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世冤家》 ☆、文案: 活了两辈子,赖云烟最倒霉的事,不是她穿越了;也不是穿越了嫁了人,丈夫搞大了庶女妹妹的肚子,后来还把她休了;更不是她休了之后,亲哥跟前夫成了政敌,成为弃妇的她还不得安宁;当然,也不是好不容易熬到亲哥政敌的前夫死了,她高兴没多久,她自己又死了;也还不是她突然发现自己重生了,还重生在了跟前夫成亲的那天;而是,她发现,她重生了,她那明面坦荡君子,内里阴沉狡诈无比的前夫,他,也重生了。为此,重生的很多年后,赖云烟很想写一本书,题目就叫:我倒霉的两辈子。 本文雷点:穿越加重生的题材有些狗血,男女主角都是挺自私的人;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都不是善男信女,都不是什么专情人;文里有朝斗,宅斗,还有很多都说不上完美的人在其中出没,冲突较大;还有男女主角就这两位,不会换人;再有本文也不是爽文,全文按剧情走;还有些作者不知道的大家可能会中的雷点,如果看后有不喜者,先跟您道声歉,望您包容一下,点x出文就好,多谢。活了两辈子,赖云烟最倒霉的事,不是她穿越了;也不是穿越了嫁了人,丈夫搞大了庶女妹妹的肚子,后来还把她休了;更不是她休了之后,亲哥跟前夫成了政敌,成为弃妇的她还不得安宁;当然,也不是好不容易熬到亲哥政敌的前夫死了,她高兴没多久,她自己又死了;也还不是她突然发现自己重生了,还重生在了跟前夫成亲的那天;而是,她发现,她重生了,她那明面坦荡君子,内里阴沉狡诈无比的前夫,他,也重生了。为此,重生的很多年后,赖云烟很想写一本书,题目就叫:我倒霉的两辈子。 本文雷点:穿越加重生的题材有些狗血,男女主角都是挺自私的人;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都不是善男信女,都不是什么专情人;文里有朝斗,宅斗,还有很多都说不上完美的人在其中出没,冲突较大;还有男女主角就这两位,不会换人;再有本文也不是爽文,全文按剧情走;还有些作者不知道的大家可能会中的雷点,如果看后有不喜者,先跟您道声歉,望您包容一下,点x出文就好,多谢。 ☆、最新更新 外面鞭炮声连连,赖云烟觉得她的额头很疼,她伸出手来摸了摸,发现光滑一片,正暗吁了一口气,突然怔往了。 她头上戴的是什么?怎地这般重? 她伸手去摸,摸到了金冠。 这时,门外有了声音,有婆子的声音在欢叫道,“新郎官来了,新郎官进洞房了……” 这声音,赖云烟无端地觉得甚是熟悉。 “哎呀,新郎官新娘子百年好合,多子多孙,吉祥如意。”喜婆还在那叫,那词赖云烟觉得她上辈子好像听过一次。 就她跟魏瑾泓成亲的那次。 赖云烟突然心生不祥之感。 “出去罢。” 这时,魏瑾泓一出声,赖云烟觉得她那一摔,可能摔昏了头,尚在恶梦里,梦到了他们过去成亲的那一天。 真是晦气,魏瑾泓还没死几天,就到她梦里来折磨她来了。 就算如此,赖云烟也没打算让他好过,就等魏瑾泓一见到她一开口,她就娇滴滴地叫声“夫君”,撕下他那张欺骗世人的君子脸。 他跟她的仇,只是大略算一下,都有那十里地长,比她的嫁妆还要长上那么一半。 他背叛她,她背后也没少帮着她哥陷害他,赖云烟曾想过,如若他们见面,没有外人在场,绝对是相互恨不得啃了对方的骨,喝了对方的血。 当然那不是因爱而起,后来也不是因恨了,而是因为仇实在结得太多太深了。 他们之间仇深似海,赖云烟听到他死讯,知道自己终于不用面对一个可怕的对手了,真真是仰天大笑了三声,管他魏瑾泓最后的死是因病死的,而不是他们兄妹或其它人害死的,总归是死了,她以后都不用躲着这老魔星连京城都不敢去,真是乐不可支的大事。 只是乐极生悲,在她正要去吩咐下人找人吹竹弄笙庆贺一番时,因她只顾着仰天大笑,踏错了阶梯,身子往前一倒,就陷入了这可怕的梦里。 说来,他们成亲的头几年,还真是过了几年蜜里调油的好日子,赖云烟在心里假模假样地感叹着,这时,眼前一亮,有人掀开了她眼前的喜帕。 赖云烟立马扬起了她练过无数次,才练成的完美笑容,抬起眼,去看那冤家,顺便她还磨了下牙。 只是,对上魏瑾泓那双冷静至极的眼,赖云烟的笑有些挂不住了,那声想好气人的夫君更是叫不出口。 太熟了,这双眼,就跟前一月,魏瑾泓突然跑到她的山庄里看她时的那双眼一模一样。 一双五十岁的眼睛,挂在了只有十八岁的魏瑾泓的脸上,太可怕了,她没法对有这双眼睛的人叫夫君,哪怕是带着戏谑讽刺。 赖云烟心中再生不祥之感,她死死地盯住魏瑾泓,脸上的笑越来越冷,越来越小…… 直到门响,有丫环在外面说大公子大少夫人有何吩咐,就跟那夜一模一样。 “无事,退下。”魏瑾泓说了那夜一样的话,眼睛却是没有离开赖云烟的脸,脸上也没有当年看着赖云烟的笑。 他在审视着她。 赖云烟眯了眯眼,双手放在袖中,不动声色地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疼。 她不死心,又掐了自己一把。 还是疼。 “赖云烟。”魏瑾泓淡淡地开了口,那口气,那腔调,就跟之前一个月前他叫她的一样。 赖云烟记忆犹新,是因为那是近二十年后,她与魏瑾泓的第一次见面,听魏瑾泓时隔多年后再次叫她。 她本来还想他们一生都老死不相往来,只是没料到魏瑾泓突然拖着病体来看她。 说来,当时若不是其边上还有她的兄长,她也是肯定不出去见人的,她是有些怕这个人的。 现在想来都后悔,如果不见,就不会有这活生生的恶梦发生了吧? “魏大人。”赖云烟看着他,谨慎地叫了他一声。 “有礼。”魏瑾泓朝她拱了拱手,坐在了喜床对面的凳子上,正对着坐在喜床上的赖云烟。 赖云烟看他一眼,眼睛扫过屋内的摆饰,见真跟当年一模一样后,她轻皱了下眉,忍不住又掐了自己一把。 还是疼。 难不成,在上世的穿越之后,这世她又重生了? 还附带一个重生的魏瑾泓? 赖云烟真希望这是恶梦。 她转过脸,看着魏瑾泓那张少年脸,跟他对视两眼,见他眼带评估地看着她,赖云烟站了起来,走到了妆台前,看着里面自己那张熟悉的少女脸。 这年他十八,她十六。 青梅竹马,姻缘天定的两人。 只是后来变成了仇人。 赖云烟把头上的凤冠取下,把簪子取下,解下头发,走到 洗脸架前,拿起放置在一边的铁壶倒了热水,拿帕净了满脸的胭脂,这才转过身,对魏瑾泓客气地道,“魏大人,是您去抓鸡还是我去抓鸡?” 赖云烟在赌,这恶梦一半真一半假。 无论如何,她从来不是不打没准备的仗的人,管它真假,先做好准备再说。 如若剧情继续上演,明天还要见公婆,见魏家的那一大票亲戚,那贞帕这关就得过。 而这洞房,想来他们是过不下去的,赖云烟觉得以他们过去的仇怨来说,别说脱光了坦陈相见,现下没有拔刀相见,都因托他们两人同是冷静,做作又阴险之人的福。 魏瑾泓一路看着赖云烟的举动,听到她的话,他笑了笑。 赖云烟看着他温文尔雅的笑,对他久不见的君子样还真是有些怀念。 她不由也笑了,跟魏瑾泓笑着道,“大人还是跟当年那般玉树临风,真乃谦谦君子。” “你还是当年那般会说话。”魏瑾泓站了起来,拱手温和笑道,“那这鸡还是瑾泓去取罢。” “有劳。”赖云烟朝他福礼,温婉笑道。 魏瑾泓也微笑颔首,出门而去。 他一起,赖云烟站在原地半会,直到听不到什么声音了,她才转过身,走到了镜子边,看着镜中那张年轻的脸。 又要来一次吗?这次,要如何去活? 门边这时响起了魏瑾泓那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听着这熟悉,却又恍如隔世的脚步声,赖云烟笑了笑,回过了身。 罢了,看着办罢,她现还在魏家的屋檐下,她的对手是时时刻刻都好像成竹在胸的魏瑾泓,尽管她知道他的弱点,但她也得伺机而动。 她从不轻视他,这也是她能帮兄长真能陷害到魏瑾泓的重要原因。 她最恨他的时候,她都能对着他笑,何况是多年后,爱全无,恨也随着时光散去后,他们之间就光剩仇的现在,只要魏瑾泓不事先攻击,他们之间礼貌以待是不成问题的。 他们更擅长背地里捅对方的刀子。 ** “歇息罢。”魏瑾泓把血帕搁到桌上,温和地说了一句。 “我歇榻上。”赖云烟朝他一福礼,回身去柜中翻出了一床被子出来。 那喜床,还是留给魏大人睡的好。 魏瑾泓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等她在床上铺好被子,随口问了一 句,“要枕头吗?” “柜中有。”赖云烟朝他一笑,又去翻了自家带来的柜子。 她是赖家唯一的嫡女,陪嫁的都是好东西,不比魏家的差。 软榻软枕软被准备就绪,赖云烟脱了身上的嫁衣,钻进了被中,闭着眼对魏瑾泓道,“劳烦魏大人灭下烛火了。” 说着就转过了背,面对着榻背。 魏瑾泓坐着看了她的背影一眼,转过身脱了袍子挂到屏风上,没有叫贴身小厮进来,自行去了洗脸架前洗漱。 喜烛还在烧着红光,桌上的吃食未动,魏瑾泓用冷下的水洗漱好,看着桌上铺着红纸的喜庆瓜果点心,回头问了一句,“可要吃点食?” “多谢您,不用了。”不远处,传来了她客气的声音。 魏瑾泓笑了笑,回身走到了床边,躺在了满是花生红枣的床上。 他们曾做了十几年的夫妻,没休她之前,他们过的也曾是这种日子,不同床,也不异梦,他们太清楚对方是什么人了。 他曾经还以为赖云烟多少还恋着点他,只是时隔二十年再见到她,她谨慎看着他的眼光,让他明白,她真的只把他当敌人了,不是曾经的青梅竹马,也不是曾经的生死夫妻,她仅单纯地把他当她赖家的对手。 她还有点怕他。 就像刚才她看着他的眼神一样,她怕他。 她怕他,他又何尝不是?在她拆了他那么多台后,他虽未败,但也确实让赖家讨了不少好处去。 回想那么多年的回头路,魏瑾泓不禁嘲讽地笑了起来。 最后,是他心软了,可惜的是,只不过最后看她一眼,却被当贼一样的防,他走后,她都要派探子到他身边探明白他的意图。 他死的那天,她怕是乐得找了人吹竹弄笙了三天罢? ☆、最新更新 不到卯时,浅眠的赖云烟就醒了。 任谁跟对头同处一室,怕是睡不好了。 她醒来还想要是这真是梦一场才好,但一起来,摸摸身下的榻,再闻了闻这屋子里还未消弥而去的喜烛味道,她不由在心中轻叹了一口气。 真是恶梦啊,人要是命衰,真是喝口凉水都渗牙,大白天走路都会遇到鬼。 赖云烟摇摇头,摸黑下了地,穿上鞋,想了想,还是去了烛火边取火折子,点燃烛灯后,她转身,对身后床上看着她的英俊少年歉意地一笑,“睡不着了,您多担待点。” 说来,她这也是废话,她就不信跟她共处一室,魏瑾泓就能睡得着。 点燃烛火,赖云烟拿着烛台到了镜边,伸出手板算时辰,算来还要半时辰,她的丫环们才会端水敲门。 没事做,那就先清点下见面礼了,上世她给魏二婶的礼太薄了,真是对不住那个对她还算温和的夫人了。 想罢,赖云烟拿着烛台去翻礼箱,全拿了出来后,她拿不犹豫地把给魏姑妈的那对镯子放到了魏二婶的礼那边。 这时见魏瑾泓下床自行穿衣,赖云烟瞥了一眼,忍了忍,又磨了磨牙,还是忍不住笑着说道,“魏大人真是了不得,现下都自个儿会穿衣了。” 以前他可是缺不了丫环侍妾伺候的。 当年她傻的时候,也是帮着这位公子哥穿过几年的。 没想到,多年未见,命苦又再次狭路相逢,魏大人都会自己穿衣了,赖云烟有种看着三岁的宝宝突然长大成人了的感慨。 赖云烟含讽带刺的话并未让魏瑾泓脸色生变,他穿好衣靴,走到她的对面坐下,看着她桌上的一堆东西,伸手拿过一双鞋垫淡淡地道,“这是给娘的?” “嗯。”给魏母的东西未变。 “你恨她吗?” “何恨之有?”赖云烟淡笑,“您知我的,我这人心肠算不上太好,但她对我也曾好过,我不会恨她,说来,她还是个好母亲,也算得上是个好婆婆了。” 虽然,她这婆婆后来还挺嫌弃她的。 “嗯。”魏瑾泓点了点头,想来也是,有些事她自来想得开。 “你怎知是我?”魏瑾泓开口淡淡问道。 “您又怎知是我?”赖云烟反问。 “呵。”魏瑾泓轻笑了起来。 赖云烟也笑。 这时他们谁都不用多说,也都明白,这世上最了解他们的人,此时正坐在他们的对面。 十来年的青梅竹马,十来年的夫妻,他们谁能不明白谁。 哪怕先前不明白的,后来为敌的时间里,也是明白了。 只一个眼神,他们都会大概明白对方的意图。 “您说,您是怎地打算的?”赖云烟还是先开了口,老实说,现在这场面,她是输了半截的,这是魏家的地方,如果魏瑾泓出招,她只有挨打的份。 所以干脆捅破纸,就算不能问个明白,也好探探魏瑾泓的口风。 “您想着我是怎地打算的?”魏瑾泓拿过一支白玉镯端看。 “我要是您,等会敬完茶,自行先去书院,再抱抱你的美侍娇丫头,就够我吃一壶的了。”赖云烟笑道。 到时,这魏府里的丫环就可以又个个都发梦了,而魏母只要他把她娶到了手,才不会管儿子的风流韵事。 而她这大少夫人的面子,到时就全被扫到地上去了喽。 “嗯。”魏瑾泓闻言沉吟了一下,抬眼看她道,“如此,回门那天你就可找震严兄哭诉,震严兄再训我一回,你假装伤心,歇在娘家,一歇就是歇到我休你为止?” 赖云烟闻言咯咯乱笑,甩帕道,“瞧您说的,妾哪会这等自掘坟墓。” 听她对他说了半辈子虚虚假假的话,魏瑾泓后来也弄不清她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就干脆把听着怀疑的话都当成了假话,所以听罢这明显假得让他心中扎刺的假话,他转过眼,对上手中的白玉镯,道,“这一对你要给二婶?” “嗯,”赖云烟拿帕拭了拭嘴,笑语晏晏,“不瞒您说,走过那么一遭,我现下可欢喜二婶了。” “太贵重了。”魏瑾泓淡道。 “这是哪的话,”赖云烟拿帕掩嘴,掩下了嘴边的哈欠,懒懒地道,“送给姑妈都不嫌贵重的东西,送给二婶哪贵重了?” 说罢,她冷下嘴边的笑,朝魏瑾泓道,“不瞒您说,如若不是要那面子情,我都不想把我亲手绣的帕子给她呢。” 魏姑妈那个人,赖云烟现在想想都觉得糟心,她就没见过么爱好往侄子床上塞女人的姑妈,跟个鸨母一样。 当年她受伤卧病上床,也没少受她的刺激,尽管魏瑾泓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但他那削尖了脑袋给他送女人的姑妈也确实太爱打她的 脸,打了一次又一次。 “不说她了,”赖云烟摇摇头道,“一说起她,再看看您,我怕我早膳都得省下。” 这姑侄俩一联手,她就恶心得吃不下东西。 赖云烟太直言不讳,魏瑾泓半晌都无言。 他不说话,赖云烟也不再开口了,反正她想试探的,刚也试探出来了。 魏瑾泓可能暂时还没想跟她掰。 想来,他是要等着她出错,狠狠抽赖家一耳光,才会把她踢出魏府去罢。 ** 赖云烟刚把桌上的礼物收拾好,门边就有了她贴身丫环百合和杜鹃的声音。 “大公子,大少夫人……” “大公子,大少夫人,奴婢送水过来了。” 赖云烟笑,拿帕掩嘴对魏瑾泓笑道,“还是您唤她们进门罢。” 见他未来的两个姨娘,他孩子们的娘亲的事,还是交给孩子他爹做的好。 赖云烟想,如果这真不是一场恶梦的话,她回门那天,得把对她忠心的那两个丫头带回来才行。 那两个尽管性子偏激了点,长得也实在貌不出众了一点,但胜在对她忠心,这辈子她再为她们着想点,给她们挑个好夫婿,也算对得起上辈子她们对她的好了。 “进来。”魏瑾泓看了赖云烟一眼,平静扬声开了口。 见他不动如山的样子,赖云烟笑着摇了摇头,走到了镜边。 魏瑾泓跟在她身后,等她坐下,他站在她身后问她,“现下不怕我了?” 在门被小心推开的声音里,赖云烟拿起梳子梳着头发,嘴角含笑,“还是怕的,但怕也不能让魏大人对我客气点,只好暂时不怕了。” “嗯。”魏瑾泓垂首,轻闻了闻她的头发,在她耳边轻道,“沐浴罢。” 赖云烟闻言神如自如点头笑道,“多谢。” 她自来有清晨沐浴的习惯,看来,魏大公子没打算在她的生活习性上打压她。 真是君子。 要是换她,要是在她的地盘,别说让他舒舒服服地沐浴了,就是喝口水,她都十分乐意下点砒霜进去,哪怕毒不死他,但看着他难受,她心情也能好几天。 ** 赖云烟化了妆,轻施胭脂,脸上红韵尤为扫得仔细,站起来一看,俨然一个倍受疼爱的娇羞小娘子。 赖云烟看着镜中的自己满意不已,这时,杜鹃在她身后娇笑道,“大小姐,不,大少夫人真是漂亮得紧。” 许是以前的记忆作祟,赖云烟听着丫环的娇笑就像在卖骚,她好笑地回头看着杜鹃道,“好了,去把我给公爹婆母的什物拿上罢。” “已拿上了。”百合这时过来一福。 赖云烟看着贴心的百合一笑,道,“还是你伶俐。” “少夫人!”杜鹃这时不依地跺脚道。 “你也伶俐。”赖云烟笑道。 不伶俐,怎么可能给魏瑾泓生了两个庶子。 这时她见魏瑾泓带着他的小厮已站在门口,似在等她的样子,赖云烟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她走到他面前一福,轻笑道,“大公子。” 魏瑾泓的贴身小厮苍松,翠柏一听她的称呼不由奇怪地相视了一眼。 怎地过了一夜,大少夫人就不叫大公子泓哥哥了?难不成是在娇羞? 再看看她红通通的脸,这两人不由恍然大悟了起来。 “大少夫人。”苍松,翠柏这时朝赖云烟再次施礼,拱手笑道。 先前进外屋时,他们隔着门朝里屋向她请过一次安了。 前生,赖云烟先前对是魏瑾泓心腹的他们也是很是客气尊重的,只有后来当了敌人,她对他们就不怎么礼貌了,现在看着这两人,脑海里还在感慨世事无常,脸上却扬起了甜美的娇笑,“苍松,翠柏多礼了,等会见过长辈回来,我再给你们打赏。” “这哪可使得。”苍松,翠柏忙弯腰道。 “要得的。”赖云烟拿帕掩嘴笑。 “走罢。”魏瑾泓拿眼扫了眼娇美的她,说完提脚就走。 他走得不算太快,赖云烟还跟得上他的脚步,不过他走得太闲庭信步了,赖云烟还是不信他,在脑海里算了算路程和时辰,知道能赶得上给厅堂里的请安的时辰,这才安下了心。 ☆、最新更新 到了魏景仲夫妇的主院,赖云烟佯装害羞地低头,进门时,双手拿帕拦住了鼻尖以下的脸,眼睛垂着看到了地下。 她矫揉造作的表现,换来了魏瑾泓的一眼。 “爹,娘,二叔,二婶,姑妈……”魏瑾泓出了声,开口拱手道。 “泓儿来了,快带云烟来爹娘这。”魏母崔氏声音里透着笑,满是欣喜。 “给爹娘请安。”魏瑾泓已掀袍跪在了仆人拿过来的蒲垫上。 “云烟给公爹,婆婆请安。”赖云烟声音细如蚊音,很是娇羞无比。 这一世,谁也休想她为这家的谁出头了,她就好好当个害羞娇憨的小媳妇就是。 “又害羞了,夫君,您看。”崔氏掩帕轻笑,扯了下魏父魏景仲的衣袖道。 “让泓儿和云烟敬茶罢。”魏景仲抚须笑道,对于和赖家这户门当户对的婚事,他一直都是很是满意的。 “爹,娘,请喝茶。” “公公,婆婆,请喝茶。” 赖云烟的声音后出,这时有声音笑道,“可不能叫公公,婆婆了,都喝了你敬的茶了,还不快快叫爹娘。” 魏姑妈魏秀莹的声音一出,赖云烟心中笑道了一声死老婆子,脸上神色却未变,只是脸又往底下微偏着低了低,正好可以让公婆看到她抹了红脂的侧脸。 见她满脸通红,崔氏大笑了起来,连带的,屋内的人在看明了她的脸,也跟着笑了起来。 在欢笑中,赖云烟低下头,又轻如细蚊地叫道了一声,“爹,娘。” 她这听着羞涩得很的声音被人一听,大厅屋里的笑音更大了,连站着伺候的奴才也嘴角带笑,一时之间,气氛欢快无比。 自己是逗乐了一大伙人了,为着更逼真,赖云烟咬着嘴唇抬起红通通的脸,对崔氏娇憨地道,“娘您别笑我。” 说罢,又拿帕遮脸,像是无地自容般。 余下一翻见礼,赖云烟的表现比前世就要娇羞甚多了,上辈子她太落落大方了,恨不得让所有人都明白她与魏瑾泓是无比般配的,表现得太像一个魏家长媳,最后就是她做了所有的事,最后还是因无子被羞辱,在这府里度过了她人生中最屈辱的那几年。 这一世,在离开这魏府之前,她无论如何都不会为任何事出头了,这世魏瑾泓要是还有什么危险,她肯定二话不说拔腿就跑,她可不想为着再救他一次,再落个 终生不育。 她还想着如果这个恶梦醒不来,她果然是再次重生了的话,她得赶紧想办法出了这魏府,离开这人心险恶的京城,远远地找个男人生个孩子,好好过完这一生的好。 “二婶。”到了魏景仲的亲弟魏景轼夫妇前,赖云烟见过魏景轼之后,抬头就朝魏二婶露了个比之前面明显闪亮一些的笑。 上一世自从离开魏府后,她就没见过这个婶子了。 她当年在魏府被魏母打压的时候,是这个二婶给帮了她几次小忙,才让她离开了魏府这个地狱,爬出去获得了新生。 对她,赖云烟是真心感激的,后来赖府与魏府因政见不合成为政敌,她还是暗地帮过二婶的那两个孩子的,顺手给他们搭了一条暗路,去了淮南当官。 “好孩子。”魏夏氏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从丫环手中拿过给她的见面礼,“与瑾泓和和乐乐地过罢。” 赖云烟笑,没有像之前那样昧良心地答好,而是朝魏夏氏福了福身。 她会和和乐乐地过,但不会与魏瑾泓一起过。 魏二叔之后就是魏姑妈魏兰婷了,他们一走过去,魏兰婷就笑得合不拢嘴地道,“总算是把赖家貌美如花的大小姐娶回来了,快来让姑妈看看。” “姑妈。”赖云烟羞涩叫道。 魏兰婷要过来拉她,这时魏瑾泓看她一眼,赖云烟脚往前一步,这时坐着的魏兰婷按着弯腰朝她低下的赖云烟的肩膀,笑着打量她个不休,赖云烟即低头轻咬着嘴羞笑不已。 魏兰婷尽管让她恶心,但恶心归恶心,做戏谁不会?她如果这个人都忍不过,她也白活那么多年岁了。 她上辈子真是傻,魏兰婷这般按扶着她,这哪是欢喜见她,不过是让她弯腰向她低头罢,真欢喜见她,像魏二婶那般站起来扶她就是。 上世的她,就是有着两世的智慧,在这些人面前还是太嫩了。 “真真是个秀气娇贵的小人儿。”魏姑妈作状打量过几眼笑着道。 “姑妈!”赖云烟只好头往底下低,嘴角羞笑不止。 “姑妈,请喝茶。”魏瑾泓端过下人手中的茶,伸手往前淡道。 “好,好。”魏姑妈松开了扶着赖云烟肩膀的手,接过他手中的茶,笑着与他道,“你真是娶了个好媳妇。” “多谢姑妈。”魏瑾泓看了眼她的脸,淡淡地道。 随 即他转头朝赖云烟看去,见她低头看着脚尖的样子,一时也猜不出她在想什么。 不过不管她此时在想什么,都不是什么好事就是。 这府中,除了刚刚她对着笑得稍微真心的二婶,这府可以说个个都跟她多少有点仇。 “大哥。”见魏瑾泓与赖云烟敬过茶后,下首的魏瑾瑜开口拱手道。 “大弟。”魏瑾泓朝他颔了下首。 “瑾瑜见过大嫂。” “见过小叔。”赖云烟低头朝他一福。 这魏瑾瑜与其兄长感情好得很,但对她这嫂子可就不怎么好了。 她后来有段时间一见魏瑾泓,隔夜饭都吐得出来,魏瑾瑜在其间功不可没。 “好了,都见过了,开膳罢。”这时,坐在首位的魏景仲开了口。 赖云烟稍抬了抬头,看到魏瑾瑜身边的庶妹魏丁香这时脸一暗,似要抽泣。 见她就要朝她看来,赖云烟就不动声色地偏过了脸,娇羞地朝魏瑾瑜看去,没有对上这庶女的眼。 她可不想跟这个得了她的好,嫁了个好夫君,后头却帮着赖画月上位的小姑子有什么交集,这辈子,魏丁香原本是什么样就便是什么样的罢。 她对魏家的这些人,可真没有上世那样泛滥成灾的好心了。 膳间,赖云烟站在公婆后面伺候了一会,在魏父开口让她坐下后,她稍推拒了一下,等魏母也开了口,她就坐到了魏瑾泓的身边。 魏家用膳向来食无语,各人只会看着手中的碗,赖云烟抬抬眼皮目测了一下,觉得自己坐的位置还算好,面前有两盘肉,她便慢慢地一块,接一块地夹了吃了。 她可得吃得饱点,等会回了魏瑾泓的院子,他那的东西她可不敢随便吃,魏瑾泓是个心狠手辣的,谁知会不会给她下毒。 这一家子人一起吃的,反倒是最安全的。 赖云烟心中想着没离开魏府的这阵子,饮食要如何解决之法,筷子往嘴里送米饭的速度不快,却也是不慢的。 她用罢一碗,丫环拿过碗又添来了一碗,赖云烟这次也吃了个干干净净,见丫环再来伸手时,她才摇了摇头。 这时她头一抬,见魏母含笑看她,她不好意思地朝她一笑,轻声地道,“孩儿,孩儿……” 说着羞涩地别过眼,连连眨着眼睛。 见她羞涩得话都不好意思 说的样子,魏母摇头失笑,招来丫环,朝她吩咐了几声,让她稍会再送几道小菜去大公子的院子。 赖云烟没听到她什么,但大概也知她说了何话,于是又把头低了下来,装得很害臊。 想起上世的自己,现在赖云烟都想对那世的自己摇头,那世为了表明她是守规矩的,她记得那天她拖着酸涩的身子站在后面伺候了一顿,回院子就着热水啃了几块糕点,还喜不自胜,觉得自己一定能胜任魏大少夫人这个位置,蠢得完全不像一个穿越人士。 还好,她现下可长心了,不受那个苦了,吃得饱饱的,穿得暖暖的,坐得舒舒服服的,这才不枉她穿越成富贵嫡女一场。 ** 回了院子,厨房开小灶炒出来的小菜很快送到了,两双碗筷,还有一小壶酒,赖云烟挥退了屋中的人后,就招呼一直没离开,静默无声看着她的魏瑾泓,“您快快过来,有酒喝。” 魏瑾泓起身从主位离开,坐到了她的对面,自行倒了酒,抬起喝过,又拿筷把各道菜都吃了一点,这才放下筷。 见他如此上道,赖云烟看了他一眼,更狐疑了起来。 先前她只是有点不放心,让他先试几口,她再跟着来,但见他如此干脆,她反倒犹豫了。 她心间犹豫,但还是举了筷,夹过一道菜吃了两口。 魏瑾泓见她下筷谨慎,未语,只是拿筷朝她爱吃的那道小炒牛肉伸去,多吃了两口。 赖云烟这才安心起来,朝魏瑾泓嫣然一笑,拿过酒壶对着细口子就喝了起来。 酒是用来给魏瑾泓喝的,就拿来了一个杯子,她就只好就将着点,把酒壶占为已有了。 一小壶用来暖胃的温酒,两道肉菜,还有一道滑嫩的蛋羹,赖云烟把爱吃的都吃完,酒也全喝掉之后,打了一个饱嗝,朝魏瑾泓不好意思一笑,“如果您没什么事,不介意的话,我能去补个眠么?” 酒足饭饱,就想睡觉。 这真是别人的地盘啊,不自由也不自在,吃睡都是大问题,赖云烟想,她还是得尽快从魏家离开才好。 “嗯。”魏瑾泓闭了闭眼,抬眼往门边看去,“去罢。” “我去找丫环吩咐两声。”赖云烟想了想道,这大白天的,补眠还是找个借口的好,就说头疼罢。 “我会说,你去罢,等会我会让丫环端热水进来。” 还端热水进内屋让 她洗漱?赖云烟一下子就愣了,端坐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地朝魏瑾泓道,“您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无事献殷勤,不会是什么好事。 见她眼睛试探地看着他,魏瑾泓摸了摸手上的戒指,却发现前生的戒指没在手上,此时手指空落落的,就跟他此时的心情一样。 多年的恩爱,最后他们走到了谁也不信谁这步。 ☆、最新更新 “睡罢。”魏瑾泓起身,不紧不慢地走向了门。 赖云烟看着他颀长的背影,猜不出他现在的心思。 魏瑾泓到底是想干什么? 这事,魏瑾泓吩咐下人的声音响起,赖云烟也不好再呆在外屋,她进了内屋,在榻上躺上。 不多时,外屋的门被关上了。 赖云烟坐了起来,沉思了一会,才下地去了外屋。 这时的屋中一个人没有,只有放在水盆旁边的铁壶口子在冒着热气。 她看了那装着热水铁壶一眼,不禁失笑。 有时,她也知自己太以小人之心猜测魏瑾泓了,但她确实愿意把魏瑾泓所有的意图都想到极点的坏,就算是魏瑾泓有时还真不是那么不堪,赖云烟也很心安理得地把魏瑾泓想得龌龊,因为这能保她自己的命。 在这人面前再怎么谨慎,也都不为过。 ** 到傍晚酉时,赖云烟又得去给魏母请安。 这早晚的请安,只要还在魏府就免不了,赖云烟是真不愿意去请这个安,但不得不去,她还得在那用一顿膳。 她带着丫环欲出门时,魏瑾泓不知从哪回了院子,跟赖云烟走在了一道。 身后的杜鹃偷偷摸摸地在打量贵公子,百合在端着矜持清冷的清高样子目不斜视,赖云烟扫了身后的两丫环一眼,朝她们挥了挥手帕。 等她们识趣少跟了几步,赖云烟低声朝魏瑾泓道,“您怎地有空?” 如若她所记没错的话,上世的这日,魏瑾泓跟了魏景仲出门拜见那没几天好活的沈候爷去了。 魏瑾泓重活一回,不打算帮沈二公子争候位了? 还是,这世的他已有了好法子,所以不用走这一趟了? 一想到后者,赖云烟就后悔起了她的问话。 她太沉不住气了。 见赖云烟问完话就垂下脸,嘴角微拧,魏瑾泓开口道,“爹已去了。” “哦。” 见她不再问,魏瑾泓也不再出声,带着她往主院走去。 到了父母的主院,魏瑾泓见她脸上溢满了娇笑,他多看了她两眼,这才转过了脸,嘴角也扬起了浅笑。 前世,众友都道他是真君子,从未见他变过脸色,可惜他们从不知他私下对着赖云烟的脸是如何的暴躁狂怒。 而她,自从那一晚歇斯底里的哭泣后,她也学会了脸上挂满笑容。 魏瑾泓曾想,大概就是在她决定不再在他面前哭的那天,他就失去她了。 后来强留她在魏府的那几年,不过就是把他们之间那点曾经的恩爱全部消磨殆尽。 “大公子,大少夫人。”这时,魏母的丫环春鹃朝他们福了礼,笑道,“夫人正等着你们呢。” 说罢,就打起了帘子。 “可是我来晚了?”赖云烟跟着魏瑾泓进了门,在门边停了一步,娇俏地跺了下脚,“唉,都是我不好。” “谁说我儿不好了?”魏母的笑声传了过来,“快快进来罢。” 赖云烟笑着去看魏瑾泓,见他提步,她这才跟着抬脚。 随着他进了魏母的小厅屋,赖云烟远远地就朝她福礼,娇羞道,“孩儿来晚了,还望娘恕罪。” “正好,正好,哪来晚了。”魏母笑着朝她伸手,“快快过来。” 赖云烟走了过去,让她握上了她的手。 “你爹出门有事去了,瑾瑜也会友去了,今晚就咱们娘仨用膳了。”魏母笑着朝魏瑾泓道。“是。”魏瑾泓朝母亲拱手,掀袍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坐罢。”魏母拍了拍赖云烟的手,朝她慈地道。 “多谢娘。”赖云烟朝她再一福身,又朝魏瑾泓面前一福,这才坐上了凳子,对上了魏母满意带笑的眼睛。 上世,她觉得与魏瑾泓亲密,在自家人面前可以少些礼节,往往她在对魏母多礼时,对魏瑾泓就少了些礼。 她自诩这是把魏瑾泓放在了心间,不想跟他隔着距离,可看在别人眼里,不过是她持宠而骄,看在魏母眼里,是她不守规矩。 人啊,真是不吃亏就长不了智慧,赖云烟在魏府过了那几年,出去后,她就从不再自以为是了。 这世道自有它的规则,逆道而为的话,就算现下不显,以后也有得是苦头吃。 “摆膳罢。”魏母朝身边的凌婆婆淡淡地吩咐了一声,才转脸对魏瑾泓笑道,“娘还当你与你爹一道去了,所以也没让下人做你顺口的菜,今个儿你就将就着点吃罢。” 说罢,转头对赖云烟接而笑道,“还是瑾泓贴心你。” 要换以前,要是有这么一出,赖云烟还当魏瑾泓是真喜欢她呢,与公爹一道出门办重要事都不愿去了,还来陪她,肯定 会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现下她对着魏母笑着摇头道,“也不是,是夫君说您操劳我们的婚事辛劳了,便想陪您用顿清静的饭。” 言罢,她就低下了头,嘴边依旧含着那羞笑。 想来,她这等话,魏瑾泓是不好驳的,而这话,魏母爱听得很。 果然,魏母一听,就朝魏瑾泓欢喜地道,“你这哪来的礼,怎地跟娘还这般见外。” “娘,喝杯茶罢。” “好,好,好。” 魏母连应了三声好,声音中透着浓浓的欢喜劲。 赖云烟好笑地牵了牵嘴角,未再出声。 等安静地用完膳,赖云烟抿了一口丫环递上来的茶,就朝魏母突然说,“娘,我刚想起,屋中还有一些什物未嘱丫环收拾好,孩儿怕是要先行一步回去。” “这……” 赖云烟起身朝她与魏瑾泓施了一礼,笑道,“容儿媳先行告退。” 说罢,笑着看向魏母,魏母笑着摇头,朝她挥了下手,“去罢。” 赖云烟成功退了下去,把碍她眼的魏瑾泓留在了他娘那娱亲。 ** 赖云烟洗漱好,杜鹃摆好了绣架,前来问道,“小姐,哦,不,少夫人,您看婢子这嘴……” 说着就掩嘴笑了起来。 “下次别再叫错了,叫错了,就打发你去洗两个月的衣裳。”赖云烟坐在床上,打量着手中帕子,嘴间笑道。 杜鹃还当她开玩笑,又掩嘴笑了两声,才道,“您要不要去绣几针,等等大公子回来?” 赖云烟拿帕起来打了个哈欠,朝她摇头道,“不了,你和百合在外屋好好等着大公子罢,我就在这歇会。” 杜鹃一听,眼睛一亮,轻声道,“是,那您好生歇着。” 赖云烟好笑,上世她眼睛是瞎的,才在先前看不出这两个丫环这么明显的心思。 她下午歇了那么长时辰,现下刚用完膳不到一个时辰就歇着,也就别有心思的人想都不想就愿信了。 她看,要是她这丫环今晚就勾搭上了魏瑾泓,她这丫环怕是一万个愿意她歇死了算了。 杜鹃退出去后,赖云烟嘲讽地笑了笑,就又回到了榻处半躺着。 等到亥时,魏瑾泓回来了,外屋传来了丫环问安的声音。 “大公子,您且等等,我去打 水。” “不用,让苍松来,你们退下。” “这,少夫人说让我们等着您回来伺候您。” “退下。” “是。” 听着魏瑾泓冷下来的声音,在内屋的赖云烟讶异了一下。 怎地,魏大公子不欢喜漂亮丫头伺候了? 她的这两个丫环,不是一直都挺招他欢喜的么,她可记得他在满是圣贤书的书房都和百合搞过。 直到魏瑾泓进来,赖云烟从榻上坐直了身,这时,外屋又有了杜鹃怯怯的声音,“大少夫人,可要让奴婢进来伺候?” 赖云烟哑然失笑,她看了魏瑾泓一眼,见他神色如常地走到了桌前,自行给自己倒了杯水,没有像要让她的丫环进来的意思,这毕竟不是她的地盘,她也不好太过自作主张,这才张嘴道,“不用了,退下去罢。” “您不欢喜她们了?”等丫环退下,赖云烟把手中刚看的书收起,与魏瑾泓笑着闲话家常般道。 “嗯。” 她以为魏瑾泓不会出声,但没料,他竟开了口,还“嗯”了一声。 “怎地不欢喜了?”赖云烟摇头道,“她们给您生的庶子长得又好,性子也不错,我还道您对她们欢喜得紧呢。” 长得好,性子不错,就是没用了一点,比他们老子还好色,大街上强抢民女的事都干过。 想至此,赖云烟那一直绷紧着的心情好了起来,她怕自己乐出声来,掩饰性地低下头,拿过放在一边的帕子掩了掩嘴,才恢复如常抬头与魏瑾泓笑道,“您今晚还要歇在这?” 魏瑾泓看她一眼,点了下头,把倒好的冷水一口喝了下去。 见他此状,赖云烟叹道,“您这还是十几岁的身子呢,不找外头的那两个,找个您欢喜的泄泄火也是好的。” 这一晚还跟她挤一屋,她觉睡不好,她不信他也能睡得好,这不两人都耽误了吗? “过几天再说罢。”魏瑾泓说了一句。 赖云烟看着他温和的脸,想了一下,才问道,“您的意思是过几天您就搬出去歇?” 魏瑾泓看她一眼,轻笑了一下。 赖云烟看他一脸温润似玉的神情,开顽笑般地又道了一句,“您说,您要何日才休了我,要知这可是您的主院,妾哪好意思鸠居鹊巢。” 说来,赖云烟真不觉得魏瑾泓会 主动休了她,按她对他的了解,他肯定会想个法子让她合理地死在这魏府里,把她悄无声息地处理掉,这才是他的作风。 不过,他再怎么想让她死,也得让她回个门才成。 要不新婚不到三天,她就死了,这事要真成了真,在她剽悍狠毒的兄长那,他们赖家那可不是那么好交待的。 可这话,问问也是好的,总归是个试探。 赖云烟说罢,笑意吟吟地看着魏瑾泓,等着那目光幽深看着她的人的答复。 ☆、最新更新 “睡罢。”魏瑾泓看着赖云烟说了这两字,低头脱靴。 没得到回复,赖云烟也不奇怪,翻身上榻。 第二日一大早,赖云烟醒来把榻上棉被收拾好,盖上箱子那刻,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活这么多年岁了,居然晚上就个寝都要自行大费周章,还是赶紧想法子脱离苦海,快快逍遥去罢。 这一早,魏瑾泓就没再陪赖云烟去请安了,赖云烟也就松了一大口气。 魏家与赖家一般,都是士大夫阶层,魏瑾泓现下年仅十八岁,如若与前世一样没变,他现已是翰林学士了。 时不时能见皇帝,参与朝政,隐隐有率领众贵族世家年轻子弟之势的领头人物,要是连着两天与她去请安,明天回门,她都要被她父亲训斥。 为着明天回赖府,赖云烟这一天都很静,早晚请安过后就坐于房中,捏着针在那牵线,时不时绣两针打发时间。 丫环让她去花园走走,她都未去。 主院下午也来了婆子,说魏母让她过去帮她处理家务,赖云烟去了一趟,说了几句自己尚且年幼,难当大任就回来了。 她上辈子,进门没几天,推拒再三后,就接了魏母手中的管家权。 哪怕她把魏母伺候得跟老太君似的,魏母也就渐渐地不怎么欢喜她了,以至于后头那般苛刻对她,想来也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之事。 说来,赖云烟也觉上世自己是做得太不妥当了,哪怕是好心,也有能力,可哪有新媳妇嫁进家门不到半年不把家婆手中权家夺过去的? 魏母后来厌恶她,还真是怪不得她,是她不通俗务,犯了错,也活该被错待。 所以这次赖云烟是打算推到直到她走的那天,她都不接手魏家的事。 ** 因明天要回娘家,这晚魏瑾泓进房后,赖云烟朝他福礼后就没再吭声了。 这个关头,还是少说话的好。 她不开口,魏瑾泓在看过她几眼就躺了下去,赖云烟见他睡后,就拿书去了外屋,就着小灯看了半会,就势在外屋的小榻上睡了过去。 外屋的小榻是给丫环们睡的,自然没有里面的舒适精致,但不与魏瑾泓同房,哪怕只隔了点距离,赖云烟也觉得这压力稍小了点。 清晨时,赖云烟突然惊醒,她翻了个身就从榻上坐起,看着站在圆门前的人影。 “魏大人?” “嗯。” 赖云烟笑了笑,“您起得真早,什么时辰了?” “寅时。” “您这就要唤丫环进来么?” “嗯。” “请容妾片刻。”赖云烟伸出手,点燃了手边的烛台。 她起身穿好鞋,把榻上的被褥收拾好,回头迎上了魏瑾泓静静看向她的眼睛。 赖云烟朝他一笑,就拿帕掩嘴进了内屋。 通报出去,随即,丫环婆子都进门来了,赖云烟的陪嫁是八个丫环四个婆子,还有二十个小厮,这天一早全进了魏瑾泓的院子跟他们请安。 赖云烟带着丫环婆子去了魏母处,受了她几句叮嘱,这才又带着浩浩荡荡的礼车,往魏家的封地走。 一路出了正城往北,再走五里地,余下的一路就全是魏家的田庄,走到自家的地方时,赖云烟轻掀了帘子看了外面一眼,被杜鹃伸出手拦了拦。 “您快到府里了。”杜鹃轻笑道,还看了一眼那静坐在那一旁,尤如松柏之姿的姑爷一眼。 赖云烟淡笑不语。 如若不是怕带着春夏秋冬四个婆婆在身边,怕她们老辣的眼看出她与魏瑾泓的不对之处,她岂会带着这两个心大的丫环在身边堵她的眼? 一个丫环也敢出手拦她,赖云烟想以前她还真是太不拘小节了,才让丫环尊卑不分。 “下去罢。”杜鹃拦手后,赖云烟朝杜鹃淡淡地开了口。 “啊?”杜鹃微愣了一下。 “滚下去。”赖云烟朝她冷下了脸,抬起了下巴。 那无声的威严让马车内的气息顿时僵化,杜鹃猛地一磕头,随即就掀帘而走,在马车的行动中跳下了马车。 在她跳地的那一刻,车内的人还听到了她的拉泣声。 百合还跪在地一旁,此时抬起头,仓皇地看了赖云烟一眼。 赖云烟用手撑着头,懒得理会这些丫环的心思,闭着眼睛寻思着事情。 如果事情未变的话,那么赖家与魏家还是会有封地之争,魏瑾泓与她同知这些事会发生,他肯定会有新的应对之法,而她现在之势明显被他压在了其下。 他是魏家长子,而她现下是赖家嫁出去的女儿,如若被休回来,哪怕兄长护她,她在家族里也只能是隐形存在。 所以, 多年后的封地一争,哪怕她知情,她也处于劣势,而且不知这世的兄长,在事情没发生之前,会不会把她的话全听进去。 ** 一进赖家,去了正堂拜见过父亲赖游后,赖云烟正式与魏瑾泓兵分两路,她进了内院,他就跟着赖家的族人去了宴厅。 一到了后院,赖云烟就让内管家叫了杏雨梨云过来。 “请大小姐安。” “请大小姐安。” 杏雨梨云一过来,就跪在了赖云烟的面前。 赖云烟笑着朝留在屋内的春婆婆与夏婆婆道,“你们出去罢。” 两个婆子相视一眼,道了声“是”,退了下去。 赖云烟留了两个丫环在屋内说话,很快,兄长赖震严就匆匆来了后院,挥退了丫环和身后的小厮,他朝赖云烟皱眉道,“先前杜鹃的事,是怎么回事?” “有人告诉你了。”赖云烟拉了兄长的袖子,娇笑道。 赖震严板着脸看着她。 “我平日太放肆她了,她一介丫环当着姑爷的面对我伸手拦我,不管管,还当我无人疼爱呢。”赖云烟仔细地看着兄长的脸,见他皱眉摇头看她,一脸多年前不满她时的不变表情,她在心里苦笑了一声。 他跟他们不一样,不是重生的。 她真是少了个帮手了。 赖云烟咽下嘴间苦涩,淡道,“我知宋姨娘的事了。” “什么事?”赖震严眯了眯眼,年轻的脸这时已是阴沉得很了。 赖云烟不知上一世,自己为何从兄长那总是阴着的脸上看不出来,她兄长身上心间担了这么多事。 上世没经历过多少事情的她,还是太天真了。 “知她害死娘亲的事。”赖云烟看着他道,“知三年前她被下毒的事,知父亲也知晓了是谁。” 赖震严闻言身体僵住,狠狠地瞪了赖云烟一眼,就朝门边走去,他左右看了一眼,关上门,转过眼就对赖云烟厉声道,“你知你在说何话?” “我知晓,”赖云烟不知怎地,想起兄长多年的保护,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云烟知你护我护得辛苦。” “你……”见她哭了,被她的一番举止弄得震惊的赖震严一时之间不知说何话才好,他缓了缓,才道,“你从哪知的?” “云烟自己想的,”赖云烟转过脸,拿帕擦了眼泪, 垂眼道,“出嫁前去过书房一趟与父亲告别,我走的是那条你告知我的小道进去的,我走得急,先了丫环几步,在门口时听父亲不知骂了谁一句孽子,还说要把那在苏南的庶子接回来,给宋姨娘养。” “把庶子接回来,给宋姨娘养?”赖震严闻言,一字一句地重复道。 “是。”赖云烟点头道。 赖震严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缓了两口气,抬起眯着的眼,与妹妹道,“你半道让丫环滚下马,就是为的我速速来找你,与我说这事?” “是,我想了几天,心中很是不安。”赖云烟垂首看着自己的鞋子喘了两口气,“我这才想起当年我昏睡了三天睡过来,娘没了,你为何要哭的事。” 说到这,赖云烟悔恨交织,兄长护她半生,她到离开魏府后,才知晓兄长在赖家的艰难处,虽后头她与他一起打拼,但兄长多年的功于心计,逼死庶子,气病父亲,已让他在外有了阴毒之名,于此,多年后,新帝上任之后不重用赖家,才让他们只能暗中谋算,后虽因朋党之争最终上位,但其中不知费了多少的功夫。 重来一回,不是没好处的,至少兄长就能少走些弯路。 赖云烟猛地再次伸手,紧紧抓住了赖震严的袖子,弯腿跪在了他的面前,咬着牙道,“你疼我,云烟是知晓的,哥哥,云烟定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 说罢,想起在朋党之争前他为了让她回家,竟不惜与魏瑾泓结仇之事,她忍了忍,还是痛哭了出来。 她哭,阴沉的赖震严却是狐疑,“你这几日在魏家发生了何事?瑾泓欺负你了?为何我没接到报?” 他一连三问,赖云烟破啼为笑,抬起脸,泪中带笑地问他,“要是他欺负了我,你要怎生才是好?” “他要是对你不好,哼……”赖震严冷冷地笑了起来,“我有得是法子收拾他。” “哥哥。”赖云烟再听了一次这样的话,忍不住把脸搁在了他的腿上蹭了蹭。 前生,她真是太对不住他了,才让他身陷赖家的囹圄之中时,还得为她操心。 “他欺负你了?”赖震严忍不住问,哪怕他知小妹聪慧,得瑾泓欢喜,但到底还是担心她。 家中有他护着,谁人也欺不了她,只能尊着敬着她,可魏家那里,他却是真管不到了。 “他哪会,哥哥,你知他是君子的。”赖云烟笑着道,把心中的万千思绪都掩了下去。 这时,只要魏瑾泓不谈和离,她知晓按现下的形势,她是提不得半字一句的。 在赖家里,她哥尽管还是嫡长子,可宋姨娘还在,而偏心宋姨娘,憎恨哥哥下毒害了宋姨娘肚中孩子的父亲也还要活很多年,她哥离接掌赖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这次离开魏家,她只能靠自己,顺势而为了。 “庶子之事,可没听错?”一直阴着脸在思索其事的赖震严轻抚了下她的头发,道。 “是,不过云烟也不知真假,哥哥还是去查查罢。”赖云烟也知兄长是从不轻信别人之人。 可是这个后来在外人眼里是阴毒狠辣之人,却是那生对她最好的人。 ☆、最新更新 与兄长谈话不到一柱香,兄长的贴身小厮虎尾就在门边轻叫了一声,“大公子,宋姨娘来了。” 赖震严闻言起身,看向赖云烟,眯眼道,“在魏家要谨言慎行,可知?” “云烟知晓。”赖云烟弯腰福礼。 “还有些,我会信中告知你。”赖震严说罢,挥袖而去。 赖府现无主母,一直都是宋姨娘在掌内院之事,赖父也无续娶之意,说是思念亡妻,暂不思娶,这也让他在外赢得了一片赞誉之声,外人皆道工部尚书赖游真乃重情重义之人,对亡妻甚是情深意重。 赖云烟前世对父亲也甚是恭敬,且也只是恭敬而已,赖游与她并无父女之情,头十年,亲娘尚在时,赖云烟还道他不喜女儿,但当宋姨娘的女儿出生,赖游时常去看望之后,她才知,这人心是偏的,赖游的喜爱,不是她这个嫡长女对他的乖巧讨好就能得来的。 后来娘亲过逝,宋姨娘掌家,对她这个嫡长女也是恭敬,年复一年地下来,赖云烟并没有在她脸上看到过野心,那时她还只当这女子是父亲的心上人,所以才这般让父亲对她千娇百宠,对娘亲那般冷淡守礼。 只有后来赖画月嫁与魏家,宋姨娘这个贵妾隐隐有赖家夫人之势后,赖云烟这才明白宋姨娘的真正能耐。 这个女人,太擅长隐忍,当年如若不是她兄长冒着危险当机立断杀了赖震炜,这赖家就真被她一介妇人夺去了。 这厢没多时,杏雨就来报,“大小姐,宋姨娘来了。” “嗯,请。”赖云烟坐在外屋的主位上,淡道。 “是。” 一会,穿了一袭石榴裙的宋姨娘进了屋,一进来就朝赖云烟福腰,抬头轻轻柔柔地道,“见过大小姐。” “宋姨娘多礼了。”赖云烟淡笑了一下,她过去与这姨娘也甚是疏远,以为只要不理会这妇人就是对得起她的亲娘了。 她那时,真是被娘亲兄长保护得太好了,不知在这样的府里,不思不虑便也是恶。 “午时的归宁宴,除了本家的那几位小姐,您可还要请些什么人么?”宋姨娘微笑着道,那苍白的瓜子脸上透出了几许孱弱。 自从她流了孩子之后,她脸上就是这等神情了,似乎只要谁高声多说一句话,她就能立马昏过去一般。 “你请了哪几位,把贴子拿来给我看看。”赖云烟不冷不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见她对她的疏远似比过去更甚一些,宋姨娘脸色未变,只是朝站在门口的丫环轻颔了下首,接过她手中的纸册,双手递给了赖云烟。 赖云烟未看她,拿过册子看了名册,见里面的人都是她以前玩得来的本家里的女孩儿,她轻摇了下首,对身边站着的梨花道,“拿笔来。” “是。” 赖云烟接过梨花手中的笔,划过其中几位庶女的名字,再写上几位嫡女的名字,才停笔对宋姨娘道,“划线的不请,加上的那几位嫡亲小姐,便都替我请来罢。” 宋姨娘看了册子一眼,声音依旧轻柔,“青梅,文竹两位小姐也不请么?” 这两位以前确是与她玩得最好的,后来她们出嫁后,赖云烟与她们交情也泛泛,那时受困魏家时,她们倒前来劝过她几句。 “不了,归宁日,请嫡亲的姐姐妹妹聚聚就好。”赖云烟说到此,垂眼拿帕拭嘴,淡道,“去罢。” 她的归宁宴上,一个庶女也别想出现,包括宋姨娘的那个女儿。 她如此言道,宋姨娘脸色一变都未变,道了一声“是”,就又福礼退了下去。 等她走后,赖云烟轻笑了一声。 如果不是前世尝过她的厉害,谁能猜得出这么一个对她百依百顺的姨娘的心思。 ** 归宁宴的女眷桌上,赖家的二夫人,三夫人都携嫡女来了,赖云烟与她们见过礼,以过去一般无二的开朗神情掩嘴笑道,“二婶,三婶还是念着我,我一回府就来看我了。” 赖二夫人摇头笑道,“还是跟过去那般调皮,还想你嫁给了魏家的大公子,你身为长媳,还能端庄几分。” “二婶!”赖云烟跺脚,头上的碧玉步摇在空中飞扬得甚是轻盈,她扬着小脸娇俏地道,“云烟怎地不端庄了!” “你看看,你看看……”赖二夫人见她此番娇态,朝着赖三夫人笑道,“你看她哪像嫁出去的女儿,还跟当初在我们膝下卖乖的小女儿一般撒娇。” “这怕是魏家的大公子宠的,”赖三夫人说到此,笑道,“我刚还听你三叔说,说魏大公子如若不是朝中有事,他还想陪你在娘家多住几天,你看看,真真是娇宠了。” 赖云烟听闻此言,心下不知魏瑾泓又在搞什么鬼,面上却是拿帕挡脸娇羞道,“三婶,瞧您说的。” 说罢,似是埋怨她们一般转过身,朝她们的女儿手拉手 地叫人去了。 赖云烟上世就人缘好,跟谁都处得来,哪怕是小心眼的妹妹,平时跟她吵个嘴,逗个气她也不跟人生气,现下她还是这般作态,自然也无人怀疑她这般举止,都亲亲热热地跟她说着话,也无人觉得她不请平日那几个与她走得近的庶女来有什么不妥,反倒觉得赖云烟看重她们的身份,与她愈发亲热起来。 赖二夫人,赖三夫人见亲生女儿与养在她们膝下的那几个女儿与赖云烟聊得甚是热络,两人之间相视一笑,心道这嫁出去的闺女还是有些不一样的,比过去的不拘小节来说,懂礼甚多了。 ** 归宁宴一休,前方就有人来请赖云烟回府,赖云烟去了前院,与赖游与两位叔父再行施过礼。 欲要道别时,她红着脸与赖游开了口,“孩儿还有一事想求父亲。” “哦,说罢。”赖游看了长女一眼,又看了看嘴边翘着浅浅微笑的女婿一眼,神色自在地道。 “孩儿那,还少两个做针线的婢女,想讨了杏雨梨花去。”赖云烟羞红了脸。 她半路赶了杜鹃百合下马车这事,赖游已听人报过,现下听她这么一说,当她是讨两个面貌丑陋的丫环放到身边安心,他只沉吟了一下,便点了头。 在她未生下魏家嫡长孙之前,这丫环确也该管束一番。 她能有这般心思,便也是好事。 赖云烟如愿讨了要讨之人,一回到马车上,她就让两个丫环上了另一辆马车,跟杜鹃她们挤在一辆,让她们先热闹一下,她则在马车内褪下了笑脸,拿帕抵住嘴,打了个哈欠。 魏瑾泓看了她一眼,没出声。 赖云烟在赖府跟赖家那几个女眷又重新理了一遍关系,此时也很是倦怠,靠着墙壁便合上了眼。 良久,她察觉魏瑾泓动了一下,她睁开眼,见他把一袭羊毯盖在了她的膝盖处。 赖云烟当下皱眉,深深不解,“魏大人这是所为何意?” “无意。” “您有事还是告知妾几声罢,妾脑袋愚笨,猜不出您的意思。”赖云烟客气地道。 魏瑾泓到底是怎么想的?这几天这般敬着她,难道还想跟她握手言和不成? “很快就五月了。”魏瑾泓见她眼睛里的倦意消失,脸色也正色之后,慢慢地张了嘴。 五月?赖震炜从南方回赖家之时。 “是啊,五月,有劳魏大人费心了。”赖云烟微笑道。 “我与震严兄说过,如赖家有事,可请来找我。” “找您?”赖云烟甚是疑惑,想了一会,才朝魏瑾泓看去,轻道,“您这还真是想握手言合了?” “不可?”魏瑾泓眼波平静地看着她。 “呵。”赖云烟被他的回答激得冷不丁地急促笑了一声,随即,她真还想再不屑笑两声,但她还是紧紧地闭上了她的嘴。 过会思索了一会,她才张嘴轻道,“原来您这两天这翻给我脸面,是为的这事?” 与赖家合手,少了个政敌,魏父也就不会因朋党之争而死了? “您真当我们上世的仇,这世可以忘却?”忍了又忍,赖云烟还是问了这么一句。 “我尚可,你?”魏瑾泓看她一眼。 “我?”赖云烟不可思议地拿帕挡住嘴,笑了好几声才说,“您都能忘,我有什么不好忘的。” 魏父之死,她在其中伸了最为推波助澜的一手,魏瑾泓杀父之仇都不计较,她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但她要是真信了,她就是痴儿。 不过,魏瑾泓提了这话出来,她也不能驳他的脸面,遂笑道几声,她也就不再张口言语,忍住止住了嘴边的笑。 太荒唐,魏瑾泓这言语之间,竟然真的有此意。 她还以为,他们没见面就刀剑相见,都只是想不声不响地把对方弄死呢。 这重生一回,魏瑾泓是想重来一回?赖云烟还真是想信他,可惜啊,她怎么想都不觉得魏瑾泓会是这等人。 “为何而笑?”赖云烟一直拿帕挡嘴,魏瑾泓看她几眼,还是张了嘴问道。 赖云烟摇头不答,拿帕的手放了下来,用明亮的眼睛看了他两眼。 “你在想什么?”魏瑾泓又问道了一声。 “您定是不想知的。”她翘了翘嘴角,又笑意吟吟地看着他。 “说罢。”魏瑾泓垂眼看着她瓷白的纤长玉手,都有点想不起曾吻过其间的滋味了。 “妾是在想,您的提议真真是万般的好,妾也是不想兄长与您为敌的……”说到这,赖云烟靠近魏瑾泓的脸,在他耳边轻笑着道,“可是,这次妾却也万万不会为您挡刀了,您便是被人千刀万剐,妾在背后也只有那找人吹竹弄笙的心。” 果闻其言,魏瑾泓闭 了闭眼,轻笑了一声,微微偏过头,抬眼看着她近在眼前那娇艳欲滴的红唇,“是么?” ☆、最新更新 他的气息近在鼻息,赖云烟收回身,眼睛带笑瞥了他一眼,见他深幽的目光回视着她,她哑然失笑,收回了眼神。 她都忘了,魏瑾泓也不是毛头小子了。 她激他,他怎会上当。 她还是收着点势好,免得在这心思难测的人面前玩场竹篮打水一场空,白被人占了便宜,一点好处也讨不着。 ** 回了魏府,又去后院与魏父魏母请了安,在那用了晚膳后,赖云烟回了魏瑾泓的院子。 一进院,她就打发了杜鹃百合出去。 杜鹃百合在外面闻了春婆婆传了让她们出去的信,在院中痛哭出了声音。 声音大得赖云烟在屋内都能听得见,她稍想了想便出了门,站在高高挂在廊下的纸灯中,对院中的人说,“不想在前院守夜,那便去浆洗房罢,要是再不懂礼数,在大公子的院中哭,那便打发回去罢,省得别人还道我们赖府管教不严,出来的人不知礼数,春婆婆,可有听到?” 她站在明亮的灯下,不紧不慢地说了这句话,院中顿时没有了声响,只有院中树上那不知名的无名小虫发出的吱吱呀呀声在轻微地响着。 “春婆婆?”赖云烟笑着问了一句。 “奴婢知晓了,这就送她们去浆洗房。” “嗯。” 赖云烟转过身,脚踏进屋,端着茶的梨花轻摇了摇首,“大小姐,这不妥。” “何不妥?”赖云烟接过她手中的茶,笑道。 “别人看着,会说您的闲话。” “嗯?” 见大小姐不咸不淡,梨花急躁了起来,“您带我和杏雨来了,把她们赶出去,这不是谁都会知您的心思了?” “我什么心思?”赖云烟好笑。 “这,这……”梨花没赖云烟那般伶牙俐齿,这时被赖云烟堵得口舌都打了结,连连摇了好几下头才挤出话来道,“您知奴婢的意思。” “无不妥,依着我办就是。”赖云烟朝着一脸无奈又着急的梨花笑道,好久没有什么波动的心中有些酸楚。 就是这么个傻丫头,告知她赖画月有孕要嫁进魏府后,一头撞死在了魏瑾泓面前,以为能阻了魏大人不娶赖画月。 真是忠心到愚忠的丫头,跟了她一辈子,却没得来个好结果。 她本不应该再带梨花与杏雨来的, 可是,她们的年岁也大了,两人都是最终没嫁出去的老丫环,与其最后她们还是会被宋姨娘赏时给几十岁的老奴才当小妾糟蹋,到时再出手,不如她还是先人几步,把她们带到身边的好。 跟着她,也许祸福不定,但她会尽力保她们衣食无忧,不受外人欺凌。 她也不会再让她们为她痛哭,为她惨死。 “梨花,”杏雨拉了拉梨花的手,轻声地道,“听大小姐的。” “哦。”梨花朝赖云烟福了福身,一脸焦心,嘴却还是道,“奴婢听您的。” 赖云烟好笑地拍了拍她的脸,“这就对了。” 不聪慧,脑子不及别的人灵敏又如何?对她忠心就够了。 对她现在来说,她的脑子已经够使了,真心才是最难能可贵的。 ** 这夜赖云烟让两个丫环在外屋歇着,四个婆婆依旧在前面的院中轮换着守夜,听候差使。 魏瑾泓回来后,在外屋看到了这两个丫环朝他施礼,他扫了她们一眼。 “起。” 魏瑾泓走至了桌前。 “大公子,我去打水。”苍松机灵道。 “嗯。” 杏寸梨花早前得了赖云烟的吩咐,说伺候大公子不是她们的事,他让她们前去伺候再去伺候,没发话站在一边即可。 她们是从小进府就得了赖云烟的照顾,受了她不少好,拿她当主子,更拿她当恩人,从来都是万般地听从她的吩咐,先前得了吩咐,现下更是规矩地站在一旁,头低着看着地上,在没听到大公子的吩咐前,她们是不会抬一眼的。 她们一直站着,直到魏瑾泓洗好手脚,进了内屋,得了小厮让她们也去歇息的话,她们才抬起头。 回到屏风后的榻上,杏雨轻轻地与梨花轻轻地说道了一声,“妹子,大小姐是个聪慧的,她吩咐什么都是有因由的,我们只管听话就是。她是主子,你以后万万不可驳她的话,咱要懂规矩,才在她身边留得长久,可懂?” “知晓了。”梨花点头,她爬上了榻,与杏雨挤在了一个被窝里,侧耳仔细地听了听内屋的声响,这才在杏雨的摇头下,闭上了眼睛睡觉。 这厢内屋,见魏瑾泓进来,赖云烟收好了手中的书,起身朝魏瑾泓一福身,不好意思地轻声道,“大公子,我那两个丫环不听话,我打发她们去洗衣丫头去了,您要是心疼, 觉得不妥,便把她们提到您的书房去就是,妾不会有什么不满。” 魏瑾泓闻言,扶桌坐下的手顿了顿,才慢慢地坐到了椅子上。 这么多年了,她往他心中扎刀子的功力哪怕时隔太久没用,但狠绝一点也没减少。 一场书房的云雨后,在她眼中,他就成了那个喜爱跟丫环在书房乱搞的人了。 她总是忘不了提醒他,在她心里,他是有多龌龊肮脏,低俗下流。 见魏瑾泓看着檀桌不语,赖云烟因梨花杏雨而起的酸楚的心便好过起来,见魏瑾泓不语,她轻笑两声,便回了榻。 她与他前世那翻纠缠,受尽折磨,但这也不是没好处的。 他让她不好过,她便也能提醒他,让他不好过的事,她还是知晓一二的。 他们这世最好的结果就是她离开魏家,好好去过她的日子,魏瑾泓要是不想与赖家为敌,这世的他尽知前事,更是有那能耐化解,不必拖她下水。 可他不提条件,赖云烟也只能旁侧敲击提醒他早点提出来。 魏瑾泓终是抬起了头,看向了赖云烟。 赖云烟笑着迎上他的眼睛。 “可还要看书?”魏瑾泓淡淡地道。 赖云烟嘴角的笑因此慢慢地淡了下去。 “那我歇灯了。”魏瑾泓漫不经心地撇过脸,看着烛火道了一声。 烛台的灯光这时闪耀得甚是迷离,赖云烟没有出声,把书放在了案上,倒头睡了下去。 空中响过一道轻微的呼声,灯便灭了。 屋也便全黑了,赖云烟的脸便渐渐冷淡了下来。 这世的魏瑾泓,她真是尚看不破他所有的意图。 他太沉得住气了。 当然,她也不意外就是,就是因此,哪怕是她后来刀刀都直截他的命脉,这个男人最终还是踏上了一人之下,百官之上的丞相之位。 而这世,他是真的想与她合手,让前仇旧怨全都消散不提? 他们两人同时重生,这是巧合?还是,她尚还在可怕的梦境中? ** 第二日清早寅时,魏瑾泓就起了身。 赖云烟也在黑暗中睁开了眼。 她听到了有人黑暗中穿衣的轻微磨擦声,她睁着清醒的眼听着动静,不多时,魏瑾泓在床那边开了口,他的声音 在静寂的黑暗中显得尤为清亮,这提醒着赖云烟,这个人是那个刚与她成婚不久,尚还只有十八岁的年轻公子,“我去书院,你再歇会。” “多谢魏大人。”赖云烟也没打算装睡。 “嗯。”魏瑾泓走了出去,随即,外屋的门被打开,她听到了他的两个小厮的声音,也听到了她的丫环在请安的声音。 听到杏雨梨花的请安声,赖云烟打了个哈欠,精神虽然有些不好,但心情却是愉悦了起来。 魏瑾泓虽然一言不发,但赖云烟也知他心中肯定没明面上那么波澜不惊。 一个梨花,是撞死在他面前的,一个杏雨,在他杯中下过毒,现在在他面前的三个人,提醒着他曾被她们主仆深深憎恶过,魏瑾泓心中要是好受,她就不信了。 他要是想摆脱她们,要么是想办法弄死她们,要么就是把她休离出去,自此碍眼碍心的人不在了,才能真痛快。 赖云烟没有歇多久,寅时一过,她就得起来去跟魏母请安了。 丫环们听她的吩咐进来收拾被褥,哪怕她们早被告知赖云烟歇在榻上另有他意,但梨花还是在收拾被褥进箱笼时频频掉泪,以为赖云烟一嫁进来,以前对她万般好的大公子便被杜鹃百合两个丫环迷了心窍,给她委屈受了。 她低低拉泣,就算有所掩饰,坐在铜镜前的赖云烟也是听得到的,但她没开口劝慰她什么。 只要她没开魏府,只要魏瑾泓没搬出这屋子,她就得过这样的日子,丫环不解,她也不能解释什么,她们最好就是跟着她习惯,日子久了,便也没什么了。 什么都是能习惯的,都能改变的,就像她多年前习惯爱魏瑾泓,变成了习惯憎恶他,后来恨他,又变成了无恨,只全心想着对付他了。 这就是时间的力量,没有什么是不可改变的。 “大小姐。”杏雨这时开了口,轻道,“我给您编个头发罢,我前些日子找府中的梳头婆婆学的。” “好,”赖云烟笑着答道,“春婆婆她们会的也挺多,回头我吩咐她们一声,你跟梨花跟着多学着点,以后我的头就你们梳了。” “奴婢知晓了。”杏雨抿着嘴笑了一声,便不再发声,专注地给赖云烟编挽起了头发。 她就是这样,话不多,但每件事都是把她放在前头,后来看她万般痛楚,就想着要把罪魁祸首毒死,却从没有想过自己的下场会如何。 魏瑾泓道她这个丫环过于阴狠,但他这个言语说要疼她护她的人,却没有这个他说阴狠的丫环对她的一分好。 人呐,往往总是会被人的相貌言语所骗,往往不知其间真貌,直到吃了苦头,受了伤,遍体鳞伤了,才会认清真相是什么样子。 “您也让我去?”梨花听了主子的话,偷偷地把眼泪擦干了,回过头走来问赖云烟道。 “让你去。”赖云烟微笑。 “太好了,奴婢肯定好好学。”梨花一听,笑道了一声,就又跪下看了赖云烟的鞋子,抬头与她道,“您那双缎面青花的鞋可是还在箱笼里?” “放着呢,没拿。” “那婢子给您去拿这双今日穿?” “去罢。”赖云烟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对她说,“顺道拿些昨日带回来的点心,你与杏雨吃了再随我去请安。” ☆、最新更新 赖云烟院中的事,魏母是知晓的,在赖云烟在向她请安坐下后,她眼睛带笑拍了拍赖云烟的手,看了她那两个相貌平平的丫环一眼,脸上似有戏谑。 她不语,赖云烟也就羞红着脸,垂首不语。 见她不说话,魏母好笑地开了口,道,“你这丫头啊。” “娘。”赖云烟羞道。 魏母笑着摇了摇头。 赖云烟知晓她现在才新婚四天,打发下身边的丫头,魏母不会有什么意见,她也不能有什么意见。 要是生不出,再跟陪侍过不去,魏母才会说话。 现下短时间内,魏母还不会插手魏瑾泓院中的事。 “好了,陪娘用膳罢。” “是。” 丫环摆上了膳,食间无语,用罢膳,魏母喝过茶才与赖云烟说,“也不知他们父子三人在书院用得如何。” “这是娘您精心叫人备下的,爹与夫君小叔自然用得妥当。”赖云烟笑着说道,“您就宽心罢。” 魏景仲是翰林大儒,主持着天下闻名的德宏书院,魏瑾泓作为十六岁就受皇帝赏识就进翰林院的人,也会隔三差五就去书院为学子讲学,与师儒谈经论道,而魏瑾瑜现下应是还在翰林院就学,等着明年的科举罢。 “你这嘴啊,就是会宽慰人。”魏母接过她端上的茶杯,小喝了一口,与赖云烟笑着道,“今个儿就随我去厅屋坐坐罢。” 跟她去听管家报事?赖云烟摇摇头,起身朝魏母一福,歉意地道,“娘,孩儿就不去了,为夫君做的那件新衫,花样子都没打好。” “不急在这一时。”魏母微笑道。 “孩儿想做得快些,好替夫君早日穿上。”赖云烟羞涩地道。 见她如此娇羞之态,魏母拿帕掩嘴笑道了几声,才道,“那就去罢,那花样要是做不了主,就来问我。” “多谢娘。”赖云烟喜道,又一福。 等再福一礼,她这才退下。 她一走,魏母对身边的贴心婆子笑道,“这孩子,现在心眼里全是夫君,以前还当她是个沉稳的,现下一看,可不还就是小姑娘么?” “是啊,是啊,”婆子应和道,随即又笑道,“大少夫人伺候了大公子,也是替您省了些心了,您就受点累,就多当几年家罢。” “唉,现下只得如此了。”魏母悠悠地叹了口 气。 这时另一婆子打帘进来说管家已经带着几个管事的去主屋了,魏母得了报,慢慢起了身,让丫环们给她理了遍衣裳,随后带了婆子丫环十余人等去了主屋。 ** 赖云烟一回去,就让杏雨坐在外屋廊下绣花伺候着,梨花这个不太沉得住气的,就坐在外屋替她绣花,她就去补眠。 天天陷在龙潭虎穴,这觉她是肯定得睡好了,要不精神一涣散,怎么被魏瑾泓算计的都不知道。 那魔星,就几天的交手,赖云烟算是又怕了他了。 如若不是她三翻五次地出手,怕是什么话都从他嘴里得不出。 可饶是这样,也还是没让他有个什么表态。 魏瑾泓就是这样,太会用钝刀子屠宰她了,前世今生都是如此,赖云烟不知道自己是倒了多大的霉,才两世都与这煞星绑上。 要是醒来,发现这是虚幻一场,该有多好。 入睡前,赖云烟还是不死心地这么想着,等她被梨花叫醒,听丫环说着大公子回来了的话,赖云烟用了全身的自制力,才没在这一刻叹气出声。 老天爷,快来救救她罢。 梨花七手八脚地替她穿裳,又看着有些乱的榻面慌张不已,赖云烟慢腾腾地拍她的手,安慰她,“别慌,无碍。” “大公子已进了院,很快就要进屋了。”梨花勉强笑道。 大白日的,她们大小姐就睡觉,这让他看到了,这可如何是好? 大公子可是最知书守礼的了,魏家又是大儒之家,小姐不伺婆母跟前在院中补觉的事传出去,都不知会被人说成什么样。 到时候,名声受损的就是她家小姐了。 梨花操心的是什么,赖云烟也算是知晓,在衣裳穿好后,她摇摇头,放梨花收拾着塌面,她先去了外屋。 “大少夫人。”她一出去,给她请安的杏雨就改了称呼,没再叫大小姐了。 这时,魏瑾泓就一脚踏进了门。 “大公子。” “大公子。” “大……大公子。” 梨花从内屋跑了出来,喘了半口气,跟在杏雨后给魏瑾泓请了安。 “大少夫人。”魏瑾泓的两个小厮苍松,翠柏也笑着给赖云烟作了揖。 “免礼。” “起。” 赖云烟看了眼魏瑾泓,朝丫环小厮道,“都出去罢。” 这时她见门外有春婆婆站在院中往这边打量什么,她不由挑了挑眉,“谁让春婆婆进来的?” 守在屋外的杏雨朝她摇了摇头。 “没得你的话?”赖云烟讶异。 “奴婢没叫她。”杏雨回了话。 “嗯,且出去罢,把她也带走。”赖云烟朝她颔了下首。 杏雨领命带了梨花出去,小厮们也退下,把门关上后,赖云烟才朝那眉目沉稳的人笑着说,“您看看,妾为人多不得人心,这几个陪嫁,居然没个比得上后来我朝家中要来的。” 她后来硬讨了杏雨梨花来,这才得了两个替她打算的丫环,先前这满院子的丫环婆子小厮,是她哥的人也有,只是能耐也不太大,也跟百合杜鹃那般有着二心,重任不得。 她带笑自嘲,魏瑾泓看向了她,张了嘴淡道,“要前去与娘请安了?” 又是这没用的话,赖云烟在心中冷冷一笑,面上却是笑着问道,“您今日回来得有点早?” “嗯。”魏瑾泓轻颔了下首,这时他嘴边的笑意褪尽后,却让他的眼神显得清冷了些,少了几许在外的温和。 “娘说你们都不在,这午间就免了我的请安了,会让厨房给我送膳过来,让我好生歇着。”赖云烟打量着手中帕子道。 她可是不想再去请这趟安了,魏瑾泓要去,自个儿去罢。 “我就歇着了,您要是去请您,替我告个罪,就说我夕间就来陪罪。”赖云烟替他把话都想好了。 到时她夕间去请安,再朝魏母暗示几句她是想让魏瑾泓与她多处处的讨巧话,到时魏母也不会对她生气,只会觉得她事事都以她这个婆母为先。 “我膳后再去。”魏瑾泓淡道。 在屋中一起用膳?赖云烟本是要派杏雨去厨房熟悉下地方,然后听她的吩抬膳过来的,现下见魏瑾泓也要一起用膳,她觉得自己肯定会有些消化不良,但确也是吃得饱的。 她其实也不怕魏瑾泓给她下慢性毒,只要她不要常吃他院中的东西,吃一两次是没事的,只要不积多,那慢性毒只会排出体外,但她知魏瑾泓手上的无色无味的剧毒,那东西一筷子下去,她就能暴毙。 “那要不要派丫环去说一声?”赖云烟心中有了主张,嘴里也不紧不慢地言道出声。 “无 须了。” “是。” 赖云烟拿帕抿了下嘴,再问道,“那现在就传膳?” “嗯。” 赖云烟走出门外,跟杏雨和梨花说了几句,就让她们去了厨房了。 魏瑾泓在这用膳,传到魏母耳里,肯定有那么一点不快的,但这点不快相比杏雨梨花借着魏瑾泓的名义更是能在厨房逗留察看些时辰,那点子不快就不算什么了。 她日后入肚的膳食,就靠这两个丫环为她在厨房里打点了。 赖云烟想着魏府府中这时厨房里当差的管事婆子和下人的人名和人数,脚也踏进了外屋。 进屋看魏瑾泓还端坐在那,桌上茶也没有一杯,赖云烟笑道,“可让您的小厮进来伺候?” 见她连他小厮的名字也不叫,魏瑾泓扫了她一眼,见她说过话没得到他的回复后就转身进了内屋,他微抿了下嘴。 赖云烟进内屋后,见魏瑾泓跟着进来了,不由讶异地问,“您怎地进来了?” 他呆一处,她呆一处,这样不就井水不犯河水了么? 她句句都棉里藏针,魏瑾泓看她一眼,于她用的书案前坐下,翻过她放在案上的书,抬头与她道,“震严兄的未婚妻这月会随父上京。” 只一句,赖云烟脸上挂着的笑就消失了。 她扶着身后的椅臂慢慢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拿帕挡了嘴,垂下了眼。 她兄长是与淮河州的巡抚苏旦远幼女订的亲,可这门亲事最后没有成行,因在成亲前,这位姑娘就因急病去逝了。 当年,她兄长还为他这夭逝的未婚妻守了三年的礼,这才在三年后,娶了当朝户部尚书的小女。 而苏旦远,最后当了当朝的御史大夫,成了魏瑾泓的左右手。 “您这是何意?”赖云烟想罢,抬起头问魏瑾泓。 “苏巡抚的小女这月也应有十五了,入京后,你兄也该迎她过门了。”魏瑾泓眼看着她,不紧不慢地说道。 他不紧不慢,说得状似漫不经心,赖云烟听得却苍促地笑了一声,之后就不再声响。 魏瑾泓这一句话透露出来的消息,太让她匪夷所思了。 但她却丝毫不想拒绝,因为,她知道与苏旦远这人攀上关系,对她的兄长,这会是多大的助力。 苏旦远是后面继位的元辰帝的恩师之一。 他只一句话,赖云烟就觉得她被他捏住了七寸,浑身动弹不得。 ☆、最新更新 “您呢?您想要什么?”片刻后,赖云烟缓过神,眼中带笑问。 好事突然降到头上,可从魏瑾泓嘴里说出来的好事,哪有这么容易。 就冲苏旦远上京之事,魏瑾泓不知在其中动了多少手脚,他费这么大功夫把人弄到京都,还欲要她兄长把亲事定下,这等事,如果不是有那天大的利益,魏瑾泓岂会便宜他们赖家? 他什么打算,她多少猜得出一点,但也只有一点,不多。 “你留在魏家。” 这点赖云烟不怎么意外,她自知自己的能耐。 “还有呢?”不仅如此罢。 “以后再说。”魏瑾泓淡淡地道。 “您可知,我是真不会为您挡刀了?”赖云烟眼角眉梢都是笑,十六岁还只是少女的年龄,明眸皓齿的她现在看起来耀眼非凡。 “嗯。”魏瑾泓看着她的脸,眼睛没有动。 她总是能让人一眼就看出她美得有多生动,一颦一笑,都透着让人移不开的耀眼。 她太知道自己的优势了。 被他盯着,赖云烟也毫不在意,都这时候了,她怕他也管不了什么用了,她眼睛扫了扫床,对魏瑾泓又笑道,“您也知我是无法跟您同床共枕罢?” 魏瑾泓看着她,慢慢地颔了下首。 “那么,就如此罢。”赖云烟垂首,甩了甩手中的帕子作状打量着上面的绣花,嘴中笑道,“说来,我还没见过那个我娘亲为我兄长订下的嫂子呢,想来要是过些日子能见着,心中不知会怎生欢喜。” “苏大人到京后,我会携你上门拜见。”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赖云烟闻言眼睛一亮,抬起头来拿帕掩嘴朝魏瑾泓娇笑,“大人真真是个体贴的,云烟能嫁予您,真不知是哪世修来的福气。” 她这话一出,她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过看着魏瑾泓突然微皱了一下眉头,她咯咯地长笑了一阵,这心情便就好了一些。 说来,魏瑾泓确实是想要留住她了,也是想这世与赖家化敌为友了? 想得倒好,她倒要看看,魏大人在耍什么把戏。 赖云烟脸上微笑地看着魏瑾泓,慢慢把心中的那丝不能现在就逃离魏家的黯然掩下了。 她现在走了又如何,不过是给兄长留下了一个尽知后事的对手,就算不冲兄长对她的情份,她不顾一切逃 离京城,可后面没有兄长的扶持,她又怎可能找到安生容身的地方。 而兄长要是没了,这天地之间,就真只剩她赖云烟一个人了。 世事真是艰难,容不得人逃避,便也只有勇往直前了。 ** “您多吃点菜。”膳食摆好,赖云烟便动筷给魏瑾泓夹了菜,笑意吟吟地看着魏瑾泓动筷。 待他动了,她才抬手吃那已夹过了的。 她也知这菜应没下毒,不过就是做做样子,刺刺魏瑾泓的眼,提醒下魏瑾泓,他在她心中是什么人。 怎不能老让他一直打压她,她这个对手而无反手之举。 虽说在他们魏家的府里,明面上她耐何不了他,可这种捅得人苦都说不出的暗刀子,她一刀都不会忘了捅。 这就是重活到十六岁当新嫁娘的好处了,这魏府上下,不知有多少把柄在她手中,留在魏府,她也不怕什么。 反而魏家的人要多担心了。 魏瑾泓也是好胆气,要留她下来,还给赖家那么大的好处,也不知他谋算的是哪门她暂时算不清楚的利益。 看来,在这段时日,她得好好摸清了才成。 她夹的菜,魏瑾泓一样不差地吃了,待膳罢,杏雨端来茶与他们漱口,见魏瑾泓漱好口搁了茶杯,赖云烟拿帕拭了嘴,问他道,“可让妾跟您一道前去请安?” 他释了好意,她便也还之一着就是。 “嗯。” 赖云烟便笑了起来,跟着他起了身。 等走出他们的院子,走到通往魏父魏母的主院的廊中,见丫环和小厮跟得有点远,赖云烟回头看了挡在杏雨梨花前面的苍松,翠柏一眼,回过头开顽笑地与魏瑾泓说,“我说您就不怕,我把府中上下弄得鸡犬不宁?” “你会么?” 赖云烟娇笑了两声,未答。 她还真不会,在不知赖苏的婚事成与不成之前,她不会。 “说来,过个几天,姑妈就要来请娘为她的女儿求婚事了罢?”这话未答,赖云烟另提了他话。 魏家姑妈魏秀莹长相清秀,不过她生的那个女儿于玉珠就生得太丑,肖似她那有着招风耳的夫君于子夫,人又胖,圆嘟嘟的,要不是实在是太配不起魏家玉树临风的两兄弟了,要不然,她肯定会想尽办法把她那个女儿塞进魏府。 魏瑾泓 闻言看向她。 “您看我作甚?”赖云烟微笑,“您放心好了,我什么都不会做。” 魏瑾泓收回眼神,按了按未戴戒指的那手,才淡道,“做你想做的就是。” 赖云烟稍愣,随即跟他往前迈的步子,假意感慨道,“您真是比以前对妾更好了。” 魏瑾泓回首轻瞥了她一眼,见他眼中幽深的光,赖云烟便止了嘴,休了嘴间那虚情假意的话。 暂罢,算她怕他。 ** “用过膳了?”他们一进去请安,魏母就笑道。 “是,孩儿本是想来与您一道用的,但夫君说我成日叽叽喳喳的跟只鸣不休的小鸟一般,会讨您的烦,就让我在院中用上一顿,好让您的耳朵得个空,好好歇息一会,用顿静膳。”赖云烟一张嘴就是胡说八道,哄得魏母拿帕掩嘴笑个不停。 “瞧瞧,看你娶了个什么调皮的回来了。”魏母指着赖云烟朝魏瑾泓笑道。 魏瑾泓嘴边有着淡笑,闻言笑意加深,朝她与赖云烟看了一眼,对魏母温和道,“她性子顽皮,娘亲莫恼。” “我哪会恼,欢喜都来不及。”魏母说罢,拍了拍站于她身边的赖云烟的手,“去罢,去坐下。” “多谢娘。”赖云烟福礼,这才走到了魏瑾泓身边的侧位坐下。 “说来,你也来得巧,有个事正要跟你商量。” “娘你说。”魏瑾泓看向她道。 “你舅舅来信,说他任期明年就到了,想让你舅母他们先回京,让我帮他先找好宅子,日后到了京中,也好有个落脚之地。” “嗯,舅舅要回京?” “是。”魏母看向大儿,试探地问,“可行?” “您与父亲说过?”魏瑾泓淡淡道。 “这……”魏母迟疑了一下。 这从何说起,他父亲不想为他舅舅奔走。 “且问过父亲大人罢。”魏瑾泓温和地道。 赖云烟闻言在心中哼笑了几声,魏瑾泓这次看来是不打算帮他那个贪官舅舅了。 要说崔平林真是个胆贼大的,当年岑北大战,前方战事凶险,他在后面便吞了近百万两备粮草的银子。 后来被她兄长一举揭发,元辰帝怒得差点要诛他九族,无奈魏瑾泓太会周旋,回头从淮南给皇帝弄了上百万两银子回京,这时岑北又 大胜,这才解了那次危机。 那次就差一点就把魏瑾泓拖下水,哪想魏瑾泓这个心眼多的,早有了防手,最后从他们赖家布的局里脱身而出,只死了一个崔平林。 上世,崔平林进京之事是事后她从魏瑾泓那里听说的,没想到,魏母在今日就提了出来,还当着她的面。 看来她不掌家只卖乖,还是讨好了魏母了。 这人的心啊,讨好了其实也容易,那就是你不插手她的权力,不夺她的利益,她就会怎么看你就怎么顺眼。 “你那不能提两句?”魏母看着她早就看不透他心思了的大儿道。 “舅父之事,且先当过问父亲,我午后便会与父亲提上一提,娘且放心。”魏瑾泓朝她微笑着道。 见他答应替她提,魏母也就放心了,大儿甚得其父的心,他又是皇上重用之人,他提一句,这事就等于成了大半了。 她心下放松下了,眉眼间也有了几许惬意,朝他道,“好了,你且去忙去罢,娘就不扰你了。” “那孩儿告退了。”魏瑾泓起身拱手道。 赖云烟也跟着起身,福礼后朝魏母笑道,“娘,便让孩儿留下伺候您罢。” “你且随我回罢,莫扰了娘的午休。” “哎哟,”赖云烟忙掩嘴,懊恼地跺脚道,“夫君,妾都忘了这事了,只想着替您伺候娘了。” “娘,便让孩儿伺候您午休罢。”赖云烟转头朝魏母娇声道。 “你这皮孩儿,你就且随了他回去歇着罢。”魏母笑起来,朝她挥手道,“莫跟我闹了,闹得我头疼。” “娘……”赖云烟不依地叫道。 “走罢。”魏瑾泓看她一眼,说道一句,提脚就走。 见他提了步,赖云烟犹豫地看了魏母一眼。 “去罢。”魏母不由慈爱地道。 赖云烟这才娇羞般地地咬了嘴,福了一礼,跟在了魏瑾泓身后。 等回了魏瑾泓的院子,魏瑾泓挥退了下人,抬眼看向了赖云烟。 赖云烟见他朝她打量个不休,她坐下叹了口气,道,“您是想问我这成日装着累不累是罢?” 说罢,她不等魏瑾泓回答,又大大地叹了口气,“累,妾怎不累,可再怎么累,也比日后跟婆婆结了仇,婆婆恨不得我死了给您的续弦挪地方强罢?” 说罢,她笑意吟 吟地看向了魏瑾泓,看着他这一刻完全冷下来了的脸。 ☆、最新更新 赖云烟收回眼神,垂首浅笑。 她这话说来看着是仗着嘴皮子利索不饶人,但也确实是在提醒魏瑾泓,想跟赖家合手,那就得明白她是什么人。 他是图别的也好,耍另外的花招也罢,都无妨,她虽怕他,但这怕说穿了,只是忌讳而已。 在过招里,对他的怕也不过是让她更谨慎罢了,也不是什么坏事。 “歇着罢。”魏瑾泓看过她一眼,理了一下身上长袖,就出门而去了。 待他走后,赖云烟松了一口气。 这魏大人,实在过于沉得住气了。 ** 这一夜晚膳魏景仲回来了,要举家一起用膳。 魏景仲是天下闻名的大儒,为人说来也是正人君子之列,小妾也只有两位,只生出了一位庶女。 说来,赖云烟当初嫁与魏瑾泓,想的是这位魏公子要是跟他爹一样,哪怕多纳几位小妾,只要平平静静的,她自然也就能跟他凑合着把这世过下去。 她生不出之后,魏瑾泓纳妾,她其实也是理解的,慢慢收回了对他的那些男女感情,觉得只要差不多,这日子还是能过下去的。 反正她嫁给他之前,她也没想过真跟他恩爱一生,在这种世道跟人做一世一双人的想法她从来没有过,这在前世都是奢求的事,她可不以为在男子为尊,三妻四妾的时代她就能走大运就能遇到了,她以前的想法就是她红颜老去,魏瑾泓得了新的颜色,他宠着他的新美人,她当着他的正室夫人,彼此都有自己的生活范围,她能风风光光地活着就挺好。 那时知晓自己不能生育,她也只当自己提前了几年过上了跟丈夫相敬如宾的生活,好好教养他会安排到她膝下的庶子就是。 假如不是魏瑾泓纵着侍妾来打她的脸,还要娶杀了她母亲的宋姨娘的女儿,一条一条地,最终逼得她堂堂一个正室夫人连喝口水都要被下人慢怠,她跟他也不至于闹到她多看他一眼都厌恶的地步。 多年的青梅竹马,几年恩爱夫妻得来的情份,也就全没了。 离开魏家后,她对与魏瑾泓的恩爱全无一点也不觉得可惜,后来她甚至都想,在魏府的过得屈辱的那几年,都只是为了让她帮她兄长与魏家斗的。 如果不知道魏家背后的那些事,她哪又能知道怎么对付他们。 魏家的膳桌上用膳依然安静,待膳罢,丫环送上茶漱过口后,魏景 仲跟魏瑾泓两兄弟聊过几句话,就让他们走了。 一出门,魏瑾瑜就笑着朝赖云烟拱手道,“嫂子,我与兄长谈几句话,你看可行?” 赖云烟掩嘴笑,朝魏瑾泓一福礼,就带了丫环往魏瑾泓的院子走。 刚进了屋,就见魏瑾泓回来了。 杏雨正要去打水给赖云烟用,见到大公子回来,犹豫地看了赖云烟一眼。 “把大公子的水也一并打来罢。”赖云烟朝她一颔首。 “是。” “您还要去书房么?”小厮站在门口,赖云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得能掐出水。 魏瑾泓摇了摇头。 “那就早点歇息罢?” “嗯。” 赖云烟一听,笑着摇了摇头。 还好白日歇息得够,要不跟这魔头呆这么个长夜,也真够难捱的。 一翻洗漱,他们进了内屋,赖云烟让丫环给她多点几盏烛火前,转头问坐在案前的魏瑾泓道,“妾想多看一会书,可行?” “嗯。”魏瑾泓看着手中打开的书,漫不经心地轻应了一声。 丫环们不解地退下后,赖云烟卧在软榻上拿起了先前看的策书又翻阅了起来。 古人心计之深,背后的坑坑洼洼之多,赖云烟在前世学了大半生,才觉着自己学出了点道道出来。 现在有魏瑾泓这位个中翘楚在眼前忤着,赖云烟只能感叹自己命太坏了,再活一世,也是片刻松懈不得。 这厢赖云烟看书看得颇为认真,那厢魏瑾泓突然开口道,“明日震严兄会来府中。” “我兄长前来,可是有事?”赖云烟抬了抬眼皮,把视线投向了魏瑾泓,眉目平静。 魏瑾泓扫了眼她安静下了来的眉眼,淡道,“与我说是来看看你。” 赖云烟闻言微笑,见魏瑾泓看她的眼睛有些漠然,她垂眼笑道,“那明日夫君可在府中?” “在。” “那明日就还请夫君关照一二了。”赖云烟轻启明眸,眼中带笑看向魏瑾泓。 她眼波流转,神情从容自在,魏瑾泓看过一眼就垂下了眼皮,轻颔了下首。 那年她走后,他就知晓她不会再回来了。 多年后的那次见面,不过是再次让他明白,在她身上去求当年她对他存在过的那点感情, 哪怕是片刻,都是过于妄想了。 当年欢愉,真乃镜中花,水中月,一纵即逝。 她已全忘,只有他一人有时在惦记着那点好。 ** 第二日赖震严一来,与魏父魏母见过礼后,就随魏瑾泓来了他的院子。 赖云烟一见到他,给他轻福过礼后,就忍不住地拉了拉他的袖子,笑着道,“才几日你就来看我,外人知晓了,都当你信不过夫君呢。” 赖震严还真是这么想的,但被她言道了出来,不由皱眉瞪了没心机的她一眼,转身对魏瑾泓拱手道,“你就莫听我这妹子的胡言乱语了,她从小口无遮拦,是个傻的。” 魏瑾泓微笑颔首,朝他扬手道,“请。” 赖震严坐上座位,见傻妹妹还轻扯着他的袖子站在他一边,朝他傻笑,不由恼道,“还不快快站到瑾泓边上去。” “云烟知晓了。”赖云烟轻福了下身,才笑着站到了魏瑾泓的身边。 “给少夫人搬张椅子过来。”魏瑾泓对苍松道。 苍松搬来椅子,赖云烟笑着就要坐下。 眼看她就要坐下,赖震严皱眉瞪她,赖云烟掩嘴偷笑了两声,这才朝魏瑾泓福身笑道,“多谢大公子。” 见她的顽皮样子,赖震严摇了摇头,眼睛瞥向魏瑾泓,看他嘴边带笑,心里这才稍稍满意了些许。 赖云烟见兄长状似不经意打量魏瑾泓,而魏瑾泓嘴边有着温柔的笑意,她不禁好笑。 她这兄长,打小就表里不一,翻脸无情,当着外人说她的不是,外人要是真当真了,那才是傻了。 魏瑾泓上世就是个聪明的,当着她兄长的面,从来不给她难堪。 只是上世可能先前他对她还真是有些喜爱,这世怕是装的了。 他们三个,现在个个都假得很,外人皆眼羡他们这滔天的富贵,殊不知这表里不如一的日子,可真不是那么好过的。 “庄子里今早送过来一些新鲜果子,我顺道给你带了些过来,你吃个新鲜。”赖震严见赖云烟一直在偷笑看着他,眼睛不由柔和了起来,朝她道。 “嗯。”赖云烟点了点头,她侧过了点身,倾身向他那边笑着轻声地说,“你啥时给我娶嫂子呢?” “没规矩,这是你问的?”赖震严斥她道。 “啥时嘛?”赖云烟撒娇道,外面的事她尚且弄 不出法子知道一二,只能从这些插科打浑中知晓一二了。 她得知道形势,才能判断走向。 “哥,说嘛。”赖云烟又伸手去拉他的袖子。 赖震严大力抽出,怒瞪了她一眼,“这等没规没矫,平时都你的礼数都哪去了?” “夫君。”见兄长不上道,赖云烟打主意打到了魏瑾泓身上,朝他娇道。 “苏大人现已到晋中了罢?”魏瑾泓看她一眼,温和地与赖震严言道。 到了晋中?那就是不到十日就可到京中了,赖云烟垂着头微笑着想道。 赖震严这时朝赖云烟摇了摇头,应了魏瑾泓的话道,“应是如此了。” “震严兄有何打算?”魏瑾泓淡淡地问。 “那位七小姐,是六月及笄,想来,婚事要到那时去了。”赖震严道。 “真的?”赖云烟这时小声惊喜出声,“那可有找善悟大师算好日子了?” “你再妄自出口,我就找人打烂你的嘴。”见小妹老插嘴,一点体统也无,赖震严轻拍了一下桌子,眯眼朝赖云烟道。 赖云烟心里叫苦不迭,她知她这兄长是说得出做得出来的人,但她要是不出口说话,怎能提醒他? 她心里叫着苦,面上伸手拿手掩住了嘴,无辜地朝赖震严眨着眼,捂着嘴轻声地哀求道,“兄长万万不要这般凶恶。” 见她还敢开口说话,赖震严冷哼了一声,见她垂下脸,不敢再放肆后才朝魏瑾泓缓和了神色,朝他拱手道,“平日她犯了错,你好好训她即可,不必看我的面子。” 魏瑾泓微笑着点了头,心下却一片冷然。 这对兄妹,一个比一个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说来,我听闻善悟大师这几日住在书院?”赖震严被提醒,趁魏瑾泓此时正坐在了的面前,他就状心不经心地问道了这句。 “是。”魏瑾泓微笑道,“明日上午正要与大师在茶室参道,不知震严兄明日可有闲暇?” “自有。”赖震严闻言朝他拱手笑道。 “不知能否请兄长明日到时一论?”魏瑾泓回之一礼道。 “瑾泓之邀,万万不敢推辞。”赖震严笑了起来,平日那微眯着的眼笑得精光陡显。 赖云烟偷瞄到他的脸,不禁拿帕掩嘴,悄悄地笑了起来。 善悟是国师,找了他算日子, 于苏旦远那里就是有面子的事了,自当会了然几分她兄长对他这泰山大人的心意。 ☆、最新更新 赖震严走后,下午魏姑妈就来了,主院来了人,请赖云烟过去。 丫环报,说是表小姐也来了。 赖云烟让前来传讯的丫环退了下去,回内屋坐于铜镜前,挥帕对杏雨笑着道,“快快把我那盒木簪子拿来。” 杏雨福身就去搁箱笼的屋中拿去了,跟进来的梨花不解,跪于赖云烟身前傻傻地问,“大小姐,你这是要作甚?” 赖云烟指了指头上那两支镶了五色宝玉的钗子,抿嘴笑,“这是我生辰时兄长送我的生辰礼。” “婢子知晓啊,一共十二支呢,杏雨姐还与我说了,这盒钗子要半月一清。”梨花点头道。 “傻丫头。”赖云烟好笑地摸摸她的头,“起来罢。” 这时杏雨拿了珠宝盒过来,打开放在了赖云烟面前。 杏雨见梨花这傻丫头还不解,不由叹了口气,在她耳边轻说了句话,梨花听得掩了嘴,惊讶地张大了眼。 “表小姐怎这样呢。”梨花嘟囔了一声。 杏雨暗下掐了她的手一把,望她不要这样憨傻下去。 如今不同往日,她们可是大小姐身边的大丫环了,梨花要是还是这般不伶俐,这大小姐身边的差,哪能当得好。 丫环们在背后嘟嘟囔囔,赖云烟也不在意,她挑了两支乌木簪,又在珠宝箱里挑了一支金簪出来,道,“就用这三支罢。” 想来,这三支虽也名贵,但魏表妹可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连她头上唯一的金簪都想要罢? 要是,那可真是丢死个人了。 ** 赖云烟一进去,就朝魏母请安,娇声中透着笑,有说不出好的好听,“孩儿给娘请安了,孩儿走得慢了些,来得晚了点,望娘不要嫌孩儿手脚慢。” “这又是哪来的话?”魏母讶异。 “孩儿怕讨了您的嫌嘛。”赖云烟小小地跺了脚,娇道。 “你听听,看这孩子这嘴,怎地嫁过来后,一日会比一日说了?”魏母笑着与魏姑妈道。 “云烟给姑妈请安。”不待魏姑妈说话,赖云烟朝着魏姑妈福了一礼,笑道,“多谢姑妈惦记娘,能隔过几天就能陪娘说说话。” 魏姑妈一听,笑了,朝魏母道,“您说的极是。” 这时,有眼光一直往赖云烟身上看,头上耳朵处全没放过,赖云烟一转脸,就对上了于玉珠, 她朝她笑着道,“表妹也来了啊。” “还不快快给表嫂见礼。”魏姑妈见女儿不动,只顾着往赖云烟的身上打量,回过身来就扶了她一把,暗中掐了她的肉。 “玉珠见过表嫂。”于玉珠这才回过神,给赖云烟施了一礼。 “妹妹多礼了。”赖云烟笑着上前扶了她一下。 于玉珠羞涩一笑,她脸上全是横肉,又涂抹了粉脂,这一笑,着实不好看,赖云烟眼中带笑看过她一眼,正要放下扶她的手,却听于玉珠小声地道,“表嫂今日怎地未带耳环?” 赖云烟见于玉珠嗜爱往她身上要东要西的旧病复发,心中真是哭笑不得,这时嘴上也笑着回道,“哎呀,被妹妹看出来了?我在院中未戴呢,急于来见娘亲,就没戴那些个玩艺了。” 说罢,毫不在意地挥了一下手中帕子,朝魏母走去,娇笑道,“娘,您可能赏媳妇个座儿坐?” 她身上全是她娘亲留给她的珍宝,还有一些她哥哥给她寻来的珍贵物什,稍稍平常的一件,没个几百两银都得不了,上世她傻,碍于情面才让这表妹得了好些去,这世,这表妹可别想要她一件了。 魏母见她句句都要卖乖,早被她哄得心花怒放,闻言笑着摇头道,“你这皮孩儿,还不快快来我身边坐下。” “娘。”赖云烟不依地叫了一声。 于玉珠的眼睛眼巴巴地跟着赖云烟那行云流水的身影,眼睛看过她那随着她的走动在空中飞舞的百鸟丝裙,又看到她头上闪着金光的凤头钗,那小豆眼眼看着就要瞪出来了。 魏姑妈眼睛偷瞄到了魏母脸上似笑非笑的神色,见女儿这时又要说话,她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在她腰后狠狠地掐了一把。 于玉珠正要喊疼,对上母亲眼中的狠劲,一下就害怕得把惊叫声在喉咙里咽了下去,快快地低下了头。 这厢赖云烟正好坐下,正好看到她低下头,她便笑了起来,若无其事地转过脸朝魏母笑道,“娘,今日兄长来,给我捎了些庄子里刚送来的果子,我吃着甜,就给您拿来了几个。” “你这傻丫头,”魏母忍不住疼爱地拍了拍她的手,“你兄长早给我送来了十来筐,都太多了,都分了五筐去书院给夫子们吃去了。” “真是如此?”赖云烟诧异道,随即又撒娇道,“就算您不缺,可我吃着甜,就想给您送几个来嘛,你别嫌弃儿媳。” “好,好,不嫌弃。” 魏母笑得眼睛里都是笑意。 “快端上来罢。”闻言,赖云烟忙朝站在门边的丫环招手。 看她那迫不及待的样子,魏母欣慰地握过她的手,放在手中怜爱地拍了拍,“果然是个懂事的,总是念着我。” “孩儿不念着您,还能念着谁?”赖云烟笑道,接过丫环手中的盘子,放到了魏母的桌前,又给魏母福了福身,掩嘴笑道,“都是孩儿一个个挑的。” “好孩子。”魏母叹道,拉着她在身边坐下,又拍了拍她的手,才朝魏姑妈温声道,“怕是前世修的福气,才得来了这么个媳妇。” 赖云烟闻言脸上的笑都快止不住了,怕低下了头,生怕自己笑出声来。 说来,这还真是前世修来的,没有前世,她哪知要怎样做才能讨得了魏母的欢心。 “可不是。”魏姑妈附和道,眼睛看向了赖云烟,嘴间笑道,“云烟可真是个好儿媳。” 赖云烟朝她羞笑。 魏秀莹见她婚后第一次带女儿来见她,赖云烟看样子是根本没打算给她女儿见面礼,她的笑容便淡了一点下来,显得不那么真切了。 赖云烟佯装完全毫无所知地在坐在魏母身边卖乖讨巧,根本不去找于玉珠搭话说。 魏秀莹的丈夫虽是四品文官,也是书香家世,但与赖家比起来,还是差上一大截的,论起富贵,更是与她差上许多。 她外祖家,虽不是江南首富,但也是排在了第二,虽说排是排在了第二,但不少人也知她舅舅是个抠门的,家底有多少能报出来一半,都是往少里说出来。 而当年她母亲出嫁,嫁妆有上千顷的良田,还押了三里地的珠宝箱子,良田自当是兄长在经营,而这珠宝,兄长却是全给了她。 她嫁妆单子上多少东西,魏母都动心,何况是魏姑妈。 当年魏母想把她弄得身败名裂把她的嫁妆吞了,更是要把赖画月娶进来套住她的嫁妆,可惜的是,她的嫁妆便是她的嫁妆,她又哪是那种束手就擒的人,用计逼得魏家只能还了她的嫁妆,魏母为此更是恨她入骨,说她是天下妇人的羞耻! 说来,她与魏家的仇深似海真不是白说的,她也不知,魏瑾泓是哪来的勇气,竟还真想跟她们赖家联手。 赖云烟吟吟笑着看着魏母与魏姑妈说话,说到下月于玉珠及笄,魏姑妈叹道,“贴子这两日就要定下来了,新裳也都备妥了,就是……” 就是缺镇得住场的首饰了? 赖云烟垂首玩着手中手帕,暗笑不语。 “云烟。”这时,魏姑妈笑着叫了赖云烟一声。 “姑妈。”赖云烟抬头,眨了眨美目,笑叫了她一声。 “你看,当日玉珠戴什么头面才好?” 魏姑妈说罢,于玉珠的眼睛便亮了起来,看向了赖云烟。 赖云烟作状认真地想了想,想了一会,才在她们看向她的眼睛里悠悠地道,“想来,姑妈也是想妥了的,姑妈眼光向来就好,姑妈定的,定是极好的,云烟到时还想瞧瞧表妹戴的是什么头面,回来还想照着样子打一套呢。” 说罢,怪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魏姑妈脸上的笑这时却慢慢地冷了下来,快要挂不住了。 ☆、最新更新 魏姑妈嘴角僵硬地扯了一下,未再与赖云烟多语,眼睛看向了魏母。 魏母扫她一眼,漫不经心地垂眼,拿上桌上杯盏,轻抿了口茶。 魏姑妈心里有数,她这嫂子,看样子是不会开口帮她要头面了,遂收回了眼神,顿了一会,就又抬头说起了媒人的事。 赖云烟一直笑意吟吟地听她们聊着,魏母不开口让她说话,她就眨着眼睛看着魏母,一副以魏母马首是瞻的模样。 这无疑是讨好了魏母,魏母说上几句,就会轻拍拍她的手。 于玉珠及笄了,还没订亲,倒不是没有上门说亲的人,于家的门第不差,而魏姑妈作为魏家嫡亲嫁出去的小姐,背后还有着魏家的家势在那摆着,嫁个门户低点的,有的是人家想上门来说这门亲事。 但于玉珠想嫁个门第高的人家,却是不易,尤其京城的九大家里,哪个后宅夫人没打听清楚她的长相? 样子太拿不出手了,门第好的,谁家都不愿意娶。 魏姑妈的话跟前世的还是一样,还是想从这九大家里找一个冤大头出来,哪怕不是嫡长子。 “想来,依我们家的门第,也不算高攀,嫂子,您说是这个理不?”魏姑妈笑着问魏母道。 “祝家三老爷的二子?”魏母想了想魏姑妈说出来的人,偏头温和地问身边的赖云烟,“我记得这位小公子,以前他跟随你兄长来拜见过我,名小厚是罢?” “呃……”赖云烟拿帕挡嘴,迟疑了一声。 “怎地?”魏母看她。 “这事孩儿不知。”赖云烟忙摇头,放下帕,歉意地朝魏母说。 “云烟,有什么知晓的,与姑妈但说无妨。”魏姑妈忙说道。 上世,赖云烟都舍不得于玉珠糟蹋那个会寻奇珍异宝来讨她开心的小厚哥哥了,这世,于玉珠和这魏姑妈是想都不用想沾他一根手指头了。 “云烟真是不知。”赖云烟还是摇头。 “这……”魏姑妈犹豫地看向魏母,想让魏母让赖云烟说话。 魏母回头一见儿媳那无辜依赖地看着她的眼神,不太想为了个小姑子逼自个的儿媳,遂淡然道,“云烟不知就是不知了,她嫁进魏家前就是极守礼的闺阁小姐,哪知那么多事,这事你要是想晓得个谱,过几天我便为你去探探祝家的口风罢。” “多谢嫂子。”魏姑妈也算是得了魏母一句话,忙 笑着道谢。 于如珠这时还往赖云烟头的上金钗老瞧,魏姑妈回过头拉她给魏母行礼道谢,把她拉醒,她便对着赖云烟冲口而出道,“表嫂,你头上的发钗好看得紧,可能给妹妹瞧上一瞧?” 赖云烟闻言倒抽了一口气,受惊地拿帕挡了嘴,惊讶至极地看着于玉珠,并在魏姑妈刹那僵硬得难看至极的脸色里,她抬头碰了碰自己的风钗,细声细气地说,“妹妹,怕是拿不得,这钗子一拿,表嫂的头发怕是都要散了,即会披头散发,坐于正堂,且在长辈面前,这于礼不合。” “你这丫头!”魏姑妈一听赖云烟那话里的涵意,立马发飙了,抬起手就狠狠地抽向于玉珠的脸,“丢死人了,你这不知礼数的东西!” 说罢,又抽了女儿的脸一下,于玉珠哀叫着哭泣了起来,声声泣叫着娘,魏母忙叫丫环,“快快,拦住了。” “秀莹,秀莹……”她又出声喝止魏姑妈。 魏姑妈却是恼极了,抓住女儿的手臂就又往她身上打,“教了你这么多礼,一点也没学会,你真是生来讨我的债的,到时嫁不出去,我干脆死在你面前算了。” 说罢,就哭了起来,魏母也只得起身去安慰她。 赖云烟忙跟着起来,跟在她身后,头低得低低的,尽了全力,才没有让自己的嘴角翘得太高。 瞧罢,不用她有什么太大的动作,这魏姑妈就会自掘坟墓。 这女人上辈子沾了她的光,却在她不育后往她身上捅刀子,还跟魏母合谋欲图她的嫁妆,虽说上辈子她后来也没让魏姑妈好过,不过这一世一开始,魏姑妈打一开始,就别想沾她赖云烟的光了。 她不捣乱,她就看着,就看着,就够了。 ** 赖云烟在魏母这用过晚膳才回去,临走前,她还给魏母捶了一下小会肩,担扰地让魏母早点歇息。 她走后,魏母朝身边的吉婆婆笑说,“也是个聪慧的。” 吉婆婆笑道:“那是,她可是您的大儿媳,是咱们大公子的嫡妻,能不聪慧么?” “以前可没听说她有这么舍不得,以前不是给过玉珠两只钗子么?”魏母淡淡地说。 “以前没嫁进来,能不在咱家的亲戚面前现得大方些么?”吉婆婆在她耳边轻语道,又笑了两声说,“说来也是个顾家的,您想想,以后这不都是您的孙子孙女的么?” 魏母便也笑了起来 ,笑着看她一眼道,“就你会说。” “不是奴婢会说,而是就是这么个理。”吉婆婆笑道,又重捏起了她的肩。 魏母闭着眼睛沉思了一会,张口说道,“她不是与祝家的那几个小姐玩得甚好?” “她与几家的小姐交情都不错,都挺好的。”吉婆婆回道。 “那你看,她那一会的话,是不想……” “夫人,”吉婆婆捶了捶她的肩,轻声地说道,“这种事,她一个新嫁入魏家的新媳妇怎好搭腔?我看,大少夫人是个懂礼的,万事都以你为先。” “你倒是什么话都替她说。”魏母好笑。 “奴婢啊,您喜欢谁,奴婢就为谁说话。”吉婆婆半屈了腰,拿起小锤慢慢地锤起了她的腿。 “好了,好了,拿条凳子过来坐下。”忠仆年纪也大了,魏母也舍不得她累着,忙道。 “是。”吉婆婆便笑,转身去搬了凳子过来再行伺候。 ** 这一日白日上午是见兄长,下午在魏母的屋里陪笑脸陪到了晚上,赖云烟一回院子,让丫环们守着门,在大公子回来后就进屋叫醒她,随后她撤了头上的钗子,净了脸就睡下去了。 她这刚打了个盹,就被推了一下,她立马睁开眼,看着梨花道,“几时了?” “亥时了。”梨花轻声地答道。 “大公子回来了?”赖云烟伸手掩了哈欠,问道。 “是。” “在外净脸?” “是呢。”梨花给赖云烟梳理着乌黑的长发。 赖云烟指着外裳,“替我穿上罢。” “哦。”梨花放下手中梳子,给赖云烟穿上了衣裳,有些忍不住地问,“大公子还要跟您分床睡么?” 赖云烟拍拍她的手,淡道,“分。” 梨花得了她个干脆的回复,却见她脸上一点悲伤也无,也不知她们小姐心里是怎么想的,只能心里叹了口气,在赖云烟的吩咐中退了下去。 梨花走后,赖云烟轻倚在榻上,拿起了策书翻阅。 魏瑾泓进来一直没有出声,过了一会,他开了口,道,“还不睡?” 赖云烟抬头,笑了一笑,问,“妾可能问魏大人一点事?” “说。” “我们要这样共处一室下去?” “嗯。” 赖云烟闻言轻笑了一声,眼睛移向烛灯,轻声笑语道,“那便就歇息罢。” 才不到两日,从过几日会搬,到以后共处一室,魏大人还是好生厉害,总让人跟着他的步调走。 前世她可想法扭转形势,可这世,就没那么好扭了喽。 魏大人抛出来的甜头,实在太招她中意了。 她也只能暂且看一步走一步了。 她说罢,主动起身去吹烛火。 明日他要带她兄长见善悟,他投之以李,那她就报之以桃罢。 她赖云烟向来识时务,魏大人是再明白不过的了。 而这,怕也是他要她留在魏家的原因罢? ** 这日早间请安,赖云烟把她那二十个小厮交出去了十五个。 “孩儿那也用不着这么多小厮,院中的活也没有那么多让他们干,想着与其让他们闲着,还不如给管家差使,给府里多帮把手,您看可成?”赖云烟笑着道。 “这……”魏母犹豫了一下。 “娘,您就答应我罢。”赖云烟拉着她的手臂撒娇道。 魏母一听,立马笑着答,“好,好,好。” 等回过头她听管家的一报,说那十几个壮丁的月银还是从赖云烟那里领,一点也无须魏府出,赖母不由笑了笑。 “您看看,赖家出来的小姐,可不比孔家的要强些。”吉婆婆看她笑得欣慰,不由也笑道补了一句。 当年大公子过了十三,有了说亲的意思时,孔家的先透了个信过来,欲要与魏家结亲,男方家未提,女方家就先提了这么个意思,这对魏家来说,可是有面子得很。 虽说大公子与赖家的小姐较为亲近,但孔家的家势比起赖家的丝毫不逊,赖家是工部尚书,可孔家是吏部尚书,六部之首,家势还要稍好一点。 后来因着先前的赖家小姐,现在的大少夫人的外祖家,到底是定了赖家,现下看看,确也是赖家的好。 孔家的,财势应是没有赖家出来的足。 “还是要看以后的。”魏母笑笑道。 “是,您说的是,日久才知人心啊。”吉婆婆点头附和道。 魏母笑而不语,来日方长,媳妇好与不好,可不是这两三日能看出来的。 ☆、最新更新 这几日间,赖云烟把几个婆子丫环小厮都叫到了面前说了几句话,一一见过人后,她暗地里排了一下,就把这些人的轮换当值换了换。 春夏秋冬这四个婆子,说来前世也对她尚好,只是春婆秋婆两人是别人的人,夏波与冬婆是墙头草,太会见风使舵,赖云烟有的是好人手用,就不打算花那个精力去驯服她们了。 说白点,就这几个婆子,都没有让她拉拢她们的价值。 至于小厮,留下的这五个,有两个是不能用的,有三个恰恰好却是能用的。 不能用的,留着给赖家的人传讯,有用的,自然也是先放着,暗地里练着,假以时日,能用了就让他们施以手脚。 赖云烟心中有什么成算,别人从她的行事中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出来。 她做事向来堪称胆大至极,前世在兄长后面出谋划策,不知多少人放了内奸到她的庄子,来一个她就收一个,都放在眼皮子底下,也不怕别人打探什么。 她一路虚虚假假地对人放着招,反倒没几人能最终猜得透她的心思,后来这些人大都是自己被自己蒙了,对的猜成错,错的猜成对,让赖云烟私底下看了他们不少笑话,乐得只要心情一好,就要召集这些可爱的内奸们,召人吹竹弄笙一场,那日子过得也实在是有趣得紧。 至于那八个丫环,她也全放在院子的外院,让魏瑾泓挑着用,欢喜的尽管要走当侍妾就是,她可一点意见也没有。 要是有丫环有出息点,在前院就把他绊住,与他颠鸾倒凤一晚最好,这还能让她睡一个好觉,免得与他共处一室,还得半夜仔细偷听一下屋子里的声响,生怕毒蛇有个什么动静,害了她大好的命。 ** 魏母那,得知赖云烟毫不对在正前院书房伺候的侍妾吃味,甚至连召唤一声见见的意思也未曾有,当真是夸了赖云烟好几句识大体,乐得赖云烟这晚与魏瑾泓在魏母那用过晚膳后,一进内院的卧屋,她就对魏瑾泓笑着道,“您可听见今个儿娘还夸我识大体了?哎哟,听得妾简直就是心口都开出花来了。” 她笑得眼睛亮得就像闪着光的明珠,魏瑾泓看过一眼后,就垂下了头,坐到书案前,提起了瓷壶。 倒了半杯冷水,水没了,再也出不来了,魏瑾泓放下瓷壶,看着洁白的瓷杯听着她那灵动得似在空中飞舞的声音,“娘这般夸我,可着实让我欢喜,夫君,改明儿您要是看中了什么美人,尽管往院里带就是, 我定会把她们安排得妥妥的,保您初一十五都让您高兴。” 魏瑾泓听罢,轻吁了一口气,拿起茶杯慢慢地饮了口冷茶,冷水过喉,却还是浇疼了心口的冰冷。 他这时抬眼,看着她那张眉飞色舞的脸,红唇亮眸,娇艳又明烈,他不由伸出手双手交叠,生生地压着手节骨,压得疼得狠了,才知道自己这不是在他的梦境里。 她当年的爱慕,真是就那么去了,她收手收得毫不犹豫,后来出刀出得那么干脆,让他不得不正视着曾经逝去的时光,从此梦中她的脸都是狰狞的,每次都是捧腹在那娇笑着。 光在梦中,她只那般多笑几声,都能击垮他挺直绷紧的腰。 何况是在现在。 魏瑾泓翘了翘嘴角,冷冷一笑,把那口水一饮而尽,放在了桌上。 “砰”地一声,杯子落桌,她的笑意便止了。 魏瑾泓抬眼,看上了她试探看向他,眼中还带笑的脸。 ** “可是妾说错话了?”赖云烟狡黠无辜地眨了眨眼,朝他笑道。 “未曾。”魏瑾泓慢慢,且温和地道。 看他还装着,赖云烟就放下心了,只要魏瑾泓不变脸那就行。 他一变脸,她怕得甩帕走人了。 她可不想活了好几世了,这世还得看魏瑾泓发火,他们还是表面以礼相待,暗中刻薄恶毒较好。 她可没那个心情包容他的怒火,要是如此,这就跟他有了危险一样,她所能做的就是立马拔腿就跑,待到了安全地方再暗中烧油点火,或向老天爷祈求他不得好死得更快一些。 “您还要去前院么?”赖云烟说罢,一脸期待地看着魏瑾泓。 魏瑾泓看着案桌,顿了一下,才抬头与她说道,“还要去看一册书,你早些歇着。” “那妾身送您。”赖云烟收着劲站起来,努力止住眼中嘴角的笑,尽力让自己别表现得太过欢喜。 魏瑾泓没再出声,一提步就大步往外走。 赖云烟紧随其后,送到门边,声声叮嘱他道,“您莫要太劳累了,早些回屋歇息。” 假惺惺地说过后,魏瑾泓这时已带了此时站在外院门口那的小厮走了。 他们走后,赖云烟赶紧拿帕挡住了嘴,“噗嗤”一笑,真真乐出了声来。 这人,总算是被她挤兑走了,她可 算是能睡个好觉了。 改明儿他要是再不识相,夜夜都要歇在她睡的屋中的话,看她怎么对付他! 她是暂时没本事远走高飞,但刺刺他,让他跟她共一室时觉得呼吸都困难的能力还是有那么几分的。 这夜半夜,魏瑾泓还是回来了。 赖云烟被惊醒,缓平着呼吸听他上了床,听了半晌,见他没什么动静了,这才稍稍安心,继续睡觉。 只是这次,她不敢再深睡了,改成了浅眠,还摸了帕子在手中,只等那边一有那动静,就一把嘴掩了,把困意挡了。 她可不想在魏瑾泓面前面路真正的倦意,免得魏瑾泓一看她攻击力减弱,就又不知道会出什么鬼主意趋她防备不及时算计她。 这日子,真真是累,不过,也不是那么乏味,往那好里想,这个中细节里,何尝会缺少趣味? 如她所料不错,魏瑾泓这人重来一世,怕是要把最终会毁了魏家的那些最后会拖他后腿的枝根旁叶给摘除了罢? 如此,她可有得是热闹瞧了,这种当口,她不走也罢,看看热闹也是好的。 说来,那一世,他最终官拜丞相又如何,他不过以一已之力上去的,能帮他的,全被他的对手们全弄死了,他们赖家更是不遗余力地让魏家吃口饭都得想想有没有被下毒,而等魏瑾泓一死,魏家也就垮了。 赖云烟不知道那一世的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没了,不过就算死了没了又如何,只要她兄长还在,魏家最终会被赖时家吞噬。 按她兄长的性子,他最终会找了罪名栽到魏家人的身上,最后,一个魏家人也逃不脱罢?曾经最风光最负盛名的魏家人成了最低贱下等的罪奴,真真是有意思极了。 她现在光想想那结果,都会喜得从梦中乐醒。 ** 这一天早上醒来,魏瑾泓去了外屋洗漱,赖云烟让丫环端了水进来在内屋净脸,一番梳妆打扮后出了内屋,见魏瑾泓还未走,这时小厮也在,赖云烟便笑着出了声,道,“大公子,可是要一道与娘请安?” “不去了,你替我给娘说一声。”魏瑾泓接过苍松手中的茶,轻抿了一口淡道。 “是,那妾现下就走了。” “嗯。” 赖云烟朝他一福身,带了梨花前去,让杏雨看着屋子。 杏雨暗中得了赖云烟的嘱咐,知道这府里,有暗中的人 在打她们大小姐嫁妆的主意,再看姑爷与大小姐都是分床睡,感情也没有以前那般好了,便心中也对这高高在上的姑爷有些暗防起来。 男人翻脸起来有多冷酷无情,她在自家亲爹那早见过了,她爹拿了她卖身的钱讨了小妾,小妾一生了孩子,他便让那小妾把她病在床上的娘亲气死,来府中朝她讨钱不能,还把她打了个半死。 若不是小姐,她便也被他打死了。 想来,现下小姐能靠得住的,确也只有嫁妆了,而这放在魏家的嫁妆,定要死死看住了才成。 杏雨一直站在圆门的角落垂首不语,魏瑾泓走之前扫了这站在角落不声不响的丫环一眼,带着苍松翠柏去翰林院。 路上,苍松奇怪地问,“大公子,少夫人怎会让那个怪里怪气的丫环伺候?” “是啊,”翠柏也奇怪地挠头道,“跟她说话,三句答了不一句,那一句声音还小得跟蚊子叫似的。” “对,对,对,”苍松连连点头,“天天板着个脸,跟谁欠她三百两银似的,我看她手脚也没多快,大少夫人怎带回来这么个丫环伺候?我先前还想她是有多好,才让夫人求了赖大人带回来。” “哪想,不过如此。”翠柏补道。 “是,不过如此。”苍松附和。 魏瑾泓闻言未语,脸上神色未变,带着他们不紧不慢地往前院走去。 是有多好才让她求了人带回?那丫环也没有多好,不过就是为了给她出口气,明知是条死路,但也连命都不要,也要替她出口气罢了。 她最爱的,就是这般人物,因着这两个为她死的丫环,她撇下以后定要看他生不如死的话,就此离开了魏家。 他那时愤恨她的刁蛮无理,任性愚蠢,甚至他还因她离开他,为自己还觉得痛苦而觉得屈辱,但却觉得她想看他生不如死,这话却是虚妄了。 他曾强留下她,不过是看着那些年的情份,因着那点所剩不多的单薄喜爱。 但要是没有她而觉得生不如死,她真是还是当年那个拉着他的袖子,问他会不会一生一世喜爱他的天真小姑娘。 只有待事过境迁,时隔太久后,他才明白,她说的完全不是他以为的那个意思。 而是她早已看明白了他们的路,并设下了陷阱。 她合人把能帮他的人一一折掉,剩下一些只会啃他的骨头,吸他的血的血蛭,慢慢看着他被这 些人齐齐包围,日夜殚精竭虑。 真是只差一步,仅仅只差一步,她就会真的如愿地看到他生不如死的境地。 ☆、最新更新 不日苏旦远携家眷到了京中,最欣喜的人莫过于赖云烟了,得知魏瑾泓过两日会带她拜访苏家后,她看着魏瑾泓都觉得顺眼不少了,这两日格外慷慨大方地没跟魏瑾泓说话,没去挤兑他了。 少了她的话,魏瑾泓进了内院,一片静寂无声。 偶尔瞥向赖云烟,她看到他,就给他一个绚烂的笑。 她毫不掩饰显示着她的大方,提醒他,想从她这里得个好脸色,那就得做她欢喜的事。 除此之外,也再无别的了,那些曾经的温言笑语,真是恍如隔世。 ** 对于那个未曾谋面过的苏七姑娘苏明芙,赖云烟也不知初次见面,她这个小姑子该送何礼才好。 想来想去,都拿不定主意,即日就跟魏母卖了娇,说要出府去布庄挑几块布,想看看京中新出的布有几样新奇的,想当成见面礼送给苏姑娘。 “你不是有些好的?”魏母闻言便问。 她这儿媳的手里,即便是难得一见的金蚕丝绸都有好几匹。 “我手里的那些啊,”赖云烟闻言靠近魏母小声地说,“我自己都舍不得用呢,即便是那蚕丝绸缎,我都想着等到入夏,给您一匹做裳,还有一匹用来给夫君做里裳穿,自家人都且用不过来,就……” 话至此,她便顿住了,魏母笑了起来,道,“你啊,怎地这般心眼小?” “娘。”赖云烟不依地叫道,“孩儿也是想着,只是过去看一眼,也不是正式见礼,这见面礼平常一点的好。” “好,好,好,平常的好。”魏母笑着拍她的手,“去罢。” 赖云烟暗笑,表面却是娇羞地把头枕到魏母的肩上,道,“还是娘对我最好。” 魏母但笑不语,道她念着魏家的人,心中却是有些许满意的。 当日下午,赖云烟就坐了魏府中的轿子去了京中贵妇常去的一家布庄挑了几匹布,同时也把带去的五千两银票和一封信交了出去,跟拿钱办事的人搭上了线。 她还另给魏母挑了八匹布,魏母见她快去快回,还不忘给她挑些回来,晚膳时,给赖云烟夹了两筷子菜,引得赖云烟发笑不已。 她走后,吉婆婆收好布匹,回来与她笑得合不拢嘴道,“都是现下京中最时兴的,有那五匹,宫中的娘娘都是在用的,奴才听说要一两银子一尺呢。” 吉婆婆伸出五根手指头在魏母面 前晃了晃,魏母失笑道,“瞧瞧你这嘴脸。” 吉婆婆笑着福腰道,“也就您的媳妇,这样惦记着您了。” “这有什么,”魏母不以为然淡淡道,“你也不想想,她嫁的是何人。” 想起那甚得皇上重用的大公子,吉婆婆便也点了头,叹道,“可不是,都是福气。” 魏母微翘了翘嘴角,拿帕轻拭了下嘴角。 ** 魏母心里图的什么,赖云烟是再明白不过了。 魏府富贵,有那近千里的封地,良田无数,可这富贵是魏家的,不是崔家的。 崔家以前也是家族,可自从崔家的老太爷,魏母的祖父死后,崔家不到十年就被挤出了九大家,被时家替代。 魏母因其祖父的原因嫁给了魏家,一直对娘家甚是惦记,崔家不济的这些年,崔家没少受她的照扶,其弟崔平林在准北的差事也是后来魏家给的。 但魏母到底是魏家妇,不可能把整个魏家都搬给崔家,她也没那个胆,她嫁进来后,就成了魏母心中的肥羊,老想着让她贴补点崔家。 让她的娘家,贴被婆婆的娘家,赖云烟前世哭笑不得之余,碍于情面,也是过给魏母不少银两。 只是狮子的胃口不好喂,魏母老觉得她嫁给她儿子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就算她把嫁妆全给了她也是应该的。 赖云烟还曾讥讽地想过,她跟魏瑾泓好了那么几年,还真像是包养了个天价的鸭子,给魏母交了大笔所费不菲的包养费,最后鸨母还跟她闹翻了脸,要吞了恩客的身家,赶恩客出门。 当然,她这话也就想想,万万不敢出口。 这种级别的恶毒话,她也仅供自己自娱自乐了。 不过,她现在也万幸崔母跟崔家人一样爱占便宜,要不然,她哪哄得了她出门去办事。 这夜魏瑾泓一回来,赖云烟跟平时那般倚于榻上看书,见到他进了内屋,见丫环也没跟进来,连起身假惺惺的请安也免了。 “明日辰时后出门。”魏瑾泓坐下后,说了这么一句。 “是。”赖云烟闻言,抬头一笑。 因要去见苏家的七姑娘,再又因知如若兄长的这次婚事不出岔的话,魏瑾泓怕是会有所帮忙,她这几天便什么话也不对魏瑾泓说了,免得一出口就是恶言,把魏瑾泓刺激得改了主意。 等苏家姑娘嫁给她兄长后 ,到时会如何,到时再说。 说来前世的嫂子也不是太差,娘家更是不弱,但她那嫂子行事手腕也只是一般,其父户部尚书后来也因她兄长的名声跟她兄长闹翻了,虽说后来没添阻力,但也没添助力。 而在丝丝相扣,网网交织的朝廷里,没有助力何其难?上世他们倾尽赖,裘两家的财力,才用银钱砸出了一条通道,借势让她兄长在朋党之争中翻身,其中何其惊险艰难,那般的惊心动魄,赖云烟现今想起来都心有余悸。 这世但凡有一点可能性,赖云烟都不想再来一次。 “你今天出门了?”魏瑾泓这时又说了这么一句。 “是。”赖云烟又笑。 “嗯。”魏瑾泓又颔了下首。 他不再言语,赖云烟也不声张,微笑看过他后便垂下眼,继续看书。 ** 这日在魏母那用过膳,赖云烟随魏瑾泓坐上了马车。 她只知苏家的七姑娘闺名叫苏明芙,其它一概不知,在车上坐了一阵后,赖云烟瞄了瞄一直垂眼静坐的魏瑾泓。 她一看,魏瑾泓便睁开了眼,看向了她。 赖云烟笑了起来,笑道,“妾正好想找您说说话。” “说罢。”魏瑾泓伸出修长的手指,轻拂了下身上的袍面。 见他让她探话,赖云烟嘴角笑意更深,“您跟苏大人这时也应是颇有些交情了罢?” 不止苏大人,便是后来的元辰帝,现下跟他也是有交情得很了了,要不然上世他们怎么会三翻五次的都弄不死这姓魏的。 这时候的元辰帝还只是贵妃娘娘的小儿子,在兄弟里排第六,常随其兄进出翰林院,而宫里翰林院都是魏瑾泓常进出的地方,赖云烟身为一介女子天天困在魏家,就是知后事也暂且无法施展手脚,而尽知后事的魏瑾泓所做就颇多了。 赖云烟一想这些,更是不敢掉以轻心,所以现今连套话句,都得看魏瑾泓表面其态度才敢问。 “有一点。”魏瑾泓淡道。 “妾还只知七姑娘闺名明芙,是我娘亲小时跟她娘亲为我兄长订的这门亲,妾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她一次呢。” “苏大人在淮南几地当了十几年的官,在京中没留过多久。”魏瑾泓漫不经心地回道。 “不知这次一来,苏大人会留多久?”赖云烟笑道,拿眼看他。 魏瑾泓半垂着眼,神情温和沉静,坐在那真是如俊雅拔挺的松柏那般有着超然之姿,赖云烟看着他这唬人的样子,心中真是好笑又好气。 他太能装,一装就是装一世,没几人不道他君子,害她兄长在他的相比下,再加有了她这么一个被魏家休出门的妹妹,不知被多少人戳着脊梁骨说了多少风凉话。 不过,他再能装又如何?就让他装,她也乐得看他打落牙齿和血吞,一点苦也不能说。 “接了皇上的调任,即会走。” “哦。”那便是,苏旦远这次没提前留在京中。 赖云烟敛了眼,垂下头看着手中帕子。 “会留一段时日罢?”赖云烟看着帕子淡道,嘴边有浅浅笑意。 “嗯,半年罢。” 现下四月,苏姑娘是六月及笄,那么,苏大人是能看过小女成婚后再走了? “真是多谢魏大人了。”赖云烟抬脸朝魏瑾泓笑,这次笑得还有了点真意。 魏瑾泓颔首,继而不语。 赖云烟见他又垂下了眼静坐,便把刚想问及苏明芙的事搁了下去。 罢了,见面就知晓她是什么人了,到时再见机行事罢,能从魏瑾泓嘴里得知这么多话,也是不容易了。 回头魏大人,不定要怎么讨还回去呢。 ☆、最新更新 赖云烟与魏瑾泓见过苏旦远,又见过苏家的老太太和夫人后,便被丫环请到了内院苏七姑娘的院子说话。 一见那苏姑娘,赖云烟觉得她真是个漂亮人儿,小嘴,挺翘的小鼻子,眼睛也甚是灵动,就是身子单薄,显得孱弱了些,就算是穿了一袭粉嫩的春衫,那脸也显得太过苍白。 是个病姑娘,赖云烟心里叹道。 “可是明芙姑娘?”未来的嫂子,也不好叫妹妹,赖云烟上前便握了她的手,轻声地道。 “是。”苏明芙轻福了腰,见赖云烟握着她的手不放,她便轻声地道,“我手甚是冰凉,魏少夫人松开罢,莫凉着了。” 她细声细气地说着,赖云烟听着她娇弱的声音,忙拉了她到椅前坐下,道,“是我唐突了。” 扶了她坐下,她这才坐下,倾身关心地道,“听闻你来了几日了,这膳食可用得习惯?” “嗯。”苏明芙半垂着头,轻点了一下首。 “你们退下,我与明芙姑娘说几句话。”赖云烟朝自己的丫环挥了下帕。 “是。”杏雨,梨花忙答道。 “你们也退下罢。”苏明芙道了一声,她身后的两个丫环便也答了“是”,就且退了下去。 等丫环一退下,赖云烟便叹道,“听闻你来,我便是在家中坐不下了,央了夫君带我来见你,望你不要嫌我唐突。” 苏明芙听言抬头,细细地看向了赖云烟。 见她瞧得甚是仔细,赖云烟便迎上了她的目光,嘴角含着温和的笑,眼睛温柔。 只要这姑娘是个好的,对她兄长好,她便一辈子都对她好。 “我听闻,你与你兄长感情甚好。”苏明芙小小声地道。 赖云烟尖起耳朵才听清楚了她的话,这时便笑着道,“我娘过逝得早,是兄长护我疼我长大,我嫁出去后,怕是家中无人天冷提醒他穿衣,水凉了莫有人提醒他喝热的,虽也说这些也有奴才们看着,但心底到底还是担心着的。” “听出来了。”苏明芙抿嘴一笑,看她一眼后又低下头道,“我身子骨不好,不知……你知晓与否?” “未曾听过,可请过大夫看过?”赖云烟忙道。 苏明芙点头,“瞧是瞧过,但药一日都断不得。” “真是苦了你,且也莫怕,”赖云烟闻言叹道,“日后去了赖府,兄长会为你寻遍名医的,这 身子只要精心养着,养得久了便会好。” “你们不嫌弃就好。”苏明芙淡淡地道。 “这话从何说起?”赖云烟微惊。 “我这是……”苏明芙抬头朝赖云烟抿嘴一笑,轻轻地说,“少夫人莫嫌我话直,我这是丑话说在前头。” 赖云烟见她这一言一笑,甚是像有点脾气的人,她便伸出手拍了拍她的手臂,朝她笑道,“我说得再好听,也是无用的,待你嫁进去后,你就知我兄长会有多好了。” 苏明芙抿嘴一笑,脸颊微微有点红了起来,“你不嫌我说话直白,这便即好。” 说罢,低下了头,就不再出声了。 赖云烟又说了好些话,得了她几字的回复,待她欲要走时,苏明芙拉住了她的手,在她耳边轻轻地话了句话,惊得赖云烟拿帕挡了嘴,过后就笑出了声。 随即她回握住了苏明芙的手,也在她耳边道,“你会是我的好嫂子,你便放心好了,哥哥会好好待你的。” 说罢,掏出怀中准备好的荷包,悄悄地送到苏明芙的袖中,又在她耳边轻道,“这是我送你的,你莫给别人看。” 苏明芙也便抿嘴轻颔了下首,送了她到门边。 赖云烟走后,苏明芙进了后院,见了她的祖母,请过安后,坐在了她的身边。 “她是怎生说的?”苏老太太慈爱地抚了下她的头,道。 苏明芙闻言脸红了红,摇了摇头未语。 “是个好的?”苏老太太问。 苏明芙点头,暗中咬了咬牙,未把袖中赖云烟给她的玉佩拿出来。 那是只乌凤墨佩,她只在传闻中听过,价值何止千金,她却给了她。 如若前一月,老祖宗问,她便也拿出来了,可自知自己的药中被下毒后,苏明芙便也不想相信何一个人了。 老祖宗也好,继母也罢,她便都不信了。 她得在这些人身边活到她出嫁那天。 “你是个有福气的,善悟国师为你作的保,算的时辰,咱们宣朝上下,也就公主能有这等荣光了。”苏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慈祥的老太太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苏明芙便羞红了脸,头垂得低低的。 ** 见过苏明芙,赖云烟脸上甚是神采飞扬,让人一看就知她高兴得很。 午间回去,用过 午膳,她又叽叽喳喳地围着魏母说了一下午的话,这内府的上下都知今个儿大少夫人见了兄长订亲的苏家姑娘,喜得见人说话都带笑。 等魏母午休后,她回了院,下人来报,舅大人来了。 魏瑾泓不在,赖云烟便让人请他到外院的正厅入坐。 她则回了内屋,急写了一封信,藏于袖中。 临走前,又让杏雨把她用过的笔墨放于箱中。 等到了外院的厅屋,挥退了下人,让杏雨在外看着,赖云烟笑着跟兄长道,“您又来看我,可又给我捎好吃的来了?” “怎地还这般贪嘴?”赖震严不快道,手中接过了赖云烟递过来的信,看罢,他的脸便阴沉了下来。 他沾了茶渍,在桌上龙飞凤舞地写了“我自会处办”这几个字。 “今日只是路过,顺道来看看,这便即走,改明天再顺路了,再给你捎些庄上的果子来罢。”赖震严阴着脸说道,写罢字,忍不住伸出手轻拍了拍她的头,眼睛里有着欣慰。 他这放在掌心疼爱着长大的妹子,也终是长大了,知晓为他操心了。 “谢谢哥哥。”赖云烟拉了拉他的袖,依赖地看着他。 这时,她看了看屋外,见杏雨板着身体背着门看着院中,院子里也无甚动静,她这才用小得只有靠近得极近才能听得清的声音道,“哥哥要好好的,你好了,我在这魏家才能好。” 赖震严闻言抿了下嘴,轻颔了下首,拿袍起身,淡然道,“我就这走了,瑾泓要是回了,帮我跟他说一下我来过。” “是。”赖云烟轻福一礼,送了他到门口。 赖震严走了几步,回首见她站在廊下笑意吟吟地看着他,他又朝她颔了首,这才大步离去。 不知不觉中,他的妹子终是长大了。 ** 赖家与苏家的婚事订下来后,赖云烟也甚是操心赖府中的事,但好在这时她兄长还是赖家名声在外的嫡长子,而那庶子因在道途中生病,现还没被接入京中,还没过继到宋姨娘的膝下,宋姨娘便是有那天大的胆子,也得在府中把她兄长的婚事办得妥妥贴贴。 但这也只是明面上的,宋姨娘要是底下暗渡陈仓,她也是鞭长莫及,管是管不到了,这时候,也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过了这几天,赖云烟这才知就算是再世为人,重来一次,有些事变了,接而要迎对的困难 竟比过去竟少不了多少。 苏明芙暗中被人下毒的事,而她兄长终与苏家成婚,改变了她所知的轨迹,往后,形势会怎么变,目前她也是觑不破全貌的。 而她在魏家,面对着魏瑾泓,这也真是日日在与虎谋皮啊。 接下来的几天里,赖云烟早晚围着魏母团团转,连珠宝,也是送去了一套,送之前,心疼得她在屋中直抽气,但到底还是把那套金面镶七宝的挂饰送给了魏母。 如此,她便也能打发小厮丫环出门去给苏明芙送封信,魏母看在眼中,便也不会多语。 赖云烟暗中所动的,不止是明面上与苏明芙写信亲近那般简单,她还要从人手里买入的消息中所知一些人事。 不如此的话,还真是只能被魏大人牵着鼻子往前走了,于她很是不利。 赖云烟这几日心中所思之事甚多,这几日晚上往往魏瑾泓回来,都要丫环推几下她才醒得过来。 这日,魏瑾泓一进内屋,丫环退下后,赖云烟赖在榻上都懒得起来了,只是朝魏瑾泓看去。 魏瑾泓未朝她看来,又再坐于案桌前,自行倒了杯水。 水从瓷孔流出,还带了点热气,与这些日子以来的冷水不同。 “多谢。”喝过一口,魏瑾泓放下杯子淡道了一句。 “魏大人严重了,这是您的地方,我只是吩咐了丫环一句。”赖云烟拿帕挡了嘴间的哈欠,懒懒地道。 魏瑾泓未再接话,喝罢一杯水,才接而不紧不慢地道,“这几日闷在府中也是闷坏了罢?” “嗯?”赖云烟微愣,顿时睡意全失。 她眨了下眼,还是扶了榻面,拿过外袍披到身上,才对魏瑾泓笑道,“魏大人可有何事?” “过几日,娘就会替舅父大人去看宅子了。”魏瑾泓看向她温和地说道。 “您的意思是……”赖云烟很上道地接道,她就寻思了,魏瑾泓什么时候从她身上讨那好处去,这不,这就来了。 “城南的那处府宅不错。” “是,”赖云烟顿时哑然失笑,“是不错。” 想让崔平林住在城南?离魏府一北一南,隔得远点?不仅如此罢? 赖云烟一时半会也想不透魏瑾泓的意思,但嘴上还是允了诺,“妾定会尽力而为。” 说罢,嘴角笑意更深,她看向魏瑾泓,笑道,“只是 这银子,不知是妾出,还是……” “到时我会给你。”魏瑾泓垂下眼,翻过书册,止了嘴中的话。 赖云烟掩嘴笑,得知自己不用当冤大头,她便畅快地躺下了下去,不得多时,就带着笑浅眠了过去。 ☆、最新更新 果然,隔日魏母仿似漫不经心地提出要带赖云烟要出府看屋的事,赖云烟笑着答应,待看到城南那处宅子,赖云烟心中不禁失笑。 这处宅府,住一个崔平林家是绰绰有余了。 房子也不是太贵,比起北面靠近宫墙寸土寸金,平民百姓也未必买得着的房子,这边的宅府也就值那邊一个半數的价钱,不过,也不便宜就是,要三万两银去了。 这基本就是赖云烟嫁妆单子上银票的一半去了。 看到这处明显比前两处要大不少,精致不少的院子,魏母看得稍稍仔细了些,但也未置片语。 赖云烟笑看着她装得什么都仿似不是太经心的样子,真觉得她们这对婆媳也真是绝配,一个一个的,全都没句真话,只要出现在对方视线里,无时无刻不在装。 “娘,我看那处宅子,算来也是好的了。”回去的马车上,赖云烟朝魏母笑道。 “嗯。”魏母淡笑了一下,只应了一声。 “您看?”赖云烟试探地问。 “再看看罢。”魏母未下决定。 什么再看看,不就是崔平林拿不出银钱,而魏母一时之间拿不出三万两之多么? 赖云烟好笑,面上也笑着与魏母作状小女儿娇态地耳语道,“说来,过两月就是您的生辰了……” 魏母笑看着她,扫她一眼,疼爱地道,“你这顽孩子,又要做甚了?” “孩儿只是想提前孝敬你。”赖云烟其实觉得她这说法很是漏洞百出。 但抵不住魏母鬼迷心窍,赖云烟这么一提,她大概也明了赖云烟的意思,她先是讶异了一下,然后摇摇头笑道,“莫顽皮。” 赖云烟笑着娇道了一声,“娘。” 魏母便笑了起来。 赖云烟顿时在心里好笑得很,魏母啊,还真是占她便宜不手软,要了她的银子,还要装云淡风轻。 两世都一样,占了她的便宜,还要卖乖. 所幸这次,就用不着她大出血了,总算是轮到她占便宜了,她也就在魏母面前卖娇卖得格外欢畅。 第二日,赖云烟早间给魏母请安时,上缴了她的三万两银,魏母还发了一顿脾气,皱着眉头说赖云烟这手指太松,太乱花钱了。 赖云烟拿帕掩嘴咯咯乱笑,生怕自己不这样,就会翻白眼。 这位魏夫人,实在是太会得了 便宜还卖乖了。 ** 魏母的事办妥后,魏母对赖云烟真是好得紧,便是往日一天只一次的点心,这些时日,一天三顿地送。 魏母好得太过,赖云烟心中细究了一翻后,便自个儿在房中乐了一会。 说来,她是为着利益留在魏府的,可真不是来与魏母当那好婆媳的。 她不知魏瑾泓背后是不是还有那另一层用意,想让魏母更欢喜她一些。 而她进门刚到一个月,魏母就搜刮了她这么多嫁妆,想必以后的手会歇停一下罢? 这不,魏母与她的关系为此以后便会改善一些罢,而她免了当那冤大头,也就不会对魏母太计较了不是。 魏瑾泓这种一箭三雕的手段,赖云烟真是好生佩服。 想来如此下去,有他在背后塞她银子,崔家那,他再施以手腕,这魏大公子啊,也就会保全了他的母亲喽。 这魏瑾泓,果真是小看不得,这不,她这还没轻忽呢,他就不动声色地干了这么大一票,赖云烟都想上三柱香给他表示佩服了! 对手太可怕,赖云烟是又乐又惊骇,有时恨极了,在梦中她都磨牙,警告自己要克制,生怕自己一个没留神,就干脆一刀了断了魏瑾泓,从此无需面对这可怕的男人。 这夜夕间,父子三人都回了府,魏家几个主子便共用了一顿晚膳。 膳后赖云烟随魏瑾泓回了院,见他进入内屋没打算去书房后,赖云烟拿了书去了丫环们的榻处,卧在那看书。 她这几日有些看魏瑾泓不顺眼,可兄长又成亲在际,这种当口她是不能得罪魏瑾泓的,所以这两日,只要魏瑾泓回房歇息,她便移到了外屋。 要不然,她怕她真会梦游,一把咬断了魏瑾泓的喉咙。 看了几页,赖云烟就困了,打了个哈欠。 “小姐,您就睡罢。”梨花轻声地道,看着赖云烟的眼睛里有着水雾。 她这小姐,实在是太可怜了,才新婚不到一月,连内屋都歇不得了。 “也好。”赖云烟让她拿走了书,好笑地看了伤心不已的梨花一眼。 这时杏雨拿水过来与她净脸。 洗漱好,丫环刚把她的脚轻轻抬到榻面上,刚盖上被没得多时,赖云烟已然睡了过去。 两个丫环相视了一眼,梨花伸袖擦了刚掉出的泪,帮着杏雨取了另外 的被面,在赖云烟的榻下打了地铺,守在了她的身边入眠。 那厢在急写公函的魏瑾泓看外屋的灯熄了,他无情绪地翘了翘嘴角,手中笔势未停。 子夜,待公册写完,他打开了窗户,把册子交给了人,便吹熄了灯,上榻入眠。 听到有轻微响动时,赖云烟睁开了眼,看着圆门处那道昏黄的光迹,不待多时,那屋内的灯便歇了。 赖云烟的眼冷了下来,魏瑾泓那么大的前院书房不去,处理事情时偏要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处理,她可不觉得他这是在信任她,而是大概在警告她,在外面,他支手遮天,她想要动作,最好是想想后果。 “完全是劣势啊。”赖云烟闭着眼睛想了半天,觉得自己现在确是处在挨打不能还手的境地,不由在心中感慨道。 感慨了一声,嘴角却是翘了起来。 挨打又如何,跟苏家结了亲,按苏旦远那种重情重义的性子,她兄长就不会再得像户部尚书那样的岳家。 更别提元辰帝对苏旦远的敬重之情了,她怎么算,都觉得这事有利于她兄长以后的路。 只要有了实实在在的好处,便是被算计着,又如何? 她不怕跟人斗,哪怕对手太凶残。 ** “这是药方。”隔夜,在赖云烟他在案桌前坐下,便要起身往外时,魏瑾泓开口道。 “啊?”她拿帕挡嘴,明亮的眼睛眨啊眨。 “苏七的。”魏瑾泓看着她,嘴间淡淡地道。 她眼波一转,就放下帕笑了起来,那笑明艳中还稍带有一丝惊讶,“竟是如此?” 说罢,她就急走了过来,接过了他手中的药方。 只有这时,她走向他的脚步毫不迟缓,要不然,就是避他如避毒蛇。 “这药方,可是有用?”她看过后,便抬眼微笑看他,如若不细究,就可以从她的眼中轻易看到对他的敬仰,钦佩。 她还是那样会迷惑人。 魏瑾泓忍住了闭眼,不看她脸的冲动,他只有在她万般迷惑人的时候看清了她,看透了她,才能找到办法不重蹈覆辙。 “嗯。”他点了头。 “那就多谢大公子了。”她朝他福礼,身姿轻盈又欢快,笑容灿烂。 魏瑾泓再看过她两眼,才转过了脸,垂首手中书册,不再言语。 他已然明了了,无论是处在何种境地,她总是能让她自己过得欢喜。 而他已经离她的欢喜很久,也很远了。 见她拿着药方轻快地走了出去,魏瑾泓的眼睛便暗沉了下来。 ** “找谁看看?”得了药方,赖云烟坐到外屋的椅上是看了又看,就小心翼翼地收到了贴身的荷包里,以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喃语道。 “小姐,这是啥物?”梨花给她拭好脚,抬头看着今个儿晚上明显显得高兴的大小姐。 “好东西。”赖云烟笑着眨眨眼道。 “想来是好东西,要不然小姐怎会欢喜?”杏雨淡淡地道,给赖云烟递过来一杯茶。 赖云烟小抿了一口,笑着眨了眨眼。 “好了,今天就不让抢你们的床榻了,你们自己好生歇着。”得了银票,又得了药方子,赖云烟觉得自己是势必要与蛇共处一室一翻不可了。 怎么说,她也得释放点诚意出来才成。 “小姐。”梨花惊喜地叫道。 “嗯?” “你和大公子合好了?”梨花轻声地欢呼道。 “我还歇在榻上。”赖云烟好笑。 “那也总比住在外屋强。”梨花道。 “我们铺了两层软被,不比里屋的差。”杏雨张口,瞪了梨花一眼。 梨花吐了吐舌头,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言语了。 “好了,你别吓唬这丫头了。”赖云烟笑着拉了拉杏雨的手,又把梨花的手拉过来合在一起,笑道,“我就你们这两个贴心的,平时莫给我吵架,你们家中底子薄,谁也帮衬不了你们一把,你们就得亲如那姐妹,以后也好有个依靠,可知?” “奴婢知晓了。”赖云烟只平平淡淡这么一说,梨花却掉下了泪。 杏雨紧紧地抿住了嘴,轻点了下头。 等赖云烟进了里屋后,她伸手把不敢大哭,只敢默默掉泪的梨花抱入怀中,对她轻轻地说,“我把你当你亲妹子,有些事说你,也只是想你做得好,你莫恼我。” 梨花在她怀中哭着点头,最后忍不住,哇哇大哭了起来。 这让杏雨刚伸出,欲要拍她背安慰她的手顿时僵住了,可怀中的梨花这时哭得太厉害,她不好在这时责备她,只好担忧地朝里屋看了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里 屋内,在自己案桌前的赖云烟刚坐下就听到了梨花的哭声,她不由叹气摇头,自语道,“还是跟以前那般爱哭,早知就不说了。” 魏瑾泓闻言抬头看她一眼,得了她一个大笑脸,不由就垂下了头,不去看她。 她太知道她的日子要怎么过,也太明白,她要用的是什么人。 他就是太不对她所说的所做的认真,才曾有一段时间被他们兄妹逼得节节败退,差一点,就真如了这对兄妹的愿。 ☆、最新更新 得了魏瑾泓的药方子,这方子能不能用,能用了要怎么给出去,赖云烟着实好生寻思了一翻。 但到底还是担心着苏明芙的身体,未做多虑,她还是把方子送到了兄长处。 不日,赖震严来了魏府,恰时魏瑾泓在府,跟赖震严聊了半会,才说有事要去书院一趟,让赖云烟陪着兄长再好生聊会。 赖云烟一直坐在他们身边听他们聊些关于诗词的雅事,听得心中冷笑了多时,魏瑾泓提出要走,她在心里冷哼了一声,却还是扬脸,娇笑着对魏瑾泓道,“妾知晓了,夫君慢走。” “嗯。”魏瑾泓扫了她一眼,不在她脸上久留,就不露痕迹地朝赖震严道,“震严兄,瑾泓先告退。” “多礼,且去。”赖震严也拱手沉道。 赖云烟送了魏瑾泓到门口,魏瑾泓回眸,见在无人看到之际,她的笑显得有点冷,便知她是当他故意在拖她兄长聊天,耗她的时间。 只一眼,她回过神,那笑便又恢复到了热情娇美,他勾了勾嘴角,淡笑了一声,提脚往前走。 ** 他在临走之前还给她冷笑了一声,赖云烟差一丁点没忍住就要出口讽刺,所幸还记得这是光天化日之下,她兄长还在正屋的椅子上坐着,这才没出口挖魏瑾泓的心肝。 看他带着站于院门前的小厮走后,赖云烟回了屋中,赖震严看她,嘴里轻斥道,“怎么不送他到院门口?” “哥哥。”赖云烟撒娇地叫道了一声。 “你要知礼。” “妹妹怎地不知礼了?院门口有夫君的小厮,还有他的门客,妹妹才不走于前的。”赖云烟不依地说道。 “如此。”赖震严颔首,说话间,已跟赖云烟一来一回,把信中是疑惑的事问了出来。 赖云烟信中说明了方子是从魏瑾泓那得来的,也含蓄地说了苏旦远与魏瑾泓关系不浅。 而赖震严疑惑的是,为何这两人关系不浅,他从不知?而苏七姑娘的身体,她父亲都不知晓,魏瑾泓是从何处知晓的? 赖云烟只得做了最令他信服的答案,便说魏苏两人的关系是怎地得来的她尚且不知,但苏七姑娘的事,魏瑾泓是从一位给苏七姑娘把过脉的圣手嘴里得知的。 而苏旦远这时已知情,已暗中探查凶手。 “为何药方给我?”又一来一回间,赖震严还是不解,目光深沉地看着妹 妹。 苏旦远已知真相,想来,她也能保命了,为何妹妹还要把这得来的药方给他? “为其煎的药中,少一味药。”赖云烟沾茶水写道,嘴间笑道,“说来,也有好些日子没给父亲大人请安了,不知父亲现下身体如何?” 他们家有那宋姨娘,苏七姑娘还有一个继母。 苏旦远在其妻为其生下二儿一女逝去后,便与其长者保媒,娶了其恩师的女儿戚氏为继室,戚氏现下无子,只有一女。 苏家又是何种风云,外人就是能耐,也是所知不多的,而赖云烟这么一说,对苏家形势有个大概了解的赖震严就了然了她的意思,轻颔了下首道,“父亲身体甚好,你莫挂心。” 赖云烟笑着回道,“如此便好。” 赖震严朝她看去,眉头微皱,好一会才沾水写道,“莫让瑾泓道你偏心。” 她对他事无巨细都言道,赖震严恐她此举会遭魏瑾泓不喜。 魏瑾泓是个君子,但那也只是表面是而已,他们这种人家里的子弟,要是真表里如一,谁都会被人吞得连骨头都不剩。 这些年间,不知有多少士族被皇上查封了封地,得了罪名的那些族官,其家眷子弟,抛头露面当那娼妓的有之,冻死路边者有之,便是有些余银的,这朝失了势,往其屋子里泼粪的人更是有,连那最下等的奴才都可踩他们一脚。 而他们的封地,不待来年,就会被皇帝封赏下去,被各族瓜分。 这种失势,得利之间,魏瑾泓要真是个儒雅的真君子,身后哪会得一群跟随他的士族子弟?便是他,就算如今做了他的大舅子,有些事该拉拢他还是得拉拢,万不敢掉以轻心。 见兄长一脸肃穆,赖云烟心下是又欢喜又怆然。 就是她未曾经历过世事轮回,也知这世上没有太多一成不变的东西,但知兄长对她的爱护之心一如当初,赖云烟还是忍不住有些鼻酸。 兄长不是个好人,他其实也是个有私心的人,但对她,他的手一直是软的,是仁慈的,当年她困于魏府,他没有办法才看着她在这府里日夜挣扎拼命,等有了那法子,他继承了赖府能做主后,他就算是跟魏瑾泓撕破脸,得罪了当时最风光无两的魏太尉,他还是把她留在了赖家。 因她,他的名声更差,担负的就更多了,家族中,也日日有那族中长者对他施压,他也替她顶着,从不跟她言道一声。 对她而言,他是个那么有担当的男人,是世上最好的哥哥,赖云烟最后不忍心,跟他哭闹几场,终是自去了赖府在京郊外的庄子。 想起前世他为她做的事,为他们兄妹活着担负的苦,许是看着兄长这时年轻的脸,此时此景格外感触,赖云烟心酸不已,不禁微嘟着嘴含糊不清地说道,“我本就是偏心,因你也是最偏心我。” 赖震严先是没听明白,待把那话想过两遍后,才明了她嘴间的意思,刹那,向来眼神有些阴霾暗沉的人目光便柔和了起来。 只得她这一句话,他便是为她做再多后又如何? “嗯。”赖震严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道,“那我走了,你在府中要孝敬公婆,好生侍候瑾泓,莫要再娇气耍小性子。” 赖云烟闻言不禁笑了起来,跺脚道,“我哪有使小性子!” 赖震严嘴角翘起,“这不就是。” “说没有就是没有,哥哥莫要胡说!”赖云烟卯足了劲跺脚,娇嗔道。 赖震严闻言便笑,看到他笑出声,赖云烟便也跟着咯咯笑了起来。 见她笑得甚是欢快,赖震严嘴边笑意更深,那眉眼全都放松了下来。 见他如此,赖云烟还伸出手,拉着他的袖子撒娇般地摇了摇,道,“我没有使小性子,哥哥你说是不是。” 她此翻撒娇,得来了她兄长一句带笑的“莫顽皮。” “没有顽皮。”赖云烟咯咯笑着摇头,引得赖震严笑着轻敲了敲她的头,警告了她一下。 赖云烟这是忍不住想对她这个兄长撒娇,想对他好,只要能逗得他笑,哪怕只是一时,便也是好事。 等过了这时,她的兄长便要自去为着他们兄妹的命运去拼斗了,到时便是疼痛万分,她怕都是不会知晓一二。 “哥哥,我夜观天象,看这几日怕是冷得紧,你回去后要注意添衣,莫冻着了。”送赖震严出门时,赖云烟顽笑般地道。 “又是夜观天象?”被她以前胡乱猜过过几次的赖震严好笑地看了她一眼,眉眼皆是柔意地道,“知晓了,莫担心。” “嗯。”赖云烟连点了几下头,看着他大步走了院门,见他站于院门前回首看她,她便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 他大步离去,赖云烟回头朝杏雨梨花笑道,“快随我去清一下,看兄长大人给我带何种好东西来了,挑两样去给娘请安去,看她看在我时时惦记 她的份上,能不能多赏我一份点心当零嘴吃。” 说罢,握嘴笑了起来,两个丫环也被逗得她发笑,伸手掩嘴笑个不停。 那不远处在打扫树下落叶的老奴听到这话,也好笑地摇了摇头。 传言果然不假,这大少夫人啊,就是个有些贪嘴爱吃小点心,又顽皮爱笑的。 ** 说来,赖云烟这一月的除了晚上睡得不太好,其它时辰即使是做着戏,勾心斗角,这日子也是过得还是不错。 跟前世截然不同,前世的她这个时候还为着这府中的事忙得像只没头苍蝇似的团团乱转。 赖云烟也知自己前世做的不对的极多,但这次重来一回,又不得不感叹前世的自己,傻得现在的她都想可怜自己的一翻。 是有多傻,才会一门心思地想为着这府的人个个好,结果弄了个谁都好,就自己惨的结局,真是有些傻得可怜了。 以前这魏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她大的秉公处理,小的以情动人,她还当自己是个好儿媳,好妻子,好嫂子,好主母,可最终真是哪个都没当好。 以前便是魏丁香在自个儿屋中哭几声,她就算碍于魏母的情面不能过去安慰,也会送点东西过去,当是安慰。 现下,魏丁香跟她在花园散步中偶遇了几次,她也只是每次都亲亲热热地拉了她的手,说要带她去跟魏母请安,吓得魏丁香再也不跟她在园中偶遇了,赖云烟前去花园,自也是自在得很。 但上次散步,赖云烟没再碰上爱跟她玩不巧碰见的魏丁香,这次进园中刚逛一会,就碰到了魏家的二公子——魏瑾瑜。 ☆、最新更新 “瑾瑜见过大嫂。” 魏瑾瑜冷不丁地这么一喊,让赖云烟左右看了看,见他身后站着小厮,自己身后还站着丫环,她不禁暗舒了一口气。 这光天化日的,也不知魏瑾瑜是来干嘛的,最好是单纯过来打个招呼。 魏瑾瑜这人啊,没什么不好,就是觉得赖画月才是他大哥的真爱,带领着他那小撮狐朋狗友在外鼓吹他兄长与赖画月之间的美好爱情,并宣扬姐妹共待一夫是美德。 外带还暗喻赖画月是为姐牺牲,品德高尚,谁叫她姐生不出,她只能为了赖魏两家的情谊而上呢。 他透出去的这层意思可真够不要脸的,外人不知她无法生育是为了救魏瑾泓,可他是魏家人能不知么? 她卧病在床,这小叔子在外使了老劲在外面恶心她,赖云烟就是在那时,才算是彻底服了魏家人。 是怎样的狼心狗肺,才在她重病,心灰意冷之际,她那位青梅竹马在搞她杀母仇人的女儿,而她那位小叔,唯恐气不死她般,在外到处向她放冷箭。 后来赖云烟也搞明白了魏瑾瑜为何如此,她也就释怀了。 魏瑾瑜的头脑真是不及他大哥,当时他不过就是被他迷恋的青楼头牌洗了脑,相信真爱无敌,继而相信他大哥跟庶女的爱情无敌,他跟青楼头牌的爱情也无敌,自以为能讨好了大哥,就能把青楼女子纳进门。 魏瑾瑜放她冷箭那时,她恨他恨得要死,但离开魏家,赖魏两家形势严峻时,赖云烟真是喜爱他得要死。 托魏瑾瑜喜爱青楼女子的福,她兄长可没拿这个少作文章,在封地之争里,靠这个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后来青楼女子得了能去外地安身立命的好处,立马帮着赖家反捅了魏家一刀,她千里迢迢而去,魏瑾瑜日日买醉,这也确实逗乐了赖云烟。 魏家出的这个真爱无敌的情圣,那些年间可没少给她添乐子。 算来,也算是功过相补了。 所以,赖云烟见着他,尽管觉得这人不怎么样,不去想之前的事,光想起后来他给魏家添的乱,给她添的乐趣,她确实也还是有几许高兴的,言语之间也带了几分笑意,“小叔也前来散步?” “刚园中的花儿开得正艳,瑾瑜便来走几步,赏几眼,饱饱眼福。”魏瑾瑜笑道。 这时他身后的小厮朝赖云烟行礼,杏雨她们也朝魏瑾瑜行过礼后,赖云烟轻轻颔首,笑道 ,“那小叔慢赏。” 说罢,就提脚从他身边走过。 魏瑾瑜见她带了丫环往前走,不由挑了挑眉,拿着扇子敲了敲手板心,就又追上了赖云烟,走到她身边笑道,“嫂子,我有点事想问你。” “有事?”赖云烟顿住脚步,讶异道。 “是。” “何事?” “不知当问不当问。”魏瑾瑜犹豫。 问话还跟我拿乔?赖云烟心中好笑,面上也笑道,“那就不问了罢。” 她掩嘴笑了两声,就又提步而走。 见她丝毫犹豫都未曾有,就这般离去,只待她说客气说一句“问罢”,就打算把话问出来的魏瑾瑜微有些发愣。 直到她走远,他有点发傻地问身边贴身小厮,“我这大嫂是不是听不懂我说的话?” 小厮挠挠头,小声地说,“大少夫人这样好像也没什么错。” 二公子想问话,就问话呗,还说什么当问不当问,他这个问话的都不知道当问不当问了,大少夫人身为大公子的夫人,他的嫂子,自当避嫌不当问了。 “你说的是什么话?”魏瑾瑜听罢,毫不客气地用扇子敲打了一下他的头,笑骂道,“本公子说话,什么时候临到你插嘴了。” 不就是你刚问我的?小厮扁扁嘴,只敢心中腹诽,却万万不敢嘴上再答这公子爷了,免得又挨一扇。 ** 魏瑾瑜要问她什么话,赖云烟也猜不出来,也没兴趣猜。 这种人,能有什么好事找上她。 再说,如有必要,她这小叔子,自会另寻机会找上门把话问了。 她不急,要是有那闲暇和心情,她就逗上他几下,权当给自己解解闷子,就如上世后来拿魏瑾瑜消谴一般。 仔细说来,世事还真是一直在因果循环的,魏瑾瑜尽情拿她消谴过后,就临到她尽情消谴他了。 这重生,也没白重生,乐子一直在,就看她有没有一直发现的眼睛和心情了。 如此一想,擅长自我安慰的赖云烟心情就又好上了两分,夕间去给魏母请安时,又说好几翻顽笑话,逗得魏母笑得人仰马翻。 要说有些女人的心情,实则也是好控制的,只要满足了她一时的贪欲,这人就万分的好说话,即便是最怨天怨地的人,也能有几个好脸色给人看,而魏母就是如此,她 得了处大宅府,这几天那眉眼都舒展了不少,神情间有着放松的惬意。 赖云烟听着丫环嚼舌根,说魏景仲这几天,天天都歇在这位正室夫人的屋中呢。 心灵得到满足,有了滋润的女人就是不一样,看着突然变年轻了几分,也美貌了几分的魏夫人,魏少夫人心中感慨道。 连她这个仇人,看着突然变得美好了几分的魏夫人都觉得顺眼了不少。 赖云烟这番用过晚膳回去,等到亥时,她打了个哈欠,欲要放下手中书就寝,昨夜未回的魏瑾泓突然回了。 门吱呀一声,听到他的小厮在轻声问话的声音,赖云烟脑间的困意顿时自动自发地消散了,速度快得连她自己都觉得好笑。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跟仇人见面分外精神这话,想来都是同道中话。 “没有滋润的女人就是这样了,心里没有几句好话,全是恶毒刻薄,对自己都尚且如此,何况是别人?魏大人你最好是别惹我,要不然就好生受着。” 赖云烟笑着暗思了几句,从书案前站起,坐到了榻上,半倚着榻椅看书。 不多时,在外洗漱好了的魏瑾泓进了里屋,杏雨随即过来在门口问赖云烟有没有吩咐,被赖云烟打发了回去。 魏瑾泓进门就看了卧在榻面的赖云烟一眼,见她乌黑长发披散在宽大的青袍之上,那张少女的脸尤显更小了。 她年过四十之后,听说最爱着青袍,青者为道者之袍,男女皆是,那时他还当她要出家修道,但看她又出了几次手,他就知她这辈子就算修道,修的也是魔道。 不过,这是他第一次看她穿青袍,就是不知再过几十年,她穿这袍子,会是何模样。 “魏大人,可是有事?”感觉魏瑾泓不停打量她的眼神,赖云烟看着手上的书笑问道。 “日间你见过瑾瑜了?” “嗯。” “他跟你说了什么?” “魏大人不知?”赖云烟放下手,朝魏瑾泓笑着看去。 她就不信,尽知前事的魏瑾泓不会在有她在的魏府放眼线。 “他问何话,你都答不知。” “这是要求?” “嗯。”魏瑾泓轻颔了下首。 “那这就算您欠我一次?” “嗯。” “那妾心中有数了。”赖云烟朝他笑道 。 比起逗弄魏瑾瑜的乐趣,占他大哥的便宜可就有用得多了,赖云烟刹那就抛弃了前者。 “瑾瑜只是性子软了一些。”魏瑾泓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怎么料都没料到他会说这种话的赖云烟这次是着实真惊讶了一下,她微张了嘴,不可思议地顿了一下,随后哭笑不得地跟魏瑾泓地道,“您还不如说,他跟您,还有您母亲,不愧为一家人。” 荒唐,无耻,不要脸,他们这三位,这三样全占全了。 魏瑾泓看她一眼,垂首不语。 见他不搭话,赖云烟也不好再就势说下去,就笑着摇了摇头,收回了眼神。 总有那么些人,缺乏自知之明。 ** 这日的清晨,风吹得窗户咣啷作响,浅眠的赖云烟没一会就醒了过来,听着狂风吹了一阵,大雨即刻倾盆。 重来的这一世变化良多,有些东西还是未变的,例如天气。 前世的这时,哪怕那时她已活了两世,可还是天真懵懂得很,很多事都不懂,太多事自以为是。 后来赖云烟回想过往,也曾想过,在魏家的那些年月,魏家人作了恶,但自己又何尝不是做错了事? 喜欢错了人,信错了人,这些都是她看错了人,便会有代价。 而世事因果循环,魏家人没饶过她,她后来便也没饶过他们。 留开魏府前面的那段时日,说来也是痛苦的,她要重建信心好好过日子,学会坦然,学会对前仇旧恨一笑置之。 那过程很不容易,但她还是让自己做到了,后来过得也算不错,她去过遥远的江南,还去塞北看过马群,她做了很多别的内宅妇人一生都未做过的事,哪怕是笑着失足死了,她确也是畅意的。 她爬出魏府,获得了新生,也得到了不一样的人生,有了另样的欢喜难过,不枉一生。 听了一阵狂风大雨,赖云烟自重生以来,良久未平静过的心便真正安然了几分。 重生魏家,相等于就是重温恶梦,但她说来确也不是过去的那个赖云烟了,在这府里哪还会活得跟前世一样惨烈? 便是现下,也比当年好多了。 就是日日作戏作得有些辛苦罢了。 赖云烟微有点疲倦地看着棱窗,看了一会,有人起了身,站到了棱窗前,推开了窗。 一阵冷风伴着雨吹了进来,离窗甚近的赖云烟感觉到了雨水飘到了她脸上,先是凉凉的,然后逐渐转为冰冷。 魏瑾泓回头看她,赖云烟没有再笑,只是用平静又带有一点倦意的眼睛回视着他。 这一刻,她毫无掩饰。 看着她有些疲惫的眼神,魏瑾泓站于棱窗前,淡淡地问,“你很累?” 赖云烟没有回答他,她转过眼神,看着窗外,平静,甚至接近温和地道,“是,魏大人,和你一样,因思虑不眠,因欲望得不到满足痛苦,因被人伤了心而憎恨,您有过的,我都有过,人一辈子这样活下来,总有累的时候。” 没有什么好问的,他有累的时候,她也有累的时候。 他总当他伤害过她后,她下一刻就能爬到他的身边安抚他,还能继续爱他,那才是他想要的魏家妇,他想要的赖云烟,如不如此,他就会让她看清现状,没有他,她的下场会如何。 魏瑾泓当年拿休书过来给她时,当面问她可有悔意,他道她离开他,她从此不能再婚嫁,没人会娶一个太尉的下堂妇,她膝下无子,更是连那送终的人也不会有。 他当她离开他,从此再无欢愉,那时赖云烟面对着那样的魏瑾泓,心中满是伤感。 她曾爱过的人,是真的没有明白过,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或者说,那场恩爱里,只有她一直在付出爱意,付出贴心,付出努力。 而在他眼里,这些都是他该得的,而后来她的伤心难过于他无益,是她必须要撇弃的。 她的七情六欲,只要是不被他欢喜的,那就是不应该的,是她的任性和无理。 他们肌肤曾那么相贴过又如何,躯体那般炽烈交缠过也如何,说来,这些只能说他们当了一阵子恩爱的陌生人。 后来她还是没有学会这个世道妇人的容忍,想去过更好的日子,拼命要了个散场,自以为海阔天空,却在散场之时,还是得了他的怜悯。 而在那一天,她再无比明白不过,她跟魏瑾泓之间是绝无一点可能了。 他们是如此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中间隔着太多不可逾越的鸿沟,他对她的轻视与包藏祸心都不能惹怒她了。 “雨季来了。”魏瑾泓听了她的话,撇过头,看着窗外的大雨。 风把雨吹进了屋子,沾湿了他的里袍,风随之携雨吹到了赖云烟的身边,有一滴雨水,滴落在了赖云烟的眼角,那一刻就好 似她刚刚掉下的眼泪。 “是啊,雨季来了。”赖云烟附应,语气淡然,不似此前魏瑾泓的话意那么有着怀念。 “我记得……”魏瑾泓说到这,语气间带有点淡笑,他转过头,正要把话说下去的时候,对上了赖云烟看着他的淡漠眼神,里面有着不以为然的了然。 是,聪明如她,怎不知他心中对她的眷恋,她一直拿这个当武器在用着,她明知他最欢喜她的娇笑嗔怪,她便天天拿此作怪。 她…… 魏瑾泓突然有些站不下去了,他走至她身前的那张椅子坐了下去,这时她手一动,他心中便随着一动,朝她看去,见她只是拿过她的外袍,盖在她案上的书册上,免于它们被雨水沾染。 “你还是这般爱惜书。”魏瑾泓看着她白皙的长指道。 “我爱惜能让我欢喜的。”赖云烟笑了笑,回过头看着魏瑾泓平静道,“那些年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您就无须拿出来说了。” 他再欢喜她,曾也还是一刀一刀地往她身上捅,他后来再对她有所怀念,就是一边写着信给她,另一边也没阻拦他凶狠地攻击她,便是现在,他对过往有所眷恋,可这里面,何尝不是透着算计? 他想让她再为了他,当那白工罢?助他清理魏府,辅他官路,还有许多许多更离谱的罢? 她为了情爱,昏头昏脑一次就足够了,再来一次,便是那圣人,怕也是消受不起。 魏大人那些所谓对她的感情,也太过于廉价,有时廉价到,她都后悔曾爱过他。 他道她的任性不识大体是他的耻辱,魏大人大概永远也不会知晓,在她没释怀之前,她也因曾因喜爱过这样的男人而觉得耻辱过。 他什么也没给她,连这个世道给嫡妻的那点尊重体面,他也未曾给过。 “天道五年,不是我派的探子刺杀你。”魏瑾泓捏紧着袖中拳头,看着地上积的雨水道。 “我知晓。”赖云烟坐起身,远离了那些雨水一些,任风吹乱了她的头发。 “是么?”魏瑾泓抬头看她,那场风雨,连辰远帝都知,是他要让她随马车坠入深渊。 “魏大人,我不是靠着无知站于赖家后的,”魏瑾泓眼神冰冷地看着她,赖云烟镇定地回视着他的眼神,“那时想让我死的,不止您一人,谁动我马车的手脚,我要查不出来,您道我能活着等到您死的那天?” “我还 当你是。”魏瑾泓抬过脸,看着她的黑发在风中狂舞,神情温和地看着她,“说来,是我误杀了江大人。” 赖云烟闻言笑了一声,“您太客气了。” 她本可回得恶毒一些,但她突然不想说了,她伸手拭过脸边的水渍,闭上了眼,静躺在背面,想让如被毒蛇咬了一口的心好受点。 魏瑾泓看着她拭过眼泪,眼睛猛地往内一缩,心中顿时一片刺疼。 江镇远,果然与她情投意合。 ☆、最新更新 就算事到如今,赖云烟依旧清晰记得那天上午,他们在京郊的那张茶亭饮过茶,江镇远文质彬彬地朝她一拱手,与她笑道,“阿烟,就此一别了。” 赖云烟那时只当他要去江南查案,就与他轻福一礼,笑道,“君且前去,待来年,阿烟再与你煮茶品茗。” 江镇远看着她潇洒一笑,就此离去。 隔了两日,他的书童送来一封信,信笺上写道:士为知己者死。 他就这么捍卫她的生死与尊严去了,赖云烟坐于茶亭半月,往后的每年,除了他离去到死亡的那三天她会在茶亭煮茶,静等他来品茗,其它时日,她就当作自己遗忘了那个地方。 世人都当他们暗通款曲,那种失去挚友的疼痛,她也只有跟兄长说过两次,但兄长都道他们互生爱慕,碍于世俗不能结合,更是怨憎魏瑾泓的卑鄙。 便是最敬爱的兄长,也不能完全理解她与江镇远那种不逊于情爱的情谊,自此,赖云烟也就不再为此解释什么了。 而他,江镇远三字,时间长了,她也不怎么再想起了。 一想起,心就疼得无法呼吸。 ** 雨下得越来越大,她的头发,脸上,全沾上了冷雨。 赖云烟觉得分外的冷,她张开眼,赤足下了地,拖着长被去了箱笼,拿出长袍披上。 她未去看隐于一角静坐的魏瑾泓,她哼着江镇远所作的那首曲子,赤着足去了外屋。 梨花正端着水盆进屋,看到拖着湿发长袍,赤足走着的大小姐,她受惊般地“啊”了一声,手中水盆跌落在了地上,发出了沉闷的“砰啪”响。 赖云烟瞧地上看去,见地上的水不是热水,落地的水只是湿了梨花的鞋面,便抬起头,笑意吟吟地看着她,“去换了鞋罢。” 她看了看自己的脚,对随之进门来,呆在原地的杏雨笑道,“你去把我的乌木筝拿来。” “小姐。”杏雨担心地看着她。 “去罢。”赖云烟坐于案前,把上面摆着一些诗经挪到了一旁,呆会放筝。 杏雨拿来了筝,梨花拿了鞋与她穿上。 她们跪于她身后与她拭发,赖云烟弹弄起了筝。 那拨弄的几根弦,一下响得比一下怆然。 许是外面狂风大作,冷雨劈啪,凭添了几分萧瑟沧桑,善感的梨花边擦湿发边哭,到后头竟哭 到无法自抑。 赖云烟停了手,往后看去,好笑地看着哭得一塌糊涂的梨花。 “小姐,梨花不知为何心里难受。”弄不懂自己心中究竟为何难受的梨花哭着道。 赖云烟闻言闷笑了几声,杏雨这时放下手中干布,去拿了伤药与布过来,给赖云烟包扎冒出血的手指。 十根手指头,竟伤了六根。 赖云烟看着自己只一曲就伤了六成的柔弱手指,温和笑着与丫环们叹道,“我还真是不中用,弄不了太风雅的事,回头还是找乐师弹奏一段罢。” 梨花又哭,这时,圆门边,有了轻微的脚步声。 一身湿衣的魏瑾泓站在门口,淡道,“都出去。” 他声音乍一听,跟平时无甚区别,但言毕,整个屋子里的空气都要比刚刚现冷了一点。 梨花抬眼看向他,看着大公子跟平时完全两异的眼神,竟就么打了个冷颤。 “下去罢。”待杏雨给她包好最后一根手指,赖云烟朝她们笑着道。 “大小姐。”杏雨轻叫了她一声。 赖云烟继续温和地与她说,“带梨花下去,重打温水过来罢。” “是。”杏雨拉了欲要开始说话的梨花的手,带了她下去。 她们走到门边,魏瑾泓头也不回地稍扬高了一声调叫了一声,“苍松。” “小的在。” “没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奴才遵令。” 苍松的声音响过,魏瑾泓大力一掀袍,盘腿坐在了赖云烟的案前,袍子弄湿了地上暗红的毯子。 赖云烟笑看着他。 他不语,冷然地回视着她。 良久,赖云烟轻叹了口气,“您找到他了?” 魏瑾泓闭眼,轻颔了下首。 “他现在是什么样的?”赖云烟轻轻地问。 他三十而立之年,才来京中赶考,赖云烟听他说过,他十六岁离家游历大山,纵情山水十余载,经历无常世事,才来了这京中。 他想当刑部尚书,因他曾受人之托,想查几桩冤案,他对人许了诺,便就来了京中实现他的诺言。 他是个好官,更是一个真正品德高尚的君子。 他这时,恰好十六岁,正是他出家门纵情山水的年龄。 “ 恰是年少。”魏瑾泓抬眼,看着她面前的筝。 “想来,很是意气风华罢。”想像着还是少年的江镇远嘴角含笑,便是对那老翁稚子都要弯腰作揖的有礼模样,赖云烟不禁笑了起来。 魏瑾泓死死盯着那筝的一角,抿着嘴,没有言语。 “您要什么?”笑罢,赖云烟主动开了口。 这个时候提起他,能有什么好事。 他捏了她那么多七寸,困在这后宅院落的她,哪是他的对手。 赖云烟苦笑地看着她问了话,还是抿嘴不语的魏瑾泓,道,“您说罢,做得到的,做不到的,妾都会去做。” 她欠他的,她不能乱了他这世的路。 等到他三十岁再进京赶考,到时,她就远远地看着他,让他好好地当他的刑部尚书罢。 这一世,她是不想他为她死了。 他那般真正遗世独立,世间少有的君子,不该再遇上她这等背负太多负面的人。 他为她做的,那世已经足够了,她不能再拖他下水。 “你就这般喜爱他?”魏瑾泓抬起头,拿过搁置在她面前的温茶,饮了半口看着她道。 喜爱他,喜爱到为他主动示弱的程度?她不是最有骨气的么? 他语中难得地带了刺,赖云烟却是笑而不语。 她微笑地看着重魏瑾泓,等着他提要求。 “要是,让他一生都纵于山水之间,如何?” “还是让他原本是什么样的,便是何样的就好,您看如何?” “若不?” “若不,您不死,我不休。”赖云烟朝冰冷的手哈了口气,仔细地看着那包了布的六指,漫不经心地道,“他若是原本是何样,以后也会是那样,那么,他进京后,如果我还活着,我便不帮他就是。” “你不会与他见面?从此一面都不见?”魏瑾泓从她的话间听出了重点。 “嗯。”赖云烟点头,平静地看向他。 魏瑾泓看向她的脸,只一眼,他就撇过视线,放在了她胸前的长发上。 “那就如此。” “您的要求?” “没有别的要求。” 魏瑾泓起身,打开门,走进了雨中站在那淋着大雨,待熄了胸中的怒火,才平静地走回了里屋,自己寻衣更衣。 她是有多喜爱他,才委曲求全得这般丝毫不犹豫。 当年,只要有一次,她能像这般为他忍一次,委屈一次,他们就不会走到最后那一步。 ** 等雨一停,前去请安时,魏母诧异赖云烟手上的伤,赖云烟便羞红着脸,不要脸地说,“今日清晨意境甚好,孩儿便想为夫君弹奏一曲,哪料技艺生疏,就……” 说至此,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引得魏母失笑,道,“你这是为何?便是不弹,泓儿也不会少你一分的好。” “孩儿,孩儿……”赖云烟摸了摸自己涂了红胭脂的脸,咬着嘴,纠着手中帕子,娇羞不已。 与她一道前来请安的魏瑾泓这时淡淡开了口,“娘,我今天带云烟出去逛逛。” “去哪?”魏母朝他温和地问。 事先完全不知情的赖云烟瞥了他一眼,随即低头轻皱了下眉头。 “去老夫子的书斋寻些书。” “哦。”魏母拿帕拭了拭嘴,没有立刻答应下来。 这去书斋,带女眷前去,可不是什么守礼法的好事。 她眼睛一转,见赖云烟拧着手中手帕,不敢抬头的样子,她不禁对自己于她的威严有些满意,便笑道,“那就去罢,早去早回。” “多谢娘亲。”赖云烟细如蚊吟地回道了一声。 “好了,莫红脸了,且去罢,记得及时回来用午膳。” “孩儿知晓了。” “孩儿这即带她去了。”魏瑾泓朝魏母拱了手。 等上了马车,马车前往魏瑾泓的恩师——秦老夫子的书斋,赖云烟轻掀了窗布两下,见真是那条路,便收好手,不再探看。 真是去寻书? 赖云烟哑然,一路安静无语,等进了书斋,被侍女带到女眷选书的地方后,这才知魏瑾泓是真有那个意思让她选书。 不管背后是何意,赖云烟都不想拒绝这份意思。 她陪嫁的那些书,都是她曾看过的。 前世她还有一些书没看透,有些搁置在那甚至没动,现下趁这个机会,正好把未看过的全部拿走。 按魏母的意思,是不许她在外呆太长时辰,赖云烟一站到书架前,只等看到封面,大致翻过内容,就把书放到了杏雨她们的手中。 半时辰下来,她选的书,已有二十册之多。 陪侍的侍女都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以前来过书斋,可没这么选过书的赖家大小姐。 等过了一时辰,赖云烟选的书便有五十册之多,这厢待女有些犹豫地看着选在大书桌上的书,那厢就有小厮搬来了精致木箱,像是早有准备一般。 赖云烟见到搬来的箱子,轻笑了一声。 书被列数过装入箱子,赖云烟算了算,这五十册书,大概值一千两银子。 皇朝纸贵,读书更是士族子弟才读得起的事,便是士族里身份较低下的,有些书籍他们一生都碰不到手。 士族上层控书严格,尤其是秦老夫子的这书斋卖的书,有不少都是孤本的手抄本,还有文人学士托卖之物,价格昂贵不说,这买家的人也必是身份尊贵者才能一时得多本。 她选了五十册之多,打的是来了一次就无第二次的准备,另外,确也是有为难魏瑾泓的意思。 但看样子,她还是没有为难到。 ** 这次前来书斋,赖云烟道魏瑾泓另有他意,但她这次没有见到秦老夫子,也没见到魏瑾泓的大师兄秦岭。 秦岭乃秦老夫子的大弟子,同姓秦,但无亲缘关系。 他甚是嫉恨魏瑾泓深得圣恩,在一次世家子弟携家眷的踏春中,当时科举失意的秦岭刺了魏瑾泓一刀。 那时她正与魏瑾泓你浓我浓,正是恩爱之际,便扑身为他挡了一刀。 这一刀落在了腹中,许是伤及子宫,待过了两年,她假孕过一次,自己惊喜万分,但肚子还是没有大起来,愿望落空。 等再过一年,用珍宝都满足不了的魏母终是脸色难看地请来了宫中的大夫,她就此被烙下了终生不孕的烙印。 她忐忑不安之时,他就拉了她的丫环上榻。 这其实没有大碍,只是他行动太快了,她还未在此自己终生不孕的恐怖中缓过气,他就已经跟丫环搞上了。 她那时气得每日每夜鼻间扑出来的气都带着火气,他还道她胡闹,她慢慢地冷了心,静了下来,从此恩爱皆无,只想好好地当她的魏少夫人,随他要纳多少的妾。 可他非要胡闹到她的面前,挑战她的神经,这才有了她誓死都要爬出魏家的后来。 说起来,前世秦岭的下场很惨,死于车裂。 这世,不知魏瑾泓做何打算,不过想来,秦岭是伤他不着了,于魏瑾泓 真正无法排除的危险是来自暗中相对的世家。 不过,这对知晓了他们会如何动作的魏瑾泓,只要不疏忽大意,可能头一会也不会造成什么大碍。 只有等他们见用过的办法无用,才会另想前世没用过的他法,怕是才会对魏瑾泓构成危险。 赖云烟思来想去,觉得现在魏瑾泓真正的患忧是内患,只有内患解决了,他才能先立于不败之地。 回去的路上,赖云烟一路思虑,静坐不语。 回了府,魏瑾泓让小厮把书抬进后院,一吩咐完,就对赖云烟说,“先去娘那。” “您在家中用膳?” “嗯。” 赖云烟拿帕轻掩了下翘起的嘴角。 “日后待娘问起,你就说那些书是我让你为我选的。” “多谢魏大人。”赖云烟笑笑道。 “过两日,我带你去苏府。” “见七姑娘?” “嗯。” “魏大人,今日怎地就这般大方了?”赖云烟不禁笑道。 ☆、最新更新 魏瑾泓撇脸不语。 魏母见他们正好回来,脸上满是笑意。 入席前,她问赖云烟挑了些什么书,赖云烟摇头答,“孩儿什么都没挑,都是为夫君挑的。” 魏瑾泓给竿子,她顺着爬就是。 哪怕他是在打主意,但现下在魏府过日子的确实是她,她得顺势而为,让自己好过点。 “去上一趟,怎地不为自己挑上一些?”魏母关心道。 “孩儿只顾着夫君了。”赖云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轻声道。 听着她们一个虚情,一个假意,魏瑾泓静坐微笑不语。 赖云烟的脸垂得很低,他看不清她的脸。 想来,现下定是满眼的讥讽罢? ** 不日,赖云烟在前去给魏母的回路中堵住了。 “大嫂。”魏瑾瑜给她拱了手,笑道。 “小叔。” “大嫂叫我瑾瑜即好。”魏瑾瑜忙道。 赖云烟笑而不语。 “瑾瑜有件事想问问大嫂。” “哦。” “大嫂……” 赖云烟回过头看了看身后的丫环,再看看魏瑾瑜,见远处有路过的婆子往这边看来,她笑道,“此处说话不便,去娘那坐着说罢。” 说着,就欲要抬脚,却被魏瑾瑜阻拦了下来,“就几句话,不长谈,在此就好。” “是何话?”赖云烟讶异道。 “瑾瑜想问问,你跟祝家的五姑娘,是不是交情甚好?” 这世他是看上慧芳了? 被魏家的人一个个盯上,祝家是倒了什么大霉了。 思及魏瑾泓让她说的不知,赖云烟半信半疑地腹诽了一翻,什么人都没看上,偏生看上了祝家最好的小姐?魏瑾瑜眼光就提高了这么多? “我与五姑娘啊,这交情还算不错。”赖云烟没撒这个谎,她确实与祝慧芳交情很好,众所皆知的事不好瞎说。 “如此,”魏瑾瑜精神一振,“大嫂可知那五姑娘最喜何物?” 这情圣,又要出手了? 赖云烟这时就明了魏瑾泓为何让她说不知了。 魏瑾瑜要是就这么出手,也许青楼女子欢喜有这么个冤大头,但要是换到祝家的祝五姑娘身上,她肯定这礼还 尚在下人手中,就让人把私礼抬到族长面前,到时候,魏家可有得是跟祝家解释得了。 赖云烟轻易不对人生心佩服之感,可魏瑾瑜总是能轻易打破她的这种坚持。 她实在太佩服魏瑾瑜这种顾前不顾尾的作风了。 “这个我就不知了。”她好笑地看着回道魏瑾瑜的话,看着眼前这个跟其兄有三分肖似的少年。 她是真要看看,魏瑾泓力挽狂澜,能把魏瑾瑜挽回成个什么人。 有得是好戏看了。 “真不知?”魏瑾瑜刹那有些失望,眼睛狐疑地看着赖云烟。 “是不知。”赖云烟不紧不慢地颔首。 见她毫无张口之意,魏瑾瑜皱了皱眉,随即拱手淡道,“如此便罢。” 说罢,不待赖云烟有什么话,转身就走。 走到回廊转弯那处,他顿了下脚步,破口就对着身后的小厮大骂,“着急去作死啊?你踩着本公子的脚了!” 小厮连连告罪,跪下给他跪了头。 魏瑾瑜哼了一声,不耐烦地甩了甩袖,提脚大步离去。 赖云烟笑看着魏二公子离去,像是浑然不觉魏二公子的那场火是发给她看的。 等人走后,她回过头,带着丫环往魏母的屋子走,“我还有点事,想跟娘说说,不知现下她可是忙上了?” 赖云烟一进厅屋,魏母讶异,“怎地折回来了?” “孩儿有事想跟娘说。” “你们先下去。” 站于堂下的管事婆子应了“是”。 她们退下去后,赖云烟在魏母的示意下挨着她坐了下去。 “是什么事?”魏母温和地问。 “刚才,小叔找我问了两句话,孩儿觉着,应要来告诉您。” “是何话?”魏母笑笑道,嘴角却无意识地抿起。 魏家的二公子,读书是比不上其兄长了,但这玩乐,先头倒是领先于其兄不少,还只十五岁的年龄,就已经是众多妓馆的坐上贵客了。 魏母紧张得很呐。 “问我可是与祝五姑娘交情可好,问她最喜何物。”赖云烟在她耳边轻轻地道。 “荒唐!”魏母脸色陡变。 赖云烟垂首不语。 “云烟。” “娘。”赖云烟抬 头,看着魏母道。 “这事,你暂且不用告诉瑾泓,由我来说。”魏母看着她淡淡地道。 “孩儿知晓了。” “话要听到心里头。”魏母看着她的恭敬,稍有些满意。 赖云烟闻言起身,更是恭敬地垂首,对她福了一礼道,“孩儿定能听从娘的意思,请娘放心。” 见九大家三首之一的赖家大小姐也必须对她毕恭毕敬,不敢违抗一分,魏母乍闻不孝子看上祝家姑娘而陡怒的心情便好受了两分。 祝家嫡长孙娶了时家的嫡长女,而时家恰是把崔家挤下去的那家,是踩在了崔家的身上才进了御赐的九大家之列。 而魏家与崔家是姻亲,与祝,时两家的关系向来说不上坏,但也说不上好。 她那不孝子,真是糊涂,什么人不看上,偏看上祝家的姑娘,这礼物一送到祝家,依祝家人的性子,定会捅到家中老爷面前,到时这逆子肯定会被他的父亲打死。 魏母心中是又气又怒,但面上神情不变,对赖云烟笑道,“如此便好,下去歇息着去罢。” “那孩儿就此退下了。”赖云烟又轻福一礼,这才离去。 ** 赖云烟回到屋中,魏母那就差人送来了点心。 她先赏了送点心的婆子一点,待她离去,让丫环试了毒,留到下午再吃。 她赏给婆子那点只够一两口的点心,东西少,但意思多,于魏母那,是她看重她的人,于自己,也是找了魏母身边的试试毒。 以魏大人对家人的仁心,定是舍不得伤他母亲身边的老人。 赖云烟不怕魏瑾泓让她暴毙,但还是有些怕她下慢性毒,要是到时待魏大人利用得她差不多了,肯定会一脚踢开她,到时候他前路扫净,又铲除了她这个眼中钉心中刺,那日子可就是过得太好了。 她荒唐的重来一世,可不是牺牲自己,让他来过好日子的。 这日夕间,魏母差人来告知赖云烟不必前去请安了,晚膳也在屋中用就好。 又另道她要好生歇着。 这种贴心的婆母,赖云烟决定新婚三月一过,可以接各家内眷的贴子到处走动了,她就替她这婆婆吹嘘一翻去。 五月的天已然黑得晚了,厨房送来的饭菜赖云烟轻尝了几口,丫环都道她胃口不好,拿了茶具给她让她泡茶,她们把菜端下去,便把剩菜吃了 。 梨花食量大,一人能顶平常丫环两三人的份量,赖云烟也舍不得短她的吃的,只是看她什么都吃,心中也是有些担心。 这魏府,没她什么人,太不安全。 她得往厨房里插人了。 赖云烟思忖了一翻,着手写了信,写到一半,院中有了声响,很快杏雨就在圆门前报,道大公子回来了。 闻言,她不紧不慢地把写了一半,墨汁未干的信涂了满纸的墨汁,折好,放入了案下叠放的书中夹上,这才又提笔,慢慢作起了画。 “大公子。” “大公子。” 丫环们请过安后,传来了他的小厮们的声音,赖云烟画了半枝梅,就搁到一边,另作了一张。 待三张半成品后,魏瑾泓就进了内屋。 “大小姐。”杏雨在门边轻叫了一声。 “端壶热茶过来。” “是。” 赖云烟拿过桌上的茶杯轻抿了一口,才抬头与坐于案前的魏瑾泓道,“大人今日回来得尚早。” “嗯。”魏瑾泓看了眼她案桌上的茶具,又看过她搁置在一旁的画纸,轻应了一声。 他们的案桌隔得不是太远,他还能看到她在纸上画的是梅枝。 “为何只作一半?” “觉着不好。” 魏瑾泓微笑了一下,又转过话题问,“后日去苏大人家。” “多谢大人。”赖云烟提笔,在花朵中点缀了几笔梅蕊,才抬头笑着与魏瑾泓道,“二公子的事,大人可是知晓?” 魏瑾泓“嗯”了一声。 见他不多语,赖云烟好笑地摇了摇头,轻笑道,“祝五姑娘?” 她摇头笑着再次提笔,这次一笔挥去,树丫上,梅花朵朵开得甚是娇艳。 九大家里,嫁得最好,与她交情恰恰是最好的祝五姑娘? 但愿魏瑾泓不是要撬岑南王的墙脚。 若是魏瑾泓把后来的岑南王妃都要弄进魏府这座地狱的话,她真的得亲手下毒弄死这伪君子了。 “我与祝大前些日子在茶楼饮茶,瑾瑜恰好就在,五姑娘去往布庄路中,停下与祝大请安之时,被他看到了。” “是么?” 魏瑾泓言尽于此,便不再解释。 赖云烟搁了笔,白 天未在魏家人面前露出的神色这时爬上了她的脸孔,她抬起头,看着魏瑾泓勾起嘴角,冷冷地道,“您打何主意,我都接招,我兄长也好,镇远也罢,还有慧芳,你可以一个一个都动手,但您给我记着了,现在元辰帝还没登基,离您只手遮天的时候还远得很呢。” ☆、最新更新 再来一世,这男人更是吃人不吐骨头。 第二日,赖云烟找另了他法,把写就的信送了出去。 了解这魏府的,不仅是魏瑾泓。 临到去苏大人府中,半路过桥面时,河中突跃刺客,赖云烟惊叫出声,利索抱成一团,躲在了坐榻下方。 刀剑无情,刀刀都往车里刺。 赖云烟趁隙滚下了车厢,顾不得落地的那刻头都撞出了血,立马钻入了车底。 这时当她听到上面刀剑相交,侍卫的吼声,她摸了摸出血的头,暗吁了口气。 其实想来,魏瑾泓应是也知这一出是她弄的,就算之前不知,现下他已心中有数。 他熟知她的手法。 魏瑾泓拿捏着她的七寸在警告她,她这次也不过是提醒一下魏大人,她离束手就擒的地步还远得很。 十个刺客,花了她一大笔银子,用的还是魏瑾泓给她的。 一阵厮杀后,有人朝车底伸出了手。 那手五指修长,节骨有力。 赖云烟就他的手被他拉了出来,见魏瑾泓胸上有着血迹,明显有刀痕,她暗中狠狠地掐了自己两把,随后扑到他的怀里,惊声泣道,“夫君。” 随即,她埋首不动,抖动肩膀,不敢抬头。 她实在是哭不出来,只好把头直往魏瑾泓的伤口撞,撞得魏瑾泓的血往外喷,也糊自己一脸的血,等会好吓人。 “好了。”魏瑾泓轻声地道,手却紧紧地把往了赖云烟的头。 刺客见差不多了,打不赢人,杀不死人就撤走,这种见好就收的风格一直都是赖云烟的行事手法,魏瑾泓怀抱着这个似要把他的伤口撞出一个大窟窿的女人,忍了又忍,才没把她一脚踢到河下去。 这女人,真是恨不得他死。 她的假假真真里,唯有让他去死这一事,才是最真的。 ** 一场大战回来,魏府鸡飞狗跳。 赖云烟扑完魏瑾泓的怀,稍把伤口处理一下,一路舍不得擦干脸上的血,哪怕身后的丫环急得快疯了,她也赶了她们去坐奴仆车。 她一回到魏府立马满脸血渍,一身污脏地又扑到魏母的怀里大哭。 哭着时,仔细地瞄了瞄魏母身上的衣裳,见是好衣裳,心里总算为自己好受了点。 头虽是磕破了 ,代价大了点,但总算是让魏瑾泓不好过,也毁了魏母一件衣裳,算也是弥补了她受到的一小半的伤害了。 魏母焦心着大儿的伤,可儿媳抱着她歇斯底里地哭个不停,她忍了又忍,最终没有忍住,强硬地扯开她,放到了吉婆婆的手中,跟着被人抬着的大儿奔去,途中忍不住泣道,“瑾泓,瑾泓,你这是怎地了?伤得可重?” “娘……”赖云烟见魏母受惊不轻,脚步踉跄,忙尖声凄厉地大叫了一声,就跟魏瑾泓已死了一般。 心神不宁的魏母被她这么一喊,脚步一软,跌在了地上。 赖云烟呜咽着,也随之跪在了地上,悲切绝望地叫道,“夫君。” 她这一喊,魏母瞬间觉得天昏地暗,就这么昏了过去。 “娘。”赖云烟用尽全身力气又大叫了一声,心中只恨自己声音不够太大,魏府占地大,别人家的府第根本听不到他们这边内院的声音,她能吓吓的,也就这府里的人了。 魏瑾泓现下失血过多,她上马车后,才发现魏瑾泓不止胸口有一刀,大腿处也有。 护卫与他包扎上马车后,她趁魏瑾泓在调节气息,坐于他身前,掀开了他的袍子,抬起脚就连踩了他数脚,直到魏瑾泓抓住了她的脚,冷冷地盯了她一眼,她才重新坐好。 所以,魏瑾泓这时进的气,绝不会有出的气多。 赖云烟的这一声“娘”,把魏府的奴才吓得好几个都摔倒在了地上,有人在惊慌叫着快去请老爷,这厢杏雨梨花也随后进了府,刚进后院的门,就听到她们大小姐的悲叫声,梨花刹那哭天喊地大叫:“大小姐,我苦命的大小姐啊……” “梨花,杏雨。”梨花一来,赖云烟精神一振,立马像死了全家人一样地哀叫出声,随即,两眼一闭,也让自己昏了过去。 好了,她的丫环来了,她可以安心地昏过去了。 让这一府的人,自个儿折腾去罢。 ** 赖云烟睡了个大觉,一觉睡来,神清气爽。 偏偏这时她不能像前世那般,找人来吹竹弄笙一翻,醒来后她还不能睁眼,还要暗中蕴量情绪,让自己等会语气凄然点。 差不多了,她睁开眼,就看到了魏母的心腹,吉婆子。 “吉婆婆,夫君,夫君怎样了……”赖云烟虚弱无比地挣扎着撑着床面坐起来,声音泣中带悲。 她在被中连 掐了自己数把,想了最伤心的事,才把眼泪流了出来。 “大少夫人,”吉婆婆眼中也带泪,“您快好生歇着罢,大公子没有事。” 她扶了她躺下,转头对着赖云烟的丫环道虎着脸道,“还不快去请大夫进来给少夫人瞧瞧。” 赖云烟朝丫环看去,见梨花杏雨的脸都是肿的,她顿时一呆,而在眼光未冷下之前,她把脸对着了床榻的里侧,拿帕放在了眼睛处。 谁人打了她的丫环? 大夫进来给赖云烟看了脉,说她要静养一段时日。 过了两日,赖云烟下了地,这期间,魏姑妈,魏丁香都来了屋中探望赖云烟。 赖云烟有先见之明,早就让丫环把她值钱的东西都收了起来,台面上摆的都是她列着清单让魏瑾泓给她拿来的。 她的嫁妆,早前就让她收得妥妥的了。 这次魏姑妈眼睛往哪多看了几眼,她就大方地把东西送给了魏姑妈,乐得魏姑妈第一天来了,第二天她又来了。 赖云烟也从梨花的口中问出,她们的脸是吉婆婆打的,魏母下的令。 怕是她不能拿魏瑾泓的护卫出气,就拿她的丫环出气了。 许也还有别的原因,但这次,魏母确实是打了她的脸了。 赖云烟自觉不是什么好心的人,在第三日赖震严来探望她之时,见吉婆婆忤在她的屋内不动,赖云烟的脸便也冷了下来。 “知晓的,是知我吓得惊了魂,不知晓的,还当我不受婆母欢喜。”赖云烟瞥过盯梢的吉婆婆一眼后,轻声地与兄长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哭道。 赖震严朝婆子看去,漫不经心地展开手中折扇两眼,才道,“这几日,就一个婆子看着你?” “还有大夫,杏雨他们,婆子丫环们也在外面听着差谴。”赖云烟忙道,拿帕拭泪,“我只是甚是担扰夫君的伤,昨夜去瞧时,娘说夫君睡了,我……” 说至此,失声哭了起来。 “如此。”赖震严颔首。 “魏夫人呢?”他顿了一下,又问道。 赖云烟轻垂下了头,拭泪不语。 “梨花,”赖震严转头,对脸还有些肿的丫环道,“去叫府里的车夫把车赶到后门口。” “是。” 梨花忙应了一声。 “让虎尾和你一道去。” “是。” “杏雨,给大小姐穿好衣。” “是。” “你有伤在身,瑾泓也是,他自当比你重要,就让魏夫人先好好照顾着他罢,你且随我回娘家养好了伤,到时我再送你回府来。”赖震严回头朝赖云烟道。 “啊?”着实没料到他会这样说的赖云烟有些微愣。 她还以为,兄长顶多为她出出气。 回娘家,这事太大了罢? “穿衣罢。”随即,赖震严就起身抬脚出门。 他走到门口,见到发愣的婆子不动,他扬眉,道,“还要你个老婆子伺候?” 他语带不屑,吉婆婆忙福了一礼。 见她又只是福礼,没有跪拜,赖震严摇摇头,走了出去。 这魏家的人,太托大了。 他不帮她立威,日后她在这府中,就真要被人看不起了。 ** 赖云烟出府后,还有些云里雾里。 前世她在魏府中,什么事都是一肩担,万不敢因魏家的事给兄长找麻烦。 没料,这世兄长却为她出了这个头,真真是…… 真是人再多活几世,总有些事也还是料不准的。 “哥哥。”赖云烟头绷着布巾,靠向了赖震严的肩。 “有外人在时,万不可如此。”她病着,赖震严不忍苛责她,但还是嘱咐道。 “你不跟大公子言语一声?” “我已去看过他。”赖震严淡淡地道。 “可是,苏大人那?”赖云烟提醒道。 “我很快就要与七姑娘成亲,苏大人便是我的岳父大人,苏大人甚得帝心,前途甚广,这时还能毁我的婚不成?” 说到此,赖震严冷冷地笑了,“我听说是她把你推到婆子手中的?” “哥。” “送她的东西,真是白送了,不带你管家就罢了,还要你的头面?真是要脸,你送了她头面,她可有曾给你还礼?” 赖云烟垂首,轻摇了头。 赖震严不屑地笑了一声,又道,“而一个婆子,在你的院子里,居然不给我磕头,崔家出来的人,果然就那般的样了。” 赖云烟闻言不禁哑然,她这兄长,因与祝家时家都交好,前世也是够不喜欢崔家的人的。 因魏崔氏是她的婆母,他才一直维持着表面的恭敬。 没料这世,他这么早就透露出对崔氏的不屑出来了。 果然是事变了,人的应对也就变了。 “她是大公子的母亲。”赖云烟轻道了一句,提醒了他一下。 “母亲又如何?我们赖家与他们魏家同位列九家之首,又不是他们魏家的奴才。”赖震严说罢此言,也觉得自己的话过于偏激了些,于是缓和了脸色,对她道,“不能让她下你的脸,得让她知晓,你是什么身份。” 赖云烟闻言有一点鼻酸,“这也是哥哥疼我。” 虽说世家里,嫁出去的女儿绝没有泼出去的水一说,但像兄长这样明面上替她撑腰的,毕竟还是少。 ☆、最新更新 “父亲那,你要如何说?”赖云烟毕竟不再是以前的那个赖云烟,只当在现下的赖家里,她兄长说什么就是什么。 父亲这个时候,已经是很不喜兄长了,要不然,怎会有庶子的到来,怎会要扶持庶子进官场。 “只说接你回来养两天伤,他有何话可说?”赖震严轻瞥一眼此时垂下眼,似是在刻意平静的小妹,“赖家的脸面,他也是要的。” “是呢。”赖云烟轻轻颔道叹道。 “你又担心什么?”赖震严好笑地轻拍了拍她的头,道,“万事还有我。” 赖云烟先没有回答,过了一会才轻轻地说,“云烟知晓哥哥厉害,但还是怕你受委屈,怕没人心疼你,还好,我就快有嫂子了,她是个好的,会照顾妥哥哥的。” 赖震严翘起嘴角,伸出手揽住她,让她靠着他的肩。 赖云烟靠在他的肩上,轻吁了一口气。 马车内,兄妹相继无声,但此时两人心里都无比明白,他们会继续相依为命。 哪怕只会过得两三日,魏家会来人接走她,她不在他的身边。 ** 赖云烟前脚进的赖府,后脚就有人来报魏府的大公子来了。 赖震严让赖云烟好生回院子休息,他去了前堂待客。 不多时,梨花来报,说赖父也回来了。 赖云烟当下就让杏雨把刚解开的包袱再放几件衣裳进去,重新扎上。 “小姐?”梨花稍有不解。 “歇会就回魏府罢。”赖云烟指着从包袱里拿出来的两个箱子,对丫环们再叮嘱道,“一字都不许跟人透,记住了?” “记住了。”杏雨,梨花轻福了一礼。 没过多久,赖震严就阴沉着脸来了她的院子,在他开口之前,赖云烟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什么都不用说。 让丫环守在门外,她拉了他的袖子,进了内屋,打开暗箱把刚放置进去的两个箱子拿出来,拿钥匙打开盖,抬脸与赖震严道,“这是娘留给我们的,你把它们都给了我。” 最价值万金的,她都带了回来。 “这是何意?”赖震严皱眉。 “家中有婆母。”赖云烟浅言了一句,待赖震严了会个中意思后,她又淡道,“说来你把头面都给了我,算是我的,但在云烟心中,这也是你的,所以先放回你处也是可行的,哥哥 回头再给我就是,只要莫让旁人得去了就好。” “魏夫人在打你嫁妆的主意?”赖震严的声音这时阴冷得很。 “哥哥,她背后还有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崔家。”赖云烟把盖盖上,重新上锁,把小匙放到了赖震严的手中,又抬脸认真地看着他道,“你不要担心我,我知怎么应付她。” 赖震严把钥匙合在手心,重重地捏了捏,才抿嘴轻颔了下手。 她能有什么法子应付?他不过带她刚回来,魏家的人就能接走她,他们父亲都站在魏家那边,她这次回去,在那个府中,怕是更难。 “哥哥。”看着兄长垂着眼一脸不符合他年龄的阴沉,赖云烟的心有些闷疼,她拉着他的袖子摇了摇,笑道,“云烟是真有法子,您只要把我的珠宝藏好了就行,算来,云烟这次也没有白回来。” 不回来,这两箱价值连城的珠宝放在魏家,她着实是吃不香睡不好。 “大公子,小姐。”门边,响起了杏雨小声的话。 “何事?”赖云烟开了口。 “前面来请人了。” 赖云烟叹息,竟是多说几句的时间都没有。 “走罢,哥哥。”赖云烟拉了扯兄长的袖子,与他轻言道。 看着她娇俏的脸,赖震严差点捏碎自己的拳头,他走到椅子边,坐下深吸了几口气,才站起淡道,“走罢。” 赖云烟轻福一礼,跟在了他的身后。 ** 在未出院子前,赖云烟与赖震严道,“哥哥,如若父亲说我的不是,您万不可心疼我。” 他成亲在际,这时,不能与赖游对着干。 赖震严颔首,脸色微有些冷。 不过他平时也是这样,让人看不出什么来。 一进正堂,赖云烟就朝赖游下了跪礼,道,“云烟拜见父亲,给父亲请安。” 赖游顿了一会,才道,“起。” “多谢父亲。”赖云烟站起,又朝魏瑾泓福礼,道,“妾身给夫君请安。” “多礼。”魏瑾泓起身,虚扶了她一下。 赖云烟看着地上浅笑了一下,轻移脚步,站在了他的身后。 见她尚还懂进退,赖游的脸色也稍好看了些,不过嘴上还是难掩训斥,“没经公婆丈夫允许,是谁让你回的娘家?” 赖云烟垂首不语 。 正堂里,一时之间也没有别的声响。 静了一会,赖游见魏瑾泓朝他拱手,他轻抚了下长须,道,“贤婿有话且说。” “岳父大人,”魏瑾泓这时微笑道,“这不是云烟的不是,是我这几日轻疏了云烟,被震严兄误会了。” 闻言,赖云烟轻皱了下眉。 误会?好一个魏大人,在她父亲面前拖她兄长下水。 他现在是结了她的仇不够,还想结下她兄长的仇罢? 他上辈子跟她兄长斗了半辈子,看来还是不够知晓她兄长爱记仇的厉害。 “你遭遇刺客,身受重伤,陛下都挂心,尚卧病在床,何来轻疏之说?”赖游抚须摇头道。 这话说得,不像她的亲父,倒像是魏瑾泓的亲爹了。 赖云烟微微抬脸,朝兄长落坐的方向看去,见他端着茶杯,平静从容地吹着热茶,她这才稍稍安下了心。 不发火就好。 “岳父大人言重了,瑾泓只是轻伤。” “轻伤也是要好生养着的。” “多谢岳父大人关心。” “正逢午时,贤婿用过午膳再走罢。” “岳父大人好意,瑾泓自当遵意。”魏瑾泓起身,朝他拱手一礼,温声道。 自又是一翻传膳摆膳,赖云烟一直站于他们身后伺候,只有等他们用过膳了,她才去了后堂吃丫环端上来的饭菜。 她只尝了一口,就搁下了筷。 “小姐,可是不合胃口?”摆菜的丫环站于她身后回道。 赖云烟拿帕掩嘴,把菜小心地吐到帕中,才抬头对丫环淡淡地道,“没胃口。” 说罢,走到门边,对站于门边的梨花她们说,“包袱可是收拾好了?” “收拾好了。” “那就走罢。” “小姐不用膳了?”梨花问。 “别说夫君久等了。”赖云烟满是疲惫地叹了口气,抚着额头,让她们扶着她往前走。 到了正堂,见她这么快就回来,正在品茗的三人,对女儿比较满意的赖游轻颔了下首,魏瑾泓嘴边依旧含着微笑,只有赖震严,看着手中杯子,连眼皮都没抬,垂首不语。 ** 于父兄道别,与魏瑾泓上了马车,等马车行了一段路,赖云烟才把头 靠在了后面,嘴角含笑地看了魏瑾泓一眼,就闭上了眼。 见她拒绝交谈,魏瑾泓也垂下了眼,静坐无声。 两人一路安静回了魏府,魏瑾泓带赖云烟回了他的院子,在她坐下后,挥退了下人,对她开口道,“娘说让吉婆婆在我们屋中伺候我们。” “哦。”赖云烟一点也不急,笑着看着他。 如果魏瑾泓说此话的意思是威胁她,那她还真是一点也不怕。 他母亲现下有多荒唐,以后就会有多惨,魏瑾泓这个当儿子的都不怕,她怕什么。 见她云淡风轻,魏瑾泓笑了笑。 过了一会,他又道,“我谢了她的好意,我们院子里,有你的人伺候就可了。” “为此,魏大人不是想让我谢您一番罢?”赖云烟好笑地看着他。 “云烟。”魏瑾泓突然叫了她一声。 赖云烟不动如山地看着他,眼神漠然。 她跟他重来的这一世,本该是各走各路的好,他们也可以协议好,不再为敌,可怎么就又走到了这步? 他算计她,她也不想让他好过这步。 “你无须尽想着我全是坏意。”魏瑾泓静静地看着她,“待你兄长成亲后,我们再来谈,可行?” 又是她兄长。 他自如地拿捏着她,还一脸正人君子,道貌岸然的恶心样,赖云烟真觉得当初是自己瞎了眼,才会相信这样的一个人能保护她。 赖云烟轻笑了一声,“好。” 谈就谈罢,魏瑾泓算计他的,她亮她的爪牙就是。 大不了,鱼死网破,只要能弄死他,不祸害兄长,知己,朋友,赖云烟不介意代价大点。 ☆、最新更新 在赖家吃的那口饭菜里,赖云烟吃出上世吃过的慢性毒的味道出来。 那味本就是不轻易尝得出来,如若不是她上世吃得多,知晓其中的微妙之外,她也不会刚入口就知不对,而且这比前世她吃的味要重太多,也许是人手生多放了,也许是故意多放一点好让回魏家的她出丑,那味重得赖云烟根本就咽不下口。 这慢性毒叫百日癫,下得重一点,人就会浑身抽搐,口吐白沫,跟发羊癫疯一样。 这药吃得久了,就会真跟羊癫疯一样,隔三差五就发作一会,人也会渐渐丧失智力,成为白痴,最终抽搐而亡。 她只含了一时吐了出来,回来后也还是有点昏头昏脑,与魏瑾泓谈过,他走后,赖云烟才让丫环去取大壶的水来。 她刚在榻上歇一会,魏母那边就来人请她,赖云烟去了请安,魏母抚着她的手半会,才淡淡地道了一声,“我儿,委屈你了。” “哪来的委屈?”魏母的声音淡了,赖云烟声音里的热情也不在。 她也懒得装那么多了,委屈自己干什么?横竖她都没想过要魏母喜欢她分毫。 见她不卑不亢,态度与过去迥异,魏母抬眼,慢慢地看向了她。 赖云烟迎上她的目光,对视一会,垂下了脸,嘴角含笑。 “回罢。”魏母突然说道。 “儿媳告退。”赖云烟大大方方起身,轻福了一礼。 “早上晚间记得按时过来请安。”赖云烟走到门边时,从背后听到了魏母悠悠说出的这句话。 “儿媳知晓了。”赖回烟顿了一下,终是没有回身。 魏母想折腾她? 那也好。 ** 当晚,魏母让赖云烟伺候着用了晚膳,让赖云烟坐下用膳不到一会,她就搁了筷。 赖云烟在吃了几口米饭后,随之搁筷。 魏母喝过茶,让赖云烟退了下去,赖云烟一回到屋里,又是喝水。 等料魏瑾泓差不多要回来后,她让丫环收拾了水壶下去,又另拿了一壶温水。 半夜过去,她起身上了三趟恭房。 许是饿的,她还是头昏眼花得很。 第三趟回来时,赖云烟觉得自己口腔内沾染的那点微毒也是清得差不多了,她没回内屋,去了丫环的榻处,找杏雨要了点零嘴吃。 丫环留下吃的零嘴不多,赖云烟还是就着昏黄的灯把那一点子点心吃完了,杏雨端来了茶水让她喝,梨花则跪在赖云烟的脚边,抱着她的双腿,把头靠在了上面,一滴一滴地掉眼泪。 “好了,别哭了。”喝过茶水,赖云烟觉得好受了,她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笑道。 “奴婢知晓了。”梨花伸手擦过眼泪,勉强笑道。 她还当只有她们这种奴才,才会饿得半夜起来偷偷吃食,从没想到,她们小姐也有这样的一天。 “小姐为何要喝这么多水?”杏雨也跪了下来,抬头轻声地问赖云烟。 “家中尝的那口菜,有毒。”赖云烟没有隐瞒她们。 “是谁?”梨花呆得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只有杏雨还在问。 “总是有人。”赖云烟笑笑,伸出手拍了拍她们的肩,“你们以后注意点,这府那里,都不干净,你们就多留个心眼罢。” 说罢,欲要起身,“好了,我进去了。” 她进了内屋,留下两个丫环想去。 有些事,她也得现在就教她们辨认了,让她们陪她走过这一段。 等日后她安排了路,让她们出去过新生活,希望她们能把自己的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不要像她一样,两世都不得真正的安宁。 “你中了毒?”内屋的点是亮的,赖云烟进去后,魏瑾泓已衣冠整齐地坐于了他的书桌前。 赖云烟披袍坐于自己书案前,轻笑道,“死不了,大人放心。” 魏瑾泓垂首,过了一会才抬头道,“是在赖府?” 赖云烟又给自己倒了杯水,再喝了一口,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宋姨娘你要如何处置?”魏瑾泓突然多话了起来。 “我要如何?”赖云烟微笑看着他,“魏大人不怕我对付您的岳母大人?” 魏瑾泓那一刻的脸真正沉下了下来,难看至极。 赖云烟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完全不怕他发火。 她说话确实刻薄恶毒,但魏瑾泓也就配有一个当妾的岳母了,他这样的人,能高贵到哪里去? 他不再言语,赖云烟堵了他的话,就起身上榻了。 她很累,累得不想在这时候再听魏瑾泓那些猫哭耗子的假好心话。 ** 第二日,早晚的 安,魏瑾泓都与赖云烟一道。 赖云烟也用了两顿好膳,但这也没阻挡她写信出府。 过不了几日,魏瑾泓身上的伤养好了,早出晚归,但早晚的安都与赖云烟一道去请。 如此半月,赖云烟前来请安时,魏母也不留她伺候了,也不留她用膳,让她自回院中用膳,有点眼不见为净的意思。 而魏瑾泓像是知晓他母亲不会为难她了一样,也不再陪赖云烟早晚请安,每天又再早出晚归,有时一连几天也不回来。 这时,魏府中的下人也知赖云烟没之前那般得夫人的欢喜了,不过也只是私下说说,明面上对赖云烟还是恭敬有礼。 赖云烟觉得有这些,对她而言,够够的了。 这时已到六月,苏明芙要行及笄礼了,苏府送来了贴子,请魏夫人携大儿媳过去观礼。 赖云烟知道贴子送到了魏母那处去,但她前安时,魏母没与她提起,也没人来告知她,她当也就不知晓此事。 魏母欲要给她立威的心,其实还没散。 赖云烟也知魏瑾泓也与魏母肯定谈过话,但人要是这么容易改变,尤其是劣根性有那么容易改变,这世上就满是完人了。 这魏大人啊,想要改变他们魏家的人,改变他们的命运,那没比登天的难处少多少。 六月初七,苏明芙及笄那天到了,那天赖云烟去给魏母请安,回院后,不多时,魏母来人请赖云烟去苏府,赖云烟迅速走到门边,却被下人告知,夫人等了一会,走了。 赖云烟笑笑,慢慢地走了回去。 一路几个下人偷偷看她,她也似毫无所觉。 魏母回来后,赖云烟去给她请安,魏母像无事人一般与她笑着说道了几句,就让她回院安生用膳,打发了她走。 膳食摆上来时,魏瑾泓这天也回来了,他坐于桌前,让下人再添了一双碗筷,下人拿上后,他看了桌上精致的七菜二汤一眼,抬头看向了赖云烟。 “为何这次不问我了?”他道,平时总是亮着带笑的眼睛沉了一来。 同时沉下来的,还有他嘴角的温和笑意。 “七姑娘的事?” 魏瑾泓看着她。 “她是我嫂子,总有见得着的时候。”赖云烟淡淡地道,眼睛看向了菜肴。 见魏瑾泓拿筷夹菜,她这才动了筷。 “你动崔家人的事,我拦了下来。”魏瑾泓在她吃过半碗饭后,又道。 赖云烟“嗯”了一声,继续吃饭。 这么久都没消息,也没见魏母失色,想来,也确是魏大人这火山孝子救了火。 她不意外。 她有得手的时候,也会有失手的时候,胜败乃兵家常事。 她不为所动,魏瑾泓也不再言语。 用过膳,上了茶,魏瑾泓让下人退了下去。 见他又是有话要跟她说,赖云烟摇了摇头。 她进了内屋,没有屈腿坐于案桌前,而是坐到了椅上,背靠着躺椅,手支着头,舒服地靠着。 “娘说你身体不适,就未前去了。”魏瑾泓坐于案桌前,给自己倒了杯冷水,轻抿了一口。 赖云烟眼睛掠过他,道,“倒是给我找了个好理由,魏大人是想我放过她?” 魏瑾泓未语。 “那就是了。”赖云烟笑了笑,又道,“魏大人腿上的伤不疼了?” 好了伤疤忘了疼,魏瑾泓以前的这本事,没想现在还有。 “震严兄再两个月就要成亲了。”魏瑾泓转了下手中的杯子,温和地道,“江大人这时正游历黄山。” 赖云烟以为自己活了三世,算来也是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定力肯定要比一般人好上许多,但听到魏瑾泓的这句话后,她的牙齿还是忍不住地上下颤抖。 “我说了这些话,你才会听我的,是么?”魏瑾泓朝赖云烟笑了笑。 他再怎么努力对她释放好意,她也当狼心狗肺,非得逼他说重话。 上世如此,这世也如此。 他以为重来一世,他对她克制容忍,在那么多年后,她总会知晓一点他的心意。 可是没用。 魏瑾泓笑带悲意地看着她,赖云烟回视着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了下来。 好长的一会,心中的怒火全部压抑了下去后,她笑着对魏瑾泓说,“恭喜魏大人,这次您又赢了。” 说罢,又笑了两声,道,“您母亲真是好福气,生了您这样一个能干,又贴心她的儿子。” ☆、最新更新 六月末,赖云烟成婚三月的时日还是未过,不能出门。 以前丫环还能出个门,现在也不能了。 赖震严这天来看她,她才知,兄长来看她,也被魏母推说她身体不好,要静养,就没让他过来看她。 “外面都传我成病美人了罢?”赖云烟笑着与兄长调侃自己道。 “慧芳说,她给你送了几次信,你一封也末回。” 赖云烟笑笑不语。 “信呢?”赖震严看着她问。 兄长眉眼间尽是阴霾,赖云烟也仔细地看他,问道,“哥哥,最近可是出了事?” 她现在一步都动不得,明线因魏母不能再出去,暗线用了两次了,怕被魏瑾泓顺腾摸瓜查出来,她这段时日也没动,外面的事她一概不知。 “我问你信的事。” “我问哥哥外面的事。” 无视赖震严的厉声,赖云烟犟上了。 “多嘴,休得无礼!”赖震严拍桌。 他们这次谈话,都不像前几次那般谨慎,而是火冒三丈,什么话都从嘴里说了出来。 可见,他们都过得不好。 赖云烟因他的发火沉默了下来,赖震严自知自己的语气过于严厉,他冷着脸僵在那,一时也没有再说话。 “信没有收着。”赖云烟先退了一步,她本不想因兄长再担扰她。 可想来,是瞒不住的,他心重,什么事都看在眼里,不说并不表示他不知晓。 “我料也是如此,回头我会与小厚说,你不必担心。”家中肮脏,赖震严料想魏府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这时本不想再管妹妹的事,可一想到前几次她依赖看着他的眼神,他这心就万万放不下去。 没有他近在眼前看着,她会如何?怕也是像他们的娘亲那样,花容正好,却蓦然凋谢。 “慧芳那等心胸,必会知晓我的难处,不会与我生气,哥哥不要为我担心。”赖云烟笑笑,轻声地道。 “嗯。”赖震严颔道。 “待三月一到,我就去拜见她。”宣朝规矩,新妇三月后,就可与各家内宅走动。 “还有七日。”赖震严算了算时间。 “是。” “在外,不要说人的不是,那只会是你的不是。”赖震严抿着嘴,轻声且冷淡地说出了这句 话。 “云烟知晓。”赖云烟笑了起来。 他替她,连亲娘的心都操了。 他那么好,她怎么舍得让他为难。 “哥哥。” “嗯。” “外面的事。”赖云烟提醒道。 “与你无关,不必知晓。”赖震严缓和了神色,对她道,“瑾泓这几日忙于朝廷上的事,不能久留于内宅,你自己多注意些。” 闻言,赖云烟拿帕的手一紧,看向他轻声地道,“夫君跟你说过什么?” “他说等些时日,等你与他有了孩子后,他再多抽些时日陪陪你,你就会好过了。”赖震严说到此,欣慰地一笑,眼睛若有若无地掠过了妹妹的肚子。 赖云烟坐在那,用了她所有的克制力,才没有讽刺笑出声来。 孩子?魏瑾泓真是打得好一番如意算盘! 可偏偏,这世他先于她,拉拢上了她的兄长。 上次在赖府,她还当他犯蠢,言语不妥得罪了她兄长,哪想,那只是盲蔽了她,私下里,他不知跟她的兄长说了多少天花乱坠的话。 她才回过神,已然怕是来不及了罢? 她现在把所有的一切都和盘托出,不论兄长相不相信,都会给他造成麻烦。 魏大人真是好算计,让她困在进退不得的地步,眼看着他步步紧逼。 “你放心,有我在。”赖震严说到这时,又看向了赖云烟的肚子,眼睛柔和了下来,“我的小外甥,也是有靠山的人,谁都欺不了你们去。” 赖云烟勉强地笑笑,迅速垂下了头,不想让兄长看到她眼睛里的不屑。 ** 赖震严走后,赖云烟一直盯着魏瑾泓案上的水壶没有松开眼睛,好半晌,才长舒了口气。 她是真想下毒,只是,要是真毒死了他,也不算亏本,但要是没死成,吃亏的就是她了。 到底,还是不妥,这办法还是不行。 夕间,魏瑾泓回来得早,在屋中静坐了半会,就与赖云烟一起去了魏母那请安。 “我看看,天天养着,怎么就清减了呢?”当着儿子的面,魏母拉着赖云烟的手亲热地道。 赖云烟垂着头不语。 “我听说,给你送去的膳食,你所吃不多,是不是不合胃口?不合胃口就和娘说,我叫他们把我的 给你。”魏母笑道。 赖云烟笑了笑,不语。 见她一话都不回,魏母摇着头与魏瑾泓道,“你的身子都养好了,没想,云烟的还没有,现在这病弱的样子,都没以前机灵了,我看着都可心疼了,我看还是朝宫里递个牌子,请宫里的圣医来给云烟把把脉才好,我才安心。” 魏瑾泓温声回道,“请娘宽心,她再休养段时日也就好了。” “唉,还是请罢,早些养好,也好早些生孩子。”魏母眼睛扫过赖云烟的肚子,忧虑地道。 “孩儿到时跟宫里的人提提。” “这是妇人之事,要不,还是我给兰贵妃递个牌子?”魏母试探地问。 赖云烟听到她这话,翘起了嘴角。 这魏夫人,怕不是要去见兰贵妃给她请太医罢,而是进宫专程为崔家说好话的罢? 兰贵妃是九大家中蔡家的蔡家女,蔡家向来行事低调,又贵为皇亲国戚,蔡家虽与魏家交情甚笃,但没有魏家当权人的首肯,出面去与蔡家提,她敢跟兰贵妃递个牌子试试。 拿她当筏子,去见兰贵妃,前世的事,这次是提前来了。 魏母一如既往地好生厉害。 想必她这一去,想必任期到了的崔平林又会有个好前程了罢? “夫君。”想至此,赖云烟抬起脸,满眼期待地看着他。 她仔细地看着他的脸,魏瑾泓这时嘴里淡淡地道,“陛下正地清查通县案,下旨禁止与后宫的来往。” 清查通县案?赖云烟眼睛剧烈一缩,随即迅速反应过来,垂下眼低下了头,掩下了眼里的震惊。 这通县案,不是六年后才发生的事吗? 通县案的真相是清平公主的驸马在公主的封地乱马踩死当朝老郡王的独孙,令人埋在了通县的一座山中。 不料,却有人报给了老郡王,老郡王上禀给了皇上,皇上令刑部查案,清平驸马那边就推出了一位武官为替罪羊,刑部就匆匆了结了此案。 一边是皇上的亲生女儿,一边是皇上的老王叔,刑部还是站在了公主这边。 老郡王不服,每次临朝,都会跟皇帝纠缠此事,等现在的洪平帝死去,元辰帝登基,才有了彻查通县案这一事发生。 而现在,整整提前了六年。 魏瑾泓是干什么? 想把魏赖两家的封地 之争提前解决? 这次他是打算跟赖家争清平公主的封地,还是不争? 赖云烟脑海中思潮起伏,这厢魏母惊讶地道,“不是已结案了吗,那个踩死老郡王孙子的六品武官不是被行刑了?怎么还在查?” “其中怕是另有隐情。”魏瑾泓淡道,看了母亲一眼。 魏母知不能再问,就收回了眼神,叹道,“竟是如此,查吧查吧,威郡王就这么一个独孙,白发送黑发,也是可怜人。” ** “你想如何?”等回了内屋,下人退下后,赖云烟头一次对魏瑾泓失了敬称,撕破了表面的那张假皮,露出了她的冷漠。 “通县的封地,到时你会住进去。”魏瑾泓淡淡地说。 “我,住,进,去。”相比魏瑾泓的温文尔雅,赖云烟彻底失了仪态,她一字一句地咬牙说出口,脑袋都在发蒙。 这段时日,魏瑾泓到底在外面干了什么! “嗯,到时那会是我们的封地。” “你知晓你在说什么吗?”赖云烟觉得他疯了。 “你不是不喜欢魏府,那就搬出去住。”相比赖云烟冷到了极点的脸,魏瑾泓显得平静极了。 “搬出去住?”赖云烟笑了一声,“你疯了。” “过不了多久,皇上会下旨。”魏瑾泓左右看了看无赖云烟一物的屋子,转头朝她温和地道,“到时,内宅就是你的了。”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赖云烟深吸了好几口气,勉强自己平静下来。 “孩子,”魏瑾泓笑了笑,“一个有我,有你的血脉的孩子。” 从他嘴里明明白白地听到了这话,赖云烟继一愣之后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继她越笑越大笑,最终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魏大人啊……”赖云烟抚着胸口,笑得完全喘不过气来,歇了好一会,她想说他怎么就这么荒谬可笑,但笑着笑着,这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看着她满脸的泪,魏瑾泓闭了闭眼,他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握着她紧紧把住帕子的手,抬起为她拭泪。 “今生不再让你受委屈,可好?” ☆、最新更新 赖云烟坚定地推开了他的手,笑着垂眼,擦着自己的眼泪。 “云烟。” 赖云烟擦干眼泪,笑着朝他道,“魏大人所说的不受委屈,是从何时起,是从进封地起吗?” 魏瑾泓默然。 “您找了老郡王罢?”赖云烟笑着拍了拍胸口,觉得哭过一场,这心情啊,也就好受多了。 今生不再让她受委屈?魏大人可真会说话,换个好哄点的女人,也就如他的愿了。 她前世傻了几年,就算愚蠢,说得好听点,那也能叫为自己的爱牺牲过一回,但这世要是再接着傻,那好听难听话都叫傻到无药可救。 魏瑾泓闻言看她一眼,又走回到了她的对面坐下。 “老郡王答应了您不少事情罢?”赖云烟再猜,“皇上那,您也作了不少文章罢?” 魏瑾泓慢慢冷下脸孔。 “这魏府真是牢笼,”赖云烟笑叹道,“我是一步都出去不得,我这手啊,也伸不了太长,确实只得看着您十步并一步地走。”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伸缩了几下,才抬头看着人续道,“多少年没被您这样打得落花流水过了。” 元辰十年后,她就没在魏瑾泓手中吃过太大的亏了。 人真是得意久了,就难免会疏忽大意。 魏瑾泓还是不语。 “三个月快过去了,”赖云烟慢悠悠地朝那一言不发的男人道,“我要是您,定要好生想个法子,看怎么继续把我困死在您魏家的府里,像封地,孩子这种事,还是少想的好,这对您身体好。” 说罢,她溜了魏瑾泓全身上下一眼,失笑摇摇头,走到窗户边,打开了窗。 宣朝的雨季过了,夏天来了。 一切都一样,一切又都不一样了。 ** 赖云烟活了很多年,才彻底明白,人活着就会遭遇困境,无论你家世多好,人品多好,总有事会临到你的头上来,世间就是修罗场,修成善果还是恶果,三分命运,剩下的七分,还是得靠自己。 她上辈子没认输,这辈子,哪怕被人捏着浑身的七寸,她也不想认。 “你在想什么?”魏瑾泓站于了她的身后。 赖云烟微微回头,淡淡地说,“在想,您有持无恐要到什么时候去。” “哦?” “嗯,还在想,到时要是我拉了您魏府一府下了地狱,到时在阎王爷面前争辩起来,我是撒娇好,还是卖嗔好,也不知阎王爷吃不吃这套,我这心中真是不知管不管用,担心得很呐。”赖云烟笑叹道。 她还有支暗线没用,那支暗线不是太好用,但用得好了,灭大半个魏府的门还是可行的,虽然那也还得陪上自己。 魏瑾泓可能也不会上当。 但她要是没有退路,完全不介意用上这招,多拉几个魏家人下水,她也算值了。 “你觉得会成行?”魏瑾泓淡淡地道。 “您总不会现在就冲到您爹娘面前说我是毒妇蝎女,让他们远离我罢?”赖云烟顽笑道。 如若如此,倒是好了。 “你想如何?”魏瑾泓的声音静得可怕。 “您自己想罢,我全说出来,多没意思。”赖云烟笑了笑,转身离开了窗边,走到了外屋,去叫丫头进来。 论起毒,她确实没魏瑾泓厉害,草菅人命她没他那么拿手,但论起狠,她应该还可以跟他攀比一二。 不走到最后一步,鹿死谁手谁又知道? 她又不是被吓唬长大的。 想要她为他生孩子?异想天开也不过如此。 ** 六月过去,七月来了,赖云烟能出府了,也未见魏瑾泓有什么动静,她便朝魏母请了安,打了个招呼,就带着丫环出了门。 这时,魏母就算不首肯她出门,她也不能放在面上跟她说,只能在心里嘀咕了。 临走时,魏母把祝慧芳的几封信交给了她,温和地道,“你在内院养病,不想让你分心,便先替你收起来了,不怪娘罢?” 赖云烟笑着看她,什么都未答,再福一礼,就这么走了。 随侍之人还有魏母派的吉婆子。 她带了信去了祝府,祝慧芳在自己的闺房见了她,两方都挥退了下人后,祝慧芳接过赖云烟从袖中拿出的信,淡笑道,“我料就是如此。” 赖云烟笑,拿起点心就尝了起来。 她很快吃完了一块,祝慧芳不禁笑道,“就你知道吃。” “怎地?”赖云烟重捏一块,小咬了一块才笑道。 祝慧芳笑着白了她一眼。 “你做得的才好吃,我得多吃几块。”被前世好友白了一眼,赖云烟真是 感觉无比的亲切,这吃点心的速度还真快上了一些,又重捏了一块。 “好了,好了,”祝慧芳被她逗笑,“就算是我做的,你也不要连着吃,快喝口茶。” “嗯。”赖云烟端起茶小抿了一口。 “呆会我让丫环包两包给你带回去。” “如此甚好。”赖云烟一点也没客气。 祝慧芳见她还跟以前那样,不禁笑得眼睛都弯起。 “魏大公子对你如何?” “你亲事说好了没有?” 两人这时异口同声,继而相继而笑,都不禁笑出了声。 “都怪我,没有一见你就问出口。”祝慧芳笑着道。 赖云烟笑道,“我都嫁出去了,好坏都那样,你还没订亲,这才是最要紧的。” “什么叫好坏都那样?”祝慧芳敛起了脸上的欢笑,听出了不对劲。 “婆婆。”赖云烟伸手指了指头顶上,神秘兮兮地道。 婆媳的事,在谁家都是大问题,在自家见过不少的祝慧芳闻言摇了摇头,叹道,“好像是昨朝我们还在园子里踢鸡毛毽子,今个儿,就得想这些个事了,就跟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似的。” “是啊,一夜全变了似的。”赖云烟心间也微有点苦涩。 可不就是如此,很多事措不及缓就来了,有时只短短一夜,人的日子就会有天翻地覆的改变。 “她对你甚是苛刻,天天给你立规矩?”祝慧芳道。 “这确是没有的。”赖云烟这时倾身,在她耳边细语了几句。 待她收回身势,祝慧芳颔首道,“那你要多留几个心眼。” “崔家那,女眷怕就是这段时日要上京了。” “到时会让你替她们引见?”祝慧芳看她。 赖云烟摇了一下头,“尚且不知。” “到底是亲戚,要是提出来,于情于理你都推不过去。” “嗯。” “说来,”祝慧芳说到这轻敛了一下柳叶眉,“她要是帮崔家,就得拉拢你,怎还那般……” 怎还那般下她的脸? 赖云烟意会,笑道,“听说,崔家人行事荒唐不是这几年间的事了。” 要不然,怎会跌到这么快,从九大家里被挤下去。 “却是。”祝慧芳哑然。 两人又谈了一会话,这时,祝家老太太差人来话,说要留下用午膳,另叫赖云烟也别担心,她已经着奴才去魏府报备去了。 下人退后,赖云烟叹道,“你家老祖宗还是那样英明。” 被老祖宗偏心疼爱的祝慧芳笑着用眼睛轻刮了她一眼,这才拿帕掩嘴挡了嘴边的笑。 这一个上午,赖云烟从祝慧芳那听了不少事,又得了祝慧芳给她的小礼物,都是市井上出来的小首饰,不贵重,但新奇有趣得很。 她私下硬塞了祝慧芳一件头面,头面甚是贵重,尚且配得起祝慧芳以后的身份。 祝慧芳不是第一次得她的重礼,但这是赖云烟婚后的一次,她犹豫了一下,到底没的推拒。 心中也有些感叹,这么多成亲了的姐妹里,只有跟她最合得来的这位一直没变。 等过些时日,时机对了,她再回以厚礼回去罢。 赖云烟见她一脸唏嘘,好奇问了一句,“怎么了?” “就你还跟从前一般。”祝慧芳叹道。 赖云烟笑出声来,伸出手去捏她嫩滑的娇脸,“你个挑剔鬼,明明那么多姐妹想跟你亲近,你推三阻四的不见,现在还怨起她们不跟你亲了。” “我可没怨,”到底还是小姑娘,祝慧芳脸微有点红,“就是觉得她们不太一样了,你却没变。” 那是因为你一直都没变,我有多难,就算你远嫁岑南,相隔万里,你都关心,赖云烟心里叹道。 这番话,却是不能说给她听,赖云烟这时嘴里笑着回道,“你说得再好听都没用,要是哪天跟我吵嘴,你不跟我生气,那于我才是有用的。” 祝慧芳一听,手一捏帕,杏眼圆瞪,道,“那可不成,惹我生气,我可是要着恼的。” 说罢,觉得自己说得甚好,拿帕咯咯笑起来。 赖云烟也不禁哑然失笑。 她们又一道见了祝家的几位小姐,一起用完膳,临走时去跟祝家的老祖母道别时,她当着吉婆子的面,说了家中家婆甚是大方宽容,是个好婆婆之类的好话。 祝家老太君闻言不断拍她的手,笑眯眯地道,“这就好,这就好。” ☆、最新更新 从祝家出来之前,与赖云烟交情好的几位公子都没有出面,但都让仆人给赖云烟送来了小礼物。 祝三老爷的小公子祝小厚寻来一对玉蜻蜓给了她,赖云烟得了精致的小玉件,偷偷跟前来送她的祝慧芳说,“若不是我都嫁出去了,要不然,嫁给小厚哥哥也是好的。” “你想得美,”祝慧芳轻指点她的头,笑道,“嫁了天下第一好的,还想嫁第二好的,天底下的美事都要被你得去了。” “唉,这不没嫁成。”赖云烟懊悔地道。 祝慧芳见她要走都要逗她笑,连推着她往前走,道,“快走快走,天天盼着能见你,你来了这嘴了却没个正经话,真是讨人厌得紧。” “唉,知晓了。”赖云烟叹气,转过头,与祝慧芳相视一笑。 到了侧门边,祝慧芳只能送到这了,赖云烟忍不住伸出手捏住了她的手,轻轻与她道,“日后莫给我写信了,等我先写信给你了,你再写。” 祝慧芳哪会不懂她的意思,闻言也轻声回道,“我知晓的,你且先好好熬吧,万般忍字为上,莫让人捉了你的错处去。” 只有活到最后,才有笑到最后的可能,要不然,一切都是虚妄的。 云烟率直,与人一道,只希个个都欢快,可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这世上万般的人心,哪能个个都是好的,有些人那心要是坏的,你就是万般的好,也得不来人一个好字。 现在云烟嫁出去只三月,却也知道防人了,祝慧芳一想到这,心下有些怜惜。 不知是吃了她那婆母多少的苦头,才让那般率真明快的人,变得这般步步慎微。 “嗯。”赖云烟点了点头,又忍不住抱了她一下。 前世,早知世事的慧芳就劝了她甚多,她先前只当在魏瑾泓那,先不论他是欢喜她的,就算是不喜,她的真心总能换得几许真意。 只有待真明了真相了,才明白这世上最牢固的是利益,最不堪一击,随手可丢的就是情爱。 “去罢,莫抱我了。”祝慧芳又推她。 她舍不得她走,赖云烟也怕自己再留下来,眼泪都会掉下来,于是速速出了门,下了阶梯,上了马车。 门边,祝慧芳看着她的马车走了,再也看不到影子,才带丫环往回走。 她走了一段路,这时她身后的丫环轻声地道,“小姐,这是往夫人院子的路。” 祝慧芳这才回过神来,随即调头,往自己的院中走去。 “各人有各命,只得她自己过去了。”祝慧芳苦笑着轻声地自语道。 说罢,到底还是不放心,又改道去了九哥的院子。 她现今怎样,她还是去找人问清了情况才好,这样心里有个底,以后也好应对。 ** 七月,通县案查清,清平驸马被押下了天牢,清平公主进宫求情无门,一头撞在了宫门前。 人没死,却是丢了皇帝的面子,皇帝震怒,夺了清平公主的封号,收回封地。 事情私下却是没有这般简单,这是老郡王联合了几个老王叔对皇帝施压的结果,一边是王族,一边是女儿,皇帝还是选择了江山的根脉。 疼的女儿这个没有了,膝下还有几个更得他心的,想起来,心中也是还有几许宽慰。 赖云烟这些时日在外走动,得了不少消息,对清平公主与上世一样的作为真是无可奈何。 女人总是以为凭着点什么就可以要胁身边的人,但对多数人来说,往前走可比什么都重要多了去了。 皇帝要是顺了公主,他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以后怕是疼另外几个女儿的心情都没有,他岂会因小失大? 当年她于魏瑾泓也是如此,她的真情真意对他来说固然可贵,但比不上的东西太多了,舍弃她也不过是转念之间的事。 这世道,凭感情用事,失去的只会比得到的多。 通县案查清后,那厢皇帝突遇刺,翰林院的魏瑾泓随侍在身,救驾有功。 这事一朝传遍京城上下,魏家得知魏瑾泓无事后,更是喜庆连连。 连魏景仲得讯,也从书院匆匆赶了回来。 赖云烟这才依稀想起,前世这年间,洪平帝确有遇刺事件。 魏瑾泓是真真厉害,每件事都有谋划。 只有她用那种鱼死网破的烂招逼他退步,这境界不用比就立现高低了。 不过,管它什么烂招,有用就好,赖云烟自我安慰道。 皇帝遇刺事件过后,就是封地事件,当皇上把收回的通县给了一半给魏瑾泓当救驾有功的奖赏,魏府上下这才真正沸腾了起来。 八月,搬在赖云烟眼前的,一是搬进封地,二是兄长的婚礼。 魏瑾泓先跟她提出了前者。 “进了封地,赖家的事,你多少能插些手,苏七姑娘还需养一段时日的病,有你的走动,想来往后当家也能顺手些。”自那次后,魏瑾泓不再提孩子,这次又抛出了诱饵。 “您为何非要进封地?”赖云烟还是不信魏瑾泓做事只会顾一,不会顾二顾三。 至于那种是不让她再受委屈的鬼话,根本不能信。 “岑南王要提前进京了。”魏瑾泓沉默了一会,抬眼与赖云烟淡淡地道。 “还有呢?”赖云烟笑笑,原来这件事情有变。 “舅母过几日就要进京了。” “呵。” 想起崔舅母那个被他舅父活活打死的悲惨女人,赖云烟含笑逼近魏瑾泓,轻声地道,“您这次是要替您的舅舅擦屁股呢?还是要饶那个可怜的女人一命?” 说罢,她坐直身,不以为然地道,“我又天真了,想来是前者了罢?” 当年她为那个被打死的女人说了几句话,被魏瑾泓瞪了一眼,那时她就慢慢知晓,时日一长,他就已经不再是她当初爱的那个人了。 果然感情都是盲目的,一旦人了然了真相,都有自戳双眼的冲动。 “她会活得好好的。”魏瑾泓抿了抿嘴,道。 “最好活着,”赖云烟弹了弹身上的衣裳,漫不经心地道,“假若您不想再让人就此事参崔家一本,参您一本,最好如此。” 富贵涛天不容易,但命贱如蝼蚁,却比其简单多了去了。 ** 得知魏瑾泓要携赖云烟住进封地,魏母震惊无比,听说私底下还摔了茶盏。 赖云烟去请安,她的脸也是拉了下来。 “还知不知体统了,哪有家都未分,就自行搬出去住的事。”许是魏瑾泓未来,魏母此时说话尖刻无比。 赖云烟低头不语。 “你倒是说话。”见她嘴闭得紧紧的,魏母冷笑道,“平日嘴唠叨得跟个没把门的一样,现在装起老实起来了?你倒是让我信!” 赖云烟还是不说话。 “张嘴,我令你张嘴。”魏母突然高声大叫了起来,显然是气得疯了。 赖云烟抬眼看她一语,轻叹了口气,“娘,这是夫君的意思,儿媳能有什么办法?难不成死在了你的面前,才算是同时听了您和夫君的话吗,才算是孝顺吗。” 她言道了一句,并不 再言语,就又垂下了头。 良久,魏母的外屋间都无声响。 半时辰后,在座上的魏母心灰意冷地道,“你走罢,走得越远越好,你这等不尊不孝的,我留着干甚?不见也罢。” 赖云烟无声地勾了勾嘴角,垂头退了下去。 “小姐。”走出魏母的院子,杏雨担心地喊了她一句。 “回罢,去收拾包袱。”赖云烟这才抬起脸来,娇艳的脸上一派平静。 这以后啊,还有得是战打。 魏瑾泓这毛头小子得了近五百里的封地,虽是有救驾之功,魏家也位列九大家之首,但九大家上面还有公候王族,这地岂是这么容易让他得的? 他们住进去,也得了魏景仲的首肯,想必,老头也打的是住进去,有震慑之意的主意罢。 这次魏瑾泓的封地,不是整个魏家家族共有的,而是专属于魏瑾泓一人的,到时出来的银钱才放和得到他们魏家的私库,而不是公库。 魏瑾泓打的这主意,何止是一箭三雕,四雕五雕这都有了。 不过,只要不生孩子,住进封地还是于她有利的。 她要是昏头昏脑的,答应了魏瑾泓的利诱,那才是亏了大本喽。 有了前世的实战经验,赖云烟早就知道怎么应付魏大公子这种人了,对他什么事都可面上大哭或者大笑,这样可麻弊敌人,但心里最好是什么都门儿清,这才不能着了这小人的道。 不过,魏瑾泓这世确实要比以前厉害甚多了,这嘴啊,可比上世会说话多了去了,上世那种再也不让她受委屈这种级别的话,可没从他嘴里听到过。 魏大人这世功力大增,赖云烟想,她也得与时俱进不可,要不然,被甩下一大截,她怎还能会是魏大人的好对手,好敌人,好冤家呢。 ☆、最新更新 八月中旬,选了黄道吉日,魏瑾泓带赖云烟住进了通县以前的公主府,现在的魏府。 入府那天,通县魏府的半里地热闹得翻了天,鞭炮大炸,锣鼓宣天,魏家有亲朋好友都来了,连魏母再不愿,也跟着魏景仲来了。 赖云烟先前的好人缘这时也显山露水了出来,不少内宅的妇人姑娘家都到了场。 所幸赖云烟先前就从祝府那请了好几个可靠的婆子媳妇办这事,来多少人也没乱手脚。 这次的入府,九大家里,基本每家都有人到场,魏崔氏端坐正堂跟几个相熟的夫人聊得不亦乐乎,这厢赖云烟就跟只花蝴蝶似的穿梭在众人其中,无论老的少的,她都能笑谈几句,逗得人发笑不止。 她性情爽朗,到哪都引人发笑,自有得是人爱跟她打交道,虽说背后也有嫉妒她说她坏话的,但这也损于真乐意跟她好的那几人的的交情。 赖家今天几位嫡小姐也到了,赖云烟想着她们以前的婚事不算坏,但确也是算不上好,便把她们往好人家的那几家人家里引。 她搭个桥,剩下的成与不成,她便不管了。 人的事归人的事,老天爷的事就归老天爷。 这天到场的人多,所幸祝家那几位小姐帮了她老大的忙,帮她一道招呼客人。 赖云烟私下与她们逗趣,说等走时,就每个包她们个大红包,她们谁要是嫌少,她就哪天抽一天来给她们当丫环,端茶送水陪罪,逗得祝家几位小姐连连拍打她,让她少说些话,省得笑得她们脸上的妆都化了。 魏家那边的族里也来了好几位小姐,赖云烟看到还觉得顺眼的,就与她们多说几句,看不顺眼的,就少说两句。 不过不管如何,她也还是尽力做到了滴水不漏。 但世上哪有那么多的滴水不漏,祝慧芳在与赖云烟一道躲着歇息时,就跟她咬耳朵道,“你现下也确是心眼多了,我看你跟魏丁香这些庶女说话时,眼睛都不笑。” “这么明显?”赖云烟惊讶。 “哪能。”祝慧芳摇头道,“我也是瞧了好久才瞧出,你平时跟我笑,就不那样。” “那我平时是怎样?”赖云烟笑问。 “眼睛里有点冒光。” “怎地说得这般奇怪?”赖云烟稍有些郁闷道。 “就是这般。”祝慧芳白了她一眼。 赖云烟便笑了, 靠着她的肩膀道,“我喜爱你,所以笑时眼睛里才有光。” 祝慧芳轻抚了她的背,笑道,“我知晓,不用你说。” 说罢,她觉得说这般的话有些不好意思,便红了脸,对赖云烟啐道,“以后万不可跟我说这般不正经的话,如同那些不中用的纨绔一般。” “又是如此说我。”赖云烟笑叹道,她转脸看向祝慧芳,又道,“看在你把婆子媳妇丫环都借给我用的面上,今个儿我就不跟你说不正经的话了。” “讨厌!”祝慧芳红着脸,嘴角带笑,眼波灵动,拿着手指狠狠地戳了下赖云烟的额头。 赖云烟却看她看得傻了,“你这般好看,都不知要嫁何样的人,才配得上。” 祝慧芳顿时恼了,把她从身上推开,跺脚愤愤地道,“你还要不要脸了,这般话都说得出口。” “好妹妹……”一看她是真恼了,赖云烟忙上前扯她的衣裳,求饶道,“莫恼我,再也不说了,再说我就替你掌我的这臭嘴。” 说罢,还伸出手,轻打了自己的嘴两下。 见她玩耍得甚是什么体统都要快无了,祝慧芳忍不住白了她一眼,道,“好了,歇息够了,快出去。” “遵祝五小姐的令。”赖云烟朝她轻福一礼,在祝慧芳扬手欲打她的手势里,咯咯笑着小跑步走了。 她们歇着的亭子不远处的阁楼上,有一着紫袍的青年男子转过头,对身边身形修长挺立的少年说道,“你那夫人,果跟传闻一般,甚是调皮好顽得很。” 魏瑾泓闻言微微一笑,朝他拱手道,“王爷言重。” “好了,天色不早,我这还有事,先行一步。”紫袍男子多看了那尚留在园中,此时低腰,正悠悠轻抚着园中花朵的姑娘一眼,转头与魏瑾泓拱了一手道。 “下官送王爷一程。” “多礼,留步。” “王爷,请。”魏瑾泓轻颔了下首,作了手势,请岑南王先行下梯。 ** 夜间亥时,魏景仲欲要离开,魏瑾泓带了赖云烟跪于父母其下,谨听其训。 “天下之本在家,可知?”魏景仲看着儿子道。 “父亲大人放心,瑾泓谨记在心。” “起罢。”魏景仲这才颔了首。 从头至尾,他都未与儿媳说上一句。 魏父清高,说来在 士族大家长里,他是甚为清心寡欲,重教重礼的一位。 但他败也败在他的清高上,他看不起的人太多,自诩家世尊贵,看不起寒门出来的子弟。 而他最看不起的那位,后来成为了魏家的死敌,恨魏家入骨,后以与魏家为敌为乐。 元辰帝重用有能之人,寒门后来出来了不少人才出来在朝中为官,魏父可是替魏瑾泓竖了不不敌。 除此之外,他确是个好父亲,他重视魏瑾泓,把魏家的全部都给了魏瑾泓。 多年后,赖云烟对魏瑾泓无爱无恨,能客观判断魏家的作为时,确也觉得魏景仲对魏瑾泓是一位严父,同时也是个慈父。 所以这世的魏瑾泓要救魏家,这也没什么不可理解的。 魏家曾给了他无上的荣耀。 就如赖家给了她安全的庇护一般,这世,她也可为赖家付出一切。 他们各自都有自己的立场,说透了,就是各为其家,各为其道,相争相斗少不了。 “走罢。”魏景仲简而言之后,就携了魏母离去。 在魏景仲面前,魏母向来笑容满面,未得魏景仲的允许,她多余的一句话也不说,借此赖云烟省过一劫,在一天的待客后,劳累至极的她无须再与魏母虚与委蛇了。 “歇息罢。” “谢大人。” 卧室是赖云烟亲手布置的,当然,东边的那间主屋,她让给了魏瑾泓住,交给了魏瑾泓的小厮布置,西南的那间侧屋,她安排给了自己住,里头布置,她一手安排。 她总算是能松口气了。 这晚的洗漱就寝,赖云烟感觉到了难得的惬意,总算觉得自己活出点人样出来了。 第二日清晨,魏瑾泓就过来了,那时赖云烟还在对镜梳妆。 “魏大人早。”晚上睡得好,这时赖云烟的口气明显听着讨人喜欢多了,少了至少五分假。 魏瑾泓顿了一下,才坐于离她不远不近的椅子处,待她让丫环退下后,才淡然开口道,“岑南王昨天来了。” “看到祝五姑娘了?”赖云烟插上金钗,转过身对着他。 “嗯。” “那便好。”什么都可变,唯独这件事不可变。 上世岑南王与岑南王妃是神仙眷侣,这事,万不可因他们的重生,毁了慧芳的姻缘。 “如此,我 便会着手办您的事。”魏瑾泓最致命的就是崔家人,他拿了这么多人要胁她,她不从也不行了。 “你只要到时替舅母多引见几位夫人即可。” “你的表妹呢?不找好亲家了?”赖云烟好笑地看着她。 “随你,你看着办。” “魏大人可真不怕我坏心办坏事。”赖云烟开顽笑般地道。 魏瑾泓垂眼,看着靴面动嘴淡道,“你还不是那样的人。” 这是夸奖?赖云烟甚是不以为然,“到时再说罢。” “育南案,九月重查。”魏瑾泓看着地上,又开了口。 赖云烟听了脸猛地拉下,她冷然地看着间魏瑾泓,“魏大人,您可没跟我说过这事。” 这魏瑾泓,真是想用她,想用个彻底了! ☆、最新更新 育南案是官员渎职,贪污行军打仗的粮晌的案子,当年这案是随着崔平林贪污之案后,才被彻查的。 魏瑾泓是想提前,把这案子查了? “魏大人,这事就不关我的事了。”赖云烟冷冰冰地说。 看着她冷若冰霜的脸,温和地笑了笑,道,“你只要不插手即可。” “魏大人,”赖云烟也笑了笑,“我真是想不出,这天下还有比你更无耻的人了。” 他现在是卯足劲要把崔家犯事的苗头都掐死在萌芽中吧?但愿,崔家的那几个人,不会辜负魏家人的心意。 现在魏瑾泓占上风,赖云烟也不急。 现下,她静观其变就好。 人只要心里住着贪兽,人心不正,总有经不起诱惑的那天。 魏瑾泓这般作法,不过是治标不治本。 “我先出去了,上朝之日,我会歇在京中,府中的事,你看着办就行。” 赖云烟笑了,“您的管家好,还是用您的管家罢。” 她享受自在就好,这魏府的事,还是魏府的人办就好。 他们充其量就是个不得不暂时握手言合的对手,她可不是来给魏大人当管家婆的。 “你看着办罢。”魏瑾泓抛下这句话,就走了。 不多时,跟过去的梨花来报,“大公子出府去了。” 赖云烟闻言拍胸笑道,“哎哟我的个老天爷,总算把这煞星送出门去了。” 梨花却是甚为苦恼,见大小姐这么高兴,忍不住问道,“您为何还与大公子分房睡?” “不为什么,大公子高兴。”赖云烟笑嘻嘻地道。 是您高兴罢?梨花愁眉苦脸地摇摇头,算了,大小姐高兴就好,她一个下人,懂什么呢。 这厢杏雨已经亲手做好了早膳端了过来,赖云烟让她们也坐到门口自己吃去,她则把早膳的一碗粥二个馒头三个小菜全扫到了肚中。 吃饱之后,赖云烟顿时有了吹竹弄笙之心。 此心一起,她让梨花去叫管家,让杏雨去准备瓜果点心。 忙得脚不沾地的管家来了,赖云烟说想听府中乐师弹奏一曲时他还稍愣了愣,拱手小声地问道,“您不先听听奴才先跟您报一下府中之事吗?” “不了,有你就成,大公子最是信任你,我也是最是信任你,有何好问的 。”赖云烟笑着道。 年轻的管家顿了一下,就躬身答道,“谢主子们信任。” 赖云烟知道这管家是个能干的,这人上世对魏瑾泓忠心耿耿得很,现在这架势,好像也有对她忠心耿耿之势。 但只有傻子才信。 男主人才是这种心腹奴才的追随对象,女主人不过是顺带,不得不尊重一下,哪日两人要是干戈起火,这种奴才就会帮着男人主捅女主人的刀子捅得不亦乐乎。 例如眼前这位就是。 “下去准备罢。”赖云烟看着曾管家笑道。 魏瑾泓也真是恋旧,这保的人,用的人,折磨的人,跟前世全都一模一样。 “是,奴才就且退下。” 当天早间,通县的魏府就响起了欢快的乐声。 曾安在前院奔走处事之际,听到这乍响的乐声,脚步一顿,缓了下才提脚。 这事要是传回京中,京中府里的夫人怕是会生气罢? 不是说,大少夫人很会做人吗? 曾安费解地摇摇头,这时又有奴才飞奔来报,说假山间的石头已经运到后门了,曾安便把此事抛到了脑后,急步往后门走去。 ** 赖云烟在府中过了几天着实逍遥的日子,但随着赖震严的婚事将即,赖府来人请她回府,这难得的休息也就结束了。 来请她的人是虎尾,走之前,赖云烟招了他到旁边轻声问他,“这是谁的意思。” “姨娘的意思。”虎尾拱手道。 “大公子的意思是?”赖云烟问得更轻声了。 “也是大公子的意思。”虎尾回答得更轻声。 赖云烟就了然了请她回去,定是她兄长的意思了。 她立马转身叫丫环锁上她的门,带了丫环和婆子就走。 这些时日,她又另找了些丫环婆子小厮放到府中用,至于魏府里带出来的那几个婆子丫环,就给了曾安,随他去用了。 只要别用到她的院里来就好,曾安若是干了这等没眼色的事,就别怪她掌这奴才的嘴了。 这府里的大半个权力,可是她跟魏瑾泓交换而来的,要是这都不靠谱,就别怪她为他做事不用心了。 通县到封地上的赖府需两个时辰,到了自家封地后,赖云烟掀帘看了外面好一会,对身边的两个贴心丫环叹道, “兄长总算是要成亲了,我们赖家又要有女主人了。” “小姐高兴不?”梨花笑问。 赖云烟笑,还朝丫环故意眨眨眼,“不高兴,哥哥要被嫂子抢去了,怎高兴得起来?” “咯咯。”梨花被逗笑,她伸手拉了拉杏雨的袖子,道,“杏雨姐姐你看,小姐又跟我说风趣话了。” 一直拿着手中针线活在做的杏雨收回绣活,对梨花摇摇头,轻斥道,“你好生陪着小姐说话就好。” “为何你不说?”梨花不依道。 “那你绣活。”杏雨说着就要把绣框往她怀里塞。 梨花连连推拒,“好姐姐,不了,不了,你绣罢,我绣得没你好。” 杏雨白了她一眼,“没规矩。” 赖云烟听得发笑,伸过头去看了杏雨正在绣的绣帕,她看了几眼上面栩栩如生的莲花,她不禁赞叹道,“就跟真的一样,杏雨绣得真好看。” “大少夫人是六月生的,婢子想着,到时您给她送的礼上遮上这么一块帕,她怕是会高兴罢?”杏雨原本是绣好才说的,见赖云烟开了个话意,她就先问了出来。 “对,这样心意最好。”赖云烟点头道,“我都忘了,所幸还有你们帮我记着。” 见小姐肯定,杏雨抿嘴一笑,视线重回绣帕。 梨花也规矩了下来,乖乖地坐在她的身边,看着她走绣针,想偷师一二。 赖云烟看着她们,心里叹了口气。 送走她们后,她怕是会孤单不少吧? ** “大小姐回来了。” “大小姐回来了。” 奴才们一路高声叫着,赖云烟笑着走入了府,问身边家中的大管家道,“大管家,父亲今日可在府中?” “未在,尚还在都堂办公,但大公子在府中。” “哥哥在?”赖云烟便笑了起来,道,“这下可好,有跟我说话的人了。” “大小姐……”大管家又弯了下腰,请她前行。 赖云烟朝他轻颔了下首,小步往前走着。 赖府占地大,他们兄妹的房屋都在正院,还好离府门不远,无须走太长的时间。 她的屋子院子,她兄长也为她保留着,定时让下人打扫。 前世如此,这世也一样。 一个人被 人重视与否,是从小细节就可以看出来的,上世赖云烟大半腔心思都放在了魏府上面,才忽略了兄长的很多事。 他的为难处,他的辛苦,他对她的爱护,等等都被她忽略得不少。 赖云烟走在自家的府中,看着花园里的鲜花朵朵,拱桥下的流水潺潺,那心慢慢安然了下来。 也许重来一世也并不是那般的坏,有些缺撼,也是可以弥补的。 上半生的孤军奋战,父亲的不喜,姨娘的暗害,在朝廷的压力,让她兄长成为了一个终生阴郁的人,脸上鲜少见笑容,后来便是她故意耍宝逗他,撒娇取好,也难讨来他的几个笑容,为此,连他的夫人都害怕他,不愿意跟他多相处。 而苏七姑娘看着文弱,但赖云烟却有些看得出来,她是个胆大的。 也许这一世,兄长得了好亲家不说,也会得个不怕他的好妻子。 “哥哥,哥哥,”还没走到正院,刚过一道拱桥,就要转过前面一道弯道入另一道拱桥时,赖云烟就看到了迎面朝她而来的赖震严,她连忙扬声带笑叫了一声,“你来接我了?” 这时,赖震严身后的转角处走出一人,赖云烟看清后面的人后,笑容差一点就僵掉。 这魏瑾泓怎么来了? “大路不走,怎地走小路?”赖震严大步走了过来,嘴里道。 “小路快嘛。”赖云烟镇定了一下,嘴里笑容不减地与兄长答道,这时她又朝后面的魏瑾泓笑嘻嘻地道,“夫君你也来了啊?怎地不等等我,还快我一步呢,真是要不得。” 赖震严这时已走到她的身边,闻此言扬手轻拍了下她的脑袋,“怎么说话的?” “哥哥。”赖云烟朝他叫。 “规矩点。”见她还撒娇,赖震严朝她瞪了下眼。 赖云烟见状握嘴笑了一下,朝已走过来的魏瑾泓福腰,笑道,“妾身给魏大人请安,魏大人万安。” ☆、最新更新 魏瑾泓朝她一笑,扶了她起来。 “哥。”赖云烟朝他又一笑,走回到了赖震严身边,叫他道。 “走吧,送你回院。” “哎。” 三人走了一段路,上了拱桥,赖云烟探头往下看了看,回过头朝赖震严说,“小溪里的鱼怎地不见了?” “没出来罢。”赖震严也往下看了看,“稍会要看,让丫环拿点鱼饵来。” “嗯。”赖云烟笑着挽着他的手臂,朝他道,“府中的事都备好了?” “嗯。” 赖震严回头,朝管家道,“赖光叔。” “是。”管家忙上前。 “呆会小姐闲了,你把事与她报一下,有什么事就听她的。” “是。” “有事就先忙去罢。” “是。” 管家要退下时,赖云烟突然猛拍下头,道,“看我这记性。” 这时她朝杏雨招手,“点心可在包袱里?” “在。” “给管家。” “是。” “赖光叔,带了些点心来,你给你小儿吃去。” “这怎么可以?”管家忙弯腰。 “拿着罢。”赖云烟摇头,跟着兄长的步子往前去了。 赖震严带了她几步,朝身边笑而不语的魏瑾泓道,“她在府中可还是这般任性?” “未曾。”魏瑾泓微笑道。 这下换赖云烟笑而不语了。 “院子我让人收拾好了,你这几日就跟瑾泓暂歇在这。” “夫君也歇在这?”赖云烟讶异,眼睛看向魏瑾泓。 魏瑾泓颔首,“震严兄因工部的一些事,需进翰林院,我这几日与他一道。” 赖震严闻言露齿一笑,伸出手轻敲了赖云烟的脑袋一记,“从小任性顽劣,可是让你嫁对了夫君,莫要荒唐。” “是。”赖云烟笑着应了一声。 想来,她在府中吹竹弄笙的事,她兄长知晓了,魏母肯定也会知晓。 如此便好,一步一步的,魏母总会有爆发的一天。 到那一天,她再推几手,也就离被休之日不远了。 不能跟魏瑾泓正面对着来,这旁侧敲击的,也挺好玩的。 他想留她替他卖命,可这天下不是魏大人的,更不是他想如何就可如何的。 ** 离兄长成婚之日只有七天了,赖云烟坐镇前院,一反常态,插手起了赖府府中的事。 宋姨娘来报了两次事,都是主院的布置之事,赖云烟闻信之后就去了兄长的主院查看,从里到外,换了一大批东西。 第二日,新送上的一批玉瓷被赖云烟打回,她叫了京中最大掌柜过来,另要了一批昂贵非凡的,比之原订的那批高了好几个档次,连夜摆上。 当晚,赖游回府后,叫了赖云烟过去。 魏瑾泓这时也回来了,赖游派人过来叫赖云烟过去时,他正在院中,来请人的下人退出门后,他眼神沉静地看向赖云烟。 赖云烟朝他笑,走向了他。 靠近他身边后,她倾身,在他耳边轻轻地道,“我就不求您与我一道去了,我自己的仗我自己打。” 他的仗,最好也是他自己打。 要让她帮着打,那最好想想,他还能不能给得起更大的价钱,别妄想用虚假得连他自己都不屑相信的虚情假意来骗她做白工。 赖云烟一进去就是施礼,浅笑着请安,“孩儿给父亲大人请安。” 赖游见她的吟吟笑语,沉默地看了她一眼,道,“坐。” “谢父亲。” 这时丫环上茶,赖游端过茶喝了一口,看着赖云烟温驯的笑脸,过了一会才道,“严儿院中的东西你不满意?” “是,与兄长身份不配,更是配不起咱们家的身份。”赖云烟轻描淡写地说。 “哦。”赖游说罢,挥了下手,他的贴身奴才送上来一个册子。 他打开册子看了两眼,然后扔到桌上,淡道,“一千两一个的白玉瓶,不便宜了。” “是不便宜,不过舅父送了二十万银两过来给兄长添置院中摆饰,孩儿只是按照兄长的身份把这些花了,免得舅父后日赶到京中,见过院中摆饰,还当他的钱给得少了,才以至于兄长婚礼要办得如此寒酸。” 二十万两,宋氏有本事拿到手上去用,那就给她全都吐出来。 “京中娘亲故人前日送信给我说,说她手上正好有几对鸳鸯瓶子,想送给我兄长添礼,”赖云烟拍了拍胸,“孩儿当时不知是何意,现下才知她老人家是什么意思,现下想起,这胸口都闷得慌。” 说到这,赖云烟眼中都湿了,“连外人都知兄长院的摆饰寒酸成了这样,都怨我先前为迁府,什么事都不知,早知如此,便是当了嫁妆,我都要去弄上一批像样些的。我是回了府中,才知舅父大人已早先我许久已送来了二十万两用,孩儿只恨自己无用,什么都不知晓,父亲要是责怪我失了宋姨娘的脸面,那便责怪罢,只是兄长这婚礼,万万不能失了样,到时,要是六皇子来了府中,看着院中那粗糙的摆饰,孩儿,孩儿……” 赖云烟低头,掉了眼泪。 她虽早已向府中伸手,知晓内情,只待等待时机反击,但说到此时,她确也是心酸无比,这眼泪掉得货真价实。 兄长太难了,在这府中,他暗中不知受了多少侮辱。 偏偏他是男子,这内宅之事他还开不得口,只能让人打脸,心中不知有多憋屈。 “六皇子要来?”赖游听到了重点。 赖云烟闻言抬脸,茫然地道,“父亲不知?” “谁说的?” “孩儿夫君说的。” 赖游闻言轻瞥了桌上册子一眼,抬头朝赖云烟淡道,“无事了,下去罢。” “是。” 赖云烟回去后,便写了一封信给姜三娘。 当夜,她找了赖震严,让兄长的贴身武官风片把信秘密送出去。 赖震严看过信,差了风片过来拿走信后,他对赖云烟皱眉说,“你什么时候布置的?” “知晓您订亲之日起。” 赖震严伸出手,摸摸了她的小脸,缓和了平日严绷的脸,轻声道,“难为你为我花这个心思了。” “不为难,”赖云烟摇头,“只要你好就好。” 说罢,她又对赖震严道,“这内宅之事,兄长不需管,您只要找好大夫调养好嫂子的身体就好,这管家的权,我定会帮她拿到手。” 赖震严听着她这好大的口气笑了起来,笑过后,第一次感慨出声,“我的小妹妹长大了。” 这么深的算谋,她都弄得出,连他都不知晓她是如何沉得住这么深的气的。 ** 那厢姜三娘得了赖云烟的信,当晚写了二十封贴子,请了京中嘴巴最松的十来位夫人明日下午共聚荆府赏花。 荆封先前已得魏瑾泓的信,对妻子此举也甚为支持。 她帮了魏 大少夫人,等于他帮了魏家一般。 按魏大公子的品性,定会在他升迁之时为他美言几句。 第二日下午,赖府那边忙碌的奴才来往之间人声鼎沸,这厢的荆府也是七嘴八舌,嚼赖府的舌根嚼得甚是痛快。 第三日,连宫中的贵妃都知,工部尚书允许宠爱的姨娘私吞大儿的婚钱,昏脑得甚是厉害。 当晚皇帝夜歇贵妃床边,白日与宠爱的小儿聊过的贵妃不经意地谈起了工部尚书府中的这事,老皇帝听了,眉头微皱。 隔日,听过边疆战报的皇帝心情不是很好,在议完朝,快要散朝之际,他当着满朝文武百官问工部尚书,“你大儿这月二十八日成亲?” “是。”赖游眉头深敛,面上还是拱手恭敬回道。 “听说你有个不懂规矩的当家姨娘。” 皇帝这般问,赖游刹那哑口无言。 他无言,前几日在床上被新宠妃挥了一巴掌,把她拖下去宰了也还是未消火,正要诛她九族的老皇帝顿时火冒三丈,朝赖游厌烦地斥了句,“妄你为朝廷命官,朕看你是当官把脑袋当糊涂了。” 赖游欲要辩解,这时皇帝已挥袖离去,满朝恭送万岁之声,赖游随之跪下,心下猛生谨戒,不知是谁盯上了他,暗中向皇上进送了谗言。 ** 任金宝来京中三日,与外甥女从不熟到熟也就只花了三日。 “你莫不是骗我?”任金宝觉得他这外甥女怎么就这么奸狡。 “骗您?”前世与任金宝熟得不能再熟的赖云烟抬头便“哈”了一声,语带不屑地道,“再来十个我,也骗不了您一两银子。” 说着,竖起根手指在任金宝面前不停地晃。 任金宝闻言不以为耻,反倒得意地笑了起来,“不瞒你说,你舅舅我活到现在,就没被人骗过一两银子,就只有我……” 说到这,想起他正在官宦之家中,便闭了嘴。 可不能说只有他骗别人的。 “我说,”熟了之后,任金宝就敢把心中的话跟外甥女透透了,他抱着圆滚滚的肚子,倾过身,探出圆滚滚的脑袋跟外甥女咬耳朵,“你真把那二十万两全花了?” “不止,花了二十三万两,您要是有空,等会就去全瞧瞧,看值不值这个价,也看看我的眼光如何。”赖云烟是万分喜欢她这个奸商舅舅,对他说话也是毫不掩饰。 “好。”任金宝也不放心,要去算算。 说罢,又浅算了一下,道,“那就是赚了三万?” “可不是。”赖云烟觉得也有些得意。 吐出来不算,还得给她贴上一些。 不过只得意了一下,她便叹了口气,自行倾过身,贴过舅舅,跟他咬耳朵道,“这算不上赚,您想想,日后这府中的哪样不会是我哥哥的?” 任金宝听完,咬着牙大拍了一下肚子,愤愤地道,“可不就是如此,这小妾着实可恶,这些年不知花了我外甥多少的银子。” 看着为了省钱,连妾都不愿意多纳一个摆看的舅舅,赖云烟又靠近他点,朝他偷偷地道,“所以,这银钱不能再这么花下去了,您想想啊,她花的银子里,还有您给父亲送来的孝敬钱呢。” 任金宝一听更是呲牙咧嘴,道,“外甥媳妇要快些嫁进来才好,莫让我的银子被外人骗去花了。” ☆、最新更新 当夜,任金宝在院中遇上回院的魏瑾泓,人肥脑圆的舅父大人朝魏瑾泓唯唯诺诺地拱了拱手,笑得一张脸上他的小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不仔细找根本就找不着。 在魏瑾泓朝他拱了拱手后,这位老狐狸突然抽了抽鼻子嗅了嗅,又说了两句幸会幸会的场面话,就这么急急地溜走了。 他真真是溜,一大个胖墩,就差踮起脚尖无声无息地贴着墙脚,跟个做贼的毛贼一般地溜了。 就算未至如此,他那小跑步,肥肉一颤一颤抖着往门外跑的那滑稽样,真真笑死个人了,魏瑾泓身后的两小厮,就没有忍住,“噗”地一声笑出了口。 便是杏雨梨花,嘴边也有笑。 只有当主子的魏瑾泓未笑,赖云烟未笑。 魏瑾泓是知晓这胖子吃人不吐骨头的厉害,笑不出来;赖云烟是觉得这样的舅舅怎么看怎么可爱,一点都不觉得有啥好笑的。 她看着任金宝离去的嘴边微笑甚是温柔,上世,魏瑾泓知道她与她舅父舅母一道往塞北走时遭遇了狼群,三人一道活了出来后,任家的钱就任她予取予求了。 在那段时日,她干了什么?魏瑾泓想了很多年,也查了很多年,也没得知什么讯息。 只知那次后,他偶尔送去给她的信,她会听顽笑话般地念给下人听,不再像过去那般丢到火里烧毁。 她念了几次后,他就不再送了。 从此,除了厮杀,除了那最后的一眼,他们再无什么关联。 “为何而笑?”魏瑾泓回过身,看了发笑的苍松翠柏一眼。 苍松翠柏立马正面,弯膝跪下,“奴才失礼,该死。” 魏瑾泓未再看他们,挥袖进了屋。 “小姐。”梨花见状,有些忐忑不安地看着赖云烟。 “无事,随我进去罢。”赖云烟笑了笑,“不过,等回头见到舅老爷了,要向他赔个罪。” “奴婢遵令。” 赖云烟笑着摇了摇头,带着丫环们进了屋,刚进去,魏瑾泓就对丫环们淡淡地道,“你们出去。” “是。”丫环们相视一眼,同时看向赖云烟,赖云烟朝她们点了头之后,她们这才往后退。 她们退下后,赖云烟笑望着魏瑾泓,并没有开口说话。 魏瑾泓似也没有开口的意思,他在盯了赖云烟半晌后,缓缓地闭了眼,轻吐了一口气。 现在情况不比哪都去不了的那三个月,赖云烟无须对他用尖酸刻薄来探知他的反应,她现在也没有什么话想跟魏瑾泓问的,也就暂时没有跟魏大人说话的意思,于是微笑闭嘴不语,管他心里现在吹的是哪面风,她不搭话就是。 “你还是要与他合手?”魏瑾泓睁开了眼,眼神恢复了平静,没有刚才那般漠然。 “我舅舅是个商人。”赖云烟不紧不慢地回道。 没有商人不喜欢挣钱的。 她要拉拢他,哪会不与他联手? 只有魏大人,老想着一点甜头都不给才好,只想做那无本买卖。 “还是要让他做皇商?” “这个暂且不急。”赖云烟拿出帕子,低头仔细打量。 “嗯。”魏瑾泓淡了口气,良久未语。 在赖云烟也不出声后,他起身去了她院内的书房。 如说前几月,私下她对他像刺猬,现在,她面对他,就变得从容不迫了。 三个月,还是太短了,不够他用。 ** 赖震严成婚那天,苏家来送亲的人着实吓了一跳,送嫁的队伍一进赖家的封地,鞭炮声就响了近十里地,震得这些人的耳朵到赖府后半时辰之内都还听不清人声。 拜堂后,赖震严就进了洞房,挥退了房中丫环,掀了苏明芙头上的喜帕。 两人相互静看半晌,苏明芙忽朝他嫣然一笑。 赖震严便也翘了翘嘴角,伸出手,把她头上的金冠摘下。 “喝点粥。”他起身把放于柜中的热罐拿了出来,倒了一碗粥出来,递给坐于喜床上的她。 “谢夫君。”苏明芙觉得她的胸口从来没跳得这般快过。 赖震严止了她的施礼,摸上她冰凉的手时,她往后退,他更紧紧地抓住了她,拉她坐下,嘴间难得温和地与她道,“知你身子娇弱,要养一段时日。” “妾知婆母早逝,家宅无主母打理,妾日后定会为夫君尽那棉薄之力。”如若之前对于赖云烟信中所说的事,苏明芙先前还在深思其中之意,但现下却是下定了决心,博上一博。 听到她的言语,赖震严笑了,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秀发,轻声地与她道,“不知云烟与你说了什么,你只要记得,在这府里,你是我赖震严的妻子,府里唯一的主母,你便什么都不会怕了。” 他探到她耳边,见她的耳朵全红,他眼里也不禁露出了笑意,在她耳边轻道,“万事我都会护住你。” 苏明芙抿着嘴,轻轻地点了下头。 如他妹妹所说的那般,只有见了面,她才知他是怎样的人,才知以后要做何事。 ** 这晚亥时,吉婆婆来了赖府与赖云烟请安,话间的意思是赖大公子的婚事已经办完了,赖云烟可以回府了。 如此迫不及待,赖云烟甚是好笑,便当着吉婆婆的面,让丫环收拾好包袱,她则先去了前院与赖游告辞。 赖游并未见他,去禀告的仆人回来与她报,“老爷正跟几位大人在饮酒,让您先回去,这安就不用请了。” 赖云烟看了那低头看地的奴才一眼,转身对着赖游的方向遥遥一福身,敛眉离去。 她这父亲啊,也太不给她脸了。 今晚尚还有许多客人留在此处,她前来请安他却不见的事传到他们的耳里,受损的可是他。 他上世一意孤行,这世,遭皇上训斥了,也还是如此。 她还想尚留一点父女之情,奈何父心似铁。 赖云烟上了马车离去,吉婆婆见她朝赖云烟行礼,赖云烟都未答她一句,也知惹怒了这位少夫人。 回去后,犹豫了再三,还是把赖云烟的反应如实告知了夫人。 魏母听后,淡道,“你怕她生气作甚?你是我身边的老人,她不敬着你,便是不敬着我,失礼的是她,不是你。” 这厢赖云烟走了官道回去,行了两里地,自家的封地里出来两队护卫,一路护送她到了通县。 那厢,任金宝提着笔在烛灯下算银子,算来算去算到最后,白净且胖乎乎的胖子愁眉苦脸地道,“明日姐夫大人要是不把当家权交给我外甥媳妇,我还是一头在他面前撞死,去下面找姐姐哭去。” 他每年这么多的孝敬钱,可不是让一个小妾一年十七套头面,好像不要钱地打。 他夫人他都舍不得,一年顶多五套,多一套,他连吃肉的心情都没有。 “咦?”任金宝这时又看了一眼聚丰斋出来的帐册本子,捏着胖手指又翻了一页,不禁肉疼地道,“还有根玉簪子,那败家老娘们。” 不算不知道,一算快要吓死他的老命了。 这还只是他聚丰斋出来的帐,想到这小妾还会化名在别的地方 花他姐和他的银子,任金宝明日食肉的心情算是彻底没了。 想来,还是他外甥女好,挑的东西都是他聚丰斋出来的,眼光好得不行,挑的全是上上品,钱也让他这老舅赚了,真是个贴心聪慧的。 ** 夜间行路慢,赖云烟过了寅时,天快破晓时才回到通县的魏府。 一回去就是洗漱用膳睡觉,直到当日夕阳西下才醒过来。 醒来让杏雨传膳,梨花则在她耳边道,“大公子似醉得不轻回来了。” “嗯。” “小姐,”梨花叫她,“要不要送点补汤过去?” 赖云烟一听,忙点头道,“送。” 不说她都忘了,她多少要装点样子给府里的下人看。 梨花差厨房去炖补汤,遇上一见到丫环,她就语带忧虑地说大少夫人甚是担心大公子的身子,这就要去厨房给他炖补汤去。 这日夜间,赖云烟正看书时,曾安突然来了,在外屋隔着屏风对她说魏瑾泓病了。 赖云烟刹那吓了一跳,转脸去看梨花,还没对她的丫环表达敬佩感激之情,这时曾安又在外道,“大夫说是酒醉之后受寒引起的高烧。” 赖云烟顿时失望不已,有些意兴阑珊。 “少夫人……”曾安又在叫她。 赖云烟摇摇头,嘴里答了话,“我去看看。” 说罢起身进了里屋,换了身上舒适的青袍,穿了件白色的丝裙,挂了白玉坠,头上还戴了朵白玉小花,穿得跟守丧般去了魏瑾泓那边的屋子。 他们屋子虽说是正侧之分,但隔得远,赖云烟原本打的就是魏瑾泓就是死在那边,她这边也听不到哭丧声的主意,但一到了魏瑾泓的屋子,见侍妾丫环都哭得梨花带泪,她顿时颇有些扼腕。 这哭丧声听来其实也是好听的。 要是人真死了,那才是真真好。 赖云烟心里感叹着,脸上一片焦虑又强自镇定的模样进了内屋,一见到被苍松灌药的魏瑾泓,见他脸色绯红,眼睛紧闭,额上满是虚汗,她就褪下了那张着急的脸。 这屋里的这两个小厮,比谁都知晓她与魏瑾泓现下比相敬如宾还冷淡。 “如何?”药喂下去后,赖云烟朝苍松问。 “奴才不知。”苍松回头拱手道。 大公子说了,不管大少夫人现下 如何,他们当下人的,不能对她不敬。 她完全变了个样,苍松都不知他们大公子娶了个什么样的妻子,她以前对大公子的倾心,难不成都是假的吗? 要不然,怎会对大公子这般无情,定要请来管家去请,才请得了她来。 “哦。”不知大概就是死不了,赖云烟轻摇了下首,虚应了一声。 ☆、最新更新 赖云烟又朝他们道,“你们下去。” 苍松翠柏相视了一眼,没有说话,两人躬身退到了门边,并没有真的离去。 赖云烟不以为忤,魏瑾泓的小厮地要是真听她的,那才是怪了。 她这提步刚坐到床边,魏瑾泓就睁开了眼,眼睛内一片血红。 赖云烟伸出手,给魏瑾泓理了理胸前被汗染湿了一点的里衣。 就那么一下,魏瑾泓的脸就柔和了下来。 “您看看您这样……”赖云烟语带亲昵,轻声地道。 魏瑾泓那血红的眼睛这时都好似温柔了许多。 “就像地狱里爬出来要吃人的恶鬼,”赖云烟翘起嘴角,看着魏瑾泓骤然冷下去的脸,依旧若无其事地放着冷箭,“如若不是我睡饱了来的,见您这样,定会吓得觉都睡不着。” 说至此,魏瑾泓的眼睛就闭上了。 赖云烟可没打算放过他,魏家人作起恶来,比恶鬼还凶残,她能报复的,现下也就这么小小的一点了,“想来,也只有心爱您的人不嫌弃您这模样了,我还是让您的侍妾来伺候您罢。” 说完她就起了身,走到了门边,对站在门口的管家有气无力地说,“我昨日赶了夜路回来,怕也是染了风寒,怕又给大公子传上,你快快找了丫环进去替我伺候大公子。” “少夫人,可要紧得很?”曾安立马道。 “要紧得很,找个大夫给我瞧瞧罢。”赖云烟让杏雨她们扶了她,先回去了。 九月的天气还有点热,外屋正好有冰盆正在冰着汤点,赖云烟把手伸进去浸了一会,这时大夫也请来了,让他把了脉。 大夫探了半会,道,“小风寒而已,少夫人不必担心,吃一剂药就好了。” “如此就好,我就不必担心了。”赖云烟松了口气。 大夫一走,赖云烟看了一会书,药煎好来了之后,她就让丫环倒了。 她打算今晚再好好睡一觉,明日再装病。 ** 第二日,魏母闻讯赶来,见过床上的魏瑾泓之后,她便当着众下人的面,在正堂训斥了赶来与她请安的赖云烟一顿,训得赖云烟满脸通红,跪在了她的跟前。 “你这不尊不孝的东西……”魏崔氏恨极了这个自嫁进来,就让府中无几日宁日的媳妇,伸手就扇了垂头不语的赖云烟一掌,“若不是你们赖家是清白 之家,我真想让泓儿休了你!” 赖云烟被扇一掌,身体摇了摇,便倒在了地上。 正要再训斥她的魏母见此,以为她还在做假,便提脚踩了她一脚,待她没有反应,这才皱了眉,传了人进来。 这时,进来的不仅是下人,还有刚还卧病在床的魏瑾泓。 “娘,”魏瑾泓伸出手,揉了揉发疼的脑袋,对魏母淡淡地道,“您去歇息罢。” 这时,她的两个丫环已经扶了她往前走,魏瑾泓看着她们走了几步,其中一个丫环便跪下去背了她往前走,他顿时便什么话也不想说了。 “去罢。”魏瑾泓疲惫至极,却还是只能开口,对着了赖云烟道的母亲又说了一句。 “泓儿,你的身体如何了?怎不在床上躺着?”魏母讶异,见赖云烟被扶走后,她忙快步过来扶他,嘴里解释道,“我只是见她太没规矩,便想代你训斥几句,你不会怪娘罢?她只是昏了过去,快找个大夫瞧瞧,应是无大碍。” 魏瑾泓偏头看着她,“舅母她们到了?” “说是今早到了,”魏母说到这,眉头都皱了起来,“听闻你病了,我便未去迎他们了,就差了管家领他们进府,也不知会不会怪罪我,唉。” 魏瑾泓薄唇微抿,嘴边含着淡笑看了她一眼。 魏母觉得这样的儿子有些让她觉得心里发怵,她摇了摇头,摇去了这种错觉,扶了他往前走,“活到现在才明白,只有当娘的,才是真心疼儿子,这媳妇,娶得再好,也是会变的,便是你病了,她也只会自睡她的大觉,哪管你的死活。” ** 当天,赖云烟浑身起了红疙瘩,包括脸和脖子,手背手心,全都有。 请来了府里的大夫,大夫也吓了一跳,完全不知魏家的少夫人怎得了这般的怪病。 “婆婆打了我一掌后,便如此了。”哪怕知道这府里的大夫会被人叮嘱,这话传不出去,赖云烟还是说了这话。 大夫听了半晌无语,转身出门后,跟魏母报了病情后,见魏母满脸不信,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大户人家的肟脏事,真是成天都有。 大夫报过后,魏母让人传赖云烟去见她。 赖云烟让丫环扶着她去见了人,魏母见到了本人那完全不复娇美,只剩恐怖的红疙瘩的脸,眼神震惊地滑过她的全身,看她手上都是,好半会才道,“去请来京中最 好的大夫给你看,莫要着急。” 赖云烟轻应了一声,“是。” “坐罢。”魏母的脸色稍好了一些。 “儿媳想去歇着。” 魏母顿了一下,才道,“那就去歇着罢,你们两人都病着,这几日我就留在府中帮你们守几天。” “劳烦娘了。”赖云烟说着时,声音小得可怜,眼睛也不停地往下闭,一派奄奄一息的模样。 五日后,魏瑾泓病愈,魏母被京中来的管家请回了府里。 这时赖云烟的病情一点也没有好。 赖震严带了苏明芙来看她,苏明芙拿着赖云烟满是红肿暗疮的手,握到手中,过了好一会才道,“你兄长为我请的名医医术高超,便带了他过来,让他给你瞧瞧,可好?” 赖云烟笑着点头。 赖震严看着妹妹那张惨不忍睹的脸,胸膛剧烈起伏,他按捺了半晌,才走到妻子身后,扶了她的肩,弯下腰轻声在她耳边道,“我出去一下,替我照看一下妹妹。” “是。”苏明芙点了下头,紧了紧手中赖云烟的手,眼睛带着悲意是看着她。 想来,她过得也是不容易。 “哥哥呆会来看你。”赖震严伸出手,摸了摸妹妹的脸,笑着与她道。 赖云烟见他一脸强忍怒火,还强笑的脸,在心里叹了口气,道了声抱歉。 赖震严出去后,不用仔细听,就可听得到他在外屋大声跟魏瑾泓说话的声音。 “你就是这般照顾我妹妹的?” “按你母亲的这种性子,定要欺辱她至死才甘心罢?” 魏瑾泓的声音很淡,淡得就算仔细听也听不清楚,这时不知他说了什么,赖云烟听到她兄长在那怒道,“不用你说,我也定会上府,向魏先生请教一二!” 那“一二”两字,他是咬着牙说出来的,赖云烟听着那声音都觉得肉疼,不禁跟苏明芙叹道,“哥哥好凶,嫂嫂莫要嫌弃。” 见她这时都要说逗趣的话,苏明芙刹那甚是无话可说,她看着赖云烟那张红肿得像个大包子的脸,缓了缓心情才慢慢地道,“我连你眼睛在哪都找不着了,还是等你好了,你再来逗我笑罢。” 赖云烟闻言便又笑了起来,“一言为定。” 只要魏家的人吃够了教训,魏瑾泓别以为她会被他随意拿捏,她就会好了。 她这一举,也是断了以后魏母动不动就想给她找茬的苗头。 魏瑾泓不收拾他那个娘,下不了那个手,她就帮着收拾就是。 不过,她的这收拾,按的可不是他想要的那种收拾,崔氏这恶婆婆的名声,是定要传出去的。 她可没那么好心,替他想得那般周到。 ** “你何日才好?”赖震严走后,魏瑾泓进了赖云烟的屋,坐在了她旁边的凳子上。 “该好之日好。”赖云烟也没想再装,这种红腥草的吓唬作用,魏瑾泓再明白不过。 这还是上世他的宠妾闻氏用过的,栽脏到了她身上。 这事她如法炮制,用到了他娘身上。 可惜她的运气没有闻氏好,有个对她用情至深的贵公子爷为她出头。 “赖氏。”魏瑾泓突然叫了她这么一声,口气淡然得很。 “魏大人。”赖云烟一点也没意外,事实上,这样的魏瑾泓,才是她熟悉的魏瑾泓。 那个揣着阴险心思,却作出一副万般容忍她模样的魏瑾泓,在这段时日里可真是把她恶心坏了。 他作假,她跟着也假模假样,累得很。 “我舅母那边的事,你是答应了的。” “自不敢忘。” “你不是不恨她?” 见魏瑾泓说了这句,赖云烟摇摇头,朝他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口气却是很是心平气和,“我是不恨您的母亲,不恨她上世对我所做的那些事,因为那都过去了,该报复的我都报复了。魏大人,我现在所做的,不过是这世的她打我一巴掌,我还她一巴掌而已,我这也还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您不会以为这世她欺我辱我,您还想从我嘴里得句不恨她罢?” 这人呐,可别太荒唐了才是好。 魏瑾泓扫了她一眼,温和地笑了笑。 是他想得太多了,以为对她有利了,两人合作了,冲着这关系,她便也会对他的家人心慈手软些。 他总是会不经意地忘,现今的赖云烟对他们魏家人怎会还保有善意。 是他一直都还在认为,她还是以前的那个她。 “就此收手罢。” “若不?” “若不,多想想你的知己好友。” 受到威胁,赖云烟叹气点头,嘴里赞道,“这才是 我熟悉的魏大人。” “赖氏。” “嗯?” “我该在第一日就揭穿你。” 魏瑾泓说罢,就转身而去。 留下赖云烟看着他的背影哭笑不得。 好了,她得个手,魏大人还要说给她听,她成功是他故意放水的结果。 不过,她也不会和他争辩这些。 话说得再好听也没用,还不如她留的后手有用。 “下次,您便试试,早日揭穿我的结果。”赖云烟笑着暗忖。 魏瑾泓就算揭穿她,她当日好了,她便回娘家就是。 到时,她就可自请和离了,那可不是崔氏名声受点损的事了。 魏大人明知如此才没做,却要逞点口舌上的便宜,敢情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最新更新 任金宝离开京城之前,来魏府探望了赖云烟。 他被人请进了正堂,等来了赖云烟之后,他上下打量了外甥女一阵,心疼地道,“瘦了。” 赖云烟笑着前去扶了他坐下,道,“你担心我担心得每天多吃了五斤的肉罢?” “那有那么多!”任金宝瞪眼,那小眼睛瞪得甚是贼亮。 “那是多少?” “两斤,愁得只能吃下这么些了。” 赖云烟笑出声来。 任金宝也跟着嘿嘿笑了两声,这时丫环上了茶,退下后,他又仔细地看了看外甥女一眼,见她脸上什么痕迹也没有,这才真的安下了心。 随即,他打开了面前的荷包,掏出一叠银票,道,“也不知你欢喜何物,给你银钱,自己买去。” 赖云烟接过银票翻了翻,见是巨资,咬着嘴朝他坏笑,“舅舅不心疼自个儿的银子?” “别说了,快快藏起。”生怕自己抢回来的任金宝眼睛不断地看着她手中的银票,很是心疼地道。 “哎。”赖云烟忙应声,还真怕他抢,连忙塞到了自己的袖子,可不敢挑战她这个小气鬼舅舅对银钱的执着劲。 这银钱,她的用处太大了。 如她舅舅曾对她所说过的那般,有钱能使鬼,而况人乎。 “我这便就要走了。” 赖云烟嘴角的笑便黯然了下来。 “也不知怎地,只见过你两次,每次都只是看几眼,这次来了,怎么就感觉跟你认识了许久的样子?”任金宝有些奇怪地喃喃自语。 舅父天生的直觉要比常人强,当年他们在塞北遇难,也是多亏他的直觉,他们才得已最终活命出来,而对于魏瑾泓,上辈子,她这舅舅一见他的面后便是躲着,这世也是一样,所以赖云烟是真不敢小看他的这种直觉,忙打断他的摇头晃脑,笑道,“那是除了父亲,我与兄长只跟您最亲的原因,我不讨好您,谁给我银钱随便乱花去?” 任金宝一听,摸了摸肚子,又从袖兜里掏啊掏,掏出一个钱袋,小心地打开钱袋,拿出一颗金裸子,放到她手心之后长吁了一口气,抬起手抹了把头上的虚汗,道,“可不能再说好听话了,我可没那么多银钱给你了。” 赖云烟手握着金裸子,笑得气都差点没喘上来。 ** 舅父走后,病好的赖云烟就此忙了起来 。 崔童氏的事,尚很好解决,九大家中,赖云烟与祝,时,曹,蔡四家中同龄的小姐夫人都玩得甚好,有着她们牵线,她带了崔童氏见了不少人。 这确实于崔家有利,魏母也受了魏景仲的训责,心中暗厌赖云烟,但也因此事对赖云烟算是容忍了下来。 魏母怎么想的,赖云烟也不打算多想了,下次她要是再欺到她头上来,她自有他法解决。 这时,在京的岑南王向祝家提了亲,提亲的人自是祝慧芳。 赖云烟大松了一口气。 这时,育南案查到一半,突发事端,赖震严突被刺客刺伤。 赖云烟匆匆赶了回去,才得知,兄长昨日已调至刑部,当了都官主事,正好负责育南案。 赖府中,新婚才一月的嫂嫂看着安睡在床上的兄长无声地掉泪,哭得赖云烟的心里都发疼。 回去后,她等了两天,等到魏瑾泓回了通县。 赖云烟让丫环请了人,杏雨回来回,大公子马上来。 “去彻壶热茶上来。” “是。” 茶还没端上之前,魏瑾泓就来了,身上的翰林院常服还未换。 “大公子,请。”赖云烟伸手,朝他作了手势。 “嗯。”魏瑾泓掀袍盘腿坐于了檀木桌前。 赖云烟随之坐下。 这时丫环端来了茶,等她放下后,赖云烟与人说道,“你们都下去罢。” “是。” 丫环们退了下去,赖云烟伸手给魏瑾泓倒了茶。 待倒好,魏瑾泓抬手拿杯喝了一口后,她也轻抿了一口,张口开门见山地问,“刑部是兄长之意,还是您之意?” “你未问?”魏瑾泓抬眼看她,目光深沉。 “未问。” “苏大人的意思,六部震严兄至少要巡三部,刑部正好上个都官出事,便缺了个空,震严兄便上去了。” “那都官是因育南案出的事?” 魏瑾泓颔了下首。 “您明知,还是让他去了。” 魏瑾泓勾了勾嘴角,“我能挡震严兄的前路?” 她兄长是什么人,她自是清楚。 “魏大人。” “嗯。” “您先前是不想我插手是 罢?” “你想插手了?”魏瑾泓淡淡地看着她。 “就如您有不得不为之的事一样。”赖云烟坦然地看着他。 他算计了她兄长入刑部,其因也有她兄长的野心,赖云烟也不想怪到他身上去。 她所能做的,只能是帮一把。 “你要如何插手?” “朝廷的事,我一介女流之辈,自是插不上手,但魏大人,此事之间,一个都官都有事,何况您这个被皇上亲赐的主事官?” 魏瑾泓摸了摸手臂,暗忖她知情多少。 “我会寻法子,替您去育南把从犯安全押送上京受审,您看如何?” “你又要找黄阁老的人办事?”魏瑾泓问。 黄阁老,只其传声,不见其人,只拿银钱办事的人。 下至市井之流的混混之争,上至暗杀朝廷命官,只要价钱合适,他都接。 他上辈子查了此人一辈子。 朝廷上下,他查遍了所有姓黄之人,其中暗探无数次,也并没有得来他想要的消息。 便是那几个皇亲国戚,他也全清查了一遍,也没有查清此人是谁。 “我找谁不重要,重要的是魏大人得到你想得到的,我兄长也能得到他所要的。”赖云烟觉得魏瑾泓最好还是见好就收就好,她都自动上勾了,他却还想顺藤摸瓜摸出黄阁老出来。 上辈子他查不到,上辈子,他也是别想知晓了。 “如若我不接受?” “您不想接受?” 魏瑾泓这时直视着赖云烟,淡淡一笑,“我不想。” 他看着她脸色大变,他嘴角笑意更深。 笑过后,他看着她变得冰冷的脸,扶桌站了起来,与她道,“想想孩子的事。” 她想让他扶持赖震严,那他们之间最好有一个两家血脉的孩子,要不然,他们谁都不会相信谁。 魏瑾泓在她审视的目光走出了门,走到了自己的屋中,握了握发疼的手臂。 “公子。”燕雁携信进门来。 “何事?”魏瑾泓松下了手,语气平稳。 “接到从洪峰山送来的信。” “所说何事?” “说江镇远已沿官道,向京城行进。” 魏瑾泓抬眼慢慢看向他,燕雁垂下眼, 不敢直视。 “拿来。”魏瑾泓突发了声音。 “是。” 魏瑾泓打开信,逐字看过后,他冷下了一直含在嘴角的温笑。 “公子。”翠柏在门口叫了一声。 “嗯。” “扶桑说,她受夫人之嘱,给您送补汤来了。” 该来的从不来,不该来的一直来。 “无须。” “她说今日公子再不用,她无颜见夫人,只能跪死在院前。”翠柏硬着头皮道。 “那便跪着。”魏瑾泓再把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公子。”燕雁跪于他身前,迟疑地叫了他一句。 “说。”如果他半途不改道,一路尚官路而上,顶多再两月,他就可至京中了,魏瑾泓握着信纸算着,嘴里漫不经心地道。 “您的伤口,再包一下罢?”看着从衣服里渗出来的血染暗了他的黑裳,燕雁垂头拱手道。 魏瑾泓转眼看了手臂的伤口一眼,“春晖在哪,叫他过来。” 这人,不能上京。 就算他死,这辈子,她也不能再与别人你侬我侬。 “公子……”这时苍松端了伤药进来。 魏瑾泓看了一眼伤药,道,“换布,无须上药。” “公子。”苍松跪了下来,“您就上药罢!” “不要我再说一遍。”魏瑾泓想把信再看一遍,但他还是克制住了这个冲动,吹燃火折子,把信烧了。 信纸很快成了灰烬,魏瑾泓靠在了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衣裳被剪开,苍松的换布的手很轻。 他自来对他忠心,是个好心腹,他死的那天,魏瑾泓年过四十未多久,却觉得自己已老朽。 自此,他一直老到了现在。 汲汲于死,汲汲于生,心中再无欢喜。 想来,他最好的时日,竟是与她在一起的那些年。 她曾说过,人心肉长,曾有过的感情,只要存在过,就不会湮灭,必会在心上留下痕迹。 她说时,他只随意点头,心中暗想着明日朝会上欲要说的话。 过了很多年,再想起她说过的那句话,这才猛然觉得,过去的那个赖云烟,已经不在了。 她成为了他的敌人,这就是他们后来的结局 ,而不是像他们开始时说的那般厮守终生。 她的一生性情分明,高兴时笑,伤心了就哭,看到她喜爱的人,她目光如水,笑容如蜜,就似拥有一切。 他以为她变了,她其实一直未变,她只是对他变了。 ☆、最新更新 再回赖府,魏瑾泓与赖云烟一道去了。 他什么都未说,而赖云烟拒绝不得。 她三翻五次回娘家,虽说是有事,但有他陪着,这样就不会有什么有杀伤力的闲话出来。 毕竟她夫君乐意,谁还敢给她戴于礼不合的高帽子,就是现下对她怒极攻心的魏母都不会。 到了赖府,赖震严已好了大半,人也没睡。 不过只三四天,苏明芙那看着红韵了一点的脸这次看来又苍白了起来,赖云烟见兄长面上什么都不说,私下在桌下却是紧握着她那嫂子的手,不巧瞄到后,她心里很是安慰。 人的一生太孤独了,能有个贴心的人一起陪伴着,那是幸福又幸运的事,她希望她兄长有这么一个人陪着,以后便是苦了,也有人能拥抱他。 “你的伤如何了?”与妹妹说道了几句自己的身体,赖震严转头看向了她身边坐着的魏瑾泓。 “无碍。”魏瑾泓轻摇了下首,微笑道。 赖震严又回头看向妹妹,道,“他也不易,你要贴心他些。” “是。”赖云烟浅浅笑着回答。 “她是个好的,虽说男子不管内宅之事,但她还年幼,莫让她受太大的委屈了。”赖震严又叮嘱了他这位妹夫一句。 虽说魏瑾泓替他挡了重要的一刀,但救命之情归救命之情,妹妹的事归妹妹的事。 “兄长放心。”魏瑾泓拱手道。 ** 回去后,赖云烟跟在魏瑾泓的身后进了院子,随着他进了他屋子的门。 魏瑾泓无声地看了她一眼,挥手让苍松他们退下。 赖云烟的丫环早就识趣地停在了大门口,连院子的门都未进,知道她们大小姐有话要跟大公子说。 门被关上,他未动,只目光温和地看着她,赖云烟看着他这张年轻至极的脸,都想不起前世的如今,他们之间在一起的事了。 这样的两个人,怎能生孩子? 魏瑾泓觉得可以,她却是不行的。 她对过往释怀,前提是她已逃离了这个人的身边,所以才有理智地尽量公平看待他们之间的事情。 一旦回到当事人的立场,就觉得很多事无法忍受了。 例如为这个曾经为了生孩子,什么残忍的事情都对她干过的男人生孩子。 “除了生孩子, 再提别的事罢。”赖云烟温和地与魏瑾泓说道。 魏瑾泓沉默地看她一眼,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赖云烟为表诚意,站在原地不动。 “娘的事……”魏瑾泓顿住了。 “您想要我如何办?”赖云烟心平气和地说。 如若名声问题,只要魏母不嫌弃,她也可多作几场戏,让人看到她们婆媳和睦。 “崔家舅父在益江欠了二十万两的赌债。” “您想要我给她二十万两?”赖云烟不知崔平林的这事,前生魏母这么老跟她要金银珠宝,为的就是这事? 魏瑾泓没再去看她,他看着桌面半晌,又道,“她的嫁妆已挥霍一空,要是被爹知晓了舅父之事,定会与他断绝关系,所以她只能往你身上想主意。” 前世,她顺了,母亲收不住手了。 这世,她未顺,母亲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 “是吗?”赖云烟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 她可不是魏家的贴心小棉袄,魏母为了钱财折腾她,她还得理解她不成? 她话音之间的冷淡,谁都听得出来。 前世母亲死前痛苦不堪的脸魏瑾泓至今都还记着,她的悔恨与歉意,他都说了无碍。 无碍啊,魏瑾泓在心里轻笑了一声,终是抬起了脸,对她道,“舅父的事,我会解决,等事了断后,我带你回几趟魏府,可行?” “您想让我与她处好?” “嗯。” “魏大人,”赖云烟摇摇头,无奈地看着他,“是,她与我之间的纠葛是因钱而起,但你不会想,单单只是钱的问题罢?” 一时的钱财不是最大的事,她的贪欲才是。 “她会收手。” “魏大人既然这么说,我遵办就是。”赖云烟没多想就顺从,心中哑然失笑。 魏大人怕是站在高处站得太久了,把他身边的这几个人也都高看了。 他确实有那本事让人收手,但最好是有本事让他们收一辈子的手。 若是没有,就别怪她到时就又要看笑话了。 “除了这事,还有何事?”赖云烟颇为愉快的地看着他。 “没了。”魏瑾泓朝她颔首。 赖云烟闻言朝他一福,就退了下去。 魏瑾泓看着她的 背影直至消失。 至今,他不用多说,她就能知道他不想跟她再说话,能很快就消失在他面前。 她曾质问他,她学会去看人的脸色,为的都是他,可她最终得到的是什么? 他当时以为再如何,他们也还是会一辈子都在一起。 当时真是没有想到,不想在一起的人是她。 ** “这都是他送来的?支支都是?”祝慧芳的闺房内,赖云烟把三盒首饰都摆看完,抬眼问道。 “嗯。”祝慧芳淡淡一笑,抿了薄唇一下,又垂眼绣着手中的衣袍。 “支支都好看,竟不知挑哪支。”赖云烟感叹道。 明知她是逗弄她,祝慧芳还是抬眼白了她一眼,“哪支也不给。” “诺,那边的,自个儿挑去。”她朝另两箱子的首饰指去。 “就想要这几个盒子里的。”赖云烟爱不释手地瞧了又瞧。 “让你家夫君给你弄去。”祝慧芳见她还说,不由还了句嘴。 “他啊,”赖云烟听了想了一下,摇头道,“我的够多的了。” “送的是心意,这些个能值几个钱,我们的嫁妆里,还少得了几盒子体面的头面不成?”祝慧芳绣了几针,抬头与她道。 “未嫁进去,送多少都敢要,这嫁出去后,谁敢要啊,头上还有块天看着呢。”赖云烟不以为然地笑道。 说到这,祝慧芳停了手中绣针,微微皱眉。 “怎么了?” “岑南王府中还有一位老王妃。” 赖云烟笑道,“我可听说了,她好相处得很。” 前世,她虽未见过那位老王妃,可祝慧芳是真与她处得好,还在她死后把所有的头面银钱都给了祝慧芳。 “你听谁说的?” “魏大人啊。” “嗯。”祝慧芳似是怔往,她想了一会,才对赖云烟淡淡地说,“不管如何,好生伺候着就是,只要做好了,总出不了差。” 看着她淡定的样子,赖云烟羡慕地道,“岑南王也是个好的,若不是我已嫁出去了,我都想……” 她说到这,拿帕挡嘴笑了起来。 “不要脸。”祝慧芳闻言瞪了她一眼,瞪罢她自己也笑了起来。 要说这话,换个姐妹说,她定会斥人过去,但云烟 偏偏就是能把正经的话全说得不正经,就好像别人是个好的,她就全都想嫁一般。 “你这般轻浮,就没人说道说道你?” “魏大人忙嘛,没空说我。” “你这也是天高皇帝远了。” “嗯。”赖云烟笑着点头。 好友即将远嫁,她要让她相信她是快乐幸福的,这样,她就不会像前世那样,就算是远在千里之外,还要担心她。 “慧芳,”想及前事,赖云烟换了位置,坐在了祝慧芳的身边,头枕着她的肩,与她道,“待来年我得空了,就来岑南看你。” “好。”明知她一生都可能来不了,祝慧芳还是笑着应了声。 “我说的是真的。” “我就当是真的。”祝慧芳回过头,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拔下自己头上的玉簪,插到她头上,又道,“你不必担心我,我会过得好。” 在哪活不是活,只要心中安然,这世间总会有妥贴事让她宽心。 ** “云烟给你的?”赖震严握了握妻子冰凉的手,把其放在了肚子上热着。 苏明芙没依,她怕冻着他的肚子,便双手绕过他的腰,把双手搁在了他的背后,道,“这样也暖。” “会压着你的手。”她一手压在他身下,怕是会压疼她。 “不疼。”苏明芙轻摇了下头,把头靠在了他的肩窝处,接起前面的话说道,“说是舅舅给她的,还说以后你定会用得着,让我先收着。” “嗯。”赖震严沉吟了一下,淡淡地道,“家中的钱,你多费点心,记帐要分明,日后怕是有人会动手脚。” “我都知晓,你放心。”苏明芙点了下头。 她这掌家权,虽说是从一个姨娘手里接过的,但这府里上下的人,大半都是那姨娘的人,她只一个轻忽,就会栽了去。 更何况,这府的老爷是个偏心的,她一个大公子的夫人,因其处处被一个姨娘压制,难怪妹妹总不乐意说起他。 “妹妹还说,要是有事要使银子,她那还有一些。”苏明芙说到这,抬头问他道,“她怎地这般与你我好?” 就算是亲妹妹,她也没见过这么对待兄长嫂嫂的。 “她心善,便是遇见小猫饿了,也要喂几口食才挪得动脚步。”赖震严说到此就笑了起来,“何况我是她兄长,说来,小时也听 她说过,以后要挣大钱与哥哥买大刀耍,算起来,她这话倒不假。” 苏明芙闻言“噗嗤”一笑,“她就是个爱逗弄人的性子,什么话经她的口,都成了顽笑话。” ☆、最新更新 赖云烟这日黄昏从京中赶回通县,曾安在门口迎了她。 “管家怎地候在门口?”赖云烟微讶。 “禀少夫人,七叔公家的三公子来了。”曾安弯腰道。 “七叔公?”赖云烟心中猛地一惊,脸上却假装不解。 “就是住隐灵山的七老太爷,三公子是他的孙子,在七老太爷家排名第三。” 魏瑾泓好手段! 不到半年,魏瑾荣都给他请来了! 赖云烟上世吃够了魏瑾荣给她的苦头,光听曾安提起这人,她的牙就痒痒的。 “大公子呢?也回来了?”赖云烟牙齿发痒,但面上还是微笑着问道。 “奴才不知,奴才猜大公子应还在都堂处理公务。” “哦?”赖云烟这还真有些诧异了,魏瑾荣来了,魏瑾泓居然没回来? 这两人,前世那叫一个肝胆相照,那叫一个惺惺惜惺惺,魏瑾荣下山,他都不在府中? 弄什么名堂? “是,奴才把三公子安排在了水榭楼里,不知……”曾安犹豫地道。 “如此甚好。”未来魏瑾泓的师爷,是贵客,是该安排在贵客楼里。 “那快快去请大公子回来罢。”赖云烟边走边说。 曾安跟上,回道,“已去请了。” “什么时辰去的人?” “末时。” “三公子什么时辰来的?” “末时。” 赖云烟不禁笑了,如果不是作戏的话,那么魏瑾荣这次是不告而访了? “厨房已备晚膳了吗?” “奴才已经吩咐下去了,这是菜谱,请少夫人过目。”曾安说时,已从袖中拿出了菜册。 赖云烟打开看着,见没什么不妥的,便点了头,把册子给了曾安,“你办得甚好。” “多谢少夫人夸奖。” 赖云烟笑而不语,往后院走去。 她走得甚快,曾安跟了几步,欲请她先去招待一下三少公子的话最终没有出口。 少夫人没有那个意思,便罢了。 她毕竟是内妇,大公子不在府,她不去见也是好的。 赖云烟刚回房换好便衣,杏雨就匆匆进了门,朝她一福,道,“大公子回来了。” “可看见往哪走了?” “水榭阁。” 赖云烟“嗯”了一声,没有意外。 “小姐。” 梨花这时端来温水,赖云烟端起喝了半杯,放回杯子,对她们说,“客人在的话,你们和春花夏荷秋虹冬雨她们这些日子少往客人面前走。” 魏瑾荣才智不逊魏瑾泓多少,赖云烟也是有些怕他的,这人太会观察人,太会抓别人的弱点迷惑人心,心智不成熟或意志不坚定的人,太容易受他的蛊惑,赖云烟可不想自己的贴身丫环在一开始就遇上这个人,被他看个通透。 要说魏瑾荣这人万般的聪明,就是有点不好,他也有魏家人的通病,骨子里透着清高,比魏瑾泓都放不下架子,就是在本是不凡的士族子弟中,他也常有鹤立鸡群之态,按赖云烟的话说,那就是一只极度自恋的公孔雀,除了他和他看得上的人,这世上其它的都是俗人,都是烂人,都是贫贱之人。 赖云烟不幸,她就是被这样一个贵公子归到了烂人中的人。 如果说魏景仲是被她背后推了一手弄死的,魏瑾荣就是被赖云烟被气得不到四十就不问世事的。 他越忌讳什么,赖云烟就拿什么对付他,赖云烟曾经汗颜地想,魏瑾荣大概是被她的手段恶心得归隐山林的,因为她曾不断派人往这最重洁的公子爷身上泼过粪,倒过油漆,还不忘往他的膳食里放老鼠屎。 不过,她也被魏瑾荣整得很惨,被休的头两年,魏大人不断给她写信这事,便是这人想的主意。 那时她拼了命想摆脱魏府的阴影,魏景泓来一封信,无异是在她的伤口撒盐一次,而她刚烧一封,不到两天,京中便又再来一封,把她弄得心里是又恨又痛,差点丧失那点单薄的理智,如若不是有人拦着,她早被折磨得拿刀上门去做了断去了。 魏瑾荣这个人,比魏瑾泓更知道怎么逼疯她,怎么整治她,要是这双贱这么快就联手,赖云烟觉得她原本不妙的前途更是堪忧。 并且,如若魏瑾荣这时来到了魏瑾泓的身边,那么他出现的时间提前了五年,前世的事到现下,改变的事情越来越多了。 “少夫人,”这时守着门口的春花前来报,“大公子身边的苍松过来说,大公子请少夫人去前堂。” “还说了什么?”赖云烟闻言摸了摸头上,转头对杏雨道,“快去给我摘朵茉莉花来,要一朵最香的。” “是。”杏雨 忙退下。 “说七老太爷家的三公子来了。”春花答道。 “让人去告诉大公子,我这就来。” “是。” 不多时,杏雨摘来了茉莉花,赖云烟放到鼻子边闻了闻,闻到了浓足的花香味时,她便笑出了声。 实在是太好了,三公子可是对花粉过敏,这一朵,足够他打个够的喷嚏了。 ** 还没进门,赖云烟就欢快地叫道,“夫君,听说七叔公家的三弟弟来了。” 一进去,便对上了魏瑾泓看向她的眼,随即,他的眼睛看向了她的头,那平时温和淡定的眼睛微往内急缩了一下。 只浅微的一下,赖云烟正好看见,更是乐不可支,对着他就是一礼,“妾来晚了,夫君可莫要怪我。” 说罢,朝侧位上的公子哥急走几步,离他有三臂之遥时稍福一礼,欢天喜地喊道,“这可就是三公子了?” 魏瑾荣撇过脸,朝前不断拱手,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那侧着的俊脸上,他的鼻翼这时不断在抽搐。 “三公子?”见他不答,赖云烟更往他靠近,嘴里关心地叫道,“你怎么了?” 她离他离得太近了,魏瑾泓猛地起身,大步走来,紧紧抓住了赖云烟的手,拖着她往前走。 “夫君……”赖云烟“啊”了一声,极度惊慌叫道,手不断地挣扎,欲要挣脱他那似火正在烧的手。 “坐下。”魏瑾泓拖着她到了自己座位旁边,双眉紧皱,那双便是深沉也还是清亮的眼睛这时已然全是阴霾。 他话音刚落,那边自赖云烟出现就未露出正面的魏瑾荣便打起了喷灌,一声响过一声,没几下,他就拿袖挡着鼻子,一路大步跑出了大门。 他急跑而去,那背影匆匆,哪还有一点闲云野鹤的超然之姿。 赖云烟瞪大了眼睛,直到他的背影看不见了,才满足地叹了口气,回过头,朝僵站在那看着她的魏大人真心地说道,“好多年没见过荣公子如此超然之姿了,妾甚是欢喜。” 当年魏瑾归隐后,她少了个难缠的对手,但从此不能再闻荣公子不是跳脚跳河的消息,赖云烟少了太多吹竹弄笙的理由,日子着实缺了不少快乐。 今日一见,赖云烟觉得头疼之余,也觉得那些快乐也回归了。 闻言,魏瑾泓闭了闭眼,抚额坐下。 赖云烟忍了又忍,才忍住了想笑的冲动,又忍不住有些得意地扶了扶头上的茉莉花。 按她说,茉莉花香味好闻得很,现在正是茉莉花盛开的月份,她觉得她应该叫她的丫环头上必戴一朵,正好应应景。 “瑾荣来邀我九月枫山一游,”魏瑾泓闭着眼睛揉着额头开了口,“十月他就要去天下游历去了。” “游历?”赖云烟放下了碰茉莉花的手,微侧了脸,看向了他这边。 “嗯。” “魏大人不是说笑?”赖云烟看着他问道。 魏瑾泓睁眼,撇头对上了她的眼睛,“不是。” 不过,他说不是,她会信? “哦。” 见她又拿帕拦嘴,惺惺作态,魏瑾泓便冷了眼。 “天下多能人隐士,三公子乃高洁聪颖之人,想必能结交不少知已罢?”她笑着朝他说道,眼睛弯弯,似是说得再真心不过。 魏瑾泓看着她头上的那朵茉莉花,如若她不是头戴此花,她刚刚看着瑾荣的那派模样,就像看着许久未见的情郎,有说不出的怀念与满足。 她的心,到底是怎么长的? 许是真是分开得太久了,他已看不明白她的心了。 她喜爱的,不喜爱的,他已然分不明了。 ** 当晚的晚膳,赖云烟未与他们一道,按她对魏瑾荣的了解,此人肯定会想足法子不在府中呆下去。 赖云烟一想就乐得很,叫来自己的丫环,叫她们都头戴茉莉,使唤的小厮也用荷包装了花,挂于腰带上。 魏瑾荣的鼻子灵得很,此法够他绕着她的人走了。 这厢赖云烟乐不可支,那厢在魏府住了一天,闻够了茉莉花味的魏瑾荣拿着帕子擦着发红的鼻子,与魏瑾泓道,“兄长,我还有事,明日要去京中。” “嗯,那便去京城府中歇罢。” “好。”魏瑾荣又打了个喷嚏,忍不住与魏瑾泓道,“兄长,大嫂是不是不喜我?” ☆、最新更新 魏瑾荣呆不到两天就走了,赖云烟真是又感叹又伤怀,这么个贵公子就又这么走了,她都没来得及有时间好好了解一下年轻时候的荣公子是什么模样。 又想来,魏瑾泓也不会不用他,日后还能见得着他,这伤怀立马就不见了。 管他年轻时候是什么模样,这么个对头,虽说与其斗其乐无穷,但她现在这状况,目前少个强劲的对手,可比那点逗弄他的小乐趣要实在多了去了。 十月,魏瑾泓应魏瑾荣之邀去了枫山,回程时,突遇刺客,身受重伤。 这次他遇刺的消息没有透露出去,知情的人只有魏瑾泓身边的几个小厮,便是伺机,也是从赖云烟这边叫的人。 赖云烟前去探望过他两次,见他一次比一次比好,死不了,心中有所遗憾,后面也就不去了。 到十一月,魏瑾泓的身体好了,派去伺候的春花她们也回了她的院子,天气变得寒冷时了起来。 就在天寒地冻之际,赖府那边传来了喜讯,苏明芙怀孕了。 赖云烟闻讯那日,当天就赏了全府上下的奴仆各十贯铜钱。 第二天,她就回了赖府。 马车里,赖云烟拿手拦着紧锁着眉头,不想让杏雨她们看清她脸上的神情。 一进赖府,赖家族里的不少女眷都还在府内,赖云烟笑着与她们全都见过礼,打过招呼,彼此寒暄了几句,这才回了苏明芙静养的卧屋。 “我的小侄可好?”待婆子丫环们都退下后,赖云烟摸了摸她的肚子,笑道。 苏明芙看她笑了一笑,随即垂下了眼,静了一会,她眼角无声地掉出了两串泪,嘴唇微启,竟是哽咽地道,“这是你兄长与我的第一个孩子。” 苏明芙的身体如何,赖云烟是知道的,她身体余毒排尽,但却还是万般孱弱,尤其她年龄还尚小,这身体这年纪生孩子,无异是在鬼门关门前走。 “大夫是怎地说的?”赖云烟勉强笑道。 苏明芙撇过头,垂泪不语。 赖云烟刚还在赖家的众女眷面前含蓄地担扰着苏明芙的身体,表明这个孩子怕是不能好好地生下来,可在这小嫂子面前,就是透着一点隐含其意的话,她也是不忍说出来。 兄长昨晚交与她信函,是让她来宽慰她这嫂子的,可这时候,赖云烟一句宽慰的话也说不出口。 她不能对这个对她兄长万般用心的 小嫂子,说这孩子生不下不要紧。 “嫂嫂。”赖云烟的心生疼得厉害,她知道不能生孩子,和失去孩子对女人的痛苦。 “你别劝我。”苏明芙已经泣不成声。 “兄长担心你。”赖云烟眼睛已经泛红。 “这是我们的孩子,我要生。”苏明芙执拗地道。 说声,她回过了头,赖云烟看到她满脸都是泪,眼睛与脸孔因过度悲伤一片泛红。 “烟烟,”苏明芙突然伸出手,抓住了赖云烟的手,一字一句地说,“孩子我要生。” 她说得太坚决,赖云烟一时之间,竟无法应对。 好半晌,她扶着床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深吸了口气,道,“你让我想想,你让我想想。” 她转过头,在屋子里走了两圈,才让发热的脑袋清醒了下来。 “管家权你打算交出去?” “不交。” 苏明芙闻言拿帕擦干了脸上的脸,虚弱苍白的脸上泛起了冷笑,“这家日后是你大哥的,是我们的孩子的,谁也抢不走。” 赖家在九大家位列首位的富贵,一半是逝去的婆婆带来的,夫君不愿被他人夺走,那她也不愿,一万个不愿。 “孩子你要生?”赖云烟再问。 “要生。”苏明芙斩钉截铁。 “你有什么人是信得过,用得上的?”赖云烟坐回了原位,想了一会,才问出了这句话。 她这个小嫂嫂身边,需要有厉害的人,她有人,可以安排,但再亲的亲人之间,也是有一些小别的,为免日后有什么小想法,只要苏明芙有人,赖云烟就打算用她的人。 “有。”这种时候,苏明芙已无多余心情跟小姑客套。 “谁?” “我的女夫子。” “董吴氏?” “是。” “你真信得过?” “是。” 赖云烟确定完,伸出手摸了摸她额头,没觉得烫才松下手,对她淡淡地道,“你这几日要静养,要听大夫的话,忌大悲大喜,还要按时服药。” “好。”苏明芙听着想流泪,但还是强忍了下来。 “哥哥那边,我会去说。” “烟烟。”苏明芙还是忍不住掉了泪。 “嫂嫂,我只能尽 力而为,旁的,我也保证不了。”赖云烟别过泪,拿帕拭了眼边的水意,才回过头与苏明芙说,“我答应你,为你和我的小侄拼一场,但你也要答应我,日后,日后……” 万般的忍耐,赖云烟这时再也忍不住也掉下了泪,手紧握着苏明芙的手道,“日后要是孩子保不住了,你得留下来陪着兄长,你要是没了,日后兄长在这府里就要孤苦伶仃了,你可知?” 赖家族人依靠赖游者甚多,那宋姨娘又是万般的会做人,暗中不知拿了府中多少的银钱接挤赖家族人,讨了不知多少的好,这些事,她都做得极其私隐,如若不是她曾活过那么一遭,哪查得到她的蛛丝马迹。 便是这几月间,尽知这些事的她费尽手脚找了人想把个中细节查出来一些,但露出口风的人竟无一二。 现在查无对证,嫂子又怀了孕,不把掌家之权交出去,恐怕宋氏那边也不会善罢干休。 这境况,有些险啊。 苏明芙嫁入赖府两月,已尽知自己夫君在府中的艰难之处,闻言,她强忍着声音,无声地痛哭了起来。 赖云烟恨自己口无遮拦,这时却也止不住心中的酸楚,一时之间,偌大的主屋里,只剩姑嫂俩压抑的哭泣声。 ** 赖云烟在酉时赶回了魏府,一路笑着颔首回应着下人的问安,等回了院子,这笑脸才摘了下来。 刚歇下不久,冬雨来报,说大公子来了。 赖云烟略一皱眉,不过一瞬之间就扬起了笑脸,道,“快快请大公子进来。” 丫环退下,没多久魏瑾泓那不紧不慢的步调就在她外堂屋的大门边响起。 “见过大公子,给大公子请安。”杏雨她们齐齐向他请安。 “见过大少夫人。”苍松领着其余三个小厮向赖云烟弯腰道。 见他们手中都有东西,赖云烟朝魏瑾泓略一福身后朝他讶异地道,“这是什么?” “几支参。”魏瑾泓掀袍在主位坐下,温和地说道。 他话刚落音,小厮们便把礼盒都搁在在了桌上。 赖云烟也随即坐下,拿起手边的一盒打开,见是支上百年的老参,嘴边的笑容微凝了凝,她随即想了想,那些拒绝的话就没说出口了。 他们兄妹,论起钱财是差不离他这魏家的大公子多少的,便是这手上的好物,也不会比他手上的逊色。 有舅 家在,他们要什么好东西得不了? 可这总归是魏瑾泓的一片心意,就算是为着那不知是男还是女的小侄积福,她也不想在这当口嘴驳他的这片意思。 “多谢大公子。”赖云烟起了身,又朝他一福,代兄长谢了他这翻美意。 “上茶。”赖云烟回头朝站在身边的杏雨说道。 “是。” 魏瑾泓这时看她一眼,看到赖云烟朝他一笑,他也无意识地随着她的笑容微翘了翘嘴角,嘴里淡道,“这是我送给震严兄的一点心意,明日你代我前去送上府,说来,你嫂子初有孕,你们姑嫂素来和睦,你便在娘家多住几日罢。” “是。”赖云烟看着他嘴角的笑,她嘴角的笑微淡了淡。 她无法推拒他的这点好意,只能受情。 来日,他要讨回,便讨回罢。 人只有走到这一步时,才知这世上有些事,人便是拼命逃,也注定无法逃脱。 ** “大公子,”回去的路中,苍松颇有些不解地问魏瑾泓道,“您为何让少夫人回府?” 大公子前日不是说,去下河查案时,想带少夫人去看看下河的冰面吗? 此举,想来也能讨好少夫人,他们也定会合好罢? 说来也不知少夫人为何如今与大公子生疏至此,对大公子如此不理不睬,但想想大公子在病伤昏迷之中,曾痛彻地喊出了少夫人的闺名,想来,怕确也是大公子是有对不住她的地方。 “她娘家的事重要。” “不是,今日才前去探望过,明日再去一次,不就够了吗……”苍松小声地道。 魏瑾泓当下顿下了脚步,一会之后就又重提起了脚步。 提什么提,这种当口,叫她去,她哪会去,就是去了,也只会误解他的意图。 再说,他确也是需要她出手了。 帮她这一次,下次再提出条件,她定会答应了罢? ☆、最新更新 “少夫人,小姐,宋姨娘来了。”赖云烟刚把保胎丸放到苏明芙手中,外面就有苏明芙的贴身丫环来报。 赖云烟眉眼未动,苏明芙慢条斯理地把保胎丸放到嘴里嚼了嚼。 “听说极苦。”赖云烟把水杯放到了她的手边。 苏明芙接过喝了几口,过了一会,又捏了一颗蜜枣到口中嚼了咽下,才轻描淡写地道,“尚好。” 看着她还犹存几分稚气的脸说出这般云淡风轻的话,赖云烟笑了笑,伸出手往密盒里点了点,又算了算颗数,对苏明芙道,“这次只拿了三盒,不到五十颗,怕是不够,回头我再送些过来给你。” “嗯。”苏明芙轻颔了下首。 赖云烟探进她的身,在她耳边轻语,“我亲自送过来的才行。” 苏明芙又点了点头,道,“知晓了。” “你吃点桂花糕。”苏明芙见她不动点心,便道。 赖云烟一直忙着跟她说事,都没来得及喝口茶,闻言便拿起一块,咬了半块,吃着那熟悉的桂花糕味,嘴角便翘了起来。 “这个我也是做得好的,待来年身子方便了,我就做与你吃。”苏明芙拿出帕子擦了擦她的嘴角,淡淡地道。 见她比她年幼,举手投足却如此沉稳,还要当这个一个大的家,为着兄长还要与内宅里的人勾心斗角,赖云烟心中对她也甚是不忍,嘴里也是叹道,“亏得有你。” 兄长现下尽管也很是忧虑,但他这时的忧虑跟前世的阴沉是不一样的,前者的忧虑会让他慎重,后者的阴沉只会折损他的快乐。 “你这说的何话,能嫁与他,为他生个孩子,我便也值了。”苏明芙在旁静静观察了赖云烟这么久也没有看透她这小姑子,不知她为何能知那么多的事,但这时她确实也已知她是真的为她的兄长与她好的,于是心间的话便也与她能说个七八分了,“你对我的好,我这心里领会着,待来日,你只要记着我是感激你的便好。” 赖云烟看着说这话的苏明芙,见她眼神沉静,目光清澈,不由就笑了起来。 要说这世道对女人确是多有束缚,但这世道总有那些个奇女子让人惊异。 以前一个祝慧芳让她佩服了一辈子,现下看来,前世她这个她从没有谋面的嫂子,看来也不是个简单的。 她怕是看破了她跟魏瑾泓面和心不和的事情了罢? “你知我与魏大人 ……”赖云烟话说了一半,含笑看向苏明芙。 “只知一点。”上次在通县的魏府,她这小姑看着她夫君的眼神不像一个女人看向男人的眼神。 她看向她兄长时,满心满眼都是他,而不是像小姑那样看向那位魏大人时,她微眯着眼睛,就像在估量一个对手一般,她的下巴在那一刻还会稍稍地抬起一些,要是有笑,那笑都带着冷意。。 这样的两个人,哪可能是震严口中所说的恩爱夫妻。 “这么明显?” 苏明芙摇了头。 “你告知了兄长了吗?” 苏明芙摇头,诚实地回道,“未曾,是我私心作祟” 她看出来时,那时他要进刑部,她不想说,后来育南案已让他忙得不可开交,她也不想说,现下,她更不想说了。 “你要怪,就怪我罢,你兄长是男人,不及女人细心,看不出你们的什么不妥来,是我故意不提醒他。”苏明芙说到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深吸了口气吐了出来,喝了口茶才缓住了肚子里的疼痛。 见她说完话之后吐纳,赖云烟还被吓了一跳,这时见苏明芙看她,她苦笑道,“求你别告诉兄长还来不及,哪还会怪你。” “那眼下……”苏明芙轻声地问。 “还是瞒着。”赖云烟便答了这么一句,心里颇有点沉重。 想来,以后还是要装点样的,不能再这么跟魏瑾泓保持着太远的距离,生疏得太过厉害了。 这时丫环又来报,说宋姨娘在门口已等候良久了。 苏明芙讶异了一下,叫丫环进来,“不是让你叫她回去的吗?” “这……”贴身丫环挠了着,憨憨地答,“奴婢忘了,奴婢这就去。” 说罢,施完礼,就转身走了。 “这样可行?”赖云烟轻语了一句。 “我怀的是赖府的嫡长孙,府里谁不知我的胎气不稳,有人要是这么急,要是害了我的孩儿,我便让她们一家人陪葬。”苏明芙说到这,嘴角扬起了笑,“后日,我兄长便会带我的女夫子来,你多留几日,见见她再走罢。” “她是何人,让你这等赞誉她?”赖云烟见她三番五次说起那位女夫子的口气都带有敬仰,闻她此话便问道。 “夫子的夫君是陵兰士。”苏明芙靠近了她的耳朵轻道。 “不是听说他全 家都……”赖云烟着实惊讶了一翻。 陵兰士当年不是举家跟着他的死谏自尽了么? 董吴氏?草字头下面隐着重,陵兰士便是重姓之人。 一被揭破,这字便也好解,但要是不提醒,谁人能想到陵兰士的上面去。 “这事有几人知晓?” “就我,还有一个你。”苏明芙静静看着她这小姑,想来,以她的聪慧,是知道她这是在向她交心。 她投之以李,她便报之以桃。 ** 赖云烟在赖府的那几天,宋姨娘来找她,都被苏明芙挡在了外面。 苏明芙与赖云烟道,“父亲那里便是怎么讨好,都是我们这些小辈的不是,既然这样,那就不给他这个脸,让姨娘像个姨娘样,想来,他也不会有什么话说。” 苏旦远这时已调至洪北三州府当巡抚,赖游不看僧面也看得佛面,自也不太敢得罪他这儿媳妇背后的娘家,更何况她肚子里还有着赖府的嫡孙,他便确也没找过苏明芙的麻烦。 但赖云烟就没这个好运气了,赖游在这天回府后叫她去了前院的堂屋,当着下人的面就斥她道,“你天天往娘家跑,成何体统?” 赖云烟前世对这个偏心偏了一辈子的父亲便已是无话可说,回来再重温一遍,心下也还是有些无可奈何的。 她身上有赖游的血脉,从小就想与他亲近,奈何这个人是真的一点也不喜欢她与她的兄长,所以才弄到他死了,兄长便把他葬在了孤伶伶的主坟,让他身边五里之地,连一座族人的坟墓也没有的地步,让他永世孤煞,按相士的话说就是他后面的生生世世,他再无子女。 说来兄长的狠毒,一半都是被他逼的,兄长何尝不想得到他的喜爱,何尝不想与他亲近,被他信任,被他重任?可他还是一次一次让他失望了,为了个女人,他不要发妻就罢,女儿不要也就算了,就连唯一的嫡子,他也不要,这如何不叫她的兄长不为这样的父亲寒心。 “孩儿只是担心嫂嫂。”赖云烟低头恭敬地答道。 “这么一大府的人,临得到你一个外嫁的女儿担心?你已是魏家妇,没事就往娘家跑,你是想把赖府的脸面都丢光是罢!”赖游想及夜间那妇人背着他哭的低泣声,心间更是怒火翻滚。 他这时想也不想,大拍了一下桌子,怒道,“你给我滚回去,告诉你,回去给我好好地恭顺长辈,侍候夫君,如若不 然,就莫怪为父要代你母亲教训你了。” 饶是有上世做底,听到这翻话,赖云烟心中也甚是苦笑不已。 这男人绝情与多情,还真是因人而异啊。 父亲如是,魏瑾泓也如是。 所幸,她还有兄长。 ** 赖云烟又再次连夜回了通县,与上次被魏母叫回不同,她这次是被赶出回去的。 她走时,府中的探子交来了纸条,说大公子去老爷房中了。 明知兄长会为她与父亲对上,可能还会因此引发事端,但赖云烟这时也回去不得,她只能坐在马车上,一路面无表情地坐回了通县,好久不觉痛苦的心口这时疼痛得连轻轻呼吸一下都带着剧痛。 回到府中已是深夜,行至院落时,院子的灯火还甚是明亮,走至内院时,魏瑾泓从他那边的屋侧走了出来。 “魏大人。”深夜里,赖云烟的声音静得可怕,脸上笑容全无。 “能随我来?”魏瑾泓朝她颔首道。 “有事?” “嗯。” 赖云烟看了看他那边明亮的半个院子,再看了看自己黑漆漆的半个院子,终还是没有认输,与他道,“有事,便在这谈罢。” 她此时再软弱,也不可能与魏瑾泓这匹狼共舞。 ☆、最新更新 “震严兄身边的仆人刚走。” “嗯。”兄长担心她,想这人定是能安慰自己的罢。 可惜他的一片好意了。 “让我告诉你,他无事。” 赖云烟笑了笑。 “去睡罢。”魏瑾泓看她一眼,终还是转了身。 有些话还是等过了这夜再说罢。 “魏大人……”她叫住了他。 魏瑾泓转头看她。 “有事?” “睡罢。”她满身的疲惫,哪怕装得刻意平静也掩饰不了。 “睡不着,魏大人可有时间与我饮几杯茶?” 魏瑾泓失笑,回头朝她摇了摇头,就提脚回了他的卧处。 她什么时候都不相信他,哪怕一点的好意,她都要拒绝。 就好像这样他们之间总有一天能桥归桥,路归路那么简单。 哪怕她心里也都明白,事情不会如此。 他孤掌难鸣,需要帮手。 他已放她走过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 赖云烟第二日下午起的身,她起来用完膳,魏瑾泓就派人叫了她过去。 她进了他的外屋,发现他身上穿的还是朝服,略挑了挑眉。 “大人刚回来。”苍松在她身后小声地报。 “夫君辛苦了。”赖云烟朝他一福身。 “你们都退下。”魏瑾泓朝苍松开了口,随后朝赖云烟点头道,“坐罢。” “多谢。”他平静,赖云烟也很是客气。 撇开那些针锋相对,他们其实也可以平静相处。 两方态势现下平衡了一些,她也不再困于魏家寸步难行,赖云烟也就不再故意恶形恶语了。 再说这几月过去,该探知的,该熟悉的,她都知道得差不多了,再天天端着,那也是真成刺猬了。 “下月由岑南王开堂主审育南案。” “恭喜魏大人。”主犯兵部侍郎是岑南王的远房表兄,由他来主审再好不过了,这是魏瑾泓最不会得罪人的方法了。 “皇上跟我要闻侍郎贪下的那五十万两银。”魏瑾泓说到这,推了推茶盏,道,“末央宫修建,正缺这个数。” “那五十万两银,现下找不到了罢?”赖云烟淡淡地说,“ 闻侍郎大人喜奇珍异兽,想来就算离犯案只有两三年,大半的银钱都花在了此处罢。” 魏瑾泓颔了下首。 “至于他身边的人分走的那些,上至打点尚书,下至打发地方官的,这些您也是追讨不回了。”赖云烟笑了笑,看向年轻的魏大人,“您还缺多少?” “四十。” “四十万两不是小数目,卖了妾身,妾都不值那个价。”赖云烟伸手揉了揉额头,缓了一会才勉强笑道,“但我会想办法。” 士族表面光鲜的日子要颇费银子,魏家说来富贵,但要一时之间挪出四十万两,怕是掏空了库房都不够这个数。 赖云烟也知魏瑾泓留下她,为的就是这般时刻,可先前她还能跟他兜兜圈子,还还价,或者干脆装傻充耳不闻,但在这他为她兄长挡刀,还会帮她对付宋姨娘的份上,她只能答应。 “我舅舅得脱好几层皮了,想来这几年里,他定是一眼都不想瞧上我一眼的。”赖云烟开顽笑地说道。 见她这时都不忘调侃,魏瑾泓这时也微笑了一下。 “需要几天?”这天下的人啊,包括皇帝都在打银钱的主意,难怪舅舅一辈子把他的挚爱的银子看得那般重,实则是一不小心就要被别人算计,刮他的油。 看吧,她现在就要狠狠刮他一层了。 “三天。” 赖云烟顿时无语,朝魏瑾泓瞪去。 “就三天。”魏瑾泓笑了。 “我还不如去一头撞死算了。”赖云烟干脆把帕子粗鲁地塞进袖子里,咬着牙恨恨地道。 她就知道逃不脱,她就知道不便宜,这魏家的人就是一群黑心的吸血鬼,她是倒了大霉了,才摆脱一个老娘,就又被她这个儿子缠上。 钱钱钱,都是钱的事。 事情说破了就真令人绝望,她上辈子倒霉是因为嫁妆太多被人惦记住了,这辈子倒霉,也是因为这魏大人知道她有多会弄钱被他惦记住了,死都不撒手,她扮恶妇,只差没扮泼妇疯妇了也没摆脱掉。 魏瑾泓见她咬牙切齿,脸极其生动,没有了昨晚见她的沧桑疲惫,也不见前些日子那般的虚假,那嘴也微微翘了起来。 “笑什么?”赖云烟看着她的老对头,又从袖中拿帕遮嘴,站起身道,“我先去想想法子。” 再与这人共处一室,她怕她会毫不犹豫翻白眼。 她就知道不便宜,就知道! ** 赖云烟把任金宝给她的一半的银钱已送去给兄嫂应急去了,她手上刨去花的,只有不到十万两的银子。 可这几万两银子,她用处大着。 没这银钱,谁也不会为她做事。 但这种时候,总不能跑去再跟兄嫂要罢? “总有一天,我真会被魏家的人逼死。”赖云烟提笔写信,嘴间喃喃自语。 冬雨在门外以为是叫她,忙叫道,“小姐,你叫我?” “不是,退,退,退,再给我退远一点,自个儿搬着凳子磕瓜子去,别来烦我。”对着心腹丫环,赖云烟少了耐性,很是不耐烦地道。 冬雨无奈,就又退到了外屋的门边,跟守在门口做着针线的杏雨无可奈何地道,“小姐又赶我了。” “听见了,喏,矮柜下有瓜子,去拿罢。” “哎。”冬雨笑了,轻脆地应了声,小跑着去床塌上的矮柜下拿瓜子去了。 杏雨失笑摇摇头,嘴里也轻叹了口气。 小姐最近不好受,也就能对着她们这些贴心的丫环说几句急躁话了。 在外,她对谁都得笑。 那厢赖云烟把讨银钱的信按她的讨债风格一笔写就,信上的大概意思就是:舅父大人,见信安好,云烟甚是想念你,想来,你接到这封信后也会日夜惦记我的,如此,外甥女的这心便也安下了,想来日后我们之间的惦记是一样一样的,这天底下,大概没有比我们更惦记对方的舅甥了,母亲在地底下知晓了我们之间的情谊,怕也是会安慰得紧。 而随信奉上的,就是她打的四十万两银的欠条。 赖云烟打赌,她舅父收到这封信后,肯定三日之内无食肉之心,少吃那么多肉,人都要瘦好几坨。 舅母大人双手捧着他的大肥脸,小心肝都不知要多喊多少句。 写完信,云烟携着上次舅舅给她的金豆豆就起程去了京中,点心铺,饰铺这种地方逛了好几处地方,探看得差不多了,又判断再三,才找了其中一间店面的掌柜在内屋说了半晌的话,还押了自己差不多同等价值的两箱珠宝在那,才从跟舅父大人守财奴性子差不多的掌柜手里讨到了四十万两银子。 其中跟死都不借钱的大掌柜斗智斗勇了近一时辰,最终以撒泼才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她走后, 掌柜的当着自己的儿子就说,“表小姐简直就是个瘟神,谁家有银子她都知晓,回头我们怎么跟大老爷说?” 掌柜的儿子,也就是未来的二掌柜李子青没有犹豫地回答父亲道,“父亲不必担心,依咱们大老爷的聪明才智,是定会从赖家讨回来的,你且安心就是。” 掌柜听了稍稍舒服了点,但跟随任金宝多年的秉性难去,还是道,“要是有赖家的人来买咱珍宝阁的珠宝,一律再多半两银。” 李子青笑着拱手,“孩儿知晓了。” “唉。”掌柜的还是叹了口气,又看了看桌子上的两箱珠宝,道,“你随我去密库放好吧,这是老太爷亲手挑的东西,少一件,大老爷都得少吃两年肉。” ** 赖云烟当天弄回了银子,在最后一天才把银钱给了魏瑾泓。 魏瑾泓接过银子后,嘴角一直都是翘的,温文少年的脸在这一天分外俊逸。 赖云烟心疼地看着他手中的银票,想着这事皇帝高兴,魏大人高兴,最难受的就是她与她可怜的舅父了。 “魏大人啊……”赖云烟纠着手中的帕子,趁着这时机,小心翼翼地与魏瑾泓道,“那宫里的保胎丸,你能与我拿出一些来吗?” 士族不比王公贵族,赖家银钱再多,也是用不了宫里的圣品的。 魏瑾泓跟那些王公贵族交情好,便是洪平帝这个皇帝,想来也被他用她借来的银钱哄得好好的,赖云烟只得拉下脸,与他讨要。 “张圣手明日从宫门出来,会与你兄长去府上饮几盏闲茶。”魏瑾泓微笑着抬眼,深望着她道。 他目光深遂,他如此看人之时,很容易被人误解里面藏有太多深情,赖云烟见他此举,不禁哭笑不得地说,“您这是做甚?” 他得了这么大的便宜还卖乖,看她好脸色就打蛇上棍,魏大人的奸狡那是又上了一个台阶了。 见她好笑不已,魏瑾泓带笑的眼睛便也慢慢沉了下来。 见着她少女娇艳如花,生动活泼的样子,他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觉得,他们还在他们最好的那段时日里。 那时的她,只要他多看她一眼,她就会乖乖上前,任他亲吻。 ☆、最新更新 十一月初,岑南王与祝慧芳的婚期到了。 赖云烟估计他们婚后,离育南案结案也就不远了。 到时案子一结,春节一到,鞭炮声就能把去年的血腥洗清。 从古到今,最上层结构的人可是最会打算盘的人,而疲于奔命的百姓成为了最擅于遗忘的那一拔人。 赖云烟与祝慧芳交情是众所周知的事,所以在她出嫁前两日就到了祝家。 本来夜间,两人都想几睡一榻,但赖云烟是已婚之身,平日还好,但在这出嫁之时,已是媳妇的人不能与即将嫁出的闺女睡一床,这让赖云烟懊恼不已,对祝慧芳抱怨说,“早知这样,等你嫁了我再嫁,如此还能睡一床。” 祝慧芳笑而不语。 赖云烟看着她不用妆点就绯红明艳的脸,心中有不舍,鼻子有点发酸,但脸上却全是笑。 她确实高兴好友今生仍旧嫁给了那个让她幸福了一生的人,岑南王是对她一往情深了一辈子的那个人,她庆幸着这一对的姻缘没有改变。 “你以为会过得很好。”赖云烟看着她的脸,忍不住说道。 祝慧芳便笑了起来,拉着她坐到了自己身边,“别老站着跟我说话。” 赖云烟“嗯”了一声,坐下后,就靠着她的肩膀。 “你怎么还跟以前那样爱撒娇。”祝慧芳颇为无奈,抬起手轻拨了拨她的头发。 “唉,天生的。”赖云烟叹气道。 祝慧芳摇头失笑。 这时有丫环进来报老太君那边请她过去,祝慧芳起身让丫环整理身上衣裳,回头对榻上坐着的赖云烟说,“你就在这里歇一会,回来我再叫醒你。” “不困呢。”赖云烟摇头。 “那就去暖亭中煮几杯茶喝,我让丫环上点你喜欢吃的桂花糕。” “有你做的?” “有我做的。”祝慧芳叹道,摇着头带着丫环去了。 一会杏雨进门,跟懒懒卧在卧榻上的赖云烟笑道,“芳小姐说了,点心都上,另还备了些小酒小菜,便是她小时埋的女儿红,也取一些出来让您先小酌几口。” “这怎么好意思?”赖云烟马上坐起,笑得眼睛都弯了。 杏雨左右看了看,才回过头与赖云烟诧异地道,“小姐这话可是和我说的?” 赖云烟忙站起来,闻言笑着走到她面前 ,捏了她的脸一下,“好大的胆,连我都打趣起来了。” 杏雨红脸不语,见她总算是比上世要活泼了一些,赖云烟嘴角笑意更深。 赖云烟邀了几个祝家的媳妇,在暖阁中取乐了一段时辰后,暖帐外突然有了祝小厚讶异的声音,“如今嫂嫂们喝酒玩乐,都不叫上我了?” 祝家二老爷家中的三媳妇一听,立马笑着扬声道,“该死的婢子,还不快快请我们厚公子进来。” 说时迟,那时快,祝小厚已掀帐而入,一见到她们扫了一眼,走到赖云烟与他大嫂的身边坐下,问他身边大嫂道,“嫂子,这酒这般香,你知我最好这一口,怎地不叫我?是不是弟弟这些日子有哪日得罪了你?” “这下可好,”他大嫂这时抚掌叹道,“大顽皮小顽皮全到了,我命休矣。” 她说罢,在座的人全都笑得人仰马翻,便是赖云烟这个身经百战的,也被她们笑得颇有一丁点的不好意思,拿着帕子挡着嘴,也咯咯地笑了起来。 见她还笑,祝小厚的大嫂笑着拿手指戳她,“说的就是你,你还笑,真真不知这脸皮是怎么长的。” “跟小厚哥哥长的是一样的。”赖云烟眨眼笑道。 祝小厚没看她,但嘴角一直含着的笑意此时更深了一些。 “你们看看,你们看看,我刚刚的话可有说错?”祝家大嫂指着他们,笑得花枝乱颤。 其它几人纷纷点头,其中先开口的祝二老爷家的三少夫人这时笑道,“我看我们厚公子的脸皮还是要比云烟要厚一些的。” “此话不假。”赖云烟连忙接道,“嫂嫂慧眼!” 几人闻她的话,便又吃吃地笑了起来,赖云烟这时笑着拿筷子一人给她们夹了一筷子的菜,最后一筷才夹到刚放在祝小厚面前的碗里,与他道,“小厚哥哥快快吃一些,嫂嫂们今日胃口好,会吃了你我的好菜。” 说罢,又满满地给他倒了一杯酒。 “这心偏的哟……”有嫂子凤眼这时扬得都快要飞了。 “不偏心,不偏心,晨嫂嫂你也赶紧喝一杯。”赖云烟忙把酒壶探到了她身前去。 这夫人便笑着拦了她的酒壶,“好了,赶紧偏心你的小厚哥哥去,嫂子这不缺。” “嫂子爱说笑,知道的都知道云烟最偏心你们,去那点心铺子瞅见好吃的,哪时不记得给你们捎上一口了?”赖云烟眨着眼睛笑着道。 众人听到她说这话,便又笑了起来,但却也不再取笑她了。 赖家的这位大小姐,确也是个贴心的,这段时日过了三月新婚期能出屋了,便又有仆人差三隔五地送些小零碎过来。 之前她们静了小三月,还怪不习惯的。 众人这时又起了话题说乐了起来,丫环们撤了冷菜残羹,又上了新菜,说道了好一翻,丫环说后院有事,要请夫人们请去商议,他们这才散了。 赖云烟是外姓之人,便是不能与她们一道的,送了她们出了暖阁,与她们说得几句,就看着她们走了。 暖阁外风冷,饶是赖云烟有几分酒意暖身,也被一阵突然袭来的冷风吹得哆嗦了一下。 “披风呢?”这时,祝小厚的声音响起。 他是头一个走的,这时去而复返,赖云烟忙问,“小厚哥哥落东西了?” “未曾。”祝小厚忙把身上的狐裘摘下,披到了她肩上,问她道,“你的丫环呢?” “喏。”赖云烟指了指从暖阁中拿着披风出来的杏雨,“就带了一个在身边侍候,其它的五个都派去给慧芳整理嫁妆去了。” “嗯。”祝小厚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丫环手中的披风,见只是个镶了毛边的披风,不如他的暖和,便道,“你披我的罢。” 赖云烟看他,眼睛里有笑意。 见她眼里都是笑,祝小厚忍了又忍,才没去摸她的头发,他在袖下捏拳忍住手痒,嘴里笑道,“就给你披一下,等会还要还我,谁要敢说什么闲话,我明日就跟他算帐去。” “以后的嫂子肯定会恨死我的。”赖云烟笑道。 前世的小厚嫂子怨憎她,后来弄得她都不敢怎么与他见面,就是如此,后来他去了数万里之外的东海当了半辈子的官,从此两人就再也没有见过一面了,只有隔个两三年,东海那边会捎来他带给她的礼物,让她知道她的小厚哥哥一直都还惦记着她。 “曹家小姐听说是个识大体的,应不会如此。”前月订了婚的祝小厚笑着道。 “你是怎知的?你偷偷去看了?”赖云烟跟着她往祝慧芳的院子走,嘴里微讶道。 “嗯,先看了,再订的亲。”祝小厚不以为忤地笑道。 “你才是最顽皮的那个,如今想来,我怕是被你带坏的,我可得跟我哥哥说去,我可不是天生顽皮的。”赖云烟笑着道。 “说去罢。”祝小厚耸耸肩。 这时,不远处的小道有小厮跑来,匆匆与他们见过礼,就对祝小厚说,“小公子,咱们家老爷叫你过去,楚候爷来了。” “好,这就去。”祝小厚忙答,从袖子里拿出道镶了红宝石的金链子与赖云烟,“新打的,慧妹妹得了条最好的,你的稍差一些,先拿着,等回头我寻了好的再给你。” 说着把东西给了赖云烟,不再发一语,带着小厮快步离去了。 杏雨看着那在阴天的冷风里还是发出耀眼光彩的宝石链子,不由缩了缩肩膀,对赖云烟道,“小姐,这个怕也是有些贵重罢?” 赖云烟仔细看了看手中的链子,见不是祝小厚上世里送过她的任何一条,心里有些沉重。 这一世,改变的事情太多了,开头那几月间,还有一定的轨迹可寻,可现下,事情慢慢地变得跟上世的事完全不同了。 等再过一段时日,事情怕是彻底变得与前世不同了罢? 魏瑾泓难道就真没想过,他一手改变这么多事情,结果也会反噬到他身上来吗? 他铲除旧时的那些隐患,难道就不会有新的更致命的隐患发生? 对于未来,赖云烟第一次产生了完全不可捉摸的想法。 因为改变的事物里必定会影响她与兄长的命运,她完全不敢掉以轻心。 ☆、最新更新 祝慧芳嫁出后,赖云烟回了通县,崔家舅母想把她的女儿放到府上住上半月,为免麻烦,赖云烟还是没有答应。 她不知崔家舅母到底是想什么意思,但亲生女儿和庶女各都想送一个,反正不是什么好心思就是。 原本她也该答应,让魏瑾泓的后院里多几添朵花增艳,但府里又多些外人,就是多了别人的眼线盯着她,她只能忍痛拒绝了。 崔家舅母为此有些不悦,赖云烟找她一道去拜访人,她当着别家夫人的面对赖云烟颇有些冷淡,说话也是爱搭理不搭理的。 她不悦,赖云烟就没差人找她,带她一起玩了。 这世上,总有些人认不清本份,稍捧一下就搞不清现状,端架子拿乔。 赖云烟可没前世那么任人可宰割,尤其现下碍于交易给魏家人的那点情面,她随时都可收回,反正答应魏瑾泓带崔童氏多见见京中贵妇的事她也做到了。 这年的十二月中旬,育南案结案,兵部侍郎闻长风全家男丁抄宰,内眷皆判为罪奴。 不久,宣国的新年到了,家家户户是张灯挂彩,一扫一年的晦气。 这一次的过年,赖云烟随魏瑾泓回了魏府。 这次回去,许是婆媳久未见面,魏母对赖云烟客气了许多,便是用膳,也没为难她多少,让她稍站站就让她坐下一道用膳,显得很是和善可亲。 过完初三,魏母与她提了魏瑾瑜的婚事,赖云烟才知魏母为何对她这么客气了。 原来魏母看上了祝家的八小姐,想为魏瑾瑜说亲,先跟她问问情况,探探底。 五小姐不成就想娶祝家的八小姐? 赖云烟心里好笑,不过她与八小姐虽熟,但确实玩得不好。 八小姐虽是祝大老爷的嫡小姐,但就是因为她是嫡小姐,私下脾气大得很,便是对同等身份的同龄姐妹,也颇有些颐指气使。 这些事情,只有离得近的人才知晓,也没什么不好听话透出祝府的墙传到别人的耳朵里,赖云烟从没跟外人说过祝家的情况,自也不可能这时跟魏母说得太明白,遂嘴里这时道,“娘看上的必是好的。” “你与八小姐不是玩得甚好?你跟我说说,她平时是什么性子?”魏母笑着与她说道。 “这个,儿媳就不太清楚了,”赖云烟朝她歉意地笑笑,“八小姐是长房的嫡小姐,我与二房三房的小姐玩得好一些,很少与八 小姐一道玩。” “不过,”见魏母还在笑看着她,赖云烟转了话,又道,“在儿媳眼里,八小姐长得好不说,便是气质,那也是贵气非凡的。” 得罪人的话她是不会说的,她言尽如此,话中之意,魏夫人只能自己去揣磨了。 这贵气非凡也没有那么不好猜,凡贵气的,总有那么几个是有臭脾气的。 “是吗?这般的好,也不知我们家瑾瑜配不配得上。”魏夫人叹道。 便是祝八姑娘脾气差,可那长相与家世,确实不是你那不中用的小儿子配得起的,赖云烟心里暗忖,嘴里却还是笑道,“小叔品性佳,家世也是与祝家不相上下的,娘可不要妄自菲薄。” 魏母点头,淡道,“但愿如此。” 见赖云烟不愿意再多话,魏母也不再谈下去,这事她问赖云烟也只是先摸个话,回头更详细的,还得她另问人去。 再说她这媳妇,现如今跟她隔着心,哪会什么话都跟她说,谁知她话里的意思是真是假。 ** 初七那日,尚还在京中魏府的赖云烟听说祝慧芳初九就要起程,跟岑南王回岑南了。 她不能前去拜见,只能收拾了些东西,差人送了过去。 祝慧芳回了她一些礼,便是以前她曾跟她要的那枝凤头钗也放在了其中。 赖云烟拿着钗子久久无语,看着它看得眼都发酸。 不知要几年,她们才能再见面。 但慧芳离开这京城也好,以后的事,这京中几家的命运也不知会走向何方,更不知以后会发生什么人力无法挽回的狂澜。 天意改变之后,便是她,也得重新随波逐流。 祝慧芳走后,在魏府呆了几日,赖云烟听说魏二公子又重操旧业,给祝八小姐送了礼过去了…… 祝八小姐那边不知有何反应,反正是直到赖云烟离开魏府回通县的那日,也没看见祝家的人找上门来。 “这次成了?慧真竟真能看上他?”赖云烟还蛮惊奇的,按她的看法,祝八小姐是不可能会看上次子的人,她是嫡小姐,心性又高,想嫁的自然是嫡长子,当一门之主的宗妇了。 这时赖云烟到底是有些以己度人了,她是重生之人,便是少年之貌,但心还是那颗老心,也就预料小了花言巧语对年龄尚小的小姐的杀伤力,殊不知那厢祝八小姐得了魏瑾泓颇有几分才华的仰慕 之诗,夜间入睡前,都要拿出来翻看一二,心中还是颇有些甜蜜的。 魏府那边的事,就算是魏瑾瑜与祝慧真私下传信的这事赖云烟有些不解,她自也不会去管的,只是多加注意罢了。 她担心的还是自家嫂子的身子。 赖府府中苏明芙为了把这孩子生下来,这两月间都卧在床上安胎,轻易不走动。 年后,宋姨娘那边就有些蠢蠢欲动了。 她动静太大,弄得赖游都找了苏明芙透出让宋姨娘在旁帮着管家的话意后,赖云烟就知道她不能再忍耐下去了。 她原本是想找出宋姨娘竟敢用银两笼络族中人的证据,赶她出门,如此便是赖游心有不悦,也不能拿她兄长如何,而这于兄长而言,哪怕被父亲不喜,外人说道的,也只是赖游这个是非不分的父亲。 但宋姨娘手段太厉害,她查不到证据不说,姨娘便又狂吹起了枕边风,这掌家的权看来是不要到手就不罢休了。 她平日看着文文静静,甚是孱弱,但手段这般狠辣,看准时机就出手,从不拖泥带水,赖云烟还真是有些佩服她。 佩服之余,她便也学上了几分,只是手段更为简单粗暴且卑劣,她让人给宋姨娘下了药,把她常用的一个小管事剥光了往她的床上扔,正好让回了府的赖游看到。 当日,与赖游一同回府的还有几个工部的大人,还有户部的尚书也在。 这下差不多,里外之人都知道赖家的姨娘偷人了,赖云烟甚是想知道,到这个份上了,她那堪称情圣的父亲是不是还要救这宋氏,哪怕他知道她是被人陷害的。 隔日,宋氏浸了猪笼。 过了几日,赖游令人请了赖云烟回去,红着眼睛的他狠狠煽了赖云烟一巴掌后,就拿起身边准备的棍子,往她的头上狠狠敲去,嘴里阴狠地骂道,“你这毒女。” 幸而闻讯而来的赖震严赶了过来,冲进屋就挡了他的第二棍,把赖云烟拉到身后,双眼狠厉地瞪着赖游。 看着亲生儿子那恨他入骨的眼神,赖游怔了怔。 “宋氏毒杀我娘亲,按您的说法,岂不是毒妇了?而您纵容她毒杀发妻,父亲,这事说到外面去,传到了皇上耳朵里,到时赖家因您为了您心爱的姨娘被抄了家,灭了门,想来,您是有脸去见列祖列宗了?” 赖游没料她会这么说,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半晌,年老成精的工部尚书呵呵冷笑了两 声,挥手朝他们道,“跟我斗,你们还嫩了点,下去。” 皇上前次斥他之事,他查了许久,也查到了根源就在后宅女人的闲言碎语上,再一想他的这个女儿与后宅之人的交情,他便对真相了然了几分。 这两个小的想跟他斗?那他就让他看清楚,这赖府里,到底是谁说的算! 赖震严牵着赖云烟转身就走,到了门口,他伸袖擦了擦赖云烟头上的血,道,“冒了道长口子,血止不住,你别动了,哥背你回去,你嫂子叫了大夫在院子里候着,一会就没事了。” 赖云烟笑着应了一声,趴到了蹲下身的赖震严背上。 被背起后,昏头昏脑的她朝兄长解释道,“莫怪云烟手狠,不是良善之人,只是不能再让她得手了,嫂子本已心焦,再让她得手,我们以后的日子怕是比现在更不好过。” 听她还跟他解释,赖震严笑了笑,道,“你说的什么话,哥哥哪会那般想你?哥哥也与你一样,那庶子,怕是再过一辈子,他也到不了京中了。” 说罢,背后的人没有了声响,他转过头看去,见她紧紧闭着眼睛,血顺着她的额头不断地往下巴处流,就似死了一般。 这一刻,赖震严心如刀割般疼。 早知她会动手,还不如他先一步动手。 至于父亲,如明芙所说,他们做什么都是错的,还不如什么都做了,至少不用憋气,便是被他不喜又如何?不喜就不喜,反正不做他也是不喜,也不会对他们好。 是他心存妄念,竟以为克守赖家长子之职,就能得来他几许善意。 ☆、最新更新 赖云烟醒来后才知自己昏了近三天,起来后视线有点模糊,大夫说过阵子,静观几日再看看结果。 是失明还是会恢复,都要看时间。 这一事,得知兄长没让别人知晓后,赖云烟还是叫了自己的人过来,安排他把她被赖游打伤,恐还会眼睛瞎掉的事传了出去。 她的人走后,赖震严走了进来。 赖云烟伸手够他的袖子,半晌,直到身前的人把袖子够到她面前,她才摸到。 “你故意挨打的?”赖震严在她身边坐下,声音阴沉。 “不是故意,等打下来时已经闪躲不及了。”赖云烟说着沉默了好长的一段时间,才勉强地笑了笑,轻声地说,“父亲不会对我们手下留情的,我们只能先出手。” 上世兄长总是对父亲有所避讳,总是不断迁就,以至于用了太多年才把赖家得到手,其中也因为被伤透了心,后来更是憎恨他,咒他永世不得安宁。 兄长对父亲残余的孺慕,她还是提早打破罢,如果注定伤心,还不如他们提前对峙,也许提早了时间,这样伤心还会少一些。 “妹妹。”赖震严突然叫了她一声。 “嗯。” “你变了许多。” 赖云烟听后鼻子猛烈酸痛,她忍了心中发麻的钝疼,伤感地笑了笑,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角,手都快捏碎了才道,“哥哥,我曾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赖震严的声音还是很是阴沉。 “梦见你在娘亲的牌位前哭,身边什么人都没有。” 赖震严没有出声。 “我当时就想,我得站到你身边来,无论以什么方式。”赖云烟说完,倦倦地闭上满是灰暗的眼,“哥哥啊,不是云烟变得太多,而是世事催人老,我们总归得活下去,就像别人那般活下去那样。” 这世上终归是弱肉强食的,人若不狠心,别人就狠心了。 不想死,就只能选择好好站着活。 “妹妹,”见她小小的脸上满脸的疲惫,这生生刺疼了赖震严的心,他反手抓住了她欲要放开他袖子的手,道,“我没怪你什么。” “我知。”赖云烟点了一下头,无奈地笑了一下。 “你以后不会有事了。” “嗯。” “妹妹。” 赖震严再叫出声后,她已 经不再应声了。 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鼻子,才发现她又睡着了。 大夫说,要是她睡过了两时辰,就得叫她醒来,哪怕说几句话也好。 等等他再过来罢。 ** 赖游因怀疑姨娘之事是因其嫡女赖云烟,魏家长媳,当朝翰林院学士魏瑾泓之妻所起,因此毒打她致残的事不到一天就传遍了京中上下。 第二天,参赖游的本子堆满了皇帝的御桌。 赖游被召见进御书房,见到皇帝面前堆着的奏折,听皇帝问完话后,拱手很是平静地道,“皇上,由此可以看出,她心计确如传言般甚是毒辣,连朝廷之事都可插手。” 他知皇上最厌后宅之人插手朝事。 闻言,洪平帝奇怪地看了赖游一眼,翻了翻自己家那几个亲戚的奏章,道,“你说的是,朕的王叔王弟也被她拉拢了,朕的亲戚成了她的亲戚了?” “皇上!”赖游大叫,跪于其前,“臣不是这个意思,臣的意思是反常即妖,臣不过只是教训……” “你教训什么?由你教训魏家妇?就算她还是你赖家女没嫁出去,你为了个给你戴绿帽子的妾毒杀女儿,赖游,朕很多年都没听到这么好听的笑话了,你这是想置我朝的礼法于何地?”洪平帝不屑冷嗤道。 都当他老了,昏庸了,可以随他们这些老臣摆布了不成! “皇上,请你看在臣……”赖游想提起他曾与洪平帝的交情。 “就是朕看你在你曾护国有功的份上,才容得了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有违常纲!”当初确是他娶了任家女,得来了百万银两让他夺位,但这么多年过去了,赖游得到的还少?他还跟他当年,确也由翰林院的那几人所说的那般,人心不足蛇吞象。 “难道就让菁娘就这么死了?” “她不过是个女人,而你为了她就要杀女?”洪平帝匪夷所思地看着赖游,不知他这个臣子怎么就搞成了这副模样。 “皇上。”赖游知自己不能再跟皇帝扛下去,遂软了语调,磕了几个头,悲苦地道,“臣知错了,您就再饶臣一回罢。” 洪平帝看着地上的赖游青发里冒出的白发闭了闭眼,良久才道,“下不为例,赖游,记着了,下不为例。” 假如不是往日的情份,他这臣子,就冲他这些年做的那几件天理不容的事,现在拖出去杀了都不为过。 ** 这日夜间,魏瑾泓来了赖府。 “您来接我?”赖云烟请他坐下后,笑着问他。 “嗯。”魏瑾泓看着她朝他看来的眼睛,她这时眼睛里还带着笑,跟往日一样灵动活泼,没有一点看出她看不见的痕迹。 “魏大人,你过来……”赖云烟朝他伸手。 她说话间,有温热的体温过来,她往前抓了两抓,才抓到了他的手,把他放到自己眼前,笑着道,“你戳戳。” 魏瑾泓碰了碰她的眼敛,见她微笑不语,眼珠转动看向他,他眼神不禁一暗。 “大夫怎么说的?” “少则二三个月,长则一辈子。”赖云烟笑道。 魏瑾泓看着她笑得毫无破绽的脸,“这样你也可接受?” 他不信,赖游叫她过来她会毫无防备。 赖云烟听出了他的话中之意,她不愿解释,可她心知肚明兄长就站在暗室里,能清楚听得到她的话,她沉默了一会,还是说道,“这就是我与您的不同,我走到哪步,都想着人要是都有余地就好,尤其是自己的父亲,想着血缘天性,他就算对我再不喜,这手怕也是下不来罢,毕竟虎毒不食子。” 所以明知赖游下得了那个手,她还是抱了侥幸。 就如当年明知魏瑾泓与她恩爱不再,没到绝境之前,她还在想着与他相敬如宾。 女人当断不断的缺点,她都有,哪怕重活了一世,也还是残留在了她的灵魂里。 “等会回去罢。”看着她平静的脸,魏瑾泓看她转动的眼珠从没对上过他的眼,他知她眼睛的事不假。 “好。”赖云烟没有拒绝。 她眼瞎不知哪日好,魏府现在也异于龙潭虎穴,但她只能回去,呆在赖府也不是长久之计。 说来,两世里,只有京郊外的那处庄子,才算是她的家,哪怕探子无数,那里也给了她安全感。 这一世,不知还要熬多久,才能熬得到那种日子。 她现在只庆幸,上辈子看了足够的风景,内心不单薄,所以眼瞎了也没有那么可怕,光是回忆,就足够支撑她好长一段时间了。 ** “小姐。”杏雨扶了赖云烟上了马车,梨花小心地提着她的裙摆放上车,又连忙爬上了车,跟着她的杏雨姐跪坐小姐的脚前,替她整理着裙摆。 杏雨 把靠枕放在了她的背后,轻声地说了句,“要是不适,您要吩咐奴婢。” “好。”赖云烟笑着应了一声,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这时,马车一沉,又有人上来了。 “大公子也坐这辆?”赖云烟问。 “嗯。” 魏瑾泓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她雪白的脸上的红唇,还有嘴边的浅浅笑意。 只有这时,她怕才最像前世后半生的那个赖家小姐罢,就算是泰山崩于前,她也从容不迫。 “你现在最怕的是什么?”马车动后,魏瑾泓眼睛扫过那两个眼睛看地的丫环一眼,问她道。 “最怕的是什么?”赖云烟重复了一遍,过了一会才笑道,“最怕不能吃好睡好,大公子,你知我安逸惯了。” 要是多个人给她下毒,想要杀她算计她,没了这双眼睛,她都不知道要多担多少心。 “是吗?”魏瑾泓漫不经心地回道。 “是。” “好。” 赖云烟笑着把头靠在了另一边,没有再搭话。 一进府,赖云烟让杏雨扶着,在夜灯中缓步悠闲地跟着魏瑾泓回了后院,到了院子,丫环就来报说洗澡水已备妥了。 那边魏瑾泓的脚步声快没了,赖云烟转过身,对着魏瑾泓的方向遥遥一福,“多谢大公子。” “多礼。”魏瑾泓说罢这两句,脚步声就远了。 赖云烟笑着听着脚步声远去,才提步回了自己屋中。 “杏雨。”赖云烟偏头叫了丫环一声。 杏雨悄无声息地从她的后面走到左边,回道,“小姐,有何事?” “屋子里还有谁?”赖云烟笑着问。 “还有福婆婆她们。” 两个婆子这时从浴房出来,闻言连忙给赖云烟请了安。 “好了,留下杏雨梨花,你们都退下罢。”赖云烟看向她们道。 “是。” 赖云烟进了浴桶,又让杏雨梨花退了下去,这才褪下了脸上的笑容。 她摸了摸略有些僵硬的脸,用手支在浴沿上撑着头,悄无声息地吐了口气。 两个丫环太拙,刚找来的丫环还是不太能够信任,她除了拿钱办事的那些人信得过之外,其它的可信之人并不多。 这种当口,真是险。 看来,只能见招拆招了,但愿魏大人不要趋火打劫。 不过,还是要做好他趋火打劫的准备,魏大人可从来不是那么心慈手软之人。 ** “我妹妹这两日做了什么?”茶楼中,赖震严捏了捏手中的两个铁球,连转了几圈,喝了口茶,才淡淡问道。 魏瑾泓盘腿坐于桌前煮茶,等新放的茶叶过了一道烫水,才开口道,“前日抚了琴,嫌自己弹得不好听,昨日找了乐师听了一下午的曲子。” 赖震严闻言笑了起来,手中转动的铁球停了下来,他闷笑了两声才笑道,“烟烟小时就是如此,就是摔倒了腿磕出了血,也会说哥哥你让我听个曲儿我就好了,这般爱听曲,偏生自己弹得不好。” 她也有弹得好的几首,一弹十指能破六指,所以不常弹,也不弹给别人听,不过后来听说江镇远常听她弹。 想至此,魏瑾泓微微冷哂,这时他的嘴角也翘了一些起来,与赖震严温和地道,“她就是个爱耍乐的性子。” 赖震严点头,冷酷的眉目这时柔和了不少,“大夫让她要静养,我看她也无大碍,过了这段时日就好了。” 魏瑾泓点头道,“我这几日,会从宫中找御医去府中看看。” “如此甚好。”赖震严赞道。 魏瑾泓知他已写信去江南了,应是找任金宝去找南方专治眼疾的方大夫去了。 赖震严之前就不怎么信任他,现下只怕是更不信任了。 云烟这人就是这样,总是在不知不觉中牵着别人的鼻子按着她的方式走,无形中去影响人而不让人察觉。 再让她下去,再过段时日,等到她觉得差不多时,赖震严就会如她所愿那样带她离开他罢? 她说他的算盘打得精,她的何尝不是。 这布局她一步步下得甚是微妙,从行事到说话,她让赖震严相信魏家不是她的良宿,假以时日,等赖震严真接管了赖家,这个前世护妹心切的男人这世怕也是会做出前世一样的选择。 “岳父那边,我会在明日上门拜见。”魏瑾泓知道他不能什么都不做。 “这……”赖震严顿了一下,为难地看着他。 “我会在今日下拜贴。”魏瑾泓垂眼,看着桌上茶杯慢慢地道。 他说他见她死水般平静上的笑容也痛彻心扉,应是没人信。 “此事,你自行看着办罢。”赖震严苦笑,见魏瑾泓低着头未语,他便谨慎地估量着他这个妹夫。 以前他以为妹妹跟他门当户对,但这人到底是太自私,这人的心也是偏的,但没偏到他妹妹这边来,这于他妹妹不利,便不是良婿。 他终是不喜爱妹妹的,赖震严心中叹道,心里莫名悲哀。 要是换他,明芙要是被父亲叫回了娘家,不管她与其父感情如何,女子回了娘家,当夜他就会接回来,哪怕她要歇一夜,他都要过去给她那个脸,更何况,她被打了,他能想到是先去见那个动手之人,而不是来到妻子的床前质问她为何要这么做。 他这妹妹与这天栋良才的妹夫之间根本就没有之前他以为的郎情妾意,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赖震严也不得而知。 都已过了几日了,他才想起下贴与他父亲说这事,于外人说来是君子之风,在他看来,不过就是此人深谙圆滑之道罢了。 亏他在魏瑾泓另辟魏府时还相信他还真能护他妹妹一生。 魏瑾泓看到茶杯中的茶水静了波纹,才抬头看向赖震严,迎上了他审视他的眼睛。 他对他微微一笑,赖震严也回了他一个笑,伸手抬杯,轻抿了一口甘甜怡人的茶水。 ** “工部侍郎严苛?”赖云烟从榻上一跃而起,朝魏瑾泓说话的方向看去,“他?” 由他取代她父亲之职? “嗯。” “他不是不到四十就辞官走了?”赖云烟对这事记得清楚,因赖游掌管工部,工部所有的官员调任她记得八九不离十,更何况严苛还是侍郎,她记得很是清楚。 “你还记得他是怎么辞的官?” 他是在其父母,妻儿子女在还乡之时突遇山贼,全都被杀了之后辞的官。 赖云烟点头道,“记得,我也查过,确是山贼。” “我叫国师给他卜了一卦,指了那道血妄之灾。” 赖云烟双眼看着眼前黑糊糊的一片,她还是看不清魏瑾泓的脸,所以听着魏瑾泓这温温和和的口气更是格外心惊。 这种格数,魏瑾泓都敢改!他就不怕天谴? “善悟大师帮您指了?”赖云烟闭上了眼睛,再睁眼时,她直接问道,“如此,他没算出您的命格?” “算出了一半,另还算出,我与他有两世之缘。”魏瑾泓依 旧温温和和地道,“说来也甚是奇妙,前世他是如此之说,今生他也是这般说法,我也未曾想过,我与他真有这两世的缘分。” “哦。”言尽如此,怕他是比她知道的更多,赖云烟也不再多嘴了。 “宋氏被送到了观山县的一家尼姑庵。”魏瑾泓又开口道。 赖云烟听后,半晌都没有开口。 赖游真是一点念想都不供他们想。 “我兄长知晓吗?”再开口时,她喉咙微哑。 “他已知。” 赖云烟听罢笑了两声,声音干哑又苦涩,“真是鬼迷了心窍。” 她这父亲娶妻得利在前,得妾真爱在后,后者是他的心肝宝贝,前者用过就丢不算,还打算赶尽杀绝,这种人的心啊,还真是偏得邪乎了。 “这辈子,您打算什么时候娶赖家的二姑娘吗?”赖云烟开口,坦承地问道。 赖画月也算是魏瑾泓的真爱了,说来赖云烟真没嫉妒过她,乖巧听话的赖画月与她是完全不同的人,她从不艳羡她这个庶妹,哪怕她得了魏瑾泓的专宠,她也替魏瑾泓生了魏瑾泓宠爱了好几年的儿子,但赖云烟从不嫉妒她的运气,哪怕如今,她也认为这两人相配得很。 除了他们的那个儿子实在不怎么样,长到十几二十几岁,活了小半辈子,还跟七岁小孩那样顽劣不懂事。 不知上世魏瑾泓死后,没有了锦衣玉食,这小子下场会如何,也不知那个对他千依百顺的魏夫人会如何。 闻她之言,魏瑾泓的脸冷了下来。 “您要是嫌她生的孩子是个白痴,那么多找几个聪明的女人生几个她膝下养就好。”赖云烟淡淡地说,“要是嫌我占了她的正位,您给我休书就好,当然您要是非要我留下来,我也可不走,您娶她就是,我只占着正位,其它的您爱给她多少就多少,还有,记得让她别碍我的眼,您知我的脾气其实不是那么好。” 如果魏瑾泓还要留着她要胁她为他办事,这嫡妻的身份她还是要留着的,她出外跟内妇交际,还是要个听着响亮的名声。 至于赖画月,上世没动她,也是她故意不动手的结果,尤其得知他们的儿子是个白痴之后,她乐得甚至都觉得赖画月有那么一点可爱了,众人提起魏瑾泓的那儿子,哪怕嘴上不说,脑海里肯定也会浮起斗大的“通奸所致”四字。 这世上有时也是有报应这么一说的,哪怕魏瑾泓尽知前事 ,这儿子怕是不会生下来了,但赖云烟也愿意赖画月嫁过来,上世她没对她动手,这世她也不会,只要赖画月够识趣就好。 宣朝没有所谓平妻之说,两姐妹共嫁一夫的事还是有的,要是魏瑾泓因她无出现在娶了她的妹妹,府中多了个二夫人,这算来也是美谈了。 至于让她替他生孩子,魏瑾泓还是彻底死了这个心的好。 想来,有个真爱在旁,又有她父亲的前车之鉴,魏大人这般聪明的人,肯定也不会让他的真爱爬到她头上来,要不然,这世还真会死在她的手里。 赖云烟说完话,魏瑾泓一直没出声,她等了半晌,也没等到回应,也没见他走,便又重新躺了下来,睁着眼睛看眼前黑漆漆的一片。 扎了几天针,以前还看得清一点样子的眼睛便彻底什么都看不清了。 如若不是大夫是兄长派过来的,她都怀疑是魏瑾泓找来彻底弄瞎她的。 “过几日,宋氏会被发现,严大人到时会暂代你父的职。”魏瑾泓说罢,匆匆离去。 他急走出了她的住处,才停下脚步重重呼吸。 饶是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无法面对这样的她。 她太尖锐,赖画月只肖似她三分,但性情胜足她十分,她从不会像她这样对他说话,也从不会字字句句都刺得他全身发疼。 ☆、最新更新 宋氏被发现后,赖游却是好手段,在亲手令人把宋氏杀死后,在皇帝面前请罪,还险险保住了官帽子。 赖云烟知情后,头一个感想就是这天下真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更不是魏瑾泓说了算的。 自得讯后,她就没见魏瑾泓了。 这人来了一次,她也派丫环挡了。 魏大人从她这拿钱拿得痛快,办事却办得不怎么漂亮,赖云烟不知魏大人怎么想的,但如是她,肯定是做好了事情才有脸来见金主。 她只能想,魏大人确实是那么个不要脸的,才无论做了什么事,都不会觉得无颜面对她。 赖游之事,赖云烟不知魏瑾泓会不会继续插手下去,但她也知这时也只能靠兄长自己的本事了。 这时她想得再多,外面的争斗主场还是在于他们,她一个女人做不到太多。 “小姐。”赖云烟正闭着眼睛吹笛子时,杏雨进了亭子来报。 “何事?”她放下了被她吹得七零八落的竹笛。 “大公子来了。” “哦?” “少夫人也来了。”杏雨又道。 “领在哪?”赖云烟笑着站了起来。 “请在厅屋。”杏雨扶了她。 赖云烟一进他们院子的厅屋,就朝着主侧位那边的方向福礼,笑道,“云烟见过哥哥,嫂嫂,昨日我夜观天象,说今天有贵客临门,我刚还寻思着贵客什么时辰到呢,这不,转眼就让我把你们给盼来了。” 此时带着苏明芙,正站在窗外看着园子里盛开花朵的赖震严闻言眼神越发暗沉下来,苏明芙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袖,与他轻走了几步,走到了主侧位边,她才开口朝往屋中不断看的赖云烟笑着道,“别看了,在这呢。” “我看错方向了?”赖云烟听着他们移动的脚步声就知道她刚才怕是判断失误了,不禁笑叹道,“装过头了,真是该罚。” 说罢,轻拍了下自己的脸,在丫环的扶持下走向了他们。 待落定后,她才又问,“哥哥呢?怎地不和云烟说话。” 赖震严“嗯”了一声,顿了一下,才开口道,“你嫂子这几天身体好了些,大夫说坐轿子无碍,她就说要过来看看你。” “还是不要出远门的好。”赖云烟摇头道。 苏明芙的身体那是费尽千金保下来的,现虽说有五个月了, 但还是得仔细看着。 “我已好了一些,大夫说也要多走动,便就过来了。”苏明芙这时插嘴道。 赖云烟闻声朝她看过去,嘴里又笑道,“嫂嫂来看我,我心里是欢喜的,你要是把我小侄生下来再看我,我心中只怕会更欢喜。” 苏明芙闻言笑了起来,此时她偏了偏头看了看赖震严,见他满眼阴霾,不由在心里轻叹了口气。 她越是装得没事人一样,夫君的心里怕是更难受罢? “舅舅写给你的信,送到我这了,回头我再给你。”赖震严张了口道。 “信上说什么了?”赖云烟好奇。 “说过段时日就带方大夫来看你,再带你喜欢的金豆豆给你。” 赖云烟笑出声来,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看来我爱财之心,舅舅也是了然的。” 见她一如往常般谈笑风生,赖震严的脸更冷,赖云烟见他们断了声,就讶异地道,“嫂嫂,哥哥是不是又摆臭脸给我们看了?” 她什么都敢说,什么事都能当顽笑话说,明明沉重却被她说得话都带笑,似是什么都打不趴她,让她不快一样。 苏明芙这时笑叹道,“可不就是如此。” “许是瞧我瞅不见罢,”赖云烟悲叹道,“连哥哥都瞧我看不见都不给我笑脸,云烟这心呐……” 说着,双手捧着心,做悲痛万分状。 她此番矫揉造作的耍宝终是逗得赖震严又再开了口,口气无奈,“都不是小女孩了,怎地还这般爱顽?” “那哥哥给我笑一个!”赖云烟笑着朝他说话的方向看过去。 赖震严无奈地笑了笑,忍不住伸过手抓住了她的手放到手中握了握,随后轻声地与他道,“等再过段时日,等你眼睛好了,哥哥再来接你回去。” 赖云烟闻言心猛地一跳,眼皮也不由自主地眨了一下,她缓了缓神,笑着没有作声响。 赖震严见她不声不响,也了会她的意思。 如若她还想留在魏府,她是肯定要出言说留下来的。 烟烟从小就是喜欢的就会大声说,不喜欢的,碍于礼仪,则会一字不吭。 ** 赖震严走后,崔家的舅母又过来看赖云烟,随同的还有魏姑妈。 对外,赖云烟对于她与魏瑾泓分屋住的说法就是为了方便她养伤,这一月间魏家的 人来看她也好,别的交往的内眷也罢,她都是作此说法。 这话也无人怀疑,毕竟赖云烟现在这等情况,确也是顾不妥魏瑾泓。 许是觉得与赖云烟熟了,这次崔童氏与魏姑妈过来坐了不到半晌,就问到了侍候魏瑾泓的人身上去了。 “瑾泓现在的起居可还好?”崔童氏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都由娘派来的丫环侍候着,想来也出不了差。” “嗯,”崔童氏这时又担心地道,“只是都是丫环,怕是侍候不够妥贴用心罢?” “舅母的意思是?”赖云烟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娘家有个庶女,貌样性情都不错,说来确是体贴恭顺,我娘家老太君都是由她在侍候的,便是我家老太君都道她是个天生会侍候人的……”崔童氏说至此,看赖云烟的脸色不变,这才又接道,“如若你觉得可见上一见,下次我便带来让你先过过眼。” 赖云烟失笑,过过眼?她要是有眼睛可过,那就可好了。 “云烟啊……”魏姑妈这时开了口,笑着道,“如若是个会侍候的,就让她带过来罢。” 听着魏姑妈也重操旧业,赖云烟真是欣慰不已。 有些事变得截然不同,可有些事还真是不会变的,例如魏姑妈喜欢给魏瑾泓塞人的爱好就没变。 “我回头跟夫君提提。”赖云烟还真想答应下来,如若不是她眼睛不便的话。 两人联手塞进来的人,怕不是什么好对付的。 “这种内宅之事,由你安排就好,用不着去劳烦瑾泓了。”魏姑妈淡淡地道,话间字句腔调都在拿捏着她姑妈的身份。 “如若是我的意思,”赖云烟脸上笑容不改,“那我还是想用娘的人,论起照顾夫君,还是娘的人好,这世上还能有谁比娘更关心夫君?用她派来的丫环,我这才能放一百个心。” 魏夫人派来的人够多的了,这两人还搅浑水,赖云烟就算乐于看魏瑾泓被女人包围,但趣味还是比不上自身的安危与安逸来得重要。 “是么?”见赖云烟毫不犹豫拒绝,魏姑妈的笑容便有些挂不住了。 这赖氏一而再再而三地下她的面子,是怎么回事?她就不怕得罪她! 崔童氏见她不咸不淡的口气,又想起前些时日赖云烟不请她共赴邀约的事了,她心里一惊,饶是魏姑妈给她不断地使眼色,她也不再开口了。 罢了,她这个外甥媳妇,可真不是个任人拿捏的,她还是有些许怕她的。 ** 五月,魏家出了桩大喜事,魏瑾瑜与祝家的八小姐祝慧真订了亲。 赖云烟在府中得讯后,生生把口中的茶水喷了出去,叹道,“这哥俩真是好本事。” 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八小姐也被他们搞定了。 来报讯的杏雨拿大小姐的感叹充耳不闻,又道,“成亲的日子也定好了,就在八月。” “好日子!”赖云烟赞道。 杏雨看着她的笑脸,轻步走到她的身边,在她耳边道,“出了桩事,奴婢想告诉您。” “说。”赖云烟有些纳闷,这段时日她们天天陪她闷在这府里,能有什么事? “梨花与大公子身边的人走得甚近。”杏雨道。 只一句,赖云烟就皱了眉,“是谁?” “苍松。” 赖云烟当即就站了起来,看着前方,好一会都没有说话。 现在找梨花来问,只怕伤了这两姐妹的感情。 不找来问清楚,谁知是什么情况? “他们是情投意合?”想了一会,赖云烟只能暂时问杏雨。 “是。” 赖云烟心冷了一冷,又问,“有一段时日了?” “是。”杏雨声音更小。 “为何要告诉我?”赖云烟的声音很是平静。 “奴婢怕她被骗了。” “你还有话没告诉我。”赖云烟觉得杏雨的声音不对劲得很。 “是。”杏雨这时的声音带着哭音,她在赖云烟的面前跪了下去。 “怎么回事?” “奴婢出府时遇上了地痞流氓,被大公子身边的雁燕救过一命。”杏雨哭道。 赖云烟顿时觉得全身被抽走了一半的力气,她往后退了两步,扶着椅子坐了下去,好半会才轻声地道,“你看上他了?” 杏雨的泣声又大了一点。 赖云烟叹气,口气中并无责怪,“他也看上你了?” 杏雨未答,只是哭泣。 到底这世的她们还小,就算年龄已过十九,但不到二十岁的年龄,岂会没有待嫁之心呐,上世没找,不过是找不到好的,适合的罢了。 “你 怕梨花被骗,想来,也是怕自己被骗罢?”对于杏雨梨花的忠心,赖云烟是不会怀疑的。 这两个丫环对她好与不好,没有人比她更明白。 “是,”杏雨痛哭失声,“奴婢们都不是那等配得上他们的人。” 苍松燕雁是大公子身边的人,从小跟着大公子饱读诗书,又见过那么多的大排场,便是娶上比她们好百倍千倍的,那也是不稀奇的事。 可他们看上了她与梨花,她想信,但却信不了,只能在答应之前,把事跟大小姐说清楚。 “可你想嫁,梨花也想嫁。”赖云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要显得太过冷漠。 杏雨哭了两声,诚实地答了,“是”。 赖云烟苦笑,“退下去罢,让我先想想。” 杏雨抬头看她,见她闭着眼睛,脸上无悲无喜,那心便钝钝地发疼,她爬了好几下才爬起来,朝赖云烟施了一礼,这才退了出去。 门外,梨花已经哭得跪倒在了地上,杏雨去扶了她,她抬着满是眼泪的脸问杏雨,“姐姐,我们怎么办?” 杏雨紧抿着嘴,见扶她不起,她便重重地拉了她起来。 梨花被她粗鲁地拉着,似是毫无所觉,只是哭着道,“我是不是真配不上苍松?姐姐,是不是,到底是不是?” 杏雨看着梨花那张为情所困的脸,想着她对苍松的百依百顺,想着自己对燕雁的心不由已,好半会才哑着噪子道,“我们都是大小姐的人,大小姐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不要多想。” “要是……”梨花恐惧地道。 “要是不行,那也听大小姐的。”杏雨冷漠地道,“别以为没了大小姐,我们就真能嫁给他们。” 她再对那人心动,也明白,如若她不是大小姐的贴身丫环,他根本就不会多看她一眼。 就算嫁,她们也得以这样的身份才能嫁得出去。 ** 当日夕间,赖云烟让梨花去请了魏瑾泓过来。 哪怕同住一府,也时不时听下人报他的事,但他们确实也有一个来月没说过一句话了,更别说碰过头。 魏瑾泓坐下后,等丫环上了茶退下后,赖云烟才朝对面坐着的人平静地道,“魏大人近来可好?” “尚好。”魏瑾泓淡道。 “听说二公子订婚了,是祝家的姑娘,恭喜您了。”赖云烟很是温和。 “多谢。”魏瑾泓把她爱吃的那盘子点心往她那边推了推。 赖云烟垂眼,听着杯盘移动的轻微声响,嘴角扬起了点浅笑。 她气色不错,眼睛也还是灵动,看不出一点失明的样子,魏瑾泓听人说根本看不出她看不见,连来见过她的娘都跟他说,怕是装的。 装的?他情愿是。 只是经过宫中来的御医亲手诊断,与御医是好友的魏瑾泓不认为他会告知他假话。 她确实是看不见了。 可她这段时日还是过得不错。 想来,前世离开他后,她确实过得不错,她好像在哪都能过得不错。 “请魏大人来,还有一事要问魏大人。”可能是有一段时日未见魏瑾泓了,现在赖云烟面对他,还颇有点心平气和。 “请。” 赖云烟微微一笑,“听说我的两个丫环和您的两个小厮好上了,不知大人知不知晓这事?” 魏瑾泓看着她云淡风轻的脸,见她看着他,眼珠不为所动地定着,眼角眉梢都是笑,娇艳得连园中刚刚盛开的鲜花都比不上,他从她的发梢看到微微翘起的下巴,才淡淡地道,“我知晓。” “那大人的意思是……” “愿嫁愿娶就好。”他语毕,见她脸上神色不变,眉头不由自主地皱起。 “如此。”赖云烟颔首,嘴角笑意不变。 见她再无过多言语,魏瑾泓拿起茶杯,正欲要喝茶时,他轻瞄了一下茶色,把茶杯放下了。 听到茶杯落桌的声音,赖云烟叹道,“可惜了。” 魏瑾泓嘴角的笑消失殆尽,冷眼看向她。 “魏大人打算这样跟我过一辈子吗?”日夜防着她要他的命,这日子就有那么好过吗? 何不他走他的阳光道,她走她的独木桥。 “就算是合手,只要魏大人有诚意,云烟也不是那等不识好歹的人,魏大人何不放我们各自一马,在今世我们都仇怨之前,握手言和?”赖云烟提议道。 “我需要一个你我的孩子。”魏瑾泓在沉默良久后,终还是开了口。 “你可以再娶名门贵女,想来孔家未嫁的三姑娘还是愿意嫁给你,孔三姑娘上世生的儿子也不差,想来与您生的,还会好上一些。”赖云烟耐着性子与魏瑾泓分清利弊。 “你知我意,”魏 瑾泓不打算让赖云烟偏重就轻,他又抬眼看向她,“你兄长之事我会帮妥,魏赖两家,这世只能同牵在一根线上。” 日后有太多事,需要两家同站在一起才好去办,孔家再好,也不是赖家,也没有一个赖震东,更没有一个与他同时重来一次的赖云烟。 她走了,就是她有诚意与他联手,但要是没拿住她,绑住她,要是在同一条船上遇到危险,她首先想到就是摘除赖家,撒腿就跑。 她自己的性子,她自己再明白不过。 “那你就只能找赖画月生了。”他口气不变,赖云烟无奈地哼笑了一声。 “你舅父怕是就在这几日到京了。”魏瑾泓没有再继续话题,另提了他话。 “是吗?”赖云烟拿着茶盖在茶杯上碰了碰,碰出轻脆的声音后,这心里才静了静。 暂且算了,下次再谈吧。 成功的谈判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 “听说那治眼疾的大夫也随他一路。” “魏大人真是神痛广大,什么都知道一二。” 未理会她口气中的那点浅微的讽刺,续道,“我舅父也在这几日到。” 赖云烟闻言不禁笑了,“可惜我眼瞎,不能前去迎接崔大人了。” 要不然,再见见那个帮着他们把魏家杀得元气大伤的崔大人,对她来说也是一桩乐事。 “父亲说,让我带你回府住上几日。”魏瑾泓缓缓地开了口。 赖云烟笑着“嗯”了一声,等贪心不足的魏大人走了,当日她就病了。 一病就是小半月,直到五月底,崔平林回京,任金宝也带了大夫到京后。 ** 那闻名江南的大夫说来确实名不虚传,诊断半日后,就对赖云烟说道,“你脑内有瘀血,压住了你的眼睛。” 赖云烟听着甚是靠谱,这时不待她问,任金宝就在旁边大声叫道,“老方,你已诊出,速速下药治好我这外甥女罢。” 大夫沉道,“任老板,区区当会开药方,但这事只能徐徐图之,我亦不能……” “你就别拽你那些酸词了,”任金宝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赶紧给我外甥女治好。” “舅舅……”赖云烟小声地叫道。 明知她看不见,任金宝这时还是瞪了花了他好大好大一笔银子的外甥女,看着她,他就觉得 肉疼,现在听她说话,他肝都疼了。 “听我的。”任金宝瞪她一眼后,对大夫道,“快开方子把我这不肖外甥女的眼睛治好罢,我回头还有帐,不,是还有话要跟她说。” “我怎地成不肖的了?”知他与方大夫是好友,赖云烟也未装那些在外人面前才有的矜持了,这时她甚是委屈地自语道。 “你还说。”任金宝没好气地又瞪了她一眼,就催着大夫开药方去了。 大夫随着赖震严派来的人走后,任金宝还没有走,他伸着胖脑袋在外甥女眼边又仔细地瞧了瞧,“都说你没瞎,你是怎么骗住人的?” 赖云烟眨眨眼,笑着盯住他的脸,道,“就是这样。” “生了双好眼睛,长得像你娘。”任金宝不禁夸道。 “舅舅还记得我娘?” “记得,你长得像她。”任金宝说到这,叹了口气,灰心丧气地道,“别提你娘了,我不跟你要银子了。” 说起家姐,任金宝心里也痛,但民不与官斗,任家还要做官家的生意,他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大的事,只能交给外甥去做了。 赖云烟笑道,“舅舅是哥哥请来的?” “我自己来的。”任金宝按了按自己的短手指,眼睛又扫过这厅屋内的装饰。 这魏府的厅屋,还真是富贵中淡雅,挂帘用的是冰纱,水墨画挂的是善悟画的山水,便是那这桌椅,也是金檀木所制,明亮耀眼得很。 “舅舅有事?”赖云烟又问道。 任金宝闻言微眯了眯眼睛,嘴里笑道,“无事,就前来看看你。” 赖云烟扶桌而起,走了几步,才走到任金宝面前,弯腰在他身边轻道,“要是有事,舅舅还是与我说罢,哥哥靠您,我也得靠您,您有事得与我们说,若不然您出了事,我们也得跟着您倒。” 说罢,她略顿了顿,才起了身。 任金宝沉思了一会,拉了她在旁边坐下,伸出五指立在她耳边,轻声道,“有人半月前,在望京码头封了你舅舅我三船到京的玉器金饰。” ☆、最新更新 “舅舅可知是谁?”赖云烟轻问。 “工。”任金宝简言。 那就是工部尚书赖游了。 “难为舅舅了。”赖云烟颔首道,靠山翻脸,跟他们兄妹俩脱不了关系。 任金宝点点头,笑眯眯地看向赖云烟。 赖云烟伸出手,摸到了任金宝的衣袖,靠近他轻道,“此路不通,总会有别的路是通的,舅舅莫担心。” “不担心,不担心,”任金宝摇摇头,“先走走别的路。” 他与兄长怕是已经在找人周旋了,赖云烟了然,点了点头。 赖震严派了虎尾送来了抓好的药后,任金宝就随他走了,在派人煎药之前,赖云烟想了一会,让杏雨梨花进来。 “小姐。”杏雨梨花都请了安。 “嗯。”赖云烟脸转向她们说话的方向,笑了笑。 说来,她们想嫁魏瑾泓的那两个小厮,她没什么好怪她们的,苍松燕雁是魏瑾泓身边的人,不知有多少比她们出色伶俐的丫环想嫁,在这年代,她们年龄已是偏大,有这等人想娶,心动了也无可厚非。 丫环也是女人,她们也是需要一个归宿的。 现在机会就在她们面前,赖云烟不想打破,再则这世毕竟与前世不一样了,她要是坏了她们这桩姻缘,一辈子下来,谁知她们会不会恨她。 就别糟蹋了上辈子她们主仆一场的情份了,赖云烟心里叹道,嘴上同时开口笑道,“你们婚嫁之事,今日我就开口跟你们说说罢。” “小姐。”梨花已哭着跪下了。 “别哭。”赖云烟柔声安慰道,“有什么好哭的?” “小姐,我们全都听您的。”杏雨跟着跑下答道。 “你们想嫁吗?”赖云烟轻声问道。 两个丫环先是没有说话,在赖云烟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再开口后,梨花先答,“想。” “杏雨。”赖云烟叫她。 “想。” “日后不能留在我身边侍候了,也想?”赖云烟笑着道,她不愿意逼迫她们,所以口气是轻松的,“你们嫁出去,可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 她身边,不可能放与魏瑾泓有关的人。 她们要是没想到这点,她便提出罢。 “小姐,我没这么想……”梨花已经哭出声了,“您就留我和杏 雨姐姐在你身边侍候罢。”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她才为难啊,赖云烟在心里轻叹了口气,不知者不怪,可就是这份不知,才是日后伤她的利器。 “杏雨,你说呢?”杏雨要比梨花清醒一点。 “小姐,我们就真不能留下吗?别的奴婢不敢说,但我与梨花对您的忠心,就跟过去一样。”杏雨的声音里也带着泣声。 这个倔强的丫环也哭了,赖云烟这一刻心里真是满心苦涩。 这两个傻丫头,怕是不知道人到了一定时候,就会身不由已了。 到时候她们就是不想背叛她,但指不定会被利用,也许有一天,哪怕不用她们的夫婿说什么,她们也自会帮着她们的夫婿来算计她。 人心这个东西,是经不住考验的。 “嫁出去了,就是别人家的人了,我哪还能留你们啊。”赖云烟嘴里笑道,“你们想想罢,想清楚了再来跟我说。” 赖云烟这时扬声叫了冬雨过来,等冬雨走到她身边后,她搭着她的手站了起来,对她们温和地道,“说来,嫁进魏家,以后我们也是能常见面的。” 冬雨扶了她进内屋,等丫环们哭着离开后,冬雨不解地问,“您舍不得她们,为何不开口?” “留下恨我一辈子吗?”赖云烟朝她说话的方向看去,平静地问她,“若是我断了你的好姻缘,你还会对我一辈子都忠心而不怨恨我吗?” 冬雨良久不知如何回答,在小姐眼睛闭上眼后,她仔细地给她掖了被子,淡道,“婢子还是一生不嫁罢。” 赖云烟便笑了起来,闭着眼睛道,“去给我煎药罢。” “是。” “钥匙拿好了。” “拿好了。” 冬雨退下后,赖云烟伸出手,擦过了眼边滑过眼角的两滴泪。 这样也好,至少她们这辈子嫁了她们想嫁的人,以后是好是坏,能帮的她自会帮一手,但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她们的人生路岔开了,就只能各走各的路了。 ** 第二天杏雨梨花一大早天还没亮提就跪在了屋前,赖云烟就知晓了她们的答案了。 她让夏荷秋虹她们进来为她沐浴更衣,让冬雨去给她煎药。 等用完早膳,才叫她们进来。 “是嫁还是留?”赖云烟说这话时,声音 温和。 “嫁。”杏雨答了。 “奴婢……”梨花的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这时她又见杏雨姐姐看着她,她抽泣着道,“奴婢嫁。” 她是想嫁,可是又舍不得小姐啊。 为什么同是在魏家,她就不能再伺候小姐了?她的心还是留在这的啊。 “那就好,回头我翻翻盒子去,看有什么好打发给你们的。”赖云烟笑道。 说罢,转头对秋虹说,“大公子出去了?” “是。”秋虹回道。 “要是下午回来了的话,就请他过来一趟,就说我有事。” “是。” “你们就下去等好消息罢,还有记得为自己多绣点衣裳,等会我让人给你们送几匹布过去。”无论如何,她们选择了嫁,赖云烟也愿意她们嫁得风光点。 “小姐……”梨花痛哭失声。 “下去罢。”赖云烟朝她们挥了一下手。 这时,她们之间说什么话都是多说无益了,这时再多的温情,也不过是增添恋恋不舍。 她不留她们下来,也不过是不想以后反目成仇罢了。 ** 夕间,苍松跟燕雁随了魏瑾泓过来与赖云烟磕了头,请了安。 两人身边的奴仆都退下后,赖云烟先开了口,“要娶的话,就提日子罢。” 魏瑾泓看向她,见她平静从容,嘴里也淡淡应了一声,“好。” 赖云烟笑了笑,只一下,笑容就一闪而过了。 见她黯然,魏瑾泓心里才略松了一口气。 在意就好。 哪怕以后她不再用她们,这也无关紧要,她这人念旧情得很,哪会不管她们的死活。 魏瑾泓也没想利用她们做什么,不过就是想在她这里多增添点对府里的挂念罢了,再说,苍松燕雁这世这时都未订亲,娶两个死心眼的妻子,未尝不是件好事,比前世他们娶的差不到哪里去。 两个丫环嫁出去的日子都订好了,就在下月初。 文定那天前日,赖云烟把她们的卖身契给了她们,每人又给了二百两银子,给了几支首饰,布又多给了几匹。 至此,杏雨梨花离开了她的住处,住进了外院备嫁。 她们主仆这世的缘份,不过一年多一点。 过 了几天,魏母又来了趟府中,见赖云烟神情郁郁,言语中还宽慰了几句,还在府中与赖云烟用过午膳,这才离去。 京中有闺中蜜友来看望赖云烟,说道京中都知魏母甚是疼爱大媳,时不时要坐着马车来看望患有眼疾的大媳,甚是仁善慈爱。 赖云烟听了就差没有大笑,回头等魏瑾泓一回来就把人请过来,与魏瑾泓商议了此事。 “她的名声好了,我这怎不能一点好处都没有罢?”赖云烟一开口就开门见山地问他。 魏瑾泓没说话,赖云烟等了好一会,才听到他不轻不重地说,“她也有好意之时。” “那是我功利了?”赖云烟讶异道。 魏瑾泓又再不语。 赖云烟想了一下,只一下就轻描淡写道,“是我功利了,老想着你们在我身上得到好处了,占尽便宜了,我总得得回来一些才好。” “何必如此,”魏瑾泓淡淡道,“这于你无利。” 赖云烟失笑,又问,“我舅父的商船,您与我父亲瓜分得如何了?” 魏瑾泓没有开口。 赖云烟也完全安静了下来,闭眼不再出声。 魏瑾泓走后,赖云烟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清楚了舅父的底细后,只想着怎么刮尽她舅父的油罢? ** 过了几日,赖震严再访通县。 他慢魏瑾泓一步,没有拿到崔平林赌债的欠契,不过带来了个新消息,舅父的商船已拿回了两船。 “另一船呢?” “得不回了。”赖震严看着妹妹定住不移的眼睛,又问道,“你的眼睛这几日如何?” “尚好。”赖云烟再转过话题,“魏大人瓜花了一半?” “嗯。”赖震严冷冷地笑了起来,“几十万两可不是小数目了。” “父亲的呢?” “给了皇上。” “呵。”赖云烟轻笑了一声,声音讽刺无比。 赖游讨好皇帝,向来都有一手。 “您跟我夫君谈过?”赖云烟道。 见兄长不语,她又道,“哥哥,别瞒我,要不然云烟不知如何是好。” “谈了,本是那两船都拿不回,是他从中在周旋。” “他占了便宜,还跟你卖了个好。”赖云烟叹道,“真不 愧为九大家之首的玉公子。” “事实本是如此。”赖震严垂眼冷道。 是他太弱,才以至于如此举步维艰,不得不顺势而为。 “舅舅呢?” “绝食两天了。”说到这,赖震严无奈极了。 赖云烟苦笑,伸手遮眼,“拖累他了。” “我下月去户部,王侍郎让我跟着他整理一段时日的籍册,下月还要应旨去长原查册。” “这是好事?” “是,侍郎大人是明芙父亲的好友。”赖震严简言。 “下月嫂嫂已怀胎七月了,到时你还赶得回来吗?” “来往二月有余,如不误时就能赶得回来。” 赖云烟半晌无语,良久才淡淡地道,“哥哥就去罢,家中还有我。” 工部,刑部,户部,六部就快过了一半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一次,还是魏大人胜了,他手里还有个元辰帝,赖云烟不得不屈膝。 ** 接了赖云烟带回来的口信,任金宝就回了江南,他来去多日,身上掉了十来斤肉。 这时赖云烟暗中得了讯,说她查的那个人,转道去了苏北,自此就在苏北消失了。 “消失了?”赖云烟甚是不解,镇远怎么就在探子的眼前消失了。 这边她不解,那边魏瑾泓紧锁眉头听着燕雁报,“他与六皇子遇上,与其相谈甚欢,随六皇子走后,下面的人就没再跟上去了,回音要等六皇子身边的人前来报之才能知晓。” 六皇子这次是改道秘密下的太苏,除了他,无人知晓,好巧不巧,就与被他们暗中逼得进入苏北的江镇远遇上,魏瑾泓想了半天,才想他这次真是弄巧成拙了。 让属下退下后,魏瑾泓出了屋,看着对面隔着长长的走廊的院子,不知那边的那个女人,什么时候才跟他松口认输。 ☆、最新更新 赖云烟知道魏瑾泓等着她认输,但要让她在魏大人面前说她愿意给他生孩子这句话,再过十辈子都不可能。 可魏瑾泓太狠了。 这时已是六月底了,太阳炽热,照得人心里发慌,天气太热,来看赖云烟的人很少了。 赖云烟差小厮在送了些冰纱与玩得甚好的那几位夫人,小姐,让他们代她说这些时日不方便出门,等天气凉了,她再上门拜访。 小厮也得了回礼回来,赖云烟让秋虹与冬雨报给她们听,也让她们造好册,留个底,好方便以后的人情来往。 过了几日,苏北那边还是没有新的消息来,赖云烟有些担心,这让她本来不安稳的觉睡得更不好了,这白日的精神也要比以往的要差些。 这天魏瑾泓申时来她院子见她时,她正在补眠,得了丫环的报,赖云烟喝了一杯滚烫的浓茶,才提足了精神去厅屋见他。 赖云烟先与他福了礼,等仆人们下去后,她才笑道,“魏大人近日可好?” 魏瑾泓看着她几日内就清减了一些的脸,慢慢思索了一会,才道,“你眼睛好了多少?” “三分罢。”赖云烟没撒多少谎。 “能看得清路?”刚才她是没让丫环挽扶自行走进来的。 “能。”赖云烟颔首。 “八月瑾瑜成亲,七月你要回府与娘亲着手亲事。”魏瑾泓道。 “关我何事?”赖云烟不由笑道。 说罢,她敛了笑,自嘲地摇了摇头,“您得了我舅舅两笔钱,还了您舅家的赌债,剩下的是够您弟弟办场风光的婚事了,不过您真觉得就此我还得忍下,去京中魏府为您弟弟操办婚事?魏大人,做人还厚道些好,要不然,到时您倒霉了,拍手称快的人中还真有一个我呢。” 他一再打压她,或许她现下奈他不何,可是风水轮流转,他最好是一直笑到最后。 她也不计较先被他占点便宜,但到时候临到魏大人倒霉了,她可是先说了丑话在前头的。 “你不去?”魏瑾泓反问。 “我去的好处?”赖云烟微微一笑,这时她心里也为自己叹了口气,一旦处于劣势,她的嘴啊,就真多话得像叽叽喳喳个不休的鸟,这更是显出了魏大人对付她的游刃有余了。 “你道你舅父的船是我押的?”魏瑾泓浅浅笑了一下,嘴角转而勾得冰冷,“你兄长就没告诉你,得回的两 艘是谁找回来的。” “魏大人的本事,就够找回两艘?” “那是因你只够我替你找回两艘!”魏瑾泓这时语带厌恶,“赖云烟,你非要事事针对我,何日你才会看清现状?” 他不会让她走,如若赖家不帮他,赖家也不会得善终,他已对她足够有耐心,她怎地就这般冥顽不宁! “那严苛取代之事,也是因为我给的银子不足,魏大人才半路撤的手?”赖云烟被他逼得冷笑出声。 “你父亲是何等之人,你别忘了。”乍怒过后,魏瑾泓便冷静了下来,“如你所说,我不是无所不能。” 该给她的,他都尽力给了。 “魏大人说我没诚意,您的诚意也就如此了。” 魏瑾泓闻言闭了闭眼,过了一会才睁眼道,“你就这般想离开?” “是。”这时刻,赖云烟很简单扼要。 “你就认为他们的事现在就全都高枕无忧了?”魏瑾泓翘了翘嘴角,眼睛就如冷刀一般刺向了赖云烟的眼,“与我为敌,就对你好了?” “是魏大人想与我为敌。”要是意志差点,谁面对魏瑾泓这种人都会崩溃罢。 “即使我与你父亲联手,你也要走?”魏瑾泓看着她的脸,慢慢地说出了这句话。 然后,他看到她完全沉默了下来,脸也低了下来。 好长一会后,他听到她说,“我去。” 听着她仿似不经心的回答,魏瑾泓的心便沉到了谷底。 他最不愿他们走到这步,但他们还是走到了这步。 就如上世,他想与她白头到老,但最后她还是离他而去。 ** 七月,杏雨梨花嫁出去,赖云烟跟魏瑾泓回了京中魏府。 她眼睛还是不太看得清楚,便也不能办多少事,但如魏瑾泓的意思,给了魏母一万两办婚事。 魏母对此对她又如初婚那段时日那般好了,还道她眼睛不好,免了早晚的请安。 赖云烟现在虽看人还是看不清楚,但听魏母现在跟她说话的那语带欢快的口气,就知这位夫人的日子现在过得相当的好。 想来也是,听说崔平林大调在望,魏瑾泓又替她捞回了这么多银子让她花,二儿子还娶了祝家长房的嫡女,这么多好事发生在一个人的头上,便是换她,看谁谁都会顺眼,见谁都要笑几声,便 是仇人,也定会拉着人的手,亲亲热热说好一会话。 赖云烟发觉魏母真对她好了起来,还让她身边的吉婆婆给她赔礼道歉之后,又真心佩服了魏瑾泓一下。 把魏母与她的关系挽回到这个局面,魏瑾泓做尽了一切,她这时候要是说句不好听的话出来,那都叫不识好歹。 八月,魏瑾瑜与祝慧真风光成婚,那一天,永安街上响了十里地的鞭炮,魏府宾客如云,那热闹足可以让百姓津津乐道三月有余。 等喝过新媳妇的认亲茶后,赖云烟便回了通县。 这时,她已得讯,魏瑾泓被当朝太师参了一本,说他结党营私。 这话从太师嘴里一出,不管是真是假,都要被彻查一翻,魏瑾泓那只操纵人命运的手便也得收上一收。 太师是大太子的老师,他这一出手,就代表大太子盯上魏瑾泓了。 整整提前了五年,魏瑾泓把大太子盯上他的时间提前了五年。 魏瑾泓上世他保持君子之姿旁观皇子之争,这世他的起势,让太子势必要得到他的反应罢? 他不从,太子自然有得办法让他从。 他要是从了,到时再倒戈到六皇子那去,魏大人这君子的名声就“好听”了,拜相之路怕又要再添荆棘吧。 这月中旬,赖震严尚还在长原办差时,苏明芙在魏府生了一个男孩出来,苏旦远恰时奉旨进京向皇帝禀事,便在赖府呆了两日。 孩子经赖游与苏旦远商议,取名煦阳。 同月,魏瑾泓又被人参了一本,说他封地的马跑出了封地,踩伤了平民百姓。 这事是小事,但清平驸马也是在这个地方失的事,魏瑾泓的封地就被人传成了凶地。 封地被传成了凶地,内眷妇人最忌这等事,于是,来通县看望赖云烟的人都少了,京中魏府魏母来人,欲请魏瑾泓夫妻回府。 这事闹得赖云烟差点笑死,他们要是如魏母所言回了魏府,主人都不在,这封地不久怕是要被收回去了,这岂不是正中了别人的下意? 她敢断定,魏母这次办的事肯定是没经过魏景仲的意思。 果不其然,第二天魏母就派人送来补药,让她不要为闲言碎语起意,且安心住在封地管家就是。 此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魏瑾泓的好友,楚候爷突被指与庶弟之妻有染,此事一出,朝野上下皆震惊不已。 赖云烟也是吃惊不少,这事前世从未发生过。 但细想之下,如若她是大太子,也肯定会从刚继爵位的楚候爷这里入手。 朝廷上下都知他们这两人私下有结拜之交,拿下其中一个相等于就是拿下了一双。 上辈子赖云烟出魏府后已是元辰帝即位之时,关于大太子的事,她只知他手段了得,最后败是败在他的刚愎自用上。 当年宣国与领国齐国抢夺振贵平原,他向皇帝三请征令,上战场杀敌。 在他三请征令后,皇帝准了,但三月后,他却被敌人在战场上取了首级,还是六皇子后率帅将替他报了仇,这也让洪平帝在弥留之际,定了六皇子为太子。 赖云烟对他的印象就是他过于自傲,性格激烈狂放,喜怒不定,所以这世的她如魏瑾泓一样,想压宝压在深沉容忍的六皇子身上。 而这世,魏瑾泓的相继出手,让他过早走入朝廷里那些老谋深算的人的眼里,他带动了身边人的变化,便也带动了他自己的,就他的政敌来说,他现在就是跟他们争权利,地位,封地的对手,岂会容他坐大。 赖云烟实则也料不准这次是不是大太子在幕后出手,她也不知楚候爷与庶弟其妻有染的事真假如何,但她能从得到的消息里断定,魏瑾泓这一拔人,铁定是惹上麻烦了。 九月,秋高气爽,夏天的炎热不再,天气虽是还是很是干燥,但不再那般让人躁动,赖震严回京了。 也在此时,黄阁老那边的人也给她送过来消息,说她要查的人,随着六皇子进京了。 闻讯后,赖云烟坐在椅子上,大半天也没有理清心中的五味杂陈。 当天,她让人驾了马车去京中,路中绕道去了前世的那处茶亭,但寻了半天,也没有寻到亭子。 找来路人一问,道早在几月前,亭子就被人拆了。 ☆、最新更新 拆了?谁拆的? 路人都答不知,赖云烟沉默一会,让车夫往京中驾车。 罢了,拆就拆了,这又何妨。 在她心里,江镇远就是那个江镇远。 ** 魏瑾泓近半月都未回府,听说楚候爷一案查出来是被冤枉,但背后费了不少事。 这日,赖震严来通县,问到魏瑾泓半月都未回府,他笑笑道,“他应该无大碍,只怕还是得避避风头。” “兄长有事没告知我?”赖云烟眼睛往他看去,似笑非笑。 “这等事,你不必知情,只要知晓哥哥会为你好就是。” “嗯,我信哥哥。” 兄长对她就是那个在生死面前毫不犹豫选择她生他死的人,她不信他,还能信谁。 赖震严闻言在心中轻叹了一口气,伸手别了别她鬓边的发,道,“就算等你头发都白了,儿孙满堂了,你依旧是我的小妹妹。” 赖云烟不禁笑了起来,“哪有那么老的小妹妹,这可不成。” 赖震严不由微笑,看着她的笑脸,那微微拧着的眉头也松懈了下来。 兄长走后,赖云烟就未再去京中了,她大概料到她兄长因舅父之事在魏瑾泓的事情里插了一把手,以儆效尤。 现下兄长之势慢慢已起,在这当日,韬光养晦是最重要的,赖云烟也就不愿再动作,给兄长添麻烦。 这时候,他们不适合一飞冲天,而是需要蛰伏。 这种实力不稳的时候,大概只有像魏瑾泓这等能力的人能当那出头鸟了。 赖云烟颇为期待他被射成耙子,浑身上下都插满了箭的那一天。 十月,宣国寒冷的冬天又来了,冷风凛冽,路上车马行人比平时要少近一半,而赖云烟不得不在这样的鬼天气里从通县赶到了京中。 魏瑾泓病了,正在京中的魏府中。 赖云烟虽心里暗忖着这人怎么还不病死,想着这人死了一次又一次,还是没死翘翘的事,脸上难免也有些悲凄。 她掏出铜镜一看自己的脸,她视力只恢复了一半,看了大半天,才看清自己的脸已够悲凄,也就稍放了一点心。 她怕她一进魏府,一听魏瑾泓病得不行,就会笑出声来,可能还会因为掩饰不住心里的欢喜之情,失态地捶几下太过开心的心口。 想着难 过的事,赖云烟进了魏府,下人告知夫人正在大公子的院子,赖云烟跟着管家进了后院。 一见魏母,赖云烟一眨眼,眼泪就掉了出来。 魏母一见她掉泪,拉过她的手就往里屋走,“快去看看罢。” “是。”赖云烟低头,看着魏母紧紧拉住她的手。 八小姐不是个好相处的,魏夫人这段时日只是与她那个好二媳妇针尖对麦芒,但她的好日子,可还在后头。 至于她,作壁上观,好好看戏就是,魏夫人要是想拉着她下手挤兑二少夫人,那就得看她有没有心情配合了。 一进里屋,看着锦被中的玉公子,赖云烟眯着眼睛凑过去看了一会,眨着眼睛不停地流泪,总算是把魏瑾泓苍白的脸看清了。 没死,还活着。 赖云烟悲从中来,把头都埋到了魏瑾泓的胸口,大声哭道,“夫君,你怎地病得如此之惨?” 你怎么就没病死呢。 赖云烟越想越悲伤,刚才涂了生姜水的眼睛这时更是止不住眼泪了,她这一哭,手还顺势往魏瑾泓身上拍打,手势看似弧度小,但力道重,都落在了主要穴道,要是运气好,可能一下就能把人拍死。 ** 魏瑾泓从睡梦中被巨痛惊醒,眼睛没睁开,就听到了哭声。 只一声,他就知道是谁来了。 那个耐性好得匪夷所思,言语之间无不透露着我等着别人来收拾你的女人来了。 是来幸灾乐祸来了,她根本就懒得掩饰一下。 他睁开眼,对上她血红的泪眼,见她眼中一点悲伤也无,颇为冷静地看着他,他就闭上了眼,由她身后的人拉了她起身。 “云烟……”他闭着眼睛叫了她一声,才睁开眼睛看向被他娘拉住的她,又朝母亲道,“娘,你去歇着罢,就让云烟陪我。” “这……” “去罢。”魏瑾泓看向她,言语疏冷。 “那你就好好歇着。”魏母对着儿子有点胆怯,说罢,就带着婆子丫环全走出了门。 她走后,他听到她奇怪地问,“你娘又作甚了?” 魏瑾泓又重闭上了眼,一直因高烧而炽热的胸口因见到她,现下便渐渐地冷了下来了。 她总是令他刹那就清醒。 见魏瑾泓不语,赖云烟扬了扬眉,揉了揉眼睛,在魏瑾 泓身边坐下,用牙齿略咬着牙,寻思着行凶的可能性。 “春晖,给少夫人请安。”魏瑾泓这时开了口。 他说罢,一个瘦小的人影这时从屋顶狭窄的檐上探出头,朝赖云烟拱手,恭敬道,“小的春晖给少夫人请安。” 她就知道,魏瑾泓不会让她如愿,赖云烟僵硬地朝春晖笑了笑,掉头老实地坐着。 春晖这人,是魏府中难得的几个她还有点好感的人之一,也是难得的从头至尾都对她恭敬如一的人,哪怕她后来当了魏瑾泓的对手。 就算后来他出来当探子被她抓住了,他都要先恭敬行了礼再说,赖云烟曾听身边的人说,只要她一出现在他的视线里,这个憨人都会先朝她行个礼,再行监测之事。 这等有趣之人,哪怕尽忠的不是她,赖云烟对他也讨厌不起来。 “你咋病的?”赖云烟只好假惺惺,没什么诚意地表示了一下关心。 魏瑾泓又没答话,她便也不问了。 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就是,魏母刚才乖得就像只小兔子那般走了出去,想来定是作了什么对她这大儿心虚的事罢。 “过两日你再回。”过了好一会,魏瑾泓说了这话,却无人答他。 他睁开眼,看见她看着她的纤纤玉指,眼睛一眨不眨。 魏瑾泓顿时便把之前想的事全都忘了。 他想两个人这一世再无旁人过下去,相敬如宾也好,她非要跟他分房也无妨,只要她肯留下来。 但他都忘了,她还有一个她愿意为他弹琴弹破手指的江镇远。 ** “慧真见过大嫂。”祝慧真一进厅屋,就笑着朝赖云烟福了礼。 “赶紧起,咱们之间哪来的那么多礼。”赖云烟忙上前几步,实实扶住了她。 “嫂子眼睛如何了?”祝慧真小步轻移,裙摆摇曳,让她整个人这时显得很是明艳无比。 见她如此娇艳,赖云烟笑着拿指轻点了下她的脸,“不好,比不上你好。” 祝慧真甚得魏瑾瑜宠爱,还得了丈夫帮着对付婆母,心中有说不出的得意,闻言忍了又忍,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 落座后,她轻咳了两声,又道,“大哥可吃完药歇着了?” “歇着了。”赖云烟点头,又叹道,“几日没看着他,就病了,可担心死我了。” “嫂子对大哥真是用心。”祝慧真微微一笑,拿眼看了赖云烟一眼,见她一脸担扰,她心中转了几个弯,就靠近赖云烟小声地道,“嫂子知道大哥是怎么病的吗?” “怎么病的?”赖云烟讶异,又道,“我问了,可无人跟我说,便是你们大哥,也对我一字不语。” “大哥不说是对的,”祝慧真小脸上的笑这时有些不屑,似是在自言自语地道,“谁叫有人做了那么丢人的事。” “什么丢人的事?”赖云烟瞪大了眼睛,手紧紧拉住了祝慧真的手。 “嫂子,你拉疼我了。”祝慧真挣了一挣。 “真是对不住。”赖云烟忙松开手,歉意地说。 “没什么事。”祝慧真见她上勾,假装不经意地说。 “好妹妹,告知我吧,求求你了。”赖云烟知道祝慧真这傲气小才女最喜欢有人求她了。 “这……”祝慧真还在迟疑。 “妹妹,我的好妹妹……”赖云烟哀求地看着她。 “唉,看烟姐姐,呃,看嫂嫂这般急切,慧真也不忍不说了。”祝慧真一脸不忍,朝赖云烟招了招手,见她凑过头来后,她就在她耳边轻轻地道,“咱们婆婆想把崔家的庶表妹送去你们府里作妾,便令人在里屋里点了催情香……” 赖云烟听到这,眼睛都瞪出来了,拿帕挡了嘴,死死咬住了牙根,这才没喷笑出声。 祝慧真还当她是被气得狠了,心下便舒适了一些,又假装不经心地道,“大哥果不愧为玉君子,便推开了人,大冬天的跳了冷湖,这才病了。” 说完拿帕拭嘴,眼睛往赖云烟随意瞥去,见她低头拿帕遮了半张脸,手指也绷得紧紧的,她心中的那点不快就消失得差不多了。 都道这年长她一岁的姐姐嫁了天下最好的君子,看来也确是,但最好又怎样,她对付不了婆婆,什么事婆婆都压她一头,她看她那大伯也不是真有传闻那般宠爱她,要不然,怎么会十天半月的都住府中,也不回去一趟。 不像她的瑾瑜,在外头就算是在酒楼吃了口新鲜菜肴,也不忘打包一份回来与她。 想至她夫君对她的疼爱,就是与婆母有不快,他也站在了她一边,祝慧真便满足地轻叹了口气,看向那垂着头死死捏住帕子挡嘴的烟姐姐,心里真是舒适不已。 ☆、最新更新 赖云烟笑得肚子里肠子都打了结,因她憋得太狠,这时眼边都有了眼泪。 她一手拿帕挡住嘴边扭曲的笑容,一边拿手去拭眼泪,身边坐着的祝慧芳见状,担心地叫了一声,“烟姐姐。” 赖云烟低着头点了下头,这时站在门边侍候的冬雨走近门来,朝祝慧芳一福身,忧心地朝她家小姐看了一眼,朝祝慧芳道,“二少夫人,大少夫人怕是累着了,奴婢先扶大少夫人回房歇息一会。” “这样也好。”祝慧芳闻言又细声细气地说道了一句,“烟姐姐莫要太气愤了,大哥的心,还是在您这的。” 赖云烟连连点头,真不敢抬脸,怕人看见她满脸满眼的笑意。 这魏大人,怕是再生个白痴,又怕被崔家绑得太死,所以白白送上门来的女人都不敢抱罢。 真是快要笑死她了。 这魏夫人也真是太绝了,为了崔家,在魏瑾泓被各路人马盯住的现在,这种烂糟事都干得出来,生怕她儿子会死得不够惨似的。 弄得赖云烟都对她这婆婆越发欢喜了起来,有她这样义无反顾地拖魏瑾泓的后腿,她何愁无乐趣可消谴? 魏大人什么人都想救,她真是想看看,他这一路走下去,看最终结果是不是真如了他的愿。 ** 赖云烟自诩没魏大人那么有能耐,她的胆大,也是建立在谨慎的基础上,一件事如果没有太大的胜算,那么她宁肯不动手。 而人只有耐性,沉得住气,最后的结果总不会坏到哪里去。 魏瑾泓改变那么多的事,但他能改变的只能是事,他再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把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 前世拖他后腿的那些人,这世,他们依旧还是那些人。 他能改变的,只是他们一时的命运罢了,除非他把这些人时时揣裤腰带里不撒手,要不,荒唐人便还是会行荒唐事。 在魏府呆了两日,赖云烟便随托病告假的魏瑾泓回了通县,走之前,魏母拉着赖云烟的手说了好一会话,字字句句都带着关心。 赖云烟带着浅笑应着,乍一看去,婆媳俩真是和睦又亲热。 后面魏景仲带两个儿子出来看到此景,对妻子颔首抚须,赖云烟只轻瞥了一下,就低头笑叹不已。 想来这一世,魏瑾泓最想护住的人便是他这父亲罢。 魏景仲那一生,除了清高看不 起人得罪了不少人,但除此之外,他对魏家也好,对妻儿子女也罢,都做到了一家之主之职,后也是怕魏瑾泓被人抓住他这个把柄不放,其死因里,也有五成他自愿赴死的原因。 说来这一世魏瑾泓要护住这些人,也无可厚非,他最不应该做的就是重拉她下地狱。 回去的马车上,遇过一茶楼,楼上筝声悠悠,那不成曲子的音调慢吞吞又懒洋洋,只听到一根弦声,赖云烟便无声地微笑了起来。 她抬头看着垂下的帘子,朝那方向望去,竖起耳朵听着那弦拔动的声音。 尤记当年,他赴京不久身上便银两全无,那日他当了腰间玉佩,买来两斤熟肉半斤酒,盘腿与树下老者对奕,买来的肉被老者身边老狗食尽,酒被老者全入了肚,他在一旁馋得眼睛直发光,又垂首羞涩笑着看着棋局,不敢向那一老一狗开口讨要他买来的酒肉。 她与他之前因兄长的原因有一面之缘,路过见其态好笑不已,招来他的书童,送他一些酒肉,来日,她已住到京郊去了,他徒步来了庄子,在其外便弹了一上午的琴,表了谢意就又背着他的琴,慢吞吞地往京中走。 她便又送了一些供他赶路的干粮。 后来一来一往,两人相熟了,弹琴谈天地,赖云烟从未那般痛快过,也是从他那听了太多天下的貌况,她才有了游尽天下的心。 他们性格甚是相投,她便是露齿大笑,也能得来他赞许的几许笑意,他欲要提刀向贵族,她能费全力在其后为其打点,他尊她敬她,她便倾力护他安危。 许是其间情意太重,他最后以性命相报。 而这一世,只要他长命百岁,安康一生,赖云烟宁愿远远看着他。 马蹄铮铮,筝声渐渐远了,赖云烟收回眼睛,回头与垂首不语的魏瑾泓颇为怀念地道,“他最爱的是琴,不是这筝,他也弹得不差就是。” 魏瑾泓眼皮微跳,依然没有抬眸。 赖云烟说罢,自己都失笑。 她念他之心,重得连在魏瑾泓这个杀他之人的面前,都忍不住说上一二。 “后来你杀了他,”赖云烟眼睛投向魏瑾泓,她慢慢露出笑容,眼泪也随继掉了下来,“你杀了一个愿意为我死的男人,魏大人,那天我就知晓我们之间的仇恨这生生世世都消不了。” 所以,她在之后相助他的政敌,弄死了他的父亲,他她心里成了完完全全的陌路人,如果以前她 还念他是旧人,那日后,她就完全当他是无干系的人了。 这也是她这世哪怕与他合作得益甚多,也不可能如他所愿的原因。 他不对她好,后来也容不了别人对她好。 这样残忍的伪君子,怎就叫她遇上了呢? 说完这话,赖云烟拿帕遮了眼,笑了起来。 到底,还是闻了故人那筝声伤感了,这等魏瑾泓十辈子都听不懂其中之意的话,她怎地就与他说了出来。 ** 魏瑾泓低头,闻到她悲怆的笑,他的嘴死死地抿着。 他知他们情深意重,但没料想到,只一筝声,她便能凄然至此。 “他是随六皇子上京来的。”马蹄声过大,魏瑾泓不高不低地开了口,嘴角有着疏冷的笑意,“你前意可有更改?” “我要是改了,魏大人的意思?” “你能不知?”魏瑾泓抬头,看向了她的脸。 她已把挡脸的帕子拿下,眼神明亮,眼中悲意全无,看向他的眼睛里,里面全是冰冷的杀意。 他太知她狠心起来的辣手。 不过,她也应知,他全力反击她时的毫不留情。 “如您所愿。”她说完,就已拿帕拭起了嘴角,嘴边的淡笑就已看不清真假了。 “世事皆会变迁。”魏瑾泓看着她放在腿上的手,淡淡地道。 他们之间,恩怨太多了,多得其实他都想不起他们年幼时的样子了。 他只能记得她小时,每次他去赖家,她总是安安静静地跟在他的身后,等他要走时,她会说,“泓哥哥,下次你什么时候再来?” 他总答下次。 答了许多年,答到她成了他的妻子,后来等来了她说他们还是一辈子不要再见一次的那天,没几年,又等来了她对别的人那般心心念念的那天。 “不管怎么变,”他的这句话,赖云烟听得不甚明白,听着也觉得甚是荒谬,她想了想便道,“这一世,对江大人,您的手还是握紧一点,再看江大人不顺眼,也要想一想,前世他走后,我是怎么对魏家与您的。” 魏瑾泓要一意孤行,她也没什么可惧的。 上世,知己给了她一条命,这世要是注定她要还他一次,也没什么不好的。 魏瑾泓闻言看了看自己的手,嘴边泛起浅笑。 现在身边的这个女人,得已不得已,让他前世为之费尽了一生的心力。 没料重来一世,她还是如当初那般,还是让他有时倍感束手无策。 她怎么就不像当初那般听他的话,眼里心里全都是他? ** 魏瑾泓告假,日日呆在府中,赖云烟自然是离他能有多远就有多远,名义上的两夫妻自然是各过各的日子,三两天的不见一面,甚是正常。 这厢魏府平静得很,那厢京中的魏府可是风生水起,别有另一番景象。 这日赖云烟早间刚沐浴着衣,就听她的小厮在前院报讯,不多时,秋虹步履匆匆过来与她报,“小姐,京中府里夫人有请。” “可有说何事?” “二少夫人昨日说她丢了一盒金钗,说是动了气,下午就回了娘家,二公子前去接,也没有接回来,现下两人都还没回来,夫人说,请您过去顺道接上二公子和二少夫人,回家一起吃顿便饭。” 赖云烟闻言轻“呵”了一声,嘴巴微张,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这对婆媳,真是没安生几天,便又闹起来了。 一盒金钗,丢还是没丢,谁是谁非,她现下是闹不清。 只是这热闹,她是去看还是不看? 赖云烟想了一会,也没想出个答案,自也是没动身。 那边魏瑾泓得讯后,没有言语。 第二日赖云烟没动身,他再闻其讯后,便过来与她开腔道,“你父亲说让震严兄回兵部,掌库部主事。” ☆、最新更新 “魏大人也是如此意思?”赖云烟微笑。 魏大人要胁人,都要胁成惯性来了。 他是想与她那父亲大人合手了罢? 魏瑾泓抬眼看她,见她脸色平静,过了一会,才启唇淡道,“不是。” 赖云烟便低头,笑笑不语。 魏家的这热闹,她还真不打算凑了。 ** 过了两日,赖云烟听说魏瑾瑜带着娘子回去了,回去后,魏崔氏还给他们送了补汤过去。 这一场婆媳之战,祝八小姐完胜。 果然有人站在自己一边就是不一样。 赖云烟感叹着祝慧真这一时的胜利,这厢魏母又来了通县,问起了赖云烟肚子里的事。 “你这肚子就一直都没消息?”让随侍之人退下后,魏母看向赖云烟的肚子,诧异地道。 “是。”赖云烟低头轻声地道。 魏母仔细地看着她的脸,看了一会慢慢地道,“你虽还年轻,但这孩子早生有早生的好,还是抓紧生了罢,趁我还没老,还能给你看带几年孩子。” “是。”赖云烟没抬头。 “别一直是了,”魏崔氏平平淡淡地道,“你素来是个口齿伶俐的,我也没想拘着你,以前是怎么说话的,现在就跟我怎么说罢。” “是。”赖云烟又轻答了一声。 见她还是只答“是”不抬头,魏崔氏脸色也未变,眼睛盯着她了肚子好一会,又道,“你们成婚也有一年多快两年了,要是一直没有,还是找大夫瞧瞧罢。” “儿媳听娘的。”赖云烟这次抬头,看向了魏崔氏,神情温驯。 魏崔氏见此脸也柔和了一些,这时她伸出手拍了拍赖云烟的手,道,“不用太着急,今年能怀上就好了。” 赖云烟点点头,轻声回道,“便是不能,孩儿也会为夫君着想的。” 魏崔氏听这话先是一顿,随后回过神来,不由又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怜爱地道,“真是个好孩子,不愧是赖家出来的好闺女,是个识大体的。” 赖云烟微笑着又垂下了头。 魏母见状也满意地笑了笑,正在开口再提家中之事,这时苍松进门,朝她们恭敬施礼后道,“大公子让我前来问一下夫人是否留下来用膳过夜?” 魏母犹豫了一下,便道,“留下罢,想来也有一阵未 与你们同用过膳了。” “娘能留下与我们一道用膳,是我们的福气。”赖云烟很识时务地补了一句。 “那小人这就去禀了。” 苍松退下后,魏母朝云烟叹道,“你小小年纪,就要操劳这么大的一个府,确也是难为你了,孩子之事你莫要心急,只要怀上了就好。” 她的口气比上之前的淡漠要好上了太多,赖云烟闻言好笑地勾了勾嘴角,由得了她尽情说去。 想来,只要生不出孩子,她在这魏家也无须熬太久。 无所出这一项,足够兄长替她提出和离了。 ** 魏母在府里留了一夜,本是第二日的下午走,但京中有仆人来报,说老爷昨晚休沐已回了府,魏母始料不及他竟在昨日休沐,闻讯后便上了马车,匆匆回了府。 对魏景仲,魏崔氏相当用心的。 前世,这对夫妇感情也算是不错,可能是魏景仲不添娇妾美侍,魏崔氏的日子过得太好,才把时间心思都花了怎么扶持崔家上了。 又过了几日,魏瑾泓出府,赖云烟便是查了,也没查出他去哪了。 赖家那边的庄子出了新鲜的瓜果蔬菜,便有仆人驾了牛车送了过来,还给了几盒子说是苏明芙给她的点心。 赖云烟夜间让丫环抓来几只小鸡,把点心喂给它们吃了。 小鸡先是无事,但一夜过去之后,它们就焉焉抬不起头来,赖云烟再喂它们吃了一些,隔日这几只小鸡就死了。 当日,她提笔写信给了兄长。 她与她那小嫂子已有默契,平日来往,这过嘴的东西是不会假他人之手送。 小嫂子是有那前车之鉴,而她是上世被人毒怕了,这防心比她那小嫂子还要重,于是得了这来历不明的点心,便想试上一试。 试出了这么个结果,赖云烟想这事不知是赖游做的,还是那宋姨娘根本就是还没死。 她猜测之事,不管是真是假,还是得与兄长道明。 这事如若父亲知情,想来,兄长也知会如何去办了。 赖云烟的信着人送出去后,赖震严的信隔日就送了过来,信中他说皇上这几日要带皇后贵妃去行宫避寒,百官无须上朝,父亲昨晚回府便带了新纳的姨娘,还有家中二小姐去了三周山避寒去了。 此次前去三周山的,还有不少官家的人,便是魏 家的老爷夫人也前去了,同去的人还有魏瑾瑜夫妻。 但京中魏府无人来与赖云烟说,赖云烟甚是奇怪,这等众官举重紧随圣上避寒之事,魏母也应告知她这长媳一声罢?怎地一点消息也没传过来。 她想了一夜,也没想出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她也来不及等探子来报了,第二日,她让车夫赶了马车去京中,这时京城中但凡有些身份的,都带了家中得宠的人去了三周山,赖云烟叫丫环出去打听了一圈,才知与她交情好的人中,只有时家前几日失宠的五小姐还呆在府中。 时五娘见赖云烟来府中看她,迎了她入座后,甚是奇怪地道,“你怎地未去?” “我也不知。” 赖云烟与时五娘前世在各自婚嫁后就没再怎么来往了,后来到魏府中劝说她的姐妹里没有五娘,多年后,时五娘在她四十寿辰时送了盒寿桃过来,还送了她亲手缝的一袭青袍。 她送了回礼过去,时五娘便也没再有动静了,就跟之前她沉静无声那十年一般,没再与她通来往。 就是这种泛泛之交的朋友,让赖云烟想起来时却忍不住想会心一笑。 女人的友谊,之间要是交往多了,难免滋生纠葛,尤其她们身在这种大家族里的女子,如若交情过深,难免被有心之人利用,谁都不知哪时行差一步就会反目成仇,有时还不如不相来往来得干净。 时五娘性子淡薄,喜静爱独处,她那一生都安安静静地呆在内宅,想来她是喜爱那种日子的。 这生赖云烟也没想破坏她平静的生活,只是这京中与她说得来话,且知情不少的人她只知五娘还在京中,便朝她找来了。 “没人知会你?”时五娘疑惑地看着她,“玉公子未带你去?” 赖云烟听了顿了一下,问道,“他也去了?” 时五娘闻言敛眉,朝赖云烟看来,轻轻地道,“你怎地什么也不知?” 赖云烟苦笑,“现下看来,可不就是如此。” 时五娘瞄她,道,“我听我大哥与我说,今早楚候爷与他,还有几家的公子都去了大周山狩猎,顺路护送几家女眷去小周山,我还以为你与她们一道去了。” “这下可好……”赖云烟喃喃自语,“都知我与他感情不和了罢?” 时五娘秀气地皱了皱她的小鼻子,朝赖云烟的肚子看去,看了几眼就慢条斯理地道,“我还道你们恩爱 得很,不过,你也有一段时日未邀我们去你府中一起吟诗作画了……” 便是去看通县看她,也见不到那大公子的影子。 “你们许久未与以前那般一样了?”时五娘见赖云烟的眉毛敛得死紧,碍于情份,她还是多嘴多问了一句。 赖云烟摸了摸肚子,叹气道,“好长一段时日了。” 自不幸在那夜重来一次到如今,再加上前世为敌的那半辈子,算来确是好长一段时日了。 “赶紧生罢。”时五娘也从自个儿姐妹那听了不少事情,见赖云烟摸肚子,她叹气道,“生了就清静了。” “也得生得出来。”赖云烟无奈道,心里想着怎么应对魏瑾泓走的这一步棋。 “找大夫看了没有?” “看了。” “莫不是上次,打坏了肚子?”时五娘迟疑了好一会,才轻声地问了这句。 赖云烟迟钝地“啊”了一声。 “若是打坏了,这才叫……”时五娘说到处,转过嘴间的话,道,“还是找大夫看看罢,你眼睛已好上了一些,想来这肚子的事只要找对大夫,也是能……” 说到此,她已觉自己的话太多,便垂首看着手中的帕子,不想再言语了。 赖云烟见状也就不再多说了,临走时,她握着时五娘的手,道,“谢谢你能告知我这么多,我在家中什么都不知晓。” “你还是赶紧生罢,”时五娘说到这,悄声地与赖云烟道,“我那个远房表姐,就是因三年未生养,现下家中那连生了两孩子的贵妾,私下连安都不好好与她请了。” 再过几月,云烟成亲也有两年了,到时三年过了要是还未有喜,这日子怕真是不好过了。 ☆、最新更新 马车在寒风中跑回了通县。 这次魏府的人也好,魏瑾泓也好,都没捎上她,回头等大班人马回了朝,拿她又得是说道的了。 她被赖游毒打之事,虽说其父被多人在心里记上了一本,但她也把自己置于了别人的口舌之上,这于她是有损的,现下魏家这举,无异又会让她被人在嘴里说道多时。 一个人被人议论得多了,尤其她还是个妇人,没事都成有事了,总会有人乐意去想,她这是总归是有问题才以至于至此。 到了这步,赖云烟也知自己还是逃不过名声受损这一劫了。 要是可能,她还真想像时五娘那般不声不响活一辈子。 过了几日,魏瑾泓突然回了通县,同时随他回府的还有楚候爷楚子青。 赖云烟得知楚候爷跟魏瑾泓来了后,不多时,魏瑾泓就往她这边来了,见到她,叫退下人后,对她道,“你父亲的姨娘昨日滑了胎。” 赖云烟闻言直了直腰。 “六皇子骑下马儿受惊,你兄为其拉住了马。” “是吗?”赖云烟笑了笑。 “江大人也在随行之人中。”魏瑾泓说到这,朝赖云烟那嘴间拦了帕子的脸看去,接而淡淡地道,“你妹妹过些时日,怕是会进宫。” “进宫?”赖云烟眼睛顿时睁大。 “太子有意纳她为姬妾。” 有意?赖画月要到明年才及笄,而太子身为洪平帝的长子,年龄要长她一倍,这有意怕不是字面上的有意,是背后有人有其意才对罢? “这是我父亲的意思?”赖云烟拿下帕子,对上魏瑾泓的眼。 她还是不能看得很清楚,但这时她能看清魏瑾泓的眼是平静的。 她本打算调侃问他舍不舍得的话就这么搁下了。 魏瑾泓的心也是真狠,他连前世心爱之人都能舍得下,他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嗯。” “您在其中插了一手吗?”赖云烟问得客气,没带针对之意。 “未,”魏瑾泓摇头,淡道,“这于我无益,瑾泓心间已有明君。” 元辰帝上世是个明君,于他也甚有恩德,这世他也不会更改对他的追随之意。 “我父亲这举,是要向太子靠拢了?” “恰是。” “我兄长却拉了六 皇子的马?”赖云烟奇怪地问。 她兄长怎会做这等这不恰当的事,让人知道他跟父亲对着来? “被人计算而为。” “我父亲。”赖云烟接话。 魏瑾泓看她颔首。 “还真是狠心。”赖云烟不带感情地道。 “候爷狩猎受伤,会在我们府中住上一段时日。”魏瑾泓这时又道。 “多长的时日?” “先住到过年罢。” “你们的风头还没避过?”赖云烟不禁翘了翘嘴角。 看她又痛快了两分,魏瑾泓嘴角柔和地弯了弯,道,“是没有。” “要避得何时去了?”赖云烟的口气又可亲了两分,听着还似有关心之意。 魏瑾泓就知道他刚把赖震严的事透露给她是用的。 她对同一条船上的人,哪怕是虚应,样子也是能装得好看的。 “两三年罢。”魏瑾泓淡淡地道。 赖云烟闻言着实诧异了一下,他打算装两三年的孙子?是真是假? “要这么久?”她又问了这一句。 魏瑾泓收回看她脸的眼,垂眼看着膝上的锦袍,另道,“此次没有带你去,其因江大人是其一,其二是赖大人也去了,于你怕是有损。” “总不会把姨娘的事怪罪到我头上来罢?”赖云烟淡笑着说完,心里却清楚知道,这事赖游是做到出来的。 她那父亲,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上世帮着庶女上位,践踏嫡女的事他都做出来了,还不怕人说,这世加上宋姨娘的事,他还能好到哪里去。 “上次赖家给你送了点心过来?”魏瑾泓弹了弹膝上的灰,漫不经心地问道了一句。 “嗯。”赖云烟眼睛微眯了一下。 “试过了?” “试过了。” “有毒?” “有毒。” “这事你方便查?” “魏大人方便?”赖云烟反问。 魏瑾泓点头,“不过尚有一事。” “魏大人请说。”赖云烟笑了。 “你不能见江大人。”魏瑾泓依然低头看着锦袍,淡道,“其余,有事问我,万事随你。” “您这是怎地了?”半晌,赖云烟讶 异道,她看着完全变了个样子对她的魏瑾泓,弄不明白魏瑾泓怎么就变这么大方了。 魏瑾泓闻言笑了笑,抬头看向她,道,“我已跟人说,你眼疾又犯,不便带你去。” 赖云烟笑了笑,未语。 魏瑾泓便起身,朝她微一拱手,就抬脚而去。 善悟前几日突然跟他说他府里跟他同困一室的人缘分甚浅,要是过了今年,他们的缘分之线断了,无人再与他同挡血煞之气,明年他就有血光之灾,祸及全族。 如此,只能由他先退几步了。 而他真下定了决心做了,她的反应却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差。 人敬一尺,我敬一丈,她为人还真是由始至终都未变。 ** 魏瑾泓留下那句话走后,赖云烟忍了忍,还是伸手揉了揉眼,“老天变脸了?” 今个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了吧,要不然,一朝之间,畜生怎地突然有了点人样? 魏瑾泓回来给赖云烟带了第一手消息后,不多时,赖震严给她的信也到了府中。 信中兄长的字迹有点草,赖云烟把信看完,在烧信之时脸上全是苦笑,心里也苦涩至极。 兄长的这一趟,真是险中透着险。 现下,京城的达官贵人中,谁都知他与父亲面不和心也不和了。 赖游根本不给他这个长子一点脸。 赖云烟也清楚知道,她动的那两手,并不能在洪平帝面前拉他下马,于洪平帝而言,赖游是有功之臣,另一个,他信老臣还能拿捏得住任家,老皇帝只要面上还能过得去,就不会动赖游这个老臣子。 赖画月为太子姬妾的事,兄长在信中极其详细地说了,个中利害他也分析了一道,另他还道,父亲所做之事不仅于此,另还有一些事,他探不出来。 他探不出来,她暂时也探不出来,老狐狸还是老狐狸,在朝廷里跟人勾心斗角了半辈子,哪是那么好对付的。 上世赖游没有做太多,就已把稚嫩的他们害得很惨。 而这世她多了前车之鉴有了不少防手,但看他这段时日的所作所为,她这世的父亲大人怕是要比上世对他们更心狠手辣了。 这就是蝴蝶效应了罢。 没有想到,这事落到她头上来了,让他们子更不像子,父更不像父。 果然人的什么决定,都不 可能是万全之策,总会带来后果。 兄长的信后,黄阁老那边人过来说,她也被人盯上了,叫她小心谨慎为上。 探子走后,赖云烟第一次觉得,赖游要是死了,她一点伤心也不会有了。 上世他死时,她在他面前给他磕的三个头,现在想来还是矫情了。 隔日,赖府那边管家带着仆人送了一堆补品过来,管家说是家里老爷知道她眼疾又犯,心里甚是担扰,就把府中大半的补品都给她送过来了,让她天天用,没了他再去寻了药材送过来。 这话说得真是漂亮,管家走后,赖云烟把十来个参盒都打开看了看,见都是珍品,不禁感叹赖游真是舍得花血本。 这些她以后交给舅舅卖,能卖不少钱呢,江南一带的老爷子老夫人,可是最喜这些个人参了,便是不吃,买上一根救命参放枕头下,他们也睡得安心,这参啊,比在京城卖得贵得多了去了。 赖云烟决定,下次赖游要是敢送,只要里面没下毒,她就敢收。 这也是钱啊,恶心钱也是钱,她不嫌弃。 赖游这一手玩得漂亮,一边让人知道嫡子对其违逆,一边花着大价钱让人知道,他还是关心这个嫡女的,这时赖云烟除了感激的话其它最好什么也不说,要不然到了赖游的嘴里,他们兄妹都会被他打成一耙了。 而兄长,这一段时日,是要把前世那在漫长的十几年里受的苦,在短时间内都要全尝了。 赖云烟觉得心痛,但也没办法,这注定总是有那么一遭,既然躲不过去,那就只能迎面而上了。 又过了两日,魏瑾泓那边的苍松过来送了东西,说是楚候爷送的。 赖云烟打开一看,见又是人参,眼睛都笑弯了,“我最爱这个,替我谢谢候爷了。” 爱送,那就多送点,候爷家不缺参,她可是缺钱得很。 虽说黄阁老身份尊贵得很,但骨子里爱财之心可一点也比她舅舅弱,请他办事,她手里那点钱根本就应付不了。 楚候爷这人与魏瑾泓交情太好,就是因着他在背后替魏瑾泓撑腰,上世他们兄妹就因此吃了不少苦头。 但这世还没闹到那个境地,赖云烟觉得大此之前他们要是在魏府又狭路相逢了,她一定要尽力展现她甜美的一面给候爷看。 候爷也是个大方的,家中金银珍宝多,最爱给美人送礼了。 ** 那厢楚候爷卧在榻上打了个酒嗝,抱着吃得鼓起的肚子与魏瑾泓说道,“你说我把我那继母杀了如何?” 见他又发酒疯,魏瑾泓有条不紊地答道,“不妥。” “那我那两个兄长弟弟呢?” “不妥。” “那我能杀谁?”楚候爷双手握拳大力捶着榻面,咆哮如雷。 “谁都不能杀。”魏瑾泓转头,本欲要传人进来扶他去睡,但又想及上次他喝酒误的事,便叫翠柏送来醒酒汤。 醒酒汤不多时就送了过来,楚候爷誓死不喝,魏瑾泓叫来小厮,逼着他喝了下去,楚候爷被强逼吞下了汤,最后闭上眼睛流了泪,口口声声叫着娘。 魏瑾泓带着小厮退出了房,出了门去,见着对院还有几许灯火,便开口道,“她在作甚?” 翠柏先是沉默了,过了一会才道,“刚从库房回来。” “哦?”魏瑾泓不由讶异,转头看向了他,“怎么去库房了?” 她不是什么事都不管吗? “跟管家讨了钥匙,去库房里把参都拿出来了,”翠柏抬起脸,看着他们家公子的脸微有点苦,“您拿回来的好参,听说都被少夫人拿走了。” “她要作甚?”魏瑾泓好笑地翘了翘嘴角。 “明日有商船回江南呢,怕是明天会送过去给任老爷。”翠柏叹道,“我刚跟春晖交了个面,他说少夫人已经把她手里得手的参数到第三遍了,越数精神越好,还道少夫人怕是明天还要找乐师奏琴。” 魏瑾泓挑了挑眉,“嗯”了一声。 “那她明天给乐师打赏的钱,给还是不给?”翠柏问。 “给。”魏瑾泓简言。 “少夫人怎地变了这么多?”翠柏被堵得好一会才憋出了这句话。 少夫人怎么逢人就打赏了呢?还离管家拿钱打赏,她以前可不这样的。 “随她。”魏瑾泓说到这温和地笑了笑,“她高兴就好,这府里的事,便由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罢。” 前世给不了她的,这世便给她罢,哪怕她已什么都不信。 ** 打听到今天舅舅的商船要离京,管事之人又是舅舅心腹,赖云烟一大早就起来叫人把她备好的两箱子人参搬上了马车,走了一上午的路,把箱子交给了管事的,又交了一封信让他带去。 信中不乏甜言蜜语,其间更是谗言无数,赖云烟写完还瞧了几遍,觉得自己那馋媚之情已经跃然纸上了,这才觉得自己拍舅舅马屁的功力不减当年,这才满意地折纸封蜡。 这感情啊,都是交流出来的,她这一担篓投其心意的好话,想来也是能让舅舅更欢喜她一些的。 他们前世合得来,这世感情也差不到哪里去,哪怕这世她一开始就坑了她舅舅这么多银子,但之前他临走时,她舅舅不也是咬牙跳脚,赏了她十两银让她买糖吃? 等到船开,再从望京码头回到通县,这时已是夕间了。 赖震严已在府里等候她多时了。 见她回来,在厅屋里,赖震严当着魏瑾泓的面问,“去哪了?” “有江南的船要回去,我去了码头,找了个管事的给我带信给舅舅。” “下次差下人去办就是。”赖震严不满地摇了下头。 “云烟知晓了。” 赖云烟朝他们都请过安后,在魏瑾泓的身边坐下,才朝赖震严笑着说,“哥哥这是刚回来就来瞧我了罢?” “嗯。”赖震严额首,转头与魏瑾泓说道,“你赶回来就是为了陪她?我看她眼睛好好的,还有那精力出去乱转,哪有犯病的样子?” “唉,”赖云烟闻言立马扶额,道,“现下头又疼了。” 赖震严不由瞪她,斥道,“乱来!” 赖云烟便笑了起来,笑了好几声,见兄长嘴角绷得不是很紧了,她这才笑着说道,“前几日是有些头疼,夫君这才没带我去三周山。” “是吗?”赖震严看了她一眼。 “是。”赖云烟笑着回道。 一旁的魏瑾泓嘴边挂着温柔的笑意,时不时看说话的兄妹俩一眼,并不插话。 过了一会,他借故有事要走开一下,把厅屋让给了这兄妹俩。 他走后,赖震严松了绷紧的背,眉头也皱了起来,嘴里轻语道,“怎么回事?” “信。”赖云烟未答话,只在桌上写。 赖震严见她如此谨慎,就不再追问了,嘴里声音也恢复了正常,“父亲让我来看看你,说下月初七娘的忌日那天,你要是有空就回府一趟,到时与我们一同为娘祭拜。” 赖云烟的脸慢慢冷了下来。 赖震严像没有看到那样,依然不紧不慢地道,“到时你有空就回来罢。” “到时是要做法事吗?”赖云烟垂了眼。 赖游啊,怎么就有这么狠的心。 “嗯。” “要做几场?” 听她这般问,赖震严看向了妹妹。 “妹妹曾听闻,江南一带,有一家人甚是爱其妻妾,但红颜命薄,他的两位妻妾早时就亡了,不过他在古稀之年时,尚还记得为她们同做了一场法事呢。”赖云烟看着手中的帕子淡淡地道。 赖震严听后,久久未语。 ** 楚子青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看着魏瑾泓半晌都无语,良久才与他道,“我可没料这赖游可是那般痴情之人。” “查出来了?” “是。” “怎么回事?” 楚候爷炸舌道,“赖大人养的那两个外室,虽都是年轻女子之像,但无不与那宋姨娘相像。” “不仅如此罢?” “是。”楚子青佩服地朝魏瑾泓拱一下手,又道,“且都有孕了。” “看来宋氏之死是真的了。”魏瑾泓淡淡地道。 见他这时都不动如山,楚子青真是对他这好友佩服不已,“你这时都还坐得住?你那泰山大人,可不是一般不喜你那舅爷。” “赖大人是过于悲切了,想来过段时日就好。”魏瑾泓轻描淡写地道。 楚候爷摇头,“你要是还想与震严兄来往,还是与赖大人隔开些好。” 这父子俩又是对仇人。 “现下不能。” 楚候爷看向他。 “你忘了太子。”魏瑾泓说到这笑了笑,“由他们去罢。” 他们且暗中行事就算了,赖家的事,该告知她的他都告知,至于怎么办,他就管不到太多了。 楚子青闻言摇头道,“我比以前更弄不明白你了,你就告诉我,你到底看好谁?” “还早。”魏瑾泓垂首伸手推了推他面前的茶杯,淡道,“喝茶罢。” 楚候爷这时想及他候府的那些破事,不禁苦笑道,“对,心急干什么?越急越乱。” 他就是急了,恼了,怒了,才着了庶兄继弟的道,被皇上不喜,被族长斥责。 ** “有孕?”赖云烟闻言拿帕拦嘴的手都僵了。 魏 瑾泓看着她雪白手指旁边的红唇微眯了眯眼。 她今日嘴唇抹了胭脂,过艳,艳得就像烧得过旺的火。 听闻京中密友已回,本打去京中找人说话的赖云烟这时原有的好心情瞬间就没了。 “有几个月了?”赖云烟想来想去,也猜不准赖游是什么时候做的这事。 “一人五月,一人三月。”魏瑾泓别过眼,看向了她身边的玉瓶,不再去看她的脸。 她半晌无语,他再朝她看去时,见她拿手支着头,额上有了细汗。 “叫大夫。”他起身去了门边,朝小厮说了一声,就大步回了原位,把她抱了起来。 她一路都没说话,只是死死地咬着她艳得似烈火的唇,头上的虚汗越来越多。 一路的丫环见此状,已吓得软了脚,奔走相告,抬水拿帕的人忙成了一团。 这厢魏瑾泓放了她到床上,刚放她到床上,就被她紧紧地抓住了手,“魏大人,我眼睛又全不见了。” 魏瑾泓拿袖子擦了她脸上的汗,闭了闭眼,这才静下了心,道,“不用急,方大夫就来。” 她的手松了下来,魏瑾泓下意识手一紧,又重抓住了她的手。 “全看不见了,”赖云烟苦笑道,“怕真是得瞎了。” “不会。”魏瑾泓摸了摸她的额头,发现冰冷一片,就跟当年他们决裂时,她脸上的温度一样。 “绝不会。”他心不在焉地说道着,眼睛往门边看去,嘴里的声音微紧了一些起来,“大夫怎么还没来?” 跪在门口的春晖爬了起来,跪到了大树下爬了上去打量了一会就利索地爬了下来,再跪回门口恭敬地朝他道,“就来了,到大院门口了。” 方大夫进来把了半天脉,还点了火折子在赖云烟的眼前试探了半晌,火光映红了赖云烟的眼,也烫出了她眼睛里的眼泪,但赖云烟的眼睛还是在茫然地随着他们说话的声音转动着,而不是随着她眼前的火光。 “再过几日看看。”方大夫开了药方后,朝魏瑾泓拱手苦笑着道,“不才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过了两日,赖云烟还是能与下人说笑,便是魏瑾泓来看她,她时不时也能讥讽两句,无事人一般。 但魏瑾泓见她被下人扶着坐下后,就轻易不走动了。 她连去拿茶杯的次数也不像以往那般的多,谨慎至极。 赖震严闻讯赶来,不多日,魏瑾泓回了京城,从宫中请来了圣医。 什么法子都试了一遍,赖云烟的眼睛还是没有好转。 这时京中魏府里祝慧真已有孕,魏府里出了这桩大喜事,魏母便什么好东西都往她那里赏,赖云烟这边,魏母只是悄无声息地把崔家的庶女送了过来,且说好了,没生孩子之前,只是个侍妾。 ☆、最新更新 这侍妾一到,赖云烟就让人把她送到了魏瑾泓的外院去了。 这人本来要放在内院才好,但内院同时也是她的地方,她就没动这手了。 她眼睛全瞎的事,不多时就被传了出去。 这厢很快到了她母亲忌日,赖云烟未回赖家,不过魏瑾泓已提前一天到了赖府,到第三日才回来。 赖震严令身边之人来与赖云烟报了话,说姑爷昨日全日都与他一道,从清晨的忌拜到下午的法事都尽了半子之责,想来他们的孝心娘泉下有知也是知晓的。 这话外之音,就是宋氏的那场法事没有做成。 魏瑾泓都替她去跪灵堂了,要是赖游再在其中有所动作,那就是魏家的大公子都跪了一个妾,想来这事赖游就算有着欺宗灭祖的胆,也不敢做这种会把自己完全交待了的事。 要是他真敢,赖云烟想这事也就好办了。 她的眼瞎,正等着这呢。 只要她眼睛一日不好,赖游那因小妾毒打嫡女的事就消散不了,赖游的对手,随时都可因这事参上他一本。 赖府祭拜之事过去后,赖游去了魏景仲的德宏书院,在其中住了几天,据说相谈甚欢。 不多日,魏景仲给赖云烟送来了一些礼物,其中说还有赖游给她的一些,管家传了他的话,话里行间的意思就是天下间无不是的父母。 京中魏府的人走后,赖云烟对还坐在身边的魏瑾泓真心道,“您与您父亲真是颇为相像,不痛不痒的话说得比唱的还好听。” 魏瑾泓正老神定定地看着手中端着的杯子,嘴角含着温笑,闻言只是嘴角稍冷地勾了勾,并没有接话。 这几日,每日他都来坐一会,她为了赶他走,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尽了,只差没像市井泼妇那般赶他走了。 赖云烟闭着眼睛也难想像出他不为所动的样子,见他没说话,她抬手朝丫环没好气地说,“快扶我走,再留下去,被气死的就是我这瞎子了。” 冬雨这几天着实被她这几日对大公子说的话吓得不轻,见小姐传她,她不安地走到了赖云烟的身边,扶起了人,见大公子那边没有声响,一到了门边,她的脚步就略快了一些。 “小姐,”出了门,走完了长廊下了阶梯,冬雨苦笑着开了口,道,“下次您跟大公子说话,还是让奴婢出去罢。” “你不是胆子肥得很的吗?”赖云烟惊讶,这冬雨可 不是个一般人,她是武夫的女儿,力大胆大,连坟山都守过的人,难不成这段时日还没被她吓习惯? 想到此,赖云烟自语道,“这可不行,你要是还没被我吓习惯,我得找秋虹来帮我骂了。” “奴婢不敢,秋虹也不敢。”冬雨无奈地摇摇头,秋虹还比她小一岁,再怎么胆大,也不敢帮着小姐骂姑爷。 “想在外面守着就在外面守着罢,就是莫让被他的人再骗去了,到时我可没嫁妆打发了。”赖云烟笑了笑。 “您就莫逗奴婢了。”主子太不正经,以前觉得自己胆儿天生大的冬雨觉得自己的胆气最近是越变越小了。 ** 又是一年过去,这年他们回了京中魏府过年,因着眼疾,初三那天赖云烟并没回娘家,魏瑾泓却是在那一天一大早就去了魏府,用过了午膳才回来。 他回来后,又带回了丰厚的回礼。 知道他要去之后,赖云烟就令丫环找了他来说话,说赖大人给多少礼物,他就全带回来就是,千万别推拒。 见他回来,果然带回了不少,赖云烟眉开眼笑,魏瑾泓还没走,她就让丫环把那小箱珠宝搬放到面前,拿手细细摸个不停。 她眼瞎多日,除了那天哭了,别的时日成天不是笑就是闹,看不出一点愁绪,这时更是一副对珠宝爱不释手,欢天喜地的样子,魏瑾泓抬眼看了她纤长的手指半会,开了口道,“这应是你舅舅送给岳父大人的。” 魏大人这几日也时不时会给她泼点冷水了,这时赖云烟听到了秋虹冬雨退下去的脚步声,等脚步声没了,她毫不犹豫地朝他满脸嫌弃道,“不用您说,赶紧走。” “过了正月,我带你回府。” “您什么意思?”过了这正月,她不回通县的魏府,难不成还一直呆在京中的这魏府不成? “回去后,府中的丫环,你定个管事婆子管管。” “关我什么事?” “你身边的那个福婆子,我看可管事。” “您想得美。” “内院干净,你嫂子带侄儿来住时也清静。”魏瑾泓拿起茶盖,漫不经心地浮了浮茶沫。 “福婆婆就福婆婆罢,”赖云烟都被气得笑了,“魏大人可真是厉害。” “我嫂嫂他们什么时候会过来住?”赖云烟知道魏瑾泓不会无故提起这事,怕是他与她兄长有什么合谋罢。 虽然与魏瑾泓合手无异与虎谋皮,但目前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你可还记得渥水之战?” 赖云烟握珠宝的手顿了下来,她慢慢沉静了下来,想了半晌才道,“就是今年的事了罢?” “嗯。” 当年与渥水对岸孟国渥水一战,因宣朝延误战机,渥河沿岸死了两万平民,数千户人家流离失所。 那时三月孟国已经有大船向渥河水域迫近,而当时在朝中丞相韩荀主张以静待动,老将军温谦伯却言道兵贵神速,欲要请征带兵出战,两人还没争出个结果,孟国却以兵贵神速之姿,与渥水叛将里应外合,侵占了渥水一地。 后来温谦伯打了两年,他大病后,他的儿子接着替他打了三年,渥水之战前后总共花了六年,才让渥水重回宣国。 这时的丞相虽不能说是权倾朝野,但却是洪平帝最信之人,而且,他是魏瑾泓的师伯。 “我记得当年,您是站在丞相这一边的,收复渥水失地时才和温老将军交的好。”赖云烟收回了手,摸着盖头把盒子盖上,把箱子放在了腿上,摸着木盒上光滑的漆。 “把箱子放桌上。”魏瑾泓一直都看着她的手,见此说道了一句。 有种漆毒,摸得多时,皮肤就会溃烂。 赖云烟乍闻没什么反应,等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魏瑾泓话中之意,然后把箱子放在桌上。 一放好,她不禁摇头失笑。 “这与我嫂嫂住进我府里有何干系?”赖云烟拿帕擦手,转脸往魏瑾泓坐着的方向看去,轻道。 “当年还未开战之时,并不只我一人站于韩相后,”魏瑾泓淡道,“赖大人也是。” “嗯。”赖云烟点头,韩旬得人心,她父亲也好,还是别的朝中重臣也罢,都与他关系甚好。 “当年太子也是主战的。” “是。”赖云烟缓缓点头。 “正月过后,皇后生辰,宫中怕是会有庆宴。” “哦?” “到时震严兄要怎么做,就要看震严兄的意思了。” “你让我兄长跟着他打仗?” “跟随太子打一场胜仗,于震严兄有利。” “您呢?您想要什么?” “来日,我与韩师伯反目之后,震严兄要站于我身后。”魏瑾泓也轻声地道。 “魏大人,有一事不知我所料对不对。”赖云烟抿了抿嘴,嘴边一丝笑意也无。 “你说。” “你要提前年月推你那新税法?” 魏瑾泓听后,眼神也深沉了起来,“不会提前。” 他也不想提前,也提前不了,在隐患没有根除之前,他的税法提出来,还是会遭到满朝的反对,最终失败。 他们谁也不想为自己的封地交税。 前世,他的对手太多了,哪怕他背后有元辰帝,但他们都受制于田土最多的贵族朝臣,后来瑾荣都归于山林后,他就没什么可用之人能用了。 “但你还是要推,在推之前,你要把韩相定的土地法毁了,魏大人,你本该再多重生十来年,生在韩相拜相之前,这天下岂不全是你的。” 她说得太直接,魏瑾泓抬眼看着满脸讽意的她,“是么。” “上世没几个人支持您,这世也不会有什么改变。”赖云烟淡道。 魏瑾泓不语,沉默了良久,又道,“当年安康变法,江大人出来为我说了几句话。” “他是真君子,”又从他口中听到故友,赖云烟的口气便不好了起来,口气有说不尽的讽刺,“不像你,做尽卑劣之事,却得了大公无畏的匾额,挂于那堂前,也不知那些年您睡不睡得安稳。” 魏瑾泓对她的话置若罔闻,他看着她紧紧拧住帕子,暴起青筋的手,依旧淡淡地说,“我还以为,你也是作如此之想。” 赖云烟闻言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到最后,她眼泪都流了出来,心里疼得一字都说不出口。 世事多荒唐,他的鸿图大愿,了解的人最后还是她这个仇人,支持他的人是她那个最终被他杀了的至交。 ☆、最新更新 虽说兄长跟太子去打仗,会省不少事,至少父亲那边就不能利用太子打压兄长了。 但这有利的同时也是有弊,到后面,兄长改变立场时就会有些风波,可人生没有太多鱼与熊掌兼得的事,目前看来,她兄长也只能去打这个前锋了。 说来,也只有兄长去经历过一个历程,往后他站在一定高度上了,这才能站得稳。 这也是赖云烟细想之下,默认了魏瑾泓的话的原因。 正月过后回了通县,魏瑾泓会时不时出去一趟,赖云烟却是真守在了府中。 那些与她来往的小姐,这时差不多都是处在婚嫁中了,连时五娘都要与她那守孝完了的未婚夫成亲了,都没什么时间过来探望她。 尤其通县还是有凶地的名声,后宅中人确也是颇为忌讳这个,也没多少人愿意来通县。 而赖云烟眼瞎,这时也不便去京中窜门,只能日日在府中守着日子过。 上辈子后半生,赖云烟一直都好好地过日子,没把日子过成日子在过她,哪想重来一回,又回到了日子过她的状态,她就算颇会苦中作乐,有时也觉得这日子有些难过。 不过想想以后,多少还是有些盼头的。 这时二月过了一半,苏明芙来看赖云烟,见她眼睛还是老样子,一直就坐在那沉默不语。 “嫂嫂,你喝茶。”她一直不说话,赖云烟便又再催她的茶。 “唉。”苏明芙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这又怎地了?哥哥可是对你不好了?”赖云烟诧异道。 “你又胡说。”苏明芙对她这个小姑子时常百感交集,有时怜她,却转眼又觉得什么都无须为她担心,因她就算瞎眼,她看起来也光鲜亮丽。 “要是伤心了,也无须什么都忍着,跟我说说罢。”苏明芙忍不住道。 “嫂嫂,”赖云烟听她那口气有些哭笑不得,“你是不是在想,我时常半夜咬帕子在哭?” 苏明芙也明白她这小姑子,根本就不想要什么同情,闻言无奈道,“你哥哥与我只是心疼你。” “且心疼着,我乐意得很。”赖云烟微笑道。 这不说明还是有人把她放心上的,谁人拒得了这种美事。 “你啊……”苏明芙不知说什么才好。 “嫂嫂也叫哥哥多心疼心疼你,咱们这种的,有人疼才活得好。”赖云 烟眨了眨眼睛,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见她还说顽笑话,苏明芙无奈至极地笑了起来,那因操劳府中之事的疲惫情绪也稍好了一些。 这厢姑嫂俩说了一会话,就可以开午膳了,膳后赖云烟让苏明芙躺在她的床上睡一会再回去,顺便她们还可再多聊一会。 苏明芙开头还跟赖云烟有问有答,但不到半柱香的时辰就睡了过去。 赖云烟静躺在她的身边听着她沉重的呼吸声,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这嫂子啊,兄长虽是全力护她,但内宅之事繁琐,府中当家的人还不是她兄长,是那个万般看他们不顺眼的父亲,她这嫂子在府中的日子过得也是如履薄冰,万事都不敢行差一步。 如说赖云烟一年前对苏明芙还只是期望,现在她对她这个嫂子是有七分敬爱的,苏明芙不过是十七岁稚龄,就已生下了孩子,且还坚定地站了她兄长之后。 谁家家中有这么个女人,那都是福及一生的事。 但愿他们此生,谁也不负谁。 ** 这夜魏瑾泓回来,又进了赖云烟的那小院子。 赖云烟正在假寐,听到丫环给他请安的声音,还有他传来的脚步声,不得不坐了起来,转头对着门边道,“魏大人,下次天色要是晚了,就别过来了,扰我安眠。” “嗯。”魏瑾泓轻应了一声,掀袍坐在了卧榻侧对面的椅子上。 “又有何事?”魏瑾泓找她聊天这也聊得太频繁了些,赖云烟真是巴不得他赶紧去抱他的美娇娘,少扰她的安宁。 “无事。”魏瑾泓略一思索,还是未把江镇远的事告知她。 “有事就说,”赖云烟打了个哈欠,对魏瑾泓这人的尿性再明白不过,“您要是藏着匿着也无不妥,不过最好想想我知情后我是怎么想的。” “我听闻江大人今日去了渥水。” 赖云烟止了只打了半个的哈欠,缓缓回头,朝魏瑾泓出声的位置看去,“他去那作甚?” “说是听说那边风光甚美。” “还有呢?” “不知。” “是你不知还是不想说?”赖云烟毫不客气地道。 遇上他的事,她便变脸变得像三月的天,阴晴不定,魏瑾泓握拳,展开,伸缩了两下,才淡淡地道,“确是不知,你可查探。” 赖云烟想也不想地答,“最好如此,别忘了你跟我说过什么。” 魏瑾泓沉默,过了一会,他启嘴问道,“他要是娶了别的女子,你会如何?” 前世江镇远为她孤身一人,这世,他要是有了别的女子,她会如何处之? “只要是个好的,管他娶的是谁,”赖云烟眼睛动也不动地看向他,“魏大人,他前途之事,婚姻之事最好全都是天定,你可别在其中作什么文章。” “若不然?”魏瑾泓看着她扬高的下巴,无所谓地问道。 “若不然,魏大人就会再次明了一次什么叫做妇人的心狠手辣。”他不是最恨她的翻脸无情吗?他要是逼得她一点活路都没有,她完全不介意再来一次。 “你不活了?不替你兄长活了?” “我想活,也愿意为我兄长活,”赖云烟冷冷地道,“但我也愿意为他死,魏大人,这对我来说没哪个是不对的。” 他非要探她底限,那她也清楚明白地告诉他就是。 魏瑾泓闻言轻轻地翘起嘴角,无声无息地微笑了起来,只是这时,他的眼里全是冰冷的漠然。 “真乃情深意重,魏某受教了。”他温笑道,转过视线,盯着圆门边静静轻飘的纱帘。 当年啊,她也愿意为他死。 转眼,她就愿意为另一个人死了。 他还以为,当年江镇远死了,她没有那么伤心。 毕竟,他死后,她不也活得好好的? ** 江镇远去了渥水,赖云烟想了一夜,第二日还是拿了银子出去请人办事。 这些时日,她花了不少银子,手头余银已不多,珠宝她也不愿意拿去花了,她舅舅那,还没给他什么具体好处之前,她也不想再多要,免得伤了情份。 所幸,之前托人开的酒楼这段时日已有些进帐,不过她得的六成分成看起来不少,可用起来就不多了,不过紧巴紧巴着用,还是能凑合着过。 食肆在任何时代都是最好挣钱的途径,这一行利润多少都有七成左右,只要请对了厨子,来钱的速度还是很快的。 赖云烟托了前世所知的可靠之人开了这么一家酒楼,又妇人不便打点,酒楼也全权交给了那人管理,虽说她分出了四成的分成出去,但看在那人的品性值这个价上,她也没觉得有什么可惜的。 不过酒楼虽赚,可比起她 这种大手大脚用钱的方式,赖云烟也是时常有捉襟见肘之感。 钱到用时方恨少,尤其是要用到黄阁老身上去的时候,真是有多少都有不够用的感觉,说来真不知道上世黄阁老死后,他那座谁不知道埋在哪处的宝山会被谁挖出来。 要是挖了出来,买一个宣国都绰绰有余了吧?赖云烟心想道,心中也不乏对黄阁老的羡慕之情。 那个才是真正的有钱有权一生都活在人生最癫峰的人,不知要比她所知的这两个皇帝要逍遥多少倍,便是天堂里住着的真神仙,活得也不会比他更好了。 她只要活出他一半的逍遥,她就能给掌命运司的神仙烧永生永世的香。 不过想来这事她也只能想想,她可没阁老一成的魄力,以及没心没肺。 黄阁老那边的钱送去后,赖云烟便坐在府中等消息,过两日,便得了消息,说江镇远此次前去,是依令行事的。 “现在就替六皇子办事了?”赖云烟觉得此事有说不出的不妥,镇远跟了六皇子回京,现下又替六皇子办事,这事怎么就这么顺? 她心下生疑,过了两日,魏瑾泓又来找她说话时,她问道,“你可亲眼见过江大人?” “见过。”魏瑾泓大概知她的意,颔首道,“他尚还年幼。” 尚还年幼,那就是…… “不似你我?” “不似你我。” 赖云烟这才松了口气。 魏瑾泓见她这番神态微愣了一下,不禁问道,“你不喜他如同我们一样?” 他问完,才知自己的心已提起,等着她的回答。 这时却听她苦笑道,“有何好喜的?” “我还以为……” “魏大人啊,”赖云烟打断了魏瑾泓的话,与他尽量心平气和地说道,“有时不知不懂就是福气,我愿他有那个福气。” 不要像他们,背负这么多过往,现在如若不是利益把他们绑在了一块,他们怕是早就提刀相向了。 “你真不想见他?”魏瑾泓再确定地问了她一次。 “你问了太多次了。” 又被她提醒,魏瑾泓嘴角的笑隐了下来,过了好一会,他才淡淡地道,“有时我难免还在想,我们还是那天作之合。” 说完,他起身走了出去。 赖云烟抬眼,朝他走出门的背影 看去,挺好笑地想,魏大人你想的不是我们是天作之合,而是你需要一个我生的儿子。 如此,他才能把魏赖两府绑在一块,共赴他的鸿图大愿。 ** 月底,渥水传来孟国的船只出现在渥河上的消息,太子请战,洪平帝应请,太子速即携谋士,领五千精兵去了渥水。 赖震严也在随行之队列中。 他们走后,赖云烟当即派人夜袭赖游外室所居之处,没有几日,赖游就替她们换了个地方。 静待了小半个月,得知赖游管嫂子要家中帐册查看后,那外室安置之处又再遭袭,这一次,比上前的恐吓要严重许多。 黄阁老做生意看心情看银钱,但不动妇孺,动赖游外室这事赖云烟只能托魏瑾泓去办,待事情办完,赖游那里火冒三丈,但把账册还了苏明芙。 赖游没有找茬后,赖云烟还是很是和和气气地与魏瑾泓处了几天。 魏瑾泓便又坐的时辰就长了,赖云烟见他有久坐之势,就又托病赶了他几天。 魏瑾泓不再频频而来后,他们之间这才恢复正常。 这时,魏母又派婆子过来问事,赖云烟让福婆婆带了她去问侍妾,仅就隔着帘子听了那吉婆婆的请安。 侍妾都未有孕,魏母便信通县是凶地之说,让魏瑾泓回府住一段时日。 魏瑾泓回了魏府住了几天,就又回来了。 待到三月底,渥水传来得胜的消息,宣军大胜孟军,并占据了孟国的桑县。 而在这时,谋士江镇远的名声传遍了朝廷上下,因他的定桑之计,才让宣军夜渡大船,偷袭桑县,最终拿下了孟国最富饶的小城,以产蚕丝闻名天下的桑县。 赖云烟听闻这讯后,心中却无欣慰之情,反倒不安,这日魏瑾泓来之后,她又问了他话,道,“他现如今性情如何?” 她与他遇上时是他的多年之后,她不知,现在的他是不是当年她遇上的那个他。 “你想见他?”她问得隐晦,但魏瑾泓直接听了出来,并道,“你不能见。” 赖云烟哑然,静默不语。 只一战,他就名声大震,她真是不知这对他来说,是福还是祸。 ☆、最新更新 这时也在三月底,赖游的一个妾室,生下了一个女孩。 听说那先前说定是男孩的稳婆死了。 赖云烟闻讯后,五味杂陈地笑了笑。 就不知五月生的那个,是男是女了。 四月初头的那几天,皇太子回朝中,而谋士江镇远说是与人相告而去,并没有告知人他去往何方,就这么洒脱而去。 赖云烟听闻这事后,真正放松地松了口气。 不管他以后如何,但此举还是多少能说明着,还是少年的镇远还是有点率性的。 这种时候,他要是跟着皇太子回朝,等待他的就是高官厚禄了。 四月中旬,太子回朝,举朝欢庆。 “太子的声威,似是到了人人交耳称赞的地步?”热气透过似玉般光洁圆润的瓷盖凫凫升起,赖云烟伸手去摸了两下,碰到了热气,才把盖子掀开,端起瓷杯,轻抿了一口茶水。 “嗯。”魏瑾泓看着她垂下的眼,淡道。 她最令人惊讶处,不仅是令知他的大概意图,而且能准确判断当下的走势,因此,前世她让他忌讳了小半生。 她当年在府中,就没有那么清明过。 赖云烟又尝了一口茶,随即轻笑了一声。 魏大人果然不做无用之事,老皇帝还没死,对皇太子过度赞美就成了捧杀了。 没几个当皇帝的老子允许自己还没死的时候,儿子就爬到自己头上。 何况洪平帝不是庸君,他在位上玩了一辈子的权衡之术,在一个有封地建的国家把君权发挥得淋漓尽致的皇帝,除非他死,要不他不会允许谁踩到他的头上去。 大太子是个好皇子,有勇有谋,但怕还是不是个好太子。 他要是装孬,再多点耐性,熬死年岁已老的洪平帝,这天下岂不是他的? 男人啊,不管是处在什么位置的,就是对权利没什么耐性。 “为何而笑?” “魏大人不知?”赖云烟垂眼,拿帕挡了嘴间的哈欠,淡淡地道。 她这刚午觉完,魏大人就来了,害她想接着打个盹都不成。 “愿闻其详。” “夫市之无虎明矣,然而三人言而成虎,魏大人,我们心知肚明的事,您就别假装您不懂了。”赖云烟微有点不耐烦地道。 跟三人成虎的道理 一样,太多人说皇太子的好话了,好话越多,皇帝心中的刺就越深。 他们都很明了洪平帝那最厌被人牵制的性情。 魏大人怕是早就想到这一策了,所以才由太子去立了这个功。 要论城府之深,这宣朝上下,现在能比得上魏瑾泓的可真是屈指可数了。 “嗯。”魏瑾泓不动如山,拿起茶杯喝了口茶,与她道,“这一套茶具名唤玉情,是经年县送上来的,我得了一套,就放到你房里罢。” “好。”赖云烟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经年县的东西,都是好东西,且都是贡品,而绝顶的工匠烧个三五十年的,也未必能烧成一套绝品出来,堪当价值万金。 “不要给任老爷了,”魏瑾泓看着她的长指淡道,“留着待客罢。” 赖云烟便笑了起来。 她确实不是个心善的,眼瞎闷在府里的这段时日,也没少干取乐自己的事,她在魏瑾泓的库房里挖了不少别人看着微不足道,但却价值不菲的小东西出来,然后往她舅舅那边送。 可能真是斗出毛病来了,只要能祸害到魏瑾泓,她心里就高兴。 “大人,”想至此,赖云烟笑道,“说来您觉不觉得,我们前世的日子确是不错的。” 爱恨都走过一遭,先是相爱,后来相杀,想来还是有几许痛快的。 赖云烟此语让魏瑾泓眯了眯眼睛,“你觉得不错?” “嗯。” “是在府中还是……” “整个一生。”赖云烟听到他语中的迟意失笑。 “包括后面?” “包括。” “哦,是么。”魏瑾泓看着她腕处的血红玉镯,淡道。 “对了,还有件事要问魏大人。” “请。” “魏大人的侍妾一直都没有消息?” 魏瑾泓看向她笑意吟吟的脸,手指无声地合拢成拳,舒展成指,再合拢成指。 “生罢,”赖云烟诚恳地道,“若不然,您就真无所出了。” 不仅如此,他还给她造成了相当大的麻烦,现在魏母已是隔三差五地过来问消失了,闹得她不安宁。 “找几个聪明的生,若不然,我提早出府,您找个好人家娶过来,好好教子,也就不会再如前世那般了。” “何因让你出口此话?”魏瑾泓微有点不解。 “魏大人最近跟我的谈得到一处难不成是假的?”赖云烟握嘴,诧异。 她还以为他变得好沟通了呢。 “嫡长子得你生。” “我若不生?”赖云烟好笑。 “赖大人尚在,皇上还活得好好的,苏大人还要好几年才能回来助你兄长一臂之力,在这段时日,你兄长需要我。”魏瑾泓拢紧了眉心,嘴角微抿,“而我需要一个你我的孩子。” 又是孩子。 你还是下辈子做梦想想罢。 赖云烟心中讽刺地想了这句,笑而不语。 每每到这时,她才知她确实是厌恶这个曾伤害了她的男人的。 若是真是什么都不介意,跟谁生孩子不是生孩子。 她另找了他人,也不一定有感情,但这孩子还是生得出来的。 但跟魏瑾泓,万万不行,光想想,她还是能吐得出来。 ** 孩子之事没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她不会生,她也不能逼着魏瑾泓让人怀孕免了她的麻烦,还是只得如此。 四月底,赖震严来了。 赖游的另一个外室肚中的孩子早夭,是个男孩,但生下来没气了,赖游气疯了,府中颇为不宁静,赖震严便把苏明芙和赖煦阳送了过来。 过了几日,传来赖游要娶继室的消息,定的人是萧家那位合离多年的小姐。 赖游此举,杀了赖云烟一个措手不及。 萧贵妃可是六皇子的生母,以后的太后,她那这么多年也没有愿娶的妹妹若是成了她的继母,那可真是棘手了。 这事不仅赖云烟震惊到哑口无言,赖震严也是被惊得不轻,当即接了苏明芙与孩子回去。 苏明芙走时,那清秀灵气的脸满是肃杀之气,看得赖云烟都心惊。 煦阳走时也是啼哭不已,一离赖云烟的怀小噪子就哭得尖利,哭得赖云烟眼角都红了,完全不想让他走。 可煦阳还是被兄长一把抱走了。 他们走后,替嫂嫂带了几天孩子的赖云烟站在门口许久,直到听不到马蹄声了,才在四月底还有点冷气的风中开了口,与身边的人道,“您有什么办法没有?” “有。”身边的男人依旧不是不慢地道。 赖云烟转身, 下那石梯时,身边的人扶住了她。 魏府前身是公主府,府面很大,便是那大门内外的石阶,一梯有三尺长,铺成了百米的石梯道。 大门位处高位,下梯时,能把府内的楼台阁宇看得甚是清楚。 这是个好地方,可怜她还是得眼瞎,继续看不见,就如她身处弱势,还是得继续认输一样。 丫环过来,赖云烟朝她们说了句退下,让魏瑾泓扶了她。 “以前您扶过我没有?”前情旧事,赖云烟已记不清了,便语气平和地问了身边的人一句。 “未。”魏瑾泓也很是平静地道。 “真是老了,记不清太多东西了,”赖云烟有些感慨,“成天算计来算计去,事太多了,便把以前的事忘了,腾出脑子来装这些消耗人的东西,我都记不清你我之间小时候的事了,只知道曾经您也是对我好过的。” “嗯,”魏瑾泓接话淡淡地道,“我还记得曾在四月末,我为你去池塘抓了几只蛙,你嫌难看让我放回去,放蛙时我被震严兄推入了池塘,你哭着刚拉上我,就捉着震严兄的手咬了两口。” 他这一说,赖云烟也想了起来,想起自己小时恼了怒了也是个刁蛮的性子,不由笑了,道,“不知兄长腕处的那两个口子还在不在。” 她上牙咬得太重,那道口子就是涂了伤药,也用了半月才好起来,最终还是落了印,也不知这时有没有消去。 “尚在。”魏瑾泓这时答道。 赖云烟便沉默了起来。 她是真不记得了,魏瑾泓不说,她都想不起,她曾对他那般的心无旁骛过。 “有什么事,就说罢。”魏瑾泓看着她此时少女的脸,语气也轻了起来,里面藏着点叹息,“想让我怎么做?” 罢了罢了,如她一次的愿罢,她想如何就如何罢。 魏瑾泓的口气软了起来,赖云烟没想到自己的示弱有这效果,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就道,“我父亲与萧家的婚事不能成。” “我会想法子。” “如此,多谢了。”赖云烟颔首。 “嗯。” “魏大人如有旁的事,我能伸上一手,请说就是。”赖云烟也颇为诚心地道,只要是她能做得到的,她必会还了这次的人情。 魏瑾泓闻言轻呵了一声,随即笑而不语。 他扶了她下梯,又与她道 ,“园中百花盛开,便去走上一走罢?” “也好。”这种时机,赖云烟欣而点头。 ☆、最新更新 这一年五月,祝慧真已怀胎八月,恰是这时,她的贴身丫环也有孕了,这事没出一天,被魏母传得连在通县的赖云烟都知道了。 赖云烟不由感慨姜还是老的辣,魏夫人等在这呢,祝慧真给她的没脸,她轻轻几句话,就全讨了回去。 这时传得这么大,再打掉丫环肚子里的孩子也是来不及了,要不然传出去就是笑话,就全是她的不是了。 赖云烟先是感叹魏夫人好手段,再者是感叹魏瑾瑜的造子能力,这嫡妻怀着的还没落地,就又把人家丫环的肚子搞大了,不愧为魏瑾泓的同胞兄弟。 如果不是还是瞎子,这时赖云烟真想回魏府看看热闹,现在的魏夫人和魏二夫人,应是到了她们斗法斗到最有意思的那个阶段了。 也不知这次后,八小姐的傲气会不会收敛点。 这夜魏瑾泓回来后,又来赖云烟的院中坐。 赖云烟吃了丫环给她端来的宵夜,让她们上茶退下后,魏瑾泓就与她温和地道,“京中府里的事,你可知晓了?” “嗯,你母亲今日派了人告知了我。”赖云烟笑道。 “这几日你呆在府中罢。”魏瑾泓颔道。 赖云烟笑而不语,转过话题又道,“楚候爷近日还在府中住?” 她今天去楼亭上吹风,看到了他正在水榭阁上舞剑。 “嗯。” “候爷身姿还是如当年那般飒爽。” “哦?”魏瑾泓扬眉,看向了赖云烟的眼。 赖云烟眨眨眼,拿帕挡嘴笑了一声,“是妾料想如此,应是不减当年罢?” 魏瑾泓收回了眼神,“他族里的叔公正坐府中,他在等他回去,还要一段时间。” “这样。”赖云烟没再过多地问了。 “丞相那……”魏瑾泓这时微偏了偏头,别过她的脸,看向了她身后插着鲜花的银瓶。 精致亮堂的银瓶里满是艳得似血的石榴花,她端坐于前,嘴畔浅浅微笑,与怒放的血花竟是相得益彰。 就算眼“瞎”,她也还是知道怎么让这屋子如她一样鲜活。 魏瑾泓视线再重转回她的脸,嘴角的笑依旧温和,“丞相那,你是几月插的人进去?” 赖云烟惊异瞪眼,“魏大人在说何话?” “前年的六月?”魏瑾泓自顾自地说着他的话。 “魏大人在说什么,妾身不懂。”赖云烟下意识想拿帕挡嘴,但立马就按捺住了这太明显的举动。 “听闻丞相府里出了内奸,这几日会肃查清府。”魏瑾泓浅言。 见她笑笑不出声,他便收回了眼神。 想查清她都干了些什么不容易,但如她前世跟人所说过的话那样,跟着钱查,总能查出她不少事出来。 除了那神龙不见首尾的黄阁老。 便是他日日盯着,她还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干了不少事,魏瑾泓想他们这一生除了绑在一块这条路外,没有更好的路了。 就是不管对她的那些别的欲念,他也需要她。 提完醒,魏瑾泓喝完杯中的茶,起身回了院子,接过了翠柏手中的清毒汤,一口喝了下去。 不到半柱香,肚子已有了纠疼之感,他来往恭房两趟,长舒了一口气,便坐于案前看起了秘谍。 不知要到何时,她才停止这些弄不死他的小打小闹。 ** 这月到了中旬,赖游续娶之事没了声息,魏府那边热闹非凡,怀胎八月快要临盆的祝慧真说是不行了,性格堪忧,便是京中,与祝家有点交情的人都来通县与是魏家长媳的赖云烟打探消息。 赖云烟皆答不知。 她说不知时也是满脸担扰,饶是如此,有与祝慧真玩得好的,一位其父是二品大员的小姐当着赖云烟的面怨赖云烟身为大嫂,又与祝家交情不薄,连探个消息也不愿意去,真真是心狠。 赖云烟只得受之,心中叹真是什么样的人就交什么样的朋友,祝慧真的这位小友那嘴真是厉害,什么人都敢怪。 她自然也不能计较,好好地送这没及笄的厉害小姐出府,希望她以后不要遇到像魏夫人这样的厉害婆婆,要不然,婆媳之间不闹出个你死我活的,她就不信了。 来探消息的人多了,便是魏姑妈,也带着于玉珠来了。 于玉珠已定了亲,于今年九月成亲。 赖云烟可真怕她们要东西,她眼瞎归眼瞎,可这小气之心未瞎,前次魏姑妈来打秋风时,她是请她坐的魏瑾泓平日待客的厅屋,这次一来母女一起前来,她也依旧令人请她们进了那厅屋。 毕竟现在通县这府里值钱的东西,也算得上是她的东西了,想想法子,她也能暗渡陈仓拿出去换钱。 魏瑾泓待客的厅屋很是肃穆, 全屋一水溜价值连城的紫光檀,便是壁上,挂的都是描绘得栩栩如生的万马奔腾图,在这厅里,平日下人进去说话都不敢带喘气的。 在这种端正又满是肃杀之气的地方中,魏姑妈除了眼睛爱乱转之外,还真没开口要过东西。 她也不敢要。 这次于玉珠进了厅屋,平时惯于到处乱看的小姑娘眼睛也不乱转了,规矩坐在那,连自来的不停上下打量赖云烟的举止都没做了。 魏姑妈自上次来进了这地后,便不怎么想来这府,可为了女儿添妆之事,她只得借着祝慧真之事再次上门。 这次又被迎于此地,她的脸色也不甚好看,张嘴时,那嘴角都是抿着的,“京中府里之事,你可是已知了?” “不甚清楚。”赖云烟张着眼睛摇头,双眼微微呆滞地朝魏姑妈看去,“姑妈可知?” “不知,这不,我就来你这问了。” “姑妈没去府里看望娘?” 魏姑妈闻言又抿了抿嘴,自不能告诉赖云烟,上次为了上次送崔家女而不把她们于家族女也送过来的事,她到现在还在跟魏夫人置气,这时她嘴上说道,“听说她身子不爽利,我令下人送了几次补品,不敢前去忧了她的清静。” “娘身子不爽利?”赖云烟惊了,忙叫丫环,“春花,春花。” “来了,少夫人,可有何事吩咐奴婢?”春花在门边出现,她不敢进门,在门边朝她们恭敬地一福身,答道。 “京中可有人来报事?” “奴婢未曾听闻。” “快去问问。” “是。” 丫环退下后,魏姑妈的眉头都皱了起来,不快地狠狠瞪了赖云烟一眼。 这时赖云烟满脸担扰地转过脸看向她的方向,眼睛落在了她身侧的桌子处,道,“如若不是您来,我都不知此事,说来也是我不孝,自眼睛瞎了后,除了过年是在京中过的,便未再回去与娘请个安了。” 就算是瞎了,你也不是个好的,谁会喜你?谁会稀罕你回去请安。 魏姑妈冷眼看着赖云烟心中讽刺地想道,嘴里则温和地笑道,“也没什么大碍,说是被气着了。” “如此便好。”赖云烟叹道。 “你心地是最最好的,性子又这般良善恭顺,嫂子不止一次跟我夸过你识大体,是个难得可心的媳妇,可惜老天就是不公,对你 这般……”说到这时,魏姑妈抽泣了两声,似是万般伤心难过一般。 赖云烟眼睛转向她的方向处,眼睛微红,看着魏姑妈的脸,也拿帕拭了眼角。 这时,她眼角无泪,魏姑妈的眼里也无泪,连眼睛都无红迹,她仔细且小心地看了赖云烟一眼,见她看向她的眼睛无神,那微微提着的心就安了下来,又接道,“你且放心,就算老天爷对你不公,姑妈也是偏心你的,你心中要是有什么为难的事,就与姑妈说,便是这路途远了点,只要你差下人来个信,姑妈也定会过来看你。” 魏姑妈这嘴,两世都一样,是个会说的,赖云烟听着她这动听的话,差一点笑出声来。 “多谢姑妈这般为云烟着想。”赖云烟掩着嘴,掩了嘴间的笑意,且极为动容地道。 “应该的。”魏姑妈叹道,便又转过话道,“不聊这些糟心事了,给你说点喜庆的听听。” “姑妈且说。” “你已知玉珠跟士大夫赵大人之子初定的事了罢?” “云烟知晓,是三月订的婚,我听说,这日子也是议出来了,是议在今年九月的初八是罢?” “嗯。” “那天是个黄道吉日,选得甚好。”赖云烟赞道。 魏姑妈笑了笑,道,“是张大人找闻天师定的,说来,闻天师跟国师大人还是师出同门呢。” “是如此。”赖云烟点头。 什么师出同门,不过是闻神棍在国师的庙里挂过几天单,这就成同门了?那国师的同门遍全天下,只要是个和尚就全都是了。 “说来有一事,正想跟你说一下。” “姑妈请说。” “玉珠成婚那天,我想请你为她送嫁。” “我送嫁?”赖云烟颇为吃惊地道。 “你是玉珠的表嫂,又是赖家的长女,由你来送嫁,自是再好不过了。” “姑妈,”赖云烟摸着自己的眼睛,向前探过身,道,“我这眼睛不便啊。” 这昏了脑的女人,为了逼她出血,可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了。 她去,就是出丑,不去,那就得好好添妆才能抚平得了她的盛情罢? 打的真是好一番如意算盘,没歇停几天,她就又杀上府来了。 魏大人有着这么一群家人亲戚,饶是他多了前世这么一遭,有着与前世截然不 同的心智,又知不少前事,赖云烟也觉他前途堪忧,不一定能救得了魏家。 ☆、最新更新 赖云烟语毕,魏姑妈沉默不语。 厅屋便安静了下来,渐渐地,屋子里的气息都似变得冷凝了起来,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赖云烟端坐着,好整以暇地等着回答。 她无事人一般,过了一会,于玉珠却受不了,双腿不知为何就抖了起来,这时她的脸抬起,双眼怯懦地看向她的母亲。 她觉得在这个让她喘不过气来的屋子里,那墙上的马会发狂地向她跑来,墙壁中会有拿剑的人向她冲来…… 她情不自禁地害怕不已,魏姑妈看女儿那牙齿都在打颤的样,她朝她瞪了一眼,转而迅速地朝赖云烟,“你不答应?” “云烟眼睛不便,还请姑妈谅解。” “那就多添点妆罢,也算是个心意。”魏秀莹轻描淡写道。 这话,她就是说得毫不客气了。 这哪是添妆,这是在明抢了,要是换个面薄的,定会气得找不着北了。 赖云烟心中对着秉性难改的魏姑妈真是有些颇为无奈,嘴上则淡淡说道,“表妹出嫁,到时云烟自会随着娘一道为其添妆。” 魏姑妈没料自己的话被她挡了回来,还挡到了魏母身上去了,她的冷眼朝赖云烟看去,见她嘴角含着浅浅笑容,分不清是真笑还是在冷笑,她便瞬间微眯了下眼睛,当下就想给她个没脸,于是就猛地站起,毫不客气地道,“那就如此罢,我们先走了。” 说罢,不待赖云烟反应,她就带着女儿气冲冲地往门外走。 可惜于玉珠没有她的气势足,在走路的时候跌倒了两次,跌光了她的气势,恨得魏秀莹一出府门上了马车就死掐女儿身上的肥肉,嘴里哭道,“你这个不争气的,若不是为了你,为了让你风光嫁出去,我至于来个小辈面前受气吗?你个没用的,跟你爹一样没用。” 说罢,拿帕掩面,痛哭了起来。 于如珠一言不发,这时只晓得跟着母亲一样猛掉泪,茫然不知所措。 母亲的嫁妆被父亲偷偷拿去花了不少,剩下的不够她有个体面的嫁妆,她也不知如何是好。 ** 魏姑妈来之事,赖云烟并没有跟魏瑾泓提起。 算来,离魏秀莹的丈夫于子夫死在温柔乡没几年了,按魏大人这两年来的行事路迹,他还是要帮他这姑妈一手的。 她护她的财就是,犯不着在这种时候跟魏瑾泓为其翻脸 。 她不提,魏瑾泓也无意提起,遂当晚两人说话时,并没有就白天魏姑妈的造访说一句话。 过了两日,祝府来了人,请赖云烟去府里一趟。 祝家来了大少夫人说话,赖云烟就不好推托了,当大少夫人一提起这个意思,她就点头道,“嫂嫂开了这个口,那云烟就去。” “唉,”祝大少夫人一听她那犹豫一下都没有的口气就叹了口气,苦笑道,“我心中自是知你有你的为难处,但家里人实在担心慧真,前些日子府里的人去了太多次数,这时不便再去了,只能来托托你。” “嫂嫂不必这么客气,”赖云烟摇摇头,“你们家里的老祖宗,祝婶婶她们,还有你们都对我挺好,本来如若不是云烟眼瞎不便,早已为着你们上门去了,我这里也寻思了几天了,现下你来一趟,云烟便也无须寻思了。” 她这话,七分真三分假,她无前去之意,但祝家上了门,她确是要走上一遭了。 不为祝慧真,仅为祝家对她情义不薄的那几人。 祝家的大少夫人一走,赖云烟先让小厮准备马车,她则让秋虹她们为她打扮了一通,穿得素雅出了门。 路中碰上了出门而返的魏瑾泓,两辆马车隔着一段路停了下来,一会,苍松过来问了话,得了话之后不久,魏瑾泓就上了赖云烟的马车。 一上马车,魏瑾泓就对跪坐于她脚前的两个丫环道,“下去。” “是。”丫环们施礼,飞快退了下去。 赖云烟听他口气不对,不似平时温和,待他坐定后,随口问了一句,“怎地了?” 魏瑾泓先是不语,过了一会,等马车走了一段路后才道,“徐鑫这个人,你知多少?” “徐鑫?”赖云烟不解,想了好一会才从脑海里把这个人调了出来,与他道,“他干什么了?” 徐鑫这人算来也是祝家的亲戚,是小厚哥哥表兄的远房堂弟,为人赖云烟只有两字可形容他:无赖。 比她这个姓赖的还无赖,什么人被他沾上了就甩不掉,是个给了三分颜色他就能给你开染房的人。 可徐鑫就是因是个无赖,一辈子也就是个在他们眼前只能过两次眼的人物,今天这是怎么把魏瑾泓都给气着了? “他在翰林院谋了个位置。” “他父亲颇有几分手段。”赖云烟点头道,接着等魏瑾泓的话。 “在前几日,他私下拜了我父亲为师。”说到这,魏瑾泓的脸便冷了下来。 赖云烟愣了一下,“你不是弄到今日才知罢?” 魏瑾泓便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赖云烟没反应,过了一会,才“哈”地笑出一声来,随即抱着肚子拼命忍笑,这才没有大笑出口。 老天爷啊,这魏瑾泓的运气还真不是一般的衰,一群原本的亲戚都甩不掉处理不干净,现在又来了一个,这可真快要把她乐坏了。 她笑了好一阵,魏瑾泓一直没出声,赖云烟也不好再继续笑下去,只得重坐回了身姿,拿帕擦了擦因笑而湿润的眼角,缓了好一会,才笑着道,“徐鑫这人看着一表人材,收了他,您父亲……” 便是如此,只要你管徐鑫一辈子,给他高官厚禄,你父亲还是能清高一辈子的,原本赖云烟要说这话,但说到这,她觉得确实不能在这个时候连魏景仲也挤兑上了,毕竟,魏景仲跟她也没什么大仇,尤其是现在还没到结仇的份上,她无须现在就对他太不客气,于是她闭了嘴,把接下来的话忍了下去。 “你去京中府里作甚?”魏瑾泓闭眼缓了一下,问了别话。 “祝家来人了。”赖云烟没有瞒。 “你想如何?” “这事哪是我想如何,就能如何的。”赖云烟好笑地道。 “说说罢。”魏瑾泓睁眼,淡淡地道。 听着他不重不轻的口气,赖云烟顿了好一会,才慢慢地道,“祝家人于我有义,魏大人多少知我性子,别人给我一分脸,我是要还上二三分才心安的。” “是么。” “呵。”赖云烟轻笑了一声。 话虽是这样说,但她确实也不是个心善的人,祝家的人若不找上门来,她还就真不会出这个头了。 上世魏大人说她是个有着蛇心蝎意的女人,想来他也是一直这么认为她的,说来他这想法不怎么对,但也不怎么不对,她确实不是个什么穷好心的人。 “到府就是晚上了,得歇一晚。” “嗯。” 见她不多语,魏瑾泓瞥了她一眼,看着她肤若凝脂的脸,道,“她们无碍。” “我晓得,我去只是让祝家人安个心,另也多劝道劝道几句,你娘恨不恨我,厌不厌我,这事就是她的事了。”赖云烟点头,转过头,看着他的膝盖处道,“若不然,你当我 去做甚?” “你想做的事甚多。”这次不会与他母亲对着干,谁知她下次会不会。 有了那好时机,她岂会松手,他也没见过她想下手时松过手,她也太擅长于对人一击毙命。 魏瑾泓的话让赖云烟微笑了起来,她也没再出声了。 他们两个人现在的关系啊,也真是妙不可言,时不时同处一室,共处一车,但他们谁也不会真信谁,哪怕只一会也不会。 等马车进了门,魏瑾泓下车后,回身等着丫环扶了赖云烟下来。 赖云烟下车后,往后轻挥了一下手,她身后的丫环就往后退了几步,这时不远处有仆人匆步而来,苍松他们见丫环退下后,就也往后退了几步。 这时,赖云烟抬起眼睛无神地看着前方,她嘴边有着微笑,嘴唇轻启,“徐鑫的事,您现在就要办,办得越无声无息越好,他是个见缝就钻的,背叛对他这等人来说就如同儿戏。” 当年,徐鑫就是她叫人处理的。 徐鑫当年对祝小厚两面三刀,他把祝小厚出卖给祝家的对手后,赖云烟就悄悄地让人作了他。 果然,这小人没了后,她那小厚哥哥的官路就顺畅得多了。 “嗯。”迎面的仆人大队前来,魏瑾泓伸出手,拿过赖云烟的手,搭在了自己的手臂关节处。 ☆、最新更新 两人去魏母处请过安,魏母大概明了她这轻易不回府的大儿媳之意,让他们用过晚膳后又跟他们说了一会话,之后,就让管事的侍候着他们回院歇息。 第二日一大早,魏母处的丫环来请他们去用早膳,这时魏景仲和魏瑾瑜也在。 魏瑾瑜脸色倒不难看,脸上还有喜色。 “这也是个能干的。”见小儿子的笑脸,魏母笑着转过头,与赖云烟笑着说道。 赖云烟笑而不语。 魏母见她不搭腔,便朝魏瑾泓随意地说道,“你们什么有?看看瑾瑜,都快两个孩子的爹了。” “是啊,大哥,大嫂,你们什么时候有?”魏瑾瑜笑着道。 “等你嫂子眼睛好了再说罢。” “什么?” 魏瑾泓的话一完,魏母的声音在屋子里失惊般地响起。 “泓儿,你什么意思?”魏母的眼睛都瞪大了。 “云烟眼睛不便,等好了再生孩子罢。”这话,魏瑾泓是对着魏景仲说的。 魏母猛地转头,看向她的夫君。 “这是你的意思?”魏景仲看向大儿,眉头微拢。 “是孩儿的意思。” “容为父想想。” “老爷,这有何可想的?”魏崔氏失声道。 她的声音稍有点过大,魏景仲便轻瞄了她一眼,见她收了眼睛低下了头,他眼里的不悦才褪去,转过脸对于魏瑾泓说,“你的第一个儿子便是我们魏家长孙,慎重点也不是不可为。” 说罢,看向赖氏,见她垂首淑良贤德的样子,便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可知?” “儿媳知晓。” “嗯。”魏景仲抚须。 “可若是好不了……”魏崔氏的声音有了点泣意。 魏景仲看她一眼,淡道,“老夫这还没下定论罢?” “老爷……”魏崔氏闻言抬头,勉强地朝魏景仲笑了笑。 这时婆子在外面说已摆好了膳,魏景仲便站了起来,等魏崔氏站起来后,他这才走动脚步。 魏崔氏便高兴了起来,顺从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魏瑾泓紧随,魏瑾瑜跟在兄长身边,朝被丫环扶着的嫂子好笑地笑了笑,就凑到兄长耳边打趣地道,“嫂子若是不生,便找人替她生了,还不误屋中的事。” 说罢,自己都觉得好笑,拿扇打着手心,痛快地笑了起来,引得回头魏母转头笑看了他一眼,回过头朝魏景仲说,“咱们家瑾瑜,就是个天生不会愁的。” 魏景仲回过头,看着小儿与他肖似的笑脸,他严肃不已的脸稍微柔和了一点下来。 赖云烟在他们背后依稀听到了他的意思,心中也好笑不已。 拿这种事当顽笑话说,这九大家里像魏瑾瑜这样拿不得体当率性的,还真是不多。 魏家真是有德有能,在祖坟上烧了高香,才得了这个宝贝儿。 赖云烟好笑不已,在抬脚过门坎时,魏瑾泓突然回头,对上了她带着笑意的眼…… 在那一刹那,两人的眼睛在刚刚廊上刚刚点燃的灯火里交汇,一人眼睛带笑,一人眼神漠然,彼此顿往对上一眼,又别过,一人回头,一人低头,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 赖云烟眼瞎,便不用伺候公婆,当在饭桌前,屁股落坐椅子那刻,赖云烟心口又欢呼了一声:值了。 这眼瞎得好,不知省了她多少的事。 不过就算如此,赖云烟也被魏母拖到了下午才去看祝慧真。 祝慧真快要临盆,可赖云烟一见到她时,还是对多月不见的八小姐着实惊讶了一下——她下巴瘦得尖得可以当戳子扎鞋了。 她还在眼瞎之中,面上不敢面露任何神色,被丫环扶到她床边坐下后,她探出手去摸祝慧真的手。 在丫环的帮忙下扶上后,她在祝慧真的低泣声中心疼地道,“怎地瘦了这么多了,肚中孩儿可好。” “嫂嫂,嫂嫂……”祝慧真这时失声痛哭了起来。 “可别哭了,这对你肚中孩儿不好。”赖云烟忙轻声安慰。 这时屋子里的丫环都退了下去,祝慧真紧紧反握住赖云烟的手,哭道,“嫂嫂,我这心里就跟刀子被割一样,我曾听闻这世上的男人最喜新人笑,最厌旧人哭,我当时不信,死都不信,可,可到今天……” 说着,她就已泣不成声。 赖云烟轻拍她的手,待她哭过后,有些无奈地说,“什么新人旧人,在咱们这样的人家里,只有正妻奴婢之分,你拿谁当新人,谁当旧人呢?” 说到这,赖云烟心下也有些感慨。 八小姐这还是只过了一两年呢,等时间过得久了,她自己对身侧之人都心灰意 冷了,那时候,那才是最悲哀的。 现在她还能痛,还能哭,以后啊,可能都没力气痛,没力气哭,日日夜夜困在这方寸之间,会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日日在死去,在消逝,在麻木,那时,才是人最难受的时候。 “嫂嫂,嫂嫂,云烟姐姐,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祝慧真又细细地哭了起来。 赖云烟听她边哭边调整呼吸,知她也是个爱惜自个儿生命的,便不由松了口气。 她是真正松了口气,心下对这傲气的八小姐也不由有些放心了起来。 女人不怕傲,也不怕她只为自己想,怕的就是她不够为自己想,要拿命去和男人博个结果,那才是最傻的。 “你这么聪明,怎会不知怎么办?”赖云烟拿出帕伸出手去擦她的脸,怜惜地道,“你以前怎么做的,以后怎么做的就是。” “我以前,心悦他,姐姐,我是真的心悦他。”祝慧真紧紧地握住赖云烟的手。 “谁让你以后不心悦他了,”赖云烟轻描淡写,“拿他当父亲心悦,当哥哥心悦,当弟弟心悦,尊他敬他,你们就可如往日那般好了。” 可以拿他当任何一个人去看待,就是别拿他当自己爱的男人,这日子不会过不好。 “可他有了别人,我这心里……”祝慧真又流下了一串泪。 “只是个丫环,一个奴婢。”这小姑娘,还是没听明白她的话。 祝慧真看着轻描淡写的赖云烟,那苍白瘦弱的小脸上泪痕慢慢止了,过了一会,她似是自言自语地道,“你真不像我以前认识的那个云烟姐姐。” “此话怎说?”赖云烟淡道。 “我以前认识的云烟姐姐,定会不屑于跟我说这般的话,我还记得你当年说定要跟大哥恩爱永生。”祝慧真拿过自己的帕拭过眼泪,随即她冷笑了一声,道,“我自己欢喜心悦的人,凭什么让给别人,尤还是让给一个奴婢。” 赖云烟刹那哑口无言。 现在好了,刚刚她还敬佩这傲姑娘是个还为自己着想的,转眼间,她就往死胡同钻了。 这种事,关奴婢什么事,没了这个美婢,还会有下一个美婢,只要男人管不住他的下半身,哪怕他心中只有她一人,他也不可能只有她一人。 “他不可能无妾。”这傻姑娘可不要比她以为的还想不开才好。 “我嫁进之后,他就把她们打发走了! ”祝慧真这时真是恨得咬了牙,“他也答应了我等我生了就打发了她们走,若不是,若不是……” 说到这,她呜呜地伤心哭了起来,若不是那老虔婆放出了那话,那丫头早就让她沉了塘了。 这下,赖云烟可真是无话可说了,过了一会才道,“你心中有数就好。” 这八小姐,心里主意大得很,不比她家中那些甚知三从四德的姐妹,看她哭半天还有力气咬牙切齿,赖云烟觉得也没什么好担心这个倔姑娘的了。 她再不济,还有祝家站在她身后,便是父母不管,祝家祖母也不允许有人打她的老脸,只要不越界,八小姐也不会受什么委屈,也不会有什么奴婢翻身欺辱正室的事发生。 有人撑腰的人是有底气娇纵放肆的,赖云烟又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臂,怜爱地道,“你好好歇着罢,等孩子生下来,便什么都好了。” 祝慧真看了脸上没抹脂粉,头上只戴了几枝银钗,一身寡淡的赖云烟一眼,想着她通县的府里不知多少小妾侍妾抢她的恩爱,心中便也好受了点。 瑾瑜再让她伤心,也不过是有两个丫环陪着玩耍罢了,哪像那府中,美妾娇侍听说都有十位有余了。 气过了,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孩子魏家想要,那就要罢,不过是个庶子,是个不是她生的孩子,她就不信她拿捏不住这种下贱婢子生出来的东西。 ** 离开祝慧真的屋后,赖云烟觉得祝家人也是太担心这嫡长房里出来的嫡女了,祝慧真还真不是个谁能欺辱的。 只要她不过份要求,便是和魏瑾瑜,也确是能重修旧好。 因她去了祝慧真那,这一夜晚膳时分,魏母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膳后,赖云烟出了门,走在前的魏瑾瑜还特地回头给赖云烟施了一礼,诚心地道,“多谢嫂子前去看望慧真。” 赖云烟笑而不语,轻轻颔了下首。 待出了魏母的院子,一直走于她身侧的男人淡道,“瑾瑜还小。” “您说得是。”赖云烟笑道。 看着她嘴角不以为然的笑,魏瑾泓微眯了眯眼。 等回了院子,进了书房看了半时辰的书,他传人叫了人过来问话,得知弟弟刚刚出了他妻子的门,带了丫环去水榭台上赏月后,他的眉头便紧紧地皱了起来。 好半晌,尚只有二十岁的年轻者以 五十老者的老迈之姿扶着案桌站了起来,他站于原地好一会,嘴间发出了清亮,但无一丝人气的声音,“叫二公子过来见我。” ☆、最新更新 第二日,赖云烟跟着魏瑾泓向魏氏夫妇告辞,魏父神色无异,魏母比平日的话少,看向魏瑾泓的脸色很是沉默。 这时仆人来告,说二公子一大早去书院了。 赖云烟心下略转了几道想了一下,心中顿时哑然失笑。 上了马车,马儿往城门跑,途经闹市,百姓纷纷顿足往他们的马车看。 八马拉着的马车,整个京城,除了王公,便就只有九大家的马车有这架势了。 这车外,不知多少人艳羡他们的荣华富贵,赖云烟闭着眼睛,嘴角含笑,听着外头听不仔细的窃窃私语声。 待过了闹市,声音便静了下来,城门大开,马车呼啸而过,车夫扬鞭的声音响得清脆,前后侍卫清道的喝斥声甚是威武沉着。 赖云烟伸手拔帘,看着路边稀落的行人三三两两纷纷退避几步,跪伏在地,无人抬脸。 马儿从官道一路驰骋,只看了片刻,赖云烟就放下了布帘,转头看向魏瑾泓那闭着眼睛,这时显得冷峻的脸。 她便无声地笑了。 “为何而笑?”闭着眼睛的魏瑾泓似是知道她笑了。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赖云烟说到这,放松肩膀靠着护垫,嘴角嘲讽地翘起,“汝非吾,焉知吾之悲。” 人呐,总是些艳羡些别人有的自己没有的,但等那天他们拥有了,他们就会发现那琼楼玉宇的天殿里,其实不干净得很。 她与魏瑾泓再活一世,现下看来,不过也是再汲汲于生一世而已,没有高明到哪里去。 “那你还笑?”不仅笑,在府中的每天,不是听人弹琴,就是要去园中走上几趟,每日晨起夕间都要去花丛中站一会,便是远在江南的湖鱼,她也定要让人带上几条来,拿着凳子坐于厨房前守着厨娘做。 她哪来的悲让人悲。 魏瑾泓的话让赖云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自嘲道,“却也是,我是个来世间享乐的。” 就是如此,别人对她太坏了,她就会忍不了。 说至此,赖云烟侧头看向旁边的美男子,笑着接道,“魏大人可比当年了解妾身多了。” 魏瑾泓睁开眼,看着她带笑的眼,好一会,他才慢慢地道,“有些话,当年你从不跟我说得明白,我猜了很多年,才猜明白。” “魏大人言重了,”赖云烟不以为忤道,“当年我跟你说得明 白,我是个吃不了苦的,但也不是个狼心狗肺的,魏大人不妨想想,事到如今,你已知我是个什么人,可是你今日对我跟当年对我的方式有何不同?” 他知她重情义,轻易不言放弃,当年他拿这个困她于魏府,今日又何尝不是? 魏瑾泓闻言紧紧地盯住赖云烟的眼,见她明亮的眼睛眨也不眨地回视着他,一会后,他嘴角泛起疏离的浅笑,“不装了?” 这世上,几人能及得上魏大人的沉着稳重与厚脸皮? 赖云烟心中感叹着,她回过神,也脸不红心不跳地道,“魏大人在说什么,妾听不懂。” 他装,她也装,他们两人在这方面,倒是殊途同归,成了一路货色。 ** 五月底,魏府再起高潮。 祝慧真生下了一个女孩,并没有如先前请来的太医所说的那样是个男孩。 说好的男孩没了,这下可好,太医招牌砸了,祝慧真惨了,因她未生下男丁,便是祝家也只有几个内眷差人送来了些东西,还是从后门送进来的。 因知祝慧真与婆婆闹得不愉快,祝家此举是希望息事宁人,这事魏夫人从魏景仲得了让她不要落了魏家脸面的话,她对祝家来的人便客气得很,打发的赏银也比平时多。 但怎么对祝家来的下人是一回事,私下她怎么对祝慧真狠又是另一回事。 魏母直接赏了那有孕的丫环一个小院子养胎,这一举,就狠狠打了祝慧真一个巴掌。 赖云烟回了京中魏府,刚去给魏母请了安就去看祝慧真,祝慧真正在屋中砸碗,实在不像一个刚生下孩子不到三天的人。 这次,祝慧真未再哭了,赖云烟与她柔声说话,得来的也只是她冷冷的几语,没有几句,她就下了逐客令。 赖云烟也不以为意,到了晚上,祝慧真就又请人来向她陪罪,像是回过了点神。 陪罪的贴身婆子走后,赖云烟无奈地摇了下头。 就这么个小姑娘,怕是也得像她当年那般在这府里一年一年地过这种日子了,是好是坏,如果撑不住,不是死就是疯。 希望她能熬得过去。 第二日,赖云烟没事人一般又去看望祝慧真,这次,祝慧真的脸色才好看了起来,和赖云烟说话也是细声细语,脸上也有些了笑。 这边祝慧真因赖云烟的亲近心下是有些欣慰的,那厢魏母得知大 儿媳去了二儿媳的院中后,她冷笑了一声,对着屋中的吉婆婆就道,“也是个没脸没皮的,都不知她是不是这家的长媳了。” 她就没见过这么不注重脸面的大家闺秀,上赶着贴着别人,不知把她这个当婆婆的放在了何处。 见她薄怒,吉婆婆犹豫了一下,道,“不是说她们以前玩得来吗?许是……” “许是什么?”魏母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什么玩得来,她不就是想巴着祝家的岑南王妃不放吗?” 吉婆婆见她口气如此之冲,忙附和道,“可不就是如此。” 魏母这时冷冷地哼笑了一声,“那个好歹生得出,她这个生不出的,等再过段时日,我看她怎么跟我交待!” 吉婆婆这时不敢再答话,又悄悄地退后了一步,躬身站在了她的背后。 老夫人也是厉害,两个媳妇嫁进来后,没一个不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比起别人那些娶了出身大的媳妇的夫人,不知风光了多少。 算起来,这几大家里,也没几个人比得起她家夫人来得有福气,崔家现在就算不如以前了又如何?这九大家出来的赖家嫡大小姐,还有那这两年甚得圣上恩宠的祝家出来的嫡小姐,一个一个都得在她们夫人面前乖乖俯首。 这时,吉婆婆想着底下那些丫头们这月会给她的孝敬银钱,脸上不禁露出了笑。 ** 赖云烟在魏府呆的这两日,魏母对她不冷不热,让底下的人足够知道,她对这儿媳还是客气有礼的,但她对这大儿媳却是不甚满意的。 一般而言,为了让婆婆欢心,这时是应该送点礼物孝敬孝敬,讨好一下婆婆的,但赖云烟这次还是跟以往那几次那样吝啬,一个铜板都没给出去。 魏母隐约间也拿着她未有孕这事在敲打她,但她不明说,赖云烟也不搭话,随她冷言冷语地刺,她自浅浅微笑装不懂,一句话都不答就是。 这次为着祝慧真的生孩子,赖云烟在魏府又呆了三日,这时在府中也留了几日的魏瑾泓便要带她回通县。 临走他们前去请安,魏母当着一大堆奴仆,脸色有点冷地与给她福完礼的赖云烟道,“在府里好好当你的家,当主母要为夫君做的,想来不用我再提醒,你便也知要如何做了。” 她那威严冷冽的口气,听得赖云烟都在心中为魏母鼓掌,魏母大战二儿媳大胜,此时的威风简直就直逼王母娘娘了。 “儿媳知晓了。”赖云烟低着头,忍着没笑。 “嗯。”看她怯懦的样子,魏母心中冷哼了一声,表面还是淡然地轻应了一声,随即她转头朝魏瑾泓柔和地道,“我儿,要是回了翰林院值差,便提前跟娘说一声,我好让下人在府中备你爱吃的膳食。” “好。”魏瑾泓眼睛掠过低头的赖云烟,轻轻颔首。 等回了通县,赖震严就候在魏府,与魏瑾泓聊了一会后,才去了妹妹的院子。 这次他带了他的四个护卫来,让他们在妹妹的院子周围都探过回来禀告后,他才对赖云烟明言道,“你是何时与他闹翻的?” “很早。”赖云烟皱眉,问他道,“哥哥为何问了这话?” “有人报我,现在外面有人在频频动作,其中有他的一拔。” “他自来用人甚多。”魏瑾泓外面怎会无人,便是前世,也是如此,这没什么奇怪的。 兄长查到他的无妨,只要无人能查到她外面的人的踪迹就行。 “我问的是,你到底是何时与他闹翻的?”赖震严阴着脸看着妹妹道,他一直觉得他们婚后关系古怪,坏得莫明。 他们以前好了那么多年难不成是骗他的? 他还不觉得他的眼睛以前是瞎的。 “哥哥,”赖云烟无奈地看向定要问个答案的赖震严的方向,嘴里轻声地道,“你岂会不知,在家中,有人要我们背后通天的财势,在魏家,又有人何偿不是?在银钱面前,我与他之间那点儿女间的小情小爱又算得了什么。” 他们都明白,真正支持士家的底气是什么。 虽说他们这些人家外人皆道有那风骨之气,可这风骨之气的家族过的日子那全是用金银堆出来的,精衣美食,奴仆如云的日子可不是那么好维持,这还只是于家,而于族,更是要有那银子当根基,才坐得上势,维持得了地位。 赖震严听到妹妹此话,无比讽刺地笑了一声。 赖云烟垂头,看着他手背的青筋一根一根狰狞地跳动,不由在心里轻叹了口气。 “你还这么小,”赖震严说到这,死死地抿着嘴深吸了口气,笑得无比难看地道,“却也要过跟我一样的日子了。” 赖云烟伸手拿帕拭了因鼻酸而掉下的水,她看着自己的腿笑道,“这有什么不可的,哥哥能过的,云烟也能过。” 前世,就是因她被护得太好, 一旦到了魏家日子生变后,那些从没想到过的遭遇一来,差点就把她击垮。 她性子太爱恨分明了,所以面对不适应的屈辱,她的反击就强烈得控制不住自己,都没给自己留太多情面,以至于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跟魏瑾泓闹得恩断义绝,无一点情份才学会认清现实,之后才找到了恰当的方式离开魏家。 “哥哥,他那拔人现下是要做什么?”赖云烟重提了刚刚的话,魏瑾泓是做了什么,才让兄长干脆把话与她挑明。 “他打算支持晋大学士,给皇上建行宫。” “行宫?” 赖震严抿嘴,拿手沾茶,在桌上画了陵墓的样子给她看。 赖云烟看了一眼,正要说话时,不禁愣了一下,道,“哥哥是什么时候知情的?”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她眼睛是好的? “你当舅舅请的大人的眼睛你一样瞎,什么都不跟我说?”赖震严不由瞪了她一眼,他难不成还不知道她打的鬼主意不成? 她装眼瞎,别人一说道到她的眼睛,都会想到那打她之人的不慈,那人多少便要忌讳着点。 他打了女儿,这时要是再对如他一样向太子靠拢的儿子不当,那便是把话柄往满朝上下的口中送了。 这段时日,他那父亲也因此束手束脚,赖震严不得不承认,这打小良善的妹妹出的这下下之策还是有用的。 “国库空虚,不宜建宫,”赖震严皱眉道,“太子是如此说的,他却支持大学士,这不就是……” “这不就是跟你对干吗?”赖云烟接话叹道。 赖震严哼了一声。 难怪哥哥炸了,上次舅舅这事如果还能说魏大人是逼不得已,只能同流合污,这次,却是明显地站到了哥哥的对立面去了。 赖云烟想了想,暂且也没想出魏瑾泓为什么这次这么明显地站到了兄长对面的原因,于是便看着兄长,待着他说话。 “此次要是闹翻了,他会对你如何?”赖震严说到这话时,已经暴躁地站起,背着手在厅屋中走来走去。 看他心神不定的样子,赖云烟沉吟了一下,道,“兄长何不与他把话说开?” 想来,魏瑾泓此举定有他的用意,若是他没有与她兄长为敌的意思,便也有话安她兄长的心神罢。 若是没有,那她另作打算就是。 “也好。”赖震严带 了护卫过来,刚才还让他们出去赶人,就已做好了跟魏瑾泓谈个底的准备,这时听了妹妹的话,也不再犹豫,掉头就出去了。 兄长急忙走后,赖云烟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想来这次他也是急了,又怕她受委屈,才把这次来的动静来得这么大,做了这么大的势,让魏瑾泓明白,她是有人在意的。 兄长势轻,但维护她之心却是从没断过的,这又让她如何舍得下他。 ** 兄长与她提的事,赖云烟已有所知情。 洪平帝年岁已大,上世这时,他已有给自己建帝王陵墓之心。 可这建陵墓,光靠国库是不可能的,把国库掏空,都未必建得起一座让洪平帝满意的宏伟陵墓出来。 这时,就得各路王公贵族出血了。 但凡有封地的,再加上各路上贡的,足以凑出比国库还富足的银钱出来。 洪平帝上世打的就是这主意,可王公贵族无一人想从,此事便不了了之,这世,他一提出,翰林院便有大学士在朝上应和。 只一人,洪平帝便提起了兴致,这几日每日议朝会上都要就此事说上几句,然后引起了满朝上下的轩然大波。 这不,没出两天,兄长就找上了门,他走后,赖云烟急不可捺等探子的信,可这日还是没有等来。 这时她的劣势就非常明显地出来了,她再舍得花钱请探子,可探子送来的信息,总是比不上魏瑾泓这种时时置于朝廷之间能得到第一手消息的人来得快。 信息的不及时,就不能让她做出及时的应对,总要比魏瑾泓棋差一着。 这一夜魏瑾泓没来她的院子,第二日赖云烟收到探子来的消息,同时又送出去一万两银子。 得知探子送来消息后,赖云烟便坐不下去了,心中五味杂陈。 江镇远在昨日来了京城,被京中一武官误伤,这时正在萧家养伤。 这事,要说没有魏瑾泓在其中推波助澜,赖云烟死都不信。 上世,外面传得最消魂的两段艳事,一段是孔家有两女对魏相死心塌地,一人终身未嫁,一人嫁后对他终生思慕;另一段就是萧家有一女对江尚书情深义重,他赴死,她便横梁自尽黄泉相随。 镇远这一入萧家,赖云烟便是不用头脑想事,也知这是谁在搞鬼了。 ** 丫环 玉手刚伸,江镇远便忙双手相握作揖道,“不妥,不妥,姑娘,请让我的小厮来罢。” 他的小厮小安在旁边闻言嘟了嘟嘴,接过丫环手中的白布,对那丫环客气地道,“这位丽儿姑娘,就让我来罢。” “是。”丫环福礼退下,静站了一边。 江镇远便轻咳了两声。 小安闻声摇头,无奈地看了他家公子一眼,又朝门边站着人笑道,“男女有别,请姑娘出去一下。” 丫环没料他这么一说,怔了一说,就又答了声“是”,顺从地出了门。 丫环出去后,小安回头拉下脸,道,“公子爷,您这是满意了罢?” “满意了,满意了。”江镇远忙道。 “小的跟了您这么多年,还是闹不明白你哪来的这么多规矩,自小到大,就不喜丫环伺候。”小安伸出手捋高他的袖子,替他松开扎伤口的绷带,嘴里还在嘀咕道,“您要守您的那些规矩也就罢了,在家中您对我们怎么客气那是咱们府中的事了,怎地到了外面,您还是如此,您这不是让这京中的人笑话咱们勍西江家没有他们的气派吗?不知道的,还当咱们江家没人伺候您呢,还有那弄伤您的武夫,您怎地就这么放过了他,萧大人说要送官,你怎么就拦了他,这不是白被一介武夫打了么。” 见小厮又唠唠叨叨,习惯了他话多的江镇远好脾气地笑了笑,等小厮换了药包扎好放下他的袖子,他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小安,我饿了。” 小安见他说了那么多话,就得了他这一句,抬头就往天上大大地翻了两个白眼,他实在拿他这公子没什么办法了,但又不能让饿肚子,便叹气道,“您等着,我就这去给您拿。” 说罢,就又倒了杯水放在他的手里,催道,“您先喝两口缓缓。” “嗯。”江镇远慢慢地喝了口茶,见小安瞧得安心地走后,他微有点不解地摇头道,“这脚怎么回事,老往这京中跑,不是要往泸京城走的吗?” 说罢,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腿,又失笑道,“想来老天自有定数,即来之则安之,来了就来了,哪日想走了就走就是。” 他念罢此句,门外突来一道男子爽朗的笑声,这时门外有人笑着走了进来,一站到门边,就朝江镇远作揖道,“江兄真是好心境,这来去之心吾辈望尘莫及。” “铎纬兄……”江镇远忙站起,一揖到底后才起身肃容道,“幸蒙你搭救,还未来得及 与你道谢,鄙人甚是惶恐。” “江兄何至于此,举手之劳罢了。”萧铎纬忙扶起他,待两人入座后,他才道,“你来了京中之事,怎不提前告知我等人一声?刚六皇子得知你来了京中,还恼我瞒他消息,未跟他提过一句。” 江镇远听完颇为苦恼地挠了挠头,道,“实不是我有意隐瞒,日前我本往泸京走的,昨日到了城廊,早间起得早,便出了小栈赶了我那牛车便往西北方向走,谁料半路我跟着小厮打了个盹,那牛儿就往正北来了……” 萧铎纬听了诧异道,“原来是牛儿带江兄来的,那江兄那识路的老牛呢?” 他可是未有见到他身边有那牛车。 江镇远闻言,羞涩地笑了笑,实话道,“半路见一老人家拿锄犁地甚是辛苦,就把牛儿送予他了。” 送了老农牛车后,他本是要回头再往那泸京走,但这脚却自顾自地往京中来了,刚到京,这入住歇脚的小栈还没寻着,就被那喝醉了的武夫揪住拿刀砍了两下,如若不是正在酒楼里的铎纬兄闻声往下探看,他便可能顾不得有辱斯文,要还之拳脚了。 ☆、最新更新 魏瑾泓这事干得有点不厚道,她早跟他说过,他以后做什么不做什么,还是顺着天意来的好。 现在魏大人插了手,赖云烟这个时候跟他去耍嘴皮子,也没什么意思了。 过不了两天,魏家族中有学子偷了同窗笔墨纸砚的事传了出来。 与此同时,魏瑾瑜携美婢在妻子临盆当晚作乐的事也传了出去。 这时,魏大人不喜太子的事也在市井中传得纷纷扬扬。 魏瑾泓找来时,赖云烟正掐了削好了皮的果子往口中送。 见着脸色冰冷的男主人,丫环们没用吩咐,就自动退了下去。 “魏大人,要不要用点?”赖云烟客气地道。 “你想如何?” “我实在厌倦了,”说到这,赖云烟吞了口中的果肉,才慢条斯理地答,“我跟你说一套,你背后做一套。” “他就值得你奋而出手?”魏瑾泓的嘴角是冷的,眼也是冷的。 赖云烟笑而不语。 魏瑾泓这两辈子,自身未改之事太多了,例如他从不检讨是他逼得她无喘息之地,她才反击这点。 若不然,按她这谨小慎微,走一步看三步的性子,哪会老被他逼得时时都有不耐烦之感。 就跟当年一样,她怎么说他都不懂后,她也不耐烦解释了。 就如此罢。 “赖云烟。”他直接叫了她的名字。 赖云烟又捏了一块果肉往嘴里送,眼皮都没抬。 “你就不想想你兄长?” 又来这一套。 “我就是想了,想得太多,才让你无所忌惮,为所欲为不是?”赖云烟抬眼直视着他,“魏大人,我现在也是想着我的兄长,想着你是不是还有点诚意继续合作下去,才小打小闹了一翻,若不是,你以为我的全力反击就是如此?” 他们已重新来过两年多了,这两多年,魏瑾泓做了多少事,那她做的就算比不上,但也差不离多少。 “你不喜他成亲?” 见他老纠缠于此,赖云烟心中是相当的不耐烦了,她扔了手中只咬了一口的果肉,很是厌烦地道,“他喜欢跟谁成亲那都是他的事,不用你管。” 魏瑾泓便什么再也未说,掀袍而去。 “魏大人,多想想你魏家整个一族的事。”在他背后,赖云烟多了 一句嘴,提醒道。 但愿她这次的提醒他不会再不当回事了。 他有整个魏氏一族,可在她这里,只有兄长一家值得她牺牲罢了。 他要拿整个魏氏一族换她那点拥有,非要两败俱伤,她也懒得拦他。 有些人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 京中魏家的事传了出去,魏家名声有损,听说祝家还相当不快。 赖云烟上门去见了祝家老太君,见她来,老太君忙让她坐到了她身边去,满头银花的老太太一脸疼爱她之情,“怎么这时候来了?” “好久未给您请安了,趁眼睛好了一点,能看得见一点东西了,就赶紧过来了,生怕这么久未给您请安,老太君就忘了我。”赖云烟笑着道,又从袖子里掏出几个小荷包,交给了她背后的老婆子,“三婆婆你们拿去分一分,没什么好赏你们的,就给点碎银子去买点糖吃罢。” 这话把老太君逗得笑起来了,“你当她们还是丫环,心里只想着吃糖啊。” 赖云烟便笑。 老太君看着她娇艳的笑脸,也跟着笑了一会,随后才道,“来了就来了,用过饭再走。” “诶。”赖云烟应了一声。 “你自来是个胆大的,”老太君疼惜般的轻拍了下她握在手中的手,道,“不过我也不会让你吃亏。” 要是魏家的那夫人敢拿她来的事作话说,那就别怪她这老太婆不给小辈留情面了。 “祝奶奶,您说的这是何话?”赖云烟笑道,“我哪来的什么亏吃,替远处的慧芳孝敬您都来不及呢。” “你是个长情的。”说到她的乖孙,祝老太君也怅然,坐在当地怔怔地想念了乖孙半会才接道,“嫁去一年多了,说生了一个,又说又怀了一个……” 这事赖云烟也是知晓的,这时她也颇有些无可奈何去何地道,“说是岑南王说生的越多越多,生个八九十个,他与老王妃都高兴。” “八九十个?”祝老太君的老眼都瞪大了。 “可不就是如此。”赖云烟说到此处,就又拦了嘴,嘟囔道,“难不成她未跟您说过?” “上次她说要是生六个就是最好的了,”老太君说到这都眼红了,“生六个就不易了,哪生得了八九十个,这不是要我孙儿的……” 见她眼红,祝慧芳的生母古氏忙道,“慧芳身子好,王爷自 来又对她颇多呵护,想来也是问候不大的。” “什么问题不大,”祝祖母说着捶腿,“我那时候只生了他们七个,就像活活受了七回罪……” “祝奶奶,多生几个双胎就好了,都用不了生七次。”赖云烟忙道,这时就又凑到两婆媳之间轻轻地说了一句话,听后两婆媳都瞪大了眼,问,“可真?” 说罢,祝祖母已经用眼神命令身边的婆子带着房中的丫环全部退了下去。 赖云烟忙把自己怀中藏着的信拿了出来。 两人看后,古氏还在震惊中,祝祖母从震惊中硬回过神,对赖云烟道,“难为你了。” 她是为着这事才冒着被婆母不喜的风险来的。 “不为难,”赖云烟摇头道,“慧芳说此事尚不确定,她也只是一猜,写信时她也是未跟岑南王说了实话的,便连那大夫,她也未让他把话说全,这事也不好在家信中与你们提起,便让我来跟你们提一句,好派你们信得过的人过去替她打点一下。” 家信会被府中的男人拿来去看,难免被太多人知情。 现在她带去的人,已不够用了,在岑南王府,她一过去就是发现有孕,孩子刚下来不到三月,现下便又有了孕,哪还有那时间去收自己的人。 现在这当口,不得不往娘家求人了。 “得派,得派,得派那最好的。”古氏都已经乱了,她拍着胸口胡乱地说着话,气都有些喘不过来了。 她的老天爷啊,如果这胎是三个,她女儿到时可怎么办啊。 “慌什么!”祝祖母见二儿媳那慌乱的样子,忍不住喝斥了一句。 “是儿媳的不是。”古氏被喝道了一句,也有些稳了下来,她拿手帕缠了手板两道,又与赖云烟道,“那几个蛮夷送来的人是不是不太安份?” 赖云烟轻轻地点了头。 岑南王专宠王妃已经是京城有名了,而王府中那三个侍妾是早她一两年在府中呆了下来的,这时也送不走,只能防着。 这一胎三命,尚不能确定,但必须作是如此的准备。 “找人,我来找。”祝祖母已经扶着椅臂站了起来,古氏与赖云烟忙扶了她起来。 “个中厉害,老太君比我这等小辈了然得不知多少,”她起来后,赖云烟轻道,“那云烟就此回去了,要是用得上我的,您打发身边之人来提一句就是,云烟自当遵办。” “瞧你说的。”祝祖母被孙女之事闹得有些心神不宁,这当口只顾得着说出了这句话。 赖云烟浅浅微笑,这又施礼告退,带了丫环离去。 她走后,祝家祖母在前去托人的轿子里对古氏说,“她也是个懂事的,对慧芳也自来用心,以后能帮得上她的,便伸手帮上一把,莫欠了人的情。” “儿媳知道了。”古氏拿扇子给她扇了扇风,又拿帕给她擦了头上的汗滴,“是我们不孝,让您到享福的年纪了,还要为着我们操心。” 祝老太君闭眼不语,多年前,她还以为多年媳妇熬成婆,这人生大概也就风平浪静了,可到了心中又有了可心的小孙孙了,这时她才知,女人这一生为着儿孙转的命啊,是轻易挣脱不出的。 ** 祝慧芳的事,赖云烟只能如她的意思,把信从她这里转交出去到祝家人手里就好,别的她也没有能力帮得上了。 当年她出嫁,两人商量出了用她们的方式彼此传信这一个徐径,说来事情早做准备有早做准备的好,这还只出一年,就派上了用场了。 而她去的这趟祝家,魏府那边没什么动静,魏崔氏只派了人来传说过一次话,说她眼睛好了一些还是要专心治病,等养好了眼睛再回去跟她说说话。 这话说得客气,赖云烟就当魏母是真这么想的。 她闹出来的小动静,还是让魏瑾泓忙得手忙脚乱。 皇太子又盯上了他,魏瑾泓藏了近一年的尾巴又被揪了出来。 再加上陵墓之事,魏瑾泓又置身在了风口浪尖之上,都有人传他是谀臣了,专侍奉承之事,无君子之范。 他有近十天没回府后,赖云烟在闻中突闻赖游被罢免了尚书之职。 这事一传到她耳朵里,当时在用午膳的她就搁了碗,让门房备马车。 到了京中又让人去打趟了一圈消息,她这才让马车改道去了赖府。 一进赖府,苏明芙就在门口迎了她。 “这出了什么事?”姑嫂急步向内,途中赖云烟轻语问。 “我所知不多,爹还在宫内。”苏明芙语气也稍有点加快。 “哥哥呢?” “也在。” 两人到了苏明芙的主屋,身边之人全部退下后,苏明芙才跟赖云烟直接道,“我们两家这次有麻烦了。” 赖云 烟皱眉,她前天得到的消息是魏瑾泓被太子爷参了一本,随之楚候爷进了宫,更多的她是不知道了,“什么麻烦?” “太子说他魏家家风不正,有辱士族之风,”苏明芙说到这秀眉皱了起来,“父亲的罢免不管是什么原因,这对魏家也是有损。” 魏府一被参上,赖府就出了事,这在有些人眼里那就是说明魏赖两族被皇上不喜了,便是她苏家,也会担上事。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好坏谁都逃不脱。 “那父亲之事……”赖云烟抬眼看向苏明芙。 “这事要看你兄长之意。”苏明芙摇头,这种事,她什么话都说不得。 “不管是怎么被罢的,却也是恰恰好。”赖云烟看着自己的腿,心道。 这时她抬头,朝苏明芙笑着说,“这次是专程来跟嫂子报喜的,我眼睛在早几日前全好了。” 苏明芙便惊喜道,“真的?” “真的。” “若不是父亲之事,真该为你摆一次宴……”苏明芙叹道。 赖云烟也跟着了口气,这时两人眼睛交会了一下,彼此都轻颔了一下首。 在事情没有明朗之前,她们还是慎重为上,不能轻举妄动。 ** 不出半天,宫中就又传来了消息,说是大太子被皇帝打了几个大板子,被抬回了东宫。 这事一传到人的耳朵里,还在赖府的赖云烟都费解,她演练了事态好几回,也没预料到太子会有损这一举。 这时赖府也回了人来报,说大概晚上的时候,老爷公子就回来了。 赖游要回来,赖云烟便趁着天色还有一点亮光,带着一肚子的不解上了马车回通县。 刚走到半路,后面就有了马蹄声,不久,那后面的马儿骑到了他们的马车身边,下人来报,是大公子他们。 马车刚一停下,魏瑾泓就上了马车,有了前车之鉴,车内的丫环就又退了下去。 这时车内只挂着一盏并不是太亮的灯火,在昏黄的光线里,赖云烟上下打量了魏瑾泓一眼,见他除了眼睛处有点黑之外,身上并无其它痕迹,她不禁挑了下眉,道,“魏大人好气色。” 没想到,他又活着回来了。 魏瑾泓闻言翘了翘嘴角,张嘴说话时的声音也很是温和,“你父亲下去了,你和你舅舅的人只要再多用点力,尚书之位 就是你们的人的了。” 赖云烟看他一眼,便不出声了。 魏瑾泓知情的,看来也不少。 “任老爷什么时候上京?” 赖云烟垂下眼,看着手中帕子继续不语。 “他最好这段时日不要上京,便是江南家中也不要回,出去藏一段时日,要不然,任家辛苦百余年的家业,就要毁于一旦了。” “您这话何意?” “皇上要建大燕北了。” 建一个大燕北,不亚于重建一个王都,这钱哪里来?还不是从他的子民里那来,且还是从他最有钱的那些子民里来。 “钱都用来建行宫了,这对您的好处不大罢?”到时天下无钱,国家穷得叮当声,便是要贵族的税钱,也得有钱交得出来。 “太子被打了,你说他会不会心生不满?”魏瑾泓也看着她放在膝上的手指,浅言了一句,突然又道,“当年我送你的那枚戒指,你放在了哪?” “拿火熔了,我看着熔的,在高炉里跟着铁水混在了一块,消失得一干二净。”赖云烟抬头,朝魏瑾泓叹了口气,“真是好算计。” 太子不满,皇帝再被他气气,会短好几年的寿,加之弄来的银钱再多费个几年,到时都未必会用到建陵墓上。 ** 六月底,魏瑾泓自动把封地上献了上去,赖云烟随他回了魏府。 七月,天气炎热,从萧府搬出来的江镇远突生怪病,四肢无力。 再到八月,他瘦得皮贴骨,双眼无神。 萧家的小姐他不愿娶,宫中的公主他也不愿意要,六皇子拿他没办法,就随他去了。 勍西的江家来接人,坐在对面宅子亭中的赖云烟听说他笑了,乐得要亲自下地上那马车。 闻言,她便也笑了起来,起身平静吩咐小厮丫环准备马车,回魏府。 ☆、最新更新 赖云烟一回府,下人就说老夫人有请。 这次魏瑾泓回府,魏母就让下人改了口,让人叫她老夫人,赖云烟从大少夫人成了大夫人了。 一进魏母的院子,请过安,魏母和蔼地问,“去哪了?” “我外家要来人上京住住,让我帮着寻两处房屋,儿媳趁着今日的空闲就出去转了转。”赖云烟淡淡地说。 她这大儿媳回来后,人就较以前冷淡得多了。 不过经过她娘家那么大桩事后,她还是跟以往那小儿女那般娇态,那倒是可鄙了。 现在这样,魏母也看得顺眼得多,她也实在不喜赖云烟在她耳边咯咯咯笑着的娇笑声,过于天真无邪得让人生厌。 看着她变得沉稳,多少让她觉得没那么刺眼。 “嗯。”魏母虚应了一声,未免显得太过急切,决定她所说之事过两日再问,随后又温和说道,“这两日泓儿没歇在你屋中?” “儿媳这几日不便,就让侍妾替我伺候几日。”赖云烟轻描淡写。 魏崔氏淡淡地笑了一声,不再言语下去。 赖氏不是个小气的,那院中的侍妾都绵衣玉食,便是伺候她儿,最漂亮的那几位都是排得时日最多的,她日日叫人盯着来报,也没听过她跟谁捻酸吃醋过。 都生不出来,这话说出去,就知是谁的问题了。 魏母跟来问过她话的人说是他们子嗣艰难,这话里,赖氏的责是担了一半去的,见赖氏并不出言就此说过什么,她便对她这大儿媳稍宽容了一点。 “这月大夫与你把过脉没有,身体没什么事吧?”魏母又问。 “把过,只是说身体还有点弱,要注意着点。”赖云烟拿起茶杯作状抿了抿,淡道。 “那就注意着点,要什么药材,打发丫头去库房拿。” “是。” 从魏母那出来后,回她住的院中途中,祝慧真就坐在河边的亭中赏鱼,看到她就站起来到亭门口对着她笑道,“嫂嫂可回来了,我盼你多时了。” “有事?”赖云烟微笑,微提了裙子上梯,入了亭子。 亭内的石桌上,这时摆了五色点心,好几盘的瓜果零嘴,赖云烟一见,诧异道,“可是有客?” 祝慧真摇头道,“也不是,我今天这嘴刁,便想多尝几个口。” 赖云烟了然点头。 “嫂嫂,坐。” 赖云烟闻声坐下后,祝慧真在她的示意下也跟着坐下,她先把一块青瓜放到赖云烟面前,才拿了梨子啃了两口。 “嫂嫂,”祝慧真吃了口梨,开口看向赖云烟,“你刚去了娘那处?” “嗯。” “娘可说了我什么?”祝慧真拿帕擦嘴,淡淡地道。 自五月那侍妾生了个儿子养在在她膝下后,她就天天派人过来问一趟,就好像她会害了他似的。 一个庶子,就这般战战兢兢,果然是崔家出来的人。 “未说。” 祝慧真见赖云烟脸色平静,看不出端倪来,她沉默了一会,又道,“易儿百日,我想请几个平日来往得多的人过来做客,嫂嫂,你看这个妥不妥当?” “这个问娘罢,想来她自会有主意。”赖云烟可不想掺和她们之间的事。 “哦。”祝慧真笑了笑。 妯娌俩又聊了一会,这时祝慧真院里的丫环来请她,说是二公子从书院回来了。 祝慧真忙让丫环收拾了一下,比赖云烟还先走了一步。 赖云烟看着她的背影从拱桥上走过,到差不多时候她下了亭,从另一条小路进了魏瑾泓的青修院。 “大夫人。”一进前院的门,苍松就跟她请了安。 “大公子回了?” “是。” “好生伺候着。”赖云烟脚步未停,转过走廊,直接往后院走。 苍松跟了她两步,进她脚步不停,便看着她远去,直到看不到人了,他才回头回了书房朝魏瑾泓禀,“大夫人回后院了。” 说罢,又朝他身边的赖震严施礼道,“舅爷来了的事,小的没来得及出口禀告,还请舅爷恕罪。” 大夫人走得太快,快得让他的话都来不及说出口。 平日她就不耐听大公子回不回来,在哪不在哪的话,苍松也真是习惯了。 ** 魏瑾泓把封地上缴后就又不怎么出门,饶是如此,他还是被太子在朝廷上揪住了死批。 不过太子说得再狠,他也只跪着一声不吭,次数多了,他快要扳回君子之声时,太子硬生生地忍住了那口气,不批他了。 太子其实一点也不蠢,但还是不如魏瑾泓老练,尽往他挖的坑里跳。 赖云烟琢磨 着,魏瑾泓在洪平帝未死之前,是真要在明面韬光养晦了。 此人显得越发深沉,兄长找上门来与她谈话这事,她也是料到了。 毕竟这世真不是前世了,父亲丢了尚书之位后,想来兄长也不得不和出了力的魏瑾泓表面言欢。 “瑾泓说,你身体还未全好,要再休养一段时日为佳。”赖震严没有看妹妹的脸,垂着眼皮看着桌面淡淡地说,“可我听方大夫说,你身体好得很。” 赖云烟便笑。 赖震严无奈,“方大夫也与他把过脉,说他身体也好得紧,再好不过了。” 赖云烟干脆拿帕掩嘴笑。 “你就是根本不想生。” 赖云烟拿帕挡脸,笑道,“哥哥不要说了。” “我跟你在说事。”见她不正经,跟她说正经事的赖震严也颇为无奈。 “云烟知哥哥的意。” “即知,那为何如此?” “不想生呗。”赖云烟把帕拿下,微撇了下嘴。 她想蒙混过头,赖震严想及前面他还想带她回去的心思,便也如了她的愿。 但还是忍不住说,“哥哥现在没法带你回去。” 家中父亲还在,他带不了她回去。 “嗯,我知。”赖云烟点头。 她现在还是回去不得,父亲不死,当家作主的便还是他。 她无论是被休还是和离,赖游都不会放过她,还有她这刚熬出一点头的兄长。 “再等几年?”赖震严轻问。 “好。”赖云烟低头,过了一会才忍住鼻酸笑问,“哥哥就不责备云烟任性?” 赖震严没出声,过了好一会他才长长叹了一口气,沉着语调道,“不是不责备,只是他这人为人太有城府了,跟着他你以后你的路怕不是那么易走,还不如你到时候跟着舅舅去了江南,寻一灵秀之人匹配的好。” 那人心大,妹妹这等明媚爽朗的人不适合他。 还没到三年,她的笑便是笑得极痛快,也带着压抑。 明芙说她在魏家时刻警惕的日子,怕也不比他们好,他细察了几次,发现确是如此。 便是喝口水,她也得她亲自带来的丫头去提,他不愿她过这种胆战心惊的日子过一辈子。 “再等几年罢。”赖震严轻声地说道,似是说给妹 妹听,也是似是说给自己听。 ** 与兄长这翻话过后,赖云烟心中又多安然了几分。 魏瑾泓这人善于步步图谋,但人心哪是这么容易估算的。 就是她兄长如了他的愿,帮他说服她,她也不会伤心。 兄长怎么做,她都理解。 更何况,他未如此,她在他心里,还是那个需要他爱护的小妹妹。 “再过几月,就是一年了。”魏瑾泓当晚进了屋,与赖云烟说到了这句。 “可过得真快。”赖云烟揽袖伸手,从桌上的炭火炉上拿起热水壶,烫起了茶壶。 一道水烫过后,她便灌起了热水,一刹那间,茶香溢满了整个屋子。 她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抬起轻抿了一口,那入苦微涩,转瞬就在舌尖泛起甘甜的茶水让她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这千金难买的朝露茶还真是名不虚传,好喝得很。 “待到明年,你我要是未有所出,族老怕是会从族中挑选孩童过子到我们膝下。”魏瑾泓淡淡地道。 “哦?” “你我无子,更合他们之意。”魏瑾泓拿着冷茶慢慢喝了一口,不紧不慢地道,“你愿如此,便就这样罢。” “哦。” “和离与休离之事,你不要再想了,”魏瑾泓这时抬头,朝她平静地道,“我需要你兄长,还需要你兄长背后的苏家,任家。” 这几家,缺一不可,他的变法需要这几大家的全无外心的支持,哪怕中途只稍一变卦,都会让他功亏一篑。 他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她只能呆在他身边。 “如若不然?” “如若不然,那只能是魏,赖,苏,任四府一起没落消亡。”魏瑾泓把手中书本搁置在桌上,眼看着赖云烟一字一句地道,“就算不然,你我也知,用不了太长时间,我们几家也会跟着王朝败落。” 到时,无国,就无家。 “魏大人太看得起我这一介女流了。”赖云烟神色未变,抬手又抿了一口甘茶。 “你拿去。”魏瑾泓把桌上的邸报准确无误地扔到了她的桌上。 赖云烟眯眼,她看了报纸一眼,口气加重朝魏瑾泓道,“大人忘了,我是一介女流,不该看这种朝廷中事。” “你知道的 还少了?”魏瑾泓嘲讽地翘起嘴角。 赖云烟被激不语,过了一会,她还是伸手拿起了邸报。 “这不关我这等妇人的事。” 淮河流域有两支农民军起义,不到三日就被地方军剿灭,当地郡守上呈邸报的口吻在赖云烟看来,邀功之余还颇有点沾沾自喜。 此事尚只是小态,但宣国就算不作为,也还是能撑个七八十百年的。 底下的人不逼到绝境,没多少人愿意造反,这势起势必要一段时间的蕴量蔓延。 魏瑾泓给她看,未尝没有吓唬她之意。 “你舅父的产业大都是在江南富饶之地。” 赖云烟放下茶杯,冷静地看向他。 “大燕北下月就开始建了,征令一下,各地就会有上千男丁进入燕北,各地上贡金银,也必会在这些人身上加重赋税,到时,我朝繁华太平的近百年光景就会成为另一派模样。”魏瑾泓说到这,冷冷地翘了一下嘴角,“再加周边战事,你说朝廷会不会大乱?” 朝廷大乱,最富饶的江南也最是动荡,到时京城的赖家,江南的任家,谁能逃得过? 想来她也应该明白,太平盛世,岂是没有牺牲就可得的。 ☆、最新更新 “这等国家大事,与妾身这等妇人何干。”赖云烟轻笑了一声,垂眼敛袖端杯,继续抿茶。 朝廷大乱也好,金戈铁马也好,来也好不来也罢,跟她这女人有何关系?拿这高帽子往她头上戴,也就男人轻易说得出口了。 享受这盛世太平,左拥左抱的是这些男人,她不过是男尊女卑下的一介妇人,被这世俗束缚着循规蹈矩地活着,她就算是为了家人,但螳臂当车的事,她也自知没这能耐。 魏瑾泓拿这种理由要挟她上船,也太可笑,也太看得起她了。 赖云烟不为所动,魏瑾泓看着她,有些不解。 “你不是不反对。”魏瑾泓看着她握茶杯的手,偶尔她是怎么想的,他到现在也还是弄不明白。 他以为她情深意重了,下一刻,她就仿若从不知深明大义是什么意思。 “您要变法,就算是把天变了,只要您有您的道理,我也没什么好反对的。”赖云烟又抬眼,直视他,嘴边挂着浅笑,“可这于我有什么好处?” 他变天变地都可行,但,他困住她,让她上船,她有什么好处?她背后的人有什么好处? 他道她不识相,她却觉得他在占她便宜。 她不再是那个为他昏头昏脑的女人了,他以为就借着几个压得死人的理由,就以为吓唬得住她,那么,不是她太天真了就是他太天真了。 “要好处?”魏瑾泓在那一刹那,甚是啼笑皆非。 也只那一刹那,他就完全回过了神。 重来一次后,透过她娇颜不断回忆起的曾经的那一切飞快在他脑海闪过,最后在脑海中留下的就是那个暗中跟他无情斗了小半辈子的女人。 那后半生,她对待他的方式,阴狠残忍,就好像他们从不曾恩爱过。 就如同此时,陌生得连陌生人都不如。 “若不然呢?”赖云烟好笑地看着魏瑾泓。 她什么时候崇高过,魏家前世不是把她爱贪图享受的名声传得沸沸扬扬吗? 他觉得好笑,她也好笑。 该讲感情的时候,他不跟她讲感情,到这种就差最后把脸撕破才能皆大欢喜的境地,他却来跟她讲这些堂而皇之的情义。 真当她是傻的。 “不止是好处,”赖云烟想了想又道,“你成功了好处我自然是要要的,你要是失败了,坏处我可是一点 也不想沾,魏大人,我就是如此想的,你道如何是好?” 不愧为任金宝的外甥女,前世她跟他处了那么久,看来任家的奸险奸诈她是学了个十成十了。 魏瑾泓沉着脸想了好一阵,掀袍而出。 不多时,冬雨来报,小声地说,“大公子坐在廊下看着院子,半晌都没说过话了。” “随他去。”赖云烟摆了下手。 魏瑾泓现在干什么都不为怪。 魏母只恨不得他一松口就要弄壮阳药给他吃了,魏父更忧心他得罪大太子的事,更是对他不能人道的事有苦难言得紧,现在府里个个盯他的眼光都异样得很,便是魏瑾瑜那个脑袋里装屎的二公子都老对着他这长兄干笑。 如今他这日子说来比她的日子也没好过到哪里去。 再加上他在外面铺陈的种种大事,他晚上还能睡得着觉,人没有过劳猝死,赖云烟都觉得那肯定是自己太老实,太胆小,太没本事没给他找茬的原因。 刚刚她说出的那几句话,也不过是为自己尽点本份罢了,说来,她对他,这世可是好人得不像个好人了。 说来这人就是爱欺熟,她是倒霉透了,回了魏府不幸又得跟他同处一室,就又被他惦记到了理所应当牺牲的那卦了。 ** 九月底,送进太子府的赖画月传出了有孕的事。 赖云烟听说赖游送了大礼到了太子的东宫,虎尾一来赖府跟她报事,听他说了拿去的都是什么东西,她就差一点要捧着小厮的手痛哭了。 “钱哪,都是钱。”赖云烟当着自个儿家丫环小厮的面捶胸顿足,就差一把眼泪一把算涕地哭诉了。 丫环小厮齐齐无语,都偏过头去,不忍看他们家主子这副守财奴的嘴脸。 “那可都是我哥哥的钱。”赖云烟捶了好几下胸,连喘了好几口气,才觉得这口气好受了点。 十二尊玉像小佛,再加十二尊足金的十二动物肖像,这全都是赖府库房里镇库之宝,赖游这到底是想要干什么啊! 这厮魏瑾泓听说赖府的人来了,便从前院回了后院,冷眼看着她咬牙切齿,等下人都退下后,见她还站在厅屋中间一脸气愤,便道,“坐下罢。” 赖云烟横了他一眼,拣了个离主位最远的客椅坐下,口气不太好地道,“您来看热闹来了?” 现在魏赖两家都在主动,被动地装孙子 ,虽说赖游送了这么大的礼进东宫,这确是讨好了太子,但在老皇帝那就又要丢些情份了,但就算这么想,赖云烟也实在气不过来。 赖游这是要在他死之前,把赖府的库房搬空吧? 光想想,她就牙疼,那可都是绝世珍宝,不是送出去就能再得回来的。 看着她钻钱眼里的样子,魏瑾泓细不可察地轻皱了下眉,看着她那不显庸俗的脸。 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太子妾有孕,你送什么过去?” 赖云烟倒抽了一口气,“您说啥?” 她惊炸的口气让魏瑾泓直接向她投去了冷漠的一眸。 赖云烟这才回过神来,喃喃道,“我是她嫡姐,对,我还要送。” 送啥?送封欠条去可成?让她一一写上不要脸的赖游给她送去的那些东西,那可是他们赖府里的宝贝,得还来。 赖云烟苦中作乐地想罢,朝魏瑾泓看去,看着他的眼道,“您说送什么才好?” 她放眼向他看去,看到了他眼睛下方皮肤里暗暗隐着的青痕,就这么一眼,赖云烟心情就稍微好过了点。 在现在的魏府,只有看着魏瑾泓的不好过,才能让她稍稍好过一点。 “送对福娃相,库房里有一对,明日我会跟娘提。”魏瑾泓撇过眼,看向空无一人的院子。 他任由这后院满是她的人,她什么时候才把她的贪心稍微收敛点? “你们送?”赖云烟这次是真惊讶了,朝大方的魏大人不敢置信地眨了下眼。 魏瑾泓又被她隐隐讽刺,便不出声地靠着椅子,不发一语。 她不喜见好就收,他暂且也拿她没办法,那就忍着罢。 至于忍到哪日,到那日再说。 ** 第二日魏瑾泓提了太子妾有身孕的事,魏母当下脸上的笑便止住了,她看向魏瑾泓,嘴角微启,却又欲言又止。 这等事,他没提出来,她真不好先开这个口。 那等王孙贵人为之打破头的美人他院中都有了两个,可每次只到一半,下半他却是不行了,魏母问了好几人,都心灰意冷到好几次都想跟儿子破口问出了。 也难怪,以前这对小夫妻好得很,现在赖氏也对他冷冷淡淡了。 这种事,真怪,也怪不得她头上,魏母现在只盼着儿子跟她隐 约开个口,她便好秘密找大夫行事。 “你们什么时候有孕?”魏母看着大儿媳,脸色柔和地问了这几句。 “要看缘分去了。”赖云烟垂头看着手中的帕子,轻声地道。 “你说呢?”魏母微笑着看向大儿。 “不急。”魏瑾泓垂眼,淡淡地道。 看着儿子瘦削冷峻的脸,魏崔氏觉得自他成婚后,他脸上的神采就渐渐地变了样了。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眼睛何曾这样冰冷过。 魏母心下黯然,见魏瑾泓这时提起送那对福娃,她随口答应了下来,随即,又传令下人,另送一对到他们卧屋去。 很轻易得了那对白瓷福娃,赖云烟没让丫环收下,转头柔声跟魏瑾泓道,“就让府里的管事替我送去罢?” “好。”魏瑾泓看她一眼,嘴边含着温笑道。 看在魏母眼里,心中却道她这大儿对赖氏有些愧疚才这般讨好,不由在心中叹了口气。 她即便是不喜她这大儿媳,却也是不能在这时候对她苛刻了。 只要她不帮着那祝氏,便不管她太多了。 魏母如此想完,犹豫了一下,口中又道,“你外家的人什么时候上京?” 她问得甚是不经心,赖云烟抬眼看着她淡定的脸,见她还拿了茶碗优雅地抿了口茶,嘴角不由翘起道,“也不知具体时日,想来也是年后的事了。” “那还尚早。” “可不是。” 来得晚点,不就多有那时间好让你想想怎么多占点便宜。 赖云烟好笑想道,这时她对上了魏瑾泓朝她看来的犀利眼神,她不由朝他嫣然一笑。 ** 太子妾有孕的事,让赖府一小撮人跟着兴奋了一下,不多久,赖画月就传出了流产的事出来。 这事让东宫大怒,上下彻查此事。 魏府送去的那对瓷娃是跟着楚候爷的礼一道送去的,楚候爷给太子妾送礼,这还长了东宫的面子。 东宫查来查去,最后也没查出个所以然出来,只拿了太子妾身边的几个伺候之人惩罚了事。 这事过后,赖游便病了。 黄阁老那边这时有管事的亲自找上了赖云烟。 赖云烟跟她是在私宅见的面,那妇人一见到赖云烟第一句话就道,“我家爷说奇 怪得跟,跟您好像上辈子就见过一般。” “这说话可不敢当。”赖云烟朝她笑着说道时,朝她伸出手,道,“你且快快坐下。” 那妇人又轻福一礼,才在她身边坐下。 刚坐下,她又直言问,“我家爷让我问您,您是怎么找上他的。” “您知我的外祖那一族,这上下之事多少有点门路。”赖云烟含蓄地道。 妇人了然,这任家家主的厉害之处,他们也是知晓几分的,想来也是透过了别处得知了此法,告知了她。 她便略过此话,又道,“我家爷说,太子妾之事,他给您这个价。” 她说罢,从袖中拿出一张纸头。 赖云烟把纸打开,看着纸上龙飞凤舞的字样抽了口冷气,随即抬头震惊地道,“这……” “这是我家爷说您长得甚是顺他眼的半价,”年过三旬的清秀妇人客气地道,嘴角的笑恭谦温驯,“他也是想交您这个朋友,若不然,您兄长下药落胎之事,他也不会先替您先了了这事。” “我去哪弄这么多银子!”赖云烟觉得阁老爷比上世狠多了去了,狠得她现在心肝都在打颤。 “那就是您的事了。”妇人闻言,看着她瞪大的眼,很是愉快地笑了。 皇帝跟她家爷要银子,她家爷拿皇帝没什么办法,只好找个冤大头要银子喽。 ☆、最新更新 个个都当她是冤大头,赖云烟觉得她这日子简直就是没法过下去了。 “我去哪抢钱啊,把我卖十遍我都不值这个价啊。”赖云烟喃喃道。 那妇人听了颇为有趣地笑了,如她家爷所说,魏大公子这位夫人啊,可真是个妙人。 ** 一坐到马车上,赖云烟就叹气,刚回到府中,又听闻祝家那边又送东西过来了,还给她送了一份。 从吃的到穿的,祝家人大方,送的都是精致之物,桑县最新到的鲜艳丝绸都送了两匹过来。 这世间还是有真情在的,赖云烟又安慰好了自己,这时下人来报老夫人有请,她忙又打起了精神去了主院。 一进院,年头嫁出去的魏丁香居然在,站在厅中央在哭。 她这世嫁得一般,嫁给了一个四品文官的庶子,出嫁之日赖云烟正好眼瞎,只送了份礼过来,乐得没过来送嫁,给她这个脸。 “儿媳给娘请安。”赖云烟先是目不斜视走到魏崔氏跟前行了礼。 “坐罢。”看到她,一直板着脸的魏母脸色稍好了一点。 “多谢娘。”赖云烟在她的下位坐了下去。 “叫你来也是让你这个当大嫂的帮我听听,丁香这事做得妥不妥当。”魏母朝赖云烟说话时有种刻意装出来的和缓。 “是什么事?”赖云烟讶道。 “让她自己说。”魏母亲转过头,朝魏丁香淡淡地道,那脸也刹那冷了下来,嘴角严厉地抿起。 魏丁香听她此言,眼泪更是猛往下掉。 “不说了?”魏母嘴角牵起冷笑,“不说就算了,天色不早了,早点回去罢。” “母亲!”魏丁香大声泣啼了一声,大力跪了下去。 “别跪了,你这一跪,不知道的还道我这个嫡母的在欺负你。”魏母冷笑了一声,“你们被分出府,这宅子你们不往本家要,却跟我这娘家的母亲来要钱入宅,也亏你要得出口。” 赖云烟一听,朝魏丁香看去,见她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屈辱绝望,眼睛不禁一暗。 这时,魏丁香见她朝她看去,迅速朝她看来,眼睛在那一刻亮了起来。 见她巴巴地看向她,赖云烟不禁哑然失笑,瞬间半垂着头转过脸,半字未吭。 这种依附别人的女人,于她就是蝗虫,全天下就她最可怜,害人都是她最有 理由。 上世帮着别人算计她,还在她面前哭诉她是不得已,差点没把当时困于魏家连一顿饭都吃得不安宁的她气得一口气上不来。 这世她可不想管她的闲事了,她只想在旁边冷静地看看,魏小姐能不能凭借着她的眼泪,再哭出一个未来出来。 “大嫂……”魏丁香怯懦地叫了赖云烟一声。 赖云烟垂眼看着手中帕子不语。 “走罢。”魏母冷冷地道。 “尚只缺二千两银子,母亲,二郎说只是暂且周转一下,日后会还的。”魏丁香说罢,又泪如雨下。 她的嫁妆看着甚是丰盈,但真值真金白银的不多,现下屋内缺银子,她连五百两都拿不出,这叫她怎么在夫君面前抬起得头来。 她是九大家三首之一魏家出去的女儿啊,她在宿府丢了脸面,何尝不是丢了魏府脸面。 “母亲,只是二千两,日后二郎不还,便是女儿也会还回来的。”魏丁香把头这时磕得砰砰作响。 “拦住她!”看她要把头磕破,魏母怒了。 她这想磕碰头回去,让外人说道她这嫡母不慈? 居然想用这套威逼她,魏母气得抽了两口气,朝赖云烟道,“你见过嫁出去回来逼娘家给钱的女儿没有?” 赖云烟稍稍抬眼看了她一眼,再垂首轻摇了下头,还是一言未发。 “送回去。”魏母怒得拍了桌子。 “母亲,嫂嫂……”魏丁香已经哭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两个婆子一人压着她的两只手,一人捧着她的头,让她动弹不得,看起来可怜不已。 “我看你是一点脸都不想要了。”魏母冷喝道,抿着嘴再道,“给我从后门送出去。” 婆子忙应了是,就把弱声啼哭不止的魏丁香押了出去。 她出去后,厅屋里静默了许久,魏母见赖云烟一直垂头坐着,一时之间她对她这个刻意装乖的儿媳妇也是满身心的厌烦。 “好了,没事了,回去歇着罢。”她淡道。 “是。” “对了……”魏崔氏刻意停顿了一下。 “娘请说。” “以后别这么勤于往外跑,我是知晓你是有事才往外走,但外人不知,看多了,还道你不守规矩。”魏崔氏口气依旧不轻不重地道。 “儿媳知道了。”赖云烟笑了笑,起 身轻福了一礼,“那儿媳告退了。” “嗯。”魏崔氏轻颔了下首。 她走后,她对身边的吉婆子淡淡地说,“她这心也硬得很了。” 这厢赖云烟一出魏崔氏的门,没走几步,迎面就碰到了对面匆匆过来的魏瑾瑜。 “嫂子。”魏瑾瑜口气冷淡地叫了赖云烟一声,就大步错过她,往魏母的院子走去。 “这是怎地了?”他口气就跟她做了什么对不住他的事一样,赖云烟不由略挑了一下眉。 冬雨回头看了二公子那冒着火气的背影一眼,回过头来朝赖云烟摇了摇头,“奴婢也不知。” 赖云烟笑笑,回头到了院子,就有仆人悄悄来报,说是二公子途路三小姐,给了三千两银,还亲自送到了小门的门口。 闻言赖云烟不禁抚额,坐在椅子半晌才笑道了一句,“好一个善心仁义的二公子。” 原来刚刚火气那么大,是怪她这个嫂子不仗义了。 魏家有他,何愁不倒。 赖云烟忍了又忍,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被黄阁老坑了一大笔的心情算是稍好了一丁点。 要说祝慧真现下也真是跟魏瑾瑜同心,魏瑾瑜给了庶小姐银子,第二日,祝慧真来找嫂子说话,话里话外的意思也不外乎道赖云烟不顾魏家脸面。 “说来这事被外人知情了,还道我们魏家拿不出这区区二千两银呢。”说到昨天的事,祝慧真来这么一句云淡风轻的话。 赖云烟笑而不语,由她这个妯娌暗中挤兑。 在她看来,祝慧真是投了个好胎,投在了明白人挺多的祝家里。 要是换个一家,哪可能到了现在这地步,还由得了这么傲气。 “嫂嫂,我听芳姐姐说,你嫁进来时,便是那银票都有那么厚厚一叠。”祝慧真见她不语,这些时日被赖云烟左推右阻不帮她对付魏母的火气一上来,口气便失了分寸。 “慧芳与你说的?”赖云烟好笑地看向被她让了多次的祝慧真,小姑娘都生了孩子了,还是没弄清她是仗着什么在魏府立足,她笑望着她云淡风轻地道,“弟妹怕是记错了,慧芳那等人物,便是说别人的不是都有辱她这种仙子一般的人的口舌,何况是说道银钱这种俗物之事,你这话万万不可传出去了,要是被人知晓了,你们祝家的老少还道有人在辱你们家出来的岑南王妃呢。” 这种有辱王妃名声的 事,杀个人都不为过。 她这话一出,祝慧真脸当下就白了。 君子最忌谈钱财,何况是她们这等大家闺秀,谁说钱谁就是俗气,她刚为了暗喻她小气,一时之间就把话说了出来,这时悔之晚矣。 “是我记错了。”她立马道,“烟姐姐切莫怪罪。” 这话不能传到娘家去,若不然,老祖宗定会生气! 一想到此,祝慧真的心都像被人拧住了似的,说罢话后,她眼睛紧张地看向了赖云烟。 “是记错了就好。”赖云烟瞥她一眼,就转过脸看着此时亭外的风景,随意转过话题道,“这深秋一过,天气就冷了。” 祝慧真低下头,低声附和,“可不是。” 说罢,她又微抬了下头,小心地打量着脸上分不出是笑还是未笑的赖云烟,头一次觉得她这个大嫂根本没有她先前以为的那样简单天真。 ** 魏瑾泓这两天都未回府,一回府听闻了魏瑾瑜的事,听后就回了修青院,见赖云烟在窗子前边吃着果子边看书,他顿住了脚步。 不多时,丫环与他请过安后,皆纷纷退了下去。 他立在原地想了良久,也未想出要如何开口。 说他会让瑾瑜过来与她道歉,这话说出来,她肯定会觉得好笑。 碍于他这长兄的意思过来道歉,他的弟弟,会把他们两人都怨上。 她知他会吃力不讨好。 再遥想当年家里人给了她难堪,她给他递梯子而下的那些事,许是……真是委屈了她。 她确实什么都未得到。 魏瑾泓立在原地看着她,见她抬眼朝他礼貌地笑笑就又回过了头去,若无其事地继续看书,他转过身,盘腿坐在了此时风大的廊下。 他们之间现下就是死局,无论他怎么想靠近她,她都坐于他接近不了的远方。 ☆、最新更新 十月的天气渐渐变冷了下来,魏府内落叶纷纷,仆人来不及打扫的偏僻道路上,枯叶把地面埋了,脚一踩上去,便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赖云烟踏过几条落满了叶子的小道,又折返回去,另挑了一条没踩过的飘满了落叶的长路慢悠悠地走。 她一直都甚喜在园中散步,上世在离开魏府,头几年试着静心的那几年里,她就看着这些春去冬来,从萌芽到衰败的花草树木,让自己学着去观赏它们的每一种姿态,渐渐的这心态便随着它们的冬去春来变得从容了起来。 而每到秋天这种众多植物枯萎的季节,她也都会有一种老朋友明年见的感觉。 想着它们明年春天里会长出嫩芽,然后逐渐长成勃勃生机的丰盈,也就不觉得这枯叶丛丛的萧瑟会有多苍凉。 说来,在独守庄园漫长的时间里,她是从很多事情中学会怎么自得其乐地陪伴自己,到后头那几年,她确是过得颇为安然的。 重活以来,反倒是与魏大人的日夜提防与针缝相对,把培养多年的心境毁了近一半,把戾气重勾了上来。 赖云烟又来回走了几趟,这时秋虹匆匆过来,道,“大公子来寻您来了。” 她抬眼,没见到人,问道,“走到哪了?” “秋意阁。” 赖云烟转身,往亭阁的方向走去。 没有几步,她刚转了个弯,从小石板路转到大石板路上,就见到沿阶而下的魏瑾泓。 “您找我?”赖云烟朝他走去,笑道。 魏瑾泓在原地等她,等她走到他身边,就默然沿阶而上。 “去给娘请安?”小厮在阶梯前的亭前向她鞠躬请安,赖云烟朝他们轻颔了下道,嘴里问道。 “嗯。” “娘昨日说了,让我们在院中用过早膳再去也不迟。”赖云烟说到这,要笑不笑地看了魏瑾泓一眼。 魏瑾泓不语,等她进了亭中,见她坐下,他挥袖让仆人退下后,才开口道,“等会随我去给爹娘请安,随后与我回趟你娘家。” “我娘家?” “岳父大人有请。” “请我回去?”赖云烟哑然。 “嗯。” “一大早就有人来请了?” 魏瑾泓再次颔首。 “一大早就来了,是出事了罢?” “说是昨晚胸闷气喘了一阵,想叫你回去看看。” 赖云烟坐在铺了厚垫的石凳上,静想了一会,这才张嘴淡道,“那给爹娘请完安就去一趟吧,也是时候给我爹请下安了。” 说完她起身,下台阶时,她的裙摆过长,被风扬起,勾在了掉了叶子的矮树丛的枯枝上。 她正回过神,侧头去看,却见魏瑾泓轻腰下弯,一手拿枝,一手拿裙,仔细且准确把勾缠挣脱开。 只片刻,他的眼便从树枝上转开,漫不经心地扫过她的裙摆,再伸手把她裙尾沾上的那几片枯叶摘了下来,随即那手利落潇洒地一扬,把长长的裙摆扬起绝美的弧形,轻轻扬场地落了地上。 赖云烟垂着眼睑,看着自己那绣着青鸟的长裙垂在了地上,随即若无其事地转过了眼,往前走去。 魏大人现在确也是不比当年了,她来往的亭阁中石桌上总搁有热水热帕,便是石凳上都绑了厚垫隔凉,只可惜,她早对他无绮念了,若不然,谁能不对这样为人费心的玉公子心动。 这一天早间魏景仲正在正院,两人一道向他们夫妇请完安,赖云烟说到要回娘家,魏母便轻柔地道,“那我让管家备上几盒药材,你且捎去。” “让娘费心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应该的。”魏母朝她颔首。 “早去早回。”魏景仲忙于去书院,说完此句,就起身叫老仆准备马车。 他刚走到门口,又折回来与魏母道,“把那瓶御赐的养生丸也捎去给亲家。” 赖云烟闻言忙起身福礼,不等她抬头,魏景仲就领着他的老仆和小厮走了。 “听到你们爹说的了,早去早回。”魏母吩咐完管家,转头又对他们笑道。 魏瑾泓闻言脸色一柔,朝他母亲微微笑了一下。 魏母看到一怔,随即,她的笑更显温柔起来,嘴里的叮嘱更是切切,“今日风大,注意着些,别往那风大的地方去。” “是。”魏瑾泓眼睛微动,黑眸在那一刹那闪出了耀眼的光,整个人在那一刻绽放出了就似在太阳底下折射出光芒的白玉的光彩,翩翩如仙君。 魏母的眼光便越发的柔和起来了,赖云烟轻瞥一眼就低下了头,让这母子交流感情去了。 上世她就已经完全明白,在魏瑾泓这种人眼里,母亲万般的不是都是是,妻子的一点不是那才是天大的不是,便是妻子有道理 ,也想都不用想他会站在道理的一边。 这就是这世间的孝道,赖云烟也没觉得他有什么不对,只是她上世因此吃过的亏,这世魏大人还是少跟她重来那套就好。 她是他魏瑾泓的娘,可不是她赖云烟的娘,他替她收拾烂摊子那是他的责任,可别老想拖着她再下地狱,她想这两年多,他足够明白这个道理了。 ** 魏瑾泓陪着赖云烟进了赖府,赖震严在门口迎了他们,等进了门,苏明芙在第二道门口迎了她,这时魏瑾泓随着赖震严走在了前面,姑嫂俩便带着婆子丫环走在了后面。 走了一段路,前面的人远了,苏明芙挥了一下手,赖云烟也回首朝她的人轻颔了下首,她们身后的人便齐齐停了脚步,待她们走远了几步,她们才跟在了后面。 仆人离得远了,苏明芙便开了口道,轻言道,“大夫说胸闷这事可轻可重,最忌病人心情沉郁,家人还是万事顺他的意,莫惹他生气的好。” 赖云烟听了眼睛微瞪,哑然失笑。 万事顺他的意?那他要他们死怎么办? 她这个父亲,还真是会病,病得恰到好处。 她要是惹他生气,要是气出个好歹来,那她就真真是不孝女了。 “云烟知晓了。”赖云烟应了一声。 “昨晚吃了几剂汤药,睡得也不沉,现下听你们来了,便又坐了起来……”苏明芙轻声地道。 “嗯。” “今日可会留在府中用膳?” “要听我夫君的意思。”赖云烟轻声地答。 苏明芙看她一眼,嘴唇微抿了抿,等走到正门前的一道空旷处,她轻声地道,“现在爹爹的院子里全换了人,有好些是以前见都没见过的,便是那扫地的仆人,也都是未曾见过一眼的。” 赖云烟闻言嘴角也微抿,她轻轻地颔了下首,示意知晓,便不再开口言语。 等进了赖游的主院,赖云烟发现兄长与魏瑾泓都站在正门口等她们。 走近后,赖云烟的眼睛直接看进了魏瑾泓那幽黑的眼底。 帮我? 在那一刻,魏瑾泓朝她颔了下首。 帮。 随即,两人若无其事差开眼神,赖云烟走到他身边,嘴角挂起了轻柔又疏离的微笑。 ** “小婿见过岳丈 大人。” “女儿见过父亲,父亲万安。” 两人见过礼,这时赖震严夫妻也朝赖游施了礼。 “起,贤婿多礼了。”捂着胸口坐于床前的赖游轻咳了两声,他现下两鬓已发白,目光半闭,看得出有几分憔悴之态,但因保养得宜,脸部还是不显老。 平日他看来,也只是刚到四旬之态,现在就算加上他头发两边的白发,再加上憔悴之容,也没催老他几岁。 怎么看都不像将死之人,赖云烟心里哀呜,很是为自己与兄长悲叹。 他们怎么对外人心狠手辣,却是真不能用狠毒的法子把赖游弄死。 自古只有为父者清理门户的事,为人子女的要是毒杀亲父,哪怕名目再好听,这当子女的都会被人千古唾骂,骂到只余谁也不知道父亲缺德,只有子女缺德的记载。 她没那个胆干这等事,她那个兄长更是不可能有这样的想法。 所以,他们就悲剧了。 现在,连气死他的法子都不能用了,赖游断了她的这条路,还装病准备拿这个算计她。 对她这个城府太深的老狐狸父亲,赖云烟站于他的床前,真是抬头多看他一眼的想法都没有,她可不觉得在他的地方,她能算计得过他。 她老实地站于魏瑾泓之后,在赖游问完魏瑾泓几句魏景仲与书院的事,又叫兄长夫妻退下后,她就听到了赖游对她不耐烦的喝斥声。 “是不是我不叫你回来,你就要到为父闭眼之日才回来看我一眼?” “爹爹,”他一发狠,赖云烟也发了狠,在袖中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掐得骨头都疼了,这才悲痛地啼哭了出来,“爹爹何出此言?” 说完,就跪在了地上抽泣了起来,“千错万错都是孩儿的错,您老切莫为着我生气,要是气出个好歹来,女儿也不活了。” 赖游一听,瞪大了眼,看着他这能说会道的女儿,本半躺在床枕上的他腰都微微挺直了一些。 ☆、最新更新 赖云烟低低地抽泣,好一会,她才闻那床上的赖游悲叹地道,“罢了,罢了,是我不曾对你用心,如今你……” 说到此,他就止了声。 赖云烟抬头,眼中含泪悲泣地看着他,就是一句话也不说。 上世她可能还被老不死的这句话给蒙住,可这都是第二世了,这世她又不是不想要这个父亲,可她还是怎么做就怎么错,她兄长对他再怎么忍让讨好,他还是无动于衷,现在还想让她相信赖游真对他们兄妹心生悔意,那真是不可能了。 “我儿……”赖游这时闭着眼,他亲昵地称喊着赖云烟这个女儿为“我儿”,嘴间同时叹道,“以后如若有那空闲,便回来多看我几眼罢。” “爹爹……”他悲叹,赖云烟更是痛彻心扉地悲泣出声,叫得一旁的魏瑾泓眼皮不自禁地跳。 这女人,真是够了,太会装了。 哭得伤心欲绝就像下一刻就可断了气,可是什么话都别想从她嘴里得到,尽叫一些没用的。 他抬眼,见她哭得连鬓边的发都散了,红唇黑眸都蒙了一层悲意,他强忍住了才没皱眉,转头对床上的赖游轻道,“岳父大人,您现下有病在身,切勿忧心。” “是我以前对她不住。” 见他说完此句喘气不稳,魏瑾泓想也没想就转头朝门外冷静地喊,“叫大夫进来。” 赖游伸手拍胸的手因他的喊叫微微一停,但只停了一下,他就捶着胸大咳了起来。 赖云烟见状,心里冷哼了一声,嘴里则痛哭道,“爹爹莫悲,您要是死了,可叫孩儿怎么办,那些不知道的,要是都道是您因曾对我之事忧心而亡,女儿这一生真是没法见人了。” 赖游原本是装咳,听到她这话,一时气岔,这下可真是大咳了起来。 待大夫急忙进来,又是忙敲他后背,又是灌水,这期间,那孽女都在其后帮手,最后赖游真怕被她拍背被拍死,忙推了她一把。 这一推,却把她推倒在了地。 随后,就听她在地上哭天喊地,“老天爷哪,父亲厌我至此,我还是死了算了,去见我那薄命苦命的娘,也好过在这世间被爹爹厌弃。” 她喊得他心惊肉跳,下一刻,他听到下人的急呼声,一睁眼,见她往他的床柱子上撞来,赖游一口气又没憋好,生生断了一口气,差点把气都嗝断。 他看着她被下人拉住,然后被魏 瑾泓抱住在怀里抚慰,这时进来的她的下人跟着长子的那些下人跪下地,围着她齐齐尖叫啼哭,劝她不要去死,这把赖游气得额上青筋猛烈地鼓动了好几下,真昏了过去。 昏死过去之前,他还听到她尖利的声音在喊叫,“天哪,爹爹这是要逼死我,我还不如死了去见我娘的好。” 她这一喊叫,赖游脑门心刺疼就像被细刀子钻,最后的念头就是醒来的时候,千万别让他见着这个该千刀万剐的商门之女。 ** 午间赖云烟跟着小嫂子吃好午饭,还没听到赖游醒来,她便还真是不走了。 下午她又等了一会,赖游叫了魏瑾泓进屋,不多时,魏瑾泓出来对赖云烟道,“岳父大人说你有心回来看他是好的,他心中甚是欢喜,说你日后再有空闲,便多来瞧他几趟。” 赖云烟拿帕挡眼假哭,“可若是欢喜我来看他,妾身这都要走了,父亲大人怎么连见我一眼都不见?” 再见你一次,哪怕就一眼,怕是都会被你气死。 魏瑾泓强忍住了冲动才没讽刺她,他静默了一会,才道,“回罢。” 见她又当着下人的面嚎哭了几声,这才心满意足地起身,他果断地撇过眼,不再去看她的惺惺作态。 有时他甚是想不明白,为何前世的江镇远会为这样一个心肠不善,举止矫揉造作的的弃妇连命都可舍弃。 他明知她不是个讨人欢喜的女子,有时心恶起来,便是那恶鬼都要退避三舍,那样一个隐士大族出来的男儿,却为这样的一个女人迷了眼,魏瑾泓是真不知那个步他后尘的人在他死的那刻,可曾有悔过。 ** 快要到魏府时,即便魏瑾泓这时还坐在身边,在马车内的赖云烟还是伸手重重地捏了自己的眼角。 她把眼角捏到发疼,拿出镜子一看,见铜镜里的自己两眼发红,又接着用手死掐了自己的鼻子两下,见全红了,这才收了铜镜下车。 待进了府,到了魏母处,一请完安,赖云烟便跪在了魏母的腿前,像小猫一样呜咽地哭。 “这是怎地了?”魏崔氏惊得抚着赖云烟头发的手都抖了一下,抬头朝大儿望去。 这大儿媳是中什么邪了?话没好好说几句就跪下了。 魏瑾泓在车上已见她为此准备了好一会,心中该对她厌恶的都厌恶过了,这时颇为冷静地道,“岳丈身子不见好,她甚是忧心 。” “唉,这种事,自来都有天定,忧心也于事无补,且放宽些心罢。”魏崔氏见儿媳哭得甚是柔弱,忍不住有些怜道。 “娘。”赖云烟又小声且甚是悲意地叫了一声。 “别哭了,乖孩儿,车马劳顿,好生去歇会罢,晚膳便也在你们院中用,就别来与我请安了。”魏母怜惜地说道了一句。 “还是娘,娘疼惜孩儿。”赖云烟哽咽道。 “去歇息罢。”魏母被她的话又弄得顿了一下,缓了一下才道。 待她走后,她又从放在赖云烟身边的丫头听了这大儿媳在赖府里发生的事,她听后,等人退后后过了一会,对身边的吉婆子摇头道,“即便任氏不得他心,赖大人还是做得太过了。” 吉婆子听她嘴里有几分不忍,想了一想,便道,“这也不算什么,再如何,少夫人也还是赖家的嫡长小姐,便是在那宫里,也是有名有姓的名门贵女,谁能真亏得了她什么。” 她娘的嫁妆且大半都是她的,任家也是她的外家,该她得的好,谁还真能夺得了去不成? 魏崔氏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笑里颇有几分自得,“若不是如此,当初她也嫁不进来。” ** 赖云烟装了一整天,一回到院就是洗漱,又吃了夏荷她们端来的晚膳,一觉睡下去,再醒来就是半夜。 她在榻上醒来,夜静得很,思绪清明的她把白间发生的事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最终为自己没真把赖游气死而叹了口气。 她没有想到万全之策让赖游悄无声息地消失之前,她只能忍耐他。 她的叹气声一出,那床边便有了声响。 不多时,烛灯亮起,白烛在黑暗中绽放出了明亮的光。 挂盏上的烛火全部点亮之后,整个屋子亮了一半,赖云烟朝床边看去,嘴里淡道,“魏大人还未睡?” “嗯。” 赖云烟见他起了身,披袍坐于了案桌前。 他好似又高了点。 赖云烟看了他的身形两眼,哪怕看得仔细了,也还是没怎么确定他到底是不是高了点。 他的变化,她没有前世那么清晰了。 “魏大人有事与我说?”不是急事,他不会半夜起这个身,有事明早说也不迟。 “嗯。”魏瑾泓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一饮而尽后道,“东宫昨日 夜间死了两个人。” “哦?”赖云烟起身,也拿袍披于身上,赤足下地,走至了她的案桌前盘腿,拿袍盖住了她雪白的赤足。 魏瑾泓的眼睛这时从她的赤足中转移开了视线,他收回视线看着案桌上的空杯,“两人暴毙而亡,东宫禀报了皇上,皇上令内官彻查此案。” “然后呢?”赖云烟拿开搁在小炉上的紫砂壶,从案上的油灯点了一小点油进去,随后吹亮了火折了,往炉火上一探,火便烧了起来。 她把紫砂壶里的余水倒尽,再拿过铁壶倒了水进去,便把壶搁在了亮起了火的炭火上。 魏瑾泓看着她慢慢腾腾地把这一切做完,才张嘴慢慢地道,“宫里有人传话出来,说那两人跟太子妾滑胎的事有关。” 赖云烟拿起茶饼,打开纸张放在鼻间闻了闻清香的味道,精神不觉为之一振,她随手把茶饼放在了一边,把茶杯放在盘中展开,嘴里笑道,“这事还在查?” 魏瑾泓闻言眼睛一缩,顿了一下,道,“你已办好?” 赖云烟不语。 “那为何会传出那两人是你兄长之人的消息?”魏瑾泓皱了眉。 “魏大人何不去问问,这消息是你一人得的,还是别的人全得了。”赖云烟抬头,朝魏瑾泓微微一笑,“太子死死盯住了您,便是我兄长是他的人,他现在都可拿来作饵,您还是想想,在那人上位之前,您怎么逃过他的盯梢。” “你的意思是,这事我最好装不知。”魏瑾泓想了一道就回过了神。 “你还是别让皇上太子知道,你有那么多的耳目才好。”赖云烟勾了勾嘴角,垂下眼看着炉火旺盛地烧起。 魏瑾泓再怎么谨慎,他这几年的出手,也还是过于锋芒毕露了。 要知道哪怕他活了两世,这世上,也不仅他一个聪明人在活着。 ☆、最新更新 “你的也不少。”魏瑾泓嘴角微扬。 “是不少,”赖云烟坦陈,看向他时嘴角笑意加深,“但您查出来几位?” 魏瑾泓的笑意淡了下来。 人呐,总当别人是傻的,到时摔起跟斗来,那才叫疼。 赖云烟垂眼,看着已燃烧起的烈火。 ** 这一年年尾,魏瑾泓突然辞了翰林院的差,说要游历天下。 他这一举,离魏府在年关之际热闹非凡,不仅九家的人频频来往魏家问情况,便是宫中也来了两次人叫魏瑾泓去说话。 魏府内,不知魏瑾泓与魏景仲先前说了何话,魏景仲甚是赞同大儿此举,魏母那里,赖云烟则闻她听了魏瑾泓要带她游历天下后便止了声。 按她的打听,魏瑾泓那句说带她游历天下之后的话便是遍访名医,赖云烟听了下人问的话,不禁哭笑不得。 她就想了,魏母怎地这么安静,原来她儿子早就给她下好套了。 他不举,用游历之名行访医之实,料来她也不会反对,这手段也真真是高超,别说蒙个魏母了,就是魏父,为了孙辈之事,他也不得不赞同此举。 以游历之名,总比在京中找名医,闹得路人皆知的好。 他这一走,父母那没有什么问题,太子那也暂且无话可说了。 宣国士族子弟游历山河,多有那一生者也不回朝的,少则最少的也有五年以上,到时魏瑾泓回来,那天下便是他的天下了,而魏家就再也不可能是那个宣国的魏家了,太子岂会不满意。 魏瑾泓这一举算得上破斧沉 这一年过年,来往送魏瑾泓的士族子弟纷纷而来。 只有亲眼见了,赖云烟才对魏瑾泓这世对士族子弟的影响到底大到了何种程度有了一个具体的认识。 这段时日里,不论来往的王孙贵子,九家之中便是萧家的人,其长大公子也亲自过门与魏瑾泓喝了一上午的茶,送了一张以魏瑾泓之人而命名为“君心”的平文琴。 与萧家长子喝茶那日,赖云烟如魏瑾泓之意静坐一边,等躬身双手接过琴退于侧室后,她翻开琴面一看,见题字之处不仅有六皇子的手笔,另外还有两道当世大儒的题记,她不禁摇头叹了口气。 魏瑾泓这世的妄而为之,虽让他锋芒毕露,但何尝不是让他得到了更多人的赏识。 这两个 堪称隐士的大儒,上世可不是魏瑾泓能拉拢得过来的。 这年年后,魏府上下为魏大公子的游历天下打点什物,就在临走前几天,魏瑾泓说是邀了一个来京游学的寒门学子到轩昂阁饮茶。 去之日,魏瑾泓又邀了赖云烟一道。 赖云烟无奈,却又不得不上钩。 她确实是想去看看魏瑾泓是怎么在布棋的,即使明知这样也会陷于魏瑾泓的局中,她也不得不为。 轩昂阁乃天下寺的大长老,也是当今国师善悟平时与人谈经论道,布施善粥之所,此处是无论贩夫走卒,飞禽走兽都可皆入的地方。 魏瑾泓这次携赖云烟去时走的是正门,赖云烟走在他之后,在他迈腿进门之际,她透过遮身的纱帽看到地上盘腿之人不断有起身者朝他们躬身揖礼。 魏瑾泓也甚是谦逊,首微垂,一一作揖回礼,而赖云烟走于他之后,严守妇人之礼,微弯腰躬身,从自人朝他们行礼后,她的脑袋便没有抬起过。 宣国妇人有轻易不可抛头面露之说,便是其夫携妇出面见客之际,那脸也万不可轻易抬起,也不可轻易出声。 只有待坐下后,才可挺腰抬头,但眼睛也不可正视客人,只可垂下。 赖云烟一路垂头到了楼阁,此时有小沙弥在前面引路,不多时,他们已上了最上面的那层楼。 “司仁见过魏公子。”刚到楼口,便有人出了声。 “见过司兄。” 两人皆相向作揖,这时,女婢已拉开了屏风,那司姓之人朝赖云烟人一揖到底后,赖云烟还了他的礼,便一言不发去了屏风后。 “司兄,请坐。” “公子多礼,请。” 两人坐下后,赖云烟就听魏瑾泓不紧不慢地开了口,他先从这京城房屋座落的格局谈起,又谈道左右的名山,那司姓之人听得仔细,偶尔会询问几句话,并不多语。 等赖云烟桌前的清茶换过几盏,那寡言的司姓之人便已离去。 他走后,待身边的仆人皆被他们挥退后,赖云烟朝魏瑾泓深深看去。 魏瑾泓垂眼看着他空无余水的茶杯,脸色平静至极。 司仁,当年受魏景仲言语不屑之辱,奋发图强终成远辰帝即位第一年状元的寒门学子,现在就被魏瑾泓在善悟的慈堂,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这么搞定了。 赖云烟都不知该向这样 勇于取舍的魏瑾泓道声佩服,还是现在就干脆跟他同归于尽算了,免于后患无穷。 ** 国师善悟的轩昂阁本带有沉肃之气,魏瑾泓带赖云烟下了楼阁,这楼宇的气息比平时更为肃静,便是先前着草鞋未起身与魏瑾泓行礼的衣衫褴褛者,也扶地而起,理了身上的破衫,向他们一揖到底。 魏瑾泓神色未变,与来时一般平静从容回礼,嘴边笑容温和,眼神清润,那行走步履之间也仍是不紧不慢,随意自在。 赖云烟不声不响跟于他身后,正要上车时,低眼的她看到了那抛于马车边的洁白绣帕…… 她不禁笑了,抬头往前一看,马车前并无房子,这时她听到了窗子被轻掩的轻吱声,便随声掉头一看,正好看到轩昂堂对面的香烛坊楼上窗门此时全部紧闭。 她笑着进了马车,等丫环摆好她的裙摆下车,魏瑾泓的小厮也问过伺候之意被挥退后,赖云烟撩开了身前的面纱,朝魏瑾泓笑道,“不知是孔家的哪位小姐。” ** 魏瑾泓与寒门之子见面本可引起轩然大波的事,在他两天后携妻带仆离开京城的马蹄声中失了颜色。 人已走,京城中人谈论的最多的是他什么时候回来。 暗中也有人得了他不能人道的事,皆是暗笑不语。 便是东宫的太子,再闻此传言也是哑然失笑。 等过了几天得知魏瑾泓出了京城的门,把人分作了两队,一队去淮北瓷县,一队改道去了秦山后,他对着他的幕僚笑道,“此事看来是有六分真了。” 那秦山,听说是那方姓大夫之师隐归之所。 这厢,魏瑾泓带了赖云烟行了过十天的路,这天快要到秦山脚下时,他突然朝那个嘴里咔嚓咔嚓咬着果子的人道,“你来过此处几次?” 赖云烟眼睛一转看向他,停了口中咬果子的动作,想了一会笑道,“两三次?记不清了。” “不止。”魏瑾泓闻言收回看她的眼,伸出长手,把她那边的已掀一半的布帘掀得更开。 这时冷风吹来,吹乱了她垂于胸前的长发,刹那长发都乱了,他便立即停了手。 她没什么事一样地依然咬着果子,见她无动于衷,魏瑾泓便靠近她,伸出手把她胸前的乱发理了理,伸手从暗屉里拿出青色的丝巾,替她绑了两小撮长尾放于她的胸前。 赖云烟先是僵了一下,过 后,她笑而不语地看着魏瑾泓的动作,等他绑好,她笑道,“魏大人,你带我出来,不是想用这万里的风景诱我跟你重归于好罢?” 魏瑾泓静静地看着她嘴边的讥笑,未再静止不语,而是轻颔了下首。 这次,僵硬住的不再是他,而且她。 见她脸上笑容尽失,魏瑾泓开了口,温温和和地道,“以后也是如此,你想去哪,我便带你去哪。” 他前世承诺她之事,没有做到的,这世他皆会如她所愿。 ** 赖云烟趟出京城的好心情不到十天,便在秦山脚下被魏瑾泓全给毁了。 当夜歇于山下道观,与前几晚的隔房而歇不停,这夜她干脆与魏瑾泓隔墙而歇了。 她还是跟脸皮不薄的魏大人隔着点距离才好。 第二日,她带人先于魏瑾泓往秦山顶上走,在半路,她正在认真思考怎么跟魏瑾泓分道扬镳之时,她的轿子停下了。 一会,她的心腹小厮赖绝前来轻声地报,“大小姐,前面有一人,身下所骑之驴的脚伤了,便问可否能向我们讨要一点伤药。” “可有带?” “有。” “那就给人。” “那人,”赖绝说到此顿了一下,才道,“说来是相熟之人,小的曾经见过他几面。” “曾经见过的人?” “是,大小姐应也是知晓此人。” “是什么人?”赖云烟说时眼皮猛跳。 “是勍西江家的江公子。”赖绝很轻,很轻地说了这句。 赖云烟一听,心立刻就从胸口跳到了喉咙口,眼睛猛张…… “请问这位家人,可是有药?”这时不远处,温文尔雅的声线轻轻柔柔响起,就在这时,听到他声音的赖云烟整个人都僵在了轿中,那猛张的眼睛也僵在了原位,不知眨动。 ☆、最新更新 “前方何人?” 那马蹄铮铮的鸣动中,在那传在耳边的大喝声中,赖云烟清楚感觉到自己的心从嗓子眼以一种死寂的降落方式慢慢落回了胸腔。 她回过头,只看到了轿子的壁面。 她静静地看着轿面,听着马蹄声靠近,再听那喊叫之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后,她慢慢地闭上了眼,把心中的悲伤再次独自吞下。 “这位家人,我的毛驴伤了,想问问你们可有伤药,想讨来一点药,不知可行?”他的声音还是温温柔柔,带有一点他的独特懒散。 赖云烟闻声微笑了起来,放松了身体,躺在了软枕上。 “就你一人?”她听那传来喝声的春晖道。 “是。” “赖绝。” “在。” 赖绝离开轿前的脚步响起,赖云烟略挑了一下眉。 “给这位公子伤药。” “是。” “夫人。”马蹄声靠近,春晖的声音在轿前响起。 “何事?”赖云烟不轻不重地开了口。 “公子让我前来护送您到山顶,他随后就到。” “嗯。” 赖云烟垂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也想不明白为何事到如今,她还是没有把魏瑾泓给活活掐死。 ** 秦山山顶的石庐中,赖云烟静坐在屋外的小亭中,听着不远处庐内魏瑾泓与方大夫之师的说话。 魏瑾泓欲要仙医为他排一次毒。 “方医者说我身体尚存余毒,不益后代,又说道您对排毒甚是精通,晚辈便求了老人家的方向,还望老人家莫恼晚辈这次不请自来扰了您的安宁。”魏瑾泓声音温润,赖云烟不用想象,也知他说话时嘴角肯定噙着微笑。 一般第一次见到他的人,甚少有人不喜他。 魏大人向来最擅盅惑人心。 她撇过头,看着路径的那方,不再仔细去听他于她的狼子野心。 他与和善可亲的老仙医一直谈着话,赖云烟盘腿静坐于亭中,喝着老者小仆端来的清茶。 小仆这时与她再次添茶,途中没有忍住,悄悄投来好奇一瞥,赖云烟眨眨眼,朝他嫣然一笑,吓得年纪小小的小仆脸红手乱,砸了手中的茶碗,打破了石庐周围的宁静。 那石 庐内的声音也止住了。 站于赖云烟身后的春晖进了庐内,不多时,庐内声音继续不急不缓响起。 小仆已红着脸收拾好灰壶的残片,红眼含着欲滴的泪水,朝赖云烟恭敬一躬,羞怯地退了下去。 这时不远处有蹄蹄声响起,声音一声响过一声,不用细听,都能听出那是什么蹄声了。 庐内那温善的老者这时大笑道,“我那小友来了,快快请起,我来替你们引见一翻。” “有劳老人家了。”魏瑾泓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就好像先前他赶到她身边时的脸没有因那来者之人对她冷过一般。 赖云烟垂下眼,嘴边的笑意淡了。 毛驴的蹄声慢慢,不需去想,也知这时来的人是谁了。 不到半会,路的那头走来了一人一驴,人走在前面背手而行,那腿上绷了青布的灰驴慢吞吞地跟在主人的身边,时不时去蹭蹭他的衣角,再慢悠悠地别过驴脸,垂着头走路。 赖云烟眼睛朝那边的人看去,这时庐中出来的人也没有引开她的眼神。 小路不长不短,一人一驴走了一会才到石庐之前。 “小友。” “老友。” 一老一小,等到近了,才揖礼相叫,随即相视一笑,两者目光都清澈。 “这是京城魏氏一族的大公子。”老仙医朝他指向魏瑾泓。 “久闻大名。”江镇远微微一笑,眼睛清澈又明亮。 “这是勍西江家出来的江公子。”老仙医说到这猛拍了下头,朝江镇远笑道,“你看我都忘了,你排行第九还是第八来着?” “族中排行第九。” “对,第九,九公子,上次去给你探病,他们叫的就是九公子。”说到这,老仙医摇头领他们进屋,“年纪大了,忘性大,不行了。” “老友且慢。”这时,江镇远突然出了声。 他朝旁边的亭中看去,朝那静坐亭中的妇人一揖到底,随后,他的腰未起,直视着地面很是认真地说,“这位夫人,我们可曾见过?” 他未起身,就没有亲眼见在,在他此话后,那坐于亭中的妇人微笑了起来,笑容真挚明媚,又如春天四月的艳阳般温暖迷人。 她未语,他便没有起身。 良久后,那旁边的魏公子开了口,道,“内妇这是随我第一次出远门。” 他说罢,江镇远起了身,那亭中的妇人敛了嘴边的笑,垂首低眸,让人看不清她的脸。 “那就是未曾见过了。”起身之人叹道,转头朝那身形修长,气息恍如白玉般清雅尊贵的男者道,“是鄙人唐突夫人了。” 他未再唐突去看她的人,而不过只刚远远走来的一眼,他就觉得她坐在那,就似是在等他,像是等了很多年似的。 那老仙医看看他,再看看那亭内垂首的妇人,静默半晌,决定什么也不说,回身领客入门。 他们转身入门,赖云烟抬首朝他们看去。 那一刻,魏瑾泓与他都回过了眼。 她默然地看过他们,再次垂下了眼。 魏瑾泓这时朝江镇远看去,见他若有所思地回眸看他,他便直视了过去。 两人对视良久,再次伸手作揖行礼时,两人动作都带有了一点疏远。 庐内老仙医的声音又起,赖云烟看着盏中冷掉的清茶,止了丫环欲要抬走的手,拿过杯子把冷掉的苦茶慢慢喝下了肚。 哪怕这么多年没见了,哪怕他们提前那么多年见了,他还是那个她心中的他。 ** 只半柱香,魏瑾泓就出了庐,走至了赖云烟的身前,拉她起身,把身上的厚麾披在了她的身上。 他携她走到了轿前,看她入轿,这才翻身上马。 “晚辈告退。”他朝庐前的老者揖礼,又朝江镇远拱手道,“江兄。” “魏兄慢走。”江镇远眼睛带笑,朝他回了一礼。 他们走后,江镇远还没收回眼神,他身边的老者则动了嘴,道,“如我没有看错,他们现如今的姻缘线固若铁石。” 江镇远闻言失笑,抬起自己的手腕看了看,自嘲地摇了摇头。 “仙叔,别瞒我,是不是她?”江镇远回头看他。 老仙医抚须静默不语。 “去年,我不该离开京城?” 老仙医朝他摇头。 “呵。”江镇远愣在原地想了一会,随后轻笑出声,摇着头进了庐内,盘腿静坐于窗前,看着那个她刚刚静坐不语的亭子。 这个先前与他有几面之缘的仙叔说他两世姻缘的线都被人先他一步抢走了,两世里,他都是孤身之人,不得伴他之侣。 他还当这只是他这个一见如故的老仙叔戏 谑他之言,但只是她在轿中不轻不重的一道浅应,刚刚不远不近的一眸,他就已知,仙叔于他说的话,与别人说的都无异,都是一语破的。 他就像认识了她许久许久似的。 “你可曾……”江镇远看着亭子轻语三字,还是把下面的话按捺在了心间。 使君未有妇,奈何罗敷有夫啊。 晚了?晚了。 便是什么都不能说了。 ** 一行人回到了山脚下的道观,仆人皆退,两人安静用膳。 膳毕,赖云烟喝了半杯茶,才开嘴道,“我先走一步。” 这样的话,他们皆大欢喜。 他先调理他的身体,也可拖住江镇远,与她不见。 “不必。”魏瑾泓抬头,自再生一来,他头一次用很清楚简明的话告知她,“你留着,他会走。” “魏大人这么大的把握?”赖云烟看向他的眼,见里面过于冰冷,她便转过了头。 “你说呢?”魏瑾泓冷冷地看着这个当着他的面朝别人嫣笑的女人。 赖云烟低头,看着他放下筷子松开的手心上那道突兀的红痕,看了一会她讥嘲地笑了笑,“都这么多年了,魏大人,我们不小了。” 哪怕还是年轻之貌,但皆是老态之心,都应是倦于曾经情爱带来的纠缠了。 “这世,你现下还是我的妻,”魏瑾泓抬手给她重倒了一杯热茶,搁下茶壶才淡淡地道,“你是有妇之夫。” 赖云烟抿唇不语。 “不要给他想望,他还是前世那个江镇远,前世他为何不娶你,今世他还是会为了相同的原因娶不得你。” “魏大人,”赖云烟抬头,看向他,“他为何来此?” “我的人没看住,”魏瑾泓抬头看她,“为何不问问你的人,是如何没看住他的?” 她不是也派了人盯住他? 赖云烟闻言不语,好一会才叹道,“都变了。” 这次见面,她的震惊其实大于挚友重见的惊喜,她还以为他在勍西安养,想来魏瑾泓也如是认为。 但谁料他竟来了此处,就像是芸芸之中,她再怎么慎重躲避,也避不掉一般。 ☆、最新更新 道观下住下几日间,老仙医下了秦山给魏瑾泓把过脉,谈过什么赖云烟就不得而知了。 她身边的人也多了魏瑾泓的一队护卫。 魏瑾泓派人给她送来了茶具与书籍,这几日也没再出现在她的眼前。 赖云烟对他也是颇为无奈。 他们之间利益太深了,这让魏瑾泓根本不想放弃她,而她也轻易走不得。 至于感情,她与魏瑾泓之间其实早已是没有了,她不是那种等男人走得远了还会在原地抱怨他曾对她不住的女人,魏瑾泓更不是那种因为曾对谁不住就会牺牲自己去弥补的男人。 这日黄昏,赖绝来报,“江公子来了,大公子迎了他。” 赖云烟那时正盘腿坐在道观的亭中静看夕阳,闻言颔了下首。 春晖这时从门边大步过来,看了来报信的赖绝一眼,就朝赖云烟行了跪礼,在她朝他颔首后,静站在了一边。 大公子说,她是大气之人,从不会为难下面的人。 光就这点,春晖觉得夫人是极配得上大公子的。 赖云烟煮茶喝了几盏,婢女送上了晚膳后,亭中点亮了夜灯。 此时不过二月下旬,天气还是寒冷,在夜晚中的寒风中吹上一会人都会全身冰冷。 早有小厮烧好火盆,等冷风一次,就放下了已布下帷账的亭中。 魏瑾泓走来时,透过白纱看着亭内她模糊的影子,思虑了半晌,这才提步进亭。 “大公子。”赖云烟抬头,朝他颔首,朝身后冬雨道,“拿杯。” 魏瑾泓掀袍在她对面盘腿坐下,等丫环拿杯上来退下后,他看着她给他倒茶,等壶口离去,他伸手拿杯放到嘴边轻抿了一口。 他抬眼,见到她笑了起来,他便轻点了下头,“好茶。” “魏大人好胆量。” 魏瑾泓垂眼轻笑了一声。 她总是虚虚实实,看不透她的人谁敢轻易信她。 这两年多,他也算是弄明白了,这世的她只要别逼她入绝境,她也就不会绝地反击,如她所说,她还想留着条命活着,她不愿为谁死,她还没活够。 “过几日,蚌河那边会送来几条鲜鱼,我与道长谈过,此处半山中有一处无人居住的静宅,到时可上去住上几日。” “蚌河里的鲜鱼?”她的眼微亮。 “嗯。”魏瑾泓看着她的明眸,又轻颔了下首。 “可得好生烹制才好。”她微微笑道。 她极重口腹之欲,口舌自比一般人挑剔,上世吃不妥时与他闹过两次,他当时厌她冷淡,就想她要是真本事,那就由她自己去了。 等后来一发不可收拾,她已中毒,而他悔之晚矣。 那时他们之间的裂缝加深,他又不再只她一人,她又不是非他不可,便慢慢地远了。 “让翠柏掌手。”翠柏此等的技艺比他的武艺还要更胜一筹。 “甚好。”她垂眼,伸手拿茶,掩下了眼睛里的笑意。 真正愉悦时,她便会掩饰不让人看到。 魏瑾泓静静地看着她,突然又想起她对江镇远那明媚鲜艳的笑,他嘴边的笑便慢慢地冷了下来。 “道长说三月满山的桃花会在一两日之内全开了。” “魏大人想三月走?” 魏瑾泓“嗯”了一声,再看向只要他说前半句,就会懂后半句的她。 “到时会有诗友过来一聚。” “魏大人不怕朝中之人?” “到时只留几日,等他们来时,我们就走了。” 他当然不会等着朝廷里的人再请他回去。 “下一步你要去何方?” “梓江。” “梓江路远。” “嗯,你多作准备。”自然是免不了舟车劳顿。 “大人好意境。”半会,她笑说了这句。 “那里是什么样的?”忽视了她言中微讽之意,他平静朝她问道。 前世他困于京中,那天下可去之处,他也只去了别人言道中的四五处,不像她后来便是梓江这等世外桃源之地都去过。 当年探子回来与他报完讯,过不了两年,他就向他来告辞,说是要隐于那处。 那时他就好奇那是个什么地方,让他身边之人舍他而去。 “水清山秀。”她淡道。 “我听说甚美,水清得能看清过往。” “魏大人说笑了,”她微笑着看他,眼睛里跳动着笑意,“想来再清的水,也是照不清魏大人的魂魄,哪能看得清你的过往。” 魏瑾泓回视着她,再次清楚明白,她根本就不想和他再在一起。 但她只能 与他在一起。 这一世,他们注定要栓着过。 ** 明中春晖的一队人马,再加上暗中燕雁的一队,赖云烟自知自己的人能处理得了一队,不能处理另一队,便也安份了下来。 又再移居山中清宅后,比之香火不错的道观,这处清宅多了几分幽静。 魏瑾泓带来的粗使女婢给她抬来了描摹好了的万里丝绣图,赖云烟在无视它半柱香后,就干脆叫来了自己带来的四个丫环,告诉她们哪处用什么丝绣绘图,哪处要用什么绣法,说到紧要处,也觉得自己丫环绣不好,便把魏瑾泓带来的那个绣娘也叫过来了。 魏瑾泓也是真狠,猜出了上世她的万里丝绣图根本没完成。 现在这丝绣图的第一步就摆在她的眼前,她要是忍得住——那她就不是赖云烟了。 这夜六个女婢绣到天色昏暗,也只是绣了两处小地方,赖云烟让她们歇下后就不禁苦笑了起来。 这图光是第一处,都是没个三年五载的就绣不完整。 她的这个爱好,花钱花人力不说,还得花上漫长的时间。 魏大人也真是太擅长怎么对付她了,硬刀子不成,便换软刀子来磨。 ** 山宅的岁月很是幽静,除了没有各处的探子与打发时日的乐师,这里的几日生活让赖云烟回到了曾经在京郊宅院的日子。 她就是在那里慢慢心如止水的,而在这里的几日,就是没有格外修心,那戾气之心便也自行止了下来。 魏瑾泓隔上个一日就会与她来静坐半晌,他经常一字不语,只是静坐品茗,赖云烟开头还故意讥讽一两句,但她到底不再是心性尖锐之人了,便是装,也装不了长久,于是还是静默了下来,回归了本性。 许是两人安静处了些许时候,都习于常态了,这天他来时,赖云烟看着他的心都是静的。 这次他前来身上有点酒气,在他坐下喝了她倒的一杯茶后,他开口道,“江大人走了。” “是么。”赖云烟垂眼淡道。 他正在用药排毒,最忌服酒,看来为了送走人,他是破了忌了。 “他家中来人接他回去,我与来接他的族兄曾有一面之缘,这次一见,相谈甚欢之余,便多饮了两杯。”魏瑾泓解释道。 “呵。”赖云烟轻笑了一声。 魏瑾泓见她眼 睛里毫无笑意,目光清冷,就若无其事转过眼,并不再谈此事。 江镇远与她,这世是绝没有交情这一说的了,就是见面,也不能再出他的意外。 “他与我……”她开了口,目光悠悠,口气里也有着两分真正的笑意。 魏瑾泓便朝她看去。 “其实并无多少儿女私情。” “但他愿为你死。”他冷道。 她颔首,“我也愿。” 魏瑾泓闻言抓紧了手中之杯。 赖云烟看着他修长手指,摇头道,“无过多儿女私情,就无太多侵占之意,魏大人还是不要插手过多,要不然,到时真如了你的意思,那就不好了。” 男女之间感情确实不会太纯粹,但她与江镇远之间,向来知己之情大于一切,所以才那么冷静地知道对方最适合什么,不忍对方被自己连累,受世事牵制。 现如今她也是,但如若江镇远还是受了她的牵累,那么她现在的求全也就不尽完美了。 “他只是回了勍西江家。” “希望如此。” “你会为他与我重布棋盘?” “会。” 她字句清楚,眼睛平静,魏瑾泓眼睛紧紧地盯住她好半晌,才道,“孩子,云烟。” 只有生下了孩子,她才可为所欲为。 要保护谁也好,要去哪里也好,还是要利用他,也可与他母亲面不和心不和,这些她都可以去做,但她必须要为他生下孩子。 ☆、最新更新 “孩子?”赖云烟重复了一遍。 魏瑾泓颔首。 她垂下头,没有情绪地摇了摇头。 “我可以再等。”魏瑾泓看着她乌黑的发顶笑了笑。 她不生,那他就等。 她不信他等得了那么长的时间,那他就多花点时间让她看清楚,这世的有些事任是她私下动作再大,也改不了结局。 ** 三月桃花开得甚艳,看过最艳的那段时日,月底魏瑾泓携赖云烟离开。 他们连赶了几天夜路,在四月初七那天,一行风尘仆仆的人上了船。 上船之后,丫头们都因一路的颠簸站都站不稳,便是最健壮的粗使丫头都对着大江狂吐不已,赖云烟的贴身丫环春花已经是病得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随行的年轻大夫给她们把了脉,开了药,当晚大船在江心慢慢行驶了一夜,一早上冬雨就从床上爬起,去了她们小姐的房间,见她们小姐正枕着枕头,半卧在窗边的榻上看书。 “小姐。”冬雨叫了她一声,把水盆端到了她面前,“是奴婢的不是,来得晚了。” 赖云烟朝她笑着摇了摇头。 “小姐昨晚歇息得好吗?”冬雨洗帕,问了一句。 这一路来的急行,那健壮的侍卫都是疲惫不已,她们这些伺候的内婢昨日上船之后更无一个站得住脚的,只有小姐像是没事人一样,现在看她这精神比她刚看到的昨日才上船的船夫还好。 “甚好。” “可有哪疼?”冬雨多嘴了一句。 赖云烟听丫环非要问话,便叹道,“屁股疼。” 那马车轿子,快把她屁股都颠碎了。 魏瑾泓这几日的行路,这哪是游历天下,这简直就是在逃命。 为了躲朝中那些人,他可是都不顾她们这些女子的死活了,把她们当有壮士一样体格的人赶路。 她叹气,冬雨也跟着她叹了口气,苦笑道,“您就趴下吧。” “我昨晚早给自己上药了。”赖云烟没事人一样地趴下,冬雨把她身上的青袍掀开,见她真上了药,便又叹了口气。 “您怎不叫我?” “想你们也歇着了。” 冬雨想想昨晚她倒下去之前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感觉,便不再说话了。 这次所带 的奴仆不多,能近得她身伺候的她们这几个,现在她们这几个人没死上一两个,都是老天垂怜了。 她拿着热帕给她擦了脸和水,又去为厨房给她端来热茶,与她轻道,“奴婢去给您熬粥。” “自有下人,你不必去了。” “可……”不是不放心吗? “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这大江之中,大公子要是想让我死,把我们推下江里去得了。”赖云烟马上就看得开了。 “小姐。”冬雨不解。 “去给我煮茶罢。”赖云烟朝她笑了笑,又支使她去把她刚搁在小桌上的书,“把书给我拿来。” 冬雨看她一眼,把书拿起给了她,又福了一礼,就退了下去。 刚到门边,就见秋虹在那,朝她道,“冬雨妹妹,小姐……” “正躺着,我去煮茶,姐姐候在门边罢。”冬雨轻声地道。 “好。”秋虹这时欲要打哈欠,拿帕挡住打完后朝冬雨苦笑道,“下次你还是叫醒我一起来,免得小姐没人伺候。” 冬雨急于去煮茶,没再赘言,只是朝她叮嘱了一声道,“你去走廊那道去看着,大公子要是来了,给小姐报得快点。” 秋虹点头,跟冬雨走到了长廊这口,等冬雨端了盆走后,她吁了一口气,伸出手掐了自己的脸两把,振作起精神看着前方。 这女主子也好,男主子也好,都似不用休息似的,什么时候见他们,什么时候都悠哉游哉得都不像这凡间的人。 这厢屋内的赖云烟等门外的两个丫环的脚步远了,趴着的她伸手捶了捶自己的腰,叹道,“真是作了天大的孽了。” 说罢,伸手去够榻下昨晚魏瑾泓转交给她的信,看着她那可怜的老舅在信中的一翻痛诉,她又把头趴到了枕头上,觉得自己的腰更酸了,头更痛了。 “小姐。”她这刚要痛得睡过去时,门外秋虹在叫。 “什么事。” “大公子来了。” 赖云烟摇摇头,“请他进来。” “是。” 门吱吖一声便开了,听着他脚步声进来后,赖云烟头也没抬懒懒地道,“秋虹把门关上。” 又一声吱吖,门被关上后,赖云烟自语道,“这门声听着比京中的门轻脆得多,不知是什么木头做的。” 魏瑾泓回眸看了门一声,刚收回眼,又 听她道,“妾身身子骨疼,魏大人帮我磨下墨罢。” 他闻言静默了一会,就依言去了案桌前,倒水磨墨。 不多时,她就下了榻,站于案前,毫不避讳他在前就弯腰执笔挥洒: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写罢就搁罢看他,“大人以为如何?” 魏瑾泓无语。 他拿过她刚搁下的笔,另起了一封写给淮南族中族兄的信,叮嘱他务必派官兵护送任夫人与子女上船到淮西与任老爷相会。 两信分别装入信封,魏瑾泓亲手封的蜡。 “燕雁。”魏瑾泓朝外叫了人。 “在。”有人在外应了声。 魏瑾泓便不语,另拿信纸写起了契约,赖云烟看他写过,就接笔在其上画了押。 “得想个法子,要不我怕我吐出来。”在他收纸时,她喃喃道。 魏瑾泓未看她,抬头朝门外喊道,“进来。” 燕雁悄无声息地推门进来,那吱吖的门一声都未响。 他跪下接过信,再朝两人行礼后退了下去。 ** 船行十日,再到龟县又花了近半月的路程。 一进龟县,任金宝的信便来了,信中夸赖云烟是个贴心之人,说他的船已经离开淮西往淮北走了,另道她给舅母外甥带的礼物都带了,他们甚是欢喜。 这世上真是几家欢喜自家愁,那厢私自走货被抓的舅舅高兴了,赖云烟这里却是并不怎么高兴,这晚与魏瑾泓谈话时,她很是直言不讳地道,“我们要是生个龟儿子,就真有那么好?何不趁我们在外,你挑个喜欢的生下,就当是我生的,我也拿他当嫡子养,便是日后我翻脸,你咬死了就是我生的,谁能又说他不是,便是我兄长,你也是有法子让他信你的,你又何乐而不为?” 魏瑾泓还是不为所动,继续看着手中的圣贤书。 见他充耳不闻,赖云烟自嘲地笑了笑,其实她心里清楚知道读书人的心才是最硬最不容易打动的,自古以来,最缺德的事就是这群饱读圣贤书的人做出来的,有什么阴招是他们想不出来的? 她看了那么多的策书,走一步看三步,也还是不如土生土长的他们厉害。 就像舅父之事,他早她好几步在淮西挖了沟等着她那视金钱为命的舅舅跳了。 她那见钱必会眼开的舅父私下一把他在淮西发现的贵 重木材伐下刚装好船,什么事都做好了只要东风一起就扬帆下淮北,魏瑾泓那些为他备好的官兵就妥妥地出现了。 这事她被他通知的时候就知道了个结尾,怎么开的头,她根本毫无所知,等事情发生了,远不在京的她这时也来不及拿魏瑾瑜钻了红馆子□被子的事拿出来要挟,只能万分窝囊地认了栽。 “有个你这样的父亲,再有个像我这样的娘,你就不怕你们魏家出来个比你们兄弟还混帐的逆子出来?”快要到梓江了,赖云烟觉得自己一想那事就觉得食欲全无。 她说个不停,魏瑾泓忍了又忍,这次也是有些不耐烦了,把手中书扔到了桌上,对着那个想把嗝夜饭吐出来的女人冷冷地道,“到时你眼睛你一闭就好。” “要是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她打了个像是恶心至极的嗝,把头重重偏过,如此叹道。 魏瑾泓木然地别过脸,垂眼重拿上书,继续看。 任是圣人,都会被这等女人逼疯。 她也快把他恶心透了。 ** 这年龟县深处的梓江十二月冷得就是山中之王的金丝猴也不愿意出来,梓江深处高山的一处房屋里,任是房中放了五盆炭火,赖云烟也是冷得没力气吐了。 跟这人试了三次,第三次是成了,现在她没呕吐致死,但快要被这寒冷至极的天气冻死了。 这处他们居信的房屋因是新建,本就没什么人气,现下这寒冷的冬天里便是炭火放得足,从来真没想过要去死的赖云烟都被冷得时不时朝丫环抱怨道,“我还是冷死了算了,就不用受罪了。” 这天冬虹一端汤水进来,门开时带了点冷风进来,赖云烟便又说道了这话。 这月自确定她怀孕两月有余,一直守在她身边的魏瑾泓闻言在案桌那头接话淡淡地道,“生下孩子,到时你想死,便去死就是。” 赖云烟闻言瞪大了眼。 这半年被赖云烟快要逼疯的魏瑾泓见她瞪大了眼,便微微一笑,继续写信。 她已有了孕事,他便可助她舅父淮西淮北的事情。 写完信,他抬眼看她,“要看吗?” 她闻言眯眼咬牙,一会点了下头。 魏瑾泓谨慎地看了眼她手中的热汤,叫来她来的丫环,让她拿过去给她。 他要是过去,她肯定二话不说就先把汤泼他脸上。 丫环拿了信过去给她,在看信之前她皱了下眉,把手中的汤一饮而尽才拿信,魏瑾泓暗中也轻吁了一口气。 哪怕等会她会吐掉,也比一点都不喝强。 “你兄长去了吏部,”在她看信时,魏瑾泓挥退了丫环,一一跟她说着他刚知晓的朝中之事,“苏大人已接到皇上圣旨,年后回朝就任户部尚书。” “这事定了?” “嗯。” 赖云烟这时长舒了一口气,户部的老尚书乃赖游的同盟,两人都是老皇帝的老部下,现在老皇帝想把他重用的苏旦远接了老部下的职这是再好不过了,不用一兵一卒,兄长就少了个老辣的敌人,多了个是他岳父大人的靠山。 “但愿这事不会再生波折。”她喃喃道。 魏瑾泓颔首,“还有一事,你还是要写信告知你兄长。” “什么事?” “你庶妹已有孕三月了……” “什么?” “让震严兄这次止一止手,这对他日后疏远太子有益。” 赖云烟闻言一阵强烈的恶心,她头一转,把刚喝下的汤吐到了脚下备好的痰盂中,好一会才在跑进来的秋虹冬雨的伺候中缓平了气,疲惫地朝魏瑾泓道,“你还是赶紧出去,再看着你,你孩子我都能给你吐出来。” 这男人,实在太让她恶心了,便是日日呆在梓江这能洗清灵魂的世外桃源,也止不住她心中的恶心。 ☆、最新更新 “你肚子怎地还这般小?”盯了赖云烟的半天,魏瑾泓说道了这话。 被他盯了半天,就听来了这句话,赖云烟被堵得无语,指着门疲惫地道,“你还是赶紧走。” 魏瑾泓不语,从她的对面站了起来,他没有出去,反倒坐到了她卧的软榻处。 “魏大人。”换赖云烟瞪他了。 “这软榻是我差人搬进山来的。”魏瑾泓淡淡地道,在她身前坐了下来。 现在她裹成了茧,量她也暂且奈何不得他。 他伸手去碰了碰她的肚子,觉得真跟看起来那般小,不由皱了下眉头。 “还不快走。” “你不要老动气,大夫说这不妥。”他颇有几分不以为然。 “魏大人!” 魏瑾泓收回手,拿起桌前的温茶放到嘴边轻触了触,抬眼看她,见她想也不想撇过眼去,他也就把茶给自己喝了。 他不是不想对她好,而是她实在厌他。 “明天大年三十,该采办的下人都采办好了,但他们怎么打点?”他提了他来她处的话。 赖云烟先无声,过了一会,见他还静坐着不走,无奈地道,“一人一百两银,你要是有人回京,就让他们记上帐,把银子给他们带回去给他们家人。” “再给他们家人五十两?”魏瑾泓接道。 赖云烟摇摇头,“不必了。” 他们这些人跟着他们出来,这些家人就已经赏过一次了,他们再赏一次,魏母会有话说,旁的奴仆还会嫉恨。 “嗯。”她未多言,魏瑾泓也没再问。 “孩子怎么这么小。”魏瑾泓又重提了老话,清澈的眼睛幽静地看着她。 赖云烟长吁了一口气,把心中的浊气全吐干净后才平静地道,“三个月,能有多大?” 魏瑾泓闻言又颔了下首,朝她肚子看去,“三个月就这点大?” 看着没完没了的魏瑾泓,赖云烟无奈地看着他,“你上辈子的孩子都是白生的?” “未曾仔细看过。”魏瑾泓淡淡地道。 虽说儿孙是根脉,但怀了让下人好生伺候,免了她们的请安服侍就是,他确也是没仔细见过她们大肚子的样子。 赖云烟本还想讥讽他其它事情守礼得很,偏就爱跟丫环在书房胡搞,但她精神实在疲倦,这话只在脑海里闪了 一道,还是没有把话说说出口。 “我要歇息了。”她找着老借口赶人。 “你已睡了半日了。”昨晚她睡得不安宁,早上用过清汤后就又睡到刚刚,大夫说她不宜睡得太多,他也就只能过来碍她的眼了。 “我还不能睡了?”赖云烟看了他一眼。 魏瑾泓拿过她旁边搁置着的枕头垫到了她身后,又替她把人扶起靠在榻背上,给她盖好了被,才淡道,“说会话罢。” 赖云烟孕吐严重,前两天才稍好点,她一没把命恶心掉,二没把孩子吐流掉,现在实在也不想再重来一回,便也不愿再折腾了。 魏瑾泓这时端过来一盘腌梅,她捏了一颗含到嘴里,被梅子酸了一会,精神也稍好了一些,才道,“有什么话可说的。” “你舅父闻你有了孕事,给你送了几担鲜果子过来。”魏瑾泓淡道。 赖云烟又捻了一颗腌梅,含着梅子不语。 “你兄长那也应是得讯,回信的人就在路中罢。” 赖云烟漫不经心地轻应了一声。 说来真相确也残酷,她这一怀孕,安心的不仅是魏瑾泓,也还有她这边的人。 有了魏瑾泓非常明确的态度,从她这里得了明确回信,在淮西那做生意的舅父便安了心;在京中的兄长知道她有了孕之后,当他们合好,便也不需再分神再为她着想,加之有了魏瑾泓在他背后,他更有底气走得更稳。 强强联手,确也是要比拆开相互为敌来得好。 人生总有那么多难以预料的变化,前世赖云烟对此深有体会,再来一次,她也只能无奈。 “明日你早点起来。”魏瑾泓又道。 她不喜跟他说话,但他每天都来与她说上一段时辰,他与她都能习惯成自然。 而他与他们的孩子以后也定要是亲的。 想到他的孩子,魏瑾泓目光柔和地看向了她的肚子。 见他又看,赖云烟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出了一直未说出口的话,“如果是女娃怎办?” 她不觉得她还有勇气与他再试一次。 她的话也让魏瑾泓僵住,好一会他才撇过头,端起冷掉的茶一口喝了。 “到时再说。”他垂眼说道。 赖云烟从他搁在她身上的小盘中又捻了颗梅子,含到嘴里止了刚涌上来的恶心,好一会才把恶心强 咽了下去。 “茶。”这时她道。 魏瑾泓起身,去了外间,把搁在炉火边上温着的清汤和温水都拿了过来,先喂她喝了点温水,又倒了点清汤,喂她喝了。 赖云烟重躺下后,与他道,“你真以为这样养得亲孩子?” “先试试。”魏瑾泓想来他这找人议出来的法子也没什么大问题,国师也说孩子是他的有缘之人,算来是他的天命,只要他护之,父子定能齐心一世。 “好了,您今天试完了,让我歇会罢。”赖云烟只能怨自己没有飞毛腿,大冬天的她又怕冷,不能他一来她就跑掉躲起。 “嗯,你歇着。”魏瑾泓点头,待出了门,见苍松翠柏皆站在那等着他后,他也暗中轻呼出了一口气。 她这几日较以往还是温和多了,不像之前凡是手上能握上的,必会向他砸来,精力好得根本不像吐了一整天。 ** 这年七月,赖云烟把孩子生下来就昏了过去,再醒来时,魏瑾泓抱着孩子坐在她身边。 他眼睛盯着孩子没移开,嘴边裂开了奇怪的弧度,让赖云烟直觉她第一眼看到的是个傻瓜。 待魏瑾泓转眼看向她,嘴角慢慢抚平,成了平时的模样,全身还疼得厉害的赖云烟有气无力地咬着牙道,“我就该在你们魏府生,生之前一定要把你娘的脖子咬断。” 这样才不枉她这等与魏家有仇的人为魏家生了个孩子出来,一命换一命。 她爱耍嘴皮子也不是一日两日,魏瑾泓早已习惯充耳不闻,他与她曾夫妻生活多年,也只有到这一两年,他才学会对她的有些话忽略不听。 “你看看孩子。”魏瑾泓没忍住,把孩子抱到了她的跟前。 赖云烟瞪着她生的孩子半会,瞪了半会嫌看不清楚,又眯着眼睛看了半会,抬头问他道,“怎样?” “长得像谁?”魏瑾泓诱哄。 赖云烟闭嘴不语。 这时丫环们都已进来,见她不语,都不敢说小公子长得有点像大公子。 “像我。”她不语,魏瑾泓自答,又不禁微笑着问着怀中孩子,“你说是不是,我儿?” “他傻了?”赖云烟转脸问她的丫环道。 离她最近的冬雨哪敢答话,拼命把头低得低低的。 “把孩子给我。”她生的,不能光让魏瑾泓占便宜。 当她把孩子抱到手中后,赖云烟看了紧紧闭着眼睛的孩子半会,总算发现他嘴唇的形状是长得跟她相同的,她不由长舒了一口气。 是她生的。 “陪娘睡一会。”赖云烟把孩子放在了自己的身边,把头半埋在了他柔软的抱被里,掩饰住了自己的鼻酸。 上世有一段时日,她发了疯的想要孩子,但终其一生,她还是没有自己的孩子。 这世真有了,简直就像跟做了场梦一样。 她用手又去碰了碰他柔软温暖的脸,看了他好一会,才闭上了眼。 “先用点东西再睡罢。”魏瑾泓站在床边静静地看了他们一会,在她闭上眼睛睡在孩儿身边后开了口。 说罢,床上的人没有声响,他就又重坐回到了床边,和衣躺在了外面。 “晚点再来叫我们。”他道。 丫环轻应了是,就且退了下去。 ** 孩子百日那日,魏瑾泓与赖云烟在堆了好几盆火盆的屋子里看着丫环给咯咯乱笑的孩子换新衣。 他双手双脚在空中欢快地摆动,咯咯笑个不停,丫环一碰他,他就发出一长串的轻脆笑声,就跟被摇动不休的银铃似的。 赖云烟听他笑了好一会,有点不安地挪了挪脚,头微转,道,“有点像我?” 魏瑾泓板着脸看着他笑个不停的儿子,颇为严肃地点了下头。 赖云烟瞥到他下巴微动,尴尬地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 她不觉得自己喜欢假笑有什么不妥,但孩子笑得像她,她就有点莫名的羞窘了。 “儿。”魏瑾泓见他儿笑得太像他那喜好假笑的娘亲,忍了又忍,还是抚袖让下人退了下去,他走到了着了薄袄的他面前抱起了他。 魏世朝一见到日日抱他的父亲,脑袋在他胸前拱了拱,抬头朝他吐了个泡泡,就又兴奋地挥起手来,又咯咯笑出声来。 “昨日并未这样笑过?”抱着手舞足蹈的儿子,魏瑾泓回头问她。 “昨日是你抱的孩子。”赖云烟揉着自己的嘴角道。 “前日呢?” 赖云烟“呃”了一声,静默不语。 前日她抱着孩子时正看了京中来的信,从信中得知魏瑾瑜私自从外纳的小妾被祝慧真转手送给有名的荒唐公子,他跟祝慧真大闹了一场,闹得京中人 众所知后,她便咯咯长笑了一会,当时还逗得怀中小儿也跟着她笑了一阵,为此娘俩还玩了一阵对笑,她还向他展示了好几种抑扬顿挫的笑法。 没料,孩子竟全学会了。 “下次别了。”魏瑾泓又忍了忍,才没说重话。 他儿聪颖无比,但凡别人做的,他都能学得会,他看他还是别把孩子给她带的时辰过长,若不然,都不知她会教会他些什么。 ☆、最新更新 魏世朝百日这日,抓周的物件从文房四宝到金银珠宝皆琳琅满目地摆在了雪白的羊毛毯上,魏瑾泓一把他放下,他就跪趴在地上这里瞄瞄,那里看看,最终他回过头看着他父亲,看着父亲咯咯地笑。 “儿,要哪样?”魏瑾泓盘腿坐下,把他抱到腿上坐着,问他道。 魏世朝什么都不懂,伸出雪白的小手去抓他的长发。 魏瑾泓被他扯了几下,也不拉开他的说,只是朝他柔声地劝,“去抓一样给父亲看看。” 魏世朝回了他两声咯咯笑声,把手中抓住的头发往嘴里送。 赖云烟正坐在椅子上喝着热茶,见儿子一点也不挑剔,连魏瑾泓的头发都吃,她不禁摇摇头道,“学的谁的?” 她可不是什么都不挑的人。 魏瑾泓闻言抬头轻瞥她一眼,把小儿抱起,扯过自己的头发后放了他到毯子中心,“朝儿,拿一个。” 魏世朝坐在毯中心,他先在左右都看了看,对着坐着的赖云烟挥起了手,“哇,哇……” 赖云烟便笑了起来,朝儿子道,“你哇什么?” “您就过去一下罢。”见她们家小姐不动,冬雨颇为无奈地道。 赖云烟笑了两声,那边魏世朝听到她的笑声,就又咯咯咯地乱笑,笑得比他这个娘还痛快。 “咳。”听得赖云烟轻咳了一声,站起身走到了另一角,朝魏世朝伸手,“儿子。” 魏世朝一听,精神一振,想翻身,但他人太小翻不过来,一个摆动眼看就要往后翻倒,这时被飞快向他伸出手的父亲扶起摆正身体后,他就又朝着赖云烟哇哇乱叫了起来。 赖云烟笑着摇摇头,也盘腿坐下,把他抱到腿上坐着,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温柔地道,“挑一个给娘罢。” 说着,就拿了几样什物放到了他的眼前,有书册文墨,也有短刃宝剑,还有依她的意思摆上去的金银珠宝。 魏世朝“啊”了一声,又挥舞起了手,随后,他双手一伸,头一扎,人倒了下去,把这几样近在身前的东西全扑在了身下。 “哇……” 赖云烟震惊于儿子什么都要的贪婪时,刚倒下的魏世朝“哇”地一声便哭了起来。 那边看着的魏瑾泓长手一伸,就把他抱了过去,朝盘腿坐在那惊讶看着儿子的赖云烟投去了冷冷一瞥。 “不哭了,朝儿乖。”魏 瑾泓双手抱着他起身,来回走动安抚着他。 “哇,哇,哇……”魏世朝却得劲地越哭越大声,声音听着凄迷得很。 赖云烟听得好笑,但儿子正在哭,她便忍着没翘起嘴角,在丫环的挽扶下站起了身,却还是不由赞道,“什么都要好。” 什么都要,魏家就也是他的。 “别哭了。”那厢魏瑾泓又宽慰了儿子几声,刚哄了他止住了哭,便有护卫在门前说有事禀报,他只得把儿子放在了赖云烟的手中,提步去书房。 刚走到门步,他又回了头,迟疑了一下还是道,“不要说些不宜小儿听的话。” 抱着孩子的赖云烟抬眼,朝他眨眨眼,故意朝他露出了明媚的笑。 有本事,别要她生的孩子。 既然是她生的,她想怎么教就怎么教。 ** 这一年年后,他们离开了梓江这个世外桃源。 这趟离开赖云烟是愿意走的,魏世朝已半岁,她愿带他多走一些人间路,回京后,他怕是不得自由。 她见魏瑾泓时不时要掐一下指,知道他在算着回去的时间,而按她的预估,魏瑾泓再想回去,至少也得熬过五到七年。 他们在梓江呆了两年,这算是隐居,根本都谈不上游历,所以五至七年是最短的预测,魏瑾泓要是不想在各大世家里落人口实,最好是七年后再回去。 游历在世家里从来都不是小事,更不是过两年想回去就回去的事,名山大川,世外仙境,那说是去游历的子弟最好去过几处,要不然,与京中那些名门隐士相谈起来你什么都不知晓,那才是丢人丢到祖宗爷那去了。 他们自梓江离开,一路往西南的方向走,走到洹水县,那与他们出京时分道扬镳的队伍突然出现,掺进了他们其中。 “今日我与当地县官要去洹江一游,你就候在别院?”这日晨起,魏瑾泓在看过半时辰书后来了赖云烟的屋,抱起了放在摇篮中的小儿。 “不。”赖云烟摇头。 “要去哪?”魏瑾泓问了一句。 现下她去哪都成,赖云烟便实话实说,“要去街中一走。” “要带朝儿?” 赖云烟点头,去了屏风后,让秋虹服伺她穿上了寻来的当地普通妇人的常衫。 出来后,她朝冬雨道,“知道怎么梳这里的发髻了?” “刚跟煮饭婆婆学了两手。”冬雨福礼道。 “过来。”赖云烟朝她额首,在凳子上坐下,又朝那抱儿的男人道,“世朝还要一会才起,你先去罢。” 现下儿子晚上要起来玩耍一阵,早间便醒得晚,现下是来不及和要出门的魏瑾泓说一阵咿咿呀呀谁也听不懂的话了。 “什么时辰回来?”魏瑾泓抱着儿子坐下,问道。 他今日穿了儒衫,头上戴了玉冠,看着特别人模人样,赖云烟见他正坐在她面前一派伪君子的样,便又掉了个头让冬雨梳发。 等冬雨梳好头发,秋虹端来铜镜,她往镜中一看自己清秀妇人的样子,不由摇头叹道,“人还是得衣装,看看我这样儿,都不知是哪个穷酸秀才家出来的穷酸妇人。” 她这穿得普通,八分姿色便减至六分了。 她说得秋虹掩嘴笑,拿了镜子退了下去,冬雨与她要比另外三个丫环亲近,这时不由与赖云烟轻道,“是您要我们寻来的衣裳。” “没说你们什么。”赖云烟不以为意地朝她道,又转头朝正低头看着他怀中儿子的魏瑾泓道,“申时回。” “我未时。” “我们申时。” 管他什么时辰,他们要申时回。 “到时我来寻你们。”魏瑾泓退了一步。 “随你们。”赖云烟无所谓。 到时差不多时辰了,她再寻了另路回来,撇开他让他白找就是。 ** 魏世朝已有七个月,尚不会说话,但现下咿咿呀呀的声音要比前几月大,尤其咯咯笑起来时还要眯着眼睛,赖云烟觉得他这有点像他外舅公,他外舅公干起坏事来就爱眯着眼睛笑。 孩子越大,除了嘴唇,别的地方就长得就不太像她了,但性情还是有些相似的,他爱笑爱玩,性格外放不认生,谁逗他他都能眯着眼睛笑一会。 赖云烟带他出去走动过,便是遇上见他可爱来逗弄他的陌生妇人,小世朝都能朝人笑几声,大人说话时他便转着黑溜溜的眼睛看着,并不怎么喜欢哭,也很少被人吓住。 她爱带他出去接触人,什么人都见,魏瑾泓却是最厌如此,道她尊卑甚是不分,要是他在身边,他们便是着当地的常衫出来走动一会,也会过不到半时辰就会被他赶回去,赖云烟为此与他争执过几回,但她还是输在了一介妇人的身份上,不能随时随时与 魏瑾泓吵闹,只能如他的意即刻回去。 如此过了几次,她要是出去,干脆躲着这人,免得他来扫兴。 这一天中午,赖云烟带了两个丫环和小厮又是在外用膳。 他们寻了洹水县城里最好的酒楼,便是最好的酒楼,这楼里也无雅间可让客人就食,但还好洹水县还算繁荣,还有清静的拐间处让他们入座,这时酒楼也无人,正好可以隔开了众多人的眼睛用顿安静的膳。 赖云烟去过不少地方,虽是过惯锦衣玉食的人,但她也知到什么地方便要入乡随俗的道理,不能挑剔的地方,她也是无丝毫怨言的。 酒楼按赖绝提前来说的吩咐把洹水县的美食都摆了一道,赖云烟一一尝过,吃到好吃的,就逗弄怀中孩儿道,“你现下还沾不得油荤,还是看着娘亲吃罢,娘亲肚大,替你的那份吃完也是一样的。” 秋虹冬雨为她布菜,听到她又逗弄小公子,冬雨摇了摇头,秋虹则张嘴笑道,“您啊可别老说,哪天小公子要是听得懂了,知晓了您说啥,您看他恼不恼你。” 赖云烟看着怀中只顾得着眼巴巴看着桌上杯盘的儿子,低下头就朝他耳朵轻轻一咬,见他回过头看她,黑黝黝的眼睛里全是好奇的笑意,她便笑了起来,与他们道,“你们以后谁要是把我的话学给了他听,我就掌你们的嘴。” 冬雨闻言忍不住叹气道,“是您老说。” 堵不住嘴的是他们小姐,天知道就怕她什么事都做得出,什么话都敢跟小公子说,大公子因此每次都要派侍卫跟着他们,可怜那几个护身侍卫现在就猫在另一头吃馒头,正看着他们这桌油水甚足的菜吞口水。 “呵。”赖云烟闻言笑,拿过这时秋虹递过来的小壶,喂儿子喝了几口香甜的芋粉,这才接着用膳。 吃罢,她移到了一边,冬雨这时叫了大公子的人过来与他们一起用膳。 他们用膳时,赖云烟就抱着魏世朝坐在一边,时不时问他们几句关于菜味的话,心中想着哪道菜是可以改良放到京城中的酒楼里去的。 赖云烟说话的时候,魏世朝就会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楼下的行人,也不知他那里小脑袋瓜里是怎么想的,看着楼下三三两两的行人,他看一会,便要咯咯笑两声,也不知是哪处逗笑了他。 ** 此时另一厢与县太爷共用午膳的魏瑾泓告了罪,出了船门听了雁燕传过来的话后道,“跟紧点。” 这次不能再中她的调虎离山之计。 “大公子。”雁燕本要走,但又顿足迟疑地叫了魏瑾泓一声。 “何事?”走了两步的魏瑾泓回头看向他,俊脸平静无波。 “奴才觉得,”雁燕看他一眼后低下头小声地道,“夫人有点不对劲。” “怎么说?”魏瑾泓重走了回来,站在了他的身前。 “夫下手下办事的赖绝这几日没动,而如您的吩咐那边的每个人我们天天都派了人盯着,刚刚下面有人来报,有看到她底下那个叫赖忠的小厮出去过一趟,跟此处守山的人问过洹水天道的情况。” “那处十人进九人坠的天道?” “是。” 魏瑾泓站在原地想了一会,道,“她知道那天道怎么走,派人守在那边,一看到她就给我马上带回来。” 说完,他还是站在原地消气,怕现在这样进去,给洹水县的县太爷看出不快出来。 想都无须去想,他也知道即便是带着他们的儿子走那条九死一生的险道,她也是敢走的。 而待到午时一过,魏瑾泓与县太爷饮了清茶就下了船跟县太爷告辞,上了马车走了一段路,欲要下车去那妇人呆的布铺时,就见他的亲信魏七向他跑来,随后在他身前一跪,“报,京中来信。” 魏瑾泓伸出手接过信,掀袍回坐于车内,展开信一看,只匆匆一扫,他脑门便一阵发疼。 ☆、最新更新 赖云烟抱着小儿回到住处不久,魏瑾泓也就回来了。 他静坐在旁边看着她逗弄了儿子半晌都未语,魏世朝嗷嗷喊着要往他父亲那边去时,魏瑾泓看向赖云烟的眼。 赖云烟微笑了一下,打了下魏世朝的头,“去罢,小坏蛋。” 魏世朝已有半日未见父亲,他刚在母亲怀里睡了一会,这时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于是就颤抖着两只小腿往他父亲走去。 魏瑾泓欲要过来扶,被赖云烟喝止住了,“别动,让他自己走。” 他便收回了手。 魏世朝闻声,回过头不解地看了看他娘,回过头刚提步,就摔倒在了地上。 魏瑾泓这时皱起了眉,赖云烟朝正要哇哇哭的魏世朝喝道,“爬起来,小坏蛋,不许哭。” 魏世朝学走路的这段时日被他娘喊得多了,多少明了她话中之意,便扁了嘴,要哭不哭地往上爬。 无奈人小,爬不起身。 冬雨实在看不过去,悄悄上前扶起了他,又悄悄地退了下去。 魏世朝被扶起后,也不哭了,咯咯一笑,就又伸着小手往魏瑾泓的方向走去了,途中还小跑了几步,引得他娘亲看罢摇头感叹,“路都没走稳就要跑。” 魏瑾泓那边正吊着心等小儿过来,当小儿扑到他怀里,他抱起后,便朝赖云烟投来了冷漠的一瞥。 这妇人委实心硬。 ** 离开洹水县那日,赖云烟突然说要去这里的布庄买两匹布带走,顺便带小儿去街中最后逛一逛。 魏瑾泓令他这边的丫环跟了她去。 赖云烟不以为然,带了两方的人马去。 静坐宅中的魏瑾泓不多久就听下面的人回来报,说夫人带着小公子不知去哪了。 魏世朝眉眼不眨,看时辰不早,就叫人套车,往洹水天道那边去接人。 等一行人赶了小半天的路到了天道那,那边候着的春晖禀道,“奴才一直没候到夫人和小公子。” 魏瑾泓已知又中赖云烟的调虎离山之计,但他早有成算,各个路口都布了桩子,便带了春晖往原路赶。 到夜里,由人带了他们过来就是。 哪想,他刚过了洹水的城门,就看见几辆马车停在城外,马儿悠闲地在吃着草,不远处,一群小厮正哄着他的儿子在走路。 这时她那丫环朝他跑过来,一福礼就道,“夫人在车上歇着,说等到您来就走。” 魏瑾泓半晌没话,转身就想回马车。 但走了几步,小儿咯咯笑着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他摇摇头,就又回过了身,走到小儿身边,在众奴仆的问安中抱起了他。 “爹……”魏世朝喊得含糊,又去抓他的头发。 魏瑾泓的脸便柔和了下来,朝怀中小儿问道,“去你娘那,还是跟我去?” 他不是不愿带他跟他同车,而是过不了多时他就要回头去找他娘。 她不在他身边他就寻他,哪怕途中只见她一眼都好,若不是如此,便非要找到她不可。 倒是他天天带他,放到他娘手中时他只啼哭几声,等到他娘在他脸上吻上两口,他便连哭都忘了。 “娘,娘,娘。”一听娘叫,把娘叫得不清晰,就像是叫嚷的魏世朝便欢快地挥动起了手,咿咿呀呀起来了。 这时,停着的马车那边下来了人,那妇人站在车边朝他们这边也轻脆欢快地喊,“世朝,快快到娘这边过来。” “咯……”魏世朝又笑了起来,朝他娘那边伸出了手,就似要飞过去了一般。 被赖云烟虚晃一枪,耍了一圈的魏瑾泓垂下眼,抱着小儿走了过去。 “大公子去哪了,害妾等了你好一回呢。”她娇笑着抱过了儿子,眼睛故意地朝他眨了一下。 魏瑾泓理了下两边袖子,淡淡地说了句,“照顾妥世朝。” 说罢,就往他的马车走去。 “咦,大公子不与妾身共车了?”她惊讶道。 魏瑾泓顿了一下,随后加快了一点脚步。 算了,与她这等女子计较什么,她不过就是不想让他太好过罢了,又不是一次两次在他的事上火上浇油了。 真与她生气,不过是添了话柄放到她手中由人说。 ** 到晚上在洹水县城外的一处空地扎营,赖云烟才从魏瑾泓让苍松送过来的信中得知魏瑜瑾在吵架中推了祝慧真一把,让祝慧真流产的事。 看过信后,她叹气摇了下头。 祝家不比她背后由赖游当家的赖家,祝慧真是祝家长房的嫡女,便是为着她这身份,祝家那跟着祝家过了好几十年风雨的老太君都不会让人在她还活着的时候这么打她祝家的脸面,魏家这次事大了。 第二日清早,魏瑾泓就过来她的帐蓬处,这时魏世朝还在沉睡,赖云烟想了想,还是让他进来了。 “辰时过后起程。”魏瑾泓落地坐后道。 “好。” “信你看过了?”魏瑾泓这次没有兜圈。 “你想如何?”赖云烟轻声地道,眼睛随着他的视线往软榻上的儿子看去。 有他在,不管他们心中怎么想的,表面的这层皮他们不能再撕破。 魏大人当初打的这如意算盘,算是成功了。 “你可否写封信给祝老太君?” 赖云烟点头,“这没问题。” 她是可以写。 说罢,她不再言语,魏瑾泓等了好半会也没等到她的续话,他沉默地看向她,见她眼光平静地看着他,他就知道她不打算再跟他说什么。 哪怕只短短说一句瑾瑜这样下去不行的话,她也不说。 哪怕生了世朝,她还是没把魏家放在心上。 她心中没有魏家。 可魏家最后会是她的,是他们的孩子的…… 魏瑾泓沉默了一会,还是开了口,“瑾瑜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她不提,他便提罢。 “哦。” “不能再让他败坏魏家的风气。” 她笑了起来,笑容云淡风轻,“是么?” “嗯,”魏瑾泓轻颔了下首,淡道,“不能让我儿以后接管一个名声尽损的魏家。” 她微微一笑,仍旧不接话。 魏瑾泓又看她半晌,见她无动于衷,嘴角扬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笑,转眼朝自己的儿子看去。 ** 再行千里,魏世朝能清晰地喊出爹娘,也能说上一些别的话,路也走得甚是稳妥后,时至二月末,京中再来信,才知京中之事比以为的还不轻巧。 祝慧真说欲要和离。 “这……”魏瑾泓看过信后就给了赖云烟,赖云烟一接过就有点愣住了。 魏瑾泓看她一眼后收回视线,继续手把手地教魏世朝拿竹筷。 “爹爹,吃。”魏世朝在他的帮忙下终于夹起了一块肉,忙不迭地往魏瑾泓的口里送。 魏瑾泓低头含过,问他道,“世朝呢?” 魏世朝忙摇头,拍打 着自己的肚子,眯着眼睛满足地笑,“饱饱。” 他刚被他娘亲喂过,想来暂时也不想吃,魏瑾泓便没再说话,继续半握着他的手教他夹菜。 “你意欲如何?”赖云烟想了半会,开口朝他问,声音很轻。 儿子在他们面前时,她虽然说话并不忌讳,但说话声音轻,便是不笑,脸色也是平和的,只有看到她这样时,魏瑾泓才能清楚知道她喜爱他们的孩子。 “这事便是祝家也不会答应。”魏瑾泓简洁地道。 赖云烟颔了下首。 这事她也想过,和离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哪个家族都不愿意有和离女,这太影响族内女子的婚嫁。 便是她当年和离,也是在赖家是她兄长成为族长后的事,便是如此,她和离之事也还是在族内被族老抨击不断,最后终身都只能呆在京郊的庄子里,从此再没回过赖家。 而对祝家来说,祝老太君是个会给嫁出去的祝家女撑腰的好老太君,可是,论到和离,在老太君那这就是不可能的事了。 便是她最心疼喜爱的祝慧芳走到这步她都不会答应,何况是祝慧真。 “弟媳怕是只是提提?”赖云烟说道,这时儿子朝她看来,她便朝他微笑,伸出手去在他头发上摸了两下。 “她想闹大?” “怕是。”赖云烟没把话说死,毕竟她不是祝家的那位八小姐,不知她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再去信问上一问罢。”小儿这时把筷子一扔,高兴地拍打了桌子两下,抓起盘中肉块就往他嘴里送来,魏瑾泓没有迟疑地把他手中的肉含了吞下才轻斥道,“赤手抓食,不能如此这般无礼。” “这又何妨?”赖云烟不以为然。 “于礼不合。” “他会在人前执筷就行,私下里,由得了他高兴。” “岂能如此任性!” “不会比京中的小公子更任性,现下这桌中的一盘肉,你我教他吃完再走,过十日百日,再过得那千日,便是回了那京中,他也比那些知礼尚德的公子哥强。” “你这是粗劣!” “大公子,”魏瑾泓这时口气稍重了一点,赖云烟还是平平淡淡地说,“你老想着多收各地世家的税钱,以为这样就能把空虚的国库补上,就能让你为这天下的百姓挖渠修道,但你有没有想过,你拿了别人的银子,别人家中不知要少吃 多少山珍海味,现下且不说他们,就说你们魏家,你们魏家的这些人,他们就甘心陪你一起清茶淡饭?” 现在嫌她教儿子节食是粗劣,那么他是打算抢了别人家中的银钱,断了别人家的伙食,自家是不准备割一点肉出来了? 他这点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思跟魏瑾瑜一样,像死了他那个自崔家出来的母亲。 上世他的变法就算没有半途夭折,按着他的这种心态,最终也成不了什么事。 ☆、最新更新 “前世魏府未有极致奢华。”魏瑾泓的嘴角抿起,露出严苛之意。 那世他确是一餐二荤三素,确实不奢侈。 但他爹娘的弟弟,家中那成群的小妾,族内中人,哪一人不是在他应该把尾巴藏起来的时候不是富贵逼人的? 赖云烟于这点懒于多言,他言罢她轻笑了一声,随他去了。 他于她不过是现下这浅显的合作关系,言不必太深。 碍于儿子所要跟他说的,她已言尽,听不听那就是他的事了。 ** 赖云烟再送信回了京城,京中再来信时,道魏瑾瑜已与祝慧真合好如初,便是家中小妾,也送出去了几位,只余了两位近身伺候的。 祝家也来了信给她,随信捎来的还有祝家老太君给魏世朝的一副镶了宝玉的金锁,甚是贵重。 这时他们已在颇富传奇色彩的神山中下来,恰是五月光景,岑南王那边已经来人,派了三十余奴仆来迎他们进岑南。 去往岑南的路一路风光,沿路不少地方的名门世家都派人递贴拜见,魏瑾泓以礼相迎,但也不是家家都登门,只有那渊远甚深者的人家才会上门造访。 如此下来,也是耗了好些时日,在六月初头才进岑南境内。 岑南位于宣朝西南的最中心,岑南王府在此屹立了近两百年,历经五代岑南王,说是当地的土皇帝也不为过,他们一进入岑南,便有军队过来相迎。 有军队相护,不得五日,他们就已到了岑南王府所在的封平城城外。 在进城之前,当夜魏家车队便在城外休整。 赖云烟让丫环们找出她的华服,又仔细挑选了小儿的衣裳穿戴,才令丫环们下去把自身收拾妥当。 当夜子时,魏世朝已在床上入睡,赖云烟还在整理明天要给祝慧芳四子的见面礼。 冬雨在她身边伺候,魏瑾泓进来后,她才跪地行礼退了下去。 “还未备好?”见赖云烟还在她的宝箱中挑选,魏瑾泓扫过那些在灯火中闪着耀光彩的金银宝器,开口淡道。 “给小世子的都已备好,这些是给慧芳的。” “想来王妃也缺不了这些俗物。”魏瑾泓不以为然。 赖云烟好笑地瞥了他一眼。 “她是不缺,因她想要何物,岑南王都会给她。”赖云烟嘴角笑意颇深地看着魏瑾泓, “不像您魏家,哪个银子多点,就当哪个是冤大头。” 魏瑾泓也好意思说慧芳缺不了这些俗物,她是不缺,因有人给得足才不缺,不像她,缺得很,魏瑾泓和他的那一家子也没少想吸她的血,啃她的骨。 赖云烟的话让魏瑾泓嘴边柔和的笑冷了下来。 赖云烟把几支艳丽的宝石钗子挑了出来放到钗盒里,手中又举着一支镶着鸡血石的钗子想了一下,还是放到了钗盒里。 艳归是艳了点,不太符慧芳清雅高贵的气质,但慧芳是王妃,便是岑南王下面的官妇她一生都不知要见多少个,还是有场合戴这些钗子的。 她挑挑拣拣,又从单独的单支钗盒里挑出十支最珍贵的,混在了那有两层,能放二十四支单钗的锦盒里。 她这一盒钗,也算是把她现在的半个身家都放进去了。 魏瑾泓来之前本未多想什么,但看着她此举,那嘴里的话也冷不丁地冒了出来,“你残钗多,表妹仅要你一两只当添嫁,当年你何必拒她的脸。” 便是她剩的,给她一两支又如何。 正在整理锦盒的赖云烟闻言头都没抬,待整理好,盖好盒子,她才抬头朝魏瑾泓直接道,“不想给。” 便是扔了,她也不能给。 魏家姑妈的脸,她确实一点都不想给。 她一给,魏家人的手就伸过来了,他们不会懂得收手,只会越伸越夸张,得寸进尺到不可收拾时,她就麻烦大了。 这道理,魏瑾泓就算上世不懂,这世他还能不懂? 不过还是他们魏家的人最重要,她赖云烟的好恶要次上他们魏家的人一等罢了。 这个男人,还想用温情来跟她玩水滴石穿那套,都不知他们魏家骨子里从不改变的那点习性,日夜都在提醒她面对的是什么人。 如果魏家人真有一点良善之根,她何必忌他们如蛇蝎,当她不想过那太平日子不成? “何必。”她口气太硬,魏瑾泓手掌微动握拳,过了一会才说道了此话。 “是魏大人何必说这话,”赖云烟淡淡地道,“你现在在岑南王的地方上,而我从我的私房里给岑南王妃挑点贵重点的礼物,你还是什么话都不说最为妥当。” 他现下于她一点用都没有,拿不出一个铜板来还跟她提他们魏家想占她便宜的事,她都不知他是哪来的底气。 赖云烟觉得面 前这个老想着占她便宜的魏大人,在她眼里真是个窝囊废。 她是倒足了霉,才两世跟这个男人,和他代表的魏家缠在了一块。 ** 第二日,车队迈进封平城,一进城,不知哪家的人放了鞭炮,一直到进王府,赖云烟都觉耳边炮竹声不断。 随后就是拜见岑南王,岑南王老王妃,还有王妃祝慧真。 一串繁琐的礼仪下来,赖云烟背后的衣衫都湿透了,而魏世朝一直乖巧地伴在魏瑾泓身边,因赖云烟在之前叮嘱了他不少话,又许了他甚多好处,他便一直咧着嘴角笑着跟在他爹爹身边,并不像平时那般好动。 他娘说了,等见过这里的王爷后,晚上就给他好多好多漂亮的珠子,还会不打他的手板心。 他们见过王府这几个主子后,男眷留在了前堂,赖云烟牵了魏世朝,随老王妃与祝慧芳去了后院。 一到后堂,赖云烟又朝老王妃行了跪礼。 老王妃是个甚是富态的老太太,与清瘦精明的祝老太君甚是不同,她气息甚是温和,令人一见就心生好感。 前世赖云烟未见过她,但耳闻过这位传奇的老王妃。 这位老王妃在当年长子死于战场后,她以四十高龄又育有次子,就是如今的岑南王,随后她熬死了风流成性的老王爷,更是熬死了他那几位倾城倾国的几位美妾,扶持次子成了岑南王活到了如今。 在这样的人物面前,哪怕赖云烟已活三世,也万不敢有失半分恭敬。 而经历三世,她也知对真正的厉害人物来说,进退得宜的礼仪顶多只是让他们觉得眼前之人顺眼,只有适当真心的恭敬,才会让他们身心好感。 老王妃前世对祝慧芳颇多维护,这世也亦然,为着好友,赖云烟也愿意在这样的人面前恭谦。 “怎地又跪了?刚不是见过礼了,晴婆,快扶了这小丫头起来。”老王妃一口清晰的官话出来,口气甚是怜惜,“这要是把脚跪疼了,可就不妥了。” “我这是谢您,老早就派人来照顾我们,您都不知,因您令的这些人过来,这一路我们不知道有多太平安逸。”赖云烟拉着小儿的手,低头看他一眼,见他眼睛老眨,就知他疲惫了,她便朝两位王妃欠了欠身,抱起了他。 “说的什么话,都是应该的。”老王妃摇摇头,刚打量过魏世朝的她又仔细地看了他几眼,这时道,“我看他跟他父亲长得甚 像,看来以前这京中啊,又要多位玉公子了。” “嗯,我看也是。”一直笑而不语的祝慧芳接过丫环端来的茶,掀开盖吹了两口,朝老王妃道,“是温的,您喝两口。” 老王妃朝她笑,接过了茶杯喝了一口,尝出了酸甜的蜜味,不由朝她这儿媳道,“你这顽皮的,又给我添什么了?” “添了点用蜂蜜腌出来的梅子水,我昨个儿试了,好喝得很。” “凉的更好喝。” 祝慧芳摇摇头,颇为不赞同地道,“您这胃喝不得凉的,得给您温的喝我才放心。” 说罢,朝赖云烟淡笑道,“还站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坐下,喂小玉公子喝几口。” “诶。”赖云烟忙应了声,在她们下位坐下后,喂有些发困的儿子梅子汁喝。 魏世朝甚是喜喝这梅子汁,喝完整个人都精神了,甚是听话的小小男孩坐在他娘的腿上眼巴巴地看着他娘。 赖云烟便笑,拿过她的那杯,慢慢地喂给他喝,见他喝得急,嘴里小声地喝止道,“慢一会,别急。” 母子娘饮着用冰冰过的梅子蜜汁甚是专心,这边祝慧芳朝老王妃那边探过头,低声道,“平时也是个贪嘴的,可当了娘就不同了,您看……” 老王妃听了轻拍了下她的头,慈眉善目的老妇人不由笑道,“我以前还听说你是个清高的,可看看如今你现在大小事都要管着我的样……” 祝慧芳拿帕拭了下嘴,淡淡地道,“那哪能一样,我得伺候好您,王爷才欢喜我这个清高的,要不然,他要留在哪个美人的房里,儿媳都得在您跟前哭上一道,到时扰着了您的清静,那我才是个不听话的。” “你这嘴!”老王妃伸手轻拧了下儿媳的手,满足地笑叹了一声,才朝她叹道,“你是个好的,跟你玩得来的看来也是个好得很的丫头,你就多留她住些日子,也好多陪陪我这老婆子,给我添几分热闹。” “儿媳等会就跟她说。”说到这,祝慧芳抿嘴一笑,又凑近老王妃偷偷地说,“就不让丫环给她上新的,馋死她。” 赖云烟这时正喂完小儿那杯梅子汁,抬头看祝慧芳眼睛带笑地瞄向她,对上她眼神的便朝好友高兴地笑了起来。 她说过要来看她的,如今就算是晚了几年,可也总算是来了。 不像上世下半生的几十年里,两人不过匆匆见过两三面,隔着天涯各活各的。 ☆、最新更新 老王妃下去休息后,祝慧芳拉了赖云烟的袖子,看着她怀中睡着了的魏世朝,边走边轻声地说,“也不知我家小儿他们这时睡着了没有,要是睡着了,就把世朝放他们身边一块睡。” “这……” 祝慧芳瞄她一眼,淡道,“我们守在身边就是。” 赖云烟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抱着小儿走了几步,才轻声和祝慧芳说,“小儿还小,跟着我们东奔西跑心中没个安定,我怕他醒来找不着人会慌。” “都一样。”因她的话,祝慧芳想起当年小时自己午觉醒来连丫环都找不着,慌着到处找人的过往,那时她还在园中碰到了正在他们祝家玩耍的赖云烟,赖云烟擦了她脸上慌得掉出的眼泪,还陪她玩耍了一下午。 也因此,她们成了最好的玩伴,时至今日,她也不觉得她们的情谊会变。 “你是个好娘。”祝慧芳伸手替睡着的小玉公子别了别头发,见他睡着的小脸带笑,她不由也笑了起来。 闻祝慧芳所言,赖云烟自嘲地笑了笑。 “路中很是劳累?”她又问道。 “还好,并不辛劳。”赖云烟摇头。 她们又走了几步,祝慧芳带着她到了她小儿们的歇居处,她首先带了人进了内居,见她的三胞胎正卧在大榻上,她浅笑了一下,回过头挥手让躬着身的众奴婢退了下去,才与赖云烟招手轻道,“快过来放下。” “他们睡得这般早?” “一早起来就要吵闹,玩得太累,往日也是这般时辰睡的。”祝慧真解释道。 等赖云烟放下魏世朝,她看着她轻手轻脚地给他脱小鞋小外衣,又接过丫环手中的温帕给他拭脸拭脚,她不由笑了起来。 时间真是过得太快,不过就几年,她与她都已成为人妇,成人母,也许再过些年,她们还会成为另一些小小孩儿的祖母。 希望到那个时候了,她还能常常见到她。 “去外间坐一会。”等赖云烟给她小儿盖好凉被好,祝慧真拉了她的手。 “嗯。”赖云烟笑着轻应了一声。 待在外间坐下,丫环端来冰粥,她喝了一碗后舒了一口气。 听她舒气,祝慧芳笑看她一眼,“我饿着你了?” 赖云烟无奈道,“哪的事,别逗我了。” 按她看来,她这老友这日子过得确实好,要不 然,这孤傲成性的人怎地还跟她说俏皮话。 “再赏你一碗吃。”祝慧真朝下人招手,笑道。 赖云烟瞪她一眼,“当了王妃就了不起了。” 祝慧真抿嘴笑,这时有下人过来,说是王爷尝了冰过的瓜果甚是香甜可口,就让他们送一些过来。 等下人把七大盘瓜果端下来再退下后,赖云烟炸舌道,“吃个果子都要念着你,这岑南王到底是有多喜爱你?” “唉。”祝慧芳听了笑着叹了口气,过后见赖云烟看着她不放,她朝外看了一下,这才靠近赖云烟,在她耳边道,“也是个恼人的,跟他的小儿们一般缠人得紧。” “缠人得紧?”赖云烟讶异道,眼睛往她脸上看,这时她眼睛微低,正好看到了祝慧芳衣襟下那血红得发紫的吻痕,当下就什么都明白了,不由一脸醒悟,“懂了。” 祝慧芳看向她往她衣内的眼神,不由连忙坐回身,伸出手朝赖云烟打了一下,斥道,“没规矩。” 赖云烟摇头叹道,“真真是个生来叫人嫉恨的。” 在祝家,老祖宗最喜爱她,嫁出来后,夫君疼爱,便是婆婆,看老王妃那样,也是把她当明珠般珍爱宝贝的。 所以人跟人真不能比,一比真有挖地三尺想把自己埋了的心。 祝慧真笑了一下,过了一会,又靠近赖云烟,拿过银签叉了一块削好的西瓜放到她的嘴里,才朝她道,“好是好,累也累。” “怎么说?” “他是个霸王性子,一不如他的意,便要闹得天地都不宁。” “竟是如此?”赖云烟这点是真不知道,哪怕是上世都不知道,“一点也看不出。” “二儿三儿四儿一起来后,就好多了,娘亲也拘着他,我嫁进来后,他多少念着我,现下脾气也好多了,想来以后只会更好。”祝慧芳轻描淡写地道。 别人都道她嫁得好,她也确是嫁得好,只是身边人确也是个不好处的,脾气一发作就爱杀戮,所幸他再怎么发作也记得她是他的妻,不动她分毫。 “会更好的。”赖云烟也点头道。 见她这般说,好友一点也不奇怪,也不多问,祝慧芳怔了一下,握了她手紧了一下才松开,又拿银签叉了一块果肉到她嘴间,才淡道,“你不问我话?” “你刚刚都没看自己的脸……”赖云烟闻言笑了起来,把口中的果肉咽下后才接道 ,“你一脸的心疼,想来王爷再闹,也没闹到你身上来,还让你心疼他。” 祝慧芳听了怔住,好一会才伸手拿帕拭了下眼角,随后笑道,“也只有你,不管隔多久与我见面都知我的心。” “还是隔得远才好,”赖云烟叹道,“隔得近了,一旦嫉恨你过得这么好,便是再知心的人也得成那最厌的人了。” “你啊……”才几句,好好正经的话她又要转到说笑上去了,祝慧芳不禁摇了摇头,“都孩子的娘了,说话还是这般没遮没拦。” 赖云烟拿起放在碗上的银签叉了一块果肉塞进她的口里,看着她慢慢微笑了起来。 看着她明亮又带有从容笑意的眼,祝慧芳慢慢咽下果肉,道,“不变也好,没什么好变的。” ** 这一趟,赖云烟在岑南王府呆了好一段时日,在魏瑾泓向岭南王再三告辞后,才随了他走。 岑南王本说让魏瑾泓先在岑南境内游历,待差不多时候再把人送过去,但魏瑾泓还是拒了。 自家王爷留了两次都没留住人,这弄得祝慧芳都有些不快起来,但魏瑾泓非说妻儿不在身边心不宁,他们也不能当那强留他妻儿的人,她便也只能放赖云烟走。 赖云烟走之前,她给了赖云烟两盒子放在身边新打出来的珠宝首饰,还有一盒银票,一方印有岑南王王印的身份文碟,这份文碟不仅能让赖云烟在西南畅通无阻,便是在西南周边目前那几个与宣朝交好的小国里她都能来去自由。 不仅如此,老王妃那边,还给了她一套先皇后赏下来的首饰。 赖云烟知道,这是老王妃看在祝慧芳的面上才给她的。 这些且还是她们私下给她的,她走那天,当着众人的面,岑南王和岑南老王妃又赏了她不少东西。 美丽高贵的祝慧芳一直安静坐在岑南王身边默而不语,赖云烟欲要出府门时,她携了身边的四子,送了她到门口。 赖云烟欲要上车之际,抱着小儿的她朝祝慧芳匆匆一福身,就忙不迭地上了车,坐在车内后,她把头埋在了世朝的肩前,无声地哭。 车外,祝慧芳抬起头看了看头,伸手拿帕把眼边流过的眼泪擦过后,低头看了看那全都齐齐看着她的四子后她微笑抬头,着看着魏瑾泓朝她作揖,看着魏家的下人朝她行礼。 “且走好,动身罢,无须顾及我,我看着她的车走后才进府。”看他们不动 身,祝慧芳朝魏瑾泓轻颔了下首后道。 她只能送她到这步了,站在这里看着她走,用姿态告诉魏家的人,告诉那些眼睛看着这处的人,魏大公子夫人与岑南王王妃的交情到底有多好。 ** 魏世朝因与岑南世子几位都玩得甚好,走时是哭的,便是赖云烟强抱他上车的时候,他都在叫着大世子哥哥他们这些人,但母亲在他的小肩膀里哭得伤心后,他慢慢止了哭,抱着了他娘的头,在她耳边道,“娘乖乖,不疼,不哭,世朝也不哭了。” 赖云烟笑,却发现自己喉咙都是哑的。 她抬起头,拿过满脸黯然的冬雨伸过来的帕子拭了眼边的泪。 这时马车渐渐往前跑了,等马车跑了一会,她才朝一直拿帕子给她拭泪的魏世朝说,“你喜欢大世子哥哥他们吗?” “喜欢。”魏世朝偏头略想了一下,伸出手摸了摸自己那装满了金篓子的荷包,点头道。 “那过些年,你还记得他们,便过来找他们玩罢。”赖云烟爱怜地看着他道。 再过几年,当他长大,世事变迁,不知道他还能不能记得他的这几个小哥哥。 “好。”魏世朝点头,快要两岁的小儿坐在他娘的腿上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又打开荷包,小心翼翼地挑出了最漂亮的几颗珠子,颇有些舍不得地看了几眼,然后打开他娘的手,把珠子放到了赖云烟的手里。 然后,他认真地盯着赖云烟道,“娘不哭了,世朝看着珠子舒服,娘看着珠子也舒服。” 舒服了,就不哭了。 ☆、最新更新 离开封平城后,面对赖云烟,魏瑾泓比之在王府内时更沉默,和以往他动不动就往赖云烟眼睛里看去的视线不同,现在他都很少拿眼睛去看赖云烟。 不过他还是会每天与赖云烟与魏世朝小坐一会。 赖云烟对他倒是还是跟以往一样,有说有笑几句,也并不让他在时的场面冷清下来。 儿子在,哪怕她实在不喜与魏瑾泓相处,她也不想把这种憎恶带到年纪还小的孩子心里。 孩子正是在形成对这个世界观感的重要年龄,他喜欢这个世界,或者拒绝接受这个世界,总是跟他身边的人和物有直接关系,为着此,赖云烟还是要每天轻轻松松的过。 但她离开王府时那场失控的哭泣还是在魏世朝心里留下了影子,在前面的那半个月时间里,他比以往还要黏赖云烟,总是不愿离开她。 他在赖云烟身边躺着的时候,总会伸出小手去摸她的脸,她的眼睛,然后撑起小身子,在上面吹一吹,就好像这样赖云烟就不会疼,不会哭了一样。 赖云烟上世喜爱小孩子,她也带过别人的孩子一段时日,以前遇到小孩超乎年龄的神奇之处时总会觉得不可思议,但临到自己的孩子身上,她已没有感叹,却被这样的小世朝弄得泪眼婆娑。 这是她生的孩子,他知道心疼她,就像这种能力与生俱来一样。 “你是不是特别喜爱娘?”这夜在县府一处官栈后入住后,赖云烟抱着洗得香喷喷的小世朝,逗弄着他问。 小世朝闻言咧开嘴笑,他知道他娘在逗他。 “小世朝的小手板真香,让娘啃掉好不好?”一计不成,赖云烟再生一计,把儿子的手板往自己嘴里送。 魏世朝又是咧开嘴笑得咯咯响。 见他一点也不怕,赖云烟只能小咬两口后罢休,朝他感慨道,“娘亲就是对你心肠软,这可不得了,以后你要是犯了错,舍不得打你可怎办?” 冬雨这时正端了消暑的绿豆汤进来,听她们小姐又和小公子打趣了,她在案桌前跪下,把绿豆汤盛好后放到桌上,开口与赖云烟道,“小姐,您别老逗小公子。” 魏世朝听到她的声音转过头来,朝冬雨咧嘴一笑,叫了她一声,“冬雨。” “诶,小公子。”冬雨喜他,把他当命一样地欢喜,听到他叫她,平时沉稳且又爱忧虑各种事情的丫头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汤汤。”魏世 朝向她挥手。 “这是绿豆汤。”冬雨耐性地教他,“来,说绿豆汤。” 小姐总爱教简声话,冬雨怕小公子什么都说不准确,于是总是抓紧了时机教他正确的话语。 “汤汤。”魏世朝咧开嘴笑,把他长得好好的小白齿露了出来,看得冬雨内心一阵柔软。 “好罢,汤汤。”冬雨叹道,再一次臣服于有齿小儿小太阳一般的笑容下。 听他们说上话后,赖云烟一直笑而不语,等冬雨一勺一勺地喂给世朝吃,她这才与跟冬雨以商量般的口气道,“下次让他自己吃罢?” 冬雨不好意思地一笑,道,“小公子刚沐浴好,怕脏了他身上的衣裳,奴婢就喂这一次,下次就不了。” 赖云烟知道丫头喜爱给世朝喂食,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只是世朝下月就两岁了,她想教他自己凡事能自己动手的皆自己动手,所以丫头们就不能跟过去那样什么事都帮他做了。 “小姐,”小公子喝得好好的,正玩着手中的玲珑套,冬雨就开口与赖云烟道,“现在小公子就学着执笔,是不是快了些?” “都是这般年龄学的。”赖云烟知道她心疼世朝,耐性地与冬雨解释道,“两岁执笔的甚多,当然也有那三岁四岁才学会执笔的,但那全是养在祖母或者生母身边的。” 只有不是嫡子,或者不被当家人所喜的男嗣,执笔才会慢。 冬雨是个聪明的,这些事情的个中隐意她心中也略明白一些,只是先前没想到这事上去,现在赖云烟只一点,她就了悟了过来,点头道,“奴婢知了。” 她回话时,魏瑾泓从外面走了进来,冬雨忙行礼,“奴婢见过大公子。” “起。”魏瑾泓简言,掀袍坐于赖云烟身边。 这时魏世朝忙吞了口中的粥,抱着手中的玲珑套朝魏瑾泓看去。 魏瑾泓见穿着洁白里衫的小儿看着他,目光不禁柔和,伸手抱过他。 “爹爹!”一进他的怀里,魏世朝就大声地叫了一声,又欢快地叫道,“爹爹读书回来了!” 他总问父亲去哪,赖云烟总答他读书去了,于是就造成了魏瑾泓一到他的身边,魏世朝就说他爹爹读书回来了景象。 魏瑾泓笑着点了下头,把他手中的玲珑套放置在桌上,与他道,“呆会与爹爹去念书?” 魏世朝向赖云烟看去,见她点头,这才与魏瑾 泓点头。 魏瑾泓一直垂眼,嘴边念着笑看着小儿,并没有去看赖云烟。 赖云烟在心里轻摇了下头,魏大人这是弄哪一出?不看她就罢了,弄得跟她这么生疏,这不扯她后腿吗? 当世朝什么都不知晓是吧? 都两世了,魏大人还是没把该为的,不该为的弄清主次。 “大公子,”见小儿又来看她,对其愿为他掩尽身上棱角的赖云烟开口朝魏瑾泓笑道,“要是我们世朝念得好,你可要给他金珠子玩。” 魏世朝一听,弯起了眼睛,朝魏瑾泓叫道,“爹爹也给金珠子?” 魏瑾泓“嗯”了一声,把银袋拿出给他,“先给你,自己拿。” 魏世朝一听就兴奋地在他腿上挪上了那屁股,双手熟练地解起了银袋。 他很乖巧,看见满袋的金珠子眼都亮了,却还是问他道,“给几个给世朝?” “一颗。” 魏世朝就拿了一颗。 魏瑾泓又道,“背会一首诗,就再给一颗。” “那世朝再拿一个?”魏世朝甚是精明,手又探到了银袋里,眼睛巴巴地看着魏瑾泓。 魏瑾泓一朝他点头,他就立马把自己看中的那颗金珠子拿出来,然后一手握着那两颗金珠子朝魏云烟喊,“娘,娘。” 赖云烟有些情不自禁地笑得合不拢嘴,忙叫冬雨道,“快把咱们小世朝的荷包拿来装珠子。” 魏世朝瞧他娘甚懂他心,朝他娘又咧开了嘴角笑。 魏瑾泓这时抬头,看到她满脸打心底露出的欢笑,只一瞥,他就迅速地别过了脸。 她对他的毫无所盼,到底还是在他心底生了刺。 那日在王府中,她看着恩爱的岑南王夫妇对他所说的话,哪怕过了半月,还是让他心中日日不得安宁。 她说她从不艳羡不属于她的东西。 岑南王妃有的,她没有,但她不艳羡。 恩爱,尊贵,她没有,但她不艳羡。 可哪个女人不喜爱这些? ** 瑶水城终年被水雾弥漫,但一到中午,太阳就会驱散掉水雾,这个建在高山上的小城就会露出它秀丽的全貌,一道道水光会沿着水壁往下流动,那晶莹剔透的水滴跳动在空中,在太阳的照映下发出五光十色的光彩,这时的瑶水城漂亮得就 像被拔开迷雾的仙境,每一处都光亮非凡,找不到一处阴霾之处。 这里的人也很安静,日出劳作,日落而归,见到陌生人便是好奇,也只打量一两眼,那外地人要是多看他们一两眼,就是壮年老者,也都皆会害羞不已。 而那孩童,受了家中大人叮嘱,遥遥过来就会向他们行着当地人对客人的礼节,他们生动,但不胆怯。 那个看得当地人都害羞的赖云烟尤喜这个地方,她对这里的每处都感到好奇,吃食也甚是合她的胃口,每日午间都要牵着小儿出去转一转。 她难得这般惬意,魏瑾泓就从县官那寻了适合的房子,从简陋的官栈处搬到了那此,打算在这里住上一段时日。 这里民风纯朴,便是县官,都是个没事就扛着锄头出去劳作的老者。 上世赖云烟去过不少地方,但这样生活气息浓重的人间仙境却是没有到过,她对这个连世朝都老想着往外跟人跑,而不迷恋他那些金珠子银裸子的地方真是喜欢,魏瑾泓做了长呆的打算,因此她还跟魏瑾泓真心道了次谢。 魏大人对此的反应就是淡淡瞥她一眼,随后就是垂首静坐不语。 在瑶水城的时日,魏瑾泓也是带着仆人常出去,往往出去几日不会回来,赖云烟听他那边的仆人说是去各地采录当地的县史去了。 这日回来,魏瑾泓给了赖云烟一份册子。 她翻开一看,是一本食谱,书上还记录了她喜爱入口的一道米粉的制作方式。 看罢,赖云烟掩卷,朝他刚刚离去的门口看去,摇摇头轻叹了口气。 她大概明白他是怎么想的了。 但,晚了,一切都晚了。 ☆、最新更新 不管如何,魏瑾泓现在想给她一些东西,带有一些弥补之意赖云烟是信的,她也不拒绝。 这种于她有利,能让她痛快些的实惠好处没什么好拒绝的,她也根本无拒绝之意。 而他此时是真意,他以后利用她,或者再有什么不得已的事情要牺牲她,到时这也会是真的。 魏大人可不是那种会放过她的利用价值的人。 所以现在魏瑾泓愿做什么不愿做什么,那都是他的意思,只要于她无害,她便不会多废力气对付。 至于她,要怎么应对,是多给几个笑脸,还是如何,那也就是她自己的意思了。 而她与小儿现下身处桃源,只要魏瑾泓不拆台,世朝正在幼童期,她确是不愿把这种日子搞砸了。 有一时就贪得一时,她可不想为难自己的生活。 在瑶水城住了半月后,魏瑾泓也随他们母子出门,有时也伴这母子晨间去接露水,采野花,下午也还是会跟在他们身边,在夕阳的余晖中散步,跟夕归的百姓微笑,彼此见礼。 时日多了,这瑶水城的人都知住在山中间那幢大宅处里的贵公子贵夫人是好相处的人,平时他们会送些地里的菜和山里采来的新鲜果子来,也放任自家的孩童偶尔来宅子处讨要一两次糖果。 魏世朝这些时日常往外跑,在瑶水城半月后,他已在城中结交了不少当地的小伙伴,偶尔还能说出几句当地话出来,听着还挺像样的。 这时七月,魏世朝要满两岁,岑南王府那边知道他们在瑶水城住下了,这月就派来了十来个仆人,连府中最好的厨师都派来了,给魏世朝办了一场有着岑南风俗的生辰宴,摆了三天的流水宴,请来了瑶水城周边几个小地方中最会唱歌跳舞的人过来给小公子贺宴。 身为小寿星的魏世朝风光无比,等人办完他的寿宴欲要走时,他还学着其父的样子有模有样地给来替他办寿的人作揖,打赏赏银,逗乐了那天在场所有等他打赏的人。 魏世朝打赏别人的银两做得也饶有趣味,是两颗比银裸子还要大一点的银珠子,上面刻了两个福字,很是精致。 这是赖云烟早前就写信让任金宝为儿子的生辰做的,本来她让舅父做的这些小玩艺不多,只是让儿子赏给那些照顾他的亲近下人的,但任金宝听说他这个小外孙子尤喜金珠子银裸子,便各多做了半箱给他送来。 魏世朝对他这舅外祖的礼物很是欢喜,所以当 赖云烟与他商量,让那多的半箱金珠子留着他日后打赏人,这半箱多的银珠子,就打赏给那些向他贺宴的人后,他颇有点不舍。 但魏世朝在摆在床前的两个箱子的陪伴下睡了一夜,第二日早晨还是朝赖云烟点了头,终于舍得把他的银珠子给赏出去了。 赏银子时,他看那些被赏的人皆个个都笑眯眯地看着他,小公子打赏人的时候也觉出了舒服之感。 别人朝他笑,他便朝别人笑,全都乐呵河。 那天所有的人都过得很是欢喜,等到人全散了,那笑声都似还留在原地的上空中没散尽一样。 人走后,小公子这天还有些空落,在夜间睡觉时拍着胸口向他娘道,“世朝这里不舒服。” “那娘亲亲?”赖云烟抚摸着他的头发笑道。 “好。”魏世朝当时想了想,点了头道。 当晚魏世朝睡得香甜,赖云烟夜间醒来两次替他掖被,在暗淡的灯火里,每一次她看着睡梦中的他嘴角小小地翘起,看着他睡梦中的笑,她的心无比平静安然。 就算他是她不得已生下来的,但他是她的孩子,她会尽她最大的能力来守护他,让他活得自在安宁。 ** 这日清早闻了鸡啼声,魏世朝站在屋子中揉着眼睛起来让秋虹冬雨给他穿衣裳,那厢赖云烟靠在床头微笑看着他迷糊的样子,伸手掩嘴打了个哈欠,想着等他早间功课完毕就领他去山下开店的大婆婆那吃米粉。 “夫人,”这时春花在门间报,“大公子来了。” 赖云烟起身,刚下地让走过来的秋虹替她披上外衫,就看到魏瑾泓手上拿了一把淡紫色的小花进来了。 他随意地把那把小花放到了桌上,朝魏世朝走过来,嘴间道,“何时醒来的?” “鸡咕咕叫的第二声,孩儿就起了,娘有帮孩儿数。”魏世朝大力地揉了下眼睛,朝父亲禀报。 他与父亲已经商定好,起得越早,念好功课,就能随娘亲下山去玩耍。 “如此便好。”魏瑾泓走到他跟前,让丫环退下,他则把他抱到他身后的凳子上坐着,自己蹲下身,拿过丫环手中的小鞋替小儿穿鞋。 “爹爹……”魏世朝摇着穿了薄袜布的小脚板与他道,“今日世朝想去捉鱼儿。” “与娘说过了?”魏瑾泓替他穿好一只鞋,这时抬头问他道。 看着父亲 的脸,魏世朝“呃”了一声,转过脸,眼巴巴地朝母亲的方向看去。 “世朝想跟谁去呢?”这时在屏风后穿衣的赖云烟笑着问道。 “跟保宜,还有椿哥。”魏世朝报道。 “可今日午时要习字呀……”赖云烟叹道。 “世朝习好再去。”魏世朝想了好一会才娇声地答,双眼连眨个不停。 他知只有得了娘亲的答,他才去得成。 一边的冬雨见着,忙帮话答,“小公子聪颖,定能把今日的字习得好。” “是呢,世朝习得好。”魏世朝一听冬雨帮话,忙连连点头。 他学会清楚说话后,赖云烟便不断跟他说话,谈话,从他玩的金珠子,到欢喜见过的哪家的小小孩儿,她都会就着他眼睛所看到的事物跟他说个不停,这锻炼了魏世朝的说话能力,虽然年纪小小,但话语间的应答能力要比同年龄的人略胜一筹。 “这样吗?” “是呢。” 魏瑾泓给他穿好鞋,听着他们的一问一答站起身,这时穿好鞋子的魏世朝从凳子上滑了下来,往他娘亲的方向跑去。 “娘,娘,世朝香香你……” 他刚坐下,就听屏风那边传来小儿的这话。 “世朝可是在讨好娘?”她带笑的声音响起。 孩儿先是没有声音,不多时就听他撒娇道,“娘,香香么。” “那世朝可是最欢喜娘?” “最欢喜!” 一会,他就听到了他们一起笑起来的声音,魏瑾泓抬眼,眼睛扫过那没收好的床铺,再到她搁在床边案桌上的书,凌乱的针线篮…… 等他的眼睛再回到屏风上时,那屏风后的人走了出来。 迎上他的目光,她笑容平淡有礼,“大公子就带他去罢。” 魏瑾泓无声站起,朝小儿伸出了手,见他过来便牵了他的手往外走,带他去书房。 待教了小儿功课,她派人前来带走他后,他就让仆人去候在门口,他前去净手。 出来后,听安在她院中的人来报,说他早间放着的那把花放到现在还是未动。 想来等到她出外回来,日到晌午,那搁在桌间的花就会萎了…… 到时,就又是被扔出去罢。 魏瑾泓想着浅摇了下首,微抿了下嘴,不语往外 走。 这时他走到门边,在满是薄雾的空气里候了一会,才候到他们出来。 小儿换了青绿色的衫,这些时日被阳光晒得稍有点红的脸这时在水轻雾中显得格外朝气。 他眼睛闪亮,笑容飞扬,看着他生气勃勃的样子,魏瑾泓那冷着的温笑便真切了起来。 “爹爹,世朝去穿新衣去了,娘给我做的,你可是等得久了?”小儿朝他跑来,跑到他旁边,执起了他的一根手指握着。 前世他的儿女间,从未有一人像他这般大胆,生动,柔软…… 魏瑾泓被他握着手,那冷硬多年的心又朝他的儿子松开了一角,他忍不住弯下腰,抱起了他,朝他温和地道,“没有等多久,新衫很好。” “娘说世朝像刚长出的青果子,果子好看,还新鲜。”魏世朝觉得他娘赞美他的话太好听,就专心地记着,前来说给他父亲听。 一边的赖云烟没料小儿把她胡乱说给他听的话学给了魏瑾泓听,她笑着摇摇头,先下了石阶往下走。 “夫人,”冬雨携着篮子走在她身边,这时朝她家小姐无奈地道,“您满腹诗书,想来能寻着更好的词夸我们小公子。” 赖云烟笑了两声,朝魏瑾泓怀中的小儿看了两眼,这才与冬雨说道,“想不出了,这可是我心中最好的词了,不过想来像我们家小公子这样的人物,这书上也是寻不着更好的词来说他了。” 冬雨听了顿时有些生臊。 这时魏瑾泓抱着魏世朝走到了她的身边,抬眼看了她好几眼。 她很擅说话,一直很是知道说什么话讨人欢喜,就是如此,当年她离开魏府后,也知道怎么用最简单直接的话语刺得他连去见她一面都不行。 只有到最后,央了她的兄长,他才见了她最后一面,就是如此,她眼中的估量与谨慎,也还是让他的心直往下坠,就跟当初她第一次让他离开他们的卧室那样痛苦不堪。 ☆、最新更新 瑶水城的日子先是过得很是悠闲,但魏世朝自生辰后,就开始识字写字,玩耍的时日确也是比以往少了。 魏瑾泓有事,经常出门,就想让身边带着的门客守着魏世朝念书,这一点,他提了两次,赖云烟都摇了头。 “京中小孩能学会的,我的孩儿也学会了之后,他可以多去玩耍。”赖云烟说这话时,眼睛直接看向魏瑾泓的脸。 “他聪颖,可多学一些。” “他还小,能多学到哪里去?多学这一点了,还能让他小小年纪就成为你们这样的人去朝廷上厮杀不成?”赖云烟稍带讥俏地翘了翘嘴角,“大公子太心急了,好歹等到他满了十五再说。” “你……”魏瑾泓皱眉,但想及小儿那不只是聪颖,悟性和记性都要比一般人强不知多少的事,他还是没再说话。 就让她再教两年罢。 魏瑾泓这两日不在住宅,他的门客在早间教导他识字习字过后,赖云烟就会带魏世朝出门,请来当地的学问之人去领着魏世朝去识这城里的每一处,水滴到花草,参天大树到头上的无边苍穹,都请知识渊博的老者耐心地教导她的孩儿一遍。 世朝有时听不懂也没关系,赖云烟在边上专心地听着,回去后就再多说几遍给孩儿听,也不强要求孩儿硬记,只是多说几遍,在他脑海里留个印象。 这样边学边玩,世朝不出几日就展现了他惊人的记忆力和接受能力,只要他们第一日所说的,第二日他能边走边把昨日教过他的花草树木和地方全都说出来,一点也不出差错。 他们身边有一个赖云烟请岑南王妃派来的会说瑶话与官话的女译,她是当地人,对赖云烟的这种教子方式有些惊讶,回了姆家一说,她姆家也是城下山间大族,听了她此话,第二天就拿着大棍赶着族内的孩儿跟着他们的大长老到了瑶水城,浩浩荡荡的小队伍就跟在了魏世朝与他老师的身后,跟着他们听渊博老者的话。 过不了几日,几个地方的人都闻了讯,纷纷派人带队过来听讲,不多日,安静的瑶水城都因小孩子们的到来起了几分喧闹之意。 瑶水城的县官见了,把官栈都让了出来让他辖下的子民居住,他也暂不去劳作了,每到辰时魏公子夫人带儿的学识之途一开始,他就吆喝着跟在未尾的那群人跟着他去看天识地。 瑶水城热闹了起来,这每个族间的渊博之人见城内的人抢了他们的事,都气呼呼地赶到了城内,但他们皆被老 县官请去一述之后,这些人就又全都成为这些孩子们的老师了。 魏瑾泓在外闻讯回来后看到此景,看了好半天都无语。 震惊过后,在老县官腆着脸过来请他教学后,他也点了头。 “你可以多听听他们的话。”这日到了亥时,他们才用过晚膳,赖云烟抱着怀中的儿子,朝魏瑾泓念出了几个名字。 这几个年纪颇大的智者,按她之见,他们一生不知见过多少人,经历过多少事,所知的学问都是接着地气存在的。 这跟士族里那些名门隐士的见解完全不一样,这些人所知的是土地和生活,而士族的人大都心怀的是天下,此间立意一个小,一个大,可没有脚踏实地在土地上活着的人,何来的天下让像魏瑾泓这样的人心怀? 魏瑾泓看她一眼,点了头。 赖云烟说罢,饮了怀中之水,抱着世朝起了身,准备回屋。 刚到门口,身后的男人低沉地问:“你早已料到?” 料到?料到什么?料到这冷街空巷现如今皆是孩童识字学习的场景? 赖云烟摇摇头,抱着孩儿回过身,在不甚明亮的烛光中与魏瑾泓轻轻地说,“我没有料到,丝毫也未曾先去料过一二,魏大人,现如今有此番场景,一是此地的县官有博爱子民,仁及万物之心,二是此地的百姓有愿福及子孙后辈之心,今幡此事之态,这两者缺一不可。” 说罢,她转身而走,留下魏瑾泓翘起嘴角,看着那跳动的烛光,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有时真不是他非死死念及她,她性情倨傲,行事狠辣,可就是这样的人,从不居不是她之功,从不嫉他人之才,更是从不拘泥于他人对她的看法,当年便是京中人皆骂她被休离之后还不守妇道,她还是驾了马车去了那万里之外,带回不少京中所无之物。 只这一些别的女子身上没有的,让他在万花之间时不时总会念起她。 她太不同,不同到有时他甚至都厌恶她这份不同,总是让他以为在忘记她的时候,他还是对她念念不休。 ** 世朝跟一群小伙伴在一起学习后,他的与众不同就显示了出来,不是谁都像他这样有着超乎众人的接受能力和领悟力。 人过于特别,身上就会有过多赞誉,难免会让人变得真正倨傲霸道起来,赖云烟为免儿子如此,这些时日她便寸步不离他的身,教他一些东西。 如若他的小伙伴保宜在,她在夸他好棒之后,会告诉他保宜的优秀之处,例如保宜跳得远,保宜会画长得很像原物的画,还有他笑起来牙齿很白,以后肯定会成为一个俊秀的小哥;如若是小伙伴椿哥在,她就会告诉他椿哥很会照顾人,例如要过小沟,椿哥就会蹲下身来背他过去,椿哥还会徒手抓鱼,会写很漂亮的瑶字,还会唱很嘹亮的山歌。 她在称赞他之余,也教他去知道别人有的一些东西,他没有,也会告诉他不是人人都会拥有所有的优点,就像他有的,别人也没有。 她让他学着去学会赞扬别人的长处,就好像别人赞扬他的特别之处一样。 她慢慢引导,循循善诱,也不愿逼得太紧让孩子倍生压力,她思量过多,所以表面看着她还是那个悠闲的贵夫人,但实则是片刻都放松不得。 如此想来,她又庆幸现在身处瑶水城,有一个环境可让她好好教导孩子。 趁着小伙伴多,精力旺盛的儿子跟他们在一起又乐意多学东西,赖云烟日日教儿,都没怎么有心思去顾及魏瑾泓了。 魏瑾泓因被县官所托,总有些时辰要去给人讲堂,也不是时常呆在他们母子身边,而是隔三差五地陪在他们边上。 他要是跟了这对母子,他跟一路也不吭一字,等他们坐下歇息后,他也只会静坐在一边不语,只有待世朝朝他伸手后,他才会抱过小儿,听小儿跟他稚声稚气地说话。 魏瑾泓在日前把随行携带的几箱书送了两箱给瑶水城,因此,瑶水城的老县官,那个精明的老头在城内大宣他的善举,现在魏瑾泓在瑶水城内较之前更是受人尊敬,要是有那大胆的小儿走在路上见着他了,也会壮壮胆子把身上藏了许久当零嘴吃干果子塞给他吃。 也因世朝学习之事,等九月过后,魏瑾泓又延长了呆在了瑶水城的时日。 这时京中魏府来信,说祝慧真有孕。 而长兄赖震严给赖云烟来的信中,就像之前来的每封信一样,字句皆道的还是她与她小儿的安危,详说的都是日常锁事,尤是切切叮嘱她不要贪图玩耍病了身子。 赖云烟只有从舅父给她的信中得知嫂子身子不好,兄长公务繁忙,她便瞒了兄长她重病之事,差点病亡,兄长恰逢此时升至吏部侍郎,公事缠身,在知情娇妻病重之事后忧虑不已,再加上娇儿也是身子不佳,他现已处在焦头烂额中。 而任金宝见形势不对,已携妻,还带着方大夫,还有 他药铺里最好的大夫赶到了京中,让舅母亲自照顾外甥媳妇这对母子。 赖云烟见舅父已经出手,心中就算焦虑,但还算沉得住气。 家中之事,她没有说给魏瑾泓听,但到了十月底,又接京中舅父之信,她才知魏瑾泓写了信给舅父,让他在京中要是有衙门之事,可拿他给的托信去找楚候爷。 舅父信至末尾,又道他在京中这段时日,生意之事受了一点他查不出来的助力,问赖云烟可否知情…… 赖云烟接信当晚看罢信,思量了许久才写了回信。 等她的人拿走信后,她看了看床上沉睡的小儿,转身走到门边,问门边守夜的春花,“刚刚大公子来过?” “来过,听说您在看信,他就走了。”春花轻声地道。 “可有说何话?” “未置一语。” 赖云烟轻颔了下首,欲要转身,就又听春花犹豫地道,“奴婢有一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罢。”赖云烟看着她,淡淡地道。 “大公子这些时日,每日夜间这时都会过来看一眼,并不是只有今晚来过。” ☆、最新更新 当瑶水城入了冬,天气变得冷了起来,小溪间的水也冷得彻骨后,小学子们才跟了自家的大人各回各族,各回各家,热闹了一会的瑶水城就又安静了下来。 因他们的回去,这时的瑶水城静得让人悲伤。 失去了以往那些身边成群结队的小伙伴,在中间交了好几个好伙伴魏世朝好几天都怅然若失,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便是念书习字的心情也没有了,这天他没有忍住,总是问赖云烟他的小伙伴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赖云烟回答他,“等到下一个季节,大家的翅膀上都长出羽毛了,能飞到高空上,你亦如此,那时你们必会相见。” 魏世朝下一句话就戳穿了他娘亲过于浪漫的回话,“可是孩儿跟宝山他们都没有神山爷爷所有的翅膀。” 魏世朝听长老说过,瑶水神山爷爷身上长了两对大翅膀,能飞过最高的山,直达天庭…… 可那是神仙才有的翅膀,他跟宝山他们都没有。 说罢,还摸了摸自己的肩膀,确定了自己话中的真实性。 赖云烟笑,紧紧接住他,她抱着他笑了一会,才道,“要等你们长大了,且要有缘,你们才会相见。” “要许久吗?” “要许久。” 魏世朝就沉默了下来,小脸上弥漫着一片黯然。 “孩儿可不可以带他们走?”他问道,并说,“孩儿把金珠子给他们,他们拿去让他们的爹娘跟路上的阿婆换饼吃,这样就不会饿肚子了。” 赖云烟闻言,脸上的笑也伤感了起来,她养的孩儿终不是自私之人,他知道对他好的人好,这真是太好了。 可是,他是他们的孩儿,这几年间,不知要去多少地方,要面临多少聚散。 要是次数多了,把他小小的心也磨得硬了怎么办? “他们要跟着他们的爹娘过活,他们还有别的路要走,就像世朝要跟着爹娘过活,要跟着我们一起走一样。”赖云烟轻轻地回答他,忍不住在他的头发上轻吻了一下。 她很珍贵他,真是舍不得他伤一点的心。 魏世朝没再说话了,他转过身,伸出小手抱着他娘亲的头,默默地在她的肩间流泪。 ** 在这个冬天来临的第一个月,他们离开了瑶水城,要去往下一个四季如春的小城避寒。 赖云烟跟魏瑾泓商量,这 次离开他们夜间悄无声息地走,不要惊动当地百姓的好。 魏瑾泓应了好,这夜夜间,一行人没弄出什么声响离开了半山上的住宅处。 只是轿声悠悠,马蹄铮铮,再怎么谨慎地不发出大的动静,一队近五十的人马还是弄出了一些声响出来,。 而当他们刚到城口,还没出城门时,身后还是追来了不少当地的百姓,送来了不少早就制好了备妥当了的干粮。 这时赖云烟怀中刚才还半睡不醒的魏世朝突闻保宜椿哥他们的声音,猛地从赖云烟的身上坐了起来。 赖云烟伸手把他身上裹着的狐皮袄穿好,放了他下地。 她静坐在轿中,掀开布帘,在奴仆手中提着的灯光里,看着这几个小伙伴告别。 不知世朝说了何话,保宜哭了起来,把手中的包袱塞给了世朝,就哭着跑走了。 椿哥也擦了眼,把手中的包裹递给了站在他们旁边的仆人,又把世朝的放到人手中后,他给世朝紧了紧袄子,最后朝世朝作得一揖,就擦着眼泪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世朝站在那看着他们远去,小脸上全是泪。 赖云烟在轿中看着他看着他们再也看不见了,她下了轿,把了他回来。 这时前面的护卫再次领队,骑马的魏瑾泓过来把哭着的魏世朝放到了自己的前面,世朝的手紧紧地抱着他,哭着道,“父亲。” 魏瑾泓拍了拍他的肩,安慰他道,“别哭,爹爹在。” 他在扬缰时,看了赖云烟一眼。 “去罢。”见他不语,赖云烟朝父子俩颔了下首,让打帘布的丫环放下手。 等帘布一下,轿中只有明珠发出的幽暗的光,赖云烟拿布挡了珠子,身子往后躺去,伸手揉头,疲倦地轻叹了口气。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无论年纪大小,世事对谁都大概如此。 ** 他们到了山下,上了停在山下的马车,又赶了好几天路,一直身体不错的赖云烟觉得身体困顿了起来,脑袋更是疼痛,这夜不适无法掩饰,还是叫来了随行的大夫过来把脉。 一探,是着了风寒。 这时他们尚在路中没有人烟之处,这边冬天的雨季又来临了,四处都无干燥之处容他们暂且歇息,赖云烟就令队伍依旧往前走,每日奴婢停下两次煎药与她喝就是。 喝了几天苦药,他 们总算到达了温暖不已的藏温县。 当夜,赖云烟发起了高烧,烧得她自己都神智不清,等过了两日醒来后,才知自己的这一病有点严重,大夫说得静养一段时日。 底下奴婢皆担心不已,赖云烟倒觉得自己运气不错,命不该绝,到了好地方才病,一看就是个能享福一生的命。 她如此跟身边丫环笑着言道,弄得秋虹冬雨这两个贴身丫环皆对她们主子哭笑不得。 不过,主子是个想得开,闹得明白的,底下的人日子也好过,见她好了,大公子也不再成天紧皱着眉出进了,底下的人也是松了口气。 赖云烟在觉得自己要倒下之前,就叫丫环赶紧把魏世朝抱到魏瑾泓那处,等到她才好一点,魏瑾泓没让她发话,就先把孩子抱了回来。 “娘亲,娘亲,你总算见我了,我把经书全都背好了,这就念给你听。”魏世朝顾不得埋怨他的娘亲太心狠,非要把这几天念的书都背给她听,生怕她再说他念不好书就不见他,也不陪他睡了。 “好,你念罢。”赖云烟发笑,看着孩子娇嫩的脸,怎么看都觉得他好可爱。 魏瑾泓便爬到她的身边,小孩子摇头晃脑地背起了他倒背如流的书,念完喝过冬雨为他端来的热汤,就钻到赖云烟的怀里问,“娘,今晚别赶世朝走了。” 赖云烟微笑点头,轻抚着他的头发,她轻轻拍着孩儿的背,安抚他入睡,等他差不多睡着时,她的脸往一旁静坐的男人看去,朝他笑着轻言了一句,“多谢大公子。” 魏瑾泓迎向她的笑脸,默然地点了下头。 ** 她身子乏,好几天都下不得床,京中这时也有时隔近两个月没到信了,她天天都在盼着这事魏瑾泓是知道的。 他算过日子,他们在路中一路都快马行驶到达藏温县,按之前送去信的日子算,再加上到藏温县的时日,还得半月他们才能收到信。 现下快靠近年关,这年前怕是要收一次信,她才安心得了。 她自来心重,但擅伪装,面上看着没什么,自是说说笑笑不停,谁人也探不来她心中到底有几分思量。 魏瑾泓与她相处两世,到这世才彻底明了她对看重的人和事有多紧张。 就像小儿,便是她病得要倒下了,也还是在倒下之前忙让人把孩子抱到了他处,让他别惊吓住了他。 而京中兄嫂的事,想来她如今 也是日日挂在心中的,一日不得吉讯,怕是一日不得安宁。 他这日在她房中静坐半会出来后,还是叫了燕雁回路去接信使。 燕雁领命后离去,苍松与主子道,“夫人的信使跟我们的不是一路。” 燕雁去,怕是讨不了好罢?反叫夫人疑笃。 “只是指路。” 苍松顿了一下,迟疑道,“这……” 这不是让夫人知道了他们一直在暗中有盯她的人马吗? “你以为她不知?”苍松一顿,魏瑾泓看了他的小厮一眼,笑笑道。 “也是。”苍松点了下头,随即苦笑了起来,“有时奴才也真是想不明白,夫人大门出不了几趟,怎有这么多人用?还真是有钱能差鬼。” 有这么一个财大气粗,连给小公子顽的东西都是成箱的金珠子的主母,苍松也不知这是他们公子的幸,还是不幸。 不过说她不雅却也不尽然,公子也说她尽知上下史书,满腹诗书。 只是她平时说话实在太风趣,那些诗句从没在她的口中念出来过,按在京中二夫人的话说是,这是有些俗气的。 苍松不觉得如此,但有时看着夫人对钱财的在意,他也觉得如府中老人所说的那样,到底是有商户人家的血脉,把钱财看得太重,失了几分雅意。 便是打发他妻子的嫁妆,也是金银布匹多,但书却未得一本,而梨花可是认得几个字的,她要是赏本诗书,都是极大的雅意了。 “公子……”见大公子看书不语,苍松又道,“你说我们回去后,夫人会不会……” “如何?”魏瑾泓掩了书,抬头看他。 “会不会走?”苍松隐了说她欲要跑的话,说了较委婉的。 “不会。”魏瑾泓淡淡地看着他,“下次莫要再说此等逆话了,她一生都会是魏府嫡长孙的母亲,以后我魏府的主母。” “可是,”苍松这时跪下朝他道,“公子,不是奴才多嘴,而是夫人这样下去万万不行啊,你们出外行路已有三载有余,她送回府中的信不过一年一封,现下便是临近过年,今年的家信看样子她还是未想书写,奴才知您已在信中为她说过话,可梨花给我的家信中道老夫人对她家小姐未有亲笔写信很是不满了。” “哦?”魏瑾泓略扬了下眉,“如此?” “是。”苍松这时叹道,“公子,夫人得变。” 不变,日后小公子回了府,怕是会因他这娘受罪。 “她若是不变?”魏瑾泓轻语道。 “若是不变,小公子怕是……”苍松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怕是不会太得老夫人欢心。” 不得? 魏瑾泓摇摇头,笑了笑道,“不得又如妨,他是魏府嫡长孙,日后魏府都是他的,祖母喜他,他则喜祖母,祖母不喜他……” 不喜他,就按他娘的意思办吧,她总会替她的儿子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不至于会让他落下不尊不孝的名声出来。 ** 这年大年三十这晚鞭炮声过后,赖云烟就着昏暗的浅灯看着刚睡着的儿子,看了一会,刚想把枕头往下挪到床上平躺闭上眼睛,就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 今晚守夜的冬雨悄声到了床边跪下,在她耳间轻道,“大公子来了,说是您的信来了。” 赖云烟闻言轻呼了口气,朝冬雨拍了拍手,动了下嘴皮子,“你先出去,我这就来。” 冬雨走后,她看了看儿子,这才小心地起了床,穿了鞋披了外袍就出了外屋。 “冬雨去给您拿火盆去了,”秋虹这时手上端了热茶过来,“您先喝口茶暖暖。” 赖云烟看了她手上的茶盘,坐到了魏瑾泓的隔椅,先拿了一杯放到了魏瑾泓的面前,这才拿了自己的小喝了一口。 “是藏温县的暖茶,您喝喝。”她开口言道。 魏瑾泓颔了下首,把袖中的两封信拿了出来,与她道,“信使在路上生了病,耗了些时日,见不便再送来,就托了人再送,其间误了几天。” 说罢,拿起茶杯喝了口茶,见茶入口就是一道暖意,下肚有直冲四经八脉的温意,他不由掀开盖,多看了几眼。 她总是能先人一步找到好东西。 “那信使人呢?现今如何了?”赖云烟拿过信,眼睛扫过信口上的封蜡,嘴里问道。 “交给了当地的大夫在治,应是没有生命之忧。” “如此,多谢大公子了。”假若他的话没错,应该是他的人这次帮了她的人一把,不过真相究竟如何,还得日后知晓详细情况后才能评断,她先把客气话说足了就是。 魏瑾泓没出声,又喝了一口茶。 见他无意要走,赖云烟就放下信,与他道,“刚刚世朝说您送他的连环扣他很是欢喜 。” 见她说起小儿,魏瑾泓的目光柔了起来,“还说了何话?” “说明年他也送您一个。” 魏瑾泓哑然失笑,点了下头。 笑罢,目光复杂地看向了赖云烟。 世朝与他前世所有的孩儿都不一样,他聪颖无比,但不傲气横蛮,他被她教得甚是知进退,便是他这个当爹爹的,但凡对他好一点,他记挂于心不算,且记着回头定也要对他好一些才好。 就是上街遇着了喜爱吃糕点,也会记挂着要人多备妥点,回去给爹爹尝尝。 他从不忘了他。 而她也从没教孩子去厌恶他。 从小儿身上,他多少明了她的心思。 她不是不对人好,只是,她不会对她不好的人好。 “多谢。”许是她脸色很是温柔,这次魏瑾泓很轻易地把这句话说出了口。 赖云烟先是怔了一下,随后才淡笑道,“魏大人何出此言,您是他的父亲,我是他的母亲,不管我们俩立场如何,我们是他生父生母的事情是不变的。” 说到此,她干脆把话都说明白了,“以后不管我们会如何,我不会教他去恨您,恨魏府,也希翼您在场面上给我几分薄面,莫坏了他的脸,伤了他的心。” 他们可以暗中把对方捅得鲜血淋漓,但这点,最好别让儿子知道的太多了,尤其是在他年幼前。 “我知。”魏瑾泓笑了笑,点了下头。 他看着她也笑了笑,就知她说归说,心里却是不信的。 有时他清楚地知道她在等着他重蹈覆辙,而魏瑾泓到现在也很清楚地知道,以后他也定会有对不起她的地方。 这世他改变了太多事,但有些事他是不能改变的。 如她所说,生父生母的事是不变的,还有府中的弟弟,家中的族人,这些前世让她对他怨恨不已的人全都在,一个都没有变。 这些他改变不了太多,能改变的就是这世任她去做事,而不再是雪上加霜。 ** 魏瑾泓走后,赖云烟拆了信看,兄长的信里道的还是太平,依旧还是在叮嘱她要注意着身子。 这次许是嫂子身体好些了,来信中还夹着她写的信,她写了好几页纸,先是叮嘱她着紧身体,再又给她抄了好几道膳食方子,再又言道现在家中甚好,请她切莫挂念,兄长与她 都在静候她回去。 舅父的信中忧虑的事情就多了,先是说现在京中大太子与皇帝闹了一场,把皇帝气病,京中甚是不稳,苏旦远因进宫被按了一个大声在宫中喧哗的名声,被大太子的人按住狠打了一顿,抽掉了半条命,现正在府里养病,他的户部尚书之职,暂且被是大太子人的侍郎替代。 舅父写的信很是隐晦,用的都是经商人说的暗语,赖云烟通读了这段两遍,琢磨了好几遍,明白大太子已经是有点急躁了。 这一世,太子与皇帝的关系要比上世恶劣了不少。 实则大太子现如今走到了这步,赖云烟也不觉得六皇子还是最后定乾坤的那个人,大太子不弱,他是皇后的儿子,也是皇帝的第一个儿子,只要他没死,便是被皇帝不喜,他还是最可能坐上皇位的那个人。 皇上背后还有皇族,她可是知道大太子可是真得好几个王爷欢喜的,宣朝的王爷有几个手中可是有兵权的。 所幸的是,这世的黄阁老跟上世的黄阁老一样,对争位之事作壁上观,不打算插手。 信中再则就是家中琐事,这次说的比上次情况好多了,嫂子病情已有起色,煦阳已康健,兄长这些时日的日子较之前要好过得多了。 信中末尾,道她上次令人送来的衣裳很是得她舅母的欢喜,让她如没有什么不便就把打样的花样给誊上,多誊几道,这样就可多作几个花样穿了。 看罢赖云烟真是好笑不已,这哪是舅母想多穿几件新衣裳,分明是舅父想把新花样新剪裁用到布坊上挣钱用。 ** 年后魏瑾泓说他们要留到三月,等天气渐暖再走。 随后过了十五,他就要带人出去采记县史。 来了新地方,孩子的兴致不高,成天不是念书背书就是一个人坐着屋子玩。 见他闷闷不乐,便是她逗他也还是开心不起来的样子,赖云烟叫了冬雨和赖绝带人随身伺候着他,让他这次随魏瑾泓一起去外边走走。 她想,要是见到的新景象多了,他人也会开朗起来。 魏瑾泓走之前,赖云烟叫下人准备了饭食,叫他过来一起吃了顿饭。 魏世朝与父母共一桌用膳的次数不多,知道这次要跟父亲出去办“大事”之后,他兴奋不已,自己扒饭吃的时候笑得眼睛都是弯的。 只是在走时,得知母亲不去,他的小脸就拉了下来。 “娘亲为什么不去?” “娘要在家里看家,把我们世朝的家看住,世朝回来了,才有地方和娘一起住。”赖云烟哄他,摸着他光滑的小额头,笑着问他道,“世朝想不想以后还和娘一起住?” 小孩再聪明,也易被大人的话带着走,闻言魏世朝想也不想地点头,“想。” “那娘守家,在家等你。” “哦。” 赖云烟送了他上马车,等马车离开了他们住的地方,坐在父亲腿上的魏世朝对魏瑾泓道,“爹爹,娘是不是还要在家中吃药药,才不能跟世朝一起去?” 魏瑾泓听了微怔,过了一会才道,“世朝知道娘病了?” “我知道的。”魏世朝点头,口气黯然,随即又道,“爹爹,我们再过几日回去,娘就会好了罢?” 魏瑾泓点了头,低头看着他那粉雕玉琢的脸,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不往外跑,哪是她所以为的还在惦记着瑶水城的小伙伴,不想与新的小伙伴玩,他只是想守着她罢了,难为她日日背着他饮药,不知其实孩儿心中早已知晓,还为她的病闷闷不乐。 不知她要是知情了,会不会为此心欢。 ☆、最新更新 这一天魏世朝不在身边,赖云烟倍感冷清,这天上午静躺回神,头一句话就是向秋虹说:“小公子呢?” 话出口才知孩儿已被他父亲带去,不禁哑然。 这天晚上看罢书,又朝在屋内的秋虹了同样一句,说罢后回过神,不禁自我解嘲道,“你看我这记性,才出去一天,就这般记不住了。” “您呐……”在给她整理衣裳的秋虹把手中的衣裳折叠好放进箱内,走到她端坐的书案边跪下,给她倒了一杯暖茶,道,“您还说冬雨太操心小公子了,您还不是一样。” 赖云烟摇摇头,笑道,“可不是一样。” “你也喝一杯。”屋内无他人,赖云烟朝她道。 春花夏荷秋虹冬雨虽都是她亲自找来的近身丫环,但春花与夏荷一直是在屋外候值,秋虹与冬雨是她的贴身丫环,照顾她起居,不比一般人。 仔细说来,这四个丫环都是卖的终生契,但春花与夏荷要是想嫁人,她也不拦着,但秋虹冬雨她是定要留在身边一辈子的,这两个人要陪她相处一生,赖云烟待她们自然比他人要亲近一些。 秋虹这时应了是,喝过茶,吃了些点心,见小姐要睡不睡地撑着头在打盹,她看了看时辰,见离主子喝药的时间还有近一个时辰,就没叫醒她去床上睡,起身去拿了披风过来披到她身上。 她这一披,却惊醒了正在打盹的赖云烟。 赖云烟一睁眼,抬起头就想说“世朝回来了”,但一看到秋虹的脸,她就回过了神,笑着说,“我又犯瞌睡了?” “您再歇会,呆会喝完药,就去床上睡。”秋虹轻声地道。 赖云烟打了个哈欠,摇了摇头。 秋虹见状又说道,“您去榻上躺着打会盹,等会药煎好了就叫您。” “不了,睡得太多了,这样坐着就好。”赖云烟摇摇头,盯着桌上的烛灯半会,与正在煮茶的秋虹道,“也不知今晚是歇在哪。” “有冬雨在,您就放心罢。”秋虹宽慰她道,冬雨把小公子看得重,有她在,哪会让他饿着冷着,磕着碰着。 “也是。”赖云烟笑,也觉得自己的不能再就世朝的事念个不停了,于是道,“与我说点别的罢。” “是。”秋虹应了声是,这时她笑道,“难怪您叫了冬雨去,留了婢子下来,婢子这嘴啊,可比冬雨能唠多了,陪您正正好。” 赖云烟听了笑 出声来,微瞪了她一眼,“没大没小。” 秋虹低头弯腰致了一下歉,抬起头后又笑道,“奴婢懂规矩的,小姐莫要嫌弃我。” “瞧你这嘴,以前也不见这么厉害啊……”赖云烟叹道,秋虹以前是挺能说会道的,可是没这么会说,难不成是近墨者黑? “说起来,奴婢也有些事不解,正想向您说说。”茶这时已煮好,秋虹给她倒了茶,道,“您先喝一口,热热嘴。” 赖云烟喝过一口放下杯后,朝她轻颔了下首,示意她说,她才道,“前几日,春花问我,大公子待您这么好,以前便是有那万般的不是,也应是抵了,怎地还是现今这般夫妻二人各睡各的?” “你是怎么回的?”赖云烟笑问。 “奴婢回,主子的事,不是我们当奴婢的能说的。”秋虹说罢,掩嘴笑了。 “你这小骗子。”赖云烟笑骂了一句。 谁人背后不说人啊,就是当奴婢,谁人也不是木头人,当着主子什么都不说,可肚子里早就说了一箩筐了,就是平时嘴牢也不怎么说的,遇上时机了,也会和人一股脑把话倒出来。 “奴婢不比别人,有啥想说的,跟您说就是,犯不着跟她们说去。”秋虹笑道。 赖云烟笑而不语。 她用的这四个贴身丫环都是她精心挑选的,用了这么久,也就她与冬雨可一直用,自然要比别的丫环要能耐些。 至于春花,早在她派去伺候过魏瑾泓一段时日后,就是他那边的人了,她现还留着用,不过是不留着她,魏瑾泓还是会在她这里收买别人,为了省事,她就干脆放在了眼皮子底下用。 “奴婢一直想知的是,大公子为何一直不碰那些个人?上次那个丫环在他屋里都脱光了呢。”秋虹是真有些不解,在她们小姐身边这么久,看了这么多年,她也不觉得大公子是那个真喜爱她们小姐,以至于不碰别人的人。 要是真喜爱,哪会用那种野狼看人的眼睛一样看她们小姐。 “你是傻啊,”赖云烟用手截了截她的脑子,叹气道,“我身边的人不干净,他身边的那些个丫环岂是个个都干净的?他可是出了名的玉公子,现在京中又有了忠妻的名声,他要是再碰丫环,岂不是打自己的脸?” “奴婢也是有点这么想的……”秋虹不好意思地笑笑道。 “马后炮。”赖云烟取笑她。 秋虹笑着点 头,就起身去了门外,跟他们这边的人探了探,得知没什么人靠近后回了里屋,与赖云烟轻声地道,“大公子也真是个心狠的。” 大公子忠妻宠妻,得了那好名声,可在有些人眼里,她主子怕还是那个不容他有人伺候的。 他现在对她这般好,假若来日要是再要那万余金银作什么正用,主子要是不给,怕又是得被人诟病。 这哪是喜爱,有时秋虹都免不了替她家主子叫苦。 说来说去,大公子想的都是自己。 “少说别人的不是。”赖云烟听了沉默了一下,伸出手轻拍了她的手臂,叮嘱道。 “奴婢下次不说了。”秋虹也知主子是为她好,说完这句话就又转到了别的话,说道几句就去了厨房拿药。 她走后,赖云烟闭着眼睛想了半会,就提笔给魏府写信,信中说了魏瑾泓身边的几个侍女年纪已大,就送回府去嫁娶,让魏母再派几个年轻的过来伺候的事。 同样的内容,她又写了一封给兄嫂。 想来兄长就算不明了,但嫂子也会明了一些的,见她表了意,应也是会在京中助她一把。 说来她确实也需要魏瑾泓有宠妾,是真的最好,就是假的,也好过现在。 ** 魏世朝回来后,赖云烟的身体就完全好了,见到娘亲能带着他到处去玩耍,魏世朝每天都朝人故意弯着眼睛笑,还吐舌头弯嘴,用以表达自己高兴的心情。 他故意搞怪地笑,弄得赖云烟好笑不已,都不知他这份爱逗弄人的性子随了谁。 不过当她朝身边丫环疑惑问出声后,她的那几个丫环低头的低头,偏头的都偏头,假装没听到。 能随了谁?还不都是随了您。 就是在二月底,魏瑾泓准备离开藏温县后,藏温县来了一队对赖云烟说是不速之客,对魏瑾泓说来是相识之人的人马——背后被人暗嘲皇族中最懦弱无能,最怕死的树王爷与他的王妃白氏。 树王爷是先帝爷小爱妃的儿子,是现在的洪平帝最小的弟弟,但他生来胆小,当年皇帝爷死在了他母妃的寝殿里,听说他被吓得屎尿都流出了裤裆处,因这一事,后来他更是有好几年都不会说话。 老皇帝死后,洪平帝上位,都没给他什么封地,他更是屁都没吭一声,乖乖收拾了家当去了他外祖给他备的地上,后来还是洪平帝见他老实可怜,又娶了一个与他一样胆 小说话还结巴的王妃,就给了他几百封地,又把他母妃宫里的那些赏赐赏给了他,这懦弱王爷的日子才好过了起来。 树王爷来干嘛了?树王爷底下那几个太监说,京城太冷了,王爷怕冻死,听岑南王岑南境内有这么个好地方,便不怕死地来了。 王爷还没到,他快要到的风声就来了,魏瑾泓先带了人去迎了,留下赖云烟站在楼阁上,木然地看着魏家的仆人收拾着宅子。 因他们住的地方是藏温县最好的一处住处,里面有好几处温泉,当地县官先是给了他们,现在见王爷来了,忙与魏瑾泓过来打商量,这时王爷那边也派人过来说这地方可以与魏公子各人住一半,他那边无碍,于是两队人马同在藏温县的这段时间内,便要共处一个屋檐了。 树王爷想干嘛,是不是京中日子过于太平了,觉得无趣了,就又换个地方玩了?还是他是在躲夺储之争? 赖云烟想来想去,觉得两个猜测加在一块比较靠谱。 但一想到她从今以后要面对天下最会演的夫妇,她就觉得头皮发麻。 黄阁老夫妇,也就是树王爷夫妻,这一男一女两个人都是扮猪吃老虎长大的人,堪称当世最逍遥,也最无与伦比的奇葩,黄阁老最喜欢吃人不吐骨头,虽说做人还有点要求,但对金银珠宝的狂爱比她舅舅有过之而为不及,而他夫人就更不用说了,上世赖云烟没佩服过什么人,就树王妃那个老是用怯怯的声音当着人的面说她家王爷吃肉她便喝汤的人,她见一次就佩服一次,就是现下她活了三世,她也没见过比王妃更会扮猪吃老虎,更会装傻的人。 树王妃当着人说话结巴,说错半句话恨不得立马哭出来,而她看着树王爷的那眼神,就好像树王爷是天底下最伟岸的男人,可是那个一背过身,跟赖云烟说男人的上半身跟下半身一样低俗无趣的人也是她。 上世她与赖云烟说这话时,她家王爷还在旁边与她打扇,嘴上还道,“王妃说得极是。” 树王妃做得最绝的就是,她后来还把她生的没用儿子赶出了门,她儿子回门耍赖哭,她比她儿子哭得更厉害,那架势,让赖云烟不止一次怀疑过那儿子绝不是她生下来的。 所以这对完全对得起心狠手辣四字的夫妻这次共同出现,两人一伙上,而不是只黄阁老一个人出现的现在,赖云烟觉得头上乌云顶罩,心中生出了极端的不详之感。 ☆、最新更新 王爷,王妃还是很会装,太会装,忒会装。 赖云烟前去请安,他们都隔着帘子让她请,让她起身的话说得轻得比蚊子哼哼还轻,轻得赖云烟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尖着耳朵听见了,所以她这身硬是起不来。 折腾了她一会,还好丫环过来传话了,让她别多礼。 赖云烟起了身,一口热茶也没讨着,就被丫环请走了。 还好她有先见之明,一点见面礼也没带来。 要不然,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又得被这对夫妇占便宜。 上世赖云烟觉得像她这样离了夫家还日日笙歌的人算是奇葩了,但后来亲眼见到这对夫妇,与他们住了一段时日后,她就对自己完全没有什么意见了。 要说奇葩,谁又及得上这对夫妇呢。 听说他们这次“怕死”前来避寒,就没带他们孩子来。 不知是他们孩子不想来,还是,他们干脆如了那位世子的愿,留他在京中当质子算了。 因树王爷的无能好控制,几年前当赖云烟还是小孩的时候,皇帝硬把一从老王爷抢过来的兵权给了树王爷,所以弄到无能王爷还是有兵权的人,时不时要被皇帝传去促膝长谈一番,想来在这个争储的当口他们是烦了,才跑到岑南躲起来。 他们一来,赖云烟就想走。 可魏瑾泓已定了三月走,她不能显得迫不及待,只能故作镇定地日日教子,内心祈祷那两老妖孽可别有什么花样。 她这一祈祷,没出几天,魏瑾泓就来跟她说,明天王爷请他们一家去吃饭。 “礼我已让苍松备妥,你就无须费心了。”魏瑾泓如是说。 怀中小儿正抱着,看不到她的表情,赖云烟就怪郁闷地看了魏瑾泓一眼。 “何事?”魏瑾泓顿了一下,犹豫地道。 “我噪门大,怕是不好去。”一去,树王妃昏给他们看,到时他们夫妇玩得开心,她这心里敞亮的人就哭笑不得了。 “不想去?”魏瑾泓明白了,还是有点怪地看了赖云烟一眼。 她跟谁都能打交道,树王妃又是王妃,他还以为她想见。 这对夫妇轻易不见人,手上又是有些权力的,凭她的手段定会与人交好,日后回了京,不是对她有好处? 赖云烟断续与他也是相处很久的人了,自然明白他那一眼的意思,但她根本无意多说,只 摇头道,“不去。” “嗯,我稍会请去跟王爷说。”魏瑾泓沉吟了一下,淡道。 他去请一下罪,想来那位王爷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替我请一下罪,就说我身体不适,不能出门。”赖云烟觉得她病的时间完全可以再长点。 “娘……”她怀里的魏世朝这时抬起了头,困惑地朝赖云烟看去。 赖云烟顿时哑然,想了一下才对魏世朝温和地道,“那位王妃是个怕生的人,娘怕去见她吓着了她,就说自己身体不好,不去了,事实上娘的身体还是好的。” 她平时在小儿面前很是能说,便是天上的一朵云,她也编不同的好几个故事说给他听,但说到这种大人之间的事,这还是头一次,赖云烟说完觉得有一些不妥。 孩子已渐知人事,下次与魏瑾泓的说话,还是要全然避着他才好。 这时她放了他下地,叫了冬雨进来带他出去。 魏瑾泓抬眼看她,微有不解,“真不去?” 他又再问,赖云烟心中顿生谨防,她知道魏瑾泓盯她的人马盯得甚是严密,黄阁老的事这世他依旧查得很深…… 不过她面上还是一如往常,“不去。” “你以前见过他们?” 他又换了种方式问,赖云烟微皱了眉,有些不解问他,“我什么时候见过了他们?” “你不是怕吓着王妃了。”魏瑾泓淡淡地道。 “京中谁人不知?”赖云烟奇怪地看他,“上世他们都易被人吓着,因这他们一生都很少见过几次外人,难不成这世改了性子要见人了?” “改了,那我就去。”她接着又淡道,一脸无所谓。 “无须,我会与王爷说。”魏瑾泓垂了眼皮,淡道。 见她话比平时说得多了几句,他决定还是再查查这个王爷的好。 两世里,要说让他最懂的事,那就是人不可貌相,人心隔肚树隔皮,嘴上说是了解,但没有谁能真正了解谁。 只要有疑,查下去最要紧。 “多谢。”赖云烟淡道。 魏瑾泓要是带着目的去,树王爷那肯定是有所防范。 这样也好,省得还要搭上她。 再说树王爷要是还想回敬魏瑾泓,到时她看戏都会恨自己少生双眼睛呢。 ** 二月底,魏瑾泓派在前方的侍卫过来说发现了一处人间仙境,这时天气已有所暖和,魏瑾泓与赖云烟说过后,就提前起程了。 走那天,树王爷那边派人送来了些东西,赖云烟可不敢占他们便宜,忙再备了一份稍重一点的还了回去。 直到离开都没再生波澜,等离了藏温县百里,她正想松口气,去听下人来报,他们要经过的前方山体崩塌,把路移开需一夜时辰。 这时他们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孤山野岭,放眼望去,没有一块平地,就是往后退十里,都是四面都是树的山林,没地扎蓬不说,就是水源都要去找才成。 赖云烟这口刚松下的气就提上来了,假若这次是记仇的树王爷所做的,那么,她还是被祸及了。 因无处扎蓬,这夜他们是歇着轿内的,为了小儿睡得舒服,赖云烟与秋虹她们一人抱一会,抱了他一夜。 早间路已通,他们吃了点干粮,再日行百里几日,到了侍卫所探的人间仙境,发现这里确是人间侧境,满山遍野到处都是美得离奇的花。 全是花,也全是蜜蜂,扎人得很。 他们还没呆到一个时辰,好几个仆人就被扎得脸都肿了起来,魏瑾泓出外看了半柱香,回来就让仆人继续拉着马儿驮着行李继续赶路。 这一次赶路,却连续赶了一来个月,在四月雨季的雨水里泡了好几日,他们才到达了藏温县的下一个县,也就是藏温县县官所说的阿孟县。 这时,一行人连赖云烟这个最喜洁净的人靴子上都是泥水,轿子早就在崎岖的山路上扔了,她走路也有一个来月的时日了。 一路上,除了他们自己,连个山民都没见着,靠着魏瑾泓的辨方向的能力,和众侍卫的探路,他们总算是从山林里走了出来,到了藏温县的临县阿孟县。 其中应是走了不少冤枉路。 看到了县城的影子,仆人们在整理行李,门客已拿了文书去县衙见当地的县官,魏瑾泓抱着儿子,与赖云烟站在县城的山顶上,遥望底下的县城。 良久,世朝下来被冬雨牵走,去喝刚煮好的热汤后,赖云烟抬头与魏瑾泓很是认真地道,“您真没有得罪顾县官?” 她可是真被害惨了,走得脚都磨出了血,可是为了给孩子竖立榜样,她一路愣是装得云淡风轻,还给儿子当了一路的老师,编了无数个勇敢坚强的故事说给他听。 说得她喉咙现在都是 哑的,一出声,难听得厉害。 刚听到树王爷他们来时的不详之感是对的,看看她现在都惨成什么样了。 “你养养再说话。”魏瑾泓劝了她好几次别多语,但他不在,她除了跟世朝说话,就是吩咐下人她都用手势,知道她只是想戕害他的耳朵后,他的劝话就显得没怎么有诚意了。 “我总算是明白你为何死都不休我了,”赖云烟用她难听至极的声音,竭尽全力行苛刻之事,“我生了世朝,要是在路上死了,我身后的银钱,势力就又全都是你的了。” 她咬着牙说罢此句,眼睛都是瞪的。 这时风大,魏瑾泓低头,见她的鞋是刚换的,不是湿的,风吹冷不着她的脚,便伸手把她拉到了自己身后一点,朝站在后面的秋虹平静地道,“给你们小姐拿件厚点的披风来。” 这时他见赖云烟还欲说话,魏瑾泓朝她摇摇头,“别挤话了,养好一点再来说。” 他又跑不了,她就是时时恶心他,每一刻都想刮他的肉,也先把这瘦得只剩骨头的身子养好了再说。 这一路所备的干粮不多后,他们就没什么好吃的了,她舌头刁,不是什么都能吃得下,寻来的野兽大都腥得离奇,她就是硬是吃下还是会吐出一些出来,就是有些好的吃物,她也不会自己多吃几口,藏着变着法儿哄世朝吃。 只有离得这么近,他才知前世她口舌的挑剔不是母亲她们所说的贪图享乐,也才知只要是为了她心中的人,她什么苦都吃得下。 便是抱怨,她都从不当着世朝的面说一句。 她是个好母亲…… 魏瑾泓接过丫环手中的厚披风,裹到皱着眉毛低着头的她身上,给她打好绳结,伸手把她揽到了胸前靠着,在她提力气挣扎之前道,“别撑着了,先靠会,等会才有力气跟世朝说话。” “别……”赖云烟靠谁都比靠他安心,她推了推他,伸手让秋虹过来扶住了她,这才松了口气。 ☆、最新更新 “春晖。”魏瑾泓突然叫了隐在暗处的奴仆一声。 春晖慢吞吞地走了出来,给他施了一礼,这时赖云烟走了几步,离他有些远,他微顿一下,还是远远地朝夫人施了一礼。 没法子,在他眼里,主子夫人都是主子。 “下山时你跟在夫人和小公子身边。”魏瑾泓把人派给了她用。 赖绝带着她身边两个能用的人已经下了山,他身边的人她谁都信不过,只有这春晖她还看得上眼,那就留给她使唤。 “是。”只要是主子,伺候谁不是伺候,这是他老爹说给他听的话,春晖谨记在心,于是对去夫人那根本没什么意见。 春晖去了女主子那边,可能这阵子他常背小主子行路,小主子对他也亲热,见他过去,就朝他招手道,“春晖快过来喝汤,冬雨刚熬的。” 魏世朝对金银执着,但记得娘亲所说的,这些照顾他的,他也必要照顾回去还成。 春晖背过他好一阵子,还带了他去大树尖梢上看风景,魏世朝觉得春晖完全可以多喝几碗冬雨为他熬的汤了。 不过也不能全喝完,还得留一些给赖绝他们。 ** 阿孟县人身形高大,乍看去有凶恶之相,他们一路下山行去,这些当地人皆奇怪地打量这外面来的不速之咯,魏府这一路人马便是有县官派来的衙役开道,也没有受到之前一路以来的尊重。 下山后,便是那小儿,也手中握着奇形怪状的斧头朝他们看来,赖云烟见情形不对,蒙了脸的她□晖把魏瑾泓叫到了身边。 “长奇亲眼见过此地县官了?” 魏瑾泓额首。 “如何?” “只闻岑南王其名,未见过其人。” “那便又是个山高皇帝远的。”阿孟跟藏温相隔甚远,又深处深山,只闻岑南王其名不见其人也不是不可解。 “嗯。”暗处有眼睛往他们夫妇看来,魏瑾泓猛地撇过头抬上抬起,看向那视线处,随即他微眯了下眼,温文尔雅地笑了起来,朝那木楼上的一扇窗户轻颔了下首,这才若无其事地回过了头。 他突地,赖云烟依旧不惊不乍地问,“我们还是住在驿栈处?” “此地无官驿,县官说有一处住处可供我们落脚。”他派了三路人马下山探消息,探得不多,但还是知道一点。 说罢,他转头看向 赖云烟,“你有何见?” 赖云烟这时才略皱了起眉,没打算跟他再玩虚的,“在藏温县慧芳与我来过信,说这阿孟县她所知不多,我便也未得太多此处的事情,先前我不想与您一道同住驿栈,便叫了赖绝他们出去寻找所住之地,但他们现在还未回来。” “让我派人去找?”魏瑾泓接了话。 赖云烟看了他一眼。 “我们出来了多日。”赖云烟又道。 “嗯。” “你的人也累了。” 魏瑾泓没再接话,赖云烟边走边接着道,“王妃久日不得我讯,怕是会央岑南王派人来寻人。” 她这话一出,魏瑾泓回过了头看了她好几眼,才道,“你就这般确定?” 她是有多信祝慧真会这般对她? “为何不确定?”小儿被春晖背在前面不到三尺处,赖云烟眼看着他也心安,嘴里道,“当年我被驱京郊,她是第一个千里迢迢派人给我送了巨礼,替我撑腰的人。” 如此用心,她不信这世与她情谊未所减过的慧芳不会再替她操心,更何况一路来,从瑶水到藏温,一路他们都没少受她与岑南王的关照。 “不谈这些,我之意是不知王府那边的人何时才来,这些在阿孟呆下休整之日,你我得共手一次。”赖云烟没再说祝慧芳的事,朝魏瑾泓道。 魏瑾泓颔首,“你看着办,我会嘱他们听候你差谴。” 见他不赘言,赖云烟让他去派人找她的人,说罢后也就不再多嘴了。 被当地人虎视眈眈的这路上,实在不是个好说话的地方。 ** 赖绝他们与当地人语言不通,但靠着拳头跟身上荷包里的银子,为他们家小姐得来了一处当地大户的一处院落。 翠柏带人走去时,赖绝正在跟人算银子,他跟了赖云烟许久,自知非常时刻,一两银掰作二两银用,并不会显得他们小气,而是不会让人多占他们便宜。 翠柏他们到后,明了他的意思,跟着他们伸拳头竖手,跟当地人鸡同鸭讲谈判半会,最终以三锭十两的银成交了这次交易。 作主的人高大男人走了,翠柏问赖绝,“你就不怕他们后悔?” “领头人是个汉子,有些血性。”赖绝简言。 是汉子,就不能太出尔反尔,除非他不想带兄弟,当领头人。 这道理,放诸四海都一样。 翠柏瞄他一眼,看了看近在眼处的大宅,想及自家公子,又道,“我们也是帮了你的。” 没有他带来的人助威,那些人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说。”赖绝有些烦大公子那边的人,好好一句就说得明白的话,成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谁能不知道谁,非得藏三匿四,弄得他天天见着这些人,脑子也得转好几个圈才跟得上。 “一起住,彼此也有个关照。”翠柏这一路来也算是领教了赖绝这人的脾气了,跟他说废话,他要么掉头就走,要么直接往你脸上弄上一拳。 “这得听我们家小姐的。”赖绝不跟他们多言。 “成,我们公子跟你们小姐商量。”翠柏以前也有些弄不清好好的公子少夫人怎么就闹到了堪比敌人的地步,但现在时日久了,他都习惯了。 反正关起门来,公子夫人怎么样都行,他们不让外人知道真况就好。 说来,不少家族里,不少夫妻不都如此? 如此一想,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 一路到了新的住处,为了省事,赖云烟这次接手了魏瑾泓那边的事,让大管事按照她的安排来,采办的人手一道,打扫房子的人手一道,取水洗厨房的这些人一道,还有卧屋的安置又是另一道亲近的人手,因护卫早晚的轮换其中有她的人马,她便也跟魏瑾泓商议了一下,把人排了出来。 两方人马重组轮排,就挤出了六个人手出来应急。 另外两人又都各留了一个人在身边。 人手一排出来,魏瑾泓对赖云烟人手少,却让她的人占了领头之位,占尽他便宜的事一字不语,未了朝她道,“你带着世朝,这次我住在你们外院。” 赖云烟不置可否,“您不是要去见县官?” 去见了人,探了根底,再定下面的局势。 因要谨慎起见,赖云烟也没直接拒绝他的话,阿孟对他们的到来并不友善,魏瑾泓此举她也知他是想把住外门。 “此地偏僻,县官是并不是朝廷钦点,而是当地大族推荐,落了岑南王的印,暂代官者之职。”魏瑾泓这时低头,见她手上的长指瘦得骨节突出,白得透明的手背上泛起了一片青色,他这一眼乍一瞄到她泛青的手,他的眼睛突地往内缩了一下,心脏就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般。 “这事我已 先知。”赖云烟淡道,轻吁了一口气道,“您先去探探罢。” 说完,魏世朝在他们欲要住的屋子里跑了出来,一到他们跟前就朝魏瑾泓笑着道了声“爹爹”,然后他小心地牵了赖云烟的手,小脸上一片肃穆,“娘,孩儿扶你进屋。” 赖云烟笑着道了声“好”,摸了摸他的头,另一手让冬雨扶着,往下人刚打扫好的屋子走了过去。 魏瑾泓看着她的背影,嘴角的笑慢慢地淡了下来。 他未站立多久就带了苍松他们,领了十位侍卫出了门去了县衙。 此地县官见了岑南王王印,却只派了衙役来接他们这一行人,他确实得去看看,这县官是何方神圣。 ** 不多时,宅子整理好后,魏瑾泓身边的翠柏朝赖云烟来报,“县官不在县衙,说是有事出门去了,大公子未拜会到他,便转道去了土司长老处。” “土司长老?”赖云烟看向翠柏,脸色沉稳,“跟本地县官有何关系?” “据长奇先生说,此地县官还是当地阿孟族的土司大人……” “他还是当地土司?”赖云烟奇了,来阿孟之前慧芳的信中也好,她问到的消息也好,都没说阿孟的县官跟土司是一人。 “是。”翠柏恭敬地道。 “大公子先去时带了多少人?”赖云烟摇摇头,又问道。 “和着奴才,一共十三人。” “叫赖绝进来。”赖云烟对站着的冬雨道,她这时伸手,抱过了冬雨手中的魏世朝。 冬雨出门不久,赖绝就匆匆进来了。 “大公子那里少几个人,你点六人去接他回来,春晖留下陪我们。”赖云烟朝赖绝道。 “是。”赖绝作揖,躬身退了下去。 “你领他们去。”赖云烟回过首朝翠柏道,“跟大公子说,早点回来陪小公子用膳。” 要是天色晚了还不回,两波人马不能碰头,此地他们完全不熟悉,一方要是有个什么意外,怕不如白日那么好对付。 人走后,在赖云烟怀里的魏世朝把他刚得的新鲜果子咬了一口,然后两手探进口里拿过果肉,塞到了赖云烟的嘴里。 赖云烟微愣,含了进去嚼着,嚼得心都酸了,她吞下果肉后低下头与魏世朝笑着道,“我们家小公子也知道心疼娘亲了?” 魏世朝红着脸笑,把咬了一口 的果子伸到赖云烟的嘴边,喂她吃了。 ** 魏瑾泓很快就回来了,回来后直接进了赖云烟歇息的那处小院子,见屋内只有她在躺在那破旧的状似摇椅上的椅子上休息,他掀袍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后道,“也还是未见到人。” “为何不见您,您查清了没有?”赖云烟撑着椅臂坐了起来,把搁在小桌上,此时正好凉透的药一口喝了下去。 喝完一阵恶心,肚内一阵翻天覆地的翻滚,她咬着牙根忍了好一会,才没把药汁吐出来。 等她脸色稍好,那绷得发紧的身体也松了一下后,一直看着人的魏瑾泓才出言道,“雁燕带人回来后,大概就知是何因了。” “嗯。”好受了一点的赖云烟点了下头。 “你刚派了人去找岑南王的人?” “只派了一人。” “赖三儿?”那是她兄长给她挡身之人,午时她不是留了他在身边当护卫? 赖云烟点头,抬眼冷静地看着魏瑾泓,“我不知你感觉如何,但我一进这阿孟,到现在都有心惊肉跳之感,此地应是出了大事,这是岑南王的管辖之地,不管好坏,我有不详之感,都应派人前去提个醒。” 魏瑾泓坐在坐位上寻思了许久,才又张口道,“那等事休罢我们再走?” 他们一路行来,到靠近阿孟处的山脉处,一路上有明显的人畜出没的痕迹,但一行人从未遇见过别的人,到了此地,所见之人便是三岁孩童都有草木皆兵之态,想来此地确是出了大事了。 “如有不对,我们必须要先送走世朝。”赖云烟点头道,他们一路来承了岑南王不少情,不能在明知他辖内有事的时候提腿就走。 再说,就是走,她料他们这一大队太明显人马现在也未走得成。 “如有不对,你与世朝一起走,”魏瑾泓嘴边笑容隐去,眼神锐利,“你出去了,我会想法子出来。” 他说得很是笃定,赖云烟摇头笑了笑,重躺回那破旧,一躺下就吱吱呀呀的竹椅,闭着眼睛无声地轻叹了一声。 这魏大人啊,说变未变,说未变吧,还是变了一些的。 ☆、77最新更新 雁燕子夜回来,带回来的消息是阿孟正内斗,是县官,也就是现阿孟族的土司莽野与其弟花蛇争阿孟族的土司之位。 莽野两者皆要,花蛇认为他必须让一个位置出来。 听说有是要去封平城上禀岑南王,让他作主,莽野就令阿孟县的从此不许出外。 雁燕说完,魏瑾泓就令他下去休息,等退下后他转头对靠椅子上闭眼休憩的赖云烟淡道,“回屋睡。” 赖云烟摇了下头,“此处易进不易出,魏大想好要怎么退了吗?” “的能出去,有赖绝雁燕他们,与世朝自然也能走。”魏瑾泓淡道。 他们本是要穿过阿孟,然后到阿孟的临县布族去寻玉。 布族地处玉山,从其间出来过好几块绝世仅有的玉壁,他是要去寻几块以备后用,至于身边的这妇,不用想也是为钱财之事。 前世她与任金宝相处多年,她看玉的眼光,想来要比一般要强上一些。 说来,还是他陪她一同去布族的好,身边多他和随行侍卫,她的手脚也会方便些。 他们日后回京,所耗银两繁多,她大概是想这次到了布族县,一次寻够她要用上的玉壁。 “说详细些。”他既然提出,赖云烟也就接了话。 算来,她这边十六护卫,魏瑾泓有二十八护卫,另外她这边有四个丫环,魏瑾泓那边还有五个门客,八个丫环。 她这边冬雨还会点武艺,除了现累病的她,其余几个也不是太弱的女子,身体经过几年的奔波也还算好,而魏瑾泓那边的门客且还尚健壮,自保也是绰绰有余了,但魏大那些娇滴滴,一路流的泪快要和天上落的雨水一样多的侍女,都是魏母送来床上伺候的,个个都国色天香,因从小都是被眷养着伺候男的,以至于这么长的时间里,她们也没怎么学会吃苦。 说来阿孟之行过于辛劳,途中险峻处无数,她们为免于行路的辛苦和保命,其中多数投身了魏瑾泓门下的门客和侍卫,成了他们的妾,找了他们护身,所以这些还能指望着她们狼来了拿起刀吗? 为了少受些苦,这些个丫头为了抢强壮的男的手段多得很,但赖云烟真不看好她们出事了,能让自己跑得比兔子还快,可能只会大叫男的名字救命吧。 所以算来算去,这几个的相貌也好,性格也好,都是险情时一行中最拖后腿的,她们怎么安置还得另想办法。 “赖 绝与雁燕先护们出去,其后的会依次出阿孟赶上们,”见她身上盖着的袍子滑了一些下来,魏瑾泓手动了动,忍了一下,还是伸出了手倾过身把袍子拉上,才接道,“长奇先生他们会叫翠柏他们送出去。” 他微有些冰的手指碰到了她的下巴,赖云烟此时突然睁开了眼,看着近眼前的他。 “身边留有几个护卫和丫环就行。”他淡道。 “丫环也要留下?”赖云烟眉头微拢,她先前想的可不是如此。 “嗯。”魏瑾泓回答得漫不经心。 留下来,于事有益。 “留下来?她们不是让赏给的了,就不怕……”赖云烟说到这顿住了话,心中顿时了悟了过来,且自嘲地摇了摇头,“没什么,当没说。” 他是要留下她们转移视线吧。 而他的这些下,先别论回京之后能得更好的女,就是现他们一路所得的温软身躯,还是主子赏的,他们哪怕对曾经肌肤相触过的有所心疼,但为了他们眼中的大义与大功,她们的牺牲怕也是只得几声日后的叹息罢了。 “想说何话?”她欲言又止,又一脸自嘲,魏瑾泓坐回身,垂眼问了一句。 “未。”赖云烟摇头。 不是她不想说,而是说出来也没用。 说了,到时要是真是如此,魏瑾泓怕也不会改变决定。 “不想说?”魏瑾泓又追问了一句。 赖云烟微笑看向他,这次她点了头。 “为何不说?” “说了无用。” 这次,魏瑾泓不再追问,他转头看向灯火,过了一会道,“去歇息罢。” 说完,起身走出了门。 等回到她小院处的外屋,他进了自己歇息之处,翠柏正靠着柱壁打瞌睡,魏瑾泓一进门,他就站起身,前来与他躬身。 “铺了被睡下。”魏瑾泓走到床上坐下脱靴,阻止他欲来伺候的手,淡道。 “夫那跟您说啥了?”翠柏点了头,他把四条长凳放一块,上面铺了门板,就搭了一张床,随即他把自己的被子抱过来搭上,见他们家公子已上床盖好了被,他也舒服地躺了下来,朝公子问道。 夫对公子好点,公子也就好点,他们的日子也就好点。 翠柏这两年下来,他也不得不佩服之前还有他所怨言的夫。 也只 有她,才令公子不得不随她吧。 苍松说夫这样下去不行,翠柏却没觉得有什么大不妥之处,如春晖所说的一样,主子们自来有主子们的过法,没什么不好的。 “看上了夫身边的冬雨?”魏瑾泓突然问。 “啊……”翠柏没料公子这么问,呆了一下。 “难。” 公子一句,让翠柏从呆愣中回过了神,这时他苦笑道,“奴才知晓奴才配不上。” 苍松雁燕讨了夫以前的贴身侍女为妻,可自那以后,他这两个小嫂子就轻易不能进夫的院子了,就算出来游历,她们请了情,也还是被拒了。 他看上的女子,夫连小公子都安心让她抱着,岂是能轻易让他讨着? 便是有公子帮忙也不行罢。 “这事,要自己看着办。”魏瑾泓轻语。 “公子,是没门了,她会嫁给赖绝。”翠柏抽了抽鼻子,笑着道。 “自己看着办。”这次翠柏要娶谁,只能是他自己的事了。 “奴才晓得了。”翠柏轻应了一声,顿时无说话的心思了,闭上眼睛,冬雨那张带有薄怒训斥他的娇脸就他的脑海里浮现。 他想他再怎么讨好她也是娶不到她了,她太护主,小公子又是她的命,她是万万不会离开他们身边的。 想来,要是公子夫感情好了,他的机会应是和赖绝差不了太多吧? ** 第二日,赖云烟正喝药的时候,外守着的秋虹快步进来,朝冬雨递了个眼色,冬雨笑着抱了魏世朝出去,说是要带去找他爹爹。 他们一走,秋虹就到赖云烟身边轻道,“大公子让来报,阿孟大战,城墙那处空地上死了不少,还伤了不少,让您这阵子拘着家,哪都不许去。” “大公子现下呢?” “刚才县官大派来请他,他去了。” “哦,谁来跟说的话?” “翠柏。” “叫他进来。” “是。” “奴才叩见夫。”翠柏进来施了礼。 “起。”赖云烟摇了下头,随即就问,“怎么未跟去?” 魏瑾泓一行护卫中,翠柏身手上等,且机敏,怎没带去? “公子说外面事大,让奴才先守着住处。” “有春晖赖绝他们 ,先去。” 翠柏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下头,道,“公子说,这次县官请他是意有所托,他暂不会有事。” 他言意坚决,赖云烟尽了那点表面上应有的情分,也就不再推托了。 这厢到了中午,他们的住处这地确实起了风波,来了不少当地的阿孟要攻进来,但都被护卫打了出去。 阿孟面相凶恶,那手段确也是非同一般,一出手见打不过,便往内投掷火把。 赖绝也不是个好惹的,他是赖震严亲手调教了出来给赖云烟的,虽赖云烟嘱他不能万万不能弄死,但他还是带了他的亲信出去把为道几个打断了鼻子,拆断了手骨腿脚,手断狠辣得魏瑾泓那边的护卫见状都抽了口凉气。 他们一向知晓赖绝厉害,但不知他手法这般毒辣。 “再来,”赖绝把为首的三手脚的骨头全折断,拿起刀子截着头头的脑盖骨一字一句地道,“就拿刀子把的这块骨头一刀一刀地割下来,喂了狗吃。” 那为首之听不懂他的话,却被他眼睛里的狠毒和恶毒的口气吓得嘴舌都软了,都忘了哀叫,口水不断地他的口里流了出来。 他们所掷的火把有一把投到了主子的内院,差点落了小主子的头上,吓得冬雨尖叫,赖绝恨死了这些,没弄死他们也是因主子吩咐了话,遂恐吓后,又狠狠地踢了头子一脚,收回他的刀,冷着脸和眼睛往周边躲着的那些不断打量他的阿孟看去。 他这一看,激怒了那些先被他震慑住了的阿孟,他们啊啊乱叫,有几个不服气的小孩拿着手中的砍刀就要跑过来,但中途被侍卫一脚踢了回去。 直到午后,又来了一伙当地的小孩,年龄不大,一群小孩扶大,才把这群受伤的扶走。 这时县衙中,被莽野强留下用膳的魏瑾泓正坐待客之屋里,听有来跟莽野报话后,莽野叫了他那会说半生不熟的官话,当陪客的师爷出了门。 过了一会,他们一起进来,师爷朝魏瑾泓作揖道,“们县太爷说,您的奴仆要不得啊,打伤了们阿孟不少,还死了好几个,他想问您,您想用多少箱的银两赔了这事。” 身形高大的莽野这里又他身边说了一长串当地话,师爷听后不断点头,又朝魏瑾泓笑得谄媚道,“县太爷说,您是京城来的贵客,万事好商量,那些都是小民,您随意花点钱就行了,其余的您就别操心了。” ☆、78最新更新 魏瑾泓清目向前,嘴边含笑,看过这站着的两人,揽袖起身。 与当地人的粗鲁大咧不同,无论举止还是神情,他都像一位从那遥远的京中来的贵公子,优雅矜贵,且从容不迫。 莽野从没见过这样的人,但他不怕,在阿孟,他就是王。 “县官之意是我的奴仆伤了人?”他微笑说道。 “可不就是。”师爷忙答。 有着鹰眼,皮肤黝黑的莽野看着说话的魏瑾泓,嘴角牵起了一抹意味不清的笑。 “那就随我去我处查看一下。”魏瑾泓淡道,笑容不变。 师爷朝莽野又用当地话交流了一遍,不知他们说了何话,莽野大声叫了一声,就有人过来听了他的话走了。 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请。”师爷又与莽野说了两句话,就朝魏瑾泓挥了一下手。 他的请礼粗俗,腰都没弯下,魏瑾泓笑着颔了下首,率先走出了门去。 到了门外,苍松他们牵马而来。 这时莽野看着魏瑾泓的马眼睛亮了起来,说了句话,师爷就又译道,“我们县太爷说您这是匹好马。” 魏瑾泓点头,笑道,“承赞。” 说毕,他翻身上马。 苍松他们见他未作揖道谢,就知大公子对这县官想来定是不喜,再想之他们来时这些人把他们都挡在了外面,心间瞬间有数。 大公子这次怕是怒了。 ** “他们抬了尸体来,放在了门口?”赖云烟扬眉,抬头朝赖绝看去。 赖绝朝她轻摇了下头,他没打死人。 “呵。”赖云烟轻笑了一声。 翠柏来报详情后,这时苍松又匆匆进了门,道,“大公子在前面待客,问夫人要不要隔屏见客。” “我就不去了……”赖云烟笑道,“替我跟大公子说一声,就说人家来要银子的,那就先给罢,我们又不缺这一丁半点的。” “这……”苍松不解,头稍一偏,往翠柏看去。 翠柏朝他轻摇了下首,示意他也不解夫人话中之意。 “先给了,免得让人以为我们京里来的人是个小气的。”赖云烟轻描淡写道。 “是。”魏瑾泓的两个小厮都不解,但还是应了是,回去回了话。 此去 回话,他们公子依旧举止淡泊,语意清雅,就让人抬走了两箱银子。 这些人走时,还顺走了他们候客的茶杯。 “那可是王妃送给夫人的茶盏。”大管事扯了扯胸前的外衫,有点喘不过气来拉住了正在往外去的春晖,在他身边轻语。 “呆会我与夫人禀报一声,请爹放心。”春晖轻语。 “诶。”大管事叹了口气,松开了他的手臂。 县官带着人走后,魏瑾泓去了小院。 “如何?”赖去烟笑看向他。 “是个贪心的。” 这时魏瑾泓已坐下,朝赖云烟道,“你意欲如何?” 赖云烟笑而不语。 “此地县官并没有住在县衙,是住在他位于东南的土司之居里。”魏瑾泓这时转头叫了人,“雁燕。” 雁燕上前把图放到了赖云烟面前。 赖云烟仔细端看半晌后道,“知晓他们的库房在何处?” “不知。”雁燕恭敬回答。 赖云烟轻摇了下头。 魏瑾泓看她一眼,拿过她手中的地型图看了一会,仔细斟酌过道,“我已叫了人跟着我们的银箱,到时回来报了信就知在哪了。” 它们放在哪,想必那处——就是藏银之所了。 “大人高明。”赖云烟不禁笑了。 “你全都要?”魏瑾泓又淡然问她。 到时寻到了库屋,她要多少? “大人要何物?” “书册,轻便之物。”便于携带。 “我也只要些值钱的,有玉更好。”赖云烟说到这,朝赖绝道,“到时你带人去,好的全抬回来,那金银之物,只要不超过一斤,你们随便拿,且归你们。” “是。”赖绝沉稳地回道。 顺势打劫皆是魏瑾泓与赖云烟所擅之事,这次他们没事前通气,一坐下谈话就把事情商定了下来。 而随后要商定的就是扫尾之事了。 “那栽赃之事?”赖云烟笑着朝魏瑾泓看去,他们拿了东西,可名目不能冠在他们头上。 “赖绝。”魏瑾泓朝赖绝看去。 她身边的赖绝,最擅这事,比他的人稳妥。 赖云烟思量了一会,确也是找不到比赖绝更适合的人了,她便朝赖绝道,“这事由你 找人透气给土司弟弟,晚我们一个时辰即好。” 也没有比跟他夺位的弟弟更适合栽赃的人物了。 “是。”赖绝恭敬弯腰应道。 “那么,就剩把日子订下了。”赖云烟转向魏瑾泓。 “嗯。”魏瑾泓轻敲了下桌面,抬眼看向她,目光清朗,“等赖三儿来信之后且说罢。” 等岑南王的人马来?他信她的判断?如此更好。 “若是他们再上门呢?”赖云烟两世都没见过几个适可而止的人,太多人都喜贪得无厌。 “想来,县官大人不会有那个时间。”魏瑾泓淡淡地道,望她的笑脸看去,见气色确也是比昨天好一些,心中微微舒展了一下。 这么长的时间里,他到这两天才明白,她一劳累就易病,且病得凶猛。 所以上世她身体有毒时与母亲去观音山烧香,非要坐轿上山,而不是随母亲走一道,怕是怕自己会有去无回罢。 那时她重病之时已不理睬他,他对她贪图安逸,对什么都无敬心之事已有无尽的厌烦,所以那天夜间他上前喝斥了她一顿,不等她多语转身就走了。 想来那夜她厢房传来一片乱声,之后她半月卧在床上起不来,定是他气着了她罢。 “哦?”魏瑾泓的话让赖云烟略轻扬了下语调。 “明日我会请县大人之弟上门作客。”魏瑾泓垂下眼睑,淡道,“过几天,再请几位当地的族老一述罢,也不枉我千里迢迢来阿孟一遭。” “大人好胆识。”赖云烟赞道。 他与这么多人来往,县官要想的就不仅就是他手中银两之事了。 “想来他们还会拿人命之事来说。”一个理由要是好用,有些人就会用上多次。 “我们并未打死过人。”赖云烟平静述道。 “嗯,”魏瑾泓沉吟了一下,对苍松道,“且先助花蛇一次,师爷先不能动,你们且把与他抬轿的那几个轿夫解决了,他们还有一个每日出行都卜卦的巫师,那个再隔一日,务必要不声不响。” 苍松拱手,“奴才领命。” “如何?”魏瑾泓向赖云烟问道。 “大人手段向来有用。”赖云烟笑笑。 这还真是她第一次与魏瑾泓联手,有商有量的其实没什么不好,与聪明人说话办事就是快速,再加上世对手了半辈子,有些话,不需点 破他们心中就了然,说话行事起来就更方便了。 想来巫师要是没了,县官大人在没找到新的之前,怎么出门都是个大问题。 ** 在阿孟县城因县官的轿夫与巫师之死,再加上他们的土司跟祭师大人这时派手下人通话必要互泼一桶狗血,而为了报复,土司处死了花蛇大人的大徒弟,花蛇大人扬言必以土司之头以祭祖灵,他这一言发出,整个阿孟都笼罩在恐惧之中。 土司大人的大巫师死后,花蛇大人就是他们阿孟最大的巫师了,他的话让全族人都惶恐不安。 兄弟相杀,巫师要处死土司,他们阿孟已经几百年来没出过这样的事了。 这时,如赖云烟所料,有岑南王的人马在久不闻他们之讯后,就有人过来找他们了,赖三儿没出几天就找到了他们。 先到的一批兵官有五十人。 魏瑾泓与领头之人碰过面后,半时辰内就回了住宅处。 “今晚?”赖云烟的身边站着大管事。 魏瑾泓看了他的管事一眼,朝她点了下头。 “如我之前跟你所说的办。”见他点了头,赖云烟朝大管事说道。 “是。”大管事的看了魏瑾泓一眼。 魏瑾泓未问她吩咐了什么事。 说了让她决定一切,她做何举都如她所愿。 “冬雨……”大管事一出去,赖云烟朝外叫了一声,不多时,冬雨抱了魏世朝进来。 “你放下让世朝自己走。”冬雨这阵子实在过于宝贝世朝了。 “是。”冬雨放下了她的小公子。 魏世朝抬头看她,轻扬了下她的手,讨来冬雨对他的一笑后,这才乖乖去了娘亲处。 “去给赖绝他们做点饭食。”赖云烟吩咐她道。 “是。”冬雨顿时明白他们今晚是要出去做事了,匆匆一福就退了下去。 “世朝。”这时魏瑾泓抱起了魏世朝。 “大公子,让世朝自己站着。”赖云烟有些无奈。 都快三岁的孩子的,不是这个抱着就是那个抱着,孩子还怎么长大? 魏瑾泓闻言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魏世朝放了下去。 魏世朝一站到地上,忙道,“爹爹,世朝会自己站着,不用抱抱。” 魏瑾泓这才笑了起来,眼睛里全是柔光 。 他与赖云烟道,“今晚你与世朝先走。” “带女眷一道。”赖云烟补道。 魏瑾泓闻言顿住,好一会才颔首道,“好。” 她确实从来都不是什么心狠之人。 ☆、79最新更新 子夜,岑南王兵官入镜阿孟,带队之人是身骑红马,手提银枪,日行数百里当夜赶到阿孟的岑南王手下杀将。 另一路,春晖领队,赖三儿带人护住赖云烟与魏世朝,翠柏压后,一行人抬轿牵马,快速离开。 一路间,有提了火把而来的阿孟人来阻,只是不得多刻,远方传来凄厉的惨叫声,震钝了阿孟人拦他们的脚步。 远处传来了武护们听不懂的凄厉喊声,那些阿孟人听后回以尖叫,朝声音的方向疯狂跑去。 再走了一段路,那些惊恐,似在泣血的声音就远了。 怀中孩儿像是知道出了什么事一样,紧紧抓住了赖云烟的手。 赖云烟轻拍着他的背,把他抱在怀里,轻柔地吻着他的额头。 轿外,赖三儿回头看着火光满天,扬缰停马,对后面在马上不断往后回头的秋虹说,“秋虹姐,别回头,往前看。” “会死很多人吗?”秋虹问。 赖三儿平静点头,“会死很多人。” 所以他们才在这个时刻走。 ** 在第三日,一路快速前行的赖云烟才令人寻了地方扎营,让赖三儿回头探人,他们则先歇息一会等人。 知晓母亲疲累,魏世朝这三日都乖巧让冬雨和秋虹她们带着,除了睡时要回母亲身边,其它时候并不会非要母亲不可。 赖云烟这日在蓬中休息半日,刚起,大管事的就过来与她道,“一个叫二丫的丫环发了高热。” “昌大夫去看过了?”赖云烟扫他一眼,这等事来问她干什么? “昌大夫说随行所带的药材不多。” “叫他过来。”赖云烟淡道。 这时秋虹端了药过来,药正好温着,她一口喝了下去。 “您含口蜜枣。”秋虹递来小碟,轻声地道。 赖云烟没动,看向她道,“不多了罢?” 秋虹轻点了下头。 “留着给世朝吃。”赖云烟朝她挥了下手,“给我拿杯温水。” “是。” 这厢秋虹退下,那厢昌大夫站在帐外,与赖云烟说随行药材里,大公子只让他带了她所用之药和一些创伤药,其余没多大用处的就扔下了。 “伤寒之药也未带?”她记得她嘱咐过他一道。 “有一箱,在 后面的马上。”此次撤离所带最重之物,不过是夫人的私物罢了,其余的公子皆道随后押上就好,以免误了脚程。 赖云烟沉默了一下,接道,“那来了就给人煎上药,不用与我报了。” “是。” 这日黄昏之时,金碧的落日把山林渡了层金光,挂在天上的晚霞在这刻离人很近,近得似只要踮起脚尖,伸手去触,就可触碰到它们一般。 “还是碰不着。”真如此做了的秋虹挺沮丧地道。 她还想抓来一把给小公子。 冬雨抱着魏世朝在一边,闻言不禁笑道,“小姐说了,咱们挥挥手,跟它们打声招呼就好了,不要去碰坏它们。” “这可不就是我们小姐说的嘛……”秋虹一声“噗嗤”,笑了出来。 “云霞姐姐……”魏世朝一听,忙抬起手,朝那片离得最近的彩霞挥了挥手。 那片好像正在动的彩霞像听到了他的招呼一样,不一会,在它的周边亮起了一道亮光,有金光从中射出,向他们射来。 “娘,娘……”魏世朝惊讶极了,往后大声地叫正坐在箱子上的赖云烟。 面色还有些苍白的赖云烟朝他笑,“过来。” 魏世朝从冬雨的身上下去,朝她跑去,跑到她面前问她道,“云霞姐姐能听懂我的话?” “能呢,”赖云烟笑着和他说,“不过不能多说,云霞姐姐会累。” 跟来的两个丫环听了话皆掩嘴笑。 赖云烟笑着看了她们一眼,就在这时,派守在山头看踪迹的人长长的吹了一声唢呐,秋虹惊喜地道,“莫不是人回来了?” 说着就朝赖云烟弯腰福礼,“奴婢这就去看看。” 人跑走后,赖云烟朝冬雨无奈地道,“这唢呐晚上就让他们别吹了,可别给我们招来狼。” 这主意,怕是魏大人那边的门客想出来的。 这出的主意好是好,但这能在野兽遍野的山中能吹这么亮的声音出来吗?丛林中的野兽谁不是有一双锐耳?到时惹了它们过来,那可就惨了。 说来,这群从京中跟来的门客,跟他们的主子一样,有时有些想法真让人无奈。 ** 这日赶在日尽之前,魏瑾泓他们全都回来了。 赖云烟见过魏瑾泓之后,把魏世朝交给了他,让他们父子去见魏瑾泓带来的客 人,她则去了她的营蓬。 她清点过赖绝带回来的战利品后,刚去替魏瑾泓给她送了一趟东西的苍松在主子耳边道,“奴才见夫人的脸都不白了。” 笑得满脸都发红,眼睛都发光。 魏瑾泓闻言嘴角牵起笑,与苍松点头,示意他下去。 这时坐在他对面的岑南王武将罗英豪与他拱手道,“此茶甚好,请魏公子替我多谢令夫人招待之情,末将就且先行一步探路。” 说罢,起身再作一揖。 魏瑾泓抱着爱子起身,微弯腰回礼,“且劳烦将军了。” “多礼。”罗英豪受王妃之令前来,自不敢受他的礼。 他出帐欲要领兵前去布县,刚上马,就见不远处一帐中出来一着青色衣裳,头戴单只银钗的女子,她脸色瘦削,下巴如利刃般冷峻。 她朝他遥遥过来,尔后朝他略一点头微笑,此时轻风一飘,她身后的披风在风中轻扬,就似人要长上翅膀,欲要飞走一般。 在这一刻,为岑南王大征岑南边征十余年的杀将嘴唇微启,问身边文官,“她是谁?” 那文官是王府中能耐之人,焉能不知她是谁,“魏夫人。” 罗英豪闻言收回眼睛,驾马带队前去。 传说中的王妃好友,容貌不胜王妃,但那姿态气度透出来的风骨,堪称风华绝代。 确也与那位名扬天下的,手中向人落剑之势与他这武夫不相上下的玉公子相配。 ** 前有为之清路之人,魏瑾泓一行人到达布族时,受到了当地县民的热迎。 入住当地宅所后,赖云烟就令手下人分作几队,全力寻玉。 魏瑾泓透出联手之意,但赖云烟这次还是拒绝了。 她不想让魏瑾泓过于清楚知道她的底细,再说这次她来此地要得的几样东西,是万万不能说给魏瑾泓听的。 这一次他们要在布族呆一年之久,赖云烟在当地又给魏世朝请了老师。 他们一安顿,两人见面的时辰还不如赶路时多,魏瑾泓成天在外奔波,也只有早间起来的那一会,能陪小儿念一会书。 而那时,赖云烟恰恰还在休息。 她身体一直未有调养过来,要较以前起床的时辰要晚一些。 但饶是她身体不行,魏瑾泓也知她的手脚未比他慢上半步。 只在布县留下十天,她已经有两队人马回来,又有一队人马出去。 她京中所去之信,按雁燕回来报的,一共有六封。 这年七月,魏世朝满了三岁,王府那边又送来了礼物,还给赖云烟送了两队人马过来,一队赖震严的人,一队江南任家的人马。 两队在布县呆了三日,两队人马各一分为二,留下一半人马,另一半携了赖云烟所给之物,在岑南兵马的护送下返程。 这一次前来的两队人马,赖家的为首之人是赖三儿的亲大哥赖大,任家的是任家江南的总大掌柜,由他们带了物件回程,赖云烟也比较放心。 与此同时,赖云烟也给岑南王夫妇备了一分礼。 那厢一月后,祝慧芳收到赖云烟给他们的玉壁,靠着岑南王肩膀的她与他温语道,“此壁就留着给我们百年之后作祭牌罢。” 岑南王听了发笑,笑了好几声,撇头轻吻了下她的额头,道,“依你。” 祝慧芳笑了笑,又低过头去看了那块嵌了凤与凰的玉壁一眼,转头与岑南王道,“也就她有这个胆儿送我们凤凰玉了。” “你不是说她素来胆大?” “嗯。”祝王妃颔了下首,见岑南王过来拉她的手把玩,她也就不再出声,再次仔细端详面前玉壁的凤凰纹理。 那厢布县,在赖,任两家的人马离去后,魏家的人马在一月之后姗姗来迟,不过与赖,任两家的人不同,他们不是来给魏大人运东西回去的,而是给魏大人送美妾来的。 来者之人是萧府庶子之幺女,这次的送妾之事倒确不是魏母之意了,而是六皇子送给过来魏瑾泓的。 此次送妾,无非是确定一下魏瑾泓的意思。 京中老皇帝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六皇子要是上位,想来魏瑾泓也能早回去两年。 赖云烟估计着依魏大人想回之意,定也是会好好待送来之人的,而他有了宠妾,她对可是有利得很,省得那些她背不起的流言碎语全砸到她头上来。 而如赖云烟所料,魏大人接受了萧家之女,让也萧家之女给赖云烟敬了茶,妾身之位就此定了下来。 魏府的人离开之时,魏瑾泓给了六皇子的人一些书册,还有几份策册,另外还有一箱玉。 赖云烟觉得魏瑾泓是下了血本了,而她从兄长舅父那得来的消息,也知这世还是六皇子的狗屎运要比大太子 的要强上一些——回京的树王爷倒向了他这边,帮着他在洪平帝那美言了好几次。 树王爷的话,朝中之人没几个人当回事,但赖云烟焉能不知他的厉害,遂在上次就的信中就跟兄长言道了一些事,这次六皇子来的人走后,赖云烟又另写了一封急送了回去,希这次的京中大变,兄长能走对其路,做对其事,跟对其人。 这年十二月,洪平帝毙,新帝上位,年号元辰。 元辰帝登基后,赖云烟以为魏瑾泓会着手回京,但在来年二月,他却带了他们一行离了岑南,去往漠北。 此去之前,他谴了几个门客,让他们携他赏给他们的美侍先一步回京。 他身边侍候之人,只留了萧姓小妾,与两位大龄婢女。 说来,萧氏小妾在布县时,从不怎么出现在赖云烟跟前,便是魏瑾泓欲要带她走,她来叩见赖云烟,也是一到门口就跪了下来。 弄得赖云烟很是好笑,私下还与丫环道,“我可没欺负她。” 说来是说笑之语,谁也不当真。 那边萧氏也没当真。 当晚她请见魏瑾泓,被小厮请走后,与身边婢女客气道,“日后还望叶姐姐,简姐姐多关照一二。” 她的四个随待女婢,两人不服水土病死,另两人犯了事被谴送回了京中让萧家处置,现下她身边无一可用之人,只得望这两个他身边派来的人稍留些情面给她。 族中大哥说,玉公子是那天上来的仙,便是来伺候他起居,也是她得来的天大福份,她先前乍一见他也是如是认为,只是待他把她身边助力全部拔去,且还让萧家不识她委屈后,她才知晓,玉公子的身边不是那么好呆的。 ☆、80最新更新 “主子,”海棠俯身,在他们夫人的耳朵轻轻地道,“大夫人回来了。” 卧在榻上的祝慧真猛地睁开眼,连眨了两下眼睛,顿了一会坐直身,道,“更衣。” “是。” 祝慧真踏出院子时,脚步突然顿住,嘴巴一抿,朝身边丫环道,“回去。” 说罢,眉头又狠厉地拧了一下,她快步回了屋子,把头上的玉面金簪换了下来,戴了金光闪闪的风头钗。 大房那位最爱戴玉,让她戴去,犯不着跟她比这个。 她站起在镜中打量了自己一会,这时海棠这时轻轻道,“您今个儿看起来气色很好。” 祝慧真一笑,“不用跟我说什么奉承话。” 说到这,她嘴角笑容又大了一点,笑意里有说不出的讽刺,“比起那位病痨鬼,谁不显得气色好?” 海棠跟另一个丫环玉兰皆低头不语。 大公子大夫人回来后,府里最好的东西都紧着他们,小姐上门去跟大夫人说过几次,哪想大夫人不搭理,于是就闹成了现在这妯娌不和的样子。 祝慧真今天穿了蓝纱的襟衣,绯红的裙子,高挑的美人一路行风流水般到了修青院,刚进院门口,就听门人朝她叫了一声,“二夫人……” 声音颇大。 祝慧真杏眼瞄了过去,脚下脚步未停,就朝院子里快走了进去。 一路穿过两边皆是大院的正院,刚上梯台,就见主屋边上的走廊那来了她的大丫环,朝着她就是笑道,“给二夫人请安,您来了啊,我这就去替您给我们大夫人吱会一声。” “不用了,我随你去。”祝慧真就是要杀她一个措手不及。 她刚从寺庙烧香回来,她去寺庙又爱穿得素,病痨鬼就更像病痨鬼了,今个儿不去衬衬她,她就咽不下那口气。 凭什么要把那匹宫里赏下来的罗红绸缎给了她?婆母为了把那小儿哄到身边养,可真是对这痨病鬼无所不用其极了。 祝慧真暗中咬了下牙,快步上了台阶,眼睛扫过那伶牙俐齿的丫环,快步走在了其前面。 秋虹笑笑,待二夫人的两个丫环跟上好,她才慢悠悠地跟在了快步的她们身后。 按她说,现在二夫人的架势,这哪是去见嫂子啊,这分明跟去抓情郎的奸差不多嘛。 ** 外屋没人,祝慧真一到门口 就笑着道,“嫂子,听说你回来了,我过来看看您,您今儿身子好点了没有?” 说着她就微提了长裙抬脚过门槛,手刚放下裙子,娇笑着抬头看人时,却对上了大公子那双深得似是探不到底的眼睛。 祝慧真顿时背后一凉,心中一慌,忙垂头福礼道,“弟媳见过大伯。” 坐上的人这时不语,祝慧真这身也就起不来了,依旧垂首弯腰。 不一会,内屋有了脚步声,她听到赖云烟在门口问了话,“是弟妹来了?” “嗯。”这时是大公子在应了声。 “您就别过来了,坐着,我自己会过来。”只闻那人笑着如此道,恨得祝慧真暗自在袖中用指甲掐了自己的手心。 “弟妹怎地还站着,快快入坐,冬雨,赶紧给二夫人搬座。” “是。” “谢嫂嫂。”祝慧真再次抬头,让自己笑容不变。 尤其抬头看到素面朝天,脸色苍白的她,见她这活不了多少年的样,她的笑容便大了起来。 就她这一脚已进棺材的样子,也难怪大公子要对她温言软语了,都没多少日子活了,冲着赖家任家,也得对她好点。 就她这样,也帮不了婆母管家,到头来,府中要是事务多点,那老婆娘还不是得找自己去当帮手? 祝慧真这才好受了点,坐下时的脸上的笑容也就真挚了些。 ** “世朝还在习字,呆会我带他过来用膳。”魏瑾泓说罢,从袖中掏出把纸扇,递给她道,“在路上见着的,是个手艺人画的,我见有些生趣,就挑了一把回来。” 赖云烟接过,见上面画了好几条活蹦乱跳的虾,不由笑了,道,“多谢大公子。” “嗯,那我去书房了。” “且去罢。” “你先歇一会,别跟弟妹聊太长时辰了。”魏瑾泓起身,淡淡吩咐后,就出了门,带了小厮离去。 他走后,赖云烟收了手中扇子,朝祝慧真看去,道,“急急忙忙来的罢?” 她这话不怎么好听,祝慧真脸色一变,但又发作不得。 “我这前脚刚进门,你后脚就来了,显然是有急事,现下就说罢,别误了事。”冬雨拿来了枕靠塞在了她身后,有些困乏的赖云烟就松了背,靠了上面,懒洋洋地朝祝慧真道。 “哪有什么事,”祝慧 真勉强笑道,“听闻您昨夜还见了大夫,当时夜太深了,怕扰了您就没过来跟你问安了,一早又听您去了庙里烧香,这不,一听您回来了,就过来跟您问安了。” “劳你有心了。”赖云烟颔了下首,脸色淡淡。 见她这冷淡的样子,祝慧真那些原本暗喻她是不是不行了的话就没法继续接下去说,她伸手轻抚了抚自己的红衫裙,抬眼去看赖云烟的时候,见她正在闭目养神,她嘴边的笑便渐渐冷了下来。 “安也给您请了,那我就不扰嫂子休息了。”她试探地说了句。 “嗯。”赖云烟这时睁开了眼。 “嫂子还是不大舒服?” “有一些。” “那您好好休息。”祝慧真这时起了身,真到她面前,又娇俏一笑,“嫂子定要保重身体,世朝侄儿还小,大伯刚任少府,公务繁忙,都需要您劳心照顾啊。” 赖云烟微微一笑,并不言语,转头朝冬雨道,“替我送送二夫人。” “是。” 祝慧真又娇笑了好几声,又告了安,这才退下。 她走后,不久秋虹就走了进来,手中端着碗补汤。 赖云烟接过喝下,秋虹这才张了嘴,道,“只给您端了半碗来,怕您喝得多了,等会晚膳要是用得少了,小公子又要怪心疼了。” 赖云烟闻言发笑,眼睛也因此明亮了起来,“也不知他今日有没有闯祸。” 回京后,世朝就要比以往调皮多了,前个儿魏瑾泓带他出去见客,他还把楚候爷的那几个儿子全打趴下了。 “管有没有闯祸呢,”秋虹抿嘴笑,“不要吃着亏才好。” 赖云烟失笑轻摇了下头,儿子太奸炸,打了人却哭得比被打的人声音还响,他嘴又甜,回过头去还会哄人,让被打的人又待他亲亲热热,还更胜从前。 这才七岁,就把事情做得这么滴水不漏,以后真不知会成什么样。 “您要不要去老夫人那一趟?”这时冬雨进了门,朝赖云烟道。 赖云烟摇头,“不去了。” 她不去也是成的,要是去了,在魏夫人面前咳嗽几声,咳得魏夫人脑门还疼呢,她不去找晦气,那边还不定要怎么高兴。 “您这身子骨还得调上个半年去了,您就真这样,啥事都不管?”冬雨在她身后站好,接过秋虹拿过来的药膏,敷在了她们小姐的 脖子上。 脖子的药膏一贴上,赖云烟深吸了口气,这时后背一暖,身子也慢慢好了起来,随后,她舒服地躺在了靠枕上,满足地轻吁了口气。 还好,这条命还活着,人啊,只有真死过那么几次,才格外珍惜这活着的日子。 漠北三年,改变的不只是魏大人,她也是变了那么一些的。 “管什么,”由冬雨为她轻捏肩膀,赖云烟漫不经心地道,“由他们闹去。” 便是鸡飞狗跳,他们都不嫌丢人,她怕什么。 ** 书房内,一清俊的童子得了父亲给他的扇子,就问他父亲道,“给了娘亲了?” “给了。” “给的什么?” “活虾。” 清俊童子,也就是赖云烟其儿魏世朝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娘亲可是最爱吃这个了。” 魏瑾泓微笑了起来,“她现下还吃不得。” “您这是在馋她啊。”魏世朝重重地道。 魏瑾泓嘴边的笑容便淡了下来,“为父未这么想。” 这娘俩,怎么这么会曲解他的意思? “爹爹,你这样是不行的,”魏世朝给父亲支招道,“舅父大人说了,娘这人好伺候得很,心情好了身体就好,您要是想让她身体好,就让她回娘家住上个几天,跟舅娘说上几天闺房话,您看,她心情就好了!” 魏瑾泓微眯眼,看着吃里扒外的亲儿,拿着扇子轻叩了手心几下,一会,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伸出扇子敲了他的脑袋两下,怒道,“你舅父许了你什么好处,又让你来跟我胡说八道!” 魏世朝就算反应了过来抱着了他的头,但速度不及比他精明的父亲快,抱上头已是被打之后,他被狠敲了两下,也不由有些委屈,便扁着嘴道,“娘说的,谁给得起价钱就听谁的,你又给不起,我干嘛听你的?” 他不过是想两把小宝刀而已,父亲不给,舅父给,难不成还不让他帮舅父不成? ☆、81最新更新 魏世朝也很苦恼,他已长大,他娘说了,男人长大了,想要什么东西就要自己去挣,跟别人伸手要的都是窝囊废。 为了不成为窝囊废,他这日子过得已是辛苦,哪料父亲不支持就罢了,还打他,老子打小子还是天经地义的事,他理都没地儿去说,真是冤极了。 被打后,魏世朝朝父亲扁了嘴,用膳时却是未跟母亲多置一词。 爷们的事,爷们自己解决,就无须娘亲为他操心了。 魏世朝在饭桌上哄得娘亲多吃了半碗饭后,这被父亲弄郁闷的心刹那好极了,膳后又给他娘捏了一会儿肩膀,这才背着手,一蹦一跳地去了祖父处。 “给祖父大人请安了。”一进祖父院子,魏世朝一看到长须紫袍,神采清矍的老者,忙眉开眼笑道。 “来了,过来。”膳后就回了他的书院等候长孙的魏景仲微笑道。 “是。”魏世朝稳步走了过去,走行书案前就跪坐了下去,肃了下小脸,道,“孙儿给您磨墨罢?” “嗯。”刚正在练字的魏景仲轻额了下首,又重提了笔。 一柱香后,魏世朝磨墨毕就开始默写礼记,他每次见魏景仲就默写一段,不用翻阅,每段都能接着前次的来,一字不错。 他有个父亲极不屑母亲却觉得极有本事的老师跟他说过,人的嘴皮子再厉害也不及真功夫的强,想让人刮目相看,就得有投其所好的真本事。 祖父喜好读书的人,魏世朝就打算趁这段时间把他记下的几本经书默下,就当默习巩固了一遍。 反正他写字速度快,误不了什么事。 舅父也说了,擒贼先擒王,他要是想在这以前没住过的府里继续当他的小公子,那就得把说话最算数的那个人拿下。 按祖父大人对他的看重,魏世朝觉得他现下做得不错。 等他长行默写完三张纸放下笔后,见祖父看向他,一直肃穆着脸的魏世朝含蓄一笑,朝魏景仲道,“孙儿写得不好,让祖父见笑了。” 娘亲说了,内心再得意,面上打死都要谦虚,哪怕回去之后自己都忍不住给自己写几份表彰言,也忌当人面露得意之情。 魏景仲抚须颔首,又拿过他写过一页纸从头看到尾,见端正有力的字从头到尾未错一字,行文中未往外沾一点墨,他又朝孙儿的手看去。 听说他从小是被绑了沙包练字,练得不好,就会被罚打 。 他儿子清雅,但看来,教儿却是很有一套。 魏景仲是严肃之人,这时脸上也是又和蔼了起来,与他道,“明日与祖父一道去书院,带你去见见几个当世大儒,到时可要知礼。” “孙儿知晓了。”魏世朝微一转身,对着他行了跪磕之礼。 “起罢,夜深了,回去休息。” “是,请祖父也早些歇息,明早世朝再过来给您请安。” 魏景仲忍不住欣慰地笑了起来,抚须额首。 嫡长孙不愧为嫡长孙,比二儿养出的那几个孙子要机敏孝敬得多。 魏世朝刚出了门,赖绝就跟在了他的身后,走了一段路,赖绝轻声道,“我来背背你。” 跪坐了这么久,想来脚都跪疼了。 “不背了,我走着回去。”魏世朝腿上是绑了软包的,跪久了疼倒不是太疼,就是腿有点木,在老人面前又得端坐着,确也是有些辛苦。 此时还不如走走,活动下筋骨的好。 “小公子。”这时前面提灯笼的下人回过朝他示意周边没什么人了,赖绝走到了魏世朝的身边,劝哄道,“让我背会罢,见我背你回去,孩他娘稍会还允我多喝盅酒。” 魏世朝听了哈哈笑出声,忙七手八脚往弯下腰的赖绝身上爬,等赖绝背上他往前走后,他拍了下赖绝的肩,道,“冬雨不给你喝,我改天去舅外祖那要上几坛给你。” “不成,”赖绝叹气,“她鼻子比狗还灵,我藏不住。” “没事,藏我那处。”魏世朝打算全都包办了。 “如此甚好,这事我跟赖老大他们几个也说一声?” “说罢。”魏世朝点头,这几个老仆几次救他们母子于危险之中,帮他们藏几坛酒喝算什么,对他们再好点也是应该的。 ** 冬雨一直候在外院,见相公背了小公子回来忍不住笑了,伸手欲要去抱魏世朝,这时魏世朝却从赖绝身上跳了下来。 她忙去给赖绝整理衣裳,这时听小公子问她大虎二虎睡了没,她笑道,“没,小姐正哄着他们。” 魏世朝忙跑进了门,一进门就见冬雨的大虎二丫和秋虹的宝崽都在他娘的榻上,他不由伸出手朝他们走去,“我回来了,都来让我抱一下。” 秋虹正在给他准备今天为他做好的新裳,打算送到他的小院子去,听到这 话笑道,“小公子快些抱,待会就要哄他们睡了。” 赖三儿正在门口探头探脑要接儿子回去,这时听到这话,忙朝小公子道,“小公子,把宝崽抱过来,我把他接回去。” 秋虹闻言笑看了他一眼。 “小公子哥哥。”魏世朝一过去,两岁的宝崽就朝他伸出了手。 “宝崽要去你爹爹处?” “嗯,爹爹。”宝崽点头,他由赖三儿带的时候多,与赖三儿亲密得很。 魏世朝笑着把宝崽抱到了赖三儿手里,等人抱走后,他朝秋虹抱怨道,“赖三儿都不把你儿子多给我抱一下,我平时可是疼他得很。” “少跟秋虹说些孩子话,快过来和大虎玩。”赖云烟这时插话,笑着道。 冬雨这时进来把她手中的二丫抱回了手中,跟她道,“时辰不早了,您就赶紧带小公子回房歇息去罢。” “诶。” 赖云烟见二丫困得小眼闭得紧紧的,实在是没精力和她玩儿了,她遗憾地叹了口气,下地牵了魏世朝的手,和也直打盹的大虎怜惜说了几句话,嘱他乖乖睡,就带着小儿回他的小院了。 刚出了外屋的门,在里屋呆着看案册的魏瑾泓也走了出来。 “爹爹,”魏世朝叫了他一声,“娘送我回屋就好。” “一起。”魏瑾泓看了他一眼。 魏世朝的小院子就在修青院内,离他们夫妻住的院子不过数十丈之远,没多时就到了。 这时,丫环小厮们已把他屋内的灯点亮了,一进去后,魏瑾泓就朝他道,“你舅父给你的小宝刀在哪?” 魏世朝看向他,见父亲轻皱了眉,他不由笑了起来,看向了他娘。 赖云烟摇摇头,抚额道,“大晚上的你们父子又闹什么事?我看得头疼,我回去了。” 说罢,就按着脑袋往外走。 魏瑾泓的眉头皱得更深,看了儿子一眼,摇了摇头,回过身跟在了她的身后。 她身边的丫环这时进了屋去照顾小儿睡觉,魏瑾泓便伸出了扶住了她。 “又闹什么?”见他扶她,赖云烟随口问了一句。 “震严兄借他之口,想让我允你回去住一段时日。”魏瑾泓淡道。 “嗯?”赖云烟回头看他。 “今日岳父大人来找我了。” “说什 么了?” “跟我要些银子。” “要多少?” “一万两。” “拿来何用?”赖云烟笑了笑。 “有人手里有处庄子要脱手,他想入手。” “好好的,要别的庄子干什么?” 魏瑾泓无奈看向她,她不说,那他说罢,“给安王爷。” 安王爷就是废太子,洪平帝给大太子留了一条命,这点赖云烟毫不意外,但都四年了,这废太子还活着,一点事也没有,赖云烟觉得远辰帝可比上世仁慈太多了。 “这事您打算如何处理?” “我知会了震严兄一声。”帮废太子置宅,这对赖家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安王爷那边现在还是天天深处深宅,一步不出王府?”赖云烟问道。 “嗯。” “置宅之事,您跟皇上说了没有?”赖云烟又问。 魏瑾泓看了她一眼,点了下头。 赖云烟听到这叹了口气,“那你们都先听听皇上的意思罢。” 但愿远辰帝还是上世那个果断英明的远辰帝,废太子可不是虫,留得越久就越是个祸害。 ** 早间赖云烟睡得沉,便是醒来,也要眨好一会眼,眼前才看得清东西。 待她这次醒来,见魏瑾泓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看着她,她缓了一会,含了冬雨递来的温盐水濑了下口,才道,“您上朝回来了?” “嗯。” “什么时辰了?” “午时。” “都这时了?”赖云烟是真真讶异。 她怎地一日比一日睡得沉,起得晚了? “叫方老过来给我把把脉。”赖云烟朝冬雨说完轻吁了口气,朝魏瑾泓道,“您下午还要去宫里?” “嗯,皇上传我去趟御书房。” “用完午膳就去罢。”赖云烟起了身,穿了秋虹拿来的外裳,往窗外探了探,对魏瑾泓淡道,“天色不好,出门小心点。” 他一进京就被封主管少府,还是有实权的少府,掌帝室银钱,这仕官当得算是一步登天了,让不少人眼红得很。 要是换她是魏母,这时候铁定夹紧了尾巴做人,哪还在这时候还拿着她这大媳去刺激二媳,把二媳妇和她背后的祝家全哄好来并肩作 战都来不及。 ☆、82最新更新 魏母要踩人,祝慧真要斗,她们要闹,赖云烟先把自己摘出来,躲得一时清闲是一时。 但祝家那,她还是要打点的。 祝家祖母身体不好,赖云烟先派去问了话,看能不能方便派方大夫去把个脉,得了答讯后,又带了些全用得上的珍贵药材上了门。 方大夫已是京中名医,不是谁都能请得着,她欲带人过来还派人来问一声,来了又带了全是老太君用得上拖命的东西,这祝老太君在这天她来的上午愣是半躺了起来,摸着赖云烟的手,说道了好几声好孩子。 老太君年龄已大,精气已不比当年了,看着她萎靡垂暮之样,赖云烟心中有些难受,嘴上也跟她道,“说句为难您的话,您还得再忍忍,如今岑南那边不平静,她不好回来,您得等等她回来,让她陪上您段时日才好,若不然,她这一生怕是都得……” 说道此处,想及老太君若是就这么去了,好友怕是一生都要因此难受,赖云烟语气也难掩哽咽。 “熬,熬,我熬……”老太君见她语有哽意,忙道。 她说话说得太快,都快岔了气,身边伺候之人忙给她顺气,又喂她喝了参茶,赖云烟这才敢说话,却也是不敢再刺激才太太,只挑老太君欢喜的话讲,“您这月可收了您曾外孙儿给您的信?” “收了。”老太君笑,与她道,“每次都五封,连上她的,一共六封,每次都跑不了,亏得她有心,不忘我这老婆子。” “说来,小世子们可从没跟我写过,只有慧芳与我提过几句他们的事。”赖云烟叹道。 跟她来的秋虹听了忙掩嘴轻笑,瞧瞧她家小姐这厚脸皮,人家给外曾视祖母写信那是应该的,给她写信是哪门子的由来? 赖云烟回头瞥了发笑的丫头一眼,凑过头去与老太君道,“您看看,这丫环都让我宠成什么样了,连主子都敢笑。” 丫环是个胆大的,这凑过来跟她说话的便是那个爱逗趣的,老太君笑了起来,笑了好几声后才道,“就你来看我是真心来宽我心的。” “瞧您说的……”赖云烟不以为然地道,“我这嘴没遮没拦的,什么话都敢跟您说,不像别人生怕会逆着您,一句话都得寻思半会,说来也且都是敬着您呐,哪像我这样嘴上像没把门似的,一张嘴什么话都来。” 老太君闻言又笑了起来,道,“你这嘴啊,还跟以前一样,哄得人开心得很。” “您不嫌我聒 噪的话,我就常来看您。”赖云烟笑着道。 “诶。”老太君应了声,两人说说笑笑了一会,赖云烟陪她用了顿午膳,还亲手喂了她碗参粥吃。 她走后,老太君身边的婆子与前来看望老太君的古氏轻声道,“是替芳小姐过来尽孝的,说是让老太君再熬熬,务必要熬到芳小姐回京才好。” “嗯。” “带来的那参身,就跟小儿的手臂一样大。” “诶。”古氏叹着气点了头,回身进了老太君的房。 “钟容也是出头了,”她一进去,老太君就睁开了闭着的眼,用眼睛示意她在她身边坐下,接着又道,“近日忙罢?” “不忙,早上出门的时候也说了,晚上一回来就看您。” “嗯,让他酉时来,正好陪我用两口饭。”她久时不闻屋外事,但也知慧真那丫头在魏府的动静,也知现下魏家的那位大公子风头正健,背后得有人把持住才行。 祝府算得上同心,但大房那她是管不着了,就这二房三房还听她的,她便帮着再最后规划一把吧。 便是拖,她也没几个年头可活了喽,但愿真能熬得到她的心肝乖孙女回来陪她的那天。 ** 祝家回来后,魏母那边来了说,说魏姑妈来了,让她去见见。 赖云烟说身体不适,就推了。 于子夫这几年还是那个五品京官,俸银不多,小妾又新添了两个,又爱逛酒楼茶阁,花出去的银子所费不菲,魏姑妈来魏家要了几次钱了,赖云烟回来后,她也说要见赖云烟,但都被赖云烟推了。 魏世朝随了赖云烟回来,一是哄住了魏景仲,二是他一回来,赖任两府为着他造了天大的势,那天他回府,赖家给他送了羽衣玉靴过来,任家的酒楼那天上了百桌的席,请过往来人不花一个子儿吃饭,三是他回来后,魏家父子带了他出外见客,他毫不怯场之余还能跟大人一样言诗论道,很得一些隐士大儒赞赏,为此,有了他,魏母都得给赖云烟几分脸。 再看赖云烟走三步都要喘一口气,她看赖云烟也没几年好活了,便想着对她好点,孙子也容易跟她亲腻,日后也好养亲,便是以后带在身边,也没人说话。 魏母的心思不明显,但赖云烟想想也能明了,也是有些好笑,她这婆婆,还真不是个很聪明的,要是以前和现在的魏府,她这样也出不了什么事,但魏瑾泓要是还是像上世那样 最终位高权重,有个私心贪欲过重,不知适可而止的母亲在背后,结局还是免不了要被她牵连。 说来,她与他的关系虽缓和了不少,但赖云烟还是不想直接出手管魏家这摊子烂事。 魏瑾泓这次要稳打稳扎来,离拜相之日还年长得很,她也在这段时日,看看魏家的这些人是如何自我了断的。 她不可能去帮他们,他们是摘不掉的毒瘤,好意也只会让他们越长越膨胀,到时到了魏瑾泓拜相之时,他们就得群魔乱舞了…… 帮她是不可能帮了,她不可能帮她的儿子去养着这群吸血鬼。 赖云烟打算作壁上观,自然是不见的就不见,该冷的就冷着,只要大方向对头,她是甩手不管。 此时魏瑾泓的日子算不上好过,他刚掌管少府,少府下面各司部的事情就算他心中有数,但真跟这些身后皆有背景的下官共事时,问题就一一出来了,饶是他是大家出身,皇上钦派,那些背景皆不弱的下官阳奉阴违的也还是多不胜数;不仅如此,家中也不太平,萧家又想送一个表小姐进来,赖云烟那个女人嫌他现在后院女人少,不够给她出去跟人露脸说自己贤惠的,慷他之慨说她乐意多个人,当着萧家人的面把头都点了,而他却得跟他儿子去解释,他没跟他祖母一样,在等他娘死翘翘。 对,还有儿子私下跟他说话的语气问题,他还得花时间好好教教。 死翘翘这等词都出来了,还有那些她给他找的乱七八糟的先生,有几个拖家带口来了京都安家,她差了仆人拿了银子去办,大小事都要过问一遍,连其中一位爱去勾栏院的先生,她都找了极厉害的人管着,但他魏家鸡飞狗跳了,她只会让自己“病”得连床都起不来。 魏瑾泓得了这么个妻子,却不能像前世那样休了她,现下只能忍一时算一时。 说来,实则也是不忍心,她身上确也是病着,得养好一阵。 年前回京之时天上下着鹅毛大雪,他们一行人的马被人下毒半路发作疯啸狂奔,她抱了小儿跳出了马,摔断了腿不算,肺腑也跌出了血,又为他赶上皇上当朝下旨的时日,调来的精马让他先骑了回京,她耗在风雪之地里等了一夜,这才等来了救援的马车。 他这时上任少府,已是众矢之的,这事如皇上之意,不能再行追究下去,她自也没跟谁说起为何大病之事,便是赖震严与任家那边心中有数,也如她的意思没有宣之于口,只在私下与他一样在查祸起之源。 他焦头烂额,如今她袖手旁观,他也无话可说。 这日魏瑾泓回府,得知世朝随祖父出去没回来,就先去了母亲处请安。 魏母一见他,说罢几句问及身体的话后,迟疑地问,“昨夜又是请了大夫在看?” “是。” “又是怎地了?” “胸口有些喘不过气来,扎了两针就好了。” “唉。”魏母说到这摇了头,叹气道,“这孩子是个不顺的,真是可怜,一想她我心口就纠得发疼。” 说着眼底泛了泪,拿帕擦了下眼,与大儿轻声地道,“想来她现在这身子不行,又是个贤惠的,你就别让她操心了,去外屋好生歇着,你陪着她,她反倒不安心。” 魏瑾泓在心中轻嘲了一声,脸上神色不变,淡道,“母亲说的纳妾之事罢?您就别替我们操心了,她身子不好也是为着我,别人不知,您是知的,这时纳妾,孩儿心里过意不去,您就别再提了。” 他如此直言,魏母怔住,一时半会没接上话。 这是魏瑾泓站了起来,对母亲道,“此事您就别再跟任何人说起了,爹要是知晓了,怕是得道孩儿的不是了。” 魏母忙勉强笑道,“怎会?” 魏瑾泓摇了下头,再作一揖就走了。 他走后,魏母跟身边的吉婆子黯然道,“出外了几年,到底是跟我生疏了。” “唉。”吉婆子也跟着低低地叹了口气。 魏母看着魏瑾泓怅然地叹了口气,她这争气的大儿啊,没料也是个有了媳妇忘了娘的。 ** 人在局中,多少会看不清局势。 赖云烟为免自己太入局,替自己与儿子把家底都输光,就算与魏瑾泓不再像过去那样像两只斗鸡一样敌对,但其实也还是防着魏瑾泓的,说来他们实则也还是面和心不和。 对魏世朝她也坦承得很,在魏世朝知晓不少后,她也并不欺瞒于他,跟他一一说过魏家人的事,魏世朝一听魏家的人大多是只光花银子不挣银子的,顿时就觉得头都大了。 “钱不经花的,孩儿养不起那么多。”他如此跟赖云烟道,回头又跟他的舅外祖算了一笔帐,觉得他确实养不起数千的族人,便心中对他父亲教他的以氏族为重的观念很是不以为然。 什么一荣皆荣,一辱皆辱,他可没得这些人什么好,回京之前 ,他们也不看重他,哪像舅父与外舅祖,无论他随爹娘到了哪,生辰之礼都派人送了过来。 谁好,谁不好,他娘让他自己去分辩,魏世朝回来这么久,被祖父与父亲带出去溜了好大的一圈,也算是知道怎么回事了。 “赞扬儿子聪慧的,七成是因着我是魏家之人,觉得我是魏家之人,天生聪颖是应当的,算来只有二三成应是觉得儿子真有本事。”魏世朝这夜随祖父回来,和母亲谈话时这般说道。 “那这时族人重要,还是不重要?”赖云烟与他分析。 “重要,也不重要,”魏世朝想了想,道,“没身份,儿子什么都不是,如温先生年过花甲,未遇到我们之前,也只是一个纳草鞋为生的,满腹学问也因买不起纸笔只能藏于腹中,但要说重要得很,儿子也不觉得尽然,花了我的银,吃了我的饭,还不听我的话,这样的人养来干什么?” ☆、83最新更新 “那你想怎么做?”赖云烟笑问。 “让孩儿再想想。”魏世朝看向母亲,见母亲朝他点了头,他微偏了头看向她,等着她说话。 “这样就好,你还小,看到的人见到的事虽已比常人多,但还不是太多,这世上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不只一面,你要试着想想如果你是一个别人,你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你会做什么事,你会不会也跟他一样做同样的选择,成为同样的人,然后也别忘了想,你是你的时候,你是怎么看他的,站在你自己的立场上去判断他,用这样的方法你再看几年,再想几年,想得差不多想跟娘说的时候,再来跟娘讲,如何?”赖云烟用着浅显的语言跟儿子一一道明她的想法。 “孩儿知晓了。” “想不明白的时候,就别想,回头再想。”他还是孩子,大人都有倦怠的时候,赖云烟也并不非一定要他总是知道太多。 她教他道理,但避免给他压力,有时说得多,但也还是想放羊吃草,随他来。 “嗯。”魏世朝点点头,打了个哈欠,“娘送孩儿去睡罢。” 娘总说他要不乐意了,就别去想了,除了他自己,谁也真管不着他的高兴伤心,自己对自己好一点准没错。 魏世朝也是如是想的,他初初的想法是,如果如父亲所说,他是魏家长孙,魏家以后是他的话,那他非要跟这些人搭上关系的话,那么,魏家的人谁让他痛快了,他就让谁痛快,谁让他不高兴了,他就让谁不高兴。 就如别人选择让他痛快或者不高兴一样,他也可以选择让别人痛快或者不高兴。 有来有往,这样才好嘛,谁都不吃亏,于他于人,都很公平。 ** 孩儿年纪渐长,赖云烟一直在教他自己决定自己的事情,在他七岁后,很多事情的对与不对,她都交给他自己去决定,遇上他不懂的,她在边上也只是帮着他解释一下个中原委,并不会插手过多。 她也并不担心因此他会成为一个自我中心过重的人,她也教过他爱护弱小,尊师重道,而魏世朝很显然是她生的孩子,他对这些很是接受。 魏世朝在一来年通过先生跟他的讲道,明白不是每个人都有他这样的出身和爹娘,可以得到很好的照顾和很多的先生,还有收到很多的礼物,而别人弱小,也可以通过努力慢慢强大,但他要是不努力,可能也会变成弱小。 关于尊老尊道,像家中的祖父 自不当说,就是不喜母亲的祖母,他也是需要去尊重的,就像娘亲所说的,祖母也是为人妻为人母,她生养了父亲与叔父,也曾像娘亲抱着他入睡一样哄过父亲入睡,而他更是父亲的孩子,他应该尊重生养过他父亲的这位女子。 尽管他不怎么喜欢她,但尊重却是不能少的。 魏世朝刚进京城的日子,觉得好多事情和人让他困惑不已,但还好,母亲也并不为难他,想不明白了就让他慢慢想,魏世朝也就放松了下来。 这里没有外面那般让他觉得舒服,很多时候他并不喜欢这些,但经过三月的努力,魏世朝也是开心了起来,这里与父母带他去看过的广阔天地不同,虽然有些人他非常不喜欢,但也有些人很有意思,如果遇上一个跟他去过岑南,或者漠北的人,光是聊聊他们记忆中曾共见过的一道风景,同吃过的一道美食,那就是最幸福的事了。 京中的名人隐士很多,祖父与父亲带他见过的,他的先生们带他去拜访过的,其中他真心喜欢也有一二,他想回头他得空了,也得带上一份自己亲手制作好的礼物,上门拜访去。 ** 这年的五月,天气炎热了起来。 这天气一热,赖云烟的胃口就更不好了,为此任金宝让江南那边捎来了杨梅,赖震严则偷偷摸摸地从自家里送冰块过来,就好似魏家苛待了他妹子一般。 赖云烟觉得也挺好玩,自家兄长送得悄悄,她也就悄悄接了。 这事弄得魏瑾泓脸上相当的不好看,现在的魏家哪敢苛待赖云烟丝毫半点?可她非要用此暗中挤兑他,他是忍了又忍,忍无可忍之下,只能找赖震严说这问题去了。 为了不用她的银子,这几年他是花了相当大的功夫存私库,这事她多少知晓一二,魏瑾泓只当她明知情,还非让他不好过了。 实则赖云烟跟魏瑾泓想的完全不一样,接了兄长的东西,一是接受了兄长的好意,让魏瑾泓明白,赖家现在是她兄长的,赖家在她身后了,她现在想在魏家怎么过,最好是让她怎么过,若不然,她也不是没地方去,另一个方面也是提醒自己身在狼窟,不能掉以轻心,更是不能因为曾在大漠被魏瑾泓救了两次,就当魏瑾泓以后不会再对她下毒手了。 她也不是要把魏瑾泓想得不堪,只是在京中,魏瑾泓确实是需要一个人为他舍生忘死去周旋,魏瑾泓没说过,也没讲过她是那个人,甚至可能他自己都告诉自己从没这么想过,而惜命的她不管魏 瑾泓以后是怎么想的,她是万万不想成为那么个人。 她不再是上世那个赖云烟,不可能再成为那个她那般对他。 这一点,她静观许多年,发现她离开那段岁月很久了,但魏瑾泓真的没有走出来,他还陷在那段她什么都肯为他做的恩爱里。 就这一点,赖云烟是可怜他的。 但她无能为力帮他什么,他怀念那个曾经的她,而在她这里,她已离开曾经的他们很多年了。 一切不可再重来,她不会再为魏瑾泓对她存有的情愫心动。 按她现在的想法,一个男人的感情如果不能给她带来好处,不能带给她欢愉,不能让她轻松,只会带来责任与压力的话,那她还是离得远远的好。 她又不是没受够罪。 而魏大人很明显两世都没学会好好去喜欢一个人,对妻子还不如对上世与他偷欢的小妾好,他对小妾还给钱用,给吃穿,生了孩子还找人伺候着,出事了也没让她们出头过。 只有她是倒霉催的,两世他都想把她用作同一个用途。 赖云烟这里想得很实际,那就是任魏大人怎么弄,能做的她就做,到了不能做的时候,她这里备好后路撒腿跑回窝就是。 现在不比当年,兄长已经起势,是有实权的吏部侍郎,苏旦远也是升至了御史大夫,看样子是只要不换皇帝他这位置就得站到他告老还乡那天,且不说家中那边势力已够,她这边还没让自己“好”起来,到时候装病装到死也是可行的。 但很显然魏瑾泓也不是个傻的,先拿儿子牵住了她,现在只要她一不对劲,他那边就来深情攻势,她要是有时喘不过气来,得找大夫扎针,他甚至彻夜守候她,还令人把事情传得沸沸扬扬,让人都道他对她情深意重得很。 她这一边允他纳妾,他那边公务繁忙还连夜衣不解带照顾她,这外面就把他们传成世上仅有的神仙眷侣了,把原本属于远在他乡的岑南王夫妇的名声都给抢了。 就这势态,赖云烟估计她要是现在跑回赖家去,她跟收留她的赖家都得被口水淹死。 所以经过几回暗中交手,赖云烟觉得魏大人阴险狡炸的功力因为完全不要脸,明显要比上世更胜一筹了。 ** 赖家送冰,被魏瑾泓推了回去,如此他每天清晨去上朝之前,总要招领大管家前来吩咐一道修青院院中的事。 到了宫中,下 完朝去御书房等候议事的路中,他也会与同僚聊起家中病妻的事,言语中也是忧虑不已,嘴边温笑往往也会全然褪去,眼中全是沉重。 这天赖震严与他同去过一道后,仔细看过他神色,回去就与娘子炸舌道,“妹妹说他最会装,比她还更胜,如今我也算是看明白了她此话是何意,你可没看到,我看他说起妹妹的那脸,就好像我妹妹一个不行,他就要垮了一样。” 苏明芙好笑地看着他,“你怎么知晓是假的?在大漠那时,他对云烟已是顶顶好了。” “这怎是真的?”赖震严不以为然地道,“我这么欢喜你,你病了我心里跟被刀子割一样疼,一生也只会只有你一个妻子,但你要是哪天去了,我也不会垮,国事,家事我都还要顾好,哪还顾得及去垮。” “那因你是个有担当的男人,便是天都掉下来了也弄不垮你,别的人怎及得上你。”苏明芙把他的手臂抱到怀中,头靠着他的肩,把别的人都嫌弃完后,嘴间淡淡地道,“我舍不得你,定要你走了我才走,我得活到长命百岁。” 赖震严点头,顺着妻子的话意很是自然地接话道,“那你多比我活两年,替我多顾着妹妹两年。” 苏明芙闻言咬嘴笑,用手轻轻地捶了他两下。 真是不解风情。 赖震严也笑了起来,握住了她的手,把她的手指弄开,五指交缠后才道,“我走了你就跟着我走罢,我怕别人护不住你。” ☆、84最新更新 到了五月底,天气更是越发炎热,朝中也是因立后之事动荡不已。 远辰帝原来的元配皇子妃早逝,登基那日他并未封后,现下四年都过去了,朝中以太师为首,都在逼他立后。 远辰帝也是个扛得住的皇帝,上世他硬是扛了十年,立了太子才立皇后,这世赖云烟估计他也是按这节奏来怕是不行了,今世不比上世,远辰帝这次的上位比上世有点像捡便宜般得来的帝位要艰难得多了。 这世他用得的人多,欠的人情也多,想躲干净?那是没门的事。 那些提着脑袋帮他谋帝位的人,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他就是嫌烦想把一个个都收拾了,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 这不,在天气最炎热,人心最浮躁的时候,这些个老臣子仗着自个儿的身份,一个一个往宫中去逼皇帝立后了。 有些个老臣,那叫一个老奸巨滑,皇帝跟他们打哈哈,他们就干脆一跪一磕头,当场就晕给皇帝老子看。 他们也不死干净了,他们就是晕,舍不得死。 这个晕完换下一个晕。 赖云烟听道宫中又晕了一个老王爷后,很是为远辰帝拘了一把同情的汗,这皇帝爷过得也是不轻松,这才登位几年啊,啥鸿图大愿都没展开,就光为着这些个想操纵他的老臣忙得团团转了。 先太子还没死不算,这些给他找麻烦的老臣子这次晕了,隔断时日,下次又哆哆嗦嗦地又来晕给他看,赖云烟一想皇帝过的那日子,也是乐得很。 这得抱多少如花似玉的美人,这气才喘得顺啊。 她这里在隔岸观火,魏瑾泓却是皇帝近臣,又跟皇帝有那些多不可言说的事情打底,皇帝一不痛快了,就传他进宫商量事情,这日日夜夜的,耗在宫中的时辰就要较以往多了。 他不太进家门,魏世朝在这今天早起跟父亲一道用早膳之际很是奇怪地问他,“爹爹你昨夜是不是又进宫了?是上完早朝才回来的罢?” 赖云烟听了清咳了一声,魏世朝听到,忙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背,叮嘱道,“喝慢一点,谁催着你了?” 说罢,拿过她手中的勺,喂她喝了两口,这才作罢。 魏瑾泓冷眼看着小儿的那作态,不声不响地闷喝了一口粥。 “又有臣子晕在皇帝陛下的华极殿里头了?”魏世朝回过头又是问。 这话一说,把赖云烟逗得差点又笑得咳出 声来。 她这孩儿,可真是个万事通,啥都晓得。 魏瑾泓闻言瞪了小儿一眼。 他放肆她养儿,养了这么多,终是养出了这么让他又怒又恨,却又真是让他万般欢喜的孩子出来了。 又想及小儿无论他回来得多晚,都会让下仆叫醒过来与他请安的事,魏瑾泓这怒脸也是摆不出来,只能淡道,“朝中之事,不是你一小儿能管的。” “孩儿不想管,”魏世朝闻言颇为严肃地摇摇头,“只是您不能再这么操劳下去了,要是您都病了,孩儿又是照顾娘亲,又要照顾您,到时怕是会荒废学业,到时无心学问,即便无才能为朝廷效力,且又无才学挣银两与娘亲买首饰戴,才那叫一个……” “闭嘴。”见小儿那嘴一张,便要滔滔不绝地说下去,魏瑾泓终是把筷子一放,警告地瞪了他一眼。 “孩儿遵令。”魏世朝被吼,并不伤心,双手一揖,就又挑了个包子,把薄皮小心地用筷子撕了下来,放到娘亲碗里,他则把馅放到了自己嘴里。 吃了两个,见父亲看他,他也不忍心只自己一个人吃肉,就又另挑一个,把娘亲爱吃的皮撕好了放到她碗中,把馅送到了魏瑾泓的嘴边,“那您也吃一个?” 魏瑾泓这时哪忍心拒绝,嘴一张,就把馅含了进去,先前对儿子那微有点不大不小的不满也就忽略了过去。 罢,这算得了什么?儿子还是与他亲腻,也并不是只认他娘一人,他是他魏家儿,他不能对他比她对他差。 ** 说来,皇帝老召魏瑾泓进宫,那是去找安慰的还是商量对策,有的是人都这么猜。 外面都这样传,赖云烟跟人面露的也是这么个意思,但心中到底都是对此很不以为然。 这皇帝臣子都不是什么好鸟,哪有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赖云烟也不知道这两个老奸巨滑的人在商量什么事情,心中存着谨戒,但到底这也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事,只能等着他们把事情发作出来才知道真相了。 至于家中会不会为此而有凶险的事,她目前还是不太担心的,这一过去就是近十年了,兄长已不再是当初她转世时的那个兄长,他现下知道的事情怕是只比她多,他与赖家的路以后怎么走,他心中是有数的。 再然,兄长是个性子霸道的人,就像他的妻子自有他护着,他的妹妹自有他疼着一样,他不喜别人对他的事情指手划脚,赖云 烟也是不想对兄长多加干涉,损耗兄妹感情,自也是必须要提醒的才透过嫂子多言几句,别的,她是一字也不会去与兄长多言,挑战兄长威严。 所以她心中就算暗猜这皇帝臣子怕是在打什么鬼主意,也是静观其变,什么也没多说,便是孩儿,她也没有多去提点。 这种事,她也想世朝太早接触了,尽管他早晚也避免不了,但他年纪还是太小。 这时皇宫中不太平,臣子皇帝都在耍心眼,魏府这里怕也是天气热了,接连不断地出事。 天气一热时,族里的人老往魏府这里来取冰块,还有瓜果,派的都是老人带着小孩来拿,这不给不行,给少了人家哭闹埋怨,次次都如此,终有一次魏母动了气,给了来取物的一个老人没脸,那老人是个辈份比她还大一截的,见她如此,扯了腰间的腰带就往她房梁中一甩,就要上吊。 这可把魏母房中的人吓得,声声叫着活祖宗把人抱住了,去请赖云烟,赖云烟装病不起,还是请了二媳妇过来,被祝慧真里里外外一道话劝哄了住,得了比原先要的还多的一份瓜果,还有两箱子冰,这才出了门去。 这些小事且是其一,这时族中族老见魏瑾泓官拜少府,主了皇族中的金银,来托事谋位的人也就多了。 这便是谋个采买,也是尽捞油水的事,魏家的人是真没有一个想过这种事落不到他们身上,想的仅就是看谁家厉害,能从魏家这里先把好位置谋走,所以待魏瑾泓官定一段时日,又受皇帝如此青睐,来往魏瘵府的人更是多不胜数,魏母一日几日半月接待几个那是风光,时日一久,谋位的人得不了准信,人见多了的魏母脸色也是不好看。 她也是被老爷叮嘱过,不能收这些个人的礼,她一分好处都没得,还得尽听他们的埋怨,这些人再来,她也是不见了。 她是当家主母,一次两次不见,这无不妥,多次不见,就成了话柄,被告到了魏景仲那里去了。 魏景仲便又私下训了她一次,口气甚重,把魏崔氏训得都掉了泪。 自第二日,再请大媳妇不来,她就把祝慧真带在了身边。 赖云烟这边得知祝慧芳又帮着魏母理事后也是松了一口气,按她说,有着祝慧真这么一个媳妇,已是魏家祖上有德了,魏母还老跟二儿媳作对,也是好日子过得太久了。 不过祝慧真这人吧,赖云烟也真是喜欢不上来,她这一帮着管家,这小心眼的毛病没几天就出来了,给修青 院送的东西,总是要晚那么一会。 为此,赖云烟也没打算忍着,这晚魏瑾泓回来后,她就跟魏瑾泓说了这事。 魏瑾泓一听她上午要吃的鲜果到中午才送来,什么话也没说,还未坐定的他一转身就出去了,不多时,他就带了鲜果回来。 没过多久,魏瑾瑜就与祝慧真过来陪了罪。 赖云烟这果子还没啃上两口,忙吐了出来,让丫环拿走残果。 魏瑾瑜与祝慧真道明了来意,施了礼陪了罪之后,赖云烟还没开口,魏瑾泓就开了口,这时他嘴角的温笑不见,眼睛也是微冷,“娘让你们帮着管家那就好好的管着这个家,可不是让你们当着来轻待嫂子的,要是当不好,我自会去族中找人过来帮着当好,下不为例。” 媳妇当家,魏瑾瑜要钱也方便,这时忙又拱手道,“是我们的不是,还望兄长嫂嫂多谅。” 祝慧芳这时再朝赖云烟一福身,眼睛含泪,道,“是我不知下人慢怠,慢了给您送的吃物,以后那下人若是再犯,我定会提了那贱婢过来,打死她向大嫂谢罪。” 赖云烟这气还没顺平,乍听到她这杀气腾腾的话,眼皮都不由自主微跳了一下。 ☆、85最新更新 赖云烟眼皮一跳,也并不说话,微垂了垂头,等着旁边的男人说话。 她与魏瑾泓斗了这么些年,其中得益多少暂且论不出来,但这地位还是跟上世一样斗着就斗出来了。 她不开口的话,那么…… “你这话是何意?”魏瑾泓深眸直视向祝慧真。 祝慧真头一低,急速一福,“我只是想教训了那……” “即是要教训人,也要当着你们病中也还要礼佛嫂子打死人?”魏瑾泓这话是冲魏瑾瑜说的,眉头深锁,“这才当几天家,就吓唬到你们嫂子面前了,过不了几天,是不是要赶我们出这府了?” 他话一出,屋内鸦雀无声,静得人的呼吸都能清楚听见。 这厢门外,手中拿着书本的魏世朝也拧了拧与魏家人相似的眉头,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他背后的赖绝与赖三儿是相视一眼,都没吭声。 小公子在想什么,哪是他们下人能问的。 ** “退下去。”魏瑾泓声音没有什么温度发了话。 “大哥……”魏瑾瑜往前作揖。 魏瑾泓眼皮一抬,眼睛没有什么感情地看向他这个二弟。 看着兄长与过去截然不同的眼神,魏瑾瑜心中一冷,低头斜了祝氏一眼,领着她出了门。 “二叔,二婶。”门边,魏世朝那还带有童稚的清亮声音响起。 “啊,世朝,快进屋。”魏瑾瑜一愣,匆匆一语,还是带了身边那在流泪的妻子快步走了。 一走出修青院,他挥退了身后跟着的人,拉着她到了一角,本是想斥责她两句,但听到她压抑的哭声,这些年心中对她的那些亏欠又起,他抬了她的脸起来,拿过她手中的帕与她拭了泪,与她道,“我知道你是个要强的,可……嫂子那个人,娘从她手里都讨不了好,你跟她置什么气?” “我不是置气,”见他温语,没有责怪之意,祝慧真心中的委屈铺天盖地而来,她哭道,“我只是怨自个儿,怨这命,明明什么都做了,有些人明明什么都没做,得的却比我多,吃穿用度都要比我多上一截,夫君,真娘这心中委屈啊。” “这哪是能比的?”魏瑾瑜见她诉苦,心中也是又是厌烦又是不忍,嘴里也急急斥道,“她是嫂子,你是弟媳,这是能比的吗?” “那你是打算什么都不作了?”闻他这话,祝慧真也 不哭了,抬眼恨恨地往他看去,“由他们指逢间剩下的那点赏给我们过日子?你要的那千两银的玉扇,那老仙道的真迹更是不知要钱几何,这些你都不要了?” “我……”魏瑾瑜想反驳,但她说的全是他想要却得不到的,顿住话后,就又怅然地垂下了头。 这些娘都不给,问兄长要,兄长想来也是不给的。 不去争,哪来这么多的银钱啊。 “那你也别老跟娘作对,”魏瑾瑜小声地道,“哄也要哄对人。” 哄好了娘,还有什么是得不到的?娘对大嫂也未必有现在表面露的那么多的真心。 “这个我心中有数,你不用担心。”祝慧真见魏瑾瑜已软下,心中也暗吁了口气。 当初她是鬼迷了心窍,才嫁给了这个不图上进,只贪风月的嫡次子,但好在她拿捏得住他,也算是安慰了。 ** 在魏府里,魏景仲也好,魏瑾泓也好,他们开口说个话,也就跟圣旨无异了。 说来不管是在魏府也好,还是在外边也好,这道理放诸四海都皆通,那就是有底气的人说话总归是有用一些,有人撑腰的人背总会站得直一些。 对人如此,对女人更如是。 上世,要是魏瑾泓有个那么几次站在她身边撑腰,他们也不会沦落到多见一眼都要呕吐一下才能表达心中感情的地步。 魏瑾瑜夫妻走后,赖云烟抬眼看了眼垂眼不语的魏瑾泓,心中也是有一点感慨的。 这世上的有些男人啊,总是不把当时爱自己的女人当回事,不管女人为他们多痛苦,对他们来说,一边抱着新的美人一边追忆过往才是他们乐意去做的,等到回头物是人非了,什么都没了,他们那些悔恨看起来再痛心疾首,却也是于事无补,廉价得很。 时光不等人啊,伤害也不是风,一吹就能散。 上世赖云烟见过不少曾经恩爱,后来相互毒杀的怨偶,对自己逃出魏府的事不知庆幸过多少回。 若不然,她真会因为曾错爱过一人而白死。 现在想起来出真是有些感慨,女人的真心与情爱从男人那里得不来什么尊重,有能力者却能得到一些。 这大概就是男女之间的差别了,很多女人在未识破世事之前期望以爱获得一切,尤其希望得到和自己的身体最亲密的那个人最大的保护与怜惜,而男人最根本在意的是你的爱能不 能让他得到好处,能否满足他的欲望,是,那他就能继续爱你,不是,那你就是麻烦,不再是爱。 你只有硬得让他无法忽视了,他才可能把你放在平等的位置对待。 两世,她做了那么多,把自己放到那个平等的位置上,赖云烟其实觉得是有点好笑的——她天性从来都不是个争强斗狠的人,如若可以,她想跟她最亲密的那个人把酒言欢,醉后抵足缠绵。 爱意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东西,可惜人越活越清醒后,可贪求的只能越来越少了。 这样下去,心在岁月中都硬得成了铁石了,谁还再去渴望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人只会谨慎妥贴地保管着自己尚存的那点小美好,不会再拿出去任人糟蹋。 于她,和魏瑾泓再纠缠一世,别说再去爱,就是说点带有真心的亲密话,那都是让人羞赧的事。 他们之间也不知道要僵持到什么时候,一想到以后,赖云烟也觉得乐趣颇多,魏大人这正人君子柳下惠,也不知会当到什么时候去。 近身亲眼看着他一路容忍,以后分道扬镳后,跟人调侃起来,倒也是个把酒言欢的好话题。 ** 这厢魏瑾泓见赖云烟从沉思到笑而不语到皱眉,再到叹气,再到忍俊不禁的笑出声来,他眉头也拧得很深。 他回头看着安静坐在身边,新奇有趣地打量着他娘亲的小儿,见他嘴角随着她的笑出声也笑出声来,他不由伸出手揉了揉额头。 这母子,怎地这般地怪?他活了这么久,所见甚多,可还是觉得他的妻儿怪得很…… “何时回来了?”赖云烟一抬头,无视那揉头的魏大人,忙朝孩儿笑道。 “娘你在想什么,想的可是那最最新奇的事,可能说给我来听?”魏世朝见他娘回过神了,忙蹲在她前面道。 赖云烟顿时哑然失笑,拍拍他的脸,“这个不说了。” 这时冬雨见她开了声,总算从发傻中回过神来了,忙端来暖茶道,“您快喝上一口,我这和秋虹给小公子洗漱一番,回头您领他去睡。” 赖云烟一看时辰,见不早了,自己也有些呆了,“我这发了这么久的呆?” 一直被人无视的魏瑾泓闻言瞥她一眼,见她手中的帕子被她拧得紧得皱巴巴的,不由轻摇了下头,扯过了帕子,朝她的丫环道,“给她另换一块。” “爹爹,你不要对娘亲这么凶。”魏世朝 对父亲大人颇有些不满。 “就是,就是。”孩儿为她出头,赖云烟忙笑着附应。 魏瑾泓轻吁了一口气,本是要站起身去里屋看书,但看着那盘子自己带回来的鲜果,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了刀削起了皮。 “削给我吃的?”她故意道。 魏瑾泓瞥她一眼,手中刀子未停。 “梨凉,晚上吃了不好,要是给我吃的,削个柰果给我吃就好。”赖云烟指挥道。 两人不知道还要磨多久凑合着过,既然魏大人有心,她便用点心,指导着他怎么于自己有利吧。 她得把自己伺候好了。 “梨给我吃就好,爹爹给娘削个柰。”魏世朝这时在洗脸的盆架的那头喊道。 魏瑾泓不语,梨在他手中快速转了几圈,削好之后他放在了盘中,另拿了柰果在手中,削好了皮。 “削两瓣。”赖云烟探头过来,再道。 果子被在他手中分成了一半。 赖云烟伸手去拿过一边,“妾吃这一半就好了,另一半给孩儿吃。” 魏瑾泓未瞧她一眼,把那半边果子啃了两口就放口进了口里,皱眉不语。 那边魏世朝洗好脸和手过来,忙拿了盘中的梨啃了两口,与父亲道,“您今晚难得在家,我今晚便与您睡罢?” 魏瑾泓闻言嘴边笑意浅起,轻颔了下首。 “我还有一些事想跟您说说呢,这都存了好几天的话了,再不说孩儿肚中都装不满了。”魏世朝咬着果子朝父亲笑道。 “嗯。”魏瑾泓点头,端起桌上茶杯,朝他递去,“吃慢点,先喝口水。” ☆、86最新更新 赖云烟在旁听了忍了又忍,这才没笑出声来了。 魏大人这父亲当得也真够殷勤的,这嘴里刚吃着梨呢,他这水就递上去了。 “爹,我这不渴,吃着梨呢,呛不着。”魏世朝忙和他爹说道,这时又向忍笑的母亲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又笑话他爹。 他爹对他这般好,娘亲再笑他,也太不够意思了。 听到赖云烟的忍笑,不知被她笑过多少次的魏瑾泓又紧拢了下眉头。 这女人,回了京中也还是不知收敛! 是夜,两父子上了床榻,仆人退了下去后,魏世朝给父亲拿扇子扇了扇风,把脚放到父亲腿上搭着,这才满足地叹了口气,道,“自回京后,孩儿就未曾跟您能好生聊过了。” 大漠冷,父亲热呼,他便与父亲睡得多,自打进京后,父亲常不在家中,天又热,想起未再与父亲促膝谈心时,这已是多时了。 “爹忙。”魏瑾泓偏头看着小儿,心中情不自禁温柔起来。 这是他的血脉,哪怕他是一手被她抚养长大,性子狡猾,但还是与他亲厚。 “知晓您忙,孩儿不怪您。”每晚只要他回来,都要过来与他请安的魏世朝点头。 “想跟我说何话?”魏瑾泓笑了起来。 “诶,可多呢。”魏世朝一个翻身,趴到了父亲的脑袋边,在他耳边轻轻地耳语了起来。 他从他见到的萧家小公子,到书院里见到的那些儒生,每个他见过有印象的,他都会问他父亲一个清楚。 什么名字,家世是什么样,才学几何,他都问得很是仔细。 魏瑾泓听他一一言道过后,没有先回答,只是问他为何问得如此仔细。 魏世朝深思了一会,朝父亲肃容道,“孩儿虽是自幼被您与师长教导,虽有些天资,所学颇多,但京中之事,孩儿所知甚少,兵道上所谓知此知彼百战百胜,可孩儿回来五月有余,见者之人数百,但识者之人不到数十,他们都皆知我是魏学士长孙,魏太府之子,能百步成诗,其母是赖府赖氏,其舅是当今吏部侍郎,他们都清楚知我是谁,而我却不知他们是何人,所做何事,长期以往,可是不妙啊。” 魏瑾泓闻言惊愣,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这世他陪着他这儿长大,每每都为他的聪颖发愣,这次也亦然。 他都不知才几日不常与他谈话,他就又长大了这 么多。 这次魏世朝问的一些事,魏瑾泓并不是全都能答得上来。 不知时便叫来燕雁,燕雁再不知,就传师爷过来,待师爷也不知详情,说不上个一二来,魏景仲那边不知从何人身上得了信,深更半夜的,就令人提着灯笼照着路往他们这边过来了。 这夜,祖孙三人彻夜长谈。 隔着一道小园林的院中主厢房那头,赖云烟睡了半会就被丫环叫醒,听了丫环跟她报的话,她沉默了一会,先叫冬雨领着人过去送了茶点,又另叫了赖绝进来问话。 问到魏世朝这段时日随着他在外的先生见过的人,她随之完全沉默了下来。 与君秦山一别,已然八年了。 没想到,他此时隐于京中。 ** 宣都夏季的早上,护城河上常有野鹤嬉水,江镇远这次又瞄准了它们常常歇息之地,便让小安提了他养的那群小鸭,一大早就驾了牛车过去,把小鸭放进了水中。 那野鹤被惊走,又不舍常嬉水之地,扑腾扑腾几下翅膀,重回了水面。 江镇远躺在隐于芦苇处的牛车上,拿起手中酒壶,一小口一小口嘬着酒,等着他养的这群小鸭沾够了仙气,再带它们回去。 小安给牛扯好嚼料回来,见他们公子闭着眼睛,脸上被晨起的阳光笼罩了一层金色,手中还握着一个酒壶,他不由叹了口气,走过去拿过他们公子手中那兑了水的酒,小抿了一口,随后不由朝地上吐了一口,嫌弃道,“还是一样难喝。” 一点酒味也没有,也不知他们公子怎么搞的,常年累月这么差劲的酒也喝得下去。 “难喝就给我。”江镇远张眼,朗笑了一声。 “您何不干脆喝水?”小安还了酒瓶,纳闷道。 他前年回了趟家,今年再回公子身边,以为他这水酒不喝了,哪想,还喝着。 他真是越来越弄不明白他们公子是怎么想的了。 “聊胜于无。”江镇远叹道,这时晨阳已高,他便一跃而起,打着那赤脚,再下河把那群小鸭捉回,放在了筐中。 小安提了那筐放回牛车上,听着小鸭吱吱嘎嘎的乱叫声,看着他们公子马虎地穿了外衫和靴子,不由苦着脸道,“您还是听老太爷的话,赶紧回去吧,皇上都继位多年了,您做的都做了,您还是赶紧回家讨亲生小公子罢。” “说的什么话。” 江镇远穿好衫,一揽便衫,轻身一跃,坐到了檐上牵起了鞭,朝他的小厮笑道,“还不赶紧上来。” 小安忙手脚并用爬上了牛车,等车一动,他念叨道,“小公子的孩儿都五岁了,何家小姐都等你三年了,您再不回去娶,她多可怜啊。” “唉,”江镇远听了叹道,“你们啊……” 说了不娶,回信多封回去,哪想这亲还是不退,把人家十三的姑娘耽误成了十六,眼看是要把人再拖下去了,看来他还是得回去一趟。 可惜了他那新收的聪慧弟子,得有一段时日见不到了。 “我为您去见过那何家小姐,人家可漂亮呢,你为啥不娶啊?”小安对他家这公子都有些不满了,人家何小姐还是萧亲王的表侄女呢,人也是有名的才女,长得又标致,他们公子凭什么不娶啊? “她能找到更好的。”江镇远拿过水酒轻嘬了一口,扬了扬手中缰绳,让老牛快走了一步,就又不再管它,随它慢吞吞地往前挪。 小安刚嫌弃完他家公子,见他如此说,半会才憋出话来道,“您也不差,正好配得上她,你们门当户对,又郎才女貌,再是相配不过了。” 江镇远轻笑摇头,身子往后一仰,便倒在了木板,扯过腰间的竹笛,翘着长腿吹起了调子。 这时笛声清亮悠扬,不远处的飞鸟飞来飞去,终停在了离其不远的树上,低头往下好奇地看着那牛车上的人,叽喳一声,便也跟着附和了两声,又再展翅飞起,耳闻着那清亮的笛声往那高处飞去。 那蓝天中,恰时无云,放眼望去,宽广无垠。 ** 这年六月末的一个晚上,睡在床上的赖云烟突然喘不过气来,睡在榻上的魏瑾泓被惊醒,急叫候在外院的方大夫进来。 扎针灌药都行了一遍,赖云烟才在第二日的下午醒了过来。 她这一次突病,急坏了赖任两家,任金宝与赖震严都守在了修青院。 赖云烟醒后,魏府库房里那从里侧搬到外侧的白帛又悄悄地搬回了原位,此事府中除了魏母与大管事知晓,另两个知情的人就只有春晖和魏瑾泓了。 送走任金宝与赖震严两家人后,当夜,魏瑾泓守了赖云烟一夜。 清晨待她睁开眼,眼睛在房内找她的丫环时,魏瑾泓闭了闭眼,干哑着喉咙道,“当年,是真不知你有那么难。” “嗯?”赖云烟没找到丫环 ,闻声困惑看他一眼,便又调头往屋外喊,“冬雨?” “是。”守在门边的冬雨忙应。 “水。”赖云烟这心总算安了下去,她都快渴死了。 等喝下冬雨端来的水,解了渴的赖云烟才朝魏瑾泓看去,道,“您刚要说何话?” 魏瑾泓轻摇了下头,嘴边是常挂着的温和笑意,“无事,我现下欲去宫中,有事你叫仆人来唤我。” “去罢,这两日劳烦您了。”被他照顾了两日,赖云烟现下也很是客气。 等他走后,累倦的赖云烟朝冬雨轻道,“我怎觉得我这身子不听我的话了。” “您的意思是?”冬雨跪在了她的身前。 赖云烟仔细想了一道,从大夫到煎药,都是用的她的人…… 其中哪出问题了? “我要回娘家一趟。”只有回了娘家,她才能弄明白,到底是她这身体的问题,还是这府里哪里出了问题。 还是说,有了世朝,魏大人最终还是觉得弄死她最为妥当。 “是。” “先不用备东西,让我来跟大公子说,也别跟世朝漏了口风。” “奴婢知晓了。” “我带秋虹回。”得留下冬雨,探知这府里的事情。 要不是她身体的问题,她这次得弄清楚了,这次到底是何方神圣要她的命。 “是。”冬雨应了一声,突然鼻酸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她才缓平了心中情绪,与赖云烟道,“小姐,带着小公子回吧。” 要是真有那暗中害小姐,小公子可怎办? “世朝?”赖云烟轻呼出了一口气,思量了半会,才道,“带着罢,带着罢。” 明知不妥,但也还是要带着,要不然不放心呐。 ** “你要回娘家?” “是。” “这时?” “是。” “为何?” 赖云烟抬眼,看着眼前那俊雅内敛的男人,“我三次癔症都是因呼吸不通起的昏迷,大人不会当是我真病了罢?” “你怀疑有人在给你下毒。”魏瑾泓嘴角的笑慢慢地冷了下来。 赖云烟不语。 “怀疑我?还是怀疑娘亲?”他淡然道。 赖云烟依旧 不语,垂首看着自己的膝盖处。 怀疑谁都没区别,她所能确定的是,上世她没让自己死在这府里,这世也会一样。 ☆、87最新更新 “回罢,我送你回。” “世朝可能让我一起带去?”赖云烟的语气是温和的。 魏瑾泓久久无语,他没有看赖云烟,头一转,直接看向了窗外。 良久,他道,“要住多久?” 她不退,那他再退。 “一个月。”赖云烟说到这苦笑了起来,“就一个月罢。” 她不能要得太多了。 “太长。” 赖云烟顿了顿,转头看向他,道,“跟外面说就说我的病适宜在娘家养,就不会有太多的闲言碎语。” “你既然想到了,就依你的意思。”魏瑾泓径直起身往外走去。 十年了,十年都过去了,还是没换回她几许信任。 ** “煦阳大哥上次说他手里有两本孤本,我去住的话,就借给我来看。”去赖府的马车上,魏世朝平静得不像一个孩子。 “那你也借给娘看一下。”赖云烟笑道,说话间轻咳了一声。 魏世朝看着他娘亲苍白的娘,伸过手把她冰凉的手握到自己的手小手里,点了点头道,“嗯,好,我跟煦阳大哥说一声。” “娘不会弄坏的。” “嗯。” “怎么不笑?”赖云烟笑着看向他。 魏世朝想了一下,道,“孩儿笑不出来,不想笑。” 说罢就抿了嘴,看样子是不打算再说下去了。 赖云烟也没逼他,靠着枕头的她这时闭上了眼睛,这时她嘴边的笑意没有褪尽,她看起来很是温和。 “娘,温先生说,你是来这世间度劫的仙子。”魏世朝把头靠在他娘的上方,在她耳边道。 “温先生自来对我颇有所赞誉。”赖云烟嘴边笑意更深,他的先生都是她找的,无论是穷乡老叟还是市井隐士,她都给予了她的敬意,想来,先生们也把她的这份敬意还给她了。 “他还说等你了却了红尘俗事,到时就会回去了。” “怎会,”赖云烟笑着睁开眼,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小俊脸,笑道,“天上岂会有我这种贪嘴的仙子?再说了,天上的神仙天天不用膳也就罢了,还喜欢个修个的道,清闲得很,娘亲可受不了这种日子,要是真是回那天上了,过不了两天得回来找你给我去备那瓜果去,另还得找两个会弹琴的乐师来不可。” 魏世朝闻言这才真正地笑了起来,言语中也开心了不少,“说的也是。” 说罢,他可怜地拍了拍他娘的肩两下,与她道,“你就和我好好在这人间呆着罢,等再过两年我再长大些许,到时你就能痛快了。” 赖云烟笑得差点呛了气,因此眼睛都显得灵动了起来,“你懂什么叫痛快?” “我懂。”魏世朝微笑了起来,他低眼看着他娘笑得喘不过气来的样子,伸出手帮她轻拍着顺着气。 “娘。”魏世突然叫了她一声。 “嗯?” “给你糖吃。”他把一颗腌梅拿了出来。 赖云烟笑了起来,她把儿子常拿来哄她吃的腌梅捻起,突然心中一动,对魏世朝笑道,“去帮娘叫下秋虹,让她拿点温水过来。” “我给娘去拿。”魏世朝却道,说着已掀帘下了马车。 他走后,赖云烟垂眼看了腌梅一眼,没有放入口中,她拿出帕子包了它,放置了怀中。 她这,也就她儿子这有逢可钻了。 ** 进了赖府,苏明芙迎了她。 这时赖震严还在宫中,但为了赖云烟的回门,他想法子把赖震严弄去了别院,其中还有赖画月和她的儿子。 “兄长此举不妥。”赖云烟见了苏明芙,等世朝随来请安的煦阳走了,下人退去后,与苏明芙道。 “无不妥,父亲也是想去别院散散心。”苏明芙说到这淡淡一笑,“再则,父亲愿意见谁就见谁,哪是我们这些小辈们劝得住的。” 赖云烟闻言不禁笑了起来。 这倒是,尽管赖游跟大太子还纠缠在一起对赖家不是什么好事,可赖游这亲庶女远亲女的行为看在别人的眼里,以后他们就是各不相认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赖游也是老糊涂了,才真带了赖画月去别院。 姑嫂俩谈得几句话,就有丫环进来报大夫来了。 “是舅舅家药材铺的大掌柜,进京有点事,本来前几天要走的,逢上你出事,就留了下来,给你探过病后再走。”苏明芙道。 “嗯。”赖云烟沉吟了一下,靠近苏明芙道,“让他等兄长回来了再来罢。” “嗯?”苏明芙微有点不解。 “我有点事与你们说。” 这事,她一人查,显然不妥,如若让大掌柜的帮着验梅,兄 长,舅父肯定是都会知晓的,还不如等兄长在的时候说了,也好商量着怎么守口风,不让世朝知晓。 这事,不管是不是出在梅子上,她都不想让儿子知道什么。 见赖云烟神态自若,苏明芙还当没什么大事,只是到晚间,他们夫妻俩从赖云烟口里听到梅子的事,又逼问出梅子是谁给的之后,赖震严板起了脸,苏明芙好半晌都没说话。 “世朝还小,又与我自来亲昵,知我贪嘴,就常在外寻些怡人的零嘴与我,这事要是给人钻了空子,还是不让他知道的好。”赖云烟看着皆不语的兄嫂,见说完他们也不说话,挺为无奈地接道,“现下还不知是不是梅子的问题。” “叫荣掌柜进来。”苏明芙看向了赖震严。 赖震严摇了摇头,他看了妹妹苍白的脸一眼,又静坐了一会,才缓缓道,“先叫舅舅过来。” 任荣是舅舅的人,可靠不可靠,要舅舅点了头才算。 “现在就叫?” “嗯。” 苏明芙听后起了身,轻步出了屋去,这时屋内只剩赖氏兄妹,赖震严看向妹妹,“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上午。”赖云烟苦笑道,“他如往常一样想哄我开心,拿出梅子,我才……” 他们母子一直亲密,她再谨慎,也不会怀疑到自己儿子身上去,如若不是重病过后,儿子又习惯性地拿糖给她吃,她哪会想到这上面去。 “你怎地这般粗心大意。”赖震严有点发怒。 “回京后他去哪儿,我都让赖绝儿和三儿他们跟着了的。”赖云烟叹道,“那毕竟是魏府,谁要是其中作了什么手脚,我哪有那么多眼睛看得着。” “你就不能提醒提醒他?”赖震严还是不满。 “是我的不是。”赖云烟满心的苦涩。 这确是她的不是,老想着他还小,不想让他过早面对这小宅内处的肟脏。 “我以后会说的,哥哥。”赖云烟哀求地看向他,希望他不要再说下去。 这时苏明芙又进了屋,走到赖震严身边坐下后,她伸手拍了拍夫君的手臂,轻道,“云烟正难受着呢,您就别让她更难受了。” “去躺着。”赖震严脸色铁青,说着话时却站起了身,亲自去扶了她。 等舅舅到的时候,他陪坐在了她的身边。 屋内烛光闪烁,过了半晌,回过神的赖 云烟才与静坐着一声不吭,不知在想什么的兄长道,“想起上一回,你这样坐在我的身边,不知是我七岁摔下河那次,还是九岁把腿摔坏那次了……” “你九岁。”赖震严想也不想地答。 赖云烟笑出声来,“哥哥还记得。” 赖震严的脸色这才好看了点起来,“你马虎得很。” 怕她再马虎出事,他只能守着。 这时赖震严心中也难受,看着妹妹那苍白瘦削的脸,薄唇抿成了一条线,口中严厉地道,“想来还是把你嫁错了人。” 赖云烟微笑不语,伸出手去抓紧了他的袖子。 没什么嫁错不嫁错的,那时,她确实得嫁魏瑾泓。 嫁给九大家的三首之一,这样才能帮不得父亲喜欢的哥哥撑气,而那个时候,她那么欢喜魏瑾泓,确实也是想嫁给他。 “要是……” “哥哥,”赖云烟打断了他的话,平静地朝他摇首,“没什么不对,没什么错的,路也是我选的,走了就走了。” 她的路也好,兄长的路,都一样,选了就得往下走,说坏说错都无济于事。 “先看看是不是梅中有毒,”赖云烟不紧不慢地接着说道,“如若是,再帮我想个法子,好好把这事掩过去,别让世朝知道。” “若是如此,那查出来的真相呢?”赖震严觉得这事免不了小外甥身边的人犯错。 “不知者不怪,知情的嘛,”赖云烟笑了笑,道,“哪来的就回哪去。” 阴曹地府来,就回阴曹地府去。 ** 不出三日,任金宝就又再来了赖府,道梅中确实有毒,里面有种北方不常见的蜜草,尝来甚甜,但血气不足的人要是吃了就会此起呼吸不通。 荣掌柜也暂且留了下来,与方大夫一起与赖云烟用药。 但此事归根究底,哪怕身体调好,还是会让赖云烟落下病根,身子要较以前差上一截。 闻医者之言后,赖云烟颇有些不以为然,道,“活着就好。” 能活着,有手有脚,还能呼吸,就是差点又如何?要不了命。 她看得开,神色间也无阴霾,这些年来,任金宝也算是知道他这外甥女的心性,这时也道,“嗯,差一点就差一点,要是休了你,到时就跟舅父回江南,到时随你活。” 赖云烟笑着看向他 ,眼波如水似烟,“舅父此话当真?” 任金宝被她看得背后一冷,嘴里笑嘻嘻地道,“你如今也是有银子的人了,到时舅舅再给你处好宅子住,岂不是想怎么活就怎么活了?” 赖云烟笑着出了声,与身边的兄嫂道,“看看罢,还是自己的银子最要紧,哪是最疼我。” “说这么没良心的话,哎哟。”任金宝猛摇头,摇完见他们家三个人都笑着看向他,他遂即大大地叹了口气,从兜里拿出个银锭,塞到外甥女的手里,翻着白眼道,“这次给你的见面礼,总成了吧?” “哥哥嫂嫂呢?” 任金宝瞪她,又割肉一般拿出了两锭。 赖云烟这时双掌一拍,抵着下巴道,“还有煦阳娇娇世朝未叫来……” “好了。”见妹妹还在逗弄下去,赖震严制止了她。 这时他用眼神示意妻子出去,等她走后过了半柱香,门外传来了轻轻的两声轻敲声后,赖震严这才开了口,与舅父道,“这事除了您和舅母,还有荣掌柜的知情,还是别让其它人知晓的好。” 赖云烟感激地看了兄长一眼,眼睛就又看向了任金宝。 任金宝这时也褪去了他那张笑弥佛的脸,点了一下头。 “你们要怎么查?”要是不惊动那小精明鬼,怕是不容易。 “这些日子,他常跟着他祖父的人出去。”他们这边的人,没什么好查的。 赖绝,赖三儿,冬雨,秋虹这几个人没什么好怀疑的,这些近身伺候的人要是要她的命,她这命早没了。 “从那边查?” “嗯。”赖云烟看向兄长。 “已经在查。”赖震严点了头,看向妹妹的脸是柔和的。 也只有他的妹妹,才会在出嫁多年后,让他的人还是听他的吩咐,她也依然万般信赖,以及依赖他。 “那就好。”看着他们兄妹,任金宝的眼睛又笑得眯了起来。 他等了这么久,总算等到姐姐的小树长成大树了。 ** 赖绝他们铺了大网在查,半月后,来了结果,是魏父身边老奴的小孙子调了魏世朝放在祖父书房外间的一包梅子。 这事,魏瑾泓也知道了。 再详查,无非是那小孙子收了外面的银钱办的事,再查那是什么人,就说不出个一二来了。 为着这事,赖震严去了趟魏府。 他回来后,脸色铁青无比。 魏府这次保住了那老奴,只是把那小孙子打断了手脚,赶出了府去。 作罢,魏景仲还对赖震严说了一句,“媳妇现今无事,而她识情礼佛,是个知礼仁义的,就别损她的福份了。” 这话把赖震严气得回到家,那脸色都没缓过来。 这次赖三儿跟了过来,见兄长脸色不对,赖云烟招他问了话,问清魏景仲说了什么后,她也不禁哑然失笑。 魏景仲这世也还是一样,把她这媳妇分外当外人,要是换个魏家人,魏瑾泓也好,魏瑾瑜也罢,哪怕是世朝,看他还会这么轻拿轻放之后还说这么轻飘飘的话出来不? 魏大人为魏府这么郁郁累累,最致命的,他一项也改变不了。 ☆、88最新更新 那小孙子被赶出府外,确定再也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来,赖震严把他弄死了,丢在了魏府大门口。 魏府那边悄无声息派人收了尸。 半月过后,魏府来接人,赖震严没有准,而是上门与魏府谈和离之事。 这和离之事被魏瑾泓拒绝了,魏景仲不知此事竟让赖震严为其妹出了头,对赖震严不满得很,但这和离之事却是万万不可能的,别说她是世朝之母,且说要是让人知晓大儿与大儿媳和离之因,他当初想不了了之的事就要公之于众了,到时,魏家名声就真是要受损了。 这事,赖震严也知道不可行,但他提是要提的,他的态度要摆出来。 和离之事私下一闹,也就几人知情,隔了几日,魏瑾泓就带了礼物过来亲自接人,赖府这边,赖游回了府,天天叫赖云烟过去请安,赖云烟也是不堪其扰,还是打算回魏府。 赖游见了魏瑾泓,那张刚正不阿的脸上现出了几分和善出来。 他撇了大儿,与魏瑾泓喝了酒,宴上提起了小女要去魏府暂住之事,言语中望魏母和大女能多照顾下他那可怜的小女儿一下。 魏瑾泓听他说了这话,微微一笑,眼神一瞥,看向了身后的苍松。 苍松悄然退了下去。 “如何?”赖游的脸色这时冷淡了下来。 魏瑾泓未答话,过了许久,他把酒杯抬起,浅浅酌了一口,才道,“这事您与云烟提过?” 赖游淡道,“画月久郁成病,你府中风景如花,秋天更是漫山遍野的秋花,让人心怡,我就想让她过去散散心。” “是么?”魏瑾泓笑笑,那厢赖三儿在门外恭叫了他一声,他朝赖游礼貌示意后,叫了人进来。 “夫人说,时辰不早了,让您少喝一些,早些回府。”赖三儿给两人请了安后,恭敬地道。 “喝完这盅就走。”魏瑾泓抬起杯子,朝岳父抬起了杯子。 赖游冷了脸,但还是把杯子抬了起。 一杯过后,魏瑾泓起身告辞,出院门的时候,他看到了那个细腰不堪盈盈一握的妇人。 她抬起脸来,如水波一样的大眼,瓷白似纸的脸,满脸都是孱弱的风情。 只一眼,他就瞥了过去,心中谈不上什么波动。 上世他已在这些女人身上耗尽了情爱和耐心,一面是分崩离析的家族,一面是她们还在死活争着 地位,多要块布,多得个钗子,就是那胭脂差了,她们都要哭闹得满院皆是不安宁,完全无视死路就在她们的眼前。 她们生的蠢儿子,一年比一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最后逼得他在临死之前只能把族长一位转给瑾荣那一支,以期保全魏氏一族。 欢喜她们?是欢喜过。 但有过多少欢喜,后来他就有多累。 瑾荣说这些女子再欢喜她们也是没用的,他要是惨死金鉴殿,哭丧中的人有她们,但穿着丧衣来皇宫为他收尸的,这些人中可能不会有一二,相反,憎厌他活着时对她不好的,少给她一分银的,曾损过她们脸面的都会因他的死拍手称快,哪怕哭丧都怕是得狠狠掐一把肉才哭得出声。 而赖画月,他这个从不曾薄待过,娇弱天真得什么也不懂的女子,也会为她那个蠢儿子不是氏族之长,在他临死的时候在他心口插着刀,逼他改立契纸。 她那时哭得多伤心啊,仿佛错的人全是他。 魏瑾泓大步出了院门,嘴角泛起轻笑。 算来,确是他的错,娶她逼那女人出了府,从那天开始,他就一直活在走三步疑三步的深渊,从此不知从心底发出的欢愉为何物。 如花的美人,确实让他得到了一时极致的欲,望,但得到的多,逝去的也多,他越想要回到过往欢笑的年月,那些与她的过往越遥远,等到时间长到连新鲜的躯体也不能排谴寂寞时,他才终知一切都晚了。 哪怕是她憎恶的脸孔,那个时候他都已经看不到了。 那世一切都晚了。 但这世,他不能再重来一遍。 魏瑾泓加快了脚步,回了她的院子,还没进大门,就看到小儿站在门口,板着一张小脸,见到他来,朝他就是一揖,“爹爹。” “有话?”魏瑾泓挥走了他身后之人。 魏世朝也略一回首,他身后的人也退了下去。 “是。”魏世朝抬起了眼,坦承地朝他父亲道,“有人要害我娘吗?” 他曾跟父亲约定过,他们谁都不跟谁撒谎。 魏瑾泓看着儿子,轻颔了下首。 “是谁?”魏世朝抬头看着他父亲的眼不动。 魏瑾泓靠近了他,弯下了腰,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几字。 魏世朝良久都没有再抬头,等魏瑾泓拉了他一起往前走后,他才张嘴道,“爹爹,你 打算怎么办?” “你看着为父办就好,可成?”魏瑾泓紧拉着他的手。 “娘知情吗?” “应知五分。” “那毒饯……确是孩儿送到娘亲嘴边的么?”这一句,魏世朝问得很轻。 魏瑾泓闻言顿住了脚步,低头看向了他。 魏世朝向他笑了笑,“别当孩儿什么都不知晓。” 娘亲从小让他养他为他办事的人,给他银子,教他为人做事,她又把她的人全给他用,她的人就是他的人,他要是有心探知,她岂能什么事都能瞒得住他。 魏瑾泓不语。 魏世朝这时便又轻笑了一声,不再问了。 娘亲说,那通往琼楼宇阁的一路上,是一路的肟脏。 他以前还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如今算是有点懂了。 ** “他想把赖画月塞到你府里去?”两人往外走的时候,赖云烟低声跟身边的男人道。 “嗯。” 赖云烟冷笑了一下。 她出了院子的门,直接对赖三儿道,“去外门。” 给他再请什么安呐,他这个当父亲的都要撕破脸了,她也陪他唱这一出就是。 这时走在另一边的赖震严闻言看了她一眼。 赖云烟对上他的眼神,朝他轻摇了下首,示意没事。 这一次,由她来出手。 另一边,与赖煦阳走在一道的魏世朝听赖煦阳与他轻道,“不止吃食,便是曾去了哪,要去哪,外人问道起来,都不能言道太多。” “唉。” 听他叹气,这两日着了点风寒的赖煦阳轻咳了两声,“凡事要自己上点心,莫让别人害了自己,若不然,姑姑怕是比自己遭人害了还伤心。” 魏世朝点了下头,伸出手拍了拍表哥的背,这时见父母回头看他,他低声朝表哥道,“你也好好的,有事差人来告知我一声。” “嗯,你且去,我那书看完了,回头我差人给你送过去。”眉眼间略有些病气的赖煦阳抬起头,微笑着朝表弟说道了一声。 “多谢表哥。”魏世朝作了一揖,这才在身后的小厮的簇拥下,快步走向了父母那处。 见孩儿回了身边,赖云烟脸上的笑便深了起来,朝兄嫂道,“你们就别送了,赶紧回罢。” “送到门口。”赖震严朝魏瑾泓看了一眼。 魏瑾泓朝他一笑,见赖云烟拉了小儿的手,他便离她的身边,朝赖震严身边踱去。 再走几步,妇人小儿走在前面,他们走在了后面。 “你想好了?”赖震严开了口。 “嗯。” “要是还有下次?” 魏瑾泓偏头看他一眼,先是不语,过了一会道,“云烟不想有下次,就不会有下次。” 她要是不出手,他再大的能耐,也不能把内宅的事全管了。 “但愿如此。”赖震严并不信他,但看在魏瑾泓诚意尚可的份上,他暂且信上一信。 这厢他们带着魏世朝回了府,一到府门口,魏瑾瑜夫妇就过来相迎,一下地,祝慧真就对赖云烟笑道,“嫂子的娘家果然养人,您看您,现在这气色有多好。” 赖云烟笑叹道,“看你多会说话,我一下车听着你这话心中就舒爽,这段时日,想来家中的事也是累烦你了罢?” 祝慧真闻言真真是讶异,赖云烟久不对她如此和善,今儿这是怎回事? 但赖云烟对她笑语晏晏,她也不好说什么,便附和着笑着摇了头,道,“哪有,都是份内之事,哪来的累烦之说。” 回了府,又去魏母那请了安,说不了两句场面话,魏瑾泓便要带他们母子回去。 “我看样子是好多了,多与我聊聊吧。”魏母留了人,说着这话时,眼睛没看向要走的魏瑾泓,这话她是笑着对赖云烟说的。 赖云烟笑而不语,这时魏世朝突然开了口,与祖母作揖道,“祖母,大夫说了,娘亲现在还需静养,扰不得神,一扰便又得旧病重发,爹爹与孩儿现在还是担心得紧。” “如此……”魏母嘴边笑意不变,“那世朝留下陪祖母说几句话罢?好长时日都不见你了,祖母想你都快想出病来了。” 赖云烟想都不用想,就知魏母这是在暗指她在娘家留的时日长了,她笑着看向说话的魏母,肩膀往身边的魏瑾泓处斜,又拿帕挡了嘴,微蠕了蠕了嘴皮,与这孝子轻道,“您瞧瞧,你娘啊,这是个做了亏心事还睡得了安稳觉的主,您担心她被妾吃了?妾还担心被她吃得骨头都不剩呢。” 说罢,掩了嘴轻笑了一声。 “在说什么呢,这么好笑?”首座上,魏崔氏拉着孙儿的手,笑着向他们道。 “媳妇跟夫君在说,您如此欢喜我家世朝,这么长的时日害得您怪想得紧的,真真是媳妇的不是了。”赖云烟笑着朝魏母说完,转头对魏瑾泓颇有点怪意地道,“娘想世朝,您怎地不派个下人来告知我一声呢?早知晓,我早就把我们孩儿送回来伺候祖母了。” 她一嘴一个“我家世朝”,“我们孩儿”,言语中把魏母撇在了外,魏母听着,那挂着的笑便冷了下来,眼睛同时也冷冰冰,威严地朝这挑畔的儿媳看去。 ☆、89最新更新 赖云烟微笑着迎回去,嘴角笑意不变。 两人对视一会,魏母的眼神没变,她的也亦然。 魏瑾泓也没出声,这时魏世朝也垂首看着自己的脚,不声不响。 在这一刻,空气仿若凝滞了。 又一会,魏崔氏的眼角抽了抽,随即,她的眼睛转向了魏瑾泓,眼睛里有说不出的无尽的伤心难过。 她的眼睛悲伤无比。 她的儿子,怀胎十月,精心捧于手掌心疼爱长大的孩子,居然不帮她。 而在她指控般的眼神下,魏瑾泓的脸色是平静的,眼睛也如是,他平静地看着他的母亲,身形不动,眼睛也未眨过一下。 只有在他身边的赖云烟,能感觉到他在衣袖下的手此时握得紧紧的,许是绷得太紧,以至于他的半个身子都是僵硬的。 这时,魏崔氏倍感痛苦地闭上了眼,好一会,她才淡淡地道,“不用瑾泓与你说,下次我想了,自会派人来跟你说。” 赖云烟笑着瞥过魏大人,愉快地朝魏母道,“哪还有下次,这不,世朝回来了,天天呆在府里,您哪日都瞧得见他。” 说罢,拿帕挡嘴,笑道了好几声。 她这时是真心愉快的,一边是魏母看不清儿子的痛苦挣扎在责怪他,一边是魏瑾泓在忍受她的指责之余还得继续忍受着她带来的后果,母子离心离得这么远,目测还无共心的可能,她怎能不愉快? 她笑之后,无人答话,这时魏世朝抬起了头,接了母亲的话,侧过头与祖母温和地道,“是呢,祖母,世朝回来了,定会天天与您来请安的。” 魏崔氏听了话也笑了一笑,低头看了孩子一眼,慈爱地抚了一下他的头,“好孩子。” 魏世朝便朝她笑。 祖母疼不疼爱他,他是真心明了的。 他见过真的疼爱他的人看他的眼神,如父亲母亲,如冬雨秋虹,还有格外疼爱他,拿他当传人的先生们,这些真的疼爱他的人的眼神,他见过许多。 但祖母的疼爱,如现在她看着他的满脸笑容,但她的眼睛深处却是冷的。 他从不跟父亲说他不喜爱祖母的事,那是因为就如娘亲所说的,喜不喜欢谁,心里有数就好,没必要说出来伤人的面子。 她毕竟是父亲的母亲。 但父亲也应该明白,他有母亲,而他也是有母亲的人。 魏世朝说完这话,眼睛看向魏瑾泓。 魏瑾泓对上儿子的眼睛,袖下握紧的手微松了松,他缓了好一会,才对儿子微笑道,“不要误了时辰。” “是,孩儿遵令。”魏世朝这次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朝父亲作了揖。 父亲不责怪他就好。 魏瑾泓这一开口,魏世朝这一笑,赖云烟便闭了嘴,笑看着魏瑾泓关心魏崔氏的起居,当魏崔氏的回话里透着不热忱的冰冷后,这时她看到儿子朝她投来的笑,她便微淡了假笑,认真地看向了他。 哪怕是假装,她也不希望儿子知道她对这对母子的状况在幸灾乐祸。 ** 赖云烟回了院,当夜魏母那边有人来说祖父留饭,世朝就在那边吃了。 随即过不了一会,就说大公子回来了,去主院那边吃饭去了,让她自己用膳就好。 冬雨一声不吭端来晚膳,赖云烟先前回来时就去睡了,现下才仔细打量她,她端看了冬雨半晌,随后摇了摇头,“清瘦了。” 留她在魏府,不知私下受了多少委屈。 冬雨笑,给她把杯盏弄好,道,“您多用点。” 赖云烟微笑点头,看着她又笑了两下。 待她拿了筷,冬雨起身站到了她身后,这时秋虹也上下打量了她一会,也说道,“确实是瘦了不少,得补补,回头我给你做两个小菜。” 冬雨笑着推了她两下,道,“才瘦了点下来,可别给我补了,你自个吃吧。” 秋虹看了看自己的腰身,猛摇了下头。 还是算了,她家三儿挺瘦的,她也还是瘦点好,与他般配。 赖云烟用过膳没多久,魏世朝就回来了,与她道,“孩儿等会要去祖父书房,要是晚了,怕是要在那边歇着,就先来与你请安了。” 赖云烟笑着道了声,“知道了。” 魏世朝又找冬雨说了下晚上用的何膳,问过后与赖云烟道,“娘你好先歇着,明早孩儿过来与你用膳。” “嗯。”赖云烟不焦不躁地应了声。 魏世朝走后不多久,魏瑾泓就回来了,先进屋时他脸色还算正常,等下人退下后,他坐在窗口沉着脸,好半晌都没动弹。 赖云烟暗猜在他母亲那用膳,魏母也没让他多好受。 到了就寝的时候,赖云烟看他也没打算走, 心里也是无奈又好笑。 他要是不留下来,魏母看他冷落了她,明个儿兴许还给他个好脸,现在他不走,又从她这得了好…… 不过,他留下来,世朝看在眼里,怕是会安慰些罢? 一想到儿子,赖云烟也就无所谓窗边忤着个人了,盖被转身闭眼,没一会困意就上来,她打了个哈欠就梦周公去了。 子夜她醒来睁眼的时候,发现窗边那个人还坐着忤着,她轻摇了下头,起身靠在床头,朝那边道,“您还未睡?” 那边的人不出声,过了好一会,才转过头来看赖云烟。 墙角留着的烛光烧了小半夜,这时也不明亮了,赖云烟看不清他的脸,她也无意看清,在瞄过他一眼道,“去歇会罢,今日不上朝么?” 魏瑾泓先是没出声,随即他起了身,朝床边走来,然后静静地在赖云烟的身边坐下,双眼看着她。 “唉。”这一次,赖云烟看明白了他眼中的红丝,她叹了口气,抱着被子挪到了内侧,躺下闭上眼道,“歇会罢。” 身边的人躺了下来,半会后,快要入睡的赖云烟听到他说,“你们也曾和睦过。” 赖云烟“嗯”了一声,没有睁眼,渐渐入了睡。 确实是和睦过,在她尚还能满足她的欲望前,她还有余力退步前,确实和睦过。 ** 第二日早上魏世朝与母亲来用过早膳才与祖父去书院,这厢魏母说身体昨晚有些不适,大媳身子在娘家养好了不少,就帮她来管事两天罢。 这事赖云烟也推拒不得,就答应了下来。 这时离魏家宗族那位为开国皇帝一起创下宣朝的祖先百年祭只有半年了,很多准备了两年多的祭祀细节也渐要搬上台面,族中管着礼祭的族老也过来商量着置办的事情了。 百年祭这么大的事,魏家在各地的族人都要过来,不论是来人的安置,还是近百日的祭祀都是繁琐无比的事情,要花的银两也巨大,魏母也未把府中帐册给她,这次赖云烟也不小气了,从魏瑾泓那里拿了银两过来,大大方方地给了族老,且也说她暂管家,这家中的银两也不知有多少,也没在她手上,但瑾泓为祖先后孙,这银钱,就先让他们大房出着罢。 她话说得含糊,族老知她赖府富贵,就当还是她的私银出的,只是挂了大房的名目,他先犹豫了几番,但在身边儿孙的几声耳语后,还是抬走了银两。 现在用钱当际,且名目也是族长这边的银两,说出去,也没什么不妥的。 那银两一抬走,当晚魏母那边没出声,但魏瑾泓一回来,就被她的人请走了。 过不了多时,赖云烟听说魏瑾泓在那边的门前跪着,而魏母的院子那里也请了大夫,说是魏崔氏气病了。 魏世朝随祖父回来后,匆匆到了她这边请了个安,与赖云烟言道,“母亲病重,就别去给祖母添麻烦了,孩儿这就去替您尽孝。” 说着就不待赖云烟回话,带着下人快步走了,留下赖云烟诧异地看着他的背影,与冬雨道,“什么时候长成这样了?” 冬雨看着她家小公子的背影抿了抿嘴,一会才道,“奴婢早说过,这京中,能不早回就别早回。” 回了,谁人是干净的? 魏崔氏那边还在小打小闹,还把手中的帐目给了祝慧真,说是赖云烟从不管家,不熟帐务,就让熟悉管家与帐目的弟媳帮衬着,免得乱了手脚。 赖云烟应了下来,也不管祝慧真的花费,也让她把用银的族人请到她这边来,自是一句话都不说,拿着魏瑾泓的银子用就是。 那边魏母心中还暗讽看赖云烟到底有多少财可破,但到底,她这段时日的不顾一切还是弄坏了与魏瑾泓的关系。 她让人再来请她这大儿,魏瑾泓也会找了拖辞,不再像过去那样,当天请当天就过去了。 而魏瑾泓这段时日在宫中被废太子搭了话,说到了他的侍妾被她同父的姐姐请去府中暂住一事,他说只允侍妾回娘家侍候了病父一段时日,是万万不许她请去嫡姐家中添乱的,便由此来向他告个罪。 废太子这话一出,饶是元辰帝那先被魏瑾泓通告了一声,但见着他这心腹大臣他也是叹气不已,与他道,“你那夫人回的什么娘家?明知赖游跟那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她去凑什么热闹?你就不能教教她!” 元辰帝迁怒,魏瑾泓回去也没告知她,但她不知从哪得了消息,第二日,废太子侍妾被赖游安排着,当着她的面给她的夫君暗送秋波的事传得满京城都是。 这下可好,元辰帝只迁怒她,她连着赖游,废太子,与他全部迁怒,谁也没放过。 ☆、90最新更新 当晚魏瑾泓回来,与赖云烟对坐半晌,还是开了口,冷静与她道,“这次的手伸得太长了。” “那我还能如何?”赖云因一脸请教。 “祸从口出。”她终是一介妇人,她外边把黄阁老的人用得再好,也总有一天会引火上身。 这世不比上世,皇上自己的帝位现在都还不是太稳,何况赖震严也还不是赖家家主,现在与皇上的关系也没有上世那样稳定。 上世赖震严,任金宝攀上了皇上,这世虽也是按着这个轨迹走,但到底还是没到连成坚固一线的那步,皇帝也不会站在赖任两家身后。 她要是惹了太大的是非,哪可能像上世那样轻易脱身。 “那您教我,我要如何才是好?”赖云烟看着魏瑾泓,嘴边笑意淡下。 她出了这个头,虽说也把他置于风波之中,但他也不是一点好处也未得,而他所想到的后果她岂能不想到?他再来说,也是多此一举了。 魏瑾泓闻言看了她一眼,一会才启嘴疲惫地吐了口气,“不要尽想着我的任何话对你都无好意。” 说罢,他起了身去了榻处,也未脱衣,掀被盖上肚子,就再无声响。 赖云烟先是冷冷地笑了一下,过了好半会,等他再无动静了,她觉得有点不对劲,还是起了身,去了靠近窗户外的卧榻处。 这时榻上的魏瑾泓双眼是紧紧闭着的,面色绯红,脸上全是汗,赖云烟伸手一探,发现手心一片滚烫的潮湿。 她皱着眉收回了手,还是无声去了门边,轻声叫了那守门的人,“春晖。” 那卧在房栏上的瘦个儿从栏上跃下,躬身作揖,“夫人。” “你家大人病了。” 春晖一愣,不过只一下,他就朝赖云烟匆匆再一揖就进了门。 随后他一个跃步又出了门,不多时,方大夫被请了过来。 方大夫衣衫不是太整齐,看来是从床上被拉起的,他低腰进了房内,过了一会,房内传来细语声。 一会春晖出来,拿着药方子双手送到赖云烟面前,恭敬道,“还望夫人作主。” 赖云烟看了他的脸一眼,见他满脸的恭敬,顿了好一会,才从他手中抽走了药方,把它交到了一直候在身边的冬雨手上。 罢了,他不想让人知道,那她就帮这一把吧。 ** “ 药汁苦得很呢。”魏世朝给父亲喂了药,伸出舌头往碗上一舔,刹那整张脸都挤在一了块。 “娘,苦得很。”他又偏过头,朝他娘亲说道。 坐在一旁的赖云烟点头,“良药苦口。” 魏世朝摇头,“真的苦哦。” 赖云烟看儿子脸都挤成了一团,有些好笑,便朝他招了招手,等他靠了过后,就在他耳边轻轻道,“要是再加点黄连,娘看着你爹喝了,这心里还不知要怎地舒坦呢。” “爹都病了,你怎可这样?”饶是习惯了他娘老爱作弄他爹,但魏世朝这时还是有些不敢苟同。 “娘是坏心眼。”赖云烟笑了起来。 魏世朝这时突然瞪大了眼睛,了悟了过来,“你已经加了?” 赖云烟“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把魏世朝惹得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他立刻气鼓鼓地坐回了父亲身边,拉着他父亲的手臂恨恨道,“有时想想她也确实怪可恨得紧。” “你爹爹雅量大。”椅子那头,赖云烟笑着给魏瑾泓戴高帽子。 魏世朝摇头,皱眉不语了。 赖云烟也笑着叹了口气,但没有过去哄他。 这时魏瑾泓回过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但伸出手把儿子拉下,揽到了怀里。 她自诩不能时时跟他愉快相处,有时便也在儿子面前有意无意地露出她的恶意来,便是儿子恼她,她也不会收手,时日长了,世朝也跟她一样,都习惯她对他的不妥了。 她这么做,他也无法说不好,因她从不阻止儿子对他的维护,也坦然面对孩儿对她的指责。 她这连对自己都不愿意粉饰太平的性子,两世都一样,她的头也从没有真的为谁低过。 强留留不住,硬是挽回都挽不回,瑾荣也说让他死了那份心,他那时才真正死了那份心。 谁知,真死了心,曾经不在意的过往就慢慢蔓延,终成了他心中的魔障,直至死时都无法释怀。 “爹爹……”父亲的脸从滚热变得有些微凉,魏世朝看着有些可怜的父亲,在他耳边赌气般地说,“娘不对你好,孩儿对你好。” 魏瑾泓打心底发出笑,他垂眼看着怀中的孩儿,闷笑得胸膛一阵抖动。 他这一道笑没沉住,让他走了气,随即就咳嗽了两声。 魏世朝伸出手去轻拍他的胸,倍是心疼地道,“您笑轻点,可 别呛着了。” 说完,又还是回头朝母亲皱眉道,“你这样要不得。” 赖云烟老神在在地靠在椅子上玩着手绢,闻言眼皮都没抬,懒懒地答,“药可是娘让冬雨煎的,我可是好人来着。” “你……”魏世朝顿时被他娘气得胸闷,半晌不知说什么才好,最后眉头一皱,朝自己怒道,“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 赖云烟闻言摸摸自己的脸,朝脚边那坐在矮凳上,老神在在给她自家孩儿绣肚兜的秋虹道,“可没红吧?” 秋虹头都没抬,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这天下,哪家都出不了像他们家这样不正经的主子。 魏世朝闻言干脆把头埋在了父亲的怀里,羞愧得无地自容。 他怎有这样的娘? 魏瑾泓怀揽着孩儿,无奈地朝那妇人看去,示意她少说两句。 她现在要是逗了个起性,是连自个儿孩儿都不放过了。 ** 魏瑾泓清晨歇了半会,吃了药发了一身的汗,上朝的时辰就到了。 赖云烟半夜未歇,这时已是哈欠连连,见魏瑾泓已在着裳,她便靠在了床头,与他道,“你等会带世朝去祖父那再走罢。” “嗯?”给父亲在扯袖子的魏世朝回头,与娘亲道,“孩儿自会给祖父母请安。” 爹爹要上朝,无须多走路带他去。 “一起吧。”赖云烟睁开眼,温和地朝他道。 她是从魏父那找了世朝过来陪魏瑾泓,魏父那边也是知道动静,现下由魏瑾泓带了他去请安,就显得找他过来是魏瑾泓要见儿子,也省了魏父对她的意见,免得还以为她这媳妇要跟他抢孙子。 尤其现在魏母又开始跟她对着干了,随便说几句话,都会弄得魏景仲对她意见很大,她还是按着这家人的性子来走,让他们无什么过大的错处可挑才好,免得麻烦。 魏世朝还是太懂其中纠葛,只是见母亲坚持,便没什么意见地点了头,“好。” 他身边的魏瑾泓闻言看了她一眼,等父子俩收拾妥贴,走到门边的时候,魏瑾泓又回过了头,走到床边弯下腰,跟赖云烟道,“午时我回来用午膳,下午正好有那空闲,你不是要去静安寺还愿?我带你一同去。” 赖云烟“呃”了一声,静安寺还愿,哪门子的事? 但一想这次 出去可能是魏大人又要当那深情夫君,她也能透透气,她就很快点了头,道,“好。” 魏瑾泓又给她拉了拉身上的被子,这才转了身。 门边,魏世朝向着与爹爹亲昵的娘亲贼笑,还用手指刮了刮脸。 赖云烟刹那哭笑不得。 等他们走后,赖云烟没抵住瞌睡,就此睡了过去。 没睡多久,冬雨就推醒了她,跟她苦笑着说,“您还是赶紧醒吧,族里来了个老太太,说是要跟你说说家中姑娘下月出嫁的事。” 赖云烟看了看时辰,见这还只是卯时,她不由哀叹了一声,“怎地这般早啊!” “那老太太说,她想这事想得一晚都睡不着,一早就来了。” 赖云烟抚着额头呵呵笑了好几声,再叹一声,“真是细刀子要我的命啊。” 她这身体虽说现在也不是太差,但要是再这样磨下去,要不了几天,就又得真病倒了。 ** 魏瑾泓与司仁在静安寺见面谈事,便也把赖云烟带到了身边。 到了寺庙,他没去会晤之处,先带她烧了香,见过了方丈,就又带她走了一段路,走得她都朝他瞪眼了,这才到了一处静宅,带她进了小宅里。 见她一见到檀榻就倒了下去,便让她的丫环守着,也嘱了春晖和赖绝一起守着了前门后门,他则回了寺庙。 一见到人,司仁朝他作揖的时候漫不经心地扫了他满是泥土的鞋底一眼,魏瑾泓装作未见,也朝他作了揖。 谈罢皇上要他们做的事后,司仁跟他往外走了几步,有些犹豫地开口道,“您夫人也来了?” 魏瑾泓微笑着轻颔了下首。 司仁这时朝他看去的眼睛满是赞赏,又朝他作揖道,“魏大人真乃谦谦君子也,说来,我妻从渭水来京多年,她性子从小有些怯于见人,但我想如贵夫人那等贵气和善之人,她定是欣于前去拜见一番的,不知到时上府递贴拜见,贵夫人能否赏下官之妻这一个脸?” “司大人过谦了,内人最喜结交新友,想来也定是欣于见上司夫人一面的。”魏瑾泓淡笑道。 “如此,下官就与大人说定了?”司仁再次作揖道。 魏瑾泓微微地笑了起来,轻颔了下首。 那厢赖云烟刚睡了个饱觉醒来,一听完魏瑾泓跟她说的司仁夫人会上门拜见她的事,顿时就傻了眼,不 由叹道,“我的天,我还以为你大发好心来带我补觉,哪想,这次还是让你给钻了大空子去。” 那司仁,也是出了名疼发妻如命的人,身边别说小妾,连伺候的丫环都没有,谁跟他提纳妾送妾之事,他就能跟谁翻脸,被贬职罢官也在所不惜,所以把他夫人拉拢了,岂不是跟拉拢了他一般? 魏大人为了把司仁收为心腹,这可真是用心良苦得很啊。 赖云烟说完这话,眼睛都瞪大了些。 魏瑾泓看着懊恼得眼睛瞪得分外明亮的她,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91最新更新 “可好?”魏瑾泓看着明眸璀璨的她,轻声地道,“给你这个数。” 说着,他就从袖袋里拿出银票,把整整一叠都给了她。 她喜欢银子,他便常带了一些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赖云烟看着他微笑注视着她的脸,一刹那真是哭笑不得很。 她抬手揉了揉有些发疼的额头,另一只手却是很是不听话,把那银票收了回来不算,这时嘴里也道,“再给点。” 魏瑾泓“嗯”了一声,这时他袖袋里再无它银了,便道,“先欠着。” 赖云烟略眯了眯眼,道,“说来,您桌上那块玉砚,那成色看着怎地一年比一年好了?” 魏瑾泓很是上道,她话一开口就明了了她的意思,她话一落音就点头道,“给你。” 赖云烟这才微笑了起来,赞赏地看着魏大人。 看,要说魏大人没长进也不是那回事,他可比以前上道多了去了。 这砚台,她回头送给她舅舅,哄他开心去。 ** 又得了一份意外之财,还是人主动奉上的,赖云烟回去时格外精神焕发,还拉着魏瑾泓一道去给魏母请安。 魏瑾泓先听她之意时略敛了眉,但还是随了她去了。 请安时,赖云烟又是笑又是叽叽喳喳的,那愉悦万分的样,别说魏母看得刺眼,就是魏瑾泓也看得眼睛有些刺疼。 这都多久了,她自由自在欢笑着样子他真是多少年都没见着了,反倒是在这种境况里,在她脸上面露出了两三分。 “娘,您都不知晓,夫君非拉着我走一段山路,差点把鞋都走脏呢。”赖云烟拉着魏母的手娇笑着,魏母轻扯了两下,没有扯出来,她暗狠了下心,便大力地咳嗽了两下。 “哎呀,娘,您这是怎地了?”赖云烟慌忙站起来,抬手就要拍打她的背。 魏瑾泓这时眼睛一眯,见她拍下去的力度正常,没打算把他娘拍死,这才放下了刚急提起的心。 这心刚一放,想及自己的反应,他自嘲地笑了一笑。 她不信他,他,也是不信她的。 说起来,十余年了,确实没变多少,变的不过是因着世朝,他们不再是两个不相信对方的仇人,而是两个互不相信对方的合作者。 “好了,好了。”魏母挣脱开了她的手,又推了一下她,掩饰不住眉目 间的恼怒道,“请完安了,就回罢,我头疼,让我歇会。” 说着,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往内屋走去。 “娘亲慢走。”赖云烟在她后面福礼,娇笑道。 魏母脚步一顿,等到了内屋,人还没坐下,她的气都喘不平了,等外屋的门一响,知道人走后,她狠狠砸了桌上的杯子。 这时她的贴身丫环小红进了门来,魏母看到她,伸手就是抽了她一记耳光,道,“她来了你给她奉什么茶!” “大公子,大公子也来了啊……”小红摸着脸,被挥蒙了脑子的她结巴着道,眼睛里流出了泪。 “你就不知道只给他端!”魏母恨恨地道,见丫环跪下叫了夫人饶命,她又愤怒地瞪了她一眼,等回到椅子上,吉婆子给她端来了茶水后,她这才恢复平静。 “我老了……”丫环退下,身边只有吉婆子后,魏母凄然地笑,“孩子不是我的了。” “您不是还有孙子?”为了让她开心,吉婆子在她耳边轻道。 “是啊,孙子!”魏母立马重振了下精神,道,“老爷最欢喜他了,今夜他可也是随祖父一道在书院用膳?” “是。” “还不快快嘱了厨房多送几道他爱吃的菜过去。”魏母站起身来,脸上凄态不见,病容也无,精神万分。 ** 这夜赖云烟听儿子随了祖父回了祖父母的主院去歇息去了,她也没吭声,当晚魏瑾泓有事去了外院书房,但到了亥时,她就把人请了回来,对外说大公子歇息了,屋内由他自己办公务。 不用这招,府里的那大管事,只要不到深夜,之前不管什么时辰,只要有事了就会令人来叫她,让她一个好觉都睡不着。 魏母此招挺毒的。 赖云烟这夜躺下后,对在书案前挑灯看册的魏瑾泓也感叹了一句,“你娘那心思啊,也怪磨人的。” 魏瑾泓闻言抬头看她一眼,温和地笑了笑,就又低下了头去。 赖云烟这时自言自语,“要是再给我弄这些不三不四的,我就让她知道什么叫吃多少就得吐多少出来。” 说完,魏瑾泓那边没反应,她就安心地闭上了眼,睡起了觉。 没反应好啊,没反应代表只要不把那老太婆真弄死,魏瑾泓大概不会出什么手。 不过,说来,她出了手,魏大人还是占便宜啊。 他一直不都是想让她帮衬着魏府这摊烂摊子么? 到头来,还是如了他的愿。 说来,还是她吃了亏啊,她心里也是憋屈得慌啊,不知要多少的银子才能抚得平,改天得找个时间再跟魏大人好好说说这问题。 她可不能再当那白工。 ** 魏氏大祭,崔家也来了人。 魏崔氏也是个狠家伙,把那被魏瑾泓想办法弄到千里之外,当了知府的崔平林的三个儿子给弄回来了,这日进了府内。 这人一到,赖云烟才知情。 她这真是惊喜得很,迫不及待让春晖给他主子去送信,让魏瑾泓在那宫内提前不好过一点。 这崔家大到快有三旬,小则只有十岁的三人来得这么悄悄,魏瑾泓不知情,她更是都没听过一点风声,她敢说,魏崔氏肯定是想尽了法子,才弄得毫无动静。 越是没有动静,她打的主意就越大。 怕还是想帮着崔家翻身不可。 这厢魏府魏母的主院大堂里,祝慧真坐在魏母身边,笑着给她捏腿,与她道,“我看那大表哥,长得有点像娘呢。” “是吗?”魏氏淡淡地道,“我与他父亲是同父同母,长得本就有点像,睦奇长得有点像我,也不奇怪。” “娘,”赖云烟端坐在另一端,笑着问,“表弟他们什么时候上的路了?从那邢县到京都,也不知他们赶了多长的路。” “你回头问问他们,不就知晓了?”魏崔氏转脸看向她这个大媳,那平日也是温善和气的脸这时没有丁点笑意,“你胆大,张了那嘴便是。” 她这话是真真不客气得很,她话一落,祝慧真给她捶腿的手都收了回去,双手放在腰间,低着头恭敬地坐在那。 赖云烟眼波一转,从祝慧真的乖样转到魏崔氏脸上,没事人一般笑着道,“我再胆大,娘也知我是守礼得紧的,这事我哪会跟表哥去问,回头我叫夫君为我去问上一问就是。” 魏崔氏闻言,眼睛直直地朝胆大包天的大媳看去,见她如前面的多次一样,大咧咧地对上她的眼神,不多时她就转过了眼,垂首拿起了茶杯。 罢,再容她猖狂一段时日。 ** 赖云烟与祝慧真同退出了魏崔氏的大堂,路上祝慧真想了好一会,才与身边的赖云烟淡道,“大嫂,先前她是拿你压我,现在 ,她连你都不欢喜了,果然婆媳自来就是那天生的仇家吗?” 见她语中有一点小感慨,话也有几分真心,赖云烟笑了笑,没说真话,但语意间还是稍带了一些安慰,“没事,瑾瑜站在你这一边就好,是他跟你过一辈子。” 祝慧真听了她这话,着实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一会才想及赖云烟以前也是对她如此和善过。 不过,那都过去好多年了,那时候她们还小的时候,她便是娇气哭闹,云烟姐姐也还是会笑着哄她几声的。 后来她进了这府,云烟姐姐过得好,她就恨,云烟姐姐过得不好,她这才觉得高兴…… 现下也是一样,只有她过得不好了,婆母不喜她,要是府中那光彩最夺目的人也不喜她,她才是高兴的。 一想,祝慧真也知她与她这嫂子交不了好,便隐了心中的感叹。 本就不是多好的交情,没必要再虚与委蛇。 祝慧真一抿嘴,头往后一点,示意她的丫环跟上,再朝她一福,就快步走了。 本还以为要跟她说上几句的赖云烟颇有点不解地看着她的背影,这是怎地了?这丫头怎么这么喜怒无常了啊,她现在可不是那种一点城府都没有的人了啊。 赖云烟有些不解,但也没时间去多想,她这刚在石板路刚走了几步,那边穿过小庭过来的仆人就过来报道,“大夫人,七老太爷的仆人来报了,说是这几日就到,他手中有七老太爷手中的常用物单,请您去过一下目。” 赖云烟一听魏家那最长寿,也就是魏瑾荣的祖父从隐灵山下来了,顿时五脏六腑都紧了一紧。 能养出魏瑾荣那样孙子的老人家,可真是不好伺候。 从喝茶的水,到平时坐的椅子,他老人家可是个万般挑剔的主。 魏母可真是会折磨人。 赖云烟回了那前堂,拿过物单看罢,笑着朝老仆人点了头。 她这一让下人带着老仆去歇息,就盼着魏瑾泓回来了。 魏瑾泓许是宫中繁忙,到了晚上才阴着脸进了赖云烟的房。 这边赖云烟也是刚回屋喘口气,脸色也不好看,魏瑾泓背后的翠柏一见到她的脸色,挤了挤嘴,才可怜巴巴地道:“大公子还未用膳。” 赖云烟根本没理会他,拿着下午接过的物单就往魏瑾泓手里塞,“这些东西我可备不齐,您自个儿想办法去。” 魏瑾泓挥退了下人,这才拿开了那纸看了一眼,看后心中松了口气。 不是什么大事。 他即答道,“瑾荣明日到京,交给他办就好。” “三公子要来了?”赖云烟这又讶异上了。 “不要戴花。”魏瑾泓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赖云烟本还想回他几个假笑,但她忙了一下午,实在累得慌,这笑便也懒得笑了,嘴里道,“你们府中的花就够他呛死好几条命去了,用不着我再戴那花。” 魏瑾泓闻言即朝门外喊,“苍松。” “在。” “荣公子的房舍备妥了?” “备妥了,奴才经手备的,等会奴才会再去细究一遍。” 魏瑾泓这才让他了下去,安了那心。 “您还未用膳?”一转过脸,就对上了她关心的眼。 见她神色中有关心,魏瑾泓那脸也柔和了下来一些,道,“是。” “那您赶紧和您的表弟们去一道用膳叙旧罢,想来他们可是盼你回来得紧……”赖云烟捂着嘴,这次是真心愉快地笑了起来,还道,“可记得帮我问一下,他们可是赶了多长的路,这一路啊平日是歇在了何处,诶呀,一想到他们会宿在那荒郊野邻的,我这一想,就觉得他们真真是可怜,娘要是知情了,不定要怎么心疼呢。” 魏瑾泓听得太阳穴鼓鼓地直跳,随后不出一声,甩袖走了。 冬雨正给赖云烟端了补品进屋,一见大公子冷着脸走了,进屋时她朝她家小姐摇了摇头,等把手中盘子放下,她才与赖云烟叹道,“唉,大公子瘦了好多,小公子成天念着要给他补补呢,您倒好,又尽说他,这晚上的饭还能还他咽得下吗?” “咽不下?”赖云烟惊讶地“啊”了一声,随即就笑开了脸,“那饿死了最好。” 这样的话,什么事都省了。 搞不好,她不仅能再逃出这地狱不说,许还能有第二春,那可都是人间美事,为此让她年年都给魏大人烧纸钱上香她都愿意。 看着她家小姐那欢快的脸,冬雨立马闭嘴,由她小姐发那美梦,什么都不愿意说了。 ** 因祭祖之事,魏府又再买了上百的仆人,本是宽大的宅院因着这百余杂仆的进入,平日有些清静的宅院这时倒是显得有些喧闹起来。 荣公子的房舍是安排在了府外的一 处静宅里,这事苍松晚上又过来报了一次,这次他是跟赖云烟说的。 赖云烟也不想听他多说,听他说了个大概后,就让明天荣公子来了后派仆人跟她打声招呼就好,别的就别多提了。 这府里这么多眼睛,不论是魏家这位公子,还是这段时日来的别的男客也好,她都还是都保持站点距离好。 魏母现在想拿她发作一场,肯定是想得牙都要咬碎了,她可不能在这族里人不断与府中来往的时刻落了把柄到她手里,被她一举搞死。 再说,她与魏瑾荣上世是谁听谁的名字都发愁,但他们要是真见了,坐下了,也是谈得下话的人,两人各自都会些别人都用不到的手段,谈起些“邪门歪道”来,没有人比他们更擅长,跟魏瑾荣真说上了话,也是件愉快的事,所以这闲还是先避的好,免得一谈起来就忘形。 稍晚魏瑾泓也还是没回来,这边大管事又派人来上跟她要了几次银子置办物件,说的都是从地方来的哪家五老爷缺个椅子,另家八老爷缺套茶具的事。 大管家的敢要,赖云烟也敢给,但给钱之前,都要让大管事的画押。 等过几日,待银两花得上了数,她就要从魏瑾泓那边带上苍松,再携上她这边的赖绝带着一大批人马去查帐。 到时,谁给她吞了一个铜板子儿,她都要让人当着族人的面给吐出来。 奴才吞的,那就打死奴才。 主子吞的?只要奴才敢供出主子来,她也敢闹那么一场,不会,哪怕折人身边的几个屑小,只要让某人心中不畅了,她也乐意得很。 这晚赖云烟由了大管事的要了两次银钱去,这时辰也是子夜了,这时府中管事要是没那天大的事,也不可能拿小事来扰主子的清静,她便也歇了下去。 只是过不得多时,她就又被摇了醒来。 她这刚睡下就又被摇醒,正想发脾气,却对上了魏瑾泓那有着五指血缝的脸。 “被打了?”赖云烟张了张眼,揽了被子坐起靠在了床头,与那在床边坐下的男人说道。 “嗯。” “疼吗?”赖云烟意思性地问了句。 魏瑾泓点了头。 见他点头,身上沉静,但没开口的意思,赖云烟打了个哈欠,道,“那就睡罢。“ 这才是个耳光,算什么事,还及不上她想要她的命一半呢。 “小时我 发高热,是她守了我好几夜,才把我守了回来。”他轻道,言语沉郁。 “那是大夫的药管用,不守你也不会死。”赖云烟微有点不耐道,这人好生扰她的安眠。 魏瑾泓闻言闭上了眼,轻笑出了声,言语中有说不出的辛酸,“父亲死前嘱我照顾她,上世我未有做到,这世我真是不想再重来一遍啊。” “唉,”赖云烟是真烦了,与魏瑾泓真心道,“不想再来一遍也简单啊,护着呗,一起死一起活,谁阻得了你们全家人一起发蠢啊,神仙都不能!但您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可别让我儿子也陪葬,他没你们魏家没关系,他还有我呢,他要的我给得起,你就别糟蹋我儿子了。” 魏瑾泓这次彻底沉默了下来。 赖云烟没想当他那解语花,把话粗暴地说完后,本打算再躺下入睡,这时门边突然有了声音,冬雨在门边道,“小姐,您让我给姑爷备着的宵夜来了。” 赖云烟刚想“啊”出声,冬雨就端了盘子进来,房内刹那全是食物的香味。 顿时,她觉得她都有点饿了,就闭上了嘴。 等她披好衣,净了手入了座,她斜眼看了冬雨一眼。 摆好了盘中膳食的冬雨靠近她,在她耳边轻语,“小公子让赖绝来吩咐奴婢的,奴婢没法子。” 小主子也是主子,嘱她办什么事,她也得听不是? 她们这边刚说了两句,魏瑾泓那边就已经喝起了汤,他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一些,赖云烟见机不妙,忙抢了一碟小包子和一份肉末面过来。 冬雨见状,拿盘挡目退了下去。 许是化了悲痛为食量,魏瑾泓把端来的五样小菜都吃完了,最后见赖云烟的碗中还剩了点肉汤,问都没问一声,端去喝了。 赖云烟炸舌,好半晌才道,“说出去,您魏家的脸面都要被您丢光了!” 魏瑾泓不声不响地喝完汤,拿过温帕往嘴上一拭,才抬头与她道,“多谢。” 这时赖云烟才看清,他除了左脸上那道明显的指痕,右边脸上,还有另一道不太明显的掌印。 “啧,”赖云烟弹了下舌头,与近在眼前的魏大人道,“你们母子这大晚上的到底是干了什么啊?” 魏瑾泓闻言皱眉看她一眼,过了一会,他长吁了一口气,与赖云烟道,“她想让我给崔睦奇谋个官职。” “你没答应,她就打你了?”赖云 烟觉得魏母还不至于这么冲动,这儿子也不是随便能打的,尤其现在魏瑾泓是有官职在身的人。 “崔睦奇此次来京,是因他在邢县失手杀了当地缙绅家中的公子……” “啊?”赖云烟目瞪口呆,这她可是真没料到。 杀了当地贵族家的公子?崔公子好本事! “她想让我拦了那要递到京中的状纸。” 魏瑾泓这话一出后,赖云烟实在没有忍住,朝魏瑾泓伸了下大拇指,心服口服地道,“崔家人真真厉害,妾身好生佩服!” 这老子的事被魏瑾泓掐死在摇篮了吧,这儿子就以青出于蓝胜于蓝之姿横空出世了。 真是快要把她笑死了。 ☆、92最新更新 “您明早要上朝罢?”赖云烟尽力让自己的声音透出点关心来,而不是幸灾乐祸。 要是顶着这一脸巴掌印去,那真是最最好,满朝文武都有得是舌根嚼了,这种事大家可以一道同乐,再美好不过。 赖云烟笑得脸就像绽放的花,魏瑾泓无言地看了她一眼,起身去了门边,吩咐了春晖一声。 不久,春晖就拿来了冰肤露。 赖云烟见此脸上的笑就淡了,轻叹了口气。 好了,热闹是看不成了,这冰肤露涂上,过两时辰再敷一遍,到了朝上,只要不细看,是看不出什么痕迹来了。 “你想瞒了?”他把指印化了,还是想不了了之? 可他被指掌之事可瞒,崔睦奇杀人之事可是瞒不住的。 缙绅之子可是那么好杀的,就算魏家势大,也还是一命得换一命,才能换个了结。 当年清平附马的下场,朝中也没几个人忘了,她想魏瑾泓也没忘。 “杀人之事?” “嗯。” 魏瑾泓放下揉脸之手,掀袍静坐了下来,垂首过了一会摇头道,“瞒不住,是邢县蔡家,其祖曾是吏部之首,现在的宁尚书与其祖有名义上的师徒之称。” 赖云烟这时脸上的笑完全褪去,嘴里毫不客气地道,“那你可要好好想想怎办了,宁尚书跟我兄长名义上也挂有师徒之称了。” 一代尚书传一代,蔡家算起来,与她兄长也有渊源,他们魏家这烂糟事,可别连累了她兄长。 “我已跟娘亲道明了个中关系。”魏瑾泓闻她话之后沉默了好一会,才缓缓地道。 “如此就好。”赖云烟略想了一下,也没再跟魏瑾泓废话,当即叫冬雨去把赖三儿叫来,就去案前写了信,写完信后就叫候在门外的三儿去赖府送信。 这等事,她兄长得心里提前有个数,也好应对。 魏瑾泓一直静坐在灯下的椅子上,见她忙完就回了床上,打着哈欠盖上了被,他等着丫环进来收拾了碗筷,才回到床边躺在了她身边。 上世,她曾有一次说他的心是她捂不热的。 这世,临到他捂不热她的心了。 ** 第二日赖云烟在前堂处理琐碎之事,听仆人说七老太爷家的三公子来了,她也没去见,只是嘱了秋虹给魏母送了盘冰果子去。 这日下午,魏母来人叫了她。 她还以为是什么事,魏母却是跟她展了笑脸,说族中大祭,很多事也劳烦了赖家,假若她兄长有空的话,就请来过府饮两杯清茶。 赖云烟一听,心中顿时冷冷笑了一声,但她面上也没显,嘴上还笑道了声好。 当晚她也没把魏母打主意打到她兄长头上的事告知魏瑾泓,这日早间世朝从祖父那边过来与他们请安,当着儿子的面,赖云烟从他那要了他身边的苍松,说是今天要嘱他办一道府中的事,借来用用。 她话一出,魏瑾泓看了她许久,引得魏世朝也困惑地看向他娘,不知他娘又做了何事惹了他爹。 魏世朝看看他娘,又看看他爹,这时魏瑾泓在他开口询问之前点了头,道了声,“好。” 他出门上朝,魏世朝送了他出门,路上他拉着父亲的手,轻声地问他,“娘要做不好的事吗?” 每当娘要做不好的事的时候,爹就像这样的沉默,就好像有什么事压得他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一般。 “不是。” “那您为何不高兴?” 魏瑾泓低头看着抬头看向他的孩子,不禁面露浅笑,与他道,“爹跟娘很多事还没谈好,没谈好之前,爹是有一些不高兴的,但只要谈妥了,便无事了。” 他学着她,不要当他什么事都不知道,而是尽可能地把心中的一些话说给孩儿听。 魏世朝随着他走了好长一段路都没说话,在他要上轿前,他拉了拉魏瑾泓的袖子,与他道,“爹,娘是个小女子,天生不爱讲理的,我们就让着她些罢。” 魏瑾泓笑出声来,忍不住低头,拿自己的额头抵着他的额头亲昵地磨了磨,随后嘴间笑道,“好。” 怎么不好,看在她为他生了世朝的份上,怎样他都忍下了。 ** 赖云烟这边带了赖绝与苍松准备查帐。 她先是召了管事的共在一堂,对着管事婆子把话搁清了,“这些时日,你们从我手里拿的银子都是我的私银,今个儿我就要算算,你们拿了这些银子办了什么事,办好了,有赏,要是没办好,就给我把皮绷紧点。” 说罢,脸一板,道,“都退下去,管事的给我留下。” 大管家一听,上前皱眉道,“大夫人,这事老夫人可知晓?” 赖云烟眼睛瞥向他,淡淡问道,“你问我老夫人可 知晓?那你跟我要银子的时候,老夫人可知晓?” 大管家被她的话堵住,那眼一瞪,又要开口,但被赖云烟嘴角的冷笑给吓退了回去,不禁头一低。 “大管事这么瞪着我,是想爬我头上去了?”赖云烟偏头,跟静坐在身边的祝慧真道。 祝慧真笑而不语。 她这大嫂啊,哪是不计较婆母的苛刻,看看,她现在就要跟婆母算帐了呢。 她没什么话好说的,坐着看她们狗咬狗就好。 祝慧真不语,赖云烟也不介意,转回头就对苍松说,“拿上我给你的帐薄了?” “是。”苍松心情沉重,躬身恭敬地道。 “给我一笔一笔查清了,”赖云烟笑看着他,她仔细地看着他的脸,语气听似正常,但里面透着股令苍松心悸的狠劲,“要是查不清,大公子问起话来,我都不晓得说你有用好,还是无用好。” 要是对她一点用都没有,这个常年呆在她的院子里的小厮不管对魏瑾泓多有用,她也要想法子让他变得无用。 “奴才知道了。” “知道了就好。”赖云烟拿帕拭嘴,笑靥如花。 ** “不好了,不好了,吉婆婆,不好了!” 未时,魏崔氏午睡刚醒,刚坐下要喝茶,院中突起了一道声音。 “这是怎么了?”魏崔氏讶异,朝身边丫环道。 “奴婢不知,这就去看看。”丫环小红福了一礼道。 她刚走到门边,吉婆子就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一进来就是跑到魏崔氏的脚边一把跪下,抱着她的腿抖着手剧烈地哭了起来,“小姐,小姐,你要为我做主啊。” 魏崔氏久不听她喊小姐,心中顿时一惊,道,“怎么了?” “大夫人,大公子夫人她,她……”吉婆子激动得嘴也在抖着,她这时因惊恐无法说出话来,心中恐慌至极的她一伸手,狠狠抽了自己个耳光,才把下面的话流着挤了出来,哀呜道,“她把我儿子打死了,把我给我送终的全福打死了。” 说罢,头一偏,她口里流出一长串口水,刚刚突闻恶讯的她再也忍不住惊恐,就此昏了过去。 “吉婆婆……”屋内的几个丫环顿时慌作了一团去扶她。 魏崔氏这时也呆了,好半晌才扶了桌子,在丫环忙不迭的搀扶下起了身,抖着手道,“好,好, 不得了,真是不得了了。” ** 那边刚把贪得最多的小管事打死,赖云烟也没让人把人拖下去,她若无其事偏过头,与大管事淡然说,“这说来五千两银是他贪的,但你是大管事的,有失监者之职,按家法来说,也是需罚的罢?” “是。” 赖云烟翻着家法,漫不经心地道,“你说怎么罚?” “但凭大夫人的吩咐。”大管事跪在下面,声音依旧不慌不忙。 赖云烟清脆地笑了一声,“家法你比我熟,你说罢。” “监管不力,当罚百仗。” “百仗?我看看。”赖云烟又翻了几页,翻到监管不当那页,细看了记载,颇为赞同地道,“确实是百仗。” “苍松……”她扬声叫了人。 “是。”苍松心中一道苦笑,立马站了出来。 罢了,刚刚全福是赖绝处死的,现在大夫人只是让他打大管事的百仗,已是手下留情了。 “你去行仗。” “是。” 赖云烟笑看了苍松一眼,就随他去了。 她这几天给出了三万两的银子,帐上却少了五千两,老实说,她不信只少了这个数,那几个椅子几个杯子能花得了多少钱?但苍松查的,她就不多说什么了。 他刚给这府里留了情,她还要看看,他打算留多少。 他留多少,就代表魏瑾泓要留多少,由此她就可以看出这魏大人日后是可以继续合作,还是她半道挑撂子不干的好。 总得对方有诚意,这买卖才合作得下去嘛。 ** 这边赖云烟大肆行家法,那边魏崔氏是候了又候,才把魏景仲候了回来。 一见到他,魏崔氏就跪在了他的面前,哽咽着把吉婆子独子被打死的事说了。 “族中要行祭祀,她这边就见血,老爷,这赖氏是没我们魏家放在心里啊。”魏崔氏痛哭道。 “把人给我叫来!”魏景仲忍了又忍,才没拍桌。 见他满脸怒容,哭着的魏崔氏这才心安了安。 随后不久,赖云烟就进来了。 一进来,如常给魏氏夫妇行了礼。 等她起身抬头,魏景仲冷眼看着他这个大媳道,“听说你打死了全福?” “是。”赖云烟 半抬着眼,淡应了一声。 “为何?” “他贪了媳妇给族中老少置办什物的银两五千两。”赖云烟垂眼看着地上,冷冰冰地道,“让媳妇管家,一个铜板子也没见着,媳妇无法,为着家中的声誉着想,就拿了自己的私银三万两出来,哪想今日一查帐,就被贪了五千两去,媳妇这钱是娘家给的,又不天上掉下来白捡的,今日要是不按着家法处死个人,来日要是有人把媳妇这嫁妆全抢了去,哪怕媳妇哭死在这家中,怕也是无人理吧?” “你让她管家,未把帐册给她?”魏景仲掉头朝魏崔氏看去。 魏崔氏垂首,恭敬地道,“妾身给了,老爷,我是把帐册给了慧真,相帮着她的。” “娘这话是何意?”赖云烟朝魏崔氏看去,“您把账册给了慧真,可要钱的却是朝我来要的,先前给册子时我也是在的,知晓慧真支钱也是要问过您一声的。府中要钱,大可问过您,再朝慧真要,现下倒是全成了我与慧真的不是了不成?” “赖氏,”魏景仲却是怒了,他愤怒看这个没体统的儿媳,“是谁教你这样目无尊长,如此跟长辈说话的?” 赖云烟早料到他会愤怒,想来魏崔氏也是料到了魏景仲的性子,不怕她不被训…… 她冷然地扯了下嘴角,也不出声,只是拿帕拭眼,轻拭着眼里掉出的泪,委屈不已地轻泣着。 这时门外有了脚步声,魏瑾泓已经快步进来。 他一进来,什么人也没看,朝他父亲就是一揖,“父亲,书房一述。” 看着简略向他开口的儿子,魏景仲沉吟了一下,很快就颔了首,随着他出了门,领着魏瑾泓去了书房。 “何事?”路上,魏景仲向大儿低问。 “房内说。”魏瑾泓垂着脸道。 看着大儿清瘦的侧脸,魏景仲心中一软,便什么也未再多说,快步带了大儿去了书房。 他就两儿,小儿资质不高,随了他娘,只有他这从小被他寄予厚望的大儿,才能带着他们魏氏大族继续走下去,不枉祖先对他们后世子孙的期望。 对他,他自是看重万分。 ** 魏瑾泓走后,留下了身边的翠柏跟雁燕在屋。 魏崔氏这时浑身都僵了,她眼睛自父子走后就一直放在门那边,一动也没动。 赖云烟掉着泪,等到哭不出来了,又拿帕拭了 拭眼角,过不了一会,沾了辣椒水的眼角细不可察地抽搐了几下,就又往下掉泪了。 她是不打算止了这泪水,女人嘛,自来要比谁都爱哭,多哭点也有益身心健康。 她这边哭个不停,那边魏崔氏也慢慢收回了眼睛,看向她那站着的大媳,嘴边挤出了一道笑,嘴里满是嘲讽地哼笑了一声,道,“云烟啊云烟,早知今日……” 早知今日,当初就不应该让她进这个门啊,看看她,给他们魏家惹出了多少祸事来,害得他们母不母,子不子,母子离心啊。 她满嘴的讽刺气息,赖云烟也不应话,只是哭。 这时候,不是逞口舌的时候。 过不了多久,这时魏景仲的老仆老常过来请人,与魏崔氏道,“夫人,老爷叫您过去。” 魏崔氏起身,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裳,再朝赖云烟看了一眼,慢慢地走了出去。 不多时,魏瑾泓就过来了,带了赖云烟离开。 路上魏瑾泓一直不语,晚膳时,世朝过来了,见父亲垂着喝粥,其余一口不吃,就给父亲夹了两次菜。 见父亲吃了他的菜,他安心了不少,又转头朝他那吃得甚多的娘亲无奈地道,“您吃慢点。” 他是随了祖父回来的,祖母身边的下人也把母亲打死人的事告知了他。 他想,如若之前不知祖母有害娘亲之意,他必是厌恶娘亲的,如若不是外舅祖提前带他去看过那些被害嫡妻如今过的日子,且听过外祖母是怎么死的后,他也是必怨娘亲心狠手辣的。 但现在,他是不厌不怨,只要她活得好好的,便比什么都好。 她不是个好人,那以后他当个好人就是,把她的那份补回来,她定也是会长命百岁的。 只是…… “娘,”魏世朝想了又想,还是靠近了他娘亲,扯了扯她的衣袖,与她道,“您对爹爹好点。” “我对他不够好吗?”赖云烟讶异,她最近可是对魏大人好得很,还允他分她的床睡好几回了呢。 “娘……”魏世朝哀求看着他娘亲。 “好了,好了……”赖云烟拿他没办法,她摇了摇头,够手拿了魏瑾泓面前的小碟,夹了好几道肉,放到他面前道,语带心疼地道,“快点吃,多吃点,别饿死了,要不我孩儿怪心疼的。” 她前面两句很正常,后面两句话就不像话了,魏世朝听了 头重重一垂,觉得自己任重而道远,想把他娘变得好一点的路实在是太长太长了。 ** 魏瑾泓刚用完膳,就被魏景仲那边的人叫了过去。 魏世朝想了一会,抱了赖云烟一下,说等会回来跟她请安,就随魏瑾泓的后面去了。 跟娘亲告了一下别,耽误了点时辰,他小跑了一小会,才跟上快步疾走的父亲。 魏瑾泓一见到他,就朝他伸出了手,牵着他一道去。 小儿护他护得多次了,他已然习惯他对他的护卫。 她把他教得太好,好得让他只能站在她这边。 “爹爹,家中会无事的。”魏世朝被母亲叮嘱过这段时日什么事都不要去过问祖父与父亲,他便什么都不问,只朝父亲说出他想说的话。 他想知道的,自会找人去问讯。 “嗯。”魏瑾泓微笑了一下,带着小儿去了父亲的书院,到了大门口,便把小儿交给燕雁,道,“别离小公子的身。” “是。” “爹。”进了书房,魏瑾泓掀袍跪下。 “前夜院中喧哗,为的就是这事?” 魏瑾泓沉默不语。 “为何不告知我?” “书院事多,不想累烦您。”书院最近出了多位学子投湖身亡之事,族中各地来的不少长者又要他亲陪,忙于这些已让他老父奔波不已,魏瑾泓不想再在他心中添这等重事。 “唉。”闻言,魏景仲苦笑着叹了口了气,他揉了揉疼痛的额头,与他道,“起来到我身边来坐着。” “是。”魏瑾泓起身,但没坐到他身边,而是站到了他身后给他揉着额穴。 “世朝呢?” “随我来了,我让他先在门外候一会。” “他像你。”魏景仲的头舒缓了一些后,慢慢地吐话道,“他是你的心头肉,就如你如我。” “是。”魏瑾泓听了微微一笑。 “为此,我一直尊着,且护着你母亲。”魏景仲淡淡地道。 魏瑾泓默而不语。 “可如今,不能再让她这样下去了。”魏景仲疲倦地闭上了眼,他不能再容她为着崔家拖家族和瑾泓的后腿了。 “您已经有了打算了吗?”魏瑾泓一嘴的苦涩。 “现族中事务繁多,来往之人皆多, 就先让她抄经百遍,崔家之人也送出府去,昔日他们那旧宅可还在?” “尚在。” “那就让他们住进去,等那蔡府之人上京。” “是。” “赖氏……” “嗯。” “赖氏性子过刚……” “她是赖家嫡长女,江南任氏家主之外甥女,我儿之母。”魏瑾泓淡道。 魏景仲苦笑着摇摇头,“那就且容她罢。” 她身份在那,底气过足,只能容。 ** 任金宝回江南一段时日,这日前来府中与赖云烟告别。 这次他给赖云烟那些分成也带了过来,又忍不住与赖云烟道,“你还有别的方子没有?且与老舅说上一说。” 这些年他们合手挣了不少,他这外甥女主意多,他那呢,找那些靠得住又说得上话的人下手吃肉分羹,那钱来得快又安全,自个儿也是挣得盆满钵满,任金宝这刚分完从塞北运羊过来卖完的银两,就又想着下一回要挣什么了。 “舅,得先沉两年了,把影子收回去再说。”赖家现在升得太快了,连带任金宝也水涨船高,快要露得谁都看得见了。 “让别人干两年再说。”得让别人把他们的风头抢了,风水转到别人家两年,这才不会让人死盯着。 “可这过了两年,那机会还在吗?” “哥哥在着呢。”赖云烟噗笑。 只要赖家还在官场上,有啥好发愁的。 “唉,我也晓得是这个理,可是银子呐,那是越多越好。”任金宝摇头晃脑的,满脸心疼。 赖云烟看着他现在胖得连眼睛都找不着了的脸,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您怪心疼的罢?” “可不是。”任金宝连忙精神一振,尖起了耳朵,打算听她有没有什么好法子说出来。 “那就好好疼疼,少吃点肉,这样舅娘也就不嫌弃您了。” “唉。”任金宝叹了口气,心思全在银子上,根本没在他那婆娘身上。 “回去好好盖房罢。”赖云烟知道舅父这次回去是要盖族屋,她想了一下,看了舅父一眼,见他回看她,她招来冬雨,让她出去通知赖三儿他们望风。 过了一会,冬雨在门边轻福了一礼退下后,赖云烟才跟任金宝说了前面她跟他提过的话,“您选的址好得紧 ,云烟也是怪想要一处的,您就应了我罢。” “你跟震严说过了?”任金宝看向她。 赖云烟摇了摇头,低低地朝任金宝道,“说不得,只是云烟为哥哥与世朝备的后路,用不上自然是好,要是用得上……” 用得上,自然就保了兄长与自家孩儿的子孙后辈。 “你就知后面会出事?”任金宝这次定定地看着外甥女,想从她嘴里得句确定的话。 ☆、93最新更新 “小心驶得万年船。”赖云烟摇了摇头,她哪能知道那么多,不过千思万想,还是觉得要留后路的好。 命是最要紧的。 任金宝习惯性地露出了笑脸,他沉思了一会,点头道,“嗯,也是。” ** 这次账本放到了赖云烟的手上,赖云烟算了算魏府的帐,发现魏府比上世要有钱得多去了,每年都多出了几笔大的进帐,很显然是魏瑾泓的手笔。 那边魏崔氏在院内“养病”,其间叫魏世朝过去过几趟,但没几天,魏景仲就不许魏世朝去了,让他别扰了祖母生病。 魏世朝也算是松了口气。 回头见到魏瑾泓,他并不把他与祖母说的话学与祖父听一样说给他听。 说给父亲听,也怪没用的。 祖母是他娘,就如母亲是他娘一样。 他就算说了祖母引他说母亲的不是,父亲帮谁呢? 上次他说了会帮他,可是,祖母还是能继续对母亲不好。 有时,父亲的话也并不是那么有用的。 连着几天魏世朝都没有什么时间去娘亲那,待祖父书院那边事多,留了他在家中,除了功课外,其余时间他就跟着赖云烟处事,给赖云烟记帐,跟她说话,自不在话下。 “你也不烦?”这日往大堂前走时,赖云烟摸着他的后脑勺笑道。 “不烦。”魏世朝笑道。 这日晚膳,魏景仲那边又叫了魏世朝过去。 魏世朝第二日早间过来与父母请安,在父亲起身着衣后,他跪坐在父母的床上,拉着他娘亲的长发笑着跟他娘道,“我跟祖父说,以后你去哪我就去哪,你是个女子,总得有儿子护着才成。” 赖云烟闻言看向魏瑾泓,见他也怔忡往这边看来,她调头看向儿子,冷静道,“祖父跟你说什么了?” “祖父说,您不能再给我生个弟弟或妹妹了。”魏世朝拿着母亲的头发打着结,低着头道。 赖云烟抬起他的下巴,见他泪流满面,眼睛就跟刀子一样往魏瑾泓看去。 她不声不响,魏瑾泓站在那,那穿衣的动作也顿了。 好一会,他才穿好了衣,走到了那对相拥的母子面前。 “娘亲身子坏了,是不能生了,再生娘就没命了,要是要弟弟妹妹,就让你父亲找小妾生去。”赖云烟亲着他的头 发,抚慰他道。 “嗯。”魏世朝在她怀里点了头,抬起泪眼道,“那孩儿养你就是,你别担心。” “爹……”说着,魏世朝回了头,跟他父亲道,“您会休了娘吗?” “谁跟你说的?”魏瑾泓开了口,才知自己的喉咙是哑的。 “祖母说的。”魏世朝隐了祖母说的那些难听的话。 “不休。”魏瑾泓长吁了口气,抿了抿嘴,尽力笑道。 看着父亲难看的笑脸,魏世朝就又躺回了母亲的怀里。 “世朝……”赖云烟叫了他一声。 魏世朝抬头看她一眼,随后他又看向父亲,道,“那你还要找侍妾给我生弟弟妹妹吗?” “不生,你祖父有你二叔与我两子之外尚只有一个庶女,我有你一子,你二叔现下三子两女,已然够了。”魏瑾泓笑笑道。 “这话,你已与祖父说过了?”魏世朝拦了母亲欲要启唇的嘴,与父亲谈话道。 这事他问过舅父,父亲只有一子最好,要是再得庶子,只要家中祖母还在,总是不会得太多安宁。 只有他,事情就要好办多了,娘的日子就要好过多了。 “我回头就说。”魏瑾泓看着儿子,有他伸出了手,眼神里有点哀求。 魏世朝看他,又再去看向母亲。 “你已长大了,”赖云烟说这话时语气是平静的,但她鼻子都酸了,“就像之前娘跟你说过的一样,自己的事自己做决定。” “娘,我跟你说过的话,你可都记着?” “记着呢。” “你要记在心里。” “嗯。” 魏世朝这才像他父亲刚刚一样地长吁了口气,把手伸给了父亲,让他抱住了他。 魏瑾泓把他抱离了床,坐到了椅子上,紧紧地抱着他。 “爹,连着下毒之事,这次已是四次了。”魏世朝抬起头,把他父亲额前未梳好的长好放到他的耳后,与他平静地道,“再下去可就不行了,你说是不是?” 他不说祖母的不是,只是希望他的娘亲能好好活着而已。 “是。”魏瑾泓疲倦点头,抱着他没有再说话。 赖云烟在床那边看着椅子这处相依的父子俩,渐渐地闭上眼。 世事真是不可能尽如人愿啊,她不过是想让他单纯 点长大,但事与愿违,儿子还是知道的太多了。 ** 魏母那边的家人换了一批,府中大管事的也换成了春晖的父亲春大管事。 赖云烟也不把事情全揽在手中,祝慧真也分了一半去,她也有动用库房银两的权利。 “府中的事,我一人是管不过来的,五千以下的事,你自个儿估摸着去办,”赖云烟与祝慧真说这话的时候是直视着她的眼睛的,“想来你这般聪慧,定是能管好这些事的。” “嫂嫂信我?”连大管事的都换了,祝慧真的语气显得柔和了一些。 赖云烟点头很认真地道,“我信你。” 祝慧真红了眼,道,“多谢嫂嫂,以前慧真多有得罪之处……” “别说了。”赖云烟拦了她的话,怜惜地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祝慧真闻言抽出手帕,失声痛哭了起来。 赖云烟忙劝她,“这是怎地了,快快过来,叫你们二夫人可别哭了……” 祝慧真的丫环忙过来劝了她,随后妯娌又说了些话,把府中的一些事通了个气,祝慧真这才带了丫环回了自个儿院子。 等一回到屋,坐于镜前的她看着自己还有些红的眼睛,不禁冷哼了一声,“鬼才是你的好妹妹。” 那边赖云烟刚回屋歇息,秋虹就皱眉看着自家小姐,见她已经闭上了眼休息了,她不由叹了口气,走到门边,对着端水进来的冬雨跺脚道,“真是,唉……” 说着狠狠一撇头,就此去厨房去了。 信二夫人?信她干什么?她就没见过把管家权这么往外送的主子! 秋虹气轰轰地走了,冬雨端了温水到床边,挤出水帕出来给她擦手,擦完后见赖云烟睁开了眼,她摇摇头道,“您真信二夫人啊?” 大堂里她们小姐说的那话,真的她都信。 “信?”赖云烟笑了,“我信啊,不过不是真信,不过是我信得起而已。” 把魏家掏空些,不过是拉了魏家的后腿,于她儿无妨,她儿子还不缺那几个钱,但对魏家来说,这二房就是个麻烦了。 她接管插了魏家的家事,已然是吃了亏了,要是全管了,那还真又成了魏大人那任劳任怨的管家了。 魏家人这般逼迫她,她岂能一点反手都不留着。 ** “世朝是这样说 的?”修青院内,过府拜访的苏明芙轻声问道。 “嗯。” “你是怎样想的?”见赖云烟脸色平淡,苏明芙又问了一句。 赖云烟朝着苏明芙笑着摇了下头,淡道,“他总是希望父亲母亲是在一起的。” 除了这个,她这孩儿啊,还真是贪得不多。 “你怎么想的?”苏明芙不止一次听舅父说过要带她回江南。 “他还小。”很多事他还不懂,也还是在需要他们两个都在的年纪。 “那再过几年再看看?”苏明芙轻道。 “嗯,走着看。”赖云烟点了头,看向苏明芙的肚子,脸色温柔了起来,“虽说你这胎是稳了,但下次就别出门了。” “无碍,跟着一堆人呢。”苏明芙笑看了眼门外的婆子丫环。 赖云烟看着院中站着的那几个严阵以待的婆子,还有她们身后一排的丫环,不禁失笑,朝苏明芙道,“哥哥怕又是哪磕着碰着你了。” “说是要来看你,才允我出来走动走动。”苏明芙微笑了起来,眼睛里全是柔光。 “嫂嫂……”赖云烟摸着她瘦弱的手,道,“虽说你身体比以前好多了,可也不能轻忽大意。” “嗯。”苏明芙拿手附上她的,微笑道,“我心中有数,你放心。” “父亲近日身体可好?”赖云烟提上了赖游。 “近日咳嗽好多了,就是提不起什么精神来。”苏明芙轻描淡写地道。 “咳嗽好多了就好。”赖云烟欣慰地点了下头。 不清醒就好,免得一清醒啊那脑袋瓜就转得飞快,又来给她添麻烦。 ** 宣朝的九月已渐渐冷了起来,这时离过年虽只有三月,但赖府着实事多,这时族人又从各地赶来,一起过年不算,紧接着又是祭祀,这几百人的衣食住所真是让魏府所有的人,上至主子下至小仆都忙得昏头转向。 那边魏母向外传了消息,说她身子骨好了。 好了的意思,就是她可以出来管事了。 也不知她跟魏景仲说了何话,不出几日,她就又重新出现了。 赖云烟乍见到她时,还吓了一大跳,魏母瘦了,瘦得脸上一点肉也无,以往看着温婉还颇有点风韵的中年妇人现在好像老了十几岁。 她私下只听说魏崔氏自尽了一次,也 听说她容貌枯萎,却没料到已经黯淡到了个光景。 她也有点明白魏景仲为什么放她出来了,到底是夫妻一场,短短时□得她如此,总是有些心软的。 魏崔氏这一次出来,对赖云烟却是和善了许多,说话也是轻声轻气,很多事都是要过问赖云烟一下,才传话下去。 她一个婆婆,却做出了小媳妇之态。 赖云烟默而不语,过了两日,就不再跟魏崔氏共事了,而是派了祝慧真和管事的去了,避免不了时才走上那么一遭,要不她轻易不与这杀伤力突然增强了的魏崔氏共处。 魏母这边只关了不到一月就放了出来,魏世朝这日从祖父书院回来,一进母亲的院,就挥退了下人与她道,“娘,这明显是苦肉计。” “你前去请过安了?” “是。” “你明白你父亲的话的意思了?” “嗯。”魏世朝看了看他娘,轻叹了口气,道,“有些话,便是从父亲口里得到保证了,也不能轻易当真。” 赖云烟坐在了他的身边,摸着他叹气的小脸,道,“你累不累?” 这么小,就要懂这么多,她教的,他的先生教的,还有些他不得不学着去懂的东西,这些压得他喘得过气来不? “孩儿不累,”魏世朝说到这朝看向赖云烟,学着她摸他的脸那样去摸她的脸,过了好一会才道,“忍无可忍便无须再忍,孩儿懂得的,娘你就去做吧。” 就是娘想走,他再舍不得爹,那也走罢。 实在不行,爹还可以再娶,也可再生,但他娘只有他。 “嗯。”赖云烟忍不住抱住了他,笑叹出声,垂眼掩了眼中的泪光。 先生们教他光明磊落是什么意思,而她不能避免地要教他去认识一些人性中黑暗的东西。 魏母不喜她,她也不喜魏母,这事她对他坦陈过,也告知过他,她不会像他父亲对祖母那样对她好。 她告知他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这个世上的一切,她也让他亲眼看见着她有多为难了,想来,就算别人背着她的面说她的不是,他也是不会信的。 他长大了,离开她的时辰一天比一天更长,如他们之间没有足够的信任,谁知日后会变成什么样? 在他羽翼未丰时,他不信她,只会折他的翅,赖云烟一直想要他坚信她,她以为还要过好多年,她才能悄悄完成这个过 程,只是早在不知不觉间,孩儿变了,一切都变了。 ** 邢县蔡家老太爷来京,状纸直接送抵刑部。 那厢崔平林的急信到京,魏崔氏拿信在魏景仲那里求了半日也没求到个准信,终是昏了过去。 不多日,刑部侍郎主审此案,三日后,崔睦奇被抓走。 刑部那边下来判令是死刑,半月刑堂行刑。 刑令一下,魏崔氏说是连东西都吃不下了,魏瑾泓去看过两次,赖云烟听说魏母又苦苦求了他两次,他便再也不去了。 这时已是十月,入了冬,天气是真正冷了起来,在这个初冬,崔平林的长子崔睦奇被宰。 这时的魏府已进入了严冬,魏崔氏大病一场起来后,面目变得冷酷。 赖云烟听人来报,魏崔氏对魏景仲说,她一生在魏府做低伏小,为他生儿育女,没有功劳也有那苦劳,现娘家外甥已斩,只希魏家能把她剩下的那两个孤苦伶仃的外甥接住府中。 其实没有什么孤苦伶仃,那两子有父有母,不过不在京中罢了,但魏母这样说,而那两子在外日子现在也颇为艰难,魏景仲便应允了她之意,让崔家的二子三子崔睦光崔睦兴进府。 崔家前世只有睦光,并无睦兴,赖云烟只知睦光是脑袋不灵光的人,又眼高手低,起不了多少风浪,而睦兴听探子来说,倒是聪明得很,不过十岁,就知为兄长在外的鲁莽猖狂道歉了。 崔家二子重新进府,魏母叫了赖云烟去,说任凭她的意思,安排他们住在何处。 “这等事媳妇不知,容媳妇问问夫君之意。”魏母不笑,赖云烟也省了那些假笑。 “也好。”魏母眉眼不展,对她那站在屏风外的两个外甥道,“都去歇息罢。” “是,多谢舅母,多谢大表嫂。” 他们走后,屏风被撤了下去,魏母看了她那头戴白洁玉钗,身穿淡蓝薄袄衣的大媳一眼,先是慢腾腾地喝了口茶,随后道,“他们是要进书院读书的,跟瑾泓说一声罢,与世朝安排得近一点。” “再近,那就是媳妇的院子了。”赖云烟抬眼看向魏母,“母亲何意?” 魏母眉目不惊,“这等话是你一个当长媳的能说得出口的?” “问都问不得?” “世朝大了,”魏母冷冷地勾了勾嘴角,“成天在后院跟丫环婆子呆一块,能有什么出息? ” 魏景仲把世朝常带在身边不说,魏崔氏这是想把她儿子干脆与她隔开了?赖云烟挑了挑眉,微微笑了起来。 看着她的笑而不语,魏母的眼越发地阴沉起来,“孩子大了,该放手了,赖氏,像我这个老婆子,不也把儿子给了你么?” “您这话说的,媳妇一点也不懂,您的儿子现在不还是您的儿子吗?”赖云烟也不想跟她再耍嘴皮子,说了这话后,就起身告退。 “媳妇有事,就且退下了。” 魏崔氏没有迟疑,略一点头,等她走后,她看着赖云烟桌边那碗没动过一口的茶,无声地哼了一声。 这戒心,还真是配得上她的心机。 ** 十月底,魏瑾泓突被参,有人搜查了证据指他贪了一批金帛。 人证,物证皆有。 人证是魏姓采买下面采办什物的下官,他咬死了那批金帛是魏大人亲自吩咐他让他送到魏家庄子上去的,随后以血写下血书,自尽而亡。 而魏家的庄子里,留着一库的金帛,这是充入后宫以备过年之物,现其中有小半就进了魏家库房。 此事一出,全朝哗然。 这事引得魏家的七老太爷急带魏瑾荣进了魏府,与魏景仲商量对策。 赖震严也被请了过来。 这时,魏瑾泓的好人缘也起了用场,楚子青在朝力撑他,为他说话,连司仁都出来说了两句此事尚待查证的话。 元辰帝趋机便把事压了下来,嘱了刑部亲查。 这事起来之时,魏家也不太平,魏母跟来往的不少族人说了魏世朝还住在母亲院子里的事,说他年纪不小了,有些人家中的孩子七岁已经独居一院了。 这事说得太开,传到了魏景仲的耳朵里,便让魏世朝正式搬到了他的前院去了。 魏世朝不声不响,任由大人折腾。 这日随祖父去拜访友人,在那友人家中见着了随舅父来的表兄,两表兄弟私下私语时,他朝兄长道,“娘亲说京中这幢幢宅子都是牢笼,弟现深以为然。” 赖煦阳听后微微一笑,看着表弟清澈的眼睛道,“你想想你曾去过那么多地方,为兄还没去过呢,想想它们,你就会好受得多。” 当晚,魏世朝就跟祖父说了一晚上他曾见过的辽阔大地,第二日,魏瑾泓就被参本,贪帛之事不出一日,传遍朝 野。 元辰帝下令彻查后,魏瑾泓被禁了少府之职,留于魏府之中。 赖震严被请进了魏府,先去了魏家七老太爷那里拜见过后,就推托了一阵,来了妹妹处。 “你是何意?”一进门,待确定可以说话后,赖震严箭指中心。 “没查清是谁出的手,谁之意,便不能帮。”赖云烟很直接道。 黄阁老那边根本没透出一点消息出来。 “这人?”赖震严写了个“太”字。 “妹妹这次完全不知情。”这次,赖云烟也是事情完全一点不知情。 这事,对方办了个密不透风。 “为他说情的人挺多。” “您也说,别人说几句,您也说几句。”说归说,做不做,要看情形。 谁知道这事背后是谁之意。 这是有人要断皇帝的臂膀,要断皇帝的路,一出手就是要把魏瑾泓一举搞定,这人的身份,这种能力,哪怕是比黄阁老都差不了多少。 “那就如此。”赖震严起了身。 “哥哥,”赖云烟随着他起了身,靠近他,在他耳边轻语道,“漂亮话可以多说,尤其是当着魏老爷,但做不做,您心中拿主意就是。” “是宫中之人?”赖震严突然又道。 赖云烟平静地看着好似心中突然有了数的兄长,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对,你说的……”赖震严摇摇头,不再接着说下去,快步带着心腹之人离开。 他走后,冬雨快步进了门,在赖云烟耳边轻道,“按您所说的,都安排好了。” 赖云烟扶着桌子坐下了椅子,轻轻地点了下头。 “您说,这次大公子会不会有事?”冬雨忍不住问。 “谁知道。”赖云烟自嘲地笑了笑。 她与魏瑾泓自诩都是聪明人,又比旁人多了一世,皆以为比谁都能明了这朝局的变化。 可这临空完全让她摸不着的一棍子,彻底把她打醒,现在的时局与前世如今天的局面,已经截然不同了,他们也不是那个尽掌朝局的人。 “您不想跟他说?”冬雨又道。 这时,赖云烟立马朝冬雨看过去,一字一句地道,“这事,你一点口风都不能漏。” 他的死活关她什么事,她的后路是她的。 ☆、94最新更新 “小姐……”冬雨上前一步,脸上有些着急,“这事要是小公子知道了……” “知道了会恨我?”赖云烟笑了笑,眼睛里全是悲哀,“要是恨,那就只能让他恨了。” 决定生他的那一刻,把无辜的他带到这尘世,就注定她对他不住了,她对他倾心教导,如若得来的还是恨,她也只能说这是她活该。 别人欠她的,要偿。 她欠人的,偿了,她也要无话可说。 这世上,自古以来都是如此亘古不变的道理,一报还一报,她不会为自己推脱,但也不会为了免于可能的责难,而把魏家搭到她的肩上。 她只是一个想活下去的人,不是什么救世主。 “可您会伤心。”冬雨哭了。 到时要是小公子问小姐为什么不救他的父亲,小姐要怎么答啊?她又怎会不伤心?小公子又该多伤心。 “伤心管什么用?”赖云烟笑着去拭她的泪,“傻丫头,伤心是最不管是用的东西,我要是伤心死了,没人管你的小公子了,那才是最吃亏的,所以我不会伤心,小公子再伤心,哪怕是恨我,他也会长大,他也会还有他以后的日子要过呢,他会认识更多的人,有他自己的人生,我碍不了他多少事,这世上哪有什么人事事都尽如人愿。” 冬雨这么坚强,跟她一路来从没喊过一声苦,但却为了她一手带大的孩子泪流满面…… 女人啊,就是傻,就是心软,总不是愿意相信,哪怕她哭死了,这世上的事也不会因她有一丁半点的改变。 ** 魏景仲嘱了魏世朝搬进了他的前院,魏瑾泓一直忙于外间的事呆在外面,仅传话给了他父亲,哪想等他闲赋在家待查了,此事已经定了。 孩子与他无话,赖云烟笑靥如常,但却不许他再进屋了。 他们因孩子表面维持的那层皮,由她动手,慢慢往外撕开。 魏瑾泓那夜被请出屋外,去了书房,让翠柏去端了壶冷茶过来,一盏一盏地喝着。 “主子,要不要传点膳过来?”许久,被他又令添一壶冷茶时,翠柏出声道。 “无须。”魏瑾泓摇了头。 翠柏再进屋,与他倒了冷茶后,魏瑾泓看着他跪于地上添茶的仆从,低问道,“你还是不愿娶?” 翠柏抬头,与他笑了一笑,道,“奴才还没这个想法。” “她就这么好?” “没。”翠柏这时自嘲地笑了笑,“都是奴才的问题,想着娶的那个人不是她,就没这个心思了。” 他无父无母,自己姓什么也不知道,也不像苍松春晖他们一样要传宗接代,不娶就不娶了,只要主子不说话,也无人管得了他。 “她知道吗?” “知道。”翠柏点头。 “没说过什么?” “没。”翠柏摇头,“跟夫人一样,她从不对不喜欢的人多置一词,便是我送去的金簪,放在了那就一直放在了那,她从没动过。” “真狠得下心。”魏瑾泓笑了起来,如玉洁白温润的脸此因一片光洁明亮。 “是啊。”翠柏也无力地摇了摇头,苦笑出声。 她也是大夫人身边最看得的丫环,为人大概也随了大夫人,只要是看不上眼的,多余的一眼也不会给。 可他就是喜欢,这是没办法的事。 ** 魏世朝从祖父出来后,先去了娘亲那。 得知父亲不在房内歇息时,他怔住了半晌,才喃喃道,“爹爹说要回屋歇息的呢,孩儿还跟他说了歇会完成了祖父布下的功课,就过来与你们请安。” “不知哪去了。”赖云烟笑道。 魏世朝沮丧地点了头,道,“那好,我先去找找父亲。” 说着,就又带了赖绝他们出了门。 找到了魏瑾泓,他跪于父亲面前,看着父亲明亮的眼,轻声地跟他讲道,“您别怪母亲,她心里可苦可苦呢。” 父亲为了祖母不帮她,而他为了听父亲的话,也不帮她,她现在心里该有多苦啊? 父亲不能怪她的。 “朝儿觉得我在怪她?”魏瑾泓看向儿子,嘴边笑容淡了。 “爹不怪吗?”魏世朝反问了一句。 爹是怪的,怪得厉害。 可他不能一直偏心于他,娘也是会哭会疼的。 魏瑾泓此时嘴边笑意全无。 魏世朝低头,给他磕了一个头,闷着头闷闷地道,“孩儿去陪娘了,夜凉茶冷,您少喝些罢。” 说着起身就退了下去,看着他的小背影消失,魏瑾泓低头看着冷冰冷的玉盏,心也冷成了一片。 不怪?又能如何不怪。 怪 这么多年了,他们跟上世竟无甚区别。 她还是想走,他还是想留。 ** 魏瑾泓的事让嘈杂的魏府安静了下来,魏家族人受家中老人叮嘱,减免出外的次数,便是下人采办杂物也是低调行事。 魏瑾荣在魏瑾泓让出事后,就带着族人去了出事的庄子,再回来后,对魏景仲道了四字,“死无对证。” 人都死了,想让他再改了口供也是不可能了。 而这诬陷之罪,他们暂时也不可能在这风头上按到一个死人身上去。 那厢宫中又突然传了话出来,说皇帝即位这么多年风调雨顺的,没哪年留过烂糟事过年的,今年这事,也在这年过年前处理了吧。 这话的意思就是这事必须要在今年有个定论。 而才两个月的时间,光是从采买金帛的南方到京中水路都要花费一个半月,要去查上一趟都须三月,怎能两个月的时间就有定论? 此讯一出,赖云烟隐约觉得魏瑾泓在劫难逃。 这次不仅是她有这种感觉,便是魏父也是如此。 魏母那边不知是否真知了事情的严重,得知魏瑾泓可能被处决后,她在这天清晨的暴雨中,第一次移步到了赖云烟所居的修青院。 “自你们回来后,我就没来过这了。”待赖云烟请她入座后,魏母没有移步,而是挥退了身边的婆子,朝赖云烟淡淡地道。 她脸上颊骨突起,脸色干枯,就是说话时的语气是平静的,也还是从她的神色间透出了几分灰凉之气出来。 赖云烟只是再次福腰,轻道,“请娘上座。” “你们出外游历几年,每次逢年过节,或他生辰那日,我就过来坐坐。”魏崔氏看着赖云烟前面的那张椅子,“我没坐在这张椅子上,都是坐在你常坐的那张上,这张离花园近,天气晴时看得清那湖面的水,那水真是清得让人心静,是不是?” 赖云烟对上她的眼,脸上神色不动,嘴间也没有言语。 “你赢了,这个府全是你的了。”魏崔氏这时紧紧地闭上了眼,眼泪从她的眼睛里流了出来,“让你兄长帮一把吧,魏赖是姻亲,他都袖手旁观,旁人就更会作壁上观。” “您不该来我这……”赖云烟笑了笑,也没有再藏着掖着,“您该去找我父亲。” 他们才是熟人,她与她,从来都不是。 魏崔氏闻言身形一僵,眼睛缓缓地张了开来。 “我这里,有一句不袖手旁观的,”赖云烟在那张透过窗子能看得清湖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缓缓地道,“您做过什么事,都去给老爷大公子透个底吧,若是谁拿了你的把柄要胁魏家,魏家就什么都不是了。” 到时候,魏府完了,是谁的,不是谁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事了。 “你是什么意思?”魏崔氏半晌才道出了这句话。 “去吧,”看着在暴雨中不复往日平静的湖面,赖云烟温和地道,“该说的都说了,让这家子人陪你死,也在死之前心中有个数。” 她与赖游勾结这事,大太子迟早拿这个找上门来的。 “你说什么!”魏崔氏失声叫了出来,她叫得凄怆,眼泪却爬满了她的脸。 “您中了别人的计了。”赖云烟看着她,眼睛里满是悲凉,无话再说。 魏崔氏拼了命地尽是不容她,赖府里,那个也是不容她的,魏崔氏与他一起算计她,怕是得了他许的好处罢?拿了他不少银子罢?她得他的好处之前怎地不想想,他的好处是那么好拿的吗? 他是废太子的人啊,这老夫人真是太糊涂了。 而她的糊涂,上世魏瑾泓是知情的,这样一个能毁三代的糊涂母亲,他这世还是一样的保着护着,赖云烟只能感叹一声他真是个孝子。 旁的,她真是无话可说了。 废太子这次是非要魏府站在他那边不可了,魏家怎么决择,那是魏家的事了。 她是定要保全兄长的。 ** 赖震严那边接到赖云烟用母亲给她的血玉,看过她的信后,就把他的那块血玉拿了出来,合成了一块,交到了苏明芙手里。 当天早上,他把刚弄到手的路引交给了她,当城门刚刚打开那刻,苏明芙带着长子赖煦阳离开了京城,携兄妹俩之信与任家玉佩,远赴江南。 那日早上的马车内,赖煦阳抱着无声哭泣的母亲,轻拍着她的背,不断地安慰她,“无事,无事,过不了许久,爹爹就会来找我们。” ☆、95最新更新 魏景仲病了,那天下午,方大夫被人从赖云烟这里请了去。 方大夫去之前,赖云烟跟他面对面谈了一会。 给魏景仲看完病后,方大夫就走了。 赖云烟让他去找他的师傅也好,回江南也好,喜欢哪就往哪去。 这京中,是呆不得了。 方大夫受了舅父的恩情,便一直呆在府中帮她,她也不愿尽受了他的恩,还要损了他的寿。 她把话摊开了说,说得坦荡,方大夫跪下给她磕了头,从魏景仲那里回来后,跟赖云烟说了他的病情,便留下一些药,带了包袱,去了门边,跟着任家来接他的人走了。 任家那边没有太大的事,任金宝只比赖云烟更谨慎狡炸,他的金银之物从不留在京中,哪怕是被人端了窝了,损失的也是台面上的银钱,倒是无须太怕。 现在怕的只是她兄长受牵连。 赖云烟在信中与他说了,这事他可酌情告知皇上。 当告密之事涉及赖游,也是整个赖府,另外,还要带上整个魏家…… 这大义灭亲的事,真是千难万难,只能兄长去做这个决定了,事到如今,她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黄阁老那边也不再透消息出来,这时他已沉寂。 赖云烟想想,也是能明了他的态度。 一边是太后与废太子,另一边是皇帝,他要是想不露出狐狸尾巴,最好是这时一声不吭,自让人唱他们的大戏,他当他的无用王爷,等风平浪静了,再出来干那右手银左手金的买卖。 但她上世与黄阁老夫妇是知已,这世却不再是了,她入京后,也只与他们买过几次消息,也根本不知他们成了什么样的人。 他们那个世子,更是一点消息也没透露出来,她也不知这家子现在的情况是什么样的。 要是这对深不可测的夫妇不再逍遥度日,而是插手朝局…… 如果真是如此的话,赖云烟觉得这京中就不再是她能呆的京中了。 她三世为人,很是明白有些东西,就是她十世为人都对抗不了的。 事情要是再有波动,时机不对,她就要走。 她这种机会主义者,从来不是跟天争跟命斗的人。 ** 魏景仲倒下了,魏瑾泓不再回青修院,那厢赖游在赖府那病突然就好了。 赖震严下药之事,被赖游当作了把柄。 赖三儿回报此事后,赖云烟仰天大笑了好一会,笑得眼泪流了满面。 这人世啊,真是太奇妙了,多荒谬的事情都会发生。 父亲次次要他们的命,兄长狠了又狠,终于下定狠心要把他圈住了,哪想,却是中了他的计,然后被他拿捏住了。 经过这次,想来兄长是真的死了心吧? 不算太早,但也不算太晚。 魏景仲重病,赖游入府探望,那日,赖云烟去了寺庙为魏父祈愿上烧。 寺庙内,赖震严与赖云烟道,“我走不得,我有官职在身。” 他要是走了,就是罪官,逃官,一生都毁了。 “我知道。”赖云烟很冷静,一一与他道,“人,银两,都给哥哥留下,实在迫不得已,你带人逃。” “不,赖绝跟三儿他们你带走。” “他们媳妇我带走,人留给你,”赖云烟笑了笑,眼中都是泪,“我保他们子孙无忧,看在主仆一场的份上,他们不会恨我的。” 赖三儿与赖绝这时站在亭外,他们的腰站得直直的,眼睛动都未动一下,只是那嘴抿得紧紧的,那握着腰间大刀的手绷得紧紧的。 “哥哥要是想不让云烟视如姐妹的丫环恨我,便好好带他们来就成。” “你就定信此事不可挽回?”两日未睡的赖震严的声音暗沉晦涩。 “那个位置,当年抢走时有多凶恶,这时再抢回,便有多险。”赖云烟看向赖绝他们,见他们走向兄长的忠仆虎尾他们,几人全部出动后再有人回来朝他们点首后,她才靠近了兄长的耳边,把黄阁老的事全说了出来。 赖震严久久无声。 良久后,他动了动僵硬住了的嘴,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字,“你给我走,尽快给我走。” 竟然是树王爷! “哥哥。”赖云烟看着赖震严,手情不自禁地拉住了他的。 “太后病体有恙,在我出来会你时,有人告知我树王妃被召进了宫中。”说着此话的赖震严的喉咙都是抽搐的,“她要是三日都没出来,你赶紧给我走!” “可是……”赖云烟也知一直不给她消息的黄阁老那不对劲了,但还是不知详细情况,乍听到此,她的心神也是震了震。 “给我留下的都留下,你赶紧走。”赖震严一挥手, 大力拉了她起来,对着空气就是威严大喊,“赖绝,赖三,带你们小姐回。” 说罢,回头狠狠地瞪住赖云烟,“你给我争气了这么多年,这次你也要给我挺住了,你嫂子里肚子还有一个,还有舅家,你定要在那边给我撑住了。” “可是……” “没有可是……”赖震严拖着她往外走,语气狠绝又铿锵,“只有活路,我们兄妹的活路,谁都挡不得。” ** “走?”魏世朝惊了,惊诧至极地看着他的母亲。 “嗯。”赖云烟抬头,主动给魏瑾泓倒了一杯茶,倒好之后垂首轻道,“只有一柱香的时辰,世朝你与父亲好好商量罢。” 走或不走,由他们决定。 无论什么决定,或者日后恨不恨她,她都无妨。 现下做了决定就好。 “爹。”魏世朝狠狠地别过了头,看向他那腰都似是佝偻了的父亲。 “世朝,你说,你愿跟你娘亲去江南大庙为祖父祈福吗?”魏瑾泓朝儿子温和地笑了笑,笑道。 魏世朝听着那话,突然之间眼泪就流了出来,好一会,他咬着嘴哽咽道,“孩儿愿与母亲一道。” 说罢,往下狠狠地磕头,跟他的父亲说对不起。 他早前说过了的,母亲只有他一个孩儿,他要随她去。 “那就去罢。”魏瑾泓抬杯,喝了那个女人为他倒的这杯茶,喝完后,他拉了儿子起来,把他抱到腿上坐着,转头对春晖道,“把暗室的东西拿来。” 春晖不同以往的每次那样悄然而去,他朝他们行了五体投地的大礼,这才跪着退出了门。 室内静寂无声,等春晖来了才再次打破安静。 魏瑾泓拿了春晖拿过来的盒子,与怀中的孩儿道,“里面有一道是族令,我族已有百年未用了,这令在谁手中,谁就是族长,这令你拿着。” 魏世朝抬头欲要张口,但在父亲温和带笑的柔眼里,他止了口中的话。 “这是父亲的私印,也一并给了你。”魏瑾泓从袖袋中拿出自己的刻章,放到了他手上,微笑道,“好好收着,要是在南方想父亲了,便拿出来看一看。” 说到此,他抬头看了房梁一眼,这才开眼朝他亲眼看着一步步长大的孩子笑道,“不要忘了父亲,可成?” 魏世朝咬得牙都出血了,他什么话 都说不出来,只是紧握着那锦盒与印章,死死地咬住牙。 一柱香的时辰很快就过去了,赖云烟带了他上了马车。 她抱着孩儿,很快胸前的衣服就被打湿了。 那厢魏府内,魏瑾泓过了好一会,朝门边问道,“走了?” “走了。”春晖跪在地上答道。 “走了?”一柱香后,他再问。 “回禀公子,走了,小公子走了。”刚回来的雁燕跪在地上,狠抽了一下自己的耳光,嚎啕哭了出来。 屋内,不允许任何人进的时魏瑾泓慢慢把一直含在喉咙口里的血咽了回去。 再稍半会,他含那杯妇人喝过一口的冷茶,把口里的血腥冲尽,若无其事地起了身,与门边的人道,“按我的话动。” “是。” “是。” “是。” “是。” 四人声音全齐,等他们全退下后,魏瑾泓出了门,与门边留下的那个最年轻的小厮道,“你跟了我几年了?” “五年了,公子。” “在阿孟收的你?” “是。” “你来那日,夫人说了什么?” “她说小子终生是浮萍之人。” “她说这话的意思,你现今明了了?” “是,奴才现在明白了。” “是何意?” “奴才为了能饱食一顿,叛了族人跟了您,从那日后,于族人就是叛徒,从那无家可归,无族可依,可不就是那浮萍之人。” 魏瑾泓闻言笑了两声,带着他往父亲的院子走去。 走到半途,仆人来报,说夫人不行了。 路上不知是哪个路过的仆人听了,惊叫道,“哪个夫人?” 魏瑾泓听后脚步不停,往父亲的院中走去。 不行了?那就不行了罢。 事到如今,他能不能保住魏家,都是悬于一线的事,那两个人走后,谁的死活在现在这个当口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96最新更新 赶了半月的路,赖云烟才赶上苏明芙。 刚见了苏明芙,这时她又接到消息,说是岑南王扫平岑南周边动乱,进京面圣了,祝慧真也是随他一道进了京。 这时祝家的老祖母也是不行了。 得讯后,赖云烟满脸苦笑,慧真把夫君儿子岑南王府排在第一,第二的就是她这祖母了,现下岑南王进京,她岂能不跟来? 她真是赶上了最不好的时候,现今的京城,一个动弹不当,就能把人生吞活剥。 苏明芙见她满身风霜,眼里尽是悲凉之意,好一会才伸出手去捉了她的,轻问,“不妥吗?” “呵。”赖云烟轻笑一声,回握着嫂子凉凉的手,与她道,“妥与不妥,哪是我等人管得了的事。” “你兄长呢?”苏明芙说这话时,眼睛里泛起了水雾。 “不会有事。”赖云烟说这话时神情轻松了些,“兄长有你们还要顾妥,按他的性子,总会找条活路出来。” “是么。”苏明芙凄然地笑了笑,“可要他命的,是他最亲的至亲。” 赖云烟闻言心中一片钝疼,她抱住了嫂子,让她靠着她的肩,掩了脸哭泣。 有些事真是人力不可更改的,她们能管好的只有自己,别人要做什么,真管不住分毫啊。 ** 远去江南之路甚是遥远,赖煦阳生来自带病根,身子逢劳累寒热必会虚弱,经不住奔波,但他是小主子,在家中时尚好,还有父亲一手带着他统管一切,但出门在外,只有他一个男丁时,他就要肩负一家的生死存亡了。 姑姑赶上后,有了沉稳的小表弟一道与他处事,他就稍能喘上一口气。 表弟比在京中见时沉默得多,赖煦阳这日和他与忠仆定下母亲和姑妈商议好的沿路安置之事后,他拉了要出门查马,准备起程之事的表弟,与他道,“你来都两日了,我们还没好好聊过。” “兄长。”魏世朝回身,盘腿在兄长身前坐下,还为他拉了拉身上的狐皮,为他包得紧点。 赖煦阳便微笑了起来,那张清俊的脸显得温润无比。 “兄长笑起来与我父亲有点像。”魏世朝看着他的笑脸,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哦?”赖煦阳略挑了眉。 “嗯,笑起来很暖和。”魏世朝笑了笑,与他道,“我不像他,我像娘一些,先生们都如此说,还说我性 子也是有几分像娘的。” “你觉得像姑姑不好?”赖煦阳问他。 “无不好,他人如此说来,我心中也是欢喜无比。”魏世朝摇头,“只是想来,还是对不住父亲。” “为何这么说?” “族中生死一线,我身为长孙,当是要陪与他左右的。”魏世朝叹道。 “为何要陪?”赖煦阳安静地看着小表弟,“在我家中,我爹爹告知我的是,只有想着我们在外头活着,他必会从泥泞里爬出来见我们,你爹爹告知你的是什么?” “他也让我走。”魏世朝傻眼。 “即是姑父之意,那你为何愧疚?姑姑太惯着你了,”赖煦阳平静地摇摇头,“让你想什么就认为是什么。” 魏世朝也摇头,沮丧地道,“我爹娘不像舅父与舅母一般,我娘这一走,我怕她是再也不回去了,我爹交了重责给我,日后我怕是要回去一趟见他的,如若娘不肯随我同去,我就要与她分别,你不知我娘的性子,她定下的主意,谁都改不了。” “你是怎么想的,与为兄说说。”赖煦阳说着碰了碰手边的茶杯,见还有些余温,便掀开盖,放到表弟手里,见他喝完大半杯这才接过放到了桌上。 “我想他们跟舅父舅母一般好。”魏世朝轻轻地说,随后抬头看着兄长的眼睛,叹气说道,“但这是不可能的。” “为何?” “都对娘不住,”魏世朝顿了好久,才接道,“就是我,也不敢说等我长大,再回族中就真能让娘亲痛快。” “哦。” “她去江南,去漠北,去东海……”魏世朝说着说着,眼睛里全是成珠的泪水,“去那些遥远之地,那才是她的痛快,她跟别人不一样,便是跟舅母,还有芳姨,都不一样。” 说罢,他的眼泪从眼睛里滚了出来。 赖煦阳愣住了。 “爹说他早晚会失去她,他关不住她,只能让她飞走……”魏世朝越说脸上的眼泪越多,“他说让我留下陪陪他,那个时候我不懂他是什么意思,等真走了,我才知道他是何意,他是欢喜娘的,你说,为何娘就不欢喜他呢?” 赖煦阳看着表弟的泪脸,抚着胸口轻咳了两声,拿出袖中的帕子拭了他的脸,直到把他的眼泪擦干净,这矜贵的小公子才抿着嘴道,“姑姑自来与别人不一样。” “是,世朝也是心中有数的。”魏世 朝出拿出自己帕子,拭了脸,擦了下鼻子,这时朝兄长灿烂一笑,“说出来了,世朝心中就痛快许多了,等再想几日,我就问问娘去。” “好。”看着他的笑脸,赖煦阳也微笑了起来,没再问他要问姑妈何事。 他这表弟,按他的先生所说之话就是与他截然不同之人,他偏阴,性子随了父亲,万事喜周密严谨;表弟属阳,哪怕有黑暗之时,但过不了多久,他就像阳光一样坦荡磊落,心头能不存丝毫阴霾。 他这一生,会活得很快活,他母亲跟他这样说过他这表弟,赖煦阳看着,觉得母亲的话定是真的。 “现下出去替我巡马吧。”赖煦阳轻拂了下表弟的头发,又摸了下他发红的眼角,微微笑着道,“等到了江南,我们再好好想想法子,看怎么帮京中的家人。” “嗯。”跟表兄说了不少心中之话的魏世朝起了身,出门时如释重负地轻吁了一股长气,对着门外兄长的随从小虎尾就是笑道,“小尾巴,来,跟小公子我去巡马喽。” 其父为赖震严忠仆虎尾的小虎尾哭丧着回,“我爹爹是大老虎尾巴,我是小老虎尾巴,不是小尾巴,小公子你莫要这样叫我,叫我小虎尾即好,我们公子也是这样叫我的。” “哈哈……”魏世朝笑着搭上他的肩,“一样一样的,你都叫我小公子了,我叫你小尾巴也是可行的,等我长成大公子了,那时我就叫你大尾巴。” “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奴才的意思……” “咦?那是什么?”魏世朝突然叫了一声。 “奴才去看看。”小虎尾一听,立马如箭一般快跑了出去,跑向了小公子指向的那匹马,迅速窜上了。 他要带它去跑一会,看有没有异常。 他们的马是要带着他们去江南的,任何一匹都不能有事。 看着小虎尾跳上马溜马而去,魏世朝背着手,哈哈笑着挥了手,带上自己的随从与兄长的另一仆从,去查看马车去了。 ** 魏府被封,库房被查,只不过七日,府中用度就已捉襟见肘。 这时魏家族人陆续迁出了府。 这时已是严冬,魏瑾荣在任家掌柜的帮忙下安排好了族人,那掌柜托与他一个箱子,与他道,“这是我们表小姐交给表姑爷的。” 说完,就告退,带着人走了。 箱子没有上锁,且是轻开着的,魏瑾泓 瞄了一道,见全是金珠子银珠子,他又掀开一些细看,还有一些是印了魏世朝小字的金银之物。 都是旧年之物。 即使是现下用出去了,也无话可说,不能说是魏府贪的。 就是到了如此境况,族长都尽其责,族人那也定有几分慰然。 魏瑾荣心中顿时颇有点讶然。 等与魏瑾泓一报,魏瑾泓沉默了良久,才朝他笑道,“这出自你表嫂之手,她应是料到了魏府今日之况。” “表嫂聪慧。” “呵。”魏瑾泓笑了一声。 见兄长脸色煞白,还能笑得云淡风轻,魏瑾荣心中感叹了一番,这时嘴里又问道,“呆会你还要去见章尚书?” “嗯。”魏瑾泓轻颔了首。 “他……”魏瑾泓抬眼看向他,眼神沉静,“大兄确定了吗?” 这刑部尚书到底是何派之人?是皇上的,抑或是…… “大体无误了。”魏瑾泓微笑道,“章尚书是好意还是歹意,这两天就能有定论了。” “那……”魏瑾荣往上抬抬手,问道。 那皇上之意呢? 魏瑾泓再微微一笑。 还是忍? 魏瑾荣看着虚弱的大兄,不忍地道,“还须多久?” “谁知。”魏瑾泓哑笑,眉目清朗,“现下,总得让人相信我必死无疑才行。” “唉。”魏瑾荣轻叹了口气,便不再言语了。 这时说何话,都于事无补。 ** “爹,吃药了。”魏瑾泓轻叫了父亲几声,见他睁眼,就扶了他起来,端过了小厮手中的碗。 “你回了?” “嗯。” “皇上是怎么说的?” “继续查。” 魏景仲无声地把一碗药喝完,又含了口温水漱了口,再道,“族老有谁要见我?” “七叔公来了人说他这几日闲得慌,让你好点就过去陪他说几句话。” “好。”魏景仲顿了顿,又道,“还有何人?” “华伯来了,说家中虽是出了事,但祭祀之事是不便有何变动的,还请爹在祭祀三月前照常禁荤茹素。” “还差几日?”魏景仲问大儿道。 “就差七日 了。” “你吩咐下去。” “是。” “瑾瑜呢?” “在院中习书。” “如此便好。” 说罢,他又补了句,“找人看好了。” 魏瑾泓点了下头。 魏景仲见大儿神色不好,便对他道,“你且下去歇息,我这看会书。” “是。” 魏瑾泓退了下去,一步都不缓。 等到了廊中,他才招来吉祥扶他。 朝中有武臣说他是佞臣,蒙上欺下死有余辜,便带着刀在他回府之路堵住了他动手。 要换平时,倒也无事,他有还手之力。 而如今他是被审之身,没有收押已是格外开恩,这时武官行凶要是再还手,再伤人命,更是祸不可测,只能被人刺了一刀,暂断了此事。 眼看他死罪待定,这落井之石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也不知明日出门会不会再出不可预测之事——现今想来,那女人第一件做的事就是逃,倒确实如了如她所说的他要是快要死了,她立马拔腿就逃的话。 ☆、97最新更新 “赖氏?”见自家王妃在看书信,刚进屋的岑南王随口问了一句。 祝慧芳忙起身,挥退了随着进来的丫环,与他动手解朝服。 在解腰带时她说了信中的话,“烟烟问我,这京中可有什么不便之处,另还附了一图给我。” “何图?”岑南王略一挑眉。 “后退之路。” 岑南王略牵薄唇,“倒是什么好东西都给你。” 祝慧芳笑着摇头,“都与您说了许多次,我与她打小就好。” “你跟你亲妹也打小就好。”岑南王不以为然。 “也只有她我给多少,她还多少。”祝慧真说到这就不打算跟她家王爷继续说下去了,另道,“图我呆会给您瞧上一瞧。” “也好。” 等王妃与他换好衣,岑南王接过她手中之图,半晌后与王妃道,“她确有一点能耐。” 这退路,全靠地势,不靠他人的帮忙,只要身手够快就好,变数很小。 这图能绘出来,都能说她有些能耐了,何况是她安排出来的路线。 “可能用?” “能用。” 祝慧芳听了淡笑道,“想来也是,不是好东西,她怎会给我。” 岑南王听她这么说,怪不高兴的,便冷哼一声,甩袖大步出了门,且嘴上大声叫着大儿的名字,“大世子,老大,老大,快给本王出来,带你吃花酒去。” 随他回来的大世子刚在自个儿屋中换衣出来,一听他的声音,抚额退进了房,对仆从道,“就说我不在,容我歇歇,再去对付我这无法无天的老子。” 祝慧芳在屋内听了不禁一哂,走去门去,挂上他的手,气定神闲地道,“大儿没空,便带了妾身去罢,也好给您倒酒喝,您要是醉了,我也好带您回来,正好也安了我的心。” 岑南王一听,哼哼了两声,带着她往院门走,走出院门,也没再往大门走,而是转道带了她去花园,且途中与她说,“这年过完,便是使法子,也定会接了你祖母来,你别成天丑着张脸。” 祝慧芳摸了摸自己的脸,头一弯,靠在了他的肩上。 岑南王转头,看到她洁白脸上的安详之意,嘴角不由翘起。 他家那老娘总跟他说,一个女人幸不幸福,满不满意她的日子,是可以从她的脸上看得出来。 他 觉得此话甚是有理。 他家王妃就是满意得很,所以才十年一日这么美丽。 ** 年底,魏瑾泓被定有罪,关押天牢,年后处斩。 此事一定,魏家上下皆愤慨哀痛不已,有族中人脱了鞋袜,踩了尖刀,去宫门击了鼓,回来双腿不能行走,拉着其父手痛道,“族兄冤枉,为何上苍无明眼明断是非?” 其父怆然。 病中的魏景仲这时却是从病榻上下来了,主持了族中之事。 这年大年三十这日,他领了族中人祭拜了先祖,在当晚的团圆饭上,他举了清酒,站起对着全族人连敬三杯,对着满堂男丁道,“是我不当之处拖累了各位,待事毕,自当会列祖列宗与前辈请罪,魏氏此次,尚只能靠各位帮景仲这一把了。” 说完,他站于正堂前,掀袍与辈份最高的魏七老太爷磕了头,道,“七叔,景仲有罪。” 魏七老太爷扶了他起,抚须与他道,“无碍,我族自有祖宗何佑,你且宽心。” 当晚,魏景仲只薄酒三杯,膳毕去了儿子的书房,静坐一夜无语。 初晨,下人来报,说候了一夜,给大公子送去的年夜饭还是没有送进。 魏景仲闻言颤抖着手扶了案桌起身,那刻老泪纵横。 终是他对崔氏太肆意了,才让她牵累了族人与儿子。 初三那日,魏瑾瑜久日不出府,这夜终是忍不住,偷偷从小妾的床上爬了起来,去了后门强令门房打开了门,想把旧友赠送他的名士图拿到手。 哪料,说好来送画的人不是旧友,却是当朝御林军左统领,手中拿的恰恰是他要的名士图。 随后,左统领以魏府私谋宫中之物之名,搜查了魏府上下的书房。 前次刑部奉旨彻查,查的只是库房,此次却是把魏府的书房书库查了个底朝天,无数书籍被翻扔得失了原样。 闻讯赶来的魏七老太爷看到此景,一口气没喘上来,生生昏死了过去。 这一次,楚候爷尚在宫中赶不过来,却是司仁穿着朝服过来,站于御林军面前,手握御赐的宝剑厉道,“圣贤之书,此中还有列位先帝御赐魏府之物,谁敢沾污?给本官站出来!” 他此声喝掉,才阻了这些人撕扯书本之举,一番动作下来,这才免了魏府藏书尽毁于一旦。 ** 魏瑾 泓之事在年后半月才传到任家。 魏世朝闻讯后,便不见踪影,派了多人去找,才知他躲在了屋顶,在落着雪的天气里抱着腿闭着眼睛在默默地哭。 找到他后,赖云烟站在屋下,看着他好半晌,见儿子不理她,她就令人在廊下备了椅子,走了过去坐着,且当是陪着他。 不久,苏明芙也过来了。 她有着身子,怕冷了她,赖云烟只能道,“你回吧,我跟他说。” “你会跟他说什么?” “说能说的。” “他这时候听不进。”苏明芙叹道,孩子再聪慧,也只是个孩子,现下父亲命不久矣,他哪还能像个大人一样明智。 “也得看他说什么。”赖云烟苦笑,“不说,我怎知道?” “世朝,下来吧。”苏明芙又站了起来,扶着腰朝屋上的孩子喊道,“莫冻坏了身子,让你娘与我担心。” 魏世朝看着她大腹便便的样子,还真是怕她操心,就流着泪抽着鼻涕爬了楼梯下来。 站于母亲与舅母身前时,他说道,“世朝都懂得,我只是伤心,娘亲与舅母都不要太担心,我哭哭就好了。” “不怨我?”赖云烟看着不靠近她的儿子道。 魏世朝摇了摇头,“不怨。” “那你为何不过来?”赖云烟说这话时以为自己能控制得住,但她的鼻子还是酸了,声音也哽咽了一些。 不怨,怎会不过来靠近她? “不是不过来,”魏世朝扁着嘴流着泪,伤心地道,“过来了,我就会求你陪我回京中,孩儿知你本领大,当是有救父亲的那法子的,可你不想救,孩儿没法子,你就让我……” 说到这,他是再也忍不住了,哇哇地哭了起来。 他是知道母亲的本事的,她有法子,她有那极好的法子,可是她一道都不说给父亲听,他什么办法都没有,他能怎么办? 父亲说他不怪她,可是,他都要死了啊…… 母亲怎么还狠得下心,什么事都不管。 “你让我救他?”赖云烟拿帕擦了擦鼻,垂下眼无奈地笑了一下。 终是债,真是要还的,一点也容人轻忽不得。 “你救吗?”魏世朝这时靠近了他娘,拉了她的袖子,呜呜哭道,“你救罢,你别回去,但救他罢。” “你爹跟 你说什么了?”纵是心伤得不行,赖云烟也知此事不那么简单。 儿子再聪明,再知道她有本事,怎么就能这么清楚确定她有本事救魏瑾泓? “爹爹说,只有你知道黄阁老是谁,知道他是谁了,他就有救了。” ☆、98最新更新 “嫂嫂。”赖云烟无奈一笑,转首向苏明芙。 苏明芙一怔,随即领会,起身走了。 路中碰上煦阳,便带了一块离去。 赖云烟朝流着泪的冬雨颔首,冬雨便带了婆子丫环皆退了下去。 “娘。”魏世朝有些茫然地看着赖云烟。 “娘跟你说几句话,你听不听。”赖云烟温和地问。 “听。”魏世朝想也不想地答。 “娘便是不帮,你爹也会无事,你信不信?” 他们都是两世为人,也许他们谁都没那个一步登天的本事,但逃命的方法,他知道的只比她多。 他要是真死了,那才是奇了怪了,若不然,他上世是怎么在她手里死里逃生过那么多次的? “娘的意思是……”魏世朝傻了。 “你想想,”赖云烟温柔地看着儿子,“他都知晓娘的本事大了,这本事,能不比娘大吗?” 魏世朝闻言身形一僵,过后盘腿坐在了地上,好一会才面无表情地道,“又是苦肉计。” 祖母会这招,爹……也会。 “你信不信娘说的话?”赖云烟眼睛直直地看着他,笑着问。 她这时是笑着的,但眼睛里有泪。 “信。”魏世朝径直地点了头,只不过眨眼,他就摸着心口与赖云烟道,“娘,孩儿这疼。” 一次又再次,爹爹总是拿他当小孩哄,真是哄了一次又一次,哄得他的心都要碎了。 赖云烟的眼泪终于掉了出来,她蹲下身,把在地上的孩儿抱到了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让他在她的肩头哭。 “娘……”魏世朝哭着问她,“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孩子。”赖云烟不断地拍着他的背,忍着哽咽道,“是我……我最心爱的珍宝……” 她三世为人,才得来这么一个孩子,她爱他之心,谁人都知啊,何况是那位从始至终从没变过的魏大人。 她教孩子仁爱大度,要去公平对待每一个人,从未教过他憎恨,而魏大人却还是利用了被她这样教养大的他来操纵她。 魏大人的深情一年装得比一年更像,可他骨子里的东西,真是一丁半点都未变过,他还是那个上世一边任人折辱她,一边还是亲手往她心口捅刀的人。 真是一点也没有变过,这个他 非要的孩子,成了他对付她最利的武器。 还好,因着他母亲对她的谋害,阴差阳错地让小儿提早看到了真相。 要不然,世朝要是不信她,她怕真是再活一世,还真要被魏大人再生生屠宰一次了。 他不愧为她的死敌,比谁都知道要怎么折磨她,她才是最痛苦的。 “娘,我若是不信你?”魏世朝回过头,看着她的泪脸,伸出冰冷的手去摸她脸上冰冷的泪。 赖云烟微笑道,“那从此之后,娘就这世上最孤单的人了。” 她脸上这时掉下的泪掉在魏世朝冰冷的手上,他手被滚烫的泪水烫得抖了一下,随即他扶地起身,扶着她起来。 他踮高脚,拿袖子擦干净她脸上的泪,擦得干干净净了,又仔细打量了一会,这才抿着嘴与她道,“孩儿知道应要怎么做了。” 只要他不伤她,不让人借他的手给她下毒,不让人借他的嘴逼她,这世上,就无人能伤害得了她了。 “娘,只要我不伤你,就无人伤你是不是?”回去的路上,扶着母亲的魏世朝偏头看着她的脸,问得认真无比。 “嗯。”赖云烟愣了一下,随后点头,“是无人,除了你。” 他是她的孩子,是她最不舍得让他伤心之人,这世上其它的伤害她都可以去让自己释怀,但要是他的——怕是太难了。 ** “你要写信?” “不是,是画图。” “嗯?” “表兄你看。” “是地形图?” “是。” “地宫的?” “不是,是天牢的。”魏世朝诚实地道。 “这……”赖煦阳微敛了眉。 “这是我娘教我的,我画了给我爹捎去。”魏世朝把冰冷的手放到火盆上烤了烤,又连搓了好几下,这才又重提起了笔。 “让姑父逃狱?” “他舍不得我娘和我,那就逃来罢,你看如何?”魏世朝画着图,朝表兄挤眼笑道。 “怕是不会,还有族人要顾。”赖煦阳知他说的是戏谑之言,不由也笑着回道。 “他来了信,我也是要向他表孝心的。”魏世朝说到这,朝兄长苦笑道,“当我爹的长子比较辛苦。” “都一样。”见他话间有着黯然,赖 煦阳不禁轻声安慰道。 “舅父从不会教你怎么对舅母坏,他只会令你保护自己的母亲,”魏世朝又再描了几笔,这才叹然道,“而我爹不。” “世朝……”赖煦阳拍了拍表弟的肩,与他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我知,娘也是这么说的……”魏世朝写了几天道德经,现在心中已是舒服甚多。 说来,这世上的许多事无法改变,他只能学着去接受,也学着去理解。 “这有用吗?”见魏世明画得认真,赖煦阳不禁多问了一句。 “有用,表兄你也记记,这是真图。”魏世朝忙把画好的那张放到了兄长的眼前,与兄长细道,“娘亲让我临摹熟悉,说是我以后要是倒霉催的被我爹连累了,到时要是没什么办法了,也好有法子逃出来。” “这……”赖煦阳不禁轻咳了一声,“这算什么法子? 姑妈也真是的,这等话都与表弟说得出口。 “好法子,只要是能活下去的法子都是好法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说到这,魏世朝搁笔,看着窗外好半晌,转头与看着他的表兄道,“也不知我爹会怎么风光出来。” 爹与娘不同,爹便是受人刺杀,也会高高跃起,衣角飘然,就像神仙降世。 娘就不同,怕伤了在她怀里的他,只能躬着身体在雪地里不停地打着滚,沾一地的雪也不松手,再起来时,头发乱了且不说,连眼皮上都挂着残雪。 “是么?” “嗯。” “到时再说罢。” “舅父那来信了?” “来了。”赖煦阳来找他就是为的这事,他把他父亲写的信拿了出来交给魏世朝,“你看罢。” 父亲说,姑妈是他们赖家的人,生是赖家人,死是赖家鬼,他们的事尽可与她说,而他的事,也尽可与世朝说。 他们虽是表兄弟,但定要比亲兄弟还要亲才成,因为以后就是他们一路扶持彼此下去了。 “舅父欲要死谏?”魏世朝“啊”了一声。 “想来,也是别人的释意。”再明白自己父亲不过的赖煦阳淡道,“如此看来,姑父确实是无碍的。” 让他爹为姑父去死?怎么可能。 爹爹连姑姑死都是赖家鬼的话都说出来了,怎么可能会这么帮姑父。 “别的尾巴只有三 条,我爹的,九条,谁都逮不住……”魏世朝伸出手在空中大力抓了一把,摇头叹道。 他有这么厉害的爹,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99最新更新 “说是要死谏……”赖云烟无语看着苏明芙。 她哥哥为魏瑾泓死谏?这还真跟黄鼠狼给鸡拜年一样让人穷词。 苏明芙轻咳了一声,先是垂首不语,但到底还是担心赖震严,又抬头迟疑地对赖云烟道,“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死谏归死谏,但不能真死才成。 “兄长心里有数。”她与京中远隔万里,来往一通消息都要一月有余,哪真能知道那么多,这时候只能想着兄长那强悍的性子聊以安慰了。 “嗯。”苏明芙摸着肚子沉思良久,跟赖云烟道,“你哥哥做什么都自有他的道理,我们无须担心。” “是。”赖云烟笑着利落地点了下头。 她这嫂子是个孕妇,她必须要比她更坚决自信,这才能让她不慌乱。 赖云烟与苏明芙聊过后,刚要出门,给苏明芙送补汤过来的丫环朝她就是一福腰,脆生生地道,“姑奶奶安,夫人请您去呢。” “何事?”赖云烟眉毛微微一扬,笑道。 丫环掩嘴笑,“小小姐把花绣乱了,夫人让您赶紧过去吓唬吓唬她。” 赖云烟摇头,嘴间笑道,“好事从不找我,这种当恶人的事尽是惦记我。” ** 赖云烟到了舅母处,刚进门,就听她表弟那胖呼呼的小女儿在跟她奶奶娇声娇气地道,“阳表哥是嫁不得的,他长得和娇娇一样高,他背不动娇娇,娇娇也是背不起他,在一起是不会有好处的,朝表哥可以嫁上一嫁,只是赖姑奶奶好凶,娇娇好怕,还是不要嫁的好。” “叫姑妈。”赖云烟板着脸走了进去。 她这一走进,任娇娇倒喝了口气,拿小手掩了嘴,眼睛乱转,似是要逃窜。 “站直了。”赖云烟故意严道。 任娇娇嘟了嘴,却还真是怕她这凶恶的表姑妈,乖乖地走了她们身前,眼睛怯弱地朝她奶奶看去,撒娇道,“奶奶……“ “你可来了,”任庞氏拉了赖云烟的手,很是干脆地道,“赶紧把这个不会绣花的小闺女扔出去,我看以后是嫁不出去了,还是现在扔了的好。” “奶奶,不要扔嘛。”任娇娇一听,立马爬上了她奶奶的腿,抱着她的脖子,把头埋在了她的胸口不动了。 “那你嫁不嫁你朝表哥?”任庞氏是下了死心非要把她这个心肝小孙孙塞给赖云烟了,这对她好,要是 订了这亲,她家小孙孙再如何也能安享这荣华富贵一生。 “嫁喽。”在被扔与嫁给朝表哥之间,任娇娇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嫁。 “我可不敢要,您还是自个儿留着。” “嫌弃啊?” “可不!”赖云烟斩钉截铁,拿手指截着任娇娇的脑门,咬着牙恨恨地道,“昨晚还捉了小虫虫扔到姑妈的茶碗里,讨了你进门,我肯定得天天吃那虫子,我可不愿意!” 任娇娇一听,咯咯笑了出来,笑得眼睛都弯了。 那笑声,跟她眼前这表姑妈看好戏笑出声时的声音一样,欢快又透着股坏气。 “你又捣乱了!”任庞氏瞪了眼,正要再假装训斥几句,娇娇的亲娘任洪氏却是来接她回去喂食了。 她先是朝她们都请了安,再从婆母怀里抱了四岁的女儿到怀里,朝她们道,“我抱了她就去喂了夕食,稍后就送娇娇过来给娘亲和烟姐姐玩儿。” “这说的是什么话?” “去罢去罢,早些送来。”任庞氏正要教训她这儿媳妇,却被赖云烟打了岔。 任洪氏偷偷一笑,抱了孩儿下去。 她走后,任庞氏与赖云烟正经问,“真不要啊?” “还小呢,再过几年看罢。”赖云烟无奈地看着她舅母。 “唉,娇娇好着呢,与你合得来。” “他姓魏,”赖云烟淡道,“要是仅是我的儿子,娇娇嫁过来就嫁过来,以后就是要那天上的月,我也定会去想想法法子。” 任庞氏一听,拿帕掩嘴,思索了一会,才道,“好,再看看。” 说着那千情万种的美艳中年妇人抬了美目,与她冷了脸道,“但到时要是境况是好的,我家娇娇是定要嫁过去的,别的人休想抢了她的婚事。” 她膝下三儿生养出来的女儿只有这娇娇得她的欢心,她是定要把那最好的给她的,就是抢,她也要抢到手。 “晓得了,晓得了。”赖云烟拿她这掠夺成性的舅母头疼得很,说才说上几句话,她就想揉额了。 “你知道就好。”任庞氏这才满意地点了头,说着伸手握了握赖云烟的手,探出温热后又笑开了脸,说,“好了,给你用的补汤还是有些成效的,你继续喝着,用不了几月,这身子就会好得不能再好了。” “嗯。”赖云烟说这话时,看着舅母的眼里有着与前世她看 着这个女子时一模一样的敬爱。 舅母能干又厉害,就是因着她的帮衬,嫂嫂才从鬼门关那里抢回了命,现在还有了第二胎。 上世,也是因舅母的坚强,他们才一路扶持再回到尘世。 “你这孩子……”见她又瞧着她笑,任庞氏拍拍她的脸,心中便又对她柔软了些。 这世上,人与人之间谁人无利害关系?她从来不觉着对谁狠辣有什么不对之处,但对着这个老是笑看着她任家外甥女,却觉得对她宽容两分也无碍。 有时也还想着,她有几分真心,她就是还她几分又何妨。 “过几日,要去庄子住上几日,那是新庄子,没什么人气,天气尚还寒,你身上穿暖些。”她叮嘱道。 “记着呢,说来,我带来一块红狐的皮,不适我穿,稍会就让丫环给您。” “给我作甚?我不适宜穿了。” “您就穿着罢……”赖云烟叹气道,“我现下都不知您当初为何就嫁给我舅了。” 那美色真是天地间独有的任庞氏听着笑了好一会,随后慢悠悠地躺到了椅背上,与赖云烟笑道,“还不是你舅父当年说,他死后葬他的金棺,能分我一半。” 被当年那福态讨人喜欢的小公子骗了,就成了现今这模样了。 什么分她一半金棺?就是每年多打他一套首饰,他都要在她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 这年出了正月就是二月,魏家祖祭。 魏家是百年世家,曾随开国先帝打过江山,在这个时候,连皇帝都不好上门找麻烦,何况他人? 第一天的祖祭前天,皇上开了恩,许魏家的人见魏瑾泓见他一次。 魏家老太爷带了族下五位族子去见了他,当日,这几人出来后,跪下当天大哭,嘴间言道族兄若亡,他们必继族兄原志,为君为国,死而后已。 他们哭得甚是大声,第二日,魏家祭祖之日,哀嚎遍城,这哭得让那不懂事的小儿都随着抹泪。 魏家祖祭三日,赖震严也前去给赖家那祖宗烧了香,躬了躯,回了府中后,赖震严朝着自己随伺服在身的忠仆虎尾阴侧侧地道,“这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一个比一个装得还像兔子。” 虎尾挠头,不敢答话。 “赖绝。”赖震严叫了敢说的赖绝进来。 “大公子。” “你来说,魏家的那些人就真不知道魏少府会没事?” 赖绝作揖道,“有不知的。” “哼。”赖震严哼笑了一声。 “有知的。”赖绝再道,“以荣公子为首者,皆是心中有数的。” “哼哼,”赖震严再讥俏不屑地笑出声来,“他们装,还要带着本官,真是岂有此理。” 赖绝垂首,不再声响。 魏家祖祭后,赖震严持奏折哭到了元辰帝面前,言道魏瑾泓无辜,把头在金殿中磕出了血。 太师震怒,在旁喝道,“此乃殿堂,岂可信口雌黄!” 赖震严随后,更是哭得大声,大声言辞振振道,“皇上,魏大人是冤枉的啊,现下江南来了相证之人,已说那日采买根本不是他魏氏门下之人,如若不信,可传堂审之,下官若是真是当着陛下信口雌黄一句,当千刀万刮也绝不怨言。” 他语毕,楚子青与司仁,还有几位私下与魏瑾泓交好的官员全站了出来跪下,齐齐请令。 皇帝为难,但还是下了令,令国师监察,再查此案。 此旨一下,不仅是敌对之人,便是心中有灵敏的赖震严心中也冷哼了一声。 善悟那秃驴,跟魏瑾泓那交情好得天下尽知,让他来监察,岂不就是定了魏瑾泓无罪一般。 ** 四月,京中再传来消息,说是出狱的魏瑾泓病重,这消息一传来,别说赖云烟不信,就是对其父有一些牵挂的魏世朝都私下与表兄嘀咕,“我怎么觉着不对?” 赖煦阳拿着父亲的信,笑笑不语。 他暂且无话可说,因他爹也病了。 要是装病,那就是他们都一道装了。 魏瑾泓见表兄不语,凑过去看了他手中的信,与他道,“兄长,我们换一下?” 赖煦阳觉得并无不妥,就把手中信给了他,拿过了他的。 两兄弟把对方父亲的信都看过后,赖煦阳偏头看向表弟,“你的地图送到了?” “送到了。” “姑父是如何说的?” 这次,魏世朝大大地叹了口气,与兄长苦脸道,“喏,回了您手中那一封。” 说他病了。 “你觉着是什么意思?”赖煦阳温和地看着表弟。 “要是真是无事了,想来也是要我回的 ,”魏世朝苦笑道,“不可能不回。” 族令还在他手中呢。 当初他还以为这是父亲极其看重他,现下想来,这确实是父亲的厉害,就算不是探他的病,族令在他手中,他哪敢不回啊。 “此事还没定论。”赖煦阳看着表弟道,“要是真是无碍了,到时你随我一道回京就是。” 魏世朝当下无语。 回京?要是父亲被扫清冤屈,他怕是真要回去的罢。 可娘呢?她随他回,还是留在江南? 这时京中五月中旬已有些炎热,在水牢被人监视着关了半年的魏瑾泓又再寒疾突发,有近半月的时间全身虚得无力下地。 那卧房四处都放有炭炉,送药的仆人进门不到一会就会汗流浃背,但在榻上的魏瑾泓却还是身盖薄被。 善悟这日与他来施针,问他道,“双因何日回?” 魏瑾泓睁眼,这时他眼皮上的汗水滴进了他的眼里,而他眨也不眨淡道,“暂且无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