油盐瓶罐,另有一个小布袋里装着白面,一角散着些许蔫蔫的菜叶。 朱九安顿她在炕上坐下,自己蹲身抓把柴禾点燃丢进炉灶里,又忙不迭地往里面添柴。不多时火势渐猛,小铜锅里的水开始氤氲冒着热气。 看着他一个伤号忙碌,苏璟妍有些过意不去,但她的确不会做这些。 前世她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家大小姐,这一世虽然混迹农家但也从没在灶房干过活,对这普通的农家活计很是陌生。 倒是朱九,做得极其熟稔。 “小时候,我是在乡下长大的。”朱九淡淡说道,“日常除了练武便是学着独自生存。” 能够想象他童年的生活并不快乐,不然也不会养成他如今孤僻的性子,这或许也与他的身世有关吧。 “那时候家里常常只有我自己,十天半月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你住的地方没有其他人吗?” “我住在漠北,那里人少。” 难怪了。 苏璟妍没有再问,只觉眼角酸涩得厉害,突然很想抱抱他,竟真的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了他,将头埋在他的背上,闷闷道:“别去想了,都已经过去了。以后的日子,要好好过啊。” 朱九身子一僵,半晌才颤抖着手覆上她圈在自己腰间的手上,嘴里喃喃道:“是啊,想过要好好过的…” 咕噜噜,锅里的水开了,冒着大小不一的水泡,腾腾热气弥漫了整个茅屋。 “你饿了吧,我去给你做点吃的…”说罢十分不舍地扳开她的手起身,先将小铜锅里的水倒进碗里铜盆里,又忙着去舀面和面。 苏璟妍吸吸鼻子,跟过去道:“那我做什么啊?” 朱九扭头看着她笑,沾了白面的食指在她鼻子上一点,“什么也不用你做,陪着我就好。” 苏璟妍哦了声,退回到土炕上坐下,双手捧着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她觉得自己似乎爱上他了… 心里乱乱的,又很是害怕,还有一丝莫明的负罪感…再不敢在茅屋里久呆,腾地从炕上而起几步冲到门边推开木门走了出去。 外面夜色深深,周遭寂寂,麦苗的清香扑面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瑟瑟的冷风,吹散了她脸上的燥热,头脑也渐渐清醒。 真是要命,怎么会有那样的想法。 她懊恼地深呼吸几次,摇摇头拼命驱散心底陡然而生的情意。 “阿妍,吃面条啰!”茅屋里传来朱九愉悦的说话声。 她忙道了声好,又努力调整了情绪,才慢腾腾回到屋里。 朱九从角落里端出一张矮几并两个小马扎,又将才刚出锅的热乎乎的面条呈上,看着她搓着手笑道:“快来尝尝我的手艺,不比大厨的手艺差哦!” 他的心情似乎很好,一向清冷的眸子里也满是笑意。 苏璟妍朝他笑笑,又低头看碗里堆得小山似的面条,有红有绿,红的是辣椒,绿的是菜叶,连汤水也被辣椒汁染得赤红,脸颊不由凑近面碗闻了闻,“嗯,闻着就很香!” “快吃吃看!”朱九在她对面坐下,并没动筷,只是笑着看着她, 苏璟妍拿着筷子挑面,一小掫面条甫一入口她的眼睛便亮了…不知是饿了还是别的缘故,她觉得两世里加起来也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条。 她不由得大快朵颐,三两下便将一碗面条吃完,嘴里哧溜吸着气,脸上涌起一层薄薄的细汗。 朱九伸手替她擦去。 那略带薄茧的手掌拂过她的肌肤,立时惹得她的心跳仿佛漏跳了一拍… 第二百零二章 一夜 灯火摇曳,一室静谧。 她呆愣了片刻,忽然大声道:“还有没有?我想再吃一碗!” 朱九抬手将自己面前那碗推过去,“吃吧!” 苏璟妍二话不说,埋头继续吃了起来。 朱九仍是只看着她吃,仿佛看她吃面是此刻最最享受的事… 两碗面条下肚,她身上顿时充满了力量,起身小范围地转了一圈,心里的悸动才稍稍平息,脸颊的绯红火热褪去。 朱九起身去锅里捞了捞,连汤带水捞了大半碗,蹲在炉灶前圄囵吃完又将锅碗清洗干净放回原位。 苏璟妍斜眼瞄着那不太宽敞的土炕,才刚褪却的绯红又迅速涌上脸颊。 其实她不止一次在朱九的地盘过夜,唯有这次,却觉得特别窘迫。 朱九似乎没发觉她心情的变化,径自将土炕收拾一番,又将炉灶里的火灰一古脑儿添到土炕底下的炉膛里,转身看着她道:“累了一天了,好好歇着吧。” 苏璟妍没动,低垂着眉眼装作没听到,心里却止不住地嘀咕…就一个土炕,怎么睡? 朱九看出她的心思,坏坏地笑了,“怎么,怕我吃了你? 苏璟妍撇撇嘴,心想我才不怕呢,我是怕自己把持不住,主动吃了你… 心里没鬼跟心里有鬼果然不一样啊… 还在怔愣间,朱九已然过来拖她坐到炕上,低头蹲身又要脱她的鞋袜。 苏璟妍忙将脚缩回,低声道:“我自己来。” 连她自己都没觉得,声音竟然带着几分娇媚。 盅惑了朱九的心… 朱九蹲着的身子没有站起,执意将她脱掉鞋袜的小脚握在手里暖了暖才又放开,低哑着声音道:“快睡吧。” 这种情况下,她哪能睡得着,但是也不能不睡,否则长夜漫漫她真不知该如何与他面对,想了想到底上了炕合衣躺下,面朝里背朝外地裹着被子蜷成一团,不多会儿装作熟睡发出均匀的鼾声。 朱九低低笑了声,终是没忍心揭穿她,在炕前站了会便将先前坐过的两张小马扎拼到一起,坐上去靠在角落闭目打盹。 许是心情太好的缘故,他竟然比苏璟妍先睡着。 灯火已在不知不觉间熄灭,屋里漆黑静谧一片,只听到他轻微的呼吸声。 虽然已经立春,夜里仍是寒凉。 苏璟妍轻轻翻了个身,右手撑着脸颊静静看了一会,随即小心翼翼地爬起来,将炕上的棉被抱着小走几步搭在他身上,又轻手轻脚地上了炕,拿大氅将自己整个包裹起来。 动静虽小,到底还是惊醒了他。 靠在角落的黑影迅速往炕前移动,棉被重新盖到她身上。 苏璟妍不由得翻身坐起,闷声道:“你盖啊,坐在那里很冷的。” “不冷,你别冻着就好。”朱九轻声说道,又摸摸她的头,“快睡吧。” 这样她哪睡得着,心一横干脆拽住他,“那你也上来睡吧。你身上有伤,再要冻出个好歹,我可不会照顾你。” 话说完她心跳得更加厉害。 就算与阿锦亲近,可也不曾与他同被而眠…心里瞬间闪过一丝黯然。 朱九没有动,黑暗里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那双眸子仿佛闪着光,片刻后朱九低声问:“阿妍,你想好了吗?” 想好什么? 苏璟妍习惯性的嗯了声,人朝里面坐了坐,给朱九腾出位置。 此一时彼一时也,总不能眼睁睁看他冻死吧,再说就算睡在一个被窝又有什么,以前朋友聚会喝酒唱歌累了困了醉了男女还不是倒在一个床上就睡了… 她努力说服自己的膈应。 朱九犹豫了一会,竟真的上了炕,躺下时将她那边的被角掖了掖,又轻轻抱了抱她,便转回身子规规矩矩地躺好,再没有任何动作。 苏璟妍原本一直提着心,只觉心里扑咚扑咚跳个不停,又胡乱想着各种他若要霸王硬上弓自己该怎样拒绝等等… 等了许久也不见他有动作,终于碍不住困意睡着了… 天刚蒙蒙亮时她被屋外的说话声惊醒,转身一瞧朱九早已不在身边,心里一慌忙汲着鞋下炕,躲在茅屋门后偷看。 是朱九与一个老汉在说话,大概是在跟他解释昨晚在这里借宿的事情。 老汉笑笑说无妨,又说要进来拿农具,地里该除草了。 苏璟妍吓了一跳,他要进来看见自己可如何是好,古人们对于男女共处一室是非常不齿的,而且还在这个荒郊野外,指不定以为他俩是偷情呢… 真是倒霉… 她心里嘀咕着。 又听得外面朱九说道:“我进去帮你拿吧,这银两你先拿着,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太感谢了,不然昨晚小子我就得露宿荒野了…” 一边说一边急急将往茅屋走的老汉推开,又转身推门进来把那些农具全拿了出去,对那老汉道:“老伯你先忙啊,小子我得再借你这地方睡一睡,好几天没睡过好觉了…” 那老汉不疑有它,又得了好处,自然不好意思赶他走,但也忍不住说道几句:“你们年轻人哪,就是懒,这么好的春、光,瞎耽误喽…” 说罢扛着锄头铁锨走开。 躲在门后的苏璟妍终于舒口气,抚着胸脯拍了拍。 真是吓死了… 朱九进屋后瞧见她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被她一记白眼瞪得立马憋住了,“再睡会儿吧,保证没人来打搅。” 苏璟妍心想都这个时候了还睡什么觉,得早点离开才是。她不由得回头在屋里扫视了一圈,见没什么落下的便道:“走吧,趁着人少,咱们得赶快走。” 有人这么早出来劳作自然就住在附近,有人家的地方就好办了。 朱九也没有异议,打开门朝外看了看,见那老汉在不远处的麦地里佝着身来来去去,并没注意这边,忙护着她往旁边的小径上跑去。 幸好小径弯弯绕绕,那老汉又只顾着侍弄地里的杂草,并没人发现这对惊慌如贼的男女。 两人跑了一阵,停下来喘气的工夫,苏璟妍忍不住捧腹大笑。 朱九看她笑也跟着笑。 笑了一会又抬头四处打望,看着已经离官道不远了,隐隐看到官道上有车马来往,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苏璟妍当然也注意到了,心里顿时一喜。 第二百零三章 有变 两人在离官道附近的一户农家略作停留,用身上的锦衣向女主人换了身粗布衣裳,又打听去猫儿镇还有多远。 得知只有不到一个时辰的行程,苏璟妍心里更是高兴。 换了粗布衣裳走路就不那么扎眼了,她还饶有兴趣地拿花布包了头脸,乍一看去俨然就是乡下的村姑。 朱九看着这样的她心绪更是复杂,笑了笑没再说话。 从玉城到猫儿镇,笼共就这一条官道,当然也会有其他不知名的近道,不过行人多是从这条道上来回。 二人紧赶慢走,比预计的一个时辰提前到了猫儿镇。 谁知才刚到镇口,就听到前面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 她不由得一惊。 街上的百姓慌忙躲避,小摊小贩们也忙将架子车推到路旁,孩童都被大人紧紧束缚在自己身边,有人奔跑着大声说道,“是杨将军,杨将军带兵进城了!” 进城? 苏璟妍一怔,随即想到应该是淮城的杨北城,他跟宋大人是亲戚,这么说是受宋大人之请要去玉城帮忙营救龙家的人… 想到此她脸上顿时变色,不由得偏头去看朱九。 朱九神情冷漠,薄唇紧紧抿起,看着她冷冷一笑,“看来,他对你也不过如此。” 莫明其妙的一句话。 苏璟妍听得云里雾里。 转眼身穿铠甲手提大刀的骑兵黑压压一片驰到他们面前,走在前面的是一位身材高大年约五旬的威武将军,一双铜铃眼锐利地往两边略一扫视,又很快收回直视前方,催着胯下马匹往前疾奔。 朱九瞪眼看着他们打从眼前疾驰而过,右手已在不知不觉间握紧。 “走,回玉城!”只听他冷冷说道,又抬眼四处看了看,瞧见边上一棵老树下拴着一匹马,快速冲过去将拴马的绳索解下,拉过苏璟妍一道上马。 马匹的主人见状冲出来阻拦。 朱九随手丢给他一锭银子,“拿去!” 说罢再不停留,打着马往玉城方向狂奔。 被他揽在身前的苏璟妍渐渐明白,这只怕不完全是宋大人的主意,应该是阿锦的意思。让杨将军带兵入城自然是想将朱九等人一网打尽,先前他答应自己不会轻举妄动,其实心里早有主意,他骗了自己… 但此刻她其实并没理由责怪他,自己不也没听他的话,老实在家呆着吗? 不但没有在家呆着,还跟别的男人在野外过了一夜… 军马奔跑的速度自然比他这临时抢来的代步马快上许多,两人落在后面越来越远,但也还是竭力打马疾奔。 身后又有马蹄声传来,却不像先前那般有气势。 片刻工夫就有人追了上来,且朝他们喊道:“阿妍,快停下!” 苏璟妍一愣,她已经听出是刘叔的声音,便让朱九勒马停住,回头一看果然是刘岩领着几个虎头寨的汉子追来。 刘岩打马行到他们面前,看到朱九并不吃惊,显然早就知道他俩在一起,“夫人有话,先别急着去玉城,回去再说!” “可是刚才杨将军领着人去玉城了!”苏璟妍急道,“对了,刘叔,你和赵叔怎么回来了?不是让你们盯着君家吗?” 刘岩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还说呢,听说你被贼人掳了去,我和老赵都吓坏了,一路跟着追过来,发现了那边土坡上的打斗,却没看到你的人影,又跑回虎头寨,夫人说没事,只叫我往这条路上来寻你。” 言语间并没提到朱九,但也没避讳,当他隐形人一般。 但是苏璟妍不能当他不存在,且知道他急着想赶回玉城,听刘叔刚才那话,是不想让他们回玉城了。 “刘叔,阿娘怎么说的…”说着又看向朱九,为他辩解,“九爷虽然带走了龙家的人,可并未对他们怎样,现在九爷不在场,杨将军这一去势必将事情闹大…” 刘岩却道:“这个夫人也说了,放心吧,他们打不起来。” 苏璟妍一愣。 打不起来?怎么可能? 刘岩又道:“夫人说三公子会将这件事妥善处理。” 一语惊醒梦中人。 对啊,原本这事就与君熠然脱不了干系,以他那诡异的身份,即便朱九不在,他也断不会让自己人折在杨北城手里。 那这样阿锦是不是就很危险? 刘岩看她神情连变数变,干脆一古脑儿将夫人的意思说出,“总之,夫人说了,这件事看似闹得很大,其实双方都有顾忌,也都没有必胜的把握,反倒会慎重行事,短时间内不会发生大冲突。” 阿娘的话总是很有预见性。 苏璟妍不由得点头,以目示意朱九,“你不是要见我娘吗?” 朱九看着她道:“好。” 见此情形,刘岩终于松了口气,忙抬手朝后面的人打着手势,很快一辆马车驶到近前。 “上车吧。”刘岩说道。 苏璟妍没有犹豫,拽着朱九上了马车。 马车很快调头往虎头寨方向而去。 车厢里苏璟妍低声道:“你别担心,我娘很好的,她不会为难你。” “我知道…”朱九淡声道,“你娘,她不是一般的女子。” 闻言她顿时一惊,直觉以为他知道阿娘的来历。 但朱九接下来的话又让她释了疑,“当年你父亲遭难,她没有哭天呛地,没有自寻短见,没有冲动行事而是当机立断自焚府邸,领着你逃出京城以图日后再起,光这份勇气和狠决,就不是一般女子能做到的。” “是啊,我娘是个了不起的女人。”苏璟妍也叹道,“可惜我这个女儿,却远远不如她…” “不,你有你的优点…”朱九打断她的话,右手伸过来握住她的手,神情很是认真地盯着她,“我想我这一生,虽然悲剧,但遇到你,何尝不是老天爷给我的补偿…阿妍,答应我,这辈子别再离开我,好吗?” 这样的承诺,她不敢应,且极其自嘲地撇了撇嘴… 她这一生,不算悲剧,却很戏剧。 就像慕溶月说的,她就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却因为头上顶着主角光环,所有人便都转着她转,似乎连桃花运,也比其他人旺了很多。 她慕溶月求而不得的爱情,自己却轻易就能得到。 第二百零四章 甜头 马车跑得飞快。 静谧的车厢里响起悠长的叹息。 苏璟妍不敢抬头去看他的眼睛,自己的沉默好像又伤害了他… 幸好并不多久就到了虎头寨,马车进寨一路驶进苏家大院。 院里赵轶几个都在,看到她神情顿时松缓。 显然之前都在担心她。 苏璟妍勉强挤出笑容跟他们打招呼,末了径自走进厅堂。 姜氏果然已在厅堂等她。 见她进来神情依然轻淡,悠哉地抿了一小口茶水才缓缓说道:“城里的事你不必担心。杨将军那边,我已带了口信给他。” 苏璟妍攸地抬头,讶然看着姜氏,“杨北城,他不是宋大人的连襟吗?”照理应该听宋大人的才对。 姜氏抿嘴一笑,说道:“他对你父亲的忠心勿庸置疑,我这个未亡人,在他那里也算有点份量。” 难怪了。 苏璟妍轻吁口气,“娘,就知道你是个神通广大的。”说着又忍不住皱眉,犹疑地道:“宋大人他,貌似有了别的心思…” “宋青崖的心思我明白,他要的是正统嘛。”姜氏淡淡说道,丝毫不以为怪,显然早知他的心思,“太子没了还有其他的皇子,眼下看来他已经选定了老四…” 说罢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虽然没有再说什么但她心里却很明白。 阿娘这是笑话她呢,她要选谁。 苏璟妍顿了顿,到底将朱九的来意说出,“他要见你。” 姜氏哦了一声,眼底的笑意不减,“那就请他进来吧,我也正想见见他。” 苏璟妍道了声好,走出厅堂。 院子里赵轶仍在,对朱九虎视眈眈,显然也知道他的身份。 朱九神情冷淡,并不将赵轶的态度放在眼里,只抬头望天…蔚蓝的天色,白云缱绻,大地复苏,春光明媚得让人忍不住去想那些喜欢的人和事。 听到苏璟妍唤他,他忙将视线收回,应一声跟在她身后往厅堂走去。 苏璟妍走到门口站住了,转身低声道:“你自己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朱九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掀帘走了进去。 姜氏起身,在他行礼前先微微欠了欠身,道:“殿下。” 朱九微愣,随即脸上涌现嘲讽,“夫人这称呼不妥,如果不是知晓夫人的性子,在下铁定误以为是羞辱之言了…” 姜氏看着他正色道:“你是堂堂北晋冼帝之嫡孙,皇室正统,这称呼当之无愧。他慕氏不过是乱臣贼子,在你面前仍要执臣子之礼。” “这么说,夫人愿意支持我起事?”朱九猛然抬头,眸子里闪着灼光。 姜氏道:“这不正是你来找我的目的?” 朱九笑了,“传闻苏夫人巾帼不让须眉,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更胜传言三分。” “殿下请坐。”姜氏一笑,抬手做个请的手势。 待朱九坐了,她才缓缓落座,礼数甚是周全。 少顷荷苗呈上茶盏,旋即退出。 有茶香溢出,朱九轻抿一口,赞道好茶。 他没想到苏夫人会这样待他,惊愣之余,又忍不住窃喜… 姜氏瞧着心里也止不住感叹,这孩子,也是个命苦的…当年若没有苏战那一念之仁,就不会有今日的纠葛,所以这世上的事,冥冥之中其实早注定了因果。 心念间她道:“当年之事,将军也是迫于无奈,今日你既然来了见我,又与阿妍交好,想必已经明白了很多事…终归,苏家亏欠了你。” “夫人不用自责…”朱九摆摆手说道:“当年那种情况下,没有苏将军,也会有旁人,他至少给了我们朱氏皇室尊严,且还冒险留了我一命…冤有头,债有主,慕长青早有野心,北麓十九年的那场刺杀,不过是他自编自导的苦肉计罢了…” 闻言姜氏叹了口气,她知道他说的是实情。 当时四国中无论军事、民生,尤以北麓国最为强大,已渐渐凌驾于其他三国之上,慕长青那样的人,自不甘只当一个小小的国君,朱氏皇室的存在对于他来说是个障碍,所以才一手谋划了那场刺杀,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不知情的慕二王子误入中计,且还深受重伤,连带他身边的人也死伤无数… 也因为此,才有了他们的穿越。 那时他们也都还在懵懂中,根本没想过会有同伴一起穿来,直到后来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彼此才确定了身份,也才萌发了那番雄心壮志。 苏战奉命去杀朱氏皇室时,她其实并不知道那个他是自己的同伴,因此也没太多关注。 到底傻啊… 姜氏又叹了口气,嘴角抿着一丝苦笑,借着喝茶的动作掩饰难得流露的感伤。 半晌才道:“殿下不计较就好…我也不妨回殿下一个人情,他日殿下若有需要,我会在不损害自身利益的情况下帮你一次。” 这话说得坦诚,也才更真实,比什么上刀山,下油锅,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的言语可信多了。 朱九神情愣了愣,随即起身朝她长长一揖,“多谢夫人,有夫人这句话,我既意外,又感动。” 姜氏颔首,淡淡道:“我说过,这是苏家对你的亏欠,你也不必太在意…”说罢话题一转,“至于你跟阿妍,她已经长大了,很多事可以自己做主,我不想干涉。” “夫人说的是真的?”朱九眼里流露惊喜,心里十分庆幸来这一趟。 姜氏点点头,“自然是真的,我相信她会做出最不违心的选择…无论何种,我都认了。” 如果苏璟妍在此,一定知道姜氏说这番话并不单单将她当作女儿,更是将她看作一位朋友,一位同样来自异时空的朋友,所以尊重她的选择。 当然,苏璟妍并没偷听他们的谈话。 她对姜氏的信任在某种程度上其实已经超过了自己,心里甚至隐隐期盼她在这件事上替自己拿个主意… 朱九从厅堂出来时神情熠熠眸子含笑。 苏璟妍有些意外。 她是知道阿娘会客客气气地待他没错,但也绝不会想到她会给他那么大的甜头。 “夫人说了,如果喜欢,可以在这多住两天。”朱九喜攸攸地说道。 苏璟妍眉头一紧,委实搞不懂阿娘这是唱的哪一出。 第二百零五章 窝火 苏家在外人眼里是孤女寡母,姜氏又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因着上回她在城里闹得那一出,外面便纷纷传开她是宋大人的私生女,姜氏的身份也被认定为宋大人的外室。 虽然当事人没有承认,但言行已经完全说明了这点。 这也很好的解释了前段时间虎头寨被不明黑衣人袭击,怕事的平头百姓集体搬离虎头寨的事,据说留下来的都是宋大人的亲信,或是心里打着主意要娶人家女儿的人家。 毕竟宋大人的这个女儿长得美貌,又恰恰是婚嫁之龄,更难得很得宋大人的喜欢,早早接去了城里住着。 前些日子听说这姜氏病了,宋大人还特地遣了婆子上来侍候,看样子过不多久也要接她进城了。 这样的苏家,平日进进出出的人自然不少,当然也会有长相俊秀的青年前来献媚,以期得到姜氏的喜欢进而求娶她的女儿。 也因此,朱九留下来也没什么不妥,何况之前慕彦峥也经常出入苏家。 可是正因为慕彦峥是苏家的常客,苏璟妍才对朱九的留下很是介意。 慕彦峥出入苏家对于赵轶等人来说,那是四殿下,将来很有可能便是这大綦的君主,且还指望他为苏家翻案,为武神军正名。 从某一方面来说,他们默认了他是主子。 可是这个朱九,他到底是前朝朱氏的后裔,身份见不得光不说,更不要妄想他有机会为苏家翻案。 历史从来都是往前走的,复辟的皇室从没有成功的案例。 幸好此刻赵轶他们都已经离开,并不知姜氏做主留下了朱九。 “怎么,你不高兴?”朱九的神情顿时沉下来,脸上的笑意攸忽不见。 苏璟妍忙道:“不是,只是觉得意外,毕竟我家里住的都是女眷,你留下来其实不太方便。” “所以你娘没拿我当外人啊。”朱九又笑了,一向冷峻的眉眼笑起来分外迷人。 苏璟妍只得道:“是啊,没拿你当外人…”心里又嘀咕,你自己不也没拿自个儿当外人啊… 当然,她也相信阿娘留下他另有目的。 阿娘那人,可不能以寻常女人的眼光看待她… 当天傍晚接到玉城传来的消息,杨将军带兵入城直捣飘香院却扑了个空,反倒是四殿下无意中在龙家位于城西的别苑里发现了龙家的女眷,女眷们并未被关着绑着或是饿着,而是好生生的或玩棋牌或聊家常,跟平素住在国公府一样。 只是国公夫人的身体不太好,一直在榻上躺着养病,一天里大半时间都在昏睡。 问其他的女眷也都是一问三不知,神情茫然好似根本不知发生了何事。 姜氏笑笑,“老四这回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苏璟妍没吭声。 木青却道:“但还是让人担心,龙家的老爷们至今下落不明,也不知被带到哪里去了…玉城能藏人的地方不多。” 左妈忍不住插言道:“老奴倒是想到一个地方。” 姜氏哦了声,看向她。 左妈道:“听说国公府也有密室。” 姜氏听得点头,“嗯,这也有可能…老四应该也想到了。” 先前是没往这方面想,知道目标在飘香院就没留意其他的地方,不曾想女眷们会在西苑,他在搬进行宫前可是住在那里的,这真是自打了耳光… 慕彦峥此时心里窝火得很,这君老三实在狡猾,竟然将原本关在飘香院的人质神不知鬼不觉地转移到了西苑,还让他亲自发现… 所以舅舅们应该还在国公府。 之前一直以为对方掳走了他们,所以才加派人手在玉城全范围的搜查,唯独没想到他们还会在自己的府邸。 不过这事不能声张,因此当天晚上他便只带了白虎几个悄悄去国公府。 国公府周遭的大批禁卫早已撤去,奴仆们都被责令各呆各家,因此偌大的国公府竟是一座空府。 暗中窥探的禁卫此时主动现身,汇报说没发现情况。 慕彦峥点点头,挥手让他退下,自己领着人走了进去。 府里没有灯火,也没有人声,灰白天幕下矗立着黑影幢幢的房舍和树木,透出一种诡异的安静。 白虎看得心里发毛,忍不住劝道:“殿下,要不咱们明儿白天再来…” “怎么?你怕鬼?”慕彦峥嗤笑,身后有随从点亮灯火,终于照亮面前的道路。 “去国公爷的书房。”他吩咐道。 大舅舅的书房他已去过多次,在里面逗留的时间也不少。 当然之前从没想过去查他的密室。 像他们这等权贵之家,建有密室并不稀奇。 随从应声是领先走在前面,照着自家主子一行匆匆来到书房,又先入室内查看一番,将灯火全部点亮,才恭敬殿下入内。 慕彦峥进去后一边踱步一边仔细打量,偶尔在墙上敲敲,地上重重跺脚,书架搁板一块块掀开来看,连墙上挂画的背面也不放过,书案几案也都反复查看,如此忙乎了大半天,只差没将整个书房翻过来,却是一无所获。 他不由得蹙眉叹气,难道是自己想错了…国公府里并没有密室。 随即他又否定,不,不可能,一定有。 当然这事也不能仅凭猜测,遂决定回宫,找个机会好好问问舅母。 龙家的其他女眷暂时都还住在西苑,他只将国公夫人接进了行宫,又派了重兵保护。 国公夫人之前旧疾复发大病一场,眼下又这等情况,接进宫后他便让刘大夫仔细看过,刘大夫道她这是被人下了迷药,也没什么要紧,吃两副汤药慢慢调养就会好的,但也不能再受刺激等等。 凭直觉,他觉得大舅母应该知道些什么… 正思忖间侍从来报杨将军求见。 他忙收敛心神,道声快请。 杨北城依然甲胄在身,行礼时便只微微拱了拱手。 慕彦峥当然不会计较他这点小节,笑着迎上前,又抬手作请,“将军勿需多礼,快请坐!” 杨北城当然没有坐,而是拱手禀道:“殿下,末将此番前来是私下行动,可不能耽搁得太久…若是没事,末将连夜就要返回淮城,此来是特意向您辞行的。” 第二百零六章 密室 慕彦峥道了声好,倒也没有挽留,只是满脸歉意地道:“辛苦杨将军了,劳你跑这一趟,原本是想等事情成了再给你请功,现在看来,怕是不成了…” 杨北城忙道不敢,心里满肚子疑惑,又有如释重负般的轻松。 原本他是不想来玉城蹚这淌浑水的,一是碍于宋青崖的情面,二来又知是四殿下的意思,无论如何得跑这一趟,半道上又接到夫人的传讯要如何如何。 所幸并未出现夫人预料的情况,无功而返对他来说反而是幸事。 至少他是这样想的。 慕彦峥当然也看出他的不情愿,到底不是忠于自己的人,办起事来总不会尽心尽力,心里暗叹一声,客气几句放他离开了。 杨北城没想到四殿下会如此干脆放他走,来之前以为要费不少唇舌呢,想着心里又有几分过意不去,便道:“实在是有违规定,否则无论如何也要助殿下救出国公爷才走…以后但凡四殿下有差遣,末将定当全力襄助。” 当然这是他的客套话。 有这话也算是一种态度,至少不会是敌人。 彦峥含笑道好道谢,亲自送他出了宫门才又返回大殿。 侍女进来禀报说国公夫人醒了,他心里一喜忙三步并作两步直奔内苑。 内苑国公夫人暂居的寝殿里灯火明亮,刘大夫上前诊脉,侍女端茶喂药来回忙碌,看到四殿下进来齐齐俯身施礼。 慕彦峥挥手,脚下不停疾步奔到国公夫人床前,“舅母,你醒了?” 国公夫人点点头,虚弱地朝他笑了笑。 旁边刘大夫道:“醒了就没事了。” 慕彦峥轻吁一口气,又让刘大夫好好备药,需要什么只管去库房取。 他现今好歹是这行宫的主人,这点权限还是有的。 刘大夫也不客气,直言道:“夫人这身体,若是有荀叶草入药,可能会好得快些。” 荀叶草? 慕彦峥脸色微微一变,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道了声好,挥手让刘大夫退下。 国公夫人喝了药似乎有了精神,摆手叫他过去,又让侍女们退下,显然有话要说。 待寝殿里只剩下他们二人,国公夫人才叹气低声道:“你舅舅…他们都被关在国公府的地下密室里。” 果然是这样… 慕彦峥哦了声,面上一喜,又皱了皱眉,“我知道,可地下密室的入口在哪?” 国公夫人摇头,“不知道。” 慕彦峥大惊,“怎会不知道?那他们是怎么被关进去的,怎么一夜间全都失了踪,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又怎会出现在城西的西苑里?” 国公夫人还是摇头,“实在不知。那晚我睡得早,次日醒来便在西苑里了,不知被喂了什么药,口不能言,身子也虚软无力…直到今日被你救出。” “所以府里还有内鬼?”慕彦峥若有所思地问道。 国公夫人苦笑,“上回那事儿一出,已经清理过一批,没曾想还有漏网之鱼…当然,最可疑的还是陆芸儿。” 陆芸儿当然可疑,只是在没摸清她到底是谁的人之前,暂时还不宜动她。但若是这回的事与她有关,那也只好动她一动了。 “舅母你怎么知道,舅舅们被关在地下密室?” 国公夫人道:“我醒来在衣袖里发现了这个——”说罢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两个字,密室。 用的是楷书,辩不出是谁的字迹。 慕彦峥心里的惊讶更甚。 国公夫人神情凝重,“我估摸着,应该就是国公府的密室,虽然我没进去过,但我知道,咱们府邸是有密室的。” 国公府修建的时日不长,那时老国公爷还在世,是他做主修建的。 龙家也算历经了兴衰沉浮,先是世家,后是王室,现在又降为国公府,还是最没实力的国公府,不然也不会像软柿子一样被各方势力捏来捏去了。 国公夫人此时万般后悔这些年的洗尽铅华,若是像东源、南骊那样强大,也不会落得这般任人宰割的下场… 好在或许不会太迟。 想到这她不由得盯着慕彦峥看了好一会儿,才又压低声音道:“龙家历代只有家主才会知晓星相占卜之术,当年你外公去得突然,以至这门术法失传,你舅舅又不敢声张…” “所以舅母的意思,对方这次费这么大的力气,是想从舅舅那里得到星相占卜的术法?” “未尝没有可能…所以对方故意将龙家的男人们全部关进密室,便是逼他们利用星相占卜术自行脱困。” “既然是密室,难道自己人在里面没法打开?”慕彦峥神情很是困惑。 国公夫人道:“老爷曾经说过,龙家的密室是特殊建制,等闲之人进不去,进去了更不容易出的来。” 原来是这样啊… 慕彦峥神情怔怔,似有所悟,又似乎更加茫然。 榻上国公夫人刚一醒来就说了这许多话,精力渐渐有些不济,不由得闭眼喘起气来。 慕彦峥见状忙小声宽慰几句,随后离开。 出了内苑隐在暗处的白虎疾步跟上。 慕彦峥沉吟一会,道:“你亲自跑一趟,把陆芸儿悄悄带过来。” 白虎应声是随后消失在夜色中。 慕彦峥回寝殿等待,却并不能让心静下来,皱着的眉头也没有松开。 不得不承认,君熠然这次的事做得高明,他竟然连一丝把柄都没有抓住。 因着太子的丧期,飘香院这些时日并没有营业,楼里的姑娘大多被遣散,只有几个人老珠黄的婆子打理日常琐事… 少顷玄武进来禀道:“有阿妍小姐的消息了…她回了虎头寨。” 慕彦峥哦了声,眉眼笑笑,这原本就是意料中的事。那条道直通猫儿镇,既然已经脱险肯定是回家了。 看来是自己多心了… 心念间又问:“她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没有。”玄武闷闷地回道。 瞧他神情有异,慕彦峥神情攸忽一紧,“怎么了?” 玄武沉默一刻,才咬牙愤愤道:“她跟朱九在一起…今儿上晌才回去的。” 慕彦峥欢喜的表情一顿。 她是昨天傍晚出的城,遇袭的时辰应该是在戌时,那这一夜她去了哪里?是一直跟那家伙在一起… “你还查到什么?”慕彦峥沉声问道。 第二百零七章 逼问 玄武垂着头,有些不忍心将那农妇的话说出来。 自家殿下对阿妍小姐的心思,从来都是不遮不掩的,他们这些常年跟在殿下身边的人,哪可能不知晓… 真是没想到阿妍小姐竟是那样的人,难怪宋大人回话含含糊糊的,要不是自家殿下不放心,吩咐自个儿跑了这一趟,只怕殿下还蒙在鼓里… “说!”慕彦峥喝问,面沉如水。 玄武只得小声道:“听那农妇说,今儿一早有一男一女从那边山坳子里出来,用身上的锦衣换了她的粗布衣裳。属下看过,那套女裙确是阿妍小姐的。” “还有呢?” “农妇所说的山坳子那,有个小茅屋,今早有人看到年轻男子从里面出来,给了他一锭银子,不让进去,还说不要打搅他睡觉…” 慕彦峥忽地有些站立不稳,喉咙一股腥甜涌上,忙用力压下,抿嘴闭眼深呼吸了一瞬,才勉力稳住心神,朝玄武摆手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玄武心头发酸,忙应声退下。 转身时听得身后四殿下凉凉地道:“这事你知我知,再不要有第三人知晓…” 玄武再次应声是退出殿外。 他一走慕彦峥颓然跌倒在地,右手攥紧的拳头久久没有松开,脸上泛着惨淡的笑意,嘴里自语喃喃:“阿蛮,你终究负了我!你负了我一一” …… 殿外再次传来脚步声,接着白虎的声音响起,“殿下,人给带来了。” 慕彦峥翻身从地上爬起,右手狠狠揉了揉脸恢复神情,走到长案后坐下,才清了清喉咙扬声道:“进!” 白虎挟着昏迷的陆芸儿进殿,顺手将她丢到地上,行礼后告退。 不多时陆芸儿醒来,站起身茫然四顾,待看到长案后端坐的慕彦峥,又是慌乱又是吃惊,“殿下,我,我怎会在这里?这是哪里?” “本宫的寝殿。”长案后慕彦峥头也不抬地说道。 陆芸儿脸上一红。 如此深夜,将她掳来四殿下的寝殿,什么用意可想而知。 殿下这是要宠幸她吗…可是自己还没有准备好呢… 陆芸儿娇羞地想着,心内纠结一番终是鼓足勇气仰着小脸道:“殿下,请容小女子我…我去沐浴…更衣…”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完又低下头去,不敢去看长案后的人影。 心里虽然一直期盼这一天,到底她也是个未经人事的少女,此时也免不了心慌意乱。 当然与先前的慌乱吃惊又有不同。 慕彦峥闻言先是讶异,继而想到什么也忍不住脸红了红,稍稍一顿又止不住地冷笑,人也从长案后转出,走到陆芸儿面前。 右手伸出轻佻地捏住她的下巴,“怎么?想让本宫幸你?” 陆芸儿脸红得更厉害了,被他略带薄茧的手触碰下巴的一刹那,小身子微微地颤了颤,小嘴微张,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嘤咛,亮亮的眸子里涌起一层水雾… 她虽然不过十四岁,但发育得很好…微微长开的身子,如含苞欲放的花朵,颇能勾起男人采撷的欲。望… 这样的陆芸儿,无疑是很诱人的。 哪知慕彦峥很快就放了手,满脸鄙夷和不屑,“可惜本宫不太喜欢主动投怀送抱的女子。” 陆芸儿惊愣地看着他,眼里有泪滑下来,神情哀伤又委屈,“你知不知道,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慕彦峥神情一紧,“你为我做了什么?” 陆芸儿咬着唇不说话了。 “说啊…”慕彦峥冷笑,“口口声声说为了本宫,背地里却又使手段暗害本宫的亲人,陆芸儿,你当我傻啊…” “不是这样的…不是…”陆芸儿惶急地摆着手,“我没有伤害他们,真的,没有…” “那国公夫人的病是怎么回事?不是你做的吗?”慕彦峥盯着她问道。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陆芸儿哭着道,哀哀地看着他,“我喜欢你,我不会伤害你的,真的,殿下,你要相信我…” “那是谁?”慕彦峥丝毫不为所动,双手搭在她肩上晃着她的肩膀冷声问。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头…我的头好痛…” 陆芸儿忽然双手抱头,神情痛苦,就势栽了下去,浑身抽搐痛得在地上打滚。 慕彦峥瞧了一会,见她不似作伪,一记手刀瞬时切在她的后脑。 陆芸儿晕了过去。 慕彦峥呼出一口气,唤白虎进来,道:“将人带去给刘大夫看看,我怀疑她被人动了手脚。” 白虎脸色一变,瞅了瞅地上蜷作一团的陆芸儿,什么也没说拖着出去了。 慕彦峥心里更是烦乱,他没想到事情会这般棘手… 片刻后刘大夫进殿回话,神情些微郑重,“殿下,那姑娘像是被人下了禁制,施术之人手法特殊,老朽无能,不知该如何解…” 慕彦峥一惊,随即淡淡地点头,问道:“那她这个多久发作一回?” 刘大夫思索了好一会,才抬起头不太确定地道:“应该不是按时间来论,大概是在她的脑里设了一些禁制词,平日看着与常人一样,只是但凡想到那些禁制词,立马就会出现头痛或是别的什么症状,总之让人感到痛苦…” “那以你的了解,会这种术法的都是什么人?” “老朽不知…” 正因为不知,所以才无解。 慕彦峥叹了口气,摆手让刘大夫退下。 想了想又唤白虎进来,让他将陆芸儿打包送回西苑。 现在看来,陆芸儿这颗棋子其实已经是颗弃子,把她放在明面,也就只能迷惑不知内情的人而已,真正具有杀伤力的是其幕后牵动她的那只暗手,那人一直蛰伏在国公府里,甚至就在国公夫人的身边伺机而动。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干出这么一票大事。 慕彦峥甚至相信,她若是想灭了龙家,也不过是动动小手指的事。 这样厉害的人,她怎会甘心被君老三所用… 龙家的女眷不少,仆妇丫鬟更多,如果真要查起来,不但费时费力,也不一定有效。所以这条路暂时是行不通了,那就只好加紧时间找密室的入口。 既然有入口,总会找到线索的。 第二百零八章 套话 夜已经深了。 苏家大院的灯火仍然明亮。 屋里姜氏淡定地喝完参汤,抬眼瞧着面前的三人。 视线终于停留在木青身上,“木青,你得有个准备,这回的事只怕与芸儿脱不了干系。” 木青闻言神情恼怒又带着几分担忧,半天才咬着唇道:“不用顾忌我,那丫头犯了错,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一切以大局为重。” 姜氏看着她道:“话是这样说,可她毕竟是你的女儿,我们姐妹一场,我不希望你日后痛苦。先前没告诉你这些,一是怕你担心,二来也不利于你养病。” “我知道。”木青叹气道,“那孩子从小疏于管教,她爹又去得早,难免任性了些。如今走到这一步,终归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管好她。” “但愿一切还来得及。”姜氏说着拿帕子擦了嘴,身子往被窝里缩了缩。 虽然已经春暖花开,夜里仍有一丝寒气。她这具身子,早年逃亡时亏损得厉害,现今可得好好调养。 顿了顿,姜氏瞥向左妈,“你明儿就回城去,明白告诉宋青崖,他这回擅自行动乱了阵脚,后面的麻烦会很大…让他以后谨慎些,即便提前站队也别太明显,否则会成为众矢之的。” 左妈讪讪地应了。 她当然听得出来,夫人这是对宋大人夫妇有意见了。 也是,阿妍小姐当时还在场呢,他就敢派人半道袭击,也的确太冒险了一些。这样倒好,让阿妍小姐与一个前朝余孽在荒郊野外过了一夜,若是传出去阿妍小姐的名声就更臭了。 原本她对苏璟妍是有意见的,可在这件事上她也觉得宋大人做得过分。 但愿四殿下不知道才好… 边上苏璟妍一直没出声,这会儿说道:“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确定龙家男人们到底被关在哪里。国公府的密室,恐怕也不是那么好找的。” 姜氏看了她一眼,道:“你等会就去找朱九,不用跟他绕圈子,直接问他龙家男人的去向,再问他们这么做的目的。” 苏璟妍脸上一红。 阿娘真是不要脸啊,竟然让她施用美人计… 不过她也晓得阿娘并不只拿她当女儿看,母女俩自打说开了穿越者的身份,她就不仅仅只是她的女儿,且还是她的战友。 左妈吓了一跳,张了张嘴想说与理不合,但看旁边的木青没有反对,便也忍住没说。 苏璟妍犹豫一会,点点头应了。 姜氏摆手,笑着说该睡美容觉了,吩咐大家散去。 当然也只有她觉得那是美容觉,左妈不懂,木青心里担忧女儿今晚怕是睡不着了。 而她也要去找朱九谈话。 出了屋子原本走在后面的左妈疾步跟上来,凑近她小声道:“小姐,要不老奴陪你一道去吧,老奴替你守门。” 苏璟妍心里觉得好笑。 这老婆子明显怕朱九吃了自己啊。 不说朱九是君子,就算他有这个心,可在自己的地盘上,他也不可能得逞,除非自己故意…这个想法忽地冒出吓了她一跳,难道自己潜意识里是希望他… 贱骨头! 她不由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忙定了定神对左妈道:“不用,我自己能应付,你去了反而让他多心。” 左妈只得摇头作罢,心里却止不住地叹气,夫人也真是心大,竟然让小姐深夜去见一个外男,不成体统啊…太不成体统了… 说罢摇着头走了。 苏璟妍在原地站了一会,才迈着步子往外院走去。 朱九作为客人自然住在外院上好的厢房,她去的时候他还没睡,正歪在榻上看一本闲书,听见敲门声先是一惊继而一喜。 打开门一看果然是他想见的人。 苏璟妍笑着入内,屋里生着炉火,暖意扑面而来。 她径自将躺椅移到火炉旁坐下,又让朱九拿了薄毯给她。 动作随意,言行也随意,“原本是想约你在外面谈的,可是天太冷了,还是屋里暖和。”说罢拿薄毯将自个儿全身裹住,连双手也笼了进去。 朱九看着她眉眼里全是笑意。不知为何,她这样在外人眼里轻佻的举动却让他感到舒服又温暖,且还有一种被信任的欢喜。 苏璟妍清了清喉咙,心一横也懒得琢磨说话的艺术,只睁大了眼睛看他,道:“我来是想问你——龙家的男人是否都被关在国公府的密室?” 朱九定定地看着她,脸上敛了笑意,淡淡道:“是。” 苏璟妍心里的石头落地,至少他没有骗她,想到这又深吸一口气,忽略他眼里的忧伤,低声道:“你们想要龙家星相占卜术的术法,是认定北晋的气数未尽,想借这个复辟?” “是。”朱九仍是淡声道,手里捧着才刚沏好热腾腾的茶水,氤氲的热气遮住了他的面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屋里的气氛陡然变得僵硬。 苏璟妍叹了口气,起身伸手去拽他的胳膊,“好了你也别生气,我问这些,是想了解得多点,咱们也算是朋友,总不希望你受到伤害。” “这么说,你是为我着想?”朱九放下茶碗,看着她时神情寥落,眉间蹙着戾气。 苏璟妍道:“也不完全是为了你,人终归都是自私的…只是我也不妨坦白告诉你,在龙家这件事上,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你为了北晋,而我,是为了苏家。” 听她这样说,朱九心里松了口气,眉间的戾气消散不少。 但她接下来的话,却不怎么好听,“当然,你也应该明白,千百年来,覆灭的王朝从没有复辟成功过,而且下场都不怎么好…” 朱九笑笑,神情间满是嘲讽,还有悲哀,“那又怎样呢,终归这是我的使命,我这一生,是为了北晋而活,死,当然也要为它而死,这才算是死得其所!” “可是我不想让你死!”她这话几乎没经大脑,就这样冲口而出,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由得懊恼叹气。 该死,又要让他误会… 朱九果然笑了,斜睨了她一眼道:“原来你舍不得让我死啊…这么说,你对我也是有些情意的罢,这样即便我真的死了,也心安。” 第二百零九章 不巧 窗外夜风呼呼,刮得窗棱子哗哗直晌。 苏璟妍陡觉一阵冷意袭来,冻得她猛打了一个寒颤,心里竟是说不出的难受,不禁吸了吸鼻子,低头双手拢住口鼻呵了两口热气。 再抬起头时,眼里的神情有些焦躁,“既然活着,就不要轻言死去。就算活得辛苦,那也要努力活着!” 朱九深深的看着她,道:“好!为了你,我愿意活着!” 苏璟妍低下头,没敢跟他的视线碰触。 顿了顿,朱九才又说道:“老实说,国公府的密室并不是人人都能进的,除了拥有龙氏血脉的子弟,外人根本进不去…当然,若想打开密室机关,也必须是有龙氏血脉的人。” “所以,这才是你们为四殿下挖的坑?”苏璟妍道。 朱九点点头,“倒也不能算是坑,但凡对那位置有点想法的,就不会容许龙家将这秘密保下去。” “可是你们知不知道,龙家的星相占卜术,其实已经失传。” “失传?怎么可能?”朱九神情讶然。 苏璟妍叹气道:“当年老国公爷去世得突然,还没来得及将它传给继任的家主就一命归西了…否则龙家又何须隐忍这么多年?” 朱九一时有些泄气,“这么说,这次岂不是又徒劳无功?” “那也未必。”苏璟妍淡淡道,“就算当时老国公爷来不及将那术法传给国公爷,但他一定有别的法子给子孙留下线索。” 朱九听得眼睛一亮,“密室。” “对,就是密室。”苏璟妍道,“所以我们应该合作,一起挖掘龙家的秘密。” 朱九眼里重新泛发出神采,“好,合作。” 说罢伸手在她额头点了点,“你这丫头,竟让我无法拒绝。” 苏璟妍笑笑。 既然这秘密瞒不住了,那就闹得天下皆知吧,这样也免得再有人拿这事做文章,龙家的人反而安全。 翌日一早左妈和木青就匆匆走了。 她们走后不久姜氏又接到消息,国公夫人被人下药以及陆芸儿身上诡异的禁制。 姜氏想了想,当即请了朱九去说话。 朱九神情吃惊,言之并不晓得这一桩。 姜氏顿时明白,君家老三并没让他知道太多。 与其说是对他隐瞒,不如说是一种保护。 毕竟知道得越少,才会越安全。 放他跟阿妍来虎头寨,其实也是为了护着他罢。 当然,这些话她并没跟女儿说。 慕溶月派人半路截杀阿妍,铁定是君老三故意泄露的行踪,当然前提是他已经知道宋青崖正派人刺杀朱九,这样两方人马冲撞,当事的二人才最有机会脱险。 不得不承认,这是一招好计。 姜氏叹一声,又苦笑。 与这样的人为敌,其实不是件好事。 所幸他并未将自己当作真正的敌人,心里想必也期望她们母女能成为他的助力,否则也不会纵容朱九接近阿妍了。 …… 君熠然这会儿还在梵玉山上,如往常一样悠哉地泡在温泉池里。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过来,投在水面形成一束束金光。 他靠着边上闭眼打盹,身上大半的肌肤裸、露在水面,周遭波光粼粼,微微地荡漾。 岸上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 他并未睁眼,却出了声,“那丫头如何了?” “放心,死不了。”来人回道,是个沙哑的女声,听着很是怪异,一袭黑衣将头脸都罩住,只露出一双冷厉的眸子,和她那张说话的嘴。 君熠然道:“那好,把她送回去。” 女人哦一声,又嗤笑,“是怕她将来怪你?” 君熠然耸耸肩,眉间流露一丝笑意,“是啊,她很小气的,没得因为这点小事惹了她的厌。” “她现在不也没拿正眼看你?”女人的语气听来酸酸的。 君熠然满不在乎地道:“那又有什么,她迟早是我的。” 女人冷哼。 君熠然又道:“京里的事你多费心,传话过去,务必要保证崔雨思肚里的孩子是个男婴。” 女人道了声好,又问:“那司马和南宫家呢?什么时候动手?” 君熠然沉吟,片刻后道:“暂时不宜动他们,等我的话。” “好。”这一声好字出口,人已经在百步开外,再一眨眼人便不见了。 君熠然整个人钻进水里,身体绷直,像一尾硕大的鱼直直往前游去,水面上荡起滔滔的浪花。 四周安静如斯。 过一会儿岸上再次响起脚步声,有些急促,是个青衣汉子,“公子,昭仪娘娘出事了…” 君熠然从水里冒出头来,蹙眉问道:“怎么回事?” 青衣汉子垂首道:“刚接到宫里的传讯,昭仪娘娘触怒龙颜,当场被打入冷宫。至于内情,还待进一步打探。” 君熠然沉吟一刻,道:“那就等消息确实了再说。另外传话给他们,一定要照顾好昭仪娘娘,不能让她有任何闪失。” 青衣汉子应声是,又疾速退下。 君熠然也随后上了岸,顺手拿过搭在长椅上的袍子披在身上,快步走回院里。 院里仆妇已经做好午膳,鸡鸭鱼肉摆了满满一桌。 他独自一人坐在桌旁慢慢吃着,竟是每样菜都吃了一点,却也并不多吃,连汤也只喝了小半碗就放下碗筷,拿过桌上的帕子擦嘴,随后朝边上的仆妇打个手势,径自回屋换了身素白云纹的锦袍出来。 外院里马车已经备好,车夫也已经坐上车驾。 君熠然二话不说钻进马车。 马车徐徐而动,从院里大开的中门驶了出去。 “还是山上的日子逍遥!”车厢里君熠然自言自语了一句,嘴角有笑意绽开。 马车才刚驶出君家别院不远,就被迎面而来的马车阻住。 车帘掀开探出慕彦峥的俊脸,“三公子!” “哟!原来是四殿下,好巧!”君熠然吩咐停车,双手伸出朝慕彦峥拱手,脸上带着笑意。 慕彦峥也笑容满面,嘴里道:“不巧,专为找你来的,所幸来得及时。” “那咱们回城里说吧,我反正也要下山。”君熠然笑道。 慕彦峥道:“也好,那你来我的车上吧,咱们边走边说。”言语随意亲切一如当初。 说话间马车后面骑马的汉子已快速将君熠然的马车包围。 第二百一十章 证实 君熠然笑笑,负手走下马车,转头吩咐车夫将马车赶回别院,二话不说转身上了慕彦峥的马车。 “三公子真是爽快!”慕彦峥笑道,又沉声吩咐车夫回城。 君熠然惬意地将头斜靠在车壁上,双腿抬高翘着二郎腿,“殿下见外了,你又不是才刚认识我,我君某人从来都是爽快人啊!” 慕彦峥坐在他对面,心情却不如他这般放松,但也没有恼怒,只是感慨,“可不是嘛,算起来,我与三公子认识也有两年了…只是对于三公子,了解得还不够多啊。” “君子之交嘛…难道殿下没听说过,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君熠然哂然一笑,“这说的便是你我。” “但愿如此…”慕彦峥笑着说罢,神情突然一紧,身子往前倾了倾声音压低,直直看着他道:“既然三公子还当我是朋友,为何要掳走龙家人?” 君熠然面色也是一紧,并没回避他的直视,看着他低声道:“这事殿下应该比我清楚,国公府的密室可不是人人都能进的…我一个外人,更不可能强迫他们自己人进密室,终归是他们自愿罢了。” 这话无疑已经确定龙家人都在国公府的密室。 慕彦峥暗里松了口气,由此也看出这三公子知道的秘密绝不比自己少。 不待他开口,君熠然又道:“国公府的秘密就在他们的密室里,必须得由龙氏血脉的子弟才能解开…当然,你也拥有龙氏一半的血脉,姑且可以一试。” 慕彦峥看着他冷笑,“你设计引、秀他们进密室,不就是想逼我去救他们脱困吗?” “是,我的确是这样想的。”君熠然坦然地点点头,又正色道:“但也是为了你。” 慕彦峥嗤笑。 君熠然正色道:“殿下不妨想想,如今太子一死,剩下的几位皇子各有各的优势,彼此势均力敌。其实真要论起来,你算是他们中相对弱势的,如果再不积极拿出些手段,后果如何,你自己应该清楚…” 他这话说得极不客气。 当然,以君三公子的身份也说得合情合理,言词恳切,仿佛真是为了朋友两肋插刀,一心要捧他上位。 可惜,他并不完全是君三公子。 慕彦峥虽然还不能全信苏璟妍那天说的话,可也信了大半。不过看起来…的确有些古怪啊… 心里只觉得眼前这人可怕,简直可怕到了极点。 遂低头没有吭声。 君熠然只当他是听进去了,不由得伸手拍他的肩膀,“你放心,我说过的,君家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慕彦峥忽然笑了,抬起头道:“三公子这话说得好假啊,不说宫里的君昭仪圣宠正隆,单说你和我皇姐的婚事,一旦你们成亲,铁定是要支持六皇弟的,怎么也不可能轮到我!三公子,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呢。” 君熠然没有解释,唇边却抿着一缕苦笑,“所以要日久见人心啊,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这一路说话的工夫,马车已徐徐驶到了山脚。 上元节一过,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农人们便开始忙碌。 水田里扶犁耕田的汉子一边吆喝,不时跟田坎上挥着锄头的自家女人说笑。坡上麦地里传来女人清亮的民谣,夹杂着男人肆意的玩笑。 路上三三两两的农夫也在边走边说笑,肩上扛着铁锨或是挑着粪便或是背着背篓的农夫走得更匆忙一些。 马车从他们身旁一一驶过。 却在这时陡听得车轱辘咔嚓一声,立马不动了,接着响起车夫的惊呼… 慕彦峥面上一惊,急忙掀帘喝问:“怎么回事?” 回答他的是兵器相撞的当当声。 只见刚才还在劳作说笑的农人们一窝蜂似地涌了过来,手里持着长短大小形状不同的农具,将马车团团围住。 原本跟他一起上山的侍卫这会儿已经跟他们交上了手。 其中一个侍卫喊道:“殿下小心!有刺客!” 慕彦峥没有多想,快速冲了出去。 车厢里君熠然没动,只抬眼透过车窗注视外边的打斗,神情若有所思。 慕彦峥这次出城带的人手并不多,白虎玄武都另有差事,跟来的不过是行宫里普通的侍卫。 但这些农夫们显然都是功夫高手,原本在人数上就占了优势,这会儿打起来更是稳占上风,不多时就将他带来的侍卫打得落花流水,只剩慕彦峥还在苦苦支撑。 已经有人趁机钻进车厢,挥着镰刀朝君熠然割去。 君熠然偏头躲过。 农夫继续猛攻,打斗中间或碰倒桌角小几,几上的茶盏书册被撞翻在地哗啦啦地响,车壁也在一次又一次的碰撞中发出咚咚地响声。 车厢狭窄,不管是攻击者还是躲避者都很受制。 君熠然躲得更是狼狈,头发散乱,身上的衣衫也被茶水溅得到处都是,袖口也在躲避时被桌角划开了口子,手背上凝着一道血痕。 到底被激起了戾气,但见他余光一撇瞅准机会身子猛地一跃从车窗里飞了出去。 正在与农夫缠斗的慕彦峥心里不由一沉。 刚才那动作熟练老成… 阿蛮说的没错,这人的功夫好着哪… 他猛地一使力击退围攻他的三个汉子,迅速退到君熠然身边,眼里故作惊愣,“三公子竟然会武!” 君熠然闻言苦笑,“是啊,一直英雄无用武之地,今儿终于有机会出手了!” 说罢不再言语,挥掌踢腿身手利落地将近前的农夫撂翻在地,其他人见他这么能打,脸上纷纷露出惊愣的神情… 其中一个农夫朝同伴们猛打手势,很快一伙人四散而退。 这伙人来得蹊跷,走得也蹊跷。 其实以他们的人数,又都身手不错,真要打起来即便君熠然再厉害,到底双拳难敌四手,他们也不可能完全无恙。 可是这些人见他出了手就退,又是那样一番神情,想不让人心生疑惑都难。 君熠然稍稍整理了衣衫,将头发随意拢在脑后,这才看向慕彦峥,神情似笑非笑,“殿下这是做什么呢?若想知道我会不会功夫,直接问我就是了,何苦搞这么大阵仗!” 慕彦峥抬眼挑眉,“怎么,三公子以为是我使的计?” “难道不是?” 第二百一十一章 有异 慕彦峥冷然看着他,“不是。我没那么无聊,拿自己的人马来试探你这个。” 君熠然沉默一刻,忽然笑了笑,“那就有些意思了。” 慕彦峥没有接话,眉头却皱得紧紧。 的确不是自己派的人,但那些人又的确是冲着君熠然去的,显然是想确定他会不会功夫。这个自己早从阿蛮那里知道了,根本用不着再来试探。 那他们是谁的人? 车夫只是受了点轻伤,此时已经爬到车底去看情况。 侍卫们也都站起身来,个个神情惭愧,顾不得查看伤势走到慕彦峥面前行礼,“属下失职,让殿下受惊了!” 慕彦峥摆摆手道无妨,让他们先看伤上药,又问车夫马车情况。 车夫皱着眉摇头,“走不了了,车轴被砍断,车轮辐条也断了好几根。” 幸好侍卫们是骑马来的,这会儿倒没跑远,只是将附近几块地里的麦苗全啃了。 慕彦峥有些哭笑不得。 想了想吩咐留下两个侍卫继续查看,他则招呼君熠然上马,跟另两个侍卫一起骑马回城。 这事儿自然是要报给宋大人的。 显然刚才袭击他们的也并不真的是庄稼人,百姓们侍弄庄稼不易,不管是马啃了还是被那些人踩坏的庄稼当然都得赔偿,这事儿也只有宋大人来处理才最为合适。 想到宋大人,他心里没来由地一惊。 先前出城时恰巧碰到宋大人,也就顺口提了一句,莫非这次的事是宋大人安排… 可他为何这样做? 慕彦峥想不明白,无论怎样想都想不出宋大人这样做的目的,所以应该不是他。 但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二人在城门口分道,君熠然回君家,慕彦峥回行宫,表面看还算是和气。 侍卫当先去府衙报信,宋大人接到消息便赶来行宫。 慕彦峥也不跟他兜圈子,直言问这事是不是他做的。 宋大人神情惊讶,忙跪下郑重说道:“殿下明查,这事儿绝不是臣干的,君三公子会武的事,臣早就知道,根本没必要多此一举。” 慕彦峥沉沉问道:“那你还将这事告诉谁了?” 宋大人神情先是茫然,继而想到什么脸色忽然一变,“臣知道是谁了。” “谁?”慕彦峥迫不急待问。 宋大人缓缓道:“君途梁。” “是他!”慕彦峥失口惊呼。君途梁便是君熠然的父亲,人称君老爷君大善人。 君家虽然是豪户,但他这人向来低调,平素也宣少跟官员们来往,偶尔在公众场合露面也都是君家捐款捐物的时候。 怎么也想不到会是他… “这么说他已经察觉自家儿子背地里的小动作?” 宋大人缓缓点头,“今儿殿下走后不久,臣碰到过他,免不了寒喧几句,当时他神情有异,臣以为他是因为儿子的婚事有变心情不好,便没有多心。现在想来,当时只怕他已经做了安排,殿下去梵玉山找三公子,也就是凑了个巧。” 慕彦峥闻言也觉得有理,不由再次想到阿蛮告诉他的那些匪夷所思的事儿。一个人前后的言行举止相差太大,即便再怎么伪装,时间久了也总会露出马脚。 君途梁是生意人,做生意的哪有不精明的,发现儿子有异也是常情。 慕彦峥想了想,道:“既然是这样,那就把实情告诉三公子吧,免得他疑心是我们动的手脚,这个黑锅我可不背。” 宋大人道了声好,又行了礼告退。 损坏百姓庄稼的事即便殿下不说,他也得把善后事情做好。 君熠然回到君家先去主院给君夫人请了安,陪着说了会儿话才转回自己院里,听到下人说宋大人派了侍从过来传话,心里疑惑也仍是亲自见了二虎。 待听了他传达的话,心里既意外又吃惊,面上却云淡风轻,只淡淡说道:“我知道了,难为大人费心了,还让你专门跑一趟…”说罢朝旁边侍立的小童使个眼色,那小童便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捧给他。 二虎神情尴尬,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君熠然笑道:“拿着吧,这是君家的规矩。” 二虎只好收下。 待他走后君熠然神情顿时一沉,在院里停顿片刻又匆匆出了院子。 这种事儿他当然不会直接找他父亲要答案,但也不会偏听偏信宋青崖的话,终归自己查出的真相才最可信。 君熠然出了府便直奔飘香院,殊不知赵二虎并未离开,见他出府便悄悄地缀了上去,当然不敢跟得太紧,以他的功夫,稍不留意就会被发现。 远远看他进了飘香院的后门,赵二虎就不再跟了,返身回府向宋大人禀报。 与此同时,慕彦峥去了西苑。 西苑里如今住着龙家的女眷,见他来了几个舅母神情古怪,虽是照常招呼他入内喝茶闲话,言语间终于忍不住流露怨言,“也不知老爷们到底去了哪里,将我们撂在这,何时才能回府…” 看来君老三那话也不完全是假话。 说不定真是舅舅们为了失传的星相占卜术,商议后决定进密室查找线索。 先前舅母们瞒着他,是得了舅舅们的嘱咐,毕竟这是龙家的最高机密,不能让外人知晓。眼看这么多天没动静,心里就慌了… 这样一想,他心里顿时就来了气…和着自己这些天领着人在玉城的大街小巷里搜查,天天挑灯熬夜急得睡不着觉都是一场闹剧,瞎操、心了。 当下也不说话,只低着头默不作声 妇人们见他不接话,几人彼此交换个眼色。 二夫人的视线便又转向他,“殿下你跟我来一趟,二舅母有话单独跟你说。” 慕彦峥自顾吃着花生米,嘴里嚼得嘎嘣脆,闻言只是抬了抬眼皮,貌似不太在意地道:“二舅母想说什么,就在这说吧…也都不是外人,三舅母,你说是不是?” 龙家的长辈一向拿他当子侄看待,平素说话也都这般随意,几个妇人并不觉得他这话有何不妥。 二夫人笑着道:“自是晓得殿下没拿我们当外人,只是这事是二舅母的私事,当着大家伙的面说有些难为情。” 她这样一说慕彦峥反倒不好拒绝了,当下只好点点头,起身跟她出了屋子,心里想这里毕竟是西苑,且看她们要玩什么花样… 第二百一十二章 探秘 西苑对于慕彦峥来说的确不算陌生,那是像家一样亲切的地方。 二夫人带着他左拐右转,最后去了北边一间偏僻又不起眼的屋子。 慕彦峥神情微怔。 这地方他没来过。 西苑虽说只是国公府的别院,但也不算小,前院后院加起来也有好几十间屋子,龙家女眷们住着绰绰有余。 之前他一个人住在这里,白虎他们人手有限根本不可能在整个西苑布防,大多时候只在他住的南跨院周围安排人值守。 这间屋子有些狭小,靠左大半个屋子散乱竖放着成捆干枯的树枝,上面结了不少蜘蛛网,焦黄的枯叶和细碎的松针散了一地,散发出浓浓的霉味。 显然是间柴房,可里面的柴禾已许久未用了。 二舅母带他来这里做什么? 慕彦峥心里暗忖。 二夫人突然低声道:“你的舅舅们都进了密室。” 她这直截了当的说话,再次让慕彦峥暗暗吃惊。 二夫人顿了顿,继续说道:“既然龙家的秘密瞒不了人,那也只好想法子公开了。” 慕彦峥心里更加疑惑。 二舅母谦和温婉,一向话不多,素日跟在大舅母身边也都事事以她为主,宣少持反对意见。 可今日不但行径有异,且语出惊人,与平日的她大相径庭… 怔愣间二夫人已经扒开那堆柴禾,抬眼招手让他过去。 慕彦峥犹疑着走过去。 二夫人蹲身在墙根处突起的一块长形小木板上按了三下,只听得轻微的吱呀声,地面突然裂开一条缝,“这就是密室的入口。” 慕彦峥大吃一惊。 怎么也想不到连大舅母都不知道的密室入口二舅母竟然知道。 “我知道殿下心里疑惑,可很多事一时也说不清。如果殿下能够活着出来,到时二舅母自会给你想要的答案…” 话音落,慕彦峥猛觉得一股大力朝他袭来,身子竟是不由自主往那条缝里栽了下去。 原本看着狭小的缝隙因为他的骤然坠落突然变得宽大,同时底下像有吸力一般蜷着他的身子急速坠落。 慌乱中他睁大眼睛往下看,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到,像是掉进了无尽深渊。 地面刚裂开的那条缝隙不知何时已经合拢… 慕彦峥不由得深吸口气,他心里明白,这是被二舅母给算计了。 从没想到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二舅母,居然会算计他… 当然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努力伸手想要触碰墙壁或是别的事物,可双手却抓了个空,而他的身子还在往下坠落,只是速度比先前慢了许多。 片刻后他终于着地,身子摇摇晃晃了几下终于站稳。 里面依然没有光亮,但也感觉到落脚处的地面平坦,他只得试着前后左右挪步,想要触到什么碰到什么,这样什么都摸不到实在让人心慌。 幸运的是,他在往前走了大概百步左右的距离便摸到了冰冷的石块,沿着石块左右上下一阵摸索,终于确定这是一道石壁。 有石壁就好办了,沿着石壁总能找到或是发现什么,比刚才在半空乱抓一气好。 思忖间身子贴着石壁试探着往前慢慢移动,终于在某处凸出来的石壁上按到了按钮,刹时光亮大炽。 他不由得抬头,但见他站立的石壁上方赫然嵌着一颗珠子,光亮就是从这颗珠子里发出的。 夜明珠嘛,越黑的地方才会越亮…有趣的是这颗珠子并没有一直发亮,而是要触碰到垂直在它下方的按钮时才会发亮,连接珠子和按钮的是一条奇怪的绳子。 这机关真是巧妙! 慕彦峥在心里赞道,有了光亮人的胆气也会倍增,他蹲在地上一边歇气,一边抬眼打量四处的情形。 看起来这不过是个普通的方形地洞,并不太大,能容十来人蹲着或是站立,石壁却很光滑,由无数块石块拼接而成,每一块的长短大小也都一致,在光亮的照耀下竟还反射出光芒。 令他失望的是,洞内什么都没有,不过在他站立的对面石壁上竟然也有一个凸出来的按钮。 或许这里才是真正的入口。 慕彦峥心里想着,起身走几步抬手按下按钮。 只听得一阵刺耳的哗哗声响,片刻后他先前站立的旁边那道石壁忽然朝两边裂开,与相邻的石壁贴合。 慕彦峥顿了顿,并没有马上穿过去,而是站在原地借着光亮打量对面的情形,依稀看到似乎是一个很大的厅堂,再要仔细看,没曾想那往两边裂开的石壁突然自动合拢。 他再按,那按钮像是失灵了,石壁一动不动。 他这才有些慌了,后悔刚才没有第一时间冲过去,现在困在这里,倒是什么都做不了。 好在石壁上的光亮没有灭,慌乱的心渐渐静下来。 思忖一阵,在洞内转了一圈,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他又按了一下按钮,那道石壁忽然再次裂开,这次他不敢怠慢,忙箭一般地冲过去。 如他所料,那道石壁在他冲过去后缓缓合上,而他身处的地方再次陷入黑暗。 慕彦峥又一次后悔,怎么没有想到把那洞里的珠子带出来… 心里想着手便四处乱摸一通,自然是想找到按钮打开石壁将那珠子拿过来,可惜什么也没摸到只得作罢,。 有了先前的经验,他现在已经没那么慌了,站在原地歇了一会儿,待适应了眼前的黑暗,便又照旧沿着站立处的石壁往前移动。 只是这回却没那么幸运了,走了许久也没摸到按钮,只得蹲下来歇息,顺便理理头绪。 来西苑之前他并没准备就这样进密室,只是想到大舅母是在西苑遭人下的药,陆芸儿又被人下了禁制,想来那人一直混在龙家的女眷里,他过来也就是想探探情况,没曾想却被二舅母推进了地洞… 所以,二舅母便是幕后的那只手吧。 只不知她这样做到底为了什么?又何时跟君老三和前朝朱氏的人搅到了一起… 略一细想,便又明了其中原由。 二舅母出自陇西柳家,而前朝冼帝的皇后正是柳家嫡出。因为迎曦园事件,柳家也受了牵连,祖父下令杀了柳家成年男丁,女眷也都被流放蛮荒,二舅母因为嫁了二舅才幸免于难。 第二百一十三章 有缘 对于伤害了柳家的祖父,二舅母心里定然也是恨的! 慕彦峥苦笑。 世上皆有因果。 如果没有祖父和父皇的野心,就不会有今日的大綦王朝,更不会有这些事情发生了。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当日种下了那样的因,才有了今日这样的果。 他既为慕氏子孙,便不得不替祖上承担这些罪责… 慕彦峥感叹一番,抬头惊异地发现,不知何时斜对面的角落里隐隐透出灯火,那光亮微弱,且忽明忽暗。 但即便是这一点光亮,也让他这个在黑暗中呆了半晌的人忍不住兴奋。 他忙起身小跑着往那光亮处奔去。 到得近前才知又是一颗扁圆的珠子,正斜插在墙根处的一块石块里。 光亮是从里面发出的,却越来越微弱,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不过这颗珠子上并没有系着绳索,也没有按钮,他不由得信手拔出,想拿在手里仔细观看,谁知光亮就在他拔出的一刹那熄灭。 慕彦峥吓了一跳,忙摸索着再插、进去,却再也不亮了。 室内再次陷入黑暗。 他顿时有些泄气,又止不住的懊悔。 当然也不得不承认,这密室的确有些古怪,虽然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探到龙家真正的秘密,但光是这个,就足以令人惊讶了。 依着经验,他只得继续等下去。 不过只身一人又独处黑暗中,等得久了心情自然焦燥,便又忍不住顺着石壁摸索起来,他相信这室内绝不只有那一处有光源,其他的地方应该还有。 这样想着走着的时候,脚下忽然绊倒一样物事,只听得咣当一声,有东西滚出去好远,也不知碰到了哪里,地面忽然往下塌陷。 慕彦峥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只紧紧靠着墙壁坐着任由地面往下坠落。 并没持续多久就不动了。 他也终于松了口气。 却在此时陡听得他靠着的墙壁传来咚咚的响声,又似乎隐隐有人声传来。 等他再一细听,又什么都没听见,几乎疑心是自己的错觉。 不料过了一会儿咚咚的声音再次响起,人说话的声音也更加清晰。 “大哥,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啊?我们真的出不去了吗?”一个声音说道。 另一个略嫌浑厚的嗓音传来,“哎,早知如此,当时真不该信了那厮的话,将你们全部带进来…我自己进来就好,就算有所不测,那也没什么,终归龙家还有血脉留世。” “可如果我们不进来,又如何确定那玄门秘术应在谁身上?”又是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父亲当年留下的遗言到底是什么?大哥,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他只说了四个字。” “哪四个字?” “留待有缘。我现在才算明白,父亲当年所说的留待有缘,是他老人家已经推算出咱们龙氏子弟中并没有所谓能够逆天改命,扭转乾坤的那个人。” “不!肯定有,你们都忽略了一个人。” “谁?” “四殿下?” “啊——” 慕彦峥听到这,也愣了愣,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儿。也终于知道,二舅母为何推了他下来… 原本指望这个秘密由龙家子弟自己解出,可惜这么多天没动静,猜测他们已经凶多吉少,而自己身上有龙氏一半的血脉,姑且让他一试… 这顿时让他陷入了两难,进或者是退。 进,有可能跟他们一样,永远困死在里面。退,或许有机会从刚才进来的通道出去,可龙家的秘密依然是秘密,不管是星相占卜术还是玄门秘术,这世上再无人知晓。 思忖间只听得墙壁后面又有人说道:“如果真是四殿下,那便也说明,他离那个位置又进了一步。这也没什么不好…” “可惜我们都看不到了…” “老四你别灰心,殿下若知道我们被困在这儿,肯定会来救我们的。他是个重情的人。” “如果他真的来了,我们才更加觉得羞愧。这事,终归是我们瞒了他。如果先前就将一切告诉他,听听他的意见,或许就不会落到这样的下场了…” 哼!现在知道后悔了… 一墙之隔的慕彦峥心道,仍是没有出声。 此后一阵沉默。 慕彦峥也陷入沉思。 龙家如此算计他的确让他有气,但如果见死不救只怕余心难安,想了想故意抬脚跺地弄出声响,却不说话。 果然那边有人喊话:“谁?谁在那边?” 是四舅舅。 慕彦峥沉吟一刻,道:“是我…”又故意疑惑地问:“你是…四舅舅?你怎会在这里?” “啊——是殿下,你终于来了!”声音带着喜意,又忙不迭地旁边的人说道:“你们听到了吗?是殿下,殿下来救我们了!” “峥儿,是你吗?”国公爷的声音响起,自然也带着喜意。 慕彦峥强压着心里的恼意,淡淡道:“是我,不过我并不知道你们在这…怎么你们都在这,不是被那姓朱的掳走了吗?怎么回事?” 国公爷闻言轻咳了一声,才叹着气道:“峥儿,别怪舅舅们瞒你,实在是这事滋事体大,弄不好还会有生命危险,殿下你身份贵重,这种事怎敢让你轻易涉险?我本想等事情有了眉目再给你说,哪知会出这等意外…哎,你不该来的!” 当然,这话一半真情一半假意,不过慕彦峥也不说破。 人先是惠及自己,才会分出多余的利惠给别人。 如果要舍弃自己的利益去成全别人,试问天下又有几人能够做到。 这样一想便也不再怪他们,嘴里说道:“自打舅舅们失踪后我就派了人四处搜查,好不容易才知道舅母们都在西苑。舅舅们也知道的,我以前在西苑住过些日子,一路搜查下来,误打误撞进了柴房,这才找到了入口。” “所以,也算有缘。” 他这句有缘,自然是针对先前国公爷说的老国公爷临终遗言的那句留待有缘。 国公爷显然也听出他的意思,叹一声道:“刚才你舅舅还提起你呢,说你也是龙氏的子孙,说不定那秘密会应在你身上。只是我们进来许久也并未找到线索,现被困在这里也出不来,你还是快些出去吧!早走早安全!” 第二百一十四章 涉险 慕彦峥抬头打量室内,黑漆漆的,一点光线也无,不但什么都看不见,竟连身在何处也无从得知。 心念一动问道:“那舅舅们是如何进去的?” 国公爷沉吟一刻,道:“跟你一样,从西苑的柴房进来的。” “那我现在怎样才能走到你们那边去?”慕彦峥问道,不问如何出去却问怎样进去,摆明已经不打算出去了。 “峥儿,你别进来,听舅舅的话,快些出去吧!”国公爷急道,倒是真的为他着想。 四老爷嘴快地接道:“殿下,你如果真想进来,便去找一个类似于马球的东西,那上面有机关装置,可以打开中间的这面墙。记得,千万要带进来,那圆球很重要…” 国公爷忍不住啐了他一口,皱眉小声道:“老四,你胡说什么?” 四老爷小声道:“大哥,殿下是咱们最后的希望,难道你不希望咱们龙家的秘术后继有人吗?” “那也不能让殿下涉险…”国公爷说罢,又对着墙壁大声道:“峥儿你别听你四舅舅胡扯,他这人骨子里就是个怂货,怕死…” 慕彦峥闻言忍不住叹气。 人到了生死关头,谁不希望活?哪怕有一线希望,也是想要活着的。至于会不会拖人下水,别人会不会有危险,那就顾不得许多了。 想到四舅舅,不由得再次想到二舅母柳氏。 人心,总是经不起考验的。 不过他早打定主意,自不会受大舅舅或四舅舅的话的影响。 “无妨,既然进来了,怎样都得尽一番心力…终归这对我也有好处。”慕彦峥说罢,便开始趴在地上慢慢挪动,双手双脚尽量伸长四处触碰。 他已经想到,四舅舅嘴里说的类似于马球的东西,便是先前他不小心踢到的那个,当时应该也是触到了上面的机关,才使得整个地面往下降了一层。 那边国公爷貌似叹了口气,又小声地数落几句,便再没有声音了。 隔了许久,才听得国公爷唤道:“峥儿——” 慕彦峥应一声,他已经匍匐在地面搜索了许久,也没找到四舅舅所说的球形装置。 这一番折腾,体力已耗了不少,便又停下来歇息。 歇了一会再爬着找。 如此在整个室内摸爬滚打了一圈,才终于在一处角落找到那个装置,拿在手里掂了掂,冷冰冰的,还很沉,粗略估计应该是个铁球。 当然此时也不是辩认材质的时候,双手抱着摸索一阵,能感觉圆球上面装置了不少按钮,想必每个按钮代表一处机关。 他一时犹豫,不知该按哪个好。 便又出声问。 国公爷想了想道:“绿色的那个。” 慕彦峥微愣,继而苦笑。 四周漆黑,他如何分辩得出哪个是绿色,可又不能随意按,万一按错了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呢… 所以他只得说出实情,又问他们那边是否有灯火。 国公爷苦笑道:“没有。先前是带了火种进来的,可惜已经用完了…” 又听得四舅舅丧气地道:“不但如此,我们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连口水也没得喝,好多小辈们都晕倒了,再没法子出去,恐怕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慕彦峥心道活该,谁叫你们胆子大,什么都没准备就敢进密室…随即又苦笑,自己不也什么都没准备吗,连火捻子都没一根,不然此刻也不会这样为难了。 当时二舅母将自己骗去柴房,又猝不及防推他下来,是怕自己知道实情不愿下来吧… 真是害死人了! 慕彦峥嘀咕着,心里也暗暗着急。 母妃对龙家看得极重,而自己在此以前也一直颇受龙家人的关爱,所以无论如何也得想法子救出他们… 心里想着一狠心,默念三遍绿色绿色绿色,右手迅速按下其中一个按钮… 只听得一阵震耳欲聋的响声,他所处的地面忽然再次往下降落。 慕彦峥忙趴在地上。 隔壁传来杂乱惊恐的尖叫,夹杂着四老爷慌乱的大喊:“怎么回事?殿下,你刚才按了哪里?” 国公爷也急问:“峥儿,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两人虽然都在喊话,可问的话又有不同。 慕彦峥道:“没事。” 显然刚才他按错了按钮,连带国公爷那边也跟着一起沉降。 片刻后降落的地面忽然发出咚的一声巨响,随即停住。 慕彦峥喘了一口气,右手隐隐有痛感传来,想必刚才在颠簸中被手中的铁球划伤了… 他再次坐起四下打量,却惊喜地发现不远处的墙角有微弱的光亮忽明忽暗。 顾不得多想,他忙抱着铁球跑过去,就着微弱的光线辩认颜色,待找到那绿色的按钮,忙按了一下。 只听得一阵吱呀呀的异响,横亘在他和龙家人之间的那堵墙从正中裂开了。 慕彦峥抬眼一瞧,见那发出光线的又是一颗圆球,也是嵌在石块墙上的。 想着刚才在上面他一拔出就灭了,心下有些忐忑,想了想终是再次拔出,带着一起从裂开的墙壁穿了过去… 四老爷原本离墙壁很近,似乎憋着一口气想要趁机冲过去,殊不知他的身子刚动又听得轰隆隆巨响,先前慕彦峥所呆的地面再次往下沉。 若不是国公爷极快拉了他一把,四老爷铁定已经摔出去了。 这一摔下去哪还有命在… 四老爷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轰隆声伴随着吱呀呀的响,裂开的墙壁再次合上。 刚冲过来的慕彦峥脚下也不知绊倒什么,人跟着往前栽去。 猛听得一声惨叫。 原来绊倒他的是一个人,他往前一栽恰恰摔在他身上。 同时响起国公爷的声音:“老、二,你怎样了?” 慕彦峥也出了声,“是二舅舅?”紧跟着爬起寻着空余的地面坐了。 “是殿下来了么?”二老爷哧溜地吸了几口冷气,有气无力地道。 慕彦峥嗯了一声,又问:“二舅舅你不要紧吧?” 二老爷苦笑着道:“暂时还死不了,怕是也撑不了几天了…那婆娘,害死人了…” 慕彦峥闻言心里一动,“是二舅母让你们进的密室?” 二老爷点点头,随后想到对方根本看不见,便道:“可不是,都是受了那婆娘的盅惑,我才怂恿大哥冒险进来,谁曾想却害了龙家…”说着又叹了口气,“殿下,你不该来的…” 第二百一十五章 塑像 慕彦峥沉默,到底没有说出是二舅母骗他去的柴房,从而推他下来的。 想来二舅也没想到陪伴了他大半辈子的女人,却在这个时候设了套给他钻。 当下也只略略安慰几句,又问起三舅的情况如何。 龙家嫡系四房跟他母妃是一母同胞,关系自然比旁系的其他龙家人亲近。 国公爷闻言又叹了口气,“老三,唉,快要捱不过去了…” 慕彦峥心里一紧,难怪这么久没听到他的动静… 心念间忙问起这里的情形。 国公爷道:“依图纸上看,这里应该还只是在外围,从这里往左再往右经过两个密室,才能到达罗盘所在地。只可惜我们刚进来这里,就被困住了…” 四老爷忙问:“殿下,那个圆球带过来没?” 慕彦峥道:“带过来了…看起来那应该是整座密室的控制枢纽,刚才忙乱中瞟了一眼,除了绿色的这个,还另有六个按钮,分别是红黄蓝紫橙黑。” 国公爷道:“可惜这里太暗,咱们根本辩不出颜色。” “那舅舅是否记得,每个颜色的按钮代表什么?”慕彦峥问道。先前他在按绿色按钮的时候,已经将其他按钮的位置默记于心。 国公爷想了想,“略摸记得…”又沉吟一会,道:“你先按个红色试试!” 慕彦峥在心里过了一遍,右手食指缓缓按了一下。 眼前顿时光线大炽。 他下意识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便看到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不少人。 而发出光亮的便是那些嵌在石壁顶上的珠子。它们按照一定的规律顺序排列,此时全都点亮照得室内亮如白昼,明晃晃的很是刺眼。 受光线的影响,此时醒过来的人也睁了眼,下意识闭了闭眼又重新睁开,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们。 国公爷长吁一口气,面上终于有了喜色,“如此,应该就能找到罗盘所在地了…” 听他两次提到罗盘,那应该就是龙家星相占卜术的秘密了。 闻言其他醒过来的人忍不住小声议论私语。 国公爷看了他们一眼,道:“是殿下救了咱们,还不赶快谢谢殿下?” 在龙家人面前,国公爷除了是国公爷,还是龙家的家主、族长,他的话在龙家就是至高无上的命令。 何况看到四殿下在此,便也晓得是他救了自己等人。 因此都纷纷站起身来,诚心地朝他行礼道谢。 慕彦峥一边摆手道不必多礼,一边将手里的圆球递给国公爷。 这会儿他已经看清,那圆球似铁非铁似铜非铜,说不清是什么材质。表面上看除了七个不同颜色的按钮,再也没有其他装置,内里应该另有乾坤,否则如何能够控制这偌大的密室… 放眼再打量四周的墙壁,也都跟开始在竖洞里看到的石壁一样,是一种光滑明亮如镜大小一致的石块拼砌而成。 这间密室比起先前进来的那间大了不少,但却并没摆放任何器具。 当然,此时他们这一群人盘踞了不少地盘,将原本空荡荡的室内变得拥挤不堪。 国公爷拿着圆球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又想了想才对慕彦峥道:“蓝色。” 慕彦峥点点头,“好。” 二老爷和四老爷闻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其他龙家人也都屏息凝气地望着他。 显然心情都很紧张。 慕彦峥却心情平静,甚至连一丝忐忑都没有… 已经试过两次,事实证明这密室里其实有惊无险,先前是因为没找到这个球形装置,只要有它在手,便不会出什么状况。 不过这些龙家人显然是被困怕了,颇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怯意。 蓝色按钮一按下,对面的石壁如先前那般吱呀着缓缓裂开。 此时不管是自己醒的还是被身边人强行摇醒的俱都睁大眼睛往那边看… 一个庞然大物陡然落入众人眼里。 “啊——” 众人齐齐发出惊讶声,嘴巴张大眼睛瞪得更大。 慕彦峥也觉得惊讶,但脸上的表情却没那么夸张,只是呓了声,便抢先快步往那边跑去,边跑边喊:“快走!” 他怕走得慢了那石壁合拢就再无法开启。 国公爷的反应也不慢,喝了声快走,紧跟在他身后往那边跑。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忙卯足力气往前冲。 眼看那道石壁又要缓缓合拢,跑到最前面的慕彦峥站在石壁中间,使尽全力将左边的石壁抵住,嘴里喝道:“快!” 国公爷也冲过来帮忙抵住另一边的石壁,以便让这些人都冲过去。 那石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往中间关合。 慕彦峥咬牙顶住,国公爷也咬牙撑着,额上身上汗流浃背… 直到所有人都顺利通过,二人才以眼色示意同时闪开。 国公爷原本就年老体衰,又连着两天没有进食,这一番使劲几乎要了他的老命,闪开后当即扑倒栽地,吓得慕彦峥脸色一白,“舅舅——” 他身旁的二老爷忙将他扶起。 国公爷神情萎顿,不住的喘着粗气,脸色也在刹那变得惨白。 “峥儿,过来!”他出气不匀地喊道。 慕彦峥忙挨着他蹲下。 “看见了没?”他扭头指着身后发出金光的庞然大物,道,“这个就是咱们先祖的塑像,你得想法子触到他的右眼…”又附耳在他耳边小声说出后面的话。 慕彦峥不由得抬头。 这庞然大物实在很大,约有两丈来高,身躯也很粗、壮,乍一看去,颇像庙里塑了金身的如来佛像,单手合什宝相庄严,眼睛半睁盘膝而卧在高高的莲花座上,俯看众生… 听他如此说,龙家人先是一惊,也不知谁先带的头跪下,众人便都纷纷跪下给祖宗磕头,嘴里念念有词,态度虔诚至极。 慕彦峥并没有跪,他是皇子,但也还是站在塑像前深深长揖一礼。 国公爷歇了一会儿,脸色渐渐和缓,又叫了慕彦峥到身边,低声道“这一关过后,应该就能抵达罗盘的位置,到时你只需…” 说到这声音渐渐低下去,最后几句又是附在他耳边说的。 慕彦峥听得云里雾里,面色茫然,根本没弄懂那几句话的意思。 国公爷蹙着眉,道:“只可惜那图纸已经毁了,没办法再给你看…不过你只要记住那几句口决,还有我告诉你的操作,就不会出错。” 第二百一十六章 花墙 慕彦峥沉默片刻,终于缓缓点头。 国公爷神情顿时一松,脸上绽出微笑,头一歪晕了过去。 “舅舅,舅舅!”慕彦峥轻晃着他肩膀唤道,神情担忧。 扶着他的二老爷伸手探了他的鼻息,又在他的手腕处把了脉,随后苦脸叹气道:“大哥这是心力耗尽…眼下也没法子,先让他歇着罢,终归是因为您在,他才肯放心…殿下,龙家的子侄们,就都交给您了…” 慕彦峥看着他,心情有些复杂,顿了顿道:“二舅舅莫要灰心,终归是有法子出去的。外公当年特意修建这个密室,可不是拿来困住自己子孙的。” 这话顿时令二老爷神情一震。 是啊,做长辈的怎会坑害自己的子孙… 他们都被困在这里,不过是操作不当罢了。 想到此他眼里瞬时泛出神采,又忍不住问:“刚才大哥跟您说了什么?什么口决?” 慕彦峥笑了笑,并没回他的话,只是抬头四处打量。 不少龙家子弟都围着那塑像或站或跪,或仔细端详,神情肃重又分外惊奇疑惑,也有少数年长的旁系老爷们四处走动打量室内的摆设。 与先前空旷的密室不同,这间密室不但比先前那间还大,而且内里摆置了不少用具。 除开正中庞大的金身塑像,其后靠着墙壁的底端设有宽大的香案烛台,上方壁上横着一块很大的木质牌匾,其上写着密密麻麻的人名。 案上的香烛早已燃烬,只余了一小节杵在铜兽香炉里,周边散着些许余灰。 年长的老爷们不由得驻足停步,站在近处细看上面的人名,有的情不自禁念出了声,脸上神情更加肃重。 龙家先是世家,再是王族,现在也还是顶级世家,在玉城世代居住日久,当然会有风水极好修建气派的祖坟宗祠。 逢年过节龙氏子弟都会隆重祭祀,每一代家主的名讳生平早已刻在宗祠的石壁上。 无疑,眼前牌匾上写的便是历代家主的名讳,只是没有如宗祠那边配上他们的画像。 排在首列第一位的,便是龙家最早的先祖龙胜天。 老爷们看到人名又不由得往前走几步细细端详那座金身塑像。 龙家宗祠里虽然都供着历代家主的画像,却独独没有第一代先祖龙胜天的。 原来先祖长这样子啊… 当然,虽然心里质疑国公爷先前那话的真伪,却也不会去问。 老爷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先前被困在那边密室以为必死无疑,没曾想殿下却带他们进来了这里…有了先祖的保佑,应该能够顺利出去的罢… 大多数龙家人已经不奢望能否做龙家秘术的传人了,能够保住性命才最要紧。 慕彦峥默了片刻,手里拿着圆球绕着塑像信步走动,边走边打望。 这间密室也不知经过了怎样的特殊处理,光线很好,没有灯光却什么都看得清楚。 室内除了塑像牌匾香案烛台,靠左墙边还立着几个梯形的柜子,上面布满灰尘,显然很久没人动过了。 慕彦峥握着扶手拉了几下,柜门纹丝不动,显然打开的方式不对,他不由看了看手里握着的圆球,犹豫一瞬到底没有动作,缓步走开了。 之后看到的都是些寻常的居家物件,僻如八仙桌,木质的矮凳、躺椅,还有床榻、棋盘、小几、茶具。 俨然有人住过的样子,不过现在都蒙了厚厚的灰,显然已经很久没人打扫了。 再往前走,入眼却是一大片的姹紫嫣红,近看才知是附在墙上的一幅画,其上画着许多妍态各异的奇花,簇簇朵朵繁复延伸缠绕覆盖了整面墙壁。 他不由得怔了怔,又忍不住失笑,外公真是有意思… 随在他身后的几位老爷们也甚是奇怪,相互小声议论着,不明白老国公爷这在这面墙上画这样一幅画是何用意。 老国公爷一生历经沉浮。 先是世家长子,后随着宫变荣升为王子,再之后继位做了国君,晚年又被逼着罢黜国君位做了无官无职的闲散国公爷… 这样的男子,不应该是怜花惜草的人吧… 何况,这面花墙与整个室内的布局格格不入。 事出反常,便是秘密所在。 慕彦峥看了一会,直觉这里面大有文章,心里随即涌上刚才国公爷在他耳边念出的那几句口诀… 花非花,景非景,繁花落尽,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与其说是口诀,不如说是一首诗词。只是这首诗词他并没听过,想来是龙家哪位先祖自创的吧。 心念刚动,那边忽地传来一声惊呼,又有人惊叫:“快看!先祖会动耶!” 随在他后面的龙家老爷们齐齐往回看,果然看到那金身塑像在缓缓地转动。 “会不会出事啊?”有人担心地问道。 有人回答:“不会吧,先祖会保佑我们的…” “刚才是谁动了机关?”又有人问。 “不是我…” “我没有动他…” “是明惜,我刚才看见了…” 闻言众人的视线齐齐看向明惜。 明惜吓得脸色惨白,佝着头嚅嚅地解释,“我不是有意的,被大哥撞了才不小心碰到了塑像,哪,就是这里…这里有个按钮。” 因为对先祖的敬畏,先前他们也只是围观,并不敢随意触碰,没曾想明惜无意中触碰了机关,竟然会是这样。 但见那塑像转动间缓缓往下降,盘在莲花座上的粗壮身躯随着转动渐渐往莲花底座里沉去。 慕彦峥见状顿时一慌,忙大声喝道:“快按按钮!” 明惜一惊,小手抖着颇有些不知所措。 慕彦峥再次大喝:“快,快按住它!”一边说一边疾速冲过去。 站在明惜身边的另一位龙氏子弟忙咬牙闭眼狠狠按下。 那塑像顿时停止转动,身躯也不再往下降落,但已经没进去大半,仅剩下光亮鉴人的脑袋露在外面。 慕彦峥吁了口气,走过去对着先前明惜碰到的按钮看了一阵,也真是巧,按钮居然是黑色的,顿时想到国公爷的话。 那就没错了… 其他的龙家人又经历了一场虚惊,吓得再不敢靠近塑像,只有二老爷四老爷拥着他走到近前。 第二百一十七章 右眼 “殿下,会不会有不妥?”二老爷白着脸道。尽管先前被他那句长辈总不会坑害自己的子孙定了心,但此刻也忍不住害怕。 慕彦峥道:“没事。” 也的确没事,那不过是个升降装置。 莲花底座差不多有大半人高,即便算上顶上的脑袋,众人踮脚伸手也能触到塑像的右眼。 慕彦峥静默了一会,忽然道:“二舅舅,你先来,割破手指往那右眼里滴血。” 二老爷一怔,“滴血,为什么?” 其他诸人也都面露不解之色。 慕彦峥也不隐瞒,缓缓道:“国公爷说了,只有身份对了,才能打开那道通往密室的墙。” 不说门而说墙,便是这四面墙中的一面了。不过依照前面几关的经验,这地下密室原本是一个整体,只是被一面又一面墙隔开,然后又在其中设置机关,控制这所有机关的便是殿下手中的那颗圆球了。 原理一旦解开,其实很简单。 想来应该就是那面花墙吧。 太醒目了。 二老爷闻言道了声好,二话不说张嘴咬破食指伸进塑像的右眼,任由鲜血附着在他眼珠上。 其他人站在旁边大气也不敢出,一些人死死盯着面前的塑像看,又有些人扭头看向斜对面的花墙。 慕彦峥专注地看着塑像的右眼。 他已经发现,此时塑像右眼直直看到的方向,正是那面花墙。 片刻后并没什么变化。 慕彦峥挥手,二老爷摇着头失望地退下。 少数知晓内情的年长老爷们便也明白二老爷已经是局外人了。 据说龙家的秘术原本是由上一代的家主口口相传给下一代家主,只可惜老国公爷还没来得及传给现任的国公爷便去了。依照祖制,这种情况下所有龙氏子弟便都有了机会,那就是进密室让先祖过眼。 国公爷这回倒没有藏私,将所有龙家子弟都带了进来,却也差点害了他们性命… 四老爷见二老爷无事,心里一喜又一忧,不待慕彦峥说话便也自动咬破手指伸了进去。 失望的是不管是花墙,还是塑像本身,依然没有反应。 所以也意味着他不是先祖选定的人选。 四老爷失望地叹着气走开了,转眼看到旁边依着自家儿子昏睡的国公爷和老三,眼里顿时又燃起希望。 既然自己没了机会,自然是希望国公爷能继承龙家的秘术,如果父亲没有突然去世也应该是大哥继承啊… 心念动便想弄醒他们。 慕彦峥自是知道他的心思,看他一眼道:“四舅舅莫慌,先让其他人过一遍再说。” 既然大家都冒着性命危险跟进来,至少也要让他们口服心甘。 四老爷只得道好,为示大度又积极帮着维护秩序,让庶出的子弟先来。 几位年长的老爷们也不客气,走过来滴血验了一番。 当然都没有反应,不由松口气,像是放下了大石…总算是解脱了,以后也不会再掂记这事儿… 如此一一试过,什么情况也没有。 慕彦峥心里叹气,眼下也只有他和大舅舅,三舅舅以及胆小的明惜没有试。 明惜死活不试,任凭四舅舅喝斥也不听。 只好作罢。 慕彦峥静默一会,见大家都期待地看着自己,便也明白他们觉得自己就是先祖选定的人了。 不免有些感叹,自己终究姓慕而不姓龙。 龙姓先祖不会选一个外姓人承继龙家秘密的。 因此深吸口气,极其坦然地咬破手指将血滴进塑像的右眼里… 可是奇迹竟然发生了… 当他的鲜血注入塑像右眼的一刹那,那右眼便疾射出一束耀眼的金光,直直投射到对面花墙上一朵硕大牡丹的花蕊上。 那花蕊被金光一照忽然迅速裂开,化作无数道金光四处蔓延,但凡金光蔓延之处,原本盛开得如火如荼的姹紫嫣红忽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悉数枯萎凋谢,转眼碎成了粉末,扑簌簌往下掉落… 花墙却没有如先前那般从中裂开,片刻后整面墙壁变得光滑如镜,与密室里其他的墙壁一样。 “啊,怎么会这样!” “该不会毁了机关吧?” “这可如何是好?” “殿下,现在该怎么办哪?” 众人纷纷惊慌失色,室内一片嘈杂… 慕彦峥自己也吓了一跳,他没想到他的血滴进去会是这种后果… 国公爷却在这个时候醒来,见忙大声喝道:“都给我安静点!” 室内顿时凝滞,片刻后俱都蜂拥到国公爷面前,“老爷子,现在要怎么办啊?我们不会死在这里吧…” “胡说,先祖会庇佑我们的,谁都不会死!”国公爷沉着脸道。 众人闻言心下稍定。 是啊,有先祖保佑呢,不会出事… “峥儿,快,过去念口诀!再启动黑色按钮…”国公爷道。 经他一提醒,慕彦峥立马反应过来,手里握着圆球快速冲过去,站在花墙前嘴唇微动,低声念着之前国公爷告诉他的那几句类似于诗词的口诀。 一连念了三遍,接着用咬破的食指按下黑色按钮,伴随着吱呀的响声,那道已经没了花团锦簇的花墙徐徐而开。 不待国公爷说话,慕彦峥快速冲过去。 其他诸人顾不得惊讶,纷纷往那边跑。 却听国公爷喝道:“回来!” 众人一怔,随即看到又一束金光从顶上射下,直直照在刚穿过花墙的慕彦峥身上,他的身影便随着那束金光缓缓而起,片刻后消失不见了。 “啊——”众人齐齐一阵惊呼,身子顿时僵在原地。 好好的人就在他们面前消失了,这是什么法术?难道真是先祖显灵了? 眼看那道裂开的花墙就要合上。 众人僵住的身子下意识往前冲去。 冲在前面的却不知被什么东西弹了回来,一屁、股跌倒在地,发出哎哟的痛呼。 这一耽搁,那墙就彻底合上了。 众人便又慌乱起来。 有人急道:“老爷子,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只有殿下能出去?我们继续在这里等死吗?” “是啊,大哥,这是为什么呀?你为什么不让我们过去?那边肯定是生路!”四老爷惶急地道。 既然他不是龙家秘术的继承人,那总得保住老命继续过他的小日子吧… 第二百一十八章 罗盘 国公爷神情肃容,道:“先祖有令,只有被选定的人才有资格前往罗盘所在地。” “罗盘?什么罗盘?”一个龙氏子弟好奇问道。 年长的人代他答道:“当然是显示星相的罗盘,从罗盘上可以看到星相,再由星相推算出朝代的更迭,以及——国运。” 说这话的年长者当然也只是一知半解,不过这一知半解也能唬住那些一无所知的小辈。 国公爷抬了抬眼皮,并没多做解释,也没评判对错。 既然余下的都不是局内人,跟他们说这些也无用,反而徒增烦恼。 不过显然他们并不这样想,又有人兴奋地道:“所以,四殿下不但是龙家先祖选定的秘术继承人,更有可能是下一任天子?” 他这话说得实在大胆。 当今皇帝春秋鼎盛,且还是大綦朝的开国帝王。如今太子刚薨,且还是在玉城回京的途中遭遇刺杀不治而亡… 这种时候他说出这样的话,若是传出去只怕龙家很快就要大祸临头。 因此国公爷立马厉喝道:“无知鼠辈,瞎说什么呢?你是觉得咱们龙家的祸事还不够多吗?” 被训斥的小子立马涨红了脸,蔫蔫地低下头去。 他身旁的长辈也忍不住低声训斥,又忙不迭地代自家儿子给国公爷赔罪。 国公爷哼哼了两声,视线缓缓扫过众人,提高声音道:“别以为这是什么好事…你们也应该懂得,匹夫无罪,怀壁其罪的道理。咱们龙家正因为拥有这样的秘术,才被各方势力窥探觊觎,也才会有接连不断的祸事发生!” 众人知他说的是实情,一时间惭愧又担忧。 国公爷又道:“身为龙氏家主,我自当竭力护你们周全,但你们自己也要注意日常言行,莫要被人拿住把柄,否则到时只怕谁也保不了你!” 室内顿时一片肃静,谁也不敢站出来反驳或是质问。 龙家这些年刻意低调,子弟们也多为平庸之辈,嫡系国公爷的地位不可动摇…他们所有人心里都清楚明白,必须仰其鼻息而活。 “当然,你们也不用担心,咱们不会一直困在这里,静待殿下返回,便是咱们重见天日之时!” 他这话说得笃定且掷地有声,就连原本心内愤愤的四老爷也不得不信,仰起头讪讪地道:“大哥的话,我自然是信的。殿下是咱们看着长大的,他不会不管我们…”说着又看向其他龙家人,“诸位叔伯兄弟们,大家且安心等着罢!” 众人便都纷纷应是,眼下除了等,其实也没别的法子啊。 慕彦峥此时可没心力想龙家人的反应。 他被一道金光罩住后身不由己缓缓腾空而起,半空又被一股强大的吸力吸到一个悬空的四周挂满铃铛的摇篮里。 确切地说,是一个长方形的木质匣子,上面没有匣盖,内里空间仅能容一人躺卧或是坐立。 慕彦峥没有慌乱,顺势躺倒睁大眼睛仰头打量。 奇怪的是,这个室内并没有灯火,却也能视物。 他看到这个木匣是被四根粗大的绳索往上拉着的,只是室顶离他所处的半空位置似乎很远,因为以他的目力居然无法看到天花顶,只看到一片混沌灰白,像是被烟雾笼罩一般。 罗盘,罗盘在哪里? 即便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是龙家秘术的下一代传人,但此刻已身在其中,也由不得他不想。 烟雾在缓缓飘动,偶尔稀薄偶尔密稠,却什么也看不到。 他只得坐起身,往前后两边看。 这个密室并没之前龙家人所在的那间密室大,只是却看不到顶,两边左右的墙壁也依然是光滑如镜的石面,模糊映出他身在木匣的影像。 慕彦峥咧着嘴笑了笑,朝墙面做了个鬼脸。 墙面上顿时映出他的动作。 慕彦峥哈哈笑了一声。 片刻后他才低头察看这木匣的装置。 既然让他来这里,说明这木匣有它特定的作用。 细看之下,果然让他发现端倪。 右下的角落里,竟然有一颗嵌在木匣壁里的紫色按钮,与他手里圆球上的紫色按钮一模一样。 既然是一样,肯定有关联。 慕彦峥想了想,伸手按下木匣里的紫色按钮… 但见原本混沌灰白的烟雾里竟然现出一个巨大的罗盘,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图形符号。虽是密密麻麻一片但也似乎极有规律,正中有一个圆环,圆环内里分布了许多长长短短的细线,还有指示的箭头… 看得他不由得头皮发麻。 这是什么鬼? 心里嘀咕一句,又皱紧了眉头。 素日他对星相并没什么研究,父皇曾花重金四处寻找精通星相的国师,可惜找来的都是装神弄鬼的神棍,父皇大失所望,久而久之也就慢慢放弃了。 当然,也只是对外放弃。 龙家,始终是他心里的梗,杀不得用不得,表面上还得高高捧着。 想到此他不由得嘲讽一笑,身子也慢慢躺回木匣里,双手枕在脑后,闭眼默了一刻,摒弃一切杂念才又重新睁眼。 入目所及之处,除了罗盘还是罗盘。 当然,还有烟雾。 混沌灰白的烟雾似乎消散了一些,却也并没有全然消散,而是在极其缓慢的移动漂浮。 罗盘似乎也在缓慢地移动,但移动的距离极小,如不细看几乎不会发现。 不过即便发现它在移动,也根本不知其意义。 所以,还是手里的圆球实在,至少按下后能立刻知道发生什么事。 至此他已经完全能够肯定,这个圆球,无论启动哪一颗都不会给自身带来伤害,所以他那句龙家先祖绝不会坑害自己的子孙是有道理的。 心念间他毫不犹豫按了圆球上的紫色按钮。 但见顶上的混沌烟雾突然全部散去,罗盘剧烈的转动起来,一边转动一边迅疾地往下坠,遍布其间的图形符号也迅疾地旋转飞舞,圆环内的箭头伴随嘀嘀哒哒的响声,也跟着急速地转动。 几乎是在同时,他身处的木匣子上的铃铛也剧烈地晃动且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 听在他耳里全都变成了嗡嗡声。 慕彦峥呼吸为之一窒,神情惊骇,瞪大眼愕然看着这匪夷所思的景象,脑海里一片空白… 第二百一十九章 端倪 眨眼那罗盘似乎已经坠到他面前,那些怪异的图形符号还在继续飞舞,圆环内的指针直直竖立,似乎立刻就要戳破他的肌肤刺进肉里… “啊——” 慕彦峥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 张大的嘴半天没有合拢,身子也如被施了定身法一般丝毫不能动弹… 但也只是那一刻,随即他便想到国公爷告诉他的那几句口诀,嘴巴终于合拢且一张一合念出了声,“花非花,景非景,繁花落尽,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如此念了三遍。 便见那正在盘旋转动的罗盘,连带上面怪异的图形符号,以及发出嘀哒声的箭头全都聚集到一处,扑天盖地地朝他脑门袭来… 慕彦峥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空白的脑海里忽然像有东西闯入,片刻工夫便将他的脑袋塞得满满,充溢得他禁不住热血翻腾。 忽地一阵剧痛传来,他不由得再次啊了声,身子一歪倒在木匣里… 所有声响异动似乎嘎然而止。 …… 官道上一辆马车正往玉城方向疾奔。 车厢里苏璟妍神情焦急。 能不急吗? 阿锦竟然在龙家的别苑里失踪了,找了一天一夜也没有消息。 虽说已经扣押了龙家的女眷,也一一问过话,可她们却神情茫然一问三不知。这种情况下宋大人也不便对她们用刑,只得派了一批又一批的官兵四处瞎找。 朱九心下黯然,抬头默默地望向窗外。 田野山地绿树红花在眼前一晃闪而,让他不禁怀疑这几日犹在梦中,如今梦醒便得回到各自的生活中去… 她,并不属于自己。 这个残酷的认知让他的心犹似滴血… 当然,此刻的苏璟姨可没心思顾及他的情绪,蹙着眉问他道:“你应该知道,他去了哪里?” 朱九点点头,“龙家的密室。” “这么说,入口就在西苑?”苏璟妍紧盯着他的眼睛问。 朱九淡声道:“或许吧。具体的我也不知…不过先前答应过你,要陪你进密室一探,我不会食言。” 苏璟妍道了声好,笑了,“那我们就去西苑。” 说罢吩咐赶车的赵轶再快一些。 赵轶心里也急,恨不能长出飞毛腿立马飞进玉城。 他的心思跟宋大人一样,到底这是个以男人为尊的朝代,女子总要依附男子而活,他们忠心苏战,也愿意穷尽毕生之力为他平反昭雪,护好他的妻女。但在朝代更迭的大事上还是比较保守,依然愿意奉慕氏为君,在众多皇子中选择对他们有利的皇子尽力扶持。 因为这对他们来说,是大道。 自打他称慕彦峥为殿下的那一刻起,心里便认定了他君的身份。 所以此刻的赵轶,心里的焦急丝毫不亚于苏璟妍,反之当然更憎恨坐在车里的朱九。 如果不是碍于夫人的叮嘱,早就对他动手了… 心念间他狠狠一鞭抽在马背上,吃痛的马儿嘶鸣一声疾速往前狂奔。 一番疾奔后城门隐隐在望。 因着这些日子玉城接连发生大事,城门早已戒严,进出都会受到严苛的盘查,城门两边站满了手持兵械的衙役,虎视眈眈地盯着被允许进出的行人。 也因为此,进出城门的人少了许多。 当然他们的马车也在搜检之列,不过苏璟妍在玉城也算有点名气的人物,待她掀开车帘亮个相,便有衙役认了出来,领着兄弟们齐齐朝她行礼。 苏璟妍笑着挥手道不用多礼,当然也还是停车让他们搜检。 上来搜查的衙役见车上居然还坐了一位容颜俊美的公子,神情虽然惊讶但也没往其他方面想,略略看了看便通知放行。 朱九抬头朝她笑了笑。 他自是知道这丫头不会轻易出卖他。 当然,如果价钱合适,她或许也会卖了自己的罢… 马车顺利进了城,在拐去西苑的路上苏璟妍突然改变主意,看着朱九道:“你不用陪我,你去找三公子,告诉他我已经知道他的秘密。” 朱九大吃一惊,面上却神情淡淡,“你知道什么?” 苏璟妍怅然道:“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 朱九冷着脸看了她一会儿,再不说话,猛地掀开车帘跳了出去。 马车还在飞奔。 苏璟妍不由得啊了声,脸上神情惊愣,她没想到这家伙翻脸这么快,说走就走了,不过以他的身手也不用担心… 赵轶在前面恨恨道:“阿妍你别管他,那小子最不识好歹…以我的意,刚才就该说出他的身份,让官兵们对付他,抓起来严刑拷打,不怕他不说出殿下的下落。” 苏璟妍哂笑,将头伸出车窗看那人影在后面越离越远。 临行前阿娘有交待,赵叔最听阿娘的话,他是不会忤了阿娘的意的,所以她才敢让朱九坐在车里正大光明地进城。而宋大人为着阿娘的吩咐也不会明着对付他,不过暗里就很难说了。 因着慕彦峥是在西苑不见的,宋大人做主将女眷们都请去了府衙喝茶,当然对外的说词是为了保护她们的安全。 毕竟国公府的老爷们全都在一夜失了踪,好不容易才找到龙家女眷自然要严加保护。不明内情的民众不但不会怀疑,反而会感谢宋大人的仁义。 眼下西苑已被宋大人严密监控起来。 她一到便有人报给他,宋大人忙从府衙匆匆赶来。 进了内院才相互行礼,礼毕宋大人便将情形详细说了。 苏璟妍沉吟一刻,自顾在院里的各个角落查看起来。 西苑的房舍不少,如果真要一间一间的查看不太现实,何况宋大人之前早已查过多遍,并没有啥发现。 所以她查看的便是之前搜查疏漏的地方,比如茅厕柴房灶房等等。 这一查她便发现了端倪。 既然是柴房,里面也的确存放了不少柴禾,可惜长时间未用也因为没人进来的缘故,到处都是蛛丝网,但却偏有那么几处蛛丝网已经脱落,堆放的柴禾也隐隐有人动过的痕迹,散落在地上的松针沾了新鲜的泥土,所以应该就是这里了… 苏璟妍走过去,将那堆柴禾拔开,又仔细清理掉散落地面的松针,便看到一颗不太显眼几乎是与枯黄松针同样颜色的按钮露出来。 第二百二十章 转变 她蹲在那里看了又看。 跟在她身后进来的衙役忍不住问:“阿妍小姐,这里有问题吗?” 苏璟妍点点头,皱紧眉若有所思地道:“不但有问题,而且还是大问题…” 说着伸手就要去按那颗枯黄按钮。 却在此时又一名衙役冲进来,面色狂喜,“回来了!回来了!殿下回来了!” 苏璟妍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面色也是一喜,忙起身迎上那名衙役,“在哪里?快带我去一一” 一边说一边急急推着他出门。 先前跟她说话的衙役扯住他衣袖,“刘武,真的假的?” “那还有假?”那衙役兴奋地道:“不但四殿下回来了,就连失踪多日的国公爷和其他的龙家老爷公子们,都回来了!” 是吗? 苏璟妍神情微变。 不是找到、出来而是回来。 那就是说人是从外面进来的… 那衙役一边走一边跟他的同伴低声说话,“不过他们看起来有些狼狈,神情憔悴连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像是几天没吃过饭似的…” 算算日子,自打龙家出事到现在已经过去五天,君熠然若想整治他们是很有可能故意让他们饿肚子的。 难道是自己先前让朱九转告的话起了作用?君熠然终于发善心放他们出来? 想想又觉得不可能。 心念间三人已奔出后院,一路上看到不少衙役来来去去,又有人说国公爷受了伤,刚回来就昏迷了。 苏璟妍忙拉住他问:“殿下呢?他没事吧?” 衙役认得她,忙不迭地行礼,又道:“阿妍小姐放心,四殿下没事,这会儿应该回东跨院了,您可以去那边找他。” 苏璟妍嗯了声,心里的大石总算落地,笑着谢过他,又跟其他二人打了招呼,便择了另外的道去东跨院。 东跨院是他以前的住处。 龙家女眷们虽然进来住过几天,但也没人敢进他住的院子。 院里还保留着他之前离开时的原样。 慕彦峥此时还有些发懵… 坐在桌旁发了会呆,就见人小跑着冲进来,“你,你没事吧?” 苏璟妍右手扶着门框,左手叉着腰,佝着身微微地喘了几口气,一双清亮的眸子里除了惊,更多的是喜。 是啊,所有人都平安回来,这的确是件喜事… 慕彦峥笑着迎向她,将脑子里纷乱飘浮的思绪暂时摒弃。 “我很好。”一面说,一面拉着她进门。 苏璟妍轻吁口气,抬头将他上下打量。 眼前的少年除了些微憔悴,并没其他损伤,只是他的眸子里似乎多了些别的什么,可究竟是什么她一时又说不上来,只好笑着道:“没事就好…” 两人正说着话白虎送来茶水,还有一些精致的点心。 西苑里自打女眷们被请走后,连仆妇丫鬟也全部遣走。他们回来得突然,幸好宋大人在,当即让人去街上买了吃食,挨个给他们送去,并请了大夫替国公爷诊治。 慕彦峥的确饿坏了,当着苏璟妍的面也不客气,将那些吃食通通打包进胃里,又鼓着腮帮喝了几口茶,这才感觉心里踏实了。 苏璟妍并没立即问他密室的事,只坐在对面捧着脸颊笑眯眯地看着他。 慕彦峥被她看得很不自在,笑了笑起身走到她身后环住她。 少女身上特有的甜香气息袭来,他不由得闭上眼,嘴里喃喃道:“阿蛮,即便为了你,那个位置也一定是我的。” 苏璟妍一惊。 有什么不一样了,真的不一样了,以前的阿锦是不会说这种话的。 她扭头看着他,终于问:“你在密室…究竟经历了什么?” 慕彦峥神情不变,慢慢睁开了眼睛,双手搭在她肩上,轻淡道:“其实并没什么,那里面供着龙家先祖的塑像,舅舅们进去是为了祭拜先祖,谁知误触了机关,才被困住的…” 这种理由实在牵强。 苏璟妍蹙着眉,紧盯着他道:“除此外再没别的了? 慕彦峥迟疑了一下,终于压低声音说道:“只有我…进了星相罗盘所在的密室…” 苏璟妍的瞳孔蓦地放大。 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他! 他身上虽然有一半龙氏的血液,但对于龙家来说,不姓龙而姓慕也仍然是外人。 龙家的秘术不传给龙姓子弟却传给一个外人… 正因为此,他才说了先前那句话,态度决然而坚定。 外界传言龙家的星相占卜术不但能预示朝代的更迭,国朝的国运,更有可能明示下一任天子的人选。 莫非他就是被明示的那个人? 古代的人很相信这所谓的天命,所以一旦确定他身负天命,那些还没站队的朝臣恐怕也会把宝押在他身上吧。 那阿娘呢?她会怎么想? 皇帝呢?又会甘心吗? 众多皇子中他并不喜这个儿子,而且以他穿越者的身份,自然希望继承他帝位的是他和姚贵妃生的儿子,他只会认为那个才是他真正的儿子… 所以,终有一日,自家弟弟会与阿锦对上… 想到此,她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慕彦峥并不知这眨眼的工夫,眼前的少女就想得那般深远,当然也不会明白她心底深处的恐惧,只以为她被自己的话吓住了。 “阿蛮,别怕,一切都会好的…终有一日,我会让你恢复苏姓,以苏家嫡女的身份,堂堂正正的嫁给我…到那时,再也没人敢欺你害你!” 苏璟妍怔怔地看着他,这样霸气的阿锦她从没有见过! 才不过几日,他已然褪却少年的青涩稚嫩,攸忽间长成了一位颇具雄心壮志的野心者。 这样的转变来得突然而又令人措手不及… 她心里不自觉地涌上慌乱,还有惶恐。 怔了半晌,她才低声道:“龙家的事你要好好处理,我就不插手了…” “嗯。”慕彦峥点点头,“以后你不喜欢做的事就不做,我来替你做就好。” 苏璟妍再次讶然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有些人有些事变了就是变了,不管你接不接受,事实已是如此。 当然,慕彦峥并不觉得自己变了,至少他对苏璟妍的心没变,不过更迫切而已… 然而眼下也的确有许多事要处理,便让她先回去,说晚上再去看她。 第二百二十一章 表白 苏璟妍刚回到涵舍,就见碧螺匆匆迎出来,神情些微惊慌,顾不得行礼上前两步附在她耳边低声道:“三公子来了。” 苏璟妍哦了声,脸上神情淡淡。 定是朱九已经将她的话带到。 君熠然心里起了疑,定然要找自己问个明白的。 “好生侍候着,待我回房换件衣裳。”一边说一边往内院走。 碧螺低声道:“他在您房里。” 苏璟妍一惊,“怎么回事?怎么让他进来了?” 碧螺神情惭愧,讷讷地解释,“他硬闯进来的,奴婢没拦得住,请小姐责罚。” “罢了。”苏璟妍叹口气,想了想小声嘱咐道:“你先下去吧…把门看好,没有我的允许,不许放人进来,知道吗?” 碧螺忙不迭地点头,神情仍然担忧:“三公子刚才发了好大的脾气,小姐你得当心…有事就喊奴婢,奴婢在外面呢…” 苏璟妍白了她一眼。 心说有事喊你管什么用… 一边想一边迈着大步进屋。 这是她的屋子,未必她这个主人还怕他一个外客不成… 碧螺知趣地退到廊下,当然不忘警惕地盯着屋里的动静。 苏璟妍掀帘进去,见那家伙正瘫在她的软椅上看书,面前小几上的茶碗里还氤氲冒着热气。神态平静而悠闲,并不像碧螺形容得那般暴烈。 “你来啦!” 苏璟妍淡淡地打了声招呼,抚着衣裙在他对面坐下。 君熠然头也不抬地嗯了声,视线依然盯在书页上,似乎正看得入神。 “三公子如果喜欢这书,那就带回去看吧。”苏璟妍道,“我累了,若没有其他事,我得先睡上一觉。” 说罢站起身,往内室走去。 走过他身边的时候,右胳膊被拽住了,“别急着走,我还有话问你!“ 君熠然啪地合上书,顺手甩在小几上,瘫下去的身子已经打直,深邃的眸子如利箭般紧紧地盯着她。 这样的他无疑是危险的。 犹记得,她在景福客栈刺杀他的那一晚,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双眸子。 “你想问什么?”苏璟妍轻笑,胳膊下意识地扭动了一下,当然是想挣脱他的手钳。 无奈被他钳制得死死的,根本挣脱不了。 君熠然的手略一用力,她便身不由己地倒向他怀里,被迫横躺在他腿上望着他。 苏璟妍顿时心慌不己,轻喘着气道:“你,你想干什么?” “我想要你…”君熠然冷然道,棱角分明地脸渐渐压下,离她的唇越来越近。 苏璟妍忙撇开脸,眼里闪着慌乱,“君熠然,你别这样!不,君驸马,驸马爷,驸马爷爷,当心慕溶月那疯女人找你撕、逼!” 君熠然一怔,随即邪恶地笑了,“你倒说说看,她要怎么找本公子撕、逼?” 糟!竟然露陷了! 这个词古代可没有哇… “你先放开我——”苏璟妍没好气地道,趁他松手的瞬间忙从他膝上爬起冲到门后边站定。 蹙着眉神情恼怒地看着他,“你这人怎么这样?你擅自进我的闺房也就算了,竟然还敢对我无礼!亏我还拿你当朋友,君熠然,你太过份了!” 君熠然也起身,走到她面前停下,右手撑在门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无礼!我过份!我进你的闺房怎么了?只要本公子愿意,连你的床也敢上!” 苏璟妍神情一变,又气又急,“你无耻!” 君熠然冷哼道:“我就是无耻!” “那你拿慕溶月当什么了?她才是你的未婚妻子!”苏璟妍急急大声道。 “不,她只是本公子利用的工具!”君熠然说着又邪恶一笑,“你放心好了,这大婚,是成不了的!” 苏璟妍一惊,“那你何苦要害她?” “我何曾要害她…”君熠然冷笑,“是她上赶着非要嫁给本公子,送上门的女人,不要白不要!” 苏璟妍一时无语,怎么也想不到这人心肠竟是这般的冷血冷情,又一想以他的身份,早就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 这分明是个没有心的人! 她不由得更加恼怒,冷笑道:“那你拿我当什么了?满足你需要的工具?” 君熠然淡然看着她,“我要你当我的女人,生生世世不能再爱上别的男人…”说到这神情攸然变得阴狠,“”否则,你爱一个我杀一个,爱两个我杀一双…你如果不想慕彦峥这么早死,那就乖乖地离开他!” “你疯啦?”苏璟妍气得脸色一白。 君熠然狠狠道:“我就是疯了!你不是调查过我,早已知晓我的秘密么?那你就该知道,我早就疯了!早在四年前新婚的那个晚上就已经疯了!” 这话一出,两人顿时都愣住。 果然是这样啊… 苏璟妍心里苦笑,她的猜测终于得到了证实。 君熠然冷哼一声,缓缓走回躺椅上坐下,神情晦暗莫明,半晌才叹息道:“你该明白,知道我秘密的人,除了死,不会有第二条路走。” “那你为何独独放过我?”苏璟妍也叹气。 君熠然深深地看着她,道:“因为我喜欢你…我愿意冒这个险…但你必须留在我身边…” “你想拘禁我?” “不!”君熠然郑重道:“我要娶你…只要你愿意,我们明天就成亲。” “你要抗旨?” “那都是小事。” 苏璟妍愕然道:“你不怕连累君家?他们不管如何都是你名义上的家人,你忍心置他们于不顾,你忍心看他们惨死在皇帝的刀下?” 君熠然道:“当然不会,只要杀了慕溶月,这一切都迎刃而解。” “你太狠心了,怎么说慕溶月也对你付出过真情,你现在把她利用完了,就要杀了她,未免让人寒心。” 君熠然道:“我只在乎我喜欢的人,至于别人,该死的,早死早投生!” 苏璟妍当然相信,他是有可能这么做的。 疯子做事,从来不按常理出牌。 慕溶月是这样,他也是这样,难怪这二人能走到一起。可惜,因着那份不世的仇恨,他们注定会彼此对立。 只是慕溶月更可怜,付出了真心,到头来或许死了都不会明白,她痴心爱着的人为何一定要杀她。 因为她姓慕。 朱氏与慕氏,永远不可能和解。 那是国仇。 第二百二十二章 烂桃花 一室静谧。 窗外的玉兰开得正艳,亭亭玉立沁香扑鼻。 廊下的海棠也绽放得如火如荼,团团簇簇一片嫣红。 碧螺心里忐忐,在原地不停地走来走去,眼睛却时时瞟向屋子… 先前还有轻微的说话声,现在却什么声响也没有了。 小姐,小姐会不会出事啊… 碧螺想着,脸色都变了,正要奔过去,外院忽然急急走进来二人。 是左妈和一位年轻的公子。 她也认得,竟然是朱九。 “小姐呢?”左妈问。 碧螺愣了愣,指着屋子道:“在里面呢…”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三公子。” 朱九闻言脸色一变,不待左妈和碧螺说话,身子已像箭一般冲了进去。 碧螺终于松口气。 虽说这人也古古怪怪脾气不好,但有第三者在场,三公子或许也会收敛些,此时她已经忘了先前小姐交待过的,没有她的允许,不能放任何人进来。 朱九冲进去时二人同时一愣。 片刻后苏璟妍才强笑着道:“你怎么来了?” 朱九狐疑地看着这二人,眉宇微皱,径自站到苏璟妍身边,“不放心,所以来看看你。” 他并没有向君熠然行礼,眸子里涌上轻淡的敌意。 君熠然看了他一眼,神情些微恼怒,但也并没说话,只朝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气氛微妙又尴尬。 苏璟妍仰声道:“碧螺,上茶!” 外间碧螺答应一声,急匆匆地去了。 左妈掀帘进来,对着屋里的三人行礼,赔着笑道:“抱歉,贵客到来,老奴怠慢了,还请两位公子移驾厅堂,容婢子们好生招待!” “不必了!”几乎是同时,君熠然和朱九开口说道。 苏璟妍见状忙朝左妈递了个眼色。 左妈只得行礼告退。 “有什么话,两位坐下说吧。”苏璟妍一边说一边坐下,神态安然。 先前的慌乱因为朱九的突然闯入反而变得心静。 君熠然冷冷道:“不用了,该说的话我已经说了,你好好想想,告辞!” 说罢抬脚就往门口迈步。 朱九却道:“慢!”上前一步拦在他面前,“先别急着走,我也正好向你求证一件事。” 君熠然抬眼看他,眸子里寒意更甚,“有什么事咱们出去说,这里是女子的闺房,可由不得你撒野!” 妥妥长辈教训晚辈的口气。 苏璟妍心下了然,只觉得好笑。 只怕朱九做梦也想不到,这看着比他还小的君三公子,其真实的身份比他亲爹的辈份还高… 当然,朱九对他也不是全无疑虑的,正因为心里疑惑,才想要逼他表露身份。 臆想中,他也应该是北晋皇室侥幸活下来的幸存者,即便没有皇室血统,也一定是忠心于北晋皇室的后人…自己每每见到的蒙面人,也应该是他。 这人帮了自己很多。 但是,不能因为他的恩惠,就把心爱的女人让给他… “你也别想着教训我,先前我没来的时候,你不是一直呆在人家的闺房里吗…”朱九愤愤地说道,顿了顿,又冷笑,“怎么,我来了,坏了你的好事,你心里不乐意了?” 君熠然也冷笑,“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你有什么资格过问?” 朱九也不让步,眸子里寒意深深,“你欺、负她就关我的事!不妨明白告诉你,她已经是我的人了!” 君熠然大怒,“放肆!你怎么敢?”又斜眼去看苏璟妍。 苏璟妍也被那句话吓了一跳,什么叫已经是他的人了,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好不好… 但随即一想让这君老三误会也好,免得再没完没了地纠缠自己,不管如何他总不会对自己的亲孙子下死手… 然而她却低估了君熠然的怒意。 君熠然忽地抬手一掌拍向朱九,嘴里冷笑,“我倒要看看,你拿什么跟我争!” 朱九毫不客气地迎上,“虽然你帮了我很多,我也很想回报你,但不是这个——” 边上的苏璟妍愣愣地看着他二人对打,一时竟忘了阻止,不过看这情况她也阻止不了,索性让他们打个痛快吧。 她自己心里也窝着一肚子火呢。 这什么烂桃花嘛… 碧螺端着茶进来时撞见的正是这个场面,手里的托盘被掌风一扫,连盘带盏咣啷落地,茶水溅湿了头脸和衣裳。 她忙矮身躲避,险险避过面前的掌风。 苏璟妍忙喝道退下,自己却依然坐在那悠闲地翻着书页。 是先前君熠然看过扔在小几上的那本书,关于星相运势的。 阿娘喜欢,她可不喜欢研究这些,只拿来偶尔翻翻看看,消磨时间的。 二人的打斗还在继续。 室内虽然不算狭小,但摆放了桌椅器物就显得处处制肘了,不知不觉二人已将战场移到了室外的内院。 在朱九面前君熠然并不藏拙,而是使出真功夫跟他对打。 朱九越打越是心惊。 他惊异地发现,这君三公子的武功路数跟自己竟然同出一脉,甚至有的招式使出来比自己更灵活更熟络。 若真论起来,他的功夫已经远远超过了自己,想杀自己易如反掌。 但他却没下杀手。 苏璟妍也跟着来到内院,凝神看他们打斗。 她也是有功夫在身的人,自然看出这二人的武功路数如出一辙。君熠然似乎存心要让他知道自己的功夫底细,一招一式使得缓慢而规范。 当然也根本不怕苏璟妍偷学了去。 因着她的嘱咐,并没人再敢进内院。 二人一番痛快淋漓地较量,终于停了手。 苏璟妍让碧螺拿帕子给他们擦汗,又将准备好的茶水呈上,调侃似地问:“这回心里都痛快了吧?” 君熠然点点头,瞟了眼站在他对面的朱九一眼,哼一声悻悻地道:“不痛快,真想把这小子扔出去!” 朱九回看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论年龄,君熠然比他还小好几岁,可是刚才的功夫却比他好得太多,不能不服气啊。不过对他也没好感,竟然称自己小子…过分! 苏璟妍当然知道以君熠然的身份称他小子并不过分,不过这种古怪的事她也不可能跟朱九明说,即便说了他也不一定愿意接受,端看君熠然自己怎么做了。 眼下她只得和稀泥,“我说你们两个也真是的,在我的地盘上大打出手,浑然不顾及我这个主人的面子,太过分了啊!” 第二百二十三章 表态 君熠然这次没有说话,自顾地拿帕子擦了汗,撩着袍子进屋,没多久听他在屋里喊:“让人去给本公子拿身干净的衣袍来,我要沐浴!” 苏璟妍错愣。 这人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啊! 刚才还说他们过分的,现在他却还要做更过分的事,在她的屋里沐浴… 朱九看了她一眼,接话道:“三公子,我送你回去!” 说罢也撩着袍子跟进屋。 苏璟妍干脆转身去了外院,看你两个要闹什么… 外院里左妈一脸紧张地看着她,上前一步低声问:“他们两个,没事吧?” 刚才的打斗那么激烈,只怕整个涵舍的人都知道了。 不过他们都是自己人,倒不怕传出什么闲话。 苏璟妍道:“没事…他们要闹就让他们闹去,咱们现在去宋夫人那!”说罢抬头吩咐赵轶备车。 赵二虎一直在宋大人跟前当差,赵轶也好久没见到自己的儿子了。因此听她说要去宋夫人那,脸上顿时露出喜色,忙不迭地应了去马厩里套车。 至于内院里的事,两个都不是好东西,让他们狗咬狗去吧… 不多时一行人便匆匆出了涵舍,直奔府衙后院。 门口值守的衙役见是阿妍小姐来了,忙笑着上前行礼问安,又让人快速入内通禀。 宋夫人从屋里迎出来,含笑携了她的手进屋,又打发人去前面请宋大人回来。 苏璟妍当然也不纯粹是为了躲清静。 宋大人是官场中人,宋夫人跟官家的女眷们来往甚多,自然会从她们嘴里套出不少消息。 果然,宋夫人将屋里的闲杂人等摒退,只留了左妈并她身边的一个婆子,便缓缓地开了口,“听说,宫里的昭仪娘娘被打入了冷宫。” “哦?”苏璟妍吃了一惊,“怎么回事?不是说君昭仪圣宠很隆吗?” 宋夫人道:“消息瞒得很紧,我也是费了好大工夫才打听到的,似乎跟太子的死有关…” 那就不奇怪了。 君昭仪身边的人暗害了太子,被皇帝查了出来,不管是不是受她的指使,这笔账都得算到她头上。 不过皇帝到底念了旧情,并没将她的罪行公诸于众,也没有处死,而只是打入冷宫。 只是这样一来,皇帝对君家肯定也会起疑心,慕溶月与君熠然的婚事也有可能作罢。 但君熠然如果想救君昭仪,恐怕也不容易… 或者,君熠然根本没想过要救她,因为那并不是他真正的胞姐。 心里想着,又听宋夫人低声道:“崔雨思已经进京,但并没跟纪家人联系,我们的人想法子安排她入了宫,现在应该已经见到皇帝了。” 苏璟妍点点头。 这既然是她想要的,便成全她罢。 如果她够聪明,此后安安分分地在宫里生孩子养孩子,皇帝看在太子的面上,铁定也会护她周全;可如果她继续犯蠢,非要跟着纪家人瞎闹,下场恐怕不会太好。 一切都看她自己的选择了。 “不过夫人让人查的那个纪五,已经死了。” 苏璟妍一愣,随即想想便道:“那应该是君三公子派人下的手。” 宋夫人只是哦了声,神情并不惊讶。 他既然连太子都敢杀,杀纪家的儿子也就不足为怪了。 正说着话院里传来脚步声。 稍后门帘一掀宋大人走了进来。 他才刚从西苑回来不久,国公府的事闹得他这几天吃不好睡不好的,现在总算大家平安,他心里的大石也落了地。 当然他也并不相信国公爷说的领着龙家子弟进去祭拜先祖,不小心被困住了的解释,但所有人都言辞一致,他也只得装作相信。 或许四殿下知道其中内情吧。 既是如此,眼下他也不能再扣着国公府的女眷不放,刚才已经下令放她们回府。 苏璟妍想了想道:“得让龙家找个由头,趁着青姨在,把陆芸儿弄回去。” 宋夫人面露忧色,“那她身上的禁制怎么办?一旦发作,可没人解得了啊。” 苏璟妍道:“那就让刘大夫来一趟玉城。” 刘大夫医术高超,或许有法子也说不定。 宋大人想了想,便也同意她的做法,“呆会我再去趟国公府…”顿了顿,看了苏璟妍一眼才又道:“只是这事儿还得跟殿下通通气。” 苏璟妍顿时猜到这老东西心里在想什么,毕竟陆芸儿被人下了禁制的事是阿锦发现的,且是他的人深夜将陆芸儿掳去了他的寝殿,夜里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难想到会发生什么。 她不是不在意,只是笃定阿锦不会做这种事。就像她跟朱九在一起,别人一定以为会发生点什么,事实上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清者自清。 外人的言论想法她并不放在心上。 所以此刻神情不变地点了点头,“也好,这事我跟他说。” 宋大人莫明轻吁口气,他自是看好这二人的,于公于私都是件好事,绝不容许出任何差错。 当然,彼此心照不宣,都没有提上次她在回虎头寨路上遇袭的事。 苏璟妍也不打算跟他计较这个。 末了宋夫人殷情地留她吃晚饭。 苏璟妍想了想便应了。 这无疑也是一种表态,知道那事是他做的,还愿意跟他们一起坐下吃饭。 宋大人夫妇彼此对望一眼,这才彻底放了心… 宋夫人忙让身边的婆子出去准备,还特意吩咐做她最喜欢吃的红烧狮子头。 宋大人眼珠一转又笑着道:“不如干脆请殿下也来吧,人多热闹。” 苏璟妍心想这老东西真是猴精啊,竟然无时不刻地想着撮合他们。 不过也没有拒绝,淡淡地道了声好。对于她来说,晚点儿回去总是好的,到时那二人应该走了吧。 宋大人眉眼笑得更欢了,还豪气地大嘴一张,“那今晚我一定要亲自下厨,弄几样拿手菜给你们尝尝。” 宋夫人娇嗔地瞥了他一眼,“就你那厨艺,就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宋大人呵呵笑道:“这是心意嘛。” 苏璟妍也笑,“能够尝到大人的手艺,是我的荣幸。相信四殿下也会喜欢。” 宋夫人顿时也笑起来,“阿妍你可别信他啊,他哪里会做菜,会吃还差不多…嫁给他快三十年了,就吃过一次他做的饭菜,难吃死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嫌隙 屋里的气氛欢快又融洽。 晃眼看去当真是一家人在打趣逗乐。 若真是一家人,那该多好啊… 左妈心里感叹着,她曾经在宋夫人身边呆过不少日子,自是晓得宋大人患有隐疾,以至宋夫人根本不能生养。 外界传言宋大人处处留情,是位风、流知府,私生儿女多不胜数,那不过是故意制造谣言遮人耳目罢了。 宋大人心里不是不遗憾的,宋夫人心里也苦… 阿妍小姐,嗯,虽说脾性大了点儿,也是个好孩子… 屋里三位主子自顾说着话,并没想到旁边不出声不出气的婆子心里已经有了盘算。 宋大人当即让人传话二虎往行宫走一趟,请殿下忙完了过来。 外间忽然有婆子进来禀道,说阿妍小姐身边的丫鬟来了。 苏璟妍心里一紧,忙跟宋大人夫妇行了礼出去。 内院里碧螺搓着手神情惊慌,见自家小姐出来忙迎上低声禀道:“小姐,那二人都还没走,扬言今晚要在咱府上住下…” 闻言苏璟妍脸色微变,顿了顿哼一声道:“那就让他们尽管住好了!” “可是小姐,溶月公主也来了,正跟三公子闹着呢。”碧螺急道。 苏璟妍蹙着眉,很是头痛。 这个慕溶月也真是扲不清,看不清兆头啊… 她再这样闹下去,指不定君熠然真有可能杀了她… 虽说这女人总给自己使绊子,可到底是同一个地方来的,曾经也算得上是朋友,实在不忍心看她就这样死了。 想了想又问:“九爷呢?他为什么没走?难道就不怕慕溶月找他麻烦?” 碧螺撇着嘴道:“他在边上乐得看戏呢,怎么舍得走?” 照说还是四殿下好,身份尊贵,又对自家小姐专情,难得的是还没有这些麻烦。反之自家小姐有些不地道啊,早该跟这二人划清界线,一心一意对四殿下好… 当然,这话她也只在心里说说,当着苏璟妍的面可不敢说出口,毕竟主仆有别嘛。 不过即便她没说出口,看她表情听她语气也猜到她此时心里在为阿锦抱不平。 苏璟妍自是晓得身边人无不希望她和阿锦好。 当然,她自己也是这样希望的。 只是总是事与愿违。 想了想道:“那你先回去吧,今晚宋大人请了殿下吃饭,我也得用过饭才回来,或者,实在太晚也有可能在这里住下。如果九爷问起,你就照实说,知道吗?” 碧螺顿时喜上眉梢,忙不迭地道好。 看来在小姐心里还是四殿下重要啊… “至于溶月公主和君三公子,那就是前世的冤家,让他们闹吧,只要不把我那小院拆了就行。” 碧螺听得连连点头,想到什么又问:“若是九爷还不肯走呢?” “那就让他住下,尽心侍候着就是了…不过这事儿你得兜着点,别让四殿下知道,否则又是麻烦。” 阿锦已非昔日阿锦,以往的他或许会听自己的解释,现在的他,未必… 好在碧螺是个明白的,既是想要自家小姐跟四殿下好下去,这些破坏他们感情的事自然得瞒住。 因此爽快地应了声,行了礼匆匆出了府衙。 左妈追出来低声问:“小姐,出什么事了?”又愤愤地道:“是不是那两人又打起来了?” “没事。”苏璟妍轻淡地道。 虽是知道这婆子好心,可她事事都要过问,未免管得太多了,心里想着忍不住又嘱咐道:“家里的烦心事儿,呆会可别瞎嚷嚷,闹出去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左妈哎了声道:“小姐你就是心太软了,以老奴的意,干脆把那二人轰出去,得让他们知道,小姐的地盘可不是任意阿猫阿狗都能进去的…你得给他们点厉害瞧瞧!” “他们都是我的朋友,你别乱来!”苏璟妍冷冷道。 左妈看她变了脸色,便也悻悻地住了嘴,可脸上的表情分明不太好看。 苏璟妍缓了语气,“左妈,我知道你是好心,也知道你对我娘的忠心…可我已经长大了,阿娘愿意让我按自己的意愿做事…所以我也希望,你能尊重我的决定…” 左妈冷着脸应是,又道:“老奴就是个侍候人的,自然是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了…”话说到这忽然一顿,叹了口气,“不过老奴也真的老了,不中用了,若是能得小姐恩典,放老奴回乡下养老,老奴感激不尽。” 嗬嗬,这老婆子也真是的,未必自己这个做主子的说她两句都不行,竟然还拿回乡下养老的事来威胁,是笃定自己不敢放她走是吧… 苏璟妍心里冷笑,面上仍是淡淡的,“左妈你可要想好了,若是觉得我怠慢了你,不妨直说;但若真想回乡下养老,我是不会拦着的,自会奉上程仪让你安享晚年。” 左妈不料她会这样说,一时竟然愣住了。 愣了半晌才缓过神来,“那老奴过几天就去给夫人辞行。” 苏璟妍道了声好,便施施然走开。 自问不曾亏待过她,可她偏要自恃是阿娘的人跟自己计较。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她既然有了去意,强留着也没意思,且让她去吧。 心里想着到底有些气闷,遂打算出门透透气。 才刚走到月亮门口便见慕彦峥匆匆而至。 难得的是他竟然着了一袭玄色衣衫。 记忆中他并不喜欢玄色,觉得那颜色老气。可今儿却也穿出了他应有的风姿,看上去较之以前成熟稳重许多。 曾几何时,他还少年意气地跟君熠然斗酒,以至酒精中毒差点一命唿呼,自觉在众位官员面前丢尽脸面,一心想要逃避回京。 而今,不过才短短一月,已是大变。 慕彦峥上前一把揽住她,也不管跟随在后的赵轶父子如何脸色,径自亲昵地拂她散落在额前的发丝。 苏璟妍神情羞窘,身子动了动想要避开。 揽在她身后的手突地一紧,那风姿绰约的少年的手已然紧紧贴在她的腰身上,嘴唇凑近她耳边低笑,“怎么,不喜欢?” 苏璟妍红了脸,低声道:“别这样,这是宋大人家呢。” “那有什么要紧?”慕彦峥轻笑,“咱们的事,迟早得让他们知道。” 第二百二十五章 在一起 在他俩身后的赵轶沉着脸装作没看见。 赵二虎神情间却有恼意,到底是他喜欢的姑娘,眼睁睁看她跟别的男子亲亲我我,实在难以忍下去,不由得重重咳了几声,上前两步走到慕彦峥身边,“殿下,宋大人请您去花厅用茶。” 慕彦峥抬眼看了他一眼,神情淡淡地哦了声,揽在苏璟妍腰上的手却没拿开,只是笑着道:“那你去跟宋大人说一声,待我跟阿妍说会儿话再过去。” 赵二虎碰了个软钉子,神情微窘。 赵轶忙道:“虎子,过来,阿爹有话跟你说——”说着也上前一步,给慕彦峥行了礼便强拽着儿子走开。 这小子,心眼死着呢,如今明摆着四殿下喜欢阿妍,他又默认了这个主子,哪还有胆让自家儿子跟殿下抢女人… 赵二虎十分不甘地被拽走。 苏璟妍扭头对他道:“二虎哥,改天再找你说话…” 话未说完便被慕彦峥一眼瞪了回去,“男女授受不亲,你跟他有什么好说的?” 苏璟妍回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这小子霸道起来真让人生气… 身子猛地一使力挣开,径自去了宋夫人的住处。 宋夫人是女眷,又是堂堂知府大人的夫人,她的住处即便慕彦峥殿下的身份,也不便入内,因此只得笑笑作罢。 这丫头,又使性子呢… 慕彦峥回转身,往宋大人私下待客的花厅走去。 宋大人果然在那,正摆了棋盘自个儿跟自个儿下棋,手里拎着一颗白子却久久未落,眉眼更是皱得紧紧,旁边侍立的小厮看他进来便要行礼。 慕彦峥挥手止住。 负手走到宋大人身后,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才开口,提示他白子该落在何处。 宋大人一惊,忙起身行礼,“臣棋艺不佳,让殿下见笑了。” “哪里!下得不错啊!”慕彦峥说着,已是撩袍坐到他对面,伸手掂了颗黑子落下,“来,就着这盘棋,咱们继续!” 宋大人笑着道好,又抬手作请。 小厮上前掺茶。 转眼慕彦峥又落下一子,嘴里随意地道:“去,请阿妍小姐过来。” 自是吩咐那掺茶的小厮。 小厮忙应声是,放下小铜壶匆匆去内院传话。 宋大人自然乐见其成,便也说些阿妍的好话。 “上回的事,你实在鲁莽了。”慕彦峥忽然道。 宋大人愣了愣,略一细想才知四殿下说的是他派人刺杀朱九那件事,忙红着脸点头,“是是是,臣策划不周失了手,还请殿下责罚。” 慕彦峥一边从容落子,一边淡淡地道:“罚你有什么用?倒不如让你将功折罪…”说着抬眼看他,特意加重了语气,“下一次,可千万不要失手了!” 这是明着授意他对朱九出手了。 宋大人心里顿时变得纠结,夫人让他莫要轻举妄动,还说那人留着有用,可四殿下已经对他动了杀心,唉,倒真是为难… “怎么?有难处?”慕彦峥见他久久不答,问道。 宋大人想了想,硬着头皮道:“夫人的意思,还得留他一些日子,说这人有用。” 慕彦峥沉声道:“管他有用没用,先杀了再说…夫人那边,我自会交待。” 宋大人闻言神情略有松缓,“要不殿下先跟夫人商量一下?” 慕彦峥头也没抬地道:“不用。” 宋大人只得应承下来。 屋里正陪着宋夫人拉家常的苏璟妍听了小厮的话,神情略有迟疑。想着先前的尴尬,她此刻并不想跟他呆在一处… 宋夫人见状笑道:“让你去你就去嘛…四殿下的心思,可都在你身上呢。” 苏璟妍神情羞恼,“夫人,连你也打趣我——” 宋夫人笑过之后,神情一正,看着她低声道:“难得殿下对你动了心思,你可别拿乔…” 苏璟妍一时倒不知该如何接她的话,只得沉默。 宋夫人叹了声,又语重心长地道:“阿妍,当断不断,必受其害。但凡男人,绝不容许他心爱的女子跟别的男子有所牵扯…你呀,这些日子闹得过头了,以后可得收敛些…不该见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要见了。” 苏璟妍依然默不作声,片刻后起身道:“夫人你先忙着,我去花厅看看。”说罢微微颔首出了屋子。 她明白,宋夫人这是好心,可惜她不是自己,也没有经过后世文化的熏陶,对人对事便也不像阿娘那样看得开。 她跟朱九只是君子之交,可惜在他们眼里却不是那么回事… 心里叹着气在院子里站了会,才调整了心情去花厅。 花厅里二人一局下罢,正待重新执子。 见她过来慕彦峥笑着招手,“来,阿妍,陪我下一局。” 苏璟妍忙摆着手道:“不不,我不会呢。” “不会我教你呗,傻丫头,这个都不会,笨死了。”一边数落她一边抬手摸她的头。 苏璟妍偏头躲开,嘴里嚷嚷道:“诶诶别这样啊…” 慕彦峥哈哈大笑,“傻丫头,害羞了…” 当着宋大人的面调、戏她,真是过分,以前可不这样啊… 苏璟妍嘀咕,脸渐渐红到了耳根。 宋大人见状立马起了身,朝慕彦峥行礼,故作愧疚地道:“殿下,臣想起还有些公务没处理,得去趟前院…”又对旁边的苏璟妍道:“阿妍,你替我陪陪殿下,我去去就来。” 说着又朝跟进来的小厮使眼色。 慕彦峥笑着摆手道:“大人请自便。” 宋大人领着小厮告退。 苏璟妍撇撇嘴,在刚才宋大人坐过的位置上坐下来,抬眼看着慕彦峥道:“先说好啊,我不会下,殿下你得让我三子。” “让你十子如何?”慕彦峥笑着道,心情大好。 苏璟妍嘟嘴,“好。” 说罢先执了白子随意在棋盘上一摆。 她是真的不会下这种棋,不过上回跟朱九学过,算是入了门,基本的规则还是懂的。 慕彦峥瞧着她摆的白子的位置,差点笑出了声,不过马上就摆正了神情,咳一声捻了黑子下在她白子的右侧。 苏璟妍一看傻了眼,忙伸手把两颗棋子拿开,“重来重来,这局不算…” “好啊!”慕彦峥十分干脆地道。 其实无论做什么都好,不过是想看着她,要她时时陪在自己身边罢了。 仿佛跟她在一起,做什么都是件开心的事。 第二百二十六章 失火 只是,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二人并没呆太久,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谁?”慕彦峥恼火地喝问。 门口人影一闪碧螺踉踉跄跄地奔进来,身后还跟着神情同样惊慌的左妈。 顾不得行礼,碧螺咚的一声跪下,哭丧着脸道:“殿下,小姐,不好啦!咱们宅院失火啦!” 苏璟妍闻言脸色大变。 慕彦峥也微微皱眉,看了眼苏璟妍,才又转头问碧螺究竟发生了何事。 碧螺瞥了眼自家小姐,迟疑着没立即回话。 苏璟妍上前一步,冷着脸道:“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碧螺这才气愤地说道:“是溶月公主殿下,她,她故意放的火!” 慕彦峥吃了一惊,扭头看向苏璟妍,神情疑惑,“她去涵舍干什么?她又欺负你了?” 苏璟妍摇摇头,一言不发撩着裙摆飞快往门口跑去。 左妈紧随其后,边跑边劝慰道:“小姐别急,大人已经派衙役赶过去了,不会有事!” 慕彦峥迈开大步追上她,“走,咱们上马!” 说罢拽着她一口气跑到马厩,解开缰绳翻身上马,双腿猛地一夹马肚子。 马儿一声嘶鸣,前蹄仰起飞快冲出院子,往城南疾驰而去… 远远望去火势不小,火光映得四周通红一片,到处人影绰绰…有的奔跑呼喊,有的仓惶逃命,有的哭叫咒骂,有的拎着铁桶铜盆喷水,有的提溜着泥土泥沙救火,人声嘈杂脚步乱乱。 衙役们已陆续赶到,来不及喘气便加入救火的行列。 二人并未进到涵舍,已被蔓延至周边的火势阻住… 不但涵舍被烧,连带周围的屋舍也跟着烧了起来。 两人只得下马,在混乱的人群里来回穿梭张望。 苏璟妍的心一直揪着,她最担心的不是宅子被烧,而是闹出人命。 涵舍里除了她,还有不少下人。他们都是阿娘派来侍候自己的,其中大部分人都会功夫,逃命应该不难,可也有一些人不会。 如果真出了事她心里肯定内疚。 这样一想心里更急,看到又有人跑过忙拉着问:“看到涵舍的人没有?” 那人摇着头跑了。 苏璟妍情急之下就想冲进去,却被慕彦峥抱住,“阿妍,冷静点!” “他们都是我的家人,你让我怎么冷静?”苏璟妍大声道,声音里带着哭意。 生命从来没有贵贱之分。那些人虽然都是下人,可也是她的家人。 慕彦峥抱着她道:“没事,他们都会平安。” “真的没事?”苏璟妍吸了吸鼻子,紧盯着他问。 慕彦峥点头,郑重地嗯了声。 说话间闻讯赶来救火的人越来越多,到处闹嚷嚷一片。 不多时便见几个衙役拥着宋大人从火海里窜出,脸上身上满是焦黑。 二人忙迎上去。 慕彦峥问:“情况如何了?” 宋大人轻咳几声,又呼吸一瞬,才道:“还好,所幸没有人员伤亡。” 慕彦峥也松口气,又问:“问了没?怎么出的事?” 宋大人皱紧眉,神情略有迟疑,“还没来得及问。” 慕彦峥铁青着脸,冷冷道:“一定要好好问,我倒要看看——是谁那么大的胆子,敢在涵舍撒野!” 宋大人低声应是,行礼告退时偷偷瞄了苏璟妍一眼。 苏璟妍趁机问:“涵舍的人呢?怎地一个不见?” 宋大人叹了口气,“火势太急,都被呛了浓烟,送去了医馆请大夫救治。” “那我去看看…”苏璟妍道。 慕彦峥微微颔首,抬眼却见不远处站着一人,双手环握神情淡然。 “是你?”慕彦峥惊讶道,撇开苏璟妍径自往前走了几步,在他面前站定。 君熠然道:“是我。” 苏璟妍忍不住惊呼,“你竟然没走?” 慕彦峥扭头看她,“他一直在你院里?” 不待苏璟妍回答,君熠然道:“那是…怎么?四殿下吃味了?”说着嘻嘻笑了。 慕彦峥抿着嘴,冷冷道:“所以,是你放火烧了涵舍?” 君熠然摇头,又止不住轻笑,“在下是君子,可干不来这种放火的勾当…”说到这又故意顿了顿,“不过这纵火的真凶,倒跟殿下有点关系。” 看他满脸幸灾乐祸的死样,苏璟妍就气不打一处来,上前指着他厉声问道:“你既然在场,为何不阻止她?” 君熠然摊着手,神情似笑非笑,“她是堂堂大綦朝的公主,身份尊贵,她想干什么,我一个升斗小民如何拦得住?殿下,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慕彦峥没回他的话,只冷冷问道:“慕溶月现在哪里?” 不称她皇姐而直呼其名,可见他心里如何的恼怒。 旁边宋大人神情一紧,忙上前回话道:“殿下,溶月公主受了点轻伤,臣已让人送回行宫诊治。” 虽然知道是她放的火,可就像君熠然说的,她是天家公主,就算是纵火凶手也不好在大庭广众下治她, 宋大人一向谨慎,当他赶到看到溶月公主在场便立即派人送了她回行宫。 终归,他现在还不想跟皇室彻底翻脸。 慕彦峥道:“去,把她带过来…”又重重加了一句,“就算快死了,抬也要把她抬过来!” 宋大人神情一变,正待说话。 慕彦峥又道:“不许劝解!不许求情!” 宋大人到嘴的话只得咽回肚里,心里琢磨殿下这回是真生气了,恐怕不会轻易罢手,又抬眼去瞧旁边云淡风轻的君熠然,怒意更甚,说起来,都是这小子惹的事! 宋大人是人精,先前即便不知道涵舍里发生过什么,此刻也能猜得到。 怔愣间又听得慕彦峥喊道:“来人!” 很快四周窜出数条人影,齐齐走到他面前行礼。 “立刻将君驸马绑起来,押回行宫治罪!”慕彦峥冷冷吩咐道。 人影哗地身形疾动,眨眼便将君熠然围住。 君熠然神情不变,只抬了抬眼皮,“殿下为何抓我?” 慕彦峥道:“身为驸马,纵容公主犯罪,难辞其咎!” “那你要判我什么罪?” “等下你就知道了。” 慕彦峥冷冷地说完,拉过苏璟妍闪身退到一边,朝那几人打个手势。 便听得长剑出鞘的唰唰声响起,火光映着寒光剑影深深。 第二百二十七章 打脸 “殿下错了,公主殿下刚才已跟在下解除婚约,在下自然再不是什么狗屁驸马。”君熠然神情轻淡地说道。 慕彦峥横了他一眼,冷笑,“父皇下的明文圣旨,岂是你一句解除婚约就能了事?忤逆抗旨的罪名,即便你承受得起,你君家也承受不起!” 君熠然神情依旧淡淡,“这可不算是我君家抗旨,是公主殿下不满意在下的人品,主动写了解约书,可不是我不要她!” 一旁的苏璟妍吃了一惊。 慕溶月费尽心机想要嫁他,又怎么可能主动跟他斩断关系…可是看他神情不像说谎,再说这种谎话也骗不了多久… 心念一动。 但见君熠然上前几步,直直越过围住他的侍卫,从怀里掏出一张写满字的宣纸抖开,双手捏在上角,将有字的一面摊开在慕彦峥眼前晃了晃,“殿下可要看清楚了,这是溶月公主亲笔写下的解约书,上面言明以后各自婚嫁,再不干涉… “原本就没成亲,现在竟连准驸马的名头也没有了。殿下觉得这样的我还有资格约束公主殿下的行为吗?殿下该知道,我一直是个惜命的…” 狡辩! 苏璟妍心里狠狠地鄙视他一番,看着他恨声道:“所以你是真的眼睁睁看她烧了我的房子?” “并没有。”君熠然正色道:“她放火我自然要救火…不信你去问问你家的下人,要不是我拼了命地将他们救出来,指不定那些人就都葬身火海了。” “你这是邀功?”苏璟妍怒极反笑,实在没想到这厮的脸皮竟然厚到这种程度。 君熠然摊着手道,“你觉得是就是吧…原本也是为了你才救他们的。” 苏璟妍气得咬牙,“那我应该感谢你?” “都是自家人,谢就不必了…显得生分。”君熠然嘻笑道,“烧了这个正好,我君家别的没有,就府邸宅院啥的,要多少有多少,随便哪处都比这个好…” “可我不稀罕——”苏璟妍实在气极,作势就要冲上去打他。 慕彦峥忙将她拽住,继而搂得紧紧,看着君熠然道:“既是如此,那也得请三公子往行宫走一趟,将事情详细道来。”说罢仍是挥手,示意侍卫们动手。 君熠然将那张所谓的解约书重新揣进怀里,双手张开,道:“好吧,配合官府问案,是我等小民的义务…我跟你们去。” 说罢任由侍卫反剪了双手五花大绑,被一众衙役押着离开。 慕彦峥望着那一队人马渐渐远去,心里若有所思,少顷叫住宋大人道:“传话给君家,让君途梁夫妇即刻进宫。” 宋大人一愣,随即点点头,拱手应是。 眼看火势渐渐小了些,苏璟妍迫不及待进去查看。 不是不心痛的。 她搬来这里虽然时日不久,可涵舍到底是她名义上第一个独立的家,自有一份特殊的感情,如今却因为慕溶月与君熠然的争斗毁于一旦。 心里那股熊熊的怒火,怎样也压不住… 慕溶月,你去死吧! 当然,君熠然这个罪魁祸首,也必定让他得到教训。 只是现在必须隐忍,有些事情,她不想让阿锦知道… 整个涵舍一片狼藉,碎裂的瓦片,烧焦的梁柱,倒塌的墙垣,还有横七竖八凌乱横在地上焦黑的桌椅,未燃尽的小几矮柜,还有漫天飘飞的灰烬。 心里又一阵哀嚎,她不由得怔怔流下泪来。 慕彦峥拍着她的肩膀,柔声安慰道:“好了,别伤心了。烧了这一处,我再给你买座更大更好的…或者,干脆住到行宫里去,这样我也放心。” “阿锦,你不明白,这里对我来说,有太多的回忆,我舍不得…”苏璟妍顿时泪如雨下,扑倒在他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慕彦峥抱住她,抚着她的发丝和背,任由她哭个痛快。 身后有侍卫上前禀道:“殿下,公主殿下来了。” “把她扔过来。”慕彦峥冷冷道。 侍卫心里一紧,忙应声是退下。 少顷便将嚎嚎直叫的慕溶月推搡过来。 “老四,你胆子大了啊,敢这样对你皇姐!”慕溶月头发散乱,衣衫上满是污迹,看着相拥在一起的二人冷笑。 苏璟妍猛地从他怀里挣出,起身走到她面前,二话不说先扇了她一顿耳光。 她出手极快,以至慕溶月根本来不及躲。 这会儿捂着刺痛的脸颊看着苏璟妍怒道:“苏璟妍,你这死丫头,竟敢殴打本公主?你别忘了,你自己什么身份?” 苏璟妍冷笑,“打的就是你!看在昔日朋友一场的份上,我对你再三忍让,没想到你变本加厉,竟然烧了我的房子!慕溶月,咱们昔日情义,自此一刀两断!” 慕溶月也冷笑,“亏你有脸说是我的朋友,当面一套后面一套。若真当我是朋友,何苦一次又一次抢我的男人?你恁不要脸了!” 苏璟妍一怔,这一次又一次是什么意思。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没想过要跟她抢男人,君熠然自有不喜欢她的理由,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旁边的慕彦峥双手倏地攥紧。 他自是知道阿妍跟那家伙关系韭匪浅,当然还有那个朱九… 只是也才晓得原来自己这个皇姐胃口还真大,竟同时心仪两个男子… 慕溶月见她满脸茫然,不由提到一个名字:“肖卓。” 苏璟妍脸色陡地一变。 肖卓是她以前的好哥们,也是方圆的男朋友。 “他亲口跟我说,他喜欢的是你。”慕溶月一副豁出去的神情,言罢甚是得意地看着慕彦峥,“老四,你恐怕不知道吧,你的这个心上人,爱慕她的可不止你知道的那些,暗里不知还有多少呢。” 慕彦峥忽地对着她嘴巴狠狠打过去。 慕溶月顿觉喉喉里涌上一股腥甜,满嘴巨痛,忍不住张嘴喷出一大口鲜血,和着鲜血喷出来的,还有几颗被打落的牙齿。 她不由得花容失色,怒视着慕彦峥,“老四,你疯啦!” 因为剧痛又掉了牙齿的缘故,说出的话含糊不清。 慕彦峥看着她神情平静,“慕溶月,既然你喜欢血口喷人,那就让你喷个痛快!再说一句试试!” 慕溶月看着他阴狠的眸子心里禁不住胆寒,哪敢再说。 好汉不吃眼前亏… 第二百二十八章 惩治 其实烧掉苏璟妍的房子并非她本意,当时,哎,被君熠然气糊涂了… 到现在才明白,自己中计了。 中了君熠然的诡计! 君熠然先是用言语激得她写下解约书,又利用她易暴易怒的性子激怒她,以至她失去理智点燃了柴房,当时正刮东南风,这一火借风势,大火很快就窜上了房顶,蔓延到整个院子。 她这才吓坏了,又忙下令涵舍的下人救火。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火势实在太大,反倒将整个涵舍的人都困在里面。 要不是宋大人领着衙役来得及时,指不定那些人已经葬身火海… 她故意蹭了点轻伤,就是想要早早躲避。 谁知老四这么不顾情面,竟然派人将她强行带回了现场。 老四,吃里扒外的老四! 慕溶月只敢在心里咒骂,嘴里再不敢吐露一个字。 “跪下!”慕彦峥显然并没打算就这样放过她,看着她沉声喝道。 慕溶月也看着他,神情惊讶又疑惑。 这小子想干什么?让自己跪下…以她堂堂公主的身份,敢让她跪的人可不多。 “怎么,不服气?”慕彦峥抬眼挑眉,“你既然敢做这种事,就该承担做错事的后果。我不是太子皇兄,我可不会替你遮掩善后…” 慕溶月顿时脸色大变,咬着唇道:“你想怎么样?” 慕彦峥面无表情地道:“将你交给宋大人,公事公办!” “他敢!”慕溶月大声道:“本公主是大綦公主,身份尊贵,他要敢动我一根手指头,父皇肯定不会饶过他!” 慕彦峥掷地有声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慕溶月,你犯的是故意纵火罪,那是国罪,谁都不能包庇你…即便父皇也不能!” 此时周边渐渐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民众,大家先前只顾忙着救火,并没深想失火的原因,此时亲耳听到四殿下说是溶月公主故意纵的火,顿时又惊又怒。 “对,四殿下说的对!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贵为公主,却这样任性妄为,实在可恶!” “太过份了,简直不拿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当人看!” “难怪在京城选不到驸马!” “人品不好的姑娘,即便是公主,也不招人喜欢!” “严惩!一定要严惩!” …… 四周围观的民众神情忿忿,纷纷出声指责,说的话也越来越难听。 慕溶月又羞又气,恨不能有个地洞钻进去。 偏这老四还不放过她,只看着她又冷冷出了声,“跪下,先给四周的民众谢罪!” 慕溶月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末了道:“老四,你这样打我的脸,岂不也等于打你自己的脸,终归,你也是慕家人!” “那又怎样?身为皇室中人,更应该以身作则…如若贵为权贵就能肆意妄为,那这天下还有公道吗?” “公道?嗬嗬,老四,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慕溶月犹自笑了一会,又道:“如果这天下真有公道,那你身边的这个女人,她凭什么不能以真实身份示人!” 苏璟妍神情一变… 慕溶月这个疯子,她该不会被逼急了,要不顾一切地揭露自己的真身份吧,这可还不到时候… 心念间偏头去看慕彦峥。 慕彦峥目色沉沉,看不出表情,嘴里冷冷说道:“甭管她什么身份,都必将是我的妻子!” 说罢又朝左右摆手。 两个侍卫立即上前。 慕彦峥吩咐道:“既然她不愿自己忏悔,那就把她绑起来,堵上嘴,就在这里跪,一直跪到她彻底悔悟为止!” “慕彦峥,你敢!”慕溶月咆哮道,见那两个侍卫走过来,忙撒腿就跑。 围观的民众自然恼她,故意挨得紧紧地站着不让她出去。 侍卫都有功夫在身,虽然顾忌她公主的身份不敢打她,但要捉住她也是易如反掌,三两下便将她制服反剪双手绑了押到慕彦峥面前。 不待她张口怒骂,慕彦峥已扳住她下巴拿帕子将她的嘴塞满。 慕溶月呜呜徒劳地挣扎了一会,终是被两侍卫强押着跪下,瞪圆了眼怒视他,眸子里似要喷出火来,心里暗暗发誓:这样的奇耻大辱,她慕溶月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要报! 苏璟妍也觉得阿锦这事做得过分。 杀人不过头点地,这样羞辱她,以她睚眦必报的性子,他日必定麻烦不断。 当然,四周的民众不会这样想。 对于他们来说,不管是公主还是皇子,都是高高在上终其一生都要仰望的贵人。 可是,此刻看着需要他们仰望的贵人被五花大绑狼狈地跪在自己面前,心里只会觉得无比的快意。 原来,贵人也不会永远高高在上,他们也会被打入尘埃,也会有受、辱的一天! “四殿下此举大义!” “是啊,先前有太子殿下,现在又有四殿下这样的好人为咱小老百姓着想,实在是我等的福气!” “还是贤妃娘娘教得好啊!” “有其母必有其子嘛。” “国公府的老爷们这次得以脱险,也多亏了四殿下。” “四殿下重情啊!” …… 杂七杂八的议论声接连响起,大多是褒奖溢美之言。 慕溶月耳朵不聋,自然也听到了,涨红着脸,嘴里发出呜呜声,拼命地摇头,眼里有泪滚出来,不,不是这样的… 苏璟妍瞧着这样的她,先前的怒气消散不少。 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慕溶月落到如斯境地,实在活该… 慕彦峥神情淡定地朝四周抱拳行礼,朗声说道:“今儿这事儿,实是我们慕氏对不住各位,本宫在这向大家赔礼了!” 说罢深深一揖到底。 百姓们纷纷闪避。 他是皇子,谁敢受他的礼… 慕彦峥直起身子又道:“还请各位放心,但凡因这次失火造成的损失,本宫会以私人名义给大家加倍赔偿,绝不让尔等受此无辜之殃!” 他这话一出,百姓们更是惊喜交加,不由得齐齐鼓掌叫好,又都跪下磕头道谢。 原以为四殿下当众惩治了纵火的溶月公主就算了,没曾想还会私下给大家加倍赔偿,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澄清 这也算是收买了人心! 苏璟妍心里感叹,能在不利于自己的局面下很快扳回局面,且重新赢得所有人的好感,不得不承认这手段的确高明! 当然,如果他一心包庇慕溶月,明言这是一场意外,再给百姓补偿,相信大家也能接受。 可是他非要在大庭广众下揭露慕溶月,且当众亲自惩治她,这对百姓来说,无疑更令人信服。 或许百姓们心里也会疑惑,好端端的溶月公主为何要干这样的事,自有知晓内情的人给他们脑补答案。 毕竟,她与君熠然在公开场合露面的次数不少。 君熠然也曾说过她是他喜欢的姑娘这类的话,只是后来随着皇帝的赐婚,这事儿便渐渐淡了下去。 而今因着这件事,想必又会被很多人提及。 苏璟妍叹了口气,转身正要离开,右手被慕彦峥拽住,顺势揽住了她的腰身。 她略一挣扎,慕彦峥揽得更紧,几乎已将她整个身子搂抱在怀里。 周遭的视线纷纷落在她身上。 苏璟妍脸红耳热得厉害。 因着皇帝的性子,大綦朝的民风虽然开放,对男女大防也看得不重,可这样当众亲昵的场面还是亮瞎了人眼,有年老的妇人已经撇过身不愿再看,更多的年轻男子咧着嘴嘿嘿暖昧地笑,女人们则羞红了脸,双手蒙脸却悄悄地从手指缝里偷看… 慕彦峥道:“想必各位都知晓,君三公子跟苏姑娘是很好的朋友,年前父皇为皇姐与三公子赐了婚,若不是因着太子皇兄的丧期未满,今年就要为他们举办大婚。皇姐心仪三公子,便也误会了他们的关系,这才有了今日之事的发生…” “原来是这样啊…” “难怪了…” “溶月公主是因为吃醋才烧了苏姑娘的房子。” “可是这也太过分了…” …… 这恰恰与他们猜测的事实相符。 只是都没想到四殿下会当众将这事说出来。 苏璟妍也没想到,不由得睁大了眼看向慕彦峥。 慕彦峥朝她微微点头,又转了视线看向民众,“想必大家也都看出来了,本宫心仪苏姑娘,将来必定明媒正娶她做本宫的妻子…”顿了顿,深邃的眼眸往四周团团扫视一圈,“所以那些不着调的谣言,你们也不必传了…再传不但坏了苏姑娘的名声,也会让皇姐与三公子的婚事受到影响!” 现场寂然一刻,很快响起热闹的掌声。 “挺四殿下!” “四殿下乃真性情也!” 苏璟妍惊愣至极,万没料到他会当众说出这样的话。 这人,怎么能这样?怎么不跟自己商量就张嘴胡说? 随即又想到先前君熠然已经说过慕溶月跟他解除婚约之事,眼下慕彦峥如此说,是并不将他们之间的解除婚约当作一回事了,他是赞成慕溶月与君熠然的婚事… 是为了自己吗? 苏璟妍觉得,自己是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明明很阳光温润的少年,才不过短短几天就变得如此不可捉摸… “怎么,害羞了?”慕彦峥低头抚着她额前的发丝,轻笑着道。 苏璟妍佯装玩笑地道:“没有啊,能得殿下垂爱,是我此生之幸!只是殿下,这玩笑未免开得太大了…你这样一说,今晚得有多少姑娘夜不能寐啊!” 慕彦峥怔了怔,“你觉得这是玩笑?” 苏璟妍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慕彦峥又一笑,“我跟你的事,与其他人无关。之所以告诉他们,不过是想得到大家的祝福罢了。” 是这样啊,这倒与后世的婚恋自由观相符,只是并非所有人都希望他俩能在一起。 比如… 慕溶月原本清亮的眸子里充满怨恨,在她看过来的时候毫无顾忌地与她对上。 凭什么她能得到她想要的一切,而自己拼了命地去争取反倒被心爱之人算计。 为什么?为什么? 老天如果有公道,为何要如此捉弄她? 苏璟妍往前走几步,蹲在她面前,仿若能读懂她心里的愤恨,凑近她耳边低声道:“我从没与你抢过什么,不管是肖卓,还是君熠然,我从没喜欢过他们。” 慕溶月恨恨地看着她,只在心里骂了两个字:婊、子! 苏璟妍轻笑,似乎不以为意,比刚才的声音更低了些,“知道君熠然为何不喜欢你吗?” 慕溶月仰起头看她,神情急切。 “不妨告诉你,因为你姓慕,你怎么来的,他就怎么来的…他原来的姓氏,姓朱。” 慕溶月蓦然睁大了眼睛,眼里露出难以置信惊骇的神情。 苏璟妍淡淡地点点头,心里多少好受了些。 终归,她告诉她了真相,但愿她不会在这段感情里沉溺太久,也不要再把仇恨算在自己身上。 至于要不要再嫁君熠然,就看她自己的选择了。 不过这样一来她算是扰乱了慕彦峥的计划,他会怪自己的罢… 她说的实在小声,慕彦峥也没心思去听,因此他看起来毫不知情。 人群后赵轶父子远远地站着,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到了此时赵轶才拍着儿子的肩膀道:“虎子,这下你该死心了罢。” 赵二虎黯然地点点头,“爹,我知道了。我不会跟殿下争的。” 赵轶苦笑,“即便想争,你又拿什么去争?阿妍她又不喜欢你。” 这话无疑更令赵二虎沮丧。 赵轶却知道,只有让儿子认清事实,他才会真正的死心。 离他们不远处的角落里静静停着一辆马车,有婆子从人群里挤出来朝马车跑去。 车帘掀开探出左妈的身影招呼她上车。 听了婆子的描述,宋夫人终于舒展了眉,笑道:“以前总担心四殿下心太软,心思太正…现在看来,不用担心了。” 盘在她身侧的左妈也跟着笑道:“是啊,四殿下终于历练出来了!咱们大人功不可没!” 宋夫人看了她一眼,“你可别乱说,四殿下天资聪慧,原本就是大贤之才,我家老爷可不敢居功。” 虽是这样说,眉梢眼角却有几分得意。 左妈忙笑道:“是是,夫人说得极对。” 宋夫人转头对碧螺说道:“你悄悄过去,把你家小姐接过来吧。” 碧螺应声是下了马车,与先前过来禀报的婆子一起说笑着往人群走去。 第二百三十章 隔阂 院里最后一丝余火也被扑尽。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烟火味儿,偶或夹杂着刺鼻的焦味儿。 在百姓的欢呼声中,慕彦峥抱着苏璟妍上马。 百姓自动让开一条路,目送着二人离开。 碧螺来迟了一步。 眼看着自家小姐跟四殿下共乘一骑打马而去。 想了想便又掉转头,给宋夫人回话。 宋夫人听了笑了笑,随后吩咐回府… 失火现场自有衙役们处理善后。只是阿妍要重新择个住处,就有些为难了。 原本这涵舍的宅子,是他们花了心思才找到的,周围安排了不少自己人。可却被慕溶月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一时又要到哪里去找这么合适的宅子… 看样子四殿下有意让她住进行宫,可是到底于礼不合… 宋夫人想来想去,也没拿定主意。 此时苏璟妍心里也很乱,隐隐地又有些后悔。 当时若没有躲出去,而是强势将他们赶走,也许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发生了。 不过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庆幸那会儿朱九已经溜走,不然情况只会更糟。 当然,涵舍的下人不会乱说话… 思忖间,慕彦峥已打马进了行宫,直到大殿门口才下马,自有随从将马牵走。 苏璟妍被他牵着直接走进大殿。 他一挥手,原本侍立在殿内的侍从鱼贯退下,殿门在身后关闭。 慕彦峥看着她,目光幽深,道:“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苏璟妍咽了口口水,心里纠结一阵,咬了咬牙到底将实情说了,只是隐去了朱九的出现。 慕彦峥听后久久不言,半晌才道:“好了,没事了,你去内苑歇着吧,已经着人给你准备了住处。” 苏璟妍嗯了一声,从他面上也看不出情绪。 这人真是变了,再不是从前的阿锦… 她心里喃喃道,难得恭敬地对他行了礼,才转身拉开殿门走出去,外面侍立的婢女朝她躬身一礼,领着往内苑去。 当然不是回她曾经的住处,婢女领着她去的是一处华丽大气的宫殿。 并不陌生,以前她在宫里当值,这行宫大大小小的宫殿她都去过。 这里是瑶华殿,曾经住过龙家的玉祺郡主,也就是龙贤妃嫡亲的胞姐,那时老国公爷还是西洛国的王,女儿们身份尊贵,住的自然也是最好的宫殿。 苏璟妍暗里惆怅,却什么也没说,沉静如水地跟在婢女身后进了殿。 似乎之前有人特意打扫过,殿里纤尘不杂,窗明几净,就连茶盏器具都焕然一新,垂落的帷幔也换成她喜欢的紫色。 后面的寝殿也布置得温馨,绛紫色的纱幔,浅紫的珠帘,床榻上铺着崭新的海棠缠枝图案的被褥,连锦帐也全是深深浅浅的紫。 边上的高几上放着铜兽香炉,香、烟缭绕;另一边的高几上则放着美人玉瓶,里面插着娇艳欲滴的美人蕉。 不肖说,这些都是按她的喜好布置的,行宫里也只有慕彦峥有这样的心思。 他这是要金屋藏娇吗? 苏璟妍幽幽的想,心里并无多少喜意。 他越是这样对她,她越觉得惶恐,反倒不如以前相处时的亲密自在。 终归,她和他之间有了距离。 天渐渐暗下来,婢女们来回忙着掌灯,又给她准备晚膳。 原本约好在宋大人家用晚饭,因着这事自然也作罢了。 并不多久便见碧螺、竹叶、左妈、鲁妈等人被婢女领着进殿。 这是在涵舍贴身侍候她的人。 慕彦峥想得周到,全给她送来了,只是其他人呢?他们会如何? 想必宋大人会给妥善的安排吧。 苏璟妍暗暗叹了口气,端坐在上首淡定地接受她们的行礼。 仿佛一进这大殿,连带她们之间的主仆情份也生疏了许多。以前她们在她面前也行礼,可却不必这样毕恭毕敬。 苏璟妍笑了笑,让她们起来,问起竹叶和鲁妈的伤势。 当时涵舍失火时左妈跟她都在府衙,碧螺跑出来报信,竹叶和鲁妈可都被困在涵舍。 二人忙回道小伤不碍事。 竹叶又道:“替小姐将要紧的物件抢出来了,眼下已经换了地方放着,小姐若是需要,奴婢这就让人送进来。” 苏璟妍道:“不必。”心里稍稍宽了心。既然是要紧的物件,有些东西自不必让阿锦知晓,放在别处反而安心。 竹叶这丫头就是靠谱。 鲁妈说道:“请小姐放心,咱们院里的人都好着呢,已经被宋大人妥善安置,只待给小姐找好了住处,他们就都跟过去继续侍候。” 左妈因着先前与苏璟妍的那点嫌隙,此刻神情有些讪讪的,想要说点什么嚅了嚅嘴,却终究没有说出来。 苏璟妍也没问,此时她根本顾不上那档子事。 不过从鲁妈的话里也得到信息,宋大人会给她另找住处,所以她在行宫是住不长的,只不知到时阿锦肯不肯放她走。 以他如今的性子,自己想走,怕是有点难吧。 她觉得此时的自己就像个任人摆布的木偶,什么也不会想什么也不会做了… “你们都退下吧,我想静一静。”苏璟妍摆手道,心里烦乱,看她们在自己面前更烦。 几个下人都疑惑地看着她。 自家小姐好像不高兴啊… 四殿下对她这么好,怎么小姐还是不高兴? 她们的心思,自然觉得自家小姐靠着四殿下才是对的,至于那什么朱九,君三公子,就都是祸害…把小姐害成这样… 难得四殿下不计较,还帮着善后,小姐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跟她们相处那么久,自是晓得她们的心思,苏璟妍心里苦笑,是啊,阿锦对她这么好,她为什么还不高兴? 她也很想问自己,作什么作?作死你得了… 待她们退出大殿,内里一片死寂。 苏璟妍疲软地瘫坐在椅上,闭上了眼睛。 暮色沉沉,大殿里早已点亮了灯火。 慕彦峥看着白虎呈上的资料,深邃的眸子里满是肃杀之气,忽地将那张纸拍在案上,随即冷声吩咐道:“今夜就行动,要快,务必将他在玉城的老巢端掉。” 白虎忙躬身应是,行礼后转身退下。 慕彦峥嘴里再次吐出四个字,“朱翎,该死!” 第二百三十一章 利用 又有人进来通禀,宋大人来了。 慕彦峥道:“传!” 宋大人随后进殿,欠身行礼。 慕彦峥道:“你也别再忙着给阿妍找住处了,她就住在行宫里,以后也会随我回京。” “那怎么行?她的身份——”宋大人惊讶道。 慕彦峥挑眉向他,“怎么不行?你们既然护不住她,那就换我来保护。” 宋大人一时语塞,愧疚地低下头。 看来殿下知道的事情不少。 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阿妍住在行宫,出入就不会太方便,自然就跟那些不相干的人断了联系。 时间久了就好了。 宋大人这样想着,便没太坚持。 这其实也是为了她好,免得她跟那些人走得太近,以后摘都摘不出去,自己下手时也不会再有顾忌。 当然,他并不知道四殿下已经改变主意,已经派了人动手。 说话间外面又响起侍从的通报,“君途梁夫妇求见!” 慕彦峥道:“请他们进来。” 宋大人正要告退。 慕彦峥道:“你留下。” 宋大人应声是,站到一边。 少顷君途梁携着君夫人进殿,跪下行大礼参拜。 慕彦峥待他们行完了礼,才淡淡地吩咐起身。 君途梁没有起,依旧俯身道:“臣教子无方,以至酿成如此大祸,请殿下责罚!” 君夫人也跟着俯首,“殿下,这都是臣妇管教不严,请殿下放了熠儿,治臣妇的罪吧。” 慕彦峥哦了声,神情似笑非笑,“纵火的是溶月公主殿下,与尔等何干?两位多虑了。” “那熠儿…”君夫人嚅嚅道,眼里神情担忧。 慕彦峥道:“本宫请你们来,是为了另外的事。” “何事?”君途梁神情疑惑,难道不是问罪于他们吗? 慕彦峥抬眼说道:“自然是溶月公主与君三公子的婚事。” “婚事?”君夫人心里一喜。 君途梁却神情恍惚。 在发生了这许多事情之后,他再无法装糊涂,那儿子早已不是他的儿子,可这个真相,他并不打算让妻子知道。 当然,他更不想让这个不是儿子的儿子尚公主。 尚了公主,他的身份摇身一变,成了名副其实的驸马,还不知要闹出多大的事呢。 一个不好,整个君家都得跟着陪葬。 他是家主,有责任和义务护君氏一族平安,绝不愿那样的惨事发生。 所以,必要之时,他也必须做出决断。 因此他道:“殿下,发生了这等事,臣心里惶恐,请殿下如实奏请圣上,臣教子无方,连累公主殿下受罚,臣等着圣上治罪,至于犬子与公主殿下的婚事,臣不敢妄想。臣万不敢让这逆子害了公主。” 显然他知晓其中的厉害,害怕了,想要趁机抽身。 嗬嗬,已经晚了… 慕彦峥心里冷笑,默了片刻说道:“有件事不知大人是否知晓?” 君途梁看着他,心里直打鼓,殿下不直接回他,是另有打算… 当下拱了拱手道:“殿下所指何事?” 慕彦峥看了他二人一眼,刻意压低了声音:“不瞒大人,本宫得到消息,宫里的昭仪娘娘出事了。” 君夫人神情顿时大变,“殿下,这,这是听谁说的?茵儿她怎么了?” 慕彦峥道:“牵涉太子被害一事,被父皇打入了冷宫。这事儿,想必三公子是知晓的,怕二位担心,所以没说。” 君途梁神情也是一变,急急道:“殿下,这事冤枉,太子是在锦城华容道被朱氏余孽所伤,昭仪娘娘久在深宫,怎会与这事扯上关系?” 慕彦峥神情顿时黯然,叹道:“因为太子皇兄并不是伤重不治而亡,而是在宫里被人下毒害死的。” “这,这,这怎么可能?”君途梁骇然变色,嘴里喃喃道。 君夫人面色惨白,身子微微颤抖,差点站立不住,“殿下,这不可能的,那孩子一向懂事,不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她一定是被冤枉的,还请殿下奏明圣上,请圣上明查!对,臣妇得给老大老二去信,让他们都想想法子…” 没有人不心疼自己的儿女,尤其君夫人这样的母亲。 慕彦峥看着她,道:“或许她没有这个心思,可难保她身边的人不会…或许被人利用了也说不定。”说着转眼看向君途梁,“君大人,你说呢?” 君途梁似是想到什么,额角忽地渗出冷汗,只觉得四殿下看向他的目光意味深长。 他忙再次俯身道:“臣惶恐,臣知罪。” “知道惶恐知罪就好。”慕彦峥沉沉道:“不过这事儿本宫也帮不上忙,告诉二位,不过是想让你们知道实情罢了…当然,三公子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闻言君途梁心下稍安,但下一刻他的心又悬了起来。 因为慕彦峥的话,“三公子,只怕他图谋不小啊。本宫接到密报,说他跟朱氏余孽有勾结…” 与朱氏余孽勾结,这是谋逆,一旦查实,必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君途梁的心差点跳出嗓子眼儿,嘴唇微微发抖,“殿下,您说的可是真的?” “十之八九。”慕彦峥淡淡地道。 君途梁的脸色更加惨白。 君夫人更是花容失色。 这个儿子,这个儿子,真是作孽啊… 君夫人突然重重磕下头去,“殿下仁义,还请殿下救救君家,救救熠儿…请殿下看在你们昔日的交情上,救救他!” 再抬起头时,额上已是血渍一片。 君途梁看着妻子,皱了皱眉头,默然半晌才决然道:“殿下请说,要臣如何做,才能保住君家…”犹疑了一瞬,才又道:“如果可以,还请放那逆子一条生路。” 慕彦峥郑重道:“找你来,便是为了这事。” 杀死君熠然并不是他的本意,君家的财富,嗯,的确可以利用它做很多事。 听他此言,君途梁眼里顿时燃起希望,“殿下希望臣如何做?” “说服三公子,婚事照就。不过在大婚之前,他不得出府半步,不能让他再有机会接触那些前朝余孽。” 说着又顿了顿,笑了,“想必君大人也明白,你的这个儿子,已非昔日阿蒙,功夫厉害着呢,等闲之人恐怕看不住。” 君途梁立即道:“所以还得请殿下帮忙。” 第二百三十二章 逼迫 慕彦峥笑了笑,道:“那是自然。本宫自会奏请父皇,让他们尽快完婚。” 虽是太子的丧期未满,但也并不是全无法子。 比如,溶月公主已有身孕,快三个月了。 距离上次溶月公主在君家落水的时间,也正好快三个月… 君途梁显然已经想到慕彦峥的用意,脸上神情微变,咬着牙点点头,“如此就再好不过了,臣多谢殿下!” 君夫人不明就里,眼下她心里担忧小儿子,也同样担忧千里之外被关在冷宫的女儿。 此刻心思恍惚得厉害,被君途梁的手肘蹭了蹭,才勉强回神茫然地跟着俯首行礼。 打发走君途梁夫妇,慕彦峥才抬眼看向站在角落一直没出声的宋大人。 “大人觉得这法子如何?” 宋大人忙站出来道:“殿下这法子甚好!让君家为您所用,利用君途梁对付他的儿子,再将公主殿下与君三公子绑在一起,彼此怨怼却又挣脱不开,相互制肘,很好。” 慕彦峥笑了笑,道:“你不妨将我的打算告诉夫人,顺便告诉她,昔日我在她面前说的话,绝不食言,请她莫要多心。” “是。”宋大人拱手应道,心里却一紧。 这个殿下,似乎变得太快了些… “退下吧。”慕彦峥道。 宋大人行礼后徐徐退出,心里比来时更加不安。 慕彦峥在殿内呆了一会,才负手迈步往内苑走去。 才刚迈进昭华门,便见侍从过来禀报,公主殿下回来了。 慕彦峥嗯了声,脚下不停,边走边道:“让她好生歇着,传刘大夫过去看看…”顿了顿,似是自言自语,“唉,皇姐毕竟有孕在身,这次的事,算了,受了教训就好,也不难为她了。” 那侍从听完吓了一跳,脸色顿时一白。 殿下说了什么?溶月公主怀了身孕? 她还没大婚呢,怎么可能怀孕?孩子是谁的?是三公子的吗? 这消息实在劲爆。 侍从吓得腿脚发抖,生怕四殿下说漏嘴让他听到了要杀他灭口。 这可是皇家丑闻啊。 当然,慕彦峥并不是说漏了嘴,而是故意说给他听的,走了几步又头也不回地道:“将这话原封不动地转给刘大夫,他会知道怎么做的。” 好像不是说漏嘴,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还要自己传话… 侍从心里惊慌,忙不迭地躬身应是,行了礼疾快离开。 苏璟妍小憩了一会心情才稍稍平静了些,但也还是心乱。 慕彦峥进殿后就让边上侍候的碧螺等人都退了出去。 苏璟妍坐在那里静静的看着他,并没起身相迎。 当然,他也不会在意,自己走到她身边坐下,拉过她的手,眉宇微皱,“怎么手这样凉?”说罢双手笼住,轻轻地揉搓。 手心里暖意渐渐袭来,她的心也在霎那间回暖。 “对不起。”苏璟妍低声道,连她自己也不知晓,这句对不起是因何而说。 慕彦峥柔声道:“没事,你明白我的心思就好。” 仿佛所有的隔阂,所有的不愉快,都在这一刻消失了。 苏璟妍挪着身子倾近他,将头慢慢靠在他肩上,嘴里喃喃,“阿锦,你为何要对我这样好?” 慕彦峥笑了,抽出手在她的鼻尖轻点了下,“因为你是阿妍,我的阿妍。打小的情份,想不对你好都不行…” “噢,小时候的事,你竟然还记得!”苏璟妍娇嗔一句,心里竟有几分心虚。 那时的苏璟妍,可不是现在的她。 何况这种事情,她也没办法跟他说。让他知道他心心念念的人早已不在了,那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这里,喜欢吗?”慕彦峥抬眼打量一番,问道。 苏璟妍慵懒地没有动,嘴里嗯了声,算是回答。 慕彦峥身子动了动,伸过胳膊揽住她,“那以后就住在这里,嗯?” 苏璟妍又嗯了声。 此时她自不会说那些煞风景的话。 她清楚知道自己的心,既然喜欢他,那就不要计较了… 慕彦峥神情越见欢喜,转头目光专注地看着她,抬手轻拂她的眉眼,“阿妍,你一定要相信,这一世,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在一起。” 苏璟妍心里一惊,这一世?难道还有前世… 他对自己的感情,原本也没这么强烈… 他在那间密室里,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奇遇? 他的一切变化,几乎都是从密室出来之后开始的。 她怔怔地望着他。 慕彦峥凝视她一瞬,又转了头,避开她眸子里探究的深意。 有些事情,连他自己也解释不清,只能归究于龙家先祖的秘术之功了。 苏璟妍并没追问,只淡淡地笑了笑,“好啊,我一直都信你啊。” 说得轻松又随意。 慕彦峥也笑了笑,“信我就好。”说罢拍拍她的手起身,“太晚了,你早点歇着吧,我明儿再来看你。” “好。”苏璟妍含笑应道,跟着起身送他到大殿门口。 四周灯火明亮,将他修长的身影拉得更长,在婆娑的树影下显出几分孤傲的美感。 苏璟妍目送着他远去,不知怎地心里竟是格外的安宁。 慕彦峥出了内苑并没直接去前殿,而是绕了一大圈来到一处荒凉的院子。 门前有侍卫把守,见他到来忙上前行礼。 慕彦峥摆手。 侍卫退下。 慕彦峥负手走进院子,来到一处房屋门前,门上铁将军把门,内里却亮着灯光。 他径自打开门锁走进去,将屋门重新关上。 屋里君熠然双手环抱斜倚在榻上,闭着眼睛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想事情… 听到响动忽地睁眼,笑了,“算着时辰,殿下也该来了。” 慕彦峥走到榻前看着他,轻笑,“本该早点来的,可惜被一些事情耽搁了。”说着自己搬了张椅子在榻前坐下。 君熠然动了动身子,并没起身,只是问道:“殿下将我秘密关押在这里,又用秘药封了我的武功,到底想要做什么?” 慕彦峥挑眉,“自然是想让你和皇姐的婚事顺利。不然她一身份尊贵的皇家公主却传出未婚先孕的流言,岂不是令皇室蒙羞?” 君熠然愣了愣,忽然又笑了,“原来你打的这个主意,非得逼着我做这个驸马…那也不必用这种手段,好好说就行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此生 “好好说你就答应吗?”慕彦峥笑道,“咱们都不是三岁孩子…三公子,当年你与我结交,真的是因为我的才学人品吗?” “那还能有什么?”君熠然愕然道。 慕彦峥撇了他一眼,缓缓道:“看来你低估了阿妍对我的感情,也低估了她跟我之间的信任。” 君熠然面色一变,却又哈哈笑了起来,“那丫头,说好听点是单纯,难听点那就是蠢,蠢货一个,她的话你信?” “我为何不信?”慕彦峥道,“你觉得她蠢,那是你根本就不了解她,也从没想过走进她的内心。在你眼里,女人只是附属品,是上位者的、玩物,是逐鹿者的猎物…” “难道不是?”君熠然丝毫没有被说中心态的窘迫,“别告诉我,殿下你要争夺大位只是为了她!” “我就是为了她!只为她!没有她,即便争来了这天下,也没有意义!”慕彦峥说道,又莫明叹了口气,神情怅然,“不过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懂!” 君熠然道:“的确不懂,也不必懂。我跟你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因为你姓君,而本宫姓慕。”慕彦峥道。 这话似乎意有所指,且特意自称本宫。 君熠然神情再次微变,垂在身侧的右手不自觉地攥紧,眼里戾气一闪而逝。 他的表情虽然细微,慕彦峥却看得清楚,心里也是一紧。 看来,阿妍的话没有说错。 眼前的君熠然,早已不是君家的君熠然。 如若他自己没有那一番亲身经历,最多也只是半信半疑,然而在密室里经历的一切,让他明白:这世上,终归有一些事是人心无法想到也无法解释的事,但它就是存在。 二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各自沉默。 屋里安静得落针可闻,烛火被从窗楞子里透进来的风吹得左右摇晃。 明明灭灭间慕彦峥道:“三公子口口声声说要助我成事,现在是你表露忠心的时候到了…”说着又看了他一眼,“三公子,你不会食言吧?” 君熠然苦笑,“殿下把我关在这里,即便想表露忠心也做不到啊。” 慕彦峥道:“你在这里安安心心地等着大婚,等着跟我的好皇姐洞、房花烛,那就是帮了我了。” “就这么简单?”君熠然神情犹疑。 慕彦峥道:“是啊,就这么简单…”又一笑,“可是我皇姐那人,不是轻易看得住的,你得多费心了。” 君熠然也一笑,“不但要看住她,还得看住她身后那位颇有野心的贵妃娘娘吧。” 慕彦峥瞥了他一眼,笑道:“三公子聪明。” “可惜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君熠然懊恼道:“早知殿下要将我关押,当时就不该让他们绑了来。” 慕彦峥冷哼道:“那是你自找的。” 君熠然不说话了。 慕彦峥唤来侍卫交待几句,便又匆匆地走了。 屋里再次恢复寂静。 君熠然抬头望着顶上的罗帐,心思翻潮起复得厉害。 不一样了,到底不一样了! 事情已经慢慢脱出他的掌控,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对了,好象是从设计龙家人进密室开始的… …… 这场大火,几乎烧毁了大半个柳叶胡同,也波及到离此不远的槐叶胡同。 不过,朱九的住处并未受到影响。 但他并不开心,相反还很烦燥,不安,恼怒,郁闷。 琴弦在他手指下被胡乱地拨弄,发出刺耳单调的声响,但也并没缓解他心里的苦痛… 信手一推,那张伴随他度过不少年头的古琴啪地掉地,瞬时摔成两半,琴弦颤颤,发出丝丝的悲鸣。 朱九怔怔看着那张古琴,心里涌上悲凉还有绝望。 在这悲凉绝望中映出一个明眸皓齿的人影,或陪他下棋的瞬间,或困泛之后的熟睡,或与他同被而眠的夜晚,或与他同车而行的惆怅… 往事一幕幕重现,那些或美好或伤感的片断… “阿妍,你不能这样对我!”朱九重重一拳砸在面前的墙壁上,伟岸的身姿顺势滑到墙角,双手抱着头几乎要哭出来。 良久,才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狠戾,嘴里喃喃,“好!既然如此,索性现在就杀了他,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 说罢转身冲出门去。 院里福伯担忧地看着他,“公子,这么晚您要去哪里?” “我要杀人。”朱九恨声道。 福伯吓得脸色一白,忙疾步过来拦住他,颤声道:“您要杀谁?您又要去杀谁?” 朱九咬着牙不吭声,额上青筋暴起。 “老奴不许您去…”福伯说罢又禁不住老泪横流,咚地跪在他面前,“公子,您不能再去冒险了,上一次,上一次就差点要了您的命…您…您要真有个好歹,老奴如何向朱家的列祖列宗交待!” “福伯,我,我心里难受…”他蹲下身来,双手搭在福伯的肩头,闷闷道。 也只有在这个老人面前,他才能流露自己真实的情绪,吐露心底的心声。 福伯叹了口气,道:“是为了那个姑娘吧。” 朱九没有说话。 福伯蹙紧了眉,叹气道:“公子,听老奴一句劝,忘了她吧…您和她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朱九仰起头问,像任性的孩子。 福伯摇摇头,叹息一声,“您和她有缘,却没有份。老奴承认她是个好姑娘,可她并不算聪明,您跟她在一起只会被拖累,就像上次,若不是为了她,您又何必冒那么大的险…” “可也终归是她救了我,她对我有情!”朱九激动地道,“我还见过她的母亲,那是位聪明睿智的妇人,她说过她会帮我…” “她的话您也信?公子,到了此时此刻,您竟然还如此天真?”福伯满脸的讶然,说话的声音拔高了许多。 “我信…”朱九看着他道:“福伯,你应该知晓,当年若没有苏战手下留情,我不会活到今日。” “那又怎样?终归朱氏的大仇,与他苏战脱不了干系。她是苏战的女儿,就这一点,公子您就不该招惹她,您竟然还去见苏战的妻子…” 福伯说到这里,又是慨然一声长叹,末了道:“公子,老奴此生,只愿您活下去,平平安安到老,为朱氏一门留下血脉!” 第二百三十四章 夜袭 “那样憋屈地活着,还不如死了!”朱九恨声道。 “公子,您要明白,您不是为自己而活,您是为朱氏一门而活!您一定要活着!这样才能告慰祖宗!告慰先灵!”福伯越说越激动,眼泪流得更厉害了。 “从一开始,老奴就不赞成他们对你的培养,更不赞成您去图什么复国大计!可惜人微言轻,老奴说的话,没人肯听。” 朱九眼里也涌出些许泪意,“因为他们跟我一样,都是血性男儿,是咱北晋的义士,永远忠于北晋,忠于朱家!” “那是匹夫之勇!”福伯大声道:“蚂蚁岂能憾动大树?大綦如今立国已稳,岂是那么容易就能推翻…公子,醒醒吧,听老奴的话,找个好姑娘,生儿育女,好好过以后的日子。” 朱九瞥了门外一眼,道:“已经晚了!” 福伯神情疑惑,“什么晚了!只要您愿意,任何时候都不会晚…” 话音落便听得一阵箭矢破空声。 朱九身子一闪忙将福伯掩在身后,“快!快进屋里去!” 说话间已徒手打掉射过来的几支羽箭,推着福伯快速冲向屋子。 “不!公子,您进去,老奴断后!”福伯身子一转冲到朱九前面,迎向门口,“有什么冲着我来,不可伤害我家公子!” 他的话换来一声冷哼,“朱氏余孽,该死!” 随后更加密集的箭雨朝他们袭来。 朱九大急,一把推开福伯,迅速脱掉披风舞动起来,堪堪挡住射来的箭矢… 福伯急道:“公子,别管我,快走!”声音气息微弱,显然受了伤。 “不行!我不能丢下你!”朱九一边挡箭,一边大声说道,“快进去!” “甭费劲了!你俩今天谁也走不了!”黑暗中传来一声冷笑,“上!” 随着这声喝,箭矢停射,院墙上忽然跃出数条黑影,疾速朝他们扑来。 朱九看一眼福伯。 福伯倒在地上不动,微微的喘、息,想来受伤不轻。 他心里更急,敌人来者不善,是真的要置他们主仆于死地。 知道他住在这里的人不多,也因为不想目标太大的缘故,他并没在院里布置人手,这才导致敌人不声不响地摸了进来,害了福伯… 是阿妍么? 阿妍供出了他? 朱九甩甩头,极度不愿这样想… 刹那间数条黑影疾速而至,手中长剑反射出凛凛寒光,将他整个人包围。 “你们是谁?”朱九双掌蓄势待发,沉声问道。 先前说话的那人说道:“朱氏余孽,人人得而诛之,你不需要知道我们是谁?” “是慕彦峥那小子派你们来的?”朱九不甘心地再次问道。 那人没回答,只是打了个手势。 围着他的黑影立马朝他发起攻击。 不待他们近身,朱九已然挥出双掌。掌风凌厉,横打一圈,逼退他们半步。 下一瞬,这些人又再次围拢上来。 朱九顺手抢过近身黑影手里的长剑,反手一剑将他劈倒,趁势一阵抢攻,倒也让他收拾了个七七八八。 先前说话那人一直站在边上没动,这会儿说道:“没有用的,既然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又怎么可能只派这么点人手来对付你——” 说罢朝着门外喝一声:“第二队,上!” 随着他的话音,又是数条人影疾速掠进。 朱九苦笑,看来今天是在劫难逃了… 不过即便死也得多拉几个垫背的,只是到死也不知道是谁卖了他… 思忖间那些人又一次围住他。 他除了应对,完全没有法子,目光往躺在角落里的福伯看了一眼。 那里无声无息,也不知福伯怎样了… 心下怅然,这个老仆,待他如亲子,可惜却不得善终,哎,此份恩情,只得来世再报了… 面前寒光一闪,杀气已至。 他忙屏气凝神,挥剑迎敌,很快又与他们杀在一起,咣咣啷啷的兵器撞击声杂乱刺耳。 院里的灯火不知何时已经熄灭,灰白的天光下整个小院杀气浓烈… 朱九只身迎敌,又没有外援,连番轮战下体力渐渐不支,身上也不知受了多少处伤,鲜血染红了衣衫,腿上的伤口还在汩汩地往外冒血… 他不由得单膝跪地,趁着短暂的逼退敌人的瞬间猛烈喘、息一阵。 围着他的黑影似乎又多了一些,他们并没有行动,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似乎是在静待他的死亡。 “朱九,看在你也是条好汉的份上,允你自尽!请吧!”那人冷冷说道。 朱九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休想!” 那人又一声冷笑,“如此就休怪我等不客气了!” 说罢再次抬手。 围着朱九的黑影便都齐齐而动,举起了长剑。 朱九也猛地起身,手中长剑拄地,身躯微微颤抖很快屹立如山,朝着那些人吼道:“来吧!别以为仗着人多,就能占大便宜…不怕死的尽管上啊!” 他这一番狠厉的言语,并没吓住那些围住他的黑影。谁都知道这人现在已是强弩之末,根本没有力气再战。 杀了他,杀了这个前朝余孽便是大功一件… 所有人的长剑齐齐朝他刺来… 身后屋顶上忽然掷出无数的铁丸子,咣咣当当正正打在他们执剑的手腕上。 那些人猝不及防,长剑受力不住有的滑落掉地,有的猛然垂下,有的偏了准头,惊愣间纷纷抬头望向铁丸子掷来的方向… 视线所及处,数个黑影从房顶上落下,疾速奔到朱九面前,有人低声道:“快带他走!” 朱九心里疑惑,但也来不及多想,已被两个黑衣蒙面人扶着往边上撤退。 怔愣间他忙道:“还有福伯!”说罢不由分说奔到墙角一把扶住那老仆。 扶他的一个黑衣人伸手去探他的鼻息,末了叹息道:“已经死了。” 朱九心里一酸,抱住他的身子使劲儿摇了摇,“福伯,你醒醒,你快醒醒!” 福伯闭紧的眼,再也没有睁开,灰白衣衫上的血迹已经凝固,身子已经变得僵冷。 “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站在他身侧的另一个黑衣蒙面人催促道,又抬头望了眼前面紧张的打斗。 两方人马已经交上手,混战到了一处,打得难舍难分。 朱九缓缓放下福伯的身子,抚了抚他的眉眼,心里恨意滔天,右手攥得紧紧指甲掐进肉里,嘴里咬着牙道:“走——” 第二百三十五章 救下 夜色沉沉,风声呼呼。 城南大道上几匹快马狂奔,很快来到城门口,快马停住,领头的黑衣蒙面人朝城门值守的兵士晃了晃手里的令牌。 兵士忙上前行礼,随即快速打开城门,放这一行人出去。 快马毫不停留,出了城径自往猫儿镇方向疾奔。 朱九伏在马背上,剧烈的簸箕使得他身上的伤口疼得厉害,头脑也晕晕沉沉,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坐在他身后的黑衣人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递给他,“时间紧迫,来不及给你上药,自己看着办吧——” 朱九颤抖着手接过,努力直起身子,咬着牙将那药包打开,猛地按在胸口正在流血的伤口上,疼得他额上豆大的汗珠直流。 身后隐隐有急促杂乱的马蹄声传来,不是一骑两骑,而是很多。 显然是追兵追来了。 马上的黑衣人神情一紧,扭头朝身后紧跟而来同样骑在马上的黑衣蒙面人大声道:“夫人有吩咐,要拦住他们,一定要拦住!” “是!”几人大声回道,立即勒缰停马,转而面向玉城方向。 他便再次在马肚子上狠狠揣了一脚,拍着马背打马狂奔。 耳边风声呼呼,黑衣人近在咫尺,说话的声音自然无比清晰地传到朱九耳里。 朱九忍不住惊道:“你们是夫人的人?” 黑衣人没有答话,只是嗯了声,算是默认。 朱九咧着嘴一笑,莫明地觉得心安。 苏夫人,她终究没有食言。 并不多久身后的马蹄声变成了打斗声和喝斥声,夹杂着刀剑撞击发出的金戈声。 显然追兵已经追上他们,眼下正在缠斗。 这也为他们的逃跑赢得了时间… 快三更天时,这一骑二人终于到了猫儿镇。 黑衣人扛着他下马,却打着马儿让它跑了,随后上前敲响了刘家医馆的门。 刘大夫打开门,瞥了眼二话不说放了他们进去,复又将门关上,领着走进内室,指了指靠墙摆放的床榻。 黑衣人将他平放到榻上。 一路颠簸,朱九早已陷入昏迷。他身上的伤口已经裂开,鲜血淋漓地不忍直视。 刘大夫皱着眉,看了黑衣人一眼,又嘟浓了一句,“怎地伤得这么厉害…”便开始手脚俐落地剪他身上的血衣。 又连着吩咐小童打水,拿药箱绷带,配药,熬药。 这样忙了好一阵,才总算将他身上的伤口洗净,敷了药绑好绷带,又给他换了一身干净的布衣,盖好被褥。 刘大夫终于舒了口气。 黑衣人环着手站在边上,问道:“他不要紧吧?” 刘大夫摇摇头,叹道:“这年轻人的意志力很强,若换了旁人,受这么多伤,早死了。” “夫人说要救他,也不知为了什么…”黑衣人喃喃地,顺手扯下脸上的面巾,轻呼一口气。 奔波了一夜,脸上也满是倦容。 刘大夫道:“夫人这样做,自有她的道理。” 黑衣人道:“我知道,可这人…唉…”黑衣人叹了声,欲言又止。 刘大夫笑笑,“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他的身份。” 黑衣人神情惊讶,“你知道?” 刘大夫点点头,“是啊,我知道。上次他也是一身伤倒在我这医馆门口,医者父母心,我当然要救他。” “后来呢?”黑衣人忍不住问道。 刘大夫道:“阿妍那丫头紧张他,当即赶过来照顾了他大半宿,后来好像他还见了夫人,在寨子里住了好几日。” 黑衣人神情更是惊讶,“这么说,夫人另有打算?那四殿下呢?” 刘大夫摇摇头,“我哪知道这些…夫人让我救人我就救,别的事,我可管不了…” 黑衣人沉默。 如果苏璟妍在这,一定认得出来,这人是奔马。 而半道上阻挡追兵的,自然就是五衰和晓寺了。 他们都是姜氏布在玉城的暗手,非到必要之时,是不会露面的。这次为了朱九,不惜让他们出手,显然这人在夫人那里也是有份量的,但他们却不知道夫人为何这么做。 以这人的身份,没必要为了他跟四殿下翻脸。 而那些在院里诛杀他的黑衣人,很有可能便是四殿下派去的。 半道上负责阻挡追兵的五衰和晓寺等人并没有受伤,双方的打斗也以对方的突然罢手而很快结束。因为对方有人追来传达了上头的命令:停止追击。 随后那些人便迅速撤离。 五衰和晓寺商议一会便也继续赶往猫儿镇,没有进刘家医馆而是径自上了虎头寨向姜氏禀报。 这一夜姜氏并没合眼,眼角眉梢已有了些许倦意,全靠喝了浓茶撑着。 听罢他们的话笑了,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他们听的,“这个老四呀,人还没长大,主意就大了…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所以那些人真是四殿下的人? 二人心里吃惊,面上也流露疑惑。 姜氏又喝了一口茶,道:“没事,辛苦你们了,不过还得麻烦你们跑一趟,去镇上刘家医馆将九爷接到寨里来。” 接到寨里来?这是要将他护在羽翼之下了,明着给那朱氏余孽撑腰… 这样岂不是让四殿下难堪? 五衰迟疑了一下,不由得站起身来,朝姜氏行了礼道:“属下不明白,夫人为何要救他…救他也就算了,为何还要将他接到寨里来…这事若是让四殿下知道了,他会怎么想?” 姜氏哼一声道:“他想怎么想就怎么想。之前已经跟他打过招呼的,让他不要乱动我的人,他非但不听,还一二再的出手,真当我的话是耳边风了。” 五衰听得心里一紧,夫人这是生四殿下的气了,这可不是好兆头啊… 晓寺便也站起来道:“殿下他,他这也是为了阿妍小姐出气…”顿了顿,偷瞧了眼姜氏的脸色,才又说道:“夫人应该知道,涵舍今儿着了大火,都是因为君三公子和这个朱公子惹出的祸事,所以,四殿下他——” 姜氏凝眉打断他的话,“好了,事情我都知道了。你们尽管去接人,回头老四要是问起来,让他来找我要人好了!” 二人只得躬身应是,行了礼退出去。 姜氏抚着额头叹了声气,心情甚是复杂。 第二百三十六章 算计 行宫里慕彦峥面沉如水。 白虎立在他面前大气也不敢出。 半响,慕彦峥道:“罢了,让他去吧。” 白虎点点头,应声是。心里明白殿下这是不想跟苏夫人翻脸。 原本那朱九已必死无疑,可苏夫人的人救走了他,且连夜送去了虎头寨。 殿下若要杀他,必得先过苏夫人那关。她既然出手救下了,就不会将人交出来。 不过那家伙受了那么重的伤,活不活得了也难说… 慕彦峥默了一会,又道:“这事…不要在阿妍面前提起。” 白虎又应了声是。 他隐瞒还来不及呢,哪敢在她面前提起… 阿妍小姐与那家伙交情甚深,她要是知道殿下派人去杀朱九,肯定会跟殿下生气。她一生气殿下也会伤心,难过… 感情的事,真是麻烦… 白虎退出去时心里还在闷闷的想,阿妍小姐也真是的,殿下对她那样好,她还朝三暮四的,可恶… 当然这种不满他可不敢当着他家殿下的面表露。 抬头望一眼天色,东方渐渐露出了鱼肚白,这漫长的一夜总算过去… 远远瞧着宋大人急匆匆地行来,他忙闪身退到一边,笑着打了声招呼。 宋大人朝他略一拱手,径自迈殿入内。 “殿下,昨晚槐叶胡同发生命案,一位老人横死在自家院里,这事…” “是我派人做的。”慕彦峥截过他的话道,脸上神情淡定,“那是朱九的老巢。” “朱九的老巢?”宋大人大感惊讶。 据他得到的消息,那些朱氏余孽大都潜伏在城东的贫民居里,怎么会在城南? 慕彦峥点点头,并没多作解释,“死的那个是他家的老仆,只可惜又让那家伙逃了。” 当然也没说是被谁救走的。不过以这老狐狸的精明,他应该猜得到。 果然,宋大人略一思索便似有所悟,了然地点点头,“那城东那边,要不要现在动手?” 慕彦峥道:“不必了。” 贼首都已经跑了,抓那些喽罗有什么用?弄死了他们也不过是多几条人命。 宋大人道了声是,心里也松了口气。 他自然知道殿下是为他着想,原本这事儿殿下打算让他去做的,碍于他是夫人的人而夫人又有交待暂时不要动朱九。 谁知又发生了涵舍失火之事,这事肯定也与那朱九脱不了干系,殿下查到实情所以忍不下去了,不惜让他自己的人出手… 所以,人应该是被夫人的人救走的。 他若这个时候去城东大肆抓人,只会让夫人对他意见更大。 虽然他一心想站队四殿下,但也从没忘记将军与对他的恩情。 显然殿下也是因为夫人的缘故,才又放了那家伙一马。 慕彦峥凝着眉,又默了默,道:“退下吧。” 宋大人依言行礼退下。 刚走到殿外便见慕溶月怒气冲冲地冲过来,身后跟着一群神色慌乱不知所措的侍女。 显然想拦她没拦得住。 他忙俯身施礼。 慕溶月斜眼瞟他一眼,嘴里冷哼一声大步走过,径自进殿。 “慕彦峥,你什么意思?败坏我名节对你有什么好处?” 慕溶月双手叉腰站在慕彦峥跟前,连名带姓地呼他,怒声质问。 慕彦峥挑眉看着她,语气轻淡地道:“皇姐想嫁三公子,这是最好的法子…当初你在君家落水,应该早想到会有今日。” “都说了,那是意外。”慕溶月涨红了脸,咆哮道:“我现在不想嫁他了,这事儿跟你没关系,回头我自会向父皇禀明,解除这门婚事,你让人在外瞎传什么?” 慕彦峥正色道:“婚姻大事岂同儿戏?既是父皇赐婚,圣旨已下,不管你喜不喜欢,都得照办。我接到的旨意,便是帮皇姐你打点大婚事宜…我可不敢有半点马虎。” “父皇不是让婚期延期了吗?” “延期不等于不嫁。”慕彦峥一笑,“何况你现在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这婚期恐怕还得提前啊。” 慕溶月看着他,眼里恨意满满,咬着牙道:“你算计我?” 慕彦峥道:“这是你自找的。” “就因为我烧了那死丫头的房子?”慕溶月看着他冷笑,“还是你心里害怕,你怕君熠然捷足先登抢了她?” 慕彦峥道:“你要这样想也未尝不可。”说着似是想到什么,又问:“对了,那个叫什么肖卓的,他又是谁?” 慕溶月闻言笑了起来,眉间隐有得意,“怎么,她没告诉你?” 慕彦峥一笑,“这种事不必问她,你不说也没关系,我自会查个明白。” “那你去查啊…”慕溶月笑得更是得意,“别说我没提醒你,这个人你查不到的。” 慕彦峥一怔,“为什么?” 慕溶月道:“因为他一直住在她的心里。” 慕彦峥心里一紧,面上却笑道:“那我还是直接问她好了。” “我很期待她会告诉你。可惜,她不会,永远不会。” 来时的怒气总算消散了些。慕溶月此时心情愉快,哼,自己过不好,她也别想好过。 没有男人能够容忍自己心爱的女人心里装着别人。 看她这般笃定,慕彦峥心里也没底。 他早看出来了,那丫头心里装着很多的秘密。有些他知道,可更多的,他不知道。 在她心里,真有这样一个人吗? 还是这女人,故意编了瞎话来骗自己的… 不由想到昨天她听到那个名字时异样慌乱的神情… 这瞬间他心里想了很多,面上却依然淡定,“我和阿妍的事,就不劳皇姐费心了…现在,你该去看看三公子了。” “你把他怎么样了?”慕溶月咬着嘴唇问道。虽是恨他算计自己,可也还是忍不住为他担心。 “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慕彦峥说罢,扬声唤白虎进殿。 白虎入内,行了礼便领着她出殿门往那偏僻的地方行去。 慕溶月站在廊下犹豫一瞬,咬咬牙到底跟了上去。 白虎领着她七拐八拐地转了好久,才来到一所偏僻荒凉的院子。 在门口掏出牌子给守门的禁卫看过,才被允许入内。 院里正房门口同样有禁卫把守,看到白虎手里的牌子忙行礼并打开门锁。 白虎抬手做请,“公主,请吧。驸马就在里面。” 第二百三十七章 和解 门在身后缓缓关上。 屋里灯火明亮,照着蜷曲在榻上落寞的人影。 那人听到响动,转过身来,手肘撑在额头,面上仍是带着笑意,“公主殿下这是来看本公子笑话的?” 慕溶月叹了声气,这人就算落到这步田地,也改不了他面对自己时狂傲的本性。 心里顿时想到苏璟妍说的话,你怎么来的,他就怎么来的,他原来的姓氏,姓朱。 那曾是个辉煌荣耀尊贵的姓氏,可惜已经时过境迁… 所以,他恨慕氏所有的人,当然也包括自己。 慕溶月不由得苦笑,看着他的目光很是复杂。 如果真是如此,那也怪不得他… 君熠然见这女人进来后只顾盯着自己看,半天也没吭声,心下犹疑,便又冷笑着道:“公主殿下看够了没?若是看够了,还请出去,本公子累了,要再睡会儿。” 慕溶月难得没跟他斗嘴,也不置气,而是温温柔柔神情认真地问道:“君熠然,如果我不姓慕,我不是大綦的公主,你还会不会讨厌我,憎恨我?” 君熠然一怔,这个问题他从没想过,也用不着想,因为她是公主,自打慕珏登基为帝,她的公主身份就已经注定。 这世上没有如果。 所以,君熠然嘻嘻笑道:“本公子喜欢女人,喜欢各种各样的女人,但唯独不喜欢姓慕的女人。你如果不姓慕,本公子不介意多喜欢你一些…毕竟,你深爱本公子嘛,本公子感动,自然也会多分一份情意给你。” 这或许真是他的心里话吧… 慕溶月心想,面上笑道:“所以你不是不喜欢我,而是不喜欢我的姓氏。如果有一天,我为你改变了这个姓氏,你会爱上我吗?” 君熠然哦了一声,笑了,“那你想姓什么?” 慕溶月凑近他,低声道:“你姓什么,我就姓什么。因为我跟你一样,也不喜欢姓慕。” 闻言君熠然哈哈大笑起来,笑罢正色道:“公主殿下,这笑话其实一点也不好笑,不过本公子喜欢。” 慕溶月道:“所以我们要一起努力,让这个一点也不好笑的笑话变成事实。” 君熠然神情微动,“所以公主殿下这是不打算悔婚了?” 慕溶月柔情似水地看着他,“是啊,本公主已怀有三个月的身孕,不嫁你都不行啊…君熠然,你可不要始乱终弃。” 君熠然愣了愣,终是笑了。 原本他以为慕彦峥也不过说说而已,谁知这么快就将谣言散布了出去。更难以理解的是,这个女人居然愿意自污其身,甘心顶着未婚先孕的臭名下嫁自己… 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她越是这样,越让人害怕。 但眼下自己好像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 “承蒙公主殿下厚爱,小人遵命…”说罢抬手轻轻捏住她的下巴,抬着一点点朝自己的脸靠近,终于鼻尖相触,额头相抵,娇艳的红唇对上冰凉的薄唇。 他重重地吻住了她,捏住她下巴的手转而搂住她的脖颈,另一只手猛地用力,箍住她的腰身更紧地贴紧自己,唇舌在她微微张开的小嘴里肆意游走,咀嚼掠、夺那份芳香。 慕溶月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幸福来得太突然,以至她一时还未反应过来,只是顺着他的动作任他予取予夺。 不一会儿她便沉溺在这种腻死人的爱抚里,娇、喘吁吁不停… 君熠然却陡然放开了她。 慕溶月脸颊滚烫,羞涩地看着他,眼里红潮未退,被吻肿的红唇更是娇艳欲滴。 君熠然见状忍不住笑骂:“小女人,不要脸,莫非想让本公子现在就幸了你不成?” “如果你想,未尝不可,反正我已是你的人了。”慕溶月娇媚地笑道,身子有意无意地往君熠然身上靠了靠,“老四说要让婚期提前,估摸着也就是下个月的事了。” 君熠然轻佻地在她身上摸了几把,不过并没更进一步的动作,言语里仍带着调、戏,“怎么,公主殿下这是憋得急了,想迫不及待地在男人身下承欢?难道你母妃没告诉过你,女人在这种事上一定要矜持?” 慕溶月吃吃笑道:“跟自己喜欢的男人做那种事,原本就是件很愉快很享受的事情,为何要矜持?” 君熠然嗬嗬干笑两声。 他忽然发现,这个女人其实也有她可爱的一面。至少在自己面前,从不掩饰她对自己的喜欢,甚至是爱。 或许慕彦峥那小子说的对,试着走进女人的心,试着去了解她,而不把她单纯地当作女人。 所以他能够赢得那丫头的心,而自己却不能。 想到此他不由得叹了口气,神情顿时怅然。 那丫头,那丫头就是个祸害…不,不能再想她了… 他猛地转身,将慕溶月扑倒在榻上,下一瞬,他整个人压了下去。 隔着咫尺的距离,慕溶月眸色迷离地看着他,不但没有反抗,双手环住他的腰身反而将他抱紧,“君熠然,要我,你要我吧…” 她吐气吐兰,氤氲的气息喷洒在他脸上,让他不由得想起,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脸上糊着白面糊的少女从窗外扑来,也是被他这样压在身下,似乎还能听到她恼怒的低喝:放手! 那样近的距离,他对上她晶亮的眸子,那双眸子如湖水般清澈,在他的压制下略显得慌乱,还有一丝丝的娇羞,他似乎还能记起他触摸她脸颊时那柔滑细腻的触感… 君熠然蓦然起身,转过头去。 慕溶月眼里闪过失望,当然也没有再继续勾、引他,顺势起身,淡定地低头整理衣衫。 君熠然走到桌旁,倒了杯冷茶喝了,才觉得头脑清醒了些,转过头看着慕溶月笑道:“这样美好的事,还是等咱们大婚那日再做吧…” 明知他不继续并不是因为这个,可此时慕溶月心里仍然欣慰,到底,他有了欺骗她的心思,愿意为了她的脸面说一些好听的话。 这也算得一种在意,不是么? 因此她微微一笑,往前几步走到他身后环住他的腰身,嘴里轻轻的嗯了一声,欢喜道:“我很期待,我们的新婚之夜。” 第二百三十八章 记忆 许是太累。 这一夜,苏璟妍睡得踏实。 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只有碧螺在侧,见她醒了忙上前侍候,又笑着说道:“殿下刚才来过了,见你还在睡,便没吵醒你,略坐了坐就走了,说呆会再来看你。” 苏璟妍笑了笑,又嗯了声,心里甜丝丝的。 这不由让她想起以前看的电视剧,帝王对他喜欢的妃子总是这样嘘寒问暖,关心得无微不至… 心情顿时又变得不好起来。 但凡帝王,总会有后、宫佳丽三千,即便再受、宠,也不得不跟一群女人分享一个男人,还得费尽心机地跟那些女人玩宫心计,稍一不慎就会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 难道自己的余生,就要这样过日子吗? 苏璟妍抿着嘴,脸上的笑容早已不再,闷不吭声任由碧螺侍候她洗漱,换上簇新的衣衫。 昨日那场大火,将她好不容易攒来的家当全烧没了,连件换洗的衣裳都没抢出来。好在慕彦峥想得周到,大到衣裳首饰,小到荷包鞋袜,早给她置办得妥当,连亵衣底裤都准备了好些。 这让她又不由得脸红,忙问碧螺这些东西是谁准备的。 碧螺看她双颊绯红,没好逗她,实话说道:“是奴婢啦。不过是殿下吩咐奴婢一大早出宫采买的。” 还好。 苏璟妍轻吁口气。 洗漱之后鲁妈端来早点,她随意吃了些,便招呼碧螺出门。 碧螺一惊,忙问:“小姐要去哪里?” 苏璟妍道:“出去走走,呆在这快闷死了。” 碧螺迟疑了一下,才小声道:“殿下说,外面不安全,你若要出去,待他空了陪着一起。” “怎么?他要软禁我?”苏璟妍神情意外又惊讶。 这是真将她当作妃子看待了,出个门都不许,自己还没嫁给他呢… 碧螺顿时急了,“不是的,小姐,殿下这是为了你好。” 苏璟妍皱眉,“为我好?为我好就限制我的自由。”说罢又看着碧螺,没好气地道:“你这丫头,到底是谁的人了,怎么一口一个殿下的,就这么听他的话,把我这个正经主子不放在眼里?” 碧螺忙跪下来,哭着道:“小姐,冤枉啊,奴婢是你的人,对你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苏璟妍瞥她一眼,“那还说什么…走吧。” 碧螺再不敢多嘴,忙随在她身后出殿。 外面春、光正好,谢了玉兰红了桃花,连海棠也跟着凑热闹,簇簇拥拥开得正盛。来回走动的侍女都换上了色彩亮丽的轻衫薄裙,枝头上鸟鸣阵阵… 才刚走到廊下,就见慕彦峥匆匆过来,脸上笑意满满,“要出去啊。” 苏璟妍嗯了声,面上神情淡淡。 “正好我也没事儿,陪你一块儿去吧。”慕彦峥说罢,朝身后的随从挥了挥手。 待他们都退下。 他便上前牵住苏璟妍的手,往后角门走去。 苏璟妍挣了挣,没挣脱,便也作罢,脚下步子不动,抬眼看着他道:“你不忙吗?” 慕彦峥含笑说道:“不忙啊。”看她神情有异,脸上的笑容敛了敛,“怎么,谁又惹你生气了?” 苏璟妍叹了口气,看着他正色道,“阿锦,我不是你的囚犯,你不需要时刻盯着我,更不要限制我的行动自由。还有,不要试图收买我身边的人,那样会让我感到难堪。” 慕彦峥脸上的笑意隐去,神情还算平静,牵住她的手却没有松开,默了片刻后道:“好。只要你开口,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他这样平静,又这样轻易地答应她,苏璟妍反倒觉得自己太作了,忍不住往他身边蹭了蹭,脸上也有了笑意,“我这人喜欢自由啊,你知道的…其实不太喜欢住在这里,不过为了你,我也得慢慢习惯,不是么?” “这就对了,咱们以后的日子长着呢,早点适应了好。”慕彦峥也笑了,莫明地松了口气…真怕她会说一些扫兴的事。 二人从角门出了行宫,外边早有车马等候。 慕彦峥扶着她一起上了马车,又抬眼示意随后跟出来的碧螺和鲁妈上后一辆马车。 “说吧,想去哪里?”车厢里慕彦峥将她揽在怀里,嘴附在她耳边轻轻地问。 苏璟妍像只波斯猫一样慵懒地蜷着身子,“随便啊,走走就好。” 她是真的不知要去哪里,那把火不但烧了她的家,也烧了她心里的斗志,烧掉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整个人一下子没有了目标,只知龟缩在慕彦峥为她营造的安宁世界里。 现世安稳。 普通人所求不过如此。 她真想就这样活着,简单而惬意地活着。 慕彦峥掀帘望了眼窗外,笑着道:“那我就替你做主了——走!梵玉山!” 前一句是对她说的,后一句,自然是吩咐车夫行走的路线。 前头驾车的白虎应了声是,便打着马转了方向。 苏璟妍没有动,只娇俏地笑道:“好啊,原来是有预谋的。” 慕彦峥抬手刮她的小鼻子,“小丫头,你就不怕我把你带到山上起了坏心思?” 苏璟妍道:“好啊,反正我就是个孤零零无家可归的弱女子,你是堂堂天之骄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咯。” “不许你这么说。”慕彦峥正色道:“你不是孤零零无家可归,你也不是弱女子。你是武神王苏战的女儿,你一出身就被赐封为妍玉郡主,是慕氏四皇子认准的妻子,将来我们还会站得更高,你不可妄自菲薄…” 苏璟妍一怔,她不过说句笑话,怎地换来他这般严肃的说教… 这人,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呢? 慕彦峥看着她懵懂的样子,心里暗叹了口气。 密室里那一睡,醒来他便觉得脑子里多了许多从未有过的记忆,惨痛却又深刻,让他想忘也忘不了… 是啊,怎么能忘呢? 他眼睁睁看着他的阿妍为了保护他被慕溶月一箭射死,他的母妃贤妃娘娘被姚贵妃下毒害得连自尽都办不到… 而他自己,孤身一人与皇城的禁卫军拼命厮杀,最终死在乱剑之下,临死前看到高高在上的父皇,只对他说了一句话:“这个天下的主人,除了朕,再不会有别人!朕若死了,便要这天下陪葬!” 疯了,他的父皇,疯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杀气 “阿锦,阿锦!” 苏璟妍连着喊了好几声,慕彦峥才回过神来,看着她时满脸的伤情,“阿妍,你离那个慕溶月,远点儿!” 苏璟妍一怔,好好的提那女人做什么? 她烧了自己的房子,被慕彦峥绑在那里跪了大半天,被周围的人指指点点地议论受尽了羞、辱,也算得到报应了。 再说原本就没打算再跟她做朋友。 那把火,彻底烧尽了她对她仅有的那点朋友情。 抬眼看他眉头仍是紧蹙,不由笑道:“知道啦,以后跟她保持距离,敬而远之就是了。” 慕彦峥握住她的手,很紧,“但愿是我多虑了。她马上要嫁给三公子,终其一生也会留在玉城。而你和我,终归是要回京的。” “他们不是解除婚约了吗?怎么,又和好啦?”苏璟妍神情惊讶。 以君熠然的性子,既然逼着她写下了什么解约书,大约是铁了心要跟她划清关系的,而自己也隐晦地提醒过慕溶月,君熠然是跟她们一样的人,原来的姓氏姓朱,瞧当时慕溶月的表情,应该是听懂了的。 以她的想法,这二人的婚约无论如何也进行不下去了… 慕彦峥笑笑,道:“既是父皇的旨意,如何能更改?我这做儿子的,总得替他想法子不是…” “那太子的丧期还未过呢。”苏璟妍道。 对于慕氏皇族来说,太子的死既是国丧,也是家丧。慕溶月是他的亲妹妹,怎可能在他大丧之期婚嫁。 但是慕彦峥却道:“可是皇姐肚里的孩子等不及了啊。” “什么?慕溶月怀孕了?”苏璟妍更是惊讶。 慕彦峥朝她眨眨眼,“是啊,快三个月了。” 苏璟妍蓦地明白过来,原来如此。 所以这慕溶月不能不嫁,君熠然也不能不娶。 只怕这事儿连君老爷夫妇也不得不应。 不过这丧期中的婚嫁就不能办得太隆重了,何况婚前还传出那样的丑闻… 这个朝代对于女人虽然相对宽松,但婚前失贞也是大忌。 不难想象,这慕溶月在玉城民众的心中,名声该是何等的不堪。 但以君熠然的性子,只怕他不会任由摆布,他一定憋着后招… 想着忍不住提醒慕彦峥,“你得小心啊,那个君老三可不是善茬。他是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明着不成,暗里还不知憋着多大的阴招儿呢。” “你这是关心我?”慕彦峥看着她道,“能得你的关心,我真是死也值了…” 但凡想到她是为了自己而死,慕彦峥心里就不好受。 苏璟妍慌忙去捂他的嘴,嘴里娇嗔道:“说什么呢,好好的说什么死?” 慕彦峥捉住她捂着自己嘴的手,薄唇张开慢慢吮吸她的手指头,看向她的眸子里满是笑意。 “放开啦。”苏璟妍红着脸低声道,手微微用力。 慕彦峥捉住不放,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继而挑起她的下巴,眼里盛满了深情,目光灼灼,“阿妍,我爱你,此生此世,我只爱你。” 苏璟妍哎呀一声,故意别开脸去… 要死啊,说这么肉麻的话。 她不是个煽情的人,可此时心里也满满的感动。 她知道慕彦峥对她用情很深,说起来自己对他并不像他对自己那般好,总是做一些令他伤心的事。 所以自己还不够爱他啊… 心一横猛地凑上去,樱桃般的小嘴轻轻吻在他脸上,鼻尖上,眼睛上,额头上,睫毛上,密密麻麻猝不及防吻得到处都是。 慕彦峥松开嘴,放了她的手指头,右手扣住她的小脑袋,伸出舌头猛力一卷便将她的小嘴吸进自己嘴里,深深地吮吸啃咬缠绕… 一阵剧烈的颠簸后,二人才放开彼此。 苏璟妍满脸绯红,嘴唇更是被吻得红肿,但也越发娇艳,像熟透的果实,上面还沾着几滴水珠。 慕彦峥似乎意犹未尽,贪婪地朝她咂了咂嘴。 “讨厌!”苏璟妍娇嗔地啐了他一句,转头望向窗外。 他们已经上了山,马车正缓缓行驶在山道上。两边的山林一片新绿,被风吹得此起彼伏绿涛阵阵,其间偶或冒出开满鲜花的树枝,有小鸟在枝头叽叽喳喳地欢叫,幽幽花香扑鼻。 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这样的景致,总是让人欢喜的,何况车里坐的还是一对有情人。 赶车的白虎心情也很好。 自家殿下心情好,他当然也好。可惜殿下的好心情全系在阿妍小姐身上… 刚才马车里的情形,他虽然没有特意偷看,也还是从被风掀起车帘一角的缝隙里看到了。瞧他二人好得蜜里调油似的,彼此表白了心意,总不会再有误会发生了吧… 他不由得哼起了小曲儿。 山路崎岖,两边的林子也并不全是平地。 快到半山腰时,马车行驶的速度更慢了些,左边是丈来高的崖壁,右边是一斜到底的斜坡。虽说人为地在斜坡处加了竹栅栏,可马儿走得快了仍是危险。 过了半山腰拐过前面的山坳就会到达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妍玉小筑。 那是殿下专为阿妍小姐置办的住处。 苏璟妍当然不知。 她只觉得跟阿锦在一起,她是真的开心,可以像个傻瓜似的,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 但是人生总是充满变数,往往最快乐的时刻更容易乐极生悲。 赶车的白虎鼻尖忽然嗅到一丝杀气。 随着马车越驶越近,那股杀气越来越浓,越来越凛冽。 他立刻意识到不好,当机立断调转马车往山下驶。 可是已经迟了,崖壁上方忽然迅疾跃下一群扎着红色头巾的青衣人,当先一人袖中匕首斜飞而出,正正钉在马的左右双眼上,马儿吃痛发出一声悲鸣,前蹄上仰带动马车剧烈的摇晃。 那马被废了眼睛,根本看不清路,拖着马车直直朝斜坡冲去… 白虎已经下车被四个青衣人缠住,慌乱中大喊:“殿下,快下车!” 变故虽快,慕彦峥的反应也不慢,几乎就在白虎大喊的同时,他已经拽着苏璟妍冲出了马车,但人还未落地,就被青衣人一拥而上。 慕彦峥接连掷出数颗铁丸子,总算将青衣人暂时逼退,他才得以拉着苏璟妍落到地上。 第二百四十章 受伤 “什么人?”慕彦峥厉声喝问。 先前射杀马匹的那人冷冷道:“要你命的人。”说罢抬手一挥。 青衣人再次一拥而上,手里长剑疾速刺出。 苏璟妍忙抽出软鞭应敌。 匕首虽然锋利,可遇上这样的打斗就有些吃亏了,上次回虎头寨阿娘便给了她这条软鞭。 确切地说是一条弹簧软鞭,平时不用收起来藏在袖里。用的时候拿出来按下上面的弹簧开关,长长的鞭子便甩了出来。 今日还是她第一次使用。 此时慕彦峥已经与青衣人交上手,护着苏璟妍往半山腰冲去。 只要爬上半山腰,穿过前面的山坳就安全了。 那里已属妍玉小筑的范围,早已安排了不少暗卫,原本就是为了保护她的。 “阿妍,快走!半山腰左侧小道直行。”慕彦峥在她耳边低声道。 苏璟妍看了他一眼,道:“不,要走一起走!” “乖,听话!我一会儿就来!”慕彦峥一边应敌,一边急急道。 苏璟妍不吭声,手里的软鞭用力甩出,立时听得啪啪击打在肉上的声音。 有惨叫发出,有人倒地。 新武器到底使得不怎么顺手,甩出去容易,收回来就难。 立时有个青衣人握住鞭子使劲拽。 苏璟妍冷冷一笑,下一瞬便见那青衣人啊啊惨叫着撒了手。 苏璟妍趁机收回,又一鞭甩出去,立时撩倒好几个,软鞭所过之处,血迹点点。 这武器实在厉害。 当然如果只是普通的软鞭当然没这么厉害。阿娘在设计这件武器时便已经想到。 能够逼得她动手必是情势危急以命相博之时,这个时候武器发挥的威力越大,人就越安全,所以她让人在软鞭上安插了不少细如牛毛的飞针。 那飞针针尖上淬了毒,中者会短暂地失去战斗力。 不明底细的人当然不会留意,不管是用手来抓还是身上挨鞭,都会被飞针伤到。 看着中鞭倒地不起的青衣人,慕彦峥有刹那的怔忡,很快他便反应过来,拉着苏璟妍往上飞奔。 青衣人紧追而来。 这段路程不长,但也不短。 往上跑本来就极耗体力,两人跑了一会儿便累得气喘吁吁。 眼看青衣人已经追上来。 慕彦峥再次催促苏璟妍快走。 她那软鞭虽然厉害,可一旦被对方夺去便有可能伤及自身。 苏璟妍紧抿着嘴,道:“不走!生死与你一起!” “傻瓜!” 慕彦峥笑了,心里几分感动几分焦急,可也顾不得许多,转身又与青衣人战在一起。 显然那些人存心要置他俩于死地,攻势越来越急,也越来越狠。 人数似乎又多了些。 苏璟妍抬头往前望了望,离半山腰还有百米不到的距离。 可青衣人已将他们前后截住。 山路狭窄,左有崖壁,右有斜坡。其实不利于围攻,但也同样不利于他们逃跑。 青衣人已将前后道路阻住,他们无路可逃。 或许,可以试试跳下去… 苏璟妍看着那片斜坡,心里微动。 虽然是斜坡,也还是山林,郁郁葱葱的树木枝繁叶茂,遮天蔽日,呈倾斜之势延绵到山脚,竟也看不到内里的情形。 只要进了林子,躲藏起来就方便了,但也意味着再无法得到外界的支援。 青衣人先前吃过她软鞭的苦头,现在并不敢冒然攻击,加之慕彦峥出手狠厉,根本不给他们近身苏璟妍的机会。 因此她应付得很是轻松,反之慕彦峥的压力倍增。 苏璟妍见状再次甩出软鞭,这次他们学聪明了,没有用手来抓,而是远远地避开。 有的从侧面欺身而近,快速出拳出脚。 苏璟妍反应也快,收鞭在手,鞭梢趁势扫过他们腿脚,哀嚎声再起。 被软鞭打到的青衣人暂时都失去了战斗力,一时并没人敢上前。 白虎终于甩脱青衣人,跟着追上来,与他们汇合一处。 “殿下,您带着阿妍小姐快走,属下垫后!”白虎双掌疾出,挥退两个青衣人后急道。 慕彦峥也不客气,刷刷两剑逼退一个青衣人,道了声好,“你自己小心!” 说罢拉着苏璟妍急急往上疾奔。 谁知半山腰再次冲出一群青衣人。 这下对方更是人多势众,前有强敌,后有追兵。 苏璟妍看着慕彦峥,以目示意,又斜了眼右边的斜坡。 慕彦峥瞬间明白她的意思,只轻轻点了点头。 二人再不犹豫,且战且退往边上。 目测到一小块稍微平坦的坡地,忽地纵身跃下。 两边的青衣人顿时愣了。 只愣了会便听到领头的青衣人道:“追!” 随即便有青衣人跟着纵身跳下斜坡密林中。 斜坡离山道的距离,比他们想象中要高得多,二人跳下去时若不是借着旁边的一棵古松缓了缓坠势,指不定当场就摔个半死。 顺着古松慢慢滑向地面。 许是人迹罕至的缘故,林子里到处荆棘丛生,杂草蔓延。 两人落到地面后并不敢停留,寻着空隙小心慢慢地往底下而去。 周遭寂寂,偶尔有一两声鸟鸣,还有风吹过树梢发出的哗哗声。 鼻尖嗅到淡淡的花香,清新的青草味,却又似乎夹杂着血腥的气味儿。 苏璟妍吃了一惊,忙低头看去,这才发现慕彦峥右腿不知何时已经受了伤,在他身后蜿蜒流下殷殷的血迹。 “你受伤了?”苏璟妍惊道,忙拽着他坐下,便要扯过他右腿察看伤势。 慕彦峥脸红了红,低声道:“不用了,小伤而已,没有大碍。” “那也得上药。”苏璟妍道,说罢不由分说将他的右腿抬到自己腿上,撩开袍子查看伤处。 慕彦峥别扭极了,挣扎着要拿开,却被苏璟妍抱得紧紧,且已经撕开他的裤腿。 是剑伤,显然是先前与青衣人打斗所致。伤在大腿根处,伤可见骨,不轻哪。 苏璟妍这才明白他为何不让自己查看,那伤处实在敏、感。 被她看过后,慕彦峥脸红得更厉害了,忙将右腿收回来,袍子放下,斯斯艾艾地道:“都说了没事儿…” 苏璟妍笑了笑,没有答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再次将他的右腿抱过来,裤腿撩起,低头用帕子仔细清理了伤口,随后将药粉敷上。 第二百四十一章 陷井 “阿妍,你,你…”慕彦峥看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阿妍对他,竟是这样的掏心掏肺,不顾一切。 其实对于苏璟妍来说,这算不得什么,虽然她刚才在查看伤势上药时偷瞄到他的那个啥,貌似不算短的样子,却也没有细看。 大夫与病人,原本就不必顾忌太多。 何况此时二人还在逃命,她也实在没有心思跟他理会这个。 慕彦峥却觉得,女人如果连这个都不介意,那是真的已将他当作自己的男人,心里尴尬的同时也涌上一丝窃喜。 如果他真要拒绝,也是办得到的。 可惜,在那一瞬间,他也有自己的私心,便也半推半就。 两人歇了一小会儿,便听得头上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应该是青衣人追上来了。 慕彦峥顾不得伤势,当先起身拉着苏璟妍往下疾步。 所幸林子里光线昏暗,虽是听到了脚步声,并没看到人影。 “阿妍,你怕不怕?”慕彦峥在她耳边低声道。 苏璟妍抬头看着他,又摇摇头,“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慕彦峥笑了,摸着她的头,“真是个傻丫头!” 苏璟妍娇嗔地撇嘴。 她是真的不怕,当然并不是她说的那个原因,而是她相信自己的主角命运。 那是慕溶月说的话,因为自己是主角,所以尽管傻乎乎的却也能随遇而安。 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隐隐能听到人声。 “他们受了伤,走不远的,给我找,仔细地找!” “是!” 二人相视一眼,笑了。 林子里使用软鞭已经不合适了,苏璟妍便将软鞭收起来,拿出藏在鞋底的匕首。一边挽着慕彦峥慢慢往下走,一边留神细听四周的动静。 很快有青衣人走近,发现了他们,刚要张嘴喊,却被苏璟妍从背后勒住脖子用匕首割了喉,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这样一来二人行走的速度更慢了。 对方虽然人多,但进了林子人已经分散,再强的实力也发挥不出来。 又有青衣人靠近,这次出手的是慕彦峥,直接用手扭断了他的脖子,再将尸体轻轻拖到隐蔽处藏好。 “他们是什么人?为何要杀我们?”苏璟妍忍不住皱着眉问。 她已经想了这个问题许久,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慕彦峥道:“如果我猜得不错,他们应该是朱氏的人。” “朱九?”苏璟妍神情讶然。 自打涵舍失火她便没有主动打听朱九的事,之前慕彦峥问她,她也特意隐瞒了朱九当时也在涵舍的实情,便是不想让他们直接对上。 当然她并不知道慕彦峥已经查出朱九当时也在场,且夜里就派了精锐暗卫去槐叶胡同刺杀,后又被她阿娘的人救走之事。 此刻慕彦峥也并不打算告诉她,只是看了她一眼,淡淡道:“除了他,不会再有别人。” 这并不是个愉快的话题,苏璟妍知趣地不再问了。 二人沉默着继续往下走。 也不知走了多久,前面渐渐露出光亮。 苏璟妍神情一喜,忙扯了扯慕彦峥的衣袖,“快看,我们是不是到了山脚了?” 慕彦峥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脸上的笑意突然凝住。 同时听得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想走,没那么容易!” 随着说话声,四周突然冒出许多青衣人,将二人团团围住。 苏璟妍一惊,视线缓缓扫视一圈。 看对方的架势,显然已在此等候多时。 慕彦峥神情一紧,心里已明白他们已落入对方的陷井。 在山道上如果能杀了他自然是好,可实在杀不了逼得他跳下斜坡逃命,便也在此布下人手,给他们来了个请君入瓮。 看此情形,今日要想全身而退,难了。 慕彦峥叹了口气,又思索一瞬,抬头冷冷问道:“你们当中,谁是做得主的人!” 立刻有个高大的青衣人冷冷回道:“我!殿下想说什么?” 慕彦峥看了苏璟妍一眼,又看着那高大青衣人道:“本宫可以留下,但是得放了她。” “嗬嗬,殿下这是跟我们谈条件么?”那高大青衣人冷笑一声,道:“殿下已是必死之人,哪有资格跟人谈条件?” 苏璟妍也扭头瞪他一眼,“说什么胡话,我是不会走的。你别想撇下我!” 慕彦峥握住她的手,紧了紧,沉默一瞬,又对那高大青衣人道:“她是谁,想必你们也都清楚…既是知道,就该明白,杀了她,或是伤了她,你们的少主,只怕不会轻易饶过你们吧?” 高大青衣人顿时神情恼怒,斜了苏璟妍一眼,目光充满了怨恨,“若不是因为她,伍掌柜他们不会死。可笑他们一辈子忠心耿耿,到头来没有死在复国的大业上,反而被自己人杀死,死得冤哪!” 慕彦峥道:“既尊他为少主,就该尊重他在意的人,而不是违背他的命令暗里设计谋害…他们目无尊上,自当该罚,死不足息。你们如今又背着他做同样的事,只怕下场也会跟那伍掌柜一样。” 高大青衣人哼一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已经派人捉拿了我们少主。我们要拿你的命去换他的命…至于这丫头,该死!” 苏璟妍吃了一惊,看了看慕彦峥,又看了看那高大青衣人,神情疑惑,“你说什么?九爷被人捉走了?” 高大青衣人看她一眼,冷笑,“别假惺惺地,猫哭耗子假慈悲,若不是因为你,少主怎会突然兴起在槐叶胡同栖身;若不是你出卖了他,怎会半夜遭人袭击到现在还下落不明。你不妨问问你身边的四殿下,这事儿是不是他干的?” “不,不可能。”苏璟妍道,面上神情惊慌,又难以置信,怔怔地看着慕彦峥。 慕彦峥沉默。 苏璟妍心里一沉。 到底他们还是对上了。 半晌后高大青衣人道:“老天有眼,今日既叫你俩落在我们手里,插翅也难飞!” “你们是如何得知本宫今日会来此处的?”慕彦峥忽然问道。 高大青衣人哂然一笑,“我们自然有我们的法子…这个就不劳殿下费心了。” 慕彦峥道:“我来此是临时起意,知道的人不多。从这个范围来看,本宫大约已经知晓透露消息的人是谁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逃命 高大青衣人冷笑,“只要能够杀了你,那些都不重要…废话少说,动手!” 话音落,围在四周的青衣人刷地拔出长剑。 慕彦峥神情冷肃,看了苏璟妍一眼。 苏璟妍朝他点点头,此时情势危急,心里虽是疑虑重重,却也决意与他共进退。 青衣人攻上来,慕彦峥抢先出剑应敌,攻势迅疾狠辣,招招致命。 苏璟妍也没有娇情,主动迎上青衣人,挥动匕首全力应敌。 对方虽然人多,但林子里有树木间隔,加之她跟慕彦峥配合默契,青衣人并没占到便宜,反而因为人多束手束脚。 而且如此近距离的打斗,弓箭也派不上用场。 但是这样的局面持续不了多久。时间一长二人的力气终会耗尽,何况慕彦峥腿上还有伤,到那时即便不被他们杀死也会累死。 所以,还是得想法子逃。 好在这里已接近山脚。 二人对望一眼,又瞟了瞟山脚处,彼此点点头。 同时使力逼退底下的青衣人,抬脚往山脚下疾奔。 青衣人从左右后三面紧追不舍。 眼看已被后面的青衣人追上,慕彦峥狠推了苏璟妍一把,“快走!”转身迎上青衣人,呼呼刺出两剑。 苏璟妍被推得一个趔趄,往下滑了好几步,手扶着树干站稳,扭头望去不由得神情大变,顾不得多想手里的匕首快速甩出,正中一个青衣人的胸口,他手中的长剑距离慕彦峥的咽喉不足三寸。 青衣人惨叫着倒地,手中长剑滑落。 慕彦峥陡地出了一身冷汗。 苏璟妍啊地呼出一口长气。 好险! 脚下未停,往上快走几步拽住慕彦峥而下。 慕彦峥袖中铁丸子飞出,立时又有几个青衣人倒地。 借着树木的阻挡,他们左转右拐,终于暂时摆脱青衣人的追击。 已经到了山脚的壕沟,壕沟一边连着山林,另一边笼着高高的田坎,地势相对平坦,但还未出山林。透过茂密的枝叶,已隐隐看到田地里麦苗青青,农夫田妇们正在地里忙活,有的说笑有的哼着不成调的民谣。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林子里正在进行的打斗。 二人没有露面,小声商议几句,并没往回城的道路那边走,而是沿着壕沟往没路的那端而去。 青衣人以为他们会回城,肯定会想法子在半道上设伏。 所以他们干脆反其道而行之,沿壕沟往前走一段,再重新入林,从山林里往上爬,绕过半山腰,直接进到妍玉小筑。 这样虽然很耗体力,但相对来说要安全得多。 对方虽然人多,但要满山遍野的找人也不是件易事。时间拖得长了,只待城里的大人们发现蹊跷,肯定会派官兵出城找人。 一旦官兵出动,他们便没了机会… 苏璟妍在前面探路,一边凝神细听周遭的动静。 慕彦峥强忍着痛楚,尽量不让苏璟妍发现他的伤势,咬着牙沉默地跟在她身后疾速前进。 “阿锦,咱们坐下歇会儿吧。”苏璟妍回头说道。 不待他表态已是盘腿坐下来,迫不及待去揉发酸的腿脚。 慕彦峥笑笑,也跟着坐下,抬手用衣袖擦脸上的汗。 苏璟妍凑近过来,二话不说脱掉他身上的衣衫。 衣衫上已是血迹斑斑,问了他几次都说没受伤,那些血是别人的。 可苏璟妍明白,他只怕受伤不轻,是不想让自己担心,更不想让二人的脚步停下来。多停留一刻,就会多一分被青衣人找到的危险,他不想让自己陷入危险。 这份心意,她自是懂得… 果然,他身上连中了好几剑,伤口虽然不深,但因为没有及时处理,伤口裂开血一丝丝的渗出来,不但染红了衣衫,连肌肤上也布满血痕,看着很是可怖。 毫不预兆地,她的眼泪流下来,双手抖着用帕子小心地去擦那些血痕。 她的泪落在他裸、露的胸膛上,炙热而灼烈。 慕彦峥笑了,揽着她的头,柔声道:“没事儿,有你为我落泪,受再多的伤也值得。” 苏璟妍破泣为笑,“说什么傻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为了谁都不值得…我可不希望将来面对一个伤痕累累的男人。” 她毫不避讳看他裸着的上身,先前还为他的私、处上药。 不是不感动的。 慕彦峥叹了一声,将她的头揽得更紧,嘴里喃喃,“阿妍,即便为了你,我也得拥有这天下。因为只有这样,才对得起你对我的这份情。” 苏璟妍笑笑,没有接话。 身为皇子,谁都无可避免卷入夺嫡的风暴中,即便你想置身事外,现实也会逼得你一步一步靠向权势的核心。 古往今来,莫不如此。 权势,总是诱、惑人心的… 小心将他身上的伤口清洗干净,苏璟妍轻呼口气,又自顾从他脱下的衣衫里找出伤药给他敷上,撕下衣袍帮他把伤口包扎好。 幸好已经是春天,天气回暖,脱掉外衫也并不会冷。 “他受伤时,你也是这样照顾他的罢。”沉默中,慕彦峥看着她,忽然说道。 苏璟妍抬头,神情一刹那的怔忡,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说的他应该是朱九。 既然他没有点名,便也知趣地没有说话,只将他带血的衣衫复又穿到他身上,用手指将他散乱的头发一根根梳得整齐,仍然用玉簪绾了束起。 慕彦峥见她不答,神情略有几分怅然,叹了叹气道:“以后,切莫再做那样的事了。” 苏璟妍看了他一眼,笑着撇开话题,“还能动不?要不要我背你!” 作势蹲下身要背他。 慕彦峥忙道不用,挣扎着站起身,试着往前走了几步,伤口庝得厉害,却也强忍着,扭头看着她笑,“不过有你扶着,我的心情会更好。” 苏璟妍白了他一眼,上前将他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一手扶住他的腰身,另一只手拉住他搭在自己肩头的手,相携着慢慢往前而去。 林里静谧,和煦的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落,余下一缕缕金辉。 二人蹒跚而行,谁也没有说话,脚踩在枯叶上发出嚓嚓的声响,颇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如果时光能够停留这一刻,那该多好。 第二百四十三章 脱险 如此走了大半个时辰,果然没有追兵追来。 慕彦峥已是累得满头大汗。 苏璟妍也是气、喘,吁吁。 两人便又坐下歇息。 慕彦峥喘匀了气,抬头四下看了看,神情攸然变得惊喜。 “阿妍,就从这里上去,应该能到妍玉小筑。” “妍玉小筑?” “嗯,你的新家。” 原来如此。 至此,她才明白慕彦峥带她来梵玉山做什么。 只是,为了这个家,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了。 从先前慕彦峥与青衣人的对话里,已经得知他身边有内鬼,提前将他们上山的事透露给了青衣人知晓。 于是有了这次伏击。 看得出,青衣人这次是倾巢出动,势必要将他们拿下,以此与宋大人交换换取朱九的性命。 朱九,他真的落在阿锦手里了吗? 她虽然急切地想知道这个,却并没有问出口。 那潜藏在他身边的内鬼,又会是谁呢? 阿锦显然已经猜到了… 苏璟妍脑里顿时闪过一个个人影。 她不由得问:“你说,是谁将咱们上山的事告诉他们的?” 慕彦峥沉吟一会,摇摇头,“我也只是怀疑,并不十分确定是他。” 因为不确定,他并未将那个人名说出来。 苏璟妍也没再继续追问,歇了会儿便又扶着他慢慢往上爬。 …… 行宫里,宋大人急得搓手跺脚。 他有要紧事要禀报四殿下,偏偏四殿下出了宫,接连问了好几个侍从都不知他去了哪里,只道是跟阿妍小姐一起出去的。 宋大人无奈,只得打道回府。 才刚走到行宫门口,便见一辆马车急急驶来。 马车停下,宋夫人从车内钻出来,神情惊慌。 “出什么事了?”宋大人皱眉,上前拽住宋夫人问道。 宋夫人凑近丈夫,低声道:“鲁妈回来了…说四殿下和阿妍在梵玉山遇袭,两人滚下了斜坡,现在生死不明…” 鲁妈逃回去时已身负重伤,只来得及说完那几句便昏迷了。 宋大人闻言脸色大变,来不及盘问更多,只快速吩咐身边的赵二虎,“快!传我命令,速调人手往梵玉山搜找,务必要找到四殿下和阿妍!” 听到阿妍的名字,赵二虎也是心急如焚,忙应声是,快速上马疾驰回府衙调派人手。 宋大人拽着宋夫人登上马车,即刻出城往梵玉山赶。 那二人都是至关重要的人,万不能出任何差错。 一路飞奔到山脚,已有不少官兵得到命令快速赶到,正从山脚往上仔细地搜索。 现场打斗的痕迹明显,是在离半山腰不远的斜坡地段。 宋大人一边吩咐官兵继续沿道搜寻,又让大批的官兵火速进山林里找。 山林里密密麻麻,到处都是深一脚浅一脚凌乱的脚印,间或有血迹点点,抛洒在低矮的杂草丛上。 官兵们搜找得越发仔细,一边搜寻一边大声叫喊。 隔得远远苏璟妍听到了喊声,想要回应又怕引来青衣人的追杀。 如果青衣人赶在官兵到来之前找到自己,以自己和阿锦现在的情况,只怕必死无疑。 “别担心,他们会找过来的。”慕彦峥拉过她,揽在自己身前。 既然有人来救,便懒得再辛苦爬山了,索性坐下歇息… 待官兵找到他们时,二人又困又饿。 如此有惊无险。 宋大人陪着慕彦峥和苏璟妍先回城,留下部分人手继续搜查刺客。 在未明真相前,只能将他们归咎于刺客之流。 慕彦峥并未说什么,拉着苏璟妍一起上了马车。 宋夫人提着的心终于放回肚里。 马车里慕彦峥终于安心地睡下。 苏璟妍才低声问宋夫人是怎么得到消息的。 宋大人便将鲁妈负伤回城的事说了说。 苏璟妍便又问起碧螺。 之前出城时慕彦峥将那二人赶到后一辆马车上,原本是尾随他们后面上山的。打斗时情况危急也根本顾不上她们。 原来也同样跟青衣人交过手。 宋夫人道暂时还没得到消息。 苏璟妍心里一紧,只怕凶多吉少了。 青衣人对她恨之入骨,自然不会再对碧螺手下留情。 碧螺虽然也会点功夫,但并不高,在青衣人围攻下逃命的希望渺茫。不过却又抱着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的心态安慰自己。 不但没有碧螺的消息,连白虎也不知所踪。 当时情况危急,白虎挡住青衣人让慕彦峥带着她快走,后面的情况就不知道了… 苏璟妍叹了口气。 马车一路驶进行宫,当即传了刘大夫给他治伤,又侍候他喝了碗安神汤。 慕彦峥刚清醒一会便又睡下了,即便睡着也仍是抓着苏璟妍的手不放。 他的伤势不轻,必须好好调养,可不敢再让他劳心费力,天大的事也得等他的伤势稳定了再说。 宋大人不明内情,当然也不好派官兵大肆搜捕青衣人,想了想到底将消息送去了虎头寨。 姜氏接到消息神情依旧淡淡,让荷苗去请了朱九过来。 朱九在虎头寨养了这几天,伤势已无大碍,得知他们竟又背着自己去杀阿妍,心里只觉得愤怒又有些无力。 终归他们也是因为自己出事才铤而走了这步险棋,总不能将他们全都杀了吧。 “夫人,这事儿我的确不知情,否则如何也不会让他们伤害阿妍。”朱九诚恳的道。 姜氏笑道:“这话我信。以你对阿妍的感情,你必不会伤害她。” 朱九脸红了红,想了想又咬咬牙道:“我明日就回玉城,将这事做个了断。” 姜氏看着他道:“你要怎么了断?”顿了顿,“你现在不能回去,回去就是个死。” “未必一一”朱九道:“慕彦峥那小子受了伤,现在正是机会。” 姜氏看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救了你,就会允许你去伤他?” “那夫人的意思——”朱九神情疑惑。 姜氏叹道:“我这人信命。历代王朝的更迭,总有它一定的命数。”又看了他一眼,道:“属于你们北晋的时代已经过去,再强求也是枉然,复辟不会成功的。” “夫人对我没有信心?”朱九顿时忿然。 姜氏看着他,点点头,“对,没有信心。我虽然跟慕氏皇帝有仇,但也不得不说句公道话,现在的百姓,要比当年的百姓过得安宁富足。” 朱九大声道:“所以夫人其实从没想过站在我们这边?” 姜氏淡淡道:“我不必站队。” 第二百四十四章 人情 朱九神情茫然,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妇人,显然不明白她这话是何意。 姜氏呷了一口茶,嘴角抿着轻淡的笑意,“我当然不必站队。这天下谁做皇帝,对我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替我们苏家翻案,谁能为我们孤女寡母做主,那才是最重要的。” 如此不是更需要站队吗? 推翻上任天子的决断,且还隐隐有问罪上任天子的意思。如果继任者没有强大的实力和魄力,如何做得到? 即便做得到,这人如果跟苏家没有特殊的关系,又如何肯替她们去做? 朱九仍然不懂。 姜氏也看出来他不懂,便又说得更明白了一些。 “我相信无论谁做下一任皇帝,只要他够精明,都会愿意做这件事。因为那人是苏战,武神王苏战,曾经替大綦打下半壁江山的苏战,还有他身后数十万的武神军…和平年代如何在民间树立威望,赢得民心,没有什么比平反一位含冤而死的已故功臣更能掳获人心了。” 朱九细细一想,便也觉得是这个理。 不然为何有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说法?有的上任皇帝为了给下任皇帝留下能臣备用,往往在自己当政时期故意将其贬官,以待下任皇帝继位时,再将其提拔重用。这样被重用的官员自当忠心拥护新皇,死心塌地为他效力。 这也是一种策略,帝王策略。 想明白的朱九,不由再次抬头看向眼前的妇人。 妇人神情淡然,保养得宜的脸颊眉眼精致,眸子里光采熠熠,别有一番风韵。 他不由得深深一揖,“还是夫人看得明白,在下受教了。” 姜氏微微一笑,“当然,我也同样相信,殿下若有机会荣登大宝,也必定会将我们母女安顿得很好。” 朱九点点头,“自当如此。” “所以我还有什么担心的。”姜氏看了他一眼,说道:“救你,便是为了将来;同样,不让你伤害慕彦峥,也是为了将来。” 朱九默然,不得不承认,这妇人的思虑周全。 站在她的立场,明哲保身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当然她也有明哲保身的底气和实力。 姜氏又捧着茶盏呷了一口,看着他道:“另外,我还有一个请求。” 朱九忙道:“夫人请说。” 姜氏顿了顿,神情攸然变得沉重,“你得答应我,无论如何,不得伤害慕氏六皇子,慕彦嵘。” “六皇子慕彦嵘?”朱九重复了一句,满脸讶然,又充满疑惑。 姜氏咬着嘴唇,并没解释原由,只是道:“你不妨把他看作我救你的人情。” 朱九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姜氏笑了,轻舒口气,末了道:“我想,阿妍也会感激你的。” 听她提到阿妍,朱九眸子暗了暗。 事情已经这样了,他还有什么脸面见她?见了她又该说什么,不管是涵舍的失火,还是这次梵玉山的刺杀,都是因为自己…偏偏姜氏还救了自己一命… 像是知道他心里的情绪,姜氏又道:“你不必自责,我想阿妍不会怪你。” 朱九心道,即便她不怪我,我也怪我自己,没有好好守护她。 …… 行宫里,慕彦峥再次醒转,侧眼凝视榻前正垂头打盹的少女。 她的右手还在自己手里,不由紧了紧,嘴角流露笑意。 醒来就看见她,真好。 身子微微一动,轻微的声响已然惊动她。 苏璟妍抬起头,揉着睡眼惺忪的眸子,欢喜道:“你醒啦?” 慕彦峥嗯了声。 她便抬手端起几上温热的的茶水喂他喝了几口,又转身唤人。 少顷便有婢女端了汤药进来,她从托盘里接过药碗,拿勺子搅了搅,舀了一勺放到嘴边抿了抿,眉头微皱,又道:“这药有些苦呢,去给殿下拿些蜜饯来。” 那婢女应了是,忙转身去拿蜜饯。 “有点苦,稍微忍一下。”她像哄孩子一般,将那汤药一勺一勺地舀起又放到嘴边吹了吹,才慢慢喂进他嘴里。 慕彦峥含笑饮下。 即便这碗里是砒霜,他想自己也会毫不犹豫地喝了它。 没有什么比少女的心意更让他感动了。 眼前的阿妍,记忆里的阿妍,无论音容,还是笑貌,几乎都一模一样。庆幸她一直在自己身边,庆幸他们还未经历那样惨痛的画面… 不,不会有那一天。 慕彦峥心里暗暗发誓。 当然,这一切苏璟妍并不知晓,她只是遵从自己的心,做一些她认为自己应该做的事。 婢女盛了满满一碟蜜饯上前,她拿着一颗颗喂他。 这样的时刻无疑是幸福的。 偏偏有人很不识相地打破了这种幸福。 殿外人影一闪,不待侍从通报,慕溶月便闯了进来。 苏璟妍只抬头瞟了她一眼,又自顾捻了颗蜜饯放进嘴里嚼着,当她是空气。 慕彦峥眉头微皱,看着她道:“皇姐有事?” 慕溶月轻笑,“没事,听说你受了伤,特意过来看看。” 慕彦峥道:“多谢皇姐关心,我没事。不过皇姐也要顾念自个儿的身子,毕竟你还怀着身孕呢。” 说罢大声唤人进殿。 “赶快将公主送回去,动了胎气可如何是好?” 慕溶月气得双眼圆瞪,她明明没有怀孕,可这话在玉城已传得家喻户晓,竟让她百口莫辩,偏眼前这小子还一再地拿这话羞、辱她。 “老四,你就这么不待见我?”慕溶月咬牙道。她不明白,原来这老四对自己也没太大敌意,可不知从何时起,就明里暗里地针对她了。 慕彦峥没回她的话,只看着殿外进来的侍从婢女,“传话下去,以后没本宫的命令,公主殿下不得踏出内苑半步。违者——重罚!” 一溜的侍从婢女忙躬身应是,心里直打鼓。 这不是要软禁公主殿下吗? 虽说公主殿下任性了些,也干过不少荒唐事,可这样的惩罚对她来说也太重了。 当然,这些话他们也只敢在心里说说,谁也没有替公主殿下求情。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这行宫,已然是四殿下做主。 他们这些做奴婢的,自当听从四殿下的吩咐。 婢女们纷纷上前,拉着拽着将慕溶月半拖着往殿外去。 第二百四十五章 和解 慕溶月怒容满面,却挣脱不开婢女们的钳制,身不由己被带到殿外,隔着老远还能听到她愤愤的嚎叫,“慕彦峥,你给我等着,总有一天,我慕溶月必报今日之仇!” “好!我等着!”慕彦峥淡淡道。 由始至终,苏璟妍没有说话,此刻才哎了声道:“其实,你没有必要得罪她,这个女人心眼小,当心她暗里对你下黑手!” 慕彦峥道:“既然敢怼她,就不怕她报复。”说着又点了点她鼻尖,“倒是你,阿妍,以后都得离她远点儿。论心机,你可不是她对手。” “哦,知道了。”苏璟妍撇撇嘴,这一点她是服气的。 不管是前世的方圆,还是现在的慕溶月,都比自己能忍。前世肖卓的确看不上她,带她出来也多是利用她挡酒,或是应付一些他不方便出面解决的事情。 私底下肖卓还说过,这种女人,原本就是奔着他的钱去的,能用钱打发她,便没必要投入感情了… 不过苏璟妍相信,当年的方圆对肖卓,应该是真爱罢。只有真爱,才会让她恋恋不忘,以至她们来到这个时空,也仍然记恨于自己。 今生慕溶月将这份感情转嫁给君熠然,君熠然偏偏又像当年的肖卓那样伤害她,由此她更是恨上了自己。 说起来,自己是无辜的… 慕彦峥看她半天不言语,不由拿手指点了点她鼻尖,“阿妍,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苏璟妍这才回过神,尴尬地笑笑,“没什么,在想我娘。” 慕彦峥道:“那回头将伯母也接进城,住在行宫。这样你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 苏璟妍摇摇头,“那哪行?不合规矩啊。” “规矩都是人定的。在这里,我说了算。”慕彦峥道:“就这样说定了,回头等我的伤势再好些,便陪你一道回虎头寨接人。” 苏璟妍嚅了嚅嘴,想反驳却没说出口。 以阿娘的性子,必定不会答应他,让阿娘自己拒绝他好了。 正说着话,侍从通报国公爷求见。 慕彦峥忙道快请,慢慢坐直了身子。 苏璟妍小心将他衣衫上的褶皱抚平,起身便要避开。 慕彦峥握住她的手,看着她道:“不必。” 苏璟妍笑笑,只得重新坐下。 少顷国公爷进殿,上前给慕彦峥行礼,又关切地问道:“殿下的伤不要紧吧?” 慕彦峥笑道:“还好,都是皮外伤,养几天就好了。” 苏璟妍起身对他施礼。 国公爷微微颔首,道不必多礼,视线又回到慕彦峥身上,“那就好…听说了这事,你舅母担心得不得了,可她身子弱,暂时不宜走动,否则肯定进宫来看您了。” 慕彦峥便又笑着说了几句。 国公爷瞥了眼边上的苏璟妍,又看了看慕彦峥,似是有话单独跟他说,朝他连使了好几个眼色。 慕彦峥道:“舅舅有什么话请直说,阿妍不是外人。” 说罢亲昵地拍拍她的手,“以后随我,叫舅舅就好。” 国公爷神情讶然。虽是知道他对眼前的女孩子用情甚深,但还未行婚配之事就如此称呼,实在太冒失了。 苏璟妍也觉得不妥,忙道不敢。 慕彦峥也不勉强,只笑笑,这是他的态度,他相信舅舅会明白。 国公爷顿了顿,终是说道:“密室里有异动,原本是想请殿下去看看的,可您这伤…”说着抬头看了他一眼。 慕彦峥哦了声道:“那改天再去看吧。”丝毫不避讳的样子。 苏璟妍心里一动。 密室,国公府的密室,阿锦就是从那密室出来后便像换了个人似的… 那里面究竟有什么秘密? 国公爷见他不甚在意的神情,心里到底有些顾虑,便也没多说,只略略嘱咐几句好好养伤的话便走了。 他一走慕彦峥便低声道:“如你所想,那里面的确有些古怪,有机会带你进去见识见识。” 苏璟妍眼睛一亮,“真的?” 慕彦峥点点头。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何会将这事告诉她,直觉应该告诉她,便说了。 随后宋大人又进殿探望,顺便禀报搜查青衣人的进展。 那些人原本都混迹在城西一带,自梵玉山事后便都不见了踪影。 慕彦峥道:“罢了,收手吧。” 宋大人一怔,殿下这态度有些奇怪呀,不是应该趁机将他们一网打尽吗…只要剪除了喽罗,再要诛杀朱九就容易得多。 他不由得看了边上的苏璟妍一眼。 是了,定是因为阿妍在场,他才这样说的。 当下点点头,行礼告退。 苏璟妍心里同样这样想,他是顾忌自己在场,才没有表露真实的意图吧… 不过发生这么多事,她也算是想明白了,他们之间的仇怨,不是自己能够阻止的,那就让他们去斗吧,死了谁活了谁那都是命数。 慕彦峥看着她,默了片刻,道:“阿妍,你不妨告诉他,我愿意跟他和解,只要他不招惹你,我可以放他一马。” “什么?”苏璟妍目露疑惑。 慕彦峥道:“你知道我说的是谁。之前想要杀他是为了你,现在想要放他也是为了你。终归,我不想让你伤心。但是——”他看着苏璟妍,目光灼热狠厉,“你必须跟他做个了断,否则,我会当着你的面杀了他。” 苏璟妍愣愣地看着他。 以前的阿锦,从来不会这般强势霸道地表露他的情感… 不过这样的他,似乎更让人喜欢。 她不由得点头,“好,这一生,我只嫁你。” 这是第一次,正面回应他的表白。 慕彦峥一笑,将她揽在怀里,“如此,我就放心了。” 苏璟妍嘟着嘴,忍不住嘀咕道:“原本跟他也没什么啊。” 慕彦峥呵呵笑,将她搂得更紧,廋削瓜薄唇猝不及防落在她脸上,蜻蜓点水似地轻轻一啄,犹不过瘾,顺势捧住她粉嫩的小脸啃咬起来。 苏璟妍不由得闭眼,愉快地享受他的轻吻。 殿外春、光正艳,轻风送来花香。 殿内也缱绻旖旎一片,少女迷人的甜香阵阵。 佳人在怀,慕彦峥不由得意乱情迷… 啊—— 这人学坏了啊,怎地亲着亲着手伸进她衣衫里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 蠢货 春日的夜,连空气里都透着浓浓的花香味儿。 作为曾经西洛国的王宫,行宫里一年四季花开不败。 即便是最偏僻的院落,枝枝簇簇的西府海棠也开得如火如荼。 夜籁寂静。 负责看守院落的禁卫接连不断地打着呵欠,似也禁不住困意,身子一矮陆续靠坐着墙根打盹儿。 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出现在院落的西北角,四下看了看轻巧地跃上墙头,又快速往院里跳下,猫身疾行到正房门口,抬手捏住铜锁轻轻一扭,只听得咔嚓一声,铜锁打开,黑影推门进屋。 屋里没有点灯,黑暗中有人声响起,“找到朱九了吗?” 黑影摇头,“还没有。不过据属下判断,九爷并没落在慕彦峥手里。那晚有另外的人出现,救走了他。” 透过窗户泄进的微弱光线,依稀看到榻上盘腿坐着一人,身上只着一件月白的寝衣, 默然一刻,那人道:“那就不找了。” 黑影躬身道了声是,又道:“不过孙老六他们这次擅自行动,已经暴露了身份,只怕不能在玉城呆了。” 榻上人冷哼一声,“人家早就摸到他们的底了,即便没有这次梵玉山之事,他们迟早也得完蛋!” 黑影顿了顿,“不过他们还算晓事,事败后并没回城,当即就分散撤离了。” “知道他们撤去哪里了?”榻上人问道。 黑影道:“锦城。” “蠢货!”榻上人低低骂了句,“这个时候怎么能去锦城?简直是自投罗网…” 黑影没敢答话,等他骂够了,才抬头试探地道:“要不,属下派人去说一声,让他们直接去上京?” 榻上人冷笑,“上京,上京又岂是安全之地?这帮子混账东西,个个都没长脑子的货,哼,死了才好…” 说罢又抬头看着那黑影,“算了,你让他们去京城,到时自会有人安排。” 黑影忙应声是,心里也松了口气。 公子从来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嘴里说不管他们,到底还是要管的。 “你去吧。”榻上人挥手,身子动了动,人已经缩进被窝里,想到什么又支起额头喊了声慢。 黑影站住,转过身行礼。 “阿金没用了,干掉吧。”榻上人道,身子再次蜷了蜷,这次整个身子面朝里躺好再没动了。 黑影复又行了礼告退。 出去后将屋门重新落锁,身轻如燕飞上枝头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已经夜半,原本打盹的禁卫们倚着墙根睡得正香,鼾声如雷。 翌日又是个大晴天。 溶月公主的心情却不怎么好。 她虽然住了行宫内苑最豪华的瑶光殿,底下人侍候得也很精细,可一大早却被逼着喝大碗的保胎药,还被慕彦峥派来看管她的马嬷嬷往她衣衫里硬塞了个鼓鼓囊囊的小包,还说快三个月了,慢慢就得显怀了。 丑死了。 气得她恨不得将殿内的瓷器全摔得光光。 才摔了两个汝窑花瓶,马嬷嬷就让婢女把殿内的瓷器搬走了,还说这么好的瓷器摔了可惜,公主殿下既然不喜欢,那就全拿走好了。 慕溶月欲哭无泪,气得快要吐血。 真是大意失荆州啊… 想她堂堂一个穿越女,且还是金枝玉叶的公主,明明拿了那么一手好牌,却偏偏栽在这臭小子手里… 慕彦峥,以前倒真是小看了他。 慕氏几位皇子中,她最看不上的便是这老四,素日一副清高的姿态,不结交朝臣,连父皇的宠、爱也不放在眼里,与其他皇子也不甚亲近,没想到来了一趟玉城,变化竟然这么大。 到底是那死丫头改变了他,还是他本身的城府已经深到这个地步,骗过了包括父皇在内的所有人… 慕溶月抬手抓起茶碗猛灌了一口冷茶,心里的怒气才消散了些。 抬眼环视殿内,侍候她的人不少,可没有一个自己人。 不由得万般后悔当初出宫时太自负谢绝了母妃的好意,没有带贴身侍候的人一道来玉城。 当然,除了后悔这个,她还后悔不该将百慧楼焚毁,不该将玉掌柜弄死…当时,唉,为了取信太子,才不得已而为之,谁知好不容易弄死了一条狼,却又暴出一只小狐狸,且还是成了精的狐狸… 慕溶月抚额,手握着拳头重重捶了捶眉心,嘴唇紧咬…忍!一定要忍! 半晌,她才平复了情绪,淡定地说要去花园逛逛。 慕彦峥只说不让她出内苑,可没说不让她去花园,到底给她留了呼吸的空间。 马嬷嬷便也道好,让人准备一番,真像照顾孕妇似的小心扶着她出殿,下台阶,身边婢女簇拥紧紧跟随,阵仗不可谓不大。 明媚的春光让她的心情好了许多。 一行人刚走到假山旁,却见二个内侍抬着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走过,远远看到她们忙退回去避让。 却被慕溶月叫住,让身边婢女去问情况。 少顷婢女回来禀报,说是瑶华殿里一个负责洒扫的侍女昨夜淹死在那边的水池里,刚才才被发现,正要抬去城外乱葬岗掩埋。 “瑶华殿,那不是苏璟妍的住处么?” 慕溶月暗自喃喃了一句,眯着眼睛笑了。 她殿里的人死了,自然不是意外,那就是人为,倒霉的侍女怕是听到什么了不得的秘密被那死丫头灭了口吧… 嗬,只要是秘密,总会有被揭开的一天… 那自己是不是应该在她的来历上再做做文章,慕彦峥那小子不是喜欢她么,爱得要命,要是知道她是来自异世界的幽魂,不知会是什么表情,会不会当她是妖怪啊,最好请天师来收了她… 慕溶月越想越兴奋,眼睛被这温暖的阳光一照,显得更亮了。 她身边的马嬷嬷不由得狐疑看了她一眼,公主殿下这神情不对呀,怎么见着死人还这么高兴… 当然她没敢多问,只是暗自朝边上的一个婢女使眼色,那婢女会意,悄悄地走开了。 心情大好的慕溶月看着满园的姹紫嫣红,嘴角弯弯翘起,笑得肆意又张场。 然而待她袅袅转过假山,看到樱花林里那抹艳丽的红色时,浓浓的笑意顿时僵在脸上。 第二百四十七章 泼妇 再没有比看到她更让人闹心的了。 慕溶月绷着脸,转身就走。 倒不是怕她,就是不想看到她,不想跟她打照面,各种不想… 苏璟妍却已经看到她,将手里刚折好的樱花枝条交给身后的婢女,拍拍衣襟上的樱花碎瓣,步履从容地朝她走来,隔着远远就屈膝行礼。 慕溶月脸上涌起怒容,气鼓鼓地扭头想走。 身边的马嬷嬷却道:“公主还是见见吧。” 慕溶月狠狠瞪了她一眼,到底没敢走开,憋着一肚子气上前。 “嗬嗬,本公主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宋大人的千金哪!”她故意在宋大人千金这几个字上咬得特别重,当然是故意羞辱她。 苏璟妍微微一笑,并不以为意,行了礼不待她表态就自己起身,“是的呢,当然也是被公主殿下你烧了房舍的苦主。怎么,公主殿下心虚了,以为臣女要找你赔偿,所以才急急地避开?” 真正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慕溶月气得脸色铁青。 但凡想到这件事,她就恨得牙根都是痒的。当着那么多民众的面,她被几个婆子按着直挺挺地跪了好几个时辰,腿脚酸麻胀痛不说,还被民众指指点点,脸都丢尽了。 这且不说,才不过一夜的工夫,她在君家落水且失身的谣言便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 慕彦峥那小子,竟连皇家的脸面也不顾了。 这都要拜眼前这死丫头所赐。 前世肖卓爱她爱得要死,自己便刻意接近她,学她的言行举止,以她的爱好为爱好。到头来在肖卓眼里,自己连替代品都算不上。 这一世,她先一步来到这个朝代,而自己也因着那份机缘穿过来,却仍是慢了一步,被她截足先登占据了君熠然的心… 新仇旧恨一同涌上,慕溶月眼里闪着噬血的光。 她忽然撇开马嬷嬷,径自冲上去,一把揪住苏璟妍的头发,像个疯婆子似的狠狠抓扯拉拽,嘴里恶狠狠道:“都是你,都是因为你,如果没有你,他们都是我的,都是我的!” 苏璟妍不妨她来这一手,大意下竟让她抓了个正着,头上传来一阵刺痛,痛得她哧溜一声。 “公主殿下,不可!” 马嬷嬷大惊,忙上前去拉慕溶月。 慕溶月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一下子将马嬷嬷甩开。 马嬷嬷栽倒地上,嘴里急道:“快,快将她们俩拉开!” 身后的婢女早吓呆了,闻言才如梦初醒,慌忙上前帮忙。 那边苏璟妍带来的婢女也疾步上前拖拽慕溶月。 苏璟妍缓过神,想也不想抬手一耳光朝她打去。 慕溶月吃痛,揪住她头发的手却没放,嘴里狞笑着道:“贱、人,叫你娼狂!本公主就算死,也得拉个垫背的——” 苏璟妍虽说功夫不赖,到底没跟这样的泼妇打过架,空有满身的武力却发挥不出来,被她揪住的头皮越来越痛,头皮快被扯掉了… 婢女们七手八脚拽手的拽手,抬脚的抬脚,抱身子的抱身子,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她拉开。 苏璟妍这才得以喘口气。 马嬷嬷忙过来给她揉搓头部,整理衣裙陪着小心担忧地道:“阿妍小姐您不要紧吧?” 她是慕彦峥的人,自是知道自家殿下对这阿妍小姐紧张得厉害,阿妍小姐今天吃这么大亏,且还当着她的面,殿下要是知道了肯定饶不了自己… 苏璟妍呼出一口气,不停地揉着脑袋,道:“没事。” 谁想到这女人会突然发疯,不要命地扑上来揪自己… “阿妍小姐,今天的事,还请不要告诉殿下…”马嬷嬷看了她一眼,复又低头,斯斯艾艾地道。 苏璟妍这才明白她担心什么,不由得一笑,“嗯,好。” 马嬷嬷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又忙不迭地道谢,只差没有跪下磕头了。 旁边婢女扶着慕溶月便要离开。 虽说四殿下不让她出内苑,还非得逼她装大肚子假怀孕,但她的身份毕竟是公主,四殿下可以对她施以惩罚,她们这些做奴婢的却不能对她动手。 只得先带她离开… 苏璟妍吃了这么大亏,自然不会让她就这样走,大声喊了声慢,人也跟着追上去,站到她面前拦住去路,二话不说先左右开弓打了她好几个耳光。 慕溶月原本白晳的脸颊顿时一片红肿,想要再扑上去却被婢女拉着动弹不得,只眼睛里射出怨毒的光。 苏璟妍挥手让婢女退下,迎着她的视线,冷冷道:“如果我是你,就该变着法儿爬君熠然的床,只有生米熟成了熟饭,那个男人才是你的。否则时间一到,肚里的货要如何生出来?” 这的确是个问题,不过慕溶月可不相信这贱、人会那么好心,故意提醒她这事儿心里肯定憋着大招儿呢。 “本公主的事,不劳你费心…你有这份闲心,不如好好想想,钦犯女儿的身份一旦暴露,你要如何承、受我父皇的雷霆之怒?” 苏璟妍轻笑,“再怎样,总比你这冒牌的假公主,明知那人是前朝余孽,且身怀谋逆的异心,还非要哭着喊着嫁给他…君熠然的真身份,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慕溶月顿时脸色大变,顿了顿,冷笑道:“知道又如何,空口无凭,你没有证据。” 苏璟妍道:“我不需要证据…我只需将这事告诉四殿下,让他将君三公子的身份如实上奏皇帝即可…” 慕溶月恨恨地盯着她看了半晌,咬牙道:“父皇不会相信的。” “他会信的。”苏璟妍笃定地道,唇边涌起一抹诡异的笑意。 别人或许不会信,但慕珏一定会信,因为他自己本身就是那样的人。一旦心里起了疑,再顺藤摸瓜查下去,想不查出点东西都难。 看这女人的表情,她应该还不知道她父皇母妃是穿越货,这样就最好了… 同一时刻慕溶月心里也在想,看来得想法子尽早通知君熠然,做好应变的准备。必要时说不得真的要先跟他上、床了… 两人各怀心思,到底没有再打起来。 马嬷嬷和婢女们远远地看着,见她俩嘀嘀咕咕地说个不停,心里疑惑不安的同时也松了口气。 只要不打起来就好… 第二百四十八章 天命 花园一角,慕彦峥扶着栏杆静静看着。 大伤初愈,他的脸色还很苍白,形容也有些憔悴。听到消息便赶过来,走得急了些,以至牵动身上的伤,这会儿伤口还隐隐作痛。 见慕溶月已经被嬷嬷婢女扶着走开,他便也转身往前殿迈步。 跟随的侍从忍不住低声提醒,“阿妍小姐还没走呢。” 慕彦峥看了他一眼,“多嘴。” 侍从立马不吭声了,偷偷瞟了瞟殿下的脸色,好像没有生气,嘴角也带着笑意,嘿嘿… 不过慕彦峥并没过去打招呼,在侍从的搀扶下慢慢走出内苑,回了大殿。 少顷,玄武匆匆进殿。 “查到白虎的下落没?”慕彦峥伏在案上写着什么,头也没抬地问。 玄武道:“还没。不过有碧螺姑娘的消息了。” 慕彦峥哦了声,抬头看了他一眼,示意他说下去。 玄武迟疑了一下,才道:“碧螺姑娘在他们手里。” “怎么回事?把情况详细说说。”慕彦峥搁下手里的狼毫笔,右手肘撑着额头触案,左手捂着嘴轻咳了几声,看着他问道。 玄武道:“消息是奔马传给属下的,他还说让殿下不要担心,他已经将消息报给夫人,夫人自会处理。他也已经派人跟过去,看情形,那帮贼子是逃去锦城了。” “锦城?”慕彦峥挑了挑眉,眉峰微微一皱,太子皇兄就是在锦城的华容道遇刺的。这么说,他们的老巢在锦城… 默了一会,慕彦峥道:“既是如此,那这事咱们先不管…你继续去找白虎,不管如何,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玄武应声是退下。 慕彦峥瘫坐在椅上,手捂着胸口轻轻地喘气,歇了好一会儿才回缓过来,想着今早内苑发生的蹊跷事,便又唤人进殿,问起那淹死的内侍的情况。 内侍总管嘴里小心地回着话,心里却很是疑惑,不明白殿下为何连这种小事也过问。那不过是名普通的洒扫内侍,死了也就死了,大不了给他家里送点钱财,尸体不都已经拖到乱葬岗埋了吗… 慕彦峥问明情况后,也没说什么便让他退下。 内侍总管出来时正好碰到要进殿的宋大人,彼此点点头就算打过招呼。 宋大人进殿后才刚行了礼,便听慕彦峥道:“你去查查,那个叫阿金的内侍,他家里什么情况。” 宋大人忙问:“殿下,发生什么事了?” 慕彦峥便将事情说了。 宋大人眉头紧了紧,又想了会儿道:“殿下,这事不用查了,那个叫阿金的,臣有印象,他娘曾是君家的下人,确切地说,是三公子小时候的奶娘,不过三年前已经死了。” 是这样啊。 慕彦峥笑了笑,的确不用查了。 明摆着是三公子动的手脚嘛,他如此有恃无恐,是笃定自己现在不会拿他怎么样啊,也知道自己一定会查到阿金头上,所以干脆先杀了他,这条线索便断了。 心还真是狠… 不过以他原来的身份,做出这样的事也不奇怪。 这样一想,比起君熠然,那个叫什么朱九的反倒可爱多了,至少没他那么多花花肠子。 心下想着,便又让人去传君途梁夫妇进宫。 宋大人瞧着他满脸的倦色,神情担忧,忍不住劝道:“殿下的伤才刚好,不能太劳累,您得回寝殿歇着。有事让人吩咐臣一声就好。” 慕彦峥道:“无妨。”又笑了笑,“你给夫人说,明儿我便带阿妍回去探望她。” 宋大人心里一紧。 他自是知道朱九现还在虎头寨,若是殿下去了,岂不撞个正着…当然,殿下也肯定知道,所以才让自己传信,是让夫人先有个准备… 心念电转间,忙拱拱手道:“好,臣这就去办。” 下晌姜氏便接到消息,也笑了笑。 这个老四分明是故意的,想必他已经从阿妍那里得到准话,这是要让自己表态呢… 也罢,阿妍已经是成年人了,她既然做了决定,那就遵重她的决定吧。 想到此她便又找了朱九过来,告诉他这事。 朱九听了也没作声,心里的伤感又多了一层。 姜氏顺便把碧螺的情况说了,末了道:“我的人自然有把握将她救回来。不过,如果殿下愿意出面,我想事情会更顺利一些。” 朱九点点头,神情略有几分黯然,“放心吧,夫人,这事我自有打算。原本就是我对不住阿妍,如果碧螺姑娘再有损伤,只怕我这辈子都不会心安。” “这样就最好了。”姜氏道,缓缓呷了口茶,又看着他,“我想,老四这回来虎头寨,应该也有想与你和解的意思…” 闻言朱九神情变了变,继而冷哼一声,“和解?他慕氏是乱臣贼子,从父皇手里窃取了江山,杀了我朱氏满门,这样的国仇家恨,要怎样和解?” “你不要这么激动…”姜氏说着,抬手端过桌上的茶盏递给他。 朱九伸手接了,仰头一口饮尽,些许茶渍溢出嘴角,胸中更是戾气满满。 姜氏拿出绢帕替他将嘴角的茶渍试去,动作温柔自然。 朱九愣了愣,怔怔地看着她,眼里有泪意闪烁。 他出生不久就被抱离母亲身边,此后再没见过面…他自是知道他的母亲早死了,即便侥幸未死也不可能是眼前的美貌妇人。 可在这一刻,他分明感受到来自母亲的温暖和关爱。 生平第一次,他觉得自己也是有人疼的。 姜氏看着他,叹道:“是啊,这样的国仇家恨,的确无法和解,何况他前不久还派人暗杀你,若不是我的人得到消息,去得及时,你现在也不会好端端地坐在这听我说这些了。” 朱九抬手揉了揉眼睛,轻声问道:“夫人想说什么?” 姜氏看着他,直言道:“我想保你的命。” 朱九笑了笑,“未见得就是我输。” 姜氏笃定地道:“如果与他作对,你必死无疑。” “夫人为何如此肯定?”朱九大声道,满脸的愤忿,还有不服,“他不过乳臭未干的小儿,比起他来,我也并不输他什么。夫人为何就是看不上我?” “因为,他已经得到龙家先祖的秘术,他就是天命选定的下一任天子。”姜氏看着他缓缓说道,神情从未有过的肃重。 第二百四十九章 礼物 “不!不可能!”朱九神情骇然又恼怒,根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脑子里一片混乱,竭力找出像样的理由质问她:“夫人,既然是天命,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姜氏叹了口气,道:“因为我研究过星相。这么多年,我龟缩在这个小寨子里,别的没学会,这个,算是唯一的一点成就吧。” 又盯着他看了会儿,“你既是北晋皇室的后人,就该知道,龙家的先祖,当年究竟是靠什么起家的。” 被她一提醒,朱九脑子里顿时一激灵。 是啊,北晋时期,龙家之所以能够得到历代帝王的重用,便是因为龙家历代家主俱都精通星相占卜之术,由他们推演的吉凶之兆几乎从没失算过。 北晋王朝能够延续三百多年,期间历经大大小小数十次的战役,皆都因为龙家的推算准确,从而采取了正确的举措手段才化险为夷。 也正是因为龙家的背叛,北晋才慢慢没落以至消亡。 说起来,真正的罪魁祸首,其实是龙家。 但龙家最终却没能坐上皇位,得到天下的慕氏便成了他们除之而后快的目标。 何况,既然龙家拥有这样的本事,自当让他们继续存活下去。如若复国成功,不管用何种手段也得逼迫龙家继续为他们的新王朝效力… 这不但是那些人的想法,也是朱九的想法。 当然,君熠然也是这样想的。 之前诱使龙家人进密室之事,便是打的这个主意。但他千算万算,却漏算了慕彦峥这个拥有一半龙氏血脉的子弟。 密室里的事,龙家人出来后缄默其口,国公府四周也派了重兵保护,他们的人直到现在也没探到实情。 如今,冷不丁从姜氏嘴里听到这些话,朱九自然有些抓狂。 “当然,你可以不信,但这是事实。”姜氏面上依然云淡风轻,也并没说更多劝解的话,“你如果不想跟他碰面,那你现在可以走了。” “夫人,你要赶我走?”朱九愕然道。 姜氏摇摇头,“当然不是。我只是不想你们在我的地盘上打起来。既然你不愿意和解,那就先避开吧。他特意让宋大人将这事告诉我,便是这个意思。” 慕彦峥当然是这个意思。 他既然对阿妍承诺要放朱九一马,便是真真正正打算跟他和解。先将自己的态度拿出来,如果那朱九冥顽不灵,那他也不必客气。 到时即便阿妍怪他,他也无愧于心。 之所以选择虎头寨,那是他对姜伯母的尊重。 如若朱九不愿接受和解,姜伯母肯定也会对他失望… 还有龙家密室的事… 走着想着,很快就到了瑶华殿。 苏璟妍闻讯小跑着迎出来,抿着嘴娇嗔地道:“身体还没养好呢,怎地就到处乱跑,有事让人来说一声,我去见你不就得了?” 慕彦峥笑着牵她的手,两人一同走进大殿,身子微微倾斜靠近她低语,“想你了,等不急了啊…自己过来省事儿。” 苏璟妍脸一红,忙稍稍挪开了身子,真是的,还有其他人在呢,也不知道避避嫌…浑不觉得,自己其实也没想过避嫌,否则怎地答应他住进这瑶华殿。 能够住进行宫内苑的女子,除了身份贵重的皇家女,便只有皇子们的女人了。 婢女们心中跟明镜似的,自打她住进来的那天起,便知道这位宋大人的私生女即将飞上枝头变凤凰。 四殿下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既未娶妻也未纳妾,对她又表现出十分的殷情和亲昵,瞎子也能看出四殿下对她的宠爱非同一般。 此刻婢女们一边屈膝行礼,一边抿嘴偷笑,心里当然也各种羡慕。 慕彦峥说了声免礼,挥手让她们退下,只留了竹叶在跟前侍候。 竹叶早已见惯不怪,上前淡定地侍候四殿下坐了,又给二人斟好茶,便退后站到一边。 慕彦峥拉着苏璟妍挨着自己坐了,笑道:“我来是想告诉你,我们明儿回虎头寨去,你看,要给伯母带点什么礼物好?” 苏璟妍扭头看了看他,“你的伤还没好呢,暂时不能出门。” “已经好了…”慕彦峥笑着点了点她鼻尖,“怎么?担心我啊?一点皮外伤而已,哪就那么娇气了…”话锋一转,“再说了,你们虎头寨不是有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嘛,让他瞧瞧或许还会好得更快些…” 苏璟妍顿时明白,这小子是故意的,他是在提醒自己朱九的事… 哎,朱九,也不知他现在在哪里,他是真的落在阿锦手里了吗… 慕彦峥瞅着她的神情,心里酸酸的很不是滋味儿。 只一瞬,苏璟妍便回过神来,抬手掀开他的衣袍看他胸前的伤口,嘴里道:“那也得再缓几天啊,车马劳顿,你这伤才刚好,万一有个好歹…” 这话顿时将他酸涩的心暖暖,手臂一伸便将面前的少女揽在怀里,“有你心疼,什么都值了。” 苏璟妍白他一眼,嘴硬地道:“我才不心疼呢。” 慕彦峥忽地收敛了笑意,神情一正,“实话与你说了吧,我在龙家密室发现了不少秘密,需要你娘帮忙解惑。” 嗯,阿娘的确对这些有研究… 苏璟妍不由得点头。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当然是越快越好。前两天国公爷不是还在说密室有异动吗… “那得让他们把马车备得舒服点,你也少受些罪。”苏璟妍芸芸说道,又想了想,“对了,让刘大夫随行,路上也好有过照应。” 慕彦峥脸上又重新绽放笑意,显然对她的表现很满意,“不知你娘的身体好些没,你自己去库房挑挑,看有什么药材用得上的,都带上。” 他这一受伤,可把玉城的官员们忙坏了,纷纷四处收罗珍稀药材,当然最后全都进了行宫的库房。 那些药材虽然珍贵,可大都是他用不上的。 阿娘这些年身子亏损得厉害,尤其去年冬天那一病,更是差点要了她的老命。有好药材不拿,那是傻子… 苏璟妍瞟了他一眼,一副你这小子很懂事的表情,眉眼里带着笑,“好啊,那我都带走,你可不许心庝。” “去吧去吧。”慕彦峥又笑着点她鼻尖,“真是个傻丫头,死物哪有人重要!” 第二百五十章 重审 已近初夏,阳光并不炙热,却照得他整个身心都无比地舒畅暖融。 待他从瑶华殿返回前苑大殿,君途梁夫妇已在偏殿等候多时。 慕彦峥歇息一会,才让人传他夫妇进殿。 君夫人脸上写满担忧,见了他便迫不及待地跪下行礼。 因着儿子与女儿的出息,她也得了四品的诰命。按礼是勿需向他这个还未封王的皇子行跪拜大礼的。 可君夫人心忧儿子,半点不敢马虎,只望四殿下看在她态度还算恭敬的份上,放她儿子一马。 君途梁见状微微皱眉,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朝慕彦峥拱手施礼,“臣见过殿下。” 看着这夫妇二人迥异的作态,慕彦峥微微一笑,人也从几案后转出来,往前走几步抬手作虚抚状,“夫人快快请起!大人免礼!” 夫妇俩谢过之后,一个起身,一个直身,看向慕彦峥的眼神却都含着期盼。 虽说那人很有可能已不是自己的儿子,更不明白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对于君途梁来说,他也必须想法子把那孽子带回家。 让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呆着,总比这样被关在行宫里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叫他们来,原本就是为的这个事。 虽说已经决定放君熠然回府,但在临行前也必须敲打敲打… 慕彦峥拘着身,低头捂着嘴轻咳了几声,视线才又重新看向君途梁。 君途梁忙上前一步,抬首关切地问道:“殿下身上的伤…” 慕彦峥虚弱地笑了笑:“不碍事,好多了。” 他这次受伤,君家可是出了大血,珍稀药材仿佛不要钱似的,每天一箩筐一箩筐地往行宫里送。 君途梁更是天天在行宫外求见,要亲自侍疾。 慕彦峥让人收了他的药材,却没见他本人,今儿还是他受伤后主动见他。 “大人或许已经知道了…”慕彦峥说到这,故意停顿片刻,视线犀利地落在他身上,神情些微凝重,“据宋大人查出的消息,这次本宫遇袭,的确是朱氏余孽所为。” 闻言君途梁面色发白,心里发苦。 君夫人更是花容失色,娇弱的身躯微微发抖… 上次涵舍失火,四殿下借故关押了自家儿子,他们夫妇俩进宫请罪,却被告知一向备受宠爱的女儿因为牵涉太子被害一事,已被皇帝打入冷宫,而她最小的儿子还与前朝的朱氏余孽有所勾结。 这两条大罪,无论哪一条,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如今再加上刺杀皇子的罪名,他们君家就算家财散尽,也无法护得所有人平安。 唉,君家就要大祸临头了… 君夫人绝望悲哀的想着,眼里已是珠泪滚滚。 比起君夫人,商人出身的君途梁要冷静得多,四殿下既然愿意见他,且私下将这事透露给他知晓,便意味着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殿下,您想让臣怎么做?”君途梁躬身拱手,神情冷肃,眸子里隐隐露出一丝狠戾,“只要殿下吩咐,即便要臣上刀山,下油锅,臣也绝不皱眉头。” “大人言重了。”慕彦峥轻笑,“不过眼下本宫倒的确有件小事需要大人去办。” “殿下请说。”君途梁再次躬身拱手。 慕彦峥看了眼旁边的君夫人,“夫人累了,先下去歇着吧。” 这是要她回避的意思了。 君夫人抬眼看着丈夫,双颊上的泪痕犹在,两手揪在一起心里更是惶恐惊慌得厉害。 君途梁朝她点点头,“没事。殿下有事相商,你们女人在场不方便,去吧。” 君夫人含泪嗯了声,又转身对慕彦峥跪下行礼,语带哭腔地道:“殿下,请您一定要救救君家,救救熠儿,那孩子也是一时糊涂,臣妇一定好好管教他,再不让他给殿下添乱!” 慕彦峥没有表态,只是挥挥手,又朝殿外喊了声来人。 很快有婢女进殿,领着她出殿门去了偏殿。 殿内君途梁再次拱手,“妇人愚顿,还请殿下不要见怪。” 慕彦峥微微颔首,“不怪。” 说罢转身走回几案后的鹅颈椅上坐下,身子紧紧贴着后背的软垫,半晌才缓缓开口,“父皇开明,让商户出身的大公子得以有机会入仕,且忝居高位,掌一国户部钱粮之职。即便昭仪娘娘犯事,也并未责罚于他,可见父皇对大公子信任之至。” 这是要让老大卷进来了…不过事到如今,即便他想置身事外,君家一旦获罪,他再得信任也不可能全身而退,所以注定要被拖下水的… 短短一瞬,君途梁已经做出决定,随即朝京城方向拱拱手,“皇上英明,君家上下备感荣幸…”话锋一转,视线回到慕彦峥身上,“殿下需要他做什么,尽管吩咐。” 慕彦峥看着他,不得不承认,这商户出身的老爷子,的确很上道,让人想要多为难他一下都不忍,只得笑笑,神情却更加凝重肃然,“那本宫就不客气了…让大公子在朝堂上谏言,重审十五年前前户部尚书韦应堂的贪墨案。” 君途梁神情一震,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怎样也想不到,四殿下让他儿子做的,竟然是这件事,这件在众朝臣心中讳忌莫深的旧案,当然也是大綦朝建国初始最大的一桩贪墨案。 前户部尚书韦应堂监守自盗,挪用国库五十万两白银,事发后在自己家中以死谢罪,留下血书,暗指武神军私、通外敌,蓄意谋反。 彼时武神王正领着武神军在北境御敌,丝毫不知京城骤起祸端。 好在圣上待武神王亲如兄弟,自是极其信任他,在朝堂上当着众朝臣的面,将那血书一撕两半,并当众斥责韦应堂忘恩负义,竟然攀诬对他有恩的武神王,此后更是将韦氏一族成年男丁斩立决,未成年男子及其女眷发配北边蛮荒之地,永世不得回京。 这样的处置,不可谓不重。 当时这案子还在初审阶段,并未来得及三司会审,就因为他攀诬了武神王,便被盛怒的皇帝直接定了案,乃至整个韦家都跟着遭祸。 那件事在当时并不是秘密,不但朝堂上议论纷纷,民间也传得沸沸扬扬。虽然都觉得皇帝对韦家的处置太重,但也绝不相信韦应堂血书上所写武神军谋反的说词。 第二百五十一章 探望 殿外春,光明媚,大殿里却一片冷寂。 侍从婢女早已摒退在外。 难怪他要将夫人也请出去。这么大的事,那女人听到还不得吓死… 君途梁愣了半晌,才讷讷地道:“殿下为何要这样做?” 虽说事隔多年,朝臣们也都避忌不谈,但也不是一点端倪都看不出来的。 因为就在那事过后不到一年,天昭五年的中秋夜宴上,才刚回京不久的武神王便在群英殿上公然谋反,握着他那柄所向披靡的莫邪宝剑,当众刺向皇帝… “怎么?大人害怕了?”幕彦峥并没回答他的话,身子倚靠在椅背上,右手撑着额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反问道。 “不。”君途梁摇头,“臣不害怕,臣只是担心。” “你担心大公子因此遭难?”慕彦峥道。 君途梁道:“不瞒殿下,的确有此担忧,但更多的是担心殿下…”说到这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殿下有没有想过,这事儿,原本就是…圣上的意思…” 话点到为止,他可不敢直说是皇帝忌惮武神王,故意弄了这前后两出戏来扳倒他,在他死后连带他麾下的武神军也因为鼠疫死伤贻尽,乃至名存实亡,最后被纪家接手混入其他编制。 慕彦峥抬眼挑眉,看着他冷笑,“看来大人知道得还不少嘛…” 君途梁垂首,硬着头皮道:“生意之人,也时常需要跟一些朝臣结交…”复又抬头,看着慕彦峥,“臣已决定效忠殿下,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若殿下觉得臣说错了,诋毁圣上是死罪,臣——认了。” 慕彦峥目光沉沉,半晌没有说话。 以前只觉得那宋青崖是个人精儿,现在一看,这君途梁也深藏不露啊… 被他认为深藏不露的君途梁此时心里直打鼓,笼在袖里的手紧紧攥起,手心里直冒冷汗。 这四殿下,看着也不过是翩翩美少年,可那眸子里的寒意,竟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害怕…自认已经摸着他的脉络说话了,怎地还是惹了他不高兴… “就这么定了,你去办吧。”慕彦峥忽然说道,又补充一句,“不过要尽快,时间不等人啊。” 君途梁愣了片刻,才知他说的是让自家儿子在朝堂上当众谏言请皇帝重审韦应堂贪墨案之事…额上似乎有冷汗流出,他忙抬手擦了擦,又恭敬应是。 骑虎难下,已经应承的事,他自然无法反悔。 作为回报,慕彦峥当即允他去探望君熠然。 在偏殿等得坐立难安的君夫人终于等来了丈夫,搓着手忙不迭地迎上来,“殿下跟你说什么了?” 君途梁勉强笑笑,“没什么…走,咱们现在去看熠儿。” 君夫人面色一喜,“殿下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放熠儿回府?” 君途梁摇摇头,又宽慰君夫人,“其实熠儿在行宫里呆着也没什么,有四殿下看着,出不了事儿。那些人想要联系他,也就不那么容易了。” 君夫人想想也是。 自家府邸虽然也有护卫,但哪有行宫里防护周全? 夫妇俩一边走一边小声说着话,在前头领路的玄武不得不放慢脚步。 路过清月阁时正好撞见苏璟妍让婢女捧着大盒小盒的药材从里面出来。 瞧那些盒子眼熟得紧,细看竟都是自家送给四殿下的那些… 君夫人顿时眸色复杂。 没想到这丫头竟然有这么大的造化,被四殿下看上了… 如若当初让熠儿娶了她,是不是就没后面这么多事了… 又想到熠儿若不是因为她,也不会惹得溶月公主生气,继而放火烧了涵舍,四殿下是为了给她出气,才罚了溶月公主禁足,还将熠儿关起来,谁也不让见的。 终归,都是她害的… 可此刻,自己有求于她,即便心里再恨,也不敢跟她翻脸… 想着便腆着笑脸迎上去,苏璟妍只得上前行礼。 她跟君家并无多大交情,行了礼便打算走开。 君夫人却叫住她,脸上笑意盈盈,“有些日子不见,阿妍小姐出落得越发标致了,瞧这脸蛋嫩得,都快掐出水来了…” 言语亲切随意,仿若她亲近的长辈,说着又主动上前一步,拉她的小手。 苏璟妍甩手避开,微微皱眉,十分不屑君夫人此时的作派。 君途梁也觉得她这马屁拍得太过了,瞧这丫头明显不待见她,何必要拿热脸去贴她的冷屁、股,当下便轻咳一声,朝君夫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快走。 君夫人却瞪了丈夫一眼,道:“老爷你跟玄将军先走,我和阿妍小姐说说话。” 苏璟妍闻言忙道:“实在不好意思,我还有事,不能陪夫人聊了,告辞!”说罢微微福了福转身就走。 君夫人气得七窍冒烟,看着她的背影在心里暗暗腹诽… 这死丫头,拽什么拽,不过就是靠上四殿下那棵大树了吗?哼,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她私生女的身份,哪有资格做皇子的正妃,到时四殿下新鲜劲一过,有她哭的… 还未走开的君途梁也忍不住皱眉,又摇头,到底是山野长大的丫头,恁地不知礼数了,也不知那宋老头为何喜欢她。 当然这只是个小插曲,他忙拽着自家夫人跟上玄武,要去看儿子呢。 君夫人心里忿忿,但是想到马上可以见到儿子,忿忿的心情又消散了几分… 院子也还是那个院子,门口负责看守的禁卫见是四殿下身边的人忙躬身行礼,抬手势请进。 玄武进了院子掏出钥匙打开正房的门,抬手道:“两位请进。” 君途梁忙拱手行礼道谢,末了跟君夫人一道走了进去。 榻上君熠然正百无聊懒地跷着二郎腿哼歌,听到响动转过头来,眉头轻轻地皱了皱,满脸怨念的表情,“父亲,母亲,你们怎么来了?” 那爹、娘的称呼怎么也喊不出口… “你这孽子一一”君途梁道。 “你这孩子一一”君夫人道。 夫妇二人同时开口,说出的话却不尽相同。 君夫人瞪了丈夫一眼,“好好的说话,可不许吹胡子瞪眼,原本就不是熠儿的错…” 说罢疾奔上前,一把抱住榻上的儿子嘤嘤地哭了,“我的儿哪,你受苦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 父母 君熠然眼里闪过一丝尴尬,很快恢复神情,任由君夫人抱了会,才挪着身子分开。 旁边君途梁冷眼瞧着,越发肯定这儿子已不是自己儿子,当然也不能说破。 自己在边上找了个凳子坐下,嘴里冷哼声斜睨着他们母子,“不像话,人大了越发没规矩了,见着长辈连最起码的礼数都没了…” 自然是说他见了他们夫妇没有起身整衣上前行礼。 君夫人回头瞪着丈夫,责怪地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忌礼数,儿子受这么大罪,你这当爹的不说心疼心疼,偏还说那些风凉话,和着这儿子不是你亲生的…” 君途梁心说他本来就不是我儿子,是我儿子哪会惹出这么多事… 君熠然眸子沉了沉,看了眼君途梁,没有说话。 君夫人还在那唠唠叨叨地说些没营养的口水话。 君熠然耐着性子听了会,见她越说越得劲,不由得出言打断她,“母亲,只怕大婚的圣旨就要到了,你回府后有得忙了。” 听儿子提到大婚,君夫人的神情霎时黯下来,娶那样一尊瘟神供在家,实在膈应得慌。再说儿子又不喜欢,偏偏四殿下非逼着娶,还拿儿子跟朱氏余孽勾结的事来威胁。 熠儿一向孝顺听话,又单纯得紧,性子虽是纨绔了点,可也做不出那种大逆不道的事,多半是四殿下为了他自己的利益,故意给儿子头上扣那么一顶大帽子,好逼他们君家就范… 不过有件事她得亲自问问儿子,外面传言溶月公主已怀了三个月的身孕,还说肚里的孩子是他的。 虽说溶月公主当初在君家落水,她也的确撞见儿子轻薄了她,可到底怎么回事她得听儿子亲口说… 当下便朝君途梁使了使眼色,“老爷,你先出去一下,我有话要单独跟熠儿说。” 君途梁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应了,转身背着手出门。 待屋里只剩下他们母子,君夫人看着他,小声地开了口,“熠儿,你给娘说句实话,溶月公主肚里的孩子,真是你的?” 君熠然沉默了一会,点点头,“是的。”又貌似心虚地看了眼君夫人,复又低下头,“当时一冲动,就做了。事后也没放在心上,谁知就出了事…” 君夫人忽然笑了,“这也没什么不好…”又一副了然的神情,“偏那会儿娘问你的时候,你还理直气壮地说救人,就说嘛,救人哪有你那种救法的…” 君熠然愕然看着她。 “这不也说明你身体没问题嘛…”君夫人神情欣慰,又自顾自地说道:“这公主殿下虽说性子不好,但只要她给咱们君家生下儿子,我也不会看不起她…” 君熠然忍不住失笑。 女人的思维果然很另类啊。 “所以呀,这叫因祸得福。”君夫人笑着戳了戳儿子的额头,“这样我就放心了。先前还担心是四殿下故意搞的鬼,原来真是这样啊,难怪他要想法子将你俩的婚期提前,不然到时溶月公主月份大了显了怀,就更说不清了。” 君熠然嗯了声算是认同她的话,心里却明白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放心吧,我回府就开始准备,保管让你风风光光地做新郎。”君夫人满脸兴奋地道,俨然已经忘了先前在大殿里四殿下说的话。 女人嘛,就是头脑简单… 君熠然摇摇头,又不以为然地嗯了声。 君夫人的确想得简单,四殿下之前对熠儿有意见,肯定是因为熠儿肖想那死丫头的缘故,男人一旦吃起醋来,可比女人霸道多了,再加上熠儿又欺、负了溶月公主,搞大了她的肚子,怎么说那也是他的皇姐,所以才要为难熠儿,将他关起来。 至于跟那朱氏余孽勾结啥的,不过是四殿下顺口捻来唬人的罢了… 君夫人自觉已经将所有事情想通,心情顿时大好,又笑着安慰儿子几句,便扬声喊老爷子进来。 君途梁可没她那么乐观,蹙着的眉一直没有松开,进来后看了他二人一眼。 君熠然会意,拍拍君夫人的肩膀,“母亲你先出去,我跟父亲说点事。” 君夫人立马嗔怪地道:“你们父子俩要说什么啊,还非得避着我?” “男人们的事…”君途梁睨着君夫人,不咸不淡地开口,“未必就许你们母子俩说悄悄话,我就不能跟…儿子说两句体己话?” 说到儿子二字,竟是觉得分外地别扭。 君夫人横了他一眼,“好好跟儿子说啊,可不许再凶他了,他要当父亲啦…”说罢笑着起身步履轻快地往门口走去。 君途梁看着她的背影,暗暗叹了口气。 有时候人糊涂一点,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房门重新关上,没了君夫人的唠叨,室内顿时安静下来。 君途梁看着君熠然,说道:“你姐姐的事,四殿下都告诉我了。” 君熠然嗯了声,点点头,“原本也没打算瞒你,只是怕你担心…想着大哥在京城,肯定能应付。” 君途梁皱着眉,盯着他问:“你都没出过玉城,怎地消息比我还灵通?” 君熠然抬头看着他,道:“父亲莫要忘了,公主殿下对我情根深种,自是会将宫里发生的事告诉儿子…所以你不必担心,宫里有贵妃娘娘照应着,姐姐出不了事儿。” “所以你是心甘情愿地娶她?”君途梁又道。 君熠然笑了笑,挑眉道:“男人娶妻,不都是娶对自己最有利的那个吗?溶月公主虽说不是我心里想娶的那个人,但她的公主身份,她背后的势力,却是咱们君家目前最需要的…尤其在姐姐出了事之后。” 君途梁神情愕然,“所以你是为了君家?” 君熠然看着他,毫不犹豫地点头,“是,儿子已经长大了,虽说不能像两位兄长一样建功立业,为家族争光,但如果尚公主能给君家增添助力,又何乐而不为?” 顿了顿,又道:“以前,是儿子太任性,让父亲担心了。” 真是这样吗? 君途梁深深地看着他,如果真是这样,即便他不是自己的儿子,也没什么要紧… 可是,他做过的那些事,女人们看不透,他却不能装糊涂。 这人,分明图谋不小啊… 第二百五十三章 出行 翌日一大早,行宫里一阵忙乱。 侍从们抬着箱笼进进出,婢女也来来去去忙个不停。 殿外庭院里车马齐备,随行的侍卫分成两列站得笔挺如松,不时听到玄武低声吩咐或高声喝斥。 原本这些都是白虎在安排,可眼下他失了踪,便由玄武接手。 一应准备就绪。 苏璟妍陪着慕彦峥从殿内出来,在侍从婢女侍卫的簇拥下上了马车。 车马粼粼从行宫驶出。 与以往不同,这回慕彦峥是打着四皇子的旗号公开出行,加之他又受了伤,随行的仪仗和人员便多了许多,远远望去队伍很是壮观,引来不少民众看热闹。 民众望着队伍指指点点。 “真没想到,这乡野丫头竟有那么大的福气,入了四殿下的眼…” “想当初她在百慧楼闹事的时候,我们还乐得看笑话呢…” “宋大人肯定暗中使了不少力…” “那当然,有机会讨好皇子,怎么能错过?” “但她的身份…毕竟有些上不了台面啊,四殿下能许她正妃之位?” “那就得看宋大人如何做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宋夫人如果够聪明,就该早点将这丫头记在自己名下,反正她膝下没有儿女…” “那寨子里的那位肯答应?” “她凭什么不答应…如果真是为了女儿好,就该答应。” “未必,听说那女人的性子有些倔,不然这么多年为何不愿进宋大人的门,连女儿也不让他认。若不是这丫头自己闹开,她肯定到现在还不肯呢。” “听说当初君夫人还上门求过亲,被那女人拒绝了,扬言要找个上门女婿。” “那都是借口,估摸着那时就已经瞄上四殿下了。” “三公子现在也不错啊,尚了公主,只是手段…嗯,不太高明。” “三公子那样的性子,难免…” “可是我怎么听说,是公主殿下主动投的怀,三公子原本喜欢的,是眼前的这位…” “不会吧,公主殿下不会这么不检点吧…” “那很难说,那位公主的性子,跟三公子有得一比…” “所以他们很般配啊。” “哈哈哈…” 闲言碎语乱七八糟的话在民众间乱哄哄地响起。 苏璟妍坐在马车里,撩开车帘朝外面打望,隔得远,自然什么都听不到,但也能猜到他们会说些什么。 八卦嘛,人人都爱听,也都爱说。 毕竟自打她在百慧楼曝出是宋大人私生女的身份起,围绕在她身边的话题就没断过。 苏璟妍笑笑,难得理会。当然也理会不了,嘴巴长在别人身上呢。 慕彦峥抬手将车帘放下,右臂一伸将她揽在怀里,薄唇凑上来,在她嘴上轻啄一口。 苏璟妍娇嗔地白了他一眼。 落在慕彦峥眼里却是媚、眼如丝地勾、引。 手臂不由得收紧,薄唇再次狠狠地咬住她的唇瓣,轻咬啃噬了一会,欲、求不满强横地撬开她的嘴,舌尖瞬间滑入她的唇舌… 苏璟妍嗯嗯了两声,便也极其配合地跟他来了个法式深吻。 左右她并不真的是这个朝代的女人,对待自己喜欢的男人,当然得尽情享受恋爱的滋味… 吻了好一阵,慕彦峥才意犹未尽地放开她。 看着面前娇俏明丽的少女,他的心里满满都是幸福。 苏璟妍瞪了他一眼,微微红肿的嘴唇嘟着,“讨厌,又吃我豆腐…” “你不也很享受嘛…”慕彦峥嘻嘻笑,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就喜欢她这直爽毫不做作的劲儿,女孩子太矜持有什么好… 当然这话只是对于此时的她和他而言… 这丫头要是敢对别的男人这样,那他肯定不干。 一路无事。 到达猫儿镇时还不到午时。 姜氏早已得了信儿,派了赵轶等人前来迎接。 慕彦峥并没下车,只在车上撩开帘子对赵轶说了几句客气话,便吩咐车马继续前行。 因着不是赶集日,镇上的百姓并不多,大多站在自家铺子门口好奇地张望。 猫儿镇偏僻,又没什么特别,贵人们没事当然不会涉足。 如今骤然看到这么多车马经过,听说马车里还坐了一位皇子,这是要去哪里呢… 淮城吧,从玉城到淮城,虽然也有其他的路走,但从这里过去无疑是最近的一条路,但随即瞧见边上恭敬行礼的赵轶,听到他们的说话声,才知要去的地方居然是虎头寨。 又听说是去苏家… 这下百姓们大大地惊讶了。 透过掀开的车帘一角,隐约看到内里一个女孩子坐在那位皇子身边,是苏家的那个丫头? 百姓们心里疑惑,有跟赵轶熟识地忍不住上前拽住他低声询问。 赵轶点点头,没有隐瞒,略说了几句便随在马车旁边离开。 车马路过刘家医馆时,慕彦峥特地探头往那边瞧了瞧。 刘大夫和小童也站在铺子门口张望,且还朝他们含笑挥手。 上次姜氏病重,他们也是见过的,彼此不算陌生。 慕彦峥便也笑着颔首致意,却在收回目光时下意识地往铺子一角瞟了眼… 第六感告诉他,那不是错觉,是真的有人在那里偷窥。 能在刘家医馆偷窥他的不会是别人,应该就是那个朱九吧。 慕彦峥心里一紧,不由抬头去看身边的少女。 少女神情欢喜,眉宇间隐有衣锦还乡的小得意,但并没有伸头去看窗外的风景,犹自双手托着腮也不知在想什么。 慕彦峥抿了抿嘴,眸子里全是笑意,将她的身子揽过靠在自己肩上,车帘完全拉开,漫不经心地抬手将她额前的刘海撩到耳后,又双手拢住她的手,一边揉捏把一边凑近她小声地说着情话。 苏璟妍小脸红扑扑的,不停地吃吃得笑,忽地抬头娇嗔地一口咬住他的耳朵,热气立时喷洒了他满脸。 慕彦峥便也顺势扭过头,扳住她的小脑袋在她额间印上一吻… 隐在暗处的朱九眼睁睁看着这一幕,脸上涌起怒容,心里更是火烧火燎地难受,手里的拳头狠狠攥紧,恨不能掐进肉里… 心里有个愤怒的声音在呐喊:阿妍,你何苦要这样对我? 苏璟妍蓦地一怔,刚才似乎有人在喊她… 抬眼往窗外看去,已经过了刘家医馆,快要出镇口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拜见 寨西门口,姜氏神情淡定地看着粼粼车马沿小道蜿蜒而上。 在她身后,虎头寨的乡邻们一字排开站立,视线随着道上车马的移动而移动,脸上神情讶然。 除了姜氏,谁也没有想到,四殿下会如此大张旗鼓亮明身份摆开仪仗而来。 他这是要干什么? 动静闹得这么大,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看上了苏家的丫头么? 苏家什么身份他不知道么? 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肥。 阿妍在玉城再怎么闹,别人说起来也只会说她是宋大人的私生女。至于她的生母,不过是宋大人众多外室中的一个罢了,因此并不会把过多的注意力放在夫人身上。 但四殿下这样一来,肯定会引得附近的民众议论纷纷,议论阿妍的同时,自然也会留意她的生母,好奇她的生母是怎样一个人,辗转打听她跟宋大人之间的情事。 当初在京城,夫人也算是京城贵妇圈里有名的一枝花,不少人都见过她的真面目… 因着虎头寨偏僻,她又一向深入简出,宣少与外界打交道,这才没有暴露她的真身份。 可是,现在呢… 至今还留在虎头寨的乡邻当然不是普通的乡邻,几乎都是武神王当年的部属及其家眷。他们对苏家的忠心毋庸置疑,见此情形心里难免担忧,却并没有说出来,只随在她身后安静地等待。 并没等得太久,马车缓缓抵达寨门。 慕彦峥携着苏璟妍下了马车,径自来到姜氏面前。 姜氏领着乡邻们忙向他跪下行礼,嘴里说道恭迎四殿下,给四殿下请安! 不待她跪下去,慕彦峥已双手扶起,同时朝姜氏长长一揖,态度恭敬,“见过伯母!”又对她身后的乡邻们道:“诸位请起!” 大家也都依言起身。 苏璟妍可没这么多礼数,跃雀着上前挽住姜氏的胳膊,嘴里低声怨怪地道:“娘你搞什么啊,这样多不好意思…” “那你咋不问问老四,他摆这么大阵仗做什么?”姜氏笑着顶了她一句。 旁边慕彦峥插言道:“自然是向伯母表达我的诚意。” 姜氏哦了声,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你说说,表达什么诚意?” “娶阿妍的诚意。”慕彦峥毫不犹豫地说道。声音不大也不小,足以让随在她身后的虎头寨众乡邻听到。 原来是这样啊。 众人闻言,心里顿时恍然,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姜氏笑了笑,抬手请慕彦峥进寨。 慕彦峥道了声好,与苏璟妍一左一右拥在姜氏身边,三人一道进了寨门。 跟随他前来的侍卫已在玄武的安排下护防,侍从婢女抬着箱笼等物紧随在三人身后进寨。 苏家大院够大,即便一下子来这么多人,也并不显得拥挤。 妇人们自觉进院子帮忙,或洒扫屋子或整顿菜肴或安排侍从婢女的住处,当然还得将四殿下带来的厚礼好好整理归放。 姜氏径自领着二人去了厅堂。 荷苗奉了茶便退了出去。 姜氏这才问起他身上的伤。 慕彦峥笑着道已经大好了。 姜氏便又叹了声气道:“你和他倒是半斤对八两,你派人差点杀死了他,他的人也重伤了你,算是扯平了。” 一句话便说到重点。 慕彦峥并不回避,淡淡道:“当时一时气怒,只想杀了他了事。可现在想想,杀了他又能怎样?左不过多一条人命罢了。终归,慕氏其实是欠了他的。” 姜氏看着他道:“你知道就好。”又扭头看了眼苏璟妍,“阿妍,不是我说你,你这孩子心眼好,可有时候,不懂得拒绝便是你的错,也会给身边人造成误会,甚至是伤害。” 苏璟妍脸一红。 她自是明白阿娘这话里的意思,是说她脚踏两只船,既然一腔心思都在慕彦峥身上,就不该跟朱九纠缠不清。可天地良心,她已经跟朱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偏那家伙就是不死心,总想着还有机会。 实在很郁闷,不做恋人,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慕彦峥看了她一眼,又看着姜氏,“伯母你别这样说,终归是我做得不够好。” 苏璟妍撇撇嘴,看他二人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当着她的面说她的不是,当她是什么了…明明自己才是最有发言权的那个好吧… 想到这心头忽地一动,娘刚才提到朱九,还说慕彦峥差点杀死了他,这么说娘知道他的下落… 可当着慕彦峥的面,她又不敢问,真是急死人了! 又听姜氏说道:“不过男人嘛,有时候就得大度点,是你的别人抢不走,不是你的强留也没用。感情的事,从来都不是能勉强的。” 慕彦峥嗯了声,没有说话。 苏璟妍就更不好接话了。 不过阿娘也是,怎么能当着他们二人的面说这些,太难为情了。 想了想到底没好意思呆下去,借故要回屋换衣裳走开了。 她一走,姜氏的脸色顿时沉下来,“老四,我劝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伯母,你这话什么意思?”慕彦峥故作讶然,心里其实很明白她所为何事。 姜氏瞪了他一眼,面容严肃,“别跟我打马虎眼儿…你说,你是否打算让君初然在朝堂上谏言重审韦应堂贪墨案?” “是。”慕彦峥并不否认,“时候到了,那些冤假错案就该一一平反。” “可现在还不是时候。”姜氏叹了声气道。 慕彦峥皱眉,“可我已经等不及了。” 姜氏看着他,神情狐疑,“你在怕什么?” 慕彦峥迟疑了一下,才道:“我觉得,父皇应该已经猜到你们在玉城,我怕他会突然下手…” “所以你想先下手为强。”姜氏笑了笑。 “是。”慕彦峥道。 姜氏又道:“那你会杀了他吗?” 这问题问得实在诛心,抛开君臣的关系不论,那人终归是他的亲生父亲,他再不孝,也不可能亲手弑父。 慕彦峥沉默。 姜氏叹息一声,道:“既然你不愿杀他,那这先下手就没了意义。反过来,一旦他察觉到你的意图,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这话慕彦峥信。 记忆里他便是死在皇宫禁卫的乱剑之下。 第二百五十五章 和谈 怎样也不能忘记,父皇说的那句话:这个天下的主人,除了朕,再不会有别人!朕若死了,便要这天下陪葬! 那样疯狂的言语,怎样也想不到会从父皇的嘴里说出来。 可他的父皇不但说了那些话,还做了很多没有人性的事。 比如,他杀了纪皇后,害死了德妃,还将三皇兄关进天牢,更是成天不理政事,只一昧跟那些所谓的大师修炼长生不老之术,或是不断派人在民间寻访高明术士,带回宫里助他修炼,以期得到永生。 人的生老病死,那是常情,怎么可能永生? 正是为了避免那样的后果,他才想要提前动手。 姜氏看着他的神情,低低地问:“你是不是在龙家的密室里发现了什么?” 慕彦峥抬头看了她半晌,终于点点头。 “那你发现了什么?”姜氏又问。 慕彦峥道:“龙家先祖的塑像,匪夷所思的机关,美轮美奂的百花幻像,变幻万千的星相图,还有…另一个我的一生。” “另一个你的一生?”姜氏神情惊讶,显然没想到这个。 慕彦峥神情茫然地点点头,“嗯,其实都是些零碎的记忆,但拼凑起来,仿若就是另一个我的一生,从生到死。” “那在你的记忆中,是否还看到别人的结局?”姜氏又问,心里已有几分了然。 那应该是他前世的一生。 闻言慕彦峥的神情顿时变得苦痛,显然那一世的结局并不怎么好。 姜氏不再问了。 慕彦峥也没有再说下去,默了片刻转了话题,“那个朱九,他果真不愿和解?” 姜氏笑了笑,低头呷了一口茶,“这个我无法回答你,因为我也不知道。” “他不是在你这养伤吗?”慕彦峥道,心里几分狐疑。 姜氏看着他,摊摊手,表情有些无奈,“他今儿一早就走了,也没跟我辞行。” 慕彦峥笑笑,自是晓得那家伙并没真的离开,“所以是真的不愿和解。” 姜氏又呷了口茶,叹道:“反正该说的话我都说了,至于他听不听得进去,我可管不了。”说到这停顿一刻,看了他一眼,“老四,你应该明白,如果不是阿妍选择了你,我未必肯这样做。” 慕彦峥忙起身施礼,“多谢伯母成全。” 姜氏白了他一眼,“说什么谢不谢的,只要你对阿妍好,就什么都值了。” 慕彦峥又郑重行礼,“请伯母放心,此生绝不辜负阿妍。” 正说着话,却见苏璟妍像一阵风似地卷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人。 竟然是朱九。 姜氏呀了声又笑了。 果然他还是想通了… 慕彦峥站起身来,上前一步走到朱九面前,当先俯身施礼。 朱九神情冷冷,犹豫一瞬到底还了一礼。 姜氏笑着招呼二人坐下,苏璟妍自觉站到她身边,脸上的笑意明显。 原来阿锦真的没骗自己,是真的想要跟朱九和解,但他也算骗了自己,明明知道朱九在阿娘这里偏还什么都不跟自己说,害自己瞎担心这么多天,又不敢直言问他。 但此刻,看他二人心平气和地坐着说话,心里竟是说不出的欢喜。 姜氏亲自斟了茶,一手一杯递到他二人手上。看着他们喝了,才拍了拍手起身,“你们好好聊吧,我和阿妍出去走走。” 男人们之间的事,就该由他们自己解决。 二人便又起身行礼,目送她们母女走出厅堂。 一时都没有说话,的确不知该说些什么。 良久,慕彦峥率先打破沉默,“我可以承诺你,将来大局已定,你若是仍然想要那个位置,我便让给你。” “什么?”朱九神情愕然,惊讶意外难以置信又觉得可笑。 但凡身在帝王家的男儿,莫不肖想那个位置,兄弟间使尽手段争得头破血流至死方休,可眼前这少年却说什么让给他的话,这话拿来哄三岁小孩吧… 慕彦峥看着他,神情肃容道:“我是认真的。只一样,你不准跟我抢。” “你说。”朱九语气仍是冷冷,心里满是疑惑。 “阿妍——”慕彦峥道,“这天下,对我来说还没她一个手指头重要。” 朱九定定地看着他,眼里闪过灼烈的痛楚。 早该知道,他要的从来都是她…半晌,才咬牙道:“好。” 终归,自己做不到他那样,在江山和美人之间,自己注定只能选前者。 尽管,这人的话听起来不那么可信,可此时,莫明地,相信他说的话。 他不由得扪心自问:自己永远说不出那样的话。就凭这一点,自己也没资格跟他抢。 何况,阿妍的心,由始至终都在他身上,就算强抢,最终也得不到。 有时候,放手,何尝不是一种解脱,解脱自己,也解脱别人。 终归,他朱九,也有属于他自己的骄傲… 看着他的表情,慕彦峥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松,这家伙,到底识时务,放了手。 随即,他便道:“当然,我现在并不强求你与我结盟。但同时,我也不希望你与君三公子走得太近。” 这是要离间他们? 朱九苦笑。 原本就该想到这一点,既然答应与他和解势必就要跟君三公子分道扬镳… “那你可否告诉我,他到底是谁?”朱九并没立即回他的话,想了想问道。 慕彦峥沉吟一刻,道:“我虽然不知他到底是谁,什么来历,什么身份,但我却清楚,他比你有心机,也更有野心,一旦他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力,我,包括你,还有他憎恨的所有人,都可能会死。” 他,好像还真是这样的人… 朱九默然,片刻后道:“所以,你宁愿选我,也不愿选他?” “是。”慕彦峥道:“他那人太贪心,若把江山给了他,便是将所有人都置于危险之境。” 朱九不由得点头,又忍不住悻悻地道:“你别以为拿捏住了我,从此就可以高枕无忧,别忘了,他才是你真正的强敌!” 慕彦峥笑道:“不忘。但我相信阿妍,她绝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 朱九看着他,良久,点点头,“你的确应该信她…”顿了顿,神情更加黯然,终是说道:“那一夜,我们什么也没发生。” 慕彦峥道:“我知道。” 第二百五十六章 收买 爱她,就该信任她。 信任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无疑也是一种自信的表现。 尤其在情敌面前,自信会让对方更有挫败感。 朱九心里一阵酸涩,但事已至此,他无话可说,终归是自己做出的选择,再痛苦再难受再不甘心也只得承受。 但他现在不想见到这个人,这人可恶… 不但不想见到他,更不想面对阿妍… 遂起身就要离开。 慕彦峥笑笑,大度地朝他拱手,“殿下慢走。” 端端地胜利者的君子之风。 朱九斜了他一眼,神情冷冷,终是一言不发走了出去。 已近六月,院子里暖阳高照,树叶儿焕发勃勃生机,绿油油得发亮,阳光些微刺眼。 四周虽然侍立着不少从行宫随行来的侍卫,但他们俱都站得笔直,脸上神情肃然,始终保持安静。 苏璟妍陪着姜氏,半眯着眼斜靠在长椅上小憇,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别说我没提醒你,这里终究是古代,言行举止什么的,可得注意点儿,别大大咧咧不当回事儿…” 苏璟妍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她知道阿娘这是意有所指,不由得睁眼朝厅堂的方向望了眼。 也不知那两人聊得怎么样了,会不会打起来… 神思恍惚间听得姜氏又道:“阿妍,你得做好准备…接下来我们可能要经历真正的暴风雨了…” “真正的暴风雨?”苏璟妍重复一句,抬头看向阿娘。 姜氏点点头,神情些微凝重,“对,真正的暴风雨,来自皇帝的雷霆之怒。” 苏璟妍大感讶然,“这么说,我们的真实身份就要暴露了吗?” 姜氏嗯了一声,人也随后坐起,看着苏璟妍,低声道:“如果我猜得不错,老四,便是龙家先祖选定的秘术继承人…他开了天眼,能够忆起前世发生的事。” “难怪…自打他从密室里出来,整个人都变了。”苏璟妍不由睁大眼睛,嘴里喃喃说道,“所以,他会抢先动手。” 姜氏嗯了声道:“他的记忆里,有你…当然,也不是你。” 这话说得矛盾,但苏璟妍却听得明白,阿锦记忆里的那个女孩子,应该是她这具身体的真正主人吧… 如此想心里忍不住微微泛起酸意,但随即又将那股子酸意压下,愧疚之情油然而生,“你,你不怪我?”苏璟妍仰头看着姜氏。 姜氏迟疑一瞬,叹了一声,“怪,自然是怪的,可这是命运使然。” 苏璟妍深吸口气,默然一刻,才愧疚地道:“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她是以朋友的身份对姜氏说的…之前在另外的时空,她们或许从没有过交集,但命运却让她们在这个时空相遇,且做了母女。 终归,她是占了姜氏女儿的身体才得以成为她女儿的。 这声迟来的对不起,说得理所应当。 聪明如姜氏,便也明白这话里之意,了然地笑了笑,抬手拍拍她的头,“没关系。我也要谢谢你,这一生有你陪着,我的人生才算圆满!” 苏璟妍不由得拥抱住她,头埋进她颈里,轻轻叫了声妈妈,“我很高兴做你的女儿。” 姜氏被她逗笑了,“傻孩子…” 母女俩又说了好一会闲话,抬头便见慕彦峥大步往她们的方向而来。 苏璟妍顿时咦了声,脸上神情讶然,这么快… 姜氏心里轻轻舒了口气。 感情的事,向来是复杂的,稍稍处理不好就会后患无穷。看样子,他们是真的谈妥了,总算是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但君家的那个小子,就没这么好打发了… 慕彦峥来到近前,眉眼里全是笑意,朝姜氏行了礼,才挨在苏璟妍身边坐下。 姜氏微微颔首,含笑问道:“朱九呢?” “已经走了。”慕彦峥道,下意识地瞄了苏璟妍一眼。 苏璟妍闻言笑了笑,并没说什么。 他这样不辞而别才是常理,恐怕心里也不好受吧…终归是自己辜负了他… “你们聊,我去灶房看看…”姜氏笑眯眯地看着他俩,起身摆摆手走了。 这个阿娘… 苏璟妍傲骄地撇撇嘴,总觉得被长辈看在眼里的恋爱谈起来不自然,但也并没跟她一起走开,因为慕彦峥拉住了她的手,拘着她的身子靠得更近。 这小子脸皮越来越厚了啊,大庭广众下也无所顾忌地跟她卿卿我我… 不由得心虚抬头看四周侍立的侍卫。 所幸他们都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岗,视线并没瞟向他们这边。 殊不知眼角的余光也能看得清楚,已经有不少侍卫在抿嘴偷笑。 慕彦峥也在笑,笑得畅快又得意。 人生得意须尽欢,佳人在怀,他有什么理由不畅快? 却在此时忽见玄武从院外匆匆走进,几步便到了他俩跟前。 “说吧,什么事?”慕彦峥敛了笑意,抬眼看着他说道。能让玄武这时候来打扰的,肯定不是小事。如果是小事玄武早就自己做主处理了。 果然,玄武近前一步行礼,低声道:“那伙人并没去锦城,而是半路折道往京城去了。” 慕彦峥闻言沉吟一刻,道:“那定是君老三的意思了。”顿了顿,又讥诮地笑道:“看来朱九在虎头寨养伤的这些日子,三公子没少动歪脑筋啊…嗬,他们之间的关系真是越来越微妙了。” “那我们…要不要通知朱九?”苏璟妍凝眉,试探地问道。 慕彦峥瞧了她一眼,很识趣这丫头用了我们二字,且认同朱九同他们关系的远近,“不用,他如果连这点小事都摆不平,那他这个少主就白做了。” 嗯,那倒也是。 苏璟妍心里想道,君熠然那家伙果然卑鄙,竟然趁机收买朱九的人,随即便又想起那次自己在翠玉别院遇险,那些人竟然被他三两言语说动,放了自己这个必杀的目标。 不得不承认,他在那些人眼里,威信比朱九高得多了。 或者,由始至终,朱九都只是个傀儡,真正能让那些人俯首听令的,其实是君熠然。 难怪朱九要杀了他们… 她这走神的工夫,玄武已经跟慕彦峥说完了话。 玄武行礼告退。 慕彦峥也随后起身,脸上神情虽然如常,却也没了笑意。 第二百五十七章 大人物 通往淮城的官道上,一人一骑纵马狂奔。 胸中似有熊熊烈火,灼烧得他心肝脾肺都似要炸开…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张嘴便喷出一口血箭,飘洒在半空,很快又消失在他身后。 如此疾驰了大半日,很快淮城隐隐在望。 与玉城的繁华喧嚣相比,淮城要肃重沉静得多。 因为这里是军事重城,城门不但戒备森严,竟连城墙也比玉城的高厚许多,城楼上常年架设着弓弩,昼夜皆有士兵巡逻。 负责镇守淮城的守将正是杨北城,麾下略有兵将三万,另有知县卢炳义负责地方政务。 淮城的西边接攘猫儿镇,乃至玉城,往东便可直达鲁城上京。 朱九要去的自然是上京。 上京是朱氏先祖的祖藉之地,北晋冼帝退位后,所有朱氏宗亲都被安置于上京。 君熠然如果真是朱氏之后,也只有那里才能查到他的蛛丝马迹。 淮城,是去上京的必经之城。 在没有弄清他真正的身份之前,朱九不打算再跟他有其他合作,这也是他答应过慕彦峥的。 虽然无法做一位真正的君子,但也不屑做那种出尔反尔的小人。 但没有官凭路引,他是进不了城的。 所以朱九在城外找了个临时搭建的茶棚坐下来,要了一壶上好的毛尖,一边慢慢地喝茶,一边留神细听茶客们的谈话。 要打听消息,茶棚无疑是最合适的地儿。 虽说淮城里居住的多是兵将及他们的家眷,但每天东来西往,打此路过的商旅也不少,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合法的官凭路引,像他这样没有官凭路引想要进城的客人有很多,这便也催生了专为他这类人服务的营生。 “现在不好办哪,请几位爷再耐心等几日,待城里松动了些,小的再带几位进城。”一个精瘦的中年汉子搓着手,哈着腰站在旁边小声地说道。 “等不及了,今晚你必须带我们进城。”邻桌的一位络腮胡大汉说道。 精瘦汉子神情为难地道:“爷,不是小的不帮您,是真的进不去。非常时期,还请各位爷体恤。”说着对他们一桌人团团拱手。 络腮胡大汉冷哼声道:“嗬嗬,这倒有趣了,既然没那金钢钻,何苦要揽这瓷器活…刘老五,你别以为我等是外乡来的,好骗。信不信,老子今天就办了你…” 说着猛地起身,抬手揪住那精瘦汉子的衣襟,一把将他提溜了起来。 那精瘦汉子吓得脸一白,嘴里一个劲地求饶,“爷,饶命哪!饶命!小的真的没骗您,是因为…咳…咳…” 络腮胡旁边的中年文士忙道:“爷您先放了他,问明情况再说。” 络腮胡大汉这才松了手,“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精瘦汉子猛咳了一阵,咳得满脸通红,又小心地四处看了看,才近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道:“不瞒几位爷,是京里有大人物到了,杨将军下了严令,这几日但凡没有官凭路引的,通通不能进城。” 以往虽然也明令禁止,但做这项营生的大多与兵将们有沾亲带故的关系,作为守将的杨北城体恤手下,只要不闹得过分,便也睁只眼闭只眼,大家面上过得去就行。 “是谁来了?”中年文士问道。 络腮胡大汉也炯炯地盯着他。 跟他们坐一起的其他几个劲装打扮的汉子也都瞪圆了眼。 京里来的大人物,什么大人物竟要如此慎重地对待? 精瘦汉子哭丧着脸直摇头,“小的真的不知道啊,听说那人是昨儿晚上半夜到的,杨将军和卢大人亲自开了城门迎接。” 能得杨将军和卢大人半夜开城迎接的大人物,肯定不是一般人了。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惊讶的同时又满肚子的疑惑。 精瘦汉子看他们被吓住了,忙赔着笑道:“其实也没什么,这淮城地处要塞,每年都会有大人物过来视察,不过是走走过场而已,呆几天就走了。” 络腮胡大汉呆呆地面无表情,他身边的中年文士便朝那精瘦汉子摆摆手道:“你先去吧,回头有事再找你。” “好呢…”精瘦汉子应着声,道:“小的一有消息,肯定来告诉各位…各位爷,小的告退…” 他们说话的声音虽轻,但也叫朱九听了个十之八九。 大人物,嗬嗬,倒要看看,是多大的人物… 朱九不由得抬眼看向窗外,天色还早,他得再去个地方,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小块碎银放到桌上,起身走出茶铺。 因着淮城是重城,出入不便,但来往的行人颇多,没法子进城又不甘心离去的大有人在,久而久之,便使得离此不远的小小村热闹起来。 他们将自家的房舍隔成一小间一小间的客房,租给这些有需要的过路客,同时提供简单的饭菜,收取一定数额的银两。 当然,这只是最基本的食宿。 有人的地方就有消费。 精明的村民开始卖一些小吃零嘴日常杂货,渐渐地就有了茶铺、赌馆、酒肆,歌舞坊等供人们娱乐的场所。 如今俨然已成此地一大特色。 因着并不在城内,县令大人便没有多管,只交待底下一名小吏负责小小村的治安。 朱九要去的便是这里。 小小村其实并不小,比猫儿镇大了一倍不止。 他径自去了冷月客栈。 掌柜的见到他神情立变,忙从柜台后面转出来,作势要行礼。 朱九拦住他,又朝他使了个眼色,“我要住店。” 掌柜的立即会意,交待旁边的伙计一声,自己亲自领着去了三楼的天字号房。 进到房里将门关好他忙拱手行礼,“见过少主。” 朱九摆摆手,径自在桌前坐下,看着他单刀直入地问道:“打听清楚了没,昨夜来的大人物是谁?” 掌柜的摇头,“没有,消息瞒得严实,事先竟然一点风声也没听到。” 朱九沉吟一刻,道:“我估摸着,应该是宫里的人。” “皇子?”掌柜的神情更是惊讶,看着他道:“那少主的意思…” 他自然以为少主是听到有皇子来了淮城才跟过来的,以往碰到这种情形,都是杀之而后快。 虽说在杨北城的眼皮子底下动手很危险,但也不是没得手的可能。 慕氏逆贼,得而诛之。 第二百五十八章 进城 虽说史书都是由胜利者书写。 但北晋王朝存续三百多年,可不是才刚建国不足二十年的大綦能够抹灭的,所以真要论起正统来,朱氏才是正统,称慕氏为逆贼半点不为过。 朱九看着眼前年过半百的掌柜,心里犹疑一瞬,道:“先不急,探听清楚了再说。宫里来的人,不一定是皇子…” 后一句话他没说出来。 掌柜的便点头道:“好,谨听少主吩咐。”又道:“少主先歇息一会,属下让人给您安排饭食。” 朱九点点头,嗯了声。 掌柜行礼告退。 朱九负手站在窗前,从这里看出去,能看到前方不远处的淮城,巍峨的城墙,庄严的城楼,隐约可见城楼上来回走动的兵士,城墙后面连绵起伏的房舍。 不多时掌柜送来吃食,土豆丝炒肉,醋溜白菜,蒸鸡蛋羹,小菜豆腐汤,极其简单的家常小菜,另有一大碗白米饭。 掌柜的面有愧色,“这几天城里戒严,没办法进去采买,这些都是从附近乡民那买来的,少主将就着吃点。” 朱九摆手道:“无妨。咱们既然是开客栈的,就得像真正的生意人,别家没有的,咱们也不能有,别家是什么规矩,咱们照办就好了,入了大流,才不会引起注意。” 掌柜的忙拱手道:“少主说的是。” 朱九沉吟片刻,道:“你去传个信,让霍老六不要去京城了,带着他抓来的人来你这里会合。” “他们不是去锦城了么?”掌柜的神情愕然。 他也接到消息,少主在玉城半夜遇袭,此后不知所踪,怀疑已经落到四皇子慕彦峥手里,所以霍老六一接到线报,便领着潜伏在玉城的人手不顾一切在梵玉山设伏袭击慕彦峥,期望抓到他好跟宋青崖谈条件。 却没想到少主会宊然出现在他的冷月客栈。 当然,他做属下的,不好多问,可此时少主这话,怎么听不明白。 朱九淡淡道:“原本他们要去的是锦城,可后来被三公子一搅和,便改道去了京城。京城形势复杂,我怕这其中有诈。” 掌柜的闻言神情微变,迟疑一下才点头应是。 “去吧。”朱九摆手道,顺势坐下来,拿筷端碗夹菜。 掌柜的行礼告退。 朱九三两下扒了那碗饭,菜也吃了不少,肚子是饱了,可心里依旧空落落的,苦涩怅然得厉害,躺到榻上闭眼却无法入睡。 好不容易挨到天色暗下来,客栈里渐渐变得喧嚣,外面走廊上脚步声乱乱,夹杂着人声,是伙计在招呼投宿的客人。 朱九恹恹地起了身,换好夜行衣出门。 小小村的夜晚比白日热闹多了。 外面四处灯火明亮,行人如梭,欢声笑语不断,巷子里飘出阵阵肉香酒香,旁边的阁楼上衣饰光鲜的女子不停地挥着手中的绢帕,笑意盈盈地勾、引着路上的行人,各种脂粉的香气迎面扑来。 朱九抿紧了唇,无数次怅然长叹。 终归,他的美梦已经破碎。余生,都不会再与那少女有何瓜葛… 脚下步子忽地加快,他一口气走到城门前。 下晌去过的茶棚已经打烊,四周没有灯光,只城楼上隐隐透出灯火,间或有人影晃动。 城门已经宵禁,不管你有没有官凭路引,此时都不能再进城。 朱九沿着城墙慢慢走了一会,不时抬头打量,终于让他发现了死角。于是再不犹豫,猛地深吸一口气,脚尖一点身子一跃,人在半空右脚准确落在城墙上一小块往外突起的砖头上,借着这点力再奋力往上一跃,人便稳稳趴在了墙头。 周遭寂寂,没有声息。 朱九喘了几口气,慢慢从墙头跳下,身子迅速隐在暗影里。 略略停顿一刻,仔细辩明了方向,便疾速往前飞奔。 淮城作为军事重城,夜里的防护比白日更严,尤其城里还来了大人物,大道上几乎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巡逻的士兵更是络绎不绝。 朱九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尽量往偏僻的小巷子里窜。 如此左拐右窜下终于来到县衙附近。 县衙大门口灯火通明,人影幢幢,四周站满了手持兵器的士兵,个个神情肃然严阵以待。 他不由得抬头四处打望,心内更是一惊。 除了明处的众多兵力布防,暗里更是埋伏了不少武功高手。 如此森严的保护,除了那个人,他已经想不到第二个。 这人还真是怕死!怕死就不要出宫啊… 朱九不由得嗤笑。 当初太子慕彦嵩在玉城,随行也有不少高手保护,千云楼一役自己带去的人几乎死伤贻尽,若不是阿妍相救,自己早已死在千云楼。 锦城华容道,不惜亲自出手,也不过将慕彦嵩打成重伤,但是却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锦城的人全部折损。 如果没有阿妍的人相救,自己同样已经死在锦城。 终归,他欠那女孩子两条命… 不能再想了… 朱九摇遥头,拼命甩掉心里才刚涌起的念头,集中精力细听细看周遭的动静。 四周很静,什么声响也无。就连那排排竖立的士兵,也都始终保持安静,如无人之境。 杨北城治军是出了名的严苛,也难怪狗皇帝明知他跟当年的武神军有瓜葛,也仍是留了他一命,且将这么重要的城池交给他守护。 哼! 朱九顿了顿,悄悄走开了。 虽说城内防护森严,但并不影响民众的生活。 夜幕下的闹市街依然灯火辉煌,人声鼎沸,糥米甜酒凉皮凉粉等小吃摊摆得到处都是,卖水果糖葫芦小玩意的小商贩沿街叫卖得起劲,边上的茶楼酒肆赌坊歌舞坊等供贵人们消遣的场所也都喧闹如故。 脱掉夜行衣换上华丽锦袍的朱九,摇身一变成了风度翩翩的佳公子,混入人群中一点丝毫没有违和感。 淮城虽然多兵将,但也不泛有富贵公子云游至此。 因为离城不远的仙丽山,便是有名的云游圣地。传说山上有仙女出没,仙丽山也因此得名。 也因为此,吸引了不少文人墨客来淮城,带动了淮城的繁华。 虽然比不得玉城,但别有一番兵将之城的韵味。 第二百五十九章 心思 此时朱九当然不会去仙丽山,他去的是天月赌坊。 与冷月客栈一样,天月赌坊也是朱氏的产业。 但这里并没人认识他。 何况他去的时候赌坊里已人满为患,伙计们忙着招呼客人,他便也被当作普通客人引着去了大厅。 大厅里三教九流各种龙蛇混杂,有彪形大汉也有文弱书生,有胡子花白的老头也有蓬头垢面的小混混,有的刁着旱烟有的提溜着酒坛,赢了钱的人哈哈大笑输了银子的人哭哭唧唧… 端的是众生百相。 当然,消息也最灵通。 朱九随意在一张赌桌前驻足,看了一会儿随便下了一注。 运气还好,跟着庄家赢了点小钱,便不打算再下了,笑着问旁边的人明儿要去仙丽山,有没有结伴同行的。 当然没人搭理他。 这里是什么地方? 是赌坊。赌坊是大老爷们来的地方,都是些糙汉子,哪有爬山赏水的雅兴,这家伙是走错地方了。 朱九笑笑,没甚在意,掂着手里的银两慢慢走开了。 他来这里当然不是为了赌钱,也不是为了邀约同伴赏游仙丽山,不过是想从这里探听点消息罢了。 自古茶楼,酒肆,青楼,赌坊,便是小道消息汇聚之所。 他像所有的纨绔公子一样,在大厅里随意行走随意观看随意下注,赢钱输钱都无所谓,图的便是个乐子,且还笑嘻嘻地跟旁边人打探淮城里最有名的姑娘是哪个… 有知道的便告诉他,是醉月楼的翡翠。 他哦了声,哈哈笑着道了谢,摇着折扇走开了。 并没上楼去找赌坊的老板,而是直接出了赌坊,往醉月楼的方向而去。 …… 夜已深,姜氏却没有睡,站在窗前默默静立,脸上神情复杂。 半晌,有敲门声响起,姜氏道了声进。 苏璟妍推门进来,看到她面上的表情不由得咦了声,“娘,怎么还不睡?” 姜氏看着她,语气平静地道:“杨北城才刚传来的消息,慕珏到了淮城。” “这么快?”苏璟妍吃了一惊,又道:“怎么之前都没得到消息。” 姜氏笑笑,“他是秘密出京,只怕朝中大臣都不知晓,就连杨北城也是临时接到的消息,大半夜开城门接人。” 苏璟妍沉吟一刻,脸上神情疑惑,“那他这次来,是冲着咱们来的?” “也不尽然。”姜氏道,“恐怕是为了龙家…或者,也有可能是君家。” “那娘你有什么好担心的?”苏璟妍安慰道:“咱们不跟他照面就是了。” 姜氏看了她一会儿,道:“难道你不想知道,朱九去了哪里?” “朱九?”苏璟妍神情讶然,她自是想知道,可也不能明着问,问得多了阿锦又该生气了,那小子心眼儿小着呢。 姜氏道:“他去了淮城。” 苏璟妍顿时啊了声。 难怪他不辞而别,原来是急着去淮城。以他的性子,一旦确定那人的身份,肯定会想尽一切手段杀了他,就像当初他杀太子一样,为此即便陪上自己的性命也无所顾忌。 姜氏默了片刻,淡淡道:“但以目前的形势,其实不是动手的最好时机。” 闻言苏璟妍皱了皱眉,不由得想起青姨曾经跟她说的话。 阿娘,她跟慕珏有旧情…会不会旧情难忘,舍不得杀他… 念头一起又赶快压下,心里否定道,阿娘不是这样的人。 “这样一来,朱九岂不是很危险?”苏璟妍定了定神,说道。 姜氏点点头,“我也担心这一点。”说着又看着她,“所以,你得去淮城一趟。” “为何?”苏璟妍神情意外。 姜氏道:“阻止他!不能让他坏了我们的布署…” 苏璟妍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被姜氏的话打断,“至于老四,这事儿暂时不能让他知道。” “那我去淮城的事要怎么跟他说啊。”苏璟妍道,心里又嘀咕,阿娘这样瞒着他好吗? 姜氏笑了笑,“没事。我来跟他说,让他先回玉城,把君老三看好。” 苏璟妍撇撇嘴,总觉得阿娘笑起来的时候,像一只狐狸,成了精的那种,脑袋瓜里随时都存着算计人的心思。 姜氏像是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叹了声道:“你以后就会明白,如果太心善,死得就会很难看。别看老四现在对你一往情深,指不定将来会怎么样呢。” 男人嘛,喜新厌旧是他们的劣根性。 苏璟妍定定地看着她,忽然问道:“那你有没有爱过苏战?” 不称苏战为父亲,也不叫她娘,便是以平辈的身份问她了。 “爱。”姜氏道,毫不犹豫地说出口,抬头望着窗外,神情些微怅然,“只是,我明白得太晚了。” 这就够了。 苏璟妍自动忽略她后面的话,语气感慨地道:“所以啊,你也是个傻的,就因为一个爱字,你便拼尽余生也要为他讨一个公道。深情至此,才是真性情。” 姜氏笑了,颇有几分心酸,还有悲凉。 自觉并不是完人,自觉在感情上霸道,即便换了时空换了身份也要求对方对她从一而终,当一切变得不可能时便果断抽身,转投了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如果由始至终她都爱的同一个男人,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的局面…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姜氏叹了叹,语重心长地道:“阿妍,你我毕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我们推崇的一夫一妻制在这里很难实现…所以,你得有心理准备,能够少爱他一点,便少爱一些吧,如此将来真要面临那样的局面,你也不至太痛苦。” 苏璟妍抿嘴,默然片刻,终于点点头。 若没有真正体会过,便不会明白。感情,真正是世上最难解决的烦恼,没有之一。 “那你回去准备准备,后天一早我便让人送你去淮城。”姜氏摆摆手,结束了她俩之间的谈话。 苏璟妍告退,满腹心思地回到自己的住处,一夜辗转,难以成眠。 如今她真是越来越猜不透阿娘的心思了,她是真的为了顾全大局才让自己去淮城阻止朱九的行刺?还是出于她的私心,并不想她的旧情人死在朱九手里? 苦于这些事情还不能让阿锦知道。 阿锦若是知道,又会如何做? 第二百六十章 告知 一夜难以成眠的不仅是姜氏母女,慕彦峥也睁眼捱到天亮。 宫里母妃传来的消息,父皇病重,已经罢朝多日,病中除了姚贵妃,其他谁也不见,一应政务皆交由内阁暂理。 内阁首辅程恕,当年北麓国的旧臣,对慕氏皇室忠心耿耿。 次辅卫庭,亦是父皇亲自提拔的亲信,有他二人坐镇,朝堂当不会乱。 可是,父皇真的是病重吗? 记忆中,父皇一向康健,别说病重,日常连小病都不曾有过,登基快二十年了,只要在京,每日必会上朝,何曾有过这样蹊跷的事发生… 母妃提供的信息不详,以至他一时也无法决定,是否即刻回京。 如若父皇真的病重,或是有个好歹,在太子已死又还没来得及再立储君的情况下,朝中大臣肯定会举荐二皇兄或三皇兄继位。 或是…六皇弟。 纪皇后膝下只有太子一个皇子,六皇弟虽然年小,但他的母妃却是姚贵妃,极得父皇宠爱信任的女人,父皇又向来极喜欢这个弟弟,立他为储君也是有可能的。 而自己,从来都不在他考虑储君的人选之内。 可万一,父皇不是病重,是被人暗害了呢? 有人先他一步下了手,像对太子皇兄那样,暗害了父皇… 这人是谁?会是姚贵妃吗? 一夜未曾睡好,次日起了个大早,待洗漱完来到内院,却见苏璟妍正陪着姜氏在活动腿脚。 两人俱是香汗淋淋,显然已经活动了好一阵子。 “早!”苏璟妍笑着同他打招呼。 慕彦峥朝她眨眨眼,走过去低眉敛首给姜氏行礼,“伯母早!” 母女俩都穿着薄衫薄裤,让他不敢细看。 姜氏停下扭腰的动作,走到旁边的长椅上拿帕子擦汗,嘴里说道:“大热天的,天一亮太阳就出来了,不想早起也不得不起啊。” 慕彦峥道:“伯母说的是,早起精神好嘛。” 苏璟妍闻言笑笑,天知道她有多困,可就是睡不着… 慕彦峥自己更不必说了,想了一夜也未得出结果,头脑昏胀浑身疲惫得很。 姜氏略一打量,便明了这小子的心事。 当然,她也不会说破,擦完汗便抬头说道:“阿妍,你陪老四先去吃饭,吃完饭到厅堂里来,我有事情要说。” 阿妍哦了声,自是知道阿娘要跟他说什么事。 慕彦峥神情犹疑地看了姜氏一眼。 姜氏对他点点头微笑,像最最和蔼的长辈。可他知道,这个妇人并不和蔼,肚里的算计颇多,可那些算计,至少在目前来说,是对他有利的。 怔愣间姜氏已转身离开。 苏璟妍瞅着他道:“走吧,吃饭去。” 慕彦峥点点头道好,便也随在苏璟妍身后去了偏厅。 因着他的身份,今天的早饭很丰盛,有大虾饺、天鹅酥、猪猪包、牛肉球、蒸肠粉、豉汁凤爪、另有鲍鱼汁、罗宋汤、红豆粥和鱼片粥,还有六碟爽口的凉菜。 苏璟妍瞧着满桌的吃食,眼里放光。 慕彦峥也微愣了愣,心里倏地涌上惭愧,到底伯母对他还是很好的。 这样的早饭若是在皇宫,自不会觉得奢侈。可这里是虎头寨,偏僻的农家寨子,要置办这样一桌饭菜,还是不太容易。 有几样点心他甚至都没有吃过,想来宫里的御厨并不会做这些,便也看出伯母为此颇费了一番心思。 她这是告诉他,即便倾尽所有,也绝不会亏待他… “快吃啊。”苏璟妍已经迫不及待地坐下,拿了碗勺给二人各自盛了一小碗红豆粥,又给他夹了一个大虾饺。 慕彦峥坐下来,呵呵笑着道:“得伯母如此款待,有点受之有愧啊。” “那就别惹她老人家生气啊。”苏璟妍也笑着回了一句。 慕彦峥看着她道:“自当如此。” 苏璟妍被猪猪包塞住了嘴,顾不上说话。 食不言寝不语,慕彦峥幼承古训,便也没有继续说话。 二人沉默着吃完饭,净手洗漱后,便去了厅堂。 姜氏果然已在厅堂等着他们。 慕彦峥上前行礼落座。 苏璟妍自动站到姜氏身边。 姜氏看着慕彦峥,语气轻淡地道:“老四,你父皇出京了。” 慕彦峥的瞳孔蓦地睁大,神情呆愣了愣,半晌才喃喃地道:“伯母,你说的是真的?” 姜氏沉吟一刻,缓缓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他的目的地应该是玉城…”又看了慕彦峥一眼,神情变得肃重,“老四,你得小心应付。” 边上苏璟妍站着没有说话。 阿娘这样说,自有她的用意。 又不得不感叹,说谎的最高境界,便是真话九句,假话一句,经得起推敲,可最后那一句假话,才最是关键。 想来皇帝秘密出京的事,宫里的龙贤妃已经知情,且在第一时间通知了儿子,却不知皇帝到底去了哪里,所以也无法给他更具体的消息。 殊不知,龙贤妃连这点也没探得清楚,所以慕彦峥才更加意外。 不过意外之余,又松了口气。 不是病重就好,没被人算计…也好。 良久,慕彦峥才抬起头问道:“伯母,那以你的推测,他来玉城,所为何事?” 姜氏皱了皱眉,道:“他来玉城,不外乎两个目的。一是,龙家的玄门秘术。二是,弄清太子之死的真相。” 当然,还有第三个目的,姜氏并没说出来。 其实,不管那人在淮城还是玉城,离她的虎头寨都不算远。若是有心,定会知道她的藏身之处。 终归,只要是秘密,总有被揭穿的一天。 她也不意外。 “那伯母,你和阿妍的身份…”慕彦峥看着她们母女俩,神情充满了担忧。 姜氏顿了顿,道:“放心吧,我们不会有事…”又自嘲地笑了笑,“这么多年了,我如果连自保的本事都没有,又有何面目苟活在这世上。” 苏璟妍嗔怪地看了姜氏一眼。 慕彦峥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不由得道:“要不,我让人送你们离开这,暂且避一避。” 还算有良心… 苏璟妍心道。 姜氏道:“不必。你放心回玉城吧,他这一来,好多事需要你费心呢,可不能把心思浪费在我们娘儿俩身上…”说着话锋一转,“必要时,我的人你都可以用。” 第二百六十一章 翻身 关心则乱。 慕彦峥愣了愣,随即笑了。 因为太过于关心,以至他浑然忘了,面前的妇人并不是普通的妇人。 当年她便是苏大将军身边最得力的智囊。 事发突然,她却能在那么艰难的情况下护住自己且带着年幼的女儿逃离出京,在此隐居这么多年也没被人发现,且还拉拢那么多的部众为她保驾护航。 这样的女人,怎可能护不住自己和女儿的平安… 想到此,他便也不再婆婆妈妈,当即拱手道:“好。请伯母放心,我这就回玉城。” 姜氏含笑:“这就对了…不过也不急在一时,他就算要来玉城,也没这么快到。难得你们回来,高高兴兴地玩一天,明儿再走吧。” 旁边的苏璟妍撇撇嘴,这个阿娘,什么话都让她说尽了… 慕彦峥看了她一眼,便也笑着点头道好。 苏璟妍嗯了声,朝慕彦峥抛了个白眼。 姜氏笑着拍她的手,“好了,原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说话间神态轻松,想到什么又看着慕彦峥叮嘱道:“你回去后,多留意君家的举动,尤其那个君老三,千万得看好了。” 慕彦峥笑着点点头。 这样一来让君初然做的事就要捱后了。 原本对他也是试探的态度。如果君途梁和君熠然父子反目,那君初然和君默然的态度又将如何,是站在父亲这边还是跟着他们的好弟弟一起铤而走险… 再则说,若没有确凿的证据,父皇不会将他喜欢的女人打入冷宫。大綦后、宫表面还算和谐,父皇对他的女人们其实都不错,即便自己的母妃再不受宠,衣食住行上也从来都不短缺,宫人们也不敢拜高踩低,也因此宣少有宫妃被关入冷宫。 所以,父皇此次来玉城的目的之二,定是已经笃定君家参与了谋害太子一事,是来找证据的。 任何朝代,谋害太子都是诛连九族的大罪。 当然,如果只是这件事,以他堂堂天子之尊,是没必要亲自来一趟的。可他心心念念着龙家的秘术,便不得不亲自前来了… 思忖间姜氏已起身迈步出厅堂。 又是一个艳阳天,炙热的阳光烤得人脸红红的,还没怎么运动身上已是香汗淋淋。 姜氏蹙着眉低低地骂了声,鬼天气,人便向内院走去。 得洗澡,不然真是不舒服啊。 如果要说她在古代还有什么不适应的,便是这鬼天气… 冬天太冷,没有暖气,过个冬总会要了她的半条命。夏天太热,没有空调,稍微动动就热得不行,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全泡在澡盆里。 当然,苏璟妍也有同感。不过她这人向来随遇而安,看阿娘走了,她不由得长出一口气,小脸上红扑扑的,吐了吐舌头对慕彦峥道:“走,我带你找个地方纳凉去。” 慕彦峥笑嘻嘻地看着她,“好啊。”习惯性地牵住她的手。 …… 正是午时,阳光炙热得厉害。 瑶光殿,慕溶月嫌恶地看着马嬷嬷递来的绵软小枕头,实在忍无可忍,伸手抢过啪地扔出去老远,嘴里咬着牙,目露凶光,恶狠狠地骂道:“死老婆子,你要是再敢拿这东西来恶心我,小心我杀了你!” 马嬷嬷听得脸色一白,慌忙跪了下去,“公主殿下饶命啊,老奴也是奉命行事…再说这原本也是为了您好,若不这样,如何让三公子心甘情愿地娶您?太子大丧,按律是不能婚嫁的,只有这法子管用…” “哼——”慕溶月冷笑着看着她,“你个老货,知道什么,不过是慕彦峥身边的一条狗罢了。他如今不在,这行宫便是本公主说了算。本公主若要杀你,谁敢阻拦?” 说到最后一句,已是声色俱厉,声音大得出奇,震得整个大殿都似晃了一晃。 惊得满殿的婢女内侍不由得身子发抖,个个低眉敛目,噤若寒蝉。 到底她也是皇家公主,且是深得圣宠的北麓公主。此时四殿下不在行宫,即便她将这满殿的奴才全部打死,也没人来救… “公主…请公主殿下饶命啊…都是老奴的错,是老奴错了…”显然马嬷嬷也被她的话震住了,白着脸膝行几步跪到慕溶月面前,不停地磕头求饶。 慕溶月高昂着头,心里其实也有几分害怕,但君熠然说,她是主,这些都是奴,哪有主子惧怕奴才的道理,趁着慕彦峥那小子不在行宫,她得打个漂亮的翻身仗,首要便是收伏这瑶光殿的奴才。 果然,这些奴才都是欺软怕硬的货,自己这一动怒,他们便怂了… “饶你…好啊。”慕溶月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她面前的马嬷嬷,神情似笑非笑,顺手拿起桌上切水果的小刀,在手里慢慢地把玩着,在她眼前晃了又晃。 马嬷嬷吓得筛糠似的抖,嘴里抖抖索索地道:“饶…饶了老…奴…老奴…” 慕溶月笑嘻嘻道:“没说不饶你啊…马嬷嬷…”话锋一顿,再一转,“去,传本公主的令,以后但凡在这瑶光殿里当值的,无论谁,一律在衣衫里揣个大枕头…” 说着看着手里的小刀,轻轻吹了口气,神情云淡风轻,“若有不从者,杖毙!” 此话一出,大殿里顿时响起一片吸气声。 大热天的,衣衫都穿得单薄,虽说寝殿里有冰块镇凉,但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免不了要进进出出的做事,原本就热,再在身上揣个大枕头,岂不是更热,再说也不好看啊。 马嬷嬷惨白的脸上终于恢复一丝人色,忙道:“是,谨遵公主殿下吩咐。” 说罢站起身,当着满殿宫女内侍的面,将先前慕溶月扔在地上的绵软小枕头,硬塞进她薄薄紧身的衣衫里,使得她原本肥胖臃肿的身体更加臃肿不堪。 殿内的婢女内侍忍不住啊地惊叫出声,下一瞬忙将嘴捂了起来,脸上神情尴尬。 显然都想到了公主殿下说的话,是要他们都变成这样… 看着她的丑样,慕溶月没忍住,噗的一声笑出声来。 马嬷嬷不由得松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回肚里。 再怎么说,出丑受罪总比丢了命的好。 她这条老命,刚刚吓得去了半条,还好,又捡回来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 大礼 这次慕溶月再去偏院,再无人阻拦。 就连在偏院当值的禁卫,被喝斥之后也只得无奈放行。 君熠然依然盘腿坐在榻上,正在翻看一本闲书。 见她进来并没起身,显然也没打算行礼,只抬了抬眼皮道:“来啦。” 慕溶月也不计较,挥手让婢女都退下。 走到后面的马嬷嬷还主动关上了房门。 阳光透过窗楞的缝隙照进来,在室内投射出点点光影。 慕溶月踩着光影疾步上前,神情无比兴奋,“你说的法子还真管用,那些奴才禁不住吓,你一吓他们就怕了,什么都愿听你的了。” 君熠然抬头看了她一眼,不以为然地道:“你也别高兴得太早,慕彦峥最迟明日就会回来,到时你要如何跟他斗?” “怕什么?怎么说我也是她皇姐,我母妃的位份比他母妃的位份高,他辖制不住我的。”慕溶月道,脸上神情依旧兴奋。 君熠然道:“可你之前不也被他管制了那么久,又是被罚跪又是被禁足的?” 慕溶月撇撇嘴,嗔怪地看着他,“那还不是因为你…若不是你去勾、搭那臭丫头,怎会惹得我动怒,一时冲动放火烧了她的房子…嗯…老四发怒也在情理之中。” “可他就算发怒,也该顾忌你的脸面。那样当着全城百姓的面打你的脸,罚你的跪,就是过份…”君熠然道,看了她一眼,神情颇为不屑,“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这么快就忘了他对你的羞、辱…” 慕溶月神情倏然变得恼怒,攥紧了手咬牙道:“那样的奇耻大辱,我慕溶月这辈子都不会忘,可小不忍则乱大谋…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说着看了君熠然一眼,“要不是你,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 “所以你是怪我了?”君熠然冷笑,“你是不是觉得跟了我你很委屈?” 慕溶月沉默,半晌咬着嘴唇道:“我没那么想。” 君熠然哼一声道:“你最好别那样想…否则,我不介意再撕破脸一回。” 慕溶月忙道:“我没觉得委屈…”顿了顿,又带着几分讨好的语气说道:“都听你的,你说,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君熠然嗯了声,缓了缓神情,“当然是等。” “等?”慕溶月愕然,随即又露出了然的神情,面上一片欢喜,“等你我的大婚吗?” 君熠然摇头,又看了她一眼,“等你的父皇驾临。” “我父皇?”慕溶月啊了声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君熠然看着她,神情似笑非笑,“对,等。你的父皇已经出京,想来再过不久就该到玉城了。” “怎么可能?我怎么不知道?母妃没告诉我啊…”慕溶月神情震惊,自语喃喃,又像是想起什么,看着君熠然,“你怎么知道他出了京,还要来玉城?” 君熠然斜了她一眼,没直接回她的话,只是轻蔑地道:“我没你那么蠢!” 慕溶月顿时讪讪的,她也后知后觉地觉得,自己这问题问得很蠢。他是谁啊,他是君三公子啊,将来还是这天下的主人,他有什么不知道的… 想到这内心又骄傲无比。 这个男人,这个天命所归的男人,他可是自己的夫君呢。 即便这个夫君得来的手段不光彩,可那又怎么样,终归她是赢到最后的那个。 臭丫头,你靠边站吧… “想什么呢?”正想得入神,君熠然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慕溶月这才回过神来,看着他嫣然一笑,“没想什么啊,在想,我父皇来,肯定是为咱们大婚的事儿来的。” “未必。”君熠然笑笑,朝她眨眨眼,“很有可能,他是来找我麻烦的。” “找你什么麻烦?”慕溶月好奇道。 君熠然摊摊手,视线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你说呢?” 慕溶月哦了声,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之前她在瑶光殿发了脾气,震慑了满殿的下人,责令他们全都装成大肚子,自己也觉得好玩,便也继续装下去。 这会儿被君熠然挑破,忙将那破枕头拿出来甩到地上。 君熠然正色道:“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了,你得继续装下去。” “那到时候生不出来咋办?”慕溶月担忧地道,心里却一阵窃喜,或许,他们今儿就能成就好事呢… 君熠然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挑眉暧昧地笑笑,“怎么,你想生米煮成熟饭?” 慕溶月嘟嘴,娇嗔地看了他一眼,低着头没有作声。 君熠然饶有兴味地看着她,道:“我说过,那样美好的事儿,咱们得等到大婚那天才做…至于你这肚子,放心,我自有法子。” 慕溶月哦了声,眼里闪过一丝失望。 君熠然沉吟一刻,笑着说道:“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你不如好好想想,明天慕彦峥回来,我们该送他什么样的大礼?” 慕溶月一惊,失声道:“你要对他动手?” “不。”君熠然摇头,“只是想送他一份礼物而已。当然,这事儿还得劳驾你出手。” 慕溶月神情狐疑,顿了顿,“你想让我做什么?” 君熠然摆摆手,让她附耳过来。 慕溶月依言凑过去,听完后不由得瞪圆了眼,“闹得这么大,你想害死我啊?” “如果不够狠,怎么做大事?”君熠然嗤一声道。 慕溶月道:“那也不能这样做啊,这行宫是当年西洛国的王宫,修建不易,一旦焚毁,还是很可惜的。再说父皇就要到了,他来了住哪里?我还想风风光光从这里出嫁呢…” 这个主意,简直糟透了! 慕溶月头摇得像拨浪鼓。 虽说她恨慕彦峥,也打定主意要跟君熠然一条道走到黑,可眼前就做这样的事,未免太冒失了。 她甚至怀疑,这个君熠然,是否还只是利用她… 毕竟,他跟慕氏之间的仇恨那么深,深到已经没办法化解,即便自己愿意抛却这个姓氏,他也不一定会放过自己。 可自己不但爱他,更知道他将会是这个世界的主宰,自己如果想要达成目的,只有通过他才是最快的捷径。 君熠然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嘴角流露一丝讥诮,“刚才你还说什么都听我的,怎么,转眼就忘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找茬 慕溶月神情蓦地一变,“你故意试探我?” 君熠然摸了摸鼻子,语气轻淡地道:“确切地说,是考验。” “你不相信我?”慕溶月怒道,神情很是委屈。 君熠然道:“不是不信。正因为信,才让你去做这件事。” “可你明知,做了这件事的后果。”慕溶月道,神情凝重,“这可不是小事。一旦查出来,我就是死路一条…”说着又抬起头,声音大了些,“你到底有没有为我想过?到底有没有将我的安全放在心上?” 君熠然看着她,挑眉冷笑,“你口口声声说要助我成就大事,行动呢?我要的是行动,可不是你满嘴不靠谱的胡言乱语。” “我没有胡言乱语,我说的话都是真的,我是真心想要帮你。”慕溶月大声辩道,脸色涨得通红。 君熠然冷冷道:“那就去做这件事,证明给我看啊…你既然决定跟我,就必须与慕氏一刀两断。你这样左右摇摆,怕这怕那。一边在我面前拼命表现,一边又想讨好你的父皇,老实说,这样心思不定的女人,我很不喜欢。” 慕溶月不由得哼了声,“不喜欢,我看你喜欢得很呢。那臭丫头天天在男人堆里转,朝秦暮楚水性杨花,你不是照样喜欢…” 君熠然神情一变,脸色阴沉沉的,“说咱们的事,你扯那么远干什么?” “所以你们男人啊,嘴里说着不喜欢,不过是对人不对事罢了。”慕溶月讥笑道,“若是换作那丫头默然。 “怎么,被我说中了?”慕溶月看他不答,脸上嘲讽的意味更浓,“可惜,她不喜欢你,甚至是讨厌你。不然你关在这里这么久,她怎么不来看你?不但不来看你,还天天跟慕彦峥那小子卿卿我我,好不快活…他俩,只差没有上、、床了…” “够了——”君熠然蓦地大喝,脸上满是戾气,看着她的目光像要吃人,“你再说一句试试?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慕溶月惨笑,身子往前挺了挺,“杀啊,你想杀我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就是要说,我就是不服气,我哪一点比不上她,为什么我看上的男人,她就是要抢,抢一次不够,还要抢第二次,我不甘心,死也不甘心!” 慕溶月神情狰狞,状若疯颠,说到最后,已是泪流满面… 君熠然怔怔地看着她,叹了口气,半晌才道:“感情的事,从来由不得自己。” 慕溶月幽幽地道:“她到底有什么好,又傻又蠢,还是个叛臣之女,为什么你们男人都喜欢她?而她呢,又对你们谁付出过真心?” “男人们贱啊,越是得不到,才越想要得到。”君熠然自嘲道。 慕溶月发泄一通,心情似乎好多了,抬手用衣袖抹了抹眼泪,泣笑,“我这是做啥呢,何苦要给自个儿找不痛快…君熠然,别说了,这事我干。” 君熠然看着她,眼里掠过几分讶然,犹豫一瞬,忽地拉过她揽在自己身前,声音沉沉地道:“你放心,此生虽不能将心交给你,但他日一旦夙愿得成,必许你女人至尊之位。” 慕溶月倚在他怀里,眼里含笑,又几许怅然,许久才轻轻道了声,“好。” “那你先回去吧,晚点我让人跟你联系,他会告诉你如何做。”君熠然道,随即拍拍她的肩膀。 慕溶月依依不舍地起身,看着他的目光里满是柔情,“那你,你自己要多保重。” 君熠然微微颔首,目送她走出屋子。 屋子里再次陷入安静。 君熠然蹙着眉坐在那久久不动。 外面的阳光依旧灿烂,像极了那女孩子明媚的笑脸。 如果不能得到,是不是就要毁去? 这个念头乍一出现,却又被他狠狠地压下,同时右手的拳头狠狠捶到床橼上,发出咚的声晌。 慕溶月面容灰白地回到瑶光殿,呆呆地坐在那半晌没有动作。 一众婢女侍从狐疑地看着她,不明白这喜怒无常的公主殿下又发什么疯。 跟她一起去过偏院的婢女心里明白得很,定是又受了那三公子的气。 两人几乎每次见面都吵架,最后也总是以公主殿下的妥协收场。 这一回肯定又是。 三公子不喜欢她,喜欢的是瑶华殿里的那位,是公主殿下用了计,逼得他不得不娶,是个男人心里都会不舒服,见面哪有好话… 只是这样子下去,将来二人成了亲如何是好? 哎… “公主,要不,老奴陪您去花园走走?”马嬷嬷小心地上前,带着一脸讨好的笑说道。 慕溶月横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马嬷嬷立马垂着头不吭声了。 又隔了半晌,慕溶月忽然道:“好。” 说罢人已经起身,抬着手搭到马嬷嬷的手臂上。 马嬷嬷忙躬身应是,又朝边上的婢女连连使眼色。 婢女们犹豫一瞬,便也纷纷上前,簇拥着她往殿外走去。 路过瑶华殿时,慕溶月不由得停步,看着那大殿眸子里露出狠戾的神情。 竹叶端着托盘从殿里出来,正好迎上公主的大驾,心里不由得一紧,忙领着婢女上前行礼。 慕溶月面无表情,一声不吭。 她不发话,婢女们自不敢起,只得继续跪着。 竹叶敢怒不敢言,已经想到这溶月公主趁着自家小姐不在,专门过来找茬子的。只是心里也疑惑,不是说溶月公主被四殿下禁了足吗,怎么还敢随意出殿? 待瞧见她身后的马嬷嬷,立时便明白了,敢情这老货没用,没有拿捏住她,反让她给唬住了… 正思忖间,忽听得慕溶月道:“竹叶,可否请本公主进去坐坐?” 竹叶顿时愣住了,看着她迟疑了片刻才开口:“回公主的话,我家小姐不在,奴婢恐招待不周。待明儿小姐回来了,再请公主殿下过来喝茶。” 慕溶月笑笑,“她不在也没关系,本公主只是进去坐坐。”说着眉峰一凝,“怎么,本公主堂堂公主,连这点权利也没有吗?” 竹叶忙赔着笑道:“当然不是…”神情一顿,瞧了瞧她肚子,“公主殿下身子要紧,奴婢粗笨之人,实在怕侍候不周,到时四殿下回来怪罪奴婢,奴婢吃罪不起!” 第二百六十四章 决定 竹叶也不是个傻的,当然知道这溶月公主绝不只是想进去坐坐那么简单。以她对自家小姐的敌意,此举肯定没安好心,因此说什么也不能让她进殿。 慕溶月也的确没安好心。 君熠然让她放火烧行宫。当时她答应了,回到瑶光殿看到满殿华丽的装饰,又有些舍不得,心里犹豫不定,谁想出来走一走,恰恰又路过这瑶华殿,便想先进去探探情况… 可恨这奴才,死活不让进。 慕溶月看了看四周,见有不少婢女看过来,不由得胆气一壮,厉声喝道:“该死的奴才,居然敢挡本公主的驾…来人,拖出去,杖责二十。” 身后婢女没有动。 她们也都是识时务的,这竹叶姑娘是阿妍小姐身边的人,轻易动不得。 此时马嬷嬷心里也暗暗叫苦。 先前迫于溶月公主的淫、威,她不得不暂时屈服,想着只要等到四殿下回来,一切就都好了。 可没想到会对上竹叶。 竹叶不是行宫里的奴婢,她是阿妍小姐从宫外带进来的。论理,溶月公主并没发落她的资格。 可此时四殿下不在,阿妍小姐也不在,整个行宫就她一个主子。 俗话说,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此时溶月公主无疑就是那只称大王的猴子,她若是铁了心要整治竹叶,还真没办法阻止她。 可是这竹叶若真有个好歹,阿妍小姐跟她主仆情深,肯定动怒,再到四殿下面前一哭诉,她们这些人都得跟着遭殃。 唉,早知如此,先前就不该窜掇溶月公主出来… 慕溶月见喊她们不动,顿时大怒,抬手指着马嬷嬷喝道:“你,还不快去?难道要本公主亲自动手不成?” “公主,不妥。”马嬷嬷无奈,只得佝着身子上前,壮着胆子在她旁边低声道:“这竹叶姑娘不是咱们行宫的人,咱们无权发落她。” “为什么?”慕溶月咬牙道:“她惊了本公主的驾,本公主难道不该罚她?”说着又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还是你这老货,故意偏袒她?” 马嬷嬷神情一紧,忙道:“老奴不敢。” 慕溶月瞟了她一眼,“那还不快去?” 竹叶抬眼看着她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奴婢自问并未怠慢公主,只是实话实说。公主若要以此治奴婢的罪,奴婢不服,自然不会束手待毙。” 慕溶月气得银牙咬得咯咯响,“你敢跟本公主做对?” 竹叶抬头,冷冷地看着她,又往她身后的婢女们扫了眼,大声道:“各位姐姐们也都看见了,到时四殿下回来,还请帮忙做个证…我们做奴婢的虽说命贱,可也不能被人这样冤枉的死!” 她这话顿时说中大家的痛处。 是啊,奴婢的命虽然不值钱,可也不是拿来这样糟塌的…公主殿下太过份了! 当然,这种情绪也只能放在心里,表面看她们都垂着头默不作声。 这其实也是一种态度。 不听公主的召令行事,便是忤逆。 反过来说也算间接地帮了竹叶。 气氛一时很是微妙。 慕溶月气得花容失色,不过还没失去理智。她是知道苏璟妍身边的那些丫头的,个个都会武功,如果真要硬碰硬,自己身边的这些普通婢女,那都是送菜的。 马嬷嬷见势不对,忙又上前,小声劝道:“公主殿下什么身份,何苦跟这些奴才计较,没得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走,老奴陪你出宫去瞧瞧…” 这会儿她只想息事宁人。 慕溶月正在气头上,抬手一巴掌就扇过去,嘴里骂道:“老东西,就你上窜下跳得厉害,本公主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掌嘴——” 她满腔的怒气正没处发、泄,此时逮住马嬷嬷,自然要好好发、泄一番。 马嬷嬷忙扑咚跪下来,“是是是,是老奴嘴贱,该打!”说罢抬手狠狠打自己嘴巴。 她不傻,这会儿已经看出来了,这溶月公主不过是纸糊的老虎,只能唬人,掀不起大浪。反之自己今天替竹叶解了围,以阿妍小姐和四殿下的性子,肯定会维护自己,便也不会追究她领溶月公主出殿的过错了。 挨顿嘴巴子而已,也还承受得起。 竹叶看马嬷嬷自打嘴巴,并没求情的意思,扭身朝慕溶月再磕了个头,道:“奴婢还有事,就不陪公主殿下了,公主殿下请便!” 说罢径自起身,又招呼跟她一起跪着的婢女们起来,领着匆匆进殿而去,且还关上了殿门。 见此情形,慕溶月肺都要气炸了。 当她是毒蛇猛兽么,那个死丫头,真是可恶,连她身边的奴才都敢这样欺负自己,自己这公主做得还真是失败… 哼,你们等着… 慕溶月狠狠咬了咬牙,看着大殿关上的门重重捏紧了拳头,之后一言不发地回了瑶光殿。 这一次,她终是下定了决心。 即便为了不让那丫头好过,她也得将这潭水搅得更浑。待父皇一到,便将她叛臣之女的身份禀告,到时她的下场,哼… 想到这,慕溶月不由得冷笑出声,眼里的神情更加狠戾。 好不容易捱到晚上,慕溶月心不在焉地吃过饭食,早早地回了内里寝殿,借故要歇息将一众婢女都打发了出去。 室内顿时安静下来。 摇曳的烛光将桌椅锦帐的影子拉得极长。 在这些杂乱绵长的光影中,渐渐现出一个浅淡的人影。 慕溶月下意识地想要呼喝,想到君熠然的话顿时捂住嘴。 那人影极快移到床榻前,是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蒙面人,顺手丢给她一个包袱,嘴里极快地说道:“换上它,跟我走。”语调冷冰冰的,且很陌生,不带一丝情绪。 自打她知道君熠然在行宫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赵公公,且还让人查不出头绪,便明白那家伙在这宫里布了不少暗手。 这人能顺利潜进自己的寝殿,也没什么稀奇。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决定了那就做… 慕溶月看着他点点头,从榻上起身拿着那包袱转到屏风后面,将包袱抖开,拿出夜行衣换上,人从屏风后走出来。 那人瞧了她一眼,嗯了声点点头,“走。” 说罢拉着她往外殿走去。 第二百六十五章 放火 不知何时,外殿当值的婢女都倒在了地上,一点声息也无。 显然被这黑衣人做了手脚。 殿内昏暗,大部分烛火也已经熄灭。 夜已深,四周寂静。 静寂中却又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氛。 黑衣人拉着她疾步走出殿门,很快隐到暗处,沿着墙根慢慢向前移动。 他似乎对这里的地形很熟,拉着她小心地避开巡逻的禁卫,很快出了内苑来到外宫慕彦峥日常理事的宏玉殿附近。 黑暗中但见他右手放在嘴边打了两声响亮的呼哨。 四处忽然冒出数个黑衣蒙面人。 他朝那些人点点头,轻声道:“开始行动。” 又听得一阵哗哗啦啦的声响,黑暗中忽然亮起一只火把。 有黑衣人拿着火把走近。 带她过来的黑衣人朝他微一示意。 那人便将火把递给她,带她过来的黑衣人冷冷道:“现在就看你的了。” 说罢将她往前面一推,四周的黑衣人顿时围上来,抬手道:“公主,请吧。” 此时慕溶月才明白过来,所谓的要劳驾她出手,不过是让她做做样子罢了。这些黑衣人已将所有的准备工作做完,只待她亲自点火。 这样,她就再也脱不了干系。 左右她放火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百慧楼是她烧的,涵舍是她烧的,甚至在这之前,千味轩的那把火,也与她大有关系。 想到这慕溶月把心一横,拿起那只火把便往围住墙根的干草点去。 干草上早已浇了热油,还有烧刀子酒,遇火即燃。 火势很快蔓延,火苗簇簇地吐着信子,被风一吹,朝四面八方散开。 同时,附近的笙玉殿、长玉殿等几座大殿也都先后着火,通天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际。 大火熊熊,不时发出毕毕剥剥的响声,偶有咚的巨响传来… 咔嚓,房梁断裂的声音,咣当,器皿落地的声音… 四周陆续响起慌乱的人声,杂沓的脚步声,焦急的呼喊声… “着火啦!” “快来人救火啊!” “糟了!长玉殿也烧起来了!” “快!快打水来!” “土!土也行!湿湿的泥土!” 混乱中,那些黑衣人早已脱掉罩在外面的黑衣,一把扯掉脸上的黑巾,扔进火海里,眨眼就化为灰烬。 看着他们身上青褐色的禁卫服饰,慕溶月蓦地睁大了眼睛。 那些人并没看她一眼,早已四处散开,手捂在嘴上奔跑着大喊:“快呀!快救火啊!” 她身边的黑衣人看她还傻愣愣地站着,忙拽着她迅速离开。 待走到内苑门口,那人急急道:“快把外面的衣裳脱了。” 慕溶月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那人不由分说强拽着将她的黑衣拔下,又递给她一个血包,看着她冷冷道:“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这是要让她滑胎? 原来他所说的法子是这个。 慕溶月终于反应过来,伸手接过那血包。 那人道:“下面你自己看着办吧。”说罢人已经消失在黑暗里。 慕溶月怔怔地站在那,脑子里一团乱麻。 抬头望着不远处的瑶华殿,心里的恨意再次涌上来。 真想一把火烧了它… 慕溶月忿忿地想,但她也明白,瑶华殿在内苑,离着火的宏玉殿笙玉殿等大殿远着呢,那边火势再大,也烧不过来。 但若要再单独放火烧瑶华殿,以她一人之力根本办不到。 显然君熠然的目的,并不是要焚毁整个行宫,而只是想把外宫的几座大殿烧毁。 至于内苑,他压根就没考虑过。 终归,那厮念着旧情,舍不得他心爱的人受委屈… 慕溶月咬咬牙,费了很大的劲才将满腔的恨意压下,略理了理思绪,复又往外宫奔去。 她还算有点脑子,没有跑回瑶光殿躲起来。 行宫发生这么大的事,她这个做主子的,自然得亲自前往现场督促救火,一时不慎摔倒导致滑胎才是常情。 这也可以解释那些婢女醒来后为何不见了自己。 想来她们心虚,也不敢将这件小事儿报给慕彦峥知晓。 那样自己也就没了嫌疑,同时还解决了困在身上的麻烦。 外宫的嘈杂声还在继续,四处都是奔忙的人影,纷纷拿着物什帮忙灭火。 内苑的婢女们也跑出来打探情况。 宋大人闻讯带着衙役匆匆赶到,很快加入救火的队列。 好好的怎会突然着火呢? 宋大人凝着眉,望着面前的一片火海,右手捊了捊下巴上的胡须,陷入了沉思。 却在此时陡听那边传来一声惊呼,有人惊叫:“呀,是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摔倒了!”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公主殿下已有三个月的身孕,这是不争的事实。因此待看到她身下那一瘫鲜红的血时,吓得脸都白了。 “快!快把公主殿下扶回去,小心别动了胎气!”混乱中有人说道。 先前惊叫的婢女忙招手叫了几个婢女过来,众人七手八脚地扶着慕溶月,匆匆往内苑的方向走去。 又有人道:“得去请个大夫看看,公主殿下流了那么多的血,也不知腹中的胎儿有没有事!” 立时有人应一声,咚咚地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宋大人远远听着那边的骚乱,并没放在心上。 他是少数几个知晓溶月公主假怀孕的人,当然不会相信那所谓的滑胎。想必是那溶月公主想趁乱摆脱她尴尬的假孕之事… 还算有几分小聪明。 当然,宋大人万万不会想到,溶月公主会跟眼前大殿的失火有关。 慕溶月被人七手八脚抬回了瑶光殿,大殿里的婢女虽然已经醒来,但因为害怕受罚,俱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公主殿下怎么出去的事,匆匆上前帮忙将她扶进寝殿。 很快一个婢女领着一个面生的大夫进殿。 殿内的婢女没有阻拦,让他进了公主殿下的寝殿。 慕溶月躺在榻上哼哼了几声,便见那大夫坐到榻前,着了她的手腕诊脉。 她不由得一阵心虚,下意识想要缩回手。 那大夫死死摁住,又把了一会才放开,随即煞有介意地道:“还请公主殿下节哀,小世子已经去了。哎,真是可惜了!” 慕溶月愣了,怔怔看着这个说谎一点也不脸红的大夫。 第二百六十六章 小别 炎炎夏日,即便是在清晨,也仍然炙热难当。 知了在树上热啊热啊地叫,叫得人更是心烦气燥。 一向畏热的姜氏起得很早,可有人比她更早。 才刚洗漱完走出院子,就见荷苗领着两名身着衙役服饰的官差走进来。 那两人忙对姜氏行礼,说是宋大人派他们来的,请四殿下马上回城。 姜氏颔首,一边让荷苗去请慕彦峥,一边领着官差去厅堂,问起他们的来意。 官差也不瞒她,将昨晚行宫失火的事情说了。 姜氏吃了一惊,想不出究竟谁那么大胆,竟然敢在行宫纵火。 少顷慕彦峥匆匆赶来。 两名官差起身行礼,又将行宫失火的事说了一遍。 闻言慕彦峥脸色大变。 “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慕彦峥眉头皱得紧紧,既觉得意外又很是气怒。 姜氏沉吟一刻,看着慕彦峥,“先别管怎么出的事,善后要紧。”又想了想,道:“不过有宋青崖在,应该也没什么要紧。” 其中一个官差忙道:“大人请四殿下放心,大火已经扑灭,除了几大主殿受损严重,其他殿宇并未受到波及。” 慕彦峥点点头,“原本也打算今日回城,没想到这么快就出了事。” 他心里不无隐忧,行宫失火,尤其还在这个当口,不得不说是件很棘手的事。 正说着话苏璟妍也急急奔进来。 阿娘的意思,等会儿送走慕彦峥,她也要动身去淮城,所以特意起了个大早。 可才刚走到院子,就听荷苗说城里来了官差,阿娘和四殿下都在厅堂。便想到玉城可能出了事,但也没想到会是行宫失火这样的大事。 谁干的? 苏璟妍心里一紧,直觉想到会不会是慕溶月那个疯子。 慕彦峥心里想到的却是另一个人,君熠然。 之所以没把那家伙交给君途梁带回府,便是想到他会趁自己不在搞事,想着在宫里有禁卫们看着,他动手脚的可能性小的多,可即便已经有所防备,也还是出了事。 看来他在行宫里埋伏的暗手不少。 “事不宜迟,现在就走。”慕彦峥说着已经起身,朝姜氏拱了拱手,又看了眼苏璟妍,“那你好好在家玩几天,过几日城里妥当了我再来接你。” 苏璟妍心虚地点点头,站起身来,“那我送送你。” 阿娘让她去淮城阻止朱九行事,诚然她私心里也想见见皇帝。看他和阿娘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氏也朝他点点头,道:“去吧,小心行事。” 二人前后出了厅堂。 慕彦峥叫过玄武,匆匆交待几句。 玄武便去打点回城事宜。 这边苏璟妍陪着慕彦峥慢慢走出院子,心有不舍,芸芸叮嘱道:“你自己千万小心,凡事多与宋大人商量。那人虽然老奸巨滑,但办起事来还算靠谱。他是阿娘的人,同时也忠心于你,自会为你谋划。” 慕彦峥嗯了声,抬手刮她的小鼻子,“知道啦…伯母也说过,她的人我都可以用。到底还是你对我最好…” “那当然。”苏璟妍噘着嘴,神情傲骄道:“谁叫我喜欢你啊…阿娘即便为了我,也会站在你这边,放心好了。” 慕彦峥听得心里很受用,原本因为行宫失火不甚好的心情攸然变得大好,眉眼笑得眯成一条线,“小丫头,就知道哄我开心。” “人家说的是心里话嘛。”苏璟妍娇嗔道,顺带朝他抛了个媚眼。自是知道他心情不好,才想要逗他乐一乐。 慕彦峥不禁几分意动,迅速在她脸颊亲了一口。 苏璟妍羞得满脸通红,拽着他的手低低道:“你好坏…” 二人说着笑着,很快来到西寨门。 离别总是让人伤感的。 虽然二人只是小别,且相隔不远。可苏璟妍还是忍不住伤感,红着眼眶可怜兮兮地拉着他的手不放。 慕彦峥笑着摸她的头,将她按在怀里,“小东西,不要这样啦,你再这样,我可就舍不得走了。” 苏璟妍哎哎地叹了两声,从他怀里挣出来,故意板着小脸道:“那怎么行?男子汉大丈夫,怎能如此儿女情长?快去快去!正事要紧!” 说罢扭头飞也似地跑开了。 要命…真是一刻也不想离开他啊… 瞧着玄武已经领着大部队人马赶来,她忙从另一条小径走了。 走了一小段又忍不住折返,躲在角落里偷偷看他。 正好瞧见慕彦峥上马,他似乎有所感应,目光朝她的藏身处看过来,嘴角抿着一丝笑。 苏璟妍不由得吐了吐舌头,自顾哼哼了两声,自语道:“等我办完了事,就去玉城找你。” 回到家,姜氏正在跟赵轶说话,是安排她去淮城的事。 虽然玉城那边出了意外,可皇帝在淮城,更不能掉以轻心。 “这回你跟着去,但不到万不得已,不要露面,当心被他认出来。”姜氏交待道,“有事让二虎出面就好。” 显然皇帝认得赵轶。 赵轶听得点头,“夫人放心,属下晓得。”眼神流露几分恨意。 “记着,大局为重。”姜氏见状说道,神情郑重,“咱们最终目的是要替王爷雪冤,替武神军正名,杀他容易,可杀了他,背负在王爷身上的谋逆罪名就再也洗不清了。” 赵轶不由得老脸一红,忙正了正神情,拱手道:“是,属下明白。” “明白就好。”姜氏道,瞅着旁边的苏璟妍,“阿妍,到时一切听你赵叔吩咐,可不许擅自行动,知道吗?” 苏璟妍点点头。 姜氏摆手,让赵轶先出去,伸手拿起桌上的锦囊递给她,“必要时,将这个交给他,试探他的反应。” 大概是他们之间的定情信物吧。 苏璟妍八卦地想,强忍住想打开看看的念头,赶紧揣进怀里。 姜氏见到她的动作,不由一笑,“如果你想看,那就看看吧…那是你父亲的旧物。” 父亲的旧物? 苏璟妍不由得一怔,随即嘿嘿笑了。 她觉得自己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阿娘跟皇帝之间,其实早就结束了。她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替她的夫君翻案。 不杀慕珏,也并不是因为舍不得,而是因为只有逼得他亲自为当年的事认错,做的这一切才有意义,也才对得起九泉之下的苏战将军。 第二百六十七章 客栈 日上已经三竿,他们这一行才离开虎头寨。 一切轻车简从,除了赵轶父子,再有就是郭家父女了。 小玉陪着她坐马车,郭原打扮成车夫模样坐在前面赶车。 赵轶父子扮成家丁骑马随行。 俨然是大户人家小姐出门游玩的情形。 原本虎头寨离淮城不远,他们又不急着赶路,这一路悠悠闲闲地走,抵达淮城时,已经是傍晚,正是入城出城的高峰。 赵轶早有准备,掏出块牌子让二虎拿着去跟当值的城门守卫交涉。 那守卫见是杨将军的信物,抬头朝边上的马车好奇打量了一眼,便挥手放行。 虽说是军事重城,这几天又来了大人物,出城进城都核查的很严,但这人手持杨将军的令牌,即便不是他的家眷,也定是杨将军比较亲近的亲戚或朋友,自然没什么好查的。 待马车驶到近前,那守卫还好心地开了旁边的另一条通道让他们进去,惹来排队进城的民众好一通咶噪。 那守卫沉着脸喝道:“想要闹事的,边上站着去!” 那些人立马不闹了。 苏璟妍也觉得不好意思,很明显守卫为他们开了绿色通道。 不过也没有矫情地拒绝。 马车顺利进了城,径自驶向离县衙最近的龙凤客栈。 依旧是二虎出面,跟掌柜的要两间天字号上房。 掌柜的面露难色,陪着笑道:“不瞒几位,鄙店的天字号房被人包了,地字号房倒还剩下一间,余下的就是普通客房了。” 二虎不由得咦了声,脸上神情讶然,“贵店难道只有一间天字号房?” “当然不止。”掌柜的道:“鄙店也算淮城数一数二的客栈,光天字号房就有十二间,可前两天来了个外地的豪商,一口气将这十二间房全包下了,就连地字号房也包了八间,诸位还算赶得巧,刚才正好有一位住地字号房的客人退了房,这才空出一间。” “可我们人数不少,又有女眷,一间房怎么够住?”赵二虎皱眉道。 “那就住普通客房嘛。”掌柜的摊手道。 赵二虎道:“那怎么行?” “就住普通客房。”苏璟妍上前插言道。住哪里对她来说并不在意,有个住的地方就行了。 旁边一直没作声的赵轶忽然道:“小姐,要不您跟小玉住地字号房,小的跟老郭虎子住普通客房?”说着朝她眨眨眼。 临走前阿娘说过,凡事听赵叔的,他这样说肯定有他的用意… 苏璟妍疑惑的点点头,又朝掌柜的道:“好,就要一间地字号房,一间普通客房。” 掌柜的道声好呢,便指了一个伙计领他们去房间。 伙计很是热情,一边领着他们往大堂后面的庭院里去,一边介绍客栈里的情况。 “几位客官住咱的客栈,算是来对地方了。别的不敢说,环境那是一等一的好,看见没,这庭院又大,还很安静,一年四季花木扶蔬,有假山有水池。还有鄙店的饭菜,那也是淮城一绝,地地道道的仙湖醉鱼,油焖大虾,龙凤斗。对了,还有客房,即便是最普通的客房,每间房的采光、通风都很不错,还有独立的洗浴室,每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地供应热水。” 伙计叽里哇啦地说了一大通。 赵轶听得笑了笑,问道:“我倒是很好奇,那位住天字号房的客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一下子包了你们这么多房间?” 伙计左右看了看,瞅了瞅四处没人,才压低了声音回答他的话,“小的也不怕给各位透个底,听说那位客人,是京里来的皇商,专门负责给皇家办差的。” “这样啊。”苏璟妍愣了愣,不知怎地总觉得有些奇怪,可一时又想不通哪里奇怪,只得压下心头的疑惑,跟着伙计来到地字号房。 一路听过来,她对这龙凤客栈也算有了大致的了解。 天字号房皆是坐北朝南的朝向,每套房都是独立的一楼一阁的配置。不但独门独户,有单独的小院子,而且还配了专门的婢女以供使唤,实在很周到。 地字号房坐西朝东,每套房也是一楼一阁,但是两套房是挨在一起的,也有婢女使唤。 普通客房便只是单独的房间了,不过也配了单独的洗漱室。 总的来说,这龙凤客栈还真不错,难怪能够吸引京里的皇商入住。 小玉进房后忙着收拾床榻,在外侍候的婢女主动送来茶水,又笑着介绍自己名叫青柳,言之若有需要可随时传唤她。 苏璟妍便问起隔壁住的是谁。 青柳笑着指了指天字号房的方向,“是那位老爷的管家,姓于。” 苏璟妍哦了声,笑笑没再问了。 婢女行礼退出去。 苏璟妍坐在桌前喝了口茶,抬眼望了望窗外,突然呀的一声。 也真是巧了,从她这间房的窗户看出去,正正看到县衙的大门。 虽然隔着不近的距离,还是能看见大门外排排坚立手持兵器的盔甲士兵,很是戒备森严的样子。 县衙是县老太爷日常理事的地方,平素虽然也有衙役值班轮岗,但怎么也不可能有盔甲士兵进驻,显然里面住了极重要的人物。 所以杨北城的消息是准确的。 那狗皇帝果然住在县衙。 只是朱九现在又在哪里? 他比自己早了三天来淮城,说不定已经谋划好准备行动,如果不能及时找到他阻止他,到时不管是他杀了皇帝还是皇帝的人杀了他,都不是好事。 想到此苏璟妍不敢耽搁,走到院里叫青柳去请赵轶三人过来。 青柳答应着去了。 苏璟妍正要进屋,不妨瞧见旁边阁楼的走廊上人影一闪。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面容,那人已经进了屋。 是那姓于的管家? 苏璟妍心里暗忖。 掌柜的说这客栈的天字号房共有十二间,一人住一间那也住了十二人,再加上地字号房又住了八间,总的来说人数不少于二十人。 照说管家应该是主人最亲近的人,那么理应住天字号房才对,却住了地字号房。 说明这管家在那位豪客面前,并不受重用。 接连又想到这龙凤客栈的地理位置… 那位京里来的神秘皇商,会不会是朱九? 朱九若想就查探县衙,住进龙凤客栈无疑是最合适的。 第二百六十八章 醉月 当然,朱九并没住进龙凤客栈。 但有一点苏璟妍猜得很对。 他的确已经对京里来的大人物动了杀心,但在还没有确认那人的身份之以前,他也不会冒然出手。 连着两个晚上,他都耐着性子在县衙附近暗中窥视,并没见到有什么可疑人物出入,但县衙四周的戒备依然森严,就连隐在暗处的暗卫也没撤走。 坊间的小道消息不一,有的说京里来的大人物是位女眷,准备择吉日去仙丽山祈福。 仙丽山上有座神庙,传说能与天上的神仙对话。 世人只要心够虔诚,就会得到神仙的庇佑,逢凶化吉,心想事成。 当然,这样的传闻只能哄哄愚昧的百姓,稍微有点脑子的都不会相信。 又有人说来人很有可能是位皇子,毕竟太子一死储君未立,已经成年的皇子还有四位,每位皇子身后的势力都不容小觑,秘密来淮城自然是想争取杨北城杨大将军的支持。 当然,空穴不来风。 之所以有这种说法,那是因为当年皇帝为了笼络杨北城,曾召了他的堂妹入宫,初封贵人,侍寝后杨贵人的肚子争气,一举得男,生下了五皇子慕彦峤,算起来今年也有十六岁了。 但这都是小道消息,经不起推敲。 朱九压根儿就不信。 他打算今晚再去探一探… 此时已经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安静了一天的醉月楼渐渐喧闹起来。 醉月楼是青,楼,做的是皮肉生意,夜晚便是姑娘们陪酒宴客的好时光。 琴声铮铮,歌声萦萦,四处充斥着女子的娇声软语,夹杂着男子放肆轻佻的调笑。 大厅里,楼道上,雅室间,人影绰绰,衣香阵阵,场景旖旎,令人迷醉忘返。 与别处的喧嚣不同。 朱九所在的房间很是安静,翡翠正陪着他下棋,两人偶尔会低声交谈。 “刚才接到玉城的消息,昨夜行宫失火,焚毁了宏玉殿等几座主殿。”翡翠一边摆着白子一边低声说道。 朱九吃了一惊,默了片刻后道:“那查出来没,是人为还是意外?” 翡翠说道:“应该是人为。” 朱九淡淡地嗯了声,捻着黑子寻了一圈终于落到棋盘上,又问:“知道是谁干的吗?” 翡翠摇摇头,“属下不知…”停顿片刻后说道:“还有,说是慕溶月在混乱中滑了胎…” “滑胎?怎么可能?”朱九失声道,随即一想又似乎有些明白,“所以这事,很有可能是她干的…” 那女人就是个疯子。 当日在涵舍,她被君熠然三言两语激怒,继而放了那把火。 当时他本要去帮忙救火的,却被君熠然推搡着离开,说是怕他的身份暴露,惹来麻烦。 现在想想,那君三公子的做法实在可疑。 无故他激怒慕溶月做什么,且还口口声声地说自己不喜欢她,却被她死皮赖脸地赖上了,连自污其身的法子都用上了,逼得他不得不娶她。 又说宁愿去找飘香院的姑娘也不想碰她一根头发,让她新婚夜独守空房… 君熠然分明是故意激怒她,想让她做出不理智的事。 果然,慕溶月上了当,气得当场写下解约书,言之跟他的婚事做罢,以后各自婚嫁,再不相干。 他最后说的那句,如此本公子就可以娶自己心爱的姑娘了彻底刺,激了她… 这一次,会不会也是君熠然搞的鬼?怂恿慕溶月放火烧行宫? 可行宫比涵舍重要多了,且是她自己的地盘,慕溶月真的会那么傻? 下棋最忌分神,他这一走神,黑子很快被白子围住,面临四面楚歌的境地,输了。 “少主别去多想了,这事不管是谁做的,对我们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翡翠慢慢收拾着棋子,宽慰他道。 朱九沉吟一会,说道:“那君三公子很是阴险狡诈,不可不防。” 当然,这话要是放在以前,他是铁定不会说的。可在来淮城之前,他已经与慕彦峥和解,心思便也跟着变了。 慕彦峥,他这回麻烦大了… 翡翠并不知这其中的缘故,抬头神情疑惑地看着他,“防他?他对我们好像并没有敌意。” “那也得防。”朱九道,伸手去棋篓子里拿棋子。 翡翠道了声是。 心里虽然仍就困惑,但她习惯听命于眼前的男人。 外面忽地响起敲门声,接着老丨鸨尖细略带喜气的声音传进来,“翡翠,接客了…外面来了位超阔绰的大爷,点明要你作陪。” 翡翠秀眉微蹙,姣好的面容上显出十分的不悦,并没起身去开门,嘴里冷冷道:“妈妈没看我正陪着客人吗?哪来的分身术?叫别的姐妹去吧。” “可那于老爷只要你…梅香墨菊都去过了,被打发了回来。”老丨鸨继续站在门外苦哈哈地劝道:“唉哟喂,翡翠,我的好姑奶奶,你可别为难了妈妈我…那个于老爷是京里来的,咱们得罪不起。” 京里来的… 朱九听得心里不由一动。 “要不,你还是去一趟吧。”朱九继续摆弄棋子儿,头也没抬地低声道。 翡翠紧咬着嘴唇,抬眼看着他,眸子里有水雾笼罩,手里抓着的一把棋子儿颗颗落下,发出啪答啪答的声响,半响才轻轻地点点头,道:“好。” 说罢朝他施礼起身。 朱九微一颔首,淡淡道:“自己小心些,那人既是京里来的,说不得就与咱们眼下谋划的事情有关。快去快回,我在这等你。” 翡翠闻言蓦地一惊,脸忽地红了,眼里闪过一丝羞愧… 自己这是怎么了? 少主这一来,心思都不在做事上了,京里来的人,这么明显的消息渠道,自己竟然都没有留意… 想着便又抬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 朱九也正好抬头,二人的目光在半空相遇。 翡翠惊惶得脸更红了,忙收回视线,微微福了福身,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喧嚣更甚,夹杂着丝竹声声。 朱九也随后走出去,站在三楼的走廊上俯看一楼的大厅。 翡翠是醉月楼的头牌,住的自然也是最好的房间。 站在这里看出去,能一览整个大厅的全貌。 此时台子上正有丽人翩翩起舞,高歌欢唱。 '' 第二百六十九章 打探 作为头牌的翡翠自不会在大厅招待客人,也不会像别的女子那样主动招揽客人。 而能够得她亲自出面招待的客人自然非富即贵。 她这会应该在二楼的贵宾包厢。 如他所料,翡翠的确在二楼的包厢,陪的也正是一位姓于的中年男人。 翡翠存心是为打探消息而来,言行举止便也分外的热情,说话时眉眼都带着娇媚的笑意,如玉的纤手不停地给他斟酒夹菜,偶尔凑近他,呼出的气息带着醉人的香甜。 几番撩拔下来,那位被称作于爷的男人已然把持不住,恨不得现在就搂着她狠狠亲热一番。 可惜包厢里并不只有他一位客人,还有另两位作陪的中年汉子。 他虽然是主人家邀请的上宾,但也不好在他们面前表现得太放肆。 那两位中年汉子显然久居淮城,因此说起这淮城的风土人情,很是头头是道。 更知道眼前的翡翠姑娘,只陪酒献艺,不卖身。 但翡翠并不认得他们。 看起来,应该是在衙门里任职的官员,虽是特意换了常服,也还是能从他们的话里行间听出些许的官腔。 翡翠不由得更是留了意。 于爷闻言不由得面露失望,极不甘心地偷偷捏了捏她的小手。 翡翠吃吃地笑,看着他媚眼如丝,“听说于爷从京城来,只怕早已阅尽千色,妾身不过蒲柳之姿,竟然入了于老爷的眼,实在荣幸之至。” 于爷立马打着哈哈笑道:“翡翠姑娘太妄自菲薄了,以翡翠姑娘的姿色,即便是在京城的玉人阁登台,也定会艳惊四座,艳冠群芳。” 这样的赞誉,实在有些夸张。 翡翠羞涩的脸红了。 他身侧的另一个汉子笑道:“于爷若真喜欢翡翠姑娘,不妨替她赎了身,走时带回京城就是…到时想怎么喜欢,就怎么喜欢…” 于爷忙连连摆手,“不可不可。”又故意压低了声音,神情颇为无奈地道:“不瞒两位,家有河东狮,可不敢带翡翠姑娘回去受罪。” 那二人彼此相视一眼,末了嘿嘿干笑两声。 他这话无论真假,实是已经拒绝了对方的好意。 翡翠在一边故作娇嗔地白了于爷一眼,“说到底,爷这还是看不上妾身呢…” “怎么会…”那于爷听得此话已然酥了半边身子,趁机拉过他的小手摸了又摸,拍了又拍,那柔若无骨滑腻细嫩的触感让他舍不得放手。 翡翠心里恶心的要命,趁给旁边两位汉子斟酒的工夫,忙将手缩了回来,对那两位中年汉子娇俏地笑道:“两位爷怎地不叫相熟的姑娘过来?”又咦了声,神情惊讶,“莫非是第一次来咱的醉月楼…” 那二人闻言笑笑,其中一个道:“翡翠姑娘说笑了,今儿于爷是贵客,咱们得陪他吃好喝好玩好…” 另一人忙笑着招呼道:“来来来,吃菜吃菜…菜都凉了…” 显然故意回避她的话题。 这话她问得普通,实没回避的必要,可这二人却回避了。之前她进房间时,这二人连身份姓名都没有介绍过,只说了这位是于爷,于爷是慕名而来,让她千万侍候好了。 所以这里面的名堂不小。 翡翠不由得轻咳了声,掩嘴说笑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两位爷不要不好意思嘛…” 那于爷也道:“是啊是啊,翡翠姑娘这话说得极好,再说了,让她连带侍候你们两个,爷我心庝啊。” 在两位官员面前自称爷,看来这于爷来头不小… 翡翠心里暗忖,面上仍然笑颜如花,殷情地又给那位于爷斟了杯酒。 那二人闻言相互打个眼色,又彼此点点头,一人道:“既然于爷都这样说了,下官…咳咳…我等也不是不识趣的人,恭敬不如从命…” 说到这又看着翡翠,“那就麻烦翡翠姑娘给介绍两朵解语花吧。” 许是因为自觉说错了话的缘故,脸色很是尴尬。 翡翠心里又是一紧,那人说漏嘴,自称下官,所以这于爷也是官身? 京里来的有官身的于爷… 心里虽然震惊,面上却不露声色地笑道:“那就叫含烟和倚红吧。” 那二人神情更加的不自然。 另一人犹豫一瞬说道:“不如还是叫梅香墨菊吧,那两姑娘看着就很伶俐。” 梅香墨菊便是先前来了又被他们打发走的那两位。 翡翠继续装糊涂,笑着道了声好呢,便打开门让侍立在门外的小丫头去传话。 复又转回坐下来时装作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酒水,洒了满满一衣襟。 她不由得懊恼地呀了声,神情尴尬,忙起身告罪,歉然地道:“妾身先失陪一下,回房换件衣裳…” 于爷笑道:“不会去了就不回来了吧。” 翡翠忙道:“哪能呢?能够侍候于爷,是妾身的荣幸…烦请等等,妾身去去就来。” 说罢朝三人微微福了福身,转身出了包厢的门,正与进门的梅香墨竹打个照面,不免又笑着交待几句要好好侍候的话。 二人连连应了,又问翡翠姐姐要去哪里,她笑着指指衣襟上濡丨湿的一大片,袅袅婷婷地走了。 三楼朱九自顾地左右手搏弈,见翡翠推门进来,便也抬了眼。 翡翠将门关上,便迫不及待地道:“少主猜的不错,那人很有可能与咱们眼下谋划的事情有关…” 朱九哦了声,耐心听她讲完,眉头微皱,沉吟了片刻后道:“继续盯着,尽量把他灌醉,让我们的人送他回家。” 翡翠点点头道:“好。” 遂进了内室更衣,出来后朝他微一施礼,便又匆匆的走了。 包厢里梅香墨菊正陪坐在那两位不知名官员的身侧,反倒于爷身边空空。 见她进来于爷眼睛一亮,忙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 梅香见状忍不住娇嗔道:“翡翠姐姐你要再不来,于爷该去楼上找你了。” 翡翠忙笑着抱歉,且起身将桌上的酒杯端起来,“不好意思,贻慢三位爷了,妾身自罚三杯…” 说罢仰头一饮而尽。 边上的墨菊忍不住起哄:“于爷你不要光顾着看热闹啊,翡翠姐姐耿直,自罚三杯可都是为了你呢…” “是呀是呀,于爷你得陪着…”梅香立马拍手附和道。 第二百七十章 调笑 那于爷狡黠地笑了笑,一把揽过翡翠在怀,附在她耳边小声地问:“翡翠,你说,这酒我要不要喝?” 翡翠在他怀里扭了扭身子,媚、眼如丝地看着他,也吃吃地笑,顺手端起桌上的酒杯,递到于爷嘴边,“爷您自己想不想喝?” 边上墨菊梅香拍着手起哄:“于爷,喝一个!于爷,喝一个!” 那俩陪座的官员含笑不语。 细看之下,神情又有些微的不自然。 于爷并没抬手拿酒,揽着翡翠的右手蓦地收紧,勒得她情不自禁嗯了一声。 于爷便又附在她耳边低低地道:“爷我酒量浅,恐醉了酒言行无状,所以不敢造次啊…”说着话嘴却又凑到酒杯旁边,小酌了一口,“但是怎样也得给翡翠姑娘面子…” 翡翠忽然将酒杯拿开,嘴里笑道:“于爷既然酒量浅,那妾身也不劝了,免得到时耽误于爷的大事…” 说罢将酒杯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于爷神情微愣。 青楼里的姑娘向来喜欢欲迎还拒,钓足男人的胃口,让你看得到却吃不到。这个女子显然也深谙此道,可连酒也不劝着喝,到底有些特别啊。 翡翠喝过那杯酒后,身子也从他怀里挣开,自己又斟了杯酒仰头喝尽,看着于爷道:“爷既然不喜欢喝酒,那就多喝菜啊。不然回头这两位爷该找妾身麻烦了…” 于爷哦了声看着她。 翡翠道:“他们会责怪妾身招待不周啊。” “那倒是。”于爷忍不住失笑,又看了一眼陪他来的那两位同伴。 两人神情些微尴尬,似乎又有些无奈。 旁边陪侍的墨菊梅香忙陪他们饮酒,又不停地给二人夹菜,间或说一些青楼里的风花雪月,逗得三个男人笑得开怀。 翡翠双手托腮含笑,只看着他们说笑嘻闹,并不插言。 她已经看出来了,这于爷十分谨慎,说出的话也滴水不露,实在是个硬茬,她不便出言试探,万一让对方起了疑心,那就麻烦了。 所以少主说的把他灌醉再让自己人送他回住处的计策是不能奏效了,现在只能看墨菊和梅香能否从这两人的嘴里探听出点什么来… 她这一番沉默。 于爷似乎放下了戒心,主动跟她攀谈,问一些日常琐事。 翡翠笑着答了,神情不卑不亢,这让于爷对她的好感更增,便也主动说起自己是从京城来的,是个买卖人,到淮城来谈一桩大买卖。 翡翠自然不信,如果只是商人哪有资格让这俩官员作陪,在他面前还自称下官,所以这人满嘴谎话,说出的话半个字儿也不能信。 但她并没有说破,面上看着是信了,眼睛闪闪地发亮,笑着问那于爷道:“爷您要找谁谈买卖啊,什么买卖?珠宝首饰吗?” 于爷笑了,嗨了一声,“你们女人哪,除了珠宝首饰,就不能想点别的嘛。” 翡翠娇俏地道:“女人嘛,除了衣裳,珠宝,首饰,再有就是男人了。光想这些都想不过来呢,哪还有精力想别的…” “那你怎不想想我…”于爷说着朝她脸上抓了一把。 翡翠慌忙躲开了,“爷您可真坏…” 旁边墨菊梅香使出浑身解数,终是将那二人灌得酊酊大醉,趴在桌上人事不省。 于爷不由得皱眉。 翡翠也装作懊恼地训斥她俩,“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俩好好侍候两位爷么?怎地让他们喝醉了,那呆会谁送于爷回去?” 于爷闻言忙摆摆手道:“没事,外面有人侍候,不敢劳姑娘大驾。” 翡翠忙行礼道歉,替墨菊梅香二人说好话。 于爷道:“不关两位姑娘的事,是他二人贪杯。”又笑笑,“不过面对这样美貌的姑娘,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说罢哈哈笑着起身,显然要走。 翡翠也不挽留,忙招呼墨菊梅香一人扶一个出门,她自己也挽着于爷出了包厢,边走边道:“那还是妾身送几位爷到楼下吧,不然妾身不放心啊。” 于爷没有拒绝,任她挽着送到楼下。 一楼大厅里的歌舞正酣,客人们一边喝酒一边惬意的欣赏歌舞,看到惊艳处会鼓掌叫好,有的还会往台上抛酒银钱,气氛很是高涨。 于爷却没心思看这些,径自出门而去。 夜晚的风吹来,驱散白日里的暑意, 但见于爷站在门口拍了拍手,角落里便走出两名彪形大汉,在他面前站定拱手。 于爷吩咐道:“先送他们二人回去,我自己走走。” 那两名彪形大汉神情微愣,其中一个说道:“爷,这怎么行?” 于爷皱眉,瞪了他俩一眼,“怎么不行?让你送就送,哪来那么多废话?” 那二人立马拱手应了声是,转身从墨菊梅香手里接过二人,再转身走了。 翡翠便又笑道:“不妨我陪爷走走?您初来淮城,恐怕不熟路啊。”说着又故作娇嗔地道:“莫非爷怕妾身在半路吃了您不成?” “倒是巴不得姑娘吃了我呢…”说着揽过她的身子,携着往前面去了。 墨菊在后急道:“姐姐你真要跟于爷去呀?” 翡翠回头道:“没事,我陪爷在这附近走走,呆会就回来了。再说即便愿意,爷也不会让带我去他的住处啊,爷是出来做买卖的,身边指不定早带了可心的人儿,哪轮到咱这等出身的女子登堂入室哪…” 说到最后已是语带惆怅。 于爷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怎么,吃味儿啦?” 翡翠撇撇嘴,嗡声嗡气地道:“没有。” “我说你们这些女人哪,就是小气,想问题也简单。你看哪一做买卖的,出门会带着家眷…”于爷说着又亲昵地揽紧了她的身子,“想多了不是?” 翡翠鼓着腮帮娇嗔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朝身后挥了挥手。 墨菊忙道:“那姐姐你自己小心啊,我回去跟妈妈说一声。” 翡翠道了声好呢谢谢啊便随着于爷一起离去。 她是不怕的。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这人如果真是那人身边的重要人物,自己即便因此失身也在所不惜。同时她更相信,少主得了这么好的机会,肯定会派人暗中跟踪,到时再要做点什么就容易多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发现 月华如水。 白日里的暑气尽退,有风吹过,空气里淡淡的花香袭来。 苏璟妍坐在阁楼的摇椅上,半闭着眼睛,慢摇摇地摇啊摇,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谣。 小玉站在旁边,百无聊懒地四处打望。 整个龙凤客栈灯火通明,时不时可见人影穿梭,嘈杂喧闹声却无。 他们所住的是地字号房,小小院子里花木扶疏,又离普通客房有些距离,自是隔绝了外界的嘈杂,显得很安静。 楼下赵轶父子和郭原喝着茶聊天。 眼睛不时透过窗户瞟向外面。 隔壁房里住的于管家出门有些时辰了,可到现在也没回来,他院里的仆从等得似乎有些焦急,已经向青柳打听好几次了。 三人正说笑间,忽见青柳又迎进一人,来人是个中年男子,面白无须,穿一身宽大的蓝色锦袍,看着像一位富贵老爷。 “怎的,老于还没回来?”男子皱眉问那边院里的仆从,声音些微尖细沙哑。 仆从拱手行礼,态度恭敬,闻言忙摇摇头,道:“还没,走时只说去会一会朋友,也没说具体去了哪里,一时半会儿也不知该去何处寻人。” “这个老于,真是的,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寻欢。我看他迟早得栽在这上头…”说罢猛地一甩袖子,对那俩仆从道:“呆会他回来,让他马上来天字号房甲间,二爷找他问话呢。” 仆从脸色一白,忙不迭地躬身应是。 面白无须男子鼻子里冷哼一声,脸色忿忿甩袖离去。 青柳站在边上垂首相送。 这边赵轶郭原相视一眼,这个看着像是富贵老爷的家伙居然不是爷,那他口中的二爷是谁? 天字号房甲间应该是整个龙凤客栈最尊贵的一间,所以那二爷应该就是他们的头头了。 这样的一群客人入住龙凤客栈,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当然,一般事不关己,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们这般,对那些人感兴趣。 阁楼上的苏璟妍也将刚才的情形看在眼里,神情渐渐变得凝重。 面白无须,声音尖细,行走间一股子阴柔气,那人,那人莫非是个太监… 这个想法吓了她一跳。 一般只有皇宫里才会有太监。 太监也只侍候宫里人,那他嘴里住天字房甲间的二爷是… 苏璟妍摇摇头,有些不敢再想下去。 以杨北城对阿娘的忠心,自不会对她说谎,如果想说谎还不如直接隐瞒皇帝来淮城的事实。 所以皇帝应该还住在县衙。 不然县衙四周也不必那般戒备森严,且连盔甲兵士都用上了。那是只有杨北城才能调动的军队,所以他应该是知情的。 但万一皇帝连杨北城也给骗了呢? 毕竟杨北城当年也出自武神军,虽然他的妹妹已经入宫为妃,但向来做皇帝的疑心都重,怎可能全然信任他,将身家性命交付于他? 所以… 想到此,她忙从摇椅上下来,疾步奔下阁楼,让二虎小玉守在门外,将自己心里的猜测跟赵轶郭原说了。 “当然,我也只是瞎想。但如果他真的住在这龙凤客栈,那咱们不可不防啊。”苏璟妍皱着眉头说道,心里难免有一丝丝的紧张。 同为穿越者,他杀了曾跟他一起并肩作战的兄弟,狠心抛弃了心爱的恋人,只为了那至尊的皇帝宝座,这样的敌人,无疑是可怕的。 赵轶郭原二人脸色俱是一白,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是啊,不可不防。 赵轶沉吟一会说道:“那今晚我去探探虚实。” 郭原立马道:“不行,你不能去。” 苏璟妍也道:“赵叔还是不要去了,万一被认出来…不好。” 赵轶知道他俩说的是实情,便也没有坚持。 苏璟妍道:“我去。” “那更不行。”郭原看着她道,“如果真是他,那他身边肯定高手如云,你去岂不是危险?” 苏璟妍笑了笑,道:“不会。我不过是个女孩子,就算被他抓住也不会拿我怎么样的,何况我还打算正大光明地去呢。” “你想怎样接近他?”赵轶紧跟着问道。 苏璟妍道:“扮成龙凤客栈的婢女。” 赵轶眼睛顿时一亮。 郭原也随即看了门外的小玉一眼。如果要扮成婢女,小玉应该更合适吧。 瞧他二人的表情,苏璟妍自是猜到他们的心思,随即摇摇头,“小玉去不行,还是我去吧。” “不行!”二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 苏璟妍道:“我去是最合适的…一来他是我的杀父仇人,我想看看他长什么样儿,二来他不认识我,即便被抓到也不会想到我的身份,三来论功夫,我比小玉好了太多,即便遇上事,我跑得比小玉快…就这样定了。” 二人面面相觑,一时竟无法反驳。 外面忽地响起脚步声,随即青柳的声音传进来,“于爷,您终于回来啦…咦,这位姑娘是谁?” 三人忙起身走到窗户边往外看。 正好看到先前在走廊瞥见的男子携着一美貌女子进来,那俩仆从忙引着进去了,间或跟那男子说着什么,应该是转达先前那面白无须男子的话。 “难怪去了那么久,敢情是泡妞儿去了。”苏璟妍窃窃道。 泡妞儿? 赵轶郭原神情茫然地看着她。 苏璟妍忍不住失笑,哦了声,“看他这样子,应该是去青楼招妓了。” 二人闻言吓了一跳,随即又尴尬地脸红了红。 这样的话委实不该从她一个女孩子的嘴里说出来,这丫头,恁地口没遮拦了。 当然,此时也不便数落她。 虽说这话说得有点太那个了,但好像也是实情。 大晚上的,他带个女孩子回来。如果是良家女子铁定不会跟一个陌生男子去他的住处。 所以,这女子应该是青楼里的人。 说话间那姓于的管家复又匆匆从内走出,边走边系着衣带,身后两名仆从紧紧跟随。 青柳依然站在院子门口垂首相送。 苏璟妍瞧得心头一动,开门走出去,让小玉将青柳叫进来。 少顷,青柳进来施礼后含笑问道:“请问姑娘有什么吩咐?” 苏璟妍道:“借你的衣饰一用。” 说罢不待她有所反应,右手一个手刀切在她的后脖颈处。 青柳瞬时身子一软,倒在地上。 第二百七十二章 试探 换好衣饰的苏璟妍俨然成了龙凤客栈里最标准的婢女。 事已至此,赵轶和郭原即便再想反对,也没法子,只得任她去了,但也免不了叮嘱一番,让她千万当心,见机行事。 苏璟妍芸芸应了,站在院里略辩了辩方向,便袅袅婷婷地往天字号房而去。 屋里赵轶搓着手走了几步,想了想到底不放心,便又叫过二虎和小玉,让他俩换了夜行衣跟上。 待二人出门不久,小院里人影一闪,又一条娇俏的黑影疾速出了院门。 赵轶一惊,他虽未看清那人的脸,可凭直觉也猜到那人应该是先前于管家带回来的小美人。 所以她是有目的的接近于管家… 看来不止自己等人有怀疑,有心人早盯上了他们… 此时苏璟妍慢慢接近天字号房。 不待她走近,便有黑衣劲装的护卫上前盘问,并不是龙凤客栈的护卫。龙凤客栈里也有护卫,但穿的是绣有龙凤客栈标志的蓝色衣衫。 显然住在这里的大豪客并不信任客栈里的护卫,这也更加确定了他的身份不是普通的皇商… 苏璟妍笑着上前行礼,并指着衣襟上的编号道:“奴婢青柳,是侍候地字号房客人的。麻烦大哥帮忙给于爷传几句话。” 那护卫哦了声,又将她上下审视一番,末了不悦地道:“有什么要紧的话非得现在去说?” “这…”苏璟妍顿时面有难色,看了那护卫一眼欲言又止。 “说吧?到底什么事?”护卫皱眉,神情略有不耐。 苏璟妍咬着唇,揪着衣角又犹豫一瞬,才小声说道:“是刚才于爷带回来的一位姑娘,她正闹着呢,要走…可人是于爷带回来的,奴婢不敢放她走,回头于爷怪罪下来,奴婢吃罪不起啊…” 那护卫闻言忽地笑了,手捂在嘴边咳了声,自语道:“这个老于,色、鬼一个…”又挑眉看了苏璟妍一眼,“既然是这样,你想法子把人留住就是了,何必巴巴地跑这一趟…” “可奴婢留不住啊…”苏璟妍急道,“奴婢好说歹说,那姑娘就是不肯留下,还说于爷骗她…看她样子,是生气了。” 那护卫想了想,道:“那你在这等着,我上去看看。” 苏璟妍道:“好,如此就多谢护卫大哥了,大哥贵姓?”满脸感激的神情。 那护卫看她长得美貌,又一口一个大哥的叫着,心里舒坦得不行,便笑着道:“我姓刘,叫我刘大哥就行。” 苏璟妍笑着又甜甜叫了声刘大哥,行礼道:“好呢,麻烦刘大哥了。” 那护卫朝她摆摆手径自往里面去了。 苏璟妍果真规矩地站在外面等,顺便打量四周的环境。 这天字号总共十二间客房,颇像后世的别墅群,青砖绿瓦,斗拱飞檐,精致非常。 此时夜色撩、人,每间房里都透着灯光,灯火映照下有人影走动。 不但房里有人影走动,楼阁与楼阁间也有人影晃动,甚至那些老树上,花丛旁,走廊间,都隐藏了不少好手。 如此重重防护,想不让人生疑都难。 但也只有有心人才会想来一探究竟,大多数人只会认为他是挥金如土的大豪商,重金聘请护卫保护自身安全理所当然。 苏璟妍等了好一阵,也不见那护卫出来,便又试着往前走了几步。 果然暗地里又跳出一个黑衣人,拦住她道:“姑娘还是在这等着吧。” “奴婢倒是不急,就怕那姑娘等不及,已经走了。到时于爷怪罪,还请大哥帮忙美言啊。”苏璟妍可怜兮兮地看着那护卫,一张小脸上满是愁容。 那护卫忍不住失笑,似是不忍看她愁眉苦脸的模样,想了想说道:“姑娘放心,那姑娘走了也就走了,现在即便有十个八个小美人儿脱光了摆在他面前,只怕老于也没心思消受了…” 苏璟妍蓦地脸红了,随即垂下头。 当然,她是装的,这是一个婢女该有的反应。 那护卫瞧见她这模样心情更是舒畅,每日夜里在这院里值守,也实在恁无聊了些,好不容易来了个美貌的婢女,虽说不能干点什么但说说话解解闷也是好的。 “为什么啊?”苏璟妍忽又抬头,神情茫然地问道。 那护卫道:“他正挨骂呢。老于惹了事,二爷发火了,他哪有好果子吃?” “是生意上的事吗?”苏璟妍好奇道,又唉了声叹气,“是啊,事情没办好肯定会挨骂的…就像奴婢,如果没把客人侍候好,回头客人投诉到掌柜那里,也是要受罚的。” “那你经常受罚吗?”护卫没回她的话,却又没话找话地问她。 苏璟妍蹙眉道:“是啊,所以今晚的事奴婢若是没办好,回头于爷到掌柜面前告一状,奴婢肯定会受罚的。” “没事的,凡事有二爷做主。”护卫安慰她道。 苏璟妍点点头,甜甜地笑了,抬眼便见先前进去的刘护卫疾步走出来,忙上前两步迎上问道:“刘大哥,怎么样了?” 姓刘的护卫道:“你先回去吧。于爷估计今晚都回不去了,挨了二爷好一通训,现正在受罚呢。” 苏璟妍哦了声,知趣地没有继续追问,只道了声好,行礼道谢后很干脆地走了。 待她走得远了,二人才低声交谈。 “大哥,你说,老于这次不会真栽了吧?” “难说,二爷发那么大火…他这次捅的篓子实在太大了,即便有张大人鲁大人替他求情,估计也得脱层皮。” “唉,这个于非白也是,简直色迷了心窍了,惹什么人不行,偏偏去招惹杨北城的女人,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 “谁说不是呢?招惹也就招惹了,屁、股总得擦干净啊,偏偏还让人逮个正着,差点闹出人命…我看那杨北城不会善罢干休。” “这人胡闹惯了,以前在京里有贵人罩着,肆意得不行,出了京也还那样,是该受点教训了。” “你刚才没听那婢女说嘛,他今儿又悄悄地出了门,还带了一个陌生的姑娘回来…什么人都敢往这里带,难怪二爷气得想杀人。” “他这是狗改不了吃屎…女人嘛,不就那么回事儿,忍忍就得了。” “嘿嘿,瞧你小子,说风凉话呢,你不也一样嘛,刚才还见你跟那婢女眉来眼去的。” “大哥…” 第二百七十三章 救人 树影婆娑,遮住些许灯火。 凉凉夜色,洒下满地清辉。 隐身在暗处的翡翠,将这二人的话听了一耳朵。眉峰顿时皱得紧紧,正要起身离开,不妨脚下一滑,人也差点栽倒。 哗啦的声响,虽然轻微,但也惊动了护卫。 “什么人?”随着这声喝斥,先前说话的护卫疾速往她藏身的地方掠来。 翡翠一惊,顾不得掩藏形迹,将脸上的面巾用力系在脑后打了个结,慌忙往外飞奔。 身后二人紧追不舍。 一人高声喊道:“来人,有刺客!” 四下立时冒出数个黑衣人,往她奔跑的方向包抄过来。 翡翠心里更是着急,前面已有黑衣人拦住,她只得抽出长剑应敌。 锵锵兵器相撞,剑尖颤颤,迸射出寒光。 翡翠的功夫不错,但对方二人打一人,还是略占了上风。 少顷数条人影赶到,将她团团围住,数支长剑分不同的方向朝她刺来。 翡翠应接不暇,只一瞬右臂便中了一剑,痛得她一声闷哼,咬牙将长剑交于左手,一阵胡乱猛砍,倒也让她撕开一道口子,便又疾速往前飞奔。 身后追兵连连。 又有人大喝:“抓活的!” 却在此时另一方向忽然传来喊杀声。 有人高喊:“抓刺客!刺客有同党,莫要放走一个!” 刹时整个天字号房舍大乱,四处人影幢幢,杂沓的脚步声纷乱响起,火把烈烈燃得呼哧呼哧作响。 翡翠神情不喜还忧,少主派的人来了,可惜却因为自己坏了大事儿。 心里既自责又惶恐… 这一分神腿上便又挨了黑衣人一剑,她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忙用剑尖拄地咬牙撑着站起,右手蓦地撒出一团烟雾。 四处的黑衣人纷纷闭眼捂嘴屏息,她则趁机往前奔逃… 也不知跑了多远,黑暗中忽地有人拽住她,翡翠身不由己被拽进一间屋子。 屋里已经熄灯,黑暗中只能凭呼吸断定有人。 “谁?”翡翠心里一紧,低声问道。 苏璟妍道:“别怕,救你的…” 说话间拽着她往二楼的阁楼走去,又听得她道:“赵叔郭叔,你俩在外面守着,莫要让人进来。” 男人的声音应声是,接着有人开门走出去。 阁楼上亮着昏暗的灯光,苏璟妍将她拽到榻上,抬手放下锦帐。 “受伤了?”苏璟妍道,随即转身从包袱里拿出一个白色瓷瓶,“你自己上还是我帮你?” 翡翠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道:“谢谢你救我,我自己来就好。” 苏璟妍点点头,将瓷瓶递给她,撩开帐子走到窗户前察看动静。 整个客栈似乎都惊动了,身着龙凤客栈服饰的护卫也加入抓捕刺客的行列,举着火把四处搜寻。 有护卫敲响了他们的院门。 青柳惊惶地迎上前。 那护卫认得她,“青柳,你一直在这?” 青柳点点头,缩在衣袖里的手忍不住发抖,脸上满是不安,“牛大哥,发生什么事了?我听见那边院里喊抓刺客…” 被称为牛大哥的护卫看了她一眼,道:“是天字号房出了事,听说院里进了刺客,这不,掌柜的下了命令,要咱们全力配合他们捉拿刺客。” “是有人受了伤?”青柳小声问道。 牛大哥皱着眉,神情颇有怨忿,“不知道,那边院里他们自己的人守得跟铁桶似的,也不让咱们客栈的人护卫侍候,现在出了事,就赖我们,真是晦气。” 青柳哦了声。 牛大哥又道:“没事儿,你好好当值,别让院里的客人受了惊吓。” 青柳嗯嗯了两声,算是应了,抬眼目送着这一小队护卫离去。 待他们走远她不由得双腿发软,忙用手扶住门框关上门背靠在门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真是吓死了… 自己也倒霉啊,没想到这院里的客人看着挺文文静静的一个小姑娘,竟敢将自己打晕冒充自己的名字去天字号房惹事,现在还把刺客带回来,害她有理也说不清,要是让掌柜的知晓,自己这条小命也甭要了,只得帮他们打掩护… 阁楼上苏璟妍松了口气,但也不敢掉以轻心。 她几乎已经断定,那边天字号房里住的是谁。 以他的身份,必不会如此轻易将今晚的事揭过。 但是好在这姑娘原本就是隔壁于管家带回来的,只要她想法子掩住身上的伤口,便不会有事。 怔愣间锦帐里的翡翠已经自己上好药,自顾拿了苏璟妍的一套衣衫换上。 掀帐出来朝她行礼,“大恩不言谢。它日姑娘若有差遣,翡翠必当厚报。” “你叫翡翠?是哪个楼的?”苏璟妍问,她实在好奇,一个青楼里的姑娘怎会去打探天字号房里的客人。 翡翠咬着唇犹豫一瞬,道:“醉月楼。” 苏璟妍哦了声,又道:“那你为何要去天字号房?” 翡翠抬头看着她,神情诚挚,“姑娘莫问,翡翠实有苦衷。既不想瞒你也不方便告诉你,还请姑娘谅解。” 苏璟妍笑笑,“好,我不问了。可看情形,你现在想要离开,只怕有点难了。我只能救你一时,以后,得看你自己的了。” 翡翠点点头,道:“我明白的…这就离开,绝不牵连姑娘…”说罢又朝她施礼。 苏璟妍沉吟一瞬,道:“趁那姓于的还没回来,你不妨先去他房里,回头问起也好有个说词。只是你这伤…” 翡翠道:“谢谢姑娘提醒,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苏璟妍摆手道不谢。 翡翠转身离开,想了想又回头,“姑娘走后,我偷听了他们的谈话,事涉杨大将军,不知对姑娘有没有帮助?” “呃?你说。”苏璟妍微愣。 “那个姓于的,据说招惹了此地驻军杨大将军的女人,二爷要罚他。” 苏璟妍心里猛吃一惊,面上却不显,“看来这个姓于的管家,胆子不小哇。” 翡翠也道:“是啊,简直是色胆包天。杨大将军肯定不会轻易饶他,只是不知这二爷什么来头,那姓于的口风极紧,我忙活了大半晚,竟没有套出他的话…”说到这顿了顿,才道:“不过能肯定,他是官场中人。” “你真想知道?”苏璟妍瞥眼看她。 第二百七十四章 搜查 翡翠点点头,“不瞒姑娘,我之所以接近这姓于的,便是想打探他背后之人的身份。这对我很重要,姑娘若是知道,还望告知。” 其实她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但如果能从眼前女子的嘴里再问出点什么来,无疑就更好了。 苏璟妍却没告诉她,只是道:“现在告诉你对你没好处,还是不说的好。以后若有机会合作,那时再告诉你也不迟…总之,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 翡翠笑笑,眸子里难掩失望。 外面的嘈杂声渐歇。 苏璟妍抬眼瞧了瞧外面,忍不住催促,“还不快走?下楼后从后门过去,应该安全。” 翡翠复又施礼道谢,随后离开。 楼下赵轶和郭原暗中护送,看她顺利翻上隔壁的阁楼,才又折返。 苏璟妍下了楼,将屋里的灯点燃。 青柳面色青白的奔进来,“小姐,您,您害苦了奴婢。” 苏璟妍看着她,语气诚挚地道歉,“对不起,青柳。”随后又叹了声,“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只好委屈你了。” 青柳嚅了嚅嘴,到底没有说出难听的话来,脸上却写满担忧,“小姐,那现在该怎么办哪?奴婢害怕…” 她已经顾不得怨恨了,怎样保住小命才最要紧。 苏璟妍拍着她的脑袋小声安慰道:“别怕,有我呢。这事过去后,你如果不想在这干了,也可以跟我走,终归是我连累了你,安置你也是应当的。” 青柳怔怔地看着她,神情犹不相信。 旁边的小玉道:“放心吧,跟着我家小姐,小姐不会亏待你的,肯定比你在这当婢女的强。” 青柳茫然地点点头。 苏璟妍道:“不过今晚的事,你得保密,要是走漏了风声,不但我们逃不了干系,你也一样。” 青柳又点了点头。 她不是傻子,自是明白这女子说的是实情。 “那你现在去外面照常当值吧,莫要让人疑心。”苏璟妍道,又抬头示意小玉,让她陪着一道出去,视线随即停在赵二虎身上,莫明一笑,“看来,得让二虎哥跑一趟醉月楼了。” “醉月楼?”赵二虎神情茫然地看着她。 赵轶郭原心下已有几分了然。 苏璟妍看着赵二虎道:“是啊,醉月楼,去查查醉月楼的底细,看看翡翠姑娘到底是什么身份。” 赵二虎的脸蓦地红了。 长这么大,他还从未去过烟花之地,不但没去过,连想都没想过,虽说现在他对苏璟妍已经没了想法,可也委实不愿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好、色之徒。 “这事…阿妍,能不去吗?”赵二虎神情窘迫,红着脸为难道。 苏璟妍往赵轶郭原身上瞥了眼,语气轻淡地道:“那赵叔或郭叔去吧…”话锋一转,瞪大眼,“不然,难道要我去吗?” 神情无辜且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 赵轶郭原顿时神情尴尬。 难得看到这俩老男人脸红…苏璟妍心里偷偷地乐了。 赵轶看了眼自家儿子,又咳了声,道:“那还是虎子去吧。” 赵二虎只得红着脸应是。 苏璟妍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其实这有什么嘛,去了青楼不一定非要找姑娘做那种事啊,只要心思正,办自己的事就行了。 赵二虎回房换了身衣裳便出了门。 虽说他们开了两间房,可为了苏璟妍的安全,吃住几乎都在这边。 好在这地字号房还算宽敞,楼下住男人,楼上住她和小玉两个也是绰绰有余的。 谁知赵二虎出门不到片刻,又折了回来,身后还跟着两个龙凤客栈的护卫。 其中一个朝他们拱手道:“抱歉,今晚客栈里进了刺客,在刺客没抓到之前,严禁所有人出入,请见谅。” 苏璟妍皱着眉,哦了声,神情几分无奈,又忍不住抱怨,“哎…都说这龙凤客栈是淮城数一数二的客栈,无论服务还是安全都比别家的强,可怎地才住进来,就说进了刺客,这还怎么住啊,住着能放心吗?看来今晚甭想睡了…” 一边说一边盯着那俩护卫,嘴里唠叨个没完,“真是的,花了大价钱住这客栈,还特地选了这地字号房,原来也特么地不让人省心,早知这样,就不该住这儿,换别家住好了。” 两护卫忙连连道歉,笑着赔不是。 苏璟妍不依不饶,又指着才刚被他们带回的赵二虎道:“你们抓刺客关我们什么事啊,难道我们住店的客人连行动的自由都没了…不过是嫌你们这儿的饭菜不好吃,让下人去外面买点吃的回来,你们睁眼好好看清楚,我这下人是刺客吗?” 说罢将赵二虎推到他们面前。 赵二虎苦着脸,看着苏璟妍低低地叫了声小姐。 苏璟妍嚷嚷道:“不行,今晚我非得吃到荣宝斋的酱宝鸭子不行!不然铁定将你这龙凤客栈掀翻…” 她这一番闹腾,闹得那俩护卫彻底没了脾气,瞅眼看着他们上下好一通打量,末了道:“行了行了,去吧,快去快回!” 苏璟妍顿时笑了,朝赵二虎摆摆手道:“快去吧,早去早回!” 赵二虎应了声忙朝那二人道谢,跟在他们身后重又出了小院子。 屋里赵轶郭原看着她忍不住失笑,这丫头… 当然他们心里都明白,今晚肯定还会出事… 才刚这样想,外面便又响起敲门声,接着有杂沓的脚步声传来。 “几位,这里住的是我家小姐,你们这样冒然闯入,于礼不合,请出去。”是小玉在阻拦闯进来的不速之客。 “我们在搜查刺客,所有人都必须配合。”有人说道,声音有些熟悉。 屋内的苏璟妍听得心里一惊,糟糕,是先前她冒充青柳去天字号房与之照过面的刘姓护卫。 来不及了… 不能跟他见面! 苏璟妍当机立断,匆匆跟赵轶说了几句,人便向阁楼走去。 她才刚上楼,楼下的房门已被推开,几个黑衣劲装的护卫走进来,身后跟着惶急的小玉,青柳的脸色更是惨白一片,被小玉有意藏在身后。 赵轶郭原佯作不安起身上前,“几位爷这是——” 仍然是那刘姓护卫说话:“奉我家二爷之命,搜查刺客。有人看到刺客往你们这边来的,我们要搜查你们的屋子。” 第二百七十五章 逼脱 “可我家小姐已经睡了。”赵轶捧着手神情很是不安地说道。 “搜!”那护卫没有理他,眼睛径自四处乱看,又挥手对身边的两位同伴道:“你们两个,上楼去看看!” “不要啊——”小玉神情更是惶急,“我家小姐还未出阁呢,这样岂不坏了名声…” 一边说一边上前阻拦。 被那护卫一把推开。 小玉一个趔趄跌倒,又很快爬起冲到楼梯口拦住那俩正要上楼的护卫。 她知道不能阻止这些人上楼,可至少要给小姐拖延一会儿时间。 赵轶和郭原也急急上前,双手抱拳求恳,“各位爷请放过我家小姐吧,我家小姐是从外地来的,准备明儿去仙丽山游玩,怎会跟刺客扯上关系?如果真有刺客,我们肯定会主动禀报的,先前客栈里的护卫也来过,并没什么发现…” 那护卫冷哼了声,朝那俩上楼的同伴打了个眼色。 二人便又抬步上楼。 小玉死死拽着。 却在此时陡听楼上传来沙哑的女声,“怎么回事?闹什么呢?” 随即有灯火亮起。 小玉道:“小姐,是天字号房的护卫要搜查咱们的屋子,吵醒您了吧?” 苏璟妍鼻音很重地嗯了声,故意变了的声调让她自己听起来都忍不住想笑。 “唉…一晚上不得清静,先前就说要换个客栈住…”苏璟妍慵懒地嘀咕着,又重重地咳了几声,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那让他们搜吧…左右房间就这么点大,也藏不住人。” 说话间那两个护卫已经上楼,道了声得罪了,便四下查看起来。 苏璟妍窝在榻内,隔着重重锦帐,看这二人并不是先前在天字号房与她打照面的那两个,提着的心终于放回肚里,索性大方地撩开锦帐看他们搜,撑着半边身子道:“你们千万要搜仔细喽,别回头又来,搞得人都没法子好好歇息,我前儿受了凉,到现在还没好全呢。” 她穿着白色的寝衣,探出大半个身子,抬眼便看到她雪白的脖颈,还有皓白的手腕。 那俩护卫不由得脸红了,也不敢多看,忙低头行礼道:“实在不好意思,打扰姑娘了。我等也是奉命行事,还请姑娘见谅。” 说罢转身下楼。 “报告队长,楼上没有。”一人禀道。 原来是个小队长啊。 苏璟妍心道,难怪拽模拽样的。 “都说了没有嘛,还要搜…”小玉嘀咕道,神情怨忿,嘟嘴瞪眼气哼哼地从他们身侧走过,快速上楼。 赵轶和郭原朝那几人拱手,“各位爷好走!” 刘队长走时下意识回头看了眼。 这一眼便瞥到站在边上的青柳,不由得咦了声,走过去问道:“你是谁?” 青柳低着头行礼道:“奴婢青柳。” “青柳?”刘队长盯着她的目光里全是审视,“抬起头来。” 赵轶忙往前几步,有意挡住刘队长的视线,“这是客栈里的婢女,她怎么了?” 刘队长神情犹疑,“我怎么瞧着不像?” 赵轶陪着笑道:“什么不像?她可是一直在这院里当差呢。” “那她先前是否去过天字号房?”刘队长问道。 青柳吓得脸色一白,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儿了,嚅嚅着不知如何作答。 赵轶笑道:“看吧,你们这一来,将人家姑娘都吓傻了…”又扭头对青柳道:“你也别怕,照实说啊。” 青柳这才说道:“是的,先前隔壁院里的姑娘闹着要走,奴婢拦不住,便去了天字号房,想请示于爷,可是没见着人,就又回来了。” “那你认识我不?”刘队长盯着她问道。 赵轶忙朝她点点头。 青柳道:“先前那边灯光太暗,奴婢是记得跟护卫大哥说过话的,可没看清楚脸,难道是大哥你?” 刘队长眉头皱了皱,他总觉得这婢女跟刚才见过的那位明显不同,可这婢女说的话并没什么漏洞,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报告——隔壁客房里有发现!”随着这声音,外面又走进两名护卫。 刘队长皱紧的眉头忽地一松,随即朝同伴们招手,“走!” 一行人很快离去。 楼上苏璟妍心里一跳,听到关门声忙从榻上起身,迅速穿好衣裳下楼,“得派个人过去看看,那边应该出事了。” 赵轶忙拦住她,“你不能去。”又吩咐小玉,“你去看看。” 小玉道了声好忙朝外面奔去。 苏璟妍看着赵轶,“赵叔,得想法子将那姑娘救下。” 赵轶皱眉道:“这可不好办哪。好不容易才将你摘出去,咱们现在不能轻举妄动。” “那也不能不动。”苏璟妍道。 赵轶沉吟一刻,“先看看情况再说。” 说话间三人走出房门,站在院里看那边的动静。 苏璟妍特意用风帽遮了头脸,有了先前着凉的借口,她这样并不会惹人怀疑。 浓浓夜色,隔壁楼阁里灯火明亮。 “脱不脱?不脱我们帮你脱!”刘队长冷漠的声音传来。 显然已经怀疑翡翠,要逼她脱衣验伤。 “你们又不是我的恩客,凭什么让我脱衣裳?”翡翠愤愤地道,又冷笑,“不过…脱也可以,给银子啊!我的身价可是很贵的。” “哼!让你脱就脱,哪来那么多废话?”刘队长冷冷道,朝旁边的同伴使眼色,“去,帮她脱!” 很快一个护卫上前,拽住她的身子去解她的衣襟。 翡翠双手环住死死捂着胸膛,呜呜的哭了,边哭边朝外大喊:“快来人啊!救命啊!这些畜生要强、奸我!” 天字号房有刺客闯入的消息早已惊动整个客栈,不少住客纷纷走出房门在庭院里看热闹,她这一通大喊便也传到外面看热闹的人群里,立时有人朝这边奔来。 翡翠挣扎着跑到阁楼的走廊上,站在廊沿上朝那些护卫大声道:“你们别过来,过来我就跳下去!” 那些护卫果然不敢往前走了。 上面有令,要抓活的。只有活人才能问出更多的消息。 此时苏璟妍也早已来到楼下,混在人群里朝阁楼上张望,沙哑着声音道:“姑娘莫要冲动,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 翡翠看院里聚集了不少人,神情悲愤地哭喊道:“他们,他们说我是刺客,要脱我的衣裳验身!你们说,这样的行径还是人吗?” 第二百七十六章 救美 “这什么人啊,怎么这样啊?” “是啊!人家还是个姑娘家,这要遂了他们的意,以后可怎么嫁人哪!” “这些个护卫,太缺德了!” “听说是京里来的大富商,认识很多朝里的高官,后台硬着哪…” “难怪了,包下了所有天字号房…” “住天字号房了不起吗?银子多又怎么样?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是啊,太过份了!” …… 大晚上的先后被客栈里的护卫和天字号房的护卫从美梦中揪出来,谁心里都窝着火,住客们一边看着热闹,一边七嘴八舌地说闲话,言语对住天字号房的客人分外不满。 这是引起公愤了… 苏璟妍笑笑。 小玉也混在人群里,这会撇着嘴说道:“可不是嘛,先前还非要搜我家小姐的住处。要不是我们人多,我家小姐的清白哪还保得住…” “你家小姐是谁呀?”有好事者好奇问道。 小玉也不瞒她,朝旁边她们的屋子呶了呶嘴,又故作谨慎地看了看阁楼上逼迫翡翠的那几个护卫,压低了声音道:“我们住隔壁呢…这姑娘原本是这房里于爷请回来的客人,现下于爷出去办事未归,护卫们趁捉拿刺客的名头想占她便宜…” “这样啊…” 那人自以为知道了原委,嘻嘻笑了。 阁楼上护卫们看着底下院里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听着他们满嘴的胡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刘队长更是气得暴跳:“简直胡说八道!你不过是个妓、女,就你那破身子,也不知被多少男人看过,哪还有清白?”说着又看向众人,大声道:“你们别被她的话骗了,这个女人混进来不怀好意,她就是我们要捉拿的刺客!” “妓、女,妓、女怎么啦?妓、女也有尊严…”翡翠气得浑身发抖,娇俏的身子站在廊沿上摇摇欲坠,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掉,“给了银子的才是恩客,你们这群家伙算什么?不给银子还想白上?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就因为我不从,你们就要给我安上刺客的罪名?” 说罢又看着院里众人,神情几分傲然,“各位请听好了,小女子名叫翡翠,是醉月楼的头牌…你们大可去打听打听,醉月楼的翡翠姑娘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人群里立即有人嘻笑道:“原来是翡翠姑娘啊!早就听说淮城的翡翠姑娘只卖艺不卖身,弹得一手好琴唱得一首好曲儿,只是但闻其名未见其人,今儿真是有幸…” “咦…真是翡翠姑娘呢…我听过她的曲儿,唱得很好啊…” “醉月楼的翡翠姑娘是不接客的…” “翡翠姑娘的出场费可不低呢…” “嘿嘿…这淮城里不知有多少男人想做翡翠姑娘的入幕之宾…” “难怪了…你们想霸王硬上弓…嘻嘻…” 刘队长顿时傻眼了。 这都什么人哪,怎么都帮着这妓、女说话? 当然心里更气,但一时又不知怎么办好… 正僵持之际,远远瞧着那边又有一小队护卫往这边而来。 翡翠抬头瞟了一眼,娇弱的身子似是再也支撑不住,乍然像断了线的风筝从廊沿上往下跌落。 底下围观的人群一阵惊呼。 说时迟那时快,人群里一位年轻男子慌忙上前,将翡翠稳稳地接住。 那些护卫慌了,以为她要逃走。 “快!快抓住她!别让她跑了!”刘队长大声喝道。 说话间护卫已经接连从廊沿上跃下,落到翡翠和那年轻男子的身侧,将他俩围了起来。 年轻男子看也不看身旁的护卫,只望着怀里的翡翠温柔地问:“怎么样?有没有摔伤哪里?” 翡翠抬头看着他柔柔一笑,“没事,多谢二公子了…”说罢脸上一红,慌忙挣扎着要站起。 两人显然是认识的。 旁观的苏璟妍忍不住疑惑,不由得抬头打量他。 男子不过二十一二,长得一副好相貌,剑眉星目,英气勃勃。 翡翠叫他二公子… 这人莫非是… “咦,真是二公子呢…” “二公子怎么来了这…” 人群里顿时一阵私语。 刘队长神情微愣,盯着他审视半晌,“敢问阁下究竟是谁?为何要多管闲事?” 男子将翡翠扶着站好,将她凌乱的衣裳理了理,抬眼看向四周。 小玉主动凑上去道:“公子不妨把她交给我吧,我家小姐就住隔壁,带她过去歇着,您这边忙完了只管过来接人。” 男子没有立即答应,抬眼看向翡翠。 翡翠点点头,朝小玉行了一礼,“如此就多谢姑娘了。” “那好,你先过去歇会儿,晚点我来接你。”说罢将她交给小玉,这才回头看着刘护卫,“在下杨文,与翡翠姑娘是朋友,见不得你们这么欺负她。” 刘队长哦了声,道:“莫非是杨大将军的二公子?” 杨文点点头,“杨北城正是家父。” 他这一承认,苏璟妍便笑了。 刘队长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直觉今天这事情有些棘手。 原本因为于非白勾搭杨北城小妾的事儿还没完,现今又跟他的儿子扛上了。 不待刘队长说话,杨文淡淡道:“在下是奉家父之命,来此求见二爷的…翡翠姑娘是在下的朋友,既然遇上了就不能不管。若不是什么要紧事,还请通容一二,放她一马。” 刘队长神情顿时为难,犹豫一会说道:“实不相瞒,这翡翠姑娘夜探天字号房,行迹蹊跷,被护卫发现后还动了手…二公子也知道,二爷的安全不容忽视,我等身为护卫,职责所在,自当带她回去问问清楚,还请二公子见谅。” 杨文眉头微皱,想了想朝他抱拳道:“在下敢打包票,翡翠姑娘绝非刺客之流,我想这中间肯定有些误会。等呆会见到二爷,我自会对他解释…眼下还请莫要为难她。” 刘队长沉吟一瞬,道:“既然有二公子作保,当然好了。那就请二公子随我去见二爷吧。” 杨文朝他拱拱手道:“好,多谢了。” 说罢正要带着翡翠离开,又一小队护卫进了院子,领头的是个半百左右的锦袍男人,熊虎身姿,双目冷肃。他往那里一站,顿时满院生寒,令人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第二百七十七章 故人 他这不怒自威的气势,立时震住了在场所有人,众人不约而同噤了声。 但见他那炯炯有神的虎目满院里扫视一圈,眉头微微一皱,径自看着刘队长道:“刘海,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尽快将人带去二爷跟前问话吗?” 刘队长忙上前行礼,躬身禀道:“属下正要带人进去呢,可巧您就来了。” 显然来人比他的官职大了不少。 身侧赵轶轻轻扯了扯苏璟妍的衣袖,在她耳边低声道:“故人来了,我俩得避一避。” 说罢悄悄挤出人群,眨眼就不见了。 苏璟妍心里一凛。 赵叔称他为故人,显然这人跟他们关系匪浅,看样子极得皇帝的信任。 思忖间杨文已经上前施礼,“小侄杨文见过关爷。” 那锦袍男人朝他微微颔首,上下一番打量,神情略显惊讶,“你是杨北城的儿子?” 杨文点点头,躬身应是。 关爷盯着他看了会儿,神情略有缓和,嗯了声道:“没想到当年呀呀学语的孩童,转眼就长这么大了。” 这么说他跟杨北城也是旧识? 是了,杨北城是当年父亲的旧部,赵叔也是,那眼前这人与赵叔认识,自当与杨北城也是熟人了,听他语气还很熟稔。 杨文显然也知道他的身份,所以态度才那般恭敬。 “让他们散了,这样子成何体统?”关爷摆着手,吩咐刘队长道。 刘队长忙应声是,带头跟护卫们驱赶围观的人离开。 大伙儿也看够了热闹,再加上这冷面锦袍人往那一站,着实让人不安,便听话地三三两两地走开了。 转眼人群散尽,小院里一下变得空旷。 因为关爷一行的到来,小玉携着翡翠还没来得及离开,此时也只得呆站在那。 翡翠揪着衣裙神情不安地看着杨文,潋滟的眸子里满是怯意。 杨文顿了顿,便又上前一步朝关爷行礼,小声将翡翠的事说了说。 关爷的目光瞬时看过来。 翡翠不由得低了头,朝他微微福了福,神情惶恐带怯,完全弱女子的姿态。 关爷盯着她看了会,回头对杨文道:“既然如此,那先让她在这呆着,回头让于非白自己解决…”话音一落,视线瞬即扫过苏璟妍。 苏璟妍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扭头对小玉道:“阿玉,还不快请客人进来!”说罢径自往那边的屋子走去。 “她是谁?”身后关爷悄声问道,面露疑惑,这姑娘对他有敌意啊。 杨文也神情茫然,忙拽住正要走开的翡翠。 翡翠摇摇头。 她身旁的小玉忙上前行礼,道:“那是我家小姐,我们是外地来此游玩的,正好住在隔壁,见这姑娘受难,小姐心善便交待婢子帮上一帮。” 关爷哦了声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小玉复又行礼告退。 关爷摆手,视线仍然停留在已经进屋的苏璟妍身上。 杨文朝他行礼道谢,又转过身对翡翠和小玉交待一番,看她二人离去,才又看着关爷道:“还请候爷带小侄去拜见二爷。” 见四下没有外人,杨文已然换了称呼。 关爷这才收回视线,神情回缓,道了声好,当先负手走出院子。 随他前来的护卫疾步跟上。 杨文也随后跟上。 看着他们一行人走远,站在窗前的苏璟妍不由得轻舒口气,眉头随即又皱紧。 不用再试探了,住天字号甲间的人就是皇帝。 只是看样子杨北城应该知道他住在这,为何传给阿娘的消息是在县衙… 但此时也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 这会儿赵轶和郭原已然坐在桌旁,两人神情凝重。 小玉扶着翡翠坐在另一边。 苏璟妍看了她二人一眼说道:“小玉你先带她上去,再给敷点药,折腾这么久,伤口该裂开了。” 她不说还好,她这一说,先前强忍的疼痛排山倒海似地袭来,翡翠只觉得全身像被车轱辘辗过似的,痛得她止不住闷哼一声,脸上的冷汗扑簌簌直落。 幸好她今天穿的是红衣,掩住了她臂上腿上的血迹,否则早该被人看出来了。 小玉应了声扶着翡翠上楼。 苏璟妍朝门外看了眼。 算着时辰,赵二虎也该回来了,怎地还没回来,莫不出了事罢… 赵轶心里也不无担忧,但他却将这份担忧藏在心里,眼下还有比这更令人担忧的事… “阿妍,我估摸着,事情有变。” 苏璟妍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顿了顿,神情几分犹疑,抬眼看向赵轶,“赵叔觉得,杨大将军是否可靠?” 赵轶沉吟一刻,道:“他没有理由出卖我们。” 苏璟妍皱眉道:“可他也没必要一定要帮我们…人情总有用尽的时候,毕竟父亲已经不在了。” “或许吧。”赵轶一叹,抬头看着天字号房的方向,“那杨二公子这个时候去见他,不知会是什么事。” “终归不是为了他爹小妾的事。”苏璟妍笑了笑道,又问,“刚才那姓关的,到底什么来头?” 赵轶沉默一瞬,道:“威武候关山,亦是当年武神军里十大副将之一。” 苏璟妍不由得嘲讽一笑,“看来叛变还是有好处啊,不但锦衣玉食一生,还能封候拜相光宗耀祖,不像赵叔你,不但三餐不继还得东躲西藏地过日子…” 赵轶看着她,正色道:“大丈夫在世,不求高官厚禄,只求无愧于心!”又慨然一叹,“这关山当年也是条汉子,可惜——竟是忘恩负义之徒!” 苏璟妍道:“这也不能怪他。人在面临抉择时,才是真正考验人性的时候!人心,从来都是经不起考验的!正因为这样,所以…”她看着赵郭二人,“赵叔,郭叔,你们的选择才显得可贵!” 郭原闻言笑笑,他一直不是个多话的人,只会尽心做事。 赵轶道:“将军对我有知遇之恩,再造之德!此生,唯有替他讨回公道,才能真正心安…倒是你的母亲,她是个伟大的女人,为将军付出良多…阿妍,以后你要好好孝顺她,奉养好她…” “我会的。”苏璟妍郑重道。 不管前世如何,这一世,她们是母女。 这份血脉亲情,是怎样也割舍不掉的。 第二百七十八章 面见 此时天字号房里,气氛出奇的宁静。 上首宽大圈椅里坐着个面容冷肃的白袍男人,一双虎目朝面前或站或跪的诸人慢慢扫视一圈,末了视线停留在跪着的年轻男子身上。 “再探。” 简短两个字,却透出无比的威仪。 底下跪着的杨文忙恭敬应是,不自觉地额上已有冷汗流出,心里却琢磨不定。父亲之所以遣他来亲自禀报,自然是事关重大,可没想到皇帝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父亲的消息自不会有假。 西凉曾是北晋的属国,后北晋政权瓦解,金钻四国取而代之,再之后大綦收归四国,中原再次统一。然也因为这些变故,对西凉渐渐失去辖制,让他们得以休养生息甚而日益壮大。 西凉若是有意进犯大綦,淮城便是他们必经的第三道关口。 在淮城之前虽有渭峪关、青木关防守。可一旦开战,淮城也算不得安全。因此父亲的意思,自然是劝皇帝早早回京… “爷您看,要不咱们别去玉城了,就此回京?”垂手站在他身侧的一个男人说道。 关山看他一眼,道:“西凉小儿不安分,打他就是了。这又不是什么大事,避他做甚?” 武人思维… 先前开口的男人微微摇头,却没有再说话,只拿目光看向坐在圈椅里的皇帝。 关山呵呵一笑,道:“我知道费大人是文官,向来连京城也少出,这一路随爷长途跋涉,也实在辛苦了些,想要早日回京也能理解…”话锋一转,“可你别忘了,爷这次来玉城,是有要事的,怎能无功而返?” 费青礼忍无可忍,抬眼看着他冷冷说道:“辛苦不辛苦的倒没什么,可圣驾若是遇险,这样的后果,你承担得起吗?” 关山道:“你别听风就是雨的,别说现在西凉人还没什么动静,杨将军的消息也不算确实…退一万步说,即便西凉人真的打过来了,我大綦的军队难道是吃素的?正好,陛下御驾亲征,鼓舞士气,打他个落山流水,有来无回!” 费青礼道:“威武候这是多年不打仗,手痒了?” 关山道:“这仗嘛,该打的还得打。” “好了好了,吵什么。”皇帝皱着眉,神情颇为不耐地斥道。 他这一发话,二人顿时噤了声。 其余诸人也默不作声。 角落里跪得腿酸脚软的于非白更是大气也不敢出。 皇帝的目光瞟过来,看了他半晌,忽然道:“来人,将他绑了。” 于非白吓得脸色一白,正要求饶。 皇帝再次出声:“让二公子带回去,就说朕说的,这厮任凭大将军处置。” 闻言诸人都变了脸色。 虽说他干出这等事实在有失体统,但怎么说也是朝廷大员,随侍皇帝左右的。若是当真将他交给杨北城处置,万一杨北城盛怒之下,杀了他,岂不是… “陛下,饶了臣吧,臣冤枉,是那娘们故意勾、引臣的,臣没忍得住…”于非白哭丧着脸连滚带爬地跪过来,不停地磕头求饶。 以往在京城这样的事他也干过,大多拿银子或其他的恩惠将事情摆平,加之他背后又有贵妃娘娘撑腰,受害人大都敢怒不敢言,只得强自忍下。 不过他也是有眼力劲儿的,就算招惹女人,也多是中下级官员们的家眷,或是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 这回他跟着皇帝出行,一路轻车简从,并没敢带女眷,实在憋得慌了,何况他在跟那女人偷欢之时,根本不知她是杨北城的小妾,也的确是那女人先勾、引的他。 真是晦气! 于非白想着便又忍不住想到还在他房里等着他的娇滴滴的美人儿… 杨文的视线略略扫过。 关山在旁道:“二公子,刺客的事,你现在可以说说了。” 杨文收回视线,复又俯首,将先前在地字号房发生的事仔仔细细说了一遍,末了抬头看向皇帝,“臣与那翡翠姑娘相识日久,对她的事再清楚不过了,她不可能是刺客。还请陛下明察!” 皇帝闻言又看向于非白,神情似笑非笑,“这又是你搞出的事?” 于非白忙又重重地磕了一响头:“陛下,都是臣的错,臣认了…但臣也相信,那翡翠姑娘不可能是刺客,臣是在醉月楼认识的她,当时她本来不想侍候臣的,也根本不知臣的身份,只以为臣是个富贵商人,只所以跟了臣来客栈,不过是想从臣这里得点赏头罢了。” “真的?”皇帝问道。 于非白忙不迭地点头。 杨文忙道:“不瞒陛下,那翡翠姑娘向来只卖艺不卖身,臣欣赏她的品格,她来客栈,只怕也是受了于大人花言巧语的骗…臣听那边当值的婢女说,翡翠发现事情不对,当即就想走,为着礼貌还遣婢女过来请示过于大人。” 旁边的费青礼听得点头,“是有这么回事…这种小事臣没敢惊扰陛下,臣当即让护卫将她拦回去了。” 皇帝嗯了一声,面上看不出表情,只淡淡说了一句,“这么说,那姑娘真不是刺客?” 他这虽是问话,却没人敢回答。 “那就送她回去吧。”皇帝沉吟一会说道,“至于刺客的事…再查。” 闻言杨文松了口气。 于非白也松了口气。 可是随即皇帝的话,又将他松掉的那口气提了起来。 “带走。” 吩咐带走,自然是接先前让杨文带走于非白的话。 杨文顿了顿,没有立即应是。 这于大人是皇帝身边的红人,也是贵妃娘娘的左膀右臂,自己一个地方武将的儿子,有什么资格带他走,这不是替父亲拉仇恨吗… 想到这杨文忙道:“陛下万万不可…来之前家父特意交待过,莫要为难于大人…此事,此事…”说到这脸微微一红,毕竟是父亲的私事,他一个做儿子的,实在不好多说什么,可此时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此事父亲已经私下处理过了,不劳陛下挂心。” “陛下不可。”旁边的费青礼也道。 皇帝看向他,神情疑惑。 费青礼凑近他,小声道:“臣觉得,这事儿有蹊跷,先别忙着把于大人带走…臣让人再去查一查。” 皇帝沉吟片刻,点点头,“也好。改天朕亲自给大将军赔罪。” 第二百七十九章 怀疑 这样么? 于非白转忧为喜。 如果杨北城不追究,陛下的怒火也该熄了吧。 边上杨文连声道不敢。 皇帝笑笑,“回去告诉你父亲,朕承他的情了。” 杨文点头应是,行礼告退。 皇帝挥手。 待杨文退出天字号房,皇帝才又看向于非白,面上再次涌上怒容,“你这狗东西,怎么就管不住裤裆下那玩意儿…朕真不该带你出京…” “臣知错了…陛下,臣错了…臣保证,以后再不犯了…”于非白忙跪着认错,头磕得咚咚响。 皇帝又好气又好笑,指着他道:“朕看你哪,迟早得死在这上头…” 于非白惶急道:“臣以后再不敢了。” 皇帝哼了一声,道:“起来吧。” 于非白忙磕头谢恩,爬起来到边上站好。 皇帝看着费青礼,问:“依你看,杨北城他这是什么意思?” 费青礼想了想,“臣估摸着,可能不是他的意思,而是他那位小妾的意思。” “你是说,是他的女人背着他做的这事儿?”皇帝神情略显惊讶。 费青礼点点头,“很有可能。” 旁边站着的其他官员闻言俱都面露惊讶。 一个小妾,怎么敢做这种事? 背后一定有人主使。但如果不是杨北城本人,那又是谁? 于非白这才后知知觉地觉得,自己是被那女人利用了… “所以臣才提议暗中查一查。”费青礼又道,看了于非白一眼,“知道咱们这位于大人有这臭毛病的,恐怕只有京里的贵人了。” 京里人吗? 在场的官员忍不住失笑。 是啊,于大人宣少出京,一向都围着贵妃娘娘转,这回若不是因着溶月公主的婚事,也根本轮不到他跟来伴驾。 这家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跟杨北城关系密切的京里人,除了杨贵嫔,再不会有别人。 难道是杨贵嫔? 官员们心里又是一惊。 实在想不出来,杨贵嫔指使人做这种事对她有何好处? 这不是添乱吗? …… 杨北城也觉得他这个妹妹吃饱了饭闲着没事干,居然干出这种事儿。 作为镇守一方的大将军,杨北城的家眷自然都留在京城。而他常年驻守淮城,作为当家主母的正室夫人自然不可能跟着他驻留此地,但身为大将军身边也不能没有女人照顾,本着肥水不留外人田的缘故,杨夫人主动替他纳了两房妾室,皆是她当年陪嫁过来的自己人。 不用他费什么事儿,戚氏便主动招了,说是夫人的意思。 既然是夫人的意思,那便是宫里杨贵嫔的意思了。 “你回去收拾收拾,明儿就回京吧,这里,你呆不得了。”杨北城冷冷地吩咐道。 戚氏抬手抹了把泪,小声应是。 在她的设计下,虽然与那人行苟且之事的不是自己,可对外却用的她的名义。不管怎样,她的名声已经坏了,男人都是要面子的,发生了这等事自然不可能留她在身边侍候。 回京也好,终归报了夫人的救命之恩,此生也不再欠她什么了。 戚氏舒了口气,行礼告退。 室内杨北城负手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出神。 有仆从在外禀报,二公子回来了。 杨北城道声进。 杨文入内,行礼,神情略显踌蹰。 “说吧,客栈里到底发生了何事?”杨北城并未转身,视线依旧看向窗外,问道。 那边的动静闹得这么大,他作为淮城第一军事长官,自然在第一时间已经知晓,自己不方便出面,所以才让儿子出面打探情况。 杨文将事情经过说了。 杨北城沉吟一刻,转过身来,直直地看着儿子,“你喜欢那个青楼女子?” 杨文面色一窘,嚅嚅道:“儿子当她是朋友。” 杨北城失笑,“青楼女子,恩客才是她的朋友…”话锋一转,“难道你就没有怀疑,她真实的身份?” 杨文心里一震,“父亲,您说什么?”又想当然地替翡翠辩解,“翡翠只是个弱女子,她不可能是刺客。” 杨北城没有反驳他的话,只是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人不可貌相,你呀,可别被她的表相骗了。因为喜欢,你便没了警觉;因为喜欢,你已经失去辩别真伪的能力。老二,原本我是最放心你的,可惜…”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但面上流露的神情,让杨文又羞又愧,但要他即刻相信翡翠与今晚的刺客之事有关,也是不可能的。 这个儿子,其他倒好,就这性子,倔得很,一旦他认定的人或事,是很难改观的。 杨北城摇摇头,心里难免失望。但终归这件事并未造成什么影响,只那青楼女子的身份,得好好查一查了。 “先回去休息吧,这事明儿再说。”杨北城看着儿子,摆手吩咐道。 杨文应是,行礼走出屋子,走到游廊尽头忍不住重重呼了一口气。 翡翠,你当真骗了我么? 先前是他将翡翠送回醉月楼的。 一路上两人并未多说话,到了醉月楼,翡翠下车后再三道谢,并未邀请他入内。以往他俩偶尔也会出去走走,送她回来时多半会请他入内,或是喝茶或是聊天或是听她弹琴唱曲儿。 今晚的翡翠,似乎真的有些不一样… 杨文甩甩头,赶紧将思绪打住,又懊恼,不该这样想的,她今晚只是吓着了,又累了,这种情形下肯定没心情招待自己… 罢了,明天再去看她吧。 此时虽然已经夜深,醉月楼里依然灯火通明,除了丝竹声声,不时还有女子的娇笑男子的大笑声传出。 三楼走廊尽头的房间里,朱九正在给翡翠上药。 因为失血过多,她的脸色惨白。幸好是在晚上,杨文并未看出端倪,但恐怕他也有所怀疑了。若不是身子实在撑不住,她原本应该像往常一样邀请他入内喝杯茶的。 “对不起,少主,属下将事情办砸了。”翡翠强忍着剧痛,垂头小声道。 朱九抬头看了她一眼,语气冷冷道:“擅自行动,是该受罚。” 翡翠咬着唇,没有应声,眼里有泪滑过,神情些微委屈。 “你有没有想过,住地字号房的客人,为什么救你?”朱九继续给她敷药,问道。 第二百八十章 猜到 翡翠抬起头来,恭谨回话,“属下不知,但属下觉得,他们并没恶意,或许还跟咱们是同路人呢。” “同路人?”朱九给她敷药的手一停,抬眼看她。 翡翠点点头,嗯了一声,“当时情况危急,若不是那位姑娘相救,属下肯定会被当场抓住…在此之前她故意假扮成客栈的婢女,也去天字号房试探过,她似乎比属下知道得还多。” 朱九神情一紧,握着药瓶的手一松,险些滑到地上,忙双手握紧,灼灼黑眸盯着她,“她跟你说了些什么?” “她什么也没说,只说以后若有机会合作,再告诉属下也不迟。”翡翠轻声说道,又目露疑惑,“属下以为,她应该早就知道天字号房里住的是谁,或许从一开始便是冲着天字号房里的人去的。” 如今天字号房里住的是谁,朱九心知肚明。 正因为知道,才对那女孩子的话格外在意。 会是阿妍吗? 不,怎么可能?她此时应该已经与慕彦峥回玉城了,她怎么可能来淮城…而且以她的身份,更应该离得远远地才是… 朱九不愿去想,可脑子却不受控制似的,越想越多,脸上神情变幻未定。 翡翠不明所以,又不好多问,只得劝道:“少主您累了,先去歇着吧。” 朱九嗯了声,遂起身抬脚出门。 他的房间就在隔壁,脚却不听使唤地越过房门径自往走廊那边而去。 “少主,您要去哪里?”翡翠起身相送。 朱九朝她微微点头,“我随便走走…你歇着吧。” 说完快速转身下楼而去。 这一随便走走,不知不觉便走到了龙凤客栈附近。 此时龙凤客栈里一片安静,住客们似乎都进入了梦乡,值守的护卫也不随意走动了。先前天字号房的客人已经传下话来,说刺客已经抓到,大家可以安心就寝了。 住客们闻言顿时放下心来。 护卫们也松了口气,大晚上的这么一折腾,累死人了。 苏璟妍却没有睡着,她还在想事。 原本今天没有杨文,她也是要想法子救下她的。没想到杨文竟然顶着得罪皇帝的危险也要保下她。 看来…那个叫翡翠的青楼女子,与杨北城的儿子关系非同一般啊。 却不知只是杨文的单相思呢,还是郎有情妾有意的一对有情、人。 赵二虎从醉月楼并未打探到有用的消息。 想来他头一次去青楼,还没抹得开脸啊。不过这也没什么,那女子既是为皇帝而来,便不会轻易罢休。但是现在她的身份已经暴露,可能不会再明着窥探天字号房了… 由此也更能肯定,杨北城早知道皇帝住在这里,不然不会派他的儿子过来求见。 所谓的二爷,便是皇帝啊。 显然杨文之前并不知晓翡翠也在这龙凤客栈,且是被认定为刺客的最大嫌疑人。而看翡翠当时的情形,应该是发现了杨文,笃定他一定会救她,所以才毫不犹豫地跳下。 当然,在不明内情的人看来,她是被那几个护卫逼迫,一时慌乱跌下去的。 正如翡翠所料,杨文果然救了她,且也因为他的庇佑,翡翠才得以顺利脱身。 那杨文求见皇帝,原本是为了什么事呢? 苏璟妍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外面隐身在暗处的朱九直直望着龙凤客栈地字号房的方向,良久轻叹了口气,旋即转身离开。 …… 这一夜终于过去。 当绚丽的朝阳冉冉升起的时刻,整个客栈又鲜活了起来。 肩上搭着汗巾的伙计,衣饰轻薄的婢女,赤着上身打着呵欠的汉子,光鲜亮丽风姿绰约的女子,皆都忙碌地穿梭于整个客栈。 但他们无一例外的,心照不宣的,都没敢接近天字号房的群楼。 昨夜的事虽然已经过去,可他们现在想来,也仍然觉得晦气,隐隐地还有几分害怕。常在外面走动的,不难猜到天字号房里住的肯定是非富即贵的大人物,惹不起呀。 苏璟妍昨夜睡得不好,但也还是起了个大早,洗漱后让青柳传早饭。 赵轶郭原等人都陪着她用饭,神情却充满担忧。 苏璟妍吃了两个白面馒头,又慢慢喝了一碗栗米粥,才放下筷子抹了嘴问他们,“说吧,有什么话说出来好了,闷在心里多难受啊…” 二人相视一眼,赵轶才回转视线低声说道:“属下得到消息,西凉那边有异动。” “西凉?”苏璟妍吃了一惊,眼睛瞪得大大的。 赵轶点点头,看着她道:“想必你也知晓,淮城出城往西,过青木关,再出渭峪关便可直达西凉。” 苏璟妍哦了声点头。她虽然不懂军事,但也明白,若是西凉真的有异动,那这淮城也必将燃起战火。 “所以昨晚杨文是来告之皇帝这件事的?” “应该就是…但也不排除杨北城得知这客栈里闹刺客,借机让儿子过来打探情况…”赵轶说道,眉间的忧色更浓。 苏璟妍笑了笑,道:“或许还有另一个原因…听说咱们隔壁的这位于管家于爷,竟然吃了熊心豹子胆,睡了咱杨大将军的女人呢…” 闻言不但他二人脸红,就连旁边一直没作声的赵二虎和郭小玉也羞红了脸。 这丫头也真是,怎么什么话都敢说… 阿妍变坏了… “阿妍,你打哪听来的?”赵轶轻咳了声,沉下脸道,“你别听客栈里那些婢女们乱说…” 苏璟妍撇撇嘴,“这可不是婢女们说的,是昨晚那翡翠姑娘走时特意告诉我的。也正是因为她听到了这样重要的谈话,那些人才追着她不放…” 原来是这样。 赵轶郭原再次相视,彼此微微颔首。 如果真是这样,也还说得通。 “那她是否还听到别的?”赵轶问道。 苏璟妍摇摇头,想了想道:“经此一事,那小妾必定不会再留在杨北城身边,而以杨北城的性子,也铁定不会为难自己的女人,所以他或许会遣走那小妾。我们只要设法找到那女人,不怕她不说出实话。” “你是怀疑,他那小妾是故意的?”赵轶盯着她问道。 苏璟妍缓缓道:“一个女人,如果敢拿自己的名节做赌注,那她所图谋的肯定不小。或者,她背后一定另有人主使。而杨北城,贵为大将军,当然不屑于利用自己的女人…所以,这里面有我们所不知道的内情。” 第二百八十一章 担忧 “那又怎么样呢?”赵轶不以为然道,“这不过是一件小事,与我们眼下的事情无关。” 苏璟妍看了他一眼,说道:“虽然无关,可也由此看出,在杨北城身边,并不是所有人都跟他是一条心的。我们不是要试探他到底忠于谁吗?这未尝不是个好机会。” 之所以这样说,是在她心里,始终觉得这杨北城不可靠。 “至于西凉的异动…那杨北城既然禀报了皇帝,皇帝自会拿出妥当的应对办法。”说到这她不由得哂然一笑,“左右这是他的江山,他只怕比咱们紧张多了。” 是啊,他不是昏君,甚至在百姓眼里还是位英明的君主… 赵轶心想,若不是因为这个,自己等人早就杀了他了。 当然,他也非常在乎手中的皇权,那么对待入侵者,自不会心慈手软。 所以这样的大事,原本也轮不到他们这些升斗小民操、心。 苏璟妍所担忧的却是另外的事。 如果朱九真的来了淮城,且是为刺杀皇帝而来。那他若是知道西凉的动静,会不会像以前在电视上看到的,与敌人勾结、结盟什么的来图谋自己的复国大业… 毕竟,西凉曾是北晋的属国,他又是北晋皇室后裔,西凉助他复国也在情理之中。或者,西凉更是打着为北晋复国的口号来入侵大綦呢,更或者,这原本就是他们之间的计划…否则,朱九怎地那么快就知道皇帝来了淮城,且在这节骨眼儿上,西凉就有异动了呢… 苏璟妍晃晃头,实在不愿将朱九想得那般卑鄙。 也正因为此,她并未将心里的担扰说出来,只笑着看了看他们四人,道:“吃过饭,咱们出去转转吧。既然是来游玩的,就得有个游玩的样子。” “好,我让虎子准备一下。”赵轶说道。 来之前夫人就交待过,让他和郭原少露面,毕竟二人没有易容,虽是隔了十好几年,也还是容易让人认出的。 赵二虎应一声忙退出去准备。 小玉也行礼回了楼上收拾。 赵轶看了她一眼,神情若有所思,半响忽然问道:“阿妍,你老实告诉我,你是否已经知道朱九的下落?” 苏璟妍愕然,“我不知道。” “你担心他?”赵轶又问。 苏璟妍咬咬唇,“是,我担心他。”又忍不住苦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赵叔你…来之前阿娘交待过,不能让他杀了皇帝,可我担心的是,他会不会趁机跟西凉人勾结…” 既然瞒不过,她也只得实话实说了。这个老赵,一向精明得很。 精明的赵轶听她如此说不由松了口气,笑了,又忍不住感叹,“看来我们的阿妍长大了,你能想到这个实在令人欣慰,先前还一直担着心呢。” 苏璟妍腼腆地笑笑,并没接他这话。 不多会儿赵二虎进来,说车马已经备好,可以出门了。 苏璟妍这才上楼换了衣裳,与小玉一起下楼出门。 小院里已经有车马候着。 苏璟妍正要上车,忽见那姓于的管家神情灰败地走进院子。 青柳忙迎上去请安。 于非白朝她摆摆手径自进了屋。 苏璟妍心里一动,让小玉将青柳叫过来,小声交待了几句,才重新坐车出门。 马车刚驶出客栈大门,隐在斜对面街角的两个小厮低低说了几句,其中一个飞快往醉月楼方向跑去,另一个则悄悄尾随马车而行。 醉月楼里朱九默然一刻,说道:“叮嘱阿鲲,别跟得太紧,小心被他们发现,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就好。” 小厮垂首应是,行礼后又飞快地去了。 朱九抬头看着窗外。 清晨的醉月楼很是安静,也少有人走动,不管是客人还是妓、女们玩闹了一夜,自然要好好地睡个回笼觉。 翡翠却起得很早,梳洗后重新给伤处上了药包扎好,便过来敲朱九的房门。得到准许后进门,看到食案上几乎未动过筷子的糕点和米粥,脸上闪过一丝的心疼,“少主,您怎么没吃?是饭菜不合胃口吗?属下让人重新去准备…” 话未说完,已被朱九打住,“不用,我不饿。”又抬首示意她坐,看着面前的棋盘,“来,陪我对弈一局。” 翡翠只得在他对面坐下,心里微感不安。 很明显少主不开心,有心事啊,却不知因何而虑,会不会是因为自己昨晚的事… 按理说,杨文是杨北城的儿子,以他的身份做保,即便天字号房的人明知她有嫌疑,恐怕也不会轻举妄动,所以她暂时是安全的。 翡翠心不在焉地摆着棋子。 朱九也心不在焉地捻着一颗黑子胡乱地落子。 “少主,您…”翡翠掩嘴小声地提醒他。 这子落得很不是地方啊,少主这是怎么了,走神儿走得也太厉害了… 朱九哦了声猛然回过神,看着自己的黑子竟然落在棋盘边上,不由得失笑,抬袖一拂棋盘:“算了,不下了。” “好,那属下陪少主出去走走。”翡翠随即起身,很有眼色地说道。 朱九撇了她一眼,道了声好。 翡翠喜攸攸地告退,“请少主稍候,属下去准备一下。”说罢款款而去。 外地来淮城游玩的客人,自然不可不去仙丽山。 所以苏璟妍一大早出城,去的正是仙丽山。 大概是这仙丽山实在太有名气了,以至于官府也很重视,不但将通往仙丽山的道路修得宽敞,竟连道路两边也栽种了高大的梧桐树。 一路上人除了车马,还有缓步而行的游人,更有挑着担沿路吆喝叫卖的货郎,车辘轱轱马声啼啼人声喧嚣很是热闹。 炎炎夏日,马车行驶在其间。 透过车窗,习习凉风吹来,让人很是惬意。 苏璟妍贪婪地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正要放下车帘,不妨马车后面跟来一辆四角垂有流苏的华丽马车。 马车的主人似乎也撩了帘子在欣赏窗外的风景。 有路人认出了她,“原来是翡翠姑娘…翡翠姑娘这是又接了贵客?” 身为妓、女,日常除了在醉月楼待客,也会应客人之邀陪着出门赏景或是参加宴会,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翡翠笑着应道:“是的呢,是外地来的一位公子,要奴陪着去仙丽山游玩一下。” 第二百八十二章 吃醋 因着路上车多人多,马车行得很慢。 苏璟妍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清楚,心里不免惊讶。 这丫头昨晚闯那么大祸,又受了伤,今儿居然还敢大肆招摇的上仙丽山游玩… 又一想好像这样才对…毕竟昨晚在龙凤客栈发生的事,知道的人不多,虽然做了贼但也不能心虚,所以干脆大大方方的露面,这样说不定还能消除那些人的疑心。 其实,翡翠自己并没想那么多。少主不开心,她只想让他的心情好起来,便提议出来转转。少主说要来仙丽山,她也没有多想,便答应了。 车厢里朱九神情恍惚,笼在袖里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他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听小厮回报说阿妍一行出城去了仙丽山,他便也鬼使神差地跟了来… 忽然,马车后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同时有人大呼:“翡翠,你给我停下——” 两旁路人纷纷侧目。 “呀,是杨二公子!”有眼尖的路人认了出来,忍不住失口惊呼。 眨眼一匹骏马驶到近前,堪堪挡住翡翠的马车。 翡翠皱眉,只得让车夫将马车停下。 马上英武的年轻男子已经下马,脸上神情激动,迈开大步径自朝马车走去。 车帘掀开,翡翠探出大半个身子,“二公子,您这是做什么?” 是杨文。 苏璟妍也不由得呀一声,便让赵二虎将马车停下,掀起车帘一角袖手观望。 “我倒要问问你呢,你这是做什么?”只听杨文问道,面上微有薄怒。 翡翠扭头瞧了瞧车内的朱九,牙一咬从马车上跳下来,“二公子,您这话问得奇怪,奴就是做这个行当的,陪客游玩不是应该的吗?您发这么大火做什么?” 杨文皱着眉道:“我不是说过,以后不准你接客了吗?你将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二公子这说的什么话…”翡翠笑了,抬手撩撩额前的刘海,“奴又不是您的什么人,您说不准就不准吗?奴也要穿衣,也要吃饭,还要攒银子养老,奴可不像二公子您,什么都不缺,要什么有什么…” “我说过,要为你赎身的,以后也会好好照顾你,你怎么就是不信…”杨文跺着脚,神情懊恼无奈难看。 “二公子的好意,奴心领了。奴已经欠二公子良多,不想再多欠您。以后这样的话,还请二公子不要再说了,奴受不起…” 翡翠说着,朝他深深一福。 “翡翠你——”杨文气白了脸,瞪大眼愕然地望着她。 这丫头不识好歹啊。 苏璟妍心内叹道,又有些好奇她今天到底陪的什么客人。此举既然是做给皇帝那帮人看的,便也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得罪杨文吧。 看来杨文对她已是情根深种,不然不会从城里追到这里。 嫉妒,往往会使人失去理智… “二公子,若没别的事,奴要上车了。”翡翠抬眼看了他一眼,轻声说道。 杨文怒极反笑,抬手阻住去路,“那你告诉我,车里坐的到底是谁?” “你不认识。”翡翠咬唇小声道,心里更加不安。 少主的身份敏、感,可千万不要被这不知情的小子给识破了。 杨文上前一步,嗤一声冷笑:“不管是谁,今天都休想上山。翡翠,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总之,你现在必须跟我回去一一” 说罢拽住她的手直往自己的坐骑走去。 “二公子,别闹…”翡翠挣扎着,目光焦急地望向自己的马车。 众目睽睽下,她也不能动用武力。再说昨晚又受了伤,被他这一拽伤处庝得厉害。 “跟我回去!”杨文不管不顾,继续拽着她走。 不妨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女声:“杨二公子这是做什么?翡翠姑娘今儿是我的向导,你要带她走,先得问问我答不答应!” “你是谁?”杨文神情讶然地望向声音来处。 小玉这会也探出头,接他的话道:“这是我家小姐…翡翠姑娘感念我家小姐搭救之恩,得知我家小姐今儿要来仙丽山,便主动提出当她的向导…” 说到这略一停顿,“咦…二公子这是吃的哪门子飞醋?” 被小玉这一通解释,又被她后一句揶揄,杨文顿时面红耳赤,忙朝苏璟妍行礼,嘴里讪讪道:“是在下鲁奔了…” 苏璟妍道:“二公子若是还不放心,不如跟我们一道上山吧。” 杨文忙道:“不敢…在下另有要事,今天就不陪各位上山了。改日再备薄酒给诸位赔罪!” 翡翠抚着胸口拍了拍,忐忑的心总算放回肚里。 真是吓死人了… 差一点,只差一点,少主的身份就暴露了。 想到这忙朝苏璟妍投去感激的一瞥。 虽然不明白她为何要替自己解围,但看情形,她对自己并无恶意。 车厢里朱九听着外面一通吵闹,后又听到苏璟妍说那番话,心情起伏得更加厉害。 既希望她发现又害怕她发现… 不过苏璟妍并未在意,很快放下车帘吩咐车夫继续赶车。 后面杨文双手搭在翡翠肩上小声地道着歉,又细细叮嘱了一番。 为免节外生枝,翡翠便也耐着性子跟他说了不少好听的话,又道晚点回来请他去醉月楼喝茶等等。 哄得杨文转怒为喜,走时还恋恋不舍地一再回头张望。 直到他上马驶出老远,翡翠才重新爬上马车,面对朱九时神情很不自然,忙讷讷地解释,“少主放心,属下跟他并没什么的。” 朱九瞥了她一眼,淡淡地道:“这是你的私事,只要不影响大局,我是不会管的。” 闻言,翡翠眼里流露些许失望,很快调整好情绪,低声道:“刚才替属下解围的那位姑娘,便是昨晚救属下的恩人。” 朱九轻轻地嗯了声,便再没有言语。 翡翠抬头看他,眸色讶然。 少主的反应很让她意外…不过少主一向清冷,喜怒不太形于色,他心里应该有计较罢… 马车继续行驶。 这不过是个插曲。 行人也慢慢散开。当然免不了私下议论。 翡翠声名在外,不少年轻公子为她争风吃醋在所难免。 只是没想到杨二公子也已拜倒在她石榴裙下。 若是杨大将军知晓,必会气怒的呀。 第二百八十三章 盯住 杨文返回城的同时,两名毫不起眼的青衣人也进了城,径自往龙凤客栈而去。 天字号房里,皇帝神情讶然。 费青礼近前一步,微欠了欠身道:“臣觉得,这事有蹊跷。” 皇帝哦了一声,抬眼看了他一眼,“你说说看,有何蹊跷处?” 费青礼轻咳了声,才道:“杨二公子这回大意了。既然已经追了去,就应该一怒到底,怎样也得掀开帘子看看,马车里究竟还有没有旁人。” 皇帝沉吟一刻,道:“费卿是怀疑马车里坐的是她的主子?” 费青礼微微点头,脸上神情肃然,“非但如此,臣大胆猜测,当时替她解围的那名外地女子,很有可能跟他们是一伙的。” “不可能。”余非白瞪圆了眼道,“臣当时带那青楼女子回客栈,是临时起的意。再说她并不知臣的身份,更不知臣要带她来的是这个客栈。” 并不是他甘愿极力替翡翠辩解,实在是如果翡翠真像费青礼说的那样,是故意接近他,且居心叵测,那么追究起来,他也难逃罪责。 费青礼撇了他一眼,淡淡道:“如果他们事先早就知道你的身份,故意布这个局让你钻呢…你可别忘了,杨大将军的家人可都在京城呢。” 闻言余非白脸色蓦地一红。 皇帝也脸色微变。 费青礼虽然没有明说,但在场的官员们都是人精,哪里听不出他这话里的弦外之意。 杨北城的家人,除了杨氏族人和他的妻妾儿女,还有宫里的杨贵嫔。甚至,五皇子也算得他半个家人。 所以,这些人很有可能跟杨北城是一伙的。 不然为何那青楼女子一出事,先有不知名的外地女子为她出头。偏巧杨二公子又在关键时刻出现,救了那青楼女子… 这样一想,他今天特意出城找那青楼女子闹那一出,也是做给自己等人看的。 只是他们这样做,到底有何目的? “不管他们有何目的,想做什么,杀了便是。”一旁的关山说道。 费青礼皱了皱眉,嘴唇嚅动了动。 皇帝看他一眼,道:“杀人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关山道:“那臣去把人抓来,好好审问便是。” 这回不待皇帝开口,费青礼道:“不可。” “又是为何?”关山皱眉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咱们光在这瞎猜也不是个事儿啊,总得拿出点实际行动吧。” 皇帝抬眼看向他,“那关卿打算怎么行动?” 关山顿时哑了口,右手挠着后脑勺讪笑,“陛下莫要为难臣了,臣就是个武夫,向来只会舞枪弄棒,不会动脑子哩。” 费青礼沉吟一刻,道:“依臣之见,不如让余大人继续与那青楼女子接触,一来可消除她的戒心,二来,也会让咱们的这位杨二公子乱了方寸。” 皇帝笑了笑,抚掌道:“如此甚好。” 余非白忙站出来领命,自信满满地道:“请陛下放心,臣这回一定摸清她的来路,打探清楚他们的目的,绝不让陛下失望。” “可别再被美人迷了眼啊!”关山忍不住取笑了他一句。 余非白回他一记白眼。 费青礼则笑了笑。 其他官员们也忍不住偷乐。 这个余非白别的本事没有,溜须拍马的本事却炉火纯青,向来很讨贵妃娘娘的喜欢,连带陛下对他也颇多纵容。 这回虽说是他惹出的麻烦,可看样子却是对方故意的,即便没有他也会有别人中对方的诡计。 幸亏有他顶了雷… 皇帝的视线在诸人身上扫视一圈,后又落到费青礼身上,“交待下去,让他们继续盯着…记住,盯着就好,不要轻举妄动。” 费青礼忙躬身应是。 皇帝摆手,所有人便都行礼退下。 已近晌午,一行人才走走停停来到仙丽山。 山上郁郁葱葱,绿植簇簇,参天古树随处可见,更有蝉鸣声声,夏风吹动树枝沙沙。 绿荫丛中,隐隐可见红砖绿瓦,阡陌小径。 仙丽山乃大綦数一数二的名山,自然吸引了不少游客来此游玩,久而久之便有不少商人在此修房建屋做起了生意。 茶楼客栈酒肆各种杂耍小吃应有尽有。 周边还有不少富贵人家的别院。 不过这里只是仙丽山的外围,看到的也是普通的山色。 真正的美景包括仙丽湖在内的诸多景点,离此还有一段距离,且受到官府的管控,不能随便出入。 只每月逢五的那几日,才能凭官府发放的木牌进入。 今儿正是六月十五,所以上山的人特别多。不但来的路上拥挤,此刻这山上更是人山人海,人声鼎沸。 人一多,再好的景致便也没了看头。何况他们原本也并不是为了看风景。 马车在一处装潢精致的茶楼前停下,立马有伙计上前招呼迎客。 按苏璟妍的吩咐,赵二虎要了两个雅间。 几人刚要进去歇息,就见翡翠乘坐的马车也在这座茶楼前停下,有婢女小跑着上前,行礼后对苏璟妍道:“我家姑娘说,先前承蒙姑娘解围,说不得也只好将错就错,与姑娘休歇在一处了。” 苏璟妍哦了声点点头,道了声请便。 这茶楼又不是她家开的,自然不能阻止别的客人在此落脚… 那婢女见苏璟妍表了态,忙喜攸攸地转回去复命。 车厢里翡翠轻叹了一声,扶着婢女的肩头下了马车,袅袅婷婷地随在苏璟妍身后进了茶楼。 苏璟妍下意识回头一瞥,好奇她身后竟没有别的同伴跟随。 从她先前与杨文的言行来看,马车里分明是有人的。 但随之瞥到后面不远处两名行径可疑的中年汉子时,苏璟妍笑了。 皇帝果然并未对她释疑,一直派人跟踪她,所以自己无意中又给她做了掩护… 想到此苏璟妍神色冷了下来。 她想帮她没错,可那是自己主动,与被人利用完全是两回事儿。 没人愿意像傻子一样被人利用。 因此苏璟妍回转头,神情不悦地对翡翠低声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别再跟着我了。” 翡翠抬头看着她,潋滟的眸子里流露一丝怅然,默然片刻后道:“对不起。” 说罢深深叹了口气,转身向马车走去。 第二百八十四章 挑事 雅室里,一室静谧。 伙计已经送来茶水,正氤氲冒着热气。 旁边碗碟里放着几牙冰镇过的西瓜,另有一碗绿豆汤。 外面暑气正盛,竟连遮荫的树木也透出一股子疲态,恹恹地抬不起头来。 有敲门声响起,小玉走过去开门。 赵轶和郭原迈步进来,二人神情皆有些沉重。 “怎么回事?”苏璟妍讶然问道。 赵轶道:“发现了不少西凉人…咱们得到的消息果然不假。” 郭原接着道:“看情形,他们要在这里集会。” “那我们也得在这住上几天。”苏璟妍道:“正好,山上空气新鲜,也没城里那么热,避避暑气。” 西凉人竟敢在大綦的地盘上集会,胆子不可谓不大,同时也说明他们的图谋不小。 苏璟妍想了想,又道:“将此消息给杨北城送去。” 赵轶自然点头同意。 不管杨北城最终站谁的队列,但他作为大綦镇守西南门户的大将军,理应责无旁贷担起守护边境的重任。 如此,西凉人的动静他必须知晓。 不多时伙计送来饭菜,几人简单吃了一些,饭后赵轶和郭原又分别外出打探消息。 苏璟妍在屋里的藤椅上小憩了两刻钟,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声惨叫。 吓得她猛地一骨碌坐起。 小玉白着脸飞奔进屋,喘着气道:“小姐,翡翠姑娘出事了!” 苏璟妍脸色微变,慌忙起身往门口冲去。 她们歇息的地方在二楼。 站在走廊上,能一眼看到底下偌大的庭院。 庭院正中有个偌大的水池,水池中央建有四角琉璃亭,沿着琉璃亭的四角有廊桥延伸到岸边。 岸上四周栽种了不少树木,修剪得宜错落有致。另有一些时令花卉,姹紫嫣红地开得如火如荼。 此时庭院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众人的视线俱都盯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 少顷便见一名蓝衣青年打横抱着一位美貌女子爬上岸来。 女子一袭红衣,艳丽夺目。 是翡翠。 苏璟妍神情怔忡,实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何事。 先前为着被她利用的事,苏璟妍很不客气地将她打发走了,却不知她到底还是跟了进来… 身侧小玉低声说道:“听说是被一帮人召去抚琴,却不知为何惹了客人的怒,失手推了她一把,跌进水里了。” 苏璟妍哦了一声,视线随即落到亭子里。 此刻亭子里人不少,男女都有。 翡翠被救上来后已是人事不醒,一名中年妇人竖立抱着她,不停地拍打她的后背,又往她的人中猛掐。 半晌忽见翡翠的身子猛地前倾,哇哇吐出一大滩污秽物来,又接连呛咳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眼,眼泪随之涌出,模样又可怜又狼狈。 她身边的丫鬟忙上前轻唤,“姑娘,姑娘,您好些了吗?吓死奴婢了…” 翡翠摇摇头,挣扎着搭在丫鬟的肩上就要起身。 那妇人问道:“姑娘好些了罢?” 翡翠点点头,起身下地站稳后朝那妇人福了万福,“已经没事了,多谢婶子搭救!” 妇人摆着手,嘴里轻吁口气,“没事就好…”又看着她道:“老身姓庞,是这茶楼的掌柜,您可不能在我的茶楼出事,老身负不起这个责任。” 说罢视线在众人身上扫视一圈,最后落在几名衣饰特别的青年男女身上,“你几个,胆子未免太大了,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说吧,是公了还是私了?” 那几名男女神情倨傲,原本也没把这事儿当一回事,何况也并不是有心推她落水,现见人安全无恙,更没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然此刻听这妇人的意思,是说他们故意行凶,推人落水,还问要公了还是私了… 这是要为这姑娘出头了… 几人相互看了看,其中一男子操着不太流利的汉话说道:“大婶这话严重了,失手而已,我等并未有心推她落水。但这姑娘到底受了委屈,我等愿意赔她银两。说吧,要多少?” 最后一句是对翡翠说的。 在他看来,翡翠既是苦主,又只是一名卖唱的艺伎,愿意赔她银两她肯定乐不可支地接受。若不是不想惹麻烦,他其实连银两都不打算赔的。 妓、女嘛,下等的货,死了也没什么,何况人还好端端地,一丁点儿事也没有。 谁知翡翠并不买他的账,抬手擦掉眼角的泪,上前一步看着他冷冷道:“莫非到了此时,公子还不承认是你等错了?” “本公子何错之有?不过让你陪阿福公子饮杯酒而已,你一个妓、女,装什么装?让你陪是看得起你,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那男子极其不屑地道。 翡翠道:“妾身虽是风尘中人,但向来卖艺不卖身。妾身不陪酒,那是妾身的意愿,你等强人所难,妾身不喝便要强灌,强灌不了就将妾身推入水中…”说到这不由得冷笑,“公子身份高贵,但人格未免低贱,实在令人不耻!” 原本四周围观的客人有意散去,这会儿见那茶楼掌柜有意替那姑娘出头,又见那姑娘也想为自己讨个公道,而对方态度傲慢,从衣着服饰看也不像淮城本地人,甚至不像大綦人,所以便都纷纷留下看个究竟。 翡翠这番话这番态度,顿时将那男子激怒,其他几人也纷纷露出怒容。 被一个他们最看不起的妓、女说人格低贱,令人不耻,这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天大的侮、辱… 那男子气得大喝:“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试试!” 翡翠挺胸抬头,潋滟的眸子直视着他,一字一句道:“我说你们人格低贱,令人不耻!” 男子顿时暴跳如雷,刷地抽出腰间佩剑,剑尖颤颤直指翡翠的胸口,“你信不信,本公子现在就杀了你!” 翡翠毫无所惧,轻蔑道:“你这个西凉驴,有胆就杀了我!” 西凉驴一出,四周的民众顿时意会过来,原来这几个是西凉人! 那几个西凉人被她这句西凉驴骂得彻底失去理智,纷纷拔出剑来。 男子的长剑更是毫不留情地直直朝前一送。 翡翠闭眼。 围观的民众不由一阵惊呼。 “啊——” “放肆——” “太过分了——” “杀人灭口——” 第二百八十五章 拒绝 臆想中血溅当场的惨状并没发生。 男子长剑送出的同时,妇人的双掌正正劈向他握剑的手。 那只手没能承受住妇人的掌力,痛得一声惨呼,手中长剑当啷落地。 同时其他西凉人怒喝出声,长剑纷纷朝妇人刺来。 妇人一边与他们周旋,一边大喊:“来人!快来人啊!西凉人杀人啦!快去禀报杨将军,调兵过来镇压!” 她这一喊那几个西凉人顿时一愣,长剑的攻势缓了缓。 若是惊动了官府,那他们就别想在这淮城呆了,可眼下还不是回去的时候… 心念电转,先前说话的男子忙朝同伴们打了个手势,他自己也收剑入鞘,忍着满肚子怒气朝妇人抱拳,“得罪了。些许小事,咱们私下解决就好,何必惊动官府?” 妇人哼了一声,收手站到一边,嘴里悻悻道:“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这仙丽茶楼是什么地方,岂是尔等想撒野就撒野的地儿?” 男子忙赔着笑连声说是。 好汉不吃眼前亏,只要不报官,说不得今儿只得受些委屈了,大事要紧… 旁边翡翠偎在丫鬟身边,脸色苍白,身子瑟瑟发抖,显然被吓坏了。 妇人瞥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那几个西凉人,冷冷道:“你们跟我来吧。”说罢当先离去。 翡翠咬着唇,一言不发紧随其后。 西凉人相互交换了个眼色,十分心不甘情不愿地跟了过去。 围观的人见无热闹可看,这才三三两两的散开。 混迹在人群里的赵轶也悄然返回二楼。 楼上苏璟妍将这一切看了个清楚。 很显然,整个就是一出戏,翡翠和那茶楼掌柜的妇人各饰一角,其目的就是要拿捏那几个西凉人。 只不知他们到底什么身份,值得翡翠费那么大劲也要拿住他们的把柄。 所以,从一开始,翡翠便是另有目的。 苏璟妍一叹,如此深的心机,以前真是小看她了。 不过他们此举既是针对西凉人,与自己也算是友非敌了。 思忖间赵轶已经推门进来,言道:“我怀疑,刚才那几个西凉人,身份很不一般…他们很有可能是西凉王室中人。” “西凉王室?”苏璟妍一惊。 赵轶点头,“说话的那个,看面相与二十年前的西凉大将军王颇为相似。” “原来如此。”苏璟妍笑了,“如此说来,咱们来仙丽山真是来得太对了。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搞什么名堂。对了,这茶楼晚上不便住人,咱们是否要再找个客栈住下?” 赵轶道:“那倒不必。我之前看了,这茶楼虽说不是客栈,没有上好的客房。但翡翠既然跟这里的掌柜相熟,咱们若要住下,想必她也不会拒绝。” “我想,她肯定还求之不得呢。”苏璟妍道:“她做了这么多事,也并没想过要避讳我们,便是有意让咱们参与进来。” 两人正说着话,小玉进来禀道:“小姐,翡翠姑娘的丫鬟要见您。” 赵轶忙暂时回避。 苏璟妍道声请。 少顷,小玉领着一名绿衣婢女进来。 婢女行礼,自报了身份姓名,直接说明来意,“我们姑娘请您过去说话。” 苏璟妍哦了声,笑笑,“我跟你们姑娘交浅言深,我不认为我跟她有话说。” 那婢女道:“姑娘说,她知道您心里有很多疑团,她想要告诉您一切,但身体抱恙,不得已才想请小姐屈尊过去一趟。” “你们的事,我不感兴趣。”苏璟妍冷冷道,“别想着拖我下水,我这人虽然好管闲事,但也会审时度势,有些闲事,是万万管不得的。” 婢女没想到她会这样说,神情很是失望,末了忿忿道:“原来小姐是如此怕事之人,亏我家姑娘还那样高看你,真是看走眼了。” “是啊,她看走眼了。”苏璟妍道,脸上神情平静,并不因为她这句话气怒,“你走吧,我也要出门了。” 那婢女只得悻悻告退,走时神情仍是忿忿。 待她走后赵轶从屏风后转出,“阿妍为何要拒绝她?” 苏璟妍道:“我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赵叔你不觉得,自打昨晚救了她之后,她就缠上我们了吗?” “是啊。”赵轶皱了皱眉,“她像是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且对你很了解,知道你一定会管这件事。” “所以我偏不如她的愿。”苏璟妍淡笑道,“先晾晾她…还有她背后那人,也该露出真面目了。” 闻言赵轶神情忽地一紧,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道声有事出去了。 那边翡翠听了丫鬟的禀报,无奈叹了声气,道:“既如此,让她去吧。你去告诉庞大娘一声,让她收拾一间上好的厢房,让她们住下,好生招待。” 丫鬟神情不满,嘟嚷道:“姑娘,她如此待你,你为何还那样待她?” “她救了我,我自该对她诚心以待。原本也是我们利用她在先,她生气也是应当。”翡翠说到这,又忍不住苦笑,“何况她还是少主心尖尖上的人,我怎样也会对她好的。” 丫鬟神情更加不忿,“也不知少主什么眼光,竟会看上那样一个丫头…不是奴婢的爱说闲话,那丫头实在猖狂。” “罢了,尽我们的心意就好。”翡翠说道,似是累极,缓缓闭上了眼睛。 丫鬟掩门退出,顿了顿匆匆往楼下去了。 外面依旧烈日当空,但对于上山赏景的人来说,并不足以为惧。而且有些景致在烈日下才更有看头,比如仙女散花的奇景。 一年里也唯有这一日的午时三刻才能看到。 因此上山的路上行人如织,摩肩接踵徐徐而行。 为着方便游人赏景,这一段路已经不许车马前行,所有人都要步行上山。 女子们头上戴着轻薄的面纱,手里捏着帕子不时地拭汗,走几步就站着直腰喘气。 男子们有的赤搏上身,有的解开外衫,一边走一边摇着蒲扇般的大手扇风,脸上汗如雨下。 道路两侧每隔三丈左右就有官兵执械维持秩序,不时听到官兵吆喝:“不许拥挤!严禁插队!所有人等排队上山,违者必当严惩!” 第二百八十六章 偷听 夏日炎炎,山间蛙鸟齐鸣。 山路崎岖陡峭,山风呼呼。 间或夹杂着游人的说笑抱怨感叹,嘈杂不己。 苏璟妍气定神闲地随在众人身后上山。 其实她对那啥仙女散花的奇景不感兴趣,之所以跟来凑热闹,是跟踪那几个西凉人而来。 也不知翡翠与那些西凉人达成了何种协议,西凉人竟然若无其事地出现在观景的队伍里。 苏璟妍绝对相信,西凉人也并不是为观景而来… 好在这段路程并不算远,走走停停也很快就到了。 已经抵达景点的人们忍不住拍手欢呼。 苏璟妍笑了。 眼前之景倒也算得上是美景… 入眼处一大片空旷的平地,无数的矮冬青挨挨挤挤井然有序地遍布其中。 满目深深浅浅的绿,生意盎然,凉爽的气息迎面扑来,人穿梭在其中犹如倘佯于绿色的海洋,很是令人赏心悦目… 在这片绿色的海洋中,间或矗立着数棵高大的不知名的树。 令人讶异的是,树上延伸出许多树干,却没有枝叶,连一片树叶也没有,枝头枝干上却开满许多粉红艳红的小花,密密麻麻团团簇簇,缀满枝头挂满树梢。 满树红花,一地翠绿。 世人所看到的景致,大多是满树翠绿,一地红花,绿在高处,红在低处。 而眼前之景恰恰相反。 视觉上的落差使得人们对这种新奇的景象趋之若鹜。 再加上那极富神秘色彩的仙女散花的传说,无疑将此处景致渲染得更加唯美。 因此游人们俱都等在半山腰的平地,三五聚在一起说笑玩闹,静待午时三刻的到来。 只要时辰一到,就会迎来仙女散花的奇观。 这才是他们不辞辛苦、冒着酷暑来此观看的重头戏。 听起来神秘。 不过对于前世已经见过不少名山大川的苏璟妍来说,并不如何震撼人心。 何况她还仔细向人打听过过程,得出了自己的结论:所谓的仙女散花,不过是人为的迷惑人的障眼法罢了。官府事先派了武功高手隐藏在花树上,然后以内力催动树枝,使得满树红花纷纷飘落。 又因为正午阳光炙烈,飘落的红花光影投射在底下大片大片的矮冬青上,光芒万丈,花影重重,绿影万千,造就了壮观景象… 因此苏璟妍并未走近,只远远地坐在旁边的石凳上歇息,视线仍然不离那些西凉人。 与她猜想的一样,西凉人也并未将全部精力浪费在欣赏美景上,而是在那边的大青石上略坐了坐,便起身从一旁的小径继续往山顶而去。 这里只在半山腰,离山顶还有一些距离。 许是因为山顶再没美景的缘故,从这里往上走的路就更加难走了,杂草荆棘遍布。当然也不会有官兵维持秩序,更不会有游人吃力不讨好地往上爬,除非像西凉人那样另有目的。 思忖间那几个西凉人已经顺着小径蜿蜒消失在荆棘丛中。 苏璟妍呼一口气,与小玉交换了一个眼色,便也一鼓作气爬上去。 两人并没直接出现在山顶,在离山顶两丈开外选了一个隐秘处躲藏起来。 “父王的意思,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拿到城防图。”一个男声低声说道。 虽然他们用的是西凉国的方言,但苏璟妍也听了个半懂,与前世她所听过的彝族语言差不多。 她也已经听出来了,说话的这个正是赵轶口中相似大将军王的那名男子,想必也是他们这伙人的首领。 城防图? 他们的目的竟然是城防图。 这么说西凉入侵大綦的消息是真的了? 苏璟妍吃了一惊,转头视线对上一脸茫然的小玉。 小玉显然没听懂他们唧里呱啦地说了什么,眨巴着眼睛好奇地看着苏璟妍。 苏璟妍摇摇头,并没告诉她这骇人的消息。 只听另一人问道:“那大綦的皇帝,真的就在淮城?” 先前说话的男子点点头,脸上神情难掩激动,“应该不会错。” “那咱们若趁这个机会,将大綦的皇帝杀死,岂不是大功一件?”另一人亦兴奋道。 男子看他一眼,“谈何容易…他身边高手众多,恐怕连近他的身都难…” “那女的不是答应要帮我们吗?” “她是想借刀杀人。” 闻言,苏璟妍大吃一惊,脸上隐有怒气涌现。 翡翠竟然与西凉人勾结,想杀死皇帝。 虽然她也痛恨皇帝,可也不希望他死在外族手上。 这翡翠太过分了… 又有人说道:“世子,你与那人约的到底什么时辰,怎么人还没到?” “别急,再等等…许是路上有事耽搁了。” 正说话间,忽听脚步声响。 紧接着一个阴测测的声音响起,“到底是年轻人,心性啊,太浮躁了。” 话音落,一个面色青白的布衣老者悄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老者长相普通,穿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看着就像是最平常不过的乡下老人,但苏璟妍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人是个练家子,一身内家功夫深不可测。 西凉人看到他,忙齐齐向他行礼,嘴里纷纷道:“见过丘长老。” 老者摆摆手,看向大将军王世子,“说吧,又想要老夫做什么?” 显然二人之前合作过。 大将军王世子也不绕圈子,低声道:“这一次要长老做的,是要拿到淮城的城防图。” “这…可不好办哪…”老者捊了捊下巴上没剩几根的白胡须,面有难色。 “如果好办,本世子也不会找上你了…”大将军王世子说道:“父王说了,只要你将这件事情办成,他就在大王面前替你进言,允你回西凉,丘家上下也会得到很好的照顾。” “你说的当真?”老者神情激动,看着他又有些不可置信。 大将军王世子道:“父王亲口说的,那还有假?长老应该明白,如今我父王的话,在西凉王庭是很有份量的。” “这倒是。”老者嘀咕了一句,低头想了一会,又道:“杨北城是个很谨慎小心的人,即便是老夫,也并无把握能从他手里拿到东西…老夫只能说,尽力!” “好!如此就多谢丘长老了。”大将军王世子道,俯身再次施礼。 第二百八十七章 告知 那丘长老很是干脆,说完话后就打算离开,走之前道:“这事儿不能急。你们耐心等着,老夫一有消息,就通知你们。” 说罢匆匆离开。 来得快,去得也快。 待他的身影消失了好一会儿,苏璟妍才长长出了口气。 虽然她和小玉藏身的地方隐蔽,但那老者是个高手,稍有动静肯定会被发现,因此二人俱是屏息凝气半点声响也不敢发出来。 “这老头可靠吗?”那边又有人问道。 大将军王世子一笑,“可靠,再没有比他更可靠的人了。” 又有人好奇道:“那他是什么人?” 大将军王世子道:“西凉人。” “可他为何一直潜伏在大綦?” “这事说来就话长了…有机会再说给你们听。眼下,咱们还有事情要做。”大将军王世子说道,手一挥当先往山下迈步。 他的同伴便不再多问,跟在他身后鱼贯下山。 回来路过半山腰时,午时三刻已过,正如苏璟妍所料,满地落红,星星点点落在矮冬青上,红花绿叶,相应得彰。 树上还残留着一些未飘落的花瓣。 游人正陆陆续续下山,也有一些文人骚客还站在原处吟诗作赋,流连忘返。 西凉人装作游人在那停留片刻,很快混在人群中下了山。 如果不是苏璟妍一直留意他们的举动,根本不会有人发现这几人上了山顶,且与一个半百的老头谈妥了一笔交易。 这便是他们上山来的目的吧。 看样子,那个丘长老的本事不小…得想法子给杨北城提个醒,甭管他到底忠于谁,但在这件事上他们必须站在同一阵线。 再次回到茶楼,已是下晌。 刚进院子便见翡翠身边的丫鬟匆匆过来。 苏璟妍脸色一沉,如果说之前她对翡翠只是没有好感的话,那现在对她便是赤、果果的厌恶憎恨了。 丫鬟行礼后,仍然是那套说词,说她家姑娘请小姐过去说话。 这次苏璟妍没有拒绝,很干脆地道:“好,前面带路吧。” 倒要看看她到底要说什么。 丫鬟道了声是,又抬手做请,当先走在前面。 苏璟妍随在她身后去了翡翠的房间。 翡翠见了她,忙起身迎上,笑语晏晏福身行礼,又让丫鬟赶快去沏茶。 苏璟妍冷冷一笑,待丫鬟退下,她便抑制不住心里的怒意,哼了一声道:“那天真不该救你。” 翡翠满脸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神情颇显尴尬。 “你为了私仇,不择手段,实在令人不耻。”苏璟妍冷声道。 翡翠脸色猛地一变,看着她问:“你还知道些什么?” “不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苏璟妍气呼呼道。 翡翠秀眉微蹙,叹了一声,“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 “那是哪样?”苏璟妍咄咄逼人地看着她,打断她的话,“难道你没有将皇帝的消息透露给西凉人知晓?” 翡翠咬着唇,低头默不作声。 “怎么?没想到我会知道这个吧?呵呵,你自以为这招借刀杀人计天衣无缝,谁知也会走漏风声…” “如果我说,这只是一个圈套,你会信吗?”翡翠定定地看着她,咬着唇说道。 “你以为我会信吗?”苏璟妍正在气头上,自然不信的话, 翡翠道:“信不信由你。总之,这事不是你想的那样,至于为何要这样做,恕我现在不能给你解释…”顿了顿,又道:“我请你来,是有另外的要紧事告诉你。” 苏璟妍凝眉,问道:“什么事?” 翡翠道:“玉城的事,君三公子的事。” 苏璟妍神色一紧,顾不得再跟她斗气,迫不及待地道:“君熠然那厮又做什么了?” 翡翠看了她一眼,凉凉道:“他去京城了。” “去京城?”苏璟妍大吃一惊,瞪大眼睛看着她,神情难以置信。 玉城不但有宋青崖,还有慕彦峥,君熠然早已失了功力,连玉城也轻易出不了,怎么可能去京城… 也不知这翡翠哪里得来的消息… “你不要不信,这事千真万确。”翡翠再次说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苏璟妍紧盯着她问。 这么秘密的消息,她一个青楼女子如何知晓? 答案不言而喻,当然是她背后之人告诉她的。 翡翠道:“以后你会知道的。” 苏璟妍沉吟一刻,又问:“那你为何要告诉我?” 翡翠抿着嘴,默然一刻后道:“就当我还你那晚救我的人情吧。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向来恩怨分明。” “好,这份人情我收了…咱们两清。”苏璟妍说罢,心里乱乱的,也实在没有跟她聊天的心情,遂起身告辞。 翡翠相送,到底没有忍住,又幽幽道:“请你相信我,我不会做对不起百姓的事。终归,我也是大綦的一份子。” “那就好。”苏璟妍道。莫明的,她松了口气。 虽然对之前在山顶听到的那些话还未全部释疑,但从心底她不希望那些话是事实。 一路心情沉重地回到她暂歇的雅间,就着桌上的凉茶猛灌了一口,心情才稍稍平复了一些,随即陷入沉思。 姑且不管翡翠说的是真是假。以君熠然的性子,如果他出得了玉城,去京城也不是没有可能。 如今的京城,太子已死,皇帝离京,临行前并未指定储君,什么变数都有可能。 君熠然在她面前从未掩饰过他的野心。如果他当真去了京城,那他去做什么就不得而知了。所以他这一计直捣黄龙,釜底抽薪之计用得实在太是时候了。 思忖间外面有说话声传来。 少顷小玉进来禀道,说是茶楼的掌柜庞大娘,请她们收拾收拾搬到那边的小院去住。 显然翡翠并未介意她的态度,依然对她照顾有加。 苏璟妍心情复杂地哦了声,道了声知道了,让小玉替她跟庞大娘道谢。 这个翡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有她背后的势力,到底是什么样的一股势力… 她突然想到朱九。 这些天,她让赵二虎打探朱九的下落,但一直没有消息,也不知他到底在哪。 说不定阿娘的消息有误,朱九根本没有来淮城,不然怎么一点蛛丝马迹也找不到? 第二百八十八章 说服 日光西斜,白日的余热犹在。 朱九站在窗前,看着对面的屋子有人进进出出,搬东搬西。 身后有柔柔的女音传来,“少主,已经按您的吩咐,告知阿妍小姐了。” 朱九嗯了一声,转过身来,看着面前的女子,“如果她要回玉城,你跟她一起去。” “不!少主,属下要跟您在一起。”翡翠想也不想地回道,眸子里神情决然。 朱九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这是命令。” 翡翠顿时跪下来,两行清泪徐徐流出,“少主,属下求您…让我陪您一起战斗吧。至于阿妍小姐,属下会派妥当的人护送她去玉城。” 朱九一时没有说话,半晌后道:“你先退下。” 翡翠抬头看着他,良久咬唇道了声是,随后起身,行礼退下。 屋子里恢复安静。 天渐渐暗下来,小院里的灯火次第点亮。 屋里苏璟妍望着满桌的饭食发呆。 心里搁着事,实在难有食欲。 君熠然秘密上京的消息阿娘和慕彦峥必定已经知晓,却并没有告诉自己,显然不想让自己插手这件事。 毕竟,君熠然也算是自己的朋友,彼此真到了兵戎相见的那一天,自己也会难过的罢。 那翡翠告诉自己这件事,是希望自己回玉城… 她想支开自己…不,是她背后的人不想让自己留在淮城,坏他的好事。 这样一想,她心里顿时豁然开朗,连眉眼也带着笑意。 “你想到什么了,这么高兴?”小玉忍不住问道。 苏璟妍笑着道:“或许,我们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了。” 小玉惊声道:“你是说,你找到朱九了?” 苏璟妍点点头,“虽然还未见到人,但我想,他不会一直躲着我的。” 小玉忍不住嘀咕:“这人也真是奇怪,明明知道咱们在找他,偏躲着不见,害咱们多费这许多工夫…” “是啊,他就是存心躲我呢,可又放心不下。这不,变着法儿跟咱们打交道,也真是苦了他了。”苏璟妍心情大好地夹了一筷子菜到嘴里,一边嚼着一边说话。 知道他就在附近,也知道他想做什么,此行任务就算完成了一半。接下来就要找到他,阻止他,好好将他劝回玉城,再从长计议。 打定主意,饭后她便让小玉去将赵轶父子和郭原叫来。 既然知道朱九就在自己身边,赵二虎也不用再费心打探他的行踪了。 待他们进来后,苏璟妍便将自己的猜测说了。 三人闻言面面相觑,半晌说不出话来。 苏璟妍看着他们道:“所以今晚咱们得做一件事,将他诱出来。” “阿妍你想怎么做?”赵轶问道。 苏璟妍道:“刺杀西凉人。” “这怎么行?”赵轶脸色微变,下意识地反对。夫人派他们来,是为保护,可不能让阿妍轻易涉险。 那几个西凉人既是西凉国比较重要的人物,暗中肯定有不少高手保护,自己这边就这么点人手,想要刺杀他们谈何容易。 赵二虎也道:“阿妍这肯定不行,西凉人向来凶残,那个什么大将军王的儿子,一看就不是善茬,咱们不能冒然行动。” “他们的目的不但要盗取城防图…”话说到这里顿了顿,苏璟妍看了他们一眼,语气凉凉地道:“他们更想要刺杀皇帝。” 她这话一出,在场的人俱都变了脸色。 虽说他们都憎恨皇帝,恨他卸磨杀驴设计害死了武神王,可最该有的爱国之心依然不减,怎样也不会容忍外邦异族入侵他们的国土,残害他们的国君…… 终归,他们与皇帝之间只是私怨。一旦涉及民族大义,是绝不会坐视不管的。 果然,赵轶惊愣过后,攥紧了拳头恨声道:“既如此,那咱们今晚就废了那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 说罢转头看向赵二虎,“你去打探一下,看他们今晚在何处落脚,先去摸个底。” 赵二虎忙点头应了。 赵轶又看向苏璟妍,“不过阿妍,我们去就行,你留在这里等消息。” “不,我跟你们一道去。”苏璟妍道,“只有我去了,朱九才会现身。”说罢又笑了笑,“如此一举两得的事,我自然得去。” “可是这未免太危险了。”一向不怎么开口的郭原也跟着劝道。 苏璟妍看了他一眼,道:“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跟着白老头学了那么久,自保的本事还是有的。” 赵轶见她主意已定,只得勉强点头同意,“也好。他们胆敢在咱们大綦的地盘撒野,怎样也得杀杀他们的锐气。” 苏璟妍心里清楚,与其说是翡翠将皇帝的消息透露给了西凉人,不如说是朱九给了西凉人可乘之机。 如果西凉人当真因为这个消息,大着胆子去刺杀皇帝,不管成功与否,对朱九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若是刺杀成功,便是替他除去仇人,若是失败,也算是给皇帝示了警。 也不知是凑巧还是有意,西凉人今晚也并未下山,他们就住在离此不远的福运客栈。 待赵二虎回来,将福运客栈的情形大致说了。几人又就这件事商量了一番细节。 渐渐已至夜深,几人换好夜行衣,悄然出了门。 他们前脚刚走,朱九后脚就得到消息,脸色顿时一变,“这个丫头,也恁地任性了。” 翡翠在一边小心翼翼道:“莫不是她已经猜到少主在这?” 朱九看她一眼,道:“是你?” 翡翠忙摇头否认,“属下没有。” “那也是你言行中露出了破绽,不然她怎么可能知道?”朱九冷冷道。 翡翠咬着唇不吱声,心想你都关心得这么明显了,她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猜不到…再说她这样急着去刺杀西凉人,还不都是为了逼你露面… 朱九当然也猜到了苏璟妍的想法,不由得咧嘴笑了笑,即便知道她是这样想的,可也不得不管啊。 那丫头就是笃定自己不会不管她,才敢大着胆子带那么几个人去刺杀大将军王的儿子。 可不知怎地,自己竟然还很开心… 朱九一边想一边快速回内室更衣,出来时对翡翠道:“马上召集人手,准备接应。” 翡翠应了声是忙出去准备。 第二百八十九章 行动 今夜十五,月圆之夜。 皎洁的月光将地面映得明亮如昼。 凉风匀匀,吹散日间的暑热,陡余一地清凉。 暗黑中数条人影渐渐接近福运客栈。 玩闹了一天的人们早已进入梦乡,连值守的护卫也疲累地靠在墙根打盹,没有人会想到有不速之客驾临。 西凉人财大气粗,包下了福运客栈最好的院落福雅轩,内外负责安防的也是他们自己人,显得十分谨慎小心。 几人功夫都不赖,相继从后门翻墙而入,借着树木的掩护,顺利潜入福雅轩。 赵二虎领着他们来到一间房舍外面,斜眼指了指里面,小声道:“就是这间。” 他们人手有限,本着擒贼先擒王的原则,直接瞄准重要目标出手,指望一击而中。只是这会儿屋里人声嘈杂,显然并不只有大将军王世子在,他的同伴也都在。 苏璟妍朝赵二虎使了使眼色。 赵二虎会意,四周打量一番顺着那边的廊柱快速爬上了房顶。 旁边赵轶正要有所动作。 苏璟妍竖着手指朝他轻嘘了声,“先听听他们说什么。” 屋里唧里呱啦的说话声透过门缝徐徐传出,间或夹杂着杯碗碟筷的碰撞声,显然还在吃宵夜。 赵轶听不懂,趴在门缝里看了又看。 郭原也满脸茫然。 他们说的是西凉语,苏璟妍连猜带蒙能听懂一些。 有人说道:“已经确定,大綦皇帝果然是住在龙凤客栈的。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那他身边带了多少人手?”有人问道。 有人答道:“那些护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隐在暗处的暗卫,还不知道有多少呢。” “杨北城呢?那老家伙为啥没有派兵过去保护?” “谁知道?这些中原人,心思复杂得很…即使是那些臣子,也都有各自的小算盘。” “是啊,北晋的灭亡,不都是底下那些臣子们搞出来的吗?” “所以这些中原人,都是他、妈的——傻子!” “哈哈哈——” “傻不啦叽的…” 幸得赵轶和郭原没听懂,否则肯定气得跳脚,说不定就凭着血气之勇冲进去了。 苏璟妍听了也只是笑笑,却也心知他们说的不无道理。 上位者掌权掌势之后,总想让他的臣子一辈子俯首称臣,一辈子听他的旨意行事,可世人人心不沽,做臣子的做久了便会自命不凡、不甘心一辈子听命行事所以要密谋造反,更有做了贪赃枉法事怕皇帝龙颜大怒诛杀满门,所以要先下手为强…总之君臣离心,臣有异心,以致一发不可收拾… 北晋的灭亡,固然有它自身的原因,可如果不是四大家族的野心,也不会有今日的大綦。而今日的大綦,也是因为当年北麓二王子的野心… 终归,权势诱人,也害人。 武神王苏战,便是权利争斗下的牺牲品… 屋里吃吃喝喝的声响还在继续。 又有人问道:“对了,那女的什么来路?为什么要帮我们?” “是个青楼女子,听说她的父母就是被大綦皇帝害死的。” “难怪了,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不过也还是蠢…” “蠢有什么不好?嘿嘿,等咱把这件大事办了,一定找她好好玩玩。” “那女的有什么好玩的,瞧着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儿,哪有咱们西凉女子有劲儿…” “有没有劲儿,抓来试试不就知道了,哈哈哈…” 许是因为他们自信这里的护卫安全,或是笃定外人听不懂西凉语,因此话说得很是大声,完全无所顾忌。 隐在门外的苏璟妍下意识地皱眉,虽说这样的荤段子她听得不感冒,可也没耐性再继续听下去,但如果他们这样一直吃喝到天亮,那今晚的行动就没了意义。 所以,得想个法子把他们分开… 心念一动,转身却发现赵轶和郭原不见了踪影。 “赵叔,郭叔——”苏璟妍笼着嘴小声唤了几声,见没人应,又不敢大声喊,心里不由得着了急。 正在此时,忽见那边角落里陡然升起烟雾,少顷火光大亮,火势冲天而起,同时有人尖着嗓子大喊:“失火啦!快来人救火啊!” 喊声顿时惊动了屋里的人,一群人顾不得吃喝全呼啦啦地跑出来。 待看到是左边的厢房着火,脸色顿时大变,忙飞快地往那边冲去。 看样子那间屋里放了什么重要的物什。 苏璟妍隐在暗处冷冷一笑,身子一动悄然跟上,瞅准跑在最末的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一记手刀切在他的后脑勺上。 那人连哼也没来得及哼一声就被软软地放倒。 苏璟妍将他拖到暗处,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绳索将他五花大绑了一通,又撕破他的衣衫将他的嘴堵住,随后顺手扔到花丛里。 那些人只顾忙着救火,根本没想到少了一个同伴。 如此这般,苏璟妍又不声不响地放倒两个。 这下终于引起他们的警觉,大将军王世子很快意识到不好,一边命令其他人救火,一边大声喊:“快!有刺客!” 说话间他唰地抽出长剑四处张望。 苏璟妍就在他身前三丈之处,也已经悄然解下软鞭。 旁边隐隐传来打斗声,接连又响起呼喝声,显然这院里的护卫已然发现了赵轶等人,双方交上了手。 必须速战速决。 苏璟妍不敢怠慢,软鞭呼呼用力甩出去。 大将军王世子听风辩位,长剑很快与她的软鞭缠上。 “何方狂徒?还不速速现身!”他操着不太流利的中原话怒喝道。 苏妍妍咯咯娇笑,手中软鞭一击不中,忽地收紧,左手握着匕首欺身而上。 大将军王世子只顾应付她的软鞭,等他发现此人还有后招时,苏璟妍已近到他的身前,手中匕首接连挥出,他一个躲闪不及,头发被削掉了一缕,连后背的衣衫也被划破了好几处,气得他哇哇直叫。 “快!快来人!快抓住他!”大将军王世子大声喝道。 苏璟妍闷声不响一阵猛攻,迫得那家伙手忙脚乱。但他的确不是善茬,虽是躲避得狼狈,却并没有受伤。 如雅轩的护卫趁机围上来,很快将那家伙护在身后。 苏璟妍忍不住苦笑,真是很没用啊,竟然没有伤到他! 第二百九十章 相见 火势越来越大,不但惊动了福雅轩的人,也惊动了整个福运客栈的人,大家纷纷拿着盆钵等物盛了水奔过来救火,人越聚越多。 如此情形下,再想伤人就难了。 不但无法伤到对方,自己等人要想全身而退都难。 在大将军王世子的吩咐下,护卫们分出几人保护他,大多数护卫迅速围拢上来,很快将苏璟妍困在中间。 那边赵轶几次试着冲过来,皆被西凉人的护卫死死阻住,不由得又急又怒。 房梁上赵二虎跟几个暗卫打得正酣,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郭原父女背靠背御敌。 苏璟妍眼角余光一扫,心里不由得暗暗叫苦。 虽然早知道这帮人实力强劲,可也没想到对方的实力强大到这个地步,超出她的预料太多… 眼下已容不得她多想。 西凉的护卫们齐齐攻上来,刀剑锵锵伴着呼呼的风声直往她身上招呼。 苏璟妍面罩寒霜,手中长鞭甩动,若娇龙盘旋腾飞,啪啪声在人群中接连响起,夹杂着凄厉的惨呼。 被长鞭打中的人纷纷倒地,暂时失去了战力。 苏璟妍趁机跳出他们的包围圈,得以喘口长气。 “阿妍,快走!”赵轶终于冲过来,一边应付重新围上前的护卫,一边冲苏璟妍大声喊道,声音沙哑中带着几分焦急。 此时苏璟妍才后悔今日的决定实在太草率了,不但害了自己,也拖累了赵轶郭原他们。他们若是因为这事有个闪失,自己只怕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这样一想,心里更是着急,手中长鞭舞得又快又急,终于撕开一个口子迅速与赵轶会合,慌乱中急急道:“走!大家一起走!我决不会丢下你们!” “你先走,我来断后!”赵轶道。 苏璟妍道:“不用,只要咱们多捱一刻,那家伙就该到了!” 虽说把希望寄托在朋友身上算不得明智,可莫明的,她就是相信他,相信朱九一定会来救他们! 朱九其实早就来了,在暗处观望了半天,却一直按兵不动。他就是要让这丫头多吃点苦头,谁叫她冒冒失失地做这种傻事… 这个丫头,就是任性! 朱九抿着嘴,心里忿忿地想。 那边大将军王世子扯着嗓子吼道:“抓活的!一个都不要放过!” 苏璟妍心里一慌,一个不慎臂上挨了一剑,痛得她一声惨呼。 朱九跟着肉疼地哼了一声,手握成拳捏得紧紧,下一刻便再也没有忍住,人如飞鸟般从房顶上突然跃下,直奔负手站在边上看好戏的大将军王世子而去。 他的功力不俗,这一居高临下全力施展,来势迅猛,而那世子又没有防备,顿时被他双掌击个正着,猛地踉跄退了好几大步,张嘴喷出一大口鲜血。 “世子——”来不及接掌的护卫尖声叫道,迅速将世子重重护住。 朱九一击而中,不再恋战,迅速窜过去三两下击退缠住苏璟妍的护卫,拽着她一跃上了房顶,随后口中发出尖锐的厉啸。 立时数条黑影从各个角落窜出,加入战斗。 赵轶等人的压力顿减,黑影护着他们且战且退。 朱九拽着她疾速奔出客栈。 等到了僻静处,苏璟妍挣脱他的手,靠在墙边狠狠喘了喘气,“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 朱九右手撑在墙上,高大的身躯将她整个罩住,微微低头看着她,幽深的眸子里渐渐迸发出灼热,一瞬不瞬。 月光倾洒一地,清辉朗朗。 苏璟妍被他盯得很不自在,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子,放柔了声音,“那个,嗯,想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呀。” “你很想见到我?”朱九的视线依然焦着在她身上,说话的声音透出几分暗哑。 他忽然发现,自己克制多日的念头在这一刻已然绷不住了。 曾经下定决心要离开她,也已经亲口对慕彦峥承诺过,为止竟连玉城也不敢去,就是想要逃避,可最终兜兜转转,他们依然逃脱不开彼此。 苏璟妍抬眸看着他,朱九眼里的深情一览无遗,可她只能辜负,缩了缩身子强笑道:“咱们是朋友嘛,自然要时常见面叙旧什么的…” 朱九暗暗咬牙,道:“朋友,我这人不需要朋友,尤其是女人…”话音落忽地抬手扳住她的下巴,下一刻他的薄唇便不管不顾地覆上来,带着冷冽凉薄的气息。 苏璟妍有一刹那的怔忡,很快缓过神来,慌忙挣扎着避开。 可是朱九吻得很紧,强势霸道地翘开她的唇舌,长驱直入肆意吸吮。 苏璟妍被他吻得心慌意乱,仅存的理智让她猛地一口咬在朱九的唇舌上。 朱九痛得眉头一皱,下意识松开了她,眸子里受伤的情绪一闪而没。 “对不起…”苏璟妍低着头,愧疚地道。 她不想伤害他,可这样的深情,她要不起。 朱九喘了口气,撇开头神情漠然,半晌一言不发朝前走去。 苏璟妍忙快步跟上。 眼看已经快到茶楼门口,苏璟妍终于再次开口,“有些事情,我想跟你谈谈。” “什么事?”朱九停下脚,转身看着她淡声道。 苏璟妍犹豫一瞬,抬眼道:“我知道,你来淮城到底要做什么…但这件事不能做。” 朱九哦了声,神情平静地看着她,“你还知道什么。” 苏璟妍张了张嘴,很想将她在山顶听到的西凉人的话说出来,可忍了忍到底没有说出口,只是婉转地劝道:“西凉是异族,他们对我大綦觊觎已久…这个时候,我们不应该内讧,要一致对外。” 朱九呵呵笑了两声,道:“你也说了,是对大綦觊觎已久,我从不承认自己是大綦人,他们之间的战争,与我何干?” “两方一旦开战,受苦的是老百姓。即便你憎恨大綦慕氏,可到底百姓并未对你不起…你即便不愿帮皇帝拒敌,也请不要助纣为虐。” “怎么,你是认定我与西凉人勾结,引狼入室了?” “我没那么说。”苏璟妍道。虽然她偷听了西凉人的谈话,知道是翡翠将皇帝的消息透露给了他们知晓,可也莫明相信翡翠的解释。当知道她背后的主人是朱九时,更是相信朱九不会做这样的事。 此刻这样说,也不过是想要他一个明确的答复罢了。 第二百九十一章 来人 然而她低估了朱九的自尊心,或者说是他身为朱氏子孙的那份自傲。 这话到底深深地伤了他。 只听得朱九冷冷道:“我没想到在你眼里,我是那样一个不择手段卑鄙无耻的小人…既然如此,你我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走吧,从今往后,咱们也没必要再见面了。” 说罢转身大步离去,连一个辩解的机会都不给她。 苏璟妍怔怔地站在原地,风吹过头顶掀起她的发丝,凌乱地飘飞在脸上,遮挡了她的视线,前方高大的身影渐去渐远,终于消失不见了。 她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苦笑一声,眼角有泪流出来。 这一生,对她最好的朱九,终是被她深深地伤害了。 “对不起…”苏璟妍背靠着墙壁缩到地上,双手蒙脸,喃喃地道了一句。 身侧有脚步声传来。 “阿妍——”赵二虎走到她跟前蹲下,双手搭在她的肩头,“你怎么了?” 苏璟妍胡乱用衣袖擦了擦脸,强笑道:“没事,有点累,歇一会儿。” “那家伙呢?”赵二虎问道,又扭头四处看。先前情况紧急,他被几个暗卫缠住,一直脱不开身去救阿妍,后来见朱九将她救走,才稍稍宽心。 苏璟妍站起身来,装作若无其事地道:“他有急事,先走了…”又拍拍手岔开话题,“我们也快回去吧,天都要亮了。” “这家伙,怎地就那么放心,将你一个人丢在这…”赵二虎愤愤道。 旁边的赵轶看出几分苗头,道:“先别说了,回去再说。” 小玉忙过来扶起苏璟妍,几人相继进了茶楼。 这一趟可说是徒劳无功,不但没有让西凉人受到重创,且还将好不容易见面的朱九也气走了,简直是得不偿失,因此苏璟妍的情绪非常低落,任由小玉给她清洗伤口敷药,连话也不想说。 事实上大家都受了伤,尤其赵轶的伤势不轻,腿上的那剑深可见骨,连走路也不甚方便。 苏璟妍心里的内疚更甚,终归因为她的任性才让大家受了伤。 当然赵轶并不怪她,却很后悔没有多召集一些人手。西凉人实力越是强大,他心里的担忧就越重。 当天晚上他便将消息送去了虎头寨,同时还给杨北城写了一封亲笔信。 翌日一大早,赵二虎便出去打探消息,回来时神情轻松。 “阿妍,好消息,那个什么大将军王的儿子,受了重伤,到现在还卧床不起,西凉人着急得不行,估计短时间内顾不上咱们了。” 苏璟妍恹恹地应了声。 不肖说,是朱九伤的他。 当时只看他轻飘飘地打了他两掌,没想到威力那么大,竟将那家伙打得起不了床了。 殊不知,当时朱九恼他伤了苏璟妍,那两掌皆用了全力,又结结实实击在他的胸口,不受重伤才怪,没死实属侥幸。 想到此她不由得再次苦笑。 他对西凉人下那样的死手,又怎么可能跟西凉人勾结? 自己真是不会说话啊… 不过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自打他昨晚走后就再没回来。 天亮后连翡翠也下了山,走之前过来给她辞行,言语间是很有怨言的。 想必已经知道他们昨晚见面的事,也知道必定是眼前的女孩子伤了她家少主的心。不然少主不会连个照面也不打,只让庞大娘传话要她今日下山。 也好,至少不用跟她一起去玉城,至少可以一直留在少主身边了… 翡翠走后,赵轶便劝着她下山。 如今他受了伤,身边人手有限,自是害怕护不住她。 苏璟妍想了想,也觉得留下来没什么意思,便点头同意了。 一行人回到淮城,已近中午,龙凤客栈里依然客似云来,嘈杂喧闹如常。 住在天字号房的皇帝,也并没有搬走。但只要稍稍留意,便会发现那边的戒备更严。即便是在大白天,也严禁有人在那附近走动。 客栈的掌柜许是猜出几分端倪,再三交待伙计要小心侍候。 不过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们对苏璟妍几人也相当殷情客气,侍候得很是尽心周到。 原本住在她隔壁姓于的管家不知何时已经搬走,伙计便让赵轶等人住了进去,说是方便他们主仆说话。 见赵轶受了伤,还主动将城里有名气的大夫请了来,末了又帮忙抓药熬药。 苏璟妍心里纳闷,叫了青柳进去问话。 青柳摇摇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苏璟妍只得作罢。 到了晚间掌灯时分,青柳忽然领着一位穿戴华丽的美貌妇人进来,她身边还跟着好几个丫鬟婆子,一看就是大富人家的女眷。 那妇人见着她,忙躬身行礼,“是妾身失礼了,表小姐来了淮城这么久,妾身竟然到现在才知道,实在怠慢了表小姐。” 苏璟妍闻言一愣,眯着眼睛打量她半天,确定并不认识位妇人,不知她为何要叫自己表小姐。 身边赵轶忽然咳了声,朝她使了使眼色。 不待她说话,赵轶道:“二夫人有心了…原本我家小姐明日就要登门拜访的,可巧二夫人今儿就来了…对了,将军可好?” 夫人将军什么的,苏璟妍听得脑际灵光一闪,已经隐隐猜到来者何人,便也笑着回道:“早该去拜望姨父和夫人的,可我生性贪玩,非要闹着去仙丽山,这不,上晌刚回城,劳夫人登门,真是不好意思…” 当然这都说的客套话。 二夫人忙赔着笑道:“哪里哪里…你姨父一直念叨你呢。妾身这次来,便是得了你姨父的吩咐,专门接你去将军府住的…”说到这顿了顿,“住在客栈,哪有住家里方便啊。” 这事来得突然。 苏璟妍一愣,下意识抬眼去看赵轶。 好端端地,怎么就要住到他家里去?? 赵轶也吃了一惊,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转头对苏璟妍道:“小姐,你小时候将军可疼你了。出门前夫人也交待过,来了淮城是一定要去拜见将军的。这客栈住着好是好,可到底不安全。” “那赵叔的意思,咱们真的要搬到姨父家去住吗?”苏璟妍抬眼看着赵轶,说道,“这…不太好吧。” 第二百九十二章 威逼 这会儿的工夫,她已然明白过来。 杨北城不知从哪得到了消息,知道她来了淮城,且住在龙凤客栈。 站在他的角度,不管是为了皇帝,还是为了她,总之他们住在同一个客栈都不是好事。所以,才特意派了女眷出面,邀约她去将军府暂住。 赵轶之所以帮忙说话,也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 毕竟,住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万一被他识破身份,那肯定危险。 因此赵轶回道:“自家舅舅,有什么不好的…你去了大将军只会欢喜。” 苏璟妍看着他受伤的腿,心里内疚的情绪再次涌上来,沉吟了一会,道:“那好吧。不过今晚有些晚了,明儿一早我们再过去吧。” 赵轶没想到她这么爽快地答应了,看她的神情很是讶异。 二夫人闻言愣了愣,随后欣喜地应了声,“那好,明儿一早妾身再派人过来接您。” 苏璟妍点点头道:“好,辛苦你了。” 待送走二夫人,苏璟妍才问赵轶到底怎么回事。 赵轶也不隐瞒,将他主动联系杨北城的事说了,又道:“如今事情已经超出咱们的想象,不管杨北城是什么心思,这个时候咱们不能跟他翻脸。” 苏璟妍嗯了声,她也赞同赵轶的说法。不过心里到底不怎么舒服…罢了,既然已经答应了,明天就搬过去吧。 只是这一晚并不平静。 苏璟妍才刚睡下,外面忽然传来喧哗声。 小玉披衣站在窗前看了会,转过身来说道:“好象是天字号房那边出事了。” “又出什么事了?”苏璟妍微微皱眉,神情不悦,嘴里止不住地嘀咕,就不能让人好好睡个觉嘛… 天字号房的确又出事了! 这一次倒不是遭遇了刺客,而是不知他们误食了什么东西,几十号人居然全都上吐下泻,仅有几个值守的护卫没有出事,此刻正抓了掌柜的过去问话。 掌柜的吓坏了,跪着一个劲地喊冤。 榻上吐得面色蜡黄的费青礼勉强撑着身子喝道:“那还不快去请大夫!当真想让我们都死在你的客栈里吗?” 掌柜的忙连声道是,连滚带爬地退出去请大夫。 屋里费青礼看着关山,问道:“你还能走吗?” 关山没好气地道:“反正比你强。” 费青礼道:“那你马上走一趟,让杨北城赶快派人过来保护陛下。” 关山瞪了他一眼,“你疯啦?我若是走了,谁来保护陛下?你就不怕贼子趁这机会害了陛下?“ “不会。”费青礼摇摇头,“下手之人并非想要我们的命,不然在饭菜里下的就不是巴斗而是砒霜了。” 是啊,能够在饭菜里下巴斗,为何没有下砒霜?可既然他不想要大家的命,闹这一出又是为何?再说也没必要让杨北城派兵过来啊,这样岂不坏了陛下的打算? 关山满肚子的疑问,挠着后脑勺实在想不通。 费青礼也没给他解释,只是催促道:“快去呀,晚了就来不及了!” 关山跺着脚,神情还是犹疑,“那我走了陛下咋办?” 费青礼道:“放心吧,我自会照顾好他,你也快去快回。” 关山还想再说什么,费青礼脸色忽然变得难看,撑起身子又哇哇地吐了起来。 关山嫌弃地捂嘴走了出去,想了想到底听了他的话,迈步下楼出客栈去找杨北城。 费青礼吐了一阵,胃里稍稍舒服了一些,再抬头时便见面前多了一个黑衣蒙面人。 蒙面人冷冷看着他,阴挚的眸子里闪着寒光,“你还算聪明,知道将那家伙支开。” 费青礼一点也不吃惊,显然早知道蒙面人的存在,轻咳了两声,看着他语气平和地道:“说吧,你到底想做什么?” 蒙面人嘿嘿笑了两声,双手环抱看着他道:“如果我说,我想要皇帝的命,你信吗?” 费青礼吓了一跳,随即摇头,“老夫不信。” “为何不信?”蒙面人抬了抬眼。 费青礼道:“你如果真有此心,现在要杀他轻而易举,何必还跟我说这么多废话。” 蒙面人冷笑,道:“不,你错了,我的确想杀他,不过不是现在。”说着看向窗外,语气一顿,“在杀他之前,我还想要他做一件事。” “什么事?”费青礼心里松了口气,面上却仍然气定神闲。 蒙面人看向他,问道:“十四年前,武神王出事时你在场?” 费青礼神情微变,没答他的话,讶然反问:“你是武神王的人?” 蒙面人道:“不算是,不过是为他抱不平而已。”说罢上前一步,逼近他,“我想你比我清楚,当年所谓的武神王谋反案,究竟是什么回事。” 费青礼神情一震,原本站立的身子下意识地坐倒榻上,眼里满是警惕,“你到底是什么人?难道你想为武神王翻案?” 蒙面人再上前一步,居高临下看着他,阴冷的眸子里寒气更甚,“对,这就是我要皇帝做的…这件事不做好,他想死都不成。” “你大胆——”费青礼喝道,试着想起身,无奈力不从心,又腾地坐了下去,“妄议陛下,你该死!” “该死的是你们!”蒙面人语气怨毒地道,“为求自保,眼睁睁看着狗皇帝将他最好的兄弟最好的臣子害死…这么多年,难道你一点也不觉得愧疚吗?” 这话一出,费青礼神情再变,心虚地低了头。 蒙面人冷哼一声,道:“不妨再告诉你,我已经将你们住在这里的消息透给了西凉人,以他们的性子,恐怕很快就会组织人马过来杀你们…” 费青礼顿时大惊失色,嘴里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出卖我们?” 蒙面人冷哼声道:“我又不是你们的什么人,谈什么出卖…我高兴。” “那你也不能干这种事,他们是异族,你跟他们勾结,就是卖国!”费青礼厉声喝道,脸色难看至极。 “又不是我的国。”蒙面人语气淡淡,“我说费大人,你最好将我的话如数转给皇帝。这一次只是下了点巴斗…下一次,呵呵,可能就是砒霜了。” “你敢!”费青礼气极,瞪着他双目似要喷出火来。 蒙面人哼一声道:“你看我敢不敢!”说罢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第二百九十三章 亮明 夜色深深,整个龙凤客栈却灯火通明。 身穿甲胄的兵士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地持械肃立,不时还有一队队兵士来回巡逻。 领头的将官发了话,整个客栈全面戒严,严禁客栈里所有人出入走动。 这一闹腾大家都睡意全无,索性聚在楼下厅堂里喝茶。 当然因为有将官的命令,他们也不敢随意出门打探情况,但不妨碍私下里议论,尤其这件事发生得实在蹊跷。 赵二虎撸撸袖子,忍不住道:“这人也真是神通广大,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弄翻了天字号房里所有的人。” “是啊,天字号房明面上有护卫值守,暗中还有不少高手保护,这下手之人也恁地厉害了。”一向不怎么多言的郭原也感叹了一句。 赵轶皱着眉,思索了一阵,抬眼看向窗外,道:“他冒这么大的风险,只是下了点巴斗,让他们拉拉吐吐的,这看起来又有些儿戏了。” “那还不如直接下砒霜呢。”小玉噘嘴嘀咕了一句。 郭原横了女儿一眼。 这话有些大逆不道,在郭原听来到底是逾越了。 苏璟妍低头抿了口茶,笑了笑道:“可能顾忌那人的身份吧。” 大綦皇帝在老百姓心中并非暴君昏君,如果真的一夜暴毙死在淮城的客栈里,那定是轰动天下的大事,对于大綦来说便是一场灾难。 再加上西凉人虎视眈眈,铁定会趁虚而入进攻大綦,一场大战无可避免。 所以下手之人并非想要皇帝的命。 “不过这样一来,他们的身份就暴露了…”赵轶想了想又道:“难道这便是下手之人的目的?” 苏璟妍点点头,嘴唇轻抿若有所思地道:“还有一件事奇怪,杨北城竟然没有亲自赶来护驾。” 赵轶接着道:“照说他应该亲自来的。” 正说着话,苏璟妍抬眼一瞟,透过窗户见外面又有一队官兵匆匆走过。除了官兵还有几名身着锦袍的男子,被官兵簇拥走在中间。 “应该是县令卢大人来了。”苏璟妍道。 发生这等大事,作为一县之主的卢大人,自然得亲自过来请罪。 赵轶闻言忙走到窗前视线看向外面。 那行人已经走远,去的正是天字号房的方向。 天字号房里费青礼正跟皇帝说话。 皇帝拉吐得厉害,神情显得很是憔悴,眼里神情晦暗莫明。 费青礼微微欠身,小声道:“臣估摸着,那人是武神王的部下…毕竟当年之事陛下您恩宽,赦免了不少他的部众。” 皇帝默然一刻,道:“论及兄弟情义,朕的确负了他。可他犯的是国法,罪不容赦,朕即便不想计较,也不得不将他正法。” 费青礼附言道:“陛下说的是。当年若不是他先对太子亮剑,要手刃太子,陛下您也不会下定决心除他…终归,他当年的举动就算无意,也亵渎了皇权。君上的权威是不容置疑不容挑衅无视的。” “所以你觉得朕做得没错?”皇帝目光烔烔地看着他,问道。 费青礼再次欠身,且还拱了拱手,“陛下乃英明之主,做的自然是英明之事。” 皇帝默然,叹了声道:“不管怎样,到底是朕杀了他…”话说到这里一顿,轻轻咳了咳才又说道:“也正因为如此,朕才不得不来这一趟,也不知这些年,她过得可好?” 这个她是指谁,费青礼心知肚明,却不敢说出口。 当年陛下与武神王妃之间的事,大多是宫人们私下传言,他们这些为人臣子的自然不敢妄加猜测。 不过自打武神王群英殿伏诛后,武神王妃当夜举火自焚,此后再无音讯。 事后皇帝派锦衣卫仔细搜查过武神王府,并未见武神王妃的尸体,连她的一双儿女也不知去向。 锦衣卫奉命秘密追查,这么多年也一无所获。 直到玉城接二连三出事,连太子也折在玉城,这才令皇帝起了疑心,不惜微服出京,也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如果他再来找你,你带他来见朕。”皇帝看了他一眼,轻声吩咐道。 费青礼拱手应是。 外面有护卫禀道:“卢大人求见。” 皇帝神情冷凝,道:“准。” 少顷,卢修和进屋,行大礼参拜,口中道:“微臣护驾来迟,罪该万死!” “你的确该死!”费青礼斜眼看着他,愤愤道:“你忝为一县父母官,竟然不能护得一城百姓,任由贼人横行,你不该死谁该死?” 卢修和神情顿时惨然,煞白着一张脸道:“费大人说的是,都是微臣的错,是微臣护驾不力,治下无方,才让贼人如此猖狂…臣有罪!”说罢朝着皇帝重重地磕头,触地有声。 皇帝看向他,神情淡然,“倒也怪不得你…那贼人既是冲着朕来的,即便再怎么防备,也是防不胜防。你且起来吧。” 卢修和面色稍缓,闻言又重重磕了一响头,“谢陛下宽宥!”随即起身,站到费青礼旁边,朝他微一拱手,道了声费大人。 费青礼拂袖,冷哼了声,撇头不再看他。 卢修和正了正神情,又站出来朝皇帝欠身道:“眼下情形,这客栈已不再安全…为陛下安全计,臣恳请陛下搬到县衙去住,容臣侍候左右。” 皇帝沉吟一刻,道:“不!朕明日便启程去玉城…你回去准备一下,朕要亮明身份,大张旗鼓地去玉城,让相关人等准备接驾吧。” 此言一出,费青礼神情大变,忙道:“陛下,这万万不可。” 皇帝看向他,“有何不可?” 费青礼道:“陛下一旦亮明身份,京城那边也就瞒不住了。还有西凉人,他们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肯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刺杀您…陛下,还请三思啊!” 卢修和也吓了一跳,定了定神跟着站出来劝道:“是啊,费大人说的对,陛下您万金之躯,万不可轻易涉险,县衙那边有杨大将军派重兵保护,保证万无一失!” 皇帝目光沉沉,视线从他二人身上扫过,嘴角溢出一丝冷笑,“你们可别忘了,朕来此地是有要事的。难道要一直躲着不见人吗?至于西凉小儿,不过几个跳梁小丑,这就吓破你们的胆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 劝说 皇帝显然龙颜不悦。 费青礼、卢修和彼此对视一眼,又各自微微摇头,垂首道:“陛下说的是,臣惶恐。” 皇帝的话自然英明,他们无从反对,可又不得不反对。 因此费青礼上前一步跪在皇帝面前,语气诚恳道:“陛下,即便要去玉城,也得先让杨大将军过去布署好了,您再启程也不迟啊。” 在他心里,玉城要比这淮城危险得多,无异于龙潭虎穴。 虽说玉城有四殿下坐镇,可从种种迹象来看,四殿下也并不靠谱。 陛下也正是因为有这重顾虑,所以才先来淮城,以便暗中窥探玉城动静。 只是如今不但没有窥探到玉城动静,反倒这淮城似乎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情势。 为安全计,陛下可以离开淮城,可去玉城也并非明智之举,最稳妥的法子,则是直接打道回京。 当然,回京也需要时日安排。 但眼下这客栈已有贼人潜入,不再是安全之地,所以得立即离开,前往有重兵把守的县衙暂住才是正理。 皇帝目光冷冷,看向费青礼,道:“你是觉得,老四对朕起了异心?” 费青礼吓了一跳,脸色微变,忙道:“陛下,臣没这个意思。” 即便心里这样想的,可当着皇帝的面,也不敢承认。 皇帝笑了,自顾地点点头,“朕也觉得,老四不会这样做的…”说着又看向二人,“那你们还担心什么?” 费青礼垂首,心里说我们不得不担心啊,陛下您自己不也担着心吗?之所以这样说不过是给自己安慰罢了… 卢修和却不明白这君臣二人的心思,只单纯地觉得这客栈既然已经不安全了,理应请陛下住到他的县衙里去。 不管如何,陛下绝不能在他的地盘上出事,否则他这颗项上人头就不保了。 心里其实是有些怨怪的,当初半夜三更接到杨大将军的报信,要他陪同大开城门迎接贵人。 得知是陛下驾临时不由得又惊又喜。 谁知陛下并未住到他的县衙里去,而是直接以京城富商的身份住进了离县衙不远的龙凤客栈,同时却又要杨大将军派重兵值守县衙,装作县衙有大人物入住的假象。 他不过一个小小的县官,怎猜得到陛下的心思?只他们吩咐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好了。 谁知打从陛下住进这龙凤客栈,就接二连三的出事,先是听说底下的一位大人勾、搭了杨大将军的小妾,前几天晚上又听说有刺客潜入… 今儿晚上出的事更大了,贼人不但顺利溜进了护卫重重的天字号房,且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他们的饮食里下了巴斗,导致整个天字号房的人,上到陛下,下到值守的护卫,皆又吐又拉地折腾了大半宿… 贼人还算有底线,没有直接下砒霜。否则,他现在过来看到的,就是一堆堆的尸体了。 真到了那个时候,他卢修和的脑袋,肯定是不够砍的,拖累全家都得跟着他丧命… 但凡想到这,卢修和的心里就止不住打鼓,忐忑不安得厉害。 陛下,这可不是任性的时候啊… 卢修和抬眼看了眼皇帝,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将这话说出来。 费青礼沉默了一刻,终是咬了咬牙,抬起头道:“陛下若真的要去玉城,臣陪着便是…只请陛下答应臣,召杨北城将军伴驾护送。” 从淮城到玉城,也就一天的路程。 若是明天一早出城,不出意外下晌就能到玉城… 可真的会不出意外吗? 发生了这许多事,费青礼心里再无法保持淡定。 虽然那蒙面黑衣人否认是武神王的余党,但他既然要为武神王翻案,就说明他跟武神王或武神王妃之间的渊源极深。 不妨想得更深一层,他既然敢露面,还敢威胁他这个皇帝跟前的红人,说明他有恃无恐,其背后的势力不容小觑。 当年的武神王,无论在朝在野,都很有声望,再加之他与皇帝之间还存在夺爱之恨,这样的情形下皇帝必定除他而后快。 而以武神王的精明,他必定早已察觉皇帝的心思,自知必死无疑…当然便很有可能给妻女留下后路。 当年的皇帝设计杀了武神王之后,到底心软,虽然下了诛杀武神王妻女的旨意,可也并未尽全力追捕,以至让她们逃出京城,苟活了这么多年…… 难道,黑衣人背后的主子,就是武神王妃? 想到这,费青礼的心又往下沉了一沉。 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等人眼下的情形实在堪忧啊! 武神王妃,绝不是个简单的女人! 她如果想要杀了皇帝,那是轻而易举的事… 而自己,作为当年谋划群英殿事变的帮凶,便也在劫难逃了。 黑衣人不找别人,却找上自己,定是受了武神王妃的指使… 是了,一定是这样! 心念电转间,费青礼自觉已经想通了一切,不由在心里打了个寒颤… 这一次下的只是巴斗,下一次,下一次可能就在睡梦中一命呜唿了。 这一愣神的工夫,皇帝审视的目光已经往他身上看了个遍,又微微皱眉,“费卿这是担心他们半路截杀?” 费青礼自知瞒不过他,只得硬着头皮点头,“陛下万金之躯,如此也是为防万一。” 皇帝摇摇头,慢声道:“不可…非常时期,杨北城不能离开淮城。” “可陛下您的安危…”费青礼急道。 皇帝摆手,打断他的话,“朕明日一早就出城…”神情微微一顿,“至于你们,稍晚一些摆开仪仗前往玉城即可。” 这是要撇开他们单独上路了。 卢修和急得脸色都变了,“陛下,这不行啊…” 费青礼也急道:“陛下,即便不召杨大将军亲自护送,您的身边也不能没有人保护啊!陛下,您不能这么做…” 皇帝瞟了他一眼,冷冷道:“朕意已决,费卿快去准备吧,朕明日卯时出发…” 说罢挥手。 二人无法,只得苦着脸告退。 外间折腾了大半宿的护卫才刚刚恢复些元气,联合卢修和带来的官兵,正在关山的安排下重新布防。 遭此算计,关山心里怒气难抑,左手叉腰右手指着护卫们骂骂咧咧,俨然将满腔怒火发,泄在他们身上。 第二百九十五章 再来 看到费青礼出来,忙迎上前急切地问:“陛下怎么样了?你跟他说了什么?” 费青礼向来不待见威武侯,两人的关系并不算好,可此刻费青礼满腹的苦水,便也就着他的话将皇帝的行事告知。 关山听完眼睛睁得浑圆,“这怎么行?陛下也恁地任性了…”想想又跺着脚,道:“不行,我一定要阻止陛下,不能让他胡来!” 说罢人就往那边屋子冲。 费青礼忙拽住他,“你别冲动!” 关山迈出的脚步收回,“你别拦着我,我知道陛下心里还想着那个女人,可眼下什么情形,他不能单独去见她!” 这话说得明了。 费青礼脸黑了又黑,左右看了看低声喝道:“威武侯,请慎言!” 虽然他们都心知肚明,皇帝此次微服出京,除了彻查太子殿下的死,考察龙家的忠歼之外。还有更为隐秘的事,便是去见武神王的遗孀,这么多年让他念念不忘的女人。 可是这种事,向来只存在心里。 不管怎么说那女人已嫁作他人妇,虽说她的夫君已亡,她自己也是戴罪之身,可皇帝肖想别人的妻子总不是件光彩的事。 这么多年也没人敢将这件事喧之于口。 这个威武候,一向大大咧咧惯了,殊不知祸从口出啊… 关山此时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咧咧嘴,讪讪地笑了笑,“瞧我,气糊涂了,多谢费大人提醒。” 费青礼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道:“你自己惹事不打紧,可别连累了我。” 关山嘿嘿地笑了声,也不跟他斗嘴,四周打量一番,凑近他压低了声音道:“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总不能真让陛下单独行动啊?” 费青礼叹了声,皱着眉头道:“先前我已经劝过了,可陛下意已决,你再去劝,不但于事无补,还有可能惹怒陛下…所以,我们得想别的法子。” “你有什么法子?”关山问道。 费青礼道:“暂时还没想好…你抓紧把今晚的安防布置好,呆会来我的房间一趟,咱们好好合计合计。” “好咧。”关山答应着,匆匆地去了。 这边费青礼也缓步回到自己的房间。 让他没想到的是,先前的黑衣人去而复返,竟然在他的房间里悠闲地吃着长案上的糕点,一双鹰目锐利地盯着推门进来的他。 费青礼的脚步一滞,下意识地转身,张口想喊。 喊声还未出口,忽闻得身后一阵劲风袭来。下一刻他人已身不由己被裹入屋内,房门呯一声在后关上。 “你别得意,即便我不出声,呆会儿也有人来。”费青礼扭头看黑衣人恨恨地道。 黑衣人嘿嘿笑道:“你说的是那个关山?” 费青礼没有作声,算是默认。 黑衣人道:“草包关山,就他那三角猫的工夫,只怕护不住你…”语气极其不屑,“正好,来了一并收拾。” “你到底想怎样?”费青礼咬着牙,低声喝道。 黑衣人抬手在他身上迅疾点了几点。 费青礼浑身一僵,立马不能动了,只口还能言。 “我问你,刚才你跟狗皇帝说什么了?”黑衣人问道。 费青礼将头撇向一边,一声不吭。 黑衣人抬脚,一脚踢向他的双腿。 费青礼被踢的一个趔趄,跪倒在地。 “不说,是吧?”黑衣人一巴掌扇向他的嘴,“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费青礼吃痛,嘴角渗出血丝。 黑衣人没有停手的意思,继续左右开弓,狠抽费青礼的嘴巴。 费青礼身上穴道受制,被打得动也没法动,真是苦不堪言。 心里不禁黯然… 看这人的架式,必是苏战的余党,否则不会对他有那么深的恨意,竟然连对待妇人的手段都使出来了。 罢了,欠他的,终归是要还的。 当年他跟武神王的交情并非泛泛,可最终他却背叛了他,选择站在皇帝这边,帮着定计诛杀了武神王。 也因为此,皇帝视他为心腹,给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之位… “我说。”他看着黑衣人,收敛了眼里的恨意,神情几分狼狈。 黑衣人笑了,“终于肯说了…” 费青礼面无表情地道:“陛下打算明日孤身去见她。” 黑衣人一愣,“见谁?” 明知故问? 费青礼哼一声,没有作答。 黑衣人想了想,道:“这么说,你们明儿一早都得出城?” 费青礼道:“是的,去玉城。” “那淮城怎么办?任由西凉人打过来吗?”黑衣人道。 费青礼冷笑,“这不正是你们希望的吗?一旦两方开战,你们就可坐收渔翁之利。” “非也非也。”黑衣人摇摇头,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说过,我的目的只是要替武神王翻案…至于其他,我完全可以正大光明地跟慕珏那老狗叫板!” 这话极其无理,却又表明了他的立场。 费青礼不但没怒,竟然松了口气。 没跟西凉人勾结就好! 当年武神王的威望,完全已经凌驾于慕氏皇室之上,慕氏若不是占了正统,这天下说不得已经姓苏了。 而以姜氏的谋略,她这么多年卧薪尝胆,只怕已经集聚了不少势力,若是再跟西凉人合作,此番鹿死谁手还说不定呢… 幸得,事实并不如此。 心念间,费青礼道:“你先前让我转答的话,老夫已经如实禀告给陛下了。也正因为此,陛下才想亲自见一见王妃。阁下如果真的心忧淮城,那就请回去转告王妃,请她来淮城见陛下吧。” 这会儿费青礼已经想通了。 既然皇帝心心念念要见姜氏,那就让他见吧。 与其让他单独前往相见,不如让姜氏进城,这样也不怕他们再耍花样。 必要之时,还可除掉姜氏… 他这算盘打得不可谓不精。 只可惜黑衣人并不买他的账。 黑衣人微愣,似是意识到什么,忽地哦了声,道:“我才不上你的当呢,请君入翁的把戏,没玩过也听过。狗皇帝要是有诚意,那就得亲自去见她…” 说着又顿了顿,片刻后道:“不过,在见她之前,他总得先将王爷的事儿办了才好去见吧。不然,以她的待罪之身,只怕还没见到皇帝,就被你们这帮卑鄙小人给害了。” 第二百九十六章 改变 费青礼苦笑,他的确是这样的卑鄙小人啊。 俗话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当年皇帝心软,赦免了不少武神王的部众,且连他的妻女也都暗里放了一马,这才导致今日的祸事。 如果有机会,那是一定要除去他们的。 “放心吧,我不让他见到王妃的。”黑衣人冷冷道,顺势站起身来,拍拍费青礼的肩膀,“老东西,别说我没提醒你,若是三天内你还没有动作,当心我拿了你的脑袋当球踢。” 说罢身子一跃,人如箭一般从后窗飞了出去。 费青礼身上的穴道未解,人也不能动,只得眼睁睁看着黑衣人离去。 又过了片刻,他身上的穴道终于自动解开,不由得长吁一口气,略微活动了下酸麻的腿脚肩膀,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走到长案后黑衣人坐过的位置坐下来。 呆愣了一会儿,敲门声响起。 他道了声进,便见关山大踏步进来。 费青礼清了清喉咙,尽量装得若无其事,待关山走到他面前,才抬手淡声道:“坐。” 又从旁边的铜壶里往碗里倒茶。 茶水已凉,不过现在是暑天,冷凉的茶水喝进肚里别有一番清凉的滋味。 凉意让他的头脑也渐渐清明。 黑衣人临走时说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且毫不怀疑那人说得出做得到。 如果替武神王翻案就能了却那些人的心思,那也未尝不可。 这也正好合了皇帝的心意。 毕竟如今慕氏已经坐稳了江山,皇帝也算英明之主,在朝在野都令人信服。 此时为武神王平反,拉几个无关紧要的大臣出来当众惩治,这样不但皇帝会博得美名,还会如愿抱得美人归,如此再好没有的事儿。 可是,他还有另一重担忧…万一替武神王翻了案,那些人依然不依不饶呢? 毕竟,当年皇帝算计了苏战,而作为未亡人的姜氏,夫君之仇不共戴天,她会不会趁机算计皇帝,以报当日杀夫灭门之仇? 费青礼出身寒门,没有荣耀的家世,所倚仗的只有皇帝的信任。 皇帝对他的信任,除了当年合谋算计苏战这件事外,也因为这么多年他始终不偏不倚地当一位纯臣,不跟任何一位皇子走得亲近。 皇帝指定了太子,他便一心辅佐太子。 而今太子已死,皇帝还没来得及再立新的太子,如果皇帝有所不测,那他便也失去了倚仗。 这跟眼下被黑衣人杀了有何区别… 所以,皇帝是万万不能有事的。 费青礼左思右想,也没得个章法。 旁边关山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急道:“哎哟,我的费大人呢,你倒是说句话呀,咱们现在到底要怎么做,眼看天都快亮了。” 费青礼依言望向窗外。 窗外灰白朦朦,隐隐有灯火透出。 虽然天还没有亮,但的确离天亮不远了。 费青礼转回视线,看向他,淡淡道:“不急,陛下出不了城。” “你想到法子了?”关山望着他,神情迫切,眼里充满期盼。 文官就是这点用,关键时刻脑子转得快,也比他们这些武人的鬼点子多。 费青礼却摇头,“没有。” 关山目光里流露失望,还有几分沮丧,“那你为何这样说?” 费青礼道:“老夫猜的,且等等看吧。”神情倒是很笃定。 关山叹了口气,嘴里喃喃,“这可如何是好?” “侯爷这般着急也没用,还是喝茶吧。”费青礼说着,倒了茶将茶碗推过来。 关山端起一口喝了,瞟了他一眼,没再说话,神情也还是惶急。 并没过多久,外面又有了动静。 关山的身子立马像弹簧一样腾地弹起,右手不自觉地把在腰间的大刀上,人也急急往外冲。 费青礼看了他一眼,又低头悠哉地喝茶。 “发生什么事了?”关山看着近前的护卫,问道。 护卫行礼,回道:“回侯爷,已经没事了,刚才一位兄弟过来通禀,有人给陛下送了封信。” “送信?什么信?什么人送的?”关山不由大感惊讶,忙不迭地问道。 护卫摇摇头,“属下不知。信已经由于大人送过去了。” 关山心里烦燥,想也知道从护卫嘴里问不出什么来,便挥手让他退下。 屋里费青礼道:“若是老夫没有料错,陛下这会儿应该已经改变主意了。” “你是说,陛下不出城了?”关山愕然问道,人也走了进来。 费青礼嗯了声,笑了。 那个黑衣人,效率还真快… 也就是说,姜氏很有可能就在淮城,不然消息不会这么快传出去,同时也证明黑衣人果然跟姜氏是一伙的。 …… 他猜的虽然没有全对,但对于朱九来说,在这件事上他愿意尽全力助姜氏达成所愿。 不为别的,只为阿妍有个清白的身份,否则她会一直顶着叛臣之女的名头生活,这样对她而言太不公平了… 楼道里婢女小厮的脚步声轻轻,彼此说话也变成了耳语,生怕惊动了劳累一夜才刚入睡的姑娘们的酣梦。 青楼里的姑娘们昼伏夜出,这已是常态。 翡翠也是一夜未睡,却并未陪客,而是以身子欠安为由窝在自己房间里等消息。 少主一夜奔波,快天明时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 她什么也不敢问,只小声吩咐婢女端来一直温着的米粥,再默默地侍候他洗漱,点了安神香助他好好歇息。 许是事情办得顺利,朱九刚一躺下就沉沉睡去,鼻间发出均匀的鼾声,嘴角抿着轻淡的笑意。 翡翠跪坐在榻边,怔怔望着榻上熟睡的容颜,不知不觉眼泪滑落下来。 少主做这一切,全都是为了她啊。 为了她,他不惜一次又一次地犯险;为了她,他竟连他一直图谋的复国大业都不顾了… 他爱她至此,可是她呢? 她知道吗? 嗬,她什么都不知道吧。 想到这,翡翠的眼泪流得更厉害了,淌湿了衣襟,脸上却满是笑意…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是婢女送早饭来了。 她忙抬手用衣袖胡乱地擦了擦脸,又看了眼已经熟睡的朱九,嘴里应了声起身朝外间走去,反手掩上内室的门。 第二百九十七章 暴露 因着天字号房昨夜又出了事,龙凤客栈里连同掌柜在内的所有人,全都被关押起来。 昨夜卢大人带来的官兵,一部分代替客栈里的护卫维持日常秩序,另一部分则对所有住店的客人严加审查。 不但如此,卢大人还下令在全城范围内搜查,但凡没有官凭路引的外地人一律抓捕入狱,严加审讯。 一时整个淮城风声鹤唳。 自然,苏璟妍也没能搬出客栈。 虽说她表面的身份是杨北城的远房侄女,可到底身处事件发生的核心地,是怎样也不被放行的。 而经此一事,就连皇帝也不得不怀疑,杨北城在这件事上到底做了哪些手脚。 她这个杨北城的侄女,便也成了皇帝一行首要审查的对象。 别人不知道,皇帝却心知肚明,当年杨北城可是苏战手下的得力干将。 不过后来杨北城因违反军纪,被苏战逐出武神军,贬到淮城做了一名小小的参将。 也因为此,在诛杀武神王余党时并未将他计算在内。 再后来,淮城前任守将病故,皇帝惜才,提拔他做了守将,且纳了他的堂妹做妃子。 这么多年杨北城尽忠职守,除了奉召回京述职,平素几乎未离开淮城一步。 由此,皇帝也越来越信任他… 难道杨北城真的有了异心? 皇帝看着面前站立的犹带三分稚气的娇俏少女,心思不禁恍惚起来。 此时苏璟妍心里也很紧张,貌似恭敬地低着头,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抠着指甲。 “你是杨北城的侄女?”皇帝盯着她,目光一瞬不瞬。 刚才细看下他才发现,这个少女,与他心里想的那个人竟有几分相似。 尽管心里紧张,苏璟妍也还是抬起头,茫然地应了声是,眸子里闪过不安和怯意。 “那你的父母是谁?”皇帝又问。 苏璟妍脑门顿时满头黑线。 这老东西问啥不好,偏偏问她这个。 昨晚的事发生得突然,她还没来得及跟杨北城的人对上话呢… “我们爷问你话呢,还不快说!”站在一旁的关山忍不住喝道。 苏璟妍咬着嘴唇不吭声。 关山气怒,抬手就要打她,却被皇帝伸手一拦。 关山只得收回手,瞪着铜铃眼悻悻地道:“爷您跟她啰嗦什么,一看就是个不知好歹的丫头,打一顿她就说了。” 皇帝看他一眼,“你先出去。” 关山愕然,“爷,您——” 皇帝朝他挥了挥手。 关山只得告退。 皇帝瞅了眼旁边一直沉默的费青礼,“你也出去。” 费青礼道了声是,行礼告退。 “现在可以说了。”皇帝柔声道,视线再次凝聚到她身上,深幽的眸子死死盯着她,仿佛要透过她看到他想见的人。 苏璟妍把心一横,咬着唇低声道:“家父姓宋。” “你是宋青崖的女儿?”皇帝吃了一惊,神情不可置信。 苏璟妍挺了挺背,抬头看着他,声音平静地道:“对,我是宋青崖的女儿,确切地说,是他的私生女,见不得光的私生女儿。” “那你的母亲是谁?”皇帝神情越发激动,身子不自觉地站了起来,上前两步靠近她。 苏璟妍后退,始终与他保持距离,瞪着眼,嘴角溢出冷笑,“那你又是谁?真的只是一名京城来的普通皇商吗?” 皇帝神情巨震,嘴唇微微张了张,却没有说出话来。 她这样说,他其实已经明了她的身份。 或者更早,在看到她的那一刻起,他心里便已经认定了她的身份,否则也不会将所有人都遣出去,单独面对她。 苏璟妍紧绷的神情丝毫不敢放松,抬眼肆无忌惮地打量他。 到了这一刻,再没什么好怕的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说一个谎,便要用千万个谎言来圆它,这样大家都累,索性亮明身份… 她在赌,赌皇帝不会立刻杀她,暂时也不会拿她怎样,否则也不会将那些人遣出去了。 似乎,她赌对了。 皇帝的眼里没有杀意,有的只是浓得化不开的惆怅。 “如果没什么问的,我先回去了。”苏璟妍淡淡道。 皇帝终于开了口,声音变得沙哑,“这些年,你们过得好吗?” 苏璟妍道:“好!”说罢朝他微微施礼,转身走了出去。 外面护卫不敢阻拦。 关山站出来想拦,又被费青礼拽住,且朝他微微摇头。 屋内皇帝的声音传来,“把她的随从一并放了,送他们去杨大将军府上。” 这道旨意下得莫明其妙。 关山还想冲进去问,费青礼已经拱手应是。 “都退下吧,朕想静一静。”皇帝又道,说罢人已经起身向内室走去。 苏璟妍回头朝他俩撇嘴一笑,背着手大摇大摆地走了。 关山跺着脚,朝着她的背影恨恨地道:“这死丫头,早晚要她好看!” 费青礼撇了他一眼,“只怕,你不能如愿喽!” “什么意思?”关山瞪眼。 费青礼神秘一笑,“因为她是杨大将军的侄女啊。” 关山再次瞪眼,“那又怎么样?若昨晚的事儿真跟她有关,别说是他的侄女,就算是他的亲儿子,也照杀不误。” 两人边说边走。 费青礼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道:“算了吧,这是陛下的意思。陛下怎么吩咐,咱们怎么做就行了。这是为人臣子的本份。” “那你说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关山不甘心地道。昨晚他们整个地被人耍了一通,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 费青礼正色道:“这是陛下的意思。” 说罢甩袖回了自己的住处。 苏璟妍也回到住处,略微收拾一番,就见门外停了一辆华丽的马车,除了车夫另有两名身着劲装的护卫。 这是要软禁她吗? 苏璟妍冷笑,不过原本也是要去将军府的,这下大家都在明面上,更好。 赵轶和郭原乔装改扮了一番,虽说侥幸没被关山等人认出,但也不敢掉以轻心,此刻依然不敢恢复本来面目。 苏璟妍大大方方地上了马车,又招手叫小玉和青柳上来。 青柳喜不自胜,她也看出这位小姐身份不凡,跟着她肯定会比在客栈里过得好。 一行人在官兵的目送下出了客栈,直奔将军府。 第二百九十八章 配合 将军府里。 杨北城已经在书房里站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幽长的叹息。 到底,她的身份还是暴露了。 原本就有这重顾虑,所以才打发人去客栈里接人,谁知昨晚又出那样的意外,竟让他慢了一步。 到底是谁? 竟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做了这等事。 难道是夫人的安排? 是夫人故意暴露她的身份,故意让皇帝知晓? 除了这个,他再想不到别的人了。 这是否说明夫人已经不信任他了,否则这么重要的事,怎么没人知会他? 杨北城越想越郁闷。 正这时管家在外禀道:“表小姐到了。” 杨北城收回思绪,嗯了声,又嘱咐道:“让刘氏好好照顾。” 管家应声是退下。 杨北城也随后走出书房,来到院里打了一通拳脚,才又回到书房。 刚落座便见管家领着一名俏丽的少女进来。 杨北城起身,定定地看着她,神情些微激动。 苏璟妍倒是淡定,近前几步站到杨北城面前施礼,口中亲切地叫着姨父。 杨北城别扭地应了声,抬手请她坐。 自有婢女奉茶,呈上精致点心。 苏璟妍起身道谢,如此寒喧一阵,待婢女奴仆都退下,杨北城才提及姜氏。 “你母亲,她身体好吗?” 苏璟妍微微皱眉…其实不好,去年冬天的那场病,差点要了她的命。可是这些话,不管是对皇帝,还是对眼前的杨北城,她都不会实说。 因此淡淡地道:“母亲很好,劳烦挂心了。” 杨北城轻吁口气,抬头看向窗外,“真是苦了夫人了…”又收回视线,“为着避嫌,这么多年我也从未去探望过她,心里有愧啊。” “不!将军莫要自责!”苏璟妍正色道:“真要说起来,是我们对不住将军。若不是有将军的守护,我和我娘也不会安然度过这么多年。” 听她改了称呼,杨北城的神情才稍稍自然了些,又朝侧面拱了拱手,“这是末将应该做的…当年得将军栽培,自当誓死效忠将军。” 瞧他神情恭敬,不似作伪,是自己多心了啊… 苏璟妍心里暗忖,看向杨北城的目光多了几分暖意,随后小脸又皱了起来,“来之前,皇帝见了我…他知道我的身份了。” “这末将已经知道了。”杨北城也皱紧了眉,“他虽然没有立刻杀您,可保不准以后会改变主意。再说了,他身边的那几个,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若是让他们知道郡主您的身份,即便皇帝不杀您,他们也会想法子除掉您的。” 苏璟妍道:“那就让他们来吧。当时我就想过了,与其用一个又一个的谎言来掩藏事实,不如直接告诉他,我就是他要找的人,事情终归是要了结的。” 杨北城道:“所以你们故意制造了昨晚的投毒案?” 苏璟妍摇摇头,“不是我们做的。” “那是谁?”杨北城愕然,“这难道不是夫人的意思?” 苏璟妍想了想,道:“当时我还以为是将军你做的,可后来一想,以将军的性子,必不会做这样的事…不过,大体我已经猜到是谁做的了。” 杨北城忙问:“那究竟是谁?”神情更是震惊,“在淮城,竟然还有我不知道的势力,这实在是件很可怕的事。” 苏璟妍看了他一眼,并没直接说出是谁,只是道:“我想他是一番好意。至少目前,他是站在我们这边的,正因为猜到是他,我才敢在皇帝面前承认身份。他这样做,应该还有逼迫皇帝的意思。” “逼迫皇帝?”杨北城神情茫然。 苏璟妍道:“应该是皇帝知道了什么,所以才一大早召我过去问话…我想,他逼迫皇帝的,应该就是为我父亲翻案的事。” “唉,那人太心急了。”杨北城叹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苏璟妍看向他,“不,我不这么认为…这些年我们一直在筹谋,在准备,可为了慎重,并未有人对皇帝提及这件事,拖的时间越久,越容易让人淡忘,如果连我们自己人都消磨了斗志,那这么多年的筹谋准备又有何意义?” 是啊,多年的隐忍蛰伏,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替将军洗刷冤屈,平反昭雪,让夫人和郡主站在人前,还苏氏满门荣耀! 所以,那人不过是做了他们一直想做却还没来得及做的事,一件谁做谁都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的事。 那人到底是谁?他竟然敢冒这样的大险,为将军做到如此… 一时间,杨北城对那人的身份感到万分好奇。 苏璟妍又道:“所以我们现在需要考虑的是,是否要配合他将这件事宣扬出去。” 不过如此以来,皇帝的面上更加难堪,一怒之下就有可能杀了她泄愤,而杨家也会因此受到牵连。 这一点杨北城很快就想到了,忙阻止道:“不可,皇帝现在已经知道您的身份,且将您送来我这里,便是想保您的性命。可此事一旦传开,必会掀起轩然大波…彻查之下,您又如何能全身而退?” “他一个外人尚且做到如此,我身为他的女儿,又如何能坐视不理?”苏璟妍道。 心里不是不感动的,她说了那么多伤害他的话,一次又一次地辜负他的心意,可转身他便冒着生命危险为她冤死的父亲奔走,这一切不过是想让她的真实身份显露世人眼前!让他们苏家重新活在世人眼中! 杨北城还在劝,“就算如此,也得从长计议啊…这么大的事儿,总得禀报夫人,让夫人来定夺。” “想必我娘已经知道了。”苏璟妍道,“而且皇帝也会认定这事儿是我们做的。真要说起来,这事在淮城摊开对我们有利…至少,皇帝比咱们被动。” “也是。”杨北城不由得点点头。 如今淮城的兵力约有三万,军中将领几乎都是他亲手提拔的亲信。真要动起手来,绝对有底气与皇帝放手一搏。只是这样一来,留在京城的家人恐怕就要受到牵连了,杨贵嫔母子也会因此遭难… 想到这,杨北城心里到底有些为难。 第二百九十九章 等待 苏璟妍看他的神情,就知道这人心里有顾虑。 这也是人之常情。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 他为了武神王,已经不能对君王尽忠,若再因此连累了他的家人,自己也会心里有愧。 所以,她道:“这事儿我做就好,你还是盯着西凉人吧。上次在仙丽山让他们受了点教训,可不一定会长记性。我估摸着,他们又该有所动作了。” 应对西凉人,这原本就是杨北城的职责,他自是从未掉以轻心。 “一直派人盯着呢。龙凤客栈天字号房的事儿一出,卢修和那边也积极配合,全城彻查之下,纠出了不少西凉国的细作,眼下全都关在县衙大牢,由我的人亲自看守。” “那找到那个叫丘长老的老头子了吗?” 杨北城摇头,“未曾。”面上露出忧色,“末将在淮城这么多年,自认对淮城了如指掌,可也从未听说过这号人物。想必是才从外地来的。” 苏璟妍想了想,道:“听西凉人称他为丘长老,又说事成后让他一家返回西凉,许高官厚禄。想来应该是个西凉人,但他在中原呆的时间长,编造了假身份也未可知。” “这个我也想到了。”杨北城道,复又抬头,神情几分傲然,“放心吧,任他是哪方妖孽,也休想从我杨北城的手里拿到城防图。” 苏璟妍点点头,笑了。 姑且不说他对阿娘和自己是否忠心,至少他在对抗外敌方面,是值得信任的。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苏璟妍便起身告辞。 二夫人刘氏早已吩咐下人准备了上好的客房,还体贴地给她另配了两名伶俐的丫鬟以供使唤。 苏璟妍一一笑纳,并亲自去给二夫人道谢。 正好遇上杨文给他母亲请安。 虽说杨文是庶出,但自小跟在父亲身边长大,又能文能武,因此颇得杨北城的喜爱。 此刻杨文乍一见到苏璟妍,不由得十分惊愕。 苏璟妍朝他调皮地眨眨眼。 杨文茫然地点点头。 边上刘氏忙笑着给他们介绍。 杨文这才有几分了然,忙不迭地朝她施礼,“原来是阿妍妹妹。” 当然,这个身份自然是宋青崖的女儿。 苏璟妍笑着还礼,道:“二表哥好。” 刘氏见状,心里很是欢喜。 刘氏是典型的后宅妇人,又是夫人赐下的,自是以丈夫为天,素日除了照顾夫君的衣食起居,便是想为她引以为傲的儿子找个门当户对的妻室。 虽说这姑娘私生女的身份不雅,但她也知道宋青崖膝下无嫡子嫡女,这姑娘既然能得宋青崖的喜欢,迟早会记在宋夫人名下,得嫡女的身分。眼下看着夫君也挺喜欢她的,再看儿子又与她一见如故,心思便活络开了。 当然,刘氏的妇人心思,苏璟妍和杨文是没法想到的。 “阿妍初次来咱们家,阿文你陪着四处逛逛呗。”刘氏笑着说道。 杨文原本也有好多话要问苏璟妍,当下便满口答应,笑道:“自当如此,阿妍妹妹,咱们走吧。” 客随主便,苏璟妍也含笑大方地点头,朝刘氏施了礼,随杨文一起离开。 走到僻静处,杨文便找着借口将丫鬟们支开,上前一步凑近苏璟妍道:“恕我冒昧地问一句,阿妍妹妹似乎跟翡翠姑娘很熟?” 苏璟妍哦了一声,歪着头笑嘻嘻地看着他,“怎么,二表哥喜欢翡翠姑娘,怕我在二夫人面前告状?” 杨文被她这句话调侃得神色一窘,讪讪道:“阿妍妹妹说笑了。我就是好奇,随便问问的。” 苏璟妍笑道:“随便问问…那怎么不问问我别的,单单问了这件事?” 杨文脸色越发红了,“阿妍妹妹快别取笑我了…我跟翡翠姑娘是朋友…” “所以难免对她多关心了些,以至于在客栈里,为了她不惜冒着得罪天字号房贵客的风险,也要保她性命?” 苏璟妍接了他的话道,脸上仍就带着笑意,心里却对他们这对有情人感到惋惜。 翡翠沦落风尘,暗里又是朱九的人,这样的身份根本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嫁进将军府。 所以这二公子的一腔情意,只怕要付之东流了。 怔愣间杨文已经正了神情,低声道:“既然阿妍妹妹知道,我也就不瞒着了…的确,我对翡翠姑娘一见倾心,将来无论如何也是要娶她的。但眼下还请阿妍妹妹代为保密,不要让父亲和我娘知晓。” 苏璟妍故意面露难色,右手比着八字掐着下巴,“这个嘛…大将军那么精明的人,肯定早就知道了,他要是问起,我不说不好吧。” “所以还请阿妍妹妹在父亲面前多多美言…不胜感激。”杨文说罢,朝她深深一揖。 苏璟妍这才笑道:“好吧,看在你这么有情的份上,姑且就答应你了。不过嘛,你欠我的这份人情,以后有机会你一定要还哦!”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杨文满心欢喜地再次谢过。 二人相谈甚欢。 那边刘氏早已得了丫鬟的禀报,知道自家儿子与阿妍相处愉快,眉眼都笑开了花。 至此,苏璟妍便在将军府里住了下来,且得了将军府上下的喜欢。 客栈里皇帝听了禀报,脸上神情晦暗莫明。 原本是打算出城的,可就在他要动身时,接到了一封信,一封没有署名却写着期盼一见的信,因此便改变主意,决定继续住在客栈,等一个人的出现。 可是一连等了三天,半点消息也无。 不但他等的人未出现,竟连上次出现过的黑衣人,也再没来骚扰他,一切都显得平静。 可这样的平静,并不是他想要的。 皇帝心里惶惶,起身负手在内室里不停地走动,幽深的眸子时不时地朝窗外瞄上几眼。 为了便于她的出现,皇帝甚至将近身的侍卫都遣得远远地,即便亲近如费青礼于非白,也被他支使了出去。 她为什么还不来? 皇帝神情萧瑟,嘴里喃喃… 她还在怪我…她一定还在生我的气…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了… 苏战啊苏战,你当年原本可以不必死的,可你却选择了死…因为你明白,只有死了,才会让她永远地记住你,永远地爱你… 皇帝忽地一屁、股坐倒地上,双手掩面… 第三百章 逆言 伴随着瑟瑟秋风,天气渐渐转凉。 一夜未曾入眠的皇帝神情间难掩憔悴。 费青礼心里惴惴,虽是垂着头,眼角余光却在偷偷地打量皇帝。 三日,三日是黑衣人给的时间。 果然,黑衣人没等到皇帝的答复,便采取了行动。 不过是一夜之间,淮城的大街小巷里便飘飞出许多诸如官府告示之类的纸片,有的张贴在墙上,有的插在大户人家的门框上,有的随秋叶散落于地,其上写着当今皇帝为了集权,枉杀大綦开国功臣等等。 衙役们虽然在第一时间将这些纸片收拢,但已有不少民众看过,如此重磅的消息,无异于一声惊雷炸响在民众中间,自然惹得民众议论纷纷。 纸片上虽然没有写明大綦开国功臣是谁,但稍有见识的民众便也明白必定是指武神王无疑了。 当年京城传出武神王谋逆的消息,民众哗然大惊。 那时大綦才刚刚建国五年,国祚尚不稳固,民心也才刚刚安定,却曝出这等惊人之事,自然使得百姓人心惶惶,害怕又会天下大乱。所幸皇帝英明,预先窥得武神王的野心,一举诛杀武神王及其余党,从而令天下太平。 竟然是冤案吗? 皇帝为了集权? 那岂不是说皇帝忌惮武神王功高盖主,害怕武神王有朝一日夺了他的皇位,所以先下手为强,设计除掉武神王… 这样的议论虽然不敢高谈,但免不了私下窃窃,如此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在淮城传开。 淮城里不但住着普通百姓,且还住了不少兵将的家眷,此事自然也传到了军中。 入伍早的老兵们便忍不住想起当年神武王的英勇,一阵唏嘘感叹后又神情肃然地告诫自己手底下的兵,千万不要学那些百姓,当心祸从口出等等。 小兵们嘴里笑着应是,心里却止不住地乱想。 此事大人们越是讳莫如深,他们便越是好奇。 武神王真的谋反啊? 他要是真的想反,当初又何必竭力扶持陛下上位? 他要是真的想反,完全可以调动武神军直接杀上京城嘛,又何必多此一举,在群英殿上众目睽睽下去杀太子,那不是自寻死路嘛… 这连普通兵卒都明白的道理,大人们自然比他们看得更明白。 正因为看得更明白,所以才讳莫如深。 自古皇权凌驾于一切之上,即便猜到这其中另有内情,但为了自保,也不会做那只出头鸟。 原以为这事会永远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谁知事隔多年,竟又被人提及,且还大逆不道地剑指皇帝… 杨北城跪在那里,神色坦然。 他是来请罪的,一夜间淮城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这个淮城守将难辞其咎。 与他一起跪下请罪的,还有淮城县令卢修和。 此时卢修和的心里比黄连还苦,原以为陛下驾临淮城是件很荣耀很风光的事,只要招待好了,得了陛下的青睐,升官发财指日可待…谁知一向风平浪静的淮城,自打陛下来了之后就风波不断。 他现在再也不做升官发财的美梦了,唯愿陛下平平安安,最好现在就离开淮城。只要出了淮城的地界,就没他卢修和什么事了。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之前的投毒案还没查实,现在竟然又闹出这么大的风波,牵涉的还是十几年前的惊天大案,矛头直指端坐在他面前的皇帝。 淮城的百姓一向纯朴,可再纯朴的百姓,听说了这样的事儿也免不了议论,而谋划这件事的幕后主使也一定潜藏在这些百姓中间,瞅准时机煽风点火。 他作为淮城的父母官,治下出了如此心怀叵测的凶恶之徒,是怎样也脱不了干系的。如今别说升官发财了,连他那颗项上人头都不一定保得住… 但凡想到这些,卢修和的脸色就更白了。 “陛下,微臣无能,微臣无能啊…”卢修和哭丧着脸,膝行几步爬到皇帝跟前,头重重磕了下去,“请陛下放心,臣已经下令全城彻查,一定能抓住恶徒!” 皇帝看着他,眸色沉沉,却又不发一言。 卢修和吓得赶紧住了口,大气也不敢出。 室内除了跪着的杨北城和卢修和,跟随皇帝出京的几位官员也都在场。可这么敏、感的事情,他们也不敢多言,唯恐被皇帝牵怒。 半响,皇帝的目光才从卢修和身上移开,随后看了杨北城一眼,又转过来看着费青礼,神情平静地问:“费卿,这事你怎么看?” 这下费青礼想当锯嘴葫芦也当不成了,只得硬着头皮回话,“陛下,依臣之见,当务之急,得先找到散发这些纸片的人,再顺藤摸瓜,纠出幕后主使。”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幕后之人既然敢做这样的事,肯定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想要找到他,难啊。 费青礼说了这些话后,就又眼观鼻,鼻观心地垂头沉默。 在没有明确皇帝的心意前,他也不敢随便表露自己的意见,万一与皇帝的意思相佐,就不好了。 相较于他,威武侯关山就直白多了,此时插言道:“陛下,臣觉得,不能任由那些百姓乱传,让杨大将军派兵进城,把他们都抓起来,严加审讯,肯定有收获…” 皇帝白了他一眼。 关山缩了缩脖子,不敢说了。 皇帝的视线缓缓从他们身上扫过,最后停在杨北城身上,语气依旧清淡,“宋家的那丫头,在你府上住得还习惯吧?” 在场的官员们一愣,神情茫然又充满疑惑。 当日之事知道的人不多,除了费青礼,便只有关山了。 关山忙道:“陛下,您怀疑这事儿跟那丫头有关?” 皇帝摇摇头。 杨北城点点头,道:“她很好,劳陛下挂心了。” 此外再不多说。 既然陛下已经知道阿妍小姐的真身份,那他也坦然言之就是了。 皇帝道:“好就好。” 在场的官员们神情更加疑惑,不明白陛下听到这事儿怎么还这般淡定,且还有闲心关心臣子的家务事。 陛下这是气糊涂了吧… 当然费青礼心里却不这样想。 看来,皇帝还是放不下呀,这是要放她一马了…未必还真的依她的意,替武神王翻案不成? 第三百零一章 君臣 可这案是陛下自己亲自定下的,如今又要由他亲自翻出来,怎么也是不可能的事… 费青礼想来想去,也还是猜不透皇帝的心意,索性就不想了。 才刚回过神,便看到皇帝朝他们挥手,“你们先退下吧,朕与大将军说说话。” 众人依礼退下,连边上的侍从也一并退了出去,走到最后的侍从识趣地关上门。 室内立时变得安静。 杨北城依然跪在原地。 皇帝没叫起,他自然不敢起。 皇帝负手,走过来面向他,目光沉沉地道:“杨北城,你老实告诉朕,这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杨北城心里叹口气,抬头看着他,眸色坦然地回道:“没有。” 他的确没有参与,不过也没有制止罢了。 皇帝明显松了口气,却又问道:“那宋家的丫头呢,她这几天在做什么?有没有出府?或者,有没有跟旁人接触过?” 这话问得有些具体了,明显已经怀疑她了啊。 好在杨北城已经料到皇帝会这么问,依然态度恭敬地回道:“这个…臣不清楚。陛下也知道的,臣大部分时间都在军营,宣少过问府里的事。陛下若真想知道,臣这就打发人回去,接刘氏过来,陛下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她吧。” 府里来了女眷原本也是内宅的事,他一个大老爷们,自是不怎么过问的。 可听在皇帝耳里,不免又有了新的怀疑。 这个杨北城,他到底知不知道,那丫头的真实身份… 若是知道,他应该立即上报啊,这样才显出他的忠心。可瞧他神情,分明不甚在意的样子,难道是真的不知? 思忖间只听得杨北城道:“陛下,以臣拙见,这幕后散拨谣言的人,应该与前几日下毒谋害陛下的是同一伙人…恐怕,恐怕真与当年的事情有关…” 最后一句说的尤其小声,且还带着三分顾虑,像是因为听到外边的流言受到了影响似的。 皇帝顺口哦了一声,莫明笑了,“那大将军的意思,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杨北城忙垂首,恭敬道:“臣不敢…臣谨听陛下吩咐。” 皇帝看着他,目光渐渐变得幽深,“说起来,你也算是武神王的部下,难道就没有怀疑过,当年的事另有蹊跷?” “蹊跷?”杨北城面露茫然,随即又苦笑,“陛下说笑了,臣早被他赶出了武神军,此后也再未提及过自己曾在武神军中任职…”说着又看向皇帝,“陛下不也因为这个,才恩宽不追究臣的罪吗?还提拔臣做了这淮城的守将。” “那你对朕可还忠心?”皇帝直直地看着他,问道。 杨北城垂首,半晌才又抬起头来,神情坦然地道:“不敢欺瞒陛下,臣对陛下,是有意见的。” 皇帝愕然,随即笑了,负在背后的手松了松,“你对朕有何意见?说来听听。” 杨北城清了清喉咙,正色道:“陛下不该微服出京,更不该来淮城。陛下是天下之主,自当为天下百姓谋福,如今太子不幸蒙难,若陛下再有意外…后果,后果不堪设想!陛下,您不该轻易涉险!” 这是他的心里话。 没错,他忠于武神王,也依然愿意誓死保护夫人母女。可大凡做臣子的,总不想背上乱臣贼子的骂名,骨子里还是想当个忠臣良将。 如果这次皇帝没有任性地出京来淮城,事情肯定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也不必面临这样两难的局面。 终归,是皇帝自己惹出的麻烦。 听了他的话,皇帝久久不言。 这厮回避了他的话,却又说出这等肺腑之言,倒让他一时不好下定论了。 其实他还有另一个法子逼他表态… 如果真的将那丫头的身份告知… 只是那样一来,他们君臣情份就真的尽了。 而今杨北城手里握有三万精兵,真要闹翻,他自认并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尤其边上还有西凉人虎视眈眈。 更何况,私心里他并不想伤害她们母女的性命。 但是要想让他在这样的情形下重翻当年自己亲自定下的谋逆案,那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的。 杨北城垂着头,眼角余光瞥到皇帝对他的审视,以及探究,心下几分了然。 正如阿妍小姐所料,这件事对皇帝的触动极大,也让他感到棘手。 只要自己不表明态度,皇帝心里就算有所疑虑,也不会对他怎样。 终归,当年的事,皇帝心里是有愧的。 人只要心里有愧,就会有所顾虑。有了顾虑,做起事来就会束手束脚,便也给了别人机会。 苏璟妍不指望皇帝现在就下旨翻案,但至少给他造成了心理压力,同时也在百姓心中留了印象,他日再要有所动作时,便也不会太被动。 皇帝凝眉,默然一刻,终是叹息一声,道:“想必杨卿也明白,朕此次出京,并非游玩,而是,不得不来。” 杨北城拱手,恭声应道:“陛下说的是,臣妄言了。” 皇帝看着他,目光攸然变得锐利,“朕相信,杨卿是忠臣,更是良将…”话到这里顿了顿,“所以,朕放心将淮城交给杨卿,也放心将朕的身家性命交给杨卿。大綦建国日短,根基尚未稳固,百姓也才将养生息,朕自然不希望天下再起战乱,到头来受苦的还是百姓。” 这话里话外之意,杨北城听得明白。 皇帝到底是对他起了疑心,明着给他警告。 杨北城忙俯地叩首,“陛下英明,臣,受教了。” “那此次淮城的流言,就交给杨卿去办吧。”皇帝说着已经转身,走回长案后的罗圈椅上坐下。 杨北城没有立即领命,神情略有几分为难,“陛下知道的,臣是个武夫,向来只会舞刀弄剑…” “所以呢?”皇帝打断他的话,问道。 杨北城道:“所以臣恳请陛下,让费大人和卢大人协同臣一起追查。” 皇帝暗里松了口气。 如果杨北城拒不领命,那就足以证明他心里有鬼了。 反之,他提议让费青礼和卢修和参与,倒是有自证清白的意思。 “好,就依爱卿的意思办。”皇帝点点头,语气和缓。 第三百零二章 赶来 从龙凤客栈出来,杨北城不由得呼出一口长气,紧绷的神情终于松了松。 已经入秋,空气里渐渐有了些凉意。 大街上不时可见来去匆匆的民众,隐约还听到他们的说话,大多是说今儿早上满城飘飞的纸片上写着的骇人大事。 的确骇人哪。 这等于是赤、裸裸地问罪当今圣上。 杨北城站在大街上望了一会儿,才翻身上马离去。 不一日消息便传到姜氏耳中,原本淡然的脸上流露几许苦笑,嘴里喃喃:“这丫头,让她去灭火,谁知反而浇上了油。” 旁边宋青崖小声道:“夫人,您看,要不要属下去一趟…这事儿若不好好善后,指不定会惹出麻烦。” “不。”姜氏抬了抬手,说道:“既然已经闹出来了,那就闹吧。淮城的事不打紧,倒是京城那边,恐怕会有大变故了。” 宋青崖闻言道了声是,脸上浮现几分忧色。 他知道夫人担心的变故是什么。 谁都没想到君家的老三竟然从行宫里逃脱,且直奔京城而去。 虽然已经令人沿途截持,却并没有如愿,只怕君熠然现在已经抵京了。 君家在朝有君初然,在军有君默然,后\宫有君昭仪。再加上还有姚宛如这对野心勃勃的母女… 怔愣间只听得姜氏又道:“你马上派人传话给姚宛如,让她想法子来一趟玉城,就说,龙家的秘密已经到手了。” “秘密?”宋青崖道,神情略微讶然。关于龙家,他知道的并不多,但龙家当年也是一国之主,这样的龙家自然是有秘密的。 姜氏看了他一眼,面上无波,“但愿她会来。” 宋青崖仍然满脸疑惑,不明白龙家的秘密与姚贵妃有何关系。 姜氏也没多作解释,转了话题问起慕彦峥的动静。 宋青崖皱眉道:“淮城的事只怕也瞒不了殿下,以他的性子,很有可能会连夜出城。” 姜氏哦了一声,笑了,又点头,“嗯,老四就这点好。”沉思一刻,“让他去吧。” “夫人不打算阻止?”宋青崖愕然道。 姜氏道:“为何要阻止?” 就让他们父子俩先掐掐,终归这把火已经烧起来了,索性就多浇浇油,让它烧得更旺些吧。 …… 确如姜氏所料,慕彦峥一得到消息,将手头的事情草划草待后,便趁夜出了玉城。 此时他心里火烧火燎得厉害,不停地甩着鞭子抽打马屁\股,指望马儿跑得快些,更快些,生怕去得晚了阿妍遭了父皇的毒手。 离开虎头寨时他并不知阿妍去了淮城,可人一旦对谁上了心,就特想知道她的一举一动,如此就不难查出她的行踪了。只是玉城的事实在太多,他根本抽不开身去淮城。 谁知这一拖延就出了事… 慕彦峥一边想一边就忍不住埋怨姜氏,怎么敢让自己的女儿去冒险,太危险了啊。当然更恨朱九那厮自作主张。 这事儿肯定是他干的。 换作自己是朱九,也有可能这么干,唉… 一路匆匆,到达淮城时恰恰赶上开城门。 淮城近日已经戒严,进出不但要有官凭,还要被搜身。值守城门的也不再是普通的兵卒,而是杨北城从军中调来的精锐。一旦发现来人有异样,当场缉拿下狱。 在这样的风口上,进出城门的民众自然少得多了。 当然身份如慕彦峥,只白虎上前将手里的令牌一亮,兵将大惊之下,自然第一时间禀报上司。 被兵将领到慕彦峥面前的正是杨北城。 虽说已经料到玉城那边会派人前来,可没想到来的是四殿下。 慕彦峥也没想到会在此刻见到杨北城。 两人神情微愣,随即很快缓过神,各自打了个哈哈,在马上拱手行礼。 杨北城嘴一张,刚想叫出四殿下,却被慕彦峥的眼色止住,急忙改口,“原来是四公子。幸会,幸会。” 慕彦峥还礼,含笑道:“有幸见到大将军,荣幸之至。” 已经有不少兵将的目光看过来,另有一些挑着箩筐进城送柴送菜的乡下农夫也好奇地朝这边打望。 他们这一行风尘仆仆,又都骑着高头大马,还得杨大将军亲自迎接,任谁也猜到来人身份不凡。 杨北城见状忙道:“进去再说。四公子,请——” 慕彦峥也不推辞,微一颔首拍马进城。 杨北城打马跟上,与他并马而行,又侧过头来低声问:“殿下是打算现在去见陛下吗?” “不。”慕彦峥摇摇头,看向杨北城的目光若有所思,“先去你的将军府,见过阿妍再说。” 杨北城心里一凛,不明白四殿下为何如此笃定阿妍小姐在他府上,不过也没有否认,点点头道:“好,正该如此。” 将军府里,苏璟妍见到慕彦峥时,愣住了。 虽然早料到玉城那边会得到消息,可也没想到这么快,更没想到来的人竟然是她心心念念的人。 慕彦峥含笑看着她。 杨北城行了礼,便挥手领着下人们退下了。 慕彦峥上前一步,迫不及待将眼前的少女揽在怀里。 这一刻,他心里终于踏实了些。 苏璟妍任他揽着,闭上眼眉眼里仍是收敛不住的笑意。 慕彦峥抬手搭在她的肩头,顺势抚摸她披散在肩上如瀑的秀发,嘴里喃喃:“真是个傻姑娘,怎么就不等等,等我布署好了,再做这件事啊。” 他在玉城忙活的这些天,便是为了这件事。谁知还没等他准备好,朱九就在淮城闹起来了。 这个朱九,真是太不安份了… 话语虽然带着责备,可语气却是满满的宠溺,手将她搂得更紧。 苏璟妍心里甜丝丝的,顽皮地伸出手指往他衣袍上戳。 隔着薄薄的衣衫,那白玉般的手指仿佛已经戳破衣衫,戳进他的心里,不由得又酥又麻又痒,心咚咚地跳得厉害。 他忽地一个俯身,右手紧紧箍住她的腰身,左手捉住她那两只捣乱的小手,薄唇瞬时覆上,咀住她的小嘴狠狠地吮吸起来。 苏璟妍满脸绯红,不由得嘤咛一声,极配合地闭上眼睛与他缠绵。 小别重逢的喜悦与激、情,都在这一刻完全宣、泄… 第三百零三章 心思 室内静谧无声,一室浓情蜜意。 良久二人才缓过神情,握着手挨着坐下。 慕彦峥视线依然不离她左右,说话的声音略带几分暗哑,“阿妍,这些日子,你过得可好?” 苏璟妍嫣然一笑,晶亮的眸子凝视他,“好啊,自然过得极好的。” “那就好。”慕彦峥柔声道,心里其实有万般言语,可一时只觉得就这一句过得极好,便已完全解了他的相思之念。 不待他开口,苏璟妍低声道:“淮城流言之事,其实是我散播的…”说着语气一顿,抑头看着他,“你父皇,他,他应该已经猜到我的身份了。” “怎么猜到的?是有人在他面前告的密?”慕彦峥紧张得立即站起来,满脸愕然惊愣。 苏璟妍摇摇头,“不是,没有人告密。先前我与他都住在龙凤客栈…你也知道的,客栈里发生了不少事,他便怀疑上了我,着人传我去问话…” “那他有没有对你…”慕彦峥捉住她的手,打断她的话急急问道,神情更紧张了。 “没有啊,这不,叫人送我来了将军府。”苏璟妍一笑,“正因为此,我才找人散布了那些流言。” 慕彦峥松了口气,紧张的心情却没有缓和,叹了声道:“你呀你,太冲动了。” 苏璟妍唉了声,偏头看着他苦笑。 此事虽然是朱九起得头,可那也是为了自己,她当然不希望阿峥因为这件事怪罪朱九。 但在慕彦峥心里,是不怎么相信流言的事是阿妍策划的,以她的心计,还不至于做出这么大胆的事。 只是她都这样说了,慕彦峥也只得相信,心里到底有些苦涩。 终归,她对朱九,是有情的。 但愿这份情义,只是朋友之义罢… 两人多日未见,慕彦峥自不会因为这事给彼此找不痛快,便把话题转了开去,问她在将军府住得怎样,吃住还习惯不,又问杨北城在这件事上的态度如何… 苏璟妍一一答了,只在说到杨北城的时候,并未点出他是阿娘的人。 正说着话外面有婢女禀道,二夫人来了。 慕彦峥一怔。 苏璟妍已经笑着吩咐快请,又低声解说刘氏的身份。 刘氏原本并不知道府里有贵客到来,正巧在走廊里偷听到杨北城与管家的对话,心有疑虑便往苏璟妍的住处来看个究竟。 原本也没打算避嫌。 因此刘氏进来时,慕彦峥正端坐在椅上喝茶。 苏璟妍忙上前行礼,笑着介绍,“见过二夫人…”又抬首看向慕彦峥,“这位是龙公子。” 刘氏神情微愣,稍瞬便笑着上前见礼,“原来是龙公子。” 慕彦峥起身还礼。 刘氏越发拿不准了,面前的俊美少年究竟是谁。 虽说她只是杨北城的妾室,可夫人远在京城,她自己随侍杨北城多年,又生了一个优秀的儿子,在这淮城也算是有头脸有身份的妇人。 这少年人见了她竟不主动行礼,难道他的身份比自己还高? 心里思忖,脸上仍然堆满笑意,言谈中旁敲侧击地问起他跟苏璟妍的关系,且亲切地称苏璟妍为阿蛮。 阿蛮原本是她当初胡谄的一个小名,后来这个名字在百慧楼传开,不谙真相的民众便都以阿蛮小姐称之。 至于她姓什么,真实的名讳为何,反倒没人留意了。 当然,知道真相的杨北城称她为阿妍小姐,此刻刘氏故意以阿蛮称之,不过是证明她跟苏璟妍关系亲近罢了。 慕彦峥不明所以,只是听得有些别扭,又想阿妍的真实身份这刘氏应该还不知晓,只当她是宋青崖的女儿才如此称呼吧。 当然他也不便说出自己的身份,为阿妍着想,也不可能将他们之间的关系坦承,只得模糊以好朋友的关系代之。 刘氏心里微微不悦。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对这个姑娘还是满意的。 虽说出身有些瑕玼,好歹宋青崖对这个女儿还算看重,只要将她记在何氏名下,以何氏与自家主母的姐妹关系,将来总会助儿子一臂之力。 这样,儿子的下半生也不愁了… 然而世事都有意外。 就辟如,眼前这少年的到来,凭直觉她总觉得这二人的关系非同一般。 而这少年的身份,似乎也不普通啊。 慕彦峥也心有不悦。 这妇人怎地不太识趣啊…他和阿妍才刚见面,自然想单独相处好好地说会儿话… 一旁的苏璟妍自然看出了他的心思,不由掩唇一笑,对刘氏道:“劳烦二夫人了,我这朋友可能要在府上住几天,烦请夫人代为安排照顾…屋子里闷,我这就带他出去转转。二表哥若是回来了,请他到后园来找我们。” 听她提到自己儿子,刘氏才欢喜了些,忙不迭地应了,“应该的,我这就吩咐下人准备。” 说完转身离开了。 待人走远,慕彦峥才语气酸酸地道,“看来,这个二夫人对你别有心思啊。” 聪明如他,自是已经看出了些苗头。 “是啊,后宅里的妇人,也就这点心思了。”苏璟妍笑嘻嘻应道,又调皮地眨眨眼,“她当我是宋大人的女儿啊,要是知道我的真身份,恐怕就要避之不及了,恨不得立马将我交出去。” “所以你得趁早离开将军府。”慕彦峥正色道,一边说一边随在她身后迈步出门。 苏璟妍摇摇头,“眼下这种情形,只怕不能轻易离开了。” “你放心,我会带你离开的。”慕彦峥道,“父皇既然已经知道你的身份,多在这里留一天,就会多一分危险。” “他将我送来将军府,一是为了保护,当然更为了监视我的举动。我要是走了,杨大将军肯定就得遭殃了。” 慕彦峥眉头微皱,想了想道:“杨北城既然敢纵容你做这件事,就说明他已经有应对之策,你就别担心了。” 心里是有几分怨怪的。 虽说不能肯定杨北城跟姜氏是一伙的,但以宋青崖与杨北城的关系,宋青崖是姜氏的人,那杨北城也可能是她的人。 当然,这一点父皇可能并不知晓,否则也不会将阿妍送来将军府了。那自己是否应该早点去见父皇,让他将此事压下去,不再追究阿妍的罪过… 第三百零四章 从良 杨北城此时并没有闲着,既然答应皇帝要彻查流言,自然得查出些东西来才好交待。 皇帝显然是要袒护那个女人,精明如费青礼,在这件事上自然不会太卖力,因此事事皆以杨北城为主。 不明内情的卢修和却心心念念想要查出幕后主使,但在杨北城的眼皮子底下,终归翻不出大浪。 不过杨北城也并未完全听从苏璟妍的意思,不追究幕后主使。他借着皇帝的旨意,在淮城明察暗访,很快就查到醉月楼头上,幸得老、鸨柳大娘花了重金打点,即便这样也被那些兵将前院后院地闹腾了好一阵才罢休。 三楼翠雅阁里,朱九闲闲地斜躺在软榻上,身旁翡翠正在抚琴。 悦耳悠扬的琴声打破秋日午后的宁静。 一缕暖阳透过窗户射进来,橘红的光晕下二人的面容越发沉静详和。 站在门口抬手想要敲门的柳大娘神情焦急中又有几分犹豫,片刻后轻叹一口气敲响了门,“翡翠,二公子来了。” 琴声嘎然而停。 翡翠秀眉微皱,神情不悦,嘟嚷道:“妈妈,不是告诉过你,今儿我不见客吗?” 柳大娘已经不请自己走了进去,反手关上门,对斜躺在榻上的朱九俯身施礼,“见过少主。” 朱九微微颔首,姿势、面容不变,“到底什么事,说吧。” “杨北城已经盯上了醉月楼,少主您得赶快出城!”柳大娘低声说道,又扭头看向翡翠,嘱府道:“翡翠,你跟少主一起走,记着,一定要保护少主的安全,知道吗?” 来不及多想,翡翠忙点头应下。 朱九却道:“走?为什么要走?”接着一声轻笑,“杨北城这是有私心哪…翡翠,遣人去约一约二公子吧,我想他会很乐意见你。” 翡翠一愣,“少主,见他做什么?” “当然要他护住你呀。杨北城之所以盯上醉月楼,自然是因为你上次在龙凤客栈闹出的事。既然是那件事,当然得牵扯杨二公子啊。他是你最好的保护伞。” 翡翠还在怔忡,柳大娘听得会心一笑,她已经明白少主的意思了,可随之脸上又涌出担忧,翡翠的安危不担心了,但少主呢,万一这杨北城发神经,要查封醉月楼,少主怎么办? 朱九看了她一眼,道:“放心吧,他最多也只是暗中动作,不会明着来的,今晚照常营业。” 柳大娘原本还想多说,见少主神情笃定,便也将到嘴的话咽了下去,施礼后退出。 翡翠随即唤婢女进来,让她去见杨文。 待婢女领命离开,翡翠才又看向朱九,神情微感不安,“少主,这样行吗?” “当然行。”朱九淡声道,直起身子倒了一杯茶饮尽,“如此,我也该见见我的那位盟友了。” 翡翠微愣,神情不解。 少主自打做了那件事后,这几天一直没出门,也并未有人来见他,怎的忽然就冒出盟友了… “做好你自己的事吧。”朱九吩咐一声,自去里间睡了。 翡翠心里怅然,不过也没有多问,起身施礼后退出门外。 不多久婢女领着杨文匆匆上楼。 “怎么回事?”杨文疾步上前,迎上翡翠捉住她的手,眼里写满担忧。 翡翠故作无奈地苦笑,眼里有泪涌出,模样既委屈又可怜,“他们还是不肯放过奴…竟然因为我,连这醉月楼也一并成了他们的眼中钉。” “我看谁敢!”杨文沉着脸,低声喝了一句,顺势将翡翠揽在怀里,扶着她上楼。 翡翠扭扭身子,斜眼看着杨文,“二公子,你能陪奴去外面走走么?奴不想呆在这…” 美人的要求,杨文自然不会拒绝,声音更是柔了几分,“好,咱们出城转转。” 说罢转身吩咐随从备车。 “哟,二公子来啦!”柳大娘适时出现在他们面前,浓妆艳抹的脸上堆满了笑,嘴里喋喋不停,“就知道二公子仁义,不会不管我们的。您来了就好,先前哪,真是吓死老身了,要不是老身机灵,破财免灾,只怕此刻您就见不到我们姑娘了…” 杨文忙打着哈哈道:“劳柳妈妈费心了。” “只是这个…这个…”柳大娘咧着嘴,一副肉疼的表情直勾勾地看着杨文,捏着汗巾的右手在他面前一甩,“二公子,您也知道的,老身做这个营生不容易,军爷们这一番胡闹,害老身损失了不少啊…要不是顾着翡翠,老身说什么也是舍不得的…谁叫咱们翡翠人见人爱啊…” 这最后一句,听得杨文心头火起。 但凡常在风、月场所混的,但凡经常出入醉月楼的客人,谁不晓得翡翠姑娘是他杨二公子的人,平日请她唱个小曲儿弹弹琴的还行,若是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只怕头上的脑袋就得搬家了。 连日来淮城风声鹤唳,内外皆紧。 父亲领了皇命要彻查散播流言的幕后主使,责令他在军营好好操练。 原来,父亲是想趁他不在城内,借查流言之机,先将翡翠害了。若不是自己今日凑巧回城,恐怕就让父亲得逞了… 这样一想,杨文的脸色不由沉了沉,右手拳头不自觉地握紧,看着柳大娘道:“好说…柳妈妈的损失,全算在本公子账上。来人——” 侍从很快上前。 杨文朝他略使眼色。 侍从会意,忙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呈上。 “这怎么好意思…”柳大娘立马双眼放光,死死盯着侍从手里的银票,一失手汗巾掉落,双手合在一起不停地搅啊搅,嘴里讪讪笑道:“二公子真是豪气,这么多的银票,老身,老身不敢收啊。” 杨文横她一眼,“有什么不敢的?让你收你就收,哪来那么多废话!” 柳大娘轻咳一声,正了正神情,“那老身就不客气了…”说着伸手接了银票,道:“既然二公子爽快,老身也不好太过小气。如此老身就做回好人,放了这丫头从良吧。但愿二公子护得住她才好。殊不知,她在龙凤客栈得罪的那位客人,来头不小哇。” 杨文听得心头一凛。 果然还是因为那件事,难道是皇帝给父亲施压,非要让父亲置她于死地? 第三百零五章 离间 “请柳妈妈放心,我必护她周全。”杨文心里疑虑,嘴里却道。 翡翠惊愣看着柳大娘。 放她从良这事,事先她并不知晓。 柳大娘也看着她,叹了口气,“翡翠,你应该明白,自打你在龙凤客栈惹了事,就已经砸了我醉月楼的招牌,只有将你逐出醉月楼,我们这一干人等才有活路。今日放你从良,算是全了咱们母女的情份,以后你就跟着二公子,好好生活吧。” 说罢掏出契书,当着杨文和她的面撕毁。 这一切翡翠始料不及,“可是妈妈,我舍不得你呀。这些年你待我不薄——” “我待你好,是因为你能替醉月楼挣银子,如今你惹了祸,又有二公子的恩赐,我们也算是两清了。你走吧,以后不要再回来了。” 柳大娘也很舍不得,可这是少主的吩咐,她只得照办。 杨文没想到好事来得这么快,惊愣后很快反应过来,不过也只以为柳大娘怕惹祸上身,如此做法不但能让醉月楼免于祸事,还让他杨二公子欠她一个天大的人情。 做生意嘛,自然不会做赔本的买卖。 想通这一点后,杨文笑了,俯身朝柳大娘深深一揖,“多谢柳妈妈成全。此等大恩,感激不尽!” “去吧,莫要再说这些客套话了…”柳大娘笑道,朝他们挥手。 翡翠自知多说无益,也郑重一礼,“谢谢妈妈。你多保重…” 话未说完眼圈蓦地红了。 此时她已经意识到这是少主的意思。 二人随后下楼,走到门口已有侍从驾了马车过来。 杨文扶着她上了马车,吩咐车夫驶去他的别院。 一路上翡翠一言不发,心里不知是怅然还是难过。 杨文体贴地拍她的肩,柔声道:“放心吧,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奴知道,谢谢您,二公子。”翡翠强颜笑道。 “不要自称奴了…”杨文将她的身子往自己胸前靠了靠,下额抵在她的额头,嘴里喃喃,“在我眼里,你从来就不是奴婢,你是我喜欢的姑娘,我珍之爱之还来不及呢…” 翡翠愧疚地闭上眼睛,低声道:“二公子,您这是何苦。” “情意之事,从来都由不得自己。”杨文叹了一声,道:“翡翠,我喜欢你,并不计较你的出身,也希望你莫要妄自菲薄。” “好。”翡翠哽咽道。 少主此举,除了利用自己外,也应该是为自己着想的吧。 在他眼里,杨家的这位二公子,无疑是自己此生最好的归宿… 将军府里,杨北城很快得知此事,气得将手里的茶盅狠狠掷出老远,“逆子,真是个逆子!” “将军,要不属下今晚跑一趟,将那女子——”前来禀报的副将小声说道,双手比划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杨北城抬手,道:“不!那人如此做,不过是想离间我们父子,咱们不能中了他的计。” 副将一怔。 杨北城沉吟一会又道:“你多派点人手,给我好好盯住了,千万别打草惊蛇。” 副将忙应声是。 杨北城挥手。 副将退下。 杨北城坐在长案后沉思了一会,才负手出来,往后院刘氏的住处去了。 刘氏此时正拉着苏璟妍陪她打麻将。 苏璟妍原本对这个就不感兴趣,坐在那里心不在焉,呵欠连天。一连打了十六圈,看刘氏完全没有散局的意思,正想找个借口溜走,恰巧杨北城就进来了。 她忙起身给杨北城见礼。 其他人也纷纷上前行礼。 杨北城眉头拧得紧紧,谁都看得出来他心情不好。 两个被拉来凑角的婆子行完礼后赶紧退下。 苏璟妍也随在婆子身后退下。 “老爷,您这是怎么了?”刘氏扭着身子强笑着上前,一边说着话,一边替杨北城抚了抚衣袍。 杨北城哼一声,甩着袖子自顾走过去在罗圈椅上坐下,“我看你是越老越糊涂了,竟连自己儿子的亲事都顾不上了。” 刘氏忙道:“老爷这是说哪里话嘛…咱们的亲生儿子,妾怎么会不尽心?这不,已经替他物色了好些人选,备着呢。只是近些天看老爷忙得脚不沾地的,没敢拿这种小事打扰老爷。” “儿子的亲事,怎能是小事?”杨北城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 刘氏委屈道:“妾是心疼老爷。” 杨北城又哼了声,道:“人选呢?拿来我看看。” 刘氏道声是,忙扬声唤人入内,吩咐去拿画像,她自己则亲自沏了茶水,递到杨北城手里,“老爷喝口茶去去火,这是妾做的菊花茶,尝尝好不好喝。” 杨北城接过一口饮尽,心里的怒火总算消了些。 这刘氏还算懂事,平日伺候他也算周到,她一个后宅妇人,老二的事原本也怪不着她。 这样一想便觉刚才的言行过分了,不由放缓了语气,“若是挑着合适的,就给办了吧。文儿已经不小了,成了亲也算了了一桩事。” 刘氏连声应是,眉眼里全是笑意,心里一合计便又试探地说道:“咱们淮城的名门闺秀自是不少,可瞧阿文这孩子,素日竟没一个看得上眼的,妾怕到时他不满意……” 话未说完便被杨北城打断,“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哪轮到他说满不满意?” “可终归也要顾及他的心意,否则强逼着他成了亲,到时闹得后宅不宁,反倒不好。其实妾…”刘氏小声说道,欲言又止。 杨北城想想也是,抬头看向刘氏,“那你有啥好主意?” 刘氏沉吟一刻,道:“知子莫若母,妾其实知道,阿文已经有喜欢的姑娘了。” “你知道?”杨北城吓了一跳,音量不自觉地高了几分,难道外边的事已经传到她的耳里了? 刘氏没想到杨北城反应这么大,惊讶道:“老爷,难道您也察觉到了?” “我哪里知道?”杨北城否认,怒气再涌,“你看看你,连个儿子都养不好,有什么用?” “这种事怎么能怪妾?是老爷您将她接进府来的。”刘氏委屈得想哭,原以为老爷是赞成的,谁料想反应这么大。未必还觉得阿文高攀了不成? 闻言杨北城愕然,瞪着她道:“你说谁?” 刘氏脱口道:“宋家的表小姐啊。” 第三百零六章 赴约 苏璟妍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躺着中枪。 此时她还暗自庆幸杨北城一来,正好解了她的围,因此乐颠颠地跑去慕彦峥的住处。 谁知慕彦峥并不在房里,问院里的下人,道龙公子下晌就出去了,再问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苏璟妍不免有些失望。 虽是知道慕彦峥此次来淮城不仅仅是为她,可真当他丢下自己单独行动,心里到底不是滋味。 慕彦峥初到淮城,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地出府。 他是被人引出去的。 将军府虽然戒备森严,但府里下人众多,难免有人禁不起诱,惑拿人钱财替人传话。 对方这么快就知晓他来了淮城且住进了将军府…慕彦峥惊讶之余,心里也涌上不安。 这说明自己的行迹一直在对方的掌控之中。 没想到朱九在淮城的势力竟也这么大,也不知他见自己意欲何为? 揣着这样的疑虑,慕彦峥悄然出府,一个侍从也没带,径自去了醉月楼背面街上的一处茶楼。 早有茶博士在门口候着,见他到来施礼抬手请进。 慕彦峥随那人进了二楼的一间雅室,迎面便对上朱九狡黠戏谑的眼眸。 待茶博士退下,慕彦峥才上前朝朱九施礼,“见过殿下。” 这声殿下他叫得心甘情愿,可听在朱九耳里,却并不怎么舒服。 朱九神情一凝,语气也随之冷冷,“四殿下这是睁眼说瞎话呢,殿下这称呼,可不是随便用的。” 慕彦峥半点不气,神情肃重,“在我心里,你当得起这个称呼。” 朱九冷哼,斜眼看了他一眼,“既然敢来,那就坐吧。” 慕彦峥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抬手提了茶壶,先给朱九面前的茶杯里斟了,才给自己斟,又起身举杯向朱九,“殿下邀约,自然要来——请。” 说罢将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 朱九端着茶杯的手一顿,饶有兴味地看着他,“难道你就不怕我在你的茶水里下毒?” 慕彦峥看向他,淡淡道:“不怕。殿下是君子,做不来那等小人之事。” “嗬嗬,君子,好一个君子!”朱九冷笑,“正因为我朱氏是君子,你慕氏是小人,小人使卑劣行径窃国,这世道才变成了这样。” “凭心而论,现今这世道并没什么不好。”慕彦峥仍是神情淡淡,将茶杯搁在桌上,自顾坐了,才又看向朱九,“殿下若想以武力复国,引豺狼入侵,弄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那我奉劝殿下,这样的念头,及早打消的好。” “呃——”朱九怒极反笑,挑眉怒对他,“难道说,只许你们慕氏的人放火,就不许我们朱氏的人点灯?你可别忘了,这天下,原本就不姓慕。” “那也不姓朱。”慕彦峥缓缓道,末了移开视线岔开话题,“殿下,世事已然如此,我们在这争论又有何意义,还是说说你的来意吧。” 朱九端起桌上的茶一口喝了,涌上心头的怒火才稍了些,“请你来,自然是为苏家的事。” “果然是你做的。”慕彦峥道,神情如常。 来时就猜到此事不可能是姜氏主导。以朱九对阿妍的感情,他会为了阿妍铤而走险一点也奇怪。 朱九斜了他一眼,“你早就知道了?” 慕彦峥点点头,“这种事,也只有你会去做。” 朱九傲然道:“但凡能打击你慕氏皇室的事,我都会去做。” “那你为何不干脆杀了他?”慕彦峥道。 朱九愕然,“你想让我杀了他?”随即又大笑,“我可没那么蠢,杀了他正好给你腾位,那你岂不是省了很多工夫。” “所以你不蠢啊。”慕彦峥笑了。 一句话,让先前怨怼的气氛消融不少。 如果是从前,慕彦峥万万说不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可自打他在龙国公府密室做了那些奇怪的梦后,心思就变了。 他忘不了父皇说过的疯话,忘不了死在他面前的阿妍,忘不了那些被父皇处死的皇族中人。 以至于,他现在还没想好该怎样面对他,面对那个从小冷落他却又不失英明的帝王父亲。 坐在他对面的朱九,当然不会明白他复杂的心境,只是对他刚才的言语感到惊讶,“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见皇帝?” 慕彦峥沉吟片刻,道:“还没想好,不过也拖不了太久,就这一两天吧。” “这件事既然做了,你得帮忙去善后。”朱九环着手道。 慕彦峥一怔,随即又恼怒,“怎么善后?你自己惹的事,自己搞定。” 朱九看着他,一笑,“你来,不就是帮忙善后的吗?” 慕彦峥哼了一声,没有反驳他的话。 朱九又道:“你不妨给他透露透露,费青礼和于非白都早有异心。而杨北城,忠歼未明。” “你这是离间?”慕彦峥愕然,冲口道。 朱九道:“对,就是离间。不过这原本也是事实,费青礼是当年谋划武神王事件的主谋,而于非白从开始就是姚贵妃的人,说他们有异心,半点没说错。” “那杨北城呢?他也当真是武神王的人?”慕彦峥紧跟着问道。 朱九笑了笑,“不是说了嘛,杨北城忠歼未明。” 即便觉得他这法子狠毒,可也不得不承认,朱九的这招离间计,在此等情形下使出,的确会迫得父皇就范。 慕彦峥深深吸了口气,再抬头时面上已然平静无波,“好,有机会我会这样说的。” “如此就多谢了。”朱九道,举起茶杯朝他示意。 慕彦峥也微一仰头饮下,“不谢…这原本就是我份内之事。”说着顿了顿,抬头看着朱九,“殿下若是没别的事,还请尽早离开淮城。” “我当然还有别的事。”朱九半点没给他面子,“若是我料得没错,西凉那边该有动静了。” 慕彦峥心头一紧,神情微微一变,“殿下怎会知道?” “我猜的。”朱九笑道,眼神玩味,“你们不都在猜我跟西凉人勾结图谋不轨嘛,那我何不索性将这罪名坐实了,也免得你们失望。” 他这话一出,慕彦峥反而放心了。 空穴不来风,看来西凉人这次是有大动作了。 第三百零七章 武断 淮城不算大,但也不小。 虽然被官兵前前后后搜查了好几遍,但该暴露的人一个也未抓到,不但没有抓到人,连一丁点儿的线索也没找到。 当然,如此情形下,西凉人也不敢大张旗鼓地露面。 “世子,丘长老到了。”城南一所偏僻的大宅子里,仆从领着一位面容青白的布袍老者入内禀道。 榻上斜卧的世子爷缓缓起身,朝布袍老者抬手做请,“总算到了!” 丘长老朝他微一拱手,“见过世子。” “好说。”世子道,“我要的东西,你带来了吗?”神情很是迫不急待。 丘长老面有难色地摇摇头,“不曾。让世子失望了。” 世子脸色一变,惊愣道:“怎么回事?你不是答应过本世子,一定会拿到城防图的吗?” 丘长老长叹一声,右手捊了把胡须,神情很是无奈:“老夫已经尽力了…杨北城似乎有所察觉,这几日无论军营、府邸都戒备森严,委实没有机会下手。他的部下们也都纷纷厉兵秣马,俨然已进入备战状态。” 世子沉吟一刻,神情已然恢复如常,随即冷笑道:“淮城兵力不过三万,即便没有城防图,以我们西凉大军的实力,灭它也是绰绰有余。” 丘长老忙道:“世子万不可掉以轻心!杨北城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淮城的兵力虽然不多,可如今他们的皇帝在这里,从附近州郡调兵也不是难事。” “那还不简单,杀了他们的皇帝,淮城必定大乱,到时咱们西凉大军长驱直入,直捣京城,岂不快哉?” 丘长老摇摇头,心里不由得一阵叹息… 到底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平日里缺少历练,想法也恁地太天真了! 这里可不是西凉,这里是大綦,在人家的地盘想杀人家的皇帝,有可能吗? 当然,世子并不觉得自己的想法天真。 自打他上次在仙丽山被不明黑衣人重伤后,就发誓一定要报此仇。 虽然暂时还没查到黑衣人的身份,但只要杀了他们的皇帝,不但解气而且还是大功一件,这样的好事怎能放过? 退一万步说,即便杀不了他,也不过是损失一些人手,于大局不会有碍。 思忖间,丘长老再次开口,“老夫奉劝世子一句,千万莫要轻举妄动。大綦皇帝既然敢微服出京,身边肯定高手如云,要刺杀他谈何容易?” “那也不是不可能。大綦皇帝接连几次遇刺,这说明他们自己人并不可靠。”世子说道。 他心里是有打算的。 那个女人并没骗他,龙凤客栈里住的那位富商的确就是皇帝,想必前面那两次刺杀也是他们干的。 那女人说过,若想行动,他们乐意协助。 不过这些事他并不打算告诉丘长老。 丘长老闻言心里的叹息更甚,没想到这小子狂妄自大到这个份上,太自不量力了。 当下不再规劝,俯身行礼后便要转身离开,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看着世子道:“世子若要行动,有个人你不得不防。” “谁?”世子忙问道。 丘长老道:“四皇子慕彦峥。” 世子讶然,“那小子不是在玉城窝着吗?什么时候来了淮城?” “老夫也不清楚。”丘长老道,眉头流露几分深思,“此刻淮城正值多事之秋,任何风吹草动都要留意。” “那是自然。”世子敷洐似地道,先前也只是一时惊讶,此时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大綦皇帝的儿子不少,这个四皇子并不得圣宠,一向深居简出,想来并不如何出色。 如此即便他来了淮城,也没什么用。 丘长老瞧见他神情,便知这小子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于是更无话说了,匆匆告辞离去。 待丘长老一离开,世子便召来同伴们商议。 此次与他同来的皆是西凉国的武将家族子弟,他们的父辈大多在大将军王麾下效力,想当然地他的身份最高,因此同伴们都唯他马首是瞻。 对于刺杀大綦皇帝之事,他们也都是赞成的。若不是世子上次在仙丽山受伤调养了这许多时日,他们早就付诸行动了。 “世子,您的伤不要紧吧?”一名穿粉红衣裙的少女关切地道。 世子朝她微微一笑,“就那点伤,早就好了。” 她身边另一名年纪稍长的男子道:“为防万一,这次行动,世子留在府里坐镇就好。” “那怎么行?”世子瞪了他一眼,“你把本世子当什么人了?缩头乌龟吗?” 那男子忙解释道:“世子,我,我不是这意思,您的伤才刚好,大夫说不能妄用武力。” “有你们这么多人保护,哪里用得着本世子出手?”世子不高兴地斥道,两个眼珠子快速转了转,“呃,本世子就想去看看,嗯,是不放心你们…” 其实在场的也都明白他的心思。 都是将门子弟,自然期盼建功立业。 刺杀皇帝这天大的功劳他怎么舍得放弃。 虽然即便他不去,这首功也会记在他身上,可到底没有亲自在场,心里会觉得虚,不踏实。 不过他们虽然明白,却不会说出来,也不会反对。 所谓初生之犊不怕虎,此次必然马到成功。 怀着这样的信念,一群人兴奋地各抒己见,有的已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只左侧站立的一名瘦削男子一直保持沉默。 世子的视线终于落到他身上,神色些微好奇,“仲伸,你觉得如何?” 男子点点头,又摇头,“世子此计虽妙,可却有个致命的疏忽。” 世子脸色一变,攸地沉了脸,“你且说说看,本世子哪里疏忽?” 男子沉思一刻,才不紧不慢地回道:“世子您这计划的关键,并不在我们自己身上…那女子既是大綦人,怎可能无缘无故地帮我们杀他们的皇帝?” 世子闻言明显松了口气,斜了他一眼道:“这个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跟大綦皇帝有不共戴天之仇,帮我们也等于帮她自己。” “万一她说的是假的呢?”男子反问道,“我们跟她也只见过一面,甚至连她的身份来历也不知晓,这样做实在太冒险了…” 第三百零八章 匆匆 世子闻言神情很是恼怒,嘴里不由得连连发出冷笑,“我看是你太胆小了吧。她一个弱不禁风的女人,想要报仇却人微势轻,不得已这才找上我们…再说了,她是罪人之后,自然要隐姓埋名,不告诉我们身份来历也是应当,你也太多心了。” “世子若是坚持,我等自当遵命。”男子也不争辩,朝他微微躬身拱手,语气淡淡道。 世子这才缓了神情,拍着椅子扶手道:“那就这样定了,机不可失,咱们明晚就动手。” 这回没人跟他唱反调,不管心里怎样想的至少表面都同意了他的这个决定。 …… 别院里,翡翠呆呆地坐在桌前,望着桌上琳琅满目的佳肴却半点食欲也没有。 半响她叹了口气,拿起筷子夹了些青菜放到嘴里,细嚼慢咽地吃着,眼睛却一直望向窗外。 杨文待她实在不错。 每日里锦衣玉食地供着她,还给她配备了几名俏丽的丫鬟。 对她更是以礼相待,殷情备至,却又不曾有半分轻薄的言行,当真是将她当作未来正经妻子的人选看待。 饶是翡翠心有所属,也不得不被他这番情意感动,心里充满浓浓的愧疚。 不过杨文这几天好象特别忙,每日里早出晚归,往往他出门时翡翠还未起床,回来时她又已经睡下。 只是无论出门多早回来多晚,他总会到翡翠的屋里来看看她,问她身边的丫鬟这一日姑娘的饮食起居如何。 只是两人还没机会好好说说话。 一个人吃这么大桌菜,翡翠吃得意兴阑珊,勉强吃了半碗米饭就不想再吃了,抬手一挥,吩咐撤下去。 边上丫鬟们忙喜悠悠地躬身应是。 这饭菜看着就很有食欲,既然主子不吃,那他们这些做奴婢的,少不得要替主子分分食了。 见状,翡翠了然地笑笑,径自出了屋,在院子里慢慢踱步消食,老远便看到大门口杨文的身影匆匆入内。 她忙迎上去。 杨文看到她,原本紧锁的眉峰刹时舒展开,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急忙快走几步到翡翠面前,一把握住她的柔荑,柔声道:“晚饭吃了没有?瞧你小手凉的,出来怎么也不加件衣裳?” 说着抬头喊来丫鬟,吩咐赶紧去拿衣裳,又拢住她的手放到嘴边不停地揉搓呵气。 翡翠任由他温柔一阵,才缓缓抽回手,歉然道:“晚饭我已经吃过了,不知你今儿回来得这么早…我这就让她们下去准备…” “不用了,我就是回来看看你,马上就得走!”杨文打断她的话,低声说道。 翡翠哦了一声,神情惊讶又茫然,“怎么才刚回来就要走?发生什么事了?” 杨文撇开眼,语气故作轻松地道:“没什么大事儿,你好好休息,明儿一早我再来看你。” 翡翠在青楼混迹的日子不短,哪样的男人没见过,察言观色的本领早炼得炉火纯青,更何况杨文还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此时她自然看出了杨文的言不由衷。 一定发生什么事了…他不愿意告诉自己,恐怕这事儿很不简单… 心念一动,身子已然偎了过去,右手指尖在他胸口的衣袍上绕来绕去,仰头看着他,撇了撇嘴故作娇嗔,“你们男人啊,都一个样…以前我在醉月楼的时候,二公子你整天变着法儿地往我跟前凑,现在真正跟了你了,反倒很难见到人了…这天都快黑了,你是要去哪里?醉月楼吗?” 杨文闻言忍不住失笑,心里也一阵欢喜,女孩子嘛,大多小心眼,这是吃味儿了。 女孩子只有对她喜欢的男子,才会表现出这样… 这样想着,他整个的神情全然放松,眉眼里全是笑意,将她偎过来的娇躯往自己身上紧了紧,略一低头下巴便磕在她的头上,立时一阵发丝的幽香扑入他的挺鼻。 杨文心神一震,呼吸陡然变得急促,右手情不自禁地扳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望着自己。 女孩子樱唇微张,欲语还休,脸颊绯红,水汪汪的眸子里更是雾气一片… 这已经是明示。 杨文再顾不得许多,双唇蓦地覆上,因为激动,动作显得有些粗鲁,扳住她下巴的右手随即抚上她的脸颊,一不小心用力过猛,手指上的厚茧将那粉嫩滑腻的肌肤划出一道道褶痕… 翡翠忍不住呻,吟出声。 这声音无疑刺,激得杨文更加放肆。 无数密密麻麻的吻落在她的唇上、脸上、眼睛上、睫毛上、鼻翼、耳垂…犹不满足,更是不容分说撬开了她的贝齿,长舌瞬时汹涌卷入,侵入她的唇齿舌尖… 直至两人都快要窒息,这场唇舌交缠才慢慢分开。 杨文大口大口地喘了几口气,意犹未尽地嚅嚅嘴,看向翡翠的目光更是痴迷,良久才喃喃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明媒正娶你做我的妻子,我杨文这辈子绝不负你!” 翡翠嗯了一声,头依然靠在他的肩上,嘴角的笑意却有些恍惚。 她虽然混迹青楼,整日周旋在各个男人中间,可像刚才那样亲密的举动,还是第一次。 她本来应该拒绝的,可她并没有。 这是否说明,自己其实也是有点喜欢他的?又或者,是因为少主的冷落? 一时间,连她自己也分不清是何种原由。 杨文显然还沉浸在刚才的旖旎梦境中,眼神温柔情态迷离。 忽然,一阵脚步声从院外传来。 紧接着一道人影冲进来,“公子,情况有变,将军请你马上去趟军营!” 翡翠慌忙从杨文怀里挣出来,朝来人定睛一看,见是杨文的侍从之一,鲁大。 因着天色将暗,鲁大又心急如焚,并未看清院里情形就冲了进来,此时说完话后才看到翡翠,面色顿时涨得通红,忙转过身去,急急道:“公子,属下不是有意的!” 事情紧急,杨文也懒得对他喝斥,忙将翡翠拉到一边,徐徐交待几句,便随鲁大匆匆走了。 翡翠走到门口,只看到两团黑影渐去渐远,最后随着得得的马蹄声消失在长街尽头。 会是什么事呢? 军营? 难道要开战了? 与西凉人吗? 第三百零九章 父子 西凉国频频异动,早已引起边境各将官的注意,不断有探子将西凉国的情报传回大綦。 淮城作为军事重城之一,自然也收到各方传讯。 杨文赶到军营的时候,杨北城正在跟将官们议事。 “父亲,出什么事了?”杨文上前行礼,问道。 杨北城肃容道:“昨夜西凉军偷袭了渭峪关,虽然没有得逞,但我方将士死伤不少。” 杨文大惊,忙问:“这么大的动静,难道他们事先没有察觉?” 杨北城摇头,“自然有所察觉,不过得到消息晚了些,来不及调集周围的兵马,所幸西凉兵来得不多,只有几千人马,陈将军又防守得当,总算稳定了局面。不过如此一来,咱们与西凉之间势必要有一场大战了。” “那得及早护送陛下返京。”杨文立马说道。 杨北城看着他,赞许地点点头,“找你来,就是为这事。” 其他将官们也跟着点头,其中一个将官说道:“将军的意思,由你护送陛下返京。” “那怎么行?我得留下来,随你们一道御敌!”杨文想也不想地说道。 杨北城皱眉,神情不悦,“兹事体大,由不得你胡来!走,现在就随我去见陛下。”又回头对其他将官们道:“今晚要多留意,谨防鼠辈闯营!” 将官们齐声应是,垂手恭送这父子二人出营。 杨文尽管心里不愿,也还是跟在父亲身后打马往龙凤客栈而去。 …… 皇帝此时恼怒万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向并不看重的老四,竟然也在这个时候当面提及他当年之事。 当年的事对他来说是极其隐讳的事,同时也是一种隐痛,根本不足为外人道,尤其这人还是他的儿子。 “峥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皇帝沉声喝道,目光下意识地往周围扫视。 室内没有旁人,除了父子俩的呼吸便只有墙角更漏声声。 慕彦峥迎视皇帝的目光,道:“父皇,儿臣并没别的意思,只想知道当年事的真相。太子皇兄在玉城时曾隐讳地告诉儿臣,那事他心有愧。” 事实上太子并没跟他说过这些。 真论起来,他这也算是欺君,不过太子已死,死无对证,便也没法子验证这句话的真伪。因此连皇帝也不得不在心里怀疑,嵩儿当真对他说过? 皇帝目光幽沉,默然一刻,“峥儿,你老实告诉朕,这话当真是你太子皇兄说的,还是你舅舅为了离间咱们父子所使的计?原本这事跟你无关哪。” 慕彦峥心里一凉,随即果断地摇头,“父皇,舅舅什么也没说,您可别冤枉了他。” 这话当然也是欺君。 自打他去过龙家密室,在那里南柯一梦之后,原本对眼前父皇的敬重已然消失大半。但凡想到他说过的那些话,做过的那些事,就怎么也对他敬重不起来。 也正因为此,他才敢当面一问。 皇帝心里既恼怒又无奈,还有那么一丝丝的挫败和狼狈。 因为龙家,他对这个儿子并不看重,素日也未有过关心。 当日龙贤妃病重,他提出要出宫替母求药,他便也没放在心上,任由他出了京,谁知这一出京便如脱僵野马,再难以辖制。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昔日深居简出循规蹈矩的深宫少年,如今已然蜕变成沉稳自信胆大如虎的心机之士… 他想干什么? 想到这,皇帝心里的恼怒更甚,拂袖转身走回长案后,“峥儿,你还小,这事不是你该过问的!你也没资格问朕!” “那敢问父皇,这次离京是为何而来?”慕彦峥道。 皇帝面无表情,“当然是为你皇兄之死。” “皇兄的死儿臣已经查出些眉目,与前朝朱氏有关。”慕彦峥坦然道。 “哦,是吗?”皇帝在罗圈椅上坐下,背靠着椅背,一双虎目冷然盯着他,“你皇兄是在从玉城回京的途中遇刺的。朕有理由相信,那伙贼子的老巢就在玉城。” 这是事实。 慕彦峥即便想隐瞒,也根本做不到。 此刻,听父皇这语气,似乎连他也怀疑在内。不过这原本就在意料中,父皇从未相信过舅舅,对母妃也一直冷淡,怀疑自己也没啥好奇怪的。 慕彦峥深吸口气,心里涌上酸涩,“父皇此言甚是,当日皇兄从玉城离开时,身体便不怎么好,是儿臣照顾不周,护卫不力,请父皇责罚。” 说罢人已经跪下来,俯地叩首。 话点到为止,此时不宜跟他针锋相对太过。 皇帝见他服了软,心里稍稍舒服了些,语气不由得缓了缓,叹声气道:“朕明白,这不是你的错。你皇兄这是替朕挡了灾,朕有愧于他呀。” 慕氏与朱氏间的国仇家恨,委实很难化解。 慕彦峥想了想,抬起头道:“父皇,听闻太子皇兄是在宫内薨的,似乎与君家脱不了干系,儿臣斗胆,已经先一步将君家控制,可惜让君家老三逃脱了。” “这么说,君家已与前朝余孽勾结?”皇帝骇然,问道。 慕彦峥道:“具体情形儿臣还在暗查中。儿臣担心,君老三去了京城。” “他去京城做什么?”皇帝皱着眉问道,神情越发难看,他已经想到一个可能,一个很可怕的可能。 果然,慕彦峥道:“他的野心不小…父皇,您要当心!” 这话一出,皇帝陡然变了脸色,“峥儿,你还知道些什么?” 皇帝的反应早在他预料中,闻言慕彦峥低声道:“君家求娶皇姐,原本就动机不纯,只不知贵妃娘娘是否知晓…就连这回淮城的流言,以儿臣看,恐怕也不简单。” 皇帝心里一紧,一丝念头忽然在他心头闪过。 当年之事,除了他自己,还有另一个知情者,姚宛如。 姚宛如最初嫁给他并非出于真爱,而是赌气。他深爱苏战,却始终得不到回应,最终才选择做他的妃子。 而也正因为这件事,促使姜嫦溪嫁了苏战。 他们五人,从另一时空而来,历经不少波折,终于站在这个时代的顶端,然而并没能共享荣华… 真正是天意弄人! 皇帝自嘲地笑笑。 第三百一十章 走漏 这是他心底深处最隐秘的秘密,对谁也不能说的秘密。 如今这天下除了他自己,知道这个秘密的还有三个人。 姚宛如早已跟他拴在同一条绳上,自然不会出卖他。 至于木青,当年苏家事变后她也失了踪,这么多年杳无音讯,想必是跟她在一起吧… 她俩一向情同姐妹。 皇帝惆怅的神情落在慕彦峥眼里,便又多了几分困惑。 慕彦峥一时也猜不透他的父皇到底在想什么,不过他并没忘记此行的目的,心里略微思量一刻,道:“父皇,如今淮城形势复杂,还请父皇早日回京。” 皇帝看了看他,深邃的眸子里寂然无波,“你也要劝朕回京?” “是。”慕彦峥垂手恭敬道:“如今的淮城逆言四起,又兼之西凉国异动频频,只怕短时间内不会太平,父皇在这多留一天,就多一分危险。” “逆言,你也说这是逆言…”皇帝沉吟一刻,挥手淡然道,“那就当诛。” “父皇要杀了他们?”慕彦峥大惊,脸色一变失声道。 皇帝横了他一眼,“有何不可?他们既然敢传,朕就敢杀。” 慕彦峥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脸色涨红神情忿忿,“可他们都是些不明真相的百姓,是您的子民,您怎么忍心…” 皇帝哼了声道:“每个人都必须为他自己的言行负责,他们不明真相就敢乱传,而且还是诽谤当今天子的诛心之语,早该想到会有这个后果。” 慕彦峥一时哑了口。 他不得不承认,站在帝王的角度,父皇的确有理由杀人。 如果这真的是诽谤的话。 但他心里清楚,这并不是诽谤。然而此刻他也不能明说淮城的流言是事实,不能直接将父皇杀武神王的真实意图宣诸于口,他还不想这么早死。 来的时候他想过很多种父皇对待此事的手段,可从没想过父皇会以杀戮来平息流言。 在他的印象里,父皇虽说不是什么英明神武的伟大帝王,但也算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无论是对后宫朝堂还是民间,都一直表现得仁慈宽容,甚至还下令修正律法,将前朝很多严苛残忍的律法废除,轻易不得动用死刑和连坐法等等。 这一次,不过是不明真相的民间舆论,他怎么就想杀人了… 他这是做贼心虚? 难道他就是从这时候开始变的? 慕彦峥心里顿时大骇。 梦境里并未出现过关于淮城与西凉军的战役,以至于他对现在的情况一无所知,惊愣片刻后他艰难开了口,“父皇若是信得过儿臣,便让儿臣留下来…儿臣保证,定会将此逆言平息,不让父皇的英名受损。” 此一时彼一时也,原本他是想趁这机会为武神王翻案的,可惜天子一怒伏尸千里,为了淮城的百姓,为了阿妍和朱九等人的安全,他只得暂时妥协。 皇帝讶然地看了他一眼,实没想到先前还对他无礼责问的儿子,此刻竟然愿意主动帮他解决麻烦,随即忽然想到什么,神情微变目光幽沉,半晌才哈哈笑道:“峥儿,你能想到替朕分忧,真是个孝顺的孩子。好,这事儿就交给你去办。十日之内,朕要一个满意的答案!” 慕彦峥只得恭声应是,心里的疑虑更深,父皇神情有异,怕是又想到什么了吧,不过此时他也没时间多想,应承之后又道:“京城那边,还请父皇及早安排。” 皇帝淡淡点头,“峥儿说的是,朕自有打算。” 慕彦峥又应了声是,拱手告退。 皇帝忽然道:“峥儿这些日子就住在这吧,朕让人给你收拾房间。”说罢不容他说,扬声唤人入内,交待给四皇子安排房间。 慕彦峥一下愣了,想拒绝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只得应下。 侍从退下没多久又返回来禀报,说已经安排好了,请四殿下过去歇息。 慕彦峥随在侍从身后下楼,去了另一座紧邻的阁楼,与从里面走出来的费青礼和于非白碰个正着。 三人忙互相见礼,彼此寒喧几句又各自离去。 走得远了于非白抬眼四处看了看没人,才压低了声音道:“以下官的猜测,这四殿下来淮城必定有所图谋。” 费青礼瞄了他一眼,也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想说什么?” “下官怀疑,这淮城的逆言,只怕跟四殿下脱不了干系。”于非白低声道。 费青礼瞪着他,脸色微沉,“我说于大人,管好这自个儿的嘴吧,当心祸从口出。” 于非白神秘地笑了笑,“你还别不信,是下官亲眼所见哪。” 费青礼心里一凛,忙问:“到底怎么回事?你看见什么了?” 于非白拉着他走到一丛花树下,又四下瞅了瞅没人,才附在他耳边低声道:“下官那天去醉月楼找翡翠姑娘,谁知却扑了个空,老、鸨说翡翠姑娘被人赎走了,下官不信,以为老、鸨骗人,便在醉月楼附近的茶楼喝茶,暗中留心观察对面的动静,谁知四殿下也来了茶楼,进了下官隔壁的房间。” “那你听到他们说什么了?”费青礼心下骇然。这么说四殿下来淮城不是一天两天了,可他到今儿才来面见陛下,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于非白摇摇头,“下官不知。那茶楼的隔音效果很好,下官把耳朵贴在墙壁上,也没听见隔壁屋里的动静。只他们出来时,下官偷偷地瞟了眼,是个很年轻的男子,穿着打扮很贵气,不像是普通人。” 闻言费青礼思忖一阵,末了细细叮嘱道:“只凭这些,也不能说明四殿下有问题。这话你可别在陛下面前乱说,知道吗?” 于非白听得连连点头,“多谢大人提醒,下官知道轻重,不会乱说的。” “知道就好。”费青礼道,心里却不如表面的轻松,想了想又道:“还有醉月楼的那个翡翠,我总觉得那女子有些蹊跷,你想法子去打听一下,看她是被谁赎走的,什么时候的事。” 于非白原本也有这个想法,自然一口答应。 费青礼满腹心事,再没心思跟他闲扯,随意找了个理由告辞与他分开了。 第三百一十一章 指派 慕彦峥刚走,杨家父子便到了。 皇帝神情微讶,将才刚翻开的书页迅速合上,头也不抬地道:“宣。” 二人入内,行礼后杨北城便将渭峪关之事说出。 皇帝哦了一声,起身负手从长案后走出来,盯着杨北城道:“既是如此,大将军打算如何应对?” 杨北城躬身道:“以眼下的情势来看,这场战争已经无可避免,当务之急,还请陛下早日回京。” “回京啊。”皇帝喃喃了一句,忽然笑了,“有杨大将军在,淮城必定固若金汤,朕的安全无虞。” 杨北城脸色微微一变,抬头看向皇帝,神情愕然,“陛下一一” “怎么?大将军没有把握打赢这场仗?”皇帝打断他的话,脸上虽然带着笑意,目光却如利刃般射向杨北城。 杨北城一凛,面色瞬时涨红,“自然不是。臣必当竭尽全力,守住淮城,绝不让西凉小儿越城一步。” “这就是了。”皇帝淡然一笑,转身走回长案后坐回椅上,“朕相信大将军,也希望大将军相信自己。” 杨北城被他这话一堵,心里即便有千万个说服他的理由,此刻也不便说出口了。 旁边的杨文没想到皇帝这么任性。都这个时候了,他还稳坐钓鱼台,是想趁机亮明身份、披挂上阵御驾亲征吗? 历朝历代,皇帝连微服出京的次数也少之又少。 若非不得已,天子是不会御驾亲征的。战场上刀枪无眼,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皇帝万金之躯,不需要也没必要冒这样的大险。 可眼前的皇帝偏偏要冒这个险。 他这样坚持,到底有何目的? 杨文不明白,杨北城心里却明白得很。 很多事他并未告诉儿子。 以杨文的性子,若是知道自己父亲并不像他以为的那般忠君,不知该是怎样的心情。 此刻杨北城心里很是矛盾,暗自纠结了一番才道:“那还请陛下移驾县衙入住,以便臣安排布防。” 这回皇帝没有拒绝,笑着点点头道:“好…” 沉吟一刻又道:“刚才老四来见过朕了,难得他主动请缨,要替朕彻查淮城逆言的案子…这样也好,把那些琐事交给他,你也好腾出手来排兵布阵。” 杨北城闻言一愣。 淮城逆言的幕后推手,他再清楚不过。 这几日他奉命调查,不过走走过场而已,只想着等时机成熟便将这事儿推到西凉人头上,也就不了了之了。 四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他明知道这事与阿妍有关,为什么要主动请缨来查这件事? 他这微愣的神态落在皇帝眼里,心里又是一沉。 杨北城轻咳了一声,以掩饰自己的失态,未了故作讶然地道:“想不到四殿下也来了淮城。” 皇帝淡淡道:“他原本就在玉城,离这又不远,大半天工夫就到了。” 杨北城点头应是,又道:“那呆会臣就去见四殿下,详细汇报此事。” “好。”皇帝道,抬眼看向边上一直没说话的杨文,“二公子若是有空,不妨陪老四在淮城多逛逛,他刚来此地,什么都不熟。” 虽然不明白他此举是何意,但这是圣命,杨文不敢违,只得应承。 杨北城低头,发出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原本他并不想让儿子参与这些事,四殿下住在府里也有好几日了,对外的身份只是一名普通富贵公子,府里除了他自己和阿妍等人,其他人并不知晓他的真身份。 然而皇帝却偏偏点了儿子的将,让他想拒绝也拒绝不了。 只怕皇帝,已经疑心自己了… 父子二人退下后,并没急着去见慕彦峥。 杨北城领着儿子来到僻静处,先将慕彦峥的身份说了。 杨文果然大感惊讶,“难怪了,瞧他那作派,分明不似寻常公子。表妹也真是的,都不告诉我。” 因着他对苏璟妍并没那等心思,说话也就随意坦承得多。 杨北城顿时想到刘氏,其实凭心而论,自家儿子若能娶到阿妍,也是桩美事,可惜他心里清楚阿妍对四殿下的情意,自家儿子根本没得份儿啊。 “阿妍不告诉你,也是为了你好。这次如果不是陛下非要你去陪护四殿下,为父也是不打算告诉你的。” “那父亲,您觉得陛下对四殿下如何?”杨文忍不住问道。 杨北城脸色一沉,“这不是你该问的,好好陪着四殿下就是,莫要节外生枝。”说罢甩着袖子往前去了。 杨文哦了一声,脸上好奇神色不减,忙疾步跟上。 慕彦峥被安排的阁楼离皇帝的住处不远,二人来到院里等待拜见的工夫,杨北城又忍不住小声叮嘱了儿子一句,“记着,不要让外人知晓四殿下在咱们府里住过,知道吗?” 杨文点点头。 这个即便父亲不说,他也是晓得的。不然父亲先前也不会在在陛下面前那样说,当时以为平常,现在想来,原来还有这等隐瞒。 若是外人知晓四殿下来了淮城不先来拜见陛下,而是悄悄住进了他们家,只怕不但陛下龙颜大怒,还有那些官员们也会借机攻奸他们杨家,后果不堪设想。 父亲也真是的,怎么就做了这样的蠢事… 那四殿下也是,殊不知这样会害了我们杨家的… 杨文心里嘀咕着,不禁对慕彦峥起了几分怨怪。 侍从通报后出来请二人入内。 见面后彼此都很有默契地没有提杨府之事,只当初次见面行礼问安。 一阵寒喧过后,杨北城便煞有介事地将这几日调查的进展说了,又将皇帝指派自家儿子过来听令随侍的旨意传达。 慕彦峥听得频频点头,末了笑道:“辛苦大将军了…”又转头对杨文说道:“如此就多谢二公子了,还请二公子多多指教。” 杨文面无表情地抬手还礼,“不敢当,能随侍殿下,是在下的荣幸。” 心里到底还有些嗝应。 慕彦峥也不计较,朝他友好地笑笑。 为了避嫌,杨北城并未在此多做停留,待二人见过礼他便告退,走时当着慕彦峥的面又叮嘱儿子要好好照顾四殿下云云。 杨文嘴里应着,心里却想着别院里明艳如花的女子。 这一夜一日地没见着她了,也不知她吃好睡好没有。 第三百一十二章 为他 得知慕彦峥住进龙凤客栈,苏璟妍并不吃惊。 早想过他这一去便不可能再留在将军府,只是没想到皇帝会让杨文去保护他。 “恐怕…皇上已经怀疑杨将军了。”赵轶皱着眉,忧心忡忡地说道。 苏璟妍道:“也只是怀疑,如此情形下,皇帝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赵轶道:“那也不能不防。想当年王爷对他何等忠心,不也照样被他算计了?” “当年的情形跟现在不同。”郭原嗡声道。 “的确不同。”赵轶接着道,神情很是忿忿,“可就算不同,人还是那个人,性子也还是那样的性子,能指望他忽然变得仁慈吗?” 郭原道:“当年没有外患,他又坐镇京师,身侧有三万禁军日夜守护,自身安全无虞。可现在,外有西凉军虎视眈眈,而这也不是他的地盘,出京带了也不过数十名好手。此时若是与杨将军翻脸,他绝讨不了好。聪明如皇帝,是不会冲动鲁莽行事的。” 郭原难得这么理智地分析一件事。 闻言赵轶激动的神情渐渐平复。 苏璟妍抿抿嘴,嘴角溢出一丝嘲讽的笑意,“而且就算他知道杨将军是阿娘的人,也不会轻易动他的,只会想法子亲近拉拢。” 赵轶听得眼睛一亮,“所以才让杨文去侍候四殿下?” 苏璟妍点点头,“而且此举他还有别的用意。” “什么用意?”郭原问道。 苏璟妍道:“他在提防四殿下。”说着笑了笑,“你们应该晓得,杨家也是皇亲国戚。据说杨贵嫔生的五殿下,很是优秀呢。” “原来如此,果然还是那样的性子。”赵轶瞬间明白过来,忍不住咬牙道。 “高处不胜寒,做了帝王,总要比旁人多一些心思罢,以为人人都想抢他的位子。不然怎么会有打江山不易,守江山更难的话呢…”苏璟妍说着笑了起来,“其实这话的本意不是这个意思,不过咱们可以把它理解为这个意思。” 赵轶郭原细细一回味,便也明了个中弦意,脸上的神情悲愤莫名。 待二人退去,苏璟妍乔装改扮一番,招呼小玉一起出门。 二人皆是一身富贵公子的打扮,就这样大大列列地进了醉月楼。 白日里的醉月楼十分静谧,偶有轻微的脚步声走走停停,那是奴仆们在进行洒扫。 瞧见她二人进门,便都抬起头来好奇地打量。 也不是没有客人大白天的进来过,只是以往来的都是相熟的客人,找姑娘们谈天喝茶,偶尔也会带姑娘们出去逛街游玩。 可是这两位,看着很面生哪… “请问二位找谁?”一个横脸汉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环手看着她问道,他身边的另一个瘦脸汉子则急匆匆地上楼请示。 “你们醉月楼最当红的姑娘是谁?”苏璟妍不答反问,手里的折扇摇啊摇的。 那汉子有些犹疑,看着她道:“这个——” 苏璟妍朝小玉略使眼色。 小玉会意,哼了一声掏出锭碎银扔给他。 那横脸汉子顿时眼睛一亮,点头哈腰地笑道:“不瞒二位公子,咱们醉月楼的头牌,当属翡翠姑娘,可是翡翠姑娘——” “她怎么了?”苏璟妍面色一变,急忙打断她的话道。 那横脸汉子见这贵公子一副猴急的样儿,只以为又是从外地慕名而来的好色徒,心里轻蔑地一笑,不过看在银子的份上,还是告诉了他实话。 “从良了?”苏璟妍大感惊讶,“是谁赎走了她?” 横脸汉子摇摇头,“小的不知,这事儿发生得突然。再说了干我们这行的,就算知道是谁赎走的她,也要对客人的身份保密。这都是为了你好我好大家好。” 能够赎走醉月楼的头牌,其人肯定是非富即贵的大人物,会不会就是那个于非白? 苏璟妍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他。 这很有可能,皇帝一直觉得翡翠可疑,那肯定会派人暗中监视,或是直接授意于非白赎了她,至于赎了她之后是留是杀主动权就在他手里了… 第二个想到的,便是杨文了。 杨文对翡翠情根深重,是非娶她不可的,可是杨北城反对。为这事他们父子闹了好几次,杨文会不会背着他父亲,私自赎了翡翠金屋藏娇? 可是这说不通啊,翡翠明面上是醉月楼的头牌,其实是朱九的人,是为他冲锋陷阵最忠诚的属下,她不可能背叛朱九去过自己的好日子。 所以就是第一种可能了。 于非白迷恋她,皇帝又授意他将翡翠赎出来带回龙凤客栈。而以朱九的性子,也有可能将计就计,让翡翠潜伏在于非白身边,为下一步计划做准备。 想到这,苏璟妍的脸色变了,手里的折扇啪地收拢。 横脸汉子见状,忙陪着笑道:“公子,您看,要不您晚上再来,小的给您多准备几位可人的姑娘,保管比翡翠姑娘还要美貌贴心。” “不用了…本公子没兴趣。”苏璟妍气呼呼地说道,头也不回甩袖而去。 二楼角落里两人看着这一幕,脸上神情各异。 “她是少主的心上人。”翡翠咬着唇低声道。 柳大娘瞥了她一眼,也低声道:“也就是武神王的女儿了…”说着又忍不住感叹,“少主做这一切,原来都是为了她。” “上一次在锦城刺杀太子,也是为了她。”翡翠道,神情几分幽怨。 柳大娘道:“自古情之一字,最是害人。”说罢看向她,语重心长地道:“翡翠,你是个聪明的姑娘,该知道少主让你离开醉月楼的好意,你莫要辜负了他。” 翡翠也看向她,摇头苦笑,“大娘你就别劝我了,今天见不到少主,我是不会走的。” “你这又是何苦?”柳大娘手抚着额头神情很是无奈,长叹了声道:“少主是为了你好,杨二公子对你是真心的,你跟了他,他一定会善待你。这已经是你最好的归宿了。” “我知道。杨二公子对我好,我感激他。可少主对我恩重如山,我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离开他……不管如何,我总要为他尽一份自己的心意。”翡翠又狠狠地咬了一下唇,嘴里心里全是酸涩的滋味。 “你很爱他?”柳大娘盯着她的眼睛,问道。 第三百一十三章 去尾 已经入秋,傍晚的淮城已有几分瑟瑟儿的凉意。 秋风吹过,掀起车帘一角。 慕彦峥随意往窗外一瞥,瞬间扫到一抹熟悉的背影。 他正要吩咐车夫将车赶过去,忽然看到她身后不远处有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慢慢跟近,不由留了神,张开的嘴巴立即合上。 转头对杨文道:“二公子,麻烦你回一趟客栈,帮我拿件衣裳过来。” 杨文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道:“好。” 说罢吩咐车夫停车,车还未停稳人已经跳了下去,转眼消失在人群中。 慕彦峥望着他消失的背影一笑,也随后下了车,吩咐车夫在边上待命,他自己则不声不响地缀在那人后面。 此时苏璟妍浑然不知自己身后已经多出了两条尾巴,心里还在想翡翠到底落在了谁的手里。 看来只有找到朱九,才知道答案了。 想到朱九,她心里又是一阵歉然。 自打上次在仙丽山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他。 她知道,朱九是故意躲着她,还在生她的气,原本想等他心情平复了再去见的,谁知现在连唯一知道他行踪的翡翠也不见了,这让她到哪里去找? 苏璟妍越想越懊恼,抬脚赌气似地踢着脚跟旁的碎石子儿。 身侧小玉想了想提醒道:“小姐,咱们何不回去问问那老,鸨,她肯定知道。” “对呀,问老,鸨,她肯定知道。”苏璟妍总算脑袋开窍,想到了这。 “可她会告诉我们吗?”小玉苦着脸道。 苏璟妍眼珠子一转,顿时计上心来,笑道:“放心,她肯定会告诉我们的。” 说罢调转身来,主仆俩急忙往醉月楼方向奔去。 尾随在她身后的汉子慌忙侧身避过,顺手拿起旁边摊位上的油纸伞稍稍遮挡了头脸,装作向摊主问价。 苏璟妍毫无察觉,一心只想着回醉月楼找老鸨问个究竟,竟连与她擦身而过的慕彦峥也没留意。 当然慕彦峥也故意避开了她。 那汉子见目标换了方向,忙又尾随跟上。 却冷不防被慕彦峥横空伸脚一挡,瞬时摔了个狗啃泥。 “你干什么?走路不长眼睛啊!”那汉子抬头对慕彦峥怒目而视。 慕店峥环手笑嘻嘻地看着他,“对不住啊,兄台,刚才想问题出了神,真没看见你路过。” 说罢甩了一块碎银子给他。 那汉子恼怒的神情顿时有些松缓,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衣袍上的灰土,顺手将那块银子揣进怀里,又抬眼朝前面看了看,没了人影,顿时急了,也顾不得跟他掰扯,“下次看着点儿…” 话音落人已走出好几步。 慕彦峥疾走几步拽住他,好心地道:“兄台这是有急事啊,在下的马车就停在附近,可以送兄台一程。” “不用了。”那汉子一面挣脱一面不耐烦地道,视线一直盯着前面来来往往的人流。 慕彦峥依然笑嘻嘻地道:“要的要的,终归是我的错绊倒了兄台,怎么也得给我个赔罪的机会。若是没急事,咱们何不去小酌几杯?相识就是缘嘛。” 那汉子被他缠得心里窝火得很,不由得骂了句,“神经病!” “你骂谁?”慕彦峥突然沉了脸。 那汉子恼怒道:“骂你怎么了?” 慕彦峥忽然抬起头来,朝四周大声道:“大家快来评评理啊,这人好没道理…我刚才不小心绊了他一脚,诚心给他赔罪,请他坐车吃酒,他非但不领情还骂我…” 这一喊果然引来不少看热闹的民众。 慕彦峥一副书生打扮,又长得俊俏,怎样看都是一位斯文有礼的谦谦君子。 他这一喊又说清了事情原委,于是民众们便都纷纷指责那汉子不识好歹。 那汉子气得头顶冒烟,狠狠跺着脚道:“好好好,是我不对,是我不识好歹!行了吧!”说罢挤开人群,气呼呼地走了。 慕彦峥摸摸鼻子,继续装傻充愣,神情茫然地看向四周,“难道是我错了?是我不对?” “公子你仁义,可人家小气,能奈他何?” “是呀,公子你是读书人,讲理嘛,别跟那样的糙汉子一般见识。” “跟他讲理就是对牛弹琴。” …… 民众们纷纷出言安慰他。 “啍,他倒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似的。”边上二楼的一个包厢里,朱九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在他对面还坐了个面容清瘦的布衣老者。 如果苏璟妍在此,一定能认出此人便是她在仙丽山偷看到的与西凉人密会的那个老头,他们叫他丘长老。 “看起来,这姑娘对你也不是全无情意啊。”丘长老忍不住揶揄道。 朱九握住茶杯的手紧了紧,随即冷冷道:“我们是盟友,偶尔有牵挂难免。” 丘长老看他一眼,道:“但愿殿下心里也是这般想的才好。” “那是自然。”朱九道,心却在隐隐作痛,顿了片刻转了话题,“依你看,那是谁的人?” 丘长老道:“不外乎两种。” 朱九哦了一声,抬眼示意他说下去。 丘长老道:“一是杨北城,二是龙凤客栈里那位。” “你猜的都有可能,但,还有另一种可能。”朱九呷了一口茶,慢慢说道。 丘长老诧然,“还有哪种?” 朱九看着他道:“你可别忘了,龙凤客栈里那位的身边,牛鬼蛇神的不少。” “嗯…”丘长老点点头,“这老夫倒是没想到。” 朱九视线再次看向窗外,“他们可都不傻,只要盯紧了这丫头,就很有可能找到他们要找的人。” “所以殿下近日还是不要与她见面的好。”丘长老接话道。 朱九没作声,只看着不远处的一座楼阁发呆,夕阳投射在那楼阁的牌匾上,醉月楼三个字显得熠熠生辉。 半晌,他突然问道:“那群西凉人今晚几时动手?” 丘长老道:“估摸约在子时,是柳大娘以翡翠的身份告诉他们的。” “很好。”朱九点点头,笑了,“费青礼必须死,关山也要死。狗皇帝身边,留于非白一条狗命就够了。” 丘长老应了声好。 朱九又道:“至于西凉人嘛,除了那位草包世子爷,其他人都干掉。” 丘长老又应了声好。 第三百一十四章 何从 慕彦峥将那人阻挠后,并未跟上去见苏璟妍,心里隐隐猜到她要去见谁,不由得笑了笑,转而走向自己的马车。 刚在马车里坐好,车帘一晃杨文也钻了进来,把手里提溜的一件袍子抛给他,一言不发在他对面坐下。 看得出他的神情不悦。 “多谢了,二公子。”慕彦峥笑道,接过袍子披在身上。 杨文道:“不谢,圣意不可违而已。”语气淡淡。 慕彦峥笑了笑,扬声吩咐车夫驾车。 马车晃晃悠悠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小道。 杨文视线一直望向窗外,显然不太想搭理他。 车厢里静默一刻。 慕彦峥看向他,忽然压低了声音,道:“若我猜得没错,那个叫翡翠的姑娘,已经被二公子金屋藏娇了。” “你……你如何得知?”杨文果然变了脸色,转过头来神情紧张地盯着他。 慕彦峥道:“我随便猜的,没想到竟然猜对了。” 杨文当然不信他是随便猜猜,更不知他此时提起这个有何用意。 虽说当初他以自己的身份为翡翠担保,才让翡翠没被当作刺客当场抓起来,但想来皇帝对翡翠的身份仍然起疑。 若是被皇帝知晓他将翡翠接回了自己府中,肯定龙颜不悦。 慕彦峥像是知道他的担忧,低声说道:“二公子但请放心,我不会将此事告诉父皇的。” 杨文明显松了口气,嘴里却道:“这只是我的私事,并不妨碍我对殿下的保护。” “如若我告诉你,那个叫翡翠的,她与眼下淮城传出的逆言有关,你还会护着她吗?”慕彦峥右手托着腮帮,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杨文瞪时大惊,“殿下您说什么?”又想当然地为翡翠辩护,“她不过是个寻常女子,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她没理由这样做。” 慕彦峥斜他一眼,道:“当然她背后有人。” “谁?”杨文皱了皱眉,冲口问。 慕彦峥摇头,“此时还不可说,以后你会知道的。” 被人拿住把柄,任谁心里也会来气。 杨文不禁冷笑道:“没想到殿下才来淮城没几天,竟然知道这么多的隐秘。殿下还真是神通广大。” 这话里的讽刺之意,慕彦峥又怎会听不出来,却不以为意,看着他道:“只所以跟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二公子,我对你并没恶意,也很想跟你成为朋友。” 杨文冷哼声道:“朋友就该诚不可欺。” “先前在贵府隐瞒身份是我的不对,现在给二公子赔罪如何?”慕彦峥看着他,语气诚恳地道。 杨文道:“不敢当。”想了想又嗡声道:“只请殿下看在阿妍表妹的情面上,莫要将翡翠的事说出去。这事儿我会亲自问她的,到时自会给你一个交待。” 闻言慕彦峥忍不住一笑。 看来杨北城对他这个儿子保护得紧啊,什么都不让他知道。但眼下情形,只怕也由不得他了… “不用看阿妍的情份。我当二公子是朋友,自然得将这事兜住。” “如此就多谢殿下了。”杨文忙起身抱拳朝他郑重一礼。 慕彦峥也站起身来,抬手搭在他的手上,“朋友嘛,就该互相帮助。”说着又轻叹了口气,“何况这事儿原本就不简单,牵涉到的人实在太多了,不好办哪。” 杨文忽然想到什么,脸色一变,“这么说,我父亲应该也知道些内情,但他并没如实禀报陛下。” 慕彦峥坐下,示意他也坐下,身子前倾神情郑重,“你父亲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多得多,他隐瞒实情自然有他的道理。” 杨文愕然。 不管如何,陛下将此事交给父亲去办是信任父亲,可父亲却阳奉阴违,明明知道内情却隐瞒不报。 他这是欺君。 然此刻看殿下情形,他似乎也是知情者,却也并未打算向陛下禀报。 还有翡翠,她到底是何身份?她背后的主使人又是谁? 他们为何要这样做? 一时间,杨文的心里疑虑重重。这重重疑虑像千金重担一样压在他身上,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好半响,杨文才沙哑着声音问道:“殿下此次来淮城,便是为了这事吗?” 慕彦峥坦诚地看着他,“可以这么说。” “为什么?”杨文又问道。 慕彦峥默然一刻,缓缓道:“因为那些谣言,就是事实。” 杨文神情猛地一震,惊骇得瞪大了眼。 慕彦峥道:“真相就是真相,总有一天会大白于天下。” 事实上,历朝历代这样的事并不宣见,上位者在走向权利颠峰的过程中,总会历经许多腥风血雨,踩着无数人的累累尸骨而上。 只不过,史书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不管他们在这过程中用过多少卑劣的手段,上位后总会想法子粉饰太平。随着时过境迁,很多真相就都湮没在历史的洪流中了。 身为将门之子,杨文从小也由名师教导,这些道理他自然明白。 只是当年武神王谋反案发时,他还是不记事的孩童,因父亲的被贬,他和娘亲随父离京来了淮城,并未亲见那场叛乱。 事后虽然听说过此事,也并未在他幼小的心灵里留下涟渏。 事不关己嘛。 原来并不是那样啊。 杨文莫名地叹了口气,抬眼再看慕彦峥时,目光里充满了审视,“殿下这是要大义灭亲……你难道不怕?” “怕!”慕彦峥面色沉沉,眼里有担忧有酸涩有无奈,“这不叫大义灭亲。父皇当年受人蒙蔽办了冤案,才导致今日的事发生。我们身为人子,自该为他老人家清除旧患,不致让他的英名受损。” 话说得官冕堂皇,义正严词,俨然是为皇帝考虑。 可杨文虽然单纯,却并不愚蠢。 四殿下的话里之意,分明是铁了心的要为武神王翻案。 而淮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逆言,很有可能就是自己父亲一手策划的。难怪他要隐情不报,难怪他什么也没查出来。 这原本就是贼喊捉贼的把戏! 想明白了这一切,杨文的心更乱了。 父亲,父亲他为何要这样做? 四殿下呢,他又为何要这样做? 自己呢,明白了这一切,又该何去何从? 第三百一十五章 见人 杨文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面临这样的选择。 慕彦峥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视线一移转向窗外。 夕阳西下,桔红的光晕照在道旁连绵的屋舍上,显得祥和而宁静。 可他心里明白,这只是表相。 西凉国这次举兵来犯是蓄谋已久,不会因为在渭峪关受到阻碍而罢休。 只因西凉国的老国王已死,新继位的王正是瑾太后的儿子毅。 瑾太后乃前朝北晋灵帝的女儿,当年受封凉山公主和亲嫁与西凉王胡坚为后。 论及血脉,她是朱氏之后,完全有理由为朱氏复仇。 论及国事,她作为西凉国的太后,也有理由为西凉的子民谋取利益。 西凉国地处关外,地广人稀,常年风沙侵袭,自然条件恶劣,不能耕种养殖,多数子民以游牧为生。 这样的环境下,生存自然艰难。 这也使得西凉国的民风骠悍,烧杀抢掠之事时有发生。 继位的新王从小得瑾太后悉心教导,又承继了老西凉王出众的军事才能,在朝在野都很有威望,继承王位可谓是众望所归。 这样的西凉王,注定不会甘于平庸。 何况那是他母后的母国,多年前被宵小之臣窃国。 如今是该报仇雪恨、一雪前耻的时候了! 慕彦峥骨子里并不是个有野心的人,若非得知武神王谋反案的真相,若非爱上了苏璟妍,若非脑海里多了那离奇而惨痛的记忆,他是不会参与夺嫡的风暴中的。 可眼下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也不得不图而谋之了。 西凉国是外患。 当务之急,自然要先解决外患。 至于淮城逆言之事,他也要妥善解决。 如今阿妍的身份父皇已经知晓,虽然暂时没有杀她但难保不会改变主意,得找个机会让阿妍离开淮城。 父皇指派杨文来保护自己,未尝没有监视自己的意思。 只有消除杨文对自己的敌意,让他跟自己交好,才好方便以后行事。 “二公子,之所以告诉你这些,便是不希望你继续被蒙在鼓里,到头来伤害了你最在意的人。” 这个最在意的人,自然是指翡翠。 杨文心里明白,若是执意要追查下去,翡翠必定首当其冲受到伤害。 他甚至已经想到,那夜翡翠在龙凤客栈的出现并非偶然,陛下怀疑她是对的。 她真的是去刺杀陛下的。 事败后被搜捕,若不是自己出面替她解围,翡翠当时就被抓走了。 原来如此。 杨文又深深地叹了口气,眉峰皱得紧紧。 这份四殿下送他的人情,不得不受。 杨文再一次起身,朝他深深一礼,“多谢殿下告知实情,我知道该如何做了。” 慕彦峥笑着点头,“不用客气。其实我也有个不请之请…”抬手拉他坐下。 “殿下请说。”杨文忙道。 慕彦峥神色一凝,看着他郑重说道:“替我照顾好阿妍。” 杨文讶然,实没想到殿下如此郑重拜托他的,居然是这件事。 看来阿妍表妹在他心里的份量不低啊… “好,请殿下放心,我必定好好护她周全。” 杨文一口答应下来。 慕彦峥重又露出笑意,拍拍他的肩膀道:“多谢杨兄。” 听他突然改了称呼,杨文先是一愣,随后笑了,“殿下不用客气,她也是我表妹,自该护她周全。” “她其实还有另一重身份。”慕彦峥压低了声音,凑近他道。 杨文又是一惊,“什么身份?” 慕彦峥看着他道:“你该想到的。” 杨文有些茫然,一时间他什么也没想到。 慕彦峥没再多说,撩开车帘朝外看了看。 马车此时已经驶出小道,拐上了另一条大道,去的正是出城的方向。 “殿下这是要出城吗?”杨文讶然。 慕彦峥点点头,嗯了声,“你随我去趟小小村。” 杨文更是吃惊,“这么晚了殿下去小小村做什么?明儿再去吧。” “去见一个人。”慕彦峥道,神情颇有几分沉重。 杨文哦了一声,心里虽然还是疑惑,却没有再问。 到得城门口,杨文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将手里的令牌一亮,值守的兵士忙上前行礼,挥手放行。 出城一路很顺利地来到小小村。 天色渐暗,灯火次第点亮,白日里沉静的小村子顿时热闹起来。 慕彦峥招呼杨文一起跳下马车,吩咐车夫将马车停在僻静处,略停留了片刻,便向村里走去。 今晚冷月客栈的生意很好,不到掌灯时分所有房间都订满了,连柴房也被几个乡下来的汉子住下了。 大堂里用餐的客人也不少,几乎没有空桌。酒菜的香气四处飘溢,猜拳行令声此起彼伏,笑声喊声响成一片。 肩上搭着汗巾的伙计们穿梭其中满脸堆笑地忙碌得正欢。 掌柜的站在柜台后埋头不停地拨打着算盘珠子,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后,抬头看着面前的客人笑道:“客官,一共是五两一文钱,收你五两整得了。” 客人爽快地给了银两离开。 掌柜的这才有机会歇一口气。 慕彦峥就在这时走了进来,径自来到柜台前。 掌柜的露出招牌似的微笑,问:“两位是要住店还是吃饭?” 慕彦峥面色沉沉,盯着他看了一会,摇头道:“都不是,我们找人。” 掌柜的一怔,脸上的笑容敛了敛,“找谁?” 慕彦峥看着他道:“霍老六。” 闻言掌柜面色微变,不禁抬头仔细打量他。 “是九爷让我来的。”慕彦峥压低了声音道。 掌柜的面色又是一变,很是吃惊的样子,默了片刻后道:“请随我来。” 说罢叫过一个伙计,吩咐他看着柜台,自己领着慕彦峥和杨文向楼梯口走去。 慕彦峥一言不发跟在他身后。 杨文紧随其后,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 虽然不明白殿下要见的是何人,但凭直觉他也感觉得出这客栈不简单。 会不会是翡翠他们的人? 此时他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个念头…… 掌柜的将他们领到三楼靠左的一个房间外,抬手作请,“他就在里面,你们自己进去吧。” 慕彦峥微微颔首,“好,有劳了。” 掌柜的道了声不客气,毫不停留地转身走了。 第三百一十六章 应对 门从里面拉开,露出一张清阴冷男子的脸,鹰鸷的目光里充满了审视。 “你是霍老六吧?”慕彦峥说道,“九爷让我来的。”不待他喊进,人已经进了屋。 杨文满脸疑惑地跟了进去。 阴冷男子冷哼了声算是回答,抬手呯地将门拉上,转身走到位置上大咧咧地坐下。 “说吧,什么事?”霍老六斜了他一眼,冷冷道。 慕彦峥道:“九爷吩咐,让你把上次抓的人交给我带走。” “呃一一”霍老六道,“少主为何不亲自过来?” “他暂时走不开。”慕彦峥沉声道,“我是九爷的人……你先看看这个。” 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块牌子递过去。 霍老六接过拿在手里看了看,又掂了掂,脸上神情复杂。 一旁的杨文看得云里雾里。 不知眼前这个叫霍老六的是什么来路,也不知他们嘴里提到的九爷少主是何许人,更不知殿下此次秘密出城到底要救谁。 凭直觉,这个霍老六绝非善类。 杨文不由得提高警惕。 但听霍老六嘿嘿笑了几声,道:“照说是少主的命令,我身为属下的,自该遵从。可惜你来得不巧,你要的人在来淮城的路上被人截走了。你来晚啦!” 说罢摊摊手。 “是谁?”慕彦峥惊讶道,神情些微焦急。 霍老六瞪着他道:“我怎么知道?或许是山匪做的,毕竟那丫头长得还不赖嘛。” “你是故意的。”慕彦峥脸色一变,随即又冷笑,“看来你已经背叛了九爷。” 霍老六丝毫不以为意,连神情也没变,只眉毛往上掀了掀,“少主做的事对,我们自然追随他。可惜他心智不坚,竟为了一个黄毛丫头屡屡破例。这样的少主,让我等失望。” “所以你们投靠了君三公子?”慕彦峥试探地问道。 霍老六笑了,“不能说是投靠,彼此合作而已。” “那他现在在哪里?”慕彦峥紧跟着问道。 霍老六歪着头道:“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慕彦峥道:“即便你不说,我也猜得到一一他去了京城,对吗?” 霍老六神情微微一变,“你既然知道,又何必问我…” 顿了顿又得意地道:“就算知道又怎么样,京城离此地千里之遥,嘿嘿,已经来不及了…” 慕彦峥心里一沉。 虽是猜到君熠然去了京城,也已经在第一时间告知了母妃,但心里还是不安。 以君熠然的手段,母妃也不一定应付得来。 若是京城当真出了事,后果不堪设想。 “你既然来了,不妨回去转告少主,三公子说了,只要少主愿意回头,那个至尊之位,仍然愿意留给他。”霍老六说道。 显然他并不知慕彦峥的身份,只以为他是朱九的人。 慕彦峥当然也不会自曝身份。 那日在梵玉山遇袭使得白虎和碧螺皆落到他们手里,虽是立马派了人去追,可惜霍老六狡猾,几次眼看就要得手,都被他逃脱了。 这回朱九得到消息立刻通知他来这里找人,他没多想就来了。 看情形,这个霍老六已经彻底倒向了君熠然,他说的碧螺在半道被人截走的话也有可能是假的。 碧螺应该还在他手里。 慕彦峥冷静下来想了想,决定先探到他的目的再说。 显然他是受君熠然的指派而来,且故意将消息泄露给朱九。 他们笃定朱九得到消息肯定会有所行动,所以便在冷月客栈等人自动上门。 或许他们以为朱九会亲自前来,却不想来的人是自己,所以才有了那番话…” “君三公子的话你竟然也信?”慕彦峥看着他,嗤笑道。 霍老六一怔,“为何不信?” 慕彦峥道:“自古皇权至上。他没那么伟大,愿意将唾首可得的皇位让给他人。” 闻言霍老六神情微变。 不待他说话,慕彦峥又道:“他之所以对你们说这话,不过是想先将你们稳住罢了,他想利用你们又不想你们给他添乱,说几句动听的谎话有何不可?” “三公子不是这样的人,你别想离间我们。”霍老六厉声道。 慕彦峥淡定道:“他却离间了你和九爷。” 霍老六神情再变。 慕彦峥轻叹了口气,道:“九爷的心思,你不会明白的。” 霍老六低头冷然不语,片刻后复又抬起头,看着他突然道:“我要见少主。” 慕彦峥心里一喜,面上却道:“少主根本不知你有异心,只以为你此次来淮城是要助他一臂之力的,所以才让我来找你要人。” 说着斜了眼旁边的杨文,“哪,你也看到了,我连多余的人手也没带。” 霍老六狐疑地看着他,眼神已是信了几分。 “九爷说,把人带过去,他有大用。”慕彦峥趁机道。 霍老六不由问道:“少主想做什么?” 慕彦峥故作诡秘地笑了笑,“淮城近日发生了不少事,相信以后的几天也不会平静。再有,西凉军不是也在渭峪关叫嚣得厉害嘛。” 霍老六听得眼睛一亮,“这些都是少主做的?” “当然。”慕彦峥点点头。虽然他说的并不全是,但也不算冤枉了朱九。 霍老六顿时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道:“看来是我等错怪了少主,少主还是原来的少主,他一点也没变!” 慕彦峥笑笑,又不动声色地问道:“那霍爷现在是否相信我了?” 霍老六看了他一眼,起身近前拍着他的肩膀,“自家兄弟,自然是信的,只是…” 说到此突然苦了脸,“实不相瞒,人真是半道被人截走了,不过也别着急,我已经派了人去查,相信这两天就该有消息了。” “原来是这样啊。”慕彦峥喃喃,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想了想又道:“还请霍爷将详细情形说说,我也好向九爷回话。” 霍老六便将事情经过告诉了他。 慕彦峥听后神情反而轻松了些,“既是如此,霍爷也算尽力了,少主不会怪罪你的。” 霍老六忙拱手抱拳道:“还请兄弟在少主面前多多美言…”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先前多有不是,霍某在这给你赔罪了…” 慕彦峥忙道不敢,又谦虚地应了几句,便打算离开。 第三百一十七章 嫌隙 夜色渐浓。 较之往日,龙凤客栈的戒备更是森严,尤其天字号房群附近,几乎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闲杂人等一律不准靠近。 就连吃食也都由他们自己人采办烹饪,不假他人之手,显然是因为上次被食巴斗之故。 皇帝此时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又要出事,忍不住叫来关山又细细叮嘱一番,末了问起老四去了哪里。 关山连声应是,又恭敬回道:“四殿下去了城西,臣先前在客栈门口碰到过他。” 皇帝哦了一声,眼里流露几分深思的神情,沉吟一刻又问:“他跟谁去的?” 关山道:“杨家二小子。” 皇帝又哦了一声,挥手让他退下。 关山告退。 刚走到楼梯口便见费青礼急匆匆上楼。 “陛下歇息了吗?”费青礼问道,神情很是惶急。 关山咦了一声,脸上神情讶然,少有看到费大人如此失态。 “还没有。”关山道,又忍不住好奇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费青礼道:“四殿下被人诳骗出了城,恐怕有危险。” “什么时候的事儿?殿下不是去了城西吗?”关山大惊,忙问,心里疑惑至极。 先前陛下还问起四殿下呢,当时在客栈门口,四殿下亲口说的他要去城西,怎么就出了城呢… 费青礼也没工夫跟他解释,疾步越过他上前对值守的侍从道:“烦请禀报陛下,臣有急事求见。” 侍从不敢耽搁,忙入内请示,得到允准后领着费青礼进去。 关山也跟着进了屋。 “出了什么事?竟然劳爱卿这么晚过来?”待他们行礼毕,皇帝笑着问道,心里越发感到不安。 “陛下……”费青礼急道:“四殿下出事了!” 皇帝神情一怔,盯着他看了一瞬,已经意识到他刚才说了什么,脸色顿时一沉,“峥儿怎么了?” 费青礼将刚才跟关山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又道:“陛下,臣已经查明,施计对付四殿下的,正是之前在玉城偷袭过他的那伙人,臣估摸着,很有可能是…前朝余孽…” 声音渐渐变小。 “这伙贼子,真是阴魂不散,来得正好…”关山冷笑道,转而朝皇帝拱拱手,“陛下,请让臣出城,臣必定将那伙贼子一网打尽,以报太子殿下大仇!” 太子在锦城的华荣道遇袭受了重伤,回京不久就薨了。这已经查明是朱氏所为。 没想到他们又把目标盯上了四殿下,实在太猖狂了! 关山越想越怒,手里的拳头捏得咯咯直响。 皇帝的神情依然淡定,扫了他一眼,又看向费青礼,“你且仔细说说,峥儿怎么就轻信了别人,被带出了城去?” 费青礼沉吟一刻,上前一步凑近皇帝,声音更是小了几分,“臣听闻上次四殿下在梵玉山遇袭时,宋大人的千金也在,当时四殿下有一名属下和阿妍小姐的贴身丫鬟为了护主被贼子掳了去,这回贼子就是用那二人引、诱四殿下去了城外。” “原来如此。”皇帝居然笑了笑,又低低喃喃了一句,“峥儿这点倒是像朕。” 虽然说得小声,离得近的费青礼还是听清了,心里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 这些日子他并没闲着,能从一介寒门做到阁老之尊,并不全凭的是运气,能力才是首要的。 他已经查出来了,上次被皇帝送到杨北城府中的那个叫阿妍的姑娘,表面上说是宋青崖的私生女儿,其真实身份便是武神王苏战的女儿,甫一出生就被封了妍玉郡主。 皇帝爱屋及乌,当日放了她一马,等于是放虎归山啊,偏偏四殿下也对那丫头情根深种… 这对母女,简直是祸害! 想到此他神情顿时一凛,脸色大变… 旁边的关山已经忍不住了,急道:“陛下,您快下旨吧,臣怕去得晚了,四殿下…”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想到太子就是这么没的,他心里着急得很,可瞧陛下却一点也不着急,难道陛下另有打算? 关山突然想到什么,脸色微变。 陛下的儿子不少,四殿下并不是受宠的一个,他的母妃也不得圣宠,连带玉城的龙国公府也让陛下猜忌。 却在此时听得皇帝道:“那就请威武侯调派人手出城去看看吧。” 语气漫不经心。 关山嗡嗡应了声是,狐疑地看了皇帝一眼,拱手告退。 室内默然一刻。 皇帝神情晦暗莫明,冷然看向费青礼,“你是想告诉朕,他们已经联手了?” 这个他们指的是谁,两人心里都再清楚不过。 那丫头利用四殿下对她的痴心,怂恿四殿下出城,肯定有所图谋。 这是他刚刚才想到的,不免有些后悔自己不该这么着急来找陛下。 此时他甚至已经想到,四殿下很有可能已经被他们拉拢了,可这话他不能明着告诉皇帝。 不过看皇帝的神情,他似乎也想到了这点,所以才将关山遣去看个究竟,才又有此一问。 费青礼咽了口口水,轻轻地点了点头,抬头看向皇帝,“陛下,如今咱们在明,他们在暗。形势对咱们非常不利,四殿下,恐怕四殿下也被他们蒙蔽了。” “峥儿是聪明人,朕不相信他会受人蒙蔽。”皇帝淡淡道,边说边甩着袖子坐回长案后,“费卿,马上传召杨北城,让他来客栈议事。” 费青礼犹豫一瞬,终是拱手道了声是,徐徐退出。 皇帝的心思,他越发猜不透了。 于非白早等得不耐,见他出来忙从僻静处闪出,“怎么样?陛下怎么说?” 费青礼白了他一眼,继而点头,“陛下让威武侯赶过去了,也不知来不来得及。” “呵呵,不管来不来得及,他们父子间的嫌隙都很难缝合了。”于非白颇有些幸灾乐祸地道。 费青礼脸色沉了沉,哼了声道:“于大人现在就忙着为你家主子筹谋,未免太早了些。” 于非白忙拱手赔笑,“是是,大人教训得是,是下官鲁莽了…”又凑近他耳边低声道:“不过大人应该明白,贵妃娘娘盛宠多年,膝下的六皇子又向来深得陛下喜爱,被立为储君是早晚的事。” “于大人倒是坦诚。”费青礼忍不住冷笑。 第三百一十八章 怎样 于非白道:“下官向来跟贵妃娘娘走得近些,这在京城已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即便下官不说这些话,大人你不也明白下官的心思吗?” 费青礼盯着他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背着手走了。 于非白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哼了声,转身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两人走后没多久皇帝就遭遇了麻烦。 几乎没有声息,后窗被轻轻地推开,一个全身裹在黑袍里的人影猫了进来,宽大的黑袍一扫,室内大部分灯火被灭,只余下近前的两盏灯火忽明忽暗。 黑影三两下窜到皇帝身后,不待他反应双手已扼住他的喉咙,紧接着寒光一闪一柄锋利的匕首已抵在他脖颈。 皇帝没有做徒劳的挣扎,也没高声呼喊,只眼神略有慌乱,又很快恢复镇定,沉声问道:“你想怎样?” “想要你死。”黑影冷冷地道。 皇帝眼睛一闭,“那就动手吧。” 黑影扼住他喉咙的手一松,匕首依然抵在他颈间,“可又不想你死得太容易。” 声音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 “既然如此,我们不妨谈谈。”皇帝斜了他一眼,道:“你放心,朕不会喊人的。” 黑影冷哼道:“你喊也没用,那样只会让你死得更快。” 皇帝明白,他说的是事实。 匕首锋利,只需轻轻往前一送,便会割断他的喉咙,到时即便有人来救驾,也来不及了。 思忖间外面响起了呼喝声,夹杂着兵器撞击的锵啷声,有人呯呯倒地,接连发出惨叫。 侍从在门外禀道:“陛下,有刺客闯入!” 因着皇帝已经歇息,室内并未留人侍候,此刻未得允准侍从也不便入内,对里面情形自然一无所知。 皇帝闻言脸色猛地一变,斜眼怒视着身旁的黑影,咬牙低声道:“你还带了人来!” “是,但又不是。”黑影道,眼里杀意满满,“人不是我带来的,但他们的确是来杀你的。” “他们是谁?”皇帝不由问道。 “陛下,您不要紧吧?”外面侍从的声音再次响起。 皇帝道:“朕没事。” 黑影冷冷道:“西凉人。” 皇帝默然。 此时外面的喊杀声更烈,兵器交接声不绝于耳,惨叫怒骂喝斥连连,飒飒秋风里血腥味儿浓浓… 虽然喊杀声还在楼下,并未有人攻上他所在的阁楼,但皇帝心里明白,西凉人这是有备而来。 身边这人虽然否认了是他们的同伙,但肯定给他们提供了方便。 不然以西凉人的本事,还不足以如此神速地攻进他的地盘。 或许从一开始,对方就定好了计策。 先想法子调开了老四,又故意让费青礼得到消息,再由他来告诉自己。自己心存疑虑必定会派关山前去探个究竟。 如此身边就少了两个强有力的帮手,以便西凉人顺利潜入客栈。 所以老四是无辜的,他并未与前朝余孽勾结… 想到此,皇帝不由松了口气。 只听得身边黑影冷冷道:“如今给你两个选择。” “你说。”皇帝沉声道。 黑影道:“生路,便是立刻写下手书,言明武神王谋反案乃是冤案,赦免苏家所有人罪过,恢复苏氏满门荣耀,末了加盖皇帝玉玺,昭告天下。” 皇帝没有立刻答复,这么大的事,他当然得慎重考虑。 片刻后,他忽然叹了声,怅然道:“你果然是她的人…她为何不亲自来?” “你说呢?”黑影讥诮地反问道。 皇帝淡然道:“她如果亲自来,朕自会给她一个交待。否则,朕情愿一死。” 说罢再次闭上了眼睛。 室外廊道里凌乱的脚步声杂沓响起,有侍卫站在门外大声禀道:“陛下,刺客的人数不少,形势对咱们不利,费大人让臣等护送陛下先离开这里。” 不待黑影表态,皇帝怒声道:“朕说过了,朕没事,先御敌要紧一一”又喝道:“还不快去!” 这是圣意。 外边的侍卫即便再不情愿,也得遵从。 “那陛下,您多保重。”随着说话声,更多的脚步声涌涌而来。 “快!他们的皇帝在这!冲进去!” “狗,日的西凉人,休得猖狂!” “哈哈,今儿你们死定了!给我杀!死活不论!” “要死也是你们死一一王八蛋!” 叫骂声未完已与涌上来的西凉人交上了手,呯呯啷啷锵锵…… 廊道里狭窄,不时有人被长戟大刀挥砍摔落掉地,又一阵哀嚎声传来。 室内黑影抵在他颈间的匕首忽地一动,冰凉的刀锋瞬时划破他的肌肤,一阵刺痛传来,皇帝本能地打个寒颤。 所幸那匕首并未再往前用力,腰间一紧他被提溜了起来,耳边传来冰冷的声音,“跟我走一一” 话音落黑影挟着他往后疾走几步,很快来到后窗前。 窗户大开,呼呼的秋风瑟瑟而过。 黑影拽着他毫不犹豫从窗户里飞了出去。 双脚还未着地已被人塞进了一口麻袋里,鼻间刹时闻到一缕异样的香气。 他不由得脑袋一歪,昏迷了过去。 廊道里的厮杀还在继续。 不只是皇帝所在的阁楼,连带整个天字号房群都被刺客袭击,四处人影幢幢混乱不堪。 忽然一座阁楼陡然冒起了火光,火借风势立时蔓延了整座阁楼,冲天大火夹杂着噼里啪啦的木头燃烧声,房梁咔嚓的断裂声,有人大喊:“失火啦!快来人救火!” 可惜他的呼喊注定是徒劳,皇帝的侍卫们应付敌人还来不及呢,哪有余力救火? 不过当大火一路蔓延到皇帝所住的阁楼时,侍卫们这才慌了,顾不得应敌纷纷跑上去救驾。 人心一乱便又给了西凉人可乘之机。 被亲卫护在中间的西凉世子大声喝道:“杀!杀一个赏金十两!杀两个赏金二十两!谁割下朝廷大员的头颅,赏金千两!” 这话无疑很是振奋人心。 西凉人哇哇叫着挥舞着长刀长戟朝侍卫们砍去。 侍卫们被迫转身迎敌,却已无心恋战,很快被西凉人杀得节节败退,狼狈不堪。 “杀了他们!一个不留!”西凉世子又在边上鬼叫。 暗黑中忽然“嗖”地一箭破空而来,直袭正在鬼叫的西凉世子的胸口…… 第三百一十九章 激战 “世子——” 他身旁的护卫忍不住发出惊呼,蜂拥上前帮他挡箭。 可惜都是徒劳。 那箭来势凶猛,劲道十足,疾如闪电,眨眼便到西凉世子的胸前,噗的一声洞穿他的胸腑。 西凉世子惨叫一声倒地,被身后的护卫扶住。 “世子,您怎么样?” “快!快抓住凶手!”西凉世子哇的喷出一口鲜血,看着胸口插着的箭矢目眦俱裂,眼神凶狠地吼道:“不能让他跑了!” 护卫连迭声地应是。 现场一片混乱,护卫一边护着西凉世子后退,一边嚎嚎叫着抓凶手,有身手敏捷的护卫已如飞鸟般四下散开,捕捉施放暗箭的凶手。 这让侍卫们的压力顿减,精神一震一阵猛杀猛砍击退身边的敌人,趁机冲上阁楼,涌向皇帝的住处。 “陛下,您没事吧?”侍卫长隔着房门问道,心里不安。 里面灯火昏暗,悄无声息。 侍卫长忍不住又喊了一句,“陛下——” 回答他的是呼呼风声,楼下的激战还在继续。 西凉世子好胜,并不因自己的受伤而选择撤退,这么好的机会,他一定要杀了皇帝,抓住暗算自己的凶手。 “快!冲上去,杀了他们的皇帝!”西凉世子忍着伤痛喝道。 “可是世子,您的伤——”一个护卫担忧地道。 西凉世子横了他一眼,“这点伤,死不了,杀了他们的皇帝要紧!”说着强挣着站起,手指点向近前的几个护卫,“去,你们几个都去!这边留他们就够了!” 说罢又抬头四处扫视了一番。先前是自己大意了,才会让暗算者得手… 此时他们已经藏身在两株大槐树下,相对要安全得多。 这么大的功劳就在眼前,他才不会轻易放弃呢。 跟他同来的伙伴大多是西凉的将门之子,绝不能让他们抢在自己前面杀了皇帝,就算自己受了伤,也得让近身的护卫得了这功劳,自己的护卫杀了皇帝便也等于是自己杀的… 护卫们虽然心忧主子的伤势,但既已得了命令,也不得不遵,忙躬身应是。按他的指派留下一部分人手保护,其余人便又冲了过去。 阁楼上侍卫长连喊几声都没得到回应,心里已经意识到不妙,再也顾不得礼数,哗的推开了门,“陛下——” 一众侍卫慌忙涌入。 室内空空如也,只有两盏灯火在乍然开门的劲风中忽明忽灭。 众侍卫顿时傻眼了,愣在当场。 侍卫长抬眼一瞥,瞧见后边的窗户大开,脸色不由大变,跺脚大叫道,“不好!咱们中了敌人的诡计!追——”说罢人已经冲出室内,从阁楼的栏杆处飞跃而下。 此时侍卫们也都反应过来,刚才激战时只顾应付外面的强敌了,没防到敌人竟然从后窗而入,掳走了陛下,这可如何是好? 见他们的头儿已经追出去,便也纷纷翻栏跃下。 费青礼好不容易被护卫们护着脱身,急急向皇帝的住处而来。才刚到楼下,便见侍卫长急慌慌冲出来,忙叫住他问:“陛下呢?” 侍卫长道:“陛下被敌人掳走了!属下正要去追!” 费青礼脸色也是一变,随后急道:“那快去追!我这就通知杨大将军!” 先前已经派人去找杨北城,也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人竟然到现在还没到,随即又想了想,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更是慌乱,搓着手不停地来回走动,嘴里喃喃,“这可如何是好…”又抬头看天,“难道是天要亡我大綦…” 大綦得天下的手段虽然不够光明,但自打建国以来轻徭役,免赋税,渐渐已得民心。长此以往,大綦必定盛世繁荣。 可老天,为何要如此对待陛下? 难道,就因为陛下杀了武神王吗?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当臣子的权势威胁到皇权时,作为君王,除之而后快是必然且英明的正确抉择。 当年他出卖武神王,帮皇帝谋划这一切,虽是出自私心,但也觉得是大义之举。 这么多年也从未后悔过,但在这一刻,他不禁起了深思:当年的做法,究竟是对是错? 如果武神王还在世,会不会有今天的局面?或者,这天下,还会不会是慕氏的天下? 思忖间西凉人已经冲过来。 他们去过皇帝的住处,扑了个空,想当然地以为是被他们自己人救走了。 此时见到被侍卫重重簇拥的费青礼,不用想也知道是条大鱼,哪能放过,俱都两眼放光嗷嗷叫着扑向他。 侍卫们一边迎敌,一边护着费青礼往客栈门口的方向撤。 费青礼是文臣,丝毫不懂武功,此时空有口舌却毫无用处。但瞧见西凉人从陛下所住的阁楼冲下来,心里顿时一喜,看样子,陛下并未落入西凉人手! 那就只有另一种可能了… 是姜氏的人掳走了陛下。 西凉人此举定是想要陛下的命,但以姜氏的性子,只怕不会轻易杀了陛下。所以陛下暂时是安全的。 为今之计只有先保住自己的性命,才能想法子营救陛下,心念电转间,遂对身边的侍卫道:“快,咱们先出城!” 如果杨北城真的已经投靠姜氏,那跟随杨文出城的四殿下即便没有与他们沆瀣一气,也肯定已经落入他们之手,投靠他等于自投罗网,所以得先找个地方藏起来,静观其变。 侍卫们无暇他想,闻言拼死杀出一条血路,且战且退护着费青礼离开。 火势越来越大,几乎已经蔓延了整个客栈。 火光中人影幢幢,嘭嘭当当叮叮铮铮铿铿锵锵的声音混乱响起,夹杂着呼喝怒骂哀嚎惨叫… 因为上次的中毒事件,官府出面责令龙凤客栈暂停营业,伙计掌柜等人也被羁押,因此客栈里除天字号房,并无其他客人。 但偌大的火势还是引来了不少胆大的民众,当然他们也只敢在外面围观,里面打斗得厉害,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里面非常危险… 观望中只见一队血人忽然冲了出来,被护在中间的锦袍老者神情狼狈,头发散开,腿上还中了一箭,箭矢未取随着他的跑动箭尖也跟着颤动。 看热闹的民众顿时一阵惊呼,慌忙让开了路。 第三百二十章 救人 费青礼额上冷汗淋淋,腿上传来的剧痛痛得他牙关紧咬,脚下却毫不停留,以最快的速度往县衙相反的方向冲去。 县衙离龙凤客栈不远,如果卢修和忠君早该领着人过来救驾,此时不来肯定已经被杨北城收买,逃去县衙便是自投罗网… 费青礼越想越气,可此时不是他发怒的时候,先保住性命要紧… 身后的西凉人穷追不舍。 他们没杀到皇帝,自然心有不甘,且看这老头也是他们的重要人物,跟着他或许能找到他们的皇帝也说不定。 因此故意放他走。 费青礼当然明白西凉人的心思,便也将计就计,引着他们往城门方向跑。 只要出了城,保命的机率就大了些。 殊不知事情根本不像费青礼想的那样。 卢修和并没被杨北城收买,此时他也是自身难保,被一伙蒙面人从睡梦中掳走捆绑了手脚丢到一间不知是哪个宅院的柴房,嘴巴被破布堵住,连张口喊救命都做不到。 杨北城也根本未接到费青礼派人通知他去客栈议事的旨意。 渭峪关作为大綦西南的门户,绝不容许西凉人攻破,因此这些天他一直在军营忙着调兵遣将,集结兵力准备增援渭峪关,只待理好作战计划再呈给陛下御批。 待他得到消息带着人匆匆赶来,战事已经结束,龙凤客栈已是一片火海。 火海里四处散乱着鲜血淋漓的尸体,断壁残垣被烧得哔哔剥剥地响,个别受了伤还有口气的侍卫们挣扎着举手摇晃,发出微弱的呼喊:“救我!” 杨北城心里一沉,忙疾步过去拽住一个侍卫问道:“快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侍卫喘着气道:“快!快去…救…救陛下!是西凉…人…”刚说完人已经昏了过去。 杨北城皱了皱眉,随即吩咐道:“快!先把人救出去再说!” 身边人得令很快行动起来,外面的民众见杨大将军出了面,便也自发进来帮忙救人灭火。 杨北城站在原地沉思了一会,叫副将过来吩咐一番,转身大踏步出了客栈,翻身上马直往自家府邸而去。 虽然知道是西凉人袭击了客栈,可他直觉事情并不这样简单。 这些天淮城外松内紧,在官兵的日夜搜查下,除掉了不少西凉国的探子,他们就算知道陛下住在龙凤客栈,也不敢轻举妄动。 除非,他们有内应。 杨北城不是傻子,自打上次淮城逆言一出,阿妍小姐又是那样的态度,他便着人秘密调查其背后的主谋。 几番明察暗访,他也得知了不少内情。 这回陛下出事,会不会与那伙人有关? 敢情,真是朱氏余孽干的… 阿妍小姐应该知道些情况罢。 想到此,杨北城的心情欲加沉重,以至他下马后站在家门口久久无法迈步。 苏璟妍匆匆奔出大门,便见杨北城站在门口,不由愣了愣,“大将军,你回来啦?” 杨北城神色沉沉地嗯了声,问道:“这么晚了,你要出去?” 苏璟妍也不瞒他,道:“听说客栈出了事,我不放心过去看看。” 杨北城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末将刚从那边回来。客栈的确出事了,陛下不见了。” “陛下不见了?”苏璟妍重复了一句,瞪大眼睛看着他,神情愕然无法置信。 杨北城面无表情地道:“是的,西凉人偷袭了龙凤客栈,末将赶到时那里已成了一片火海,不但陛下和四殿下不见了,连费青礼关山等大人们也都不知所踪。” 苏璟妍恼怒跺脚道:“怎么会这样?西凉人也真是猖狂!” 杨北城道:“也不一定就是西凉人干的。末将大胆猜测,他们肯定还有同盟。”说罢意有所指地看着苏璟妍。 苏璟妍顿时也想到了朱九。 这个朱九,还真与西凉人联手了… 心里嘀咕着,抬头看杨北城一直在看她,沉吟片刻后道:“无论如何,先找到陛下再说,不能让他落到西凉人手里。” 这个道理杨北城自然明白,正因为猜到陛下并不是被西凉人掳走,才没有及时去追查。 “末将回府,正是打算与阿妍小姐商量…如何营救陛下。” 苏璟妍一怔,随即明了他话里之意,不由笑了笑道:“大将军想到什么只管直说…大将军应该明白,阿娘一直以来的意愿,并不是要陛下的命。” 杨北城顿时老脸一红,默了片刻后道:“是末将心急了些。夫人是个大度的人,必定以大局为重,不会轻易兴刀动兵。” “是啊。”苏璟妍叹道:“否则以阿娘的本事,又岂会容他活到今日。” 话说得无理,却是实情。 夫人虽是女子,却巾帼不让须眉,懂兵法善谋略,运筹帷幄于千里。大綦的江山若说是武神王打下来的,夫人就有一半的功劳。 她当年若想为夫报仇,杀一个皇位还未坐稳的皇帝是轻而易举的事。 可是她没有。 因为她有顾虑,她不想让才刚经历过战乱的百姓再次失去安定的生活,她不想看到她和夫君一手创建的大綦王朝毁于一旦,所以她选择带着女儿远走,隐忍至今。 如今,是该让陛下还苏家一个公道了。 想到此,他看向苏璟妍的目光暖了些,“外边冷,先回屋去歇着吧。至于陛下,末将会想法子救的。” 苏璟妍摇摇头道:“没事儿,我睡不着。今晚的事儿我也糊涂着呢,怎么也得找人问问。” 既然猜到这事儿与朱九有关,便要先找到他。 只有找到他,才有可能找到皇帝。 还有阿峥,她相信朱九不会对他怎样。可是以阿峥的性子,也不可能坐视自己的父皇被朱九关押而不管。 原本打算去龙凤客栈的,现在只得改变主意,去找翡翠。 上次去醉月楼找老鸨,软硬兼施下终于得知翡翠的下落,却并没冒然去找她。 事到如今,或许也只有翡翠才能找到朱九了。 杨北城深深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默了片刻点头,“好,早去早回,记得多带点人手。” 苏璟妍回头瞧了瞧跟在她身边的小玉,道:“无妨,就我跟小玉两个,人去得多了反而不好。” 翡翠现在被杨文金屋藏了娇,她可不想让杨北城知道。 何况翡翠的真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 第三百二十一章 杨北城目送苏璟妍走远,才叹了口气转身上马,打马往另一方向离去。 跟在他身侧的护卫心中讶然也只是一瞬,随后跟在他身后离开。 苏璟妍仔细瞧了瞧身后,确定并未有人跟踪,才放心往翡翠的住处而去。 然而她却扑了个空,翡翠并未在杨文的别院里。 使了银子才让一个老婆子透露消息,说他家姑娘刚出门不久,往南城方向去了。至于具体要去哪里,去做什么,她也不知。 苏璟妍知道她说的是实话。 龙凤客栈的大火染红了半边天,聪明如翡翠定是猜到了什么,所以才急急出门。 这也说明她并未参与这个计划,也根本不知朱九的计划。 此时她出门会去哪里?龙凤客栈吗? 苏璟妍一时踌蹰。 小玉及时提醒道:“要不,咱们再去醉月楼看看,我猜那老鸨肯定知道。” 苏璟妍想想也觉得有这可能。 谁知才刚转过街角,就见一队全身甲胄的兵将疾驰而过。 两人急忙闪到路边。 苏璟妍偷眼瞟了瞟,认出是杨北城军营的兵将。 他的反应很快嘛… 稍一愣神的工夫,又一队兵将快速驶过。 溅起的尘灰喷在路边行走的民众身上,立时惹得一阵喧嚣。 这个时候原本城内早已宵禁,可今晚情况特殊,龙凤客栈那场大火几乎已经惊动整个淮城的百姓,胆儿肥的纷纷跑出家门看个究竟。 兵将们形色匆匆,根本无暇抓捕这些犯禁的百姓。 此时大街上涌满了人,避让的同时忍不住低低议论。 有消息灵通的早打听到了龙凤客栈里发生的内幕,一边卖弄一边忧心忡忡地道:“没想到西凉人这么猖狂,竟敢掳走咱们的陛下!” “陛下也真是的,好好的县衙不住,非要住客栈,这下好了吧?” “那龙凤客栈的老板也真倒霉,这下只怕要连累家小了。” “可不是嘛,不管怎么说陛下是在他的客栈失的踪,怎样也难逃干系。” “说不定这龙凤客栈原本就是西凉人的贼窝子,陛下住进去无疑羊入虎口。” “唉…这才太平了几年啊,又要打仗喽!” “是啊,听说西凉的大军正在攻打渭峪关,现在连淮城也混进了这么多西凉人,怕是有一场硬仗要打。” “这世道啊,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太平呃!” …… 百姓们三三两两,低声议论唏嘘感叹,无不对以后的日子充满担忧。 苏璟妍也忍不住一叹。 阿娘只所以隐忍至今,便是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吧。 战争对于上位者来说,不过是夺权谋势的手段,输赢虽然重要却不会赔上性命。 但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战争就是灾难,是会造成亲人离散无家可归家破人亡的灾难,是比天灾还要残忍恐怖的灾难。 大綦当年收服四国一统天下,是大势所趋,是人心所向,是历史的必然。 而阿娘若因为自家夫君的冤屈而肆意挑起战乱毁了大綦根基,便是负了民心负了天下,这样即便报了大仇也余心难安。 终归,阿娘是大善之人,做不出来那样的事。 就这胸襟,苏璟妍自愧不如。 直至今日,她才真正懂得阿娘的心思。 思忖间已渐渐走近醉月楼。 待瞧见大门口的情形,苏璟妍大吃一惊。 先前疾驰而过的两路兵将,此时竟分两列而立,手里长戟拄地,视线冷肃一致看向大门口。 在他们前面另有一名满脸络腮胡须的中年男子挎刀而立,显然是他们的将官,此时负手低头不知在想什么。 醉月楼与往日并无区别,依然灯火通明,里面隐隐传出丝竹管乐声,夹杂着女子的娇笑男子的猜酒行令声。 纵情在声色中的男人女人,似乎浑然不知今夜淮城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 “啊一一” 惨叫声就在这时响起,紧接着一条人影从醉月楼的三楼坠下来,呯的一声正正落在两列兵将站立的大门口地上。 兵将们大吃一惊。 站在最前端的将官忍不住跨前一步,蹲下仔细验看。 是一个女人,年约四十上下风姿绰约的女人,此时口鼻皆流出血来,再伸手探她的鼻息,已经全无。 将官皱着眉头,一时不明白里面到底发生了何事。 片刻后两名兵将从里面匆匆出来,朝将官拱手禀道:“报一一此女人是醉月楼的老鸨,她是自己跳下楼的,属下没拦得住她。” 将官闻言脸色一变,狠狠一跺脚,瞪眼气急败坏地道:“没用的东西!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里面的客人听到动静,接连涌出好些人来,乍然见到大门口血淋淋的尸体,吓得惊呼尖叫。 有胆大的上前一看,认出正是醉月楼的老鸨柳氏。 “是柳妈妈!” “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柳妈妈怎会跳楼呢?” “是啊,先前我来的时候,柳妈妈还跟我有说有笑的,根本不像是要寻短见的样子。” 看客们七嘴八舌议论了一阵,视线终于停留在这些兵将身上。 “柳妈妈到底犯了什么罪?你们非要逼死她?”有人大声问道。 将官看了那人一眼,冷冷回道:“谋逆罪,你说该不该死?” 一句话堵得那人目瞪口呆。 其余的人也不敢再质问了。 自古谋逆便是诛九族的大罪,虽然不明白这里面到底有何内情,但这些兵将们可不是吃素的,万一惹恼了他们,给自己也冠个谋逆的罪名那就死翘翘了… 机灵点的已经悄悄后退。 街上行走的百姓远远驻足,也不敢近前观看。 一来醉月楼是烟花之地,习惯使然正经人是不会靠近这种地方的。 二来门口又站着拿刀执戟的兵将,看样子他们是来抓人的,走得近了万一被当作嫌疑人抓起来,脑袋就得搬家了。 将官四处扫了一眼,随即吩咐把柳大娘的尸体带下去,又抬手大声道:“给我进去搜,但凡身份可疑者,统统带走!” 说罢手一挥。 看客们慌忙让开路,两列兵将立时朝里面冲去。 里面很快响起呯呯哐哐的声音,姑娘们吓得花容失色瑟瑟发抖,忍不住发出一声声尖叫。 还未尽兴的男人们敢怒却不敢言,被兵将们喝斥逼着双手抱头蹲在角落里接受审问。 . 第三百二十二章 瞎话 柳妈妈作为醉月楼的主事者,此时忽然跳楼死于非命,实在是件令人震惊的事。 她这一死,醉月楼里一时连个做主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任由兵将们喝斥问话,连声大气也不敢出。 苏璟妍混在外边看热闹的人群里,心下骇然。 原本也怀疑过柳妈妈跟朱九是一伙的,可这柳妈妈伪装得太好,并未露出破绽。 然而她这一死,无疑已经表明他们的确是一伙的。 柳妈妈或许是为了保护朱九,才选择了自杀,果断掐断了这条线索。 唉,可惜了一条人命! 苏璟妍不由得叹了声,正要悄悄从人群里离开,不妨肩膀被人拍了下。 她下意识地回头,便见身着男装的翡翠一脸悲凄地望着自己。 “翡……”苏璟妍脱口而呼,翡字出口忙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你跟我来。”翡翠悄声说道,说罢径自往前面匆匆走了。 苏璟妍忙拉着小玉疾步跟上。 前面的翡翠左拐右拐,很快钻进一条小巷子里。 夜色沉沉,巷子里更加昏暗。 苏璟妍站在巷口有些犹豫。 “是我,快些进来吧,有人等急了要见你。”翡翠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借着天空灰白的光,模糊的人影站在一所宅院门口朝她招手。 苏璟妍哦了一声,心里些微激动,想当然地以为是朱九要见她。 待她走到近前,翡翠才抬手敲门。 门从里面打开一条缝-,探出一个妇人的脑袋。 翡翠轻声道:“是我,我把阿妍小姐带来了。” 妇人哦了声,打开门轻声道:“进来吧。” 翡翠抬手做请。 苏璟妍也不客气,大踏步走了进去。 翡翠却没有进屋,只站在门口道:“阿妍小姐,保重。” “你要去哪?”苏璟妍眉头一皱,神情几分讶然。 翡翠凄楚地一笑,“还能去哪?我与柳妈妈母女一场,总得为她收尸吧。” 闻言苏璟妍心里也很难受,吸了吸鼻子,“那你自己小心些。” 柳妈妈的尸体现在在杨北城的人手里,想拿回来只怕不容易呀。随即想到翡翠有杨文帮忙,应该能如愿吧…… 杨文此时恼怒至极。 怎么也没想到,一直提防竟也中了他们的暗算,先是昏迷后又被关进客栈的地下石室,身上力气尽失,连站立都有些困难。 更让他担心的是,四殿下不见了。 石室三面都是石墙,靠通道的这面则是由拇指粗的铁条捍接而成,左边角落的铁门关得死死。 先前他醒来时扯着嗓门儿喊了很久也没人应,也不知他们将自己关在这里是何用意。 城里该不会出事了吧… 人在极度无奈极度恐慌的情形下自然容易多想。 杨文无力地靠坐在临门的铁栏杆边,右手不停地捶打额头,必须强迫自己冷静… 好一会他终于冷静了些,细想一刻,不由苦笑着摇头。 这分明是对方的调虎离山计。 那人显然早就知晓四殿下的身份,却又并没打算加害四殿下,调开他是为了方便行事。 方便行什么事呢? 自然是行四殿下在意又极其反对的事。 再一想到四殿下如今住在龙凤客栈,而龙凤客栈里还住着另一位贵重至极的人物… 杨文的脸色顿时大变,喘着大气双手扶着栏杆勉强站起,蹒跚几步走到角落的草铺前,定定看了一刻,咬咬牙,终于掏出火捻子吹燃,丢在草铺上。 干燥的草铺遇火即燃,火光乍然冒起,映红了整间石室,也映红了杨文的脸。 杨文转身,费力地来到铁门前,抬脚用力踢揣着铁门,双手抓住栏杆朝外面大喊:“来人!快来人哪!走水啦!” 这一喊立即惊动了外面的守卫,两个青衣人闻声赶来,见此情形神情惊愣。 上面有交待,关押的这人…不能有闪失。 当下顾不得多想,青衣人忙掏出钥匙打开铁门救人。 杨文如愿被搀扶出了石室,送进通道另一端一间干净的卧房。 “我要见殿下!你们把殿下怎么样了?”杨文揪住一个青衣人的衣襟,急切地问道。 那人一甩袖子,斜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不知道!顺便奉劝你一句,不该你知道的不要多问,乖乖在这呆着吧…” 说罢与同伴招呼一声,抬脚就要离去。 冷不防听得杨文大声道:“来之前我已经给家父留了信,若子时不能赶回去,家父必会带兵端了你们在淮城的老巢,也会顺着我留下的暗记找来这里… “想想你们的少主,说不准他这会儿已经遇险了…” 这当然是他信口胡诌。 虽然他还不完全清楚事情的真相,但从先前四殿下与霍六的对话中,已然听出了些许端倪,由此一联想,便有了大胆的猜测。 “你敢!”青衣人攸地变了脸色,瞪着他喝道。 杨文挑眉,冷冷道:“有何不敢?你们既然知道本公子的身份,却还敢囚禁我,就该想到会有怎样的后果。” 青衣人的神情犹豫又纠结,目光朝同伴看了眼。 另一青衣人犹豫一瞬,招手让他过去。 两人附耳耳语了几句。 青衣人点点头,低声道:“也只好这样了,你快去吧,快去快回!” 另一青衣人嗯了声,转身飞快奔出屋子。 是去请示了吧。 杨文不由得松了口气。 看来自己猜的不错,他们的少主果然身份敏、感,不然这二人也不会如此紧张。 甚至隐隐觉得,这个少主很有可能也与淮城逆言有关。 他与四殿下关系匪浅,所以四殿下对他很是信任,听信他的话来了这小小村,殊不知他骗了殿下… 又想到淮城逆言与父亲有关,那是否也有可能,他与父亲之间也达成了某种协议,所以才没有伤害自己? 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刚才编的瞎话很快就会被戳穿… 唉! 杨文不由得叹了声,颓丧地仰躺在靠墙的床榻上,闭上了眼睛。 一室静谧。 青衣人站在门边神情戒备。 不多时,外面有脚步声传来。 杨文顿时一震,陡地睁眼,腿脚下意识地动了动,骤然感觉浑身的力气在慢慢恢复,心里暗暗一喜。 来人径自推门进来,青衣人忙对他行礼。 来人挥挥手,青衣人应声是退下。 第三百二十三章 暗卫 杨文抬眼挑眉看着他。 并不是他认识的人,也不是先前见过的掌柜或霍老六,对他来说是个完全陌生的人。 确切地说,是个年约五旬的布衣老者。 “还请二公子放心,四殿下好着呢。”老者温和地说道。 杨文冷哼声问道:“那你是谁?为何要将我关在这?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老者看了他一眼,并没回答他第一个问题,顿了顿语气依然温和地说道:“委屈二公子暂住此地,是不想二公子为难。”说着又劝道:“二公子既来之则安之,好好睡一觉,明儿一早老朽自会派人送你回府。” “这是你们少主的意思?”杨文犹不死心地问道。 老者没回答,只是淡淡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还请二公子不要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残害自己…否则,得不偿失。” 此话自然是指他先前故意纵火以逃脱牢笼的做法。 杨文无奈,深深地叹了口气。 “二公子好好歇息,老朽就不打扰了。”老者说道,微一颔首背着手慢慢地走了。 这夜,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慕彦峥在倒下去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中计了,可是已经晚了… 醒来他便躺在一张宽大的榻上,床头的小几上一灯如豆,灯火被夜风吹得左右摇曳。 他不由得苦笑。 朱九将他骗出城,定是已经准备行动了,知道自己在场必定会坏他的事,所以故意以白虎碧螺的线索引、诱自己出城。 这样看来父皇定是已经落到他手里了,不知他会怎样对待父皇… 身为人子,慕彦峥心里极其担忧,虽是知道朱九不会现在杀了他,可保不准他手底下的人暗下黑手… 想到此他不由挪了挪身子,随后又是一声苦笑。 朱九存心要他避开此事,又怎么可能让他行动自由,只是有些想不明白他们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做的手脚,竟让他毫无察觉。 心念间外面忽然响起脚步声,有人小声说道:“那草包世子已被咱们的人活捉,五爷请示咱们下一步要如何做?” 另一个稍显苍老的声音道:“派人将消息送去渭峪关,陈复元知道该如何做。” 室内慕彦峥闻言心里安定不少。 日前西凉兵奇袭渭峪关,驻守渭峪关的兵马并不多,如果他们强势攻城死伤必定惨重,现在能拿西凉世子当人质,逼他们退兵,倒不失一条好计。 西凉大将军王好战,对中原觊觎已久。 当年慑于武神王的威名不敢擅自进军中原,如今武神王已死,又经过这么多年的休养生息厉兵秣马,此次出兵,绝不会因为渭峪关的小战失利而退兵。 然而要命的是,他膝下只有一个儿子。 现今这唯一的儿子落入敌手,让他哪还敢轻举妄动? 此举就算不能彻底动摇他进军中原的心,至少也在短时间内让他投鼠忌器… 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一切又都回归寂静,让人恍然以为先前的对话不过是一种错觉。 慕彦峥闭目沉思了一会,随即挣扎着坐起,抬眼四处打量。 窗外夜色沉沉,灰蒙蒙的一片,婆娑的树影在秋风的吹拂下摇曳,发出沙沙的轻响。 慕彦峥轻喘了口气,高声喊道:“来人!” 很快有青衣人入内,冷声道:“殿下有何吩咐?”语气不屑。 他们果然知道自己的身份。 慕彦峥心里苦笑了笑,道:“去给本宫拿些纸笔来。” “你要做什么?”青衣人警惕地问道。 慕彦峥道:“自然是写信给我的父皇,告诉他本宫也落在了你们手里,让他早点答应你们少主的条件。” 青衣人哼一声道:“殿下还算识相,不过这事小的可做不了主,你且等着吧…” 说罢匆匆行了一礼退下。 慕彦峥轻笑,叫住他道:“再去给本宫弄点宵夜来,本宫饿了。” 青衣人点点头算是应允。 上面交待过,这位四殿下要好生照顾,除了不让他离开其他随意。 青衣人走后不久便领了一位布衣老者过来,身后两名青衣人各端着一个托盘,其上分别放着笔墨纸砚和美酒佳肴。 布衣老者进来后主动将室内的灯火逐一点亮,免不了斥责青衣人怠慢了殿下等等。 青衣人恭声听训。 屋里一下子光亮了许多。 布衣老者来到榻前,朝慕彦峥深深一揖,“草民丘济苍拜见殿下。” 慕彦峥仔细打量了他一番,才道:“你是北晋皇室的暗卫?” 丘济苍神情一震,末了微笑道:“殿下好眼力,竟然一眼就看穿了老朽的身份。” 慕彦峥道:“不是本宫眼力好,是本宫与九爷的交情好…九爷少有事情瞒我的。” 丘济苍呵呵笑了,“或许吧,少主是个重情的人,否则也不会煞费苦心地安排你避开此事了。” 话里之意,已是承认今晚城里出了事,且是他们一手谋划。 心里的猜测变成事实,慕彦峥神情暗了暗,默了片刻后道:“九爷是君子,更是聪明人,如今外患当前,我相信他做事自有分寸。” 丘济苍颌首。 此时那俩青衣人己将吃食和纸笔摆在几案上。 慕彦峥倾了倾身子,抬手拿了糕点放进嘴里吃起来,末了接过青衣人斟满的酒杯喝了一口,抬头看着丘济苍道:“丘首领若是无事,不妨陪本宫小酌几杯?” 丘济苍犹豫了一瞬,才拱手说道:“既是殿下诚邀,老朽恭敬不如从命,逾越了。” 说罢朝青衣人挥手,令他们退下,随后也坐到榻上,与慕彦峥对饮。 与别的暗卫首领冷酷、孤傲的性子不同,丘济苍是个很随和又很擅于聊天的人。 此时两人交谈甚欢,竟让慕彦峥对他生不起半分仇视的心。 而丘济苍对他,似乎也并未将他当作仇人的儿子看待,更像是长辈对待晚辈的态度…… 不知不觉间,漫长的一夜快要过去。 天边渐渐露出了鱼肚白,晨风从窗户吹进来,瑟瑟的凉意直达心底。 慕彦峥不禁打了个冷战,一夜未眠,微熏的双颊已泛上困意,看着对面的丘济苍笑嘻嘻道:“老爷子请便,我困啦,先睡会去,九爷来了再叫我一一” 说罢人已经歪躺下,翻了个身就睡着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重逢 此刻的苏璟妍又惊又喜,怔怔望着面前对她行礼的少女。 碧螺!竟然是碧螺! 那日梵玉山遇袭,碧螺和白虎皆被青衣人掳去,事后虽然连番派人去解救,但并未成功,却不想今日在这里见到。 “起来!快起来啊!”苏璟妍忙 去扶她,嘴里连声道:“是谁送你来的?是九爷,对不对?” 当日袭击她和慕彦峥的原本就是朱九的人,后来在虎头寨二人握手言和时朱九也承诺过,会将碧螺和白虎救回来。 果然,他没有食言。 苏璟妍心内一叹,五味杂陈,不知是什么味道。 那家伙总是这样,明明掏心掏肺地对她好,却又偏偏要跟她赌气… 碧螺谢过后盈盈起身,眼眶热热的,脸上满是笑意,张了张嘴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好,只双手搭在苏璟妍的胳膊上,哽咽道:“小姐,你还好吧?” 苏璟妍笑着点头,“好好。” 重逢实在是件令人愉悦的事,以至她暂时忘了今晚发生的大事,拽着碧螺迫不及待问她那日之后的情形。 碧螺一一答了。 当时她和鲁妈都在后一辆马车上,同样受到青衣人攻击。碧螺为掩护鲁妈回城报信,身上多处受伤,被青衣人所掳。 白虎本来可以逃走的,却想着要救她才失手被擒。 二人被他们连夜带离玉城,中间多次改道,不知为何兜兜转转又带他们来了淮城,前儿个夜里在城外小树林里遭遇伏击,被两个蒙面人趁乱救走,又送了他们进城,安顿在这。 苏璟妍听得云里雾里,朝四处看了看,忍不住问道:“那白虎呢?他又去哪了?” 碧螺道:“刚才有人领他去见殿下了。” “什么?去见殿下?谁领他去的?”苏璟妍一惊,神情讶然道。 碧螺忙道:“一个青衣人,奴婢不认识。”似乎想到什么脸色微微一变,“殿下…殿下他不在淮城?” “殿下失踪了。”苏璟妍道,神情几分黯然,默了片刻又看着碧螺,“今晚发生的事儿,你还不知道吧?” 碧螺神情茫然,“发生什么事了?奴婢这两天都没出门,救我们的人说那伙人还在找我们,不要轻易露面。” 苏璟妍了然地点点头,随后将龙凤客栈的事说了。 碧螺瞬时瞪大了眼睛,“九爷,九爷怎么能这么做呢?” “他这是为了我。”苏璟妍叹道:“他不希望我跟他一样,一辈子活在阴暗里,他要我活得堂堂正正,光明正大。” 碧螺皱紧了眉头,脸上写满担忧,“可他这样做实在太冒险了,万一失败,岂不连性命都得赔上?” 苏璟妍苦笑,这个她如何不知? 可惜朱九一直避开她,即便想阻止也没办法阻止,所以只能期望他成事了。 只是阿峥,他会原谅朱九所做的一切吗? 毕竟,那人是他的父皇,是他的亲生父亲。 先前因为乍见碧螺的喜悦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纠结和担忧。 碧螺也没料到事情会是这样,想了一会又道:“那夫人呢?夫人知道这些事吗?” 苏璟妍道:“想必赵叔已经传信回去了。” 事情发展成这样,只怕阿娘也只得露面了。 …… 苏璟妍料得不错,次日一早姜氏便得了消息,神色如常地吃完早餐,才让木青收拾收拾准备出寨。 木青嘴唇动了动,似要阻止。 姜氏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见一见也好,这一面总归是要见的。” 说罢人已经起身,回房换了身利落的装束出来。 木青也已收拾妥当,马车早已在院里等候,两边各站了十数个劲装汉子。 见到姜氏出来,齐齐朝她施礼。 姜氏微微颔首,木青过来扶她上车。 一行人匆匆下寨,直往淮城。 一夜忙乱,今日的淮城气氛更是紧张。 杨北城调了不少兵将入城,在城内进行地毯似的搜寻。城门也派了重兵防守,严禁闲杂人等出入。 姜氏的马车进城时并未受到阻碍,木青将一块牌子递给值守的将官,将官看了眼很快挥手放行。 不多时杨北城得到消息赶来,迎着马车去将军府。 书房里,杨北城对姜氏施礼,脸上神情复杂。 姜氏知道他担心什么,语气淡淡道:“陛下会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杨北城恭谨道:“有夫人主持大局,末将不担心。” 姜氏点点头,端过几上的香茶抿了一口,抬头看杨北城问道:“渭峪关那边,都布署周全了?” 杨北城道:“已经调派摩天岭的兵马过去增援,只要他们不全力猛攻短时间内不会有闪失。” “他们不敢。”姜氏笑了笑,“我得到消息,有人趁乱掳走了他们的世子爷。” 杨北城闻言点点头,“确有此事,这还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又忍不住苦笑,“他们的计划实在太周密了,先是利用西凉人当靶子,再暗中出手对付陛下…又利用陛下的…心思,顺利带走陛下…” 说着看了姜氏一眼。 彼此都心知肚明陛下是什么心思。 姜氏又笑了,“所以我来了。”顿了顿又叹道:“不得不佩服,朱九那家伙算计人心的本事,实在是厉害啊!” 听这语气,夫人果然跟他们是一伙的… 杨北城心里忖道,同时涌上深深的忧虑。 只听姜氏又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去醉月楼等他。” 杨北城道:“那末将先去安排一下。” 姜氏道:“不用,我自己去就行。” 杨北城面有难色,还是不放心,“要不末将陪您去吧?” 姜氏摆摆手,看着他,“真不用,你去了反而坏事。”想了想又道:“我倒是建议你将搜寻的重心放在城外。” 昨晚城里一片混乱,有人打伤守门的兵士趁乱出了城。 虽然杨北城第一时间下令封锁了城门,还是有好几拨人冲了出去,也不知是些什么人。当即他便派了人去追,可到这时也没消息传回来。 杨北城思忖一刻,道:“夫人,以末将猜测,费大人可能逃出了城,想必是对末将起了怀疑,不愿露面。” “费青礼么?”姜氏嗬了声,“他心眼儿一向不少,疑心你也不奇怪。何况他又是个怕死的,事情没明朗前他是不会露面的。” 杨北城摇头苦笑。 他可真冤! 第三百二十五章 故事 杨北城拗不过她,只得同意姜氏前往醉月楼。 醉月楼早在柳氏跳楼后就被查封,各个出口皆由杨北城的亲信日夜看守。 心里虽然明白这样做毫无用处,幕后主使人连柳氏都能牺牲,自然不会傻得自投罗网,但也还是心存侥幸,万一他来了呢? 这会杨北城原本想再多派些兵将过来,却被姜氏阻止,只得作罢,随即喊过值守的头领过来,低低交待几句才打马离开。 姜氏带着木青直接从后门进去,隐藏在对面茶楼的青衣小厮与同伴相互打了个眼色,很快下楼离去。 此刻醉月楼早已人去楼空,当晚在场的客人都被拘禁,伙计姑娘们也都被分别关押。 空荡荡的大厅一如那晚的凌乱,桌椅案几东倒西歪,杯碗酒盏碎了一地,残羹冷炙洒得到处都是,其间还散落些许女子的钗环,空气里潮霉的气味扑面而来。 木青皱着眉,捂鼻抬手挥去近前浑浊的异味。二人在大厅停留了一刻,四处打量一番,才缓缓迈步上楼。 在二楼楼道的尽头,有厚重的铁门将二楼和三楼隔开。 看情形,三楼是严禁客人上去的,只是现在铁门大开,谁都可以上去,不过外面有官兵把守,闲杂人等也不会没事来这里转悠。 姜氏信步走进三楼靠左的一个房间,屋里干净整洁,陈设简单,所有器具都摆在它该摆放的地方,因为主人的突然离去缺人打扫而蒙上了一层薄灰,案上白玉瓷瓶里的小雏菊也已经凋谢,边上窗户大开着,正对着底下醉月楼的大门。 所以这里应该是柳氏的住处。 屋里没有打斗的痕迹,看来柳氏的确是自己跳楼死的。 她如此做自然是为了掩护朱九,更不想因此牵连到别人。 姜氏暗自感叹了一番,才退出屋子往另外的房间走去。 原本也没有特别的目的,只肖让暗处朱九的人知道她在醉月楼就行。 虽说这里把守森严,但朱九要想进来,也根本拦不住他。 姜氏在各个房里转了一圈,末了留在一个房间里歇息,吩咐木青去取水煮茶。 如此直等到掌灯时分,外面才有了些动静。 杨北城到底不放心,让苏璟妍提着食盒过来给姜氏送了些吃食。 若不是杨北城告诉她,苏璟妍还不知道阿娘已经来了淮城。 手里拿着杨北城的手令,守卫很快放行。 母女相见,免不了唏嘘感叹互诉离情。 这一对特别的母女,虽然不像别的母女那般亲近,但自有另一番相处方式。 木青知趣地避开了。 苏璟妍才小声问道:“娘,那你打算怎么办?” 姜氏瞥了她一眼,摊摊手,没答反问:“如今这情形,你觉得该怎么办?” 苏璟妍想了想,“以皇帝的精明,他原本可以不让事情走到这一步的。我不相信他在这个世间混了这么久,还没办法自保,竟然让朱九掳了去…我想,他是在用这种方式,逼迫你跟他见面。” “是啊,男人嘛,都是贱骨头…”姜氏自嘲的笑笑,神情几分怅然,“往往得不到的东西,才越是念念不忘。” “那你还爱着他吗?”苏璟妍犹豫一瞬,终是问出了口。 姜氏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转而问道:“想不想听我的故事?” 苏璟妍愕然后连忙点头。 一直好奇他们之间的故事,此时有机会听到当然不会拒绝。 姜氏抿了一口茶,才缓缓说道:“我和慕珏,是从小的青梅竹马。他比我大六岁,一直像大哥哥一样照顾我。那时我们两家都很穷,他为了供我上学,高中毕业就去当了兵,挣得的钱全拿来贴补了我的学费和生活费。我曾经发过誓,长大后一定要嫁给他…” 苏璟妍专注地听着,眼睛眨也不眨。 那样的情份,自是比一般人深厚。 “终于不负他的期望,那年我考上了大学。为了筹集上大学的费用,我在市图书管找了份兼职的工作,他便时常在休假的时间过来看我…” 姜氏说到这里顿了顿,脸上神情越发悲戚,“后来,很不幸,我们遭遇了地震…” 所以阴差阳错来了这时空。 姜氏说得轻描淡写,但苏璟妍心里明白,他们所经历的一切,肯定比她说的要复杂得多。自己还算是幸运,做了她的女儿,否则以自己的智商,还不知如何在这个时代立足呢。 “娘,无论以后怎样,我都会陪着你的。”苏璟妍由衷地说道,身子蹭过去偎在她身边。 姜氏拍拍她的肩头,淡然一笑,“你是我的女儿,自然要陪我到底…你父亲的在天之灵,正看着我们呢。” 说罢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 天色更加暗了,夜幕下的屋宇房舍都变成了重重黑影,灯火星星点点点缀其中。 街上行人寥寥,普通百姓没要紧事谁也不会在这个当口在街上晃荡,一切都那么详和宁静。 就在这详和宁静的夜色中,苏璟妍忽然嗅到一丝熟悉的气味,她心里不由得一紧,忙起身拉开门到外面看个究竟。 黑暗中一人长身而立,正站在走廊的尽头看着她。 他果然来了,还真是神通广大,竟然避开了楼下的守卫,悄无声息地上了三楼。 “朱翎,是你吗?”苏璟妍慢慢走近,小声地唤他。 那人嗯了声,灼热的视线一直焦着在她身上。 隔了这么久,原以为再见到她心里不会再起涟渏,却原来还是控制不住。 “你,还好吗?”朱九拼命压抑心底拥她入怀的冲动,看着渐行渐近的人影,声音沙哑地问道。 问过后又忍不住自嘲…她过得好不好,自己不是清楚得很吗?何苦还要多问? 苏璟妍走到他面前站定,看了他一会儿,很认真地摇了摇头,“我过得不好,很不好。” 闻言朱九的心仿佛要揪起来了,疼得真是厉害,沉默了好一会才道:“对不起,我不得不这么做。” 终归,朱九的这番行动,虽是为了她,其实更是为了他自己。 换句话来说,他其实是利用了苏璟妍,利用了姜氏。 姜氏心里肯定明白,却没有怪罪他,反而积级配合他来善后这件事。 终归,朱九心里是有愧的。 第三百二十六章 地下 苏璟妍再没说什么,扭头指了指姜氏所在的房间,“你快进去吧,我娘等了你很久了。” 朱九点点头,道了声好便转身走了过去。 木青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幽幽道:“这世间如果还有什么是你娘不想面对的,便是这个了。” 先前姜氏虽然没有回答她的话,却将他们之间的那段往事说出,无疑也是一种回答。 所以,她是爱他的。 即便她已经嫁了苏战,即便他设计杀了苏战,即便事情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可在她的心底深处,对皇帝终归还是有几分情意的。 而皇帝对她,这么多年念念不忘,她这颗朱砂痣早已深深浸入他的骨髓,难怪即便冒死也要见她一面了。 这样的真相,苏璟妍始料不及,她不由得抬起头,看着木青,“青姨,你跟我说说,我的父亲,苏战,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木青深深吸了口气,抬头看向远方,神情萧瑟,声音缓缓,“你的父亲,他是个好人,好得不能再好的好人。那时他跟慕珏在同一个部队,是慕珏的顶头上司。二人私下的感情很好,因此每个周末他都陪着慕珏来市区看望嫦溪。” 原来感情就在那时候滋生的。 苏璟妍心里叹了口气。 “你父亲他原本出生将门,家世很好,从小便得到很好的培养,是他们部队重点栽培的对象…如果没有那一次意外,他必定是那个世界里的天之骄子…” 木青说着,眼里渐渐涌出湿润,声音已然哽咽。 苏璟妍忙掏出自己的绢帕递给她。 木青伸手接过,试去眼角的泪,继续道:“谁知来到这里,他们的身份已然反转。慕珏成了高高在上的二王子。而苏战,只是他手底下的一个随从,一个浅薄粗妇的儿子。” 可想而知,这样的身份反差,对苏战来说是何等的打击。 “当时我们五个一同来到这里,从最初的不接受,不敢相信,到最后的不得不认命。彼此也是经过多方试探才最终相认的。” 这种情形下缔结的友谊,自然不容易破裂。 可惜,却偏偏有种叫权势的东西,让他们反目成仇,也让一代贤王苏战成了谋逆的千古罪臣。 苏战,他何其倒霉! 苏璟妍心内不胜唏嘘。 阿娘还算是个公平的人,正因为如此,她才没有选择与慕珏在一起,反而自焚假死带着自己远离京城。 这种选择,想必当年的慕珏也没有想到吧。 慕珏之所以行此卑鄙之事,除了武神王苏战的功高盖主,更是想夺回心爱的女人吧。 男人们总是以为,没了别的碍事者,女人就会心甘情愿地依附于他。可惜他似乎忘了,阿娘从不是轻易服软的人,他这样只会将她越推越远… 怔愣间那边的房门打开,朱九面无表情地出来。 苏璟妍忙迎上去。 不待她问朱九便冷冷道:“你随我去带人。” 带人? 苏璟妍愣了愣。 朱九已然撇开她下楼。 苏璟妍自觉跟在他身后。 并没出醉月楼,在一楼大厅处的一个角落,朱九停下,抬手在一张几案的桌脚处按了按。只听得哗啦一声,地下忽然裂开一个小洞。 朱九拉着她跳了下去。 苏璟妍笑了,再没想到他其实一直藏在醉月楼。 外面早就闹翻了天,只差没有将整个淮城掘地三尺,却原来一直都在这里。 洞口并不深,稍一瞬双脚便已着地。 抬头一瞧,内里有微弱的光线泄出。 朱九拽着她走近,抬手往石壁上一摁,哗啦又一声响,洞门往两边划开,露出里面四五个人影。 皇帝赫然就在其中,被双手反剪绑在一块青石板上,看到她神情微微一愣,随即面露喜色,挣扎着身子张口欲言。 一人上前狠狠揣了他一脚,口中恨恨道:“老实点儿,否则现在就斩了你…”说着晃了晃手里的大刀。 苏璟妍皱皱眉,虽是知道这人是自己的杀父仇人,可看到他现在的狼狈样儿,心里也不是滋味儿。 朱九摆摆手,制止了手下的暴力,吩咐道:“给他松绑,换身衣裳。” 那人悻悻住了手,看向皇帝的眸子里全是恨意,抬头应了声是,用大刀挑断他手上的绳索,大刀划过处带着血丝。 皇帝一声不吭,只是微皱了皱眉。 绳索松开,皇帝自己站了起来,习惯性地弹了弹衣袍上的尘灰。 那人丢给他一袭青布衣衫,喝道:“自己换上!” 皇帝接过衣衫,往旁边挂着布帘的角落走去,掀动布帘时却又回头问道:“你娘,她来了吗?” 苏璟妍点点头,“来了,等会我带你去见她。” 皇帝顿时露出欣喜的神情,连声道了好几个好字,才又转身掀开布帘。 苏璟妍被朱九拽到一块青石板上坐下,这才发现其他人都在看她,目光并不友善。 她只好尴尬地笑笑,抬头目视前方看着洞口。 不多会儿皇帝换了衣衫走出来,步履有些蹒跚,想必这两天吃了不少苦头。 朱九看着她道:“你带他上去吧。” 苏璟妍又愣了,竟然不跟着吗? 他就不怕自己把人放跑了,再通风报信让杨北城带人过来抓他们? 显然其他人跟她一样的心思,纷纷露出惶急的神色看着朱九,“少主,这怎么行?” 朱九扫了皇帝一眼,哼了声道:“他如果不想活了,谁也救不了他,如此倒是便宜了慕彦峥那小子!” 此语一出,皇帝脸色大变。 苏璟妍也倏地变了脸色,恼怒地瞪着朱九。 这岂不是坐实了阿峥跟他是一伙的? 朱九无视她的目光,只看着皇帝,冷冷道:“你是个聪明人,当知道我所言不虚。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私下来淮城,这是你此生最大的错误!” 皇帝苦笑,想了会儿竟然点点头,看着朱九,“是啊,朕一生英明,到底也有做错事的时候…不过,朕不后悔!” 说罢甩袖径自走向洞口。 苏璟妍紧随其后。 一根粗大的绳索从上面垂下,底端套着一个箩筐,待二人站进去,箩筐忽地拔高,哗啦声响后,箩筐已然升到洞口。 苏璟妍当先跨出箩筐,站到地面,不由得抬眼打量,正是先前她跟朱九下去的地方。 第三百二十七章 旧情 大厅里依然静寂无声。 显然外面守卫的官兵并不知里面有人出入。 此时只要皇帝高声一喊,外面的官兵就会闯入,到时朱九等人就很难逃脱了。 当然她和阿娘的身份也会曝光。 不过看情形皇帝应该不会干这种蠢事,朱九放心让他上去跟阿娘叙话,自然已经做了万全准备,何况上来时朱九还抛出了阿峥这个隐患… 识时务者为俊杰。 皇帝此时恨不能将那些余孽碎尸万段,可现实却让他不能那么做。 朱氏余孽早在掳走他时便喂他服了毒药,每三天必须服一次解药,否则便会毒发身亡。再说私心里他也不想让姜氏死,冒这么大的风险原本就是为了她… 至于老四,那就难说了。 皇帝深深吸了口气,随在苏璟妍身后慢慢抬脚迈步,快要见到她了… 路并不漫长,走得再慢也总会走到尽头。 木青站在走廊处朝他深施一礼,并未说话,只抬头用手指了指那边虚掩的房门。 皇帝朝她颔首,目光不由自主随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觉脚重如铅,半晌也迈不开一步。 四周俱静,里面隐隐透出灯光,有茶叶的香气从屋里飘出来。 木青朝他再施一礼,悄然退下。 苏璟妍也转身走开,将空间留给这心绪复杂的二人。 原本她该是憎恨皇帝的,可看到他这副样子,心里的恨意削减不少。 想必这些年,他过得也不快活罢。 “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姜氏的语声从屋里传出。 皇帝神情一震,只觉嗓子干哑得厉害,连连轻咳了好几声才低声道:“我,我怕见你,又,无时不刻想见到你。” 姜氏淡然道:“见与不见,其实都没有意义了,你又何苦来这一趟?” 皇帝嘶声道:“不,我后悔了——”声音颤颤,似乎鼓足了很大勇气,疾步朝姜氏所在的屋子走去。 姜氏不知何时已然站在门口,倚在门上冷冷地看着他,“当年你做了选择,我也做了选择,如今再来说后悔,是不是已经太迟了?” 皇帝此时已经走到她面前,定定地看着她,抬手似要抚她的眉眼,却被姜氏避了开去。 这动作无疑刺伤了他,皇帝的目光再次暗了暗,缩回抬起的手,长叹一声道:“是啊,迟了,太迟了!因为苏战,你永不会原谅我了。” “是,我不会原谅你。”姜氏道,目光凛然,“苏战视你如亲弟,为你打下这赫赫江山,到头来却落了个乱臣贼子的下场,连他的一双儿女都无法堂堂正正地活在这世上…你说,我有什么理由原谅你?” “如果你愿意,我会亲自给他平反。”皇帝脱口道。 姜氏冷笑,“那你说说,有什么条件?” 皇帝看着她,目光痴迷,“你知道的,由始至终,我不过是想要一个你罢了。” 姜氏笑了,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你可知道,我曾经的愿望是什么?” 皇帝一怔,神情不解。 姜氏看着他,缓缓道:“我曾经最大的愿望,便是嫁给你,做你的妻子,一辈子照顾你。” 皇帝心神一震,神情似悲似喜,一把抓住她的手,嘴唇哆嗦着,双眸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姜氏慢慢抽回自己的手,幽幽叹了声气,“可是你不需要啊…一场地震,让你改头换面成了有身份的人,你有了别的女人做妻子,还做了皇帝,有了后、宫佳丽三千,你已经不需要我了…” “不,不是的,我一直爱的是你,我这两世加起来,也只爱你一个…”皇帝嘶声道,不可轻弹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下,“可你为何就不能大度些,正妻也好,皇后也罢,都不过是名份而已…我以为,你是懂我的。” “嗬嗬…”姜氏冷笑,一向淡然的脸上流露几许讥诮,“如果这就是你的爱,我姜嫦溪要不起。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是最清楚的,从前如此,当年如此,现在也如此。我,一直都是我,绝不因任何人或事改变。而你,这些年变得太多了,早不是当年我认识的大哥哥了。” “可你就算不做我的女人,也不该嫁给苏战。”皇帝默然一刻,又嘶声道。 姜氏挑了挑眉,又一声冷笑,“未必,只许你后、宫佳丽三千,就不许我为自己选一个好男人嫁吗?” 皇帝眸里露出狠戾,咬牙道:“你可以嫁给任何人,却不能嫁给苏战!” “哼!收起你那可怜的自尊心吧!自傲又自卑的家伙!你打心底里嫉妒苏战,因为苏战家世好,出身好,比你更优秀!虽然在这个世界你得到了显赫的身世,可骨子里的自卑是磨不灭的,他助你起事,助你一统天下,助你登基为帝,你在他面前,永远是弱者!所以你惶恐,你害怕,只要有他在的一天,你就坐卧难安,你无时不刻想要置他于死地!” 姜氏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因为激动,脸色涨红,身躯微微颤抖,捂嘴连连咳了好几口,心里却畅快无比。 这些话,早该说了。 皇帝面色发白,心里的苦意在无边蔓延,良久才颓然问道:“终归在你眼里,我不如他,是吗?” “是!”姜氏斩钉道:“他是风光霁月的君子,你是心思龌蹉的小人。他一心为你,你却暗地里算计他。他明知你要置他于死地,干脆将屠刀递到你手里,他成了你巩固皇权最快有效的利器。他说过,这个大綦,是他费尽心血打下的,他不希望才刚建立的王朝毁在你和他的争斗里。他死,是为了成全你,更是为了全天下的百姓!” 皇帝惨笑,笑过后又抬头问道:“那你呢?你是什么时候爱上他的?”问罢又低头喃喃,“或许,从一开始,你爱的就是他,所以才拒绝跟我在一起。” 姜氏眼里越发流露出失望,神情也渐渐恢复平静,“你觉得是就是吧,我不想辩解。”说着人已经走回屋内。 皇帝跟了进去。 姜氏跪坐在软垫上,斟了杯茶递给他。 皇帝接过一饮而尽。 茶已经凉了,冷意顺着他的喉咙流进肺腑,四肢百骸都仿佛注入了寒冰,不禁打了个冷颤,头脑冷静不少。 第三百二十八章 送回 夜凉如水。 寒凉的夜里这对昔日的情侣相对而坐,久久无言。 半晌,姜氏打破沉默,“淮城不是久留之地,你还是早点回京吧。” 皇帝苦笑,心里酸涩不已,望着眼前这张魂牵梦萦的面容,哑声道:“你以为,眼下这情形,我轻易回得了京?” 姜氏淡笑,又斟了杯茶递给他,“朱氏的事,终归是你慕氏造的孽。我不否认,我想保下他们,你如果还在乎昔日的情份,就不要再追究了。” 皇帝挑了挑眉,脸上涌现怒气,“可他们从未想过放过我,他们杀了太子,现在竟然又利用老四来算计我,我不杀光他们,这口气如何咽得下?” “一个英明帝王的胸襟,从来都不该在一人一事上。”姜氏看着他,神色仍然平静,“想当初我们来到这个世界,起事的初衷,并不是要给这个世界制造杀戳和动乱,而是要给他们带来和平,带来安乐。慕珏,你太让我失望了。” 皇帝冷冷一笑,“失望?嫦溪,你何尝对我期望过?当年你便不忿我北麓二王子的身份,你觉得我卑微的出身配不上那个高贵的身份。在你眼里,苏战才是当之无愧的王子。所以,你打死也不愿嫁我!” 姜氏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眸子里闪过一丝受伤的神色,咬了咬嘴终究没有反驳,默然片刻后道:“当年的事我不想再提,随你怎么想好了…如今强敌在侧,我不想因为私人恩怨坏了大事。你走吧,好自为之!” 姜氏说完,人已经起身,站在门口朝外扬声道:“阿妍——” 苏璟妍就在隔壁,闻言忙探身出来。 墙壁很隔音,她并未听到这边二人的谈话,不过看他俩脸色,好象聊得不太愉快啊… “你送陛下去将军府。”姜氏道,语气一如既往的轻淡,听不出半分喜怒。 苏璟妍呀了声,抬眼看皇帝已经快步从屋里走出。 姜氏朝他施了一礼,缓声道:“陛下保重。” 这一声陛下,算是撇开了他们的情份。 皇帝面如死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微微颔首,转身一言不发往楼梯口走去。 苏璟妍有些懵圈。 阿娘这是要放他一马啊。朱九好不容易才抓到他,怎可能轻易放他走?阿娘这是越俎代庖,事后怎么跟朱九交代? 还有,皇帝这回吃了这么大亏,一旦性命无虞肯定会倾全力报复,原本他就恨不得除朱九而后快,到时朱九又该如保应对? 姜氏自是看出了她的担忧,走过来拍拍她的肩道:“放心,有我呢,出不了事儿。” 苏璟妍点点头,心里也还是茫然。 “快去吧。”姜氏催促道。 苏璟妍走了两步又回头,“娘,那你呢?你不去将军府吗?” 姜氏没有回她,只朝她挥挥手。 罢了,阿娘是个精明的,她知道该如何保护自己… 苏璟妍暗暗叹了叹气,扶着楼梯的栏杆慢慢下了楼。 皇帝并没有走远,站在二楼的楼梯口等她,显然有话要单独跟她说。 二楼全是包厢,达官贵客们来此享乐,自然不会跟普通客人一起扎堆,那样不但有失身份也不便跟当红的姑娘卿卿我我… “你想说什么?”苏璟妍站在离他几步远的距离,不太客气地问。 皇帝顿了顿,道:“你老实告诉朕,老四对你们所做的一切,是否知情?” 苏璟妍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愣。 皇帝以为她默认了,手不由得握紧,恨恨地说了句:“这个孽子!” 苏璟妍忙道:“他没有,你别冤枉了他!” “朕冤枉他?只怕从一开始,他就在骗朕。”皇帝嗤声道:“不但是他,还有他那个母妃,在宫里故意装作与世无争的样子,不过是做给朕看的,好让朕放心。” “他是你儿子,陛下又有什么不放心的?”苏璟妍淡淡道。 皇帝道:“可朕不止他一个儿子。他非嫡非长,这个位置永远不可能留给他。” “阿峥也从来没想过要这个位置。” “他不想,可他身边的人呢?”皇帝转头看着她,目光阴冷,“比如龙国公,比如你娘…人是会变的。” “猜忌是魔鬼,陛下自己是这样的人,所以把别人都想成跟你一样的人。陛下,你扪心自问,你这个大綦的开国帝王,做得合格吗?” 苏璟妍难得动了怒。 原本她对皇帝还存有几分同情,此刻烟消云散。 皇帝没有动怒,却叹了声气,“你跟你娘的性子,还真是一样…只是现在,她变了。”说罢便往楼下而去。 苏璟妍怔了怔,又有些莫明其妙,搞不懂他问这些是何用意。 一楼也安静如斯,并未有人阻拦。 苏璟妍顿了片刻,便果断领着皇帝从后门离开。 杨北城派来的人见是先前进去的姑娘,虽是诧异她身后多了个男子,却也没有多问,挥挥手愉快的放行了。 两人都没有说话,脚下快步如风。 直到拐过两条巷子,皇帝终于停下来,低声问道:“能否告诉朕,朕的人在哪?” “死的死,逃的逃了。”苏璟妍没好气地回道。 皇帝抬头望天,嘴里喃喃,“倒是朕害了他们。”说完又低头默默地前行。 苏璟妍撇撇嘴,有些无语。 做皇帝做到这个份儿上,实在算不得英明,以前还真是高看他了,哼,还穿越货呢,真是丢了穿越大军的脸… 不过想想他是栽在阿娘的手上,心里就止不住得意。 正走着前面忽然出现了一队人马,领头的将官吁一声翻身下马,迈开大步朝他们走来。 是杨北城。 苏璟妍一点也不意外。 杨北城对阿娘的忠心勿庸置疑,但同时他对皇室也保留了几分忠诚,自然希望皇帝陛下平安无事。 他没有违逆姜氏的意派人在醉月楼附近设伏,却也不放心把皇帝的性命交给她。 所以自打出了醉月楼,就派了哨探暗中跟踪。 苏璟妍早已发觉,想必皇帝也有所察觉,自觉眼下没有比将军府更好的去处,所以才没起逃跑的心思。 隔着三丈的距离杨北城便跪下行礼,嘴里连声道:“微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第三百二十九章 畅言 今夜月黑,连一丝风也没有。 周围的房舍早熄了灯火,已经宵禁的大街上静寂一片,只有杨北城带来的人手里的火把燃得烈烈,偶尔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 大街上除了他们再没有旁人。 此等情形下,皇帝自然不会没脑子的治杨北城的罪,但脸色也不好看,负手在原地踱了几步,才哼了声讥诮道:“难得杨大将军还承认是朕的臣子…” 杨北城脸色一变,忙俯地重重磕头,“臣惶恐!” “罢了,朕此番落难,也算是咎由自取——”皇帝说完,也不喊平身,自顾自地背着手往前去了。 显见得他的心情极度糟糕,原本满怀希望而来,不曾想会是这样的相见… 杨北城慢慢站起身来,嘴里长吁一口气,心里却万分不安。 出于对姜氏的尊重,明知那伙人很有可能藏在醉月楼,却没有采取行动。 现在他如愿见到陛下,更加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夫人到底是跟他们联手了,否则那伙人也不会听她的话把陛下放回来。 这可不是好事… 杨北城一边想一边朝立在前面的部将们挥手,跟随来的兵将立即转身,分成两列护卫在皇帝左右。 皇帝带来的人早在那天晚上就被打散了,受伤滞留在现场的已经被杨北城救走,眼下还都在养伤。 今晚的事并未让他们知晓。 苏璟妍心里惴惴,忍不住想阿娘会怎样善后… 他们走后不久,朱九就又步履匆匆地上了三楼。 姜氏依然在喝茶,氤氲的茶香满室飘散,她的眼睛望着窗外,神情说不出的落寞。 到底,两人的相见让她的情绪波动很大。 朱九站在门口顿了顿,片刻后进了屋,自顾在她的对面坐下,就着先前皇帝喝过的杯子斟了杯茶抿了一口。 姜氏斜了他一眼,忽然问道:“有酒吗?” 朱九愣了愣,忙道:“有有有。” 说罢人很快起身出门,不多时就抱着两坛未开封的酒坛跑进来。 醉月楼虽然被查封,里面的东西并未被抄走,酒自然是要多少有多少。 身旁的木青张了张嘴想要阻止。 姜氏拉着她的手,“木青,你应该明白我现在的心情。” 木青看着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终是没有流出来,忍不住叹息一声,道:“少喝点儿,你的身体不好。” 姜氏点点头,笑了笑,“谢谢你,木青,难为你这么多年始终陪着我。” 木青也笑了笑,抬手试去眼里的湿润,“说什么谢不谢的,这个世上,能让我甘心陪着的,也只有你了。” 说完朝朱九施了一礼,转身出了屋子。 姜氏望着她的背影,失神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抬头对朱九道:“殿下,这次的事,你不要怪我。” 朱九抱着酒坛的手一顿,片刻后一掌拍开泥封,递给姜氏。 姜氏接过,将杯里的茶水往地上一倒,抱着酒坛往茶杯里斟满。 朱九已经斟满一杯仰头一口喝尽,辛辣的味道萦绕喉舌久久不散,胸腔肺腑里戾气油然而生,看着姜氏大声道:“我没有夫人那样广阔的胸襟,我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仇人逍遥于世…可是为了阿妍,我愿意做出让步!”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谋划这一切原本也是为了我们苏家,是我们苏家辜负了你的好意!”姜氏叹了口气,神情更加萧瑟,微闭着双眼将满满一杯酒仰头喝下。 许是不曾喝过这么烈的酒,酒一入喉她不由得连连呛咳起来,咳得鼻子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朱九吓了一跳,他没想到姜氏不会喝酒,忙掏出自己的帕子递给姜氏擦试。 姜氏边咳边拿起烧水的铜壶猛喝了一口,才算勉强压下嘴里的酒意,就着朱九的帕子擦掉脸上的酒渍,缓了口气笑道:“让殿下见笑了…不过殿下也真好运气,我难得在人前出回丑,尤其是男人。” 朱九脸倏地红了,不知是被酒熏的还是被姜氏这句话逗的。 “原来夫人不会喝酒…”朱九斯斯艾艾地说道,先前潜藏在心底的戾气消散不少。 “是啊,我不会喝酒。这些年身体不好,就更没喝过酒了。今儿也是兴起,想喝一杯。”姜氏笑着说道,神情轻松不少。 朱九忙道:“那就不喝了,我陪夫人喝茶。” 姜氏对他有救命之恩,又是阿妍的亲娘,无论如何也不想她身体有恙,难怪那个木青要阻止她喝酒,自己真是太大意了。 姜氏却道:“还是喝酒吧,难得有这个机会,你可别坏了我的兴致。”说着给自己斟了一杯,放到嘴边慢慢抿着。 朱九无奈,只得陪着她喝。 酒过三巡,姜氏的话渐渐多了起来,不待朱九问起,她便主动说起那些他们之间的过往,以及,恩怨。 朱九认真听着。 他没想到会在这样一个夜里,倾听一位算不得亲近的妇人说她的往事,甚至那些往事还关乎皇室,关系到堂堂现任天子的私生活。 且这个天子,还是他的仇人… 他的手不由得握紧,仰头又饮下一杯。 姜氏自己也没想到,竟然会跟朱九说起这些。 果然是酒惹的祸啊,姜氏自嘲地笑笑,心里却比任何时候都轻松。这么多年那些往事压在她心里实在太沉重了,这一吐实在是畅快… “阿九,私心里来说,我更希望把阿妍交给你。”姜氏看着他,正色道。 朱九苦笑。 希望有什么用,阿妍不喜欢他啊,她由始至终喜欢的都是那个人。强扭的瓜不甜,就算强行将她绑在自己身边,她也永远不会快乐…自己又何尝忍心让她不快乐! 很奇怪,原本二人应该针锋相对,在皇帝的或杀或留一事上争论不休的,却不想会是这样和谐平静的场面。 当然,站在外面走廊的木青是不清楚里面情形的,搓着手不停地走来走去,一边担心姜氏的身体,一边又担心朱九会对她不利。 原本她也不赞成姜氏的做法,就这样毫无条件地放了皇帝,实在亏大发了,怎么也得逼他写下为将军翻案的圣旨才放他啊,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 想来想去实在不放心,木青忍不住上前敲响了门。 第三百三十章 大事 也不知夫人跟他说了什么,这小子走时神情是放松的,与来的时候判若两人… 木青心里纳闷着,对朱九行了礼目送他离开。 姜氏仍然神情淡淡的样子,酒意熏得她双颊绯红,平添几分丽色。 “夫人,你是如何说服他的?”木青忍不住好奇问道。 姜氏闭上眼睛,右手手肘撑在案上,五指微张轻轻揉捏着额头,“他是个聪明人,自然懂得见好就收,这样对他来说也不是全无好处。” “什么好处?”木青讶了声问道。 姜氏淡笑道:“至少,他已经如愿拖了我们下水,以后他所做的一切,都跟我们脱不了干系。” “那你为何不杀了他?再跟陛下说清楚啊。”木青神情懊恼,很是不忿。 “说不清楚的。”姜氏摇摇头,“他这么做也是为了苏家,我怎么可能杀死有恩于苏家的人?不但不能杀还要领他的情。” “可他这是利用你。”木青忿忿道。 姜氏淡淡道:“那也说明我们有利用的价值。” 木青摇摇头表示不解。 姜氏也没有解释,起身往内室里走,边走边道:“收拾一下,睡觉。” 木青愣了愣,愕然道:“夫人不会是要歇在这里吧?” 姜氏回头看了她一眼,笑了,“有何不可?在外面还是将就些吧。” 可这里是青楼! 这句话木青憋在肚里终没说出口,抬头看着窗外漆黑如墨的夜色,只好叹口气,认命了。 不肖说,姜氏住的房间正是翡翠住过的那间。 翡翠虽然离开了醉月楼,可她住过的屋子依然保留着以前的样子,柳氏在的时候还安排了人每天打扫。 只是这几日醉月楼被查封,屋里陈设器具虽然摆得整齐,上面却都蒙上了一层薄灰。 因为有垂挂的锦帐遮挡,榻上的被褥还算干净。 木青进来稍作收拾,姜氏便爬上床榻躺下了。 今儿这一天,实在是累极了。 姜氏没有多想,躺下便合上了眼睛。 底下密室里的那群人,却没她这般好睡。 煮熟的鸭子飞了,任谁心里都不会好过! 这些人原本都是北晋皇室的死忠,所活着的唯一愿望便是杀光慕氏,推翻大綦,恢复朱氏江山,谁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捉到的皇帝,就这样轻易地被人放跑了,怎能不气?怎能心甘? 朱九端坐在一把太师椅上,背脊挺得直直,视线在诸人身上一一扫过,末了冷冷道:“一个中了剧毒若无解药必死无疑的帝王,就算放了他回去又何妨?当年的武神王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武神王妃更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手下部众也都是一等一的厉害人物,有他们做我们的盟友,不比杀一个无能的皇帝更划算吗?” 诸人闻言面面相觑。 少主不是一个多话的人,此时却费尽唇舌地安抚他们,看来他对那个苏家的丫头还没死心… 对于他们来说,少主与那丫头的关系从来不是秘密,以前真以为她是宋青崖的女儿,为少主着想便想杀了她,待后来查出她的身世,却不好动手了。 “既然如此,少主何不尽快向苏夫人提亲…这样一来大家亲上加亲,岂不更好?”其中一个老者站出来说道。 其他人闻言纷纷点头表示赞成。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自古联姻便是结盟的最佳手段,大到邦国外交,小到家族利益无不是如此。 看到大家的反应,老者一笑笃定地看向朱九。 他相信少主不会反对,更是求之不得。 谁知朱九冷冷斜了他一眼道:“你当本少主是什么人了?出卖自己去换取利益么?” 老者一愣,少主不是一直喜欢那丫头吗?爱得死去活来的,这会儿怎么又说这种话? 其于诸人也都不解地望着他,实没想到这样皆大欢喜的事少主会不愿意。 朱九心里的苦实在说不出口,面上依然冷漠的样子,“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没有本少主的命令,你们不得轻举妄动,知道吗?” 尽管在场的人心存疑虑,但本着忠心侍主的念头皆没有反对,齐齐拱手应是。 朱九道:“现在你们都退下吧,分批走,注意隐蔽,没事别出来瞎晃。” “是!谨遵少主令!”诸人齐声应道。 一阵哗啦声响,旁边的一道墙壁裂开,一条长长的甬道出现在众人面前。 诸人没有犹豫,朝朱九行礼后转身鱼贯进了甬道。 片刻后,密室里便只剩下朱九。昏暗的烛火将他的身影映在背面的墙上,显得孤寂而落寞。 他就这样一直坐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墙壁又一次哗啦裂开,一个青衣汉子匆匆进来,脸上神情惊慌。 “什么事?”朱九冷冷问道。 来人顾不得行礼,疾步走到朱九面前,“少主,不好了!京城里出事了!” 闻言朱九微微皱眉,脸上神情并没有变化,“说具体点儿,到底怎么了?” 青衣汉子道:“姚贵妃于五日前持皇帝玉玺上殿,声称纪皇后谋逆,致使病中的皇帝驾崩,当即将纪皇后打入冷宫,其余嫔妃被软禁在各自宫中,多数朝臣被秘密关押……” 乍闻这样大的变故,朱九也只是哦了声,随即眉毛一掀问道:“那姚贵妃立了谁为太子?” 青衣汉子道:“说大行皇帝临终口谕,立六皇子为太子,择日登基。” 自皇帝登基以来,姚贵妃盛宠无衰,连带他所生的六皇子也颇得圣眷,立他为太子顺理成章,即便百官也找不到错处。 只是,皇帝明明还活得好好的… 显然姚贵妃要谋宫夺位,扶持她的儿子上位。 不,谋划这一切的肯定另有其人。 除了君熠然还会有谁? 瞬时朱九心里的情绪变得复杂。 虽然还未查到他真正的身份,可从他所做的事情来看,分明跟自己是同一路人,甚至几次帮助自己…… 这样的情形下,只要自己将皇帝困在淮城,或者干脆杀了他,这口黑锅便扣在了纪氏头上,永远也卸不掉。 只要六皇子顺利登了基,即便再有慕氏子弟反对,也没什么用了。 毕竟,坐在皇位上的是大行皇帝的儿子,在没有另立储君的情况下,六皇子继位名正言顺。 当然,所有的前提是皇帝已死,且必须死在淮城,死得悄无声息,没名没份。 第三百三十一章 动摇 如此不但朱氏大仇得报,且离颠覆大綦江山又近了一步。 随后又想,他肯定已经知道淮城发生的事了,京城的消息之所以来得这么快,便是希望自己能够配合他行事。 想到此,朱九自嘲地笑了笑。 如果没有姜氏插手,或许他这次真的会置皇帝于死地。可惜姜氏为了顾全大局,已决定放他一马,而自己偏偏还愿意听她的话,甚至不需要她多费唇舌就答应了。 他心里明白,这不仅仅是因为阿妍,因为慕彦峥,更是因为他自己。 在姜氏身上,他寻到了久违的母爱,那是他这辈子最缺失的情感。 朱九从没有想到,自己此生为之奋斗的目标,竟因为这对母女的出现产生动摇,且是如此的轻而易举。 实在是可笑! 还有那慕彦峥,他可是仇人的儿子,是自己复国路上必须清除的障碍,可笑自己竟然鬼使神差地与他和解,还想要帮他谋夺太子之位。 反过来,君家的那位三公子才是同路人,明里暗里帮了自己很多次,可笑自己不但不领情,且还暗地里背叛他,与仇人的儿子合谋要算计他… 自己这是,疯了? 朱九颓丧地靠在椅背上,心里充满了无以言说的悲哀。 何去何从? 同一时,杨北城瞪着铜铃大的眼珠子,叉着右手看着站在面前的亲信,犹不置信地问:“这么说,西凉真的会退兵?” 亲信拱着手道:“回将军,是的,陈将军传话给您,说是对方的王元帅想要和谈,请您亲自去渭峪关一趟。” “这是为何?”杨北城满脸疑惑,低头沉思了一会,抬起头道:“去,把送信的人叫进来,本将军要亲自问问他。” 亲信应一声是拱着手退出,不多会便领着一个兵卒进帐。 那兵卒单膝跪地行了个拱手礼,抬起头道:“我家将军说此事关系重大,还请大将军务必拨冗前往。” 能用我家将军称呼陈复元的,说明这个兵卒是他的亲信,并不是一般的传令兵。 杨北城背着手站在原地,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问道:“说说看,渭峪关到底怎么回事?” 那兵卒清了清喉咙,往左右看了看。 杨北城会意,大手一挥,左右侍立的亲信皆退出帐外。 那兵卒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家将军日前接到一封匿信,信上说王天霸的独子在他们手里,并附上一块古玉,让我家将军自个儿看着办。我家将军半信半疑,一边仍就调兵督战,一边命人将古玉送往敌营,谁知那王天霸见到古玉面色大变,当即允诺退兵百里,且主动提出要与大将军您和谈。” “原来如此。”杨北城大笑,抬手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不过这个法子也只能拖延一时,但只要捱过这几日,援军就会赶到,到时就不怕他们了。” 当然,如果谈得好,西凉也有可能彻底退兵,两国重新修好,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不是每个武将都好战的。 杨北城就不好战,虽然没有仗打他就没有军功,没有军功就提升不了官位,但边境太平终归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幸事。这比起个人的军功官位要重要得多。 “那好,回去回复你家将军,本将军后天就去。”杨北城爽快道,脸上神情轻松不少。 那兵卒顿时面露喜色,谢过杨北城后行礼退出。 杨北城犹自沉思了一会,才传令各级将官来大帐议事。 这一议便议到了天明,待众将退下,他便也走出帐外,一边贪婪地呼吸新鲜空气,一边伸展胳膊活动着手脚。 一趟拳脚打下来,浑身汗流浃背,擦完汗正要进帐用饭,抬头便见自己多日不见的儿子急匆匆进了大营。 杨北城顿时脸色一沉。 儿子失踪的事他不敢声张,就连府里的刘氏也瞒着,只说是被殿下派去执行公务了。当然,四殿下的失踪也一并瞒着,若是让人知道他跟行刺陛下的贼子是一伙的,那四殿下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所幸四殿下的身份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如此才能瞒过众人。 思忖间杨文已经走到他面前,旁边几个亲信忙拱手施礼。 “给老子滚进来!”不待他行礼,杨北城面色沉沉地喝道,喝完气呼呼地先进去了。 杨文不自然地笑了笑,跟那几个亲信回礼寒喧两句才进了父亲的大帐。 亲信们识趣地避开。 他们是贴身保护大将军的,自然知道一些知人不知晓的内情。比如,二公子不是被殿下派去执行公务了,而是跟四殿下一起失了踪,很有可能还跟行刺陛下的贼子有关。 当然他们也不相信二公子会伙同贼子行刺陛下,多半是那个四殿下的主意,他想弑君谋害陛下,然后自己当皇帝。 自古皇家无亲情嘛。 大帐里杨文跪在杨北城面前,将这几日的遭遇说了。 杨北城听完后久久不语,半晌才低声问道:“这么说四殿下真跟那些人是一伙的?” 杨文抿着嘴,心里不以为然,甚至还有几分怨怪… 父亲这不是明知故问嘛,你自己演戏演了这么长时间,竟是一点内情也不给我这个做儿子的透露,现在事情都摆到台面上了,莫非你还要装模作样不成? 想到此杨文不由得抬头说道:“殿下说父亲您知道的远比儿子想象的多得多,难怪这么多天不见儿子也不着急,是笃定他们不敢会儿子怎么样吧?” “混账!你居然这样跟你老子说话?”杨北城勃然大怒,额上青筋暴跳。这个儿子向来知礼听话懂事,这还是第一次如此无理的质问他。 可他问得理直气壮,偏偏这个问题自己还不好回答。 正如四殿下所说,自己知道的远比儿子想象的多得多,之所以没告诉他,便是不希望他参与到这些事情中来,到时即便自己因为这些事陷入危险,也不至让儿子跟着受牵连。谁曾想他才跟着四殿下没几天,四殿下就将一切告诉他了。 这个四殿下,唉… 杨北城颇为烦燥地跺跺脚,低头苦想了好一会儿,才道:“阿文,这事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为父对陛下忠心耿耿,绝不会做伤害陛下的事!” 第三百三十二章 离开 大帐里气氛尴尬,有大头兵送来早饭,在门口被亲信拦住。 此时父子俩的谈话,实在不便让外人听见。 杨文心里冷笑,都到了这个时候了,父亲还想瞒他,完全是欲盖弥嶂,“父亲,您何苦再要瞒我…您一直忠心的不是陛下,而是武神王!” 闻言杨北城的眼珠子再次瞪大,像要凸出来似的,脸色气得青白,下意识地疾走几步朝营帐外看了看,转身劈头一把掌扇在杨文脸上,低声喝斥,“孽障,你胡说什么?” “前段时日的淮城逆言,是您一手策划的,对不对?”杨文此时已经豁出去了,不管不顾地继续问道。 那丘济苍虽是敌人,可他说的话应该不假。 种种迹象表明,父亲真是那样的人。 事实上,他对于皇家并无多少了解,甚至对京城的杨家也感情生疏。所有的忠君爱国壮大家族的思想都是从书本上得来的,当然也有父亲的言传身教。 一直以来,他都以父亲为榜样,希望自己以后也成为父亲那样的人,戍守边彊,忠心报国。可惜这几天的经历,颠覆了他一直以来的想象… 杨北城气得吐血,他没想到自己悉心教导了十几年的儿子,会因为对手的几句话而质疑自己这个父亲,伤心!实在是太伤心了! 该死的朱氏余孽! 此刻,杨北城若是还不明白对方的用意,那他就白活这么多年了。 朱氏此次的计划不可谓不周全,当然若是没有阿妍小姐的暗中配合,没有夫人的故意纵容,他们的计划也不一定会成功。 自己对皇室的忠心勿庸置疑,当然也要报答王爷的提拔之恩,最好能够兵不血刃地让夫人与陛下和解。如此只要替王爷洗刷了谋逆的罪名,那夫人和小姐也就能够堂堂正正地恢复真身份了,到时再请陛下给苏家多多补偿,想必九泉之下的王爷也会安息的。 正因为此,当时阿妍小姐提出要配合那伙人行事的时候,自己默许了,事后也并未全力追查幕后主使者。 原来从一开始自己就落入了对方的算计,他们一步步地逼迫自己彻底倒向夫人那一边,而夫人偏偏跟他们来往密切,现在竟连自己儿子也被他们利用了… 一瞬间,杨北城想了许多,面上神情一变再变,最终深深叹了口气,有些无力地瘫坐回虎皮椅上,手肘撑在案沿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杨文见父亲久久不答,越加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心里说不清到底什么滋味。 半响,杨北城疲乏地挥挥手,“去吧,回去陪陪你娘,她这些天一直很担心你。” 杨文面无表情地应了声,行了礼转身大踏步走出营帐。 外面阳光正好,瑟瑟的秋风拂在人脸上,有淡淡的凉意。 杨文顿住,抬头望了望天,不由得长吁一口气,有士兵牵马过来,他接过缰绳猛地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肚子,骏马嘶鸣一声,前蹄一扬,很快疾驰而去。 一路飞奔进城,并未直接回将军府,而是去了别院。 别院里有他牵挂的人,同时他也有很多话要问翡翠。 然而他失望了。 翡翠并未在别院里等他,侍候她的丫鬟说,姑娘自打那日晚间出了门就再也没回来,也不知去了哪里。 杨文的心顿时沉到谷底。 不肖说,翡翠肯定是他们的人,也一定参与了他们的计划,可笑自己竟然还相信她只是个弱女子,像傻子一样被她蒙在鼓里… 她到底去了哪里?会不会有危险? 伤感的同时又忍不住为她的安危担忧。 “找!快去找!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回来!”杨文怒视着满院子的下人,歇斯底里地吼道。 下人们不敢怠慢,忙不迭地应是匆匆出去找人。 杨文胡乱发泄一通,终于冷静下来。 到底,事已至此,他已没办法改变前情,只能考虑以后的何去何从了… 翡翠此时的心情仍然悲伤。 柳妈妈的死对她打击很大。如果早知道是这样,打死她也不会离开醉月楼,想必那时柳妈妈就已存了死意。 以杨北城的精明,迟早会查到醉月楼,所以她便顺了少主的意,先将自己遣走,然后在众目睽睽下以死来掐断一切。 “你本可以不必死的…”翡翠怔怔立在坟前,喃喃道,掌心里紧紧攥着一把小铜锁。 这是柳妈妈的遗物。 柳妈妈一生孤苦,无儿无女无亲人,走得又如此惨烈,怎不让人心酸落泪? 她没办法就这样回到杨文身边,也不想跟少主会合,她只想安安静静地陪陪柳妈妈,这个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的可怜妇人。 “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站在她身边的苏璟妍道。 眼下淮城查得紧,也只有她能帮忙将尸体运出城,葬在这青山脚下。 翡翠抬头看着她,眸子里仍有泪意,朝她郑重福了福,“谢谢你!” 苏璟妍道:“不谢…你帮我找到了碧螺,我还没好好谢谢你呢。” 翡翠苦笑,抬手撩了撩额前的刘海,“我可不敢居功,那是少主吩咐我做的。” “终归是你带我去见的,还是要谢谢你。”苏璟妍道,“以后但凡你有任何难处,都可以找我。” 此刻她是真心拿她当朋友,或许曾经对她很反感,可经此一事,看法已经变了。 翡翠抿嘴笑了笑,犹豫一瞬,“我已经想好了,我要离开淮城。” “为什么?”苏璟妍吃了一惊,讶然问道。 翡翠神情怅然,抬眼看向远处,“少主不要我了,柳妈妈也死了,我再呆在这里,不过是徒增伤感罢了。” “你不是跟了二公子吗?他那么喜欢你,肯定会好好照顾你的。”苏璟妍安慰她道。 翡翠道:“可我问心有愧…”说着叹了口气,“早晚有一天,二公子会知晓我真正的身份,我不想他为难。” “所以你还是有点喜欢二公子的吧,不然也不会为他着想。”苏璟妍道,心里也些微怅然。 杨文是杨北城的儿子,虽然不是嫡子,但在这淮城也是数一数二的贵重身份。 以杨家的门第自不会娶一个来历不明的青楼女子为正妻,就连做妾也没资格。 第三百三十三章 毒药 翡翠虽然出身青楼,可她到底也不是一般的女子,她的自尊绝不允许自己一辈子做男人见不得光的外室。所以离开才是她最好的选择。 想通了这一点,苏璟妍并不挽留,只是问道:“想好了要去哪吗?” 翡翠咬着嘴唇沉吟一会,“还没想好……或许四处走走看看吧。” “这样也好。”苏璟妍道,神情些微狐疑,“只是,你真的能放下这里的一切?” 翡翠低着头没有作声。 看来她并未下定决心。 苏璟妍忍不住暗叹,心里明白她并不是放不下杨文,而是朱九。 少女的情思总是执着的,她先爱上了朱九,便不会轻易罢手,即便后来者更适合她爱,也无法改变她的心意。 所以这世上才会有那么多的痴男怨女。 从古至今,莫不如此。 “如果你还没有想好,我倒有个去处…挺适合你的。” “哪里?”翡翠抬起头来看着她。 苏璟妍道:“虎头寨。” 翡翠愣了愣,随后眼睛一亮,笑了,“那还真是一个很好的去处,只是…我去会不会不方便?” 苏璟妍也笑了,“没什么不方便的,只要你愿意,想在那住多久都可以。” 翡翠原本就不是个扭捏的人,闻言只是思考了一小会,便对苏璟妍盈盈一拜,“如此就更要多谢阿妍小姐了。” 苏璟妍忙扶起她,嘴里道:“不必客气,咱们是朋友嘛。” “难得阿妍小姐看得起我…”说罢似是想起自己的身份,神情很是黯然。 苏璟妍随手解下腰间的玉佩递给她,“你拿着这个,到了寨上自会有人接待你。” 翡翠没有娇情地拒绝,双手接过郑重地揣进怀里。 苏璟妍拍拍手,“那咱们就此别过,保重!” 翡翠矮身朝她福了福,“保重一一” 苏璟妍嗯了声转身往回走。 不远处站着的碧螺忙迎上前,扶着自家小姐上了马车,然后才坐到车夫的位置上打马赶车回城。 城门守卫虽然森严,可对于苏璟妍来说轻而易举。 守卫认得她手里的牌子,躬身行礼后朝马车随意看了几眼便挥手放行。 如今将军府里住着皇帝,苏璟妍便自觉搬了出去,与阿娘一同住进了赵轶安排的客栈里。 赵轶和郭原都是当年的老人,此时自不便与皇帝碰面。 皇帝原本以为那丫头住在将军府,姜氏也会随后住进来,已经想好了要如何与她们相处,再说还要靠她们从逆贼手里拿到解药呢。 想到自己只有三日的寿命,皇帝寝食难安。 当然这个隐情他并未告诉杨北城,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就连在姜氏面前也没透露半分,实在是丢人。可眼下情形,不告诉他们不行了,如此死在逆贼手里不甘心哪… “大将军何时能回?”皇帝背着手冷声问边上侍候的婢女。 婢女忙躬身回答,“回陛下,已经派人去请了,想必过不多久就会来见您。” 素日杨北城去军营连着几日不回府已是常事,婢女们见惯不怪,夫人也不会没眼色地打发管家去军营里请人。 可今儿陛下发了话,刘氏也只得从命。 府里住了这么个大人物,刘氏战战兢兢唯恐出了岔子,更怕龙凤客栈的偷袭事件在将军府里重演,整个府邸除了杨北城派来的重兵把守,府里的护卫奴仆下人也个个枕弋待旦,如临大敌。 皇帝被救回的消息其实并未传开,官兵们仍然四处奔忙搜寻皇帝的下落,百姓们也仍然处在紧张不安中度日。 这样反倒让身在将军府的皇帝更加安全。 但皇帝并不需要这种安全,如果没有拿到解药,三日后他便死翘翘了,保护得再好有什么用… 因此他便下令撤去这些无用的防卫,刘氏却不肯。 刘氏怕了,若是皇帝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出事,自己百死莫赎其罪。 皇帝恼怒,却也无法,跟一介妇人有理说不清,偏偏杨北城整日赖在军营不回,是怕朕要问他诛心之语,所以才以渭峪关战事为由故意躲着不见罢… 两世加起来,从没有这么窝火过。 皇帝额上青筋暴跳,一双眸子阴恻恻地盯着面前的婢女,“再派人去催催,朕有急事要与他商议,叫他无论如何得回府一趟。” 婢女吓得脸色一白,忙应声是急急行礼后退。 后院刘氏也焦心不已,先前头脑发热跟陛下扛上了,也不知陛下会不会怪罪,她也巴不得自家老爷早点回府,把堂堂天子丢在府里不闻不问实在是大不敬啊… 就在刘氏等得望眼欲穿的时候,婢女满脸喜色地从外面跑进来,“夫人,老爷回府了,去见陛下了。” 刘氏抚着胸口呼出一口长气,“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说罢还在心里默念了两句我米陀佛。 老爷若是再不回来,她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前面的东跨院里,杨北城对着皇帝恭恭敬敬地行了君臣大礼。 皇帝双手负在身后,并未喊他平身。 杨北城只得跪着。 屋里的婢女早已退出屋外,难免为自家老爷担心。 杨北城却不担心,脸上的表情极其淡定,但当他听到皇帝自己说出命不久矣这句话时,神情骤然一变,“陛下,您怎么了?” “朕快要死了。”皇帝面无表情地说道。 杨北城大骇,瞪圆了眼,跪着的双腿瑟瑟发抖,“陛下,您别吓唬臣,您好好地住在这儿,臣一定护您周全。” 皇帝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低声问道:“蚀骨散你听说过吧?” “陛下,您——”杨北城顿时脸色巨变,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不敢说出口。 据传,蚀骨散是天下至毒的毒药,能让中毒者痛不欲生,却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骨头一寸寸馈烂而死。 由此可见用毒者的歹毒心思。 不过也只是据传,杨北城行武多年也从未亲见。 但此刻陛下忽然提起这个,绝不会是玩笑,他们之间的君臣关系还没有达到可以随便开玩笑的地步,而陛下的脸色看起来也极度地古怪,确切地说,是恐惧,虽然他已经极力掩饰,细看还是能够感觉得出来。 第三百三十四章 忠心 已经是深秋,瑟瑟的天气,杨北城却大汗淋淋,湿透甲衣。 他虽然有自己的心思,可也从未想过要皇帝死。 如果陛下真的中了这种毒,真的死在淮城,死在他的府邸,那他杨家的灭门惨祸就在眼前… 夫人不会这么干,但是那群逆贼会这么干。 心思也恁地狠毒了! 杨北城的头颅重重触地,“微臣该死!微臣该死!” 皇帝依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心却直往下沉。 从他的表情已经断定这家伙的确知道这种毒,先前还报着侥幸心理指望那些人是故意吓唬自己,这下是彻底绝望了。 “这毒真有那么厉害?”皇帝不死心地又问,嗓子干涩地像要冒出火来。 闻言杨北城蓦地抬起头来,额上已是血渍一片,“请陛下放心,臣就算肝脑涂地,也必定会将解药拿回来。” 皇帝微微颔首,脸上也终于恢复了神情,轻叹一声道:“朕就知道,杨卿不会让朕失望的…平身…”边说边虚扶了他一把。 杨北城忙拱手谢恩,顺势起身,“陛下,事不宜迟,臣这就调派人手,追查那帮天杀的逆贼!” “你知道他们在哪?”皇帝问道。 杨北城道:“臣不知,但臣一定会找到他们,还请陛下稍待。” 嘴里如此说,心里其实很没底。 陛下被救回来已经快一日了,那帮逆贼既然敢这么做肯定已经留好了退路,这会儿只怕早出城逃之夭夭了。 陛下也真是的,这么严重的事怎么不早说? 心里更是肠子都悔青了,早知如此昨晚救出陛下时就该一举毁了醉月楼,就不相信大军围剿下他们能逃出生天? 自己难得君子一回,没想却遇上一群卑鄙小人。 还有,这事,夫人知道吗? 她应该不知道吧。她要是知道,肯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对,找夫人去… 打定主意,杨北城急急行礼告退,时间耽搁不得。 皇帝眼看着他走远,心里也还是不安。 身体里的毒药像颗定时炸弹,已经慢慢进入倒计时了。 再没有什么比等待死亡更可怕的了。 皇帝骨子里就是个怕死的人,多年的帝王生涯让他越来越贪恋权势,越来越眷恋这具身体带给他的尊贵和荣耀。 比起前世的窘迫和辛酸,这才是他想要的人生。 如果一死,这一切的荣华富贵就会烟消云散,他再不想回到那个世界,再不想过那辛苦的人生。 所以,一定要活着,活在这个世界,活成一个帝王该有的样子! 殊不知姜氏早已知晓这一切,却并没有说破,此刻她正在跟逆贼首脑下棋。 苏璟妍棋艺不精,只得站在旁边干瞪眼。 阿娘和朱九这局棋已经下了好几个时辰,却胜负未分,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结果。 实在不明白这白子黑子有啥好玩的,偏他们两个落一子还得想半天… 心念间外面忽然响起了脚步声,姜氏执着白子的手一顿,神情似笑非笑地看着朱九,“来了!” “什么来了?”朱九面露不解。 姜氏一笑,轻松落下一子,“我是说,你的麻烦来了。” 朱九也难得笑了笑,“夫人这话岔了,不是我的麻烦来了,是夫人你的麻烦。”说着人已经起身,匆匆往后院而去,眨眼人就不见了。 姜氏苦笑着摇头,盯着面前的棋局颇有些意兴阑珊。 片刻后木青进来禀道:“夫人,杨大将军来了。” “请他进来。”姜氏淡淡道,一边说一边将桌上的棋子扫到棋篓里,吩咐苏璟妍拿走,当然也有支开她的意思。 不多久杨北城便随在木青身后进来,见到姜氏急急地拱手行礼,“还请夫人救救陛下,眼下也只有夫人能够救陛下了。” 一来就直奔主题,半句寒喧的话都没有。 姜氏的眉头微微皱了皱,伸手端起案上的茶水喝了一口,语气一如既往的轻淡,“说说看,出什么事了?” 杨北城惶急地道:“是陛下,他中了逆贼的蚀骨散之毒。” 姜氏吃了一惊,面上神情不变,“那也才中毒一日,还有两日苟活呢。” “可这事儿越早越好,要是陛下有个好歹,属下这颗脑袋还不够砍的。”杨北城叹了口气说道。 姜氏看着他道:“那你想到解决的法子了?” 杨北城摇头。 “既然没有,那就静观其变吧。”姜氏拍拍手,神情依然云淡风轻,半点也没放在心上的样子,“你找我也没用,那小子送了我一份人情,不见得还会再送一份。” 杨北城忙道:“属下不会让夫人为难,只请夫人帮忙约一约他,属下会亲自找他谈判。无论什么条件,让他尽管开好了,但凡属下办得到的,必定答应。” 姜氏又哦了一声,手托着腮抬起眼眸看他,“大将军的忠心,可真是天地可鉴哪!” 明明一名赞赏的话,却被姜氏硬生生说出了讽刺的意味。 杨北城神色一窘,讷讷道:“属下身为臣子,对大綦忠诚是臣的本份。” 不说对陛下忠诚而说大綦,这中间的区别姜氏岂能不知,脸色终于缓了缓,摊摊手道:“这事儿我没法给你答复。” “可是——”杨北城刚要接话。 姜氏又道:“不过我可以将你的意思转达,至于他的反应,那我可就爱莫能助了。” 杨北城立马喜道:“好好好,多谢夫人!”说着又拱手一礼。 面对姜氏,他无法做到不恭敬不多礼。 姜氏摆着手道:“那你先回去吧,等我的消息。” “夫人,属下在这等着就好。”杨北城道。 他可不想现在就离开,总得等到确切的消息才好布署下一步行动。心里早已经发过誓,这回无论夫人如何阻拦,一旦拿到解药便会将那伙贼子一网打尽,再不给他们祸害大綦的机会… 大不了事后再向夫人请罪就是了。 姜氏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眉间笑意盈盈。 杨北城被她盯得心里发虚,不由得垂下头。 姜氏喝了口茶,慢条斯理地道:“有你大将军在这虎视眈眈,他怎么敢来?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他不主动来见我,我又如何将你的话转给他?” 杨北城一怔,茫然地看着姜氏,不知她这话是真是假。 “我说的是实话。”姜氏认真道。 第三百三十五章 后招 事实上不管她现在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杨北城也只得相信。 他没有别的线索,姜氏是他现在想到的最快最有机会近距离接近那伙贼子的人。 “好,属下这就走,还请夫人尽快,陛下那边等不急了。”杨北城深吸口气,恭敬地行礼后道。 姜氏点点头,嗯了声抬手示意他退下。 看着杨北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客栈,姜氏的神情终于沉下来。 朱九不知何时从哪里冒出来,重新坐到她对面,将手里端的一盘糕点放到桌上,“夫人,这是芙蓉楼的芙蓉糕,味道不错,您尝尝。” 姜氏撇了他一眼,眉间涌上怒色,“就知道你小子有后招,可也没想到会是这么狠毒的一招。怎么说你也是皇室后裔,怎么能用这么阴损残忍的法子?” 挨了她的训,朱九面色不变,甚至连眉毛也没动一下,轻淡地道:“看来夫人还不了解我,我这人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 “你别想着他死了你就有机会上位,那只会造成天下动乱。”姜氏恨恨道。 朱九依然面不改色,无所谓地耸耸肩,“天下动乱管我何事?我朱氏的血海深仇不能不报,杀他已经算是便宜他了。” “那你为何不在抓到他的时候就杀了他?你有无数个杀他的机会,为何偏偏选择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动手?”姜氏接连问道。 她恼火的不是朱九留了后手,而是这个后手留得让她一点转還的余地都没有。 朱九看着她,道:“知道夫人是个心善的人,也知道夫人是个顾全大局的人,夫人狠不下心来这么做,那就由我来做这个恶人好了。” 姜氏瞪着他不知说什么好,半晌才压下心里的恼意,语气尽量平和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什么主意。老四是阿妍自己看上的,即便为了阿妍,我也绝不容许你伤害老四…这是我的底线。” “我不会伤害她。”朱九低下头,声音沉沉地说道,此外再无多余的解释。 姜氏顺手拿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细嚼慢咽后问道:“杨北城要你开条件,你打算怎样要挟他?” “等他过的了关再说。”朱九简短回道,将整块糕点塞进嘴里囫囵吞下肚,像是八百年没吃过似的。 “闯关?”姜氏狐疑。 朱九点头,“是,请您转告他,今夜子时,仙丽山折腰亭见。”话说到这里一顿,“嗯,对了,记得提醒他,除了他,我不想见到任何人…否则,约见取消。” 姜氏道了声好,心里松了口气。 能谈就好,就怕没得谈。 皇帝死就死了,可自己和苏战的心血不能白费。皇帝要是死在淮城,天下必定大乱。尤其早上还收到京城的飞鸽传书,君家那小子动手了。 虽然已经在京城布下不少暗手,甚至朝臣也多数为她所用,但也免不了担心。 姚宛如就是个蠢的,怎么能与虎谋皮…要不是自己儿子在她身边,真想杀了那蠢女人泄愤。 想到此她又问道:“你把老四藏哪里了?禁了这么多天也该放出来了吧。” 杨文一大早回城的事儿丝毫没逃过她眼睛,但却一直没有慕彦峥的踪迹。 朱九犹豫了一瞬,才道:“我让他回京城了。” 姜氏愕然,随后想想,已然明白朱九定是已经得到消息,知道京城出了变故。 京城有变的消息迟早会传到淮城,传到皇帝和杨北城耳里。以皇帝自身难保的形势,知道了也无济于事,在没得到解药之前他不会回京。 而杨北城更不可能回京,西凉大军还在渭峪关外虎视眈眈呢, 这…小子,的确好手段。 姜氏少有对一个年轻人有这等看法,朱九对她来说实在是个危险的人物,也不知自己当初救他是对是错。 又一想到他跟君家三小子的关系,心里就止不住叹气。 他将消息告诉老四。老四听闻京城有变,必定没有多想就会快马加鞭地赶着回去,而且还会对他的好言相告心存感激。 明着是好意,却未尝没有想看他们互相厮杀的意思。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啊。 他就是那个渔翁。 所幸他还顾忌自己几分,不会将事情做绝,如此默了一刻她便起身,走时说道:“既然你想玩,那就好好玩吧。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不能让我的人受到伤害…至于皇帝,你看着办吧。” 说罢径自进了里面的内室。 朱九也随即起身,对着已经入内的姜氏行礼,“夫人有令,岂敢不从?” 语气颇有几分调侃的意味。 外面走廊上苏璟妍正在欣赏庭院里的菊花。 满院子金黄的颜色,亮丽得使人不敢睁眼,馥郁的香气随风飘散,闻之沁人心脾,散落的花瓣四处纷飞,间或有几瓣落到她的头上。 朱九情不自禁地伸手,摘下她头上的花瓣,连同折断的一根发丝拢在手里。 苏璟妍回过头,看向他的眸子隐含着期盼。 他跟阿娘谈了什么她不想知道,因为不想增添烦恼,她只想问他一件事情,“阿峥现在在哪?” “他已经回京了。”朱九道,在她的注视下,他无法再瞒她。 苏璟妍神情一变,紧盯着他问:“为何要让他回京?” 朱九老实地道:“因为君熠然在京城造反。” 闻言苏璟妍心内大大一震,想也没想冲口说道:“你这分明是让他去送死。” “你要这样想也未尝不可。”朱九冷笑,心里痛得滴血,手上一使力那几片花瓣被捏得粉碎,那根发丝横在掌心被他猛地捏紧似要嵌进肉里。 “阿九,你们是朋友,你可不可以,不要伤害他?”苏璟妍叹了口气,看着他说道,声音软软的,带着几分求恳。 殊不知她越是这样,朱九心里越气,越恨。 尽管他并没想过要杀慕彦峥,可此时说的话却杀气腾腾,“他是仇人的儿子,我为何要放过他?但凡姓慕的都该死,即便杀光他们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苏璟妍怔怔地望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朱九的恨意她能理解,可那是皇帝造的孽,跟阿峥有什么关系? 可她忘了这里是古代,父债子还天经地义。 第三百三十六章 涉险 不是谁都会像阿娘那样大度的。 阿娘的大度,除了后世所受的文明教育以外,还掺杂了个人的感情因素。 否则,以她的实力,若想要灭掉整个慕氏,也不是没有可能。 眼看着朱九暴怒离去,苏璟妍满心懊恼,明明说好不伤他的,却仍是在不知不觉中伤了他… 姜氏却没有多余的精力伤春悲秋,第一时间便让赵轶将朱九的话转达给杨北城。 虽然没有明说,但以朱九的精明,一定早知道杨北城是她的人,自不会要他性命。 杨北城此时正领着亲信在醉月楼大搜特搜,奢望能从这里找到线索。 倒也不负他所望,在翻找了n多遍之后,亲信在一楼大厅的某个角落发现了机关按钮。 杨北城想也没想,冲过去亲自按动按钮,谁知一阵轰隆隆的巨响过后,整个大厅的地面急剧下陷,桌椅案几受此震动也呯呯哐哐的倒得七零八落。 若不是亲信拉得快,他也会被埋进下陷的大坑中。 不过眨眼工夫,大厅已成了一堆堆碎渣,碎裂的瓷器、摔坏的桌椅、扯烂的帷幔散乱其中,房梁大柱摇摇欲坠,像是下一刻就要倒塌。 杨北城气得暴跳,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点法子也没有。 显然对方早料到他会再来醉月楼,干脆毁尸灭迹,此刻即便他让亲信挖开瓦砾找到密室,那也是白费工夫,一点用处也没有。 “将军,咱们现在该怎么办?”旁边亲信问道。 杨北城闭眼深吸口气,勉强将心里的怒意压下,面无表情地打了个手势。 这是撤退的意思。 亲信会意,忙朝手下们传令。 片刻后一干人马走得干干净净,连带原先留守的官兵也一并撤走。 赵轶在半道追上杨北城,将姜氏的话转给他。 杨北城终于长出口气,有的谈就好。 将军府里皇帝等得坐卧不安,在又一次喝干了壶里的茶水后,终于起身往院外走。 护卫急忙上前跪在门口拦住。 没有将军的命令,他可不敢让陛下出门,万一出了意外他可担当不起。 皇帝气怒,一脚将护卫踹出老远。 护卫爬起来故不得擦试额上的血渍,又重新跪在皇帝面前,“陛下,外面危险,您不能出去啊…” 皇帝中毒的事儿护卫并不知情,想到外面逆贼猖狂,心里揪心得紧。 此时皇帝心里比黄连还苦。 再没有比他更窝囊的皇帝了!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还指望杨北城拿解药来救自己呢… 万一真如护卫所说,一出门再被人掳走,他可还记得不但有逆贼猖狂,西凉小儿也趁乱滋事,落在他们手里哪还有活路? 这样想的时候,心情顿时好了很多。 跪在他面前的护卫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心里紧张得厉害。 忤逆皇帝…陛下若是真要计较,杀头都不为过… 可将军临走前交待过,不能让陛下出府,一定要保护陛下安全。 这是军令,军令不可违。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陛下并没发落他,瞪了他两眼便甩袖回去了。 护卫抹了把头上的汗,想了想叫过一名手下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手下应了声是转身飞奔出去。不一会儿便领着两个头上缠着纱布的伤号进来。 俩伤号见了皇帝忙倒头便跪,“陛下,臣无能,没有保护好陛下,陛下受苦了!臣万死……” 啰啰嗦嗦了一大堆请罪的言语。 皇帝乍一见到自己的亲卫头子,先是惊喜,而后又忍不住恼怒,都是这群没用的家伙护驾不力,不然自己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越想越气,踹人最方便的还是用脚,抬起脚就朝这二人身上招呼。还算有理智,没有往他们脑袋上踹,只往前胸后背双腿上踹… 两人自知罪孽深重,也不敢躲避,任由皇帝在他们身上发,泄,痛得呲牙裂嘴也不吭声。 皇帝踹累了,终于停了脚,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喘气。 两个挨了打的家伙立马狗腿儿地爬过去给皇帝捶腿,浑然不顾自身伤痕累累。 皇帝这会儿的确气消不少,神情比先前和缓了许多,享受了一会便朝外面喊道:“来人!” 两名婢女忙进来侍候。 皇帝吩咐将这二人带下去好好养伤。 二人忙道不敢,哭着喊着要贴身保护陛下。 这也正合了皇帝心意。这几日身边没个自己人,简直寸步难行。这二人原本就是他的心腹,瞧着虽是受了伤,却不算重,放在身边聊胜于无。 正常情形下臣子有恙是不能伺候皇帝的。 然此刻皇帝发了话。 先前那护卫送这二人过来便存了此意,这会儿当然不敢再反对皇帝,点头道了声遵旨便去安排了。 跪着的二人忙磕头谢恩,不待婢女搀扶就步履蹒跚地退出屋外。 陛下安然无恙实在是万幸,没怪罪他们是陛下的仁慈,挨一顿打算什么? 两人心里充满了感激,随在婢女身后去了隔壁的屋子养伤。 这一顿折腾让皇帝恐惧的心安定不少,此时终于能够气定神闲地坐下来喝一杯清茶。 茶香满室四溢。 屋外的护卫终于松了口气。 眼看天色已晚,杨北城去军营安顿好军务,又叫过亲信细细嘱咐一番,便打马独自往仙丽山而去。 当然这事他是瞒着众人的。 若是让军营的人知道他们的大将军为了救陛下,单枪匹马去跟逆贼谈判,肯定不会同意。 这险冒得大了。 杨北城作为大军主帅,是军队的主心骨。如今西凉军重兵压境,大敌当前自然要全力拒敌,怎可能轻易孤身涉险? 万一,这又是逆贼的诡计呢? 逆贼狡诈如狼,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大将军要是有个好歹… 这种情况,杨北城也不是没有想过,甚至还想过让别人化妆成自己的模样代自己走这一趟,先探到对方的真实目的再做打算。 可要是被对方识破,一怒之下不谈判了咋办,陛下身上的毒等不得,万一陛下有个好歹,自己万死难赎其罪… 思来想去,他最终还是决定自己去。 走之前写了两封书信,一封给姜氏,一封给自己的儿子,大有安排后事的意思。 第三百三十七章 赴约 秋日的仙丽山依然美不胜收,却又与炎炎的夏日美得不同。 火红的枫叶漫山遍野,热烈得像情人的秋思,夕阳透过树叶的缝隙照进来,折射出斑瓓的霞光,间或有其他枯黄的落叶,随风一片片飘落,带着一丝丝的遗憾与颓丧,回归大地母亲的怀抱。 重重院落在山坡或山坳处矗立,周围古树深深,偶尔露出斗拱飞檐的一角,静谧中带着几分古朴的气息。 山道上车轮辘辘马蹄声不绝,或上山或下山的行人说说笑笑好不快活。 杨北城却满心愁绪,也根本无暇欣赏山道旁的美景。 他只有一个目的,尽快赶到折腰亭,尽快与对方达成协议,尽快拿到解药下山解救陛下。 尽管姜氏通知他的时间是在夜里子时,可杨北城已经等不及了,上山后在路边的一个简易茶棚要了碗茶水,咕噜噜一大口灌下,又解下腰间的水壶装满,打包了两个馍边吃边继续打马狂奔。 所谓的折腰亭便是仙丽山上海拔最高的山顶上的一座四角小亭,因其低矮成人需要弯腰才能入内而得名。 杨北城驻守淮城多年,虽然平素因为军务繁忙并没仔细欣赏过山上的一草一木,但对这里的地理位置还是相当熟悉。 实在想不明白那伙贼子为何要将谈判的地点定在折腰亭。 从山下蜿蜒而上,在临近折腰亭的地方有一块不算太大的平地,光秃秃的寸草不生,也不知是何缘故。 折腰亭建在山顶,从平地沿石阶而上,四周无遮无挡,三面皆是悬崖,只有上山的方向一个出口。亭内一张石桌,四条条形的青石板当凳,此外再无它物。 难道他们想让自己葬身崖底? 躬腰站在折腰亭内,面向云雾缭绕深不见底的半空,杨北城忍不住想。 不怪他会这样想,实在是这个地方太危险了。 此时已过傍晚,天色渐渐暗下,无遮无挡的四角小亭内风声呼啸,掀动他的披风猎猎作响,前后飘荡。 所幸他出门穿得厚实,这点冷意对他来说还能承受。 随意在一块青石板上坐下,掏出怀里仅剩的一个馍馍,和着壶里的温水咽下,肚里便有了饱腹的感觉。 趁着天边最后一点余光,起身围着折腰亭又细细观察了一番,便又重新坐回青石板上。 到了这个时候,杨北城反而冷静下来。 既来之,则安之。 难得有闲暇像此刻这样静坐、冥思。 此时的杨北城什么也没想,双手环抱着闭了眼像个老僧入定般,静静享受这一刻的宁谧。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冷笑。 杨北城陡地睁眼,站起转身便看到一个黑衣蒙面人负手站在最上一级石阶上。 “阁下是谁?烦请报上名来。”此时杨北城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右手习惯性地按在刀柄上,双目如电紧紧盯着面前的黑衣人。 黑衣人又一声冷笑,“大将军果然心急,不待子时便来了此地等候,这是不将在下的话放在眼里喽!” “你是…”杨北城当然已经猜出他的身份,但一时也没想好该如何称呼他。 既然是来谈判的,就不能当着他的面称他为逆贼。 黑衣人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嘿嘿笑了两声道:“他们都叫我九爷。“ 杨北城便也抱拳行礼,道了声九爷,故意忽略了他先前说的话。 朱九原本就是来消遣他的,闻言也不以为意,身子一动人便已经坐到杨北城对面,负在身后的手咚的一声砸在石桌上。 细看下原来是一个硕大的酒坛。足有半人高的酒坛立在桌上,像个大腹便便的仕女。 “九爷,你这是何意?”杨北城吃了一惊,问道。 朱九嗬嗬一笑,“能有何意?大将军,如此良景,难道不该浮一大白吗?” 杨北城愕然,自己是来谈判的,跟他是敌非友,喝酒算怎么回事… 朱九看也没看他一眼,自顾自地一掌拍开了泥封,撕开蒙在上面的红纸,顿时一股浓烈的酒香扑鼻而来。 但凡武将,就没有不喝酒的,当然也很会辩酒。 即便还没有入口,光闻到酒香也知道这是一坛上好的女儿红,没个二十年的陈酿不会有这样的香气。 如果此时对面坐着的是一位好友,一位如己,一位共过患难的同袍,杨北城绝对会仰天长笑,高高兴兴地陪他喝个痛快。 可惜,这人是敌人,且还是十恶不赦的逆贼。 站在他的立场,是怎样也不会跟这种人成为朋友的。 因此杨北城的脸色刹时黑如锅底,拂袖站起身来,大声道:“九爷应该明白,本将军是为何而来,实在没有喝酒的雅兴。” “既然如此,那在下就自己喝吧。”朱九不愠不火,淡淡地说道,一边说一边抱着酒坛咕噜了一大口。 酒香扑鼻,熏得杨北城皱了皱眉,忍着怒气又道:“本将军已经来了,九爷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口,但凡本将军做得了主的,一定如你所愿。” 朱九斜了他一眼,昏暗的天色下看不清他神情,语气却有些冷凝,“大将军莫非忘了,在下与你约见的时间是今夜子时。你无视约定,擅自提前来此,在下为何要跟你谈?大将军,是你有事求我…若是对在下不满,你现在就可以走,在下绝不拦你!” 杨北城被他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心里恼怒到了极点却硬忍着没有发作,望着灰扑扑的天空深吸了口气,好声气地道:“九爷说的对,是我错了。不过还请九爷谅解,为人臣子,自然要忠心侍主,如今陛下危在旦夕,我怎能不心急火燎?又怎能心安与九爷对饮?” “嗬,为人臣子,忠心侍主…”朱九连连冷笑,腾地起身啪地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桌上的酒坛连晃了几晃,看着杨北城厉声喝道:“试问你们的陛下,当年又是谁的臣子,是谁以下犯上,是谁武力逼宫?是谁篡夺了朱氏的江山?” 句句诛心,杨北城无言以对,差愧地低下了头。 的确,慕氏夺位的手段并不光彩。 天下人就算别人没资格质问,朱九却是最有资格的一个。 第三百三十八章 天意 事实上,北晋灵帝是位杰出的君主,在位期间将北晋治理得国泰民安。 他的儿子冼帝虽然不如他英明,但也并非暴君昏君,只是有些平庸罢了,加之身体潺弱,长年卧病,使得他在子嗣上异常艰难,在位期间偏又遭逢百年不遇的大旱,被四大家族趁机集体谋反,最终覆灭。 真心而论,北晋的覆灭,错不在天子,而是天意。 也正因为此,姜氏对朱九始终怀有善意。 这次她纵容朱九干下这么多事,与其说是朱九为了复国复仇对慕氏展开的报复,不如说是她借朱九之手对慕珏当年设计杀害苏战的报复。 姜氏再大度,她也是个女人。 女人骨子里都有她的小心眼儿,为了大綦她或许不会真的杀了慕珏,但绝不会放弃报复他的机会。 这个机会,是朱九创造的。 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死亡。 姜氏笑了笑,决定好心地去看看等待死亡的天子。 至于杨北城送给她的那封关于他身后事的信,姜氏看了眼便随手扔在案上。 杨北城是她的人,他不会死。但,他今晚肯定回不来。 将军府里刘氏接到管家的禀报,心情复杂地接待了这位妇人。 苏璟妍给刘氏见礼后便知趣地退下。 刘氏虽说是后宅妇人,素日也不管自家老爷的事,但对姜氏的存在早有耳闻。 自家老爷心里装着别的女人,虽然这个女人并不是他的相好,但也免不了嫉妒。 如今这个女人主动上门,刘氏的心情当然不会好,但即便心里不舒服,也还是依礼接待。 精明的姜氏哪有看不出她的心思,两人相互见礼后,并没有过多寒喧,姜氏便道明来意。 刘氏神情犹豫,这个主他不敢做。 姜氏便道:“你不必为难,只请你派人去禀报一声,见与不见,由他自己定夺。” 话说到这个份上,刘氏也不能不应,只得道:“好,还请你稍待。” 说罢亲自走出去,与等候在院里的管家嘀咕了几句才又转回屋里。 两个女人并无多大的交情,刘氏干巴巴地问候几句后,便不怎么作声了。私心里原本还想撮合自家儿子与阿妍的婚事,这下得知她真正的身份,早没了这个心思。 管家去了一趟就又匆匆回来,带回皇帝的口谕:见。 姜氏心里暗笑,他怕是巴不得见自己呢… 前世今生,她与他相处了那么多时日,自是对他的性子有些了解。 他原本只是怕穷,可经历了生死后,他又变得怕死了。 这样一个怕穷怕死的皇帝,实在够丢人的。 姜氏一路戏谑地笑着去了皇帝暂住的东跨院。 才刚进院门就见皇帝背着手迎了出来,杨北城去了那么久,一点消息也没有,让他原本淡定的心情又极不淡定了。 万一杨北城没想到法子,他也不能眼睁睁等死… 嫦溪来看他,定是忘不了旧情。若是知道自己中了剧毒还只有两日可活,一定会出手相救的,她不会眼看着自己死的,她一定有办法… 抱着这样的心思,皇帝眉眼都盈满了笑意,早忘了之前他与姜氏的见面并不愉快。 姜氏随意地对他行了一礼,从骨子里不愿尊重这个被称为皇帝的家伙。 皇帝当然浑不在意,双手伸出便要扶她。 姜氏快速地避开,神情淡淡地道:“妾身虽是孀居之身,也应避讳男女之嫌,还请陛下自重。” 不称罪妇而称妾身,又道孀居之身,便是不认为自家夫君有罪,亦已妥妥表明自己是有夫之妇。 不过在皇帝听来,这更像是一种埋怨,埋怨自己杀了她的夫君,使得她守了这么多年的寡,受了不少委屈。 大凡男人都喜欢女人欲迎还拒,多年的帝王生涯,让他早已忘了姜氏本来的性子。 “嫦溪,你不生我的气了?”在眼神示意身边的婢女和护卫都退下后,皇帝矮了身子,瞅着姜氏小声地说道。 姜氏斜了他一眼,眼神满满的不屑,有些无语自己当年怎会喜欢这个男人。 见此情形皇帝的心猛地一颤,眼神黯了黯,先前雀跃的好心情顿时一扫而光。他已经读懂了,姜氏的眼里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暖意,她是真的不爱他了。 但凡对自己有一点儿感情,就不会用这种嫌弃的眼神看自己。 一阵从未有过的挫败感席卷他的全身,使得他想要向她求救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姜氏戏谑地看着他的神情,不顾尊卑地在皇帝坐过的椅子上坐下,伸手捻了一颗葡萄放进嘴里,细细品尝了它酸甜的味道才慢慢咽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纵然他是皇帝,可在绝对的劣势下,也不得不暂时妥协,当然也没办法计较姜氏的不敬,只在一边站着生闷气。 姜氏自在地吃了几颗葡萄后,满意地拍拍手,看着皇帝,笑了,用曾经温婉的语气对皇帝说道:“我来是想告诉你,京城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皇帝脸色大变,上前一步瞪眼看着姜氏。 姜氏斜了他一眼,戏谑地道:“你最宠爱的女人,姚宛如,她趁你不在发动宫变,掌控了六宫,连朝臣也被她收买了,听说要立她的儿子做皇帝——” “不!不可能!”不待姜氏说完,皇帝额头上的青筋暴涨,歇斯底里的吼道。 姜氏无视他的怒吼,继续道:“所以,她衷心希望,你死在淮城,最好死在西凉军手里,那样她就再无后顾之忧了。” 这些话像尖针一样,根根刺进皇帝的肉里,疼得他五脏六腑都缩了起来。 自打上次龙凤客栈事变后,身边的臣子死的死,逃的逃,他自己也被朱氏余孽趁乱掳走,关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密室里,早已与宫里断了联系。 看来,她这次来根本不是好心来看自己,她就是想看自己怎么死的,可笑自己竟还指望她救自己,真正是可笑! 想到此,皇帝面上一片惨然。不肖说,京城事变与这个女人脱不了干系。 事实上,皇帝早已猜到自己的老六很有可能是苏战的种,可基于帝王的面子他并未去求证,只想着有朝一日拿他去要挟姜氏,却没想到头来他们已经先下手为强! 难道这也是天意? 第三百三十九章 祸水 自打他莫明来到这个世界,阴差阳错地成了慕氏二王子后,他便把自己的经历看作是天意。 是天意让自己当了皇帝。 可这次的天意,为何会是这样? 天要亡我! 皇帝抬头,神情悲怆地仰望天空,心里在无声呐喊,一时只觉得万念俱灰。 姜氏鄙夷的撇撇嘴,这人,这么多年的皇帝算是白当了,连一丁点儿的挫折都经受不住… 虽然没打算让他就这样窝窝囊囊的死,可让他尝尝临死的滋味也不错! “放心,你死了我会好好地给你找块风水宝地,或许还能再来一次穿越,把你送回那个世界,继续过你之前的人生!” 姜氏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一边说一边悠闲地剥着盘里的松子儿。 刘氏将皇帝招待得很好,每日里变着花样给他送来各种吃食,水果、点心、美酒、佳肴应有尽有,唯恐招待不周。 可皇帝自知死期将近,哪有心情吃喝? 这下可便宜了姜氏,肆无忌惮地吃得欢快,浑然不将边上站着的皇帝放在眼里。 院外护卫们有些好奇地伸长脖子往屋里看,却被头儿挨个地踹了一脚,“看什么看?好好当你们的差!”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陛下跟这美貌妇人的关系不简单哪,还是离远点的好,耳不听眼不见才活得长久。 一边想一边招呼手下们退得更远了些,就连送茶的婢女也被他拦在外面。 都是在这府里当差的,提点她们一下也是应当,莫明丢了性命可不划算。 婢女忍不住好奇向他打听姜氏的身份。 护卫头儿原本就对她存有小心思,闻言忙将她拉到一边,又四下看了看,才压低了声音道:“听说是那个…嗯…武神王的遗孀,当年就是为了她陛下才杀的武神王,陛下微服出京也是为了她。” “这样啊…”婢女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视线瞟了瞟屋子的方向,“原来陛下还是个痴情种!” “嘘…”护卫头儿沉下脸,警告地看着她,“你知道就行,不要出去乱说,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婢女吓得吐了吐舌头,又连连点头,朝他抿嘴一笑,端着托盘袅袅婷婷地走了,惹得那边兄弟们桀桀怪笑。 护卫头儿脸色一红,轻咳了声板着脸朝他们喝道:“笑什么笑?好好当差!” 说罢自己没甭住,偷偷笑了。 屋里的皇帝经过一番天人交战、备受煎熬后终于叹声气说道:“罢了,反正我也没两日活了,与其死在别人手里,不如由你亲手结果了我…”语气满满的悲伤,还有一股子的绝望,“你恨我杀了苏战,现在便是你为夫报仇的时候了…动手吧!” 说罢眼睛一闭,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然微微发抖的双腿,暴露了他内心的恐惧。 姜氏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九泉下的苏战若是知道他一手扶持的皇帝是这样一个孬种,不知该是怎样的心情。 看看,当年那个坚强冷毅有担当的少年,如今却被皇权腐蚀成这个模样… 世事难料啊! 姜氏笑了一声后就再也笑不出来了,心里充满了哀伤、失望还有悲凉,终归自己和苏战都看错了人。如果早知他会变成今天这样,当初就不会扶持他上位。 可惜了苏战一番心血! 姜氏落寞地站起来,再也没了看好戏的心情,冷着脸朝他施了一礼,“陛下好好歇着吧,妾身告退。” 皇帝紧绷的神情终于松了松,睁开眼愕然地看着她。 尽管只有两日好活,他也还是没有放弃希望。他在赌,赌姜氏不会真的杀了他,如此作态也不过是想在她面前挽回一点颜面罢了。 殊不知姜氏早已看穿他的心思,根本不屑杀他。 看她要走,皇帝心里一急,忍不住上前将她拉住,用力一拽便将姜氏拽进怀里。 姜氏并不挣扎,只冷冷斜了他一眼道:“你如果用强,我不会反抗,就当是老娘清心寡欲了这么多年开一次荤罢。” 她竟然敢将自己当作玩物! 皇帝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还是应该愤怒地将这女人掐死… 可是前世今生,这世上也只有一个姜嫦溪! 他舍不得让她死! 皇帝欲哭无泪,第一次后悔这趟出宫之行。 若没有出宫,他就一直是高高在上手握生杀大权的皇帝,即便得不到姜氏,至少心里也会有美好的念想,然此刻不但性命不保,还被她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 纷乱间姜氏已从他的怀里站起来,极其优雅地撩了撩散乱的发丝,低头抚平褶皱的衣裙,迈着轻快的步子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皇帝僵立在那里,看着那既熟悉又陌生的背影渐去渐远,最后消失在高高的红墙外面,留下满院的伤情。 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也不知过了多久,皇帝终于缓过神来,走到案几后坐下,抓起案上的雕花酒壶拔开瓶嘴,一仰头就往嘴里灌。 伴着辛辣浓烈的酒香,白色的液体顺着他张开的大嘴窜进喉咙,呛得他止不住的咳嗽,咳得鼻子眼泪都流出来了,酒渍顺着脖颈一直流到胸膛,那里似乎还有姜氏的余温。 皇帝惨然一笑,抬手将酒壶掷出老远,忽地趴在案上失声痛哭。 呯得碎裂声震得正要进屋的侍卫心里一紧,抬头往里面偷瞧了眼忙悄悄退了出去。 这是皇帝自己的心腹,先前被他留在隔壁房里养伤的一个。 侍卫心里吃惊不小,身为天子近侍,还从没见过皇帝陛下失态成这样,刚才进去的女人是谁?她跟陛下到底什么关系? 难道她就是—— 侍卫还很年轻,并没亲历过当年的群英殿之变,但皇帝与武神王之间因为一个女人反目成仇的流言从来没有停息过,宫里对这事讳谟如深,他也仅知道一星半点儿。 直到此次跟随陛下出京,私下里向一些年老的官员打听,才算了解到整件事情的大概。 原来他们的陛下,来淮城竟然真的是为了一个女人。 就是她吗? 侍卫眼里顿时涌出怒火,手里的拳头不由得攥紧。 祸水!女人就是祸水! 第三百四十章 条件 被骂成祸水的姜氏这会儿心情也非常不好。 一路沉着脸来到后院,便见自己的女儿与刘氏聊得正欢。 刘氏虽然打消了让儿子娶她的念头,可这丫头嘴甜,一口一个姨母的叫着,让她没法将难听的话说出口。 “阿妍,我们得走了。”姜氏一边朝跟她行礼的刘氏微微颔首,一边催促女儿。 苏璟妍察言观色,看样子阿娘跟皇帝聊得不太愉快… 心念间已经起身,朝刘氏行了礼便随在姜氏身后离开。 刘氏长舒了口气,对这女人她就没办法有好感。当然她也感觉到这女人对自己不咋样,便也没打算招待她用膳。 回客栈的路上姜氏一句话也没说,只半眯着眼睛透过车窗看外面的风景。 其实也没什么风景可看,路旁树上的叶子已落了大半,只剩少量的枯叶还在跟秋风做最后的挣扎,摇摇晃晃随时要落下来的样子。 路上行人也很少,皆是步履匆匆,冷冷清清地不复往日的暄嚣… 知道她心情不好,苏璟妍默默陪坐一旁。 谁知到了客栈快下马车时,姜氏忽然低声问她,“如果让你弟弟上位,你会不会有意见?” 苏璟妍顿时愣了,不解地看着姜氏。 姜氏笑了笑,扶着她的肩膀先下了马车,径自进屋。 姚宛如拿她的儿子上位,就是算准她得知这件事后不会轻举妄动。 毕竟那是她的亲儿子,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丢掉小命。 姜氏赌不起。 当然,姚宛如也赌不起。 这虽然不是她的亲儿子,可十几年的朝夕相处,她倾注的母爱比姜氏这个正牌母亲要多得多,心底里除了想利用他得到权势,也想好好辅佐他做个英明的天子。 然而此刻君熠然提出的条件,让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与他联手,究竟是对是错。 淮城传回宫里的消息,陛下失踪多日,听闻是被西凉刺客掳走,眼下生死不明。 起先姚宛如并不完全相信,直到君熠然秘密潜进后宫,向她证实这一切都是真的,并说服她当机立断,先拿下皇后,然后秘密请了程卫两位大人连夜进宫议事。 陛下出京是极其秘密的事,仅有少数几人知道,对外则宣称陛下抱恙需要静养,一应大小事务皆交给程大人卫大人打理。 当宫里来人请两位大人即刻进宫时,二人便预感到要变天了… 姚宛如并未隐瞒,直接将陛下的消息说出,也坦白说了自己已经将皇后娘娘关入冷宫。 在他们穿越之前,慕氏二王子就已娶了纪氏为妻。 纪家是大族,且掌管着兵部,因此纪氏这个嫡妻,自然不能随便休弃,而姜氏偏偏就很在意这个,打死也不愿做他的妾室。也正因为此,皇帝对纪氏一向冷淡,除了必要的场合,几乎不与她碰面,反倒不如她这个贵妃娘娘得宠,就连后宫大权也一直掌握在她手里。 以前姚宛如还忌惮她有太子撑腰,现如今太子一死,她便什么都不怕了。 至于那个忽然冒出来的太子妾室,不过是生了个女儿,翻不起大浪。 既然之前对外宣称陛下身染重疾,那么纪皇后在侍疾时服侍陛下用错了药,使得陛下突然驾崩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这样的死法自然比陛下落入外族之手受尽欺凌的死去要好得多。 纪氏身为皇后,为陛下顶锅理所应当。 当姚宛如把在心里盘算许久的说词讲给二位大人听时,意想之中的质问恼怒反对统统没有。 也不知君熠然使了何种手段,程卫两位大人竟然很平静地接受了她的提议。 为免生乱,陛下驾崩的事暂时不宜对外公布,纪氏虽然被打入冷宫,但依然被照顾得妥当,只是不准任何人去见,形同软禁。 姚贵妃在后宫一手遮天已不是一日两日了,其他妃嫔自不敢在这个时候给她添乱,个个龟缩在自己寝宫足不出户,恨不得当自己是个隐形人。 就在姚宛如为自己儿子秘密准备登基大典时,君熠然提出了要当摄政王的条件,否则便将所有真相公诸于众。 这对她来说,无疑当头一棒,挨得猝不及防。 君熠然似乎一点也不急于得到答案,坐在一旁闲适地翻看一本发了黄的旧书。 北麓公主尚了淮城君家的三公子,这是陛下之前就下过的明文旨意。若不是北麓公主身体抱恙,这桩婚事早在半年前已经礼成。 所以论起来,这小子也不是外人,他是自己的女婿。 一个女婿半个儿。 溶月好歹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她将来生的孩子也会是自己的血脉,反倒嵘儿是别的女人跟自家男人的种,跟自己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如果有一天嵘儿知道真相,想要对自己不利,那么这小子便是制衡他最好的筹码。 只是,他真的甘心只做个摄政王吗? 前世看过太多的历史剧,但凡做摄政王的,无不是心机叵测之辈,最后掀了正儿自己上位的大有人在… 想到此,姚宛如忍不住瞅了瞅边上依然看得专注的君熠然。 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君熠然忽然抬起头来,看着她笑了笑,“贵妃娘娘这是已经想好了?” 姚宛如面上一红,偷看男人不是她一个宫妃该做的事。 好在她也不完全是这个时代的人,脸上的红晕很快褪去,轻叹了声说道:“三公子应该明白,咱大綦还没有过摄政王的先例…再说朝堂上的事也不是我一介妇人能够做主的,这事得跟朝臣们商量。” 君熠然嘻嘻一笑,索性放下书卷,翘着二郎腿看着她,“你是未来天子的亲生之母,只待他登基后你便荣登太后的宝座。天子尚未成年,你贵为太后当然有资格垂帘听政。再说了,既然大綦沿袭了许多前朝旧例,便也可以循旧例封一个摄政王。举贤不避亲,莫非贵妃娘娘你心里还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不成?” 这也是实话。 姚宛如穿过来的身份只是一个婢女,连亲人也没有,能够走到今天实在不易。 皇帝也正是觉得她在这个世上无依无靠,肯定不会背叛自己,所以才放心地任由她在后宫里作威作福。 谁知这个令他最放心的女人,却如此轻易地背叛了他! 第三百四十一章 答应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免费的午餐。 事情之所以进展得如此顺利,不得不承认,君熠然功不可没,否则凭自己一介后宫妇人,是无法安抚好那些前朝大臣的。他想要些好处也是应该,以后需要他的地方多得是… 姚宛如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思索一刻,终是心一横,牙一咬,点了头。 君熠然笑得更欢了,把书啪一声扔在桌上,拍拍手站起来,“就知道贵妃娘娘是个聪明的,知道如何选择对你更有利。你放心,眼下我的胃口还没那么大,一个摄政王足矣…以后就算有异心,那也是为我儿子的缘故。” 他说得嚣张,似乎也是他的心里话。 他的儿子,那也是溶月的儿子,自己的亲外孙… 事到如此,姚宛如也只得往好的方面想,深吸了口气看着窗外。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已经下起了小雨,秋风将挂在廊檐下的灯笼吹得东摇西晃。周遭寂寂,只有沙沙的雨声,湿意透过打开的窗户飘进来,她不禁打个寒颤。 这个冬天,未免来得太早了些。 姚宛如走到窗前,将窗户关上,再转身,花厅里已没了君熠然的身影。 她不由得摇摇头苦笑,已经见惯不怪了。 这里是大綦的后宫,身为皇帝的宠妃,她住着最好的宫殿,四周守卫森严,连只苍蝇也休想飞入。 十几年来,还从未有人夜闯过她的寝宫。当然,陛下除外。 可这些天,君熠然来后宫的次数频频,如入无人之地,每次都恰恰避开了值守的禁卫,悄无声息的进来,平安无事的出去,仿佛这大綦的皇宫是他的家一般。 当君熠然第一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面前时,姚宛如吓得不轻。 那会儿她刚换上寝衣,散开头发准备就寝,谁知一个黑衣蒙面人推开殿门大刺刺地走进来,站在榻前冷冷地看着她。 姚宛如煞白着脸第一时间便要喊人,谁知嘴才张开就被他一个箭步冲过来死死捂住,那人顺势抱着她一起滚到床榻上,她被压在下面。 姚宛如涨红了脸,又羞又气,却没有法子。 她以为遇上了采花贼,双眼一闭就要哭出来。 谁知那人却对她邪邪一笑,一把扯开了蒙面巾,附在她耳边低声道:“我是君熠然,你的好女婿。” 说完便坐起身来,戏谑地看着她。 姚宛如羞愤欲死,好一会儿才平复心情,抓过一件袍子裹在身上,瞪着他咬牙恼怒道:“你想干吗?轻薄皇妃是死罪,你好大的胆子!” 君熠然依然笑得邪恶,撇了撇嘴,“那也得有人治得了我才行,你心心念念的皇帝,自身都难保了,哪还顾得上你?” 姚宛如一惊,“你什么意思?” 君熠然道:“实话告诉你吧,皇帝在淮城被西凉刺客掳走了,就算活着也生不如死。” “不!不可能!怎么可能?”姚宛如脸色煞白,瞪大了眼,身子颤抖着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扶着榻旁的矮柜才堪堪站稳,神情惊慌又不可置信。 陛下虽然是白龙鱼服地出行,可他身边带了不少高手,怎么也不可能落到刺客手里。先前也已经听到些风声,可她压根儿不信,还以为是陛下故意为之,实则是瞒着大伙儿偷偷去见姜嫦溪那个贱人了。 然此刻听君熠然如此说,他又如此行径,由不得她不信。 “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君熠然看着她道。 姚宛如道:“什么事?” “当年的武神王妃,她已经与前朝的朱氏后裔合作…”君熠然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也应该知道,当今的西凉太后是什么人。” 他这一说,姚宛如的脸色白得更厉害了。 当今的西凉太后,正是前朝朱氏的公主,当年和亲嫁与西凉王为后。难怪他们会在这个时候兴兵犯境,必定是早已得到消息,知道陛下秘密去了淮城。而透露给西凉太后消息的那个人,除了姜嫦溪,再不会是别人。 如此,与其说陛下落入西凉人之手,不如说是落在了姜嫦溪手里。 杀夫之仇,不共戴天。 她也的确有理由这么做。 退一万步说,就算她还顾念当初的情份,不会真的杀了陛下,肯定也不会让他好过,至少不会再让他回京当皇帝了… “你,你想做什么?”姚宛如不由得紧了紧身子,警惕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哆嗦着嘴唇问,此时她已经完全相信了他的话。 君熠然转身在一张锦杌上坐下来,嘻笑道:“枉费贵妃娘娘掌控后、宫多年,难道这种事还要我来教吗?” 这种事当然不需要他来教,可这种趁乱逼宫诛灭九族的事一旦做了,就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不成王,便成寇。 在此之前,姚宛如从没想过事情会走到这一步。 可眼下,如果陛下真的落入姜嫦溪之手,而姜嫦溪未尝没有借这机会让自己儿子上位的意思,无形中她们已经是利益共同体。 或许,这正是姜嫦溪给她创造的机会。 所以,她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大不了,将来等嵘儿登了基,再想法子为苏战平反就是了。 如此,姜嫦溪为了她的儿子,必定不会揭露嵘儿的身世,嵘儿就永远是自己的儿子,自己永远是这大綦后宫之主,享尽荣华富贵… 想到这,姚宛如惊慌的情绪渐渐平复,抬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君熠然,“以你看,这事有几成把握?” 君熠然道:“九成九。” 姚宛如松了口气。 君熠然清了清喉咙,正色道:“你放心,即便为了溶月,我也会帮你到底。帮你,就是帮我自己,何乐而不为?” 的确,皇帝已经明文下旨,虽然还没有大婚,但在名义上他已经是北麓公主的驸马。君家与贵妃一系,已经算是拴在同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君熠然帮她,合情合理。 有他这句话,姚宛如彻底放了心。 她也是个有魄力的,当即便做出决断:干。 至于这小子对她的不恭敬,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惩治他… 姚宛如站在窗前,闭着眼睛想了好一会儿,才转身从小门里穿过大殿,回到自己的寝宫。 这下,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第三百四十二章 面见 已经夜深,下弦月早已经升起,浠浠沥沥的小雨仍在下个不停。 从姚宛如的寝殿出来,君熠然并没有马上出宫,而是悄然来到后宫一处偏僻的院落。 门口没有点灯,门上没有落锁,地上铺满了厚厚的黄叶。 君熠然犹豫一瞬,踩着厚厚的黄叶上前便要推门。 暗黑中忽然闪出两个禁卫,见到是他神情微微一变,随即忙躬身行礼后退下。 君熠然一把推开了院门。 院里潮湿的气味瞬时扑来,他下意识地眉头一皱,脚下却不停留,施然走了进去。 院落不大,杂草丛生,就连中间石板路的缝隙也被杂草填满,显得衰败又萧条。 正面一排屋舍,只左边屋里泄出微弱的光,透过纸糊的窗户,能隐约看到里面的人影。 许是听到外面的动静,一个绿衣宫婢急忙奔出来,见到他神情不由一怔。 “你先下去吧,我与皇后娘娘说说话。”君熠然摆摆手道。 绿衣宫婢听话地应了声是,俯身行礼后退下。 君熠然走进去,随手关上门。 盘坐在蒲团上的纪氏听到动静朝门口望了眼,便又继续闭眼数着手里的一串佛珠子。 君熠然在她对面的蒲团上坐下,冷声道:“别念了,你就是念一辈子,也没用了…他快要死了。” 纪氏陡然睁开眼,古井无波的脸上流露几分凄怆,“是你设计害死了他!你会遭报应的!” 君熠然笑笑,神情不以为然,“如果老天有报应,那也要先报应你们纪家。” “我们纪家可干不出这种弑君犯上的恶事!”纪氏咬牙看着他,反驳道。 君熠然哦了声,道:“不对!你们纪家是叛臣,是北晋的叛臣…”说到这里忽然笑了笑,“只不知躺在地底下的华玉公主,是否死得瞑目?” 听他提到北晋,提到叛臣,提到母亲,纪氏神情顿时大变,嘴唇哆嗦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纪皇后是纪家嫡女,生母正是北晋灵帝的女儿华玉公主。 纪家,可谓是真正的皇亲国戚。 纪氏出生时四国鼎立已成定局,她并不知长辈们在那场政变中到底扮演了何种角色,但从母亲整日以泪洗面,与父亲貌合神离的情形中已然猜到:纪家,当年扮演的角色并不光彩。 母亲最终郁郁而终,死的时候她才十岁,随后她便被父亲许给北麓二王子为妻。 原以为一生就这样平淡度过,不曾想,又一场政变后,她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出身,她才稳稳当当地做了这么多年皇后,虽然陛下不宠她,可也不敢随意废除她的后位,且还立了她的儿子为太子… 可惜,儿子最终还是死了。 想到此,纪氏脸上的悲愤之色更甚,抬头怒视着君熠然,“是你!嵩儿也是你害死的,对不对?” 太子在锦城遇袭受了重伤,回京不久便一命呜忽了,事后查出是君昭仪身边的人动了手脚,陛下大怒将她打入冷宫。之前还以为她是被冤枉的,是被姚宛如栽赃陷害的,没想到竟然真的是她干的… 君家,君家其心可诛! 纪氏恨得牙根痒痒的,如果目光能杀人,君熠然恐怕已经死了千百遍。 “他是太子,不得不死。”君熠然冷声道,既不否认也没承认,只是道出一个事实。 纪氏骇然,“原来你们的计划早在那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君熠然没有摇头,算是默认。 “那你现在杀了我吧,也好让我早点见到嵩儿…”纪氏歇斯底里的吼道,眼神充满了绝望。 君熠然怜悯地看了她一眼,心绪复杂难言。 这世道,从来都不是女人能够主导的。华玉有什么错?她不过是奉父命嫁了一个吃里扒外的男人,为此她赔上了自己一生,想必她活着的时候过得也不快活罢… 默了半晌,到底没再忍心伤害她,语气缓了缓,“这次的事,让你受委屈了…”话锋一转,“不过对于你来说,不当皇后,才算得上是一种解脱,此后,好生过你的日子吧。” “什么?”纪氏抬头,惊愣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 并不大的年纪,心思却深沉得很,跟自己说话却又是一副长辈的语气… 他是君家的人,是北麓公主的驸马,他明明跟姚宛如是一伙的,为何会放过自己? 纪氏不傻,此时却糊涂得紧。 君熠然叹口气道:“你也别想太多,终归你是华玉公主的女儿,我欠她的,就都还给你好了。” 这话纪氏越发听不懂了。 君家跟他们纪家,根本毫无瓜葛。母亲业已逝世多年,怎么也不可能对面前的年轻人有所恩惠,他这话从何说起… 不过君熠然并不需要她明白,说了这些话后,便撩了衣袍站起来,朝门外喊了声。 绿衣宫婢很快应声入内。 君熠然冷声吩咐道:“好好照顾皇后,若有半点差池,唯你是问。” 绿衣宫婢毕恭毕敬地应诺。 君熠然转身又看了皇后一眼,随即甩袖离开。 纪氏呆呆地看着门口,只觉得仿佛是在做梦。 打从姚宛如突然冲进她的寝宫,诬蔑她弑杀天子那一刻,纪氏便知道自己活不成了。 陛下出宫的事她起先并不知晓,后来知道了也没办法,不但不能公开还要帮姚宛如死死瞒着,没曾想瞒来瞒去自己竟然成了替罪羊。 这下,真的不用死了么? 人如果有机会活着,谁还愿意去死? 纪氏此生虽然活得窝囊,可也从没想过去死,否则她早就死了。 “娘娘,天太晚了,您还是早些安歇吧。”绿衣婢女铺好床榻,过来好声气地劝着她道。 纪氏嗯了声,顺从地放下佛珠,在绿衣婢女的搀扶下起身走向床榻, 虽说自打住进这里便没了锦衣玉食,贴身侍候的宫女嬷嬷也不知是死是活,然派来照顾她的这个叫青水的宫婢对她还算客气,侍候得也算尽心。 原来是早已得了上头的吩咐。 院外君熠然并未走远,站在一株古树下凝神想了片刻,忽然出声道:“明儿一早去给贵妃娘娘说一声,让她把太子的那个侍妾和孩子送过来。好好看着,不许任何人接近。” 黑暗中人影一闪,躬身应了声是,很快又没入黑暗。 君熠然轻吁口气,这才提气纵身跃上房顶…… 眨眼一切归于平静。 第三百四十三章 抉择 秋尽冬临。 较之城内,山上的气温更低。尤其夜里,冷意嗖嗖直往人的脖子里钻,冰冷刺骨。 杨北城却不觉得冷,此时有比寒冷更让他在意的事。 对面的年轻人已经摘下面巾,剑眉星目,薄唇挺鼻,是个很俊秀的年轻人。 这是杨北城第一次看到他的真面目,如果不是在这样的场合下见面,他一定不会想到,将淮城闹得人仰马翻的逆贼首脑竟然是这样一位年轻的公子。 他来得虽早,却于事无补,朱九没给他任何解说的机会,只一句,时候未到。 杨北城无法,只得耐着性子陪他饮酒吹风。 好不容易熬到子夜,迫不急待地道:“九爷,你有什么条件,现在可以说了。” 朱九斜斜看了他一眼,嘴角涌起诡异的笑意,抬头望了望天,语气轻淡地道:“你从这跳下去吧。” “什么?”杨北城瞪大了眼睛,大声道,疑似没有听清。 三面临崖,且是万丈悬崖,跳下去岂有命在? “你不是忠臣吗?想救皇帝,那就一命换一命吧。”朱九环着手,说得轻描淡写。 杨北城怔住了。 人故有一死,尤其是武将,随时都做好了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的准备,也想过千万种死法,可唯独没有想过会跳崖自杀。 这对他来说,实在是耻辱! 士可杀孰不可忍!这小子欺人太甚! 杨北城怒了,腾地站起来,大手狠狠拍在石桌上,发出咚的震天巨响,“小子,你太不识相了!原本本将军看在夫人的面上,只要你交出解药,便打算饶你一命的,不曾想你是个蠢货,敬酒不吃吃罚酒——” 话音落拍在石桌上的大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捣朱九的胸口。 朱九嘿嘿笑了两声,身子往后一仰便轻松地避开了。 杨北城铁青着脸,气得暴跳,一击不中更是发狠猛攻,势要将他撂倒于此。 大凡镇守一方的武将,其武力自然不可小觑,此时朱九早收起玩笑的心思,全副心神对付杨北城。 两人一来二往打得激烈,从折腰亭一直打到下面的平地上。 朱九在招架了五十招之后,终于得以喘口气,道:“你杀了我也没用,解药不在我身上。” 杨北城果然停了手,恼怒道:“小子,你耍我!” 朱九冷冷道:“你死,他生——这就是条件。” 杨北城顿时面如死灰。 他不怕死,可不甘心就这样死。自杀是懦夫的行为;而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哪怕千刀万剐五马分尸也绝不皱一下眉头。可现在,却要他选择最屈辱的死法,才能换得陛下的性命… “你可要想好了,你死了,皇帝活了。天子一怒伏尸千里,以后死的人会更多,包括你发誓要保护的夫人和小姐。” 朱九阴测测的声音传来,杨北城手里的紫玉金刀咣当掉地。 即便恨死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说的是实情。陛下现今是龙困浅滩,没法翻云覆雨,一旦他重新聚拢自己的势力,势必会为他所受的屈辱展开报复。首当其冲遭殃的,便是夫人和阿妍小姐了。 陛下从来就不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否则当年也不会设计谋害将军。 如果夫人和阿妍小姐出了事,自己又有何面目面对九泉之下的将军? 可眼下陛下的生死就在自己的一念间,如果有机会救他而不救,此后一辈子也难心安。 …… 思来想去,左右为难。 朱九冷冷地看着他,眸子里闪过一丝戏谑。 杨北城算不得他的仇人,死活不重要,既然夫人想要他活,那就让他活着吧,不过活着也要受点罪,否则这口气难消。 倒要看看他如何择! 仿佛历了一个世纪之久,杨北城突然直起身子,惨笑着看向他,“九爷是君子,如若本将军有后事托付,还望九爷成全!” 闻言朱九的心往下沉了沉。 他既如此说,便是已经做了选择。终归,在他心里,忠君更为重要。 “好,你死了,我一定好好保护她们母女,绝不让狗皇帝伤害她们!”朱九面无表情地说道,手里的拳头捏紧。 杨北城点点头,“如此,本将军就放心了。” 说罢捡起地上的金刀,沿着刀身凝神抚摸一刻,复又插刀入鞘,双手捧着交给朱九,“烦请九爷将此刀交给我的儿子,杨文。” 朱九接过,拿在手里掂了掂,道了句,“好刀。” 杨北城不再说话,面目凛然地转身,像英勇就义的勇士,一步一阶地朝折腰亭走去。 脚下便是悬崖,云雾缭绕,什么也看不见。 杨北城眼睛一闭,伴着耳边呼呼的风声,抬脚踏进了云雾…… 朱九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这下你满意了?”身后传来女子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朱九头也不回地道:“不满意。” “为何?”苏璟妍道,心里其实已经明白他这样做的用意。 朱九道:“他如果选择生,我才满意。然而,他选择了死。”说到这人已经转过身,看着面前的女子,叹道:“终归,他对你和你娘不是真心。” 苏璟妍咬着嘴唇,默了一刻,“其实,你没必要这样做,阿娘早就知道了。” “所以他应该死,不然,会是你们的后患。”朱九正色道。 苏璟妍道:“不管如何,他总是护卫了我们这么多年,不曾伤害我们分毫。就这一点,他已无愧父亲的嘱托。” 朱九点点头,抬手解下身上的披风,上前一步将它罩在苏璟妍身上,心里不禁想起杨北城未说出口的话。 或许他早已猜到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们母女受到伤害,所以才选择得义无反顾。 这样想他心里倒是好受了些,看向苏璟妍的目光充满了暖意,“阿妍,随我一起进京吧。” “怎么?你要去京城?”苏璟妍讶然地看着他。 朱九点点头,嗯了声,“以慕彦峥的心机,只怕还斗不过老狐狸一样的君老三。我既然与他结了盟,总得尽点心意。” 话说得爽快,心里却酸酸的。当然此举并不完全是为慕彦峥,他也有自己的算计。 每个人的立场不同。 苏璟妍自然明白他的言不由衷,可也并没有揭破,说到底她已经伤了他那么多次,不能再伤害他了。 第三百四十四章 释怀 又一个白天在煎熬中度过。 杨北城依然没有消息,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就连一向不理外事的刘氏也觉出了几分不对劲,叫了管家进去问,然而管家也是一问三不知,连着打发了好几拨人去军营,都被知情的副将拦住,以将军正在处理公务为由搪塞了过去。 副将心里忧急如焚,将军走时告诉过他实情。为免引起哗变,他只得苦苦隐瞒,私下已经派了不少兵士往仙丽山搜寻,指望能寻到将军的踪迹。 可惜已经一天一夜了,什么也没找到。 副将实在撑不住了,叫过亲信细细叮嘱一番,便打马出了军营,直奔鸿运客栈。 听了他的讲述,姜氏丝毫没有慌乱。 “夫人,您看,咱们现在该怎么办?渭峪关那边不能再拖了,若让对方知晓大将军失了踪,恐怕就遭了。”副将惶急地说道。 姜氏依然淡定地喝茶,抿了一口放下茶杯,随侍在侧的木青便端了茶壶给她添上。 副将不敢催促,他也是当年武神王的部下,自然知晓姜氏的身份,不去向陛下求救而来见她,便是笃定夫人定有法子化险为夷。 果然,姜氏在吃了两颗蜜饯后终于开了口,“我这里有书信一封,你马上派人送去给陈复元,让他转呈朱太后。” 说罢朝木青使了个眼色。 木青进去一会,不多时便捧着一封书信出来,交到他手上。 副将接过书信,有些不敢相信,“夫人,这,这能行吗?” 姜氏横他一眼,“行不行的你送去再说。” 副将忙低头请罪,心里惭愧不已。夫人女中诸葛,怎么可能失算? 揣着这样的心思,副将行礼告退,疾驰回营,当即便安排人马往渭峪关去。 眼下大将军不在,他便是营里的主心骨,心里即便焦心也不敢在部下面前露出端倪。 在大帐里走了十多个来回后,终是咬咬牙,派人去请二公子。 翡翠的离开,对杨文来说,打击实在太大,心里对父亲的怨念更深。 这两日也没出门,整天窝在屋里喝得烂醉,浑然不知令他怨恨的父亲已经失了踪,生死不明。 被派来传信的士兵自然是副将的亲信,虽然不完全知晓内情但从上司的言行举止也猜到了几分,此刻见到二公子便也顾不了许多,一古脑儿地将心里的猜测说了。 闻言杨文立马酒醒了大半,猛地从坐位上站起,上前一步揪住士兵的衣襟喝道:“怎么回事?大将军好好的去折腰亭做什么?” 士兵小声地回道:“听说,听说是为了给陛下拿解药,陛下中了剧毒,若没有解药,恐怕就……” 后面的话他没敢说完。 杨文已然明白他的话意,脸色顿时变了几变,狠命地摇头,“不,不可能的。” 父亲早就投靠了他们,龙凤客栈之事他肯定有份,不然怎么偏偏就那么巧,四殿下和自己被支开,父亲也姗珊去迟,以至于让陛下落入贼手… 所以他这是苦肉计吗? 他想要取信谁? 不怪他这个做儿子的如此想他的父亲,实在是这些天的经历颠覆了他的想象。 “二公子,咱们快走吧,樊将军怕是等得急了。”见他还在犹豫,士兵忍不住催促道。 罢了,无论事情真假,总要去看一看的。 打定主意,杨文点点头,一边吩咐侍从备马,一边走回室内更衣。 一路急匆匆来到军营,樊副将果然早已等得不耐,看到他忙迎上前,勉强挤出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拱手行礼。 杨文冷着脸点点头,在主位上坐了。 樊副将一挥手,帐内其他将士便退了出去。 “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杨文皱着眉,不知怎地心里慌得厉害。 樊副将咬咬牙,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呈给他,“这是大将军走时让属下交给您的…公子,大将军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杨文一把抓过书信,撕去封口一口气看完,脸色白了又白,捏信的手止不住发抖。 原来父亲,并没有失去臣子的本份,他对皇室始终忠诚,但也无法忘怀武神王当年的提拔之恩。 正因为此,这些年他活得很累。 信上父亲交待,若他有不测,让杨文不要再留在淮城,也不要回京,让他带着他娘找一个山青水秀的地方,好好娶妻生子,过普通人的生活。 直到这一刻,杨文才算真正了解父亲,也终于理解到父亲隐瞒真相的苦衷。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此刻,杨文忍不住想落泪,为父亲。 不,父亲还没有死,不能放弃!找!继续找! 杨文抬手擦去眼角的泪迹,将信叠好小心揣进怀里,抬头看着樊副将道:“多派些人手,沿着仙丽山仔细找,一定会找到的。” 樊副将重重地应了声是,转身出帐去安排人手。 有二公子坐镇,他心里多少踏实了些。 杨文独自在帐内呆了一会儿,便又骑马出营去了鸿运客栈。 姜氏的住处并未对人保密,只要稍稍打听便打听得到。 杨文不相信,父亲一心要保护的夫人会眼睁睁看着他去死。还有朱九,既然放过了自己,便没理由再置父亲于死地。 父亲一定还活着,或许也跟自己一样,被他们藏起来了。 至于陛下,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面对又一个来找自己麻烦的人,姜氏不急不躁,还有心情弹奏了一曲。 杨文耐着性子听完,才上前行礼。 姜氏将古琴交给苏璟妍拿走,才又招呼他坐,眉尖眼角都是笑意,看起来心情不错。 眼瞅着仇敌快要死了,心情当然不错… 杨文心里攸地泛起怒意,面上却没表现。 姜氏却已经看出来了,抬眼看着他笑道:“可别把我想得那般狠毒…放心吧,你父亲没死,至于皇帝——” 话说到这里顿了顿,漂亮的眼眸眨了眨,才又继续道:“他也不会死。” 闻言,杨文猛地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的神情终于缓了缓,起身朝姜氏长长一揖,“夫人恩义,小子铭记于心!” 姜氏笑了笑,淡淡道:“无妨,这算不上什么恩义…于情于理,我都不会为难他。” 第三百四十五章 戏弄 言下之意,已将所有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事已至此,杨文也不便多说,终归这是上代人之间的恩怨,没有他置喙的余地。父亲平安就好。 心里的巨石落地,只觉得浑身轻松,再三道谢后,杨文行礼告辞。 姜氏也没挽留,叫女儿跟上去送送,自己回房歇息了。 每个冬天,是姜氏最难熬的日子,她必须全力以赴,否则很难见到下一个春天。 木青端着满满一碗药汁入内,侍候她喝完歇下,才舒了口气。 苏璟妍送杨文到客栈门口便停下了,想了想,到底将翡翠的下落告诉了他,“来日方长,只要彼此有情,总会相聚的。” 杨文叹了口气,神情怅然,“只要她好,便先这样吧。” “其实她在这个时候离开,都是为了你。”不忍心看他失落,苏璟妍道。 杨文一怔。 “终归她不想再骗你,不想利用你伤害你,更不想你们父子因为她成为仇人。” 杨文细想一刻,眉头终于舒展,“阿妍,谢谢你。我很庆幸,有你这个妹妹。” 苏璟妍也会心一笑,“我很高兴,你做我的哥哥。” 彼此坦诚的感觉真好。 杨文翻身上马,笑着朝她摆手。 苏璟妍挥手相送,“再见。” 回房后碧螺将该收拾的东西已经收拾好了。 朱九要去京城,叫她一起去。 因为担心阿娘,她本来不想去的。去年冬天阿娘发病的惨状还历历在目,实在让人心悸。何况眼下淮城又是多事之秋,有太多的事需要她劳心费力。 姜氏却道:“阿妍,去吧,代为娘去看看你弟弟。这么多年了,也不知他长得是何模样,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我这个做娘的,实在太失职了。” 苏璟妍听得一阵心酸。 但凡做母亲的,没有谁愿意与自己的亲生骨肉分开。弟弟被姚贵妃养在膝下多年,认贼作父,恐怕根本不知自己的真正身世…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临到傍晚,朱九来了,还带来一个消息:杨北城已于半个时辰前回府。 当然,杨北城并不是自己回去的,而是被两个将士抬着回去的。 即便这样,他也明白,不是自己运气好刚好掉进悬崖上的山洞,而是对方压根儿就没想过要他的命,只所以如此做,便是让他直面自己的选择。 终归,有些事情需要做个了断。 至于陛下,夫人也根本就没想要他死,让他历经三日生死的煎熬,不过是为了替将军出口气罢了。 夫人的胸襟,由始至终都是那么宽大,堪比男儿… 再也没有想到,堂堂一朝天子,竟会是眼前这般模样。 头发散乱,满脸胡渣,形容灰败,双眼却冒出如狼一般的凶光,摇摇晃晃好似站立不稳的样子,质地良好的锦袍上褶皱深深,前襟上沾满了污渍,地上散落着许多碎裂的瓷片,长案上杯碟碗筷东倒西歪,汤汤水水流得到处都是。 整个室内酒气熏天,夹杂着一声高似一声的咆哮。 护卫们都避得远远的,吓得大气也不敢出,谁也不敢靠近这间屋子。先前已经有两个婢女一个护卫遭了殃,一个被他当场凌辱,一个被他打得吐血昏迷。护卫进来劝解,被他拔剑当场杀死… 陛下疯了! 所有人都这样想。 刘氏战战兢兢地跪在院里,脸色惨白万分担忧地看着自己男人走进屋子,双腿止不住地发抖,嘴里也不知念了多少遍我米陀佛。 杨北城不由得深吸口气,努力平复了心绪,缓缓朝皇帝跪了下去。 这一跪,牵动腿上的伤口,痛得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眉头深深皱起。 皇帝定睛看了他好一会儿,似乎才认出他来,眼里的凶光更甚,上前便狠狠踹了他一脚,瞪着他咬牙切齿道:“杨北城,你竟然还敢回来!你去死吧!” 说罢又重重一脚踹在他心窝处。 杨北城趔趄倒地,顾不得擦试嘴角的血迹,又端端正正地跪好,“陛下,臣幸不辱命,把解药拿回来了——”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双手呈上。 皇帝顿时眼冒精光,双手一抓便把锦盒抓在手里,迫不急待打开,内里赫然放着一颗拇指大小的白色药丸。 想也不想拿起便张嘴一口囫囵吞了下去。 杨北城惊愣地瞪大了眼。 陛下这也太失态了… 锦盒咣当落地,从里面飞出一块锦帕,上面隐约有些字样。 杨北城俯身捡起一看,脸色顿时涨成了猪肝色,又气又怒又急,慌忙将那锦帕往怀里揣。 皇帝眼尖已经看见,“这是什么?” “没什么的,陛下。”杨北城小声回道。 “没什么你往怀里揣什么?拿来朕看看。”皇帝道,似乎吃了药丸后,属于帝王的威严也跟着回来了。 杨北城咬着牙不给。 皇帝又一脚将他踢开,从他手里夺过那块锦帕。 只见上面写着:堂堂天子大傻蛋,误将鸟屎当神丹。 啊啊啊… 皇帝脸色大变,呕的一声张嘴一口唾沫喷在杨北城身上,转身佝着身不停地吐,恨不得将胆汁也吐出来似的,一边吐还一边把手伸进喉咙里抠… 堂堂天子吃鸟屎,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大綦百姓都要笑死… 这个皇帝,当得太屈辱了! 杨北城面如死灰,心里万般后悔先前没有好生查看就把锦盒给了陛下。 锦盒自然是在那个山洞找到的,当时欣喜若狂,想着早点赶回来给陛下服药,又想到以夫人的为人,断不会拿假解药来骗自己,所以根本没有细看。 偏偏陛下在在经历了几日的折磨后,早已没了耐性,拿了解药看都不看就吞进了嘴。 完了!这下自己完了! 杨北城再一反应,脸色更是煞白,既然这不是真的解药,那真的解药在哪? 堂堂六尺的汉子,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皇帝大吐特吐了好一阵后,终于缓了口气,杀人的目光立时盯在杨北城身上,“杨北城,你该死!” “是是是!臣该死!臣罪该万死!”杨北城磕头如蒜,半字也不敢分辩。 不管如何,他是奉命去找解药的,结果带回来一颗鸟屎,还给陛下吃了。 这是大罪,罪不容赦! 更为重要的是,没有解药,陛下命不久矣! 第三百四十六章 合作 “你又骗了他?”姜氏白了他一眼,右手托着腮帮眼睛继续盯着棋盘。 朱九执棋的手一顿,随后若无其事的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饶,这是他们欠夫人您的。”说完快速落下一子。 姜氏皱了皱眉,“你这孩子,闹得也恁过分了。”话虽如此说,神情却没有丝毫不悦,目光盯在棋盘上,头也不抬伸手拿了颗蜜饯放进嘴里咀嚼。 顿顿喝药当喝汤似的,满嘴都是苦味儿,只有蜜饯能稍稍缓解,这还是朱九跑了两条街,特意到五芳斋的铺子给她买来的。 这小子越来越会讨她欢心了… 朱九嘻嘻一笑,并不将她的训斥当一回事儿。 姜氏也没有再就这件事训他,转了话题道:“眼下京城的形势只怕更糟,你可要见机行事。” 朱九嗯了声。 姜氏抬起头来看他,神情郑重,“若非必要,我不希望死的人太多。” 朱九又嗯了声。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必须保护他们安全。”姜氏又嘱咐道。 朱九道:“好。”说完又低头专注地看着棋盘,皱着眉沉思。 姜氏的棋艺比他还好,已经输给她三次了,说什么也得扳回一局。何况在他看来,姜氏就像自己的母亲,有些事情即便她不说,自己也会将她在意的人和事办到最好。 比如,折磨皇帝。 这实在是件很有趣的事。朱九已经想好了,杀他有什么意思,留他一条命时不时地逗弄一番才更有意思。 这些天他并没有闲着,早暗中派人秘密搜寻费青礼等人的下落,一旦发现,格杀勿论。 杨北城当然也派了官兵四处寻找,但费青礼也是个人精儿,在没有确定绝对安全前不会轻易露面。 这也使得皇帝被困在将军府寸步难行。 仙丽山一行,杨北城落了个两面不讨好,既失去了姜氏的信任,又被皇帝责难。 没有一个皇帝愿意让臣子看到自己狼狈可怜的一面。若有机会,他必定会除去杨北城。 也因此,杨北城不会轻易让他脱离自己的掌控。 这样的局面,对姜氏来说是最有利的。 这份人情,姜氏不得不领,也没有娇情地怨怪朱九利用了她。 不过朱九心里还是有愧的,只有更加殷情地照顾姜氏,答应她所有的要求。 这盘棋足足下了两个时辰,直到木青又一次来催促她歇息的时候,姜氏才揉着太阳穴进屋。 的确有些累了。 朱九站起来,暗里松了口气,竟然是和局,很好,终于没有输了,随即很有礼貌地告退,转身下楼。 才出客栈便见一辆马车停在路边,车帘掀开露出杨北城阴云密布的老脸,车旁跟着的两个护卫已经抽刀出鞘,满脸怒意地瞪着他。 该来的总会来的。 朱九笑笑,迈开大步走了过去。 刀光一闪,俩护卫的刀便架在了他脖子上。 “大将军这是要杀人灭口吗?”朱九站住,神情丝毫不惧。 杨北城冷哼一声,道:“大胆逆贼,人人得而诛之。” 朱九冷笑,“逆贼?谁是逆贼谁心里清楚…先前还以为大将军是个人物,没曾想也不过是攀附皇权的无耻之辈!” 这话让杨北城老脸一红。 俩护卫气极,手里的钢刀稍一使力,朱九脖颈上便出现了一道血痕。 “慢!”杨北城喝道。 尽管心里气得吐血,也还是理智地制止了手下的行为。 “看在夫人的面上,本将军不与你计较!”杨北城冷着脸说道,“上车!” 武将宣少有坐马车出行的,杨北城一来有伤在身,二来是想单独跟朱九谈谈,马车无疑是最安全最方便的谈话之所。 脖子上的大刀甫一拿开,朱九便快速跳上了马车。 杨北城挥了个手势,马车缓缓起行。 车厢里二人相对而坐,气氛冷冽。 “小子,咱们合作如何?”杨北城没有兜圈子,直接道。 朱九也干脆道:“可以。” “你帮我保下杨家,我替你看好陛下。”杨北城道,说这话时特意压低了声音。 朱九斜了他一眼,道了声好。 杨家原本就不在他的复仇之列,放过杨家也没什么不妥。这次去京城,主要是为了对付慕氏、司马家、南宫家,当然纪家也不会放过。 他们当年可都是北晋重臣,不想却利用先帝的信任做出如此卑劣无耻的事,享了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如今是该让他们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杨北城没想到他会这么爽快地答应,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朱九哼了声,冷笑,“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就该清楚我要对付的敌人是谁。冤有头,债有主…你们杨家,哼,本少主不屑。” 这话一出,杨北城懊恼不已。 失算了!早知如此,应该提个更有难度的条件。 原本想着杨家起于微寒,禁不起这番风浪,才要借此为杨家保存实力。不曾想这小子根本没把杨家放在眼里,这条件提了等于没提,让他占大便宜了。 朱九心里忍不住嗤笑,得意之极。 武将果然都是没脑子的货。这老东西好歹也是镇守一方的大将,怎地就这么好糊弄! 想了想又很君子的道:“算啦,别说我欺负老头子。杨贵嫔的儿子虽然也姓慕,但本少主有好生之德,可以留他一命。” “如此就多谢了。”杨北城朝他拱拱手,心里一松,神色缓和不少。 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已不是他一个武将能够控制得住的。自古文臣治国,武将靖边,他的首要责任是守护边境,不让异族侵犯领地,至于朝内的政局动荡,即便有心也是无力,姑且先做好自己的份内事吧。 当然,他能如此淡定地想,自是因为有姜氏坐镇。 夫人心怀天下,绝不会让事态失控。 事实证明夫人的确没有要害陛下的意思,难得的是这小子也愿意听她的话。 先前为着陛下,已经辜负了夫人,以后再不能干那样的事了。说不定这小子此番进京,正是夫人的意思。 难怪他答应得这么爽快… 想通了这点,杨北城又一次气闷,瞅着面前的少年人神情晦暗不定。 朱九难得理会他的心思,事情搞定便自己跳下马车,在俩护卫杀死人的目光中从容离开。 第三百四十七章 遇袭 连着几日的阴雨,道路更加湿滑,天地间灰蒙蒙一片,寒冷的空气无孔不入,冻得人直打哆嗦。 为了赶时间,苏璟妍换了男装,身披蓑衣头戴雨笠,跟朱九一起骑马。 这一次说什么也不让赵轶和郭原跟去京城。阿娘身体不好,若没有可靠的人留在她身边,实在放心不下,最后拗不过姜氏,勉强同意让二虎和碧螺随行。 二人完全没有身为仆从的自觉,驾驾驾地打马跑得飞快,将朱九和苏璟妍远远抛在后面。 倒是知趣! 朱九心里暗赞。 爱情是盲目的,也根本不随自己的意志转移。一旦有机会,朱九仍然情难自禁,哪怕跟她单独呆一小会儿也好。 道路宽广,行人稀疏。 雨下得越发大了,雨雾变成了雨帘。 先前一阵疾驰,这会儿却不得不慢下来。 大冷天里冒雨赶路,人困马乏,实在不是滋味。 朱九担忧地看了她一眼,瞅着前面路边有个茶棚,便提议进去歇息一会。 苏璟妍点头。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若是为此淋坏了身子,那就太得不偿失了。 茶棚搭得简陋,屋顶用厚厚的茅草遮盖,底下几根粗大的柱子支撑,陈旧的木质方桌,条形的板凳,方桌上搁着几个土碗。 许是下雨的缘故,里面一个客人也没有,只有一个头发花白的婆子在火炉子前忙活。 听到动静抬起头来,右手搭在额前细细看了他们好一会儿,才露出笑脸热情地招呼二人坐。 朱九习惯性地四处看了看,眉头忽然皱紧,再看向老婆子的目光充满了敌意。 苏璟妍也敏感地觉得这茶棚有些不对劲,抬头与朱九快速地交换个眼色,彼此了然地点点头,在靠门的一张方桌前坐下。 茶棚里有危险,外面也不见得安全,而且相对于外面,茶棚里遮风挡雨,暖和得多。 朱九镇定地要了一壶茶,又问有没有可以填饱肚子的干粮。 老婆子提溜着茶壶走过来,堆着满脸的褶子赔笑,“有有有,上好的玉米面馍馍,等着,老婆子这就去拿。” 说着给两个土碗里倒满水,转身颤颤地就要走开。 朱九身子前倾,猛地出手如电拽住她。 那婆子反应也不慢,身子一扭略一挣扎便脱离了他的掌控。 苏璟妍神情微变,起身就要上去帮忙。 朱九忽然大喝:“小心身后!” 话音落一股大力猛地从她背后袭来,苏璟妍下意识地往旁边一闪,朱九不得不舍弃老婆子接下偷袭苏璟妍的敌人。 是个年约古稀的老头儿。 “你们是谁?为何要暗算我们?”苏璟妍大怒,转过身来喝道。 老头儿脸上顿时涌出一丝窘色,想必也对自己的行径感到不耻。 朱九一言不发接连朝老头子连攻了数十招,皆被老头儿一一化解。 老头儿似乎不愿与朱九正面交手,只一味地闪避、拆招,并未主动攻击他。 老婆子也并未出手,只站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盯着苏璟妍,眸子里有掩饰不住的恨意。 苏璟妍有些懵圈,自认并不认得这个老婆子,跟她也不会有大仇,可她为何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恨意… 怔愣间忽听得朱九一声厉喝,“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那老头儿依然不答,斜眼与边上的老婆子略一对视,又点点头,二人便迅速会合,不约而同朝苏璟妍攻去。 朱九没想到他们会联手对付阿妍,来不及多想纵身一跃将苏璟妍护在身后,双掌挥出迎上二人的攻势。 那老头儿神情一变,挥出的掌风在半道生生减了几分力道。 老婆子似乎气得不轻,黑着脸力道不减直直朝他袭来。 老头子大骇,“住手!你疯啦?” 这下苏璟妍算是看出来了,这俩老家伙分明是冲着自己来的,瞧他俩对朱九又爱又恨的样子,八成是朱九的属下。 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想杀自己了。 上回翠玉别院一事,朱九狠心杀了不少自己人,这让他在属下面前大失人心。那些人明里不敢反对,私下肯定恨自己入骨。 在他们心里,少主是做大事的人,如今却被一个黄毛丫头迷得晕头转向,连复国大业都不顾了…只有杀了自己,才能解救少主。 可是,如果他们真是朱九的人,为何朱九却不认识他们? 苏璟妍彻底地懵了。 朱九一掌将老婆子劈开,赶紧拉着苏璟妍后退,似乎看出她的心思,故意大声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们应该是君三公子派来的。” 犹如醍醐灌顶,苏璟妍顿时了然。 是啊,以君熠然诡异的身份,想要调动一两个北晋暗卫为他效力是轻而易举的事。由此又想到上次在翠玉别院,他来救自己时与矮胖黑衣人的对话。 更有可能,君熠然手里掌控的北晋暗卫,比朱九的势力还要大得多。 毕竟,他曾经的身份是真正的皇帝。 这么说,君熠然已然知道自己两人的行踪了? 俩老东西被朱九叫破身份,顿时住了手。 老婆子瞪着苏璟妍,心有不甘,悻悻地呸了声。 老头子神情略有尴尬,轻咳了声点点头,“不错,三公子命老朽在此迎接两位。” 切!说得好听!明明是想杀了自己好吧? 苏璟妍怒极,却也明白此刻不是动怒的时候。 抬头看朱九已然恢复冷静,“多谢了,正好要去拜见三公子,还请老丈引见。” 言下之意,竟然信了他的话,仿佛先前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他这是打的什么主意?不是应该避开君老三吗?为何还要主动凑上去? 怔愣间朱九已然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悄声道:“没事,有我在呢。” 苏璟妍心下稍安。 老头儿闻言明显松了口气。原本还在担心他俩不会这么轻易地跟自己去见三公子,所以才在茶棚设伏,茶水里早已下了蒙汗药,谁知这二人精明,还没来得及喝,就瞧出了老婆子的破绽,逼得他不得不出手… 罢了,只要完成任务就好,心里并不认为朱九已经知道他们真正的身份。 朱九也故作不知。 事实上他从这二人的武功路数上已然看出些端倪,却没有说出来。 如果丘济苍在此,一定会一口道出他们的姓甚名谁。 第三百四十八章 进京 朱九极其配合地坐进了老头儿给他们安排的马车。 此地离京城已经不远,坐马车三日工夫便到。外面天寒地冻的,坐马车比骑马舒服多了。 苏璟妍却忍不住担心二虎和碧螺,也不知他俩现在到了哪里,会不会出事? “他们不过是小喽啰,没人会为难他们的。”朱九小声安慰她。 苏璟妍点点头。 二虎和碧螺的身手不错,一般的宵小鼠辈还不是他们的对手。 外面两个老家伙并排坐在车夫的位置上,老头手里的马鞭甩得呼呼响,身边老婆子嘀嘀咕咕小声地说着话,不时扭头往车厢里瞟。 既来之,则安之。 连日来马不停蹄地赶路,累得够呛,正好趁这机会好好修养。 就着半壶温水,两人分着吃了些干粮。至于先前老婆子拿给他们的玉米面馍馍,防人之心不可无,直接选择丢掉。 老婆子不满地瞪了她一眼。 苏璟妍回她一记白眼,且挑衅地做了个鬼脸。 老婆子气得够呛。 苏璟妍得意地笑。 有朱九在场,她不敢拿自己怎样。 一路无事,三日后很顺利地抵达京都。 大清早的,城门口已经排起了三列长队:两列手执器械的甲胄士兵,一列等待进城的百姓。 百姓的队伍排得很长,赶马车的,挑担的,骑马的,坐车轿的,挎篮子的,打空手的,杂乱无章挨挨挤挤,远远望去像蜿蜒的长龙。 伴着士兵的喝斥,长龙缓慢地向城门方向移动。 士兵搜查得很是仔细,除了行李,还包括人身,无论男女,都要脱掉外衫让他们在身上摸摸捏捏。虽然搜查女人的是五大三粗的婆子,但在大庭广众下也不免失了体统。 长龙里声音嘈杂,嘀嘀咕咕的议论声不绝。 有自恃身份脸皮薄的瞧见这阵仗早已悄悄退开。 朱九瞧得眉头一皱。 这样搜检,几时才进得了城? 看他们个个满身杀气,应该不是普通的守卫,很有可能是从军营调过来的。 苏璟妍也想到了这点。 姚贵妃想要上位,必须得先把皇帝驾崩的消息公告天下。 如此京城肯定会乱,那么如何抑制骚乱便成了她的首要之重。 城门戒严是必须,也是首要的。 老婆子颇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苏璟妍,显然并不打算帮她。 朱九脸色顿时沉下来,吩咐老头将马车赶到一边,“想必你应该知道,阿妍小姐跟三公子的关系。” 只这一句,便让老头神色大变。 三公子吩咐过,要把他们完好无损地带到他面前,不然之前早用了其他法子… 心念间连忙赔笑,“这是自然,还请公子稍候,老朽这就去想法子。” 朱九当然也有自己的法子,但既然有人能够解决这个麻烦,自己又何必多此一举。 此时苏璟妍的心情却有些复杂。 君熠然算得上是她的朋友,他帮过她救过她,想到以后就要成为敌人,心里终归是有些难受的。 再一想到眼前的朱九,他此次入京,肯定也有他自己的打算,是敌是友现在也分不清。 当务之急,必须要想法子找到阿峥,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苏璟妍揉着太阳穴,幽幽叹了口气。 朱九抬眼便看到她满面的愁容,神情也在瞬间变得黯然。 车在边上停了一会,老头下去转了一圈,回来时手里便多了一块牌子,吩咐老婆子径自把车赶到城门口,将牌子往那领头的士兵手里一掷。 士兵头儿接过一看,脸色顿时微变,拎着牌子朝他俩上下一打量,又掀开帘子看了看坐在车里的朱九和苏璟妍,很快便挥手放行。 原来他们是君老三的人。 看来君老三和姚贵妃合作得愉快。 姚贵妃毕竟是一介妇人,又常年呆在深宫,像这等掌控京城的手段肯定没有曾经当过皇帝的君老三玩得娴熟。 如此情形下,即便阿弟顺利当上了皇帝,也必定是君老三手下的傀儡。只要时机成熟,他肯定会废除阿弟,自己当皇帝。 想到这,苏璟妍的心情更加沉重,想见慕彦峥的心更加迫切。 说到底,如果站在为父亲复仇的角度上,慕氏越倒霉,她应该越高兴才对。相信无论是君熠然,还是朱九得了帝位,最终都会善待她和阿娘。 可惜,世事难料。 这中间偏偏有了阿弟,有了阿峥。 阿弟是她的亲弟,不能任由他做他们的傀儡。 至于阿峥,是她这辈子爱上的男人,绝不容许他有事。 基于这两点,就不能袖手旁观。 阿娘让她来京城,自是想利用她来牵制君熠然,还有朱九。 无论是君熠然,还是朱九,对她,多少都是有些情份的。 这法子虽然有些卑鄙,可眼下,却是损失最小的法子… 苏璟妍不由得苦笑。 马车进城后,直接驶往朱雀大街。 她是第一次进京,对这里的地形不熟,朱雀大街的名字还是从路过的牌坊上看到的。 “朱雀大街通往皇城。”朱九低声说道。 苏璟妍哦了一声。 难怪这么气派! 街道干净整洁,一溜的青石板铺就,宽得可以并驾行驶八辆马车。 街道两边每隔三丈远的距离栽有柏青树,棵棵高大挺拔,粗壮的枝干茂密的枝叶堪堪将其后的青砖围墙遮住,偶或露出屋宇房舍的兽脊檐角。 不肖说这附近住的肯定都是皇亲国戚、朝廷勋贵和国朝要员。 只是道路虽然宽敞,车马却不多,几乎没有行人。 当然,视野太开阔也不利于逃跑。 苏璟妍略一观察,便发现那些柏树上有人。 站得高看得远,藏在树上便可将大街上所有动静看在眼里,的确是警戒的好法子。 只不知他们是谁的人。 心念间马车已拐进左边的一道墙门,穿过墙门是一条长长的甬道。 马车在甬道尽头的一扇小门旁停了下来,老头招呼他们下车。 这时小门洞开,内里走出一位风度翩翩的锦衣公子,负手在后笑嘻嘻地看着她。 是君熠然。 苏璟妍并不惊讶,脸上甚至还带着微笑,大大方方地上前行礼,“嗨,好久不见。” “的确有些日子没见了,丫头。”君熠然笑嘻嘻道。当着俩老家伙和朱九的面,亲昵的抱了抱她。 。 第三百四十九章 消遣 苏璟妍顿时就炸了毛,没想到他会这么无耻,想也不想狠狠一耳光甩过去。 君熠然轻松地避开,脸上依旧嬉皮笑脸的神情,余光还故意扫了朱九一眼。 朱九眉头微皱,手里的拳头不自觉地攥紧。 边上俩老家伙见势不对,忙行礼告退。 苏璟妍扭头就走,被君熠然一把拉住,“来了怎么能走呢?难道你不想见到慕彦峥了?” 这话成功地让她止了步,强压下心里的怒意,冷声道:“那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他?” 不管这人出于什么心思,她只想尽快见到阿峥。 君熠然仍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摸着鼻子笑道:“那要看本公子什么时候高兴,人一旦高兴了,做什么事都可以,尤其是为你这样的美人儿…” 不要脸! 苏璟妍在心里狠狠骂了他一句,嘴里却没敢说出口。 旁边朱九实在没忍住,拉住苏璟妍护在身后,上前一步冷声道:“驸马大人,还请注意身份,慎言!” 君熠然横了他一眼,没说话,挥挥手自己先进去了。 所幸这里只是一道小门,甬道里也没有旁人,君家的仆从都没出来一个。 二人相视一眼,到底还是跟了进去。 无它,这京城所有的风雨,都是因他而起。 两人进了门后,很快有仆从出来把门关上,领着他们去了厅堂。 这是羊入虎口了。 苏璟妍自嘲地笑笑。 又一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事实上君熠然并未拿他俩怎样,让仆从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安排了最好的院落给他们住。当然已经强行将二人分开,朱九被管家送去了前院,她住在后院,君熠然却没有再露面。 苏璟妍略感不安,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人做事一向不按常理出牌,即便自己跟他相识日久也还是摸不清他的套路。 后院自然有其他的女眷。 苏璟妍刚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正准备打发个婢女去请君熠然过来,便见一位打扮富贵的美貌妇人进了院子。 妇人还很年轻,二十四五的年纪,她的身后跟着两个青衣婢女,各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分别放着一些衣衫和首饰。 看样子她在府里的身份不低。 苏璟妍不知该如何称呼,只睁着一双大眼讶然地看着她。 妇人微微一笑,双颊露出迷人的酒窝,莲步轻移慢慢走到她跟前,“你就是阿妍吧。” 苏璟妍微微颔首,已经不奇怪她怎会知道自己的名字,脑里快速转了一圈,便隐隐猜到这妇人的身份。 “老三心心念念地盼了这么久,到底是把你给盼来了。”妇人笑道,又介绍说自己姓曹,让苏璟妍管她叫大嫂。 果然是君大的老婆。 苏璟妍暗忖,那边曹氏已经让身后的婢女把托盘呈上来,边说边笑道:“你初来乍到的,我也不知你喜欢什么,索性多拿了些,你挑挑看,有没有喜欢的。” 衣衫式样新鲜,料子华贵。首饰有钗环流苏金簪,无不珠光宝气。 都是高档货,曹氏出手还真是大方! 只是无功不受禄,这些东西拿着烫手,“夫人,如此大礼,请恕小女子不能接受,还请拿回去吧。”苏璟妍笑着拒绝。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无论如何你得收下。否则呆会儿老三回来了,肯定会怪我怠慢了他的贵客。”曹氏掩嘴吃吃笑道。 君熠然出去了? 苏璟妍一怔。 曹氏趁机朝婢女使个眼色。婢女会意,端着托盘径自进了屋。 苏璟妍只来得及诶诶了两声,便又听曹氏说道:“老三出去办点事,一会儿就回来。你要是觉得闷,便跟我们一块打麻将吧。” 看得出,曹氏是有心交好她。 听她口气跟君老三的关系不错,也不知君老三跟她说了些什么,弄得这女人对自己总一副暧昧的神情,还是离她远点的好。 “不了,谢夫人好意,我有些累了,先歇一会儿。”苏璟妍婉拒,想了想又问道:“对了,先前跟我一起来贵府的那位公子,他住在哪里?” 曹氏也不瞒她,笑了笑道:“他跟老三一起出去的。男人办事,我们女人家家的,也不好过问。总之,你安心住下就是了。” 曹氏似乎不愿多说,跟她客气几句就带着人离开了。 她一走苏璟妍心内更加不安。 两人一起出的府,那是否意味着他们已经和解,这是要一起去给阿峥使绊子… 想法一旦冒出就再也坐不住了,苏璟妍在屋内转了两圈后,横横心果断地换上男装,瞅瞅院里没人,便直接从墙上翻了出去。 墙外是君家的花园,种满了菊花,此时姹紫嫣红地开得热闹。 苏璟妍无暇欣赏这番美景,佝偻着身子在菊花丛里穿来穿去,她在找出去的捷径。 虽然就这样出去有些冒失,但一想到他们很有可能对慕彦峥不利,心里就止不住地发急,总想要出去做点什么。 “嘿,就知道你坐不住,本公子已经在这等你很久了。” 突兀的男声突然在身后响起。 苏璟妍回头一看,顿时气得柳眉倒竖。怎么也没想到,这厮竟然在花园里藏着,像是早知道自己会来,专门在这守株待兔。 他不是带着朱九出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是曹氏,曹氏骗了自己。 苏璟妍蓦地明白过来。难怪自己出来时院里一个婢女也没有,敢情早已让她遣了开去,故意给自己制造机会。 不肖说,这肯定是君老三的主意,他吃饱了撑的,闲着没事干故意逍遣自己。 “嗬,三公子真有雅兴,竟然一个人跑来这里赏菊。”苏璟妍满心恼怒,瞪着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君熠然嘴里刁着一根狗尾巴草,笑嘻嘻地朝她走近,“哪里是一个人…本公子早已在这恭候妍玉郡主多时了!” “什么?谁是妍玉郡主?”苏璟妍神情讶然地问道。 君熠然歪着脑袋看着她:“你觉得还会是别人吗?还是你故意明知故问?” 苏璟妍愣了一会,终于想起阿峥曾经告诉过她,打从她一出生便被封了妍玉郡主,且被赐婚于他做妻子。 没想到君熠然竟连这个都知道。 第三百五十章 套话 还是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苏璟妍心里一凛。自己对于他来说,似乎已经没有任何秘密了。那小弟呢,他是否知道小弟的真实身份…… 想到这,苏璟妍的神情变了变,看向君熠然的目光充满了审视。 君熠然毫不在意,嘻笑着继续调戏她,“怎么样,你现在若还愿意跟我,本公子当初说的话依然有效。” “是要做你的皇后吗?”苏璟妍没像平常一样恼怒,眨巴着眼睛顺着他的话问道。 她需要知道这家伙的打算。 君熠然抬手在她的鼻梁上点了点,邪气地挑了挑眉,“怎么?小丫头,就这么迫不及待?” 苏璟妍不置可否地笑笑,“因为不相信呀,你现在可是有妇之夫,即便你真的登上了大位,要立皇后,那也只会立慕溶月,她是大綦的公主,身份尊贵,又是你名正言顺的嫡妻…我嘛,充其量可以当个贵妃。” “所以你这是不甘心哪?”君熠然笑道,又狡黠地眨眨眼,“那你以为跟了慕彦峥,胜算就很大?” “他现在在哪?”苏璟妍趁机问道。 君熠然道:“不知道。” 闻言苏璟妍的心顿时揪了起来,神情很是不安,瞪着君熠然道:“那你为何要骗我?” 君熠然无辜地挑挑眉,“本公子何时骗了你…我不过担心你的安全,派了两个仆从来接你进京罢了…我又何时说过,我知道慕彦峥的下落。” 他的确没有说过。 苏璟妍又气又急,还很无奈。 当然,她现在也没办法判断他这些话的真假。这家伙最是滑头,从来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根本不知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跟他玩心眼,自己好象从来就没赢过。 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苏璟妍调整了心情,抬头看着他道:“那我现在就去找他,你不会拦着我吧?” “当然,请便。”君熠然大方地摆手。 苏璟妍狐疑地看着他,心里很是讶然。 君熠然难得正了正神情,肃容道:“终归,我跟他也算是朋友。至于你,更是我不想伤害的人。但人生在世,总有不得不为之之事。” 若是别人,想必不会理解他这话的含义,但苏璟妍能理解。 北晋的灵帝,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对慕氏俯首称臣的。 苏璟妍虽然理解他,却不能赞同他的做法。改朝换代往往伴随着杀戮流血,朝野动荡,民心不安。 这不是阿娘愿意看到的,也不是父亲一统中原的初衷。更何况,小弟和阿峥都处在这风暴的中心,无从逃避。 孰轻孰重,一眼明了。 “君熠然,我虽然理解你,可是我们都有各自的立场,请恕我不能站在你这边。但作为朋友,我还是劝你,悬崖勒马。”苏璟妍满脸诚挚地说道。 “不,如果真要讲立场,你更应该站在我这边。你的父亲,苏战,他是死在大綦皇帝手里的,是他害得你们苏家家破人亡,害得你不敢以真身份示人,害得你阿娘旧疾缠身,这一切,都是慕氏造的孽,你为何还要帮他们?” 君熠然少有的情绪激动,脸庞涨得通红。这些话憋在心里很久了,早就想问了。 苏璟妍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回他,不过也由此听出来了,他并不知小弟的真身份。 这让她稍稍放下心来。 “君熠然,我有我的苦衷,以后你会明白的。” 苏璟妍说罢,转身就要走。 花园里虽然没有旁人,可他们这样说话,到底有些不合适。 君熠然却拽住她,一把拉到自己身前,盯着她目光灼灼地问道:“你说,什么苦衷?快告诉我!” “不行!我不能告诉你!”苏璟妍摇摇头,努力挣脱他的钳制。 君熠然眼睛一亮,语气倏然变得急促,拽住她的手腕下意识地紧了紧,“不!你一定要告诉你!无论什么样的苦衷,我总会想法子解决的。” 苏璟妍吃痛,皱着眉大叫,“君熠然,你弄痛我啦!” 君熠然忙松了手,眼巴巴地望着她,眼里的光芒很是迫切。 苏璟妍被他看得很不自在,别开了脸,没好气地道:“你想知道什么,去问我娘去,我只是按我娘的意思行事而已。” 这无疑是个很好的挡箭牌。 阿娘远在淮城,君熠然怎么可能有机会问她。 君熠然愣了愣,忽然点点头,道了声好。竟然真的信了。 殊不知,在君熠然心里,姜氏是个神秘又睿智的女人,她虽然嫁给了苏战,但又与大綦皇帝纠缠不清。 他是过来人,历代帝王谁没有点风流韵事,霸占臣妻也不是啥大不了的事。 如果真是姜氏的苦衷,那就只能是孩子的事了。 被皇帝强占,生了儿子又带不走,被皇帝拿给别的妃子养,所以即便她再憎恨慕氏,也不得不为了儿子保下慕氏…… 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君熠然忍不往笑了,心情大好,顺手扯了一朵小雏菊别在苏璟妍头上,“傻丫头,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 这下轮到苏璟妍愣了,瞪大了眼,直觉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被这家伙听出了端倪。 君熠然也没解释,笑笑道:“去吧,出去玩会吧,省得在府里闷出病来。”语气温柔中带着宠溺。 苏璟妍撇了撇嘴,暗想自己这一走肯定就不会再来了。 这家伙凭什么笃定自己还会回来? 当然,她不会愚蠢地把自己的心思告诉君熠然,只是嗯了声便从他身旁走过,头也不回地从花园的角门穿了出去。 君熠然望着她的背影愣了会儿,脸上仍然带着笑,嘴里喃喃自语:“哼,小丫头,休想逃出本公子的手掌心…” 忽地抬手挥挥手。 不远处的花架下便窜出两条人影。 “你,跟着她,好好保护着,不容有失。”君熠然指着其中一个青衣人吩咐道。 青衣人应声是,转身退下。 君熠然又对另一个青衣人说道:“你去皇宫查查,凡十五岁以下十三岁以上的皇族子弟,务必弄清他们的身世来历,尤其他们的生母。” 青衣人虽然不明白自家公子的用意,但也没有多问,领了命便施礼退下。 第三百五十一章 太庙 苏璟妍做梦也没想到,就因为她的几句话,让君熠然查到了她和姜氏一直苦守的秘密。 这会儿她出了君府,一时也没想好要去哪,信步在街上游荡,早发现身后有人跟踪,甩了几次都没甩掉。用脚趾头想也猜到是君熠然派来的人,心里恼怒也没法子,只好任他跟着。 只是这样一来,她也不敢冒险联系阿娘的人。 来京城之前阿娘交待过她很多事,包括她在京城的人手,但也一再叮嘱,一定要保密,否则让别人知晓了他们的身份,对他们来说会很危险。 所以这会儿她也没地方可去,便随意选了个客栈住下来。 跟踪的人一直没露面,她便也窝在客栈的房间里不出门。 到的傍晚竟然有人来找她。 开门一看,居然是二虎和碧螺。 苏璟妍又惊又喜,忙让两人进屋,问他们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碧螺犹豫了一瞬,才回道:“是君三公子。我们前两天就到了,却一直没有你的消息。好不容易进了城,又不敢随意出城去找你,在城门口徘徊的时候,三公子出现了,随后就派人送我们过来了。” 倒也没有使啥阴谋的手段。 苏璟妍松了口气。 不过自己的行踪一直在他的掌控下,也实在是个麻烦。 勉强压下心里的担忧,吩咐领他们上来的伙计去准备晚饭。 主仆相聚到底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儿,二虎主动去了外面警戒,留下碧螺陪苏璟妍说话。 “小姐,有四殿下的消息吗?”碧螺小声地问。 苏璟妍摇摇头,“还没有,我和九爷在半道上就被君老三的人盯上了,打着迎接的名义带我们去了他的府邸,要不是我执意搬出来,恐怕现在还在他的府上住着呢,就这,也逃脱不了他的监视。” “原来如此。”碧螺吐了吐舌头,脸上浮现忿然的神情,“那他送我们过来,肯定也没安好心。”之前他就跟自家小姐纠缠不清,还几次三翻轻薄自家小姐,这回还不知憋着什么坏主意呢。 好在苏璟妍现在已经淡定多了,看着碧螺道:“送你们过来了也好,不然我一个人在这连个说话商量的人都没有,想要做点什么就更难了。” “九爷呢?”碧螺忍不住问道。 苏璟妍皱着眉头,“我也不清楚,先前我们一起去了君府,后来管家安排了住处,我们就分开了,我出府时他并不在府里。” 当然她没把自己的怀疑告诉碧螺。 朱九也有他自己的立场,她不能强迫朱九毫无原则地站在她这边。 眼下分开了也好… 风雨交加的京城,夜里更加寒冷。 城东一处偏僻的庙宇大殿里,两个身穿素服的年轻男子相对而立。 大殿修建得很是宏伟,天花板和廊柱上都贴着赤金花,制作精细,装饰豪华,许是年久没人打扫的缘故,全都蒙上了厚厚的尘灰。正面墙上挂满了画像,已经有些模糊了,每一副画像的左下角都写满了小字,显然在介绍画像上人物的生平。 大殿正中摆了一张巨大的供案,上面摆放着三牲的头颅和水果,两只巨烛燃得啪啪地响,三柱清香释放的轻烟弥漫了整个大殿。 殿门早已经关闭,窗户上糊的高丽纸大部分都脱落了,北风吹得呼呼咋响。 “你到底是什么人?”朱九冷着脸,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对面的君熠然。他已经派人查过了,当年慕长青派人清扫得彻底,朱氏后裔的确只剩下自己一人。 君熠然哼了声,并没答话,视线却落在某一张画像上。 朱九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认出那正是他祖父灵帝的画像。在上京的家庙里,他曾经祭拜过。 这画像有问题吗? 朱九皱着眉,心里茫然得很,又忍不住思忖:对面这人比自己的年岁还小,的确是君家正室嫡出的儿子,绝不可能跟自己有什么渊源,可他为何,今夜会来这里? 这里是北晋皇室的太庙,里面供奉的是朱家的历代先祖。 大綦皇帝还算有点人性,没有将太庙拆除,但也没有派人洒扫,任其自生自灭。 他到了京城,自然要来这里拜祭一番。 这个君老三,他凭什么来这里?他有什么资格来这里? 就在他快要发怒的时候,君熠然说话了,“你不必管我是什么人。总之,你听我的吩咐做事就对了,你不是想要为朱氏复仇吗?你不是想要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吗?这些我都可以帮你实现,但你,必须听话,懂吗?” 又来了,妥妥长辈教训晚辈的口气。 长这么大,除了姜氏,还没人敢这样训斥他… “嗬,本少主连你是什么人都不知道,为何要听你的。看着你也不过是乳臭未干的小子,在本少主面前充什么大爷,别以为你帮了我几忙就可以颐指气使,做梦,本少主不吃你那一套!” 因为气怒,朱九连本少主这样的称呼都搬出来了。 君熠然也气得不轻,懒得跟他说理,直接就动了手,一出手就是狠招。 朱九瞧得一惊,这招自己也会,是丘济苍教给他的,据说是北晋暗卫的不传之秘,他怎会使这招? 就这一愣神的工夫,君熠然的双掌已抵达他的胸口。 朱九忙凝聚心神应对。 君熠然一招紧似一招,动作娴熟,招招狠戾,完全不给他还击的机会,迫得朱九连连后退,心中骇然到了极点。 这是他第一次领教君熠然的武功,没曾想不但与自己的武功同一路数,且比自己更加老道犀利,胜的不是一丁半点儿。 两人交手五十招后,君熠然才堪堪住了手,看着朱九狂喷出一大口鲜血,君熠然眉头皱了皱,掏出一个白色小瓶丢给他,“服下。” 朱九满脸羞惭地接过,略一犹豫,才倒出一粒白色药丸仰头吞下。 “若不服气,再来…”君熠然面无表情地说道,又呸了声,“没出息的东西,你不配做朱家的子孙!” 朱九脸色瞬间涨得通红,心里既恼怒又沮丧。 君熠然露的这手功夫,将他的自尊打击得体无完肤。 虽然依旧不知他的身份,但对他再也不敢起轻怠之心。 第三百五十二章 分析 慕彦峥此时颇为烦燥地搓着手。 就在刚才,母妃告诉他一个秘密,一个让他难以置信的秘密。 姚贵妃的儿子,自己的六皇弟,他竟然是武神王苏战的儿子,是阿妍的亲弟弟。 显然这事姜氏和阿妍早已知情,却没有告诉他,却又一直怂恿他去争那个位置… 她们母女俩到底是何居心? 如今京城的局势日渐紧张,姚贵妃几乎收买了所有大臣,手里又持有皇帝的玉玺,也不知那玉玺是真是假。她在朝堂上声称父皇已经驾崩,是在纪皇后侍疾时误服了汤药所至,可气的是那些大臣们居然都信了。 现在整个皇宫一片缟素,正在准备大行皇帝的葬礼,同时朝堂上立六皇子为太子的呼声越来越高,几乎已成定局。 原本他想站出来说明事情的真相,告诉群臣父皇白龙鱼服出巡去了淮城,并没有驾崩,但却被母妃劝住了。 连程恕和卫庭都承认了的事,他去说又有什么用。 皇帝临出京时将朝政大事皆交给这二人打理,他们的话在朝堂上甚有份量,即便有个别的朝臣有疑心,也会很快被压下去。 慕彦峥是皇子没错,可惜并不受宠,也非嫡非长,之前为了避嫌并未有交好的大臣,如此情形下他说的话不但不会有人相信,还会引火上身,害了他自己。 龙贤妃久居深宫,自然将这一切看得明白。 “母妃,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慕彦峥忧心忡忡地道。 摆明了这一切都是君熠然的阴谋。如果君熠然真心拥立六皇弟继位,一心一意辅佐他,那自己也会放手。可事实不是这样,但凡想到阿妍曾经告诉过他的可能性,慕彦峥心里就打鼓。 偏偏姚贵妃为了眼前的利益,绝不会改变主意。 龙贤妃凝眉想了想,看着自己儿子,“这回,端看姜嫦溪会站在哪一边了…” 任谁站在姜氏的立场,都会毫无原则地选择支持自己儿子上位。这样做不但为自家夫君报了血仇,也让自己儿子从此成了天下主。 她有什么理由不这么做? 还有阿妍,她什么都知道,却没有告诉自己。 原来在她们母女心里,自己终究是个外人。 不过是颗可以利用的棋子而已… 想到此,慕彦峥自嘲的笑笑,心里痛苦得无以复加。 原本自己并不在意那个位置,如果她们早早地告诉自己这一切,鉴于慕氏对苏家的亏欠,即便让六皇弟继位也没什么,可何必要用这样伤人的手段? 姜氏母女欺骗了他,这是慕彦峥最最不能接受的。 可是母妃这话…似乎话里有话。 “难道母妃还指望姜氏会帮我们?”慕彦峥道。以往对姜氏的敬重,在这一刻消弥无形。 龙贤妃抿着嘴想了一阵,才道:“怎么说呢,姜嫦溪这人,有时候连母妃也看不懂她,她总会做一些出人意外的傻事。” “为何?”慕彦峥不解。 龙贤妃嘲讽地笑笑,说道:“这么多年,你父皇心心念念的只有她,当年更是你父皇心尖尖上的人。迫于情势,你父皇无法给她后位,她便毅然绝然地舍弃了你父皇,转而嫁给了苏战。” “原来如此。”慕彦峥神情讶然,末了又了然地喃喃了一句。 之前虽然也大略知晓一些,可并未知晓个中隐情。 贤妃叹了声道:“如果当初她答应做你父皇的妃子,只怕就不会有司马、南宫和我们龙家的事了。” 看儿子似乎不解,龙贤妃压下心里的苦涩,说道:“以她的才智,若愿意倾心辅佐,你父皇根本不必用联姻的方式来安抚我们三家,也就不会有老二、老三和你的存在了。” “或许是吧。”慕彦峥苦笑。 姜氏笼络人心的手段,他已经领教过了。就连朱九,那样孤僻冷漠的男子,不也甘愿受他驱使吗?而自己,更是在不知不觉已然将她当作亲近的长辈看待。 再有,宋青崖、杨北城等人这么多年依然对她忠心耿耿。甚至舅舅们,怕是早知她们母女的住处,却没有声张,而是明里暗里的护着。 如果不是对她执念甚深,父皇也不会白龙鱼服的出京。 这样的女人,的确不容小觑。 慕彦峥不相信她在京城没有人手,只是没得她的命令,按兵不动而已。 龙贤妃显然早猜到这一点,看着儿子点点头,“姜嫦溪这人很难以常理来论,当年她不屑于做你父皇的妃子,而今,她未必会看重这个皇位。” 是啊,以父皇对她的宠爱,即便不能给她后位,但只要她生了儿子,便是妥妥的皇位继承人,就连太子皇兄也得靠边站。 可她并没有。 可她并没有。 慕彦峥眼睛一亮,惊喜道:“所以,母妃,您的意思,姜氏不一定会支持姚贵妃?” 龙贤妃再次点点头,末了又道:“当年我与她交情不薄,你与妍玉郡主的婚事还是她先提出来的。” 慕彦峥脸色一红,他与阿妍的事,还没来得告诉母妃,但看母妃的表情,显然早就知道了。 龙贤妃果然已经知道,拍着儿子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母妃知道,你喜欢阿妍,阿妍也喜欢你。如果没有当年的变故,你们早就成亲了。” 这话说得慕彦峥心里更加难过。 经此一事,只怕他跟阿妍的事更加渺茫了。 阿妍,你为何不告诉我? “终归是我们欠了苏家。”龙贤妃道:“所以,如果姜嫦溪真的想让她的儿子上位…”话说到这顿了顿,怜悯地看着自己儿子,“峥儿,你就放手吧。” “母妃,我不甘心。”慕彦峥赌气道。并不是他多看重这个皇位,实在是被那对母女伤得太深了。 淮城是杨北城的地盘,又有姜氏坐镇,边上还有朱九的人马虎视眈眈,父皇恐怕很难逃脱他们的掌心。 退一万步说,即便父皇侥幸逃脱回了京,不过是出了狼窝又落入虎口,姚贵妃胆敢在朝堂上宣告父皇驾崩,便是已经做了万全准备。 她自己或许没有这番手段,可她背后站着君熠然。 君熠然从来都不是心慈手软的主。 第三百五十三章 宫女 母子俩商量了一夜。 到底,慕彦峥被劝住了,决定暂时不轻举妄动,隐在暗处先看看情况。 他不动,不代表别的人不动。 司马德妃和南宫淑妃虽然被困在后宫,但两大家族的家主却早已按捺不住,一个个的指使自己人秘密前往朝臣的家里,或重金收买或威逼迫害,想从他们嘴里套出最真实的情况。 手段用尽,终是撬开了个别朝臣的嘴,得知皇帝的死因可疑。因为到目前为止,除了后宫的几位娘娘皇子,大臣中只有程恕和卫庭两位大人得以瞻仰过大行皇帝的遗容,其余朝臣见到的不过是副金丝楠木的棺材罢了。 姚贵妃一再宣称是纪皇后给皇帝侍疾时喂错了药…试想一位从不得圣宠的皇后,皇帝怎可能宣诏她去侍疾? 最应该给皇帝侍疾的,该是她姚贵妃才对。 历朝历代,从来都只有皇后磋磨皇帝妃子的份儿,而姚贵妃却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将皇后打入冷宫,这本来就不合常理。 几位皇子公子都在德圣殿守灵,已经连着好几日了,未踏出德圣殿半步,一应衣食起居都在德圣殿。 朝臣们吊唁也是有规制的。 命妇们都由姚贵妃主持,勋贵大臣们则由程卫两位大人陪着几位皇子主持。 皇帝几个儿子中唯有四皇子慕彦峥不在场,这让姚贵妃很担忧。 那小子在玉城搞那么多事,害得溶月吃尽了苦头,这笔账还没找机会找他算呢。偏他是个聪明的,竟然躲起来不露面… 姚贵妃应付完进宫吊唁的命妇,拖着疲乏的身子回到自己寝宫,唤了两名宫女上前给她按摩。 丧事办得很是隆重,的确费了她不少心思。 “慕珏,我这也算对得起你了。”姚贵妃斜躺在软榻上,闭着眼睛,嘴里小声地喃喃道。 只待这场丧事一过,世上便再无慕珏其人了,有的只是供奉在太庙里冷冰冰的牌位,其上写着大綦圣祖帝之灵位。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忽然流下泪来,正正滴到为她揉捏肩颈的宫女的手背上。 宫女一惊,抬头一看,不知何时,贵妃娘娘脸上已满面泪痕。 娘娘这是…太伤心了。 宫女如是想到。 她算不得娘娘的贴身宫女,平日也都只在外围活动。这几日因为陛下大丧,整个皇宫忙得人仰马翻,人手严重不足,她们这些原本只在外围执役的奴婢偶尔也会被调进来听用。 也是,贵妃娘娘一向最得圣宠,这回陛下仙逝,娘娘若不哭得伤心些,又如何骗过外面的那些人? 做戏要做全套嘛。 宫女又如是想到。心里在跑火车,手上动作未停,轻重得适的力道按得姚贵妃很受用,只觉全身的疲倦顿消,不禁睁开眼来,斜眼打量了宫女一番,“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宫的?” 宫女停下恭敬地施了一礼,道:“奴婢如意,一直在嫦月宫当差。” 姚贵妃哦了声,讶然道:“那以前本宫怎么没见过你?” 嫦月宫便是她所住的这座宫殿,比之皇后所居住的昭华宫还要大气奢华。 只是原本并不叫嫦月宫,叫昭凤宫,偏被皇帝改成了这么俗气又小气的名字。 中间这个嫦字,指不定是指谁呢… 心念间如意躬身回道:“回娘娘,奴婢只是个三等宫女,还不够格在娘娘身边侍候,素日只在外院负责洒扫。这两日娘娘身边的姐姐们都被娘娘派了差事,一时人手不足,王公公便将奴婢派了来。” 嗯,回答得还算规矩。姚贵妃暗暗点头。有些事只有自己人去办才放心,心腹宫女们都被派出去了,身边也的确需要人手,这丫头的按摩手法不错,“既然如此,那就留在本宫身边侍候吧。” 如意一喜,忙跪下磕头谢恩。 姚贵妃摆摆手,让她退下。 如意行礼告退,退到殿外才攸忽呼出一口长气。 “娘娘歇下了?”一个嬷嬷走过来问道。 如意认得是贵妃娘娘的贴身嬷嬷容嬷嬷,忙躬身应是。 容嬷嬷抬头往寝殿看了眼,回头对她道:“你也别杵在这儿了,去吩咐灶房一声,多熬点人参粥,给德圣殿的殿下们送去。虽说大丧期间一应从简,但殿下们日夜守灵也真是辛苦,可别熬坏了身子。” 如意又躬身应是。在容嬷嬷面前,她只有听话的份儿。 容嬷嬷想了想,又道:“对了,给各宫娘娘们也送去一些,陛下这一去,娘娘们还不知多伤心呢,身子要紧。” 听起来实在是一位最忠心不过的嬷嬷。 演戏呢,主子演得好,做奴才的演得也不差嘛。谁不知道送去给皇子娘娘们喝的人参粥都是掺了东西的。 贵妃娘娘也真是狠心,为了不让人看出破绽,自己儿子也跟着喝。 先前几位殿下原本存有疑心,见六殿下都喝了,便也跟着一道喝,谁知就着了道。 娘娘们为了儿子,不喝不行啊。 至于个别没有儿子傍身的妃嫔,更要喝了,不喝万一贵妃娘娘记恨,很有可能就被安排去阴曹地府侍候陛下了。 宫妃殉葬在前朝就有先例,当然那都是自愿,悄悄干的。 如意知道这些时已经晚了,六殿下已经喝了粥,后宫嫔妃和皇子公主们都喝了。其实也没什么大的后遗症,不过神思恍惚些而已,说话有些语无伦次。 这在朝臣们看来,也没什么。陛下大丧,他的儿子女儿老婆们伤心,失态也是常情。 如意应了容嬷嬷的吩咐,去嫦月宫的小厨房传完话,便回了自己的屋子。 她只是个三等宫女,还不够格单独住一间,平素与另一个小宫女挤在这不足十平米的小屋里,一住就是好几年。 所幸这地方僻静,平素宣少有人来,又紧挨着腊梅园子,养个小鸽子什么的也不会有人注意。 今儿小宫女去当差了。 小白鸽扑闪着翅膀,正在欢快地啄着地上的馒头屑。 如意蹲下身,伸手不停地抚摸小白鸽的羽毛,又搂着它挨到脸颊亲了亲,随即快速将一张小纸条绑在小白鸽的腿上,拍着它的小身体道:“去吧,你的主人该等得急了。” 小白鸽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吃饱喝足后闪着翅膀很快地飞走了。 第三百五十四章 跟踪 苏璟妍这两日过得舒坦,并没什么人来找她。 但也正是这种表面的平静,让她心里猫抓似的难受。 原本以为君熠然那厮会过来骚扰她,事实上并没有。 不但他本人没来,连暗中派来监视她的人似乎也撤走了。 朱九,朱九应该知道她住在这里啊,却也没来找过她。 这情形不对,一定发生了其他变故。 苏璟妍立马让赵二虎拿着信物去见阿娘的人。 只是他去了已经小半天了,到现在也没回,越发让人等得揪心。 看着在屋里不停走来走去的苏璟妍,碧螺忍不住劝道:“放心吧,没事的。如果真有事,京城就不会这般平静了。” 她们住的是一家临街的客栈,从窗户里望出去,能看到大街上的动静。 朝廷已经下令:大丧期间,禁止一切婚嫁、娱乐、歌舞。 去年太子薨逝的禁令才解除不久,偏又再次遭了国丧。 京城的老百姓虽然私下报怨,却也不敢不遵。 没瞧见满大街都是身着禁卫服饰的禁卫吗?那可是皇帝的亲卫。要是被他们逮着,一顶大不敬的帽子扣下来,砍头都是轻的,更有可能连累家里的老小。 也因此街上冷冷清清,不复往日的喧嚣。 偶或有行人路过,皆是步履匆匆。 这种情形下,客栈的生意自然不会好,已经连着好几日没有客人上门了。 掌柜的怕这好不容易住进来的客人会提前退房,越发对苏璟妍等人殷情地照顾。 这会儿还没到午时,便让伙计将精心烹制的饭菜送了上来,走时还点头哈腰地客气了几句。 苏璟妍瞅着满桌的饭菜,没有半点食欲。 正在这时一直守在窗边的碧螺忽然惊道:“小姐,九爷来了。” 苏璟妍一惊,腾地从凳子上站起,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碧螺旁边,视线看向窗外。 可惜朱九并未上楼,只是打从街上路过。 他穿着一身粗布衣裳,作京城本地人的打扮,步子迈得飞快,只眨眼便从主仆俩的眼前晃过,拐进了边上第三条巷子。 瞧他这样肯定有事。 “快!快跟上他!”苏璟妍顾不得许多,一边说一边快速下楼。 碧螺虽不解其意,也还是随在她身后下了楼。 主仆俩一口气追进那条巷子,直到走完也没看到半个人影。 苏璟妍不由得一阵沮丧,抬头却见一家宅院的门口种着两株茱蓃树,虽是已经寒冷的天,依然娇艳地怒放,殷红的果实看着很是诱人。 就是这里了。 苏璟妍顿时转忧为喜,打发碧螺先回客栈,她自己则上前敲响了门。 一个粗衣老仆开了门,见到她并不惊讶,只冷冷道了声请进。 苏璟妍随在那老仆身后进了厅堂,厅堂里已经有好几个男人坐在那里了。 朱九转身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招手让她过去。 苏璟妍依言过去,站在朱九身边,视线却在那些男人的身上。 看样子他们是在开会。 男人们也都看着她,目光冷厉又带着几分怒意。 到底是自己莽撞了,以为跟以前一样,这里只是他自己的落脚点,谁知不是。 苏璟妍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抬头看向朱九。 朱九将她揽在自己身边,对那几个男人道:“刚才的提议,你们商量一下,我去去就来。”说罢牵着她往后面的园子走去。 任谁都看得出来,他们的少主对那姑娘不是一般的宠溺。 有男人叹息着摇摇头,也有男人一副乐见其成的表情,也有人在深思。 姑且不管他们的心思,朱九牵着她走到没人处便自觉松开了手,道:“都是做给他们看的,你别在意。” 他不说苏璟妍也明白。 那些人作为朱氏的死忠,自然希望少主找到更加强大的后援,如此行起事来才更有把握。 以苏璟妍的身份,能够拉拢实在再好不过。 苏璟妍当然也没将他的动作当一回事,原本骨子里就不是这个时代的女子,对于男女授受不亲那套自然不怎么感冒。 “没关系,是我鲁莽了。刚才在大街上看到你,便一路跟过来的,以为这里只是你自己的住处…” 朱九笑了笑,抬手刮她的鼻子,“来了就来了,别找那么多理由解释。你知道的,对于你,我从来就没设防过。” 这是实话。 朱九对她的好,比起慕彦峥还要好太多。 只是,终归她无福消受罢了。 这样一想,心里更加歉然,“要不你先去做你的事吧,不用陪我,我自己逛逛就回去了。” 虽然很想从朱九嘴里探到消息,到底不忍心让他为难,苏璟妍这样说道。 朱九看着她,满心的欢喜。但凡这丫头为自己着想一点点,便恨不得拿一切都成全她。 皇位固然重要,可再重要,也无法与她的笑脸相比。 就像夫人说的,北晋气数已尽,即便自己真的杀了慕氏全族,也无法恢复北晋的江山,不过是让天下大乱罢了,到时又有会新的野心家冒出来,四处争战杀戳。 夫人一介妇人都能够隐忍的事,自己堂堂朱氏子孙为何做不到? 退一万步说,即便自己真的登上大位,就能够治理好这个天下吗? 当然,这些想法他可不敢在属下面前流露,那都是些对北晋忠心的老人,要是他们知道自己的想法,第一个不放过的便是自己。 不过鉴于他们的忠心,无论如何也要保全他们的性命。 只是这些心思,他不准备告诉阿妍。 这都是男人们的事,何苦让一个小丫头费神… 此时小丫头苏璟妍的确是在费神,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实在张不开口啊。 朱九瞧着她满脸便秘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你想知道什么?” 苏璟妍脸刷地红了,嗔怪地横了他一眼,嘟着嘴闷了半晌,才问了句无关痛痒地话,“你也从君老三那搬出来了?” 这不是废话吗? 不搬出来哪有机会做自己的事。 当然也用了些手段。 “嗯。”朱九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还有呢?” “没有了…”苏璟妍嗡声嗡气地说道,看了他一眼又忙着补了一句,“还有就是想看看你。” 明眼人都看得出她在撒谎。 朱九心里却高兴得很。 第三百五十五章 故人 一个女子肯花心思骗你,那是因为你在她心里有份量的缘故。她顾及你的感受,便会不自觉地编了瞎话来骗你。 “阿妍,今晚等我,我带你去个地方。”朱九并没有说破,只是凑近她小声说道。 苏璟妍懵懂地点点头,哦了声,道好。 随后两人在园子里散了会儿步,朱九便撇下她回了厅堂。 朱九一走,苏璟妍万般懊恼地轻捶着自己额头,怎么就一时心软没有问他阿峥的消息呢,要不想法子打探下嫦月宫的事情也好啊。 小弟是此次京城之行的重中之重。 走之前阿娘万般交待过,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小弟受到伤害。 阿娘若不是身体虚弱不宜远行,肯定会亲自来京城做这些事。 如果阿娘在这,自己就不会这么伤脑筋了。 苏璟妍觉得,她这一生最大的幸运,就是有姜氏那样的娘。 不然以她的智商,在这个时代绝对活不过两集。 所以苏璟妍那声阿娘,叫得心甘情愿。 心里虽然纠结,到底没有厚脸皮地追过去问朱九,在老仆的陪同下闷闷不乐地出了宅子。 回到客栈二虎已经回来了,将手里的一张纸条递给她,说道:“这是从嫦月宫传出的消息,今儿早上刚收到的。” 苏璟妍接过一看,小弟没事就好,心里稍稍放了心。只是,并没慕彦峥的消息,刚放下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想了想,坐桌旁拿纸笔匆匆写了几句,裹成卷筒后交给二虎,“你给回个信,告诉他们,我要见六皇子。” 既然来了,怎样也得替阿娘先看看他。 二虎道了声好,将纸条揣进怀里,又匆匆出了客栈。 二虎一走,苏璟妍不淡定了,想着就要见到小弟,虽说不是她的亲弟弟,可至少在血缘上,他们是最近的。 碧螺也有些激动。 六皇子的身世她也才从小姐那里知道,打心眼儿里为夫人高兴。 夫人受了这么多年的苦,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看着碧螺的好心情,苏璟妍也压下心里的隐忧,主仆俩早早吃了晚饭,苏璟妍便开始换夜行衣,顺便将要跟朱九出去的事说了说。 碧螺不放心,嚷嚷着要一起去。之前在来京城的路上,她和二虎跟小姐分开,才让小姐遭了袭,现在说什么也不让她单独行动了。 苏璟妍小声地劝,又说让她留下是为了应对意外。 虽然暂时没发现君熠然的人监视她,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屋里总得留人照应。 碧螺被勉强劝住,只得点点头。 不多久窗外黑影一闪。 苏璟妍拉开门追了出去。 二人一前一后,沿着街角暗处极速往城北方向疾奔。 那是皇城所在的方向。 苏璟妍一怔,不知朱九要带她去哪里。 前面朱九扭头朝她招手。 苏璟妍喘了口气跟上。 这次朱九没再撇下她,拽着她猛地一提气纵身跃上了街边某房舍的房顶。 两人才刚隐好身形,街上便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眨眼间一队人马出现在大街上,透过微弱的天光,依稀看出是一队全身盔甲的兵士,正中一名穿着明光铠的将官,赫然是君熠然。 瞧见他这般装束,便知他这些日子很忙,忙得没空搭理自己。 “皇帝后日一早出殡,为了不至出现纰漏,他必须有更多的安排。”朱九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苏璟妍扭头看他,心里有酸意泛出。不用问,已经明白,朱九到底还是选择了站在她们这边。 阿娘料得没错。 临行前苏璟妍便对阿娘流露过这种担忧,阿娘让她放宽心,且不要干涉朱九,无论他做何种选择都不要去责怪他。 终归,阿娘没有看错人。 “朱翎,谢谢你。”苏璟妍由衷地说道。 朱九拍拍她的头,笑道:“瞧你,小丫头样儿。” 苏璟妍不作声了,她害怕自己没忍住,会感动得流泪。 那队人马很快消失在长街尽头,街上又恢复一贯的冷清。 国丧期间,宵禁的时辰延长,这个时候若没有特殊的批令,是不敢在大街上随意走动的。 二人成功躲过了君熠然的视线,彼此相视一笑,再次往皇城方向而去。 皇城较之往日更加森严,但还难不到他们两位高手。 朱九显然对这里很熟,带着她三两下便绕开禁卫的巡视,来到西北一处隐僻的角落。 这里的围墙与其他地方比起来要矮得多。 苏璟妍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只需要掂着脚尖往里看,就能看到围墙内的情景。 入眼处一座幽深的院落,檐下两盏气死风灯在暗夜里忽明忽灭。 “这是哪?”她好奇问道。 朱九低声道:“冷思宫,关押纪皇后的地方。” 苏璟妍神情不解,不明白他带自己来这里有何用意。 “除了她,崔雨思也在这里。”朱九道,脸上神情复杂。 苏璟妍想了一会,恍然明白过来。 纪家与前朝的朱氏,到底是有渊源的。 北晋灵帝的某位公主,早年嫁与纪氏为妻,算起来正是纪皇后的生母。 所以,论辈份,朱九跟纪皇后算是表姐弟。 但朱九到底杀了太子嵩,所以对纪皇后还是有几分愧疚的。 如今看她身陷囹圄,心里也不好受吧。 怔愣间,朱九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只竹管,轻轻地对着里面吹起来,不一会儿便听到扑咚扑咚几声,很快又恢复了宁静。 “你替我去看看她们,若你有什么想知道的,也可以顺便问问。”朱九压低了声音说道,又抬头四处警惕地看了看。 不消说里面有禁卫把守。 先前的扑咚声应该是禁卫们中了迷烟倒地的声音。 苏璟妍朝他点点头,吸了口气很快爬上墙头跳下去。 果然没有禁卫阻拦,但为了安全起见她并未直接从院门进去,而是按老方法翻墙进去的。 屋里有婴儿的啼哭声传来,伴着小声的哼哼唧唧的声音,人影不停地在窗前晃来晃去。 苏璟妍脚下的步子顿了顿。 怎么说她跟崔雨思也算是朋友,当年在玉城雨思帮过她不少。若没有太子的事,或许她们现在还是朋友。 当年阿娘好心放了她一马,没曾想再见面会是这般情形。 第三百五十六章 求救 房门没有上锁。 苏璟妍轻轻一推,门开了。 听到声响,两个女人猛然转身,惊愕地看着她,崔雨思怀里的婴孩依然啼哭不止。 苏璟妍走进去,看着崔雨思,嘴角挤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好久不见,雨思。” 崔雨思咬着唇,脸上浮现复杂的神情,半晌后道:“阿妍,是你。” 苏璟妍道:“是我,我来看看你。” 一边说一边走近,倾身伸出右手逗弄她怀里的婴孩,嘴里明知故问地道:“这是太子的孩子吧,都这么大了。” 崔雨思嗯了声,抬眼看向纪皇后。 纪皇后终于回过神,有些不敢相信地问:“你是苏战的女儿。” 到了这个时候,苏璟妍也没必要隐瞒,抬头看着她点点头,“是的,皇后娘娘。” 纪皇后不自然地笑笑,神情萧瑟中又带着几分怅然,“你母亲,她还好吗?” “不好。”苏璟妍摇摇头,脸上神情担忧,“我母亲身体不好。不然,她肯定跟我一起来京城了。” 闻言纪皇后叹了口气,神情更加黯然,犹豫了一瞬,终于问出了她心里最想问的事情:“皇上,他现在在哪?他没事吧?” 到底,那人是她的夫君,他不爱她,可她在乎他,即便死也想知道他活得好不好。 面对这样一个女人,苏璟妍没办法撒谎,只得道:“他在淮城,住在杨大将军府里,身边有众多高手保护。” “他会没事的,对不对?你母亲会好好待他的?”纪皇后犹自追问道,有些激动,又有些期待地希望苏璟妍给个肯定的答复。 苏璟妍不悦地皱眉,反感她将阿娘与那个渣男连在一起,“他的死活跟我娘没关系。我娘从没想过要见他。” “这就是了…你母亲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以前没有答应他,现在更加不会…”纪皇后歉然地低着头,喃喃道:“是我,都是我的错。” “不,这不是您的错。”苏璟妍道。 说到底,纪皇后也是苦命的女人,一生不得丈夫的喜爱,即便贵为皇后却有名无实,到头来还被底下的妃子逆袭成了炮灰。 她没有做错什么,要说真的做错,那也是将她错嫁给慕珏的人。 这年头,女人的命运从来由不得自己。 纪皇后并没因为她这句话而心生感激,看着她轻叹一声,“如果当年你母亲不做那样的选择,或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这么说,你是怪我娘了?”苏璟妍一听就来了气,扬眉看着她,声调拔高。 阿娘也是受害者好不好,自己一家都是受害者。总不能因为阿娘拒绝了做她老公的小妾,就成了罪人,天下竟有这样的歪理? 因为这,原本对纪皇后滋生的一点同情顿时烟消云散。 “我不是这个意思。”纪皇后忙道。 苏璟妍横了她一眼,“是不是这个意思,现在都不重要了。我来,是有人让我代他来看你。终归,娘娘你与前朝的朱氏是有渊源的。” 这话让纪皇后听得浑身一震,瞪大了眼睛,“你,你说什么?朱氏?” 纪皇后不得圣宠,平素大多时候空窝在自己宫里吃斋念佛,从不过问朝事,只是太子的死对她打击太大,才约摸好从宫婢嘴里探听了一些内情,知道是前朝朱氏后人下的手。 对于朱氏,纪皇后实在恨不起来。那是她母亲的娘家。 母亲原本也是身份高贵的皇家公主,就因为嫁给了有野心的父亲,成了皇室的罪人。父亲为了笼络当时的北麓王,丝毫不顾自己的意愿,将她嫁给了北麓的二王子,现在的皇上。 可以说自己和母亲悲剧的根源,都是因为嫁错了人。 纪皇后谁也不怪,只怪自己命苦。 这几天她住在冷宫,心里从未有过的平静。 她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可是那天那个年轻人,跟她说了很多莫明其妙地话,竟然还说要送她出去,让她好好过自己的下半辈子。 那是君家的人,她跟君家可没任何关系,所以也只是听听,并没放在心上。 纪皇后没想到,竟然还有人惦记她。 这人还是朱家的人。 这个时候,就连纪家也巴不得跟她撇清关系。可惜有些关系,即便他们想撇清,也是撇不清的。之前利用她捞了多少好处,现在就会因为她受到多大打击。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姚宛如那个女人,怎可能不利用这个机会除去纪家… 朱氏,北晋皇室的后人,她母亲的娘家,也是她父亲和夫家联合干掉的朱家。 他们怎么可能? 自己是罪人哪。 纪皇后不淡定了,眼角渐渐涌出了泪痕。 “是朱九吗?”崔雨思好容易哄睡了孩子,闻言惊讶地道。 苏璟妍点点头,“是,九爷让我来的,他就在外面。不然我还不知道你们关在这里呢。” 崔雨思面色一喜,想说什么嚅了嚅嘴终究什么也没说。 苏璟妍看着她,忍不住问道:“雨思,你后悔吗?” “不,我不后悔。”崔雨思摇摇头,眼神坚定,抬眼看向不远处摇篮里的婴孩,咬了咬唇,“我只恨自己不能抚养晴儿长大…阿妍,看在昔日的情份上,我求你,救救晴儿吧,她还这么小,什么都不知道。” 苏璟妍忍不住叹息。这样的请求,她无法拒绝。 人是感情动物,尤其是女人,为了爱情总是奋不顾身。崔雨思对太子,到底也是一片真心,即便落到这步田地,也不曾后悔过。 作为太子的女人,她是不幸的。 可她自己做的选择,结果也得自己承受。 看到苏璟妍点头,崔雨思笑了,有些忘形地看着纪皇后,“母后,您听见没,晴儿,晴儿她有救了…” 君熠然将她送过来时什么也没说,崔雨思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但人都是求生的,但凡有一丝希望,谁都不会放弃。 纪皇后这会儿已经平复了心情,若有所思地看了苏璟妍一眼,又看向崔雨思,“嗯,有救了,也真是难为你了,雨思,总算为嵩儿留了后,嵩儿在九泉下也会感激你的。” “是啊,殿下…”话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哽咽,说不下去了。 纪皇后转而又看向苏璟妍,正色道:“你当真愿意救下晴儿?” 第三百五十七章 真相 苏璟妍点点头,其实不止是想救下婴孩,如果有可能,她想将这两人都救出去。 “那我也不会欠你人情…”纪皇后道。 苏璟妍不解地看着她。 只见纪皇后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递给她. 苏璟妍更加不解,犹豫着接过。 纪皇后道:“打开来看看。” 苏璟妍疑惑着打开锦囊,竟然是一封书信,封面上写着母后亲启的字样。 能称纪皇后为母后的,应该是已故的太子吧。 只听纪皇后叹息道:“当年嵩儿还小,并不知晓其中的厉害。他又一直在皇上身边长大,与我这个做母亲的关系疏远…” 是要说当年的事吗?原来,纪皇后也是知情者。 “那当年,究竟怎么回事?”苏璟妍忍不住尖声问道: 纪皇后叹了口气,道:“当年,嵩儿敬向武神王苏战的那杯酒,早被人下了青阳散。” “青阳散?” “嗯,青阳散。是一种能令人致幻的毒药,药性发作极快,又非常猛烈。武神王戎马一生,他看到的幻象自然是敌人挥向他的利剑,下意识地拔剑反击…” 原来如此,渣皇帝早就定下了毒计,由太子负责实施。 “只是,我还是不明白。宫里举办宴会,尤其这样盛大的国宴,不是不允许大臣佩剑上殿吗?” 纪皇后道:“不能…”又无奈地苦笑,“那剑,便是陛下为贺武神王北境大捷,当着满朝大臣的面赏赐给他的。” 这样啊…的确计划周详。 苏璟妍只觉得心内怒意翻腾,手里的拳头捏得咯咯直响。 如此一来,但凡父亲有一丁点儿的异动,底下串通好的大臣便会趁机把事情闹大,混乱中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终归,父皇那时神智不清,百口莫辩,只是凭着本能挥剑。 这在群臣看来,可不就是谋逆? 彻底坐实了父亲谋逆的罪名。 “那是嵩儿第一次亲眼目睹杀人,吓坏了,事后高烧了三天三夜,好容易才救醒…” 纪皇后凝眉,视线看向窗外,当年的痛苦好似历历在目。 她的表情不似作伪,这应该就是真相了… 苏璟妍心里暗忖,对于纪皇后的苦痛,她不会感同身受。不管纪皇后如何为他的儿子辩解,太子始终都是刺向父亲的第一刀,如果没有他敬的那杯酒,父亲就不会失了神智,皇帝也就没有机会对父亲发难了。 所以,那个提供青阳散,把青阳散下到父亲酒里的那个人,便是这场阴谋的另一个主谋了。 会是谁? 苏璟妍迫不及待撕开了信封。 一目十行地看完,小脸早已愤怒地泛白,恨不能将手里的信纸撕成碎片,可是她不能。 这是证据。 是为父亲洗脱冤屈的证据。 纪皇后转回视线,心绪复杂地看着她,“嵩儿在锦城遇袭,回宫后自知命不久矣,便命人将这个交给了我。还说这是他这辈子做得最后悔的事。” 后悔,现在后悔有什么用? 苏璟妍嗤笑。信其实不是太子写的,是罪魁祸首费青礼亲笔写给一个叫莽子的江湖人,愿以两万金买他五滴青阳散。 这封信应该很秘密,也不知太子是如何弄到手的。 一旁的崔雨思吃了一惊,太子死时她就在身边,并不知太子何时给了皇后这样一封信。如果这信在她手上,她肯定早就交给姜氏的人了。 终归,她还是想报答姜氏的恩情。 或许太子正是有这样的担忧,才没有将信交给她。 不过太子到底没将苏璟妍的身份透出来。 身为他的母亲,纪皇后早已洞悉儿子的心思。 当初在淮城的一切,纪皇后不是没有耳闻。 说出这一切,的确有为儿子开脱的意思,更多的,还是想得到苏璟妍的原谅。 毕竟,这是儿子最想要的。 然而现在看来,这丫头对他完全没有半点的宽宥之心,她根本没将自己儿子放在心上。 这让纪皇后很恼怒,很无奈,又很悲伤。 崔雨思心里也酸酸的。 太子的心思,她如何看不明白? 在淮城就看得明白,可惜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如果阿妍对他有一丝半点的心思,就不会让朱九千里追杀他了。朱九之所以不顾一切地杀太子,也是怕他回京后泄露阿妍的身份。 殊不知,太子压根就没想过泄露阿妍的身份。 他喜欢阿妍,甚至早就爱上了她而不自知。 在他回宫后昏迷不醒的那些日子里,叫得最多的便是阿妍的名字。 崔雨思嫉妒,可是她不能否认。 屋子里三个女人各怀心思,直到一声婴儿的啼哭打破沉默。 崔雨思小跑着过去,抱起孩子在室内轻轻地走动,嘴里小声地哼着摇篮曲,满脸母性的光辉。 纪皇后瞥了那母女俩一眼,心里更加不忍,嘴里忍不住喃喃:“孩子还这么小,离了母亲可怎么活哦。” 苏璟妍似笑非笑地斜了她一眼,冷声道:“你不用拿话激我,雨思是我的朋友,即便她做错了事,我也不会看着她死。你放心,我会救她的。” “那样我就放心了。”纪皇后说道,明显松了口气,犹豫了一会,看着苏璟妍,神情又变得痛苦,“其实,当初你母亲若真的想要那个位置,我是可以让给她的。” 屁、话! 苏璟妍顿时火冒三丈。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纪皇后的可恨,便是她的不作为。但凡她有本事一些,就不会让自己儿子被渣皇帝利用,父亲也就不会死了。 从她这句话里,不难看出别的心思,以为父亲死了,阿娘屈于渣皇帝的淫、威,会如了他的愿,进宫做他的女人。这样渣皇帝就不会怪罪她占了皇后的位置了。 她把阿娘想成什么人了,阿娘是为了一个后位吗? 这样的女人,苏璟妍不打算原谅。 “皇后娘娘,别把阿娘想得跟你一样。你骨子里恨我娘,觉得如果没有我娘,你就不会遭受皇帝的嫌弃,不会遭受这么多年的冷落…” “不,我没有。”纪皇后涨红着脸道。 “你就是有。”苏璟妍大声道。阿娘在她心里是神一样的存在,绝不允许任何人诋毁她,“你不得宠,是因为你自己没本事,明明拿了一手好牌却打得稀巴烂。你活该是这样的下场!” 第三百五十八章 为难 纪皇后没想到这丫头会如此羞辱她,脸色白一阵红一阵的,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一旁的崔雨思也被她这番话吓住了。 再怎么说,这也是堂堂一国皇后… 苏璟妍瞅了这二人一眼,冷着脸哼了声略抬了抬手朝外面走去。 她怕再呆下去,自己会改变主意,不救这二人了。 见她出来,隐在暗处的朱九忙迎上前,瞧她脸色难看,以为该拿的东西没有到手,又不方便多问,只得沉默地陪着她按原路出了皇宫。 两人一口气奔回到客栈,苏璟妍才将刚才的情形说了,书信的事也没瞒着朱九,看着他若有所思地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太子手里有为我父亲翻案的证据?” 朱九笑了笑,点点头,“我也只是猜测…当初刺杀太子时,他问过我一句话。” 苏璟妍哦了声,抬头示意他说下去。 朱九挑了挑眉,说道:“他问我,是那丫头派你来的吗?” “你怎么回的?” “我告诉他,不是,是我自己要杀他。” “然后呢?” “然后他就笑了,说那敢情好,终归她也不是个没良心的。就算为了她,我也得活着回到京城。” 苏璟妍愕然,不明白朱九告诉她这些有何用意。 朱九看了她一眼,语气有些怅然,“他喜欢你。” 这算什么? 苏璟妍脸色一红,不自觉地咳了咳,终于也明白纪皇后说那些话的意思了。 朱九叹息了声道:“锦城那一战,太子虽然伤重,但并不致命…其实当时我是可以杀死他的。” 这是朱九第一次主动对她说起这件事。 苏璟妍不由得叹了口气,终归,他手下留了情。可太子到底还是死了,是君熠然下的手。 这样想的时候她心里的气消了些。 纪皇后虽然懦弱,也有自己的龌蹉心思,可她到底并没有伤害过谁,也愿意将这么重要的证据交给自己。间接地,她也算是替太子赎了罪。 至于太子对自己的情意,人死如灯灭,一切都不存在了。 默了片刻,朱九道:“我马上通知他们搜寻费青礼,我就不相信了,那老狐狸能一直躲着不出来。” 费青礼自打龙凤客栈出事后就失了踪迹,之前也没有刻意搜寻他,现在知道他是当年事件的主谋,怎样也不会放过。 苏璟妍点头,同时她也要把这个消息告诉阿娘,相信阿娘一定有法子找到费青礼那个人渣。 朱九走后不久,赵二虎便将消息送了出去,同时也收到嫦月宫的回复,暂时还没法见到六皇子。 苏璟妍不免有些失望,不过也明白这个时候想见面的确困难,是自己太心急了。 姚宛如干了这么件大事,肯定对各宫防范得很严。 小弟是她手上最重要的倚仗,她绝不容许不相干的人接近他。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六殿下这些天都在德圣殿守灵,出入德圣殿的也都是姚贵妃的人。 如意虽说是在嫦月宫当差,可也根本没机会近到六殿下的身。 苏璟妍转念一想,两日后大行皇帝停灵期满,所有皇室成员和文武百官都会扶灵,送皇帝棺椁于城郊殡宫停放,到时或许会有机会… 那阿峥会不会去呢? 他是知道实情的,但他若是不去,以后铁定会受到百官们的口诛笔伐,一顶不敬不孝的帽子扣下来,他是吃罪不起的,除非能公开真相。 但他若是去了,姚宛如和君熠然又岂会放过他? 想着苏璟妍忍不住为慕彦峥担心起来。 此时慕彥峥正在跟龙贤妃商量。 龙贤妃愁眉不展,不停地在寝殿里走来走去,额上冷汗直冒。 姚贵妃这招实在是狠,早已将皇帝驾崩的消息昭告天下。自己儿子知道真相却不能说,一旦露面肯定 会遭来姚贵妃的算计,但若是不露面,此后史书上的四皇子就会是个不敬不孝的逆子,连自己父皇的葬礼都不参加,哪还有资格再争取上位?百官们不会支持的。 真正是左右为难。 慕彦峥想了想,说道:“母妃,看来咱们这回得装一回傻子了,儿子今晚就出城去,明儿一早再从城外回来,佯装得到消息拼命赶回来的,大庭广众下,姚贵妃也不会冒然为难儿子。” “可是这样,你就暴露了。”龙贤妃忧心忡忡地道:“还不知他们会想出何等狠毒的招数对付你呢。”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慕彦峥苦笑,又安慰龙贤妃,“母妃,您放心,儿子会好好保护自己的。” 龙贤妃叹了声,只得点点头。 如今后宫早已是姚宛如的天下,皇子公主们都被拘在德圣殿守灵,每日三餐喝着她派人送去的参汤,个个表情木然神思恍惚,百官们看着也不过以为他们伤心过度罢了。 至于这些后宫的嫔妃,姚宛如只需派人传传话,问她们中可否有人愿意去地宫侍候陛下… 能活着谁又甘心去死? 所以嫔妃们老实得很,让说什么就说什么,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比狗还听话。 慕彦峥又安慰了母妃几句,便趁着夜色偷偷翻出了宫墙。 殊不知黑暗中早有一双眼睛盯上了他。只见他大手一挥,一条黑影便沿着他出宫的方向跟了过去。 慕彦峥一心急着出城,根本没注意身后多了条尾巴。 然而螳螂扑蝉,黄雀在后。 不知什么时候,尾巴后面又跟了条尾巴,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他身后,双掌疾出袭向他的后背,黑影呯的一声倒地。 慕彦峥听到动静猛地转身,便见一个蒙面黑衣人挟着另一条黑影疾速往左边的巷子掠去。 他急忙追过去。 前面的黑衣人跑到巷子尽头,将挟着的黑影咚地扔到地上,背着手冷冷地看着他。 那双冷冽的眸子,慕彦峥觉得似曾相识,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后天皇帝出殡,你可不要生事。”那人道。 “是你。”慕彦峥总算听出来了,竟然是朱九。 原来他已经到了京城。 当日他们将自己和杨文支开,软禁于城郊地下密室,又一手策划了龙凤客栈之事。事成后又透露宫里出了变故,逼得自己不得不连夜赶往京城。 好一个连环计! 第三百五十九章 审问 接连被朱九耍得团团转,慕彦峥再好的涵养也忍不住生气。 “你什么意思?你们又想做什么?”慕彦峥咬了咬后槽牙,低声喝道。 朱九环着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四殿下该不会以为,我跟他们是一伙的吧?” “难道不是?”慕彦峥冷笑。以前他信任姜氏,便也愿意听姜氏的话。姜氏让他跟这个家伙和解,他也照做了。 自己还真是傻啊,怎么就没想过他们会合起伙来算计自己… 但凡想到阿妍跟这家伙合起伙来算计自己,心里就痛得想杀人。 朱九低着头没有吭声。 慕彦峥更是气怒,“怎么,敢做不敢认?你费尽心机,不就是想为你朱家复仇吗?你以为软禁了我父皇,这大綦的江山你们就可以为所欲为?“ “做梦!” 朱九依然没有吭声,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慕彦峥那番含怒而发的指责,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轻飘飘的没有半分力道,不禁为之气结,抬头对他怒目而视。 朱九慢条斯理地摘下面巾,脸上神情不变,淡淡地道:“如果我真跟他们是一伙的,刚才就不会出手对付这小毛贼了。”说着狠狠一脚踢向蜷在他脚边的黑衣人。 黑衣人被踢得飞起,堪堪落到慕彦峥的脚下。因为吃痛,人猛然清醒过来,扭头看到前后站立的二人,眼神顿时变得慌乱。 慕彦峥怔了怔,先前只注意到了朱九,不曾留意这家伙,现在一细想,好像又有什么不对。 “你从宫里出来他就跟着了。”朱九闲闲地解释了一句。 慕彦峥大吃一惊,目光如利箭射向地上的黑衣人。 如果真是这样,那对方早就知道他回了宫,却一直按兵不动,暗中却派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那他出宫出城岂不正好落入对方的陷井,宫里的母妃也会更危险? 想到这慕彦峥的额上渗出了汗珠,目光复杂地看着朱九。 难道他跟他们真不是一伙的,他还记得虎头寨上跟自己说的话…… 朱九扫了他一眼,目光撇向夜空,语气轻淡地道:“我这人虽然狠戾,但却很讲信用…但凡答应别人的事,绝不食言…”说着又斜睨着他一笑,“四殿下,你这人虽然笨了点,却很幸运。” 被他如此奚落,慕彦峥刚压下的怒气又涌了上来,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咬牙切齿地道:“朱翎,你大胆,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四殿下,你自认你杀得了我?”朱九又痞痞地一笑,不介意挑起他更大的怒气,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有机会奚落他肯定不会放过。 慕彦峥气极,当即拔剑朝他刺去。 谁知原本蜷在地上的黑衣人趁机一个鲤鱼打挺,飞快地从慕彦峥身旁冲了过去。 朱九眼疾手快,在避开慕彦峥长剑的同时一个疾掠,双掌齐出重重拍向那黑衣人的后背。 黑衣人再次闷哼一声倒地,昏过去了。 见状,慕彦峥刺出去的剑硬生生地收回,心里止不住地懊恼,真是大意了,要是让这家伙跑了,没准又会惹出事来… 想到这,气也消了些,斜眼看了看朱九,又紧走两步来到黑衣人身旁,蹲身掀开他脸上的面巾看了看。 有点眼熟。 慕彦峥仔细想了想,才想起这人好象是禁军里的一个统领,姓刘什么的。 禁军向来是父皇的亲卫,掌管着皇宫安危。 看样子,禁军已经全部倒向了姚贵妃。 慕彦峥心里一沉,又忍不住沮丧。 他现在就算想要力挽狂澜,也根本做不到。更何况即将上位的还是武神王的儿子,阿妍的亲弟弟。 若是别人,只怕他拼了命也会阻止。可是对于苏家,慕彦峥自觉是有愧的。 之前他被姜氏说动,想争取那个位置,除了要保护母妃和龙家,更重要的,是想还苏家一个公道。那是父皇和太子皇兄造下的孽…… 可是现在看来,他们根本不需要自己,自己不过是他们迷惑众人的愰子,他们背着自己早已将一切都谋划好了。自己所要做的,不过是成人之美,不要多事罢了。 “你想多了,这事儿不怪阿妍。”朱九似乎看出他的心思,没好气地说道。 他越是这样,慕彦峥就越是气怒,不过这会儿已经冷静多了,没有理会朱九,伸手猛地狠掐地上黑衣人的人中。 不多时黑衣人醒来,非常不愿地睁开了眼睛。 此时慕彦峥也取下了脸上的面巾,看着那人冷冷道:“还认识本宫吗?” 黑衣人只得点头,趔趄着爬起来给他行礼,嘴里道:“属下刘标,见过四殿下。” “嗬嗬,既然认识,那就说说,为何要跟踪本宫?是受了谁的指使?” 刘标自知理亏,垂着头嚅嚅着不敢开口。 慕彦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抬起一脚踢在他胸口上。 刘标惨叫着倒地。 朱九环着手站在刘标身后,封死了他的后路。 大冷的天,刘标脸上却是大汗淋漓,接连挨了两掌一脚,浑身痛得跟散了架似的。 慕彦峥当然知道,这人不是姚贵妃就是君熠然的人,之所以如此问,也是一种试探。 刘标依然咬牙不吭声,看来打算死扛到底。 “你不说,本宫也猜得到。”慕彦峥冷笑,拍拍他的脸,“说吧,贵妃娘娘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使得你竟然背叛皇上?” 刘标梗着脖子涨红了脸,半晌才讷讷道:“陛下已经驾崩,临终前口谕六殿下为太子,择日登基,亲政前由贵妃娘娘垂帘听政,属下也是奉命行事。” “所以是贵妃娘娘让你跟踪本宫的了?你这条狗还真是听话……说!跟踪本宫多久了?打算拿本宫怎样?杀人灭口吗?” 一连串的质问,问得刘标狼狈不堪,垂着的头怎么也抬不起来,但依然一言不发。 边上朱九凉凉地道:“你这样是问不出东西来的,杀了吧,省事儿。”说着锵啷声响,长剑已经出鞘,人也欺到刘标面前,下一瞬寒芒一闪,长剑便架在了刘标脖子上,轻轻一拉血珠立溅。 刘标脸色蓦地一变。 人都是怕死的,刘标也不例外,再多的荣华富贵也得有命享受才行。 第三百六十章 并肩 见他还不识趣。 朱九握着长剑的手微微一抖,刘标脖子上就划开了一道血口子,顿时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惨白着脸一迭声地道:“殿下,殿下饶命!我说!我说!” “那就快说!”慕彦峥冷着脸喝道,同时朝朱九挥了挥手。 朱九哼一声挪开长剑。 刘标吁了口气,右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脖颈里的伤口,鲜血顺着手指缝汩汩流淌,吓得他急忙拿面巾死死捂在伤口上,躬身道:“殿下想知道什么?” 慕彦峥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刘标苦着脸想了想,便把姚贵妃给各位皇子公主服食五石汤的事说了。 慕彦峥听得脸色大变。 这些天他虽然藏在母妃的寝殿,可为了避人耳目,并没怎么在宫里走动,当然也没打探到有用的消息。 这姚贵妃还真是狠毒! 谁都知道,五石汤是一种慢性毒药,中者短期内会神思恍惚,精力不继,服食日久不但会上瘾,还会心智失常乃至发疯。 她这是在拿所有慕氏皇室子弟的性命当儿戏! 慕彦峥肺都要气炸了,瞪着血红的眼睛看着刘标,“说,她还有什么阴毒的招术?” 刘标缩了缩脖子,偷偷瞄了眼旁边闲闲站着的朱九,才又说道:“贵妃娘娘允诺过,只待六殿下登基,便会赐封三公子为摄政王。” 这无疑又是一声惊雷,炸得慕彦峥猝不及防。 慕彦峥手里的拳头狠狠攥紧。 虽然早知她跟君家有勾结,却也没想到他们之间已经达成了这样的交易。 君熠然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姚贵妃那么精明的人,怎么就敢答应他这样的条件… 自古历朝历代的摄政王,无一不是离皇位最近的人物,也无一不是野心勃勃之辈。 对于君熠然来说,这是他问鼎皇权最快的手段。 一旦六皇弟登基,君熠然成了摄政王,必定会以雷霆手段架空皇室的权力,六皇弟这个皇位只怕坐不了多久就会易主,到时整个大綦就都是君家的了。 这样的后果他不敢想,却也不得不想。 姚贵妃这回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简直蠢到家了… “那你们禁军现在是听命于姚贵妃,还是君熠然?”旁边的朱九忍不住插嘴道。 刘标犹豫了一瞬,才回道:“小事可以听贵妃娘娘的,实则是听从三公子的…”又小心地看了慕彦峥一眼,“这回跟踪四殿下,是三公子的吩咐。” 既然已经说了这么多,索性全说了。 慕彦峥再一次倒吸口凉气,连最后的一点念想也破灭了。 禁军是皇室最后的倚仗,先前想着或许只有少部分禁军投靠了姚贵妃,大部分都被蒙在鼓里,只要想法子找到他们说明真相,就有可能重新掌控禁军。 然而现在,这条路已经行不通了。 以君熠然的手段,必定已将禁军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这样一来,即便六皇弟顺利登基,也不会有任何做主的权力。 大綦完了! 此时的慕彦峥心里既悲哀又痛恨,却又万般无奈。 倒是朱九比他冷静,斜睨着刘标道:“你想死还是想活?” 刘标一怔,立马回道:“想活。”又转头看着慕彦峥哭丧着脸道:“还请殿下救我,属下是家中独子,上有老母,下有妻儿,属下若有不测,他们可怎么活呀!唉!” 被他一打岔,慕彦峥终于回过神来,叹了口气,道:“你已经出卖了他们,你还回得去吗?” 刘标眼睛一亮,忙不迭地道,“只要四殿下开恩,属下回得去的…或许还能帮四殿下一把。” 此人为了脱身,话说得实在漂亮。 难怪能在君熠然面前得脸。 想当然地,他应该也是君熠然的心腹,不然不会知道这么多机密,也不会派他来跟踪慕彦峥了。 慕彦峥想了想,道:“那你回去交待吧,只当本宫本事大,跟丢了,不过这样一来你少不得要挨一顿板子了。” 刘标没想到慕彦峥这么轻易就放了他,愣了会儿才忙不迭地磕头谢恩。 慕彦峥挥挥手。 刘标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又朝朱九拱拱手才匆匆离去。 朱九依然环着手,背靠在巷子的围墙上,淡淡道:“你现在还认为我跟他们是一伙的吗?” 慕彦峥没吭声,虽然这人在帮自己,可也并不感激他。 “你父皇作恶多端,该死,可我并没有杀他,只不过将他打回原形罢了。” “我这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还有阿妍,她由始至终对你一片真心,你不该怀疑她。” “可是她不该瞒着我。”慕彦峥怒道。不提还好,一提他就忍不住气怒。 朱九皱着眉头,神情有些不解,“你在担心什么?”默了片刻忽然笑了,“原来你也没有我想得那么伟大嘛,说什么不爱江山只爱美人,嗬嗬!” “不是你想得那样!”慕彦峥涨红着脸喝道,“她不曾骗过你,你根本不明白被心爱之人欺骗的滋味!” “我倒想她能骗骗我。”朱九垂下眸子,心里涌满了酸涩。 慕彦峥心里一紧,脱口道:“你知道她在哪?” 即便心里再难受,也仍然想要见她。 朱九点点头,“我来找你,就是带你去见她的。有些误会,还是早早解释清楚得好。” 闻言,慕彦峥心情更加复杂,心里到底暖了几分。 明知他和阿妍之间有误会,却没有趁虚而入,也没有挑拨离间,反而积极给他们提供见面的机会。 不得不承认,在这一点上,朱九的确很君子。 反倒自己,有些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谢谢你,朱翎。”慕彦峥面露愧色,正色道,抬手搭在朱九的肩上。 朱九斜了他一眼,挑眉,“谢我?那倒不用。你可别忘了,你还欠着我一整个江山呢。” 慕彦峥苦笑,“没忘!放心,该是你的,一定会是你的。” “那就打起精神来,好好打赢这一仗!”朱九豪气地说道,右手握住慕彦峥搭在他肩头的手,用力地狠狠一握。 “好!一起!”慕彦峥眼眶微微湿润,语气突然有些哽咽。 他是太感动了! 从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和他的仇人并肩作战。 这个世上,总有那么多阴差阳错的事。 第三百六十一章 冰释 客栈里,苏璟妍刚睡下不久,便听到三声怪异的鸟叫,惊得她慌忙坐了起来,连声喊碧螺。 窗外人影一闪。 碧螺奔进来附在她耳边道:““小姐,殿下来了。” 阿峥? 苏璟妍面色一喜,急忙披衣下榻,迎了出来。 走廊上慕彦峥些微激动,待看到苏璟妍睡眼惺忪只披了一件袍子踉跄着奔出来时,心里所有的委屈怨念怒意立马消失得干干净净。 “阿妍一一”慕彦峥只喊出了她的名字,余下的话全都哽咽在喉头。 苏璟妍笑着应了声,疾走几步上前扳住他的身子左右一阵看,“你没事吧?”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我没事。”慕彦峥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前,脸上难得露出了笑意。 碧螺早已知趣的退下。 两人相偎着进了屋子。 屋里火炉燃得正旺,驱散了慕彦峥带来的寒意。 两人在火炉前相对而坐。 苏璟妍熟捻地拎着小铜壶放在火炉上,不一会小铜壶里的水开了,咕噜咕噜冒着热泡,氤氲的热气弥漫了整个屋子,温暖又温馨无比。 慕彦峥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有日子不见,面前的少女似乎又长高了些,眉眼更精致了,脸颊更白皙了,连眼神也更有情意了。 苏璟妍专注地泡着茶水,泡好后双手呈到他面前。 慕彦峥接过,轻轻吹了吹抿了一小口。 “这是赔罪茶,喝了就不要再怪我了罢。”苏璟妍眨巴着眼睛,斯斯艾艾地道。 阿峥这一次回京,一定会查到小弟的身世,到时肯定会怪她和阿娘瞒着他,也肯定会以为她们利用了他。为此心里不安得厉害,总想着见面了该如何跟他解释… 瞧着她这小样儿,慕彦峥的怒气早抛到了九宵云外,剩下的只有满心的欢喜。 “我不怪你……倒是伯母,难为她了。”慕彦峥感慨地道。 听他如此说,苏璟妍总算放下了心里的大石头,看着他愧疚地道:“我和阿娘不是故意要瞒你的,实在是滋事体大,稍一走漏风声,小弟就有性命之忧。” “我懂。”慕彦峥含笑看着她,心里欣慰不少。 阿峥竟然不怪她啊… 阿峥,你太好了。 苏璟妍一高兴,忍不住起身绕到他身后,快速在他脸上轻啄了一口。 慕彦峥被她亲得心神一荡,少女特有的甜香气息萦绕了他整个身体,连日来的郁闷阴霾晦气似乎也一扫而光了。 “阿妍,你放心,六皇弟现在很好,我会想法子让你们姐弟见面的。”慕彦峥道。 怕阿妍担心,此时他可不敢把姚贵妃的恶行说出来。 苏璟妍也没往这方面想,闻言很是高兴,又斟了杯茶说是以茶代酒敬他。 慕彦峥端起一饮而尽。 两人冰释前嫌,苏璟妍便将太子让纪皇后交给她的书信拿给慕彦峥看。 “原来真的是他。”慕彦峥看完后道,“我早怀疑那老匹夫了,只苦于没找到证据。” 苏璟妍道:“我已经派人去找那个叫莾子的江湖人了,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现在最关键的是,如何在不伤害小弟的前提下,将姚贵妃和君老三的势力一网打尽。” 这的确是重中之重。 眼下情形,被困在淮城的皇帝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当皇帝了,但大綦的皇位始终要有人继承。 这个人选即便还是慕彦嵘,也必须是在除去姚贵妃和君熠然之后。 慕彦峥深以为然,随即也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苏璟妍虽然也觉得此举冒险,可也明白若是真不露面,后果对他更加不利。 “那你小心些,莫要被姚贵妃抓到把柄。” 慕彦峥点点头,脸上也还是担忧,“我很担心母妃,那女人蛇蝎心肠,抓不到我,还不知会如何折磨我母妃呢。” 之所以这样担忧,也还是因为刘标那番话的缘故。但凡想到姚贵妃用那等狠毒的招数对付皇室中人,他就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母妃会不会也着了她的算计?可母妃不说,他也没往这方面想过。 苏璟妍安慰他,“没事的,贤妃娘娘那么聪明,肯定知道如何自保。” 但愿吧。 大殿里君熠然听完刘标的禀报,气得想杀人。 “逆子,为何不听朕的话!”抬手重重一拳击在身旁的廊柱上。 跪着的刘标吓了一跳,三公子这话还真是大胆,居然敢用朕这样的字眼…逆子?他称谁为逆子?那个半路横插一脚的年轻人吗?怎么可能… 君熠然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态,目色阴沉地看着刘标,“你刚才听到了什么?” 刘标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属下什么也没听见。” “哼!退下吧。”君熠然冷声吩咐道。 刘标爬起来顾不得行礼就往外冲,谁知才到门口,背后蓦地寒光一闪,长剑已穿透后背,剑尖犹在胸前颤颤,鲜血如泉涌出。 他艰难地转过头,大口鲜血从口中喷出,圆瞪着双眼,满脸的惊讶不可置信。 三公子竟然杀了他? 君熠然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背着手大踏步地走了。 大殿里一时很静。 片刻后有人进来,看着刘标的尸体摇摇头又叹了口气,抬手将他的双眼合上,然后像拖野狗一样的拖着走了。 君熠然铁青着脸回到自己的住处。 外面侍候的人个个战战兢兢,不知三公子为何事发这么大的怒。 刘标虽说跟丢了人,可也罪不至死,三公子却二话不说一剑刺死了他… 正当诸人惶惶不安之际,里面的三公子发话了:“钱三。” 叫钱三的应声入内。 如果朱九和苏璟妍在这,一定会认出这人正是在京郊劫了他们送去君府的那个老头儿。 君熠然面无表情地吩咐道:“你亲自去,一定要把他给带回来!” 钱三应声是,显然知道这个他是指谁。 正要退下,不妨君熠然又道:“还有那个丫头,也一并带回来。” 钱三再次应是,徐徐退下。 出来时两道吊梢眉紧锁,显然得到的命令有些棘手。 钱三算得上是三公子的心腹,很多秘密的差事三公子都会交给他去做。 比如,上次在京郊暗算苏璟妍和朱九,暗算不成直接挑明,总算不辱使命把那二人带到三公子面前。 可惜三公子心软,非要放虎归山,现在要重新捉拿他们,谈何容易? 第三百六十二章 刺杀 幸好朱九提前安排,几人已当夜便离开了那家客栈。 钱三扑了个空,气得暴跳,不得不连夜召集人手,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里布控。 当然,对于朱九等人来说,也是个不小的麻烦,更不能轻易露面了。 这也意味着朱九跟君熠然已经彻底划清界线。 慕彦峥越发惭愧,潜藏在心底对朱九的那点戒备心也彻底消失了。 抛开父皇不谈,朱九其实并未真正害过自己。 即便父皇,不是也留了他一条性命吗? 至于大綦的皇位,那原本也不属于慕氏,真正的功臣早已长眠于地下,还是自己父皇设计害死的。 一旦想通了,慕彦峥便也抛开全部心结,一心一意跟他探讨起如何应对目前的局势。 朱九斜了他一眼,道:“其实有一点,我们跟对方是一样的。” 慕彦峥道:“哪一点?” 朱九道:“不管怎样,这次大行皇帝出殡,不能有任何意外。” 慕彦峥苦笑,想想却也不得不点头。 牵一发而动全身,投鼠忌器啊。 以君熠然缜密的心思,肯定已经做了万全准备。 六皇子慕彦嵘作为皇位的继承者,扶灵之事肯定不能假手他人,一旦发生变故,首当其中遭殃的便是他。 到时君熠然一发狠,当场发难,所有慕氏子弟全都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这样的后果,他们承担不起。 来之前姜氏千交万待,不能让自己儿子有事。 苏璟妍道:“所以,阿峥,你得想法子接近小弟,暗中保护他。” “这个自然。”慕彦峥道。 朱九挑了挑眉,没有说自己其实早派了人暗中保护。就连六皇子喝的五石汤,也被换成了货真价实的人参汤,不过也告诫他不能被人识破,否则有性命之忧。 那孩子也是个精明的,虽然不知他们是什么人,但瞧见自家皇兄们的异样,便明白皇兄们喝下的参汤有问题,果然跟着装疯卖傻,骗过了所有人。 嫦月宫里,慕彦嵘正陪着姚贵妃说话。 姚贵妃叽叽喳喳地说了一大通,慕彦嵘就嗯嗯嗯地应着。 姚贵妃瞧着心里有一丝不忍,不由得伸手摸摸他的头,叹口气道:“嵘儿啊,这些天苦了你了,待明儿你父皇出了殡,你就是咱大綦的天子了,母妃以你为荣。” 慕彦嵘低着头,眼里神色莫明。 十三岁的少年,身量已经颇高,长得剑眉星目,薄唇挺鼻,加之自小得到良好的教养,举手投足间无不贵气逼人。 不得不承认,姚贵妃在他身上倾注了很多心血。 然而随着他一天天长大,那张脸越来越像苏战。 一旦嵘儿的面貌引起慕珏的怀疑,她就再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这也促使姚贵妃不得不铤而走险。 瞧着这张酷似苏战的面容,姚贵妃的心情有些复杂。 当年的她爱死了苏战,可苏战从未喜欢过她。正好慕珏跟姜嫦溪置气,拿她做了替代品。这些年慕珏宠她,也不过是拿她当替身罢了。 慕珏心里真正放不下的,还是姜嫦溪。 恨她,便要害她失去一切,生受生离死别之苦。 苏战死了,他们的儿子成了自己儿子,每天喊着自己母妃,这无疑是对她最狠的报复。 这一生,姜嫦溪注定是个失败者… 姚贵妃想着,忍不住得意的笑了。 慕彦嵘抬眼,正好瞧见母妃嘴角诡异的笑容,心里越发疑惑。 这些年,母妃对他好得不能再好,真正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可这一次,她竟然狠心让自己跟皇兄们一道服下毒药… 一向贤良的母妃什么时候变得这般狠毒了? 就为了担心皇兄们抢自己的皇位吗? 慕彦嵘虽然并未亲身经历过尔虞我诈,但也从小耳濡目染,知道皇权斗争的残酷,此时即便不忍也还是没勇气揭发母妃的阴谋。 算了,只要不害了皇兄们的性命就好,待自己登了基,便将他们都分封出去,到时母妃就伤不到他们了。 只可惜到底是在温室里长大的孩子,想得未免太简单了些。 母子俩又说了会儿话,姚贵妃便让容嬷嬷送六殿下回寝殿歇息。 因着慕彦嵘还未成年,姚贵妃又向来心疼自己儿子,慕彦嵘便一直住在后宫的宏晖堂,离嫦月宫不远。 宏晖堂外无论日夜,皆有大批禁卫守护,等闲人等根本无法靠近半步。 身为未来天子,这样的防卫实属应当。 可即便如此,也还是有人冒死行刺。 就在慕彦嵘回寝殿不久,暗黑中数条人影忽然凌空而降,手中弩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向值守的禁卫。 禁卫还未反应过来,眨眼便被射倒了一大片。 “有刺客——” “快抓刺客——” 侥幸未被射中的禁卫一边高喊,一边朝刺客扑去。 刹时刀剑碰撞声锵锵,喝斥声在暗夜里传出老远。 看得出这是一批训练有术的死士,且目标明确,袖箭长剑暗器齐出,以挡我者死的狠戾势头快速往大殿里冲。 禁卫根本抵挡不住。 须臾间刺客已成功冲破禁卫的防护,立马兵分两路,一部分人留下拦守殿门,一部分人直逼慕彦嵘住的寝殿。 内侍惊慌失措地奔进来道:“殿下,不好了!刺客闯进来了!” 慕彦嵘闻言脸色大变,忙从榻上一跃而起,身子一掠疾速摘下挂在墙上的佩剑,只着了寝衣往外疾奔。 才刚奔到寝殿门口,便与迎面冲进来的黑衣刺客撞上。 两名宫女吓得花容失色,奔跑中被刺客两掌劈飞,撞在廊柱上发出凄厉的惨叫。 内侍壮着胆子拦在慕彦嵘跟前,被黑衣刺客一剑刺了个透心凉。 若不是慕彦嵘反应快,往旁边闪了闪,很有可能落得跟内侍一样的下场。 慕彦嵘长这么大,还从未遭遇到这样的变故,吓得脸色白了又白。 外边打斗声正烈,有人高声喊着“快来人啊快救殿下!” 然而殿门被黑衣刺客们死死拦住,禁卫们冲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顷刻间又有两名黑衣人逼近,三人会合后彼此对视一眼齐齐点头,刹时寒光凛凛,剑气如虹,三柄利刃携着凌厉之势齐齐往他身上各处要害刺去。 第三百六十三章 被救 幸好慕彦嵘从小习武,见此情形身子猛地后退,堪堪避过三名黑衣人的杀招,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有三剑刺到,夹杂着凌厉的掌风…… 慕彦嵘只得再退,心中虽然惊怒却临危不乱,稳住身形,手中长剑舞得风雨不透,一边大喝:“你们是谁,为何刺杀本宫?” 三名黑衣人一言不发,只一个劲地猛攻。 慕彦嵘毕竟还小,又缺乏临敌经验,处在以一敌三的劣势下,勉强应对了几招已是险象环生,身上好几处都挂了彩…… 忽然,嗖嗖嗖…… 一阵密集的箭矢破空声传来,拦在殿门外的黑衣人接连惨叫着倒地。 “殿下!殿下!您在哪?” 另一批禁卫率领弓箭手及时赶到,三两下解决了拦在殿门口的黑衣人,高喊着冲进殿内。 围住慕彦嵘的三名黑衣人神情猛地一顿,下一瞬三柄长剑齐齐脱手掷出,六道掌风全力推进,人也迅疾逼近,势要将目标置于死地… 见状,慕彦嵘已经绝望。 先前的交手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精力,再没有余力迎接敌人势在必得的杀招了。 此时禁卫虽然冲进了寝殿,但离他的位置还有些距离,即便想救也来不及了… 我命休矣!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数道寒光忽然从天而降,有的击打在黑衣人掷出的长剑上,发出当当的声响,长剑随之落地。有的直袭黑衣人的手腕膝关节,巨痛使得他们的攻势一缓。 慕彦嵘趁机拼尽全力一跃,终于脱离了险境。 禁卫们已经冲过来,一部分人护着慕彦嵘退后,一部分人上前迎战三名黑衣人。 慕彦嵘长呼了口气,惨白的脸上终于恢复了血色,不由抬起头来看向顶上。 顶上什么也没有,只有粗壮横梁上的灰尘扑簌簌的落下。 再细看之下,屋顶的某个角落似乎破了个洞。 慕彦嵘神情惊讶,片刻后恢复常态。 外面姚贵妃在一群禁卫的拥护下急急奔了进来,嘴里惶急地喊道:“嵘儿,我的嵘儿,你没事吧?” 慕彦嵘撕下衣袍裹住伤处,一边迎上去,“母妃,我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姚贵妃抚着胸口,一边上下打量他,看到他用衣袍裹住的伤口,脸色顿时大变,转身冲着那群禁卫怒斥:“一群饭桶!养你们有什么用?还不如养群狗呢,狗还知道看家护院,保护主人……” 禁卫们齐刷刷跪了一地,垂着头不敢吭声。 慕彦嵘忙道:“母妃,不碍事的,一点小伤,养两天就好了。” “可是嵘儿,母妃看着心疼……”姚贵妃抹着眼泪,又狠狠瞪着那些个禁卫,没好气地问道:“刺客呢?都抓到了吗?” 姓袁的禁卫统领直摇头,道:“本来抓了三个活口,一时疏忽竟让他们咬毒自尽了。” 姚贵妃气得又要发作。 慕彦嵘劝着她道:“算了,这些刺客都是死士,死士是不会出卖他们主子身份的。” 姚贵妃也知他说的是实情,不过到底是这些当值的禁卫失职,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可以饶他们不死,却也必须加以惩戒,当即下令将值守的禁卫每人重打八十大板,同时调派更多的禁卫守护宏晖殿,传太医进宫给儿子治伤。 宫里发生这么大的事,君熠然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却没有第一时间赶过来支援,此时他已经被另一个骇人的消息惊住了。 口口声声喊姚宛如为母妃的六皇子慕彦嵘,竟然不是皇帝的种,姚宛如也不是他的亲生母亲。 他的亲生父母竟然是已故的武神王苏战和在虎头寨逍遥度日的姜嫦溪。 他竟然是那丫头的亲弟弟。 在君熠然的计划里,六皇子是必须死的,慕氏的所有子弟都必须死。 慕长青当年敢以莫须有的罪名逼死所有的朱氏子弟,他就必须以牙还牙,让慕长青断子绝孙! 可是现在慕彦嵘的身份有变,大出他的意料…… 君熠然一时犹豫了。 姚贵妃浑然不知自己儿子的身份已然泄露。安抚好儿子后,她就回了自己寝宫,心里一直在猜测刺客幕后的主谋。 首要怀疑的便是司马家和南宫家,除去纪家,这两家的势力也不容小觑,当年他们可都是称过王的家族。 何况二皇子三皇子都已经成年,如今皇帝驾崩,太子已死,论长幼他们也有继位的资格。 为了皇位,铤而走险不是没有可能。 更甚至,这件事君熠然也有份儿,不然以他的手段,怎会不及时赶过去支援,怎会到现在一点反应也没有? 当然,刺客并不是君熠然派去的,眼下还得利用姚贵妃母子去对付皇室的人,他不会蠢到现在就动他们母子。 可这刺客,到底是谁派去的呢? 并没让他等多久,就有暗卫带回了答案,还有宏晖殿里发生的一切。 竟然真的是司马家动的手。 君熠然极其不屑地冷哼两声,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茶,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既然他们等不及想死,那就去死吧。” 说罢便吩咐暗卫去抓人,自己则凝神看着摊在掌心的一枚飞镖,陷入了沉思。 飞镖很寻常,尖刃泛着寒光,看起来很锋利,从高处掷下杀伤力的确很大,江湖人惯常用来保命救急的招数。 当时情况一定很危急,那人又不便露面,所以才掷出飞镖救人。 那人应该不是姚宛如的人,否则大可现身,这样还能捞一个大功劳。 所以,那人应该是姜氏派来的。因为不能让别人察觉,所以只能暗中保护。 想清楚了这一切,君熠然又笑了,回房换了件衣裳便匆匆去了嫦月宫。 闹了这一出,嫦月宫里早已是灯火通明。 姚贵妃彻夜不寐,她也在想救她儿子的到底是谁。 姚贵妃不是傻子,当时那样的情况,禁卫根本没办法救嵘儿,而她到的时候地上撒了一地的飞镖,那三个刺杀嵘儿的刺客也都被飞镖射中,自知逃脱不了才咬毒自尽的。 嵘儿说他当时受了惊吓,什么也没看到,也不知是真是假… 眼看事情已经接近成功的边缘,可千万不要出了乱子。 姚贵妃颇为烦燥地抚着额头,不知怎地,心头不妙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第三百六十四章 动手 城东一所僻静的宅院里,朱九正在跟一个布衣老者说话。 丘济苍面色凝重,“不消两日,他们就会查到咱们头上。少主,您要如何应付?” 朱九沉着脸没有应声。 他知道丘济苍所言不假,以那人的手段,不但会趁机重创司马家,只怕连宫里的司马德妃和三皇子也不放过,当然也会很快查到救六皇子的人是谁。 这么说他应该已经查到六皇子的身世了… 想到此朱九的神色更重了几分。 丘济苍又道:“其实,这跟咱们没多少关系,三公子对你不但没有敌意,还多次帮你,这次他又占尽优势,少主你何不与他言好,这对我们更加有利。” 朱九白了他一眼。 如果是其他人这样劝他,朱九肯定二话不说驳回去,可这人是丘济苍,是他的师傅,从小教他习武、陪他长大的师傅。 但有些事情,丘济苍并不知道。 比如,自己真正的心思。比如,那人潜藏在心底的野心。 阿妍和慕彦峥那小子都说过,那人不是好人,这大好江山若是落到他手里,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儿呢。 随即又想到他对自己莫明的善意,想到他但凡见到自己总是一副长辈训斥小辈的语气,心情立时变得复杂。 丘济苍见他一直不说话,止不住心里暗叹,沮丧极了,就知道会是这样,少主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有了自己的主见,再不愿听自己的话了。 就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做? 朱九苦笑,想了想终究说了一句,“三公子野心太大,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到时我们不会有半点好处。” 君熠然如果听见,怕是要气炸了肺。 他苦心谋划这一切,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朱氏的江山,偏这臭小子把他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君三公子的野心,丘济苍不是看不明白。可他对自家少主的维护,也是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 丘济苍自认自己看人的眼光不会错,君三公子是不会害自家少主的,可少主就是不信,偏要跟姓慕的四小子搅和在一起。 还有苏家的丫头,当年虽说是慕长青下的令,执行者却是苏战。 苏战虽说没有亲自下手诛杀朱氏族人,且还救了少主一命,可他到底是慕氏的臣子。 唉…… 丘济苍叹着气,脸上写满了愁苦。 朱九理解他的心情,可有些事情,变了就是变了。就像朱氏的江山,再如何,即便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拿了回来,也不再是昔日的朱氏江山。 日星月异,斗转星移,朝代更迭无可逆转。 这是事实,虽然残酷,可他必须接受。 但丘济苍不会接受,他是北晋皇室的暗卫之首,自小接受的便是拥护北晋皇室的任务,少主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也是北晋复兴的希望,他绝不允许少主在这个时候走错路。 丘济苍心里一横,终是下定了决心,面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地道:“若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少主也早点歇息吧。” 朱九知道他还没有想通,也不强求,起身送他出去,又道:“宏晖殿你暂时不要管了,经此一事,姚贵妃肯定会派重兵把守,六皇子不会有事。” 其实不仅是姚贵妃,那人只要对阿妍有一分真心,就不会任人杀了她的亲弟弟。 丘济苍点点头,应了,转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 嫦月宫里,姚贵妃冷笑连连,重重一掌拍在几案上,“就知道是他们干的好事!和着以为就凭那几个跳梁小贼,就能伤我儿子,做梦!” 君熠然面无表情,心里却忍不住嗤笑。 这女人也恁不要脸了,抢别人儿子当自己儿子… “所以不劳贵妃娘娘操、心,我已经派人去司马府了。”君熠然淡淡地说道,笑了笑,“不过宫里的德妃娘娘,还有三皇子,那就需要贵妃娘娘亲自出手了。” “什么?你已经派人去了司马府?”姚贵妃吃了一惊。 原本她是想先将这事压下来的,等后天一早皇帝出了殡,嵘儿登了基,再找司马家清算。 她可不想在这个时候闹出来。 君熠然道:“是啊,未免夜长梦多,先灭了司马家再说。即便远在康城的司马国公府,我也传了消息过去,让那边的人即刻动手。” 司马家与龙家一样,大綦建国后就封了国公,国公府定在康城。 但皇帝对司马家比对龙家宽宥,鼓励司马家子弟入仕,为此除了康城的国公府,司马家在朝堂也有一定的势力,这也使得他们敢在这个时候铤而走险,谋划刺杀六皇子。 只可惜功亏一篑。 姚贵妃闻言更是吃惊,瞪着君熠然懊恼道:“你也太冲动了些,这个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待大行皇帝的棂柩出了宫,嵘儿顺利登了基,到时要灭司马家,还不是眨眨眼皮的事儿,何苦这个时候闹出来?” 君熠然道:“贵妃娘娘此言差矣,如此大事,自然要在大行皇帝出殡前闹开,要让百官们知道,六皇子继位名正言顺,司马家篡位夺嫡,其狼子野心可诛!” “可是嵘儿还未登基呢?”姚贵妃道。 君熠然道:“正因为还没有登基,才更要把名头坐实。必要时还可以装装样子,大度的说其实这皇位六皇子根本就不想要,可是大行皇帝临终遗嘱,不敢违命等等。这样即便朝臣中还有几个不服气的,暗地里想另择主人的,也不得不慎重考虑。” 听他说的头头是道,姚贵妃终于被说动,语气也缓了下来,“你放心,只待嵘儿登了基,你的摄政王之位,肯定妥妥的。还有溶月,怎么还没到?你不是派了人护送吗?走到哪里了?可不要错过了她父皇出殡的吉辰,到时御史们又该嚼舌根了。” 自打皇旁驾崩的诏示公开后,姚贵妃就让君熠然派人送慕溶月回京,算行程也该到了。 果然见君熠然点点头,“天黑时就到了,想着她也怪累的,就让她在府里歇息一晚,明儿早上再进宫的。刚才只顾着说大事,倒把这事儿给忘了。” 姚贵妃一听也放了心。 看情形这二人处得不错,但愿溶月降得住这个魔头,不然以后又是大患。 第三百六十五章 拿人 是夜,位于青羊胡同的司马府突然走水,火势极大,天亮时才被扑灭。 时任工部侍郎的司马云,正是德妃娘娘的胞兄,此时看着烧得面目全非的府邸,欲哭无泪。 他派去的人全军覆没了。 更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怀疑到他头上,且如此迅速地做出反击,下手又快又狠。 这次真正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司马云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不过是开始,还有更大的厄运等着他。 一夜未合眼,天亮时才在小妾的服侍下勉强喝了一碗米粥,回房换上朝服,准备去上朝,顺便也打听一下情况。 谁知才刚走出大门,远远瞧见一队全身盔甲的禁卫小跑着过来。 司马云心里一紧,下意识地转身退回门内,吩咐管家关门。 昨夜那场大火,将原本朱红色的大门烧成了焦黑色,上面的字迹也变得模糊不清,就连宅门前的两棵百年老树也没能幸免,只两蹲石狮子狼狈地蹲守在原地。 禁卫统领袁天高瞧着心里惊讶,带着人快速走近,才发现是火烧过的痕迹,心里越发吃惊,一边挥着手势指挥弟兄们迅速将府邸包围,自己亲自上前敲门。 敲了两声,并没人应。 袁天高满脸疑惑,透过门缝,能隐约看到院里有人影晃动。 来不及多想,袁天高呯一声踹开了门,同时挥手让弟兄们进。 看着神情冷肃的禁卫突然冲进来,司马家的仆从更是惊慌失措…… 先前他们可都是看着自家老爷从后门溜走的。原来是禁卫闯进府里抓人来了,也不知自家老爷到底犯了何事。 不待他再吩咐,禁卫已经满院子乱窜,这里瞅瞅那里看看,有的直接穿过前院闯入后院,不多时后院响起女人们慌乱的惊叫声。 袁天高快步上前揪住一个老仆问:“你家老爷呢?” 老仆战战兢兢地回道:“小人不知。” 旁边另一个年轻的小厮嘴贱道:“回军爷,小的看见我家老爷从后门走了,才走不久。” 袁天高忽地黑了脸,揪住那个老仆猛地往后狠狠一拽。 老仆顿时摔倒在地,痛得嘶溜一声扭头狠狠瞪了先前说话的小厮一眼。 小厮懒得理他,上前一步好奇地打听情况:“军爷,我家老爷犯什么事儿了?” 袁天高白了他一眼,对手下的弟兄吩咐道:“守好大门,一个都不许放走!” 说罢哼一声甩开飞毛腿快速朝后门追去。 院里顿时一阵喧闹。 仆从们被禁卫吆喝着双手抱头挨个进了一间快要倒塌的耳房。 门呯一声从外面关上,接着是上锁的声音。 仆从们吓得脸色一白,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也知道自家老爷这是犯了大事,不然不会出动宫里的禁卫,更不可能不分皂白就将他们关押。 此时后院里早乱作了一团。 昨夜折腾了一宿,好些屋子都被大火烧得七零八落,仆妇们好容易才收拾出了几间屋子,勉强让女主子们进去凑和着歇了一小会,现在却被突然闯进的禁卫赶到院子里站着。 事发突然,女人们根本来不及洗漱,一个个的睡眼惺忪,披头散发,有的还只穿着单薄的寝衣,站在寒风里瑟瑟发抖,哭哭叽叽个不停。 “大胆!谁给你们的胆子,竟敢擅闯司马府?”司马云的夫人林氏冷着脸,强自镇定地的喝道。 她并不清楚自家丈夫干的好事,但此等情形,已让她预感到事情不妙。 袁天高去追司马云还没有回来,另一个姓钱的小头目冷冷道:“昨夜宫里六殿下遇刺,司马云乃是幕后主使。贵妃娘娘有令,务必捉拿司马云及其家小归案,交由大理寺发落。” “不可能!”闻言林氏脸色大变,嘴里说着不可能,心里却知道这必定是事实。 早些天她就察觉到丈夫的心思,也苦口婆心地劝过,让他不要轻举妄动,可他不听,现在好了,终于酿出大祸了… 林氏暗里咬了咬牙,强辩道:“无凭无据的,你们凭什么说是我家老爷主使?家里昨夜走水,老爷忙得一宿未睡,根本不可能指使人去宫里刺杀六皇子!” 钱姓小头目才懒得跟她废话,直接道:“废话少说,带走!” 禁卫们得令,二话不说当场便将一干人等用绳子绑了,推推搡搡地带离司马府。 林氏心里再气,此时也没有法子。 好在自家老爷已经逃脱,希望他能逃出生天吧。 心里更是暗暗祈祷,在书院读书的两个儿子能逃过这一劫。 一夜间,司马府被烧,阖府大小皆被下了大理寺的监牢。 消息并没藏着掖着,很快在大街小巷传了开来,同时传出的还有司马云派人刺杀六皇子的真相等等。 苏璟妍听到消息时,吓得差点将吃进嘴里的馒头吐出来,瞪大了眼睛问:“怎么样?小弟有没有受伤?” 朱九摇摇头,“没有,听说是被人救了。”并没打算将自己的功劳说出来。 苏璟妍抚着胸口喘了口气,“还好…”又问,“那是谁救的?” 朱九道:“不知道。” 苏璟妍便想着肯定是阿娘的人救的。 嫦月宫里有阿娘的内应,那小弟身边肯定也有,一直在暗中保护他呢。 这让她稍稍放心,不过还是得尽快跟小弟见面,虽然还不能告诉他真相,至少要先见着人啊。 朱九知道她的心思,笑笑道:“明儿大行皇帝出殡,这是个机会,到时我安排你混到他身边去。” 苏璟妍眼睛一亮,忙道:“好。” 就知道有朱九在,什么都用不着她操心。 朱九说完就忙着去安排了。 不多久赵二虎带回宫里的消息,说的自然也是昨晚六皇子宏晖殿遇刺的事,并提醒她六皇子身边有另一股势力在,不知是敌是友。 这下苏璟妍茫然了。 如此说来昨晚救小弟的不是阿娘的人,那又是谁? 莫不是君熠然,他想干什么? 难道他知道了小弟的身份,想拿他来要挟自己? 不怪她会这样想,实在是这厮一向精明,以他的手段,肯定能查到小弟的身世。 苏璟妍最为担心的就是这个。 第三百六十六章 回宫 大行皇帝出殡在即,整个京城全城缟素,百姓严禁婚嫁,歌舞酒肆也都暂停营业,陆续有皇室宗亲和各地大臣抵达京城,经严格审查后方可入城进宫吊唁。 北麓公主原本在玉城待嫁,闻此噩耗悲痛欲绝,不得不星夜兼程回京,总算在大行皇帝出殡的前一日赶到,与她一同进宫的还有四皇子慕彦峥。 四皇子是个大孝子,半年前贤妃娘娘旧疾复发,四皇子不辞辛劳,亲自出京前往偏僻之地为母寻药,听闻父皇噩耗才急急回京。 姐弟俩在西城门口相遇,不禁抱头痛哭,一路相携着进城。 当然,这是外人看到的表象。 马车里慕溶月神情忿忿,怎么也没料到,老四居然会利用她光明正大的入宫。 君熠然也没想到。 自打那晚手下跟丢了人之后,他就再没查到慕彦峥的踪迹,原以为他要到出殡那日才会出现,谁又想到他竟然提前出现在慕溶月的马车里,众目睽睽下上演一出姐弟情深痛失至亲的戏码。 先前为着给北麓公主造势,有意把排场搞得很大,四周聚集了不少百姓,这下即便想动手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得眼睁睁让慕彦峥占这个便宜。 北麓公主与四皇子一同进宫,姐弟俩顾不得歇息直奔德圣殿,早有宫人将准备好的孝衣给二人换上,姐弟俩跪在大行皇帝的棂柩前嚎啕大哭。 这戏演得… 一旁的姚贵妃不由得暗暗发笑。 她不相信老四不知道这是自己的阴谋,可他选择装聋作哑,陪自己演这一出戏,想必这是姜嫦溪的意思,让他配合自己,好让她的儿子顺利继位。 这个老四也是个傻的,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 皇帝的几个儿子中,老四是最没野心的一个。龙家为了保命,当了这么多年的缩头乌龟,在朝在野早就没什么实力了,这一次也算他们识相。 罢了,只要他们乖乖听话,自己也并非一定要赶尽杀绝。终归嵘儿继了位也要有人辅佐,留着老四制衡君熠然,未尝不是一招好棋… 姚贵妃如此想着,看向龙贤妃的目光充满了善意,“龙妹妹这下可放心了吧,本宫就说峥儿是个孝顺的,一定会赶回来的,偏你还不信…” 龙贤妃捂着嘴咳了两声,病态的脸上流露几分哀伤,“都是我这身子骨儿不争气,不然峥儿也不会出京,连他父皇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说着忍不住流下泪来。 姚贵妃劝慰了几句,又亲自上前搀了慕彦峥起来,拉着他走到龙贤妃跟前,“你们母子俩也好久没见了,快说说话吧。” 慕彦峥感激地谢过姚贵妃,依言拉着龙贤妃退到一边,关切地嘘寒问暖起来。 龙贤妃一边抹泪一边破泣而笑,拽着儿子好生打量了一番才松手。 母子俩的戏演得很逼真,连姚贵妃也被骗过了。 旁边的君熠然一直冷眼旁观,只在慕彦峥瞥向他的时候,眼里露出戏谑的笑意。 他当然知道这小子并非才刚回京。若不是那孽障突然插手,这小子哪里逃得出自己的手掌心。 想必他与慕溶月的这番巧遇,也是那孽障的安排。 胳膊肘往外拐,这样的朱氏子孙不要也罢…… 君熠然心头冒火,费了好大的劲才将那股无名火压住,上前体贴地扶着慕溶月到旁边说话。 两人是未婚夫妻,这样做并不失礼。 瞅着机会,慕溶月将慕彦峥如何赖上她的情形小声说了说。 原本慕溶月昨儿晚上就到了京,听了君熠然的吩咐并没急着进城,而是在城外的一家客栈歇下,谁知早上正准备进城时,慕彦峥突然出现在她马车上,令人措手不及。 君熠然听了没说什么,亲昵地揽着她的肩膀,声音柔和地说道:“没事儿,一切有我呢,你也别伤心了,自个儿身子要紧。” 慕溶月嗯嗯两声,脸上露出笑意。 她是真的开心,君熠然从来没这样温情款款的跟她说过话,此时不管他是做戏还是真的想对她好,慕溶月都觉得感动。 姚贵妃瞧着心里暗喜。 慕彦峥跟龙贤妃说了会儿话后,又主动走过去跟慕彦嵘说话。 因着他是姚贵妃的儿子,素日他跟这个弟弟并不亲近,此时的主动让慕彦嵘些微惊讶。 “四皇兄一一”慕彦嵘抿嘴喊了一声,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一向跟四皇兄生疏得紧。 慕彦峥看着他点点头,双手搭在他的肩上,语气颇为伤感地道:“六弟,这些天辛苦你了。” 慕彦嵘道:“没什么的,只是父皇他……”说到这眼圈又是一红,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事实上他并未见到父皇的遗容,一切都是听母妃说的。 父皇出京的事儿他是知道的,母妃说事关重大,不能让外面的人知道,他便也跟着母妃一起隐瞒,日夜盼着父皇早点回京。 知这一盼盼回的竟是父皇的死讯,母妃说父皇是被西凉人杀死的,让他继位后一定要为父皇报仇,率领铁骑踏平西凉…… 可之前父皇出京是瞒着其他人的,堂堂皇帝被西凉人杀死实在不是件光彩的事。 为了大局,母妃只得秘而不宣,狠心让皇后娘娘背了这个黑锅,并大肆操办丧事。 等他知道这些时,一切已成定局。 虽然觉得母妃这样做不妥,可他人微言轻,根本没人在意他的想法。 不知怎地,此刻面对慕彦峥,竟然觉得从未有过的亲切,恨不得将心里所有的一切告诉他,可又不知如何说起。 看他神情有异,姚贵妃忙走过来拉住他,关切地道:“嵘儿,你要是累了,先回寝殿歇会儿吧。” 又转头对慕彦峥道:“四殿下还不知道吧,昨晚宫里进了刺客,嵘儿吓坏了,这孩子,亏得他命大……” 说着不由得叹了口气。 慕彦峥皱了皱眉,“这事儿我已经听说了,城里到处都在传,说是司马家干的。贵妃娘娘,这是真的吗?” 姚贵妃又叹了口气,脸上神情恼怒,“可不是嘛,以为杀了我的嵘儿老三就有机会…哼…想得倒美!” “那三皇兄……” “本宫已将老三和德妃妹妹关起来,只待嵘儿登了基,再行发落。” 第三百六十七章 离间 这话让慕彦峥心里一紧。 他没想到姚贵妃竟然敢对三皇兄和司马德妃动手,又一想她背后站着的可是君熠然,难怪她有恃无恐…… 更有可能这原本就是君熠然的主使。 以他对慕氏的恨意,只怕恨不得将慕氏所有子嗣杀光。 想到此,慕彦峥不由打了个寒颤。 姚贵妃瞧他穿得单薄,只以为他冷的缘故,忙吩咐自己的贴身嬷嬷去给拿件厚衣裳来。 既是打定主意要笼络他,便干脆做得明显些,不怕他不接受。 慕彦嵘瞧着母妃的作派,心下稍安。 先前他真害怕母妃会对四皇兄不利。 因着母妃的受宠,打小他便是众多皇子中最得宠的一个,虽然与其他皇兄们的感情不算好,可也并不想他们受到伤害。 昨晚的刺客,母妃说是三皇兄派来的,可他不信。母妃不顾他的劝阻,已经把德妃娘娘和三皇兄关了起来,连面也不让他见,这不由得他不担心。 心念间姚贵妃又一次催他回宫歇息,并指了两个内侍送他。 自己儿子心思单纯,可不能让他跟这个老四单独呆得太久,指不定会被他套出什么话来呢。 慕彦嵘朝慕彦峥望了一眼,不太情愿地随那两个内侍走了。 很快又有宗亲进殿,姚贵妃理所当然地安排慕彦峥答礼。 慕溶月跪在一边小声地啜泣,旁边君熠然一同跪着,眼角余光却悄然打量进来的人。 这些天但凡有人进殿吊唁,君熠然都在现场。 因着他准驸马的身份,并没人疑他。 有他坐镇,姚贵妃心里踏实得很。 如今他们已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根本不担心他会使啥阴谋诡计,只待嵘儿的皇位稳固,再想法子收拾他也不迟。 不得不说姚贵妃这算盘打得很好,可惜她到底低估了君熠然的手段和野心,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走进了他的陷井而不自知。 慕彦峥依着礼数行完礼,待吊唁的宗亲退下。 君熠然忽地挥手。 余下大殿里的宫女内侍便都鱼贯退下。 姚贵妃愣了愣,不明白他这是何意。 君熠然瞥了她一眼,侧头对慕溶月柔声道:“你陪贵妃娘娘先回寝宫歇一歇,我有事要单独跟四殿下谈谈。” 慕溶月欣喜地看着他,忙不迭地点头道好。 既然没外人在,她也用不着装了,娇笑着一把拉着君熠然起身。 姚贵妃还想再问。 慕溶月已快步走过来,拽着她的手撒娇道:“走啦,母妃,我都快饿死啦,你也不想着给我弄点吃的。” 一边说一边拥着姚贵妃往外走。 难得君老三对她有个好脸色,可不能因为母妃的不识相惹恼了他…… 姚贵妃被她半拽着出了殿门。 德圣殿里一时便只有他们两个。 君熠然沉着脸走近他几步,压低了声音咬牙道:“你老实告诉我,朱九在哪里?” 既然已经撕破脸,他也难得装下去了。 “无可奉告。”慕彦峥冷冷道,心里十分后悔在玉城没有好好看住他,这才导致现在无穷的后患。 “哼!”君熠然冷笑,“即便你不告诉我,我也有法子找到他。” “那你自己去找啊。”慕彦峥斜睨着他,磅薄的怒气在这一刻似要冲出胸腔。 曾经,自己将他当作最好的朋友,以一颗赤诚之心待他,却万没料到这家伙接近自己另有目的,他要的是整个大綦的江山,要的是整个慕氏给他朱家赔葬。 凭心而论,北晋的覆灭并非他慕氏一族之力,以当时的情势,即便没有慕氏,也会有其他的家族取而代之。 王朝更迭自古就是历史的必然。 他君熠然凭啥要恨上慕氏? 这不过是为他的野心找借口罢了。 君熠然并不在意他的怒气,看向他的眸子充满狠戾的寒意,“恐怕你还不知道吧,让你万般尊重万般敬重的武神王遗孀姜氏,其实是在彻头彻尾地利用你,四殿下,你该醒醒了!” 君熠然神情一震,骇然地看着他。 吃惊的自然不是他告诉自己的秘密,而是君熠然竟然已经知晓六皇弟的身世。 如果母妃之前没有告诉自己,自己没有与阿妍解除误会,说不得君熠然的这招离间计就成功了,可惜… 看他面上的表情,君熠然些微得意,以为他是被自己的话吓住了,继而又道:“我知道你是因为阿妍那丫头,才对姜氏百般讨好。她也正是利用这一点,才牢牢牵制你为她所用。” 慕彦峥深吸口气,极力压住心底的怒意,故作不解地看着他,“你这话是何意?何妨说得更清楚些,本宫与阿妍两情相悦,姜伯母是我未来的岳母,我为她做事心甘情愿。” “真的心甘情愿?”君熠然呵呵轻笑,满脸的嘲讽,“看来四殿下还真是个糊涂虫啊…想必姜氏告诉你,她会支持你上位,做皇帝。殊不知,这是一个天大的谎言!” “怎么说?”慕彦峥挑眉,心已经沉到谷底,这厮知道得太多了。 果然,君熠然道:“看在昔日朋友一场的情份上,我不妨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天大的秘密——” “姚宛如的那个宝贝儿子,你的六皇弟慕彦嵘,他其实是苏战的儿子,姜氏是他的亲生之母。姜氏让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的儿子顺利继位!” 这话一出,如他所料,慕彦峥呆住了,满脸的震惊和不可置信,潮红的脸色显见得这人是如何的愤怒。 他越是这样,君熠然越是得意。 慕彦峥是正统的皇室子弟,生母身份高贵,以前或许没有夺嫡的心思,可在姜氏的怂容下肯定有所改变,现在让他知道姜氏不过是在欺骗他,利用他给自己儿子铺路,任何人都不可能不怒。 姚宛如不是想拉拢他吗? 他就不相信了,这小子在这样的情形下还会继续帮助姜氏。 只要让这小子跟姜氏反目,阿妍那丫头,迟早也会倒向自己。 可惜他这些算计,是在慕彦峥不知道慕彦嵘身世的前提下才有可能成功。 如今慕彦峥知道了,事情就不可能按照他想要的走向去走。 不过这家伙太精明,千万不能让他看出破绽。 第三百六十八章 守灵 慕彦峥打定主意,脸色变了几变,终于长出一口气,看着君熠然沉声道:“你说的这秘密的确令人震惊,可我也不能立刻信你,我要亲自去…但愿你这次没有骗我。” 说罢狠狠瞪了他一眼。 这在君熠然看来,这小子至少已信了八分,“尽管去查,这事千真万确。” 现在就算他找到阿妍那丫头质问,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因为这是事实。 他是男人,男人更加了解男人,没有男人会不在意这种欺骗,更没男人能够抵得住权势的诱惑,所以他俩之间注定会因为这件事分道扬镳,更有可能反目成仇。 到时自己再好言相劝,大不了让慕彦嵘那小子在皇位上坐得久一些。 时日一长,就不相信那丫头在面对母仪天下的皇后之位毫不动心。 前世晋灵帝揣摩人心的本事,早已练得炉火纯青。 这一世他的资源虽然差了些,可谁知半路杀出了慕溶月那个蠢货,让他的计划生生提前了好几年。 这也算是老天开眼,还了他朱氏一个公道。 君熠然想得很美,心情也畅快至极。 原本想要对付慕彦峥的,现在却改变了主意,让他们之间先内斗一番,看场好戏再说。 慕彦峥冷哼了声不再搭理他,甩袖径自走出大殿。 君熠然也随后出了大殿,拍拍手让先前退到殿外的宫女内侍入内,又让人去侧殿传二皇子及其他皇室子嗣过来守灵。 虽说这具棺椁里根本没有所谓的大行皇帝的遗体,但国丧该有的丧制规格一点也没打折扣。只要在他可控范围内进行的仪式,君熠然都让礼部办得有板有眼,让人挑不出一丝儿错处。 虽然以他的身份出面督办这些事惹人非议,可贵妃娘娘发了话,别人也不敢置喙。谁也不会那么没眼色,在这个时候得罪将来的皇帝和太后。 因此,君熠然这权力行使得理直气壮。 几乎可以说,整个皇宫都已在他的掌控中。 唯一的变数,或许就是慕彦峥那小子了。 不过现在看来,这个变数也不会再有其他变数。 嫦月宫里,姚贵妃正听女儿说起玉城的一切,虽然之前就收到些消息,可到底没有女儿说得详尽。 听完后姚贵妃眉头紧了紧,随即紧盯着慕溶月的眼睛问,“依你这么说,老四很有可能已经得到龙家的秘术,他会对你弟弟的皇位构成威胁?” “是的,母妃。”慕溶月道,经历了这么多事,慕溶月相对之前已经沉稳很多,心里藏着的算计自不会让姚贵妃看出来。 这个消息对于姚贵妃来说,实在太意外了。 之前只知道慕彦峥在龙家的密室失了踪,也想过他或许已经得到龙家的秘术,但此刻听女儿亲口证实,心里更是沉了又沉。 姚贵妃想了想,又压低了声音问:“那你跟君熠然,你们俩真的已经……”后面的话她虽没有说出来,但脸上的表情无疑已经表露一切。 慕溶月难得的脸红了红,低头绞着衣角忸捏道:“母妃,你问这个干吗?” 姚贵妃笑了笑,忙道:“没什么,就是问问,问问而已。” 心里却已认定这两人多半已经滚过床单了… 不同于古代人的保守,男女间那点事儿在她眼里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慕溶月见母妃没再追问,心里松了口气,误会就让她误会好了,反正这辈子是要嫁给君熠然的,不然怎么做母仪天下的皇后… 至于慕彦嵘,那又不是真的自己的弟弟,大不了到时留他一命,封他做个闲散王爷就好了。 前世受够了无权无势的苦楚,这一世怎样也要活得风光漂亮,享尽荣华富贵。 姚贵妃并不知换了芯的女儿早跟她不是一条心了,只以为有女儿牵制君熠然,又多了几分胜算。 母女两个各怀心思,在宫人的侍候下用了午膳,慕溶月才回自己的寝殿歇息。 刚回寝殿不久,君熠然就闯了进来。 这位准驸马爷如今大权大握,值守的内侍哪里还拦,一路领着直到北麓公主就寝的内殿。 慕溶月见到他,不由得喜出望外,刚脱掉的外袍也来不及穿,只着了月白色的寝衣就迎了上去,热情得整个身子半倚在君熠然的怀里。 她倒想生米煮成熟饭,可惜这家伙偏偏不上道。 这次君熠然并没拒绝她,揽着她一同走到贵妃榻旁坐下。 冷冽的天气,殿内却暖意融融,还弥漫着淡淡暖昧的气流。 “龙家那边什么情况?”君熠然直接问道。 当时走得匆忙,得力的人手都带来了京城,对龙家的监视难免有所疏忽。 慕溶月幽怨地撇了他一眼,心里有些失落,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小别胜新婚吗,自己都这样了,他还一副柳下惠的模样,真是块不解风情的木头… 慕溶月心里忿忿地腹诽着,嘴里却还是及时回他的话,“龙家没什么动静,而且那个密室,龙国公也已经让人毁了。” “什么?”君熠然大惊,“你怎么不早点传消息给我?” 慕溶月撇嘴,“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君熠然气得瞪眼,“谁说不是大事?你总是这么自以为是,走的时候就告诉过你的,要密切监视龙家,龙家,你怎么就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他们自己家的密室,想毁就毁,我阻止得了吗?何况你这一走,我的日子也不好过,行宫里外都是老四的人,又有宋青崖那老匹夫死死盯着,若不是父皇驾崩的消息传来,我根本出不了玉城!” 慕溶月也很委屈,她都没怪君熠然丢下她不管,偏他还怪自己没把他吩咐的事情办好。 事已至此,发脾气也于事无补。 君熠然不得不压下心里的怒火,耐着性子对慕溶月道:“那好,这事儿就不说了,明日大行皇帝的灵柩出殡,按例会在殡宫停放三个月,到时会请高僧做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你要主动请缨去守灵。” “为什么?”慕溶月瞪大眼睛,神情十分不解。 作为姚贵妃的女儿,她当然知道她的便宜父皇并没有死,退一步说即便皇帝真的死了,她也不会伤心,更不可能主动请缨去为他守灵。 君熠然如此做,到底想做什么? 第三百六十九章 危机 心里这样想,嘴里便问了出来。 君熠然斜了她一眼,冷冷道:“按我的吩咐去做就是,哪来那么多废话?” 慕溶月嘟了嘟嘴,只觉满心的委屈,赌气道:“我不去!凭什么要我去?要去也该皇子们去,我去算什么事儿?” “听话,就你去。”君熠然微微皱眉,耐着性子劝道,“让你去自然有让你去的道理,可别一时任性坏了我的大事儿。” 闻言,慕溶月心虚地低了头。 龙家的事的确是她疏忽了,事后也没及时告诉君熠然,私以为那不过是件小事。 这回听他说得如此郑重其事,恐怕也不再是小事,即便心里不愿,好象也只能答应他…… 看着她缓缓点了头,君熠然才缓和了神情,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不停地摩娑,叹了口气道:“溶月,委屈你了…不过要做我的女人,就必须要有担当,不然将来如何陪我治理天下?” 在她面前,君熠然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 慕溶月不但没有恼怒,眼神里反而充满了向往。 “好,为了那一天,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慕溶月激动地道,脸色因为兴奋涨得通红。 “好!”君熠然抚掌,继而大笑。 慕溶月趁机倒在他怀里,在他脸上小啄了一口。 君熠然的手顺势捏住她的下巴,下一瞬薄唇迅猛地覆了上去…… 天,渐渐地暗下来。 寒冷的冬日,总是昼短夜长。 苏璟妍站在廊下,目光毫无焦距地看向远处。 白日里阿峥已经顺利入宫,也不知这会儿怎么样了。姚贵妃连司马家也敢一锅端,当然不会顾忌毫无实力的龙贤妃母子。 不久二虎带了消息回来,说宫里一切安好。 苏璟妍才稍稍放心。 赵二虎犹豫了一瞬,终是说道:“九爷那边好象遇到了麻烦。” 这一说苏璟妍的心又提了起来,忙问:“朱九怎么了?” 赵二虎皱着眉道:“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只刚才回来的时候,有人塞了张纸条给我,提醒我们今晚多多留意。”说罢将一张捏得皱巴巴的纸条递给她。 苏璟妍接过一看,竟然是朱九的字迹,简短的十来个字,正如二虎所说,根本看不出什么来。 那他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 自打那晚从客栈离开后,朱九便找了这所偏僻的宅子给她暂住,他自己却没住在这里,只时不时地过来一趟。 想着朱九也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做,便没追问他的住处,现在想来真是后悔,早知如此,让他也住在这里好了。 只是现在着急也没用,既不知道他的住处,也不知道他遇到的是什么麻烦,就算想要帮忙也无从下手,急得她搓着手在走廊里团团转。 “二虎,你多派些我们的人出去打听打听,看他到底出了什么事?”苏璟妍道。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 赵二虎答应一声,又急急的去了。 这些天朱九对阿妍的照顾,他都看在眼里,竟让他不得不想:比起四殿下来,九爷其实更靠谱。 为了不让阿妍担心,刚才他并没把实情全部说出来,事实上那人在给他纸条的同时,还附带告诉他,九爷受了伤,眼下已顾不上他们了,让他们自己照顾好自己。 那人显然是自作主张告诉的他,因为九爷写给阿妍的纸条上,并没说他受伤的事,肯定是想瞒着阿妍,所以他也就没说。 九爷是个好的… 赵二虎一边想一边快速走出巷子,一阵冷风忽地迎面而来,赵二虎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随即凌厉的掌风便已到了面门,他只得硬着头皮迎上,心里不由得大骇。 对方偷袭没有成功,并不恋战,只匆匆从他身旁掠过,疾速往他们住的宅院奔去。 不好,他的目标是阿妍! 赵二虎反应不慢,身子猛地跃起,双腿用力朝黑衣人的后背踢去。 幸好巷子狭窄,原本奔在前面的黑衣人背后遇袭,不得不转过身来迎敌。 如此两人便战到了一起。 赵二虎一边与黑衣人交手,嘴里猛地发出一声长啸。 这是他们遇敌时内部示警的暗号。 但愿阿妍还在廊下,这样会听得更清楚一些,得赶紧跑啊。 巷子尽头便是他们暂住的宅子,宅子的院墙外面有一条通往城外的小径。这是为了方便他们遇到危险时好及时撤离。 朱九为他们考虑得很周到。 庆幸的是,苏璟妍真的就在廊下,因着担心朱九,她并没有进屋,此刻凛冽的寒意刺激着她的神经,头脑仿佛比往日更灵活了一些。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不够聪明,前世在父母的羽翼下无忧无虑地长大,这世又有姜氏那样的好娘亲护佑,虽然身世坎坷了些,可到底并没有吃过多少苦。 这会儿她清楚的听到了赵二虎的长啸,心里顿时一紧,视线不由往巷子口看去。 夜幕已经降临,黑漆漆的夜空下什么也看不见。 因着皇帝大丧,又是如此寒夜,百姓们早就关门闭户。 自古皇位的更迭都会带来腥风血雨,升斗小民想的自然是如何保命,这个时候当然会对外界的事充耳不闻。 苏璟妍却不能装作不闻,她很快反应过来:二虎遇到了危险,发出啸声是在向她示警,他们住的地方也暴露了,让她赶快离开。 “小姐,咱们快走!”碧螺也听到了啸声,急急从屋里冲了出来,拉着她便要下楼。 苏璟妍嗯了声,随碧螺一起下楼后并没翻院墙离开,而是飞快朝巷子口跑去。 她要去救二虎。 赵二虎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朋友,她不能丢下他不管。 碧螺大急,“小姐,不能去呀!对方的目标是你,只要你离开,二虎哥就会没事的。” 苏璟妍道:“不行,他们会杀了二虎的!” 正如碧螺所说,对方的目标是自己,如果自己出现,他们为了要活口,肯定会有所顾忌,反之,二虎只是个小喽罗,若他死命纠缠,对方肯定会毫无顾忌地杀了他。 “小姐,你的安危才最重要!你要是有个好歹,我可怎么向夫人交待!”碧螺死死拽着她,怎么不松手。 她心里虽然也担心赵二虎,可到底赵二虎的命没有自家小姐的安危重要。 第三百七十章 接应 他们都是夫人的人,无论如何一定要保护好小姐,相信二虎也是这样想的。 俩人正僵持着,巷子口又有几条黑影冲进来,绕过二虎直往里面扑。 “快走啊!小姐,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碧螺瞧得脸色大变,猛地用力推开苏璟妍,嘴里同样发出尖利的长啸,娇小的身子如一阵旋风般,迅疾迎上扑过来的黑衣人。 为着她的安全,姜氏的人手也都散布在附近,只要多拖延一些时间,他们的人就会赶到。 苏璟妍没有丝毫犹豫,随在碧螺身后冲向黑衣人。 无论如何,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为了自己涉险。 或许在这个时代,忠仆护主天经地义,即便牺牲也是理所应当,可她受的是后世文明教育,生命不分贵贱,没有谁天生就该为谁牺牲。 如果阿娘在这里,肯定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此时碧螺已经分不出心神来跟她争辩,因为她已经跟黑衣人交上了手。 黑衣人的人数并不多,也就五六个而已,可一交手她便察觉出来了,这些人的身手非常厉害,可以说是高手中的高手。 以碧螺的身手,应付一个黑衣人都很吃力,更别说五六个了。 难怪他们只放心地留了一个跟赵二虎纠缠,其余的继续往里找目标。 苏璟妍的出现让他们眼前一亮,就连跟碧螺交手的黑衣人也摆脱了她的招架,六个人团团围住了她。 正如苏璟妍所料,这些人只是围着她,并没立即下杀手,显然有所顾忌。 但碧螺要想冲过来救她,也是不可能的。 敌不动我不动。 苏璟妍深深吸了口气,情绪也慢慢冷静下来,看着其中一个瘦削的黑衣人沉声道:“你们到底是谁?到底想要怎样?” 那黑衣人沉默片刻,道:“你不需要知道我们是谁,你只要跟我们走就对了。” 声音竟然有些熟悉。 苏璟妍一怔,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听到过,便又问道:“你想带我去哪?” 那黑衣人道:“去了就知道了。” 这一次竟然好变换了语调,苏璟妍更加听不出来了。 看起来是熟人作案,这也更让她疑惑。 “如果本姑娘不愿跟你们走呢?”苏璟妍笑了,神情些微轻松。 那黑衣人哼了声,不屑地道:“只怕由不得你。”说着朝同伴们打了个手势。 其余黑衣人彼此望了眼,点点头,随即便都朝她扑过来,有的去拽她的手臂,有的出掌攻击她的双腿,俱都避开她的要害。 亏得巷子狭窄,他们人数虽多,施展起来却有些束手束脚。 即便这样,苏璟妍想要逃脱也是不易。 碧螺在外围帮不上忙,急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只一劲地拼命吼叫,期望自己人能够尽快赶来。 阻在她身前的黑衣人被她吼得火起,直接一掌劈向她的胸口,碧螺惨叫一声倒地。 苏璟妍瞧得目眦尽裂,一边大喝,身子猛地跃起跳上巷子一侧的围墙。腰间软鞭迅疾脱手掷出,立马将刚才掌劈碧螺的黑衣人卷起抛在半空。 亏得那黑衣人身手好,身子在半空翻转了两圈才堪堪摆脱软鞭的束缚,即便这样身上也挨了好几鞭,衣衫破裂成了布条。 其他黑衣人没想到这丫头还有这等绝活,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纷纷跳上围墙来拿她。 苏璟妍趁机收回鞭子,快速跃下墙头,拽起地上的碧螺就跑。 赵二虎这时也摆脱了黑衣人,拖着带伤的腿往巷子里跑。 刚跑了没几步,就见苏璟妍扶着碧螺往他的方向飞奔而来,后面几个黑衣人紧追不舍,很快反应过来,果断掉头再次迎上先前跟他交手的黑衣人。 两边都是民房,大门紧闭,黝黑的巷子除了进口和出口,再没有其他路可走。 原本在他们住的院墙外面有一条小径,可此时身后有六个功夫高手,倒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往入口这边跑却还有一线生机。 只要冲出巷子,跑上玉石街,就有可能与接应自己的人碰上。当然也还是有危险,如果运气不好碰上巡逻的官兵,就有可能被他们以犯禁为由抓走。 如今整个京城都在君熠然的掌控中,落到官兵手里也就等于落到了君熠然手里。 不过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两人很快与二虎会合,一起对战巷子口的黑衣人。 尽管碧螺和二虎都受了伤,可此时三人联手奋力一搏的威势却是不小,黑衣人一个趄趔退了一步,又被苏璟妍的软鞭缠住抛向半空,鞭子猛地一收他便重重跌倒在地。 趁着这空隙,三人终于冲出巷子,扭头一看巷子里的黑衣人也已经追到。 苏璟妍咬了咬牙,正准备再战。 不妨眼前疾速掠过几条黑影,眨眼便绕过他们阻住了那几个黑衣人。 其中一人扭头对她道:“去朱雀街22号,那里有人接应。” 闻言二虎松了口气,随即朝苏璟妍点头,“是我们的人…阿妍,快走!” 为了她的安全,苏璟妍并没直接跟阿娘的人接触,一直都是赵二虎在中间联络。 显然赵二虎跟他们更熟悉一些,也对他们充满了信任。 苏璟妍微微颔首,目光再次转向巷口。 此时两方人马早已战在一处,自己人明显占了优势,逼得对方的人身不由己退进了巷子。 也是,大街上一旦发生打斗,就有可能引来官兵。 此时他们可不想与官兵碰面。 几乎没有停留,苏璟妍带着两个伤号谨慎地往朱雀街奔去。 幸好这里离朱雀街不远,穿过玉石街,再往左拐穿过两条巷子,便到了。 朱雀大街通往皇城,明儿早上大行皇帝的灵柩也会从这里出城。 原本以朱九的计划,也是在这条街上安排她混进出殡的队伍与小弟见面,可惜他那边却出了意外,现在看来阿娘的人也是这个打算。 一阵急奔,三人终于跑到牌坊下面,苏璟妍手扶着石柱,下意识地扭头瞧了瞧身后,并没人追来,想必他们已经成功地拖住了黑衣人。 她这才松了口气,双腿一软身子瘫靠在石柱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第三百七十一章 照顾 碧螺和二虎的情形更不好,两人伤势不轻,这一阵急跑更是加剧了身上的伤势,此时已经相继倒在地上。 苏璟妍叫了几声,两人没应。 她不由得大骇。 正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眨眼两条人影鬼魅般飘到近前,一人在边上负责警戒,另一人站在苏璟妍面前,“您没事吧?” “我没事。”苏璟妍道,看了看躺在地上的二人,眼里闪过忧色,“不过他俩都受了伤,时间紧迫也没来得及查看,也不知伤到了哪里?” 闻言那人蹲下去探他二人的鼻息,片刻后松了口气,抬头看着苏璟妍道:“性命无碍……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先回去再说。” 说罢招呼了边上的同伴。 两人分别挟着碧螺和二虎往街对面走去。 苏璟妍忙紧紧跟上。 四人很快来到一幢大宅门口,挟着二虎的男人上前拍响了门环。 苏璟妍心里吃惊。 这里是朱雀大街,毗邻皇城,住在这的多是皇亲国戚和朝廷大员,也只有他们才有资格把大门开在朱雀大街上。 显然,接应自己的是个官家。 思忖间大门旁边的侧门开了,探出两个人头。 挟着碧螺的男人抬手请她先进。 待苏璟妍进去后才跟着进去。 一个年约四十的妇人忙迎上前来施礼,朝苏璟妍左看右看好一番打量,“是妍玉郡主?都长这么大了?” 神情激动又有些唏嘘。 苏璟妍不知她的身份,可听她话里的意思应该是阿娘或父亲的故人。 “是我。”苏璟妍回了一礼,客气地说道。 那俩男人这会儿已将二虎和碧螺放在旁边的软榻上,其中一个正从靠墙的木架上拿起一个白色小瓶,从里面倒出两粒药丸分别喂他二人吞下。 妇人领着苏璟妍去了隔壁的屋子,很快有仆妇送上茶水,又悄然退了出去。 妇人请苏璟妍上坐,又亲自斟了茶,双手捧到她面前,态度很是恭谨。 弄得苏璟妍很不自在,一番客气后到底还是抿了一口,随即直言问起他们的身份。 妇人也没瞒着,告诉她自己曾是王府的婢女,闺名叫红珠的,由夫人做主嫁给了现在的丈夫陈刚,也就是刚才出去接应她的其中一个,在宫里太医院任职。 陈太医治好了贵妃娘娘的顽疾,因此很得她的信任。 这些年他们母子但凡有个头痛脑热的,姚贵妃都习惯性地传他诊治。 此次六殿下遇袭受伤,负责给他医治的也正是陈太医。 原来如此。 所以阿娘这么多年并没有放任小弟不管,而是早在很久以前就在他身边安排了妥当的人照顾。 不过这些棋子轻易不能动。 这次若不是自己遇险,想必他们还不会露面。 说话间外面有人敲门,陈夫人叫了声进,先前的两个男人走了进来,朝苏璟妍行礼后又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 除了陈太医,另一位姓马,叫马成,在禁卫里任职,也是一个小头目。 这两种身份都是常在皇宫自由出入的,也最有机会近距离接近小弟。 阿娘的安排可谓用心良苦。 这让她不由想起先前赶来巷口救自己的人,他们又是什么身份? “您先歇着,明儿早上的事已经安排好了,到时自会有人陪您去见六殿下。”陈太医说道,神情有些拘谨,不像他妻子那样热络。 苏璟妍也没在意,大家都是初见,自己又是这样的身份,有些拘谨也很正常,当下点点头,施礼道谢。 陈太医没敢受她的礼,侧身让到一边。 陈夫人已经笑着起身请她去休息。 苏璟妍笑着应了,又问:“碧螺和二虎没事吧?” 陈太医道:“没事儿,他俩受的是外伤,已经着人上过药了,养两天就好。” 既然是姚宛如信得过的太医,又是阿娘的人,想必陈太医的医术不赖。 苏璟妍也就放了心,当下又过去看了看,二虎已经睡熟,发出均匀的鼾声,身上的伤处都包扎好了。 “碧螺姑娘的伤要重些,已经移去了后院。”陈太医面无表情地说道。 苏璟妍点点头,道了好,再一次谢过。 “谢什么,这不是应该的…”陈夫人已经嘴快地接了话,又赶着自家男人走。 她已经看出来了,自家男人对妍玉郡主有些生疏,妍玉郡主对自家男人也太客气,这气氛实在尴尬。 自家男人原本也是王爷的人,不然夫人也不会做主将自己嫁给她,虽是自己的意愿,可也全赖夫人和王爷的成全。 旧主难忘,恩情更是不能忘。 陈夫人可不希望他跟妍玉郡主之间发生什么不愉快。 自家男人的那点心思,她是明白的,总觉得六殿下才是他们的护卫之重,才是苏家传承的希望。至于妍玉郡主,不过是个丫头,将来总是要嫁人的。 这次妍玉郡主遇袭,要不是自己坚持,男人们还不想露面呢。 因为这一露面,就有可能暴露他们的身份,从而陷入危险,那样六殿下身边就再也没有防护墙了。 可陈夫人侍候夫人多年,自然了解自家夫人,夫人对于儿女都是一样的疼爱,绝不会因为妍玉郡主是个女孩就置她的安危不顾,所以她态度强硬地要这些男人去救人。 当然,这些她是不可能告诉妍玉郡主的,也不能让她察觉自家男人有过这些心思,支开他们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苏璟妍其实也察觉到这点,所以才表现得那般客气,也想过以后尽可能的不给他们添麻烦,但此时有件事她不得不拜托陈夫人,“夫人,有件事烦请你帮忙打听一下。” 陈夫人忙道:“郡主有事尽管吩咐,可别夫人夫人的称呼,妾身担当不起。” 当年她只是夫人身边的婢女,尽管夫人早在她成亲之前就撕了她的卖身契,夫人大度,可她不能忘了自己的本份。 这一说苏璟妍就笑了,原本她也不喜欢这些客套的称呼,眼珠一转,“那我叫你红姨好了,你也别叫我郡主了,叫我阿妍吧。” 陈夫人想想应了,又轻咳了声正色道:“阿妍,你想打听的是不是北晋盟?” 第三百七十二章 诈尸 “啊——北晋盟?”苏璟妍讶然地啊了声,随即想想应该是指朱九的那帮人,亏自己跟他认识那么久,竟然不知道他们组织的名字。 “难道不是?”陈夫人讶然道。 苏璟妍忙道:“是是,我想知道他们到底出了什么事,他们的少主现在在哪里?” 陈夫人沉默片刻,才叹息着道:“北晋盟内部出了问题,一部分人支持我们,但更多的人却选择与君熠然合作,今晚派去刺杀你的黑衣人,便是北晋盟里反对我们的那部分人。” “果然如此。”苏璟妍道,原本她也猜到是这样。 所以朱九的受伤是他们自己人所为。 也只有自己人才不会防备,也才会被他们得手。 这样一想她反而安心了些。 既然是他们自己人动的手,便不可能伤他的性命,应该是逼迫他跟自己断绝联系,让他彻底倒向君熠然。 其实凭心而论,以朱九的立场,他最应该站的是君熠然的队,而不是自己。可是他却做了截然相反的选择,也难怪他的属下们要造反了。 苏璟妍明白,朱九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不是不感动的。 “那怎样才能见到他?”苏璟妍问道。 陈夫人摇摇头,“这恐怕有些困难…其实于情于理,我们都不该袖手旁观,可是现在我们人手不够,碧螺和二虎又都受了伤,你身边也不能没个人照顾。” “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苏璟妍忙道。她又不是真的千金大小姐,这种时候如果还需要别人来分心照顾,也实在太丢人了。 陈夫人还是摇头,“不管如何,我不会再让你去涉险。” 所以陈夫人不是没有办法,是有所顾忌,不想让自己去冒险。 苏璟妍想了想,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明早与小弟的见面。 眼看天快亮了,她得抓紧时间休息。 因这一番交流,两人回到后院时关系亲近了不少。 陈夫人陪着她去看了碧螺,碧螺吃过药后这会儿睡得正香,身边一个婆子在给她擦手净面,照顾得很是妥贴。 苏璟妍更加放心。 她的住处就在碧螺的隔壁,有什么动静也能很快知晓。 一夜很快过去。 对苏璟妍来说,也不过打个盹儿的工夫。 起床后草草梳洗一番,换了件素净的衣裳,正要去前院,陈夫人已急急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嬷嬷。 “这是花嬷嬷,呆会你就跟着她,到时见机行事。”陈夫人道。 花嬷嬷躬身对她行礼。 苏璟妍微微颔首,知道这也是阿娘的人。 她对京城不熟,一切都得仰仗这些人出力,自不会在他们面前摆架子。 花嬷嬷带来一套宫装的孝衣,让她即刻穿在里面,又说出殡的队伍已经从德圣殿出发,很快就会经过朱雀大街。 大綦皇帝的丧事办得奢华又隆重,除了当值的宫人和禁卫,其余皇室子弟、妃嫔、文武百官皆随灵相送。 长长的队伍蜿蜒出了朱雀门,一路白幡飘飘,丧乐齐鸣,哀声遍野。纸钱抛洒在半空,像飞舞的雪花,立马给灰蒙蒙的天空增添了一抹亮色。 街道两旁也跪满了百姓,有的小声啜泣有的失声痛哭,更有甚者哭天抢地地直往送葬的队伍里冲,很快被维持秩序的兵士拦了回去。 送葬的人大多是身份贵重之辈,他们的安危也是重中之重。 不过姚贵妃早有准备,两日前就调了飞虎营和铁豹营进宫,负责从皇城到殡宫的治安防卫。 所以尽管街道两旁的百姓哭声震天,冲动地想要冲到大行皇帝的棺椁前跪拜也根本不能。 兵士们的肉盾犹如铁墙铜璧,牢牢地将如潮的百姓隔离在外。 苏璟妍混在人群里,掂起脚尖极目远眺,视线从那些送葬的人身上一一掠过… 队伍实在太长,蚯蚓似的嚅嚅而动,一批又一批,走在最前端的早已看不到人影。 直到大半个时辰过后,才堪堪看到十六名身着纯白孝衣的禁卫抬着棺椁缓缓过来,棺椁前面几十个全身披麻带孝的人影面向棺椁倒退着缓缓移动,有的捧灵有的摔盆有的打幡,不时俯地跪拜,哀哀恸哭。 这些便是皇帝的儿子女儿老婆们了。 他们是皇帝最亲近的人。 小弟和阿峥应该就在这些人里面。 隔得有些远,他们又都穿着统一的孝衣孝服,一时间根本分不清谁是谁来。 苏璟妍心里一阵激动。 只是防卫得这样严密,怎么可能混得过去,目光不由得瞥向身旁的花嬷嬷。 花嬷嬷紧抿着唇,神情淡漠地看着盛大的送葬队伍,触及到她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身子朝她靠近了些,右手食指竖在唇边,压低声音道:“放心,已经安排好了,等会见机行事——” 话音刚落,忽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渐渐由远及近。 苏璟妍一怔。 这实在不合适宜! 因着大行皇帝出殡,朱雀大街早已戒严,即便有十万火急之事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在朱雀大街上疾驰… 还没来得及缓神,紧接着丧葬队伍里传来一阵喧闹,夹杂着混乱地惊呼。 隔得远了些,苏璟妍听不清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队伍却停了下来。 这时前面人群里又响起杂乱的惊呼—— 天哪! 这是陛下… 皇上… 皇上怎么在这里… 陛下活了… 不!诈尸!这肯定是诈尸… 陛下诈尸了… 闻言苏璟妍脸色猛地一变。 花嬷嬷也满脸惊骇。 原本两侧维持秩序的兵士此时已经迅速地往丧葬队伍里聚集。 边上的百姓趁机涌向棺椁。 先前那边传来的惊呼他们可都听见了,说什么皇上诈尸,好好的皇上怎么会诈尸,棺椁明明就在眼前,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根本没有动静啊… 到底好奇心战胜了对天子的敬畏。 苏璟妍也随着人群冲向棺椁。 她的目的当然不是棺椁,无论姚贵妃玩什么花招,此时棺椁里都不可能躺着皇帝的尸体。而这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这事儿是谁在幕后操纵,对她来说都是天赐的良机,见小弟的良机。 阿峥知道她的心思,肯定会好好配合她见到小弟。 第三百七十三章 闹剧 此时,听闻消息的姚贵妃颇有些气急败坏,千防万防,竟然还是出了漏子,而且还是大漏子! 她万万没有想到,慕珏竟然能够活着回到京城,活着出现在他自己的葬礼上! 姜嫦溪也太没本事了,苦心谋划了十多年,到头来竟然还是没办法奈何他! 怎么办? 到底该怎么办? 姚贵妃面上仍然一副悲凄之色,心里早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虽然这个时代,普通老百姓很难见到皇帝,可今儿在场的除了普通百姓,还有满朝文武百官、后宫妃嫔、皇帝子嗣、皇室元老,他们可都是经常面见皇帝的。 当时为防万一,棺材里也的确准备了一具尸体,请了高明的化妆师将那具尸体化得跟皇帝一模一样,可到底是赝品,只要那些人坚持开棺验尸,自己这招瞒天过海就会败露… 君熠然已经赶到前面去处理了,但愿他能够将这件事情解决。可转念一想,这么大的事,他要如何解决? 君熠然虽然精明,可他到底太年轻了… 慕溶月瞧着自己的母妃,心里冷冷一笑,未必到了这个时候,她还妄想通过和平手段解决? 这种时候,靠的自然是武力。 便宜父皇侥幸从淮城逃回京城,身边带的人手肯定不多,而君熠然在京城以逸代劳,原本就准备得充分,此时只要他一声令下,四下埋伏好的暗卫就会一涌而上,在便宜父皇还没来得及开口的时候就杀了他,永除后患。 自古历史都是由胜利者写的。 实力决定一切。 姚贵妃当然不知女儿的心思,见她看过来,以为她害怕,不由得握紧女儿的手,小声安慰她:“别怕,不会有事的。” 慕溶月撇撇嘴,没吱声。 前面的骚乱并没停歇,似乎已经越闹越大,隐隐有打斗的声音传来。 姚贵妃心里越来越慌。 这边混乱的百姓瞬间已经冲到了棺椁附近,随侍两旁的宫女内侍吓得失声尖叫,纷纷哆嗦着退到一边,嫔妃命妇们也吓得花容失色,身子瑟瑟发抖,眼里露出惊恐的神色。 抬棺椁的禁卫手里没有兵器,面对这么多疯狂的百姓,双拳难敌四手,根本阻挡不住。 趁其不备,已经有胆大的汉子靠近棺椁,正飞快地解着缚棺椁的白绫,抬棺椁的龙杆被抛到一边,禁卫们被大汉合力抬着扔出去老远。 姚贵妃见状脸色大变,顾不得身份疾步冲上去拦在棺椁前大吼:“住手!统统住手!” 可惜她的话并没起多少作用。 围上来的百姓越来越多,他们肆无忌惮地冲向棺椁,正卯足了劲儿想要掀开棺材盖,看看里面究竟装的是人是鬼…… 由始至终,慕彦峥都冷冷瞧着。 慕彦嵘暗里得了四皇兄的嘱咐,牙关紧咬低着头没有动作。 其余的皇子妃嫔这些天被姚贵妃的参汤喂得精神恍惚得很,懵懵懂懂什么也不知道,只在一边蜷缩着木然地看着。 慕溶月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环着手饶有兴味地看着戏。 直到后面一队禁卫冲上来,一阵猛杀猛砍后,总算将局面稳下来。 只是百姓们虽然已经退下,却并没有走开,一个个的眼里闪着疑惑的光芒。 姚贵妃松了口气,随即铁青着脸喝道:“你们想做什么?不要命了吗?冒犯先帝英灵,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你们担当得起吗?” 百姓们闻言,貌似害怕地低了头。 有个汉子却倔强地抬起头,咬着牙问:“那敢问贵妃娘娘,前面的喧闹是怎么回事?嚷嚷着先帝诈尸又是怎么回事?这棺材里躺的真是先帝的遗体吗?” 这话一出,混在人群里垂着头的苏璟妍便明白,这人是故意闹事的,也不知他是谁的人。昨晚陈夫人只说一切安排好了,要她见机行事… 难道这些就是陈夫人的安排? 想到此目光再次瞥向身旁的花嬷嬷。 花嬷嬷却向她摇头。 难道不是? 随即想到花嬷嬷先前惊讶的表情,苏璟妍有些糊涂了。 如果不是陈夫人的安排,事情又怎会这样巧? 随着那汉子大胆的质问,原本低垂头的百姓忽然都抬起头来,目光如炬虎视眈眈地盯着姚贵妃。 姚贵妃被盯得心里发毛,慌乱得不知如何作答,忍不住色厉内荏地吼道:“放肆!皇家之事,岂容尔等刁民妄议…拿下!统统拿下!” 禁卫们得令,下手毫不留情。 生死关头,那些汉子自然不会做待宰的羔羊,很快与禁卫们交上了手。其余不懂功夫的妇孺老幼早已四散逃开,边跑边发出怪异的尖叫。 姚贵妃也不是蠢的,从刚才那汉子的问话里,她便知道这是一起有预谋的闹事,眼下再看那些闹事的汉子居然敢跟禁卫交手,心里更加笃定。 这反而让她紧绷的神情缓了缓。 毕竟皇帝的出现她也只听到禀报,并没见到真人。所以这很有可能是对方故意拿皇帝来吓唬自己的,以便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 只要慕珏不是真的出现就好,如此君熠然那边解决起来就会顺手很多。 然而眼下的情形还是不妙。 那些闹事的汉子居然个个都是好手,与禁卫交手不但没有落败的趋势,反而隐隐占了上风。 这让姚贵妃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幸好原本走在前面的程恕、卫庭两位大人终于得到消息赶了过来,见此情形眉头一皱,顾不得跟娘娘殿下们见礼,急忙指挥跟过来的护卫上去帮忙。 那些汉子见有救兵来到,彼此打个眼色很快虚晃一招,匆匆逃开了。 原本站在边上祭奠的百姓这会儿也四散逃窜,蜂蜂拥拥的边跑边喊:不好啦,皇上诈尸啦!皇上诈尸啦! 姚贵妃气得跺脚。 那些闹事的汉子此时已经混进人群,想要拿他们谈何容易,总不能真的将这些人全都抓起来吧,自己这边人手也不够啊…… 混乱中,慕彦峥抬起的目光随意一扫,便扫到身旁不远处多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不由得抿嘴一笑。 那丫头虽然穿着宫女的孝衣,也特意改变了容貌,可他就是笃定:她是阿妍,她来了。 所以这场闹剧,也该结束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 真人 此时情况混乱,根本没人注意一个面生的宫女。 姚贵妃在忙着善后。 幸好棺材没有打开,里面的秘密也没有暴露。 姚贵妃松了口气,她一边喝斥那些摔得七零八落的禁卫,一边对瑟缩在边上的皇室中人骂骂咧咧。 刚才情况有多危急她是知道的,竟然没有一个嫔妃或皇子站出来阻拦,这不得不让她起疑心,该不会这些人都知道棺材的秘密了吧…… 随后一想又觉得不可能,呃,那就是被那些无知百姓的话吓住了,以为皇帝真的诈了尸,所以才不敢靠近…… 想到此她的目光从在场的人身上一一扫过,并没什么发现。 这会儿程、卫两位大人已经指挥禁卫们迅速布防,又让他们将棺材重新用白绫绑紧了,这才松了口气,皱眉看向跪在棺材前的一干人等,不由得摇头,神情颇为失望。 这么多的皇子公主,竟然眼睁睁地看着大行皇帝的棺椁被那些无知的百姓肆意侮、辱,实在大失皇家的颜面… 皇室尊严何在? 此时他们自不会心虚。 多年的官场浸、淫,让他们明白一个道理:一旦假事做得真了,即便是假的最后也必然会变成真的。这场国丧只所以办得这么隆重,便是打着弄假成真的主意。 其实,两位大人骨子里是忠于皇上的,可谁知皇上那么不争气,竟然被西凉人生擒活捉,这样有失国体的天子即便花了大代价救回来,也不能再做大綦的皇帝了,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宣布皇帝驾崩,也好断了西凉人的念想,免得他们拿皇帝的性命要挟大綦。 当然,他们绝不承认自己之所以如此做,其实是受了某些人的逼迫,那人以一家大小的性命相逼,又拿家族的百年名誉要挟,最后又晓以这番大义,逼得他们不得不从。 虽然,骨子里并不认为六皇子是最好的继位人选,可对方指名要六皇子,他们也没有办法。 这个六皇子,也太不懂得审时度势了,这个时候他作为下一任天子,不是应该站出来表现一番吗?怎么能当缩头乌龟,闷不吭声呢? 到底不是干大事的人哪… 心里叹息着,额上的皱纹更深了。 此时慕彦嵘的心情分外复杂。 母妃瞒着他的事不少,即便父皇,也并没真的死了,只是下落不明而已。可母妃却告诉他,父皇已经死了,死在西凉人的手里。 她撒这样的弥天大谎,到底是为了什么? 印象中,父皇待母妃不薄。 此时她最应该做的不是想法子去救父皇吗?怎么就这样大肆操办他的丧事?这样若是父皇有一天平安归来,又置父皇于何地?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程卫两位大人作为百官之首,肯定早就知道真相,却也帮着母妃隐瞒,操办这一切。还有那君老三,一看就不是好人,偏偏母妃对他言听计从,什么事都交给他办,现在这皇宫,早已是他的天下了。 四皇兄知道真相,却苦于人微言轻,不敢轻易说出来,还让自己暂时不要轻举妄动,免得被君老三杀人灭口。 母妃,母妃她这是与狼为伍啊… 慕彦嵘心里着急,可一时也想不出帮母妃的法子。 思忖间一个面生的宫女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侧,垂着头小心地替他将衣袍上的褶皱抚平。 慕彦嵘微怔。 慕彦峥跪得离他更近了些,附在他耳边低声道:“这是自己人,你得想法子将她留在身边。” 慕彦嵘一愣,随即抬眼便对上母妃疑惑的目光,忙佯装斥道:“做什么?本宫好着呢,不要你忤在这儿侍候!” 那宫女委屈地揉了揉眼睛,倒退着跪到一边去了。 姚贵妃没好气地瞪了自己儿子一眼,对于儿子刚才的无所作为,她也是气的。即便知道棺材里没有他父皇的遗体,也该装装样子,站出来阻止啊…唉,其实也不能怪他,这么大的事,他也吓坏了吧… 姚贵妃想着心里一软,走过来摸着儿子的头,柔声道:“嵘儿,刚才吓坏了吧,都是母妃不好,没有照顾好你…” 慕彦嵘别扭地偏了偏,头垂得更低。 此时他不敢抬眼,害怕母妃发现他心里的异样。 姚贵妃不疑有它,此时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可没有闲工夫来顾及儿子的情绪,等这事情过去,以后再慢慢跟他解释好了。自己的儿子,还不是得听自己的,总归是为了他好。 一边想一边站起身来,指挥乐师们奏乐。 顿时哀乐声起,内侍尖着嗓子高声喊起驾。 抬棺的禁卫们也喊起了号子。 皇子嫔妃们也哼哼唧唧地哭开了。 不哭不行啊,贵妃娘娘在一边看着呢…… 却在这时前方传来一声大吼:“哭什么哭?朕还死呢!” 这一喊吓了众人一跳,才刚响起的哀乐、号子声、哭声顿时嘎然而止,视线齐刷刷地朝声音的来处看去。 这一看立马吓得七魂掉了六魂,胆小的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面前活生生地,端坐在一匹枣红马上的英武男子,不正是已经驾崩的大綦皇帝吗? 难怪刚才前边没了声息,敢情是被皇帝的突然出现给吓呆了。 “皇上——”姚贵妃直愣愣地看着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尖叫。 这人是慕珏,她跟他认识了二十年,一起生活了十五年,即便化成灰,她也认得他。这人不是赝品,他就是活生生的慕珏! 他竟然没死!他竟然平安回了京! 他竟然赶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自己的葬礼上现身! 当然,他也并不是一个人来的。 在他身后,一列黑衣劲装的骑士腰里悬着长剑,两手端着一件奇形怪状的武器,正居高临下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 “你…你…” 姚贵妃先前的注意力都在慕珏身上,此时才看清他身后黑衣人手里拿的武器,吓得脸色更加大变,双眼瞪得溜圆,手指着他嘴里哆哆嗦嗦地说不出一句完整地话来。 皇帝冷冷看着她,嘴角溢出一丝冷笑,“姚宛如,你好大的胆!竟敢欺瞒天下,说朕已经驾崩!朕好端端地在这!朕什么时候驾崩了?” 因为气愤,皇帝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眼里除了愤怒还是愤怒! 第三百七十五章 震慑 混在宫女群的苏璟妍也忍不住猛吃一惊。 实在没料到皇帝居然从淮城逃了回来。 他身后黑衣人手里拿的武器更加骇人,竟然是步枪。 这原本不是这个时代应该出现的武器,但它却出现了。 苏璟妍记得,自己离开淮城时这家伙还被困在杨北城的将军府呢,杨北城还跟朱九达成了协议,答应朱九一定将皇帝束缚在淮城,作为交换,要朱九一定保护好杨家人的安全。 看来这中间出了变故。 更让她担忧的是,已经有好几天没收到阿娘的消息了。 阿娘会不会出事? 思忖间皇帝身后的黑衣人已经下马,走在前头的黑衣人扛着步枪朝天上呯呯呯放了三枪,震耳欲聋的声响过后,三只麻雀啪地掉在棺材盖上,死翘翘了。 这是什么武器? 杀伤力竟然这么大? 禁卫们像被施了定身法似的,一个个的呆若木鸡。 嫔妃们也吓得呆了。 皇子公主们一惯的神情木然。 饶是程恕卫庭两人见过不少大阵仗,此时也骇得目瞪口呆。他们的皇帝,什么时候发明了这样厉害的武器?又什么时候训练了这样厉害的杀手? 此时黑衣人上前,拔出腰间的长剑,往棺材上一阵乱砍,绑缚棺材的白绫瞬间碎成碎片,飘散在半空。 棺材盖也很快被掀起,立时一股冲鼻的腐尸味儿弥漫开来。 黑衣人毫无惧意地将那具尸体挑起来,用力一甩抛在地上。 原本就放了不少时日,这一番折腾,尸体脸上画好的妆容很快褪去,一张陌生的死人脸立时显露人前,无论身材还是样貌,皆与他们的皇帝大相径庭。 竟然真的不是皇帝! 众人无可抑制地发出杂乱的惊呼,眼里无不闪着惊惧。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 何况,事实胜于雄辩。 从棺材里抛出来的尸体不是皇帝,皇帝就活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 帝王自古便是高高在上掌握世人生死的王者。此刻原本对他的形势很不利,然而一旦他的人出现在这,对众人便是一个震慑。 慑于皇帝这个身份的积威,谁也不敢对他不敬。 “你,你,你——”姚贵妃面如死色,身子筛糠似的抖得厉害,双眼死死瞪着皇帝,仍就说不出话来。 皇帝大踏步走近,蹲在她面前伸出食指抬高她的下巴,“姚宛如,朕回来了!你的这番算计,算是白费了——” 说罢起身抬眼看向四周,沉声说道:“朕是皇帝,授命于天,哪那么容易死掉?你们都被这女人骗了!” “朕念你们都不知情,不知者不罪!” 此话一出,四周的人纷纷朝皇帝跪拜,嘴里高呼:“皇帝陛下洪福齐天!皇帝陛下万寿无疆!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几乎所有人都信了他的话。 局面瞬时发生惊天的反转。 变故来得太快,慕彦嵘怔怔望着突然而至的父皇。原来父皇真的没死,四皇兄没有骗他…… 可是父皇没死,那母妃怎么办? 母妃以为父皇死了,所以才诏告天下父皇驾崩,又假传圣谕让自己继位,且还李代桃疆拿了假尸体充当父皇遗体,欺瞒天下办这一场声势浩大的丧事。 这些无论怎样狡辩,都不可能掩盖母妃的罪孽… 他身侧的慕彦峥同样惊骇不小。 原本以为这是姜氏的人为了让阿妍顺利潜到六皇弟身边而演的一场闹剧,没想到父皇竟然真的出现。 他是怎么逃回来的? 要知道,淮城是杨北城的地盘,而父皇又在他的将军府。 退一万步说,即便杨北城心软放了他,姜氏又怎可能任由他离开?以姜氏的手段,要想留下他是轻而易举的事。 可是父皇不但平安回了京,身边竟然还有这么多的高手保护。那些黑衣人手里的武器更是非同寻常,他长这么大还从没有见过,也不知父皇从哪里弄来的… 不过此刻,这些都跟自己没关系。 父皇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找自己的麻烦,终归他到目前为止也没有做过伤害父皇的事,之所以回京也是为了阻止姚贵妃的阴谋,真要论起来他是站在父皇这边的。 所以,慕彦峥主动上前行礼,且还不忘拉着慕彦嵘一起。 六皇弟既然是阿妍的亲弟,首要便是将他从这件事里摘出来,免得因为姚贵妃而让六皇弟受到牵连。 “父皇,原来您……”慕彦嵘倒是真情流露,孺慕情深地望着皇帝。 父皇平安回京他是欢喜的,可一想到母妃做的那些事,他又不安得很。 皇帝看着这个不是自己儿子的儿子,心思变得复杂起来,愣了半响才拍着他的肩膀道:“嵘儿,朕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这些事你不知道对不对?” “父皇,六皇弟的确毫不知情。”慕彦峥抢在他前头开了口,“他一直以为父皇您真的没了,哭了三天三夜,嗓子都哭哑了,这些天也一直守在父皇的灵前,不吃不喝,说要好好侍候父皇最后一程……” 说到动情处,慕彦峥也倏地红了眼睛。 皇帝白了他一眼,哼了声道:“老四,你也不是个东西,朕呆会儿再找你算账!” 慕彦峥颇为委屈地道:“父皇要怨怪儿臣,儿臣无话可说。” “你撇下朕不管,难道朕还错怪了不成?”皇帝郁闷道。 慕彦峥道:“父皇,您的确错怪了儿臣。在淮城儿臣之所以不告而别,便是听闻京里出了变故,来不及禀告父皇,只想尽快回京替父皇您分忧,可惜儿臣无能,没有将贵妃娘娘的阴谋揭出来,实在愧对父皇!” 话说到这份上,皇帝也没办法再怪他。 他心里明白,此时最要紧的是如何扳倒姚贵妃,还有君家的那小子。至于老四,虽然居心叵测,到底并没做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留下他也好。 “起来吧,朕又没真的死,跪在这像什么话?”皇帝一手一个拉了他俩起身。 两人恭恭敬敬地谢了恩,才退到他左右。 姚贵妃看了眼自己儿子,心里绝望极了。 到底还是有些后悔,如果不是君熠然的怂恿,她不会走到这一步。 可自打皇帝出现,那家伙就不见了,也不知他是被皇帝的人抓走了,还是已经逃之夭夭了。 第三百七十六章 新生 君熠然既没有被皇帝的人抓走,更没有逃之夭夭。 他就在皇帝的面前,以臣子的身份规规矩矩地跪在大臣堆里。 他没有妄动。 当然,君熠然并不是真的惧怕皇帝,而是对他身后黑衣人手持的武器有所顾忌。但他也算看出来了,那武器虽然厉害,可数量有限,不然皇帝早拿它将这些人杀光光了,哪还废这么多话。 不得不说,做过皇帝的人都有其共同点。 眼前的两位便是。 以皇帝的性子,的确想将这些人全部杀死,只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只有这几支步枪,步枪里的子弹更是少得可怜,先前为了震慑已经用掉了几颗,现在只剩下不到十颗了。 这十颗子弹,最多也只能打爆十个人的头,之后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了。 若让姚宛如那贱人知道实情,必定置之死地而后生,先拿人消耗光自己的子弹,再出手消灭自己。 眼下不但不能让她看出来,更不能让人群里的君小子看出端倪。 从没有想过,君家的三小子竟有这般能耐。 那小子的确聪明,乍一看到自己现身,便先将他自己隐藏起来,再适时地随众人一起出现。 自己即便想杀他,也根本找不到机会。 此时这个让他恨得牙痒痒的家伙,正跟着其他大臣高喊:“恭迎陛下回京!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个屁! 这次若不是姜嫦溪顾全大局,放了自己一条生路,指不定早就死翘翘了。 那女人就是个狠的,自己求她时她根本不为所动,就在自己对她死了心,绝望得恨不能拿一块豆腐撞死时她却开恩了,不但放自己回了京城,还好心地赠送了这些护卫给自己,连带护卫手里的武器都是她的。 那女人也恁地神通广大,竟连步枪这种东西也造得出来…… 所以即便知道慕彦嵘不是自己的儿子,他也根本不敢拿他怎样。 说到底,自己只是个光杆司令,这些黑衣人都听命于姜嫦溪,在他们眼里自己就是个傀儡,因这皇帝的身份,行事方便罢了。 但偏偏自己又不得不接受她的安排。 若这次让姚宛如得了逞,那自己便真的永远只能当个死人了。 他还想活,还想继续当皇帝。 所以他回来了,由姜嫦溪的人带着他回来了。 临走时姜嫦溪对他说过:这些就是他翻身的本钱,如果不能成功,那也是他的命,活该! 也因为此,皇帝不得不慎重利用这些本钱。 所幸他皇帝的身份摆在那里,姚宛如找来的那具尸体又实在太假,以前他为了亲民经常在百姓面前亮相,这样一来真假立辨。 他很快又成了名副其实的皇帝! 只一句不知者不罪,便收拢了所有人的心。 此时程卫两位大人跪在他面前,不停地磕头请罪,皆言是贵妃娘娘骗了他们,但他们作为内阁辅臣,有不察之责,自知罪孽深重,请皇上治罪。 皇帝哪敢真的治他们的罪! 出于信任,离京前他将所有政事都交由这二人打理,眼下若治了他们的罪,只怕整个朝政都得瘫痪…… 再说这一通乱子,还得他们出面平息呢。 因此皇帝摆摆手,亲自扶了这二人起身,笑道:“朕刚才都说了嘛,不知者不罪。未必你俩想让朕食言不成?” 两人闻言不禁老泪纵横,身子一软又跪下磕头谢恩。 这次皇帝受了,抬手虚扶了一把,温言道:“两位爱卿快快请起,此时不是客套的时候,朕还得仰仗两位爱卿替朕收拾这摊乱摊子呢。” 两人忙道:“微臣遵旨,还请陛下先行移驾回宫。” 这正合他意,皇帝点点头。 瞅着这凄凄哀哀的场景,心里实在堵得慌,自然是越早离开越好。 至于姚宛如那贱人,回宫再慢慢收拾她。 丧事一下子变成了喜事。 哀乐自然是不能吹了,孝衣也不能穿了,棺材白幡纸钱什么的统统都不能要了。 边上看热闹的百姓并未全部散去,嘴里七嘴八舌地喊着万岁,更有精明的家伙从边上的铺子里扯出红绸快速地铺在青石板上。 哀乐也在瞬间变成了喜乐。 内侍尖着嗓子大喊:“陛下回宫喽一一陛下回宫喽一一” 回宫的队伍如出宫时一般壮观,所不同的是出宫时全身缟素哭声震天,回宫时满脸喜气士气高昂。 一应丧葬的仪仗也全都撤去,前面禁卫军开路,皇帝仍然骑着他那匹枣红马,四皇子、六皇子随侍左右,身后手执异形武器的黑衣骑士紧紧跟随,再之后便是其他皇子公主、皇室成员以及文武百官、宫女内侍等等。 事情发生这般惊天的逆转,是所有人没想到的。 苏璟妍好容易才接近自己小弟,这会儿又不得不分开,所幸她已经混进皇宫,有阿峥的暗中安排,应该能有机会再见到小弟。 许是宫里早得了消息,大队人马才刚抵达朱雀门,便有一队身穿红袍的内侍抬着一副绘着龙形图案的步撵迎出来,走在前头的老黄门双手捧着龙袍大步迎上,倒头跪在皇帝面前,“请皇上更衣。” 不待皇帝表态,他身侧的慕彦峥、慕彦嵘两兄弟即刻翻身下马,从老黄门手里接过龙袍罩在皇帝身上。 这样的举动自然很合皇帝的心意,兄弟俩也算间接表了态,并无觊觎皇位的心思。 皇帝欣然接受,笑着拍拍两兄弟的肩膀。 不管姜嫦溪如何算计他,至少这一刻他这个皇帝当得威风。 皇帝心里更是明白,姜嫦溪到底还是顾念了当年的情份,给了他这条活路,以及回宫后做皇帝的尊严。 但他并不感激她,甚至是恨她。 爱而不得,便会生恨。当年怨恨苏战横刀夺爱,所以才心生毒计。原以为除去了苏战,自己就能够得回所爱。 只可惜事与愿违。 这么多年,已成了他的执念。 谁知这一次出京,简直是九死一生,也彻底断了他的念想,使得他不得不承认:姜嫦溪,早已彻底放弃他了。 这个结果令人沮丧,更令人绝望。 此次回京,对他来说无异于新生。 第三百七十七章 面对 这个新生的过程,虽然有些屈、辱,可是对于此刻的皇帝来说,只要能保住皇位,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来日方长,只要他重新巩固了权力,做什么还不是他自己说了算?到时想杀谁就杀谁,谁也阻止不了。 所以此刻皇帝对立在他身侧的儿子很是慈爱,不但亲切地拍了两个儿子的肩膀,还将两个儿子的手握在一起,语气感慨地道:“朕很庆幸,有你们这样的好儿子,以后更要兄友弟恭,将咱们慕氏的天下治理得更加繁荣富强!” 他这虽然是在做戏,可却做得逼真,不少不明内情的大臣俱都被他的这番话触动,当然也从他的言行里揣摩到更深沉的圣意。 看来下一任太子的人选,就在这四皇子和六皇子两人中选了。其中又以四皇子的机会最大。 二皇子被姚贵妃下了天牢,即便皇帝做主将他放出来,以司马家犯下的事,也不会再有问鼎大位的资格。 三皇子的背后是南宫家,经历了司马家的事,皇帝怎可能继续让南宫家掌握大权? 原本六皇子是所有皇子中最得圣宠的一个,可惜他的母妃姚贵妃太心急了,竟然做出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 皇帝因着父子的情份,虽然没有治他的罪,心里肯定是有计较的,立他的可能性很小。 至于其他皇子,生母地位卑微,本身的姿质又太平庸,那就更不可能有资格了。 四皇子的母家是玉城的龙家,由于皇帝的刻意压制,龙家几乎没有子弟入仕,再加之这些年贤妃娘娘深居简出,在后宫也并没多少话语权。 四皇子本人又并不热衷权力,素来既不结交权臣,也不过问朝事。 这样的继承人无疑是皇帝最放心的。 不但其他朝臣们这样想,程恕、卫庭二人也都这样想。 想着之前听信姚贵妃的盅惑,以为皇帝真的回不来了,拥立六皇子继位便得了从龙之功,又迫于君三公子的淫、威,不得不按他们的意思行事。 谁想到皇帝竟然平安回了京,还带回那样惊世骇俗的武器。 先前还担心皇帝会重责他们,可是皇帝并没有,反而继续对他们委以重任。 这让二人打心底里感激,这时自然会顺他的心意行事,以弥补之前的过错。 也因为此,他们对慕彦峥的态度恭敬了许多。 皇帝披着龙袍被禁卫们簇拥着进了朱雀门,皇城内四处挂着艳艳的红绸,地上也铺了大红色的红毡,皇帝每往前走一步,脚下的红毡便往前延伸一丈,跪立两侧的宫女内齐声高喝:“恭迎陛下回京!” 皇帝负手缓行慢步,一路直到德圣殿。 德圣殿是他之前处理政务的宫殿,也是他的棺椁停灵之所,现在早已收拾妥当,恢复到之前他处理政务时的情形,连一丝一毫的丧葬痕迹都抹去了。 整个皇城的一切,一如他几个月前离开时的模样。之前办得沸沸扬扬盛大隆重的丧礼,也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就连宫女内侍的面部表情,也一如当初的卑微敬畏。 可皇帝还是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心里愤恨至极,面上却仍然一副恬淡的表情,淡定地坐到宽大的长案后面,接受朝廷重臣的跪拜。 朝臣跪拜之后,便开始一一奏对。 此时皇帝可没心情听他们咶噪,敷衍似的听了一阵后,便让他们退下了,自己独自一人去见姚贵妃。 姚贵妃是后宫女眷,又是当朝一品的贵妃,身份自然尊贵,又掌管后宫多年,底下的人不敢太难为她,押解回宫后被暂时软禁在她自己的嫦月宫。 这会儿陛下过来,嫦月宫的宫人们不由暗喜,宫里谁都知道陛下对贵妃娘娘情有独钟,数十年如一日的宠爱。 这回即便贵妃娘娘犯了这么大的错,陛下肯定也不舍得罚她。只要贵妃娘娘认个错,陛下就会原谅她的,不然也不会这个时候过来了。 因此皇帝像往常一样挥挥手,所有宫人便都自觉退到了殿外。 姚贵妃见到皇帝的刹那,便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了,心里陡然萌生出绝望。 皇帝一步步走近,眼里的神情晦暗莫名,冷冷地看着姚贵妃。 “老六是苏战的儿子?对不对?” 姚贵妃没想到他第一句问的,竟然是这个,不由得抬头讶异地看着他。 “是也不是?”皇帝死死盯着她,又问了一遍。 姚贵妃不答,她在斟酌他问这句话的用意。 皇帝看她不答,当她默认了,脸上的神情更加阴鸷,“那他到底是你生的,还是姜嫦溪生的?” 姚贵妃闻言,差点大笑起来。 原以为慕珏已经知晓一切,殊不知他只是一知半解。 这让自己怎么答好呢? 正思忖间,皇帝又一次说道:“姚宛如,当年若不是你,姜嫦溪未必出得了京城,是你暗中帮了她,对不对?” “是,都是我做的,你想怎样?”姚贵妃把心一横,看着他冷冷一笑,“我爱苏战,可他爱的是姜嫦溪,姜嫦溪爱的是你,可你为了权势背叛了她,她最终嫁给了苏战。你之所以纳我为妃,不就是做给她看的吗?是你让我当了这么多年的替代品。” “那又怎样?你敢说你不是为了权势才做了我的妃子吗?”皇帝嗤声道,“你明知我心中所爱,却偏要主动投怀送抱,你嫉妒姜嫦溪,所以你用这种法子报复她。” 姚贵妃被她说中心计,顿时语噻,默了片刻咬咬牙道:“慕珏,咱们都是一样的人,所以才能演戏演这么多年……这次的事,不肖说肯定是姜嫦溪的主意,我真没有想到,她竟然愿意放你回京,阻了苏战儿子的帝位之路。如果她在这,我真想问问她:这样做,对得起九泉之下的苏战吗?苏战那么爱她,到头来她却辜负了他!” 她故意不说是姜嫦溪的儿子,而特特点明是苏战的儿子,其中的岐义不言而喻。 皇帝果然气得面色铁青,手里的拳头握得紧紧。 他想当然地以为老六是姚宛如和苏战的儿子,是姚宛如背着他又跟苏战搅和到一起,给他这个皇帝戴了顶又高又大的绿帽子。 这让他实在怒不可喝! 第三百七十八章 激怒 姚贵妃原本就是有意引他往这方面想。 既然彼此已经撕破脸,那就索性撕的更彻底一些,就算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她姜嫦溪不是厉害吗?她不是要装大度放过她的旧情人吗?她不是想当圣母娘娘吗? 那她就要付出代价,拿她儿子的性命做赌注。倒要看看,慕珏知道嵘儿是自己和苏战生的儿子,还会不会放过他? 这个时候她好像完全忘了慕彦嵘从小在她身边长大,也曾经待他如珠如宝。 十几年的母子情份,就这样被她轻易地利用了。 “慕珏,你要是个男人,就干脆杀了他。”姚贵妃咬着牙,不怕死地继续说道:“反正我死了,嵘儿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倒不如我们母子俩一起死,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 所谓死猪不怕开水烫。 姚贵妃这是完全豁出去了。 “你以为我不敢。”皇帝恶狠狠地盯着她,眼里冒出凶狠的光,忽然猛地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咬牙切齿地道:“姚宛如,你该死,若不是你,嫦溪不会离开我,她不会!” “咳咳咳咳!”姚贵妃被掐得脸色发紫,双眼陡地瞪大,眼珠泛白,腥红的舌头伸出老长,艰难地干咳着,嘴角却咧着笑意。 这明显带着嘲讽的笑意,更是刺激得皇帝发狂。 但见他狞笑着,慢慢蹲下来,掐住她脸颊的手一松,随即左右开弓,接连打了她十几个耳光。 姚贵妃的双颊立时肿了起来。 她不由得大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慕珏,你杀了我吧,这些年我已经受够了……不过即便你杀了我、杀了我和苏战的儿子,你也永远摆脱不了苏战的恶梦!你杀了苏战,姜嫦溪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你!你这个疯女人!”皇帝目呲俱裂,抬脚朝她用力踢去。 姚贵妃痛得惨呼一声,忽然趴在地上不动了。 皇帝还想再踢。 外面忽然响起宫人喊六殿下的声音。 随即一道高瘦的人影奔了进来,见此情形不由得脸色大变,忙上前扶起姚贵妃,“母妃,母妃,您醒醒,我是嵘儿,我是嵘儿啊!” 话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见姚贵妃没有反应,便又颤抖地伸出手去探她的鼻息,感觉到一丝温热,才稍稍放下心来,转头看向皇帝,悲愤地道:“父皇,母妃就算犯了错,您也不该就这样活活把她打死!她是您的妃子,难道您就一点也不顾念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吗?” 又猛地朝外面喊道:“来人!快来人啊!” 很快有宫女闻声奔进来,见这情形顿时呆了。 先前皇帝与姚贵妃说话的声音小,退到殿外的宫女内侍并不清楚里面的状况。 想着昔日陛下对自家娘娘的宠爱,这回的事肯定也会得到原谅,六殿下不管不顾地闯进来,他们阻拦不住,又顾忌里面陛下与贵妃娘娘正在温存,才不得不故意出声提醒,却没想进来看到的是这样的场面。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宣太医啊?母妃晕过去了!”慕彦嵘嘶吼着喊道。 宫女站着没动。 她可不是蠢的,缓过神来便猜到陛下与自家娘娘间肯定发生了什么事。陛下还在边上呢,她可不能听六殿下的吩咐。。 皇帝这时也冷静下来,深深地看了慕彦嵘半晌,才朝宫女摆手,“去吧。” 宫女暗里松了口气,忙行了礼朝外奔去。 看起来陛下虽然龙颜不悦,但并没反对六殿下的话,到底还是念着自家娘娘的好…… 然而,这回他们都错了。 皇帝并不是念着贵妃娘娘的好,也并没有顾念他们这么多年的情分,而是另有打算。 在慕彦嵘的身世没有确定之前,这女人不能死,或许还能翘开她的嘴,问出一些君家那小子的秘密。 皇帝可没有忘记,自己曾金口玉言,封了她的女儿为北麓公主,并赐婚于君家的那小子。 他笃定:这次的事,除了姚宛如,君熠然才是真正的主谋。单凭姚宛如,是绝不可能有那个胆,做出那等大逆不道的事。 皇帝出殿的时候,陈太医正好进殿,见状忙垂首行礼。 皇帝挥手,淡淡道:“好好给贵妃娘娘诊治。” 陈太医躬身应是。 待皇帝出了大殿,陈太医才抬脚往殿内走。 此时姚贵妃已经被慕彦嵘放到榻上,宫女内侍战战兢兢地侍立在侧,大气也不敢出,心里害怕得厉害。 他们都是嫦月宫的人,若贵妃娘娘有个好歹,他们这些人就都没有活路了。 这几天发生的事,也实在令人目不睱接。 先前以为贵妃娘娘会坐上太后的宝座,那样他们这些在嫦月宫当差的宫人也都与有荣焉。 谁知高兴了还没几天,原本已经驾崩的陛下竟然活生生地出现在他自己的葬礼上,且当众揭穿了贵妃娘娘假传圣旨欺瞒天下的阴谋。 这回娘娘犯的错大了,但也还是有转还的余地,如果她能服个软、不激怒陛下的话。 可惜她却激怒了陛下。 娘娘脸上的伤肯定是陛下打的,脖子上的勒痕也肯定与陛下有关。 也不知娘娘跟陛下说了什么,竟惹得陛下对她起了杀心…… 寝殿里一时安静极了。 片刻后陈太医把完了脉,将姚贵妃的手放回帐内,同时长出了口气,对看向他神情焦灼的六皇子道:“娘娘无大碍,还请六殿下宽心。” 慕彦嵘悬着的心终于放回肚里,“那她什么时候会醒?” 陈太医若有所思地道:“这要看她自己。……臣这里有副方子,是给娘娘调理身子的,可着人给她煎了服下。” 他这样一说,慕彦嵘哪有不明白的。 敢情母妃是在装晕。 这样也好,父皇正在气头上,恐怕不会轻易原谅母妃,母妃装几天病,待父皇气消了,再拉着母妃给父皇求求情。 父皇那么喜欢母妃,到时肯定会原谅母妃的。 慕彦嵘侥幸地这样想,自动忽略了先前父皇对母妃的动粗。 姚贵妃这会儿的确是在装晕。 当时的情形,她如果不假装晕倒,肯定会被皇帝打死的。 偏偏她还不想死。 只要不死,总有翻盘的机会。 第三百七十九章 救你 嫦月宫里姚贵妃受伤晕倒的事,不久便传到苏璟妍耳里。 因着慕彦峥的那句提醒,慕彦嵘主动将苏璟妍留在了宏晖殿。 传给她消息的,自然是嫦月宫的人。 看来这两人之间已经彻底拉爆了。 渣皇帝还真是心狠,竟连昔日的枕边人也要伤害。 如此恐怕小弟的身世更瞒不住了。 渣皇帝很有可能一怒之下杀了小弟泄愤。 这个皇帝,也不知怎么逃回来的,还有他那些随从,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们手里怎么会有步枪这种武器?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脸色陡然一变。 印象中东山上的老虎洞里,便有不少这方面的书册,加之这个皇帝前世又是军伍出身,对枪支弹药肯定有所了解,依葫芦画瓢制造一些不是没有可能。 偏偏阿娘那边至今没有消息,也不知到底出了什么变故…… 心急之下,苏璟妍很想亲自去找皇帝探个究竟。 却在这时慕彦嵘回来了,指名宣她去内殿侍候。 因着这些天皇宫里连番变故,人员管理上便有些松懈,再有她是六殿下亲自带进宫的人,其他的宫人就算心有疑惑也不敢当面去问六殿下,只以为苏璟妍是其他宫的宫女。 自家殿下已经十四岁了,正是对男女情事懵懂的年纪,喜欢上一个宫女也是很正常的事。 也因此,这会儿听到六殿下传唤,宫人们脸上不约而同露出耐人寻味的暧笑。 苏璟妍应声是,面无表情地跟在内侍身后去了内殿。 慕彦嵘端坐在罗圈椅里,右手肘撑在扶手上,若有所思地望着她,总觉得这姑娘似曾相识,一股无以言说的亲切感油然而生。 “殿下一一”见自家殿下看得出神,内侍适时地出声提醒。 慕彦嵘这才回过神来,尴尬地笑了笑,挥手让内侍退下。 待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时,慕彦嵘缓缓起身,负手向她走近。 少年面如冠玉,唇红齿白,虽然才十四岁,身量却足足高了苏璟妍半头,站在她面前颇有些居高临下,稚嫩的脸上浮现出好奇还有探究,“阿妍,你是叫阿妍吧,这名字真好听。” 苏璟妍忍不住失笑,这孩子,还真是单纯得可爱,嘴里却道:“是的,殿下。” 慕彦嵘仍然盯着她看,疑惑道:“你是四皇兄宫里的?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苏璟妍想了想,如实道:“不瞒六殿下,我不是宫女,我是四殿下的朋友。” 这小子是自己的小弟,在他面前可不想自称什么奴婢。 慕彦嵘也没在意,眨着眼眸狡黠地笑了笑,“果然如此。”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神情,想当然地将她当作了四皇兄的心上人。 事实也是如此,苏璟妍并没娇情地否认,这样或许更便于他们交流。由此也可以看出,小弟对阿峥是信任的。虽然这种信任还没办法与他对姚贵妃的孺慕情相比,但也算是很好的了。 “贵妃娘娘怎样了?”苏璟妍佯作关心地问道。她得到的消息并不全面,小弟当时已经赶过去,他应该知道更多内情。 闻言慕彦嵘的神情黯了黯,半响才低声道:“母妃还好。”此外再不多说一个字。 苏璟妍也没再问,她当然理解他的心情。 不管小弟的真实身世如何,他现在却是姚贵妃的儿子。 姚贵妃谎称皇帝驾崩欺瞒天下的事被及时回京的皇帝当众揭穿,这样的罪行足以诛她九族。 生为她的儿子,不可能不受到牵连。 皇帝暂时没有动他,不代表会放过他,恐怕是因为他才回宫还没拿回权力不敢轻举妄动的缘故。 对于苏璟妍来说,小弟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也因此她要尽可能地了解皇帝的动向,以便及时想到应对之策。 “你父皇,他有没有怪罪你?” “没有。”慕彦嵘愧疚地摇摇头。母妃做出这样的事,他非但没有阻止,还帮忙隐瞒,的确愧对父皇。更让他感动的是,父皇并没有怪罪他,还像往日一般的疼爱。 “阿妍,你说,我要怎么办?”慕彦嵘苦恼地看着她,下意识地将她当作了很亲近的人,“于情,母妃辛苦养我长大,我应该救她的,可是她伤害的却是父皇,父皇对我这么好,我……” 闻言,苏璟妍心里忍不住叹息。 这孩子,是真的单纯,都这个时候了,完全没有想过自身的安危,只能说姚贵妃以前将他保护得太好了。 当下正色道:“你母妃犯的是国法,就算你父皇想饶她,只怕大臣们也不答应。毕竟,这件事闹成这样,总得有人承担罪责,不是你母妃,便会是你。想必很多人都愿意看到你被杀头、被流放、被圈禁。你可千万要当心!” “我知道。”慕彦嵘情绪更加低落,“原本这事我也有错,父皇大度可以不追究,但那些大臣们真要闹起来,我是逃不过的。” “而且你父皇,也未必真的愿意护你。”苏璟妍适时地给皇帝上眼药,“毕竟,除了你,他还有那么多的儿子。何况你母妃还假传圣旨说你父皇立了你为太子,这对任何帝王来说,都不可能不介意。” “你的意思——我父皇也会杀了我?”慕彦嵘神情惊讶,眼里不敢置信。 “是。”苏璟妍残忍地说道,“自古帝王都是无情的,也是自私的,真到了危及到他自身利益的时候,对谁都不会手软。他现在好言稳住你,是因为他还没把握杀掉你,或者有其他的顾忌不敢动手。” “不会的,怎么会…”慕彦嵘双手抱着脸,满脸的纠结痛苦。苏璟妍的话,彻底颠覆了他心里的想法,怎么也无法接受。 呆愣了片刻,他忽然抬起头,盯着苏璟妍的眼睛,“你到底是什么人?”又一想脸色忽地大变,“你该不会是西凉国派来的奸细吧?” 西凉国入侵大綦的事他是知道的,也知道父皇是被西凉人掳走的,这会儿听她这番言行,由不得他不这样想。 苏璟妍乐了,这个小弟,该想的不想,不该想的却想得多了。 “我是上天派来救你的人。”苏璟妍眨了眨眼睛,半开玩笑的道,“你既然怀疑我的身份,不如留我在身边,看我到底是在救你还是要害你。何况以你现在的处境,实在没什么好图谋的。” 第三百八十章 见谁 慕彦嵘想想也是。 经她一番提醒,也算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苏璟妍笑笑,又道:“假若我真是西凉派来的奸细,大可坐在边上看热闹。只待时机成熟,再率兵杀进京城,岂不快哉?又何苦巴巴地跟你说这些?” 慕彦嵘不蠢,仔细一想便也觉得自己多虑了。 再说这是四皇兄的人,说她是西凉国的奸细,那四皇兄又成了什么? 原本慕彦嵘就不是个心机深沉的人,加之姐弟间怎么也割舍不掉的血脉连系。不知不觉间,他已信了苏璟妍几分。 “那你现在要我怎么做?”慕彦嵘的神情些微放松,亲自斟了杯茶递给她,自己也重新走回椅子上坐下。 苏璟妍也不客气,在他侧面的一张椅上坐了,问道:“你真的信任你的四皇兄吗?” 慕彦嵘愣了。 苏璟妍道:“你应该信任他,如今这宫里,除了我,他就是你最信任的人,你要相信我们,胜过相信你的母妃。” “那我母妃,真的会死吗?”慕彦嵘殷殷地望着她,眼里闪过一丝光亮,“你们既然可以救我,为何不救救我的母妃,她就算做错了事,那也是为了我。” “我们都救不了她。”苏璟妍道,没有片刻犹豫。 慕彦嵘哦了一声,眼里的光芒更加黯淡。 苏璟妍起身,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叹惜道:“她犯的是大罪,谁也救不了她。你这些天呆在宫里,哪也别去。” “也不能去看我母妃吗?” “不能。”苏璟妍道,“但是你可以吩咐我去见她。” 姚贵妃与阿娘的恩怨,是该结束了。 慕彦嵘默然一刻,点点头。 打从这天起,六殿下的身边多了一个叫阿妍的宫女,据说是在那次混乱中救了六殿下,六殿下感激她便带她入了宫,让她做了自己的贴身宫女,对她更是信任有加,即便晚上睡觉也总是指派她当值。 宫人们私下窃窃,更加笃定六殿下是喜欢上了这个叫阿妍的宫女,两人肯定一起睡过了。要是这宫女运气好怀了孩子,很快便会飞上枝头做凤凰,真是让人又嫉又恨。 也因此,当着六殿下的面,大家对她还算客气,背着六殿下,谁都不愿给她好脸色。 苏璟妍也不在意。 这样更好,所有人对她避而远之,才不容易被人揭穿。 打着六殿下的名义,苏璟妍去过嫦月宫两次,不过都没有见到姚贵妃。 据说贵妃娘娘一直没醒,身边有皇上特意派来的两个嬷嬷照顾,不容外人靠近。 对于六殿下不亲自前来只叫宫女过来探望的举动,嫦月宫的宫人们尽管不满,心里却清楚六殿下这是要撇清自己,免得再惹了皇上的怒。 自家儿子都这番作态,更不要说旁人了。 自打贵妃娘娘出了事,原本趋之若骛的嫦月宫早变得门可罗雀,冷冷清清地半天没个人影,往日唯贵妃娘娘马首是瞻的后宫嫔妃们,也早与嫦月宫划清了界线,再不往来。 真正是世态炎凉啊! 嫦月宫的宫人们先还比较淡定,以为自家娘娘凭着皇帝的宠爱有翻身之日,可这两日的情形越发不好,这让他们也心慌了,纷纷私下里各自找着出路。 至于贵妃娘娘,醒或不醒,谁还顾得上她呀。 苏璟妍却猜到姚贵妃应该是装晕,这也是她自保的手段。 只是现在有皇帝的人在她身边监视,谁也没办法靠近,因此也没法子探到究竟了。 令她意外的是,君熠然居然没有动作,就连一向张扬的慕溶月也闭门不出,任由皇帝马不停蹄地召见朝臣,整顿朝政,布署防卫。 难道君熠然这就样认了输? 不可能。 苏璟妍立马否定。他如此沉得住气,只可能是在酝酿更狠的招数。 想必这回的事他笃定自己会赢,没曾想到头来却输了个彻底,所以他会更小心、更谨慎地酝酿新的计划。 只怕皇帝不会想到他的厉害,不免大意轻敌了些。 苏璟妍心内惴惴,却在这时收到陈太医的消息:夫人进京了。 阿娘进京了! 她不由得又惊又喜。 这么多天没有阿娘的消息,原来阿娘已经进京了,难怪! 姜氏的确已经进京。 她的身体不太好,所以一路走得很慢,刚到京城就病倒了。幸亏有陈太医在,她才有惊无险,即便如此也在床上躺了好些天,让他们瞒着没有告诉她,怕她担心,现在身体有了好转,才让陈太医告诉她的。 苏璟妍想了一天一夜,到底还是决定带小弟去见阿娘。 眼下即便不能相认,见见也是好的。 陈太医原本只安排了她出宫,见她带着六殿下一起,当场就变了脸色,拉着她到一边小声询问。 此举实在有些冒险,万一被人发现,后果不妙啊。 苏璟妍也早就想过,但是一想到阿娘和小弟同在京城却不能见面,心里便觉得不忍,再三思量后做了这个决定。 慕彦嵘却蒙在鼓里,阿妍只说带他出宫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出于对她的信任,慕彦嵘应了。 此时见这二人在旁边叽叽咕咕,还不时扭头看他,慕彦嵘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 片刻后陈太医先走过来,对慕彦嵘道:“殿下,您知道她要带您去见谁吗?” “不知。”慕彦嵘摇头,脸上神情不解。 陈太医轻咳了声,神情更加肃重,“她要带您去见的,是您真正的母亲!” “不要——”苏璟妍喊道,到底有些晚了,陈太医的话已经出了口。 原本他没打算在这个时候说出来的,可是阿妍小姐自作主张要带六殿下去见夫人。夫人身体不好,殿下又毫不知情,到时闹出什么误会,那就不好了,索性将事情真相告诉他,让他自己决定。 慕彦嵘一时呆了,愣愣地看着苏璟妍。 他的脑子还没转过弯来,似乎还没理解到这话里的意思。 苏璟妍冲过来,将慕彦嵘拉到身后,皱眉对陈太医道:“你别胡说!” 陈太医道:“阿妍小姐,既然您决定带他去见夫人,就应该让他知道真相。何况这事儿即便想瞒也瞒不了多久了,君家那小子已经知道了,姚贵妃让皇上误会这是她跟王爷生的孩子,皇上眼下忙着朝堂上的事,还来不及对付殿下,趁早让他们母子相认也好。” 第三百八十一章 亲情 一旁的慕彦嵘依旧傻愣愣的,神情茫然,“阿妍,你们在说谁?谁是王爷?我母妃跟他有什么关系?你们到底是谁?” 一连串的问话,苏璟妍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抬眼四处瞧了瞧。 这会儿已是深夜,此处又偏僻得很,即便巡逻的禁卫也宣少经过这里。 苏璟妍稍稍放心,拉着慕彦嵘小声道:“此处不宜久留,咱们先出宫再说。” 陈太医也道:“对,殿下,咱们先出去,容臣再细细跟您说。” 慕彦嵘茫然地点点头。 两人话中有话,他已经彻底糊涂了。 三人一路沉默,从事先安排好的小角门出了皇宫。 陈太医领着他俩熟门熟路地左拐右转,约摸半个时辰后,在另一道小角门前停下,正要敲门。 慕彦嵘忽然道:“慢!” “殿下,怎么了?”说话间陈太医敲门的手停了半空。 慕彦嵘脸上的神情变了几变,闷声道:“我不去了,你们去吧。” 陈太医微微皱眉,默了片刻,好声气地劝道:“既然都来了,还是进去吧,夫人肯定等得急了。” 慕彦嵘直直地看着他,冷声道:“陈刚,那你告诉本宫,你到底是谁的人?潜在我和母妃身边这么多年,究竟想干什么?” 不同于阿妍才进宫不久,陈太医是宫里的老人了,对自己和母妃的事知道太多。 母妃对他信任有加,从未怀疑过他的忠诚。可是今晚,他却频频冒出惊人之语,且与阿妍早就认识。 原来,他并不如他表现得那般忠诚于母妃,他的背后另有主人。 这个主人,只怕也是阿妍的主人,便是现在要去见的夫人了。 想到这一切,慕彦嵘下意识地想要逃避。 苏璟妍哪容他逃避,双手扳住他的肩膀,逼得他不得不正视自己,“小弟,你已经长大了,是时候让你知道真相了。你不是姚贵妃的儿子,皇帝也不是你的父皇。你是武神王苏战的儿子,你的生母姓姜,是武神玉苏战明媒正娶的嫡妻。而我,是你嫡亲的姐姐,我叫苏璟妍。” “不,不可能!”慕彦嵘瞳孔猛地瞪大,挣扎着往后连连退了好几步,脸上神情惊慌,“你骗人!你肯定是骗我的,对不对?” 苏璟妍苦笑,就知道他会这样,可事已至此,他必须面对这些,不然他什么都不知道,如何应对皇帝的报复? “你现在不能接受,我理解,可这是事实,你必须面对。”苏璟妍道,抬头示意陈太医上前敲门。 并没多久,陈夫人亲自开门迎了出来,见到三人、尤其在看到慕彦嵘时,神色一怔。 这些年她虽然呆在京城,且就住在朱雀街上,但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更没去过皇宫,当然并不认得六殿下。 陈太医适时地小声跟她说了,陈夫人惊讶地张大嘴,显然也没料到来是六殿下,慌忙上前行礼,抬手做请。 慕彥嵘犹豫片刻,到底咬牙迈步进了门,心里混乱极了。 三人跟上。 院内四处亮着灯光,显然很多人都还没睡。 陈夫人领着三人到了厅堂,吩咐当值的婢女沏茶。 慕彦嵘落座,捧着茶杯的手些微发抖,目光毫无焦距地看向远处。 窗外夜色深深。 苏璟妍在他身侧落座,知道他需要时间平复心绪,并没打扰他,摆手示意陈太医夫妇回避。 任谁猛然得知这样的身世,都会难以接受。 天昭五年,武神王于中秋之夜群英殿上公开谋逆,武神王及其余党被诛。 慕彦嵘生在皇宫,长在皇家,虽然年纪小并未真正接触到朝事,可也听说过那段史料。 自己怎么可能是他的儿子? 那自己岂不成了罪臣之子? 天子骄子与罪臣之子,完全是天壤之别。 只要不是个傻的,谁也不愿做那罪臣之子…… 慕彦嵘猛然灌了一口茶水,喝得急了呛得他连连咳了几声,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苏璟妍掏出绢帕递给他。 慕彦嵘伸手接过,深吸口气,擦了擦眼角的泪。 苏璟妍抬头看着他,道:“你并不是罪臣之子,我们的父亲是冤枉的,所以你不必羞愧,更不要羞于承认。”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我为何要相信你?”慕彦嵘嘶声道。 苏璟妍道:“血浓于水。正是因为这份割舍不掉的血脉亲情,使得你在对我一无所知的情形下就信了我,不然当日在朱雀街上你不会庇护我,事后也不会带我入宫,更在我说了那样的话后还愿意留我在身边,今晚更是因为信任,你才跟着我出宫。” “我,我,我…”慕彦嵘一时语噻,双颊涨得通红。 他知道她说的是事实。 打从看到她的第一眼,便毫无来由地觉得亲切,觉得她可以信任。 正如她所说,这是血脉亲情,无论如何也割舍不掉的亲情。 “当年我只有三岁,你也还在襁褓中,父亲被皇帝设计杀死在群英殿,母亲情急无奈下,不得不答应姚贵妃,把你托付给她抚养,并火焚武神王府,以自焚的绝决方式带着我一路逃亡出京…这么多年,母亲心心念念的都是你。” “那陈刚呢?他又是怎么回事?” “他是父亲当年的部下,父亲出事后受母亲所托,以太医的身份留在宫里暗中照顾你。” “所以,母妃即便不是我的亲生之母,她也是我的恩人。” “不可否认,她对你有养育之恩。可惜,她并未真心待你。” “你凭什么这么说?母妃对我很好。” “她如果对你好,就不会有这次的事情发生了。当年她之所以愿意抚养你,那是因为她不得不养,她自己的孩子早在怀孕三个月的时候就滑胎了,却一直瞒着皇帝,以假肚子遮掩,想着生产时从宫外抱个男孩来养…” 说到这,苏璟妍顿了一下,才又接着道:“虽然现在还没证据证明父亲的死与她有关,但她当时主动提出要抚养你,无疑是别有用心的。这回的事一发生,更加证明了这一点。” “她这是为了我。”慕彦嵘强辩道,“母妃是想让我做皇帝,才铤而走险的。” “不!她是为了她自己。她想要权利,想要太后的尊荣,想要这天下。” 第三百八十二章 相认 “不!不是这样的!”慕彦嵘双手抱着头,痛苦地闭上眼睛,嘴里喃喃道:“不!不是这样的!” 苏璟妍道:“她如果真的为你好,就不会挖空心思地想让你上位。你以为皇帝是那么好当的? 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你的母妃,她早与君熠然达成协议,只待你继位,便要封君熠然为摄政王,你充其量就是个傀儡,一旦他们大权在握,随时都可能杀了你。” “不!母妃不会害我的!你胡说!是你在血口喷人!”慕彦嵘忍不住咆哮起来。 苏璟妍看了他一眼,继续道:“我有没有胡说,你会看得到的。现在告诉你这些,便是要你有个心理准备,将来事到临头,你才能更快地做出正确决定。” 正说着厚重的门帘被猛地掀开,屋外的寒气迅疾涌入。 随寒气一同涌入的,是两位四十左右的妇人。一位是陈夫人,另一人赫然便是姜氏。 “娘一一”苏璟妍神色一喜,顾不得跟慕彦嵘说话,忙迎上前,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姜氏。 姜氏淡笑,双手回抱住她,一边轻拍她的后背。 慕彦嵘情不自禁地往这边看来,双手拢在一起颇有些手足无措,神情很不自在。 陈夫人上前给他见礼,随后轻声道:“夫人还在病中,殿下若不想认,也请不要刺激她。” “她得的什么病?”慕彦嵘忍不住问道,问完后又觉得后悔。 陈夫人叹了一声,道:“当年夫人刚生下小世子不久,王爷便出了事,夫人不得不连夜逃离出京……夫人的身子,便是在那个时候留下的病根儿。” 那边母女俩亲热地说着笑着,视线有意无意地朝他看过来。 “娘,我把弟弟给带来了。”苏璟妍道,心里些微不安。刚才给他说了那么多,也不知那臭小子想通了没有。 姜氏哦了一声,脸上的笑容仍是淡淡的,拉着苏璟妍的手却紧了紧,显然心里也是激动的。 苏璟妍凑近她耳边,悄声道:“娘,放心吧,那臭小子刚被我训了一顿,不会不认的。” 姜氏瞬间被逗乐了,手指戳了下她的脑门,“你呀你,也真是的,这样突然又重大的事,他哪能一下子就接受?总得需要时间,慢慢来嘛。” “娘,我这不都是为了你嘛…”苏璟妍揽着姜氏的胳膊,撒娇般的说道:“你身子骨儿一向不好,大老远的回京,不就是想看弟弟嘛。” 母女俩聊得轻松。 那边慕彦嵘的心情并不轻松,脑子里天人交战了好一会儿,才在陈夫人的连声催促中往这边迈步。 走到近前也只杵在那里,垂着头像犯了错的孩子。 陈夫人上前行了礼,悄悄地避了开去。 姜氏上前拍拍他的肩膀,淡笑着道:“孩子,若是心里为难,就跟他们一样,叫我夫人吧。” 慕彦嵘嗯了声,不过那声夫人并未叫出口,倒是对她行了个晚辈礼。 苏璟妍不赞同地道:“你呀,就是个死脑筋。” 姜氏忙道:“阿妍,你别逼他了,这孩子从小在姚贵妃身边长大,姚贵妃又一向待他亲近,养育之恩大于生恩,这原本也是常情。这回我来京城,便是要拉她一把的。不为别的,只为这孩子的孝心。” “您真的愿意救我母妃?”慕彦嵘闻言蓦地抬头,喜道。 苏璟妍气得瞪眼,“他还叫她母妃?” 慕彦嵘心虚地低了头。 姜氏横了女儿一眼,转而对慕彦嵘道:“是的。我与你的母妃是朋友,不会坐视不管的。” “那…谢谢您了。”慕彦嵘道。 苏璟妍很不乐意地道:“娘,你也太心善了。姚贵妃她明明是自作自受,你何苦要管这闲事?” 姜氏笑道:“这不是闲事,这是正经的事。” 苏璟妍撇撇嘴,“好吧,你想怎么做吩咐就是了。你自个儿的身子还没好,可不能自己出面。” 原本姚贵妃的死活她是不放在心上的,所以这些天也没怎么动作,只在宫里看好小弟,但现在阿娘来了,且有意要救姚贵妃,她也不得不应承。 慕彦嵘原本紧锁的眉头瞪时舒展开,看着苏璟妍没好气地道:“你既然比我大,心眼儿却比针尖还小,我可不愿认你当姐姐。” 苏璟妍闻言,顿时乐了。 敢情这小子嘴硬心软,其实心里已经认了自己这个姐姐了。 想到此才从怀里掏出一块月牙形的玉佩递给他看,又道:“这个,别说你没有。阿娘可是说过的,这样的玉佩总共有两块,一块给了我,另一块在我弟弟身上呢。” 之前只所以没拿出来,便是不想以物证人。如果小弟不愿相认,就算有玉佩为证,他也必定不会心甘情愿,倒不如先把话说开,待他的态度转变,再拿出来才能事半功倍。 果然,慕彦嵘看着她手里的玉佩,眼睛刷地亮了,随即很快又变得黯然。 这样的玉佩,他还真的见过,就在母妃的首饰盒里。母妃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拿出来看,看完后心情便不怎么好,有时候还会流眼泪。 有一次他实在没忍住,问母妃那玉佩的来历。 母妃告诉他:是一位故人送的。 敢情,那玉佩原来是自己的,母妃却从未告诉过他。 她一直瞒着自己,是不想让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世吧… 姜氏见他神情有异,便猜到个中原由,也不说破,只是笑道:“不过是块玉佩,有什么要紧…你母妃把你养得这样好,还真是辛苦她了。” 闻言,慕彦嵘的神情缓和不少。 苏璟妍再笨,也看出这里面有问题,她可没姜氏那般大度,撇着嘴道:“嗬,以贵妃娘娘的个性,这玉佩的事儿,肯定没和你说过吧。” 慕彦嵘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涨红了脸恼怒地瞪着她。 之前在宫里的时候,这臭丫头可没这般无理… 看姐弟俩斗嘴,姜氏心里是欣慰的,忙站出来圆场,“好啦好啦,闹了这一宿,你们不饿我可是饿得很呢,这就让人传宵夜去。” 说罢朝外喊了一声。 不多会儿便有婢女送来丰富的夜宵,除了虾和鱼,还有象征团圆的汤圆和饺子。 姜氏的心情极好,一连吃了两碗。 第三百八十三章 怼上 并没在陈府停留多久,姐弟二人连夜回了宫。 只是到底身份上有了改变,二人私下里说话的语气都有些怪,时不时地会怼上几句。 虽是互相怼着,苏璟妍的心情却很好,指使慕彦嵘做起事来,更加的理直气壮。 慕彦嵘虽然不服气,也还是听她的话,依她的意思行事。 阖宫上下,看她的眼神越发不善。 若是以往,这样的情形早有人告到嫦月宫去了,可今日不同往日,姚贵妃自己都病得要死不活的了,又遭了皇上的厌弃,哪还管得了宏晖殿的事…… 当然,皇宫里暂时的平静,并不代表真正的平静。 午后的宏晖殿,阳光正好,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苏璟妍仰躺在院里的藤椅上,闭着眼睛假寐。 却在这时内侍的声音传来,“北麓公主到——” 是慕溶月! 苏璟妍猛地睁开眼睛,一骨碌爬起。 这女人怎么来了? 心里暗忖,四下看了一圈,忙寻了个隐蔽的地儿藏起来。 里面慕彦嵘听到动静迎了出来,心里也在猜测她的来意。 这个姐姐一向对自己冷淡,宏晖殿她来的次数一个手都数得过来,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随即想到她即将下嫁的人,眉头便深深地皱了起来。 慕溶月只带了两个贴身的宫女过来,几步走到慕彦嵘面前,脸上满是亲切的笑意,“六弟,在忙啥呢?” “闭门思过。”慕彦嵘不咸不淡地回道,余光四下扫了一眼,没见那臭丫头,顿时放了心,“母妃这回的事错得离谱,我这个做儿子的也难逃干系,虽然父皇大度不追究了,可我心里难受…” 话说得滴水不露。 隐在暗处的苏璟妍不由得点头,算这小子上道。 慕溶月原本也只是随口问问,自然不在乎答案,她今天来另有要事,当下便顺他的话道:“是啊,母妃也太糊涂了,亏得父皇明理,没有责怪咱们姐弟,否则今儿咱们恐怕得在大牢里相见了。” “对了,你今儿来有什么事吗?”慕彦嵘岔开话题,直接问道,并没请慕溶月进殿,人也有意无意地站在路中间,挡着她的道。 这架式是要撵人啊! 慕溶月心里冒火,面上却不得不继续保持笑容,“怎么,没事儿就不能来看看你吗?你是我的弟弟,一母同胞的亲弟,我自然是关心你的,想知道你这些日子过得好不好…来,让姐姐好好看看你——” 说着人又往前几步,几乎贴着慕彦嵘的身子站立,抬头朝他上下好一番打量。 慕彦嵘恶心得想吐,忙后退几步,与慕溶月拉开了些距离,皱眉道:“劳你挂心了,我很好。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一边说一边转身就要进殿。 慕溶月既是有备而来,哪容他这般轻易打发,忙也跟着他进殿。 慕彦嵘气得直想骂娘,板着脸转身,“你到底想怎样?我心里正烦着呢,实在没心情接待你,你请自便吧。” 说着快步迈进大殿,吩咐侍卫上前拦人,心里潜意识地已经将她当作了不相干的人。 慕溶月又气又怒,心里更是惊讶。 印象中这个便宜弟弟的性子不但单纯,还很和善,虽然跟自己不亲,以往却也是以礼相待的,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不近人情了… “慕彦嵘,你给我站住!”慕溶月气急败坏地喊道,她所有的耐心已经耗尽了。 慕彦嵘回头,冷声道:“你到底想怎样?这是我的宏晖殿,可不是你的美华宫,还轮不到你在此大呼小叫!” 这下慕溶月彻底被激怒了,完全丧失了理智,不管不顾地叫嚣起来,“好你个慕彦嵘,你不过是个野种,在我面前摆什么谱?敢情真当自己是皇太子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慕彦嵘闻言勃然变色,野种两个字,到底刺激到他了。 隐在暗处的苏璟妍也气得咬紧了后槽牙,不过她还算有理智,没有当场跳出来。 见状,慕溶月得意至极,凑近他小声道:“你若不想我将你的丑事说出来,就赶快请我进殿,看在姐弟一场的份上,我暂且放你一马。” 好汉不吃眼前亏,慕彦嵘只得就范,强忍着怒意让她跟着进了殿。 慕溶月得意一笑,喧兵夺主地指挥内侍将殿门关上。 刚才在场的宫人不少,皆被她的那句话吓呆了,此时才回过神来,不由得纷纷小声议论着。 虽然慕溶月说的是事实,可这个时候小弟的身世不能暴露… 苏璟妍忙从暗处走出,朝众人厉声喝道:“瞎嚷嚷什么呢?主子的事,岂容你们这些奴才们议论?” 一句话顿时唬得众人住口不言。 这个丫头虽然才来宏晖殿不久,却是殿下跟前的红人,殿下对她可说是言听计从,她要是在殿下面前告一状,自己等人肯定会吃不完兜着走… 苏璟妍眼看唬住了众人,便又放缓了语气道:“北麓公主素日与咱家殿下不合,这是存心给殿下身上泼脏水呢,回头咱得找个机会,好好整治下这个北麓公主,给咱家殿下出气!” 一副怀恨在心咬牙为自家殿下抱不平的表情。 这番言行自然让众人对她的怨恨少了不少。 这丫头虽然讨人厌,可她说的也是实情,北麓公主虽说跟自家殿下一母同胞,可平日跟殿下并不亲近,也不常来宏晖殿。这回贵妃娘娘犯了事,殿下闭门思过自然是做给陛下看的,谁知这北麓公主竟然找上门来搅局,太可恶了! 再一想,她这番话要是传到陛下耳里,岂不是说贵妃娘娘给陛下戴了绿帽子吗?如此自家殿下哪还有活路? 自家殿下要是出了事,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也会跟着倒霉,没见嫦月宫的宫人们都在私下里寻门路吗?不过这个当口谁也不敢接手嫦月宫的人,万一被皇上忌恨,那就不好了… 宫人们大多是墙头草,哪边好哪边倒,为了自己着想,也不愿自家殿下背负这样的名声,于是纷纷附和她道:“哼!就是!北麓公主实在欺人太盛,咱们得给她点儿厉害瞧瞧,不然还以为我家殿下好欺负呢?” “所以呆会儿她出来时,咱们就这样……”苏璟妍压低了声音跟众人交待一番。 第三百八十四章 野种 此时,殿内的气氛异常紧张。 慕彦嵘铁青着脸,怒视着随他进殿的慕溶月,“说吧,你刚才的话到底什么意思?” 慕溶月看着他,淡定地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字面上什么意思?你给说清楚!”慕彦嵘紧咬着唇,瞪着她道。 慕溶月歪着头,眨巴着眼睛,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六弟,你真想知道?” 毕竟已经知道了真相,慕彦嵘的神情突然变得难堪,那头怎么也点不下去了。 “你还是不知道的好。”慕溶月笑笑,抬头四下望了一圈,就近找了张椅子坐下。 还好没说出来…… 慕彦嵘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却笃定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她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是母妃告诉她的? 除了母妃,还有谁知道那件事? 该怎么办? 要不要杀了他…… 一瞬间,他的脑海里涌现出诸多疑惑,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慕溶月可没想到眼前这个单纯善良的少年已对自己动了杀心,看他傻愣愣的样子,只以为是被自己的话吓住了。 “六弟,我想去看看母妃,你陪我一起去吧。” 慕彦嵘斜了她一眼,心里惊讶她来找自己竟然是为了母妃……默了片刻,道:“父皇有令,不准任何人去见她。” “连你也不行吗?”慕溶月讶然道。 慕彦嵘摇头,“父皇责令我闭门思过。这些日子我都没有出门,也没有见客,派了人去嫦月宫问安,也被挡了回来。” “这么说,父皇这次铁定是要置母妃于死地了?” 慕彦嵘默然。在知道了那些隐秘后,他救人的心已没那么急切了。 慕溶月反倒着急起来,“连你也见不到母妃,这可如何是好……六弟,你去向父皇求求情吧,父皇那么庝你,肯定会答应你的。” “不,我不会去求他的…母…她犯的是国法,求也没用。”慕彦嵘道,下意识地将到嘴的母妃二字咽了回去。 慕溶月道:“我知道啊,不求父皇饶恕,只要准许我们见见母妃就行。母妃那么疼你,难道你就不想去看看她?” 如若不知自己的身世,如若没有苏璟妍的插手,他肯定早就想法子去见她了,就像那天一样,为了她敢大声怒斥皇上,不管不顾地护在她面前。 可惜,一切都不复从前了。 不是不痛的。 慕彦嵘黯然地垂着头,红了眼眶。 “你呀,还真是只白眼狼…”慕溶月气急地道:“枉母妃往日疼你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如今她出了事,你竟连看都不愿去看她一眼。” “你敢说你撺掇着我去看她,不是别有用心?”慕彦嵘抬头看着她道。 “我没有。”慕溶月道。不知是心虚还是别的,她的声音弱了好几分,目光也变得闪烁,不敢直视慕彦嵘的眼睛。 慕彦嵘直直地盯着她,冷笑着道:“别以为我不知你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我告诉你,休想!别想利用我为你们做任何事!休想!” 慕溶月闻言脸色大变,腾地从椅子上起身,右手指着慕彦嵘的脑门怒道:“慕彦嵘,你小子别不知好歹,让你办点小事是看得起你,就你这野种的身份,只要我去父皇面前告你一状,你想活都不成!” 这是慕溶月第二次骂他野种…… 慕彦嵘眼里陡然冒出凶光,右手猛地扳住她指向自己脑门的手腕,稍一用力。 慕溶月便痛得杀猪似的嚎叫起来。 慕彦嵘上前一步,恶狠狠地瞪着她,“说吧,你都知道些什么?索性通通说出来。” “你,你已经知道了?”慕溶月徒劳地挣扎着,身子往后退了一步,看着他道,语气惊讶至极。 慕彦嵘抬头下意识地看了看殿门的方向。 那里毫无动静。 吃人的目光重又落在慕溶月身上,“你不是口口声声叫我野种吗?那你就告诉我,我是谁的野种?” 慕溶月几时见过他这般狠戾的神情,一时吓得呆了,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慕彦嵘再一次逼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道:“你有胆就去告,我不怕!” 说罢猛地转身,大步往内殿走去,只遥遥传出话来:“来人!送客!” 留守在殿外的苏璟妍忙朝宫人们使个眼色,自己却悄悄地走开了。 宫人们听令推开了殿门,见北麓公主失魂落魄地站在大殿中央,自家殿下已不知去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不由分说拽着慕溶月直往殿外推。 慕溶月身不由己被推出了大殿,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头上猛地一凉,紧接着眼前一花,哗啦一通声响,全身的湿意立时浸透肺腑,带着一股子浓浓的血腥味儿…… 慕溶月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把脸,眼睛勉强睁开,待瞧见满手的鲜血,顿时吓得大叫一声,眼一翻当场晕了过去。 那边被四个内侍强拉着的慕溶月的宫女这会儿终于挣脱了钳制,一边叫着一边朝慕溶月晕倒的地方跑去。 “你们,你们太过份了!”其中一个宫女哭着道。 另一个宫女却是一言不发,扶着自家公主快步出了宏晖殿,哭着的宫女边哭边跟了出来。 “这个宫女倒是淡定,力气也大。”苏璟妍望着主仆仨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喃喃道。 不待她吩咐,侍卫忙将大门关上。 先前就是大意了一回,没关大门,才让北麓公主闯了进来,惹出这一摊子的事。 殿下还在闭门思过中呢,可不能再出乱子。 幸好殿下没有察觉。 苏璟妍忍不住瞪了那俩侍卫一眼。 俩侍卫忙陪着笑,作着揖,嘴里说着求饶的话。 苏璟妍背着手,轻咳了两声,板着脸狐假虎威地说道:“好,这次就饶了你们,下不为例。” 两人忙又点头哈腰地道谢。 苏璟妍嗯嗯了两声,摆着手去内殿了。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知道:刚才他俩在殿里,究竟说了些什么。 原本她想叫个宫人跟进去的,又一想万一那臭女人口无遮拦又拿小弟的身世说事咋办?自己亲自去又怕被那臭女人认出来,后又想干脆趁这机会让小弟历练一下,改改他那单纯的性子。 以后很多事情,他总是要独自面对的。 第三百八十五章 欣慰 慕彦嵘虽然赶走了慕溶月,心情却没有好转,这会儿独自坐在殿内生闷气。 苏璟妍忍不住失笑,摇摇头,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慕彦嵘蓦地抬头,神情很是惶急地看着她,“阿姐,怎么办?她知道了。” 这一声阿姐叫得宊兀又大声。 苏璟妍愣了愣,半晌才回过神来,眼眶不由湿润了。 她忙起身走到慕彦嵘身边,将他的肩膀揽到自己胸前,“没事,别怕,有阿姐在,不会让她伤害你的。” 慕彦嵘很受用地靠在她身上,嘴里喃喃:“你知道吗?阿姐,刚才,就刚才,我差点杀了她。” 他的声音还带着颤意,显然害怕极了。 苏璟妍摸着他的头安慰:“没事了…小弟,你做得很好。对了,她来找你,是为了什么?” “她想去见母…贵妃娘娘。”慕彦嵘道,不知觉得,那声母妃叫到一半又改了口。 这样的转变,对苏璟妍来说,是好事儿。 看来这次的事做得很对。 今儿的事,若不是提前告诉了小弟,还不知会怎样收场呢。 也幸好小弟知道了真相,才如此理智地应对了慕溶月。 苏璟妍沉吟片刻,道:“以她凉薄的性子,必定不只是单纯地想见姚贵妃,她一定另有目的。” “嗯,我也这样想。只是父…皇上早下了严令,谁也不能去见她。”慕彦嵘道。 苏璟妍道:“没事,这个你就不要担心了,先好好歇会儿吧。” 慕彦嵘点点头,扭头看着她,“阿姐,这些年你们一定过得很辛苦吧?” 苏璟妍犹豫了一会,才笑道:“也还好吧。只是阿娘的身体一向不好,每年冬天都会病得厉害,往往一昏睡就是好几天,挺让人提心的。” 说了这些话后,苏璟妍忍不住暗暗地鄙视自己:这孩子善良得让人心疼,偏偏自己还可耻地利用了他的善良。 可是如果这样能让他更快地接受阿娘,那也就得偿所愿了。 果然,慕彦嵘眼里露出疼惜之色,唏嘘道:“都是因为我,害的她……”到底那声阿娘叫不出口。 不过这样苏璟妍已经很欣慰了。 来日方长嘛,他能这么快地接受自己,也一定能很快接受阿娘。 不过接连发生这么多事,他也的确需要时间。 夜里,慕彦峥悄悄来了宏晖殿。 想到自己的身世,慕彦嵘见到他时很是尴尬。 慕彦峥却笑着在他肩上拍了一把,“不管怎样,你始终是我的弟弟。”说完还别有用意地看了苏璟妍一眼。 苏璟妍脸蓦地一红。 慕彦嵘瞧着忍不住笑了。 三人愉快地用了晚膳。 饭后,慕彦嵘很知趣地回了自己寝殿,将空间留给他们二人。 如今宏晖殿早在姐弟二人的联手整顿下变得井井有条,也不会有哪个不开眼的奴才敢说苏璟妍的不是。 两人去了后园。 自打淮城一别后,来了京城虽然也见过几面,但都还没有好好聊过呢。 慕彦峥先说了朱九的消息。 原来北晋盟里除了朱九,另有一个主事人,便是朱九的师傅丘济苍,北晋的暗卫首领。君熠然奈何不了朱九,便把主意打到了丘济苍身上,说服他暗里对朱九下手,从而使得朱九受伤,自顾不暇。 如今北晋盟内部已然分裂为两派,一派仍然奉朱九为少主,遵他的命令行事,另一派以丘济苍为主,多是北晋暗卫里的老人,他们投靠了君熠然,必要时会全力襄助他成事。 因着君熠然另一个见不得光的身份,两人都相信他有这个能力。 丘济苍之所以敢跟朱九翻脸,转投君熠然,定是君熠然拿出了让他们誓死效忠的凭证,比如,他真正的身份。 苏璟妍可没有忘记,当初在翠玉别院君熠然喊出的那两句口号。 正是那两句口号,使得对方果断住手,放了自己离开。 “不过你放心,眼下朱九很安全。”慕彦峥道。 苏璟妍道:“那咱们有办法救出他吗?” 慕彦峥摇头,“事实上这些消息还是他的人传给我的,这说明他虽然被动,但还不至于束手无措。” “话虽如此,可那家伙一贯报喜不报忧。”苏璟妍皱着眉,不无忧心地道:“以他傲骄的性子,平素根本不可能跟我们说起北晋盟内部的情况,他连这些都告诉你了,恰恰说明他现在的情况很不好。” 慕彦峥仔细一想,也觉得有这个可能。 他一接到消息就赶着来宏晖殿,根本没有细想。 “你倒是挺了解他。”慕彦峥酸酸的道。虽然知道他们之间只是朋友,可还是忍不住吃味儿。 苏璟妍笑道:“我也了解你呀。你看看你,现在就不高兴。” “我哪有?”慕彦峥红着脸道,很快转了话题,“即便如此,我们现在着急也没用。他不主动联系我们,我们就算想救他,也无从着手。” “所以,我们得尽快与君熠然摊牌,但愿他能及时醒悟吧。”苏璟妍感慨地道。 慕彦峥摇摇头,没有说话,心里却清楚,那厮既然做了这么多事,就没想过回头。 而且他也实在狡猾,出殡那天一看事情有变,很快就调整了策略,以不变应万变,瞬间由反臣变成了顺臣,父皇才刚抵京自然不能拿他怎样。 现在,父皇即便想动他,也根本没有借口。 除非,姚贵妃吐口。 可是姚贵妃不会那么傻,她装病,一直昏迷不醒,便是不想面对父皇的逼供。 父皇派人日夜守在她的寝宫,名为照顾,实为监视,当然也要保住她的性命。 不然,以君熠然的手段,铁定已经杀她灭口了。 只有死人才不会吐露任何秘密。 “阿峥,我想见见他。”苏璟妍忽然道。 慕彦峥心里一紧,“见谁?” 苏璟妍道:“君熠然。” “不行!你不能见他!”慕彦峥想也不想地道,脸上神情紧张。 苏璟妍道:“放心,他不会拿我怎么样的。只是大家毕竟朋友一场,我还是不想他丢掉性命。” 慕彦峥想了想,道:“也好。如果他真的愿意放手,我也愿意放他一条生路。终归,曾经朋友一场。” 第三百八十六章 催婚 当然,苏璟妍也没那么白痴,会主动告诉君熠然自己进了宫。 她打算约他在宫外见面。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行动,翌日便得知君熠然在大朝会上奏请与北麓公主早日完婚。 原本皇上早已下旨,北麓公主与君三公子的婚事早在八月就该举行,可却因为太子的突然薨逝不得不往后延。 现在又出了姚贵妃欺瞒天下皇上假死之事。君三公子若是精明,就不该在这个时候提及婚事,他是生怕姚贵妃的事牵连不到他们君家吗? 在朝的文武百官无不这样想,有与君熠然走得近的朝臣当场便给他使起了眼色。 君熠然却不置可否,只躬身面向帝座,静待皇帝的答复。 皇帝当然没有立刻表态,笑着问大臣们的意见。 大臣们有反对的也有赞成的,且都说出了自己的理由。 皇帝听了一耳朵,却也没法看出哪些是他的人。大臣们俨然真的只是在就事论事。 这样的情形下,皇帝只得持保留意见,说北麓公主乃贵妃之女,待贵妃交由三司会审定罪后再议。 君熠然也不争辩,恭声应允。散朝后也独自出宫,不与任何朝臣搭话。 这让朝臣们越发不解,就连他的兄长君初然也不知这个弟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刚才在朝堂上,自己可是反对的。下朝后便想邀他一道问问情况,谁知这小子连声招呼也不打就自个儿出了宫,当没当自己是他的兄长? 君初然想想就来气。 这个弟弟,总是想一出是一出的,做什么事都不跟自己商量。父亲来信说他的脑子有问题,要自己多加留意,一定要看住他,不能让他给君家招了祸。 如今姚贵妃已经彻底失势,眼下皇上虽然没有怪责六殿下和北麓公主,可难保以后不会翻旧账。 若是别的人这个时候肯定要绞尽脑汁的想法子退婚,与姚贵妃母女划清界线,而不是催促婚事尽快举行。 这个弟弟脑子进了水了…… 想归想,气归气,君初然还真不敢放任他不管,当下便派了自己的长随满大街地寻他。 兄弟俩虽然住在同一所宅院,见面的次数却少得可怜。 君初然心里清楚得很,这个弟弟表面上是住在他那里,不过是拿他的宅院当幌子罢了,他自己另有住处。 平日里根本见不着他的面,只偶尔听家里下人说三公子回来过等等。 君初然是文官,手下虽也招揽了一些江湖好手,可到底没法查到君熠然的形踪。 唉…… 君初然一路心事重争地回了府,才刚进了门便见管家来报:三公子回来了。 这个孽障,还知道回来…… 君初然憋了一肚子气,想着呆会儿见了他一定要好好训他一顿。 厅堂里君熠然自在地吃了两块桂花糕,又喝了两盏茶才等到君初然。 不待他发怒,他便笑嘻嘻地迎上前,拍着君初然的肩膀道:“大哥,父亲不在,我我的婚事只得你做主了?” “难道你真想娶那北麓公主?”君初然瞪大了眼道。 君熠然依然笑嘻嘻道:“是啊,这是圣旨,抗旨是要杀头的。” “这事儿原本可以拖一拖的。”君初然道:“只要你不提,后面指不定会有变故,你今儿发什么疯?偏偏就提了。” “因为这是好事啊。”君熠然语气轻快地道:“总之,这事儿就这样定了。大哥,婚礼的事,你多多费心。” 君初然气得头疼,右手揉着太阳穴没好气道:“皇上还没答应呢,你急个什么劲?” 君熠燃道:“放心吧,他会答应的。”语气很是笃定。 “那可不一定。”君初然道,心里已经打定主意,明儿早朝无论如何也要说服皇上,让婚事再往后延延。即便不能真的将这场婚事拖黄了,也要让君家有所准备。 君熠然跟哥哥说过这些话后,很快又匆匆出了府。 君初然这才想起来要训他,可人早跑得没影了,顿时又气得不轻。 君夫人听闻这事,倒是很高兴,开导了丈夫几句,便又忍不住好奇,问道:“上次来咱府上的那个丫头,老三不是挺喜欢的嘛,怎么,这就断了?” 君初然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你们女人哪,就是心眼儿窄,心思总放在这些小事上。一个丫头片子而已,要是喜欢,娶进门就得了,现在可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君夫人被丈夫这一数落,脸色顿时也沉了下来,“是是是,你们男人都想着大事,在你们眼里,我们女人就如同衣裳,喜欢了就穿,厌了烦了就扔掉,既不心疼也无所谓。你看看这满屋子的莺莺燕燕,我都快管不过来了……你自己的女人,自己管去!” “你这娘们,简直是无理取闹!”君初然心里正烦着呢,被她这一搅和,心情就更不好了,袖子一甩气呼呼地摔门而去。 君夫人也气得不轻。 自家男人其他还好,就女色上贪恋成性,年经轻轻就已经娶了五房妻妾,这还不算外面勾搭的莺莺燕燕。若都加起来,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君夫人虽是嫡妻,却不是最受宠的那个,心里难免意不平,夫妻俩为这个没少吵架。 君夫人回到后院,越想越伤心。 正巧妾氏刘氏过来问安,撞在枪口上,被她找了个籍口狠狠训了一通。若不是有管事婆子来报有客人到,她还不想罢手。 这个客人也恁地不懂礼数了,上门做客前难道不知要先递帖子吗,待主人家回了帖准备好了才能上门,就这样冒冒失失地来,太失礼了…… 君夫人心里腹诽着,人到底也还是迎了出来。 她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失礼。 待她来到花厅,见到那个娇俏的姑娘时,满脸的不高兴顿时被惊讶代替。 “夫人,冒昧打扰了。”苏璟妍盈盈起身,微笑着朝她施礼。 君夫人微微颔首,脸上的惊讶之色散去,自顾在主位上坐了,吩咐婢女上茶。 “是阿妍姑娘啊。”君夫人笑道:“那日你不辞而别,嫂子我可一直挂念着呢。阿妍姑娘这些日子过得好吗?” “不好。”苏璟妍道:“我是特地来找君熠然的,他在家吗?” 第三百八十七章 上门 曹氏吃了一惊。 敢情这姑娘是兴师问罪来了。 只是她的消息也恁地灵通了,自己也才刚刚知晓,她就找上门来了。 心里嘀咕着,面上热情不减,笑眯眯地抬手请她喝茶,自己也抿了一口,才道:“哦,你找老三哪,刚才还在府里呢,这会儿也不知在不在,那孩子啊,属猴的,拘不住。” 苏璟妍原本是想约他私下见面的,然而早朝上他这一提,不得不改变主意,干脆直接来了君府。 自打上次她从君府离开后,两人并未见过面。 这一个月里,发生了太多的事。 如果不是皇帝的突然出现,现在的局势未必如此平静。 君熠然沉默了这么久,居然会在大朝会上重提他与慕溶月的婚事,这中间肯定有问题,她必须找到他问个明白。 虽然,君熠然不一定会告诉她… 她这满脸的忧色,落在曹氏眼里,自是因为心上人与别的姑娘即将成婚受到的打击,随即想到自己也不被夫君喜爱,顿时觉得两人同病相连,有心帮她一帮。 君熠然早出了府,曹氏是知道的,打发人去请不过是做做样子,同时暗里也派了管家出府去找。 不多会儿,去请人的婆子过来回话,说三公子不在府里,刚才出去了。 苏璟妍哦了声,不由得站起身来,脸上流露出失望。虽然来之前也想到不一定会见着人,但真正得到结果也还是不忍不住失望。 曹氏忙笑着安慰她,“你别着急,老三许是临时出的门,过不多久就会回来的,你且等等。” “不了,夫人,我还有事,改天再登门拜访。”苏璟妍强笑着拒绝道。 曹氏却不由分说拉着她坐下,“既然都来了,等一会儿有什么打紧…男人嘛,心思可不像我们女人家这么细的,他肯定没想到你会来府上,否则无论如何也不会出去。”说着又转了话题,笑眯眯道:“阿妍姑娘,不妨陪我们打几圈,到时老三回了府自会让他来见你,有什么话你们还是当面说清楚了的好,可不要给彼此都留下遗憾。” 苏璟妍想想也觉得有理。 好容易出了宫,可不能无功而返… 这样想着便顺了曹氏的意点了点头。 曹氏不由得松口气,笑道:“这就对了嘛。阿妍你且放宽心,嫂子我总是站在你这边的,这回嫂子一定帮你。” 语气下意识地亲切不少。 苏璟妍这才意识到曹氏误会了,不由得脸上一红,正要解释,不妨厅外又款款走来两位美人,身后跟着一溜儿的丫鬟婆子。 两人朝曹氏施礼,曹氏微微颔首,拉过苏璟妍给她们做了介绍,又介绍了面前的美人。 原来是君初然的侍妾,一个姓余,一个姓袁,瞧着都很年轻,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 两人听到说是三公子的朋友,顿时都充满了好奇,抬眼看着她好一阵打量,随即又掩嘴偷笑起来。 这年头,男女间哪有什么朋友,不过是彼此的相好罢了。这姑娘主动找上门来,胆子不小,换作她们肯定是不敢的。不过三公子虽然尚了公主,但还没有完婚,这个当口这姑娘找上门来,难道是想趁三公子大婚前,先把名份定了? 自以为清楚了这姑娘的来意,两人笑得越发暖昧了。 苏璟妍却被她们笑得莫明其妙,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俩。 曹氏轻咳了声,佯装板脸训了那两人几句,便又道:“不是说要打几圈吗?走吧,阿妍姑娘可是此中高手,你们输了可不许哭鼻子。” 余氏袁氏忙止了笑,吐着舌头连连道不敢。 两人都是新进府的,对曹氏这个主母又敬又畏。 曹氏平素闲暇时总喜欢玩这个,她们便投其所好,时不时地陪她玩几把,当然都是输的多赢的少,回头再在男人那里撒撒娇,闹一闹,输掉的总会拿回来,皆大欢喜。 曹氏也都睁只眼闭只眼。 自家男人的德性,没人比她更清楚了。 反正,只要不动自己的小金库就好。 女人嫁了人,男人不可靠,那就只能多攒银子了。 一行人说着笑着,很快到了花厅,早有丫鬟婆子将麻将牌理好,旁边的小矮几上不但添了茶水,还有糕点和水果。 这个时候,苏璟妍想要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只得随曹氏一起坐到了桌旁。 余氏袁氏也忙落座,花厅里很快传出了哗啦音。 坦白说,苏璟妍并不喜欢这项娱乐,前世就没这爱好,这一世在虎头寨偶尔会陪着阿妍玩一下,牌技实在烂得很,每回玩都是输得一塌糊涂。 但今天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她们三个故意放了水,总之每次都是她第一个胡牌,不是自摸三家就是胡了别家的大胡,到最后她面前的碎银子已经堆成了小山。 曹氏倒没什么输,余氏袁氏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显然输了不少。 苏璟妍有些不好意思了,借故方便出了花厅,谁知刚到走廊里,便见君熠然负手朝她走来,脸上一贯痞痞的笑意。 苏璟妍站在原地,不由得深吸了口气。 君熠然紧走几步,身子微倾凑近她,“怎么,想我了?” 这厮一开口,准没好话。 苏璟妍皱了皱眉,没好气地道:“鬼才想你…君熠然,你太不要脸了。” 君熠然笑笑,并没生气,忽地抬起右手在她的鼻尖上点了点,“你呀,臭丫头,明明想里想得要命,却偏要做出这副生气的样子来,口是心非…不过嘛,本公子就喜欢你这小样儿……” 说罢哈哈笑了起来。 笑声引得厅内的女人都走了出来,俱都掩着嘴偷偷地笑,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苏璟妍气得柳眉倒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心里的怒意压下去,板着脸道:“君熠然,你别贫嘴了,我找你有正事,咱们去你书房谈。” “去吧,快去吧,有什么话好好说啊。”曹氏快言快语地道,又看着君熠然,警告似地道:“老三,你可不许惹阿妍姑娘生气,不然嫂子我可饶不了你。” 君熠然忙笑着点头。 余氏也笑看着君熠然,“哟,三公子,为了你的心上人,今儿我可是亏大发了,你得补偿补偿。” 第三百八十八章 反省 心上人三个字,彻底取悦了君熠然。 君熠然笑得更欢了,“说说吧,小嫂子,你损失了多少,三弟我加倍赔偿你。” 旁边的袁氏忙娇笑着道:“我也损失大了,三公子,你看着给呗。” “好好好,都有都有。”君熠然爽快地摆摆手,从怀里掏出银子丢过去。 余氏袁氏争抢着接过,连连谢了一番,笑嘻嘻地给曹氏和君熠然行了礼退下了。 曹氏也随后离开,走时还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苏璟妍有些无语地看着她们的背影,真不知这些人是怎么想的,未必来找君熠然就一定是他的相好,什么逻辑…… 君熠然好笑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别看啦,再看也没用…你不用跟她们一般见识,都是些头发长见识短的货。” “她可是你大嫂,俗话说长嫂如母,你也恁不尊重人了。”苏璟妍皱眉道。 君熠然又一次凑近她,小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怎配当我的大嫂。” 苏璟妍心里一紧,听出了他这话里有话。 这是根本没拿君家人当家人啊。 虽然跟曹氏认识不久,但她能感觉到,曹氏对他这个小叔子不错,没曾想人家根本不屑。 这人站在高处惯了,根本不能体会世间的情义,太凉薄了。 “不管如何,她现在就是你的大嫂,看在她一片真心待你的份上,你也得尊重她。”苏璟妍斥道。 “是是,你说的都对。”君熠然道,忽地抬起头,紧盯着她的眸子:“可我也是一片真心待你,怎不见你真心待我?” 苏璟妍一时语噻,忙撇开目光看向它处。 君熠然却不放过她,先前还温和的眸子这会儿好似染上了一层寒霜,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那不一样。”被他一再相逼,苏璟妍好容易压下的火气腾地再次冒起,“感情的事怎能勉强?我不喜欢你,一丁点儿都不喜欢,也请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心思。” 这话无疑很是伤人。 苏璟妍说完后就后悔了。她明明是来当说客的,想让君熠然罢手。可她这话一说,这厮肯定大怒,哪还能愉快地聊下去? 但出乎她的意料,君熠然并未动怒,盛满寒霜的眸子瞬间冰雪消融,又恢复了他一贯温润如玉的模样。 “我知道你说的是气话。”君熠然笑着摸摸她的头,眼里柔情无限,“何必呢?丫头,当初在百慧楼,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敢说是我的未婚妻,这话我可一直记着呢。” “那不过是个玩笑。”苏璟妍懊恼道。 君熠然却正色道:“在本公子这里,没有玩笑。” “跟你真是说不清楚。”苏璟妍气得跺脚,又忍不住四下看了看,发现暗处有不少双眼睛偷偷看着,立马意识到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 刚才只顾着跟这家伙较劲了,忘了这里是公共场所…… 想着人也迅速冷静下来,瞅着君熠然道:“走,咱们进去再说。” 君熠然立马眼睛一亮,从善如流地道:“好好,都依你,你说了算。” 说完还特意朝四周嘘嘘了几声,迈着八字步招摇地走在前面,还不忘回头对苏璟妍道:“放心,今天的事儿,他们不敢说出去的,有我罩着,公主也找不了你麻烦。” 苏璟妍鼻子里哼了声,懒得跟他打嘴仗,只沉默着随他一起进了东跨院。 整座院子空荡荡的,不见半个人影。但凭直觉,她能感觉到这院子里戒备森严,连空气都充满了紧张的味道。 显然这里才是他的地盘。 君熠然领着她去了书房,自顾在窗下的软榻上坐了,指着矮几对面的垫子道:“你也坐吧,我可不喜欢站着说话。” 苏璟妍拂了拂衣裙,依言坐下。 不多会有仆从推门进来,将托盘里氤氲冒着热气的茶壶搁在矮几上,又留下两只绘着飞龙在天图案的茶杯。 苏璟妍吓了一跳。 这厮也真是大胆,居然敢用绘有龙形图案的器具。 君熠然神情自若地提着茶壶往空杯里注茶,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越趄,反而理所当然。 怔愣间,那家伙已将茶水递到她嘴边,苏璟妍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君熠然只看着她,不放手也不强求。 到底,苏璟妍没有抵住他强大的气场,别扭地喝了那杯茶。 君熠然微微一笑,将空茶杯放下,人也往后一躺,半倚在身后的软枕上,“你想跟我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苏璟妍清了清喉咙,斟酌着道:“你与我娘的这场博弈,你已经输了。” 君熠然哦了声,剑眉往上挑了挑,脸上神色如常,“事情还没有结束,你怎么知道我就会输?” “皇帝平安回京,这就意味着你已经输了。他是正统,在位期间并未做出天怒人怨的事情,占尽了天时、地利和人和,你没有任何机会。” “那可不一定。你,就是我的机会。”君熠然盯着她道。 苏璟妍道:“我不会与你狼狈为奸的。” “那,如果是用你弟弟的性命呢?”君熠然面无表情地说道, “什么?”苏璟妍大吃一惊,虽然早猜到他已经得知小弟的身世,可这一刻得他亲口证实,心里仍免不了恐慌。 君熠然见状,不由得失笑,“你看看你,丫头,原本就不是个善于谋略的人,何苦来我这里做说客,没说服我,倒先把你自个儿吓着了。” 苏璟妍又气又怒,偏又知道他说的是事实,自己的确已经乱了阵脚。 这厮出了名的卑鄙,他既然已知小弟的身世,如果用小弟的性命作要挟,自己还真的不能不就范。毕竟,小弟的性命才是重中之重。 “放心,卑鄙是对别人的。对你,我不会用这种手段。”君熠然道,嘴角带着笑意,脸上神情轻松。 苏璟妍却无法轻松,被他如此奚落,心里气得要命。 她这算是自取其辱。 似乎每一次跟他交手,自己都没有胜过。但要说到伤害,他似乎也从没真正伤害过自己,反倒好几次救了自己的命。 苏璟妍不由得反省:自己是不是就仗着他的喜欢,所以才敢不自量力、单枪匹马地来找他理论。 这一次,又是徒劳。 第三百八十九章 失火 君熠然说到做到,这一次也并未为难她。 苏璟妍怅然地离开君府,在大街上漫无目地地溜达了好几圈,确定无人跟踪,才小心地去了朱雀街的陈府。 或许是见了儿子的缘故,姜氏的身体日渐好转,脸色也恢复了往日的红润,看上去整个人精神了许多,仿佛年轻了十岁。 苏璟妍压下满腹的心事,陪着母亲闲话家常。 在陈家,慕彦嵘的身世已不再是秘密,母女俩聊起来也不再避讳。 姜氏便问起儿子在宫内的情况。 苏璟妍事无巨细,给她说了个清清楚楚。 姜氏听得津津有味,末了道:“这么说,姚宛如身上肯定还有秘密,这个秘密慕溶月也知道,所以她才想要迫切见到她。” “她会不会是受了君熠然的指使?”苏璟妍道。两人打交道得不少,慕溶月虽说比她聪明一点,但论谋略也还不是君熠然的对手。 姜氏摇摇头,“不会。如果她是受君老三的指使,不会那么冒冒失失地去找嵘儿。” 苏璟妍想想也是。以君熠然的手段,他不会如此冒失。 “所以她一定是瞒着君老三的,并且这个秘密她不想让君老三知道。”姜氏道。 那会是什么秘密呢? 苏璟妍想不明白了。 姜氏笑道:“你也先别着急,她们之间如果真有秘密,那慕溶月肯定不会就此罢手的,她一定还会想别的法子去见她。只要盯紧了姚宛如,早晚会知道的。” 那倒是。 苏璟妍展颜一笑,心里轻松了些,随即想到君熠然,不由得又蹙眉起来。 她去君家的事并未告诉阿娘,现在落得这样的结果更是难以启齿。 但以姜氏的精明,早猜到她有心事,只是她自己不说,姜氏便也装作不知道。 母女间即便再亲密,也会有自己的秘密。 就这样一直聊到掌灯时分,苏璟妍在陈家用了晚膳才回宫。 慕彦嵘早等得不耐,见她回来忙摒退左右,拉着她到寝殿里说话。 这番情形落在宫人们眼里,更是觉得阿妍这丫头飞上天了,将来即便不能做自家殿下的正妃,也妥妥的侧妃一个。 姐弟俩也不跟他们解释,正好借着他们的误会掩饰自己的身份。 “怎么样?见到君熠然了吗?”慕彦嵘眨巴着眼睛,望着苏璟妍迫不及待地问道。 苏璟妍有些郁闷,接过慕彦嵘递来的茶水猛喝了一口,才摇摇头道:“见是见到了,可那家伙滑头,跟我打马虎眼儿呢。” 在慕彦嵘面前,她哪好意思将被君熠然调戏的事说出口。 “这样啊。”慕彦嵘不由得失望,搓着手道,“那咱们该怎么办?”想了想又对苏璟妍道:“不管怎样,跟她姐弟一场,我还是不希望她嫁给那个大坏蛋。” 苏璟妍不由噗哧一笑。 小弟还真是可爱,她还是第一次听人骂君熠然是个大坏蛋。 小弟还是那么善良,慕溶月那样对他,他也仍就顾念姐弟之情。只可惜慕溶月未必会领他这份情。 苏家果然出善人。 她不由自嘲地笑笑。 父亲苏战若不是为了顾全大局,也不会丢掉自己的性命;阿娘若不是为了顾全大局,也不会在虎头寨一隐十几年;自己虽然不够心善,但也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 难得小弟生在皇宫这样的复杂之地,还能保持本心。 就这一点,姚贵妃罪不至死。 阿娘也正是冲着这一点,才想要救她。 “放心吧,阿娘会想办法阻止的。”苏璟妍道,安慰地拍拍慕彦嵘的肩膀。 慕彦嵘笑了,想到什么眼睛忽然一亮,“对了,阿姐,你跟我说说,你们在虎头寨的事儿吧,我想听。” “真的想听?”苏璟妍笑着道。 慕彦嵘拉着她的手坐到榻上,语气不自觉地透出撒娇地意味,“人家是真的想听嘛,姐,你快讲讲……还有你跟四皇兄,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我可知道四皇兄对你,很不一样哦!” 清澈透明的眼神,让人很难拒绝。 苏璟妍被他缠得没法,只得陆陆续续地讲了一些。 原本她到虎头寨的时间也不长,知道得实在有限。好在慕彦嵘是个单纯的孩子,不曾怀疑,又追着她讲与慕彦峥的事。 姐弟俩正聊得愉快。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夹杂着宫人的喊声:“不好啦!嫦月宫走水啦!” 随后一个内侍惊慌的声音传进殿内:“殿下,嫦月宫出事了!” 几乎是立时,慕彦嵘脸色一变,跳起来几步窜到门口,揪住那传话的内侍问道:“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会走水呢?” 那内侍哭丧着脸道:“奴才也不知道,正着人打听呢。” “那还不快去帮忙?”慕彦嵘喝道,“把殿里的人都叫去,越多越好,得赶紧把母妃救出来!” 说话的同时,他已疾步冲出大殿,往嫦月宫方向奔去。 苏璟妍犹豫一瞬,随后也跟了过去。 宫人们见殿下如此,忙纷纷拿着盛水的器皿直奔嫦月宫。 嫦月宫此时已是一片火海,若大的火势染红了半边天际,四处都是奔跑的宫人,呼喊着尖叫着,手里皆捧着盆瓢等物,纷纷往火里喷水,四周发出劈里啪啦的响声,不时有燃得正烈的横梁从顶上砸下来… 慕彦嵘瞧得目眦俱裂,几次想要冲进去,都被宫人死死抱住,“殿下,不要啊!您不能进去!危险!” “可是,母妃还在里面呢?”慕彦嵘大声道,声音里带了哭腔。 这么大的火,母妃又昏迷不醒,根本不可能自己从殿里跑出来,那不得活活烧死啊。 抱住他的宫人忙道:“殿下别急,已经有侍卫进去了,过不多久就会把人救出来的。” “唉,得快点啊!”慕彦嵘跺脚道,神情仍是惶急。 苏璟妍这会儿也赶了过来,站在他身边一语不发。 人只有到紧急关头,才更容易流露真情。 小弟对姚贵妃的孺慕之情,比她想象中要深得多。 所以,阿娘的做法是对的。 不过,她可不会天真地以为嫦月宫失火是个意外,世间没有那么多的意外。在这种时候,人为纵火的概率即便不是百分之百,也一定是百分之九十九。 只是,这火究竟是谁放的呢? 第三百九十章 失踪 陆陆续续地,有火人从火海里冲出来,夹杂着痛苦的呻、吟。 宫里的太医也已经赶到,忙不迭地蹲身查看他们的伤势,看完后做了简单的处理,吩咐立即送往太医院。 皇帝在这一点上还算民主。凡宫里人无论主子还是奴才,受伤或者生病都可找太医们医治,按律付银子便是。 这会儿嫦月宫出了这么大事,陈刚作为太医院的院判,自然在第一时间到了现场,指挥太医们救人。 慕彦嵘看到他,面上不由露出喜色,疾步冲过去拽住陈刚的衣襟,“陈太医,快想想办法,救救我母妃,再不救出来,她就会死的。” 陈刚微微皱眉,不着痕迹地将他的手拿开,以一贯沉稳的语气道:“殿下请放心,臣一定尽力。” 苏璟妍也走过来劝道:“殿下别急,贵妃娘娘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说着暗里跟陈太医使了个眼色。 陈太医行了礼走开。 慕彦嵘神情呆呆地望着面前的火海,只觉浑身的力气仿佛都用尽了。 苏璟妍扶着他到旁边的树底下坐下,握着他的手无声安慰。 很快大批的禁卫赶来,众人齐心协力终于将大火扑灭。 整个嫦月宫俨然已成了废墟,到处是断壁残堟、碎屑瓦砾,烧焦的衣物帐幔发出难闻的气味,幸存的宫人狼狈地蜷缩在角落,双腿犹还不停地打着哆嗦,眼睛惊恐目无焦距地四处张望。 因着姚贵妃的受宠,整个嫦月宫也只住了她一位主子。侍候的宫人却不少,宫女嬷嬷连带内侍,足有百多号人。然而禁卫们将整个宫殿都搜遍了,并未找到姚贵妃,真正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下连苏璟妍也吃了一惊。 慕彦嵘闻此噩耗,当场晕了过去,苏璟妍脸色一变,顾不得其他忙吩咐宫人们将他送回宏晖殿,并召了陈太医前去救治。 陈太医欣然应了,跟其他太医交待几句,人便随着苏璟妍去了宏晖殿。 皇帝终于姗姗来迟,站在宫门口面无表情地发了会儿呆,末了交待禁卫好好搜寻,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去。 宏晖殿里,众人屏息凝气,看着陈太医扎针。 不多会儿,慕彦嵘悠悠醒来,未语先泪流,显见伤心得厉害。 他轻轻地挥手,让宫人们都退下,只留了苏璟妍和陈太医在侧。 陈太医略一犹豫,躬身行礼道:“两位有话慢慢说,臣先告退。”说罢不待慕彦嵘发话,已然转身退出寝殿。 这个陈刚,恁地太不尊重人了。 慕彦嵘盯着他的背影,心里又气又怒。 苏璟妍也忍不住皱眉,这家伙只听阿娘的话,其他人都不怎么放在眼里。小弟留下他肯定是有话要问,他却故意避开,太张狂了。 不过这会儿她不想太刺激小弟,只得安慰他道:“别理他,这家伙脾气古怪,犯不着跟他置气。” 慕彦嵘轻咳了两声,自己从榻上坐了起来。 苏璟妍忙塞了个软枕垫在他身后。 慕彦嵘却伸手拿开,苍白着脸笑道:“阿姐,我没那么娇弱,已经好了。刚才就是一口气上不来,才晕了的,现在不会了。” “好了就好。”苏璟妍就势坐在他旁边,端过几上的温水喂他喝了。 慕彦嵘扭头看着她,眼里满是感激之意,“姐,幸好有你。” 苏璟妍道:“只要你愿意,姐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一直照顾你。” “那肯定不行。”慕彦嵘笑了,“四皇兄会杀了我的。” 苏璟妍也被他这话逗笑了。 一番说笑冲淡了不少忧伤。 到底,慕彦嵘也没稳到最后,终是小声地问了出来,“姐,我母妃,她真的,真的已经不在了吗?” “我不知道。”苏璟妍诚实地回答,“在没有见到尸体前,我们不能轻易就下结论。” 慕彦嵘忧伤地道:“可是那么大的火,母妃又在病中,她怎么可能逃得出来?” “或许,会有奇迹吧。”苏璟妍若有所思地道。 她此时忽然想到一个可能。 当年阿娘火焚武神王府,为的是造成自杀的表象,从而好方便带着她逃跑。 这一回姚贵妃大火中失踪,会不会也是这样的缘故。 毕竟,她如果醒转,皇帝不会放过她,君熠然必然也不想让她活着,连她的亲生女儿慕溶月都在算计她,那么逃出皇宫便成了她保命的最好方式。 但这一点,在还没得到确实的消息前,她是不会告诉小弟的。 “会有奇迹发生吗?”慕彦嵘喃喃地,眼神毫无焦距地望向窗外,神情越发黯然。 苏璟妍道:“会的。” 慕彦嵘苦笑,他知道阿姐这是在安慰他。 外面陈太医并未离开,待慕彦嵘吩咐传膳后,他便又重新入内,替他把了脉,开了方子才行礼离去。 苏璟妍亲自送他到殿门口,小声问道:“姚贵妃并没有死,对不对?” 陈太医下意识地一愣,皱着眉头回看她,“你怎么这么说?” “你什么都知道,可是不想让殿下知道,是也不是?”苏璟妍继续咄咄地逼问。 陈太医没有正面回她,只道:“你想知道什么,可以去问夫人。”说完迈开大步淡定地走了。 他虽然没有明确回答,但他的话无疑已经透露出了消息,那就是此事与阿娘有关。莫非真像自己想得那样,姚贵妃这是在玩火遁,阿娘便是她的帮手。 所以,这场大火是她自己放的。 原本这也是阿娘答应过小弟的,要救姚贵妃,没想到会是这种救法。 不过这样也好,既让姚贵妃假死脱离了宫廷,又让她得以活下来。对姚贵妃来说,这也是她最好的结局了吧。 想到此,苏璟妍顿感一阵轻松。 宫外的君熠然面无表情地听着手下那一通汇报,气得想杀人。 嫦月宫失火,姚宛如居然失踪了。 他的人就在嫦月宫看着,居然也没发现异样,一群没用的东西。 事实上那老女人的死活他根本不放在心上,只是有件事他必须找她问个清楚,可惜现在人已经失踪了,一时半会儿去哪里找… “去,给我好好查,看这到底怎么回事?”君熠然冷冷地吩咐道:“给你三天时间,查不出来,提头来见。” 立在他面前的男人心里一紧,忙恭敬应是,转身退下。 第三百九十一章 定论 曾经煊赫一时的嫦月宫,就这样轰轰烈烈地倒下了。 曾经宠冠六宫的姚贵妃,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失踪了。 至于她到底是死是活,根本无从知晓。 德圣殿里,皇帝摒退了左右,独自一人坐在长案后,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案上的一页字笺出神。 那上面有他熟悉的簪花小楷。 虽然只有两个字:勿念。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她的字。 她到底还是来了。 皇帝忍不住一叹。 在她面前,自己永远都是一个失败者。即便身处高位,也仍然摆脱不了她对自己的影响。 这张字笺,是他派去嫦月宫贴身照顾姚宛如的嬷嬷带回来的。 所以,姚宛如是被她带走的。 所以,嫦月宫的那把火,也是她放的。 她来了京城,她进了皇宫,却仍然不想见到自己。 她难道不知,只要她一句话,自己对姚宛如也会罔开一面,放其一条生路。她为何就不能来见见自己,求求自己?她为何一定要用这样的方式来羞辱自己?嘲笑自己的无能? 她真是太无情了。 不但无情,还很残忍…… 皇帝默默地瘫坐在龙椅上,闭上眸子两行清泪缓缓流了下来。 良久,他才睁开眼睛,抬手抹掉满脸的泪,声音平静地唤人入内,“来人!给朕更衣,摆驾宏晖殿!” 很快,皇帝的銮驾莅临宏晖殿。 彼时苏璟妍正宽慰小弟,听闻宫人来报,匆匆交待几句,便避开了。 她虽然易了容,可皇帝以前见过她的,能不见尽量不见。 慕彦嵘怀着复杂的心情迎了出来。 自打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后,便没有私下见过皇帝。 皇帝这些日子忙着处理朝政,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关注他。 这对名义上的父子,此时见面各怀心事,到底比以前生分多了。 皇帝不动声色地默默打量眼前的少年,少年面色哀凄,神情憔悴,双眼肿得像核桃似的,显然刚刚哭过。 是为了他的母妃吧。 皇帝黯然地想,这虽然不是自己的儿子,可到底在自己身边长大,自己也曾手把手地教他习字、练武,陪他度过许多美好的时光。 这要是自己的儿子多好… 皇帝不无感叹地在心里道,很奇怪,自己竟然对他生不起恨意。 照说他既是苏战的儿子,自己该恼他恨他杀了他才对,为何就恨不起来? 皇帝摇摇头,努力摒弃心中荒唐的念头,抬手虚扶了一把,叹了声道:“起来吧,难为你了,嵘儿。” 语气一如既往的慈爱,仿佛姚贵妃并未犯错,他依然是自己最喜欢的儿子。 慕彦嵘谢过后起身,默然地随在皇帝身后进了大殿。 皇帝在主位上坐了,呷了一口茶道:“你母妃的事,朕很抱歉,是朕没有好好保护她,才让她遭此大难,” “儿臣不敢。”慕彦嵘垂头嗡声道。 这声儿臣,叫得实在别扭,但又不得不叫。 皇帝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这个儿子,今儿有些奇怪啊…若是以往,肯定早扑过来抱着自己嚎啕大哭了,可他现在这样,虽然伤心到了极点,却谨守儿臣之礼,半分亲近也无。 他这是怎么了?哭傻了?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幸得阿姐走时嘱咐他,万不能引起皇帝的怀疑。 慕彦嵘忙抬起头,一边擦着脸上的泪,一边上前几步,拽着皇帝的衣袖,“父皇,母妃没了,儿臣心里害怕,害怕父皇不要儿臣了。” 皇帝闻言不由得失笑,暗道是自己多心了。 瞧这孩子,害怕着呢。 当下忙拉着他到身旁坐下,又拍拍他的肩膀,语气温和地道:“怎么会?嵘儿,你想多了,你是朕的儿子,朕怎么可能不要你?” 慕彦嵘仰起头,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是母妃做出那样的事,她现在又没了,难道你都不恨儿臣吗?” “为何要恨?”皇帝看着他道,“朕说过,你母妃的事,朕不怪你,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话说到这顿了顿,“不过,朕是怨你母妃的,朕待她那样好,没曾想她会那样对朕。” “母妃,母妃她都是为了我。”慕彦嵘愧疚地道。 皇帝点点头,道:“朕知道,所以,她虽对朕不仁,朕却不能对她无义,终归她陪了朕这么多年,如今去了,什么恩怨也都一笔勾销,朕会给她哀荣,让她体体面面地去,这样你以后的日子便会好过得多。” “谢父皇。”慕彦嵘哽咽地道,“没曾想父皇待儿臣……这样好。” 先前的生分,在这一刻消散不少。 面对这样的父皇,他很难对他敌视。 阿姐说,父皇是杀害父亲的元凶,若是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世,肯定会杀了自己。可是,父皇对自己这样好,他怎可能杀死自己…… 慕彦嵘动摇了。 皇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笑道:“难道你觉得朕待你不好?” “没有。”慕彦嵘忙道:“父皇待儿臣,比对其他的皇兄弟弟们都好,儿臣铭记在心,永不敢忘。” “那你说说,你之前去见你母妃,她都对你说了些什么?”皇帝趁机问道。 慕彦嵘一愣,神情些微茫然,“儿臣这些日子都在宏晖殿闭门思过,并未曾踏出宏晖殿半步,更不曾去见母妃,父皇这话从何说起?” 皇帝咳了一声,忙道:“朕随便问问的……其实嵘儿,你该去见见你母妃的,不然也不会连她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父皇这是已经确定母妃没了?”慕彦嵘惊道。 皇帝道:“不然怎样?朕派了人去找,结果什么也没找到。这事总得有个定论,不然咱们皇家的颜面何在?这样对你也好。” “可是母妃,幸许还在呢……”慕彦嵘低声道,不过这话连他自己也不信。当时那么大的火,母妃又昏迷不醒,不可能逃得过,自己不过是心存奢望罢了。 皇帝看了他一眼,正色道:“其实她这样去了也好,总好过等她醒了经三司会审定罪,以罪妃身份去的要好吧。嵘儿,你别瞎想了,这事就这么定了。不日朕会升她的位份,让她风风光光的下葬,这已经是朕对她最大的恩典了。” 事已至此,慕彦嵘除了谢恩,再无话可言。 第三百九十二章 旨意 皇帝来时匆匆,走得也匆匆,似乎有事而来,却又貌似什么都没问。 慕彦嵘心乱如麻地送到宫门口,圣驾走远了他还一直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瞧着这情形,苏璟妍心里蓦地一沉。 看样子,皇帝此行对他的影响很大,这小子该不会又心软了吧… 心念间忙闪身出来,拽着他回寝殿。 宫人们见惯不怪,送殿下回寝殿后,好心地关上了殿门。 “怎么回事?他都跟你说什么了?”苏璟妍问道,语气有些急切。 慕彦嵘看了她一眼,低头无意识地抠着手指,闷声道:“没说什么。” 看他神情,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小弟就不是个善于撒谎的人。 “他肯定说了什么,不然你不会是这样的表情。”苏璟妍笃定地道:“说吧,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心里实在生气。 难怪都说小孩子不能长于妇人之手,否则性格上会有缺陷。这个小弟,枉费自己这么费尽心力地说教,他仍然要认贼作父。 慕彦嵘怯怯地看着她,“姐,父皇不像你说的那样,他对我一直很好。即便母妃犯了这么大的错,他也依然疼我护我,还说要提母妃的位分,让她风风光光的下葬。” “渣皇帝果然好手段啊……”苏璟妍不由得冷笑,又看看小弟,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挫败,又觉得恼怒,“他这样就收买你了?你也恁地好说话了。” “姐……”慕彦嵘惶急地道,“不管怎样,他总算养我一场,我不能听信你的片面之词,就对他生出恨意,我做不到。” 苏璟妍气得七窍生烟,可也一时不能拿他怎样。 是啊,正如小弟所言,毕竟渣皇帝养了他这么多年,他也叫了渣皇帝十几年的父皇,父子情份是很难割舍掉的。 苏璟妍生着闷气离开,她需要冷静。 次日便有旨意传出:姚贵妃不幸病故,晋姚贵妃为皇贵妃,并着有司官员迅速拟定溢号,以皇贵妃的礼仪下葬。 这道旨意瞬时震惊了前朝后宫。 姚贵妃欺君罔上,谎传天子驾崩欺瞒天下,此等罪行诛其九族都不为过。现皇帝不但不追究她的罪过,还明文下旨晋她的位分,以皇贵妃的礼仪下葬。 这实在让人大跌眼镜。 要知道,皇贵妃的身份等同副后,是除了皇后之外后宫第一尊贵的身份。 皇帝没跟任何人商量,便把原本的罪妃擢升成后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贵妃,这在历朝历代,从没有过。 陛下这是疯了吧… 也不知他受了什么刺激… 是啊,就算再怎么宠爱贵妃,也不能枉顾国法啊… 不行,事关大綦国律,我等不能坐视不理,… 对,不能任由陛下胡来… 朝臣们私下议论纷纷,不少大臣都嚷嚷着要进宫面圣,力荐陛下收回成命。 君熠然混在人群里,看着这些大臣们义愤填膺,心里止不住地冷笑。 虽然不明白皇帝为何这样做,但此举对自己有利,所以自己不但不反对,反而还要好好促成,随即手肘碰了碰身边的一名官员,笑嘻嘻道:“后宫之事,自古便是帝王的家事,贵妃是陛下的女人,陛下要维护她,这也无可厚非。” “那可不行,贵妃娘娘犯的是国法,自有国法制裁。”那名官员义正言辞地说道。 君熠然道:“死者为大。如今贵妃娘娘已去,人死如灯灭,再大的错,未必还要将她挫骨扬灰不成?” 这话一出,官员们不由得愣住了。 虽说现在还未找到贵妃娘娘的尸身,可当晚嫦月宫那场大火实在太大,贵妃娘娘又卧病在床,根本不可能有生还的希望。 她既然已死,何苦还要追究一个死人的过错? “诸位不妨再好好想想,后宫向来戒备森严,前朝至今也从未发生过走水之事,怎地那夜突然就起了火…嫦月宫那么多的宫人,竟然没有一个发现,任由大火蔓延一发不可收拾…” 是啊,这的确让人起疑。 “再想想,嫦月宫就贵妃娘娘一位主子,却有百十号侍候她的宫人。那么多的宫人,难道还救不出一位主子?” 是啊,宫人们虽然慌乱,但也不至于真的敢丢下贵妃娘娘不管,除非…… 后面的假设他们已经不敢想了。 “陛下在未找到贵妃娘娘的尸体,便下了这样的旨意,未尝没有别的意思。”君熠然这话说得更直接了,眼里冷然闪过一丝算计。 在场的官员都是人精儿,闻言脸色蓦地变了。 此时他们都想到了一个可能。 再一细想,陛下的确有理由这么做。 在此之前,姚贵妃宠冠后宫,是最得陛下宠爱信任的女人,必定知道许多陛下的秘密,偏偏她又犯的是国法,依律得交给三司会审以便定罪,可万一在三司会审的过程中,姚贵妃抖出别的秘密来,到时陛下岂不是很难堪… 不能明着杀人灭口,那就暗着来呗,左右后宫是他的地盘。 这天下也唯有他有那个资格、那个能力这么做。 杀了她再给她提位分。一个死人,再大的荣宠又有什么用,皇帝不过是借此收买人心罢了。 先前嚷嚷着要进宫面圣的官员们这会儿都不约而同地歇了那份心思,转而朝君熠然拱手,“陛下这么做,对驸马爷来说,也是好事啊。” 君熠然哦了声,笑着作洗耳恭听状。 “北麓公主乃皇贵妃之女,身份贵重。看来,驸马爷的这杯喜酒,不日就要喝上了。”另一官员笑着道。 “那是当然,依前朝旧例,有婚约在身的女子,只要愿意,便可在热孝期内成亲,此乃大孝。” “可不是么?先前驸马爷在那等情形下重提婚约,当时便想着要为病重的贵妃娘娘冲喜,这等孝心,可谓感天动地…” “就是就是。” 气氛顿时热闹起来。 君熠然脸上一直带着笑,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待官员们议论够了,才朝周遭团团拱手,“诸位大人请便,下官要入宫一趟,先行一步了。” “是去探望公主殿下吧。”有官员笑着说道,“应该的,这个时候,公主殿下正需要你呢。” 闻言,其他的官员们都意味不明地笑了。 君熠然笑笑,再一拱手,转身大步往宫内而去。 第三百九十三章 相悦 锦玉宫。 慕溶月正坐立不安,忽闻宫女来报驸马爷来了,神情顿时一喜,急忙迎了出来。 君熠然也不行礼,瞥了慕溶月一眼,自顾往殿内走去。 慕溶月忙朝宫人们挥手,示意他们都退下,自己随后跟着进了内殿。 在君熠然面前,慕溶月不自觉地矮了半截,完全没有半点公主的威仪。 这会儿进了内殿,更是亲自侍候他茶水。 君熠然在锦榻上坐了,慢条撕理地喝了茶,视线才往她身上看过来。 慕溶月被他直愣愣地看着,心虚得厉害。 果然,君熠然开口了,“嫦月宫的那场火,是你放的?” “不,不是。”慕溶月哆嗦地道,低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君熠然哼了声,冷冷道:“别狡辩了,我知道是你。” 慕溶月不吭声了。 “我不是警告过你,不要轻举妄动吗?你为何不听?”君熠然咬牙问道,声音冷厉。 慕溶月不由得打个冷颤,半晌才低声说道:“我只是想逼她一把,没想到事情会弄成这样。” “这下好了,你这一把火,放得正是时候,简直是天赐良机,人家等得就是你这把火。”君熠然没好气地道。 慕溶月却很茫然,“你这样说什么意思?” “本公子的意思,贵妃娘娘……这是借机跑路了。”君熠然冷笑道。 “不,不可能。”慕溶月脸色一变,“那晚火势那么大,我的人一直守在宫门口,根本没见她出来。” “因为你是个蠢货!”君熠然骂道。 慕溶月顿时气怒,“你说我蠢……那你聪明,为何现在还甘居人下?俯首称臣?有本事你就将我父皇从龙椅上掀下来啊,自己坐上去!” 闻言君熠然脸色也是一变,瞪着她道:“你别以为我不敢,等着瞧好了!” “呸!有贼心没贼胆!”慕溶月嗤笑。 她已经受够了这家伙的颐指气使,再不想受他的辱侮责骂了。明明自己才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为了一个荒唐的预言毫无底线地讨好他,到头来什么都没得到。 靠,老娘不干了! 你不合作,大不了老娘自己单干! 慕溶月忿忿地想着,第一次在君熠然面前摆出了公主的驾势,拂袖转身坐到了上首的主位上,头也不抬地高声喊道:“来人!” 很快,有人闻声入内。 慕溶月看也不看君熠然一眼,径自对进来的宫女道:“本宫有些累了,需要歇息……送驸马出宫。” 宫女闻言一愣。 公主这是怎么了?以往可不曾对驸马如此不客气过,他们这是吵架了? 君熠然也满脸愕然,不曾想今儿这女人会突然发飙,她这是反了天了,自己捅出这么大的篓子,不但不知反省反而大发脾气,谁给她的胆? “怎么?本宫的话你没听见吗?”慕溶月看着那宫女冷冷道。 宫女吓得脸一白,忙躬身道:“奴才遵命。” 说罢转身走向君熠然,脸上强挤出一丝笑意,“驸马爷,您看……公主正在气头上,您且先避一避,回头等公主气消了,您再来……” 君熠然懒得理她,只把目光看向慕溶月,沉声道:“慕溶月,你最好想清楚,今儿来原本是有大事与你说的,你要再这样胡闹,误了大事可怪不得我。” “什么事?你说吧。”慕溶月道,同时朝宫女挥了挥手。 宫女顿时松了口气,忙行了礼悄然退下。 君熠然这才起身,走到慕溶月跟前,拉着她的手道:“你看看你,说你两句,你倒扛上了。女人嘛,温柔些才会讨男人喜欢。” 慕溶月见他下了矮桩,心里的怒意早抛到了九宵云外。自己到底是喜欢他的,就这样闹掰实在不甘心,既然他愿意服软,那就不计较了…… “你们男人啊,朝三暮四是本性,得了温柔的,就想再找个泼辣的,有了泼辣的,又想找个贤淑的,总之从来就不安份。” 慕溶月粉面含春,娇嗔地说着,人便已经倚到了君熠然怀里,右手食指在他胸前慢慢地画着圈圈。 君熠然一手搂着她,另一手捉住她放在自己胸前的手,慢慢地移到嘴边,放进嘴里轻轻地吸吮。 “哎呀,你这人真是……”慕溶月轻轻地扭动了下腰肢,下半身已紧紧地贴在君熠然身上,且有意无意地触碰到他的敏感部位,那坚硬的突起顶得她一阵目眩神迷…… 她的反应来得好快…… 君熠然忍不住暗笑,右手瞬即松开,缓缓下移,猛地一把握住她的浑圆…… 慕溶月不由得嗯咛出声,身子更是软得一塌糊涂,双眼眸眼如丝地望着他…… “我来是想告诉你,我们快要成亲了。”君熠然轻轻咬着她的耳垂,低声道,声音充满了魅惑。 酥麻的感觉顿时遍布全身,慕溶月只觉口干舌燥得厉害,半眯着眼睛嗯了声,迫切地想要寻到一味甘露。 君熠然薄削的唇立时覆了上来…… 然而,这出戏只演了前奏,正戏还未开场便被前来传皇上口谕的内侍打断。 皇帝让她即刻去御书房见驾。 该不会是事情露馅了吧……慕溶月满心的旖旎顿时消散,忙心慌意乱地从君熠然的身下爬起来。 “别怕,他就算知道,也不会罚你。”君熠然拍着她的手道。 “真的?”慕溶月不信。 君熠然笑笑,身子斜倚在榻上,二郎腿翘得高高的,“快去吧,我在这等你回来。” “好一一”慕溶月脸上的潮红还未褪尽,被他这话这动作一撩,先前的感觉顿时又回来了。 却这时,等在殿外的内侍很不识趣地又叫了声公主殿下,气得她真想拿针缝了他那张讨人厌的嘴。 “催什么催?去见父皇,本宫总得换件衣裳吧。”隔着殿门,慕溶月没好气地道。 那内待忙陪着笑解释了几句。 不多时,慕溶月换了身素净的衣裳从殿内出来,趁机小声问道:“张公公可否听说,父皇宣本宫前去何事?” 内侍张公公摇头道:“回公主殿下,奴才不知。主子们的事,奴才哪有资格知晓?” “狗奴才,是不想告诉本宫吧!”慕溶月骂道,心里越发郁闷。 那张公公被她骂了,也不动怒,仍然恭敬地抬手请公主殿下先行,害得慕溶月憋了满肚子的火也发不出来。 第三百九十四章 惩戒 后宫现在是龙贤妃主事。 皇帝平安回宫,纪皇后弑君的罪名便不成立了。 纪皇后虽然恢复了身份,但身体一直不见好,皇帝感念她在这件事上受了委屈,特赐她去上林苑疗养。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此举明着是恩赐,实则是已经将皇后彻底摒弃在宫墙之外,只怕她此生再没回宫的机会了。 不过这也算是变相的保护。 皇帝早就有意打压纪氏一族,姚贵妃先前的做法虽然是为自己私利但也正中皇帝下怀,如今纪氏一族的势力早已大不如前,只剩下个空壳在苦苦支撑。 这个时候送纪皇后出宫,一来避免因纪氏一族牵连到她,二来纪皇后本身软弱,她在宫内根本连自保的本事都没有,不然她堂堂皇后,何以遭人陷害至此… 皇帝到底怜悯她,给了她一条生路。 随行的除了太医,暗中还派了不少高手保护。 原本龙贤妃在后宫并不受宠,这次说得上是渔翁得利。 纪皇后离宫,姚贵妃病故,南宫淑妃卧病在床,司马德妃因受六殿下被刺一案牵连,眼下正闭门思过。高位嫔妃中,便只有龙贤妃了。 皇帝之前忌惮龙家,对玉城龙家打压得甚狠,连带龙贤妃在宫内也受到冷落。但龙贤妃不是纪皇后,既不软弱也不刻意争宠,反倒在后宫度日得逍遥。 这一次,皇帝将六宫主事的权利交给她,龙贤妃也淡定地接受了,既没表现得感激涕零,也没娇情地拒绝。 接下旨意后,便按皇帝的意思精心打理孝慧皇贵妃的丧事,既不多言也不多问,对底下的低位嫔妃也一视如仁,将一应宫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对此,皇帝很满意,多数便在龙贤妃的秋芷宫就寝。 张公公领着慕溶月才刚走到御花园,便见秋芷宫的一名管事嬷嬷迎了过来,行了礼道皇上去了秋芷宫,请公主殿下去秋芷宫见驾。 这个龙昕娇,倒是厉害啊,这么快就将便宜父皇迷得五迷三道了… 慕溶月心里止不住冷笑,只得跟着张公公调转方向去秋芷宫。 皇帝果然在秋芷宫,这会儿正跟龙贤妃下棋,见到她来只悄悄打了个手势。 张公公会意,悄声对慕溶月道:“公主殿下请稍候,等皇上跟娘娘下完这盘棋,再找您说话。” 慕溶月心里那个气呀,袖子一撸差点就要破口大骂,还好,生生忍住了,狠狠剜了张公公一眼。 张公公依然面无表情,抬手请她去殿外的小亭子里候着。待将她送出殿外后,行了礼便忙着进殿侍候自家主子去了。 慕溶月这一等,足足等了两个时辰,期间秋芷宫的宫女给她沏了壶茶,便再没人理过她。几次她想冲进殿内找皇上,都被守在门口的张公公拦了回去。 大冷的天,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就连秋芷宫的宫女都缩在了下人房里围着炉子取暖。 慕溶月出来得匆忙,里面的衣衫单薄,走时只在外面罩了件素色的披风,这会儿冷得瑟瑟发抖,嘴唇都冻紫了。 原本她的脾性就不好,这下彻底炸了,不管不顾地当场便闹了起来。 皇帝非但没有见她,反而不分青红皂白下旨将她关了起来。 慕溶月欲哭无泪。 此时她要再想不到这是皇帝故意惩治她,那她便是个傻子了。 看样子,他是发现了… 殿内暖意融融,皇上与龙贤妃已经下完了棋,却又有一搭没一搭地喝茶聊着家常,像是完全忘了北麓公主还关在偏殿的杂物房里。 皇帝不提,龙贤妃也假装不知道。 慕彦峥办完了事来秋芷宫请安,被皇上留下一道用晚膳。 随着皇帝的一道旨意,四皇子慕彦峥正式随朝听政,且安排在户部任职。 这样的情形,让人一眼就看了出来,四殿下前途无量啊。 之前与他走得并不亲近的官员自是挖空了心思想着如何讨好他,弄得慕彦峥烦不胜烦。不过聪明的他并未在皇上面前抱怨。 既然已经决定去争那个位置,便需要笼络人心。 父皇将他下放到户部历练,这正是机会。 当日在玉城便想让君途梁给君初然施压,让他重提当年的韦应堂贪墨案。可惜后来发生了太多事,以至那件事并未抖出来。现在自己进了户部,且在君初然手下做事,出手就更方便了。 不过时势易变,此一时彼一时也。当日的做法,未必适合今日的形势。 慕彦峥打算再观察一段时日再说。 用过晚膳,慕彦峥离去后,龙贤妃才提了一句,“皇上打算这样一直关着她啊?” “先关两天再说,这丫头胆子也恁大了,总得让她长长记性。”皇上头也不抬地道。 龙贤妃苦笑,“那也不能关在臣妾的宫里啊,这不是替臣妾拉仇恨嘛。” 皇帝抬头,笑了笑,“你也算是她半个母妃,多担待些吧。” 龙贤妃不说话了。 张公公这时候进来,哭丧着脸,“皇上,公主殿下又在闹了,不但打翻了送去的吃食,还扬言再不放她出来,就放火烧了秋芷宫。” “那就不给她送饭了,连水也别给她喝。”皇帝毫不在意地道:“呃,你替朕去问问她,她要是真想死,你把刀子递给她就是。” “这,这,皇上……”张公公的一张脸顿时苦成了苦瓜。 递刀子给公主,借他十个胆他也不敢啊。 看他杵在那里没动,皇帝白了他一眼:“还不快去?” 张公公这才横了横心去了。 龙贤妃继续保持缄默,亲手给皇帝泡了茶便去了偏殿处理宫务。 这既不谄媚又不邀宠的姿态反而更让皇帝挠心。 这些天他虽然睡在秋芷宫,可并没跟这女人滚过床单,不是他不想,而是这女人一直拒绝他。 拒绝的理由都很正当,先是说皇贵妃大丧还没出头七,后又说自己来了月事,这两天的说词更绝,人老了,力不从心了,害怕侍候得不周,让他另找嫔妃侍寝。 男人从来都是贱相,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 你越是拒绝他反而越来了兴趣。 所以此刻即便龙贤妃丢开他去了偏殿,皇帝依然没离开,让宫女侍候他洗漱后,便换上寝衣斜倚在龙贤妃的床上,拿了本闲书心不在焉地翻着,上面的字他一个也没看进去。 第三百九十五章 被撩 慕彦峥从秋芷宫出来后,并未直接回自己的寝宫,而是悄悄绕道去了弘晖殿。 这些日子他被皇帝拘着上朝听政,又忙着在户部学习,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来宏晖殿了,也不知这姐弟俩可好。 而自打那天姐弟俩话不投机后,苏璟妍心里便生了疙瘩,加之前几日慕彦嵘为姚贵妃的丧事操劳,姐弟俩还没工夫好好说过话呢。 慕彦嵘性子单纯,虽是猜到姐姐有可能在生他的气,可却不知该如何跟她道歉,心里也并不认为自己错了。 父皇那样英明睿智的天子,怎可能干出谋杀功臣的事情来,这一定是个误会。 四皇兄来得正是时候,或许可以帮自己劝劝阿姐。 因此兄弟俩才刚互相见过礼,落座后,慕彦嵘便支开宫人,迫不及待地道:“四皇兄,你来得正好,快去看看阿姐,她好象生我气了。” 慕彦峥哦了声,神情些微惊讶,“你们姐弟俩怎么了?闹别扭了?” 慕彦嵘便将那天的事说了,神情很是委屈,“四皇兄,你说说,父皇对我们这样好,他怎可能是那样的人?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闻言,慕彦峥不由得苦笑。 当年的事,父皇的确做得卑鄙。 也只有六弟这样单纯的人,才会觉得那是个误会。那么多条无辜的人命,岂是一个误会的理由就能够解释的…… 看他久久不答,慕彦嵘脸色微变,惊声道:“四皇兄,难道你也觉得父皇是坏人?” 慕彦峥沉吟一刻,道:“身为天子,是无法用好人坏人的标准来衡量的。” “那应该用什么?”慕彦嵘茫然问道。 慕彦峥正色道:“帝王之术。” 慕彦嵘神情更加茫然,歪着脑袋想了想,又问:“何为帝王之术?” 慕彦峥道:“简单来说,就是如何让他的皇位坐得更稳、手握的权势更大,他便会如何去做。在这个过程中,即便用些非常手段牺牲某些人的利益乃至性命都不足为惜。” 闻言,慕彦嵘的神情再变,“四皇兄,你说的我听不懂了。” “没关系,以后你会慢慢懂的。”慕彦峥道,心里争储的念头又强了几分。 之前并不知道六弟的身世,因着梦里那般惨烈的结局才起了争储的心思。 待后来得知六弟的身世后,便想过支持他得位,以弥补父皇欠下的那笔血债。 可是现在看来,以六弟这种心性,即便将来扶持他坐上了皇位,治国也堪忧啊…… 看来得找夫人好好谈谈了。 心里如此想,嘴里却转了话题,“阿妍在哪?我这就去看她。” 慕彦嵘抬手指了指,“在她自己院里呢,这几天都没怎么搭理我,没动透了。” 慕彦峥笑笑,随即起身,顺手摸摸他的头,“没事儿,我去劝劝她,很快就好了。” 慕彦嵘顿时面露喜色,连连道好,催着他快去。 作为六殿下身边最当红的宫女,苏璟妍的住处自然不会寒碜。 独自一人占据了一个小院,除了卧室,还有书房和厅堂,洗浴室更衣间也都配备得齐全,院里种了大片的绿植以及一些时令花草。 若不是她不习惯有人侍候,以慕彦嵘的意还想给她安排几个小宫女使唤呢。 慕彦峥去的时候,苏璟妍正跟几个小宫女挑灯夜战。 长夜漫长,她睡不着,又不想跟那个傻子说话,唯有这项娱乐还能勉强打发时间。 见他突然出现,苏璟妍不由得愣住了,几个宫女先是一惊,等回过神来忙起身上前行礼,心里疑惑又震惊,都这个时候了,不知四殿下为何出现在这…… “都起来吧。”慕彦峥挥挥手道:“本宫有事要问阿妍姑娘,你们且先退下。” 几个宫女忙恭敬应是。 不妨慕彦峥又道:“今晚的事,你们不准说出去,知道吗?” 几人忙道不敢,心里的疑虑更深了。 看样子阿妍跟四殿下也是旧识,且还关系匪浅,莫不是…呀… 走在最后的宫女似乎想到了什么,呀了声忙又捂住了嘴,跟在那俩宫女后面匆匆走了。 待宫女们离开后,慕彦峥径自上前,将院门拴了,又抬眼四处扫了一圈,并没什么异常,才拉着她一道进了屋。 门嘭的一声关上,苏璟妍还来不及反应,整个身子便被慕彦峥箍进了怀里,密密麻麻的吻瞬时覆了上来。 苏璟妍被迫着接受,同时也在享受…… 作为一个拥有现代灵魂的古代人,她并不娇情,在男女之事上也放得开。 慕彦峥是她喜欢的人,这时候如果他想要,苏璟妍也乐意给。 两人虽没有经历太多的刻骨铭心、生死绝恋,但这种细水长流的绵绵情意同样令她心动、不舍。 然而,慕彦峥并未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尽管下半身已蓬勃得似要炸开,他也还是生生地抑制住,喘着粗气一把推开了她。 苏璟妍妍不由得失笑,目光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的某处。 “看什么看?再看把眼睛挖了!”慕彦峥佯装怒道,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烫得厉害,右手下意识地捂着某处。 这幼稚的举动,苏璟妍笑得更欢了。 这小子,自己惹的火,现在却灭不了了…… “还笑!”慕彦峥被她笑得心里发慌,忙拉开门冲到了院子里。 被四下的冷风一吹,心里的热浪才慢慢消退。 苏璟妍倚着门框,任半敞的衣裙在夜风中散开,窝出胸前一片雪白的肌肤,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心里乐得不行。 “快把衣裳穿好!”慕彦峥忍不住瞪眼,咬牙喝道。 这丫头到底知不知道,她在玩火…… 未必真当自己是柳下惠了不成…… “呵,是你自己要玩的,现在又怪我咯……”苏璟妍笑嘻嘻道,心情大好。 慕彦峥气得咬牙,“你别以为我不敢!” “那就来呀…”苏璟妍说着,朝他勾了勾手指。 被她这一撩,慕彦峥刚压下的欲、火不禁再一次冒起,下面更是胀鼓鼓的难受得厉害,身子不听使唤似的,忽然像离弦的箭,直直冲向门边的少女。 少女不闪不避,双手抱住了他。 又是一阵急吻。 情到浓时,再磊落的君子也有把持不往的时候,两人搂抱着进了卧室,倒向了床榻…… 第三百九十六章 心迹 宫外,陈府内。 姚宛如已经醒转,短暂的惊讶后,很快恢复常态,淡定地唤人给她端水。 婢女闻声入内,侍候她坐起,又喂了杯温水给她喝了。 姚宛如歇息了片刻,微微挪了挪身子,叹声气道:“去,请你们夫人过来吧。” 婢女应了声是,行礼退下。 不多时,姜氏在陈夫人的陪同下走了进来,在床榻前的锦杌上坐下。 陈夫人恭谨地立在她身后。 “嫦溪,好久不见!”姚宛如看着她,淡定地打招呼,苍白的脸上带了一丝浅笑。 姜氏微微一笑,也道:“宛如,好久不见!”随即扭头看了陈夫人一眼,“红珠,你先出去。” “夫人,这…”陈夫人欲言又止,到底不放心。 姜氏拍拍她的手,“放心,没事儿。我与宛如好久不见,有许多话要跟她说,你在场多不方便啊。” “那…夫人,有事您请叫我,奴婢就在外面。”陈夫人说完,又行了礼,这才不情不愿地退下,顺手把门带上。 姚宛如看着这一幕,脸上难掩羡慕,“嫦溪,你还真是治下有方,这红珠当年是你身边的婢女,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她仍然对你忠心不二。” 姜氏淡然一笑,“所以我应该感谢她。再说了,人与人之间,不就是互相帮助吗?当年她落难,我帮了她,现今我有求于她,她自然愿意倾力相助了。” “可我嫦月宫的那些奴才,跟得久的已经十来年了,却没有一个似红珠这般忠心的,枉我平日的赏赐都喂了狗。”姚宛如黯然道。 姜氏道:“那是你用错了方法。” 姚宛如不解,“怎么说?” 姜氏道:“你与我都来自后世。你该明白,以真心换真心的道理。” 姚宛如愣了愣,片刻后似有所悟,叹道:“原来如此。” 姜氏又叹了声,道:“不过,那也是环境所至。身在皇宫那样的大染缸,又有几人能保持初心呢。” “所以当年,你拼了命的逃离,便是不想进那大染缸。”姚宛如苦笑,顿了顿,又道:“事实证明,你是对的。” “不!”姜氏抬头,眸光迷离看向窗外,感慨道:“当年,如果慕珏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娶我为妻,且为我废除后宫,坚持一夫一妻。即便刀山火海,我也定会陪他到底…可惜,并没有。” “哈哈!嫦溪,你也知道这里是古代,他贵为天子,岂能为你一个女人放弃那么多,你未免想得太天真了!”姚宛如放肆地大笑。 姜氏道:“是啊,我就是天真!可我这一生,就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慕珏他既然背叛了我,那我何必再为了他委曲求全。我姜嫦溪生来便是这样的性子,不会为了任何人改变我的初衷。” “那你嫁给苏战,又是为何?” “自然是因为爱。”姜氏道,转头看着姚宛如,“我与你不同。我曾经爱慕珏是真,愿意嫁他也是真。但他既然做了选择,就说明我们的情分已断,我不会为他要生要死,也不会为他守身如玉,更不会为了他蹉跎一生。苏战他爱我爱了那么多年,我被他感动,继而爱上他,嫁给他,这有什么错?终归大家都得偿所愿罢了。” “可是你忘了,人是会变的。但凡做了帝王的男人,就不可能充许他的女人爱上别的男人,这是一种耻辱…所以,苏战必须死!” “他如果死在战场上,自是死得其所。我会继承他的遗志,守护他打下的江山。可是,他却死在自己兄弟的手里,死在他一手扶持的皇帝手上。” “理由更是荒唐,皇帝竟然为了一个他所抛弃的女人,便设下毒计谋害他亲如兄弟的战友的性命,还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士兵。” “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他!” 姜氏说着,情绪渐渐激动,胃里猛地一阵翻腾,喉间噔时涌上一股子腥甜,不由得捂嘴轻轻咳了起来。 她这病是旧疾,陈刚多次嘱咐她要静心调养,情绪不宜波动过大,否则又会复发。 可是,压在心头这么多年的话终究是要一吐为快的,眼前的女人就是最好的倾听者。即便她们为了各自的目的选择了不同的路,到底曾经是无话不谈的好友,共同经历了那场匪夷所思的转变。 至今所有一切的果,便都是那时种下的因。 世事总有因果。 看着这样的姜嫦溪,姚宛如自叹不如。不如她骄傲,不如她有勇气,也不如她那般决绝。 爱与恨,对她来说,从来都是极致的。 这一刻,姚宛如忽然发现,自己竟然不恨她了。 曾经,是恨她的,恨她占据了苏战的心。因为她的存在,苏战的眼里便再没了其他女人。偏她又是慕珏心口的那片白月光,求而不得,辗转执念多年。 外人眼里的姚贵妃,宠冠六宫,风光无限,可只有她自己明白,那不过是皇帝藉此想念他的至爱罢了,自己由始至终都不过是某人的影子。 可当初,这却是自己选择的。 “嫦溪,你不该救我。”姚宛如叹了口气,幽幽道。 姜氏略微平复了心绪,将捂嘴的帕子揉成一团,道:“救你不为别的,只为你养育了嵘儿。我已经见过他了,嵘儿很好,这是你的功劳。” “可是,当年的武神王谋反案,我也是有份的。”姚宛如脱口道,脸上神情凄楚,眼里有泪光闪过,不敢对视姜氏的眼睛,“我曾经替费青礼,引荐过一个叫莽子的江湖人。” “原来如此。”姜氏忽然惨笑,“这就对了,我一直想不通问题的关键,原来是在这里…竟然是你。” “是我。”姚宛如眼里的泪,终于扑簌簌淌下,“爱而不得,便要毁了他;恨一个人,便要让她失去一切。当年,我就是这样想的。” “所以我的男人死了,我的儿子成了你的儿子,我终其一生都要背负仇恨,屈辱的活着……”姜氏目眦俱裂,目光像利箭般射向姚宛如,心里的痛意在无边蔓延。 “所以,你还是杀了我吧。”姚宛如道,一时万念俱灰,闭上了眼睛。 这一生活得如此,已经够了。 或许再一睁开眼睛,便回到后世了呢。 第三百九十七章 谏言 姜氏当然没有杀她。 这个女人现在连身份都没了,已经一无所有,再不会有什么威胁,杀她没有任何意义,反倒让她活着才是对她最痛苦的惩罚。 受此刺激,姜氏才刚好转的身体再一次恶化,回到自己的住处便陷入昏迷。 昏迷前的最后交待,便是让姚宛如好好活着。 陈夫人哭着守在榻前,抬起泪眼问刚给夫人施过针的丈夫,“夫人,夫人她怎么样了?” 陈刚面色凝重,心里斟酌了一番才道:“还好,没有性命之忧。” “不,老爷,你一定没说实话…”两人夫妻多年,陈刚面上的表情根本瞒不过她,陈夫人惶急地看着他道,“快告诉我实话,夫人到底怎么样了?” “真的没事。”陈刚轻叹口气,将她拉起靠进自己怀里,“相信我,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夫人有事。相信王爷的在天之灵,也会护佑夫人的。” 情况其实不太好,但他不敢告诉她实情。自家女人对夫人的感情他是知道的,如果知道她有性命之忧肯定会崩溃的,所以他不得不说谎,但心里发誓一定要尽全力救她。这不仅仅是为了自己夫人,也是为了报答将军的知遇之恩。 将军,您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夫人! 陈夫人抹着眼泪,从丈夫怀里挣出来,“老爷,您看,要不要通知阿妍小姐,让她带着少爷出宫来看看夫人,这样夫人的病也会好得快些。” “现在还不行。”陈刚眼睛发涩,狠心拒绝了她的提议。 陈夫人愕然,“为何不行?” 陈刚道:“阿妍小姐虽然有几分聪明,但还不够稳重,若是让她知晓实情,定会乱了方寸。宫里如今正值多事之秋,若是她和六殿下的身份一暴露,顷刻就是灭顶之灾啊。” 心里其实还有些话没说出来。 这个阿妍小姐,资质远非将军和夫人能比。这也难怪夫人不放心,巴巴地从玉城赶来京城亲自坐镇。 至于六殿下,更是被姚贵妃养成了温室里的一朵花,善良有余,谋略不足。这样的储君,将来如何治理天下? 这样的隐忧,他实在不方便宣诸于口。 好在陈夫人貌似信了他的话,一边拿帕子给姜氏净脸,一边小声问道:“那夫人什么时候会醒?” 陈刚道:“这要看夫人自己了…其实夫人这样反而能安心静养,若是醒着又该有操不完的心了。这回的事,原本夫人不必插手的。” 若不是夫人坚持,他才不会管那女人的死活呢。 当日嫦月宫传来消息,说有人蓄意纵火。夫人便要他将计就计,救姚贵妃逃出皇宫。 如果知道会是这样的情形,打死他也不会去救。也不知那女人跟夫人说了什么,害夫人受这么大打击,最可气的是这样的人还不让杀… 陈府里一片愁云惨雾。 宏晖殿却暖意融融。 慕彦峥到底没将她怎样。虽说他已经认定了此生非她不娶,但这样毕竟有悖礼法,他已经越矩了太多,哪敢再让她的清白有损,不得不强忍着欲念慌乱地离开。 苏璟妍心情大好,一个人缩在被窝咯咯地傻笑不已。 翌日晨起看到慕彦嵘,便也没那么生气了。 慕彦嵘见阿姐脸上的阴霾散开,便知道四皇兄的开导奏效了。 四皇兄昨晚离开时走得匆忙,从阿姐那里出来都没亲自过来跟自己说一声,便匆匆地走了。 “耶,想什么啦?”苏璟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这小子,才几天没管他,又变得傻里傻气的了。 慕彦嵘这才回过神来,朝她嘿嘿一笑,“阿姐,你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苏璟妍撇撇嘴,脑子里不由想起昨晚慕彦峥的窘样儿,顿时也嘿嘿地笑了。 “阿姐,你傻笑什么?”慕彦嵘好奇地道。 苏璟妍忙慌忙地摇头,“没笑什么。对了,小弟,你这几日去给你父皇请安了吗?” 她已经想清楚了,小弟好歹是渣皇帝一手养大的,父子之情难以割舍也是常理,由此以后万一小弟的身世被揭穿,渣皇帝也会看在父子情分上放他一马,多一重保障总是好的。 慕彦嵘闻言却愣住了。 想到阿姐那天的言语,是分外不乐意自己跟父皇亲近的,所以这几天并未去德圣殿给父皇请安,阿姐这是怎么了,竟然关心起自己去给父皇请安的事儿… 不肖说,又是四皇兄的功劳。 慕彦嵘疑惑一会儿便又释然了,笑着道:“阿姐不高兴,我当然不会去啊。不过四皇兄昨晚来的时候,倒是责怪了我几句,说我不该由着性子来,连最基本的礼仪都忘了。” 苏璟妍忙道:“是啊,你一日是六殿下,他就一日是你的父皇。这事是阿姐没考虑周全,不怪你。” “那阿姐这是同意了?”慕彦嵘道。 苏璟妍白他一眼,道:“同意啦,还不快去。” 慕彦嵘立马兴冲冲地回寝殿换衣裳去了。 这日早朝,内阁首辅程大人再次提出,要六皇子去皇陵为母守陵,被皇帝驳了回去。 其余大臣见皇帝如此坚持,实在不明白圣意何为。 虽说姚贵妃记入史册的死因是病故,但在朝的官员谁不明白,那是皇帝不想让姚贵妃接受三司的审判而暗里下的手。六皇子是姚贵妃的亲生儿子,如此轻易就饶了他,陛下难道就不怕六皇子长大后记恨皇帝,为他母妃报仇? 陛下也真是心大。 当然,提出这个建议的程恕也有他自己的私心。 之前他可是跟着姚贵妃一起拥立六皇子继位的,虽说事后反口说是不明内情,被贵妃娘娘骗了等等,但到底做了不少不利于陛下的事。陛下大量没有追究他,但不代表会继续信任他,总要拿出个态度,让陛下彻底放心才好,有什么比将六皇子彻底打入尘埃更令陛下放心的…… 所以,他这样做了,不但在奏折中提及其事,更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当场谏言,态度坚定得不能再坚定了。 一直沉默旁观的慕彦峥心里不由得再次感叹:朝堂,真正是个最不讲情义的地方。大臣们审时度势的本领,早已练得炉火纯青。 连程恕都如此,更枉论其他大臣了。 第三百九十八章 职责 下朝后,慕彦峥正要走,不妨被君熠然叫住了。 “今晚有没有空,一起喝两杯?”君熠然道,说话的同时右手已然搭在他肩上。 慕彦峥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不待他拒绝的话说出口,君熠然又凑近他,小声道:“如果你不来,你会后悔一辈子。” 慕彦峥一愣,看着他,不知这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自打皇帝回京后,两人私下里还没说过话。 对于他,慕彦峥是戒备的。 这家伙蜇伏了这么久,是要出手了吗? 君熠然也看着他,嘴角露出诡异的笑意,“去还是不去?你自己决定。今晚戌时,红运酒楼。” 慕彦峥没立即回话,哼了声甩袖走了。 心里却没表面这般淡定,回到清雅轩便着人暗里打探情况。 这事儿怎么都透着古怪。那日阿妍出宫去见他,回来说并没见着人,此后自己忙着差事,便把这事儿搁置了。 原先顾虑自己在朝中毫无根基,便也只在暗里防范他。 思来想去,到底,慕彦峥还是决定按时赴约。 为防万一,他留下了书信,交待属下:若是自己回不来,次日一早便将书信送去宏晖殿,亲手交给一个叫阿妍的宫女。 红运酒楼算得上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酒楼。 慕彦峥到的时候,正是华灯初上,酒楼生意最红火的时候,他又穿的常服,看上去虽然矜贵清雅,迎客的伙计也只以为他是哪家勋贵的公子,决想不到他就是时下民间传得沸沸扬扬的储君人选,当朝四皇子。 不过他才刚在大堂里亮相,立马有一位身着青衫的男子上前招呼,“四公子,楼上请,我家主人已在此恭候多时了。” 竟然故意隐瞒了他的身份,显然不想让人知晓。 “有劳了。”慕彦峥朝他微微颌首,顺着他的手势淡定地上了楼。 即便明知他设的是鸿门宴,也定要走一遭了。 三楼偌大的雅间里,布置得奢华气派,四周垂着金色的帷幔,顶上的琉璃灯辉煌耀眼,镶嵌了金玉的长几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吃食。 一袭玄色锦衣的君熠然正横卧在一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紫衣女子膝上,女子轻轻给他揉捏着额头,另一名红衣女子则跪在他身侧替好他斟酒喂酒。 中间一个圆形的小舞台上,此时正有几名身披薄纱的女子在翩翩起舞,另一身着绿裙的女子跪坐在边上抚琴。 琴声优雅动人,余音不绝。 青衣男子将他送上来后,便自动地退下了。 慕彦峥清咳了声,淡然地走到长几的另一端坐下。 先前替君熠然斟酒的红衣女子立马斟了酒双手呈给他。 慕彦峥没有伸手去接,只把目光射向君熠然,“你约我到这里来,究竟所为何事,现在可以说了。” “别急嘛,殿下,先喝杯酒暖暖身子。”君熠然悠然坐了起来,嘻笑着道,伸手从红衣女子手里拿过酒,亲自递给他。 慕彦峥只得接过,扫了眼却又放在几上。 这家伙一向诡计多端,谁知这酒里有没有名堂。 君熠然瞧着笑得更欢了,挑眉看向他,“放心吧,这酒里没毒,我君老三招待老朋友,还不屑用这种手段。” “比这更过分的手段你又不是没用过。”慕彦峥淡淡道,丝毫不为他的话所动,“更何况,今时今日,你也没资格做本宫的朋友。” 闻言,君熠然脸色一变,随即很快恢复如常,“是是是,殿下说得对,如今你正得圣宠,不日便是大綦的储君,将来更是大綦的天子,谁也没资格做你的朋友…不过,殿下,你确定这一切都会顺你的意吗?你确定现在就要跟我彻底闹翻吗?” “我们不是早就闹翻了?”慕彦峥冷笑,实在摸不透这家伙的心思。 刚才的话就是想激怒他。以他的身份,听到那样极具侮、辱性的言语很难不动怒,可这家伙偏偏就没有动怒,其城府之深,较之父皇有过之而无不及,果然不愧于他的身份。 这样的君熠然,慕彦峥自愧不如。 短暂的沉默后,慕彦峥又一次道:“你请我来,到底想说什么,本宫可没闲情陪你在这打哑谜。” 君熠然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会,忽然抬手朝四周挥了挥。 顿时,歌舞声止,周遭的女子纷纷朝他行礼退去。 室内立时变得安静,“殿下莫不是忘了,玉城还有你要牵挂的人呢。”君熠然看着他,不咸不淡地说道,顺手自己倒了杯酒慢慢喝着。 慕彦峥先是一愣,随即便想到还在玉城的舅舅舅母、以及龙家的其他人。他们都是自己的至亲,万不能有事… “你把他们怎么了?”慕彦峥沉脸喝道。 君熠然道:“没怎么样啊,我请他们来了京城而已。” “你…”慕彦峥又气又怒,这家伙果然不是一般的卑鄙。不肖说,大舅舅已然落在他的手里了。 君家世代居于玉城,君老三又有意图谋,如此情形下君老三在玉城的实力不可小觑;而龙家长期受到父皇的猜忌打压,大舅舅为求自保严令龙家子弟不得入仕,龙家势力大不如前;偏自己在玉城经营的时日尚短,虽有宋青崖等人相助,难免有疏漏之错。 所以,大舅舅落到他手里不无可能。 “嗬,这是相信了?”君熠然道,神情颇为自得。 他一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也根本不屑什么君子作风,只要对自己有利,手段卑鄙些也无妨。 大约,只那个丫头例外吧… 想着又忍不住恼怒,臭丫头,恁不知好歹了,待我收拾了慕家人,再来慢慢收拾你… 慕彦峥可没心情想其他的,一阵心慌意乱后,勉强平定了情绪,淡然道:“对,本宫信了。三公子有什么条件,不妨提出来吧。” “没条件,就是想告诉你而已。”君熠然说着,又笑了笑,摊了摊手,“当然,殿下如果想见,随时都可以。” 这话大出他的意料,慕彦峥不由得愣了愣,他可不信这家伙会这么好心,尤其这个时候。 君熠然道:“殿下该当知晓,在前朝,龙家历代家主的职责是什么。” 第三百九十九章 要事 事实上任何一个家族的兴盛,都离不开阖族之人的辛苦努力。正是因为他们一代代的努力,才使家族变得强大,根深蒂固,等闲之人无法撼动。 龙家的发家史,真正追溯起来,便在前朝。 确切地说,是北晋的晋灵帝时期。但龙家人对那段历史,知道得并不多,只约摸知晓当年的龙家家主只是司天台里一个并不起眼的小吏,因一次偶然事件救了皇帝,从而慢慢发迹,到灵帝后期俨然已成了灵帝身边的第一宠臣。 灵帝之后,景帝承继大统,继续宠信龙家,并封龙家祖上为国师,掌一国之气运。 然景帝之后,冼帝继位,对龙家的恩宠日渐减淡,或许这便是龙家与其他世家合谋推翻北晋的原因。 站在慕彦峥的立场,他没办法指责龙家祖上的背叛,就像他没办法苛责父皇算计武神王的那样。 凭心而论,若不是自己爱上了阿妍,也不一定愿意替苏家奔走。 君熠然说出的这句话,对他来说,无异于一次灵魂拷问… 沉默半晌,慕彦峥才缓缓道:“所以,你请他们来京城,是要做什么?” 君熠然朗朗而笑,习惯性地摸了摸鼻子,“当然是举荐他们入朝为官啊…”说着又凑近他,声音小了些,“他们都是国之栋梁,一直屈居在玉城实在太委屈他们了。” “你觉得,我父皇会答应吗?”慕彦峥道。 君熠然道:“为何不准?有什么比把心腹大患放在眼皮子底下更让人放心的呢?” 这倒也是。 父皇之前派太子皇兄去玉城,不就是为这档子事吗,后来他自己鱼服白龙地出京,不也是想去玉城一探究竟吗,只是在淮城出了意外,逼得他不得不回到京城。但龙家始终是他的心腹之患,玉城离京城千里之遥,对他来说鞭长莫及,但若是将人拘在京城,便方便多了。 所以,即便明知君老三此举另有目的,也定会同意他的提议,而其他朝臣此刻正想着巴结自己,必定会附议。 到时即便自己反对,也没人会在意,就连朝臣也只以为自己这是以退为进,在父皇面前做做样子而已,反而会更卖力地在父皇面前谏言。 毕竟,对于一个皇子来说,母族的势力强大,腰杆会挺得更直。 不过一瞬间,慕彦峥便想明白了这事儿引发的后果,却想不明白君老三此举的用意。 越是想不明白,心里便越害怕。 这人的厉害之处,便是你永远无法猜到他真正的用意。 就像此刻,君熠然抛出了这颗炸弹后,脸不红,心不跳,依然神情自若地喝着美酒,完全无视桌几对面满脸困惑恼怒的年轻皇子。 让人看不透,便无法对其出手。 因为你永远不知这人的软肋在哪,若是贸然出手不仅伤不了他分毫反而有可能落入他的算计。 怔愣间,君熠然又一次将杯中酒饮尽,就势往身后的软垫上一躺,抬眼望天,双手枕在脑后,“殿下,来……今儿咱们喝点酒,叙叙旧,也不枉相交一场。” “好,不醉不归!”慕彦峥沉声道,斜了他一恨。尽管心里担忧,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仰头将先前那杯未喝的酒一饮而尽。 酒是好酒,醇香清冽。 对饮的两人,却各怀心思。一时谁也没开口说话,只自己斟酒,再相互碰杯,各自一饮而尽。 这种情形像极了那次在玉城斗酒,彼时二人还是朋友,虽然因为阿妍闹了些不愉快,可并没真正影响到他们之间的情义。 不过,那只能算是慕彦峥单方面的情义,君熠然打一接近他便是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或许这过程中也是有几分真心的罢。 慕彦峥黯然地想,端起桌上的酒杯微一仰头,再次一饮而尽。 君熠然拿着空酒杯一边把玩,一边淡然看着他,心里微微意外,以为他会提出见龙国公一面,可由始至终,慕彦峥都没有提,似乎已经忘了这事儿。 这小子,居然如此沉得住气…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哪。 君熠然心里感慨道,想当初自己认识的四皇子是单纯的,友善的,一点也不摆皇子的架子,只稍稍对他表露出友好,便赢得他对你真心以待。 这样的四皇子利用起来多少有些内疚。可现在不同了,棋逢对手,这场游戏才更有意思。 事实上慕彦峥心急如焚,急切想知道舅舅们怎样了,可他不能在君熠然面前表现出来。 这人的城府之深,实在超出他的想象。然而眼下也别无他法,只得以不变应万变…… 这场各怀心思的酒宴,直到亥时才结束。 此时宫门早已经下钥,好在前段时间为了办差方便,慕彦峥在宫外另置了一套宅子,恰恰就在朱雀大街附近。 在警惕观察了好一阵,确定无人跟踪后,他才拐进街旁一条不算起眼的胡同。 然而人才刚进去不久,迎面便被一个黑衣人阻住了去路。 慕彦峥又惊又怒,以为是君熠然的人,抬手便挥出一掌。 黑衣人轻轻避开,同时小声叫了声殿下,声音很是耳熟。 慕彦峥一怔,急忙收回了后续的掌劲,沉声道:“你是谁?” 那人忽地扯下面巾,看着他咧嘴一笑,随即躬身行礼,“属下奔马,见过殿下。” “是你。”慕彦峥顿时松了口气,同时心里充满了疑惑。 这人是伯母的人,虽然之前在玉城伯母就说过,这些人自己都可以用,然而他并没真正使唤过他们。 怎地他们到京城来了? 奔马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惑,随即道:“属下是奉夫人之命,来请殿下过去一叙的。” “夫人?夫人也来了?”慕彦峥惊讶得睁大了眼睛,“那阿妍,她知道吗?” 奔马犹豫了一瞬,才道:“这个…属下不知,殿下呆会见了夫人就知道了。” 慕彦峥沉吟一会,道:“好,请前面带路。”心里却已猜到阿妍肯定早见过她阿娘了,却不知为何没有告诉自己。 想到此又忍不住苦笑,原来伯母一直都知晓自己的行踪,所以才这么顺利地找到自己,她主动邀约见面,肯定有要事相商。 会是舅舅们的事吗? 第四百章 机会 慕彦峥猜的不错,姜氏的确是为了龙家的事找他。 玉城的变故她第一时间便已知晓,却来不及阻止,只得嘱咐奔马等人暗中尾随龙国公进京。 不过这件事她并没告诉苏璟妍。 这个换了芯的女儿,委实不如以前的那个女儿聪慧、果敢,所以有些事她还不敢放手让她去做,便也不想让她知道得太多。 而且,她自己的某些想法也在慢慢转变,不求女儿有多优秀,唯愿她此生平安快乐幸福就好。 做娘的,多担待一些便是了。 慕彦峥到的时候,姜氏刚喝了汤药,正在榻上小憩,身后婢女小心地替她揉捏着额头。 那晚姚宛如的话对她的打击不小,昏迷了两天才慢慢醒转,刚一醒便接到龙国公已经抵京的消息,被君老三藏在京郊附近一个颇为隐秘的地方,连她的人也没有查到。 龙家的秘密她知道得不少,万不能让龙家的人被君老三利用,也因此身体才刚好一点儿,便不顾陈刚夫妇的反对,着人去请慕彦峥过来商议。 在姜氏面前,慕彦峥自然不会摆皇子的架子,规规矩矩地行了个晚辈礼,在姜氏榻前的锦杌上坐下。 姜氏挥手,身后替她揉捏的婢女行礼退下。 陈夫人亲自进来奉茶,给慕彦峥见过礼后,便自觉去了门外守候。 “老四,你还在怪我罢?”姜氏淡笑着问他,指的自然是向他隐瞒慕彦嵘身世的事。 慕彦峥摇头,老实道:“不敢欺瞒伯母,先前是怪的,现在不怪了。” 姜氏哦了声,“为何?” 慕彦峥道:“六弟的身世事关重大,越少人知道越好,伯母瞒着我是对的…”又抬头看着姜氏,神情无比认真,“请伯母放心,无论六弟是何等身世,他都是我弟弟,无论如何我定会护他周全。” “老四果然是老四,龙贤妃教得好啊!”姜氏拍着手大笑,晃着大拇指为他点赞。 当然,慕彦峥并不懂这个手势的意思,但也感觉到姜氏是在夸他,心情更是大好,“母妃不知伯母您来了京城,否则肯定会出宫来看您的。” “那倒不必,这些年她也过得不易,膝下只有你这个儿子,以后可要好好孝顺她。”姜氏笑着道。 慕彦峥忙道:“肯定的,小侄也会好好孝顺您。” 姜氏一听乐了,这样的孩子,她想不喜欢都不行啊,“你这孩子,打小就讨人喜欢,比阿妍懂事多了…”随即话锋一转,“好了,咱们还是说正事吧。” 慕彦峥恭敬应了声好,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伯母,您找我来是说舅舅的事吧。” “你都知道了?”姜氏讶然道。 慕彦峥道:“不瞒伯母,在来这里之前,君熠然邀我在红运酒楼见面,他告诉我了。” 姜氏皱着眉,有些无奈地道:“这个君老三,先前倒是小瞧了他。我们的人一直在暗中盯着,却不想还是让他得了逞。” 慕彦峥道:“我想舅舅们应该是愿意的,不然他不会这么容易得逞。” 姜氏点点头,也同意他的看法,“虽说国公府的势力大不如前,但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也不知君老三用了什么手段,使得龙国公居然在没有跟你们娘俩通气的情况下来了京城。这不是件好事。” 慕彦峥深有同感,眼里写满了担忧,“君熠然告诉我,他会举荐舅舅重新入仕。” 姜氏略一思索便明了君熠然的用意,抬眼看着慕彦峥道:“因着你的关系,朝臣们不但不会反对,还会大力支持,对吗?” “正是如此。”慕彦峥皱眉道。 姜氏道:“所以,你得沉住气,在这件事上保持缄默。” “好,我听伯母的。”慕彦峥道。 姜氏又道:“还有件事,你得想办法阻止。” “伯母请说。”慕彦峥说道,适时地给姜氏斟了杯茶奉上。 姜氏接过一口喝了,身子略往后挪了挪,这才道:“前些日子君老三在大朝会上重提与慕溶月的婚事,虽然暂时还猜不透他的用意,但想必这事儿对他有利。但凡对他有利的事,我们就得破坏,防患于未然。” 其实还有另外的隐忧她没说出来。 换了芯的慕溶月一心想要嫁给君老三,为此不惜忍受君老三对她的种种轻视和侮、辱,这其中必定有什么缘故。而之前君老三那般仇视慕氏,这回却一反常态主动提出与慕溶月的婚事,肯定知道了些什么。 她甚至在想,这事儿会不会与龙国公进京有关? 毕竟,龙家主上是以星相占卜术起家的,且还拥有比星相占卜术更厉害的玄门秘术。虽说上次君老三诱使龙家男人们进了密室,但并没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以君老三的性子,哪能那么容易死心… 慕彦峥略想了想便应承下来。 原本这事父皇也还没有允准,朝臣们为此事争执不休,后来姚贵妃病逝。按律热孝期内也是可以成亲的,但如果此时皇姐生了病,或是出了其他的变故,婚事必定要往后拖。一旦拖过了热孝期,两人再想成亲,便只有三年以后了。 到那时,一切已成定局… 心里有了计较,面上的神情也轻松下来,又陪着姜氏说了会儿闲话,才行礼离开。 慕彦峥走后陈夫人便进来伺候姜氏洗漱。 虽说如今她的身份已今非昔比,但在姜氏面前还是谨守婢女的本份。 姜氏劝了几次,见劝不住,只得作罢。由此对她更是看重了几分,有什么事也不瞒她。 “夫人,您真打算让阿妍小姐嫁给他吗?”陈夫人扶着她躺下时,随口问道。 姜氏笑了笑,“这孩子是个好的,阿妍要是嫁了他,我也放心。” “可他,毕竟是个皇子,将来未尝不会有异心。”陈夫人担忧地道。 姜氏怔了怔,随即笑了,“你是想说,他会跟嵘儿争储君之位罢?” 陈夫人道:“是的,夫人。四殿下如今深得圣宠,他的母妃又摄六宫之事,就连先前支持六殿下的朝臣现今都支持四殿下,这样下去对六殿下很不利呀。” 这些话她憋在心里很久了,今儿才有机会说出来。朝堂上的事她不懂,但即便不懂也还是看出来了:如今四殿下才是最有机会的那个人。 第四百零一章 大普 姜氏笑笑,并没直接回陈夫人的话。 陈夫人伺候她睡下后,又低低交待了婢女几句,才回自己卧室。 屋里陈刚还没睡着,看神情心里也憋着不少事儿。 陈夫人便将刚才跟姜氏说的话告诉了丈夫,又道:“也不知夫人到底怎么想的,这个时候了不想着为六殿下奔走,反而找四殿下过来叙话,她倒一点也不着急。” 陈刚看了她一眼,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些年他出入宫禁,多为姚贵妃母子诊病,早已看出六殿下虽然聪慧,却缺少历练,完全不懂朝堂的勾心斗角。这样的皇子其实并不适合做大綦的储君。 而且他非嫡非长,其母又是罪妃之身,更无母族势力支持。若要将这样的皇子扶上大位,真正是难上加难。 夫人再如何睿智,短时间里也是无法扭转乾坤的。 夫人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皇帝平安回京,否则这一切早成定局,只要六殿下顺利登了基,再腾出手来收拾其他宵小也不迟。 可惜,夫人浪费了最好的机会。 现今的形势对他们更不利了。 “夫人跟四殿下都说了些什么?”陈刚随口问道。 陈夫人摇摇头,白了丈夫一眼,“你也知道的,夫人与人说话,我哪敢靠近,当时在门外呢,什么也没听到。” 陈刚不悦的皱眉,“那你在我面前瞎说些什么,还说夫人同意把阿妍小姐嫁给四殿下。” “这可不是瞎说…”陈夫人不满地瞥了丈夫一眼,“当时送走了四殿下,我私下问了夫人,她说四殿下是个好的,阿妍小姐要是嫁了他,她也放心。” 闻言陈刚脸色忽地一变,垂头嘀咕了一句,“难道夫人动了别的心思…” “你说什么?”陈夫人狐疑地看着他,问道。 陈刚忙摇头,“没啥…睡吧。”说着人已经侧身躺下,拥紧了被褥。 陈夫人凝眉想了半晌,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也熄灯睡下了。 慕彦峥却是一夜未睡,回到住处后便找来白虎商议。 白虎早在慕彦峥回京后便回了他身边。 这都是朱九的意思,当日在淮城朱九故意扣着他不让他跟慕彦峥见面,使计迫使慕彦峥回京,又嘱咐他暗中保护。 待主仆二人见过面后,慕彦峥便吩咐他继续隐在暗处,一方面查探北晋盟的动向,另一方面打探朱九的下落。 可惜好几天过去了,一点消息也没有。 或许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要找到舅舅,在他入朝之前见上一面,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如若舅舅真是受人胁迫,那便找出解决之法,万不能让舅舅为他人所用。 龙家人的动向,还不知暗中有多少人盯着呢。 “殿下,要不,您干脆主动告诉皇上,不然他肯定猜忌您。”白虎提议道。 慕彦峥道:“不行。一旦提前告诉父皇,那这事再没转还的余地了。不但不能告诉父皇,还要瞒着。所以,你得尽快查出国公爷的下落。” “是,属下遵命。”白虎应道。 待白虎退下后,慕彦峥又陷入了沉思。 他在想这事到底要不要告诉母妃? 如果告诉她,母妃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 若是不告诉她,母妃迟早会知道,到时会不会怪自己? 想来想去,到底,慕彦峥还是决定明儿一早去告诉母妃。 翌日,慕彦峥去秋芷宫给龙贤妃请安,恰巧皇帝也在,神情却恹恹的,不怎么好。 龙贤妃倒是气色很好,穿一袭绛紫色的宫装,看上去矜贵又美艳,此时正张罗着给皇帝准备早膳。 看得出来,母妃对父皇还是心存芥蒂,而父皇对母妃也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 不过这些,却不是他一个做儿子的可以过问的。当下巧作笑频,陪着皇帝龙贤妃一起用早膳。 膳后又被皇帝拘着一起去上朝,并没机会将龙家的事告诉龙贤妃。 早朝上,程大人又一次提及北麓公主与君三公子的婚事,声言此举不但合乎情理,更是对已故的皇贵妃最大的孝道。 此言一出,朝堂上立马哗然一片,众朝臣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开了。 如同以往,有赞同的,也有反对的。 皇帝也微感意外,不明白这老狐狸为何在这个时候出面趟这淌浑水。 程恕面向皇帝,脸上一片肃然,甚至连眼皮也没眨一下,对同遭的议论恍若未闻,一副就事论事公正无私的神情。 这老狐狸吃错药了?平时一惯精明得很,怎会做出这等蠢事? 随即想起他曾经跟姚贵妃狼狈为奸…莫不是受了君熠然的鼓动? 慕彦峥吃惊不小。 实在想不明白君熠然为何如此迫切地想跟皇姐成婚,看来自己得赶快行动…… 心念间,皇帝发话了,说要回去问过公主再议。 慕彦峥松了口气,刚才真怕父皇会当场应允。想来父皇对此事也疑虑重重,所以才一直拖着不松口的吧。 正如他所料,皇帝的确心存疑惑,下朝后便径自去了锦玉宫,打算先探探女儿的口气。 自那回将她在秋芷宫关了两天后,又下令将她禁足在锦玉宫,不但严禁外人探望,还派了嬷嬷日夜看守。 凭直觉,皇帝猜测,这丫头身上肯定有秘密。 然而才刚走到锦玉宫门口,便见一个满脸喜色的宫女从宫道那边而来,见着皇帝倒头便跪,“奴才梅香给皇上道喜了!皇上大喜!” 皇帝郁闷了,负手站定,皱眉看着这宫女,“你是棠梨宫的?你给朕说说,喜从何来?” 那宫女笑嘻嘻道:“是昭仪娘娘,昭仪娘娘有喜了!” 皇帝哦了声,忽然反应过来,惊声道:“什么时候的事儿?朕昨天还去看过她呢,可没听她说起过。” 宫女道:“那时主子也不知晓呢,今儿早起,昭仪娘娘忽感身体不适,用膳时又吐得厉害,着人去请了太医过来诊脉,才得知昭仪娘娘竟然怀了龙嗣!” “大喜!的确是大喜!”皇帝笑道,眉眼都乐开了花。 任谁猛然听到自己又有了儿子,哪怕是皇帝也会放松警惕。 此刻他是真的开心,以至暂时忘了去锦玉宫的事儿,大步一迈便转了方向,向棠梨宫而去。 第四百零二章 制衡 之前君昭仪因为牵涉到太子被害一事,皇帝大怒将她打入冷宫。 后来皇帝秘密出京,又传出惊天噩耗,姚贵妃做主将她放了出来。皇帝回宫后也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竟然没有再追究。不但没有追究,还在一次醉酒后宠幸了君昭仪。 大綦建国不过十来年,皇帝的子嗣并不多,后宫已经好几年没传出过喜讯了。可想而知,君昭仪的这次中奖有多震憾人心。 不肖片刻,喜讯已传遍六宫。 秋芷宫里,听到嬷嬷禀报的龙贤妃只微微哦了一声,便又继续埋头处理宫务。 “娘娘,皇上已经赶过去了,您不去看看吗?”嬷嬷躬身立在一旁,小声问道。 “不了,晚点你派人走一趟,按例送份贺礼吧。”龙贤妃头也不抬地道。 嬷嬷只得应是,心里忍不住嘀咕,自家娘娘也真是心大,竟然一点也不担心。万一棠梨宫的那位此次一举得男,岂不是给自家殿下又添了麻烦… 龙贤妃可没工夫理她,手里的算盘珠子拨得哗啦啦响,其他的事可以假手他人,唯独对账一事她必须得亲历亲为,万事小心谨慎些总是好的。 至于嫔妃们有孕,那是皇帝该操心的事,与她何干。 如此忙忙碌碌着,很快到了晌午,手头的事总算处理完了。龙贤妃长长呼了口气,伸伸腰肢正要吩咐婢女去传午膳,便见自己儿子从殿外匆匆进来。 龙贤妃神情一松,脸上顿时盈满笑意,脚步轻快地迎了出去。 慕彦峥快步几步,规规矩矩地给母妃行了礼,才扶着龙贤妃回到榻上坐下。 “峥儿,你怎么来了?”龙贤妃好奇地道,儿子早上才来请过安,宣少这个时候又过来的,莫不是有事? 君昭仪有孕的事,慕彦峥也已经耳闻。这个时候君家的任何风吹草动都绝非偶然,哪怕是这件看似天大的喜事,也说不定会蘊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呢。 那家伙一向喜欢布局,巴不得所有人都沦为他的棋子… 慕彦峥看看左右,欲言又止。 龙贤妃会意,挥挥手摒退左右,拉着儿子进了寝殿。 慕彦峥这才低声道:“姜氏夫人进京了。” “你说什么?”龙贤妃猛然睁大了眼睛,望着儿子,满脸惊讶的表情,比之前听说君昭仪有孕时的反应大的多了。 慕彦峥点点头,神情颇为慎重,“起先儿子也不知情,昨晚她特意请儿子去见了面…” “那她住在哪?安全吗?有没有事?她的身体怎样了?”龙贤妃打断儿子的话,噼里啪啦地问了一大通,脸色也因为激动微微发红。 慕彦峥笑着扶了龙贤妃坐下,“母妃别急,姜伯母很好,住的地方也很稳秘,不会有事的,母妃放心好了。” 龙贤妃顿时松了口气,“那就好…嫦溪,这些年她一定过得很苦…”停了片刻,又道:“那,方便我去看看她吗?” 当年,她们也是很要好的姐妹,不然也不会定下儿女的亲事。只可惜一场变故,所有的一切都毁于一旦,根本来不及阻止。 这些年她日夜牵挂她们母女,好容易才推算出一丁点眉目,便让儿子出京去打探。功夫不负有心人,到底让儿子找到了她们。 嫦溪,你终于回来了! 龙贤妃不由得百感交集,眼里有泪意闪烁。 慕彦峥道:“眼下恐怕不行。母妃,不但姜伯母来了京城,大舅舅也来了…儿子还听说,有人举荐大舅舅入朝。” “什么?”龙贤妃更是惊讶,快速抬袖擦掉眼角的泪痕,皱眉道:“你大舅怎么想的,这个时候来京城做什么,唯恐龙家出不了事咋的…” “大舅舅不会那么糊涂,儿子想,这其中必有缘故。”慕彦峥道。 龙贤妃也点头,“那倒是,你大舅虽说没什么才干,但也不是个糊涂的,如今京城风云变幻,别人躲都来不及呢,偏他还往里凑…唉,龙家,到底还是避不开啊!” 慕彦峥忙道:“母妃别担心,一切有我呢…儿子不会让龙家有事。” 龙贤妃苦笑道:“这些年,你父皇一直忌惮龙家,从未停止过对龙家的打压,连带你也跟着受到冷落。到底,是母妃对不住你,龙家对不住你…只是,这回你父皇会答应吗?” “会的。”慕彦峥笃定地道:“他许您后宫大权,又特许儿子上朝理事,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对咱们恩宠有加。所以,这回舅舅入朝的事,父皇定会允准。” “那人必定也已经算到了这点。”龙贤妃苦笑道,“看来咱们也必须有所动作了。” 慕彦峥嗯了声,道:“所以母妃,后宫里的事,还是您动手比较方便。” 龙贤妃抬起头,看着儿子,“说吧,你要母妃做什么?” 慕彦峥并未明言,只拉起龙贤妃的手,在她掌心写了个月字。 龙贤妃笑了,原本她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这回母子二人算是不谋而合。 “放心吧,儿子,母妃虽说从没玩过这些伎俩,但真要玩起来,也未必会输给别人。”龙贤妃豪气地道。 慕彦峥便也附和笑着道:“知道……母妃的本事大着呢,等闲懒得出手而已。” “你这孩子…”龙贤妃娇嗔道,心情大好。 这边母子俩计议已定,那边棠梨宫欢笑不断。 皇帝龙颜大悦,当即晋了君昭仪的位分,封她为丽妃,择日举行册封仪式,又当场赏下许多奇珍异宝。各宫送来的贺礼更是堆满了棠梨宫的偏殿。 之前姚贵妃宠冠六宫,君昭仪的圣宠虽不如姚贵妃,但也比其他妃嫔多得多。 现下姚贵妃病故,皇帝又宠上了龙贤妃。 只是这才没多久呢,君昭仪竟然怀了龙嗣,也不知该说她运气好,还是龙贤妃的时运太不济了。 君昭仪年轻貌美,又怀有龙嗣,现在就封了丽妃,若是将来生了皇子,身份更是水涨船高。到时的确有与龙贤妃一较高下的资格。 或许,这便是皇帝想要的罢。 后宫里从来不泛聪明人,有人已在心里猜到了皇帝的用意。 帝王,惯会玩的便是这制衡之术。 前朝如此,后宫未尝不可如此。 第四百零三章 出手 龙贤妃的动作很快。 三日后,锦玉宫便传出消息,北麓公主身染恶疾,此恶疾不但难以康复,且极易传染,经太医院合议,必须得隔离治疗。 皇帝当即下旨,着令北麓公主次日出宫前往上林苑医治。 原本北麓公主就已被禁足,现在又得了这种病。整个锦玉宫人心惶惶,下人们纷纷自找出路,谁都不愿陪着北麓公主出宫等死。 慕溶月现在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心里清楚,这是遭了歼人的算计,然不但浑身无力,且有口难言,脸上身上都长满了疙瘩,连她自己都不敢对着镜子照那张奇丑无比的脸。 侍候的宫人都远远地避开,当她是毒蛇猛兽。 这件事慕彦峥并没瞒着,早早便知会了苏璟妍,让她袖手旁观就好。 然而不明内情的慕彦嵘却一直闹着要去锦玉宫探望。他虽然不喜欢这位皇姐,但心里还是顾念着姐弟情份,如今母妃已经不在了,自然不希望皇姐再出任何意外。 苏璟妍拦他不住,只得陪他一起去锦玉宫。 慕溶月倒没想到这个便宜弟弟会来看她,心里多少有些触动,隔着屏风,默默打量了他半晌,才叹了声道:“你回去吧,明日我便要出宫,以后只怕也很难见面了,你自己多保重。” “皇姐,别说傻话,你会好起来的。”慕彦嵘安慰道,心里很是难过。 慕溶月苦笑,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唉,跟他说什么呢,这个便宜弟弟单纯得像一张白纸,以前是被母妃保护得太好了,根本就不懂得这世间的险恶。即便告诉他自己是被人算计的,又有什么用?说不得那人连他也一并害了… 这一刻,慕溶月难得对这个弟弟存了几分爱护之心,笑了笑便将话题引了开去,聊了些以往的趣事儿,借故要歇息让他离开了。 慕彦嵘走时还掉了几滴眼泪,实在心疼他的皇姐。 苏璟妍跟在后边一言不发,心里也颇不是滋味儿。 若不是为对付君熠然,她是不会对慕溶月出手的,这人到底是她的朋友,无论前世今生,都并没真正害过她。 这个夜晚,注定是个不平常的夜晚。 亥时刚过,君熠然才刚熟门熟路地摸进锦玉宫,便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随即皇帝身边的张公公走进殿内,当值的婢女正要出声,张公公立马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挥手让她退下。 婢女退下后,大殿内空无一人。 片刻后一道明黄的身影走入,径自去了北麓公主的寝殿。 慕溶月并没睡下,她在等人。 她不相信君熠然会撇下她不管,她一定要将自己的遭遇告诉他,让他想办法救自己。 然而还没等来君熠然,却先等来了皇帝。 这是自那日秋芷宫见面后,父女俩再一次见面。 慕溶月愣了愣,片刻才反应过来,起身向他行礼。 皇帝摆摆手,低声道:“免了…唉,可怜的孩子,苦了你了…” “父皇,女儿这是……”慕溶月委屈极了,心里一酸便想不管不顾地把真相说出来。 可话才刚说了一半,便被皇帝打断,“好了,朕都知道,朕就是放心不下,特来瞧瞧你。溶月,你得明白,不是朕狠心,实在是这病容易传染,咱宫里上上下下好几千口人呢,可不能有半点侥幸。” 慕溶月顿时蔫了,嘴角一咧嘲讽的笑了。 想必便宜父皇早就知道自己这并不是病,而是被人下了毒,却还是要将自己移出宫去,他这是彻底厌弃了母妃,连带她生的儿女也一并成了他的眼中刺,容不得在他跟前晃悠。 除掉了自己,接下来便是要对弟弟出手了吧… 慕溶月不无担忧地想。 皇帝可猜不到她此时在想什么,只想将心里的疑虑问个清楚,“溶月,你且跟朕说实话,那晚你为何要在嫦月宫放火?” “父皇凭什么说那火是女儿放的?”慕溶月不太客气地反问道。反正已经这样了,磕头求饶他也不会放过自己。 皇帝盯着她看了一会,隔着面纱,根本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这是朕的皇宫,朕想知道的事,自然就知道。溶月,你一向聪明,为何要做这样的事?那可是你的母妃。” “父皇这是以为,女儿真的会置母妃于死地吗?”慕溶月抬头看着皇帝,嗤笑道。 皇帝道:“不然呢?那你为何要放火?” 慕溶月道:“如果女儿说,那晚的火是个意外,父皇会相信吗?” 皇帝摇头道:“朕不信。” “这就对了,既然父皇不信,女儿也没什么好说的。”慕溶月抿了抿嘴,赌气道。 皇帝道:“不过朕也不信,你会真的想杀了你的母妃。你一定有其他的理由,只是不愿意告诉朕,对吗?” 慕溶月默然,片刻后终是咬了咬牙,道:“是,正如父皇所说,女儿的确有要紧事要向母妃问个清楚,可父皇早将母妃软禁,还派了嬷嬷看管,连女儿与六弟也不让见。女儿实在没法子,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可是女儿真的没想过要母妃死!” “那你想问你母妃什么?”皇帝紧追着问道。 慕溶月又一次沉默,低着头半晌没有吭声。 “快说!”皇帝忍不住喝道,直觉她想问的话与自己有关。 正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响动,紧接着婢女的尖叫声传来,“啊——有刺客——” “快!快来人啊!别让刺客跑了!”张公公一边大喊,一边快速冲进殿内,“皇上,快走,这里危险!” 闻言皇帝皱了皱眉,若有所思地看了慕溶月一眼。 慕溶月讥笑道:“父皇莫非以为,这刺客也是女儿故意安排的?” 皇帝沉着脸,什么也没说,转身匆匆而去。 殿外的打斗来得快,结束得也快。待一切恢复平静,婢女才煞白着脸奔进殿内,喘着气隔着老远问道:“公主,您没事吧?” “刺客呢?”慕溶月端坐在榻上,冷着脸问,心里悲凉至极。 如今这锦玉宫,早已没人将她这个主子放在眼里了。 “刺客自然已经翻墙跑了。”一个浑厚的男声代婢女回道。 第四百零四章 相疑 话音刚落,君熠然的身影从暗处出现。 婢女悚然一惊,张嘴正要惊呼又死死捂住。 “退下!”君熠然喝道。 婢女脸色更白,依言哆哆嗦嗦地退下。 慕溶月一言不发,面纱后的神情木然。 经历了刚才的事,等待的心情已经不如先前那般迫切了。 殿内寂寂,鸦雀无声,只余一盏烛火袅绕地吐着烟雾。 君熠然过去,在她身侧坐下,眸子里难得流露一丝怜惜,“你受委屈了。” “还好。”慕溶月淡然道,不知为何此刻竟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得软弱。 君熠然抬手抚上她的肩膀,将她慢慢揽进怀里,叹息着道:“放心,一切有我呢,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 若是以往,听到他说这些话,慕溶月必定感激涕零。可此刻,她仍然一副淡然的表情,不言,也不动。 君熠然眼里闪过一丝讶异,不由得偏头去看她。 可惜那张脸隐在面纱后面,什么也看不清楚。 “溶月,你这是怎么了?”君熠然刻意放柔了声音,轻晃了晃她的身子,“难道你是在怪我,怪我没有好好保护你?” 慕溶月咧咧嘴,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没有,是我自己不好,没有防备才让她们得了逞…只是如此一来,我们的婚事恐怕又要往后延了。” “这个你不用担心,只要出了宫,我总会找人治好你的,到时想做什么还不是我们自己说了算。”君熠然道,将她的身子揽得更紧。 慕溶月小声道了声好。 君熠然忽又问道:“刚才皇帝都问你什么了?” 慕溶月犹豫了一瞬,才道:“他问我为何要放那把火?” 君熠然故作讶然地啊了声,看着她道:“那你怎么回答的?” “我什么也没说。”慕溶月摇摇头。 “如果是我问呢?”君熠然道。 慕溶月狡黠地笑了笑,反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君熠然轻轻捏了捏她冰凉的手,“你如果不想告诉我,就当我没问。” 慕溶月抿了抿嘴,被他捏过的手些微灼热,到底无法抗拒他对自己的吸引力,即便明知他并非真心待自己也仍然对他痴心一片。 默了片响,她道:“我想知道,我母妃的真正身世。” “你母妃的真正身世?”君熠然吃了一惊,不由得重复了一句。 “是。”慕溶月咬牙道:“我怀疑我母妃,并非真的只是个普通的婢女,这次她之所以逃得那么顺利,定然有你我都不知道的另一股势力在帮她。” 君熠然听得一紧,心里不由得暗忖,原来这丫头也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蠢嘛。 “这事你可得好好查查。”慕溶月道。 君熠然道:“好。” 慕溶月盯着他看了一会,又道:“我甚至怀疑,父皇的身份也并非真的是当年的北麓二王子。” 此言一出,君熠然脸色大变,“溶月,你怎会这样想?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慕溶月笑笑,瞥了他一眼,“我不信,你没有去查过当日父皇回京时他身边侍卫手里的兵器。” “这个…”君熠然沉默了。 他当然派人去查过,可惜却并没查到有用的线索。 饶是他见多识广,认识的奇人异士不计其数,阅过的兵书数不胜数,也从未听闻过那样的兵器。 若不是顾忌这点,他哪还会忍到今日? “如果我告诉你,那兵器极端厉害,只要一件在手,哪怕她只是一个三岁孩童,手无缚鸡之力,只肖轻轻抅动扳机,任你如何武功盖世,即便金刚不坏之身,也定然难以逃脱,中者无救,必死无疑。” “这么可怕?”君熠然喃喃道,脸上少有的失态。 “或许,他还有比这更厉害的。”慕溶月道。 这个可怕的猜测也是她刚才才想到的。 那日在朱雀大街她虽然也看到了那些兵器,当时并未想得明白,后来回宫后越想越不对劲,便想找母妃问问清楚,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这才不得不挺而走险,在嫦月宫放了那把火。本意是想趁乱接近母妃,问出心里的疑虑,不曾想反被他们利用,母妃趁机逃出了皇宫,至今杳无音讯。 这越发让她觉得,这里头的秘密不小。 看她陷入沉思,君熠然也保持沉默,心里却早已翻江倒海。 还有比那更厉害的…… 可那究竟是从哪里来的?皇帝这些年一直都在京城,唯一出宫的一次便是上回去淮城的那次。 原以为他会死在淮城,谁知姜氏竟然放了他一马。 难道,那些奇怪又厉害的兵器是姜氏给他的? 姜氏为何要给他?他不是姜氏的杀夫仇人吗?再说姜氏一个女人,又从哪里得到那样的兵器? 莫非,是武神王的遗物…… 这个念头陡一冒出来,君熠然自己都吓了一跳。 “溶月,你怎会知道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慕溶月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眼前这人精明得可怕,惯于抽丝剥茧,他不会猜到自己的身份了吧…… “阿妍。”急中生智下,她不由得一口说出了这个名字。 君熠然顿时一愣,随即微微皱眉,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见到她了?” 慕溶月只得点头。 事实上自打玉城事后她们再没见过面,慕溶月更不知自己的死对头早来了京城。 为免麻烦,这种事君熠然自不会对她提及。 然此刻被他逼得紧了,拿她来背锅正好合适。 慕溶月不由得暗暗为自己的机智点赞。 没想到君熠然竟然信了,忍不住脱口道:“是她!你在哪见到她的?” 这也算是歪打正着。 这些天君熠然一直在找她,可惜任他翻遍了京城的大小角落,也未找到她的踪迹,心里暗悔不该托大让她自由行走。 闻言慕溶月心里更是酸涩,到底自己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终究他心里心心念念的从来都只有那个人…… “我并不知她在哪,或许就在这宫里的某个角落吧。”慕溶月随口道,语气流露出几分伤感。 殊不知说者无意,听者留心。 君熠然脑里蓦地灵光一闪…… 这丫头一定知道些什么,不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不过她不会告诉自己。 女人哪,总是喜欢嫉妒的。 第四百零五章 杀人 从锦玉宫出来,君熠然并没直接出宫,巧妙地躲开巡逻的侍卫后,径自去了宏晖殿。 有些秘密他并没告诉慕溶月。比如,慕彦嵘的身世。 到底,他并不完全信任她,甚至只是在利用她。慕氏的女人,根本不配得到他的爱,哪怕是一丝一毫也不会给。 当年的晋灵帝对待敌人,从来都不会心慈手软。 谁知才刚靠近宏晖殿,暗里一阵掌风突然袭来,同时有声音喝道:“来者何人?” 暗卫? 君熠然吃了一惊。 之前他并没将宏晖殿的这位主子放在眼里,即便查到他的身世后也只是觉得不可思议。在他的想象中,这少年的身世即便没有揭开,皇帝为着姚宛如的事也会对他心存芥蒂,留他一条性命已是无奈,怎可能派人暗中保护? 更何况皇帝的儿子不少,其他儿子可没他这么好的待遇。 难道,这小子身上也有秘密? 心念间,君熠然快速避开袭来的掌风,随即身子一闪没入黑暗,几个起落便已远远地消失不见。 殿内正在下棋的二人浑然不觉。 待苏璟妍回到自己的住处,赵二虎才过来向她禀报。 自打朱九的人撤走后,赵二虎便主动接替了这个保护他们姐弟的重任。 闻言苏璟妍不由得呀了声,刚吃进嘴里的一颗蜜饯吐了出来,忙道:“是谁?你看清他的长相了吗?” 赵二虎摇头,“没有。那人穿着夜行衣,蒙着面,功夫不错,轻易就避开了我的攻势,却没有反击就跑了。我本来想追的,又怕中了对方的调虎离山计。” 苏璟妍道:“想来,他是没想到咱这宏晖殿竟然单独有人守卫。” “应该是这样。”赵二虎也道,“而且他似乎对这宫里的地形很熟,那么多巡逻的侍卫,竟然没有发现。” “这人是谁?”苏璟妍心里莫明地一紧。 赵二虎沉吟一刻,道:“你说,这人会不会是皇帝派来的?他想试探咱们。” 苏璟妍皱眉道:“可他并不知我在宫里,按理他即便知道姚贵妃没死逃出了皇宫,也知道这事与我们有关,可也用不着来试探小弟呀。” “这就不得而知了。”赵二虎道:“总之咱们这些日子小心些,可不能让他看出端倪。” 苏璟妍点点头,“眼下也只好如此了,以不变应万变。” 翌日一早,便有马车等在锦玉宫门口,随行的除了两名内侍,另有两名太医两名嬷嬷和几个侍卫。 不多时,蒙着面纱的慕溶月在婢女的搀扶下从宫里出来,随即上了马车。 马车毫不停留,很快便从后宫的角门驶出,出重华门,穿过重华大街,再出京城西大门,随后疾速往上林苑方向飞奔。 然而才刚进了一片树林,迎面便被一队强盗打扮的人马拦住。 可怜两名内侍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便被那些凶狠的强盗砍掉了脑袋,刹时血肉横飞,鲜血四溅。 婢女吓得尖叫一声,当场晕了过去。 两名太医蜷缩在一旁,惨白着脸大气也不敢出。 几个护卫不由得脸色大变,忙抽出兵器应敌,然而敌我力量实在悬殊,很快便被他们像切西瓜一样的切了个四面开花。 两个嬷嬷早吓得浑身发抖,瞪着灰扑扑的死鱼眼,嘴里一个劲地叫着“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到底那些强盗也并没饶过他们,手起刀落很快将他们全部杀死。 领头的蒙脸大汉大手一挥,便有两名黑衣人坐到了车驾上,挥鞭打马驾着马车飞速往回赶。其余人等开始善后,将尸体搬进事先挖好的大坑里,重新填上土,上面拿树枝盖了,又有人提着两大桶水清洗地上的血迹。 待一切弄好,便又齐齐朝蒙面大汉行礼,随后四下散开,消失在密林中。 这里并不是官道,行路的人极少,又有了这些遮掩,一时半会儿并不会有人发现。 一个不受宠的公主,又得了那样的怪病,谁会有闲心去管她的死活。因此宫里倒是风平浪静,除了慕彦嵘偶尔会问起,其余人根本不当回事儿,就像宫里从来没有过北麓公主一样。 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姜氏的人到底发现了异样,便将消息送到了苏璟妍手里。 苏璟妍大吃一惊,怎么也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 阿娘说对方将当日陪同慕溶月出宫的人全部杀死,唯独没找到她的尸首,想必这是慕溶月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让她留意在慕溶月出宫前宫里是否有什么异样。 赵二虎想了又想,才想起在她出宫的前一晚,锦玉宫似乎闹过刺客。不过那刺客刚进去锦玉宫便被婢女发现,刺客听到叫喊什么都来不及做便逃走了。 “据说当时皇帝也在锦玉宫,不知这两件事有没有关联。”赵二虎道。 苏璟妍一笑,“想必是有些关联的。” 此时她已经猜到救走慕溶月的是谁,也只有他有那个本事,出入皇宫如进自家院门,想来便来,想去便去。这样一想,便也猜到昨晚来宏晖殿踩点儿的黑衣人是谁了。他恐怕是对自己有所怀疑了吧。 只是,皇帝去见慕溶月,又是为了什么? 苏璟妍可不相信,皇帝会那么好心去看望她。如果他真的好心,便不会狠心将自己的女儿遣去上林苑了。 说到底,皇帝从来都是个自私鬼。 苏璟妍陡觉得心里一团乱麻,怎么理也理不清。 “原本这件事与咱们关系不大,你也别多想了。”赵二虎安慰道。 苏璟妍点点头,皱着的眉头却没有松开,“不过这事儿暂时还得瞒着小弟。”嘴里这样说着,心里的隐忧却在扩大。 关于阿娘及自己等人的来历,即便是赵二虎,也不能让他知道。 她所担忧的是:慕溶月已经对皇帝的来历起了疑。 毕竟,当初皇帝从淮城归京,护卫们扛着那样的兵器招摇过市,虽然对所有人起到了震慑的作用,但同样的,也让慕溶月这个与他们来自同一世界的人起了疑。 万一她将此事抖露给君熠然知道。 以君熠然的心机,必定会借此事掀起更大的波澜。 第四百零六章 告知 事实证明,苏璟妍的担忧没有错。 如果君熠然自己没有那番匪夷所思的经历,或许不会想得太多。可偏偏他的经历那般离奇,这就由不得他不多想了。 精明的人对事情的反应力较之别的人更快。 那晚慕溶月才稍稍透露出一星半点儿的消息,君熠然便想到了n种可能,且很快付诸行动,一边派人前往虎头寨和淮城查探,一边派人半道救走了慕溶月。 原本以他的初衷,是不想以这种武力的手段救走慕溶月的,可现在情况不一样,慕溶月是个关键,不能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何况上林苑也并非表面上的那般与世无争。 这件事事关重大。 慕彦峥这些天又被皇帝派了差事,忙得脚不沾地,便也没时间进宫。 苏璟妍只得想法子求见龙贤妃。 好在现在后宫是龙贤妃主事,没了生母的六皇子去秋芷宫给龙贤妃请安,亲近正当盛宠的贤妃娘娘实属正常。 龙贤妃实没想到,眼前这个俏丽明艳的姑娘竟然是武神王的女儿,昔日的妍玉郡主。十多年不见,当年呀呀学语的小女童现在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快起来,孩子…”龙贤妃激动得当场落泪,颤抖地伸手扶起向她行礼的苏璟妍。虽然早从儿子嘴里得知她们母女的近况,到底没有亲见。此刻亲眼看到她,心里不禁感慨万千… 又忍不住问道:“你母亲,她还好吗?” 苏璟妍有些难为情,自己进宫这么久,早该来向龙贤妃请安的,却一直没来,虽说是有所顾虑,可到底有些失礼,至于阿娘来京城的事,想必阿峥也已经告诉了他母妃,便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阿娘很好。”苏璟妍笑着道,“这些年她一直很想您,早说要来看您的。” “好就好。”龙贤妃一边说,一边拉着她的手走到锦榻上坐下,不转眼地盯着她看。 看得苏璟妍忍不住脸红,心想,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丑媳妇见公婆…神情越发不自然起来。 龙贤妃瞧着又笑了,此时殿内只有她们二人,便也毫不避讳地道:“想想当年,你才两岁,皇上便为你们赐了婚,虽说过了这么多年,也发生了不少变故,好在你俩现在都大了,也终于重逢了,老天开眼,这实在是件再欢喜不过的事儿…” 余下的话她虽然没有再说,苏璟妍却已经明白,龙贤妃并没忘记当年的婚约,即便如今父亲的冤情还未昭雪,她也仍就愿意接受自己。 不是所有做娘的都有这等胸襟,愿意让自己的儿子娶一个罪臣之女。 此刻苏璟妍心里除了满满的感动,还有对未来美好的憧憬,这也使得她更加下定决心要尽快为父亲翻案,定要堂堂正正地做苏战的女儿,风风光光地嫁给想嫁的男人。 “娘娘的恩情,阿妍铭记于心…”苏璟妍看着她,语气十分地诚挚,“这些年因为我们,娘娘受了不少苦,阿娘每每说起,都觉得万分惭愧。” “当年,我得到消息时,已经来不及了,不然怎样也不会让你们母女远走京城,受这许多的罪……只可惜了武神王,国之栋梁啊,就这样没了……”龙贤妃长叹一声,似是想到当年的惨事,几乎又要落泪。 苏璟妍忙安慰她道:“一切都过去了,我们都要向前看。父亲虽然离开了我们,但他一直活在我和阿娘的心里,从没有一刻忘记过。” 龙贤妃道:“是啊,好在你和嵘儿都好好的。” 苏璟妍又陪着感慨了一番,才将话题引入正题。 闻言,龙贤妃不由得坐直身子,神情很是吃惊,“你确定,是君熠然动的手?” 苏璟妍笃定地点点头,“除了他,不会有别人。” “那峥儿在外面,岂不是很危险…”龙贤妃喃喃道:“他竟然真的敢,连皇上的人都敢杀!” 苏璟妍沉吟一刻,道:“眼下,他应该不会对阿峥下手,但那家伙一向诡计多端,出手又快又狠,令人防不胜防,娘娘您现在主持后宫,可一定要提高警惕。” “这是当然。”龙贤妃道:“如此只怕他在后宫也有不少内应,正好趁机清除一番。” 苏璟妍道:“那娘娘千万小心。” 她只能提醒到这里。至于君熠然那诡异的身份,即便说出来也没人会信。 龙贤妃随即又问:“以你看,北麓公主与君三公子的感情如何?” 这话算是问对人了,可有的时候,感情的好坏与婚约无关。以君熠然的性子,不管他喜不喜欢,只要慕溶月对他还有用,他便会毫不犹豫地娶了她。 因此苏璟妍如实道:“其实真要论起来,北麓公主对三公子用情更多一些,君三公子对她,情意或许会有一点,但大多的是利用。不过北麓公主也不是盏省油的灯,嫁给君三公子未尝不是另有目的。说到底,两人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 “利用?怎么可能?以北麓公主现今的境况,她还有什么利用价值?”龙贤妃惊讶道,先前还以为是君三公子对北麓公主用情至深,已经到了非她不娶的地步,竟然不是这样。 这大出她的意料。 苏璟妍摇摇头道:“这个我也不知。不过想当初在玉城,北麓公主拼着名声受损也要嫁给君三公子,可见她的决心有多大。而君三公子敢在这个时候当众请求皇上尽快为他俩完婚,内心必定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由此可见,他俩的图谋绝不会小。” “这倒是。”龙贤妃道。 至于他俩有何图谋,其实已是众所周知的事。接下来所要做的,便是如何博弈了。 待苏璟妍走后,龙贤妃独自在殿内坐了好一会儿,才打发宫女送盅参汤去德圣殿。 宫女愣了愣,随即面露喜色地应了。 这种事换作以往,她是不屑去做的,原本也没打算再跟皇帝有任何情感上的牵扯,可肃清宫禁,需要得到皇上的支持。 皇上虽然给了她打理后宫的大权,然而她不过是一介普通的宫妃,到底有些名不副实,在大清洗之前,取信皇帝是首要的。 第四百零七章 照拂 这晚,皇帝多日的欲念终于得到满足,想当然地以为这是丽妃有喜给她造成的威胁,使得一向平和淡定的贤妃也终于按捺不住了。 皇帝得意之下,晋了她的位份,封她为熹贵妃,择吉日与丽妃一起么册封仪式。这比起当初的姚贵妃,圣宠更盛。 一时间,朝堂后宫再次哗然。 对于丽妃来说,这实在有些打脸。自己好不容易才怀了龙嗣晋了位份,没曾想还没得意几天,便被秋芷宫那位抢了风头。偏偏皇帝还让她俩一起受封,可想而知,自己那日的脸面定要丢尽… 凭什么她一个人老珠黄的老女人,要死死地压在自己头上? 丽妃恨恨地绞着帕子,明艳的眸子里寒光一闪而逝。 正这时君熠然进宫给她请安。 丽妃顿时一喜,忙起身迎了出来,“老三,你总算来了。” 君熠然淡淡一笑,甩着袖子一边往里走,一边道:“知道阿姐心里不痛快,小弟怎么也得过来看看…” 说着很随意地在锦榻上坐下,翘着二郎腿吩咐婢女上茶。 在棠梨宫,他一向不拘小节。婢女早已见惯不怪,闻言忙应声是下去准备。 丽妃便也在主位上坐了,抬手吩咐其他的婢女退下,想着心里的烦心事,脸色重又变得阴霾重重。 君熠然自然知她心中所虑,不由宽慰道:“阿姐,你别不开心了,何苦跟她一个老女人置气?眼下你怀有龙嗣,只待平安产下麟儿,还怕越不过她去?” “可是万一生下的不是皇子呢?”丽妃仍然苦着脸道。 君熠然邪魅一笑,特意压低了声音,“小弟保证,阿姐怀的这胎绝对是个男孩。” 丽妃呀了声,瞪大了眼睛抬头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君熠然道:“事在人为。” 丽妃立马不吭声了,紧紧咬了咬下唇。 进宫日久,那些见不得光的阴私手段,她虽然没有用过,但也听说过。历朝历代,不泛有为了争宠铤而走险的女人… 默了半晌,丽妃才低声道:“老三,答应我,若非必要,不要用那等手段。” 君熠然道:“那是自然。阿姐,总归要合你的心意才好。” 丽妃不由得叹息一声,道:“当初,我本不愿进宫的,是你,变着法儿的盅惑我,非要让我进宫,还说我有母仪天下的面相,不能浪费老天给我的资本……”说着目光直直地看着君熠然,“老三,事到如今,你给阿姐一句实话,当初的那些话,你是骗我的,对不对?” 君熠然被她盯着,不但没有逃避,反而直直地迎上她,面上的神情既郑重又无比诚挚,“阿姐,我没有骗你,那些话都是真的。你应该知道,龙家人是有些本事的。” “你是说,那些话都是从龙家传出来的?”丽妃惊讶道。 君熠然一笑,“当然……不然,我一个病恹恹从未出过玉城的少年,怎敢说那等大逆不道的话?” 丽妃沉思了片刻,忽然笑了,“也是,自打我进宫之后,你的病就莫明其妙地好了,如今还尚了公主,这算不算是老天给我们君家的预示?” “阿姐能这样想就对了。”君熠然笑道。 丽妃的心结一解开,心情顿时大好,随即唤了婢女进来,让她去跟小厨房说一声,多做几个菜,要留三公子用午膳等等。 原本后宫嫔妃不宜接见外臣,但大綦后宫的规矩较之前朝有些改变,皇帝允准嫔妃们的家人每旬可递牌子探望一次,特殊情况还可破例。 这回丽妃怀孕,皇帝大喜,早下了恩旨允准丽妃的家人随时进宫探望。君熠然作为丽妃的亲弟,是有这个特权的。 因为受宠,小厨房里的食材应有尽有,掌勺的大厨不多时便弄出了八菜一汤,全是难得吃到的珍品。 姐弟俩愉快地用过午膳,临走时君熠然貌似无意地提到了宏晖殿,言下之意要丽妃与六皇子多多亲近,当然是打着为北麓公主着想的藉口。 姚贵妃欺君罔上,又死得突然,皇帝虽然对外宣称是病故,但稍有脑子的人都不会相信。如此,姚贵妃留下的儿女,自不会再得皇帝的喜欢,单看北麓公主的遭遇便知道。 所以,留在宫中的六皇子,定然需要别人的照佛。 丽妃并没多想,爽快地应承下来。 在她看来,老三将此事托付于自己,再合适不过了。因此待君熠然走后,丽妃便备了些礼品,着宫女送去宏晖殿。 宏晖殿,收到礼物的慕彦嵘有些发懵。他素来不与这些后妃走动,即便这次丽妃有孕他也没给棠梨宫送份贺礼,怎地反倒她还给自己送礼物来了? 苏璟妍才刚睡完美容觉,此刻容光焕发得很,正对镜理妆,便见小弟急匆匆地进来,“阿姐,你快来看看,丽妃给我送礼了。” “丽妃?哪个丽妃?”苏璟妍一时没反应过来,一边扎头发一边问道。 慕彦嵘道:“就是棠梨宫的那位啊,以前的君昭仪。” 这一说苏璟妍便明白了,笑了笑道:“这是好事啊,那就收下呗。” “可是我都没给她送贺礼,这样合适吗?”慕彦嵘皱着眉道。丽妃是那人的阿姐,若不是他母妃不会做错事,都是被他害的… 苏璟妍道:“有什么不合适的。不过你说的也对,来而不往非礼也,那就给她补送份贺礼罢。” 慕彦嵘道:“那我要亲自去吗?”他是真的完全不懂这些礼数,以前母妃在的时候根本不需要他操心这些。 苏璟妍沉吟一刻道:“去,我陪你一起去。” “好——谢啦,阿姐。”慕彦嵘笑嘻嘻道,说完高高兴兴地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苏璟妍不由得摇头苦笑: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没想到姚贵妃那么精明的人,竟然将小弟养成了这样的性子,也不知她这是好意,还是别有用心。 只是无论她怎样的心思,也用不上了。 丽妃呢? 她此举又是什么意思? 待她着人一打听,便得知午时君三公子去过棠梨宫,丽妃还留他用了午膳。 原来如此。 苏璟妍略一想便明白了,这必然是君熠然的意思,他这是已经盯上了宏晖殿,看来以后自己还得更加小心,千万不能让他发现。 第四百零八章 不巧 翌日一早,苏璟妍便陪着慕彦嵘去棠梨宫道谢。 不巧的是,君熠然竟然也在。 苏璟妍大吃一惊。 这家伙怎会在这?他这会儿不是应该在朝堂上吗? 今儿有大朝会,以他的身份铁定是要面圣的,实在想不通他为何在这。 原本为了保险起见,才特意选了这个时辰过来,看来自己又中了他的诡计。 所幸她掩去了本来面目,又穿着宫女的装束,这家伙应该认不出来吧… 心念间丽妃已经热情地招呼慕彦嵘坐,安排的位置就在君熠然对面。 事已至此,苏璟妍只得硬着头皮给丽妃见礼,又俯身给君熠然行礼,然后站到慕彦嵘身后,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尽量做到目不斜视。 在这只老狐狸面前,由不得她不紧张。 君熠然貌似无意地撇了她一眼,笑了笑。 丽妃则关切地看着慕彦嵘,道:“殿下这些日子还好吧?” “谢丽母妃关心,我很好。”慕彦嵘说罢,拘束地坐着,脸上的神情极不自然。 原本就不擅长应对后宫的这些女人,何况对面还坐了个令他极度憎恨的人。如果早知道他在这,自己便不会来。 君熠然似乎完全没感觉到他的敌意,坐在那优哉游哉地喝着茶,末了顺着丽妃的话道:“那就好。如今你皇姐不在宫里,可要好好照顾自己。有时间了多来棠梨宫看看你丽母妃,她不是外人,会对你好的。” 言语间颇有姐夫照顾小舅子的意思。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当然会照顾自己,不劳三公子费心。”慕彦嵘没好气地道。他这人向来心思单纯,心里有什么不痛快言语间便会表露出来。 任谁都听得出他话里的忿意,然君熠然似乎毫无所觉,依然笑着道:“是啊,殿下已经长大了,天上的皇贵妃娘娘也应该感到欣慰罢…”话说到这里顿了顿,又别有用意地道:“殿下,来日方长,可不要辜负了皇贵妃娘娘的期望!” 慕彦嵘闻言更是恼怒,气得站直身子,抬手指着他涨红着脸道:“是你!是你害的我母妃!若不是你,母妃不会做错事,更不会死!都是你害的!” 苏璟妍吓了一跳,心瞬时提到了嗓子眼儿,生怕小弟此话惹怒了他,到时害了小弟,忙悄悄拽了拽他的衣袖,努力朝他使着眼色。 君熠然就在对面,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嘴角不由得露出玩味的笑意。 见此情形,丽妃忙站出来打圆场,“殿下,你别激动,别激动啊,有话好好说嘛……”说着又看向自家弟弟,沉下脸数落他道:“殿下没有说错,这事儿的确怪你,皇贵妃娘娘是北麓公主之母,看在北麓公主的面上,待你如殿下一般亲近,你怎么就没有察觉到她的心思,要是早知道,便会劝她早早的收手,就不会有今日的遗憾了。” 话里话外,都在解释他并不知情。 这俩姐弟,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演的这出双簧实在精彩… 苏璟妍气极反笑,正要说话,外面忽然传来内侍的唱诺,“熹贵妃到——” 话音刚落便见熹贵妃在一众宫女的簇拥下款款而来。 丽妃啊了声忙领着人起身迎接。 如今她虽然封了妃,到底也只是个平妃,与熹贵妃的地位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儿,即便心里恨极了她,面上也不敢托大。 君熠然脸上的讶然之色一闪而过,很快恢复如常,跟在丽妃身后迎向熹贵妃。 来得真是及时… 苏璟妍不由得松了口气。 慕彦嵘也面色一喜。相对于丽妃,他更信任四皇兄的母妃,何况阿姐以后迟早是要嫁给四皇兄的,与熹贵妃交好并无不妥。 “熹母妃好。”慕彦嵘主动上前行礼。 熹贵妃微微颔首,笑着道:“是嵘儿啊,快起来吧。” 丽妃正要行礼,却被熹贵妃身边的宫女扶住。 熹贵妃道:“丽妃妹妹有孕在身,就不要多礼了。本宫前些日子忙于宫务,今儿才抽出空儿,便想着来看看丽妃妹妹,妹妹还好吧?” 言语间极是亲热,且主动上前挽了丽妃的手。 丽妃笑得温婉,道:“劳贵妃姐姐关心,嫔妾很好。” 两人说笑着进了殿内,各自坐下。 君熠然这才上前行礼,又道:“有贵妃娘娘陪着阿姐,臣也放心了,臣告退——” 熹贵妃咦了声,这才把目光转向他,面上露出惊讶之色,“今儿是大朝会,按律你该随百官上朝才是,怎地来了后宫?” 丽妃忙道:“不怪老三,是嫔妾的错。嫔妾打从昨儿晚上便觉得身体不适,着人递了消息出宫,大嫂有事走不开,老三放心不下,这才偷偷进宫来看嫔妾,还望贵妃姐姐通融,可别把这事儿告诉皇上。” “原来如此。姐弟连心,真是难为三公子了。”熹贵道:“妹妹放心,本宫又不是大嘴巴,这等小事儿自不会惊扰皇上。何况皇上早传下话来,妹妹的家人可随时进宫探望,未必三公子就不是妹妹的家人了…” 说罢掩嘴轻轻地笑了起来。 “如此就多谢贵妃姐姐了…” 两个女人似乎聊得投机。 君熠然趁机告退,走时再次瞟了苏璟妍一眼,忽然咦了一声,道:“这位姑娘,怎地好生眼熟……” 丽妃一怔,不明白老三这是何意,先前她的注意力都在六皇子身上,倒没留意他身边的宫女。 慕彦嵘也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瞪眼怒视着君熠然,有些心虚又有些强横地道:“本宫身边的宫女,何时轮到你过问了?” 苏璟妍紧张地握紧了拳头。 熹贵妃挑了挑眉,淡淡地扫了苏璟妍一眼,随后看向君熠然笑道:“怎地?三公子花名在外,撩拨了宫外的莺莺燕燕还不够,如今竟然把主意打到后宫宫女的头上来了……三公子,胆子不小哇!” “贵妃娘娘,别呀,您可别给臣头上扣大帽子了,臣不过是见这姑娘长得美貌,多了句嘴而已,当臣没说,当臣没说啊…”君熠然笑嘻嘻地说道,抬手习惯性地摸了摸鼻子,目光却有意无意地再次往苏璟妍身上瞟去。 这种肆无忌惮的调戏实在让人忍无可忍。 慕彦嵘原本就看他不顺眼,此时怒气勃发,握紧了拳头朝他胸口狠狠而去。 第四百零九章 如实 两人离得很近,君熠然的注意力还停留在苏璟妍身上,慕彦嵘又是含愤而发,君熠然竟然没有避过去,结结实实地挨了他一拳,身子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即便如此也噔噔噔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嘴角渗出了血迹。 变故来得太快,两个女人这才反应过来,忙站到中间将人隔开。 “嵘儿,你这是做什么?”熹贵妃皱了皱眉,看向慕彦嵘沉下脸道。 慕彦嵘只哼了声便住了口。 丽妃看了他一眼,忙走近君熠然关切地道:“伤到哪了?要不要紧…我这就叫人去传太医——” 说着便要唤人,却被君熠然阻住,“不用了,阿姐,我没事。” “都这样了还说没事,还是请太医过来看看吧。”丽妃不放心,劝道。 君熠然道:“真的没事儿,阿姐,是我自己嘴欠,该打…”说着又看向慕彦嵘,语气不无挪揄地道:“如今外面都在传,说六殿下迷恋上了一个小宫女,先前我还不信,现在嘛,不得不信喽…” 一边说一边大摇大摆地往外走。 慕彦嵘气得牙齿咬得咯咯响,若不是被熹贵妃拽住,肯定已经冲出去了。 苏璟妍这会儿已经淡定。只要不被他认出来,受点委屈也没什么。 君熠然一走,丽妃也松了口气,勉强挤出一丝笑意给慕彦嵘道歉,又给熹贵妃赔不是。 慕彦嵘冷着脸点点头。 熹贵妃笑着说了几句场面话,便领着人走了。 走出棠梨宫好远,苏璟妍才道:“幸好娘娘来得及时,不然,今天恐怕不会这么容易脱身。” 她现在已经想明白了,君熠然之所以这个时候进宫,便是为了试探小弟,以及打探那个受宠小宫女的底细。 熹贵妃道:“我一接到消息,便知道不好,紧赶慢赶地赶了来,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不晚。”苏璟妍道:“只是这样一来,他恐怕更要怀疑我的身份了。” 熹贵妃傲然道:“知道又何妨,只要你不出宫,他便奈你不何。终归这后宫,还不是他胡来乱来的地方。” 苏璟妍抿了抿嘴,“娘娘还是要小心些,他这人不但功夫厉害,手下又聚集了一大批能人,咱后宫的防卫虽然森严,但也不一定拦得住他。” 熹贵妃微微颔首,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尽快采取行动,随后又看向慕彦嵘,“嵘儿,你刚才太冲动了。” 慕彦嵘咬着嘴不出声,眼里却有掩饰不住的愤恨。 有些事一直憋在他心里,对谁也无法说出口。曾经,他不止一次地发现,那厮深夜闯进母妃的寝宫… 母妃虽说不是他的生母,但养育之恩不能忘。 可是这样羞耻的事,他怎好质问母妃… 现在母妃没了,偏那厮还若无其事地在他眼前晃,士可忍孰不可忍,打他一拳都是轻的…… 苏璟妍瞧着小弟脸上难堪的神情,心里已经猜到了大概,右手悄悄拽了拽他,“熹母妃这是担心你…” “我知道。”慕彦嵘嗡声嗡气地道,说完又闷头自个儿走了。 后面两人相视苦笑,这孩子,高兴不高兴都写在脸上,太实诚了。 一行人在路口分了道,熹贵妃免不了又叮嘱了几句,才目送姐弟二人离开。 两人的心情都不怎么好,便也没多说话,各自回了自己的住处。 苏璟妍想来想去,到底还是决定出宫去看看阿娘。 她知道很多事情阿娘都没告诉她,她也知道自己不够聪慧,阿娘是为了保护她才不想让她知道更多的内情,但有两件事,她一定要问问清楚。 严冬的夜,分外深寒。 才刚走出屋子,冷风便嗖地钻进她的大氅里,冻得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搓着手拢到嘴边呵了好几口气,才又将大氅往身上裹了裹,轻手轻脚地出了院子。 赵二虎早等在后门,嚷着要陪她一起去。 苏璟妍不同意,要他留在宏晖殿照顾小弟。 赵二虎拗不过她,只得答应。 出宫的路她是熟悉的。 一路轻车路熟地来到陈府,姜氏正准备歇下,闻言便让她直接来了卧室。 姜氏畏寒,尽管室内到处燃着火炉,她坐在床上也仍然裹着厚厚的棉被,像粽子似的。 屋里没有旁人,便也没那么多顾虑。 姜氏招呼女儿也坐进了被窝里,末了不由得感叹,“炭火取暖到底不如空调来得舒服啊,一股子烟味儿,可惜再难闻也只得忍着。” 苏璟妍忍不住取笑她:“阿娘你这么聪明,怎么就不想想弄个发电机啥的,再造个空调,不就不用忍着了。” 姜氏不满地白了她一眼,“你以为我没想过啊,可惜这个朝代的物质有限,根本没可能办得到。” 两人如此打了会儿嘴仗,才算进入正题。 “说吧,找我什么事儿?”姜氏打着呵欠问道。 苏璟妍道:“娘,今儿小弟把君老三给打了。” “哦——”姜氏忍不住笑了,“就你弟那乖宝宝样儿,竟然会打人,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苏璟妍没有笑,更是压低了声音:“我猜测,是因为姚宛如。” 姜氏淡笑道:“那也没什么奇怪,他们总是母子嘛,情份还是有的。” “娘,你明知我担心的不是这个。”苏璟妍皱眉道。 姜氏道:“那是什么?” 苏璟妍看着她道:“娘,我今天就想问你一句实话,你真要扶持弟弟上位吗?” 这句盘桓在她心头多日的话终于问了出来,问完后陡觉心里轻松了许多,她已经想好了,不管阿娘做怎样的决定,她都会支持。 只是,如果真要扶持弟弟上位,那自己等人便要付出更多的心血。 毕竟,小弟是那样一个单纯良善的孩子。即便姚宛如利用了他,欺骗了他,在他心里,也仍然抹不开那份孺慕的情意。 这不是一个帝王该有的。 姜氏闻言后半晌不语,脸上也敛了笑意。 瞧着这样的阿娘,苏璟妍又有些后悔,不由得小声道:“阿娘,如果你还没想好,便当我没问吧。” 又是一室的沉寂。 半晌,姜氏突然问她,“阿妍,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我不知道。我已经习惯跟随阿娘的步伐走路,只要是阿娘决定的,我便认为是正确的。我永远支持阿娘,无论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都支持。”苏璟妍如实道。 第四百一十章 跟踪 对于姜氏这个阿娘,苏璟妍总是无条件地相信。 姜氏是她来到这个世上第一个见到的人,这么久以来从未做过伤害她的事,即便已经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女儿,也还是一如既住地疼爱。 这份母爱,苏璟妍将永远铭记于心。 她相信,姜氏不会害她,永远不会。 姜氏忽然笑了,手轻轻抚上她的手背,道:“阿妍,谢谢你信我。” 苏璟妍道:“你是我娘,怎会不信你?” “那也是哈。”姜氏点点头,笑得更欢了,“阿妍,你就这点好,即便经历了这么多,却还能够保持初心,不容易,不容易啊。” “那是因为阿娘教得好。”苏璟妍笑嘻嘻道。 姜氏斜了她一眼,“你可别给我戴高帽子,咱们之间,不兴那一套。” 苏璟妍夸张地哦了声,又嘿嘿笑了两声,不说话了。 姜氏清了清喉咙,正了正神情,看着苏璟妍低声道:“今儿你既然来了,我也不妨给你句准话——” 苏璟妍满脸期待地看着她。 “你弟弟,他不适合坐那个位置…这是出自公心,如此,也算对得起这大綦的天下了…”姜氏慢慢说道,“但我也有私心,那就是你——” 闻言,苏璟妍心里不由得一紧。 “你是我的女儿,你既看中了老四,老四也的确入了我的眼,那我便也可以放心地襄助他上位……阿妍,你呢?准备好了吗?”姜氏问道。 再没想到,阿娘会回答得这般直接,这般干脆。 苏璟妍一时竟怔住了。 是啊,她一直在揣测阿娘的心思,可自己呢?又真的准备好了吗? 虽说眼下看起来,阿峥占尽了优势,可这未尝不是皇帝的捧杀之策,再加上旁边还有头猛虎虎视眈眈地盯着,前路必定更加凶险。 自古,夺嫡路上总是充满了腥风血雨,自己真的能承受得住那未知的重重凶险吗? “阿娘,我不知道。”苏璟妍苦恼地垂着头。 姜氏握着她的手,嘴里叹息一声,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阿妍,其实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只有向前。” “阿娘,既然如此,当初在淮城,你为何要放他回京?”苏璟妍问道。 姜氏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终归,我要堂堂正正地与他一战,而不是靠那些阴谋诡计取胜。那样,太胜之不武了,也会便宜了旁人。” 这个旁人指的是谁,苏璟妍太清楚不过。 她知道,阿娘说的是事实。如果上次皇帝回不了京,君熠然的阴谋便得了逞,那这天下早就不是大綦的天下了。 “阿妍,你回去好好想想吧…”姜氏沉默了一会,又道:“至于你弟弟,他以前活得快活,以后,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苏璟妍相信,阿娘是有这个本事的。 回宫的路上她一直在想,阿娘是否从一开始便没打算让小弟去争那个位置,大凡真爱儿女的,便不会把他置于险境,一生活得快乐幸福才是为人父母的心愿。 至于阿峥,他既然身为皇子,便永远避免不了卷入夺嫡的漩涡。只有真正坐上那个位置,攀上权势的顶峰,才有可能真正的安全无虞。 自己的悲哀,无非是爱上了阿峥。 真心爱一个人,便要爱他的一切,无论荣辱、悲欢。 所以,阿娘才会问自己那样的话。 “是的,阿娘,我准备好了。”苏璟妍默默地在心里说道。 回到宏晖殿已是子夜,前脚刚进院子,赵二虎后脚就跟了进来。 “阿妍,没事吧?”赵二虎关切地道。 苏璟妍笑笑,摇头,“我没事。”因为阿娘的话,心里其实沉重了许多。 “那早些歇息吧。”赵二虎搓着手,脸上一惯憨憨的笑容。 苏璟妍点点头,也没跟他客气,径自进了屋内。 实在是累极了。 然而才刚脱下外裳,便听得院里传来打斗声,随后是赵二虎的喝斥:“什么人?” 回答他的除了树叶的沙沙声,还有呼呼的掌风声。 苏璟妍心头一凛,来不及多想,忙穿回外裳,手一抖,缠绕在腰间的软鞭便伸展开来,随即提着鞭疾步往院里冲去。 借着稀疏的月光,看到赵二虎与一个身穿夜行衣的蒙面人正缠斗在一起。 两人你来我往,打得正烈。 苏璟妍顿时大骇。 这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她的住处而不被值守的侍卫发现,实在是厉害。 看来他是跟踪自己或二虎来的这里。 当初为了清静,也为了不引人注意,特意选了这个单独的小院子住,没曾想竟然还是出了事… 幸好被二虎发现,否则今晚岂不是危险? 这样一想,她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便也顾不了许多,手中软鞭一甩瞬时加入了打斗。 那人见她的软鞭袭来,忽然嘿嘿了两声,身子轻轻一跃便躲开了她的攻势,并没趁机还击,而是对着赵二虎怪叫道:“看来你这个护花使者,当得有点差劲啊!” 声音听起来怪怪的,显然故意变换了声调。 所以,这人是熟人。 到底是被他发现了…这人真是阴魂不散… 苏璟妍欲哭无泪,抿着嘴发狠将手中软鞭甩得呼呼响,夜色中恍似游龙般将他全身罩在鞭影里。 赵二虎手中的长剑趁机刺了过去。 只听得咔嚓一声,长剑应声断为两截,剑尖的一端闪着寒光鎯锵落地。 赵二虎握着剑柄的手微微发抖,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一时间呆立在那。 “小子,你这花拳绣腿的功夫,是跟你师娘学的吧!”那人哈哈笑着,猛地抬脚将他手中的半截剑柄踢飞。 赵二虎这才反应过来,不由得怒容满面,二话不说握紧了拳手朝他冲去。 可惜还没近到他的身,便又被他一个飞毛腿踢得摔倒在地,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那人双手交叉环抱着肩膀,就那样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小子,识相的,快点滚,别在跟前坏爷的好事——” 说着人已经大步向苏璟妍走去。 赵二虎见状目眦尽裂,挣扎着爬起挡在苏璟妍身前,看向那人咬牙道:“有我在!你休想!” “你——就你这怂货,能有什么用?”那人轻笑道,慢慢蹲下身来,阴鸷的眸子直直的看着赵二虎,语气极其的不屑。 第四百一十一章 担忧 “住嘴!有什么事你冲着我来!何必要为难他!” 苏璟妍实在是忍无可忍,上前一把扶起赵二虎,护犊子似的将他揽在身后,“君熠然,说吧,你跟踪我,到底想干什么?” 君熠然习惯性地摸了摸鼻子,呵呵道:“怎地,这会儿愿意承认了?” “承认什么?”苏璟妍挑眉,恼怒地看着他。 赵二虎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人竟然是君熠然,难怪总觉得他的身影有点眼熟,这家伙上次夜探宏晖殿未能得逞,这次居然又是他。 “你来做什么?”赵二虎也喝道。 君熠然索性摘下面巾,露出他那张痞痞的笑脸,“没想做什么啊,就是来看看你。丫头,你也恁不懂事了,为了躲我竟然躲到这里来了,让我好找!” “我在哪里跟你有什么关系?”苏璟妍白了他一眼道。 君熠然忽地凑近她,看着她的眼睛道:“谁说没关系?关系大了去了。” “你——”苏璟妍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住了嘴。 可恶!又被他带到坑里去了…… 这人没脸没皮的,根本不能以常情论之。 怔愣间君熠然已经反客为主地进了屋子,片刻后又大声嚷嚷道:“天哪,这么冷的天,怎地连个火炉子都没生,也没个丫头在身边侍候,看来外面的传言不实啊…” 赵二虎气得白了脸,几次想要冲进去将那个自大狂拎出来,都被苏璟妍拦住。 苏璟妍心里清楚,即便他们二人联手,也根本不是那家伙的对手,何况现在二虎还受了伤,冒然动手吃亏的是他们自己,且先看看他想做什么再说吧。 打定主意,便扶着二虎一道进了屋子。 君熠然此时不知从哪里找到了火捻子,正蹲在火炉前鼓着腮帮笨拙地吹火,许是不常做这样的事,脸上沾染了不少烟灰,狼狈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滑稽。 这样的君熠然委实没什么攻击性,反倒像邻家的大哥哥。 苏璟妍先将二虎安顿在椅子上坐下,又问了他的伤势如何,得知没什么大碍才放了心,随即转过身来看着君熠然,“既然你是来看我的,现在已经看到了,我很好,你可以走了。” “你这也叫很好?”君熠然撇嘴嫌弃的道:“外面都说你是这宏晖殿最受宠的宫女,谁知却住在这么偏僻的院子里,身边连个侍候的人都没有,寒碜死了。” 苏璟妍懒得跟他磨嘴皮子,皱眉冷冷道:“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你走吧,我很累了,需要休息。” 说罢抬眼看向赵二虎,“二虎哥,麻烦你替我送送三公子。” 赵二虎怒气未消,狠狠瞪了君熠然一眼,“阿妍,不能就这样让他走,太便宜他了!” “算了,让他走吧!”苏璟妍叹了口气道。 “呵呵,你倒是想得周到……”君熠然道。心里笃定她这时候不敢把事情闹大,若真让巡逻的禁卫们察觉到异样,自己虽然脱不了干系,但也对她非常不利。 这丫头虽然不够聪明,但也不算笨,损人不利己的事儿自然干不出来。 正如他所料,苏璟妍的确有这个顾虑。 这人现在就在她的屋里,被禁卫发现必定有理说不清,弄不好还会损了自己的清誉,实在不划算哪。 无奈之下,她才决定放了他。 不过自己的清静日子也算到头了,想想就很头痛。 赵二虎无奈,只得沉着脸起身对君熠然摆了个请的手势。 君熠然笑了,站起来潇洒的拍拍手,“好吧,终归孙悟空是逃不出如来佛的掌心的…我这就走,让你睡个好觉。”说罢转身拉开门,施施然而去。 苏璟妍反倒小小的惊讶了一下。 原以为很难将他打发走的,不曾想他走得这般干脆。 赵二虎终于松了口气,刚才他可是一直揪着心,要如何将这家伙赶走呢。这会儿眼见人已经走了,才又看着苏璟妍颇为自责地道:“阿妍,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本事,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这么大的委屈!” “没有。”苏璟妍忙道:“是我自己不小心,竟让他从宫外一路跟到了这里,要不是你发现,我还蒙在鼓里呢…今晚真是谢谢你了,二虎哥。” 闻言,赵二虎脸上的神情才和缓了些,“没什么,这都是我该做的。”又一再地叮嘱道:“阿妍,你以后千万得小心,这个君三公子,委实不好对付啊。” “这个我知道,二虎哥,你有伤在身,赶紧回去休息吧,眼看天都快亮了。”苏璟妍劝道。 赵二虎也不客气,又细细叮嘱了她几句后,才悄然离开。 折腾了大半晚,苏璟妍不由得又困又乏,这会儿终于暂时的清静了,猛地一头栽倒在榻上,顺势扯过榻上的被褥裹紧了身子,闭上眼睛半天都懒得动弹。 一夜,很快过去。 然而,留在苏璟妍心里的担忧怎么也过不去了。 天边渐渐露出了鱼肚白,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雪,雪花纷纷扬扬,像洁白的精灵,在半空中欢快的舞蹈。 苏璟妍双手托腮,慵懒地望着窗外,又一次无奈的叹气。 她相信君熠然不会拿自己怎样,可他难保不会利用自己伤害别的人,比如,小弟。 君熠然必定已经知道小弟的身世,可昨晚他却没有说破,还拿那样的话调侃自己,也不知他是何用意。 那家伙的心思,从来都让人难以猜透。 唉…… 一路心事重重地来到大殿,陪着小弟用过早膳,心不在焉地跟着他去秋芷宫给熹贵妃请安。 想来想去,到底还是悄悄把这事告诉了熹贵妃。 后宫是她的地盘,她有必要知道后宫里发生的所有事,以便她好安排布局。 熹贵妃听闻后,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道:“看来,宏晖殿里肯定还有他的人。” 苏璟妍皱了皱眉,“不瞒娘娘,自打我与小弟相认后,暗地里已将宫女内侍前前后后梳理了好几遍,也打发走了不少人。如果还有他的人,那这人未免藏得太深了。” 熹贵妃想了想,道:“这人应该不是近身侍候的,否则早被你发现了。但宏晖殿上上下下加起来,也有四五十号人,那人如果存心让别人忽略他,也是办得到的。” 第四百一十二章 承诺 是啊,一个人若想隐藏自己真正的身份,办法多的是。 苏璟妍不由得为自己的办事能力感到羞愧。 竟连一个小小的宏晖殿都管理不好,又想到阿娘说的话,如果阿峥以后上位,那自己便会是这后宫的主人,得像熹贵妃一样管理后宫。 想想就觉得头痛。 前世的出身太好,仰仗父母的余荫,短暂的一生过得肆无忌惮,从没独立做过任何事情,以至于现在的自己仍然一无是处。 熹贵妃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拉着她的手道:“阿妍不用自责,这偌大的皇宫,其实就是一个藏污纳垢的大染缸,别有居心的人太多了,令人防不胜防啊,查出一个少一个而已,连我也做不到一网除尽,你涉世未深,心思单纯,就更做不到了。” 苏璟妍无言以对,只讪然地笑笑。 熹贵妃又道:“回去后你也不要声张,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剩下的我来做便好。” 苏璟妍点点头,又起身道谢。 熹贵妃拉着她坐下,笑道:“咱们是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以后峥儿若是欺负你,只管找我,无论是对是错,我都会站在你这边,替你出气。” 话里满是浓浓的宠溺。 苏璟妍先前的郁闷顿时一扫而光,难得露出女孩子特有的娇羞,“娘娘,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他才不会欺负我呢。” 后一句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熹贵妃了然地笑了,“原来你们感情已经这样好了,那我也就放心了。” “娘娘……”苏璟妍不好意思地叫了声。 熹贵妃便又笑道:“好了,我不说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我都不管了…”忽地面容一整,看着她道:“如果有可能,我想见见嫦溪,方便吗?” 苏璟妍犹豫了一会,才道:“好。” 想必阿娘也是愿意见到熹贵妃的。 正说得热闹,忽见慕彦嵘领着慕彦峥大步走进殿内。 “母妃—---”慕彦峥上前给熹贵妃见礼,余光却瞥向苏璟妍,眼里满是喜色。 他这次奉命去外地办差,昨夜刚回,今早便迫不及待地进宫,除了给母妃请安,自然也想见见苏璟妍。 知子莫若母。 儿子的心思,哪瞒得过熹贵妃。 熹贵妃也不说破,笑看着儿子,然后借故处理宫务便走开了。 慕彦嵘也笑嘻嘻地告退,去了东边的暖阁看书。 近身侍候的宫人都早已知趣地退避,偌大的空间顿时只剩下二人。 “阿妍,想你了。”慕彦峥痴痴地看着她,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苏璟妍从来不是娇情的人,便也任他握着,脸上带着笑意。 前世她虽然活得肆意快活,却从未真正感受到恋爱的滋味儿。 或许,每个人的一生都会有一个命中注定的人,运气好的会遇上,运气不好的就会错过。她相信前世阿峥或许也在她的生命中出现过,只是没有遇上而已。 这一生何其有幸,终究遇上了。 此后无论贫穷富贵,他们都要一起面对。 “阿娘已经决定了…她选择了你。”苏璟妍仰头看着他,轻声道。 不知不觉间,眼前这个眣丽的少年已渐渐有了几分小男人的模样,让她偶尔需要仰视。 慕彦峥一怔,片刻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何事,心里瞬时涌起复杂的情愫。这个答案其实早在他的意料中,但又似乎在他的意料之外。 舍亲生儿子而选择别人,不是所有人都有她这般胸襟的。 姜氏伯母,她值得所有人敬佩。 父皇在她面前,也该自形惭秽吧。 “你怎么不说话?”苏璟妍看着他,笑道:“吓傻了吧?” “是,我傻了,不过不是吓傻的,是感动得傻了。”慕彦峥笑着道,顺势在她额间轻轻一吻,“阿妍,我不能虚伪地说做这一切全都是为了你,但你确实是我选择走这条路的初衷。” “我知道。”苏璟妍道,“我也都理解。” “阿妍,无论如何,我定不会负你。”慕彦峥又认真说道。 苏璟妍轻轻地嗯了声,头慢慢地靠到他肩上,心里被被浓浓的幸福充满。 慕彦峥将她拥揽在怀,鼻间轻嗅着她的发香,嘴里喃喃道:“阿妍放心,父皇没做到的承诺,我会为你做到。” “什么承诺?”苏璟妍抬起头问。 慕彦峥慢慢说道:“人的一生很短,只够爱一个人。阿妍,从前是你,现在是你,将来也只有你……”说着看向她的眸子,以无比郑重地语气道:“阿妍,请原谅我的自私,此后无论刀山火海,我定要拖着你一起闯。胜了,我要你陪我共享天地,败了,我也要你陪我东山再起!” 这番话何其深情,又何其霸道。 一时间,苏璟妍竟无法拒绝,原本也没想过拒绝。 在阿娘说过那些话后,她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我答应你,阿峥,这一生都会陪着你,荣辱与共!生死相随!”苏璟妍郑重地道。 “谢谢你,阿妍。”慕彦峥忘情地将怀中人拥得更紧,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猛一低头,略带薄荷香气的嘴便触碰到两片柔软,想也未想快速地覆了上去。 苏璟妍只来得及呀一声,整个人便沦陷在他凶猛的亲吻里。 少年荷尔蒙的气息浓烈,熏得她意乱情迷,整个身子软绵绵的没了半分力道,晶亮的眸子半睁半闭着,不自觉地发出一声娇弱的喘息,双手情不自禁地箍住少年的身躯,在他背上肆意地游走。 正是阳刚暴满的年纪,慕彦峥被她撩拨得更加火起,双手已不满足于在她脸上摩挲,紧贴在自己胸膛的娇躯上那鼓鼓囊囊的两团,让他的欲念不断高涨,右手已忍不住握住,狠狠揉捏着…… 苏璟妍不由得嗯咛出声,抬头媚眼如丝地望着他,“阿峥,我,我爱你——” “我也爱你。”慕彦峥一边亲吻她的耳垂,一边含含糊糊地应道,脸色因为兴奋涨得通红。 两人一时都有些情难自禁…… 到底,慕彦峥在关键时刻熄了火。 仅存的一丝理智告诉他:这里是母妃的寝宫,而他们还未大婚,此时这样已经是很禽兽的行为了,绝不能一错再错,害了阿妍。 第四百一十三章 滑胎 落荒而逃的慕彦峥,去了花厅与慕彦嵘会合。 今天他难得没有差事,可以在宫里好好地陪陪母妃。 自然地,熹贵妃也留了六殿下在秋芷宫用膳。 这让先前对六殿下避之不及的宫妃们忍不住私下窃窃,毕竟之前姚贵妃掌权的时候并未对熹贵妃母子有多照顾,现在熹贵妃如此厚待姚贵妃留下的儿子,实在让人意外。 棠梨宫里,怀了身孕的丽妃一不小心又摔坏了皇上前不久刚赐下的琉璃盏,这已经是她这个月摔坏的第十件瓷器了。近身侍候的宫人个个被她训得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 丽妃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性子,自打怀孕后才变得这般喜怒无常,好似完全换了个人似的,只有三公子来棠梨宫的时候,大家的日子才会好过些。 不过孕妇大多有怀孕气,等皇子生下来就好了。 宫人们纷纷这样安慰自己。 转眼已近腊月,天气越来越冷。 熹贵妃体贴地免了各宫嫔妃的请安,尤其棠梨宫还增派了两名有经验的嬷嬷照看,一应吃食歇住也都是最好的,唯恐有孕在身的丽妃过得不舒坦。 但即便如此,丽妃隔三差五地总会挑刺儿,在皇帝去棠梨宫的时候给熹贵妃上眼药,弄得皇帝烦不胜烦,索性后来就不怎么去了,只嘱咐宫人们小心侍候。 到底,皇帝也由此落了心结,对熹贵妃再不如往日那般用心。 其他嫔妃们纷纷暗喜,以为机会来了,个个使出浑身解数卯足了劲儿地往皇帝跟前凑。 皇帝照单全收,来者不拒。 一时间,后宫里花团锦簇,竟是从未有过的群芳争艳的热闹景象。 然而,变故的发生令所有人猝不及防。 怀孕快三个月的丽妃滑胎了! 消息一传出,刹时震动了整个后宫。 皇帝虽说正当盛年,然后宫已多年未有子嗣出生,暗里早有传言皇帝身染隐疾、不易子嗣等等,此番丽妃有孕无疑打破了传言,却不料乐极生悲,丽妃竟然滑胎了! 棠梨宫里传出丽妃嘶心裂肺的喊叫:“啊……孩子,我的孩子!不!不会的!我要我的孩子!皇上,皇上,您在哪啊?非是臣妾不小心,是有人故意害了臣妾!害了我们的孩子!皇上——” 才刚走到棠梨宫门口的熹贵妃不由得皱了皱眉,随即对旁边的贴身宫女道:“你现在就去德圣殿,看皇上下朝了没有,无论如何请他来棠梨宫一趟,如实禀告他,就说丽妃的孩子没了……” 今儿是大朝会,皇帝这会儿应该还在上朝,压根儿不知棠梨宫里发生的事。 宫女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忙点头应是,行了礼飞快离去。 熹贵妃又站在原地默了片刻,才领着众人进了宫门。 此时棠梨宫里早乱作一团,宫女们捧着盆钵等物来去匆匆,好几个太医神色黯然地立在寝殿外面,有的摇头有的叹息,见到熹贵妃忙上前行礼。 熹贵妃摆手,沉着脸问:“怎么回事?昨儿个不是还回报本宫,称丽妃的胎相平稳,不会有事,怎地才过了一晚上,就成这样了?” 太医们纷纷摇头,谁也不敢在这时候站出来乱说话。 久在深宫,谨言慎行是首要。 熹贵妃从容淡定地在旁边的椅子上落座,目光微微一转,看向其中一名太医道:“刘太医,本宫记得,是丽妃亲自指定你为她保的胎吧?” 被当场点名,刘太医只得硬着头皮站出来回话:“回贵妃娘娘,的确是这么回事,臣每日都有给丽妃娘娘请脉,丽妃娘娘的脉相也的确平稳有力,根本没有滑胎的迹象。” “既然如此,那这又该如何解释?”熹贵妃皱着眉头,声色俱厉地道。 “臣惶恐。”刘太医脸色一变,忙扑咚一声跪下,“娘娘,臣说的是实话,臣也不知丽妃娘娘的胎象为何会变成这样,臣冤枉啊……” 正说着忽见丽妃披头散发地从寝殿里冲出来,目光如刀狠狠地剜向熹贵妃,“是你,就是你,龙昕娇,你别在这猫哭耗子假慈悲!是你害了本宫的孩儿!你纳命来——” 一边说一边冲破宫人的阻拦,整个人疯了似的朝熹贵妃扑去。 熹贵妃脸色微微一变,腾地站起身来,沉声喝道:“丽妃,别冲动!”又对边上侍立的宫人道:“快!把她扶进去,在外臣面前衣衫不整大吼大叫地成何体统!” 宫人们闻言忙纷纷上前拽住丽妃,把她往寝殿里推。 “龙昕娇,是你,一定是你,我要见皇上,我要让皇上重重治你的罪,我要杀了你!”被宫人拉着的丽妃咬牙切齿地吼道,眸子死死地盯着熹贵妃。 如果目光能杀人,只怕熹贵妃已经死了很多遍。 熹贵妃气得不轻,却也仅是皱了皱眉头,随即冷声对刘太医道:“这样下去不行,先让她安静下来吧,一切等皇上来了再说。” 刘太医如临大赦,忙躬身应是,随后匆匆进了寝殿。 不一会儿殿内终于渐渐安静。 随后刘太医走了出来,禀道:“禀娘娘,臣刚给她施了针,丽妃娘娘已经歇下了。” 闻言众人都松了口气。 “没什么大碍吧?”熹贵妃问道。 刘太医道:“不会。” 熹贵妃哼了声,“不会最好。”又抬眼往周围扫视了一圈,道:“呆会儿皇上来了,你们可得如实禀报,若有一句不实,可别怪本宫下手无情。” 虽是平平淡淡地说了这几句话,但听在众人耳里无不觉得毛骨悚然,尤其棠梨宫侍候的宫人。 说曹操,曹操到。 随着内侍的一声唱诺,皇帝迈着大步匆匆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不少赶来看热闹的嫔妃。 熹贵妃忙领着众人上前行礼。 “到底怎么回事?”皇帝的脸色很不好看,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熹贵妃神色如常,行了礼便自己起身,语气一如既住的清淡,“臣妾也是刚到,正在询问太医。既然皇上来了,这事儿便由皇上定夺吧。” 皇帝白了她一眼,颇为生气地道:“朕许你六宫主事之权,可不是让你把责任往朕身上推的。熹贵妃,你休想置身事外!” 熹贵妃看着皇帝,语气平静地道:“皇上,臣妾只想问您一句,您信我吗?” 第四百一十四章 彻查 熹贵妃一向温婉,此刻面对盛怒的皇帝,也始终保持着她惯有的温婉形象,语气平和得让人听不出半点委屈和幽怨。 若是旁的嫔妃,肯定会在第一时间喊冤或是解释,而熹贵妃偏偏问出了这样一句话,且还当着众人的面。 皇帝自然恼怒,可还没有失去理智,即便心里想说不信,嘴里也不能说出来,默了片刻,冷哼了声更转身甩袖进了寝殿。 随他一起来的妃嫔正要跟进去,却被熹贵妃叫住了,“丽妃刚刚小产,需要好好静养,各位妹妹的心意本宫一定代为转达,诸位请回吧。” 竟是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一点也不顾忌皇上。 其中有名宫妃仗着平日有几分圣宠,颇为不满地道:“听闻丽妃姐姐出了事,我们姐妹们好心来看她,如今人还没看到就要赶我们走,太不近人情了吧。” 熹贵妃抬眼看着说话的妃嫔,冷声道:“得皇上信任,许本宫主理后宫之权。丽妃小产之事非同小可,经本宫初步判断,很有可能是为人所害。许嫔妹妹若不愿避嫌,大可留下来看本宫如何审问宫婢。” 闻言妃嫔们俱都大惊失色,纷纷行礼告退。 许嫔尽管心里不服气,也还是跟着众人一道走了。 熹贵妃又默了一会儿,才起身进殿。 正如刘太医所言,丽妃这会儿已经歇下,睡得正沉,可即便在睡梦中,眼角也挂着泪,脸色惨白神情哀伤。 皇帝坐在榻旁,绷着脸一言不发。 “皇上,臣妾有错,没有照看好丽妃妹妹。”熹贵妃到皇帝跟前,轻声说道。 皇帝横了她一眼,“你当然有错。” 熹贵妃道:“可臣妾也没有想到,这后宫之中,竟有如此心狠手辣之人,不惜冒天大的风险暗害丽妃。是臣妾疏忽了。” “什么?你说丽妃小产竟是人为?”皇帝讶然问道。 熹贵妃点点头,应道:“是的,皇上……皇上信任臣妾,让臣妾打理后宫,臣妾唯恐辜负皇上,自打接手宫务后每日兢兢业业,不敢有一日懈怠。可臣妾能力有限,到底还是让有心人钻了空子,害了丽妃妹妹的孩子。” 闻言,皇帝深深地看着她,半晌才低声道:“你有把握?” 熹贵妃道:“如果皇上信任臣妾,臣妾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还丽妃妹妹一个公道。” “所以,你要如何做?”皇帝沉声道。 熹贵妃看着皇帝,缓缓道:“如果皇上允准,臣妾想彻查后宫。” 皇帝闻言微愣。 彻查后宫不是件小事,同样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牵涉的方方面面太多了。 后宫自古便是一个混乱且自成一脉的天地,各种势力盘根错节,互相倾轧,即便他身为皇帝,也不能完全掌控。熹贵妃并非皇后,母族式微,以她之力真要彻查起来,到时一旦损害了某些人的利益,必定会受到反击,更有可能丢掉性命。 这样的后果,不知她想过了没有。 熹贵妃看着他,又道:“恕臣妾斗胆,猜测皇上其实早有这种心思,可心有顾虑,不能全然抛开。为了皇上,同时也为了臣妾自己,臣妾愿意冒这个险,做皇上手里的那把刀,替皇上清除一切障碍。” 皇上震惊地看着她,眸子里泛起恼意。 贵为帝王,自不愿让人猜到他的心思,也不容人妄自猜测,这个女人是吃了態心豹子胆了,不但敢猜,竟然还敢说出口,她是笃定自己不会拿她怎么样吧…… 这个女人,以前还真是小看了她。 不过此时她愿意出手,未尝不可一试,倒要看看她有何等本事… 之前因为信任姚宛如,后宫之事几乎从未过问,即便朝堂之事也会私下里与她讨论,之所以现在不敢轻举妄动,便是顾及这些。 “好,你尽管放手去做,朕必定护你平安。”皇上沉声说道。 熹贵妃屈身行礼:“多谢皇上。” 皇上点点头,又看了眼犹在熟睡中的丽妃,心里叹了口气,一边起身往殿外走,一边道:“让太医好好给她调理身子,可别因此薄待了她。” 熹贵妃应声是,行礼恭送皇帝离开,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皇帝的态度早在她的意料中。 不是有多信任自己,而是他别无选择。 从他提拔峥儿,宠幸自己时便已经做了决定,要拿自己和峥儿去跟君家抗衡。 而自己,同样也别无选择,为了峥儿,必须拼尽全力地站在前面替他挡风遮雨。 正因为明白这一切,她才敢说那番话,且笃定皇帝不会发怒。 随后又交待刘太医好好调理丽妃的身子,接着让内侍将整个棠梨宫的宫人都召来一一问话,如此忙活一番,已经过了晌午,才拖着疲乏的身子回了秋芷宫。 得了消息的苏璟妍早等在宫里,见到熹贵妃便迫不及待地问她是怎么回事。 熹贵妃脸上顿时露出狡黠的笑容,“既然怀孕是假,小产自然也是假的,我不过是假借她人之手,以假打假而已。” “假的?”苏璟妍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熹贵妃点点头,低声道:“不过连丽妃自己都不知道是假的,所以失去后才那般痛不欲生,君熠然此举原本是想借龙嗣为丽妃固宠,同时他也的确需要一位名正言顺的皇子为他所用,然而如此一来,一切都落空了。” “还是娘娘的手段高明!”苏璟妍佩服得五体投地,忍不住赞道。 熹贵妃苦笑,“这些啊,其实都是跟你娘学的…可惜,她太顾全大局,不愿用这些不入流的手段为自己谋取利益。否则,大綦不会是今时今日的局势。” 苏璟妍不由得点头,阿娘的确有这个本事,也的确是这样的人。 “不过这些不需要你学,你只需好好做你自己便好。”熹贵妃看着她,不无感叹地说道:“终归我们这一辈人过得辛苦,便希望你们这些孩子能事事顺遂心意,平安幸福!” 这样的言语,听在苏璟妍耳里,没法不感动。 “娘娘,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犹豫了一瞬,才又红着脸道:“也会照顾好阿峥。” 闻言,熹贵妃欣慰地笑了,一把将她搂在怀里,“终归,你们幸福就好。” 第四百一十五章 异象 有了圣令在手,熹贵妃办起事来便也无所顾忌。 短短不过三日,她便将偌大的后宫翻了个底朝天,就连太监与宫女的那些龌龊事也没逃过她的搜查,一一暴露在她眼前。 当然,熹贵妃也没那么傻,将这些人全部公事公办。 对待不同的人,行的自然是不同的手段。有的杀有的放,有的明杀暗放,总之一番雷霆之后,后宫清静了许多。 而丽妃小产一事也彻底查清,竟然是许嫔做的。 当熹贵妃将调查结果告之皇帝,皇帝震怒,当即下令将许嫔打入冷宫,连她正在礼部任职的父亲许元奇也受到牵连,被贬到偏远之地做了个小小的县令。 听说许嫔一直在冷宫里喊冤,但熹贵妃手里既有人证,也有物证,许嫔百口莫辩,只得在冷宫里等死。 此事在后宫也引起不小的震动,当日随皇帝去棠梨宫的嫔妃想起来忍不住心有余悸,她们无法肯定许嫔是否真的害了丽妃,但她得罪熹贵妃是众人都看见了的,免不了想得多些,私底下各自告诫自己的家人,朝堂上万事小心,尤其不能得罪四皇子。 也因此,当大朝会上,程大人举荐龙国公入主内阁的时候,几乎所有朝臣都附议。皇帝只略略思考了片刻,便准了奏。 旨意不日下达,龙家顷刻又成了大綦顶级勋贵圈里的热门家族。 与此同时,皇帝大封皇家子嗣,封三皇子为瑾王,四皇子为琮王,五皇子为璋郡王,六皇子为珞王,就连受母家牵连的二皇子也封了玢郡王,其余宗室子弟也都按例给了封赐。 这下即便还在观望的朝臣,也不得不在言行上偏向四皇子。 原因无它,只琮王殿下的琮字,便明了皇帝之意。 琮王殿下必将是太子的不二人选。 然慕彦峥本人,仍然表现得淡定,对朝臣一如既往的谦逊有礼。这更让朝臣们对他给予肯定和厚望。 随之,王爷们的婚事也提上议程。 但凡家族有些势力的,无不开始在婚事上大动脑筋,命妇们几乎快要踏破秋芷宫的大门,只可惜熹贵妃对此态度平平,完全不露一丝口风。 很快,玢郡王与瑾王的婚事定了下来,司马家族已然势微,为彻底打消皇帝的疑虑,匆匆订下了朝中某五品官员的女儿,瑾王也顺利地与南宫家族的表妹定了亲。 只琮王的婚事还未敲定。 慕彦峥亲自向皇帝进言,说自己年纪尚小,待办完哥哥们的婚事再议不迟。 皇帝准了。 慕彦峥这才松了口气。 此生他除了阿妍,再没想过娶别的女子。 不过这事到底惹了苏璟妍不快,慕彦峥特特抽了个空溜进宏晖殿,向她解释。 苏璟妍噘着嘴,瞅着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板着脸不无感叹地道:“看吧,如今你俨然成了个香饽饽,谁都想凑上来咬一口,让人不得不担忧啊…” “你成天瞎担忧什么呢,明知我整颗心都在你这儿…” “那也不放心啊,你的心是在我这儿,可免不了被别人偷了去,到时我又到哪说理去?” “那你可要看牢点儿。” “不看,反正看也看不住,这种事得靠自觉…” 两人如此打情骂俏了一会儿,慕彦峥才话锋一转提起了正事儿,“所以,你父亲的事,咱们得尽快拿出个章程。” “嗯。”苏璟妍点点头,“阿娘也正有此意。只是眼下快过年了…阿娘的意思,待年后一开印,便开始行动。” 慕彦峥沉吟片刻,道:“也好。我这边也要尽快跟舅舅碰个面,摸清他真正的心思。” 皇帝体恤龙家,下达的旨意是让龙国公年后进京,让龙家人在玉城开开心心地过个好年,为此给了龙家大量的赏赐,并亲自写了国之重器的牌匾赐于龙家。 殊不知龙国公早已进京,但不知为何,君熠然并未再在此事上进言,慕彦峥也装作不知情地保持缄默。 不几日,姜氏终于传了消息进宫,说是已经查到了龙国公的落脚地。 慕彦峥得到消息,迫不及待赶去了龙国公的住处。 龙国公并非一人进京,与他同来的还有好几位龙家子弟。 为了谨慎起见,慕彦峥并未直接去见他,而是在暗处观察了许久。 如他所料,舅舅的住处早有人监视,必是君熠然的人无疑。因此直等到夜半时分,才秘密地潜入龙国公的卧室。 正在熟睡中的龙国公被惊醒,在他还未叫出声前慕彦峥忙掀开面巾表明身份。 龙国公脸上顿时露出喜色,抓着他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看来舅舅还是爱护自己的… 莫彦峥心里暗想,慢慢坐在了榻上,急切地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龙国公长叹一声,低声道:“你走后不久,咱密室里的罗盘又有了异动,我便占了一卜,结合星相,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 “什么结论?” “有人逆天改命,坏了大綦的国运。” “原来如此。”慕彦峥道,并不如何惊讶。 这个逆天改命,坏了大綦国运的人,不肖说便是君三公子了。 “看来你早就猜到了。”龙国公看着他道。 对于这个有可能承继了龙家秘术的皇子外甥,他能猜到这个没什么稀奇。 慕彦峥想了想,到底没将君熠然的情况说出来,只是道:“即便如此,你也不必急着进京啊,终归我和母妃会妥善处理的。” 龙国公道:“原本也没这么急的……却在此时,君家发生了一件颇为诡异的事。” 慕彦峥忙问:“何事?” 龙国公道:“有人在君家祖坟看到了白龙。” “白龙?”慕彦峥惊讶道。 龙国公点点头,语气颇为沉重地道:“不只一人看到,而是一群人都看到了,那条白龙在君家祖坟上空盘旋、翱翔了足足顿饭的工夫,才终于咆哮着往京城方向去了。” “竟然有这等事?”慕彦峥喃喃,又忍不住皱眉,心想玉城发生这样大的事,为何朝廷没有接到禀报,而姜氏那边也丝毫没有消息透出来,这不大可能啊。 只听龙国公叹道:“当日看到白龙的人当场都死了,若不是我有祖传的古玉护身,只怕也随他们去了。此后君家在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以至于连宋大人都不曾知晓。” 第四百一十六章 告之 这样的事实在太匪夷所思,但也不是不可能。历史上因改朝换代出现的异象实在多不胜数,有些是天意,有些是人为。 只不知君家这次,究竟是天意还是人为? 如果是天意,那也只能说是太巧了。 如果是人为,那君家的用心更加显而易见,便也意味着君家上下已经达成了共识,要全力襄助君熠然上位了。 犹记得当初在玉城,君途梁当着他的面信誓旦旦的表示,为了家族甘愿舍弃儿子,可终究没有做到。 这其中必然有君熠然的手段,但君途梁自己,潜意识里未尝没有这个野心,否则也不会这么快就被儿子煽动,做了儿子的马前卒。 相较起来,君家人为的可能性更大。 “那舅舅你是自己来的京城?”慕彦峥问道。 龙国公摇头,随即苦笑,“我不得不来啊…你源表哥瞒着我偷偷来了京城,眼下就住在君家府上。” “啊——”慕彦峥大吃一惊。 明源表哥是大舅舅的长子,若无意外将来是要承袭世子之位的,之前父皇极力打压龙家,因此明源表哥虽然颇有才华却被大舅舅压制没有入仕,可想而知,心里必定是不甘心的。 也不知君老三许了他什么好处,竟让他不顾一切来了京城,做了君老三的棋子而不自知。 “源表哥糊涂啊!” 龙国公叹道:“这也怪不得他。如果不是生在龙家,以他的才华,必定可以做个治世之才…”说到这神情更是黯然,抬袖揉了揉酸涩的老眼,哽咽道:“是我们龙家埋没了他。” “这也不是你的错。”慕彦峥安慰道,“说到底是父皇的狭隘心思,才委屈了龙家这么多年,大舅舅放心,以后定然不会了。” 龙国公略微调整了心情,点点头,看着他道:“舅舅知道,你是个好的。以前是舅舅太谨小慎微了,才让你们母子受苦这么多年。而今,你已经长大,你母妃也在后宫站稳了脚跟,不管如何,龙家总要为你们母子尽一份心力。” “所以舅舅,你是为了我们来的。”慕彦峥道。 龙国公道:“也不全是。我虽然有此打算,但自打来了京城,便受君家的挟制,不敢轻易跟你们见面,唯恐露出形迹。” 慕彦峥点点头。 他能理解舅舅的苦衷,身为国公,无诏进京是大忌,一个不好便是掉脑袋的事儿。 “只怕舅舅还不知道吧,姜伯母也进京了。” 龙国公抬头,笑了笑,“京城这么热闹,她又是个喜欢凑热闹的,来京城不奇怪啊。” 慕彦峥也跟着笑了,“原来舅舅早知道了。” 龙国公不由得感叹道:“这么多年,真是难为她了。” 慕彦峥看着他道:“其实舅舅应该早知道她们母女避居玉城,这些年之所以忍辱负重,也是为了护她们母女平安罢。” 龙国公没有直接回话,只是看着窗外,语气颇为惆怅地道:“当年,苏战曾拜托我,若有一天他出了事,让我定要护住她们母女。其实以嫦溪的本事,即便没有我的庇护,她也会活得很好。” 这话慕彦峥信。 龙国公接着道:“可惜我是个没本事的,明知他受了冤屈,也没办法替他翻案,苏战在地底下,怕也是要怪我的罢。” 看他如此伤感,慕彦峥忙引开话题,“好在父皇的旨意已下,待过了年,舅舅你便可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京城。君老三此举,虽说有他自己的打算,但对我们来说,也算有利。”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见明源一面,探探他的口气。” “这个我会想法子的。” 龙国公点点头,又瞅了眼窗外,颇为担忧地道:“此地不宜久留,趁没人发现,你赶快回去吧。” 慕彦峥嗯了声,走时又安慰了龙国公几句,才顺原路离开,不过并没直接回府,而是轻车路熟地拐去了位于朱雀大街的陈家。 姜氏早已经歇下,原本就不是个拘礼的,闻言便让陈夫人请了他进来。 对着姜氏,慕彦峥依然行的是晚辈礼。 姜氏身子弱,裹了厚厚的被褥歪在榻上,只略微颔首,便算见过礼了,也不跟他兜圈子,直接问道:“去见过你舅舅了?” “是。”慕彦峥点点头,“舅舅跟我说了不少话……”说着抬头看了眼还在边上侍立的陈夫人。 陈夫人会意,忙行礼告退。 慕彦峥这才将与龙国公见面的情况说了,尤其提到君家祖坟现白龙的事。 姜氏听后只沉吟了片刻,便道:“我敢肯定,这是人为。不过他们在做这事的时候,根本没想到已经怀了龙嗣的丽妃会小产。他们之前的目的,应该不是直接为了君家,而是丽妃肚里的孩子。” 慕彦峥想想觉得有理。 丽妃有孕,他日一旦生下皇子,那时再曝出君家祖坟出现的异象,便可以给那名皇子造势,到时朝臣们再站出来为他说话,那名皇子的身份必将凌驾于其他皇子之上,再加上君老三尚了公主,如此一来,君家的实力大增,便足以与龙家分庭抗礼了。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丽妃竟然滑胎了。 姜氏默了默,又道:“嗯,你母妃这事做得不错。” 闻言慕彦峥不由得脸红,他也猜到这是母妃做的,可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被人当面称赞还是觉得羞愧。 姜氏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笑着道:“你要相信你母妃,她并不真的是心狠手辣的人,如此做必定有她非做不可的理由。” 慕彦峥只得点头。 倒不是真信了姜氏的话,是不想恶意否定母妃的为人。做人儿子的,总希望自己的母妃尽善尽美。 待目光扫到门外的暗影,顿时悟了。 陈太医一直在宫内当值,虽然没有受命为丽妃诊脉,但该知道的事儿肯定知道。 他既然知道了,姜伯母自然也就知道了。 想通了这个,心里顿觉一阵轻松。 姜氏没再多留他,事情说完便打发他走,就像对待自家的子侄一样。 候在门外的陈刚可不敢这般大肆,见琮王出来忙躬身行礼,随在他身后恭恭敬敬敬地送出府。 陈夫人这才入内,侍候姜氏歇下。 第四百一十七章 受伤 翌日一早,慕彦峥入宫请安,便将昨晚与舅舅见面的事跟母妃说了。 熹贵妃听完后也松了口气,抚着胸口道:“幸好及时出了手,倒是歪打正着,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闻言慕彦峥便也明白真是母妃做的了,便又忍不住为母妃担心,“母妃,您这要是让父皇知道,会不会怪您?” 熹贵妃白了他一眼,道:“你以为,丽妃肚子里真的有货?” 慕彦峥一愣,神情很是不解的望着她。 熹贵妃道:“宫里的女人们争宠,向来无所不用其极。”说着忽然笑了笑,“不过假孕也不是啥高明的手段,只要有心人想查,总会查出点什么的。” “母妃您是说,丽妃是假孕?”慕彦峥道,音量不自觉地高了几分。 熹贵妃点点头,“若不是如此,我还真不敢动手呢,终归害人孩子是件很损阴德的事。” “所以母妃才将计就计,断了她的念想。” “其实丽妃自己未必知晓。” “可惜她有一个那样的弟弟,这辈子算是被他毁了。” 母子两个感叹一番,慕彦峥因另有要事,便也没去宏晖殿,从秋芷宫出来直接出了宫。 苏璟妍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洗漱后随意吃了点东西,便慵懒地躺在院里的长椅上晒太阳。 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阳光温暖,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似乎正有人拿剑朝她刺来。 出于本能,她往旁边一滚,身子骤然失去重心从长椅上滚了下来。 这下她彻底醒了。 只是还没等她回过神儿,左肩便被一尖锐的器物刺中,剧烈的疼痛刹时袭卷全身,疼得她不由得哀嚎出声。 眼前不知何时多了个面生的嬷嬷,正狞笑着扬起手中的发籫朝她脸上划来。 苏璟妍吓得脸色一白,顾不得疼痛一个懒驴打滚险险避开,嘴里大呼:“来人哪!快来人哪!有刺客——” 到底她的住处实在偏僻,平常宣少有人打此路过,叫了好几声也没人应。 死老婆子仿佛跟她有深仇大恨似的,咬着牙不依不饶地追着她一通乱刺。 所幸苏璟妍功夫不错,仗着身形娇小灵活地避开,即便如此也弄得分外狼狈,左肩上的伤口还在汩汩地往外冒血,大冬天的痛得她浑身直冒冷汗。 “阿妍——”随着惊呼,一个人影猛地冲了进来,三两下便将那嬷嬷撩翻在地, 那嬷嬷眼见来了帮手,很不甘心地冷哼了声飞快地越墙跑了。 赵二虎顾不上去追,忙蹲身将苏璟妍扶起,关切地问:“阿妍,伤到哪了?要不要紧?” 苏璟妍咧着大白牙笑,其实还是很痛,嘴里却道:“还好,死不了。”说着一把解开外裳,连带内里的袄子都松了领口,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自顾扭头斜眼查看肩上的伤口。 见状,赵二虎蓦地脸红了。 还好,血是红的,并没有毒。 之前被阿娘逼着,学了点医、毒的皮毛,这回算是派上用场了,苏璟妍不由得松了口气,扭头看赵二虎还在发愣,忍不住催促道:“快,帮忙拿张干净的毛巾过来。” 赵二虎哦了声忙跑进屋去拿毛巾。 苏璟妍低头小心地处理伤口,末了让赵二虎帮忙敷药。 这可难为了赵二虎,免不了扭扭捏捏一阵,被苏璟妍数落了一通才抖抖索索地给她上了药,最后用纱布缠上。 就这么点事,赵二虎居然累出了一身汗。 苏璟妍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 古人哪,真是迂腐。 比起命来,这不过是件小事,当然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坚持,苏璟妍不会强逼他按自己的观念行事。 待伤口处理好,穿好了衣裳,赵二虎才问起刚才究竟发生了何事。 事发突然,苏璟妍自己也是糊里糊涂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此事得告诉贵妃娘娘,一定要好好查,不然你住在这我怎能放心?”赵二虎皱着眉,忧心忡忡地道。 苏璟妍嗯了声,“不过不能告诉我娘。她身体不好,不能让她担心。” 赵二虎点点头,算是应了。 苏璟妍便又问起他的来意。 赵二虎是暗卫,大多时候都是晚上值夜,白天歇息,平素宣少在大白天来她院里找她。 闻言赵二虎的神色便不怎么好。 “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呀。”苏璟妍忍不住催促道。 赵二虎这才低声道:“阿妍,父亲传来的消息,咱寨子被人盯上了。” 苏璟妍本能地一惊。 当日阿娘秘密来了京城,便吩吩赵轶和木青回了虎头寨。二人都是阿娘身边得力的人,能让赵轶将消息传到京城,事情必定不会那么简单。 果然,赵二虎又道:“父亲说,是君家的人,他们发现了那条密道。” 难怪了…… 苏璟妍顿时脸色一白。 那条密道,肯定是从苏家后院通往老虎山的那条。 这原本是件极秘密的事,这世上除了阿娘、青姨和自己,再没第四个人知道。可是现在君家的人知道了,赵轶也知道了,那便意味着自己和阿娘等人的秘密再也保不住了… “所幸父亲将那些人全都灭了口,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人查到实情…”赵二虎道,说着眉头又皱了起来,“但恐怕也瞒不了多久,君家的人不会死心的。” “那这事你跟我娘说了吗?” “还没来得及。” “没有就好。”苏璟妍道,“暂时先不要告诉她…还请你转告轶叔,无论如何要将这件事压下,必要时可让宋大人在玉城对君家动手。总之,不能让他们再查下去。” 赵二虎越听越是心惊,由此更加知道这事的严重性,但同时心里也涌起重重的疑惑。 对于他来说,苏家大院并不陌生,自己一家人经常在苏家出入,这么多年也没发现异样。还有夫人,有密道的事为何不告诉自己父亲,父亲对苏家可谓忠心耿耿,这里边究竟有什么秘密? 看阿妍的样子,她应该知道一些,不然不会这么害怕。 苏璟妍原本就不是个心机深沉的人,喜怒哀乐都容易写在脸上,何况此刻面对的是赵二虎,打心底里信任他,心里根本不会设防,但这个秘密她也不便告诉他,姑且先这样吧。 第四百一十八章 自尽 因着肩头的伤势,苏璟妍也顾不上跟赵二虎多聊,只让他去前殿跟小弟说一声,自己身体不适要告个假等等。 至于被嬷嬷刺伤的事,暂时还不能让小弟知道,敌在暗我在明,那个老女人之所以能够熟门熟路地摸到自己的院里,肯定对自己的事知道甚多,说不好就是宏晖殿里的人,一直暗中偷窥自己,伺机而动。 太吓人了。 这人能躲过自己的排查,还能躲过贵妃娘娘的后宫大清洗,的确有几分本事,潜伏得够深,让人不得不佩服啊。 想着忽然心头一动,这人会不会是君熠然的人? 君熠然已经识破自己的身份,且知道自己住在这里,以他的手段安插人手在宏晖殿而不被人查出来是很有可能的,但以他的性子,不至于对自己痛下杀手吧… 想着心里不由得一阵慌乱。 如果君熠然真对自己起了杀心,那小弟肯定也是他的目标之一。 不得不说,苏璟妍这回的直觉很准。 那嬷嬷的确是君熠然的人,但并不是奉君熠然的命令,而是自作主张想要杀了她。 离宏晖殿不远一所废弃的宫苑里,君熠然冷寒盯着跪在地上的年老嬷嬷,“你知道,违逆本公子的命令是何下场!” “是!老奴知道。”年老嬷嬷抬头看着他,目中满是决绝之意,“可是老奴不得不这么做。” “为何?” “原本公子一向冷情,没有任何弱点。可是唯独对那丫头纵容,明明可以杀了她一了百了,而您却一二再、再二三的犹豫,这回即便她坏了您的事,您也还是宽宥她。长此下去,那丫头迟早会坏您的大事,老奴决不允许这样的人活着扰乱您的心绪。” “哼!她一个傻丫头,根本不足为虑。吴氏,你多虑了。”君熠然冷声说道,“既如此,你在宏晖殿肯定呆不下去,本公子也留你不得,回去后自行了断吧。” 那年老嬷嬷恭敬应了声是,又俯地行了大礼,这才神情木然地往门口走去。 翌日一早,宏晖殿里负责打水的宫人从井里捞上来一具尸体,经确认是在殿外负责侍弄花草的吴嬷嬷。 据说这吴嬷嬷是前朝宫人,当年皇上登基时为彰显仁德,并没发落这些宫人,仍留他们继续在宫里做事,但这些宫人没背景没靠山,不得主子们重用,只得从事一些外围比较粗使的杂役。 苏璟妍一眼便认出她就是昨日想杀死自己的那个年老嬷嬷,只是想不明白自己还没查到她头上呢,为何她要跳井自尽? 这样岂不是不打自招吗? 但也由此断了线索,让自己再无可查。 吴嬷嬷无儿无女,也没亲近的子侄,再加上她是自尽,宫人们都显晦气,便只将她的尸体用一张草席草草裹了,拖到城外乱葬岗扔下了事。 原本宫里死个宫人并不是啥大不了的事,但这个宫人杀人未遂再自尽就难免让人多想了。 苏璟妍思虑再三,决定还是将这事儿告知熹贵妃,原本她是打算瞒着的,可没想到那嬷嬷会投井自尽,这下出了人命,她想瞒也瞒不住,只得第一时间赶来秋芷宫说明情况。 熹贵妃管理后宫已有好些日子,自认已经完全掌控了一切,不曾想却还有人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做乱,且针对的还是她一心想要保护的人。 真是可恶! 熹贵妃又气又怒,但还没有失去理智,努力平复了心绪后,对身旁的大宫女道:“你去好好查查,看这嬷嬷平日都跟什么人接触过,又去过哪些地方,仔细着点儿,不要放过一丝一毫的蚂迹。” “劳娘娘费心了。”苏璟妍一边行礼,感激地道。 熹贵妃笑了,一把扯过她的手拢在自己掌心,“你这丫头,跟我还这么客套,见外了哈。” 苏璟妍嘻嘻地笑,心情一下好了很多。 熹贵妃又问起她的伤势,执意要看看。 苏璟妍拗不过,只得被熹贵妃拥着进了寝殿,解开衣裳让她看了伤处才作罢。 这回伤得不轻,即便上了药歇了一天伤口也还是很痛,所幸处理得及时并无大碍,休养一段时间就会好的。 熹贵妃总算放了心,走的时候免不了又强行让她带走了不少补品,当然都是打着给珞王殿下补身子的名义。 珞王殿下近些日子常去秋芷宫给熹贵妃请安。 熹贵妃也对他关爱有加,时不时就会让人送东西去宏晖殿,外人瞧着比对自己亲生儿子还好。 宫人们免不了私下里议论,只以为皇帝喜爱珞王殿下,有意让珞王殿下认熹贵妃为母。毕竟,已故的皇贵妃犯了大错,皇上虽然没有明着给她定罪,但心里肯定不舒服,想给他换个母亲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这珞王殿下也实在薄情,这么快就忘了生母恩了。 当然,他们也只敢私下嘀咕,万不敢让这话传到熹贵妃耳里,否则,小命不保啊。 回到宏晖殿,慕彦嵘便迫不及待传了太医过来给苏璟妍治伤,心里内疚得不行。 阿姐在他的宫里受了伤,便是他没有保护好阿姐。 苏璟妍忙笑着安慰他,“这不能怪你,那嬷嬷是受人指使,既然盯上了我,哪能防得住,所幸现在她已经死了,我也没事儿不是?” “那还是让人担心啊。”慕彦嵘皱着的眉头没有松开,在殿内不停地走来走去,“既然吴嬷嬷是受人指使,那别的宫人也有可能受人指使,只要没查到幕后主谋,我怎能放心…不行!我这就告诉父皇去,让他多派些禁卫来宏晖殿守着,总之,不能再让阿姐你出事了!” “这不行的。”苏璟妍忙道:“你这一闹,我的身份岂不是更危险…” 慕彦嵘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眉头不由皱得更紧了,“那我再去求熹母妃,让她把咱殿里的奴才全打发了,一个不留。” “不行,这些宫人都是在这侍候贯了的,无缘无故地撤了他们,不合适。”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怎么办嘛。”慕彦嵘急了。 这个小弟,唉…… 苏璟妍无奈地摇头,就知道让他知道了会不让人安心。 第四百一十九章 误会 “放心吧,这事儿你熹母妃会处理好的,咱们安心等着便是。” “可我还是害怕…” “不怕啊…” 好容易才将慕彦嵘安抚下来,此刻她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觉。不妨才刚起身,便听得外面传来内侍的唱诺,“皇上驾到——” 姐弟俩脸色俱是一变。 然还没等她来得及回避,皇帝的身影已然出现在大殿门口。 苏璟妍避无可避,只得随其他宫人一起,跟在慕彦嵘身后给皇帝见礼。 幸好宫人们都低着头,她又易了容,皇帝一时并没发现她的异样。 慕彦嵘手心里满是汗,紧张得双腿都有些发抖,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跟在皇帝身后小心地侍候。 皇帝大马金刀地在上首位坐下,立时有手快地宫人奉上茶水,皇帝轻抿了一口才抬头看着他道:“朕刚才路过这,听说你宫里出了事,便进来看看。” 慕彦嵘心里一紧,忙恭谨回道:“儿臣惭愧,劳父皇费心了。” “到底怎么回事?说给朕听听。”皇帝右手肘撑在桌上,看着他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 隐在人群里的苏璟妍不由得暗自腹诽,这渣皇帝也恁得太渣了,放着前朝那么多朝政大事不管,却来宏晖殿过问后宫这些许芝麻绿豆般的小事,实在是昏庸至极! 思忖间,慕彦嵘已将吴嬷嬷被人发现死于井中的事情说出,当然略去了苏璟妍被袭之事,也没有说明吴嬷嬷的死因。 皇帝听完后沉吟了片刻,道:‘’这吴嬷嬷死得蹊跷,看来这事儿没那么简单,得好好查查。” 慕彦嵘顿时面露窘色,“父皇,您是知道的,儿臣向来不擅这些宫务之事一一” “朕知道。”皇帝道:“所以朕也没打算让你查。回头去你熹母妃宫里一趟,让她派人过来好好整顿整顿你宫里的事。” 慕彦嵘忙道:“回父皇,儿臣今早已经禀过熹母妃了,熹母妃让儿臣不要担心,这事她会处理的。” 皇帝讶然地哦了声,侧头看着他,神情颇有些意外,忽然笑了笑道:“这回你的动作倒快!” 这话说的莫明其妙。 慕彦嵘一愣,随即下意识地点点头,喃喃道:“儿臣害怕啊,前些日子接连发生了那么多事,连母妃都去了,儿臣每每想起就夜不能寐……” “你母妃……她……”皇帝欲言又止,看向他的目光变得幽暗复杂。 慕彦嵘眼里涌动着悲伤的情绪,丝毫没察觉皇帝的话里有异。 一旁的苏璟妍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生怕皇帝说出点什么来。万幸皇帝的话打住了,而小弟也没察觉到什么。 “父皇,母妃都已经去了,难道您还不能原谅她吗?”慕彦嵘低声道。 问完后还心虚地撇了苏璟妍一眼。 当着亲阿姐的面提及养母,还口口声声称自己的杀父仇人为父皇,实在有负父母的生育之恩。 可是,让他现在就跟他们断绝关系,又实在做不到啊…… 此刻苏璟妍可没心思顾及这个,满心里想的都是皇帝那句未说完的话,显然皇帝知道些什么。 皇帝目光毫无焦距地在大殿里扫了一圈,末了又重新落在慕彦嵘身上,“朕早就原谅她了,不然何必给她死后哀荣?对你如何,嵘儿你自己岂不明白?” 闻言,慕彦嵘羞愧地低了头,“父皇对儿臣的好,儿臣铭记于心。” 好一幅父慈子孝的场面! 苏璟妍听得肺都要气炸了。 小弟的脾性如何,他再清楚不过了。如果皇帝继续对他表现出足够的关爱,只怕小弟会彻底忘了父亲的大仇,一辈子认贼作父。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苏璟妍不由捏紧了拳头,看向皇帝的目光里充满了敌意。 皇帝竟然感受到了,视线立时朝她射过来。 苏璟妍慌忙躲避。 皇帝一怔,心里更是纳闷,怎地这宫女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敌意,这眼神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然一时也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 慕彦嵘见状,忙挥手示意她们退下。 一众宫人行礼告退。 苏璟妍也正要退下,不妨皇帝忽然喝一声:“慢!” 众人只得停住,齐齐转身躬身面向皇帝。 “你,抬起头来!”皇帝指着苏璟妍道。 苏璟妍心里直打鼓,可此时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她也不敢不从,只得慢慢抬起头来,目光尽量变得如其他宫人一般的敬畏。 皇帝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挥手让众人退下。 待大殿里只剩下他们二人,慕彦嵘才故作试探地道:“难道父皇怀疑,刚才那宫女跟吴嬷嬷的死有关?” 皇帝偏头看着他,若有所思地道:“嵘儿怎会这样想?” 慕彦嵘道:“儿臣看父皇一直盯着她看,所以儿臣,儿臣才随便问问的。” “她就是嵘儿你看上的人?”皇帝再次看着他,答非所问地道。 “这个,这个……”慕彦嵘顿时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似的,低着头吱唔了半天也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皇帝哈哈大笑,道:“看来我儿是长大了,竟然有了喜欢的姑娘。先前外面有传言朕还不信,没想到竟是真的,哈哈…” 慕彦嵘忙惶急的解释:“父皇,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 他越是想要解释,皇帝偏偏越信,“嵘儿你就别藏着掖着了,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若真是喜欢,幸了她就是,回头让你熹母妃给她个名份。左右你现在也快十五了,是该通晓人事了,有个女人帮着暖暖被窝也是好的。” 慕彦嵘被皇帝说得满脸通红,心里更是羞得无地自容。 那人是他的阿姐,父皇怎可能开这样的玩笑。 以前宫人们私下这样议论,他只想着能遮掩阿姐的身份,因此并不在意,可父皇现在也这样说,那这事儿再不能这样下去了。 皇帝似乎心情大好,起身笑着拍拍慕彦嵘的肩膀,“就这样吧,朕还有事,先走了。”说罢大声笑着大步往门外去了。 待走出大殿看到侍立在门口的苏璟妍时,还特意又看了她一眼,“你也算是个有福的了,好自为之吧。” 苏璟妍顿时满头黑线,不明白他这话是何意。 第四百二十章 打发 皇帝走后,慕彦嵘忙将苏璟妍拉到殿内,红着脸小声道:“姐,你还是去熹母妃宫里吧,我这不能再留你了。” “怎么了?”苏璟妍不解,瞪大了眼睛问道。 慕彦嵘道:“姐,我这里不安全,我怕保护不了你。” “我才不要你保护呢。”苏璟妍道:“姐知道你担心,可姐也不是真的弱女子,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 慕彦嵘撇嘴,“可还不是被人刺伤了……” “小弟,你究竟在担心什么?”苏璟妍这才奇怪起来,疑惑地问,随即想到刚才皇帝来过,莫不是皇帝跟他说了什么… 闻言,慕彦嵘脸红得更厉害了,默了片刻才斯斯艾艾地道:“就是担心嘛,我这宫里太乱了,害你的幕后黑手还没查出来,我怕他会再来伤害你……总之,姐,我已经决定了,送你到熹母妃宫里去。” 苏璟妍顿时愕然。 什么时候,小弟竟然这般有主意了?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她相信小弟不会害自己,如此做自然有他的理由。再说有二虎在暗中保护,想来也不会有事。 当日下晌,苏璟妍便被打发去了秋芷宫。 熹贵妃先是惊讶,随后大喜,拉着她的手一路进了寝殿,“本宫原本就有这个打算,可想着让你们姐弟俩多相处,到底嵘儿是个皇子,你留在他那里的确不妥。” 一语惊醒梦中人。 苏璟妍这才想到小弟执意要她走的原由。 先前只觉得那些谣言无伤大雅,能更好的隐藏自己身份,却没想到会给小弟带来困扰。 难怪小弟先前那般表情,想着不由得莞尔,“倒是让小弟为难了。” 熹贵妃也笑道:“这孩子,平素瞧着性子随和,没曾想关键时候却也是个有主意的。” 这点连苏璟妍都觉得意外。 秋芷宫是熹贵妃的地盘,有她安排,一切也都顺顺当当。 翌日,慕彦峥进宫请安,便惊喜地发现母妃身边站着的美人儿,顿时喜不自胜,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傻笑。 熹贵妃哪不知自己儿子的心思,笑着说了几句便主动留儿子一起午膳。 慕彦峥忙笑着给母妃道谢,此时离午膳时间还早,便说要去偏殿练字,扭头不停地给苏璟妍使眼色。 当着熹贵妃的面,苏璟妍难为情得很。 熹贵妃掩着嘴偷偷地笑,笑够了才摆摆手道:“去吧,让阿妍替你磨墨。” 苏璟妍只得躬身应是,随在慕彦峥身后去了偏殿。 偏殿里无人,慕彦峥才敢放肆地拉着她的手问:“你怎么来母妃这儿了?” 苏璟妍笑着调皮地眨眨眼,“当然是被珞王殿下赶出来的!” “他赶你出来?怎么可能?”慕彦峥惊讶道,拽着她的手更紧了,“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逗你的啦!傻子。”苏璟妍忍痛协抻了抻胳膊,随即将被吴嬷嬷行刺以及吴嬷嬷投井自尽的事儿说了。 “这肯定是君老三干的。”慕彦峥恼怒道。 苏璟妍道:“我也是这样想…不过有些奇怪,吴嬷嬷并没有暴露,她为何要投井自尽,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慕彦峥道:“君老三心思狠毒,御下更是严厉,那吴嬷嬷办事不力,被赐死也没什么奇怪的。” 苏璟妍想想也觉有理。 那家伙做事从来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慕溶月对他可谓真心实意,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她,伤害她。就连他自己的亲姐,也免不了被他利用。 这样的人,逼死一个奴才根本不会在意。 “以后你就呆在母妃宫里,量他也不敢再来招惹你。” “哼!我又不怕他…”苏璟妍道,眉头却又皱了起来,“可我担心他会对小弟下手。” 慕彦峥忙道:“你别担心,我会让白虎进宫保护他的。” 苏璟妍笑了,“嗯,如此甚好,就知道你对我最好喽。” “我当然会对你好,一辈子都对你好,只对你一个人好。”慕彦峥说起情话来,语音轻柔,越发的顺溜极了。 苏璟妍听得心里甜丝丝的,忘情地在他额上轻啄了一口。 浅尝哪能辄止? 慕彦峥被她撩得情动,一时也顾不得是在母妃宫里,抱着她就是一顿狂吻。 所幸殿内没有旁人,两人一番耳鬓厮磨,到晌午时宫女过来传膳。 二人才又各自收拾一番,规规矩矩地回到大殿陪熹贵妃用膳。 下晌慕彦峥出了宫,首要便是吩咐白虎暗里住进宏晖殿,又瞅着机会去了趟陈府,把苏璟妍的事一一告诉给姜氏,“请伯母放心,我定会护他们姐弟安全。” 姜氏点点头,接过陈夫人呈上的参汤喝了,才又看着他笑道:“我当然相信你。老四,你是个好的,把阿妍交给你我也放心。至于嵘儿,那孩子心思单纯,以后也要你多费心,有什么做得不好的,你可别跟他计较。” 慕彦峥忙道:“那是当然,他是我弟弟,永远都是。” 姜氏又道:“既然如此,有些事就不能再拖了。等过了这个年,我便开始行动,你也得做好准备才好。” 慕彦峥默然,片刻后才低声道:“那伯母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 “你什么也不用做,旁观就好。”姜氏道,说话间又轻轻地咳了起来,慌得边上侍立的陈夫人忙上前给她拍背。 慕彦峥也端了茶水奉上。 姜氏猛喝了两大口才渐渐止了咳,脸色泛起不正常的红晕,许是刚才咳得厉害了些,这会儿不住地喘着粗气。 陈夫人吓坏了,忙大声唤人入内,吩咐快去门口看看老爷回府了没有。 算算时辰,老爷这会儿应该回府了。 果然,婢女才刚走到院子里,便与迎面回来的陈太医碰上。 闻言,陈太医顾不得回房换衣裳,就这样着了一身朝服赶紧来姜氏的房间。 紧张的把过脉后,才算松了口气,“还好,没什么大碍。” 慕彦峥也松了口气。 说到底,姜伯母的身体之所以糟糕成这样,全是父皇当年做的孽。 若非如此,自己早与阿妍完婚了,哪还有这许多周折,随即又想到梦境里的一切,神情不由得更加黯然。 第四百二十一章 义子 这年算是个暖冬。 整个冬天,也就下过几场小雪。 各地传来的也都是大好消息,似乎皇帝年前的那场劫难已将大慕所有的灾难化解,留给子民一片安定祥和。 除夕那日,苏璟妍早早地从宫里溜了出来,到陈府陪着阿娘守岁。 许是天气日益回暖的缘故,姜氏的身体也一天比一天好转起来,天气好的时候还能在院子里小跑几圈,脸上也恢复了健康的红润。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这整个冬天之所以没有大的动作,便是顾虑姜氏的身体。 姜氏自己也是个惜命的人,事情既然能够缓一缓拖到来年,便也乐得安心调养自己的身体。 此时,母女俩坐在火炉边闲话家常,倒也不觉得困。 到得后半夜,慕彦峥领着慕彦嵘匆匆赶到,陈府里顿时热闹起来。 较之上次,慕彦嵘对姜氏的态度亲近了许多,先是郑重地行了礼,便自觉挨在姜氏身边坐下,关心地问她的身体好了些没,只是那声阿娘始终叫不出口。 姜氏不以为意。 儿子今夜能出宫来看她,便已经说明他愿意认自己这个阿娘了。来日方长嘛,不愁他以后没有机会叫阿娘。 “还好,看见你就更好了。”姜氏心情很好地笑着说道,又侧头看向慕彦峥,“今晚的宫宴,参加的人必定不少吧?” 慕彦峥点点头,道:“凡五品以上的官员,几乎都参加了。父皇喝得高兴,程大人趁机进言,放了司马家的人。” “这是早晚的事。”姜氏点点头,“司马家不比龙家,这些年的经营可不是白费的,为大局考虑,皇帝必定会放了他们…”说着又看向身旁的慕彦嵘,“只是委屈了嵘儿。” 闻言,几人面上的神情都不好看。 当初司马云铤而走险,派杀手刺杀慕彦嵘,若不是有人暗中相助,司马云就得手了。 但凡想到这个,姜氏就心有余悸。 这个暗中相助的人,她早就查出来了,是朱九的人。 朱九那孩子的确是个好的,答应她要好好保护阿妍和嵘儿,果然做到了。只是他现今的情况,唉… 慕彦嵘倒不觉得委屈,“要杀我的是司马云,与他的家人无关,放了就放了吧。” “只是这样一来,司马家的人就更无顾忌了。”慕彦峥忧心地道。 姜氏看了他一眼道:“皇帝放了司马家的人,未尝不是想用司马家的势力牵制你,再加上还有个南宫家…你呀,可别被表面的荣宠蒙蔽了眼,今后行事,也得越发小心才好。” “是,我都明白。”慕彦峥应道。 一旁的慕彦嵘听得云里雾里,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眼里满是疑惑。 苏璟妍笑笑,朝他微微摇头。 朝堂之事,向来错综复杂,她自认没有阿娘那般玲珑心思,想不到那么长远,便也听着就是了。 正说着忽见外头人影一闪,随即陈氏敲门入内,“夫人,奔马回来了。” 姜氏面色一喜,忙道:“快让他进来。” 少顷,奔马携着一个木匣子入内,朝在场诸人一一行礼后道:“夫人让属下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快说,他现在在哪?”姜氏问道。 奔马道:“城郊的一所别院里,那里离前朝的皇陵不远。” “果然是这样。”姜氏笑了,“就知道他躲得不会太远。” “朱九有消息了吗?”慕彦峥忍不住插言道。 苏璟妍也眼巴巴地望着阿娘。 姜氏看了他俩一眼,点点头,“是,找了他这么久,到底还是让我给找到了。” 两人俱是面色一喜。 “他没事吧?”苏璟妍问道,目光落在奔马身上。 奔马道:“现在没事了,九爷之前受了伤,不方便露面。现在伤势好了,知道夫人一直在找他,便主动联系了属下,好让夫人宽心。”说着将手中长形的木匣子呈上。 “这是什么?”苏璟妍讶然,问道。 奔马道:“这是九爷送给夫人的年礼。” 苏璟妍忙伸手接过,打开一看,竟是一株上等的成形人参。 人参是大补之物,药店里也有出售,但像这样大一株的成形人参却不多见,看样子即便没有一千年,也有七八百年了,确是滋补身体的良药。 “那孩子,总是这样为他人着想…”姜氏感慨地道,挥手让奔马退下,这才看向慕彦峥,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老四,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伯母请说。” “以后不管如何,你都不能对他下手。” 这是明摆着要为朱九撑腰了。 慕彦峥不由得苦笑,“伯母,即便您不说,我也不会对他怎样,他是我的朋友。” 姜氏笑笑,“这就好。有些事说开了,也免得日后猜忌。” 慕彦峥也郑重道:“伯母放心,我答应的事情一定做到。” 这边苏璟妍已经吩咐陈夫人将人参拿下去,交待陈太医入药。 旁边的慕彦嵘忍不住好奇,低声问道:“阿姐,这个九爷是何许人也?” 苏璟妍看了姜氏一眼,道:“他是阿娘的义子,你以后得管他叫大哥。” 这话说得实在突然,姜氏,慕彦峥先是一愣,随即都会心地笑了。 姜氏的确有这个意思,只是还没来得及说出来,便被女儿抢了先了。 慕彦峥也总算放下了心里的大石头,论起朱九对阿妍的心意,他自愧不如,总担心有一天阿妍会被朱九的情意打动。这下好了,姜伯母收了他做义子,名义上他便是阿妍的大哥,他们之间再无可能。 不明就里的慕彦嵘,自然也为阿娘高兴,“大哥?那敢情好,什么时候我可以见到他?” 姜氏笑着道:“说起来,他的人还救过你呢。” 慕彦嵘哦了一声,神情仍是不解。 姜氏道:“就上次司马云派人刺杀你,便是他的人在暗中保护。” 慕彦嵘想了一会,便想起来了,忍不住惊呼道:“啊——原来是这样啊!当时情况紧急,若不是有人及时相救,我,只怕我早就没命了。”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姜氏道,心里想想仍然后怕。当时要是没有朱九的人暗中保护,后果真是不堪设想,自己这辈子恐怕都得活在悔恨中了。 就为这个,也要护朱九一世安全。 第四百二十二章 有喜 天快亮时,三人才又回到宫中。 皇帝这晚自是歇在熹贵妃宫里,因为喝了酒的缘故,起得比平日晚了许多。 熹贵妃却起了个大早,先照旧去偏殿处理了宫务,才来到前殿接受嫔妃们的请安。 现今后宫里没有太后皇后,论位分当以熹贵妃为尊。 嫔妃们哪敢怠慢,各自挑了最好的礼物奉上。 熹贵妃一一道谢,笑着让宫人收下,又让宫人将准备好的回礼给众嫔妃回了。 一屋子莺莺燕燕忙又起身给熹贵妃道谢。 如此虚应一番,才见皇帝懒洋洋地从寝殿里出来。 众嫔妃忙又起身给皇帝见礼。 皇帝笑着摆手让她们平身,顺便在熹贵妃身旁坐下,眼角余光连看了她好几眼。 应付了这大半天,熹贵妃早已不耐,此时脸上便也显出倦色。 皇帝瞧着有几分心疼。 想想昨晚自己的确放纵了些,竟一晚要了四次,多年没有这么神勇过了,又觉得不可思议,这女人虽然貌美,但已经不年轻了,竟然还让自己欲罢不能…… 怔愣间已有嫔妃对他大献殷情,嚷嚷着要皇上陪着去逛御花园。 皇帝笑笑没有表态,目光却在熹贵妃身上打转。 熹贵妃见状笑道:“那皇上就陪各位妹妹去吧,臣妾身体不适,就不去了。” “爱妃怎么了?”皇帝立马露出关心的神情,“朕传太医给你看看。” 熹贵妃忙道:“不用了,臣妾只是有点累,歇歇便好。” 听她如此说,皇帝便也信了,“那你先歇会吧,晚上还有家宴呢,你可不许缺席。”说着人已经起身,大步往殿外走去。 嫔妃们便也跟在他身后离开。 谁知才刚走到门口,一名嫔妃忽然往后一倒。 若不是被走在她身后的南宫淑妃扶住,那名嫔妃铁定会当场摔个底朝天。即便如此,也还是受了惊,脸色煞白地发出一声尖叫。 皇帝回头,脸色隐隐不悦,“怎么回事?” 那嫔妃可怜兮兮地道:“臣妾,臣妾头晕……” “好好的怎么就头晕了?”皇帝皱眉道,嘴里虽如此说,步子却停了下来,随即唤人去传太医。 自有随侍的宫人将那嫔妃扶回位置上坐下。 御花园自然不能再去了。 嫔妃们尽管觉得扫兴,也还是跟着回到殿内。 少顷,太医急匆匆赶来,诊脉后忙给皇帝道喜,“恭喜皇上,杨美人有喜了。” 皇帝顿时面露喜色,看向杨美人的目光柔和了很多。 先前只觉得她晦气,大过年的竟然生了病,这会儿自然觉得她这胎来得吉利,当即握着她的手,“你也是的,有喜了怎么不早跟朕说,刚才若不是淑妃扶着,岂不摔坏了自个儿?以后可得当心!” 杨美人顺势倚在皇帝身上,娇滴滴道:“是!皇上教训得极是,是臣妾大意了,有喜了竟然不知,害皇上担心了。” “罢了,你也年轻,不知也是常情。”皇帝一高兴,当即晋了她嫔位。 其他嫔妃忍不住又羡又妒,碍着皇帝在旁只得齐齐道贺。 熹贵妃免不了嘉奖几句,带头送上贺礼,叮嘱她的宫人好好侍候等等。 皇帝便也想起熹贵妃刚才说身体不适,既然太医在这,自然得让他瞧瞧。 熹贵妃本要婉拒,她身边的宫女忙道:“娘娘这些日子的确忙累了些,都忘了传太医请平安脉了,刘太医,你可得好好给咱家娘娘瞧瞧,。” “真没什么事儿。”熹贵妃摇摇头,神情不太自在的道。 她越是这样,皇帝越是疑心,“不管有没有事儿,让太医看看总是好的。若真没事,朕也放心。” 说话间刘太医已经上前,蹲在熹贵妃面前替她诊脉。 不多会儿便转过身来,跪在皇帝面前道:“大喜!皇上!大喜啊!贵妃娘娘已然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且胎相稳固,母体康健! 皇帝愣住了,满脸的不可置信,“刘怀,你确定没有看错?” 刘太医连连点头,“微臣不敢,微臣十分确定,娘娘这是喜脉!” 皇帝这才大喜,撇过杨嫔走到熹贵妃跟前蹲下,大手在她的小腹处不停的抚摸,“难怪朕觉得,贵妃这些日子清减了许多,先前只以为劳累的缘故,是朕疏忽了…”说着哈哈大笑起来,直起身子大手一挥,“赏!统统有赏!” 贵妃有孕自然比一个小小的美人有孕尊贵得多。 一时间众嫔妃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都忙齐齐道贺。 刚封了嫔位的杨嫔那股子得意劲儿还没过呢,又被打回了原形,气得差点咬碎了银牙,怎么什么好事都让这女人捞着了,和着自己搭的台子,竟让别人抢先唱了戏,真是该死…… 许是感应到杨嫔的恨意,熹贵妃的视线忽地扫过来。 杨嫔一惊,忙敛起情绪,满脸堆笑地附和众人一起给熹贵妃道贺,吉祥话不要钱似的,从嘴里满箩筐地往外倒。 皇帝龙颜大悦。 今儿是大年初一,承佑二年伊始,这么好的日子又一连得了两件喜事,怎不令人欣喜若狂? 皇帝当场下旨,晋熹贵妃为皇贵妃。 这下即便先前还沉得住气的南宫淑妃也不由得捏紧了拳头。 大綦沿袭前朝旧例,后宫分封一后、一皇贵妃及贵、淑、德、贤四妃。之前一贵一淑,彼此的位分相差无几,可现在她封了皇贵妃,那就差得远了… 然,南宫淑妃到底是在后宫浸、淫了多年的老人,很快调整好情绪,当先跪下给熹皇贵妃行大礼参拜。 她这一跪,其余嫔妃才反应过来,忙也跟着跪下行礼。 不待皇贵妃开口,皇帝已替她说话让众嫔妃起身,又挥手让她们告退,未了亲自挽着她进了内里的寝殿,嘴里不停地嘘寒问暖,态度殷勤得不得了。 由始至终,皇贵妃的表情都很平淡。 待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时,皇贵妃才幽幽叹了口气,道:“皇上,您害苦臣妾了!” 闻言,皇帝的笑意顿时僵在脸上,“爱妃这话从何说起?” 皇贵妃道:“不瞒皇上,臣妾早知自己怀了身孕,是有意不想让大家知道的。” “为何?”皇帝沉声道。 皇贵妃道:“皇上应该懂得,盛宠必衰的道理…臣妾不想成为那众矢之的。” 第四百二十三章 豁然 闻言,皇帝默了。 皇贵妃看了他一眼,忽然起身又跪下,道:“臣妾惶恐,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皇帝看着她,声音沉沉道:“朕是皇帝,金口玉言,岂能更改?你安心受着便是,朕以前待你算不得好,如今想好好补偿你们母子,你可不要辜负了朕的好意。” 语气里暗含警告的意味,聪明如熹贵妃,岂能听不明白? “好,臣妾谢皇上隆恩。”皇贵妃道,说着又一次俯身行了大礼。 皇帝摆手,淡淡道:“快起来吧,你还怀着朕的皇子呢,得顾着自个儿的身子。” 皇贵妃道:“谢皇上。”一边慢慢起身,脸上扬起明媚的笑意,恍若先前那短暂的不愉快从未发生过一般,亲昵地偎着皇帝坐下,语气柔柔地道:“皇上,臣妾与您想得不一样呢。” 皇帝哦了声,脸上也有了笑意,扭头看着她,拢着她的手问道:“说说看,你跟朕想得怎么不一样了?” 皇贵妃拖着他的手,一起抚摸她微微隆起的肚子,脸上满是母爱的光辉,“臣妾已经有了峥儿这个儿子,更想要个女儿。都说女儿是娘的贴心小棉袄,臣妾盼着呢。” “嗯,一儿一女,正巧凑个好字,儿女双全,朕好福分啊。”皇帝点点头,龙颜大悦。这下连御花园也不去了,大笑着说要在这陪着爱妃,陪着她肚里的孩子。 这可苦了苏璟妍。 皇帝在,她便不好露面,唯恐被他认出来。 不多时,慕彦峥过来请安,有些意外父皇竟然还在母妃宫里没走。 皇帝心情好,不待他行完全礼便将好消息告诉了他。 慕彦峥愣了会,忙又给二人道喜,心里却没多少喜意。 不是不喜欢这个未出世的弟弟或妹妹,而是为他们将来的处境堪忧。 经历了这么多事,自己与母妃对父皇早已心存芥蒂,只待过了上元节,朝堂上便会掀起滔天巨浪,难免会波及到自己和母妃,实在凶险难料。 偏这时母妃怀了身孕… 皇贵妃看着儿子,了然地点点头。 她当然知道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可是已经来了,她也不可能不要,终归这是自己的骨肉,怎样都要护好他的。 当着皇帝的面,慕彦峥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压下心里的隐忧,陪着二人说话。随后又聊了一会,皇贵妃借故累了回寝殿小憩,皇帝便又拉着儿子下棋。 慕彦峥只得陪着。 寝殿内,皇贵妃支开伺候的宫人,着了贴身的嬷嬷去传苏璟妍进来。 皇贵妃有孕的消息早已传遍六宫,苏璟妍当然也听说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夫妇本是一体,何况他们还有了不止一个孩子,骨肉情深,怎还愿意替一个故去多年的“逆臣”翻案? 扪心自问,苏璟妍自认自己也做不到。 她的心思,自然瞒不过皇贵妃。 皇贵妃微微一笑,拉着苏璟妍在榻上坐下,“你呀,还真是个孩子,心里藏不住事儿。瞧你,这模样,谁都看得出来你不高兴……” 苏璟妍被她说中心事,不由得脸红了红,犹自辩解道:“娘娘,我没有。” “没有就好,就怕你多心。”皇贵妃说着,忽地轻轻叹了口气,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虽说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可他既然已经来了,终归是我们母子的缘份,本宫得留着他。” 但凡做母亲的,谁舍得舍弃自己的孩子? 皇贵妃的心情,苏璟妍能够理解。 这里是古代,历来将子嗣看得很重,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便是繁衍子嗣。 女人一旦有了身孕必然是要生下来的。 她们自小接受的观念也是如此。 怔愣间,只听皇贵妃又道:“之所以没告诉你,是觉得这事儿没那么重要,今儿若不是如柳那丫头多事,本宫是打算继续瞒着的,连皇上也不告诉。” 事已至此,苏璟妍还能说什么? 她以堂堂皇贵妃之尊,特意向自己解释这事儿。原本她根本没必要这样做的,可她却这样做了。 这份人情,苏璟妍不得不领。 转念一想,其实也没什么的。皇贵妃是聪明人,自然不会弃心爱的儿子而选择薄情的夫君。 这个孩子的到来无疑使得她的地位更加稳固,由此也可为阿峥再添一份助力。 福兮祸兮,终究也还是人为。 想得通了,心情也随之豁然开朗,脸上绽出明媚的笑,“只不知娘娘是想要个皇子,还是公主?” 皇贵妃看着她,笑眯眯反问道:“那你是想要个小姑子,还是小叔子?” 苏璟妍一愣,片刻才反应过来,红着脸恼道:“娘娘,您又逗我……” “不逗你逗谁?”皇贵妃乐了。 “娘娘……” 所幸殿内没有旁人,两人才敢这般放肆的说话,但她也不能呆得太久,忙匆匆告退。 折腾了这大半晌,皇贵妃也的确累了,笑着点点头,目送她从角门处离去。 角门外是秋芷宫的后园,有一个小型的水池,旁边还有一个凉亭。天热时坐在凉亭里刚好可以欣赏到满池的荷花。 可眼下还是严寒的冬季,水池里一片冷清,水面上漂浮着些许枯枝残叶,被风吹得一荡一漾的。 这样萧条的景致,自不会有人傻得来这吹冷风,即便宫人也宣少打此路过。 然这世上偏偏就有那样的傻子。 苏璟妍才刚走出角门,抬头便见凉亭里坐着一个人,手里的鱼竿伸出去老长,静静地垂在水面上。 由于他是背对着的缘故,苏璟妍一时也没认出他是谁来,心里既惊讶又觉得奇怪。 后宫历来是皇帝女人们的住处,这个皇帝虽说开明一些,允许自己女人们的父兄可以自由出入,但那也都是在前殿面见,在大庭广众下叙话,可不会有哪家的父兄这么无礼,来后园这等偏僻之地儿钓鱼。 真是奇了怪了…… 苏璟妍心里嘀咕着,正打算从边上悄悄过去,不防那人忽然转身,对她邪魅一笑。 “是你一一”苏璟妍不由得失口惊呼,脸色顿时大变。 “是我……怎地?见到本公子高兴得傻了?” 第四百二十四章 离开 这样的语气,这样的言语,除了君熠然还会有谁? 只是他也恁地胆大包天了,竟敢大白天地出现在秋芷宫的后园。 难道他就不怕被抓起来问罪吗? 又一细想,便也明白他的有恃无恐了。 “真是个傻丫头。”怔愣间,君熠然已经起身走到她面前,抬手摸摸她的头,看着她的眼神充满宠溺。 苏璟妍慌忙避开,抬头恼怒地看着他,嘴里冷冷道:“你怎会在这里?” 君熠然摊摊手,眨眨眼笑道:“因为你在,所以我来了。” 这情话一点也不好听,尤其听在苏璟妍耳里,相当的刺耳。 原本早就领教过他的无耻,这会儿也懒得跟他置气,“那你好好呆着吧,我还有事,恕不奉陪。” 说完转身便走。 君熠然岂容她这样溜掉? 大步上前双臂一伸,便将她整个人罩在身下,看向她的眸子闪着邪魅的光,“丫头,认命吧,你逃不掉的。” 隔着不远的距离,苏璟妍能清晰感觉到他对自己的侵占性和占有欲。 这厮魔怔了! 苏璟妍气愤地想。 “你想干什么?这里是皇宫,可不是任由你胡闹的地方。” “那有什么?只要本公子想,将这皇宫夷为平地也并非难事。” 苏璟妍心知,他的确有这个能力。 这厮疯了! 君熠然微微挑眉,脸上突然流露出戾气,“本公子的耐性有限。这是我最后一次以平和的态度跟你说话,你答应最好…不答应,哼,也得答应。” “答应你什么?”苏璟妍道,心里由然变得沉重。 君熠然道:“当然是答应做我的女人,不能负我,不能离开我,终其一生跟定我。” “那不然呢?” “不然,你就等着给你的弟弟和阿娘收尸吧。”君熠然面无表情地说道。 苏璟妍万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虽然早知他是个狠角色,也见过他对待敌人的手段,可他对自己从未有过伤害之举,心里便也从未想过他会这样对待自己。 到底,还是撕破脸了。 苏璟妍心里暗叹了口气,奇怪的是竟然没有恼怒,默了一会儿,才语气平静地说道:“好,如果以我来换取小弟和阿娘的性命,那我只能答应你了。但是,我还有一个条件。” “你说。”君熠然看着她,神情些微狐疑。 这丫头如此轻易就允了自己,别是还有什么花招吧。 “年后阿娘那边会有行动,替我的父亲武神王翻案,到时还望你能助她一臂之力,我将不胜感激。” 闻言君熠然松了口气,“这是自然。放心吧,我必定把这事办得妥妥当当的,还你苏家满门荣耀。就连你弟弟,也可认祖归宗。” “不,我弟弟的事,缓一缓再说。”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你难道还要让你的弟弟认贼作父吗?” 苏璟妍抬眼看着他,道:“你答应我的,只要我跟了你,你就会护他们安全,这跟我弟弟的身份无关吧?” “你这丫头,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太过如愿。”君熠然失笑道,虽是摇着头,脸上却没有怒意,“罢了,看在你的面儿上,只要他们闹得不过分,我不会为难他们。” “希望你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苏璟妍道。 君熠然爽快道:“好,但愿你不会食言。今晚三更,我来接你出宫。” 苏璟妍点头,又朝他微微一礼,转身步履沉重的离开。 这个决定,做得仓促又突然,甚至来不及跟任何人商量,就这样决定了。 但是她一点也不后悔,也轮不到她后悔。 因为,君熠然已然捏住了她的软肋,苏璟妍只有妥协。 在自己的住处小憇了一会儿,便爬起来略作收拾,想了想又提笔写了两封信,一封给皇贵妃,一封给阿峥。心里宽慰地想,到底,自己跟阿峥的这段感情,太顺遂了,或许,这一次的分离,是对彼此感情的另一种考验吧。 晚上的宫宴,苏璟妍没跟去侍候。 慕彦峥不请自来,送上迟到的新年祝福,同时奉上他的心意,一支式样精致华丽的金簪。 苏璟妍坦然地受了,她从来不是娇情的人,眼下对君熠然的妥协不过是缓兵之计,到底她对慕彦峥的情意至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慕彦峥亦是欣喜,陪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腻歪着久久不肯离开。 直到亥时,才在苏璟妍的再三催促下依依不舍地走了。 他这一走,苏璟妍的心也跟着伤感起来,脸上早没了笑意,起身在室内漫无目的的走了一圈又一圈。 这地方虽然住得不久,但已然住出了感情,如今骤然离开,竟有几分舍不得了。 子时三更,君熠然准时出现在她的住处。 皇宫是他的地盘,自然是他想怎么来便怎么来了。 苏璟妍也没跟他废话,伸手将早已打好的包袱往肩上一揽,轻声道:“走吧。” “你倒是干脆。”君熠然笑了,显然心情很好。 苏璟妍也笑了,“我这人很识时务,既然答应你了,自当表现得让你满意,这样今后我的日子也会好过些,不是吗?” “那倒不用。以后即便你偶尔使使性子,只要没有触碰到我的底线,我总是纵容你的。” “那我便要先问明白了,你的底线是什么?” “你说呢?”君熠然挑眉反问,大手已快速圈住她的身子。 苏璟妍也懒得挣脱,只将右肩上的包袱往他怀里一扔,娇声道:“那,做我的男人,得负责一辈子给我提包。” “荣幸之至。”君熠然笑嘻嘻道,顺手将包袱挎在自己肩上。 无疑,她这话很好地取悦了君熠然,显见得他的笑意直达眼底。 两人一路很顺利的出了宫。 苏璟妍再没想到,她的住处竟然是一条密道的出入口。 这条密道直接通向宫外的青云街。 此刻他们便站在青云大街的牌坊下,远望着万家灯火。 今儿是大年初一,年节的气氛还很浓,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挂着红灯笼,偶有顽皮的孩童在自家门口放鞭炮,屋里大人们的欢笑声传出来,喜庆极了。 苏璟妍怔了一会儿,便释然了,扭头笑看着君熠然,“现在要去哪?得快些,我也想放几串鞭炮,听个响儿。” 第四百二十五章 矛盾 “真是个孩子。”君熠然无奈地笑着摇头,又抬手摸摸她的头,“好,都依你。即便你想要天上的星星,本公子也有法子将它摘下来。” 苏璟妍笑道:“是嘛,那你摘一颗给我看看,权当送我的新年礼物。” “好!”君熠然抚掌大笑。 苏璟妍顿觉眼前一花,面前的人影忽地纵身一跃,在她还来不及惊呼的时候,人影又已经落地,摊开的手掌里忽然多了枚金光闪闪的东西。 定睛一看,竟真的是颗星星,闪耀的金星,竟连链子也是金色的。 “那,送你的。”君熠然将那颗星星送到苏璟妍面前。 苏璟妍不由赞道:“你还真是有本事啊,说到做到。” “当然。”君熠然傲骄道:“不过不是谁都值得本公子花费心思的。” 苏璟妍默了,由不得她不多想,此生若是没有阿峥的出现,自己会不会沉论在他的柔情攻势里? 若要论及先后,自己是先认识他的,偏阿峥后来者居上了。 怔愣间,君熠然已站到她身后,将那颗星星项链慢慢挂在她胸前,动作轻柔至极。 “谢谢。”苏璟妍由衷道。 君熠然一愣,随即笑了。 这丫头总算对自己有了点颜色,看来这一步是走对了。 “走吧,我带你去你的住处。”君熠然道,说完揽着她离开。 君熠然给她安排的住处是一座两进的院子,墙角有爬山虎,院内有新植的海棠、月季,粗状的槐树,竟与她在玉城的涵舍十分相似。 “怎么样?喜欢吗?”君熠然笑嘻嘻地问。 苏璟妍下意识抬头一看,竟连门楣上的匾额也同样题了涵舍二字,被两边的红灯笼照得红光一片,霎似耀眼。 她不由得笑了,只得点头。 这分明就是她在玉城的家,她能说不喜欢吗? 君熠然也笑着点头,“喜欢就好。” 不过片刻,闻声而来的仆从们已躬身站在她面前,齐齐地向她鞠躬请安,其中有道声音竟然听着耳熟。 苏璟妍皱了皱眉,循着声音看去,“你是?” 那声音道:“小姐,您不认得老奴了?” “你是左妈?”苏璟妍再一细看,不由惊道。 “是老奴。”左妈颤颤道,一边回话一边抬手去擦眼角的湿意。 尽管心里满是疑惑,苏璟妍仍忍住不问,笑着跟左妈寒喧了几句,又挥手让其他下人们都退下,才又扭头对君熠然道:“难为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很是感激,谢谢。” “不客气。”君熠然道:“今儿你也累了,快去歇着吧。”说着眼神朝左妈示意。 左妈便道:“小姐,请随老奴来。” 苏璟妍点点头,从善如流地跟着左妈进了内院。 不出所料,内院的景致也跟玉城的涵舍极其相似,内室里的一什一物也仿佛都是从玉城搬过来的,一切都那么熟悉。 这份心思,苏璟妍不得不受,且还受得理所当然,没有半分隔应。 这一晚她睡得很踏实,连梦都没有做过。 一早起来已是日上三竿,阳光透过高丽纸糊的窗户照进来,照得人心暖洋洋的。 难得的明媚天气… 这会儿他们该看到我的信了吧。 苏璟妍嘴里喃喃,嘴角的笑意渐渐隐去,有些意兴阑珊的走出室外,站在院里无所事事地打量四周。 微风吹过,带来一丝儿的凉意,凉意中蘊含着花香。 左妈及时过来,笑着请她去洗漱。 苏璟妍应了,任由左妈扶着去了洗舆室,洗漱后换了身簇新的衣裳出来,已经有仆妇将丰盛的膳食摆上小圆桌。 苏璟妍没胃口,略微吃了些,便让人撤下,径自搬了躺椅躺在院子里晒太阳。 一切都仿佛回到了初到玉城的日子,那样的岁月静好。 或许,这正是君熠然想要的罢。 秋芷宫里,此时刚看完书信的皇贵妃秀眉紧凝,脸上徒然浮现出戾气,只一瞬那戾气便消失不见,随即若无其事地迎上皇帝,盈盈施礼。 皇帝亲自扶了她到榻上坐下,又俯身趴在她肚子上听了又听,嘴里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一阵,才抬起头笑道:“都说三个月的胎儿已经有意识了,朕这样跟他说话他能听得见吧?” 皇贵妃笑了,“皇上这是打哪听来的说法,他才三个月大呢,五官都还没长全,哪能听见您说话。” “说得也是,是朕太心急了。”皇帝顺着她的话道。 皇贵妃玩笑道:“皇上这也不是第一次当父亲了,怎地还这么激动,有失帝王的威严啊。” “朕是天子,也是人夫。朕与其他普通百姓一样,也希望膝下子嗣繁盛,得了麟儿自然欢喜…”皇帝说着,大手揽在她的身后,身子侧了侧贴近她的耳垂,声音忽地压低了几分,“尤其,是爱妃你与朕的孩子。” 慕彦峥进来看到的便是这般情形,脸不由得红了。 皇贵妃眼尖瞥见了他,忙笑着起身,招手喊道:“峥儿,快些过来。” 慕彦峥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皇帝轻咳一声坐直了身子,若无其事地打招呼道:“老四来啦!” 慕彦峥忙恭敬应声,上前几步跪下行礼。 皇帝叫了他平身,张口又赏了他好几件珍品。 慕彦峥只得领赏谢恩,心里矛盾得厉害。 梦境里,父皇无情,母妃的下场悲惨,自己和阿妍也死得凄惨,可眼前的现实却狠狠打了他一耳光,先是母妃的身孕,母妃竟连自己也瞒着,到三个月才从别人的嘴里曝出来,而今父皇跟母妃的感情日浓,这样下去,自己根本无法狠心做出忤逆父皇的事… 母妃,即便她再冷情,又如何狠得下心对她自己的枕边人下手? 那阿妍呢,她怎么办? 此刻慕彦峥复杂的心境,皇帝自然不知。 接连让两个嫔妃怀孕,足以证明他宝刀未老,内心里早将旧年的阴霾一一抹去,暗里早谋划了好几件大事,准备在适当时机一展帝王雄风,做那千古一帝。 为这,他决定广纳贤才,励精图志,就连对龙家的猜忌也一并放下,允龙国公入朝为官。对君家也网开一面,只要君家的儿郎们老老实实做事,他便既往不咎。 这样想想,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恁伟大了。 第四百二十六章 宴会 皇贵妃思虑再三,到底将苏璟妍的亲笔信给了自己儿子。 变故来得太突然了,以至慕彦峥愣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接受这个事实。 他的阿妍走了,却不知去了哪里,信上只说出宫去办一件极秘密的事,办完了就回来,让他不要担心。 有什么事儿非要瞒着他,自个儿去办?有什么事儿非要走得这么急,竟连跟他当面道别的时间都没有? 此刻他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偏这会儿皇帝睡了午觉起来,又拉着他继续上晌未下完的棋局。 慕彦峥心不在焉地应对着,很快就被杀得溃不成军。 皇帝皱眉看着他,“老四,你有心事?” 慕彦峥忙回过神,强颜欢笑道:“没有。父皇,您的棋艺又精进了许多,儿臣甘拜下风。” “朕记得,你的棋艺比朕还好,今儿是怎么了,这么快就认输了?”皇帝狐疑地道。 慕彦峥颇为愧疚地道:“不瞒父皇,儿臣昨晚没有睡好,这会儿还有些困乏呢。” 皇帝不疑有它,忙摆摆手道:“你这孩子,怎不早说,快回去歇着吧。” 慕彦峥忙恭敬应是,行礼告退。 一路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己寝殿,当即派人去查苏璟妍的下落。 正这时慕彦嵘过来寻他。 见他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慕彦峥只以为他已经知道了,正要相劝,却听慕彦嵘苦恼地道:“皇兄,不瞒你说,这两天我总是做梦,梦见我死去的母妃。” “你是为了这个不开心?”慕彦峥失声道。 慕彦嵘看着他,点了点头,又嗡声道:“她虽然不是我的生母,可她到底养育了我。而我,明知她的死有些蹊跷,可却没有办法追究。皇兄,我心里好难受……” “你别这样,一切都过去了……”慕彦峥宽慰道,此时他自己心里也难受着呢,实在想不出别的话来安慰他。 所幸阿妍离开的事他还不知道,但愿母妃那边也能瞒住他…… 慕彦峥强打起精神,陪慕彦嵘在院子里打了通拳脚,正要回房换衣裳,不妨玢郡王派人过来请他去赴宴。 自打皇帝赦了司马家之后,玢郡王与其他皇室子弟的走动便多了起来。加之大婚后,皇帝在宫外赐了府邸,玢郡王便常常在自家府邸设宴宴请诸位叔伯兄弟。 慕彦峥是眼下太子的热门人选,当然也是他最想讨好的人。 之前好几次邀约,都被慕彦峥婉拒了。 这次适逢年节,慕彦峥即便想拒绝也找不到好的理了,想了想便欣然应了。 “六弟,你与我一同去罢。”慕彦峥道。 因着姚贵妃,慕彦嵘在皇室中的地位一落千丈,加之他自己又不是个善于交结的人,以至皇室中人并不太拿他当回事,宴请的时候也只是象征性地给他递个帖子,多数时候他也是不去的。 看他还在犹豫,慕彦峥又道:“左右无事,就一起去罢,与大伙儿多聚聚,你也不会糊思乱想了。” 慕彦嵘这才应了。 未免再有别的变故,慕彦峥当即让人拿了自己的衣衫给他换上,两人连袂出宫。 到得玢郡王府上,负责接待的仆从引着二人去了落雪轩。 仆从边走边道:“离开宴还有些时辰,贵客们这会儿都在落雪轩玩投壶呢。” 这让慕彦峥不由得想起在玉城的时光,想起自己被姜伯母逼着做了回恶人,想起与阿妍相遇的种种,脸上的神情攸然落寞了许多。 并没走多久,便到了落雪轩。 一众人玩得正酣。 不无意外地,君熠然赫然在此。 作为北麓公主的未婚夫,他也算半个皇家人,何况他向来善于钻营,玢郡王的宴会岂能少了他? 慕彦峥一到,众人俱都围了过来,行礼的行礼,问好的问好,寒喧的寒喧。 玢郡王更是欣喜,他没想到这个傲骄的四弟真的会来,这会儿顿觉脸上有光,忙不迭地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以示亲近,“四弟,你来得正好,快,替我好好收拾收拾君三公子,不然他还真以为咱们兄弟好欺负呢!” 慕彦峥笑着走近,瞟了场中一眼,便看出了怎么回事。 原来君老三投中了双贯耳,赢了玢郡王的骁箭。 “嗨,老四!”君老三熟络地跟他打招呼,脸上的笑意真诚极了。 这人太会演戏了! 慕彦峥心里那个气呀,想发却发不出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只得淡淡地回应。 此时已有伶俐的小厮将箭矢奉上。 如果苏璟妍在这,一定认得出来这小厮便是当日她在玉城救下的黑衣少年。 当时慕彦峥虽然也在玉城,但并未亲见过他,所以也就当面不识了。 慕彦峥接过箭矢,看似信手一掷,便也掷出了个双贯耳,自然引得在场的人哄然叫好。较之君熠然,他这位皇帝最为看重的皇子自然更得人心,一时间诸人俱都围在他身边转,恭维奉承的话听了一耳朵。 慕彦峥极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可此时也不得不应付。 他这边忙着应付诸人,少不得忽略了同来的慕彦嵘。 慕彦嵘心里失落,自顾寻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下,边上侍立的小厮也是个有眼色的,请过安后便将他面前的酒杯斟满。 慕彦嵘想也未想,端起斟满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酒入愁肠,辛辣的味道刺得他忍不住接连呛咳了好几声,鼻涕眼泪都差点流出来了。 小厮忙端了温水侍候他喝下,这才感觉稍好了些,只是胃里仍有些难受,脸颊也似乎变得烫了些。 抬头看去,他的四皇兄此刻正被几位皇叔簇拥着,满脸带着笑意,嘴里滔滔不绝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四皇兄真是受欢迎啊! 慕彦嵘不无艳羡的想。 “六弟,在想什么呢?”一个声音突然突兀地传来。 即便还没看到人,慕彦嵘也听得出这是令他分外讨厌憎恨的那个人的声音,因此头也不抬,当没听见,只顾闷头喝酒。 对于从未喝过酒的慕彦嵘来说,第一杯酒下肚,便已有了三分酒意,这一杯再喝下去,三分的酒意变成了七分。 不待他表态,声音的主人已然坐到了他对面,顺手将桌上的酒杯拿开,“六弟,你分明不会喝酒,何苦为难自己?” 第四百二十七章 巧遇 慕彦嵘抬眼,恼怒地看着他,“你是谁?本王的事,少管!“ 如若不是眼前这家伙,母妃不会走上那条不归路,自己也不会有眼下的尴尬。 终归,是这人害了母妃,害了自己! 君熠然神色自若地慢慢品着杯里的香茗,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他的敌意,直到一杯茶喝完,才貌似无意地往慕彦峥所在的方向望了眼,才又回头笑看着他道:“原本今日的荣光,是你的。” 若是平时,这样拙劣的挑拨根本无法得逞,可此刻慕彦嵘酒意上头,心思自然不如往日灵敏,闻言只觉得血气腾地上涌,脑海里便也浮现出母妃在世时自己的种种风光。 那个时候,眼前这些人何尝不是都围着自己打转,每年自己的生辰,无论朝堂官员还是皇室宗亲,无不想尽了法子绞尽了脑汁,只为给自己奉上珍奇的礼物,博自己欢欣。 可现在呢,母妃去了,自己也成了不受宠的皇子。 虽说自己还有另外隐秘的身世,可那身世到底还没有揭开,自己也还是父皇的儿子,朝臣眼里的珞王殿下。 境遇的天差地别,再单纯的性子也难免会滋生其他的心思。 不得不说,君熠然蛊惑人心的手段,的确老道。 “我承认,在你母妃身陷囹圄时我没有伸出援手…但那也是因为你的缘故。” “因为我?”慕彦嵘扬起通红的脸颊,惊讶道。 君熠然道:“自然是因为你…”说着眼角余光四处扫了一番,见没人注意,才又压低了声音道:“事发之前,皇贵妃娘娘交待我,说此事风险极大,如若成功,自然皆大欢喜;但若是失败,叫我无论如何一定要护住你,万不能让你受到牵连,还有溶月,我的未婚妻子,只可惜我没能护住她…” “这么说,是你在暗中保护我?”慕彦嵘道。不知不觉,他已然信了几分。 君熠然没有否认,“可以这么说。”默了一会儿,又道:“你可以不信我,可你必须得认清现实。端看眼下,自你母妃走后,宫里谁最得益?” 这话无疑更是诛心! 慕彦嵘脸色陡然一变,端着酒杯的手忍不住发抖。 正这时,那边如雷般的掌声响起,叫好声几乎要掀翻屋顶,原来是琮王殿下又掷了一个双贯耳。 “终归,你与溶月才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而我,虽然是个外人,但我对你姐姐一往情深,此生自当对她不离不弃。我君熠然愿意在此立誓,此生绝不负你姐姐!若违此誓,必遭天谴!” 慕彦嵘听得浑身一震,呆呆地看着他。 君熠然道:“之前你对我有些误会,我不怪你。此后,你可以试着信任我,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的。” 他说得恳切,由不得慕彦嵘不信,眼角余光再次扫过,瞥见自己最信任的四皇兄此刻正跟几个世家子弟推杯换盏,把酒言欢,压根儿没想过自己,心里顿时一酸,随着这股子酸涩一并涌上头的,是难言的恨意。 有时候,爱恨不过一念间。 信任一个人时,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可一旦恨上一个人,他所说所做的,便都是错的了。 很快,仆从过来请大家赴宴。 慕彦峥好不容易从人群里脱身,一路寻过来。 此时君熠然早已走开,只余慕彦嵘瞪着迷离的醉眼望着他傻笑。 慕彦峥大惊,“六弟,你喝酒了?” 慕彦嵘嘻嘻笑了两声,扯着慕彦峥的衣袖道:“是啊,四皇兄,以前被你们管着,我都没喝过呢,原来酒这么好喝!” “你这是喝了多少?”慕彦峥不悦地皱眉,忍不住扭头怒视着边上侍候的小厮。 小厮吓得脸一白,忙扑咚一声跪下,嘴里语无伦次地道:“不关小的事啊,珞王殿下非要喝,小的拦不住!” “对对,是我非要喝的,四皇兄你可不要怪他……”慕彦嵘一边打着酒嗝,一边挥着手朝他傻笑。 眼看那边不少人朝这里张望,忝为主人的玢郡王已经走了过来,见状忙吩咐仆从将人送去客房歇息,又热切地邀请慕彦峥入席。 慕彦峥本想就此离开,却又盛情难却,只得勉为其难地留下,随玢郡王一起去了珠联阁。 然而才刚走半路,便与从另条道上过来的客人不期而遇… “峥表弟!” “源表哥!” 两人几乎同时发出惊呼。 “原来是龙世子,幸会幸会!”玢郡王一愣,随即忙上前见礼,又笑着道:“哟,还真是巧了,委实没想到世子爷竟然来了京城。” 这自然不是巧合。 慕彦峥不由得苦笑,所幸已经见过了舅舅,也早知道源表哥进了京,否则这会儿想淡定也淡定不了。 不过为免别人起疑,他还得继续装作吃惊的样子道:“源表哥你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也不提前捎个信儿,我好派人去接你啊。” 不是不尴尬的。 龙明源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慕彦峥,君家老三说这样的宴会峥表弟一般都不来参加的,邀他来此也是为了让他有机会多结交些朋友,毕竟年后父亲就要上任,他这个世子爷也得培植些自己的人脉才是… 心里想着,嘴里却道:“我这也是刚到…原本想着能在年前进京,给陛下请安贺岁的,可惜在路上染了风寒,耽搁了几天,这就错过了。” 这当然是场面话。 敢情龙明源并不知道眼前的峥表弟早知晓他来了京城。 慕彦峥知趣地没有当面点破,寻思着得找个机会跟他单独说说话,并让他跟舅舅见个面。 两人站着随意聊了几句,便被玢郡王拥着一道向珠联阁走去。 此时阁内客人们早已陆续落座,主人家却姗姗来迟。 玢郡王一路拱着手赔着笑给客人们道歉,边上侍立的仆从忙引着慕彦峥二人就座。 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龙明源的位置恰恰跟君熠然挨着。 两人装作才刚见面的样子相互抱拳寒喧,末了极其自然地热烈交谈起来。 在众人眼里,这二人都来自玉城,又都是世家子弟,交情自然匪浅,此刻二人的言行再正常不过。 整个宴会上,除了当事人,或许也只有慕彦峥知道几分实情。 第四百二十八章 幺蛾子 真会演戏! 慕彦峥心里嗤道。 这分明是二人设计好的,借这机会在众人面前演一出他乡遇故知的好戏,以后便可光明正大地来往了。 而舅舅年后就要任职,让自己儿子提前来京打点也是常情,旁人根本挑不出错来。 看似一切都顺理成章,自然而然。 殊不知,却是君熠然的连环计。 可即便知道这是他的连环计,慕彦峥也不会说出来,因为这中间牵涉到龙明源,他的表哥。 源表哥是胸有大志之人,这些年避居玉城也实在太委屈他了。 君熠然正是利用他这点,才使得源表哥放下戒心来京城投奔他。 酒过三巡,礼数已到,慕彦峥便找了个借口离开。 马车里,慕彦嵘睡得正香,嘴角还流着涎液。 慕彦峥瞧着忍不住笑了,撩开车帘看了看天色,已经很晚了,想了想便吩咐车夫掉头,直接驶去了朱雀大街。 姜氏没想到会见着这样的儿子,颇有些哭笑不得,“这是喝了多少啊,怎么醉成这样?” “说是只喝了两杯。”慕彦峥道:“我就走开了一会儿,再回头找到他时就这样了,都怪我没有看好他。” “怪你做什么…”姜氏不以为意地道:“这孩子大了,喝点酒也无妨,只是没想到他的酒量这么差,两杯就醉成这样,先前我还以为他喝了几大海碗呢。” 说着忙吩咐下人去煮醒酒汤。 慕彦峥趁机将巧遇龙明源的事情说了。 姜氏听了并不觉得惊讶,“他既然怂恿龙世子来了京城,自然要找机会让他公开露面,眼下大年节的,也的确是个机会…那龙世子不是说原本打算赶在年节前进宫给皇上贺岁的嘛,这个理由太充分了。” “只不知他接下来又想做什么…”慕彦峥道,心里忽地涌起一阵隐忧,脸色顿时一变。 “想到什么了?”姜氏忙道。 慕彦峥道:“伯母,阿妍出宫了。” “什么?”姜氏大吃一惊,“什么时候的事?她没来我这儿啊。” 慕彦峥闷闷道:“就昨晚,走前只给我和母妃留了信。”说着将揣在怀里的信掏出递给姜氏。 姜氏接过,一目十行地看完,脸色倏然变得沉重,半晌才叹了口气道:“如果我猜得没错,阿妍定是被君老三给带走了。” “怎么可能?”慕彦峥大惊,“皇宫里守卫森严,阿妍又一直住在母妃的宫里,怎么可能会被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 姜氏看着他,反问道:“如果他拿我和嵘儿的性命要挟呢?” 慕彦峥面色陡变,呆住了。 姜氏虽然心里也急,面上却淡定得多,默了片刻后道:“或许,这也不是坏事儿。” “啊——”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姜氏一字一句地说道。 “可是——”慕彦峥惶急道:“。君老三那人深不可测,我真担心他会对阿妍不利。” 姜氏笃定道:“不会的。” 其实她心里也没把握,只是这样说会让自己好受些。 慕彦峥强迫自己信了。 苏璟妍这会儿正在发呆,刚才的晚饭吃得多了些,肚子有些胀,原本想出去走走消消食的,却被一个满脸横肉的婆子阻住了。 显然那婆子是君熠然派来看着她的。 不出去就不出去吧。 苏璟妍一点也不生气,自个儿在院里溜达了两圈,刚坐下又觉得无聊了,偏偏左妈不在,也不知去了哪里,下晌就没见着她人。 至于其他院里侍候的人,可不敢随意跟她聊天,就连她问话也都一问三不知,显然早得过君老三的吩咐。 苏璟妍这才觉得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君老三完全不给她与外界接触的机会,想要打听点消息都难。不过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此刻的她别的没有,时间倒有的是。 不到片刻工夫,就想出个了幺蛾子。 苏璟妍想到便做,很快让人搬来了几坛好酒,就着天上皎洁的月色一杯又一杯的喝着,她的酒量不算好也不算差,喝得约摸有七八分酒意的时候便耍起了酒疯。 下人们纷纷上前来劝,却被她打得皮泡脸肿,到得后来谁也不敢近前,只能远远地围着看着,有管事的见势不对,忙悄悄地从后门溜出去了。 苏璟妍并没有真醉,瞧见有人出了门,索性将事情闹得更大些,小跑着去灶房点了个火把,又提溜了一桶油出来,顺手全泼在了旁边的柴房里,火把再往里一掷。 天干物燥。 很快,火势蔓延开来。 苏璟妍站在那拍着手哈哈大笑。 下人们俱都吓坏了,一个个慌忙跑着叫着喊着救火。 苏璟妍却摆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谁来救火都被她拎着往火海里丢。 当然也不会真的丢进火海里,不过吓吓他们而已。 果然,下人们都是怕死的,见状谁也不敢再冒险去救火了,一个个都站得远远地,瞪着恐惧地双眼看着这个又醉又疯的女人…… 君熠然进门瞧见的便是这等情形,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他也不禁勃然变色,快速冲过来将她一把抱开,嘴里恶声恶气地道:“你不要命啦?” 苏璟妍双手环住他的脖子,略带醉意的眸子泛上几分迷离的神采,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君熠然,“三公子,不知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 饶是君熠然一向冷情,此刻也不禁被她的热情感染,心跳似乎漏了一拍,语气不自觉地缓了下来,“你说说,什么样的故事…” 一边说一边抱着她离开,随后朝边上跟他一起进来的男子使了个眼色,意思自然是让他赶快救火。 苏璟妍看到却也装作不知晓,在君熠然怀里扭来扭去,一边打着酒嗝一边吐着酒气,嘟嚷道:“就以前的一个帝王啊…周幽王和他的宠妃褒姒…烽火戏诸候啊…” 闻言,君熠然的脸色陡然一变。 那个典故,他当然听过,从一个疯子的嘴里。 只是,这丫头怎会知道?她又是听谁说的? “诶…快放我下来,我头好痛…”苏璟妍下意识地晃了晃头,小脸扭曲着,神情显得有些痛苦,然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自己这是真的喝多了,后劲上来了… 第四百二十九章 作妖 皎皎明月夜,瑟瑟料峭风。 此景此情,君熠然虽然满心疑虑,但怀里的美人儿到底让他忍不住心猿意马,抱着她一步步走向床榻,似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她放到榻上,末了松一口气。 苏璟妍却是半醉半醒,手拽着他的手臂不放,媚眼如丝地笑看着他,嘴里娇嗔道:“不准走哇,你得陪我啊,我自己在家太无聊了…” 一席话听得君熠然热血喷张,被他拖住的手微微抖了抖。 他不是柳下惠,面对的又是他最想得到的女人,此刻哪还忍得住,身子猛地前倾,那张冷毅清冽地脸离她越来越近。 苏璟妍却在这时猛地直起身子,哇的一声朝他脸上喷出一大口的污秽物来。 君熠然躲闪不及,正正被喷了一脸。 脸色顿时一黑,忙狼狈起身偏向一边。 苏璟妍若无其事地看着他嘻嘻笑,“诶,不好意思,一时没忍住…我帮你擦擦…”说着挥舞着小手又朝他脸上抹去。 君熠然才刚燃起的怒火腾地被浇灭,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忙捉住她的手将她整个人塞进被窝里,又沉声唤人入内。 即刻,侍立在屋外的婢女端着洗舆之物进来。 “好好照顾她。”君熠然匆匆撂下一句,很快便离开了。 苏璟妍此时已有了八分醉意,支开君熠然后,很配合地让婢女给她清理一番,换上干净的衣裳,又喝了醒酒汤才慢慢睡去。 君熠然回自己屋内略作收拾,便又回到大厅找管事的过来问话。 管事将实情说了。 君熠然摇头,无奈的苦笑。 这丫头爱胡闹的性子,也不是今儿才有的。 想当初他们第一次见面,这丫头脸上敷着厚厚的浆糊来刺杀他,逃跑时撒一把草灰遁走了事…后面的事就更胡闹了,竟敢在大庭广众下说是他的未婚妻… 这丫头…唉… 想着这些,君熠然心里又甜蜜又酸涩。 从没有一个女人走进过他的心里,从没有一个女人在他心里有这么重要的份量,从没有一个女人能让他这样费尽心机地想要得到,更从没有一个女人能让他爱她爱得欲罢不能… 呵,还真是个妖精! 所幸今晚的风不大,他回来得及时,大火只烧掉了柴房,其余房舍无恙。 君熠然无法责怪自己心爱的女人,就把火发在了管事身上,管事被严厉训斥了一顿不说,还被打了板子,罚了半年的月例,气得差点吐血。 待管事退下后,他便又去了苏璟妍的住处。 纵火凶徒此刻睡得香甜,紧闭的眸子,细密的睫毛,小巧的樱桃唇,人畜无害的粉嫩小脸蛋,让他的心再次漏掉了一拍,不自觉地变得更加柔软。 他不禁俯下\身去,在她脸上轻轻一吻,又细心地替她掖好被角,才又回到自己屋里。 少顷,有人敲门入内。 竟是多日不见的丘济苍。 丘济苍进来后先行了礼,随即呈上一封书信。 君熠然接过,当着他的面快速看完,末了提笔写了回信,交给丘济苍,吩咐道:“务必尽快将此信交到太后手上,让她按计划行事。” 丘济苍恭敬应是,行礼退出。 室内又恢复了安静。 翌日,苏璟妍醒得早,却起得晚,赖在榻上足足假寐了两顿饭的工夫,才磨磨蹭蹭地穿衣下榻。 原本以为君熠然已经离开了。 可惜她才刚到院里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抬头便见那人立在她面前。 原本的好心情顿时跌落谷底,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属耗子的啊,走路怎地没一点声音?” “丫头,是你自己走路没长眼睛…”君熠然故作委屈地撇着嘴,“本公子可一直好端端地站在这呢。” 苏璟妍一时语塞。 刚才她没有细看,一路半闭着眼打着呵欠伸着懒腰从屋里出来的… 这么说刚才的丑样儿都让他看去了? 苏璟妍顿时大怒,“你个登徒子,不知道非礼勿视啊!” “拜托,阿妍小姐,现在是大白天,你又是在院子里,不说本公子是男子,只满院的下人,出出进进的不少,你就这个样子亮相人前,本公子都替你害臊!” 但凡女人,都不喜欢被别人看到自己邋遢的一面,这脸丢大发了… 说话间又有下人行了礼从旁边飞快地路过。 苏璟妍不由得一阵脸红,忙捂着脸逃也似地进了屋。 身后传来君熠然放肆夸张的笑声。 路过的下人们既惊讶又感到好奇。 这女子到底是谁?胡闹到放火烧房子的地步,三公子非但不责怪,看到她还样的高兴… 当初他们一行四十人突然被抽调来这院里当差,只以为要侍候的是什么大人物,不曾想却是侍候这样一个疯疯颠颠的丫头,才来了两天就害得管事挨罚,眼下看公子这般纵容她,看来这丫头的身份不简单啊… 君熠然心情很好地离开了涵舍。 站在窗前的苏璟妍看他真的走了,才慢悠悠地去洗漱,心里发愁的很,这新的一天,又该怎么捱过去啊。 昨晚一出闹剧,以及刚才的做作,成功地在下人们眼里积攒了份量,看他们以后谁还敢轻视自己? 苏璟妍有些小得意地坐在饭桌前,幺五喝六地喊了三个婢女站在边上侍候,一会儿要喝粥一会儿要添汤一会儿又说要吃前门街上五味斋的包子。 婢女们没想到她这么难侍候。 这会儿上哪去找五味斋的包子? “本小姐不管,总之,半个时辰内,我必须要吃到五味斋的包子,否则,哼哼,你们自个儿去三公子面前请罪吧!”苏璟妍环着手,看着她们恶声恶气地说道。 既然无聊,那就作妖呗。 反正君老三已经习惯她的作派了,作作妖他反而会放松戒心,真要太安静了他就要多想了。 婢女无法,只得派人去前院给管事汇报。 原本内院是左妈在管,然眼下左妈不在,便也只得前院的管事做主了。 管事得到消息不敢怠慢,忙派小厮快马加鞭地出门。 虽说昨晚因为这丫头挨了冤枉打,可这会儿也不敢记仇,没得因为这点小事惹得三公子不快,丢了性命就不值当了。 第四百三十章 中毒 当然,早有人将涵舍里发生的事事无俱细地报给了君熠然。 君熠然乐了。 这丫头也恁地太可爱了,看来心里的气还没消呢… 呃,让她去吧,只要不杀人,就算将房舍烧了也无碍。 君熠然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傍晚,在处理了一天的繁杂事务后,正打算去涵舍看她,不妨丘济苍匆匆赶了来,替朱九传话,约他在太庙见面。 君熠然脸色顿时一沉,双手狠狠地握了又握,默了半晌才黑着脸道:“你去告诉他,不见。” “他说他有很重要的事情找您,请您一定赴约。”丘济苍又道。 尽管已经背叛了他,终归他是自己一手培养的主子,也曾经对他寄予过厚望。事已至此,心里多少有些歉意,希望他能借此机会迷途知返,重新走回复国大业的道上来。 他的心思,君熠然岂能不明白? 君熠然更清楚那小子找自己所为何事。既然知道,又绝不可能答应他,那见面又有什么意思,不过是徒增气恼罢了。 “不见。”君熠然挥手,转身快步钻进马车,好心情一下子没了。 怔在原地的丘济苍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虽然还想不明白这三公子是何身份,但他既然知晓北晋皇室的隐秘,又能熟练使出历任北晋暗卫首领的不传之秘,还一心为了复国大业竭力筹谋,便是值得信任之人。 可少主,唉…… 丘济苍晃晃头,满脸愁苦地回话去了。 朱九在临街的茶楼正等得不耐,瞧见丘济苍灰白着脸进来,心里不由一沉,忙站起身来,惶急地问:“怎么样?他答应了吗?” 丘济苍摇头,满脸的歉然。 尽管已经猜到是这个结果,朱九仍是沮丧极了,猛地坐倒在位置上,望着窗外的街道久久不言。 早该想到,他对阿妍不会放手的。 “少主,您这是何苦?”丘济苍劝道,“三公子是咱们最强大的助力,您何苦因为一个女人与他过不去?” 朱九这才回过头,将杯里的冷茶一口喝干,“如今你我师徒情份已尽,你再没有资格过问我的事了,以后也不用再叫我少主,跟别人一样,称呼我九爷吧。” 闻言,丘济苍脸上疾快闪过一丝尴尬,片刻后恢复如常,自嘲地笑道:“是啊,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丘济苍生是北晋的人,死是北晋的鬼,对北晋无一日不忠心,所作所为,也都是为了北晋。不管别人怎么想,我总是无愧于心的。” “正是因为这份忠心,我才留了你一条性命。否则,此刻你岂能好端端地坐在这跟我说话?”说到这儿,朱九停顿一刻,随即冷笑道:“你也不必变着法儿地指责我不孝,该怎么做,我自己心里有数。” “九爷心里有数就好。”丘济苍面无表情地道,“若无他事,老朽便告辞了。” 朱九抬手,“请便。” 昔日的情份,已经荡然无存。 丘济苍走后,朱九更是坐立难安,想了想到底还是去了趟陈府。 姜氏见到他一点也不惊讶,引着他到花厅坐下,先是谢过他的年礼,才又主动提及,“你来是为了阿妍吧。” “伯母都知道了。”朱九苦笑道,“刚才我约了他,可他一口回绝了,想必是知道我找他的目的,由此更加肯定阿妍在他手里。” 姜氏慢慢地呷了口茶,神情一如既往的淡定,“君老三软禁她,不过是为了让我投鼠忌器,短时间内阿妍不会有危险…你也别太着急了。” 朱九知她说的是实情。 那人那么喜欢阿妍,肯定不会要她的性命,可别的呢?以那人的性子,想要得到一个女人,办法多的是。偏偏阿妍性子单纯,时日久了岂能不被他的花言巧语所骗? 姜氏自是猜到他的担忧,笑着安慰道:“你可别小看了阿妍,关键时候,她是很能沉得住气,也很能保护自己的。再说了,她是我的女儿,岂能就这么容易被骗?” 闻言,朱九稍稍宽心。 姜氏热情地留他吃了晚饭,饭后又要他陪着下了一盘棋才走。 然朱九前脚刚走,宫里的内侍就匆匆进了府,奉命请陈太医即刻随他进宫。 看情形宫里一定发生了大事,但此刻二人也无从得知。 姜氏一向淡定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 嵘儿还在宫里,不会是他出了事罢… 所谓母子连心,这话一点也没说错。 宏晖殿里此时安静得异常,宫人们齐齐地跪在院子里,一个个煞白着脸垂着头一言不发。 珞王殿下中毒了! 皇上下令要彻查! 好好的珞王殿下怎会中毒? 何况这是在他自己的宫里。 这下好了,阖宫的奴才都得遭殃! 寝殿的门一直闭着,里面一点声息也无,也不知珞王殿下怎样了… 一众宫人此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正这时陈太医提着医箱随在内侍的身后小跑着进了宫门。 宫人们暗里不由得松了口气。 有陈太医在,珞王殿下就有救了… 珞王殿下打小便由陈太医调养身体,小时候几次抱恙,其他太医们都束手无策的时候,是陈太医果断下了猛药,医治好了他。 也因为此,之前主理后宫的姚皇贵妃对他格外器重,皇帝也对他分外信任。 没经通报,陈太医就直接推开了寝殿的门,疾步走向珞王殿下仰躺的床榻,脸上的惶急之色怎么也掩饰不住。 这自然不是因为珞王殿下是姚皇贵妃的儿子,而是他真正的母亲是姜氏,真正的父亲是武神王。 先前在府邸时,陈太医并不敢将实情告诉姜氏,就她那潺弱的身体,哪受得住这等打击… 躺在榻上的慕彦嵘双目紧闭,面色如纸,只鼻息间传出微弱的呼吸,皇帝面无表情地站在榻前,心绪却是复杂难言。 照说,这孩子是姚宛如和苏战的儿子,他的死活与自己何干?就这样死了岂不正好遂了自己心意… 可看到他这样,心却又如此的痛,如此地伤心,以至于看到陈太医,恍若看到了救星,竟然大大的松了口气,“陈刚,你来得正好,快给朕瞧瞧,嵘儿这到底中的什么毒?” 第四百三十一章 活死人毒 陈太医应声是,朝皇上微微一礼。 此时,原本聚在榻前,惶然又无措的太医们面上顿时露出喜色,不约而同地自动让开,由着陈太医走近床榻。 陈太医貌似从容地放下医箱,强压下心里的不安,跪在榻前凝神仔细地翻看了慕彦嵘的的眼睑,又半闭着眼替慕彦嵘诊脉。 其他人都屏息凝气,大气也不敢出,十数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陈太医,这其中也包括皇帝那双向来深沉的眸子。 半晌,陈太医才站起身来,朝皇上郑重一礼,道:“禀皇上,珞王殿下这毒有些奇怪,微臣不敢轻言,得回去查了医书才敢下论断。” 皇帝心里一沉,直觉这孩子的性命休矣。 其余太医们也纷纷流露出惋惜沉痛的神色,远远立着的几个近身侍候的宫人更是神情惶恐,面如土色,有胆小的已吓得当场瘫软在地。 珞王殿下若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这些近身侍候的全都脱不了干系,不死也得脱层皮。 是谁?究竟是谁这么恶毒? 珞王殿下一向谦和,从不曾苛待宫人。 宫人们对他也恭敬有加。之前还以为自家殿下会因为姚皇贵妃的事受到牵连,可皇上到底疼惜他的,竟力排众议仍就给了他亲王的身份,比二殿下的身份还高。 宫人们便也吃了定心丸,安安心心地在宏晖殿做事。 可是,近来宏晖殿接二连三地发生意外,先是莫明其妙地来了个美貌的宫女,把自家殿下迷得五迷三道的,接着不知为何一个年老的粗使婆子突然投井死了,这些天那宫女又莫明消失了,现在倒好,连殿下也遭了毒手… 会不会… 不得不承认,宫人们的想象力是丰富的。 此刻他们有的害怕有的惶恐,也有个别的强自镇定地想着这一连串的蹊跷事,很快便得出结论:自家殿下这是被人忌恨上了,那人先想法子给他送了个宫女,幸好自家殿下虽然迷恋她但还不至失去理智,发现后悄悄将那宫女打发了… 这不,幕后黑手一计不成,便生二计,干脆直接向殿下出手。 至于吴婆子,她肯定是自己失足掉进井里淹死的…… 宫人们惶恐害怕猜测的同时,陈太医已然给慕彦嵘喂了解毒的药丸,又吩咐人仔细照看着,这才起身朝皇帝行了礼匆忙退下。 此时他的心里比谁都急,这毒他若是没有看错,便是那极为罕见的域外之毒。中了此毒的人短时间内没有性命之忧,但会长睡不醒。若是长久没有服下解药,便会永远沉睡,再也醒不过来了。 因此它又有个别称,活死人毒。 这毒,自然不是大綦所有。而是,有可能来自西凉。 西凉地处严寒,而那毒里恰恰就有一味极耐寒的药材,只有西凉边境的天峰山上才会生长。 陈太医祖辈世代行医,少时偶尔听家里长辈说起过,因为实在稀奇,便记住了…只是从没想过此毒会出现在大綦的皇宫里,出现在珞王殿下的身上。 也正因为此,陈太医为慎重起见,没敢轻易断言。 不过这下毒之人的心思,也恁地歹毒了! 陈太医匆匆回到太医院后,谢绝了其他太医帮忙的好意,独自一人进了医库。 医库里存放了大量的医书典籍,其中不泛有许多关于疑难杂症的描述及其治疗的方子。 陈太医丝毫不敢大意,极其熟稔地从架上抽出前些日子才刚翻看过的一本民间游医所写的手札,仔细地看了起来… 末了脸上神情越发的沉重。 果然,这上面的记载与珞王殿下中毒的症状竟是一模一样。 看来珞王殿下果真是中了活死人毒了。 可恼的是,手札上并未记录解毒的方子。而当年提及此事的家中长辈,也并未留下任何关于解毒的只言片语。 一时间,陈太医愁眉紧锁,手里拿着那本手札不知该如何是好…… 到天亮时,外面有人来报,琮王殿下与皇贵妃一起来了。 陈太医顾不得多想,略整了整衣袍忙疾步迎出。 母子俩一同前来,自然是为了慕彦嵘的病情。 不过一夜间,珞王殿下中毒的事便已传开。 原本皇帝顾着皇贵妃的身孕,严禁宫人将消息传到秋芷宫,然慕彦峥一大早进宫给母妃请安,半道上便接到白虎的禀报,骇得连秋芷宫也没去,直接去了宏晖殿,看到一向神采奕奕的六弟此刻像个活死人一样的躺在那里,心里实在是难受极了。 难过之余,便想着亲自来找陈太医问个究竟。 才刚走到太医院门口,就碰上了母妃。 皇贵妃原本是不知情的,可惜因为她的盛宠,后宫里有的是人想看她的笑话,这么重大的消息自然得想着法儿地传到她耳里。 皇贵妃听闻后急得连早膳也来不及用,一边派贴身的嬷嬷赶去宏晖殿,一边急匆匆地赶来太医院找陈太医问话。 陈太医的真实身份,她也是知道的。 正因为知道,才想着来太医院问话比较方便。 母子俩同样的惶急,看到陈太医时同样的充满期待,期待从他嘴里听到好消息。 陈太医斟酌再三,到底还是将实情说了出来。 闻言母子俩大吃一惊,想当然地以为此事是君熠然做的。 毕竟,他有前科。 当初西凉军突然犯境,其背后便是君熠然的手笔,所以这次也一定是他。 太过分了,如今六弟于他并无威胁,他为何要这么做? 慕彦峥气得脸色铁青,手里的拳头捏得咯咯直响。 可是随后想想又觉得这事不一定是他做的。 试想,他既然已经得到了阿妍,便没必要再对付六弟了。何况此事若让阿妍知道,定会与他闹翻…以君老三的手段,必不会做这种多此一举又没好处的事儿。 但还会有谁? 阖宫上下,也只有他与西凉有莫大的渊源,也只有他有本事从西凉弄来这么罕见的毒药,也只有他有能力将毒药成功地下到六弟的饮食中。 可是,他没有理由这么做…… 慕彦峥一时陷入深深的矛盾中,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关键。 到底是见过不少大风浪的,皇贵妃此时比他冷静,又详细地问了陈太医一些问题,才带着儿子一起离开。 第四百三十二章 线索 经此一事,宏晖殿里一下子冷清了许多,宫人们大多被关进暴室了,只留了几名可靠的宫人在照顾沉睡不醒的珞王殿下,外院已经被皇帝派来的禁卫日夜值守。 母子俩看过慕彦嵘后,皇贵妃便道:“峥儿,你现在就去跟你父皇请示,这些天允你住在宏晖殿,好方便照顾你六弟。” 慕彦峥自是一口答应。 倒不是怕幕后黑手再有动作,而是防着别的有心人趁虚而入。现在他除了自己,别的人都没办法相信。 要是六弟真有个不测,他真是没脸再见阿妍了…… 皇帝此时心情也不好,坐在书案后半晌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陈刚已将实情禀报给他了,他也传了众太医问话,皆言这毒难治。 难治便不治了么? 许多久远的往事便在这时涌入脑海,怎样也挥之不去。 凭心而论,他并不认为自己是个恶贯满盈之人。此生做得最卑劣的事,便是害了苏战。但那也是迫不得已,原本也没想过要他性命,可他非要自己求死。 为这,自己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失去了一生的挚爱。 以至这么多年,从没释怀过… 怔愣间,内侍进来通报,说琮王殿下求见。 皇帝这才回过神来,略微调整了情绪,才微微颔首,“让他进来。” 少顷,慕彦峥随在内侍的身后进殿,行过礼后便将来意说出。 皇帝微感讶异,他没想到在这个时候,老四居然主动提出要入住宏晖殿,让他不得不怀疑老四这样做的目的。 幕后黑手会是他吗… 皇帝脑海里忽然蹦出这样的念头,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父皇,六弟被人害成这样,儿臣万分愧疚。儿臣不能再容六弟受到伤害了,愿意亲自带人守在宏晖殿,以护六弟安全。”慕彦峥跪在地上,仰头看着皇帝万分恳切地说道。 皇帝也看着他,默了一会儿,声音沉沉道:“这么说,老四你知道是谁暗害了嵘儿?” 慕彦峥愕然,忙摇头,“回父皇,儿臣实在不知。” “那你已经知道嵘儿中的何毒了吧?” “是。儿臣不敢欺瞒父皇,今儿一早就得了消息,也从陈太医口中得知了实情。” “既然如此,那你就该明白,嵘儿这毒不容易解,短时间内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凶徒即便再蠢,也没必要再在这个时候对他下手。何况朕早派了禁卫,你就不要多事了。” “可是,父皇——”慕彦峥还想争辩。 皇帝已然打断他的话,“好了,朕这里有其他事要你去办。”说着从案上拿起一封折子递给他,“你马上去趟鸿胪馆,听说北狄来了使臣,你去替朕招待一下。” 按说北狄就算来了使臣,也应在各司开印后依例晋见…父皇这是故意支开自己。然这是国事,容不得他推却。 慕彦峥只得领命行礼告退,郁闷地从殿内走了出来。 路过御花园时,忽然一条人影从旁边窜出来,二话不说拉着他就往僻静地跑。 到角落里停下,慕彦峥才看清他的面容,忍不住惊呼,“赵二虎!” 赵二虎苦着脸点头,“是我,琮王殿下。” “你怎会在这?”慕彦峥讶然道,说着又抬头紧张地往四周看了看。 赵二虎叹了口气,道:“我是特地来找你的,先去了你的嘉清堂,人不在,便来这儿等着了。” 慕彦峥皱眉,神情不解,“你找我什么事?还有,你什么时候进的宫?” 赵二虎只得实话实说,告诉他自己之前一直在宏晖殿,只是后来阿妍去了秋芷宫,他又有些事不得不出宫去处理,才让歹人有机可乘。 闻言,慕彦峥心里有小小的失落。赵二虎的事,阿妍可没告诉过他。不过此刻也不是计较这事儿的时候,忙问:“那你查到什么线索没有?” 赵二虎点头,低声道:“不瞒殿下,我刚得到消息,西凉有细作到了京城,更有可能已经混进了皇宫。” “消息确实吗?”慕彦峥大骇,脸色变了又变。 赵二虎道:“确实。不然我也不会冒险大白天的求见您了。” 这的确是件很严重的事。 慕彦峥没有忘记,年前两国军队就曾在边境对峙,后来若不是拿住了他们大将军王的儿子以作要挟,对方铁定不会退兵。当时父皇忙着回京稳定局势,并没好好与西凉商榷边境问题。 可恨西凉小儿贼心不死! 这才过了多久,他们又动歪心思了! 如果西凉细作当真混进了皇宫,那六弟的中毒肯定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我琢磨着,珞王殿下的毒肯定是他们干的。”赵二虎忿忿道。 当日阿妍离开宏晖殿时曾一再交待,要他好好保护珞王殿下,可是现在珞王殿下出了事,他真是没脸再见阿妍,更愧对还在陈府养病的夫人。 “你都知道了?”慕彦峥道。 “是。”赵二虎声音沉沉,说不出的难过,“我不但知道琮王殿下中了毒,还知道阿妍小姐被人掳走了。” 听他如此说,慕颜峥更觉得打脸。 前几日,自己才在姜伯母面前信誓旦旦的表示,一定会保护好阿妍姐弟,谁知转眼姐弟两个都出了事,一个被人掳走一个中了奇毒…想着心里越发难受。 “我不怪您,因为我自己也没做到。”赵二虎道,声音里透出些许哽咽。 自打父亲和木青阿姨回虎头寨后,有些事便只得他来做。 偏偏一向平静的虎头寨最近也是危机重重。 君家接二连三派人到老虎山打探究竟,甚至不惜为此放火烧山。 幸得宋大人带官兵及时赶到,总算没有酿成大祸。 这些事原本应该禀报夫人的,可那天阿妍说的也对,夫人身体不好,怎样都得等她身体好起来了再说。 所以这些日子他总是宫里宫外的跑,没曾想这一疏忽,宫里就出事了。 只是现在无论他怎样懊悔自责都没用,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找到西凉混进皇宫里的细作,以便逼问他拿到解药,救醒珞王殿下。 慕彦峥闭眼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慢慢冷静,沉吟了一会道:“那好,现在你就回去守着,密切监视宏晖殿里所有人的一举一动…”话说到这忽然顿了顿,才又小声道:“包括我父皇派来的禁卫。” 不是他有意要怀疑自己的父皇,而是父皇今儿的举动让他不得不疑心。 第四百三十三章 使臣 赵二虎原本就对皇帝不满,闻言自是乐意,同时也对眼前的琮王殿下多了一分认同。 皇帝卑劣,他可不希望阿妍喜欢的人因为亲情而变得不明事理。 慕彦峥想了想,索性亲自送了赵二虎去宏晖殿,与皇帝派去的人做了引见。 这回算是过了明路了,赵二虎转眼成了他的人。 父皇驳了他的请求,但并没说不让他派人过去。 禁卫头头虽然惊讶,但也不愿在这个时候拂了琮王殿下的面子。眼下琮王殿下可是诸多皇子中最有可能被立为储君的,傻子才会在这种小事上得罪他,当下欣然应了,还拍着赵二虎的肩膀以示热络。 赵二虎勉强笑笑,心里却不怎么舒服,他可没想过以后要跟着琮王殿下混,但此刻当着那禁卫头头的面,也不好将反对的意思说出来,只偷偷地横了慕彦峥两眼。 慕彦峥岂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忍不住笑了。 这家伙觊觎阿妍日久,早看他不顺眼了。 从宏晖殿出来后,慕彦峥又去了趟秋芷宫,将父皇的意思说了。 皇贵妃默了一会儿,忽然叹道:“他这是疑心你了。” “疑心儿臣?”慕彦峥陡地睁大了眼睛,惊讶道。 皇贵妃点点头:“他这人一向多疑,你又不是不知道…”说着叹了口气,秀眉蹙得紧紧,“何况,你不也疑上了他?” 闻言,慕彦峥默了,垂头时偷眼瞧了瞧母妃的神色。 “或许,这才是幕后黑手的真正用意。”皇贵妃抬眼望着窗外,只觉眼前迷雾重重。眼看春天就要到了,事情怎地反而却越来越复杂了呢… 在秋芷宫并没停留多久,慕彦峥便出了宫,急着赶去鸿胪馆招待那所谓的北狄使臣。 北狄是外族,同样以游牧为生,但又与西凉不同,他们的民风淳朴,向来与人为善,与世无争,与各邦交好。 大綦还被他们虔诚地尊为上邦,年年都会派使臣来京,献上他们部落的特产——咖豆。 这是大綦皇帝的最爱,每天都会喝上几杯咖豆研磨成粉泡好的茶汤。 也正因为他们的特产入了皇帝的眼,皇帝对他们也格外优待,来时装得马车满满,走时也满载而归,带走大量的锦缎布匹和瓷器。 但以往北狄使臣来京,都是在上元节之后,今年倒是来得早了些。 一路走着想着,很快便来到鸿胪馆。 白虎上前通报后,少顷便见一行面目黝黑的男子迎出来。 领头的是个白衣男子,虽然也是面目黝黑,但容貌却不似其他男子那般粗犷,细看下竟有几分中原男儿的轮廓。 思忖间,白衣男子已领着诸人上前,对他抚胸施礼。 慕彦峥忙收回思绪,含笑还礼。 “劳琮王殿下亲自接待,鄙人荣幸之至!”领头的白衣男子操着很熟练的中原话说道。 这应该就是他们部落酉长的侄子敖利了。 据说这敖利在北狄也算得上是一号人物,不但弓马娴熟,对中原的文化礼仪也颇精通,是北狄酉长的左膀右臂,因此很受北狄部落子民的拥护爱戴。 北狄酉长膝下有两个女儿。虽说女儿也可以继任酉长之位,但到底没有男子来得方便,何况听闻他的两个女儿都资质平平,似乎也不具备继任酉长的条件。 所以,北狄下一任酉长的人选,很有可能便是这个敖利。 父皇不是疑心自己吗?为何还让自己单独过来招待他。 若是依照往年的惯例,原本上元节之后,父皇会在宫内设宴,与文武百官一起招待北狄来的使臣。 不过那会儿自己还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虽是陪着诸皇子一起出现在宴席上,但真正能与北狄使臣说得上话的,还是太子皇兄。 但往年北狄来的使臣,并不是这个敖利。 看来不但大綦的风向变了,连北狄的旧例也变了…… 敖利无疑是个很健谈的人,说起中原的风土人情如数家珍,就连某些慕彦峥都不知道的当地旧俗,也被他说得头头是道。 那一口流利的京腔,还有他那酷似中原人的容貌,让慕彦峥不得不满怀疑惑又充满好奇。 心里怎么想的,便也怎么问了出来。 敖利也没藏着掖着,很爽快地告诉他,是因为自己的母亲。 慕彦峥这下惊讶了,怎么也没想到敖利的母亲,竟然是他们大綦人。 敖利此时颇有些伤感,眼里甚至流露出凄色,“我母亲是被人贩子拐卖到北狄的,这么多年来她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回到大綦,看一眼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闻言,慕彦峥不由得对他好感大增,忍不住放缓了声音,“那你母亲,她还好吗?” 敖利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她已经去世很多年了。”说着又抬眼看着慕彦峥,“我之所以学习贵国的语言,研习贵国的文字,便是不想有一刻忘了她。因为,她是我的母亲。” 这份赤诚的孺慕之情,足以让慕彦峥放下所有的戒心。 试想,一个对母亲如此深爱眷恋的人,怎可能是坏人…… 两人聊得投机,到开宴时已然成了很好的朋友。 慕彦峥主动提及,要帮他找到他母亲的亲人。 敖利却笑着拒绝了,“不劳殿下费心,我母亲说她的父母早亡,也没有兄弟姐妹,这世上除了我,再不会有与她血脉亲近之人了。” 他既如此说,慕彦峥也只好作罢,稍稍安慰了几句,便将话题扯开了。 一时宾主尽欢。 慕彦峥走时已颇有几分酒意。 敖利也喝得脸膛红红的,踉跄着脚步追出来嚷嚷着要送他上车。 两人在马车前又惺惺惜别了一番,才挥着手互道再见。 待马车渐行渐远,驶过街角再也看不见了,敖利才敛了脸上笑意,眉目间陡然恢复了清明,脸上流露出肃重的神色,冷冷瞥了眼身边的随从,用北狄话叽里咕啦地吩咐着什么。 随从脸上闪过一丝讶色,很快就垂下头,躬身应了,行了礼退下。 敖利负手站在廊下,望着远处宫城的方向呆呆出神,好一会儿才幽幽叹了口气,抿着嘴一甩手径自往屋里去了。 第四百三十四章 破绽 皇帝虽然明言不让慕彦峥参与此事,但事关六弟性命,慕彦峥岂能真的放手?明面上派了赵二虎在宏晖殿值守,暗里又遣了不少人手调查。 皇贵妃也没闲着,这些天频繁出入各嫔妃的住处,但凡稍有可疑的宫人,一律被送进慎刑寺审问。 与此同时,皇帝也派了有司官员彻查。 一时整个皇宫人人自危,哪还有半分过年的气氛。 这等情形下,皇帝自然也没心情过什么上元节了,只依例宴请了群臣,连预先安排的歌舞杂耍也都取消了。 后宫嫔妃们也不敢在这时候到皇帝跟前邀宠,一个不好就有可能被冠上谋害珞王的罪名。 因为皇贵妃的震怒,已经有不少宫人在慎刑寺受了刑,由此也吐露出不少内情,两名嫔妃因此事被禁了足,由皇贵妃的人亲自看守,不容任何人接近。 即便那两名嫔妃中有一名还是才刚怀了身孕的杨嫔,也同样没有被优待。 “皇上,不是臣妾不懂事,非要为杨嫔妹妹说情,实在是她的胎还没坐稳,又受到如此惊吓,恐怕对龙胎不利呀…” 德圣殿里,南宫淑妃跪在皇帝跟前,言词恳切地说道。 见皇帝神情些微松动,忙往前膝行两步,将声音又压低了些,“何况,臣妾还听说,原本在珞王殿下身边侍候的一个宫女,莫明其妙地不见了。巧的是,前几日有人在皇贵妃的宫里见过她。” 闻言,皇帝神情猛地一变,目光更加犀利地看着南宫淑妃,“淑妃,你可要慎言,你是宫里的老人了,又是堂堂淑妃之尊,可别跟那些奴才们一般,乱嚼舌根。” “皇上,臣妾所言,句句属实。”南宫淑妃直视着皇帝的眸子,切切道:“是。臣妾原本不打算说的,就是因为事涉皇贵妃,可臣妾心里不安,想来想去还是不想欺瞒皇上。如果皇上觉得臣妾妄言了,就请治臣妾的罪吧。” 南宫淑妃说完,朝皇帝重重地磕了一头。 皇帝凝眉沉吟片刻,才抬眼看她,“你先起来吧,这事儿朕自会查个明白,你且先回去。” 南宫淑妃起身,再不多言,谢过皇上后便离开了德圣殿。 不得不说,这记眼药上得很是时候。 皇帝即便知道她此举是为了对付皇贵妃,也不得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而且,最为重要的是,这个消息他并不知晓。 之前嵘儿与那宫女的谣言传得沸沸扬扬,正奇怪为何嵘儿出事时那宫女不在场,原来竟然是这么回事儿。 如果那宫女真是秋芷宫派去的,那皇贵妃的确脱不了干系。 贼喊捉贼的把戏,也不是现今才流行的计策。 可是,皇贵妃有什么理由要害嵘儿? 他如今不过是一名普通的皇子,后宫无势,前朝无人,根本无力与老四抗衡。而且,他们兄弟俩的感情一向极好,自己还曾动过要将嵘儿记在她名下的意思。 皇贵妃是个聪明人,她应该不会做这种蠢事。 可她为何要对自己隐瞒? 想了又想,还是想不通。皇帝很心塞,干脆直接去了宏晖殿。 一众禁卫忙躬身行礼。 “怎么样?”皇帝冷着脸问领头的禁卫。 禁卫禀道:“一切如常,陈太医正在里面诊治。” 皇帝挑了挑眉,没再问话,抬脚大步往殿内走去。 殿内除了侍候的宫人,还有正在为慕彦嵘诊脉的陈太医,及旁边满脸关切的赵二虎。 众人见状,除了陈太医,其余诸人忙齐齐向皇帝行礼。 皇帝走近,视线顿时落在眼前陌生的少年身上。 赵二虎只得硬着头皮道:“草民赵二虎,给皇上请安。” 皇上微微皱眉,神情不悦。 他身边的张公公忙训斥道:“你是哪个宫的?也恁没规矩了…这里是珞王殿下的寝宫,岂是你来的地方?” 赵二虎道:“回皇上的话,草民是琮王殿下派来的,奉命保护珞王殿下。” 这话一出,皇帝的神情一连变了几变。 日前老四就来求过他,说要亲自去宏晖殿值守,被自己拒绝了,不曾想他还不死心,竟然另派了人过来,简直不拿自己的话当回事。 看来这个儿子并不如表面的那般恭顺啊。 皇帝又气又怒,强忍住没有当场发作,只细细看了赵二虎一番,冷声道:“既是受老四指派,那就好好当差。若珞王再有个闪失,朕唯你是问。” 赵二虎只得恭声应是。 这会儿陈太医已经诊完脉,起身向皇帝行礼。 皇帝忙问:“嵘儿的情况如何了?” 陈太医依然愁眉不展,神情郁郁地摇摇头,“不太乐观啊。若是再找不到解药,微臣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这话听得旁边的赵二虎心里一紧,再也顾不了许多,三两步冲过来,拽住陈太医的衣袖惶急道:“陈太医,你可是太医,你得想想办法啊,珞王殿下还这么年轻,可不能就这样去了……” 说到最后,已是语带哽咽。 皇帝越发奇怪,这小子不过是老四派来的普通侍卫,为何对嵘儿这般关心?再有,老四明知此举会惹得自己不快,为何还要忤逆朕执意让他留守在嵘儿的寝殿内? 原本他就对慕彦峥起了疑,这下更是疑虑重重,心里恼怒极了。 但皇帝就是皇帝,即便心里再恼怒,面上也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交待陈太医一定要好好诊治,又转头叮嘱赵二虎好好守着,走时才貌似无意地问了旁边的宫人一句,“嵘儿喜欢的那名宫女何在?为何不在内殿侍候?” 这话一出,着实吓了赵二虎一跳。 陈太医也着急,但到底还算老练,低头继续淡定地整理医箱,末了给皇帝行了礼,径自回太医院研制解药去了。 那宫人忙躬身禀道:“回皇上,奴婢不知。” 另一宫人却道:“奴婢好像听说,阿妍惹了殿下的怒,被赶出宫去了。” “你说她叫阿妍?”皇帝大大吃了一惊。 那宫人道:“是啊,她就叫阿妍。那丫头脾气可大了,自打得了殿下的喜欢,便将谁都不放在眼里。前几天也不知怎么了,惹了殿下不快,殿下一生气,便将她赶出去了…” 第四百三十五章 解惑 那宫女素日早看苏璟妍不顺眼了,这会儿逮着机会自是什么都说了。然她只顾自己说的痛快,完全没留意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黑。 赵二虎一听便知道要坏事,可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也不敢怎样,只狠狠剜了那宫女一眼。 那宫女回了他一个极其不屑的眼神。 皇帝皱眉,半晌才面无表情地高声吩咐道:“将这宫女送去慎刑司好好审问。另外,找人画一幅宫女阿妍的画像,画好后即刻送去德圣殿。” 他这一声令下,自有人执行他的圣令。 那宫女原以为自己会得赏赐,心里早乐开了花,不曾想等来的却是送去慎刑司的旨意,吓得脸色一白,愣了下才缓过神来,忙不迭地跪下朝皇帝不停地磕头求饶。 慎刑司是个什么地方她当然清楚。 但凡在宏晖殿当差的宫人,都被送进去了,到现在也没出得来。 她们几个之前只是在外院负责洒扫,并未牵连在内,所以才被临时抽调来内殿侍候。 这本是件福祸参半的差事,若是珞王殿下被治好了,他们也算是功臣,此后自会在内殿当差,等级也会随之擢升;但若是珞王殿下去了,他们便会被发往总务处,等待重新分派。因此大家都恪守本份,尽心照顾珞王殿下,指望他能挺过这一关。这样也就你好我好大家好了。 可是,偏她自作聪明… 此时那宫女悔得肠子都青了。 皇帝并不为所动,一甩袖转身大踏步的走了。 那宫女顿时瘫在了地上。 禁卫立马上前,拖着她直往慎刑司而去。 宏晖殿的事不多久便传到了秋芷宫。饶是皇贵妃再冷静,此时也有些慌了,起身在寝殿里不停地走来走去,脑子里也在飞快地想着应对之策。 看来阿妍的身份是瞒不住了。与其让皇上猜来猜去,不如干脆将这一切坦白告诉他。皇上如果还有一丝良知,便不会再对嵘儿下手。 只是这样一来,会对峥儿不利… 但凡做母亲的,不会不顾念自己的儿子。皇贵妃虽然一力支持为武神王翻案,但到底也要顾虑自己儿子的安全。 她如果将一切说出,自会解了皇上的疑惑,但同时也将自己母子的立场赤果果地暴露在皇上面前,并将承担欺君的罪名。峥儿好不容易挣来的大好局面也会随之失去。 这代价未免有些大了。 可是,即便不说,皇上也对自己母子起了疑心。终归有一天,他会因为这些疑心与自己母子翻脸,到时又该如何? 想来想去,皇贵妃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正这时,慕彦峥匆匆而至,他是听到消息特意赶过来的。 “母妃,这事必须跟父皇解释清楚,不然,他还真以为是我们害的嵘儿。这也正是幕后之人的真正用意。”慕彦峥道。 皇贵妃看着儿子,心里酸涩得厉害,“峥儿,你可想好了,这会对你很不利,你会彻底地了你父皇的心。如果不说,终归有别的法子令他释疑,只是需要时间罢了。” “是的,母妃,儿子已经想好了。”慕彦峥半点也没有犹豫,“不管如何,我不希望姜伯母和阿妍误会…没有保护好六弟,儿子已经很自责了,怎么能再让有心人利用这件事,造成我们自己人之间的嫌隙呢。”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就这样做吧。”皇贵妃叹了口气,无奈道,“我这就去趟德圣殿,将这一切告诉皇上。” 慕彦峥点点头,道:“好,儿子陪您一起去。” “不!”皇贵妃摇头,随即吩咐儿子道:“你马上出宫,去趟陈府,将这一切转告你姜伯母,她会知道该怎么做了。”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为母则强,嫦溪是个坚强的女人,她不会轻易倒下的。” 慕彦峥只得点头,满怀担忧的出宫而去。 皇贵妃略微整理了衣衫,便在婢女的挽扶下走出宫门,坐上步撵。 一路很顺利地来到德圣殿,皇贵妃在门口慢慢下了步撵,吩咐婢女在此等着,没经通报,独自一人缓步走了进去。 皇帝此时正在看画师刚送来的画像。 “皇上,不用看了,那画像是假的。”皇贵妃走近,瞥了一眼便款款说道。 皇帝冷冷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道:“皇贵妃何出此言,难道画师还敢欺君不成?” “不是画师欺君,是臣妾欺骗了您。”皇贵妃说着,已盈盈跪下,“臣妾此番前来,便是专为皇上解惑的。” 大殿里顿时死一样的安静,就连近身侍候皇帝的张公公也不由得为皇贵妃捏一把汗,忙悄悄地退了出去,顺手掩上了殿门。 有些话,他还是不听的好…… 短暂的沉默后,皇帝冷然开了口,“皇贵妃,你这话是何意?说说看,你是怎么欺骗朕的?” 皇贵妃深吸口气,俯身对皇帝郑重一礼,抬起头道:“那宫女不是别人,正是武神王与姜嫦溪的女儿,当年您亲自下旨赐封的妍玉郡主,也是峥儿未过门的未婚妻子。” 最后一句,无疑已经表明她的立场。 “呵呵,是吗?”皇帝怪笑。很奇怪,听到她身份的刹那,竟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恼怒,“是你安排她进宫的?” “是的,皇上。”皇贵妃道,语气平静,“臣妾在安排她进宫以前,便知道她是武神王的女儿,当年臣妾没能护住她们母女,这么多年一直深以为憾。现在既然知晓她的身世,便不会袖手不管。” “所以你安排她进了宏晖殿,与她同父异母的弟弟团圆。”皇帝竟然也表现得平静,仿佛他们在谈论一件很云淡风清的小事。 皇贵妃看着他,直直道:“他们不是同父异母,而是同父同母。六皇子慕彦嵘,他一直都是武神王和姜嫦溪的儿子,从前是,现在是,将来还是。” “你说什么?”皇帝神情大震,失态地从案后疾步走到皇贵妃面前,两眼直愣愣地看着她,“你再说一次,他是谁的儿子?” 皇贵妃默了,半晌才轻叹了口气,缓缓道出当年事情的真相。 第四百三十六章 触怒 虽已近春日,然空荡的大殿里仍充斥着淡淡的寒意。 皇贵妃向来惧寒,此刻在地上跪得久了,双腿不由传来酸麻的痛感,忍不住皱眉呻、吟出声。 皇帝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眸色已不如先前凌厉,“起来吧,你不顾惜自个儿的身子,朕还心疼自己的儿子呢。” “谢皇上。”皇贵妃又行了一礼,才盈盈起身,自顾寻了位置坐下。 她一向不愿苛待自己,这么多年给皇帝下跪的次数屈指可数。 皇帝明显气消了不少,着人给殿内又添了一个火盆,特意吩咐放到皇贵妃跟前。 皇贵妃心里其实有些意外,她没想到皇帝这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姜嫦溪是他一辈子的白月光,此刻听闻自己辛苦养了十几年的儿子,竟然是自己最爱的女人与别的男人所生,居然没有动怒,好似还松了口气的样子。 这样的皇帝,让她有些不能理解了。 正如她所想,皇帝的确松了口气。 那日在嫦月宫,面对自己的逼问,姚宛如曾亲口承认嵘儿是苏战的儿子,却并未提过嵘儿的生母,当时自己也是气糊涂了,并没往深处想,不然早该明白嵘儿的身世了。 由此便又想到,姜嫦溪既然早知晓嵘儿是她的儿子,也知道姚宛如谋取皇位是为了嵘儿,却还是放了自己回京,阻止了这一切。 姜嫦溪,她实在大胆得让人无法不惊骇…竟然敢把自己的亲生儿子置于仇人的眼皮子底下;又实在大度得让人无法不自惭…竟然在关键时刻救仇人于水火,帮仇人力挽狂澜。 这样的女人,竟是自己曾经拥有的,也是曾经深爱过自己的。 可惜,因为自己的利欲熏心,已经失去了她,彻底的失去了… 无疑,在这一刻,皇帝的心情是极其感慨的。 皇贵妃虽然跟了他十几年,到底并未曾真正走进过他的内心,当然也不能了解他真正的心境了。 “那嵘儿的事,你没有告诉她吧?”默了一刻,皇帝轻声问道。 皇贵妃摇头,道:“臣妾已经让峥儿去见她了。她是嵘儿的母亲,臣妾不想瞒着她。” “可她的身体…”皇帝急道。 皇贵妃道:“为母则强,臣妾相信嫦溪,她会挺过这一关的。” 皇帝默了,又过了一会,才小声道:“如果方便,朕想见见她。” 皇贵妃道:“好,臣妾会把您的意思转给她…不过,皇上如果有诚意,不妨先替她做一件事…” “什么事?” “十几年前的武神王谋反案,是时候让它大白于天下了!” 闻言,皇帝脸色攸然一沉,“皇贵妃,后宫不得干政。你别仗着朕疼你,就可以胡言乱语!” 皇贵妃不由得轻叹,“所以,皇上还是没诚意啊。当年的事到底怎么回事,我们谁都心里清楚,皇上如果觉得这样继续自欺欺人下去,还能无愧于心、睡得安稳,那臣妾也只好永远三缄其口了。” 皇帝看着她,脸上猛然涌上怒气,“你可知道,那是朕当年钦定的案子,如今你要朕推翻自己的论断,岂不是要让朕一世英名扫地,在天下百姓面前承认朕是昏庸之君!” 皇贵妃淡然地看着他,“真相永远只有一个!即便您粉饰得再好,总有一天也会大白于天下!皇上,此时您若是主动,应该不难找到两全其美的解决法子;若他日被有心之人利用,那才真的是毫无转圜的余地了!” 话一说完,皇贵妃便起身行礼告退,不待皇帝允准已转身出殿而去,只剩皇帝独自站在原地恨恨地捏着拳头… 触怒皇帝的后果,皇贵妃早想到了。人刚回到秋芷宫,便淡定地吩咐人将宫务账册等整理好,又召了所有宫人训话。 很快,南宫淑妃带着皇帝的圣旨来秋芷宫:皇贵妃触怒龙颜,即刻起闭门思过,没有圣意不得踏出秋芷宫半步,所有宫务交由南宫淑妃打理。 皇贵妃面色平静地接过圣旨,而后与南宫淑妃办理交接手续。 南宫淑妃脸上隐有得色,却还假惺惺地道:“还请姐姐放心,妹妹会好好打理的。等哪日皇上气消了,妹妹肯定会为您求情。皇上待姐姐的情份,到底是不同的,所以这些日子,姐姐您就多保重吧。” “那就多谢妹妹了。”皇贵妃淡笑着道,心里压根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两人虽然同在后宫多年,然私下的走动并不多,当然也谈不上什么交情了,她如此说也不过是场面话而已。 待南宫淑妃一走,宫门便被关上了。 皇贵妃也不在意,径自回了寝殿歇息,将宫人们的窍窃私议摒弃在外。 翌日一早,皇贵妃失宠的消息便传遍了后宫,有人拍手称快也有人扼腕叹息。 不过这事儿实在突然,宫人们免不了私下议论,纷纷猜测她失宠的原由。而此事得益最大的莫过于南宫淑妃,又有宫人说在皇贵妃去德圣殿之前南宫淑妃也去见过皇上,保不准是南宫淑妃给皇上说了什么。 能说什么呢? 眼下宫里最令皇上担忧的,不正是珞王殿下的毒吗? 向来纯善的珞王殿下也不知得罪了哪路煞神,竟然被人下了奇毒,连太医们都束手无策,皇上派人彻查了整个后宫也找不到下毒的凶手。 莫非,这事儿真是皇贵妃干的? 不然皇上何必动那么大的怒,不顾她肚里的孩子,也要坚持将她禁足… 如此人云亦云。 谣言传到最后,似乎已经确定了皇贵妃就是暗害珞王殿下的主谋。 大綦建国不久,皇嗣并不充盈,因此皇家极其重视子嗣,皇帝也对自己的儿子女儿们相当爱护。之前姚皇贵妃掌管后宫,虽说经常对其他嫔妃们训斥打压,却很善待皇帝的儿子女儿们,一应吃穿用度都照应得很好,从没发生过这样的事。 没曾想这熹皇贵妃一得了宠,就这样心狠手辣,竟然对珞王殿下下手。 又一想,珞王殿下是姚皇贵妃的儿子,这就难怪了… 宫人们自以为已经知晓了整个事情的真相,传得越发不堪了。 第四百三十七章 线索 慕彦峥甫一进宫,听到的便是这些谣言,气得脸色铁青。他没想到,自己才不过出宫一日,母妃便出了事。 不消说,定是因为阿妍和六弟,父皇牵怒于母妃。 可这阖宫的谣言,背后必定也有推手。 父皇是男子,又是帝王,必不屑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那就只能是后宫的女人们做的了。 慕彦峥此刻反倒冷静了不少,回自己的嘉清堂换了身干净衣裳,便去了皇帝的德圣殿。 皇帝此刻正在发呆。 内侍通报后他才缓了缓神,抬起衣袖拂了拂眼角的湿润,“让他进来。” 慕彦峥面色平和地走进殿内,在皇帝面跟前躬身行礼。 “如果你是来替你母妃求情的,那就免了吧。”皇帝半闭着眼睛,略显疲惫地说道。 慕彦峥道:“不是的,儿臣此来是有另外的事禀报父皇。” “何事?”皇帝仍然闭着眼睛,漫不经心地道,好似对儿子的话一点也不感兴趣。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自己的心情是何等的复杂而矛盾。 她早不声不响地来了京城,先是趁机救走了姚宛如,又暗中与皇贵妃母子联系,更有可能早就与嵘儿相认了,唯独不愿见自己,不愿与自己有一丝一毫的牵绊… 怔愣间,慕彦峥已将宫里的谣言说了,末了恳切道:“父皇,儿臣对天发誓,六弟的事,绝不是母妃所为。但若任由这些谣言继续外传,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到时母妃恐怕就不能清者自清了…” 皇帝这一整天都在德圣殿,也没见人,倒不知外面有了这等传言。此刻听闻,不由吃了一惊,他当然知道皇贵妃不会谋害嵘儿,可到底是什么人,竟然利用她被自己禁足的事往她身上大泼脏水。 如果一旦有证据证明她真的与谋害嵘儿一事有关,即便自己这个皇帝也无法保住她。 当时盛怒之下,禁了她的足,可并没想过让她死啊。 皇帝终归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偶尔狠毒,但对自己的女人还是比较心疼的,以往即便她们犯了错,也多是小惩大戒而已,并不会真的要她们性命… 皇帝想了想,道:“朕自然是信你母妃的,她被禁足,也的确与此事无关。你去查查,看看是谁在背后搞鬼。” “是。”慕彦峥恭敬应下,心里松了口气。 看样子,父皇对母妃也不是全没情分的,犹豫一瞬,便又重新跪下,“儿臣想去看看母妃,还望父皇成全。” 皇帝点点头,允了。 这个儿子还算懂事,没有像他母妃一样,当面挑起那样令他难堪的话题。 这样一想,心情忽然变得好多了。 从德圣殿出来后,莫彦峥当即去了秋芷宫。 有了皇帝的口谕,自是顺利见到了人,“母妃,到底怎么回事?” 彼时皇贵妃正在园里给腊梅修枝,随着天气变暖,腊梅的花期也渐渐过了,只余下光秃秃的枝干,看上去有些萧条。 “阿妍和嵘儿的事,我都告诉你父皇了。”皇贵妃一边继续修枝,一边淡淡地说道,语气平和,神态安详,并不曾因被禁足而沮丧或是恼怒。 “所以父皇生气了?”慕彦峥接话道,人也蹲在地上拔着土里的杂草。 “不是。”皇贵妃摇摇头,“他不是因为这件事而生气,而是不想面对自己曾经犯下的大错。” 慕彦峥听得心里一紧,忙问:“母妃,您该不会提了武神王的事吧?” 皇贵妃无奈地笑了,“除了这件,还有什么能令你父皇这般生气的…”说着忍不住抬头看向远方,默了片刻又道:“终归,在嫦溪行动之前,得先给他提个醒吧。” 他怎么就不想想,像嫦溪那样的女人,一旦认准了一件事,是必须要办到的。而以她的聪慧,也的确有这个能力办到。 与其被动地被她翻出来,倒不如主动将这件事解决。 这其实是为他好,他怎么就不明白呢… 慕彦峥比他的老子聪明,此刻已经想明白了,不由得为母妃心疼,同时也明白了另一件事:母妃终究也是在意父皇的,不然不会明知说出来会惹他动怒,也定要说出来,落得这样的下场。 好在皇贵妃虽然被禁了足,但皇帝顾念她肚里的孩子,特意交待御膳房给秋芷宫的吃食更要精细些,陈太医也隔三差五地被派去秋芷宫给皇贵妃把脉,让那些等着看笑话的嫔妃失望了。 与此同时,得了皇帝口谕的慕彦峥也在宫内明查暗访起来。 除了查探谣言一事,也查慕彦嵘中毒之事。 很快,他便查到一条重要的线索。 从杨嫔身边一个内侍的屋子里,竟然搜到了前朝的遗物:一只内里刻有“晋”字字样的翠玉扳指。成色甚佳,质地上乘,不像是奴才们能够用得起的。 何况,这是前朝之物,岂能出现在大綦的皇宫里。 这是大忌。 事发之后,那内侍当场便服毒自尽,一命呼唿了。 慕彦峥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君熠然。 以君熠然诡异的身份,拿这个收买内侍为他办事再正常不过了。 可是,君熠然也没那么傻,即便要收买那个内侍,也不可能拿这么贵重又这么明显犯忌的东西收买他。 那会是谁? 慕彦峥再次陷入苦思之中。 他隐隐觉得,在这皇宫里,除了君熠然的势力,还另有一股反皇权的势力存在。只是这股势力隐藏得极好,很难被人发现。 这回六弟的中毒,说不定就与这股势力有关。 他这招实在是高明,既由此伤了六弟,又离间了父皇与母妃。 而因这前朝之物,必然又会在后宫中掀起轩然大波。 他这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当即,慕彦峥派人去查那内侍的身份,不过并不抱多大希望。 那内侍明显只是颗小棋子,他的任务已经完成,所以死得也干脆,只怕查也查不出什么来了。 杨嫔原本就因这事被禁了足,此刻听闻那内侍出了事,还从他的屋里搜出了前朝之物,吓得脸一白,当场便晕了过去。 虽然急召了太医过来诊治,到底还是没能保住她肚里的孩子。 杨嫔滑胎了。 第四百三十八章 明路 杨嫔是兵部侍郎杨升的嫡长孙女,年前才入的宫,一入宫便得了皇帝的宠幸,且很快怀上皇嗣,封嫔晋一宫主位。 这样的好运气不是谁都有的。 可惜好运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也不过二八年华的女子,入宫前也是家里的掌上明珠,何曾受过这等打击。 孩子没了,又因为内侍之事被宫人们纷纷议论,一时没想开,当天夜里便投缳自尽了。 这下宫人们传得更厉害了,说她是畏罪自尽。 杨家平白死了一个女儿,且还背上这样的罪名,自然是不甘的。 因此承佑二年的第一次大朝会上,杨升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跪在皇帝面前声泪俱下地请求彻查此事。 “皇上,臣对大綦的忠心日月可鉴,绝不可能与前朝有任何牵连,桦儿更是倾慕皇上日久,不然臣也不会允她进宫,桦儿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还请皇上明查,还桦儿一个公道。” 杨家算得上是大綦的新贵,除了兵部侍郎杨升,后宫里还有杨妃母子,以及镇守淮城的杨北城。 这样的家势,杨嫔即便没有进宫,也一定会嫁个好夫婿。 反之,杨家也并不需要她进宫为家族出力。 可惜,哪个少女不怀春?昔日的一场宫宴上,杨嫔有幸见到了皇帝,从此便魂牵梦萦,再无法看上别的儿郎。 杨家无法,只得送女入宫。 不曾想,才不过短短几月,就发生了这等不幸。 立即有不少官员附议。 原本这只是后宫之事,如今却闹上了朝堂。 皇帝也不能置之不理。 杨嫔对他付出了真心,他也真心为她的死难过。 虽然因嵘儿之事,皇贵妃将她禁了足,但一应吃食待遇照就,不曾有半分苛待,后来即便出了内侍这事,皇帝也没想过要她死,谁知她会自己想不开呢… “杨爱卿快快请起,这事即便你不说,朕也会还杨嫔公道的。朕与你一样,也不相信杨嫔会纵容底下的奴才做这种事,所以已经让老四继续追查了,你且安心等消息吧。” 闻言,慕彦峥忙出列虚扶了杨升一把,继而躬身道:“父皇,这事是儿臣的疏忽。当时只想着抓了那内侍好逼问解药去救六弟,不曾想惊动了杨娘娘,还让杨娘娘滑了胎…是儿臣的错,还请父皇降罪。” 他这一番表态,杨升即便心里怨怪,也不敢真的表露出来,忙连连道不敢。 皇帝也见好就收,又安慰了杨升几句,下旨追封因病故去的杨嫔为杨妃,以妃礼葬入皇陵。 原本妃子自戗是大罪,不但不能追封还要被问罪,皇帝以病故为由算是给了杨家天大的面子。 杨升自是感激涕零,叩谢皇恩。 他之所以闹这一出,原本也是想在皇上怪罪之前,先将自己家人摘出去。 皇帝的大量让他感到惭愧,心里的那点怨念也渐渐没了。 下朝后,慕彦峥心事重重地走出殿门,在拐角处被君熠然拉住。 “什么事?说吧。”慕彦峥只得顿住,眉头皱得紧紧,语气十分不善。 这家伙掳走了阿妍,偏还喜欢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若不是想着姜伯母的话,早就打上门去了。 君熠然依然一副嘻皮笑脸的样儿,“别这样啊,琮王殿下,我找你,自然是因为珞王殿下的毒…” “难道你有解药?”慕彦峥嫌恶的看着他,没好气地道。 君熠然凑近他,低声道:“我虽然没有解药,但可以给你指条明路。” “是你。”慕彦峥悚然一惊,又忍不住恼怒。 君熠然摇头,“当然不是,我不会做这么没品的事。” 慕彦峥冷笑,“你没品的事做得还少吗?快说,什么明路?” “琮王殿下似乎忘了,天峰山不仅毗邻西凉,离北狄也很近。” 闻言,慕彦峥一怔,心念一转顿时想到了什么,不由脸色大变。 一语惊醒梦中人。 是啊,极寒之地的天峰山,不仅是西凉的边境,同时也是北狄的边境。 西凉与北狄,中间隔着的便是天峰山。 所以,六弟所中的活死人毒,不一定是西凉人干的,也有可能是北狄人所为。 只是北狄素来与大綦交好,而西凉年前才在大綦边境搔过事,便想当然地以为是西凉人干的了。何况姜伯母那边也传了消息,说西凉已经有细作混进了皇宫。 北狄…北狄眼下不正有一位使臣在京吗? 再一细想,北狄的使臣敖利,早在六弟中毒之前就已经抵京了。 难道真的是他? 一时间,慕彦峥的脸色一变再变。 “听说,他是殿下的好友,殿下不妨亲自去问问他吧。”君熠然云淡风轻地说完,转身甩着袖子施施然地走了。 只剩慕彦峥怔在原地。 君老三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他既然如此说,便说明此事十之八九就是敖利干的。 不得不承认,君老三查案的能力,比自己高明的多。 为了阿妍,他相信君老三不会在这件事上骗他。 很多时候,最了解你的不是朋友,而是敌人。 慕彦峥与君熠然,曾经是朋友。但现在,似乎已经慢慢变成了敌人。 然而不管是朋友还是敌人,对彼此都已知之甚深。 的确,君熠然没有在这件事上骗他。 慕彦嵘的中毒,他并没告诉苏璟妍,却在暗中全力查探。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他查到了敖利身上。 他很肯定,这事儿就是敖利干的,但一时还没查出来,他为何这样做。 不过这事儿他不好明着出面,只好告诉慕彦峥了。这小子虽然笨了点,但偶尔也有精明的时候,相信他会很快拿到解药,解了慕彦嵘的毒。 如此,自己也算问心无愧了。 不然,还真没脸去见阿妍… 想到此,君熠然笑了,吩咐车夫驾车直往东市,去了最负盛名的珍宝阁。 掌柜的见到他,忙笑着捧出一个精致的匣子,“公子来得正好,小的正说要将东西送去府上呢。” 君熠然接过匣子,打开看了眼,满意的点点头,笑着道:““不劳掌柜的了,我这就带回去,亲自送给她。” “好呢,公子慢走!” 第四百三十九章 礼物 苏璟妍这些日子过得还算惬意,除了不能出门,其他可以说是为所欲为。 君熠然进来的时候,苏璟妍正与几个婢女玩得起劲,桌上整齐地砌着四排“方砖”,旁边的小箱里装满了碎银。 婢女们哭丧着脸,看到君熠然犹如看到了救星,忙不迭地起身上前行礼。 “哟!大财主来喽!”苏璟妍也眉开眼笑地迎上来,拽着他的胳膊嚷嚷道:“来来来,快陪我玩几把,这几个丫头,恁小气了,只敢玩十文一把的麻将,害我不能尽兴。” 君熠然宠溺地看着她笑,“你呀,真是个坏心眼儿的主子,她们能陪你玩十文一把的麻将已经够慷慨了,要知道,她们的月银才二两银子,陪你玩了这些天,估计这些银两都进了你的腰包吧。” “嘿嘿,你说错了,我可不是她们的主子,她们的金主是你…”苏璟妍说着,不忘朝君熠然飞了个媚眼,“君熠然,你既然想让我开心,那就替我约几个大财主呗,我也想尝尝一掷千金的滋味!” 君熠然听得乐了,“好!只要你开心,让他们陪你玩玩又有何不可?” “那先说好喽,赢了归我,输了算你的。”苏璟妍翘着嘴巴,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君熠然笑着在她额上敲了一记,“走,先下去歇歇,晚点我叫人陪你玩个痛快!”说着朝旁边的婢女们使了使眼色。 婢女们如逢大赦,忙行礼退下。 苏璟妍这才瞧见他手上的匣子,眼睛顿时一亮,顺手就抢了过来,“咦!这是什么?送我的礼物么?” “你这丫头,一点也不客气,怎么就觉得这是送你的礼物了…”君熠然笑着打趣她道,“万一我是送给别的女人的呢。” “怎么可能?”苏璟妍笑嘻嘻道:“你费尽心机地把我弄到这里来金屋藏娇,难道不是因为你喜欢我么…既然喜欢,自然是要送我礼物逗我开心了。还别说,这么久了,你都没送过我礼物,宝宝不开心啊。” 这一番撒娇卖萌,逗得君熠然大乐,“瞧你说的,你呀,还用送什么礼物,以后我的就是你的,你想要什么,拿去就是。” “包括大綦的江山吗?”苏璟妍眨着眼来了这么一句。 君熠然愕然,默了一会,问道:“你真的想要?” 苏璟妍很认真地点点头,“是啊,如果你愿意,让我做女皇呗,样你就是我的皇夫了…不过,嗯,即便我当了女皇,政务也由你来干,我只想要个名头,过过瘾嘛。” 说完还很得瑟地朝他眨眨眼。 嗬,这丫头,还真敢狮子大开口! 君熠然笑笑,习惯性地摸摸鼻子,他已经不知该说她什么好了。 好吧,他不得不承认,比起自己以往认识的那些女人,这丫头无疑是最可爱的,可爱得明知她说的是假话,自己也忍不住愿意去相信,如果她真的想要,给她也无妨… 这个念头甫一冒出来,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呀,这戒指好漂亮!”怔愣间,苏璟妍已然吃惊地叫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摊在掌心的那枚白玉双心形戒指。 玉是上等的白玉,晶莹剔透,镶嵌在戒指上的双心被箭头紧密串连,让她不由得想起后世所流传的丘比特之箭。 只是,这家伙,他又是怎么知道这个传说的? “喜欢吗?戴上去试试!”君熠然说着,主动帮她把戒指戴上,“哟,不大不小,正好!”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戒指正巧戴在她右手的无名指上。 苏璟妍一怔,下意识想要取下来。 君熠然却捉住她的手,“不许取!” 苏璟妍撇撇嘴,懒得跟他争执,反正你又不会整天呆在这,等你没在的时候我自己取下来就是了。 君熠然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坏坏地笑道:“这戒指你只要戴上,便取不下来了。” “你什么意思?”苏璟妍不由沉了脸,一边再次尝试着取戒指。 可那戒指像是已经长在她手指上似的,怎么也取不下来。 苏璟妍顿时急了,跳起来捶了他一拳,瞪着他咬牙道:“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我就是故意的,怎么了?”君熠然拽住她的手,放到自己唇边,“你该知道,本公子喜欢你,便不会让你去爱别的男人。” “你——”苏璟妍颓然坐倒在地,双手捧着脸呜呜的哭了。 这家伙,太无耻了! 看她哭得这样伤心,君熠然心里也不是滋味,不由得叹了口气,蹲身将她打横抱起送回房里。 “好!既然你那么想得到我,那干脆咱们现在就把事情做了吧。”苏璟妍忽地抬手擦掉满脸的泪,气呼呼说道,一边说一边毫无章法地去解君熠然的腰带。 君熠然脸色一变,慌忙捉住她的手,“你想做什么?” “你说呢?君三公子!”苏璟妍抬头仰视着他,冷笑道,“当然是做你最想做的事了。” 君熠然喉结动了动,半晌才道:“你累了,先歇着吧…明天我再来看你。”说完转身便走。 苏璟妍却从背后将他抱住,幽幽道:“别走!你今晚要是敢走,我就死给你看!” 这话无疑震住了他。 君熠然无奈地转过身来,叹气道:“阿妍,别做傻事!” “快想法子将我手上的戒指拿下来…你想要我,我给你就是了。”苏璟妍松开手,冷声道,“否则,哼!明天你看到的不是我的尸体,就是我的这半截手指头!” “阿妍,你这是何苦?”君熠然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表情,“这不过是件礼物,你有必要这么较真吗?还不惜拿你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你只说,答不答应!”苏璟妍板着脸,一副贞洁烈女的模样。 君熠然无奈,只得道:“好,我答应你,不过现在我也没法子,得过两天让人送一种药水过来。” “好,我等着。”苏璟妍暗里松了口气,嘴里却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然你答应了我,我也会兑现诺言,来吧,咱们现在就开始…” 说着把心一横,作势要脱衣服。 第四百四十章 真相 窗外月隐星沉。 纵观前世今生,君熠然阅过的女人不少,主动对他投怀送抱的女人更是不计其数,有的被他拒绝,有的被他宠幸,可从没有谁,能让他感到狼狈。 是,他想要这个女人,不但要她的身子,更要得到她的心。 可是,此刻的她,分明并没有爱上自己,那就算得到她的身体,又有何意义… “还真是个傻丫头,你可别自作多情了,就你这豆芽似的身板,还不够本公子蹂、躏的,本公子对你没、兴、趣!”君熠然故作不屑地摸摸她的头,顺手将她半敞开的衣衫掩上。 苏璟妍紧绷的心也在瞬间落下。 这一招以退为进,到底还是奏效了。虽然她对男女那点事儿看得不如古代的人重,可终究还是不希望跟他有肉体的交欢。 “那,那你走吧,我要睡觉了。”苏璟妍红着脸说完,整个人猛地钻进了被窝。 君熠然笑笑,隔着被子抱了抱她,“晚安。” 当他抬脚跨出门的刹那,掩饰的情绪终于绷不住了,背靠着关紧的房门身子悄然滑下,像受伤的野兽般无声呜咽。 那枚戒指的意义,他知道,他相信那丫头也一定知道,否则不会拒绝得那般坚决。 她宁愿拿她的清白来换,也不愿将她的心交给自己。 前世今生,从没有这样失败过… 翌日一早,苏璟妍看到的,又是一个玩世不恭的君三公子。 君熠然翘着二郎腿,笑嘻嘻地坐在餐桌旁,看着她由远走近。 忆及昨晚的事,苏璟妍不由得脸红了红,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让她十分羞恼,但此刻对着他,又实在发不出来。 苏璟妍强作淡定地坐下,笑着打了声招呼,便开始专注地吃早餐。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饭后,君熠然递给她一叠银票,然后道:“从今儿起,我不再拘着你了,你想去哪就去哪吧。” 闻言,苏璟妍又惊又喜,可是看着手指上碍眼的戒指,喜色顿时从脸上褪去。 君熠然道:“放心,答应你的,必定做到,后天晚上,你过来吧。” “谁说我要离开了?”苏璟妍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这厮心眼多得很,他怎可能轻易放自己离开,指不定又憋着劲儿使什么坏呢… 君熠然哦了声,神情很是意外,“你不走?” 苏璟妍点点头,理直气壮地说道:“这里吃得好住得好,还有银子花,比皇宫里安全多了,我为何要走?” “你这是赖上本公子喽!”君熠然忍着笑道。 苏璟妍道:“你是富二代嘛,自然赖着了…对了,你说了今天要替我约角打麻将的,他们什么时候来呀,我手正痒痒着呢。” “你这丫头…”此时的君熠然心里又酸又涩还颇有几分甜蜜,这种感觉是他以往从未有过的,新鲜极了。 “好,我马上派人去接,你玩得高兴就好。” 为配合他的好情绪,苏璟妍还特意陪他去园子里转了转。 再回到花厅的时候,他派去接的客人已经到了,竟然是曹氏等几位女眷。 曹氏见着她便亲切地笑着招呼。 苏璟妍也只得笑着见礼。 “大嫂,替我好好陪陪阿妍,这些天她都快闷坏了。”君熠然在一旁笑着道。 曹氏乐得直点头。 她是知道自家小叔心思的,心里虽然同情那位还未嫁过来的北麓公主,但也打心眼儿喜欢这位性格直爽的姑娘,心里不由为她担了几分心。 这几日慕彦峥的日子颇不好过,费了不少精力总算让敖利的随从吐了口,承认了在皇宫下毒的事实。 然而他们想毒害的并非慕彦嵘,而是皇帝。 只是连他们自己也没弄清楚,为何中毒的是珞王殿下。 珞王中毒后,宫里戒备森严,他们再没机会对皇帝下手了。 这个真相无疑是很骇人的。 北狄与大綦一向交好,彼此又没什么厉害关系,北狄为何要对大綦的皇帝暗下毒手? 还是,这只是敖利自己做的事? 可他为何要这样做? 慕彦峥百思不得其解… 再次见到敖利的时候,他正坐在书房看一幅画像。 画像上是一位正当妙龄的貌美女子,即便只穿着简单的布衣素裙,也仍然难掩她的天生丽质。 “这是你的母亲?”慕彦峥道。 敖利点点头,视线仍然停留在画像上,那般专注,又那般认真,“是的,她就是我的母亲。她是贵国人,少时便流落北狄,当过乞丐,做过歌女,后来被我父亲看中,纳进府里做了他的第八房小妾,长欺受正室欺压,在夹缝中艰难地活着。” 短短数语,已然道尽一个女子悲苦的一生,令闻者落泪。 慕彦峥拍拍他的肩膀,给予无声的安慰。 敖利转身看着他,眸子微微发红,“我的母亲,她原本身在富贵之家,过着人上人的生活…可是,却因为一场人为的浩劫,逼得她不得不远离故土,此后终其一生,都无法再重回故土!身为人子,岂能不恨?” 隔着不算远的距恼,慕彦峥能清楚感受到他强烈的恨意。 他恨自己! “我同情你的遭遇,可是,这也不该是你毒害我父皇的理由!”慕彦峥道,心里隐隐感到不安。 敖利冷笑着看向他,“这当然是最正当的理由。因为,我的母亲是朱淑华。” 这名字一出,慕彦峥顿时愣住了。 朱姓,前朝皇姓,再细看她的眉眼,竟有几分与朱九相似。而朱淑华这个名字,他在翻看前朝的皇家玉牒时亦也看到过。 算起来,淑华公主应该是前朝冼帝的妹妹。 原来如此。 至此,一切的疑问都有了答案。 慕彦峥不由得苦笑。 上苍何等厚爱自己,竟让自己此生与前朝皇室的后裔纠葛如此之深! 隔着如此深的家国血仇,又怎可能再做朋友? 站在敖利的立场,他这么做,不过是为母报仇罢了。 史书从来都是胜利者书写。 当年的事,慕彦峥所知有限。 自古朝代的更迭,是历史的使然,也是必然。 他无法评判祖父们当年的做法是对是错,当然也不能指责敖利此举是错。 他此刻唯一所能做的,便是尽快拿到解药,治好六弟,再想法子为敖利开脱。 不得不承认,即便到了此时此境,他仍然拿敖利当朋友。 第四百四十一章 救醒 并没如何劝说,敖利便将解药给了他,“冤有头,债有主,这是我跟你们慕氏的恩怨,犯不着拖别人下水。” “这么说,你已经知道珞王的身世?”慕彦峥有些惊讶地道。 敖利点点头,眸子里露出嘲讽的意味,“是啊,珞王殿下多年来认贼作父,他的遭遇比我还惨,我有什么理由还要害他生不如死!” 这是实情,慕彦峥无以反驳,默了片刻后朝他深深一礼,“无论如何,你愿意拿出解药救我六弟,这份大恩,我慕彦峥永远铭记于心,也一定会还你这份人情!” “嗬,真没想到,琮王殿下竟有这等胸襟!”敖利看了他一眼,言不由衷地赞道。 慕彦峥苦笑,“经此一事,敖兄若还愿意跟我做朋友,在下喜之不尽。” “不。”敖利摇头,神情颇为怅然,“你是我仇人之子,无论如何,我们也做不了朋友。” 闻言,慕彦峥再次苦笑。 都说父辈欠下的债,子女来还。 恐怕他这一生,都要背着这个包袱过活了。 “敖兄如果方便,我想为你引荐一人。或许,你见过他后,心里会有些慰藉吧。”慕彦峥道,此时此刻,由不得他不想起朱九。 算起来,朱九是他的表兄,两人身上都流着北晋皇室的血。 “谁?”敖利抬起头,讶然问道。 慕彦峥道:“等我安排好再告诉你。” 敖利讪然一笑,“这么说,殿下是不打算将我交出去了?” 慕彦峥肃重道:“为两国百姓着想,我不想多生事端。” “真没想到殿下是这样的人。”敖利仰首望天,不无感叹地道。那话里之意,不知是褒是贬。 不过慕彦峥已没心情再去深究,再次朝他施了礼后快速离开。 他得立即赶回宫里,救醒六弟。 这些天太医们轮流值守宏晖殿,陈太医更是把自己关在房里,没日没夜的研制解药,连吃住都在太医院,只让随从传了口信回府,说是皇贵妃抱恙,他必须留在宫里侍奉。 功夫不负有心人,到底让他研究出了一些眉目,但离成功还差得远呢,主要是药材不齐,让他连试药的机会都没有。 慕彦峥匆匆进宫,第一时间将解药送去太医院,让陈太医查验药性。 陈太医认真仔细郑重地查验了一番,还亲自捻了粉末试药,确定无毒且有可能是真的解药后,才匆匆赶住宏晖殿亲自喂慕彦嵘服下。 一众人聚在榻前,神情紧张又充满期待地望着躺在榻上的慕彦嵘。 片刻后,慕彦嵘果然醒转,慢慢睁开了眼睛。 所有人齐齐松了口气,不由得喜形于色。 慕彦峥紧张的神情终于松缓。 陈太医忙上前替他把脉,末了呼出一口长气,脸上也露出笑容,“恭喜殿下,您的毒已经解了。不过您现在的身子还有些虚弱,需要好好调养。” 慕彦嵘有些懵懂地点点头,随即露出孩子般的微笑,摸摸头道:“原来我这是中了毒啊,我说嘛,怎的一觉睡了这么久?” 说着试着伸了伸手臂。 “六弟你还真是心大,都快吓死我了。”慕彦峥笑着道,此刻他的心才真正落回肚里。 慕彦嵘忍不住玩笑道:“我不但心大,命也大呀…只要有皇兄在,我肯定不会有事。” “你这孩子…”慕彦峥摇摇头,笑了笑没再多说,随即吩咐人去德圣殿禀报,又让其他人都退下。 陈太医看了他一眼,嘴唇嚅动了动,似是有话要说,可最终什么也没说,行了礼跟随其他人一起离开。 待寝殿内只剩下他们兄弟二人时,慕彦嵘便迫不及待地问:“四皇兄,这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我怎么会中毒?” 慕彦峥自然不会将实情说出,只说他是误食了不干净的东西所至,又仔细问了他毒发之前的情况。 慕彦嵘一一说了。 慕彦峥心里便已明白八分,由此更加断定,此事与南宫淑妃脱不了干系。 南宫家与龙家一样,皆是北晋的旧臣,也曾是金钻四国之一。 而今随着纪家与司马家的相继失势,得利的除了龙家,便是南宫家了。 而论实力,南宫家远远超出龙家甚多。 这个时候如若母妃与父皇离心,自己再出点什么事,那这大綦未来的储君,自然非三皇兄莫属了。 历朝历代,为夺储,皇室成员之间的争斗从未停止,手段也层出不穷。 慕彦峥自问自己也并非良善之人,但到目前为止,还从未做过手足相残的事,以后也不会去做。 可是,南宫淑妃,她怎么忍心,忍心将已经没了母妃的六弟推出去? 她太过分了! 慕彦峥极力地掩饰,才总算没将这种情绪露出来,拍着慕彦嵘的肩膀说笑了几句,才带着满腹心事离开。 慕彦嵘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有刹那的愧疚。 很快,这种愧疚被难言的恨意取代。 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自己中了毒,别人都素手无措,偏四皇兄就能轻而易举地找到解药… 不得不说,人心是一道很难惴测的难题。 一旦对某人起了疑心,他无论如何说如何做都是错的,都是别有居心的。 慕彦峥万万不会想到,他那一向乖巧纯善的六弟,已经被人带歪了。 这会儿皇帝已经得到消息,急忙亲自赶来宏晖殿探望,却被宫人告之:六殿下刚喝了药,这会儿正在熟睡。 皇帝亲自进去瞧了瞧,又仔细问过旁边值守的太医,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才放了心,刚一回到德圣殿便召慕彦峥过来问话。 慕彥峥之所以进宫后没有第一时间亲自去德圣殿禀报,一是为了早点救醒六弟,二当然是因为此事不能如实回禀。 一旦他把敖利的真实身份说出来,又把他的真实意图禀报给父皇,父皇必定不会容他活着。 而敖利在北狄的威望极高,他若是不明不白地死在大綦,北狄岂会罢休。这样大綦势必会与北狄交恶,更甚至引发一场战争。 这对两国百姓来说,实在不是件好事。 更何况,从私心而论,慕彦峥也不希望敖利就这样死了。 第四百四十二章 平息 借着换衣裳的工夫,慕彦峥已经想好了应对的措词。 当下毫不耽搁,随内侍一起来德圣殿见驾。 皇帝果然问起他解药的事。 慕彦峥道:“不瞒父皇,这是儿臣花重金从一位西凉客商手里买来的。儿臣答应过他,不会追究他的身份。” 这话无疑已经堵死了皇帝后面的问话。 皇帝皱眉,有些恼怒地瞪着自己的儿子,“老四,你该不会对朕撒谎了吧?” “儿臣不敢。”慕彦峥急忙跪下,“儿臣以为,比起追查幕后真凶,为六弟解毒才是当务之急,所以当时对方提出这个条件时,儿臣想也没想便答应了。如若父皇认为儿臣有错,儿臣甘愿受罚。” 皇帝一时语塞。 如若他真的怪罪老四,无疑便等于说他不顾念老六的生死。 在已经知晓老六就是苏战的儿子后,再罔顾他的性命,那在皇贵妃和老四这对母子眼里,自己成了什么人了… 姜嫦溪呢?她又会怎么看待自己?更是恨死了自己罢… 想到这些,皇帝满心的怒气立时蔫了。 他终究不是古人,即便当了皇帝这么多年,心底也仍然保留一丝良知,无法真正做到一个帝王的狠心绝情。 苏战,那也是他曾经的上司,曾经的同袍,曾经一起浴血奋战过的兄弟。 当年如若不是为巩固皇权,不是为姜嫦溪的变心,自己不会对他下手,可即便如此,也仍是为他留了一线生机,可他自己却生生放弃了。 至于嵘儿,即便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如珠如宝地疼了他这么多年,怎可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父皇,请您相信儿臣,儿臣不会骗您的。”慕彦峥恳切道,“六弟,他是您的儿子,也是儿臣的六弟,永远都是。” 皇帝闻言,心里猛地一震。 老四这话提醒了他,嵘儿的身世,知道的人并不多,只要他们不说,嵘儿就永远是自己的儿子。老四不是喜欢阿妍那丫头吗,那就给阿妍认一门家世显赫的干亲,再给他俩赐婚,到时不管是老四,还是嫦溪,都不会再怨自己了… 想到此,皇帝的神情缓和多了,“嗯,你是朕的儿子,朕自然是信你的。罢了,此事朕就不追究了。你母妃,诶,也不知她这些日子过得可好,你代朕去看看她吧。” 慕彦峥一喜,忙叩头谢嗯,“是,多谢父皇。” 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会如此轻易就过了父皇这关。 终归,父皇还是心疼六弟的。 秋芷宫这些天还算平静,皇贵妃每日养养花,拔拔草,日子过得很是清闲,仿佛又回到了以前那些不蒙圣宠的时光。 可惜这样闲适的日子不会太久了。 仰躺在软椅上晒太阳的皇贵妃不由得叹了口气。虽说她现今没了协理六宫的权柄,但后宫里该她知道的事一件也没落下。 珞王殿下已经醒转,且恢复如初。 此事琮王殿下功不可没。 据说是琮王殿下倾其所有,从西凉客商手里买来解药救醒了珞王殿下。那她这个琮王殿下的生母,皇帝亲封的皇贵妃,且身怀龙裔,自然是要解除禁足了。 慕彦峥兴冲冲地来到秋芷宫,不妨对上的却是母妃怅然的脸,不由愣了愣,“母妃,您怎么了?” 皇贵妃笑了笑,“没怎么啊,就是有些乏了,想多歇息一阵,偏你立了这一功,害你母妃好容易落下的清闲日子又没了。” “原来就这样啊。”慕彦峥紧绷的神情立时松缓,忍不住笑道:“母妃,您吓坏我了,儿子还以为您出了什么事儿呢。” “我在这秋芷宫里住着,吃得好住得好的,连宫门都没出,能出什么事儿?” “说得也是。” 母子俩一边闲话家常,一边慢慢往寝殿走去。 待进了寝殿,宫人奉上茶水,便被皇贵妃吩咐退下。 “峥儿,你给母妃说实话,那解药,真是你从西凉客商手里买来的吗?” 慕彦峥苦笑,他就知道此事瞒不了母妃,可一时也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将实情告诉她。 踌蹰之际,皇贵妃又道:“峥儿,我们母子之间不应该有隔阂和猜忌。无论如何,母妃总是站在你这边的。” 她既如此说,慕彦峥倒不好再隐瞒,只得将实情说了。 “原来如此。”皇贵妃叹道,“当年你祖父因你父皇受伤一事,下令将软禁于上京的朱氏满门斩杀,估计淑华公主便是那时候逃脱的,只可惜遇人不淑,到底遭了这许多的罪,且永生无法回到故土。” “终归,是我们慕氏造了这许多的孽,那敖利虽说此举误害了六弟,可他到底心存仁义,爽快交出了解药,这也算是将功赎罪了。由此也可看出,那敖利绝非心思歹毒之辈,所以儿子才决意保下他。” “这事你做得不错,我儿长大了。”皇贵妃笑着赞道。 闻言,慕彦峥也笑了,彻底卸下心里的不安。 “不过,以后北狄送来的特产,不能再让你父皇饮用了。”皇贵妃又道。 慕彦峥点点头,道了声是。 往年北狄送往大綦最主要的礼物,便是他们的特产咖豆。 父皇钟爱此物,常常将它研磨成粉冲泡成茶汤饮用。这次六弟的中毒,看似与北狄进贡的咖豆无关,实则有着密切的关系。 敖利的确聪明,他没有将毒直接下在咖豆上,而是下在父皇饮用茶汤后必吃的一种蜜饯里。而那蜜饯,却也并不多见,只在南宫淑妃的家乡才有,而杨嫔之前是住在南宫淑妃的春华宫里的。 如此,牵一发而动全身。 慕彦峥已不能再查下去。 聪明如皇贵妃,怎能想不明白,所以才说出那样的话。 就在慕彦峥离去不久,内侍带来大批皇帝的赏赐,同时还带来皇帝的口谕:解了皇贵妃的禁足,叮嘱她要好好养胎,却只字未提主理后宫的事。 “如此也好。”皇贵妃喃喃道,并没当面去谢恩,只遣了贴身的嬷嬷,给皇帝送去一盅她亲自炖的人参汤,末了领着宫人浩浩荡荡地去逛御花园。 第四百四十三章 背锅 翌日大朝会上,龙国公正式晋见皇帝。 皇帝龙颜大悦,当朝封他为左相,并加封太子少保。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自打太子薨后,大綦风波不断,皇帝大臣都忙着整顿朝事,谁也没提及立太子一事。 此刻皇帝居然加封龙国公为太子少保,其言下之意,竟是已经有立太子的打算了么? 龙国公脸色一变,意欲推辞。 皇帝笑着朝他摆手,“朕意已决,龙爱卿就不要推辞了吧,还不跪下谢恩?” 有了皇帝的示意,百官们纷纷朝他贺喜。 龙国公无奈,只得跪下领旨,谢恩。 慕彦峥心里的惊骇不比其他人小,但面上却淡淡的,始终保持着微笑。 下朝后,不少官员都围了过来,将慕彦峥和龙国公拥在中间,争先恐后地套着近乎,邀约赴宴。 龙国公都一一婉言谢绝了。 然君熠然的邀请,他却不能推辞。 “殿下若是无事,一道来吧。”君熠然笑着说道。 慕彦峥点点头,算是应了。 自打上次在玢郡王府与源表哥巧遇后,这些日子为着六弟的毒,还没来得及去见他呢。此次君熠然主动邀约舅舅,自然会让他们父子俩见面,也不知到时是个什么情况。 君熠然见他应了,眉眼笑得更畅快了,“就是嘛,你我兄弟,可不能因为些许小事就生分了。” 说得他俩好像很熟似的。 慕彦峥不愿去想以前的事,只淡淡道:“这次六弟的事,多谢三公子了。” 君熠然哈哈笑道:“这有什么,珞王是我的妻舅,我帮他义不容辞。” 慕彦峥没理会他的厚脸皮,与龙国公打过招呼后,便先走了。 他急着要去陈府。 马车在朱雀大街上疾驰,路过一条巷口时略有停顿,很快又如飞往前去了。 慕彦峥在原地呆了一刻,确定无人跟踪后才拐到巷子的尽头,从后面翻墙进了陈府。 之前六弟中毒的事一直瞒着姜伯母,这回他是特意来请罪的。 此刻姜氏正与朱九在棋盘上杀到了关键处,抬头便见慕彦峥站在一边,立时眼睛一亮,“耶,老四,你来得正好,快帮我看看,这下该怎么走!” 朱九也抬眼看到了他,笑着来了一句,“观棋不语真君子,殿下,你不能吱声!” 慕彦峥笑着将棋盘上姜氏的白子往旁挪了一步,道:“好男不跟女斗,九爷,你一点也不君子。” 朱九一看,不由得傻了眼。 他这一步走得实在高明,竟让自己的黑子进不能进,退无可退,明显已经输了,气得他忍不住哇哇叫,“不行,这盘不算,不能算!” “怎么不算?愿赌服输,再说之前你也没说不让旁人指点啊。”姜氏慢悠悠地说道,还得瑟地朝慕彦峥眨了眨眼。 慕彦峥懵了,看样子这二人不是简单的下棋消磨时间啊,而是有赌注的,也不知他们的赌注是啥。 怔愣间朱九已经冲过来,揪住他的衣襟恼怒道:“你这臭小子,过分了啊!” 慕彦峥只得赔着笑道:“九爷,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嘛。” “去你的好好说,你知不知道,你小子坏了我的大事!”朱九看着他,眼里冒着凶光,恶狠狠道。 “什么大事?”慕彦峥无辜地瞪大眼。 旁边的姜氏笑得乐不可支,“我们刚才打了赌,他若是输了,就得管我叫母亲。” 闻言慕彦峥也忍不住笑了。 这原本就是姜伯母打算好的,只差找个时机让他认下而已。然以朱九的性子,必定不会轻易答应,因此姜伯母才会想出这招儿。 想必即便自己不来,姜伯母也有法子让他认输。 但是现在自己来了,姜伯母正好拉了自己替她背锅。 这锅背得… 慕彦峥颇有些啼笑皆非。 不过转念一想,好像对自己也并非全无好处。至少,他这义子的名份一定,以后就不敢再对阿妍有任何非份之想了。 想到阿妍,他的脸色顿然一暗。 可恨明知她现在身陷囹圄,自己却不能相救,实在是煎熬。 “臭小子,今天你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姜氏难得以这种蛮横的语气说话,说话间已扬声唤人入内,吩咐去备香案纸烛。 她这是来真的。 此刻朱九的心情分外复杂。 他知道姜氏此举是好意,可也算是彻底断了自己的念想。 阿妍是他此生最爱的女人,可惜她却没能爱上自己。 这实在是件令人沮丧的事… “朱翎,好兄弟。”慕彦峥不知何时已转到朱九身边,拍着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诚挚道,“一辈子。” 朱九没好气地冷哼了声,“便宜你了,小子。” 这话无疑已经做出了回应。 姜氏笑了,“这就对了嘛,以后你们几个要好好相处。即便不能互帮互助,也一定不要相互残害。否则,岂不寒了我这颗慈母的心。” 慕彦峥忙道:“不会,永远不会。” 朱九默了默,瞥了慕彦峥一眼,才又看向姜氏,“母亲,如若别人对你不利,无论是谁,我朱九一定要他血债血偿!“ 虽并没有指明道姓,但慕彦峥明白,他这是对自己说的。 终归,他对自己并没完全放下戒心。 慕彦峥心内一叹,笑了笑,把话题扯了开去。 此来原本是要告诉姜伯母六弟的事,不过看样子她已经知道了,但个中内情也要让他们知晓。正好朱九也在,把敖利的事告诉他,见或不见,端看他们自己了。 朱九实没想到,在这世上,还有另一个与他血脉如此亲近之人,一时间竟然愣住了。 姜氏也面露惊讶,她的人也曾查过敖利的底细,并没查出什么来,不曾想他和朱九之间竟有这样的渊源。 “所以伯母,我擅作主张,并没把实情告诉父皇,除了为两国百姓着想,也是想保敖利一命…他不该死在这样的仇恨里。”慕彦峥缓缓说道。 姜氏默了默,道:“罢了,既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说着转头看向朱九,“老九,你也最好去见见他,希望此后大家能化干戈为玉帛。你要明白,他的身份若是被君家老三知晓,必定又会惹来轩然大波。” 第四百四十四章 拉爆 事实上,姜氏的顾虑并非多余。 就在他们闲谈的工夫,君熠然已经查到敖利的身世。 不是不震惊的。 淑华公主是灵帝最小的女儿,与冼帝一母所生。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没有死,竟然流落到了北狄,还生了那么优秀的儿子。 一时间,君熠然的心情很是复杂,半晌才看向候在面前的青衣人,“你派人好好盯着,尽量不让他与外界的人接触,尤其是琮王。” 青衣人一怔,随即点头应是。 待青衣人退下,君熠然才流露出真实的情绪,嘴角抿着一丝冷笑,“看来连老天爷都在帮我!” 当然,这一切苏璟妍都蒙在鼓里。 曹氏的确是位称职的大嫂,这两天无论打牌、逛街、喝茶、看戏都陪着她,只要她喜欢的,统统应承。 苏璟妍表面开心,心里却暗暗着急。 那家伙慷慨地说要放她自由,却又拿这恼人的戒指套着她,说好了今晚要过来帮她摘掉戒指,偏偏到现在也没见着人,也不知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唉,以那家伙的人品,原本也没指望他能兑现承诺。 想到这,苏璟妍不由得叹了口气,眉头皱得更深了。 正当她等得不耐,心里已经骂了他千百回的时候,君熠然竟然来了。 苏璟妍顿时一喜,忙起身迎上去,“你来啦?” “怎么?想我啦?”君熠然笑嘻嘻道,手也不老实地在她头上摸了一把。 苏璟妍偏头躲过,瞪了他一眼,“想你,不过是想让你帮忙而已。你这家伙,哪天不占我点便宜好像就不能活似的。” “嘿嘿,本公子就是喜欢占你便宜…你说对了,没了你还真的活得没滋味,有了你这日子才算过得有趣啊。” 君熠然打着哈哈,神情得瑟得很。 苏璟妍干脆闭口,跟这家伙斗嘴,好像从来没赢过。 等他得瑟完了,苏璟妍才说道:“放心,我不会走,但这玩意儿戴着实在碍眼,麻烦你把它拿走吧,这也是你之前应承过我的。” “好,本公子答应你的事,自然会做到。”君熠然爽快应承道,随即从怀里掏出一样物事递给她,“你把它拿在手里放在温水里泡一柱香的工夫,到时很轻松就取下来了。” 苏璟妍接过一看,貌似是肥皂类的东西。 这东西是后世才有的,也不知这家伙从哪里弄了来。 不过这会儿她也没心思追问,拿着它忙不迭地去洗手。 果然,不到一柱香的工夫,戒指就被取下来了。 苏璟妍顿觉浑身轻松,对君熠然也没之前那般火大了,出来看他还在桌旁坐着,由衷地说了声谢谢。 君熠然看着她,不置可否的笑笑,“有件事忘了告诉你了,你小弟在宫里被人下了毒…” “怎么回事?”不待他说完,已被苏璟妍粗暴的打断,脸色更是大变。 小弟在宫里好好的怎会被人下毒?再说他身边还有赵二虎呢,陈太医呢… 君熠然道:“据说是被误毒了的,是北狄来的使臣下的手,原本是想毒死皇帝,不知怎地却让你小弟垫了背。” “那小弟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生命危险?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苏璟妍惶急地问道,急得都快哭出来了。她不敢想象,若是小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阿娘该如何活下去。 君熠然摸了摸鼻子,“放心,他现在已经安全了,我怎么可能容许他有事?” “是你救的他?”苏璟妍惊声道。 “当然。”君熠然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是我好容易才找到解药,却让慕彦峥那小子拿去邀了功,想想心里真是不痛快啊。” 他说得云淡风轻。 苏璟妍却听得心惊肉跳,这会儿心都还没落到实处,“小弟真的没事了?” “这还能骗你?”君熠然道:“就是因为怕你着急,之前才没敢告诉你。现在事情既然过去了,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不然,你还真以为我是个没用的呢。” “难道不是你下的手?”苏璟妍哼哼道。 这会儿脑子已经转过弯来,不由得对面前这人起了怀疑。如果说大綦朝有谁最想要皇帝死的,恐怕就是眼前的这位了。而且更巧的是,还是他找来的解药。 试想如果不是他下的毒,他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找到了解药? “你说什么?”君熠然愕然,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苏璟妍也看着他,眸子里闪烁着寒意,“难道不是你?亏你还有脸在我面前表功!君熠然,你阴险得太过头了!” 被她这一说,君熠然也火了,额上的青筋根根暴涨。只见他猛地站起身来,右手下意识地重重一拍,震得桌上的杯盏碎裂四溅。 “苏璟妍,你别太过份!本公子的容忍有限,若真惹恼了本公子,我让你这辈子后悔都来不及!” 这是第一次,他连名带姓地叫苏璟妍的名字,且是如此地恼怒咬牙切齿。 苏璟妍愣了。 这也是第一次,君熠然在她面前发这样大的脾气。 难道自己真的冤枉了他? 心里虽然划过这样的念头,可在对上君熠然狠戾的眸子时,不由得怒气陡生,仰起头冷声地回道:“到底是我过分还是你过分…是你以我阿娘小弟的性命要挟我在先,你既动过这样的念头,那还有什么事是你做不出来的?” “如果那也算要挟,那本公子何妨做得更狠毒一点…”君熠然冷笑,蓦地高声唤道,“来人——” 立马有两个粗壮的婆子出现在门口。 “将她带去冰室,好好看管!”君熠然面无表情地吩咐道。 苏璟妍脸色一变,瞪着他喝道:“君熠然,你干什么?” “你说呢?”君熠然冷笑,扭头朝那俩婆子挥手。 那俩婆子对他微一点头,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分左右朝她扑来。 苏璟妍功夫不错,可那俩婆子也绝非善茬,三人很快交上了手。 君熠然视若未见,冷哼了声大步走了出去。 此处是君熠然的地盘,对苏璟妍来说无疑是孤立无援,再加之心情激愤,出手便大打折扣,很快便被那俩婆子制服,顺手点了她的穴道。 气得苏璟妍破口大骂,“君熠然,你个王八蛋!死乌龟!当心老娘把你的老底揭了,让他们把你这只老鬼捉去烧死!” 第四百四十五章 相劝 君熠然迈向门口的脚步顿了顿,但也只是顿了顿,很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苏璟妍还在挣扎。 一个婆子劝道:“阿妍姑娘,您还是老实点吧,公子正在气头上,等他气消了,自然就会放了您——” “左妈呢?我要见左妈?”苏璟妍一边喘息着,一边打断她问道。 那婆子摇摇头,“老奴不知。” 一边回话一边给旁边的婆子使眼色,二人一左一右挟着她出了房门,走到院里那株老槐树前停下。 原来这里设有机关。 但见那婆子抬手往树干上一按,底下立马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俩婆子挟着她跳了下去。 立时一阵寒意扑面而来,苏璟妍不禁打了个冷颤,真他娘的冷啊! 想来这里便是所谓的冰室了。 君熠然你个龟孙子,竟然这样对待老娘…… 苏璟妍又冷又气,无奈浑身动弹不得,只那一张嘴还能说话,语无伦次地将君家的祖宗十八辈骂了个遍,然仅存的一丝理智让她并没将他真正的身份抖出来。 俩婆子将她扔在一间石屋里之后,就把她的穴道解开了,但隔着厚重的石门,她也根本逃不出来。 苏璟妍欲哭无泪。 这里实在太冷了,偏她又穿得单薄,只这一小会儿的工夫,她就已经冻得嘴唇发紫,浑身不停地打着哆嗦。 君老三这是要冻死她啊…… “公子,您不能这样,她会死的。”南面的屋子里,左妈跪在君熠然面前,神色惶急道。 君熠然嘴角动了动,“这是她自找的,怨不得我。” “可是,若她当真有个好歹,公子您就不心疼﹑不后悔吗?”左妈叹了口气,又徐徐道:“阿妍小姐的性子是急了些,可她对您,也并非全无情意的,这您自己也看得出来。这回她之所以失言,也是因为关心则乱的缘故。毕竟,那可是她的亲弟弟…” 君默然默了。 他知道,左妈说的是实情。以往也并不是没有受过她的冤枉,可都笑笑而过,连他自己也弄不明白这次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那丫头,唉…… “罢了,先给她一柱香的工夫在里面好好反省,到时你再去把她放出来吧。” 左妈得令,忙恭敬应是,心里总算放下了一块大石。 苏璟妍这会儿已经冷静多了,一边运功抵抗寒意,脑子里也在飞快地运转着。 她笃定君老三不会真的让她冻死在这里,只是想让她受点教训罢了。不过也由此看出,他对自己的感情不过如此,只稍惹怒了他,下场一定很惨。不然何以每个帝王的后宫都有那么多的妃子被打入冷宫。 那些妃子固然犯了错,可皇帝作为她们的夫君,也是有责任的,凭什么做错了事她们就该承担全部责任,而皇帝却可以将往日的情分全部抹去,继续心安理得地宠幸别的女人… 君熠然的前世,必定也是这样的男人。 所以,他永远不可能像普通男人一样,对待他的爱人如珠如宝。 所以,自己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一时的喜欢罢了,只稍触到他的逆鳞,一样会被他整得很惨。 比如,现在的自己… 想到此,苏璟妍又一次苦笑,冷意已经袭遍她的全身,冷得她瑟瑟发抖牙关不停地打颤。 打小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长这么大,几乎没受过什么苦。这还是第一次,让她经受劭此煎熬… 苏璟妍的内力不济,到底抵不过这蚀骨的寒冷。 很快,她便冻晕过去了。 …… 再次醒来时,她已整个身子泡在充满香气的木桶里,水面上漂着鲜红的玫瑰花瓣,左妈正拿着小瓢往她身上淋水。 左妈见她醒了,面色顿时一喜,“小姐,好些了吗?” 苏璟妍侧头看着她一笑,“我没事的,左妈,谢谢你。” 这个院里除了左妈,自不会有别人为她求情。 左妈闻言,叹了口气,“你呀,真不该跟他翻脸,他那样的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亏得我及时赶回,不然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苏璟妍笑笑,“左妈,那你可否告诉我,你到底是哪边的人?” 打从她在这个院里出现,苏璟妍就怀了这样的疑惑,只是一直压着没有问出口。 左妈沉默了一刻,才怅然地说道:“我的祖上,曾经是北晋灵帝的乳母。所以,即便我不知他的真正身份,但他以我左家的家传信物命我,我岂能不从?” “原来如此,谢谢你的坦诚相告。”苏璟妍苦笑道。 再没想到,这个阿娘派来侍候自己的贴身婆子,竟然与北晋皇室有着那样的渊源。 “不过小姐请放心,无论如何,老奴即便拼却性命不要,也定会护您周全。”左妈郑重道。 苏璟妍默然。 每个人都有她自己的坚持,也有她自己的苦衷。 此刻她无法指责左妈的背信弃主。 因为对于她来说,真正的主人应该是北晋皇室罢。 “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半晌,苏璟妍吩咐道。 左妈应声是,退下了。 外面早已是月朗星沉,四籁俱静,挂在檐角的琉璃灯被风吹得微微摇摆,里面的灯火忽明忽暗,映照得斜倚在廊柱上的君熠然的脸也明灭不定。 他一直等在外面,却没有勇气进去见她。 事实上他在发出命令的那一刻就已经后悔了,可一惯的性子使然,他无法收回自己才刚下的命令,左妈过来求情,算是给了他个台阶下,可即便如此,他也不会立刻放了她。 此刻见左妈出来,忙小声问道:“她没事吧?” 左妈也小声回道:“没事了,老奴依您的吩咐,在热水里放了不少药材,也给她喂了姜汤,应该无大碍。” “嗯,那你先下去吧。”君熠然木然道。 左妈犹豫了一瞬,看着他,“老奴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君熠然抬头,“说。” 左妈道:“公子可否听老奴一句劝,先放了她吧。” 君熠然哦了声,脸上神情一贯的冷然。 见他没有阻止,左妈继续道:“她留在这,与您并无益处,反而惹得您分心,不能放手去做您想做的大事。其实女人都是一样的性子,最终的选择必定是这世上的强者。所以,公子,只要您成了这世上最强之人,她便没了别的选择。” 第四百四十六章 顺势 这个道理,不用左妈来说,君熠然也是明白的。不但明白,而且还亲身经历过,确实如她所说,这世上的女人,绝大多数都是依附强者生存的。 可是,也并不完全是。 比如姜氏,她原本可以依附于大綦皇帝,过人上人的生活,可她却选择了另一条无比艰辛的路,为此不惜隐姓埋名多年,即便旧疾缠身也不愿妥协,只为内心的那一份坚守。 有这样的阿娘,阿妍如何能撇开她们,依附自己… “这是本公子自己的事,你这老奴休要置喙!”君熠然板着脸,冷冷说道,“还不快下去?” 左妈心里一凛,没敢再说,忙行礼退下。 君熠然在门口站了许久,终究没有进去,转身默默走开了。 屋里,苏璟妍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顿觉浑身通畅。折腾了这大半宿,是该好好睡个觉了。天大的事,也没睡个好觉来得重要。 带着这样的信念,苏璟妍睡了个昏天暗地。 直到一阵饿感袭来,她才悠然醒了,却愕然地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原来住的屋子里了,“诶,这是哪里?” 外面听到动静的左妈立时奔进来,“阿妍小姐,您终于醒了!饿了吧?我这就让人去弄吃的来。”说着又风风火火地奔了出去。 苏璟妍起身,茫然四处打量了一番,终于知道这是哪儿了,这是她初来京城时所住的客栈。 怎么来了这? 苏璟妍懵了。 不多会左妈再一次进来,身后还跟了一个客栈里的伙计,伙计端着的拖盘里放了不少吃食,香气扑鼻而来,闻着就让人忍不住食欲大动。 苏璟妍下意识地吞咽了口口水。 那伙计已将吃食摆在靠窗的小桌上,道了声客官慢用,便行礼退下了。 不待她问,左妈便告诉了她实情:三公子心怀愧疚,已决定放手,以后也不会再干涉她的事了。 有这么容易? 苏璟妍大感惊讶,盯着左妈看了又看。 “阿妍小姐,老奴说的是真的,老奴不会骗您。” “那真要谢谢你了,左妈。”苏璟妍淡淡地笑道。即便她知道左妈说的是真的,却也不能保证君熠然就会真的会放了自己。而左妈既然是那样的身份,那她即便忠心阿娘,善待自己,也不再值得信任。 左妈似乎也意识到这点,并没为自己辩解,也没有再表忠心,只是怅然地说道:“阿妍小姐既然醒了,老奴就不打扰您了。这就辞行,阿妍小姐保重!” 说完跪下对她磕了三个晌头,便毅然转身离去。 苏璟妍没有挽留,淡定地坐在桌前对着一大桌美食大快剁颐。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天大的事,也没有吃饱饭来得痛快。 此时外面早已是艳阳高照,空气中还漂浮着花香,大街上人来人往,喧嚣得厉害。 正这时,一个老者的声音突兀地飘了进来,“诶,老兄你听说了没?玉城出大事啦……” “什么大事?没听说啊?” “啪嗒…”苏璟妍握在手里的筷子突然掉地,人也在瞬间起身,瞪大眼睛探出大半个脑袋盯着街上过往的行人。 “你居然还不知道…一个叫赵轶的,说是当年武神王的部下,反啦!听说还让人写了讨伐檄文,声讨当今皇上!” “哇……这人胆子真大!” “可不是嘛,武神王都死了多少年了,如今忽然冒出个人来替他喊冤,言之凿凿说当年武神王是被诬陷的,他没有谋反,是皇帝忌惮他功高盖主,故意设计谋害的他…… 还说当年武神军营里闹得人心惶惶的鼠疫,也是皇帝人为造成的……” “怎么可能?” “那可是十万武神军啊……” “贵人们为了皇权,什么事做不出来…” “反正我觉得不太可能…咱们这位皇上,是个好的,自打他登基以来,轻瑶役,免赋税,兴学堂,开科举,让我等庶民有田种,有衣穿,还能与那些豪门世族一样,参加科举入朝为官。这样英明的皇上,怎么可能做出那等卸磨杀驴的狼心狗肺之事!” “嗯,听你这么一说,也有几分道理。反正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这种事,孰是孰非原本也轮不到我们这些升斗小民操心……” “就是就是……” 两人说着笑着打着哈哈往前面去了。 苏璟妍站在窗前,呆若木鸡,好一会才缓过神来。 难道这就是阿娘的出手? 的确够狠。 可是,这不像阿娘做事的风格。 如果阿娘想以武力逼迫皇帝,早就这样做了,何苦还要等到今天? 而且即便阿娘真的要将此事闹得天下皆知,也绝不会让赵叔出头。 难道是他! 苏璟妍立马明白,此事十之八九,是君老三的手笔。 犹记得当时他从秋芷宫带走自己时,自己曾提了一个条件,要他协助阿娘替父亲翻案,他答应了。 却没想到,他会用这样激烈的方式。 只怕此事,阿娘也是不知晓的吧。 …… 姜氏此刻也正为此事大伤脑筋。 “这小子,太过分了!”姜氏铁青着脸,颇为气怒地道:“他这是逼着我与皇帝对立呀!难怪这些天没收到玉城的消息,原来赵轶已经落到了他手里,只怕宋青崖等人也凶多吉少了……” “那夫人,咱们现在该怎么办?”立在她面前的马成惶急地问道。 姜氏默了默,又抬眼扫过在场的其他诸人,缓缓道:“没有别的办法,只得顺势而为,先替王爷把案翻了再说。” “通知他们,明日在大朝会上集体上书,奏请皇帝,请求彻查当年武神王谋反一案。” “我作为武神王的遗孀,自然也要面见皇帝。那日阿妍给我的证据,总算要派上用场了。” “什么证据?” “当年费青礼写给老毒物莽子的书信。只可惜我派人找了他这么些年,一点线索也没找到,怕是已经死了……” 正说话间,管家忽然来报,外面有人抬了一口大箱子进府,说是送给夫人的礼物。 闻言,在场的人齐齐一怔。 姜氏心里也很纳闷,但还是吩咐让人把箱子抬到这里来。 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礼物,搞得这么神秘? 第四百四十七章 认罪 少顷,陈府的下人果然抬进来一口大木箱子。 姜氏忙让人打开。 然当箱子打开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愣住了。 箱子里躺着一个人,一个手脚皆被捆绑,嘴里被塞了破布的大活人,此刻正睁圆了眼扭动着身体看着他们。 这个大活人姜氏认识,正是在淮城龙凤客栈失火后失踪的费青礼费大人。 姜氏遍寻他不着,不想却在她最需要人证的时候,有人将他主动送上了门。 “瞧!箱子里还有封信!” 马成眼尖,瞧见后惊叫道,忙不迭地伸手去拿,却被陈刚拽住,“小心有毒!” 说着立马掏出银针去试毒,确认无毒后才将信拿出来,递给姜氏。 姜氏接过一看,竟然是费青礼自己写的认罪书。上面不但详细地写了他是如何与皇帝定下毒计害了武神王的,还写了武神军营里鼠疫的疫源携带者是谁。 虽然姜氏早已猜到了大概,但此刻亲眼看到仇人的认罪书,以及仇人本尊,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上前对着费青礼的胸口狠狠踩了几脚。 被捆绑着的费青礼动弹不得,嘴被破布堵住连惨叫声也发不出,只殷红的血渍从嘴角溢出来,间断地呜呜了两声。 旁边的陈氏忙扶着她,劝慰道:“夫人,快消消气,为这种人,伤了自个儿不值。 姜氏的身体最忌大喜大怒。 今儿先是听说了赵轶在玉城谋反的事,现在又亲眼见到仇人,夫人的身体可禁不住这般折腾… 姜氏也明白自个儿的身体不宜动怒,忙闭眼深呼吸了几次,这才勉强压下心里的怒意,以尽量平淡的语气吩咐道:“将他带下去,好好审问。” 马成忙应声是,将他从箱子里捞起,匆匆往后院杂房里去了。 回房后,姜氏又仔细看了那封信,神情也越发凝重。 她现在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不得不郑重考虑。此信若是一公开,朝堂必将大乱,而皇帝也将颜面无存,更有可能受千夫所指,无颜立足于朝堂。 毕竟,大綦建国不久,许多官员也还是前朝世家的子弟,他们的家族势力庞大,大到足以憾动皇权。即便他们能容忍皇帝谋害了武神王,却不能原谅他以鼠疫坑害了边境的十万将士。 不,不能让这封信公开! 几乎是立时,姜氏做了这个决定。 “走,我去会会他!”姜氏道,人也跟着站起来。 陈氏想拦,没拦住,只得跟着姜氏一道去了后院的杂房。 这会儿马成已经拿下费青礼嘴里的破布,将他双手缚住绑在一根柱子上,正挥着拳头左一拳右一拳地在他身上出气。 可怜费青礼只是个文人,身板不够结实,在被送来这里之前已经受过不少刑,这会儿被个大男人又揍一顿,便只剩下出的气,没进的气了。 此刻见姜氏进来,忙连连求饶。 姜氏发了话,马成才悻悻地住了手,“便宜你了,老东西!” “马成,你先出去吧,我跟他说两句话!”姜氏面无表情地说道。 马成一愣。 陈氏忙朝他使眼色,自己先出去了。 马成也跟着行礼退下。 “夫人,救救我!”费青礼重重地喘了口气,嗤着满嘴的血牙,望着姜氏可怜兮兮地道。 人都是怕死的,尤其是恶人。做恶的时候只觉得畅快,却不会想到报应来时的恐惧。 此刻,他终于感受到了恐惧。 姜氏被他这话气笑了,“费大人,你害死了我的夫君,是我此生不共戴天的仇人,你觉得,我会救你吗?” 费青礼忙道:“不,您夫君不是我杀的,是皇上,是皇上容不下他!皇上逼的我,我是被逼的!您放心,只要您答应饶我一命,明儿个我便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揭穿他谋害武神王的真相!” 这个老东西,是有多想活,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当年的费青礼还只是个七品小官,出身低,却又总想着出人头地,猜测到皇帝的心意后,便积极主动地谋划了那件事。 这中间要说无辜,太子才是无辜的,被他们害死的十万将士更无辜。 “你真的想活?”姜氏看着他,面无表情地问道。 费青礼忙不迭地点头,眼睛也在瞬间亮了起来,“想。” “那就按我说的做。” “夫人想让我做什么?” “所有的罪,你自己扛起来,不要牵连任何人。” “不,不行,这样我岂不是死得更快!” “那你若是告诉天下人,皇帝才是罪魁祸首,这样你就能活命吗?” 闻言,费青礼沉默了。 “还有,你得告诉我,是谁把你送来我这里的?” “我不知道。” “那你是如何被他们抓到的?” “回京的途中。”费青礼这次回答得爽快,“我想着事情已经过去小半年了,皇上也安然回了京,便打算回京后向皇上请罪,皇上看在昔日的情面上即便要罚我,也不会太过。却不想就在城门外,被一伙蒙面人抓住了……他们打我,用开水烫我,剥我的指甲,拿烧红的烙铁烙我,我实在受刑不过,便把一切都招了。” “然后,他们把我敲晕,醒来,便在夫人您的府上了。” 姜氏又盯着他看了半晌。 这老东西,神情不似作伪,而他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没说谎的必要了,看来他是真不知送他来的人是谁。 但,姜氏已经隐约猜到那人是谁。 “我还是那句话,你如果想活,明天在大朝会上,便将一切罪责揽在自己身上。我保证,你会活下来。否则,只要你说错了一句,便会当场血溅朝堂,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你真的保证,我只要认了罪,就能活?”费青礼犹不相信地问道。 姜氏道:“是的,我不但能够让你活命,还能让你与你的家人团圆。他们如今,可都在我的手里呢。” 到底没有抵过活命的希望,费青礼终于点了头。 当下,姜氏便让人去叫陈刚过来,给费青礼喂了一颗药丸,“你听着,这是毒药,若是二十四个时辰内没有服下解药,便会毒发身亡。所以,请务必按我说的做。” 费青礼神情连变数变,终是沮丧地垂了头,“好。” “现在,你再给我写一份认罪书,与你明日在朝堂上说的必须一致。如若有误,连你家人,也一并陪你共赴黄泉吧。” 事已至此,费青礼已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只得应了。 第四百四十八章 商议 武神王余部在玉城造反的消息业已传到皇宫,皇帝连夜召重臣进宫商议对策。 有人主战,有人主谈。 主战,自然因为皇权不可侵犯,而当年武神王便是以谋反的罪名被诛,那些漏网之鱼原本也在被诛之列,当年侥幸逃脱,这次正好将那些乱臣贼子一网打尽。 但此论调很快被老成持重的卫庭卫大人反对,“皇上,事出有因,切不可轻易动用武力,以免酿成大乱。” 立马有兵部的官员跳出来道:“都已经乱成这样了,还不算大乱?皇上,这种乱臣贼子,万不能姑息,更不能让他们借势坐大,到时再去收拾,就麻烦了。” “皇上,请容老臣说句公道话。”说话的是才刚来京的龙国公。 皇帝面上看不出喜怒,目光越发沉沉地看向龙公国,微一抬手,“龙爱卿请说。” 龙国公道:“臣是想说,此次在玉城闹事的,并不一定就是武神王的部下,更有可能是其他居心叵测之人打着武神王部下的名号,欲行谋逆之事,还请皇上明察。” 这话说得实在高明,但也不失公允,即便先前主战的官员一时也没话说。 是啊,不管要打要谈,总得先把事情的真假弄清楚了再说。但真要弄清楚这件事,势必要牵出当年武神王的旧案。 一时间,诸臣的目光俱都看向上首的皇帝。 皇帝眸光微闪,并没立即表态,只是看着龙国公,缓缓道:“朕年前曾鱼服白龙的出京,在淮城呆了不少时日,当时也曾听到些传言,说当年武神王的部下就藏匿在玉城,不知龙爱卿可有耳闻?” 这话一出,诸臣的目光立即齐刷刷地看向龙国公。 玉城是龙家的老巢,也是当年西洛国的王城所在地,后来虽然天下一统归为大綦,但毫无疑问,玉城仍是龙家的地盘。 年老的官员谁不知晓,当年龙国公与武神王走得最近,两人是莫逆之交。 此刻皇帝这样发问,未尝没有别的居心。 闻言,龙国公心内苦笑,他就知道,无论自己怎样做,都消除不了皇帝对龙家的猜疑。 也好,反正迟早有真相大白的一天,能为此事尽一份心力,那就尽一份吧。 “回皇上,老臣这些年身体不好,很少出门,也很少过问世事。不过年前玉城的确发生了不少事,首要便是太子殿下的不幸遭难,老臣既痛心又自责,还有北麓公主的婚事也意外连连,听说还闹出了前朝余孽,至于传言说武神王的部下也藏匿在玉城,不是没有可能啊…只可惜老臣昏馈,竟没有太多关注,失责,大大的失责啊……” 龙国公说着,声音渐渐哽咽,末了张开双臂,以头触地,重重叩首不起。 他这样一番表态,皇帝反倒不好责问他了。 诸臣心思各异,一时谁也没吭声。 气氛有瞬间的尴尬。 最后还是卫庭站出来圆场,“皇上,此事的确怪不得国公爷,龙家虽然世居玉城,但自打皇上您登基后,龙家便主动交还了军政大权,为避嫌连子弟都不允出仕,国公府亲卫的人数更是一减再减。而皇上您也早派了有司官员打理玉城的军政要务。国公爷乃明理之人,自不会再插手玉城事务,当然也不会对那些传言过多关注了。” 他这话一出,其他官员忙附和应是。 龙国公没有说话。 皇帝脸色缓了缓,笑道:“原本朕也没有怪罪龙爱卿的意思,只是随口问问,被你们这样一说,倒是朕的不是了…爱卿快起来吧。” 龙国公又跪着行了谢礼,才缓缓起身,“不敢。老臣是个粗人,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若是误解了皇上的意思,还望皇上体恤…” 说到这话锋突然一转,神情也变得更加肃重,“但玉城之事,必须尽快解决,不然,正如刚才黄大人所说,一旦等他们势力壮大,再想解决就麻烦了。” 皇上笑了笑,“那依龙爱卿所言,朕该如何做?” 龙国公正色道:“老臣提议,皇上可做两手准备。一,派人去玉城查明真相。二,重审当年武神王旧案。如此,再派兵镇压玉城谋乱之人,才更加的师出有名,也更显我大綦天子英明。” 闻言,皇帝微微动容。 玉城之乱来得突然,他也不确定这是否是姜嫦溪的手段。 如若真是姜嫦溪的出手,可她人就在京城,为何要在玉城作乱,在京城不是更容易达到目的吗? 而龙国公,他也的确不像知情的样子。 “皇上,臣也赞同国公爷的提议。”久未说话的程恕忽然开口道。 卫庭也道:“皇上,臣附议。” 其余诸人见这二人都表了态,忙也纷纷表示赞同。 “那依诸位爱卿之见,玉城之事,朕派何人前往?” 这下所有人都默了。 在场的都是人精,谁不知这是趟苦差,办得好了自然可以回京领赏,但要是办砸了,丢官弃爵都是小事,万一遭来杀身之祸就全完了。 好死不如赖活着。 皇帝的目光从诸人身上慢慢扫过,面色沉沉看不出喜怒,见一直没人作声,不由叹了口气,道:“天色晚了,明日大朝会上再议,诸位跪安吧。” 闻言,诸臣不约而同松了口气,跪安后鱼贯走出德圣殿。 外面早已天光昏暗,静夜深深。 官员们在武德门前相互道别,而后各自登上府里的马车匆匆回府。 龙国公的马车走在最末,沿着朱雀大街徐徐而行,行到一个十字的路口,马车略一停顿,很快又朝前驶去。 陈府后院的角门开了又关,管家领着两个身穿披风的人影疾速往前院里走。 姜氏也还没睡,正坐在厅堂里喝茶,看到龙国公进来,脸上浮出笑意,人也跟着起身迎上前,“这么晚还劳烦大哥跑一趟,实在不该。” 这天下能称龙国公为大哥的,可说是寥寥无几,但姜氏的确有那个资格。 当年龙国公与苏战是八拜之交,而她作为苏战的妻子,这一声大哥,叙的便是往日的情义。 龙国公爽快应了,嘴角露出微笑,“难得嫦溪你还愿意叫我一声大哥,可我受之有愧呀。” “你当然受得起。这么些年来,若不是有你护着,我们母女俩的日子未必会那么好过。其实你早知道的,我在玉城,你也早知道,宋青崖是我的人。”姜氏认真地说道。 第四百四十九章 大哥 龙国公没有否认,只是看着她,嘴角的笑意越发明显,“嫦溪,你还是这么聪明,其实偶尔我忍不住想,若你不这么聪明,不这么执拗,那就不会这么辛苦,而苏战在九泉下,定然也会安心许多。” 姜氏笑了,笑容里有几分凄凉,“苏战,他此生做得最错误的决定,便是丢下我们娘仨,自己去另一个世界快活。但我有我的坚持,人生在世,总要做一些在别人看来毫无意义但对自己来说相当重要的事。即便到了今时今日,我仍然不为我的选择后悔。” “只是到底苦了你了。”龙国公感慨地道。 姜氏淡淡道:“这没什么,自己选择的道,再苦也要走完。” 龙国公微一颔首,并没在这话题上继续纠结,随即将刚才在德圣殿里面圣的情形说了。 姜氏听完后,默了片刻,道:“没有我的吩咐,赵轶不会做这种事。但现在对方敢打着他的名号行事,足以说明,赵轶已经落到他手里了。” “如此,只怕宋青崖也出事了。” “他们都是苏战的兄弟,这些年也一直护着我们母女,于情于理,我都不能不救。” “这事的棘手之处,便是如此在不伤他们的性命之下,将这件事情摆平…”姜氏不急不缓,慢慢把她想说的话说完,“所以,派去玉城的人,必须是我们自己人,且必须有把握救出他们。” 龙国公听得点头。 这的确很难。 原本这就不是件好差,而朝堂上有能力担此重任的官员也屈指可数,关键得是自己人,还得是皇帝的亲信,这就有些难以选择了。 “要不,就让阿峥去一趟吧。”龙国公默了半晌,才缓缓说道。 这个时候,如若有别的选择,他真不想让自己的外甥去冒这个险。万一正好中了对方的圈套,给阿峥安个谋逆的罪名,那阿峥这辈子就完了,龙家也完了。 可是,阿峥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熟悉玉城,他跟赵轶、宋青崖都打过交道,他去了不管是龙家,还是姜氏背后的势力,也都会愿意听他差遣,更甚至,真到了必要之时,他能说动杨北城,让他派兵平乱。 而这些,是其他文臣武将都没办法同时做到的。 他这一说,连姜氏也忍不住意外。 毕竟,老四是他的亲外甥,而苏战已故多年,龙国公就算心里还念着他们之间的朋友之义,也没必要让亲外甥去冒这个险。 而以如今的形势,老四只要不犯大错,太子之位必定稳稳当当。 原本姜氏第一个想到的,也是慕彦峥,但转念一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遂而言道:“大哥,我已经通知他们,明日的大朝会上,会联名上奏皇帝重审当年旧案。” 闻言,龙国公蓦地抬头,神情万分惊讶,“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会不会太仓促了?” 姜氏笑笑,“这是个机会,我不想错过。何况我已准备了那么久,也有了人证物证,这一次,势必要让苏战的冤屈大白于天下!” “人证物证?”龙国公心内一震,神情讶然又难以置信地看着姜氏。 当年事出突然,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即便有人证,谁敢站出来指认那是皇帝的阴谋;至于物证,就算有,也早被皇帝销毁了…可是眼前的女人说得如此笃定,由不得他不信。 “是的,我不但有人证,还有物证。”姜氏说着,面容突然一整,“一切都布署好了,大哥明日在朝堂上可不要多言,免得坏了我的计划。” 龙国公苦笑。 他心里明白,姜氏之所以这样说,完全是为他着想。她不想把龙家牵连进来。龙家好容易才得了起复的机会,可不能因为苏战的旧案再被皇帝厌弃。 正要开口,姜氏又道,“大哥今日鲁莽了,玉城之事自有皇帝信任的大臣们去解决,你才刚入京,何苦多言,惹皇帝不快?” “嫦溪这么说,是不想认我这个大哥了么?”龙国公面色怅然,心里更是苦涩难当,“当年苏战出事,我这个做兄长的什么也来不及做,以至后悔愧疚自责至今,而今我若还袖手旁观,将来有何脸面去地底下见苏战?嫦溪,你不能这么残忍?” 他说得恳切,昏浊的老眼里隐约可见泪痕。 见他如此,姜氏劝说的话再也说不出口,终是化作一声低低的轻叹。 短暂的沉默后,姜氏道:“大哥的拳拳爱护之心,嫦溪领了。明日的朝堂上,必有一番唇枪舌战,我们都需要养足精神,以便全力以赴…大哥,明日朝堂上见!” “嫦溪,你说什么?”龙国公又是一惊,原本听了她前面的话心下稍安,不曾想后半句让他刚安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姜氏淡笑着道:“明日,我要亲自面圣。” 龙国公闻言,立时脸色大变,忍不住脱口道:“嫦溪,你不能去!” 当年皇帝之所以设下毒计害死苏战,除了他功高盖主,另一个原因便是因为姜氏。 男人往往如此,得不到的总是念念不忘,想方设法也要得到。姜氏躲了他这么多年,如今骤然出现在他面前,万一皇帝再起歹念,可如何是好… 他的担忧,姜氏自然明白。 “请大哥放心,今时今日,即便他贵为皇帝,也休想动我一根手指头。当年,他不能得逞;而今,他更没有丝毫胜算!”姜氏傲然道。 如果不曾在淮城见过他,不曾看到他懦弱无能的一面,姜氏对他或许还有几分忌惮。 然而,他在淮城的表现实在太差劲了,差劲得让姜氏甚至怀疑:当年的自己眼睛瞎了,才会爱上那样的男人。 至此,姜氏再没把他当作对手。 他,根本不配。 龙国公虽然知道些他们三人间的纠葛,到底不清楚个中隐情,自然为她担心,此刻听她如此言语,心下不禁骇然。 他也曾做过一国之君。 自古皇权至上。在皇权面前,个人的力量实在微不足道。尤其,她还是一个女人,虽然足够聪慧,但,蝼蚁真的能撼动大树吗? 第四百五十章 说服 夜色渐浓。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沙沙的雨声搅碎这一殿静寂。 这一夜,注定会有许多人睡不安稳。 皇帝便是其中的一个。 烛火袅袅,昏暗光影下映照着他孤寂的身影。 皇帝并未端坐在御案后,而是负手站在一幅画像前,凝视良久,才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随着这声叹息,皇帝猛然转身,疾步往殿外而去。 候在殿外的张公公忙小跑着跟上,为皇上撑起雨伞,心里止不住嘀咕:都这么晚了,皇上这是要去哪,不打算歇息吗…… 并没让他疑惑多久,便见皇帝大步往东南方向疾奔,那边正是皇贵妃所在的秋芷宫。 张公公顿时了然。 皇上果然还是最宠皇贵妃,只是都这个时辰了,皇贵妃怕是早歇下了…… 正如他所料,秋芷宫上下早已歇息。皇帝的到来委实让值守的婢女大吃一惊,忙急急奔进殿内禀报。 皇贵妃微微皱了皱眉,有些恹恹地起身,随意披了件外裳匆匆出来迎驾。 皇帝面色冷凝,淡淡地道了声平身后便让随侍的张公公退下。 皇贵妃略一犹豫,也挥手让身边的如柳退到殿外。 “皇上,此处只您与臣妾二人,有什么话想问便问吧。”皇贵妃语气平缓地说道。 皇帝目光冷凝地看着她,道:“朕要立刻见到嫦溪。朕知道,你一定有法子的。” “臣妾没有,让皇上失望了。”皇贵妃摇摇头道。 “朕不信。”皇帝脸色一变,神情陡然变得气怒,“你曾给朕谏言,要朕重审当年旧案……你说——是不是受了她的指使?” 相较于他的暴怒,皇贵妃的神情仍然平静,“不瞒皇上,臣妾的确有机会知晓嫦溪的住处,可臣妾不想知道,故而并不知如何联系她。如若皇上肯给臣妾一晚上的时间,明儿臣妾定会给您一个答复。” “朕现在就想见到她!”皇帝歇斯底里的吼道,眼里凶光大炽。 皇贵妃微微一笑,“皇上这是发小孩子脾气呢……与其在臣妾这儿发脾气,不如与臣妾好好商量,如何应对明日朝堂之事!” 皇帝目光一凝,“你还知道些什么?” 皇贵妃抿了抿嘴,抚着小腹转身坐到榻上,“玉城之事,绝不是嫦溪做的。” “你何以这样笃定?”皇帝稍稍冷静了些,声音沉沉问道。 皇贵妃看了他一眼,心里不由得叹息,“如果嫦溪想那样做,十几年前便做了,何苦等到今时今日!” “此一时彼一时也。当年她不想做的事,今日未必不会做……”皇帝目光一闪,定定地看着皇贵妃,“龙昕娇,朕倒想问问呢,你们龙家,这次又会站在哪一边?” 皇贵妃闻言陡然一震。 这是第一次,皇帝连名带姓地叫她,心里顿时涌起难言的苦涩。 半响,才无奈地苦笑,“皇上,为何可以轻易解决的事,您总要把事情弄得很糟糕?我自认,我们龙家并未做过半点对不起您的事,可您,又是如何对待龙家的?” “朕对你们母子不好吗?朕许你皇贵妃之位,封你的儿子为琮王……” “这些,不过是表面的荣宠罢了。皇上赐予臣妾这些时,从没问过臣妾想不想要……殊不知,这样的好,臣妾并不想要。” “那你想要什么?” “臣妾想要的,无非是皇上的真心而已。可皇上的那颗真心,早给了別人。” “你……” 皇帝再没料到,此时此刻,皇贵妃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她是真心爱自己的。 阖宫的嫔妃,每每床第之欢时,说不尽的缠绵情话,然而她们的话不过是对皇帝说的,想要以此换取荣华富贵而已,因为明白,所以从没当真过。 偏偏眼前这个女人,多年来一直对自己冷淡,从未对自己说过什么甜言蜜语,此刻这样一句简单的话,却让他的心猛烈地一动。 只一刹那,皇帝满心的怒气顿消,突然一个箭步冲过来,将皇贵妃紧紧拥在怀里,“昕娇,到底,只有你对朕是真心的。” 皇贵妃默了,身子软软地靠在他怀里。 只是,在他看不见的眼眸深处,泄出的却是满满的嘲讽。 有时候,情深也是一种手段。 半晌,皇贵妃才低声道:“让峥儿去吧,臣妾相信,他会给您最好的结果。” 皇帝闻言放开了她,半晌没有作声。 皇贵妃继续道:“臣妾知道,后宫不得干政。可这一回,为了皇上,臣妾一定要说……” 皇帝看着她,面色沉沉看不出喜怒,抿着嘴仍然没有说话。 皇贵妃轻咳一声,缓缓道:“既然玉城之事牵涉到当年旧案,且已闹得天下皆知,只怕明儿朝堂上也会有官员奏请重审当年旧案。皇上若想做个英明天子,这事儿便避不过去。” “不瞒皇上,臣妾极力促成此事,除了为皇上的圣誉着想,当然也有自己的私心——峥儿那孩子对阿妍的情意,相信皇上也是知道的。臣妾委实不想因为上一辈的恩怨,让两个孩子错失彼此。” “皇上,您此生的遗憾,难道还要让您的儿子再承受一次么?” “皇上,臣妾爱慕您,此生无悔,但却不得不承受您心里另有她人之痛。臣妾希望您能放下,毕竟,您与她,早成了过去,再也回不去了。” “武神王一生忠勇,他不该承受那样的冤屈。皇上,当年,是您错了;如今嫦溪所要的,不过是替武神王博一个死后英名而已,同时也为了让苏战的儿女能够堂堂正正地活在这个世上。皇上,您是天子,天子何妨不能大度些,成全她,也成全了您自己!” 皇贵妃说话从来都是不疾不缓,即便此刻说这样的话,也仍然像素日与皇帝闲聊一般,从容而淡定。 皇帝的心却无法淡定,不但不淡定,还翻江倒海似的汹涌澎湃不已。 他是予盾的,也是痛苦的,更是压抑的。 眼前女人的话,简直字字“诛心”,偏偏他没有勇气反驳,喝斥的话更是难以出口。 夜,更加安静。 雨不知何时停了,只偶尔听到啪的一声,那是凝在树叶上的水珠突然坠地的声音,清脆而响亮。 第四百五十一章 朝会(1) 大綦沿袭前朝旧例。 每隔五日一次大朝,凡七品以上在京的官员们皆要上朝。 今儿便是每五日一次的大朝会。 皇帝一夜未睡,从秋芷宫出来便直接来了勤政殿。 此时还不到上朝的时辰,他便在殿后的屋子里歇息, 随侍在侧的张公公忙让人准备皇帝惯用的茶汤。 茶汤能够提神。 果然,两杯茶汤下肚,皇帝颓靡的神情倏然变得奕奕,双臂伸张,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似乎也在瞬间做了某个重要的决定。 内侍不能过问朝事,更不能妄猜圣意。 张公公一向知趣,所以才能在皇帝身边侍候多年。 “张公公,你来说说,朕几个皇子中,谁最堪大用?”皇帝斜睨了他一眼,貌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闻言,张公公心内骇然,脸色大变。 这么敏感的问题,他一个内侍哪敢回答,忙跪下回道:“皇上,您这是折煞老奴呢,这等大事,自有皇上您圣心独断,哪容得老奴多嘴?老奴惶恐。” “朕让你说,你就说呗,朕恕你无罪,只管说。”皇帝又小抿了一口茶汤,神情越发轻松。 张公公犹豫一瞬,只得咬牙硬着头皮道:“在老奴心里,已故的太子殿下聪慧无双,是咱大綦的栋梁之才,可惜…其他几位殿下都是好的,假以时日,必能辅佐皇上您治理天下,让咱大綦更加繁荣昌盛,国祚永年!” 呵呵,皇帝无声地笑了笑。 就知道这些奴才只会拍马屁,不会吐真言。 阖宫里也只有皇贵妃才会对自己说真话。 真话,的确不好听啊…… 皇帝暗叹了一声。 前殿渐渐有了响动,内侍们在忙着清理朝堂。 想必已经有不少官员在殿外候着了吧。 今儿要议的事委实不小呢。 …… 时辰一到,伴着内侍的高声唱诺,官员们依官职大小鱼贯走进殿内,各自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好,手握笏板肃目而立。 皇帝也在内侍的随侍下坐上龙椅,升朝。 百官恭迎皇上,跪安。 皇帝叫起,平身。 君臣一番见礼后,便有官员迫不及待地提及玉城之事。 皇帝还没表态,又有另外的官员发表看法。 如此一番唇枪舌箭…… 末了卫庭突然出列,禀道:“请皇上重审武神王之案!” “请皇上重审武神王之案!” “请皇上重审武神王之案!” …… 顷刻间,朝堂上几乎半数的官员,都手握笏板出列请皇上重审武神王之案。 即便皇帝早猜到这种情形,也忍不住吃惊,心里泛起怒意。 “皇上,当年武神王案疑点重重,而今才敢有人借此事生乱,必须彻查,才能顺天意,得民心啊。” 说这话的是龙国公,“老臣惭愧,这些年也一直活在悔恨当中,老臣当年若是勇敢一点,正义一点,站出来为武神王喊冤,或许就不会有今日之乱了。” “皇上,臣愿以龙家全族之命,换武神王清白之名!” 此话一出,顿时震惊朝堂。 百官们俱以一种复杂的眼光看着他。 卫庭自认自己对武神王忠诚,却也不会拿全家人的性命做赌注。 但,龙国公竟然为他做到如此。 皇帝同样震惊不小。 昨晚,他才亲自问过皇贵妃,当时并没得到她的答复,但,她却对自己表明了心迹。此刻龙国公所言,无疑回应了皇贵妃昨晚未回他的话。 龙家,竟是坚定不移地站在了苏战那边。 说不气,那是假的。 可此刻,面对满朝文武,他竟不知该以何等言语怒斥他。 终归,到底内心有愧,做不到理直气壮。 气氛顿时有瞬间的停滞。 很快,有大臣反应过来,怒视着龙国公,“大胆,你这是胁迫皇上,该当何罪?” “皇上,请治龙国公大不敬之罪!” 说话的自是先前没有表态的官员。 另有观望的官员道:“龙国公此言虽然有些鲁莽,但也并非毫无道理。只要皇上下令彻查,待一切水落石出,无论结果如何,龙国公兑现今日之言也就罢了。” 他这话看似说得公允,实则也是赞成皇上重审武神王旧案。 一直沉默未言的慕彦峥心内一震,不由扭头望去,正对上君熠然戏谑的眼眸,显然刚才的话是他说的。 那厮分明有鬼! 慕彦峥心内忿忿。 他此刻自然也是站在支持重审武神王旧案的队列,但一直憋着没有说话,只想着在适当时候,主动请缨去玉城平乱。 母妃昨日告诉过他,这件事必须由他去做,才能做到最好。 而他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只是想让父皇同意自己去玉城,也不是件易事,少不得也要舅舅帮忙。 然他也没有料到,大舅会为此押上龙家全族的性命。 一时间,慕彦峥的心情更为沉重。 正这时,殿外忽然传来剧烈的鼓声。 随即,一名禁卫飞奔入内,禀道:“皇上,有人直闯宫禁,自称是武神王的遗孀……” 武神王的遗孀… 短短几个字顿如炸雷一般,响彻每个人的耳膜。 她终于来了! 有人如是想到。 更多的人则还沉浸在这消息带来的震惊中。 她来的真是时侯! 又有人感慨道。 许多资历老的官员此时脑海里不约而同浮现出一个清丽的身影。 那女子极美,绝美精致的鹅蛋脸,顾盼生辉的眼眸,尤其那自信飞扬的神采,但凡见过她的人,无不被她的风姿倾倒! 她不但貌美,还极至聪慧。 当年随在武神王身侧,屡出奇谋,助武神王大胜诸囯军队。也因为此,才奠定了北麗国一统天下的基础。 又因为二人坚定不移地支持二王子,才使得大王子不得不退位让贤。 可以说,没有武神王,就没有今日之大綦,但若没有姜氏女,仅凭武神王的神勇,想要一统诸国不会那么容易。 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她成就了武神王,然而也因为她,最终导致武神王命丧黄泉。 当年武神王被诛后,武神王府便着了火。传言说那火是她放的,她与她的长女、幼子也一同葬身在了那场火海中。 但那传言,并没多少人可信。 姜氏惊才绝艳,绝不会用那等悲壮的方式死去。 她只会暗中积蓄力量,伺机报复。 果不其然,她回来了。 第四百五十二章 朝会(2) 皇帝脸上的血色几乎在这刹那褪尽,搭在龙椅扶手上的手止不住微微发抖,向来锐利的眼眸里光芒全无,只剩下晦涩和无边的酸楚。 昨晚他还苦苦相逼,要皇贵妃带他去见嫦溪。 不曾想,根本不用他去见,她自己来了…… “宣!”皇帝忍着满心的酸楚,声音涩涩的道。 伴着朝臣们的唏嘘议论声,姜氏缓步从殿外走了进来。 她今日穿了一身素净的白裙,怀里抱着武神王的牌位。脸上脂粉未施,乌黑的长发柔顺地披散在后,右臂上缠着黑纱,那黑纱在白色的衣裙上显得分外刺眼。 皇帝似乎被眼前的一幕刺痛了,嘴唇微微地抽搐了一下,眸子里涌起难言的苦痛。 姜氏面容冷肃,娇小的身躯挺得笔直,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到皇帝的丹墀之前,站定。 大殿里一时寂静无声。 朝臣们的视线不约而同地焦着在她身上。 岁月从不负美人。 这个女子,果然还如当初一般的令人惊艳。 与朝臣们一样,自打她进了大殿,皇帝的目光再没看向他处。 较之当初在淮城的见面,她似乎又清减了许多… 皇帝看向她的目光带着几分痴迷,几分心疼,还有几分怅然。 姜氏站定后,目不斜视,对着上首的皇帝盈盈行了一礼,娇娇怯怯的模样实在很难让人不心生同情。 朝臣们看着她,浑然忘了她是罪臣的妻子。 皇帝的心又狠狠地抽搐了一下,沙哑着声音道:“平身——” 姜氏淡笑着谢过皇帝,便道:“我来,是为先夫鸣冤的!” 此话一出,顿时把朝臣们拉回现实。 是啊,在她来之前,大家不是正在讨论是否要重审武神王之案吗? 赞同者有之,保持缄默者有之,反对者有之,皇上也还没表态呢。 思忖间,朝臣的目光立时又转到皇帝身上。 此时皇帝心里五味杂陈,什么滋味儿都有。 原本他已经下定决心,顺应形势重审武神王之案,可这一刻,又忍不住后悔了。 凭什么她对苏战那般有情,却对自己弃如敝履? 她是自己的女人,她爱的也应该是自己,她不能爱别人… 皇帝心里猛烈的叫嚣着,面容渐渐呈现痛苦之色。 皇帝的异样,朝臣们都看在眼里,心里忍不住暗暗叹息。 果然,只要这女人一露面,皇上就会失了往日的英明。 红颜祸水,这话一点也不假。 当年,便有传言说刚登基不久的皇帝肖想武神王之妻,只是这种流言很快被扼杀。但武神王功高盖主是不争的事实,皇帝为巩固皇权,杀他也在情理之中。 那时皇帝有纪家撑腰,又有南宫、司马两家相助,胆气十足,朝臣们为大局着想,明知武神王十之八九是被冤枉的,却也只能保持缄默。 而今,形势所逼,他们也不得不众口一词,请奏皇帝重审旧案。 只是,谁也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亲自露面。 皇帝的沉默不言,姜氏并不放在心上,双手抱着牌位从容地往前迈出一步,已经站在众朝臣之前,说话的语气依旧轻淡,“皇上若觉得为难,不妨先看看这封信函再说。” 姜氏说着,扬了扬手中的信函。 候在边上的内侍看了眼皇帝,待皇帝微微点头后,才上前接过信函,转手呈上。 底下朝臣无不露出好奇的神情,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上首的皇帝,期盼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端倪… 慕彦峥心里惴惴,有些不安。 昨日事发突然,他当时有差事在身,并没来得及去陈府,当然也不知姜氏早与龙国公见过面,定下了今日之事。 龙国公自打姜氏露面后,就没再说过话。 此刻也继续保持沉默。 与他一般淡定地,还有君熠然。 这一切,原本都是他的手笔。如今尽在掌握中,有什么好担心的,呆在一边看热闹就好。 他搭的戏台,姜氏委实唱得不错。 慕彦峥瞥了他一眼,立时明白他就是那只幕后推手。然此时此刻,就算明知是他,也不能将他供出来…… 思忖间,皇帝已看完那封信,虽然已经尽力控制情绪,然还是忍不住露出一丝骇然。如若这封信被公开,他这个皇帝,也算当到头了… “皇上,如若您还有所顾虑,我这里还有人证……费青礼已经亲口承认,当年之事是他一手策划的,借由太子之手,谋害武神王,而做这一切的目的,想必皇上您心里比谁都清楚。” 姜氏的声音虽然不大,却足以让满殿的朝臣听得清楚。 费青礼! 竟然是费青礼干的! 难怪这些年他颇得皇帝信任,从一个小小的六品官升至如今的内阁辅臣。 皇帝的面容明显地抽搐了几下,脸色更显苍白,嘴唇嚅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费青礼还说,当年武神军中的那场鼠疫,并非意外,而是人为……皇上,您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姜氏轻缓的声音,立时又引起一阵骚动。 当年的那场鼠疫,实在太骇人听闻了。十万武神军,侥幸活下来的不足三分之一。 当时断定是意外。 而今,姜氏却说是人为。 是谁?那等丧心病狂,竟拿十万将士的性命当儿戏? 此人当诛! 夷九族! 皇帝顿时面如死灭,惨淡的目光哀求地看着姜氏,“不要说了!你不要再说了!” 姜氏果然住了口,面无表情地看着皇帝。 朝臣们也傻眼了,心里不约而同地冒出一个念头,一个大逆不道的念头:皇帝? 大殿里突然静得落针可闻。 半晌,皇帝才颓然道:“准!” 这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皇帝说得无比艰难。 “多谢皇上!”姜氏笑了,郑重行了一礼,“拣日不如撞日,此刻人证就在殿外,还请皇上宣他进殿,当堂问个清楚。” “准!”皇帝无比艰难地又吐出一个字。 此刻的狼狈,较之上次在淮城更甚。 这个女人实在心狠,不把他逼上绝路誓不罢休。 刚才他看的那封信,的确是费青礼的亲笔,不过却是拓本,信函的最后,还多了她的笔迹,写着今儿若不给她满意的交待,必将此信公之于众,让他英明尽毁。 他知道,这个女人说到做到。 自己于她,再无一丝一毫的情分。 第四百五十三章 朝会(3) 但,皇帝就是皇帝,于这句话中,他也窥出了姜氏的用意。 姜氏并不想置自己于死地,所以才以这封信来警告自己。 …… 很快,费青礼被人推了进来。 昨日被打的伤痕犹在,红肿的脸上布满淤青,身上的锦袍血迹斑斑,双手被缚在身后,连脚上也套了脚镣,走路时身子佝偻,步履蹒跚,哪还有昔日宠臣的风采? 朝臣们不由得一阵唏嘘。 这一看就是被用过刑的。 都说刑不上大夫。费青礼再怎么说也是朝廷大员,怎可以对他滥用私刑?但随即想到他干的那些事,又觉得这样还算便宜他了… 费青礼始终低着头,机械似地往前挪动着步子,不敢看昔日同僚的眼神。 冷不防被人在膝盖处猛踹了一脚,身不由己跪了下去。 皇帝面色灰败,很是气怒地瞪着他,眼睛里似要喷出火来,似乎在说:“若不是你这个杂碎被他们抓住,自己今日也不会受制于人,落到如此狼狈的田地……” “费青礼,你知罪吗?”皇帝猛地站起身来,指着他大声喝道。 费青礼费力地抬起头,神情惶恐地看着皇帝,张了张口,“臣…臣…” “朕何等愚蠢,竟被你蒙骗了这么多年…”皇帝目光凶狠,像狼一样恶狠狠地瞪着他,“快说,当年你是如何构陷武神王的,朕要听你亲口说出来!” 费青礼眼里唯一的希望破灭。 原本来之前还指望皇帝会护他一二,此刻,终于死心了。 是啊,皇帝怎会那么蠢,在朝臣面前担下那样的罪名。 这个黑祸,必须得由自己来背。 但愿那个女人说话算话,事情了结之后放自己一条生路… 心念电转,费青礼颓然一笑,“是,这一切都是臣做的…是臣利欲熏心,花费重金从一个江湖人那里购买了青阳散,又买通当日在群英殿当差的内侍,把毒药下到武神王的酒杯里,武神王不查,喝了毒酒后当即药性发作,产生幻觉,误将太子殿下和皇上当成了敌人,拔剑便刺……” 当年震惊朝野的大案,此刻费青礼不过寥寥数言,便将真相说了出来,委实令人感慨。 适时地,姜氏将那封费青礼写给老毒物莽子的书信呈上。 皇帝看后,更是气得额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 既然演戏,他自然要演全套。无论如何,不能让费青礼把自己供出来… 只有死人,才会守住所有的秘密。 所以,费青礼必须死,且还要死得快。 只听得“咚”的一声,半空中一个重物忽然朝费青礼砸来。 那是一方砚台,从御座的方向斜飞而来,随砚台一起砸向费青礼的,还有皇帝咆哮如雷的吼声:“混账东西,竟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干出这种事,枉朕信任你多年…” 砚台不偏不倚正正砸在费青礼的额头上,立时鲜血四溅。 费青礼闷嗯一声,倒地。 姜氏面色一变,忙蹲身去探他的鼻息。 还好,只是昏了过去…… 姜氏松了口气,随即从怀里掏出一粒药丸喂他服下,这才起身,眸子冷然地看着皇帝,“皇上,案子还没审完,你为何要下此重手?” 立时,朝臣的目光俱都看向皇帝。 刚才皇帝突然手,的确有杀人灭口的嫌疑。 皇帝脸色一白,随即很快反应过来,余怒未息地道:“朕实在气不过——” “苏战,你死得真冤——” “苏战,是朕对不起你——” “将来九泉之下,朕也无颜见你——” …… 一声声,一句句,饱含皇帝的热泪,似有千般自责万般愧疚,失态的皇帝忽然疾走几步,一下子跪在姜氏面前,对着她怀里的牌位重重叩首,“苏战,朕的好兄弟,你看见了吗?,朕这就给你赔罪,是朕当年眼瞎心盲,没有细查便草率定了你的罪,害得你的妻子儿女皆受尽了苦楚,这一切都是朕的错,是朕错了……” 皇帝登基多年,这是第一次,在众朝臣面前毫无形象地哭诉。 朝臣虽然也为苏战感到惋惜,但皇帝此言此行,实在太过了。 哪有堂堂天子给臣子下跪的… 程恕当先反应过来,忙上前跪着相扶,“皇上,您不能这样…君臣有别,您这样岂不是陷武神王于不敬——” 他这一跪,底下的朝臣便都齐齐跪下。 甭管真相究竟如何,至少此刻皇帝的表演让朝臣们释然了不少。 姜氏面色冷凝,立在原地不闪不避,生生受了皇帝的磕头。 程恕不由得对姜氏生出反感,她怎么敢?这是皇帝,堂堂大綦的天子,她怎么敢受皇帝的跪礼? 底下朝臣们更是心下骇然,连龙国公也忍不住皱了皱眉。 慕彦峥更是俊脸涨红,此时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姜氏不用看,也知晓朝臣们的反应,却依然站得笔直,看着皇帝冷冷一笑,“这个礼,是你欠苏战的,他受之无愧!” 皇帝抬头看着她,眸子里光芒惨淡,“是,这是朕欠他的,虽然迟了十五年,但朕终究还给他了。” 姜氏这才避开,冷声道:“我还有个不请之请,望皇上成全。” 皇帝终于在程恕的搀扶下起身,“你说。” “把费青礼交给我带走。”姜氏慢慢说道。 闻言,皇帝不由得苦笑。 眼下这关,算是过了。 但她也还是防着自己,只要费青礼在她手里,随时可以让他翻供。 毕竟,这次她没让费青礼把鼠疫的事供出来,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大局。 诬陷当朝重臣,费青礼犯此大罪,按律应该交由三司会审,凌迟处死,但姜氏作为武神王的遗孀,此刻提出这样的要求也合乎常情。 皇帝可以拒绝,但,拒绝之后呢? 好容易才安抚住她,如果因为这件事又惹恼了她,难保她不会当场再让自己下跪一回,或者扯出鼠疫的事… 心念电转,皇帝沉着脸缓缓点头,“好。” “皇上,不能这样做——”程恕急忙反对。 皇帝却对他摆了摆手,怅然道:“无妨……原本就是朕错了,此刻无论她提什么要求,朕都会答应。” 满脸赎罪的表情,看得姜氏忍不住想吐。 慕彦峥也不由得为自己的父皇感到羞愧,同时也不能不感激姜氏。终归,她没将鼠疫的事情爆出来,也没给父皇灌上弑杀功臣的罪名。 只这两样,足以证明姜伯母实在是了不起的女人。 第四百五十四章 重回 较之往日,今日的大朝会足足延了两个时辰。 皇帝当朝下旨:追封已故的武神王为文嘉忠勇亲王,配享太庙,享皇室子孙供奉;册封苏战之妻姜氏为一品国夫人、苏氏长女为妍玉公主,并着令有司官员即刻加紧修建亲王府,以便安顿苏氏族人。 事实上苏家早已没了族人,此举不过是安抚民心罢了。 这样的安排,可谓荣宠之至,但姜氏面上仍是淡淡的,淡定地领旨谢恩之后,便让人带着费青礼走了。 至于玉城的烂摊子,由始至终都没过问一句。 余下的朝臣却不能不过问。 既然武神王当年是被冤枉的,那此次玉城的事更要慎重待之了。 有了先前龙国公做保,慕彦峥再主动请缨,皇帝想拒绝都不成,只得闷闷地应了。 下朝后,慕彦峥进宫给皇贵妃请安,顺便将朝堂上的事仔仔细细地说了。 皇贵妃听后,免不了感慨一番,“你姜伯母,可算是等到这一天了。” 慕彦峥却不如皇贵妃那般欢喜,满脸的忧心忡忡,“今儿大朝会上,父皇被逼得颜尽失,儿子担心,他会暗地里对姜伯母不利。”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嫦溪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必定已经想过这些……” “你只管安心去玉城,至于京城里的事,有我和你舅舅看着,保管一切顺遂。” 皇贵妃说着,右手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明显已经隆起的小腹,脸上闪着母性的光辉。 慕彦峥瞧着,心里莫明地感到失落。 母子俩随后又聊了几句,慕彦峥便行礼离开。 皇贵妃挽留不住,只得任他去了,心里免不了感叹:儿大不由娘啊,不知不觉,她的峥儿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喜欢的姑娘,与她这个母亲也越来越生分了。 …… 慕彦峥一刻也等不住,出宫后便立即去了陈府。 离京之前,他必须见阿妍一面。 阿妍自打上次跟君老三走后便音讯全无,也不知被他藏在了哪里。 每每想起,便心如刀割。 现在武神王的冤屈已彻底洗清,身为他的女儿,阿妍再也不用掩饰身份躲躲藏藏了。 只待这次平了玉城之乱后,他便奏请父皇为他们赐婚。 他一定要让阿妍明白自己的想法。 然而待他进了陈府,却被告知姜伯母已经离开了。 慕彦峥略一细想,便明白姜伯母为何要离开陈府。 陈太医的身份并未暴露,自然要让他继续潜伏。 而她自己既然已经在朝堂上公开亮相,便不能再继续隐在幕后了,必得以文嘉忠勇亲王妻子的身份,周旋于各派势力之间。 慕彦峥满心失望,正要离开。 朱九却在这时走了进来,“阿娘说,让我陪你一块儿去玉城。” “那阿妍呢?你知道她在哪吗?”慕彦峥疾走几步,一双眸子满怀期盼地看着他。 朱九神情一黯,淡淡道:“我不知道。” 阿娘让自己跟着去玉城,除了想要助这小子一臂之力外,便是不想让自己见到阿妍,当然也不想让自己与君老三正面对上。 眼下形势日渐明朗。 君老三有所图谋,必定不会轻易离开京城这皇权核心之地,而阿娘也会想法子切断他与玉城的联系,这样各个击破,无疑会省事许多。 看到慕彦峥失望的表情,朱九心里狠狠地快意了一下。 哼,我见不着,你不也见不着吗? 玉城之乱必须尽快解决,因此慕彦峥明日一早便要启程。 今儿若是见不到阿妍,那便只有待他回京后才能见面了。 慕彦峥心情沮丧,怏怏地出了陈府。 朱九犹豫一瞬,跟了上去。 …… 武神王沉冤得雪的消息,不到半天工夫便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百姓们无不拍手称快,争相庆贺。 苏璟妍自然也在第一时间知晓,正想偷偷去见阿娘,不妨有人先找上了她。 来人正是阿娘身边的人,奔马。 奔马自打跟随姜氏来京后,便一直暗中保护她的安全。 “夫人差我来接小姐回家。”奔马依旧面色冷冷,看不出喜怒,不过认识他久了,便也知道这是他的本性使然。 回家? 苏璟妍先是一愣,随后便明白阿娘的意思了。 不管如何,她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是武神王的女儿,如今便是该以武神王嫡女的身份正式亮相了。以后顶着这个身份,谁也不敢小瞧了她,也不必顾忌谁。 即便是皇帝,也不敢轻视她。 至于君老三,想来也没那么大胆,敢绑架文嘉忠勇亲王的女儿… 马车早已等在外面,随行的除了碧螺,另有三个看上去很是伶俐的丫鬟,旁边还候着好几个膀大腰圆的护卫。 此次姜氏并没藏着掖着,而是正大光明地派人接她回府。 武神王府昔日是她一手焚毁,今日也必将是她亲手重建。至于皇帝要建的亲王府,与自己何干? 姜氏站在大门前,不由得感慨万千,当年的惨状犹还历历在目,恍若发生在昨天… 良久,姜氏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缓步上前推开了那扇早被大火烧得焦黑的大门。 院内杂草从生,荆棘遍布,隐约可见断壁残堟、瓦砾碎屑,仅有的两株不老松也只剩下残枝败叶,瞧着好不凄凉。 当年那场大火,几乎烧毁了大半个武神王府。事后虽然有人清理,但并未修缮。因此事隔这么多年,也仍然保留着当初被大火焚毁后的原样。 姜氏缓步入内,穿过杂乱荒凉的前院,后院也如前院一般的荒凉衰败,昔日的花红树绿早已不在,似乎连空气中也散乱着荒凉腐朽的气息。 原本仅有的一间完好厢房,因多年无人居住的缘故,早已蒙上了厚厚的尘灰。 “刘妈,派几个人进去清理一下,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姜氏淡淡地吩咐道。 随在她身侧的一个婆子忍不住愕然,“夫人,这里这么乱,怎么能住人?容老奴去给您另寻个住处。” 姜氏面无表情地道:“不了,就住这里。这里是我的家,以后我哪也不去,就在这里住着了。” 那婆子还想再劝,她旁边的另一婆子悄悄地扯了扯她衣袖,又不停地使着眼色。 刘妈只得叹着气应了。 第四百五十五章 静好 苏璟妍到的时候,内院已被收拾干净。 姜氏坐在院子里,慢悠悠地喝着清茶。 有日子没见,阿娘又清减了许多。 苏璟妍心里一酸,上前揽着姜氏的胳膊娇嗔地叫了声阿娘。 姜氏笑着拍拍她的头,“都多大的人了,还在阿娘面前撒娇…” “娘——女儿再大,也是您的女儿啊。”苏璟妍继续撒娇卖乖。 亏得姜氏明知她的真身份,也不觉得嗝应。 母女俩坐在小院里,就着一张缺了角的茶几喝着清茶,看着仅有的几个下人来来去去的忙碌,偶尔闲话几句。 两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有提朝堂之事,也没有提慕彦峥即将出京之事。 这样的岁月静好,好久都没有过了。 苏璟妍不禁忆起刚穿过来那会儿,在虎头寨度过的那些美好无虑的时光。 时间过得真快啊! 转眼,她来了这里已经三年了。 从最初懵懂无知的乡僻少女,到今日武神王嫡女的身份显露人前,她走了一段漫长而艰辛的路。 好在有阿娘的精心呵护,这条路走得有惊无险。 有时候她忍不住自嘲,别的穿越者聪明睿智,携着金手指大杀四方,傲视天下,而她,最大的金手指,便是有这样一位惊才绝艳的阿娘吧。 “阿娘,这段日子苦了你了…”苏璟妍偎在姜氏身边,鼻音浓浓的道:“如今父亲的冤屈已经平反,以后你就不必那么辛苦…好好养着身子,女儿会一直陪着你的。” 她是真的心疼阿娘。 阿娘这一生过得太苦了。 姜氏淡淡地哦了声,嘴角促狭的笑意明显,“可别说的这样好听,我要是真的留你在府里当老姑娘,指不定会被满京城的人戳着脊梁骨骂死!” 只一瞬,苏璟妍便反应过来,脸也迅速红了。 天地良心,她刚才的话是真心的,可阿娘却想到另外的事情上去了。 是啊,若只是姜氏的女儿,甚至是宋青崖的私生女,自己即便一辈子不嫁,也没人会非议半分,可现在摇身一变,成了文嘉忠勇亲王的嫡长女,更被皇帝破格赐封了公主,是怎样也不可能不嫁人的。 只怕不肖两日,提亲的人会踏破亲王府的门槛。 姜氏显见已经预料到了那等场面,所以才打算居在这残破的武神王府旧宅里。 果然,母女俩才闲话了一小会儿,便有婆子进来禀报,谁谁谁府上的夫人送来了请贴,又谁谁谁府上的太夫人邀请夫人去做客等等,随后一沓式样精美的请帖就摆在缺了角的矮几上。 “她们还真是消息灵通,这么快就打听到我的落脚之处了。”姜氏神情悠然地小嗫了一口,淡淡地说道。 “那夫人的意思是…”刘妈话说到一半,便不说下去了,只恭谨地立着等吩咐。 姜氏淡淡道:“都回了吧。” 刘妈犹豫一瞬,到底还是张了口,“别的都还好说,只南宫家的帖子…” “既然都回了,便没有例外。”姜氏瞥了她一眼,略一皱眉说道。 这婆子是陈氏拨给她的,委实有些看不懂眼色。 往日在陈府,皆是陈氏亲自侍候,自会将她的吩咐办得妥妥当当。她这一离开陈府,陈氏不方便跟随侍候,这才拨了两个婆子给她临时用着… 用得也恁不顺手了! 刘妈立时感受到主子的不喜,忙跪下请罪,“对不起,夫人,老奴多嘴了。” “无妨,起来吧。”姜氏淡淡说道,脸上看不出喜怒。 刘妈只得起身,心里颇有些惴惴不安。 她是陈氏身边的老人了,向来深得陈氏信任,不然也不会派她来侍候姜氏,可这位主子的脾气委实太过清冷,不好侍候啊… 少顷,又有人进来禀报,脸上神情有些奇怪。 “怎么了?马叔?”苏璟妍代姜氏开口问道。 原本男子不宜入内,但此刻姜氏身边的人手不够,加之她本人也不在意,便也没那么多讲究了。 奔马朝苏璟妍微微一礼,才道:“宫里的皇贵妃派了人来,现都在外面候着呢。” 姜氏目光一闪,笑着哦了声,“来了多少人?” 奔马道:“男女都有,约摸五十人左右,领头的是皇贵妃身边的如枊姑娘。” 苏璟妍愕然。 姜氏却笑了,“那还不快请如柳姑娘进来。” 奔马应了,不多时便领着一身粗布衣裙的如柳进来。 “你怎么穿成这样?”苏璟妍忍不住惊讶道。 如柳朝姜氏郑重施了一礼,又朝苏璟妍行礼,末了才回道:“奴婢得了娘娘的吩咐,必得尽快帮忙修缮好武神王府,以便王妃娘娘和公主殿下安置。” 姜氏早猜到她的来意,闻言笑了笑道:“如此就多谢如柳姑娘了。”末了又补了一句,“当然,更要多谢你家娘娘,还是她想得周到啊,如此我就却之不恭了。” 苏璟妍这才回过味来。 敢情皇贵妃派这么多人来,是要帮忙修缮武神王府啊。这可比那些贵夫人们邀请上门做客实在多了。 当然,以皇贵妃的盛宠,给她们安排一个舒适的住处不难;更甚至以阿娘的本事,在京城买一幢喜欢的府邸也不难,但她们都没有那么做,便是知道,阿娘最属意的住处,必定是这里。 碍于情势,阿娘不可能将所有人手亮相人前,这样一来身边能用的人就太少了。 所以皇贵妃干脆派了人来,帮忙一起修缮武神王府。 这是她的好意,且恰到好处,姜氏自然会领。 这样的好意,原本皇帝也可以做,但他却不会去做。 终归,这个武神王府,对于皇帝来说,是一块永远的心病。 他宁愿另外选址修建新的文嘉忠勇亲王府,也不会在武神王府的旧邸上重建。 这一点,姜氏明白,皇贵妃也必定明白。 苏璟妍却只能明白个大概。 谁叫她不够聪慧呢? 很快,如柳领着那些人在府内四处忙活起来。 姜氏乐得继续喝茶晒太阳,苏璟妍体贴地给她按摩肩背。 寒冬一过,她的身体日渐好转,再加之筹划多年的大事顺利解决,人逢喜事精神爽,她的身体就更好了。 照此下去,再活过二、三十年都没问题。 只是这样,苏战在下面等得就更久了! 多好的男人啊,却被那个人渣给毁了… 姜氏想着,眸子里隐隐涌动着戾气。 第四百五十六章 不要 秋芷宫里一下少了那么多人,骤然冷清了许多。 皇帝甫一进宫,便察觉到这点。 不待他问,皇贵妃便笑着道:“臣妾将人都派去了宫外,替嫦溪修缮府邸去了。” 皇帝目光微闪,心里隐隐一痛,面上却若无其事地道:“朕已着人日夜赶工修建亲王府,旧的武神王府还修它作甚?” 皇贵妃看了他一眼,笑道:“看来皇上还是不懂女人心啊…武神王府是他们当年的居所,承载了他们所有美好的时光。嫦溪是个长情的人,她会如此选,臣妾一点也不惊讶。” 真正是“字字诛心”,刺中皇帝心底的隐痛… 皇帝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借故轻咳了两声,才勉强忍下心里的怒意,将话题引开,“峥儿明日就要去玉城了,你这个做母妃的,也不说召他进宫来说说话,这一别,你们母子可要有些日子不能见了。” “他是臣妾的儿子,也是皇上您的儿子,您要派他差事,说明他有能力得您器重,臣妾这个做母妃的,心里只有高兴,总不能日日将他拴在身边,端茶倒水的侍候吧…”皇贵妃笑语盈盈,右手顺势在小腹处抚了抚,“这不,肚里的小家伙不久就要出来了,到时臣妾会忙得很哪…” 闻言,皇帝原本的怒意消散了大半,脸上洋溢着慈父的光辉,“说实话,朕很希望,你给朕生个活泼漂亮的小公主…儿子嘛,终归不及女儿贴心。昕娇,给朕生个公主吧。” 皇贵妃娇嗔地斜了他一眼,“这又不是臣妾能够做主的,那还不是皇上…”后面的话她没再说,脸颊却在瞬间染上一抹嫣红。 受过后世教育的皇帝自然明白生男生女跟女人实没多大关系,此刻看到皇贵妃娇羞的表情,忍不住心里一动,说话的声音更是柔缓,“其实无论你生的是皇子还是公主,朕都喜欢,以后可得给朕多生几个皇子公主…” 皇贵妃闻言,更是娇羞不已,心里忍不住自嘲:都这个年纪了,还能怎么生?就这一胎,暗里也不知被多少人骂老蚌生珠,再生还不知会被骂成什么样呢… 事实上皇贵妃并不算老,也才三十二三而已,放在后世,这个年龄生育头胎的女人比比皆是,但在古代,儿子成亲早的却已荣升为祖母了。 皇贵妃难免有些伤感。 皇帝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忙轻言小声安慰。 皇贵妃并不娇情,只一会便又展露笑颜,笑着道:“知道皇上辛苦,臣妾也不是那等嫉妒心重的女人,待峥儿从玉城凯旋归来,臣妾便给皇上选秀,充盈后宫。” “爱妃何出此言,朕绝无此意!”皇帝面容一正,沉声辩白道。 皇贵妃道:“为皇家开枝散叶,是皇上您的责任,推委不得。” 皇帝道:“可朕委实没这意思…” “臣妾有这意思就行…”皇贵妃打断他的话道。 男人嘛,谁不爱年轻貌美的女人? 贵为天子,天下的女子任他予索予求,怎可能真的不动心?他说这话不过是在自己面前装装样子罢了,不然,阖宫的嫔妃又是哪来的? 皇贵妃将一切看得明白,不过心里到底也有几分失落。 她不比姜氏,决绝地斩断与皇帝的旧情后,很快便跟苏战恩恩爱爱。 她这一生,即便入宫时再不甘愿,到底也只有过这一个男人,所有的情愫,无论爱恨,都是给他的。 但凡女人,谁又甘愿与众多女人分享自己的夫君? 嫦溪,她倒是潇酒,说放手就放手… “爱妃,在想什么?”怔愣间,皇帝已从婢女的手中接过汤碗,轻轻搅拌后,便用汤匙舀了喂到她嘴边,殷情小意得不行,“为了咱们的小公主,快趁热喝了吧。” 皇贵妃顺从地张开嘴,咽下那苦涩的保胎药。当时发现自己怀了身孕后,并不如旁人那般欣喜,心里只觉得烦闷,还曾动过人为滑胎的念头,不过到底下不了那样的狠心。 皇贵妃的异样,“粗心”的皇帝并没察觉,喂过汤药后,皇帝又嘱咐了几句便起身离开。 前脚踏出宫门,脸色也在瞬间沉了下来,略微顿了顿,便抬脚大步往棠梨宫方向而去。 皇帝的到来,丽妃自然欢喜。 后宫里年轻美貌的妃子虽多,但论身份、位分、圣宠皆不如自己。 若没有年前的那场变故,皇贵妃也没有机会复起,那自己便会是这后宫第一人,可惜好不容易怀上的龙胎又没了,这都拜龙昕娇那贱人所赐… 丽妃颓废沮丧了一阵,很快又振作起来,使尽浑身解数再次博得皇帝的欢心。 以至皇帝每个月里,总有好几日留宿她的棠梨宫。 此刻,丽妃像朵解语花似的,哄得皇帝心情大好。 皇帝整个人都轻松起来,抱着丽妃又啃又咬… 两人很快滚到了榻上,一番云雨后,丽妃脸上红潮未褪,意犹未尽地缠着皇帝继续… 皇帝累得气喘吁吁… 事后,皇帝悄然下榻,习惯性地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沉沉夜色出神。 每个人内心都有自己的执念,而他的执念,无疑便是今日在朝堂上逼得他狼狈不堪的那个女人。 两人相识于少时,说是青梅竹马一点也不为过,若不是那场意外,他们会在那个世间做一对人人艳羡的夫妻,一辈子幸幸福福的生活在一起。 可惜,偏偏就有了那场意外… 可惜,偏偏意外后又得了那样的身份… 当近在咫只的权力唾首可得时,谁又舍得放弃… 皇帝想到此,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 他的嫦溪,终归再也不是他的了。 纵然现在拥有一切,若没有她在身边,其实也没多少意义。 一时间,皇帝心内从未有过的倦怠、疲惫和伤感… 但这种情绪很快在丽妃的娇躯靠过来时消逝,“皇上,夜里凉,怎么也不披件衣裳?”丽妃开口的同时,一件柔软的锦袍已披在他的身上,带着丽妃手心的余温。 皇帝温和一笑,大手顺势覆在丽妃圈在他腰间的手上,“怎么还不睡?” “皇上不在身边陪着,臣妾委实难眠。”丽妃小声嘀咕了一句,头也柔柔地贴在皇帝背上。 被人依靠的感觉其实很好。 偏她死也不要! 第四百五十七章 活着 丑时,君府。 东院书房里的灯火一直未熄,隐隐有争吵声传出。 “老三,你这是在玩火!” “大哥,这事你别管,我自有分寸!”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只会让君家蒙难!为一个黄毛丫头,值得吗?” “值得!” “你——你——你简直疯了!与其让你继续祸害君家,倒不如我现在就处置了你…” 房内随即传出呯呯哐哐的声响,高丽纸糊的窗户上映出两个模糊的身影…… “你们,你们在做什么?”匆匆赶来的曹氏大声喝道,扶着门框气喘不停。 已经夜深,府里的下人早已经歇下,若不是她起床小解,听到动静过来查看,尚不知兄弟俩在书房里闹得这般厉害。 “大嫂——”君熠然先停了手,双手环抱走到曹氏跟前,满脸的委屈。 “你怎么来了?书房重地,你个娘们家家的过来做什么?”君初然显然余怒未息,连带对自己的妻子也没好脸色。 曹氏嗔怒道:“你们是亲兄弟,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非要动手?” 君初然冷哼道:“他哪里当我是兄长?他哪里配当君家的子孙!” “老三做什么了?”曹氏满脸的愕然,视线一转看向君熠然。 君熠然满脸的无所谓,摊摊手,“也没做什么,大嫂是知道的,我对阿妍那丫头有点意思,既是知道她的身世,自然要帮她一把,总不能让的身份一辈子见不得光吧。” “所以你就以武神王部属的名义,在玉城造反?”君初然气得只想将这个胆大包天的弟弟塞进母亲的肚子里。 早知他病好了会变成这样,当初还不如让他继续当个病怏子呢。 闻言,曹氏不禁脸色大变,“老三,这到底怎么回事…”略一思索,神情更是惶惶,“难道之前在咱们府里小住的丫头,便是文嘉忠勇亲王的嫡女?” 到了此刻,君熠然也没隐瞒的必要了,爽快地点点头。 “难道玉城的动乱,是你一手策划的?” 君熠然又点点头。 曹氏顿时眼睛睁大,倒吸一口凉气。 这事弄得… 难怪自家夫君这么生气,老三这回也实在冲动了些… 就算那丫头千好万好,也不值得赌上君家阖府的性命啊。 怂恿武神王的部下造反,借此引出当年的武神王旧案,亏他敢想,还敢做… “若不是父亲写了信来,我还不知你竟是这件事的主谋。这事要是被查出来,我们君家哪还有活路?” “所以不能让他们查出来啊。”君熠然说得轻松,“大哥,这事你就装作不知道好了,我会好好善后,绝不牵连君家,这样总可以了吧。” 事情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办? 只得想法子尽快解决。 君初然皱眉,尽管还很生气,却比先前冷静多了,“明儿一早琮王就要出京,时间紧迫,必须赶在他到玉城之前把事情解决。老三,你心里有什么计划?” 曹氏见状,不由松了口气,“你们兄弟俩坐下好好商量,我去给你们沏壶茶来。” “谢谢大嫂。”君熠然道。 曹氏叹了声气,转身退出去了。 …… 同一时刻,鸿胪馆里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敖利原本已经歇下,院里刚一闹出动静,他便醒了,猛地一个鲤鱼打挺从榻上而起,顺手摘下挂在墙上的弯刀开门冲了出去。 并没意料中的杀气腾腾。 亲信领着一个黑衣蒙面人到他跟前,“主子,这人说要见您。” 敖利愣了愣,手中的弯刀高高扬起,迟疑着并未落下。 “我是琮王殿下的朋友。”黑衣人开口道,顺手扯下面巾,露出一张俊秀的脸庞,“在下姓朱,行九。” 闻言,敖利心内猛地一震。 朱姓,前朝的皇姓,这个姓氏对于现今的百姓来说,无疑是敏感的。 他是谁? 为何要特意点出这个姓氏? “方便请我进去说话吗?”朱九看着他,心情莫明有些复杂。 当年,慕长青一怒之下,下令诛杀前朝皇室满门,冼帝不堪受辱,下令所有人自尽以全皇家脸面,并放火烧了整个府邸。当年的自己还只是襁褓中的婴儿,被暗卫拼死救出… 怎么也没想到,这世上除了自己,还有与朱氏血脉相连之人。 敖利定定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挥手让亲信退下,抬手作请:“请。” 门在身后关上,屋里的灯被点燃。 朱九抬眼,便看到正面墙上挂着的画像,不由得冲口而出,“姑姑…” “你是——”敖利大骇,瞪大了眼。 只一瞬,朱九面上便恢复了平静,淡淡道:“我是冼帝之子…琮王已将你的事告诉我了。” “那你还跟他……”敖利道,神情忿忿。 朱九苦笑,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一言难尽…终归,目前我跟他,还算是朋友。而他,撇开他的皇子身份不谈,也算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 朋友,这个词用在他们身上,实在可笑。 敖利不由想到那天琮王走时说的话,“经此一事,敖兄若还愿意跟我做朋友,在下喜之不尽…” “我明日就要出京,陪他去玉城平乱。而你,不日也要返回北狄,故而今晚冒然来见。”朱九道。 敖利道:“那你是否知道,在你之前,已经有人找过我,他也声称是北晋旧人。” 朱九沉默一刻,“我不知道,但我不难猜到。他,即便不是北晋旧人,也一定与北晋皇室有着莫大的渊源,而他所要做的事,对北晋来说,是忠。”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与他联手,却与仇人称兄道弟,还要助仇人平乱?”敖利气呼呼道。 朱九道:“姑且不说他的计划是否成功…即便真的成功了,那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对天下百姓来说,是祸,还是福?” “至少对于朱氏,他是有功的。”敖利振振有词。 朱九呵呵冷笑,“那又如何?不过是满足了他自己的权利野心罢了。” “所以,你来,是想劝我不要助纣为虐?”敖利看着他,问道。 “是的。”朱九毫不犹豫地道。 敖利凉凉的笑了,“那我若是不听劝呢?” 朱九眸子里流露出伤感,看着他认真的道:“无论你做怎样的选择,我总是希望你能活着,好好的活着!” 第四百五十八章 邀请 已经暮春,天气越发明媚,也一日比一日炎热。 官员们早已换上了薄衫,早早地来到朱雀门外,为即将前往玉城平乱的琮王殿下送行。 龙国公也在送行之列。 当日在朝堂上,龙国公以龙家全族性命做赌注,力主为文嘉忠勇亲王翻案,后又是他举贤不避亲地举荐自己的外甥担任此次平乱的钦差大臣。 不用细说,他已经选定了立场,且毫不顾忌皇帝的龙颜悦或不悦。 龙家沉寂了这么多年,终于在最恰当的时候发出了声音。 以至于,这几天朝堂的局势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皇帝龙体欠安,并没亲自前来,派了张公公前来宣读口谕,不外乎说些冠冕堂皇的勉励之语。 慕彦峥一袭宝蓝色钦差官服,衬得他原本稍显稚嫩的脸庞多了几分沉稳干练。 待张公公宣读完皇帝的口谕后,慕彦峥满脸肃重的领旨谢恩,又对其他官员一一拱手致谢,末了视线越过一众官员,往边上更远的人群中看去,结果万分失望,并没看到朝思暮想的人儿。 阿妍她生气了! 慕彦峥有些沮丧地想… 然而出行在即,根本容不得他多想。 队伍很快启程。 此次前往玉城,皇帝不但给了他钦差之名,还赐了尚方宝剑,许他调兵之权,随行扈从两千。 这样的安排,可谓周到之至。 由此也不难看出皇帝对琮王殿下的期望。 如若此次琮王殿下平乱成功,那他的声望必将凌驾于诸皇子之上,直逼已故的太子殿下。 在场的官员心里都明白得很,回去后少不得跟家人说道说道,家有嫡女的更是打起了联姻的主意。 苏璟妍其实就在人群里,远远的望着骑在马上的俊秀身影渐去渐远,心里涌起浓浓的不舍。 阿娘并没反对她跟阿峥见面,只是告诉她,此时不宜。 苏璟妍自己想了想,也觉得阿娘的顾虑很对,故而只悄悄地隐在人群里远远地看他一眼。 毕竟她与阿峥的交往,知道的人少之又少,之前身份没有揭开,私下还可以随意,现在她已是堂堂的妍玉公主,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便没之前那般随意了。 经过一整日的修缮,衰败的武神王府总算有了点样子,勉强能够住人了。 一大早,皇贵妃又让内务府赏了不少东西来,皆是日常所需用得着的。 姜氏也没娇情,爽快地接下,道了谢。 不待姜氏吩咐,如柳已领着宫人们将那些东西安置妥当,又吩咐厨娘们去灶房准备膳食,一应打理得井井有条,根本不劳姜氏操心。 姜氏乐得清闲,任由如柳像自家管家似的忙里忙外。 接连几日,姜氏都在后院里假装忙着,婉拒了一拨又一拨贵妇们的帖子。 但宫里为她们举办的册封礼,却不能不去。 终归,这是苏战的荣耀。 她们作为苏战的妻女,必得将这份荣耀实实在在地捧在掌心,才算对得起九泉之下的苏战。 册封礼无疑办得很隆重,连皇帝都亲自到场,之前还亲口下旨让嫔妃们都来观礼,此刻更是说了大半天的溢美之词,也不嫌舌燥。 一应礼仪之后,皇贵妃设宴芳华殿,邀请阖宫嫔妃作陪。 苏璟妍也正式以妍玉公主的身份亮相人前。 之前她虽在后宫呆了不少时日,但那时她易过容,又一向不在人前走动,倒没让人起疑。 苏璟妍原本就长得清丽秀美,此刻又精心装扮过,更显得高贵娴雅、秀美绝伦。 皇帝和皇贵妃如此抬举文嘉忠勇亲王的妻女,嫔妃们尽管心有怨忿,此刻也不得不笑语盈盈,想着法儿地溜须拍马,以至二人回府后,各宫嫔妃又陆续送来不少贺礼。 姜氏照单全收。 不但宫里嫔妃们送了礼,京城里但凡有点眼色的官员家眷,也都送了礼来。 君家也不例外。 曹氏遣了自己的亲信婆子,特地送来一份厚礼。 姜氏看着长长的礼单,再瞄一眼抬着礼物鱼贯而入的君府下人,嘴角溢出轻淡的笑意。 礼物送进去后,领头的仆妇朝姜氏恭敬行了一礼,笑着道:“我家夫人说,之前公主殿下曾在舍下小住过一段时日,不知日后是否有幸,再请王妃娘娘携公主殿下到舍下做客!” “荣幸之至。”几乎没有考虑,姜氏便应了她的邀请,满脸笑意地道:“烦请回复你家夫人,后日我便携小女登门拜访,以谢夫人照拂之恩。” 那仆妇没想到姜氏会这般爽快答应,愣了愣,才又行礼道谢,而后领着其他人离开。 “娘,你为何要答应她?”一旁的苏璟妍十分不解。 姜氏瞥了她一眼,“她既热情相邀,我为何要拒绝?” “那之前其他人相邀,你不都一口回绝了吗?” “那怎么能一样?你又没在别人家小住过。” 苏璟妍一愣,随即很是郁闷地低了头。 是啊,之前她刚来京城的时候,便在君府小住过几天,后来又被君老三带走,软禁于君府的别院。 曹氏这不是热情相邀,而是以此相挟。 一旦她在君府小住的事传了出去,必定又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说,做小人物有小人物的好处,身份一旦变得尊贵了,做起事来便要谨慎小心得多。 …… 曹氏得到姜氏的答复,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玉城之事,君家若想全须全尾的退,少不得要姜氏从中斡旋。 这是老三的意思,他不方便出面,所以才让自己这个女眷出面邀请,所幸对方应下了,自己也算不辱使命。 曹氏默了片刻,便让婢女把消息传给老三的人知晓。 老三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府里除了他自己的人,别人根本无从知晓,就连自家夫君想要见他,也得看他想不想见。 不过曹氏也没心思管他的闲事,这个老三,做事从来不按常理出牌,颇让人头痛。 他的事知道得少些便少了许多麻烦,此次若不是事涉整个君家,曹氏原也不打算出面的。 当然,做戏要做全套。 既是邀请了她们母女来府上做客,便要提前准备宴席。 而以她们母女现今的身份,自不可以寻常的客人相待,少不得要花费些心思了。 想到此,曹氏微微叹了口气,很快便去忙碌了。 第四百五十九章 唇枪 自古宴无好宴,尤其君家的宴会。 苏璟妍并没把她与君熠然的纠葛告诉姜氏。 姜氏也没有问。 但以姜氏的精明,必定知晓他们之间闹了不愉快。 不过此次武神王旧案之所以进行得这么顺利,君熠然当居首功。 这个人情,姜氏必须要还。 一大早,母女二人穿戴整齐,早有君家的马车在外面候着了。 主人家这么殷情,自然羡煞旁人。 之前姜氏拒绝了不少勋贵的邀请,却独独给了君家这份荣幸,这里头究竟什么原由,足够他们在背后议论一阵子了。 姜氏心里哂然一笑,当先在刘妈的挽扶下上了马车。 苏璟妍随后跟上。 ……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在君府大门口停下。 君家开了正门,曹氏领着府里的女眷迎了出来,齐齐朝姜氏母女行礼。 姜氏微微颔首,面含微笑、从容淡定地迈步前行。 似乎任何时候,她都不会心慌意乱。 苏璟妍目不斜视,佯作淡定地随在阿娘身后,看上去颇有几分大家闺秀的风范。 落在曹氏眼里,免不了滋生几分惊讶。 她认识的阿妍,可不是这般娴雅端庄的模样。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不过曹氏很快就释然了,终归这不是她该操心的事。 之前还以为这姑娘只是普通女子,既然被老三看上了,大不了等以后跟北麓公主大婚后再纳她进门做妾室,然她摇身一变,成了文嘉忠勇亲王的嫡女,还被皇帝破格封了公主,这样的身份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妾室,端看老三如何取舍了… 思忖间一行人已绕过影壁,早有府里的仆妇备了油壁轻车候在那里。 君家乃经商世家,可谓富可敌国。 君家兄弟在朝的官职不算高,府邸在不违规制的前提下,依然修建得豪华大气、美仑美奂。不但地面铺设的青石雕刻了莲花的花纹,就连四周的院墙上也雕刻了繁复的花纹。至于主道左边兵器架上陈列的兵器,更是琳琅满目、件件精品。 恍若生怕别人不知道君家豪富似的。 不过这一切落在见多识广的姜氏母女眼里,引不起半分涟渏。 两人面色皆很平静地上了油壁轻车。 曹氏微微失望,很快便收敛情绪,尽职尽责地扮演女主人的角色。 说到底,后院才是女人的天地。 后院有着不逊于前院的奢华,精美的房舍、精致的摆设,精巧的装饰、精细的茶点。 但凡能彰显品质格调的东西,都被曹氏拿来“显摆”了。 或许也不能说是显摆。 姜氏母女在她们眼里,是了不得的贵客。 招待贵客,自然要用最上等的一切。 姜氏母女毫不客气地坐了上首,曹氏领着一众女眷在下首相陪,态度恭敬。 曹氏作为君家未来的当家主母,自然深谙应酬之道。 难得她跟姜氏第一次见面,却把氛围烘托得很好,不时妙语如珠引得一众人微笑,彼此都身心愉快。 只是这样的氛围并没维持多久,便被下朝后回府的君家兄弟打破。 原本今日的宴请就是别有用意,此刻来的才是正主儿。 曹氏仍然保持得体的微笑,静静立在一旁,看着自家夫君与小叔上前与姜氏见礼。 苏璟妍竭力保持镇定,脸上露出轻淡的笑容,矜持地受了君氏兄弟的礼,随后落落大方的微微颔首,仿若彼此才第一次见面。 有阿娘在,她的底气也壮了几分。 倒是君熠然,见她这副作派,心里小小的惊讶了一下,面上却不显。 曹氏待他们寒喧后,便知趣地领着其他女眷退下,顺手关上了大门,着令奴仆们都退得远远的,自有君熠然的人留守在门外。 苏璟妍略一犹豫,也随后告退。 姜氏允了。 君熠然却道:“还请伯母让阿妍留下。” 这一声伯母,喊得姜氏一愣。 站在他身旁的君初然也是一愣。 苏璟妍更是一怔。 “三公子有什么话,可以直接跟我说。我是她的亲娘,凡事都可做主…”姜氏只愣了一瞬,很快恢复淡定,又笑了笑道:“还有,三公子的这声伯母,叫得实在突兀,委实不敢当。” 闻言,君初然面色一红,目光不由往自家弟弟脸上看去。 他自然知道今儿邀请姜氏过来是为了和平解决玉城之事,但老三一开口就称姜氏“伯母”,这称呼委实算不得恭敬。 而以姜氏如今亲王妃的身份,君家算是高攀。 果然,一口就被姜氏回绝了… 相较于兄长的脸皮,君熠然的厚了不止一层,此刻竟还表现得若无其事,“正因为您是阿妍的亲娘,才当之无愧。”说着又正了正神色,“伯母应该明白,普天之下,能当得我一声诚意尊称的,除了我的父母,便也只有您了。” 君初然又是一怔,委实不明白老三这话是何意。 姜氏却听懂了,脸色微微一变。 君熠然忽然笑了笑,道:“如果不是为了阿妍,我必不会花费这么大的力气…伯母多年夙愿得偿,凭心而论,是否尚欠我一声谢谢!” “君熠然,你到底想怎样?”苏璟妍终归没有没住气,板着脸喝道。 君熠然看着她,调皮地眨眨眼,“阿妍,我们的事,呆会儿再跟你道歉。现在,我得先跟伯母说说话。” 说得好像他们的关系有多亲密似的。 君初然的脸色却又一变,看向自己弟弟的目光多了几分揶揄的意味。 “多谢三公子了。”姜氏忽然起身,朝君熠然郑重一礼,“三公子的仗义相助之恩,苏家上下莫齿难忘。请三公子放心,此事我自当禀明皇上,请皇上定夺。” 闻言,苏璟妍忍不住笑出声来。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在场四人都清楚,此事一旦捅到皇帝那里,君家必不会有好果子吃。 当日皇帝迫于形势不得不为武神案翻案,心里指不定怎么恼火呢。若是知道最关键的证人是君家提供,玉城之乱更是君家主使,那君家的下场可想而知。 此次曹氏费这么大的劲儿请姜氏前来,便是为君家消祸的,可不能出了岔子。 思虑至此,君初然陡然乱了方寸,忙赔笑道:“些许小事,王妃娘娘不必挂怀。文嘉忠勇亲王对大綦有盖世之功,但凡大綦子民,无不为他的离去扼腕叹息,君家能为此尽绵薄之力,实在荣幸…” 第四百六十章 下风 “何况玉城之事,三弟虽是好心,计划却不够周详,以至闹到现在无法收场的地步,不得不请王妃娘娘出面善后,还望王妃娘娘伸出援手,搭救君家一二。” 语气恳切至极。 姜氏目光一闪,随后似笑非笑地看向君熠然。 君熠然心里气结,面上仍然露出笑意,却又略显几分委屈无奈,“大哥这是故意拆兄弟的台呀,原本厚着脸皮叫一声伯母,好容易才拉近的关系,不想转眼就被自家大哥给卖了。” “至于那啥道谢之言,不过是玩笑话罢了,伯母都没当真呢,大哥竟然当了真。” 君初然虽然在朝为官,到底不如这二人心机深沉。 不说别的,只玉城之乱名义上的主事者是当年武神王的部属,姜氏便脱不了干系。 皇帝不是傻子,必然已经想到玉城的事很有可能真的是姜氏主使,为的便是肋迫他不得不重审武神王旧案。而姜氏也不可能不顾部属的性命,冒然向皇帝投诚。 说得再明白一点,此刻君家与苏家,无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更何况姜氏还不得不顾虑,自家女儿一直与君三公子走得很近。 若她只是一介乡下少女,其闺誉自然不算什么,可这少女现在是文嘉忠勇亲王的嫡女,皇帝破格册封的公主,可又另当别论了。 姜氏可以不顾部属的性命,但不得不为女儿着想。 彼此有这么多牵绊,姜氏傻了才会跟皇帝站在一条阵线。 这中间的弯弯绕绕,君初然哪里想得明白,此刻被自家兄弟数落,面上仍然流露出不解。 君熠然摇摇头,已经不指望自家兄长能做什么大事了,当下略一沉吟,道:“大哥,你先回避,容我跟伯母单独说说话。”又对着苏璟妍道:“阿妍,你也出去,让大嫂陪你玩会儿麻将,照就,赢了归你,输了算我的。” 君初然被自家弟弟这般嫌弃,心下顿生恼意,但当着姜氏的面,又不便发作,只得忍着怒气板脸道:“那好,跟王妃娘娘好好说话,惹恼了王妃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说完对着姜氏微一拱手,陪笑说了几句场面话便离开了。 苏璟妍的目光看向姜氏。 姜氏缓缓点头,免不了取笑君熠然几句。 先前她可是提议让阿妍避开的,偏这家伙非要多嘴。 这会儿又让她离开,自己打自己脸了。 不过君熠然脸皮一向很厚,姜氏的明嘲暗讽根本伤不到他。 厅堂里很快只剩下他们二人,就连留守在外的奴仆也隐匿不见。 君熠然这才正了正神色,沉声道:“不瞒伯母,琮王此去玉城,凶多吉少。” 姜氏眸光一闪,随即一叹,“你终于还是对他下手了。” 君熠然面色沉沉,看不出喜怒,“于公于私,我与他都必须有个了断。” 姜氏默了默,看着他道:“你告诉我,是希望我不要插手?” “是。”君熠然没有否认,“伯母既然知道我的真身份,就该清楚,像我这种人,是不会轻易对任何事放手的…”末了又加一句,“包括阿妍。” 姜氏看着他,笑了笑,“可是阿妍并不喜欢你。” “来日方长,我会让她喜欢的。”君熠然笃定的道。 姜氏想了想,“那我若是非要插手呢?” “为何?”君熠然一向从容的神情流露几分急切,“真要论起来,我认识阿妍在先,甚至于我们已经有过肌肤之亲,她这辈子注定是我的女人。” 嗬! “肌肤之亲?”姜氏笑了,“那你们究竟好到何种地步了?” 君熠然一愣,面上闪过刹那的尴尬。 这到底不是什么君子的行为,即便他也难以启齿,但又忍不住讶然,看姜氏的表情好像并不在意… 怎么可能不在意? 女儿家的清白何等重要,自己要不是实在没辄,也不会拿这种事来当说词。 “既是如此,那我就更要帮他了。你欺负我女儿,便是我姜嫦溪的仇人,对待仇人,我从不会心慈手软…三公子,看来我们之间已经没谈话的必要了。” 姜氏说着,面色一凝,眸子里杀意顿起。 君熠然心头一凛, 万没料到这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自己自以为已经拿住了她的软肋,殊不知人家根本没拿它当回事。 “难道你就真的不担心阿妍?”君熠然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 姜氏傲然道:“我相信我的女儿不会那般自贱!” 其实心里还想说,就算你们俩当真发生了什么,只要阿妍不在意,我也可以不在意。终归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有些事不妨看得轻淡一些。 君熠然默了半晌,不得不放缓语气,苦笑道:“伯母何苦动这么大的怒,我不过是说笑罢了。阿妍不愿意的事,我怎么可能去做?” “说笑就好。”姜氏似笑非笑地道,“不过这回三公子帮了我的大忙,这份人情我自然要还…” 君熠然没说话,眼里却泄露不少情绪。 姜氏白了他一眼,继续道:“你和琮王的争斗我可以不管…因为我相信他不会那么没用,若他真的连自保的本事都没有,我也不放心将阿妍交给他。” 闻言,君熠然眸光闪动,摸着鼻子自嘲地笑了,“看来是我自己蠢,白白浪费了这个人情,殊不知你根本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不,至少这件事,你做得还算君子!”姜氏认真道,“如果你什么都不说,我可能不会真的袖手不管。但你既然开了口,我便也卖你这个人情。只是,以后还请三公子慎言,不要随便拿阿妍来威胁我。我这人,最不怕的就是威胁!以前如此,以后也不会有半点改变。” 最后一句,明显意有所指。 君熠然不禁想到当今皇帝。 他们三人之间的恩怨,君熠然知道得不多,但也不少。姜氏若真有了夺权之心,只怕皇帝的日子不会这么好过。 也正因为从来没有低估过姜氏的实力,才费尽心思地想要拉拢。 当然,对于阿妍,他从来就没有利用,而是实实在在付出了真心。 前世今生,他还没有对哪个女人这般用过心思。 第四百六十一章 敲打 时值正午,君府的宴请如期开席。 姜氏步伐轻快地迈步出了厅堂,嘴角抿着轻淡的笑意,仿若刚才的谈话甚是愉快。 曹氏领着女眷在廊下相迎。 彼此见过礼后,一众女眷拥着姜氏去了锦玉堂。 君熠然在廊下止步。 女眷们的宴请,自然没他这个男人的份儿,更何况此刻的心情并不美妙。 姜氏这个女人实在滑头,她明知她的人落到了自己手里,却没有开口向自己讨要,反之还将自己助她翻案这个天大的人情,轻淡描写的就还了。 她还了自己这个人情,自己难道还好意思扣着她的人不放? 如果真的不放,她再出手对付自己就理所应当,那也算是间接地帮了慕彦峥那小子的忙了,由此和姜氏必然成为死敌,以往所做的努力也全都白费了。 自己在玉城经营多年,自以为已经掌控了一切,没想到竟还有人在玉城隐藏了那么强的实力。若不是因为自己的亲事,误打误撞招惹了那个叫阿蛮的小姑娘,只怕到现在也还蒙在鼓里。 …… 锦玉堂里,气氛融洽热闹。 曹氏的确是个称职的女主人,将客人照顾得妥贴周到。 但也有那么个不识相地,偏在这时说了一句蠢话,“算起来,公主殿下的年岁不算小了,也不知谁家儿郎有福气,能娶到公主这般才貌双全的女子…” 话未说完,便被一轻微的咳嗽声打断。 曹氏面色倏然一沉,看向她的目光极为不喜,甚至是厌恶。 其余女眷也以一种不算友好的目光盯着她。 此人是君初然新纳的姨娘刘氏,平日仗着夫君的喜爱在府里很是轻狂骄纵,乱嚼口舌是非,曹氏看在夫君的面上睁只眼闭只眼地忍了,不曾想今儿多喝了几杯,更加口无遮拦了起来。 刘氏进门的晚,苏璟妍与君熠然之间的那点事她并不知晓,所以才有此一问。 她自认自己这话说得并没毛病,却不知主母为何要拿这样的眼光看她,是嫉妨自己得了老爷的宠爱,想借机敲打自己罢… 苏璟妍的脸色也在瞬间变得难看。 她在君家小住过几日,自己虽然觉得没什么,但在这些古人眼里无疑是件很惹非议的事。试想她一个正当妙龄的少女,与君家非亲非故,却在君家小住,且与君三公子关系匪浅。这样的话要是传出去,必定影响她的声名。 她自己无所谓,可现在她是文嘉忠勇亲王的嫡女,一言一行都受世人瞩目,可不能让故去的父亲被人笑话。 阿娘也正是出于这种顾虑,才不得不带着她来君家做客。 先前阿娘与君老三在厅堂里密谈,想必已经将这些事情解决了。不曾想却在宴席上,有人这么不知趣地当众提及这件事。 殊不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她当初在君家小住,府里一众女眷都知晓,不少人还跟她打过交道,对她跟自家小叔的事略知一二。 当初她们的想法跟曹氏一样,只以为她是个寻常少女,难得小叔喜欢,待大婚后再纳她进门就是了。谁也没有想到,当初在君府小住看似寻常的少女,竟然是已故文嘉忠勇亲王的嫡女,这样的身份,她们怎还敢让她给自家小叔做妾的念头… 因此但凡知晓内情的人,俱都装作彼此才第一次见面,捧着亲王妃和公主殿下说不尽的阿谀奉承之言。 只这个不识相的,偏在这时提及公主殿下的婚事,岂不是当众打公主殿下的脸? 姜氏的脸色还算平静,只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笑道:“小女年幼,我还不想让她这么早出嫁…”说着又凉凉地补了一句,“一般只有不被父母疼爱的女儿,为了三瓜两枣的骋礼,才出嫁得早。” 刘氏顿时脸红一阵白一阵。 在场的多是君家的女眷,除开苏璟妍不算,她便是在场人中年纪最小的女子,才不过十七岁,便已经是妇人了。 大綦朝皇帝提倡晚婚晚育,皇室子女一般都会在二十岁甚至更年长的时候成亲,也因此为顺应皇帝旨意,朝廷官员和世家大族们也会让自家儿女适当地晚婚。 娶妻如此,纳妾嘛,就没什么顾虑了。 姜氏这话,无疑是很羞辱人的。 但此刻谁也不会同情刘氏,谁叫她大嘴巴,敢拿公主殿下说事! “刘氏,还不快向王妃娘娘和公主殿下请罪!”曹氏皱着眉,沉声斥道。 刘氏心里一万个委屈不服气,可是碍于贵客在场,她也不得不服软,忍着怒气起身向姜氏和苏璟妍请罪,虽然还不明白这罪从何来。 姜氏淡淡一笑,“没什么的,刘姨娘年轻貌美,难怪能被君大人看上,早早地纳进门享福!” 这话更是狠狠地羞辱了她。 其余女眷听着心里也不是滋味。 她们中少不得有跟刘氏差不多年岁被君初然纳进门的,姜氏这话与其说是羞辱了刘氏,也间接地羞辱了她们。 可对方是高高在上的亲王妃和公主,她们即便心里有气也只会洒在惹得贵人生厌的刘氏身上。 如若不是这个蠢女人乱说话,贵人们又何必生气,继而牵连了她们。 曹氏心里有些不快,她没想到姜氏竟是如此不饶人的主儿。虽说刘氏出言不慎在先,一来她并不知公主与老三的过往,二来自己这个当家主母也当众喝斥刘氏了,偏她还不依不饶的。 当然,心里再怎么不快,曹氏也不敢流露出来,忙起身陪笑,“千错万错,都是妾身的错,是妾身没有管教好府里的女眷,让她们在娘娘和公主面前妄言。妾身给您和公主赔礼了!” 说罢郑重地福了一福。 姜氏微微颔首,看着她意味深长地道:“夫人言重了。还请夫人体谅,苏家才刚恢复荣耀,暗里不知有多少人不服气,正等着看笑话呢…如今阿妍贵为公主,自不希望有人拿她的婚事说事。” 曹氏听得心里一紧,忙笑着连连点头,“理当如此…娘娘爱女之心,妾身深受感动。妾身也有女儿,自然明白娘娘的一片苦心。” 姜氏的言外之意,她岂能听不明白。说不得要对府里进行一番清洗了。但凡知晓内情的,必得让他们永缄其口。 第四百六十二章 传召 宴席刚一结束,君初然便得了消息。 君熠然显然也知道了,特地跑到他的书房来,张口便道:“你那个小妾,不能留了。” 君初然脸上有刹那的不舍,很快便道:“好。其余人等,我也会将她们送走。” “这样就好。”君熠然道,说着又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大哥放心,小弟必会让大哥满意。” 君初然一怔,面上不解。 君熠然也没解释,施施然地走了。 …… 到底他也没有忍住,寻了个由头去见苏璟妍。 苏璟妍本来不想见的,姜氏却道:“去吧,见一见也无妨。” 苏璟妍这才去了。 君家的花园很大,此刻园子里百花绽放,一眼望去花团锦簇,令人目不暇接。 丫鬟侍从们恭敬地立在远处。 二人坐在六角亭里,默默无言。 在她面前,君熠然难得有如此君子的一面,既没跟她斗嘴,也没表现出他素日的痞样,坐得笔直端正,偶尔主动往她的茶杯里添些茶水。 “你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吧。”半晌,苏璟妍才缓缓开口。 自打上次他将她丢进冰室后,苏璟妍便难以像以前那样对他了。 以前好歹还是朋友,君熠然也从未伤害过她。 可那次,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终归他让自己吃了苦头,这一点苏璟妍不打算原谅。 君熠然也没想到这丫头这般记仇,虽然心里隐隐后悔那日的作为,但嘴里绝不说半句软话,此刻也没正眼看她,佯作欣赏满园的景色,漫不经心地道:“你放心,关于你在府里小住的事,以后不会再有人乱嚼舌根了。” “我知道。”苏璟妍并没领受他的好意,“我如今贵为公主,即便府上有人妄言,我自会进宫禀明皇上,让皇上为我做主。” 君熠然一愣,随即心里涌上一阵苦涩。 这丫头宁愿与皇帝为伍,也不屑求助于自己,她是彻底地与自己生分了。 心里想着又忍不住气怒,“难道你就真的不怕,我会让这些谣言欲传欲烈?” 苏璟妍白了他一眼,冷冷道:“你可以试试。” 君熠然委实没料到她会这样回复,一时语噻。 看他半天没吭声,苏璟妍又道:“若没什么事,我先走了。阿娘还在等我呢。” 说着人已经起身,抬脚便要离开。 君熠然忙跟着起身,拦在她面前,声音陡然低了几分,“你别这样,上次的事是我不好。我也是被你气糊涂了,才那样对你,事后我也很后悔,都没脸见你了。你生了这么久的气,也该消了吧,以后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君熠然一口气说出这些话,差点自己打自己嘴巴。 什么时候,他竟然沦落到要对一个乡下丫头如此紧张如此低声下气了。 偏这丫头还不领情,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我没生气,也没有不理你。只是,男女有别,我堂堂公主,不该与有妇之夫走得太近。” 在说到“有妇之夫”时,苏璟妍故意把那四个字咬得极重。 君熠然想忽略都不行。 这丫头,还真是让人头疼, 君熠然哭笑不得,暗暗叹了口气,“不用公主殿下提醒,在下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绝不会做有辱身份的事,还请公主殿下放心。” 同样的,“有辱身份”四个字也咬得极重。 他的身份,彼此心知肚明。 苏璟妍被怼了回来,一点也不动怒,“既如此,三公子请自便。” 说罢唤来侍女,姗姗地走了。 君熠然站在原地,独自欣赏了一会风景,才心情复杂地回到住处。 …… 马车里,姜氏看着自己的女儿,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君老三跟你说什么了?” 闻言,苏璟妍目光一闪,眉间涌上笑意,“他什么也没来得及说,便被我怼回去了。”以往跟君熠然斗嘴,自己从来没占到半分便宜,今儿算是例外。 果然,身份变了,连他也不得不谨慎以待,在自己面前言行不像昔日那般放肆了。 姜氏却不这样以为,君老三是何等人,能让他服软的人这世上根本没有,他今日这般放低身段,自然是有所图的… 罢了,暂时也顾不上他,只要他不再招惹阿妍就行。 母女俩刚一回府,便接到皇帝的旨意,要二人即刻进宫一趟。 圣命不可违,姜氏只得应了,回房按品大妆了一番,携着阿妍坐进了前来接送她们的皇家马车。 许是为了彰显自己的无私,皇帝宣她到秋芷宫见驾。 姜氏嘴角撇了撇,不屑地弯了弯眉毛。 他越是这样,越说明他心里有鬼。 只是不知他这回装的什么鬼…… 皇贵妃临盆在即,陪在皇帝身侧与姜氏寒喧了几句后,便借故累了回寝殿歇息了,走时支开了殿内的婢女。 苏璟妍也在姜氏的眼色示意下请退。 大殿里顿时便只有他们二人。 姜氏着了一品诰命的朝服,正襟端坐在下首,看向皇帝的目光平和宁静,“皇上特召臣妇进宫,不知有何要事?” 一句臣妇,彻底划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皇帝想要说的话生生憋回了肚里,灼灼凝视她一刻,才道:“朕接到密报,玉城之乱,的确有当年武神军的旧部参与。” 姜氏哦了声,眸光一闪,面色依然平静,“那皇上召臣妇来,是觉得这事是臣妇所为?” 被她说中心事,皇帝面上涌现刹那的尴尬,很快恢复如常,“朕只是问问…毕竟你在玉城生活多年,你知道的肯定比朕知道的多,朕想多了解一些,以便查明真相,不想再冤枉了他们。” “臣妇什么都不知道。”姜氏硬梆梆地顶了回去,“臣妇只是一介妇人,且还是戴罪之身,又身患旧疾,躲避尚且来不及呢,又怎可能到外招摇?” 睁眼说瞎话! 既然没有跟武神王的旧部联系,那赵轶呢? 他当年可是武神军里的好手,更是苏战的亲信,他明明一直在你身边… 不过这些话皇帝只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并没说出口,“既如此,那这中间必有内情,待朕查明真相,再找你说话。” 闻言,姜氏立马站起身来,朝皇帝福了福,“那就多谢皇上了…当年武神军是亡夫一手组建的,只鼠疫一劫,便死伤十之六七…” 第四百六十三章 疏远 说到这故意顿了顿。 皇帝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被宽大龙袍遮住的手忍不住握紧。 姜氏似乎没察觉到皇帝的异样,仍然不徐不缓地说道:“余下少数的将领,也受了亡夫的牵连,死的死,即便有几个侥幸逃脱的,这些年也一直活在恐惧中,生怕被皇上您发现,抓回来斩首示众。” “不过现在好了…既然亡夫当年是被费青礼那个杂碎害的,将领们也因此跟着遭了罪,皇上不如趁机对他们施恩,让他们得以重回朝廷效力,如此天下百姓也会赞皇上英明,对皇上以后的执政大有好处。” 姜氏侃侃而谈,看似只是建议,但皇帝心里明白,这未尝不是威胁。 所以玉城之事她也有份,只不知她究竟参与了多少。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真的参与了… 之前的种种猜测瞬间得到了证实,皇帝的心情无法用言语形容。 姜氏并没给他缓冲的时间,说完后默了片刻,看他没表态,便自顾地行了礼,退下了。 在他面前,姜氏从来都是这般无礼。 即便他贵为天子,这女人也从未在他面前示弱过,反倒不如少时,她对自己一心一意,有好吃的总会先紧着自己,天冷的时候会提醒他加衣,天热的时候会熬绿豆汤给他解暑。 只是那样美好的时光,再也不会有了…… 皇帝双手掩面,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 姜氏出了大殿后,站在廊下略一犹豫,便缓步去了皇贵妃的寝殿。 皇贵妃半倚在榻上,虽是闭着眼眸并没真的睡熟,如柳正蹲在跟前替她揉捏腿脚。 姜氏近前,不待她行礼皇贵妃已然睁开了眼,抬头看着她笑道:“你我之间,何须多礼,快些坐罢。” 姜氏也不客气,立马在榻前的锦杌上坐了,接过宫女奉上的茶小抿了一口,才道:“我这人一向失礼惯了,难得你不计较。” “我有什么好计较的?”皇贵妃笑道:“礼是做给外人看的,这里没有外人,只有我们两个自己人而已。” 既然是自己人,当然不用多礼。 姜氏记得,这套歪理,还是自己曾经跟皇贵妃说过的。 不过那时皇贵妃还不是皇贵妃,只是四妃之末的贤妃,不算很得圣宠,在后宫过着平淡如水的日子。 而那时的武神王妃,却是京城贵妇们人人艳羡的女子,不但嫁了英俊不凡的夫婿,其夫婿还待她如珠如宝,人前人后地将她捧在手心,并扬言一生一世一双人,永生之年绝不纳妾,绝不对除她以外的任何女子动心。 那样情深的武神王,无疑是许多闺中少女梦寐以求的夫婿…… 然而那样的光景,却是如此的短暂。 姜氏目中闪过一丝痛楚,很快消失不见,转而问起她肚里的孩子。 提及孩子,皇贵妃脸上母爱的光辉尽显,“算算日子,应该就是这两日了,这孩子顽皮得紧,在里面闹腾个不停,害我整夜的睡不安生…” “他这是迫不及待地想出来跟你见面呢。” “或许是吧,稳婆也这样说。” “那你想没想过?是男孩女孩?” 皇贵妃摇头,“没想过。无论皇子公主,我都喜欢。” “是啊,自己怀胎十月辛苦生下的孩儿,无论怎样都是喜欢的。没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 “你是…要不我把嵘儿叫过来,你们母子俩好好说说话?”皇贵妃不愧是玲珑剔透之人,立马便看出了她的心思。 这下轮到姜氏摇头了,“算了,他心结未解,既然不想与我亲近,我又何苦要逼他?” 姜氏这话自然不是无端猜测,之前阿妍曾领着他出宫与自己见过几面,看得出他内心一直都很纠结。 如若他真的愿意与自己亲近,早就去武神王府探视自己了。 可是这都好几天了,他并没去武神王府,不但人没去,连礼也没送一份,反倒不如其他的皇子。 这样刻意的疏远,姜氏又怎能真的不在意? 皇贵妃这些日子虽然不大理事,但也并非完全没有耳闻,此刻自然明白姜氏的心情,只得劝慰道:“嵘儿这孩子一向单纯,估计一时还没转过弯来,改天我去劝劝他。” 姜氏道:“有些事必得自己想通才行,别人再怎么劝,也不一定转得过弯来。 却在此时有宫人来报,公主殿下领着珞王殿下来了。 皇贵妃一愣。 姜氏也吃了一惊,视线迅疾往寝殿门口看去。 姐弟俩联袂而来。 慕彦嵘垂着头,跟在苏璟妍身后徐步走进殿内,沉默着给榻上的皇贵妃施礼,略一犹豫又给姜氏见礼,嘴唇嚅动了动,并没发出声音。 旁边的苏璟妍狠狠瞪了他一眼。 刚才她去宏晖殿的时候,居然撞见这小子独自在殿内喝酒,小脸喝得红扑扑的,看着她进殿乐呵呵的傻笑,已经醉得认不得人了。 当时就很生气,忙让内侍扶着他去梳洗,又让人煮了醒酒汤给他灌了一碗,这小子的酒意才醒了几分。事实上小弟已经不算小了,偶尔喝点酒也没什么,可是那也要分时候和场合,怎么能一个人窝在寝殿喝闷酒… 这是有心事的表现。 当时碍于宫女内侍在场,强忍着没有喝斥,来秋芷宫的路上便小声问他出了什么事,偏这小子嘴犟,什么也不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数落了他一通,也不知这小子听进去了没… 看情形是没听进去了,不然怎会是这个鬼样子。 任谁看到他这样,都不会觉得他没事。 “珞王,你拉着个脸怎么回事?我们欠你钱了吗?”苏璟妍才刚消散的怒气又忍不住上涌,绷着脸斥道。 慕彦嵘瞥了她一眼,依然没吭声。 姜氏微微皱眉,看了女儿一眼,“阿妍,好好说话,可别让人觉得我们武神王府没有家教。” 榻上的皇贵妃有些尴尬,此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姜氏一向是个要强的人,此刻心里必定不好受,但也不会表现出来。 果然,姜氏很快收敛起慈母心肠,对慕彦嵘道:“珞王殿下是来给皇贵妃请安的吧,臣妇这就告辞!”说着拽过女儿的手,起身朝皇贵妃施礼告退。 第四百六十四章 忌惮 这是当慕彦嵘是外人了。 刚才还说都是自己人不用多礼,这会儿当着慕彦嵘的面施礼… 皇贵妃心里不由苦笑,知道姜氏这是真的生气了。 苏璟妍更气,她本来是一番好意,想着把小弟叫过来好好陪阿娘说说话,不想却闹成这样。 这种情形下皇贵妃自然不好再留她,便点头允了,吩咐如柳帮忙送送。 慕彦嵘却在这时疾走两步,拦在了姜氏面前,“我,我,我送送你们。” 皇贵妃顿时大喜,忙道:“好!就让珞王送你们回府。” 姜氏面上的神情终于缓了缓,不过也不怎么激动,只微微颔首,“有劳了。” 慕彦嵘忙拘谨地闪开,扭头指挥内侍们把皇贵妃给的赏赐搬上马车。 皇贵妃从来不避讳对姜氏母女的亲近,隔三岔五便有赏赐送入武神王府,之前更是派了将近一半秋芷宫的奴才去帮忙修缮武神王府。 与她一样,姜氏也从来不避讳与皇贵妃的亲近,但凡进宫,总会来秋芷宫小坐,别的嫔妃即便带着十二分的诚意来请,姜氏也是不去的。 为此,暗里不知有多少嫔妃在皇帝耳边吹风。 皇帝听了只是笑笑,心里的憋屈却无法对人言。 苏战的事情,她到底给自己留了脸面,让费青礼背了祸,可如今费青礼还在她手里,除了费青礼,她还掌握了当年鼠疫的真相。更为要命的是,苏战当年制造的武器也落到了她手里。 皇帝真正惧怕的,便是那批武器。 当日他回京城,姜氏派人一路护送,所倚仗的便是那些武器。 事后他们消失不见,武器当然也被他们带走了。 他不知那批武器究竟有多少,可正因为如此,他才惧怕,不敢轻举妄动,说不得那些人就藏匿在他的皇宫中,随时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只要他稍有异动,便会暗里给他一梭子… 但凡想到这个,皇帝就觉得背上冷嗖嗖的,仿若下一刻那子弹就穿过他的后背,打进他的心脏了。 这也是他到现在为止不敢动老六的原因。 皇贵妃亲口告诉他,慕彦嵘是苏战和姜氏的儿子,想来老六自己也是知道的,却没有主动与姜氏亲近,这让他的心里又好过一点。 可这一刻,当听闻是珞王殿下亲自送亲王妃和公主殿下出宫的时候,他就高兴不起来了。 虽说以慕彦嵘的皇子身份,不能马上认祖归宗,但他的心要是向着姜氏,那在皇宫里也不会安分了,加之又有皇贵妃为他撑腰。 皇帝想想就觉得头疼。 这些年安逸的生活早磨灭了他的斗志,也让他的思维迟钝了不少。以前在部队里虽然没有苏战那么优秀,但最起码的危机意识和自保手段还是有的,可现在呢? 此时的皇帝万般憎恨自己的无能,可又没办法解决,只得任由那俩女人作威作福。 “去,让内务府把前儿江南进贡的软烟罗给武神王府送去。” “皇上,是全部吗?”侍立在侧的内侍小声地又问了一句。 皇帝嗯了声,便不再开口了。 内侍压下满心的惊骇,去内务府传旨。 前些天江南的确进贡了一批上好的软烟罗,数量不少,足足有八十匹之多,皇上还没来得及赏赐宫里的嫔妃,今儿倒好,金口一开,全都赏给了武神王府。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每每皇贵妃有赏赐出宫,皇帝便会赏得更多,帝妃二人像是较劲似的。 可那姜氏,收了赏赐从未进宫谢恩,根本不把皇上的隆恩放在眼里。 皇上念她们母女没有住处,请她们入宫暂住。 毕竟,武神王府已被当年的大火焚毁,即便经过修缮,勉强能住人,但也太寒碜了些,不配她们母女的身份。不料那女人不识好歹,宁愿住在破落的武神王府,也不领皇上的好意,弄得皇上十分难看,隔日还特意下旨,让工部日夜赶工加紧修建亲王府,以便姜氏母女早点搬过去。 皇上为已故的文嘉忠勇亲王做到如此,她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内侍素日不常在皇帝跟前当差,今儿张公公病了,临时指派他来伺候。 原本这些事在宫里传得沸沸扬扬,内侍今儿第一次亲见,心里惊骇莫明,不由得为皇上不平。 但也只是心里不平,可不敢违背圣意。 几乎在姜氏收到赏赐的同时,后宫的嫔妃们便闹开了。 之前的赏赐好歹跟她们关系不大,可这回把原本要赏给她们的软烟罗全给了姜氏母女,这还得了,一个死去的将军的家眷难道比堂堂天子的女人还重要,于是都跑到皇帝面前撒娇卖乖,痛哭流涕忿忿不平。 皇帝向来待她们温柔,不想这回却发了怒,不但狠狠地训斥了她们一通,还罚她们去华安殿为文嘉忠勇亲王祈福。 真是太过分了! 秋芷宫里,得了消息的皇贵妃忍不住笑了。笑容里有几分苦涩。 皇帝对姜氏很忌惮,但也仍然没有完全死心,企图用那些赏赐软化姜氏的心,以便关键时候她再帮扶自己一二。 只是以姜氏的性子,她不会轻易对皇帝释怀。 除非,再发生天大的事! 或许,真会有天大的事情发生吧…… 皇贵妃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深深地皱起,又幽幽地叹了口气,手下意识地抚了抚腹部。 小腹处传来轻微的痛感,柔软的手掌贴合处能清晰感受到内里缓慢且有规律的蠕动,偶或鼓起一块。 这孩子,还真是顽皮……… 皇贵妃嘴角微微弯起,脸上神情温柔慈爱。 正这时小腹内忽然传来一阵猛烈的痛感,皇贵妃面上狠狠地抽搐了一下,身子下意识地微微弯起,原本抚在小腹处的手用力按在椅子扶手上,嘴里忍不住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正端着参汤走进的如柳脸色一变,忙放下托盘疾步冲过来扶住自家主子,嘴里连迭声地道:“娘娘,您怎么啦?是不是快要生了?” 皇贵妃艰难地点点头,只这一瞬,额上已隐隐有细汗渗出,神情也不似以往温婉,嘴角却涌出笑意。 “那奴婢去传稳婆来!”如柳急急道,一边说一边扶着皇贵妃去榻上躺下,又大声唤人进殿…… 第四百六十五章 分娩(一) 姜氏一行还没出宫门又被请了回去。 秋芷宫里上下一片忙碌。 几个粗壮的嬷嬷合力将皇贵妃挪进偏殿的产房,产房里门窗紧闭,火盆烧得旺旺,如柳陪在皇贵妃身边,紧张中又隐隐几分期盼。 稳婆们半跪在榻前,给皇贵妃擦汗、喂参汤、抚摸小腹。宫女们将送来的开水倒进金光锃亮的盆子里,又有宫女捧着婴孩衣物侍立一旁,神情兴奋又有些紧张。 虽然忙碌,却不乱。 姜氏被人直接领进了产房,这是皇贵妃特意吩咐的。 几个太医耐心地等候在殿外。 生孩子是女人的事,不到万不得已太医们是不会进入产房的,只等婴儿落地后给他们检查身体。 但姜氏一来便请陈太医进去。 其他太医想阻止也没敢开口。 陈太医自己也毫不犹豫地进了产房,朝皇贵妃和姜氏分别施礼后,便半跪在榻前替皇贵妃诊脉。 稳婆们有些不以为然,不太情愿地起身退到一边。 姜氏心里些微紧张。 皇贵妃年纪不小了,有的女人在她这个年龄都已经当了祖母。 在这个医术不甚发达的古代,没有先进的检测仪器没有剖腹产的技术,女人生孩子如徘徊在鬼门关,何等危险? 这些皇帝也是知道的,可他并没有阻止。 这个男人渣得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 偏偏这阖宫的女人都是傻瓜,争着抢着要为他生,妄图母凭子贵盛宠不衰。 殊不知,皇帝这种生物原本就是天底下最冷心无情的,对谁也不会有真心。 聪明如皇贵妃,自认将一切都看得很淡,不也仍然没能逃脱这种宿命? 思绪在她脑海里翻腾的片刻,陈太医已经诊完了脉,起身向姜氏说道:“娘娘脉象正常,请王妃放心。” 姜氏道了声好,心里松了口气,又问旁边的稳婆,“娘娘还有多久才能生下来?” 一个稳婆斟酌后回道:“娘娘才刚发作,宫口也还没开,估计至少得六个时辰后了。” 那她这罪有得受了! 姜氏心里苦笑。 不过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当初怀孕时一直瞒着人,直到胎稳了三个月后才曝出来,那时即便想打胎也来不及了。 她都这个年龄了,还生,真是不要命了。 这个女人,她应该是爱着皇帝的罢…… “郅仔细着点儿,娘娘这胎要是有任何差池,你们所有人包括你们的家人都得跟着遭殃,心里有鬼主意的趁早打消了念头,别抱侥幸心理,我姜嫦溪的眼里可容不得半点沙子!” 一番敲打,果然让这些人的神情都绷了起来。 姜氏又道:“当然,娘娘母子平安,功劳人人有份。不但皇帝有赏,皇贵妃也会赏。我也在这给你们许一个承诺:但凡今日有功的,可要求我武神王府为他做一件事。” 这话一出,众人神情俱是一震。 金银固然很好,但有时也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素闻姜氏王妃才能卓著,当年助武神王百战百胜,今日又替武神王成功翻案,是个有大本事的,若能得她一诺,必能解决自己的难题。 陈太医当先施礼表态:“请王妃放心,在下必当竭尽全力,助皇贵妃娘娘平安诞下麟儿。” 其余诸人忙跟着纷纷表达忠心。 姜氏目光淡淡扫过,不出所料看到几个闪烁矛盾纠结的表情。 以皇贵妃今日之盛宠,必将惹得宫里其他嫔妃的嫉恨,她们的家族想必也不会甘心。 平素没机会做的事,今儿或许有机会做一做了。一旦成功,好处是看得见的,也是分外惹人心动的。 前世看过的不少宫斗剧里,嫔妃死于生产的比比皆是。 姜氏一点也不敢大意。 陈太医是她的人,自然可信。可秋芷宫里的下人以及从内务府选来的稳婆和奶娘等人,她就没把握了。 皇帝这会儿也匆匆赶了来,随他一起来的还有南宫淑妃。 皇帝兴奋得当即就要冲进产房,却被南宫淑妃紧紧拽住,“皇上,产房血污之地,您不能进去。” 这个时候的皇帝颇为从善如流,果然收回了迈向产房的步子。 南宫淑妃又道:“皇上,要不您先去皇贵妃姐姐的寝殿里等着,臣妾去产房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一有消息立刻过来告诉您可好?” “好!”皇帝笑着道:“告诉皇贵妃,朕就在外面!让她安心!” 南宫淑妃故意撇撇嘴,佯作嗔怪道:“皇上还真是偏心,臣妾当初生岐儿的时候,可不见您陪着臣妄。” 皇帝忙赔笑道:“那个时候朕忙嘛…爱妃你不要生气,要是你再给朕生个皇子,朕保证连朝都不上了,一定陪着你…” 帝妃二人一路说着笑着进了皇贵妃的寝殿。 将皇帝安置好后,看着宫女给皇帝上了热茶,南宫淑妃才慢慢地往产房而去。 只是进去后满脸的笑意顿时凝结,她看到了姜氏。 这女人不是已经出宫了吗?怎么又折了回来? 心里思忖片刻,脸上凝结的笑意再次展开,“哟,王妃娘娘也在啊!” 姜氏看着她微微颔首,算是见过礼了,自顾到皇贵妃榻前帮她将额角被汗浸湿的发丝别到头上去,又从稳婆手里接过毛巾替她仔细地擦脸,浑然没将南宫淑妃的到来当一回事。 南宫淑妃不由一阵气闷,但这个时候也不便发作,只得忍着气上前,“宫女过来禀报皇上的时候,本宫恰巧在,便一起来了,想着看能不能帮上忙,没想到王妃娘娘竟然先到了一步。” 姜氏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这里没什么需要帮忙的,淑妃还是去那边陪着皇上吧。” 闻言,南宫淑妃的脸上更是挂不住,声音也在瞬间冷了下来,“这是皇家之事,本宫奉皇上旨意打理后宫,照顾皇贵妃姐姐坐产乃份内之事,不容旁人代劳。还请王妃娘娘暂去外边歇会,待皇贵妃姐姐诞下麟儿再来探望。” 说完便喧宾夺主地指使起其他宫女稳婆来。 姜氏眸子里闪过一丝怒色,正要张口,不妨手被皇贵妃用力握住。 阵痛了一阵,这会儿皇贵妃精神恢复了一些,半倚在姜氏身上喘着气:“淑妃的好意,本宫心领了。你去陪着皇上吧,本宫这里有嫦溪陪着就行。” 第四百六十六章 分娩(二) 南宫淑妃碰了个钉子,面上神情越发难看。 姜氏却不管她难不难看,一挥手便有宫女赔着笑请南宫淑妃出去。 南宫淑妃咬着牙冷冷哼了声,看向姜氏的目光颇有几分阴毒。 姜氏面无表情地回看她一眼,眼角余光瞥到旁边另有几道目光也在偷看南宫淑妃,像是在请示又像是在求援。 姜氏立时明了,只怕这产房内的确有内鬼,且是南宫淑妃的人。 不过她想下手也绝不容易。 姜氏当机立断,将大部分宫女都遣了出去,只留了如柳如青两个日常在皇贵妃身边贴身侍候的,稳婆也只留下两个,又让陈太医对早已备好的婴孩衣物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屋里各种将要用到产妇身上的器具也再三消过毒,确认无误后才稍稍放了心。 没有证据,她自然不能指认南宫淑妃包藏祸心,只得严防死守。 南宫淑妃满腹委屈地回到皇帝身边,忿忿地告了姜氏一状。 后宫是天子嫔妃的居所,自古有太后皇后掌管,如今太后早已仙逝,皇后也移居上林苑养病,素日以皇贵妃为尊,今日她正在生产,论位分除了皇贵妃,后宫中以她的位分最高,何况皇帝也曾给过她协理后宫的旨意,于情于理此刻后宫之事都该由她做主,不想却被一个并非皇室成员的寡妇赶了出来,这口气如何咽得下? 没想到皇帝只是讶然地哦了声,“王妃折回宫了吗?朕还以为她已经回了武神王府,正要打发人去传她进宫呢。” 南宫淑妃气得狠狠咬了下唇,和着自己喋喋地说了一大堆,皇帝却只听进去了一句:姜氏回宫了。 这个女人还真是命大,当年怎么没死在那场大火里…… 当年皇上与姜氏的那点事她也知晓一二,正因为知道才越发地看姜氏不顺眼,此时自认为自己有理,仗着皇上素日待她不薄加油添醋地狠狠编排了姜氏一通,不想皇上却是这种态度,仍然一味地偏袒姜氏,皇上真是被猪油蒙了心了 当然,这些怨恨她只能藏在心里,面上却越发委屈地道:“臣妾也是一番好意,毕竟王妃她不常在后宫,不擅处理后宫琐事,臣妾被皇上许以管理后宫之权,在此当口侍候好皇贵妃姐姐生产乃份内之事,王妃她定是误会臣妾了。” “让你得个清闲在这陪着朕不好吗?”皇帝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头,“莫非淑妃不愿陪朕?” 南宫淑妃忙道:“哪有?臣妾自然千万个愿意陪皇上的。” “那不就得了。”皇帝笑着道,伸手揽过她的身子靠在自己怀里,“你们女人哪,也恁小心眼儿了,就这么点事也要闹一闹。王妃她跟皇贵妃一向交好,此时自然想亲自陪在她身边,你呀,就别跟她们计较了。” “臣妾才不是那等小心眼的人呢,只是这分明于理不合,臣妾也只是说说,既然皇上觉得没什么,那臣妾也不会再自讨没趣。”南宫淑妃撇撇嘴说道,心里不免气怒,又有隐隐的遗憾。 她不在场,有些事恐怕就没机会做了。 …… 苏璟妍和慕彦嵘此时也在殿外候着。 刚才皇帝来时苏璟妍拽着慕彦嵘特意避开了,这会儿忍不住又露了面,不时抬头向里面张望。 门窗紧闭,别说看到什么,连一丝声音也传不出来。 这种没有任何动静的等待实在让人心焦,有那么一瞬,苏璟妍真想冲进去,可是想着阿娘的话,又硬生生地忍住了。 阿娘说,她现在是妍玉公主,代表的是父亲的脸面,哪有未出阁的姑娘家进产房的? 果然声名累人啊。 皇贵妃待她不薄,又是阿峥的母亲,她比任何人都希望皇贵妃能顺利生下孩子,只是以她的年纪,以这个时代落后的医术,就算没有人从中作梗,也还是有风险的。 正思忖间,产房的门忽然开了一条缝,姜氏探出小半边脸,看到苏璟妍忙朝她招手,“阿妍,你快进来。” 苏璟妍一愣,随即忙奔过去。 不待她说话,姜氏一把将她拉进产房,“皇贵妃难产。”姜氏面色凝重,语气急促地道。 “啊?怎么会这样?”苏璟妍又惊又急。 姜氏也没时间解释太多,只是急急吩咐道:“看见没?那边有个长形的大木桶,里面是烧好的开水,现在温度降了些,水温正好,咱们得把皇贵妃挪到那里去,你到时在后用真气护住她,不能让她晕厥,知道吗?” 苏璟妍忙连声道好。 此时如柳又在给皇贵妃喂参汤。参汤是大补,能在关键时刻凝聚元气,复脉固脱,生津止血。 满头大汗的稳婆正在给皇贵妃按摩小腹,迫切想将胎儿的位置挪正。 这要搁在现代,原本是很小的一件事,直接剖腹取出胎儿便好,可在古代却是万万行不通的。 姜氏无奈,只得想出水中分娩的法子,也不知管不管用。 原本陈太医是反对的,稳婆也反对,皇贵妃的贴身宫女如柳更是反对,毕竟大家从未听说过这种生孩子的方式。 然而筋疲力尽的皇贵妃却赞同,“按王妃说的去做,我相信她!” 声音果绝,容不得旁人反对。 姜氏再不多言,拽着苏璟妍疾步上前,几人合力将已尽虚脱的皇贵妃斜着放进了木桶,同时脱掉她身上多余的衣物,只用一件宽大的袍子裹住她的身躯。 陈太医自动用布条蒙了眼,在姜氏的引导下再次替皇贵妃诊脉,片刻后起身退开,脸色突然变得凝重,“不好,娘娘脉象虚浮,有血崩之兆。” “怎么会这样?刚才不是好好的吗?”姜氏压下满心的慌乱,强作镇定地朝边上的如柳喊道:“快把止血的汤药端过来!” 参汤也好,止血的汤药也好,都是一直备着的,此时就在产房右边角落的小炉子上温着,原本分派了两个丫头负责,刚才被姜氏支出去了。 姜氏一喊,如柳立马冲过去亲自盛了一碗端过来。 搅拌着正要喂给皇贵妃喝下。 苏璟妍突然喝道:“慢着!” 她此时就在皇贵妃身后,以盘膝打坐的姿势右掌紧贴在皇贵妃的背上,那汤药氤氲冒着热气,有熟悉的味道涌入她的鼻间。 第四百六十七章 分娩(三) 在虎头寨时,苏璟妍曾被姜氏逼着,跟着白胡子老头学过一段时间的医毒,对于大多数药材的药性略有了解。 刚才那汤药里熟悉的味道,分明是凌霄花的气味,虽然极其轻微,却让她敏感的捕捉到了。 苏璟妍自认自己是个草包,可因为对凌霄花的好奇和喜爱,让她忍不住多了解了一些。 凌霄花,味道酸甘,性寒,具有活血化淤、凉血祛风、镇痛消淡的功效。这原本是一味良药,可用在正在分娩的产妇身上,是会造成大出血的。 对于产妇来说,大出血导致的后果,想想就不寒而栗。 苏璟妍这一声喝,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如柳端着药碗的手忍不住抖了抖,抬起的眸子隐隐流露出慌乱,“公主殿下,怎么了?” “把这药给陈太医验验!”苏璟妍面无表情的道,心里的不安渐渐扩大。 如柳脸色一白,皱眉急急道:“怎么了?这药得赶紧给娘娘喝下,不然就来不及了…”一边说一边舀了一勺喂到皇贵妃嘴边。 看着谁都以为她是最忠心的奴婢。 皇贵妃也这样以为,这丫头在自己身边侍候的日子不短,性子沉稳,做事仔细,即便自己不受宠的那些年也一直不离不弃,陪着自己度过了许多艰难的日子,抛开她奴婢的身份不谈,算得上是自己的亲人。 可阿妍为何要阻止?为何要让陈太医验药?难道这药里有问题…… 又一阵疼痛袭来,皇贵妃不由得呻、吟了声,思绪也渐渐散乱,右手无意识地大力一伸,只听咣当一声,如柳手里的药碗落地碎裂开来,里面的汤药洒了一地。 如柳脸色一变,忙急急道:“是奴婢的错,奴婢这就去重新盛一碗来,娘娘,您再坚持一下…”说着不再理会旁人,自顾到那边的角落去盛汤药。 尽管她掩饰得很好,苏璟妍还是眼尖的看到:皇贵妃的手并没有碰到药碗,那药碗是她故意打碎的。 这个如柳,今天的表现实在太异常了。 原本起身退开的陈太医忙再次上前,用手沾了地上的残汤放到嘴里舔了舔,脸色顿时大变,“不错,是有凌霄花的气味。” 姜氏让他进来后,他便仔细查看了产房里的一切,当然那边的汤药也查过,并没什么问题,可这碗经了如柳之手的汤药里却多了一味凌霄花,这意味着什么? 姜氏何等精明,自然看懂了一切,可此时事情紧急,她根本没时间审问详情,只沉声吩咐陈太医亲自过去盛药。 这个时候自然再顾不得男女有别了。 陈太医摘掉蒙在眼上的黑巾,疾步冲过去盛了汤药仔细验看后,才匆忙喂皇贵妃喝下。 如柳面如死灰,踉跄地退了开去。 两个稳婆呆愣着,直到姜氏的喝斥声传来,二人才缓过神慌忙过来帮忙。 如青则忙着往木桶里加水,在陈太医的吩咐下又加了两味消毒止血的药材。 水气氤氳,皇贵妃的脸颊透出异样的潮红,只下意识地随着稳婆的声音吸气呼气用力。 姜氏一直盯着她们的动作,目光犀利。 两个稳婆被盯得心里惴惴,半点不敢马虎,只想尽快结束这趟差事。 …… 时间似乎过得很慢,苏璟妍抵在皇贵妃背上的手一动不动,身上已是汗流浃背,脸上的汗珠大颗大颗地往下滴落,陈太医一次又一次地给皇贵妃把脉喂药,木桶里的温水换了一次又一次,两个稳婆也忙得气喘吁吁。 这期间南宫淑妃又来过一次,被姜氏挡了回去。 皇帝却再没来过。 皇贵妃阵痛的时间越来越短,也越来越急,神情也越来越痛苦。 两个稳婆反而松了口气,其中一个稳婆抬头擦着脸上的汗道:“恭喜娘娘,胎位总算正了,已经能看到胎儿的头了,娘娘再加把劲儿,小皇子很快就出来了!” 皇贵妃闻言,精神顿时一震,配合稳婆的引导,关键时使出浑身的力气…… 久违的婴儿啼哭声终于响起,洪亮的声音冲出产房,候在外面的内侍面色一喜,忙转身往正殿飞奔,急急向皇帝禀报这个喜讯。 屋里的人却来不及欢喜。 在姜氏犀利的目光逼视下,稳婆草草将婴孩清洗包裹好,便被姜氏一把抱了过去。 苏璟妍和另一个稳婆忙将皇贵妃抬到榻上,用干净的棉布仔细擦试她身上的水渍,陈太医则忙着替她施针。 如青端着汤药上前,主动让陈太医验过,才迅速喂给皇贵妃喝下。 所幸采取的措施及时,皇贵妃并没大出血,只是耗费的心力过度,此时喝过汤药后,满足地看了眼姜氏怀中的婴儿,抿然一笑安心地睡了过去。 皇帝得到消息后立刻赶了来,随在他身后的除了南宫淑妃,另有好几位得宠的妃子都跟着来了。 依然是姜氏挡门,只在门口让皇帝看了眼怀中的婴儿,嘴里淡然地说道:“恭喜皇上,皇贵妃生了位漂亮的小公主,母女平安。”此外再不多言,也并没让人把婴儿抱出去,却吩咐把奶娘带过来。 嫔妃们闻言心情各自复杂,有气愤有轻松有羡慕有嫉妒,唯独没有真心的祝福,但当着皇帝的面,纷纷嘻笑着口不对心地说着各种好听的话。 皇帝深深地看了姜氏一眼,道:“朕要进去看看皇贵妃。” 姜氏道:“现在不太方便,还请皇上稍候。” “她是朕的女人,为朕生了这么漂亮的女儿,朕一定要去看她。”皇帝脸上隐有薄怒,说着就要推开她硬闯进去。 姜氏看着他,冷冷道:“既然皇上坚持,那臣妇也只好实话实说……皇贵妃被人暗害差点死于非命,眼下凶手难辩,为防万一,臣妇不得不谨慎一二。” “什么?”皇帝大惊,“那皇贵妃现在怎么样了?” “她很好。”姜氏淡淡道,说着吩咐旁边的如青关门。 门呯的关上。 皇帝站在门口犹豫一瞬,到底没有再叫她开门。 刚才的话姜氏故意说得大声,皇帝身后的嫔妃们自然听了个清楚,此时神情惊讶,纷纷议论起来。 “被人暗害?何人这么大胆,敢害皇贵妃?” “难怪生了这么久才生下来。” “幸好母女平安,不过皇贵妃肯定遭了不少罪。” “那还用说,这人太歹毒了,怎么能对皇嗣下手?” “诶淑妃娘娘,您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没事,就是吓着了,还好皇贵妃和公主都没事。” “谁说不是呢,万幸啊!” …… 第四百六十八章 后悔 伴着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一行人再次回到正殿。 南宫淑妃面色恢复如常,坐下后对皇帝小声说道:“刚才姜王妃那话里有话啊,拦着连皇上您也不让进,太谨慎过头了,她这分明是不将皇上您放在眼里。” 这记眼药上得不可谓不猛。 皇帝的神情果然变得恼怒,“哼,她竟然连朕也怀疑上了。” “可不是嘛,皇上您心系皇贵妃姐姐的安危,一直陪在这里,可她倒好,连见也不让您见,依臣妾看分明是她心里有鬼。”南宫淑妃撇撇嘴,再次小声说道。 皇帝冷冷地白她一眼,“你少说两句,朕又不是傻子,不会自己分辩吗?” 说完闷闷地起身,大声喊内侍过来传旨。 不多时便有两个半百的妇人来到秋芷宫。 当着嫔妃们的面,皇帝让她俩彻查这件事。 正这时产房那边传来消息,侍候皇贵妃的贴身大宫女如柳死了,随后两个粗使嬷嬷抬着如柳的尸体从产房里出来。 “看吧,原来是如柳这贱人谋害主子!” “难怪能得逞,她可是皇贵妃最信任的人!” “是啊,可笑姜王妃防我们跟防狼似的,原来是自己人干的!” “不过她还是有几分能耐,居然查了出来,不然,如今抬出来的就不是如柳的尸体了……” 几乎是立时,大家都把如柳当成了罪魁祸首。 其实产房传来的消息,不过是说如柳死了,并没说她为何而死,如何死的,然而却已经被这些人下了定论,她们丝毫没去想如柳这样做的目,或许是故意不去想的。 毕竟,只要凶手找到了,便间接地洗脱了她们自身的怀疑。 姜氏当然不是她们这些“蠢货”,自然想到幕后凶手另有其人。 如柳是皇贵妃身边的大宫女,跟了她多年,深得皇贵妃信任,前不久还派她领着秋芷宫的下人出宫帮忙修缮武神王府。 姜氏对她心存感激,也下意识地相信她,以至在将其他宫女支开产房时,特意留了她和如青两个侍候,心里对如青有过戒备,却丝毫没有怀疑过她。 想着她当着自己等人的面,面不改色地把混有凌霄花的汤药喂给皇贵妃喝,姜氏心里的愧疚怒意怎么也藏不住。 这样死倒是便宜她了。 如柳是自尽的,当时都在忙着救治皇贵妃,谁也没注意她,等到发现时她已经服下了剧毒的鹤顶红,药石无救了。 死前她什么也没说,只眸子里露出愧疚的神情。 所以,她是被逼的罢…… 苏璟妍的心情也分外复杂。当初在秋芷宫时,自己也得过她不少照顾,浑然没想到她会下毒谋害视她为亲信的皇贵妃。 到底是谁指使的她? …… 皇贵妃这会儿已经醒来,奶娘忙抱着小公主上前,“瞧瞧,小公主多可爱啊,像极了皇贵妃娘娘您,咦,跟琮王殿下也有几分相似呢。”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奶娘并未提到皇帝。 当初皇贵妃挑选奶娘时,一共选了四个,可这个不是她们中的任何一个。 睡了一觉,皇贵妃的精神明显好了许多,知她她此做必定有她的原由,想到自己的难产,无异于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今儿若不是有姜氏在,只怕自己已经去见阎王了。如柳那个贱人,自己一向待她不薄,她怎么敢做出这样的事… 皇贵妃脸上的笑意冷了下来,轻轻地逗弄了女儿后,便让奶娘抱着退下了。 “看你恢复得不错,我就放心了。接下来要怎么办,你自己拿主意。”姜氏笑着道。 皇贵妃叹口气,说了句牛马不相及的话,“现在我后悔了。” 姜氏一怔,“后悔什么?” 皇贵妃道:“后悔不该要这孩子。” “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未必你还能把她塞回肚子里。”姜氏淡笑着打趣,“也幸好是位公主,皆大欢喜。” “皆大欢喜吗?”皇贵妃笑了笑,“未必。” 姜氏似笑非笑地道:“这些都是宫里的事,我一个外命妇委实不便插手。刚才为了你,我可是连皇上的面子都驳了,回头皇上要是责难,你可得替我顶着。” 皇贵妃道:“那是当然。不过我身边的人能被收买,幕后人的身份肯定不简单,你这样做实在冒险…”顿了顿,继而又道:“不过这件事也只有你敢做,别的人恐怕不能。” 两人心照不宣,彼此都知道这话里的真意。 姜氏笑了笑,“是啊,因为我无所畏惧……全天下恐怕也只有我敢这样对他了。” …… 两人像打哑谜似的说了半天。 旁边的苏璟妍听出了几分,心下顿时骇然。 所幸周遭并没旁人,陈太医在那边角落里煎药,奶娘抱着孩子在另一边喂奶,如青在门口静立,两个稳婆神情不安地缩在墙角。 也因此二人的谈话还算秘密。 半晌,皇贵妃才让如青出去安排,准备移回正殿。 比起正殿来,偏殿到底小了些,何况这里血污累累,还死了人,再说住在这里也不符她的身份,她可是皇上亲封的皇贵妃呢,在后宫中地位仅次于皇后,然皇后久不在宫中,她便是后宫第一人。 这样的身份怎么能一直住在偏殿? 此时皇帝已经让嫔妃们散去,自己却留下来等候。 皇贵妃被包裹得严实用软榻抬回寝殿,早有宫女在殿内备了火盆,放在皇贵妃榻前。 已经入了夏,其实并不冷。 但皇贵妃难产,又失血不少,身体还是很弱,尤其不能染了风寒。 随后进来的姜氏斟酌了一小会,到底还是让宫女开了隔得较远的窗户。 殿里的空气立即通畅了许多。 皇帝疾步走到榻前,握着皇贵妃的手才说了一句话,就哽咽得说不下去,顿了片刻才恢复神情,满是懊恼悔恨心疼地又说了一堆废话。 皇贵妃面上带笑,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静静地听完他说话,末了道:“一切但凭皇上做主。臣妾有些困了,要先睡会儿,不能陪皇上说话了。” 皇帝面上的神情僵了僵,眸光微转,慢慢松开了皇贵妃的手,“那你好好养着吧,朕有空了再来看你。” 皇贵妃柔声道好,“不过臣妾有个不请之请,还望皇上成全。” “你说。”皇帝看着她道。 第四百六十九章 失宠 皇贵妃深吸口气,面色仍然苍白,忽然挣扎着起身,郑重跪在皇帝面前。 “你这是做什么?”皇帝微微皱眉,神情些微不悦,伸手便要扶她。 皇贵妃侧身,婉拒了皇帝的搀扶,“皇上看到的,臣妾这回遭了罪,又受了惊吓,身体和精力都大不如前,恐对小公主照顾不周……臣妾刚才已经拜托王妃了,让她这些日子帮忙照顾小公主,还望皇上成全。” “你是说要把朕的女儿送去武神王府?”皇帝大声道,神情颇为惊怒,瞳孔猛然睁大,眼里一片寒芒。 皇贵妃丝毫没被他的样子吓倒,哂然笑了笑,“臣妾实在无能,连自己身边的亲信都能够背叛,这偌大的秋芷宫,暗里还不知有多少居心叵测的人虎视眈眈呢……臣妾怕了。” 最后一句,说得无比凄惶。 皇帝满心的怒气顿时消减了几分,定定地看了她许久,才道:“你确定要这样做?” 皇贵妃目中露出一丝绝然,咬着唇道:“臣妾心意已定。” 说完深深俯首。 皇帝忽然笑了,“好!朕成全你!既然你身子不好,那后宫之事以后就交给淑妃去管吧,你也好安心养病。” 这话看似好意,实则已经将皇贵妃的权利彻底移交给了南宫淑妃。 之前皇贵妃有孕,为了养胎才暂时让南宫淑妃管理宫务,若不出意外,只待她平安生下孩子,宫务之权自会回到她手里。 可此刻当她提出要将小公主送往武神王府养着时,便意味着她与皇帝之间有了嫌隙,她对皇帝有了怨怼,心存不满。 皇帝贵为天子,绝不容忍自己的女人对自己心存怨怼。 终归,她不是姜嫦溪,她在皇帝心中并没那么重要…… 皇贵妃的神情有刹那的黯然,很快恢复淡然,再次俯身施礼,“谢皇上!” “你好自为之吧。”皇帝丢下一句,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皇贵妃慢慢起身,回到榻上躺下,仔细掖好被角,才唤人入内。 姜氏母女也随如青再次进殿,听皇贵妃安排小公主出宫事宜。 这是二人之前商量好的,姜氏答应了才向皇帝请的旨。 此刻姜氏仍然再问了一句:“你真的要这样做吗?” 皇贵妃目中泪意闪烁,神情凄楚:“不然又如何?这么多年的情分,他居然也狠得下心,我若还执迷不悟,那也太傻了。” 闻言,姜氏也不再劝,只是叹了声,扭头让苏璟妍尽快回府安排。 两位长辈决定的事,她当然不能反对,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 如青的动作很麻利,不过顿饭的工夫,就将一切打点妥当。 出宫时,皇贵妃只让如青和奶娘跟了去,小公主的衣物也只带了少量的一些,还让陈太医仔细地验过。 待她们一行人出了宫,皇贵妃便让人关了宫门。 在秋芷宫外探头探脑的宫人忙不迭地各自回宫向自己的主子禀报。 于是,皇贵妃难产生了位公主,皇上极为不喜,连按例的赏赐都没有,皇贵妃已经失宠了的消息刹时传遍六宫,先前预备了厚礼要来给皇贵妃贺喜的嫔妃们顿时改变了主意。 皇帝的态度就是风向标,皇帝不喜谁,她们就跟着讨厌谁;皇帝捧着谁,她们便要跟着去锦上添花。今儿皇贵妃失了宠,便没有讨好她的必要了。 这等大事,消息自然传得很快。不到半天工夫便传到了宫外。但他们比宫里的女人想得要多一些,毕竟皇贵妃的儿子琮王殿下去了玉城,只要在玉城立了功,回京必定受赏,那皇贵妃复起也是早晚的事。 终究后宫之事,在这些朝廷官员的眼里只是小事,比不得国家大事重要。 但关键是琮王在玉城会一切顺利吗? 这是许多官员心里纠结的一个问题。 而且现在还牵涉到了姜王妃,皇贵妃也不知哪根筋不对,竟然把小公主送给姜王妃抚养…… 或许,这是皇上的意思? 那皇上此举有何用意? 是为了对姜王妃示好,还是为了别的? 圣心难测啊。 官员们少不得交待府里的家眷,暂时不要轻举妄动,先看看情况再说。 …… 姜氏入宫时根本没料到会有这一连串的变故发生,虽然提前让女儿回府打点,终究还是仓促了些。 好在小公主身体康健,短暂的奔波并未让她受到影响,到了武神王府依然睡得正香,胖嘟嘟的小嘴偶尔巴唧一下,嘴角还残留着奶渍。 姜氏抱着心里忍不住发酸,不由想起当初刚生下嵘儿时,姚宛如出于“姐妹情意”,派心腹宫女乔妆出宫,告之她这一噩耗,并“好心建议”自己将嵘儿交给她抚养,这样可以为苏战留下香火。 当时的自己别无选择,明知姚宛如的目的并不单纯,也还是将嵘儿托付给了她,自己以决绝的方式自焚武神王府,带着年仅三岁的女儿连夜逃亡。 现在,皇贵妃的处境虽然不如当初的自己艰难,但她身边也不再是安全之所,为了女儿的安全,她不得不忍痛将她送出宫外。 这个孩子,来得真不是时候啊。 姜氏暗叹一声,起身将手里的婴孩递给奶娘,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问道:“秋娘,你也有自己的孩子吧?” 名叫秋娘的奶娘忙道:“是的,奴婢有个女儿,快半岁了。” “那把她接过来吧,跟小公主一起养在府里。”姜氏想也没想说道。都是做母亲的,没有哪个母亲愿意离开自己的孩子,尤其这个孩子还这么幼小。 秋娘愣了,简直不敢相信。 若不是家里太穷,她也不会狠心丢下自己的女儿进宫当奶娘,这些日子没有一日不牵挂家中的女儿。可是王妃娘娘居心这么好心,愿意把她的女儿接到王府来养,让她们母女呆在一处,这是真的吗? 姜氏看着她道:“我说的话自然算数,你把家里的地址告诉我,我这就让人安排。”说着顿了顿,又道:“当然,这是有条件的。” 秋娘没有说话,只满心期盼地望着她。 “把小公主照顾好。”姜氏道:“我可以让你们母女团聚,但你不能为了自己的女儿而疏忽了公主。我丑话说在前头,你心里也要有数……当然,你可以选择离开,我决不为难你。” 第四百七十章 来意 几乎没有考虑,秋娘便应了她。 家里的情况没人比她更清楚了,丈夫年前做工摔断了腿,没法再挣钱养家,婆婆嫌她生的是女儿,扬言要将她的女儿发卖,若不是自己进宫当了奶娘,能拿一点银两回家,她们母女早就没活路了。 此时姜王妃提出这个,完全是救她们母女于水火中。 秋娘除了感激,再不会有别的念头。一番表忠心之后,跪下咚咚咚地磕了好几个响头。 姜氏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 小公主太小,离不开奶娘的照顾。 所以奶娘的人选一定要可靠。 这个秋娘看着还不错,待找人暗中查一查,若没问题就是她了。 安排好这一切,姜氏正要进屋歇息,奔马急急来报,说龙国公来访。 姜氏犹豫一瞬,点点头,“请他去厅堂稍坐,我这就来。”说罢忙去内室更衣。 如今即便她想与龙家划清关系也不可能了,那就索性让彼此的关系更近一些。 …… 这是苏战得封文嘉忠勇亲王后姜氏接待的第一位客人。 当然,除去去君家做客不算。 此时龙国公站在武神王府的大堂里,心里思绪万千。 当年,他与苏战是至交,曾不止一次来过武神王府,两人不管是切磋武功还是喝酒谈天,每次都尽兴而归,那是何等的快活。 可如今的武神王府,早已破落不堪。 皇帝即便恢复了苏家的荣耀,可却并没修建武神王府,宁愿花费巨资重新选址修建文嘉忠勇亲王府。 那对于姜氏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对于他来说,也没有意义。 妹妹不惜冒失宠的危险,也定要将小公主交给姜王妃照顾,其中必定有很大的隐情。 …… 他的来意,姜氏当然知晓。 因此待双方见过礼,摒退下人后,姜氏毫不犹豫地把实情说了。 “你说什么?是皇上做的?”龙国公嘶声道,满脸的不可置信。虎毒尚且不食子呢,他怎么能这样做? 姜氏淡然道:“对于他来说,皇权才最重要,牺牲一个女人一个婴儿又算得什么?” 龙国公沉吟一刻,皱眉抬起头道:“可这只是你们的猜测,没有证据不要妄言。” 姜氏道:“正因为没有证据,我们才不敢把小公主留在秋芷宫。” “可是娘娘此举,也实在太冲动了。如此行事,难怪会惹得皇上不悦,连皇贵妃的体面也不给她了。”龙国公皱眉叹道,心里终究对她们的行为不满。 他虽然也不喜皇上,可一日为臣,便要忠君。站在他的角度,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只要不伤大局,些许委屈受着就是。至于说什么皇上想谋害皇贵妃母女,这话他压根儿不信。 只是,他的这种想法,姜氏不敢苟同,不过此刻也没跟龙国公争执,只是道:“但愿是我们多虑吧,待皇上查明真相,那时皇贵妃的身体也好了,再把小公主送回秋芷宫不迟。” “眼下也只好这样了。”龙国公叹口气,起身告辞,“若有什么需要,你尽管开口,可不要跟我客气。” 姜氏微笑道:“这是自然,我是不会跟大哥客气的。” 龙国公摇头叹气地走了。 姜氏亲自送到大门口,目送龙国公的马车消失在街角转弯处,随后吩咐站在身侧的奔马,“告诉他们,尽快查出真相,把证据送到龙国公府上。” 奔马应一声急急退下。 苏璟妍也在这时回府,脸上神情不悦。 姜氏心里一惊,看来玉城的事比想象中更糟。 母女二人急急走进内院。 苏璟妍忙把收到的消息说了。 是淮城来的消息。杨北城说,西凉那边又有了异动,他派去玉城的人也失了音讯,现下玉城情况不明。 所以老四等于孤军奋战。 “幸好老九去了,多少是份助力。”姜氏道,看女儿神情担忧,抬手摸摸她的头,“别怕,老四不会有事的。你难道忘了?他曾在龙家的密室里呆过,是龙家祖上选定的人,他不会出事。” 闻言,苏璟妍神色稍缓,勉强笑了笑,“娘,我不担心,我相信他!” “这就好了嘛。”姜氏道:“我们现在要做的,便是替他守好后方,守住京城,守住他的位置。 苏璟妍嗯了声,想了想,到底问出了心里的疑惑,“娘,那个如柳,真是皇帝指使的吗?” 姜氏点点头,脸上露出嘲讽的笑意,“是,我们的人查到,皇帝早就宠幸了她。当时皇贵妃正在孕中,我没告诉她,也没引起重视,斯以为不过是皇帝的风流罢了,却不知那时就埋下了隐患。” 所以是皇帝用自己的男色收买了如柳。 苏璟妍忽然想笑,可是对上阿娘的眸子,却笑不出来了。 她怎么就忘了,那个渣男,曾经是阿娘的心上人。尽管已经不爱了,心里也是不舒服的罢。 “娘,那我们现在要如何做?” 姜氏凝眸细想一刻,“什么也不做,专心照顾小公主就好。” “那皇贵妃在宫里,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之前是她对皇帝还心存幻想,也一直太相信身边的人了。经此一事,她会好好保护自己的。而皇帝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也绝不会再出手,但宫里的嫔妃,恐怕会借机让她吃些苦头了。” 宫里拜高踩低是常态,任你往日高高在上,一旦跌落尘埃,总有那么些看你不顺眼的人趁机狠狠踩你一脚。 皇贵妃也不能幸免。 她此时还在坐月子,但送进秋芷宫的吃食比平日差了很多,按例早该送来的月例也迟迟没有送来,好容易盼来的夏季衣裳也是别的宫里挑剩下的,气得去领衣裳的如荷红了眼眶。 一个没忍住,便在皇贵妃面前说了实话。 皇贵妃神情淡淡,“这有什么好委屈的?左右我还在月子中,那些衣裳也用不着,你们几个拿去分了吧。至于月例,不出宫门也用不着打点,倒是省了不少事。如确实有需要,传信给姜王妃,她自会送进宫来。” 说得跟姜王妃好像很亲似的。 其实若不是姜王妃在自家娘娘面前乱嚼舌根,害得娘娘误会了皇上,皇上生了娘娘的气,娘娘哪会落到这步田地? 都是那个姜王妃害的! 第四百七十一章 选择 姜王妃再亲,能有娘娘跟皇上亲吗? 皇上是娘娘的夫君,是小公主的亲爹,难道他还会害自己的女儿不成? 也不知娘娘心里怎么想的,竟然把小公主送给姜王妃抚养。若不是因为这个,皇上能生娘娘的气吗? 如荷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儿,但这些话她不敢在皇贵妃面前说,私下里免不了跟其他的小宫女抱怨…… 此刻听闻皇贵妃的话,下意识地撇了撇嘴。 她的心思,自然瞒不过皇贵妃,“如荷,你想说什么?” 如荷一惊,忙道:“没,没什么。” “你对姜王妃不满?”皇贵妃问得直接,目光冷森森的实在碜人。 如荷忙道不敢。 皇贵妃看着她,正色道:“本宫不妨跟你明言,姜王妃是本宫此生最要好的姐妹,没有之一。她与本宫同气连枝,你们做奴婢的,如何敬重本宫,就该如何敬重她。如果做不到,这秋芷宫的差事你也不用当了,回内务府去吧。” 如荷顿时冷汗淋淋,神情惶恐忙噗通跪下,“娘娘,奴婢不敢了,奴婢以后一定敬重姜王妃,再不敢有别的心思。” “那你以为,本宫是否还有复起之日?”皇贵妃紧接着问道。 如荷心里骇然,忙道:“会,一定会的。奴婢誓死追随娘娘!” “那好,你把这粒药丸服下。”皇贵妃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一粒药丸递给她。 如荷面色一白,神情惊惧,“娘娘——” 皇贵妃冷然看着她,“这是能吞噬你心脉的毒药,一旦你有异心,便会立刻毒发身亡。” “不,不要——”如荷身子发抖,惊惶地看着皇贵妃,“娘娘,求娘娘饶命啊。” “所以你对本宫不是真心。”皇贵妃叹了口气,“你走吧,这样的人本宫不要。” 如荷如临大赦,不停地磕头谢恩。 人都是现实的,说两句无伤大雅表忠心的话,人人都会,但不一定人人都能够做到,今日她一旦吞下药丸,便意味着此后只能听命于皇贵妃一个主子。如果皇贵妃复起无望,那自己这一生也就完了。 即便是个奴婢,也希望有机会能往上爬一爬。 “你起来吧,出去把他们都叫进来。”皇贵妃淡淡道。 如荷应声是,万般羞愧地站起身,疾步出了寝殿。 不多时便领着秋芷宫的下人呼啦啦站到皇贵妃面前。 皇贵妃索性将怀中的药丸都拿了出来,放到几上的托盘里,将刚才对如荷说过的话又重新说了一遍,末了道:“何去何从,你们自己选。无论你们做何选择,本宫今日都不怪罪……开始吧——”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立即表态。 他们都被皇贵妃的话吓倒了。 皇贵妃一向温婉,对宫里的下人也一直宽待,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到皇贵妃的冷情。 “本宫的耐性有限,尔等速速做决定吧。”皇贵妃面上露出倦容,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心疼主子的如梅忙站出来,二话不说拿起托盘里的药丸一口吞下,膝行几步跪到皇贵妃面前,着急地道:“娘娘,您快去躺着吧,当心身子。” 已经不需要说什么了,如梅用行动表明了态度。 如柳、如青、如荷和如梅是秋芷宫的大宫女,素日各有差事。而今如柳死了,如青跟着去了武神王府,如荷先前已经表了态,如梅的选择对于皇贵妃来说还是很重要的。 此刻见她如此,心里很是欣慰,抬手扶起她道:“好,我去躺下歇歇,这里的事你代本宫处理了吧。本宫还是那句话,无论他们怎样选择,都不要为难,大家主仆一场,好聚好散。” 如梅应了是,起身扶着皇贵妃进了内里的寝殿。 外面顿时响起窃窃的私语声。 皇贵妃此举突然,他们都没做好思想准备呢。 其实如若真的忠心,又何必做思想准备,辟如如梅。 少顷,如梅从寝殿里出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道:“娘娘刚才的话你们都听到了,也应该想好了吧,这就开始——” 如梅说着,拿出名册挨个的点名。 被点到名字的宫人只下意识地犹豫了一瞬,便义无反顾地做出了他们自认为正确的选择。 如梅果然没有食言,发话让没吞下药丸的自行离开,吞了药丸的留下等待她重新分派差事。 不过留下的人并不多,只寥寥十几人而已。这就意味着他们分担的差事比以往多得多,但留下的都是表面上忠心的,自不会叫苦喊累,一个个欣然应是。 如梅最后才拿出荷包,给留下的宫人每人发了一块金子,说是娘娘赏的。 这可比他们素日的例银多了去了,因此一个个喜笑颜开,庆幸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 如梅自己却没拿,让大伙儿散去后她便进了寝殿复命。 内里的皇贵妃并未睡着,如梅进来禀道:“娘娘,按您的吩咐,赏赐都发下去了。”说着把荷包恭敬地递给皇贵妃。 皇贵妃并没伸手去接,笑着道了声好,瞥了眼荷包里剩下的好几块金子,“这些都是你的了。” “这,娘娘,这不行。”如梅急忙推辞,她刚才自己的那块都没拿,就是觉得娘娘失势后,以后用银子的地方肯定多,能省一些是一些。 皇贵妃挣扎着起身,不由分说将她握着荷包的手收拢,“你对本宫忠心,愿意为本宫做事,本宫不会亏待你,这是你该得的。” 如梅面上露出难色,想了想道:“那奴婢就先替您收着,以后等您用得着的时候再拿出来吧。” 皇贵妃含笑道好。 这个丫头实在太实诚了。 事实上她真的不缺银子。 龙国公心疼妹妹,暗里给了她不少铺子和田庄,每年的收益不少。以前没得宠时日子过得简单,日常花费也少;后来升了皇贵妃又得了宠,例银和赏赐也足够应付日常开销,她的私己便一年年存了下来。 所以这些日子的拮据、落魄不过是给外人看的。 如梅之前虽是她的大宫女,但跟如柳比起来还是要疏远一些,负责的只是外面事务,因此对她的财务状况并不熟悉,也才有了替她心疼银两的心思。 不过经了如柳一事,即便如梅事事表现出忠心,皇贵妃也不会再全然信她,不过当着如梅的面,她自然不会表现出来。 这真是做主子的悲哀。 皇贵妃想得有些累了,很快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第四百七十二章 说动 翌日大朝会上,有不知死活的官员提及小公主之事,被皇帝冷眼瞪了回去。:其余官员见状,知趣地闭了嘴。 龙国公忍了又忍,终究没有忍住,站出来道:“皇上,臣恳请探望皇贵妃。” 原本皇帝说过,但凡嫔妃有孕,家人可随时进宫探望。但龙国公自恃身份,又是外男,宣少主动入宫探望皇贵妃,偶尔进宫探望,也都是提前向皇上请了旨的。 以往皇帝总会说:“你只管去就是,不用跟朕请旨。” 但这次皇帝看着他,眸子里寒光乍现,“皇贵妃身子不好,眼下不便探望,龙爱卿过些时候再去吧。” 闻言,龙国公面上露出恼意,深悔不该请旨,早知如此,直接入宫探望便是。这下好了,请旨不成,再想直接入宫就不行了。 皇帝装作不甚在意的样子,继而问起玉城之事。 有官员出列回道:“启禀皇上,琮王殿下已经平安抵达玉城,住进了行宫。” 皇帝哦了一声,面上看不出喜怒,怔愣片刻才道了声好。 在龙国公看来,皇帝的这声好说得言不由衷,神情隐隐还有些失望,他失望什么?难道阿峥的平安让他觉得失望? 这样的念头瞬即从脑海里闪过,龙国公顿时变了脸,忙低头用拳头堵嘴咳了好几声,才将脸上的震惊之色掩去。 所幸皇帝并没留意他,又问起其他官员政事。 有官员道:“北狄使臣不日便要返回北狄,临行前求见皇上。” 这不是什么大事,皇帝欣然应了。 以往北狄使臣离京也会请求面见皇上,不过是为了多要好处罢了。 北狄地处寒地,物质不丰,即便是贵族一年里也难得吃上精细的米面,因此每年北狄使臣离京,皇帝都会让人准备许多上好的米面,还有布匹,以便他们这一年里吃穿得舒服。 …… 散朝后龙国公并没回府,而是直接去了武神王府。 姜氏有些意外。 龙国公神情凝重,待姜氏将他迎进厅堂,便道:“我估摸着,皇上派阿峥去玉城的目的并不单纯。” “大哥这是听说什么了吗?”姜氏面色不变,一边替他斟茶,一边淡淡地问道。 龙国公也不瞒她,将今日朝堂上的情形说了。 姜氏默了默,道:“他自然没安好心,不过这次他注定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在宫里他没有得手,在玉城他就更不可能得手。” “原来你早有防备了。”龙国公松了口气,忍不住自嘲地笑笑,“亏我还以为他是真的器重阿峥,也是真心对待阿妹,原来一直都是我错了。” “大哥就是太心善了,凡事只想好的,从未往坏处想过。”姜氏道,后面的话她没说出口。 事实上当初皇帝陷害苏战时,龙国公是看出些苗头的,却并没力阻,只以为皇帝只是嫉恨,不会真的痛下杀手。 可事实证明,皇帝翻脸无情了。 龙国公似乎也想起了那段憾事,不无感叹地道:“是我错了。当年没有救下苏战,现在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妹妹亲外甥陷入危难,这都是我的错。” “所以大哥,你不能再退让了。”姜氏趁机说道,“老四如今不在京城,那京城的事就要我们来做。” 龙国公闻言,眸光骤然一闪,“嫦溪,你想做什么?” 姜氏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待老四凯旋之日,便是皇帝立储之时。” “你要逼宫?”龙国公再次惊声。 姜氏狡黠地笑了,“大哥你想多了,这种诛九族的事,我怎会去做?” “那你的意思……”龙国公神情越发不解。 姜氏正色道:“大綦建国日短,为固国祚,为稳社稷,为安民心,必得速立太子。这是国之大事,百官有责谏言。” “再来一次百官联名上奏吗?”龙国公难以置信地看着姜氏。 他没想到,姜氏在朝中竟有这样大的影响力。 姜氏淡淡道:“举贤不避亲。琮王殿下文武兼备,有勇有谋,太子之位非他莫属,此乃众望所归。大哥,到时你可不要退缩。” 龙国公一时没有言语。 姜氏也不急,端起茶杯慢慢地小抿了一口。 这只是阳谋,当然还有阴谋。 要想让一个帝王立他最忌惮的儿子为太子,不用阴谋怎么行? 只是,她没告诉龙国公罢了。这个老头儿有点迂,认死理儿,告诉他怕吓坏了他。 “大哥,既然来了,进去看看小公主吧。那小家伙,身体壮实着呢。” 龙国公这才缓了神,呵呵笑着随姜氏去内院看孩子。 秋娘的奶、水足,小家伙又吃得欢,不过才几天的工夫,原本皱巴巴的小红脸,已经变得白白胖胖粉粉嫩嫩了;眼睛睁开,露出圆溜溜的黑眼珠,好奇地左看右看;两只小胳膊无意识地乱晃乱摇;小嘴儿偶尔吧唧一下。 这模样可爱极了。 龙国公脸上堆满了笑意,搓着手想抱又不敢抱的样子。 姜氏见状,让秋娘直接把孩子塞到他手里。 龙国公还穿着朝服,生怕厚重的朝服咯着了她,吓得只敢双手捧着,很是无所适从。 姜氏忍不住促狭地笑了起来。: 龙国公朝她瞪眼,“你还笑?还不快些把小公主抱过去?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顽皮?” 虽是板着脸,可眼里分明有笑意。 “大哥,不用怕,好生抱着就是。这是你亲外甥女,你得跟她多亲近。”姜氏笑嘻嘻道,又侧头示意秋娘帮帮他。 秋娘笑着示范了一遍抱孩子的动作。 龙国公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揽到怀里,脚下下意识地微微抖动,胳膊也轻轻地晃着,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怀里的孩子,眼里涌满了慈祥和感动。 多可爱的孩子啊,那人真是狼心狗肺,居然动了那样的心思…… 龙国公面色攸然一沉,随后慢慢将孩子递给秋娘。 姜氏忙让秋娘把孩子抱进屋里去,自己亲自送龙国公出府。 一路沉默,直到大门口,龙国公才住了脚,转身看着她低声道:“嫦溪,你说得对,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是他先不仁,不是我们不义。嫦溪,你要做什么尽管去做,我必全力助你。” 第四百七十三章 遭禁 正如杨北城信里所说,玉城的情况并不乐观。 所幸慕彦峥多了个心眼,离京后便与大部队分开而行,由此避过了好几次袭杀。 平安抵达玉城后,二人明面上住进了行宫,暗里却去了朱九以前的住处,槐叶胡同门口种了茱萸树的那进宅子。 此刻二人才有片刻的暇闲,对坐饮茶。 慕彦峥忽地起身,朝朱九郑重施了一礼,“当日是我鲁莽,害了你家忠仆性命,今日我在这给你赔罪了。” 朱九眼里立时染上一抹痛色,半晌才叹息道:“人都死了,你赔罪有什么用?” 慕彦峥默然。 是啊,逝者已逝,再也无法弥补。 朱九似乎不愿去想那些往事,闷头喝了一口茶,岔开话题,“今晚我去君家探探情况,你自己当心些。” 慕彦峥点点头。 这没什么好争的,朱九去比他去合适。 他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比如,去龙国公府见大舅母。 这是出京时大舅舅私下嘱咐的,还说国公府里除了大舅母,其他人的话不可全信。 早在年前,慕彦峥在玉城时龙家就频频出事,虽是大肆清理了一些居心叵测之人,但总有藏得深的没被挖出来。 一颗耗子屎还会坏了一锅汤呢。 防人之心不可无。 慕彦峥特意捱到夜深,才秘密去见龙国公夫人。 一路轻车熟路,避开值守的护卫,慕彦峥悄悄潜进了龙国公夫人居住的慈心堂。 正房的厅堂里灯火未灭,隐隐有说话声传出。 慕彦峥慢慢靠近,手指轻轻戳破冰裂纹的窗户纸,贴过去细看。 龙国公夫人瘫坐在椅子上,怒视着站在她面前的女人。 虽然只看到她的背影,慕彦峥也已经猜到她是谁。 当初就是她在二舅舅身边吹耳旁风,诱使龙家男人们擅闯密室,若不是自己去得及时,只怕龙家男人们早就丧生在密室里了。 事后,龙国公夫妇悯她孤苦,又嫁进龙家多年育有子嗣,便没有重罚她,只将她关在祠堂里思过,不许出门。 看情形,二舅母已经脱困,继而来逼迫大舅母了。 “大嫂,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就不要负隅顽抗了,我若不是顾及咱们多年的妯娌之情,早对你下毒手了。”二夫人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很是“情真意切”地道。 龙国公夫人看着她,冷笑道:“我看你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我有什么不敢?”二夫人近前一步,抬手将桌上的茶壶提起,给龙国公夫人面前的茶杯斟满,才给自己茶杯里倒,末了一口饮尽。 龙国公夫人瞟了她一眼,冷哼了声,“因为你还没拿到龙家库房的钥匙。” 二夫人摇头,不以为意道:“这没什么难的,杀了你,我可以自己找。” “那你干脆杀了我好了。”龙国公夫人沉声道,硬气地闭了眼睛。 二夫人娇笑一声,自顾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拍拍手,“放心吧,大嫂……长嫂如母,我是不会杀你的。” “那你到底想怎样?”龙国公夫人嘶声道。 二夫人笑了笑,“自然是拿您要挟大哥,现在琮王殿下也来了玉城,说不得明儿个就来拜访您了,我这个当舅母的,自然要好生招待。” 闻言,龙国公夫人的脸色更是大变,“你要对阿峥下手?” 二夫人没有正面回答,再次笑了笑,“大嫂好好歇息吧,我就不打扰了。” 说罢站起身来,朝后打了个手势。角落里瞬时闪出两个粗壮的婆子,恭敬地朝她施礼。 “好生照顾大嫂,若有意外,唯你二人是问。”二夫人冷声吩咐道。 两个婆子忙躬身应是。 龙国公夫人瞧得目眦俱裂,忍不住大声喝问:“她们呢?你把林妈何妈怎么样了?” 林妈何妈是之前侍候她的婆子,从昨儿起就再没见过,显然已经凶多吉少了。 二夫人闻言抬了抬眼,摇着头叹息,“实话说,她们不太好……弟妹我虽然不能对大嫂动手,但要惩治一两个奴才,还是可以的。” 所以她是将那二人抓去严刑逼问了。 龙国公夫人眼里涌出泪来,心里又着急又难过。多年的主仆情份,可不是说想割舍就割舍得下的,但也不可能为了她俩,把龙家库房的钥匙交出去。 二夫人没再继续停留,转身步履轻快地离开。 两个婆子一左一右扶着龙国公夫人进了旁边的内室。 瞧大舅母的脚步虚浮,身子瘫软无力,想必早就着了她的道了…… 慕彦峥心里不无担忧地想,抬头四下观察了一番,确定院里没有其他人之后,才快速绕到龙国公夫人居住的内室外面,从窗户翻跃而入,迅疾点了那俩婆子的穴道, “你是谁?”榻上的龙国公夫人艰难地翻过来身来,小声道。 慕彦峥走近,揭开脸上的黑巾,“大舅母别怕,我是阿峥,我来看您了。” 龙国公夫人脸上顿时露出喜色,睁大眼睛看着他,“真是你吗?阿峥?” “是我。”慕彦峥心里唏嘘,“刚才您跟二舅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这就送您去行宫。” 龙国公夫人却摇头,“不,不能去行宫……他们早在那边安插了人手。阿峥,你自己千万要当心,他们要对付的人是你。” “我知道。”慕彦峥道,“可我也不是好对付的……大舅母快说说,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龙国公夫人深深叹了口气,这才将事情说了。 二夫人柳氏原本被关在龙家的祠堂,昨日突然领着一群人出现在她面前,二话不说便将她跟前的林妈何妈带走了,任她大喊也没人进来阻止。 龙国公夫人立马意识到不好,却还来不及发问,又被两个婆子强行拽着吞下一粒药丸。原本她的身子就没好全,之后越发不济,连走路都很是困难。 二夫人当时什么也没说,只留下那俩婆子领着其他人走了。 今晚却是一个人来的。 “这样说来,整个龙国公府都在他们的掌控中了。”慕彦峥皱眉道。 龙国公夫人忍不住叹了口气,“国公爷当时走得急,也没细想便将外院的事交给了二弟打理,如若二弟也跟他们沆瀣一气,那就很有可能了。” 第四百七十四章 遇袭 龙家一向和睦。 二舅舅一向唯大舅舅马首是瞻,大舅舅走时将掌家之权交给他也属应当。可二舅母是他的枕边人,是陪伴他多年的发妻,是他儿子的生母。二舅舅若被她说动,背叛了大舅,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样想着,慕彦峥心里蓦地变得沉重,面上却很淡定,“没事的,我明日会在行宫召见二舅,到时看看情形再说。” “也只好这样了。”龙国公夫人道,略犹豫一瞬,忽地抬手在床椽上按了下,只听得“咔”的一声,榻边猛地凸出来一块,细看下才发现是个暗格。 暗格里静静躺着两块木牌,此外别无他物。 慕彦峥怔了怔。 龙国公夫人躺在榻上,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只是看着他,缓缓道:“阿峥,这是你大舅的意思,拿着吧。” “这是什么?”慕彦峥依言拿在手里。 微弱光线映照下的木牌并不精致,相较还有些粗糙,上面刻了些繁复的云纹,一块上写着“掌家”,另一块上写着“掌运”。 掌家二字很好理解,掌运又是什么意思? 不待慕彦峥发问,龙国公夫人解释道:“这是龙家历代家主身份的信物,一块是家主之牌,一块是运道之牌。掌家的那块将来等事情结束了可交给龙家下一任家主。至于掌运那块,便是你的了。” 难道这就是大舅让他来见大舅母的原因? 大舅这是在安排后事吗? 这个念头只在他脑里一闪而过,很快被压了下去。 呸呸!太不吉利了…… “阿峥,你拿了木牌,尽快去趟西郊,找到看守墓地的管家孙海,他会把东西交给你的。”龙国公夫人喘了口气,说道。 虽然还不知晓那东西是什么,但此刻慕彦峥也只得点头,“好,我等会就出城往西郊一趟。” 龙国公夫人含笑道好,似乎心事已了,疲累地闭上了眼睛。 慕彦峥上前一步,正要弯腰抱她。 不妨龙国公夫人道:“阿峥,为免打草惊蛇,我必须留在这里,你先去吧。” “可是,您在这我不放心。”慕彦峥忧心地道。 龙国公夫人道:“你放心,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的。” 慕彦峥想了想,没有再坚持,朝龙国公夫人微一拱手,“还请大舅母多保重,我改天再来看你。” 龙国公夫人朝他挥手。 …… 龙家位于西郊的祖坟占地面积颇广,是现任龙国公的祖父在世时所建,当年他还是西洛国的国君,因此为自己修建的陵寝很是奢华大气。 但西洛国犹如昙花一现,很快被大綦一统,龙家也降为国公。 上任老国公去世时,皇帝开恩,特许龙家后世子孙可随葬主陵附近,但不得葬入主陵。 也因此偌大的陵寝内,只葬了西洛国国君本尊。 周围的坟墓倒是不少,埋的都是龙家嫡支或旁系的族人。远远望去,影影绰绰的一座挨着一座,墓前的灯火在夜风中忽明忽暗,左右摇曳。 此时,慕彦峥已经潜进龙家仆从居往的院落。 夜阑俱静,所有人都在沉睡…… 忽然,黑暗中传来一声闷哼,紧接着从左边的屋子里踉跄冲出一个半百的老者。 “来人!快来人哪!有贼人闯入一一”话音刚落便被随后冲出的黑衣蒙面人一剑刺穿胸肺,顿时惨呼倒地。 黑衣蒙面人蹲身,在他身上摸索一阵,很快拿了东西揣进怀里,迅疾离去。 听到动静的龙家护卫们从各个方向涌来,有人扶着倒地的老者急问:“孙管家,孙管家!你怎么样了?” “快,快追——”孙管家话未说完,脑袋猛地垂下,圆睁着大眼,嘴里血如泉涌。 不好! 慕彦峥一惊。如若他所料不错,有人先他一步找到孙海,拿走了大舅母叫他来拿的东西。 已经来不及多想,慕彦峥忙追了出去。 他身形一动,很快被龙家的护卫发觉,护卫们紧跟而上,一边追一边喝道:“哪里来的贼人?找死!” 显然将他当作了闯入的贼人。 慕彦峥不愿与他们交手,但也不愿在这个时候爆露身份,只得仓促应对,且战且跑。 待他摆脱龙家护卫的纠缠,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先前的黑衣蒙面人早已不知去向。 慕彦峥心下窝火,略一细想,便猜到那人很有可能是二夫人派来的。 显然自己与大舅母的谈话被她的人听了去。 能在自己身侧偷听而不被自己发觉,那人的功夫委实不错。 那人能在自己之前赶到西郊,且顺利找到孙海杀人灭口拿走他身上的东西,说明他不但对那里的地形很熟,且对龙家仆从的人事分配也很清楚,必是龙家的主子或是较得主子信任的管家等。 但还有一个疑问。 那人为何没在半路设伏? 他既然偷听到了自己与大舅母的谈话,应该知道掌家和掌运的两块木牌在自己身上,这两样东西难道不比孙海那里的东西重要…… 或者,还有另外的可能。那人之所以急着杀了孙海灭口,是怕自己从孙海嘴里得到更多的秘密。 龙家的秘密,从来都不少。 果然,事实很快印证了他的猜测。 慕彦峥才刚转过一道山坳,两边的树林里忽然迅疾冲出数十条人影,眨眼便将他团团围住。 所以,那人不是没有想到设伏,而是之前没来得及,这会儿刚好在他回转的路上以逸待劳,等着他自动钻进他们的埋伏圈。 事已至此,慕彦峥反倒比先前冷静,默默打量了周遭的地形后,很快做出决断:先不回城,往梵玉山方向突围。 梵玉山在东郊,与西郊的方向恰恰相反。 时间匆促,对方调派的人手必定不会太多,当然会布署在回城的必经之路上。 思忖间,对方已发起攻击,数条人影不分先后各执刀枪棍棒朝他身上袭来。 慕彦峥并不与他们硬拼,尽可能地闪避退让,然后瞅准空隙全力袭向左侧的黑衣人。 黑衣人不防,被他逼得下意识往旁边退让。 慕彦峥迅疾冲了出去,嘴里打出响亮的口哨,呼唤自己的坐骑。 先前来时为不引起警觉,将座骑留在了这边的树林里,此时刚好派上用场。 第四百七十五章 身份 枣红马听到主人呼唤,飞快从树林里冲出来,正正停在慕彦峥身旁。 慕彦峥翻身上马,袖中铁丸子极速撒出,身子趴伏在马背上,双腿猛夹马肚,右手勒缰左手轻拍马背。 枣红马发出轻微的嘶鸣,前蹄高高仰起,很快疾驰而去。 黑衣人没料到他会选择往梵玉山方向突围,一时没反应过来,齐齐愣住。 “一帮子蠢货,还不快追?”其中一个黑衣人恼怒道。 另一个黑衣人摆手,“算了,追不上了……吩咐下去,城门戒严!” 先前说话的黑衣人似有不甘,朝他离去的方向跺跺脚,忿忿地哼了声。 很快,一群人迅速离去。 慕彦峥打马狂奔,一口气奔到梵玉山脚下,确定后面没人追来才松了口气。 他当然不会上山。 上山后虽然便于躲藏,却不利于行动,而且对方看着他往梵玉山方向逃跑却没有追来,说明他们在山上还有同伙,只要把消息传到山上,便会有人拦截。 这个时候当然也进不了城。 他们必定已在城门附近埋伏,只要自己现身,便会想法让自己丧命于此,从而把此事推给“造反”的武神王部属,加剧朝廷与武神王部属间的矛盾,可谓一石二鸟。 自己还是太大意了,竟然被人发觉,抢了先机…… 慕彦峥默默叹了一声,抬头看了看天色。 东方渐渐露出了鱼肚白,昏暗的天空也渐渐有了亮色。 城门会在卯时开启,到时他只能公开身份。 青天白日,大庭广众下,对方不敢明目张胆的动手。 只是,自己一路掩藏的形迹再也瞒不住了,由原来的主动变成了被动。 …… 卯时正,天光已经大亮。伴着凉爽的风,城门缓缓开启。 虽然玉城有叛军作乱,但对民众的出行并无影响,只要将能证明身份的官方信物交给差役核对无误后,便可进城出城。 每日城门准时开启或是关闭,只是再不见玉城的大小官员。 据说官员都落到了叛军手里,眼下被秘密关押,只等朝廷来人谈判。 令人欣慰的是,叛军并未骚扰百姓,也未做出烧杀抢掠之事。 因此,短暂的慌乱后,民众们很快恢复常态,该干什么就又干什么了。 此刻,早已等在城外的民众自发排起了长龙,随着差役的挥手摆手缓慢地往前移动。 慕彦峥混在人群里,不时听到前后民众低低的说话声。 “听说琮王殿下亲自来了玉城,要与赵将军谈判。” “可不是嘛,我有一个亲戚在行宫当差,他可是亲眼见过琮王殿下的。” “唉——真为赵将军担心,他可是个好人。” “可惜这年头,好人不长命啊!” “这回端看琮王殿下如何善后了。” …… 伴着低低的议论声,慕彦峥已经排到了队列的前面。 不待差役问话,他便主动掏出牌子亮明身份,同时转身高举天子御赐之剑,对身后的民众大声道:“诸位听着,本王慕彦峥,奉旨前来彻查赵轶谋乱之事,诸位若有什么意见,请来行宫一叙!” 声音通过内力传出,顿时响彻城门上空。 百姓哗然,无数道目光瞬时齐齐看向站在差役身侧的慕彦峥。 少年长相俊美,气度非凡,高举的天子之剑在朝阳中熠熠生辉, 差役面色一变,急忙跪拜,口中高呼万岁,拜的自然是慕彦峥手中的天子之剑,末了道:“小的眼拙,竟没认出您是琮王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他这一表态,民众们立时跟着跪拜高呼万岁,又唤琮王殿下。 对于皇室,民众们是敬畏的。 人们对于自己敬畏的人和事,总是喜欢盲从。此刻官差认了他的身份,便意味着这人的确是琮王殿下,那自己等人就不能失礼,否则便是大不敬。 看着眼前哗啦啦跪了一地的民众,慕彦峥紧绷的心稍稍缓解,随后朗声道:“诸位请起,本宫在此表示:此案一定秉公办理、查明真相!不冤枉好人,也绝不姑息恶人,一定会给玉城民众一个满意的交待!” 民众们闻言,立马拍掌欢呼。 正这时,城内忽然响起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声音越来越近。 不多时,两列旗帜鲜明的仪仗队簇拥着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朝城门而来。 当先两名身着盔甲的将官,在城门口“吁”地勒马停住,随后翻身下马,朝慕彦峥躬身施礼,“末将白虎、玄武迎接殿下来迟,请殿下见谅!” “无妨,回宫吧。”慕彦峥含笑摆手,缓步走向马车,边走边跟民众们挥手示意。 “恭送琮王殿下”的声音此起彼伏。 目送着车马远去,民众们免不了唏嘘议论,在差役的再三喝斥下才恢复秩序。 人群里两张阴挚的面孔对视一眼,彼此微一点头,很快随在进城的民众中进了城。 …… 这次没再丝毫遮掩,慕彦峥一行浩浩荡荡的驶进行宫。 行宫里看似一切如常。 殿前殿后树木苍翠,蔷薇山茶争相盛开。英武的侍卫们肃目警戒,貌美的婢女们来回穿梭,年老的内侍低声训斥才刚当差不懂规矩的小厮。 在白虎玄武的指引下,停在一处相对比较偏僻破落的寝殿门口,门楣上写着“和玉殿”三个大字。 玉城行宫当年作为西洛国的王宫,无论哪座宫殿都修建得甚是华美。 这和玉殿也不例外,只是因为地段偏僻年久失修缺人打理才显得破落。 白虎和玄武皆是他的亲信,年前也曾随他来过玉城,在行宫住了不少日子。他们特意选中这处宫殿,显然事先特意查看过,确定绝对安全才请他住这的。 许是时间有些匆忙,此刻还有几名婢女小厮在快速地清扫布置,另一名身穿枣红色下等官服的小吏站在一旁指指点点。 外面传言,玉城的大小官员皆被赵轶所掳,眼下暂代玉城事务的是赵轶指派的一名小吏,姓郭,名武。 显然就是这人了。 但他却不是赵轶的人。 那小吏远远瞧着一行人过来,忙领着婢女小厮上前行礼。 慕彦峥微微颔首,道了句“起来吧”,抬脚便往殿内走去。 第四百七十六章 消息 殿内宽敞、大气,收拾得也算干净。 或许是因为常年没人住的缘故,有潮湿霉洇的气味充斥其中。 临时布置的寝殿自然不如郭武事先安排的寝殿舒适,但胜在安全。 不用说,自打他进了行宫,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监视下,只这处临时入住的寝殿,因为对方的促不及防才暂时安全。 至于殿外那个小吏,看着虽然恭敬,但能被派来行宫主事,当然有几分本事,也必是极得君老三信任之人。 他们有人质在手,有恃无恐。 慕彦峥不敢轻举妄动。 经昨晚一事,已经确定龙家二房倒向了君老三,只是不知其他龙家人有多少被她掌控,又有多少心甘情愿为她做事。 想到龙家,慕彦峥心情更是沉重,也不知大舅母怎样了…… 正这时,一个侍卫打扮的年轻人迈步入内。 慕彦峥一眼便认出他是朱九。 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两人面对而立,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今早让他们到城门口迎接,是你的主意罢?”慕彦峥笑着拍拍朱九的肩膀,拽着到旁边的椅子上落座。 殿外有白虎玄武二人守着,等闲人不敢靠近,他们大可放心说话。 朱九毫不客气地坐了,端起几上仅有的一杯茶喝了一口,“就知道你这边出了漏子,便派了人一直在城门附近盯着。” 慕彦峥笑着哦了声,“难怪来得那么及时。” “其实就算他们不来,你不是也有法子进城吗?”朱九瞟了他一眼,又低头喝了口茶水,嘀咕道:“我这是枉做小人了。” “那肯定不一样啊……灰头土脸在民众猜疑的目光下进城,哪有摆开琮王殿下的全副仪仗进城来得风光?老实说,平素我并不看重这琮王的身份,但在关键时候,还是得靠这身份取信民众。” “狐假虎威!” 两人说笑一阵,朱九目光一凝,声音特地压低了几分,“如果我所料不错,宋青崖赵轶等人,皆被关在君家的密室里。” “君途梁那个老贼,早知他会变卦,当初就该找个由头杀了他。”慕彦峥难掩心头怒意,忿忿道。年前在玉城时,君途梁曾当着他的面表态,为了君氏族人,愿意大义灭亲。不曾想这才多久,他就变了卦。 真是只老狐狸! “这还不算,你猜我在君家看到了谁?”朱九的神情有些微妙。 慕彦峥下意识问:“谁?” 朱九并没卖关子,很干脆地回答:“北麓公主。” 慕溶月? 慕彦峥顿时愕然。 当初慕溶月在被送往上林苑的途中失了踪,随行的太医嬷嬷皆被灭了口,大家也猜到是被君老三救走的,但斯以为她还在京城,被君老三藏在某个秘密的地方。 不曾想她却来了玉城,住进了君家。 他们还未大婚,慕溶月竟不顾皇家公主身份,私下入住君家。 这要传出去皇室颜面何在? 不过再一细想,她的名声早就坏透了。所谓虱子多了不怕痒,她自己不在乎,别人又能说什么,即便听到什么她也不会在意。 怔愣间,只听得朱九又道:“就在刚才,我收到消息,君家的那位二公子,已经秘密去了渭峪关。” 这个消息更令人震惊。 君默然早在四年前便入了军伍,眼下已是从四品的广威将军。 军中虽有严令,无令不得擅自离开军营。但这对于有所图谋的君默然来说,形同虚令。 他在这时候去渭峪关,傻子都知道他要干什么。 慕彦峥当即道:“马上传消息给杨北城,让他想法子拦住君默然。” 朱九沉默了片刻,道:“消息已经传过去了。”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也派了人去。” 闻言,慕彦峥松了口气,心里并无不甘。 虽然朱九没有明说,但他早就知道,姜伯母已经将玉城的人手都交给了他,包括他们内部的传讯方式及人手调派等。 原本朱九的势力就在玉城,这下又得了姜伯母的支持,消息自然比自己灵通得多。 这样也好…… “我等会就写封折子,着你的人快马送去京城,让伯母以正常渠道转呈兵部。” 这还真是,使唤得挺顺手啊! 朱九白了他一眼,心里默默腹诽了一句,便也点头应下。 西凉边境有异动,这是父皇早就知道的事。此刻再送折子进京,显见得事情已经越来越紧急了。 如果父皇还算英明,就该知道此刻不是他们父子俩较劲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稳定边境,平定内乱。 至于来玉城途中的几次袭杀,慕彦峥心知肚明,那就是父皇干的。 不过做儿子的总要吃亏些,如果父皇能就此罢手,善待自己和母妃,那就当作不知情,什么都没发生吧。 趁着慕彦峥去写折子的工夫,朱九心安理得的去了他的寝殿补觉。 昨晚一夜未眠,先是绷着神经在君家晃悠,后回了槐叶胡同的住处没见着人,便料到他出了意外,于是连夜派人在城内秘密打探,直到天亮才得到消息,这才稍稍放心。 此刻头一沾到枕头,便呼呼睡了过去。 慕彦峥也一夜未合眼,写好折子便趴在案上打盹。 忽然,殿门被推开,白虎疾步走到案前,“殿下,殿下,您快醒醒,出事了!” “怎么回事?”慕彦峥猛地惊醒,人也迅疾站了起来。 直觉应该出了大事,不然白虎不会这种表情。 果然,白虎脸色从未有过的凝重,“刚收到淮城送来的急报,渭峪关失守了!” 渭峪关失守了! 短短六个字,不亚于一声惊雷,霎时震响慕彦峥的耳膜。 虽然已经预料到可能会有这一天,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么的促不及防! 渭峪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且有精兵五万,守将更是颇有战斗经验的陈复元将军,怎么可能说失守就失守了? 一时间,慕彦峥不愿相信。 但直觉告诉他,这个消息千真万确! 朱九的消息到底迟了些,只怕君默然早在玉城动乱之初便悄悄潜去了渭峪关。 有他在陈复元身边做内应,渭峪关怎会守得住? 陈将军怕是凶多吉少了! 第四百七十七章 应对 短暂的震惊后,慕彦峥缓了缓心神,沉声道:“此事重大,瞒是瞒不住的,与其让他们夸大其词地大肆渲染,不如主动将消息告之民众。”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渭峪关乃大綦西南门户,与西凉接攘。 玉城同属西南,交通便利,消息灵通,即便没有对方的大肆喧染,这等消息也瞒不了几天。而以君老三的手段,他必会趁机蛊惑人心,滋扰生事,造成民众恐慌甚至爆乱。 民为水,君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得民心者得天下。 但凡民心一乱,对君主失去信任,那这王朝就离灭亡不远了。 当年的北晋是如此。 而后四大家族逼迫退位,利用的便是民心。 大綦之所以四国一统,所仰仗的也是民心。 君老三显然深谙其义。 白虎正要应下,里面朱九走了出来,“不但如此,我们必须转移民众的注意力。” 显然刚才的话他都听到了。 慕彦峥看着他。 朱九道:“战争虽然令人恐慌,但毕竟不是他们亲眼所见,也没有亲身经历,能让民众亲眼所见,或是亲身经历的人和事,更容易让他们感受深刻。” “比如……”慕彦峥目光一闪,期待他继续说下去。 朱九抬头看了看殿外,又深吸了口气,才缓缓道:“君家涉险谋逆,玉城之乱皆是由他们谋划,玉城官员也都所有人一律暂押大牢,待审查后再做处置。将这消息与渭峪关的消息一并公之于众。” 慕彦峥听后略有沉默,片刻后咬牙道:“好,就这么办。” 这其实是一记险招。 君家虽然世代经商,君家子弟也是近几年才陆续入仕,但君家却是堂堂正正的皇亲,君家女儿嫁入天家为妃,君家儿子尚了天家公主。 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是不可轻易对他们动手的。 何况眼下玉城的大小官员还在他们手里。 但事情紧急,总不能因为投鼠忌器,一直处于被动。 有些险是必须要冒的。 慕彦峥只所以这么快做出决定,还有一个并没说出口的原因:除了君熠然诡异的身份,还有大舅舅曾告示诉他君家祖坟出现的匪夷所思的画面。 现在想来,只怕就是因为那件事,让君途梁受到盅惑,从而铤而走险,妄想君家主政天下。 君熠然深谙人性,总能很准确地掐住人的弱点。 庆幸他人不在玉城。 “事不宜迟,咱们必须马上动手。”朱九看着他,眸子里闪过一丝犹豫,“不过,这样一来,北麓公主难免要受到牵连。” “这都是她自找的。”慕彦峥冷哼了声。 慕溶月之事,算得上是皇家丑事,慕彦峥不欲多言,遂转身吩咐白虎,“召集人马,马上去君家,要快!” 白虎忙躬身应是,行礼后飞快奔出大殿,在门口与正要进殿的郭武撞上。 “白侍卫这是要做什么去?急慌慌的?” 白虎斜眼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郭武入内,看似规规矩矩地给慕彦峥行礼问安,实则偷偷打量他的神色。 慕彦峥面无表情地吩咐他起身,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劈昏过去。 朱九立马将他的外衫拔掉,拿绳索将他绑了,拎着去了后面的寝殿,又用匕首在他腿上划了一下。 郭武被痛醒,惊怒地瞪着他,苦于嘴里被破布堵住开不了口,身子更是被捆得像粽子似的,半点动弹不得。 慕彦峥蹲下身,看着他,“郭武,你如果识相,就好好配合本王行事。否则,你自己的性命可以不要,但你的家人都要给你赔葬!” 朱九懒得废话,直接丢给他一顶婴孩的老虎帽和一只妇人用的发簪。 郭武眼里顿时露出恐慌。 每个人都有弱点。 郭武的弱点,便是他才出生不久的儿子,还有他的结发妻子。 玉城是姜氏的地盘,也是朱九的势力所在。如今两股势力统一由朱九调派,要查出郭武的底细不难。 “本王现在只问你一件事,宋大人他们被关在哪里?”慕彦峥沉声问道。 郭武不语,然脸上惶恐的神色出卖了他。 朱九却没慕彦峥的耐性,再次用匕首狠狠扎到他腿上,痛得郭武脸上直冒冷汗,牙关紧咬,却没有吭声。 “呵,还真是条汉子!” 朱九说着,又一匕首猛地扎向他的胸口,分寸拿捏得极好,仅离心脏一寸,汩汩的鲜血立时染红了他的衣衫。 这一次郭武再没忍住,痛得闷哼出声。 不待朱九再次挥起匕首,郭武惨然道:“我说,我什么都说。” “说!”慕彦峥冷然开口。 “飘香院。”郭武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像是用尽了力气似的,头垂下,大口大口地喘息。 对于二人来说,飘香院并不陌生,那里曾是君熠然的地盘。 之前龙家男人们被诱进密室,君熠然便是拿的飘香院做幌子,事后慕彦峥让人查封了它。可那院落一直存在,能阻止普通民众靠近,却不能阻止有心人拿来利用。 朱九有些意外,他原本猜测宋青崖等人是被藏在君家密室的。 不过细细一琢磨,飘香院离君府的直线距离并不远,仅隔了两条街而已。 若是从地底下挖密道而入,两个地方相通也不是没有可能。 两人彼此一对视,微一点头。 朱九迅速换上郭武的外衫,又在脸上头上修饰了一下,晃眼看有了七分郭武的样子,便大步往殿外而去。 “您,您说话要算数,不要为难我的家人。”郭武强忍着痛楚,咬牙道。 慕彦峥道:“只要你听话,本王岂会为难无辜婴孩妇人?”说着手指疾速在他身上点了点,用匕首挑开绑缚在他身上的绳索,末了丢给他一个瓷瓶,“里面是止血的伤药,自己包扎吧。” 求生是人的本能。 郭武也不例外,看着身上的血被止住,惨白的脸色总算回缓了些许,似乎因为吐露了最机密的消息,余下的已经不在乎了,“就算你们现在赶过去,恐怕也来不及了!” “你什么意思?”慕彦峥心里一紧。 郭武道:“他们早被人下了药,变成了疯子,见人就咬!” 第四百七十八章 告示 闻言,慕彦峥面色微变,上前两步揪住他的衣衫,厉声喝道:“怎么回事?你仔细说说!” 郭武惨然一笑,“小的不过是个小喽罗,他们早知道这行宫是困不住殿下您的,派小的在此也就是做做样子,真正的杀招根本就不在这行宫。” “那在哪里?” “小的不知。” 郭武回答得很干脆,脸上神情漠然。 慕彦峥盯着他看了片刻,确定这人不似说谎。 事已至此,他也没有说谎的必要。 “好,本宫信你。”慕彦峥缓缓道,“如果你够聪明,就该知道接下来你该怎么做。” 郭武苦笑,“好!但愿殿下能信守承诺,放了小的家人,小的感激不尽。” 慕彦峥不置可否地笑笑,“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郭武咬了咬唇,自顾包扎好伤口,艰难地站起身,朝慕彦峥拱手行礼,“但凭殿下吩咐。” 这是打算投诚了? 慕彦峥点点头,不再多言,“去吧,一切照常。” 郭武恭敬道了声是,脚下却没移动,略一犹豫后仰起头道:“不敢欺瞒殿下,这行宫内除了小的,还有一人协助小的办事,殿下不可不防。” “你说。”慕彦峥看着他,心急如焚。也不知飘香院那边怎么样了…… 郭武没有卖关子,很实诚地道:“行宫禁卫队队长陈勇。” 慕彦峥冷哼了声,“这事你自己看着办,既然你已经向本宫投诚,就得拿出你的本事。本宫试目以待!” 郭武又再次应声是,捂着胸口拖着受伤的腿步履蹒跚地向外而去。 阖宫中只有此处是慕彦峥的地盘,倒不担心郭武如此情形会被人发现。但也仅在和玉殿,走出和玉殿,便要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慕彦峥并不担心郭武会出卖他,出卖他等于出卖郭武自己。 他是聪明人,自不会做这种蠢事。 郭武离开后,慕彦峥迅速换了身常服,唤亲信入内交待一番,便从角门出了行宫,直往飘香院而去。 …… 事情确如郭武所料,朱九一行并未遭到太大的阻截,便找到了被关在飘香院地下密室里的宋青崖赵轶等人,可是他们的表情狰狞,眼里冒着野兽般的凶光,恶狠狠地盯着疾步而入的朱九,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朱九怔了怔,很快意识到不好,挥手喝令众人迅速往外退。 那些人嘴里发出桀桀的怪笑,一个个争先恐后张牙舞爪地朝他们扑过来。 朱九退避不及,衣衫竟被扯住,不得不挥剑斩断衣袍狼狈逃出密室,快速按下铁门的按钮。 隐隐听到里面传出愤怒的嘶吼。 这可怎么办? 朱九重重一拳捶在墙壁上,心里又恼又恨,还很无奈。 难怪这么轻易就找到了人,原来在这等着他呢。 那人果然好手段! “九爷,咱们现在该怎么办?”身旁一人问道。 朱九瞥了他一眼,“能怎么办?凉拌!” 事情大出意料,在不明真相之前,是万万不能放他们出来的。 一行人沉默地来到一楼厅堂。 恰巧慕彦峥赶到。 两人一照面,便从对方眼里看出了不妙。 慕彦峥心下一沉。 朱九三两语将宋青崖等人的情况说了说。 慕彦峥的眉头皱得更紧,忽然想起什么又问,“那宋夫人呢?她也在里面?” 朱九想了想,摇头,“没看到她。里面关的多是玉城的官员,没有妇人和孩子。” “所以她们肯定被关在另外的地方。”慕彦峥道。 朱九默然。 这是实情。 那人的手段层出不穷,一环扣着一环,心思缜密得可怕。 朱九自愧不如。看来大綦想要度过这场劫难,绝非易事。 如若放在以往,朱九求之不得,但此刻竟也涌起隐隐的担忧,为大綦的命运担忧,也为眼前的琮王殿下担忧。 怔愣间,只听得慕彦峥道:“我知道你有法子找到刘大夫,请他务必来玉城一趟。” 朱九道:“好。” 刘大夫便是猫儿镇上刘家医馆的那位。所幸他一直隐藏得极好,即便虎头寨被君熠然的人控制,他也安然逃脱了,同时给京城的姜氏传了讯。 “这里由你的人亲自守着。”慕彦峥叹了口气,又道:“能守一时是一时吧。” 其实放弃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可是于公于私,他都不能放弃。 两人沉默着回到行宫。 与此同时,派去君家的白虎也扑了空。 不过一夜间,君家主子们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审问君家的奴仆,也都一问三不知。 白虎只得将那些奴仆暂时扣留在府内,等候发落。 事情已经越来越棘手了,似乎他们的每一步行动,皆在对方的算计之中,则提前做出了应对。 一时间,两人都有些茫然。 短暂的沉默后,慕彦峥道:“这样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不是办法,我有一个胆大的想法,或许可以一试。” 朱九目光微闪,看着他,“你说。” 慕彦峥缓缓道:“舍弃玉城,前往淮城拒敌。” 如今渭峪关已经失守,青木关便再难坚守,西凉军早晚都得打到淮城。 玉城在淮城以东,且无险可守,西凉军不想也不会对此费多大心思。 君熠然此举不过是为牵制他们罢了。 如若二人继续留在玉城营救宋青崖等人,便会给西凉军可乘之机。 杨北城虽然悍勇,但也不一定能抵住西凉大军的进攻…… 不能因小失大。 仿佛拨开迷雾见到了天日,慕彦峥长吁口气。 既然君熠然当初没有下杀手,此刻再杀他们也没必要了。 朱九深以为然。 当下慕彦峥让白虎留守玉城,细细交待一番,自己与朱九带着一小队人马急急出城。 这一走难免引得民众议论纷纷,不明白早上才进城的琮王殿下此刻为何又匆匆离开。 是不管他们了吗? 这些贵人们真是不靠谱,说过的话像放屁,过了就没了。 不过也没什么,琮王殿下没来之前大家也过得好好的,只要叛军们不作恶,不胡乱杀人,不影响他们的生活,谁当家谁主政又有什么关系? 但有眼尖的看到了告示。 告示上说:此次玉城之乱皆是君家的阴谋,君家涉险谋逆,君途梁携了家眷秘密在逃,君默然通敌叛国,导致渭峪关失守,眼下正领着敌人攻打青木关。 军情紧急,琮王殿下赶着去青木关御敌了! 第四百七十九章 异心 这个消息如一记重弹,瞬时炸翻整个玉城。 民众们奔走相告,惊惊惶惶不知该如何是好。 随后郭武以官府的名义又发了一贴告示:尔等休要惊慌,无论事情怎样,与尔等无关,各自做好份内之事即可! 这告示并未说明先前告示内容的真假,但无疑在一定程度上安抚了民心。 民众们想得简单,甭管谁是这玉城的官老爷,只要能让他们继续过活,无性命之忧,其余皆可忽略不计。 琮王殿下到来之前便是这姓郭的官老爷主事,并未出现乱象。 所以,他的话是可信的。 消息很快传到国公府。 二夫人神情很是意外,看着站在她面前明眸皓齿的少女,双手交握沉吟了片刻,随即冷笑,“既然如此,我们便让玉城乱起来罢!” “怎么个乱法?”少女若有所思地问。 二夫人哂然一笑,“公主怎么忘了?飘香院里还关着一大帮疯子呢!” 能在玉城出现,又被称为“公主”的除了慕溶月还会有谁? 只怕慕彦峥和朱九也没想到,在君家出现的慕溶月转眼便到了龙国公府上,且与龙二夫人相谈甚欢。 此刻慕溶月眸子一亮,脱口赞道:“好主意!就这么办!” 疯子就该出来撒撒欢,多多闹腾。 这种事当然不用二人亲自出马,只肖吩咐下去即可。 然而没多久,领命去的下人回来禀报,那些疯子不见了。 二夫人吃了一惊。 慕溶月却道:“老四毕竟是老四,我们能想到的,他也想到了,且提前做了防备。” 经她一提醒,二夫人也反应过来,嘴角抿出一丝苦笑,“这孩子一向聪明,自小待人亲善,如若不是为了北晋,我必不会与他为敌。” 慕溶月看着她冷笑,“二夫人不觉得现在说这话,已经迟了吗?” 二夫人脸色一红。 “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二夫人不妨好好想想,要如何才能彻底掌控龙家。”慕溶月冷冷道。 二夫人反唇相讥,“不劳公主费心,妾身自有主意。倒是君家,公主可得多费点心,不然三公子怪罪下来,你我都脱不了干系。” “这是自然。”慕溶月道,心里瞬时涌起几分甜蜜。 二夫人心里嗤笑。 两人面和心不和。 二夫人不屑她贵为公主,居然为了自己的夫君与生养她的皇室对立。 慕溶月同样看不起她,这样一个为了已经灭亡的北晋王朝却将夫家置于死地的女人实在心狠。 但现在两人是拴在同一根绳上的蚂蚱,不得不配合行事。 两人打了一阵嘴仗,谁也没占到便宜。 慕溶月忿然离去。 二夫人憋了一肚子气来到龙国公夫人居住的慈心堂。 龙国公夫人已经“病”得起不来床,发下话来,府里一应大小事务皆由二夫人做主。 为了便于国公夫人养病,二夫人曾咐咐过闲杂人等不得靠近慈心堂,否则一律按家规处置。 在打杀了一帮龙国公夫人信任的仆妇后,其余仆从渐渐上了道,至少明面上不敢跟她对着干了。 此刻二夫人一路行来,沿途的仆妇们纷纷行礼问安。 以前这些仆妇虽然也尊重她,但她到底不是当家的主母,故而那份尊重也只流于表面,私底下谁也不拿她当回事。但现在不同了,下人们看她的眼光不但变得尊重,而且充满了敬畏。 这让二夫人很受用。 还没等走近,留守在慈心堂的仆妇已经替她打起了帘子,恭谨地请她入内。 龙国公夫人无助的躺在榻上,听到动静费力地抬起头,正好看到二夫人春风满面的嘴脸。 “大嫂,我来看您了。”二夫人走近她,笑得十分得意。 龙国公夫人白了她一眼,闭上了眼睛。 二夫人道:“好叫大嫂知晓,您留在孙海那里的东西,已被弟媳我拿回来了……大嫂也真是的,这么重要的东西,怎能放心留在一个奴才手里。” 龙国公夫人闻言,攸地睁开了眼,怒视着她,手死死抓着床椽。 二夫人笑得畅快,“哟,大嫂,您可不要生气,免得气坏了身子,那就是弟媳的不是了,我可不愿背上虐待嫂子的罪名。” 龙国公夫人气得更甚,胸膛起伏得厉害,几次想要挣扎爬起都没有成功,只能以杀人的目光“凌虐”她。 可惜这样的目光丝毫没影晌到二夫人的好兴致,仍是站在她面前喋喋不休地“闲话家常”,句句戳她的心窝子。 龙国公夫人终于受不了了,身子猛地一僵,白眼一翻背过气去。 二夫人这才悻悻地闭嘴,上前探了探她的鼻息,随即唤人入内,若无其事地吩咐好生照顾。 待她从慈心堂出来,正遇上匆匆而至的龙二老爷,她的夫君。 “事情不妙。”龙二老爷皱着眉,将她拉到一边小声道。 二夫人心里一紧,“出什么事了?” 龙二老爷道:“京城传来的消息,丽妃刺杀皇帝未遂,已经被打入冷宫;三公子也受了牵连,暂押天牢。” 虽然大綦律取消了不少连坐法,但刺杀当朝天子是大罪,其家人势必会受到牵连。 丽妃也真是蠢,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做傻事…… “这可如何是好?”二夫人一时乱了方寸,苦着脸看向龙二老爷,“咱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必须想法子救他出来。” 龙二老爷横了她一眼,“鞭长莫及,你让我怎么救?” 二夫人道:“源哥儿不是在京城吗?让他想想法子。” “他是大哥的儿子,你觉得,这个时候他还会听咱们的话?”龙二老爷没好气道。 二夫人冷笑,“哼!这可由不得他。” 龙二老爷哼了声,没再说话,显然认同自家女人的想法。 龙明源是国公爷的嫡子,也已经正式封了世子。如若没有意外,他便是未来的国公爷。 但若是有意外呢? 比如,犯了家族大忌;又比如,身世不正。 但凡世家大族,总有许多不能让外界知晓的阴私和隐秘,一旦宣扬开来,不但自身身败名裂,更有可能累及家族。 这也正是龙二夫妇即便生了异心,也不敢在国公府公然作威作福的原由。 终归,他们也是龙家人。 第四百八十章 目的 不得不说,龙家是个传奇。 龙家祖上虽说精通占卜之术,历来也受皇帝重用,但还远远比不上其他勋贵。 直到灵帝时期,阴差阳错救了皇帝,因救驾之功得了皇帝的青睐,从而一跃成为当朝新贵,深受皇帝器重,至此家族势力日益壮大,这才有了熊心豹子胆与其他家族联合逼宫,自立为王。 可惜也仅仅只当了二十年的王。 但这段经历,对龙家子孙的影响可谓深远。 龙二老爷时常感叹命运不公,当初逼宫前朝乃是四家之力,凭什么现在却成了慕氏一族的天下,凭什么自家已经臣服降王为公,还要忍受皇帝的猜忌和打压,忍气吞声的过活? 说到底,是因为龙氏家主无能。 三公子许诺他,只待事成之日,便是龙家恢复荣耀之时。 虽然拥护琮王也能得到从龙之功,但龙家最多只是皇亲国戚,即便新皇皇恩浩荡,到时得到荣耀的也并非他龙二老爷。 上面可还有个大哥呢。 大哥虽然无能,但占了嫡长,任何好事便都成了他的。 反之,三公子若是事成,到时龙君两家共分天下,自己不但成了新王,更能令龙家的姓氏千秋万代的荣耀下去。 至于大哥,他已年老,早该颐养天年了。 夫妻同床共枕几十年,龙二老爷的心思,龙二夫人自是知道得清楚,所以才能成功说服他为三公子做事。 此刻夫妻二人虽然心慌,但也明白,既然上了三公子的贼船,就不可能轻易下得来,只得想法为他奔走。 …… 与此同时,得到消息的慕溶月也慌了手脚,嚷着要立刻回京,却被她身边的一个婆子阻住。 婆子姓卫,是君府的内院管家,临出京时君熠然曾叮嘱她,凡事多与这个婆子商量。 自打她秘密进了君府,这婆子便日夜跟在她身边,说是侍候,其实更像是监视,但凡她想做点什么,都得经过这婆子的允许。 为此,慕溶月好几次跟她怼上,都没讨得了好。此刻尽管心里窝火,但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觉得这婆子说的也不无道理。 当初她被送出皇宫,是因为身染恶疾,要去上林苑治疗,然而她却在去上林苑的路上失了踪,随行的太医内侍皆被杀死。 若现在冒然回宫,必定惹人怀疑,到时不但帮不上君熠然的忙,更有可能让人逮住把柄使君熠然罪上加罪…… 见她不再闹着回京,卫妈妈松了口气,“公主殿下还是安心等着吧,三公子自有法子脱罪,倒是眼下玉城的情形,公主殿下可得早做打算。” “卫妈妈想说什么,不妨直言。”慕溶月看了她一眼,冷着脸道。 卫妈妈道:“公主殿下莫非忘了,猫儿镇上还有个虎头寨?” 虎头寨? 慕溶月紧凝的眉头骤然舒展,嘴角溢出笑意,“嗬,那不是苏璟妍的老巢嘛,是该去看看呢。” 卫妈妈继而又道:“三公子曾经说过,那虎头寨上甚有名堂,公主殿下此去可要好好看看,说不得会有了不得的发现呢。” “难道卫妈妈去过?”慕溶月斜睨着她道。 卫妈妈点头,“是,当日捉拿赵轶时老奴也在场。” 事实上他们不但知道虎头寨有名堂,而且还发现了那条通往老虎山的密道,以及密道尽头的屋子里琳琅满目的“天书”。 那“天书”上密密麻麻地写着许多奇怪的字,有大有小,间或插着五颜六色的图画,却没人看得懂。 三公子说,或许北麓公主看得懂,让她有机会带北麓公主上去看看。 慕溶月只略一沉吟,便道:“好,那就去看看吧。” 卫妈妈应声是,“老奴这就去安排。” 说是安排,也不过是盏茶的工夫,便亲自来请慕溶月动身。 慕溶月的身份暂时还不能公开,因此出城时打扮成普通妇人,只有卫妈妈和一个年轻的车夫随行。 在城门口并未遭到盘问,马车出了城一路往猫儿镇方向疾奔。 就在他们离去后不久,两匹快马由城内疾驰而出,与正要进城的另两匹快马相遇。 双方不约而同地呀了声。 “白叔,你这是去哪?”马上身着男装的苏璟妍勒马停步,小声问道。 出城的是白山,之前宋院的管家。 白山显然也认出了她,面上的惶急之色稍减,扭头看了眼城门口值守的衙役,便打马走到旁边的僻静处。 苏璟妍忙跟过去。 白山这才压低了声音道:“阿妍小姐回来得正好,君家人又去虎头寨了。” 苏璟妍一怔。 虎头寨早在赵轶被抓便已落入君熠然之手,且被他们发现了那条密道,照说应该早派了人守在那边。这会又有人去,莫非他们有了新发现? 这个念头让她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儿。 “他们去的是谁?”苏璟妍沉声问道。 白山摇摇头,“属下不知,报信的人说,是一名女子同一个年老的婆子,他们才走不久,属下正要跟去看个究竟。” “我去,你留下。”苏璟妍道,又问:“宋大人他们怎样了?” 白山的眉头皱得紧紧:“不太好。都是属下无能,没法子救出他们。” 苏璟妍反而松了口气,“不管怎样,活着就好。” 原本阿娘是没打算让她回玉城的,可惜世事多变,她不得不回来。 白山怕她担心,并没多说,只道:“那阿妍小姐一切小心,君家人狠着呢。” 苏璟妍点点头,她已经猜到那名女子是谁了。 京里探得的消息,慕溶月来了玉城。 想必这是君熠然的意思,其目的正是虎头寨。确切地说,是虎头寨里密道尽头那间奇怪屋子里的“天书”。 君熠然自己的经历离奇,慕溶月又时常在他面前表现得高深莫测。 以他的精明,必定发现了慕溶月身份的蹊跷,让她去虎头寨是为了试探。 若她能看懂“天书”,那她的身份也就不得而知了。 苏璟妍急急赶来玉城,便是为了阻止慕溶月,不能让她发现那些“天书”。 事不宜迟,苏璟妍扭头与同行的赵二虎交换了个眼色,便与白山微一拱手,随即打马往猫儿镇方向疾奔而去。 第四百八十一章 想要 许是边境的战事已经传开,沿途有不少民众携老扶幼挑担挎篮地急急往玉城方向来。 猫儿镇无险可守,淮城离青木关也不过百里之遥。若是青木关失守,西凉军便会直捣淮城;若淮城再失守,猫儿镇也会跟着沦陷,玉城是离他们最近也是目前唯一可逃的地方了。 混乱中,赵二虎拽住一个挑担的大汉,问他先前是否有马车或快马打此经过。 大汉瞪了他一眼,不耐烦地回他:“傻子才会在这个时候去猫儿镇,还别说,刚才真有一个傻子驾了马车赶着去投胎,你是第二个。” 说完不待他再问,死劲撇开他飞快地跑了。 毫无疑问,慕溶月就在那辆马车上。 苏璟妍猛地一夹马肚子,扬鞭催马狂奔。 似乎预感到后有追兵,卫妈妈吩咐车夫加速,不时掀开车帘往后看。 待看到远远地有两匹快马追来,卫妈妈脸色微变,右手下意识地伸进袖子里,再拿出来时手里多了两支闪着寒光的飞镖。 慕溶月吓了一跳,身子快速地往边上挪了挪,颤声道:“卫妈妈,你要做什么?” 卫妈妈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慕溶月紧紧盯着她,生怕她拿手里的飞镖对付自己。 过了半晌见她并没出手,才抚着胸口松了口气。 耳边传来马蹄声得得,越来越近。 下一瞬,只见卫妈妈猛地从车窗探身,手里的飞镖脱手朝后掷去。 意想中的惨叫并没传来。 卫妈妈的神情变得凝重,吩咐车夫,“快!不能让他们追上!” “谁?谁来了?”慕溶月说着,急急起身掀帘往后看。 尽管苏璟妍改换了男装,慕溶月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脸色顿时大变,“是她!” 卫妈妈看着她道:“公主可有法子对付她?” 慕溶月摇头,神情忿忿,“这丫头武功不错,一般人奈何不了她。”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笑了笑,“看来那虎头寨果然有名堂,不然这死丫头也不会巴巴地从京城赶了来。” 闻言,卫妈妈目光一闪。 “事已至此,难道卫妈妈还要瞒着本宫么?”慕溶月冷笑道。 卫妈妈咬牙犹豫一瞬,叹息道:“不是老奴非要瞒着公主殿下您,实是此事不知该如何说。总之,待公主殿下看过后,便都明白了……” 话音落,外面便响起马儿的嘶鸣,紧接着马车剧烈的摇晃。 慕溶月猝不及防,身子一个趄趔头狠狠地撞在车壁上,痛得她忍不住尖叫出声。 卫妈妈无暇顾她,身子像离弦的箭疾速冲了出去,随即兵器的锵锵声传来,同时一个娇小的身影飞起一脚,把车夫从车驾上踢飞,自己坐到了车夫的位置上,勒住缰绳硬生生扭住马头调转车身。 慕溶月惊怒交加,新仇加上旧恨,使得她强忍着剧痛不顾一切地爬起从车厢里冲出来,死死掐住坐在车夫位置上的苏璟妍的脖子,嘴里咬牙切齿道:“苏璟妍,你去死吧!” 苏璟妍被她掐得脸色紫涨双眼白翻,忙松开缰绳反手一掌劈在她的脑门上。 慕溶月惨叫着身子向后倒去,很快躺在地上不动了。 苏璟妍佝着身子猛地咳了好几声。 外面卫妈妈同赵二虎打得正烈,吓得路过的民众尖叫哭喊着四散奔逃。 “阿妍,别管我,快走!”赵二虎一边应对卫妈妈的攻势,一边大声喊道。 只要北麓公主在手,这婆子就不足为惧。 苏璟妍立马明白他的意思,顾不得查看慕溶月的伤势,果断驾着马车飞快往玉城方向跑。 慕溶月在马车的颠簸中惊醒,艰难地坐了起来,靠在车厢门口狠狠地喘了几口气,末了道:“我明白了,那次皇帝回京,他身边侍卫手里扛着的家伙,便是你阿娘从虎头寨拿来的,对不对?” 苏璟妍没工夫搭理她,继续驾着马车奔跑。 慕溶月哈哈笑了起来,“所以,你阿娘跟我们一样,也是来自那个世界,对吗?” 苏璟妍仍然没理她,心里却震骇不已。 昔日的方圆很聪明,也难怪她能从一丁点的蛛丝蚂迹猜到阿娘的身份。 “不止是你阿娘,还有你的便宜父亲,以及皇帝,都是从那个世界来的吧?”慕溶月继续道。 苏璟妍握着缰绳的手抖了抖。 有那么一瞬,她真想杀了慕溶月灭口,此时正是最好的机会。 然而这念头只在她脑海里闪过,很快就打消了。 杀她容易,可她是姚宛如的女儿。 姚宛如还活着,她知晓一切。若她知道她的女儿死在自己手上,必定不顾一切地将真相说出来,到时想瞒也瞒不了。 再则,终归她是自己的朋友。 姚宛如曾深深伤害过阿娘,可阿娘依然放了她。 现在慕溶月对自己还够不上伤害便要杀了她,实在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 慕溶月浑然不知自己已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犹自得意地道:“量你也不敢杀我,识相的快放了我,否则等我的侍卫赶到,你就跑不了了!” “既然是秘密,你觉得卫婆子会让你的侍卫知道吗?”苏璟妍头也不回冷冷地道,“何况,你的侍卫都是君熠然派给你的,他们忠心的是君熠然,可不是你,你不过是颗棋子,能用就用,需要舍的时候必然就会被舍弃。” 慕溶月的脸色顿时难看至极。 她知道这丫头说的是实情。 君熠然对她从没有一丁点的真心,这固然是因为她慕氏皇族的身份,可即便不是这个身份,他也不会爱她。 可她却爱死了他,爱得卑微又可怜,明知被他利用也仍然甘之如贻,早已忘了接近他的初衷…… “方圆,放弃吧。他不爱你,他爱的永远只有他自己。上天给了你我他同样的机会,不是让我们彼此厮杀的,而是为了更好的活着!” “你已经拥有北麓公主这样尊贵的身份,一生富贵荣华,早已弥补了前世的缺憾,何苦还要强求其他?” “嗬,你说我早已弥补了前世的缺憾!”慕溶月忍不住哂然冷笑,“难道你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 “你想要什么?” “但凡你拥有的,我都想要。” 第四百八十二章 阻截 人世间之所以有那么多的爱恨情仇,终归是因为不甘、不愿、想要。 自己过得不如意,便见不得别人过得肆意;即便自己过得如意,也总想过得更肆意,自然也就生出了狠毒的心思。 这一世,慕溶月的人生原本美好,可惜她想要更好。 苏璟妍暗暗叹息。 一阵风吹来,官道两旁的树叶纷纷飘落,远处隐隐有马蹄声传来。 片刻后,几匹快马疾速而至,马上人如飞鸟般疾掠而下。 路人慌乱惊呼,纷纷奔逃。 玉城官员们集体失踪,府衙形同虚设,加之边境战事失利。 世道乱了,民心便开始惶惶,以至一向治安良好的玉城境内光天化日下有人打斗行凶,却没人管。 拉车的马被一把匕首刺穿了喉咙,发出愤怒凄厉的哀鸣,很快倒地上不动了。 苏璟妍还没来得及下车,四柄长剑分四个方向朝她袭来。 倚在车厢门口的慕溶月面色一喜,大叫,“你们来得正好,快杀了她!不,要活的,本宫要亲手杀她!” 早该想到她有后援…… 苏璟妍心里懊恼,脚下丝毫不敢停留,奋力一跃人已落到道旁的地里,堪堪避过对方的攻击,随即用力甩开长鞭,一鞭紧跟一鞭,刹时鞭影重重,勉强将那几人逼退,趁机飞快向猫儿镇方向狂奔。 先前为了驾车,她将马匹留在了原地,也不知赵二虎那边怎么样了。 身后几人紧追不舍,慕溶月由两个侍卫扶着上了马背,也快速跟了上来。 苏璟妍这会有些犯难,若她就此打道回玉城,想必这几人还拦不住她,可如此一来慕溶月会继续前往虎头寨,到时老虎山的秘密就藏不住了。 但以现在的情形,单凭她一人之力,根本阻止不了,何况虎头寨上肯定还有他们的人。 思忖间,又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苏璟妍回头,看见官道上玉城方向疾速奔来几匹快马,为首的正是白山。 想必白山一得到消息,便紧赶了来。 双方很快交上手,刀剑相撞,锒锒锵锵。 苏璟妍的压力顿减,目光一扫,便见慕溶月的坐骑从身边一晃而过,另有两个侍卫骑马垫后,朝她射出好几支袖箭。 苏璟妍长鞭疾飞,将袖箭一一打落。 就这片刻的工夫,慕溶月已冲过去老远。 白山见状,忙道:“阿妍小姐快骑我的马!” 苏璟妍道了声好,眼尖瞅见白山的坐骑正在边上悠闲地吃草,二话不说疾掠过去跳上马背打马狂奔。 前面慕溶月的侍卫扭头又朝她射来袖箭,逼得她为了躲避袖箭不得不放缓速度。这一耽搁,他们之间的距离再一次拉远。 半盏茶工夫后,慕溶月的坐骑被石子击中了前腿,大红马吃痛当即朝前一跪。 眼看慕溶月就要摔落马下,坐在她身后的侍卫忙飞身而起将她抱住,两人一起滚向路边的草丛。 直到这时,慕溶月的尖叫才发出声音。 赵二虎从左边的草丛里跳出来,立即迎向倒在另一边草丛里的慕溶月和侍卫。 垫后的两个侍卫抢先一步,直接从马上飞身而起朝赵二虎挥出几剑。 赵二虎只得迎战,以一敌二。 有侍卫护着,慕溶月这次倒没有再受伤,但受到的惊吓不小,此时惊魂未定,又被随后赶到的苏璟妍堵住了路。 “你,你想干什么?”慕溶月色厉内茬地喊道,眼里神情惊恐。 她身后的侍卫忙挺身上前,“阿妍小姐,公子说过,不与您为难,也请您不要为难我们。” 苏璟妍气得冷笑,“你们抓我家人,毁我家园,现在却说不与我为难,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那侍卫道:“公子此举也是迫于无奈,但他真的无意伤害您。” “你胡说!三公子怎会说这种话?”他身后的慕溶月涨红了脸大声道,目光凶狠地盯着他。 她是公主,皇帝亲自赐婚,这侍卫竟然不顾她的颜面,当众说出这样的话,实在可恨,可此刻她必须仰仗他们的保护,否则早就一巴掌拍过去了。 那侍卫无惧地看着她,“公主殿下身份尊贵,您大人有大量,可不要为了这等小事生气。再说阿妍小姐是您和公子共同的朋友,凡事都好商量不是?” 他不说还好,他这一说,慕溶月心里更气,偏偏这气还发不出来,哽在喉头难受至极。 旁边的打斗正烈,赵二虎以一敌二渐渐落了下风,一个不慎右腿挨了一剑,痛得他一声闷哼,脚下动作一滞。 苏璟妍来不及多想,疾快冲过去,人未到鞭先到,不巧被其中一名侍卫抓住鞭鞘用力一折。 苏璟妍毕竟是女子,身娇体弱,使蛮力哪里比得上他,却也不敢放手,被他连鞭带人拽着走了好几步,情急之下慌忙撒出一大把飞针。 飞针无毒,且因为她力道小的缘故也伤不了人,但却能干扰对方的视线以及行动。 果然,那侍卫面上一惊,慌忙松开长鞭迈步往旁边闪避。 苏璟妍趁机收回长鞭,呼出一口长气。 刚才真是好险! “阿妍,没事吧?”赵二虎这才有机会冲到她身边,问出一句毫无意义的话。 当然也不是绝对的无意义,至少证明了他对她的关心。 苏璟妍看着他豁然一笑,“我没事。” 护在慕溶月身侧的侍卫忽然大声喊道:“住手!” 那两名侍卫正要再次出手,闻言硬生生收住攻势,视线看向他。 苏璟妍和赵二虎也看向他。 那侍卫显然是他们这一行的头头,此刻大步走到苏璟妍面前,“既然阿妍小姐不想我等去虎头寨打扰,那我等不去就是。” 说完又吩咐那两名侍卫快去备马。 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苏璟妍心里万般疑惑,视线一瞬不瞬盯着那名侍卫。 可惜他城府极深,面上神情平静,看不出任何端倪。 片刻后那二人牵了马来,三人合力将慕溶月扶上马背,朝苏璟妍微一拱手,就这样干脆的往玉城方向走了。 苏璟妍愣在原地,半晌才缓过神来,看着赵二虎苦苦一笑,“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今儿侥幸将他们阻在半道,可明日呢?” 第四百八十三章 同去 或许原本只是试探,可今儿这么一闹,无疑等于亲口承认了虎头寨的蹊跷,他们会想尽法子地继续追查下去,令人防不胜防。 正说着,白山领着其他人追了上来,瞧见二人无恙,提着的心终于放回肚里,忙翻身下马,顾不得整理凌乱的衣衫,急问道:“你们没事吧?” 他身上好几处都挂了彩,衣袍上斑斑的血迹很是刺目。 跟他同来的几个汉子也没好到哪里去,显然刚才是一场恶战。 白山等人习武不多,素日在玉城也只做些跑腿打探消息的事,若不是事情紧急,玉城又缺人手,他们不会露面与君熠然的人硬碰硬。 苏璟妍心下黯然,面上却带着微笑,“我俩没事,只是辛苦你们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递给白山,“让大家先治伤吧。” 白山也没跟她客气,拱手道谢后招呼大伙到旁边上药,自己却陪在苏璟妍身边,压低声音道:“这次他们没有得逞,恐怕不会善罢干休……说来奇怪,明明他们已经占尽上风,为何要害然撤退?” “大概是因为北麓公主受了伤罢!”苏璟妍淡淡道,心里却不以为然。 正如白山所说,他们已经占了上风,而自己和二虎只能勉强与那两个侍卫打成平手,他们的侍卫头头可还没出手呢。 如果他也出手,自己和二虎绝讨不了好。 想到此才顾得上问:“二虎哥,那婆子呢?” 赵二虎道:“挨了我一掌,往猫儿镇方向跑了,我担心你,没敢去追。” 苏璟妍的心顿时往下沉,默了片刻后问白山:“如今寨子里怎么样了?” 白山面有愧色,“他们打着赵轶将军的名义,已经在寨子里安营扎寨,布署了重重防卫,。我们的人根本进不去,也就无从得知里面的具体情形。” 苏璟妍沉吟一刻,又问:“那依你看,他们现在有多少兵马?” 白山道:“属下估摸着,约有两千之众。” 所以他们真正在乎的不是玉城,而是虎头寨。 虎头寨易守难攻,又曾是她和阿娘藏匿的地方,更何况还隐藏着更大的秘密。 再则,君熠然将他们的大本营设在虎头寨,待他日西凉军进攻淮城时,他们便可从虎头寨出兵协助,如此两面夹击、里应外合,淮城哪能守得住…… 阿娘当年之所以选择在那里隐匿,便是因为它的地势险要隐蔽,不曾想现在却成了敌方艰固的堡垒。 真正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思来想去,苏璟妍道:“既如此,那我就以武神王之女妍玉公主的名义进去,我看他们谁敢对我不利?” “这不妥。”白山急忙道:“那些人心狠手辣,定会拿你为质,威胁夫人。” “他们如果敢那样做,便是不打自招。天下人也会明白,他们不过是一群乱臣贼子……”话说到这里,苏璟妍眼眸一闪,“我倒不是怕他们拿我为质,而是担心他们到时会借着我的名义继续行谋逆之事。” “所以你还是不能去。”赵二虎也跟着劝道。 苏璟妍道:“不,我一定要去。”语气坚决。 “可是……” “到时你就知道了。”苏璟妍打断他的话道:“放心,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这一次,我定要让他们的谎言大白于天下。” 见拗她不过,两人也只好勉强同意。 既然是以妍玉公主的身份去虎头寨,自然不能这样寒碜,得先回玉城露个面,在民众面前表明身份,再摆开公主的全副仪仗浩浩荡荡地去。 气死她慕溶月! 原本她才是正经的公主,可惜这个时候她不便表露身份。 她不是什么都想抢自己的吗?那自己何妨先抢她一次? 想到这,苏璟妍的心情变得大好。 至于先前的担心,其实不足为虑。说白了,地下密室里的秘密,也只有慕溶月能看得懂,别的人就算去了,也没用,因此只须防着她就够了。 但这远远不能解决后患。 她已经想到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 回到玉城已近晌午,城门口人潮涌动,鼓乐喧天,两列鲜衣怒马的仪仗兵恭敬而立,一辆四匹高头骏马驱拉的华丽马车停在其中,另有不少低等小吏身着官服站在前面相迎。 “恭迎妍玉公主殿下!” 随着小吏躬身行礼,边上围观的民众也纷纷行礼,“恭迎妍玉公主殿下!” 无数好奇的目光偷偷打量眼前风尘仆仆的少女。 当初在玉城,她闹出的事情不少,那时她的身份不太光鲜,是玉城民众茶余饭后的笑料。谁也没想到,她真正的身份竟然是武神王的嫡女。 她这是来为赵将军说情吗? 还是奉皇命来诛杀赵将军? 但当初若不是赵将军在玉城起事,逼得京里的贵人们不得不重审武神王之案,从而让武神王的冤屈得到昭雪,苏家便不会恢复昔日荣耀。 这些可都是赵将军的功劳,妍玉公主若有良心,就不能加害赵将军,更应该为他说情。 苏璟妍端坐马上,坦然地受了民众的礼,末了高声道:“眼下边境战事紧急,琮王殿下已经赶去御敌了,特命我主理玉城之事。” “原本玉城之乱因我父亲而起,现由我这个做女儿的善后也属应当。我即刻便启程前往虎头寨面见赵将军……皇上说了,如若赵将军是为武神王鸣冤才闹的事,那他便既往不咎,不但会赦免赵将军的罪,还会重用他!” 一席话让底下不明真相的民众听得热血沸腾,不断地鼓掌叫好。 苏璟妍不由得苦笑。 她这算不算假传圣旨? “但,皇上也说了,如若赵将军是借武神王的名义行谋逆之事,那便是大罪了,罪不容赦!” 这话一出,底下有短暂的沉默。 他们早已认定了第一种说词,自然不想接受第二种,谁也不希望自己心目中的英勇将军是乱臣贼子,何况这个乱臣贼子就在他们身边。 这要传出去,整个玉城的名声就臭了。 半响,才有一个沙哑的声音大声道:“不!我们相信赵将军,他是好人,他是忠臣,他绝不会做出谋逆之事!” 随后更多的声音响起,“我们相信赵将军!赵将军是忠臣!” “那你们愿意与我一同去吗?” 第四百八十四章 回家 几乎没有停滞,底下响起更大的喊声:“愿意!” 隐在人群里的小厮面色惊惶,急急挤出人群往城内跑去。 “那我们现在就出发!”苏璟妍高举着拳头,利落地翻身下马,从容走向那辆华丽马车。 “妍玉公主威武!”民众们喊声如潮,自动让开一条路来。 苏璟妍连连挥手,在婢女的挽扶下登上马车。 一名小吏近前,躬身道:“请公主殿下放心,臣一定守好玉城,不让琮王殿下公主殿下担忧。” 苏璟妍心里一动,扭头问:“你是谁?” 边上白山上前一步,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几句。 苏璟妍哦了声,视线转过来,感激地看着他,“原来是郭大人啊,辛苦!” 按她的吩咐,白山先一步回玉城安排,短时间里安排得这样妥当,这让她大感意外,原来是这人办的。 姑且不论他是谁的人,就这办事能力还是不错的。 郭武忙陪着笑道:“为公主殿下做事,不辛苦。” 苏璟妍道:“不管辛不辛苦,郭大人这番心意,我和殿下领了。他日论功行赏,定不会忘了郭大人今日这番盛情。” 闻言,郭武脸上的表情更欢。 坐在车夫位置上的赵二虎撇撇嘴,颇有些看不上他小人得意的嘴脸。 先前听白山说了,此人原本听命于君熠然,负责行宫的日常事务,不知怎地突然反了水,主动找到白山说愿听差遣。 白山一时不确定他打的什么主意,正好苏璟妍要亮明身份去虎头寨,便把这事交给他办,倒也办得漂亮。 郭武不但派了仪仗兵,还派了两百名禁卫。 苏璟妍却没让那些禁卫跟随。 虽然郭武说那些都是琮王殿下留在行宫的扈从,但谁知里面会不会混进别有用心的人,再说这郭武还是君老三的人呢,万一这是他以退为进的计策,那就麻烦了。 似乎猜到她的心思,郭武没有勉强,随即领着一干小吏拱手相送。 民众们的热情高涨,不少人随在马车后面远远跟随。 白山等人没有跟去,他们得留在玉城盯着龙家和君家。 …… 队伍浩荡,走得却不慢,也很有秩序。 苏璟妍就着车厢里的瓜果对付了肚皮,眯着眼小憩了一会,不多久便到了猫儿镇。 猫儿镇上冷冷清清,大白天的街上居然没有一个人影,街道两旁的店铺也都关门插锁、窗户紧闭,俨然是座空镇。 苏璟妍不难想到,这里的民众都逃难去了。 毕竟淮城离猫儿镇不远,若淮城失守,猫儿镇便会很快沦陷,他们不想做西凉军的俘虏,当然得趁还没打过来时先跑。 或许,这里面更有虎头寨上那帮人的手笔。 一旦朝廷派兵马增援淮城,必经猫儿镇,他们也好在此设伏阻挡。 算盘打得实在是精透了!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不会连累无辜民众。 想到此,苏璟妍扬声吩咐停车,人也从车厢里走出来,站到民众面前扬声道:“诸位留步!” 后面跟随的民众便都停下,无数目光好奇地看着她。 苏璟妍道:“我与你们一样,也非常相信赵将军,但这中间毕竟存在误会,现在由我亲自面见赵将军,希望解除这个误会,但人去得多了反而容易坏事……” “所以,我决定,自己去虎头寨,诸位请留在这里等消息吧。” 这是之前就想好的,虽然要拿他们壮势,但不会让他们涉险。 君老三深谙愚民之道,但也深知民心不可失。 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滥杀无辜,这从他们在玉城的行事就能看出来。 此刻民众们虽然不解,但也觉得妍玉公主说得很有道理。 他们相信赵将军,但一下子去这么多人,万一赵将军误会了怎么办? 妍玉公主是武神王的嫡女,赵将军是当年武神王的部下,真要算起来妍玉公主便是他的主子,两人相见,这样的场面也实在不宜让外人看见…… “好!我等在此等候公主殿下的好消息!” 苏璟妍浑然不知这些民众已自动替她脑补了理由,当下朝大家微微一福,笑道:“如此就多谢诸位了!” 民众们忙纷纷还礼。 公主的礼他们可受不起! 苏璟妍再次登上马车,吩咐启程。 这次只有仪仗兵及几名贴身侍卫随行,另有两名郭武派给她的婢女。 如果寨里的人识相,便会派人下来迎接她。 果然,队伍才刚走出猫儿镇,便见一队人马站在前面等候。 领头的是个圆圆胖胖的中年男子。 苏璟妍撩开车帘,一眼就认出,这人是之前她在淮城龙凤客栈见过的那个于爷,后来才知他是皇帝身边的人。 自打龙凤客栈大乱后,这个叫于爷的就失了踪,却原来已经暗中投靠了君老三。 想想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于非白之前是靠着宫里的贵妃娘娘才得以在京里耀武扬威,可现在姚宛如“已死”,她的羽翼也早被皇帝剪了个干净。于非白惜命,自然不敢冒险回京,君老三找到他说动他并非难事。 既然于非白在虎头寨,那另一个呢? 苏璟妍记得,当日龙凤客栈大乱后失踪的除了费青礼、于非白,还有一个威武候关山。 皇帝回京后虽然下旨找过他们,但一直杳无音讯。 也可能是关山不愿让皇帝找到。 毕竟,皇帝遇险,是他们这些做臣子的错,回京必定受罚,又或者还有别的原因。 于非白显然并不知马车里坐的是她,当日在龙凤客栈他们是见过面的,那时她的身份是杨北城的远房侄女,也就是宋青崖的私生女,而那次她与皇帝谈话时,皇帝让他们都回避了,因此并不知她真正的身份。 苏璟妍也没说破,只是淡淡道:“我这是回自己的家,当不得诸位列队相迎,快走吧!” 随着武神王一案的真相大白,她们母女的过往也浮出水面,只要稍稍打听,便不难知晓她们曾在虎头寨住过。 这句“回自己的家”,说得再理直气壮不过。 从她的话里,于非白听出了几分不满。 当然,愤懑不满才是她最该有的情绪。若她表现得太淡定、太理智反而不好对付了。 第四百八十五章 可恨 苏璟妍闹出这么大的阵仗,他们即便是聋子也肯定得到了消息。 经过紧急商议,才定出这怀柔之策。 想着她只是一个黄毛丫头,以前在玉城就闹出不少笑话,现在更是蠢得离谱,竟然敢公开以妍玉公主的身份招摇过市,大张旗鼓地回虎头寨,唯恐别人不知她是武神王的嫡女。 殊不知,皇帝最是小气。 原本就是被逼迫才重审武神王之案,被逼着才承认武神王是冤枉的,心里指不定怎么恨她们母女呢,既然夙愿达成,这个时候就该低调做人才是,竟然还敢回虎头寨,这岂不是送上门的把柄么? 所以他们只管好吃好喝地招待她,奉她为主,从而行事会更方便。 于非白腆着笑脸上前,恭敬行了一礼,道:“阿妍小姐说的是,这是您和夫人的家,您才是这里的主人。只是前些日子您和夫人都不在,属下就自作主张过来替您看着,阿妍小姐,请——” 不称她“公主”而称“小姐”,这里面的区别可大了;又自称“属下”,话里已经明显表露奉她为主之意。 这让原本心内忐忑的苏璟妍情绪稍缓,抚着胸口轻轻吐出一口气,半是嘲讽半是不满地意:“嗬,真是的,什么好话都让你说了。” 说罢吩咐驾车。 宽大的车夫帽遮住了赵二虎的头脸,看不清他什么表情,此刻闻言轻轻应了声是,低声吆喝驱马赶车。 于非白的目光似无意往边上的草丛里瞟了一眼,微微摆了摆手,随后领着他的人马走在马车之后。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虎头寨而去,到的寨门口又有一大队人马相迎。 果不其然,带队的正是威武候关山。 关山果然也投靠了君老三。 这没什么奇怪的,他又不是第一次当叛徒了,当初他与父亲还是好兄弟呢,不还是为了荣华富贵背叛了父亲。 只是他现今背叛的是皇帝,不知他是眼瞎心盲头被门缝夹了还是被君老三许下的荣华富贵昏了头。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的确已经当了乱臣。 想必当初的计划是想说动赵轶也为他们所用,可惜赵轶不从,便干脆禁了他,再以他的名义起事…… 苏璟妍暗自揣测一番,坐在车厢里并未露面,只叫随行的婢女前去应了话,便吩咐继续前行,进了苏家大院也没停下,直到二门处又让婢女增设帷幛,将一干人等全都拦在帷幛外,这才在婢女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径自进了后院。 候在二门外的于非白、关山等人,不由得面面相觑,不知这丫头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不过她并没闹事,姑且让她耍耍小性子吧。 二人挥手让大部分人散去,却又留了几名身手利落的大汉在门口守着,美其名曰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同时又派了四名粗壮的婆子入内侍候。 但并不多久,四名婆子皆被她遣了出来,且发下话来,让他俩的女眷进去侍候。 这让关山、于非白大为恼火。 她倒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了,不过是个乡下长大的野丫头,如今一朝得势便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了。 罢了,先由着她闹两日吧。 二人原本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在京家大业大的,当家主母自然不会随男人在外,但身边少不了侍妾侍候。 两人心里一动,脸上的恼意渐渐退却,随即不约而同地笑了。不多会儿便唤来自家的侍妾,芸芸交待一番送了进去。 …… 院内厢房,苏璟妍看着立在面前的两名年轻美貌的妇人,神情有刹那的恍惚。 两名妇人羞愧地低着头,半晌不敢抬起。 苏璟妍慢慢呷了一口茶,情绪才渐渐平复,目光从二人身上掠过,不由叹了口气,“都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我可不信你俩会为了荣华富贵委身那两个老头儿!” “是他们拿我们一家子的性命逼迫我!”郭小玉终于掩面哭着吼了出来。 马招娣也跟着哭道:“我们若是不从,他们便要杀了我全家。阿妍,我不敢不从啊!” “这么说,郭叔和马叔都还活着了?”苏璟妍冷静地问。 两人下意识地点头,随即又摇头,满脸泪痕的脸上流露出哀伤,“我不知道啊。” 苏璟妍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既然连他们的生死都不确定,何苦这样作贱自己?” 郭小玉呜呜地哭得更厉害了,“已经被他强占了身子,除了死,还能怎样?可是死了,就再也见不到阿爹阿娘了……” “对,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所幸你们并没有寻死!”苏璟妍强忍着怒气道。 两个丫头固然糊涂,可那两个老色鬼也实在太可恨了。 马叔郭叔都是父亲的部下,关山当年也是,算起来他是这二人的叔叔,怎么好意思对自己的侄女下手? 卑鄙、无耻、下流! 当初在淮城就该一刀阉了他俩! 原本苏璟妍并没想到他俩的侍妾会是小玉和招娣,只是想着从他们女人的嘴里套点有用的消息,不曾想却是这样。 想必那二人打发她俩来,就是想羞辱自己罢。 嗬嗬,他们的目的达到了! 苏璟妍怒极反笑,起身跟小玉和招娣抱在一起,“别怕,我来了,我一定为你们报仇!杀了那两个老畜生!” “可是阿爹阿娘还在他们手上呢!”马招娣急道。 苏璟妍道:“我自会查个明白。”说着又忍不住冷笑,“他们欺我年幼,又看我没带兵马,便以为我是软柿子好拿捏,哼!姑且先让他们得意几日吧!” “你俩从今日起,便呆在我这,哪也不要去。他们胆敢来要人,我自会应对。” 两人吸着鼻子重重地嗯了声。 自有婢女带二人下去梳洗。 苏璟妍这才有机会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 在回虎头寨的路上,她想过千万种即便遭遇的险境,却没想到遇到的第一件恶心事,竟然是这件。 昔日的两名好伙伴,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被那两个老畜生糟塌了。 这对于土生土长的大綦女子来说,简直比杀了她们还令人绝望。即便日后替她们报了仇,雪了恨,又能怎样了?终归她们心里的创伤已经存在,很难愈合了。 第四百八十六章 小人 外院厅堂。 于非白这会儿正与关山小酌对饮,不时捻颗花生米丢进嘴里,神情得意至极。 “嘿嘿,这会儿她们该抱头痛哭了吧!” 于非白满脸兴奋的表情,“嗬,怕是都吓傻了。原本还想着要如何给她个下马威,不曾想她自己作死,给了咱绝妙的主意。” “不过这招儿到底损了点儿。”关山面上没有笑意,看着于非白道:“都是你惹出的事儿,那日吃醉了酒,稀里糊涂地,就被你算计了。” “老兄你这话可说岔了…男人嘛,不管走到哪儿,身边岂能缺了女人侍候?”于非白打着哈哈,一副欠揍地表情,“也就是在这,换成别的地儿,就那样的货色小弟还看不上呢。” “那是,老弟你阅女无数,对付女人比我这粗鲁欺莽汉有办得多。”关山闷闷道,不知怎地,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于非白又喝了碗酒,右腿撑到椅子上,微抬了抬下巴,“当然啦,我是个怜香惜玉的,老兄你别不信,就苏家那丫头,我只要稍动心思,还不是手到擒来?” 闻言,关山面色突然一紧,正色道:“那丫头你不能动。” “为何?”于非白半点不以为意,随意道。 关山道:“因为她是苏战的女儿,我总得给死人留个颜面。” 于非白斜了他一眼,不无揶揄地道:“都这个时候了,老兄你装什么好人,多年前你就背叛了他,如今还管他颜面不颜面的。” “那也不行。”关山眸子里闪过一道寒芒,锐利地刺向他,“总之,不行就是不行。再说还有三公子呢,她可是三公子心尖尖上的人儿,你要是对她有非份之想,当心三公子秋后算账,要了你的老命。” 于非白这才神色一紧,极不乐意地道:“我又没说非她不可,既是三公子先看上的,我让给他就是了。” 说着端起面前的酒碗一饮而尽,随后站起身来,朝关山略拱拱手转身大步离开。 关山目送他的背影走出厅堂,嘴里发出长长的叹息。 天地良心,他从没想过要去祸害郭原的女儿,是那姓于的那晚故意灌他酒,让他喝醉做出了糊涂事,以至这些天他心里一直不安,也没再碰那丫头。 这于非白真不是个东西! 关山心里忿忿骂道,面上的怒色一闪而过。 事实上,在这虎头寨并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很多时候他还得受制于于非白。可是已经选择了这条路,他没办法回头。 …… 苏璟妍这会儿已经问清了事情的经过,沉吟道:“这么说,姓关的还有几分良心?” 郭小玉已经不哭了,红肿的双眼里难掩恨意,“他这样对我,还有什么良心?只要确定爹娘还活着,我就算豁出性命,也要誓报此仇。” 人一旦将自己置之死地,便会生出无限勇气。 苏璟妍越发自责,若当初上京时带着小玉和招娣一起上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默然一刻,苏璟妍拉着她的手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先冷静些,我已经想到了法子,到时还需要你和招娣配合。” “你说,要我怎么做。”郭小玉道。 苏璟妍道:“现在我们必须先确定郭叔他们是否还在虎头寨。不然到时候动起手来,首当其冲的便是他们。” 郭小玉点点头,“自打那晚出事后,我就被他关在屋子里,四处都有兵卒看守,逃了好几次都没逃出来。后来他跟我说,若再逃,便要杀了我爹娘,还说只要乖乖听话,到时自会让我跟我爹娘见面。” “好,那我就当面问问他,郭叔他们怎么样了?”苏璟妍道。 闻言,郭小玉行礼便要回避。 苏璟妍道:“有些事情终归要你自己面对,既然连死都不怕了,还怕见到他!” “好。我不走。”郭小玉沉默片刻,咬牙道。 关山怀着复杂的心情来到内院,进门便对上郭小玉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眸,忙心虚地移开,眼角余光瞥见上首端坐的少女似曾相识,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苏璟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难道侯爷真的忘了,我们在淮城见过?” 关山顿时睁大了眼,将她上下好一番打量,忽然惊呼出声,“你是杨北城的侄女儿?” 苏璟妍笑着点头,“对,难为侯爷想起来了。” “所以你根本不是他的侄女儿,而是苏战的女儿。杨北城欺君!”关山大声喊道。 苏璟妍摇头道:“不,这个不算。当年阿娘称杨北城大哥,我称他一声舅舅并不为过……倒是你,先是背叛了我父亲,现在又背叛了皇帝。在天下人眼里,你这个威武侯,无疑已经是个不忠不义的小人!” “你个黄毛丫头,知道什么?”关山被她骂得面红耳赤,既恼怒又羞愧,沙哑着声音强辩道。 苏璟妍看了郭小玉一眼,回头继续对关山道:“你不但不忠不义,还不仁,连畜生都不如,竟然祸害昔日同袍的女儿……小玉,她也算是你的侄女儿吧。” 关山的面色连变数变,目光快速地扫了眼旁边的郭小玉,终是愧疚地低下头,“这件事是我的错。当时喝了点酒,谁知这丫头脱光光地在我床上,我就……” 郭小玉忿忿道:“我那是被人下了药,根本没有力气反抗。” “是那姓于的干的?”苏璟妍冷声问。 关山没有说话。 那就是默认了。 “侯爷,人各有志,我不怪你背叛父亲,也无从指责你背叛皇帝。但男子汉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做出这等禽兽不如的事,害了一个无辜的少女。” 关山头垂得更低了。 苏璟妍见好就收,冷不防说道:“侯爷若真觉得对不住小玉,那就把你们抓了的虎头寨其他人都放了吧。” “你想救他们?”关山忽地抬头,看向苏璟妍。 苏璟妍道:“是,我此行就是为了救他们。” 关山道:“你来晚了,早在那日拿下他们后就送走了。” “那你还骗我说我爹娘在你手里?”旁边的郭小玉怒道。 关山看着她,“我若不那样说,你会甘心留下吗?你若要逃,这整个寨子防卫重重,迟早被人杀死。” 第四百八十七章 联手 “是吗?”苏璟妍扬起头看他。 不知他这是有意还是无意,总归提醒了她,这虎头寨上危险重重,让她不要轻举妄动。 这个关山,总算良知未泯。 不过即便他此刻释放了善意,苏璟妍依然不会原谅他,郭小玉更不会。 心念间,苏璟妍道:“那他们现在在哪?我已经查过了,关押在玉城的除了赵叔,其他都是玉城的官员,咱寨里的其他人呢?” 关山摇头,“我不知道。”看神情不似做伪。 苏璟妍的心顿时往下沉。 都说狡兔有三窟,这君老三比狡兔还狡猾,连关个犯人都分批关押,让你顾得上这顾不上那。 他这是算准了自己会回虎头寨,也算准了自己有可能令关山等人吐口,所以干脆让人将他们连夜带走,这样即便关山想说也说不出来。 郭小玉更是急得都疯了,不由分说冲过去就狠扇了关山一巴掌。 关山没有闪避,硬生生挨了,粗糙的老脸上立时起了五个手指印,可见郭小玉这一巴掌用了全力。 “你,你,你不得好死!”郭小玉又急又气,脸上满是泪痕,不管不顾地拽着他又抓又扯。 关山像个木头桩子似的,站在那里任她抓扯。 不多时脸上、脖颈里便被她抓出一条条血痕。 苏璟妍忙把她拉过来护在身后,语气缓了缓,“侯爷,真是对不住——” “是我对不住她!”关山打断她的话,叹息道:“你骂得没错,我关山好歹也是条汉子,却干出这等禽兽不如的事……” 他说到这话锋突然一转,看着苏璟妍,“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闻言,苏璟妍很是意外,她心里的确想过要利用他做事,但没想到关山会如此直接地问出来。 她不是小玉,自不会像小玉一样因为愤怒失了理智。 既然他对小玉的伤害已经造成,他有愧意,那么便要利用他的愧意最大化地索取好处,这才是最实质的东西,也是眼下她们最需要的。 “这事我说了不算,你得问小玉。”苏璟妍故意打了个太极,目光向小玉看去。 郭小玉一愣。 短暂的惊愣后,失去的理智终于回缓,想起苏璟妍之前劝慰她的话,不禁大声道:“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答应?” 关山略有犹豫,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郭小玉忍不住冷笑,“嗬,出尔反尔,你简直让人恶心!” 关山面色胀红,正要争辩。 苏璟妍道:“侯爷大可放心,如今你我立场不同,我必不会让你为难。” 关山颇为讪讪地点头。 苏璟妍深吸了口气,声音忽然压低,“你该知道,我与皇帝有不共戴天之仇,他虽然迫于形势还了我父亲清白,又施恩于我和我娘,但我从没打算原谅他。” 关山定定地看着她,脑子里一片茫然,实在猜不透这个小姑娘到底要说什么。 并没让他等得太久,苏璟妍又道:“如若能把他从龙椅上掀下来,我会乐见其成。” 这话委实太过大逆不道,但在关山面前说出来并没什么。 因为关山正在干大逆不道的事。 但即便他正在做,却从未宣之于口,也不能宣之于口。一旦传出去,是要受天下人唾骂的,不然他们也不会打着为武神王翻案的旗号行事。 可是眼前这丫头却如此轻易地说出了口。 她是武神王的女儿,如果她这样表明了态度,是否意味着他们先前的谋划会更顺利? 但她这话有几分可信? 关山虽是武夫,平素神经大条,但现在却显出几分睿智,“阿妍小姐,你还是太年轻了,有些话能说,有些话却得一辈子烂在肚里,对谁也不要说。枉为你阿娘那般聪慧,你竟没学到她五分!” 苏璟妍忽然笑了,上前一步凑近关山道:“在别人面前我自然三缄其口,但在侯爷你面前,我什么话都敢说。我敢说,你敢做么?” 关山被她的话堵得心里一紧,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苏璟妍欺近,“其实侯爷你已经做了……不如我们联手如何?” “如何联手?”关山下意识地问。 苏璟妍道:“先将于非白干掉,换你独揽虎头寨大权。” “这不行,他身边有高手保护。”关山道。不知不觉,他已吐露不少内情。 苏璟妍笑笑,“放心,我有办法。日后即便三公子问起来,我也会为你遮掩。你应该知道,三公子对我,到底是有几分真心的。” “那你为何要杀他?”关山道。 苏璟妍道:“为了招娣。当然,还为了我自己。” 关山略一细想便明白。 敢情这丫头已经知道于非白在打她的主意,她这是先下手为强。 如果三公子知道于非白动过这等心思,又知道是这丫头杀的他,那他就不会怪到自己头上。 没了于非白在旁指手划脚,自己就不会过得这般憋屈。 心念电转,关山立刻应道:“好,如果这样能让阿妍小姐解气,能让招娣姑娘脱离苦海,我必将他的人头奉上。” “很好,一言为定。”苏璟妍拍着手笑道,随后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递给他,“想法把这个下到他的饮食里,不出三日,他必死无疑。” 关山犹豫着伸手接过。 杀人的事他干过不少,但用这等下作的手段杀人还是第一次,不过看到旁边对他怒目而视的郭小玉,关山心里又释然了。 苏璟妍满意一笑,“快去吧,我等着侯爷的好消息。” 关山应声是,转身大步走出内院。 郭小玉对着他的背影狠狠啐了口,抬头看向苏璟妍,“阿妍,你真的要与他联手?” 苏璟妍握着她的手,笑道:“当然不是,但有机会让他们狗咬狗,岂不省了我们的事儿?” 郭小玉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容,“那当然好。” 苏璟妍趁机劝道:“凡事要向前看,比起性命来,我不认为这是件多么大不了的事儿,不愉快的经历忘了就好,时间是治愈伤口最好的良药,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郭小玉轻轻地嗯了声,目光毫无焦距地看向远处,眼里仍然有悲伤,还有愤怒。 苏璟妍没有再劝。 这种事,她再劝也没用,必得当事人自己走出来。 第四百八十八章 套话 比起郭小玉,马招娣的运气明显要坏得多,因为她对上的是于非白,一个惯于玩弄女人的色中恶鬼。 他连杨北城的女人都敢要,何况马招娣一个没什么身份的乡野丫头。 自然,他也并未将苏璟妍放在眼里。 此刻就站在二门口,让人通传他要接自己的女人回屋。 苏家大院够大,于非白和关山各占了一座院落,其余兵将皆分散住在其他乡邻的家里。 于非白虽然沉迷女色,但他脑子里也并非全是浆糊,当年能成为姚贵妃面前的红人,除了嘴皮子功夫外,自然也有他过人的本事。 比如,这苏家大院的防卫就是按他的意思布置的。 整个苏家大院外松内紧,防守得相当严密,几乎是三步一哨,五步一岗,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于非白自信这样的布置,即便有大量兵马围攻,一时也安全无虞。 见进去传话的婢女久久不出,他便自己走了进去。 苏璟妍没想到他这样大胆,不待自己表态就闯了进来,正跟她说话的马招娣乍一看到他,吓得面色一白,双腿忍不住发抖,眼里流露的恐惧怎样也掩不住。 苏璟妍用力握着她的手,低声道:“别怕,有我在呢。” 马招娣下意识地退到她身后。 于非白这才看清苏璟妍的全貌,色眯眯的眼里立时涌动着光芒。 没想到这丫头这么可人,皮肤粉嫩嫩的,掐一下指不定就会掐出水来,脸蛋也漂亮,樱桃小嘴更像是画出来的,实在太诱人了,真想扑上去狠狠亲一口…… 色字手头一把刀,此刻的于非白早把关山的警告忘得一干二净,更将苏璟妍当成了囊中之物,势在必得。 至于她背后的那个乡下丫头,既没身段又没脸蛋,实在没什么看头! 饶是苏璟妍定力颇佳,也被他火辣辣的目光看得大为恼火,“于大人,看够了没?” 于非白这才收回视线,貌似规矩地行了一礼,嘴里赞道:“阿妍小姐真乃天女下凡也……属下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美人!”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苏璟妍冷笑,“于大人看了这么久,难道就没看出来点别的?” 于非白一怔,随即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脑袋,脸上的神情既惊喜又兴奋,“对对对,属下想起来了,属下曾与阿妍小姐有过一面之缘,只是那时竟不知您就是阿妍小姐!” “现在知道也不迟啊!”苏璟妍强忍着恶心笑说道,“若当日知道于大人对皇帝早有异心,暗里在为我父亲的事奔走,我也早就表明身份,与于大人相谈甚欢了!” 不得不说,于非白的脸皮厚比城墙。 明知苏璟妍是在奚落他,明知她说的是瞎话,但他竟然面不改色地道:“是啊,当日对阿妍小姐惊鸿一瞥,一直铭记于心。只是那时天子在侧,又不知阿妍小姐的真身份,才没敢太过亲近。” “好在老天有眼,属下竟然还能再见到您,属下就算肝脑涂地,也愿为您效犬马之劳!” 语气无比恳切、诚挚。 这番变脸的本事,苏璟妍自愧不如。 受过苦楚的马招娣这会儿不知哪来的勇气,从苏璟妍的身后站出来怒道:“你撒谎!你根本就是君家的狗,你休想花言巧语欺骗阿妍!我跟你拼了——” 说着人就扑了过去。 幸好苏璟妍手快拽住了她。 于非白脸色微变,苦笑着看向招娣:“看来你是误会了!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当日也是为了救你,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马招娣气极,眼泪滚滚而出,挣扎着又要扑向他,“你强词夺理!分明是你见色起意,卑鄙无耻给我的饭菜里下药强占了我的身子!今天我一定要杀了你这个杂碎——” 苏璟妍再次拽住她,低声道:“冷静些!” 于非白双手一摊,满脸无奈的表情,长叹道:“罢了,你既恨我至此,那我强留你在身边也无意义,终归现在阿妍小姐回来了,以后你就跟着她,好好侍候她吧!” “这样也好。”苏璟妍顺势道:“既然招娣不愿跟你回去,她现在情绪又激动,万一我没拦住伤了你就不好了,还请于大人早些回去歇息。” 原本还想着他既是来接人的,肯定不会轻易罢手,没想到他竟然主动让招娣留下,正好省了口舌。 与这样的人渣逞口舌之利,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于非白当然不甘心就这样离开,干笑了声道:“阿妍小姐的顾虑极是,属下也担心招娣情绪失控会惹您不快,当日的事是属下没考虑周全,属下心里愧疚,也想好好补偿她,不如属下留下来,与您一起好好劝劝?” “你想补偿她?”苏璟妍讶然问道。 于非白道:“当然。” “既如此,我便代招娣向你讨个人情。”苏璟妍说着转身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于非白道:“阿妍小姐请说。” 苏璟妍抬头看着他,正色道:“于大人口口声声称我为‘阿妍小姐’,又自称‘属下’,这是打算奉我为主?” 于非白毫不犹豫地道:“正是。这也是三公子的意思。” “所以说于大人并非奉我为主,而是奉三公子为主,所以才将我的人全部扣押,至今不告诉我真相。” 于非白这才惊觉自己被她拿住了话柄。 若是一般女子,在他这番言语下早乱了心绪,偏她还冷静自恃,既没因马招娣的事发怒,也没被自己对她的态度左右,一旦拿住自己的话柄,立马咬住不放。 此刻若不说出那些人的下落,便意味着他先前的一番忠心白表了,等于自己打自己嘴巴。 转念一想,其实告诉她也没什么,反正她又出不了这个屋子。而且,如若自己告诉了她,便会赢得她的好感、信任,甚至感激,如此一来,何愁不能得到她的芳心…… 于非白想入非非,想得分外出神。 直到苏璟妍的声音再次响起,“于大人,想好怎么说了吗?” 于非白神情一正,“既然阿妍小姐想知道,属下不敢不说,他们如今就被关在猫儿镇,有重兵看守。” 苏璟妍心内惊骇不少,面上却无甚表情,只淡淡地哦了声:“多谢于大人据实以告。” 于非白躬身道:“这是属下分内之事。” 第四百八十九章 火海 做戏要做全套。 于非白深谙其理。 此刻,俨然真的已将苏璟妍当作了主子,凑近她谄媚道:“阿妍小姐若想去探望,属下可以安排。” 苏璟妍笑笑,“不用了,只要他们平安就好……”话锋一转,“看来于大人果然忠心,只是你把这么重要的情报告诉我,回头三公子知道了,你要怎么应付?” “这个不劳阿妍小姐担心,属下自有应对之法。”于非白得意地道。 看来他们之间的结盟也不算牢靠嘛。 苏璟妍心里想着,嘴里没再多问,悄声让马招娣退下,很“感恩”地留了于非白一起用饭。 于非白自然窃喜,故作客套地说了句“恭敬不如从命”,便在苏璟妍侧面的椅子上坐下,话本段子张口就来,说得唾沫横飞。 苏璟妍耐着性子听着,面带微笑,不时附和一句。 于非白越说越兴奋,说到兴奋处已经不叫阿妍小姐了,而是叫她“小阿妍”。 听得苏璟妍浑身的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 幸好婢女过来禀报说可以用饭了,她的耳朵才算得到解放。 忍了这么久,等得就是这一刻。 苏璟妍步履轻快地迈步去旁边的厢房。 于非白腆着脸跟进。 苏璟妍转头笑道:“不如我们请侯爷过来一道用饭吧。” 于非白面上的笑意僵了僵。 苏璟妍为难道:“于大人,你得为我想想。我一个姑娘家,可不敢单留你一个外男用饭。” 于非白只得道:“那好吧。” “为表诚意,劳烦于大人亲自去请,如何?”苏璟妍看着他笑意吟吟道。 笑容明艳,犹如春暖花开,令人目眩神迷。 精明如于非白,在这一刻彻底沉溺,几乎没再犹豫,立刻应了。 …… 小半个时辰后,于非白和关山联袂踏入内院。 夜色早已悄悄拉开帷幕,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散尽,院子里灯火昏暗,照出树影婆娑,被风吹动发出沙沙的声响,又如跳舞草在尽情的欢舞。 酒席设在西北的六角亭,薄薄的轻纱从亭檐上垂下,随风摇曳生姿,依稀可见亭内的长案上摆满了美味佳肴,打开的青花瓷瓶里飘出缕缕香气,清丽明媚的少女正在专注的抚琴。 琴声悠扬,且多情。 特意换了一身簇新锦袍的于非白眼里泛出异样的神彩,灼烈而贪婪。 他身边的关山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手下意识地往怀里摸了摸,那里藏着之前苏璟妍交给他的毒药。 他还没找到机会给于非白下药…… 难道她已经等不及,打算要亲自动手了么? 这是场鸿门宴? 关山心里莫明不安。 一曲终了,于非白热烈地鼓掌,嘴里夸张地赞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说着拉着关山一起向苏璟妍行礼。 苏璟妍起身含笑回礼,“谢于大人谬赞!”目光在于非白身上停留片刻,又道:“听说于大人也擅长音律,如此良辰美景,不妨弹奏一曲,我愿洗耳恭听!” 被美人如此看重,于非白圆圆胖胖的脸上笑得见牙不见眼,很是爽快地应了。 苏璟妍侧身让座,宽大的衣袖无意抚过琴弦,发出清脆的琴音。 于非白快步上坐到琴案前,试着拨动琴弦,忍不住赞了声:“好琴!” 苏璟妍目露怅然:“这曾是阿娘的最爱,后来她身体不好便很少动它了。刚才在阿娘的房里看到它,忍不住就拿了出来。” 于非白立刻拍马屁道:“夫人惊才绝艳,实乃女中诸葛耶!” “嗬嗬,是吗?”苏璟妍似笑非笑地应了句,转身坐到长案后,看关山还在旁边踌蹰地站着,忙招呼他坐。 于非白有意卖弄自己的琴技,又别有用心地挑了《凤求凰》这首名曲,弹得恣意又张扬,充满强烈的挑逗的爱意,就连旁边丝毫不懂音律的关山也听出了弦外之音,脸色不由得涨红,心里生出恼意。 这家伙还真是色胆包天! 苏璟妍面色平静,嘴角含笑,双手托腮,似乎真的在洗耳恭听。 于非白神情愈见得意,胖胖的圆脸上目光肆意在苏璟妍身上流转。 苏璟妍朝他嫣然一笑。 于非白一失神,手指落在琴弦上的力度重了些,发出“咚”的一声异响。 下一刻,中间的一根琴弦断了。 于非白一怔,面上神色讪讪。 正这时,外面忽然火光大炽,通红如绚丽的晚霞,美得惊人。 关山面色微变,视线不由往苏璟妍看去。 苏璟妍却没看他,只看向坐在琴案后的于非白。 只这一瞬间的工夫,于非白面上讪讪的神色已转为痛苦,刚才灵活拨动琴弦的手忽然肿得比粽子还大,嘴巴张开不停地嚅动,却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眸子里充满了惊惧和恼怒。 “啪!啪!啪!”苏璟妍不紧不慢地拍了三掌,感慨道:“于大人的这首《凤求凰》,才真正的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然而于非白也只有听着,嘴巴张得可以吞下一整个鸡蛋,却没办法说出一个字,只瞪大了眼恐惧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在迅速地肿胀变黑,并快速蔓延到整个胳膊,还有脖颈。 他忽然看向关山,拼命地朝他挥手。 “他这是在向侯爷你求救呢!”苏璟妍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关山。 关山面色不太好看,铜铃般的目光盯着她,“是你,对不对?” 苏璟妍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笑看着他,“这里始终是我的家,有野狗在我家里撒野,换作是你,侯爷,你会怎么做?” 关山默然。 怔愣间,于非白已向苏璟妍冲去,关山忙起身将他拦住,顺便一记手刀将他劈晕。 此刻外面不但有熊熊的火光,还夹着嘈杂的人声,“不好啦!着火啦!快救火啊!” 关山面上的神情再变,充满了不可思议。 这次不待他问,苏璟妍便开了口,“火是我放的。” “你为何要这样做?”关山沉声道,说着转身疾步往外奔去。 身后传来苏璟妍轻淡的声音:“没有用的,已经来不及了。不但我们住的苏家大院,只怕整个虎头寨,此刻也全部成了火海。” 第四百九十章 救人(一) 这世上没有人不爱自己的家园。 对于苏璟妍来说,虎头寨虽然只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暂居地,虽然也只住了短短的几个月,但她深爱它,一如爱她曾经的家园。 如果不是被逼入了绝境,她怎愿亲手焚毁自己深爱的家? 想到当年阿娘惊闻父亲噩耗,该是以怎样绝决的心态亲手焚毁武神王府,带着她一路逃亡远走他乡。 自己今日此举,阿娘一定会理解的。 心念电转间,关山已经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漫天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际,烟雾浓浓四处飘散,混乱的喊声中夹杂着奔跑的脚步声。 虎头寨上并未准备灭火的水车,仅有的几口水井里的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减少,到处可见弃械的兵士端着盆钵等器皿往火里泼水。 可惜火势太大,已经窜上了房梁,以势不可灭的气势席卷了整个苏家大院。 “阿妍,快走!”赵二虎从外院急急奔进来,喘了口气道。 他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兵士打扮的汉子,手里拿着兵器警惕地看向四周。 小玉和招娣也从屋里奔了出来,各自背了大包袱,面色还算镇定地朝她点头。 苏璟妍道了声好,再没犹豫,招呼二人跟在赵二虎身后往外院冲去。 路上遇到不少救火的兵士,苏璟妍故作惶急道:“快!于大人还在里面呢!你们快去救他!” 兵士们一急也没多想,纷纷应是冲进内院,反倒没人阻拦他们。 一行人顺利地来到虎头寨南门。 赵二虎嘴里打了两声响亮的口哨,很快有兵士从暗处牵了马匹出来。 “阿妍,快上马!”赵二虎道。 苏璟妍点点头,俐落地跃上马背。 小玉招娣也快速上马,一行人打马如飞往寨下疾奔。 他们必须抢在这些人反应过来之前,将被关在猫儿镇上的人救走。 猫儿镇离虎头寨不远,他们必定已经得知虎头寨失火的消息,必定会派人上来救火。 赵二虎在此生活了十多年,对猫儿镇可说是了如指掌,当从苏璟妍嘴里听说他们被关在猫儿镇上时,立马想到了好几个可能被关押的地点。 从南门下寨虽然道路崎岖难走,但能避开上寨救火的兵士,而且因为距离稍近更能以最快的速度赶去救人。 …… 小半个时辰后,他们悄然出现在猫儿镇后街的一条胡同口附近。 小胡同地处偏僻,逼仄狭长,四处漆黑一片,没有灯火也没有人声,但仔细一听,有轻微混乱的呼吸声传出,显然暗处有不少人把守。 应该就是这里了。 苏璟妍心里暗忖。 留了小玉招娣等人在外面望风,她和赵二虎慢慢靠近胡同口。 夜幕像一张黑网笼罩了整个胡同,只模糊可见鬼魅似的房舍轮廊。 难为他们想到将人藏在这里。 这里原是某个大富人家私养外室的宅子,几年前原配找上门来,将外室及其一双儿女下药毒死,连侍候他们的丫鬟奴仆都不放过,事后有人告了官府,那原配畏罪自尽,临死前还用剪刀阉了她的男人…… 自那以后,宅子里便时常闹鬼,即便是大白天也阴气森森,夜里还经常听到女人的哭声,小孩的笑声和男人女人的欢愉声。 原本这附近住了不少百姓,因为害怕陆陆续续都搬走了。 这宅子也就闲置起来,连带这条道都少有人走。 苏璟妍刚穿过来那会儿,因为好奇,还特意要赵二虎带她来这里玩过。 这里的确是个藏人的好地方。 心念间,前面赵二虎已经进了胡同,悄然将一个靠在墙上打盹的黑影放倒。 另一个黑影似乎睡得正香,鼾声如雷,在睡梦中被赵二虎一记手刀劈晕,软软地倒在角落。 两人慢慢靠近宅门,四个铁墙般的黑影正在门口小声说话。 其中一人道:“刚才来人说,寨上走水了,也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 另一人道:“管他出了什么事,当好自己的差事要紧。” 又一人道:“可不是嘛,我们是公子的人,他于非白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事事都要听他的?” 最后一人道:“话不是这样说的,于非白虽然不是什么好鸟,但他眼下对公子有用,咱们就得忍。他让咱们来这看守人犯,咱们听他的吩咐便是,不要发牢骚了。” “难道你不觉得这差事太侮辱我们兄弟了吗?” “想我们兄弟几个,哪个不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好汉,却被他支使来这看守几个村汉妇孺,简直太欺负人了。” “他这摆明了是排挤我们!” “听说前几日苏家那丫头回了寨,他还想癞蛤蟆吃天鹅肉呢!” “哼!等着瞧吧,公子定会收拾他!那丫头连我们都不敢碰,他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那咱们要不要上去看看,万一那丫头出了意外,回头公子那不好交待。” “放心,没事,那丫头儿若是连这点自保的功夫都没有,也不值得咱们公子为她日思夜想了!” “来!喝!干了!” 几人神情轻松,说说笑笑,空气中有酒的香味弥漫散开。 …… 被人在背后品头论足,却又被自己亲耳听见,不但自己听了一耳朵,旁边还有第三人听到,实在让人尴尬脸红。 赵二虎心里很不是滋味,虽然早已熄了对苏璟妍的心思,但也绝不容许别人背后亵渎她。此刻手里的拳头握得死紧,一个没忍住一拳朝就近的黑影后脑勺用力挥去。 只听得“啊”的一声惨叫,那黑影应声倒地。 说时迟,那时快,苏璟妍从后跃出,双腿连环踢向另一个黑影。 那黑影不察,被踢得晕头转向撞到了旁边的石狮子,惨叫得更大声。 另两人反应也不慢,发现有人突袭立马进入战斗状态,主动出击分别袭向苏璟妍和赵二虎,嘴里喝道:“什么人?” 苏璟妍侧身避过对方的攻击,手中匕首却划向倒地黑影的脖子。 以二敌四,他们的胜算不大,必须出其不意尽可能地削弱他们的战斗力。 那黑影没想到她不与自己硬拼,却向倒地暂时没有还手之力的同伴下手。 她这招还真是出人意料。 第四百九十一章 救人(二) 倒地的黑影显然也没料到偷袭者会置自己于死地,锋利的匕首在黑暗中反射出凛冽寒光,吓得他心神一震,顾不得头部的巨痛,一个懒驴打滚慌忙避开。 然也只避开了脖子,那一匕首从他的大腿根儿划过,带起一缕血雨。 惨叫声再次从他嘴里溢出,却又突然嘎然而止,头一歪倒地上不动了。 苏璟妍松了口气。 另一黑影瞧见同伴在她手里一招落败,心里立时警铃大作,深感来者不善。 那边赵二虎以一敌二应付得有些艰难,苏璟妍袖中袖箭疾射而出,正中其中一人的右臂和左腿。 赵二虎趁机重创另一个黑影,后退两步与苏璟妍背靠背。 苏璟妍在他耳边道:“你快进去救人,这里我来应付。” “不,你去救人,我来拦着他们。”赵二虎道。 苏璟妍皱眉,“二虎哥,别跟我争了,救人要紧!” 赵二虎还待再说,却被苏璟妍不容分说推到了门口,她自己则主动扑向了剩下的二人。 眨眼间就伤了他们两个同伴,那二人不由得惊怒交加,其中一人瞧见赵二虎要冲进去救人,双掌迅速朝他后背拍去。 苏璟妍眼疾手快,手中长鞭甩出,硬生生将他的双手缠住,使出浑身力气往回拽。 那人被她拽住,半步前进不得,眼睁睁看着赵二虎揣开大门冲了进去,气得哇哇大叫,转身朝苏璟妍一口气连挥数拳。 所幸苏璟妍仗着身材娇小一一避过,若是那些拳头都落在她身上,指不定就被打成肉酱了,即便如此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另一家伙使的是大刀,身躯较为庞大,在这狭小的巷子里便不怎么施展得开,往往他的大刀砍过来,苏璟妍就绕到他同伴的背后闪避,那家伙怕伤了同伴,只得硬生生撤回,气得大怒,“臭丫头,你有种别躲!” “我又不是傻子,为何不躲?”苏璟妍笑嘻嘻道:“不妨再告诉你们,我就是苏家的那丫头,你们动我试试!” 闻言,二人愣住了。 他们是君熠然的心腹,当然知道姓苏的丫头在三公子心里什么地位,如此还真不敢伤了她,不然日后三公子追究起来,他们可脱不了责…… 心念一动,攻击的动作便缓了许多。 苏璟妍趁机跳开,呼了口长气。 虽然拿君老三来做保护伞有些不要脸,但只要管用,救得了人,不要脸就不要脸了罢。 有了这层保护伞,她更是有恃无恐,长鞭甩出声东击西,忽长忽短。 那二人为了避免伤害她,不但不敢主动攻击,连防守也防得小心翼翼。 因此苏璟妍以一敌二,游刃有余。 只是折腾了这大半天,屋里没有半点动静,就连进去的赵二虎也如泥牛入海,没了声息。 苏璟妍心里顿时狐疑,袖中再次射出两枚袖箭,逼退那二人后疾速掠进屋子。 屋里也是漆黑一片,苏璟妍试着喊了两声:“二虎哥,二虎哥。” 没人回应。 她立马预感到不妙,忙疾步退出,同时双手向后一扬。 那二人猝不及防,被苏璟妍撒出的烟雾迷了眼,烟雾钻进他们的鼻子里,呛得不停地干咳,鼻涕眼泪一股脑地流。 片刻后烟雾散去,两人定睛一看,哪还有苏璟妍的人影? 苏璟妍此时已经跃上房顶,心里却暗暗叫苦。 这次不但没救着人,反而连二虎哥也失了踪迹。 难怪自己这么容易就接近了宅子,原来人家摆的分明就是空城计,若不是自己反应快,只怕也被他们生擒活捉了。 可笑自己还自诩聪明,殊不知早在别人的算计中…… 但她很快冷静下来,屏息凝神侧耳细听底下二人的谈话。 一人道:“可惜让那丫头跑了,不然捉住她等三公子过来,又是大功一件。” 另一人道:“算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左右咱们有人质在手,不怕她不再来。对了,三公子什么时候到?” “就这两天吧。” 两人一边说,一边扶起受伤的两位同伴快速进了屋。 屋里很快亮起灯光。 灯光昏暗,但趴伏在房顶上的苏璟妍从揭开的瓦片间隙间,仍然一眼就看到趴伏在角落里的赵二虎,一动不动。 不肖说,赵二虎一进屋便中了他们的暗算。 苏璟妍又急又气。 好在看样子没有性命之忧。 那二人忙着为受伤的同伴上药包扎伤口。 受伤的两人嘴里则不停地怒骂。 另一人劝道:“别骂啦,她可是三公子心尖尖上的人儿,就算将你杀了剁了咱也不能替你报仇,省省吧,待三公子来了,你请他多给你些银钱补偿才是正经。” “那倒是。”受伤的一人嘀咕道。 苏璟妍心内吃惊不少,君老三要来猫儿镇意欲何为? 她可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君老三是专为她而来。 屋里二人给同伴包好伤口,又拿绳子将赵二虎绑了,一瓢冷水当头浇在他身上。 赵二虎激灵灵打了个冷颤,醒了,下意识地挣扎了几下,才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成了粽子,“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那四人此时已坐下来开始喝酒,没工夫理会他。 赵二虎急了,他担心苏璟妍跟自己一样着了他们的道。 “你们把阿妍怎么样了?” 四人自顾喝酒,还是没理会他。 “你们,我警告你们,若是阿妍少一根汗毛,我必将你等碎尸万段!”赵二虎扭着身子色厉内茬地放着狠话。 其中一人瞟了他一眼,冷哼了声,“管好你自己吧,自己都成了阶下囚,竟然还有闲心关心别人?” 反正就是不告诉他实话。 苏璟妍在房顶上看着更急,苦于没法告诉他自己一切安好。 正这时,外面忽然传来打斗声,夹杂着女子的娇斥。 不好!是小玉和招娣他们被发现了。 她二人虽然有点功夫,但远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苏璟妍不敢久留,忙从房顶上疾掠而走。 在巷口与正在打斗的小玉等人会合,一边帮忙一边大声吩咐他们赶紧撤退。 早在之前就计划好的,一旦发生意外,就去淮城。 淮城有兵马,有杨北城坐镇。 还有,慕彦峥也在淮城。 第四百九十二章 有备 此刻,虎头寨上一片混乱,到处是奔跑救火的兵士,不断坍塌的房梁发出嚓嚓的声响。大火像巨大的猛兽,咆哮着迅速呑噬了整个寨子。 眼看火势无法扑灭,关山气急败坏,不得不领着人马暂退到猫儿镇。 走时听从手下的提议,果断将才刚被兵士救出来的于非白又重新丢进了火海。 “于非白必须死。 若于非白不死,以他的精明,必会发现将军您与姓苏的丫头有过勾结,到时虎头寨失火一事也会怪到您头上,他不死就是您死。 现在他死了,死人是没法开口的。 以后三公子问起来,便可把一切推到他身上。 再说了,如此也算间接地帮了姓苏的丫头一把,关键时候还能拿这个跟她谈条件。” 手下是这样跟他说的。 关山听了觉得有理,便这样做了。 随着大队人马涌进猫儿镇,日间冷清的街道立时变得喧嚣。 普通民众向来怕官,更怕这些兵油子。因此自打这些兵油子占领虎头寨后,能逃的都逃了,没逃的民众也都关门闭户小心过活,生怕惹祸上身。 此刻少量没有外出逃乱的民众躲在自家的窗户下、墙根下、门缝处悄悄打量街上涌动的兵马,目中闪过惶惑不安。 猫儿镇离虎头寨近,虎头寨失火他们自然是知道的,但并不知具体情形。 因为害怕,不敢近前打探更不敢冒然冲上去救火。不过从红了半边天的火光来看,火势必然极大。 难道整座寨子都烧没了? 他们要来强抢民宅? 这个念头让他们更加不安,忙吩咐家人搬动桌椅木柜等厚重之物抵住大门,以防那些兵油子破门而入。 更有甚者,连窗户都拿木条钉死,家有妙龄女儿的纷纷往俏丽的脸上抹锅灰烂菜叶,怎样难看怎样来,躲过这一劫再说。 但很令人意外,那些兵将并没骚扰镇上的住户,短暂的骚乱后,便在将官的喝令下列队肃目而立。 火把将整条大街照得亮如白昼。 关山端坐在一匹枣色的高头大马上,身着铠甲头戴头盔肩扛大刀,一双铜铃大眼颇具威严地扫视全场的兵士。 “尔等听着,咱们是仁义之师,不得骚扰地方百姓,不得强抢民宅,不得欺辱妇孺,若有违者,军法处置!” 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两边躲藏在自家窗户底下的民众听得清清楚楚,恐惧的心情稍稍缓解,但也并没完全放下心,当官的虽然这样说,那些兵油子未必肯听话,还是小心些的好。 不过,也并非所有民众都龟缩不出。 关山话音落,两边巷子里忽然涌出大批民众,直直走到他面前,有人大声道:“你不是赵将军!” 关山一惊,他没想到这时候还有人敢跳出来指责他不是赵轶。 “对,我们见过赵将军,你根本不是他!” “快说,你是谁?冒充他有什么目的?” “还有,你把妍玉公主怎么样了?前几天我们亲眼看到她上了虎头寨,进了寨子就再没消息。” “啊——是不是已经被你害了?” …… 面对一句紧跟一句的质问,关山无言以对。 他这才惊觉从一开始,那丫头就是有备而来。 先摆出公主仪仗浩浩荡荡来虎头寨,让自己和于非白不敢轻举妄动,又说动自己与于非白翻脸,继而算计他;这还不算,竟然狠心亲手焚毁虎头寨,逼得自己不得不弃寨离开,却又在自己发表慷慨激昂的讲话后一言戳破自己身份的谎言。 原以为她焚寨是为了逃跑,现在看来不是。 接下来她要做什么呢? 并没让他“期待”太久,人群后忽然有人走出来,径自站到民众面前,大声道:“各位稍安勿燥,我是苏璟妍,也是妍玉公主,诸位请听我一言!” 闻言,底下响起短暂的惊呼。 不管是民众,还是列队的兵士,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朝她看过来。 关山也看着她,手在刀柄上按了按,下意识道:“你要说什么?” 苏璟妍对他微微一笑,“侯爷,民众们不知情,一时情急说错了话,你可不要怪他们,让我来跟他们解释好了。” 关山皱眉,神情越发不解。 苏璟妍笑笑,转身看着民众,“诸位说的对,他不是赵将军——” 这话让民众更是激愤,立时有各种漫骂声传来。 关山面上也显出怒色。 苏璟妍看也不看他,继续说道:“他虽然不是赵将军,但他同样是父亲昔日的部将,多年来忍辱负重,留在皇帝身边为父亲的事辛苦筹划,他是关将军!” “原来是这样啊!” “那是我们冤枉关将军了!” “关将军真是了不起!” 关山顿时目瞪口呆。 底下的那些兵将更是满脸茫然。 苏璟妍深吸一口气,以更为笃定的语气道:“是于非白,这一切都是于非白的阴谋。他早被西凉国收买,故意打着赵将军的旗号招兵买马,以便他日西凉军打过来时好里应外合。多亏关将军明察秋毫,识破了他的阴谋。于非白见事情败露,便放火烧了虎头寨,想要玉石俱焚,是关将军带人将我及时救了出来。” 这一席话,虽然逻辑上不算太顺,但对于民众来说,只肖知道他不是坏人,妍玉公主也安然无恙便够了。 至于其他细节,大人物们有所隐瞒也是应当。 关山万没料到,苏璟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话彻底将他跟苏家绑在了一起,即便想要反口也不能。 可是他手下的兵也并非全是他的心腹,里面有于非白的人,也有三公子派来的。 她也真敢说,难道不怕被灭口吗? 再一想,她这明明是有恃无恐。 三公子不会杀她。 而她也聪明,话里话外从没提过三公子,只将所有事情算在已死的于非白身上。 这样一来,三公子的人自然不会跳出来跟她作对,而于非白既然已经被扣上通敌叛国的罪名,他的人若是识时务,这个时候也不会站出来成为众矢之的。 而自己,更不会与她翻脸。 她把一切都算好了。 自己还真是低估了她。试想,她是苏战与姜嫦溪的女儿,怎么可能是个简单的家伙! 第四百九十三章 逼迫 看到关山的表情,苏璟妍便知道自己赌对了。 关山是个武夫,且是个头脑简单极端自私的武夫,不然当年他不会背叛父亲,而今又背叛了皇帝,自己也不过三言两语,便让他出卖了同伴。 谁对他有利,他就倒向谁。 这样的男人,委实没什么气节可言。 苏璟妍打从心里深深的鄙视他,面上却一副感激涕零的神情,“为我们苏家,关将军付出良多,相信父亲泉下有知,也会感激你的大恩大德。” 关山面色涨得通红,嘴皮子略动了动,终究没有出口反驳她的话。 没有反驳便等于默认。 民众们再次沸腾,先前是指责,现在则是感激和夸赞。 关山脸上的神情连变数变,忽然从马上跳下来,走上前双手扳着苏璟妍的胳膊,看向她的目光亲切又和善,俨然长辈风范,眼里有泪光闪烁,话语哽咽,“丫头,你受苦了!” 苏璟妍也佯作哽咽,眼里有泪水涌出,“关叔叔,我不苦……可怜郭叔马叔他们现在还被关着呢,我们快去救他们吧!” 关山嘴里哦了声,心里一紧,“那你知道他们被关在哪了吗?” “于非白以为我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一时失言说了他们就被关在猫儿镇……救人如救火,咱们得快些!” 苏璟妍一口一个“关叔叔”地叫着,当着民众的面,关山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他这才反应过来,敢情这丫头不但拿话套住了他,还逼他必须有所行动。 他若是不答应,还不知她接下来会有什么招呢。 果然,苏璟妍凑近他,低声道:“好叫关叔叔知晓,费青礼现今还在阿娘手里,他早就供出了当年你的罪状……你大可现在与我翻脸,继续与三公子狼狈为奸,但你留在京城的家人,恐怕都活不成了!” 关山面色又是一变,看着她压低声音咬牙道:“你们母女俩一样的奸诈!” “彼此彼此而已。”苏璟妍笑道,满脸云淡风轻,“你该知道,君三公子早与西凉勾结,他这是卖国,只要将此真相公告天下,他必是受万人唾弃的千古罪人,到时,你以为你还能独善其身吗?” “不!三公子说过,这只是他的策略而已,他不会真的让西凉军叩关,更不会将大好河山拱手让人!”关山梗着脖子道。 苏璟妍斜睨着他冷笑,“这话你信吗?你也是位武将,在军营摸爬滚打多年,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战场上刀枪无眼,形势瞬息万变,谁能保证他三公子一定能掌控全局,算无遗策?” 关山一时语噻。 他当然知道这丫头说的是实情,不由想起当初他在淮城被西凉杀手打成重伤,奄奄一息之际有人救了他,事后才知对方是三公子的人。 三公子告诉他,费青礼已经落到姜氏手里,且将当年的事全部招认了。姜氏拿了他的罪状与皇帝谈判,皇帝为了把自己摘出去,一定会把他和费青礼推出去做替罪羊。 所以,他别无选择,与其回京自投罗网,不如在此蜇伏等待时机。 只要他不回京,不露面,皇帝就不会拿他的家人怎样。 事情果然正如三公子说的那样,费青礼成了姜氏与皇帝博弈的牺牲品。 三公子还说,只要他在虎头寨站稳了脚跟,就等于阻住了西凉军进攻大綦的要道。若是渭峪关、青木关相继失守,他便可助杨北城守住淮城,一举击溃西凉军。 那可是大功一件! 对于武将来说,军功才是加官进爵的资本!若没有军功,拿什么向皇帝邀功请赏? 当然,他也不算太蠢,早猜到三公子还有别的心思,只是故作不知罢了。 此刻,面对苏璟妍的软硬兼施,关山分外狼狈。 苏璟妍继续道:“老实说,三公子闹这一出,明面上是为了替我父亲翻案,其实是想借我阿娘的手,将当年武神军鼠疫一事的真相公之于众,如此等于将皇帝的罪行公告天下,他再让你们起兵反叛就显得理直气壮多了。” “可惜他低估了我阿娘的胸襟。阿娘顾全了大局,并未在朝堂上揭开鼠疫的真相,算是给皇帝留了颜面,保住了他的一世英名!” “你阿娘,的确是位了不起的女人!”关山不由叹道,昂首望天,心绪复杂难言。 苏璟妍傲然道:“所以,怼上阿娘,三公子并无多少胜算!” “那你呢?”关山脱口道。 “我?”苏璟妍愣了愣。 关山直言道:“三公子对你势在必得,只要得到你,何愁你阿娘不会倒向他?” 苏璟妍摇头,“我不会跟他的。” 关山目中流露不解,“为何?若论自身实力,三公子并不输琮王殿下。” “因为我不喜欢。”苏璟妍没有多余的解释,只淡然说了这句。 两人私下交锋的功夫,队伍里又起了骚动,有人大声问:“关将军,她说的是真的吗?于非白真的是奸细?” 显然兵士们并不知晓内情。 这种事也的确不能让他们知晓。军人们大多血性,太平时期可以为了权势争强斗狠,但绝不会做出卖朝廷背叛祖宗的事。 不但不会做,更会痛恨这样的人。 有人带了头,更多的人接连发问。 虽然问的方式不一样,但内容只有一个,那便是苏璟妍所说话的真假。 关山心里再窝火,这个时候也不能否认,只得硬着头皮道:“是的,妍玉公主所说不假。于非白早已暗中被西凉国收买……在寨上时还曾对妍玉公主不敬,赖哈蟆想吃天鹅肉,多亏公主殿下机智,才得以逃脱他的魔掌!” 说完得瑟地看着苏璟妍。 他后面的话根本不必说的,当着那么多兵将民众的面说出来,自然是让她的面上不那么好看。 说白了,他这是报复,报复苏璟妍对他的算计。 苏璟妍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但她可不是这个时代的女子,对于名声闺誉什么的早已不在意了,何况原本她也没什么好名声。 然而底下的兵将民众闻言,无不感到惊讶,立时响起嗡嗡的喧闹。 第四百九十四章 骇然 苏璟妍并没有退缩,而是往前一步,抬手挥了挥,“诸位不必激动一一于非白已死,他已经得到报应了,我们又何必为一个死去的罪人多费口舌,眼下最要紧的是要救出赵将军他们,以免于非白的同党得到消息将他们转移。” 这话成功地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 兵将们立时抽刀拔箭,纷纷叫嚷道:“是啊,将军,救人要紧,您快下命令吧!” 民众们也纷纷说道:“就是,救人要紧!别再磨叽了!” 苏璟妍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是啊,关叔叔,快下令救人吧!依我浅见,必得兵分几路,先将镇子的出口入口封锁,再分别赶往几处嫌疑地搜寻救人。” 事已至此,关山再无推脱之言,只得按照苏璟妍的提议,下令兵将们分别去救人。 苏璟妍的目光在陆续离开的兵将们身上扫视片刻。 这些人中必定有君熠然的心腹,他们要去的地方才是真正关押虎头寨诸人的地点。刚才她的言论可以瞒过普通民众和一些不知内情的兵将,但却瞒不过君熠然的心腹们。 普通民众中有几人站出来主动请缨,说要陪她一起去救人。 这些人是之前安插在民众中的自己人,此刻也不怕被关山看出来。正是要他看出来才好呢,他会以为这些民众都是她的人,心里多少会有些忌惮,不敢轻易再起幺蛾子。 自打上次救人失败后,她便知道自己上当了,所以干脆将计就计,假装往淮城方向去了,暗里又潜了回来。她笃定虎头寨被毁后,关山无处落脚,必得领着人来猫儿镇暂住,她便也领着民众当街拦人。 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中。只没想到关山会借此羞辱自己。不过这厮原本就不是个好人,羞辱自己也没什么好难过的。 心念电转,苏璟妍欣然应了民众的请求,略一犹豫,便领着人往其中一路兵将的方向追去。余下的民众则留下来,声言一定要亲眼看到赵将军平安无事才放心,有“热心”的民众极力邀请他去街边的民舍歇息,更有年老的妇人颤巍巍地捧着热茶请他喝。 关山目光沉沉看了眼四周围拢他的民众,目中闪过怒意,大手一伸便接过妇人的茶碗一饮而尽,随后拔腿进了街旁的民舍,他身后的两个亲信正要跟进,却被妇人拦住了,说是寒舍狭小,不方便军爷们入内。 亲信气得大怒。 里面关山挥手道:“去吧,在外面等着就是。” 年老妇人笑了,忙吩呼自己的两个儿媳入内侍候,让其他的民众留在门外,片刻后又亲自端了长条板凳出来,热情地请大伙儿坐,儿子们则跟在她身后抬了两个大桶出来,里面是冒着热气的开水,大桶旁各挂了一把木勺。 屋里的确狭小,关山坐在正堂的椅子上,一眼便看到屋外黑压压的人,手用力在扶手上按了按,硬生生将心头的怒气压下。 刚才在外面没有动手,已经失去了动手的良机,现在动手更无胜算,没想到一时受制,处处受制。 关山的心情糟糕透顶,但这丝毫没影晌到外面的民众。 他们此刻已然或坐或站,三五聚在一起谈笑,偶尔用木勺舀一瓢咕噜噜灌一大口,心情可比他愉快多了。 苏璟妍此刻的心情却不愉快,因为她见到了不想见的人。 事情正如她所愿,跟着那些兵将顺利找到了被关押的虎头寨诸人,然而她脸上的喜意还未散开便又凝结。 “你怎会在这?”苏璟妍惊讶的话脱口而出。 君熠然戏谑地看着她,脸上带笑,“你能在这,我为何不能在这?” 苏璟妍心内更加骇然。 他原本是在京城的,阿娘竟然没有困住他。 似乎猜到她的心思,君熠然道:“你娘的确厉害,若不是我有十八般手段,还真的就被她死死地困在京城了。” 话锋一转,只听他又道:“但你想过没有,若真的将我困在京城,这边的局面谁来收拾,我想你们母女俩也不希望西凉军真的打过来吧?” “这都是你自己做的孽!若不是你,边境根本不会有战事!”苏璟妍忍不住怒道。 被她这般指责,君熠然连眼皮也未眨一下,淡淡道:“那又如何?” “所以你是个混蛋!” “那又如何?” 君熠然丝毫没动气,只淡然地看着她,眼睛里深沉如海,没有任何情绪。 苏璟妍骂不下去了。 君熠然却笑了,走近她摸着她的头,叹气道:“于非白该死,即便你不杀他我也会杀他。你不来,虎头寨的人我也会放,可你竟然亲手毁了虎头寨,你说你傻不傻呀?” 话里没有半分怒气,且显出浓浓的宠意。 苏璟妍头一偏,果断地避开他的手,冷冷道:“与其留着它为虎作伥,倒不如毁了干净。” “也好,大不了我再替你建座更大更豪华的就是。” 说话间已经有兵将领着虎头寨的人从里面的屋子走出来。 苏璟妍的视线掠过那些熟悉的脸庞,他们面色红润,步履有力,不像是受了苦刑的样子。 他们乍一看到苏璟妍,脸上俱都流露惊喜,迫不及待地跑过来跟她打招呼。 兵将们并未拦着,反而对着她抱拳行礼,“幸不辱命,将公主殿下的人救出来了。” 这是救吗? 这分明是他们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可他们演这出戏的目的何在? 显然虎头寨的人并不知晓内情,还好奇地问她为何在这。 不待她开口,君熠然已代她答道:“当然是为救你们而来。贼子不但掳劫了你们,还放火烧了虎头寨,幸好我和公主殿下及时赶了来。” 说完还朝苏璟妍眨眨眼。 苏璟妍想说的话立时咽回肚里,此刻即便将君熠然的罪行告诉他们,想必他们也不会相信。因为由始至终,君熠然从未露过面,而自己也一直将他的事情遮掩,推到了已死的于非白身上。 更何况,虎头寨是自己亲手焚毁的。 阿娘或许会理解自己的做法,可他们未必会理解。毕竟,虎头寨是他们的家园,没有人会轻易原谅焚毁自己家园的人。 第四百九十五章 天书 君熠然捏了她现成的把柄。 苏璟妍心头再气,此刻也不得不接受他的说词,当下点点头,说了些自责惭愧安慰的话,便让他们暂到边上歇息。 “你到底想怎样?”苏璟妍压低声音道。她可不认为君熠然会这么轻易放过她。 君熠然习惯性地摸了摸鼻子,好整以暇地看了她一眼,“你以为我会怎样?” 苏璟妍勉强按捺住心头的火气,“承你好意,若你没别的事,我这就带他们走,不劳你护送了。” 君熠然很干脆地甩甩手,“公主殿下请便。” 苏璟妍心里狐疑,又一想,不管如何,先带他们离开这里再说。 为防君熠然派人跟踪,他们没有走官道。 殊不知,君熠然压根儿就没想过跟踪她,而是带人悄然直奔虎头寨。 君熠然的目的原本就不在那些没用的人身上,抓他们也是想从他们嘴里打探出线索,既然什么都问不出来,放了他们又有何妨…… 虎头寨俨然已成了一片废墟,到处是断壁残垣,满目疮痍,零星的火苗似乎仍有燎原之势,烧焦的黑土发出刺鼻难闻的味道浓烟还未完全消散,被风一吹四处乱飘,呛得人眼泪直流。 君熠然一行穿梭其中,脚踩在碎裂的瓦砾上发出嗤嗤嚓嚓的声晌,打破原有的安静。 他身后跟了一个脸上蒙着黑纱的素衣女子,身上似乎有伤,被一个婆子扶着走得很慢,此刻忍不住喃喃道:“她何时变得这般狠心了……” 君熠然闻言哦了声,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那你认识的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素衣女子赫然就是慕溶月,她受的伤不重,在回玉城的路上又被君熠然带了回来,此刻咬咬唇,默了片刻才道:“骄傲、自大的二货。” 君熠然又哦了声,笑了,“这么说来,她也没怎么变嘛。”说完转身再次迈步。 这回他走得很快,慕溶月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跟上。 一个随从指着面前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宅院道:“公子,这里便是苏家大院了。” 君熠然微微颌首,在门外止步。 随从忙上前将已经烧毁的半扇木门推开,又略略清理出一条勉强能过人的路来,这才请君熠然入内。 密道的入口在哪?”君熠然边走边沉声问,抬眼四处打量。 比起别处,这里似乎烧得更狠些,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角落,连地上的枯草也烧成了灰烬。 随从回道:“就在苏家大院后院的水井里。”一边说一边领着君熠然等人往后院去。 少顷,一行人出现在后院。 可令人惊讶的是,那口水井不见了。 大火不但焚毁了所有的房屋,连院内院外的树木也烧得只剩了残枝,原本土黄的泥土变成了焦土,地上到处散乱着碎石瓦砾,哪里还有水井的影子? “所以她也不是真的傻啊。”君熠然忍不住叹道。 密道的事他早已知晓,也知道在密室里发现了天书。为慎重己见,他并未让人将那些天书带出密室,也严令所有人不得外传。于非白和关山虽是得他的指派驻在虎头寨,却并不知晓这个秘密。 原本他可以早点离京来这探个究竟的,可惜却被姜氏绊住了腿脚,到底来迟了一步。 直到此刻,慕溶月才恍然大悟,“原来她焚寨是为了封闭密道。这密道里究竟有什么秘密?” 卫妈妈说的时候一脸便秘,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君熠然看着她,不答反问:“你听说过天书吗?” “天书?”慕溶月一怔,下意识地摇摇头,“没听说过。” “那次你也看见了,皇帝手里有一批杀伤力极大的武器,你好像还认得……你还说过,他那里还有更厉害的。”君熠然一双眸子直直地盯着他,一眨也不眨。 慕溶月顿时心里一紧,不由瞪大了眼睛,“你怀疑,那些武器就藏在这里?” 君熠然点点头,神情郑重,“自打武神王出事后,姜氏便一直住在这虎头寨上。” “我的人曾在这下边的密室里发现了天书,我便大胆猜测那些天书与那批武器有关。或许,还与你母妃的身世有关。” 这次君熠然再没藏着掖着,将心里最大的秘密全都告诉了她。 他有预感,这女人一定能解开天书的秘密。只可惜来晚了一步,让阿妍那丫头坏了事。 如今入口被封,他想再找到入口重新进入密室,必得多费许多工夫,尤其这事还不能让更多的人知晓。 但现在边境战事已起,正是最关键的时候,好容易才筹划出这样的局面,万不能出任何差错,他必得亲自看着才放心。 可是这里…… “如果你信我,便把这里的事交给我吧。”慕溶月道。 事到如今,其实已经无所谓信不信了。他们彼此分享了最大的秘密,又有着同样的野心。就算是为了自己,也定要携手合作。 因此,君熠然毫不犹豫地应了,“好,你和卫婆子留下。另外,这几人之前在寨子里住过,对这里的地形熟悉,让他们继续找,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将密道找到。” 卫婆子忙恭声应是。 慕溶月道:“你放心,只要一有消息,我立刻派人报给你。” 君熠然点点头,看着她,眸子里难得露出一丝关切,“你身上的伤不要紧吧?” “皮外伤而已,没什么大碍。”慕溶月笑着说道。 君熠然又看向旁边的卫婆子,叮嘱她:“好好照顾公主!” 卫婆子又应了声是。 君熠然随后亲自抱着慕溶月上了停在院外的马车,两人好生温存了一番,走时颇有些难分难舍。 这会儿苏璟妍也在猫儿镇,她将他们送出镇后又悄悄地折了回来。 那日虽然让招娣和小玉用土填了那口井,后又特意将柴禾杂物堆在那处烧。 想来应该掩了形迹,但到底不放心,决定夜里先往老虎山一趟,潜到密室里去看看。 这秘密她没法告诉别人,只得自己亲自走一趟了。 赵二虎知道她有事瞒着自己,却也没说破,按她的吩谢,将虎头寨诸人连夜送到淮城外的一个小村子里暂避。 那里有他们的人。 这是离京时阿娘告诉她的。 第四百九十六章 惊现 夜里的老虎山更显阴森、恐怖。 四下黝黑,但并不安静。 白日里粗壮挺拔的树木此刻像张牙舞爪的怪兽,被风吹动发出“沙沙”的声响,更有不知名的动物发出“喵喵呜呜”的怪叫。 饶是苏璟妍艺高人胆大,这会儿心里也忍不住发怵。 她不敢点火把,怕把更凶猛的动物引出来,这山里可是有老虎的。 借着昏暗的夜色,她凭着记忆摸索着往老虎洞的方向走去。 老天到底待她不薄,在折折腾腾地走了大半个时辰后,她终于看到了天光。 那道笔直陡峭仿若直耸入天的崖壁就在眼前。 苏璟妍不由得呼出一口长气,目光不忘警惕地四处观望。 并没察觉到别的动静,她稍稍放了心,抬手一把抹掉额上的细汗,轻手轻脚地慢慢靠近崖壁。 老虎洞就在那崖壁下面,那也正是密道的另一道出口。 知道这个秘密的除了青姨、阿娘,便只有她了,但也不排除君熠然有可能知情,毕竟他的人已经发现了那条苏家大院的那条密道,若是顺藤摸瓜,是很有可能发现这里的。 想到此,她原本平定的心又渐渐变得不安起来,看到近在咫尺的洞口,一时竟没勇气进去。 四下里风声更大,呼呼地,吹得满地的荆棘杂草左右摇晃,像极了无数的矮人在跳舞。 苏璟妍勉强稳定了心神,从口袋里掏出火捻子点上,借着微弱的火光,拔开挡住洞口的藤蔓,一步一步往洞内走去。 洞内似乎还是她之前离开时的样子,散乱的碎石子和干枯的树枝仍在,只是地上的灰尘又厚了一层。 苏璟妍蹲下身,小心地拨开那些枯枝,火捻子凑近地面仔细地寻找起来。 那颗金属按钮虽小,但不难被有心人发现。 并没费多少工夫,苏璟妍便找到了那颗按钮,几乎没有犹豫,闭着眼睛用力一按。 随着轰隆隆的巨响,右边岩壁缓缓移动,不多时便露出一个狭小的洞口,阴风猛烈地朝扑来。 苏璟妍侧脸避开,猫着腰扶着岩壁入内。 待看到角落里堆放整齐的大木箱时,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走过去随意打开一个,里面的东西还在,黄澄澄的金条疾射出无数金光,顿时将整个岩洞染成了金色。 苏璟妍笑了,夸张地吐了吐舌头,忙将盖子盖上,又依次打开另外几个,都无异样。 她这才彻底放了心。 歇了一会,她便再次起身,按下了通往底下密室的按钮。 苏璟妍记得,上次青姨带她进去时,从那里拿了一把手枪给她,还说那枪是她父亲手做的。 现在想来,父亲不但做了两把手枪,还做了步枪。当日阿娘派人护送皇帝回京,他们就是用那步枪震慑住众人的。 君熠然苦苦纠缠她不放,或许便是觎觑她阿娘手里的武器吧。 只是武器的事阿娘并没跟她细说,她并不知具体情形。 随着岩壁再一次滑动,苏璟妍闪身穿了过去。 洞后是一条石阶。沿着石阶蜿蜒往下,“咚咚”的脚步声震得人心也咚咚直响。 好容易走到底下,推开那扇虚掩的门,手里火捻子的光亮越发弱了,隐约听到里面传出“嘀嘀”有节奏有规律的声响。 那座西洋钟摆竟然还没坏吗? 苏璟妍哂然一笑,凭着记忆,摸索找到上次青姨带她来时搁置的夜明珠,只轻轻一晃,那珠子便发出明亮的光,照得室内熠熠生辉。 一排排的书架再次呈现在眼前,白墙上的画似乎掉落了一些,西洋钟摆上的指针依然在走动。 推开的门带来了风,吹得架上的书“哗哗”的响,偶或被吹翻一页,发出更大的声响。 看不见的灰尘在室内乱窜,一不小心就吸进了鼻里。 苏璟妍抬手挥了挥,闭嘴捂鼻走过去翻看。 也就是随意翻翻。 她并不是个爱读书的人,以前是,现在更是。但此刻却被手里翻动的一本书惊住了。 那本书并未像其他的书一样侧面搁置在书架,而是平躺在其他书的上面。 其实它根本不是书,只是一个用来记事的记事本。 但凡参加工作的人,大概都有那样的一个本子,用来记录日常琐事或是工作概要。 可这个本子上记录的内容,却不是这些。里面密密麻麻地用钢笔写着许多蝇头小字,还有一些莫明其妙的数字、符号、公式等。 苏璟妍看了半天,什么也没看懂。 那些蝇头小字她每个都认识,可连起来一读却又不知是什么意思。 那些数字符号她也认识,可从不知还可以用这样的公式组合在一起。 这是什么意思? 阿娘的字她认得,这可不像是阿娘写的。 苏璟妍惊讶至极。 再没想到,第二次走进这个密室,竟然会有这样的发现。 她耐着性子一页页翻下去,终于翻到了最末一页。 这一页的内容她读懂了,可整个人却呆住了。 只见上面写着:九星连珠,大凶。异世亡魂汇聚,大乱。乾坤有变,天地难安,悲呼哉!! 文字直白,且是用简体字书写。苏璟妍想不认得都难。 这话大大的刺激了她,瞪大的双眼毫无焦距地看着前方,手一松,本子哗啦掉地,人也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却在这时,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苏璟妍神情一震,猛地转过头去。 便见君熠然笑嘻嘻地站在门口。 “就知道你还有后手!”君熠然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苏璟妍愣愣地看着他,脸上无悲无喜,更没有言语。 君熠然抬手摸她的头,她也没反应,顿时愕然,目光四处一扫,便落到她脚边的记事本上。 “别看!”苏璟妍忽然出声,伸手抢了死死抱在怀里。 这孩子气的动作越发让君熠然疑心,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说道:“不给我看也没什么打紧,可咱们总得出去吧。走,出去再说!” 一边说一边伸手来拉她。 此刻苏璟妍满脑里都是那句骇人的话,心里的惧怕到了极点。 两人原本坐得很近,君熠然伸手来拉她,她便像抓住根救命稻草一般,死死的揪着他衣袖,仰起脸喃喃道,“怎么办?怎么办哪?” 第四百九十七章 来历 她这状态不对呀? 君熠然吃了一惊,视线不由往她怀中看去。 苏璟妍下意识地抱得更紧了。 “这是什么?”君熠然一把将她拉进怀里,轻声问,心里莫明感到不安,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情绪了。 苏璟妍茫然地摇头,咬着唇没有吭声。 君熠然暗叹了口气,右手安抚地拍拍她的后背,“别怕,一切有我呢。” “你能与天斗吗?”苏璟妍抬头,蓦然问道。 她是后世人,自然知晓九星连珠只是一种自然的天象,但异世灵魂汇聚,却让她心里充满了恐惧。 在这个世间,阿娘、皇帝、木青、姚宛如以及故去的父亲,他们无疑都是异世魂;现在,又多了自己、慕溶月和君熠然。 巧的是,彼此之间还纠葛甚深。 九星连珠,大凶。异世亡魂汇聚,大乱。乾坤有变,天地难安。 写下这句话的人是谁? 他又怎知这世间存在异世魂? 看他的笔记,他自己也是一个异世魂,他为何要写下那样的话?那话到底是真是假? …… 一时间,苏璟妍心里乱极了。 君熠然心里的惊讶更甚。 他没想到,这丫头竟然问出这样的话。 这不是胡话,她应该知道些什么…… 心念一动,趁她不注意,忽地用力扳开她的手。 苏璟妍手里的记事本滑落掉地。 君熠然忙捡起来看,恰恰看到最后一页。 那是简体字,他并不认得,然脸上的神情惊骇异常,心里蓦地闪过一个念头:天书! 事实上,他并没亲眼看到过天书,但此刻却无比笃定地认定它就是天书。 显然这丫头看懂了上面的意思,所以吓住了。 “这上面写的什么?”只一瞬,君熠然已恢复常情,语气平和的问道。 苏璟妍看了他一眼,然后一字一句地将那句话复述了出来。 意料中的恐惧害怕并未在他脸上呈现。 他竟然笑了,右手在鼻梁上摸了摸,“这么说,这人是在示警。” 语气轻淡,就像在说今天的天气很好一样。 “难道你一点也不害怕?”苏璟妍定定神道。 君熠然道:“害怕什么?”说着手指在她额上用力一点,“神棍的话你也信?反正我是不信的。” 听他这一说,苏璟妍心里的恐惧消散不少,吁了口气道:“但愿吧。” 心想或许真是某个同乡搞的恶作剧呢。 他穿越一场,留个骇人听闻的预言娱乐大众也是有可能的。 就像孙悟空与如来佛打赌一样,为留下印迹特意写了“孙悟空到此一游”的话。 殊不知,君熠然的心里并没外表看上去的那般轻松,只因他早己习惯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 此刻,他甚至比苏璟妍还要惶恐。 当年,天象示警,紫微星有势微之兆,他便一病不起,差点一命呜唿了,幸得一江湖郎中所救;后数次朝廷动荡,皆有天象预示。 原来那郎中并非普通人,除了医术,还极擅长星相占卜术。依仗他的术法,每次都化险为夷。 所以天象示警是会应验的。 因为亲身经历过,所以更加深信不疑…… 三公子到底是三公子,尽管心里惶恐,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心平气和地继续引、诱苏璟妍说她的秘密,“所以你和溶月,你们来自同一个地方,且是好友?” 苏璟妍犹豫一瞬,看着他苦笑道:“她什么都告诉你了?” 君熠然点点头,说道:“因为我也把我最大的秘密告诉了她。” “什么秘密?”苏璟妍明知故问。 君熠然又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你早就知道了,何苦还要我亲口说出来……”话说到这里顿了顿,感叹道:“所以你该理解我。并不是我一定要夺那个位置,而是那个位置本来就是我的。” “你错了。”苏璟妍看着他道。 君熠然不解地望着她。 苏璟妍正色道:“那个位置不是你的,也不是慕氏的,而是天下百姓的。你也好,慕氏也罢,都不过是替天下百姓代为管理而已。既然你没管好,自然要交给有能力的人来管。” “嗬,你这套谬论是谁教的?”君熠然被气笑了,挑了挑眉,“莫不是慕彦峥那小子?” 苏璟妍道:“你既知我和溶月的来历,就该知道,在我们那里是没有天子的,人人平等,按劳所得。政府机构会制定一些制度监管,但不是统治,更不是奴役,而是真真切切地为百姓服务。” “所以你阿娘就是受了这种思想影晌,宁愿不报夫仇不让自己的儿子称帝,也要维护朝堂安定。” “可以这么说。”事已至此,苏璟妍已没有否认的必要。 “就算你说的有理,可这毕竟不是你们生活的那个社会。”君熠然傲然道:“何况就凭你们几个,也根本改变不了这个社会的体制……若想制定新的制度,那也要站在权利的巅峰上才有资格。” “否则,就像你的父亲,空有经天纬地之才,不也一样被人算计至死?若他当初不那么迂腐,现在坐在龙椅上的就是他了,你会是天下最尊贵的公主,你的阿娘是天底下最聪慧的皇后,你的弟弟也不会认贼作父。到时想建立什么样的王朝,还不是你们说了算。” “而我,依然是君府的三公子,如愿抱得美人归,便也不会滋生别的心思了。” 最后一句,流露出无限惆怅。 苏璟妍默然。 不是不知他的心意,而是不知该如何回应。 短暂的沉默后,君熠然又开了口,直接问起了这密室的事。 苏璟妍目光从那些排排矗立的书架上扫过,末了直言道:“这些并不是什么天书,而是我们那个时代的文字,是由现在的文字演变而来。” 君熠然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只目光一闪,道:“所以,这本手札的主人也是你们那里的人。” 不是问话,而是肯定。 他的反应依然敏锐。 苏璟妍只说了一句,他便猜出了这人的来历。 苏璟妍点点头,苦笑了笑,“想来应该是的。这种文字在我们那里也才流传了百年,可以说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文字。” “所以但凡认得它的都是你们那里的人。” “是的。” 第四百九十八章 不负 四周依然很静,只有墙上的钟摆还在“嘀嘀嗒嗒”地走动。 君熠然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神情猛然一变,但很快恢复如常,看着苏璟妍失笑道:“想不到世上竟有这等匪夷所思的事,看来是我太孤陋寡闻了。” 苏璟妍白了他一眼,这人分明言不由衷,他说这话更像是掩饰内心的情绪。 他在掩饰什么? 苏璟妍不由想到之前慕溶月在君府落水时,他所采取的急救措施。 当时只觉得讶异。现在想来,或许有一种情况可以解释。 既然这世上除了她和阿娘等人以外,还有另外的同乡在,且在这密室里留下这样的话,那未尝不会有同乡在北晋时期出现,且碰巧与曾经的晋灵帝有过交集。 若是如此,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君熠然被她看得有些讪讪,莫明觉得不自在。 “走吧。”苏璟妍拍拍手,站起身又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我领你四处看看,说不定真能找到我父亲留下的武器呢。” 说罢眨了眨眼睛。 难得,君熠然被她的话挤兑得脸红了红,但也只是一瞬,很快他便跟着站起来,随在苏璟妍身后在那些书架中间穿梭。 随意翻开一本,里面精美华丽的图文让他心里又是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轻声道:“莫非,你父亲当年是军中人?” “当然。” “那就难怪了。” 之后两人没再说话,各自随意翻阅那些落满灰尘的书籍。 君熠然看不懂,但不妨碍他对那些书籍的欣赏,从封面到扉页再到正文,他欣赏得津津有味,恍若已经忘了此行的目的。 原本他让慕溶月留在虎头寨继续寻找密室,自己即刻前往淮城,然而刚到猫儿镇,便看到关山领着大队人马往玉城方向而去,偷听到他与手下人说话,妍玉公主还在镇上,他便猜到那丫头还有后手。 因此,天一黑他便在镇口藏匿等候,守株待兔。 果然,苏璟妍这只兔子如期落入他眼中,继而跟踪而至。 事情既是他希望的那样,又好像在他的意料之外。 君熠然没有忘记,那句令人恐怖的预言。 虽然恐怖,但转念一想,似乎又意有所指。 或许真是天助我也! 这也越发让他坚定要将这丫头据为己有。 之前有过放弃,这回,再也不可能放弃了。 只有将她缚在自己身边才更放心。 此刻苏璟妍若是知道他的想法,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苏璟妍四处转了一圈,并没发现这室内有藏有武器的迹象。 她和君熠然想的一样,除了上次护送皇帝回京时亮过相的步枪,父亲一定还留下了其他的武器,却不知阿娘把它们藏在了哪里。 阿娘应该不是故意瞒着她。 怔愣间君熠然已来到她身后,呼出的气息喷在她耳边,有些微的酣热。 苏璟妍本能地往旁边闪避,惹得君熠然大笑。 苏璟妍又羞又恼,警惕心立起,瞪了他一眼便往门口走去。 这里只他二人,谁知这人会不会发兽心将她咋的了…… 两人先后出了密室,回到最上面的岩洞后,苏璟妍指着那些箱子,“哪,咱们现在就去淮城,若边境战事能顺利解决,这些东西就都送你吧。” “你这是打算赂贿我?”君熠然又恢复了之前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嘻嘻笑着问道。 毫无疑问,那些箱子他已经打开来看过,自然知道里面存放了些什么。 但凡有想法的人,就不会对那些东西无动于衷。 苏璟妍点点头,看着君熠然正色道:“为着我们的交情,我并未在人前揭穿你是这场战争的始作佣者,但我希望你尽快平息这场战争,不要让两国的百姓再受战乱之苦。” “君熠然,不要让我看轻了你。” “所以我在你心里还是有位置的?”君熠然看着她道。 苏璟妍认真道:“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就不要让我为难。” 君熠然笑笑,没跟她继续争辩,抬脚当先走出岩洞。 外面早已是月朗清辉、星光满天。 有风吹来,拂去从密室里带出的潮霉气味,淡淡的青草香扑面,令人神清气爽。 苏璟妍闭眼,贪婪地深深吸了几口气。 君熠然不知何时转过身来,目光有刹那的失神,半晌才道:“时也命也,如果老天当真负我,我必不会负你今日良言。” 说完转身消失在浓浓密林之中。 苏璟妍不由翻了个白眼。 这人也太不仗义了,竟然真的丢下她自己下山。 她倒不担心君熠然会去而复返把那些金子弄走,更不担心他会把密室里的书带走,那些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根本没用,他现在迫切需要的是武器,是兵马。 的确,君熠然并没打算现在将那些东西带走,甚至都来不及将密室里的情形告诉慕溶月,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淮城是块硬骨头,因为有杨北城坐镇。 但西凉军并没如愿拿下渭峪关,因为琮王殿下去得及时,射人先射马,他站在城楼上,亲自张弓搭箭,一箭射伤了西凉的大将王允。 统帅受伤,昏迷不醒,底下的军队群龙无首,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这也为渭峪关赢得了时间。 皇帝派了三路大军西援,但因为路途遥远辎重太重,还得再等十天援军才能赶到。 这十天对于大綦来说,实在关键。 君熠然也明白,西凉军如若不能在这十天之内攻下渭峪关,待大綦援军一到,他们便会一败涂地,再无再战的可能。 所以,必须赶在大綦援军到来之前拿下渭峪关,再里应外合占领淮城,如此等于掌控了大綦的西南门户,便也有了与皇帝分庭抗礼的资本。 至于让于非白和关山驻扎在虎头寨,自然是要设计让他们做出通敌叛国的事后再让他们彻底为自己所用,可惜来迟了一步,让那丫头弄死了于非白,逼走了关山。 很奇怪,明明是那头丫坏了事,可他竟然不舍得怪她。 即便今夜,明明有的是机会掳获她,可看到她对自己完全不设防的眼神,竟是一点邪念也没有了。 无法面对,便只有逃跑。 几乎是一口气跑下了山,解了拴在旁边树干上的马匹,乘着夜色打马往淮城狂奔而去。 第四百九十九章 故人 较之往日,淮城的戒备更加森严。 也因此,离城门不远的小小村更加热闹。 天还未完全黑透,四处已是灯火辉煌,由村道扩建的街道上已经车水马龙、人满为患。 不时可见装饰华丽被护卫拥簇的马车徐徐驶过,偶尔也有骑着白马腰悬长剑的江湖人士经过,小商贩们有的推车有的挑担边走边大声叫卖,路人不时驻足,叫住那些小贩们挑拣询问或讨价还价。 街旁的民舍里有呓呓呀呀的丝竹声传出,夹杂着女子妩媚放肆的娇笑。 …… 一点也不逊色于城内的繁华。 苏璟妍撩起窗帘看了看,又很快放下。 然就在她放下窗帘的那一刻,眼角余光猛然瞥到一抹熟悉的人影。 那人虽然作村妇打扮,但难掩其天生的丽质。 翡翠! 苏璟妍讶然叫出了声。 她没有离开吗? 当日在淮城郊外,她亲眼看到她离开。原以为她真的会去虎头寨小住,后来才知道她并没有去,却一直杳无音讯。 原来她根本就没离开淮城。 那她是跟杨文在一起了吧…… 苏璟妍心里猜测着,再抬头看时,那人影在人群里一闪,很快不见了。 苏璟妍没有多想,按计划去了天一客栈与虎头寨诸人会合。 没想到最先见到的是木青。 阿娘说她另有要事,原来是来了这里。 木青见到她便迫不及待地问起姜氏的身体。 苏璟妍报喜不报忧,只道还好,又问她这里的情形如何。 木青立时露出忧色,“不太好。我曾暗里去见过杨将军,他手上虽有三万兵马,但却不敢轻举妄动。你也知道的,君老三一直在暗处虎视眈眈,稍一不慎就会让他有机可趁。若淮城也落到他们手里,那大綦真的危矣了。” “那你有阿峥和朱九的消息吗?”苏璟妍急忙问。 木青道:“他们去了青木关。幸好琮王殿下到得及时,一箭射伤了王允,青木关才得以暂时脱险。” 闻言苏璟妍松了口气。 虽然相信他不会有事,但也免不了担心。 自打虎头寨出事后,他们的消息就不太灵通了,只从白山那里知晓他们来了淮城,具体情况就不得而知了。 此刻才算是得了确切消息。 “对了,刚才在外面看到一个妇人装扮的女子……”苏璟妍连比带划将翡翠的外貌形容了一通,末了道:“你派人去查查她的落脚处。” 木青想了想,脸色微微一变,“这人我应该见过。” “在哪里见的?”苏璟妍忙问。 木青又仔细想了想,“就在这村子里,不过她并没住客栈,而是住在当地农户的家里。我有次去那户农家买腊肉,坐在土灶前烧火的应该就是她了。” “当时我还觉得惊讶,想不到这样普通的农家,竟然有这样美貌的女子。也正因为她的美貌,我才印象深刻。” 木青说完神色一紧,“怎么?这女子有问题?” “我不知道。”苏璟妍道,神情有些茫然,“原本她是九爷的人,跟我也算是朋友。但北晋盟内部已经闹翻,她又恰巧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倒不好确定她是敌是友了……” 心里,苏璟妍当然希望她仍然是朋友。 但愿她是吧。 沉吟一刻,苏璟妍又道:“青姨,麻烦你安排一下,我想见见她。” 木青点点头,道:“好。”说着转身出门而去,没多久又折了回来,身后跟着虎头寨诸人。 彼此相见,不由得百感交集。 苏璟妍这才将事情一一说了,但也隐瞒了关于地下密室的事。 诸人这才知晓一切都是君老三搞的鬼,顿时又为赵轶等人担心不已。 刘大娘也为自家男人担心,赵二虎好容易才安抚住。 至于招娣和小玉,两人都有意隐瞒了各自的遭遇,所有的心酸委屈在见到亲人的刹那消散大半,各自拉着自己的亲爹亲娘笑着问着。 看到这样的场面,苏璟妍也觉安慰。 待众人散去后,她特意留了招娣和小玉说话。 许是因为之前的经历,两人皆成熟了许多。 “小姐,有事尽管吩咐。”招娣道。 小玉也紧跟着道:“是啊,小姐,我和招娣虽然做不了大事,但替你跑跑腿送送信还是可以的。” 看这俩丫头的状况,已经彻底缓过来了。 苏璟妍不由一笑,拉过她俩的手,真诚道:“以后别叫我小姐了,还是阿妍听得顺耳。” “这——”两人都有些犹豫。 苏璟妍道:“无论怎样,我终究是虎头寨上的阿妍,是你们从小玩到大的伙伴。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听她如此说,两人相互看了眼,不约而同地点了头。 苏璟妍会心一笑,随后神色一凝,“的确有件事需要你们帮忙。” “什么事?” “你俩明日一早就走,去青木关找殿下和九爷。” “那你呢?阿妍。” “我得留在淮城,但愿能拖住君老三。” 只要君熠然不在青木关出现,阿峥他们的胜算就更大些。 君熠然此人几乎没有弱点,或许也只有自己还能稍稍左右他的心绪吧。 招娣小玉也都明白,遂点点头。 待二人离去,苏璟妍便换了身粗布衣裙下楼,先在小小村里四处转悠一番,才按照木青给的线索往北边的一户普通民舍走去。 比起南边,这里的地段要偏僻一些。 越往北走,周围越静,走动的人也少,就连路旁的灯火也昏暗得多,两边民舍里隐约透出灯光。 前面两名挑着箩筐的汉子边走边不停地说话。 “你阿娘的病好了些没?” “唉,还是老样子,吃了这么多药,一点起色也没有。” “老人家嘛,有个头痛脑热的也正常,你也别太急了,慢慢养着就是。对了,做哥哥的还没恭喜你呢,听说你要成亲了?” “嘿嘿,翠娘身子还没好全,得过些日子。” “你小子……艳福不浅哪,就出去卖个烧饼,也能白捡个漂亮媳妇儿回来。” “嘿嘿……” 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小,走在他们后面的苏璟妍一字不漏地听在耳里。 几乎是立时,她想到了翡翠。 那汉子所说的翠娘一定就是翡翠。 她受了伤? 第五百章 过继 翡翠原是朱九的人,对朱九一往情深,却又被杨文的深情感动。 朱九不要她,而她也并没有选择杨文,当日因柳大娘身故,她心情不好,说要离开淮城,苏璟妍便建议她去虎头寨。 可她并没有去。 是什么原因让她改变了初衷? 又怎么受的伤? 带着满心的疑惑,苏璟妍悄悄尾随那汉子进了一个典型的农家小院。 院子不大,从这边墙头后在那边墙头的晒衣绳上还晾着衣物,四周安静昏暗,只正房隐隐透出灯光,隐隐有人影晃动。 那汉子径自去了正房,里面立时响起他的大嗓门儿,“娘,儿子回来了,你今儿好些了吗?“ 一个苍老的声音回道:“大憨你不要老是记挂我,有翠娘照顾,我好着呢。“ 旁边又一个女声道:“大憨哥,你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热饭去。“ “不了,我在外面吃过了。翠娘,你也累了一天,快去睡吧。“ 女声应了声,随后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苏璟妍隐在暗处,看着那熟悉的身影推开门,穿过小院,进了左边的一间屋子。 她立马跟了过去,在她还没来得及关门的当口,挤了进去。 “你是谁?”翡翠果然是翡翠,知道来人尾随她进了屋,并没有惊呼,而是小声喝问。 苏璟妍忙道:“是我,阿妍。” 翡翠淡淡地哦了声,并没有惊讶或是惊喜,转身将门掩上。 苏璟妍有些微的尴尬。 两人也算是朋友,没想到她见到自己态度会是这样的冷淡。 “你,这些日子还好吧?”苏璟妍轻咳了一声,没话找话道。 翡翠嗯了声,在床边坐下,并没点灯,黑暗中她的声音显得很是清冷,“你特地来找我,有什么事?” 苏璟妍一愣。 她可不是特地来找的她,只是白天凑巧在大街上看到,大家都是朋友,相见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此刻由不得她不怀疑,这女子到底还是不是她认识的那个翡翠。 看她一直不说话,翡翠似乎猜到了她的心思,“你不用怀疑,我的确就是翡翠。以前我们是朋友,但也仅止于此,以后,我不希望你再来找扰我的生活。“ “为什么?” “不为什么。如果你还在意以前的情分,今天就当咱们没见过吧。” “究竟发生了什么?翡翠,不管发生了任何事,你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啊!” “你不要再问了,我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就是对以前的生活厌倦了,想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你就放过我吧。” “可是,九爷呢?你难道连他也忘了吗?他现在就在渭峪关,难道你连他也不见了吗?” “他有你照顾,我放心的很。再说,当日是他亲自放的我,以后他的事与我无关,你们好自为之吧。” 说完不再搭理她,自顾上、床侧身朝里而卧。 “好,就算如此,你也不能随便嫁给这个男人,他配不上你,你值得更好的。” “嗬,我不过一青楼女子,有人肯要就不错了。我可比不得你,天下优秀的男子排着队的让你挑!“ “你——“ 苏璟妍被怼得哑口无言。 这个翡翠一定是经历了什么,不然不会充数成这样。 可是她不肯说,苏璟妍一时也没办法,只得无奈离开。 待她一走,翡翠再也抑制不住,窝在被窝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苏璟妍自然无从得知,怏怏地回到客栈。 木青还没睡,带来渭峪关的最新消息:三日前西凉军再次发起攻击,双方均有死伤。 “殿下和九爷都还好吧?“ “放心,他俩没事。” 苏璟妍稍稍宽心,便又问起京城人事。 木青道:“皇帝想要御驾亲征,被大臣们劝住了。” 苏璟妍闻言冷笑,“嗬,他不过是做做样子。他那么怕死,怎么可能来边境这样的危险之地?” “其实以前他不是这样的。”木青不由得叹了口气,又道:“北狄使臣离京时告密,说当日珞王殿下中毒一事,与南宫淑妃脱不了关系。皇帝大怒,已将南宫淑妃软禁,另着人密查。” 这让苏璟妍有些意外。 不过也是件好事。 若敖利坚决与大綦为敌,这个时候趁火打劫在北面挑起战争,必定让大綦陷入更混成的局面。 到底,他摒弃了私人恩怨,顾全了大局。 苏璟妍所不知道的是,为了说服敖利,姜氏亲自去见了他,并带他去了北晋皇室的太庙,许诺将来朱九若有子嗣,愿与北狄通婚。 而敖利也提出了一个要求:将来大綦的皇帝,如果不是朱氏子孙,那就只能是琮王。若是其他皇子继位,他会不惜一切发动战争。 姜氏应了。 不过皇帝虽然软禁了南宫淑妃,并没晓谕后宫,也没废她的位份,除了不能随意走动,一应衣食也都照就,外人根本看不出什么来。 但皇帝对皇贵妃的冷淡,整个后宫都看出来了。于是各种传言纷纷。 有的说是因为皇贵妃生的是公主,所以皇上不喜;又有的说是皇贵妃出言不逊,触怒了龙颜;更有的说是因为姜王妃。 姜王妃众目睽睽下带走了小公主,不管是朝堂还是后宫,都引起不小的风波。 有朝臣上奏,说这不合规矩,皇帝感慨地道:“朕对文嘉忠勇亲王有愧呀!若朕的小公主能得王妃的欢心,朕即便把她过继给苏家也未尝不可。” 立时有大臣道:“陛下有此博大胸怀,是臣民之幸,大綦之幸。既如此,陛下何不在宗室里挑选一位合适的世子,过继给文嘉忠勇亲王,以续苏家香火。” 皇帝脸色顿时黑了下来,看着那大臣道:“那以爱卿之见,宗室里谁是最合适的人选?” 那大臣正要说话,却被程恕瞪眼挡了回去。 程恕道:“臣知晓陛下与文嘉忠勇亲王情深,不忍他无后。但自古君臣有别,陛下可以厚赏苏家,但却不能让皇室过继,以正血统。” 程恕作为当朝首辅,又向来得皇帝器重,说话自有份量。 他这一出言,其他人便不敢吭声了。 皇帝的脸色终于缓了缓,“程爱卿说得有理,这事容后再议。“ 第五百零一章 探望 散朝后,大臣们鱼贯走出大殿。 宫门口,程恕与同僚们相互拱手道别,虽然面带微笑,但笑意却不达眼底。 随他一起走在最后的便是先前在朝堂上谏言皇帝过继宗室子弟给苏家的礼部侍郎吴迟。 “下官不明白,大人在朝堂上为何要阻止?这分明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吴迟十分不解,待其他人走后,他便迫不及待地问。 程恕脸色攸然一沉,瞪了他一眼,“什么好机会?你是唯恐死得太慢吧。” 吴迟更加不解,”大人,您先前不是还说,皇上有愧意,要补偿苏家吗?“ “补偿有很多方式,可也不是非要拿宗室子弟过继不可。我看你是老糊涂了,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 闻言,吴迟脸色微微一变,似有所悟道:“大人,莫非皇上不愿意?” “你说呢?”程恕给了他记白眼,甩着袖袍走了。 吴迟若有所思,回头望了宫门一眼,也摇着头走了。 这件事很快在大臣们中间传开,私下里议论纷纷。 当然也很快传到姜氏耳里。 “夫人,我家老爷让我转告您,这事急不得,得从长计议。”坐在对面的程夫人低声道。 程夫人是程恕之妻,下晌便借着探望小公主的名义悄然来了苏府。 姜氏是女眷,朝臣们不便登门拜访,但不妨碍女眷们过府茶叙。 皇帝即便知晓,也不会明言阻止。 毕竟在朝臣面前他是极力抬举苏家的,不然也不会赐封苏战唯一的女儿为公主。 不过女儿终归是女儿,将来始终要嫁人的。 只要嫁了人,很多事情也就好解决了。 但儿子不一样。 儿子是要继承苏家香火的,将来也会继承苏战的爵位。这就意味着苏家会继续活跃在大綦的勋贵圈中,这不是皇帝愿意看到的。 姜氏明白,程夫人也明白。 程恕是当朝首辅,在朝堂上有一定的话语权,但自打上次姚贵妃一事后,皇帝对他的态度便有些微妙了,虽然表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信任他,但更多时候不太在意他的意见了。 吴迟是礼部侍郎,但与程家却是姻亲。 五年前程恕的堂侄女嫁于吴迟最小的兄弟,以至于无论从官职,还是辈份,吴迟都生生矮了他一头,在朝事上自然唯他马首是瞻。 朝臣们便也将他们划为同一阵营。 所以吴迟的态度在很大程度上便等于是程恕的意思。 今儿这事儿若不是程恕及时阻止,皇帝必会觉得这是他的意思,便会猜忌他早已投靠了姜氏,从而对他的提防心会更重。 程夫人特意登门,一来是告知这件事,二来表明程恕的态度,当然也有向姜氏讨主意的意思。 姜氏点点头,“还是大人考虑得周全,这事的确不宜操之过急。如今边境战乱,当务之急是要齐力平乱,而非这些小事。” “只是苦了夫人您了。”程夫人叹道。 她是知道些内情的。 当日程恕之所以附和姚贵妃,便是知晓六皇子是武神王的血脉。若是六皇子能够顺利登基,武神王便也可以含笑九泉了。 但皇帝突然回京,而他也收到了一直杳无音讯的姜氏的书信,遂改变了主意。 程恕夫妻间的感情一向很好,这等大事自不会隐瞒自家夫人。 夫妻俩膝下两子一女,程夫人身为人母更能体会姜氏的心情,所以有此感叹。 姜氏微微一笑,呷了一口茶,看向程夫人,“没关系,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比起当初,眼下时常能看到他,与他说说话,我已经很满足了。” “夫人想得开就好。”程夫人也笑道:“只要殿下心里有您,其他的都不重要。” 姜氏没说什么,心里却有苦涩的滋味蔓延。 所谓知子莫若母,姜氏虽然跟儿子接触不多,但也敏感地感觉到儿子与她并不亲,尤其是他中毒醒来后,对她的态度更是疏离,反而时常去皇帝跟前请安,仿若他们才是亲生父子。 皇帝明知嵘儿不是他的儿子,表面上却也一如既往地宠他爱他,吃的喝的用的都是宫里最好的,时不时地便会有赏赐到宏晖殿。 姜氏看在眼里,苦在心里。 皇贵妃如今与皇帝生了嫌隙,嵘儿连她那里都去得少了。 程夫人毕竟只是命妇,后宫之事知晓得不多,当然不知姜氏心里的苦楚了。 这时奶娘抱着两个月大的小公主来到厅堂。 姜氏便让程夫人抱抱小公主。 小公主长得白白胖胖,吃着手指头看谁都笑眯眯的,很是可爱。 程夫人抱着舍不得撒手,逗弄了好一会儿才把公主还给奶娘,告辞离去。 待程夫人走了,奔马才把书信送进来。 姜氏逐一打开,看后不禁舒了口气。 玉城传来的消息,宋青崖等人已被秘密营救出城,但神智还未恢复,得调养一段时间。 虎头寨诸人也已经安全。 至于虎头寨的焚毁,姜氏虽然惋惜,但也认为阿妍做得对。 若换作是她,也会那样做。 “夫人,京城这边,咱们是不是也该动手了?”奔马小声道。 姜氏摇摇头,“不急,还不到时候。” 奔马道了声是,没有再说。 夫人兰心慧质,她说的话自有她的道理。 京城近来的局势颇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司马家已经势微,但南宫家并没有。 南宫淑妃虽然被软禁,但并没有明确废她的旨意。 多年经营,南宫家的势力自然不容小觑。 明里暗里,朝堂上都有他们的人。 而后宫,皇贵妃失了圣意,司马德妃又时常告病,南宫淑妃虽然也身处劣势,但若南宫家倾全力襄助,未尝不可将劣势扳回,或者还有可能更近一步。 所以,只有将南宫家的图谋扼杀在摇篮之中,才是最保险的。 但夫人不肯。 奔马正要退下,姜氏又道:“不动南宫家的人,但君家的人却可以动一动了。” “夫人请吩咐。”奔马神色一喜,垂首道。 姜氏淡淡道:“君大人这些日子身体欠安,特告假一些时日。” 奔马应声是。 姜氏又道:“另庞大人鲁大人等人,也都告假吧。” 奔马又应声是。 君大人自然是指君初然,他这些日子私底下的动作不少,令人烦不胜烦。 至于庞大人鲁大人,一向与他走动亲近,那就一起告病吧。 第五百零二章 笼络 姜氏到现在还在后悔,因一时疏忽让君老三溜出了京城。 君老三狡猾如狐,但凡让他逮到一丝机会,便会掀起滔天巨浪。 现在他去了青木关,青木关形势必定凶险,而京城的局势相对会缓和一些。趁机削弱他在京城的势力,未尝不是明智之举。 而皇帝,摆明是要支持南宫家了。 现在还不到跟皇帝彻底决裂的时候,因此也不便对南宫家动手。 让他们再得瑟一些日子罢…… 姜氏轻轻揉了揉眉心,步履从容地往屋里走去。 当夜,位于城南的君府彻夜未宁,天一亮便有家仆拿着自家主子的奏折印信飞奔入宫,同一时间庞家鲁家也派了家仆入宫。 他们是来替自家主子告假的。 当然并没资格到御前,此等小事只需报到内阁就行。 程恕面上看不出什么,心里却知晓这是夫人动的手,当下微微颔首,道:“行吧,好好照顾你家大人,改日有空老夫再登门探望。” 家仆喜出望外,忙连连道谢。 当然并不真的以为首辅大人会登门探望,这不过是句客气话而已,但告假的目的已经达到,这就够了。 随后来的庞家人鲁家人说明来意后,程恕也都准了。 不多时,宫里的丽妃也得到消息,心里狐疑,忙打发亲信出宫探望。 待得知兄长病得蹊跷时,哪里还坐得住,忙急慌慌地跑到皇帝面前哭诉,“皇上,您可得为臣妾做主啊,臣妾兄长的身子一向好好的,怎可能忽然一下子就病得起不来床了,这里面定有隐情,还请皇上彻查。” 皇帝脸色骤然一沉,看着她道:“朕是皇帝,是一国之君,管的是天下大事,可没有精力管臣子的家事,以后你少拿这些事来烦朕。”说完拂袖而去。 丽妃顿时傻了,头脑也清醒了不少。 她这些日子甚是受宠,行事不免失了分寸,原以为皇帝会看在她的面上为兄长做主,看来是不能够了,这也让她更加笃定,兄长的病的确有蹊跷。 皇帝哪里不知这里面有内情,甚至已经猜到是姜氏下的手。 前儿个朝堂上忽然有臣子提出让皇室子弟过继苏家,他当即便想到那女人想干什么。 她想要回自己的儿子。 如果说那女人有什么软肋,便是她的一双儿女了。 只要她的儿子一日没认祖归宗,她就不敢真的与自己翻脸,也必会竭力稳固大綦。所以与西凉的战事,皇帝其实是不怎么担心的,但表面上还是要做做样子,也因此大臣们稍一劝谏,他便听进去了。 这样正好,有她在前与君家正面交手,省了自己不少功夫,何乐而不为? 皇帝心情愉快地去了南宫淑妃的寝宫。 南宫淑妃的心情也极好,此时正与几个宫女玩麻将。 她虽然明面上被软禁,但其实并未受到任何惩罚,这不过是她与皇帝联手演的一出苦肉计罢了。 “皇上,您来得正好,快帮帮臣妾……臣妾今儿手气也恁不好了,被几个不懂事的奴才把这个月的脂粉钱全赢走了。”南宫淑妃嘟着小嘴,一把抱住皇帝的手臂,撒娇道。 三十多岁的女人,撒娇卖萌也不显恶心。 偏偏皇帝还挺吃她那套,右手在她脸上捏了捏,“好,乖乖坐在朕边上,看朕如何大杀四方!”一边说一边坐下来,宽大的袖袍一甩,熟练地在桌上玩起麻将来。 以前他是不喜欢这项娱乐的,但后来发现女人们一旦玩起这个便容易上瘾,也就没了多余的精力干别的坏事,往往一些寻常的口舌之争,在这项娱乐中就能得到和平的解决。 他也就乐此不疲了。 皇帝一上桌,宫女们哪敢真赢他的钱,趁南宫淑妃去给皇帝准备吃食的时候,个个争相向他献媚。 皇帝颇喜欢这种感觉,偶或在桌下捏捏她们的小手,撩得她们个个面红耳赤,如喝醉了酒一般。 不远处的南宫淑妃暗里咬碎了银牙,面上却装作什么都不知情地端着托盘过来,温顺地坐在皇帝身边,用小银匙舀了冰镇的雪梨水喂给皇帝喝下。 身为皇帝,哪有不好色的。 南宫淑妃自知自己已经年老色衰,又不像姜氏那般能得皇帝的心,只得时常挑些美貌的宫女放在自己宫里,为自己笼络皇帝。 不得不说,这个法子管用。 皇帝时常在她的宫里临幸宫女,事后拍拍屁股走人,善后之事便得她做了。 皇帝喜她的“善解人意”,自然对她更看重几分。 原本她与司马德妃的位分相当,但论及在皇帝面前的宠爱,司马德妃可远远不及她。因此即便在姚贵妃一事上司马德妃受了委屈,皇帝也并未对她过多关怀。 果然,不多久,皇帝便通吃三家,赢了个盆满钵满,在一众宫女的唉唉叹声中揽着南宫淑妃去用午膳。 膳后,南宫淑妃借口午睡,先行告退了。 皇帝独自一人在园里闲逛,“恰巧”碰上在园里摘花的蕊珠。 蕊珠半推半就,被皇帝搂抱着去了边上的假山洞里…… 一番云雨后,皇帝一脸餍足地离去。 半刻钟后,满脸潮红的蕊珠爬起来略微整理了衣裙,步履蹒跚地走了出来。 暗中观望的红杏朝她的背影狠狠啐了口,径自回去禀报南宫淑妃。 南宫淑妃一边喝茶,一边听着红杏的禀报,面色淡淡,“照就,把煎好的药给蕊珠送去。” 临幸可以,但绝不能留下子嗣。 这是皇帝的意思,也是她的意思。 红杏应声是,转身告退,与正要进门的瑾王碰个正着。 若以长幼来论,瑾王排行三。除了已薨的太子及受司马家牵连的玢郡王,他应该是最有资格被立为太子的人选,但无奈有个比他更优秀更得宠的老四,他的机会便少了许多。 以他的身份地位,由不得他不肖想那个位置。 这一点,他们母子早就达成了共识。 南宫淑妃被软禁,按理是不能随意见外人的,但这个外人若是自己儿子,且已经得到皇帝的许可,自然是可以见的。 母子俩相见,外人自不便在场。 红杏见了礼便再次告退。 南宫淑妃已经笑盈盈地起身,拉着自己儿子左看右看,仿佛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第五百零三章 示好 瑾王被她看得很不自在,忙笑道:“母妃,您看什么呢?儿子出去一趟,又没多长一只手一只脚的,再看也还是您儿子。” 南宫淑妃忽然叹了口气,不无感慨地道:“你瘦了。” 瑾王有些哭笑不得,但也知道母妃是真的关心自己,心里很感动。 父皇打小就不怎么关注他,以前疼老六,后来姚贵妃倒了,皇贵妃受宠,他又疼上了老四,左右自己入不了他的眼,幸亏有母妃。 “母妃,您说笑了,儿子哪里瘦了?儿子这是长高了。这次出去呀,儿子长进不少……对了,外祖母舅母她们让我问您好呢,她们都很想念您。” 瑾王这次去的是康城,当年南骊国的国都。 南宫家有不少子弟在朝为官,但女眷大都住在康城。 这次是南国公夫人六十寿辰,经南宫淑妃再三求恳,皇帝终于点了头,让从未出过京城的瑾王带了好几大车礼物去贺寿。 南宫淑妃的心思当然不只是让儿子去贺寿那么简单。 瑾王当然也知道母妃的意思。 母妃被困在后宫,很多事情都不方面出面。自己必须尽快成长起来,陪母妃一直趟这淌浑水。 而他们母子最大的助力,便是南宫家族。 皇贵妃最近失势,皇帝有意抬举他们母子,他们当然要抓住机会,趁势而起。 南宫淑妃拉着儿子坐下,迫不及待问起母家的情形。 瑾王一五一十地将情况说了,末了道:“母妃放心,外祖母身体康健,几位舅母也都孝顺,表哥表姐们也都很好,只四外祖父的旧伤复发,日益恶化,儿子此次回来,想请父皇派太医前去瞧瞧呢。” 南宫淑妃闻言,忙道:“不可。” “为何?”瑾王不解,“四外祖父待我们不薄,他又是朝廷亲封的骠骑将军,是我们不可缺少的助力,为何不可?” 南宫淑妃的脸色忽然暗下来,叹气道:“你说的我何尝不知,四叔打小就最疼我,待我与他的儿女无异,说起来他那伤也是因我而受,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愧疚于心,总没有机会好好孝顺他,可是……” 南宫淑妃话锋一转,咬牙道:“现在是关键时候,你不能拿这事去求你父皇,不但不能求,连提都不要提。” “为何?”瑾王皱眉,神情越发不解。 南宫淑妃道:“难道你忘了纪家龙家的下场了?” 瑾王心里一紧,脸上微微变色。 他当然清楚,当年父皇之所以上位,除了已故的武神王,纪家也出了大力。纪家的女儿嫁了他为妻,所以才不遗余力地支持他起事。 父皇登基后,虽然给了纪家荣宠,但对纪皇后却感情淡淡。纪皇后自己也不算聪慧,整日缩在小佛堂里敲木鱼念经,任由一介卑微女子在后宫作威作福。 那时候,母妃总是让他隐忍,说要看谁笑到最后。 如今,只要把挡路的老四除掉,自己就能更进一步。 四外祖父多年军旅生涯,在军中自有势力。此时理应好好孝顺他,才会说动他动手…… 想到这,瑾王微微抿了抿唇,正要开口。 南宫淑妃摆手制止道:“儿子,你想说的道理母妃都明白,可即便要动手,也不能是南宫家的人。这事我已有计较,你且放宽心就是。” “母妃想让谁动手?”瑾王眸光一闪,低声道。 南宫淑妃道:“你别问了,先回去歇着吧,多陪陪你新婚的妻子。” 瑾王只得咽下到嘴的话,怀着满心疑虑告退。 因在禁足期间,南宫淑妃不便出门,只站在窗下远望着渐行渐远儿子的身影,幽幽叹了口气。 半晌,才沉声吩咐道:“拣些摆得上台面的东西,送去棠梨宫。” 立在角落里的红杏立即应声道:“是。” 南宫淑妃回头看了她一眼,“知道该怎么说吗?” 红杏点点头。 南宫淑妃摆手,“快去吧。” 红杏行礼告退。 屋子里一时只剩下南宫淑妃,她默默地回到榻上坐下,抬手自斟了一杯冷茶慢慢喝着。 与此同时,棠梨宫里的丽妃正在大发?威,已将屋子里大半的瓷器摔碎,听到宫女凛报说南宫淑妃身边的红杏来了,脸上顿时浮现惊讶的神情,将手里拎着的一个美人玉瓶轻轻放下。 “她有没有说,什么事?”丽妃似乎瞬间恢复了理智,脸上半点怒意也没有,拍拍手极其优雅地在靠窗的锦榻上坐下,轻声道。 宫女回答道:“她说是来给您请安的。” “请安?本宫跟她很熟吗?”丽妃讶然道,忍不住笑了,“让她进来。” 宫女应声是,不多会儿便领着红杏进了屋子。 红杏规规矩矩地行礼,态度很是恭敬。 丽妃坦然受了她的礼,漫不经心地看着她,“说吧,你家主子让你来,到底什么事?” 自古共侍一夫的女人们都不太喜欢对方,两人私下里也并没什么交情。 红杏一时没有说话,只拍拍手,门外立时有两名宫女捧着匣子走进来,朝丽妃施礼后,在红杏的眼神示意下将匣子一一打开。 南宫淑妃瞥了一眼,顿时惊愣地张大了嘴巴。 两名宫女各捧了两个匣子,一匣子硕大圆润的珍珠,一匣子各种式样的步摇,另一个匣子里放着一尊送子观音, 最后一个匣子里则是是一串钥匙。 “这,你家娘娘这是什么意思?”丽妃略略平息了情绪问道。 红杏态度依然恭敬,略微垂首,低声道:“我家娘娘说,她要与您做福祸与共的姐妹。” 丽妃闻言,脸色一变再变,难以置信地看着红杏,“她真的这么说?” 宫里的女人们都是人精,向来都是说半句留半句,点到为止,以前南宫淑妃在众人面前没少摆谱,也从不会这样说话,难怪丽妃如此表情。 红杏道:“奴婢不敢妄言。娘娘为表心迹,让奴婢将后宫各库房的钥匙带了来,还说明日就向皇上请旨,让您打理后宫。” 天上忽然掉下这么大个馅饼,此刻的丽妃被砸得有点头晕。 前一刻她还在为失了皇帝的宠幸而发脾气,不想马上就有人给她送来这么个好消息。 丽妃不蠢,她早就看出来了,皇上并不打算真的惩治南宫淑妃。 南宫淑妃也并未真正的失宠,那她对自己示好,又是为了什么? 第五百零四章 举荐 并没让她疑惑太久,红杏又往前走了一步,站到她身后,压低声说道:“不瞒娘娘,我家娘娘想要更进一步,必得扳倒秋芷宫的那位。想想娘娘您也深有同感吧?” 丽妃哦了声,虽然没有明显表态,但眼里流露出嫉恨。 她没有忘记,当初若不是那个贱人动了手脚,她肚里的孩子根本不会出事;若平安生下来,这会儿已经会走路了。 杀子之仇,不共戴天! 之前不是没想过报复,可惜一直苦于找不到机会。 现在有人愿意与自己联手,送上门的好机会,她怎可能拒绝…… 丽妃的心思,红杏心里清楚的很。 她是南宫家特意挑来送进宫的,不但聪慧还颇有心计,算得上是南宫淑妃的左膀右臂。但凡南宫淑妃想做什么,红杏都会帮她办得妥妥当当。 比如,上次皇贵妃生产,她便在某个节骨眼上使人动了手脚。 若不是姜氏母女在场,果断采取救治措施,只怕皇贵妃当场就会难产而亡。 事后,还成功地将锅甩给皇帝,皇帝却浑然不知。从而离间了皇帝跟皇贵妃。 这份心机和手段,可不是一般宫女能有的。 即便连姜氏,也只猜到了大概,并未想到更多内情。 不过,皇上心里肯定也有过那种念头。南宫淑妃作为他的枕边人,又特意物色美貌宫女取悦他,自然窥出了不少“圣意”,按“圣意”行事也就理所应当了。 至于丽妃,并不是个心计深沉的女人,相反还有些天真、愚笨。倒是她的那个嫡亲弟弟,颇有几分能耐,竟然能在短短时间里把这滩水搅得这么浑。 为此,既让南宫家忌惮,又觉得可以利用。 “娘娘想好了吗?如果还没想好,奴婢先回去,晚点再来。”红杏适时地说道。 丽妃抬头看着她,眸子里闪过一丝犹豫,很快咬牙道:“好,淑妃娘娘既有如此美意,本宫岂会拒绝……回去转告你家主子,本宫应了,她想怎么做,本宫定会好好配合!” “是!”红杏恭敬应道,目光掠过她头上的翡翠鎏金步摇,“娘娘果然敏慧,不枉我家娘娘以如此大事相托!只是口说无凭,娘娘总得有所表示,奴婢才好回去复命。” 事已至此,丽妃便也狠心拔下头上戴的那只翡翠鎏金步摇,递给红杏,“此乃本宫入宫时,家母送于本宫的,今儿便赠与你家娘娘吧。” 红杏双手接过,含笑行礼道谢,“请娘娘放心,我家娘娘定会珍之爱之,不离不弃。” 丽妃笑笑,压下心里隐隐不安,没有再多言,唤宫女进来送红杏出去。 …… 红杏的回复南宫淑妃很满意,张口便赏了她好几个百亩的田庄。 红杏忙跪下谢恩,面上却无多少喜意,且紧紧地抿了抿唇,只是垂着头南宫淑妃并没留意到。 翌日,南宫淑妃果然在皇帝与宫女餍足后提及将宫务交给丽妃打理。 皇帝正在兴头上,这等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当即便应了,末了又忍不住好奇,“朕记得,你跟丽妃向来不和,什么时候走得这般近了?” 南宫淑妃笑道:“什么和不和的,咱们姐妹都是皇上的女人,不和也是因为太爱皇上了,总想得皇上的专宠,可这明明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我们女人傻呀……” “不过现在臣妾也想明白了,于其大家伙儿天天斗气,不如和和美美的过日子。现臣妾被皇上关在这儿,出入不便,可偌大的后宫不能没有人管哪,丽妃妹妹向来聪慧,办事也很有章法,臣妾觉得由她来打理宫务,再合适不过了。皇上,臣妾可是一心为了您呀,半点没有自己的私心。” 皇帝大笑,手指在她的发丝间绕啊绕,“就算有私心,朕也准了,谁叫你是朕最爱的爱妃呢!” 这段时日南宫淑妃被罚,宫务暂时由皇帝指派的一名掌事嬷嬷在管,颇有点名不正言不顺。 原本皇帝也有意让丽妃出来主事,但上次她为君家之事求情,让皇帝动了怒才歇了这个心思,今儿南宫淑妃提起,皇帝便也做个顺水人情。 当然,皇帝不会相信这些女人真的会和睦相处,但她们相互争斗自己才能掌握主动,姑且看看她们葫芦里都卖的什么药吧。 闻言,南宫淑妃忙行礼谢恩。 皇帝顺势拉她一起倒在榻上…… 相较于淑妃宫里的喜笑晏晏,皇贵妃的秋芷宫便显得冷清多了。 皇贵妃生产时耗费了不少元气,直到近日才渐渐好转,但也落下了病根,稍微天气变化身体就出现不适。 皇帝到底念及情份没有苛待她,但也再没来过秋芷宫,更没过问一句半句。 这在宫人们眼里,皇贵妃无疑已经失势了。 眼皮子浅的宫人自然拜高踩低,明里暗里给了秋芷宫不少难堪;但也有精明的宫人执观望态度,毕竟琮王殿下现在前线,若他立功回京,很有可能便是下一任储君。 母凭子贵。 作为储君生母,只要不犯十恶不赦的大罪,便没什么了不得的,定能重获圣宠,复昔日荣光。 执观望态度的不止后宫,还有前朝。 龙国公作为琮王殿下的外家,自然力挺皇贵妃母子。 南宫家当然要拥护瑾王。 至于司马家,目前就没有明确表态。 但玢阳郡王依然经常在自家府邸举办宴会,参与者多是些文人雅士,举办的也多是诗会马球之类的风雅之会。 玢阳郡王还当着满堂宾客的面表态:与会者只谈风月,不论政事。谁若失言,便扭送大理寺处置。 这等清雅姿态,反倒让他在皇帝面前有了存在感,在群臣心中也刷了一拨好感。 原本司马家行刺珞王之事,玢阳郡王并没参与却受了司马家牵连。 玢阳郡王太无辜了。 便有大臣举谏玢阳郡王担任此押送粮草的督运官。 因着前线战事吃紧,三路大军已奉命西征,粮草也早已筹备齐全,但押送粮草的人选迟迟未定,此刻这一提议,无疑解了燃眉之急,很快便得了不少大臣的附议。 皇帝略一考虑,当场拍板,准了。 第五百零五章 死守 青木关战事的确吃紧。 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睡过觉了。 西凉军这次似乎发了疯了,不计任何代价势要拿下青木关。 作为此次西凉军的主将,号称“大将军王”的王允被慕彦峥一箭射伤,且伤势不轻。 按理说,这个时候西凉军应该退兵,然后派使臣求和。毕竟,两国没有血海深仇,犯不着大打出手。 但并没有。 西凉军不但没有退,反而攻势更猛。 已经掌权的西凉太后果断再增兵十万,封先汗王的同胞亲弟栗亲王为天下兵马大元帅,领兵直袭青木关。 当夜便发起攻击。 大战持续了一天一夜。 青木关仗着地理优势、城池坚固勉强守住,但也付出了很大代价。守将陈复元身受重伤,四名副将已死其二,剩下的两名也受伤不轻,千夫长以上将官死伤过半,兵士伤亡十之六七,而原本应该已经抵达青木关的荆南道援军迟迟未到。 形势非常不利。 慕彦峥只得暂代守将之职,下令艰守,继续等待援军。 此刻已经夜深,将近子时,人最容易犯困的时候,但周遭值守的兵士半点不敢松懈,一个个瞪圆了眼警惕地看向四周。 那些西凉小儿真够卑鄙的,他们白天在城下骂阵,向城楼上射挑战书,晚上还派死士前来偷袭,令人日夜难安、烦不胜烦。 所幸朱九带来的人深谙刺杀之道,将一批又一批敌营的死士斩杀于城楼,尸体被悬挂在城门上。 这似乎对敌军起到了威慑作用,这两日他们没动静了,但慕彦峥依然不敢掉以轻心,照就吩咐士兵全神戒备。 城楼上,慕彦峥揉了揉满是血丝的眼,伸手接过朱九递来的酒壶,仰头就灌了满满一大口,酒渍酒在下额的胡碴上也懒得擦试。 在军营呆了这些天,原本天潢贵胄不染尘埃的琮王殿下俨然成了武夫,整日铠甲不离身,跟将士们一起吃大锅饭,昔日白晳俊朗的皮肤已被风霜打磨成古铜色,这反倒增添了他的男儿气。 以前的琮王殿下无疑是美少年,现在的琮王殿下依然是美男子。 美少年与美男子,到底还是有区别的。 朱九也好不到哪去,一袭黑袍上染满尘灰,还有血渍,头发散乱随意披在肩上,短短时日变得苍老了许多。 他以琮王殿下贴身护卫的名义,日夜守在慕彦峥身边,半步不离。 离京前阿娘曾交待:一定要保护好老四安全。 他不会食言,也不能食言。 “去歇会吧,这里由我盯着,今晚他们不会来了。”朱九拿过酒壶,也往嘴里倒了一口,目光遥遥看向远方。 慕彦峥却摇头,眼睛亮亮依旧目视前方,“我不困,你去眯一会吧。” 朱九苦笑,就知道这家伙劝不动。罢了,那就一起熬吧,视线一顿也跟着看向前方。 城外一片漆黑,远处有星星点点的光冒出来,像天上闪烁的星,密密麻麻连绵不绝。 那里是敌军大营。 此刻的朱九,心绪是复杂的。 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帮助仇人的儿子守城,一起对付对他而言应该算是亲人的敌人…… 栗亲王这次显然没打算轻易收手,而以青木关现在的兵力,也根本无力出城迎战。 两方就这样僵持着。 “城内现在还有多少米粮?”慕彦峥转头问道。 朱九道:“省着点吃,大概还能撑半个月吧。” 慕彦峥嗯了声,又问:“老弱妇孺都走了吗?留守城内的男子大概有多少?” 这些琐碎小事原本不需要他过问,可官吏们都扛起了大刀长矛上城楼守城,这些小事便都顾不上了。 朱九心里叹了口气,这次没有立即回答。 自从与西凉开战,陈复元便下令封锁了城门,每日严查戒备,等闲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 这在很大程度上的确杜绝了隐患,但也让城内的百姓人心惶惶。 大难临头,谁不想早点离开这危险之地? 不但老弱妇孺想走,年轻力壮的男人们也想走。 他们想跟自己的父母妻儿在一起,想一直留在亲人身边保护他们安全。 所以当朱九带着人在大街上宣告:男人必须留下,老弱妇孺可先行前往淮城避难时,好多汉子都不甘不愿,勉强留下也怨声载道情绪低落。 援军迟迟不来,兵士伤亡惨重,敌军还在城外日夜骚扰。 敌我兵力悬殊太大,这城肯定是守不住的,留下来的人必死无疑。眼看一批又一批兵士的尸体从城楼上抬下来,男人们眼里的绝望越来越深,心里无时无刻不被死亡的阴影笼罩。 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了罢…… 这种情绪是可怕的,也是危险的。 见他不答,慕彦峥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掠过一丝苦涩,“难为你了……你不说我也知道,那些人即便留下来,也不过是些行尸走肉,多少又如何?” 朱九默然。 慕彦峥又道:“我知道,他们是无辜的!可那又怎么样?我必须这样做,他们不是没有斗志吗?他们不是已经绝望了吗?但,如果他们不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朝廷,而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家人拼命,那就不一样了。” 话至此,朱九眸光一闪。 他已经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 有句老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这个“己”,不仅是指他自己,还有他的家人。 但凡有血性的男儿,可以对别人的生死看淡,可以不听朝廷的指派,但却不会不在意自己家人的性命。 慕彦峥此举不可谓不残忍。 把家人放走,让他们暂时去往安全地,算是给了他们一线生机。 但安全只是暂时安全,如果青木关被攻陷,西凉军长躯直入,那淮城必将落入西凉人之手,那一线生机也会被掐断。 人心是贪的。 如果一直没有生机,便也就罢;但一旦有了生机,谁又舍得放弃? 如此,为了身后的家人,他们必将燃起斗志,全力襄助将士守城。 两人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决绝。 是! 不管援军来与不来,他们都将死守城池,有生之日绝不让西凉小儿踏入城池半步! 第五百零六章 逼迫 青木关久攻不下,对君熠然来说,绝不是件好事。 良机稍纵即逝,他能使手段延缓援军的到来,却无法彻底阻止援军。 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攻陷青木关,待援军一到再想拿下青木关就更不容易了。 君熠然脸上神情未变,但握住茶杯的手越来越紧,似要将其捏碎。 半晌,才对面前侍立的两名青衣人道:“找到朱九,杀了他。” 这话让两名青衣人悚然一惊,其中一人道:“公子,一定要这样吗?” 君熠然瞪了他一眼,冷冷道:“他自己想死,我何不成全了他!” 两名青衣人再不敢吭声,低声应是,很快行礼退下。 屋子里显得更加安静,只有角落里的滴漏发出嘀嘀嗒嗒的声响,提示着他此时已过了寅时,再过不久天就要亮了。 君熠然霍然扬手,将手里的茶杯掷出老远摔得粉碎,人也跟着站起来,负手向门口走去,却在此时眼前寒光一闪…… 饶是君熠然避得及时,那股子杀气也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本能地身子往侧面一跃,迅疾出掌将袭向面门的匕首拍飞。 偷袭者一招失算并没再出手,而是冷哼了声道:“你果然狡诈!” 只这一句,君熠然已辩出来人的身份,面容微微一变,看着他眼里流露出恼怒,“你来干什么?是嫌你的小命还不够短么?” “你不是要杀我么?送上门来岂不更好?”来人扯下脸上的黑巾,冷冷看着他。 君熠然脸上的怒意更甚,想也不想直接一巴掌拍过去,“你个孽障,你这样做对得起朱家吗?对得起你死去的父亲吗?对得起被慕长青诛杀的朱氏族人吗?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畜生,你不配姓朱……” 君熠然难得有这么失态的时候,更从没在任何人面前说过这样的话,此刻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愣了愣。 所幸他的住处隐秘,没有他的吩咐谁也不敢靠近,这番言语也只他们二人听到。 “啪——”响亮的掌声登时响起。 扯下面巾的朱九不闪不避,硬生生挨了他一巴掌,目光如水,依然冷冷地看着他,“那你是谁?又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我——”君熠然一时语噻。 他的经历实在太过诡异,根本无法宣之于口。 “这场战争原本可以避免的,是你,是你为了自己的野心,蓄意煽动挑拨……”朱九目光一凝,有点说不下去,“你有没有想过,战争一起,受苦的都是百姓,我相信即便父皇健在,他宁愿不要皇位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他的子民遭受战乱之苦!” “那慕氏是乱臣贼子!”君熠然嘶声道,眼里的怒意更甚。 朱九道:“那依你所说,杀了那个乱臣贼子,换你来坐那个位置,你就不是乱臣贼子了?” “那位置本来就是朱家的,我不过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你是朱家的什么人?”朱九看着他,紧紧逼问。 君熠然喉咙蓦地发紧,半晌才语气晦涩地道:“你别管我是什么人。总之,你若还认自己是朱氏子孙,那就速速离去,待他日事成,必不会少了你的荣光……若再执迷不悟,为仇人所用,哼,休怪我无情!” 两人离得很近,近得朱九能看清他眼里的愤恨,还有一闪而过的不忍。 除了这次,他其实并没真正伤害过自己。 朱九心里叹了口气,可他对自己释放的善意有限。在大义面前,那点善意也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君熠然说完,转身大步而去。 朱九身子一跃挡在他面前,“你不能走!” 君熠然脚步一顿,眼里的怒意化为冷笑,“怎么,你还想杀了我?” “我可以不问你是谁,不管你跟慕氏的恩怨,但此次你必须配合我们,合力守住青木关!” “我凭什么那样做?”君熠然冷冷道,伸手一拂便将朱九拦在跟前的手拂开。 朱九上前一步,整个人站在他面前,“如果杀了我能令你解恨,能让你助慕彦峥守城,那便杀吧!”说着将先前被君熠然拍飞的匕首递给他,刀尖朝向自己,眼睛一闭。 匕首闪着寒光,散发出灼灼杀意。 见状,君熠然脸上的神情连变再变。 这一刻,他犹豫了,似乎浑然忘了就在刚才,他还亲口下了诛杀他的命令。可此刻这人就在自己面前,把匕首递到自己手里,他忽然发现自己竟然下不了手了。 朱九手握匕首的刀柄,刀尖却对准自己的胸口,再次往前走了一步,闭上的眼里有泪流出,“我虽然不知你的真实身份,但你对我的维护我心知肚明,于私我应该感激你,但在大义面前,我无法照你的意思去做。不但不会照你的意思去做,还会拼命阻止你……或许只有我死了,才能化解这一切吧!” 离得近了,刀尖已刺破他的肌肤,有血从他的衣衫里浸出来。 那般刺眼! 那是朱氏的血! 君熠然的瞳孔蓦地一缩,忍不住大喝:“你!你疯啦!” 朱九不为所动,朝前寸寸逼近…… 血流得更猛了,染红了胸前的衣袍,像汩汩溪水,缓缓往下淌,鲜红刺目,令人惊心! “住手!快给我住手!”君熠然又惊又怒,声音里夹杂着痛楚,右手颤抖地用力抓住刀柄,一步步后退。 朱九睁开眼,颓然地看着他,“您说的对,是我对不起朱氏,对不起朱家的列祖列宗,对不起追随我的忠烈之士,也辜负了,您的期望——” 这是第一次,朱九对他用了敬语。 君熠然心里猛地一颤,胸膛里似有无数簇火苗窜起,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你不能死!如果你死了,我要让整个大綦王朝为你陪葬!”他咬牙切齿恶狠狠地盯着朱九,眼里冒出凶光。 血流得太多,朱九的脸色慢慢变得苍白,高大的身躯连晃了几晃,似乎支撑不住,脸上却忽然绽开笑容,艰难地喘了口气,缓缓道:“有您这句话,我自然不敢死了!我要好好活!” 说完,高大的身影往后倒去。 “你这个孽障——” 君熠然大呼,忙疾跃上前将他揽住。 第五百零七章 转机 朱九凄然一笑。 到底,他并没有彻底丧失人性。这也证明,自己与他的确有着莫大的渊源。 可是,究竟什么样的渊源,竟让他为自己做到如此? 朱九不知道,也可能永远不知道。 君熠然来不及多想,用力撕开他的衣袍,掏出上好的金创药敷在他的伤口上。 朱九这次下手很猛,伤口入骨极深,且离心脏不足两寸,可谓险之又险。 他这是拿命在赌。 见他伤口的血已经止住,君熠然忍不住叹了口气,奇怪的是竟然没有像先前那般恼怒,只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身体发肤,授之父母,你这样不爱惜自己,当初又何必辛苦地活下来!” 朱九默了片刻,挣扎着站起身来,苍白的脸上神情郑重,“人活着,总是比死去更艰难些……代替那些死去的人活着,比自己活着还要艰难!但我们都要好好活着,不但为自己,也为那些死去的人!” 君熠然没有说话,不由抬头认真打量面前的年轻人。 这是第一次,他认真地看他。 这人的年龄其实比自己大,遗传了朱家人英武俊美的容貌,但因为幼年遭遇,气质性情略显阴冷,也没了皇室中人的王者霸气。 若不知他的真实身份,会以为他只是这世上普通人家的儿郎。 看样子,他现在的确想做个普通儿郎。 或许,自己真的错了…… 君熠然甩甩头,不敢再想下去,猛地站起身来,扬声喊道:“来人!” 很快,有青衣人入内。 君熠然吩咐道:“将他送去清雅轩,好生照顾!” 侍从讶然地看了朱九一眼,没有多问,躬身应了是,过来扶起他往外面走。 一路遇到不少青衣人,皆神情惊讶地看着他。 朱九来时穿的是夜行衣,脸上的黑巾虽然已经取掉但那身装束一看就是不速之客,以公子的性情竟然没有杀了他还让他留下来好好照顾,实在奇怪。 但这不是他们该问的,知道得少才活得长久。 朱九当然也没有心思去想这些青衣人。先前的一切耗费了他太多的精力,此刻疲累极了,忍不住缓缓闭上了眼睛。 …… 天渐渐大亮,一轮红日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凉爽的风拂过城墙,吹醒那些靠着墙根打盹的将士。 将士们睁眼,不可抑制地打着呵欠,望向远处的朝阳,还有炊烟。 炊烟是从敌营里传过来的,此刻他们应该在埋锅造饭。 熬了一夜的将士们又困又累又饿,看到炊烟,仿佛已经闻到米饭的香气,馋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慕彦峥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心里颇不是滋味儿。 正这时,一个士兵走过来禀道:“殿下,九爷不见了,小的在他房间里发现了一封书信。” 慕彦峥吃了一惊,忙道:“信呢?” 士兵双手呈上。 慕彦峥接过,迫不及待打开来看。 信上的字迹有些潦草,显然是匆忙间写下。字数并不多,寥寥几语,说了他的去处,还说如果他回不来要如何等等。 慕彦峥的脸色瞬间发白,握着信纸的手忍不住发抖。 君熠然的阴险,他早见识过了。 可以说此次西境战事的爆发,全是他一手造成。 朱九落在他手里,哪有命在? 两人虽然结交不久,但慕彦峥早已将他当成了兄弟。 兄弟有难,怎能不顾? 当下正要派人去找朱九,不料又有士兵前来禀报,说杨将军的信使到了。 慕彦峥一怔。 士兵忙退后,跟随他前来的一个娇小士兵忽然抬起头,正正对上慕彦峥的眼眸。 慕彦峥顿时一震,瞬即变得狂喜。 这个时候,能让他如此展颜的,世上唯有一人,苏璟妍也。 碍于是在城楼上,四周还有不少值守的士兵,二人都努力收敛情绪。 一番寒喧后,慕彦峥带着她回了自己暂住的宅院。 没有外人在,苏璟妍立马跳起来亲了他一口,顿觉连日赶路的疲惫尽消。 慕彦峥却是俊脸一红,抬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被她亲过的地方。 “唉,瞧你,瘦了好多。”苏璟妍看着他,不无感慨地道,“显见这些日子你过得很辛苦。” 慕彦峥神情一暗。 战事艰难,他尚能支撑,可朱九的事如哽在喉,偏偏他还不能说出来。 以这丫头的急性子,她要是知道定会找君熠然拼命。朱九已经陷了进去,不能再搭上她了。 “还好,只等援军一到,再适时反攻,定会取胜。”慕彦峥勉强笑道,又问她淮城那边怎么样了。 苏璟妍道:“都还好啦。”神情轻松,又满屋子看了一圈,没见着朱九,忍不住问了出来。 慕彦峥只好敷衍说他去执行任务了。 这是很平常的事。 神经大条的苏璟妍没有多想,何况她这次带来了好消息,自顾吃了几块仆从送来的点心,肚里有了饱腹感,这才看着他笑道:“不用担心,即便没有荆南道的援军,西凉军也撑不了多久了。” “为何?”慕彦峥惊讶道。 苏璟妍道;“因为北狄在西凉北境滋事,西凉王与太后争权,西凉国自顾不暇,” 慕彦峥神情更是惊讶,只一瞬很快反应过来,“你们说动了敖利,他出兵了?” 苏璟妍点点头,“确切地说,不是说动,是彼此合作。而与他合作的人,不是我们,而是你。” 慕彦峥又是一笑,心里彻底放松下来,“说来说去,还是你阿娘的功劳。” 苏璟妍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口,边喝边嘀咕道:“其实是我的功劳。” “你说什么?”慕彦峥再问。 苏璟妍不肯说了,只看着他傻笑。 慕彦峥也跟着傻笑了一会,过去习惯性地摸摸她的头,柔声道:“你先歇着,我去跟将官们开个会。” 这么重大的消息,慕彦峥自然急着去与其他将官们分享。 苏璟妍笑着点点头,“快去吧,我也去睡会儿……”顺势把头埋在他怀里蹭了蹭,撒娇道:“人家为了早点见到你,没日没夜地赶路,都没好好休息过呢……”说完又快速推开他,自己往内室去了。 慕彦峥在原地站了好一会,才红着脸出门,在门口拦住端着托盘正要入内的仆从,交待他午饭要准备些什么菜,什么汤,鸡肉要怎么炖等等。 原本他是不在意这些小事的,但谁叫这丫头在意呢。 第五百零八章 战争 慕彦峥慕彦峥的好心情并没持续多久,便被疾步而来的将官打断,“不好了,殿下,他们又攻城了!” “这次多少兵马?”慕彦峥问道,嘴角的笑意隐去,边问边往议事厅走。 将官回道:“与以往不同,这次他们从正面进的攻,奇怪的是,出动的兵马并不多,仅有两万之众。” 这对已经集结了十好几万兵马的西凉军来说,的确少得太多了,尤其是在青天白日下发动的正面进攻。 他们不是应该倾巢出动,以绝对的人头优势来碾压吗? 青木关原本就守得艰难。 尽管已经下令全城的百姓守城,但临时拼凑出来的壮丁也才五千人,加上尚有战斗力的军营将士,笼共也不足万人。若不是青木关城池坚固、易守难攻,加之有琮王殿下亲自坐镇指挥,指不定早早就被攻陷了。 但西凉军若是全力进攻,再坚固的城池也守不住。 这么好的机会,他们怎么会放过?他们到底打得什么算盘? 或许,阿妍的话应验了,没想到这么快…… 慕彦峥面色一喜,随即道:“传令下去,继续全力戒备,非必要时,不得与对方交手,尽量拖延时间!” 这是他们一贯的策略。 没办法,兵马太少了,想与敌人痛痛快快地杀一场都不能。 不过以前是等援军,现在则是等敌营内乱。 慕彦峥相信,要不了多久,西凉就会撤兵。 姜伯母做事最是稳妥。 将官应声是,忙跑着去传令。 慕彦峥再次走上城楼,远处马蹄声声、烟尘滚滚,像涌动的黑云,一层又一层,源源不断地往城门方向压来。 连着打退了敌人的多次进攻,将士们守城已经守出了经验,不待慕彦峥发令,各自将准备好的火油、火箭、巨石、滚木等一古脑地往城下的西凉兵身上招呼。 底下立时响起阵阵惨呼。 正在爬云梯的西凉兵一个个被砸落城下,云梯也被城楼上的将士使了大力掀翻,才刚奔到城下的西凉兵还来不及举盾,就被浸了火油的箭矢射成了火人,城上巨石滚滚而落,躲避不及的西凉兵被砸得脑袋开花…… 西凉兵伤亡惨重,但死的都是无名小卒。 站在城楼上,慕彦峥能一眼看到敌军帅字旗下、高头大马上端坐的魁梧将军,被一众将官层层护卫在中间。 他并没有加入战斗,也没有因为部下的伤亡而撤退,似乎是在静静地欣赏这场战斗。 “他就是栗亲王?”慕彦峥问身旁的将官。 将官姓李,是陈复元的副将之一,也是此次守城战中唯一受了伤还能顽强坚守在第一线的将官。 据说这栗亲王很是骁勇善战。 先汗王病逝得突然,并未指定继承人,以至王室宗亲为了王位内斗不休。也不知西凉太后用了什么手段,竟让已经占有绝对优势的栗亲王甘愿放弃唾首可得的王位,转而全力支持她的亲生儿子,现今的西凉王。 此次,更是听任她的调派,亲自领兵攻打大綦。 不过以往的几次交锋,他并没亲自出现在战场。 以他的身份,也的确没有必要。 但,现在他却亲自出现在战场上,虽然仍是站在远处,周围有护卫保护,到底还是与以往有了不同。 这个不同,到底又是什么意思? 一连串的疑惑,让慕彦峥原本沉静的心又提了起来。 战斗还在继续。 对方虽然伤亡惨重,但将官没有下达鸣鼓收兵的命令,小卒子们也不敢撤退,不过攻势却缓了许多。 但凡是人,没有不怕死的。 小卒子们也是人,眼见着攻城无望,自然想要保全自己的小命。 城墙上的将士们见状,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刚才的战斗完全是凭着一股子血勇,战况稍缓他们也耗尽了精力神,此刻疲惫伤痛席卷全身,再坚持不住一个个或躺或瘫或靠坐在地。 对他们来说,能打退一次是一次,已经不敢奢望自己能活下来,但必得为身后的家人们争取更多的时间,万一援兵就到了呢。 没想到就这松口气的工夫,敌人的鼓声响了,不是收兵的鼓,而是进攻的战鼓。 战鼓一响,原本有些泄气的西凉兵立即精神一振,几乎是条件反射似地嗷嗷叫着向前冲来。 城楼上的将士反应也不慢,在听到鼓声的刹那立马进入战斗状态,又变成了无惧生死的勇士,不停地搬动巨石滚木死劲往冲到城下的西凉兵脑袋上砸去…… 慕彦峥亲自擂动了战鼓,嘶哑着声音吼道:“将士们,咱们头可断、血可流,保家卫国是义务,更是责任!即便死,也死得其所,死得有价值!本王在此承诺,凡青木关战死的将士,其忠骨埋忠庙,其家人会得到优厚抚恤。本王誓与尔等共进退!杀——” 咚咚咚…… 随着他大喊,城楼上响起如雷的喊杀声,将士们士气更是大振。 鼓声不停,响彻上空冲入云宵,落入敌耳,传进城内的大街小巷。 又是一场激战。 这一次,西凉兵没有退,因为栗亲王喊话了:“第一个攻上城楼者,赏金五千!拿到琮王项上人头者,赏金十万!” 这大大刺激了西凉兵的血性,一个个舍生忘死地往前冲。 将士们虽然英勇,但架不住他们人多,到底有人冒死冲上了城楼,虽然很快被砍死丢下城去,但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他们终于撕开了一个缺口,踩着将士的尸体站到了城楼上。 一个西凉兵爬上箭楼,挥着大刀砍向风中飘扬的鲜红色旗帜。 但下一瞬他的脑袋就被人砍了下来,鲜血溅到旗杆上,将褐色的旗杆也染成了鲜红色。 出手的是一个士兵打扮的年轻人,虽然穿着脏兮兮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军服,但脸庞光洁皮肤白净,深?的眸子里看不清情绪,修长的手指端指甲长亮,此刻已经扔下刚才砍下西凉兵头颅的大刀,拍拍手视线看向远处。 看样子他并不像长年呆在边塞饱经风霜的士兵。 且他的出手又快又狠又准。 普通士兵中也根本不会有人有这样好的身手! 第五百零九章 退兵 此刻,城楼上一片混乱,打斗得更烈。 混乱中,更多的西凉兵爬上了城楼,与早累得筋疲力尽的大綦将士展开了殊死的搏斗。 哀嚎声不断响起! 鲜血在半空中飞溅! 肢体头颅分散四处! 慕彦峥已经顾不得擂动战鼓,一把夺过近身西凉兵手里的大刀,反手就削掉了他的脑袋;脚下也并没闲着,两腿连环扫出,立时有西凉兵被扫落城下…… 箭楼上也不断有西凉兵的尸体被抛下来。 他下意识地抬头一望,正好看见红色大旗下那个穿着普通士兵军服的年轻人挥着大刀砍向西凉兵,刀光映照下他的嘴角噙满笑意。 那张脸…… 慕彦峥瞳孔蓦地一缩,脸上瞬间充满怒气,心里的恐惧更甚。 他一直都知道这人来了青木关,也知道他就是这场战争的始作俑者,更知道他的野心和目的,心中想过无数次与他对战的场面,可却从没有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他想干什么? 来不及多想,慕彦峥三两下打退近到身前的西凉兵,身子急速往箭楼上掠去,人未到双掌已经拍出,直袭那人的后背。 那人似背后长了眼睛,直接将一个西凉兵从前面甩过来,恰好接住慕彦峥的掌力。 只听得“啊”的一声,西凉兵的身子斜斜飞了出去。 那人终于转过身来,拍拍手看着慕彦峥笑道:“怎么?殿下竟然这样对待自己的部下?” 慕彦峥气得真想撕下他那张可恶的嘴脸! “君熠然!你这个卑鄙小人!你把朱九怎么样了?” 君熠然仍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嘻笑道:“能怎么样?他过来自投罗网,我总不能赶他走不是?自然是留在我那好吃好喝地招待他喽!” 他这话很难听出真假。 慕彦峥又急又气,但此刻半点办法也没有。 说话间又有西凉兵攻上来。 两人顾不得斗气,各自逮住西凉兵一通砍杀。 但即便如此,也没办法阻挡西凉兵的攻势。 大綦的兵马太少了,且伤残惨重。经过又一轮的拼杀,活下来的将士已经所剩无几,拼却最后一丝力气与人数众多的西凉兵搏斗。 然就在这时,敌人的战鼓声忽然停了,片刻后响起收兵的鼓声。 正在打斗的西凉兵一愣,下意识地停了手,视线往远处看去,隐约可见写着“栗”字的大黑旗正随着一众人马往营地匆匆而去。 敌军未败,却退了。 姑且不论是何原因,反应及时的大綦将士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使出浑身解数拽住身旁的西凉兵…… 一阵撕咬猛砍后,人心溃散的西凉兵不是被杀被砍就是连滚带爬地顺着云梯逃到了城下,亡命地往大黑旗退走的方向逃去。 城楼上响起阵阵欢呼。 随着欢呼幸存下来的将士再也支撑不住,个个疲累的倒下了。 变生仓促。 慕彦峥愣住了。 站在他对面的君熠然仿佛早料到这一切,一把扯下身上的军服,看着慕彦峥道:“好了,现在西凉军退了,咱们的账也该好好算算了!” 闻言,慕彦峥怒意再起,大声质问道:“朱九呢?我要见他。” “他不会见你的。”君熠然摇摇头,目中闪过一丝黯然,“他是朱家的子孙,而你姓慕,朱慕两家隔着血海深仇,永远不可能和解。” “那你告诉我,他到底怎么样了?”慕彦峥心里一酸,他知道朱九离开是为了帮他,他也知道朱九与眼前这人的渊源。朱九在给他的信上说过:此去无论生死,定会帮他解除困境。 朱九做到了,可他自己却没有回来。 没回来便意味着凶多吉少。 此刻他看着君熠然的眼睛,丝毫不错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丝情绪,问了一句又接着说了一句,“如果你还认他是朱家的子孙,就该留下他的性命。” “你真的担心他?”君熠然环着手冷冷问道。 慕彦峥点点头。 君熠然淡淡道:“既如此,那就拿你的命换他的命吧!” 原来他由始至终想要的都是自己的命。 慕彦峥自嘲地笑笑,道了声好,“不过你得给我三天时间,我需要做些安排。” “没什么好安排的……”君熠然说着,忽然转了话头:“你难道不奇怪,号称新增了十万大军的栗亲王为何只派了两万兵马正面攻城?” 闻言慕彦峥皱了皱眉,他心里的确有这疑惑。 君熠然没有说话,而是看了眼城下。 西凉兵退得仓促,连同伴的尸体都来不及带走。 此刻大綦的兵正在清理,他们将自己同伴的尸体用车拉回了城内,但也顺带将西凉兵的尸体拣出来摞到一起。 事实上西凉兵的尸体比大綦兵的多得多。 因为是守城战,大部分大綦将士都死在了城楼上,只有少部分被射杀或是西凉兵攻上城楼后被砍死抛下来的。 四周很安静,空气中浓浓的血腥味还未褪散。 远处隐隐传来喊杀声,似乎隔得太远听不真切。 慕彦峥神色微变。 “你没听错,那边的确有喊杀声,但不是现在才开始,而是辰时一刻就开始了。”君熠然淡然说道。 辰时一刻?那不跟这边同一时刻开战的吗? 或者当时因为这边的战事紧张还有鼓声人声喊杀声混杂,才没听到其他的动静。又因为兵马太少,以至连专门的哨探都派了出来对战,所以才没收到任何消息。 怔愣间,一个卫兵忽然冲上箭楼,喘气激动地道:“殿下,大喜,咱们的援军到了!” 援军? 慕彦峥一时不敢相信。 按说荆南道援军早该到了,可却迟迟未到。一定是眼前这人阻了他们的行程,可为何现在这个时候又到了。 “你想错了,来的不是荆南道援军,而是北狄的军队。”君熠然一语道破真相,不容他多想,又道:“姜氏的确厉害,他居然说动了敖利,敖利那个傻子竟然亲自领兵来助你脱困。慕彦峥,你何德何能,竟然得她襄助至此?” 慕彦峥没有说话,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松。 “若她们母女愿意襄助于我,何愁大事不成?”君熠然说这话时,神色有片刻的颓然。 第五百一十章 血脉 如果真要论及亲疏,西凉太后是已故淑华公主的姐姐,便是敖利的姨妈。 他真正该帮的是西凉,趁青木关兵力不足与西凉合谋攻之,侵占大綦西部门户。 手握这样重要的筹码,何愁不能扼制大綦之势。 但他却舍西凉帮了大綦…… 不是不感动的。 慕彦峥心里百感交集,面上的神情同样复杂。 不管眼前这人出于什么目的,但他终究在关键时刻帮了大綦,哪怕只是帮大綦杀了几个西凉兵,哪怕只是护住了大綦鲜红色的旗帜,但他这样做了,自己便无法不承他的情。 他看着君熠然,默了片刻,才道:“自古皇权更迭,改朝换代,总会掀起血雨腥风。事已至此,即便我愿意把慕氏的江山交还给你们朱氏,也根本做不到……你应该明白的。” “所以呢?”君熠然环着手,抬头望了眼依然在风中飘扬的大旗,上面金黄色的“綦”字看着实在刺眼。 “所以我不能退让。我不但不能退,还会力争到底,为了支持我的人,为了减少不必要的流血牺牲,为了社稷的稳定,我必须站出来,做我该做的事!” 君熠然冷哼了声,神情颇为不屑,“你们慕氏不只有你一个皇子,你非嫡非长,凭什么敢说这种话?说到底,你也不过为着自己的野心罢了!何苦把理由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慕彦峥听后笑了,“就算是吧。” 有些奇怪,先前见到他时只恨不得把这人杀之而后快,可现在却连一丁点儿的杀意都没有了,甚至觉得,朱九即便落在他手里,也定然是安然无恙的。 他不会杀朱九。 很快,又有信兵前来,禀报说栗亲王已经搬师回朝,西凉彻底退兵了。 这消息让慕彦峥愣了愣,很快哈哈大笑起来。 君熠然没有笑,但神情也并没有不悦,像是早就料到了似的。 慕彦峥上前用力拍着他的肩膀,大声道:“君熠然,你放心,我不是个小气的人。之前的事我既往不咎,君家也依然富贵无虞。” 君熠然凉凉地看了他一眼,道:“随便你,我君家的富贵从来靠的都是自己,而不是旁人的施舍。” 说完转身大步而去。 慕彦峥并没有生气,朝着他的背影大声说道:“喂,阿妍来了,你不想见见她吗?” 闻言,君熠然的背影蓦然一僵,但很快,大风送来他的回答:“不见。” 声音落人已经不见了。 君熠然嘴里说着不见,心里其实想见得很,但他不想当着慕彦峥的面见,要见也是私底下去见。 然而事情就有这么凑巧,君熠然才刚走下城楼,便瞧见士兵打扮的苏璟妍急匆匆而来。 许是走得太急心里想着事儿,她并未瞧见君熠然。 两人擦身而过的时候,君熠然故意撞了她一下。 “哎——”苏璟妍被撞得一个趔趄,抬头看到是他,吓得立马瞪大了眼,“君——” 话没说完便被君熠然捂住了嘴。 君熠然不由分说拉着她走到旁边僻静的角落,才放开她。 苏璟妍心里警铃大作,忙退后几步与他拉开距离,怒声道:“你怎么在这?你想做什么?” 君熠然被气得想笑,故意朝她身上扫了几眼,“就你这样的小丫头,我能干什么?” 苏璟妍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并不傲骄的小身板,迅速胀红了脸,恼怒道:“滚!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家伙!看见就烦!” “烦就对了。”君熠然笑嘻嘻的,脸上完全没了先前跟慕彦峥说话时的冷硬,又恢复了他一惯吊儿郎当的模样,“烦我证明本公子在你心里有份量,你心里也是想着本公子的——” 话未完便被苏璟妍一巴掌拍过去。 君熠然抬手就抓住了她的手。 苏璟妍抽了几下没抽动,气得咬牙切齿,“喂,放手!” 君熠然果然放了手,脸上的笑容越发不正经,上前一步凑近她,小声道:“咱们来做个交易怎么样?” 苏璟妍没说话,横了他一眼。 君熠然自顾自说道:“只要你跟了我,我就让慕彦峥那小子当皇帝,他得江山,我得美人,如何?” “你做梦!” 苏璟妍羞恼极了,这人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都到这个时候了,竟然还想到拿自己来做交易。 看她被气得跳脚,君熠然心里畅快极了。 苏璟妍懒得理他,略略平复了情绪,转身就要走。 君熠然却拦住她,脸上神色一正,“别忙着走,有正事跟你说。” 这人变脸跟翻书一样快。 苏璟妍心里嘀咕,脚步却停了下来,板着脸道:“什么事?” 君熠然道:“朱九在我那,原本是想送他去淮城的。既然你来了,就交给你了。” 苏璟妍大吃一惊,对他的话表示怀疑。 先前跟慕彦峥见面的时候,慕彦峥可是说过他去执行任务了,怎么可能在他那。 但看君熠然神情,不似说谎,他也没说谎的必要。 君熠然一副了然的神情看着她,“我就说吧,慕彦峥那小子肯定没跟你说实话。” “什么实话?” “是他把朱九送过来当炮灰的,幸好本公子仁慈,留了朱九一条命。” 闻言,苏璟妍笑了,满脸的轻松,“你有本事就杀了他,杀了朱家唯一的血脉!” 她就不相信了,君熠然真的敢杀了自己的亲孙子。别人或许不知他们之间的渊源,她却是知晓得清楚。如若君熠然真的杀了朱九,那他就真的禽兽不如、无药可救了。 只一瞬,苏璟妍便想清了个中原由。 所以应该不是慕彦峥派朱九去的,而是朱九自己去的。 朱九在赌,拿他自己的命在赌! 这实在有些冒险,但也由此试出了君熠然的真心! 君熠然到底还是没狠心下手,到底还是在意朱家唯一的血脉。 殊不知,君熠然的确下过诛杀朱九的命令,但真当他眼睁睁看着朱九在他面前垂死,看着那个身上流着朱家血液的年轻人血一滴滴往下淌的时候,他的心忽然变得恐慌,从未有过的恐慌,还有恐惧,从未有过的恐惧。 在那一刻,他甚至在想,如果这个年轻人死了,自己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如果这个年轻人死了,自己又有何颜面去见朱家的列祖列宗? 但如果他能活下来,自己愿意答应他任何条件,只要他活下来! 一向冷毅的君熠然,在那一刻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曾是性格坚毅的王,但那一刻他只记得自己还有另一个身份——祖父。 祖父,活着的时候没有听他这样叫过自己,以后也不会有人这样叫。可即便是这样,只他身上流着自己身上的血,便已经足够! 第五百一十一章 凉薄 在他愣神的工夫,苏璟妍已经悄悄溜走。 她才没闲工夫看他发呆呢。 城楼上,慕彦峥还在感叹。 这真是世事难料! 原以为自己必死,不曾想转瞬就起了惊变。 看来这场战争要结束了。 多好啊! “是啊,挺好的。”苏璟妍跟着感叹了一句,与慕彦峥并排而站目光看向远处。 远处天空湛蓝,天地空旷一望无垠。 才不过大半个时辰,原本驻扎城外两月有余的西凉兵已经走得干干净净,只余满地狼藉。 大綦的士兵们一边高歌一边擦洗城墙上的血迹,尽管疲累精神却是极好,伤兵早被抬下去好好医治,战死的也早被收殓送去了义庙。 琮王殿下早发了话,要为死去的英烈们建一座英雄冡。 此战死去的人不少,除了军营的将士,还有临时招募的壮丁。 慕彦峥已经吩咐为他们登记造册,要好好抚恤他们的家人。 “刚刚我看到君老三了,他来干什么?”苏璟妍到底没忍住,问了出来。 慕彦峥侧头看着她,叹息道:“你不会想到,他是来帮我的。” “帮你?”苏璟妍还真是吃了一惊,睁圆了眼。 慕彦峥点点头,将刚才城楼上的事说了,末了看着她歉然道:“之前朱九的事我没告诉你,是怕你担心。朱九,朱九在他那里。” “他跟我说了。朱九,唉,他太傻了!万一,万一君老三不再顾及他——” 后果想想都怕。 好在君老三到底没有杀他。 苏璟妍吁了口气。 慕彦峥道:“真是难为他了,如果我知道,不会让他那样做的。阿妍——”他看着苏璟妍,神色歉然又认真,“你相信我,我跟你一样,是真心拿他当兄弟的,我绝不希望他受到任何伤害。” 苏璟妍笑了,蹭了蹭他胳膊,“我自然是信你的。阿娘认了他做儿子,他便是我大哥,嫡亲的大哥。”说完瞪着他调皮地眨眨眼。 这话无疑彻底撇清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慕彦峥面色一喜,心里虽然愧疚,但这件事他不打算退让,以后可以用其他方式补偿。 正说着有信兵上前禀报,说荆南道的援兵到了。 之前仗打得艰难,信兵顾不上送信加入了守城队伍。现在敌军退了,信兵也就继续自己的职责。 仗都打完了,援军这个时候来有什么用? 慕彦峥微微皱眉,心里腹诽了几句,嘴里却问道:“领兵的是谁?” 信兵道:“云麾将军南宫虎。” 是他! 这下连苏璟妍都惊讶了。 南宫虎是南宫家四房的人,论起来正是南宫淑妃的堂侄,他的父亲南宫海早年掌军事,后来大綦一统后,皇帝并未撤消他兵权,继续让他统领五万兵马,驻守南境。 直至前年年初,南宫海旧疾复发,需要卧床静养,便请旨解甲归家。 皇帝准了,封他为忠武候,并给了大量赏赐。 南宫海卸职时,举荐他的副将卫成担任南境统帅。 皇帝准了。 荆南道也属南境管辖之内,卫成作为统帅有权决定派谁前来支援。 但慕彦峥和苏璟妍都没有想到,他派来的人居然是南宫虎。 南宫虎是南宫海的儿子,虽然是庶出但却是个很有本事的人,尤其擅长带兵打仗,是南宫家族乃至整个大綦都算得上的军事人才。 南宫海当年若是举嫌不避亲,最应该担任南境统帅的该是他才对。 但南宫海并没有举荐自己的儿子,而是举荐了各方面都很平平的卫成。 然而卫成却派了他来支援青木关。 这到底出于南宫家的授意,还是卫成的自作主张? 更关键的是,援兵姗姗来迟,这究竟是君老三做的手脚还是南宫海自己所为? 两人彼此对望了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出了疑惑。 慕彦峥挥手,吩咐信兵,“请南宫将军到府衙歇息,本王稍后就到。” 信兵领命退下。 苏璟妍这才低声道:“阿娘那边传了消息来,这次负责押运粮草的,是玢阳郡王。” “二皇兄?”慕彦峥有些惊讶,片刻后一想又觉得恍然,不由苦笑,“看来,父皇是真的对我忌惮了,不惜将二皇兄和南宫家都拖进这趟浑水里。” 司马家因之前刺杀慕彦嵘之事,当时便被姚贵妃和君老三联手快速削弱了势力,再加上司马德妃不如南宫淑妃得宠,父皇便也听之任之,没给他们起复的机会,但此次父皇居然派了二皇兄这样的差事,其心思不得而知。 而南宫淑妃母子虽然没有直接参与,但南宫家却派了南宫虎领兵来支援…… 所以,这是父皇的主意。 正如慕彦峥所想,皇帝是想用司马家和南宫家的势力来牵制他。 毕竟,若是此战得胜,身为皇子亲临前线作战的慕彦峥当居首功,由此会更得朝臣看重,在民间也会赢得威望。再加上早已明显站队的龙国公和文嘉忠勇亲王旧部的鼎力支持。到时,皇帝即便再不想立他为太子,也不得不立。 因为,那是众望所归,人心所向。 可是,如果这个功劳有另外的人分食,那就不一样了。 但,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战事会在援军到达前就已经结束。 想通了这些,苏璟妍再次对阿娘的智商佩服得五体投地。 慕彦峥更是万分感激。 他何德何能,居然得她们母女这般为他谋划? 不过站在苏璟妍的立场,她是很能理解的,阿娘这么做一是为了顾全大局,二也是真的将自己当成了她的亲生女儿,她希望她的女儿能过得快乐幸福。 苏璟妍相信,如果自己喜欢的人是朱九,阿娘也一定会舍弃阿峥选择朱九,哪怕这个选择不那么明智,也一定会这样去做。 母爱,从来都是这世上最伟大的感情。 相比,皇帝的感情又是多么的自私凉薄。 苏璟妍不由抬头看面前的少年,他的眼里明显流露出受伤的情绪,眼眶微红眼神充满怒意,手里拳头不自觉地攥紧。 苏璟妍看得心疼,身子不由得靠近他一些,用力握住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别难过了,你放心,无论别人怎样,我始终都会站在你身边的,就像现在这样。” 第五百一十二章 见到 慕彦峥排行老四,非嫡非长。在很长一段时间,他的母妃也并不受宠,甚至因为龙家备受皇帝猜忌,他这个四皇子在皇帝心中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一个儿子。 但世事多变。 皇帝太过凉薄,对龙家的打压过甚。龙家避无可避,为了自保不得不费心筹谋,而他的母妃为了母家也不得不费心谋取圣宠,以便保全所有她要保护的人,包括苏家。 不过,苏家虽然只剩下孤女寡母,但其隐藏的势力不容小觑,若姜氏真有心谋夺大位,恐怕天下又要掀起一场战乱。 所幸,姜氏顾全了大局。由始至终,她锁定的仇人只有那个坐在龙椅上的皇帝。而因为女儿的选择,她也跟着选定了在皇室中并不显眼的四皇子,并不溃余力的支持他。 可以说,四皇子母子的崛起,固然是他们自己努力的结果,但姜氏母女在这其中功不可没。辟如这次,如果不是姜氏的多方运筹,在关键时刻有北狄的兵马赶来助战,只怕这青木关早已落于西凉之手。 慕彦峥是个很诚实的人,虽然他跟阿妍认识时并不知她的身世,虽然他自认为自己对她的感情很纯粹,但无可否认,她们给了他太多的帮助,而他也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她们的帮助。 因为在他看来,苏家与他,早已是不容分割的一体,彼此休戚相关,荣辱与共。 但此刻面对苏璟妍的深情,他心里除了感动,还有惭愧。 “阿妍,谢谢你……”除了这,慕彦峥也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只是将她紧紧揽在怀里,眼里有泪光闪烁。 少年的怀抱温热,充满了阳刚气息,紊乱的呼吸喷洒在她额头,引得她身子忍不住小小的颤栗了一下。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直到又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两人才慌乱地分开。 有将官上前,禀报这次战争的具体伤忙人数。 原青木关守军几乎全部战死,连火头兵和信兵都上了战场。此次站在二人面前的将官,满脸沉痛的哀色,黑色盔甲上血迹斑斑,肩膀上打着绷带,走路一瘸一拐的,显然腿上也受伤不轻。 慕彦峥上前安抚地拍拍他肩膀,语气同样沉痛,“按先前说好的,在城南为他们建一座英雄冢,并定每年的今日,为英雄纪念日。找到他们的家人,好好照顾,不能让九泉下的英勇儿郎们寒心。” 将官默默地点点头,恭敬应是,眼角余光瞥见边上一名士兵装扮的女子,眼里流露诧异。 慕彦峥也不解释。 将官当然也不好多问,行礼转身退下。 二人没有久留,待将官离开后也下了城楼,匆匆赶回住处。 两人才刚迈进大门,便见一名随从匆匆迎来,顾不得行礼,急急道:“殿下,您回来得正好,属下正要去找您呢。” “什么事?”慕彦峥一边往里走,嘴里问道。 随从低声道:“九爷回来了……” 他是慕彦峥的亲信,自是知道朱九的真正身份,也知道自家主子为了朱九的事有多担心着急。因此甫一得到消息,安顿好朱九后,便急急地准备亲自去禀报。 闻言,两人俱是面色一喜。 不待慕彦峥发话,苏璟妍忙问道:“他怎么样?受伤了吗?” 随从恭声道:“郡主放心,九爷虽然受了伤,但已经得到很好的医治,只要将养些日子,很快会好起来的。” “那就好。”慕彦峥终于长长地吁了口气。先前战事紧张,他根本来不及营救朱九,后来虽然已经从君老三嘴里得到消息,但在没有亲自确定他平安之前,还是不放心的。 这下好了。 两人越过随从,急急往朱九的院子走去。 虽然朱九名义上是自家殿下的随从,但知道底细的随从可不敢真拿他当随从看,这次被人送回府里,自是给他安排上好的院子,并即刻派人请了最好的大夫来给他诊治。 此刻朱九仰卧在榻上,虽然面色仍然苍白,但精神很好,见到二人进来并没起身,只看着他俩微微一笑。 这笑容很快感染了他们,于是二人也看着他笑。 没有什么比大家都平安更幸运了。至于他跟君老三之间的渊源,如果他不想说,慕彦峥永远也不会问。 短暂的会面后,慕彦峥没有多作停留,他得去府衙接见南宫虎。 南宫虎的援兵姗姗来迟,但终归是来了,来了总要见面的,倒要看看他存的什么心思。 府衙离慕彦峥的住处并不远,转过两条街就到了。 之前的知府刘大人在战争开始便为国捐了躯,如今暂代处理事务的是吴通判。 这是个没什么主意的迂腐老者,勉强能做些打杂之事。 此刻慕彦峥不在,陈复元又重伤不起,接待南宫虎的事便着落在他身上。 南宫虎领着几员悍将往他面前一站,吴通判的双腿忍不住抖了抖,面上强作镇定地迎上前,含笑拱手行礼。 南宫虎也朝他抱拳施礼,语气却不怎么有礼,“劳烦通判大人传禀,末将要即刻见到琮王殿下,有重大军情与他商议。” 面对如此无礼之人,吴通判心里恼怒至极,面上却不便发作,语气也冷了下来,“还请南宫将军稍安勿燥,殿下才刚击退敌军,此刻正忙着处理善后呢。南宫将军若等不及,大可自行前去面见殿下。” 南宫虎碰了个软钉子,心里更是恼火。 天地良心,打从接到命令,他便带着队伍日夜兼程地往青木关赶,不料却在半道被人在草料和饮食中下了巴斗,人马均腹泄不止,好几天才缓过劲来。 更倒霉的还在后面…… 进入青岭山区后,队伍便不断遭到不明人士的袭击和阻截。有时是半夜三更的偷袭,有时是在前方的道路上动手脚。对方的目的很明显,就是要拖延他们行军的速度,让他们来不及赶到青木关救援。 西凉还没有攻入大綦,北狄的兵马也从未出现在大綦境内。毫无疑问,那些偷袭者最有可能就是本朝的逆贼。 事关重大,他必须尽快见到琮王,禀报这一切。 第五百一十三章 发作 南宫虎心里想着,脸上神情越发焦急,“大人,烦请告知殿下现在何处,末将这就前去拜见。” 吴通判虽然恼怒他的无理,但也知道军情紧急延误不得,当下冷哼了声,道:“本官已经派人禀报殿下,殿下稍候就到,南宫将军耐心等着便是。” 南宫虎略一点头,只得坐下来耐着性子等候。 跟随他前来的部将也都敢怒不敢言,在南宫虎的眼神示意下在旁边的位置上落座。 并不多时,慕彦峥匆匆赶来。 南宫虎忙领着部将跪下行礼,“拜见殿下——末将救驾来迟,请殿下降罪。” 原本军中不用行跪礼,但此刻南宫虎却领着部将行跪礼,一开口就主动请罪,这让慕彦峥略感意外,“诸位请起,咱们坐下说话吧。” 既没降罪也没否认他们无罪。 南宫虎倒也干脆,顺着他的话起了身,随即便将沿途受到的袭击和各种“意外”一一禀报,末了道:“不管缘由,末将延误军务,致使殿下孤军奋战……万幸殿下英勇,于如此凶险局势中守住城池,击退敌军!” 慕彦峥抬头看了他一眼,再次感到惊讶。 都说军人不擅言词,但这南宫虎显然不在此列。 先主动请罪,再道明原由,最后拍人马屁,一套接一套的。 看来他不是真的想请罪,而是在用以退为进的法子为自己和部将开脱…… 慕彦峥笑了笑,伸手端过桌上的茶水喝了口,这才看着南宫虎道:“将军错了。” 南宫虎一愣。 慕彦峥又笑了笑,“本王可没那么大的本事,能在如此凶险的局势中击退敌军。” “可是——”南宫虎下意识地想要接话。 却被慕彦峥打断,“但本王运气好,有北狄的盟友相助……” 闻言,南宫虎脸上顿时露出羞惭之色。 甭管立场如何,身为军人,没能在自己国家危难时第一时间赶到相助,反而是领国军队及时赶到解了燃眉之危,这这在是件很丢人的事。 “殿下,是末将无能,末将该死!”南宫虎忙又跪下,重重地磕了一头。 “你的确该死!”慕彦峥转瞬变了脸色,随手将刚喝了一半的茶水连杯子一起朝他头上掷去。 南宫虎不料琮王会突然发难,距离太近根本躲闪不及,即便来得及躲避他也不敢躲。 茶杯正中他的额头,茶水亦溅了他满脸,样子分外狼狈。 跟随他前来的部将都愣住了。 一旁的吴通判也愣住了。 他跟在这位殿下身边也不少日子了,即便局势再艰难,也没见他如此发作过,看来这次他是真的很生气。 南宫虎心里也气,却不敢发作,只垂着头默不作声。 慕彦峥如此发泄一通,似乎气消了些,语气也缓和多了,“的确是你无能……” 南宫虎心里一松。 慕彦峥接着又道:“你无能,说明你的上司有用人不当之罪;如若他明知你无能还派你来支援青木关,那他的罪就更大了。” 南宫虎心里猛然一振。 他心思不蠢,很快便悟出琮王此话的用意。 不过慕彦峥却没在这件事上深究,很快又摆摆手道:“罢了,此事待本王回京后禀报父皇,由父皇做主便是。” 原本这事就瞒不了人,当时皇帝是在朝堂上下的旨,让荆南道、华南道、剑南道三路大军赶往青木关支援。荆南道离得近,按路程来算理应最先赶到,但事实上并没有。 这件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讲是延误军情,完全可以按军法处置,而且皇帝还可以治他的欺君之罪。但如果皇帝存心偏袒他,朝堂上又有大臣求情的话,这些罪都有可能被免掉。 先前南宫虎自以为已经知晓琮王的真正用意,但琮王闹了这一出,他又有些拿不准了。 南宫家经营多年,无论是在朝堂,还是军营,其势力都不可小觑,而且后宫有南宫淑妃坐镇,还有完全不逊于琮王的瑾王殿下。 此事一旦交由皇帝决断,那对南宫家来说无疑是很有利的。 然对于琮王来说,此刻青木关是他的地盘,虽然他手中的兵力已经所剩无几,但另两道大军不日便会抵达,北城门外又有北狄的大军,他完全可以先拿罪名把自己扣下,再想个周全的法子把自己杀了。 到时回京后即便被皇帝知晓,他也有很多的法子可以脱身。 可是琮王好像并不想那样做。 南宫虎常年呆在军营,对皇帝的儿子们并不了解,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慕彦峥,也是迄今为止见到的唯一皇子,他连南宫淑妃的儿子瑾王都没有见过。 但他清楚知道南宫家族的使命。 当年南宫家与龙家一样,都是北晋的臣子,后来逼宫成功后自立为王成了王族。王位由嫡系长房继承,他们四房则掌了兵事。因此在南宫家除了长房外四房是最有话语权的一房。 两房都尝过权力的滋味,且至今念念不忘,这些年他们只是暂时的隐忍,并没有真正臣服,父亲曾让他在祖宗的灵位前发过誓:不但要让南宫家恢复昔日荣耀,还要让这个姓氏统领天下。 这个使命是秘密的,是大逆不道的,当然也是艰难的。 此次驰援青木关,并非南宫家之意,而是卫成下的军令,当时他想过要推脱,但父亲派人传话来,让他应下,还说见机行事。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路上会出现那么多变故,让人防不胜防。 南宫虎甚至怀疑,这一切很可能是父亲的手段。 毕竟,南宫家若要夺嫡,首先便要扶持瑾王上位,再顺势而为,徐徐图之。 琮王无疑是瑾王上位路上最大的那颗绊脚石。 只要除去琮王,瑾王的上位便指日可待。但连他也没有想到,兵少将寡的青木关在琮王的率领下能坚守这么久,更有北狄的军队赶在大綦援兵到来之前解了青木关之危。 事已至此,琮王怪罪他怀疑他也属正常,南宫虎甚至已经做好了被琮王降罪的心理准备,但琮王却放过了他…… 正思忖间,耳边再次传来琮王的声音:“让南宫将军白跑了一趟,是本王的不是……南宫将军也看见了,现在的青木关满目狼藉,缺食少粮,恐怕没办法安置将士们,更不要说为南宫将军置办酒宴了,南宫将军请回吧。” 语气虽然平和,话语却犀利如刀,半点没给他面子。 闻言,随他一起来的部将忍不住变了脸色。 南宫虎心里恼怒,面上却适时地露出羞愧的神情,朝慕彦峥重重叩首,“因末将之故,致使殿下涉险,末将万死难辞其咎。只是此事乃末将一人之罪,不怪众将士。待末将送他们返回北境,即刻前往京城领罪。” 第五百一十四章 放弃 “好。”慕彦峥板着脸点头,又沉吟片刻,道:“至于你所说半路遇袭之事,本王自会查个明白,到时一并给你交待。” 听起来也算公允。 南宫虎只得应是,并以眼神示意身旁的部将稍安勿躁。 显然,南宫虎不想把事情闹大,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跟他翻脸。 慕彦峥原本就是试探,便也见好就收,挥手让他们退下,连杯茶水都没有请他们喝。 南宫虎带来的兵马略有一万,如果他厚着脸皮留下,这一万兵马对慕彦峥来说无疑是个很大的威胁。或许南宫虎自己都没有料到,他会这样灰溜溜地返回南境。 可是他心里明白,在没有必胜的把握之前,他不能轻易出手,因为他不仅仅代表他自己,更代表南宫家,代表宫里的南宫淑妃,不能一步踏错。 司马家和纪家的前车之鉴,他自是看得明白。 很快,南宫虎领着部将从东门出城,与驻扎在城外的兵马会合后一路往东而去。 他这边刚一出城,北门随即大开。 慕彦峥亲自前来迎接北狄的大将敖利。 敖利此次带来了两万兵马,主动偷袭了西凉军左翼大营,致使栗亲王不得不抽出大部分兵力去对战北狄。原本他带来的兵马就不多,号称十万,事实上只有一半。 其实即便只有五万的一半,用来攻打青木关也绰绰有余,但没想到大綦兵这么顽强,仅凭所剩无几的残兵弱将硬是守住了城池。 栗亲王还想再坚持,可惜国内局势紧张,容不得他有半点耽搁,不得不撤兵回朝。 这对于栗亲王来说,实在是生平最大憾事。 他的憾事,对慕彦峥而言就是幸事。 而与敖利的结交,更是幸事中的幸事。 两人隔着两丈远的距离,不约而同翻身下马,大步朝对方走去。 走得近了,慕彦峥一个箭步跨过去,伸出了右手。 敖利也伸出了右手。 只听得“啪啪啪”三声,两人双掌相抵,在半空中三击,末了互相拥抱对方。 真要算起来,他是敖利的仇人,但敖利却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给了他最有力的帮助,这份恩情永铭于心。 敖利在他的肩膀拍了拍,经过一场激战,他的样子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神情灿然意气风发,“有朋自远方来,难道你不想请我喝一杯?” “好!别说喝一杯,就算喝十杯,喝十坛,我必奉陪!”慕彦峥大笑,他已很久没这么开怀大笑过了。 两人也不骑马,就这样把臂大笑着往府衙而去。 跟随他们的部将也神情轻松,相互拱手道请随后跟去。 吴通判早得了慕彦峥的吩咐,在很短的时间里便安排好了酒宴,这时候正领着府衙的差役排着队列在大门口恭候。 他虽然没什么真本事,但揣摩上司的心思却很准。先前亲眼看到琮王对姗姗来迟的南宫虎不假辞色的训斥,连一顿像样的饭菜都没招待就令他们出了城。但在得知北狄大将入城时,却不顾疲劳亲自到城门口迎接,还吩咐自己快些置办酒宴。 这样的“厚此薄彼”,吴通判自然对即将到来的北狄大将表现出最诚挚的敬意。 战时的酒宴自然不算豪华,但也有酒有肉,酒是陈年的竹叶青,肉是熏干的腊肉,另有一些野菜瓜果,倒也摆满了几案。 两人分宾主坐下,部将们也依次落座。 军中男儿,自然都是豪爽之辈,也不在意那些繁文缛节,几句场面话过后,便开始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了。场面愉悦而轻松,不时传出阵阵大笑。 苏璟妍没出席这场酒宴,除了不愿被人知晓身份,更重要的是得留在屋里照顾朱九。 她亲自下厨熬了肉粥,此刻正一勺一勺地喂朱九喝下。 朱九伤得不轻,当时的情形也由不得他做假,本是抱着必死之心去的,难得还能拣回一条命。 能够活着,实在是件很幸福的事。至于其他,便也没那么多奢望了,包括感情。所以此刻,他终于能平心静气地面对苏璟妍,面对这个他一直深爱的女子。 这份爱,即便没办法修成正果,至少,现在他还是她的兄长。 不都是说,天下有情人终成兄妹么? 做兄妹也没什么不好。 朱九嘴里慢慢地咀嚼着肉粥,心情也渐渐变得愉快起来,蓦一抬头,便对上苏璟妍明亮的双眸。 两人相视一笑。 朱九忍不住抬手摸摸他的头,嘴里笑道:“你这丫头,来这里的事阿娘知道吗?” “阿娘”两个字,叫得异常顺口。 苏璟妍点点头,道:“阿娘知道的。她很担心,我都不敢把你受伤的事告诉她,不然她不知道有多着急呢。” “你做得很对,不能告诉她,让她担心。”朱九道,眼里溢满了温暖。 从来没想过这一生还会得到来自母亲的关爱。 这种感觉虽然陌生,但很享受。 他自幼失去双亲,遭逢巨变,身边陪着他的多是忠于北晋的暗卫勇士,照顾他衣食起居,教会他杀人技能,却从来也没有给过他真心实意的关爱。以前倒有一个,福伯,可是他已经死了。 他不懂得爱人,也没想过被人爱。 如果不是遇上阿妍,想必他的一生就这样在仇恨中度过,在杀人与被杀中折磨。 可是命运就是这么神奇。 他遇上了她,且爱上了她…… 苏璟妍看着他,眼睛笑得弯弯,心情更加愉快,喂他喝过粥后,还扶他到院子里走了一圈。 朱九的伤在胸口,已在榻上躺了多日,此刻甫一走动,牵动身上的伤口,到底还是有些痛的,只一会便累得满头大汗,但脸上的笑容丝毫没有减少。 蜇伏在暗外的君熠然默默看着这一切,不觉轻轻叹了口气。 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朱九,是他喜欢的,也是他想看到的,可心里到底有一丝不甘。筹谋了这么久,努力了这么久,想要放弃实在是件很难的事。 可是,不放弃又能如何? 退一步说,即便成功谋夺了大綦的江山,自己就能过得快乐吗?朱氏的子孙就真的会延绵万世吗? 天道轮回,人力岂能轻易改变? 第五百一十五章 惊变 当然,这一切二人并不知晓。 苏璟妍只顾着照顾朱九,扶着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后,累得气喘吁吁,朱九也因为伤痛脸上身上都冒了汗。 回到房里,苏璟妍忙叫来小厮给他擦身子。 这种时候她自然是避开的。 才刚走出屋子,便见跟她一起来的奔马匆匆而至。 他脸上神情惶急,手里捏着一封书信,看见苏璟妍脸上的神情稍缓,疾步上前草草行了一礼,“小姐,夫人的信。” 苏璟妍只看了一眼,心里顿时一沉。 信封的右下角,分明画了三条红线。若非事情紧急,阿娘绝不会使用这种标记。 难怪奔马的神情那般惶急。 苏璟妍忙接过信拆开,里面的内容果然让人着急。 京里出事了! 皇帝病危! 速回! 短短十一个字,每个字都表明了事情有多么紧急。 苏璟妍拿信的手忍不住发抖,心里咚咚跳个不停。 阿娘会不会有事? 嵘儿呢? 这是她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两个人…… 殊不知,此次京城的风波,正是由慕彦嵘而起。 就连一向精明的姜氏也没有想到,这孩子,他竟然惹出这么大乱子。 姜氏叹了口气,有些疲乏的揉了揉眼,她已经在这枯坐了好一阵,却也没想出妥当的法子。 这孩子,准是被人当枪使了。 想到这,姜氏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早知这样,当初就该拼了命地把他带出宫,留在自己身边。可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他已经惹出了祸事,当务之急是要替他善后。 姜氏纷乱的心慢慢冷静下来,半刻钟后,沉声唤人入内,吩咐道:“去看看龙国公回来没,若已回府请他立刻过府一叙。” 新建的文嘉忠勇亲王府早已落成,里外装潢富贵,丝毫不亚于皇家内苑,但姜氏并没搬进亲王府,依然住在残破的武神王府里,连带着九公主也跟着受委屈。为此,没少受朝臣们的弹劾,京里百姓更是议论纷纷。 皇帝还曾亲自出宫来劝,却也无济于事。好在九公主身体康健,被姜氏养得白白胖胖的,武神王府里也风平浪静得很,朝臣百姓们闹过一阵后便也不了了之了。 然就在这时,宫里的皇帝却病倒了,病得突然,病得莫明其妙,病得还很重,已经昏迷不醒多日…… 宫里顿时乱作一团,南宫淑妃趁机掌控了内宫,一边着人彻查皇帝的病因,一边让自己儿子打着侍疾的名义,日夜守在皇帝榻前,偶尔还代皇帝发布一些指令。 皇帝正当盛年,成年的儿子中,太子已薨,才刚起复的玢郡王押粮去了青木关,琮王正在青木关苦战,其余皇子要么生母身份低微,要么才干平平,皆越不过瑾王去。 在母子俩的联合彻查下,皇帝的病因很快查出,根本不是生病,而是中毒;而种种迹象表明,珞王的嫌疑最大。 珞王的身世虽然没有明确公开,但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且他名义上的生母姚贵妃更是犯了大逆之罪被皇帝处死。 皇帝大度,依然待他亲近,可难保他不会怀恨在心,对皇帝实施报复,且在知晓他身世的有心人眼里,珞王更可能是受人指使。 至于指使他的人是谁,那就不得而知了。 南宫淑妃一怒之下,直接将他下了天牢。 消息传到武神王府,姜氏先是震惊,而后气怒,待冷静下来仔细一想才慢慢回过味来,这其中必有隐情。 这个时候,她自然不便出面去天牢探望,但也着人在天牢里好生看护,以免被人灭了口。她甚至想过最坏的情况,即便这回嵘儿真的将皇帝毒死了,她也一定要想出法子,救下嵘儿。所以几乎毫不迟疑,她把消息传去了青木关。 只要阿妍和老四收到信,定会即刻回京。 龙国公很快来了武神王府,脸上神情难看至极。 与姜氏想的一样,他压根不相信一向善良单纯的珞王会干这种事,这其中必然另有隐情,所以刚才他去天牢亲自问了珞王,珞王却亲口承认,是他给皇帝的参汤里下了毒,他恨皇帝,他要杀了皇帝,为死去的父亲报仇。 幸好当时支开了天牢的守卫,这些话并未传出来,否则单凭那几句话,珞王就死无葬身之地。 虽然龙国公对皇帝颇有怨言,也一心向着姜氏,但要他指使或杀死皇帝,根本不可能,连这样的想法都从未有过。 姜氏看到他的神情,才刚宽松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 两人没有寒喧,龙国公直接将他去天牢的情形说了。 姜氏一向淡定的脸上少有的涌现怒气,重重一掌拍在桌上,“这个孽子,怎会干出这样的蠢事!” 若她真想报仇,真想杀死皇帝,早在十年前就报了,就杀了,哪还轮得上他? 可是气归气,事情到了这一步她不能不管。 嵘儿是她的儿子,怀胎十月辛苦生下的儿子,当年把他送进宫认贼作父是自己的决定,十几年来没有机会好好教导他,是自己对他的亏欠。既是亏欠了他,如何还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去? 果然是最坏的情况! 姜氏没有哭,只是更深的叹息一声,默了一刻才道:“大哥,我不瞒你,即便这次皇帝真的被嵘儿毒死,我也一定要保他平安!” 姜氏说得斩钉截铁,看向龙国公的目光透出坚定。 龙国公也看着她,良久才艰难地说道:“我知道……其他事我都可以帮你,哪怕豁去性命也在所不惜,但唯独这件事,我不能帮你。” “我知道。”姜氏点点头,笑了。 龙国公叹息道:“我不帮你,但我也不帮他们。一切就看你自己的罢。”说完,似是抑制不住心里的悲怆,转身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武神王府。 姜氏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强忍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不为别人,只为自己的儿子,她不禁在想:如果当年没有把他送进宫,没有让他认贼作父,而是带着他一起逃离京城,那孩子今天就不会做出这等出格的事! 皇帝是可恨,可还不该死! 他虽然愧对苏家,愧对当年的十万将士,可他至少还算是一位英明天子,功在社稷和百姓。 第五百一十六章 夜见 夜已深,四下静。兰春宫的灯火昏暗,早已关闭的宫门这会儿却是打开的,有人悄然而入。 候在此处的正是红杏,对来人微微施礼,轻声道:“快进去吧,我家娘娘等您很久了。” 来人点点头,与身后几人对望了眼,转身急步往正殿去。 红杏随后跟上。 正殿里,南宫淑妃着家常服倚在软榻上,微闭了眼养神,听到脚步声慢慢睁眼,随即坐了起来,招呼道:“你来啦,坐吧。”声音慵懒又随意。 来人朝她微微一福,退后在旁边的锦凳上坐下,顺手褪下风衣,露出姣好年轻的面容,正是丽妃。 “姐姐深夜召我前来,是有要事?”丽妃开门见山地问道。 大半夜的,她正要歇息,却被兰春宫的宫女请了过来,心情自然不算愉快。 南宫淑妃笑了笑,“妹妹这性子,也恁急了点……咱们姐妹虽然同住在宫里,却也好些日子没见了不是?” 丽妃没吱声,脸上却满是嘲讽。 自打皇帝“病重”后,她也被逼告了病,被责令呆在棠梨宫不得随意外出,同时也把管理宫务之权交还给了南宫淑妃,理由是她没照顾好皇帝。 丽妃心里有鬼,自不敢跟她争辩,默默认了。 南宫淑妃见她不言,叹了口气,又道:“我知道妹妹心里还在生我的气,当初是我建议皇上让你打理宫务的,这会儿皇上病了,我却出尔反尔夺了你的权,妹妹记恨我。” “可妹妹有没有想过,你的兄长一个被姜氏弄得病了,一个秘密出京去了青木关。如若继续由你坐镇,你有把握能震慑住朝臣,平息后宫争端么?” 丽妃下意识地摇摇头,她自认还没这份能耐。 “皇上病得突然,稍有心思之人,便猜到这其中另有隐情,而你作为后宫主事者,能逃得掉朝臣们的怀疑和猜忌么?” “稍一不慎,谋害天子的罪名便落到你头上了。” 闻言,丽妃额上顿时冒出了冷汗,但还是强辩道:“凶手是珞王,与我有什么关系?” 南宫淑妃看着她冷冷一笑,“真的是这样吗?” 丽妃垂头,不敢与她的目光对视。 “妹妹年轻,做起事来还是嫩了点,留下的痕迹不少。”南宫淑妃淡淡地道,抬手接过红杏送来的热茶轻抿了一口。 丽妃听得猛然一震,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南宫淑妃放下茶杯,语气陡然变得严厉,“丽妃,你太心急了!你也根本没把本宫这个姐姐放在眼里!你怎么能自作主张干出这样的事,你不要命了!” 丽妃被她三两句吼得心神大乱,忙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还请姐姐救我!” “救你?怎么救?”南宫淑妃瞥了她一眼,冷冷道。 丽妃摇摇头,脸上有泪流下来,“不是的,姐姐,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想谋害皇上,真的没有?” “你现在跟我说这个有什么用?事实是,这件事的确是你的主谋。”南宫淑妃道。 丽妃狠狠咬着唇,抬头看向南宫淑妃,“姐姐上次跟我说过,要与我合作对付秋芷宫的那位,我是在帮姐姐。” “可秋芷宫的那位还好好地活着呢!” “都是慕彦嵘,是那小子坏了我的事,姐姐你这次一定要帮我——” 南宫淑妃没有立刻答允。 她身旁的红杏忽然道:“娘娘,今日朝后,龙国公去过天牢。” 南宫淑妃哦了声,问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红杏摇头,“没有人知道,当时龙国公支开了所有人,不过二人貌似聊得不愉快,龙国公走的时候脸上有怒气。” 南宫淑妃默了一刻,又问道:“那他后来又去了哪里?” 红杏道:“武神王府。” “这不奇怪。”南宫淑妃笑了,这才转过视线看向丽妃,“唯今之计,只有皇上无恙,你才能活。否则,恐怕这阖宫之人,都得为你的愚蠢陪葬!” 丽妃听得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可她也知道南宫淑妃说的是实情。 这件事其实很简单。 丽妃心心念念想报仇,想害死皇贵妃。如今皇贵妃失了宠,自己又掌管后宫,她觉得机会来了,却不想亲自动手。于是故意与珞王交好,又以言语激他,让他对皇贵妃下手。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也不知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差错…… 南宫淑妃也有些想不明白。 这些年皇帝对六皇子的好,她都看在眼里。 她当然知道慕彦嵘的身世,相信皇帝也知道,但皇帝从没对他动过杀心,即便姚贵妃闹成那样也没有怪罪他,依然将他当作自己最喜欢的儿子,还以“珞”字封王。 她实在想不出来,慕彦嵘为何要害皇帝。 不过这样一来,就有要挟姜氏的筹码了。 那女人一生算计,却不想到头来被自己的儿子卖了。她不是想扶持老四上位吗?这次就看她到底是选儿子,还是选女婿…… 想到这,南宫淑妃开怀地笑了,看向丽妃的目光缓了缓,“快起来吧,地上多凉,别到时假病变成了真病。” 闻言,丽妃紧繃的心骤然一松。 红杏忙上前扶她起身。 南宫淑妃随即安慰了她几句,便又让人送她回了棠梨宫。 待红杏回来,南宫淑妃忍不住问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红杏小声道:“娘娘不妨想想……已故的姚贵妃。” “姚宛如——”南宫淑妃眼睛骤然一亮,“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老六到底是姚宛如那贱人养大的,母子俩一向亲近,老六是个重情的人。” “所以,珞王殿下这样做一点也不奇怪。”红杏笑着道。 这次,丽妃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也真是蠢到家了,自家娘娘什么也没做,却得了这么大的益处,真正是天助也。 这样瑾王殿下的机会就更大了。 看她得意的样儿,南宫淑妃心里忍不住有气,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丫头的确有几分小聪明,往往自己想不到的,她都能想到,这些年帮了自己不少忙。不过待大事一定,这丫头就不能留了…… 这样的心思,当着红杏面,南宫淑妃自然不会流露出来,只会以更温和的语气赞赏她。 于是,红杏又得了两套上好的珍珠首饰。 南宫淑妃赏起人来,大方极了。 第五百一十七章 应对 与此同时,秋芷宫里昏暗的灯火下,两个模糊的身影相对而立。 四野俱静,只微风轻拂树梢发出低低的沙沙声。 良久,才听到一声叹息,穿着白色中衣的皇贵妃看着立在她对面的姜氏,低声道:“事已至此,不管如何,总得先把嵘儿救出来再说。” “难啊……”姜氏不由红了眼眶,“他今天竟然当着大哥的面,亲口承认是他下的毒。亏得当时只有大哥在,虽然恼怒但并没把这话嚷出来,否则即便我们再想救他,只怕也救不了了。” “那孩子,唉……”皇贵妃也不知该怎么劝她,沉思了一刻道:“这件事显而易见,是被有心之人利用了。嵘儿心性单纯,加之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他心里一时接受不了也是常情。” 姜氏咬着唇,脸上神情难掩自责,但仍然充满怒意,嚅嚅嘴却没有说话。 皇贵妃道:“你也别太着急了,我看这事还是有转机的。南宫淑妃不会轻易动他,她想对付的人从来不是嵘儿,而是我,和你。” 姜氏点点头,这她当然知道。 “所以,我们还有时间。”皇贵妃抬头看了看窗外,眸子里闪过一丝担忧,“但愿,阿峥回京路上一切顺利吧。” 捷报早已传回京城,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琮王殿下战功赫赫,若没意外必定是太子的不二人选,但如今皇帝昏迷不醒,后宫却被南宫淑妃母子把持,等闲之人想要探视皇帝都很难,根本不清楚皇帝的状况。 这个时候琮王殿下归京,时机恰好,但未必顺利。 南宫淑妃不蠢,她身后的南宫家族也不蠢,只消将琮王截杀于归京途中,到时来个死无对证,如此即便按资排位,也轮到他瑾王殿下了。 这个险,值得冒。 但,明知他们会在途中下手,皇贵妃和姜氏也无能为力。 因为,皇帝命在旦夕,一旦龙驭归天,在其他皇子都毫无准备又不具备任何实力的情况下,瑾王便可顺理成章地继承帝位。 到时一切已成定局,想要翻盘都已经晚了。 不过,姜氏也不是完全没有准备。 早在传讯让他们回京之时,便派了人马沿途接应。 玉城有姜氏的人,淮城也有杨北城。 因此,南宫家的人若想动手,从青木关到淮城的路上便是最好时机。只要他们躲过这轮截杀,平安抵京的机会就更大,到时南宫淑妃母子就不足为虑了。 所以眼下,一定要保住皇帝。 只要皇帝还有一口气,他们就不敢乱来。 两人彼此点点头。 姜氏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道:“对了,你在宫里,还有一人你得留意。” “谁?”皇贵妃愕然道。 姜氏道:“丽妃。” 皇贵妃顿时恍然,笑了,“你不说我还当真忘了,那个女人,她也不是盏省油的灯。” 姜氏又道:“我怀疑,她与这件事也脱不了干系。” 皇贵妃点头,深以为然,沉吟片刻,道:“南宫淑妃从来不是淡泊名利的人,但她偏偏把管理后宫的权柄交给丽妃,让丽妃打理后宫。这本身就是件不合常理的事。” “而且事发之后,南宫淑妃第一时间夺了丽妃的权,且把她软禁了起来,不许旁人接近她。说明她肯定知道些什么。” “而且你别忘了,丽妃最恨的人,是你。” 闻言,皇贵妃又笑了,“她当然恨我,她一直以为,上次滑胎是我动的手脚,殊不知,她不过是被她的弟弟利用了而已。我就算再不济,也不会拿皇家子嗣来做赌。” “但她不知道啊……你说,如果告诉她实情,她会怎么样?”姜氏道。 皇贵妃叹了口气,道:“算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再提它有什么意思,她要怪就让她怪好了,说起来,丽妃也很可怜……” 似乎由她想到了自己,皇贵妃眼底的神情些微黯然。 姜氏便适时地转了话题,笑着道:“你呀,这些日子倒清闲了,可苦了我……凭什么你的女儿要我来养,等你身体再好一些,我便把她送回宫,你自己养!” 听她提到女儿,皇贵妃的神情顿时和缓不少,脸上重新展露笑意,“宁儿她还好吧?” “当然好喽,九公主这些日子吃得好睡得好,眉眼也长开了一些,与娘娘你,简直不要太像,我就算想要当她的娘,也不会有人相信。” 这当然是玩笑话。 难得两人在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 寝殿里的气氛顿时轻松不少。 皇贵妃笑道:“即便不是她亲娘,也胜似亲娘,养育之恩大于天。将来等你的阿妍与阿峥成了婚,他们要过自己的小日子,宁儿留在你身边,也好照顾你。” “嗬,原来你打的这个主意……”姜氏板脸,佯装怒道,心里虽然酸涩却也觉得安慰。 不管怎样,儿女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原本两人的会面伤感而沉重,却因为这个话题变得轻松,似乎觉得接下来所要应对的事情也不那么难了。 事实上还是很难。 皇贵妃沉浮后宫多年,到底也培养了些自己的亲信。 为了探听皇帝病情的虚实,她不惜动用了潜伏多年的暗棋。 虽然南宫淑妃将皇帝的住处掌控得密不透风,但仍然被皇贵妃的人探出了消息,当然付出的代价也是惨重的。 皇贵妃折了两名最得力的帮手。 好在消息不算太糟糕。 皇帝虽然仍在昏迷中,但脉相缓和,平稳有力,若没意外,应当还能活很长一段时间,苏醒的机率很大。 这使得她们不得不担心另外一个问题。 如果皇帝醒来,首要便会处置下毒谋害他的慕彦嵘。 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任何谋逆之举不但自身会被处死,还会被诛连家族。如果嵘儿真是他的儿子,或许还会罔开一面留他的性命,但他是苏战的儿子,是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以前没拿到他把柄还可以装装仁慈,可这回他犯的错实在太大了,皇帝铁定不会手软。 当然,皇帝从来也不是手软的人。 皇贵妃思索了一晚上,到天明时终于做出了决定。 第五百一十八章 表态 大朝会上,瑾王立于丹墀之上,当众对程恕、卫庭两位内阁辅臣施以大礼,道:“如今父皇抱恙,朝政大事就多多拜访两位大人了!” 程恕、卫庭二人相视一眼,俱郑重点头。 大綦立国不久,既有外患,内乱更是不息。前不久皇帝好容易才逃离西凉人的魔掌,这回却又在深宫内苑被人谋害,真正是愁煞死人。 想当年,皇帝何等的英武神勇,带领部将所向披糜,四国皆臣服于他脚下,由此建国大綦……然才不过十多年,当年的英勇再不复存在,有的只是一个毫无建树魄力的天子,虽然不算昏庸,但与历史上的唐宗宋祖相比,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 要是武神王还在就好了…… 程恕暗暗叹了口气,将心里的念头压下。 武神王的死他们都心知肚明,但为顾全大局、天下百姓,只得佯作不知,尽心辅佐这位卸磨杀驴的皇帝。 不过眼下形势,到底已经有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 这一次,不管皇帝是死是活,都必须得确立太子人选了。 眼前的瑾王,谦恭有礼,做事稳重,堪称诸皇子表率,倒是个不错的人选,但遗憾的是没有军功,何况还有个琮王珠玉在前。 想到这,程恕下意识地看了看立在他侧面的龙国公。 龙国公却没看他,视线看向龙椅方向,神情肃重不知在想什么。 瑾王却没闲着,在对程、卫二人郑重施礼后,又对其他朝臣行礼,语气诚挚道:“还请诸位大人齐心协力,共渡难关,待父皇醒来,我必一一奏请,为诸位请功。” 大臣们纷纷拱手还礼,“此乃臣等份内之事,自当尽心竭力、鞠躬尽瘁。” 这样的场面,看着很是齐乐融融。 只是皇帝还没咽气,瑾王就忙着收买人心,也委实太着急了些。 不但瑾王急,想要攀附他的朝臣更急,这便急不可耐地誎言:“殿下,既然已经查出是珞王下毒谋害皇上,殿下万不可姑息,得立即将他交由三司会审定罪。” “这……”瑾王面露犹豫之色,心里其实巴不得将老六除之而后快,但他可不愿担这个弑弟的恶名。 那大臣忙道:“珞王弑父杀君,天理难容,殿下只顾故念兄弟之情,难道就要任由这样的恶人逍遥法外吗?” 瑾王道:“六弟一向单纯不谙世事,我相信这背后必定另有隐情,还是等查清楚了再说。” “人证物证俱在,已经很清楚了。”那大臣又道:“殿下可别忘了,他的生母姚贵妃,当年是如何做乱的,有其母必有其子,皇上宽宏大量不追究,但他必定忌恨皇上……” 那大臣点到为止,没有再说下去。 但大家都不是傻子,自然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姚贵妃明面上是病故,其实是被皇帝秘密处死。 朝臣们心照不宣,心知肚明却不会去挑破。 所以珞王的杀人动机显而易见:为生母报仇。 但这样的笃定也只能存在心里,面上谁也没有表态。 短暂的沉默后,瑾王道:”既然诸位大人都没异议,那就依何大人的意思,把六弟交给三司去审吧。” 说罢视线看向群臣中三人。 那三人面露犹疑,并没立即应承。 正这时,龙国公突然站了出来,道:“既然殿下也觉得其中必有隐情,那就等查清楚了再交给三司会审也不迟。眼下当务之急,是要全力救治皇上。殿下近日都在皇上身边侍疾,孝心可嘉,却也劳心费力,可得千万保重身体。至于朝堂之事,相信在程、卫两位大人的带领下,一定会处理妥当,还请殿下放心。” 这话一出,朝臣们的视线皆向他看去。 龙国公少有在朝堂上说话,但谁也不能忽视他说话的份量,即便他只是四位国公中势力较弱的一个。殊不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原本此事并未牵涉到龙国公,也未对琮王有任何威胁,按理他完全可以袖手旁观,听听就好。。 然而,知晓内情的人心里顿时一紧,立马想到珞王那隐晦的身世。 如此以龙国公与文嘉忠勇亲王的关系,必定得站出来保他了。何况,姜王妃还没出面呢,以姜王妃的本事,她若想保珞王,那是一定办得到的。 所以,这事儿不能立即表态啊。 知晓内情原本打算附和那位何大人话的朝臣们立马都闭嘴了。但也有不知晓内情的朝臣站出来与龙国公据理力争。 龙国公哼了声,傲然地抬起下巴,大声道:“总之,在皇上没有清醒之前,本公绝不允许尔等对珞王动手。” 这是公开表态力挺珞王了。 那何大人不过是五品官,自然抵不过超一品的龙国公,加之瑾王迟迟没有说话,他只好悻悻地闭了嘴。 程恕忙站出来圆场,先是对瑾王施了礼,才又转过来笑着对龙国公道:“国公爷莫要生气,何大人也只是就事论事……其实以下官之见,也是不赞成将珞王交给三司的。珞王殿下心思单纯,又一向敬重皇上,不太可能会做这样的事。如若交给三司,严刑之下,屈打成招,到时若再查出冤枉了珞王,可就难以向皇上交待了。” 说着又向四周团团报拳,“诸位都该谨记,文嘉忠勇亲王的悲剧,不能重演啊!” 这话一出,更多人不淡定了。 当年的武神王,明明有功,却被诬陷为乱臣贼子,以至苏氏满门被灭,沉冤多年。近日才由皇上亲自翻案,苏氏满门才得以昭雪。 虽然比起武神王,珞王这件事的性质不一样,但若顺势下去,就有可能造成一样的悲剧。 知晓内情的朝臣心里更是一震。 程恕此言,无疑对他们敲响了警钟,甚至隐含着威胁。 瑾王万没有想到,被他甚是倚重的首辅大臣程恕,会当众说出这样的话来。 程恕给他的印象,一直是个纯臣。 纯臣只忠于皇帝,一心为公,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有一天公然站出来为老六说话。 他一表态,其他人就更没话说了。 瑾王不过是个皇子,又没什么实权,他在朝堂上说话的份量远远不如执掌朝政多年的老臣。 第五百一十九章 小会 偌大的朝会,便在这不太愉快的气氛中结束。 朝臣们陆续走出大殿,沉默着相互拱手作别。 但也有不少朝臣没有离开。 大朝会后,重臣们还有核心小会,以往皇帝会参与,并根据奏报做出决策。现在皇帝病重,而要议的也正是这件事。 瑾王面上神情还有些尴尬,龙国公看他的表情也冷冷的。 显然刚才大朝会上的争执并没有平息。 程恕的目光在诸人身上扫了一圈,最后停留在龙国公面上,叹息道:“国公爷,您刚才实在太冲动了……” 眼下之意,再怎么说,瑾王也是皇子,且是已经封王的皇子,作为臣子,不该这样粗暴地反对他的意见,虽然瑾王对这件事的态度太急切了些。 但龙国公却无视他的好意,偏头看向他,鼻子里冷哼了声,“哦!龙某一向如此,多年不在朝堂走动,当然比不得程大人你处事周全了。” “周全”二字,被他咬得特别重。 “下官一时失言,一时失言,国公爷莫往心里去。”程恕语气平和、面带微笑地回道,似乎半点也没听出龙国公话里的嘲讽之意。 其他人面上都讪讪的,不知该怎么接话。 卫庭笑了笑道:“那依国公爷之见,眼下该当如何?” 国公爷道:“自然是全力救治皇上,待皇上醒来后再做定夺。” “那若皇上短时间内醒不来呢?”卫庭道。 这话委实有些大逆不道,在场诸人神情齐齐一变。 卫庭道:“我说的是实话。皇上已经晕迷多日,若是救治得当,早该醒了,但到现在还是一点醒转的迹象都没有,太医也都束手无措,情况不太妙啊。” “还有边境的战事,也不知怎样了…” 一提战事,诸人神情微妙。 也不知怎么回事,原本两三天就到的青木关战报迟迟未到,也不知那边情形究竟如何了。在场诸人各有各的打算,自然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冒然开口。但卫庭主动提及,必然有话要说。 果然,卫庭抬头看了眼一直沉默的瑾王,道:“诸位应该都还记得,当初皇上微服出巡时,随行的除了费贼,还有一人至今下落不明。” “你是说威武候关山?”程恕不解道。 卫庭点点头,“我怀疑,他已经投靠了西凉,此次边境战事,与他脱不了干系。” “那又怎样?” “所以琮王殿下的安危……” 余下的话他没再说,但诸人都明了他话里之意。 关山当年亦是武神王部下,后回朝后得皇上重用,被封威武侯,深得皇上信任,不然也不会在微服出京时带着他,但他并没保护好皇上,反而让皇上落到西凉人手里,若不是杨北城拼死救驾,皇上那次就凶金吉少了。 再一想姚贵妃当时在京城做的那些事,而今皇上又在深宫内苑被人下毒,以及远在青木关的西境之乱。 这当中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将之窜连起来,竟然毫不违和。 龙国公神情猛然一变,目光非常不善地扫了卫庭一眼,却没有说话。 瑾王忍不住道:“那四弟岂不是很危险?难怪这么多天都没有战报传回来。” “没根据的事,卫大人莫要胡乱猜测。”程恕插言道,又转身看向瑾王,“殿下也莫要着急,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咱们再耐心等等吧。” 诸人皆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更不知他立场如何,于是纷纷附和应是。 程恕话锋一转,道:“虽然暂时不将珞王交给三司,但也不能不问。待会我便去天牢见珞王殿下,为慎重起见,需要一位大人陪同,诸位谁肯陪我同去?” 这并不是个好的差事,所以一时间没人应声。 程恕将目光转向瑾王,“殿下,您呢?”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瑾王脸色阴晴不定,半响才咬牙道:“好,小王陪大人走一趟吧。” 龙国公心里担忧,面上却没显露出来。 不妨程恕却又对他道:“国公爷,您也同去如何?” “去就去。”龙国公梗着脖子道,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如此就不怕那小子乱说话了。 程恕见他应了,不由得笑了笑。 那笑对于龙国公来说,怎么看怎么刺眼。 这老东西,老狐狸,他莫不是已经知道自己去过天牢了吧…… “如此诸位若没有异议,就这样定了。”程恕朝四周团团道。 即便有异议,也没人说。 卫庭却在此时忽然道:“程大人,有件事还要向你请示一下。” “请说。” 卫庭正色道:“老夫想去见一见丽妃娘娘。” “哦。”程恕讶然地看着他。 以礼而言,外臣是不能随意见后妃的,何况因皇上中毒一事,丽妃失察已经被南宫淑妃软禁,这就更不能见外臣了。但卫庭如此郑重其事地当众提出来,程恕也不能一口回绝了他。 两人共事多年,一首一次,卫庭虽然矮了他半职,但在百官中的势力不小。平素政见不和,唇枪舌战是常事,但在重大决策上却都能做到以国事为重。 程恕有理由相信,卫庭此举另有深意。 “卫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瑾王沉不住气道,“丽妃早已被我母妃软禁,眼下不便见人。” 卫庭看着他道:“老夫也知道这于礼不合,所以准备先去觐见淑妃娘娘,请淑妃娘娘同去。” 瑾王自然是怕他单独见了丽妃,到时丽妃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但如果有母妃陪同,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当下点点头,“既然大人考虑周到,见一见也无妨,母妃没能问出来的线索,但愿卫大人能如愿。” 程恕点点头,算是应了,接着又传了太医进来问话,交待他们要加紧给皇帝诊治等等。 太医早得了吩咐,话说得圆滑无比,让人根本寻不到错处。 散会时兵部尚书偷偷朝卫庭使了个眼色。 卫庭会意,故意落后几步与兵部尚书并肩走出值房,两人闲扯了几句,才相互作别。 程恕自是与瑾王、龙国公一道去天牢探望珞王。 卫庭则在宫人的引领下去了南宫淑妃所在的兰春宫。 第五百二十章 抉择 与此同时,苏、慕二人正日夜兼程地往京城赶。 果然不出所料,沿途遭到多次袭杀。所幸二人早有准备,出发前便乔装改扮,并将亲卫和随从兵分三路,沿途不断改换路线,如此虚虚实实,总算踉踉跄跄地抵达京城。 京城一如既往地繁华,街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两边鳞次栉比的房舍里传出丝竹声声,莺歌燕舞不绝。 看来皇帝病重的消息并未在民众中传开。 慕彦峥深吸口气,心情复杂地看向巍峨华丽的宫门。 琮王殿下当初是奉旨前往青木关御敌的,没有皇帝诏令,当然不能随意回京,更不能显露人前。 苏璟妍看着他,心微微地疼,半晌才低声道:“走吧。”拽着他往旁边的巷子走去。 为不被人探到行踪,她连阿娘的人都没联系,眼下当然也不便回武神王府。 他们去的是陈府。 陈夫人心事重重地将二人迎进后院,见礼寒喧后,立即将消息送去武神王府。 “殿下放心,皇上病情稳定,短时间内不会有性命之忧。”陈夫人不待他问,便道。 闻言,慕彦峥稍稍放心。 身为人子,到底无法做到不闻不问。 “这到底怎么回事?”憋了一路的苏璟妍终于有机会问了。阿娘只让他们速归,并未告诉详情,两人一路上又完全避开了人,此刻仍对宫中变故充满疑惑。 陈夫人叹了口气,面上忧色更甚,看着苏璟妍欲言又止。 “到底怎么了?”苏璟妍道,心里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手心里忽然冒了冷汗。 陈夫人道:“是珞王,珞王殿下。” “阿弟他,他——”苏璟妍顿时瞪大了眼,结结巴巴道。 慕彦峥也心里一沉。 陈夫人默然一瞬,随即将事情简单说了,“我家老爷已多日未曾回府,听说所有太医都被禁在太医院,不得随意走动。至于具体情况,您娘应该知道得多一些。” 自打武神王案沉冤昭雪,姜氏入住武神王府后,便与陈府切断了联系。 皇帝从来不是心胸宽广之人,当初被逼迫还了武神王清白,并不表示会放过这些年暗里帮助过她们母女的人,尤其还是太医这样的身份。 陈夫人也深知其中凶险,故大多时候闭门不出,低调地过她的平静日子。 然这次珞王涉险下毒谋害皇帝,都说是为了替他母妃报仇。有心人若是留意,不难查出当年姚贵妃最信任的太医便是她夫君陈刚。夫人刻意没让她参与,便是不想让他们夫妇受到牵连。 姜氏的好意,陈夫人心领。 也因此此次若不是二人主动上门,陈夫人恐怕也不会主动参与。她自认,聪慧如夫人,必会想出妥善的办法化解这次危机,但在事情没有解决之前,难免会为珞王和自家夫君担心。 来之前苏璟妍没想那么多,这会儿才觉得有些莽撞。 好在二人都乔装改扮过,面貌有变,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想来应该没人察觉。 如此捱到掌灯时分,姜氏竟然亲自来了。 苏璟妍忙扑上去一把抱住姜氏,有心想安慰阿娘几句,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反而是姜氏轻轻地拍了拍她后背,安慰她道:“别担心,事情还不算最糟糕,总有办法解决的。” 苏璟妍吸着鼻子“嗯”了声,抬起头来看着姜氏,用力地点点头,“我不担心,我们一起想办法,阿弟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姜氏笑了笑,转头看向慕彦峥,语气颇有些无奈地道:“老四,你也别担心,虽说你父皇尚在昏迷中,但性命无虞。嵘儿,嵘儿这次的确闹得过了,我代他向你道歉。” 说罢郑重朝他福了一礼。 慕彦峥忙侧身让过,心情些微复杂。 那毕竟是他父皇,要说他心里一点没责怪慕彦嵘的意思,根本不可能。但姜氏是他敬重的长辈,更是阿妍的亲娘,他怎能受这个礼? “伯母,您不必自责,这并不是您的错。六弟,六弟许是一时冲动,他一直是个好孩子。我相信这次的事,肯定事出有因,还请伯母道明详情。” 姜氏叹了口气,道:“你说得不错,那孩子,他是被人利用了…” “是谁?”苏璟妍和慕彦峥齐声问道。 姜氏缓缓道:“丽妃。但真正的幕后黑手,却是淑妃。” 陈夫人听到这里,心更是大大地提了起来。 当年姚贵妃盛宠,对其余宫妃的打压不可谓不重,淑妃丽妃深受其害,现下有机会收拾她的儿子,自是乐意之至。而自家夫君作为当年姚贵妃的心腹,会不会也在清算之列… 像是知道她的担忧,姜氏看着她道:“陈刚没事,他是现今太医院医术最高明的太医,还指望他救治皇帝呢,不会对他怎样的。” 陈夫人点点头,心里到底还是放心不下,顿了顿,上前一步行礼道:“夫人有事但请吩咐,我必会办得妥当。” 姜氏也没客气,道:“事已到此,想来让你置身事外,你也必定不会安心,我这里倒真有一桩事需要你办——去把姚宛如接回来吧。” 陈夫人一怔。 “当初送她走,本是不打算跟她再有瓜葛的,但现在,我们不妨让这一切结束吧。” 姜氏这话说得含糊,不但陈夫人没听懂,慕彥峥也听得云里雾里。 苏璟妍听得似懂非懂。 只听姜氏又道:“老四,你现在还不方便露面,先去趟上林苑,暗中支会皇后和北麓公主,让她们尽快回宫。” 慕彦峥一口应下。 “阿妍,你随我回府。” 苏璟妍忙道:“好”。站在姜氏身侧,正好看到慕彦峥满脸凝重的神情,她不由得暗叹了口气。 终归是走到这一步了。 阿娘一直不愿意做的事,终归要在这个时候做出抉择。 这中间最难受的,莫过于阿峥了。但有些事,终究无法避免… 只一瞬,慕彦峥似乎已经想通,脸上神色如常,迎上苏璟妍的目光笑了笑,还调皮地眨了眨眼,比着手势无声地道了五个字:“我很好,放心。” 苏璟妍朝他露出灿烂的笑容。 第五百二十一章 来人 直到回了王府,姜氏才向女儿问起朱九的情况。 苏璟妍将大概情形说了,姜氏无声暗了口气,末了感慨道:“这小子,我还真没想到他会用这样的方式来逼迫君老三,同样的,我也没想到,君老三会在他自残的逼迫下收手…其实即便没有老九这一出,我也早想好了法子对付他。” “或许,这就叫一物降一物吧。”苏璟妍接话道:“这样也好,省得我们再树一个强敌。” 姜氏哦了声,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苏璟妍的脸下意识红了,颇不自在地别过头。 不同于别的母女,两人偶尔也会像朋友似的相处,或者调侃。 甚至,如果有机会,苏璟妍也并不反对姜氏再婚,前提是对方不能是皇帝那样的渣男。但看情形,姜氏再婚的机率很低,几乎是不可能。 “阿娘,你有没有想过——再婚?”抢在姜氏取笑她之前,苏璟妍先开口调侃道。 果然,姜氏咽下嘴里的话,瞪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苏璟妍对着她的背影吐了吐舌头,自顾去了净室。 洗过热水澡之后,顿时神清气爽,连日来的奔波劳累尽消。似乎只要有阿娘在,再艰难的局面也能应对,心情也随之放松,不由哼起了小曲儿。 一夜好眠好梦。 天明时下了一场雨,给这初冬的晨曦增添了几缕寒意。 寒意瑟瑟中,破旧的武神王府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赫然是久未露面的崔雨思。 当日她带着已故太子的骨肉,与纪皇后一起退避上林苑,所幸生的是女儿,让纪家死了心,也让其他有心人没了戒心,这反倒保全了她们母女,因此一直在上林苑过着平静的日子。 姜氏原没打算让她卷进来,不曾想她却不请自来了。 崔雨思一身素色衣裙,风帽下那张瘦削的脸有些苍白,曾经灵动的眸子变得沉静,一如以往,对着姜氏恭敬一礼。 姜氏请她坐,她先是推拒,后好不容易才在姜氏的坚持下斜斜坐了。 见状,姜氏也没勉强,继而问起她晴郡主的近况。 毕竟是已故太子唯一的骨肉,虽说生母身份低微,皇帝还是大方地封了她为郡主,一应衣食起居也都按郡主的份例来。 有了皇帝的态度,上林苑的宫人自不敢为难她们母女。 提及女儿,崔雨思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神情温柔语气和缓地道:“劳夫人挂念,晴儿很好,已经学会走了,还会喊爹啊娘的,跟她爹长得很像…” “那就好。”姜氏也笑了笑,只一瞬脸色便淡了下来,“既如此,你不该来的。” 纪皇后虽已退避上林苑,之前在后宫也没什么话语权,但她到底是后宫之主,在深宫潜居多年,耳目也是有的,知晓宫里的消息不难。 闻言,崔雨思沉默了,半响才低声道:“我来,是母后的意思,她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匣子,双手递给姜氏。 姜氏狐疑地接过,当着她的面打开。 掀开覆在其上的明黄色绸布,里面静静地躺着一粒白色小丸。 “这是什么?”姜氏讶然。 崔雨思道:“这是返光丸,前朝皇室秘物,服下之后能解百毒,但寿命只能够再维持百日。” “什么?”姜氏的神情难得震惊一回。 崔雨思道:“母后说,让您斟酌着办,无论您做什么样的决定,她都不会怪您。只有一件一一” “你说。” “善待朱家人。” 这个“朱家人”,明显意有所指。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并没提纪家。 姜氏目光死死地盯着手里的小匣子,足足有一刻钟之久,才缓缓地合上匣盖,把它放在旁边的小桌上。 此刻的姜氏,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世事有因果,万世有轮回。 回想过去种种,前世今生,有期许有绝望,历死劫获新生,终是在至高无上的权力面前分道扬镳,势成水火。 彼此间的爱恨情仇,又岂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的。 为顾全大局,为亡夫心愿,十三年前她带着满心伤痛远走,不曾想十三年后归来,兜兜转转,最后的最后,竟然还是要由她来与他做个了断… 崔雨思静静地望着她,自是不知眼前这聪慧豁达的夫人,此刻心里是怎样的滔天巨浪。 想当时,母后将药丸交给她并说了那番话后,她害怕震惊极了。 这无疑是变相地弑君!! 弑君啊! 然而也只是震惊害怕了一小会,很快就淡定了。 之前在玉城,阿爹苦心经营千云楼,原本不就是想图谋不轨吗? 皇帝太狠毒,为设计谋害武神王不惜以鼠疫害死边境无辜将士,阿爹运气好才躲过一劫。 他该死!! 还有太子,那样高高在上的贵人,不也枉死在别人的算计下吗? 她该怪谁?恨谁? 恨那个朱九吗? 姜氏不说话,崔雨思便也不言。 一室静寂。 直到一声婴儿的啼哭,堪堪打破这难捱的沉默。 苏璟妍抱着九公主走进来,“雨思,真是你!“ 语气中有惊讶有惊喜,依然当她是多年故友,仿佛之前那些不愉快的事都不曾发生过一般。但雨思却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她在上林苑可以过得与世无争,然而一旦入了京,所有的往事涌上心头,让她想不记恨苏璟妍都难。 想当初若不是为了护她,朱九不会诛杀太子,太子就不会受伤,也就不会被人暗算,不会死,她的晴儿不会成为没爹的孩子…可笑,那朱九也算是间接地害了太子,但母后却还是要保他,要人善待他… 她却做不到。 姜氏似是才回过神,又恢复了她一贯的淡然,“好,我知道了。替我谢谢皇后,告诉她,她的好意,我心领了。“说着瞥了眼旁边苏璟妍怀里的婴儿,又道:”郡主还小,身边离不得人,我就不留你了,马上派人送你回去。“ 崔雨思却道:”不,我要留下来。“语气坚定,果决。 姜氏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是皇后的意思?“ 昨晚她才让老四去上林苑,本意是想让皇后回宫,但这丫头既然来了,又带来了这个,想必皇后是不打算回宫了,也不会让这丫头卷进来。 所以,这是她自己的意思? 第五百二十二章 答应 “我要为太子报仇。”崔雨思语气平静地道,脸色仍然苍白,眸子里无波无澜。明明是一句石破天惊恨意滔天的话,她却说得如此无关痛痒。 姜氏母女俱都吃了一惊。 “你要杀朱九?”苏璟妍脱口道。 崔雨思看了她一眼,默然片刻,才慢慢吐出两个字:“丽妃。” 当初太子受伤回宫,经医治原本性命无碍,但丽妃却指使宫人下毒,这才让太子死于非命。 于情于理,崔雨思把仇记在丽妃头上无可厚非。但苏璟妍不知怎么的,总觉得哪里不对,心里也莫明不安。 崔雨思不明内情,她却是知晓的。 明面上是丽妃指使宫人下毒谋害的太子,实则那宫人根本不是丽妃指使的,而是君熠然。 但到现在,苏璟妍也没想通。 按理,太子是纪皇后所出,纪皇后身上流着北晋皇室的血,所以太子身体里也有那么一少部分的朱氏血。当年慕长青一怒下将朱氏满门几乎屠尽,可想而知,仅存的朱氏血脉何其可贵,君熠然竟然也下得去手。 想必,他的确恨极了慕家人吧,以至于太子身上那少得可怜的朱氏血就微不足道了。 思忖中,只听得姜氏淡淡道:“好,既然你想留下,那就留下吧。回头我派人给皇后送个信,告诉她你在我这,让她放心。” 崔雨思点点头,行礼道谢。 姜氏便唤了人进来,让她领崔雨思去后院歇息。 等她走了,苏璟妍才小声道:“阿娘,当初太子的事是因为我,您说,她会不会找朱九的麻烦?” 姜氏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道:“恐怕不仅是想找朱九的麻烦,连你也在她的目标之列。” “我?”苏璟妍用手指指自己,很快便明白这话的意思,继而无奈地笑了。 不得不承认,在太子这件事上,苏璟妍是有愧的,但她也决没有圣母心肠,因为有愧,就会甘愿承受来自崔雨思的报复。同样,阿娘也不会有这样的心肠。 从某些方面来说,她们是一样的人。 只是,阿娘既然已经看穿了她,为何还要留下她? 姜氏没有立即说明自己的想法,只是满脸慈笑地从苏璟妍怀里抱过婴孩,抬手在她白嫩的小脸上轻轻地戳,看着她精致的眉眼哦哦哦地逗起来。 苏璟妍撇撇嘴,心里酸酸的有些不是滋味。 她不是原主,也早没了原主苏璟妍小时候的记忆,自然没能感受到来自姜氏阿娘的这番母爱和温情,她也想要啊… 然而此刻姜氏正沉浸在逗孩子的乐趣中,完全没察觉女儿的异样。 苏璟妍只得怏怏地退出去,与正要进门的陈夫人撞个正着。 陈夫人一身布衣装扮,风帽遮住了她的头脸,身后还跟着一名同样装扮的妇人。 被风一吹,妇人头上的风帽掀开,露出她仍然皎好的脸。 又是故人,姚宛如,她的面色白皙红润,身材丰腴有料,正正是一个妇人最好的模样。看得出,她这段日子生活得很好。 想必她出京后也并未走远,不过是一夜间,陈夫人就找到她并把她带来了王府。 姚宛如冷着脸朝她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陈夫人躬身施了礼,问道:“夫人起来了吗?” 苏璟妍微微颔首,“进去吧,阿娘在呢。”说完侧身让过。 有那么一瞬,她真想跟进去听听她们说什么,但终是忍住了,抬头大步向院子外面走去。 很明显,有些事,阿娘不希望她参与,尤其是她与皇帝之间的过往。 可能觉得别扭吧。 所以她就继续乖乖地当一个粗枝大条的女儿好了。 屋里三个妇人行礼后落座。 姜氏将九公主交给奶娘抱走,这才将事情大概说了,末了道:“宛如,你别怪我把你又拖进这淌浑水里,嵘儿也是你儿子,你得救。” 一开口态度就如此蛮横。 姚宛如被气得笑了,板着脸道:“你还真有脸了,我帮你养了这么多年儿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不说感激我,还拉我跳坑……话又说回来了,嵘儿在我膝下乖巧孝顺又听话,怎么才交到你手里就闹出这么大的事,你怎么管教孩子的?” 闻言,姜氏生平头一次感到脸红,甚至还有一点点的心虚。 姜氏自认自己并不是个好母亲,在教养孩子方面实在没什么心得。 苏璟妍虽说是被她养大的,但事实上她并没怎么费心,何况后来还出了意外换了芯子,她就更没什么心理负担了。同样的,虽然她跟嵘儿私下认了亲,但并没真正走进儿子的心扉,当然也就无从知晓他的心思了。 甚至于,直到此刻,她也想不明白嵘儿为何要这样做?就算他被人利用,被人当了枪使,可总得他自己先有这样的心思,别人知晓才能利用他。 气氛一时变得尴尬。 陈夫人有心想圆场,嘴巴张了张正要说点什么,姜氏却开口了,“你知道的,我不会教孩子,我甚至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所以才找了你来,他跟你亲。待会儿我安排一下,你先去天牢看看他吧。” 姚宛如哼了声,依然板着脸没说话。 “我想着,他是愿意见你的。”姜氏又道。 姜氏自己却没去看过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她不知该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他。 她怯了。 隔了半晌,姚宛如才道:“好,我去看他,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暂时还没想好,不过,你记着,有生之年,我必会找你讨还这个人情。” “好。”姜氏一口答应。 站在边上的陈夫人插不上嘴,听得愣愣的,她没想到两人见面竟是这样的情形。 好在目的已经达到,她不由得松了口气。 姜氏也松了口气。 原本她没想过要拖姚宛如下水,但嵘儿那孩子心思重,必得先让他敞开心扉,知道他的心结才能对症下药,否则即便这次强势将他救出来,以后还会做出同样的傻事,救得了一次,不保证能救得了两次、三次。 姜氏不得不承认,嵘儿对姚宛如的感情,比对自己多得多。 唉,真是失败啊。 第五百二十三章 争执 自然,前往上林苑的慕彦峥没能见到纪皇后,只等来她身边嬷嬷嬷的一句话“该给的她已经给了,以后莫要再来打搅她。” 说完嬷嬷就离开了。 慕彦峥听得半信半疑,但也明白她既然如此说了,便不会再见自己,只得离开。 出乎他意料,消失许久的慕溶月竟然出现在上林苑,且主动约他见面。 几月不见,慕溶月消瘦了许多,眉宇间也少了以往的戾气。 “老四,好久不见。”慕溶月淡淡地跟他打招呼,语气平静,仿佛过往的一切都成了云烟。 慕彦峥心情复杂,他并没忘记梦里的皇姐对阿妍所做的事。若只是伤害他,他可以不计较,但她伤害的是阿妍,就不可能不计较了。 “皇姐安好。”慕彦峥朝她行了一礼。 慕溶月摆手,看着他,“罢了,你心里恨不得我死,又何必惺惺作态?” 慕彦峥顿时尴尬了,忘了接话,其实也不知该怎么接。 好在慕溶月又开了口,“我来见你,是想确定一件事。” “什么事?” “我母妃,她真的死了吗?” 片刻的犹豫后,慕彦峥道:“没有。她还活着,活得很好。” “那能否让我见见她?”慕溶月道,神情略显驳动。 慕彦峥看了她一眼,没有立即回答。 “好,就知道你不愿意。”慕溶月苦笑,神情间充满嘲讽,“不管怎样,她终究是我母妃,为人儿女,哪能一点不挂怀呢?” 慕彦峥深有同感,可随即想到阿妍说过的话,又生生将那份同情压下。 “你来见我,不就是想要回京吗?既然如此,早晚都要见到的。” 慕溶月默了,半响才叹了口气,“也好,回去再说。” …… 消失许久的北麓公主突然回宫,在前朝后宫皆引起不小的反响。 人未到,声先到。 慕溶月一路哭着直奔皇帝的寝殿,待见到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皇帝,更是悲从中来,猛地跪倒在地号啕大哭。 一旁的南宫淑妃沉着脸,“皇上还好好的,公主殿下这番情态成何体统?” 慕溶月猛地抬眼看她,嘴角溢出一丝冷笑,“好好的怎么不醒?我要是这样一哭就哭醒了他,那就好了。” 南宫淑妃顿时被她怼得无言,又顾着自个儿身份不想跟她一般见识,只哼了声了事。 慕溶月哭了好一阵才被随行的宫女劝住,引着往自己宫里去了。 当日她离宫是为养病,又有着北麓公主的尊号,身份摆在那呢,谁也不会没眼色地为难她。 锦玉宫里留守的宫人早得了信,在极短时间里将寝殿收拾一番,欢欢喜喜地迎自家主子回宫。 …… 翌日,久未露面的皇贵妃偕姜王妃一同来到皇帝寝宫。 南宫淑妃阻拦不及,待她赶到时二人已进了内殿。 一众宫女不知所措地跟在后面。 论位份,南宫淑妃排在皇贵妃之后,连姜王妃都比她高。 以往皇贵妃不管事,姜王妃又宣少入宫,这才让她得意了这些日子。 但南宫淑妃有管理后宫之权,这是皇帝赋于她的。 也因此,双方互有忌惮。 南宫淑妃忍气上前对二人行礼。 二人还礼。 皇贵妃道:“本宫这些日子病着,劳烦淑妃了。” “不敢,侍候皇上是臣妾的本份。姐姐身子不好,还请早些回宫养着才是。” 南宫淑妃虽然笑着,但一开口就下了逐客令。 皇贵妃道:“本宫好了,不然也不敢过来。只是皇上昏迷了好些时日,你就没想个法子,让皇上醒过来吗?” 言语间不但有质问,竟还隐含着怀疑。 被她倒打一耙,南宫淑妃又气又怒,冷笑道:“姐姐这是坐着说话不腰疼,我又不是太医,既不会诊脉又不会开方,这能赖我吗?和着我尽心尽力侍候皇上,不但没功劳,连苦劳也算不上了。” “好好的皇上怎么会昏迷,我想你心里比我清楚。” “我当然清楚。”南宫淑妃说着,眼角瞥了眼边上一直沉默的姜氏,“眼下凶手已被关进天牢,只等三司会审后就斩首示众。” 原以为会看到姜氏失态,可惜让南宫淑妃失望了。 姜氏依然眼观鼻,鼻观心地保持着沉默,既不开口,脸上神情淡淡。 皇贵妃冷笑一声,“如果皇上醒不来,你就是把整个皇宫的人都斩了,又有什么用?莫非——你心里另有打算?巴不得皇上醒不来?” 这话实在大胆,也诛心。 南宫淑妃顿时面色大变,手指着皇贵妃,“你,你血口喷人!龙昕娇,你自己存的什么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告诉你,有我在,不会让你得逞的。” 所幸殿内除了她们以及近身侍候的宫人,并无其他人在,否则这些话传出去,不知又会惹出什么风波。 “本宫能存什么心思?自然是救皇上的心思。”皇贵妃看着几乎花容失色的她,慢悠悠道。 “你救皇上?你拿什么救?”南宫淑妃被气笑了,“连太医都没办法的事,你能救?” “当然。”皇贵妃傲然道,视线随即转向殿外,扬声唤道:“传太医——” 因皇上病重,几乎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被南宫淑妃拘在偏殿,一来防他们走漏消息,二来是真的希望他们有救治之法。 当然,这些太医此刻也只听她的命令。 皇贵妃喊了两声,没听到回应,便意识到这个问题,转而将目光看向南宫淑妃,冷笑道:“淑妃,如果你也真心想救皇上,就请太医们进来吧。否则,后果你承担不起!” 南宫淑妃狐疑地看着她。 皇贵妃不再解释,朝旁边随她前来的嬷嬷使了使眼色。 嬷嬷手里捧着一个小匣子,此刻上前向南宫淑妃行了一礼,解释道:“这是我家娘娘好容易才得来的万灵丹,能解百毒,亦能治百病。烦请娘娘请太医们进来验过,早些给皇上服下,皇上也好早些醒转。” “真有这么灵?” 闻言,南宫淑妃已然顾不得跟皇贵妃置气,脸上写满了震惊、狐疑和不敢相信。 “灵不灵的还得太医们验过才知道,奴婢不敢妄言。” 第五百二十四章 救醒 事已至此,南宫淑妃若是再不让太医们进来,必得背上“包藏祸心、延误救治皇上”的罪名了。 这罪名她的确承担不起。 虽说她的人已经掌控了半数禁卫军,但还有半数不在她的掌控之内,加之朝臣们的态度模棱,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完胜。 想着之前姚宛如暗中与君熠然联手,眼看万无一失的计划却也在最后一刻失败了。 斟酌片刻,南宫淑妃终于妥协,冷着脸吩咐红杏去传太医们进殿。 须臾后,太医们陆续进殿。 第一个上前的是陈太医,对皇贵妃姜王妃南宫淑妃一一行礼后,才从匣子里和明黄绸布一起托出那粒白色的药丸反复地闻、看,随后神情微不可察地流露出一丝异色,然很快恢复如常,转身对南宫淑妃道:“娘娘,此药无毒,且内含人参、当归、鹿茸等多种固本培元进补之药,对皇上目前的身体有益。” 南宫淑妃点点头,示意他退下。 余下众太医又一一上前验过,皆言此药可给皇上服用。 至此,南宫淑妃仅存的一丝侥幸彻底湮灭。 尽管心里万般不甘,但也不得不吩咐太医把万灵丹给皇上服下。 陈太医犹疑一瞬,正要弯腰覆身给皇帝喂药,忽听身后有人喊道:“且慢!” 几乎是同时,皇贵妃、姜氏两人开了口。 陈太医托着药丸的手顿了顿。 抢在皇贵妃之前,姜氏快步上前从陈太医手里拿过药丸,矮身毫不犹豫地捏住皇帝下巴,把药丸塞进他微微张开的嘴里。 那一刻,她的手有些微地发抖,脸上的表情也有刹那的悲恸。 待转过身来,又恢复了她一惯云淡风轻的模样。 皇贵妃看着她,眸子里有泪差点流下来,忙低头抬起衣袖捂嘴轻咳了几声。 幸好南宫淑妃这会儿的注意力并不在她俩身上,她早迫不及待地走到龙榻前,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躺在榻上的皇帝,心情复杂而微妙。 陈太医静静地站在她身侧。 这一刻,他的心情同样复杂。 那药丸有异,他已经瞧出来了。 他自信放眼整个皇宫,除了他,不会再有别的太医瞧出端倪来。 所以,夫人终于动手了,且是以这样的方式。 十数年如一日的隐忍,若不是一直记着夫人当初离京时“一定要看顾好世子”的交待,他早不顾一切地为将军以及无辜冤死的弟兄们报仇了。 此刻眼见大仇得报,心中自是快意。 但这件事,他并不希望夫人来做。然而夫人已经做了,她是不想让自己背上弑君的骂名。 毕竟,那药丸虽是解药,也同样是催命的毒药。 一旦事发,与之相关的人谁也逃不掉。 如今只愿琮王殿下能早一日回京了…… 想到琮王,陈太医默默看了眼还在惊愣中的皇贵妃。 比之夫人,这位皇贵妃的心狠丝毫不亚于她,竟然将尚在襁褓中的亲生女儿送出宫去,且自闭宫门与皇帝较劲。看刚才情形,她不但知情,而且也是打算亲手“弑君”的。 陈太医的私心,自然是希望由她来做这件事。 但显然夫人不想。 寝殿内众人屏息凝气。 没有南宫淑妃的吩咐,太医们也不敢离开,皆远远地跪在一侧,眼巴巴地看着龙榻上的皇帝。 他们比任何人都更迫切地希望皇上能早点醒来。 不管他是病重,还是中毒,只有醒了他们才有活命的希望。 …… 一盏茶工夫后,皇帝终于在众人千盼万盼的目光中醒了。 似乎睡得太久,睁开的双眼还不适应外界的光线,皇帝睁了眼又闭了眼。 吓得四周一片惊呼。 陈太医忙上前替他诊脉,末了点点头。 果然,没多大会儿皇帝又睁开眼,且自己翻身坐了起来,目光茫然地在殿内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离他不远的姜氏身上,脸上顿时露出喜色,嘴里喃喃,“你来啦?” 姜氏表情依然冷淡,对着他盈盈一礼,“听说皇上病重,臣妇便求皇贵妃带臣妇来探望一二。” 一句“臣妇”,道尽他们关系的实质。 皇帝脸上的喜色淡下来, 南宫淑妃已经扑过去,抱住皇帝的胳膊喜极而泣,“皇上,皇上,您终于醒了,醒了就了,臣妾,臣妾还以为您……” 后面的话淹没在她嘤嘤的哭泣声中。 皇帝的视线终于从姜氏身上移开,随即眉头微皱了皱,似乎已经想起昏迷前的一切。 皇贵妃适时地躬身一礼道:“恭喜皇上,皇上龙体康复,实是天大的喜事。臣妾这就晓谕六宫,让她们来给皇上请安。” 说着便要起身出殿。 “慢着!”皇帝道,随即吩咐太医们退下。 太医们如逢大赦,忙不迭地行礼后依旨退出大殿。 皇贵妃站在原地。 皇帝看了她一眼,“是谁救的朕?” 抱住他胳膊的南宫淑妃张口要说。 姜氏已在她前面开口,“是臣妇进献的万灵丹,怕淑妃娘娘不肯给您用,这才求到皇贵妃面前,也是臣妇亲手喂您服下的。” 一句话,解释了来脓去脉。 闻言,皇帝心神一震,撑在榻上的手攸地收紧。 “你,为何要救朕?”皇帝幽幽道。 姜氏道:“因为,她们冤枉了珞王,说是珞王给您下的毒,已经将他打入天牢。不瞒皇上,臣妇喜欢珞王,也曾有意请求皇上,把珞王殿下过继给臣妇,也好让九泉之下的亡夫有个承继香火之人。” 一旁的南宫淑妃听得怒了。 她万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 她说的当然不是真的。 事实就是,珞王对皇上的确下了毒,怎么能说是冤枉了他? “不是的,皇上,的确是珞王对您下了毒,人证物证俱在。他是皇子,臣妾哪敢冤枉他?” “就因为他是皇子,而且他的生母还是罪妃,所以你们才敢冤枉他。至于人证物证,这后宫早已是你的天下,想要怎样的证据拿不到?”皇贵妃义正严词地接了话,“皇上英明,断不会被你们的诡计蒙骗。” 皇帝的眉头再次皱了皱。 “皇上,您相信臣妾,臣妾不是这样的人。”南宫淑妃这会儿总算后知后觉地知道,自己是中了这俩贱人的道了,心中不由得急怒交加,摇着皇上的胳膊道。 第五百二十五章 让步 “淑妃,事情真相究竟如何,朕会彻查,你别哭了,哭得朕心烦。” 南宫淑妃心里委屈极了,却也不敢继续辩解,起身用衣袖擦了眼角的泪,惶然站到一边。 皇帝这才道:“你们都退下吧,朕想静一静。” 皇贵妃、姜氏各自应了声,行礼告退,同时吩咐跪在角落的太医们退下。 南宫淑妃磨蹭着不想走。 皇帝瞪了她一眼,神情微愠。 事实上,他是相信南宫淑妃的。 刚才姜氏和龙氏互唱双簧说的话,已然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是嵘儿对他下的毒,他也清楚地记得那日是喝了嵘儿送的一碗参汤才昏迷的,可是在不清楚朝堂的具体形势前,他不敢有所动作。 在这个位置坐得久了,总要比旁人更沉得住气一些。 随着她们的离开,“皇上醒了”的消息也在大臣们中间传开。 没多久,以程恕、卫庭两位大人为首的朝臣们陆续来皇帝跟前请安。 之前南宫淑妃以皇上需要静养为由,不许朝臣们求见。 这回皇帝醒了,南宫淑妃自然不敢造次,当然朝臣们也不敢乱说。一通“皇上龙体康复可喜可贺”的马屁拍了后,便在皇帝的询问下奏起了政务军务。 当兵部尚书说到青木关大捷、有北狄军援助的事之后,皇帝脸上的神情变了几变,最终哈哈笑了,“北狄这个盟友,仗义,真仗义啊!” 老四的翅膀又硬了,扳不动喽。 “当时情况紧急,老臣恐京城生乱,擅做主召了琮王殿下回京,算算日子,这几天就该到了,还请皇上恕老臣偕越之罪。” 程恕说着,跪了下来。 对于手握兵权的将领,向来无召不得回京。 也因此慕彦峥虽然回了京,也不好公开露面。 程恕此举确实不妥,但也正如他所说,皇帝病重事态情急,身为儿子的琮王于情于理都得留在宫中照应。 皇帝心里不爽,但也没有立刻发作。 总算看出来了,这老东西远没有当初那般忠心了。 真是世风日下啊。 沉住气… 皇帝暗里腹诽一番,面上却带着笑,抬手虚扶了一把,“爱卿为大局着想,何罪之有?快起来吧。” 程恕也不娇情,谢过后就势起身,退到一边让其他朝臣奏事。 好在近来除了边境并无其他大事,朝臣们象征性地奏了一些事后,便在程恕的眼色下齐齐告退了。 由始至终,没人提及他的“病重”,更无人提及还被关押在天牢的珞王,没人求情也没人下石。仿佛他真的只是病了一场而已。 这群老狐狸,不可能不知道实情。 可他们却集体地缄默了。 想着即将带着战功回京的老四,想着先前在他面前咄咄逼人的姜氏,想着皇贵妃对他态度的冷淡,想着朝臣们难以捉摸的心思,皇帝心里烦燥极了。 早知如此,还不如不醒呢。 生平第一次,他对这个皇帝的身份有了厌倦。 他心里明白,当初穿过来时,要不是他占着慕氏二王子的身份,这龙椅哪轮得到他做。 这江山是苏战打下来的,说好的有福同享有难当,可惜他却害死了苏战,还害了那么多无辜的将士。 生平第一次,皇帝心里有了悔意…… 寝殿内寂静无声,内侍宫女们都被打发得远远的。 自打朝臣们离开后,皇帝就这样僵尸似的躺在榻上,不说话也不喝水喝茶。 简直跟没醒时候一样。 直到又一阵脚步声传来。 内侍上前小心翼翼地禀报:“皇上,龙国公求见。” 皇帝似乎才从梦中醒来,哦了声道:“传。” 片刻后,龙国公进殿。 皇帝看着他,脸上的笑意有些勉强。 与南宫家、司马家不同,他对龙家是真正的忌惮。 当初不溃余力地打压龙家,却又不敢真的将这个家族连根拔起。 如今随着老四的渐露锋芒,龙家也不再躲避退让了。 君臣二人照例是一番百感交集的请安与问候。 末了,龙国公神色一正,率先转入正题,“皇上,老臣有个不请之请。” 皇帝神色一凝,其实已经预料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但还是装作不知,语气也显出几分漫不经心,“呃,此刻没有外人,国公爷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老臣请皇上下旨放了珞王。” 没有说原由,直接说请求。 他笃定皇帝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这是试探,端看皇帝接不接招了。 皇帝半倚在床榻上,右手撑着额头,仔细地打量他,半晌才缓缓道:“他是朕的儿子,朕当然可以放了他,可国公爷凭什么来求朕?” “他不是您儿子。”龙国公也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闻言,皇帝面色一震。 这虽然是心照不宣的事实,但一旦宣之于口,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皇族血脉不容混淆。 珞王的身世一旦曝出来,势必会再次扯出当年的武神王之案。既然武神王是冤枉的,那姜王妃为保苏家血脉,将世子托付给已故的姚贵妃就没什么不妥。 皇帝没有忘记,姜氏手里可还捏着一个最重要的人证呢,而当年鼠疫的真相是他怎么也不敢公开的。 甚至于,他就算将珞王的罪名坐实,但他之所以苏醒也全靠姜王妃进献的万灵丹。 如此功过相抵,他照样捞不着半分好处。何况眼下连老四、龙家都明晃晃地站在她那边,一旦与姜氏彻底翻了脸,他这皇位不知还能不能坐得安稳呢。 姜氏刚才没有提,不是她不敢提,而是不屑提,不屑跟自己谈条件。 她原本就是稳操胜算的赢家。 想到此,皇帝心里的挫败感更甚,但在龙国公面前,还是强自维持着他作为皇帝的颜面。 “龙国公,这事你说了不算。你转告她,商议也好,要挟也罢,都请她自己来。朕到底还是皇帝,一旦真的让南宫氏把事情闹大,朕和她,谁都落不了好。” 语气虽然强硬,但话里之意已然透露出让步。 能让步就好。 龙国公松了口气。 姜氏原本就没打算把鼠疫的事情公开,也没打算公开珞王的身世,否则岂能等到今日。 她永远在意的,是太平,是盛世。 第五百二十六章 纠结 书房里,姜氏默然。 站在她对面的龙国公也同样默然。 良久,才听姜氏缓缓道:“好,他想见面谈,那就见吧,不过地点得由我定。” 龙国公颇不以为然地看了她一眼。 既然都答应见了,何苦还在这种小事上计较。 姜氏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正色道:“大哥不要以为这是小事。” 龙国公被他猜中所想,脸上不由一红。 “如果我去皇宫,那叫面圣,他是君,我是臣,身份地位天壤之别。”姜氏说着,摇摇头,“这样的谈话不公平。可他出了宫,就不一样了。” 正如之前他在淮城的遭遇吗? 皇帝白龙鱼服出宫,身陷囹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龙国公心里这样想,却没有说出口。 “放心,他的安全我保证。地点嘛,就在我府里。”姜氏道。 闻言,龙国公吃了一惊。 当年他们之间的过往,他是知情的。正因为知情,才觉得害怕。 倒不是他对姜氏的人品有怀疑,而是不信任皇帝。 当初皇帝去淮城,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她。而今有机会靠近她,难保他不会做出失态的举止…… 姜氏看了他一眼,没有解释,只道:“就这样吧,事不宜迟,今晚亥时见。所以还得麻烦大哥进宫一趟。” 龙国公只得点头,心情沉重地出了武神王府。 快上马车时,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门楣上宽大的牌匾已经很陈旧了,但擦试得干净,在阳光的照射下依然闪耀着光芒,犹如故人那锐利又温和的眼眸,静静注视着这尘世间的过往。 刹那间,龙国公的眼眸湿润了。 他忙转身,快速钻进了马车。 …… 书房里,姜氏还没有离去。 她正站在苏战的画像前,痴痴地看着,静静地凝思。 不知何时,身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姜氏没有回头。 身后人发出长长的叹息。 “当年,是我的错。”青衣布裙的姚宛如说道,“是我害了他,也害了你。” “现在来说这些,有什么用?忏悔吗?” “不需要。” 姜氏依然没有回头,自问自答。 姚宛如想要上前,却被姜氏挡了回去,“你不配!” 姚宛如面上一红,讷讷地收回手,“你还在恨我。” “不恨。”姜氏道,“我留你性命,不过是要用你对付他罢了。” “所以你用不着谢我。” 姚宛如死死咬着唇,将滑落的泪用力咽回去。 “但我感谢你,替我养育了嵘儿。”姜氏终于转身,面对着她,“也谢谢你,替我去天牢见他。” “他也是我儿子。”姚宛如道,眸光黯然望向窗外。 那孩子打小养在身边,代替死在腹中的那个承载了她所有的欢与乐,她也甘愿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他,为了他不惜铤而走险,冒天下之大不韪扶他上位,虽最后功败垂成,她却不悔。 这一腔母爱,尽管不那么纯粹,但她自认比起姜氏,自己付出得更多。 姜氏的谢意,她承受得心安理得。 想着先前在天牢,那孩子无比痛苦地质问她道:“为何,我不是你的儿子?” 她也想啊,可惜终究不是。 借来的总要还的。 但也唯有这件事让她骄傲。 她姜嫦溪再能耐,再出色,可她自己亲生的儿子,到头来却不想认她。 呵呵,总算赢了她一回。 这样想着的时候,先前被姜氏怒怼的难堪一扫而光,不由得笑了起来。 院子里黄叶飘落,不时可见匆匆走动的人影。 崔雨思站在廊下,脸上神情变幻不定,右手用力掐断了一根横斜到眼前的枝丫。 她知道,今晚有贵客前来。 她也知道,来的贵客是谁。 姜氏安排这一切的时候并没瞒着她,且还给了她机会… 一个仆妇走过来朝她施礼,“良娣娘娘,崔先生写了信给您。” 说着双手呈给她一封信。 崔雨思愣了愣,迟疑着接过。 自打她被纪家人接走,辗转进宫成了太子的未亡人,父女间便没了联系。 她没脸见父亲,也没法跟他解释这一切。 或许父亲也觉得她丢人,竟从未主动联系过她。 仆妇把信给了她就走了。 崔雨思捏着手里的信,只觉沉甸甸的,似有千金重,迟迟不敢打开。 父亲会说什么呢? 骂我?还是要断绝父女关系? 这一番纠结,在看到门外飘来的红影时终结,眼里瞬时闪过一抹恨意。 苏璟妍走近她,轻声道:“崔叔叔病了,想见见你。” “病了?什么病?”崔雨思愕然,连声道:“可要紧?请大夫看了没?大夫怎么说?” 那些潜藏在心底深处的思念、挂怀,此刻再也抑制不住,一股脑儿地抖了出来。 看到她这样,苏璟妍心里闪过愧疚,还有不忍,但终归叹了口气,道:“情况不太好,刘大夫说他这是旧疾,不易根治,只能慢慢调养。” 一阵天旋地转。 崔雨思差点站立不住。 苏璟妍忙扶住她,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崔雨思一句也没听进去,此刻她满脑子里都是父亲。 母亲去得早,是父亲含辛菇苦抚养她长大。 记忆中,父亲是个随和的老好人,对谁都一副和气生财的样子,把千云楼经营得风生水起,成了玉城数一数二的大酒楼。 后来长大了些才知道,那美名远扬的千云楼并不是父亲的产业,他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裳罢了,幕后金主另有其人。 那一刻她内心是崩溃的。 可父亲说,做人要知恩图报。夫人对他有大恩,信任他才让他来做这个掌柜。 慢慢地,她接受了。 然而,她没有想到,因为太子,父亲竟把她也拖进了这?浑水,而后泥足深陷,再也拔不出来了…… 到底,心里还是有几分怨他的吧。 浑浑噩噩地,她被苏璟妍扶着进了屋。 苏璟妍倒杯水递给她喝了,才道:“已经安排好了,马车就在外面。你要是想去,立马就可以走。” 崔雨思仰起脸看她,满脸的泪。 “我知道,你恨我。” “不管你相不相信,如果一切重来,我不会让你陷进去。” “同样的,在心里,我也不希望他死。” “太子,他并不是个恶人。” 第五百二十七章 龌龊 马车渐渐远去,很快消失在街角的拐弯处。 苏璟妍收回目光,悬着的心终于放回肚里。 雨思到底做了她正确的选择。 或许,冥冥中自有天意吧。 偏在这个时候收到玉城的消息,还有崔岭山的亲笔信。 了了一桩烦心事,苏璟妍心情稍好了些,转回内院逗了一会儿九公主,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院里有些萧条,没有红花,树叶也不绿了。原本枝繁叶茂的几株银杏树此刻也枯败得不成样子,只零星少许的黄叶尚在风中了无生气地做最后的挣扎。 没了树叶的遮挡,院里的光线似乎更明亮了些。 苏璟妍半躺在秋千架上,眯着眼享受这片刻的惬意。 秋千架已经有些年头了,经历了多年的风吹雨打,黄花梨的坐椅已经褪成了灰黑色,轻轻一晃两边的绳索就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是随时要断落的样子。 阿娘说小时候的阿妍很喜欢坐在秋千架上,让父亲推她荡高高,荡得越高她笑得越欢,一点也不害怕。 苏璟妍没有小时候的记忆,但不妨碍她此刻想象。 她的那一世里父母总是很忙,几乎没怎么陪过她,像这种普通人家的天伦之乐几乎都没有享受过。 没想到那时贵为武神王的苏战竟然会这样陪伴他的妻女。 想到这,苏璟妍有些遗憾,竟然没有更早地穿过来,让她见见别人心目中的大英雄父亲。 也因为此,她更加憎恨现今坐在龙椅上的皇帝。 这其实是一种牵怒。 然少女的英雄梦破灭,总要找个人承担“罪责”。 敏睿如姜氏,也不一定明白她的这种情愫。 姜氏这会儿可没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 她正在跟几位旧部商议。 禁卫军最近异动频频。 禁卫军护卫皇宫,由皇帝亲自管辖。但前些时候皇帝昏迷,南宫淑妃母子小动作不断。 姜氏睁只眼闭只眼,任他们闹去。 但刚才收到消息,前去弛援青木关的荆南军并没按指令原路返回南境,他们消失了一段时日,近日却在京北道上出现。 他们化整为零,乔装打扮成普通民众,因此并未引起军方注意。 京北道离京城已经很近了,快马两日工夫便到。 可想而知,这些兵马一旦汇聚秘密抵京,会掀起怎样的风波。 到时即便京郊的驻军赶来,恐怕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平息此事。 “夫人不用担心,属下这就带人去拦截,务必将他们留在京北道。” “他们现在只是普通民众,你怎么拦?” “那就通知各处城池,严查进城之人。” “从京北道进京,并非一定要进城,南山北山都是可以进的。” “而且,通知各处城池查人势必要通过朝堂,这不是我们的初衷。” 隐患始终是隐患,没暴露就让它消失于无形,幕后的功劳再大别人也不会承认。 姜氏当然不需要这个功劳,但老四需要。 而且倘若不让南宫家族的野心暴露在民众面前,又怎可能理直气壮地让瑾王永离皇帝之位? 皇帝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她必须在短短时日内替继位者扫清一切障。 当然,还得让嵘儿风风光光地回到苏家。 所以,这件事她得在不惊动朝堂的情况下自己解决,不过露面的人要换成老四,还有阿妍。 姜氏慢慢吸了口气,缓缓将心里的打算说了出来。 “唯今之计,擒贼得先擒王。” “宫里南宫淑妃那边你们不用操心,皇贵妃自会解决。” “瑾王我也早派了人盯着,他这些年虽然有长进,但到底还很嫩,翻不出大浪来。” “我们需要重点关注的,是南宫虎。如果我所料不错,他应该早到了京城,但迟迟没有露面,而是隐在幕后等待他的部将们抵京,到时会合一处,再出面与皇宫里的禁卫军里应外合拿下京城。” “算盘打得很好。”姜氏讥讽地笑道,“可惜他遇上的是我。” 但偌大的京城,房舍多人口多地盘也错综复杂,要想找一个存心藏匿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谈何容易? 诸人齐齐看向姜氏,眼里写满困惑。 姜氏道:“所以今晚咱们要好好部署。” 今晚? 姜氏点点头,随即将与皇帝的约见跟众人说了。 先前提这个要求时并没预料到这个情况,没想到歪打正着,恰恰可以用皇帝当诱饵。 现在只要把皇帝今晚出宫来王府的事透露给该知道的人知道,对方必定有所行动。 她就不信了,这么大的饵,还钓不到南宫虎那条小鱼。 被当作诱饵的皇帝此刻也在思索自己的这盘棋。 “厌倦当皇帝”这事充其量只是他当时的心血来潮,一旦恢复了精气神,享受到皇帝身份至高无上的待遇后,便恨不能长长久久地享受下去。 难怪历代有那么多帝王宁愿掏空国库耗费巨资也要寻找长生不老药。 当皇帝真是好哇! 皇帝感慨一番,随即想到今晚的事,嘴角的笑意凝住了。 姜嫦溪那臭女人脾气越发大了,明明是她的儿子想毒死自己,她要求自己放了她儿子,却还敢让自己堂堂天子纡尊降贵地去她的地盘谈判。 这是笃定自己不敢对她怎么样吗? 不行,不能老是纵容她的坏脾气。 这回一定要好好治治她。 就不信了,她真敢把当年的事抖出来… 皇帝心里发着狠,猛喝了一口参茶后起身去了南宫淑妃的寝宫。 在那里自然得到了南宫淑妃最热情体贴的接待。 两位美貌的宫女一会儿唱曲儿一会儿扭舞,围着皇帝娇声燕语不断。 皇帝却一副心事重重地样子,毫无情趣地推拒了两位美人的投怀送抱。 旁边的南宫淑妃瞧得一愣,随即想到皇上这才大病初愈,恐怕“力不从心”吧,当下忙挥手让那二人退下。 “皇上,是臣妾思虑不周…”南宫淑妃笑着斟了茶喂他喝下。 皇帝看着她,忽然又觉得难以启齿了。 他是知道的,这个女人宫里铁定有那种药。 他曾不止一次看到她身边的红杏把药下在那些侍奉他的宫女的茶水里。 他一直喜欢奔放的,主动热情的。 这女人很了解他。 第五百二十八章 发现 秋芷宫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朱红色的宫门大开,原本冷清的宫门口轿撵停得满满,穿红着绿的嫔妃们携着自个儿的宫女嬷嬷笑意盈盈地走进秋芷宫的大门。 衣饰一新的如青领着一众宫女站在宫门口,收礼盒收得手软。 寝殿内,早到的嫔妃们围着皇贵妃嘘寒问暖,奉承话一箩筐一箩筐地直往皇贵妃的耳朵里灌。 琮王在青木关大胜西凉军。 皇贵妃用万灵丹救了皇上。 母子俩立此大功,皇帝不可能不重赏。 如果不是上林苑那位占着皇后的名份,又一直死皮赖脸地活着,皇贵妃早就荣登皇后宝座了。 但嫔妃们相信,这只是时间问题。 如今的琮王在朝在野,名望声望如日中天,比当年的太子殿下更甚几分,皇帝有什么理由不册封他为太子? 后宫拜高踩低,早已是常态。 先前南宫淑妃得势,她们巴结南宫淑妃。 现在皇贵妃已经复出,且有救驾功劳在身,哪还有她南宫淑妃的事? 很快,有嫔妃在皇贵妃的耳边嚼起了舌根。 皇贵妃听完后面色微变,问那嫔妃道:“此事当真?” 那名嫔妃道:“是真的,嫔妾身边的珠儿与那边的一名宫女交好,她亲眼看见的,然后告诉了珠儿。” “他想干什么?”皇贵妃喃喃,登时陷入了沉思。 见皇贵妃不悦,嫔妃们很有眼色地陆续告退。 那名嫔妃被留了下来。 皇贵妃道:“你让珠儿悄悄把她带过来,本宫有话问她。” 那名嫔妃没想到自己的一句闲话,竟让皇贵妃如此郑重的对待,直觉这中间有问题,暗悔刚才不该多言,但此刻骑虎难下,只得应了。 不多时,叫珠儿的宫女带着另一名打扮艳丽的紫衣宫女来到皇贵妃面前。 那宫女长得清秀,白晳水灵,但化着浓妆,无端添了几分风尘味儿。 皇贵妃心里一哂,面上却看不出喜怒,只淡淡道:“你就是水儿?” 水儿低声应道:“是,奴婢在兰春宫当差。” “是你亲眼看到红杏把药丸给了皇上?” 水儿脸上一红,忙低下头,双手有些无措地绞着裙角。 “回话!”皇贵妃低喝道。 水儿神色一紧,惊惶地抬头看着皇贵妃。 皇贵妃深吸口气,声音和缓了些许,压得更低,“那两粒药丸原本是要给你们吃的?对吧?” 水儿难堪地点了点头。 “淑妃本来打算让你们侍寝?” 水儿又轻轻地点了点头。 “可是皇上找她要了东西,就离开了?” “是。”水儿应道,声音低若蚊蝇。 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 兰春宫里的主子有意提携自己宫里的宫女,她们自己当然也巴不得飞上枝头变凤凰。 也因此只要皇上驾临兰春宫,一众的莺莺燕燕们谁不会卖力的表现? 这一次她很荣幸地近到了御前,可却没能得到皇上的宠幸。 心里的委屈羞恼不忿总得找个人倾诉。 她跟珠儿要好,所以才将自己的委屈告诉她,没想到她那个大嘴巴子,转眼就出卖了她,还闹到皇贵妃这里来,这下真是糟了。 水儿想当然地以为,皇贵妃这是吃醋了。 毕竟没有哪个女人愿意与别人分享自己的夫君。 其他诸如南宫淑妃、丽妃等身份高贵的妃子也就罢了,她不好对付,这下逮着自己这位卑的奴才,肯定要狠狠惩治一番出气的,闹不好还会丢掉小命… 想到这,水儿脸色更加苍白,身子不由得发抖,差点瘫软在地。 跪在一旁的珠儿也后知后觉地害怕了起来。 水儿毕竟是她的朋友,当时只是当个笑话说给主子听,谁想主子会把这事告诉皇贵妃,皇贵妃又这般在意,以往她可从来不过问这种事的。 问清了情况,皇贵妃的脸色更加难堪,隐隐染上了怒意。 她已经猜到那渣皇帝想干什么了。 他怎么敢… 他竟然… 皇贵妃又气又怒,手上劲道一重,拍飞了几上的茶杯,顿时茶水四溅,飞出的茶杯落地,成了碎片。 跪在她面前的珠儿水儿吓得面如土色,瑟瑟发抖。 皇贵妃娘娘,这,这醋劲儿也太大了吧! 先前在她面前嚼舌根的嫔妃也吓了好大一跳,手抚着胸口震惊不已。 她认识皇贵妃这么多年,还从没见她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好一会儿,皇贵妃才平静下来,摆手让她们退下。 三人如逢大赦,忙急急告退,生怕走得慢了皇贵妃改变主意又把她们留下。 皇贵妃深吸口气,目送她们出了宫门,才起身往书房走去。 如青随在她身后。 很快,皇贵妃写好了信,交给身旁的如青,“你亲自送去武神王府,记着,一定要亲自交到姜王妃手里。”。 如青郑重应是。 虽然她不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但看主子着急上火的样子,事情肯定紧急。 当下不敢怠慢,回房换了身素净衣裳,便匆匆往皇宫门口而去。 按例,后宫女眷不得随意出宫。 但皇贵妃今非昔比,她身边的大宫女奉她之令给兄长龙国公送些吃食有何不可,何况有钱能使鬼推磨。 如青顺利地出了宫。 然才出宫不久,她便发现有人跟踪。为了不令人起疑,她只得往龙国公府邸的方向而去,一路上换了好几条道,想要甩脱跟踪之人,但没能如愿。 这可如何是好? 如青急得满头是汗,站在一条巷子口踌蹰不前。 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她想喊救命,但想到主子把信交给她时的严肃表情,又放弃了。 她不走,她身后的跟踪者也隐匿不见。 那人似乎没打算对她动手,只是远远地跟着。 如青跺跺脚,银牙一咬,再次飞快往武神王府的方向跑去。 她倒要看看了,这人到底敢不敢拿她怎样。 心里想着,手里不由得握紧了出宫时顺手藏在袖中的匕首。 她跑得飞快,跟踪之人显然不太有经验,生怕阻她不住,急得现了身。 如青喘着气扭头去看,是个面生的小内侍。 小内侍一言不发地追上来。 如青只好跑。 两人一个跑,一个追。 街上人一边让路,一边好奇地看着他们,不时窃窃私语。 但没人阻拦。 这种不明不白的闲事,谁管谁倒霉。 第五百二十九章 底线 如青毕竟是个女子,又久在深宫。 皇贵妃身边的大宫女是不需要做体力活的,娇身惯养得比外面的大家闺秀还娇贵,跑了这一段路早累得筋疲力尽了,可那个小内侍却穷追不舍,势要将她截胡才罢休。 如青慌不择路下,居然倒霉地跑进了一条死胡同… 望着三面高高的围墙,身后小内侍的身影离她不过三丈。 如青急得都快哭了,咬着银牙更紧地握住了手中的匕首。 就在她卯足了劲儿转身准备出手的时候,那小内侍身后忽然冲过来一个蒙面人,伸手一个手刀毫不犹豫地切在小内侍的后脑勺上。 小内侍一声不吭地倒下了。 如青手里的匕首“咣当”掉地,身子软软地靠在墙壁上,继而弓着腰捂着小腹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等她喘匀了气,才有暇打量面前的蒙面人。 蒙面人身材高大,用来蒙脸的并不是专用的黑巾,而是一张浅色的绢帕,瞧着很像姑娘家之物,显然是在匆忙中拿来应急的。 这人既然将小内侍打晕,应该是来救她的吧。 可万一不是呢…… 如青心里暗忖,才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右手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信。 不待她有更进一步的猜想,来人爽快取下了脸上的面巾,“是我。” 声音熟悉,面容也熟。 竟然是慕彦峥身边的白虎。 如青惊喜得张大了嘴巴,悬着的心总算落回到实处,“是你,白虎大哥,走,快送我去武神王府,娘娘有要紧事要告知王妃娘娘呢。” 闻言,白虎哪敢怠慢,忙拽着如青三步并作两步快速地出了小胡同,往武神王府方向飞奔而去。 一番波折后,如青总算见到了姜氏,行礼问安后便将皇贵妃的信呈给她。 姜氏的心情本来还不错,然而看完信后,脸色慢渐渐变了,一向淡定的脸上竟然涌上了怒意,眸子里闪过浓浓杀机,继而冷笑道:“好,好,真是好得很哪,没想到他居然敢有这样的心思…” 话音落便见她将那封信投进了面前煮茶的小火炉里。 小火炉里火苗高高窜起,瞬间便将它烧成了灰烬。 如青吓了一跳,心里忐忑极了。 印象中姜王妃是个很温和的人,应对任何人和事都波澜不惊,没想到也有这么暴怒的一面。 随即又想到出宫时娘娘那满脸愤懑的表情,直觉这封信意义“重大”。 娘娘在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联想到娘娘在写信之前单独召见了兰春宫的一位宫女。 可惜当时娘娘将她支开了,因此并不知晓娘娘到底问了那宫女什么… 尽管心里好奇疑惑得要命,如青面上仍然保持平静的神情,恭恭敬敬地行礼后告退。 姜氏也不留她,仍让白虎送她回宫。 或许对于旁人来说,这不过是件小事。 历史上觊觎臣妻并想方设法想得到她的帝王不在少数,前朝更有帝王看上了自家儿媳,不也照样不择手段弄到手了吗,且还成了千古佳话。 每个人都是有底线的,但每个人的底线又不一样。 对于姜氏来说,这事真正触到了她的逆鳞。 先前因“嵘儿谋害他,不得已让他服下万灵丹”而引发的那一点瘣疚此刻荡然无存,随而代之的是万般的恶心和厌恶。 姜氏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算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慢慢地呷了口茶,随后传奔马入内,告诉他计划有变。 …… 慕彦峥此时正窝在一处不起眼的民居里为今晚的事做最后布署。 姜氏的计划并没瞒他,甚至将皇帝的安全交给了他全权负责。 毕竟,两人既是君臣,也是父子。 如果不是那些奇怪的梦境,慕彦峥不会起争储的心思,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但即便走到了这一步,慕彦峥也始终不想伤他的性命,更不想因这个计划让他遭到不测。 无论皇贵妃还是姜氏,当然都知道他的心思,也因此并没把万灵丹的秘密告诉他。 此刻听了白虎的禀报,慕彦峥心里虽然疑惑,却也并没放在心上,斯以为母妃与姜伯母不过就今晚的事通个气罢了。 他回京后并没去见母妃,只让人捎了信给她。 母妃比他想象的坚强,也知道该如何自保。 他并不担心。 阿妍在姜伯母身边,他也不担心。 没有顾虑,做起事来更加得心应手。 慕彦峥把一切安排妥当后,刚坐下歇了口气,便见白虎又匆匆地进来,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兴奋。 “殿下。” “什么事?” “刚收到消息,瑾王去了太庙。” “太庙?” 慕彦峥重复了一句,随即便想明白此太庙非彼太庙。瑾王去的应该是前朝朱氏的太庙。 所以南宫虎藏身在那。 那日青木关南宫虎姗姗去迟。为稳大局,慕彦峥并没立即治他的罪,而是让他将兵马撤回南境,再自行回京向父皇请罪。 当时南宫虎并没和他翻脸的意思,否则大可与他兵戎相见。 那时他手中的兵马已所剩无几,即便敖利相助也无多少胜算。 所以南宫虎是在将兵马撤回南境的途中改变了主意。 因为他也收到了密报,父皇“病重”。 彼时宫内掌权的正是南宫淑妃,他的堂姐。 显而易见,南宫淑妃将消息传给了他,并让他带兵直奔京城,以防不测。 瑾王这会儿急急去见他,肯定是已经得知父皇今夜要去武神王府,找南宫虎商量对策来了。 南宫虎比他还早到京城,却迟迟没有露面,便是在等待机会。 今晚这样的机会实在难得。 与其日后逼宫,不如趁这机会直接将父皇阻杀于宫外,如果可能,最好让他死在武神王府,这样即便姜伯母再神通广大,再有救驾之功,也逃脱不了弑君的嫌疑。 一旦弑君的罪名定下,不但武神王府,龙家,母妃,包括他自己,也都会牵连其中。 那样南宫家便可以师出有名,堂而皇之的派兵镇压。 如此两全齐美,想想都会乐得睁不开眼吧。 殊不知,这个机会,是他们给的。 不过不是机会,是陷井… 想到此,慕彦峥冷冷一笑,吩咐白虎,“让人继续盯着就是,莫要打草惊了蛇。” 白虎躬身应是,转身退下。 第五百三十章 出宫 月黑风高,杀人夜。 连星星都躲进了云层,整个天幕像被墨泼染过一般,漆黑得不见一丝光亮。 但这只是野外。 皇宫内却灯火辉煌。 儿臂粗的明烛照得殿内亮如白昼。 皇帝这会儿已经穿戴齐整,正盯着铜镜里的自己得瑟地发笑。 他虽然已过不惑,但这些年锦衣玉食养尊处优,除了身材稍稍有些发福外,整个看上去仍然龙精虎猛,是个不错的男人。 如果在前世,必定也是小姑娘们的心头爱。 这一世有了天子身份的加持,更是成了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枕边人,然偏偏就有那么一个不识相的,非要计较那毫无实用的名份,跟他较劲了大半辈子。 然而怎么样? 到头来看他在生死边缘,不也照样想着法子救了他吗?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之前在淮城也是她。 其实她对自己还是有感情的。 皇帝自诩已经看破了她的心意,脸上的笑意更浓… 姜氏如果看到他此刻的嘴脸,肯定恶心得连隔夜饭都要呕出来。 身后,张公公正在替他细心抚平衣襟和袍角上的褶皱,右眼皮忽然猛烈地跳个不停。 他心里蓦地一紧,没来由地感到不安,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作为皇帝身边的贴身内侍,张公公自然要随行。 不过他并不清楚此次出宫与往日有什么不同。 先前皇帝“病重”,他被南宫淑妃分派了别的差事,皇帝“病愈”后他才得以回来继续侍候,对之前发生的事有耳闻却不清楚具体详情。 当然,他也不想知道太多。 知道多的人通常都活不长久。 但此刻,随着心里的不安渐渐放大,几乎快要溢出肺腑,他不由得大胆地抬起头,第一次以仰视的姿态看着面前的天子,“皇上,您是要去武神王府吗?” 他问得直接,也大胆。 揣摩圣意是大忌。 这不该是浸、淫宫廷多年的老内侍该问的话。 皇帝脸上莫明的笑意一凝,抬腿就揣了他一脚狠的,口中斥道:“老东西,越活越回去了,朕的事你也敢问。” 张公公脸色一变,慌忙跪下,狠狠抽打自个儿的嘴巴,“是老奴多嘴,老奴该死!” 皇帝瞥了他一眼,冷哼了声,好心情顿时被他破坏光光,再也笑不出来了。 “武神王府”四个字,犹如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回了他的些许理智。 武神王,这个封号像一道魔咒,曾经折磨得他寝食难安。 好在一场风暴后,都过去了。 可是随着当年旧案的浮出水面,这个封号再一次出现在世人口中,尽管他已将那封号改得面目全非,可还是有人习惯性地那样喊。 就连眼前的老太监也没改得了口。 那女人真是倔,富丽堂皇的亲王府不去住,非要住在那破败不堪的旧邸里。 她既然那么不想住亲王府,那就永远别住了,今儿事后,搬进宫里来住更好… 似乎连他自己也觉得这个念头有些疯狂,忙重重地咳了一声,将那疯狂的念头狠狠压下… 皇帝偷溜出宫“观花赏景”已不是一次两次了。 侍卫统领对于护驾一事早已有了套路,该安排的已经安排妥当。但临出宫时皇帝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特意交待增派了五十名侍卫随行。 尽管已经快到戌时,京城的街道上依就华灯绽放,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自大綦建国后,皇帝便下旨取消了宵禁制度,无论官员百姓,只要不出城,入夜也可随随意活动。 这便使得酒肆茶肆的生意比白天还要红火,轻楼的丝竹歌舞彻夜不绝。 侍卫们或明或暗,不远不近地护卫在他周围,每个人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密切关注着周遭的一切,连只乱飞的苍蝇也不放过。 摩肩接踵的人群里,皇帝负手闲庭信步地边走边看,一辆不甚华丽的马车缀在身后。 即便今晚要赴一个重要的“约会”,他也有闲情在街上溜达一圈。 与其说是溜达,不如说是巡视。 眼前的万水千山皆是他的领土,南来北往的都是他的子民。 这是他的天下,他一个人的天下。 对于一个从前受尽苦楚岌岌无名的普通人而今一跃成为天下之主的皇帝来说,每一次的巡视,都是一次征服,仿佛这样就能证明自己的丰功伟绩,日渐空落的心也会得到短暂的满足。 此刻离亥时还早,走完这条街,再往南转两条小道便会抵达武神王府。 那是当年苏战自己选的府址,离闹市区不远,但也不近,真正做到了出则繁华入则静。 他是为了嫦溪。 嫦溪喜静。 凭心而论,苏战对嫦溪比自己对嫦溪要好。 但那又怎么样,他再好也已成为过去,他再好也不过是个失败者。 而今,能陪伴她终老的,是自己,是自己… 皇帝忽然有些浮躁。 他发现今晚总会想起那些沉寂多年的人和事,他不想去想,可是脑子却不听使唤,甚至看到眼前闪现的人群,还会错觉地以为那人就在他们中间,他那双锐利有神的眼眸在紧紧地盯着自己,嘴角噙着一抹冷冷的笑意。 苏战宣少这样笑,只有在面对敌人的时候才会露出那样的睥睨不屑的冷笑。 皇帝忽然打了个寒噤。 他身侧的张公公忙机灵的将一直抱在手里的大氅给他披上,嘴里小声道:“主子,外面冷,先上车吧。” 说完还警觉地看了看四周。 他的右眼皮今晚一直跳个不停,让他的心一直提到了嗓子眼儿,上不去也下不来。 似乎每个人在面对危机的时候都会有这样的直觉。 只是有的人在意,有的人却不在意。 张公公年纪不小了,又整日在后宫那样的大染缸里如履薄冰的过活,较之别的人更加惜命。 在他看来,特制的马车不但有坚实的车壁遮挡,车厢内四处还装了暗器,比起现在身处熙攘的陌生人群中要安全得多。 似乎被人群中那双似有实无的眼眸盯得害怕了,皇帝听了他的劝,右手紧了紧身上的大氅,暗暗深吸口气,转身大步往马车走去。 马车就在他身后不远处,两侧皆有侍卫随行。 驾车的侍卫微微低着头,见皇帝要上车忙勒住缰绳。 第五百三十一章 挟持 车厢里安静,昏暗,与外面的繁华喧嚣犹如两个世界。 皇帝心事重重地掀开帘幕,微弯着腰走进。 刚要直起身子,脖颈处便传来一股森寒的凉意,随即一个声音在他耳边道:“不想死的话,别出声!” 似乎还嫌这句话威胁得不够,随着极轻的一声“嗤”响,那股子凉意顿时变成了热意,有湿漉漉的液体从他脖颈处流出。 皇帝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尖锐的痛意。 他当然不想死,只得忍痛将即将出口的惊呼硬生生咽了回去,身子僵硬得如一块铁板,保持着那样微弯的姿势半晌没敢动弹。 车帘已经放下,遮住了他的身形,也隔绝了外界关注他的所有视线。 外面张公公的声音传来,“主子,可以走了吗?” 他身侧的声音简短地道:“调头,往东。” 皇帝便从善如流道:“调头,往东。” 张公公下意识地“啊”了声,很快唔嘴打住,吩咐马车调转方向。 都说帝心难测。 这才多大会儿的工夫,皇上居然又改了主意,不去武神王府了,要去城东。 城东有什么? 除了贱民还是贱民。 堂堂帝都,天子脚下,也不尽是富贵风、流,总有那么一些寒碜破落的角落。 城东便是那样一个破落的地方。 到处是密密麻麻低低矮矮的房舍,没有金黄锃亮的琉璃瓦,没有高大气派的门楣和围墙,连街道都比其他地方窄了许多,常年飘散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味儿,更何况那地方还闹鬼。 身在皇宫大苑的张公公当然没去过,只听说过。 以往皇帝出宫也从不往那边去… 车厢里静谧非常。 彼时皇帝已被挟持着坐到了位置上。 但他依然不敢出声,甚至连头都不敢偏一寸,那闪着寒光的利刃还架在他脖子上,被划开的口子还在滴血,每淌一滴他的心肝脾肺都跟着颤动,疼痛早已漫延到全身。 即便伸手就能触到车壁上的机关,但所有的攻击都是对外。 皇帝做梦也没有想到,有人竟趁他在外面溜达的工夫,避开所有侍卫的视线,神不知鬼不觉地钻进了独属于他的马车里。 此刻,即便对外面的侍卫示了警,他们也铁定无法在对方割断他的喉管前救下他。 识时务者为俊杰。 怕死的皇帝当然更识时务。 好一会,他才壮着胆子低声问了句,“你想怎么样?” 那人道:“别多话。” 皇帝果然闭了嘴。 外面的张公公心里越想越疑,想了想走近侍卫统领,低低说了句什么。 那侍卫统领听完后脸色猛地一变,立马朝几个属下打了眼色,转身大步走向马车。 “停一一”他挥着手喝道。 话音落,车厢里如坐针毡的皇帝立马感到周身的血液急剧加速,争先恐后地从被利刃划开的口子里流出来。 更要命的是,随着又一声极轻的“嗤”声传入他的耳膜,那道血口子竟有越裂越大的趋势。 淋淋的冷汗顺着额头滑过脸颊,混入脖颈流出的血液里,那种痛楚的滋味儿真是难以言喻。 他不由得艰难地吸了口气,强忍着痛苦大声喝道:“谁让停的,走——” 短短几个字,竟让他耗尽了精力。 说完后整个人都快要崩溃地瘫靠在车壁上。 马车外面的侍卫统领闻言,直觉皇帝似乎出了事,但又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听令地让马车再次驶入城东的街道,末了用手势无声地朝属下们发布命令。 很快,侍卫们悄然围住了马车。 车厢里,那一直横在他脖颈里的利刃终于松了松,却并没有彻底离开。随后他的嘴被一团泛着腥臭味儿的破布堵住,双手被反剪到身后绑了个结结实实,连双腿也被绑在面前的小几腿上。 这些事做完,那人才腾出手来慢条斯理地点他身上的穴道,再为他止血做简单的包扎。 皇帝瞪大了眼晴,恐慌地看着身侧的黑衣蒙面人。 黑衣蒙面人却没有看他,伸手掀开窗帘的一角往外望了望又放下。 马车驶得不紧不慢,渐渐远离了嘈杂的闹市。 街道越来越窄,灯光也越来越暗。 这样一行人突兀地行驶在贫民居的街道上,自然惹得两旁的房舍里频频探出好奇的目光。 但好奇归好奇,谁也不敢冒然出来打探。 四下里安静极了,只有马蹄声和车轱辘声发出有规律的声响。 随行的侍卫包括张公公在内,俱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出。 到了这个时候,反应再迟钝的人也必然猜到他们的皇帝被人挟持了。 如此更是投鼠忌器,一时间谁也想不出解救皇帝的法子,只得硬着头皮随着马车的行进而行进。 很快,一行人走过玉石街,穿过两条狭小的巷子,来到一座破旧的宅院门前。 与周围低矮寒碜的房舍相比,这座宅院虽然破旧,但门口蹲着的两个威武石狮子、高大的门楣和围墙,早已“说”出了它曾经的气派与辉煌。 夜风吹过,石狮子凛然不动,它旁边的两株茱萸树却晃得前俯后仰,枝叶发出“呼呼”的声响,像是在代主人欢迎这列突然而至的客人。 马车停下,侍卫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上来,个个抽出腰刀,如临大敌,却谁也不敢冒然发动攻击。 短暂的安静后,车里的皇帝再次开了口,“都退下吧,朕要去见一位故人,你们去不方便。” 闻言,众侍卫齐齐一愣。 张公公率先反应过来,忙招呼侍卫们后退,自己凑上前,“好好,那老奴陪皇上进去吧。” 皇上道:“不用。”声音略略提高,带着一惯的威严,“都退下——” 话音落,退得慢的一个侍卫已被车里射出的利箭穿了喉,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这原本武装给皇帝自卫的暗器竟然射向了自己人。 侍卫们顿时傻了眼,幸好都退到了一边。 随后便见皇上与一个黑衣人相携下了马车。 宅院的大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两人径自快步而入,大门随即关上。 侍卫们再次围拢上前,想破门而入又不敢。 张公公凑到门缝边上偷看里面的动静。 里面同样黑黝黝的,连一丝光亮也无,依稀能听到皇帝那沉重的脚步声。 第五百三十二章 追踪 城南,武神王府。 姜氏静静地听完奔马的禀报,一时间有些无语。 她没有想到,当年好歹在千军万马中厮杀过的皇帝竟然在热闹的京城街市上被人挟持。 这也恁不中用了… 不过,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姜氏感叹一阵,随后吩咐奔马调遣人手,化整为零暗中跟过去。 倒不是她真的在意这厮的性命,实在是她的计划需要这家伙配合。 在其位谋其政,他的身份比他本人有用多了。 与姜氏一样,慕彦峥当然也没想到他的父皇会这么草包,因此并没把防卫的重点放在路上,而是布置在武神王府周围。 以南宫家的打算,必定是在武神王府动手,这样才能成功地把皇上遇刺的锅甩给姜氏,以及他这个琮王。 此刻,听闻消息的他脸上的血色几乎褪尽。 与姜氏不同,慕彦峥是真的很在意皇帝的安危,那一份父子之情是怎样也无法割舍的。 “查出来了没?是谁?究竟是谁干的?”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站在他身侧的苏璟妍也想到了某种可能,脸色顿时一变。 城东,隐在众多低矮房舍中的高门宅院,如果她猜得没错,那是朱九的地盘。 当日她来京时,朱九曾安排她在那里住过。 可此刻二人都不愿相信此事是朱九所谋。 他是她的义兄,是他的兄弟。 他们一起经历过那么多的风雨… 只听得白虎道:“目前还不清楚。皇上随行的侍卫已将那所宅院包围,但不敢妄动。我们的人也只能远远盯着,没法靠近。” “继续盯好了。”慕彦峥面无表情地吩咐道。 事已至此,只得先去看看罢。 二人彼此对望了一眼,随后一言不发匆匆走进浓郁的夜色中。 一路上并无阻碍,两人很快来到那宅院门口,立刻被守在四周的侍卫包围。 侍卫统领上前,认出是琮王殿下,心里顿时一喜,忙行礼拜见。 慕彦峥摆手,问了现在的情况。 与他了解的差不多,侍卫统领回了等于没回。 慕彦峥的眉头皱得越紧。 这时,苏璟妍脑里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了朱九曾经跟她说过,宅院后墙处有一条小径,可直接通向城外。 莫非,对方挟着皇帝出了城… 想到此,她猛然上前一步,抬脚用力踹向了门。 许是那门经历的风雨太多,早已不堪重负,伴着一声沉闷的“咚”响,那门竟然直直地向内倒去。 她的身子由于惯性也随着那门倒的方向踉跄了好几步。 幸好慕彦峥反应快,一把拽住她拉向一边。 院内漆黑一片,什么动静也无。 为防中了埋伏,他们并没有马上进入。 直到两名侍卫打着火把上前,众人才谨慎地迈步走进院子。 火光映照下,院内的景物一览无遗。 并没有人,也没有暗器袭来。 院子里有些空旷,地上铺满了枯枝败叶,两棵高树上光秃秃的枝干枝丫在夜风中飘舞。 再一细看,通向正门方向的地面有凌乱的脚印。 那脚印密集而杂乱,显然不止一人或两人从此走过。 此外什么都没有。 “从这里可以出城。”苏璟妍简短而小声地道,说着领先向正门方向走去。 慕彦峥朝身后挥了挥手。 侍卫们紧跟而上。 一行人穿过正门,厅堂,来到后院的一处墙角根下。 一眼便看到被扒开的杂草,以及一个嵌在墙上仅容一人通过的小洞。 不消说,这里就是出城的出口。 侍卫统领恨恨地一跺脚,早知是这样,先前就该闯进来,这会儿早就救下皇上了。 然此刻再后悔也没用… 慕彦峥心里一沉,薄唇抿得更加用力。 若是他们还藏在城内,找起来肯定容易得多,只是时间问题。 但一旦出了城,天高地远,海阔天空,如何能轻易找到人? “他们应该还没走远,我们追吧。”苏璟妍道。 慕彦峥:“……” 关心则乱。 他这才回过神,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穿过院墙,迎面便是高高的城墙。 院墙与城墙之间形成一条狭长的夹道。 原本杂草丛生的地上,同样留下了杂乱的脚印,将那些野草枯枝纷纷踩得萎蘼不起。 那脚印一直往左前方延伸,直到一个拐角处。 只见那里的城墙上,豁然开了一个狭小的门洞。 显然,对方知道他们会从这里追出来,压根就没打算掩藏形迹。 这还真是嚣张! 侍卫统领又一次被深深的打击了。 一言不发领着侍卫们当先冲了出去… 如此轻易地出了城,苏璟妍也有些意外。 当初朱九告诉她这个时,她并没当回事,也根本不会想到有一天会用上它。 此刻他们身处的地方,是一片密林。 今夜无星无月,密林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风吹动树梢发出“呼呼”的吼声,更有不知名的小虫小兽发出异样的嘶鸣。 什么也看不见,一时间根本辩不出方向。 慕彦峥高举着火把,四处望了望,又蹲下、身仔细观察。 可惜先前跟了一路的脚印再不复见。 这个时候如果有人在此设伏,即便不能令他们全军覆没也准会使其元气大伤。 可密林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苏璟妍心下恍然,对方若不是另有阴谋,便是为了某种顾虑不便伤害他们… 只沉吟一刻,慕彦峥便站起身来,果断下令:此地不宜久留,尽快撤出密林。 他心里越发焦急,说完当先往一个方向奔去。 然而走了大半个时辰,依然没有走出密林。 跟在他身后的苏璟妍愕然地发现,竟然又回到了原地,抬眼便看到高高的城墙间那个黑黝黝的门洞。 难怪对方不在此设伏。 原来早设了阵法,摆了他们一道。 让自己等人明明知道他们是从这出的城却毫无办法。 这还真不是一般的嚣张! 苏璟妍被气得笑了。 唯今之计,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不,从这密林里破阵出城;要不,折回去摆明身份,叫开城门出城。 然而无论选择哪条路,短时间内都无法追上他们。 至于皇帝被歹人挟持出城的消息,那是万万不能透露一丝半点儿风声的。 不但不能透露,还要想方设法的隐瞒。 第五百三十三章 主使 即便在青木关面对西凉的铁骑大军,慕彦峥也没有这般措手无措过。 皱紧的眉头迟迟没有松开,心里像装了十五只吊水桶似的七上八下晃得厉害,双腿也如灌了铅般难以移动半分。 这会儿苏璟妍比他冷静,略想了想道:“与其这样胡乱乱窜,不如还是直接叫城门吧。” 慕彦峥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苏璟妍略有些尴尬,知道他此刻心里不好受,声音不由得放柔了些,“你别担心,对方只是掳走他,并不打算要他性命,我们还有时间布署。我想阿娘那边应该已经有所行动了。还有国公爷,他也不会坐视不管。” “你阿娘会救他吗?”慕彦峥道。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色,但绝不好看。 这话里的怀疑之意,苏璟妍岂会听不出,勉强压下心里的恼意,淡淡道:“我阿娘的为人,世人皆知,顾了这么久的大局,不会在这个时候破了她自己的原则。” 当然,两人都不知皇帝心里的龌龊想法,也根本不知皇贵妃让如青送了那样的一封信给姜氏。 姜氏即便再大度,再隐忍,也毕竟是个女人。 女人爱一个男人,可以毫无保留的付出。 然而一旦不爱了,抽身的方式也绝对决绝,尤其姜氏这样的女人。 现在的皇帝于她,仅仅是一个皇帝罢了,与别的阿猫阿狗没什么两样。 知道这个皇帝有那样的心思,无疑像吃了苍蝇一样的恶心,也觉得自己深深地受到了侮、辱。 有那么一刻,她是想今晚就送他去见阎王的,不过到底还是放弃了。 此刻姜氏的神情也有些凝重。 她没想到北晋盟的人会插进来。 这显然是君老三的手笔。 青木关的事她已经听阿妍说了,当时迫于朱九的逼迫,关键时候放了他们一马,但对于慕氏皇族,甚至对于南宫、司马以及龙家,他的恨意不会消除。 眼下有一网打尽的机会,他为何不用? “看来我得亲自走一趟了。”姜氏说着,缓缓站了起来,握着茶杯的手忍不住捏紧。 姚宛如跟着道:“我也去。” 姜氏瞄了她一眼,没有点头也没有应声。 奔马则有些担忧地看着姜氏,“夫人,您安心在府中等消息就好。属下必定竭尽全力,救出皇上。” 姜氏缓缓摇头,“不,我必须亲自去。这些事也该有个了结了。你去安排吧。” 奔马不再说什么,点头施礼后飞快出了门去准备。 少顷,一行人匆匆出了武神王府,直奔城门方向。 值守的城门郎被半夜叫醒,心里分外不爽,但一听是姜王妃的车驾,态度立马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分外殷情地让弟兄们打开城门,恭送这一行人出城。 谁叫当年他们都是武神王的部下呢。 返回的慕彦峥、苏璟妍一行恰恰赶到,两边汇合,队伍越发庞大。 不过当然不是打着救皇上的名头,而是以姜王妃旧疾复发,必须即刻出城前往神医处救治。 出城后,几乎没有片刻犹豫,姜氏下令直接赶往城东。 陪在她身侧的苏璟妍先是感到讶然,随后便想到了一个地方。 太庙。 北晋皇室的太庙。 所以掳走皇帝的是北晋盟的人。 幕后主使不是朱九就是君老三了。 君老三的嫌疑最大。 唉,那家伙还真是贼心不死。 苏璟妍暗里叹了口气。 其实事到如今,就算杀了皇帝也没多大意义。终归大綦已成气候,皇帝即便死了,还有儿子可以继位。 北晋盟不过是一个暗黑组织,是无法与大綦朝廷对抗的。 只能说君老三这家伙虽然重生,但重生得颇有些生不逢时,若是早个十年八年的,还有机会翻盘,这会儿已经晚了。 偏他自己执迷不悟,非要一条道走到黑…… 心里腹诽一番,抬头便对上姜氏戏谑的眼眸,“娘,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姜氏轻咳了声道:“等下你见了君老三,可以适当地对他施展‘美人计’。” 苏璟妍:“啊……” 怎么会有这样的阿娘,竟然让女儿做这种事—— 苏璟妍颇有些无语地看了姜氏一眼,扭头看向窗外。 已经夜深,火光的映照下,四周隐隐绰绰的黑影张着各种形状姿态诡异地注视着他们这一行。 慕彦峥的身影在火光下显得颓丧而萧瑟,步伐如拖着铁球般沉重。 苏璟妍的心跟着一疼。 这个少年,本该是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可惜却被时势逼得不得不快速地成长起来,挑起本不属于他的重担。 如果太子不死,阿峥也不会变得这样罢。 然而世上没有“如果”。 苏璟妍很快将这些情绪收敛,专心想着接下来的事。 马车在城东的大道上飞驰,四周黑影如飞后退。 与此同时,皇城的兰春宫里传出激烈的争执。 “蠢,你还真是蠢,他们是什么人啊?你竟敢跟他们合作!你——”南宫淑妃气得白了脸,手指头快戳到瑾王的脑门了,“你真是气死我了!” “儿子没有——按您的吩咐,这件事我只告诉了舅舅,儿子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得知的,莫不是舅舅他——” “不可能,南宫虎不会这么做的。” “母妃,我才是您的儿子,您相信他也不相信我。您别忘了,他是四房的人,跟咱们不是一条心,他不一定会按照您的吩咐去做。” 似乎听进了儿子的话,南宫淑妃渐渐地冷静下来,拧着眉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她豁然抬头,看着瑾王道:“你说的对,南宫虎不一定靠得住。当务之急,我们得想办法把你父皇救出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怎么救?”瑾王苦恼道,心里后悔不迭。 他是想要那个位置没错,可却不想为了那个位置去死。 是母妃说有惊无险的,只要借此机会扳倒了老四,太子之位就是他的。 谁知会惹出这么大的乱子。 万一父皇真有过三长两短,他和母妃该怎么办? “退一万步说,如果你父皇真有个三长两短,你可得有心里准备。”南宫淑妃看着他,话里有话地说道。 瑾王心里蓦地一紧,愕然地看着自己母妃,嘴唇龛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 第五百三十四章 梦醒 荒野郊岭,风声嚯嚯。 皇帝被缚在车内,手脚被绑,口不能言,身边还有个黑衣人看着。 此马车已非彼马车。 先前他被黑衣人推着进了那所宅院。谁知并没有停留,那黑衣人拽着他直接从后园的墙洞里钻了出去,七拐八绕地穿过一片密林后,就拐上了这条小道。 早有另一辆马车在路旁候着,随马车一同出现的还有不少黑衣人。 将皇帝“请”上马车后,那些黑衣人也跟随左右,拥着马车继续在夜色中疾行。 如果不是装束上的不同,他们看起来跟皇帝身边的侍卫没什么区别。 随着马车的奔驰,离皇城越来越远,皇帝眼里的恐惧也越来越深。 这种滋味已经不陌生了,之前他在淮城已经领略过。 那时他想,只所以落到那步田地,是因为他不该擅自离京去往陌生的城池,可这回却在他自己的地盘上被人掳走,实在无话可说。 这皇帝当得,还真是窝囊…… 都怪姜嫦溪那臭女人,要不是她,自己怎么会出宫?又怎可能落到这些人手里? 也不知这些人什么来路。 皇帝使劲扭动着身子,嘴里发出“呜呜”的声晌,不停地朝身旁的黑衣人挤眉弄眼。 可惜车厢里光线昏暗,黑衣人正抱着长刀倚在车壁上打盹,对他的小动作闭眼不见充耳不闻。 皇帝心里绝望到了极点,再不复先前的旖旎心思,即便想到姜氏,也是奢望她能像上次在淮城那样,突然出现救他于水火。 她会来吗? 她会来救我吗? 皇帝迷迷糊糊地想着,似乎再也撑不住,头一歪晕了过去。 …… 幽暗的大殿里此时已经亮起灯火,照亮了正面墙上的一幅幅画像。画像上的人皆着帝王的冕服,威严而神气地睥睨着殿内的一切,人和物。 轻烟缭绕中,黑衣人分两列而立,个个神情庄严而肃重。 皇帝被人掐醒,嘴里的破布被人拿下,以跪立的姿态匍匐于人前。 待看清殿中的景象,皇帝脸色顿时一白,随即又惊又怒,挣扎着站起来怒喝道:“大胆!竟敢如此对朕!” 话音落双腿膝盖处便被人重重地踹了一脚,身不由己再次跪了下去。 “你们——”皇帝气得发抖,脖子上的青筋陡然暴起,先前被割伤草草包扎的伤口豁然崩开,鲜血染红了绣着银色团龙纹的衣襟,只觉素日那张金贵无比的脸此刻已经被人狠狠地踩到了脚底下,蹂躏得体无完肤。 他这副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可周围的黑衣人没有笑,更没有对他施以怜悯。 他们俱都漠然地看着他。 皇帝惶然地抬起头,望向上首供案前伫立的黑衣人。 那黑衣人背对着他,负手静静凝视着墙上的画像,不言也不动。 “你到底是谁?”皇帝忍不住再次问道,语气里除了惶恐,还有疑惑。 他当然已经猜到这里很可能就是前朝皇室的太庙,那画像上的人物虽不熟悉,但已从下角的文字备注中看出端倪。 所以,这些人是朱氏余孽,面前背对他而立的便是这伙黑衣人的首领,可他的身份… 皇帝清楚地记得,当年他以北麓二皇子的身份从昏迷中醒来,听到的第一个爆炸性消息便是:朱氏的皇子凤孙皆被斩草除了根,没有漏网之鱼。 而后淮城之事却证明,的确有漏网之鱼,且是一条看起来比较金贵的鱼。 成功脱险后回到京城,皇帝不止一次地秘密派人调查这人的身份,可都徒劳无功。 以至这人的身份到现在仍然是个谜。 犹记得当初自己被那伙人关进地下密室时,是姜嫦溪亲自出面与对方交涉才救回了他。 所以,姜嫦溪很可能跟他们是一伙的。 不然,她为何要约自己到她的府邸见面? 自己秘密出宫的消息又怎会泄露? 以至对方在半道上守株待兔,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自己掳来这里。 说不定,这一切原本就是她的阴谋。 一瞬间,皇帝自以为已经想明白了一切,面上露出强烈的恨意,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不过他的情绪变化丝毫没有影响到殿内的黑衣人,他们这会儿已经没再看他,保持恭敬的姿势,视线一致转向了上首的黑衣人。 那黑衣人终于转过身来,脸上依然蒙着面巾,盯着皇帝看了一会儿,缓缓开了口,“你扪心自问,这个皇帝,你做得合格么?” 并不是他熟悉的声音,但听起来有些怪异。 皇帝怔了怔,随即怒从心头起,再顾不得恐惧,大声道:“朕做得合不合格,还轮不到你来评判!有本事叫姜嫦溪出来,朕要亲自跟她说道!” 两旁的黑衣人齐齐愣了愣,愕然地看着他。 姜嫦溪是谁? 他们没听过,更没见过。 上首的黑衣人也愣了愣,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嗬嗬冷笑了声,“怎么,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见她?” 皇帝傲然道:“她既然敢做,为何不敢来见朕?” “你以为她会像上次在淮城那样,心软放过你?”黑衣人走近他,慢慢道。 听他提起淮城,皇帝脸色更是大变。 “杀夫之仇,夺子之恨,你以为她真的放得下?”黑衣人继续咄咄逼人地问道。 皇帝下意识低头,无法回答他这来自灵魂的拷问。 他自认自己做不到。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当初他杀苏战,除了武神王的功高盖主,还有一个不能宣之于口的原因,便是姜嫦溪。 每每看到他们恩爱,他就心痛如绞,无法自抑。 在煎熬了无数个忌妒发狂的夜晚后,他终于下定决心,除掉他。 他是帝王,有了这样的心思,自然就有“忠心”的臣子为他出谋划策。 最终,他成功了,同时也失去了。 他没想到,那个狠心的女人宁愿舍弃幼子,毁家灭宅,以自焚的方式决绝地远离他的视线。 一别经年。 再见,却处心积虑地为他设计了一场又一场的阴谋,阳谋。 偏他还痴心妄想,她会回心转意,转投他的怀抱,重新开始一场荡尽前尘的白首之旅。 到这一刻,皇帝总算是彻底的梦醒…… 第五百三十五章 赶来 这一场夜雨来得甚急,却并不大。 浠浠沥沥,缠缠绵绵,如春雨般细腻柔情,却令姜氏浑身起了阵阵寒意。 她惧冷,不由得将身上的狐裘裹得更紧了些,双手捧着手炉站在马车旁,抬头打量着矗立在眼前的庞然殿宇。 斜风细雨的夜色中,殿宇的宏伟气势不显,看着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巨型怪兽,透出一股阴森可怖的气息。 殿宇外面没有守卫,里面却隐隐透出灯光。 姜氏压根没有想到,在她即将抵达的北晋太庙里,有人已经替她设定了立场,挖好了大坑。 苏璟妍站在她身边,神情有刹那的犹疑。 很快,她定下神,陪姜氏一起迈上太庙的台阶。 慕彦峥深吸口气,勉强压下心里的担忧,沉默着错后一步跟上。 一路上始终没有出声的姚宛如也撩着裙摆拾级而上。 那些侍卫原本也想跟上去,却被慕彦峥阻住,吩咐他们在此待命。 有些事,不是人多就可以占上风的。 对方有人质在手,即便将整个皇宫的禁卫调过来,也无济于事。 高高的台阶上,有人迎了出来。 显然早料到他们会来。 那身穿布衣的清廋老者朝他们遥遥一礼。 慕彦峥目力极佳,已经看清那老者的面目。 赫然是之前在淮城打过交道的丘济苍。 当时他奉朱九的令,将自己软禁在地下密室里,两人下了一整夜的棋。 只是这次他又奉的谁的令? 朱九吗? 随即他又笃定地否定道:不可能。 在青木关,两人并肩杀过敌,不是兄弟胜似兄弟。在战局最紧张的时刻,朱九甚至豁出了自己的命来帮他。 他不会的。 心念间,三人已走到丘济苍面前。 丘济苍对着他们团团抱拳,“诸位贵客驾到,未曾远迎,老朽失礼了。” 他的语气恭敬又客气,仿若真将他们当做了贵客。 姜氏颔首回礼,语气同样客气,面上带着几分淡然的笑意,“想必您就是阿九的师父一一丘先生了。常听阿九提起你。” 闻言,丘济苍怔了怔,片刻才缓过神来,“那孩子鲁莽,劳夫人照拂了。” 姜氏道:“不劳烦。他既然认了我这个母亲,我自当待他如亲子,教导他照顾他护佑他,让他以后的人生无灾无难,无悲无苦,顺遂平安……” “我想,这也是他亲父亲母的心愿吧。” 姜氏说着,定定地看着丘济苍,“丘先生,您含辛菇苦地抚养他长大,自然也不希望他折在这场风暴里,是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丘济苍只得点头。难不成他还能说少主的亲父亲母不希望他们的儿子平安吗。 不知不觉中,原本他占尽的优势荡然无存。 三言两语间,姜氏便占据了主动。 苏璟妍不由得看向阿娘,那目光称得上崇拜。 慕彦峥紧绷的心弦松了松。 如果能策反丘济苍,那就再好不过。 即便不能完全策反他,只要他袖手旁观,无疑也让君老三损失一大助力。 到了这一刻,他已经肯定今晚这事是君老三干的了。 当日他在青木关,迫于情势,没有对自己痛下杀手,但不代表他会彻底收敛野心。 只不知他今晚的目的何在? 思忖间,底下又有人走上了台阶。 “咚、咚、咚……”一步一停,声音巨大,在静寂的夜里分外分明。 几人视线齐齐看过去,神色各自不同。 来的是龙国公,且只他一人。 细雨濛濛中,他的身影萧瑟,孤独。 慕彦峥才刚松缓的心又绷了起来。 苏璟妍满脸茫然。 姜氏神色淡淡。 再看丘济苍,他似乎早知道龙国公要来,神情半点也不吃惊,像先前迎接他们一样,上前两步迎上龙国公抱拳行礼,“见过国公爷,国公爷安好!” 龙国公并不认得他,面上露出疑惑。 姜氏便道:“大哥,这是丘先生,我儿阿九的师父。” “我儿阿九……” 丘济苍的神情瞬间变得微妙,随即颇有几分愠怒地看了姜氏一眼。 若在以前,他是很乐意少主与这位姜夫人多亲近的,但不是做她的义子,而是做她的女婿。 可现在,他不那样想了。 这女人天生有一种驯化人的能力,能让靠近她的人不知不觉受她的影响,被她同化,变成对她言听计从的小绵羊,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斗志。 事实也的确是这样。 少主不听自己的劝,自作主张认了她为母,现在真的变成小绵羊了… 若不是三公子相劝,他铁定已将他绑回了上京。 三公子说,既如此,不妨将计就计,设这一局把她彻底逼入他们的阵营。 对于姜氏来说,皇帝是饵。 对于他们来说,皇帝同样是饵。 既然都是饵,那就把大鱼小虾都赶到一个渔网里,大家各凭本事各取所需。 至于眼前的龙国公,懦弱胆小,根本不足为虑…… 姜氏这样一解释,龙国公心里几分了然,不由得又深深叹了口气。 当年四大家族逼宫时,他还只是个孩童,大人们做的事他如何能懂,更无法干涉。 其后他们龙家自封西洛国,坐镇西南。 然也不过短短二十年,便被慕氏的绝对武力碾压,以联姻的方式才幸存至今。 对北晋,龙国公自认是有愧的。 但已经既定的历史,无法更改。他们龙家是北晋的逆臣,总不能再做大綦的罪人吧。 因此一接到那封信,他便急急赶来了…… 短暂的沉默后,丘济苍领着他们走进大殿。 殿内仍然保持先前的模样。 皇帝被迫跪在北晋历代帝王的画像前,身子止不住地发抖,身旁黑衣人的大刀正架在他脖子上。 听到脚步声,他艰难地转过头,正与已经入殿的姜氏目光相对。 电光火石间,他的面容一片苍白,眸子里浸满了羞愧和难看,慌忙垂下头,身子筛糠似的抖得更加厉害,连呼吸都似乎停住了。 没有一个人,愿意让自己最难堪最狼狈最无能的一面坦露在人前,尤其还是在他最在意的女人面前。 如果此刻他面前有地洞,肯定已经钻进去了。 即便现在去死,也好过受这样的羞、辱和折磨。 只可惜,先前架在他脖子上的大刀不知何时已经拿开了,他被绑缚了双手,嘴里还被塞了破布,连想要自尽都做不到。 天哪…… 第五百三十六章 离间 即便镇定如姜氏,这一刻也有些震惊。 她没想到,君老三居然这样羞辱大綦的开国帝王。 士可杀不可辱。 君老三这回太过份了。 慕彦峥更是气得目眦俱裂,眼里杀机毕现。再顾不得什么冷静理智,三两步冲过去将皇帝扶了起来,继而拿掉他嘴里的破布,挑断他身上绳索。 皇帝面如死灰,吐出一口长气后不发一言。 “父皇,您,您怎么样?”慕彦峥急急地问,又盯着他左看右看,担心他身上还有别的伤痕。 皇帝摇摇头,撇开他,径自失魂落魄地往殿门方向走。 却在这一刻,殿门忽然关上。 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走什么走?事情没了断前谁也不许走!” 皇帝蓦然顿住,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 姜氏忽然叹了口气,淡淡道:“三公子,你想见我,其实不必这么麻烦的,让阿妍带个口信就好。” 关键时刻,姜氏竟然又打起了人情牌。 不过这会儿苏璟妍也没心思计较了。 君老三这厮的做派实在卑鄙。 好歹他也当过皇帝,这样折辱一位帝王算什么事儿。 殊不知,正因为他当过帝王,才知道如何触到帝王的逆鳞。 经此一事,即便他再在意姜氏,也绝不可能留她性命,余生必将杀之而后快。 而姜氏其人,必定不会束手待毙,为了苏家,为了她的儿子女儿,她必会倾尽全力自保。 如此一来,皇帝与她彻底决裂。 也意味着,慕彦峥与阿妍永远站在了对立面。 他们永不可能。 至于大綦,没了武神王势力的保驾护航,没了尚可一斗的琮王殿下,没了南宫、司马、龙家,余下之人皆不足为虑。 到时再把朱九小子扶上大位,就不信他不要。 但凡是男人,尤其出生显贵的男人,就不可能拒绝得了登临鼎峰的诱、惑。 不得不说,他的如意算盘打得甚好。 然此刻,姜氏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他如铁石般的心再次泛起一丝波澜。 波澜不大,像风轻拂过海面。 君熠然很快调整好心情,缓缓摘掉脸上的面巾,带着一惯戏谑的笑意,负手朝他们走来。 “想见夫人自然容易,可惜夫人似乎不太待见我,见了也不能愉快地聊天。想了许久才想出这样别开生面的见面方式。正好,我也想见见大綦的几位国公,这便就约到一起了。” “你还约了东源公、南骊公?”龙国公愕然道。 君熠然道:“不错。” 龙囯公脸色一变,“你意欲何为?三公子,你可知道,就今日之事,诛你君家九族都不为过!” 君熠然丝毫不惧,瞟了他一眼,淡然道:“若真如此,恐怕最该被诛九族的,是你龙家吧?” “或者,还包括南宫、司马以及慕氏。” 他这话一出,龙国公的面色陡然涨红,神情连变数变。 君熠然睥睨殿内一圈,随即又拔高了声音,“今天在场的,谁也没资格说这话。” 慕彦峥朝他怒目而视,终究没能说出反驳的话来。 皇帝被他护在身后,脸上恼怒震惊羞愧各种情绪莫明。 姜氏却缓缓开了口,“君熠然,你有种,就将今天在场的所有人都杀了吧。” “夫人,你可不要激我,这种事我是做得出来的。” “我知道…我也不是激你。只是,有件事我不得不提醒你。” “夫人请说。” 姜氏走近他,以只有他们二人才听得见的声音一字一句道:“你可别忘了,你这具身体的本尊,是有隐疾的。” 君熠然一怔,随即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咬牙冷笑,“夫人本事不小,竟然连这种事都能查到。” 姜氏沉声道:“三公子该知道,我在玉城的势力不比你弱。自打你与阿妍结识,我便让人暗中查探你。果然,查到了你不少秘密…” 君熠然抬头,恼怒地看着她,眸子里杀机一闪而没,“你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样,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今儿若真被人逼到了绝路上…我想天下人的悠悠之口是堵不住的。到时,即便是朱九,恐怕也不能好好地活下去。” 姜氏说完,适时地退到苏璟妍身边,脸上仍然挂着浅淡的笑意。仿若先前与君三公子的谈话,不过是相互寒喧似的简单。 君熠然却陷入了沉默。 他不动,他的人自然不敢妄动。 姜氏等人也不敢冒然离开。 这里毕竟是他们的地盘,谁知周围会有什么埋伏。 殿内一时安静得诡异。 一柱香工夫后,一直没说话的丘济苍终于忍不住上前,“三公子,她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君熠然暼了他一眼,神情已恢复了平静,“没什么,夫人有令,让我们放皇上离开。” “放了他?”丘济苍愕然道。 君熠然道:“当然,夫人的话,我们岂敢不听?” 他这两句说得大声,仿佛故意要所有人听见。 姜氏听得微微皱眉,总觉得他这话里有蹊跷。 不待她细想,一直沉默的皇帝忽然咆哮起来,“好哇,姜嫦溪,竟然是你!原来真的是你!你,你竟然一点也不念及往日的情份!这般羞辱朕……” 越说越怒,皇帝箭一般冲过来,手高高扬起… 但没有打下去,半空被一只纤细的手截住。 “你干什么?”苏璟妍瞪着他怒道。 “干什么?别以为朕是傻瓜,看不出你们唱的双簧戏。还有你——”皇帝用力甩开苏璟妍的手,继而指着慕彦峥,“老四,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朕还没死呢,你就肖想朕的位置,你这个不忠不孝的孽子!” 皇帝面色狰狞,歇斯底里地吼道,似乎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刻暴发了出来, 慕彦峥怔住了。 姜氏一时也没反应过来。 倒是旁观者清的姚宛如看出了几分门道,忍不住抚掌笑道:“三公子不愧是三公子,手段高明啊,竟连我们的女诸葛都被你算计了!” 经此一事,即便姜氏再怎么解释,与皇帝之间都不可能再有转还的余地。 皇帝即便明知这事不是她干的,也会将这账算在她头上。 男人的自尊心容不得他再继续妥协。 第五百三十七章 聚会 然而,姚宛如也只是快意了一小会儿。 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她想到了嵘儿。 她可以冷眼看着皇帝和姜嫦溪互掐,但她无法坐视嵘儿不管。 嵘儿虽然是姜嫦溪的儿子,可却是她亲手带大的,早已视若亲子。 嵘儿现在还被关在天牢里,皇帝盛怒下,很有可能拿他开刀。 自古谋逆就是大罪,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皇帝完全有理由先把嵘儿处死,再想法把此事栽在姜嫦溪头上,反正她与北晋余孽纠缠不清,正好坐实她的罪名,将她的势力一举拔除。 当然,前提必须是今儿晚上他能安全地走出这太庙,平安地回到皇宫。 所以,为了嵘儿,不能让他平安回宫…… 这个念头陡然冒出来,姚宛如自己先吓了一跳。 她在想什么?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可念头一旦冒出来,是很难塞回去的。不但塞不回去,反而在他脑海里生了根发了酵… 皇帝浑然不知,自己才刚从鬼门关逃回来,又被别的人惦记上了。 他前世孤苦,没曾想这辈子却能荣登九五,享尽世间之福,可这样的洪福却被眼前的女人打破了。 皇帝不禁细想,自己的好日子,好像就是从这女人再次出现开始没的。 所以,只有杀了她,使她不再存活于这世间,自己才能从回以前的好日子… 诸人各番心思,姜氏无从暇想。 此刻她总算明了君熠然的用心,顿时觉得好笑。 君老三苦心积虑地设此一计,让皇帝与她彻底反目。 殊不知,皇帝命不久矣。 他已经没机会策划大规模的行动了。 这一次,历史悲剧再不能重演… 此刻,慕彦峥的脸色也有些难堪。 君老三此举明显是在离间他们,父皇已经失了理智,居然信了他的话。 这个父皇… 好在可以马上送他离开。 心念已定,慕彦峥上前一步,与姜氏交换了个眼色。 姜氏微微点头。 慕彦峥转身扶着皇帝再次往殿门口走去。 君熠然却拦住了他,“你留下。” 慕彦峥:“……” 就知道他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慕彦峥强忍住怒气,冷冷道:“你还想怎样?” 君熠然道:“有你在,我比较安心。” 姚宛如忽然跟了上来,“要不,我送皇上回宫吧…正好我有话对皇上说。” “你想跟朕说什么?”皇帝这才顾得上看她,阴郁的眸子里怒意满满。 换作平时,他可能还有心情跟她怼几句。可此刻,皇帝只想尽快离开这,再派大军过来围剿,好将这些杂碎一网打尽,斩草除根。 “皇上…”姚宛如欲言又止,抬眼看了看旁边的慕彦峥和君熠然。 皇帝蓦然想起,他似乎也有事问她,便道:“好,你随朕一道走。” 这点小事,慕彦峥自然不会反对。 只要出了殿门,下了石阶,外面就有禁卫接应,护送回宫。 安全应该无虞。 难得君熠然也没阻拦。 皇帝神情一松,忙转身急急走向殿门,连声招呼也没顾得上跟其他人打。 姚宛如匆匆对慕彦峥行了礼,又对君熠然行礼,随后道:“三公子可别忘了,你与溶月还有婚约在身,还请以后好好待她。” 君熠然一怔,不知她在这个时候提及这件事有何用意。 姚宛如没再多说,扭头看了姜氏一眼,转身很快追上皇帝。 殿门开了又再次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雨。 殿内没有火盆,手里的手炉渐渐没了温热,姜氏索性弃了手炉,双手交互笼进宽大的袖袍里,望着皇帝与姚宛如离开的方向出神。 不知怎么的,她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慌乱。 即便面对君三公子,她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慌乱。 皇帝也好,姚宛如也好,他们于她,始终是特别的存在。抛开过往恩怨不计,他们应是彼此最了解的人。 姚宛如看她的那一眼,有什么特别的用意? “阿娘,咱们现在该怎么办?”身侧,苏璟妍扯了扯她衣袖,悄声道。 姜氏攸然回神,拍拍女儿的手臂,淡笑道:“别担心,他不会为难我们的。” 话音落,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咚咚”地敲门声。 不等君熠然表态,丘济苍已经快步上前,亲自开了殿门,迎来人入内。 来的不止一人,而是两名身穿锦袍的中年男子。 慕彦峥迅速看了一眼,立即认出是东源公和南骊公。 老东源公、南骊公去的早,爵位皆传给了嫡长子继承。 论起来,他们比龙国公还要小一辈。 两人当然也看到了慕彦峥,登时面色微变,不约而同地看向君熠然。 君熠然面无表情,装作没看到。 二人尽管心里疑惑重重,也还是走了过来一一拜见。 待看见一旁的姜氏母女,面上更是吃惊。 苏璟妍也是第一次见两位国公。 依律,无论是东源公、南骊公,无召不得擅离封地。 也不知君熠然用了什么手段,竟将这二人“请”来了京城。 不对,今晚之事,并非策划良久,而是阿娘的一时起意,才约了皇帝去府里见面。 若皇帝不出宫,君熠然也不会这么轻易将他掳来这里。 那东源公、南骊公又是如何“恰巧”来到这里的…… 除非,他们在此以前就来了京城,隐在暗处没有露面,这一得到消息便匆匆赶了过来。 所以,他们早就与君熠然联了手。 那今晚的这场“聚会”,可谓太有意思了。 她能想到的,姜氏当然也能想到。 其实早在龙国公问他话,他肯定回答后,姜氏便猜到他们已经是一伙的了。 显然,君老三并未告诉他们自己也在,所以这二人才会露出惊讶的表情。 “两位国公爷好!”姜氏主动上前行礼 东源公、南骊公慌忙避开,嘴里连声道“不敢”,并立即对她施礼。 开玩笑,王爵比公爵的爵位高,他们哪敢受她的礼。 姜氏坦然受了他们的礼,又让苏璟妍上前施礼。 片刻的调整后,苏璟妍这会已经冷静多了,依吩咐向二人行了礼,便乖巧地退到姜氏身后,目光在殿内迅速打量一番。 除了明面上的黑衣人,暗里还埋伏了不少。 君熠然这厮准备得真够充分哪!! 第五百三十八章 驾崩 君熠然抱着胳膊,斜斜地倚在一根廊柱旁,静静地看着这些人寒喧。 待他们聊得差不多了,才轻咳一声插嘴道:“好了,旧也叙完了,咱们是不是该谈谈正事了?” 他话音一落,殿内的气氛立马变得紧张。 苏璟妍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儿,右手陡然一紧。 抬眼一看,却是慕彦峥抓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心里有汗,让她的手也变得湿沥沥的。 苏璟妍看着他,眼神坚定地点点头。 慕彦峥也看着她点头,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这一幕落在君熠然眼里,别有一番酸涩的滋味在心头。 他没想到,姜氏能查到他那么多的隐秘。 原本在他的计划里,皇帝没那么轻易就放走的,但姜氏的话,逼得他不得不放了他。 对于一个帝王来说,女人不过是他们生命中的附属品,来得容易弃得自然也容易,他也并非苏璟妍不可。 但,自打他新婚夜“克死”了几任妻子后,渐渐地便觉出了不对劲。 后来经多番探查印证,终于得出一个不是原由的原由。 问题还是出在他的身份上。 原主身体弱,在他以前常年在药罐里泡着。而他作为帝王魂魄的气场又实在太过强势和霸道。两下里一冲撞,寻常女子便受不得他的真龙之气,自然一命呜唿了。 好在这世间竟有不寻常的女子,且其中一人还让他有那么一点点的喜欢,这如何能够轻易放弃? 这才使得他千方百计要拉拢姜氏母女。 但眼下这妇人知道他的秘密太多了,留不得了,但这妇人的心计谋算并不在他之下。在没有万全的计策之前,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在打量姜氏。 姜氏也在打量他。 说出那个话实属无奈,现在她已经看出这君老三对她动了杀心,但因为有顾虑不敢马上动手。 所以她必须先下手为强,在这里将一切了结。 然而不待她说话,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接着便是侍卫们慌乱的喊声:“啊——皇上,皇上,您——” 忽然又是一声凄厉的惨笑:“好…好…这下总算一了百了了!” 殿内诸人脸色齐齐一变。 慕彦峥当先冲了出去。 余下众人也奔出殿外。 雨不知何时下得大了,高高的石阶被洗得纤尘不染,即便在浓烈的夜色下依然散发出青白的光。 然在石阶的尽头,却有鲜红的血水在汩汩地淌。 两条人影相继横陈在最末一级石阶上。 侍卫们似乎没料到这种变故,此刻惊慌失措成一团,望着两具尸体瑟瑟发抖。 皇帝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死于非命,作为侍卫他们难辞其咎,下场只有一个,死。 慕彦峥已经奔到尸体旁,皇帝怒目圆瞪,神情惊惧,右手食指直直地指着一个方向,左手捂着的胸口处,赫然插着一把明晃晃闪着寒光的匕首。 慕彦峥的脸色越来越白,慢慢地蹲下、身,伸出颤巍巍的手去探皇帝的鼻息。 下一刻,他的瞳孔急剧地收缩,身子猛地一顿,“咚”地跪倒在皇帝尸首面前,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淌下,身子连晃了数晃。 随后赶到的苏璟妍忙扶住他,揽着他的头到自己胸前,心里发出一声叹息。 显而易见,是姚宛如杀了皇帝。 难怪先前在殿内她的言行那般奇怪,主动提出要送皇帝回宫。想必那时她就已经做了决定,也自知难逃一死,杀了皇帝后就用另一把匕首自尽了。 这还真是… 姜氏走得慢了些,这会儿才走到近前,以一种近乎漠然的目光打量着面前的两具尸体。 活着是一对怨偶,即便死了,他们也似乎两看相厌,身躯各自朝向一边。 两世的纠葛,终于在这一刻划上了句号。 姜氏说不清自己心里什么滋味。 她其实有些不太相信,皇帝是真的死了,这也死得太容易了些。 想想她自己,多少次想置这人于死地,却终究没有动手。可这一次她好不容易下了手,想象他临死前才知道真相的痛苦与绝望,可却有人抢先替她将凌迟改成了一剑致命。 老天真是跟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须臾间,龙国公已快步走到姜氏和慕彦峥身旁,脸上流露出强烈得不能自抑的悲恸。 如果说在场中人有真心为皇帝的死感到悲痛难过的,除了慕彥峥这个亲儿,便只有龙国公了。 姜氏或许也有那么一点,但绝没有这二人的来得强烈。 她的感情早在这漫长的岁月中消磨尽了。 慕彦峥哭得像三岁的孩子,身子一抽一抽的,浑然忘了身处何时地,脸上泪水雨水淋漓一片,混杂一起已经分不清了。 苏璟妍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是更紧地揽着他,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替他捊顺散乱的发丝。 良久,姜氏才缓缓开口道:“先把尸体先搬进殿内,所有人进殿,没我的话,谁也不准离开。” 皇帝驾崩不是小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不慎在场所有人都得陪葬。 因此在没有想好合适的说词前,这个消息必须捂得严严实实,绝不能走露一丝风声。 几乎是立时,所有人心照不宣地默许了姜氏的提议。 变故来得太突然,即便是君熠然,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 他没想让皇帝现在就死的。 这不利于他后面的计划。 站在他身旁的东源公和南骊公,仿佛惊吓过度,像两只木鸡一样呆呆地站在那里,既没表情也没动作。 直到边上丘济苍推了他俩一把,两人才如梦初醒,忙不迭地转身往大殿狂奔。 不知道…没看到… 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看到… 如果这世上有后悔药,相信这二人早买来服下了。 原本,司马家已经歇了某些心思,却不料又在不经意间被人挑起。 而南宫家淑妃娘娘圣宠正隆,又掌后宫大权,心思只会越来越大,哪经得住有些人的煽风点火… 两大世家家主怀着“雄心壮志”而来,谁知“壮志”未酬,竟然卷入了弑君风波。 这可是掉脑袋的大事儿,更甚至会给整个家族带来灭顶之灾! 这君老三也恁不是个东西! 心里骂归骂,后悔归后悔,狂奔时脑子也在飞快地运转,极希望这一刻能生出急智,想出完美的应对办法。 第五百三十九章 长谈 大殿内,昏黄的烛光袅袅,映得墙上画像透出几分朦胧的诡异。 黑衣人们与侍卫们相对而立,手中刀剑出鞘,神情皆崩得紧紧。 皇帝与姚宛如的尸身也被移到了殿内,草草用白布盖了。 姜氏难得露出正经严肃的一面,朝尸身深深地鞠了一躬,随后叹了口气,看向慕彦峥,“老四,事已至此,请节哀吧!” 慕彦峥已哭得嗓子沙哑,闻言哽咽着点点头,被苏璟妍扶着勉强站了起来。 姜氏便又看向君熠然,“三公子,你有什么想说的,想做的,不妨现在就划出道来,我姜嫦溪接着就是!” “算我一个!”龙国公满脸悲愤地附道。 那边东源公和南骊公相互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 君熠然恢复了他一惯的云淡风轻,双手仍然抱着胳膊,没有立即接口姜氏的话,目光看向慕彦峥,“殿下,如果我说,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信吗?” “你觉得,本王该信吗?”慕彦峥满眼怒火,迎着他的目光上前一步,嘴里发出沙哑的冷笑,“君熠然,你真当本王是三岁孩子吗?你掳我父皇,辱我父皇!如果不是你,我父皇不会来这!更不会惨死!” “嗬,他如果不死,你一辈子也继不了位,他早晚会除掉你!” “皇家之事,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偏我爱多管闲事,你能怎样?” “我要杀了你——” 随着话音,慕彦峥成功被他挑起了火气,双拳用足了十成劲力,如排山倒海一般朝君熠然打去。 两人离得极近,慕彥峥出手的速度极快,旁人想要阻拦已然不及。 而后黑衣人一动,侍卫们便跟着一动。 两边人马箭拔弩张。 姜氏微微抬眼,扫了这两拨人马一眼,“都别动,看着就好,这一架他们早就该打了!” 打架? 黑衣人们一愣。 难道不是要斗个你死我活吗? 姜氏又道:“三公子是个明白人,他知道分寸。” 这下连苏璟妍也愣了。 君老三的野心,早就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他难道不会趁机杀掉阿峥,继而谋夺大位? 但听阿娘这语气,好像笃定他不会这么做似的。 怔愣间,两人已迅速交手数十招,虽然杀机四溢,但二人势均力敌,一时很难分出胜负。 姜氏这会儿已把摆在画像前的蒲团全拿过来丢在地上,随意选了个盘腿坐下,又指了指对面的蒲团,“阿妍,去,请丘先生过来,我有话跟他说。” 那架势大有彻夜长谈的意思。 苏璟妍唔了声,三两步走过去传话,心里嘀咕道:若要论武力,这老儿该是殿内武力值最强的那个了,能不打就不要打啊… 姜氏自然打的也是这主意。 她向来是个图省事的人,能用嘴解决的,就不会选择动手。 阿九嘛,虽然不在现场,但关键时候,还是可以拿来当筹码用的。 丘济苍心里一紧,朝那边打斗的二人看了看,犹豫一瞬到底还是走了过来。 在他心里,少主的安危才是他最担心牵挂的。 姜氏指着蒲团招呼他坐,比他这个主人更像主人。 丘济苍先前被她拿话将了一军,这会儿对她自然没好脸色,但眼下情况复杂,殿内所有人都背着弑君的黑锅,谁也不敢大意。 “你不用提防我,你是阿九的师傅,看在阿九的面上,我也不会对你怎样……至少,这弑君的罪名,不会扣在你头上。” “你自己都没摘干净呢,还顾得上我们?那个疯女人,她不是你带来的吗?” “对,她是我带来的,但她的身份,你真的猜不到吗?” “她是谁?” “她就是曾经与你家三公子合谋过的,宠冠后宫多年的,已故的姚贵妃!” “是她!” “对,就是她,她没有死…你也应该知道,你家三公子,尚的可是她的女儿,北麓公主。” “想想你的身份,阿九的身份,还有你家三公子做得那些事,真要追究起来,你们能逃得掉?” “但我是不怕的,武神王受天下人敬重。我是她的遗孀,又有着庞大的势力傍身,连朝臣也敬让我三分。只要我说的话,恐怕大多数人还是信的。” “当然,还有阿九。他实在是个孝顺的孩子。” 姜氏慢条斯理地说着,间或瞅一眼那边打得正酣的二人。 丘济苍被她说得思绪更乱,谁知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姜氏又道:“何况我手里还有证据。” “什么证据?” “你通敌的证据。哦,不能说是通敌,我倒忘了,你的妻儿老小都在西凉,你的主子在西凉王宫,你也算半个西凉人吧。” 闻言,丘济苍陡地面色大变,浑浊的双目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脱口道:“你怎会知道?” 这个秘密连少主都不知晓。 当年他还只是北晋的一名普通暗卫,倾慕荣华公主身边的一名宫女,两人情投意合,然而荣华公主远嫁西凉在即,他们被迫分开。离别之前,那宫女主动对他投怀送抱,尝了一夕之欢。 再后来,北晋倾覆,他受先帝遗命,护卫少主长大成人。 然心里,始终念念不忘当年跟随公主远嫁西凉的心上人。几经辗转,终于让他打探到她的下落。 那名宫女竟然为他守身如玉至今,且为他生了一对双生子。 丘济苍既感激又感动。 得知原由,自然要报答荣华公主即西凉太后的庇佑之恩。 淮城那场针对皇帝的刺杀,背后少不了他的通风报信。 可惜明明已经成功,却因为少主的一时心软,让皇帝逃回了京城。 倘若那时皇帝死在淮城,也就没了现在的这些麻烦。 唉…… 丘济苍的视线再次落到眼前妇人的身上。 姜氏微微一笑,“先生莫要紧张,我并不是个话多的人。” 丘济苍这才松了口气。 虽然他北晋余孽的身份很敏,感,但比起通敌叛国的身份,还是要光明正义得多。 对天下人而言,皇权更迭是内政,胜者为王败者寇,尚可容忍。然一旦与外族合谋,便意味着你已经数典忘祖、背弃祖宗了,将受到天下人唾骂,后世子子孙孙都抬不起头来。 即便胆大包天如君熠然,也不敢光明正大地做这种事。 第五百四十章 中毒 与姜氏的沉着淡定相比,苏璟妍此刻完全是只热锅上的蚂蚁,围着打斗的二人急得团团转。 这会儿君老三虽然有意相让,但在阿峥的步步紧逼下,他被激起了火气,安知不会改变主意? 倘若君老三放手一搏,阿峥必然不是他的对手。 可即便自己想要相助,又不知从何插手,真是急死人了…… “嗤——”一声轻微的裂帛声传来。 苏璟妍闻声转过去。 却见君老三胸前的衣袍已被划开,慕彦峥的长剑正正刺在他的胸口上,鲜血如一道细泉涌出。 她不由得“呀”了声,眼睛陡然睁大。 慕彦峥似乎也愣了,忘了拔剑。 君熠然勉强撑住没有倒下,抬手一抹嘴角的血迹,“嫣然”一笑,“好了,殿下,我辱你父皇,你刺我一剑,咱们算扯平了,如何?” 那语气,十足的委屈求全。 慕彦峥的嘴角动了动,手下微一用力,拔出剑,带起一片血花,下一刻已将长架在他脖子上。 君熠然痛得闷哼一声,终于笑不出来了,微弓着身子皱着眉右手捂住伤处,完全忽略了脖子上的长剑。 正与姜氏坐谈的丘济苍见状,脸色猛然一变,忙起身飞奔过来,扶住君熠然,掏出金创药给他止血包扎伤处。 黑衣人们迅速围拢,将莫彦峥团团围住。 来不及多想,苏璟妍冲了上去,软鞭在手,双目警惕地看向四周黑衣人。 气氛立时变得紧张,连边上看热闹的东源公和南骊公也吓得大气不敢出。 他们完全是被君三公子诱骗来的,此刻再不想得到什么好处了,只想赶快溜之大吉,但显然眼下更走不了了。 唯有姜氏,仍然淡定地坐在那里,似乎没打算起身,目光只往这边瞟了瞟,“老四,既然三公子想和解,那便和解了吧。不然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再有渔翁得利便不好了。” 三两句话,便将现场紧张的气氛化解了大半。 一语惊醒梦中人。 慕彦峥先前完全是凭着一股子悲愤对君熠然动手。 他也知道,若论起武力,自己并不是君熠然的对手,他也看出这家伙是存心相让,不然他那一剑根本伤不了他,这家伙分明是故意受的这一剑。 眼下他看起来引颈待毙,但慕彦峥并无把握,这一剑过去,真能削断他的脖子。 他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君熠然向来诡计百出,由不得他不多想。 姜氏的提醒,让他迅速冷静下来。 对面君熠然已经坐到地上,挥手让黑衣人们退下。 丘济苍站在他身旁,对慕彦峥怒目而视。 慕彦峥冷哼了声,终于收回长剑,插回鞘中。 苏璟妍松了口气。 然下一刻,她的心又提了起来。 只听得君熠然道:“殿下,你这人哪,别的都还好,就是太心软了。殊不知,但凡做帝王的,最最不能有的便是心软,还有就是,儿女情长。” 说到最后一句,他又露出了惯有的痞笑,视线有意无意从苏璟妍身上掠过。 慕彦峥的怒气再次被他挑起,忍了再忍总算没再拔剑,“这是本王自己的事,不劳三公子费心。三公子若无其他事,本王这就告辞!” 说罢转身吩咐侍卫去抬皇帝的尸体。 “你大可试试,看能不能走出这道殿门。”君熠然在他身后悠悠道。 慕彦峥蓦地转身,咬牙道:“你还想怎样?” “正事还没谈呢?”君熠然就着丘济苍的胳膊站起身来。 姜氏也在那边说道:“都过来坐下说吧。” 慕彦峥犹疑了片刻,终是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姜氏。 姜氏拍了拍身旁的另一个蒲团,“老四,坐这里来。” 又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瓶递给苏璟妍,“你帮忙给三公子服下,这药丸是陈太医调治的,消炎止痛的效果很好。” 苏璟妍愣愣地看着姜氏,委实不明白这女人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 见她不接,姜氏直接塞到她手里。 旁边慕彦峥哼了声。 姜氏好笑地瞅了他一眼。 才刚走过来的君熠然却笑了,贱兮兮地道:“还是夫人想得周到,多谢夫人……我这身子骨不算健朗,万一有个好歹,或许就死在这太庙了。” 苏璟妍心想,死就死吧,死了才天下太平呢。 然而姜氏却道:“三公子身子金贵,可千万要好好保重,不然……” 不然什么? 殿内无数双眼睛看着她。 姜氏笑了笑,“不然,我们身上中的毒就不知该找何人来解了。” 中毒?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几乎是立时,各人都仔细查看起自己的身体。 只听得姜氏缓缓道:“三公子那么精明的人,下的毒怎可能这么快就让你们察觉?只有我这病怏怏的身体,才发作得这么快而已。” 所以他下的是慢性毒药? 身体差的才会察觉得早?身体好的反而不易察觉? 放眼整个殿内,除了姜氏,其他人多多少少都会武,即便东源公、南骊公这等世家子弟,少时也都习过武,不求练得多好至少关键时候有自保的能力。 此刻陡听姜氏所言,所有人脸色变了,视线皆都看向眼前满脸笑意的男子。 丘济苍也看向他,面沉如水,“三公子,这是真的?” 他内力深厚,刚才暗里检查一番却没感觉到异样,心里便抱着一线希望。 君熠然没有立刻回他的话,只是慢慢坐了下来,抬眼看着苏璟妍,“丫头,药呢,还不快拿来给我服下……” “伤得好重,我都快痛晕了。”这一句,满满撒娇的意味儿。 苏璟妍翻着白眼,不由得暗暗叫苦。 连阿娘都着了他的道,看来今儿真没办法善了了。 唉…… 心里叹着气,脚下一步一挪地走到君熠然身边,面无表情地把小瓶递给他。 君熠然没接,道:“伤得很重,手脚都没力气呢。” 苏璟妍:“……” 装模作样!那先前你还是自己走过来的… 苏璟妍气得红了脸,默默忍了,只得从瓶里倒出一粒药丸摊在掌心,没好气道:“张嘴。” 君熠然忽然伸了个懒腰,张了张嘴,“没水,我吞不下去。” 苏璟妍:“……” 你找死! 咬牙切齿恨不能活剥了他。 第五百四十一章 善后 下一刻,她乖乖地走到姜氏面前,把阿娘的水壶给了他。 偏那家伙还得寸进尺,非要她喂。 气得慕彦峥几次想要冲过去,却被姜氏拽住。 姜氏很沉得住气,居然还有心情跟他谈笑,“三公子,你这耍无赖的本事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呢,嗯,有点可爱。” 君熠然就着苏璟妍的手,先吞了药丸,再“咕噜咕噜”地喝了好大一口,这才笑嘻嘻道:“那是夫人不常见到我的缘故,若蒙夫人不弃,我倒很愿意留在夫人身边,也好时时倾听教诲。” “这我可不敢。北晋灵帝当年何等的英明睿智……” 姜氏的话点到为止,没有再说下去。 君熠然面色微微一变。 旁边东源公、南骊公却听得云里雾里,不明白这妇人怎么把话扯到了北晋灵帝身上。 连丘济苍也听得糊里糊涂。 他知道这个三公子跟前朝的渊源不浅,却一直无法猜到他的身份,此刻听了姜氏的话,想当然地以为他是北晋灵帝身边的什么人了。 只是,既然是这样,他为何还对自己人下毒? 甚至于,自己连怎么中的毒中的什么毒都不知道。 短暂的怔愣后,君熠然脸上已恢复常情,目光在东源公、南骊公、龙国公等人身上扫了一圈,末了叹道:“只可惜他再英明有什么用,后世子孙也恁不争气了,大好江山拱手就让了人……呃,真要说起来,几位国公爷可都是‘大功臣’哪!” 这话一出,无疑狠狠打了在场诸人的脸。 当年北晋倾覆,名义上是他们四家联的手,事实上龙家是被迫的。 因为此,最终利益分配时,龙家被分到了贫瘠落后的西南,而繁华富庶的中原则被南宫、司马、慕氏三家瓜分,彼此势均力敌。 然二十年后,慕氏因为有了新势力的加入,最终打破平衡,一举打败南宫、司马两家,形成一家独大的局面。 龙家审时度势,为了保全家族只得依附慕氏。 终归,于北晋,他们是有愧的。 此刻被君熠然指责,他们连辩驳的勇气都没有。 不过随即想到这人对他们下毒,忽然又变得怒气难抑。 东源公正想说点什么,却被姜氏抢先开了口,“三公子,你们君家虽然是皇商,但与皇权,好像沾不上边吧?” “即便想指责,总得先认清自个儿的身份。” 闻言,苏璟妍乐了。 阿娘这是生怕君老三不清楚自己的身份,非要一遍又一遍的提醒他。 嘿,你骨子里就算装着北晋灵帝的灵魂,但你的这副皮囊终究是君家的三公子,再如何也无法在世人面前袒露真相…… 太平盛世中,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君熠然也正是深谙此理,才不敢光明正大的谋反。 此刻,青白交加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一丝挫败。 姜氏一语中的,说出了他一直明白却不想承认的事实。 半晌,他道:“夫人,我们来聊聊正事吧。” 姜氏微微一笑,“三公子,你早该这样说了,先前咱们废话了太久,多耽误事儿啊。” 主动权竟又回到一了她手里。 “皇帝驾崩,夫人打算怎么善后?” 他没问慕彦峥,而是直接问姜氏。 似乎只有她才是最有资格做主的人。 几乎没有犹豫,姜氏道:“自然实话实说,他是被姚宛如杀的。” “那珞王呢?” 姚宛如作为珞王名义上的生母,她既然弑了君,她的儿子当然不可能无恙。 “是时候公布真相了……”姜氏叹了口气,语气显得十分沉重,“珞王不是她儿子,而是我和苏战的。” “当年那场大火,我以为嵘儿已经没了,却没想,竟然被姚宛如救走…当时她其实已经滑胎,却瞒了下来,正好拿我的儿子救场……” 这话半真半假,却成功地唬住了在场不明内情之人。 君熠然早知真相,却没有揭穿,而是继续问道:“何以证明?” “我生嵘儿是在八月十三,中秋夜宴是在八月十五,当年的姚贵妃早产是在十月十八,你觉得呢?” “何况,我还有更有力的证据。” “什么?” “滴血验亲。”姜氏缓缓说出这四个字来。 闻言,所有人心里一震。 严格来说,滴血验亲得出的结果并不准确,但只要掌握了其中窍门,是可以按自己的意愿呈现结果的。 这个法子当然难不到姜氏母女。 而一旦证明了珞王不是姚宛如之子,更不是皇帝骨血,而是文嘉忠勇亲王与姜氏的嫡子,那他就不会受姚宛如弑君的牵连,反而还能光鲜的认祖归宗。 这实在是个很好的法子。 想必姚宛如在刺杀皇帝时,就已经想到了这些,所以才死得心甘情愿,毫无牵挂。 只有皇帝死了,嵘儿才真正的安全…… 姜氏默了默,再次看向君熠然,“三公子,其实这些都与你无关。你想要什么,不妨说出来,我会尽最大的努力让你得偿所愿。” 君熠然笑笑,望着殿门的方向不语。 有灰白的天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形成无数细小且凌乱的线。 殿中的烛火快要燃尽,昏黄的灯光渐渐黯淡。 黑夜即将过去,光明即将到来…… 慕彦峥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似乎还有什么更大的事情发生。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响起急促的马蹄声,恍若一道惊雷,顷刻炸响在殿宇上空,惊得众人忍不住站起身来,飞快往殿门的方向奔去。 这一次,君熠然没有阻拦,亦没有动。 姜氏也没有动。 苏璟妍走到姜氏身边,狐疑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她到现在也没感觉到有中毒的迹象,忍不住想或许是这二人故意施的迷惑计。 姜氏看着她,嘴边浮现一缕无奈的笑意,缓缓摇头,“阿妍,你要明白,阿娘也不是万能的,有些事,我们终归无能为力,端看这上天究竟把运气给到哪一方了。” “阿娘,为什么这么说?”苏璟妍心里陡然一震,抬头飞快地扫了君熠然一眼,压低了声音,“阿娘,这人究竟想要什么?他究竟想干什么?” “他想要什么?想干什么?你不是一直都知道么?”姜氏拉着她的手,说道。 第五百四十二章 敌友 “嘎吱——嘎吱——” 厚重的殿门终于被拉开。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空气中透出清冷的味道。 冷风扑面而来,冷意一下子浸进骨髓里,五脏六腑冻得都快麻木了。 嘈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声声敲在人的心坎上。 少顷,一队人马出现在视线里。 距离太远,看不清被盔甲包裹的他们的面容,倒是那横在马上身前的长戟闪着寒光,凛冽而充满杀气。 奔出殿外的诸人齐齐一愣,下一刻脸色大变。 能穿甲着胄的,必定是军营中人。 只不知是哪一营的人,是敌是友? 但,恐怕是敌的可能性更大吧。 慕彦峥心里不详的预感越发强烈,紧握的手心里不停地冒着冷汗。 君熠然这是要干啥?是要将他们全部消灭于此吗? 一连串的惊变,实在让人措手不及。 慕彦峥不得不拼命让自己冷静,上前一步站到诸人前面,居高临下冷冷看着石阶下的人马。 “你们是谁?奉谁的令?所为何事?” 短暂的沉默后,一人拍马站出来答话:“我们是皇城禁卫丙队的,属下是丙队统领刘海,收到密报有人掳走了皇上,特赶来救驾。” 此话一出,殿外诸人神情又是一变。 皇帝已经驾崩,再想救驾也救不回来了。 而皇帝被掳来此地实属秘密,又是谁将消息传出去的? 皇帝驾崩之事非同小可,在没有想好应对之策以前,他们才不会傻冒得去传信呢,何况即便想传消息也传不了啊,这太庙早被对方的人手控制,根本出不去。 所以,这些人只可能是君老三特意引来的。 他们只所以说是来救驾,恐怕也没想到皇帝已经死了吧。 大綦皇城的禁卫人数不少,足有两万之多,分属四个统领,其中甲队只听从皇帝调派,乙、丙、丁队由总统领辖制,若有重大事务决策,再由总统领报到皇帝那里,皇帝统一定夺。 大綦建国以来,除了十四年前武神王之乱那场惊变外,还没有别的重大事故需要禁卫连夜出动的,即便年前姚贵妃惹出的那场乱子,也没让禁卫参与其中。 这次陪同皇帝出宫的,自然是甲队禁卫。 素日各队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背后依附的势力也各不相同。 慕彦峥虽然贵为皇子,但也无法掌控皇城的禁卫。 此刻,听了对方的回话,不但没敢松口气,神经反而绷得更紧。 如果他猜得没错,这丙队禁卫所依附的势力,必定是南宫淑妃。 想到此,他不由得看向南骊公。 南骊公被他盯得发毛,忙摆着手讷讷道:“殿下,这些人臣不认识。” 慕彦峥点点头,“你当然不认识。你们南宫家在军中的势力,大都是在南宫海那一房的人手里的。” “不,没有,这些人绝不可能与南宫家有关。”南源公忙不迭地分辩道,“我们南宫一族皆忠于皇上,绝无二心。” “那现在呢?”慕彦峥冷冷问道。 南骊公额上的汗顿时冒了出来。 这个问题既犀利又敏感,他根本不敢答啊。 好像怎么答都不对。 慕彦峥继续道:“如果还没想好,现在开始就要好好想了。”说罢目光扫过身旁的东源公,不冷不热地说了句,“你们司马家也一样,是时候要好好想一想了。” 这一刻,他不再是温文有礼的谦谦君子。 父皇已崩,强敌在侧,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纵然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只得勇往直前。 东源公原也不是硬骨头,多年的酒、色奢靡早掏空了他的心智,这会儿只想着如何脱身保命,闻言忙谄媚笑道:“自然听殿下您的,殿下您聪明睿智、英武果敢,由您继承大统,是大綦之幸,黎民之幸啊。” 旁边龙国公听得眉头皱起,扭头狠狠瞪了他两眼。 他这会儿已从皇帝驾崩的悲痛中冷静下来。 事已至此,龙国公也再无退路,只得押上龙氏全族,与慕彦峥共进退。 但东源公如此明目张胆的表态,不合适啊。 瞧人家南骊公,装傻装得多及时…… 不过随后一想,年前那一场乱子,使得司马家势气大减,后宫司马德妃又不得圣心。 以至现今司马家与南宫家相比,早已没了可比性。 只不知,南骊公是真的不知南宫淑妃母子的打算,还是明明知道却故意装作不知。 许是不明白情况,那些人并未上前。 丙队统领似乎这才看清了问他话的人,犹疑了好一会,才不太确定地问道:“恕属下眼拙,敢问您是——琮王殿下?” “是,正是本王。”慕彦峥点点头。 虽然已经奉令回京,但并未在朝堂上露面,也未进宫觐见皇帝,此刻却突然出现在这里,难怪这人不敢相信。 但眼下慕彦峥即便想否认,也没什么用,倒不如干干脆脆的承认。 “是何人告诉你,父皇被掳来这里的?” 丙队统领很干脆地回道:“回殿下,是皇贵妃娘娘”。” 慕彦峥顿时大吃一惊。 母妃知道他回了京,也知道他们今晚要做什么,但父皇被掳走之事却在他们的计划之外,母妃怎么知晓父皇被掳来了这里? 不过看样子,母妃还不知道父皇已经驾崩的事…… 慕彦峥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压下心里乱糟糟的情绪,沉声道:“他们就在殿内,眼下不宜轻举妄动,你暂且退下,这里由本王应付。” 他还拿不准这队人马到底是否真的是母妃派来的,在这样敏、感的时候,只得先将他们打发走再说。 丙队统领再次干脆地对他遥遥抱拳行礼,“是,属下告退!属下就在附近,殿下如有吩咐,只管让人来传便是。” 说完朝身后的同伴们打了个手势,领着一行人很快退到旁边的树林里。 由始至终,其他人都没说话,尤其东源公和南骊公,额上的冷汗就没停过。 皇帝的遗体就在身后的大殿里,如若这队人马坚持要进大殿,必会发现皇帝已死,到时他们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阿峥,他们不一定是你娘的人,你得小心应付。”龙国公面色凝重,皱着眉小心地提醒道。 慕彦峥点点头,“嗯,我会的。” 第五百四十三章 得利 大殿内,姜氏稳坐如山。 苏璟妍与君熠然四目相对,谁也没说一句话。 两边侍卫也虎视眈眈地盯着对方,兵刃出鞘蓄势待发。 半晌,姜氏忽然道:“三公子,如若我答应让阿妍跟着你,你会如何善后今日之事?” 闻言,苏璟妍蓦地瞪大了眼睛,愕然地看着姜氏。 姜氏没有转过来看她,只用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君熠然似乎也吃了一惊,失笑道:“夫人,你真的愿意?” 姜氏淡然道:“这原本也没什么。自古女人就是“背锅侠”,骄奢淫逸的帝王丢了江山会怪罪女人红颜祸水,好吃懒做的贵族子弟文不成武不就会怪罪当家主母没有旺夫命,就连普通人家生不出儿子也会怪在女子头上。” “如若能以一个女子的一生换来大家的安宁,那又有何不可?终归是她的命罢了。” 这种言论,苏璟妍还是第一次从阿娘的嘴里听到。 阿娘不是这样的人啊,否则当年也不会那般决绝地离开京城,遁走虎头寨。 已所不欲,勿施于人。 这绝不是阿娘的想法。 苏璟妍坚定地相信:阿娘绝不会卖了自己。 想到此,先前紧张慌乱的心再次平定。 君熠然脸上的笑渐渐没了。 这个问题他其实没真的想过。 鱼与熊掌,他当然想要兼得。 但他心里明白,即便贵为帝王,有许多事也是无法圆满的。 既然注定无法圆满,那只好退而求其次,两相比较,自然江山更重要,但不妨可以女人为掩饰,做一些不能宣之于口的事。 可眼前这妇人竟然看穿了他的想法,且直截了当地答应了他时常挂在嘴边的条件。 这让他有些狼狈。 但这狼狈也只在心里,片刻后他脸上又恢复了笑意,“夫人如此抬爱,小侄我真是受宠若惊…但,您的决定只能代表您自己,我得问问阿妍,听她亲口对我说这件事。” 说罢看向苏璟妍,满眼的戏谑。 苏璟妍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姜氏又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 “婚姻大事,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当然能替她做主……不过三公子莫要忘了, 你早有婚约在身,尚的可是皇室最尊贵的北麓公主,而阿妍也身受皇恩,封了妍玉公主。你一介商户出身,能尚一位公主已经是皇恩浩荡,可断无再享齐人之福的道理。” 这话无疑再次嘲讽了他现在的身份。 君熠然脖子上青筋暴起,随即发出一声冷笑,“一直以为夫人非寻常妇人,不会在意出身、名分这等小事,原来也不能免俗。” 姜氏淡然一笑,“那是你高看我了,我一直都是个俗人,偶尔装装高人而已。” 君熠然:“……” 随着杂沓的脚步声响起,慕彦峥等人再次入殿。 他快步走到姜氏身旁,附在她耳边把殿外的情形说了。 姜氏秀眉一拧,有些意外地看了君熠然一眼。 来的竟然不是他的同谋? 可也绝不会是皇贵妃娘娘的人。 那就最有可能是南宫淑妃的人了。那个统领虽然否认,虽然没表现出恶意,但他必定还有后手。 南宫淑妃想做什么? 渔翁得利? 想到此,姜氏不由得苦笑。 如果今天不能让君熠然拿出解药,他们这些人都得玩完。 那就真的让那女人渔翁得利了。 思忖间,丘济苍也将外边的情形报给了君熠然。 君熠然脸上同样显出讶异的神情,显然这情况在他的意料之外。 姜氏见状,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三公子,抛开这个不谈。如果让你在琮王和瑾王中间选,你更愿意谁上位?” 旁边的南骊公闻言,面上顿时流露紧张之色,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瑾王不仅是他的外甥,也是整个南宫家族的倚仗。瑾王一旦上位,他们南宫家族的地位便更上一楼,成为大綦第一外戚。 可惜君熠然并未回答。 南宫家当年是如何逼迫北晋皇室的,他不清楚,但他清楚的是,南宫家的野心从来都比龙家更大,无论在朝在野,也更有势力,而且南宫淑妃和瑾王一旦上位,绝不会放过他,以及他现在的家族,君家。 同样的,更不会放过北晋唯一的血脉,朱九…… “三公子,我看咱们还是先将其他不相干的人打发了再说。”姜氏道,目光犀利地扫过在场的诸人。 几乎没有过多考虑,君熠然道:“好。” 南骊公听得云里雾里,不知这二人在打什么哑谜。 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 在君熠然的眼神示意下,丘济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切上了南骊公的后颈。 南骊公的头顿时一歪,咚的倒下,不动了。 东源公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两眼翻折,想跑却怎么也迈不动腿,身子不停地抖。 丘济苍以同样的方式,毫不费力让东源公步了南骊公的后尘。 然而不过是这样一番动作,丘济苍便感觉到了身体的异样,脸色顿时一变。 君熠然看了他一眼,道:“别担心,此毒不会要你们的命,只要你们乖乖听话,适当时候我自会奉上解药。” “都听三公子的,知道么?”姜氏扭头便对身后不远处的侍卫吩咐道。 那些侍卫早已六神无主,闻言忙不迭地躬身应是。 姜氏转过头来,“三公子,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我只有一个要求:我们都要平安、无事地走出这座大殿。” 这个“平安、无事”自然包括皇帝驾崩不受牵连。 君熠然似乎已经想到善后的法子,闻言笑道:“这是自然。” 慕彦峥想说什么,却见姜氏微微摇头,只得作罢。 不多久,便听到外面传来喊杀声,夹杂着兵器碰撞声和凄厉的惨叫。 殿内诸人又是一惊,视线齐齐看向君熠然。 君熠然轻吁了口气,捂着受伤的胸口抚了抚,“都看着我干吗,他们打他们的,我们歇我们的,各不相干。” “是你的人到了?”苏璟妍忍不住问道。 君熠然道:“什么我的人?” 话虽如此说,脸上的笑却很得意,随后吩咐丘济苍,“去,把人引到殿内来,这弑君的罪名,总算有人背了。” 事已至此,丘济苍也只得听令行事,闻言便朝黑衣人们打了手势,带着他们冲出大殿。 第五百四十四章 大祸 晨光雾濛中,人影幢幢兵器锵锵,大批的人马披坚执锐嗷嗷叫着往台阶上涌来。 立时被丘济苍带着的黑衣人挡了回去,受伤的或尸体沿着台阶骨碌碌地往下滚,然又有更多的人前仆后继地冲向台阶,夹杂着喝斥惨叫连连。 浓烈的血腥味儿在空气中散开。 天空终于被撕开了黑幕,有人冲到了大殿门口,却还没得及推开厚重的殿门,便被身后的兵将一刀砍掉了半边脑袋,血浆四溅。 殿门口狭小的空间俨然也成了修罗场。 不断有人惨叫着死去,又有新的人呼喝着涌上,各路人马混战乱杀一通,已经分不清敌友,犹冒着热气的鲜血染红了地面的青砖。 殿内一片死寂。 隔着厚重的殿门,殿内殿外犹如两个世界。 又有人冲上了台阶,竟然是瑾王,银亮的盔甲已被鲜血染红,手中长枪舞得虎虎生风,左刺一个黑衣人,右挑一个布衣兵卒,身侧跟着几个甲衣兵将,替他阻挡近到身前的不知是敌是友的兵。 殿门终于被推开。 然而下一刻,瑾王却傻了眼。 殿内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身侧有甲衣兵将提醒道:“爷,快退,小心有诈!” 然而还是迟了。 有矢箭从殿内房梁上疾射而来。 两人俱是面色大变。 来不及多想,甲衣兵将忙将主子挡在身后,矢箭顿时射中他胸口。 甲衣兵将惨叫着倒下。 瑾王瞧得目眦俱裂,尖叫着喊道:“麻六——” 可惜麻六已经无法回答他了,双眼瞪得老大,脸上神情因巨痛而变得扭屈,已经气绝。 身旁的厮杀还在继续,更多人涌到了大殿门口。 瑾王忙道:“快——弓箭手!准备——” 在既知殿内有埋伏的情况下,上来先一轮箭矢扫射,再借着弓箭手的掩护入殿无疑是很妥当的做法。 母妃说,此次若能救下父皇便是大功一件,被立为太子指日可待。 老四再厉害,可他不在父皇跟前,再大的功劳也比不上救驾啊,何况父皇一向都不喜他。 调来的人马皆是禁卫里百里挑一的好手,只要进得了殿,必能成功搜救出父皇。 然而救驾心切,让他丧失了基本的判断力…… 密集的箭矢风弛电掣般射向殿内。 不无意外,殿内传出一连串的闷哼,惨叫。 在他的挥手示意下,甲衣兵将们立刻冲入殿内。 待看到大殿中跪立的一排人影时,瑾王脑子里忽然闪过不祥的预感,一股冷意瞬时穿透全身,冷得他不禁连打了好几个寒颤。 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那一排人影背向着殿门,身子佝偻着面对挂着数张画像的墙壁跪立,背上插满了刚才弓箭手们射去的箭矢。 除此外殿内再没有旁人,也没有意料中的偷袭和反击。 瑾王几乎疑心自己眼花。 他刚才明明看了,那里并没有人。 他不由得揉揉眼,瞪大眼睛仔细看。 身旁的一个甲衣兵将似乎也预感到大事不妙,脸色由青转白,再由白转成惨白,“爷,那背影,怎么瞧着像皇上…” 话未说完便被瑾王一个耳光扇得倒下。 “瞎了你的狗眼,看清楚了再说。”瑾王大声说道,心里泛起从未有过的恐慌,腿上像灌了铅似的,再也挪不动半步。 不可能!怎么可能… 他不发话,余下人也不敢走近去看,一时所有人都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须臾,又一群人冲进大殿。 这次来的是玢郡王。 他原本被举荐押送粮草前往青木关,然才走到半路便听到青木关大捷的消息,又接到京城父皇病重,思来想去,遂决定暗中回京。 今晚皇帝出宫,他也早得了消息。原本并不在意,可就在不久前忽然接到消息,有逆贼掳走了皇上。 如此救驾良机,玢郡王当然不能错过。 不明就里的玢郡王飞快冲到那排跪立的人面前,嘴里顿时发出“啊啊”的惊呼,眼里写满了震惊和不可置信。 下一瞬他猛然抬头,伸出手,颤抖地指着还没有撤退的弓箭手,“是,是你们……干的!” 他的表情看起来实在吓人。 弓箭手们吓得不停地后退,手里的弓箭弃了一地,下意识回道:“不,不是,的。” 闯了大祸了…… 瑾王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一下子扑咚跪倒地上,双手抱头胡乱地揪着,再没有勇气上前去看那些被箭射中的人。 可他不去看,耳朵却没有聋。 玢郡王此时已经跪倒在一个穿玄衣锦袍的人面前,大声哭着喊着:“父皇,父皇,您……儿臣来迟了!” 这一声声“父皇”,如晴天霹雳,炸得众人耳膜嗡嗡作响。 先前张弓射箭的弓箭手们顿时面如土色,胆小的撑不住直接瘫在了地上,身下濡湿一片,腿肚子还在不停地发抖。 瑾王似乎呆了傻了,目光呆滞地望着玢郡王和他跟前的人,嘴里无意识地喃喃:“父皇…父皇…嘿嘿…我把父皇给杀了…杀喽…” 玢郡王再次抬头,悲愤地看着他,“好你个慕彦峤,竟敢弑父杀君!你!你!你去死吧——” 说到“死”字,人已经冲了过去,双手狠狠揪住他衣襟拖到那一排尸体面前,“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些是谁?都是谁?你竟然下得去手?你——” 瑾王这会儿恨不得自己真的瞎了聋了傻了,可是他毕竟没有真的瞎了聋了傻了,被玢郡王逼得跪立在地,眼睁睁地看着面前惊恐可怖的面容。 皇帝身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可临死前的痛苦还留在脸上,睁大的双眼,扭曲的表情… “不,是我……我,我,不是故意的……”瑾王忽然嚎啕大哭,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真的不是我……我是来救,救父皇的,先前明明,明明有人偷袭……” 他语无伦次,断断续续地说着。 可惜没人听他解释。 玢郡王痛苦地闭了闭眼,手一挥,他带来的人立马将瑾王的人拿下。 许是被这一番惊变吓懞了,那些人竟然忘了反抗。 瑾王也只徒劳地挣扎了一番,便被玢郡王的人五花大绑了起来。 第五百四十五章 圈套 殿外的厮杀还未结束。 杀红了眼的除了黑衣人、皇城禁卫,还有不少看不出来历的青衣人和劲装汉子。地上、石阶上到处滚落着尸体,狰狞又恐怖,快咽气地还在不甘地苟延残喘,受伤的不停地痛苦哀嚎。 刀枪剑戟散乱一地,血水汇成了溪流,沿着一级级的石阶蜿蜒往下淌。 玢郡王率先冲出殿门,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一伙人逼了回去。 混乱中,敌友难辩。 他带来的人全跟着进了大殿,此时根本不清楚外面又发生了什么。 玢郡王心急如焚,却也不敢再冒然出殿。 这一愣神的工夫,地面忽然传来剧裂的震动。仔细一听,似乎是马蹄用力踩踏地面发出的声音,杂乱而急促,越来越近。 少顷,喊杀声如雷,滚滚而来。 玢郡王面色一变,立马意识到不好。 螳螂扑蝉,黄雀在后。 可他,并不是那只黄雀。 意识到这个的时睺,他忙带着人往偏殿撤。 可偏殿的门怎么也打不开,手下急得用手、用脚,用刀、用剑,甚至用头拼命地去撞,可那门又厚又重,除了发出“咚咚”的声响,恁是纹丝不动。 大冷的天,玢郡王急出一身汗来。 事情变得实在所料未及。 他来时满怀救驾之心,费了许多周折才找到父皇。谁知看到的却是父皇的尸体,凶手就在现场,且是他的皇兄。 但现在看来,似乎这并不是真相。 震天的喊杀声已经到了殿外,箭矢“嗖嗖”地破空而来。 有人在殿外大声喝道:“逆贼,快滚出来受死吧!” 逆贼? 玢郡王心神俱震。 他身侧被绑的瑾王顿时明白了什么,不由得惨然一笑,“蠢货,咱们中了敌人的圈套了!” 只是此刻即便明白也做不了什么。 正殿外面被围,偏殿的门又打不开。 对方显然故意引诱他们进殿,好来个“瓮中捉鳖”。 这人是谁? 随即想到今晚父皇要去见的人是谁,答案便不得而知了。 可恨当时听到消息救驾心切,竟然没有细想,以至中了对方的诡计,落得如此下场。 兄弟俩原本面和心不和,这会儿倒是真心想好好合作,破瓮逃出生天。 玢郡王亲自上前给瑾王松了绑,连声赔不是。 瑾王没好气地哼了声,伸展手臂活动腿脚,此时无暇跟他计较,但也放了狠话:“以后再跟你算账!” 玢郡王尴尬赔笑。 殿外短暂的嘈杂后,箭雨似乎来得更密集了些,射在殿门、墙上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有的扑簌簌落地,更有重物撞门的巨响。 如此下去,不消片刻,殿门就会被他们撞开。 “你们到底是谁?”瑾王躲在窗户底下,趁隙露出头来,怒声喝道:“瞎了你们的狗眼,好好看看本王是谁?” 嘴里说着让他们好好看看,但并不敢真的将整个身体暴露,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殿外人的面容,便迫不及待地将头缩了回去,躲得严严实实。 弓箭不长眼,他可不能不明不白地被射死在这里。 “大胆,竟敢冒充瑾王殿下——射!”殿外人喝道,声音并不熟悉。 他明明是正主好不? 瑾王气得直翻白眼。 耳听箭矢嗖嗖,有只箭透过窗户射进来,恰恰落在他脚边,吓得他脸一白,更不敢探出头了。 玢郡王也没比他出息到哪里去,此刻躲在旁边大气也不敢出,苦着脸望向瑾王,“皇兄,咱们怎么办?他们就要攻进来了!” 两人皆是天之骄子,素日养尊处优,哪曾经历过这等事… 瑾王呼呼喘了两口气,瞪了他一眼,咬牙道:“能怎么办?他们如果真攻进来还好,就怕他们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将咱俩乱箭射死!” “啊——”玢郡王吓得都快哭出来了。 “这个老四,以前也没怎么得罪他啊,他干吗非要置我们于死地,黑心肠的家伙…不得好死…” 瑾王也想骂,但还没骂出口,就被外面的声音截断,“里面的人听着,再不把皇上交出来,休怪我等不客气!” 交什么!尸体吗? 那样估计会死得更快! 瑾王欲哭无泪。 他现在几乎已经肯定,早在自己下令放箭时,父皇就已经薨了。 虽然还不知道是谁下的手,但肯定与外面那帮人脱不了关系,更甚至,就是他们干的。 老四这是铁了心的要把弑君的罪名安插到他和老三头上啊。 先前即便不是自己,也会是老三。总之,谁先到谁倒霉呗。 倘若老三先到,自己还能想法子摘出去…… 他这思忖的工夫,又一拨箭雨疾射而来,听声音似乎较先前更加猛烈,厚重的殿门快要承受不住似的连晃了几晃。 但,依然没有人强势闯殿。 显然,对方并不想跟他们照面,只想用乱箭把他们射死。 这才是最要命的。 时间一点点过去。 瑾王的心一点点下沉。 有那么一刻,他真想带人冲出去,哪怕死在乱箭下,也比这样煎熬着等死强。但下一刻,他又打退膛鼓了,委实没有勇气去拉那道摇摇欲坠的门。 玢郡王早已吓晕了过去。 侍卫们也完全没了主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底泛起剧烈的恐慌。 然而就在这时,殿门被一股大力推开。 不知何时,外面的箭雨已经停了。 一阵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立时弥漫了整个大殿。 大批的人如潮水般涌入,将殿内挤得满满。 瑾王手里的长剑落地,面上一片死灰。 他睁大眼睛,竭力想从这些人中看到熟悉的面孔,可是他失望了。 为首之人蒙着脸,看不到面容,穿一身黑衣,略显单薄的身形,更无法辩认他的身份。 不过,也并不全是黑衣人,还有披坚执锐的皇城禁卫,以及一些看不出来历的青衣人和劲装汉子。 他们进殿后各自站了队列,肃立无声,身上衣袍上沾满了血迹,手中的利刃上还凝有血珠,显见刚才殿外的厮杀何等惨烈。 那与他们厮杀的人是谁? 那些人现在都死了吗? 老四呢? 那个姓姜的女人呢? …… 此刻,瑾王满肚子的疑虑,却一个字也问不出来,惊恐的眸子死死盯着站在他面前的黑衣蒙面人。 第五百四十六章 倒戈 晨曦的光越来越亮,殿内的气氛越来越紧张。 满殿站满了人,却安静得出奇。 片刻后,蒙面人缓缓揭下了面巾。 瑾王惊恐的神色里陡然流露出一丝讶然。 “是你!”他脱口道。 黑衣人道:“是我。”声音娇俏,竟然是女子的声音。 那声音虽然不大,落在瑾王耳里,无异于晴天霹雳。 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在此时此刻,见到这个人。 这个先前几乎已被全皇室成员遗忘、后又忽然回宫的北麓公主,慕溶月。 北麓是慕氏当王时期的国名,父皇封其为北麓公主,可见对她的喜爱。尽管后来姚宛如做了那些事,但父皇也只是将她送去上林苑,并没废除她的封号。 今晚之事,难道是她一手策划的? 她想干什么? 当女帝吗? 这个想法陡然冒出来,骇得他自己脸色变了几变。 慕溶月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满意,得意地笑了,“二皇兄,你好哇!” 废话! 都死到临头了,能好吗? 瑾王闭眼,深深吸了口气。 仅存的理智告诉他,若想活命,现下是唯一的机会…… “原来是五皇妹…你母妃她…”瑾王说着,眼眶蓦地红了,“还有父皇…”哽咽得似乎再也说不下去,目光适时地看向角落里两具用白布遮盖的尸体。 慕溶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色猛然大变,先前的得意荡然无存,嘶声道:“我母妃…父皇,父皇怎么了?” “他们……”瑾王忽地跪倒于地,放声痛哭起来,边哭边道:“他们,他们被北晋的那帮贼子害了……” “不,不可能!”慕溶月拼命地摇头,满脸的不可置信。 她得到的消息,今晚父皇会出宫私会姜氏,南宫淑妃也会有所动作,她只需要带人前来堵住他们,一来可以以此要挟姜氏,二来可以救出嵘儿。 可怎么也没想到,消失许久的母妃会突然出现在这,且是以这样的方式。 她的脑子一下子懵了,双眼发直,下意识地一步一步往尸体的方向挪去。 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她。 瑾王仍然在哭,眼角的余光瞟向她,心里却在急速地思索着。 看来,她并不清楚之前的事,这就好办了…… 似乎费尽了所有力气,慕溶月终于挪到了尸体旁,却没有勇气揭开那薄薄的白布。 虽然他们只是她的“便宜”父母,但到底也曾得到他们的关心和照顾。前世她没怎么享受过父爱母爱,这一世的“父女母女”情分她还是在意的。 即便她心里存着另外的心思,做了许多吃里扒外的事,但也从未想过害他们的性命。 可现在,他们都死了,死得这样突然。 两行眼泪不受控制地顺着她的脸颊淌下来。 慕溶月蹲下身子,捂着脸哭了。 然而此刻由不得她悲痛。 瑾王急于摆脱“弑君”的嫌疑,大步走过来道:“皇妹节哀顺变。父仇母仇不共戴天,你来得正好,咱们这就点齐人马,杀了他们,为父皇报仇,为你母妃报仇!” “仇人在哪?”慕溶月蓦地抬起头,腥红的眼如利箭般射向他,“是你吧?是你杀了父皇,还有我母妃。” “不,不是。”瑾王急忙否认,“我说了,是北晋那帮余孽干的。” “北晋余孽?”慕溶月抬眼四望。 边上忽然一个声音道:“不,就是二皇兄,是他亲自下的令,乱箭射死了父皇,还有你母妃。” 是玢郡王。 他不知何时已经醒了。 万想不到刚才还同仇敌忾的兄弟转眼就狠狠地捅了他一刀。 瑾王气得目眦俱裂,愤恨地瞪着他,“老三,你胡说些什么?” “我没有胡说,是我亲眼看见的。五皇妹,你要相信我…”玢郡王道,边说边走近,指着瑾王身后那些人,“就是他们。” 那些人虽说是听令行事,但毕竟箭指帝王,闻言心里更虚,脸色煞白,不约而同地垂下头,不敢与他们对视。 瑾王气极,反手就给了玢郡王一耳光。 玢郡王被他扇得差点背过气去。 瑾王犹不解气,还想再出手。 慕溶月抬手拽住,“你想杀人灭口?” 说罢一挥手,她带来的人立马将瑾王的人围住。 玢郡王狗腿似地跟在慕溶月身旁,压根儿不看瑾王想杀死他的目光,低声解释道:“为兄出来时匆忙,带的人手太少,不敢跟他硬碰硬,迫不得已才假意跟他周旋,等待援兵,幸好皇妹你来得及时。” 这个时候瑾王自然不愿束手待毙。 那些他带来的人更加不会,反正已经死路一条,拼一拼或许能杀出一条血路呢。 在瑾王的眼色示意下,他们很快抽出兵器,蓄势迎敌。 成功挑起战斗的玢郡王总算松了口气。 识时务者为俊杰。 眼下明显这丫头占尽优势,自然要倒向她呗。何况他也没说错啊,的确是二皇兄下令放的箭,至于父皇到底怎么死的他也无暇多想,姑且先这样吧,脱身要紧。 但慕溶月接下来的话却让他脸色一变。 只听慕溶月道:“你也一样…都带回去!” 前一句是对玢郡王说的,后一句是对她的手下说的。 “五皇妹,你——”玢郡王惊愕道。 慕溶月冷冷道:“总之,你们谁也脱不了干系。” 正这时,外面再次响起喊杀声和兵器锵锵声。 先前慕溶月进殿时并未将全部人马带进来,大部分都留在了外面。 此刻,心里亦是一惊。 很快,有人进来附耳禀道:“公主,是南宫虎的人。” “来了多少人?”慕溶月皱眉,问道。 “估摸着约有三千之众。” “这么多!” 两人说话的工夫,一群人风一样冲了进来,大叫:“殿下,瑾王殿下,您在哪?” 闻声,瑾王绝望的神色倏然转为惊喜,忙道:“在,在!本王在这!”说罢手中长剑挽了个剑花,快速朝玢郡王刺去。 实在恼恨这家伙刚才的临时倒戈。 两人离得很近,瑾王又是突然发难。 待玢郡王察觉时,慌乱中使出懒驴打滚的招式,才堪堪避过要害,但也被那剑刺中了左臂,痛得他忍不住大叫一声。 瑾王一动,他的人也跟着动了。 两方人马很快陷入混战。 第五百四十七章 虎狮营 慕溶月面若寒霜,巨大的悲痛笼罩着她,眸子里杀意尽显。 她此刻已经恢复了些理智,也察觉到父皇母妃的死另有蹊跷,但事已至此,她也不可能收手。 瑾王也好,玢郡王也罢,终归都不是同路人,趁此机会先与他们做个了断也好。 南宫虎不愧是行武中的翘楚,带着他的人一通砍杀,很快便与正在厮杀的瑾王会合一处。 瑾王实力顿时大增。 玢郡王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瑾王顾不得找他算账,只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便跟在南宫虎身后且战且往殿门处退。 当务之急,必得先离开这里再说。 又是一场恶战。 慕溶月早已退到殿外,一边指挥她的人拦截,一边抬头四处张望,心里又气又怒。 她当然没有未卜先知的神能,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无非是得了某人的信儿,让她带人过来拣便宜的。 谁知便宜没拣到,却得到父皇母妃已死的消息,还撞上了南宫虎的兵马。 她的人手虽然不少,但与训练有素的军营将士相比,还是差了好大一截。 该死的君熠然,你又骗了我一次! 慕溶月恨得牙痒痒,却也明白此时不是发作的时候,她必须沉下心来,应对眼下的危机。 所幸,瑾王并不恋战,杀出一条血路后,毫不犹豫往京城的方向奔去。 自古,胜者为王败者寇,历史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只要他抢先掌控了局势,何愁不能堵住悠悠众口? 而掌控局势的关键并不在这里,而是在京城,皇宫,朝堂。 想到此,瑾王手中的马鞭挥得更急,更快,恨不能插翅转眼便飞进皇宫。 他身旁紧跟着南宫虎。 这个彪悍的汉子,满脸的严肃中透出一股子狠劲儿,伴着呼呼的风声,从林间的小道上呼啸而过。 他们是聪明人。 但,别人也不笨。 林子里一阵短暂的骚动后,箭雨忽如其来,嗖嗖射向奔驰的瑾王、南宫虎以及他们的人马。 有人不察,立时被箭矢射中跌下马去,发出惨叫。 瑾王一惊。 南宫虎大叫道:“殿下,别回头,快!冲出去!” 显然他早有心理准备,猜到这片林子会有埋伏。 从这里到京城,对方若想设伏,此处便是最佳地。 闻言,瑾王果断听了他的劝,任由身后人仰马翻,身子紧紧贴伏在马背上,手中长剑往马屁股一插。 骏马嘶鸣一声,吃痛的瞬间撒开四蹄狂奔起来。 耳边风声呼呼,惨叫连连,他全然顾不上了…… 好容易冲出林子,瑾王不由得呼出一口长气。 但下一瞬,他的眼睛瞪得老大。 南宫虎的神情也在瞬间一沉。 林子的尽头,并非他想象中的安全之地。 那里,站满了人,个个披坚执锐,冷冷地看着他们。 是虎狮营! 瑾王骇得头皮发麻。 虎狮营隶属京畿,是京畿营里最厉害的军队之一,素日并不轻易出动。 他们怎会出现在这里? 受了谁的指使? 南宫虎心情更是凝重。 据他所知,能指挥虎狮营的人,整个大綦不超过四个。 皇帝算一个,已解甲归田的宇文老将军算一个,兵部尚书勉强算一个,连已故的太子都没有这个权利。 但如若在以前,武神王应该能。 事实上,大綦的整个军方体系,几乎都是武神王一手建立的。 毫不客气的说,当年的武神王若想篡位,轻而易举。 这也是皇帝势必要杀他而后快的原由。 难道,是姜氏? 作为武神王遗孀的姜氏,其聪慧敏睿称得上是天下女子第一人。当年便是武神王的幕后女诸葛,武神王的许多功绩都有她的一份。 若说这世上还有第五个人能调动虎狮营,恐怕也只有她了。 那女人这么多年隐匿不出,并非怕了皇帝,或许是有更大的图谋。 她想图谋什么? 答案不言而喻。 南宫虎猛然抬头,挺直了腰背,长戟横在身前,“请姜王妃出来说话!”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前面披坚执锐的虎狮营将士自动让出一条路来,露出他们身后的一辆不甚华丽的马车。 车帘掀开,苏璟妍携着姜氏从里面走了出来。 虎狮营将士恭敬行礼。 姜氏微微颔首,施施然走到前面,两边虎狮营将士神情戒备,虎视眈眈盯着瑾王一行的一举一动。 “果然是你,姜王妃娘娘。”瑾王恨恨地咬牙道。 姜氏目光淡淡瞥了眼他旁边的南宫虎,这才摇摇头,道:“并非是我。瑾王殿下不该来的。” 瑾王冷笑,“本王若不来,你这场大戏怎么唱得下去?你不就是知道本王要来,所以才设了这个局吗?” “不。”姜氏再次摇头,“这个局不是我设的。我和你一样,不过也是这局中的棋子而已。” “我不信。”瑾王嘶声道,“你摆出这么大阵仗,连虎狮营都请动了,不就是为了对付我吗?你想为武神王报仇,你觊觎我们慕氏的江山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这个可恶的女人!” “信不信由你。”姜氏说着,转头看向南宫虎,“南宫将军,你可知罪?” 南宫虎冷哼一声,“本将军有没有罪,还轮不到你来质问?倒是你,王妃娘娘,擅自调动虎狮营,插手军务,罪不可恕!” 姜氏忽然笑了,“南宫将军,你误会了。他们不是我调动来的。” “是谁?”南宫虎道。 姜氏道:“淑妃娘娘。” 闻言,南宫虎当即愣住了。 瑾王不可置信地大叫,“不,不可能!母妃根本调动不了虎狮营。” “倘若她偷拿了皇帝的私信呢?”姜氏幽幽道。 这倒是有可能。 瑾王不说话了。 下一刻,他忽然反应过来,既然虎狮营是母妃派来的,不是应该来帮自己吗?为何他们都倒向了姜氏一边? 这个疑虑还未说出,南宫虎已然叹了口气,苦笑道:“你母妃太聪明了,殊不知,聪明反被聪明误,到头来自食恶果!” 瑾王面色陡然一变,“舅舅,你说什么?” “虎狮营当年是武神王一手组建的。你父皇这么多年没有动用,安知不是心存顾忌……偏你母妃,怎么就不想想,他们岂会听命于她?” 第五百四十八章 报应 瑾王无言以对,额上的冷汗更是流个不停。 他这会儿终于后知后觉地觉出了母妃的蠢。 好容易才逃出“狼窝”,没想到又遇上更凶恶的“猛虎”。 老天爷真是给他开了好大的玩笑…… 正这时,姜氏说话了,“南宫将军,你若就此罢手,咱们接下来的事会好办许多。” “你想怎么样?”南宫虎默然一刻,咬牙道。 审时度势,这可不是逞英雄的时候。 “带着你的人,撤回南境。京城之事,与你无关,与你南宫家族无关。” 南宫虎再次默然,低头陷入了沉思。 旁边的瑾王急了,“舅舅,你说过要帮我的!你不能走!” 南宫虎没说话。 但他此时的沉默比说话更可怕。 瑾王脸上的血色几乎褪尽。 良久,南宫虎才抬起头,“如果我退出,你想把他们母子怎样?” 姜氏捋了捋发丝,淡淡道:“不怎样。他虽然没有弑君,但也并非全然无过。性命总是无忧的。至于淑妃,那就要看她的态度了。” 南宫虎似乎松了口气,扭头看了看身后的人马。 他笼共带来了三千人,先前在殿内一场恶战,殿外一场混战,再加之在林子里遇袭,已经损失了七七八八,此刻对上威名在外的虎狮营,根本没有一丝胜算。 弄不好,连他自己都得交待在这里,更逞论能护住瑾王了。 武将中少有像他这样有脑子的。 南宫虎不除,必留后患。 姜氏明白,但眼下情势瞬息万变,能不动干戈解决事端更好。 何况,她还惜才,南宫虎是大綦少有的军事将才,她不想让这样的人死在阴谋下。 同时她也相信,未来的继位者,一定有能力惮压住他。 至于瑾王,他始终是皇室子弟,野心有之,能力却泛泛,这次也是受人利用,罪不至死,留他性命无妨。 而南宫淑妃,以往也不过是仗着盛宠狐假虎威,只要新君一立,她就闹不出幺蛾子了。 姜氏骨子里便不是滥杀成性的人。 这些人于她,虽是敌人,但并非十恶不赦。 即便亲手杀了皇帝的姚宛如,也不能完全算是坏人。 然南宫虎的退缩,让瑾王越发绝望。 “舅舅,你,你不要被这个女人骗了!她,她是不会放过我们的,她肯定会杀了我,杀了我母妃,她想要她的儿子当皇帝……舅舅,到时不但我们,连整个南宫家族都会被她斩尽杀绝。舅舅,你好好想想啊……” 不得不说,瑾王还是有几分口才的。 这几句话虽是在慌乱中说的,但还算一语中的。 若换个一般人,恐怕就被他说动了。 只可惜他是南宫虎。 南宫虎看着他,缓缓的摇头,苦笑道:“殿下,没用的。你难道没有发现,至始至终,琮王都没有露面吗?” “老四?”瑾王一愣,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再次大变,“他,他……” 南宫虎看了对面的虎狮营一眼,叹道:“殿下,收手吧,咱们已经输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后一句的声音压得极低,只瑾王一人听到。 姜氏并不在意。 事实上,她现在的心情也不轻松。 先前在太庙大殿内,他们所有人都中了君熠然的毒。那毒虽是慢性的,并不致命,但有了这重牵制,他们就不敢无所顾虑地对付君熠然,反之还得听他的命令行事。 早在瑾王闯殿的当口,君熠然便带着他们从大殿后门溜了出云,外边早有他安排好的人接应,被他们挟持着一路往京城去。 所幸在半道上遇到了赶来弛援瑾王的虎狮营。 迫不得已,姜氏亮出了武神王的信物。 双方一场恶战。 君熠然败走。 恐皇宫生变,不得不兵分两路。慕彦峥和龙国公领着部分虎狮营将士继续赶着回宫,姜氏母女则留下来断后。 以君熠然的老谋深算,他不可能真的就此败退,一定会想办法反击。 而皇宫必定是他反击的重要据点,何况宫里还有南宫淑妃和丽妃。 那两个女人都不是善茬。 姜氏不担心才怪。 然而此时此刻,她也不敢相信南宫虎,与他大打出手更非所愿,最好的便是晓之以厉害劝服他离开。 南宫虎身后是整个南宫一族。 到了此番境地,他也不得不权衡利弊。 原本他此次来京并未让父亲南宫海知晓,完全是受南宫淑妃的花言巧语诳来了京城。 既然姜氏承诺他们母子没有性命之忧,南宫家族也不会受到牵连。 那么妥协退让才是明智之举…… 南宫虎猛地挥手,让他的人快速离开。 此次跟他来京的都是他的亲信,自然唯他命是从。 待都走得差不多了,南宫虎才朝瑾王拱手,神情肃重又无奈,“殿下,保重!” 瑾王愤愤地看着他。 他能说什么?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都要各自飞呢,何况他只是南宫四房的庶子,与母妃虽有血缘关系,终究亲疏有别,不会拿命来拼…… 眨眼,南宫虎与他的人便消失在山脚拐弯处。 连番混战,瑾王带来的人已所剩无几,此刻眼巴巴地望着他。 那些伤兵自知逃不掉,干脆坐下来自顾包扎伤口。 姜氏一挥手,虎狮营的人便上前缴了他们兵器。 “送瑾王殿下回府。”姜氏再次下令。 瑾王面无表情,任由他们将他“请”进旁边的另一辆马车。 众皇子在宫外都有自己的府邸,姜氏说送他回府而不是回宫,瑾王便明白自己已经没了行动自由,好在暂时保住了命。 …… 他们才离开不久,慕溶月便带着人追到了此处。匆匆查看一番,随后毫不犹豫领着人往京城赶。 她这会儿心里别提多窝火了,急于想找到君熠然撒气。 至于皇帝和姚宛如的尸体,她自然不敢冒然抬回宫去,只得留人看守。 何其可笑! 大綦皇帝的遗体,竟然停在北晋皇室的太庙里。 当初慕长青以“莫须有”的罪名,将北晋皇室满门屠尽。到头来慕氏虽然建立了大綦,可才不过短短十几年,便出现这么大的动乱,连开国皇帝都不得善终,这算不算是一种报应? 第五百四十九章 对峙 拉车挑担急着进城的民众聚在城门口,有人大叫有人低劝,还有性子急的已经骂了起来,更多人七嘴八舌议论个不停。 城楼上人影攒动,不时有人冒出头来窥探城门前的情形,却始终没人答话。 直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民众们俱是一惊,下意识往声音的来处望去。 远远地,一队兵马疾驰而来,转眼便到近前,掀起劲风阵阵。 “是虎狮营!”一个眼尖的汉子忍不住惊呼。 “啊!虎狮营!” “出大事儿了!城里肯定出大事了!” “难怪了,都辰时了还不开城门!” “里面肯定打起来了!” “走!快走!” “不想死的赶紧走!” 城门前登时大乱,先前还勉强沉往气的民众这会儿再也沉不住气了,纷纷掉头拼命往外跑,连身边的家什都顾不上了。 不一会儿工夫,先前挤得摩肩接踵的人群便散得没了影儿,余下满地狼藉。 虎狮营的将官这才举着印信上前喊话。 城楼上立马有人应声。 不多时城门缓缓打开,将官率队拥着两辆马车快速进城。 末了城门再次关上。 城内的气氛果然紧张,街上行人稀少,不时可见手执枪戟来回奔跑的小吏大声喝喝。 城楼上的防卫较之以往加强了一倍不止。 姜氏的马车停在边上,守城的将官屈尊来到车旁。 姜氏掀开车帘,压低声音肃重交待:“守好了,没有命令,不得开城。” 将官躬身应是。 随后车帘放下,马车疾行。 在朱雀街口兵分两路,一路“送”瑾王回府,另一路随她向皇城而去。 马车里,苏璟妍紧张得直冒汗,不时担忧地偷瞄正闭目养神的姜氏。 许是太过耗费心神,姜氏这会儿的神情有些疲惫,脸色也分外苍白,秀气的眉头皱得越发的紧了。 阿娘,哎,太辛苦了! 苏璟妍又心疼又自责。 都是自己没用,要是自己再利害些就好了! 攸忽间,一行人已来到皇城下。 迎接他们的不是掌声欢语,而是张弓搭箭虎视眈眈的皇城禁卫。 这种情形早在意料中的。 苏璟妍并不吃惊,忙收敛心神,密切关注城楼上的动静。 姜氏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晴,掀起帘子探出头对城楼上说道:“请淑妃出来说话!” 城楼上沉默一阵,末了一个带着面纱的黑衣妇人终于现身,声音冷冷,“姜嫦溪,你弑君谋反,当诛九族!” 看来她已经得到消息,知道皇帝驾崩了,所以才敢公然反叛。 姜氏静默一瞬,淡然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谁忠谁歼,总会见分晓的。南宫媛,你若想要你儿子活命,就不要轻举妄动!” 闻言,南宫淑妃身子猛然一震,声音变得尖厉起来,“峻儿,你把他怎样了?” 姜氏冷冷道:“没怎样。他昨晚一夜没睡,我便让他到我府里歇着了。” 短短一句话,信息量却很大。且单凭这句话,也根本无法确认瑾王的现状。 但有一点南宫淑妃听明白了,儿子已经落到了这个女人手里。自己就这么一个儿子,争来争去也都是为了他,如果他出了事儿,自己就算夺得了一切又有什么用呢。 可恨自己去晚了一步,她的儿子已被人救走。 不然这会儿就能用她的儿子来换自己儿子了。 南宫淑妃气归气,但还没有失去理智,缓缓深吸了口气,压下满心的恨意,“姜王妃,你我同为母亲,该知道为人母的心……” 见她语气软了下来,姜氏也淡笑道:“自然明白。所以,还请淑妃行个方便。”说罢抬眼看了看随她前来的虎狮营将士。 “不行。”南宫淑妃一口回绝,“大綦律令有定,外事兵马一律不得入宫。为将者奉诏入宫也得去胄除械……你只能自己进宫。” 她当然不是傻子。 先前以皇帝私印调虎狮营进京就已经大错特错了,这会儿绝不能错上加错。 姜氏心内也忍不住苦笑。 就知道这女人不会那么容易妥协。 皇宫里虽然有禁卫,但大都倒向了南宫淑妃,真正能用的少之又少。 若让她就这样进去,无异于羊入虎口。 姜氏当然不干。 两边就这样僵着。 苏璟妍心里暗暗着急。 也不知阿峥那边到底怎么样了。 不过从刚才南宫淑妃的话里来看,小弟应该已被阿峥救出来了,不然以这这女人的性子,肯定会拿小弟来换她的儿子。 可在没得到确切的消息前,还是很担忧的。 “别担心,他们会没事的。”姜氏拍着她的手背安慰道。其实她自己何尝不担心,不过她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惯了,即便担心脸上也看不出来。 苏璟妍乖巧的嗯了声,正了正身子,抬手缓缓地替姜氏按肩捶起背来。 母女俩在马车里养神。 外面的气氛却仍然紧张。 城楼上,禁卫的弓箭仍然一瞬不瞬地瞄着他们。 马车四周虎狮营将士的盾牌依然里三层外三层地护得严实。 然这样的情势并没持续多久,城楼上忽然乱了起来。 短暂的骚乱后,只听南宫淑妃气极败坏地喝道:“大胆,本宫在此,由不得尔等放肆!” 一个略显苍老的男音不急不缓地说道:“依大綦律,后宫不得干政,娘娘,您还是早些回宫吧。” 南宫淑妃气得浑身发抖,苦于手被两个粗壮嬷嬷拽住,“程恕,你个老匹夫,本宫一向待你不薄,没想到关键时候你竟然坑害本宫!” “你不是一向以纯臣自居吗?” “姜嫦溪弑君谋反,你作为百官之首,不去抓她却来管我,你什么居心?” 程恕不答,沉着脸挥手让人赶快把她带下去。 隔得老远还能听到南宫淑妃语无伦次的谩骂。 程恕不由得叹了口气,心绪复杂难言。 以程家今时今日地位,本没必要来蹚这淌浑水。 无论谁继承大统,都无法动摇他在朝堂的位置。 但,当有人手持信物,蓦然出现在他书房的时候,他便知道,程家欠的债,终于到了该还的时候了。 程家累世官声,当言而有信,知恩必报。 第五百五十章 站队 京城的冬天,难得有这样明媚的暖阳,照在朱红的圆柱上,反射出耀眼的流光。 程恕负手远眺,无数的房舍鳞次栉比、高低连绵不绝。 这里是都城,富庶繁华,寸土寸金,多少人削尖了脑袋、做梦都想在这里有一席之地,可惜有本事留下来的人少之又少。 程家是大族,世代为官。程氏家训:无论何朝何代,誓做纯臣。 然程家虽世代纯臣,但新朝建立,难免受新帝猜忌,朝臣排挤。任你官声再显赫,也总有遭难的时候。 程家上任家主那时也在朝为官,却被诬告与前朝余孽勾结,意图推翻大綦复辟北晋。 可想而知,这个罪名一旦坐实,便是满门抄斩的大罪。 那时皇帝刚刚登基,自然想要巩固帝位,抱着“宁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人”的心思,一心要打压程家。 以至当时人人自危,谁也不敢在新皇面前替程家说话。 只有武神王,不理会皇帝的暗示,不但站出来为程家说话,还亲自带人彻查这件事的始末,最终还了程家清白。 或许也正是这件事,加剧了皇帝对武神王的忌惮,促使他下决心谋划了那场阴谋。 这么多年,程恕心里不是没有愧的。 当年武神王遭难,程家那会儿自身难保,即便有心也是无力,终究没能在那件事上帮上武神王。 何况身为家主,程氏家训亦不敢忘。 这些年,姜氏避走僻野,音讯全无。 程恕一度以为,她们再也不会出现在京城,出现在朝堂上。 可是,谁也没有料到,此番突然回京,竟掀起这么大的风浪,连一向不参与争斗的程家,也不得不卷入其中。 但程恕并不后悔,终归在有生之年还了这个天大的人情,死而无憾了…… 程恕不愧是百官之首,不过三言两语,便将在场的禁卫说服。 当初南宫淑妃收买他们,无非是以利诱之。现在利益没了,还有可能为此搭上身家性命,任谁都会明白该如何选。 禁卫统领亲自领着属下前去打开宫门,迎姜氏和虎狮营入宫。 至此,姜氏总算松了口气。 若非万不得己,她也不想拖程家下水。 但程恕此时的站队,并非全是为了还情,更是为了程家。 皇帝已崩,众皇子中有实力承继大统的,只有瑾王和琮王。 二人中若再论综合实力,琮王无疑更胜一筹。 程恕宦海多年,自然看得明白。 此刻站队姜氏,便等于站队琮王。他日琮王登基,他便有了从龙之功,程家会再续辉煌,屹立世家之首百年不倒。 终归,纯臣一说,不过是因人因势而议罢了。 两人皆是聪明人,看破不说破。 程恕上前见礼,姜氏躬身还礼,然后一起迈步前往勤政殿。 若无意外,慕彦峥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勤政殿。 今儿是大朝会,文武百官必会在场。 他会当众公布皇帝驾崩的“真相”。 玢郡王没有弑君,琮王和姜王妃当然也没有弑君。 瑾王非但没有弑君,还为救父皇受了重伤,眼下已被送回王府,着陈太医亲自救治。 父皇,是死在西凉刺客的手里。 青木关一战,西凉战败。西凉太后震怒,不惜一切代价派了最厉害的死士潜伏京城,适机刺杀父皇,最终得逞。 而刺客也被随后赶来的虎狮营将士全部杀死。 此话一出,顿时震惊了殿内诸臣。 短暂的惊愣后,殿内很快变得嘈杂,有人俯地叩首,有人嚎啕大哭,更有人大声质问。 诸臣们茫然无措。 皇帝是天。 天塌了,那被天护着的万民,岂不就有了危险? 除非,有另外的天顶上。 另外的天是谁? 谁能做庇护万民的那片天? 伴着整齐划一的步履声,有内侍尖着嗓子唱诺:“皇贵妃娘娘到!姜王妃娘娘到!” 殿内诸人回首。 便见皇贵妃与姜王妃皆着素服联袂而来,身后跟着程恕等少数几位重臣和妍玉公主,以及虎狮营一众将士。 虎狮营将士进殿后往四周一站,立时将原本殿内值守的皇宫禁卫比了下去,威势着实吓人。 正群龙无首的百官们乍一见到程恕,先是惊讶,而后似乎已经了然。 程恕朝他们抬首施礼,并提醒诸臣拜见皇贵妃和姜王妃。 待诸臣都见过礼后,才缓缓走到百官前列,对着殿上空空的龙椅,跪下接连磕了九个响头,才语气沉痛而哀伤地道:“皇上,薨了。” 诸臣忙跟着跪下,一边磕头一边痛哭。 殿上,慕彦峥跪在龙椅旁,强忍的眼泪再次滑落,哭得泣不成声。 他有悔,可惜再多的悔也换不来父皇重生。他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收拾这混乱的局面。 皇贵妃和姜氏默默地陪着他。 半晌,姜氏才道:“节哀吧,人死不能复生。眼下当务之急,得先确立新君,再迎先皇的遗体回宫,举行国丧。” 她说这话的声音不小,跪在前列的朝臣几乎都听见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 这是大事。 但这样的大事委实不该由她一个妇人提出来。 诸臣悲痛之余,不由得偷偷打量身旁的程大人。 “正该如此。”程恕不闪不避,很快接了话,站起来转身面对满殿朝臣,音量拔得高高,“先皇骤然辞世,乃我大綦国殇。我与诸位臣工一样沉痛,悲伤,愤恨,不舍……但,国不可一日无君,只有确立了新君,才好在新君的带领下为先皇举行国丧。” 的确,自古国之大丧,只有继位者才有资格主持。 尽管如此,但诸臣还是被程恕的态度惊讶了。 程恕为朝臣之首,往日言行皆以公正严明著称,不结党,不循私,也不与诸皇子们结交,更不会轻易站队。 然而眼下,他先是陪同皇贵妃和姜王妃一同进殿,这会又迫不及待地附和姜氏册立新君,且是当着琮王殿下的面。 不言而喻。 他已经明确表了态。 再看四周威风赫赫的虎狮营将士。 此刻即便有少数朝臣怀有异心,也断然不会在这时候跟他唱反调。 形势比人强。 眼下情形,琮王占尽上风,文有程恕等多数重臣支持,武有龙国公和武神王旧部支持,连一向只听命于皇帝的虎狮营都站在了他那边。只要自己发出不同的声音,恐怕根本无法能走出这座大殿。 何况,即便想为瑾王争取。 那,瑾王又在哪? 为救皇上身受重伤? 这不过是琮王的一面之词。 瑾王没来,根本来不了了吧? 还有南宫淑妃。 皇贵妃和姜王妃都在,她却不在,她又在哪? 瑾王,大势已去也。 琮王这局,可说是完胜。 不过短短半柱香的工夫,诸臣已经想明白了很多,剩下想不明白的,也已经无关大局了。 第五百五十一章 新君 人生一世,在某些关键的节点,总会做一些重要的决断。 这个时候总想想得更周全、更周密一些。但真正做决断的时候,也不过短短一瞬。 在今天以前,在场的朝臣们压根儿就没想到这么快便要做这个决定自己甚至决定家族命运的决断。 但此刻已身在其中,避无可避。 终于,一个朝臣勇敢地站出来,朗声道:“程大人所言极是,国不可一日无君……臣以为,琮王殿下英明睿智、骁勇善战,是最好的新君人选。” 有人先开了口,其他朝臣便再无顾忌,忙不迭地纷纷表态。 “臣附议。先帝在时,便对琮王殿下赞赏有加。臣斗胆猜测,先帝早有此意。” “琮王殿下一向深得民心,一旦继位,必是英明天子。” “恭请琮王殿下登基!” 攸忽间,朝臣们呼啦啦跪了一地,齐声高喊:“琮王!琮王!” 尽管已经做了心理准备,但真到了这一刻,慕彦峥还是免不了慌乱。 好在身旁的姜氏是个清醒的,悄悄朝角落里的内侍使了眼色。 那内侍会意,快速从角门闪了出去,不一会儿又闪了进来,随他一起进殿的还有好几个内侍,手里捧着衣袍、帽冕、玉带、长靴等物。 再一细看,诸多物件上皆绣着式样繁复的精致龙纹,明黄的颜色在晨光中流光溢彩,华贵无比。 这一刻,朝臣们哪有不明白的。 原来早有人暗中准备了这一切。 有精明的朝臣立马俯地跪首,大礼参拜,再次高喊:“恭请琮王殿下承继大统!恭请新皇登基!”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些内侍们依次跪在慕彦峥脚下,虔诚地垂首,高举着托盘。 皇贵妃憔悴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愣,下意识地望向姜氏。 姜氏看着她缓缓点头。 论及对先皇的情意,皇贵妃显然比姜氏要多得多。 原本不少事都瞒着她,何况又发生了这许多不料之事。皇贵妃是在姜氏派人特意告诉她之后才知先皇已山崩的消息,当即悲痛得无以自抑,哭得好几次晕了过去,好容易才在如青的安抚下醒转,很快又被接来了这里。 她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姜氏竟然连龙袍都准备好了。 不,应该不是现在才准备的。 想必在很久以前,她就在准备了。 这个女人委实心狠…… 这一刻,皇贵妃心里对她是有怨言的。 姜氏与先皇的那段情,她是再清楚不过。总以为她会为他流几滴眼泪,可到头来她不但没流一滴泪,还将一切安排得如此明白。 然而这件事的最大受益者是自己的儿子,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皇贵妃叹了口气,睁着红肿的双眼看向自己儿子…… 该来的总会来的。 慕彦峥心里也叹了口气,瞬息间感慨万千。 此生若不是遇上阿妍,若不是在玉城国公府的密室里经历了那样匪夷所思的事,他不会起这样的心思。 然起了这样的心思,也不过短短两年。 两年间,发生了太多事。 太子薨了,父皇去了。 二皇兄被打压,三皇兄被设计,而他自己,并没费多少功夫便被推上了这大綦最尊贵最有权势的位置。 这个时候,他若拒绝,是否显得太娇情了? 目光缓缓移动,忽然触到一双熟悉的眸子。 那双眸子的主人,此刻静静地站在角落,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切。 对于苏璟妍来说,这实在是一种别样又兴奋的体验。 原来古人的“黄袍加身”竟然是这样的。 阿娘也真是敢! 恐怕这世上除了阿娘,谁也不敢也不会把这件事做得这样明目张胆! 更重要的是,众人即便明知道这件事是阿娘做的,竟然也没有反对。 抬眼对上慕彦峥的眼眸,苏璟妍笑了。 那笑容灿烂而耀眼,熠熠生辉如明珠。 只一瞬,慕彦峥释然了。 缓缓起身,郑重无比地张开双臂,目光在刹那间变得睥睨无比,一一扫过满殿群臣, 内侍依次上前,将龙袍冠冕等穿戴在他身上。 殿下群臣再次高喊:“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慕彦峥龙袍加身,短暂的心慌后已经变得成稳,略一抬手坦然受了群臣的礼,“诸位平身!” 说过这一句后,眼疾手快的内侍已顺势扶他坐到了龙椅上。 却在这时,一声尖锐的喊叫传来。 随即殿门处人影一闪,有人冲进了大殿。 殿内诸臣齐齐回首。 待看清人影是谁时,脸上皆露出讶然。 勤政殿是皇帝与朝臣们商谈国事的大殿,等闲之人不可靠近,但今儿情形特殊,先是皇贵妃与姜王妃同来。 有首辅程大人以及其他重臣相陪,还算说得过去,可丽妃娘娘擅自进殿,就有些于理不合了。 殿外有禁卫值守,却能让她轻易进殿。 这说明什么? 丽妃看也不看这些朝臣,提着裙摆飞快入内,很快冲到了丹墀之上,与皇贵妃、姜氏相对而立。 姜氏眉头一皱,先是惊讶,很快露出了然的神情。 为免节外生枝,她原本已将丽妃软禁在棠梨宫,可却不知被谁放了出来,还指点她来了这。 丽妃显然有备而来,但见她素手一扬,镶着龙纹边饰的的明黄锦帛缓缓展开,“先皇遗诏在此——” 遗诏? 这两个字,成功震惊了在场的所有朝臣。 先皇立了遗诏? 什么时候的事? 立的是谁? 丽妃没有子嗣。 或许正因为她没有子嗣,先皇才把这么重要的遗诏交给她保管。 顷刻间,殿内的气氛变得微妙。 即便姜氏,也被她的话小小地惊了一下,但也只是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她这份遗诏,铁定是假的。 皇帝的性子她清楚,决不会立什么遗诏,他巴不得一辈子坐在那个位置上,长生不老呢。 但是,丽妃偏在这时候出现,且拿出一份随时都有可能被拆穿的假遗诏。 她想做什么? 她有什么目的? 姜氏敢肯定,丽妃决不会是自己想做这件事,她一定是受人指使。 能够指使丽妃做事的,除了南宫淑妃,恐怕也只有君家的人了。 而君家人,现朝堂上就有,君家长子君初然。 但也不一定是君初然… 第五百五十二章 遗诏 正当众臣若有所思之际,丽妃大声喝道:“先皇遗诏在此,尔等还不跪下听旨?莫非,想抗旨不成?” 这一喝,朝臣们如梦初醒,不管反应过来还是没反应过来的,皆下意识地跪俯于地。 大殿里瞬时静得落针可闻。 “敢问丽妃,这遗诏是真是假,还得大人们验过才知晓。” 说这话的自然是姜氏。 闻言,丽妃冷笑着看了她一眼。 满殿朝臣齐齐看向丽妃。 只见丽妃不慌不忙,径自走下丹墀,将手中黄帛捧给首列的程恕,“程大人,您可要瞧仔细了,这是否先帝亲笔,还有这玉玺印鉴,是否有假。” 程恕满心疑惑,郑重接过。 旁边有朝臣围过来,仔细辩认遗诏的真伪,以及,内容。 没想到,遗诏竟然是真的。 更没想到的是,遗诏上的内容,并非所有朝臣所想的那样关乎“新君继位人选”。 而是,一件在朝臣看来并不算大事却又非常值得深究的小事。 看着几位看过遗诏内容的朝臣们脸上复杂微妙的表情,姜氏忽然没来由地一阵心悸。 她有预感,这份遗诏与她有关。 果然,半晌后程恕面色凝重地看着她,沉声道:“王妃娘娘,这份遗诏是给您的。” 说着双手捧了上前呈给姜氏。 姜氏万万没有料到,皇帝到死都不放过她,遗诏竟然是要她殉葬。 千百年来,从没有皇帝死后要臣子之妻殉葬的先例。 遗诏上并未说明原由,只简短写了这几个字。 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留下这么奇葩的遗诏,难道他就不怕后世史书对他的诟病吗? 是了,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个。 姜氏嘴角攸然露出一丝哂笑。 她其实并不怕死,这一世原本就是多出来的。 当然,皇帝也是多出来的。 正是因为他们的出现,才改变了这个世界的历史轨迹。 所以,苏战早早去了,而今慕珏去了,姚宛如也死了,现在轮到她了。 但,她虽然不怕死,却不想被人逼迫去死,尤其是以这样的方式。 这一刻,姜氏怒了。 她从来不是任人宰割的性子。 姜氏抬起头,眼睛直视着丽妃,嘴里一字一句问道:“敢问丽妃,先帝是在何时、何地、何种情况下立的这份遗诏?” 丽妃愕然看着她。 实没想到这女人在这种情况下还没失了理智,如此清醒地质问她。 若换作别人,这会儿恐怕已经吓得哭爹叫娘了。 姜氏没有再看她的反应,转身面对殿下群臣,“诸位大人,请仔细想想,先帝乃我大綦开国帝王,英明天子,在位期间勤政爱民,将我大綦治理得国泰民安。试想,这样的英明君主,怎会立这样一份荒谬的遗诏?” “再有,我夫君武神王当年遭奸臣陷害以至枉死。多亏先帝明察秋毫,终于力排众议重审当年之案,还了我夫君清白。先帝对我苏家满怀愧疚,恩封有加。试想,这样的先帝,怎会赐死武神王的遗孀,且还是以殉葬的名义?” “我不过一介妇人,生死事小。但若传扬出去,天下百姓会如何想?后世史书如何定?四邻友邦又会如何看待我大綦?” 原本这份遗诏只有少数几位朝臣看过,亦没有当众宣读。 在场包括慕彦峥、皇贵妃、苏璟妍等在内的其他人,并不知道遗诏的内容。但姜氏这一番慷慨陈词,立时将遗诏的内容泄了个干净,引得殿内好一阵嘈杂惊呼。 苏璟妍如遭重击,脸色在霎那惨白一片。 渣皇帝,可恶! 死了竟还想拉人垫背! 休想! 姜氏是她娘,虽非亲生胜似亲生。无论如何,她绝不会让阿娘死! 与她有同样想法的还有慕彦峥。 姜氏帮了他良多。 可以说,若没有姜氏的帮助,他根本不可能也不会这么快走到这一步。 于公,他需要这样一位睿智多谋的长辈在幕后帮扶。作为继位者,更需要维护大綦的国体和颜面。 于私,她是阿妍的娘,也便是自己的娘,不忍心也不愿她就这样委屈离世。 但眼下的难题,要如何驳回先帝的遗诏? 作为已故天子留下的最后一道圣旨,是极具权威性的。 即便继位者再如何大权在握、深得民心、得朝臣拥戴,也不能不遵先帝的遗旨。 但这道遗旨,无论如何也不能遵。 不过刚才姜氏的话给他提了个醒:质疑。 对,就是质疑。 即便明知这份遗诏是真的,百分之百的真,也得想法把它看作是假的,百分之百的假。 一旦让它变成假诏,自然而然就不用遵旨,反而还能给丽妃扣上娇诏的罪名,继而挖出她幕后的主使者。 显然姜氏也打算这样做。 再看丽妃,似乎没想到事情会有这样的变故,脸上神情连变几变,忽然银牙一咬扑到姜氏面前,“姜嫦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既然先帝要你殉葬,你敢不遵圣意?” 姜氏摇摇头,神情肃然,“先帝英明,绝不会立这样的遗诏。” 程恕也跟着缓缓点头,“正是如此。臣佐先帝多年,先帝圣明仁德,在位时不但改革了吏法,还废除了不少酷刑,提倡人权。这份遗诏上的内容,委实不像先帝作派。” 诸臣还没来得及表态,坐在龙椅上的慕彦峥忽然重重地咳了声。 霎时满殿静寂,无数双目光齐齐地望向他。 “本宫也相信,父皇英明,绝不会立这样的遗诏。这份遗诏有问题,回头得好好查查。” 如此,新君与当朝首辅已经明确表态,不少朝臣即便心里疑虑,也不会在这时候驳了新君和首辅的面子。 开玩笑,先帝已经死了,死了的与活着的二者选一,自然要选后者。 至于其他什么的,都不重要。 但还是有个别不怕死的朝臣提出异议,“臣斗胆,请奉先帝遗诏一观。” 程恕面色一沉,正要喝斥。 姜氏微一摇头,极其淡定地将那份遗诏抛给他。 既然已经认定是假,便没必要郑重待之了。 见状,诸臣神情又是一变。 丽妃又急又气,忍不住嘶叫道:“姜嫦溪,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侮、辱圣物!” 第五百五十三章 转安 “伪旨而已,何来侮辱?”姜氏漫不经心地道,转而看向刚才找她要遗诏一观的朝臣,“这位大人,妾身想要提醒您的是,这份遗诏上的字迹不假,玺印也不假,假的是遗诏的内容。” “既然字迹不假,玺印不假,那内容为何是假?”那位朝臣回道。 姜氏道:“如若有人以药迷了先帝心智,先帝在心智全失下写了这道诏书,事后也完全不知情,您还会觉得这是先帝的意思吗?” “这,这……”那朝臣登时急得满头冷汗,张口结舌。 姜氏继续道:“诸位大人,请你们好好想想,先帝前些日子被人下毒,昏迷不醒多日,期间是谁在侍疾?又是谁把持后宫蓄意阻挠诸位求见陛下?” “还有,当时先帝出事时,又是谁主理的后宫?” “当时所有人都认定是珞王害的先帝。” “殊不知,更有可能是对方在‘贼喊捉贼’。” 这话明显意有所指,成功将朝臣的注意力引到了那件事上。 自古前朝后宫息息相连。 诸臣明面上对后宫之事不甚关注,实际上各有同盟。 当初为着利益,在珞王一事上不少朝臣都保持缄默。 但此一时彼一时也,而今眼看南宫淑妃已经失势,丽妃现在的情况也不容乐观,他们当然会审时度势,重新站队。 因此,当程恕直言说“是丽妃”的时候,诸多朝臣顿时将矛头指向了丽妃。 “是啊,丽妃娘娘,这事您得给我们个解释。” “人证物证俱在,有什么好解释的?”丽妃恼怒道,只觉心里的火气噔噔地往外冒。 这群老不死的,最会看风使舵,这是觉得我君家翻不了身了…… 有程大人撑腰,朝臣们岂能轻易被她这句话糊弄,一个朝臣道:“人证在哪?物证又在哪?还请娘娘明言。” “本宫怎么知道?这事是淑妃娘娘定的。” “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那就请回吧。”姜氏冷冷地插言。 所谓彼此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只要遗诏的事能过去,她不介意放她一马。终究,这丽妃也不过是被人利用的棋子罢了。 丽妃自己心里有鬼,此刻又出师不利,其实已经心生退意,但她能退吗? 答案是不能。 身后有人逼,她不得不咬牙硬撑,“姜嫦溪,该走的是你吧。这里是朝堂,你一个妇人在此指手划脚,难道就不怕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祸乱朝纲、牝鸡司晨?” “怕呀,所以我也得走……一起吧,丽妃?”姜氏看着她,闲闲道。 丽妃一愣。原以为这女人会跟她再在口舌上较劲儿,她都已经想好要如何反驳她的话了,没曾想她居然自己认了怂。 “哼!本宫不走,本宫倒要看看,今儿这朝堂上是否还有公道,琮王你……” “丽妃,休得放肆!”话未说完,便被皇贵妃的厉喝打断,“朝堂大事,自有大人们决断。大綦律法,后宫不得干政……怎么,你要违律吗?” 丽妃看着她冷冷一笑。 皇贵妃忽然转身,朝殿下诸臣郑重施了一礼,“丽妃失言,皆因帝丧悲痛过度,还请诸位大人海涵。本宫这就带她回宫,怎么也得先把先帝的灵堂设起来,嫔妃们也能有个哭灵的地儿……” 皇贵妃说着,不由分说上前拽了丽妃,拖着她迅速穿过面面相觑的朝臣,出殿而去。 姜氏也说到做到,施礼后与苏璟妍一起离开大殿。 该做的已经做了,剩下的,自然由别人来做。 适时后退一步,留给他人空间,便也等于给了自己喘、息的机会。 刚才好险! 幸亏丽妃那女人反应慢,这才让自己把遗诏的话题绕了开;也幸亏老四上了位,木已成舟;而程老儿终究没有食言,皇贵妃终于发了一回威。不然,刚才朝堂上,自己没那么容易全身而退。 想到这,姜氏不由得松了口气。 在宫门口略微顿了顿,便抬手招呼身后的苏璟妍跟她出宫。 “娘,不去跟皇贵妃会合吗?”苏璟妍讶然道。 刚才殿内情势瞬息万变,骇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万幸有惊无险。 此刻,她想当然地以为阿娘要去后宫,与皇贵妃一道收拾南宫淑妃和丽妃。 姜氏叹气拎了她一把,“我说你这孩子,怎么就不会拐弯呢?如今她的儿子当了皇帝,她这个做母妃的,自然会尽全力肃清后宫,以便为她的儿子铺路。我们跟去插手算什么?” “可是——”苏璟妍眼里闪过担忧。 姜氏摇摇头苦笑,截了她的话道:“没什么可是的,这恶人都我们做了,剩下的,她难道不该自己做做?” 是这么个理儿。 苏璟妍立马不吭声了。 才刚坐上回府的马车,姜氏忽然晕倒在车上。 苏璟妍才刚松懈的气儿立马又提了起来,抱着姜氏不停地喊,又大声催促车夫加快速度。 应该是君老三下的毒发了。 当时殿内所有人都在不知不觉中中了他的毒,因情势紧急根本顾不上找大夫。 好在前些日子刘大夫到了京城,此刻得到消息匆忙迎了出来,就在马车上开始替她诊脉。 这些年,一直是刘大夫在替姜氏诊治,对她的身体状况了如指掌。 片刻工夫后,刘大夫原本沉重的神色渐渐舒缓,搭在姜氏右腕上的手已经下意识移到自己下巴的白胡须上,“好!好!实在是太好了!” 好什么? 阿娘什么时候能醒啊! 疯老头儿,尽说疯话! 苏璟妍焦心得很,又不好直接怼他,忍着气问:“这,我阿娘这毒,能解吗?” 刘大夫看了她一眼,脸上难掩兴奋,“以毒攻毒,你娘,这回算是否极泰来了!” “怎么回事?”苏璟妍又惊又喜,不敢相信。 刘大夫不答,又抓着她的手诊脉,末了道:“你们这毒,唉,虽无性命之忧,但还是有隐患哪。只有你阿娘,她那旧疾,原本小老儿我以为再难根治了,没曾想这回这毒,彻底将她体内的寒气中和,这也算是了了我多年心憾了。” “你是说,我娘的旧疾全好啦?以后再也不复发了?” “嗯。” 听到肯定的答复,苏璟妍兴奋得直跳,“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至于刘大夫前面说的话,她已经选择性遗忘。 第五百五十四章 惊变 然而当夜,又有大事发生。 皇宫里包括勤政殿在内的前朝三大主殿忽然走水,等察觉时火势已经蔓延到房梁,费了好大的劲才扑灭。 与此同时,慕彦峥在宫内的住处、宫外的瑾王府、玢郡王府分别遭到不明黑衣人袭击。 王府侍卫死之七八,原本“受伤”的瑾王再次受伤,玢郡王被砍掉了一只胳膊。 幸好部分虎狮营将士当夜驻宫值守,拼死保护,慕彦峥并未受伤。 如此大事自然捂不住,很快闹得满城风雨。 更可怕的,整个京城的大街小巷忽然纸片翻飞,上面写着:琮王弑父杀兄,天理难容,若奉此人为君,天地泣泪! 虽然很快有官吏出面抓人搜缴,但还是有不少纸片落到民众手中。 原本昨日姜氏带着虎狮营与南宫淑妃对峙的局面就让民众人心惶惶,这下更是让他们觉得已经天下大乱了,而慕彦峥这位新君在民间的声望也在一夜间跌落尘埃,由人人敬仰的琮王殿下变成了弑父杀兄的大魔头。 因姜氏的病,苏璟妍在床头守了一夜,天亮时才回到自己房间补觉。 谁知才刚睡下一小会,便被大力推门的动静惊醒。 “阿妍,快!醒醒!” 苏璟妍一惊,忙翻身坐起来,揉着眼睛看着奔向自己的赵二虎。 赵二虎前些日子跟随慕彦峥经历了青木关一战,比以往成稳了许多,回京后也一直跟在慕彦峥身边做事。 若不是发生了大事,赵二虎不会这么莽撞。 “什么事?二虎哥?” 此时赵二虎哪还顾得上客套,忙不迭地将宫内宫外的情形一股脑地说了。 “殿下怕你担心,不让告诉你,我是偷偷跑来跟你说的。” 苏璟妍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想过不会这么顺利,但没想到情况会糟糕到这个地步。 现在想来,昨日丽妃在勤政殿闹得那一出,不过是“豪华盛宴”前的开胃小菜。 真正的重头戏,其实是在晚上…… 来不及多想,苏璟妍决定马上进宫。 却在这时,奔马匆匆进来,神色更见慌乱,“小姐,大事不好,有穿兵服的将士围城!” 赵二虎神色一紧,立马问:“看出是哪个营的?有多少人?” 奔马道:“不清楚,人数约有五千,现就聚在武仪门,扬言要殿下出来对质!” 这还真是一环扣一环,没完没了了。 苏璟妍没有说话,只默默地进了内室,换了一身俐落的紫衣劲装出来。 筹划得如此缜密,又对皇位念念不忘的,除了君熠然,不会再有别人。 “马叔,调集人手,全力搜找君老三。他应该就在附近,一有情况到清莲茶楼找我。” “他进城了?” 苏璟妍用力的点头,“虽然各处城门已经戒严,但哪能拦得住他?不然,你以为这五千人怎么来的?” “是他!”奔马恍然大悟,又惊又怒,又悔又恼。 “早知他是这样的祸害,当初在玉城就该想法子杀了他!” 是啊! 原本这一切,都是他引发的! 苏璟妍默默地在心里叹气。 很多时候,我们并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但事情发生了,无论是好是坏,都得承受,好的努力让它变得更好,坏的尽力想办法解决。 武神王府地处城西,离武仪门有些距离。 苏璟妍打马狂奔,路旁行人稀少,想来都躲在屋里不敢出门了吧。 赵二虎紧随其后,耳听六路眼观八方,谨防小人暗算,这个时候阿妍不能再出事了。 一刻钟后,苏璟妍来到清莲茶楼二楼,推开窗户便可看到武仪门外广场上的情形。 果然如奔马所说,偌大的广场上人影绰绰,他们皆着黑色兵服,手持枪戟,整齐划一地一举一顿,嘴里高呼:“请琮王出来与我等一见!” 这么多兵服,这么多武器,显然不是临时凑合,而是早有准备。 兵械之物,乃兵部所管。 这足以说明兵部内部有他们的人。 然而此时再追究这个也没用。 心念间,城楼上一个穿着官服的官员探出头来问话:“好好好,各位的要求本官一定禀报,那请问:诸位是哪个营的?你们将军是谁?” 这个问题问得好,只要问出他们的番号,知道他们的将官,就好办了。 然而这些人拒绝回答,只一味地叫嚣:“只要琮王出来,我等自然报出名号!” 慕彦峥昨日已在勤政殿继位,论理是该称他为帝了,但这些人却依然以“琮王”称呼,显见并不承认他的继位。 区区五千人,若调集禁卫剿杀,自然可以将他们杀得精光。但这样一来,新君便会落个“嗜杀”的恶名,更成为他“弑父杀兄”的实证。 而且广场周围还有不少暗自窥探的民众。 总不能将所有人都杀了吧。 即便朝臣们敢,慕彦峥也不会同意。 苏璟妍急得一愁莫展,双手交叉越握越紧,不停地在屋里走来走去。 却在这时,广场东侧小巷里忽然飞奔过来一人,径自站到那些兵将面前。 领头的“将官”似乎认出了来人,神情不由大骇,惊声道:“少主!” “还知道叫我少主?如若你们还认我为主,那便速速离去!”被兜帽遮了头脸的人哼了声道。 闻言,将官面色又是一变。 “是他让你们来的?” 将官下意识地点点头。 “他这是让你们来送死!你们为何这么蠢?要听他的?” “他手里有晋盟令。” 苏璟妍只觉得那人的身影异常熟悉。 待奔马进来告诉她:“小姐,是九爷。” 朱九? 他回京了? 真是个傻的,这个时候回京干什么? 送死吗? 原本不想再让他卷入其中,所以京城之事并未告诉他,还特意留他在青木关养伤,没想到他到底还是跟回了京城。 苏璟妍又在心里叹了口气,原本提着的心绷得更紧。 既怕城楼上的禁卫不明情况将他射杀,又担心他被那些乱贼擒获当了人质。 “马叔,快,多派些人潜过去,找机会把九爷救回来。” 朱九为他们做了那么多事,苏璟妍又岂能置他的安危于不顾。 何况,朱九此举也是为了他们。 第五百五十五章 拿人 变故来得突然,不但城楼上奉命前来主事的朝臣摸不着头脑,连底下带头闹事的“将官”也没敢轻举妄动。 若说先前的气氛紧张,现在则是诡异。 诡异的安静一会后,那“将官”警惕地四下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道:“少主,别让我等为难。您知道的,只要晋盟令一出,我等必须听令。少主,您近来行踪不定,又一向与那苏家母女牵扯不清。为此,盟里不少弟兄对您意见很大,这次还是丘长老出面,替您扛下来了,不然……” “不然怎样?”朱九面无表情地盯着他道。 “将官”犹疑了一瞬,才咬牙道:“盟里早就有人觊觎您少主的位置,一直暗中拉拢人心,这次趁您不在,便对外宣称您已身故,仇人正是宫里那位即将继位的琮王殿下。” “那你呢?常海?”朱九向前一步,逼近他,“你一向得我信任,即便他们都背叛我,我相信你也不会。” 那叫“常海”的“将官”不由得后退一步,双目垂下不敢与他对视,半晌才叹气无奈道:“他们带走了阿枝和巧儿。” “难怪了。” 身为男儿,保护妻女是本份,然后才是忠诚与大义。 霎那间,朱九释然了。 两人简短交谈的工夫,身后已是起了不小的骚动。 他们看不到朱九的面容,不停地催促那叫“常海”的赶快行动。 朱九往那些人身上扫了眼,低声问:“你们有什么计划?” 常海面露难色,没有立即答话。 朱九轻咳了声,正色道:“常海,不管你们有什么计划,现在都必须赶快停住。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少主,那您呢?” “我,我自然想保你们性命。但如此下去,即便是我,也保不住你们。” “原来,原来您真的如他们所说,已经投靠了皇室,向您的仇人俯首称了臣。” 常海眸子里难掩失望。 朱九无言以对。 自打他决定放弃仇恨,与苏家母女站在同一阵线时,便想到会有与眼前这些人割裂的一天。 但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这么猛。 对他们,他是有愧的。 所以,他不希望这些人死。 而且,他相信,即便慕彦峥上位,只要这些人都安份守己,做个良民,慕彦峥不会追究他们的过去,不会在意他们曾经的身份。 但,事与愿违。 终究,那人把最大的善意给了他,却也把这些人推上了死路…… 怔愣间,忽然从四面八方涌来更多的人。 这些人里有垂垂老矣的老翁、满头白发的老媪、青衣布裙的妇人、扎着总角小辫的孩童…他们如潮水般,凶猛地涌到了城楼下,抬头殷殷望着城楼上众人,切切道:“强烈抗议!琮王弑君杀兄,不配为帝!” 若说先前,狠狠心还能一举射杀掉那些身穿兵服的男子。 那现在面对一众老幼妇嬬,如何还下得了手? 可如果任由他们这样闹下去,情况只会更糟。 “少主,您也看到了,现在这情况,不是我能控制的。您,您若实在不愿参与,那就避开吧。” 朱九苦笑。 他若真想避开,就不会伤还没好就从青木关巴巴地赶回来,站在这里。 有些事,不是他避开了就会解决的。 “劳烦你转句话,告诉他,我要见他。” “他不一定愿意见您。” “他若不见,那就等着为我收尸吧。” 习惯性的,朱九又拿了自己的性命去赌。 也不知这次他还能不能再心软一次。 常海内心挣扎一瞬,到底还是应了下来,转身交待同伴几句后,便匆匆往边上的角落去了。 清雅茶楼里,苏璟妍一直留意他们的举动。 这会儿见那人离开,忙带着赵二虎下楼跟了过去。 果真如她所料,君熠然藏匿的地方离此不远,顺着那人的踪迹很快在西北角一间临街的杂货铺里看到了他。 常海还没说话。 君熠然便很不耐地朝他摆摆手,厉声道:“你不该来的。” “少主要见您。”常海跪下,硬着头皮禀道:“属下不敢擅自做主。” “蠢货,你不来,我不会自己看吗?”君熠然骂道,抬眼瞟了瞟窗外。 透过窗户,广场上一切尽收眼底。 “这下好了,尾巴也跟来了。” “尾巴?”常海愕然,下意识朝门口的方向看了看。 君熠然站起身来,朝他揣了一脚,又朝门外喊道:“丫头,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苏璟妍狠狠咬了一下唇,右手往怀里一掏,再拿出来时手里已多了一件奇怪的兵器。 苏璟妍知道,论武力,自己根本不是君老三的对手。但这件兵器,完全可以助她一臂之力,只要她轻轻扣动扳机,任你再武功绝世,也只有等死的命。 当时在虎头寨,木青将它交给她时,苏璟妍原本并不在意,也从没想过拿出来拒敌。 毕竟,这个东西实在太惊世骇俗,且并不属于这个时代。但随后渣皇帝回京时阿娘竟然派人以它的同类护送,当时她心里震惊极了,也为阿娘的大胆感到害怕。 然而此刻,事情紧急,已由不得她害怕。 苏璟妍稳了稳心神,双手紧紧握住,毫不犹豫朝顶上扣动扳机。 只听“呯”的一声,顶上立即出现一个小洞,被击碎的木屑扑簌簌落下。 随后,苏璟妍双手一转,目标直指君熠然,与赵二虎一前一后从门外走了进来。 常海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脸上的表情恐惧至极。 即使泰山崩于眼前也不变色的君熠然,脸上也难得露出震惊之色,脱口道:“天外神器!” 赵二虎趁机把常海抓了过来,顺手从旁边的筐子里拿绳索将他绑了。 君熠然这人一向自负,又藏着这么大的秘密,素日就不喜欢人在身边侍侯。 刚才进来时仔细看了,附近没有他的人手。 两人这才顺利闯了进来。 不过这人诡计多端,眼下即便对他不利,但只要时间拖长,安知他不会想出法子脱困。 苏璟妍不敢走得太近,选了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位置站好,眼、手、目标三点一线瞄得准准,丝毫不敢放松,“三公子,事到如今,我们已没办法做朋友。” 第五百五十六章 在手 这显然不是一次愉快的对话。 君熠然难得收敛了他在苏璟妍面前一贯的嘻哈状态,连坐姿都比以往笔直了许多,默默地看了她一眼,道:“阿妍,看来你并不了解我。” 我为什么要了解你? 不过这句话她并没说出来。 “外面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朱九两面受敌,一旦城楼上的朝臣知晓他身份,或是你们自己人想要趁机夺权,阴时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在青木关你为了他可以放弃计划?这次为何不能?” “还有你自己……我手中这件兵器的厉害性,想必你早就见识过了,即便它现在在任何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手里,也可以发出毁灭性的一击。” 这是事实,君熠然不得不承认。 “这是什么神兵利器?”常海这会儿已经缓过神,徒劳的挣扎一番后忍不住问道。 苏璟妍道:“天外神器。” “你是如何得到的?”君熠然忽然问。 苏璟妍回:“无可奉告。” “看来那地下空间里的宝贝着实不少哇。”君熠然感叹一句。 显然他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外面广场上的民众越聚越多,人头攒攒声音杂乱,无形中将身穿兵服的“将士”重重护在了中间。 许是因为上面有令:不能殴打民众。 闻讯赶来手执长戟的衙役只能苦口婆心地劝说,以及阻拦。 这种情况朱九反而安全。 难怪这家伙不怎么紧张。 苏璟妍便也稍稍放了心,随即对赵二虎道:“君三公子狡猾如狐,为谨慎起见,二虎哥,你去帮一帮他。” 赵二虎会意地点点头,立刻拿了绳子上前。 原以为君熠然会反抗,然而没有,乖乖的任由赵二虎绑了个结实。 苏璟妍忽然手一抬,毫无预兆地,“呯”的一声响,有东西从眼前一闪而过,擦着君熠然的头皮,瞬时没入绑着他的柱子上。 “你,你想干什么?”常海大骇。 苏璟妍快速扫了他一眼,“这便要看你的态度了,常将军。” “你想要我怎么做?” “很简单,那些人既然是你带来的,麻烦你带走,顺便劝劝那些不明真相道听途说的民众……天子脚下,朗朗乾坤,容不得宵小放肆!” 常海不答,目光看向君熠然。 君熠然点点头,面无表情道:“听她的。” 赵二虎这才将常海松绑,提着丢到门外。 常海在门外活动了手脚,朝内深深一礼后离去。 来之前他心情忐忑,这会儿反而轻松了些。 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自生来便是为北晋而活,然多年的蛰伏已磨掉了不少锐气,再后来娶妻生子,难免想要为子女留条后路,意志早不如以前坚定。 此次君熠然以晋盟令召号,他们不敢不遵。 原以为已经死路一条,现在看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吧…… 为保险起见,苏璟妍让赵二虎找来一个麻袋,将君熠然打包塞了进去。 无论前世今生,君熠然从未受过这等羞、辱,气得破口大骂。 苏璟妍干脆往他嘴里塞了破布,又点了他的睡穴。 君熠然这才老实了。 两人不敢久留,忙扛着他悄悄离开。 有了大boss在手,便等于有了谈判的筹码。 苏璟妍这下不慌了,回到清雅茶楼后,将装了君熠然的麻袋像扔拉圾一样丢到角落里,又让人给宫里送信儿。 也不知宫里情况如何了? 他一定很难吧! 这些日子接连出事,他俩还没机会私下见面呢,偶尔见了面也说不上几句话。 唉—— 但愿一切都快过去吧。 许是因了常海的变故,外面的局势没有恶化,但那些人也没有撤退,民众更是越聚越多,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整个广场。 苏璟妍眉头一皱。 难道他们不在乎君老三了? 不,不可能。 看情形,君老三早就掌控了北晋盟,甚至有可能已经取代了朱九,拥有了最高的话语权,所以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煽动他们执行这次行动。 正疑惑着,一阵凄切的哀乐忽然乍起。 随即,一队全身缟素举着白幡的人群极其突兀地闯入她的视线。 有人高声喊道:“先帝在此,尔等还不速速接驾?” 什么? 先帝? 不是还停在北晋的太庙吗? 苏璟妍顿时大骇。 又一想,当时他们是被君老三挟持走的,后来之所以脱困,是因为半路杀出的虎狮营救了他们。 那会儿一心想着进宫控制局面,本想等一切安排妥当后再公布皇帝的死讯,再接他的遗体回宫。 谁知丽妃当场捅了出来。 原本捅出来也不要紧,谁知这不过只是对方连环计中的一环。 君老三向来算无遗策。 不消说,送皇帝遗体回宫,肯定也是他早就计划好的。 原本城门已经戒严,等闲之人根本进不了京城。 但对方抬着先帝的遗体进城,谁还敢拦? 难怪了,连消息都没法儿及时送过来。 这时才有人送来消息。 是慕溶月。 早该想到是她。 苏璟妍抿着嘴,心里有刹那的茫然。 这一小会儿的工夫,外面的喧嚣更甚。 渣皇帝即便再不堪,他也是皇帝。 皇权至上,积威日久。 原本聚在一起的民众自动让开一条道来,不管心里愿不愿意,此刻都双膝跪地,双手撑地,向着缓缓行进的缟素队伍磕头。 队伍并不长,很快便见到全身缟素满脸悲凄的慕溶月,扶着十六个壮汉抬着的漆黑棺椁蹒跚而来,哭得声嘶力竭、肝肠寸断。 他们在武仪门前停下。 哀乐却没停,咦咦呀呀地奏得更悲切了。 慕溶月猛地扬头,朝城楼上喝道:“大胆!父皇在此,还不速开宫门!” 城楼上,官员们越发地紧张惶恐六神无主,大冷的天,全身都在冒冷汗,腿脚不听使唤的抖个不停。 倘若先前他们还能顽强扛住压力不开宫门,必要时派禁卫镇压,暗中也早埋伏了人手。但现在无论如何也不敢有这样的想法了。 毕竟,藐视皇权、亵渎圣驾的罪名足以抄家灭族。 可是,明知他们来者不善,放进来必会再掀滔天巨浪。 但,那又能怎么样呢? 主事的官员一边抹着满头的大汗,一边频频往宫内的方向望,牙一咬眼一闭正要打手势下令放行。 “慢着!”一个声音忽然喝道。 第五百五十七章 露面 声音是从楼梯口传来的,音量不大,却让那官员下意识地住了手,脸上的表情也在瞬间转为喜色。 待一行人来到城楼。 官员忙领着诸人行礼,“娘娘——” “免礼!”皇贵妃神情冷肃,抬眼往底下看了看,转身对旁边的禁卫道:“本宫有事相求,还请诸位鼎力相助!” 以她的身份,原不必对这些人如此客气的,但此一时彼一时也。 禁卫们眼里闪过刹那的犹疑,相互交换了个眼色,禁卫统领随即上前,“娘娘有事尽管吩咐,末将等愿凭差谴,万死不辞!” “好!”皇贵妃点点头,“呆会本宫会亲自出城迎接先帝。诸位当小心警戒,看我手势行事。一旦事情有变,立即动手,明白吗?” “可是,娘娘,您——” “放手去做,不必顾忌本宫。” 皇贵妃说着,又转头对主事的官员施礼:“吴大人,眼下新帝受伤昏迷,这里的事全要仰仗你了,请多担待。” 那姓吴的官员吓了一跳,忙侧身让到一边,嘴里急道:“娘娘折煞微臣了,为君分忧乃臣之本分。请娘娘放心,臣必会妥善处理,静待陛下苏醒!” 能在这个风口浪尖上被派来主事,必定是精明之臣,当然也是慕彦峥信任之人。此刻听了皇贵妃所言,便也明白该如何做了。 先帝灵柩回宫,按律按理新君都得亲自率领文武百官出宫迎接。但眼下闹得这般激烈,新君一旦露面,必会成为众矢之的,暴乱中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但宫内昨夜遭受袭击,新君受伤昏迷,如此便可堂而皇之地不用露面,且也算间接地否认了杀兄恶名。 只是,皇贵妃这一去,凶多吉少啊。 吴大人苦着脸,有心再劝,但看着皇贵妃决绝的神情,只得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禁卫们没再说什么,在禁卫统领的调度下,很快又一次做了战斗准备,利刃出鞘,弓弦拉满,虎视眈眈地盯着城墙下的动静。 皇帝的灵柩停在正中,距宫门一箭之地,两旁跪满了民众,有人抹泪有人痛哭,就连身穿兵服叫嚣着要见琮王的那些兵将此刻也收敛了许多。 宫门缓缓打开,身着素服的皇贵妃在宫人的簇拥下迎了出来。 但很快,宫门迅速关上。 皇贵妃在宫门口跪了下来,对着先帝的灵柩俯地跪拜,如此一步一拜,膝行至灵柩前。 直到这时,慕溶月才缓过神来,忙上前一步拦住。 皇贵妃抬头看着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公主不该这么莽撞的。” “呵,是嫌我坏了你们母子的好事么?”慕溶月冷笑。 皇贵妃道:“终归,你身上流的是慕氏的血,即便你母妃当年做了那么多错事,到底也还是顾及了慕氏的颜面,永远记得自己是慕家人……可你呢,你跟着那些人沆瀣一气,你究竟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毁了慕氏,毁了大綦!” 慕溶月低下头,与她冷冷对视一瞬,压低声音道:“慕氏与我何干?大綦与我,又有何干?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不过是为自己做点事而已。” “你……”皇贵妃愕然,震惊得说不出一个字来。 原以为,她再浑再蠢再傻,好歹也会在意自已的出身,可她却毫不在意,说弃就弃。 难道她真的以为,没了慕氏公主的身份,她能得到那人的真心,她能与那人并肩于苍穹之上? 没可能的。 皇贵妃哂笑,神情恢复如常,“但愿公主不会后悔。” 说完这句话,皇贵妃站了起来,视线看向眼前的涌涌人群。 她虽然久居深宫,前些年也并不受宠,民间对她的印象不深,但此刻往那一站,即便是素衣缟服,也仍然自有一副凛然不可侵犯之势。 “诸位,静一静,请听本宫一言。” 短暂的骚乱后,人群渐渐变得安静。 皇贵妃轻咳一声,抬头将散乱的发丝别到耳后,眼里蓦然闪过一丝决绝,随即嘴唇轻抿,“本宫在此,在先帝灵前发誓,以下所言,句句属实,若有虚言,当受万箭穿心而死一一” 此言一出,四周再次掀起喧闹。 皇贵妃恍若未闻,声音陡地拔高,继续说道:“先帝之丧,的确是西凉刺客所为,瑾王、玢郡王得了消息赶去支援,却中了前朝遗烈的圈套,三方于北晋太庙苦战一日一夜,瑾王、玢郡王双双受伤,后幸被奉召回京的琮王所救……” “而昨夜,皇宫再次遭袭,前殿主殿走水,新君被刺昏迷,对方如此策划周密,显见是要毁我大綦根基,用心何其险恶,何其歹毒?” “由此,诸位就该想到,今早散布于坊间的那些谣言,必定是对方的又一卑鄙手段。” “本宫相信,诸位都是一时糊涂、受人蒙骗才来了这被人当了枪使。” “现在本宫给你们一柱香的时间,速速离开,本宫既往不咎!” “否则,不听劝者,一律以谋逆罪论处!” 皇贵妃宣少出现在人前,更宣少以这样强势不容置噱的口气说话。 话音落,视线转向城楼,抬手用力地挥了挥。 随即,一支矢箭从城楼上疾射而出,以强劲之势穿过人群,正正钉在远处唯一一块狭小的地面上,箭尾犹自颤颤。 见此情形,慕溶月脸色大变,咬牙看向皇贵妃,“你以为,他们会信你吗?” 皇贵妃笑笑,“信不信,你我说了不算,且看着吧。” 两人简短交谈的工夫,场上已起了不小的骚动,胆小怕事者纷纷向四处散去,毕竟再好看的热闹也比不了命重要。 但也有少数民众没有离开,他们有的看向皇贵妃,有的看向慕溶月,有的看向城楼,更多的则看向中间显眼位置身穿兵服的“将士”,似乎在等他们的示意。 皇贵妃也朝那边瞥了眼,很快收回视线,站在皇帝灵柩前低眉垂目,如老僧入定般,仿佛这世间事再与她无关。 一柱香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对于在场的所有人来说,无疑是很煎熬的。 第五百五十八章 定局 被雨水刷洗过的青砖地面透得发亮,一丝污迹也无。 站在一群身穿兵服的人中间,朱九面上神情不显,心里慌得厉害。 私心里,他当然想保住这些人的性命。 他们于他,不仅是属下,是同袍,更是北晋最忠诚的战士,曾经一起经历过许多煎熬难忘的岁月。 他们初心不改,变心的其实是自己。虽然这次行动非他之令,但若因此让他们丧命,于心何安? 正焦躁不安时,常海总算赶了回来,脸上神情莫名。 “少主,事情有变。” 朱九上前一步,站得近了些。 常海便将刚才的事情说了。 朱九眼睛一亮,神情一喜,下意识地往清雅茶楼的方向望了望。 他其实猜到,这附近有阿妍她们的人,但他来不及与她们会合,情况已经变得不能再糟,只希望抢在朝廷大动干戈之前,将这些人劝走。 常海带来的消息,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好了。 常海自己也总算松了口气。 他原本也不想卷入进来,但对方手持晋盟令,作为北晋最忠诚的暗卫,他必须听令行事。 现在无论是少主,还是持有晋盟令身份诡异的君三公子,皆让他撤退,自然求之不得。 至于君三公子的安危,他并不担心。 一来他知道苏家那位小姐与君三公子是旧识,更与少主关系匪浅,她不会真正伤害三公子,不过以他为质逼自己等人撤退罢了。 但她手里的那件武器,实在太诡异太厉害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武器? 莫不真是天外神器? 带着满肚子的疑惑和畏惧,他如实传达了两位上司的命令:撤退。 令行速动。 很快,原本还在观望的“兵服将士”立即“听话”地在皇贵妃的喝斥下作鸟兽状四下散去,瞬间走得干干净净。 城楼上紧绷的弓弦悄然泄了劲,官员再次抬手抹掉满脸的汗。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皇贵妃面上仍然波澜不惊,心里却早翻江倒海了一通,这会儿终于勉强镇定,嘴角溢出淡淡的笑意,看着明显气急败坏的慕溶月。 没了那五千北晋义士的支持,慕溶月的气焰消了大半,此刻对上皇贵妃半嘲讽半轻蔑的神情,心里的怒意更甚,但一时之间又想不到别的法子来羞辱她,倒把自己气得哭了。 皇贵妃见状,不咸不淡地说道:“陛下驾崩,举国皆哀,万望公主保重,莫要伤了自个儿身子。” 又朝她的随从瞥了眼,“还不快把你家公主扶到旁边去,莫非还要本宫亲自动手不成?” 那些随从也是有眼色的,闻言忙应声是,上前将慕溶月半扶半强制地拽开。 皇贵妃微一抬头,朝城楼上的官员挥了挥手。 官员会意。 不多时,城门大开。 前面禁卫军开道,两边禁卫军护卫,慕彦峥身着素衣缟服,领着同样素衣缟服的朝臣从城内跪迎了出来。 所有人面色悲凄,神情庄重,一步一跪一叩首,缓缓来到大行皇帝灵柩前,在阵阵哀乐声中、在礼部官员凄切地诵读祭文声中,大行皇帝的灵柩以无上的尊荣被迎进了皇城。 苏璟妍并未随他们进宫,带着人悄然回了府。 姜氏早已经醒了,此刻正在婢女的侍候下喝着参汤,看到女儿进来,抬头笑着朝她招手。 苏璟妍走进,接过婢女手里的参汤,摆手让她退下。 “事情解决了?”姜氏问。 苏璟妍点点头,一边喂她参汤一边说道:“娘,你怎么这么淡定,就那么笃定这事能这么快解决?” 姜氏笑道:“那是当然,她龙昕娇若这点小事都摆不平,日后如何能坐稳太后的宝座?” “阿娘,你不知道,刚才还是很惊险的……”苏璟妍半是撒娇半是卖乖地把武仪门前的情况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姜氏也只当听了一耳朵的闲话,脸上仍然一派云淡风轻。 连日来的紧张惶恐到此完全卸下,又加之姜氏的病情好转,苏璟妍的心情好得不能再好,本想要进宫见见慕彦峥的,却遭来了姜氏的一顿打趣。 “这个时候你就别去打扰他了,让他安安心心地将这些事情处理完吧。总之,是你的就是你的,谁也抢不走。不是你的,你也犯不着去抢。” 苏璟妍脸红地走开了。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姜氏脸上终于浮现隐忧。 今时不如往日,老四已经做了皇帝,即便他与阿妍情比金坚,也不一定能顶住所有人的压力,一生只她一人。 不得不承认,这个时代,对男子总是大度宽容许多,尤其身份尊贵的男子。 作为阿妍的母亲,她会竭力守住他们那一份美好,但同时,也会不动声色地让女儿淡化与他的感情,这样即便日后有变,受的伤害也会小一些。 但凡做母亲的,总有自己的私心。 谁知当天夜里,慕彦峥竟悄然来了王府。 苏璟妍又惊又喜,特意打扮了一番,才欢快地奔向前院书房。 慕彦峥一身常服,坐在扶手椅上与姜氏聊得正欢,言语一如既往地恭敬。 姜氏大病初愈,勉强陪着聊了一小会,见苏璟妍来了,便毫不犹豫地起了身,把空间留给他俩。 窗外朗月清辉,室内静谧安宁。 当一切尘埃落定,二人也终于有了时间和心思互诉衷肠。 千言万语难道心中之情,唯有紧紧热烈的拥抱。 两人抱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你的伤——”苏璟妍低声道。 虽然已经从陈太医口中知道他没事,但还是想要听他亲口说。 想想昨晚宫里的遇袭,今天白天武仪门前的哗变,哪一件都凶险万分,幸好一切都解决了。 不待她说完,慕彦峥悄然握住她柔荑,眸光温柔地看着她,白晳的俊脸上满是笑意,“一点小伤,不碍事儿。倒是你,今儿个吓坏了吧。当时情形,我本来是要露面的,偏母妃不让。” “那个时候,你不露面是对的。” “可到底愧对了父皇。” “若真觉得愧对他,就好好守住他打下的江山,做个英明天子。” “当然。不过这天下也不是他一个人打来的,你的父亲,武神王居功至伟。” 这话让苏璟妍听得很受用。 当初渣皇帝迫于形势不得不为父亲翻案,追封他为“文嘉忠勇亲王”,然其心里不但仍没半分悔恨之意,竟还敢肖想阿娘,他真是该死…… 为着阿峥,这口气她不得不忍,但此刻听阿峥亲口承认父亲的功绩,心里自是有几分安慰的。 “阿妍,你放心,此后再没人敢欺负你和伯母了,苏家也将是大綦最尊贵荣耀的家族。慕氏子孙将永远铭记武神王的恩德,天下百姓也会永远记得他的!” 第五百五十九章 静好 一切已成定局。 不管是前些天的郊外恶战,还是昨夜的宫城遇袭,都没能改变大局。 至于世间谣言…… 谣言止于智者。 新君有为,朝臣忠勇,足以化解任何风霜刀剑,更能砥砺向前。 因新君还未娶亲,故后宫之事,暂由皇贵太妃打理。 淑太妃、丽太妃因先帝之丧,伤心过度相继病倒,病情一日重似一日。 贵太妃心慈,将二人安治在僻静院落疗养,并交待陈太医好好医治。 而北麓公主婚嫁一事,为遵先帝之命、慰先帝之灵,新君特旨加封北麓公主为长公主,并赐京都公主府一座,命二人于先帝孝期内完婚。 又因是在孝期,固婚事一切从简,且守孝三年后方可圆房。 公主府并非新建,乃是前朝一位官员的旧邸,被换上“北麓长公主府”的牌匾后,就成了名副其实的长公主府了。 廊檐下,君熠然微阖着眼,懒洋洋地半倚在藤椅里,面前的小圆桌上摆着精美糕点,绘有缠枝莲纹的茶壶里氤氲冒着热气,貌美的侍女正矮身替他轻轻地揉捏着腿脚。 片刻,君熠然睁开眼,坐起身子倒了杯茶慢慢喝了口,顺便瞟了眼桌上的糕点,眉头微微一皱,冲替他捶腿的侍女道:“桂花糕,你爷我想吃桂花糕了,少糖,不要有桂花味的。” 要吃桂花糕却不要有桂花味的,这不是为难人吗? 侍女呆了片刻,在触到他那冷冽的目光时,不由打了个寒噤,忙应声是飞快退下。 君熠然又闭眼躺回了藤椅里。 新帝继位,并未问罪君家,当然也没给君家厚赏,一切从前。 但只有君熠然心里明白,君家,大势已去了。就连他自己,也不过是别人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了…… 一阵风吹过,树叶簌簌而落。 随叶飘落的,还有一道人影。 君熠然乍然睁开眼,看着来人,幽深的眸子里情绪复杂。 半响,才道:“北晋盟已经没了,是吗?” 朱九也看着他,缓缓点点头。 “但愿你不会后悔,朱翎。”君熠然漠然道,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 朱九一震,莫明地感到心酸。 曾经的北晋皇室,但凡受宠子嗣的名讳,向来都是由尊者所赐,他的也不例外,是由他的皇爷爷当时的晋灵帝所赐,寓意羽翼丰满,展翅翱翔,显见对他寄予了厚望。 朱九再次深深地看着他。 然而怎么看他都还是君家的三公子,北麓长公主的新驸马。 君熠然没有再说什么,坐起身子又淡定地呷了一口茶,动作优雅。 想着这人对自己的维护,以及关键时刻对自己的宽容,朱九心里涌上愧疚,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道:“你放心,有我在,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呵呵,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君熠然又呷了一口茶,嘴角流露嘲讽的笑意,“你在他们眼里,余孽仍然是余孽,永远变不了忠臣的。只待他们巩固了政权,第一个就会拿你开刀,趁现在他们没法腾出手,有多远滚多远吧。” 其实不需他说,朱九也明白。 即便慕彦峥不想这样做,那些知晓底细自谕为忠臣的朝臣们也会暗地里出手。 他已经没了北晋盟的倚仗,又由暗站到了明处,那些人想要对付他,太容易了。 到时一切已成定局,慕彦峥也无可奈何。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会现在离开。 不仅仅因为姜氏母女,也因为眼前这个人。 事已至此,除非他愿意,否则自己永远不会知道他跟北晋到底有何渊源,但他对自己的好是实打实的。 终归是自己“恩将仇报”,才让他落到这样的下场。 来见他之前已经想好一切。他若不原谅,也不过一死;他若原谅,此后就要好好护他平安到老。 正这时,院子二门处有人影一闪。 朱九忙闪进屋里避开。 君熠然淡淡扫了眼,没吭声。 来的是慕溶月,手里端着托盘,里面赫然盛着一碟桂花糕。 两人在大行皇帝出殡后草草完婚,婚后住进了长公主府。 但二人并未住在一处,这还是慕溶月婚后第一次来见他。 “公主有事?”君熠然没有起身行礼,只抬了头懒洋洋地问,脸上一派云淡风轻。 慕溶月在他身旁坐下,把拖盘放在两人面前的小圆桌上,伸手拿了块糕点递到他嘴边,柔声道:“我亲手做的,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君熠然很领情地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小口,慢慢地咀嚼了一会,才笑着道:“嗯,还不错,难得公主有心,还做得这么好吃,我算是有口福了。” “应该的,既然做了你的妻子,我自是要尽本份的。”慕溶月也笑得开怀。 经历了这么多,她其实也有些累了。 如果此生就这样岁月静好地活着,与心爱的人相伴到老,再生几个活泼可爱的孩子,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大婚前姜氏去见过她,跟她说了许多话,包括他们那一代人那些不足为世人道的过往、恩怨,也坦言知道她的真正来历。 姜氏说,只要她安守本份,过往一概不究,也必保她富贵荣华一生,连君熠然的事也可以不再深究。 别人的话她或许不信,但姜氏的话她是信的。 事到如今,她早已没了作妖的本钱,只好认命了。 她希望君熠然也认命。 君熠然做了这么多事,难得新帝没有要他的命,只瓦解了他的那些势力,让他服了慢性且不致命的毒药,废了武功,不良于行而已。 君家,依然是皇亲。 慕溶月静静地看着他把一碟桂花糕吃完,又掏出帕子体贴地替他擦掉嘴角的残渍。 她现在有的是时间,也愿意把时间花在这个她爱的男人身上。 她相信,总有一天,会有好结果的。 君熠然似乎很享受她的这种体贴,抬手在她头上摸了摸,“你呀,还真是傻,以后不要做这些事了,有丫鬟婆子们呢……你就天天陪着我好了。” “真的。”慕溶月眼睛眨了眨,脸上没来由地染上红晕。 幸福来得太突然,她有点不相信。 君熠然道:“当然,你是我的妻子,余生的路我们要一起走,这大好时光,岂会辜负?” 第五百六十章 终章 承佑三年二月十二,新帝正式登基,改国号安和。 安和元年三月,加封已故文嘉忠勇亲王为明王,并着礼部改葬皇陵,依礼厚葬。另为明王一干部属正名,封赏幸存部属,厚赏亡故部属家人。 一时间庙堂江湖,皆在传颂新帝的仁善英明。 几日后,姜王妃着一品诰命大妆,捧着已故姚贵妃的亲笔书信,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声泪俱下地讲述了当年她与姚贵妃如何定下这瞒天过海之计,保下尚在襁褓中的明王之子,并恳请新帝赐还儿子。 此言一出,并没掀起多大风浪。 原本珞王的身世就闹得沸沸扬扬。可以说,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姜王妃既然敢在朝堂大殿上公开这件事,便说明她已经做好了准备,且与新帝达成了共识。 而新帝与苏家的亲近,朝臣们更是有目共睹。 何况还有个龙国公。 年老的朝臣都还记得,当年的武神王,跟龙国公可是莫逆至交。 想到此,不少朝臣都把目光投向首列的龙国公。 先帝在时,几大国公府各偏安一隅,在先帝的有意打压下,龙国公府屈居最末。 而今,龙国公府一跃成为新帝母族,又加之先前在某些事上的鼎力相助。至此,其超然地位各朝臣心知肚明。 龙国公果然不负众望,挺身而出奏道:“此事事关重大,陛下可着人仔细探查,若查明属实,实乃我大綦之幸!明王之幸!苏家后继有人,明王九泉之下也会瞑目了!” 端坐龙椅上的慕彦峥没有立刻表态,目光在满殿朝臣面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首辅程恕身上,“既是如此,就请程爱卿好生查探吧……”说到此话锋忽然一转,“不过朕也在此表个态,不管珞王身世究竟如何,珞王曾是朕的六弟,他就永远是朕的弟弟,朕会爱他护他,绝不让之前的憾事重演!” 新帝这番表态,在朝臣心中的份量可想而知。 即便姜氏,虽然知道老四会挺她,但也没想到他会在朝堂上公开表态,一时有些愕然。 慕彦峥笑着看向她,忽朝旁边的内侍招招手,“去,快去给王妃娘搬张椅子,她的病才刚好,可别累坏了她。” 堂堂一国之君,如此明目张胆地讨好未来丈母娘,实在让朝臣大跌眼镜。 姜氏颇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折腾了这么久,她也的确累坏了,遂毫不客气地在内侍搬来的椅子上坐下,坦然接受朝臣们各种莫明的目光。 她是谁,姜嫦溪是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就当是为苏战而坐罢。 如此君臣一心。 程恕没几天便查明了实情,进宫复命。 结果自然皆大欢喜。 新帝当场下令:着吉日让珞王认祖归宗,并承袭明王爵位。 一切都来得太快了。 珞王还未从巨大的打击中缓过神来,便又迎来大白的身世。 一夕间从珞王变成明王,虽然都是王,但王与王还是不同的。 慕彦嵘只觉得老天给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但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他不愿意接受。 然不管愿不愿意,他都得接受。 所幸这些日子他告了病假,一直窝在效外的别院里。 苏璟妍到的时候,他刚从一场宿醉中醒来。 看着眼前形容憔悴蓬头垢面的少年,苏璟妍真想上前狠狠打他两耳光,但最终她只是叹了口气,接过婢女手里的醒酒汤,一勺一勺地喂给他喝。 他有心结。 苏璟妍知道。 他心里意难平,她也知道。 可当年之事,怪不得阿娘,阿娘也是迫不得已啊。 时间是疗伤的良药,苏璟妍相信,小弟总有一天会释怀的。 “过不了几天,礼部就会把日子定下来,你也早些做准备吧。”苏璟妍并没说太多安慰的话,直接说出事实。 慕彦嵘不语,喝完醒酒汤又躺回榻上,崩着脸手枕在脑后,仰头看天青色的帐顶,眼角余光却偷偷地瞥了她一眼。 苏璟妍不由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起身,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真不理我啊,那我走啦,回头阿娘问起来,我只好实话实说了。” 慕彦嵘一听急了,忙侧过脸来,“你——别告诉她——” 那别扭的表情加语气,落在苏璟妍眼里有些可爱。 “好了,我不告诉她。那你也得赶快振作起来,我可不想带着这样的你去见父亲。” “哼——”慕彦嵘又别过脸,却没反对她的话。 少年人总有自己的脾性,有时候明知自己的生气毫无道理,但还是会生。 这种叛逆,每个人人生中多少都会经历。 苏璟妍不由回想那世那个年龄段的自己,好像也干了不少令人啼笑皆非的事。 比如,跟爸爸赌气离家出走,把妈妈给的生活费全拿去买了最喜欢的明星代言产品,跟男同学去酒吧彻夜不归,在微博上发言说自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凡此种种,多不胜数。 不过做大人的,哪能真跟孩子计较? 所以阿娘,也不会真跟他计较,但心里还是会难过的罢。 礼部定下的吉日是三月十六,袭爵仪式由龙国公主持。 一大早,宫里便将丰厚赏赐和加封圣旨传到了王府。 府里也早做好了准备,然正主却迟迟没有露面。 后院里,苏璟妍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围着姜氏团团转,嘴里气急败坏道:“这臭小子,怎地还分不清轻重呢,发发脾气得了,这还真杠上了。哼,要是他今儿不回,明儿我就去别院打断他的腿,再逐出家门!” “只怕他巴不得呢。”姜氏不咸不淡地说道,自顾端起茶碗悠闲地喝了一口。 “娘,您不急啊。” “急有啥用?他要真不想归家,就由他去吧。” “可是——” “明儿我进宫跟陛下说说,让你袭爵怎么样?话说,历朝历代还没有过这种先例,你这也算史书留名了,哈哈。” 这笑话一点也不好笑,偏姜氏自己笑得眯了眼。 苏璟妍无语。 姑且不说这合不合适。她要真袭了苏家的爵位,那就得一辈子呆在苏家,不能嫁人了。 哼,阿峥才不会答应呢…… 母女俩正说着话,一条人影忽然像阵风似的卷了进来,身后跟着一群仆从。 “嗨,给我准备的礼服呢,总不能穿成这样去祭拜祖宗吧。”少年跑得气喘吁吁,满脸是汗。 “你姐准备的,问她吧。”姜氏很自然地接了话。 苏璟妍故意板着脸,“嗬,我以为你永远不回来了呢,正准备进宫让陛下改旨,由我承袭父亲的爵位,也好当当女王过过瘾。” 慕彦嵘反道:“这么说,你不想嫁人,不想当皇后啦?那我跟陛下说去。”说完还朝她调皮地吐舌头。 两人居然斗上了嘴。 苏璟妍朝他嗤嗤牙,上前拽住他直往跨院的厢房去。 这小子,到底是想开了。 只有认了祖,归了宗,袭了爵,才能明正言顺地以苏战嫡子的身份主持父亲丧葬事宜。 当年父亲以谋逆者的身份草草下葬,如今自是要风风光光地将他葬入皇陵。 死后哀荣虽然对故去之人没什么意义,但对活着的人来说,却意义非凡。 阿娘穷其一生,想要的便是这个。 她终于如愿了。 书房里,一张泛旧的画像前,姜氏久久地凝视,不语。 画像上的男子身着戎装,手握长戟,高大英武,不凡。 一如当年。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