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门庶孽之步步莲华》 ☆、第一回 梦回 “贱人,竟敢背叛我!枉我那般宠爱你,一应吃穿用度与明珠这个正房奶奶比肩,给你不输于正房奶奶的富贵尊荣,你就是这般报答我的?我真是瞎了眼,竟为了你这样一个贱人冷落明珠……明珠也是瞎了眼,几年如一日的拿你当亲妹妹一般看待,对你处处优容忍让,就在方才,还说你怀了身孕,正是需要我陪的时候,宁肯委屈自己也要让我来陪你!” “铁证如山,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枉行哥儿和我那般抬举你,让阖府上下都敬着你,明珠更是以县主之尊因你而备受行哥儿冷落,还始终拿你当亲妹妹,你却与一个低贱的侍卫私通,妄图以孽种充作我堂堂国公府的长子嫡孙……我今儿个若饶过你们这对奸夫淫妇,我再不活着!” “你以为,就凭你一个低贱卑微的庶孽、见不得光的私生女,也配与我堂堂长公主之女、县主之尊姐妹相称?也配与我共侍一夫?也配代我生儿育女?……你娘那个不要脸的贱人勾引我爹,你这个不要脸的小贱人就勾引我夫君,只可惜祖母和我爹信你是我爹的种,夫人和大爷却不信你腹中这个是大爷的种,已认定小孽种是你与人私通所得,特赐下这碗药来,让我好生送你们母子上路呢!” “……你不就是仗着这张狐媚子的脸和这双会勾人的眼勾引吗,没了这张脸和这双眼,我看你还怎么勾引男人!来人,给我划花她的脸,戳瞎她的眼!” 漫天的飞雪中,高大英挺风华绝代的男人屈辱扭曲的脸,衣着华丽雍容高贵的中年贵妇愤怒尖利的声音,还有笑靥如花居高临下的女子嘲弄鄙弃的眼,如戏台上的折子戏一般,一幕幕飞快在她的眼前闪过。 她想为自己辩解,说自己没有与人私通,说自己是被人陷害的,说自己腹中怀的确确实实是自家夫君的骨肉,可嘴巴却被堵得死死的,让她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挣扎着想要冲出去求救,去向那个曾与她海誓山盟,情意绵绵的男人求救,可后背却被人猛踩着,将她死死钉在地上,让她一动也不能动; 她只能绝望的呜咽着含含糊糊问出了一句‘为什么’,却还没有等来回答,已被强行灌下一碗黑黑的汤汁,在撕裂般的疼痛中,生生打下了腹中的孩子,还被以银簪戳瞎了双眼…… “不要,啊——”半夜时分,陆明萱忽地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涔涔,汗透衣被。 她拼命抓住身下的被褥,剧烈而急促的喘气,好似要将方才在噩梦中被耽误了的那些呼吸全部补起来,好似只有这样 ,才能证明自己没有死,还实实在在活着一般! 陆明萱一连喘了十几下,剧烈跳动的心跳才稍稍平复了一些,浑浑噩噩的脑子也稍稍清醒了一些。 然后,她一把掐在了自己的手臂上,用尽浑身的力气,被掐中的地方有多疼痛,可想而知,可陆明萱却一点也不觉得痛,反而因自己还能实实在在的感受到身体传来的疼痛喜极而泣,真好,她还活着,实实在在活着,活在小时候,活在一切都还未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补救之时。 感谢上天垂怜! “……姑娘可是又做噩梦了?”陆明萱在床上折腾的这一番动静其实并不大,前世她在国公府跟着宫里出来的嬷嬷可足足学了三年的规矩礼仪,真正连睡觉的姿势都有讲究,根深蒂固的习惯又岂是轻易就能改变的? 躺在床下脚踏上陪房值夜的小丫鬟小荔却仍然立刻被惊醒了,披着衣裳凑过来连眼睛都还没睁开,已拍着陆明萱的背哄起来,“姑娘不怕哦,我娘常说梦都是与现实相反的,姑娘今儿个是做了噩梦,但明儿一定会交好运的。” 陆明萱惊魂甫定,正要与小荔说自己‘没事’,歇在外间榻上的奶娘黄妈妈已小心翼翼的托着一盏青夹瓷油灯进来了,黑暗中,油灯微弱的光显得很是刺眼,让陆明萱不期然想到了前世临死前那一片血红的世界,她的眼睛一下子刺痛起来,近乎是歇斯底里般的尖叫道:“把灯熄了,快把灯熄了!” 黄妈妈与小荔都被她突如其来的尖叫唬了一大跳,这才想起自上个月生了那场病以来,自家姑娘晚上只要睡下后,是一律不许点灯的,只方才慌乱之间,黄妈妈竟把这一茬儿给忘了,因忙喏喏应着:“我这就熄,这就熄,姑娘别生气……”一边吹熄了手中的灯,将灯盏放到了桌上去。 屋里重新回到了黑暗中,陆明萱才觉得好受了一些,哑着声音问黄妈妈道:“什么时辰了?” 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芒,黄妈妈见陆明萱眼睛亮亮的,面上犹自带着些惊慌和茫然,几缕碎发被冷汗浸透,湿湿地贴在光洁的额头上,显得她一张素日就显得有些苍白的小脸越发的苍白,知道她的确是做噩梦了,不由暗叹了一口气,嘴上答着:“已经五更天了,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该亮了。”手上已动作极快的自床边的壁橱里给她取起干净的换洗衣物来。 等取好衣物后,黄妈妈又命一旁还有些睡眼惺忪的小荔:“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厨房打了热水来给姑娘擦身子,只怕全都汗湿 了,再不换下来,明儿着凉了可如何是好?” “哦,哦,我马上去。”小荔如梦初醒,忙草草将衣裳扣好,自去打水去了,不多一会儿便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黄铜盆回来了,黄妈妈便取了一块干净柔软的手巾,浸湿后给陆明萱擦起身子来。 陆明萱任由黄妈妈给自己擦洗更衣,等终于再次躺回温暖干燥的被窝里后,却再也睡不着了,她不睡,黄妈妈与小荔也不好睡,于是都守在她床前,小荔因说道:“要不,让黄妈妈给姑娘讲个故事打发时间?”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被黄妈妈狠狠一眼横过去,忙抬手遮住,将没打完的哈欠生生给憋了回去。 虽说屋里光线暗淡,依然被陆明萱看见了,因说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讲什么故事,你们都睡罢,不必守着我了,明儿还有一大摊子事等着你们做呢。” 陆家与当朝定国公府乃是没出五服的本家,陆明萱的曾曾祖父与第三代定国公是亲兄弟,但既已分了家,定国公府再如何煊赫富贵,也都是定国公府的事了,陆家只是定国公府的旁支而已,自然不能像定国公府那般仆从成群,尤其是姑娘家是娇客,更该金奴银婢的服侍着。黄妈妈与小荔说是陆明萱的奶娘与丫鬟,素日里却不止要服侍陆明萱,还得领一些旁的差使,故陆明萱有此一说。 黄妈妈却不肯依言去睡,而是道:“姑娘才满九岁,怎么就不是小孩子了,倒是我一把年纪的人了,哪来的那么多觉可睡,不若让小荔丫头去外间睡,我留下来陪姑娘说说话儿也好啊?” 陆明萱却断然道:“不必了妈妈,你和小荔都去外间睡,让我安安静静的躺一会儿,指不定躺着躺着,我就睡着了呢?”见黄妈妈还要再说,只得闭上了眼睛,“我已经觉着有些困了,想睡了,你们都出去罢!” 黄妈妈见状,只得无奈的与她捻了捻被子,在心里叹息着与小荔一前一后退了出去。 陆明萱这才睁开了眼睛,望着窗外已渐渐有些发白的天空,在心里暗暗庆幸,真好,自己还能看到天亮,还能看到日出,还能……有机会改变自己上一世失败的人生,再不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陆明萱就这样定定的看着天空,直至太阳露出了个头后,才起身下了床,向外叫道:“小荔,打热水来,我起身了。” “哎,姑娘,我马上去。”小荔清脆的应了一声,很快便端着热水进来了,黄妈妈也跟着进来了,见陆明萱眼圈下一圈青影,便要即刻去厨房让人煮鸡蛋去。 陆明萱忙道:“不必了,我没事,就是肚子有些饿了,妈妈快点将早饭端来,我吃了去院子里走走,自然也就好了。” 黄妈妈听她说肚子饿了,想着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怕饿坏了她,忙应了一声:“我这就去。”自去厨房端早饭去了。 简单用过早饭后,陆明萱便去了自家的后院,陆家统共也就两进宅子,第一进用作待客之用,第二进住了三位主子,一家之主陆中显住了正房,长女陆明芙住了东厢房,此女陆明萱则住了西厢房,后面还有一排后罩房,却是供十来个下人住的,还有一个约莫半亩地大的小花园,种了几棵树几株花,平心而论,实在乏善可陈。 但看在前世看多了名苑仙境的陆明萱眼里,却觉得再没有风景比这更好,比这更亲切更让她眷恋的地方了。 黄妈妈不放心陆明萱一个人,坚持打发了小荔跟着陆明萱,这会儿见园子当中一株桂花开得正好,小荔因说道:“前儿个这桂花还没开呢,今儿个就全开了,好香,若是能以这些花做了新鲜的桂花糕,还不定怎生好吃呢。” “嗤——”旁边忽然传来一个嗤笑声,随即便见一个十一二岁,穿着藕荷色褙子,水红百褶裙,看起来亭亭玉立的姑娘自一旁的花丛后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丫鬟,不是别个,正是陆明萱的姐姐,陆家大姑娘陆明芙。 ------题外话------ 开新文了哈,请新老朋友们多多支持,o(n_n)o~ ps:本来早该开了,上周儿子染了肺炎,住了一周的院,昨天才出院,所以拖到了今天,让亲们久等了,请大家见谅,o(n_n)o~ pps:本文虽然是重生文,却不主打复仇哈,确切的说,是一部女主在拥有预知未来优势后,审时度势趋吉避凶,让自己也让自己在乎的人得到幸福的成长史,至于男主,这次也会给大家惊喜的,在接连写了几个都有一定程度渣的男主后,咱这次要打纯情牌了,男主身心都干净,请大家放心跳坑吧,保证会非常十分极其精彩就是了,o(n_n)o~ ☆、第二回 姐姐 陆明芙与陆明萱同父异母,系陆中显的原配嫡妻章氏所生。 她身量比一般同龄人要高出约莫半个头,双颊略丰,鼻子挺翘,两道弯眉下是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虽不十分漂亮,却秀秀气气的让人看了十分舒服,更兼她腰细腿长,又正是一掐一把水的年纪,倒也算得上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坯子。 只不过她与陆明萱姐妹之间的关系自小便不好,这倒也很容易理解,毕竟不是一个娘生的,民间不是有一句俗话叫做“有了后娘便有后爹”吗,虽然陆明萱的娘在她五岁时也过世了,其实并不曾真苛待过陆明芙,可这依然不妨碍二人打小儿便事事都争得你死我活的,争陆中显的疼爱,争衣裳,争吃食,总之是所有能争的都要争一争。 以致二人的丫头婆子也是针尖对麦芒,一逮着机会便要刺对方几句不可,而方才嗤笑之人,则正是陆明芙的丫头小桃,随之而来的,还有小桃的讥讽:“我说小荔妹妹,瞧你这副口水都快流下来的样子,若是让旁人瞧见了,还以为二姑娘短了你的吃食,让你看见什么都能想到吃的呢!” 小荔被说得脸上一红,不甘示弱道:“小桃姐姐哪只眼睛看见我流口水了?况就算我真流口水了,又干你什么事儿,连我们姑娘都未发话呢,你管得着吗?” 小桃道:“若是旁的事,我自然管不着,可你摆明了是在丢老爷和两位姑娘的脸,我就管得着了,我既是陆家的下人,自然凡事要以老爷和两位姑娘为先,你也是陆家的下人,难道竟还有什么二心不成?” 眼见小桃给自己扣的帽子越来越大,小荔气得不行,可急忙之间,又找不到话来反驳小桃,只得一跺脚,向陆明萱道:“姑娘,我对老爷和您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话没说完,已被陆明萱淡声打断:“好了,不要再说了,你既称小桃一声‘姐姐’,她自然教训得你,你只听着即可,下次若再出言不逊,就休怪我不念主仆情分了!”说完不再看小荔委屈的脸,上前一步屈膝给陆明芙见礼,“姐姐也来逛园子?” 明争暗斗了多年的死对头竟主动给自己行礼问安,还破天荒不不管对错都护着自己的丫头了,莫不是在打什么歪主意? 陆明芙满心的惊讶意外之余,只当自己耳朵听错了,因忙抬头看向陆明萱,试图从她脸上看出几分端倪来,这一看,她就更惊讶与意外了——陆明萱今日穿了件紫色褙子配素粉轻纱裙,梳了个花苞头,两边还各梳了条混着粉色缎带编 成的小辫子垂在两侧肩上,末梢拴了两束粉色流苏,显得说不出的粉绒娇憨,玉雪可爱。 竟没有再像往常那般,非要学自己梳大姑娘才能梳的那些发髻,戴大姑娘才能戴的首饰,也不知怎么就忽然想通了? 原来陆明萱与陆明芙相差近两岁,陆明芙又身材高挑,任谁见了都少不得要说一句‘是大姑娘了’,陆明萱却比她矮了将近一个头,相较之下,自然与‘大姑娘’三字儿沾不上边,偏陆明萱为了与陆明芙较劲儿,明明小小年纪却爱装老成,也跟着穿大姑娘的衣裳,梳大姑娘的发式,戴大姑娘的首饰,显得老气横秋,就像在牡丹上套了层金壳似的,反倒少了韵致,将天生的丽质大大打了折扣。 将陆明芙的惊讶看在眼里,陆明萱面上虽未表露出什么来,心里却忍不住苦笑起来,也不知当年她跟陆明芙到底都在争个什么劲儿,譬如现在,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她们两个还真是幼稚得可以! 陆明萱既已不打算再跟陆明芙争,自然不介意将自己的姿态再放低一点,因起身笑道:“方才听小荔这么一说,我倒真想吃桂花糕了,不若我们采些新鲜的桂花下来,让厨房现做去,等晚间爹爹回来了,让爹爹也尝尝鲜,姐姐觉得怎么样?” 陆明芙闻言,这才回过神来,对着陆明萱的笑脸,也不好再端着,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于是点头道:“那我让小桃回去取家什去。” 小桃答应着正要去,有婆子找了来:“原来大姑娘与二姑娘都在这里呢,老爷回来了,带了几匹料子回来,让两位姑娘去正房挑呢,说是等挑好了明儿便叫人做去,下个月老国公爷六十大寿时好穿。” 陆明萱的心跳因婆子的话一下子加快了许多,重生近一个月以来那根被她故意放松下来的弦也猛地拉直了,紧到极致差点儿被绷断,以致她手脚冰凉,浑身僵硬,直至忘了呼吸。 上一世,她的命运就是在老定国公爷的六十大寿后被改变的,她因着在给老定国公爷和老夫人贺寿磕头时,进退有度落落大方,得以从定国公府的一众旁支姑娘们里脱颖而出,被老夫人接进了国公府里与自己的一众孙女们一块儿教养,端的是出尽了风头,成为了其他旁支姑娘们羡慕妒忌并为之努力的榜样。 她也一直都以为是自己表现出色入了老夫人的青眼,却不知道这只是明面上的理由,真正的事实是,她根本就是老夫人的亲孙女儿,与其他旁支姑娘包括她的姐姐陆明芙都不一样,所以才会是她,而不是旁的哪 位旁支姑娘“脱颖而出”,改变了以后的命运,也造就了她上一世的悲剧! 陆明芙很快发现了陆明萱的异样,虽不甚情愿,仍很快问了一句:“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虽然她很不喜欢自己的这个妹妹,但毕竟二人身上流着一样的血,让她眼睁睁看着她不舒服却不闻不问,她自己都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陆明萱听到陆明芙的声音,猛地回过神来,忙狠狠咬了自己的舌尖一口,强迫自己的脑子瞬间清明下来后,才强挤出一抹笑意道:“我没事,就是昨晚上没睡好,一时间有些眩晕罢了,这会子已经好多了,我们快去正房罢,别让爹爹久等了。” 陆明芙见她脸青白黑的,分明一副很不好的样子,不过既然她自己都说了没事,她也没必要再白讨人嫌。 于是姐妹二人被小桃小荔两个丫头簇拥着,一块儿往陆中显住的正房走去。 ------题外话------ 求收藏o(n_n)o~ ☆、第三回 父亲 陆明萱与陆明芙到得正房,果见陆中显正坐在靠窗的榻上吃茶,屋子当中的方桌上则摆了几匹料子,颜色十分鲜亮好看,一眼望去,便知道这些料子比二人素日穿的所有衣料都要好。 陆明萱却顾不上看料子,而是径自向陆中显看去。陆中显一身深青八宝如意团纹衣裳,不过才三十出头的年纪,鬓间却已有了白发,瞧着比实际年纪老了至少五六岁。 这也难怪,他虽说是定国公府陆家的子弟,却父母早亡,又没个兄弟姊妹,好容易长大成人娶了章氏,章氏偏又早亡,只留下一个女儿陆明芙给他;待续娶了陆明萱的母亲黎氏,谁知道黎氏竟也是个不长寿的,也只留下一个女儿给他,他一个人又要当爹又要当娘,还要想着振兴家业,其艰辛可想而知,他若不显老,反倒奇了怪了。 陆明萱的眼里一下子有了泪,前世她一直觉得陆中显对她不好,至少比不上对陆明芙好,为此老是惹陆中显生气不说,还在陆中显想要再娶一房妻室,生个儿子传宗接代时,百般阻挠,最终让此事未能成行,一直到她临死前,自陆明珠的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真相时,陆中显都还没有儿子。 可陆中显却没有生她的气,不但在她鬼迷心窍非要以滕妾的身份与陆明珠一块儿嫁到昌国公府去时百般劝阻她,在实在劝阻不了她后,还给了她两千两银票当压箱钱,让她谁也不要告诉,——现在想想,她到底凭的什么?她又何德何能,值得陆中显如此待她? 别说陆中显从来都待她和陆明芙一碗水端平,只要陆明芙有的东西她一定有,平日对她也是嘘寒问暖,绝不输于对陆明芙,就算陆中显真偏心了,那难道还不是该的?本来她就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他难道不该偏心? 万幸老天让她活了过来,抢在一切都还来得及之前,这一次,她绝不会再让父亲生气失望,绝不会再让父亲像上一世那般形单影只,临到老来,连个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 “女儿给爹爹请安。”陆明萱只觉得这一声‘爹爹’有千斤重,话音落下的同时,她眼里的泪也再忍不住滑落到了脸上,冰凉一片,她忙借屈膝低头的动作掩饰住了,待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些后,才站了起来。 陆中显看着地下自己一双如花似玉的女儿,只觉浑身的疲累都一扫而光了,向二人挥手道:“自家父女,弄这些个虚礼做什么。都去看看料子,每人做几身,再打几样新首饰,到时候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给老国公爷贺寿,若是入了来贺寿的哪位夫人的眼,为自家的子 侄保媒提亲什么的,那可就真是太好了,只要你们姐妹能嫁个好郎君,爹爹这辈子便再无所求了……” “爹爹,您说什么呢!”话没说完,已被陆明芙娇嗔的打断。 陆中显这才意识到这些话的确不该当着女儿们的面说,不由讪讪一笑:“好,我不说了,不说了,你们快挑料子去。” 陆明萱却从陆中显的失言里,体会到了浓浓的父爱,她看着陆中显,生生将又要决堤的眼泪逼了回去,笑道:“爹爹到时候也要一起去,素日又在国公府帮忙,进出接触的都是体面人,也该好生做几身新衣裳才是。” 顿了顿,看向陆明芙:“姐姐为长,长幼有序,还请姐姐先挑。” 陆中显没想到陆明萱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怔了一下,才呵呵笑道:“萱儿长大了,懂事了,也知道心疼爹爹,友爱姐姐了,爹爹真是高兴!”眼角眉梢都写满了喜悦与欣慰。 陆明萱也笑,心里却是一片酸涩,她才只说了几句关心父亲的话,才只稍稍友让了一下陆明芙而已,就能让父亲这般高兴,若是前世她也能这样,父亲是不是也能开心许多? 较之陆中显的喜悦与欣慰,陆明芙就要意外得多了,比方才在园子里陆明萱主动向她行礼问安主动示好还要意外,看向陆明萱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审视与警惕,实在是两人这么多年来争抢惯了,谁知道今日陆明萱却忽然变身成了尊敬友爱姐姐的好妹妹,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陆明萱知道让陆明芙一下子就接受自己的转变有些困难,也不急于这一时,迎上陆明芙审视与警惕的目光笑道:“孔融四岁时都知道让梨了,如今妹妹都九岁了,难道还连一个四岁的小孩子都不如不成?” 陆明芙就轻轻撇了撇嘴,道:“妹妹喜欢什么只管来挑,免得等我挑完了,又说我不让人,霸住好东西不给你,没个姐姐样儿。” 陆明萱闻言,想了想,依言走到桌前,翻检起那堆料子来,说出口的话却再次让陆明芙意外了,“这匹海天霞色的妆花倒是好,若是做成裙子,再以银线在上面绣了满枝的荷花儿或是缠枝藤萝的花纹,还不定怎生好看呢,我瞧着正适合姐姐穿,姐姐觉得好是不好?” 不待陆明芙答话,又嘻嘻笑道:“若是再配上一套珍珠头面,不怕到时候不能让去拜寿的所有夫人都盯着姐姐看,想来爹爹的心愿十有*能达成了。” 陆明芙正意外于陆明萱竟为自己怎么穿衣打扮支起招来,就听得她 最后那两句话,偏陆中显起于微末,本就不是死守规矩的,听得陆明萱这话,一张脸立时笑开了花儿,也跟着起哄道:“对对对,芙儿你就按萱儿说的做,再打一套珍珠头面,萱儿也打一套……不,索性你们姐儿俩都打两套,我明儿便让银楼的人上门来,说来你们都是大姑娘了,也该有几套出门见客的头面首饰了。” 把陆明芙羞得两颊通红,只得狠狠瞪了陆明萱一眼,谁知道陆明萱却一点也不怕她,反倒冲她挤眉弄眼的做起鬼脸来,弄得她是又羞又气,娇嗔的一跺脚,跑了出去,远远的都还能听见陆中显开怀的大笑声。 ------题外话------ 昨天做了一件蠢事,把钥匙全锁家里了进不了门,一时又联系不到开锁的,于是打了119,然后,人家来了五个人,阵仗摆得之大,然后,居然没办法帮忙,只得又联系开锁的,又折腾了两个小时,晚上九点过才进了门,所以告诫大家一句话,千万表将自己的防盗门质量弄得太好哦亲,o(n_n)o~ ☆、第四回 自知 陆中显没有在家吃午饭,下个月便是老国公爷的寿辰了,到时候来贺寿的人不知凡几,虽说京城真正的豪门显贵都是没有大事绝不招摇,平时度日讲求的就是一个低调,可以老国公爷的辈分地位,又是六十这样的大寿,岂是想低调就能低调的? 自上个月起,定国公府的许多亲朋故旧并部将,便已自全国各地或是亲自或是打发人送了寿礼进京了,还有陆家在老家扬州的一些族人们,也陆陆续续为老国公爷的寿辰进京了。陆家发达多年,有些老族人生意做得好或是子弟有出息,日子便过得殷实,有些则因经营无方或是子弟不肖像,便难免带了几分穷酸气,所送的寿礼自然也参差不齐。 老国公爷为此特意发了话:“我们虽然发达了,但也绝不能忘记一笔写不出两个‘陆’字儿,穷亲戚们肯上门贺寿,那是他们的心意,是什么礼物也及不上的,务必要照管好他们的饮食起居吃穿用度,谈吐间也要留心,务必不能让他们受了委屈,失了大家气度不说,也伤了亲戚之间的情分。” 是以平日便跟着现任定国公陆中冕忙东忙西的陆中显也因此而更忙了,方才送衣料回来,不过是忙里偷闲罢了,衣料既已送到,自然不敢再耽搁,忙忙又赶回了国公府去。 毕竟像国公府这样的大户,拔根汗毛尚且比平头百姓的腰粗,府里的好些管事都比旁支们过得好,多少旁支想去国公府谋个差使,都找不到门路,陆中显还是靠着当年娶了老夫人身边的一等大丫鬟黎氏知画,也就是陆明萱的娘,才得了这个机会,并挣下如今这份家业的,他当然不敢掉以轻心。 而只要陆中显不在家里吃饭,陆明萱与陆明芙向来便是各吃各的,今日自然也不例外。 小荔将托盘上的两荤两素四个菜并一碗粳米饭一一放到桌子上,一边放一边对陆明萱道:“今儿个有姑娘爱吃的银芽鸡丝,姑娘快过来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陆明萱这会儿是真一点胃口也没有,可依然坐到桌前,不紧不慢的吃起饭来,不多一会儿便吃完了满满一碗饭,然后将碗伸向小荔:“今儿个的菜倒是不错,再去厨房给我盛半碗饭来。” 小荔方才见她竟将满满一碗饭都吃完了时,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了,若不是她的吃相实在好看得紧,让小荔看得一时怔住,早出言阻止她了,谁知道她紧接着又来了这么一句,小荔的脸当即绿了,忍不住道:“姑娘昨儿个夜里没睡好,很该好生歇个中觉才是,若是吃得太多,万一积了食可如何是好?” 陆明萱不由分说道:“让你去你就去,你不去我自己去了啊!”说完作势欲起身,前世她就是太听信陆明珠的话,要做什么劳什子大家淑女,几乎从未吃过一顿饱饭,有几次甚至还在众目睽睽之下饿得晕了过去,以致在亲朋间落了个“体弱多病”的名声,一直长到十五岁都还无人上门提亲,于姻缘上甚是艰难,不然她也不会那般轻易就喝下陆明珠灌的迷汤,答应以滕妾的身份与她一块儿嫁去昌国公府了,这一世,她再也不要这般委屈自己了! 小荔到底不敢违抗自家姑娘的命令,苦着脸磨磨蹭蹭的正要去,救星黄妈妈进来了,小荔忙道:“姑娘已经吃完一整碗饭了,还让我去厨房添去,妈妈快劝劝姑娘罢。” 黄妈妈一听这话,脸也绿了,自家姑娘自大病一场以来,除了晚上只要睡下后便不许点灯以外,饭量竟比以前好了许多,转眼就该是要议亲的人了,再这样吃下去,万一吃成了个大胖子,可如何是好?因忙笑着劝道:“才我听厨房说晚间有姑娘最爱吃的乳羊肉,姑娘这会子吃得太饱,晚间吃不下,岂非都便宜大姑娘了?” 陆明萱闻言,这才放了筷子,道:“把碗筷收了,你们也下去吃饭罢。对了,让厨房的吴妈妈去园子里采点新鲜的桂花儿去,做些桂花糕来大家都尝尝鲜。” 黄妈妈与小荔才恢复了正常色的脸霎时又绿了,黄妈妈因忍不住道:“姑娘才吃了饭就要吃点心,怕是克化不了,不若明儿再让人做了来吃?”虽说“能吃是福”,可像自家姑娘这样不要命似的吃,后半辈子岂非就毁了,那她还有何脸面去见九泉之下的太太? 陆明萱被二人草木皆兵的样子弄得啼笑皆非,道:“我又没说是我自己要吃,我是打算送了去与姐姐吃的。” 黄妈妈闻言,这才松了一口长气,小荔则扁嘴道:“为什么要送去给大姑娘吃,先前小桃那个死丫头还笑话儿我看见什么都能想到吃的呢,还有挑料子时,姑娘为何将最漂亮那匹让给了大姑娘,自己个儿反倒挑了匹最不起眼的?小桃仗着大姑娘的势,素日里尾巴已快翘上天了,再让大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到时候入了老国公爷和老夫人的眼,她的尾巴岂非真要翘上天了……” 话音未落,已被陆明萱不耐烦的打断了:“好了,你哪来那么多的话,姐姐已是大姑娘该议亲了,打扮得漂亮一些本就是该的,我是妹妹,年龄又还小,难道还能灭过姐姐的次序去不成?以后你说话时注意一些,没的让姐姐听见了,白坏了我们姐妹之 间的情分。” 难道让她告诉小荔,她之所以在对待陆明芙的态度上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是因为她知道了自己根本不是陆中显的女儿,其实没资格也没立场跟陆明芙争? 是因为她想报答陆中显,想让陆中显开心,不再为她们姐妹之间的明争暗斗伤脑筋? 是因为前世因着陆中显没有儿子,又不愿过继,怕嗣兄以后有什么事时不肯为她们姐妹出头撑腰,害得陆明芙不得不在家坐产招夫,以致她死前都未能寻下一个合适的夫婿,而陆明芙却在她回家待嫁那几日,曾不计前嫌好意劝过她“宁为穷人妻,不为富人妾”,她记她这份情? 更是因为她压根儿没打算出席下个月老国公爷的生日筵席? ------题外话------ 表示带孩子真的很累,尤其是刚学会走路又不是很会走那种,直接可以放翻几个大人,累得我腰都要断了有木有! ☆、第五回 心思 在房间里简单的行走消食后,陆明萱躺到了床上歇中觉,只是脑子里实在太混乱,千头万绪的让她即便眼睛痛得不行,也困得不行,依然无法入睡。 陆明萱索性不再强迫自己入睡,而是全然沉浸到了自己的思绪当中。 距离她重生至今已有一个月了,重生之初的惊喜与庆幸已慢慢淡去,害怕自己只是在做梦,一醒来却发现自己其实早死了,眼下的一切不过只是幻觉的那种患得患失的心情也已平复了许多,她虽仍免不了担心害怕不知道哪天就梦醒了,到底又比一开始少了几分惶恐,多了几分随遇而安的淡定,也是时候该仔细筹谋筹谋以后的路要怎么走了。 毋庸置疑,她绝不能让自己再重蹈上一世的覆辙,最后落得眼毁脸盲,一尸两命,含冤惨死的下场,她相信上天开恩让她带着前世的记忆再重活一世,也绝不是为了让她踩着前世的脚印,一步一步走向那已知的悲剧的。 况就算上天真是这样打算的,她也不会再重蹈前世的覆辙,她的命由己不由天,只能掌握在自己手里,不论是上天还是任何人,此生都休想再左右! 而她掌握自己命运的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便是不再让自己陷入国公府那个巨大的泥淖里,不再与国公府的任何人,不论是疼爱她的亏欠她的还是恨她入骨的,再扯上任何关系,所以之前在正房时,她才会主动帮着陆明芙挑料子,——如果有可能,她今生根本不会再踏入国公府的大门半步! 当然,若她今生都不再踏进国公府的大门半步,自然也就谈不上认识陆明珠与贺知行,这对造成了她上辈子悲剧的杀人凶手,自然更谈不上为自己和自己腹中那可怜的孩儿报仇了。 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刚醒来时,陆明萱除了喜幸与忐忑,脑子里唯一的念头,便是上天既然垂怜她,真给了她重活一世的机会,那她一定要实现自己临死前起的誓言,让陆明珠与贺知行不得好死,让他们血债血偿,为自己和自己腹中的孩儿偿命! 然而随着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随着心境一天一天的平和下来,陆明萱渐渐不这么想了,陆明珠是害了她,也害了她腹中的孩子,可陆明珠之所以这么做,都是为了给福惠长公主,也就是陆明珠的母亲报仇,也算是情有可原,虽然由始至终她都很无辜,不过是陆明珠不能对正主儿陆中昱,亦即她们两个的父亲下手,所以才会捡了她这个软柿子来捏罢了,自己好容易有了重来一世的机会,却只想着将时间和精力 浪费在复仇上,冤冤相报,又何时才是了局? 至于贺知行,他是受了陆明珠的蒙蔽不假,可他若真如他所说的那般与她心心相印,情比金坚,又怎么会对她连一丝一毫的信任都没有,看见她与陌生男人赤身露体的躺在一个被窝里,连问都不问她一句,便直接给她定了罪? 可见这个男人根本不值得她再将心思花在他身上,不论是爱还是恨,通通不值得,这一世,就让他与陆明珠心心相印,情比金坚去罢,他们两个她都招惹不起也不想再招惹,唯一的法子,自然是有多远躲多远。 父亲的子嗣问题,姐姐的终生幸福,还有她自己的后半辈子和前世那个无缘的孩子……她要操心的事情要还的债还很多,也还有真正值得自己亲近与在乎的亲人要维护,如何能将时间浪费在这样两个不相干的人身上? 虽然满腔都是心事,但陆明萱到底年纪还小,正是贪睡的时候,想着想着,她到底还是迷迷糊糊睡着了,也不知是因眼下正是白天,还是对未来已有了大概的方向,这一次,她睡得安稳无比。 “……姑娘,该起了,再睡下去,晚上可该睡不着了。”黄妈妈的声音忽然自耳边响起,让陆明萱一个激灵惊醒过来,就见自窗外透进来的阳光已变成了昏黄色,显然太阳已快落山了,她这一觉还真是睡得有够久的。 觉睡好了,精神自然也好起来,陆明萱只觉浑身说不出的舒坦,一边坐起身来,一边打着哈欠问黄妈妈道:“爹爹回来了吗?” 黄妈妈道:“老爷才使了旺财回来,说今晚上不回来吃饭了,让两位姑娘吃了饭早些歇下,不必等他回来了。” 陆明萱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又问:“大姑娘这会子在做什么?桂花糕厨房做好了吗?小荔你去厨房瞧瞧,做好了就端回来,我去大姑娘屋里与大姑娘一块儿吃去。” 小荔先前才被她训斥了,不敢就她在对陆明芙的态度转变一事上再则声,应了一声“哦”,自出门去了,不多一会儿,便用食盒提着一盘桂花糕回来了。 陆明萱也不多说,略略整理了下衣装,便让小荔托了托盘,去了陆明芙住的东厢房。 陆明芙一下午都在想陆明萱到底因何忽然改变了对自己的态度,不是有句话叫“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吗,也不知陆明萱到底在打什么坏主意,还是上个月病了那一场,给她病得性情大变了?若真是这样,可就太好了,她们到底是同一个父亲生的,就算不能做到像别的一奶同胞 的姐妹那样亲亲热热,也总比跟乌眼鸡似的争斗个不停好罢? 陆明芙正思忖着,外面就传来一个声音:“姐姐在屋里吗?我可以进来吗?”不是别个,正是陆明萱的声音。 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陆明芙虽仍摸不准陆明萱的心思,但也没有将人拒之门外的道理,于是下榻几步行至门前,亲自挑起了帘子:“在呢,妹妹进来罢。” 陆明萱进了屋子,先就自小荔手中接过食盒,取出桂花糕,笑道:“上午小荔不是说园子里那新鲜的桂花儿做了桂花糕一定很好吃吗,正好我也想吃桂花糕了,便让厨房做了,过来与姐姐一块儿吃,姐姐尝尝?” ☆、第六回 推心 陆家发家的年头有限,前年又翻修了房子,买了车马下人,现如今在街坊四邻瞧来虽是大户人家了,实则家底还薄得很,饶陆明萱与陆明芙身为这家里的主子姑娘,也不是日日都能有点心吃的,更何况陆明芙也的确颇爱吃桂花糕,兼之她自来与陆明萱较劲儿惯了,想着陆明萱能吃她凭什么不能吃,闻言也不推辞,自盘子里拈了块桂花糕便吃起来。 陆明萱见她吃了,暗自松了一口气,之前她还怕陆明芙出于昔日成见,拒她于千里之外,现下总算可以放心了,因也拈了一块桂花糕吃起来。 姐妹二人各吃了两三块糕点,也就先后停了手,端起小桃方才奉上的茶慢慢吃起来,陆明芙生来是个爽直的性子,肚子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见自己已吃完了糕点陆明萱却仍不说要走的话,猜到陆明萱十有*是有话要与自己说,索性开门见山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犯不着又是帮我挑衣料又是送糕点的,绕这么大一个弯子,同在一个屋檐下这么多年,我难道还不知道你吗?” 陆明萱一听这话,就知道陆明芙对自己的成见并没有因今日之事减少几分,不由暗自苦笑了一下,才点头道:“实不相瞒姐姐,我这会子来,的确有话要单独与姐姐说。”‘单独’二字被她有意咬重了几分,说完又吩咐小荔,“你先去厨房把食盒还了,也不必过来了,待会儿我自己回去即可。” “可是……”小荔明显有话要说,只不过才说了俩字儿,已被陆明萱打断:“这是我自己家,院子也只有这么大,难道你还怕我走丢了不成?” 小荔无法,只得屈膝行了个礼,提着食盒先走了。 陆明萱打发了小荔,见小桃仍顾自侍立在陆明芙身后不动,只得又道:“还请姐姐让小桃也出去,我真有话要单独与姐姐说。” 陆明芙方看了一眼脸上明显有不服之色的小桃,吩咐道:“你也出去罢。”等小桃出去了,这才道:“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了,你有什么话,可以说了罢?”心里已被陆明萱挑起了好奇心,她到底要跟自己说什么呢,搞得这般神神秘秘的? 陆明萱想了想,决定直接切入正题:“前头太太和我娘都走了有些年头了,这些年爹爹一个人又要操心家业又要操心我们姐妹,实在不容易,所以我想着,爹爹也是时候该娶一位新太太进门,除了照顾爹爹的衣食住行,为爹爹打理后宅,让爹爹没有后顾之忧以外,指不定还能为咱们添一位小弟弟呢,未知姐姐意下如何?” 陆明芙想过 各种可能性,就是没想到陆明萱竟会跟自己说这番话。 远的不说,就在去年,爹爹不过才玩笑般的问了她二人一句‘我给你们娶个新母亲进来照顾你们可好啊?’,她便又哭又闹的,说爹爹不疼她了,之后更是因此小病了一场,以致此事不了了之,她对父亲再娶一房妻室的抵触由此可见一斑,今儿个太阳莫不是打西边儿出来的不成? 倒是陆明芙对此事其实挺乐见其成的,除了希望爹爹后继有人,她将来说亲不至于被人嫌弃是‘丧妇长女’以外,更多的则是希望陆明萱也体验一把她曾体验过的那种“有了后娘就有后爹”的惶恐和惊慌,只可惜事情不了了之了,——她本来还以为短时间内此事不会再有下文了,谁知道今日竟有了下文,还是被陆明萱这个最不可能提出此事的人先提出来的! 陆明芙都快被今日这一系列的意外弄得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了,她不由细细打量起陆明萱来,人还是以前那个人,可又不似那个人了,至少以前陆明萱的坐姿就没有现下这般好看,比之前父亲特意请来教了她们一个月规矩的孔嬷嬷的坐姿都要好看几分;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沉稳多了,再不复昔日的浮躁与肤浅,难道生一场病,竟能让一个人脱胎换骨? 弄得她都想生这样一场病了……陆明芙暗暗腹诽,腹诽完又禁不住在心里“呸”自己,还真跟陆明萱较劲儿上瘾了,连生个病也要比一比是不是! 见陆明芙只是看着自己却不说话,陆明萱心里直打鼓,难道姐姐竟瞧出了什么来不成?她忙强自稳住心神,继续追问陆明芙道:“姐姐到底是怎么想的,赞成不赞成我的话,总也得告诉我一声不是?” 陆明芙总算开口了,“你不是一向最反对爹爹再娶的吗,怎么今儿个忽然想通了,莫不是在打什么歪主意?” 陆明萱自然不会忘记自己八岁那年,是如何弄得陆中显第一次想要再续娶一房妻室之事不了了之的,这会子听陆明芙毫不客气的说出来,不由越发的后悔与羞愧,半晌方轻声道:“不管姐姐信不信,我没有打什么歪主意,只是之前在病中时想了许多,觉得爹爹这些年也过得太苦了,中午爹爹回来时,我留神看了一下,竟看见爹爹鬓间已有白发了,可爹爹今年才三十有一,正该是龙精虎猛的时候,上次都是我不好,一时钻了牛角尖……” 说着,眼里已有了泪,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哽咽,“而且咱们这个家,咱们现在所住的房子,这份虽不算大却也不小的家业,还有我们姐妹如今能锦衣玉食呼奴 唤婢,可都是爹爹辛辛苦苦挣来的,难道到头来,竟白白便宜旁人不成?再说句不知羞的话,咱们姐妹两个,终究是要出嫁的,娘家若不得力,咱们在夫家也抬不起头挺不直腰不是?这些都是我在病中无事时慢慢儿想明白的,若姐姐也觉得有理,等哪日爹爹闲了在家时,咱们便一道向爹爹提出此事,请爹爹尽快为咱们娶一位新母亲进来,姐姐道好是不好?” 连自己这个非亲生女儿的话陆中显都那般看重,若亲生女儿再开了口,陆中显应当会很快便再续娶一房妻室进门,并早日生下儿子罢?如此一来,陆明芙自然也就不必再像上一世那般,只能在家坐产招夫,白白蹉跎了姻缘了! ☆、第七回 置腹 陆明芙被陆明萱一席话说得沉默了,眼睛不自觉渐次打量起自己屋里的摆设来。 两明一暗的屋子,中间做了平时宴息处,正中一张四面榻,彼时她和陆明萱正坐于其上,脚下是一张紫檀小踏床,下面是两排玫瑰椅并五六个如意纹六面开光圆墩;左侧的暗间做了卧室,以一架紫檀山水大插屏隔开,紧挨着插屏的山石台上放了一个粉彩的花瓶,闲闲开了几枝木芙蓉;右侧的明间则是书房和绣房,对窗设了张长书案,摆了个墙高的大书架,临窗则摆了绣棚绣架等。 虽远远及不上传说中国公府正头姑娘们精心布置的闺房般堆金砌玉,却比所有陆明芙去过的陆家的旁支姑娘们的卧房都要敞亮精致得多,——而这些都是陆中显这些年以来一手一脚辛辛苦苦挣来的。 陆中显的原配,也就是陆明芙的母亲章氏去世时,陆明芙还小,如今已不记得章氏的样子了,唯一知道的,便是当年陆中显娶章氏时,拢共只花了八两银子,可想而知当年自家有多贫困,一直到她五岁时,她家也才只得三间瓦房十亩薄田,平日里虽不至于像那些赤贫人家连吃顿饱饭都是奢望,却也过得是捉襟见肘,一文钱恨不能掰作两半花。 还是在陆明萱的母亲黎氏进门,并生下陆明萱又过了两年,陆中显开始通过黎氏的关系在定国公府领到差使之后,才渐渐发达起来,有了今日这般境况的。 陆明芙当然不愿意自己父亲辛辛苦苦挣来的家业,到头来却白白便宜了那些打着过继儿子给她父亲主意的其他旁支们,毕竟人心隔肚皮,到底不是父亲亲生的儿子自己亲生的兄弟,谁知道将来那嗣子会不会真心孝顺父亲遇事为她们姐妹出头撑腰? 她又沉默了半晌,才看向陆明萱,半是感概半是讽刺的道:“想不到你除了与我争这争那,见了爹爹不是告我的状便是要东西以外,竟也会有心疼爹爹,为爹爹将来考虑的这一日,看来太阳明儿个真得打西边儿出来了!” 陆明萱只当没听出陆明芙话里的讽刺一般,低声说道:“以往都是我不懂事,总想着与姐姐较劲儿,其实我们能做姐妹,还不知道是几辈子修来的缘分,不然怎么不是别人,偏偏恰是我们两个成了彼此的姐妹?以后我一定不会再像素日那般小性儿了,还望姐姐能原谅我,想来爹爹也很乐于见到我们姐妹相亲相爱,而不是累了一整日回来后,还得为我们那些个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劳神费力,姐姐说好不好?” 到底不是那等真正刻薄严苛之人,陆明芙心里虽仍疑 惑于陆明萱的突然转变,但既然陆明萱已先低了头,她也不好再不依不饶,因沉吟着说道:“你说得对,不是别人偏偏是咱们两个做了姐妹,可见是老天一早便注定好的,罢了,就当是为了爹爹,以后我也会尽量做一个好姐姐的。至于你说的让爹爹再添一位新太太之事,且容我先想想待明儿见了爹爹时该怎么说。” 既与陆明芙初步和解了,也与她就陆中显续娶之事达成了共识,今日自己过来的两个目的都算是圆满达到了,陆明萱一直悬在半空着的心至此总算落回了原地,只觉浑身一阵轻松,因起身笑向陆明芙道:“既是如此,我便不打扰姐姐了,明儿再过来与姐姐说话儿。”说完,屈膝行了个礼,转身离开了陆明芙的房间。 余下陆明芙看着她的背影,半晌方暗自在心里道,不管陆明萱到底因何忽然变了一个人,她知道礼让自己这个姐姐知道体贴爹爹了,总是好事不是?自己且先瞧着罢,若她以后一直都这样,自己绝不介意真当一个好姐姐。 再说陆明萱回到自己屋里后,就见黄妈妈与小荔都等在屋里,一见她回来,小荔便迎了上来,紧张的问道:“姑娘,大姑娘没有欺负您罢?” 陆明萱又好气又好笑:“大姑娘几时欺负我了,不过就是一些姐妹之间的小口角小争执罢了,哪里就称得上是‘欺负’了,牙齿与嘴唇再要好,也还有磕着咬着的时候呢,你以后切不可再说这样的话,见了大姑娘屋里的人也不得再要她们的强,不然我便回了爹爹,即刻将你打发出去,到时候你可就别怪我不念这两年来的主仆情分了!”话说到最后,从言语到神情都带上了几分厉色。 说得小荔不敢再则声,只得扁着嘴不无委屈的嗫嚅应道:“奴婢都记住了,以后定不敢再乱说话,还求姑娘不要让老爷将我打发出去……” 陆明萱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前世她与陆明芙起码有一半的争执是起因于各自身边的人,虽然如今回头想来,那些争执实在可笑得不值一提,但没有与她一样重生,如今只有十一岁心智年龄的陆明芙却未必能像她现下这般超脱,提前约束好自己的人,便显得犹为重要了,不是有句俗话叫“一个巴掌拍不响”吗,只要她的人不再去要陆明芙的人的强,时日一长,双方的关系自然也就缓和过来了。 “还有妈妈你也是,”陆明萱转向黄妈妈,“以后断不可再随便要李妈妈的强了,姐姐比我年长,她的奶娘妈妈理所应当也唤一声‘姐姐’……我与姐姐还能再相处几年,将来还不知道各自会落到什么地 方去呢,如今是相处一日便少一日,将时间白白浪费在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上,有什么意思?没的白伤了彼此间的情分,焉知以后我没有指望姐姐为我出头撑腰那一日?便是爹爹见了,也只有高兴的。小荔年纪还小也就罢了,妈妈吃的盐却比我吃的米还多,又是跟过我娘的人,经过见过事,想来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以后还望妈妈多帮我约束一下小荔。” 陆家这样的小门小户,规矩礼仪上自然远远不及堂堂国公府,前世陆明萱并没带黄妈妈与小荔进国公府,为此她在住进国公府后,不止一次庆幸自己没带她们进去,不然以她们的小家子气,还不知道要如何拖自己的后腿。 而这辈子她并不打算进国公府,又觉得由黄妈妈与小荔长长久久的服侍着也未尝不可,自然该早早就将规矩立起来,此举短时间内或许还看不出什么效果,但于长远来看,对黄妈妈和小荔只会有百利而无一害。 姑娘明着说是让自己帮着约束小荔,其实何尝不是在敲打自己?黄妈妈被陆明萱说得老脸微红,又想起方才陆明萱说她‘吃的盐比我吃的米还多’,不由越发面红耳赤起来。 她是当年跟过黎氏的人,黎氏能做到国公府老夫人身边一等大丫鬟的位子,自然有其过人之处,差不多中等人家的太太奶奶尚且赶不上黎氏的见识眼界,她跟着服侍了几年,也学了一些眉高眼低,所以陆明萱才会说她是‘经过见过事’的人,却不想如今日日都为着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与陆明芙的奶娘斗个鸡飞狗跳的,三十好几的人了,目光竟还不如一个九岁的半大孩子长远,实在有愧太太临终所托! 迎上陆明萱清澈见底的双眸,黄妈妈红着脸郑重应道:“姑娘放心,我以后知道该怎么做了!” ------题外话------ 亲们,重新恢复更新了哈,只是编辑说不能一次把之前传过的内容都上传,貌似涉及到推荐问题,只能一天一章的传,所以亲们可以先把文收着,再过几天就有新内容上传了哈,给大家带来的不便,敬请大家原谅,也请大家继续支持我,我一定会把文写好,不叫大家失望的,么么么么,o(n_n)o~ ☆、第八回 改善 次日,陆明萱吃过早饭后,便又去了陆明芙的屋子,因她昨儿个临走前说过今日会再来找陆明芙说话儿,所以对她的到来,陆明芙并没有再觉得意外。 姐妹二人才寒暄了没几句,就有婆子来回:“布庄和银楼的人给二位姑娘量尺寸挑首饰样子来了。” 二人听说,便被簇拥着一道去了正房的花厅。 果见布庄和银楼的女掌事俱已侯在那里,一瞧得二人进来,便满脸堆笑的上前见礼:“有日子没见二位姑娘了,二位姑娘一向身上好?”“才短短几日没见二位姑娘,二位姑娘是越发出挑了。” 陆明芙是姐姐,笑着与两位掌事寒暄了几句,便先由布庄的人给她和陆明萱量起尺寸来,——布料是昨儿个便挑好了的,如今只待量好尺寸,便可以开工做衣裳了。 等到布庄的人先行离开后,银楼的掌事才拿了首饰样子出来给二人挑,“……这簪子是前几日才从江南过来的新式样,瞧着虽大,实则很轻巧,不比其他簪子累赘,扯得头皮疼,二位姑娘不若一人挑上一支,管保能在老国公爷寿诞之日大出一回风头。” 今儿个来人的布庄和银楼都是陆家常年光顾的,对陆家的情况颇为了解,故银楼的掌事会有此一说。 听说是江南来的新式样,陆明芙并一屋子的丫头婆子都看住了,毕竟但凡是个女人,不管老幼美丑,就没有不爱漂亮衣裳首饰的,就见那簪子以赤金打造而成,簪头做成蝴蝶式样,足有巴掌大小,两边一共四只翅膀都是用细如发丝的金丝编成,尤其是那触须,颤颤巍巍的更是栩栩如生,蝴蝶的两只眼睛则嵌以莲子米大小的红宝石,实在是巧夺天工。 陆明芙因问那掌事道:“这簪子怕是不便宜罢?”说话归说话,眼睛却一刻也没离开过那簪子,显然对其十分中意。 那掌事眼里闪过一抹自得,笑道:“的确不便宜,且不说材料,仅工钱一支就得二十多两银子呢,不过府上这样的人家,又岂会区区百十两银子都出不起,也是因为知道府上出得起,我们掌柜才特意让我将簪子带了来给二位姑娘瞧,不然这簪子我们银楼可是轻易不示人的。” “仅工钱就得二十多两银子?”陆明芙还没说话,小桃已忍不住失声叫了出来,“都够我们全府上下一个月的日常开销了,你怎么不去抢,还来得更快一些?” 这话说得那掌事不痛快了,似笑非笑道:“小桃姑娘这是什么话,一分钱一分货,我们银楼既然敢开这样的价 ,就说明这簪子值得起这个银子,再说这簪子连上工钱也就一百二十两银子,连我一个家无恒产的,尚且不将这点银子看在眼里呢,毕竟‘千金难买心头好’,哪里就至于似小桃姑娘说的那般‘去抢’了,小桃姑娘总不能自己买不起,就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也买不起罢?” 轻蔑的语气,鄙视的眼神,让本来正暗悔自己失言的小桃瞬间炸了毛,想也不想便要反唇相讥回去。 陆明萱却赶在她之前淡声开了口:“虽是我们家的丫鬟出言不逊在先,吴掌事说话的口气也未免太大了一些,我们家庙小,实在容不下您这尊大菩萨,吴掌事请回罢,我们家还真出不起那区区百十两银子,以后少不得也只能照顾别家的生意了。”说完喝命之前领人进来的婆子,“送客!” 小桃方才那话说得的确不中听,可吴掌事的态度也未免太恶劣了一些,岂不知打狗尚要看主人,当着她们姐妹的面就敢那般挤兑小桃,焉知心里没有连她们姐妹也一块儿挤兑上?这样的人,她们凭什么还要照顾她的生意,没道理她们花了银子,还要白受气不是? 吴掌事没料到一时的口舌之快,让自己白白丢了一单大生意不说,还连带将陆家这个主顾都给失去了,陆家这几年来再没在他们银楼花销,也花销了几百两银子,如今却被自己给弄丢了,回去后掌柜的还不定会怎生惩罚自己呢,不由又是害怕又是后悔,只可惜还来不及说一句解释的话,已被陆家的婆子给连拉带拽的轰了出去,只得悻悻然的离开了陆家,且不多说。 如今只说陆明芙见吴掌事被陆明萱给撵走了,心下虽也觉得快意,小桃可是她的丫鬟,她被吴掌事排揎,最没面子的便是她这个做主子的,却只快意了一瞬,便禁不住皱起了眉头:“还有十来日便是老国公爷的寿诞了,咱们素日在金玉堂打惯了首饰,难得他家的式样也新巧,如今一时间该上哪里找信得过的银楼去?” 还有一句话她没说,京城数得上号的银楼虽不少,可像金玉堂那样专做像她们这样中下等人家生意的银楼却寥寥无几,如今陆明萱将金玉堂的人撵走了,她们的首饰该怎么办,像方才那支簪子那样的货色,除了金玉堂,怕只得几家大银楼才有罢? 陆明萱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这有什么难的,大不了我们自己画了样子,找一家口碑好的银楼打出来便是,难道没了他金玉堂,我们便不打首饰了?”命小荔取纸笔去。 这也是陆明萱方才不由分说便将吴掌事撵了的另一个原因,她上 辈子亦步亦趋的跟着陆明珠,别的没学会,对衣裳首饰的鉴赏还是有一定造诣的,何况她还占了多活一世的优势,知道几年后流行的衣裳首饰,画几样时新首饰的花样子,那还不是手到擒来?而女人又有谁不喜欢时新首饰的,等她给陆明芙画了几个新花样子后,还愁她不与她亲近起来? 果然待陆明萱画了几样陆明芙没见过的时新首饰的样子后,陆明芙原本怀疑的目光一下子变得亮闪闪的,禁不住兴奋道:“这几样首饰一旦打出来,只怕比方才那支簪子还要好看,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陆明萱但笑不语,倒是才承了她情的小桃道:“甭管二姑娘是怎么想出来的,只看图样,便知道比金玉堂的所有首饰都要好,真该让那个吴婆子瞧瞧,也免得她以为自家的首饰多漂亮多金贵呢!” 陆明芙的注意力有大半都在那几样首饰样子上,也就顾不得多去想陆明萱是怎么想出来的了,忙顺着小桃的话问陆明萱道:“这几样首饰该以什么材料打出来方好?赤金还是赤银?需要珍珠和宝石吗?那只怕得花不少银子……要不先只打个一两样得了,其余的以后再做?” 陆明萱便一一与陆明芙解说起来:“这支簪子以玳瑁打就即可,这支钗呢只以赤金做个托底也就罢了,这支就非得用到珍珠不可了,不过有个四五颗也就够了,也花不了多少银子……” 不但陆明芙听住了,连她的奶娘李妈妈与小桃,并黄妈妈和小荔也听住了,这些首饰她们虽打不起,以她们的身份也不配用,能看个听个新鲜到底也是好的。 于是等到用午饭时,自认“水和不容”的两方人马之间的关系,已不知不觉缓和了不少。 之后两日,陆明萱仍是一有空隙便往陆明芙屋里跑,黄妈妈与小荔得了她的话,再对上李妈妈与小桃时,也是不笑不开口,彼此之间便越发相得起来。 以致这日陆中显忙完了国公府的事,比往常提早一个时辰回家时,瞧得花厅里正其乐融融坐着针线的姐妹二人并各自的丫头婆子,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第九回 父女 “爹爹,您回来了!” 陆中显还在发怔,陆明芙与陆明萱已看见了他,双双起身迎了上来,屈膝给他见礼,陆明萱同时还吩咐小荔:“去厨房瞧瞧汤可已炖好了,若是炖好了,便端上来给爹爹喝。”那汤里她特地吩咐加了不少滋阴润燥的草药,对陆中显的身体是极好的。 陆明芙则虚扶着陆中显坐到了当中的主位上,以不轻不重的力道给他按起头部来。 自黎氏去世以来,陆中显这还是第一次享受这样的待遇,不由惬意的闭上了眼睛,只觉浑身的疲劳一下子去了个七七八八,一时也顾不得去想怎么忽然间两个女儿就这么好了。 很快小荔便端着汤回来了,陆明萱亲自接过,服侍陆中显吃了两碗,陆中显仅剩的两分疲劳也消失殆尽了,不经意瞧见桌子上摆的针线篓子,因笑问道:“你们姐儿俩做什么呢?你们的衣裳不是都交给了针线班子上的人做吗?” 陆明芙笑道:“我和妹妹也这么大了,总不能什么东西都交给针线班子上的人做罢,也是时候该学着一些了,所以这几日我们都在一块儿做活儿……对了,爹爹,您今儿个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可是国公府的差使已忙得差不多了?” 陆明萱也笑道:“那爹爹岂不是可以清闲几日了?” 陆中显满眼慈爱欣慰的看着一双女儿,笑道:“是已忙得差不多了,不过还不能清闲,只怕这几日客人就该大量上门了,还不知道在老国公爷的寿诞结束前,我再有没有似今日这般早回家的日子呢,整好今儿个你们都在,我便先与你们说说国公府的事,若到时候你们能有那个造化入了老夫人的眼,得她老人家留在身边三二年,跟着嬷嬷们学学规矩见识和眉高眼低,不管是将来嫁人还是以后处事,都是大有裨益的。” 一席话,说得陆明萱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心知陆中显说是说的她们姐妹两个,其实却是针对她一个人来的,想是陆老夫人已暗示甚至是明示过他了,——虽说前世陆老夫人待她不薄,也如陆中显所说,若她和陆明芙能得陆老夫人留在身边教养几年的确于将来她们说亲和嫁去夫家后大有裨益,可这裨益相较于她的终身乃至性命而已,就显得微不足道了,她自然不会傻到再让自己深陷囹圄,重蹈前世的覆辙。 陆明萱强迫自己敛住心神,笑向陆中显道:“爹爹,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姐姐和我若是真能有那个造化,入了老夫人的亲眼自然最好,若是没那个造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难道便不过日子了 ,我们现下的日子虽比上不足,比下却是绰绰有余了……” 有意岔开话题,“倒是您,前头太太和我娘都已走了这么些年了,您不觉得您也是时候该为姐姐和我添一位新母亲了?”说着,冲陆明芙眨了下眼睛。 陆明芙会意,忙接着她的话道:“是啊爹爹,这些年您一个人又要操心家业又要照顾我们姐妹,忙得连一日清闲都没有,若是有了新太太,不但爹爹的衣食住行有人打理,家里的一应琐事也不必爹爹再操心,爹爹便没了后顾之忧,以后在外面行起事来,也可以越发蹬打开手脚了。” 不待陆中显说话,陆明萱又笑道:“若是赶在年前爹爹便迎了新太太进门,指不定明年的这时候,我们还能多出一位小弟弟来呢,你说是不是啊姐姐?” 陆明芙连连点头:“嗯嗯嗯,那爹爹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姐妹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陆中显黝黑的脸上浮起了一抹可疑的红晕,毕竟女儿们说的是他的姻缘子嗣问题,是个做父亲的都淡定不起来。 陆中显以手握拳,抵住嘴假意咳嗽了两声,才板起脸来故作严厉的向陆明芙和陆明萱道:“这些事也是你们两个小姑娘家家的该管的,成何体统,之前那两年的书都白念了,跟孔嬷嬷学规矩那一个月也白学了?” 陆中显在国公府领到差使以后,几乎日日都要出入国公府,听多了国公府是如何教养姑娘们的,便萌生出了也要如此教养自己一双女儿的心思,当然他财力有限,不能长期请了女先生和精奇嬷嬷在家,因只与一位女先生签了两年的契,令其领着陆明芙和陆明萱习了两年的字,将女四书念了一遍,并跟着精奇嬷嬷学了一个月的规矩,如今姐妹俩的才学礼仪固然及不上国公府的正牌姑娘们,在一众旁支姑娘里,也算是难得了。 可陆中显自来便不是那等满口规矩礼仪的严厉迂腐父亲,即便这会子有意板起了脸,对陆明芙和陆明萱依然没什么震慑力。 陆明萱先嬉笑道:“怎么我们就不能管这些事了,娶一位新太太可不仅仅只是爹爹一个人的事,与我们也有莫大的干系,远的不说,只说姐姐这两年就该议亲了,难道爹爹想让姐姐被人诟病是‘丧妇长女’,白白错失了大好的姻缘不成?等姐姐去了夫家之后,有娘家兄弟撑腰和没有娘家兄弟撑腰的区别就更是大了去了,爹爹难道忍心白白看着姐姐因娘家无人而被婆婆小姑妯娌们挤兑欺负不成……” “你劝爹爹就劝爹爹,又扯到我身上做什 么?你再胡说八道,看我不撕烂你的嘴!”陆明芙听她越说越不像,不由又是羞又是恼,上前就要撕她的嘴去。 陆明萱自然不会乖乖儿的站在原地等她来撕自己的嘴,忙躲到了陆中显身后去,“爹爹您看,姐姐又欺负我,这样的性子在自己家也就罢了,去了夫家可如何是好,只冲这一点,您也该早日娶一位新太太回来,好生拘拘她的性子才是。” “你还说,你还说……”说得陆明芙越发的羞恼,绕过陆中显要揪陆明萱去。 姐妹两个遂围着陆中显转起圈来,一直到彼此都累得气喘吁吁后,才在陆中显的制止下停了下来。 ☆、第十回 叮嘱 见一双女儿都累得小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陆中显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你们两个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顽皮,也不怕旁人瞧了去笑话儿?” 陆明萱实在爱极了这份热闹的温情,喘着气笑道:“这不是没旁人在吗,就我们父女三个,这世上再没有比我们更亲的人了,没的从神儿似的做什么?” 说得陆中显眼里的慈爱与欣慰越发满得要溢出来,陆明芙的神情也柔和了许多,陆明萱看在眼里,就暗暗松了一口气,只要陆中显与陆明芙高兴,也不枉她倚小卖小的撒娇扮痴。 笑过之后,陆明萱正色道:“爹爹,方才我与姐姐说的话,是经过了这些日子深思熟虑的,并不是白说说而已,只不知您心里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陆明芙也正色道:“是啊爹爹,这里就我们父女三个,就像妹妹说的,这世上再没有比我们更亲的人了,您若是觉得我与妹妹说的有理,等忙过了这阵子,便请了媒婆儿好生物色物色,不必为我们姐妹考虑。您把我们养到这么大,为我们姐妹牺牲良多,已经尽到做父亲的责任了,如今也是时候该为自己活一回了,不然我和妹妹一辈子都不能心安!” 女儿们这般贴心,陆中显也不好再板脸摆严父的架子,只得赧颜支吾道:“我也不是没考虑过此事,只是你们姐妹还小呢……等过几年你们姐妹再大一些后再说罢……”说着,不自觉看了陆明萱一眼,他可没忘记去年自己说打算再续娶时小女儿有多激愤,虽不知今日小女儿怎么会忽然改变了态度,但他也不敢掉以轻心。 陆明萱见陆中显一边说一边不自觉的看自己,却是明白他的心思,羞愧自责之余,忙道:“爹爹,我知道您顾虑什么,先前都是我不懂事,如今我已想通了,方才的话也全是发自肺腑,请您千万不要计较我一时的糊涂,若因我一时的糊涂便坏了您的姻缘甚至让您后继无人,断了咱们家的香火,让姐姐没有兄弟依傍,那我就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求爹爹不要让我背上这样的罪名!”说完就地跪了下去。 “爹爹,不瞒您说,此番之事还是妹妹先找到我提出来的,”见陆中显仍一脸的犹疑,陆明芙忙也跟着就地跪下,补充道,“妹妹她是真的已经想通了,人也比先前懂事了许多,您只看我们姐妹现在相处得这般好便可知一二了,您实在不必担心我们与新太太相处不好,只要我们拿真心待新太太,人心都是肉做的,我相信新太太也一定会拿真心待我们的,求您不要再等几年了,等忙过了这阵子便着手办此 事罢,我和妹妹都希望能早日多一位新弟弟,也省得族里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再对咱们家虎视眈眈……就当是女儿们求爹爹了!” 对于陆中显来说,娶不娶一位新太太进门还是次要的,有没有儿子继承香火,才是最重要的,所以陆明萱那句‘让您后继无人,断了咱们家的香火’和陆明芙那句‘也省得族里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再对咱们家虎视眈眈’,都可谓是说到了他的心坎儿上,让他再说不出等过几年姐妹二人大一些后再考虑续娶的话来。 可要让他就这般顺水推舟的答应此事,他一样做不出来,女儿们心疼他为他考虑是女儿们懂事,他却不能仗着女儿们懂事,就罔顾女儿们的感受,真说娶就娶一位新人进门,总得缓缓来,让媒婆细细查访一位心地善良人品上佳的人选,让女儿们心里没有疙瘩才好,更保证女儿们以后不会受委屈才好。 陆中显心里有了计较,因一手扶了一个女儿起来,道:“此事还得从长计议,你们且容我考虑几日,再者这阵子也抽不出空来,好歹等忙过了老国公爷的寿诞之后再说,倒是先与你们说说国公府的事是正经,也省得到时候你们进了府以后,不小心冒撞了谁,可就不好了。” 只要陆中显愿意考虑此事,此事便多少有了把握,陆明萱目的达到,便也不再打断陆中显的话,做出一副聆听的样子,与陆明芙一道倾听起陆中显说国公府的人事来,反正陆中显也没规定听了国公府的人事,就必须进国公府去。 就听陆中显道:“国公府规矩大,你们进去以后,彼此千万不要分开,你们的丫鬟怕是不能跟你们进内院,最多也就只能侯在二门外,有些事你们少不得要自己动手,记得要互相帮助。老夫人虽然爱热闹,喜欢聪明伶俐的姑娘,可你们毕竟只是旁支,切记不能盖过了国公府姑娘们的风头;老国公爷却不喜女子多言,要是问你们读了什么书,你们就说只读了女四书便好,记得老国公爷问什么答什么,没问时千万不要多话。” “大夫人是国公府的当家主母,更是当今皇后娘娘的亲妹妹,身份尊贵,自来最是重规矩礼体的,不喜女子张扬,在她面前你们可千万要小心一些才好……二老爷不是老夫人亲生的,所以二夫人性子极好……三夫人便是福慧长公主了,依礼连老夫人见了她都该先行国礼的,想来只有老国公爷寿诞正日子那日才会过来国公府,你们八成是见不着了,倒也是一件好事,长公主的规矩大,你们若是一个不慎冒撞了,吃亏的只会是你们。” “三位老爷也就 罢了,内外有别,你们也八成是见不着的,还有几位爷儿们,你们见着的可能性也不大,若是侥幸见着了,就与旁人一样,称‘哥哥弟弟’也就完了,倒是几位姑娘,尤其是大姑娘与四姑娘,前者是大老爷与大夫人的长女,国公府的嫡长女,后者是长公主的女儿,御封的嘉和县主,你们千万不能冒撞了她们……便是其他几位姑娘,剩下几位姑娘,二姑娘是大老爷的庶女,三姑娘是二老爷的嫡长女,五姑娘是二老爷的庶女,也都是国公府的正牌姑娘,你们也不能冒撞了,都记住了吗?” ☆、第十一回 装病 陆中显一直说了大半个时辰,将国公府上到主子们的关联忌讳,下到各管事妈妈的职司,再到各房大丫头的名字,但凡知道的全说了,才堪堪停住,接过陆明萱适时递上的茶喝了几口后,问道:“该记住的你们都记住了?可还有什么疑问没有?” 陆明芙早被国公府庞大的人事构造弄得头晕眼花了,闻言忙道:“我只大概记住了国公府主子们的相关事宜,那些个管事妈妈和各房大丫头就完全弄不清楚了,要不爹爹再说一遍,我让小桃去取了纸笔来,我捡要紧的记记?” 陆中显自己也是在国公府领了几年差使后,才将国公府的人事构造明白了个七七八八的,自然能体会陆明芙此刻的迷惘,点头笑道:“那你让小桃快去。” 又问陆明萱:“萱儿你呢,记住了多少?” 陆明萱想也不想便道:“我跟姐姐一样,也没记住多少。”虽然事实是,她对国公府上下的熟悉程度,远比陆中显这个讲述人还深得多。 陆中显道:“那你要不要让你的丫头也回去取了纸笔来你记记?” “不必了爹爹,我到时候借姐姐的来看即可。”陆明萱笑道,说着看向陆明芙,“想来姐姐不会那么吝啬的哦?” 换来陆明芙的一记白眼:“你倒是会偷懒,怎么不说你记了到时候借给我看?” 陆明萱大言不惭:“谁让你是姐姐嘛,做姐姐的难道不该爱护妹妹?” 陆明芙没好气:“你还是妹妹呢,怎么没见你尊敬我这个姐姐?” 姐妹两个斗嘴的空隙,小桃已取了纸笔回来,陆明芙也不是真的不情愿让陆明萱占她这个便宜,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她对这个妹妹的印象早已改观不少,便也不再多说,走笔按陆中显说的速记起来。 父女三个一直忙活到一更鼓响才完事,又其乐融融的用了晚膳,才各自回房歇了。 九月十八日,亦即老国公爷寿诞的前两日,布庄的人送了陆明芙和陆明萱的新衣裳来。 陆明芙的正装是一件海天霞色底子白色镶边折枝莲花纹的褙子配白绫裙,瞧着颜色十分鲜嫩好看,也正是因为这颜色太鲜嫩,以致并不是谁都可以穿,因为一个不慎便会显得轻浮,但陆明芙生得高挑白净,穿上这身衣裳后便硬是将那点轻浮之色给压了下去,只显得她活泼靓丽,人比花娇。 备用的则是一件真紫色缠枝紫藤的半袖襦裙,陆明芙穿上后,方才的活泼靓丽便被大气沉稳 所取代了,又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味道。 但无疑两种味道都让陆明芙十分满意,小心翼翼的脱下衣裳再四叮嘱小桃收好后,才催陆明萱道:“我的都已试完了,该轮到你了,快穿了来我瞧瞧,若是有哪里不合适的,还来得及让针线班子的人现改。” 陆明萱对新衣裳的兴趣并不大,她前世见过的华美衣裳多了去了,早已对其失去了似她这个年纪姑娘应有的热情,且她后日根本就没打算去国公府,无所谓试不试新衣裳,便只是道:“我这会子觉得有些个头晕,也不知道是不是早间吹了风的缘故,待会儿再试不迟。” 陆明芙闻言,立刻紧张起来,一边将手探上她的额头,一边道:“你不会是着凉了罢,后日就要进府了,你怎么早不着凉晚不着凉,偏这会子着了凉?小荔,还不快扶了你们姑娘回房歇着,再让黄妈妈去厨房给她熬一碗姜汤滚滚的吃下渥渥汗,若到了晚间还不见好,少不得便只能请了大夫来瞧瞧了。” 小荔一听,也紧张起来,忙不迭应道:“我这就扶我们姑娘回去歇着,也不知道老爷什么时候回来,若我们姑娘喝了姜汤睡了一觉起来还不见好,还求大姑娘即刻使人请个大夫去,万万不能误了后日的大事!” 显然,二人对后日进国公府给老国公爷贺寿一事都十分看重,容不得半点闪失。 陆明萱就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眉头,看陆明芙和小荔的架势,若后日她称病说不去国公府了,只怕二人立时吃了她的心都会有,就更不必说深知内情的陆中显了,看来自己光凭口上说说自己病了只怕还不够,还得真病上一场才行了! 念头闪过,陆明萱本已到嘴边的安慰陆明芙“自己没事,休息一下也就好了”的话便没有再说出来,而是做出一副虚弱的样子无力道:“自上次大病一场以来,我觉得自己的身体是比先弱了好些,如今又正值秋冬更迭之际,白日还好,早晚温差却大,没准儿我真染了风寒也未可知,我便不打扰姐姐了,且先回房歇着去,省得不慎过了病气给姐姐,可就不好了。” 陆明芙忙道:“那你快回去歇着,我这便打发人给爹爹送信去,等爹爹来家后你若还不见好,便即刻请大夫去。” “嗯。”陆明萱软软的应了,由小荔扶着慢慢离开了陆明芙的房间,心里虽愧疚于让陆中显和陆明芙白白担心,但想着自己若不这样做,后日势必就要去国公府,重蹈上辈子的覆辙,便也顾不得愧疚了,只在心里暗下决心,等过了这件事后,自己一定加 倍的孝顺陆中显敬让陆明芙。 黄妈妈听得小荔说了情况,也是神色大变,安顿陆明萱到床上去躺着后,便忙忙去厨房熬姜汤去了,嘴里还兀自絮叨着:“太太,您在天有灵可要保佑姑娘即刻好起来,万万不能误了后日的大事,误了一辈子……” 听得陆明萱暗自苦笑不已,黄妈妈哪里知道,真进了国公府才会误了她的一辈子? ☆、第十二回 得计 陆中显得知了陆明萱“生病”的消息后,第一时间便回了家,虽然他手上的活儿已快要堆积成山,“昨儿个不还好好的吗,怎么会忽然就染上风寒了呢?是不是你屋里的人没服侍好你?——服侍不好我女儿,我养你们到底有何用?真是一群没用的废物!” 对着黄妈妈和小荔发了一通脾气后,又迁怒起与他一块儿过来的陆明芙来:“你是怎么照顾妹妹的?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在我不在时,把你妹妹和这个家交给你?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陆明萱躺在床上,看着陆中显一脸的疲色和满眼的焦急,黄妈妈和小荔满脸的惊慌,还有陆明萱脸上的委屈,不由越发的愧疚,可愧疚归愧疚,如今已箭在弦上了,她无论如何也得继续装病下去,因喘着气“虚弱”的向陆中显道:“爹爹,您不要怪黄妈妈和小荔,更不要怪姐姐,原是我自己个儿上次病了一场后,身体便变得比先时虚弱起来,这才会一吹风便觉得不舒坦的,与姐姐和黄妈妈小荔何干?您就不要再怪她们了,您也不要着急,风寒又不是什么大病,将养个三五日的,我自然也就大好了……” 话没说完,陆中显已道:“我怎么能不着急,后日便是老国公爷的寿诞了,他老人家一贯低调,若非今日乃六十大寿,是定然不会大操大办,也不会让旁支姑娘们都进府去的,即便你们没那个造化入老夫人的眼被带在身边养上个一二年,能进去见识一番也是好的,谁知道错过了这次机会,下一次会到什么时候去?眼见你们姐妹一年大二年小的,偏我又没本事为你们谋一门好亲事,我真是想起此事便整宿整宿的睡不着!” 与之前陆明芙说的话差不多一个意思。 陆明萱心里越发的不好受,却亦只得继续“虚弱”的道:“爹爹不要着急,许是我命里注定没有那个福气罢,不然怎么会早不病晚不病,偏赶在这当口病了?好在姐姐没有被我过了病气,后日仍能如常去国公府,姐姐这般聪明懂事,老夫人一定会很喜欢她的,难道姐姐入了老夫人的眼将来,会不提携我这个唯一的妹妹不成?也与我入了老夫人的眼是一样的了,您且忙您自个儿的去罢,我没什么大碍,将养几日自然大好了。” 说完看向陆明芙:“还有姐姐也是,也与爹爹一块儿离开罢,省得我过了病气给你,可就真是糟糕了!” 陆中显却没有将陆明萱的话听进去多少,仍满脸的着急:“你不明白,老夫人此番特地开恩让所有旁支姑娘都进府去,本就是另有因由的……你若错过了这一次,下 一次就算老国公爷六十五岁时再大操大办一次,你也已经十四,为时已晚了……罢了,且先不说这些了,还是等大夫来瞧过之后再计议不迟!”一叠声的催门外的婆子,“怎么大夫还没走?还不快打发人再去催?” 虽说陆中显将话说得含含糊糊的,陆明萱还是听明白了他潜在的意思,别人不知道,她又岂能不知道陆老夫人此番让所有旁支姑娘都进府去是另有因由? 正是因为她深知这一点,所以才会对此事避之犹恐不及的,只要错过了这一次,就像陆中显说的那样,下一次即便老国公爷六十五岁时再大操大办,她也已经十四岁,十有*早已说定亲事,已没有再进国公府镀一层金的必要了,想来陆老夫人也未必肯再为她大费周章的节外生枝罢? 不多一会儿,大夫来了,隔着帘子给陆明萱抚过左手的脉又抚过右手的脉后,抱拳向陆中显道:“小姐只是感染了轻微的风寒,并无大碍,老夫开上一剂药,小姐吃了晚间好生渥渥汗,想来明日便有望大好了,陆老爷且不必忧心。” “真的明日便能大好了?”听得小女儿只是染了轻微的风寒,并无大碍,陆中显喜出望外,口头上好生答谢了大夫一番不说,临走时还特地封了两倍的诊金给大夫,待送走大夫后,又再三再四的叮嘱黄妈妈与小荔:“今晚上你们最好给我眼睛都别眨一下的盯着你们姑娘,若是明儿你们姑娘没能如大夫说的大好起来,我只惟你们两个是问!” 说得黄妈妈与小荔战战兢兢的,没口子的应了,是夜果然眼睛都不眨一下的轮流盯着陆明萱,弄得陆明萱连想“无意”将被子踢下床,让自己假病变真病,以免再被大夫坏事的机会都没有,心里有多着急懊恼,可想而知。 万幸陆明萱的身体本就大病初愈,自重生以来,心里又装了太多事,以致整个人都如一支随时都可能会离弦的箭,一直紧紧绷着,如今再一着急,自然便绷不住了,次日醒来,竟真头重脚轻眼冒金星假病便真病起来,她方悄悄松了一口气。 她倒是松了一口气了,陆中显却是气急败坏,赶着昨儿个来的那个大夫大骂了一顿‘庸医’,说早知道其那般没本事,他那两倍诊金便是拿去喂狗,也不该给了那大夫了;陆明芙也满脸的沮丧,本来她对此番进国公府还充满了期待的,如今陆明萱去不了,她没人作伴照应了,还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出什么岔子,这份期待自然也就大打折扣,反而多了几分忐忑,甚至犹豫起要不明儿自己也别去了来。 然不管陆中 显如何气急败坏,陆明芙又如何沮丧忐忑,老国公爷的寿辰仍然如期而至了。 陆中显虽满心的懊丧,是日亲眼见过陆明萱的确病得起不来床后,也只得命陆明芙好生妆扮了,坐了自家的马车,一大早便亲自护送着,去了定国公府,——这样的日子,就算没有陆明萱那一层关系在,他也没有在国公府领差使,靠着国公府吃饭,老国公爷作为他的同族长辈,他也该去给老国公爷磕头贺寿才是,陆老夫人那里也是一样,他虽没有内眷,可这样的日子若连女儿都不打发去代自己给陆老夫人磕个头,也委实太说不过去。 而躺在床上病得七荤八素的陆明萱在得知了父亲和姐姐已出了门,往定国公府的方向去了以后,立时便觉得自己此番就算病得再重,也是值得的了。 ☆、第十三回 转折(上) 许是心里长久以来一直悬着的那块大石总算落了地,陆明萱又吃过一次药,睡了一觉醒来后,便觉得身上轻松了许多,也有精神坐起来,也知道饿了。 黄妈妈与小荔看在眼里虽高兴,更多却是遗憾与懊恼,说早知如此,一开始就该请昨儿个那位大夫来给陆明萱瞧病才是,那样指不定她昨儿个便好了,今儿个自然也就可以去国公府了,禁不住又赶着前日来的那个无辜的大夫骂了一顿‘庸医’; 比起黄妈妈单纯只是为陆明萱遗憾与懊恼,小荔则更多了几分为自己的遗憾与委屈,若今日陆明萱不生病,她作为陆明萱的贴身丫鬟,也是可以穿戴一新的跟着一道去国公府的,就算没那个福气进到二门以内,一样能大开眼界一回,将来出去后,与人说话时也能多一些谈资,如今可好,只能事后听小桃那个死丫头在她面前百般炫耀了。 二人虽未将心里的话诉诸于口,只是细心的伺候着她,但陆明萱多少还是能猜到几分二人的心思,却亦只能在心里对黄妈妈和小荔说抱歉了,她总不能明知国公府是龙潭虎穴,还上赶着往里面跳罢? 不过不管怎么说,能够逃过自己生命里最大的一劫,陆明萱的心情仍很好就是了。 只可惜她的好心情只持续到了傍晚陆明芙自国公府回来以后。 陆明芙穿着前日布庄送来的那套海天霞色的衣裳,戴了银楼昨儿个才送来的那套依照陆明萱给的画样打的赤银琥珀头面,一副春风满面的样子,显然今日的国公府之行颇是顺利。 果然就听她道:“我原还想着老夫人那样尊贵的身份,待人一定很严厉,眼里怕是半点沙子也揉不得,给老夫人磕头时差点儿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却不想她老人家竟是那样的慈祥和蔼,我才刚跪下去,已让丫鬟扶了我起来,亲自拉着我的手嘘寒问暖不说,还赏了我一对赤金嵌宝石的镯子,与其他旁支姐妹们的都不一样。” “大夫人与二夫人也是性子极好的人,各赏了我一支簪子,只没见到公主,不知道公主是个什么样儿的人?几位姑娘待人也好,并不因为我和其他姐妹只是旁支便轻视我们,尤其是大姑娘,一直都很照顾我,四姑娘贵为县主,虽有些高傲,却也不曾让我们觉得有半点难堪……几位姑娘还夸我戴的首饰新颖别致,问我是哪里买的,我想着你说过不能告诉旁人那首饰样子是你画的,便只说了银楼的名字,几位姑娘便约我明儿得了闲,大家一起去逛银楼呢……想不到国公府那样尊贵的地位,自上至下待人 却都那般好,这才是真正的名门风范,大家气度呢!” 陆明萱只默默听着,并不插嘴,心里却禁不住嗤笑,陆明芙哪里知道所谓的世家大族高门名媛们,自生下来起便天天在装,时时刻刻在装,虚伪的面具早融到了骨子里去,若是轻易便让人看出了她们心里在想什么,她们多年以来的规矩岂非都白学了? 而所谓的名门风范大家气度,又有几家是经得住细细考验的,她上辈子虽在国公府待了六年,也是在临死前才真正清楚所谓世家们到底是怎么个德行的——每家的枯井里都有几条人命,每一个当家主母手上的指甲都不是被凤仙花,而是被别人的血染红的,如果心不够狠,就只有用自己的血去装饰别人的贤良淑德了,譬如上辈子的自己。 就让陆明芙继续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罢,反正她这辈子也几乎不可能有真正接触到那些个所谓世家名门的机会,自然也就无所谓幻想破灭。 “……国公府好大呀,仅花园的一角已比咱们家都要大,我原还以为只有画上才会有这般漂亮的地方,想不到今日竟有幸亲临,若是能在那样仙境一般的地方住上几日,我便是即刻死了也甘愿!”陆明芙还在兴奋的说着。 陆明萱因嗔道:“什么死啊活的,姐姐也不说忌讳忌讳,况国公府就算真有那么好,焉知姐姐以后就不能住进比那更好的地方去?姐姐才活了多大年纪,来日方长呢!” 说得陆明芙笑了起来:“说我才活了多大年纪,你又才活了多大年纪?说话这般老气横秋的,没的白笑掉了人的大牙。对了,方才一时兴奋忘了告诉你,老夫人也问起你了,听说你不慎染了风寒以致今日未能进府,还说你可怜见儿的,等过几日你大好了,让爹爹再带我们姐儿俩进去一趟呢。这可是天大的造化,小五房的明瑛也病了,今日也未能进府去,老夫人却没有说让她过几日进去的话,你可得给我争气点,尽快好起来,不然让老夫人她老人家久等,可就真是罪过了……” 陆明芙后面还说了什么,陆明萱已无遐再去听,此时此刻,她满脑子都只余下一句话‘等过几日你大好了,让爹爹再带我们姐儿俩进去一趟’,不由暗自攥紧了拳头,难道重活一世,她依然逃不过上辈子的宿命,依然要身陷国公府那个大泥潭里,注定被毁掉一辈子甚至再赔上性命吗? 不,她的命运只能掌握在自己手里,不管是陆老夫人还是陆明珠,甚至是老天都别想掌控,不管怎么样,她这辈子都决不会再踏进国公府的大门半步! ☆、第十四回 转折(中) 陆明萱虽已下定了决心不管怎么样决不踏进国公府的大门半步,可具体要怎么做,她心里其实一点儿主意都没有。 装病这一招已经用过了,显然不能再用第二次,且她装得了一时,总不能装一世罢?果真那样的话,陆老夫人难过不难过她不知道,陆中显会难过却是毋庸置疑的,她这辈子是为还债而不是为讨债来的,她不能恩没有报,反倒让陆中显越发为她操碎了心。 可除了装病,她实在再想不出第二个法子来达到不进国公府的目的了,她如今毕竟才只九岁稚龄,别说出嫁了,连说亲都尚嫌年小,且她上面还有一个陆明芙,长幼有序,陆中显怎么可能越过陆明芙先为她定亲,一时间又上哪里找愿意与她结亲的人家去?她也不是男子,还能以读书进学作为离家的借口……陆老夫人到底知不知道她这不是在怜她爱她,而是在毁她害她?! 因着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陆明萱心里才落回原地的那块大石又高高悬了起来,整个人也霎时没了精神,到晚间时,病情便又出现了反复,开始发起热来。 陆中显早上护送陆明芙离家时,已说过今晚上他怕是不能回来了,让家里有什么事都让陆明芙做主,黄妈妈无法,只得漏夜敲开了陆明芙的房门,请她即刻打发人请大夫去。 陆明芙累了一日,早疲惫得不行了,躺到床上便睡了个人事不知,但在听黄妈妈说了陆明萱发热之事后,浓浓的睡意立刻飞到了九霄云外去,一边穿衣裳,一边已气急败坏的吩咐起小桃来:“还躺着做什么,没听见二姑娘发热了吗,还不快传我的话,让人请大夫去!”又抱怨陆明萱,“真是,多早晚变成风吹吹就倒的美人灯了?等她好些后,我日日亲自监督她踢毽子跳百索,定要让她的身体强健得百病不侵才好!” 一时大夫来了,仍是昨儿个来的那个,诊脉后道:“照理吃了我的药应当会好上许多才是,怎么反倒加重了呢?我这便另开一张方子,加上一剂安神药,让人即刻煎了来小姐服下,好生睡上一觉,千万不要再用脑过度,思虑过重,如此再将养个几日,应当有望痊愈。” 代表陆明芙出来见大夫的李妈妈忙一一应了,待大夫开好方子,好生送了其出去后,才折回了陆明萱的屋子里。 就见陆明芙正嗔陆明萱:“你说你小小年纪,吃穿不愁有下人使唤时不时有新衣裳新首饰穿戴,还有爹爹的疼爱,照理应当万事不愁才是,怎么就会用脑过度思虑过重,你都想起什么乱七八糟的呢?难道是在暗自伤心 今日没能去国公府?那你就赶快好起来,不然连下次进府的机会都要错过了!” 陆明萱两颊红红的,看起来一副虚弱的样子,小声道:“我知道了,一定会尽快好起来的,姐姐累了一日了,且先回房歇着去罢,明儿再过来瞧我也是一样的。”心里禁不住苦笑,在陆明芙看来,此番不能进国公府已是天大的伤心事了,她哪里会知道,这世上真正的伤心事到底是什么样的? 不想陆明芙却道:“我今晚上就不回去了,亲自在这里守着你,让你不敢再胡思乱想,只能乖乖儿的给我睡觉,我就不信不能让你尽快好起来!”说完,不待陆明萱有所反应,已向侍立在身后的小桃道,“你即刻回去取了我的铺盖来,我今晚上就歇二姑娘屋里了。” 陆明萱不由傻了眼,陆明芙歇在她屋里,她要怎么神不知人不觉的将煎来的药倒掉,黄妈妈与小荔她还可以摆出主子的架子来压她们,赶她们出去,陆明芙却是长姐,只有陆明芙压她的份儿,哪有她压陆明芙的份儿?可如果不将药倒掉,她又怎么能一直缠绵病榻,至少在她想到更好的法子以前,避免进国公府去? 陆明芙早早丧母,骨子里其实是一个颇强势的人,她既说了要亲自守着陆明萱,让她尽快好起来,陆明萱便休想再有将药偷偷倒掉或是“无意”将被子蹬到脚下去的机会。 于是等到次日傍晚陆中显终于忙完了国公府的一大摊子事,满脸疲色,胡子拉渣的回家来时,陆明萱已退了热,并被陆明芙强迫着吃下了满满一碗粥后,委委屈屈的在院子里踢毽子了。 瞧得陆中显回来,正亲自给陆明萱计数的陆明芙忙迎了上去:“爹爹,您回来了。” 早累得气喘吁吁的陆明萱瞧得陆中显回来,如蒙大赦,忙停下踢毽子,也迎了上去,委委屈屈的撒娇道:“爹爹,人家病还没有好,姐姐便逼着人家踢毽子,人家好累……” 陆中显还没来得及说话,陆明芙已抢先道:“我这可是为了你好,你若是早早便开始强身健体,此番又怎么会轻易便病倒?爹爹,这事儿您就别管了,您只需要知道我害谁也不会害自己的妹妹就是了。对了,您累了也饿了罢,且先回房梳洗一番,我便让人摆饭,等吃了饭后,您便早些歇了罢,不然身体可吃不消。” 许是陆明芙那句‘我害谁也不会害自己的妹妹’太有说服力,陆中显竟真没有理会陆明萱的撒娇,而是道:“你姐姐既说了不会害你,便定然不会害你,你听她的话,等身体强健起来后,自然 也就不容易生病了。我先回房梳洗去了,你们姐儿俩忙完后便到正房来吃饭,吃完饭我有话与你们说。” 说完,不给陆明萱以说话的机会,已几步进了正房的门,凭陆明萱在后面怎么叫“爹爹”,也没有停住脚。 陆明萱无奈,只得在陆明芙虎视眈眈的目光下,继续委委屈屈的将剩下的一百多下毽子踢完了,才被陆明芙“开恩”,放回了自己的房间梳洗去。 ☆、第十五回 转折(下) 陆明萱更衣梳洗毕到得正房时,陆中显已梳洗过,换过家常衣裳,与陆明芙一道在等着她了。 一瞧得陆明萱进来,陆明芙便吩咐婆子摆饭,待八个菜一个汤依次被摆上桌后,陆中显又吩咐上菜的婆子:“再上一壶酒来,难得今儿个高兴。”说着,有喜悦之情自眼角眉梢毫不遮掩的倾泻出来。 “是,老爷。”婆子应声而去,陆明芙难得见父亲兴致这般好,因笑着凑趣道:“不知道是什么事让爹爹这般高兴,不若说出来,让我和妹妹也高兴高兴?” 陆中显呵呵笑道:“自然是要说给你们知道的,不过,得等酒上来,为父先饮过三杯以后。” 很快婆子便端了一壶酒上来,陆中显接过,果真连饮了三杯,才笑向陆明芙与陆明萱道:“为父今日这所以这般高兴,乃是因为午后老夫人亲自见了我,说昨儿个见了芙儿很是喜欢,说你可怜见儿的小小年纪便没了母亲,却出落得这般进退有度,大方懂事,实在是难得,都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教养得好。还说姐姐如此,妹妹必定也差不到哪里去,待萱儿病好以后,便让我带你们姐妹再进府一次,让她老人家瞧瞧,若是真好,便将你们姐妹留在身边教养几年,一来大家都是本家,一笔写不出两个‘陆’字儿,你们又没有母亲教养,她能帮一点是一点,二来也让我能够没有后顾之忧的为国公爷办事,——这可是天大的福气,所有旁支姑娘里的头一份儿,为父真是太高兴了,你们呢,高兴不高兴?” 话音未落,陆明芙已满脸惊喜的叫道:“真的吗,爹爹,老夫人真说了要留我和妹妹在她老人家身边教养几年?您没有骗我们罢,这可真是太好了!” 又捂嘴笑道:“我昨儿个还跟妹妹说,若是能在国公府那样仙境一般的地方住上几日,便是即刻死了也甘愿,谁知道今日梦想便成真了,真是老天保佑,我一定得好生酬谢一下诸方神灵才是!” 与陆明芙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陆明萱的措手不及如遭雷击。 方才陆中显说他‘难得今儿个高兴’,让婆子上一壶酒来时,陆明萱心里其实已经浮上了几分不祥的预感,不想下一瞬,这不祥的预感便变成了真的,陆老夫人根本连装病行缓兵之计的机会都不给她,直接便叫了陆中显去说要留她们姐妹在身边教养的话,为此甚至不惜连陆明芙也一块儿接收,自己哪里还有第二条路可走?! 难道让她直言告诉陆中显,她不想进国公府,不但辜负他一番慈父之心, 让陆老夫人迁怒于他,甚至害陆明芙的终生前程一并被毁掉不成?不,打死她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尤其是在此时此刻,陆中显和陆明芙都喜悦溢胸之时。 可让她就这样再踏入国公府那个大泥淖,重蹈前世的覆辙,她又委实不甘愿,——老天爷为什么要跟她开这样一个大玩笑?难道重活一世,她的人生依然只能注定是一个悲剧吗? 陆明芙欢喜了一阵,见陆明萱始终不说话,因忍不住问道:“妹妹你怎么不说话,莫不是高兴傻了……”话未说完,猛地注意到陆明萱的脸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不由唬了一大跳,忙道:“你怎么了,脸白成这样,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你可真是娇气,不过才踢了三百下毽子而已,就累成这样,罢了罢了,这几日便先饶过你了,等你大好后,我再监督你踢毽子不迟,你可不能再跟爹爹说我逼你,欺负你了!” 陆中显忙也道:“萱儿你哪里不舒服?我这便打发人请大夫去!”又嗔陆明芙,“你还好意思抱怨你妹妹娇气,她病还没好呢,你就逼她踢毽子,这不是摆明在拔苗助长吗?” 陆明芙被说得讪讪的,“我哪里知道她会这般娇气……爹爹累了,就让我打发人请大夫去罢,也算是将功赎罪。”便要起身去外面。 陆明萱见状,忙强行压下心里掀起的轩然大波,强笑着向陆中显和陆明芙道:“爹爹和姐姐放心,我没什么大碍,只是方才忽然有些个头晕罢了,不必请大夫了,昨儿个大夫来开的药还没吃完呢,总要吃完后才能知道有没有效果。爹爹与姐姐还是继续吃饭罢,不要为我扫了你们的兴致。” “你真没什么大碍?”陆明芙终究有几分心虚,听得陆明萱这么说,稍稍松了一口气,“那继续吃饭罢,等吃完饭后我便送你回房吃了药,早早歇下,若明儿个起来再不好些,说不得只能再换一个大夫了,总不能让老夫人她老人家久等不是?” 陆中显点点头,深以为然:“老夫人是长辈,的确不能让她久等,萱儿,你吃了饭便早早回房歇了罢,等你大好后,为父便带你们姐妹进府给老夫人磕头去,这样大好的福气,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若是因我们自个儿的原因错过了,可就真要后悔一辈子了!” 从头至尾,父女两个都没问过陆明萱愿不愿意去国公府,就跟他们根本没想过在这件事上,除了高兴和愿意,陆明萱其实还可能会有不高兴和不愿意这一意愿似的。 想想也是,这样的好事落到定国公府任何一个旁支姑娘的头上 ,都只有欣然答应而没有不情愿的,只看陆中显方才霎时年轻了几岁的脸和陆明芙高兴得变了调的声音,便知道父女二人有多高兴了,他们又怎么可能会想到这样的好事陆明萱根本不愿意呢? ☆、第十六回 权衡 之后陆明萱一直都浑浑噩噩的,连怎么吃的饭,怎么回的房,怎么吃的药又是什么时候躺到床上去的都不知道,她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她要怎么才能避免不进国公府,逃过上辈子的宿命? 不过陆明萱并没有纠结太久便睡着了,因为大夫在她的药里加了一剂安神药,她每次都是吃完药便很快睡着了。 等她一觉醒来时,已是四更天了,许是才睡了一觉的缘故,她只觉脑子清醒了许多,不由在黑暗中苦苦思索起对策来。 如今看来,想要不进国公府已是绝无可能了,陆老夫人已对陆中显将话说到了那个份儿上,她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陆明芙考虑,陆明芙已经十一岁了,又早早丧母,平心而论,是真不好结亲;可若被陆老夫人留在身边教养几年,那就大不一样了,就跟一根在外面镀了一层金的银簪子一样,就算本质上仍然是银簪子,可身价却远远高于普通的银簪子,若陆明芙能顶着一个被国公府老夫人教养的名头说亲,情况自然大不相同。 况这本就是她前世欠陆明芙,也欠陆中显的,如今好容易有了偿还的机会,她怎么能因为一己之私,便让他们竹篮打水——空欢喜一场呢? 而进国公府既已成了不可避免的事,那她仅剩能做的,便是利用自己唯一知道后事的的优势,审时度势,趋吉避凶,采用最有效最稳妥的办法,尽量改变对自己不利的局面,设法避开上辈子的噩运了。 这一点倒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陆明萱记得,前世福慧长公主是在她住进国公府后的第二年,也就是明年的十一月过世的,在那之前,福慧长公主十岁的独子陆文逐因去郊外骑马时不慎摔下马背,被拖着跑了十来里的路,最后连面目都不看清了身亡的。 福慧长公主痛失爱子,爱子还死得那般惨,本就伤心欲绝,谁知道屋漏偏逢连夜雨,很快又让她得知了丈夫背叛自己,早早便多了一个比自己儿子只小月份的私生女,双重打击以致福慧长公主一病不起,很快也香消玉殒了。 当然这些事陆明萱前世一直都是不知道的,还是在她临死前,陆明珠满含怨毒近乎癫狂的告诉她后,她才知道的,她只恍惚记得,那一年的国公府连大年三十都是挂着白幡的,连带府里所有的花草树木也被阴沉沉的气氛给笼罩成了残花衰草,说不出的压抑哀颓,就更不必说国公府上下的人们了。 陆明珠同时还恨恨的说:“可恨我母亲没有一奶同胞的兄弟姐妹,尊贵的天 之骄女竟无人能为她出头撑腰,我弟弟也早早去了,父亲又只宠着萧氏那个贱人和她生的几个小贱种,祖母还一味的护着你,不然我堂堂县主之尊,又怎么会委屈自己与你一个低贱的庶孽虚与委蛇,姐妹相称,白让你得意了这么多年,甚至连自己的夫婿都忍痛让你染指勾引……我早要了你的命,为我母亲报仇雪恨了!” 福慧长公主说是长公主,身份尊贵,其母妃宋昭仪也算是八面玲珑,在先皇和先皇后面前都有几分体面,连带先帝也颇宠爱福慧长公主,但宋昭仪除了福慧长公主以外,便再没能生下一儿半女,以致先帝驾崩,新皇登基后,福慧长公主的处境立刻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今上未登基前,系先皇的六皇子,生母只是一个婕妤,并不受宠,宋昭仪本身位份就比如今的太后高,私下里看好的又是先帝淑妃所生的三皇子,素日待当今太后和今上自然客气不到哪里去,若不是先皇拢共只得五个女儿,偏又有三个未及出嫁便夭折了,成年的公主只剩下福慧长公主和另一位安宁长公主,长公主又没有任何实权,今上必定是容不下福慧长公主的,等到福慧长公主有难时,自然也就别想指望今上为她出头撑腰了。 陆明萱不禁想道,不管前世福慧长公主是无意还是人为的得知了自己存在的,任何事只要发生过,就不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迹在这个世上,不然又怎么会有“纸包不住火”的说法,那么自己的存在本身便已是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可能炸得相关的人员尤其是自己这个当事人血肉模糊,死无葬身之地,并不是自己不踏进国公府大门半步便能避免得了的,等明年陆文逐去世,福慧长公主知道自己的存在也跟着去世后,陆明珠同样恨自己入骨,又岂会不报这所谓的“杀母大仇”? 到时候自己只是区区一介国公府旁支家的姑娘,全家都得靠着国公府过活,陆明珠却是堂堂县主之尊,手下要人有人要钱要钱,自己极有可能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不如住进国公府,住到陆明珠的眼皮子底下,就像陆明珠说的,她没个亲舅舅亲姨妈之类的至亲,唯一的弟弟还早亡,父亲也只惦记着继妻和继妻生的儿女们,最重要的是,陆老夫人还护着自己……种种因素作用之下,陆明珠既然前世不敢直接要自己的命,只能大费周章的将自己哄得彻底落入她的掌握之中后再动手,今生自然也是一样。 只要自己以后都尽可能的对她敬而远之,不受她的任何蒙蔽,不受她的任何利诱,也不与她发生任何正面侧面的冲突,再适当的利用利用陆老夫人心中对她 的那几分愧疚和怜爱,早早为自己定下一门远远的亲事,想来今生自己应该就能逃过上一世的噩运了罢? 在心中权衡了一番后,陆明萱有了最终的决定,那就是尽快好起来,与陆明芙一块儿进国公府去,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就算到了最后自己还得死,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并为了避免其而努力过,总比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要来得好罢? 陆明萱暗自苦笑,更何况到了如今,自己还有别的选择吗? ☆、第十七回 面见(上) 陆明萱既已决定了进国公府,便不再作践自己的身体,晚间也不偷偷踢被子了,药也不偷偷倒掉了,饭也好好儿吃了,再加上有陆明芙日日逼着她踢毽子跳百索,不过几日下来,她的身体便复原了,整个人看起来是红光满面,精神焕发。 在此期间,陆中显紧急请布庄和银楼的人上门,为姐妹二人各又赶做了四身衣裳打了两套头面,因着小桃和小荔到时候要贴身服侍二人,连带二婢也多做了一套新衣裳,把小荔高兴坏了,扔下一句:“看小桃那死丫头以后还怎么在我面前炫耀!”便一阵风似的跑去找小桃去了。 惹得黄妈妈直在后面骂她:“真是上不得高台盘的小蹄子,今儿个不过只是去国公府走一趟而已,就值当轻狂成这样儿了,明儿一直长住在里面,岂非越发要狂上天了?”只是骂归骂,眼角眉梢却写满了喜悦,显然对陆明萱能有机会再进国公府给陆老夫人磕头,甚至是长住国公府而感到由衷的喜悦。 陆明萱看在眼里,不由暗自苦笑,若这会子她说自己不想进国公府了,且不说别人,黄妈妈先就要生吃了她罢?罢了罢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如今的情势,说不得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终于到了陆明萱和陆明芙二次进国公府的日子。 一大早陆中显便起来了,亲自安排好车马和跟车的人后,才回到正房里等两个女儿过来。 不多一会儿,陆明萱先过来了,穿的正是前几日才新做的两套衣裳里的一套,上身是浅紫色暗金绣缠枝菊纹镶金菊叶边的褙子,下面则是白色泥金缠枝菊纹裙,头发梳做花苞头,戴了新打的珍珠发箍,脸上脂粉未施,却更显得一张脸粉嫩白皙,端的是“却嫌脂粉污颜色”的容光。 陆中显读书不多,当然不知道“却嫌脂粉污颜色”这样的诗句,但并不影响他觉得小女儿美,因欣慰的感叹道:“一眨眼萱儿也长成大姑娘了,爹爹以后可得越发努力办差才是,我女儿这样的品貌气度,再配上丰厚的嫁妆,不怕嫁不到一等一的好人家去!” 感叹之余,不由就想到了陆明萱的娘,当年自己乍见她时,可是好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来的,只可惜她终究不是自己能肖想的……如今她已死了好几年,她的女儿也已经长大了,长得比她当年还要美貌几分,也不知道将来会被哪个有福气的小子得了去?不管怎么说,自己一定得为萱儿把好这个关才是,除了圆了父女一场的情分,也算是圆了自己与黎氏当年那一场有缘却无份的缘分。 父亲 是真的把自己当亲生女儿一般看待的,只可惜前世的自己竟一直没发觉……陆明萱被陆中显一席话说得大受触动,鼻子微微发酸,她忙做出一副娇羞的样子,遮掩般的跺脚道:“爹爹说什么呢,谁要嫁人了,我要一辈子都陪着爹爹,所以爹爹不必那么辛苦,只要准备姐姐一个人的嫁妆足矣。” 陆中显呵呵笑道:“那怎么能行,谁家女儿是不出嫁的?我也不要你一辈子陪着我,我只要你和你姐姐一辈子都幸福美满,此生便再无所求了……” 话没说完,陆明芙过来了,穿了一身碧色领口绣紫梅的对襟裙,头发梳作小堕马髻,戴了新打的银镀金点翠嵌红宝石的蝴蝶纹簪,下串珊瑚米珠流苏,一摇一晃的衬得陆明芙整个人说不出的灵动,也是陆明萱给她画的新样子。 上下打量了陆明芙一番,见大女儿虽不若小女儿那般丽质天生,却也是软玉娇花一般,陆中显眼里的欣慰之色更盛,起身道:“时辰已不早了,我们这便动身罢,省得让老夫人久等。”说完率先朝外面走去。 陆明芙与陆明萱见状,忙跟了出去。 定国公府离陆家约莫一个时辰的车程,这也很容易理解,像定国公府这样的世家豪门,自然是住在京城最中心最金贵的地段,陆家住得却快要靠近城郊了,想也知道两家近不了。 陆中显为姐妹二人准备的马车相当大,里面从汤婆子到茶盅茶杯并点心水果一应俱全,待姐妹二人就着各自的丫鬟上了车后,便叮嘱二人道:“渴了就吃茶,饿了就吃点心,闷了就说说话儿,困了就眯一会儿,一个时辰很快的,眨眼就过去了。”,惟恐委屈了二人,又吩咐同车的小桃与小荔,“好生服侍姑娘们,晚间平平安安的回去后,老爷自然有赏!” “是,老爷。”小桃与小荔忙恭声应了。 陆中显又检查了马车一回,才命跟车的婆子放下帘子,自己骑马走在了马车的前头,不紧不慢的往定国公府行去。 一路上,陆明萱都只抿着嘴唇不发一语,想着绕了一大圈,自己终究还是要踏入国公府的大门,可见真是造化弄人,看在陆明芙眼里,却以为她是在为待会儿见陆老夫人而紧张害怕,因轻声安慰她道:“老夫人是个极和善的人,你不必紧张也不必害怕,只管跟着我,我做什么你便做什么,想来应当不会出什么岔子。” 陆明萱暗自苦笑,她哪里是在担心这个,不过依然感谢陆明芙的好意,点头道:“我知道了,我待会儿就只管跟着姐姐了。” 马车继续前行着,经过了一段听起来很热闹的地段,又过了约莫一刻钟后,便进入京城大半勋贵豪门之家聚居的保大坊,定国公府自然也在这其中。 一旁小荔听小桃说了这几条街上住的都是京城最有权势的豪门后,不由撩起车窗帘的一角,悄悄往外面看起来,不时倒吸一口气,没见识的感叹一句:“只怕皇宫也就这样了!” 陆明芙听了,不由骂道:“胡吣什么呢,让人听了去,你要死还是要活?”又语带几分自得的道:“才只见了几家豪门的大门而已,就敢说堪比皇宫了,待会儿让你进了国公府,你岂不是要以为自己到了天宫了?” 陆明萱闻言,自沉思中回过神来,也道:“是啊,瞧你那副小家子样儿,还不把帘子放下来呢,每家的大门都差不多,有什么好瞧的?” 小荔就不敢再往外看了,只得吐吐舌头,放下了车帘,做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 一时间姐妹主仆几个都没有再说话。 陆明芙却是忍不住若有所思,自己之前来过一次国公府,见过外面的情景也就罢了,妹妹却是没见过的,怎么却一点也不好奇的样子?看来自己这个妹妹是真的变了,还不只变了一点点……不过,她确信自己喜欢她的改变! ------题外话------ 总算把之前更新过的都发完了,可以开始发新章节了,养文的亲们,可以看了哦,么么大家,多谢大家的不离不弃,o(n_n)o~ ☆、第十八回 面见(中) 即便是在豪门林立的保大坊,定国公府的大门依然显得十分气派,远远的便可以看见门口的两只镇宅大石狮子,大门则有五间,当中悬一块朱红色的门匾,上书“敕造定国公府”六个烫金大字,门口还立着十来个打扮体面的男仆,正门却紧闭着,只留两边的角门供人进出。 定国公府是坐北朝南的长条形建筑群,沿老国公爷和陆老夫人所居的院子荣泰居不论是纵向还是横向都可以分为三部分,横向分别是前院、书房和内院,纵向分别是中路、东路和西路,后花园则在荣泰居的后面,占地十分广阔,其景色在整个京城都是很出名的。 自进了定国公府的角门起,小荔便觉得自己的眼睛不够用了,小桃也是一样,虽然她已来过一次国公府,但上次毕竟只止步于二门之外,哪像此番这般,还有幸跟着陆明芙一道进国公府的内院,——二婢那副如刘姥姥初次进大观园的样子,让目不斜视,只管随着来迎接的婆子往里走的陆明芙深觉丢脸,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等过阵子住进府以后,想看多少不能看,犯得着一副没上过高台盘的小家子样儿吗? 眼睛的余光瞥见陆明萱也跟自己一样目不斜视,并没有似两个丫头那般少见多怪,陆明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幸好妹妹还沉得住气颇有大家之风,只是丫头们上不得台面,旁人说起也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否则今日就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陆明芙哪里知道,陆明萱其实根本当不得她‘沉得住气有大家之风’的称赞,事实上,自下了自家的马车,踩上了国公府地盘的第一步起,陆明萱整个人便都是僵硬的,宽大衣袖下的指甲也早已深深嵌入了肉里,若不是有个声音一遍又一遍的在心中告诉她‘你根本已没有别的选择,你已对不起父亲和姐姐一次,不能再对不起他们第二次’,她早没用的逃出国公府,逃出这个她上辈子的伤心地,这辈子再不想踏足的地方了。 况前世她在国公府住了六年多,虽不敢说对国公府的一草一木都熟悉之至,却也是闭上眼睛都不会走错路,自然对眼前的一切都提不起兴趣。 姐妹两个被来迎接的几个婆子引着,很快便进了垂花门,之后又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才在一座五间四进的大院子前停了下来,然后其中一个戴绞丝鎏金簪子,应是几个婆子里打头的一个婆子便赔笑向二人道:“这便是老国公爷和老夫人所居的荣泰院了,两位姑娘且稍等,容奴婢们进去通传一声。” 陆明芙忙笑道:“妈妈请便,我与妹妹在这里等着即可 。” 那婆子便屈膝行了个礼,疾步进了院子,稍后出来笑道:“老夫人请二位姑娘进去,还请二位姑娘随奴婢来。” 二人随着那婆子进了荣泰居的门,先是过了一座菱花木窗镶嵌的花墙,然后经穿堂进了第二进院子,就见院子正中是一块如长刀般的寿山石,两边种了翠竹,中间也有石笋,堂屋门口立着半幅楹联,上面的字刚刚重新刷过,笔迹银钩铁画,透着一股恢宏气势,一看便知写字的人是从金戈铁马的沙场上走过来的。 陆明芙见陆明萱似是呆住了,因在她耳边以只够彼此听得见的声音道:“听说这字儿是老国公爷亲自写的,这院子也是老国公爷亲自布置的,也难怪你会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我上次来时,也是这样以为的,哪家的内院会如此布置?” 陆明萱当然知道那字是老国公爷亲自写的这院子是他亲自布置的,故地重游,她只是觉得有种如梦似幻的不真实的感觉罢了。她的心也跳得极快,连自己都能觉得心底一片冰凉,更怕待会儿见到陆明珠后,她会忍不住扑上去狠狠啃她的肉喝她的血,为前世自己枉死的孩儿报仇,陆明珠迁怒她报复她她可以忍,凭什么连她无辜的孩儿都不放过?! 有身着象牙白绫短襦配浅绿折枝花半臂,系淡蓝六幅长裙,梳双垂髫,面容俏丽的大丫鬟迎了出来,屈膝行礼后笑道:“芙姑娘来了,这位便是萱姑娘了罢?” 陆明芙忙福了福身,笑道:“双喜姐姐好,这位的确是我妹妹明萱。”又轻推了陆明萱一把,“这位是老夫人跟前儿的双喜姐姐,快还不见过?”双喜作为陆老夫人身边得用的大丫鬟,别说她们姐妹只是国公府旁支的姑娘,就算是国公府的正牌姑娘们见了,也得客客气气的给几分颜面,态度谦恭一点总是没错儿的。 随着陆明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血液一点一点的回流过来,流进陆明萱冰凉的心脏里,让她的心跳渐渐变得平稳起来,手足也渐渐回暖过来,不再似方才那般僵硬,因抬头也冲双喜福了福身,道:“双喜姐姐好。” 双喜这才看清了陆明萱的长相,不由怔了一瞬,才回神笑道:“前儿个见了芙姑娘,奴婢已觉得是见了天仙了,谁知道萱姑娘竟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奴婢今日真是大饱眼福了。”说着引了二人往里走,心里还禁不住有些恍惚。 想不到这萱姑娘竟会这般漂亮,怕是府里所有的姑娘加起来都及不上她一个,难怪老夫人连人都还没见过,便动了要养在身边的心思,听说当年萱 姑娘的母亲便是老夫人身边最漂亮的大丫鬟,不然也生不出这样丽质天生的可人儿来,如今府里最尊贵的两位姑娘大姑娘和四姑娘,将来少说也有一个会成为王妃甚至坐上更高的那个位子,老夫人如今未雨绸缪倒也不算是无的放矢。 双喜自以为参透了陆老夫人的心思,言语行动间待陆明萱就更客气了几分,待行至陆老夫人的正房门前后,也不假小丫鬟之手,亲自挑起帘子,将陆明萱和陆明芙让了进去。 ------题外话------ 走过路过的亲们,收藏个呗,感激不尽,么么么么o(n_n)o~ ☆、第十九回 面见(下) 陆老夫人的屋子布置得一如陆明萱记忆中的那样,一水儿整块紫檀木做的家具,正中靠窗摆了一张嵌螺钿雕海棠富贵的罗汉床,地下铺了紫红的地毯,其下是两溜嵌螺钿官帽椅,上面搭着石青弹墨菊花纹靠背,垫着同色的坐垫,四周的摆设则件件都乍一看不起眼,实则行家一看便知道其皆是上品价值不菲,透着一股子低调的奢华。 陆老夫人的人也一如陆明萱记忆中的那样,穿着赭红色百福连寿纹的锦袍,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的梳作圆髻,插了嵌碧玺五福如意长簪,修眉凤目的,眼尾虽有几道细纹,但风姿犹存,一看便知年轻时必是个倾城的美人儿。 更难得的是,一双眼睛十分清亮,好似画龙点睛一般,透着饱经世故的精明与睿智,被那双眼睛一点,她整个人便鲜活起来,让人油然生出一种在她目光注视下,任何人都别想动任何小心思的感觉来。 陆明萱对陆老夫人的感情很复杂,既有因骨肉血亲而本能衍生的那种孺幕之情,且陆老夫人前世实在待她不坏,她住在国公府里的那六年里,一应吃穿用度都比照国公府的正牌姑娘们来不说,还再四严令府里的下人万不能因她是旁支便慢待了她,让她着实过了几年真正千金小姐的好日子,更重要的是,在她着了魔一定要以滕妾的身份随陆明珠出嫁时,陆老夫人曾语重心长的劝过她好几次,最后见实在劝不转,又悄悄给了她两千两银子,就跟陆中显一样,从这些方面来说,陆老夫人做为一个祖母,已做得足够好。 可只要一想到正是因为陆老夫人的多事或者说是好心办坏事,她前世才会深陷国公府这个大泥淖,落得最后一尸两命含冤惨死下场的,她又做不到再像前世发自内心的由衷敬爱陆老夫人,即便就像她之前想的那样,就算她不进国公府,她的存在一样是定时炸弹,待明年陆明珠知道后,一样不会放过她,她依然做不到,——说到底,她心里还是对陆老夫人和陆明珠,尤其是造成这一切罪魁祸首的陆中昱有怨气的,她失去的可是最宝贵的生命还有无辜的亲生骨肉,叫她如何能不怨不恨?! 唯一庆幸的,就是国公府的姑娘们此刻都不在,她不必立刻直面陆明珠,否则她真说不准自己会做出什么失控的事来。 陆明萱心里翻腾的情绪陆老夫人自然无从知晓,一见双喜引着她前几日才见过一次的陆明芙和另一个陌生的小姑娘走进来,本来正靠在大红团花金线迎枕上的陆老夫人立时坐了起来,向陆明芙招手笑道:“芙丫头来了,这便是你妹妹萱姐儿了罢?快过 来我老婆子瞧瞧,看你妹妹是不是也跟你一样漂亮懂事。” 陆明芙忙屈膝行了个礼,笑道:“这的确是舍妹明萱,不过我们姐妹可当不得老夫人您老人家的夸奖,要说漂亮,国公府的几位姑娘才真正漂亮呢,我和妹妹多有不及。”转头低声命陆明萱,“还不快见过老夫人?” 陆明萱深吸了一口气,才让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些,屈膝给陆老夫人见礼:“明萱见过老夫人,愿老夫人福体康健,长命百岁!” 笑容一下子溢满了陆老夫人的双眼,道:“真是个嘴甜的孩子,抬起头来我瞧瞧。” 陆明萱闻言,抿了抿唇,才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抬起了头来,直迎上了陆老夫人的目光。 陆老夫人就怔住了,清亮的双眸也染上了几分恍惚,似是在追忆什么,片刻方回过神来,随即牵起陆明萱的手,压低了声音有几分伤感的道:“你跟你母亲倒是颇有几分相似,当年她刚来我身边服侍时,还是个小姑娘呢,比你现在高不了多少,谁知道如今她的女儿都已这么大了,怪道有一句话叫‘岁月催人老’呢,不知不觉,孩子们都大了,我也老了,还不知道剩下几年活头呢……” 话没说完,一旁一个声音已笑道:“母亲说什么呢,我们都还等着您和父亲长命百岁,一家子五世同堂,六世同堂呢!” 说话之人着绛紫色团花牡丹褙子,青花八福葫芦纹及地长裙,牡丹团髻上斜簪一支九尾滴翠侧凤钗,虽不十分美貌,却仪态端方,气度雍容,不是别个,正是现任定国公夫人徐氏,也是当今徐皇后的胞妹,国公府的当家主母。 陆老夫人不由笑了起来:“再活个几十年,岂非就真成老妖精了?到时候你们不多嫌着我,我自个儿还要多嫌着自己了呢。”说完向陆明芙道:“你上次已见过你大伯母和二伯母了,就由你引着你妹妹见过她们去罢。” 陆明芙忙屈膝应了,引着陆明萱上前给陆大夫人和陆二夫人见礼,却不敢顺着陆老夫人的话称两位夫人为伯母,而是口称:“明芙见过大夫人,见过二夫人。” 这正合陆明萱的心意,她也不想一开始便与陆大夫人和陆二夫人走得太近,那会给人以一种不知好歹的感觉,因也跟着口称:“明萱见过大夫人,见过二夫人。” 陆大夫人就笑了起来,道:“这孩子生得可真好!叫什么夫人,没的白生分了。”说完看一眼身后侍立的丫鬟,后者便奉上了一个黑漆雕花的小匣子,里面盛着一支芍药花样镶绿 宝石的金步摇,笑道:“这是宫里前几日才出的新样子,你拿去戴着玩罢!” 话虽说得客气,见面礼也给得足够厚,却没有说让姐妹二人称她为‘伯母’的话,显然陆明芙和陆明萱的分寸拿捏得刚刚好。 陆二夫人曲氏给陆明萱的见面礼则是一支玉燕翡翠头钗,她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美妇人,着品红凤尾纹褙子,戴鸾鸟祥云金步摇,面容姣美,声音轻柔,透着一股江南女子才有的婉约,或许因是庶子媳妇的关系,话并不多,对上谁都是未语先笑,给人以一种十分舒服的感觉。 待陆明萱接过两位夫人的见面礼后,上首陆老夫人才笑道:“瞧我,竟忘记给萱丫头见面礼了,果然是上了年纪,连记性也不好了。”说着捋下腕间一只雕琢精美的鸡血玉镯,不由分说套到了陆明萱的手腕儿上,血红的玉镯衬着陆明萱白皙的手腕,说不出的好看。 满屋子的人包括陆大夫人在内,都呆了一瞬,只因那只镯子看似不起眼,却是陆老夫人贴身戴了几十年的,意义非比寻常,如今却给了陆明萱一个才只见了一面的旁支姑娘,实在由不得人不多想陆明萱到底何德何能,竟能让陆老夫人这般刮目相看? ☆、第二十回 敲定 陆老夫人却似没注意到众人的惊疑一般,仍笑眯眯的兀自与陆明芙和陆明萱说着话儿:“前儿见了芙丫头,我便觉得极好,不管是规矩礼仪还是说话行事都极好,如今见了萱丫头也是一样,可见你们父亲将你们教得好,只你们父亲一个大男人家家的,你们又一年大二年小的,只怕他多有考虑不到的地方,关键姑娘家家的若没有个女性长辈教导着,将来也不好谈亲事……要不,你们就留在我身边住几年罢,姐妹们一处伴着学点规矩,顺道解解我的寂寞,也能让你们父亲没有后顾之忧的为府里办差,你们可愿意啊?你们若是愿意,我可就使人与你们父亲说去了。” 一席话,说得屋内众人越发惊疑了,国公府已有五位姑娘了,老夫人就算要解闷儿,也不至于就要留两个才只见了一两次的旁支姑娘在身边住上几年罢?这其中必定还有什么别的缘故……不过话说回来,这俩丫头还真是命好,入了老夫人的亲眼,将来不管是说亲还是成亲,都不必愁人选和嫁妆了。 陆明芙虽早已自陆中显之口得知了她们姐妹有可能会被陆老夫人留在国公府住上几年之事,但毕竟只是有可能,而不是确定,如今总算听陆老夫人亲口这么说了,心里有多欢喜,可想而知,忙跪下给陆老夫人磕了个头,喜不自禁的道:“多谢老夫人大恩,我们愿意!” 说完见陆明萱呆呆的没有反应,只当她是欢喜得傻了,忙一把拉得她也跟着跪下,“还不快谢老夫人恩典?” 陆明萱只得也做出一副又惊又喜的样子,给老夫人磕了个头:“谢老夫人恩典。” 陆老夫人看着姐妹两个,满脸欣慰的点了点头,命丫头扶了二人起来,又使了个丫头去外面传话给陆中显后,方笑向陆大夫人道:“我记得我院子后面的空翠阁一直都空着?你下去后便安排人将那屋子粉粉,家具摆设什么的也都换换,早早收拾好了,也好让芙丫头和萱丫头早些住进来。” 陆大夫人彼时已自惊疑中回过了神来,闻言面色不变的笑道:“母亲放心,待会儿下去后我便打发人收拾空翠阁,务必让两位姑娘早些住进来。” 顿了顿,又笑道:“母亲又多了两个乖巧孙女儿在身边,实在是可喜可贺,别人如何我且不管,这杯喜酒我却是先讨定了的,母亲可不能托赖。” 陆二夫人闻言,忙也笑道:“是啊母亲,这样大喜事,可一定要摆上几桌酒搭上一台戏好生乐呵乐呵才好,母亲可不能吝啬这个东道,不然大嫂和我可都不依的。”面上虽笑得灿烂 ,究竟心里在想什么,可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说得陆老夫人十分喜悦,道:“不就一个百十两银子的小东道吗,你们难道还怕我抵赖不成?择日不如撞日,就定在芙丫头和萱丫头搬进来那一日罢,就当是为两个丫头接风洗尘了。” 陆大夫人便笑着命人取历书去,“乔迁可是大事,马虎不得,总得挑个黄道吉日才好。” 陆老夫人就满意的点了点头:“还是你考虑得周全。” 一时历书来了,陆大夫人亲自接过奉与陆老夫人,陆老夫人便就着玳瑁眼镜,细细翻起来:“三日后就是好日子,宜迁居破土,就定在三日后罢。”又吩咐陆大夫人,“除了收拾屋子,你再挑几个妥帖的丫头和婆子放去空翠阁伺候,挑好了带来让我瞧瞧;布置屋子时若是缺什么东西,你只管使人来让你张妈妈去我库里取去。” 陆大夫人一一应了,方才使去给陆中显传话的丫头也回来了,屈膝禀道:“显老爷听说了老夫人要留两位姑娘在身边住几年后,欢喜得了不得,直说谢老夫人的大恩大德,还说等什么时候老夫人得了闲,再进来给老夫人磕头。” 陆老夫人便笑向陆明芙和陆明萱道:“今日你几个姊妹都有课,我便没让她们过来,横竖以后日日都见的,要亲香也不急于这一时,等三日后你们搬进府以后,我再让她们专程来与你们相见不迟。还有你们大嫂子也是,这几日害喜害得正厉害,等过几日她好些了,你们再去见她也是一样的。” 陆明芙忙笑道:“老夫人言重了,如何能因我和妹妹便耽误了几位姑娘的功课?至于大嫂子,大嫂子为长我和妹妹为幼,本就该我们先去拜访她才是,更何况她如今身子还不方便,我们就更该主动去拜见了,就怕大嫂子到时候嫌我们呱噪呢,你说是罢妹妹?” 陆明萱根本不想说话,却也不能当着满屋子人的面儿拆陆明芙的台,只得笑道:“是啊,就怕大嫂子到时候嫌我们呱噪。” 陆大夫人因笑道:“怎么会,自有孕以来,你们大嫂子便足不出户的待在家里养胎,早闷坏了,正盼着有人能多去与她说说话儿呢,又怎么会嫌你们呱噪?” 说起嫡长孙媳腹中的胎儿,陆老夫人脸上立刻写满了关切,问陆大夫人道:“我算着南音快满四个月了罢,怎么还害喜害得那般厉害?过几日若再这样,便打发人去请了太医院的医正贺大人来好生瞧瞧,这可是府里第四代里第一个孩子,千万马虎不得!”又絮叨了好一阵自己当年怀 大老爷陆中冕和三老爷陆中昱时的情形。 因见陆明芙和陆明萱都低着头一副羞不可当的样子,才猛地意识到自己不该当着两个小姑娘的面儿说这些,不由自失一笑,道:“瞧我,都浑说些什么呢,果真老糊涂了……好了,时辰也不早了,我就不留你们两个了,且回去收拾东西罢,衣服首饰什么的都不必多带,府里姑娘们四季都要做的,到时候连你们的一并做了也就是了,只带一些体己的东西即可,到时候我使人接你们去。”命双喜好生送二人出去。 陆明芙与陆明萱闻言,忙依次给陆老夫人和陆大夫人陆二夫人行过礼后,才由双喜引着退了出去。 ------题外话------ 提前剧透下,女主会慢慢长成起来,男主过不了多久就会出来了,也会慢慢成长起来,最后成为锦衣卫的大佬哈,保证后文会越来越精彩的,亲们可以放心跳坑哦,o(n_n)o~ ☆、第二十一回 绸缪(上) 双喜一直将陆明芙和陆明萱送到国公府的垂花门外,才将二人交给了身后侍立的婆子,由婆子们将二人送出二门外上车回家。 待姐妹两个到得二门外时,就见陆中显早已侯在那里了,一瞧得姐妹二人被簇拥着出来,便满脸喜色的迎了上来,却并没有多说,而是客气的谢过了几个送人的婆子,命小荔与小桃扶了各自的主子上了自家的马车,自己也跟着坐了上去,待马车驶出了国公府的角门以后,方抑制不住喜悦的问道:“老夫人方才都与你们说了些什么?虽说之前老夫人便对我透露过这层意思了,到底还说要再看看,我心里因此一直都七上八下的,如今我的心总算是可以落到实处了!” 陆明芙兴致极高,便将方才陆老夫人说的话一五一十与陆中显学了一遍,“老夫人还当场看了黄历,择了三日后打发人来接我们入府,还说要出体己银子为我们接风洗尘呢,上次我便觉得老夫人极宽厚仁慈了,谁知道今日待我们比上次还要好,便是我们的亲祖母还在世,只怕也不过如此了。” 陆中显笑着点了点头:“那你们以后可得多孝顺老夫人,多为她排忧解闷才是。”说着见陆明萱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因问道:“萱儿怎么看起来不甚高兴的样子,难道不想进国公府?” 陆明萱勉强笑笑,她的确不想进国公府,可这话能说吗,“我没有不高兴,只是想着我和姐姐去了国公府以后,家里就只剩爹爹一个人了,舍不得爹爹,放心不下爹爹罢了。” 陆明芙闻言,笑容也变得有些勉强起来,不过随即情绪便又高涨起来:“所以说爹爹要尽快娶一位新太太进门才是呢,那样我和妹妹不就可以不必担心您,不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妹妹你说是不是?” 陆明萱只得道:“是啊爹爹,若是有新太太照顾您,我和姐姐就真正没有后顾之忧了,横竖我和姐姐三日后就要进国公府了,您不若趁此机会趁早将事情定下来,过年我和姐姐来家时,也可以什么都是现成的了。” “我心里自有分寸,你们姐儿俩就别管这事儿了,且先安排好进国公府的一应事宜是正经。”陆中显有些不自然的说完,便令车夫停下马车,下车骑马去了,他们父女三个连上小荔小桃两个丫头,将马车挤得满满当当的,最重要的是,他仍是不习惯与女儿们谈论自己的私事,如今既已将陆老夫人的话问清楚了,自然不欲再在马车里多待。 父女三人回到家里后,陆中显只草草用了午饭,便又打马去国公府了,他每日里的事实 在不少,若不是想着两个女儿没人护送怕路上出什么岔子,他也不会特地跑这一趟。 陆中显离开后,陆明芙想起先前在国公府时陆老夫人和陆大夫人陆二夫人给陆明萱的见面礼明显都比当初给自己的贵重,禁不住有些酸溜溜的道:“也不知你哪里来的福气,让老夫人和两位夫人才见你一面,就明显更喜欢你,我就不信我哪里不如你,明明老夫人就是先见过了我,觉得我好了,才会破格见你一面的……不过算了,便宜你总比便宜别人的好,谁叫你是我亲妹妹呢?” 陆明萱不知道该怎么跟陆明芙解释陆老夫人等人待二人态度的明显差异,事实上,她巴不得陆老夫人根本不见她才好,只得腆着脸撒娇道:“可不是,便宜我总比便宜旁人好罢,大不了姐姐任何时候想戴那些首饰了,我都借给姐姐戴便是,姐姐就别生我的气了罢?”一边说,一边还挽了陆明芙的手臂,拿脸蹭啊蹭的。 弄得陆明芙一脸受不了的表情,嫌恶的道:“你难道就不能好好说话儿,非要弄得这么恶心才成?”只是话虽说得嫌恶,却并没有丢开陆明萱的手臂,显然她心里还是很受用于陆明萱的撒娇的。 陆明萱就抿嘴笑了起来,她想她已找到对付外刚内柔刀子嘴豆腐心的某人最好的法子了。 姐妹二人又闲话了几句,便各自回房收拾东西去了。 彼时陆家所有下人都已知道两位姑娘三日后便要住进国公府之事了,都觉得喜气洋洋与有荣焉,黄妈妈自然也不例外,一见陆明萱回屋,便迎了上来,满脸笑容的屈膝行礼道:“恭喜姑娘,贺喜姑娘,入了国公府老夫人的青眼,以后不愁没有一个好前程,太太在九泉之下,也总算可以瞑目了!” 陆明萱表情淡淡的:“我累了,想先睡一会儿,你们都先下去忙自个儿的去,等我叫时再进来不迟。” 黄妈妈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只当她是真累了,忙服侍她去床上躺好后,才与小荔一道退了出去,远远的还能听见她兴奋问小荔的声音:“国公府到底是什么样的,是不是真跟画上画的一般?你快仔细与我说说……一想到以后我也能跟着姑娘住进那样仙境一般的地方去,我真是折寿十年,不,五年都情愿……” 黄妈妈却不知道,陆明萱根本就没打算带她和小荔进国公府去,倒不是像前世那般,觉得二人上不得高台盘,会丢她的脸拖她的后腿,而是她对二人另有安排,那就是陆明萱打算偷偷在外面盘一个铺子,——虽说经营什么她暂时还没想好,也 算是未雨绸缪的为自己留一条后路,以免将来陆明珠知道真相后对她展开报复时,她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只能被动的挨打,连招架之力都没有,就更不必说还手之力了! 不过看黄妈妈与小荔的样子,都对进国公府充满了期待,她得先想好该怎么说服二人才是,摆出主子的架势固然可以让二人言听计从,可她更乐于见到的,却是二人口服心也服,全心全意的为她办事,她如今能用且值得信任的人毕竟太少,所以更不能与黄妈妈小荔主仆之间产生隔阂。 ------题外话------ 小长假,难道大家都出去玩了?玩得尽兴之余,也表忘记看文哦,么么么么o(n_n)o~ ☆、第二十二回 绸缪(中) 还没等陆明萱想出该怎么说服黄妈妈与小荔心甘情愿的不随她进国公府,晚间陆中显回来时,便带回了陆老夫人的话:“老夫人下午又特地使人传了话给我,说是让你们姐妹都不必带丫头婆子进府了,不然带进去的人不懂府里的规矩还要调教她们,没的白浪费时间。你们回去后告诉你们各自的丫头婆子,让她们不必收拾自己的东西了,再就是你们进府以后,家里就只剩我一个人,使不了那么多人,看她们是愿意出去还是怎么着,毕竟近身服侍了你们一场,我总不会亏待她们就是了。” 这下可好,陆明萱根本不必再想说服黄妈妈和小荔的理由了,陆老夫人直接为她解决了眼下的难题。 陆明芙那边李妈妈与小桃得知此事后是何反应陆明萱不知道,黄妈妈与小荔却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原以为能跟着去国公府住上几年,见见世面以后也好多些谈资的,谁知道如今不但国公府进不去了,竟连现下的生活也要失去,这才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亏大发了! 本就是京郊人氏的黄妈妈还稍稍好些,虽当年进陆家是签的死契,到底有夫有子,家里经过这么多年的经营将息,也已缓过来了,早不复当年她自卖自身进陆家给陆明萱当奶娘时的贫困与落魄,所以如今离开陆家之于她来说,唯一舍不得的便是陆明萱罢了,毕竟是自己自小奶大的孩子,又岂会没有几分真感情? 小荔就要可怜多了,原便是被拐子自小拐了来转手几次才卖到陆家的,别说她早记不得自己的父母长什么样家乡又在哪里,就算她还记得,她一个单身女子也不敢贸然回去,且她的父母也不见得还会认她,在她心里,早拿陆家当自己的家,自己要生活一辈子的地方了,谁知道如今陆中显却要将她打发出去,可叫她以后该怎么活? 一想到自己又要过回以前颠沛流离,朝不保夕,还不知道下个主子是什么样人的日子,小荔就忍不住浑身冰凉瑟瑟发抖,跪在陆明萱的面前抱了她的腿痛哭道:“姑娘,求您去给老爷说说,不要赶我出去,我不想出去,我也没地方可去……我在进陆家伺候姑娘之前,从没吃过一顿饱饭,从没躺在床上睡过一次觉,我实在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了,求姑娘去与老爷说说,我什么都愿意做,只求老爷不要赶我出去……” 黄妈妈见小荔哭得可怜,不免动了恻隐之心,红着眼圈帮腔道:“姑娘,我出去也就罢了,到底还有一个家,总不至于无家可归,吃了上顿不知道还有没有下顿,小荔却是被拐子转过几次手的,便是老爷不收 她的身价银子甚至再赏她一笔银子,她也没地儿可去啊,求姑娘就帮她去与老爷说说,留下她罢?老爷总是要娶新太太的,等新太太进门,再生下小少爷后,不知道有多少用人的地方,小荔到底已在这个家服侍几年,岂不比再买来的那些人强上许多?” 陆明萱待二人把话说完后,才微笑反问道:“爹爹虽说了要放你们出去,你们的主子却是我,你们可听见我说过要你们出去的话?还是你们觉得,我是那种连自己身边人都不肯照拂,不为她们安排好后路的主子?” 上位者最忌讳的,便是自己抽身却把身边的人没个好安排,以后别说这些旧人会怨你,就是新人也会心里不安,不敢再全心全意的为你办事,只可惜这么浅显的道理,陆明萱却活了两世才明白。 小荔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的,没有听出陆明萱的言外之意,黄妈妈却是听出来了,不由又惊又喜的道:“姑娘的意思,是打算留下我和小荔了?”回自己家虽好,又哪里比得上在陆家一应嚼裹都不必自己出,每月还有月钱拿,一年下来,于家里也是一笔不小的补贴?自然是能不出去就尽量不出去的好。 陆明萱道:“也是也不是,我是打算留下你们,不过以后你们怕是不能再在家里当差了,而是得去别的地方。” “别的地方?”小荔听陆明萱打算留下她们,也顾不得哭了,忙道:“什么地方?只要姑娘不赶我出去,去哪里当差我都愿意,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锅也绝不皱一下眉头,只求姑娘别赶我出去!” “我要你上刀山下油锅做什么?”陆明萱哭笑不得,“哪里就至于那么严重了,再说你有那本事上刀山下油锅吗?” 黄妈妈也笑起来:“是啊,你身上通没有二两肉,姑娘便是想将你下油锅炸了来吃,还嫌硬没的白硌牙呢,起这些没用的誓做什么,倒不如先听听姑娘要我们做什么是正经,也省得坏了姑娘的事。”说着正色看向陆明萱,“不知道姑娘要我们做什么,还请姑娘吩咐。” 黄妈妈没有意识到,她在说这番话时,竟丝毫没有想过,陆明萱不过才一个九岁的女儿家,自己怎么就会那么相信她的话,怎么就会觉得跟着她自己就可以不必担心后事,自己就一定会有好日子过? 陆明萱便压低了声音道:“我打算悄悄盘一个铺子,做点什么小生意,赚点私房银子,只是这事儿不能让别人知道,连我爹爹和姐姐也不能知道。我唯一能信任的人,便只有你们两个,所以打算以妈妈夫家的名义去盘这个 铺子,铺子盘下来以后,你们两个便去那里当差,当然只有你们两个人还远远不够,只不知奶公和两位奶哥哥愿不愿意去帮忙?若是愿意,我必不会亏待他们。” 至于盘铺子的银子,陆明萱倒是不担心,当年黎氏嫁给陆中显时,因是陆老夫人身边一等一的大丫鬟,且黎氏嫁给陆中显的个中因由旁人不知道,陆老夫人却是再清楚不过的,于公于私来说,陆老夫人都不好薄待了黎氏,不但明面上赏了黎氏五百两银子并一些衣裳首饰做嫁妆,私下里又给了黎氏五百两的银票,而作为黎氏唯一的女儿,在黎氏去世之后,这些东西自然都该归陆明萱,所以陆明萱手上的私房银子或许在国公府的太太奶奶姑娘们看来算不得什么,盘个铺子什么的却是绰绰有余了。 ☆、第二十三回 绸缪(下) 黄妈妈没想到陆明萱所谓的让她们去当差的‘别的地方’竟是盘一间铺子,怔了好一会儿,才回神喃喃道:“这盘铺子可不是小事儿,姑娘怎么会忽然就想到这个了?我和小荔都不懂做生意,我家那口子和两个儿子也老实巴交的一辈子只知道在土地上刨食儿,姑娘便是抬举他们,他们也做不来啊,反倒极有可能因不懂行情而被人骗了去,那笔银子可是太太留给姑娘将来作嫁妆的,万一……可如何是好,况老爷自来疼姑娘,想必早早便为姑娘打算好了,如今姑娘又要进国公府跟着老夫人过活了,将来越发不愁没有好前程,何必非要多此一举呢?” 陆明萱早打定了主意,自然不会因黄妈妈三言两语便打消了念头,因说道:“谁是生来就会做生意的,不会难道不可以学不成?你们两个还有奶公和两位奶哥哥又不比别人少胳膊缺腿儿,也不比别人傻,别人学得会,你们自然也学得会。至于盈亏一事,便是吃饭也有可能噎着走路也有可能崴脚呢,这世间做什么事是能没有风险的?若是因此大赚一笔,自然是好事,谁也不会嫌银子多不是,若是运气不好亏了,就像妈妈说的,我爹爹和老夫人也不会不管我,也不会就因此而影响了我的终生,总归我吃不了亏就是了,何乐而不为呢?” 顿了顿,“若是妈妈与小荔愿意,我待会儿便去向爹爹讨了你们的身契来,明儿妈妈便回去,让奶公和两位奶哥哥寻铺子去,等我进府后,妈妈便先带了小荔回你家安顿,待铺子寻好了决定做什么营生后,再搬去铺子上;若是你们实在不愿意,我也可以回了爹爹,不但不要你们的身价银子,还每人另给你们一笔银子,我体己再给你们一些,也算是圆了我们主仆一场的情分……” 话没说完,小荔已急声道:“姑娘,我愿意,我什么都听您的,只求您去回了老爷,不要打发我出去!” 又低声劝黄妈妈,“姑娘既已有了主意,妈妈只管听姑娘的便是,那可是姑娘自个儿的银子,难道姑娘就不心疼的?可没有高风险,又哪来的高收益,姑娘总不会害自己,也不会害我们就是了。” “可是……”黄妈妈还待再说。 陆明萱已摆手道:“妈妈且不必再说了,我心意已决,若妈妈实在不愿意帮我,我也不勉强,说不得只能另寻高明了。” 她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黄妈妈除了说自己‘愿意’,还能怎么着,难道真回家吃自己去不成,最重要的是,她也放心不下陆明萱,怕她被别人骗了去,与其让她去寻别人,还不如自家 帮她,生意赚不赚钱且先不说,至少自家不会糊弄她,因点头道:“我都听姑娘的便是。” 陆明萱这才笑了起来,道:“那我这便问爹爹要你们的身契去。”说完起身去了正房见陆中显。 陆中显彼时正坐在桌前抱着家里的账本打着算盘算自家有多少积蓄,见陆明萱进来,因放下账本笑道:“萱儿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有什么事吗?” 陆明萱点点头:“的确有事要与爹爹商量。爹爹先前不是说等我和姐姐去国公府后,家里便再用不了这么多人,打算将服侍我和姐姐的人都放出去吗?我这会子过来,便是来向爹爹讨要黄妈妈和小荔身契的,毕竟服侍我一场,我想亲自给她们这个恩典,就不要她们的身价银子了,另外再体己每人给她们一些银子,未知爹爹意下如何?” 不是她信不过陆中显,不肯将她的打算告诉他,而是她不知道万一陆中显问她为何要这么做她该怎么解释,她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父亲和姐姐俱在,家里也不缺银子,如今又要进国公府跟着国公府的老夫人过活了,怎么看都没有非做生意非赚银子不可的理由,万一陆中显因为心疼她而阻止她,她要怎么办?倒不如什么都不要说的好,也免得横生枝节。 不想陆中显却丝毫也没有动疑,想也不想便道:“她们虽是下人,到底服侍你一场,你能这么想自然再好不过,就算不为结善缘,也是行善积福的好事儿,我这便去将她们的身契取来给你。另外我再每人给她们一些银子,黄妈妈是跟过你娘的人,又自小将你奶大,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给她二十两罢,至于小荔,就给十两罢,我明日一早还要去国公府,收拾收拾就要睡了,你让她们不必过来磕头了。” 陆明萱闻言,不由几分感动几分愧疚,感动的是父亲竟这般信任于她,丝毫也没想过自己会骗他,愧疚的也正是父亲这般信任她她却辜负了父亲的信任,可她又实在非辜负他不可……半晌方低声道:“那爹爹早些歇下罢,我就不打扰爹爹了。” 陆中显道:“你回去后也早些歇下。”说完起身去了内室,片刻后取了黄妈妈和小荔的身契并三锭十两一锭的银元宝回来,一并交给了陆明萱,待陆明萱离开后,想了想,又命人请陆明芙去,打算也按同样的法子处置陆明芙的人不提。 且说陆明萱回到自己的屋子后,却并没有将黄妈妈与小荔的身契给她们,只将陆中显赏的银子给了她们,眼下她们主仆相得自然不必担心二人背叛她,可人心易变,谁知道以后 会怎么样呢?她总要为自己留一张底牌才好,若是她们主仆能一直这般相得下去,自然皆大欢喜,反之,她也不必担心拿捏不住她们。 好在黄妈妈与小荔本也没想过陆明萱会将身契还给她们,陆明萱愿意留下她们,给她们一碗饭吃已是天大的恩典了,她们如何还敢奢望其他有的没的?遂都欢欢喜喜的收下陆中显赏的那锭银元宝,服侍陆明萱梳洗毕躺到床上后,才欢欢喜喜的退下了。 ☆、第二十四回 临行(上) 次日一早,陆家上下便都知道了黄妈妈与小荔被陆中显开恩放出去,不但免了身价银子,还另赏了银子之事,纷纷来向二人道贺,还说要凑份子置办酒席为二人践行。 黄妈妈却说自己今日便要家去,因为小荔无处可去,她毕竟与小荔一块儿服侍了陆明萱这几年,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小荔无家可归却不闻不问,是以打算先家去收拾规整一番,等大后日陆明萱进了国公府,再不需要小荔服侍以后,便接了小荔去她家暂住,好歹等到小荔找到新的活计有地方可以去了之后,再让她离开自己家,所以不能吃这践行酒了,勉强挤出几丝笑意谢过大家的好意后,便挎着昨夜连夜收拾好的包袱,急匆匆家去了。 众人想着黄妈妈与小荔一个是二姑娘的奶娘,一个是二姑娘的贴身丫鬟,素日在陆家都是极有体面的人,谁知道如今说被打发出去就被打发出去了,虽说老爷不但没要她们的身价银子反而额外赏了银子,但那银子即便再多没了新的进项也只能坐吃山空,又如何比得上在陆家背靠大树细水长流? 关键明明是一样的情况,大姑娘屋里的李妈妈和小桃此番却没有被放出去,由己度人,众人便都自以为明白了黄妈妈几分心思,摆明了根本不想出去,可主子开了口又只能出去,搁谁身上也高兴不起来,于是便都散了,再不提置酒为二人践行的话。 再说陆明萱安排好了眼下自己认为最重要的事后,心里总算多了几分底气,便冥思苦想起铺子盘下来以后,究竟该做什么生意来,不过她也没多少时间去想这个,黄妈妈家去后,她屋里服侍的就只剩下小荔一个人,两个人的活儿落到了一个人身上,小荔有多忙可想而知,所以收拾进国公府的东西什么的,很多时候还得陆明萱自己动手,自然也就没时间去想其他有的没的了。 两日时间眨眼就过去了,很快便到了陆老夫人定好的接陆明萱和陆明芙进国公府的前一日。 许是想着女儿们进了国公府以后,内外有别,自己即便是她们的父亲,也不好再日日见她们,陆中显这日很早便自国公府回来了,亲自命厨房准备了几样两个女儿爱吃的菜,与她们一道用完晚饭后,陆中显便拿出了两个荷包,一人递给陆明萱和陆明芙一个,道:“这里面是一些碎银子,你们留着进去以后打赏下人用。虽说是老夫人亲自发话接你们进府去住的,国公府的下人却个个儿生了双富贵眼,我怕她们到时候欺负你们不是国公府的正头主子便怠慢你们,有钱能使鬼推磨,看在银子的份儿上,想来她们也不敢做得 太过分,你们且收好了,不够时便打发人告诉我,我再与你们送进去。” 陆明芙听说,脸上浮过几分忿然,道:“自古上下尊卑有别,且老夫人还在呢,难道她们还真敢明着怠慢我们不成,她们就不怕我们告诉老夫人?爹爹不必担心,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了我和妹妹去的,这银子您收起来,留着买几亩地也是好的,凭什么白白便宜了那些个势利眼儿们去?” 陆中显眼里就闪过一抹苦笑,大女儿终究还是太天真了,国公府的下人大半都是家生子,世代在国公府当差,彼此之间几乎都联络有亲,端的是盘根错节,复杂至极,连他这个所谓的“显老爷”,好多时候都得看管事们的脸色行事,内院那些丫头婆子是不敢明着怠慢她们姐儿俩,可暗地里下个绊子使个坏什么的,还是很容易的;且就算她们不敢下绊子使坏,只日日拿异样的目光看着你,有事没事窃窃私语几句,就够你受的了,大女儿没有身历其境过,等亲身经历以后,自然也就知道了。 念头闪过,陆中显看向陆明芙的目光不由带上了几分怜惜,如果有更好的法子,他真不想让女儿们住进国公府去,就一家人厮守着,只可惜……罢了,事已至此,再想这些也没有用了,车到山前必有路,且行且看罢。 陆明萱却是深知在大宅门里生活有多不容易的,不待陆中显说话,便先劝陆明芙道:“虽说有老夫人做主,那些人想来不敢慢待了我们,可初次见面时的打赏,素日姐妹们之间凑个这样那样的份子,乃至身边服侍的人有个难事儿什么的,难道都不需要银子的,总不能问老夫人要或是指着国公府公中给罢?爹爹吃过的盐比我们吃过的米还多,这些道理爹爹岂会不比我们更明白,姐姐且将荷包收起来罢,就当是以防万一了,若是用不上,自然最好,若是真有急用时,也不至于捉襟见肘。” 这些话正是陆中显想要说的,因忙点头道:“你妹妹说得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备才能无患嘛,快收起来,不然我生气了啊!”说着作势板起脸来。 陆明芙见状,这才撅着嘴将荷包收了起来,哼哼道:“如果去国公府是为了看那些下人们脸色的,那还不如不去呢!”心里却已明白父亲和妹妹说的都是真的,她先前到底还是将国公府想得太过美好了。 陆中显笑道:“可去了国公府,你们却能学到更多东西,见更多的世面,于将来也是大为有利,相形之下,偶尔受点小委屈小挫折又算得了什么?” 又细细叮嘱道,“去了国公府以后 ,记得多听老夫人的话,见了几位夫人都要恭恭敬敬的,不要与几位姑娘要强……与老夫人身边的姐姐们要搞好关系,见了各房的大丫鬟体面的妈妈也要客客气气的……无事不要乱跑,该听的才听,不该听的万万不能听,若是不慎听见了,也记得烂在自己的肚子里,最多只能告诉彼此……不要一开始就对服侍你们的人完全放下戒心,却也不能将防备表现出来,不然谁还会一心一意的伺候你们?” 林林总总翻来覆去的说了不知道多少遍,隐约听得外面已传来了三更鼓声,才令两个女儿各自回了房歇息。 只终究还是放心不下陆明芙,她可不比陆明萱,有老夫人全心护着,若是不慎闯了什么祸得罪了什么人,便是自己也不见得能保住她……陆中显想来想去,到底还是又去了一趟陆明芙的房间。 ------题外话------ 假期结束,我要发奋了,加油,嗷嗷嗷,o(n_n)o~ ☆、第二十五回 临行(下) 彼时陆明芙已梳洗完了,正准备睡下,听得父亲来了,忙披了件衣裳接了出来,屈膝行礼后道:“爹爹怎么还没睡,这时候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吩咐我?”以为父亲是要叮嘱自己好生照顾陆明萱,因又道:“爹爹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妹妹,再不与她置气的,她能改变,我自然也能改变。” 陆中显却摆摆手,令李妈妈和小桃退下后,方正色与陆明芙道:“我不是想与你说这个,我来是想告诉你,明儿进了国公府以后,记得时时都跟着你妹妹,多听你妹妹的话,她虽年纪比你小,如今瞧着说话行事却颇有章法,看事情也明白,老夫人想必更喜欢这样的姑娘……” 话没说完,陆明芙已不满的道:“我是姐姐,哪有听妹妹话跟着妹妹行事的道理,再说老夫人哪里更喜欢她了?说得就跟我是沾她光进国公府似的,明明就是她沾我的光好不好?” 陆中显暗自苦笑,大女儿哪里知道,事实的确是她沾了萱儿的光才能进国公府?因只能道:“表面上看的确是这样,可你妹妹的娘终究是服侍过老夫人的,老夫人又岂会不对她另眼相看几分,你不是说你妹妹前儿得的见面礼比你得的明显要好吗?想来也是因为这样,你听爹爹的话总不会错,难道爹爹还会害你不成?” 陆明芙反驳不了黎氏的确曾服侍过陆老夫人,且颇得陆老夫人欢心这个事实,片刻方闷闷道:“我知道了,爹爹放心好了,我听妹妹的便是,不过那也得她做的是对的才成,若她做错了,我可不会也跟着她一块儿错。” 陆中显就笑了起来,慈爱的摸了摸女儿的头:“那是自然,总不能让你跟着你妹妹一块儿错,你得在一旁提醒她,帮她纠正错误才是。”顿了顿,“等过个三二年的你们都大了,亲事也有眉目了,爹爹便接你们回来,必不会让你们一直寄人篱下的,爹爹也好趁这几年没有后顾之忧,多赚些银子,提前为你们将嫁妆都准备好,让你们风风光光的出嫁!” 小女儿也就罢了,有老夫人为她做主,他到时候只需要出银子也就罢了,不像大女儿,事事处处都得他操心,不然他也不会临时改变主意将李妈妈和小桃留下了,总不能让大女儿将来要出嫁了,再去现买跟出去的人不是? 说得陆明芙红了脸,嗔道:“爹爹说什么呢,不是说好了,让您尽快娶一位新太太进门,为我们生个小弟弟吗?这才是眼下最要紧的大事,您可别以为我和妹妹进了国公府,不能日日见着你,没人管着您,您就可以不理会此事了,您若食言了,我和妹 妹可是会生气的。” 这下红脸的轮到陆中显了,支支吾吾的又说了几句话,便借口时辰不早了,回正房去了,陆明芙本还想跟去正房再叮嘱父亲几句了,见时辰委实不早了,再不睡明儿该起不来了,这才作罢。 再说陆明萱回到自己屋里后,便将陆中显方才给的荷包给了小荔,命她装进明日要带进国公府的包袱里去,不想小荔接过时一时没拿稳,竟将荷包掉到了地上去,里面的散碎银子撒了一地。 小荔忙弯身去捡,随即便惊呼道:“姑娘,您快看。”说着将荷包捧到了陆明萱面前。 陆明萱一看,原来除了面上那一层散碎银子以外,荷包的底部还装了一层银票,随意翻捡了一下,全是五两一张十两一张的小额银票,粗略估计约莫有二三百两,不算一笔小数目,也就难怪小荔会惊呼了。 父亲给自己这么多银子做什么,姐姐那个荷包里也有吗?陆明萱不由皱起了眉头,正打算起身去正房找陆中显,就听得陆中显的声音自外面传来:“萱儿你睡了吗,爹爹方便进来吗?” 陆明萱忙迎了出去:“我还没睡呢,爹爹请进来。” 随即便见陆中显推门进来了,见她手里正拿着之前自己给的那个荷包,显然已发现了自己给她银票之事,因说道:“我来正是打算与你说这事儿,你也知道你姐姐性子直,眼里揉不得沙子,我怕她进了国公府以后,一个不慎便得罪了人偏自己还不知道,所以才会多给你一些银子,就是想着到时候你能尽量帮她描补一下。还有你自己也是,老夫人虽喜欢你,也不可能事事处处都为你考虑到,你跟你姐姐又不一样,你姐姐被慢待了也就慢待了……多些银子你也好方便行事。好了,我话说完了,你早些歇息罢,明儿还要早起呢。” 说完摸了摸陆明萱的头,转身大步离开了。 余下陆明萱看着他的背影,半晌方心情复杂的命小荔将荷包收了起来。父亲说是说给自己这么多银子是为了在姐姐不慎得罪人时帮她描补,但姐姐性子直归直,却从不是那等不知轻重之人,所以显然父亲更多还是为了自己,他觉得自己是国公府的正牌姑娘,就该享受就国公府其他姑娘们一样的待遇,所以才会有那句‘你跟你姐姐又不一样’,不比姐姐,本就是旁支,偶尔被下人怠慢了也就怠慢了,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可父亲却不知道,她做梦都想自己真是他的亲生女儿,做梦都在想自己只是定国公府一个旁支家的姑娘,而不是顶着那样 一个尴尬的身份,明知前面的路不好走,明知前面到处都是坑,却也只能一步一步的踏进去,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在那些坑里,找到一个稍稍平整一些的地方,让自己能得到一个苟延残喘,改变命运的机会! ☆、第二十六回 进府(上) 翌日,陆老夫人使来接陆明芙和陆明萱的婆子一早便到了陆家,八个人里打头的两个一个姓胡一个姓辛,都是陆老夫人跟前儿素来颇有体面的妈妈,这让陆中显十分的高兴,暗想老夫人这般看重两个女儿,给二人这般大的体面,到时候国公府想要轻慢二人的上下人等也得事先掂量掂量,看到底值当不值当为两个旁支姑娘惹老夫人生气,如此一来,二人的日子自然会好过许多。 胡妈妈与辛妈妈既然能成为陆老夫人跟前儿得用的人,察言观色自然是必须的,二人这几日已亲眼见过老夫人有多重视即将入府的芙姑娘和萱姑娘了,不但亲自去为二人准备的空翠阁看了好几次,还亲自挑了自己库里的好些东西送过去,虽然二人并不知道老夫人何以这般重视两个旁支姑娘,甚至胜过她老人家自个儿的亲孙女们,却并不妨碍二人知道以后绝不能再拿芙姑娘和萱姑娘当普通的寄居亲戚家的旁支姑娘看待。 是以二人一见了陆明芙和陆明萱便恭敬的屈膝行礼,满脸堆笑的道:“老夫人这几日一直记挂着二位姑娘,说当日就不该择什么吉日不吉日的,当日就该留下二位姑娘的,好容易等到今日,这不一大早儿的便催着奴婢们接二位姑娘来了?” 又奉承一旁的陆中显:“当日二位姑娘进府给老夫人请安时,可巧儿奴婢们有差事在身没能亲见二位姑娘,还在想到底是怎样天仙一般的人物,才能入老夫人她老人家的亲眼,如今总算是见着了,方知道老夫人缘何会一见二位姑娘便这般喜欢,显老爷可真是好福气,有这样一对儿如花似玉的女儿,您且等着以后享大福罢!” 说得陆中显越发的喜悦,一人给了二人一个大封红,又说了好些客气话,并请二人以后千万要多多提点照顾陆明芙和陆明萱,见时辰已不早后,方送了两个女儿去大门处上车。 陆明芙与陆明萱今日俱是上下一新,打扮得十分出挑,只临别在即,想着以后即便父女间近在咫尺,也不能再如现下这般日日见面,饶是一心期待进国公府的陆明芙情绪都禁不住有几分低落,就更别说本就不想进国公府的陆明萱了。 姐妹两个屈膝拜别陆中显:“以后女儿们不能时时承欢爹爹膝下,服侍爹爹了,还请爹爹千万保重身体,不要为女儿们操心,等年节时,女儿们一定回了老夫人,回来陪爹爹一块儿过节。”说着,都红了眼圈。 陆中显也禁不住微红了眼圈,忙一手一个拉了两个女儿起来,强笑道:“我就在国公府办差,素日里父女要见面也是极便宜的, 你们且不必担心我,只管安心跟着老夫人,好生孝顺老夫人,多听老夫人的话……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使人告诉我,我与你们送进去。” 陆中显只觉有千言万语要叮嘱两个女儿,虽然那些话他其实早已说过,但当着胡妈妈辛妈妈的面儿,到底不好多说,只得道:“时辰已不早了,你们且随几位妈妈去罢,别让老夫人久等。”说完亲自扶了两个女儿上车,待胡妈妈与辛妈妈也跟着上了车,其他跟来的婆子则上了后面一辆车,被跟来的护院们团团围住走出老远后,方心底空落落的回了正房,草草收拾了一番,无精打采的骑马也去了国公府不提。 且说陆明芙与陆明萱坐着国公府的马车到了国公府,这次便没有再像上次那般在角门处便下车,只能步行进内院了,马车一直行至二门外才停下,然后由胡妈妈和辛妈妈扶了二人下车,后面车上的几个婆子则快速上前,帮二人将包袱拿了,才簇拥着二人进了垂花门,径自向陆老夫人的荣泰居行去。 一路上,陆明芙的心情已好转了许多,对父亲的不舍和不放心,早被对新生活的憧憬期待还有几分忐忑不安所取代了,毕竟就像父亲说的那样,他就在国公府办差,父女们要见面还是极便宜的,倒是她自己,以后就要跟老夫人和国公府的夫人姑娘们朝夕相处了,也不知道她能不能与大家相处得好,毕竟“相好容易相处难”,她可得凡事都多经心一些才是。 陆明萱的心情倒是不若陆明芙那般复杂,她满脑子都只有一个想法,上次她是运气好才没有见到陆明珠,可这次就未必能有那么好的运气了,况就算今日见不到陆明珠,以后大家同住一个屋檐下,又岂会没有见面的机会?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陆明珠才好,她更担心自己一时情绪不稳,便会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来,到时候倒霉的就不止是她,还有可能会连累陆中显和陆明芙了! 胡妈妈与辛妈妈自然无从知晓姐妹二人此刻心里都在想些什么,一路上都殷勤备至的给二人指点着这处是哪里,那处是哪位主子的住所,这扇月亮门通往哪里,那条回廊又通往何方……一群人说说笑笑的,很快便到了荣泰居。 今日的荣泰居就比上次陆明萱和陆明芙来时热闹得多了,满屋子雁翅般站立的丫头婆子当中,陆老夫人罗汉床前的两排嵌螺钿官帽椅上俱坐满了人,陆明萱一打眼看去,有陆大夫人,陆二夫人,陆大奶奶魏氏,陆二姑娘陆明丽,陆三姑娘陆明雅,陆五姑娘陆明欣……每个人她都认得,便又往上首陆老夫人看去。 这一看,陆明萱的心跳便瞬间漏了一拍,整个人都僵硬起来,不由暗暗攥紧了拳头。 只因上首罗汉床上除了陆老夫人以外,还坐了另外两名少女,一名是国公府的大姑娘,现任定国公的嫡长女陆明凤,另一名则不是别个,正是陆明萱自重生以来,便避之犹恐不及的“好姐姐”,福慧长公主与陆三老爷陆中昱的嫡长女,御封的嘉和县主陆明珠! ☆、第二十七回 进府(中) 陆明珠一身浅碧色暗绣玉兰花素锦襦裙,胸口和裙下摆用一色宝蓝色绣线绣了简单的兰瓣,头发梳作双环髻,只以红珊瑚珠和珍珠为饰,一打眼看去,倒是比屋里所有的姑娘都要打扮得素淡,但她领口处别的那只领扣,却在祥云结状正中镶了一块雀卵大小的蓝宝石,靛蓝着微带着紫,色泽均匀,远处望去隐隐带着一圈银晕,一看即知不是凡品,无声便彰示了她尊贵的身份。 就更不必说她身上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那股子逼人的贵气,和她看人时眼睛里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居高临下和目空一切了,陆明萱不由暗自苦笑,前世她怎么就会傻到以为陆明珠会真当她当妹妹一般看待?她难道是瞎子吗,竟看不见陆明珠通身贵气和居高临下掩映之下的鄙薄与不屑? “……这位便是明萱妹妹罢?果然闻名不如见面,明萱妹妹可比我想象的更要漂亮得多,也就难怪祖母这几日日日念叨着了。”一个带笑的清脆女声忽然响起,将陆明萱从越飘越远的思绪里拉了回来,“只是明萱妹妹怎么一直盯着四妹妹看,难道四妹妹脸上有花儿不成?” 说话之人却是陆明凤。 陆明凤一袭青花细云纹褙子配刻丝浅白暗藤枝长裙,头戴蝴蝶展翅双飞步摇,眉如远黛,眼似秋水,肤若凝脂,是一位难得的美人儿,更难得的是端庄大气,气质娴雅,真正的大家闺秀,也就难怪她将来会嫁给自己的亲表哥,当今的大皇子为妃了,只不过前世陆明萱死得太早,陆明凤后来到底有没有如她的名字和定国公府上下所期许的那样凤凰展翅,母仪天下,她就不知道了。 彼时因着陆明凤的话,满屋子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集中在了陆明萱的身上,尤其是陆明珠,更是定定看着陆明萱,目光里带着几分探究与倨傲的问道:“对啊,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难道像大姐姐说的,我脸上有花儿不成?” 陆明萱原以为自己正对上陆明珠时,就算不至于立时便失控般的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至少也会情绪激动,多少露出几分不妥来,但事实却是,她虽然浑身僵硬,五内俱焚,说出口的话倒还算得体:“并不是县主脸上有花儿,而是我第一次见到像县主这般尊贵的姑娘,之前本以为会有三头六臂的,谁知道竟也与常人一样,只是比常人更贵气,所以才会一时看待了的,还请县主恕罪!” 那句‘本以为会有三头六臂的’,难得取悦了陆明珠和大家,尤其陆明萱又生得雪团一般,更兼年纪还小,无端便给人以娇憨的感觉,以致满屋子的人都忍不住 笑了起来,陆明珠一边笑一边还与陆老夫人道:“祖母,这个妹妹倒是有趣,比其他只会唯唯诺诺或是缩手缩脚的旁支姐妹们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至于陆明萱说话时干巴巴的神色和干巴巴的语气,则被众人理所应当的归为了太过紧张的缘故。 陆老夫人也笑:“我正是觉得萱丫头和芙丫头好,才会特地接了她们入府来的,如今你们姊妹也觉得好,就更好了,以后大家可要好生相处才是。”说着见陆明萱还是呆呆的,因又笑道:“两个丫头怎么还傻站着不动,也不说上前来见过众位长辈和姐妹们?” 陆明芙闻言,忙轻推了陆明萱一下,先上前屈膝给陆老夫人见礼,笑道:“我与妹妹只是没想到老夫人屋里此刻会有这么多人,一时惊讶才会失礼的,还请老夫人恕罪。” 陆明萱回过神来,也上前屈膝给陆老夫人见了礼。 陆老夫人便笑道:“今儿个可是你们乔迁的好日子,我早说了今日要做东道请大家吃酒,以庆贺我又多了两个好孙女儿,并为你们接风洗尘的,自然要把大家都召齐才好。” 随即指着屋内众人一一给二人,其实主要还是给陆明萱介绍,“你大伯母与二伯母你们早见过了,这是你们大嫂子,今日我本不欲惊动她的,偏她听说多了两个漂亮的新妹妹,非要来凑这个趣儿不可。这是你们大姐姐凤姐儿,就住在你们以后要住的空翠阁旁边的撷秀阁,你们以后有什么需要又不方便与你们大伯母说的,便只管与她说去便是,平日里觉着闷了,也可以找她说说话儿去。” 陆明凤因笑着插言道:“两位妹妹可千万不要与我客气才好。” 陆老夫人又指着陆明丽等人与二人介绍:“这是你们二姐姐丽姐儿,这是你们三姐姐雅姐儿,这是你们四姐姐……我记得芙丫头好似比珠儿长月份?那芙丫头就该是姐姐,珠儿才是妹妹了……这是五丫头欣姐儿,你们且各自论序齿去,这一通‘姐姐妹妹’的下来,我说得头都痛了。” 陆明丽娴雅,陆明雅明艳,陆明欣温柔,都打扮得姣花软玉一般,看着就赏心悦目。 大家彼此见了礼,论了序齿该称姐姐的称姐姐,该唤妹妹的唤妹妹,惟独陆明珠没有与陆明芙陆明萱见礼,当然二人也不敢受她的礼,只与她行了礼,尊称她为‘县主’。 陆大夫人待大家都见过礼后,方笑向陆老夫人道:“只怕母亲这会子不是头痛,而是想着才破了财,心痛来着罢?偏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说不出只得假托是头痛了。” 说得陆老夫人佯怒道:“都是我素日惯的你,竟连我也敢打趣了,且罚你待会儿不准吃蟹,只准看着我们大家伙儿吃!” 陆大夫人便“哎哟哎哟”的告起饶来,“以后再不敢了,求母亲好歹把那小腿子脐子赏我点子吃?” “看你说得这般可怜,待会儿就赏你几个吃罢!”陆老夫人再板不住脸,呵呵笑了起来。 满屋子的人陪着笑了一回,因见时辰还早,陆老夫人便命大家都散了,让待会儿吃饭时再过来不迟,也好让陆明芙和陆明萱先去她们的屋子瞧瞧,规整规整箱笼包袱,见见安排的下人,再梳洗梳洗换换衣裳。 于是大家都与陆老夫人行了礼,鱼贯退了出去。 ☆、第二十八回 进府(下) 待大家都离开后,陆老夫人先没有急着让人带陆明萱和陆明芙去空翠阁安顿,而是命另一个贴身大丫鬟双福去取了两个黑漆戗金的螺钿盒子来,打开后一人递给陆明萱和陆明芙一个,笑道:“这里面的金锁府里每个姑娘都有一个,如今你们既然住了进来,我又喜欢你们,拿你们当自己的亲孙女儿一般看待,自然不能人人都有,惟独你们没有,白委屈了你们,你们且收起来,待会儿过来吃饭时便戴着,也好让我瞧了喜欢喜欢。” 两个盒子里各装了一个八宝璎珞长命锁,只下面垂的锁片一个是羊脂白玉的,一个是老坑翡翠的,一看便知道价值不菲。 陆明芙看着自己得到的那个老坑翡翠的,心下不由有些不安,老夫人这也对她们姐妹太好了,明明早就给过见面礼了,还大发慈悲让她们姐妹住进了国公府,如今竟又给了她们这么珍贵的金锁,且珍贵还是次要的,关键是这金锁的象征意义,老夫人自己不都说了,这是国公府正牌姑娘们才有的,如今却连她们两个来寄居的旁支姑娘都有,让国公府那些正牌姑娘们怎么想?让国公府上下怎么想?让其他旁支们又怎么想? 虽说老夫人地位高贵有权有势什么都不缺,照理不会对她们姐妹有所图,可对她们姐妹好到这个份儿上……实在由不得人不怀疑老夫人别有用心啊! 陆明萱只看一眼陆明芙的表情,便约莫能猜到她心里现下正想些什么,事实上,上一世她初进国公府,收到老夫人赏的同样的金锁时,也曾有过跟陆明芙一样的想法,毕竟这世上从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为此之后她再对上老夫人时,一直都有些战战兢兢的,怕老夫人逼她做什么她不愿意做的事,还是在临死前自陆明珠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真相后,她方知道老夫人何以会那样对自己。 想不到如今重活一世,上世那个金锁竟又以同样的方式回到了自己手中,这算不算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呢?虽说自己并不想要这个金锁,那只会提醒她自己的身份究竟是怎样的尴尬怎样的见不得人,但如果这个金锁能为陆明芙带来益处,譬如让国公府那些个势利眼儿的下人们不敢轻慢了陆明芙去,她还是很愿意收下这个金锁的。 于是这一次,轮到陆明萱提醒呈呆愣状的陆明芙了:“姐姐莫不是得了这样好东西,高兴得傻了不成,还不快给老夫人道谢呢?”说完先屈膝给陆老夫人行了个礼,甜甜笑道:“明萱多谢老夫人赏赐,明萱以后一定时常戴着这个金锁,不辜负老夫人的厚爱!” 陆明芙闻言,方回过 神来,忙也跟着行了礼,笑道:“明芙也多谢老夫人赏赐。” 陆老夫人点点头,叫了一声“张嬷嬷”,“就由你送两个丫头过去空翠阁安顿罢,别人去我也不放心。记得再帮两个丫头敲打敲打那里的丫头婆子们,省得她们面嫩心软的,白被那起子刁奴糊弄轻慢了去。” 就有一个约莫五十来岁,花白头发梳作圆髻,只戴了一支素银簪子,穿青色比甲的老妇人应声上前,屈膝向陆明萱和陆明芙福了一福,笑道:“还请二位姑娘随奴婢来。” 陆明萱就听见屋内众服侍的丫头婆子或轻或重的倒吸了一口气,然后看向她和陆明芙的目光里也越发多了几分恭敬与郑重。 陆明萱知道那些个丫头婆子为何会惊讶得倒吸一口气,事实上她自己也挺惊讶的,因为张嬷嬷看起来虽不起眼,却是陆老夫人自自己娘家带来的贴身丫头,一直跟在陆老夫人服侍了四十多年,到了年纪也并没有嫁人,而是自梳做了陆老夫人屋里的管事;而陆老夫人的几个孩子可以说也都是这位张嬷嬷看着长大的,小时候还都被她亲手抱过哄过,因此这位嬷嬷不说在现在二代三代的主子们面前,就算在老国公爷面前,也很有几分脸面。 但最难得的是,这位嬷嬷持身谨慎,不管她自身的地位如何,对待国公府的主子们从来都一如既往的恭敬,是陆老夫人身边一等一的心腹,——不过话说回来,其实一个婢女跟了一个主子一辈子,没有孩子,没有丈夫,甚至也不爱银子,只一心一意的替你做事,不拘是谁,想来都要将这样的婢女当作心腹来使罢? 陆明萱暗自思忖着,嘴上已客气道:“如何敢劳老夫人身边嬷嬷的大驾,老夫人不拘使哪个小丫头子带我和姐姐过去也就是了。” 上一世她没有住过空翠阁,而是一直住在陆老夫人荣泰居的后罩房里,自然也就没有张嬷嬷送她去空翠阁之事,想不到如今重活一世却有这回事了,由此可见,陆老夫人心里对她的愧疚应当不浅才是,不然也不会这般为她们姐妹着想了,也许她可以利用这一点,为自己谋得一门远远的亲事,达到逃离国公府这个泥淖的目的? 陆明芙也跟着客气道:“是啊,老夫人不拘使哪位姐姐带我们过去也就是了,如何敢劳张嬷嬷的大驾?”她虽不知道这位张嬷嬷到底是何方神圣,但见老夫人待其十分亲厚,便知道定是老夫人跟前儿极得用之人,对待这样的人,态度恭谨一些定然错不了。 果然陆老夫人眼里就有满意之色一闪而过,显然 很喜欢姐妹二人的谦逊,笑道:“我既指名让张嬷嬷送你们过去,自然有我的道理,你们且不必多说了,只管随她过去便是,待安顿好了便早些过来,省得误了饭点儿,去罢!” 陆明萱与陆明芙这才不再客气,辞了陆老夫人,由张嬷嬷引着,去了与荣泰居一样,也在整个定国公府中轴线上的空翠阁。 只是空翠阁占地面积就要远远小于荣泰居了,想也知道是这样,越是古老的世家,便越讲究一个长幼尊卑,这一点很多时候仅从房屋的布局上就能看得出来,陆老夫人是整个定国公府地位仅次于老国公爷的人,荣泰居也是老国公爷的起居之所,现任定国公陆中冕自然要将最大最好的房子让给两位老人居住,否则,别说御史台的人会大做文章说他不孝,只舆论与唾沫星子都足以淹死他了。 ☆、第二十九回 下人(上) 空翠阁五间两层,虽占地面积远远比不上荣泰居,却胜在小巧精致,又是另一种建筑风格。 张嬷嬷引着陆明萱和陆明芙进了中间的屋子后,便笑盈盈的说道:“这是客厅,因房屋有限,说不得只能委屈两位姑娘共用了,还请两位姑娘不要见怪。” 陆明芙与陆明萱自然不会见怪,前者是因这屋子明显比自己在家的屋子华丽了不知道多少倍,自己没什么可见怪的,后者则觉得如今自己住哪里都无所谓,于是都笑道:“嬷嬷言重了,这屋子比我们在家时的屋子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若我们还要见怪,就未免太过不知好歹了,况我们本就是亲姊妹,什么不能共用,更何况只是一间客厅?” 张嬷嬷点头笑道:“两位姑娘如此和睦,可见都是显老爷素日教导有方,若是让老夫人亲眼瞧见了,还不定怎生欣慰呢。”说着领着二人去了东次间。 东次间与东梢间相连,前者被一扇做工考究的蝶栖石竹六曲银交关屏风隔做了两间,半间被布置成一个小书房的样子,临窗摆了书案和书架,半间则摆了一张长榻,应当是给值夜的丫头们过夜的地方;梢间则摆了一张精巧的拔步床,还有妆台镜奁等物,显然是卧室无疑了,旁边还有一扇小门,应当是通往净房的。 西次间与西梢间的布置跟东边的差不多,只一些细节的布置上存在区别,显然陆老夫人还是尽量做到了一碗水端平的。 张嬷嬷带二人看完屋子后,笑着问道:“两位姑娘看愿意住哪边?两边其实都差不多,只一些程设稍稍有些不同罢了。” 陆明萱闻言,先就道:“姐姐为长,自然是姐姐住东边儿,我住西边儿。” 陆明芙这些日子已经习惯了陆明萱的谦让,闻言也没有多说,算是默许了陆明萱的说话。 张嬷嬷就笑得越发欣慰了,道:“既是如此,就芙姑娘住东边儿,萱姑娘住西边儿罢。奴婢这便让服侍的人进来见过二位姑娘。”说完朝外面一拍手。 随即便见一群人鱼贯走了进来,一进来便冲陆明萱和陆明芙跪下了,齐声道:“奴婢们见过芙姑娘,见过萱姑娘,祝二位姑娘福体康健,芳龄永继。” 张嬷嬷因一一指着众人给陆明萱和陆明芙介绍:“这是吴妈妈与杭妈妈,是老夫人亲自为二位姑娘挑选的管事妈妈,这是伴香、伴琴、落梅、落霞四个贴身大丫鬟,也是老夫人亲自为二位姑娘挑选的,还有六个二等丫鬟,八个洒扫小丫头,想着人多没的白闹得两 位姑娘头晕,便没有一块儿叫进来。至于两位姑娘的月例和上学的一应事宜,则与府里的姑娘们一样。” 陆明萱知道两个管事妈妈,四个贴身大丫鬟,六个二等丫鬟,八个洒扫小丫头是国公府正牌姑娘们的例,上一世她身边服侍的人便是按照这个例来的,以致国公府的姑娘们明里暗里都对她颇为忿恨,觉得她一个旁支姑娘竟然事事都比着她们的例来,也不知到底使了什么手段迷惑得老夫人这般偏心于她,——所幸这一世,人还是这些人,却多了一个陆明芙来与她一块儿分享,两个旁支姑娘使一个正牌姑娘的份额,虽然也算厚待,好歹却与国公府的正牌姑娘们区分了开来,想来不会再引来后者们的忿恨了罢? 收回思绪,陆明萱拿了事先准备好的荷包出来打赏众人,笑道:“诸位既是老夫人亲自挑选的,自然个个儿都是好的,以后我与姐姐就要多劳诸位提点照顾了,还望诸位能尽职尽责,不要辜负了彼此这份难得的主仆情缘。”说完不着痕迹轻扯了一下陆明芙的衣角。 陆明芙只得也笑道:“以后就要多劳诸位费心了,若诸位尽心尽力,我们姐妹自然也不会亏待了你们。” 众人忙都赔笑道:“两位姑娘言重了,能被老夫人挑来服侍两位姑娘,原是我等几世修来的福气,岂敢不尽心?以后两位姑娘有事便只管吩咐奴婢们,奴婢们一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又磕头谢了二人的赏,才恭恭敬敬的接过了荷包。 却还来不及自地上爬起来,又听得张嬷嬷威严的道:“你们不要以为两位姑娘年纪小性子好,面嫩心软的,就生出什么糊涂心思来,若让我知道你们敢糊弄乃至轻慢二位姑娘,做那起子奴大欺主的事,就别怪我回了老夫人,将你们打上一顿,一家子卖去苦寒之地一辈子都别想再回来!” 众人是知道张嬷嬷在陆老夫人跟前儿地位的,事实上不止她们,国公府好些下人都怕张嬷嬷更甚过陆老夫人,闻言忙都战战兢兢道:“嬷嬷只管放心,给奴婢们一万个胆子,奴婢们也不敢对二位姑娘有所不恭的。” 张嬷嬷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回头屈膝给陆明萱和陆明芙行了个礼,笑道:“奴婢便不打扰二位姑娘梳洗安顿了,且回去向老夫人复命,二位姑娘梳洗安顿好后,便直接过去荣泰居即可。”又再四吩咐众丫头婆子经心些后,才离了空翠阁。 余下陆明萱看了一眼犹跪在地上不敢起来的两个婆子四个丫鬟,并不先叫她们起来,而是向陆明芙道:“两位管事妈妈四个大丫鬟,正 好我与姐姐一人一个妈妈两个丫鬟,姐姐看想要哪三个?” 陆明芙大略扫了众人一眼,便随意指了左边的三人道:“就她们三个罢。” 陆明萱见她指的是吴妈妈与落梅落霞,点头道:“既是如此,我就要剩下的三个罢。”反正对于她来讲,两个婆子四个丫头都一样的让她膈应,选谁都没差别。 众人都是伶俐人儿,不然也不会被陆老夫人选中了,闻言吴妈妈几个又重新给陆明芙行了礼,这回便不再称‘芙姑娘’,而是直接称‘姑娘’,杭妈妈三个则重新给陆明萱行了礼,也不再称‘萱姑娘’而是直接称‘姑娘’,算是正式定了主仆名分。 ☆、第三十回 下人(下) 正式定了主仆名分以后,陆明萱与陆明芙便被新分到的丫头婆子簇拥着,各自回了各自才新分到的房间梳洗规整。 杭妈妈便令人打热水,令伴香伴琴两个准备陆明萱盥沐的东西去,一时热水来了,伴香与伴琴也领着几个分别捧着靶镜、巾帕并脂粉盒子等物的小丫头子鱼贯走了进来,那捧盆的丫鬟便走至陆明萱跟前儿,双膝跪下,高捧银盆,一副恭请陆明萱盥洗的样子。 陆明萱就微勾了勾唇,似笑非笑看了一旁赔笑侍立的杭妈妈一眼。 说也奇怪,她的目光清清亮亮的,一点也不会给人以犀利或是咄咄逼人之感,可杭妈妈却没来由的后背一寒,霎时生出一股无所遁形的感觉来,因忍不住暗自在心里骂自己没出息,连在老夫人面前她都向来从从容容的,怎么今日在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的目光下,竟会生出这样的感觉来? 杭妈妈忙将这股怪异的感觉压下,满脸堆笑的上前道:“奴婢服侍姑娘盥洗。”一边说,一边服侍陆明萱挽袖卸镯,随即接过小丫鬟手里的大手巾,小心翼翼将陆明萱的前襟掩了。 陆明萱方不紧不慢的将手伸向银盆里,待洗过脸净过手以后,却再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这次杭妈妈再不敢有旁的心思,忙忙便自捧巾帕的小丫鬟手里拿过一张帕子,动作轻柔的给陆明萱擦起手来,待擦过手,又小心翼翼服侍陆明萱将镯子都戴好后,方赔笑问道:“不知姑娘待会儿穿什么衣裳?伴香梳得一手好头,姑娘若是不嫌弃,倒是可以让她试试。” 心里忍不住嘀咕,不过一个来打秋风的旁支姑娘罢了,就跟在家时日日都被人这么服侍似的,谱儿倒摆得挺大,莫非还真以为自己是府里的正头主子了,也不知是跟谁学来的,难道是素日听说了府里姑娘们盥洗的摆场,所以现学了来?可看她这副自然得不能再自然的架势,又不像是现学的,难道在家时也是这样盥洗的不成?可显老爷若真有这样的家底,也不至于要靠看国公爷的脸色来过活了! 嘀咕归嘀咕,杭妈妈却是不敢打先头的主意了,原来杭妈妈想着陆明萱不过一个来国公府寄居的旁支姑娘罢了,又没带自家的下人进府来,若自己能一开始便不动声色的拿捏住她,让她事事都听自己的调停,等到将来她出嫁时,自己作为陪嫁妈妈跟过去,难道还愁没有好日子过? 当然,跟陆明萱嫁过去自然比不上跟府里其他的姑娘,可自己这不是没本事挣到其他姑娘屋里当差去吗,而老夫人既然这般 看重萱姑娘与芙姑娘,将来难道还会在婚事在亏待了她们不成?也算是一条比上不足,比下却绰绰有余的出路了,——却没想到陆明萱小小年纪,倒一副对府里规矩门儿清的样子,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看来她得另外想辙了。 陆明萱听罢杭妈妈的话,沉吟了片刻,才道:“就穿那件豆绿色云纹的妆花褙子配象牙色的裙子罢,劳烦妈妈去我的包袱里与我取来,至于头发,梳个双螺髻,戴两朵绢花也就罢了。” 杭妈妈忙恭声应了,快速去取了陆明萱点名的衣裙回来,伴香便服侍陆明萱梳起头来,伴琴则捧着梳头用的一应工具侍立在一旁,陆明萱自镜中看见二人的神色都于方才的恭敬中,无形又增添了几分敬畏,显然方才她对杭妈妈小小的敲山震虎,起到了比预期还要好的效果。 陆明萱不由微微笑了起来,杭妈妈想通过让她犯错被下人们嘲笑以达到自己不得不倚重她,事事听她调停,继而拿捏住自己的目的,无疑她这个主意打得还不错,前世自己可不就如她所愿中了招,之后做什么事都要先问问她和吴妈妈的意见吗?只可惜她千算万算,也不会算到自己是重生的,方才的事,自己早经历过一次了,如果在同一个坑里她都能跌倒两次,那她趁早别活了,还是早早自我了结了干净利落一些! 思忖间,陆明萱又看了一眼镜中如两朵含苞待放花儿一样的伴香与伴琴。 自重生以来,她要想的人和事实在太多,以致一直没顾得上去想自己前世的几个贴身妈妈和丫鬟,还是今日见着了人,她才想了起来,对于前世一直养在深闺年纪又不大的自己来说,除了亲人以外,她们几个无疑便是她最亲近的人,只可惜前世她们都背叛了她,早早便被陆明珠收买了,不但吃里扒外的把她的事事无巨细的都告诉陆明珠,还全程参与了之后陆明珠陷害她通奸,致使她含冤惨死一尸两命之事,方才乍见她们时,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样才忍住了满腔的激愤,对她们笑出来的! 奈何她现在还没有自己决定要用谁或是撵谁的权利,说不得只能先忍着她们,万幸她如今有了“未卜先知”的能力,不会再像前世那般愚蠢的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不过几个丫头婆子罢了,世人熙熙攘攘,或逐情爱,或逐名利,概莫能外,她们既能被陆明珠收买,自然也能为她所用,且用着,且看着罢。 一时伴香给陆明萱梳好了头,陆明萱看着镜中被双螺髻衬得越发孩子气的自家,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来,对着杭妈妈与伴琴展开了双手 ,仍是方才那副自然得不能再自然,就跟在家时也日日被人这般服侍的架势。 杭妈妈与伴琴便忙忙上前服侍她穿戴起衣裳首饰来,一应打扮规整,杭妈妈又去取了陆明萱才得的八宝璎珞长命锁来服侍她戴好,才簇拥着她去了客厅等候陆明芙。 陆明芙很快也被簇拥着过来了,穿了杏黄色的碎花半袖上衣并月白色长摆襦裙,头发斜斜的挽做堕马髻,戴了仙人吹萧的缠丝赤金簪子并紫英石的耳坠子,跟陆明萱一样,全身上下都换了个遍,脖子上也戴了方才老夫人赏的长命锁,只神色间看起来却颇为沮丧,行动间也比方才小心了许多,一副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走一步路,惟恐被人耻笑了去的样子,却反倒给人以一种缩手缩脚小家子气的感觉。 ☆、第三十一回 挑衅 陆明萱只消看一眼陆明芙,便能猜到她何以会在短短一盏茶的时间内变成这个样子,显然陆明芙方才将自己上一世经历过的事也经历了一遍,不然她不会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这么快就蔫了,眉眼间再看不到因能住进国公府来而生出的由衷的雀跃与喜幸,取而代之的是遮掩不住的沮丧与无措。 可这才是她住进国公府的第一日,她亲眼看见、亲耳听见、甚至是亲身体验这个她以为是人间天堂一样地方的冷漠与残酷的日子还在后头! 陆明萱不由暗叹了一口气,起身含笑迎上了陆明芙:“姐姐也收拾好了?那我们走罢,让老夫人她老人家并大家伙儿久等,可就是我们的罪过了。”心里则在想着,自己得尽快想个法子也帮陆明芙敲打敲打吴妈妈与落梅落霞几个才是,省得让陆明芙再重复上一世她的遭遇,说是主子却反被几个丫头婆子拿捏。 陆明芙见到陆明萱熟悉的笑容听到她熟悉的声音,满心的沮丧与无措稍稍缓解了几分,勉强笑道:“妹妹说的是,我们走罢。” 姐妹二人于是被簇拥着,又回到了荣泰居。 其他人都还没过来,只陆老夫人正与张嬷嬷说话儿,瞧得姐妹二人穿戴一新的过来,脖子上都挂着自己才赏下的长命锁,一张脸不由笑开了花儿,向张嬷嬷道:“我最喜欢看小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了,如今又多了她们姐妹两个,以后咱们家可不常年花团锦簇,一年四季都是春天了?” 张嬷嬷笑道:“您老这话我赞同,一屋子的姑娘,天天像看花儿似的,不知道多赏心悦目,可要是一屋子的小子,个顶个五大三粗的往那里一站,真是想想都觉得渗得慌,有什么意思?” 说得陆老夫人哈哈大笑起来,“你这话当着我的面说说也就罢了,让廷哥儿兄弟几个听见了,当心他们不依。” 张嬷嬷忙道:“这话您老听过就算,千万别让大爷几个知道了,我这把老骨头,如今可禁不起哥儿几个的揉搓了。”说完又拜托陆明萱与陆明芙,“两位姑娘可也得为奴婢保守秘密,奴婢且先在这里谢过了。” 陆明萱与陆明芙忙赔笑道:“嬷嬷言重了。” 陆明萱是知道张嬷嬷在陆老夫人跟前儿体面的且不说,这会子便连陆明芙也瞧出张嬷嬷的超然地位了,自然越发不敢在后者面前托大。 陆老夫人又笑了一阵,才问陆明萱与陆明芙道:“屋子布置得可还满意?下人们使唤起来可还顺手?缺什么东西,只管使人与你们 大伯母说去,丫头婆子不听话了,也只管告诉她去,想吃什么爱吃什么,也只管大方的说出来,再不然告诉张嬷嬷也使得,从今往后这里便是你们的第二个家了,没的在自己家里还白委屈自个儿的。” 姐妹二人见问,便一一答道:“屋子布置得比我们在家时的屋子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再满意也没有了,服侍的妈妈姐姐们也个个儿都是好的,若缺什么若想吃什么了,一定告诉大夫人与张嬷嬷,断不会委屈了自个儿的,您老人家只管放心……” 正说着,陆大夫人带着陆明凤陆明丽陆明珠姐妹三人进来了,闻得这话,因笑道:“正是这话儿呢,从今往后这里便是你们的家了,你们可千万不要客气才好。”又向陆老夫人道:“南音才回去后觉得有些累,儿媳便让她躺下歇着了,还请娘恕罪。”说着,不经意瞧见陆明萱和陆明芙脖间的长命锁,不由微眯双眼多看了一瞬,才移开了目光。 陆老夫人道:“她如今是双身子的人,受不得累,本该多歇着才好,何罪之有?” 一时陆二夫人也领着陆明雅和陆明欣来了,瞧见陆明萱二人脖间的长命锁,眼里也有异色闪过,但转瞬即逝。 陆老夫人便吩咐开席,然后起身扶了双喜的手,当先去了旁边的小花厅。 小花厅当中早已摆了两张黑漆酸枝梨木的四方桌,桌上用甜白瓷的盘子供了味道香甜的香橼、菠萝等物,四周墙角的高几上则摆了时令的鲜花并盆景,明亮的八角琉璃宫灯照着象牙色的地毯,反射出柔和的光泽。 因只设了两席,便由陆老夫人领着陆大夫人陆二夫人并陆明凤陆明珠一席,其他人坐了另一席。 待大家都落了座,就着净手的桔子水净了手后,丫鬟们便鱼贯着上起菜来。 四热荤、四冷荤、四双拼、四大碗、四中碗、四小碗,还有一品火锅一品羹汤,直看得陆明芙咂舌不已,暗想也不知道是为自己姐妹接风洗尘菜品才会这般丰盛,还是国公府素日就是这么吃的?只这一顿饭的花销,就快及上她家一个月的所有花销了! 正暗忖间,感觉到衣角被人轻轻拉了一下,陆明芙方回过神来,就见陆明萱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竟似半点也未受到桌上丰盛菜肴的影响,就跟自家时常也是这么吃的一般,她方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满屋子的人这会子心里还不定怎生笑话儿她,懊恼之余,忙也学着陆明萱的样子,正襟危坐起来。 就听得陆老夫人道:“今儿个是芙丫头和萱丫 头乔迁的好日子,以后她们两个就长住我们家了,我拿她们当你们姐妹一般看待,你们姐妹也得拿她们当亲姐妹一般看待,凡事都得多提点多照顾她们才好。” 陆明凤忙起身笑道:“别说两位妹妹这般人品才貌,让人见了就喜欢,便不是,一笔还写不出两个‘陆’字儿来呢,我们姐妹既与两位妹妹一个老祖宗,自然原便是亲姐妹,祖母您老人家只管放心罢,我们一定会好生照顾提点两位妹妹的。” 见身为长姊的陆明凤站起来表了态,其他人自然不好再坐着,也都纷纷站起来道:“祖母放心,我们一定会好生照顾提点两位妹妹(姐姐)的。” 只除了陆明珠仍坐着不动,不过包括陆老夫人在内都没说什么,毕竟陆明珠身上流着皇家血脉,身份尊贵,她对陆明萱陆明芙和颜悦色是客气,不假辞色则是应当。 陆老夫人就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当先举了箸,大家见状,方跟着举了箸。 许是自觉才出了丑,而陆明萱的表现却比自己这个做姐姐的从容得多,这一次陆明芙便什么都学着陆明萱来,见陆明萱只夹自己面前的几样菜吃,她便也只夹自己面前的菜吃,也不敢放开了吃,惟恐被人笑话儿,渐渐便觉得有些味同嚼蜡起来。 陆明芙正暗自祈祷着宴席能早些结束,面前银质的珐琅小碗里便多了一只浇汁鲍鱼,她怔了一下,忙顺着夹鲍鱼的那双筷子看过去,就看见了陆明雅笑靥如花的脸,“这些东西素日芙妹妹在家时想必难得吃到,今儿个可得多吃一些才好。” ☆、第三十二回 没脸 “……这些东西素日芙妹妹在家时想必难得吃到,今儿个可得多吃一些才好。” 陆明雅此话一出,陆明芙当即变了脸色,陆明雅摆明了是在羞辱她,偏偏却笑得那么的灿烂,声音也是那么的温柔,就跟她是真为了她好在照顾她一般,——可笑她上次自国公府回去以后,还对妹妹说什么‘几位姑娘待人也好,并不因为我是旁支便轻视我’、‘这才是真正的名门风范大家气度’,如今看来,自己是多么的天真,又是多么的可笑! 陆明萱也因陆明雅的话而抿紧了嘴唇,可却什么都不能说,陆明雅的话是事实,陆明芙在家时的确难得吃到浇汁鲍鱼这类珍贵的菜肴,难道让人说她们姐妹连一句实话都听不得,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 她只能装作听不懂陆明雅话里的羞辱之意一般,笑着将自己的小碗举了起来,对陆明雅道:“我与姐姐在家时的确难得吃到这些东西,劳烦三姑娘也与我夹一只。” 陆明雅本以为听了自己的话,陆明芙多少也要表现出几分不悦与委屈,甚至还会忍不住哭起来,那她自有其他话等着她,谁知道却被陆明萱这般四两拨千斤的把话带开了,以致自己的拳头就跟打在了棉花上一般,再大的力量也被化于了无形当中,她霎时觉得索然无味起来,也懒得再找二人的茬了,给陆明萱夹了一只鲍鱼后,便低头自顾吃起自己的来。 陆明萱见状,方暗暗松了一口气,到底自己与姐姐是寄居国公府的旁支姑娘,哪怕陆老夫人再看重,也比不得陆明雅这个国公府的正牌姑娘,住进来的第一日便与后者发生冲突,绝对于她们姐妹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 这个小插曲就如沧海一粟般,并未给在座众人带来太大影响,至少表面上看是如此,大家都继续优雅的用着餐,陆大夫人还笑语如珠的劝陆老夫人喝了几杯酒,又敬陆二夫人的酒,陆二夫人随即也敬起陆老夫人和陆大夫人来,屋里的气氛因此很是热闹。 陆明凤起身走了过来,令丫头加了把椅子,坐到了陆明芙和陆明萱之间,笑着问二人道:“妹妹们素日在家都读什么书呢?于诗词上可有涉猎?我老早就想起一个诗社了,只是想着人少玩起来没意思,所以搁浅了下来,如今两位妹妹来了,咱们姊妹七个人,足够我满满的邀一社了,不知道二位妹妹可有兴趣……” 话没说完,冷不防一个声音插言道:“两位妹妹初来乍到的,哪里会这些,大姐姐莫不是看她们脖子上戴了与咱们一样的金锁,就真以为她们与咱们姐妹是 一样的人了?旁人乍一看不知道,咱们自己难道还能不知道不成,毕竟打小儿受到的教育一样,依我说大姐姐还是算了罢,何必为难人家呢,还是想别的花样儿来玩的好。”不是别个,正是陆明雅。 这话比方才说陆明芙在家时难得吃到浇汁鲍鱼都还侮辱人,且这次陆明雅脸上笑容也虚假得多,皮笑肉不笑的,任谁都看得出她对陆明萱和陆明芙姐妹两个的敌意。 陆明萱禁不住皱起了眉头,前世她与陆明雅交道打得并不多,只知道后者因着陆二夫人膝下无子,对着陆二老爷和二房一众姨娘们都不免有些底气不足,做母亲的弱了做女儿的便只能强起来,此消彼长之下,性子颇有些要强,却没想到竟要强到这个地步,今日才是她们姐妹住进国公府的第一日,且亦没惹到她哪里,不过就是陆老夫人赐给了她们一人一把金锁,陆明雅便已容不下她们了,假以时日,岂非越发要变本加厉了? 陆明萱决定小小给陆明雅一个教训,免得她真以为她们姐妹好欺负,也免得国公府的下人们见了跟红踩白,平添不必要的麻烦。 却没想到她还未来得及开口,一个声音已先冷冷道:“三姐姐不知道什么叫做‘食不言,寝不语’吗,我听说府里教导礼仪的嬷嬷是专门讲过这一课的,三姐姐的记性也未免太差了一些!就算嬷嬷们讲的三姐姐没记住,难道素日二伯母也不教你这些的?若二伯母实在忙得顾不上教三姐姐这些,公主府倒是有几个宫里出来的精奇嬷嬷,最是要求严格,不如我回去回了我娘,赐两个给三姐姐,再好生教导教导三姐姐,也免得出去给府里丢脸?” 竟是陆明珠开了口。 陆明珠这话说得委实难听,只差没指着陆明雅的鼻子直接骂她没教养了,且不光骂了陆明雅,还连身为陆明雅母亲的陆二夫人也一并骂了进去,以致母女两个瞬间都涨红了脸。 可偏偏骂她们的人不是别个,是身上流着皇家血脉,堂堂长公主之女,御封的嘉和县主,认真说来,阖府上下也就只有陆老夫人身份才与她持平,骂你们那是抬举你们,她们能怎么着敢怎么着? 不但不敢怎么着,还得多谢县主的教诲,陆二夫人因起身满脸通红的向陆明珠赔笑道:“原是我教导无方,才会让你三姐姐出言无状的,待回去后我一定好生管教她,断不会再叫这样的事发生第二次,还请县主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又低声呵斥陆明雅,“还不快多谢县主教诲,再向你两位妹妹赔罪呢?” 陆明雅脸红得能滴出血来,泪水在眼里直打转,就当没听见陆二夫人的话一般,梗着脖子既不肯向陆明珠道谢,也不肯向陆明萱和陆明芙赔罪。 场面一时十分的难堪。 片刻之后,一直未置一词的陆老夫人威严的发了话:“好了,原是大喜的日子,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没的白扫了大家的兴。老二家的,我瞧三丫头是多吃了两杯酒,有些醉糊涂了,你且先带了她回去醒酒去,待她酒醒后,再好生教导她一番,正如县主说的,也免得出去给府里丢脸,晚间也不必过来了!”总算打破了一室的尴尬与难堪。 陆二夫人又羞又愧,喏喏的应了,屈膝给陆老夫人行了礼,又强笑着对陆明萱和陆明芙说了一句:“好孩子,你们三姐姐醉糊涂了,所以才会说了糊话,你们可别放在心上,明儿我便让她给你们赔不是去。”方带着陆明雅急匆匆离开了。 ------题外话------ 走过路过的亲们,收藏一个呗,下次要找就很方便了哦,o(n_n)o~ ☆、第三十三回 愤怒(上) 陆二夫人母女的离开,并未能使尴尬的局面好转多少,毕竟另两个当事人陆明萱和陆明芙还在,事情又终究是因她们而起,姐妹二人不免都有些不知所措,当然,陆明芙是真的不知所措,陆明萱则是装的,她想藉此事试探一下陆老夫人的态度,看陆老夫人到底能为了她这个所谓的孙女儿做到哪一步,她以后行起事来,便可以此为准则了。 至于才出手帮她和陆明芙教训了陆明雅的陆明珠,则被她选择性无视了,陆明珠施的这点小恩小惠在上一世害她一尸两命的残忍事实面前,简直不值一提,更何况依她对陆明珠那点不多的了解,她教训陆明雅只怕更多是因为看不惯陆明雅,而不是为了给她和陆明芙打抱不平。 在一室的沉默中,总算听得陆老夫人开了口:“才吃得高兴,怎么大家都搁了筷子?都快趁热吃,听说梨香园那群女孩儿新近又排了新戏,我已吩咐下去,待会儿便让她们妆扮了来让我们先睹为快,别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白坏了大家的兴致。” 陆大夫人闻言,忙凑趣笑道:“儿媳前儿也恍惚听得谁说了此事,今儿整好可以托母亲的福,一饱眼福先睹为快了。” 陆老夫人点点头,吩咐一旁侍立的双喜:“让人添张椅子来,再把你芙姑娘和萱姑娘的碗碟移过来。”然后向陆明芙和陆明萱招手,“姐妹两个过来与我坐,——双福双寿,你们两个站到她姐儿俩后面,给她们布菜,我才说了,以后这里便是你们的家,没的在自己家里,还让你们白受委屈的理儿。” 陆明芙不由有几分受宠若惊,老夫人话虽说得平淡,半点责怪陆二夫人与陆明雅的意思都没有,也说了方才之事不过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可随即便这般抬举自己姐妹,让自己姐妹坐到她那一席去,还让她跟前儿的大丫鬟为她们布菜,岂不是在告诉阖府上下,谁敢对她们姐妹不好不恭,便是在跟她老人家过不去?如此一来,阖府上下不管是谁要为难她们姐妹,都得事先掂量掂量了。 相较于陆明芙的受宠若惊,陆明萱心情却颇有些复杂,她没想到陆老夫人会为她做到这个地步,竟是半点颜面都没给二夫人母女和二房留,一旦传到老国公爷耳朵里,又岂会对老妻没有几分看法?若不慎再传出府去,她苦苦经营了一辈子的贤名,无疑也将因‘苛待庶子’而毁于一旦; 而陆二夫人和陆明雅此时虽已离开了,方才之事早早晚晚也是会传到她们母女耳朵里去了,陆二夫人有何反应且先不说,以陆明雅的好强,却是 绝不会与她们善罢甘休的,谁知道以后会做出什么事来?再就是陆老夫人如此抬举她们姐妹两个旁支姑娘,焉知不会让在座的其他人心生嫉恨,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那些人碍于陆老夫人的威严是不敢明着对她们姐妹怎么样,可暗地里会做出什么事来,就说不好了。 一时间,陆明萱竟不知道该感激陆老夫人的好意,还是该埋怨她将她们姐妹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了。 再说陆二夫人领着陆明雅离了荣泰居,甫一走出花厅,陆明雅一直强忍着的眼泪便夺眶而出,到底还记得体面尊重,没有哭出声来,而是拿帕子捂了脸,径自往自家跑去,很快便将陆二夫人并一众丫头婆子丢在了后面。 急得陆二夫人忙命人:“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追三姑娘去,若是三姑娘有个什么好歹,看我饶得了你们哪一个。” 众丫头婆子方如梦初醒,忙有几个拔腿追了上去。 余下陆二夫人虽心急如焚,担心方才女儿的无状传到嫡母耳朵里,对她越发的不喜,到底对女儿的担心占了上风,一时也顾不得旁的了,扶了丫头的手便忙忙撵了上去。 等陆二夫人气喘吁吁的赶回自家的正院时,陆明雅早到了,正一边哭一边砸她住的东厢房的摆设,弄得整个东厢房是一片狼藉,像才被一场大风刮过了一般。 看在陆二夫人眼里,霎时又急又痛,禁不住打了个趔趄,她的贴身婆子,也是她的乳母惠妈妈见状,忙一把将她扶住,然后喝骂一旁吓得瑟瑟发抖的众丫头婆子:“都傻站着做什么,也不知道劝着姑娘一些,万一磕着碰着了姑娘哪里,你们有几个脑袋来砍?” 众丫头婆子闻言,只得战战兢兢的上前,劝阻起仍处于盛怒中的陆明雅来:“姑娘仔细手疼,姑娘若实在生气,打骂奴婢们都使得,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还求姑娘息怒……” 陆二夫人彼时已缓过来了,闻言也道:“是啊,你生气归生气,打骂奴才们都使得,何以定要与自己的身子过不去,你这不是生生在剜娘的心吗?”说着,想起自己如今膝下只得陆明雅一个,当初得她还得的那般的艰难,禁不住落下泪来。 陆明雅生性虽要强,对母亲却是真的孝顺,见母亲哭了,自己反倒不哭也不发脾气了,上前劝解起陆二夫人来:“娘不要生气,我不发脾气了就是,娘的气色看起来有些个不好,可是方才走得太急累着了,要不我陪娘回屋歇会儿去?” 惠妈妈闻言,忙道:“ 是啊夫人,您方才走得急,要不让姑娘陪您回屋歇会儿去?”也好给下人们留点时间收拾规整姑娘的屋子,还有那些被姑娘打烂的瓷器摆设,好些可是公中的,自家便是拿着银子也不见得有地儿买去,更何况自家夫人还嫁妆单薄,一向手紧……惠妈妈真是想起这些事都牙疼。 陆二夫人整好有话与女儿说,见陆明雅的怒气平息了不少,还提出要陪自己回房去,正中下怀,忙道:“方才走得急,我是有些个头晕,你便陪我回屋歇会儿罢。”拉着女儿的手,被簇拥着回了自己住的正房。 ------题外话------ 亲们,昨天发现了一本书非常好看,文阁的《锦绣芳华之农门秀色》,虽然还很瘦,不过亲们可以先收藏着,等养肥些了再宰哈,o(n_n)o~ ☆、第三十四回 愤怒(下) 陆二夫人的屋子布置得虽也精巧,比起陆老夫人的,就要差得远了,屋子里的家具乍一看倒都是黄花梨木的,一细看却能发现多为拼接木料,自然远远及不上整块大木裁制的来得贵重;屋子里的各色程设乍一看也是不俗,却只能哄哄外行人,行家里手一看便知那些程设值不了几多银子。 拉着女儿的手与女儿一道在临窗的榻上坐了,陆二夫人因吩咐惠妈妈:“你让人备几样细巧的糕点,再沏一壶姑娘素日爱吃的明前龙井来,想来方才你也没吃多少东西。”后一句话是对陆明雅说的。 说起方才的事,陆明雅才消了几分的怒火一下子又高涨起来,恨声道:“我气都气饱了,哪里还会饿,娘不必操心我了。我说什么了,我根本什么都没说,四妹妹就那样说我,连娘一并骂进去,还说我给府里丢脸,难道像她那样不敬长辈长姐就给府里长脸了,呸,什么东西……唔……” 话没说完,已被陆二夫人一把捂住了嘴,压低了声音嗔道:“我的小祖宗,你小点儿声,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三婶是长公主,你四妹妹是县主,别说我们说不得,就是你祖父和老夫人,见了她们都得客客气气的,你方才的话若是传到四姑娘的耳朵里,说不得又是一场祸事!” 陆明雅如何不知道陆明珠说不得,不然方才在荣泰居被陆明珠那样打脸,也不会不敢有半句怨言了,心里不由越发的不忿与委屈,只是到底不敢再说陆明珠,于是调转矛头,骂起陆明萱和陆明芙道:“不过两个来打秋风的野丫头罢了,算哪门子的姑娘,竟也被安排来与我同坐一席,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是什么东西!祖母也是,心都偏到没边儿了,又是单独收拾院子给她们住又是安排丫头婆子又是赏金锁的,自家孙女儿还不曾那般抬举呢,也不知到底怎么想的!” 本来陆明雅与陆明萱陆明芙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还不至于对她们姐妹生出什么恨意,可人最怕的就是对比,所谓“人比人气死人”,陆明雅一向自诩自己乃二房嫡长女,身份虽比不过身为定国公府嫡长女的陆明凤和身为长公主之女本身又有县主封号的陆明珠尊贵,却也是远远尊贵过府里其他姑娘,就更不必说定国公府一众旁支姑娘的。 谁知道如今她还住在母亲的院子没有像陆明凤和陆明珠那样有自己单独的院子呢,陆明萱与陆明芙两个来寄居的旁支姑娘倒先有了自己的院子,而且听说里面的家俱程设并丫头婆子泰半都是陆老夫人亲自为她们挑选的! 这已经让陆明雅妒火中烧,难以 忍受了,谁知道方才去到荣泰居,又让她看见陆明萱与陆明芙脖间竟戴着与她一样的金锁,那可是国公府的姑娘们才有的,陆老夫人到底想干什么,莫不是还想将两个野丫头抬举上天不成? 此事好比“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本就已满心怨怼不平的陆明雅越发的怨怼不平,这才会有了之前一再的出言为难陆明萱和陆明芙之举,想给姐妹二人一个大大的没脸,也好让她们认清自己的身份与本分,——谁知道到头来得了一个大大没脸的反倒是她自己? 陆二夫人本来对陆明萱和陆明芙还没什么恶感的,反正养她们是花公中的银子,与她何干,现如今听得女儿这般说,想起事情终究是因二人而起的,心里也生出几分怒气来,道:“也不知她们是不是使了什么妖法,才会将老夫人迷惑成那样,心都偏到天边去了,尤其是那个萱姑娘,才小小年纪,已生得妖精一般,再长大几岁还得了?” 陆明雅听得母亲赞同自己的话,越发来了劲儿,本来她才是国公府最漂亮的姑娘,谁知道如今来了个陆明萱,虽形容尚小,却已有将她比下去的趋势,要是再大上两岁还得了,这便是她不待见陆明芙和陆明萱的又一层原因。 因说道:“祖母的心岂止偏到了天边!陆明凤与陆明珠也就罢了,一个是嫡长女,一个是县主,我自知尊贵不过她们,可陆明丽和陆明欣算什么东西,不过两个小妇养的罢了,祖母竟安排我与她们两个并那两个野丫头一桌,到底什么意思,难道我不是国公府的嫡小姐不成?让堂堂的嫡小姐与不是来打秋风的便是与小妇养的同坐一桌,祖母也不怕传了出去授人以话柄,于她的贤名有损……” “你说谁是小妇养的?”话没说完,已被一个声音冷冷打断,随即自门外走进来一个人,不是别个,正是国公府的二老爷陆中景,“你给我再说一遍?” 陆中景三十来岁,着月白则镶墨边锦袍,皮肤白皙,身材挺拔,非常的俊朗,甚至比尚了公主的国公府三老爷陆中昱尚要俊朗几分,这主要得益于他的生母郭老姨娘,这也很容易理解,后者若不是相貌过人,当年也不会让老国公爷一宠她便是十几年,让她生下了自己唯一的庶子了。 因着生母得宠,陆中景也曾颇得老国公爷疼爱与看重,只碍于他庶出的身份,不论是习文还是从武,他的路都要比身为嫡子的陆大老爷和陆三老爷窄得多,久而久之,他也就懒得再上进了,想着自己再拼命也是那样,还不如就这样在父兄的羽翼下受用一辈子算了。 也因此,陆中景最听不得的,便是旁人提‘庶出’之类的字眼,偏方才他的女儿就提了,不但提了,话还说得那般难听,就算不是说他而是说的他的侄女和庶女,一样让他难以忍受,当即便瞪大了一双因常年纵情于声色犬马,而显得有些浑浊的眼睛,大发雷霆道:“你说谁是小妇养的?你屋里的妈妈们素日就是这样教你的?还是你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又迁怒陆二夫人,“看看你教的好女儿,只知道满口胡言乱语,也就难怪母亲不喜她了……生不出儿子来也就罢了,如今竟连女儿也教不好,我要你到底有何用?”话越说越难听,越说越粗俗,“早知道你是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我当初就不该娶你,让你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不然我也不会至今都没有嫡子了……” ☆、第三十五回 善意 陆二夫人没想到陆中景竟是半点体面尊重也不给自己留,当着女儿的面便这样说自己,话还说得那般难听,一瞬间只觉羞愤欲死,浑身颤抖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唯一庆幸的,就是惠妈妈方才一瞧情形不对,便将满屋子服侍的人都打发了出去,不然她明儿都不知道该怎么再在下人面前立足了。 见母亲面如金纸,摇摇欲坠,陆明雅本来还有几分心虚害怕的,立刻被激愤不平所取代了,上前一步挡到陆二夫人面前,便向陆中景道:“爹爹怎么能这样说娘,出言不逊的是我,与娘什么相干,况我何以会出言不逊爹爹问过吗?原是陆明珠仗着自己是县主,不敬母亲这个长辈和我这个长姊,谁知道爹爹不闻不问不为娘和我出头撑腰也就罢了,竟不分青红皂白就骂起我和娘来,尤其骂娘还骂得那般难听,爹爹至今没有嫡子是娘一个人的错吗?娘又不是没为爹爹生过嫡子,哥哥若还在,再过几年都该娶亲了……就算哥哥不在了,爹爹不还有六弟,娘也一早便将五弟记到了名下,悉心教导,与嫡子也不差什么了,爹爹还想怎么样,难道真要逼死了娘才开心吗?” 一席话,不但说得本就满心委屈的陆二夫人泪如雨下,禁不住哭起自己早逝的长子来,“我苦命的适儿,你若是还在,娘也不必活得这般苦……早知如此,当年我就该同了你一块儿去的,黄泉路上,我们娘儿俩也好有个伴儿……” 也说得陆中景心里不舒坦起来,想起长子打小儿便聪明伶俐,若他如今还在,必是一棵读书的好苗子,没准儿还能完成自己未竟的壮志,只可惜他早早便去了……一时间也不好再骂陆二夫人了,于是将满肚子的火都发到了陆明雅身上:“才我说你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看来还真不亏说你,有你这样对自己父亲说话的吗?长辈说话,几时又有你插嘴的份儿了?还不给我滚回你自己屋里去,把《女戒》给我抄上一百遍,少一遍都不许出来!” 说着见陆明雅一脸的不服,还要再说,因喝命惠妈妈:“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送三姑娘回屋去?是不是你只听你们夫人的使唤,我这个做老爷的就使唤不动你了?” 惠妈妈听这话说得不像了,虽满心都在为陆二夫人与陆明雅不值与心疼,却不敢有二话,忙喏喏的应了,半抱半扶的将陆明雅弄了出去。 余下陆中景见陆二夫人只是哭,也不知道说几句软话好叫他就坡下驴,不由又烦躁起来,“好了,不要再哭了,哭得我脑仁儿都疼了……你给我取一百两银子,我约了几个朋友去‘临江仙’吃 饭!” 陆二夫人没想到陆中景在无情的辱骂了她一顿后,竟还有脸问她要银子,禁不住满心的怨怼,可在陆中景常年的积威和自己没有儿子傍身的心虚之下,又不敢说半个‘不’字儿,只得强忍泪水与心寒,去内室开了箱笼,取了一百两银子给陆中景,方将陆中景给打发了。 陆中景前脚刚走,惠妈妈后脚便回来了,见陆二夫人坐在临窗的榻上默默流泪,一副连哭都不敢高声的样子,禁不住也流下泪来,低声哽咽道:“老爷实在太过分了,别家的老爷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受了委屈指着帮忙出头撑腰的人,我们家的老爷倒好,就算因着身份尴尬,很多时候不方便为夫人和姑娘出头撑腰,那也别反过来往自家人心里捅刀子啊,让夫人受尽了委屈,若是让家里老太太知道了,还不定心疼成什么样儿呢……竟还说是夫人害自己至今没有嫡子的,这是夫人想的吗?当年的情形老爷又不是不知道,若不是公主半道将太医截走,害得适哥儿不治,也害得夫人大动胎气,早产伤了身子,如今夫人早不知道又添几位小少爷了,也不至于要将一个贱婢生的庶子养在膝下,白白膈应自己……” 见惠妈妈哭了,陆二夫人反倒渐渐止了哭声,红着眼睛满脸的阴沉,与方才的柔弱判若两人,冷声道:“这么多年下来,我早对他不抱任何幻想了,他是好是歹,是要养粉头还是捧戏子,是要抬举这个还是那个,我都不在乎,我只在乎我的雅儿将来能不能嫁到一个好人家,再就是我什么时候才能为我的适儿报仇雪恨!那一位仗着自己是公主,当年害死了我的适儿不算完,如今她的女儿又仗着自己是县主,百般欺侮起我的女儿来,看我饶得了她们哪一个,总有一日,我要让她们母女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 二房这边发生的事,陆明萱自然无从知晓,午宴时发生的事虽被陆老夫人看似轻描淡写的揭过了,但大家心里都免不得有几分不自在,之后看戏时也多少有几分心不在焉,是以待用过晚膳后,陆老夫人一声令下,大家便早早散了。 陆明萱与陆明芙回到空翠阁,被二人留下看家并整理箱笼的杭妈妈吴妈妈等人便迎了出来,许是因已听说了先前在荣泰居发生的事,待二人的态度无形又恭敬了几分,尤其是吴妈妈,眼里那抹若有若无的似笑非笑早不见了踪影,对着陆明芙一口一个‘姑娘’,嘘寒问暖的,恭敬殷勤得不得了。 看在陆明萱眼里,就忍不住暗自冷笑起来,算吴妈妈还识时务,知道二房就算在府里再尴尬再不得势,也绝非她一个做奴才 的能比拟的,如今连二房的主母和嫡长女都因挑衅鄙薄她们姐妹而得了一个大大的没脸,她算个什么东西,难道脸面还能大过陆二夫人和陆明雅不成?看来自己至少暂时可以省却敲打她的一番功夫了。 姐妹二人闲话了几句,正欲各自回房,陆明凤来了,身后跟着的几个丫头手里捧的东西从各色摆设到文房四宝,应有尽有,还有两个丫头手里捧了一摞书。 陆明凤一进来便笑道:“想着两位妹妹初来乍到,只怕好些东西都还不齐全,所以送了一些来,还望两位妹妹不要嫌弃简薄才好。” 陆明芙忙道:“难为大姐姐费心想着我们姐妹,我们姐妹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嫌弃简薄?” 陆明萱也道:“这些东西正是我们现下所需要的,大姐姐能急人之所急,我们姐妹若还要嫌弃简薄,也未免太过不识好歹。” 姐妹二人又请陆明凤上座,命人倒茶来,心里则是真的感激后者主动过来表达善意之举,且不管她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她有这个态度,已算是一个良好的开端了。 ☆、第三十六回 夜话(上) 二房下午发生的事陆明萱虽无从知晓,却瞒不过主持了定国公府中馈几十年,也就新近二三年才开始放权给陆大夫人的陆老夫人,彼时陆老夫人正与张嬷嬷说话儿,“……自以为自己多尊贵,素日欺负欣丫头也就罢了,反正都是郭氏那贱人的种,与我何干?如今竟敢欺负到我的孙女儿们和我要抬举的人头上来了,一口一个‘野丫头’,一口一个‘小妇养的’,她骂谁呢,岂不知她老子才是府里头一个小妇养的?” 说着,冷笑起来:“老的呢,就懦弱过了头,别说拿捏不住男人,连自己屋里的姬妾都弹压不住,小的呢,偏又要强过了头,时时不忘摆一副国公府嫡小姐的派头,她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算哪门子的嫡小姐?没的白让旁人笑掉了大牙!对了,这事儿透露给陆福知道了没?也好叫老国公爷瞧瞧,他当年死命抬举郭氏和老二,到底抬举出了两个什么东西来,问都不问我一句,就给老二定了亲事,又娶了个什么样的好儿媳进门!呸,他也不想想,我真要捏死郭氏与老二,也就比捏死两只蚂蚁稍稍费力一些而已,不过是我嫌对付他们脏了手,话说回来,就他们那德行,根本不需要我出手,已是将日子过得一团糟了,我呀,只在一旁看好戏就够了!” 当年老国公爷盛宠郭老姨娘时,虽不至于宠妾灭妻,却也让陆老夫人生了不少气受了不少委屈,甚至连陆中景的亲事都是自己一力定下的,问都不曾问过陆老夫人这个嫡母一句,也就难怪陆老夫人一提起此事,就禁不住火大了。 张嬷嬷跟了陆老夫人几十年,身为后者第一心腹,心肝脾肺一样的存在,自然明白陆老夫人此刻的心情,因忙笑道:“所以俗话才会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呢,就郭氏那德行,能生养出什么好儿子来?老国公爷早年也是被她迷惑了,才会百般抬举他们母子的,及至后来见多了二老爷的不成器,不就慢慢淡了下来,越发看重咱们大老爷和大爷吗?您呀,就别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今儿个可是您和萱姑娘祖孙相见的大好日子,何必为那起子不相干的人,白坏了自己的心情呢?” 陆老夫人闻言,方面色稍缓,点头道:“你说得对,今儿个可是咱们祖孙相见的大好日子,没的白为那起子不相干的人扫了我的兴。萱丫头倒是个好的,我原还想着知画早去,中显又忙于生计,顾不上管她们姊妹,只怕还不定怎生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呢,这才想着将她接进府来,跟在我身边好生教养几年,将来也好说亲,不想她小小年纪,竟是进退有度,也颇知规矩礼仪,虽及 不上咱们府里的姑娘们,也差不到哪里去,可见中显这些年是尽了心的!” 张嬷嬷笑道:“还不止呢,萱姑娘在敲打下人上也有一套。”便把之前在空翠阁更衣梳妆时发生的事大略说了一遍,“可见天生就是国公府的小姐,那股子尊贵与傲气是与生俱来的,不然姐妹两个都是受的一样教养,芙姑娘又要大上两岁,缘何还不如萱姑娘呢?” 陆老夫人眼里就染上了几分笑意:“也罢了,终究还是要欠缺几分,还是得好生教养一番才是。” 又吩咐张嬷嬷,“我记得我库里有几匹江宁织造新贡上来的七丝罗?你明儿记得让人找出来,给萱丫头送一匹过去做衣裳穿,唔,给芙丫头也送一匹得了,以后但凡萱丫头有的东西,也给芙丫头备一份,一来算是我还中显这些年善待教养萱丫头的情,二来也免得旁人动疑。” “可是……”张嬷嬷却面露难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可是那七丝罗有价无市,您库里拢共才得五匹,当日也只给了大姑娘和四姑娘各一匹而已,其他三位姑娘都没有,如今却给了萱姑娘和芙姑娘,这本身已足够让人动疑了,哪有不将好东西给自己亲孙女儿,反倒给两个旁支姑娘的理儿?老夫人还请三思。” 说着,见陆老夫人皱起了眉头,又道:“既然话已说到这里了,那奴婢索性将自己的一些想法都说出来。您待萱姑娘和芙姑娘也未免太好了一些,又是单独拨院子住又是亲自挑下人又是亲自布置屋子的,还在言语行动上百般维护她们,当年的事咱们虽做得隐秘,难保就不会有人知道一些蛛丝马迹的,再结合您待萱姑娘和芙姑娘的态度一看,万一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来,可就是天大的祸事,公主虽然性子也算好,又今非昔比,到底是金枝玉叶,眼见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只等再过几年萱姑娘远嫁以后,便再无后患了,咱们又何必再横生枝节呢?” 这些话,也就张嬷嬷敢对陆老夫人说了,换了第二个人,是绝对没这个胆儿的。 陆老夫人的眉头就皱得越发紧了,“那依你说,我该怎么着?咱们家本就已对萱丫头颇多亏欠了,当年知画的死……又与我脱不了干系,我对萱丫头好一些怎么了,以前我当孙媳妇儿媳妇时该忍的不该忍的都忍了也就罢了,如今好容易熬成老封君了,竟然还要忍,那我这几十年岂非都白熬了?是,公主是金枝玉叶,可也是我陆家的媳妇,这么多年下来,老三连个屋里人都没有,她还要怎么着,当年又不是我们想尚主的,若她连老三一时的糊涂都不能容忍,就 别怪我进宫去找皇后娘娘说理儿了!” 当年国公府的三老爷陆中昱本来是不愿尚主的,他十四岁便中了秀才,一心想要在科举上有所建树,若尚了主,便算是绝了科举之路,他自然不愿意;陆老夫人也不想小儿子尚主,小儿子是她年近三十才得来的,打小儿便爱若珍宝,她自然不能忍受自己的儿子在公主面前做小伏低,等于是招赘去了皇家。 可圣旨已下,母子二人便是再不情愿也不能抗旨,只得接受了这个事实,等陆中昱与福慧长公主成亲以后,碍于福慧长公主乃金枝玉叶,远非一般的媳妇可比,即便之后福慧长公主怀了身孕,陆中显也没有收屋里人。 谁知道福慧长公主头一胎却生了女儿,一年多以后,福慧长公主再次有了身孕,这次陆中昱便忍不住了,软硬兼施的与陆老夫人跟前儿最漂亮的大丫鬟有了首尾,并令后者怀了身孕。 陆中昱这才知道害怕了,哭丧着脸将事情回了陆老夫人,陆老夫人虽又惊又怒,到底对儿子和大丫鬟腹中自己孙子的心疼占了上风,于是想出一招李代桃僵,将大丫鬟作速许给了旁支侄儿陆中显,如今一来,便既能解儿子的燃眉之急,也能保住孙子的性命了,——于是方有了陆明萱。 ------题外话------ 人家不求收,亲们就真不收,亲们好狠的心啊,受伤了,嘤嘤嘤…… ☆、第三十七回 夜话(下) 陆老夫人说得福慧长公主,张嬷嬷却说不得,只得赔笑着斟酌道:“有皇后娘娘做主,公主自然不会有二话,可公主毕竟是公主,要为难萱姑娘一个小姑娘还是很容易的,旁的不说,万一公主让萱姑娘认祖归宗怎么办,到时候萱姑娘身为庶女,前程乃至性命可都掌握在公主这个嫡母手里了,岂非与老夫人接萱姑娘进府的本意背道而驰了?就更不必说府里还有其他主子们了,您对萱姑娘和芙姑娘太好,焉知不会让其他主子生出想法来?那便不是在对她们好,而是在害她们了,就譬如今日之事。当然老夫人一向睿智,奴婢也就白说说而已,到底该怎么做,奴婢听您的。” 张嬷嬷一番话,说得陆老夫人沉思起来,她如何不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可自家知道自家事,国公府上下生就了一双怎样的富贵眼旁人或许不知道,她却是深知的,惟恐上下慢待了陆明萱去,让陆明萱受了委屈,所以才会那般抬举她们姐妹,却没想到,这才她们进府的第一日,已生出了事端来……看来如张嬷嬷所说,她以后是不能对她们姐妹太好了,至少,明面上不能好过自家的几个孙女去! 陆老夫人心下有了决定,因与张嬷嬷道:“罢了,那七丝罗就不必给两个丫头送了,只挑几匹妆花的缎子送去也就罢了,她们初来乍到,我赏她们几匹缎子做衣裳,也是理所应当,想来不会有谁有二话。不过空翠阁里的下人们你记得时常敲打敲打,没道理让她们姐妹受了主子的气,还要受下人的气!”说到最后,眼里有冷芒闪过。 张嬷嬷忙应了,见时辰已不早了,于是命人打了热水来,亲自服侍陆老夫人洗漱歇下了。 同一时间,与荣泰居一同在定国公府中轴线上的国公府上房内,陆大夫人也屏退了满屋子服侍的人,正与贴身的妈妈朱妈妈说陆明萱与陆明芙,“……我总觉得老夫人待那两个丫头也未免太好了一些,就算如今显老爷跟着国公爷办事还算得力,就算那萱姑娘的娘是服侍过老夫人的贴身大丫鬟,可跟着国公爷办事的旁支叔伯子侄多了去了,这么些年下来,老夫人身边放出去的丫鬟也多了去了,怎么不见老夫人把别人生的女儿接进来府养着,偏把她们姐妹两个接了进来,还抬举得快要上了天?老夫人的态度也太奇怪了!” 朱妈妈道:“奴婢也觉得这事儿颇为蹊跷,二房的两位姑娘且不论,到底不是老夫人的骨血,老夫人待她们面子情儿也是人之常情,可二姑娘却是老夫人的骨血,就算不是夫人您生的,总也强过两个旁支姑娘罢?如今连二姑 娘还没落得一个单独的院子住呢,她们倒先住上了,而且听说从屋里的摆设到下人,都是老夫人亲自挑的,还赏了跟府里姑娘们一样的金锁,这哪里是在对待旁支姑娘,这根本就是在对待嫡嫡亲的孙女儿了……老夫人这心也未免太偏了罢?” 陆大夫人皱眉道:“可不是,当初给见面礼时也给得大方,我与二房家的想着那萱姑娘的娘曾是她的贴身丫鬟,见面礼已经给得够厚了,谁知道她给得更厚,竟把自己贴身带了几十年的镯子给了那丫头,连凤丫头和四姑娘都不曾给,所以我才会觉得奇怪,老夫人到底打的什么主意?”除了那个萱姑娘长得尤其好些以外,她实在没瞧出两个丫头有什么过人之处。 朱妈妈闻言,眼神一闪,压低了声音支吾道:“奴婢心里倒是有一个猜测……那个萱姑娘不是长得好吗,也许老夫人是在为咱们大姑娘的将来打算?虽说咱们大姑娘将来要嫁的是自己的嫡亲表哥,婆婆又是嫡亲姨母,到底皇家不比寻常人家,规矩大,大皇子依礼又该有四位侧妃十位滕妾,若将来更进一步后,有名分的姬妾就更多了,会不会老夫人是在为大姑娘的将来未雨绸缪呢,老夫人向来疼爱看重大姑娘,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朱妈妈倒是与双喜当日初见陆明萱时,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块儿去。 陆大夫人听罢朱妈妈的罢,沉吟了片刻,才道:“你说的倒也不无道理,老夫人的确挺疼凤丫头的,连四姑娘都比不过……不对,老国公爷与国公爷都一心要做纯臣,说定国公府已经是勋贵里的头一份儿,只要我们不偏不倚,将来不管哪位皇子上位,我们家就算无功,也不至于有过。便是凤丫头与大皇子的亲事,他们一开始也是不赞同的,还是皇后娘娘说二人是姨表亲,亲上做亲再好不过,又得了皇上默许,他们才默许了的,怎么可能在已经许了一个陆家女给大皇子之后,再送一个养在老夫人身边的陆家女进去的?这岂不是在表态,定国公府站到了大皇子一边?” 虽然这样的结果是她求之不得的,可“出嫁从夫”,她也不能罔顾夫家的意愿,将夫家硬与娘家姐姐绑到一条船去,成功了也就罢了,她自然是全家乃至全族的功臣,可若是船沉了,她就是全家全族的罪人了,别说公婆与丈夫,连她的儿女们都会怨她一辈子! 念头闪过,陆大夫人忍不住恨声道:“说来说去,都怪罗氏那个贱人狐媚惑主,若不是她,皇上早立了大皇子为太子了,大皇子既占了嫡又占了长的名分,原是天命所归,可如今,倒要与去四皇子一个 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争,实在是可恶……” “隔墙有耳,夫人还请慎言。”话没说完,已被朱妈妈压低了声音急声打断。 陆大夫人听说,不由冷下脸来:“难道我在我自己家里,还不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她罗氏的手再长,难道还能伸到这里来不成?”话虽如此,到底没有再说。 朱妈妈方暗自松了一口气,那罗贵妃本就生得艳冠后宫,又是皇上生母的娘家侄女儿,是皇上的表妹,就算皇后娘娘占了正宫的名分,对上罗贵妃时也得忍气吞声,万一隔墙有耳,将夫人的话传到了罗贵妃耳朵里,岂非又是一场祸事? 陆大夫人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蓦地出声吩咐朱妈妈:“不管怎么说,且多留意着空翠阁,我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第三十八回 请安(上) 住进国公府的第一夜,陆明萱没有任何悬念的失眠了,在床上一直辗转反侧到四更鼓响,才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儿,到早上起来照镜子时,脸蛋儿却像新剥的鸡蛋一样,嫩滑得没有留下任何没睡好的痕迹,她不由暗暗感叹,这就是年轻的优势啊! 梳洗妆扮毕,陆明萱换了身鹅黄色净面四喜如意纹的妆花褙子并豆绿色的挑线裙子,去了陆明芙的房间。 陆明芙也已更衣妆扮妥了,穿了玫瑰红绣缠枝纹的褙子并白色的挑线裙子,梳了双螺髻,戴了几朵珠花,一见陆明萱进来,便道:“我正说要去找妹妹呢,不想妹妹倒先过来了,那我们走罢,第一日去给老夫人请安,可不能迟了。” 陆明萱点点头,她虽然知道陆老夫人对她们姐妹好的真正原因,旁人却不知道,她们自然是能表现得多乖巧就表现得多乖巧,叫旁人看了,也好说一句‘虽无其他过人之处,倒也不失乖巧,难怪老夫人另眼相看’。 姐妹二人于是各领了伴香与落霞,出了空翠阁,径自往荣泰居行去。 空翠阁虽说是在荣泰居的后面,其实离荣泰居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走了一会儿,陆明芙见伴香与落霞一直都低眉顺眼的跟在二人后面一丈开外,十分恪守做奴婢的本分,因忍不住小声与陆明萱说起话儿来:“妹妹昨晚上睡得可好?也不知是不是择席,我一直到三更天才迷迷糊糊睡着了……还有爹爹,也不知道他昨晚上睡得好是不好,以往他不管多晚归家,都要看过我们姐妹后方能安心歇下,昨晚我们都不在,以后他要见我们一面也再不能像以往那般容易……早知如此,我们还不如不进国公府呢,哪怕日子过得苦一些,将来的……前程差一些,至少一家子还能日日厮守在一块儿。” 不过才短短一日一夜,陆明芙的眉眼间已染上了一抹若隐若现的轻愁。 陆明萱心知她这一抹轻愁除了惦记陆中显,少说还有一半是为这一日一夜的亲身见闻与经历而生,禁不住又是一叹,她还是那句话,陆明芙亲身体验国公府这个她原本以为是人间天堂一样地方的冷漠与残酷还在后头呢! 陆明萱也压低了声音道:“我也惦记爹爹,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了,若是今日能见他一面,该有多好?” 姐妹两个说话间,荣泰居已近在眼前了,只得暂时打住话头,换上笑脸,进了荣泰居的院门。 远远的,侍立在陆老夫人正房门前的小丫鬟已瞧见了姐妹二人,忙双双迎了上来,屈膝行礼笑道:“ 以后记得日日给两个丫头备一碗送去空翠阁,从我的份例里出即可,就不必走公中的账了。” 张嬷嬷笑着应了。 不多一会儿,陆大夫人带着陆明凤和陆明丽来了,瞧得陆明芙与陆明萱早到了,因笑道:“两位姑娘倒是早。”又客气的问二人:“昨晚上睡得可好?屋子住得可还习惯?若缺什么,只管告诉我,不然告诉你们大姐姐也使得。” 二人忙屈膝给陆大夫人见了礼,赔笑回道:“屋子住得很习惯,便是缺上一两样东西,昨儿个夜里大姐姐也已亲自送过去了,如今是色色都不缺,多谢大夫人关心。” 上首陆老夫人闻言,便笑了起来,欣慰的拍了拍陆明凤的手道:“那些个嘴欠的人只看得见我偏爱凤丫头,却看不见我们凤丫头的好,这样懂事体贴的好孩子,我不疼她,倒也疼谁去?” 陆明凤虽被夸,却只微红了脸,仍一派落落大方的样子,“自家的孩子自家疼,祖母当然觉得我好,其实我也只不过是尽了自己的一点心意而已,当不得祖母这般夸我。” 正说着,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回老夫人,二夫人来了!” ☆、第三十九回 请安(中) 听说陆二夫人来了,陆老夫人眼里瞬间闪过一抹冷芒,随即淡笑着吩咐那小丫鬟:“请二夫人和五姑娘进来罢!” “是,老夫人。”小丫鬟应声而去,很快便见陆二夫人领着陆明欣走了进来。 陆二夫人一身绛紫色交领绣缠枝莲的通袖褙子,梳了牡丹髻,戴了鹊登梢头累丝金凤钗,还描了眉扫了胭脂涂了口脂,打扮得十分华丽,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她是要出门去赴宴,而不是待在自己家里,此行也只是过来给自己的婆母晨昏定省。 但饶是打扮得这般华丽,陆二夫人眼里的血丝和满脸的憔悴之色依然遮掩不住,稍一细看便能看出来,显然她昨晚上睡得非常不好,甚至还有可能一夜未眠。 “给母亲请安!”陆二夫人赔笑着上前屈膝给陆老夫人见礼,声音微微有些沙哑。 一身浅碧色襦裙的陆明欣低眉顺眼的跟在后面,几乎已快要让人感觉不到她的存在,想想也是,作为她嫡母和嫡姐的陆二夫人和陆明雅如今都显然不受陆老夫人这个定国公府内院地位最高之人的待见了,更何况她一个庶出的庶出? 陆老夫人有意晾了陆二夫人和陆明欣一会儿,才淡声道:“起来罢。对了,三丫头怎么不见,莫不是昨儿个县主白说了她几句,她面子上过不去,所以今儿个连我这里也不来了?县主昨儿个那话是说得有些重了,三丫头一向娇养,一时间心里过不去也是情有可原,可话说回来,县主那话也非无的放矢,三丫头于规矩上的确还有些欠缺,且县主何等身份,为她好才说她,换了别人,看县主给不给个正眼,她该惜福才是,怎么倒使起小性子来?得亏得县主这会子不在,不然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屋内众人听得陆老夫人有意称陆明珠为‘县主’,而不是像往常那样亲昵的称‘四丫头’,便知道她是有意揉搓陆二夫人了,都眼观鼻鼻观心的低了下头去,免得陆二夫人面子上越发过不去。 但饶是如此,陆二夫人依然羞愧欲死,脸上的笑几乎就要挂不住,片刻方勉强赔笑道:“回母亲,能得县主教诲是雅儿的福气,她受教还来不及,又如何会使小性子?实在是昨儿个夜里她不慎染了风寒,烧了一夜,今儿个起不来床了,才会没来给母亲请安的,方才儿媳离开时,她都还昏睡着,母亲若是不信,可以问五姑娘,便可知儿媳的话是真是假了,还求母亲明鉴!” 陆明欣听嫡母提到自己,再不想让人注意到自己的存在,说不得也只能开口了,“回祖母,母 亲所言句句属实,三姐姐的确病了,还求祖母明鉴。” 昨儿个都还好好的,今儿个便病得起不来床了?陆老夫人自然不信这话,不过陆二夫人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她也不好再咄咄相逼,不然传了出去,旁人就该说她凉薄苛刻,不顾孙女儿的死活了,因忙换上一脸的着急担忧,道:“雅丫头病了?那请大夫了吗,大夫怎么说,可严重不严重?你也是,雅丫头都病了,你当娘的就该寸步不离的守着她才是,还过来做什么,使个丫头过来说一声也就罢了,且快回去罢,稍后我再使人瞧她去,若瞧得情况不好了,记得使人告诉你大嫂请太医去,要什么药材补品,也只管使人去你大嫂那儿取去。” 陆二夫人被陆老夫人先抑后扬的态度弄得微微有些局促不安,赔笑一一回了陆老夫人的话,“……当时二门都下钥了,便没有请大夫,只给雅儿吃了丸药,拿了药酒给她擦拭身子,想着等天亮后还不见效果,再使人去回了大嫂请大夫不迟,倒不想五更天时烧竟渐渐退了,人也睡得安稳了,想来应无大碍了,母亲只管放心。” 陆老夫人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只要烧退了人睡得安稳了,应当很快就能好起来了,不然这说话间就该过年了,若她到时候还好不起来,说不得只能将她移出府去了,也免得过了病气给其他人。” 如今距离过年还有整整三个月,陆老夫人却说‘说话间就该过年了’,还说要将陆明雅移出府去,陆二夫人又岂会听不出陆老夫人言语中的警告之意?心脏猛地一缩,强笑道:“她小人儿家家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想来至多三二日的,就可以大好来给母亲问安了,还请母亲不必忧心,不然她的罪过越发大了。” 陆老夫人点点头,不再与陆二夫人说话,而是看向张嬷嬷:“我昨儿个不是让你挑几匹缎子给芙丫头萱丫头做衣裳吗,挑好了吗?若是挑好了,趁着这会子人多,便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儿,给了她们罢,也省得事后有人找她们的麻烦挑她们的理儿,质疑她们是从哪里来的这些缎子。”说完,还有意无意看了陆二夫人一眼,言外之意很明显。 陆二夫人就越发的局促不安了,喏喏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得低垂下了头去。 陆大夫人见所有人都不说话,只得装作听不出陆老夫人的言外之意,硬着头皮笑道:“母亲说哪里话,芙姑娘与萱姑娘有什么好东西自然是母亲赏的,难道谁还敢找她们的麻烦挑她们的理儿去不成?若是被儿媳知道了,第一个便饶不了她!” 陆老夫人闻言,这才面色稍缓,看了一眼陆二夫人还待再说,一直没说话的陆明萱已笑道:“这便是老夫人要赏姐姐和我的缎子吗?好漂亮啊,做成衣裳一定更漂亮,老夫人真是太疼姐姐和我了,我们都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您老人家才好了。” 却是丫鬟奉张嬷嬷之命,捧了两匹蝴蝶海棠花的妆花缎子并两匹银红并杏色遍地花不落地的杭绸进来,一眼瞧去虽漂亮,却还不至于让前世见过不少好东西的陆明萱夸张到那个地步,不过是想着陆二夫人也是个在夹缝里求生的可怜人,且以陆明雅的性子,指不定事后又会将这一节记到她和陆明芙的头上,所以想为陆二夫人解个围罢了。 陆老夫人想着以陆中显的家底,她素日见到这些好料子的时候的确不多,倒也并没有生疑,只是笑道:“只要你们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日日到我面前来陪我说会子话,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众人闻言,想起陆老夫人自来喜欢女孩儿,都不疑有他,纷纷笑道:“要不满京城都说投生到咱们家来的女孩儿是最有福气的呢,有老夫人这样一个最喜欢女孩儿的祖母疼着护着,可不是天大的福气?” ------题外话------ 看着收藏每天都一样,只能是好捉急啊,嘤嘤嘤…… ☆、第四十回 请安(下)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陆老夫人复又欢喜起来,这才开恩放了陆二夫人回去,然后与陆大夫人说起陆明萱和陆明芙上学的事来,“……琴棋书画也还罢了,一时间急也急不来,可以让每门课的先生在教授凤丫头姐妹几个之余,多指点她们一番,当然先生们教授凤丫头几个时,她们也得旁听,假以时日,自然也就能将进度渐渐赶上了,当务之急却是学规矩,芙丫头与萱丫头的规矩礼仪虽大体不错,到底还有所欠缺,我的意思,这阵子李嬷嬷便不教授凤丫头几个了,只专一教授芙丫头与萱丫头即可,待二人赶上大家伙儿的进度后,再让李嬷嬷一块儿教授不迟,你怎么说?” 要让陆大夫人说真心话,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让李嬷嬷单独教授陆明芙和陆明萱,那可是她亲自进宫向皇后娘娘求来,特意教授宝贝女儿规矩,以便将来宝贝女儿嫁入皇家后,于规矩礼体上不被人诟病的。 谁知道李嬷嬷进府后,先是被陆老夫人以‘教授一个学生是教,教授几个也是教,如今就劳你多受累一些,连我另外几个不成器的孙女儿一并教授了,我一定不会亏待了你’为由,将李嬷嬷由宝贝女儿一个人的专用礼仪嬷嬷变成了国公府所有姑娘的;如今竟又要让李嬷嬷教授陆明芙和陆明萱两个旁支姑娘,且还专一教授她们,连宝贝女儿都暂时没份儿了,难道这两个丫头还能嫁进皇家不成,别说她们了,连陆明珠身为县主也不可能嫁进皇家,阖府也就只有她女儿有这个福气,凭什么要李嬷嬷去教授那两个丫头,——婆婆这样本末倒置,喧宾夺主,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可陆大夫人却不敢将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若没有方才陆二夫人当众吃排头那一出没准儿她还敢,这会子却是说什么也不敢了,说不得只能强笑道:“儿媳自然都听母亲的,怕就怕……李嬷嬷本人未必情愿,毕竟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老人儿,当初进府前也说好了,只教授凤丫头一个的,谁知道之后……如今又……,还有皇后娘娘那里,知情后也不知道会不会怪罪……” 虽不敢将自己的心里话说出,但陆大夫人到底还是没忍住流露出了几分不满来,安国公府的嫡长女,当今皇后娘娘的胞妹,又岂会没有几分自己的脾气? 陆老夫人如何听不出大儿媳这是在拿皇后娘娘压自己,当即一阵气血翻涌,可一想到大儿媳到底不比二儿媳,可以任凭自己揉搓,总是自己的嫡亲儿媳,就算不顾儿媳的体面,还要顾及儿子和孙子孙女们的体面,且昨儿个夜里张嬷嬷的话也不无道理,到底强忍住了, 淡声道:“你说得也有理,到底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老人儿,不看僧面看佛面,是不好太累掯了人家,既是如此,就先让段嬷嬷与桑嬷嬷教授她们两个罢,等教授到一定程度后,再让她们跟着凤丫头几个一块儿跟李嬷嬷学不迟。” 不待陆大夫人说话,又问:“两个丫头的文房四宝、及其他上学要用到的东西可都已准备好了?若是准备好了,明日便让她们跟着凤丫头她们一块儿上学去,本来她们底子就不好了,再不笨鸟先飞,将来距离越发要拉大了。” 陆大夫人暗自嘀咕,难道婆婆还真打算将这两个丫头当国公府的正牌姑娘来养不成?要她说,大面上过得去也就罢了……不过她才驳了陆老夫人的回,也知道不能再惹陆老夫人,否则真惹恼了她,吃亏的还是自己,因忙笑道:“已经准备好了,待会儿儿媳便让人送去空翠阁,母亲只管放心。” 陆老夫人方满意的点了点头。 陆明萱趁此机会插言道:“其实昨晚上大姐姐已与我和姐姐送了文房四宝去了,很不必大夫人再特意为我们准备了。” 陆明芙也不是个傻的,多少也能感受几分方才陆老夫人与陆大夫人婆媳之间的暗潮汹涌,忙也笑道:“是啊,大姐姐心细如发,色色都为我们考虑到了,昨儿夜里大姐姐走了后,我还跟妹妹说我们真是好福气,能得老夫人百般垂怜,大夫人二夫人和众位姐姐妹妹的百般照顾呢!” 这话说得讨巧,陆老夫人和陆大夫人的脸色都因此而缓和了不少,陆明萱见状,顺势又笑道:“其实方才老夫人说要让李嬷嬷教授我和姐姐规矩礼仪时,我心里真是担心极了,我和姐姐规矩粗疏,怎敢在宫里的贵人面前献丑?幸好老夫人和大夫人考虑周全,让我们先跟着旁的嬷嬷们学得差不多了再跟着李嬷嬷学,不然我们今晚上怕是要担心害怕得睡不着了,幸好,幸好……”说着,还轻拍了几下胸口,一副惊魂初定的样子。 她本就生得好,如今年纪又还不大,无论是言语还是动作,无不透着几分娇憨的样子,让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便是方才还对二人有几分迁怒之意的陆大夫人,也因此对二人少了几分厌恶多了几分宽容,想着将来让她们跟着李嬷嬷学规矩也罢了,横竖“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至多她再多给李嬷嬷一些束修也就是了。 陆明萱在一旁察言观色,见陆大夫人这次的笑意终于抵达了眼底,心知危机虽不至于已经解除了,至少已化解了几分,方暗暗松了一口气,如今她和陆明芙已然得罪 陆二夫人和陆明雅了,若再连陆大夫人也不喜她们了,便是有陆老夫人护着,将来她们的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上辈子就是因为这一出,陆大夫人一直待她淡淡的,若非之后阖府上下都知道有陆明珠罩着她,还不知道陆大夫人会拿她怎么样呢,自然是能少一个敌人就少一个的好。 陆老夫人见该说的都已说了,便不再多留大家,推说自己乏了,命大家都散了,众人于是纷纷起身行礼,鱼贯退了出去。 ☆、第四十一回 累心 回到空翠阁,陆明芙只回自己屋里简单的更衣梳洗了一番,便来了陆明萱的房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显然有话想与陆明萱说。 陆明萱想都不用想,便知道她要与自己说什么,她又顾忌什么,索性挥手将众服侍之人都屏退了,才道:“这会子屋里只有我们姐妹两个了,姐姐有什么话,可以直说了罢?” 陆明芙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低声叹道:“我觉得好累,过去十几年以来从没有过的累……我们先是得罪了二夫人和三姑娘,如今又被大夫人和大姑娘所不喜了,可这才是我们住进国公府的第二日,就算有老夫人一力护着,我们以后的日子只怕也好过不到哪里去……早知如此,我们还不如不进府呢,就在家里也蛮好,至少不必像现在这样,不想笑时也非得笑,不想说的话也非得说,谁的脸色都要看,谁的心情都要顾忌,惟独就是不能顾忌自己的心情……且还可以日日见到爹爹,不必与爹爹明明近在咫尺,却连见上一面都困难,要不,我们带信给爹爹,让爹爹接我们回去罢?国公府再好,毕竟不是我们自己的家,以前听人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时,我还不明白,如今总算是明白了……” 一席话,说得陆明萱苦笑起来,她何尝不想回去,可陆明芙不知道个中隐情,她重活一世却是知道的,别说她们如今已经进了国公府,陆老夫人绝不会再让她们出去,就算她们还没进来,陆老夫人也一定会让她们进来,带话给陆中显让陆中显接她们回去,岂不是摆明了在给路中显出难题吗? 她只得劝陆明芙:“我们刚进府,大家不了解我们,一时间有些小龃龉也是有的,等相处得久了,大家越发熟悉了,自然渐渐就好了,哪里就至于要带信给爹爹接我们回去了?那岂不是辜负了老夫人的一番心意,老夫人对我们这么好,色色都为我们考虑到了,姐姐忍心让她老人家伤心?还有爹爹之所以送我们进来,原是为我们将来能有一个好前程,为此连父女天伦都忍痛割舍了,姐姐忍心辜负爹爹不成?就更不必说我们真回去了,族里的人不会说是我们自己想回去,只会说必是我们哪里不好让国公府上下都容忍不得,所以才撵我们回去的,不然这样大好事,便是傻子也不会推托,难道我们比傻子还不如不成?” 陆明芙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无精打采的叹道:“我如何不知道我们既进来了,便再不能轻易出去,我只是心里憋得慌,白在你面前说说而已……” 陆明萱道:“姐姐的心情我都明白,不过我们也不能因为受 到一点小挫折,便全盘否定了国公府的好处,至少我们将要学到的东西,就是在外面一辈子也学不到的,用几年的拘束来换一辈子的好处,我觉得值得,姐姐也不要老是想这些不开心的,多想想开心的,心境自然不一样了。” 就像陆明芙说的那样,她何尝不知道她们既进来了便不能再轻易出去,她只不过是想将心里的憋屈倾泻一下而已,如今既已倾泻了,自然好受不少,便也有心情与陆明萱说笑了:“我以前说你说话老气横秋的你还不承认,如今怎么说?让不知道的人听见了,还以为你才是姐姐我才是妹妹呢,倒煞有介事的开解起我来,话说你以前没这么会说话,也没这么体贴啊……不但在我面前比先时会说话了,在老夫人和大夫人面前也那般会说话,也就难怪临行前爹爹在我面前夸你如今说话行事都颇有章法,看事情也明白,让我多听你的话,遇事都与你商量呢,我虽是姐姐,在这方面的确不如你……我,我很高兴这辈子能有你这个妹妹!” “你确定你只是在这方面不如我?”陆明萱心下感动,陆明芙能对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无疑是对她自重生以来所做的一切最好的肯定,她不由微红了眼圈,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于是只能以开玩笑的方式来表达,“可我怎么觉着你不如我的地方多了去了?” 说得陆明芙“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推了她一把没好气道:“说你胖你还真喘上了,你倒是说说我哪里不如你了,你今儿个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就别怪我以大欺小不客气了啊……”一边说,一边已动手挠起陆明萱的胳肢窝来,直笑得陆明萱上气不接下气,自己也笑得没力气了,姐妹二人方消停下来。 歇息了一会儿,陆明芙忽然压低了声音问道:“哎,你说三姑娘是真病还是假病?” 陆明萱不答反问,“那姐姐怎么看?” 陆明芙道:“这还用说,她自然是装的,不然怎么早不病晚不病,偏在被县主给了个大大的没脸后便病了?显然是自觉没脸出来见人了,所以只能称病,躲在房间里不出来了。” “姐姐心里既有数,还问我做什么?”陆明萱与陆明芙也是一样的想法,陆明雅一看就是个极度自尊的人,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被陆明珠教训了,就算陆明珠是县主,她一样受不了,只不知她这一“病”,会“病”到什么时候才好起来? 再说陆老夫人打发了众人后,脸立时沉了下来,向张嬷嬷冷笑道:“果然是翅膀硬了,不把我老婆子放在眼里,竟敢拿皇 后娘娘来压我了,她可别忘了什么叫‘出嫁从夫’,不然我决不介意亲自教教她什么叫作规矩体统!” 张嬷嬷自然知道陆老夫人的怒气因何而来,在她看来陆大夫人先前的态度的确有些不好,不过也算是情有可原,因放软了声音劝陆老夫人道:“您满心心疼萱姑娘我知道,可大夫人却不知道,在大夫人看来,萱姑娘就是旁支家的一个姑娘而已,哪里配让皇后娘娘身边的嬷嬷专门教授规矩礼仪?这也算是人之常情,您就别生气了,不然真惹急了大夫人,大夫人是不敢在您面前有二话,可在萱姑娘面前就说不好了,况段姐姐与桑姐姐也是府里花重金请来的,虽及不上李嬷嬷,也差不了多少了,也不算辱没了萱姑娘和芙姑娘。” 顿了顿,有意岔开话题,“倒是三姑娘那里,病得可颇为蹊跷啊,也不知到底是真还是假?要不我打发个人瞧瞧去?” 陆老夫人闻言,满腔的怒火一下子转移了,冷笑道:“四丫头昨儿个不过白说了她几句而已,今儿个便给我装起病来,她这是演给谁看呢?她既然爱演,我又岂能不奉陪,你这便亲自去一趟二房,好生‘探望’三丫头一番,就说我的话‘若三姑娘实在不好了,就趁早挪出去,不然过了病气给大家伙儿,众姊妹还罢了,若是过给了长辈,岂非大大的不孝?’” ☆、第四十二回 上课(上) 所有人包括陆明萱与陆明芙在内,都以为陆明雅是在装病,然后事实却是,她昨儿个夜里被陆中景打了一巴掌,半边脸肿得老高,饶冷敷过也上了药,还休息了一晚上,今早上脸上的指痕依然清晰可见,更何况她昨儿个才被陆明珠给了个大大的没脸,心里膈应得慌,本就不想出去见人,如今既有了现成的由头,索性装起病来。 “哦?”荣泰居内,陆老夫人正满脸兴味的与张嬷嬷说话:“老二昨儿夜里真打了三丫头一巴掌?他不是向来最疼这个女儿,素日里连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句的吗,怎么竟还动起手来?” 张嬷嬷笑道:“我知道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刚知道时,我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可二老爷昨儿夜里的的确确打了三姑娘一巴掌,听说打得还挺重,三姑娘半边脸当即肿了,唇角还有血溢出,二夫人当即晕了过去,二房直乱了大半夜才消停下来……三姑娘的性子您是知道的,向来以国公府的嫡小姐自居,谁知道昨儿个先是被县主给了个大大的没脸,本来只为此事她十有*都要装病了,况又被二老爷打了一巴掌,她哪里还有脸面出来见人,可不就只有躲在自己屋里不出来了?” 陆老夫人闻言,这才信了陆中景打了陆明雅之事,因又问道:“知道老二是因何打三丫头的吗?三丫头白日是惹了他,可他既然当时没动手,自然也没有事后再动手的道理才对。” 张嬷嬷道:“听说是二老爷在外面多吃了几盅酒,本就有了几分酒意,回来后又自新近宠爱的通房那里得知了二夫人与三姑娘因给萱姑娘和芙姑娘没脸,反而得罪了县主之事,气得了不得,当即便去了二夫人屋里,与二夫人大吵了一架,不免就惊动了三姑娘,三姑娘自来向着二夫人您是知道的,又岂有不护着二夫人之理?于是也与二老爷吵了起来,惹得二老爷是怒上加怒,一时情急就给了三姑娘一巴掌,还勒令三姑娘今儿个一早便过来向县主并萱姑娘芙姑娘赔不是。” 陆老夫人沉默了片刻,才道:“老二倒是个识时务的,他若能一直都这般识时务,等将来老国公爷百年后,我倒是不介意赏他一碗安生饭吃,只可惜他连个女儿都教不好,我将来便是给了他一碗安生饭吃,只怕他也端不住!” 又问,“昨儿个之事传到老国公爷耳朵里了吗,把这事儿也一并传过去罢,老国公爷不是素来最关心这个儿子吗,总得让他事无巨细都知道有关这个儿子的事才好。” 这话张嬷嬷不好接,便只是应了一声“是”,然后问道:“那还要送 三姑娘出府去吗?” 陆老夫人沉吟片刻:“罢了,看在老二还算识时务的份儿上,我且先饶她这一次,若再有下一次,哼!” 翌日,陆明萱与陆明芙去给陆老夫人请过安后,便由伴香与落霞服侍着,与也来给陆老夫人请安的陆明凤陆明丽一道去了国公府的学堂。 国公府姑娘们的学堂设在园子里的沁芳斋,一座小小巧巧的二进院子,遍植各色藤萝,底下摆着石桌石墩等物,一进去便有一股清雅古朴之气扑面而来。 沁芳斋的第一进院子设为了书房与棋房,第二进院子则设为了琴房、画房并绣房。 书房坐馆是国公府的一位远亲,名唤兰素心,打小儿便有才名,却时运不济,守了望门寡,后因其兄长逼其再嫁不愿意,便来投奔了国公府,陆老夫人一是怜她不容易,二也是见她有几分真才,便委她做了国公府姑娘们的先生,教姑娘们读书识字。 书房内一共设了七八张长案,陆明凤安排陆明萱和陆明芙坐了靠窗的位子,窗外正对着一架绿萝,阳光照在其上,反射出点点绿光,让人的心情也跟着舒畅起来。 姐妹几个等了不多一会儿,便见一名二十来岁,穿月白色绣兰花并象牙色挑线裙子的女子走了进来,长得虽不十分漂亮,顾盼间却自有一股“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气韵,眉眼间也带了几分冷傲,显然正是兰素心无疑了。 对兰素心这个先生,陆明萱上辈子一直都是畏多于敬,只因她向来都被兰素心视为无物甚至还颇有几分瞧不起,上辈子她一直以为是因自己系旁支而非国公府的正牌姑娘所以才会得到如此待遇,为此心里对兰素心还曾有过怨恨,如今重来一世,她方约莫明白,兰素心瞧不起她不是因为她是旁支,而是因为她书念得不好,还有什么事是比让一个才女觉得自己的学生不受教更难以忍受的呢? 这辈子,她一定不会再让这样的事重演,她一定要好好念书,就算不能像男人们那样,从书中得到颜如玉、千钟粟和黄金屋,至少也要让自己变得足够聪明,足够强大,能将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兰素心一进来便发现多了两张陌生面孔,心知定是陆老夫人留在身边教养的两位旁支姑娘了,本来还以为旁支姑娘就算再出色再得陆老夫人的意儿,只怕也难脱小气畏缩,不想二人不论是给她见礼还是回答她的话,都一副进退有度,落落大方的样子,倒是让她颇有几分刮目相看,又问了二人素日都念了些什么书,得知二人早已念过 《四书》了,仅剩的几分不高兴也烟消云散了。 “既然两位姑娘也念过《四书》,今日我们便讲《孟子》罢……”兰素心都要开讲了,才注意到陆明雅与陆明欣没来,脸色立时不好看了,问陆明凤道:“怎么三姑娘与五姑娘今儿个没来?”至于四姑娘陆明珠,那是想来就来,想不来就不来的,饶高傲如兰素心,连陆明凤功课哪里做得不好都敢骂敢打的,也向来不敢有二话。 陆明凤忙起身道:“回先生,三妹妹前儿夜里病了,想是还没大好,至于五妹妹,想是要照顾三妹妹所以也来不了,还请先生见谅。” “也罢了,她们的心本就不在念书上,不来倒是更好。”兰素心冷哼一声,不再多说,开始讲起《孟子》来:“权,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 ☆、第四十三回 上课(中) “权,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兰素心先断了句读,又领着姐妹几个通读了全文几遍后,便开始一句一句掰开来讲解,用心细致之处,绝不亚于经年做馆的老夫子们。 她讲得细致,姐妹几个也听得认真,只可惜毕竟年纪都还不大,便是从小开蒙的男孩子们在她们这个年纪,也普遍才学到《大学》至多《论语》而已,而四书里《孟子》犹在《论语》之后,于是不免都有几分吃力。 尤其是陆明萱与陆明芙,二人虽念过四书,也就只是粗粗念过而已,并不曾真正理解每一篇乃至每一句的含义,陆明萱上辈子倒是也学过《孟子》,可她那时候被陆明珠有意引导得一门心思都在弹琴上,学过等于没学,如今自然与陆明芙的水平同在半斤八两之上。 兰素心见几个学生都有些吃力,倒也不以为杵,只是道:“你们下去后多复习揣摩几遍,所谓‘熟能生巧’,过几日自然也就能明白了。”然后命大家散了。 书房这边的课倒是散了,可上午还有古琴课,才上了一整堂课,陆明丽与陆明芙早已是云里雾里,陆明凤好一些也有限,于是三人一道去了院子里透气吃茶。 惟独陆明萱借口要更衣,赶在兰素心离开前折了回来,问兰素心方才她没听清楚或是听明白的疑点,“……先生讲得太快,我底子又太差,所以好些地方没听清,能否麻烦先生再重复一遍?当然,不是让您全部重复一遍,只是将我没听清的地方重复一遍,能让我记住几个要点就好,那样下去后我复习回顾时就能事半功倍了。” 看着眼前这个长得实在漂亮得有些过分的新学生羞赧的脸局促的眼,看着她手上拿着的澄心纸上记得乱七八糟的笔记和明显笔力不足的字迹,兰素心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嘴角翘了起来,声音也柔和了不少:“就只有这几个地方没听清吗,还有没有其他?” 在兰素心看来,肯不肯用心学是态度问题,能不能学好则是天资问题,所以对于勤奋好学的学生,她向来都是很喜欢且很有耐心的,哪怕那个学生愚钝一些也无所谓,更何况陆明萱看起来还不算太愚钝。 陆明萱心里本来还直打鼓,怕兰素心嫌她笨,不肯再给她讲解一遍的,不想兰素心的态度竟出乎她衣料的温和,这也越发证明了她的猜测,上辈子兰素心是因为她书念得不好或者应该说是她的心根本不在念书上,所以才看不起她的,——这辈子,她绝不会再白白浪费这大好的资源了,她一定要问得兰素心一见了她便“怕”她才 好! 古琴课的先生是宫里乐坊司的前任教习文先生,一手指法直看得人眼花缭乱佩服不已,却难不倒陆明萱,她上辈子唯一拿得出手的,便是弹琴了,虽不敢说青出于蓝,比文先生水平还高,却也让文先生大为赞赏,几乎要正式收为关门弟子。 不过这辈子陆明萱别说弹琴了,连摸都不想再摸一下琴,只因上辈子贺知行就最爱听她弹琴,而她之所以爱弹琴也弹得好,则是陆明珠有意引导的结果,这两个人害了她一辈子,更害了她的孩子,白日还好,每每夜深人静时,她只要一想到他们两个就忍不住恨得牙关紧咬,又可能怎么再去摸琴这个承载了她前世今生耻辱与冤屈的东西? 所以待文先生为照顾陆明萱和陆明芙特意谈了一首入门的简单曲目,让她们跟着演练时,陆明萱便有意做出了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眨眼之间已经错了三个音,到最后更是连琴弦都给弄断了,直气得文先生大骂:“真是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以后你可别告诉别人我教过你,我丢不起那个脸!” “对不起,先生,我以后一定会更加努力的……”陆明萱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稍后却又“不小心”弄断了一根琴弦,这下别说文先生了,连陆明凤等人都深以为陆明萱实在没有弹琴的天分,以她“年纪还小,腕力不够,短时间内的确还不适合弹琴”为由,哄她去院子里玩儿。 陆明萱心里虽乐开了花儿,却仍积极表达了一番自己以后会“更加努力”的决心,才赶在文先生发飙之前,离开了琴房,去了院子里。 古琴课散了学后,便快到吃午饭的时间了,早上临来上学以前,陆老夫人已说过让大家中午都去她屋里吃饭,所以一散了学,陆明凤便领着三个妹妹,被簇拥着去了荣泰居。 就见丫头们已经在摆桌子并碗筷了,陆老夫人则正与张嬷嬷说闲话,一瞧得姐妹四人进来,便笑道:“正说要使人去瞧瞧你们怎么还不过来呢,可巧儿就到了,都饿了罢,稍微歇息片刻便可以吃饭了。” 又问陆明芙和陆明萱:“先生讲的可都还听得懂?若是跟不上你大姐姐们的进度,我便说与先生,让课后再单独给你们开开小灶。” 二人见问,忙道:“先生讲得很是细致,也特意单独指点了我们,很不必再麻烦先生了,我们只跟着大姐姐们学习就好,若是有不懂的地方,还可以请教大姐姐们,您老人家只管放心。” 陆明凤也在一旁笑道:“两位妹妹在家时底子便不错,如今不 过是稍有欠缺罢了,想来过一阵子就好了,祖母不必担心,倒是萱妹妹在弹琴上,实在是没那个天分,差点儿没把文先生气死过去……”便把之前陆明萱在琴房的“丰功伟绩”学了一遍,逗得陆老夫人哈哈大笑起来,笑过后道:“既没那个天分也就罢了,虽说琴棋书画琴字打头,到底只是微末小计,用于锦上添花,其他功课学好了也是一样的。” 听在陆明萱耳里,端的是大喜过望,只要在陆老夫人这里过了明路,以后她便可以名正言顺的不去学琴了,也不枉她忍痛割舍了与文先生的一场师徒情缘。 ☆、第四十四回 上课(下) 下午还有书画课并女红课,因陆老夫人发了话,于陆明萱和陆明芙来说,当务之急是学好规矩礼仪,其他的都可以先放放,所以下午二人便没有再去沁芳斋,而是留在了空翠阁内,跟段嬷嬷和桑嬷嬷学规矩。 段嬷嬷与桑嬷嬷都四十来岁,前者略显富态,穿一件银灰色素面织锦褙子,后者消瘦,穿一件鸦青色素面比甲,看起来都一副极和气的样子,但二人上起课来却严厉得紧,哪怕只是区区一个福礼,都一丝不苟的硬让陆明萱和陆明萱学了数十遍,直至觉得过得去后,才换下一个动作。 以致傍晚二人前脚刚离开,陆明芙后脚便瘫坐在了椅子上,一副气若游丝的样子道:“今儿个才刚练习了福礼和走路的姿势,我已觉得自己死了大半个,等把全套规矩都学完,我岂非就要整个儿死透了?这还亏得先前我们跟着孔嬷嬷学过一个月呢,若不然,只怕这会子连福礼都还没过。” 陆明萱好气又好笑:“姐姐嘴上怎么从来都没个忌讳的,当着我的面儿这么说说也就罢了,老夫人上了年纪的人,最听不得死啊活的,你万一在她老人家面前说漏了嘴,我看你怎么收场!” 陆明芙闻言,吐了吐舌头:“大不了我以后多注意一些也就是了,倒是你,看起来怎么一点也不累的样子,这也太不公平了,明明我们学的都是一样的规矩,凭什么你什么事儿没有,我却累得半死……呃,我是说我就累得受不了。” 陆明萱反问:“你怎么就知道我不累,我不过是没表现出来而已,反正喊累也要学,不喊累也要学,我又何必白费力气与唇舌?”虽然事实是,她的确没觉着有多累,毕竟这些东西她上辈子就学过了,且学的时间还不短,累也是上辈子累,方才还真没觉得怎么样,不过看陆明芙的样子,她还是觉得不把这话说出来的好。 次日,姐妹二人仍然是上午去沁芳斋念书弹琴,下午留在空翠阁学规矩。 出乎二人意料的是,是日陆明雅与陆明欣也来上课了。 陆明雅一身天水碧兰花扣的对襟褙子,湖色的挑线裙子,看起来虽瘦了一些,精神倒还好,只看看向陆明萱和陆明芙的眼神就跟淬了毒的刀子似的,让二人冷不丁打了个寒噤,整个上午心里那根弦都一直紧绷着,怕陆明雅指不定什么时候会找她们的麻烦。 万幸整个上午过去,陆明雅除了时不时剜二人一眼外,倒并没有什么过激的行为,二人方暗暗松了一口气。 待散学后回到空翠阁,陆明芙 趁人不注意时因悄悄与陆明萱道:“今儿个倒奇怪,我原本还想着三姑娘先是吃了县主的挂落,又挨了二老爷的打,这两件事都多多少少都与我们有些干系,她必定不会轻易与我们善罢甘休,必定会找我们的麻烦呢,害我一上午都提心吊胆的,倒不想竟什么事也没发生。” 陆明萱也觉得奇怪,陆明雅看她们的眼神就跟恨不能吃了她们似的,倒不想也就只是看看她们而已,这实在不符合陆明雅好强的性子啊! 姐妹二人不知道的是,陆明雅当日挨了陆中景的打后,一度曾寻死觅活,偏陆中景一向疼爱这个唯一的嫡女,才打了她又多少有几分悔愧,一时间竟奈何她不得,于是只能将气都撒到了陆二夫人身上,说都是陆二夫人没将陆明雅教好,才会养成她如今争强好胜性子的,说自己早晚要被她们母女害得在府里没有立锥之地,发狠要休了陆二夫人,直将陆二夫人气得当场晕了过去。 陆明雅向来心疼母亲,见母亲因自己被父亲逼到这个地步,无奈之下,只得消停下来,待陆二夫人醒来后,又在陆二夫人的哭诉哀求下,答应了陆二夫人再不与陆明萱陆明芙一别苗头,毕竟二人再不好,也是陆老夫人一力抬举的人,不给她们脸面,就是不给陆老夫人脸面,待将来老国公爷百年后陆中冕彻底当了家,他们二房到底还要不要过日子了,——于是方有了上午陆明雅只是拿眼睛剜她们,却什么实质性的行动都没采取之举。 接下来几日,陆明萱与陆明芙都是上午念书弹琴,下午学规矩,日子倒也过得充实,又因二人毕竟跟着孔嬷嬷学过一个月的规矩,如今段嬷嬷与桑嬷嬷教起来,自然省心许多,进度也无形拉快了许多,不过半个月,两位嬷嬷便笑说二人‘可以出师’了。 只陆老夫人究竟还有些不放心,索性又令两位嬷嬷搬进了空翠阁,暂定住到过年,于日常的起居坐卧上再就近指点二人一番,毕竟规矩礼仪绝不仅仅流于表面,真正大家闺秀的优雅从容,乃是浸淫进了骨子里,一举一动间不自觉就要行云流水般流露出来的,又岂是一朝一夕便可练就的? 对段嬷嬷和桑嬷嬷的入住,陆明萱心里是一千个称愿一万个称愿,杭妈妈等人虽暂时不敢动什么小心思了,她对她们毕竟有心理阴影,日常相处时总会不自觉的流露出几分疏离与厌恶来,如今段嬷嬷奉陆老夫人之命来她屋里暂住三个月,若是她们相处得好,到时候她去求了陆老夫人让段嬷嬷做她屋里的管事嬷嬷也并非不可能的事,关键得通过这三个月让段嬷嬷心甘情愿的跟她 ,之后几年她自然也就不必再白被杭妈妈等人恶心了! ------题外话------ 走过路过的亲们,收藏个呗,不会怀孕滴,o(n_n)o~ ☆、第四十五回 相见 展眼陆明萱与陆明珠住进国公府已二十余日了,二人也已初步适应了国公府的生活,虽比不上在家时自在,却也自有在家时比不上的种种好处。 这日是国公府姑娘学堂逢十一日的休沐日,是以清晨众人给陆老夫人请过安后,都没有离开,而是聚在陆老夫人屋里说笑。 陆老夫人因问起阖府上下做冬装的事来,“往年京城都是十一月中下旬下雪,今年瞧着时令与往年差不多,想来也是同样的时候下雪,阖府上下的棉袄氅衣可都已着手在做了?让针线上的人都抓紧些,如今早晚穿夹的已有些冷了,我们家自祖上起便宽柔以待下,万不能冻着了上下人等,传了出去,影响了府里的声誉。” 陆大夫人忙起身回道:“针线上的人已加班加点在赶制,至多再过几日便尽得了,母亲只管放心。” “你办事,我自来都是放心的。”陆老夫人满意的点点头,又道:“下人们的冬装不能拖延,主子们的就更不能拖延了,没道理做下人的反倒灭过做主子的次序去不是?尤其是芙丫头和萱丫头,她们初来乍到,好些东西都留在了家里,让针线房的人将下人们的冬装赶出来后,便先给她们两个量体制作,就当是顶我的次序,横竖素日你们都有孝敬,我也不缺衣裳穿,今年我便不做了。” 陆老夫人此言一出,屋内其他人是什么反应且先不说,陆大夫人先就忍不住暗自冷笑起来,明明就是偏心那两个丫头,偏又要说自己衣裳多今年不做了,让她们两个顶她的次序,话虽如此,难道自己还真敢不给她做新衣裳不成?传到国公爷耳朵里,又该是自己的错了,也不知道那两个丫头是不是会妖法,都快要将婆婆的魂儿给勾去了! 只是想归想,陆大夫人却不敢把这话说出来,不但不敢说出来,还得赔笑:“母亲说的哪里话,便是阖府上下都不做新衣裳,也得先给您老人家做,不然儿媳也没脸再做定国公府的当家主母了,您也别担心芙姑娘与萱姑娘的新衣,姑娘们是娇客,本来就该娇养着,到时候让针线房的人先做姑娘们的衣裳,做完后再做太太奶奶姨娘们的也就罢了,不知您意下如何?” 反正说来说去,就是不肯让陆明萱和陆明芙灭过陆明凤的次序去,这可不仅仅只是做衣裳先后顺序的问题,而是关系到脸面的大事,若是让旁人知道堂堂国公府的嫡长女连两个旁支丫头都及不上了,她们母女以后还要不要见人了? 陆老夫人多少能猜到陆大夫人的几分心思,虽有些不高兴,想了想,到底还是 同意了陆大夫人的提议:“就按你说的办罢,只别延误了时间即可。” 正说着,有小丫鬟进来回道:“显老爷给老夫人请安来了。” 坐在陆明丽下首一直低垂着头没说话的陆明萱与陆明芙闻言,忙抬头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喜色,二十几日不见,也不知道父亲好是不好?是胖了还是瘦了?本还想着等过几日便求了老夫人的恩典,去外院见父亲一见的,想不到今日父亲就先给老夫人请安来了,真是太好了! 陆老夫人闻得陆中显来请安,脸上一下子笑开了花儿,道:“快请进来!” 小丫鬟应声而去,陆大夫人便站了起来,要领着众女眷回避,虽说是族亲,到底男女有别,且又是隔了几代的,依礼陆大夫人等人的确该回避。 陆老夫人见状,因笑道:“大家索性散了,等晚间再过来说话儿也是一样。芙丫头与萱丫头留下,你们也有日子没见你们父亲了,让你们父亲亲眼瞧瞧你们,也省得他挂心。” “多谢老夫人。”陆明芙与陆明萱忙脆生生的应了,姐妹两个都忍不住有几分喜形于色,尤其是陆明萱,除了能见陆中显这件事本身让她高兴以外,还有另一重不能宣诸于口的原因。 陆大夫人便领着陆二夫人并陆明凤等人退了出去,不多一会儿,小丫鬟便领着一身鸦青色圆领袍的陆中显走了进来,后者一进来便跪下给陆老夫人行礼:“中显见过老夫人,老夫人万福金安!” 陆老夫人已一叠声的命身边侍立的嬷嬷们:“快搀起来,快搀起来,自家娘们儿,做什么行此大礼,没的白生分了。” 陆中显却并不起来,而是恭声道:“老夫人开恩接了中显两个不成器的女儿进府来教养,如此大恩大德,中显实在无以为报,惟有给老夫人磕几个头,聊表感激之情。”说完,果真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才自地上爬了起来。 陆老夫人就笑得越发开怀了,显然对陆中显如此恭敬之举还是很受用的,然后命方才陆中显跪下时便跟着跪下了,彼时方站起来的陆明萱与陆明芙:“两个丫头还不快见过你们父亲?他这几年又当爹又当娘的拉扯你们,实在不容易!” 陆明萱与陆明芙便依言上前给陆中显见礼:“见过爹爹……”话没说完,眼里已有了泪意,只因姐妹二人一眼便看见陆中显瘦了好些,显然这些日子过得并不算好。 “快起来,自家父女,不来这些虚的。”陆中显的眼眶也瞬间红了,但看着 两个女儿打扮得花骨朵儿一般,一举一动都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好看劲儿,与以前相比虽不至于脱胎换骨,却也大不相同了,又忍不住欣慰的笑了起来:“你们才跟着老夫人二十余日,已与以前大不相同了,以后你们更要听老夫人的话才是,为父只要想着你们过得好,便是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 陆老夫人心知他们父女这么久没见,必有许多体己话儿要说,又简单问了陆中显几句话,便令婆子将他们父女带去了正房的耳房,给了他们一个单独说话的空间,——之所以没让陆明萱与陆明芙带陆中显去空翠阁,乃是因空翠阁到底是女儿家的闺房,小门小户的不讲究也就罢了,可放在国公府这样的豪门世家里,便是做父亲的,也是轻易不能进女儿闺房的。 ------题外话------ 男主出来倒计时,还有三章哈,男配一起出来,到时候不知道大家能不能一眼看出谁是男主谁是男配捏?再,还是那句老话,亲们,收藏个呗,o(n_n)o~ ☆、第四十六回 眉目 待奉茶的小丫鬟一离开,陆明芙便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的问起陆中显来:“爹爹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没有好好儿吃饭?是不是没有好好儿睡觉?进府前我是怎么交代爹爹的,务必要以自己的身体为要,爹爹也答应得好好儿的,怎么却食言了?还有李妈妈也是,我不是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一定要好生照顾服侍爹爹吗,不过才短短二十日,她却让爹爹瘦了这么多,等明儿家去时,看我怎么说她……” 连珠带炮似的,陆中显一开始还想打断她,但试了几次都未能寻到说话的机会,也就只能任她说下去了,反正等她说累了,总会停下来。 陆中显于是坐下,一边看着大女儿数落自己,一边慢悠悠的吃起茶来,眼角眉梢都写满了喜悦,只觉就这样看着两个女儿,已是这世上最幸福最满足的事。 陆明萱虽也有满肚子关心的话想与陆中显说,但该说的陆明芙都已经说了,她于是也不说话,只是跟陆中显一样,一边吃茶一边笑看着陆明芙说,心里则有一种“若是时光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就太好了”的感觉。 陆明芙说了一大通,终于发现父亲与妹妹一直在盯着自己看,脸上的笑还怎么看怎么带着几分促狭,不由脸上一红,跺脚不依道:“爹爹与妹妹都看着我干嘛,难道我说错了吗?还是我脸上忽然长花儿了?” 陆中显笑道:“你没有说错,脸上也没长花儿。” “那你们干嘛一直看着我?”陆明芙嘟嘴道。 陆明萱忍笑道:“难道非要姐姐说错了话儿或是脸上长了花儿,爹爹和我才能看姐姐不成?我们就不能因姐姐口才好看姐姐不成?”‘口才好’三个字被她有意促狭的拖得老长,戏谑之意不言而喻。 陆明芙好气又好笑,嚷着“好啊,你敢埋汰我,看我不撕你的嘴”,便往陆明萱扑去。 陆中显见状,忙起身挡在了两个女儿之间,笑道:“才在老夫人屋里时,我还想着不过才短短二十余日,你已稳重不少,可见都是老夫人调教有方,谁知道才这么一会儿功夫,你已是原形毕露,还不坐下,我们父女斯斯文文的说会儿话呢,不然待会儿我出去了,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了。” 这话说得父女三人心情都沉重起来,陆明芙与陆明萱也再没了玩笑的心情,因正色问起陆中显这些日子的饮食起居来,末了陆明芙叹道:“若是爹爹能早些娶一位新太太进门,如今便有人照顾爹爹,我与妹妹也就不必担心了……”话没说完,猛地意识 到自己这话有怪责陆明萱之嫌,因忙看了陆明萱一眼。 陆明萱自然明白陆明芙何以会看她,倒是不以为杵,只是道:“是啊爹爹,您之前可是答应过我和姐姐,要尽快娶一位新太太进门的,如今可已在着手此事了?我和姐姐还盼着过年家去时,茶也是现成的,饭也是现成的,什么都不必操心,只管当娇客呢!” 陆中显见两个女儿都紧盯着自己不放,面皮微微发烫,只得道:“我心中自有分寸,你们且不必管这事儿了,难道不娶新人进来,过年家去时我便会饿着你们冻着你们不成?” 说着忙岔开话题,“对了萱儿,前儿黄妈妈来见我,说是小荔新近已找到新的做活儿的地方了,就在西四牌楼的梳子胡同,让你放心,还问你可有什么话或是东西要带给小荔的,她过几日再来给我请安时可以转交。” 此言一出,陆明萱本来还想再追问陆中显到底什么时候娶新人的,一时也顾不得了,忙道:“爹爹没有听错,小荔新做活儿的地方在西四牌楼的梳子胡同?” 陆中显点点头:“黄妈妈是这么说的。” 这么说来,黄妈妈他们已将铺子盘下来了?陆明萱暗自忖度,西四牌楼的梳子胡同她知道,一条街有大半店铺都是卖梳子的,也因此出入的女客很多,黄妈妈他们倒是会选地方。 原来临进国公府以前,陆明萱已与黄妈妈小荔说好,等她们盘好铺子以后,黄妈妈便借口去给陆中显请安,托陆中显带话说小荔已找到新活计了,至于地方,自然就是新盘下的铺子了,到时候她再让陆中显带信给她们,安排做什么生意,所以方才听到陆中显来了,陆明萱才会那般高兴,因为不仅可以见到父亲,还意味着她的生意终于可以起步了。 陆明萱作势想了想,才道:“小荔到底跟了我一场,我倒是真有几件不常戴的首饰打算给她,之前事多,我一时浑忘了,既是如此,就劳烦爹爹带给黄妈妈,让黄妈妈带给她罢。” 说着,叫了伴香进来,令她回去取镜台下一个黑漆戗金的匣子来,那是她一早便准备好了的,里面面上装的的确是几样银质或鎏金的不值什么钱的首饰,打赏给小荔刚刚好,实则下面却放了几张画好了首饰画样的图纸并她写的信,只要黄妈妈她们看了信,便知道该怎么做了,她因不知道陆中显什么时候会进来,所以一早便准备好了,如今终于派上用场了,——万幸当初她和陆明芙念书时,小荔与小桃也旁听了的,也颇识得几百字,不然她还得担心黄妈妈他们找 人看信时会不会不慎泄露了消息。 一时伴香将匣子取来,陆明萱接过,当着陆中显的面儿打开,让他看了一眼里面的首饰后,才合上匣子,双手递给陆中显道:“如此就劳烦爹爹了,黄妈妈与小荔到底服侍我一场,以后还请爹爹多照拂她们一些。” 陆中显道:“你我父女,说这些客气话儿做什么。”将匣子收好,又细细问了一番二人的起居并这些日子在国公府是怎么过的,叮嘱了二人一番千万听陆老夫人的话,千万要跟姑娘们好生相处,千万要与人为善,缺银子就使人带话给他……老生常谈、零零总总的说了半天,直至有婆子客气的来催请后,方在陆明萱和陆明芙的相送下,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第四十七回 母女 陆中显与陆明芙陆明萱父女三人说体己话儿时,国公府的上房内,陆大夫人与陆明凤母女两个也正说体己话儿。 “娘,喝茶。”陆明凤接过丫鬟奉上的茶亲自奉与陆大夫人,待陆大夫人笑着接了,自己也端了一杯浅啜了几口,才笑向陆大夫人道:“还是母亲这里的茶香,我屋里的竟及不上这里的一半了。” 陆大夫人闻言,伸手轻戳了女儿的额头一下,才笑嗔道:“你屋里的茶都是你祖母赏的,谁不知道你祖母屋里的一应吃穿用度都是阖府最好的?你这话当着我的面儿说说也就罢了,让你祖母听见了,仔细她不高兴。” 陆明凤道:“祖母向来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才不会为这不高兴呢,只是祖母上了年纪的人口轻,所以赏下的茶我吃着都觉得淡。” 陆大夫人道:“既是如此,你待会儿回去时我让人把这茶与你包上几两也就罢了。” 陆明凤点点头:“多谢娘。对了娘,您方才在祖母屋里时,何必非要与祖母争出个高下来呢,横竖我衣裳多,往年的都还穿不过来,便是今年不做都使得,何况只是稍稍延迟些做我的而已,我瞧祖母的样子,很有些不高兴呢……” 话没说完,陆大夫人已冷哼道:“她不高兴,我还不高兴呢,不过两个旁支丫头罢了,她竟还真当亲孙女儿来养了,我再不压着她点,她就要将她们抬举上天了!” 陆明凤听这话说得不像,忙摆手令屋内众服侍之人都退下后,方低声与陆大夫人道:“娘说的这是什么话,不过两个旁支姑娘罢了,就算祖母再抬举她们,她们也只能是旁支,变不成国公府的正牌姑娘,至多不过多花几两银子罢了,您又何苦非要因她们一再的驳祖母的回呢?” 陆大夫人仍是没好气:“我不驳她的回,她就要抬举得那两个丫头灭过你的次序去了,那李嬷嬷可是我去求皇后娘娘特意赏给你的,结果被她一插手,变成了所有姑娘的教引嬷嬷不说,竟还想让李嬷嬷教那两个丫头!方才也是,她们两个算什么东西,说得好听些也算是国公府的姑娘,说得难听些就是来打秋风的穷亲戚,竟还欲灭过所有人的次序先给她们两个做衣裳,她们有那么大的脸面吗?你祖母也不怕折了她们的腰,真不知道到底怎么想的,莫不是你不是她的亲孙女儿,她们两个才是不成,可见是老糊涂了……” ‘了’字的尾音还未落下,已被陆明凤蓦地打断:“娘这些话当着我的面说说也就罢了,当着旁人,可是一个字不能露, 不然到时候后悔也晚了!” 见陆大夫人被自己说得讪讪的,到底没有再说后,才放缓了声音低低道:“且不管祖母到底怎么想的,其实接她们入府一事于咱们的将来也并非全无好处,娘请细想,我们这一辈的姑娘里,撇开我不说,四妹妹无疑是前程最好的一个,可长公主不得皇上的意儿,将来无论四妹妹嫁得多好,我们都只能敬而远之;下剩三妹妹说是嫡小姐,可前程还未必及得上二妹妹,二妹妹到底是爹爹的女儿,五妹妹就更不必说了,且她们与我们到底隔了个肚皮,将来会不会向着我们还不好说,祖母也未必肯抬举她们。” “倒是芙妹妹与萱妹妹,两人都生得不差,尤其是萱妹妹,如今年纪还小呢,已是不俗了,等再大上几岁后,还不定怎生出挑呢,看祖母的意思,将来势必会与她们保一门不错的亲事,若我们现在对她们好一些,将来何愁她们不能成为我们的助力?祖父与父亲说是要当‘纯臣’,也不过就是如今我与大表哥还没……,等将来我去了那边,……添了小的,再让芙妹妹与萱妹妹在祖母跟前儿多下些功夫,假以时日,不愁祖父与父亲不改变主意,到时候何愁大表哥大业不成?” 一席话,说得陆大夫人若有所思起来,片刻方迟疑道:“话虽如此,可她们两个到底是旁支,嫁得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怕就怕她们不但不能成为咱们的助力,反而拖累咱们。” 陆明凤道:“嫁入豪门勋贵人家里做正妻是不大可能,可贵妾乃至侧妃之类呢?若是男方手里有一定的实权,就更好了,实不相瞒娘,我前儿听祖母跟前儿双喜姐姐的意思,只怕祖母接她们两个入府也有为我……的意思,所以咱们现下对她们好些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娘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听得双喜竟与当初朱嬷嬷想到了一块儿去,陆大夫人不由越发信了几分这个推测,双喜可是婆婆跟前儿一等一得用的大丫鬟,焉知这话不是婆婆素日无意说出来的?因点头道:“罢了,我听你的,以后再不与她们一般见识便是。” 她一向信服女儿,好些事反倒要女儿来为她这个做母亲的拿主意,如今女儿既说笼络那两个丫头于将来大皇子的大业有利,那她便抬举她们几分又何妨,国公夫人虽也足够体面了,可又如何及得上皇后娘娘的母亲那独一无二的尊崇与荣耀? 陆明凤听得母亲应承了自己,才舒了一口气,笑道:“况因祖母对她们两个太好而不满的可不只母亲一个,娘是没看见方才三妹妹的脸色,只恨不能生吃了她们一般, 娘表现得越大度,才越显得她们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也越能让两位妹妹体会到娘的好不是?” 陆大夫人想起陆明雅先前看陆明芙和陆明萱的眼神的确跟淬了毒的刀子一般,点头笑道:“说了一箩筐的话也不嫌口渴,娘都听你的便是,且先喝口茶谢谢罢。”待陆明凤吃了茶,因见时辰不早了,便问道:“老夫人那边只怕该摆饭了,你是过去吃还是就在我这里吃?先说好了,我今儿吃斋,未必合你胃口。” 陆明凤道:“我便跟着娘吃斋又何妨?”说完唤了自己的丫鬟进来,令其去荣泰居回禀陆老夫人一声后,复又低声与陆大夫人说起体己话儿来。 ☆、第四十八回 远客(上) 陆明萱与陆明芙在陆老夫人屋里吃过午饭,前脚才回到空翠阁,后脚针线房的人便给二人量体裁衣来了,一共来了四个人,一边量还一边殷勤的说道:“府里姑娘们的冬装依例是八套,外加两件大毛衣裳并四件亵衣,四件亵裤,六双鞋并二十四双袜子,两位姑娘看都要做些什么花色并颜色?早些定下后,奴婢们也要早些着手为二位姑娘做,老夫人与大夫人瞧了也喜欢。” 陆明芙沉吟片刻,正要说话,不想陆明萱已抢在她之前先笑道:“劳烦几位嫂子了,只是我们姐妹初来乍到,并不知道往年府里众位姑娘们做衣裳都是个什么章程,一时间还真拿不定主意,不如几位嫂子先去给几位姑娘也量过了,看她们都是什么章程后,我们参谋参谋再拿主意?也免得大家重复了,总是不美。” 一边说,一边朝伴香使了个眼色,后者便回房取了几个荷包来,不由分说塞到了四人手里。 待送走四人后,陆明芙因压低了声音与陆明芙道:“你方才干嘛不让我说,不是老夫人与大夫人都发了话,先给我们做的吗?针线房的人也只是奉命行事而已,你这不是成心让人家白跑一趟?” 陆明萱有时候觉得陆明芙是真聪明,有时候却是真蠢,譬如此时此刻,不过想起前世的自己连陆明芙还及不上,便又多了几分宽容,因耐下性子道:“大夫人几时发了话先给我们做?大夫人的原话可是‘先做姑娘们的衣裳’,我们算哪门子的姑娘,老夫人再抬举我们,我们也不是国公府的正牌姑娘,那便不该灭过正牌姑娘们的次序去,不然恨我们的就不止三姑娘,而该引起公愤了,姐姐明白吗?” 陆明芙也不是真想不到这些,只是觉得谁先量体谁后量体并没太大的区别,这会子经陆明萱一说,才惊觉自己的确欠考虑了,不由有些讪讪的,道:“方才是不明白,不过你这么一说就明白了,下次不会这样了。” 陆明萱这才松了一口气,陆老夫人的好意她知道也感激,可她和陆明芙却不能没有基本的自知之明,不然即便有陆老夫人擎天护着,她们的日子也只会越过越难。 半个时辰后,上房内,陆大夫人听针线房的人学了一遍陆明萱的原话后,总算对二人厌恶稍减,道:“还算是两个识趣的,没有拿了老夫人给的鸡毛便当令箭,既这么着,且先待姑娘们都量好并定下最终章程后,再去回她们的话不迟。” 针线房的人领命而去,之后果然待国公府所有姑娘都量完体并各自定下衣裳的花色和颜色后,才去给 陆明萱和陆明芙回话。 陆明萱遂和陆明芙尽可能选了与大家都不重复的花色和颜色,并尽量往素淡些的颜色上靠,等衣裳做出来后,看着自然便不如陆明凤等人的光鲜,于是此事方算是无声无息的揭了过去。 却说陆明萱与陆明芙规矩礼仪既已学好,每日下午便也要跟着陆明凤等人去沁芳斋上书画女红并弈棋课了。 因书画和弈棋颇讲究兴趣与天分,而国公府的几位姑娘却并非每人都于此两道上有兴趣,是以这两门课便不是日日都有,而是隔日才有,倒是女红于世间所有女子来讲都颇为要紧,是以日日都有,且比念书的时间还长,每日都必须做满一个半时辰。 女红课的老师是以前针宫局的,穿一件素色衣裳,宽口飞袖,但完全不影响其飞针走线,只见白色的手腕在红色的衣袖间时隐时现,看得人一阵阵的眼花缭乱。 书画和弈棋的老师也都是国公府花重金请来的行内名家,总之在几位姑娘的教养上,国公府是颇下了一番大本钱的。 如此又过得半月,陆明萱与陆明芙都已勉强跟得上陆明凤等人的进度了,只每门功课都显得平平。倒是陆明凤全面发展,门门功课都堪称优秀,陆明雅则棋下得尤其好,陆明丽则女红特别好,姐妹几个也算是春兰秋菊,各擅其长了。 时令进入十一月中旬,果然如陆老夫人之前所说的那样,京城下起了第一场雪,然后天气便一日塞一日的冷起来,陆明萱前世今生都怕冷,于是每日除了上课和去陆老夫人那里请安吃饭之外,其他时间泰半都窝在空翠阁,或看书或与陆明芙一道做针线,倒也不难打发时间。 又过得二十余日,便入了腊月,离年日近,当然天气也越发的冷,陆老夫人怜惜一众孙女儿都是小姑娘家家的怕冻坏了,下令将之前的十日一休改作了五日一休,凡休沐之日便带了一众孙女儿玩笑取乐,十分过得。 这日又是休沐日,陆明萱姊妹们正在陆老夫人屋里赶围棋的赶围棋,解九连环的解九连环,就有丫鬟忙忙的走进来行礼回道:“外面来了两位公子,一位来自越州,说是老夫人娘家的侄孙,一位来自临州,说是老国公爷昔年故交的孙子,老国公爷与国公爷已经见过了,很是喜欢,说要留在府里住下,等会儿还要带进来见老夫人,让老夫人先准备着,还说一位公子是至亲,一位是世交,年纪又还小,让姑娘们都不必回避了,也见两位公子一见,省得以后见了面也不认得,白坏了亲朋情分。” 正倚在大迎枕上看孙女儿们玩笑取乐的陆老夫人闻言,不由怔了一下:“越州的侄孙?临州的故交?” 半晌才想起前者应是她三十几年前远嫁越州的庶妹的孙子,后者则应是因功绩彪炳,致仕时特蒙先帝开恩封了广平侯的已故前大周首辅凌时行的孙子,因点头道:“去回老国公爷和国公爷,就说我知道了,让他们只管将人带进来便是。” ------题外话------ 大家猜猜男主是侄孙,还是故交之孙?猜中了有奖了,o(n_n)o~ ☆、第四十九回 远客(中) 方才陆老夫人与丫鬟说话时,陆明凤等人都是听见了的,是以待那丫鬟一离开,陆明凤便问道:“祖母,我们家在越州还有亲戚吗,怎么我活了这么大,竟从未听说过?我原还以为府里的亲戚我不说全部认识,至少泰半还是知道的。” 陆老夫人不由笑了起来:“你才能活了多大,就敢说府里的亲戚泰半都知道了,连我活了这么大年纪,还不敢说这话儿呢,你也不怕闪了舌头!”笑过之后,叹道:“别说你不知道你这位姨祖母,这天长日久的,连我都一时浑忘了,说来她也是苦命人儿啊!” 原来陆老夫人的这位庶妹在家时排行第五,因她的生母原是陆老夫人母亲的陪嫁丫鬟,后来给陆老夫人的父亲做了通房,便生了这位庶妹,只可惜这位姨娘生产时坏了身子,只熬了一两年就去了,陆老夫人的母亲怜惜她,便将其养在自己膝下,一年两年的,也与自己的亲生女儿没什么区别了。 后来这位庶妹长到十五岁,也是陆老夫人的母亲做主,将她嫁给了越州知府家的二公子,虽不是承继家业的长子,却也生得仪表堂堂,又年纪轻轻便中了秀才,是一门面子里子皆有的好亲事。 这位庶妹嫁过去后,夫妻恩爱,次年便生了个儿子,倒也过了几年好日子,只可惜好景不长,那位二公子竟在一次外出时,不然染了病,只撑了几个月便去世了,留下庶妹与儿子孤儿寡母的,虽有公婆明里暗里的贴补,日子依然日益艰难,等到她公婆去世后,就更不必说了;庶妹好容易将儿子拉扯大,儿子也争气,跟其父一样年纪轻轻便中了秀才,满以为总算要苦尽甘来了,谁知道儿子才刚成亲不久,竟也一病去了,留下才怀了几个月身孕的儿媳和她,这次却是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陆老夫人说着,又是一叹:“早年你们五姨祖母还时常有信寄往京城,四时八节也总有节礼送到,我还能知道她的近况,等你们五姨祖父去世后,她的信便来得少了,之后更是再无音讯,连你们表叔去世的消息,我都是辗转从旁人那里听说的。满以为有生之年都再听不到她的音讯了,倒不想今日她的孙子竟上门来了,实在是意外之喜,也不知道我那老妹妹这些年可还好,待会儿见了那孩子,我可得好生问问他才是。” 陆明凤姊妹几个认真听完,又问起今日来的另一位客人来:“那那位临州故交之孙,又是什么来历呢?” 陆老夫人道:“你们可曾听说过先帝当政时有一位布衣首辅,因功绩彪炳,致仕时特蒙先帝开恩封了广平侯?没错 儿,就是那位凌相,凌相祖籍临州,只可惜致仕的第四年便仙去了,当年先帝还特意恩准了凌相的牌位入名臣阁,今日来的那位故交的孙子,想来就是凌相的孙子无疑了。也不知这俩孩子怎么会凑在一起上门来了?” 陆明凤笑道:“等待会儿祖父和父亲领着人进来给祖母磕头时,您一问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吗?” 陆老夫人点点头,又道:“你们祖父认识凌相时,凌相才刚中了举,连进士都还不是,可那一身见识气度,却让你们祖父大为佩服,之后便一直交好,当年凌相仙去时,你们祖父还伤心扼腕了好久,说什么‘痛失知己,实乃一生悲事’,今日能见凌相之孙,也算是聊表安慰了……” 话没说完,就听得外面传来丫鬟的声音:“给老太爷请安,给大老爷请安,给大爷请安。” 然后帘子一撩,随着一股冷空气裹着雪花飘进来,一位五十来岁,身材高大,精神矍铄的老者大步流星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还呵呵笑道:“夫人不是每常说咱们家的小子个个儿五大三粗的,往那里一站一点儿都不赏心悦目吗,今儿个我就让夫人瞧瞧,小子也能赏心悦目,一点不比姑娘差!”正是老定国公陆铎。 身后还跟着一名三十余岁,生得与他有五六分相似的男子,则是现任定国公陆中冕,相较于老国公爷的龙行虎步,一看就知是上过战场的人,陆中冕明显多了几分儒雅,又因他久居高位,正当年富力强的不惑之年,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久居上位者的沉稳端凝。 陆老夫人忙领着一众孙女儿给老国公爷见礼,待老国公爷说了‘免礼’,与老国公爷一左一右在上首的榻上坐下,又受了陆中冕的礼后,方问道:“不是说我那五妹的孙子和凌相的孙子都来了吗,怎么不见人?” 老国公爷笑道:“夫人急什么,我让文廷领着侯在外面呢,这便让领进来便是,不过先说好了,你待会儿见了两个孩子可别失态,这可当着满屋子小辈的面儿呢!” 陆老夫人闻言,嗔道:“老太爷说得什么话,就跟我是那没见过世面的无知村妇似的,我也活了五十几岁的人了,纵不敢说这世上没有我没经过没见过的,却也不至于动辄便失态,不过老太爷既这么说了,我倒还真想瞧瞧,到底这俩孩子有什么值得我失态的地方。” 老国公爷但笑不语,只是看了一眼陆中冕,陆中冕便向外道:“文廷,还不快领着你两位弟弟进来?” “是,父亲。”随着一声清越的男声传来, 整间屋子的灯火都跳了一跳似的,定国公府的大爷陆文廷已领着两名少年走了进来。 整间屋子霎时落针可闻,只偶尔听得见不知道是谁的呼吸声。 作为一位“未卜先知”的重生者,陆明萱之前方听罢丫鬟来回陆老夫人来了远客,便已知道来者之一也就是陆老夫人的那位侄孙是何人了,只因后者前世也是在与现下差不多的时候来投奔国公府的,——本来后者与陆明萱一个在外院一个在内院,一年都见不到几次面,她应当对后者不甚了解的,但后者前世不到十八岁便一举通过了府试与乡试,成为了大周少有的少年举人,之后又蒙陆老夫人做主,将陆明雅许配给了他,奈何陆明雅百般不从,为此甚至不惜投缳自杀,引出一场渲染大波,以致最后婚事只能不了了之,不但定国公府上下都知道,还传到了外面去,所以陆明萱印象才会那般深刻。 只是今日来的另一位客人,陆明萱却一点印象都没有,她更没有想到的是,对方会生得这般俊美绝伦,竟让她平白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来。 ------题外话------ 大家都很厉害啊,没错,男主就是故交之孙了,不过他和女主要走到一起,很早得很哈,至于昨天说的猜中了有奖,儿子香吻一枚算不?o(n_n)o~ ☆、第五十回 远客(下) 要说美男子,前世陆明萱已是见得不少,远的不说,就说国公府的几位小爷,虽陆老夫人说他们一个个儿都‘五大三粗’的,但实则他们个个儿都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就更不必说贺知行了,饶陆明萱如今已是恨透了他,也不得不承认,贺知行实在生了一副好皮囊,“京城双璧”之一绝非浪得虚名。 可比起眼前这位少年,陆明萱立时觉得“京城双璧”也算不得什么了。 眼前的人眼若星辰,面若冠玉,鸾章凤姿,朗逸出尘,如明珠仙露一般,甫一踏进屋内,便仿若是天门轰然洞开,满天的星辰都立时璀璨生辉起来,也就难怪满屋子的人会不约而同的瞬间安静下来了,实在是视觉冲击太大了。 相较之下,与这少年一道进来的陆家大爷陆文廷并另一位少年就显得黯然失色多了,虽然二人也生得玉树临风,万里挑一,可三人站在一起,所有人的目光都会不知不觉看向前者,而不知不觉便会忽略了后两者,老国公爷方才让陆老夫人‘待会儿见了两个孩子可别失态’,显然更多针对的是他。 “怎么样,夫人,如今你总算明白我方才为何要提醒你别失态了罢?别说你,连我方才乍见这孩子都看住了,再不想他凌秀瑾模样还及不上我呢,竟会生出这般俊俏的孙子来,老天真是不公平啊!”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老国公爷带笑的声音响起,才让满屋子的人如梦初醒般相继回过神来,明白过来这少年便是凌相的孙子了。 陆老夫人不由老脸微红,笑道:“这也不能怪我,谁让这孩子生得这般好,我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没见过生得这般好的小子,竟比姑娘家还俊俏,我一时看住了也是情有可原。”说完朝那少年一招手,“好孩子,你过来,咱们娘儿俩说说话儿,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素日都念些什么书?此番来京城是游历还是访友?” 不待后者答话,又道:“你难得来京城,你祖父与我们家老太爷又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你便与我们自个儿的孙子没什么差别了,此番便安心住下,把这里当你自己的家,想住到什么时候都使得,万万不要同我们客气才好。” 那少年确定陆老夫人的话已说完了,才冲陆老夫人行了个礼,微笑着开了口,这一笑又引得一阵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晚辈名唤孟祈,今年十三岁,正是因在家时书念得不好,所以家祖母才会打发晚辈上京来,想让晚辈跟着贵府的世兄们好生讨教一番的,还望老国公爷与老夫人不要嫌我叨扰才好……” “不会不会, ”凌孟祈话还未说完,陆老夫人已一叠声道:“有你这么乖巧的孙儿,我高兴还来不及,巴不得你在这里住一辈子才好呢,又怎么会嫌你叨扰?你只管安心住下,以后定国公府就是你的第二个家了!” 陆老夫人说完,像是怕凌孟祈反悔似的,忙吩咐陆中冕:“我记得外院小二和小四院子旁的四知馆还空着?你着人尽快收拾出来,让祈哥儿住进去,对了祈哥儿,你带了几个人进京?除了你带的人,其他人便按你兄弟们的例来,八个小子,四个长随四个负责洒扫的婆子可好?” 凌孟祈脸上闪过一抹赧然,“回老夫人,我只带了一个小厮虎子上京来,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人,我祖母有一封信让我带给老太爷和您看,说看过信之后您们就明白了……我日常起居都是由虎子服侍,用不了那么多人,您只给我安排两个洒扫的老嬷嬷即可。” “才一个小厮服侍你像什么话……”陆老夫人还待再说,陆中冕忽然道:“母亲,孩子们住哪里安排多少人服侍这些都是小事,您不必操心,我自会着人安排好的,彦杰贤侄还等着给您磕头问安呢,您有什么话,要不等孩子见过您后再问?” 陆老夫人闻言,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此刻屋里的远客可不止凌孟祈一个,另一个远客还是自己的侄孙,认真说来,可比凌孟祈一个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故交孙子亲近多了,可自己却只顾着关心凌孟祈,早将人家忘到了九霄云外去……心里不由浮起几分羞愧来。 不过这屋里只注意到了凌孟祈,而忘记了还有另一位客人存在的绝不仅只陆老夫人一个,事实上,所有人都已忘记了屋里还有另一位远客,也就难怪连孔圣人都会说“食、色,性也”了,长得好的确要占很大的便宜,对于世间的女子来说是这样,对世间的男子来说其实也是一样,更何况凌孟祈长得还不是普通的好。 陆老夫人到底养气功夫到家,心下虽羞愧,面上却并未露出难堪来,而是笑得一脸慈祥的向另一位少年招手道:“好孩子,我是想着你毕竟是我的侄孙,与我是一家人,又与祈哥儿不同,所以才多问了他几句的,你不会怪我罢?” 那少年忙笑道:“彦杰不敢。”说完双膝跪下,给陆老夫人磕了三个响头,才抬头道:“侄孙赵彦杰,见过姨祖母,祝您老人家福体康健,福泽绵长!” 早被陆老夫人一叠声的命人搀了起来,问道:“你今年多大了?你祖母身体可还好?此番怎么也不说与你一道进京来,说来她自出嫁以后,便再没回过京城 了,也不知道如今乍一见面,我们还认不认得彼此?你进京前你祖母怎么也不说先来封信,若是让我知道你要进京,说什么也要使人去连她一并接回来才是……好孩子,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快起来,有话咱们起来再说……” 陆老夫人正说着,就见才被搀起来的赵彦杰又跪下了,眼里还有泪流出,唬了一大跳,忙又要命人去搀他,就听得一旁陆中冕沉声道:“母亲,五姨母两月前已经去世了,彦杰贤侄如今无依无靠,这才会进京来的。” “去世了?怎么会这样?”陆老夫人怔住了,“她比我还小两岁呢,怎么会忽然间说去就去了,她苦了一辈子,还没享过一天福呢,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说去就去了呢……”说着,已是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第五十一回 眼熟 方才陆文廷甫一将凌孟祈引进屋来,便已吸引住了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陆明凤姊妹几个自然也不能例外,本来像她们这样的大家闺秀,是万万不该盯着男子瞧的,这样没规没矩的行为若是让教引嬷嬷看见了,什么也不说上前就是一巴掌,打了之后,做娘亲的还得向嬷嬷道谢,说嬷嬷‘打得好’。 可还是那句话,凌孟祈实在生得太好,别说正值略知人事,情窦初开年纪的她们,连见多识广饱经世故的陆老夫人不也一样失态吗,所以她们虽一个个儿都羞红了脸,依然忍不住不看凌孟祈。 还有一边看,一边忍不住小声感叹的:“若非亲眼所见,我定然不会相信这世间竟会有如此漂亮的男子,连女子在他面前都免不得要自惭形秽。”譬如陆明雅。 亦连向来端庄持重,早早便知道自己将来要嫁入皇家,甚至会母仪天下的陆明凤都忍不住有几分心神荡漾,还是勉强自持住,方未表露出丝毫来。 当然,也有不是纯粹被凌孟祈相貌吸引住才看他的,自然就是陆明萱了。陆明萱自见了凌孟祈的第一眼便觉得后者十分眼熟,就跟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似的,可她想来想去,都未想到前世自己到底在哪里见过他,事实上,她不但不见过,甚至连听都没听见,不然以后者的相貌,又是那样的家世,她不应该一点印象都没有才是,——那她到底是因何会觉得后者眼熟的呢,这也太奇怪了! 陆明芙听了陆明雅的话,本来还能勉强忍住不说话的,这会儿也忍不住了,因与陆明萱小声咬耳朵:“素日里我觉着你已经够漂亮了,我这辈子还没见过比你更漂亮的人,今日方知道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偏对方还是个男子,可叫这世间泰半的女子怎么活?” 她声音本不大,偏这会子姐妹几个全部挤在一块儿,彼此隔得近,于是都听了个七七八八,旁人且不说,陆明雅是与二人早有过节的,如今听陆明芙这话又摆明了对凌孟祈大为欣赏甚至别有心思,不由越发将陆明芙视为了敌人,一时也顾不得陆二夫人‘无事最好不要惹那两个丫头’的叮嘱了,冷嗤一声,便低声不屑道:“果然是上不得高台盘的,不过就是见了个稍微清俊些的男子而已,就忘记自己是谁了,真是丢尽了我们定国公府的脸!” 陆明芙其实对凌孟祈并没有旁的心思,只是出于对美好事物本能的欣赏而已,谁知道却被陆明雅说得这般难听,她便是泥人儿也得被激起几分血性了,何况她还不是泥人儿,当即也顾不得陆中显和陆明萱素日的叮嘱, 不得与国公府的姑娘们起冲突了,反唇相讥道:“三姑娘是在说我呢,还是在说你自己,难道方才那句‘定然不会相信时间竟会有如此漂亮的男子’不是三姑娘说的不成?三姑娘也未免太宽于律己严于律人了!” 陆明雅不妨陆明芙竟敢还嘴,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立刻冷笑道:“我就是宽于律己严于律人怎么了,难道你还真以为你们如今住在国公府里,就与我们是一样的人了?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 话没说完,已被陆明萱笑着打断:“我们是人不是东西,三姑娘说与我们不一样,莫不是三姑娘自己是东西?可三姑娘明明不是东西,难道是我们弄错了?”反正她们不得罪陆明雅也早得罪了,如今再想修好什么的纯粹是自己给自己不痛快,又何必白委屈自己? “你、你、你……”陆明雅气得浑身直发抖,正要再说,陆明凤已低声喝道:“都给我闭嘴,没见屋里还有客人,长辈们也在吗,你们是真想把定国公府的脸都丢尽是不是?” 陆明凤是长姐,又是国公府的嫡长女,身份尊贵,素有威严,如今她既已发了话,饶是陆明雅也不敢再有二话,只得悻悻然的闭了嘴,恨恨的瞪了陆明萱和陆明萱一眼,才把头撇向了一边。 彼时陆老夫人已因得知妹妹去世,在放声大哭了,赵彦杰渐渐也哭出了声来,陆明凤等人听见,一时也顾不得各自的那点小心思了,都上前纷纷解劝起陆老夫人来:“祖母还请节哀,姨祖母若是在天有灵,看见您这样,必定也会伤心的。”、“祖母再伤心,也得顾念自己的身体。” 老国公爷与陆中冕也劝道:“人死不能复生,要紧的是活着的人,咱们照顾好彦杰,便是对姨妹(姨母)最好的安慰了。” 好说歹说,方说得陆老夫人渐渐收了泪,因见赵彦杰与凌孟祈见了孙女们儿都低垂下了头去,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又与二人做起介绍来:“这是我的几个孙女儿,想着你们两个都不是外人,且如今彼此年纪都还小,这才没让她们回避,省得将来彼此见了却不认识,白坏了亲朋间的情分……对了天赐,你说你今年十三岁,是几月的?四月?那你为长,彦杰你呢?十四岁?那我知道了,这是你们大妹妹,这是二妹妹,这是三妹妹,这是五妹妹,县主并非日日都过来,只有下次再介绍你们认识了,这是你们芙妹妹和萱妹妹,是族里显老爷家的两个闺女儿,我因喜欢她们,特意接进了府来养活。” 当下众人忙彼此见了礼,不论是女孩儿们 还是男孩儿们,两颊都红红的,煞是好看。 一时陆大夫人与陆二夫人也闻讯过来了,自然又是一番厮见不必细说,一直到老国公爷与陆中冕将凌孟祈赵彦杰复又带出外院去接风洗尘后,荣泰居方算是恢复了宁静。 ------题外话------ 不求收走过路过的亲们果然就不收,桑心…… ☆、第五十二回 打算 京城的冬天向来冷,早在十月下旬时,已是滴水成冰,更何况之后又接连下了几场大雪,时令也已进入一年中最冷的腊月,如今天气有多冷,可想而知。 可定国公府的内院却因着赵彦杰与凌孟祈这两名美少年,尤其是谪仙一般的凌孟祈的到来,而提前结束了冬天,早早便变得春意盎然起来。 所有人都在明里暗里的打探着有关二人的一切,当然主子们要含蓄得多,下人们尤其是那些下等的丫头仆妇们就没有那个顾忌了,变着法儿的往外院二人居住的四知馆凑,那些有幸见过凌孟祈的人也一下子成了香饽饽,日日都有人找到她们,问凌孟祈到底长得什么样,是不是真如传说中的那样,比国公府上下所有的女子加在一起都漂亮? 于是不出几日,有关二人的一切便已被打听得清清楚楚了,尤其是有关凌孟祈的。 凌孟祈,男,现年十三岁,祖父为先帝时首辅,致仕时特恩准封为广平侯,袭爵三代,父为现任广平侯,系其父之嫡长子,生母早逝。 凌家自凌相之上三代起,便一直单传,到了凌相一辈时,更是年近四旬方得了独子,亦即凌孟祈之父凌思齐,娶妻范阳卢氏之女,后者当年曾有“范阳第一美人”之称,一年后生凌孟祈,想来凌孟祈的好相貌便是承继自其母了。 身为阖家上下翘首以盼多年的长子嫡孙,凌孟祈本该受尽万千宠爱才是,但因其母在生下他的第二年因病亡故,其父次年便续娶了另一位赵夫人并很快生下次子,以致凌孟祈在家的地位一落千丈,尤其是在凌相去世以后,因凌思齐不喜长子,泰半时候都对长子不闻不问,又涉及到爵位传承问题,赵夫人渐渐开始明里暗里对凌孟祈使起坏来,几次都害凌孟祈差点儿活不下去,饶是如此,凌思齐依然对长子不闻不问,凌孟祈在家的日子比个下人好不到哪里去。 还是凌太夫人见儿媳闹得实在不像了,儿子又始终不管,怕再闹下去,白折了长孙的性命,想起当年凌相与老定国公交好,且二人当年还曾于酒后指腹为婚,说将来定要结儿女亲家,儿子一辈没有合适的便结孙子一辈,若是孙子一辈再没有合适的,便继续往下推,并交换了信物,遂修书一封,让凌孟祈带着进京来投奔定国公府。 信上也并没说让老国公爷履行承诺,将孙女儿许给凌孟祈的话,只说凌孟祈不得父亲看重,若再留在临州,怕是一辈子都不能有个像样点的前程了,求老国公爷看在昔年与凌相的情分上,稍微照管提拔凌孟祈一番,并帮他 娶一门媳妇儿,让他这辈子虽不至于大富大贵,只要能平平安安的过完也就罢了。 这才会有了年关下凌孟祈独身一人上京来投奔定国公府这一出。 以上这些资料都是陆明萱根据这些日子自丫头婆子们口中听来的信息初步整理出来的,当然并不是陆明萱有意要听这些,实在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空翠阁上下包括陆明芙都在关注着凌孟祈,她想不听都难;而为何要将这些信息整理出来,倒不是陆明萱对凌孟祈有什么想法,却是她始终觉得前世一定在哪里见过凌孟祈,且事情还颇要紧,只不过如今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了,但并不意味着她一直都想不起来,万一她哪一日就忽然想起来了呢?如今能多了解一些也算是有备无患。 至于那些丫头婆子们都是从哪里打听到这些凌家秘辛的,陆明萱就不得而知了,上一世的经验告诉她,千万别小瞧了这些底层人,她们自有她们的消息渠道,用好了往往能事半功倍,但往往坏事的也多是她们,这便是老话“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的由来了。 她只知道,自得知了凌孟祈虽身为广平侯的嫡长子,却极有可能承袭不了爵位与家产,甚至连家都再回不去,此番进京身上也只得凌太夫人悄悄给的一百两银子,如今早已花光,住进四知馆的第一日几乎连打赏下人的银子都拿不出来以后,国公府除了本就尊贵,对凌孟祈也没什么想法的陆明凤以外的几位姑娘对他的兴趣一下子锐减,毕竟长得好又不能当饭吃更不能换来一个好前程,尤其还是在老定国公与凌相曾有婚约的情况下,万一她们表现得稍稍热情一点入了凌孟祈的眼,被他求到老国公爷跟前儿去,岂不是一辈子都毁了? 偏本朝律例又不曾明文规定爵位家产必须传与嫡长子,而以她们在定国公府的地位,老国公爷与陆中冕也不见得会为她们出头,在她们嫁过去后帮着凌孟祈争爵位,若是换了陆明凤和陆明珠倒有可能,这点自知之明她们还是有的,——果然绝代佳人什么的都只适合远观,她们这些凡夫俗子还是过她们平凡俗气的日子更合适! 陆明萱知道了凌孟祈的大体情况后,便不再将时间浪费在他身上,转而暗地里关注起赵彦杰来。 赵彦杰虽父母早亡,前不久唯一的亲人祖母也去世了,据说家里还因着连番变故,早将能变卖的都变卖得差不多了,如今可以说是一穷二白,家无恒产,不然也不会进京来投奔陆老夫人这个多年没有往来的姨祖母,说来是真不幸,凭哪家稍微疼爱女儿些的父母都不会将女儿嫁 给这样一个人,但反过来说,正是因为他没有父母亲人与家底,于陆明萱来说,才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夫婿人选,尤其还是在她知道他四年后会一举通过府试与乡试,成为一名少年举人的情况下。 本朝律例,只要中了举人便可以去吏部候缺了,当然,区区举人自是谋不到多好多肥的缺,但陆明萱是知道陆老夫人心里对她愧疚的,只要定国公府愿意出面,想来将来赵彦杰要谋一个稍稍好一些的缺还是不难的,她也没别的要求,只要能离京城远远儿的就好。 陆明雅自诩公府嫡小姐瞧不上赵彦杰一介穷酸举人,她却觉得这门亲事再好也没有了,那就让她来将这个原来的死局给破了罢,如此便能一举几得,皆大欢喜了! ------题外话------ 我亲爱的小伙伴儿们,节日快乐哦,o(n_n)o~ ☆、第五十三回 小年(上) 陆明萱心里虽已初步锁定了赵彦杰为自己未来夫婿的备选人选之一,面上却丝毫不曾表露出来,甚至在陆明芙面前都未透露过一丝半点的口风,毕竟她如今才九岁,谈这些还为时尚早,且赵彦杰人品如何,也还有待观察考验,饶是她恨不能即刻便离开国公府,却也不想就这么草率的定下自己的后半辈子,再重演一次上世所嫁非人的悲剧。 是以接下来的日子,陆明萱是先前怎么过,如今仍怎么过。 喝了腊八粥,离年越近,过年的气氛也越发浓厚起来,因定国公府的亲朋故旧并部将们都自各地打发了人进京送年礼,扬州老家族里的年礼并国公府名下各庄子铺子的出息收益也陆陆续续送到了,饶陆大夫人能干,彼时也难免有些个分身乏术,有时候一忙起来,甚至连饭都顾不上吃,遂回了陆老夫人,让陆明珠陆明丽暂时停课几日,帮自己打打下手。 谁想此事又被陆明雅知道了,也到陆老夫人跟前儿请缨,说自己与陆明欣‘虽愚钝,帮着大伯母跑跑腿儿还是可以的’,她话说得漂亮,姿态也放得足够低,陆老夫人不好回绝,以免旁人说她苛待庶子一房,说不得只能答应了让陆明雅陆明欣也暂且停课,去陆大夫人的上房帮忙。 本就只有六个人上课的姑娘学堂,如今一下子便去了四个,自是不好再开课,于是陆明萱与陆明芙也只能跟着停课,每日里不是在空翠阁自娱自乐,便是去荣泰居承欢陆老夫人膝下,只盼日子过得再快一些,早些到除夕之日,那她们便可以出府家去与陆中显团聚了。 依照陆老夫人的本意,是连年都要留姐妹二人在国公府过的,但陆明萱与陆明芙都坚持要回去与陆中显一块儿过年,说是总不能连过年都让陆中显一个人孤孤单单的,陆老夫人无奈,只得松了口,答应让二人除夕之日祭过祖后与陆中显一块儿回去,但初五就得回来,因为历年初六至初九都是国公府请吃年酒的日子,可以藉此机会将二人介绍给各家的夫人小姐们认识,于二人的将来只会有百利而无一害。 陆明萱知道陆老夫人这是为她们好,虽舍不得陆中显,自己也想趁那几日去新开的铺子上瞧瞧,到底不好再违逆陆老夫人的意思,只得答应了除夕回去,初五回来,至多到时候将行程再安排得紧凑些也就是了。 又过了几日,便到了腊月二十三小年夜,北方人是二十三过小年,南方人则是二十四,但不管是二十三还是二十四,大家都很重视小年就对了。 是日,定国公府一大早便祭拜 了灶神,然后扫尘贴符,到处都一派热闹景象,到了晚间,还有家宴。 虽是定国公府的家宴,因陆老夫人一早便发了话,让陆明萱与陆明芙也参加,是以二人早早便换了新衣裳,去了荣泰居,待会儿的家宴就摆在荣泰居的敞厅。 陆老夫人今日也换了一身绛紫色团花牡丹的新衣,戴了翡翠头面,看起来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一见陆明萱与陆明芙进来,便笑道:“你们两个倒是早,莫不是想着今晚上有好吃的,已经等不及了?” 陆明芙笑道:“不怕告诉老夫人,正是想着今晚上有好吃的,我和妹妹连午饭都没吃呢。” 陆老夫人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之后向一旁的张嬷嬷道:“这些日子有她们姐儿俩时常过来陪我说话,日子都过得快一些。” 张嬷嬷笑道:“我原还以为只有我有这个感觉呢,原来您老也有同样的感觉,也不枉两位姑娘的一片孝心了。” 陆老夫人冷笑道:“可笑那起子眼皮子浅,上不得台面的糊涂东西还每每说我偏心呢,也不瞧瞧芙丫头与萱丫头都做了什么,她们又做了什么!” 正说着,有小丫鬟的声音自外面传来:“回老夫人,二老爷与二夫人并三姑娘五姑娘六爷来了!” 陆老夫人便也不再多说,向张嬷嬷一点头,后者便迎了出去,少时引着陆中景一家进来了。 大家寒暄了一番,陆中冕一行也到了,除了陆中冕与陆大夫人并大房的两位爷陆文廷陆文迁两位姑娘及陆大奶奶以外,凌孟祈与赵彦杰也赫然在行列当中。 虽说过去这段日子以来,国公府的姑娘们对凌孟祈的心思早不若一开始时那般热络,但也没谁规定过多看后者一眼便要嫁给他不是?是以凌孟祈依然一进到厅里,便成了众人明里暗里关注的焦点。 而凌孟祈也的确当得起众人关注的这个焦点,只见他一身月白色竹节纹锦袍,外罩石青貂裘排穗褂,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因还未及冠,乌黑的头发只以一根碧玉簪子绾起,比之当日进府时简衣轻装的俊秀无双,又更多了几分清雅雍容,端的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出于对美好事物本能的欣赏,陆明萱也忍不住多看了凌孟祈几眼,才移开了目光,然后在心里感叹,也不知道广平侯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么惊才绝艳的儿子,还是嫡长子,却一直视其为无物,别说悉心教导栽培了,连基本的体面尊重都吝于给他,致使他不得不大年下的来投奔故旧,寄人篱下 ,广平侯是有多恨凌孟祈?他又为什么这么恨凌孟祈?还是果真应了那句话“有了后娘便有后爹”? 陆明萱胡思乱想之际,陆老夫人已拉了赵彦杰的手在嘘寒问暖了,与几位姑娘一样,陆老夫人如今待凌孟祈也不若先时那般热情,原因自然也与几个孙女儿一样是碍于那个婚约,陆明凤与陆明珠且不说,是绝对不可能许给凌孟祈的,便是陆明丽陆老夫人也舍不得,广平侯府的水明显深着呢,她怎么舍得自己亲生的孙女儿去趟那趟浑水?连陆明丽都舍不得,陆明萱陆老夫人自然更舍不得。 陆明雅与陆明欣倒是合适,可陆老夫人又舍不得白让凌孟祈被二人糟蹋,所以唯一的法子,便只能待凌孟祈冷淡些,省得给了他什么错觉,以后横生枝节。 ------题外话------ 大家继续节日快乐,o(n_n)o~ ☆、第五十四回 小年(中) 在一室的热闹中,老国公爷走了进来,包括陆老夫人在内的所有人忙都矮身行礼,老国公爷呵呵笑着摆手道:“都起来,难得今儿个过节,且不必拘谨。” 坐下后一眼就看见了人群里的凌孟祈,不由笑道:“这些日子在府里住得可还习惯?要什么缺什么只管开口,千万不要客气,我与你祖父是过命的知己兄弟,他的孙子便是我的孙子,这里也是你的家,可不要委屈了自己才好。” 老国公爷笑着,神情渐渐带上了几分欣慰,又有几分怀念,凌孟祈的样貌其实与凌相并没什么相似之处,但他的气质却与年轻时的凌相很相近,看着他,老国公爷不免就想到了自己的年少时期。 凌孟祈见问,忙恭声答道:“住得很习惯,色色都不缺,您老人家只管放心。” 老国公爷就笑得越发欣慰了,点点头正要再说,就听得外面传来一声尖利的唱喝声:“长公主驾到——” 所有坐着的人包括老国公爷和陆老夫人都站了起来,虽说依照辈分来说福慧长公主是他们的儿媳,但君臣之分又岂是长幼之分能比的,他们得先全了国礼,才能受福慧长公主的家礼,当然,也不敢真的受,不过就是福慧长公主将话说得好听而已,所以娶个公主儿媳,那真是利弊参半。 侍立在门外的丫头挑起了帘子,只见一身大红洒金百花不落地通袖袄的福慧长公主与一身雨过天晴色长袍的陆三老爷陆中昱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陆明珠和五爷陆文逐。 福慧长公主容长脸,斜飞入鬓的长眉,勾挑凌厉的丹凤眼,红艳艳的嘴唇尖尖的下巴,生得并不算美,但胜在衣妆华贵气度雍容,与高大挺拔,斯文俊秀的陆中昱站在一起,倒也相得益彰。 屋内众人忙屈膝就地跪下,口称:“参见长公主,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就有跟在福慧长公主后面的两个嬷嬷快步上前,一人一个搀了还来不及跪下的老国公爷和陆老夫人起来,待其他人都跪下后,福慧长公主身边跟着的太监才唱道:“免——” 众人这才齐声谢了恩,站了起来,按长幼尊卑各自落座。 陆中昱便笑向老国公爷和陆老夫人道:“有日子没见父亲母亲了,父亲母亲身上可还好?” 他不说这话还说,一说老国公爷的脸色便多少有几分难看起来,淡声道:“托驸马爷的福,我们老两口儿身体还算康泰。” 若非碍于福慧长公主还在,老国公爷的 话更要难听一些,儿媳是公主他们不敢奢望其日日过来晨昏定省也就罢了,儿子给做父母的晨昏定省却是理所应当的,尤其国公府与公主府还只一墙之隔,小儿子却非年节难得过来给他们请一次安,难道真当自己是嫁出去的不成?连两个小的都不如,两个小的还知道隔三差五过来请安呢,还好意思说什么‘有日子没见父亲母亲了’,他也知道? 见老国公爷这话明显带了情绪,陆老夫人一是心疼小儿子,二是怕惹得福慧长公主不高兴,因忙笑着打圆场道:“长公主与老三还没见过祈哥儿和彦杰那两个孩子罢?都是百里挑一的好孩子,难得今儿个人都在,我这便让他们见过你们可好?”说着向一旁低头肃手的凌孟祈与赵彦杰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上前参见长公主?” 二人闻言,忙上前复又给福慧长公主和陆中昱行了大礼,福慧长公主显然没想到凌孟祈会生得这般俊俏,怔了好一会儿,才笑向陆老夫人道:“的确都是百里挑一的好孩子。”自有身后跟着的嬷嬷上前一人赏了一份表礼。 二人忙谢过,退回了方才的位置站立。 福慧长公主因又道:“对了,本宫还听说母亲接了显老爷家的两位姑娘进府来养活,二人如今何在?也上来给本宫瞧瞧罢!” 依照陆老夫人的本意,是不想让陆明萱和陆明芙单独见过福慧长公主的,就怕福慧长公主瞧出什么端倪来,不然她早主动提及了,但如今福慧长公主都已主动开了口,她便是再不想也无济于事了,只得笑向陆明萱和陆明芙道:“两个丫头还愣着做什么,没听见长公主的话吗?” 陆明芙闻言,忙应了一声“是”,便要上前给福慧长公主行礼,走了两步,才发现陆明萱没有跟着一块儿上前,只得回头看她怎么了。 不想这一看,便见陆明萱面色惨白,双眼直愣,胸脯剧烈的一起一伏着,也不知是病了还是怎么了,不由唬了一大跳,却也知道众目睽睽之下不能失态,只能勉强自持住,退回陆明萱身边拉了她的手狠心掐了一把,近乎耳语的急声道:“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好歹撑到见过长公主之后咱们再回去!” 陆明萱吃痛,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忙也低声道:“我没事,只是见了长公主一时有些紧张罢了,我们快上前见过长公主罢,再耽搁下去,长公主就该降罪了。”反倒越过陆明芙,先上前走去。 陆明芙见状,只当她是真见了长公主太过紧张才会吓成那样,也就不再怀疑,忙跟上前与 陆明萱一道跪下,再次给福慧长公主行了大礼:“见过长公主,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福慧长公主这些年见多了乍见她紧张得什么状况都有的人们,对陆明萱的反应并不以为杵,对二人说了一句‘免礼’,便再无他话。 倒是陆中昱忍不住多看了陆明萱几眼,只不过包括陆明萱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罢了。 自有方才的嬷嬷上前也一人赏了一份表礼给姐妹二人。 陆明珠因小声嘀咕道:“之前我还说萱妹妹有趣,比其他只会唯唯诺诺或是缩手缩脚的旁支姐妹们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谁知道如今见了我娘,也跟其他人没什么区别,真真无趣得紧!” 陆明萱闻言,并没有说话,只是红着脸一副羞愧至极的样子低下了头去,心里却在暗骂自己没出息,明明早已无数次的告诉过自己,今生不管是陆明珠还是陆中昱亦或是公主府的任何人,之于她都只是陌生人而已,他们的喜怒乃至生死都不再与她有半文钱的关系;明明之前她也自问做得足够好,在陆明珠和陆文逐隔三差五过来请安时,从未有过失态的时候,可为什么方才见了陆中昱,她还是会激愤怨恨成那样? ☆、第五十五回 小年(下) 经福慧长公主先见凌孟祈赵彦杰后见陆明芙陆明萱这么一混,时间也就差不多了,大家遂按男女长幼尊卑,言笑晏晏的依次坐下,开始吃起小年团圆饭来。 吃过饭,时间还早,陆大夫人因笑盈盈的提出打马吊:“难得今儿个人齐全,不如大家凑一局,长公主,母亲,我和二弟妹,正好四个人,也好让我和二弟妹赚点零花钱?” 福慧长公主却道:“本宫有些不舒服,就不多陪母亲与两位嫂嫂,且先回去歇着了。”又问陆中昱,“驸马是现下回去,还是待会儿回去?” 依照陆中昱的本意,自然是想留下来与兄长子侄们多玩玩儿的,可福慧长公主都已说了自己‘不舒服’,他自是不好再多待,只得怏怏道:“我陪你一块儿回去罢。” 陆明珠与陆文逐却不怕福慧长公主不高兴,姐弟两个都嚷嚷着要留下来,还说让人早些将国公府通往公主府的角门下钥得了,他们玩得晚了就不回去了,就留在陆老夫人这边睡了得了。 福慧长公主向来拿一双儿女没办法,只得辞了老国公爷和陆老夫人,与陆中昱一道离开了。 余下陆文逐没了约束,老国公爷与陆老夫人又一向宠着他,于是越发上蹿下跳的闹腾,玩得不亦乐乎,之后更是鼓动起一众兄弟玩投色子来,老国公爷瞪他,他还上前搂了老国公爷的脖子嬉皮笑脸:“平日里祖父几时见我们玩儿这个了,今儿不是过节,大家都高兴吗?您老人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了,要不,待会儿我们不管谁赢了,都分一半的银子给您,就当是庄家钱了?” 说得老国公爷是哭笑不得,到底没有再多说什么,算是默许了陆文逐投色子的提议。 于是国公府的几位少爷都玩起投色子来,当然陆文廷只是陪弟弟们尤其是陪陆文逐玩儿,他都成家快当爹的人了,自然不能再跟几个小的一样胡闹,是以十把里只赢个一两把。 陆文廷身为国公府的嫡长子,板上钉钉的世子都不敢要陆文逐的强了,其他人自然更不敢,都有意无意的让着陆文逐,等陆文逐意识到不对时,他面前已堆起一堆高高的银子了。 正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摆明了大家都在让自己,陆文逐不免觉得没意思起来,可又实在还没玩尽兴,眼睛左看右看的,便落到了一旁一直含笑看着他们兄弟玩儿的凌孟祈和赵彦杰的身上,“你们两个怎么不下来玩儿?来来来,都下来玩儿,就是要人多玩儿起来才有意思呢!” 说完见 二人仍只是笑却不上前,索性上前拉起二人来:“快点快点,让你们尝尝我的厉害!” 赵彦杰见状,情知推辞不过了,又见陆文逐等人玩儿得虽大,到底长辈们还在场,料想也不会让他太胡闹,便顺势站到了桌前,笑道:“五表弟这么厉害,待会儿可得让着愚兄一些才好。” 凌孟祈却胀红了脸,说什么也不肯加入战局,只嗫嚅道:“我不会玩儿这个,就不来了……” 奈何陆文逐却不依,口口声声:“不过就是投个色子罢了,还有什么会玩儿不会玩儿的,莫不是你瞧不起我,不想跟我玩儿,所以才这样敷衍我?” 眼见已经上升到‘瞧得起瞧不起’的高度了,对方又身份贵重,凌孟祈无奈,只能将自己的窘境和盘托出,事实上,他不是不想跟陆文逐等人玩儿,也不是不会玩儿,而是他囊中羞涩,根本拿不出玩儿的银子来,老国公爷与陆中冕待他虽好,一应吃穿用度都准备得妥妥的,可他总不能连银子都问国公府要罢?他又不比赵彦杰,虽也是投奔来的,家里总还有几亩田产什么的,不至于几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凌孟祈抿了抿唇,强忍难堪正要开口,不想隔间里正与姐妹们赶围棋玩儿的陆明凤就先道:“五弟,我们姐妹几个玩儿赶围棋实在有些个无趣,要不你们别玩投色子了,大家一起行个令或是玩个击鼓传花什么的,再请了祖父祖母我爹娘和二叔二婶也参加,输了的人就罚讲个笑话儿,岂不皆大欢喜?” 陆明凤此言一出,陆明丽陆明雅等人忙都纷纷附和道:“大姐姐这个主意好,就我们几个小的玩儿有什么意思,就该请了长辈们与我们一块玩儿才有意思呢,说来我们还从没听过祖父讲笑话儿呢,祖父讲的笑话儿一定很有意思!” 显然姑娘们心细,都已或多或少瞧出了凌孟祈的窘境,不约而同在为他解围。 陆文逐见状,本还想继续玩儿投色子的,不过想起自己的确还未听老国公爷讲过笑话儿,又觉得有意思起来,便点头道:“行,就依姐妹们说的,大家玩儿击鼓传花。” 忙有丫鬟上前安设起桌椅来,另有丫鬟去了院子里折腊梅花儿,待花儿折回来后,又忙着架屏风等。 等一切调停,众人也依次落座后,随着屏风后敲鼓的丫鬟一声鼓响,才折来的那支腊梅花儿便开始在众人手里传递起来。 待第一次鼓停,腊梅花儿不出所料落在了老国公爷手里,显然众人今日是安了心要听老国公爷讲笑话儿,老 国公爷无法,只得讲了一个,谁料陆文逐又牵头儿说不好笑,非要老国公爷再讲一个,待老国公爷再讲一个后,还说不好笑要再讲,直把老国公爷气得吹胡子瞪眼,把大家逗得前仰后合,敞厅内外都热闹得不得了。 陆明萱看至这里,方悄悄松了一口气,如今看来,凌孟祈的危机算是彻底解除了罢?本来方才见凌孟祈被逼得俊脸通红,难堪得恨不能地上有道缝好叫他钻进去时,她便想出声为他解围的,不为别的,只为前世她也曾有过类似的尴尬,最能体会凌孟祈其时的难堪。 但以她的身份,又明显没有开口的立场,万幸陆明凤先开了口,又有陆明丽陆明雅等人帮腔,总算是为凌孟祈解了围,不然不论是凌孟祈被逼着参与到陆文逐他们的游戏当中,还是他被迫说出自己的窘境,他以后在国公府的处境都将越发艰难。 当然方才还有一个人比陆明凤更适合开口的,那便是陆明珠,只可惜看陆明珠的样子,竟似是没看见凌孟祈的样貌一般,对他兴趣不大……陆明萱想到前世自己临死前,陆明珠咬牙切齿说她迫不得已要与她分享自己爱了十年的男人时的怨毒,难道陆明珠现在就已对贺知行情根深种了? 不过且不管陆明珠究竟是何时爱上贺知行,贺知行对陆明珠又是什么想法,她这辈子是绝不会再与贺知行扯上一丝半点的关系了! ☆、第五十六回 除夕 小年夜之后,日子便过得越发快了,几乎是眨眼之间,已到了除夕当天,这一日,国公府最大的事便是祭祖,不但国公府上下人等都要参与进来,陆家所有在京的旁支也要参与,不过却与所有姑娘都无关,祭祀向来是儿子和媳妇的事,饶尊贵如陆明珠,也至今不曾踏足过陆家的祠堂半步,就更不必说其他姑娘了。 到得中午,祭祀完毕,陆中景便回了陆老夫人,要接陆明萱和陆明芙家去,这本是早已说好的,陆老夫人虽不舍,却也痛快的答应了,使了人去空翠阁请姐妹二人过来。 不多一会儿,穿戴齐整,外罩大毛衣裳,拿了手炉的陆明萱与陆明芙便被簇拥着过来了,给陆老夫人磕过头,提前拜过年后,便随陆中显家去了,同父女三人一同家去的,还有陆老夫人命管事给准备的一车年货。 陆家大门前贴了簇新的对联和大红的“福”字,里面则早已是张灯结彩,打扫一新,显然陆中显为迎接两个女儿回来,没少下功夫。 外面都收拾得这般齐整,姐妹二人以前住的东西厢房就更不必说了,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还摆了几盆如今市面上少见的鲜花儿,铺盖衾褥也都换了簇新的,本来陆老夫人还要叫二人将在国公府用的衾褥妆奁等物都带回来的,被二人婉拒了,说只回去住几日而已,且是回自己家,没必要那般折腾。 至于日常服侍的人,此番姐妹二人也只各带了一个,陆明芙是带的落霞,陆明萱却没带伴琴伴香两个大丫鬟,而是带了自己屋里一个名唤丹青的二等丫鬟,她此番回来可不仅仅只是为了与陆中显团聚过年,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决不能让伴琴伴香知道,她们这几个月来表现虽好,可有前世的经历,陆明萱这辈子是绝不可能再轻易信任她们了。 倒是丹青并非国公府的家生子,而是自外面买来,一步一步才爬到今日二等丫鬟地位的,据陆明萱这阵子暗暗观察,其人也本分,从来都是少说多做,却又并不愚钝,而是很懂得举一反三,譬如让她去斟茶,若是换了其他丫鬟,就极有可能只是斟茶,她却会顺道再端两盘小点心回来,弄得陆明萱好些时候本不打算吃点心的,但既有现成的,十有*也会吃上两块儿,——这样一个稍加调教便能成为自己真正得用心腹的丫鬟,陆明萱又有什么理由不就她而非要去就伴琴伴香两个背主的东西呢? 连理由都是现成的,伴琴伴香可是家生子,她们辛辛苦苦服侍了她这几个月,如今大年下的,难道她不该放她们回去与父母家人团聚几日不成?至 于伴琴伴香心里是怎么想的,会不会感到危机觉得委屈,那就不干她的事了。 在正房给陆中显行过跪拜大礼,又陪着说了一会儿话后,陆明萱与陆明芙便各自回了自己屋里收拾东西。 领着丹青收拾了一会儿,该收拾的也就收拾得差不多了,陆明萱舒了一口气,正要让丹青去沏茶来吃,就见陆明芙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了,“想着你中午没吃多少,然后又是坐车回来后又是收拾东西的,只怕早渴了也饿了,所以我特意沏了茶备了点心过来给你吃,怎么样,姐姐我够意思罢?” 陆明萱不由笑了起来,接过陆明芙手里的托盘放下,端了一杯茶吃了几口后,才笑道:“如果姐姐脸上的表情不这么得意,就更够意思了。” 说得陆明芙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一把便将托盘上的点心端开了,没好气道:“既然你这么说我,这点心你甭吃了。” 陆明萱忙求饶:“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吗,肚子正饿呢,姐姐就给我吃一块儿罢,一块儿就好。”一连唤了陆明芙十几声“好姐姐”,后者才终于开恩将点心盘子放到了她面前。 见陆明萱吃起点心来,陆明芙也捻了一块儿吃起来,一边吃一边道:“以前还觉着咱们家的点心挺好吃的,如今吃着却实在不怎么样,还有屋子也是,以前也没觉着狭小,连转个身都不方便啊!” 陆明萱笑道:“这便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了。”其实要她说,还是陆家她自己的房间她住着更舒服,若是以后能不进国公府,那就更好了。 陆明芙点头道:“是这话,国公府虽然规矩多,成日里也只能在那一方狭小的天地里活动,偶尔还有这样那样不愉快的事发生,但总体来说,还是比咱们自己家要好得多,能学到的东西也多,咱们以后也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只管好生孝顺老夫人,安心待在国公府罢。” 姐妹二人又闲聊了一会儿,陆中显便使了婆子来请二人去正房,二人去到那里一看,就见阖家上下都在那里了。 二人于是先给陆中显拜了年,领了压岁钱,又与陆中显一道受了所有下人的拜年,散了赏钱。彼时天已快黑了,陆中显因命掌了灯,又将廊下的大红灯笼都点了起来,红彤彤的一片,瞧着好不喜庆。 年夜饭一共开了三桌,陆中显领着两个女儿在内室摆了一桌,李妈妈领着丫头婆子在穿堂摆了一桌,管家则领着男仆在花厅摆了一桌。 陆中显显然兴致极高,一个人将 一壶酒喝了大半,才看着两个女儿叹笑道:“若是你们母亲还在,瞧得你们如今这般出挑,还不定怎生高兴呢,明儿你们记得给你们各自的母亲上柱香,与她们说说话儿,让她们也高兴高兴。” 本来两个女儿去了国公府以后,他还担心她们不能适应里面的生活或是白受什么委屈,谁知道不过短短三个多月,两个女儿长高了皮肤也长白了不说,举手投足间还都带上了国公府姑娘们才有的千金小姐的贵气,所谓“居移气养移体”,假以时日,她们还不定会怎生出挑呢,有这样两个女儿,他这辈子是真满足了! ☆、第五十七回 交集(超肥首更求首订) (1) 大年初一,陆明萱是在鞭炮声中醒过来的,往窗外一看,天还没亮,于是又窝了一会儿,直至丹青来叫起才起了床,梳洗妆扮后,去了正房。 陆中显已经穿戴一新坐在厅里了,一瞧得陆明萱进来,便笑道:“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是不是家里的床太硬,睡不惯?” 陆明萱嗔道:“爹爹说的什么话儿,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再说我才去国公府多长时间,就嫌弃起自家的床了,那我成什么人了?”虽然她的确辗转反侧至三更过了才迷迷糊糊睡着,可绝不是因为自家的床不舒服的原因。 正说着,陆明芙进来了,听得这话,也道:“国公府的床再软再舒服,那也是国公府的床,如何能与我们自家的床相提并论,难道我们才离开三个月,就从这个家的主人变成客人了吗,那我们初五还是别回国公府了,以后都留在家里,省得以后爹爹不再拿我们当女儿看待。” 陆中显不过白关心关心女儿而已,谁知道却惹来两个女儿这番话,只得讪讪的摸了摸鼻子,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关心你们而已……罢了,我以后再不说这样的话就是,大年下的,你们就不要再生爹爹的气了罢?” 二人笑道:“我们没有生爹爹的气,只是听爹爹这样说,心里有些不好受罢了,爹爹以后可再不能说这样的话。” 陆中显忙道:“我再不说了,再不说了。” 适逢李妈妈领着人端了汤圆进来,父女三个便顺势将这个话题接过,吃过热腾腾的汤圆来。 吃过汤圆后,陆中显便去了国公府拜年,嘱咐陆明萱与陆明芙留在家里好生歇着,等他回来后,再带她们去几家要好的亲朋本家家里拜年。 陆明萱对此兴趣不大,却不好扫陆中显和陆明萱的兴,是以待陆中显回来后,也随父亲与姐姐去了几家亲友的家里坐坐,收获了一大堆或是夸奖或是巴结或是酸溜溜的话和一堆大小不一的银锞子之类。 次日大年初二,陆中显带了陆明芙出城去走外家,章氏虽父母早亡,却有一个兄长一个姐姐,当年二人待章氏都挺不错,是以章氏虽已走了多年,陆中显仍与舅兄姨姐有往来,四时八节也从来不会忘记送礼。 本来陆明芙也极力邀请陆明萱一块儿去,——黎氏与丹青一样,是当年国公府自外面买来的,没有亲眷,这也是当年陆老夫人会想着将她给陆中昱的原因,就是想着她孤身一人,事情不至于轻易便泄露了且也好拿捏,自然陆明萱也没外家 可走,以前姐妹二人不合,陆明芙也从没想过要邀请陆明萱去自己外家,但如今不同了,二人虽不至于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到底比以前好了不知道多少倍,所以陆明芙的邀请绝对发自真心。 只可惜陆明萱另有安排,却是不能领陆明芙的好意了,只推说自己不舒服,想留在家里歇息,然后送走了满脸遗憾的陆中显和陆明芙。 等陆中显和陆明芙离开后,陆明萱便吩咐人备了车,带了丹青并两个仆妇,径自出了家门,往西四牌楼行去。 她是经陆中显第二次进内院给陆老夫人请安顺道看她们姐妹俩时,自陆中显之口得知了自己铺子顺利开张之事,当然,仍是用的她与黄妈妈小荔事先约定好的暗语,但毕竟没有亲眼见过,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且她还有很多事尤其是接下来铺子的经营方略要告诉黄妈妈和小荔,所以这一趟是非走不可。 西四牌楼为京城中下层人士聚居之地,虽比起豪门林立的保大坊一带显得有些龙蛇混杂,嘈杂纷乱,却也正是因为如此,而自有其热闹自在之处,又因正值年节下,街上熙熙攘攘的全是人,所以陆明萱的马车足足在人群里艰难穿行了将近一个时辰,才顺利抵达了梳子胡同她的铺子。 陆明萱戴着帷帽下了马车后,——倒并不是她有意装腔作势,觉得自己不宜抛头露面,而是怕被认识的人瞧见了横生枝节,她下了马车后,并没有立即进店铺去,而是先将车夫和跟车的两个仆妇都打发了,令他们一个时辰再过来接她,然后站着仔细打量了正中写了“积芳阁”三个烫金大字的门脸一番,又目送三批客人乘兴而进尽兴而出后,才举步走了进去。 就见整个积芳阁一共三间,左边和中间的屋子各摆了两架多宝阁,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时新首饰,右边的屋子则布置成了一个小小的休息室,摆了几张桌子椅子并锦杌,墙角还摆了几盆鲜花儿,虽布置得不若陆明萱想象中的那般雅致,却也算是差强人意了。 彼时店里并无他人,只除了一名身着鹅黄色素面褙子的年轻女小二,不是别个,正是小荔,一瞧得陆明萱与丹青进来,便满脸是笑的迎了上来寒暄打招呼:“不知道这位小姐想选些什么首饰?我们这里不但有各色时新首饰,还有全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件来,只有我们积芳阁才专有的特色首饰,小姐您是想……” 话说到一半,待陆明萱将帷帽取下来后,脸上立刻写满了惊喜,“姑娘,您怎么来了?怎么事先也不说使人来说一声,我也好去门外迎您啊!姑 娘这些日子可好,我真是好生惦记您,黄妈妈也好生惦记您,算算时间,她应该很快就过来了,待会儿她一进来便发现您来了,还不定怎生高兴呢!” 不过才分开三个多月,小荔已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但变得爱说爱笑说话做事有条理了,整个人看起来也自信了许多,显然这段时间日子过得并不坏。 陆明萱笑道:“我也很惦记你们,所以特地过来瞧瞧你们,对了,怎么店里就你一个人,其他人哪里去了?”她第一次让陆中显带信出来给黄妈妈时,便写明了让他们某段时间去城东的静安寺胡同寻一对姓迟的父子,必须寻到为止,只因这对父子父亲是打首饰的行家老手,儿子则颇有经商的天赋,她的积芳阁若能将这对父子揽至麾下,虽不敢说一日千里日进斗金,想要尽快站稳脚跟并发扬光大却是不难的。 陆中显第二次替黄妈妈带话给陆明萱时,她便已知道这对姓迟的父子已进了积芳阁了,所以才会有此一问。 至于陆明萱缘何会知道迟氏父子,说来还是拜陆明珠所赐。 前世她与陆明珠“要好”以后,十日里倒有八日是待在一起的,很多事自然也就知道了,有一日,陆明珠庄子上的管事来回她,说前年为她所无意救下的那个迟老头儿求到他面前,想让其儿子去陆明珠的铺子上做事,还说其儿子自小便有经商的天分,只要陆明珠给其儿子一个机会,后者一定不会让她失望。 如此无关紧要的小事,陆明珠想都没想便答应了,然后简要与陆明萱说了一下这迟氏父子的来历。 这对父子原是陕甘一带人氏,因家里遭了灾,只能进京投奔亲戚,谁知道亲戚也早已不知去向了,二人无处可去,偏迟老头儿又因一路风餐露宿的病倒了,求到医馆门前,却被医馆拒之门外,若非侥幸遇上陆明珠经过,可巧儿那日陆明珠又难得发了一回善心,父子二人只怕早见阎王去了。 陆明珠将人救下后,便送去了她的一个庄子上,之后便将这对父子忘到了脑后去,若非是日管事来回,她根本记不起还发生过这回事。 谁知道那迟老头儿的儿子竟真如其父说的那样,极有经商的天分,去了陆明珠的铺子上后,才三个月时间,便让陆明珠铺子上的利润提高了三成,随后更是与陆明珠建议,在铺子旁再开一家银楼,说自己父亲原是他们老家一带出名的银匠,到时候父子联手,必定能为陆明珠带来更多的利润,也算是二人聊报陆明珠的救命之恩一二了。 只可惜陆 明珠坐拥福慧长公主留下的所有嫁妆,她自己身为县主每年也有俸禄和赏赐,缺什么也不会缺银子,对此兴趣不大,事情就此不了了之。 陆明萱一开始也没想到迟氏父子身上去,原本就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且还过去这么久了,她早忘得没边儿了,还是进了国公府见了陆明珠,不由自主便想起了以前的很多事,才想到了这件事,然后便灵光一闪,生出了要将迟氏父子揽到自己麾下的主意,陆明珠欠她两条命,她不过截走她两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算得了什么? 事实证明,她这个主意再明智不过,陆中显第二次为黄妈妈带话给她时,黄妈妈便说了迟老头儿的确是个出色的银匠,她画的那些首饰花样经他之手打出来,比之之前她们送去大银楼,请大银楼知名银匠打出来的首饰样本毫不逊色,而迟老头儿的儿子也的确有经商的天赋,短短几日,便让他们的铺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陆明萱方才在门外才待了短短一刻钟,便看见三拨客人来照顾生意便是他的杰作了。 小荔听陆明萱问起其他人,忙笑道:“迟师傅前几日不慎染了风寒,偏又说大年下的不能请大夫不然不吉利,便只在屋里休息,小迟师傅放心不下,时不时的便要进去看一眼,想来很快就该出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十七八岁,五官生得平凡,双眼却极有神的青年自后堂走了出来,想来便是那位小迟师傅了。 小迟师傅只当陆明萱是来买首饰的客人,脸上立刻堆满了恰到好处的笑,迎上前客气道:“不知道小姐想选什么样的首饰,我们这里……” “小迟师傅是吗?这些日子辛苦你和迟师傅了,迟师傅好些了吗?若迟师傅的病情还没好转,便是请大夫上门也无妨的,我不忌讳这些。”陆明萱不待他把话说完,已含笑打断了他。 小迟师傅怔了一下,明显有些反应不过来,小荔见状,忙道:“小迟师傅和迟师傅不是隔三差五就说想见一见你们真正的救命恩人吗,怎么这会儿救命恩人就在眼前了,你反倒不说话了?” “小荔姑娘的意思莫非是……”小迟师傅满脸的惊愕,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父子的救命恩人,积芳阁的幕后老板竟会是眼前这个还不到他胸口高,长得精致得跟个白玉娃娃似的小姑娘一般。 可小荔却肯定的对他点头,肯定的对他说:“对,这就是我们姑娘,你们父子的救命恩人!” 小迟师傅这才相信了,下一刻便“噗通”一声跪到陆明萱面前,不 由分说磕了三个响头:“姑娘救命之恩,我父子二人无以为报,以后但凡姑娘有吩咐,我父子二人一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陆明萱压根儿没想到小迟师傅会说跪下就跪下,说磕头就磕头,怔了一下才急声道:“小迟师傅快起来,不过就是举手之劳罢了,当不得你如此大礼……”本想命人扶他的,左右一看,却见小荔与丹青都是未出阁的姑娘家,自己就更不必说了,只得眼睁睁看着小迟师傅磕完了三个头,才劝了他起来。 小迟师傅方起来,黄妈妈来了,瞧得陆明萱竟来了,又惊又喜,眼泪瞬间流了满脸,陆明萱与小荔劝了好一会儿方渐渐止住。 之后陆明萱去后堂看了迟师傅,一位五十来岁,生得与小迟师傅极像的老者,又把自己这阵子新画的首饰样子给了他,并告诉小迟师傅,这些首饰打出来一个月只能推出三件,并将铺子接下来的经营方略与小迟师傅商讨了一番定下来后,眼见一个时辰已快到了,她必须得回去不然就该露马脚了,这才被黄妈妈和小荔依依不舍的簇拥着,送到了门外。 陆明萱扶着丹青才在积芳阁门外站了片刻,陆家的车夫与跟车的那两个婆子便先后回来了,给陆明萱行过礼后,便先后上了车,打道回陆家去。 彼时已近午时,比早间暖和了不少,街上的行人也因此比早间更多出了许多。 陆明萱的马车在人群里举步维艰,好不容易才驶出梳子胡同,却在拐过弯后,被堵在了一片相对宽敞,但此刻却搭了个简易高架,挤满了人,还有人在敲锣打鼓念着:“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之类话,应是有人在卖艺的空地上,连像方才那样慢慢的挪动都做不到了。 陆明萱撩起车帘的一角往外看去,见一时半会是走不了了,反倒不着急了,索性就那么撩着车帘,饶有兴致的看起外面形形色色的路人们来,说来她活了两世,还从没有过一次性看到这么多人的时候呢! 看够了行人,陆明萱漫不经心的循着不远处的锣鼓声看去,然后她便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只因她竟看见了一个她万万想不到会见着的人,尤其此刻那人还站在高高的架子之上。 那人一张俊雅绝伦的脸与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格格不入,不是别个,竟是凌孟祈! 大年下的,凌孟祈怎么会出现在中下层平民并贫民聚居的西四牌楼,还一身破旧短打的站在简易搭就的高架之上表演杂耍,卖艺取悦路人?他这会儿不是应该在国公府,与国公 府的一众主子们吃酒看戏,玩笑取乐,尽情享受过年的喜悦与放松吗?国公府的人知道他出来卖艺吗?堂堂侯府嫡长子,就算不被父亲所喜家人所容,也不该这样作践自己才是,他到底怎么想的?他难道不知道他那张脸有多显眼,很容易就会被人认出来吗,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陆明萱满脑子的疑问,第一反应便是过去叫凌孟祈自高架上下来,一问究竟。 她正想吩咐车夫自己要下车,高架之上的凌孟祈就似是有所感应一般,停下动作忽然看了过来,两个人的目光瞬间在空中交汇了。 虽然彼此隔着不小的一段距离,陆明萱还是奇异般的看清了凌孟祈漂亮双眸里的难堪与屈辱,还有一抹一闪而过的哀求,陆明萱一下子想到了小年夜时陆文逐定要凌孟祈也与他们一块儿玩投色子时,凌孟祈那红得几能滴出血来一般的脸和他眼里隐忍的难堪,而此刻,他眼里的难堪比当时犹甚。 陆明萱几乎是立刻打消了要过去找凌孟祈一问究竟的念头,他身为凌相之孙,堂堂侯府嫡长子,自贬身份来这边卖艺必定有他不得已的苦衷,而这苦衷十有*还与银子有关,所谓“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他已经够难堪够屈辱了,自己又何必还要过去在他的伤口上撒盐,让他更难堪更屈辱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为人所知的那一面,譬如自己,不也不想人知道有关积芳阁的事吗,凡事还是糊涂一些的好! 念头闪过,陆明萱已放下帘子,将自己与凌孟祈隔成了两个世界。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总算开始缓慢移动了,陆明萱不由暗自舒了一口气,虽然隔着车帘,看不到彼此,她还是很担心凌孟祈会觉得她是在躲着看他的笑话儿,如今总算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 只是马车才驶出没多远,陆明萱又突然改变了主意,隔着车帘命令车夫:“掉头,驶回方才那个有人卖艺的地方去!” 车夫不明所以,跟车的两个婆子也不明所以,赔笑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敢是忘记买什么东西了?不如说与我们,我们与姑娘买去?” 陆明萱只淡淡一句:“难道我做什么事,还要反过来向你们报备解释不成?”便说得二人不敢再说。 马车于是掉头驶回了方才那片空地上。 彼时人群已散去了好些,锣鼓声也已停了,还有人在拆架子,显然是凌孟祈中止了卖艺,也不知道是不是与方才自己与他对视那一眼有关? 陆明萱忖度着,戴了帷帽正打算下车,就听得车下一个声音道:“这位公子看起来细皮嫩肉的,什么不能做,怎么偏来行这些粗鲁危险之事?若是公子不嫌弃,我那里倒是正好缺个端茶倒水的,公子不如随了我去,虽不能绫罗绸缎,山珍海味,却也是吃穿不愁,公子不妨考虑一下……” 话没说完,已被人不怀好意的笑着高声打断:“得了罢老丁,你那里端茶倒水的,最后哪一个没有变成你的摇钱树?就更不必说这位公子生得这般漂亮,只怕连万花楼的赛貂蝉都及不上了!” 引得围观的众人都笑了起来,猥琐而下流。 陆明萱听至这里,再也听不下去,因命车上两个婆子:“你们立刻下去,说我们是昌国公府贺家的人,让那些人离开,否则就是跟昌国公府过不去!” 两个婆子都满脸的错愕,喃喃道:“可是我们明明是定国公府陆家的人,这不是瞎充字号……”一语未了,见陆明萱已是满脸寒霜,只得将没说完的话都咽了回去,依言下车赶人去了。 好在围观的众人都听过昌国公府的名号,又见二人穿着打扮虽不甚富贵,却形容端肃,进退有度,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的管家娘子,不疑有他,一窝蜂都散了。 车上陆明萱方松了一口气,彼时凌孟祈已自马车的外观上认出了方才替他解围的不是别个,正是陆明萱,因满脸通红的过来隔着车帘向她道谢,声若蚊蚋:“多谢萱……多谢姑娘出手相助,在下感激不尽。” 陆明萱想了想,道:“凌世兄若是信得过我,就即刻去前面梳子胡同一家名唤‘积芳阁’的首饰铺子,我有话与凌世兄说。”然后吩咐车夫:“掉头回方才的地方去。” “是,二姑娘。”车夫应了,驾着马车往积芳阁驶去。 待下了马车后,陆明萱如法炮制,将车夫与两个跟车的婆子都打发了,才举步进了积芳阁。 黄妈妈小荔并小迟师傅都没想到陆明萱会去而复返,只当出了什么事,忙齐齐迎了上来:“姑娘怎么又回来了?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陆明萱摆摆手,“此事说来话长,马上有客人到,等客人离开后再告诉你们不迟。” 正说着,凌孟祈已带着一个与他差不多年纪,身上也穿着一身破旧短打的小子走了进来,一见陆明萱便问道:“萱姑娘说有话与在下说,不知道是什么话?”声音里有一抹遮掩不住的紧张与防备。 陆明萱还没答话,跟 他来的那个小子已带着哭腔先道:“求萱姑娘千万不要将方才之事告诉国公府的人,不然我们少爷以后就在国公府待不下去了……”当是他的小厮无疑了。 “闭嘴!”凌孟祈忙呵斥道:“我与萱姑娘说话,也有你插嘴的份儿?还望萱姑娘不要与他一般见识。”后一句话是对陆明萱说的,只是他虽没有像自己的小厮那般出言请求她,他的眼神却告诉陆明萱,他也恳求她不要将方才之事告诉国公府的人。 陆明萱就忍不住暗叹了一口气,笑着反问道:“我如果要将方才之事告诉国公府的人,又何必要多此一举折回来为凌世兄解围,还将凌世兄请到这里来?事实上,我不但不会将方才之事说出去,反倒还有求于凌世兄,只不知凌世兄答应不答应?” 陆明萱此言一出,凌孟祈不由呆住了,片刻方蹙着好看的眉头苦笑道:“萱姑娘如有吩咐,在下自当竭尽所能,只是在下的处境姑娘如今也知道了,只怕是有心无力……” 他但凡还有一点办法,也就不至于大年下的出来行卖艺这样下九流的事了,不知道这位萱姑娘有求于自己什么,十有*是为了让自己不那么尴尬不那么故意这么说的罢?就跟之前她在与自己对视后,便让自家的马车驶开了一样,只不知她缘何又折了回来? 陆明萱见凌孟祈连苦笑都是那般的赏心悦目,不由晃了一下神,暗叹难怪国公府上下泰半女人都被他迷得五迷六道的,他的确有那个本钱,哪怕穿得再破旧,哪怕看起来再狼狈再落魄,一样掩不住风华绝代! 随即便敛住心神,笑道:“不怕告诉凌世兄,这事儿还真只有你能帮上我的忙,只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凌世兄若是不介意,可否与我去后堂,一边吃茶一边说?” 凌孟祈闻言,有片刻的迟疑,这位萱姑娘说只有自己才能帮上她的忙,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万一自己中了计该怎么办?不过转念一想,自己是男子,又一无所有,难道还怕她一个才到自己肩膀高的小姑娘不成?因点头道:“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陆明萱便向通向后堂的门一摊手:“凌世兄请!”说完转头命小荔,“还不快沏茶去?” 却见小荔一副呆呆的样子望着凌孟祈,那眼神就跟见了仙人一般,别说听见她的话沏茶去了,只怕连自己是谁都早忘了;再看黄妈妈与小迟师傅,竟也一副与小荔差不多的样子,直直望着凌孟祈,张口结舌的样子不知道多可笑。 陆明萱哭笑不得,伸手推了小荔一把 :“还愣着做什么,没听见我让你沏茶去吗?”又唤了一声黄妈妈和小迟师傅,“都愣着做什么,不做生意了?”心里则忍不住又是一叹,连小迟师傅同为男子乍见凌孟祈都这般失态了,她又怎么能苛求小荔与黄妈妈保持一颗平常心,话说回来,她自己方才不也晃了一下神吗?万幸这会儿没有客人上门,不然一传十十传百的,只怕要不了多会儿时间,她这里就该水泄不通了! 小荔与黄妈妈并小迟师傅闻言,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都有些不好意思,忙齐齐应了一声“是”,便慌慌张张的散了。 陆明萱这才引着凌孟祈进了后堂,丹青与凌孟祈的小子一并被她叫了进去,却是为了避嫌。 “凌世兄请坐。”进了后堂的小客厅后,陆明萱先招呼凌孟祈坐下,自己也坐了,待小荔沏了茶来后,方正色道:“时间有限,我就开门见山了,其实我之所以请凌世兄过来,是有一笔交易想与凌世兄谈。”说着看一眼他的小厮,“只不知凌世兄这个小厮信得过信不过?” 凌孟祈忙道:“虎子自小便跟着我,是我身边唯一也是最值得信任的人,萱姑娘有话但说无妨。”心里则满是疑惑,这位萱姑娘说有交易与他谈,会是什么交易?他一无所有,又有什么值得对方与他谈交易的地方? 就听得陆明萱道:“实不相瞒凌世兄,这间首饰铺子的幕后老板其实正是我,相信你已约莫猜到几分了罢?只是你也知道,我如今住在国公府里,成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要出来一趟实属不易,所以想找一个人能代我时常过来铺子看看,彼此要带什么话什么东西也方便一些,不知道你可愿意做这个人?若你愿意,每月铺子的利润我分你一成,过去几个月铺子每月的平均利润大概是二百两,将来应当还能更多一些,一成虽不算多,想来也够你每月的花销了,不知凌世兄意下如何?” 这便是陆明萱方才本已走远又让车夫折回来的主要原因了,她自搬入国公府至今三个月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出来,还是借的过年回家与父亲团聚的机会,可想而知以后她出来的机会有多渺茫。 可她画首饰样子也不能一蹴而就,铺子的好多经营方略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全想到的,这便需要一个不说随时,至少能隔三差五帮她带话带东西出来的人,她又不打算让陆中显知道此事,若再通过陆中显传几次话带几次信,难保他不动疑,到时候岂非横生枝节,也与她的初衷背道而驰了? 凌孟祈就不一样了,他本就寄居在国公府里,彼此 ☆、第五十七回 交集(超肥首更求首订) (2) 后日久生情的念头,反正她现在还小,赵彦杰也还有三年的孝要守,至少三年内不会谈婚论嫁,她还有的是时间。 倒是凌孟祈来的次数非常多,陆明萱几乎次次都能遇上他,且他看书的类型也很多,几乎什么都看,陆明萱见得多了,因忍不住问他:“为何凌世兄不跟着赵表哥学制艺,难道凌世兄志不在科举吗?”可他出身书香门第文官家庭,若不能在科举上脱颖而出,又哪里还有别的出人头地的法子? 凌孟祈被她问得一张俊脸慢慢染红,片刻方小声道:“我开蒙开得晚,当初因着……一些旁的原因,也不曾好好念过书,如今别说跟着赵世兄学制艺了,连先生讲的有些内容我都听得不是很明白,所以才想尽可能的多读一些书,不是有句话叫‘腹有诗书气自华’吗,假以时日,我相信自己一定能跟上赵世兄的步伐,让我父亲以有我这个儿子为傲,让凌氏一族以我为傲的!” 简简单单几句话,却说得陆明萱心酸不已,尤其是在她看清了凌孟祈提及自己父亲,眼里一闪而过的那抹孺幕时,广平侯都那样对他,根本不拿他当儿子,等同于变相的将他这个儿子逐出家门了,他依然还念着自己的父亲,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有朝一日让自己的父亲以他为傲……她该为他可怜,还是为他气愤呢? 这一日,又是逢五一休的休沐日,陆明萱也在给陆老夫人请过安后,在与往常差不多的时间到了九省楼。 四下里扫了一圈儿,发现凌孟祈还没来后,陆明萱没有再多耽误时间,立刻动手挑选起自己接下来五日要看的书来。 她找得投入,以致凌孟祈什么时候来了也没发觉,还是站在书架下帮她捧着找到的书的丹青不经意瞥见了一抹阳光投在地上的倒影,发现是凌孟祈来了,屈膝行礼唤了一声:“凌公子。”,她方回过神来,却也只是半转身冲凌孟祈点了下头,微笑说了一句:“凌世兄来了。”便又转身找起她的书来。 浑不知凌孟祈因她那一笑,此刻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陆明萱今日穿了一身石蓝绣花半袖,月白中衣,下面配了一袭碧色湘水裙,十分的素净淡雅,因着开了年又大了一岁,身量也长高不少,瞧瞧已依稀有了少女的轮廓了,兼之她本又生得好,如今逆光而站,整个人都蒙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说不出的明亮,说不出的耀眼,一瞬间便照进了凌孟祈的心里去,让凌孟祈呼吸困难心跳加速,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凌孟祈的异样陆明萱并没有发现,她仍 投入的找着书,一边找一边还拿着笔偶尔在纸上写下只言片语,等找好一本后,再在高高大大的书架前来回走动找下一本,有时候她找得很快,有时候却要找很久,一般到了这时候,她就会自己搬上一张椅子踩上去,将顶上的那些书籍一本本取出来,一本本翻着,也不顾下面丹青看她踮着脚尖去拿书时紧张的模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丹青先发现了凌孟祈的异样,所幸她并没有往旁的方面想,只当凌孟祈是在想事情,因试探着小声唤了一声:“凌公子,您要不要去旁边坐会儿,奴婢给你沏杯茶去?” 方让凌孟祈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忙遮掩般的握起拳头抵在嘴边咳嗽了一声,道:“如此就多谢丹青姑娘了。” 丹青却并不就走,而是将陆明萱自椅子上扶下来后,才去了旁边辟为茶水房的耳房沏茶。 余下陆明萱想着自己的书已经找好了,因问凌孟祈:“凌世兄今儿要找些什么书,要不要我帮你一块儿找?” 凌孟祈不敢直视她的脸,微侧身子压低了声音道:“多谢萱姑娘,待会儿我自己找即可,倒是我昨儿个去了一趟积芳阁,小迟掌柜有话托我带给你,说是你前儿画的那些花样子如今市面上已有仿制的了,而且价钱还比我们的低,抢了我们不少生意,长此以往,绝对对我们大有影响,问姑娘可有什么主意?还说他通过这阵子的观察和了解,只怕接下来一段时间会很流行彩珠首饰,想趁现在先囤一批备用,问姑娘意下如何?” 这些日子因着彼此时常有机会见面,倒是免去了让丹青与虎子暗中递话的周折,积芳阁但凡有什么事,陆明萱与凌孟祈都是借着读书借书时,当面就说清楚了。 陆明萱早料到时日一长,市面上必定会出现她画的那些首饰的仿制品,这是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的,不然她也不会让小迟师傅一月只能推出她画的那些首饰样子的其中三件了,就是想着赚个时间差钱,她对积芳阁的要求并不高,一年能有个二三千两银子的出息,让她以后能有个退守之地也就够了。 倒是小迟师傅说的接下来一段时间可能会流行彩珠首饰之事引起了陆明萱的注意,她猛地想到,前世的确是在今年,京城很流行了几个月的彩珠首饰,只因彩珠首饰价值不高,大户人家的女眷们戴出去不免掉价,小户人家则不可能隔三差五就有银子来买首饰,即便是便宜得多的彩珠首饰,所以流行了一段时间便石沉大海,——陆明萱没想到小迟师傅的洞察力竟会这般敏锐。 她想了想,也压低了声音与凌孟祈到:“有劳凌世兄就这几日跑一趟,告诉小迟师傅,那些仿制品出了也就出了,我们也杜绝不了,横竖每月我们都会推出新首饰,那绝对是在别家先买不了的,你告诉他,下一次推出新首饰前,让那些老主顾先交一半的定钱,如此我们的出息便有保障了。至于彩珠首饰的事,你让小迟师傅全权拿主意即可,如今他才是积芳阁的掌柜,若事事都要我亲自过问,那他这个掌柜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凌孟祈一一应了陆明萱的话,才迟疑道:“我一直有个疑问想问萱姑娘,不知道姑娘可否为我解惑?” 陆明萱眉头微挑:“凌世兄但说无妨。”看他这般郑重的样子,不知道是有什么疑问要问自己? 凌孟祈吞咽了一下,才道:“照理说姑娘父亲健在,又得老夫人看重,家里虽不比国公府家大业大,却也颇过得去,何以姑娘还会费神费力的悄悄做生意,何以还会这般苦读不戳,总之就是与府里其他姑娘们都不一样呢?” “凌世兄所谓的‘与府里其他姑娘们都不一样’,是指我没有像其他姑娘那样专心女红针黹,循规蹈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吗?”陆明萱不答反问,心里禁不住苦笑,她何尝不想像陆明凤等人那样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千金小姐大家闺秀?可她哪有那个条件,谁又似她那样她身份尴尬,头顶上时刻有一把利刃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落下? 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可我跟她们都不一样,我没有别的选择,我必须要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才能保住自己,保住自己想要保住的人和东西,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不然总有一日,会有一个人,举手间便破坏了那些带给我满足的东西,顷刻间便会把属于我的一切都夺走,甚至包括我的性命……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要发生的事情始终都是会发生的,我若没有能力,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我若有能力,虽不至于能叫它照着我想要的方向扭转,至少,我试过了,我努力了,那便再没有遗憾!” 这番话陆明萱藏在心里已很久了,可她谁都没有说过,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忽然就对着凌孟祈说了出来,但不可否认的是,说出来之后她觉得心里好受了许多,至少心上那块大石不再沉甸甸的压得她连呼吸一下都困难,哪怕那块大石依然在原地,并不曾移开过分毫。 或许是因为凌孟祈的处境比自己好不了多少,所以自己在他面前,才会忽然有了倾诉的*,也不必担心他会嘲笑自己,会觉得自己的话匪夷所思 ,会将自己的话告诉别人?陆明萱无意识的忖度着。 只是陆明萱虽然好受了许多,凌孟祈却不好受起来,他方才之所以问陆明萱那个问题,本来只是想尽可能多的了解她一些,尽可能拉进一点彼此的距离,哪怕他早已在心里告诫过自己,至少现下她不是自己能肖想得起的,可情感主宰了理智,他到底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然后他便后悔了,那样沉痛的表情,那样沉痛的语调,他从没想过它们会出现在一个才十来岁的、如花似玉的、娇生惯养的小姑娘的脸上,她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有那样沉痛的表情和语调?还有她说的那句‘不然总有一日,会有一个人,举手间便破坏了那些带给我满足的东西,顷刻间便会把属于我的一切都夺走,甚至包括我的性命’又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她正身处什么巨大的危险当中吗?那个要害她的人又是谁?难道她的亲人都保护不了她,所以她只能小小年纪便想尽办法自救吗? 凌孟祈忽然无比的痛恨自己,也痛恨时间,痛恨自己的一无所有无能无力,痛恨时间为什么不让他们早些遇见,那样他不说参与到陆明萱的生命里,至少也能知道她过去的生命里到底都发生过什么,总之无论如何都好过现在的一无所知有心有力。 不过凌孟祈满心的后悔并未能持续太久,便被陆明萱忽然出声打断了:“好了,不说这些事了,没的白影响了大家的心情。对了,凌世兄,之前我就一直想问你,你的武艺看起来很不错,是跟谁学的?我说句实话你别生气,我觉着凭你的基础,只怕要以科举出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况即便你成功了,只怕年纪也大了,不是有句话叫‘五十少进士,三十老明经’吗,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可以走另一条路?” 陆明萱这些日子已侧面知道了一些有关凌孟祈在读书上天赋欠缺之事,听说国公府的先生宁愿面对才只六岁的六爷陆文运,也不愿多花时间在凌孟祈身上,所以她才会有此一说。 另一条路?凌孟祈暂时顾不得去想陆明萱到底身处什么样的危险当中了,皱眉接道:“我的武艺是偷偷跟家中一个老护院学的,还算是马马虎虎,我也想过靠这身武艺去挣一个前程,可……” 说着苦笑一声,“可我父亲说我们凌家世代书香,不但不肯去临州卫所为我举荐作保,反倒与卫所指挥使大人打了招呼,没有他点头绝不接收我,不然我也不会……走投无路,进京投奔国公府了。” 陆明萱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她简直不明白,世上 怎么会有广平侯那样的父亲,他既然不喜欢凌孟祈,既然十多年来都对凌孟祈不闻不问,那为什么不不闻不问到底,让他凭自己的本事给自己挣一个前程去?既不肯自己为儿子谋一个前程,也不肯让儿子自己拼一个前程去,他到底想干什么?他又为什么要让这个儿子来到这个世上,何不刚生下来就掐死了事? 除了心理有病,陆明萱实在想不出广平侯会这么对待凌孟祈的第二个理由了,不可思议之余,还有满心的后悔,早知道她就不该为了转移话题提及这个话题的,凌孟祈在临州若不是实在找不到活路了,又怎么会进京来?自己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实在有够嘴欠! 接下来的时间里,各有后悔各有烦心的二人都没有再说话,所幸丹青沏好茶端着点心回来了,二人于是就势揭过这个话题,吃了茶和点心后,已经找好书的陆明萱便先离开了,留下凌孟祈独自找着自己要找的书,心却早已飞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三月十五是陆大夫人三十五岁的生辰,虽不是整生,公婆也还健在,照理陆大夫人不该大肆庆生,但陆老夫人亲自发了话,陆大夫人素日管家辛苦了,很该与她摆上几桌酒搭上一台戏乐呵一日才好。 更兼宫里皇后娘娘一早便赏下了给胞妹的寿礼,那些素日和定国公府有来往的京都勋贵们闻讯后,都来给陆大夫人贺寿,是以饶是简办,到了那一日,国公府内院依然席开十五桌,还隔着水榭搭起戏台子唱起了堂会,热闹又喜庆。 陆明萱与陆明芙给陆大夫人磕过头拜过寿,呈上姐妹二人的寿礼——四双各绣了五个蝙蝠,寓意“五福”的鞋子后,便退回了陆老夫人身后侍立,并不趁机出任何风头。 这一点让陆大夫人十分满意,尤其是在看过二人素雅的妆扮过后,盖因陆大夫人事先已知道了自己的外甥,也是当今的大皇子待会儿会来给自己贺寿,到时候若被两个旁支丫头抢了自己女儿的风头去,她绝对会怄死过去;再看一眼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陆明雅,陆大夫人不由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她自然知道陆明雅事先不知道大皇子待会儿会来,可她扮出这样一副狐媚的样子到底是想给谁看呢?也不想想,哪家的正头夫人正头奶奶会喜欢她这样狐媚子的?若是坏了她女儿的好事,看她不扒了她的皮! “安国公夫人携府上二夫人、四夫人并奶奶小姐们到——” “信阳侯夫人携奶奶小姐们到——” 客人仍在陆陆续续的到着,陆明芙看着在人群里穿花一般招呼 这个关照那个,却游刃有余丝毫不显慌乱的陆明凤,不由压低了声音与陆明萱感叹:“大姑娘可真是能干,我若什么时候能有大姑娘的一半能干,我便知足了!” 陆明萱还没答话,坐在榻上的陆老夫人已笑道:“等经过见过的事多了,你们自然也就有你们大姐姐那般能干了。” “便是经过见过的事再多,我们也必定及不上大姐姐。”陆明萱想也不想便道,陆明凤那是定国公府精心培养寄予厚望的嫡长女,便是陆明珠尚且要差她一截儿,更何况她们两个? 陆老夫人笑道:“你们也不必急着妄自菲薄,再说春兰自有春兰的好,秋菊也自有秋菊的好,很多时候这两者都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陆明萱笑道:“我们不是在妄自菲薄,而是在说实话,您老人家……”话没说完,冷不防听得门外有人唱:“昌国公夫人携小姐们到——”,未完的话立时便如鲠在喉,再也说不出来了,满脑子都只剩下一个念头,贺夫人怎么会来,之前定国公府请吃年酒时昌国公府的人不都没来吗,今儿个怎么来了? 一时间只觉手脚冰凉,浑身僵硬,连自己身处何方都忘了。 还是陆明芙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没想到昌国公夫人竟这般漂亮,难怪会生出有‘京城双璧’之一美誉的贺大公子那样的儿子来,也不知道贺大公子会是怎样的风华绝代,及不及得上凌公子?” 陆明萱方回过了神来,嘴上虽附和着:“是啊,没想到贺夫人会这般漂亮。”心里却早已忍不住冷笑起来,陆明芙只看到了贺夫人漂亮的外表,又哪里会知道其漂亮外表下的那颗心到底有多狠有多黑?若是让她知道了,她还会这样盛赞后者吗?至于贺知行,他是长得人模狗样,可在她看来,却连给凌孟祈拾鞋也不配! 暗自腹诽着,陆明萱到底还是没忍住看了贺夫人一眼,只见后者一身浅青色洒金凤穿牡丹通袖衫,挽了流云高髻,其上珠钗穿插得宜,举手投足间更显得仪态万方,正是一个女人最美艳最绽放的年纪,也就难怪会让陆明芙看得目不转睛了。 但她的一双眼睛却非常温和,时时带着一股子暖意,当她专注望着你的时候,便会衍生出一种奇异的悲天悯人的感觉来,让你觉得她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 陆明萱不由哂笑,她这位前世的婆婆实在是一位演戏的高手,只怕满京城都找不出几个人能望她项背的……她随即又无声的刻薄的冷笑起来,笑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笑自己未免太看得起自己 ,自己前世说穿了也就只是一个小妾而已,有哪家的小妾是有资格管夫主的母亲叫婆婆的? 快到拜寿的吉时时,定国公府第三代的爷们儿们在陆文廷的带领下,自外院进来给陆大夫人磕头来了,一同进来的还有陆大夫人的外甥们、安国公府的几位小爷。 这也还罢了,让众人都没想到的是,陆大夫人的另一位外甥,当今的大皇子慕容恪竟也来了,毫无疑问是今日最尊贵的宾客,当下众人忙都起身行礼问安不绝。 大皇子十七八岁的年纪,着一袭翡色蝙蝠纹锦袍,头上簪一枚白玉簪,眉目清俊,气度雍容,见众人因着他的到来纷纷起身下跪行礼,忙笑道:“大家请快起来,我今儿个原是为与姨母贺寿而来,若累得大家都因我的到来而拘束起来,可就是我的罪过了。”一边说,一边已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亲自搀起了上首跪在榻前的陆老夫人,“您老人家是长辈,连母后见了您尚且不肯受您的大礼,您这样岂非折煞我了?等母后知道了,还不定怎生怪罪我呢!”要往上座搀。 陆老夫人忙摆手笑道:“话虽如此,君臣有别,到底礼不可废,还请大皇子上座。” 大皇子却不肯上座,只是笑道:“君臣是有别,可长幼一样有别,您老人家再这般客气,我便只能告辞而去了,省得白扫了大家的兴致。” 陆大夫人笑着插言道:“母亲,您就坐下罢,大皇子也是您的晚辈,您若再这般客气,以后大皇子可真不敢走亲戚家了。” 陆老夫人这才笑道:“那我便不与大皇子客气了。”说完总算在上座落了坐,又请大皇子坐。 大皇子却不肯坐,而是坚持与安国公府的几位小爷们一起给陆大夫人拜了寿,当然,其他人是跪下磕头,他只是作了个揖,说了几句吉祥话便罢,陆大夫人虽是他的亲姨母,将来还会成为他的岳母,一样不敢受他的大礼。 待大家伙儿都拜完寿起来后,大皇子才笑向陆大夫人道:“表妹怎么不见?我临来前母后还说,好些日子没见表妹了,心里记挂得紧,让姨母闲了时多带表妹进宫去坐坐呢。” 他这话一出,在场众夫人奶奶看向陆大夫人目光里的艳羡之色便更盛了,谁都知道将来定国公府的大姑娘是要嫁给大皇子,甚至极有可能坐到最高那个位子的,陆大夫人可真是好福气,把天下的好事儿都占齐全了! 陆大夫人面上虽看不出什么来,心里却是不无得意,笑着回答大皇子道:“她这些日子帮着我管家 呢,所以没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等忙过了这几日,我一定带她进宫给娘娘磕头去!” 姨甥两个说话时,旁人都安安静静的,无一人插嘴,是以早在听得有爷们儿们进来给陆大夫人拜寿时,便回避到了屏风后面一个小小宴息处的定国公府的众位姑娘和其他来做客的小姐姑娘们也都听见了二人的话,当下都挤眉弄眼的看面色酡红,娇艳得像一株盛放牡丹花的陆明凤,安国公府的一位小姐还轻推了她一把,促狭的低笑道:“听见了吗,大姑母记挂表姐得紧呢,只不知真是大姑母记挂表姐得紧,还是某人打着大姑母的旗号,在聊表衷肠呢!” 当然,有善意打趣或是善意看着陆明凤的人,就有满心妒忌满心不忿的人,譬如陆明雅之流,早在心里将陆明凤骂了个臭死,不就是会投胎,投到了大伯母肚子里吗,不然看大皇子会不会正眼看她,更遑论娶她?话说回来,大皇子长得可真好看,长得好看还是次要的,那通身的尊贵气派才真真难得,哪个女人这辈子要是能跟了他,还不定怎生幸福满足呢! ——因那屏风是镂空的,外面的人虽看不清里面的情形,里面的人却是能大概看清外面情形的,所以众小姐姑娘都看清了大皇子的长相。 陆明萱与陆明芙自然也看到了,陆明芙因与陆明萱咬耳朵:“大皇子这般人品气度,与大姑娘倒算得上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了!” “……是啊,他们的确算得上天作之合了。”陆明萱仍有些心不在焉,只低声敷衍着。 彼时外面的大皇子与众爷们儿们已退了出去,眼看就要到开席时间了,福慧长公主与陆明珠才被簇拥着姗姗迟来,但又有谁敢说母女二人半句不是?不但不敢说,还得满脸堆笑的行礼问安,陆大夫人原是寿星的,反倒还要先给福慧长公主下跪行礼,好在福慧长公主没待她跪下,已命跟着的嬷嬷搀了她起来,又令陆明珠给她磕了头拜了寿,她心里方好受了些。 陆明珠给陆大夫人磕过头,起身后四下里扫了一圈,瞧得贺夫人与贺家的两位嫡小姐都来了,脸上立时带上了难得的发自内心的笑,上前几步给贺夫人行礼问安:“……好些日子不见您了,您一向身上好?”又与两位贺小姐问好,平易近人的样子,简直与素日面对他人时的倨傲判若两人。 旁人没注意到这个小插曲,对陆明珠和贺家众人都有心结的陆明萱却是想不注意到都难,不由在心里哂笑,自己上辈子到底蠢到什么地步,才会看不出陆明珠是多么的深爱贺知行,不然高傲如她 ,几时有这般放下身段讨好他人的时候?而又有哪个深爱自己丈夫的女子,是愿意与别的女子分享自己丈夫的?可笑那么长的时间里,那么多贺家人与陆明珠同在的次数多,自己竟一直没察觉到,到头来白丢了性命也是活该了! 想到贺知行,不免又想到今日这样的日子,贺夫人与他的两个妹妹都来了定国公府,想必他也来了,此时应当正在外院坐席罢?他一向温文儒雅,又见多识广,去到哪里都是众人关注的焦点,男女老少通不例外……陆明萱忙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都甩出脑海,不是说好了不管是陆明珠还是贺知行,此生于她来讲都只是陌生人吗,怎么又为他们左右了情绪?! 有婆子来回开席的吉时到了,众人于是纷纷起身,说说笑笑去了旁边的水榭,今日的席面便摆在那里,戏台则搭在对面,大家可以一边吃酒一边看戏。 陆明凤有心提携陆明萱和陆明芙,将二人与安国公府的小姐们安在了一桌,且不论安国公府的小姐们心里是怎么想的,至少面上待二人都很是客气亲热,还拉了二人的手问她们:“多大了?看些什么书?素日做些什么消遣?”之类,又邀请二人得了闲与陆明凤一块儿去安国公府做客,饶陆明萱满心烦乱的思绪,也被对方的热情所感染,一时半会儿间顾不得去想旁的了。 晚间待送罢客人,大家都散了回到空翠阁后,陆明萱两个月来第一次没有了看书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觉满心的烦乱无处说,想了想,索性去了陆明芙屋里。 陆明芙已梳洗过,换好一身月白中衣打算歇下了,瞧得她进来,因问道:“怎么这会子过来了,不看你的宝贝书们了?我可没你那份儿上进心,累了一整天,我早想歇下了。” 陆明萱摇了摇头:“心里有些烦乱,看不进去书也睡不着,所以过来找姐姐聊会儿天。” 陆明芙闻言,命人沏了茶来,将人都打发后,才问道:“那你想聊什么?我看你白日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了,你怎么了?” 陆明萱心里的烦乱根本不能与陆明芙说道,只得道:“也没什么,就是想起了爹爹,也不知道爹爹有没有找媒人上门,怎么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有好消息传来……” “妹妹,你相信我吗?”话没说完,陆明芙已忽然握住了她的手,正色打断了她,“我知道你心里想的必定不是这件事,必定还有其他事在困扰着你,我虽未必能为你分忧,但至少可以当一个合格的听众,让你倾诉一番,等你倾诉过 ☆、第五十八回 难堪 “……不过公子有句话倒是说对了,若是被人撞见我与公子同在藏书楼传言开来,我就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丹青,我们走!” 陆明萱说完,便带着丹青头也不回的走了,余下贺知行被她避自己如蛇蝎,说走就走的行为弄得半晌都回不过神来,不是摆明了搭讪自己来的吗,怎么话还没说上两句,人倒先走了,难道是在欲擒故纵?可若是欲擒故纵,不是该“无意”掉下帕子香囊之类的什么东西吗? 不过她乍见自己转身过来时眼里的那抹震惊倒不是像是装出来的,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她看他的眼神隐隐带了几分仇视和怨恨,这又是何缘故,他可以肯定自己以前压根儿没见过她,自然也就谈不上与她结仇;还有她说的那句‘公子作为客人,不在主人家的陪同下便独身来主人家的藏书楼,难道不觉得失礼吗’,说来倒也的确是他的不是,这里毕竟是定国公府,而他作为客人过来藏书楼却是临时决定,指不定那小姑娘真不是为堵他而来呢? 有微风自槅门拂进,也不知是不是屋里还残留着陆明萱身上的气息,贺知行只觉有淡淡的幽香随风袭入鼻间,他的眼眸瞬间深了深,唇角也微微翘了起来,不管方才的小可人儿是有意来堵他的欲擒故纵,还是真无意撞上的他,她都已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只可惜终究还是太小了点,自己得等上三二年的才能陪她玩儿了! 再说陆明萱带着丹青急匆匆离了九省楼,一口气走出了老远,满腔的愤懑与痛恨依然未能散去分毫,一想到方才贺知行看向自己似嘲似讪的目光,一想到他以为自己是特意为搭讪他而去的,她就恨不能挠花了他那张自以为是的脸,更恨自己前世真是瞎了眼,怎么就会爱上这样一个男人,还自甘下贱作了他的妾,最后落得一尸两命的下场?他看她的样子何尝有半分尊重,只怕看其他女子也是一样,觉得天下所有女子生来就该围着他转,生来就该被他的风姿所倾倒,他以为他是谁! 念头闪过,忽然想起自己前世自见过贺知行以后,可不是有他在场时眼睛一直围着他转,他不在场时心里则一直想着他,陆明萱立刻痛恨起自己来,可这痛恨又不能为外人说道,只能攥紧拳头,继续大步往前走去,试图通过疾走来发泄一下自己心底的郁气。 奈何还没走出几步,已被丹青小心翼翼的唤住:“姑娘,不能再往前走了,再往前走,就是外院了,今儿个人多,万一不慎被谁冒撞了姑娘……” 陆明萱被她这么一提醒,才惊觉自 己气怒交加之下,竟不知不觉走到通往内院与外院之间的小花园来了,两者之间虽有一墙之隔,日常通行的角门却开着,也不见守门的婆子,想是今日忙乱,被人临时叫去帮忙了也未可知,她若再浑浑噩噩的往前走,又没人阻拦,没准儿还真就走到外院去了,到时候笑话儿可就真闹大了。 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长长的吐出,在心里告诫过自己几遍如今已不是前世,自己已经重生了,便不会重蹈前世的覆辙,再睁开眼睛后,陆明萱心里总算好受了几分,因有些意兴阑珊的与丹青道:“我方才想事情一时想得入了迷,连自己走的哪条路都不知道,得亏有你提醒,不然今日可就要闹笑话儿了!我们且回去罢,省得待会儿姐姐不放心回去瞧我时,我却不在,让她白担心。” 丹青看她脸色难看至极,却不敢问因由,只是笑着应道:“大姑娘先前离开时便百般不放心姑娘,想来宴席中途若得了闲,必定会回去瞧姑娘,咱们是该尽快回去才是。” 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忍住问贺知行是谁:“先前在九省楼遇见的那位公子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倒是生得好相貌,奴婢瞧着,虽及不上凌公子,却也差不了多少了……”毕竟才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就算再沉稳心中再有丘壑,也抵挡不了“京城两璧”的魅力。 只可惜话没说完,已被陆明萱冷声打断:“多嘴!那位公子一看便知非富即贵,也是你能背后非议的?念你初犯,这次也就罢了,若有下次,我身边也留你不得了!” 丹青跟了陆明萱这几个月,还从未见她有过这般疾言厉色的时候,当即唬得跪了下去,一叠声说自己‘以后再不敢了’。 陆明萱心知自己有迁怒丹青的成分在内,但话已出口,也再收不回来,只得又叮嘱了丹青几句‘以后不可再犯’之类话儿,才叫了她起来,然后主仆两个一前一后往小花园中间的幽幽谷走去,打算横穿幽幽谷,抄近道进内院去。 说起这幽幽谷,却是国公府小花园最精妙的一处景致所在,乃是由太湖石砌成的一座小石山群,外头虽是假山模样,里面却遍栽时花异草,最是匠心独具,清幽不过,所以才会被取名为‘幽幽谷’。 主仆两个沿着地上的青石板小径渐渐深入,随着假山的入口越离越近,周围的光线也是越来越暗,渐渐只余些许的微光自石头的缝隙间射入,给人以一种朦胧的感觉。 陆明萱与丹青原地站了片刻,打算待眼睛适应了从明亮的地方乍进相对黑暗的地方的过 程后,再继续往前走。 冷不防却有男人狎昵的笑声自假山里面传来,那声音低哑含混,带着一点点轻笑,一点点微喘,“……小林儿,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是痛痛快快从了我罢?不然真逼得我对你用强,万一不慎弄伤了你这张天下无双的漂亮小脸蛋儿,或是弄伤了你身上其他哪里,多伤感情哪,我们以后又不是不相见了,我还指着与你长长久久的呢!” 陆明萱心中一跳,已约莫猜到了里面正上演什么戏码,第一反应便是拉起丹青,轻手轻脚避到了假山的背阴处去,以免被里面的人发现了横生枝节。 等主仆二人都躲好以后,陆明萱又猛地想到,方才那声音好生耳熟,自己一定在哪里听过,只慌乱之间一时想不起来了,到底是在哪里听过呢? 又听得那声音道:“小林儿,你就从了我罢?只要你从了我,我向你保证,一旦我坐上那个位子,便立刻将你继母和她生的那个小贱种碎尸万段,再下旨让你父亲提前将爵位传给你,并晋你家的侯爵为公爵,在原来袭爵三代的基础上,再袭爵五代,让你父亲和家族所有的人以后都得看你的脸色过活,你让他们往东,他们绝不敢往西,你让他们打鸡,他们绝不敢撵狗,让他们知道,他们不疼你没关系,有我疼你就好,你道好是不好?” 陆明萱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震惊得连呼吸都忘记了,只因她总算听出了那个男声的主人是谁,也自后者的话里,约莫猜到了里面上演的那出戏的另一个“主角”是谁。 如果她没有猜错,那个男声的主人必是大皇子无疑了,至于另一个人,她虽很不想接受,却也不得不接受只怕大皇子口中的那个‘小林儿’其实是‘小凌儿’,而整个定国公府姓凌,还生得连在皇宫中见惯了美人儿的大皇子都赞‘天下无双漂亮’的人,又有几个? 像是为了印证陆明萱的猜测似的,她念头才刚闪过,里面就传来熟悉的声音:“大皇子,我早说过很多次,我是绝不可能从你的,我要家里的爵位,自会凭自己的本事去得到,我要让我父亲和家人看重我,要像他们证明自己,也自会凭自己的本事,用不着自甘下贱的出卖色相来让你施舍!你若真敢对我用强,我现下是反抗不了你,但事后我一定与你鱼死网破,同归于尽,你若不信,我们就走着瞧,反正你是细瓷我是瓦砾,我这条贱命能得你堂堂皇子陪葬,也算是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 正是凌孟祈的声音,只不过他话虽说得狠,却喘得很厉害,呼吸却极其沉重,以致声 音都变了调,也不知道是不是中了大皇子的什么暗算,不然以他的武艺,就算不敢拿大皇子怎么样,要让自己脱离眼下尴尬狼狈的处境还是极容易的,也不必似现下这般,只能任由大皇子宰割了。 大皇子显然被凌孟祈这一席话给激怒了,冷笑道:“哟呵,你倒还敢威胁起本王来,莫不是本王给了你三分好颜色,你就自以为可以开染坊了?呸,什么玩意儿,不过一个家族的弃子,猫狗一样长大的东西罢了,若不是长了这样一张脸,你以为本王会正眼看你?你信不信本王明儿便使人去临州告诉你老子本王瞧上你了,到时候不必本王动手,他自会将你洗干净了送到本王床上去求本王上?怎么样,你是愿意本王似土豪抢民女那样对你,还是柔情蜜意的对你呢,本王都可以配合,你是个聪明人,自己选罢!” 这番饱含羞辱的话,显然将凌孟祈气得不轻,只听他喘息着怒声道:“我是不是在威胁大皇子,大皇子试过自然就知道了,只不过到时候大皇子还有没有命在,可就没人能说得准了……” 话没说完,忽然响起一声“嗤啦”布帛撕裂的声音,随即则是大皇子猥琐下流的声音:“啧,都到这地步了,你这张小嘴儿还是这么厉害,你是不是还想着时间拖延得越久,你被人找到的希望就越大?也是本王糊涂,就不该与你说这么多废话,就该直接就成就好事的,指不定这会儿你反倒要过来求着本王别离开了……你放心,本王一定会好好儿对你,让你舒服得欲死欲仙,以后倒过来求本王上你的……” 陆明萱听至这里,再也听不下去了,她不明白,大皇子在人前明明是那样的温文儒雅,清贵雍容,在人后却是这副下流龌龊的样子,难道真应了那句话“金玉其表,败絮其中”?陆明凤那样的人品才貌,两世都要嫁给这样一个人渣,可真是一朵鲜花儿生生被插到了牛粪上! 飞快的四下里扫了一圈儿,陆明萱见地上有一块小儿拳头大小的石头,因想也不想便弯身将其捡了起来,用力往假山内扔去。 随着石头“砰”的一声落在地上,里面立刻传来大皇子的爆喝:“谁在外面?!” 陆明萱在扔出石头的那一瞬间,已拉起丹青飞快跑到了假山外面去,然后装作不经意路过,不知道假山里面情形的样子,有意将声音拔高了几度与丹青道:“怎么找了一圈儿都没找见大姐姐,难道她没来小花园不成?可是不对啊,丫鬟明明说她来了的,难道已经走了不成?” 因时间紧急,根本来不及与丹青细说 她的打算,于是只能一边说着,一边杀鸡抹脖的冲丹青使眼色。 好在丹青是个伶俐的,方才的情形她也是亲身经历的了,几乎是立刻便明白了陆明萱的意思,也拔高了声音附和道:“是啊,丫鬟的确说大姑娘来了小花园的,怎么这会子却不见人影?莫不是去了外院?也不该啊,大姑娘自来最是守礼不过的……难道是进了幽幽谷?今儿来的客人不少,吵得人头疼,大姑娘莫不是进幽幽谷躲清净去了,要不姑娘在这里等着,奴婢进去瞧瞧?” 陆明萱怎么可能明知山有虎,还让丹青往虎山行?立刻高声道:“大姐姐要躲清净,难道不知道回自己的撷秀阁,哪里需要舍近求远跑到小花园来?必定是有什么正事才会跑这一趟,我们且再四下里找找,若是还找不到,再进去幽幽谷也不迟!” 丹青进国公府也有好些年头了,自然知道做下人的一旦撞破主子不欲为外人知道的秘事,便只有死路一条,更何况此时幽幽谷中的那位身份还那般尊贵,别说捏死自己区区一介丫鬟,连要自家姑娘的命也是易如反掌。可这种时候,她做下人的不迎难而上,难道倒要让主子起身涉险不成?便是再害怕,说不得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却没想到,自家姑娘却不肯让自己白送性命,丹青心里不由再次升起自己没跟错主子的喜幸来,因忙顺着陆明萱的话道:“姑娘所言极是,那奴婢便扶了姑娘,四下里再找一圈儿罢。” 陆明萱点点头,扶了丹青的手,一边有意高声叫着“大姐姐”,一边作势往远处走,等行至一个假山口看不见的角度时,立刻停下脚步,蛰身往回看,手不自觉攥得死紧,也不知道假山里的大皇子听得陆明凤有可能在小花园后,会不会收敛一些,暂且放过凌孟祈?二人既是嫡亲的表兄妹,前世结为夫妻后,感情也一直很好,想来大皇子应是很喜欢很在乎陆明凤这个未婚妻的罢?只希望他能看在陆明凤的份儿上,就此收手,立刻返回外院去,不然她还真不知道要怎样才能不露痕迹的将凌孟祈救下来,再将今日之事遮掩过去了! 万幸陆明萱与丹青主仆二人只等了片刻,便见面色有些潮红,神情颇阴沉,但身上衣妆还算完整的大皇子自假山口走了出来,低声啐了一句什么话,陆明萱远远听着像是在说‘晦气’什么的,然后经青石板小径大步走出小花园,很快消失在了通往外院的角门后。 陆明萱见状,松了一口长气,这才惊觉自己手心里滑腻腻的全是汗,后背也汗湿了,但她却顾不得理会,也顾不得自己此刻 闯进假山里,凌孟祈极有可能衣衫不整,主仆两个进去到底好过自己一个人进去,省得将来万一不幸事发,自己浑身是嘴是也说不请了,快速对丹青吩咐了一句:“你守着假山入口,远远的看见有人靠近便提醒我一声,我好早作防备!”不待丹青答话,已提起裙摆,疾步进了假山口,进了幽幽谷中。 一直行至幽幽谷深处的腹地,陆明萱才找到了凌孟祈。 昏黄的长明八角宫灯下,凌孟祈面色潮红,呼吸急促,衣裳凌乱,露出半边白皙的肩膀,无力躺在地上任人采撷的样子,便是圣人见了都会忍不住动邪念,陆明萱心神荡漾之余,忽然就有些明白大皇子的感受了,这样的绝色惑人,连圣人都抵挡不了,更何况大皇子一介凡夫俗子?至于凌孟祈的性别,此时反倒已经是最不重要的了,话又说回来,凌孟祈如今只得十三岁,还只能算一个半大的孩子还算不得男人,正是雌雄莫辨的时候,若只看脸,很多时候都会让人怀疑他的性别,拿他当女子一般看待。 不过陆明萱很快便敛住了心神,上前一步蹲在了凌孟祈面前,红着脸压低了声音急急道:“凌世兄,你还好吗?你没事儿罢?”说话间,不忘侧开脸,既是想着男女有别为了避嫌,也是为了避免凌孟祈尴尬难堪,他自尊心那么强,如今却被人看见如此屈辱的一幕,还不定怎生羞愤欲死呢? 彼时凌孟祈的意识已经有些恍惚,根本没发现有人进来,还是陆明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方意识到是有人进来了,忙强撑开眼睛看去,见来人竟是陆明萱,当下又是惊喜又是羞愤又是难堪,又强撑着囫囵拉好了衣裳,半身坐了起来,才声若蚊蚋的挤出一句:“你……萱姑娘怎么会来这里?是嫌里边儿人太多太嘈杂,过来躲清净的吗,真是好巧……” 陆明萱一听这话便知道他是不想让自己看出他的窘境,在故意粉饰太平,可眼下的局势哪容他粉饰太平她装糊涂?谁知道什么时候便会有人再来小花园甚至直接进幽幽谷的?到时候他们两个才真是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因忙道:“我不是过来躲清净,而是偶然经过这里,听得……方才的事,知道你身陷险境,特意进来救你的,你先别顾着羞愤难堪,且先离开这里是正经,对了,你能站起来吗?我瞧你气色很不对劲,是不是大皇子暗算你了?你怎么就被他暗算了呢?罢了,且先不说这些了,无论如何我们得立刻离开这里,不然不论是旁人不知情偶然闯了进来,还是大皇子回过神再折回来,后果都将不堪设想。” 听得陆明萱直接点明她将方才的情形听了个一清二楚,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凌孟祈额头青筋迸起,双眼霎时红得能滴出血来,半晌方嘶声道:“我中了那个烂人的十香软筋散,浑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不然也不会……陷入如此难堪屈辱的境地。方才萱姑娘与丫鬟在外面说的话我也隐约听见了的,萱姑娘又救了我一回,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才好了!” 陆明萱直接略过了他后面的话,急声问道:“也就是说,你一点力气也使不上,凭你自己根本站不起来了?” 凌孟祈羞愤难当,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只恨自己为什么不能立时死过去,那样也就不必在陆明萱面前如此狼狈与不堪了,——念头闪过,又猛地想起,自己每次狼狈至极难堪至极时,好像她都在场,难道是老天看不得她这样美好的人儿与他有牵扯,所以有意在作弄他,警告他不得有任何非分之想吗? 陆明萱见凌孟祈凭自己的力量的确站不起来,犹豫了一瞬,忽然探身过去,搀住了他的手臂,道:“我这便扶你起来,你撑着点,等离开这里就好了。”一边说,一边用力将他往上扶。 奈何她到底年纪还小,身单力薄,凌孟祈虽也才只是一个半大少年,身高却摆在那里,她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堪堪将他扶了起来,却还没来得及喘气,又因气力不济,不但将他复摔回了地上,连自己也跟着摔到了他身上。 压得凌孟祈禁不住闷哼一声,随即却是一阵心猿意马,好容易强压下去,才喘气道:“萱姑娘要不还是先离开,设法找人来帮忙罢?我这些日子跟彦杰兄朝夕相处,觉得他为人还不错,嘴也紧,想来不会将今日之事说出去,姑娘不妨使人去告知他一声,就说我醉倒在了这里,请他来接我。”说话的同时,也在心里暗骂着自己,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浮想联翩,萱姑娘一心帮自己,自己却对她心生邪念,尤其她还那么小,自己简直禽兽不如! 彼时陆明萱已手忙脚乱的自他身上爬了起来,她倒是没发现凌孟祈的异样,闻及他此言,想起他中了大皇子的暗算,只怕短时间内恢复不过来,而赵彦杰与他同居四知馆,凌孟祈身体有何不适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他,若能得赵彦杰相助,再帮着打打掩护什么的,岂不比她和丹青在这里瞎折腾来得强得多? 因点头道:“你这个法子好,只这里却无论如何不能再待,你且稍等片刻,我出去将丹青叫起来,我们一道将你扶着离开这里,找到一个僻静的所在,我再让丹青设法去请赵表哥 过来接你不迟。” 陆明萱说完,便去外面叫了丹青进来,万幸自大皇子离开起,便一直没有他人来过小花园,也算是天助他们了。 主仆两个一左一右扶了凌孟祈,用最快的速度离开幽幽谷,又在丹青的指引下,在旁边不远处一座僻静的,国公府日常很少用到的库房找了一间空房子暂时安顿下来后,丹青便红着脸,不敢多看凌孟祈一眼的找赵彦杰去了。 丹青离开后,陆明萱想着危机总算是暂时解除了一半,心里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松懈下来,这才发现自己双腿软得几乎快要支撑不住自己身体的重量,之前便已被汗浸湿了的里衣就更不必说了,早不知湿了干干了又湿几个回合了。 凌孟祈的情形看起来也好了不少,至少脸色没有之前那么潮红,呼吸也平缓了许多。 陆明萱看在眼里,因忍不住问道:“我先前听你和大皇子的对话,恍惚今儿个的情形已不是第一遭了,你到底是怎么招惹上那尊煞神的?他那样的身份,也是你能招惹得起的?今儿个算你运道好,正好我恍惚之下走岔了道儿走到了那里,不然只怕……后果不堪设想,可今儿个你运道好,却未必次次都能运道好,下次再遇上这样的情形,你可该怎么着呢?”到底说的是这样闺阁女儿别说说了,连听都不该听的事,说到最后,脸已红得能滴出血来。 凌孟祈闻言,原本已好看了几分的脸色霎时又难看起来,但问他的不是别个,是陆明萱,话语里还饱含浓浓的关切之意,他没办法不回答她,只得闷声道:“又不是我想招惹他的,自上次大夫人生辰,他见过我一面后,便开始纠缠我了,我一直不理他,从来都是冷冷淡淡,谨遵礼数,谁知道他却以为我是在欲擒故纵。今日他来了后,又缠着我不放,非要拉着我拜什么‘契弟’,还说回去后就遣散一应小内侍,以后只守着我一个……我自然不理他,谁知道却被他指使旁人哄着喝了一杯酒,然后便使不出力气了,被他软硬兼施的弄到了幽幽谷里,之后的事情姑娘便都知道了!” 陆明萱闻言,脸越发的红,沉默了片刻猛地想起一件事,因蹙眉问道:“大皇子说他回去后就遣散一应小内侍,难道大皇子先前便有龙阳之癖,而并非是见了你后才偶动念头的?” 可大皇子前世娶了陆明凤后,不是与陆明凤感情一直很好吗,难道那都是表象,实则他一直爱的是男子?那陆明凤嫁给他,岂非一辈子都毁了?也不知道宫里的徐皇后知不知道此事?照理徐皇后统领六宫,膝下又只得大 皇子一个命根子,大皇子的一举一动都该瞒不过她才是,如果徐皇后一早便知道此事,却仍任凭陆明凤嫁给了自己的儿子,那徐皇后的心就委实太狠了一些! 还有陆大夫人,也不知道她知不知道此事,她一向最疼陆明凤,若是让她知道了,也不知还会不会将陆明凤嫁给大皇子? 陆明萱只觉脑中一片混乱,今日发生的事对她的冲击实在太大,让她有种目不暇接,脑子也不够用的感觉,于是只能甩甩脑子,先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都甩出脑海,敛神问凌孟祈道:“大皇子只怕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以后凌世兄该怎么着,还得尽快拿出个章程来才是,不然他有心算计有心,手下又有权又有人,谁知道什么时候你便又着了他的道?毕竟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 如果大皇子真的一直都爱男子,那像凌孟祈这样的绝色,他必定不会轻易放弃,到时候凌孟祈落到他手里,可就只会受到比今日更难堪更屈辱一百倍的待遇了! “那我就与他鱼死网破,同归于尽!”凌孟祈的眼里瞬间染满了寒霜,整个人都笼上了一层肃杀的气息,“先前的话,我绝不是在吓唬他,真惹急了我,凭他身边有再多人,我总能找到机会杀了他,反正我烂命一条死不足惜,也不会有人为我伤心难过,不像他,一旦他死了,皇后娘娘也活不下去了,怎么算吃亏的都不会是我!” 陆明萱早知道凌孟祈性子烈了,却仍没想到会烈到这个地步,他说话时的神色告诉她,他这番话绝不只是说说而已,大皇子若再敢对他有非分之想,他一定会杀了他,那到时候事情才真是绝无回圜的余地了,因忙软言道:“话虽如此,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由来都只有傻子才会做,凌世兄是聪明人,难道也要犯这样的糊涂不成?凌世兄的生命才刚开了头,好日子且在后头呢,为了那样一个烂人便白赔上自己的性命,也太得不偿失了,何苦来呢?况大皇子如今还未开府出宫,便不能随心所欲的进出宫门,不然他也不会定要今日才来国公府了,而他一来国公府,必定上下都知道,都已提前知道他来了,难道世兄还没法子避开他不成?” 凌孟祈被陆明萱一席话说得面上一松,他方才说这些狠话也不过只是凭的一时之气而已,真要让他杀了大皇子,以前他无牵无挂时或许还做得到,可现在他心中有了牵挂,这牵挂此时就站在他眼前,他如果死了,就再也见不到这张如花的盛满了关切与焦急的脸了,他活到这么大,还从没在任何人脸上看到过专为他而生的关切和焦急,这关 ☆、第五十九回 还击 陆明萱领着丹青前脚回到空翠阁,陆明芙后脚便回来了,跟着的落霞手里还提着个食盒,一见陆明萱脸色比先前自己离开时还要难看,陆明芙的手便探上了她的额头,随即蹙眉道:“不烫啊,怎么瞧你脸色这么难看?头呢,还痛不痛?再这么着,可得请个大夫来瞧瞧才好。” 短短一个时辰内,先是遇上贺知行这个自己此生都不想再看一眼的人,再是遇上大皇子轻薄凌孟祈那一出,虽然因着后者,自己总算想到了保全自己性命的法子,可终究这两件事都让人高兴不起来,陆明萱的脸色这会子若能好看,才真是奇了怪了,然这些都不能跟陆明芙说道,陆明萱因只能道:“我没事儿,在屋子里待得闷了,才出去转了一圈儿,想是回来时晒了太阳又走得有些急,所以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好罢了,歇歇就好了,没有大碍的,姐姐不必担心。” 不待陆明芙答话,又道:“对了,前边儿散了吗?姐姐怎么回来了,没去看戏?” 陆明芙闻言,自落霞手里接过食盒放在桌上打开,“喏,不是想着你没去坐席,怕饿着你吗?快趁热吃罢,凉了就不好吃了。”说着,将食盒里的盘子一一拿出来,却是一碟雪菜黄鱼、一碟银芽鸡丝、一碟糖醋小排骨、一碗天麻乳鸽汤并一碗碧粳米饭。 陆明萱其时并不觉得饿,但不忍拂却陆明芙的一番好意,于是在桌前坐下,举箸吃起来,待每样菜都吃了一些,又喝了半碗汤后,才放下了筷子,令丹青也下去吃饭。 丹青屈膝行礼应了一声“是”,便手脚麻溜儿的将碗碟都收好,放在食盒里提着自出去吃饭去了。 原本侍立在屋里的伴香知机,忙沏了两杯热茶来奉与陆明萱与陆明芙一人一杯,然后不待陆明萱开口吩咐,已笑眯眯的拉着侍立在陆明芙身后的落霞去耳房吃茶去了,把独处的空间留给了姐妹二人。 陆明芙这才道:“你这会子可好些了?若好些了,就与我去前面转一圈儿,老夫人和大夫人大奶奶跟前儿都点个卯,你不知道晨间我说你身体有些不适,不能亲去道贺,以免过了病气给府里的长辈姊妹们并今日来的宾客们,代你送上贺礼时,本来大夫人与大奶奶还没什么的,结果听三姑娘说了一句‘萱妹妹怎么早不不适,晚不不适,偏在今日这样大喜的日子不适,岂不是平白折了小侄儿的福气’后,大夫人与大奶奶便都有些不高兴起来,还是老夫人发了话,才算是将这事儿揭了过去……” “我知道了姐姐,”陆明萱不待陆明芙把话说完,已打 断了她,“此事说来的确是我理亏在先,也难怪大夫人和大奶奶不高兴,我这便随姐姐去前面,给大夫人和大奶奶陪个不是。”才得了长孙与长子,陆大夫人与陆大奶奶正是喜不自禁,只恨不能将这世上所有好东西都给宝贝孙子宝贝儿子之际,自然容不得任何人扫她们的兴,她们会生她的气也算情有可原;可恨的是陆明雅,唯恐天下不乱,一而再再而三的跟她们姐妹过不去,癞蛤蟆上脚面虽不咬人却恶心人,她早晚总要给她几分颜色瞧瞧才好! 陆明萱遂叫了伴香伴琴进来,服侍自己换过一身鲜亮的衣裳,又多戴了几朵珠花后,与陆明芙一道去了前面开席的敞厅。 果然俱穿戴一新,正满面春风招呼客人的陆大夫人与陆大奶奶见了她都有些不高兴,不过见她脸色的确有些不好,话也说得还算好听:“早早便盼着今日好给小侄儿锦上添花的,谁知道身子骨不争气,昨儿个夜里睡着觉着热,就敞了一会子被子,早起便有些头重脚轻的,实在怕来前面过了病气给小侄儿,这才没亲自来道贺的,所幸歇息了一上午,已好了许多,于是立刻赶了来沾小侄儿的喜气,还望大夫人与大嫂子不要见怪才好!” 兼之陆老夫人还在上首坐着,她们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呢,婆媳二人的脸色方好看了许多,只在陆明萱提出要看看孩子时被二人婉拒了,想是也怕陆明萱真过了病气给孩子。 陆明萱见此事儿好歹圆过去了,总算松了一口气,忽一眼瞥过去,却见一身湖蓝色织大朵百合花褙子,头戴赤金点翠单滴流苏步摇,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陆明雅正看着她,一见她看过去,立刻抬高了下巴,眼里盛满了挑衅。 本来还想着就算要给陆明雅几分颜色看,也好歹撑过今日,省得丢国公府脸的陆明萱立时改变了主意,她先是四下里看了一圈,见陆明凤陆明珠两人正与安国公府、昌国公府并盛国公府这三家与定国公府并列本朝一等勋贵之家的嫡小姐们围坐成一片赶围棋的赶围棋,聊天的聊天,又见贺夫人正含笑与旁边的盛国公夫人品评着戏台上的戏,很快计上心来。 因换上一脸甜美的笑容,上前以略带讨好的语气向陆明雅大声道:“三姐姐这支步摇好生漂亮,是新打的吗?能否给妹妹瞧瞧,明儿妹妹也比着这式样打一支?” 说完不待陆明雅有所反应,又以仅只二人听得见的声音快速说道:“三姑娘不是向来都以国公府的嫡小姐自居吗,怎么大姑娘与四姑娘那桌却没有你的座儿,你也不敢往那边凑?看来大家都知道三姑娘这 嫡小姐的名头名不副实,三姑娘自己也挺有自知之明嘛!” 陆明雅本来还在纳罕陆明萱才被自己小小的摆了一道,怎么会转过头来便主动向自己示好?心里还正得意不已,谁知道陆明萱紧接着就说了这样一番话,简直就是在拿刀戳她的心窝子。 原来与陆明凤和陆明珠围坐成一片的都是四大国公府里嫡支的嫡小姐们,她们自发行成了一个圈子,天生就有一股子优越感,等闲人根本别想轻易挤进那个圈子,便是侥幸挤进去了,也不一定就能被大家伙儿接受。陆明雅以前也曾试图挤进那个圈子,但她说是国公府的嫡小姐,父亲却是庶出,她这嫡小姐的身份也跟着大打了折扣,偏她性子又要强,有时说话便难免惹恼了这个激怒了那个,自然不可能被个个儿都比她尊贵得多的真正的嫡小姐们接受,时日一长,一旦遇上今日这样的场合,她便也自发的不往那个圈子凑了,只与与自己身份相当的小姐们往来,而这事儿也成为了她心底一个不可触摸的逆鳞所在。 却没想到,这事儿却被陆明萱一眼发现了,还成为了嘲笑她的利器,呸,这个野丫头算个什么东西,竟敢事事处处要她的强,她今儿个若不给她几分颜色瞧瞧,明儿这野丫头是不是越发要骑到她头上了? 陆明雅气昏了头,当即便想也不想的怒声道:“你个野丫头说什么,你有胆儿再说一遍?还有,谁是你三姐姐,你也不照照镜子,看你一个打秋风的旁支野丫头、婢生女,配是不配叫我姐姐,你若再敢出言不逊,信不信我立刻让人撕烂你的嘴?!” 方才陆明萱夸赞陆明雅头上步摇漂亮时,有意将声音拔高了几分可不是白拔高的,在座的都是女人,无论老少,又有哪个是不喜欢漂亮首饰的?闻言都有意无意往二人看了过来,而陆明萱既然有心算计陆明雅,自然方方面面的细节都要考虑到,所以她是背对着众人而站的,自然的,她后面压低了声音挑衅陆明雅的话也没人听见,不但没人听见,甚至没人看见她动过嘴皮。 于是众人都只听到陆明萱不过夸奖了陆明雅几句,却换来后者那样一番难听的话,当下都或是撇嘴或是摇头,想不到定国公府的这位三姑娘竟这般骄纵,比她尊贵了不知道多少倍的大姑娘与四姑娘尚且谦逊知礼,进退有度呢,她难道还能尊贵过堂堂国公府的嫡长女和长公主之女、县主之尊去不成? 偏陆明萱犹嫌不足,又一脸泫然欲泣的道:“三姐姐,哦不,三姑娘这话是从何说起,我不过就白夸了一句你的步摇漂亮,想比着样子打 一支而已,你若是不情愿,只管说便是,我难道还强求不成?何必将话说得这般难听呢,我的确是旁支家的姑娘,蒙老夫人开恩才接进府里过活儿的,可一笔终究写不出两个‘陆’字儿来,三姑娘这样说,将老夫人至于何地,又将陆氏一族至于何地?” 今日不比之前的洗三礼,没小姐们什么事儿,所以今日来赴宴的小姐们着实不少,漂亮的更是不在少数,但都及不上陆明萱生得精致,漂亮的事物人人喜欢,在座的众夫人奶奶小姐们也不例外,此刻见陆明萱一脸怯怯的表情,一双水汪汪大眼里的泪将落未落,不知道有多可怜可爱,便有人忍不住仗义直言道:“我们方才都听见了的,这位姑娘不过白夸了一句陆三姑娘的步摇漂亮而已,什么大不了的,也值当陆三姑娘发这么大的火儿?要我说,小姑娘家家的,还是该贞静文雅一些的好!” 其他人也一脸不赞同的看向了陆明雅,虽没有像方才那位夫人那样直言陆明雅不贞静不文雅,但光是目光已够陆明雅招架不住。 陆明雅脸红脖子粗的,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着了陆明萱的道儿,又是悔愧又是恼怒,看向陆明萱的目光淬了毒一般,恨声道:“你胡说八道,我怎么可能只因为你夸一句我的步摇漂亮,便这样骂你,明明就是你先出言不逊,说我……” 话没说完,已被陆明萱哽声打断:“三姑娘别说了,千错万错都是我错,我在这里给姑娘赔不是了,还请姑娘暂时息怒,下去后要打骂我都使得,只别坏了大家伙儿的雅兴,更别平白折了小侄儿的福气去!”把先前陆明雅在陆大夫人和陆大奶奶面前挑拨的话,原封不动还给了她。 不用说,陆明萱这副委曲求全的样子,又在众夫人奶奶面前为她挣来了一个“识大体知进退”的好印象。 当下又有夫人仗义道:“这位陆姑娘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陆三姑娘还要不依不饶吗?就像这位陆姑娘说的,一笔终究写不出两个‘陆’字儿,我劝陆三姑娘还是收着一些的好!” 整件事情自发生至现在,不过短短一瞬间而已,漫说忙着在众宾客之间周旋的陆大夫人陆大奶奶一时反应不过来,便是正坐在上首与几位来的与自己身份辈分相当的老夫人太夫人看戏评戏的陆老夫人,及侍立在陆老夫人身后的陆二夫人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还是陆明雅在听罢陆明萱委曲求全的话后,气得失去理智的尖叫声传来:“你装什么可怜,明明就是你挑衅我在先,如今却指鹿为马,颠倒黑白,我这便撕烂你这张狐 媚子的脸,看你还拿什么装可怜——”,陆老夫人才最先回过了神来,当即便狠狠瞪了陆二夫人一眼,低喝道:“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将三丫头弄下去,是嫌定国公府的脸还没有被丢光是不是?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陆二夫人脸涨得比自己身上大红遍地金的通袖长褙子还要红,羞愤得只恨地上不能立时裂开一道缝好叫自己钻进去,唯唯应了一声“是”,便自上前拉陆明雅去了:“你这丫头,明明吃不得酒,偏一遇上高兴事儿便忍不住,如今怎么样,可不就失态闹笑话儿了?还不快随我家去洗把脸醒醒酒呢,等醒过酒再过来给你萱妹妹和被你扰了雅兴的众位贵客赔不是。” 说完,不待陆明雅有所反应,已难得强势的半抱半扶起陆明雅,母女两个很快走出了敞厅去。 余下陆老夫人见她母女两个都离开了,众宾客却仍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或伸长了脖子看着厅外,或与就近的人低声窃窃私语着,摆明了是在看定国公府的笑话儿,虽恨不能生吞了陆明雅,满心任陆明雅名声就此坏下去的冲动,但到底顾念着其他孙女儿的名声,一损俱损,怕大家都被陆明雅连累将来不好说亲,因只能顺着方才陆二夫人临行前的话,笑呵呵的道:“素日家里管得严,小姑娘家家的难得有吃酒的机会,所以才会一沾酒就醉,扰了众位贵客的雅兴,我老婆子在这里给大家赔不是了!” 眼见陆老夫人站了起来,陆大夫人忙也笑道:“牙齿与嘴唇再要好,也还有咬到的时候呢,方才不过她们小姐妹吃醉了酒,玩笑了几句而已,管保要不了半日,又要好得一个人似的,还望大家不要放在心上,玩得尽兴一些,便是我们阖府上下最大的荣耀了!” 陆大夫人与陆老夫人一样,彼时也对陆明雅和陆二夫人恨得牙痒痒,只恨不能任陆明雅的名声就此坏下去,将来一辈子嫁不出去,也算是为陆明雅方才触了宝贝孙子好日子霉头之事出了一口恶气,但陆大夫人一样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惟恐陆明雅名声不好连累了陆明凤,自己的宝贝女儿将来可是要母仪天下的,有这样一个有着“跋扈嚣张”名声的妹妹难道是很光彩的事儿吗? 说不得只能也跟着站出来,为陆明雅圆场开脱的同时,不忘告诫在场的众宾客,今日之事若谁出去乱说,便是在跟定国公府过不去。 众宾客常年浸淫于内宅大院的,又有哪个不是人精儿?当下都笑道:“小孩子们可不就是这样,三日好两日恼的,等将来大一些自然也就好了 ,指不定还要反过来怀念以前那无忧无虑的日子呢!看戏看戏,曾老板自年前倒了嗓子,今儿个可是第一次亮相,咱们可别错过了!” 算是将事情就此揭了过去,只不过众宾客心里都是怎么想的,可就只有她们自己才知道了。 陆明萱看至这里,心里总算舒了一口长气,她虽想给陆明雅几分颜色看,却不想因此触怒陆老夫人和陆大夫人,那样可就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了,陆明雅还不值得她这么做,——万幸事情的发展还在她可接受的范围之类,既教训了陆明雅,又没有给国公府带来太大不良的影响,至于陆明雅自此事后名声多少也会坏上几分就不干她的事了,原是她咎由自取,与她何干? 念头闪过,陆明萱又不着痕迹看了不远处的陆明珠与贺夫人一眼,就见陆明珠虽仍在笑,那笑意却没有抵达眼底,而且还时不时的觑一眼贺夫人;至于贺夫人,虽脸上的笑看不出任何变化,但眉头却微微蹙起,久久都没有舒展开来,陆明萱就忍不住微微翘起了嘴角。 ——这便是她埋下的另一个伏笔了,贺夫人自来重规矩,瞧得方才陆明雅嚣张跋扈,半点没有友爱之心之举又岂会喜欢?而陆明珠一心要在贺夫人跟前儿留个好印象,她又素来好面子,方才丢脸的虽是陆明雅,可在陆明珠看来,陆明雅丢的更是定国公府的脸,显然定国公府没有家教,若贺夫人因此对她的印象也大打折扣可如何是好? 如此一来,陆明珠自然会记恨陆明雅,陆明雅若事后小心翼翼的不撞在她手上也就罢了,一旦撞上,陆明雅又岂会有好果子吃?到时候陆明雅自顾不暇,自然也没空再来找她和陆明芙的麻烦了,说来她这一招借刀杀人还是前世跟陆明珠学来的,倒不想如今竟正好用到了陆明珠身上,也算是学以致用了。 再说陆明雅被陆二夫人强势的弄出敞厅以后,先还不肯离开,还口口声声叫嚣着:“娘您放开我,我要回去找陆明萱那个贱人评理,打烂她那张狐媚子的脸,打烂她那张颠倒黑白的嘴,看她还敢不敢装可怜算计我,呸,不过一个贱婢生的贱丫头罢了,竟敢处处要我的强,我今儿个不打得她跪地求饶,我再不活着……” 只可惜她还什么都来不及做,已被一脸冷若冰霜的陆二夫人喝命随行的丫头婆子捂住嘴,箍住她的手脚不由分说给她弄走了,一直到回到二房的正院后,陆二夫人才示意丫头婆子们松开了她,然后挥手令丫头婆子们都退了出去。 陆明雅一得了自由,便又怒骂起来:“娘您这是 做什么,难道我们还需要怕那个贱婢生的贱人不成,您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吗?就算她有祖母撑腰又如何,祖父还在呢,这个家还轮不到祖母一手遮天,真惹急了我,我便把事情捅到祖父跟前儿去,到时候我倒要看看,在祖父心目中是我这个嫡亲的孙女儿有分量,还是那个贱人一个旁支家的野丫头有分量,连祖母也休想脱得了干系!哼,见过偏心的,没见过这么偏心的,就算父亲不是她生的,不也叫她一声‘母亲’吗,如今倒抬举得一个旁支家的野丫头都敢骑到我头上,她也不怕传了出去,旁人说她‘苛待庶子,不贤不慈’,啊……” 话没说完,脸上忽然着了一掌,立时火辣辣的疼,人也被打懵了,捂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陆二夫人,似是不敢相信方才那一掌是向来最疼自己,视自己为命的母亲打的一般。 还是留下来的惠妈妈的惊叫声响起:“夫人,姑娘还小呢,您有话只管好好儿与姑娘说,何必动手呢?这万一要是打坏了哪里,可如何是好?”又小心翼翼问陆明雅,“姑娘,您没事儿罢?夫人只是一时气急了才会动手的,实则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夫人心里比您更疼一万倍,您可千万不要与夫人置气才好……” 陆明雅才总算回过了神来,本就才吃了陆明萱的暗亏,在那么多客人面前丢尽了脸,如今自己最亲的母亲还不分青红皂白对自己动起手来,当即气疯了,一边大哭着:“我在外面受了欺负,娘不为我出头撑腰也就罢了,竟还反过来打起我来,从小到大,娘从未弹过我一指甲,今日却为了那个贱人打我,难道祖母的心生偏了,您的心也生偏了吗?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横竖我活着也是碍大家的眼,今儿个便索性死了算了,也省得以后是个人都能欺负我,我还有冤没处伸……”,一边直愣愣往墙上撞去。 直把陆二夫人唬了个半身不遂,魂飞天外,越着急反倒越不知该如何是好了,竟杵在原地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眼睁睁看着女儿往墙上撞去。 万幸千钧一发之际,惠妈妈从她身后刺出,堪堪堵住了陆明雅,双臂将其死死抱住不放,方没有酿成一场惨剧。 陆明雅寻死不成,满腔的怒气便都转嫁到了惠妈妈身上,赶着惠妈妈又踢又打的,“你这个死奴才,你放开我,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与我拉拉扯扯的,是不是以为我娘抬举你,你就忘记自己几斤几两,拿自己也当主子了?信不信我立时打杀了你?” 惠妈妈方才已被陆明雅撞得胸腹生疼,这会儿再被她又踢又打的,更是浑 身上下无一处不疼,可她却不敢放开陆明雅更不敢计较她的混帐话,只能拿眼看向陆二夫人,叫道:“夫人,您倒是说句话呀,若姑娘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后悔也晚了,心疼的还不是您自个儿?” 陆二夫人看起来呆呆的,惨白着一张脸一动也不动,也不知是不是还未自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半晌方灰心丧气的冷声命惠妈妈:“你放开她,她要死就让她死去,横竖我也早活够了,我们娘俩一块儿死,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儿,只不知我的适哥儿如今是不是已转世投胎了?若是能在黄泉底下见他一面就好了,也不枉我这些年日日夜夜的想着他,连个安生觉都没睡过……那样我便是下十八层地狱也满足了。” 惠妈妈被她这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唬得半死,也顾不得再箍制陆明雅了,几步上前便强笑劝道:“夫人,您可千万不能这么想,蝼蚁尚且偷生呢,更何况是人?您就算不为自个儿想,也得为姑娘和家里老太太想啊,难道您真忍心看姑娘没了亲娘任人欺凌宰割,忍心老太太白发人送黑发人不成?”说到最后,连强笑都笑不出来了,眼里已有了泪。 奈何陆二夫人却不为所动,仍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惠妈妈无奈,只得又看向陆明雅,哽声道:“姑娘,您劝劝夫人罢,夫人这些年心里的苦别人不知道,您难道还能不知道不成?若不是因为您,夫人早撑不下去了,您当夫人就真忍心打您不成?夫人那是盼着您好,看您犯糊涂心里着急啊,您若再与夫人较劲儿,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求您就劝劝夫人罢……” 陆明雅方才之所以寻死,不过是仗的一时之气罢了,如今不但那股气散了,连满腔的愤懑与不忿也随着那股气散去了不少,脑中已恢复了几分清明,见陆二夫人这般灰心,又提起死去的兄长,只觉大没意思,暗中后悔不来。 只才挨了陆二夫人一巴掌,心里多少还有几分气,便不肯向陆二夫人服软,只是抿着嘴站在一旁,一个字也不肯说。 陆二夫人将女儿这幅倔强的样子看在眼里,就忍不住暗叹了一口气,到底自己先开了口,只是语气仍颇不好:“总算知道自己方才有多丢脸,不闹了,消停了?” 这话一出,陆明雅瞬间又炸了毛,尖声道:“娘这是什么意思,我哪里丢脸了?明明就是那个贱人暗算我,表面上夸我的步摇漂亮,实则却趁所有人都不注意时,用只够我和她听得见的声音讽刺我嘲笑我,说我国公府嫡小姐的名头名不副实,不然陆明凤和陆明珠怎么不让我与她们同桌,明明是那 个贱人挑衅在先的,我有什么错?若不是方才娘强行将我弄走,我早当众揭穿了那个贱人的真面目,看她还要怎么颠倒黑白,指鹿为马!” 陆二夫人这才明白女儿先前在敞厅时何以会忽然就大骂起陆明萱来,她就说自己的女儿虽性子直了些,素日行事冲动了些,却绝不会蠢笨至厮,敢情还有这一层内因在,当即气得攥紧了拳头,在心里恨毒了陆明萱。 只此刻显然不是与女儿一块儿骂陆明萱与陆老夫人的时候,当务之急,却是好生教导女儿,让女儿自此次事件中得到经验和教训,省得以后再被人轻易算计了去,一时生气还是小事,若因此而影响了终生的大事,可就真是吃亏吃大发了! 便没有顺着陆明雅的话骂陆明萱,也没有说以后定要拿陆明萱怎么样怎么样的狠话,而是冷声道:“你都说了她挑衅你时只你一个人听见了,你要怎么揭穿她的真面目?你也不看看当时的情形,你一脸的气势汹汹,她却一脸的委曲求全,泪水涟涟,凭是谁见了,都会说你嚣张跋扈,都会说是你在欺负她而非她暗算你,你让别人如何相信你?没的白自取其辱,你是惟恐今日这脸丢得还不够大是不是?” 顿了顿,不待陆明雅答话,又道:“你也是个蠢的,就算她暗地里挑衅你,你便忍过这一时之气又何妨,难道会少一块儿肉不成?等下来后再百倍千倍的还给她便是,如今可好,你当着那么多客人的面儿大骂于她,怕是少不得一个‘跋扈嚣张’的名声了,以后凭她出了什么事,旁人第一个都会想到你身上,反倒不好动她了。这也还罢了,要紧的是,你也是这么大的人了,若因今日之事影响了将来说亲,可如何是好?你给我听好了,打明儿起你每天晚上临睡前都给我抄一个时辰的佛经修身养性,以后见了那丫头姐妹两个也不得再主动寻事,对其他姊妹也得和和气气的……万幸你说亲还得两三年,想来这两三年也够你扭转先前的形象,不至于影响到终身大事了!” 陆明雅自然是不服气的,就算她心里已明白陆二夫人说得有理,自己今日这个暗亏怕是无论如何都吃定了,便仍嘴硬道:“我就不信在座那么多宾客都被那个贱人蒙蔽,就没有一个瞧出她居心叵测,总不能所有人都是瞎子罢!” 陆二夫人闻言,冷嗤一声,道:“连我身为你的亲生母亲,当时都没往那个丫头暗算你上想,你让别人如何想?”她当时只是觉得陆明萱的态度与语气与往日颇有不同,虽觉得有异也并未多想,若是一早便想到,之后的事情也就不会糟糕到如今这个地 ☆、第六十回 新太太 如陆明萱所说,陆明芙都能瞧出白日之事的异常来,自然也有别人能瞧出,陆老夫人便是其中一个。 荣泰居内。 彼时陆老夫人便正与张嬷嬷说下午的事儿,“……萱丫头倒是个有心计有手段的,只终究格局还小了些,不明白什么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过到底年纪还小,有的是调教的空间,且今日来的宾客个个儿非富即贵,以她的身份,既嫁不进去这样的人家我也不想让她去白受这个委屈,便是还有旁人瞧出来我也不担心。倒是三丫头那个上不得高台盘的,我倒要瞧瞧今日之事后,她这个堂堂国公府的嫡小姐,能嫁到什么样的人家去!” ‘堂堂国公府的嫡小姐’这几个字有意被陆老夫人咬得极重,嘲讽与不屑一顾之情不言而喻。 张嬷嬷闻言,不由笑道:“您老当谁都跟您似的火眼金睛,什么都逃不过您的法眼呢?没见当时连二夫人身为三姑娘的亲娘,都没瞧出破绽来吗,旁人自然更不必说了,您就只管放心罢,不会影响了萱姑娘的将来的。倒是三姑娘的确刁钻了一些,逢着机会便要踩萱姑娘和芙姑娘两脚,不知道的,还以为二位姑娘与她有什么深仇大恨呢,不然自家姊妹,一笔写不出两个陆字儿,她何至于这样?” 比起向来都待自己只是面上尊敬,实则并未放在眼里的陆明雅,张嬷嬷自然更喜欢每逢年节下,但凡给陆老夫人做鞋袜就必有她的份儿的陆明萱和陆明芙,身为陆老夫人身边的第一人,张嬷嬷又岂会缺了几双鞋袜?难得的是姐妹二人那份心意,若不是真心拿她当长辈敬重爱戴,又何必为她去费那个神,谁不知道做鞋子最费功夫的,她就算在陆老夫人跟前儿再有体面,说到底也只是一介奴才而已,陆明萱与陆明芙若待她跟陆明雅似的,面子情儿做足了,旁人也说不出半句不是来。 所以破天荒的,在不违背陆老夫人这个主子的利益情况下,张嬷嬷也忍不住给陆明雅下起话儿来。 果然陆老夫人一听张嬷嬷这话儿,脸色就越发难看起来,冷哼道:“三丫头向来上不得高台盘,自以为所有人都该围着她转,兴许在我们看来不过是小事一桩,在她看来就是深仇大恨呢?若不是碍于老国公爷,我真想即刻将老二一房给分出去了事,到时候我倒要看看,她还怎么摆国公府嫡小姐的架子,哼,真拿自己当盘儿菜呢,凤丫头和珠丫头那才是国公府真正的嫡小姐呢,尤其珠丫头本身还是县主,也没见张狂成那样儿,果然是贱婢生的贱胚子!” 张嬷嬷道 :“也是二夫人没教好,要不都是受的一样教育,怎么别的姑娘都不若三姑娘那般呢?可见问题出在二夫人身上,要不,您找个机会敲打敲打二夫人,或是罚她们母女抄《女戒》或是禁足什么的,玉不琢不成器嘛,指不定到时候就好了呢?” 陆老夫人嗤笑一声:“只怕我还什么都没做,老国公爷听见风声已先怪上我了呢?况今日我瞧你大夫人的模样儿,心里虽更恨三丫头,却未必就不恨萱丫头的,在嫡长孙的满月宴上出这样的事,到底多少有几分晦气,我若将老二家的和三丫头禁了足,到时候你大夫人满腔的怒气没了发泄的对象,可不都朝着萱丫头发去了?好歹且让她们蹦跶到过了端午再说,就当是为萱丫头挡灾了,到时候估摸着你大夫人的气儿也该消了。” 张嬷嬷想了想,觉得陆老夫人说得的确有理,因笑道:“到底还是您老有智计,我是万万想不到这么多的。萱姑娘也是个有福气的,能得您这般看顾,只可惜不能光明正大叫您一声‘祖母’,不然就更完美了!” 陆老夫人叹道:“也罢了,这世上不如意之事向来十之*,我们祖孙能如现下这样厮守着,已经够好了,还求什么旁的呢?再求就真是得陇望蜀了。” 主仆二人又唏嘘了一回,见时辰已不早了,张嬷嬷才唤人打水进来,亲自服侍陆老夫人盥洗一番歇下了不提。 而陆大夫人也的确如陆老夫人说的那般,虽更恨陆明雅,却也不是不恨陆明萱,晚间趁朱妈妈拿了篦子给她通头时,没好气与朱妈妈抱怨道:“三丫头虽可恶,那萱姑娘也不是什么好的,你说她没事儿干嘛夸三丫头去?若她不多嘴夸那一句,岂不就没那场事儿了?白扰了我们贤哥儿的好日子,看我饶得了她们哪一个!” 朱妈妈闻言,忙赔笑道:“萱姑娘就算再可恨,到底是老夫人看重的人,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夫人实在犯不着与她一般见识,况奴婢素日瞧着她为人其实还不错,今日之事想来也非她所愿,说来说去,都是三姑娘素日被二夫人给惯坏了,夫人要不适当的敲打敲打二夫人?” 关键时刻,就看出陆明萱素日嘴甜、舍得撒钱的好处来了,饶朱妈妈是陆大夫人的人,这几个月来被陆明萱一口一个‘妈妈’的唤着,时不时一些小恩小惠的施着,此刻也不自觉为陆明萱说起好话来,当然,由此也不难看出陆明雅平素人缘有多坏了,这其中陆中景是庶出的固然占很大一部分原因,但陆明雅本身争强好胜,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性子也要占一部分原因。 陆大夫人听罢朱妈妈的话,哼笑道:“我又不是她曲氏的婆母,如何好敲打她?不过……”不过她身为偌大一个国公府的当家主母,要克扣暂缓一下二房的用度,为难一下陆二夫人,还是易如反掌的,凭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儿来。 果然自次日起,二房上下的日子便渐渐艰难起来,要领月钱或是什么东西都不像先时那般容易了,总要被管事以这样那样的理由拖延个几日才好,好容易领到了,品相也是大不如前;一日三餐就更不必说了,不是残羹便是冷炙,大厨房还总有这样那样的理由推脱,当然,对二房的几位主子大厨房的人还不敢做得太过,可对姨娘通房乃至丫头婆子就没这个顾忌了,以致不下几日,整个二房已是怨声载道。 待姨娘通房们纷纷哭诉到了陆中景面前,他方彻底知道了是事情的前因后果,不用说与陆二夫人又是一场好吵,可这次陆二夫人却不待陆明雅给她出头,便自己硬气起来,与陆中景针锋相对互不相当,连陆中景说要休了她也不怕,只冷笑反问:“老爷的意思,运哥儿不是我的儿子了?既是如此,还请老爷让他哪来的立刻给我回哪儿去,至于您说要休了我,我憋屈了这么多年已经受够了,您爱休便休,不过在那之前,您要不先问问老国公爷的意思去,看他老人家怎么说?” 所谓“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以前陆二夫人越软弱,陆中景便越变本加厉,弄得陆二夫人这个正室夫人在二房上下面前连最基本的威严都没有,可如今陆二夫人一硬气起来,陆中景反倒不敢与她再针锋相对下去了,毕竟陆二夫人过门多年,也就在生儿子一条上说不上嘴,其他方面却是挑不出大的错处来,而本朝律例又规定,庶子一样是嫡母的儿子,尤其陆家六爷陆文运还是记到陆二夫人名下的嫡子,那便与陆二夫人的亲生儿子不差什么了。 陆中景若真想凭着“无子”一条休了陆二夫人,旁的且不说,单只老国公爷那里便先过不了,不但过不了,指不定还会被老国公爷臭骂乃至暴打一顿,老国公爷戎马一生,管教将士们没多少耐心只知道以鞭子说话,管教儿子们也是一样。 众姨娘通房见陆二夫人破天荒硬气起来,连陆中景都吃了瘪,便也不敢再有二话,妻妾之分,云泥之别,饶陆二夫人再不得宠,也不是她们这些半奴半主的人能比拟的,万一不慎惹恼了她,被发卖打杀了,难道自家老爷还能为这个休了她去不成?便是休了她,她们也再回不来了,所以还是老老实实的过罢。 如此 一来,二房反倒比先前陆大夫人没有意为难她们时,有秩序得多了,单看这一点,陆二夫人倒是因祸得福了。 陆二夫人却没觉得是福气,她厌烦透了陆中景那些莺莺燕燕们这些日子变着法儿的往她跟前儿凑,大献殷勤之举,她巴不得她们日日与陆中景鬼混,不论是她们还是陆中景都别来烦她才好,不过她却强忍着没有命众姨娘通房散去,而是顺势给她们立起规矩来,此次事件让她前所未有的意识到,自己不能再一味的软弱下去了,不然她越弱,女儿为了保护她性子便只有越强,女儿再过几年就该说亲了,再不趁现在给她把性子磨平了,将来岂非要害了女儿的一辈子?“为母则强”这句话她以前听过许多次,可是一直到今日,才总算明白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不但把二房的规矩渐渐立了起来,在管教陆明雅一事上,陆二夫人也前所未有的严厉起来,每日晚间抄一个时辰的佛经自不必说,还把自己另一个陪嫁妈妈给了陆明雅,为的便是时刻监督她,一旦她有任何做得不对的地方,便亲自打手板儿,一直打到陆明雅承诺以后绝不再犯为止。 二房发生的这些事情陆明萱并没有有意打听,所以知道得并不算详实,可这些日子陆明雅的改变她却是看在眼里的,不但待人接物比先前谦逊有礼了许多,连待下人们都客气不少。这也还罢了,她甚至还主动找到了陆明萱和陆明芙赔礼道歉,说以前都是她心胸太狭隘,所以才会与她们有小龃龉的,请二人原谅她,以后她一定拿她们当亲妹妹般看待云云。 陆明萱与陆明芙自然是不信这话的,可就算心知陆明雅是装的,人家能装到这个地步也是本事,所以必要的虚与委蛇还是要的,回了一席‘素日我们也多有不是,还望三姑娘不要与我们一般见识’之类的话,至少表面上与陆明雅达成了和解。 不过她们不得不与陆明雅虚与委蛇,陆明珠显然就没那个必要了,陆明珠对陆明雅的为难,全部都大大方方的摆在台面上,连稍事遮掩一下都不屑,为了为难陆明萱,她甚至不在自家单独上课了,而是回了福慧长公主,日日坐车自公主府过来国公府,与陆明凤等人一起上课。 每每弄得陆明雅敢怒不敢言,毕竟在绝对的强权面前,所有的语言都是苍白的,她还不如什么都不说,只一味受着的好,指不定哪日陆明珠见她态度尚好,便放过了她呢? 只可惜至少眼下看来,陆明珠还没有放过她的打算。 譬如今日,兰先生方宣布散课,才走出书房的门, 陆明珠便直接扬起桌上的砚台,冲陆明雅身上泼了过去,陆明雅身上才第一回上身的簇新玉色彩绣宽襕的百褶裙便遭了殃,当即洒了一溜儿的墨汁,根本没法再看。 陆明珠饶泼了陆明雅一身的墨,还不肯放过陆明雅,满脸不悦的冲后者道:“三姐姐没看见我往窗外泼残墨呢?偏要站到那里去,弄得自己一身的墨,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我仗着县主的身份欺负你呢!” 你个贱人可不就是仗着县主的身份欺负我吗?陆明雅心里直冒火,面上却不敢表露出丝毫来,只得福身赔不是:“都是我自己站的位置不对,才会害县主不小心将墨泼在了我身上的,与县主何干?就更谈不上欺负不欺负的了,县主实在言重了。”心里却是至今不明白陆明珠为何会忽然百般针对起她来,她明明记得这些日子自己并未撞在她手上过啊? 陆明珠被陆明雅无论自己说什么做什么都立刻认错的态度弄得大没意思,就好比两军对垒,两方若都竭尽全力一搏,反倒更有意思,像现下这般形式通往自己一边倒,就算胜了也难免有胜之不武的感觉,便连胜利也打了折扣。 当下不由没了再为难陆明雅的意思,只悻悻扔下一句:“你知道就好!”连后面的课也不上了,带着自己的一众丫头婆子径自往沁芳斋外走去,一行走一行还忍不住想,自己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在贺夫人面前挽回那日被陆明雅带累毁坏,让贺夫人觉得整个陆家的姑娘都没规矩没家教的形象呢? 陆明珠却不知道,无论她在贺夫人的面前表现得再好,只要福慧长公主活着一日,昌国公府都是不会聘她做儿媳的,当今皇上不待见福慧长公主这个妹妹众所周知,封陆明珠为县主,给陆文逐一个四品佥事的头衔不过是依祖制不得不给罢了,又怎么可能愿意见到陆明珠嫁到高门,给福慧长公主增光添彩? 所以陆明珠前世最终能嫁进昌国公府,嫁给贺知行,其实最该感谢的是福慧长公主与陆文逐都早早去了,陆明珠无所倚仗,不然她与贺知行便是再相爱,也是成不了婚的,更何况她与贺知行前世到底相爱不相爱,如今只有天才知道了。 天生善性的人,到底做不到真正硬起心肠,见多了陆明雅是如何被陆明珠难为还一个字不敢说的情形后,陆明芙渐渐有几分同情起陆明雅来,午后待二人从荣泰居回来歇中觉,她便趁屋里没人时,压低了声音与陆明萱道:“说来三姑娘也可怜,不知道哪里惹着了县主,如今日日被县主为难还敢怒不敢言,若是换了旁人还敢争上一争,长 辈们面前哭上一哭,求长辈们做主,可县主身份摆在哪里,连老夫人做祖母的见了都得客客气气的,谁敢说她?说不得只能哑子吃黄连了,之前我觉得她可恶,如今又觉着她可怜,果真应了那句老话‘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 陆明萱自然知道陆明珠何以会百般为难陆明雅,但她没打算告诉陆明芙,她也不觉得陆明雅有多可怜或是陆明珠有多可恶,在她看来,二人如今的相处模式恰好应了一句俗话“恶人自有恶人磨”,虽然如今陆明雅看起来比较可怜,但就能因此而抹杀了她的可恶之处吗?二人不过是五十步与一百步的差距罢了,说到底都不是什么好人,所以,她管她们是好是歹呢,与她何干? 陆明萱因说道:“说到底那是她们堂姐妹之间的事,我们毕竟又远了一层,既不好干涉也无能干涉,充其量也就只能眼不见心不烦了,所幸再过几日爹爹便要接我们回去了,等我们再回来时,指不定她们已经好了呢?你呀,就别瞎操这个心了。” 陆明芙点点头:“我不过就是白说说而已,倒是不知道咱们那位即将进门的新太太会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想来想去,都没想过该送她什么东西好,你呢,想到送什么东西了吗?” 原来陆中显前几日来回陆老夫人,说是新近托媒人为自己说了一门亲事,对方是京城东郊外一户秀才人家的女儿,只那秀才早早便亡故了,剩下秀才娘子和一双儿女,秀才娘子又自来体弱多病,她那长女为了照顾母亲与幼弟,一直拖到二十岁了还没成亲,新近还是其弟中了秀才,秀才娘子觉得女儿该尽的责任已经尽到了,不能再耽误女儿的后半辈子,托了媒人帮忙说亲,这才会传到陆中显耳中的。 陆中显经过多方打听,确定那姑娘的确心地善良,品行端方,行事自有主意后,便与对方交换了庚帖,又因双方年纪都不小了,便没有像寻常人家做亲那样,交换了庚帖还要等上一年半载的再行礼,而是直接将吉日定在了五月二十六日,然后欲端午节后便接了陆明萱与陆明芙家去住上个把月,见见她们的新母亲,与新母亲处处,如果不出意外,以后终归要做一辈子的母女。 所以姐妹两个才会有此一说。 陆明萱见问,斟酌了一下才道:“我觉着一人给新太太做四双鞋袜也就罢了,其他东西都不若这个最能展现心意,而且我们是做小辈的,送其他东西也不合适。” 关键她们那位新太太既然父亲早亡,孤儿寡母的撑到如今,只怕家里早已是一贫如洗了,若她们 送的东西太贵重,可叫新太太拿什么给她们做见面礼才合适?岂不是摆明在为难人家吗?若是个多心的,只怕还会想,姐妹二人莫不是在给她下马威?那就与她们一心要陆中显尽快娶一位新太太进门的初衷背道而驰了。 陆明芙想了想,点头道:“那就听你的,一人送四双鞋袜,至于其他的,等家去后问过爹爹的意思再斟酌着添加也不迟。” 于是自是日起,姐妹二人晚间便多了一项差使——给自家新太太做鞋袜,好在如今离吉日尚早,时间还很充足,二人倒也不必紧赶慢赶,只每日晚间做上个把时辰也就够了。 簪艾蒿,吃粽子,喝雄黄酒,很快便到了端午节,端午节后不几日,陆中显特意挑了一个陆明萱与陆明芙不上课的休沐日来接姐妹二人家去。 要接姐妹二人回去,自然少不得先见陆老夫人,陆老夫人对陆中显这门亲事其实不怎么满意,觉得女方门第也太低,家境也太差了些,这样的人家能养出什么好女儿来?让她的孙女儿后半辈子都得叫那样一个女人‘母亲’,就算只是明面上的,也未免太掉价了一些! 好在有张嬷嬷在一旁劝她老人家:“如今萱姑娘跟着您过活儿,一年也就过年才会家去小住几日,能叫那位新显太太几声‘母亲’?待将来萱姑娘出嫁后,与之相处的时间就更少了,况她到底是秀才的女儿,如今弟弟也中了秀才,听说本身也是识文断字的,想来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您老就放心罢,断不会教坏了萱姑娘的。” 陆老夫人想的确是这么个理儿,心里这才舒坦了些,现下对着陆中显,也能笑得如往常那般慈祥宽和了,还有心情开玩笑:“这样大好事儿,也的确该接了两个丫头家去同乐,只我老婆子这些日子习惯了她们相伴,你可得早些给我送回来才好,不然可就别怪我打发人上门抢人去了!” 陆中显闻言,忙赔笑道:“老夫人喜欢她们姐妹,是她们姐妹求也求不来的福气,至多月底一定将她们送回来。” 婶侄二人又说笑了几句,陆老夫人便命双喜去取了一套赤金嵌红宝石的头面并二百两银票来,与陆中显道:“这头面是赏给你那新媳妇儿的,这银子是我体己给的贺仪,虽不多也算是我的一番心意,等明儿过了礼后,若得闲便带了人进来我瞧瞧,你父母早亡,家里连个长辈都没有,我也好帮你掌掌眼。” 陆中显自是感激不尽,说了一箩筐的好话,才带着两个女儿辞了陆老夫人,出了荣泰居,径自往二门外行去。 一时到得二门外,早有国公府安排的马车候着了,前面一辆朱轮华盖八宝车是供陆明萱和陆明芙并二人的贴身丫头坐的,后面一辆黑漆平头马车则用来放二人的随行箱笼包袱并国公府公中送给陆中显的东西,另外还有跟车的婆子共八个。 此番家去,陆明萱仍是带的丹青,陆明芙则仍带的是落霞贴身服侍,丹青且不说,如今已是陆明萱真正的心腹,倒是落霞与落梅让陆明萱颇有些纠结,论理上辈子她们背叛了她,她该设法将她们撵出空翠阁,不给她们以任何将来有可能伤害陆明芙的机会才是,可现下二人又将陆明芙服侍得很好,事事处处不忘为陆明芙这个做主子的打算,虽称不上“忠仆”,却也是尽职尽责,她总不能将上辈子的账,算到这辈子还很无辜的二人头上罢? 陆明萱纠结来纠结去,还是决定先留着落霞与落梅,她已经重生了,势必不会再重蹈上辈子的覆辙,那落霞与落梅自然也不会再作为她的陪嫁丫鬟与她一块儿出嫁,她们的主子只会是陆明芙,她们的后半辈子也只会系在陆明芙身上,只要她们不是傻子,就该明白,除了绝对效忠陆明芙,她们没有别的出路! 回到家中,自有一番收拾归置不提,等到一切妥帖,已是向晚时分,陆明萱正要使丹青去瞧瞧陆明芙屋里收拾得怎么样了,不想陆明芙倒先领着落霞过来了,一进来便道:“妹妹收拾好了吗,爹爹等我们吃饭呢。” 陆明萱闻言,忙道:“那我们快走罢,别让爹爹久等了。” 姐妹两个去到正房,果见陆中显已候着了,一见她们进来,便笑开了花儿,道:“正打算去瞧瞧你们怎么还不来呢,可巧就来了,箱笼都收拾妥了?累着了吗?” 陆明芙笑道:“也就几个箱笼,哪里就至于累着了,爹爹只管放心。” 陆中显笑着点点头:“那就好。”招呼二人坐下,“先吃饭,有什么话等吃完了饭再说不迟,省得菜凉了不好吃了。”然后命人上菜。 很快菜上齐了,却是四个冷盘,六个热菜,一个天麻炖乳鸽汤,还有四个干果碟并碧粳米饭,比陆家以往的膳食来得丰盛精致了不知道多少倍,陆中显犹嫌不足,向陆明萱与陆明芙道:“家里的厨子也就这个水平了,你们且将就着吃,等我哪日得了闲才访一个好厨子去,这年头要找个好厨子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等你们过年再回来时,就不会这般委屈你们了。” 陆明萱与陆明芙闻言,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无奈与心酸,随即由陆明芙 先开口说道:“爹爹这是什么话,桌上的菜已经够多也够好了,您还访什么好厨子去?我记得小时候别说这样丰富的菜色,时常桌上连肉菜都没一个呢,日子不是一样过,难道如今就因我们去国公府住了这大半年,就变得娇贵起来,吃不得家里的菜了?自是素日爹爹怎么吃,我们便怎么吃,又何来的委屈之说?” “是啊,爹爹。”陆明萱随即附和道:“这样丰盛的菜色您犹说委屈了我们,这不是摆明了仍在拿我们当客人待吗?难道您上次答应我们‘以后再不说这样的话’都是哄我们的?” 陆中显脸上就有了欣慰之色,笑道:“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啊,你们快吃菜,都是你们素日爱吃的,凉了就不好吃了。”待两个女儿一人先给他夹了一筷子菜,才给自己夹菜后,他脸上的欣慰之色就更盛了,两个女儿都越发懂事了,自己这辈子怎么就有这么好的福气呢? 一时饭毕,丹青去沏了茶来,父女三人吃了,才说起闲话儿来。 陆明芙因说起自己姐妹给新太太准备的礼物来,“……想着准备旁的也不合适,便与妹妹一人做了四双鞋袜给新太太,只不知会不会太简薄了?爹爹看要不要再添点儿什么?” 陆中显想起两个女儿方回家,便一人捧了两套新做的衣裳鞋袜全套孝敬他,不免心疼道:“四双鞋袜已经不少了,更要紧的是你们的一片心意,不必再添什么了,倒是你们素日要上课,还要应酬府里上下人等,已经够累的了,还做这些做什么,没的白费神,我的衣裳只管丢给针线班子的人也就是了。” 陆明萱嘟嘴道:“爹爹真觉得针线班子做的衣裳比您女儿做的衣裳穿着舒服熨帖?看来爹爹是嫌弃我和姐姐手艺太差,又不好直言,所以才会说怕我们费神的。”一边说,一边还趁陆中显不注意时冲陆明芙使了个眼色。 陆明芙便也说道:“是啊,爹爹必定是嫌弃我们了,不然我们一年拢共才能给爹爹做几套衣裳,再费神又能费神到哪里去?” 姐妹两个一唱一和的,明显是在正话反说,偏陆中显就吃这一套,忙道:“我怎么会嫌弃你们手艺差,我高兴还来不及呢……罢了,你们要做便做罢,只记得少做一些,别累着了自己就是。” “这就对了嘛。”姐妹两个这才笑了起来,又问起新太太是个什么样的人来,“……听说新太太父亲早亡,全靠她一个人硬撑着,她家里才不至于过不下去的,想来新太太定是个坚强有主意,还会照顾人的,以后有她照顾爹 ☆、第六十一回 纠结 翌日,便是陆中显迎娶戚家姑娘的好日子,陆家三进的小院都张灯结彩,焕然一新,热闹喜庆的气氛扑面而来。 一大早,陆明萱便起来了,换了一身桃红色掐金满绣的褙子,便欲去陆明芙房里叫她一道去正房看陆中显收拾得怎么样了,不想方走出房门,便见一身海棠红洒金葡萄纹褙子,与她一样打扮得喜庆却不会夺了新太太风头的陆明芙正朝自己的房间走过来。 姐妹二人互相打了招呼见了礼,一块儿去了正房。 陆中显已梳洗过,换上了大红色的吉服,衬得整个人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真正应了那句老话“人逢喜事精神爽”。 陆明萱看在眼里,心下禁不住又是一阵悔愧,看陆中显的样子,明显是很期待娶戚家姑娘过门,或者说明显是很期待身边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的,偏前世几次欲迎娶新人都被自己给搅合了,——万幸自己重生在了一切都还来得及之前,否则她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念头闪过,陆明芙带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爹爹今儿个气色可真好,不过眼圈下怎么一圈黑影,难道是昨儿个夜里高兴得睡不着?要不要我让人煮鸡蛋来给爹爹热敷一回,也省得待会儿去迎新娘子时,有损形象?妹妹你说是不是?” 陆明萱回过神来,就见陆明芙正笑得一脸促狭的冲自己挤眉弄眼,不由也笑了起来,点头道:“姐姐说的很是,我这便让人煮鸡蛋去,定要让爹爹以最佳的状态出现在新娘子家的一干亲眷面前,让他们都知道自家女儿嫁了个多么英俊不凡的夫婿才好!” 陆中显被两个女儿说得是哭笑不得,“我都一把年纪的老头子了,还英俊不凡呢,仔细旁人听了去,笑掉了大牙。” 陆明萱与陆明芙忙道:“爹爹哪里老了?爹爹才不老呢,正是春秋鼎盛的年纪,尤其是今日,与我们姐妹一起站到外面去,不知道的,十成十不敢相信爹爹已经有两个这么大的女儿了。” “你们怎么不说我与你们站到一起,人家不以为是父女,反倒以为是兄妹?真是越说越离谱了!”陆中显越发的哭笑不得。 不想两个女儿闻言却拼命点头:“爹爹您还别说,就咱们这条街上都好几对儿年纪相差十几二十岁的兄妹呢,我们若随便去街上抓一个路人来,说我们是兄妹,管保那人不会有丝毫怀疑……” 在姐妹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插科打诨中,日头渐渐升了起来,陆中显也该出发去迎新娘子了,戚家在城外,一来一回 得好几个时辰,去了女方家里后还有一番礼仪,若不早些出发,万一误了拜堂的吉时,可就不好了。 待陆中景骑着系了红绸的高头大马被一同去迎亲的人吹吹打打的簇拥着离开陆家后,陆明萱与陆明芙也开始忙活儿起来。 今儿个除了陆家众旁支以外,陆中显的一些至交好友并定国公府内一些素日与他交好的管事清客等也会来吃喜酒,姐妹两个预计的是席开二十桌,每桌八荤八素四干果四蜜饯并一品火锅,这样的菜色陆家自家的厨子显然是应付不来的,所以特意请了京城知名大酒楼的大师傅来做外包;还有迎宾送客、奉茶果点心、宴毕客人们以何娱乐等事宜也要安排,虽有一众旁支家的婶娘嫂子们并自家的下人帮忙,主要拿主要的还是姐妹两个,所以姐妹两个要忙的且多着呢。 酉时三刻,新人的花轿在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和吹吹打打的丝竹锣鼓声中抵达了陆家,拜堂的吉时则定在戌正,陆明萱与陆明芙虽很想留在厅中观礼的,但陆中显一早便下了严令,让二人必须回避,省得被外男给冲撞了,自家毕竟不比从前了,且二人如今跟着陆老夫人过活,成日里与国公府的一众姑娘们在一块儿,若叫她们知道了二人混在一群男男女女里观礼,就算是在自己家里,也是会被说嘴的。 所以陆明萱与陆明芙只得领着各自的丫鬟回了房间,得等到前面礼成,大家分男女内外坐席时,才能再出去。 “真想马上瞧瞧新太太长什么样儿啊!”陆明芙禁不住与陆明萱感叹,“是不是真像爹爹说的那样,给人一种‘挺舒服’的感觉?” 陆明萱笑道:“姐姐急什么,等待会儿爹爹与新太太拜完堂,送入洞房坐床后,我们去给新太太送吃食,自然也就能瞧见了,也不过就多个把时辰的功夫而已,姐姐多的时间都等了,难道临到头了,反而等不得了?” 依照规矩,新人拜堂后有半个时辰的坐床时间,在其期间,新郎官与新娘子可以单独相处,算是给彼此一个初步了解对方的机会,等坐床时间到了之后,新郎官便该出去敬酒了,这时候新郎官的嫂子姐妹便该去新房陪新娘子,还可以给新娘子送吃食了,只不过陆中显没有嫂子与姐妹,旁支也多是出了五服的,所以陆明萱与陆明芙自告奋勇接下了这个差使,陆中显想着戚家姑娘比她们大不了多少,相处起来应当不难才是,遂答应了此事,故陆明萱有此一说。 姐妹两个说了一会儿闲话,小桃进来回道:“老爷与新太太已经拜完堂,送入洞房了, 妈妈们让我来问,是即刻便开席,还是再略等等?” 想到族里那群三姑六婆本就不大瞧得上戚氏,在新房里还不定会怎生挤兑她呢,陆明萱果断道:“即刻便开席罢,你去新房外招呼一声,就说前面开席了,请众位太太奶奶快过去,省得误了坐席。” “是,二姑娘。”小桃应声而去。 陆明萱因又吩咐丹青:“你去厨房瞧瞧,有什么清淡些的菜品,捡几样装好,待会儿我和大姑娘好给新太太送去。” 丹青也答应着去了,不多一会儿提了个食盒回来,道:“才奴婢瞧见老爷已出去敬酒了,两位姑娘可以过去新房了。” 姐妹两个于是略整理了一下衣装,提着食盒去了正房。 彼时今日的新娘子戚氏正一个人待在新房里,还沉浸在方才与陆中显单独相处那半个时辰的羞涩与喜悦当中,——陆中显事先虽见过她,她却没见过陆中显,只知道对方是定国公府的旁支,如今在定国公府办差,家境很是殷实,还有两个女儿。她对嫁给陆中显做填房的填房一事原本并不热衷,还是不忍心老母幼弟日日念叨愧对自己,所以才在媒人给的一众人选里挑了陆中显,饶是嫁进来做填房的填房,陆中显也已是一众人选里条件最好的一个,她心知自己年纪大了,若再拖下去,指不定将来连这样条件的都找不到了。 却没想到,陆中显生得并不若她想象中的那样脑满肠肥或是满脸沧桑,反而高大英俊,风度翩翩,一点也不像是年近而立的人,待她也温柔和善,她一颗自上了花轿后便高高悬着的心,至此总算是落了回去。 她更没有想到的是,陆家会殷实到这个地步,旁的且不说,只说她如今待的内室,就布置得锦天绣地一般,地下铺了大红的地衣,贴了大红喜字的窗下则是一张花梨木长桌,上头搁着一盆蜡黄佛手,一只白玉如意,一架小泥金屏风,美人耸肩瓶中插着翎毛拂尘,其他家俱也都是花梨木的;一张雕花大床靠墙摆着,簇新的账幔被褥,一律锦绣制成,又熏着一炉不知道什么香,淡淡的萦绕在屋里,很是好闻。 不过戚家毕竟出了两代秀才,戚氏自己也是识文断字的,不比寻常妇人,先前虽从未见过这等富贵景象,却也不至于被迷了眼,只在心里暗想,听说自家老爷父母早逝,又没个兄弟姐妹帮衬,早年很是过了些苦日子,可以想见要挣下如今这一番家业是何等的不容易,自己以后可得当好老爷的贤内助,让他在外面打拼时没有后顾之忧才好。 思忖间,外面忽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太太,我是芙姐儿,与妹妹萱姐儿一道给您送吃的东西来了,我们可以进来吗?” 戚氏猛地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方才想的,不由红了脸,忙敛住心神,扬声向外道:“两位姑娘请进来罢。”说着,心下不由有些小紧张,听说家里的两位姑娘如今都养在国公府老夫人跟前儿,还不定是怎样的品貌气派,性情又如何?更关键的是,她毕竟是继母,也不知二人会不会排斥她?若二人排斥她该如何是好,难道自家老爷还会为了她责难自己的一双掌珠不成? 她正胡思乱想着,门已“吱嘎”一声开了,然后走进来一高一矮两名少女,都生得明眸皓齿,花容月貌,仙女下凡一般,尤其是矮的那个,她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才能形容其万一了。 生得好也就罢了,那通身的气派更是无法言传,一举一动都说不出的好看,身上环佩虽多,走起路来却一声不闻,想来,这便是书本戏文上常说的真正的“大家闺秀”了? 戚氏心下不自觉生出几分自惭形秽来。 就在戚氏打量陆明芙与陆明萱的同时,姐妹二人也正打量着她,只不过比起戚氏还不懂得遮掩的目光,二人的目光就要不露痕迹得多了,让戚氏几乎感觉不到她们在打量她。 如陆中显所说,戚氏生得皮肤偏黑偏粗糙,的确不算漂亮,虽稍显局促,但一双眼睛却很有神,整个人干干净净的,给人以一种温婉却又不刚强的感觉,的确让人一见之下觉得很舒服,也就难怪陆中显会那么说了。身上穿的自然也是大红色的吉服,只不过却是普通的绸缎制作而成,头上手上也不见几样首饰,然身处一室富丽当中,她却能做到面不改色,眼睛也不乱瞟乱看,仅只这一点,就够陆明萱与陆明芙又高看她几分了。 “太太饿了罢?”陆明芙一边笑说着,一边已打开食盒,将里面的碗碟一一往桌上放:“我和妹妹带了几样清爽的小菜来,太太要不趁热吃一些?” “我不饿,多谢二位姑娘了……”戚氏忙笑道,只是话音未落,肚里已传来一阵响动,显然她的肚子可比她本人诚实得多了,想想也是,她自大早起来至现在,因怕路上和拜堂坐床时出丑,几乎没吃什么东西也没喝水,这么多个时辰下来,肚子不饿才真是奇了怪了。 戚氏的脸刷的一下子红透了,可见陆明萱与陆明芙都一副大大方方的样子,丝毫没有笑话儿她的意思,她再扭扭捏捏的反倒不美,便也大大方方道:“不瞒两位姑娘,折 腾了一整日,我的确饿了,多谢二位姑娘,那我便不客气了。” 陆明萱与陆明芙忙笑道:“在自己家中,太太本就不该客气才好呢。” 一时戚氏饭毕,陆明萱与陆明芙又陪着她说了一会儿闲话,估摸着陆中显快要回来了,这才告辞回了各自的房间。 次日,是新人给高堂敬茶的日子,但因陆中显父母早亡,戚氏便只对着陆中显父母的牌位磕了三个头,又坚持对着陆明芙和陆明萱母亲的牌位磕了一个头,才站起来。 然后便轮到陆明芙和陆明萱做女儿的见过戚氏了,毕竟昨晚上已见过了,母女三人如今相处起来倒也颇自然。戚氏给二人的见面礼是一对约莫有二两的银绞丝镯子,本来之前戚母给她预备的见面礼只是两支银簪,但她见了二人后,觉得二人委实都是好孩子,原本的银簪便有些拿不出手了,当然如今给的银镯子也一看便知远远及不上二人头上戴的任意一件首饰,但却是她的心意。 陆明芙与陆明萱也奉上了她们给戚氏做的鞋袜,戚氏接过后,看她们的目光便越发柔和了。 昨儿个之前还是陌生人,便是面对面见了也未必认识的母女三人,相处起来倒是出乎意料的和谐,一点也没有别家继母与继子女之间的剑拔弩张,也算是开了一个好头了,让陆中显是欣慰不已。 待戚氏回门以后,便在陆中显的授意和陆明芙陆明萱的帮衬下,渐渐接过了陆家的中馈,她本就聪明,以前在娘家时又是做惯了当家人的,陆家人虽比她家多了不少,但有陆中显父女的支持,底下人也不敢对她有二话,于是不出几日,便已初步上手了;关键她还将陆中显服侍得极好,日日的衣裳鞋袜都是提前搭配好,一日三餐吃什么也安排得妥妥帖帖。 陆明萱与陆明芙见了,方松了一口气,再没了后顾之忧。 如此又过了几日,这日陆中显自国公府回来后,便叫了陆明萱与陆明芙至正房道:“老夫人今儿个使人传话给我,说想你们了,让我明儿便送你们回府,你们收拾一下箱笼罢。” 陆明萱满心想去积芳阁瞧瞧,但之前一直忙得抽不出空儿来,好容易这几日戚氏家务上了手,她能抽出时间了,谁知道又要回国公府了,说不得只能借口让丹青去外面买东西,跑了一趟梳子胡同。 丹青回来后道:“小迟掌柜生意做得极好,宾客盈门,说是这个月的利润有望再翻番,让姑娘只管放心,还让奴婢问姑娘,如今店里的利润再翻番,这个月该给凌 公子四十五两银子了,可凌公子仍坚持只要二十两,该怎么做请姑娘示下?” 陆明萱闻言,想起自上次幽幽谷事件以来,自己便再没见过凌孟祈了,也不知他如今怎么样?想来是不好罢,毕竟发生那样难堪屈辱的事,偏偏他还不能将始作俑者怎么样,他心里还不定怎生憋屈呢,不然他也不会连九省楼都不去了,也是怕见了她尴尬难堪罢? 话说回来,那事儿的确挺尴尬的,陆明萱自己也没想好下次见了凌孟祈该怎么面对他,当时是因为情况紧急,所以顾不得他还衣裳不整便闯了进去,事后再一想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孤男寡女还是那样的情况,就算彼此年纪都还小,让旁人瞧见了,只怕也会往歪处想,到时候他们两个才真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所以平心而论,陆明萱其实还是有些庆幸凌孟祈前些日子一直没去九省楼的,她自己不也怕见了面彼此尴尬,躲了好几日才因实在无书可看了再去的吗? 可不见面是一回事,该凌孟祈得的银子他不拿却又是另一回事,陆明萱想了想,因吩咐丹青道:“你再跑一趟梳子胡同,找小迟掌柜支二十五两银子,就说我带回国公府找机会给凌公子便是,让他不用管这事儿了。” 丹青答应着飞奔而去,稍晚果然捧回来二十五两银子,陆明萱细心收好,又整理了一番箱笼,便往正房吃饭去了。 次日,陆明萱与陆明芙再次坐上国公府来接的马车,踏上了回国公府的路,不过与前两次不同的是,这次马车里除了她们姐妹并丹青落霞以外,还多了戚氏和如今成了戚氏贴身丫鬟的小桃。 戚氏今日穿了大红底子散绣合欢花的长比甲,梳得整齐光亮的圆髻上戴的正是先前陆老夫人赏给她的那套赤金嵌红宝石的头面,经过这阵子在陆家相比从前明显养尊处优了不少的日子,她的皮肤看起来稍稍白皙细腻了一些,更重要的是,她对这门亲事发自内心的满意,于是便不自觉带出了几分新嫁遂愿的春风得意,为她平添了几分颜色。 只不过到底今日是去堂堂国公府,在她过去二十年生命里想都不敢想的地方,戚氏多多少少还是有几分紧张,这也是陆中显会选在今日带她去国公府给陆老夫人磕头请安的原因,本来最迟回门以后,他们就该去国公府的,是陆中显想着戚氏小门小户出身,乍见国公府的煊赫排场,十有*会手足无措,万一见了陆老夫人失态可如何是好?这才拖到了今日,就是想着有陆明萱和陆明芙在,一旦出个什么状态,她们能帮戚氏描 补一下。 眼见戚氏手里的帕子被快被她扭成梅干儿菜了,陆明萱到底没忍住小声道:“太太很紧张吗?其实没必要紧张,老夫人是个极好的人,必不会难为太太的,太太尽可放心。” 马车内空间就那么点儿大,陆明萱能感觉到戚氏的紧张,陆明芙自然也能,闻言附和道:“是啊太太,老夫人自来最是怜贫恤老的,待族人们就更不必说了,不然也不会接了我和妹妹去身边养活了,您放轻松些,况还有我和妹妹在,定然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戚氏勉强笑了笑,诚实道:“我的确有一些紧张,毕竟长这么大,我见过最大的人物也就是我们县令夫人了,如今却要去见老夫人堂堂超品的诰命夫人,会害怕会忐忑也是有的,不过我不会给老爷和你们丢脸的,待会儿还得请你们凡事多提点着我才好。” 陆明萱笑道:“太太只要素日怎么样,待会儿仍怎么样就是了,老夫人再尊贵,也与我们一样,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并不会比我们大家多出一个鼻子或是一只眼睛,你说是不是姐姐?” 她难得的俏皮感染了戚氏,戚氏渐渐没那么紧张了,以致稍后陆老夫人见了她,虽仍觉得有些不满意,却也没说什么,只让她以后时常进国公府来逛逛。 陆明萱与陆明芙在一旁听了,方松了一口气,陆老夫人肯说出让自家太太以后时常进国公府来逛逛的话,可见对她印象还是不错的,不然国公府这会儿日日上门来献殷勤打秋风的旁支女眷们就该泛滥成灾了。 午间陆老夫人并未留陆中显和戚氏的饭,只吩咐陆明萱与陆明芙:“好生送你们父亲和太太出去。” 陆明萱与陆明芙应了,一直将陆中显与戚氏送到二门外,又彼此叮嘱了好些话,才依依不舍的送走了他们,折回了荣泰居去。 彼时陆老夫人正与张嬷嬷说戚氏:“……虽说有些个小家子气,到底还算懂规矩,也没有乱瞟乱看,看萱丫头与芙丫头的样子,与她相处得也还好,也便罢了。” 张嬷嬷笑道:“显老爷也是场面上的人,看人自有眼光,您老就放心罢,显太太必不敢慢待了两位姑娘去的。” 陆老夫人摆手道:“我倒不是担心这个,我是担心,中显与她夜夜睡在一个被窝里,万一哪日不慎说漏了嘴,不免横生枝节……这也是我一开始不想中显聘外面的人,想自府里再挑一个给他的原因……” 张嬷嬷蹙眉道:“显老爷是个聪明人,应当不能罢?况兹 事体大,他应当知道一旦事发,他也脱不了干系,唯一的法子便是守口如瓶,凭谁都不告诉。” 陆老夫人道:“那戚氏是别人吗,如今都是他的枕边人了……”话未说完,听得外面传来小丫鬟的声音:“芙姑娘和萱姑娘回来了。”忙打住话题,换上了一脸慈祥的笑容。 在陆老夫人屋里吃过午饭后,陆明萱与陆明芙跟上次一样,带着陆中显事先为她们准备好的各色小礼物,去各房各院都转了一圈,一整天时间便算是交代了过去。 次日起来,二人便又恢复了以前上午念书练琴,下午作画针黹的生活。 如此过了几日,便到了休沐日,陆明萱惦记着把那二十五两银子给凌孟祈,因早早去了九省楼,想着万一运气好,就在那里遇上了凌孟祈呢?毕竟事情都已过去快两个月了,他总不能以后都不来九省楼了罢? 只可惜她在那里有意逗留到午时,依然不见凌孟祈的影子,陆明萱无奈,只得先回了内院,待在荣泰居吃过午饭回到空翠阁后,才趁四下没人时低声吩咐丹青:“你悄悄去找虎子,把这银子给他,就说我既与他家少爷说好了每月提他一成银子的利润,就要信守承诺,说到做到,请他家少爷也信守承诺,说到做到。” 想了想,又道:“对了,你再侧面问问虎子,自那日过后,大皇子可还有磨缠他家少爷?他家少爷这些日子都忙什么呢,怎么都不去九省楼看书了?” 丹青一一应了,接过银子自去了。 丹青前脚刚走,陆明芙后脚便来了,与陆明萱道:“听说大姑娘昨儿个夜里病了,我们要不要瞧瞧她去?她素日对我们那般照顾,我们若是不去,也太说不过去了。” “大姑娘病了?”陆明萱有些意外:“昨儿个瞧着还好好儿的啊,怎么会忽然就病了?难怪今儿个在老夫人屋里不见她呢,既是病了,我们自然该去瞧瞧。” 姐妹两个遂整理了一番衣妆,然后去了陆明凤的撷秀阁。 撷秀阁三间正屋坐北朝南,正中被陆明凤做了厅堂,左边做了卧房,右边做了书房,大屋两侧各一间耳房,前后再两进抱厦,供丫头婆子们居住,远非空翠阁可比,不过陆明凤乃是现任定国公的嫡长女,未来的大皇子妃,住这样的屋子无可厚非,便是陆明雅也不敢有半句二话。 陆明萱与陆明芙到时,陆明凤正靠在大迎枕上捧着个霁红小碗在喝什么东西,面色微微有些苍白,但瞧着精神头还好,只是让二人没想到 的是,陆大夫人彼时竟也在,关键她眼角眉梢还带着一股子喜悦,瞧着不像是女儿病了,倒像是有什么喜事似的。 “见过大夫人。”姐妹二人忙上前给陆大夫人行礼,又问候陆明凤:“听说大姐姐生病了,可瞧过大夫了,大夫怎么说?” 陆明凤见问,原本苍白的脸上瞬间染满了红晕,低着头声若蚊蚋道:“也不是什么病,休息几日自然好了,很没必要请大夫,还劳烦二位妹妹特地来瞧我,真是多谢了。” “大姐姐的气色这般不好,怎能不能大夫呢?小病不治,万一拖成大症候了,可如何是好?”陆明芙忙说道。 陆大夫人闻言,一张满月似的脸越发笑开了花儿,道:“你们大姐姐真不是生病了,而是……长大了,成真正的大姑娘了,等将来你们到了这一日,自然就明白了。” “长大了?这话是怎么说?”陆明芙仍是满脸的懵懂。 陆明萱却已明白过来,敢情陆明凤不是生病,而是来初葵了,也就难怪她会一脸的羞涩,陆大夫人会一脸的喜悦了,女子一旦来了初葵,便意味着成了真正的大姑娘,可以嫁人了,她方才一进来便隐约闻到了红糖水的味道,因一时没想往这上面想,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呢,原来不是。 因忙凑到陆明芙耳边如此这般低语了几句,陆明芙不由也红了脸,笑向陆大夫人和陆明凤道:“都怨我无知,还以为大姐姐病了呢,却不知其实该向大夫人和大姐姐道喜才是。” 陆大夫人笑道:“你们姐儿俩年纪还小呢,况又母亲早亡,可怜见的哪里知道这些?不过经过此番之事,你们也明白了,等将来到了那一日时,可别害怕也别慌张,这可是喜事儿呢,到时候只管悄悄使人去回我,我自然与你们将一应东西都准备妥当。”显然今日陆大夫人心情是真的极好,不然素日她才不耐烦管陆明萱和陆明芙这些破事儿。 姐妹两个忙红着脸向陆大夫人道了谢:“多谢大夫人关怀,到时候少不得要麻烦您了。” 陆大夫人不在意的一摆手:“举手之劳罢了,不值什么。”又柔声问陆明凤,“这会子感觉怎么样,小肚子可还胀胀的难受?都是这么过来的,过了这几日自然也就好了……对了,我明儿得进宫一趟,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皇后娘娘才是,你表哥是嫡长子,他不成亲,下面二皇子与大公主二公主总不能灭过长兄的次序去,也难为他这些年一直等着你,身边服侍的又一律是小内侍,你以后可得对他好些才是……” ☆、第六十二回 生辰 回到空翠阁,与陆明芙分手回了自己的房间后,陆明萱便怏怏的靠到了临窗的榻上。 饶心里已决定了要将大皇子的秘密烂在肚子里,连陆明芙都不告诉,可一想到先前陆明凤在陆大夫人说起大皇子时那满脸的羞涩与喜悦,还有眼里根本遮掩不住的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与向往,陆明萱心里便极其不好受,有种类似于“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感觉,虽然她并非始作俑者,充其量只是知情不报,虽然陆明凤也至今未受到任何伤害,也没人敢断言她嫁给大皇子后,便一定会受到伤害,一定会不幸福! 她正纠结难受着,丹青回来了,带去的二十五两银子也原封不动带了回来,道:“凌公子说了,本来他就无功不受禄,每月拿姑娘二十两银子已是不该,若再仗着姑娘好心便得陇望蜀,成什么人了?且将来也越发还不起姑娘的恩情,所以以后不管铺子里的生意如何好利润如何高,他都只拿二十两,且这二十两也算是向姑娘借的,将来迟早会还的,请姑娘与小迟掌柜也说一声。” 好罢,她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陆明萱摇了摇头,叹道:“罢了,你且把这银子收起来罢,我早该料到以凌世兄的傲气,既然当时没有收下这银子,如今自然也不会收,是我多此一举了。” 顿了顿,越发压低了声音问丹青:“问过虎子凌世兄这些日子都忙什么,那一位可有再磨缠他了吗?” 丹青配合也以仅够二人听得见的声音道:“虎子说这些日子凌公子除了去学堂,其余时间泰半都用来练武了,与府里的护院们打成了一片,至于那一位,之后倒是还来过府里几次,不过都被凌公子事先闻讯后躲开了,倒也没出什么岔子,请姑娘放心。” 陆明萱闻言,心下稍宽,只要凌孟祈能在这几个月里顺利逃开大皇子的魔爪,等那件事之后,他蒙福慧长公主保举进了二十四卫有了官身,想来大皇子便轻易不敢再拿他怎么样了罢? 过了几日,陆明凤又开始去沁芳斋上课了,许是因来了初葵就真与小女孩儿们不一样了,她整个人看起来明显少了几分青涩多了几分妩媚,瞧着越发漂亮越发让人移不开眼球了。 然陆明萱却不敢看她,也尽量避免与她单独相处,或许,这便是“做贼心虚”的感觉?虽然做贼的并不是她。 八月初二是陆明萱十岁的生辰,虽然她一个小辈还是旁支没有过生辰的资格,且临近中秋琐事繁多,但陆老夫人想着这是她来国公府后的第一个生辰,更 是她人生里第一个整生,怎么也不能太马虎了,即便不好大张旗鼓的唱堂会,摆上几桌酒却是可以的。又想着一众孙子孙女儿也有好些日子没聚在一块儿了,遂将陆文廷兄弟几个并凌孟祈赵彦杰也一块儿叫上了。 到了八月初二早上,陆明萱起来后第一件事便是朝着自家的方向磕了三个头,然后写了帖子使人与陆中显送出去,儿女的生辰乃是父母的劫难日,她母亲虽早不在了,问候陆中显几句,给他遥遥磕个头,以聊报养育之恩却是应当的。 待帖子送出去后,陆明萱才换了一身新做的艾绿色遍绣银菡萏的褙子并一条墨绿走银丝八幅云湘裙,坐到镜台前妆扮起来。 因年纪还小,梳的还是小女孩儿的发式,平日里陆明萱嫌麻烦,多是梳双平髻,但今儿到底是她的好日子,便挑了更喜庆一些的双螺髻,束在发髻底下的丝带也换成了一对儿赤金镂空镶碎红宝石的钿儿,右侧鬓边又插了一朵银丝绕米粒大小彩珠流苏的珠花,耳上坠了金丝镶珍珠葫芦的耳环,手上则戴了第一次见陆老夫人时,后者赏的那对儿血玉镯子。 待陆明萱妆扮好,给陆中显送帖子的人也回来了,不但给陆明萱带回了陆中显和戚氏为她准备的礼物——一对儿羊脂玉的镯子,四身衣裳并两个装了金锞子的荷包,还带回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戚氏今儿个早起后吐得厉害,吓坏了陆中显,忙使人去请了大夫来,大夫来瞧过之后,说是戚氏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当下陆明萱与陆明芙都高兴坏了,若是戚氏此番能一举得男,那她们便有弟弟,父亲便有后了,看以后族里那些眼红他们家财产的人还敢不敢再打他们家的主意! 陆明芙因满脸是笑的说道:“恰逢你的生辰,太太便诊出有了身孕,我往日倒是没瞧出来,你原来竟是个福星!” 陆明萱也禁不住满脸是笑,做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偏头道:“往日没瞧出来我是个福星,如今总瞧出来了罢?还等什么呢,还不快来奉承讨好我呢,指不定我这个福星哪日一高兴,便赐你一个如意郎君呢?” “我把你个碎嘴磨牙的,说你胖你还真喘上了,看我怎么收拾你!”说得陆明芙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赶着陆明萱便是一阵揉搓,直弄得陆明萱快要笑岔了气,才在众丫鬟的解劝下挺下来。 又略微整理了一下衣妆,陆明萱作为今日的寿星,便该去给长辈们行礼了,从陆老夫人处开始,再到陆大夫人陆二夫人处,福慧长公主那里没资格去心里也不想去, 便只冲着公主府磕了个头,还有陆大奶奶那里,也去周旋了一遍。 当然,也不是白拜的,长辈们都有寿礼相赠,陆老夫人是一套珍珠头面,陆大夫人是一对碧玉镯子,陆二夫人是一对绞丝金镯,陆大奶奶是一对碧玺手串儿,其余姑娘们则都是扇套香袋之类的小东西,惟独陆明珠的要重些,是一对点翠蝴蝶簪,想是送其他的有失自己县主的身份。 席面摆在了荣泰居后面的听雨阁,也没有摆圆桌,而是分席而坐,每人跟前儿摆张小机,只捡各色喜欢的菜色摆几样,倒也便宜。 陆老夫人自是上座,陆大夫人坐了左边第一席,然后是陆二夫人,因陆明萱今日是寿星,便越过陆明凤和陆明珠的次序,坐在了陆二夫人下首,再下来才依次是陆明凤、陆明珠、陆明丽、陆明雅、陆明芙并陆明欣,陆大奶奶只虚设其座,人却站在陆老夫人身后服侍,这样的场合,本来就没有她一个孙子媳妇落座的份儿。 右边的第一席则是陆文廷,然后依次是陆家的几位小爷并赵彦杰和凌孟祈。 众爷儿们事先并不知道今日的宴席是为陆明萱庆生而设,只以为是陆老夫人想大家了,所以特意将大家召齐了吃顿饭,还是落座后听陆老夫人说起,才知道今日竟是陆明萱的生辰,当下只听得这个吩咐自己的丫头:“回屋去把我屋里那套新得的九连环拿来。”,那个吩咐自己的小厮:“前儿我不是新得了一套粉青釉云蝠纹的茶具吗?即刻回去取了来,算是我给萱妹妹的贺礼。” 赵彦杰也忙吩咐自己自老家带来的小子:“我书桌下不是有一套自家里带来的玉石棋子儿吗?你即刻回去取了来,以贺萱姑娘芳诞。” 惟独凌孟祈一张俊脸涨得通红,本来看到打扮一新的陆明萱后,心里还有几分旖念,又因上次幽幽谷之事有几分不好意思的,现下什么心思都荡然无存了,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付眼下的局面才好,想使虎子也即刻回去取给陆明萱的贺礼来罢,可四知馆里每一样东西都是国公府的,甚至连他穿的衣裳都是国公府的,他能拿什么送她,总不能就送国公府的东西罢?想要找借口离开,即刻去为她准备礼物罢,又怕旁人更怕陆明萱多心,想自己与她是不是有什么矛盾,所以才会在她的生日宴上只露一面便离开? 且他这些日子囊中是比先前宽裕不少,可那些银子跟国公府的东西一样,也都不是他的,而是陆明萱看他可怜给他的,用陆明萱给的银子去给她买生辰贺礼,他得多不知廉耻,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自那次在九省楼问过陆明萱为何与国公府其他姑娘都不一样,并得到了她的答案起至今,凌孟祈再次无比痛恨起自己的一无所有无能为力来。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低下头一语不发,不看别人也不看陆明萱,好像这样便能遮掩住他的无力他的难堪一般,虽然他心里明白自己这个做根本就是在掩耳盗铃。 他不看陆明萱,自然也就没看到陆明萱趁人不注意时看了他好几眼。 也就才短短三个多月的时间,凌孟祈看起来已比先时长高了许多,以前他与赵彦杰站在一起差不多高,现在赵彦杰已只能达到他的耳朵了,他也比先时黑了不少壮实了不少,让他整个人少了几分俊美,多了几分英武,已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了。 陆明萱暗自点头,这样的凌孟祈若真能进二十四卫,以后能不能飞黄腾达她说不好,但有真本事的人就跟金子似的,到了哪里都迟早会发光,而她只管等着看他发光即可。 晚间待大家都散了回到空翠阁后,陆明萱也累得快要散架了,禁不住与陆明芙抱怨:“过个生辰可真是累,我脸都快笑僵了。”往常国公府这样那样的宴席她都是不起眼的小配角儿一个,除了吃饭看戏几乎没她什么事儿,不像今日她是主角儿,所有人都要应酬到,实在不是一般的累。 陆明芙笑道:“你以为大家小姐那么好当呢?”见她实在累狠了,便没有再多说,只嘱咐她沐浴后便早些歇下后,便回自己房里去了。 八月的天虽比六七月时凉爽了些,依然热得很,陆明萱早觉得浑身黏腻腻的难受了,待陆明芙一离开,便令人去打了热水来,痛痛快快洗了个澡,早早躺到了床上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正迷迷糊糊之际,耳边忽然传来丹青的声音:“姑娘,醒醒。” 陆明萱微掀开眼帘,含糊不清的问道:“什么事儿……” 丹青凑到她耳边,以仅够彼此听得见的声音道:“方才凌公子使虎子送了给姑娘的贺礼来,还让虎子带话,说他如今‘一无所有,没有更好的东西能送给东西,唯一能送的,便只有自己的一片心意,请姑娘不要嫌弃简薄粗陋,明年姑娘生辰时,我一定早早备好礼物,聊表对姑娘的感激之情’,好大一只盒子呢,姑娘是要现下看,还是奴婢收起来,姑娘明儿再看?” 陆明萱的睡意一下子去了大半,坐起身来道:“拿过来我现在看罢。”也不知道凌孟祈会送她什么东西当生辰贺礼,白日里看他在 众爷们儿打发丫头小子回去取东西来送给她时,头都快要低到地上去了,显然很是难堪,她便没有找机会与他说话,也没与他眼神交流,省得他更难堪,其实要她说,有没有礼物又有什么要紧,难道国公府上下主子都送了她贺礼,便代表他们都是真心与她好,发自内心与她庆生了?只怕不见得罢,不过是看在陆老夫人的面儿上锦上添花罢了,所以她是真的一点也不介意凌孟祈没有送她礼物,事实上,她方才还在想着,明儿要不要使丹青去与虎子递个话儿,让凌孟祈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呢? 却不想凌孟祈到底还是赶在今日过完之前给她送了礼物来,既是如此,她自然不能辜负了他的一番心意,等到明日再看,不然岂非让虎子连夜将东西送来的险白冒了? 丹青将东西双手奉上,却是一只半尺见方,十分不起眼的小盒子,陆明萱接过打开,立时惊呆了。 盒子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草编花鸟虫鱼,牡丹、玉兰、蔷薇、画眉、黄莺、鹦鹉、蚱蜢、蜻蜓、蝴蝶……全都通体黄绿色,动物便用葵花籽儿点了眼睛,植物便用油菜籽儿点了蕊心,全部活灵活现,栩栩如生,直看得人眼花缭乱,叹为观止。 丹青看清楚了盒子里的东西后,也立时惊呆了,半晌才喃喃道:“方才虎子说他家少爷给姑娘的礼物全都是自己亲手做的,我还在想到底是什么东西,万万没想到,凌公子会为姑娘准备这样一份礼物,凌公子的手可真是巧,更难得的是这一片心意!” 是呀,更难得的是凌孟祈的这一片心意,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要编出这么多东西,且个个儿都只婴儿巴掌大小,还精致非常,凌孟祈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这应该是两辈子以来,她收到的最廉价的礼物了罢……陆明萱暗想着,可这又何尝不是她两辈子以来,收到的最有趣,也最珍贵的礼物? 因着凌孟祈这份别出心裁,与众不同的礼物,陆明萱过了一个毕生难忘的生辰,在之后的几十个生辰里,不管她正身处什么样的境况,不管她又是如何狼狈难堪或是尊崇荣耀,她都不曾忘记那份最初的快乐与感动,——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次日起来,陆明萱与陆明芙在去荣泰居的路上,便小声商议好了待会儿要回了陆老夫人,下次休沐时家去看看戚氏之事,戚氏如今有了身孕,陆中显盼这一胎早已盼了多年,还不定怎生高兴与重视,十有*是不会再让她费神管家,只让她好生将养着的,偏她又才嫁入陆家不久,与街坊四邻并族中女眷都还不熟,就 更别说有三二个能一起做针线说体己话儿的手帕交了,她们回去看看她,一来可以陪她说说话儿,二来还可以宽宽她的心,让她知道她们两个做姐姐都很期待与喜欢她腹中的小弟弟或小妹妹,让她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 陆老夫人听得戚氏有孕后也很高兴,不但答应了陆明萱与陆明芙回家去看看的请求,还命张嬷嬷:“到时候去我库里取一斤血燕,两支人参来让她们姐妹顺道带回去给你显太太补身子用,若你显太太此番争气,一举得男,你显老爷便算是后继有人了,可半点也马虎不得!” 张嬷嬷忙笑着应了,“要不要再添一些当归阿胶之类的?有了身子的人吃这些东西再好不过了。” 陆老夫人点头:“你瞧着一样备一包罢。” 因陆明萱与陆明芙还要去沁芳斋上课,向陆老夫人道了谢便离开了荣泰居,余下陆老夫人确定她们已经走远了,才沉下脸来,皱眉向张嬷嬷道:“如今那戚氏有了身孕,中显还不定怎生拿她当宝呢,我实在担心他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乱说一气……” 张嬷嬷道:“不能罢?显老爷该比谁都省得个中轻重才是,要不,我现在便让人去外院请显老爷进来一趟,您当面敲打敲打他,也算是将丑话说在前头?” 陆老夫人想了想,点头道:“那你即刻打发人去请他,兹事体大,在萱丫头出嫁以前,我不想横生出什么枝节来,误了她的一生。记得悄悄儿的,别让不相干的人瞧见了。” 戚氏虽有了身孕,陆中显却不能在家陪她,而是仍得来国公府办差,所以不到半个时辰,他便出现在了荣泰居。 待陆中显行礼问安后,陆老夫人便开门见山道:“我听说你媳妇儿昨儿个诊出有了身孕?这是好事嘛,若她此番能一举得男,你便有后了,我将来去到地下,也不会没脸见到你老子娘了,只是一点,你与那戚氏如今虽已是夫妻了,但‘至亲至疏夫妻’,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心里当有数才是,不然祸从口出,再来后悔已经晚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陆中显若不是够聪明够圆滑,也不可能在定国公府的一众旁支子弟里脱颖而出,在国公府谋得好差事,挣下如今这一份家业了,陆老夫人的言外之意他又岂会听不出来? 当下忙道:“老夫人尽管放心,我虽愚鲁,嘴却比那蚌壳还要紧,这也算是我唯一的好处了,有些话不用您老人家吩咐,我也定会烂在肚子里一直到死的,我只知道黎氏是我明媒正娶的媳妇儿,萱儿 是我亲生的、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这个事实一辈子都不会改变!” 陆老夫人脸上终于有了笑,点头叹道:“你也别怪我话多,实在是兹事体大,我也是为了戚氏好,有时候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什么都不知道反倒是福气。” 陆中显道:“老夫人为我好,我都知道,我如今的福气也都是您老人家给的,我铭记于心,一刻也不敢忘。” 陆老夫人闻言,就越发满意了,令张嬷嬷去取了一大包各色补品并几匹布料来,道:“这补品是给你媳妇儿吃的,这布料是给她腹中小人儿做衣裳的,你让她安心将养身子,将来生了哥儿,我还有其他赏赐,哥儿将来的前程,我也给包了。对了,早起萱丫头和芙丫头来回我,说是过几日要家去瞧瞧你媳妇儿,我已经答应她们了,到了那日,你也歇息一日,也享享父女天伦之情。” 说完又问了陆中显几句差使上的事,令他得了闲还要多陪陪戚氏后,才打发了他。 于是等到下一个休沐日时,陆明萱与陆明芙打早给陆老夫人请过安后,便坐着马车回了一趟自己家。 陆中显一早便知道两个女儿今日会回来,故早早便在大门外候着了,待将马车迎进二门,瞧得一双如花似玉的女儿就着丫头的手下了马车后,一张脸登时笑开了花儿,上前几步笑道:“坐了一个多时辰的马车,都累了罢?快进屋去,你们太太知道你们今日要回来,一早便等着了,还吩咐厨房做了你们爱吃的菜和点心,你们待会儿可得多吃一些才是。” 陆明芙闻言,忙道:“太太如今怀着小弟弟呢,爹爹很不该再让太太劳神费力才是,我们日日在国公府,难道还会缺了好吃好喝的不成?” 话音刚落,戚氏便自正房里缓缓走了出来,笑道:“这算什么劳神费力,两位姑娘不知道,我先在娘家时,农忙时有时还得下地呢,现如今这样日日高卧着受用,还好吃好喝的供着,若再不让我活动活动,明儿我的骨头都该生锈了!” 两个月不见,戚氏看起来白皙丰满了一些,穿一袭湖绿色对襟褙子,头发简单挽了个纂儿,戴云头绿竹玉钗,已初步有了京城中等人家当家主母的气派,但与陆中显和陆明芙陆明萱父女三人站在一起,却仍有那么几分格格不入。 不得不说,戚氏是赶上了好时候,若是早几年,或是陆明萱没有重生,陆中显倒是有可能愿意娶戚氏这样的女子,毕竟他自己条件也算不得多好,填房的填房,有哪个好些的人家会愿意将十六七 的妙龄女儿嫁给他?可陆明芙与陆明萱不用说却会百般嫌弃戚氏,甚至根本做不到与之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戚氏的出身门第是一方面,她本身的素质又是一方面。 但在经历了族人明里暗里觊觎自家得来不易的家业之后,在年岁渐大日益懂事看见了父亲的艰辛与不易之后,在死而复生脱胎换骨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以后……陆明萱与陆明芙懂得心疼父亲了,便也无形中将对新太太的要求与期许降到了最低,只要对方能照顾好父亲的衣食住行,只要对方能为父亲生个儿子,让父亲后继有人,其他的她们通通可以不计较。 更何况戚氏还并非除此两点以外一无是处,而是为人很正派,当家理事很能干,将父亲照顾得妥妥帖帖,对她们姐妹也很是不错,她们又怎能不喜欢她呢? 所以听得戚氏明显带着村气的话,姐妹二人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反而觉得戚氏为人坦诚大方,并不因高嫁了便将自己娘家和自己出嫁前的事藏着掖着,也就难怪能说出‘我人虽穷,志却不穷’这样的话来了。 当下于是双双上前,一左一右搀了戚氏便往内室走,一边走一边还笑道:“话虽如此,到底精细些更好,横竖也就几个月的事儿,太太忍忍也就过了。” 余下陆中显在后面瞧得她母女三个亲亲热热的,禁不住一捻下巴上只得寸许来长的胡须,呵呵笑了起来,然后也跟着慢慢踱进了内室去。 回到国公府,姐妹二人第一件事便是去荣泰居给陆老夫人请安,不想陆大夫人也在,还穿了全套一品诰命夫人的翟衣翟冠,倒像是刚自宫里回来一般。 她们进去时,整好听得陆大夫人说道:“依照皇后娘娘的本意,是打算即刻着钦天监瞧吉日,尽快迎娶凤丫头过门的,适逢大皇子过来请安,听及此言,却说他都已等好几年了,不在乎再多等一年半载的,好歹等凤丫头及笄了再迎娶不迟,还说就算婆母是嫡亲姨母,夫君是嫡亲表哥,断不会给凤丫头半点委屈受,到底做媳妇子与做姑娘时大不相同,就让凤丫头再多受用一年半载的,以后断没有这样的机会的……” 瞧得陆明萱与陆明芙进来,陆大夫人忙打住了话题,只是脸上的喜色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陆明萱与陆明芙笑着上前屈膝给陆老夫人见礼,随即又给陆大夫人见礼,表面上看一副没有听见方才陆大夫人说什么的样子,但实则姐妹两个都听到了。 只不过陆明芙是听过就算,至多觉得‘大皇子真真体贴,大姑娘有 福了’之类,陆明萱却想得更深更远一些,大皇子此举,表面上看似的为陆明凤好,实则却是为了争取更多一些时间与他那一众娈宠厮混罢?毕竟陆明凤不但是他的嫡亲表妹,还是定国公府的嫡长女,身份尊贵,今上又至今还没有立储的意思,大皇子并非十拿九稳,在此之前,自然不能爆出任何不光彩的事,更不能得罪了所有于他大业有助力的人与人家。 当下只觉大皇子可真是虚伪,明明自己就不爱女子爱男子,却偏要将话说得这般冠冕堂皇,让不知情的人听了,还以为他多深情对陆明凤多好呢,便是原本对这门亲事不甚满意的人,只怕经此一事后,也要对大皇子的态度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罢? 果然在将姐妹二人打发去了碧纱橱里玩后,陆明萱就听得厅里陆老夫人与陆大夫人道:“我先并不看好这门亲事,想着皇家规矩大,凤丫头又是打小儿金尊玉贵长大,半点委屈也不曾受过的,若将来受了委屈,换了别家还罢,自有咱们为她出头撑腰,可换了皇家,咱们又岂敢有二话?如今听得大皇子这般为凤丫头着想,我总算是放心了。” 陆大夫人笑道:“媳妇一开始何尝不这样想,虽说皇后娘娘是媳妇的亲姐姐,到底如今君臣尊卑有别,便是我母亲见了皇后娘娘,也不敢再拿娘娘当出嫁了的女儿看待,何况我这个做妹妹的,将来若凤丫头受了委屈,我找谁说理去,还不是只能打落了牙齿和血吞?为此这几年我这心便一直没落到实处过,只不过在人前从未表露出来过,惟有自己屋里的灯知道罢了,万幸这些年皇后娘娘待凤丫头一直如亲生女儿般,大皇子待她也是有情有义,料想将来断不会让她受委屈,我这心方算是彻底放下了。” 陆老夫人应道:“不过大皇子虽说了好歹要等凤丫头及笄后再迎娶她,我们也该早早准备起来了,皇后娘娘与大皇子待凤丫头有情,我们不能无义,且将原本预计给凤丫头准备的嫁妆再加厚三成,另外我体己再出一万两银子并两处田庄给凤丫头,总要让凤丫头风光大嫁才好。她毕竟是要去做长子媳妇的,总要给下面几位弟妹留点余地,我想着到时候就弄个一百二十八抬嫁妆罢,下面的要弄一百二十抬,一百零八抬,九十六抬之类的都好,如此那几家便不必顾忌既不能灭过凤丫头的次序,又舍不得委屈了自家女儿了。” 婆婆主动发话要将自己女儿的嫁妆再加厚三成,还要另给不菲的体己,陆大夫人又岂有不乐意的?当下忙起身向陆老夫人道了谢,又说了一箩筐的奉承话,婆媳两个都十分喜悦。 ☆、第六十三回 试探 陆明萱正打算说点什么来安慰凌孟祈一下,冷不防就听得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萱妹妹与凌世兄说什么呢,这么开心,怎么方才在厅里时,也不说出来让大家也跟着开心开心?” 回头一看,却是一身湘妃色五彩绣金线褙子配月白罗裙的陆明雅笑盈盈的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她的两个贴身丫鬟紫竹和紫兰。 陆明萱见陆明雅虽笑盈盈的,嘴里也亲热的称自己为‘萱妹妹’,却半点也不敢掉以轻心,做戏嘛,谁又比谁差呢,因也亲亲热热的叫了一声‘三姐姐’:“我出来透透气,可巧儿遇上了凌世兄,才问了凌世兄一句‘不知道临州的月色是否与京城一样’,不想三姐姐也出来了,要不咱们将大姐姐她们也都请出来,大家一块儿赏月做耍?” 陆明雅笑道:“‘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况长辈们都还在呢,今儿怕是赏不成月了,不如明晚上再说?我这便进去了,就不打扰萱妹妹与凌世兄说体己话儿了。” 陆明萱立刻笑道:“我跟姐姐一块儿进去,不过‘体己话儿’之类的玩笑,三姐姐可不能乱开,不然坏了妹妹的名声,姐姐指不定也要受连累不是?姐姐向来疼我,应当不会白看着我名声受损的哦?”说完倒先挽住了陆明雅的手臂,亲亲热热往厅里走去。 陆明雅虽恨不能一把甩开陆明萱的手,但蒙这些日子抄佛经修身养性之来,到底稳重了不少,至少知道面子活儿怎么也得做齐活儿了,才能让人抓不到把柄,避免凡与对方起了龃龉都会被人认为是自己有错有先。 便强忍住了,一副姐俩儿好的样子,与陆明萱一道折回了厅里去,心下则忍不住冷笑,贱丫头果然是贱丫头,小小年纪便已知道勾引男人了,若是今日与她说话的人换了旁人,自己一定让他们这对狗男女好看,不治他们一个‘私相授受,私定终身’的罪名决不罢休,但凌孟祈那样神仙一般的人物,又与定国公府有婚约,万一自己嚷嚷开来,祖父便顺水推舟将贱丫头许给了凌孟祈以全婚约可如何是好?她哪怕便宜了陆明欣那个小妇养的,也绝不会便宜陆明萱这个贱丫头,算她今日走运! 中秋节后,国公府上下歇息了几日,便又投入到了为九月老国公爷过生辰的忙碌当中,大户人家家业昌盛人丁兴旺就是这样,每个月不是有这样那样的节日,便是有这个人那个人过生辰,大家伙儿还是有很多机会聚在一起吃喝玩乐的。 因去年才大摆了一回寿宴,今年老国公爷一早便下了令只自家人聚在一起吃顿饭即 可,就不弄那些个繁文缛节了,但他老人家的身份与辈分都摆在那里,饶下了令要简办,又真能简单到哪里去? 所以国公府上下该忙活儿的仍忙活儿着,只不过比之去年要好些而已。 也所以,陆明萱才会在心里将告诉凌孟祈陆文逐下个月十三日会惊马一事的时机选在了老国公爷的寿诞之日,那日凌孟祈一定会进内院来给老国公爷磕头拜寿,而这般紧要的事,她惟有当面告诉凌孟祈才能放心,假任何人之口转达都会让她觉得不安全,——兹事体大,一旦走漏了风声,不能让凌孟祈和她趁此机会改变以后的命运还是次要的,若让有心人借题发挥,将陆文逐惊马一事算到她头上,毕竟依常理来看,她只是一介凡人,不可能未卜先知,那便只能是因为事情本就是她一手策划的,且不管以她的年纪和身份能不能策划这样的事,只要有人往这方面一怀疑,她已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展眼便已到了老国公爷的寿诞之日,一大早陆明萱与陆明芙便妆扮齐整,去了荣泰居,等着给老国公爷拜寿。 不多一会儿,陆中冕与陆大夫人,陆中景与陆二夫人也带着各自的儿女们过来了,亦连福慧长公主与陆中昱也赶在老国公爷和陆老夫人出现在花厅前,带着陆明珠和陆文逐自公主府过来了,再连上赵彦杰和凌孟祈,二十几口人将花厅挤得满满当当的。 老国公爷与陆老夫人过来时,瞧得如此儿孙济济一堂的画面,脸上都笑开了花儿,不过在拜寿之前,二老还得先见过福慧长公主以全国礼,后者当然是说什么也不肯受的,公婆与儿媳都客气了一番,老国公爷与陆老夫人才坐了上座,福慧长公主则坐了左下首第一个位子,然后由陆中冕领着大房的人向老国公爷磕头拜寿:“贺父亲(祖父)千秋,祝父亲和母亲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并呈上贺礼,却是一盆约有两尺高的红珊瑚,整块珊瑚都红得似能滴出血来一般,一看便知价值连城。 随即便是陆中景领着二房的人给老国公爷磕头拜寿,贺礼却是一尊白玉观音,虽及不上大房的红珊瑚那般耀眼,也算是颇为难得了。 轮到三房时,福慧长公主虽是小儿媳,却是长公主之尊,贺礼自不能比大房二房的寒酸,却是以整块的羊脂玉打造了十二把赤金点翠的寿星龟鹤壶奉上,若是放在稍次一些的人家,都可以直接当作传家宝来代代相传下去了。 陆明萱与陆明芙的贺礼则是一副手绣百寿图,字是陆明萱请兰先生帮忙写就,然后姐妹 二人合力绣了一个多月才得的,贵重东西她们拿不出来,老国公爷也未必稀罕,不过就是聊表一下心意而已。 想来赵彦杰与凌孟祈也是如此想的,二人的贺礼也都是自己手工制作而成,老国公爷喜欢不喜欢且不说,旁人会说什么也不说,只要尽到自己的心意就够了。 等自家人拜完寿后,便有亲朋本家陆陆续续登门了,陆中冕于是带着两个弟弟并陆文廷陆文远几个大些的爷们儿去了外院招呼客人,将几个小些的并赵彦杰和凌孟祈都留在了内院承欢老国公爷和陆老夫人膝下。 陆明萱等的便是这个时机,因趁众人都不注意时,附耳如此这般吩咐了丹青几句,然后悄悄出了花厅,径自去了花园里的假山当中。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后,凌孟祈由丹青引着也来了假山里,陆明萱令丹青去一旁守着,看见有人过来便出声提醒后,便压低了声音开门见山与凌孟祈道:“我先前不是曾问过凌世兄可有想过进三大营或是二十四卫里当差吗,如今就有一个机会,只不知凌世兄可有兴趣?” 凌孟祈怎么也没想到陆明萱令丹青请自己出来,竟是为了与自己说这个,本来他还以为陆明萱是有什么有关积芳阁的事要与自己说呢,不由怔了一下,才道:“若真有这样的机会,我自然是一百二十个愿意的,只不知是什么样的机会,还请萱姑娘明示。”声音里有掩盖不住的惊喜与紧张。 陆明萱闻言,便越发压低了声音快速道:“我日前无意收到消息,下个月的中旬老国公爷将带着府里的一众小爷去城外骑马打围,到时候五爷极有可能会跌下马背,你要做的,便是在事发前的这段时间里,与五爷套近乎,让五爷与你要好起来,以便你能寸步不离的跟着他,并在险情果真发生时,救下他,届时五爷与长公主自然都感激你,你要求长公主为你谋一个官身自然也就是顺理成章之事了,只不知你肯不肯冒这个险?” 凌孟祈又是一怔,片刻方道:“萱姑娘是怎么得知这个消息的,难道有人欲暗害五爷不成?五爷可是长公主之子,当今皇上的亲外甥,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暗算他?也不知这消息可靠不可靠,会不会是空穴来风?” 陆明萱急声道:“时间紧急,个中隐情容我以后有了机会再向凌世兄细说,如今我只问凌世兄一句话,你相不相信我?如果相信我,便不要再多问,只管到时候按我说的去做,我总不会害你便是,若不相信我,就当我方才什么都没说,也当你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话没说完,凌孟祈已道:“我自然是相信姑娘的,若连姑娘都不能相信,这世间我也没有可以相信的人了。姑娘放心,我到时候一定按姑娘的话去做,若真有这回事,我便有了一个进阶官身的机会,若没有这回事,我也不会有什么损失,至多如今怎样,将来仍这样而已。” 陆明萱点点头:“凌世兄能这样想就最好了,那我便静候世兄的好消息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且先回去了,世兄还请万事小心。”说完屈膝福了一福,便闪身出了假山,与丹青回合后,主仆二人很快出了花园。 凌孟祈一直目送主仆二人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当中后,才也闪身出了假山,不疾不徐回了花厅里。 陆明萱甫一回到花厅,陆明芙便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方才哪里去了,老夫人才还问你呢。” “没去哪里,就是觉得厅里有些闷,去外面透了一会儿气罢了。”陆明萱不欲多说,遂岔开话题道:“对了,老夫人找我什么事儿?” 陆明芙道:“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方才有客人来,想让你去见一见,你如今既回来了,且去老夫人跟前儿打个招呼罢,省得她老人家挂心。” 陆明萱应了,果真去陆老夫人跟前儿周旋了一回,才复又折回来。 彼时客人已来得差不多了,也快到开席时间了,定国公府一些体面些的旁支子弟并女眷们由婆子引进来给老国公爷磕头贺寿,其中就有陆中显和戚氏。 戚氏今日穿了秋香色缠枝莲的妆花褙子,因怀孕不足三月还不曾显怀,旁人都瞧不出来,陆中显又是男眷,不好在内院多待,只给老国公爷磕过头拜过寿后就得出去,便有些放心不下戚氏,怕旁人不慎碰着撞着了她,因郑重与趁众人都不注意时忙里偷闲上前来见过他和戚氏的陆明萱陆明芙道:“待会儿你们可得照顾好你们太太才是,今儿个人多,万一磕着碰着了她哪里,不是闹着玩的。” 姐妹二人闻言,忙道:“爹爹只管放心出去,我们定会寸步不离太太左右,必不会叫太太出一丝半点意外的。” 陆中显仍有些不放心,但想着两个女儿向来妥帖,既然说了会寸步不离跟着戚氏,自然不会出什么岔子,便又叮嘱了几句,方随其他旁支兄弟子侄们一并出去了。 余下戚氏见今日来的客人们里太太奶奶辈的城府深些还好,那些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姐们道行就要浅多了,时不时拿异样的目光看向她们母女三人不说,甚至还有人小声讥讽嘲笑陆明萱和陆明 芙的,毕竟跟她们姐妹站在一起,她就跟个仆妇似的,可她偏又是二人名义上的母亲,也实在有够她们丢脸的,便禁不住有几分羞愧,因小声与二人道:“两位姑娘且不必管我了,我待会儿坐完席就家去了,省得因我带累得两位姑娘也为人笑话说嘴。” 陆明萱却道:“我们行得正坐得端,旁人要笑话说嘴是旁人的事,只要我们自己问心无愧就好,太太且不必理会那些个闲得没事做,一天到晚只知道盯着别人短处的人,岂不知她们的行为才真正让人不齿呢!” 陆明芙也道:“俗话还说‘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呢,太太虽不是我们姐妹两个的亲生母亲,却是我们礼法上的母亲,我们若只因那些个连狗都不如的人的恶意目光和恶意话语便恨不能与太太划清界限,那我们自己岂不是也连狗都不如了?太太且不必理会她们,没的白气坏了自个儿,也气坏了肚子里的小弟弟。” 戚氏被二人说得满心的感动,连眼圈都红了,再次庆幸自己当初答应了嫁给陆中显,不然又何来今日的幸福与满足?拿帕子掖了掖眼睛,戚氏正待再说,就有丫鬟进来禀道:“大皇子给老太爷磕头拜寿来了!” 陆明萱闻言,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第一反应便是去看人群中的凌孟祈,惟恐大皇子的突然到来让凌孟祈避之不及,又被后者叫住,到时候还有谁能去救他?找了一圈,却始终没看见凌孟祈的身影,想是早悄悄避了出去,她提着的心方放回了原地去。 随即便见一身紫色锦袍,袖口和衣角都绣了金丝滚边花纹,头戴白玉冠的大皇子满脸是笑的走了进来,一进来便单膝跪下朗声向老国公爷道:“贺老公爷千秋,祝您老松鹤延年,龟龄不老!” 拜之前大皇子那一番要等到陆明凤及笄后再迎娶她过门的“深情”言辞所赐,如今连老国公爷对他的态度都比先前柔和了许多,开始在心里真正拿他当孙女婿看待了,不待他拜下,已亲自离座搀了他起来,笑道:“君臣有别,大皇子行此大礼,实在折杀老臣了,老臣愧不敢当!” 大皇子反手握了老国公爷的手,笑道:“话虽如此,可今日却是您老人家的好日子,我们只论亲情,不论君臣,今日我在您老人家面前,只是小辈,只是您的孙女婿而已,您老人家如何就受不得我的礼了?您这样才真是折杀我了!” 翁婿二人客气之际,花厅并抱厦内众小姐们不妨大皇子会忽然驾临,忙红着脸纷纷起身欲回避。 不想大皇子已摆手笑道:“今日本 王与大家一样,都是为向老公爷道贺而来,如何能因我而坏了大家的兴致?请众位小姐不必回避了,本王即刻便出去了。” 说着看了一眼侍立在陆老夫人身后,一身玫瑰红织金缠枝纹褙子配鹅黄色挑线裙子,戴点翠嵌珠凤凰步摇的陆明凤,笑着柔声道:“有日子没见大表妹了,大表妹一向身上好?定宜前几日还说今年御花园的菊花儿开得好,想邀了你进宫赏花儿并小住几日呢,也不知到时候表妹得闲不得闲?” 定宜乃是今上的五公主,其母系德贵嫔,只可惜德贵嫔生下定宜公主后不久便去世了,徐皇后怜惜定宜公主没有母妃照应,便回了今上,将其接至了凤仪宫养活,一来二去的,定宜公主便与陆明凤成了手帕交,故大皇子会有此一说。 陆明凤早在大皇子进来时,已满脸羞涩的低下了头去,这会子再听罢大皇子的话,脸更是红得能滴出血来一般,一副羞不可当的样子低声道:“多谢表哥关心,我一切都好。还要劳烦表哥回去带句话给定宜妹妹,就说多谢她费心想着我,我原就是闲人一个,又何来得闲不得闲之说,必不会辜负了她的一番心意的。” 心里却比吃了蜜还甜,只当大皇子这是自己要邀约她进宫去小住,以便二人能时常见面,碍于礼法却又不能明说,便只能借定宜公主的名义来邀约她。 念头闪过,又不自觉想到了前阵子自己来初葵,陆大夫人进宫后带回来的大皇子的话,只觉自己能得夫如此,此生是再幸福再满足也没有了! 大皇子闻言,就笑得越发温柔了,向陆明凤道:“表妹放心,我回去后一定将表妹的话带到。” 说着忽地一拍额头,自失一笑道:“瞧我这记性,对了,早上我出宫前去给母后请安,母后听得我要来给老公爷拜寿,便让我带了一匣子宫里新出的珠花儿出来,说是给表妹和府上妹妹们戴着玩。”一边说,一边向外叫了声:“小允子。” 便见一个十二三岁,唇红齿白,生得比寻常女子还要貌美几分的小太监自外面小步跑了进来,手上还捧着个尺长见方的螺钿珐琅匣子,进来后便低头顺眼跪到了大皇子面前,然后双手将匣子举过头顶。 大皇子遂抬手将盒子打开了,果见里面装了满满一匣子做工新奇精巧的珠花,然后笑向陆老夫人道:“不知道府上妹妹们这会子可都在?若都在,就让妹妹们上前来谢个恩罢,我回去后也好向母后复命。” 皇后娘娘既为尊又为长,如今她有东西赏下来,让得赏 赐的人出来谢个恩也是题中应有之义,陆老夫人不疑有他,便笑着吩咐陆明凤道:“且将你妹妹们都召齐了,一起来谢过皇后娘娘的恩典!” 陆明凤应了,自往花厅内外并抱厦里走了一圈儿,便将陆明珠陆明丽陆明雅陆明欣都召齐了,姐妹五个上前一字排开跪下,口称:“臣女多谢皇后娘娘恩典!” 不想大皇子却道:“怎么只有五位妹妹,母后可赏了七个人的份儿,说是府上如今一共七位姑娘,还有两位哪里去了?” 这便是连陆明萱和陆明芙也一并算上了,只方才不论是陆老夫人还是陆明凤,都没往那上面去想便是了,毕竟二人如今虽住在国公府,到底不是国公府的正牌姑娘,饶陆老夫人心里再疼惜陆明萱,也知道这种时候不能让她去强出这个头,否则惹得儿媳并孙女儿们不高兴还是小事,若因此而让陆明萱得了一个“不知好歹,趋炎附势”的名声可就亏大发了! 却没想到,大皇子竟说皇后娘娘连她们两个也一样有赏,想来定是大儿媳往日进宫时曾在皇后娘娘面前提到过她们,陆老夫人这般一想,心里便释然了,向角落里陪着戚氏的陆明萱和陆明芙招手道:“两个丫头还愣着做什么,没听见大皇子说皇后娘娘也赏下了你们的份儿吗,还不快上前来谢恩?” 彼时陆明萱正暗想着那名唤‘小允子’的小太监生得那般貌美,只怕就是大皇子的内宠之一也未可知,想不到大皇子竟公然带着内宠到未婚妻家里来,这无疑是在打定国公府和陆明凤的脸,只可惜定国公府上下却没有人知道,也不知该说这是他们的福气,毕竟有时候无知反而是一种幸福,还是该说这是他们的可悲呢? 就听得大皇子说皇后娘娘赏下的珠花不但有国公府五位正牌姑娘的份儿,竟连她和陆明芙两个旁支姑娘也有份儿,几乎是一瞬间便本能的提高了警惕,皇后娘娘身居九重宫阙,日日里要见的人,要操心的事不知凡几,如何就会记得她们两个在其眼里卑微如尘埃的小人物?就算看在定国公府和陆大夫人的面上,也当不至于如此才是;且就算皇后娘娘真有东西赏下来,只管打发个太监或是女官来便是,哪怕大皇子再顺路,又岂有拿堂堂皇长子当跑腿儿的道理,更何况还男女内外有别……事出反常即为妖,此事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子蹊跷啊! 陆明萱心中警惕,面上却不表露出来,只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与陆明芙一道上前,低眉顺眼跪到了陆明欣身侧,齐声道:“民女多谢皇后娘娘恩典。” 本以为谢过恩后,大皇子将匣子交割与她们,便会离开了。 却没想到,大皇子不但没离开,反而饶有兴致的与她们分发起匣子里的珠花来:“母后还说了,这两支珊瑚绿松石的给大表妹……这两支赤金镶青金石的给四表妹,这六支白玉白玉镶银攒芯的给下剩三位表妹……至于剩下这四支珍珠的,则是给另两位陆姑娘的。” 大皇子今年已经十九岁,明年便是正式及冠的年纪了,照理不该做与女孩儿们分发珠花的事才是,但他一开始便祭出了‘母后说了’这面大旗,旁人便是心中有微词又如何敢表露出来?是以他叫到谁,谁便双手举过头顶接过了他递上的珠花,且少不得再单独谢了一回恩。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陆明萱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怕皇后娘娘赏赐她们珠花儿是假,大皇子想借此机会找出那日在幽幽谷坏了他好事的人才是真罢? 陆明萱不由攥紧了拳头,心也高高提了起来,但面上依然什么也不表露出来,只在轮到她时,有意将声音压低了几分:“民女多谢皇后娘娘恩典。”一边说,一边还禁不住庆幸,幸好丹青身份低微,进不到大厅里来,否则大皇子一旦对她动了疑,再叫了她的丫鬟来有意引其说话,她们主仆岂非就要穿帮了? 国公府现有的五名姑娘连同陆明萱陆明芙在内,就数陆明萱年纪最小,自然的她也排到了最后才领珠花,大皇子有意竖起耳朵将所有姑娘的声音细听了一遍,发现都与那日他在幽幽谷中听到的不符,不由稍稍皱起了眉头,暗忖难道那日坏了他好事的竟不是国公府的姑娘,而是另有其人不成? ——陆明萱的猜测的确没有错,大皇子方才之举正是想找出那日在幽幽谷坏了他好事的人,原来那日大皇子离开幽幽谷折回定国公府的外院后,是越想便越觉得先前的事不得劲儿,被人坏了好事,没能与小凌儿共赴巫山还是次要的,关键是那坏了他好事的一主一仆怎么会那么巧出现在幽幽谷外?要知道那里可离国公府的外院仅只一墙之隔了,若对方真是国公府的姑娘,没道理不知道才是,又怎么会贸贸然出现在那里,须知那日可是国公府第四代长孙满月的好日子,来贺的宾客不知凡几,她们主仆难道就不怕被人瞧见乃至冒犯了不成? 尤其是在事后使了心腹去打听,得知了那日陆明凤根本没离开过内院摆酒的水榭,而凌孟祈也很快被人自幽幽谷中弄回了四知馆,且事后一点风声都没有走漏出来之后,大皇子心里的疑惑就更盛了,那对坏了他好事的主仆到底是在暗中 听到了他和小凌儿的对话后有意为之,还是什么都没听到,只是因缘巧合之下无意为之? 如果是无意也还罢了,可若是有意,那对主仆便决计不能再留了,父皇本就不待见他,一颗心全部放到了罗贵妃那个贱人生的老四那个小贱种身上,不过碍于他占了嫡长的名分,怕朝臣御史们不答应,所以才至今没立太子罢了,不然只怕他早屈居老四那个小贱种之下,再无翻身之日了,若是此事让有心人知道了,再传到了父皇耳朵里,他还有什么前程将来可言?所以他是“宁可错杀三千,绝不放过一个”,一定要找出那对主仆,然后早早灭口,省得将来走漏了风声,便是再后悔也晚了! 正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大皇子才会想出了今日这个法子来的,本来之前他还悄悄儿使了心腹去打听陆希贤满月宴那日,定国公府有哪些姑娘曾离开过水榭,然那日除了定国公府的姑娘以外,还有不少陆家的旁支姑娘也来了定国公府,她们也一样可以称陆明凤为‘大姐姐’,心腹打听不出个所以然来,没奈何,他只能出此下策,先排查定国公府府内的姑娘们,若不是了,再设法排查那日来定国公府道贺的旁支姑娘们。 大皇子心念电转之间,陆文廷奉陆中冕之命进来请他出去坐席了,大皇子虽满心的疑惑,并不欲这时出去,想留下来再仔细听听国公府姑娘们的声音,毕竟短短一句谢恩的话实在听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但他方才本已说过自己即刻就要出去了,如今陆文廷又亲自来请,他没有推脱的理由,只得强笑着辞了老国公爷和陆老夫人,与陆文廷一道离开了花厅。 陆明萱一直瞧得二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以内后,紧绷着的神经方松懈下来,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凉飕飕黏糊糊的,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汗湿了里衣,不由暗暗后怕不已,万幸自己方才知机,猜到了大皇子的用意,有意将声音压低了几分,不然只怕当场就要被大皇子识破自己就是那日坏了他好事,发现了他秘密的人,到时候自己就算没有再像上一世那样死在陆明珠手里,只怕也要不明不白死在大皇子手里了,那她重生以来的步步小心步步为营又还有什么意义? 只是大皇子方才没能识破她,却并不代表以后就能一直不识破她,毕竟方才自己只单独说了一句话,且还是有意压低了声音的,大皇子一时间听不出来也是有的,但谁也说不准下去后大皇子不会动疑,然后再想别的法子试探她,——看来以后她得加倍小心,但凡有大皇子出现的场所,都尽量不出声,并时刻提高十二分的警惕了! ☆、第六十四回 惊马 一场秋雨一场寒,老国公爷的寿诞过后,随着几场秋雨落下,时令进入十月,京都也开始进入了冬天,一直得等到来年二三月,才能万象复苏,春回大地。 但老国公爷行伍出身之人,却是不惧这寒冷,也不许自己的子孙们只管躲在屋里高床暖枕的受用的,他老人家自自己年轻时,便定下了家规,每年的十月中下旬,一定亲自带了儿孙们去京郊定国公府的庄子上骑马打围,省得子孙们生于安乐,长于富贵,久而久之便忘了陆家的起家之本,——用老国公爷的原话来说,就是‘一个个都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白斩鸡’! 今年也不例外,自进了十月,老国公爷便亲自下了令,本月中旬要亲自带了一众孙子去京郊骑马打围,至于儿子们,陆中冕每日要早朝,且公务繁忙,陆中景照料着府里的一些庶务,陆中昱则是驸马爷,认真说来已不算是国公府的人,要让他去还得先问过福慧长公主的意思,老国公爷早当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才懒得去费这个神,便直接将儿子们都跳过了,届时只带五个孙子并赵彦杰与凌孟祈去即可。 这日傍晚,陆明萱自荣泰居吃过晚饭回到空翠阁后,便坐到熏笼前,就着八角宫灯发出的柔和的光,开始翻看起一本白日才令丹青去九省楼借回来的《山海经》来。 才翻开了没几页,丹青裹着一股子冷风掀帘自外面走了进来,见屋里并无有旁人伺候,便凑到陆明萱耳边小声说道:“才凌公子打发虎子来递话儿,说是经过这些日子的努力,五爷已与凌公子十分要好了,下午时还与老国公爷说,明儿去了庄子上后,要与凌公子住一个帐,请姑娘放心,事情一定会朝着期许的最好方向发展的。” 丹青并不知道老国公爷寿诞那日陆明萱都与凌孟祈说了什么,不过她一个字也不曾问过,只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和陆明萱吩咐下来的事即可。 陆明萱对丹青这大半年来的表现也是极满意的,但还不到什么都能与之说的地步,便只是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且下去歇着罢,今晚上不用你伺候了,让伴香伴琴伺候即可。” “是,姑娘。”丹青应了,屈膝行了个礼,自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余下陆明萱沉默了片刻,才低下头继续看起自己的书来,奈何这回却是怎么也看不进去了,只得扬声唤了伴香伴琴进来,令二人服侍自己盥洗过了,早早躺到了床上去。只是心里有事,既看不进去书,自然的也睡不着觉,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希望此番凌孟祈一定要救下陆 文逐才好,那样他们三人的命运就都可以改变了,不然她真不知道以后的路要怎么走了。 在心里祈祷了半天,陆明萱还是睡不着,索性又爬起来,去床边双手合十对着老天爷拜了三拜,才复躺回床上,辗转反侧至三更,方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过晚间虽没睡好,翌日陆明萱依然早早便爬了起来,穿了件茜红色撒花金线的窄袖小袄并一条碧蓝色的月华裙,便去了与陆明芙共用的客厅。 不多一会儿,一身海棠红小绣花袄配玉色挑线裙子的陆明芙也出现了客厅里,姐妹二人遂对坐了,用起早饭来。 一时饭毕,姐妹二人漱了口,便急急去了荣泰居,就见其他人虽还没来,陆老夫人却早起来了,也没有像往常那般闲适的坐在榻上或是喝羊*或是与张嬷嬷说闲话儿,身上穿的也不是家常衣裳,而是穿了件秋香色福禄寿的通袖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还带了全套的翡翠头面,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却是陆老夫人昨儿个便下了令,今日要领着阖家送老国公祖孙一行,本来依照陆老夫人的本意,昨儿个是要为老少一行摆酒践行的,但老国公爷却说:“不过出门几日罢了,且我是带他们去历练而非享福的,摆什么践行酒,且待回来后视他们此番打围的成绩而定,若成绩还行,便摆接风酒,若是差强人意,别说摆酒了,我不打他们板子已是好的了!” 老国公爷都这般说了,陆老夫人也不好再说摆酒的话,只得退而求其次,说届时亲自领着阖府女眷为他们送行,所以陆老夫人彼时才会打扮得这般正式,她老人家向来注重规矩,便是只将老国公爷一行送至二门外,依然做了出门赴宴才会有的打扮。 见又是陆明萱与陆明芙最先过来给自己问安,陆老夫人因与张嬷嬷道:“真是难为她们小姐妹,日日都是第一个过来。” 张嬷嬷笑道:“谁说不是,可见两位姑娘的孝心有多虔。”一日两日的最先过来请安还没什么,毕竟空翠阁离荣泰居近,可长年累月的都如此,便极为不易了,尤其姐妹二人年纪还小,又没有父母长辈在身边时时耳提面命着,就越发显得难得了。 陆明萱与陆明芙自然是要谦逊一番的:“老夫人与嬷嬷谬赞了,我们不过就是因住得离老夫人的屋子近,所以才能比其他人略早片刻罢了,也是老夫人爱惜我们,让我们住在空翠阁,不然我们的孝心便是再虔,只怕也当不了这个日日第一不是?” 陆老夫人笑道:“话虽如此,到底也得你们 有那个心。” 正说着,陆大夫人领着陆大奶奶与陆明丽进来了,至于陆明凤,则于前几日被徐皇后打发人来接进宫里陪定宜公主小住去了,一时陆二夫人也领着陆明雅陆明欣到了,陆老夫人见人已到齐了,正要使人去催请老国公爷,老国公爷便领着陆文廷兄弟等人进来了,祖孙一行都是穿的骑装,看起来十分精神,尤其是凌孟祈,于俊秀英挺以外,又多更了几分飒爽,给人以一种“淡妆浓抹总相宜”的感觉,实在由不得人不侧目。 老国公爷交代了陆老夫人几句话:“……我不在期间,外面的事自有中冕,里面的事便要夫人与大儿媳多费心了。”又吩咐陆大奶奶定要照顾好陆希贤后,才被簇拥着去了二门外。 二门外早已备下了一溜马车,却是拉随行辎重的,另还有陆中景领着一群小厮牵着十来匹马等在前面,一见老国公爷等人出来,便迎上前行礼道:“禀父亲,一应车马辎重都已备好了,只等父亲一声令下,便可以出发了。” 老国公爷威严的四处扫了一眼,点头道:“嗯,你做得不错。”顿了顿,又道:“你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我不在期间,你要帮着你大哥管好庶务,孝敬你母亲,给阖府上下做个表率才是。” 陆中景忙恭敬的揖礼应“是”:“父亲放心,儿子一定会好生孝顺母亲,为大哥分忧的。” 老国公爷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朝陆老夫人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夫人,那我们便出发了。”当先跨上了马背。 余下陆文廷等人见状,忙向一众长辈行了礼,也翻身骑上马背,一行人很快便绝尘而去,负责押运辎重的管事则领着一众跟车的人紧随其后,才还挤得满满当当的二门外的空地上,如潮水退却一般,很快便只剩下一地的安静,与方才的热闹形成鲜明的对比。 好在这样的场景几乎每年都要上演一回,定国公府的一众女眷早已习惯了,虽做母亲的仍免不得记挂各自的儿子,但想着儿子是跟老国公爷出行,日常一应吃穿用度并服侍的下人也都是带去了的,料想不会受什么委屈,便也都释然了,都先前怎么过,如今仍怎么过。 唯一坐立不安的,反倒是陆明萱这个在旁人眼里看来,与定国公府此番出行的一行男丁都血缘甚远,素日亦无交情的人,当然,陆明萱很注意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在心里暗暗焦灼罢了。 如此过了两日,便到了十月十三日,亦即前世陆文逐出事那一日。 陆明萱自早上起来后 ,眼皮便一直跳个不停,心也慌慌的,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一般,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太过紧张了导致的心理作用,照理凌孟祈武艺不错,要救下陆文逐应当不难,她应该相信他才是,可她心里怎么还是这般慌张呢? 之后去沁芳斋上课时,陆明萱也一直心不在焉的,不是将书拿倒了,便是兰先生提问时,她答得驴唇不对马嘴,最后更是不小心将砚台打翻了,溅了坐她对面的陆明丽一裙子的墨汁,得亏得被溅一身墨的是自来温柔好性的陆明丽,若是换了陆明雅,陆明萱便别想只是道个歉赔个不是即了事了。 兰先生上课伊始便见陆明萱脸色不大好,如今又见她状况百出,只当她是不舒服,且陆明丽的裙子弄脏了也得回去更换,便令大家提前散了,说是‘明儿得了闲再补上这缺了的半个时辰也就罢了’。 姐妹几人遂散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回到空翠阁,陆明芙见陆明萱脸色还是不好看,因关切的问道:“我瞧你气色难看得紧,要不还是回了老夫人,请个大夫来瞧瞧,省得小病拖成了大病?” 陆明萱心中的焦灼根本不能与陆明芙说起,只得强笑道:“我没事儿,不过就是昨儿夜间走了困罢了,睡一觉自然也就好了,待会儿你去老夫人屋里吃饭时,记得替我说一声,我便不过去了,横竖我也不觉得饿,等饿了时吃几块点心凑合凑合也就过了。” 陆明芙想起她们到底是寄居来的,若一点小毛病便嚷着请大夫也的确不妥,便点头道:“那你回房睡一觉去,老夫人那里我自会与你说的,等睡一觉起来后再看,若是好了便罢,若是不好就真得请大夫了。” 陆明萱应了,回房后果真盥洗一番躺到了床上去,只她哪里睡得着,不过是闭着眼睛白混时间罢了,一时忍不住担心凌孟祈到底能不能救下陆文逐,一时又想着也许这世与前世不一样,陆文逐根本不会惊马呢? 胡思乱想了一通,想得自己脑袋都胀痛起来,禁不住又有些怨天尤人起来,上天干嘛要让自己“未卜先知”,这样的未卜先知就好比是楼上的人脱了一直鞋子丢在地板上发出了一声巨响,自己明知道他还会脱下第二只,却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会脱下,于是只能一直提心吊胆的等着,这种感觉真是再糟糕也没有了! 好容易到了傍晚,庄子上却仍没有任何消息传来,陆明萱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有几分如释重负,有几分失望,还有几分茫然……但为了不让陆明芙和陆老夫 人担心,她仍强打起精神去了荣泰居吃晚饭,以免陆老夫人真给她请大夫来。 晚饭一如既往的丰盛,陆明萱却没有胃口,不过好歹草草吃了半碗饭,撑到陆老夫人放了筷子,才跟着放了筷子。 因如今天黑得早,吃过晚饭后也不过才酉中,这时候睡觉未免太早了些,一时陆大夫人与陆二夫人各领着女媳来请安,陆老夫人遂令人支了桌子,与陆大夫人、陆二夫人并张嬷嬷四人抹骨牌作耍,陆大奶奶则领着陆明萱姐妹几个在熏笼前坐了,聊天的聊天,翻绳的翻绳,屋里的气氛安闲而温馨。 只可惜这份安闲与温馨只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被一个慌慌张张跑进来的婆子给打破了:“老夫人,不、不好了,五爷在庄子上惊、惊马了,如今昏迷不醒……” 满屋子的人都是神色大变,陆明萱更是瞬间如坠冰窟,整个人都禁不住发起抖来,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难道重活一世,她依然避免不了上一世的噩运吗?那上天为什么要让她重活一世,难道就是为了让她在明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的清醒状态下,体验一把无能为力的感觉吗? 还是陆明芙关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妹妹,你怎么了?”方让她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来,立时想到以自己旁支姑娘的身份,照理不该对陆文逐出事太过失态才是,否则不必等到以后,她立时就要露了马脚了,这才拼尽全力自持住,也以仅够彼此听见的声音向陆明芙道:“我没事儿,只是一时间有些个吓到了。”然后看向陆老夫人。 方才那婆子进来之前,陆老夫人本来正接过双喜递上的方沏来的滚茶要往嘴边送的,听得婆子的话,禁不住一个手抖将茶泼在了手上,当即连茶碗并碗盖一并扔到了地上去,大红的地毯立刻浸湿了一大片。 唬得张嬷嬷忙几步抢上前,将陆老夫人的手握了,急声问道:“老夫人,您没事儿罢?”又喝命一旁早已呈呆愣状的双喜双福几个,“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取药油来,没见老夫人烫着了罢?” 陆大夫人与陆二夫人听得张嬷嬷的话,方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忙也双双抢上前,一个取了襟前的帕子小心翼翼为陆老夫人擦手上的水,高明喝命:“快拿了国公爷的帖子请太医去,另外,再使人去请国公爷,就说老夫人烫着了,让国公爷即刻过来!”另一个则搀住了陆老夫人,急声问道:“母亲,您还好吗?您再坚持一会儿,等双喜双福两位姑娘取了药油来上了药就没事了……” 陆老夫人眼见屋里乱作一团, 也顾不得手上传来的灼痛和太阳穴传来的胀痛了,深吸一口气,便厉声喝道:“都给我闭嘴!我不过就是受了一点皮外伤罢了,没什么大碍,当务之急,却是问清楚小五如今怎么样了!” 喝得大家都不敢再说后,方厉声问那来传话的婆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且一五一十的与我道来!” 那婆子本正大口喘气的,见陆老夫人一副疾言厉色的样子,也不敢喘了,忙憋气回道:“才庄子上有小子飞马回来传信,说是下午五爷与凌公子一道出去打围时,五爷的马不知什么原因忽然发了疯,怎么也降不住,最后更是将五爷给颠下了马,至小子回来报信前都未醒过来……庄子上虽也有大夫,却医术浅薄,一些急需的药材也没有,所以老国公爷特地使人回来,让即刻将太医请到府里候着,等五爷一回来就好就医,一旦迟了,五爷只怕救不回来……” 话未说完,陆老夫人已是脚下一软,打了个趔趄,万幸有张嬷嬷与陆二夫人眼疾手快的扶住,才没有摔到地上去。 陆大夫人见状,忙喝骂那婆子:“胡说八道什么,五爷吉人自有天相,不过一点小伤小痛罢了,怎么可能救不回来?再敢胡吣,仔细立刻打烂你的嘴!” 唬得那婆子不敢再说后,陆大夫人方小心翼翼向陆老夫人道:“五爷是个有福气的,必不会有事,只父亲既说了让将太医请到府里候着,母亲看是不是即刻便使人请去?不管怎么说,有备无患嘛。” 陆老夫人最疼的便是陆中昱这个小儿子,陆文逐又是陆中昱的独苗苗,她最疼爱的孙辈,如今听得陆文逐惊了马,她心里早乱做一团了,哪里还有什么主意,只喘着气虚弱道:“你拿主意便是……对了,我得给菩萨上柱香去,求菩萨保佑我们小五遇难成祥,逢凶化吉……”说着,便蹒跚着要往后面的小佛堂去。 就听得外面传来小丫鬟慌慌张张的声音:“长公主、三老爷和四姑娘来了——” 话音未落,批了件雪白狐皮斗篷,连头发都来不及绾起来,只胡乱披散在肩上,脸色更是白得与身上斗篷有得一拼的福慧长公主与脸色同样不好看的陆中昱陆明珠父女已一前一后急急走了进来,一进来福慧长公主便尖声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小五好好儿的怎么就会惊了马呢?那些跟去的护卫小子们都是死人不成?本宫早说过,这大冬天的,打什么围骑什么马,在京城里不也一样可以骑马打围,偏要去城外……若此番本宫的小五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看本宫饶得了他们哪一个!” 福慧长公主嘴上虽骂的是护卫和小子们,但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又如何听不出她真正怪的其实是老国公爷,只不过老国公爷到底是她的公公,她不好明着说,只能指桑骂槐罢了。 于是都不敢啧声,亦连陆老夫人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陆中昱见状,只得拉了福慧长公主的手软声说道:“你且别担心,我们小五一定不会有事的……” 福慧长公主却一把甩开了他的手,一脸面子也不给他留的尖声道:“你说不会有事就不会有事?你是亲眼看见了他的伤势还是你是大夫?从来不知道关心儿子,就好像儿子只是我一个人的似的,既然如此,等他此番好了以后,我便上折子给皇兄,让宗人府让小五从母姓,改姓慕容得了!” 她虽是长公主,身份尊贵,却也是一位母亲,尤其她成婚十几年,至今也只得陆文逐一个儿子,可以说陆文逐便是她的命,如今陆文逐出了事,她又怎能不急得发疯? 这话说得委实难听,尤其还当着屋里这么多人的面儿,陆中昱这些年虽因尚了公主,暗地里被不知道多少人看不起,笑话儿他吃软饭,至少没人明面上说过他,谁知道第一个这样明面说他的人不是别个,恰是福慧长公主,当即气得浑身直发抖,只可惜福慧长公主不比别的妻子,别说任丈夫打骂,连重话都不敢说一句,只得强自忍住,恨恨的偏过了头去。 陆中昱被福慧长公主气得浑身直发抖,陆老夫人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样的儿媳若不是圣旨赐婚不能抗旨,真是白送她也不要……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忍住,清了清嗓子淡声道:“我们都知道当今皇上手足情深,尤其对两位长公主更是没的说,只是小五到底是陆家的子孙,便是皇上同意他从国姓,只怕宗人府与满朝文武也未必会同意,还请长公主三思!” 陆老夫人这话看似说得客气,实则却是在反讽福慧长公主在今上面前根本没有多少体面,让她凡事还是悠着点的好,别拿了鸡毛便当令箭,福慧长公主浸淫皇宫多年的人,又岂能听不出来?本来还有几分后悔方才口不择言的,当下也不后悔了,反而越发的怒不可遏,冷声道:“这个就不劳老夫人操心了,本宫既说得出,自然就做得到!” “是吗,那老婆子可要拭目以待了!”陆老夫人毫不示弱,若是放在先帝那会儿,眼前的情形她少不得只能忍了,可今上却摆明了不待见福慧长公主,她如果还得什么都忍着后者,那她也不必活了! 福慧长公主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今上摆明了不待见她,她早已不复先帝在世时的体面荣光,说自己‘既说得出便做得到’不过是在虚张声势罢了,谁知道陆老夫人竟一反常态的与她针锋相对起来,生生将她架到了一个进进不了,退退不得的境地,她没有办法,只能继续虚张声势,冷笑道:“那老夫人可得擦亮眼睛了……” “娘,您就不能少说两句?”话没说完,已被一个声音冷冷打断,却是自进来后便一直没开过口的陆明珠,“五弟出了事,难道就只有您一个人着急,祖母与父亲,还有大家伙儿都不着急不成?您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与父亲乱发脾气,难道就能解决问题了?无论如何,且先将事情弄清楚了再计议其他也不迟,方才那报信的婆子说得含含糊糊的,我根本没听明白,不如先将事情问清楚了再说?” 一边说着,一边已扶了福慧长公主至左下首第一张椅子上坐下,又转头吩咐早已将头低得不能再低,只恨自己不能变成一根针的双喜双福几个:“劳烦几位姐姐去沏几杯热茶来。” 待双喜双福几个如蒙大赦般退下去后,陆明珠才又上前搀了陆老夫人,笑道:“方才我娘是一时急糊涂了,祖母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就别跟她一般见识了罢?” 陆老夫人也不是真想与福慧长公主撕破脸,不看福慧长公主的面子,还得看陆明珠与陆文逐姐弟的面子呢,如今陆明珠既递了梯子给她,她便也就顺势下来了,放缓了神色道:“我知道长公主着急,我何尝又不着急?不过我坚信我们小五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的,你也与你娘说去,我也是急糊涂了,让她别气了,且商量小五回来后请医问药,进补将养的事是正经。” 陆明珠便又去劝解福慧长公主:“不管怎么说,娘与祖母待五弟的心都是一样的,何必为一些言语上的小摩擦而伤了彼此的和气呢?也就是祖母好性儿,当娘亲生女儿一般看待,才会不跟娘一般见识的,若是换了其他人,娘看会怎么样,便是娘身份尊贵,明面上不能拿娘怎么样,难道暗地里也什么都做不了的?娘且与祖母赔个不是去,总不能寒了老人家的心不是?” 这话也就陆明珠敢说了,福慧长公主心里虽不情愿给陆老夫人赔不是,却也知道女儿这是在为自己好,遂也就坡下驴,果真上前屈膝向陆老夫人福了一福,道:“方才都是我的不是,还请母亲不要与我一般见识才好。” 陆老夫人自然不会真的任她拜下,早一把搀住了她,道:“我也有不是,娘儿们间说开了也就罢了,什么大不 了的。” 婆媳两个正言不由衷的客气着,又听得小丫鬟道:“国公爷和二老爷来了——” 随即便见陆中冕与陆中景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陆老夫人想起如今丈夫不在,大儿子便是定国公府名义也是实质上的家主,方才既是他打发人进来内院送信的,如今又过了大半个时辰,想来他在前院只会将事情知道得更清楚更详尽的,不待儿子给自己行礼,已急声问道:“小五怎么样了,醒过来了吗?知道人什么时候送回来吗?你快打发人飞马去接应……不,且先去将太医请上,然后让太医一并出城去……说来说去,都怪你老子老糊涂了,大冬天的非要带孙子们去骑马打围,若此番我的小五有个什么好歹,我绝不与他善罢甘休……”说到最后,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这一哭,福慧长公主爱子心切,也绷不住哭了起来,只经过方才的事,却是不敢再说埋怨老国公爷的话了。 不想陆中冕见母亲与尊贵的弟媳哭了,反倒笑了起来,道:“母亲与长公主且别急着哭,我这是特意进来报喜的。”见婆媳两个都红着眼睛诧异的望着自己,忙又道:“小五他没事儿,被颠下马的是凌世侄,如今凌世侄也已醒过来了,父亲已领着他们兄弟在回来的路上了,想来至多再多一两个时辰,便可以到家了。” 陆老夫人听得陆文逐没事,出事的是凌孟祈,且凌孟祈也已醒过来了,心下一松,忙收了泪,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是说是小五的马发了疯,怎么也降不住,将他颠下了马吗,怎么这会子被颠下马的又换成了祈哥儿?” 听得宝贝儿子没事儿,正双手合十念佛不绝的福慧长公主闻言,忙也看向了陆中冕,想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省得空欢喜一场。 就听得陆中冕道:“下午小五的马的确忽然发了疯,当时小五也的确在马上,但千钧一发之际,凌世侄挺身而出,跃上小五的马背,将小五自马上救了下来,他自己则被马拖着狂奔出了几里地,才被甩下马背,摔晕了过去……” 原来下午陆文逐却是与凌孟祈单独出去的,盖因上午打围时,陆家的四爷陆文迁竟猎到了一头成年公豹,以陆文迁现下的年纪,算是极为难得了,为此老国公爷不但口头上大大嘉奖了其一番,还当即将自己一柄跟了他几十年的腰刀赏给了他。 陆文迁年纪只比陆文逐大了一岁不到,又是陆中冕与陆大夫人的嫡幼子,自小也是受尽万千宠爱长大的,素日里虽未表露出来,实则 ☆、第六十五回 自责 见福慧长公主已当众说了‘必不会亏待了’凌孟祈,陆中冕便也不再多说,向陆老夫人道:“才儿子进来前,已打发人拿了儿子的名帖请太医去了,想来很快太医就该到了,只是一点,凌世侄此番伤势颇重,想来得好生将养一番才能痊愈,但四知馆地方狭小,又是在外院,人来人往的,怕是不利于修养,儿子便想着,要不要单独辟一出清净的所在,让凌世侄暂时搬进去,等伤势痊愈了再搬回四知馆不迟,未知母亲意下如何?” 陆老夫人闻言,不由微蹙起了眉头,道:“你虑得也有理,不如这样,府里东北角上的汀澜院倒还清净,虽在内院的范围以内,离其他地方却又有一段距离,倒是适合将养,不如就让祈哥儿住到那里去?” 陆中冕想了想,点头道:“就依母亲说的,让凌世侄搬到汀澜院去。”转头命陆大夫人:“你且立刻着人洒扫汀澜院,记得多生几个火盆,衾褥都要厚厚的,另外再安排几个妥帖的人过去服侍,务必不能委屈了凌世侄。” 陆大夫人忙应了,自下去安排去了,连陆大奶奶并陆明丽也一并带走了。 余下陆二夫人见没自己什么事儿了,也带着陆明雅陆明欣离开了,福慧长公主与陆中昱惦记儿子,没亲眼见到陆文逐安然回来到底不放心,便没有回公主府,而是留在了荣泰居,与陆老夫人、陆中冕并陆中景一块儿等候老国公爷等人回来。 陆老夫人因见其他人都散了,只剩下陆明萱与陆明芙安静的待在一旁,脸色都有些发白,只当二人是被吓着了,偏又没个长辈在身旁提点安慰,不由心下一软,柔声向二人道:“你们也先回去歇着罢,明儿也不必早起上课了,我自会打发人去与几位先生说的。” “是。”姐妹二人闻言,屈膝行了个礼,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一路无话的回到空翠阁后,陆明芙方压低了声音与陆明萱道:“方才见老夫人与长公主针锋相对,谁也不让谁时,我心里真是吓了好大一跳,怕事后长公主找我们的麻烦,甚至老夫人也找我们的麻烦,这样的事情应该算得上豪门秘辛,符合爹爹先前与我们说的‘不该看的不要看,不该听的不要听’了罢?可当时我们也不能招呼都不打一声就退出去啊,所以我们算是被动看了不该看,被动听了不该听的,想来长公主与老夫人不至于找我们的麻烦罢?” 虽与陆文逐隔三差五就要在荣泰居见上一回,但实事求是的说,陆明芙对这位尊贵的族弟却没几分真感情,与凌孟祈就更没什么交情了,所 以也就一开始闻得陆文逐坠马昏迷不醒时她有些担心,及至后面听得陆文逐没事,坠马的是凌孟祈,且后者也已醒过来后,她担心的侧重点便自然而然的转移到了她们姐妹自个儿的身上,怕亲眼目睹了陆老夫人与长公主婆媳龃龉之事会对她们造成什么不利的影响,故有此一说。 只陆明萱心里早因方才之事而乱成一团了,哪来的心情去理会这些?敷衍了陆明芙几句:“方才又不是只我们两个在场,除了大姑娘进宫去了以外,所有人都在,所谓‘罚不惩众’,料想长公主也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老夫人自来待我们好,就更不必说了,姐姐只管放心罢。”便借口头有些疼,想早些歇下,让陆明芙也早些歇下后,回了自己的房间。 陆明萱说自己头疼,倒也不是全然为敷衍陆明芙而找的借口,而是她真的头疼,所以回到房里,草草盥洗了一番后,她便将人都打发了,躺到了床上去。 在一室的黑暗中,她终于可以不再绷着,终于可以将自己满腔纷乱的情绪表露在脸上了。 先前乍一听得陆文逐坠马昏迷不醒时,陆明萱本以为自己是再难逃过上一世的噩运了,当时她心里可以说是万念俱灰,绝望丧气到了极点,却没想到,峰回路转,竟是传信的小子传错了话,坠马受伤的竟不是陆文逐,而是凌孟祈,凌孟祈竟做到了答应她的事,千钧一发之际将陆文逐给救了下来! 这也就意味着,她至少可以不必再像上一世那样,在将来自己的身份曝光后,承受来自陆明珠的刻骨仇恨了。 可陆明萱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一点也没有死里逃生的喜悦与庆幸,只因凌孟祈为救陆文逐受了伤,哪怕他人已醒过来了,并没有性命之忧,她依然高兴不起来,不但高兴不起来,反而满心的愧疚与后怕,她不敢想象,若当时情况再危急一些,若陆文逐的马再癫狂一些,亦或是凌孟祈这些日子没有跟着国公府的护院们好生练习武艺,现下会是什么情形?指不定凌孟祈已经不在了也未可知! 诚然当日是凌孟祈亲口答应的她届时会救下陆文逐,她也并不曾逼迫过凌孟祈什么,可若自己没有告诉过他这件事,他完全可以不必去冒这个险的,即便有“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富贵险中求”这样的说法,那也得有命在不是,若连性命都赔上的,其他的一切又还有什么意义? 陆明萱后悔得无以复加,羞愧得无以复加,一时间竟再也提不起去见凌孟祈的勇气了,她怕在他清朗明亮的目光下无地自容,怕他认为她是在利 用他对她的信任和素日施舍给他的一些小恩小惠挟恩利用他,而这又的确是事实,她的确是利用了他,哪怕打着为他好,经过此事后他飞黄腾达指日可待的旗号,依然改变不了她利用了他的本质! 她怎么能这般自私,为了一己私利,竟罔顾他人的性命,她怎么变成了这样的人?那她与前世的陆明珠又还是什么区别? 可若不这么做,她便只能坐以待毙,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重蹈上一世的覆辙……人活在这世上,为什么会这般的艰难,她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自己尽快的便得足够的强大起来,将自己的命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再不为他人所左右? 陆明萱痛苦得一夜都不曾合过眼,到早上起来时,眼底下有很明显的青影。 去到厅里后陆明芙见了,不由惊呼道:“你昨晚上干嘛去了,怎么瞧着跟一夜没睡似的?” 她可不就是一夜没睡吗?陆明萱暗自苦笑,嘴上却道:“没什么,就是有些个走困罢了,吃了午饭歇个中觉也就好了。对了,也不知道昨儿夜里老国公爷他们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凌世兄与五哥到底怎么样了?虽说咱们知道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但问候一声却是理所应当的,咱们吃了饭,便早些去老夫人屋里问问情况罢。” 没脸再去见凌孟祈是一回事,若连他的伤势也不知道关心一下,那她成什么人了? 陆明芙想着出了这样的事,她们就算什么忙都帮不上,也的确该问候一声,便点头道:“你说的是,我们吃了饭便早些过去罢。” 姐妹二人遂坐下,简单用过早饭后,去了荣泰居。 岂料陆老夫人还未起身,陆明萱与陆明芙轻声问过在廊下候着的双瑞双寿,得知陆老夫人快四更了才歇下,老国公爷彼时也在荣泰居,而没有像往常那般歇在他自己的禧华居后,姐妹二人只得先折回空翠阁去,打算晚些时候再过来。 不过在离开之前,陆明萱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低声问双瑞道:“敢问双瑞姐姐,昨儿夜里老国公爷与大哥哥他们是几时回府的?五哥与凌世兄现下怎么样了?太医怎么说?我们虽知道五哥与凌世兄都无大碍,却并不知道具体情况,若是知道了,也能安心几分。” 男女内外有别,连陆文逐身为她的族兄,没有回禀过长辈前,不在婆子的陪同下,她尚不能贸贸然去探望,就更不必说凌孟祈只是借居在国公府的客人了,当然,她现下也没脸去探望凌孟祈就是了。 双瑞几个素 日便与陆明萱陆明芙极要好,关键作为陆老夫人的贴身大丫鬟,她们是最明白陆老夫人心意的,自然不会在姐妹二人面前拿乔,闻得陆明萱的话,便也压低了声音道:“老国公爷与大爷他们是二更快交三更时回府的,五爷只是身上有些小擦伤,还受了点惊吓而已,并无大碍,倒是凌公子伤得颇重,不但断了两条肋骨,左手脱臼了,身上还有好几处大的擦伤,太医都给上了药包扎好了,也留了内服的药,说是少说也得将养半年才能痊愈。” 陆明萱就抿紧了嘴唇没了话,她虽然早已知道凌孟祈断了两条肋骨,伤势一定不轻,但仍没想到他的伤势会重到这般地步,而这一切可以说都是拜她所赐,此时此刻,她甚至宁愿受伤的是自己,至少她只需要忍受身体上的疼痛,而不必像现在这样,不得不忍受心理上的压力与煎熬。 陆明芙见陆明萱听罢双瑞的话后,久久都不说话,只得自己接道:“老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更何况此番凌世兄吃了那么大的苦头,是该好生将养一段时间才是,我们就不打扰姐姐了,且先回去了,晚些时候再过来给老夫人请安,待回过老夫人后,再去探望五弟与凌世兄不迟。”又寒暄了几句,方辞了双瑞双寿,拉着陆明萱回了空翠阁。 却是一回去便屏退了一众服侍的下人,满脸肃色的向陆明萱道:“我有话问你,你必须老老实实回答我,不得有半句假话,否则,就别怪我教训你了,你须知道‘长姊如母’,我教训你凭谁也说不出半句二话来!” 陆明萱难得见她这般严肃的样子,只当是有什么要紧事,忙道:“姐姐有话只管问便是,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绝不会有半句假话。” 陆明芙闻言,面色稍缓,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那我来问你,你昨儿夜里为什么一听得凌公子坠马受伤便那般失态,今日又为什么那般关心他的伤势,一听得他伤得颇重,竟连话也说不出半句来了?你是不是对他存了什么不该有的想法?我可告诉你,你最好即刻打消了那样的念头,且不说我们家和广平侯府的家世差距有多大,哪怕凌公子如今再落魄再狼狈,你也未必能嫁进去,我们如今是住在国公府,可这就能改变我们只是国公府旁支姑娘的事实了吗?便是你真嫁进去了,凌公子那般不受父母亲人待见,你能有什么好日子过?你别说凌公子极有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回临州,十有*会在京城安家立业了,他的根终究在临州,难道他能一辈子都不回去的?还有他终究是广平侯府的嫡长子,就算再不得父母亲人看重,难道他对爵位就没 有任何想法的?只要他有想法,就得去争,去抢,去与广平侯府的所有人虚与委蛇,勾心斗角,你难道真想过那样的日子不成?”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真不回去了,他如今除了那张脸以外,可谓是一无所有,问题是脸再漂亮也不能当饭吃,难道要你跟着他过一穷二白的日子去不成?连我都舍不得你去吃那样的苦了,就更不必说爹爹了,所以不管你现下对他有什么样的想法,都趁早给我通通打消了,听到了吗?” 呃,姐姐怎么会产生这样的念头,以为她对凌孟祈有什么想法?陆明萱张口结舌,不明白陆明芙怎么就会想到了这方面去,难道是她昨日的表现给了她什么错误的信息不成,那可真是个天大的误会,看来她以后得越发自持情绪才好,可她又不能将自己关注凌孟祈的真正原因告诉她,不然只会麻烦更大……陆明萱想了想,才斟酌着道:“姐姐,其实我对凌公子并没有什么想法,我只是……” “只是什么?”陆明芙一气说了那么多话,不由有些喘也有些口渴,只得暂且停下,端起桌上的茶一气饮了半盏,然后打断了陆明萱:“你说你对他没什么想法,那你怎么那般关心他?怎么不见别人那般关心他?可见你心里必定有鬼!你是不是听丫头婆子们说了当年老国公爷与凌相订的那个婚约,想着老国公爷与老夫人虽未必舍得将嫡亲孙女儿嫁给他,以一个旁支姑娘来充数还是有可能的,至多赔上一份嫁妆也就是了?还有长公主昨儿也说了,必不会亏待了他,他靠着长公主,不愁将来没有好前程?这样的想法你趁早也给我打消了,爹爹与我都不会同意的,我们家家世虽不好,但以你的品貌,要嫁个真正的好人家却是不难的,我们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你有好日子不过,却偏要往那荆棘路上走?” 陆明萱眼见陆明芙已经脑补到她对凌孟祈情根深种,非他不嫁的地步了,好笑又无奈,只得一脸严肃的打断了她:“姐姐,你想太多了,我对凌公子什么想法都没有,我昨儿之所以有轻微的失态,不过是乍一听得五哥和他出了事,有些吃惊罢了,再说我今日哪里是在特意关心他了?我先问的可是老国公爷和五爷,问他不过是捎带着罢了,总不能昨日才出了那样的事,今日我们却什么都不闻不问罢?那府里的人就该说我们吃人家的住人家的,如今人家家里出了事,我们帮不上忙也就罢了,竟连一句话都没有,也忒凉薄忒忘恩负义了!” “你说的都是真的?没有骗我?”陆明芙见陆明萱满脸的肃色不像是在作假,话也说得极有道理,禁不住便有 了几分松动。 陆明萱忙道:“我骗你干嘛,再说我才多大年纪,就成日里想着嫁人,那我成什么人了?你放心,我对凌公子真的半点想法都没有,你若实在不信,要不我起个誓?” 如果没有上一世的经历,她或许真会对凌孟祈产生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可这辈子她只想远离京城,过简简单单的生活,要不然也不会在心里悄悄将赵彦杰当成自己未来夫婿的备选人之一了,就是看重了赵家人家简单,赵彦杰将来中了举之后能谋外放,她又怎么可能对凌孟祈产生想法?! 陆明芙这才放下心来,“起誓就不必了,你只要记得你今日说过的话便是。” 陆明芙并不知道陆明萱的真实身份,只当她与自己是一样的人,这辈子最好的归宿便是嫁个家境殷实,人口简单的中等人家,虽不能金尊玉贵,却也是锦衣玉食,呼奴使婢,比她们各自的母亲都要强上许多,所以凌孟祈在她眼里自然不是一个好归宿,她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妹妹飞蛾扑火。 姐妹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因见时辰还早,今日又不必上课,便让人拿了针线来给戚氏腹中的小宝宝做衣裳聊以打发时间。 陆明萱此刻哪有心情做针线,但经历了方才之事,她却是不敢再将自己的心不在焉表现出来了,就怕陆明芙又想当然的认为她是在为凌孟祈担心,——虽然她的确放不下凌孟祈,但这个放不下显然与陆明芙想的那个放不下有本质的区别。 所以她只能尽力将心神都放在绣棚上,好容易撑到午时陆老夫人使人来请她们去荣泰居吃饭时方算是解脱了。 姐妹二人去到陆老夫人屋里,老国公爷早已不在了,陆老夫人穿了件石青色缂金瓜蝶纹的褙子,看起来精神还好,一见她们进来,便招手笑道:“方才汀澜院的婆子来报,祈哥儿歇息了一夜,看起来精神已好了许多,我正打算饭后便亲去汀澜院瞧瞧他,你们姐儿俩也随我一同去罢,也是你们的情分。” 陆明芙不待陆明萱答话,先就迟疑道:“到底男女有别,且都不是小孩子了,我们去合适吗?”虽然得了陆明萱的保证,她依然有些个不放心,本能的不想让陆明萱多见凌孟祈,毕竟凌孟祈那张脸实在太有杀伤力,连她自己偶尔都会忍不住晃神,又怎么能要求陆明萱做到心如止水呢? 她却不知道,陆明萱现下也不想确切的说应该是不敢去见凌孟祈,因也顺着她的话道:“是啊老夫人,凌世兄到底与我们男女有别,要不我们就不去了, 待事后打发段嬷嬷与桑嬷嬷代我们走一趟也就是了?” 不想陆老夫人却笑道:“我知道你们都是知礼守节的好孩子,不过所谓‘男女有别’,那是在没有长辈在的情况下,如今是我亲自带你们去的,谁敢有半句二话?且不必多说了,先吃饭,——传饭罢。”后一句话却是对双喜说的。 双喜忙屈膝应了,很快便领着几个提着食盒的婆子进来,安桌摆箸,布菜盛汤,祖孙三人寂然吃毕,漱过口吃茶时,陆老夫人因吩咐张嬷嬷:“把我库里那支百年的野山参带上,给祈哥儿补身子去。”顿了顿,又道:“另外再把前儿得的那几支灵芝带上,就说是你芙姑娘和萱姑娘送的。” 陆明萱与陆明芙忙屈膝向陆老夫人道谢,都禁不住满心的感激,陆明萱更是心里一酸,想着两世以来陆老夫人都待她这般好,可她却连叫她一声‘祖母’都不能够,实在是不孝至极,可除了上天,她又能怨谁呢? 祖孙三人略微收拾了一番,便被簇拥着去了汀澜院。 汀澜院小小巧巧三间正房,没有东西厢房,但有三间小抱厦,院子里种着两株好几十年的冬青树,葱葱郁郁的,在其他花木都泰半凋零了的冬天里让人看着觉得十分的精神。 远远的早有跟陆老夫人来的婆子进去通报:“老夫人与芙姑娘萱姑娘瞧凌公子来了——” 是以很快便有人接了出来,不是别个,却是一身宝蓝底菖蒲纹杭绸直裰的陆文逐。 陆文逐看起来颇憔悴,眼睑下更是有一圈很明显的青影,一看便知道昨儿夜里没睡好,一见陆老夫人,他便拱手行了个礼,道:“祖母来了。” 陆老夫人颇有些意外会在此时此地见到他,因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祖父昨儿夜里不是说了,你此番也受惊不小,让你好生歇息几日的吗?”她那位长公主好儿媳竟也会让宝贝儿子离开她的视线范围以内?她还以为她会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紧盯着小五呢! 陆文逐道:“孙儿没事,不必歇息,况凌大哥是为救我才受的伤,我不守着他委实心里过意不去,所以已回了我娘,在凌大哥痊愈以前,我都住在汀澜院了,祖母不会嫌弃我罢?”对凌孟祈的称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凌世兄’变做了‘凌大哥’,显然此番凌孟祈奋不顾身救他之举是真打动了他。 “这本就是你自己的家,你爱住哪里便住哪里,爱住多久便住多久,祖母怎么会嫌弃你。”陆老夫人忙道,“只是长公主那里,也同意你搬过来 住?”想也知道不可能啊? 陆文逐一脸不在意的道:“我又不是搬到外面去住,离公主府也就一墙之隔罢了,要见面还是极便宜的,我娘过几日就习惯了。对了,祖母与芙姐姐萱妹妹是来探望凌大哥的罢,整好他这会子醒着,祖母请——” 引着陆老夫人与陆明萱陆明芙进了汀澜院的正房。 正房三间,中间做了厅堂,凌孟祈的卧室则设在了东边的房间。 彼时凌孟祈正面色苍白的平躺在床上,一见陆老夫人进来,便要挣扎着起来,早被陆文逐几步抢上前摁住了,道:“太医说了凌大哥不能动的,凌大哥还拘这些个俗礼做什么,只管躺着便是,我祖母不会怪罪你的。” 又想陆老夫人解释:“太医说了,凌大哥断的是胸腔的两条肋骨,受伤之初不能受到任何压迫,所以只能平躺着静养,还请祖母不要怪罪凌大哥不能起身见过祖母才是。” 陆老夫人闻言,忙嗔陆文逐道:“你这孩子,难道祖母在你眼中就是那等严厉苛责之人吗,祈哥儿救了你,我感激他心疼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为这些微小事怪罪他?”又向床上凌孟祈柔声道:“好孩子,你只管安心养你的伤,且不必拘这些个俗礼,一来于你养伤不礼,二来也白坏了咱们娘儿们间的情分。” 凌孟祈忙笑道:“多谢老夫人体恤,那孟祈就失礼了。” 陆老夫人嗔道:“哪里失礼了,你再这般客气,我才真是要生气了。”说着坐到床前的椅子上,细细问起凌孟祈来:“这会子疼得可好些了?觉得疼了就说,千万不要忍着,也好随时叫太医。想什么吃的了,就告诉服侍的人……”命双喜,“把我带来的野山参和你芙姑娘萱姑娘带来的灵芝都放下,这两样东西补身子都是极好的,你且先吃着,等吃完了,我再着人送过来。”后一句话却是对凌孟祈说的。 凌孟祈一一应了,表面看似在专心听陆老夫人说话,实则思绪早已大半飘到了陆明萱身上去,不明白陆明萱怎么自进来后,连正眼也不看他一眼,就一直低着头,也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让人猜不到她现在正想什么?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因陆老夫人在场,她不能表现出丝毫异样来,省得陆老夫人动疑,但渐渐他便不这样想了,就算陆老夫人在,她不能与他说什么,但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她难道连偷偷看他一眼,与他来个短暂的眼神交流也做不到吗? 显然不是这样,那便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她根本不想看见他,今日甚至不想走这一趟,是 碍于陆老夫人开了口,她推拒不得,所以才来的! 念头闪过,失望、伤心、委屈、沮丧……等等情绪一刹那间都涌上了凌孟祈的心头,让他骤然间无比的灰心,原本因听得陆明萱来了而觉得忽然没那么痛了的伤口也加倍的疼痛起来,禁不住负气的暗想道,早知道自己拼着性命不要,听从陆明萱的话冒险救下陆文逐之举甚至连她一个正眼都换不来,他就不该去冒这个险的,她根本不知道他之所以会去冒这个险,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想要借此机会为自己谋一个官身,更多却是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开口让他去做一件事,是因为是她开的口,而不是别人! 可此时此刻,在他受了那么重的伤,浑身痛得都快要失去了知觉时,她却当根本没有这回事一般,待他的态度甚至连以前都不如了,这叫他情何以堪?难道他冒着丢掉自己性命的危险堪堪救下陆文逐,为的就是这样一个结果吗? 凌孟祈的心情一下子低落到了谷底,甚至连应酬陆老夫人的心情都没有了,现下唯一想做的,便是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呆一会儿,遂有意露出了几分疲态来。 陆文逐眼尖,立刻便发现了,因与陆老夫人道:“祖母,我瞧着凌大哥怕是累了,您要不就先回去罢?这里有我呢,我会好生照顾凌大哥的,您只管放心罢。” 陆老夫人闻言,见凌孟祈脸色的确很难看,一副虚弱至极的样子,想着他才受了那么重的伤,也的确该好生卧床静养一段时间才是,倒也不疑有他,点头道:“既是如此,我便先回去了,你陪祈哥儿一会儿便也回去罢,省得长公主担心,至于祈哥儿这里,我会吩咐你几位哥哥多照顾的,你不必担心。” 陆文逐道:“我自有主张,祖母且不必管我了,只管放心回去罢。我送祖母。”一边说,一边已搀了陆老夫人往外走去。 陆明萱与陆明芙见状,忙也跟了出去,便是临走前,陆明萱依然没有看过凌孟祈一眼。 看在本来正望着她,满心忐忑兼期待她临行前会不会看自己一眼的凌孟祈眼里,浑身霎时如被笼罩在了一层乌云里,就连眼睛也不例外,再没了半点光彩,只得心灰意冷的闭上了眼睛。 却不知道,他刚闭上眼睛,陆明萱便看了过来,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眼,但她的的确确看了他,只可惜他没能感知到罢了,而且他不知道的是,除了这一眼,陆明萱之前还曾偷偷看过他好几眼。 她看见了他苍白如纸的脸色,看见了他包得鼓鼓囊囊的前胸和手臂, ☆、第六十六回 解劝 陆明萱举步进了凌孟祈的卧室,第一眼便往靠墙的床上望去,果见凌孟祈正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她的心攸地一紧,忙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前,探手往凌孟祈的鼻下一试,感受到他的鼻息虽稍显急促,却不失均匀,想来当不是昏迷,而是陷入了深度的睡眠当中,——这也难怪,他才受了那么重的伤,又因伤引发了一系列的并发症,身体可谓是到了负荷的极限,如今不过是本能的在自我休复罢了,自然会比素日睡得更沉,警觉性也更低一些。 陆明萱方稍稍放下心来,然后开始观察起凌孟祈的气色来。 凌孟祈的脸色仍有些苍白,但却不像寻常人生病时那样一脸的惨淡病容,他的肌肤反而像是上了釉的白瓷,在墙角戳灯发出的暗淡光线中散发着雍容清雅的光泽,衬着他精致到近乎无暇的五官,实在由不得人不感叹上天在这一方面对他的特别厚爱。 不过如果上天愿意给凌孟祈选择的机会,让他在得天独厚的漂亮容貌和父母亲人的看重疼爱中选择,想来他未必会选择前者吗? 陆明萱正望着凌孟祈的脸发怔,不想不期然的,他竟缓缓睁开了眼睛,先还有些微的茫然,随即便明亮起来,幽黑的眸子仿佛最闪耀的宝石,熠熠生辉。 四目相对,近在咫尺,陆明萱连凌孟祈有几根眼睫毛都能数得清楚,自然没有错过他眼眸里乍见自己时的那种发自内心的惊喜,就好像自己的到来于他来讲,是这世上最值得喜幸的事情一般,让她不禁也受到了感染,心情也跟着明亮起来。 但仅仅只是一瞬,凌孟祈眼中的惊喜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如水般的平静,他的语气也十分平静,虽然带着几许刚睡醒的沙哑与慵懒:“萱姑娘怎么来了?虎子也不说通报一声,慢待了萱姑娘,还请萱姑娘恕罪。”客气得就像与陆明萱是第一次见面一般,透着一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与疏离。 陆明萱不用想也知道他必定是因自己白日的态度而对自己生了芥蒂,他那样敏感的人,只怕早已在心里衍生出了无数种自己待他那样冷淡的原因罢?可她一时间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好,只得轻声道:“不是凌世兄让虎子给我传话,说有极要紧的事与我说吗?”难道是虎子在诓她不成? 凌孟祈闻言,心里原本还残留着的几分陆明萱到底还是来看自己了的惊喜也消失了个干干净净,禁不住在心里苦笑,你还在期待什么呢,你早该想到定是虎子瞒着你去找了她,她才会来看你的不是吗?不然过去的两天一夜里 ,她如果真有那个心来瞧你,又怎么可能找不到机会? 他的语气就越发的客气与疏离了:“是我一时睡糊涂了,竟忘记之前的确吩咐过虎子让他去请萱姑娘了,还请萱姑娘见谅,另外再请萱姑娘去外面稍等片刻,我稍事收拾一下便出来,以免冒犯了姑娘。”说着,便要挣扎着爬起来,不想却不知道牵动了哪里的伤,立时疼得额头青筋直冒,渗出了一层薄汗来。 陆明萱被凌孟祈的客气弄得十分不自在,见他疼得脸都变了形,不由越发着急,当下也顾不得男女有别了,上前便扶住了他,急声道:“你伤得那么重,连太医都说了必须得卧床静养一段时间才是,如今又强撑着起身做什么,万一伤势又反复了,再发一夜的高热可如何是好?你还是快躺下罢,我们也不算外人,不至于单独说几句话就冒犯了。” 凌孟祈本来正满心失望与委屈的,所以才会负气想要起来,不想这个举动不但为他换来了与陆明萱的身体接触,还为他换来了那句‘我们也不算外人’,他心里的失望与委屈立时去了大半,只觉无比的受用,但面上却仍一副冷淡的样子,赌气道:“我可当不起萱姑娘这句‘不算外人’,若果真萱姑娘不拿我当外人,为什么明知道我受了这么重的伤,却一直对我不闻不问,便是与老夫人一道过来了,也连正眼都不看我一眼?显然萱姑娘不但拿我当外人,甚至连陌生人都不如,此情此景之下,我如何还敢对姑娘有丝毫的冒犯?” 陆明萱见凌孟祈果然误会了自己,本来还不想将自己心里的自责与悔愧诉诸于口的,但又怕他一直误会下去,以后再不肯为自己定时跑积芳阁,再不肯接受自己的任何馈赠,渐渐真与自己形同陌路起来,只得缓声艰难道:“我心里真没拿你当外人,也没有对你不闻不问,我只是……只是觉得都是因为我,才会害你受这么重的伤,甚至差点丢了性命,觉得无颜见你罢了……” 凌孟祈不由一怔,他原本还以为陆明萱不理自己是因为其他原因呢,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竟会是这样一个原因,因如释重负道:“就因为这样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你才正眼也不看我一眼的?” 他说着,忽然展颜一笑,笑容如夏日般璀璨夺目,让整间屋子都亮了几分。 陆明萱的心跳猛地一滞,略微有些不自在的偏过头喃喃道:“难道凌世兄觉得这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吗?你可差点儿就没命了,而这都是因为我,若不是我让你去冒险救下五哥,你根本不会受伤,昨儿夜里也根本不会差点儿就再醒不 过来……我难道不该因此而羞愧,觉得在你面前无地自容吗?” 凌孟祈笑着反问道:“你为什么要羞愧,为什么要无地自容,是你拿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去救小五的吗?没有,你半点也不曾逼迫过我,而且你的出发点原是为了我好,虽说过程是冒险了一些,可现在也收到了比预期更好的结果不是吗,小五今儿还与我说,长公主说要好生答谢我一番,打算为我谋个官身,问我想去哪里?说来我还该感激你才是呢,若不是有你提前告知我,我怎么可能得到这个机会,又何谈什么前程未来?” “话虽如此,”陆明萱仍是眉头紧蹙,“你差点儿丢了性命却是事实,就算如今侥幸捡回了一条命,可却落下了这一身的伤,还不知道将来会不会留下什么后患呢……” 话没说完,凌孟祈已道:“从来‘富贵险中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就算事先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我也定然会去冒这个险的,比起碌碌无为的过一生,我不说日子要过得怎样轰轰烈烈,至少也要证明自己是一个有用的人,多少也要实现几分自己的价值才好,不然我岂非白来世上走这一遭了?” 这话倒是与之前陆明萱在心里安慰自己的话不谋而合了,可饶是这样,依然不能打消她心里的愧疚与自责,“你不知道,我之所以让你去救五哥,其实并非全然是为了你好,还有……我自己的私心,只是这私心现下不能与你说,总之,我其实是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利用了你,我辜负了你对我的信任……你还是骂我几句罢,打我一顿也使得,那样我心里多少好能好受一些,不然我以后真没脸再见你了。” 凌孟祈闻言,沉默了片刻才道:“你说你让我去救小五有自己的私心,这话的意思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如果我没有答应你,抑或是没有我,你依然会想其他法子去救他,再不济也要设法偷偷与他示警,总之就是定要保住他的性命?” 就凭她一句自己救陆文逐有自己的私心,凌孟祈便能猜到这么多,陆明萱不得不感叹他的心思真的很敏锐也很缜密,因点头道:“的确如此。” 即便没有凌孟祈的出现,即便凌孟祈没有答应她定会按她的话去做,她也的确会再想其他法子向陆文逐示警的,陆文逐的生死不但关系着福慧长公主的生死,更关系着她自己的生死,她如果不知道陆文逐出事的日子也还罢了,既然知道了,自然要想尽一切办法力挽狂澜。 凌孟祈就又笑了起来:“那不就结了,你明明可以想其他法子救下小五,到时候你的目 的一样达到了,可我这辈子却绝无可能再得到这么好一个机会,指不定真只有碌碌无为的过一辈子了,所以你就算真利用了我,那也是善意的利用,更何况你见哪个利用了旁人的人会像你这般优柔寡断,患得患失,好似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一般?你只要记住,你没有利用我,我也没有被你利用,我们是互惠互利下的双赢也就够了,你不能总往坏的方面想,也得往好的方面想想不是?”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他高兴被她利用,那说明她遇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说明她将他当成了真正可以值得信任的人,况这傻姑娘哪有半点像利用旁人,将旁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人?就因为他听了她的话受了点伤,她便能羞愧自责成这样,甚至无颜再见他了,可见她心地有多善良……他如今唯一庆幸的,便是她年纪还小,他还有几年的时间可以去奋斗,让自己能被她“利用”一辈子,一个男人能被一个女人“利用”一辈子,那也是一种幸福不是吗? 陆明萱被凌孟祈这番话说得心里好受了不少,可一见他躺在床上连动弹一下都困难,又禁不住皱眉:“再是双赢,也掩盖不了是我害你受这么重的伤的事实,可我又没有什么能补偿你的,要不这样,我分三成积芳阁的干股与你,虽不多,总也能小小的补偿你一点?” 凌孟祈自然不肯白要陆明萱这三成干股,之前接了她那每月二十两银子的所谓“分红”,已经让他觉得在她面前颇抬不起头来了,更何况如今还是整整三成的干股?但见陆明萱自责愧疚成那样,他知道自己若是不接,她回去后还不定会怎生钻牛角尖,只得道:“既是如此,那我便却之不恭了,只我于经营商铺上一窍不通,说不得凡事还是只能麻烦萱姑娘,我只能等着坐享其成了。” 果然陆明萱听他愿意接受自己的干股了,眼角眉梢一下子就多了几分松快,就跟歇下了身上一块大石似的,笑道:“我也是一窍不通,万幸还有小迟掌柜,我们都等着坐享其成即可。” 也有心情与闲暇去过问旁的事了,“对了,凌世兄说的要紧事,到底是什么事?时辰已不早了,若不着急,我便先回去了,省得时间耽搁得太久,丹青遮掩不住漏了马脚。” 凌孟祈自是不愿意陆明萱即刻就走,况他还真有要紧事与她说,因正色道:“这事儿还真挺急的,萱姑娘不妨听完再走。”说着,越发压低了声音,“当日萱姑娘不是与我说,是无意收到消息,小五去京郊骑马打围时会坠马的吗?只不知姑娘可否告知一下确切的消息来源,如今看来这 事儿大有蹊跷,总得将那幕后之人揪出来才好,不然敌人在暗小五在明,谁知道下次再遇上这样的情况,小五还能不能保住性命?” 陆明萱闻言,不由瞪大了眼睛,片刻方道:“凌世兄的意思,此番五哥惊马一事,背后竟大有文章吗?” 凌孟祈也瞪大了眼睛:“不是姑娘告诉我,小五十三日会惊马的吗?”怎么瞧她的样子,倒像是根本已忘了有这回事一般? 陆明萱讪然一笑:“我一时浑忘了……凌世兄可是发现了什么疑点?那日我不过就是恍惚听得有人这么说了一句罢了,具体是谁,根本无从查证,也没有任何线索,世兄若是发现了什么疑点或是线索,倒是可以顺藤摸瓜,将那幕后之人给揪出来。” 说话的同时,心里早已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她只知道前世陆文逐是惊马而亡的,从来没有想过这惊马竟有可能不是偶然而是人为,只因前世陆文逐死后国公府并没有任何风言风语传出,而老国公爷与陆中冕并福慧长公主等人无一不精明过人,果真陆文逐惊马一事有内情,他们又怎么可能一无所知? 所以当日她虽与凌孟祈说陆文逐本月十三日会出事时,用的是一种暗示有人会暗害陆文逐的语气,但其实她是为了不让凌孟祈刨根问底问她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件事,而故意做出来的一种模棱两可的态度,不然无风不起浪,她一个养在深闺素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国公府也没有任何自己势力的弱女子,贸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凭什么让人相信,她总不能说自己是重生来的所以未卜先知罢?当然事实证明,凌孟祈比她想象的更要信任她! 却没想到,陆文逐前世的惊马身亡竟大有内情,他竟是被人暗害的,这是不是意味着,在陆文逐死亡后,福慧长公主发现她的真实身份也是有预谋的?!也不知道那个幕后之人到底是谁,与福慧长公主母子又有怎样的深仇大恨,所以才会这般处心积虑要取他们母子的性命?还有那个幕后之人又是怎么发现她的真实身份的? 连这般秘辛的事那人都能知道,可见其不会是外面的人,而只会是国公府内部的人,——只要一想到有这样一个人潜伏在暗处,处心积虑的要算计她,利用她来打击暗算谋害福慧长公主母子,陆明萱便忍不住不寒而栗,不寒而栗之余,又生出了几分敌视与怨恨来,你要暗算谋害福慧长公主母子是你的事,凭什么要拿我来当工具,你知不知道因着你的算计,前世不但我自己白白赔上了性命,还连累了我那无辜的孩儿,让他连来到这个世上看一眼的机 会都没有?你且别得意,我一定会揪出你来,当众揭穿你的真面目,让你休想再拿我当工具,休想再左右我的这辈子! 陆明萱近乎咬牙切齿般的暗暗下定了决心,这才凝神听起凌孟祈说话来:“表面看来,当日小五的马的确只是偶然发了疯,所以才会怎么也控制不住的,但我找机会上了他的马后,便察觉出了异常来,那马竟像是吃了疯草发疯才有的症状……” “疯草?”陆明萱不由失声道:“那是什么东西?一听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凌孟祈点头沉声道:“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顾名思义,便是一种动物吃了后会像人醉酒一般发狂发癫的野草,所以又叫‘醉马草’,动物吃了这草后,一开始还看不出什么异样来,一般都得十来日后才发作,而且这草只长在干旱的高地,以京城的气候和地势根本不可能有,我之所以认得,还是小时候去奶娘家时,在奶娘家的村子里偶然目睹了,问过奶娘后才知道的,却没想到,此番竟会在京城又重见了这一幕,实在由不得我不动疑,这其中必有蹊跷!” 陆明萱想起临州的气候便十分干旱,临州的州府虽在平地上,但临州府却是出了名的崇山环绕,已是信了凌孟祈的话,因点头道:“的确大有蹊跷,那疯草既是京城不可能有的,自然便只能是人为弄来偷偷给那马吃下的,这是算准了这段时间五哥会骑那马,打定了主意要取五哥的性命呢!对了,五哥知道这事儿呢?老国公爷、国公爷还有长公主又知道吗?还有那发了疯的马如今在哪里?兹事体大,必须得尽快揪出那幕后之人,让其受到应有的惩罚才好,不然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对方心计又如此的深沉,谁知道什么时候五哥便又中了对方的暗算呢?” 凌孟祈道:“那马当时癫狂得根本控制不住,我被拖着跑了几里地,眼见它要朝着悬崖下跳了,这才冒险自马上跳了下去,之后那马便跳进了万丈深渊里,怕是找不着了,如今唯一的线索,便是去查马厩那边这阵子可有什么人或是事可疑的,再顺藤摸瓜往下查,我已告诉了小五,让他去查,本来我还打算将事情禀告老国公爷和国公爷的,但小五却说不想打草惊蛇,更不想让长辈们为他担心,让我不要禀告,且先让他悄悄去查,若能查出来自然最好,若是查不到了,再禀告老国公爷和国公爷,请求他们出手也不迟。” 陆明萱闻言,忙道:“五哥再是尊贵再是能干,到底年纪还小,未必就能镇得住府里那些世仆,且他手上能有多少人手可用?由他出面去查才真会 打草惊蛇呢,要我说,还是该趁早回了老国公爷和国公爷,只瞒着长公主即可,让老国公爷和国公爷出面,才有可能赶在一应证据被毁掉之前将那幕后之人揪出来,让其受到应有的惩罚!” 说到这里,忍不住又是一阵咬牙切齿,“不然等其察觉后,提前将一应线索都毁了,还要怎么查下去?岂非只能继续任其像深藏在草丛中窥伺的毒蛇一般,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趁人不备出来咬人一口?” 凌孟祈无奈一笑:“我何尝不是这样劝小五的,但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说定要自己揪出那害他之人,将其碎尸万段……我如今又行动不便,老国公爷与国公爷来瞧我时,偏又总是跟着一大群人,我便是有再多话也不方便说,也就只能由着小五去了。” 面上无奈,心里则更无奈,总觉得陆明萱在听到陆文逐惊马一事不是意外而是人为后,态度过激了一些,就好像被暗算被谋害的人不是陆文逐,而是她自己一般,连此番差点儿就真着了道赔上性命的陆文逐的反应都没她的大,这又是什么原因呢? 由此又想到了那次在九省楼,自己问她何以会与国公府其他姑娘们都不一样时的情形,不免又经历了一回对她过去的一无所知和对自己现在一无所有无能无力的懊恼与痛恨。 若陆文逐此刻站在陆明萱的面前,陆明萱一定要抓着他,将他的脑子劈开,看看他到底是怎么想的,然后告诉他,凭你那点微薄的力量是查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的,赶紧求助老国公爷和国公爷罢,不然下次你只怕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真要去阎罗殿见阎王爷了! 但陆文逐此刻既不在陆明萱面前,陆明萱见了他也不可能真这么做,便只能靠凌孟祈使力了:“那等凌世兄再见到五哥时,可千万要再劝劝他才好,再耽搁下去,可就真是什么也查不出来了。” 说完,见时辰委实已不早了,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再逗留了,只得辞了凌孟祈,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离开了汀澜院。 余下凌孟祈看着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门外后,又盯着门口看了半晌,直至虎子走进来,才收回了目光。 虎子一进门来便见他家少爷竟在笑,不是平日里对着国公府上下那种虽看起来如沐春风,实则笑意却从未抵达过眼底的笑,而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笑,显然少爷这会子心情极好,因三步并作两步窜到凌孟祈面前,一脸讨好的笑道:“少爷这会子可觉着好些了?头还痛吗?伤口还痛吗?” 凌孟祈闻言,脸上的笑立 时隐去了,道:“萱姑娘安全无误的送到了吗?” 虎子忙道:“已经安全无误的送到了,我亲眼瞧见她进了空翠阁才离开的,少爷只管放心。少爷还没回答我身上可好些了没有呢?” 凌孟祈如何不知道虎子何以会这样问自己,但他的确觉着因着陆明萱来了这一趟,他身上的伤口都没先前那么痛了,因故作威严的道:“已经好多了……” 话音未落,虎子已一脸促狭的笑道:“我就知道萱姑娘比什么灵丹妙药都好使,只要将她请到,包管少爷药到病除,立马生龙活虎,如今一看,果然如此,少爷打算怎么奖赏我啊?” 凌孟祈板起脸来:“背着我自作主张,你还敢要奖赏?我不打你一顿板子就是好的了,这次念你是初犯,我便饶了你,若再有下一次,看我怎么收拾你!”只是话虽说得严厉,眼角眉梢的笑却怎么也遮掩不住,不免给人以一种色厉内荏的感觉。 虎子立时做出一副怕怕的样子,道:“少爷别打我,我以后再不敢了便是。”心里却忍不住好笑,自家少爷可真是有够口是心非的,明明不知道多想见人家,明明心里不知道多高兴见到自己背着他自作主张将人请了来,却偏又要做出这副样子,真等下次再遇到这样的情况,自己不去请人来时,他只怕比谁都着急罢?真是! 凌孟祈仍尽力板着脸:“你知道就好。好了,我要睡了,你也早些歇息罢,昨儿为照顾我你一夜都不曾合眼,今晚上便让其他人服侍,你且好生歇息一晚,不然你累垮了,谁来服侍我?” 而且国公府的人哪有虎子知道他的心,譬如方才请陆明萱过来之事,除了虎子,还有谁会想到这么做?自己以后若真能心想事成,说不得还要好生答谢虎子一番才是呢! 凌孟祈就这样胡思乱想着,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题外话------ 天天万更神马的,有点伤不起了啊…… ☆、第六十七回 亲事 晚间陆明萱盥洗过躺到床上后,虽过去两夜都几乎没怎么睡过,却依然久久都不能入睡,满脑子都在想着那个欲谋害陆文逐的人到底是谁? 她在心里先将国公府的主子们都过了一遍,老国公爷与陆老夫人不必说,陆文逐是他们最钟爱的孙子,他们断没有谋害自己亲孙子的道理;陆中冕与陆大夫人虽只是陆文逐的伯父伯母,关系远了一层,但大房与三房彼此之间并没有利益冲突,三房自有福慧长公主保其富贵荣华,至多也就将来老国公爷与陆老夫人百年后,分一份家产与三房也就罢了,陆中冕与陆大夫人还不至于为了那点银钱谋财害命。 而二房身为庶出,历来在府里都是夹着尾巴做人,连话都不敢高声说一句的,且他们一样与三房没有利益冲突,所以二房也可以排除;还有三房自己,福慧长公主与陆中昱身为陆文逐的亲生父母,虎毒尚且不食子,自然更不可能是他们,否则他们岂非比禽兽都不如,竟能做出谋害自己亲生儿子的事? 陆明萱不相信世上会有如此禽兽不如的父母。 再往下便是小一辈的了,陆文廷身为嫡长子,板上钉钉的定国公世子,陆文逐虽尊贵,却碍不着他;二爷陆文远是庶子,二十年后又是一个陆中景,也没有谋害陆文逐的动机且也没有那个胆量;四爷陆文迁素日虽爱与陆文逐较劲儿,说穿了也就是小孩子之间一些鸡毛蒜皮的小矛盾而已,还上升不到为此杀人的高度,再往下陆文运就更小且是庶出的庶出,直接可以不考虑他。 至于姑娘们就更不必说了,饶是与陆明珠素日多有龃龉的陆明雅都不可能就因为这样的小事做出谋杀陆明珠亲弟弟以报复的事,她没那个心计也没那个本事,而且纸终究包不住火,除非她不想活了,否则一旦事发,死的可就不只是她,指不定还要连累到陆中景与陆二夫人了;剩下其他姑娘就更不必说了。 当然国公府这么大,并不是只有上一层的主子们,下人的数量远远是主子数量的不知道多少倍,也不排除那幕后之人有是下人的可能,但这种可能性比幕后之人是陆文运的可能性还要小,且不说本朝律例“以下犯上”是死罪,胆敢谋害主子性命只怕还会被五马分尸,只说那疯草只生长在遥远的高旱之地,做下人的便几乎没有能力得到它们,真有那个能力,他们还做下人干什么? 陆明萱想来想去,都想不出到底谁更有那个嫌疑,可她并没有因此而沮丧,反而越发坚定了要揪出那幕后之人的决心,这样一个心思缜密心计深沉的人,一日不 揪出他,她便一日不能安心,就好像头顶被人悬了一柄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的利刃一般,她若不将那悬刃之人揪出,岂非只有被利刃穿破脑袋,一命呜呼的份儿了? 不,她绝不能容忍那样的事情发生,上一世她不知道除了陆明珠,还有一双手在暗地里操纵着她的命运也就罢了,这一世她既然知道了,就绝不会再让那人得逞,再让自己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这边厢陆明萱久久无法入睡,与空翠阁相隔不小一段距离的二房的正院内,陆二夫人此刻也无法入睡,正在一室的黑暗中,近乎咬牙切齿的与躺在她脚踏上值夜的惠妈妈低声说话:“……真是便宜那个小兔崽子了,都怪那个姓凌的,若不是有他横插一脚,如今小兔崽子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我也多少能为我的适哥儿出口气了,老天真是不开眼!” 惠妈妈虽上了年纪,但因心疼陆二夫人,但凡陆中景没有歇在正房的日子,都会睡在陆二夫人的脚踏上亲自值夜,今夜也不例外。 听得陆二夫人满含怨毒的话,惠妈妈也禁不住同仇敌忾,低声道:“我听说那个贱人已经发了话,要为姓凌的谋一个官身了,姓凌的定是早已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所以才会冒险去救下小兔崽子的,呸,真真是要官不要命了,也是老天不开眼,怎么不摔死他得了,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再坏别人的事!” 陆二夫人恨声道:“筹划了这么久,等了这么久才等来的机会,就这样被白白浪费了,我真是想到都不甘心,一想到小兔崽子还活得好好儿的,鲜衣怒马,众星捧月,而我的适哥儿却只能躺在冰冷的地下,我这心里就跟有一团火在烧似的,凭什么他们害了我的适哥儿还能没事人一样的活,难道就因为我的适哥儿不会投胎,投到了我这个没用的娘的肚子里来吗?我好恨,真的好恨啊……我昨晚上还梦见适哥儿了,可他却一个字也不肯与我说,只留了一个背影给我,他一定是在怪我,怪我这么多年下来都未能替他报仇雪恨,让他只能含冤九泉,不能杳无牵挂的去投胎转世……” 说着,到底忍不住低声哭了起来,在寂静的夜里让人听了心酸:“都是我没用,都是我这个当娘的没用,他活着时护不住他也就罢了,他去了也不能为他报仇雪恨……都是我没用,都是我没用啊……” 惠妈妈想起当年陆文适临死时的惨状和陆二夫人这些年来受的苦,也忍不住哭了起来,哽咽着劝陆二夫人道:“适哥儿一向最乖,最懂得心疼夫人,想来定不会怪夫人的……夫人且不必难过,一次不成咱 们便来第二次,二次不成了咱们再来第三次,总有一次能成功的,我还不信老天真那么不开眼,能一直护着那个小兔崽子和那个贱人了!” 陆二夫人闻言,又无声的啜泣了半晌,才擦干了眼泪,冷声道:“你说得对,一次不成了咱们便来第二次,二次不成了来三次,三次不成了还有第四次,哪怕豁出这条命去,我也定要让那个贱人血债血偿!不就是得再等机会吗,这么多年我都等过来了,再多等一年半载的又算得了什么,难道姓凌的还能时时寸步不离的守着小兔崽子不成,他又有几条命能每次都救下小兔崽子!” 哭了一回,又发了一回狠,陆二夫人的心情总算平静了不少,因问惠妈妈:“该封口的可都已封了口,该遮掩的也都遮掩好了?” 惠妈妈道:“夫人只管放心,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必定疑不到我们头上,只会当此番之事是一个意外的。” 陆二夫人便没有再说话了,听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般,但惠妈妈却知道,她没有睡着,而且极有可能会大睁着眼睛到天亮…… 次日,陆明萱起床后第一件事便是使了丹青悄悄去找虎子,问虎子陆文逐昨儿夜里可有回去汀澜院,凌孟祈又有没有劝他尽快将事情告诉老国公爷和陆中冕,让老国公爷和陆中冕出面去查?她怕再耽误下去,一应证据都被毁完了,到时候她就算再心急如焚,也只能任由那幕后之人继续逍遥法外了。 丹青很快回来了,彼时陆明萱正坐在镜台前由伴香和伴琴服侍着梳妆,见丹青回来,待梳妆完毕后便找借口将伴香伴琴打发了,压低声音问丹青道:“怎么样,见到虎子了吗?他怎么说?” “见到了。”丹青也压低了声音道:“说是昨儿夜里姑娘才离开不久,五爷便回了汀澜院,但因凌公子当时已经睡了,便没有与五爷说话,而是今儿个早上才与五爷说的。五爷昨儿个查了一日,什么也没查到,今日凌公子再劝他,他便能听进去了,这会子已经找老国公爷去了,想来很快便有回音了。” 陆明萱闻言,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只要陆文逐愿意请老国公爷出面就好,以老国公爷的经验阅历和在国公府的权威,只要他老人家出手了,怎么也比陆文逐在那里横冲直撞来得强罢?怕就怕事情已经过去几天了,该遮掩的该毁掉的都已遮掩毁掉了,连老国公爷都查不出个所以然来,那就可真是太糟糕了! 事实证明,陆明萱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饶老国公爷出了手,但因事情到底已经过去了几 个日夜,就算老国公爷再厉害,没有了第一手的线索和证据,他老人家一样束手无策。 老国公爷知道此事后,震怒之余,第一件事便是将陆文逐狠狠骂了一顿,说他‘糊涂’,这样的事就该一早便回了他或是陆中冕才是,他偏要逞能自己去查,这不是摆明了在给凶手制造时间遮掩一切吗? ——老国公爷之前也没想过,此番之事竟不是偶然而是人为,在他看来,自家的儿孙们都相亲相爱,阖府上下都温馨和睦,规矩井然,怎么也没想到这其中竟还潜伏着这样一条毒蛇,若不尽早将其揪出来,谁知道下次陆文逐还能不能侥幸捡回命来,谁知道自己其他的儿孙们又会不会受害? 不得不说,老国公爷就算再精明,也免不了犯一些老年人的通病,譬如总想着自己的儿孙们像小时候那样相亲相爱,将父母的话当做金科玉律般来遵从,永远将骨肉亲情摆在第一位,却忘记了自己年轻时,好像也是这样走过来的。 骂完陆文逐,老国公爷随即便安排人着手查起马厩近一个月来出入的人,国公府一应草料的来源并老家在临州一带乃至在临州一带有亲眷的人来,只可惜折腾了几日,却什么有用的线索都没查到,老国公爷无法,只得暂时将此事丢开,将希望寄托在了下次那幕后之人再出手时将其揪出来,除了叮嘱陆文逐万事小心以外,还悄悄派了自己的两个暗卫昼夜不离的跟着他,既是保护陆文逐,也有伺机抓那幕后之人的意思。 消息经虎子之口传到丹青耳里再传来陆明萱耳里,直将陆明萱气了个够呛,可除了暗中骂陆文逐一回以外,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原本悬在自己头顶上的那柄利刃继续悬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掉下来,将自己戳个脑袋开花,——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陆文逐到底还是保住了一条性命,只要他不死,福慧长公主也不会死了,想来就算她的身份哪一日曝了光,她也至少能保住性命了罢? 至于她心里对凌孟祈的愧疚,也因凌孟祈那一番解劝的话和他收了她三成积芳阁干股一事而减轻了不少,就像凌孟祈说的,她不能什么都往坏的方面想,也得试着往好的方面想想不是?至少陆文逐安然无恙,凌孟祈也保住了性命,眼看就能有一个好的前程了,事情到底还是朝着她预期的好的方向发展了,以后自然也会越来越好,不是吗? 这些事情国公府的女眷们泰半都是不知道的,便是约莫知道一些,除了陆老夫人,也并不关心此事,毕竟此事与她们又没多大干系,她们的注意力更多都 放到了凌孟祈身上,因为福慧长公主已经发了话,要为凌孟祈在金吾卫或是旗手卫,再不然便是神机营谋一个职位,且还不是普通的兵丁,少说也要谋一个总旗以上的职位。 与文官分九个品级十八个等级不同,本朝的武官只分七个品级十四个等级,总旗是正七品,其下还有小旗,为从七品,所以福慧长公主为凌孟祈谋的官位,至少在国公府一级的公侯人家看来,真心不算高。 但凌孟祈的情况又不一样,一来他今年还不到十五岁,本身武艺又不错,还因此番救了陆文逐性命一事入了福慧长公主的眼,将来只要他努力一些,立下几个大大小小的功劳,不愁不能飞黄腾达;二来他就算再不得父母亲人待见,到底也是广平侯府的嫡长子,广平侯不给他爵位就得给他家产,不给他家产就得给他爵位,总得给他一样才成,不然光唾沫星子都足以淹死广平侯了;更何况广平侯如今还年轻,凌孟祈还大有努力晋升的时间与空间,等到十年二十年后,谁知道他会不会已经强大到广平侯就算再不待见他,也不得不将爵位与家产传给他的地步呢? 所以先前那个被国公府所有姑娘们都有意无意漠视了的婚约,便又被人所暗中提及了,动心的那是大有人在,这其中就包括陆明丽。 陆明丽身为陆中冕这个现任定国公的庶出女儿,身份不算高也不算低,本身长得不特别漂亮也不特别丑,自身的才学本事也处在中上水平,算是京城里很典型的那种大家闺秀。 但因她上面还有个样样出色,备受瞩目,而且前程大好的嫡姐,相形之下,她便显得有些平庸得过分了,以致她过了年都十四岁了,婚事却至今无人提及,不但陆大夫人看起来已经忘了有这回事,亦连陆老夫人与陆中冕也忘了有这回事一般,陆大夫人忘了也还罢了,到底只是她的嫡母,做嫡母的又有几个是真心为庶出子女打算的?可陆老夫人却是她的亲祖母陆中冕却是她的亲爹,竟也不知道为她打算,她除了自力更生,还能怎么样? 抱着这样的想法,这日午后,陆明丽便趁着陆大夫人歇中觉,上房众服侍的丫头婆子也趁机偷懒之时,悄悄去了后面她姨娘的小跨院。 陆中冕不是那等重女色之人,所以至今除了陆大夫人这个正妻以外,只有两个姨娘并一个通房,以他国公爷的身份,已算是极为难得的了。 两个姨娘一个是陆明丽的生母李姨娘,乃是当年陆大夫人还没过门之前便服侍陆中冕的通房,因生了陆明丽,所以才被陆大夫人晋为了姨娘 的,当年服侍陆中冕的另一个通房可就没有那么好的福气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陆大夫人生下嫡长子与嫡长女之前吃避子汤吃得太久吃的时日太久,待停了汤药后也一直没能怀上,于是至今都还没能挣上一个名分。 另一个姨娘萍姨娘则是陆大夫人的陪嫁丫鬟,也是陆文远的生母,虽因生了儿子抬了姨娘,却还和以前一样,歇在陆大夫人卧室外的贵妃榻上,尽心尽力的服侍陆大夫人,陆大夫人因此待她很是亲厚,陆文远的一应吃穿用度都是比着陆文廷来的,也早早为陆文远定了亲事,对方却是陆大夫人娘家的一个庶出侄女儿,只等及笄后便过门。 陆明丽进到李姨娘的屋子时,一身藕荷色十样锦妆花褙子配蓝绿色梅竹兰襕边综裙,耳朵上戴了一对珍珠金丁香的李姨娘正坐在靠窗的榻上与丫鬟石榴做针线,陆大夫人在对待姨娘通房并庶出子女上一向是不肯落人半点口实的,所以不论是李姨娘的穿戴打扮,还是她屋子的家俱程设,都比陆大夫人自己的差不了多少。 但即便这样,李姨娘看起来也颇显老气,与年纪与她差不多大的陆大夫人站在一块儿不像是同龄人,倒像是两代人一般。 李姨娘显然没想到陆明丽此时会过来,又是惊又是喜,忙站起来给陆明丽行礼,又问她:“二姑娘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夫人知道吗?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儿?对了,二姑娘吃过饭了吗,要不我让人准备一些二姑娘爱吃的点心去?” 陆明丽哪有时间与李姨娘寒暄这些无关紧要的,摆手令李姨娘和她自己的丫鬟退下后,才附耳如此这般与李姨娘说道起来,说到最后,饶是面对的是自己的生母,她依然羞得满脸通红,头低得都快到胸口以下了。 李姨娘却用了好一会儿时间,才反应过来陆明丽到底说了什么,“二姑娘的意思,是让我尽快找机会与国公爷提及此事,让国公爷做主将你许给凌公子?可你想过没有,广平侯府的爵位与家产将来都极有可能没有他的份儿,就算他如今入了长公主的眼,有官做了,到底只是个芝麻绿豆的小官,要飞黄腾达得多少年去了?你明明可以嫁得更好,一过门就过好日子,为什么非要作践自己,去陪他吃苦受罪,就算他真熬出来了,到时候你也人老珠黄了,岂非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纳妾养小,更何况他还不一定能熬出来?二姑娘可别看他长得好,就犯糊涂啊,长得好还能当饭吃不成,你放心,我一定尽快与国公爷说,让他为你寻一门门当户对的好亲事,等大姑娘出嫁后,便让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怎么着也比嫁给 那凌公子强上十倍罢?” 显然李姨娘是一百个一千个不愿意陆明丽嫁给凌孟祈的。 陆明丽也没想过自己一提李姨娘便会愿意帮自己在陆中冕面前说项,但却没想到李姨娘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会招来她这么大一箩筐话,不由有些恼羞成怒,赌气道:“父亲心里若真有姨娘和我,又岂会等到现在都还对我的亲事不闻不问,可见他早忘记有这么一回事了,就算姨娘与他提了,他一多半还是会直接交给夫人去办,姨娘觉得夫人会与我寻一门什么样的亲事?十有*不是与二哥一样,随便拉个娘家的庶出侄儿来凑数,便是找一门外面瞧着光鲜,实则内里各种不堪的亲事,哪里比得上凌世兄知根知底?说来说去,还不是怕我嫁太差,以后不能为你长脸不能帮衬你罢了!” 被视为命根子的女儿这般误解自己,李姨娘的眼圈立时红了,喃喃道:“二姑娘怎么能这样说,我一心只想你能嫁得好,嫁过去后过好日子,根本没想过自己长脸不长脸,你又能不能帮衬我,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难道国公爷与夫人还能少了我一碗饭吃不成?关键是那凌公子实非良配啊……” 陆明丽如何不知道凌孟祈至少现下看来不是良配,可只要一想到凌孟祈绝世无双的脸,她便禁不住心跳加速,更何况如今凌孟祈的情况已比先时好了太多?先时他一无所有她不得不忍痛放弃也就罢了,如今好容易机会来了,她如果仍要放弃,她怕自己会后悔一辈子。 因红着脸放缓了声音与李姨娘道:“我知道姨娘是为我好,方才都是我一时糊涂了,才会说了那样的气话,姨娘别放在心上。但我自有我的考虑,还请姨娘听我一言,凌世兄如今才十几岁,便已是正七品了,他又入了长公主和五弟的眼,难道以后他们会不提携他不成?他本身又是个有本事的,只要有人给他机会,我相信他将来一定能够飞黄腾达,让我夫荣妻贵的,怎么也比嫁个没本事,只能依附父兄而过,待父亲一死,便立刻会被分出去,以后只能靠去本家打秋风过日子来得强罢?” 顿了顿,“再是祖父和父亲那里,他们本就喜欢凌世兄,如果我与凌世兄……成了,凌世兄便是真正的自己人了,就算祖父与父亲不会为了区区一个我去为凌世兄出头争爵位,难道还能坐视广平侯一点家产都不分给他不成?再加上我自己的嫁妆,没有爵位我们一样能过得很好,更何况我是在凌世兄微末之时下嫁给他的,仅凭这一点,已足够他对我另眼相看敬重有加了,就更不必说嫁了他,上不必在婆婆跟前儿立规矩,下不 必在妯娌小姑子面前百般周旋这些好处了……姨娘就答应了我罢,我与凌世兄一定会过得很好,将来也一定会好生孝敬您的!” 好说歹说,到底说得李姨娘有所松动,答应在陆中冕面前为她说项后,陆明丽方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陆明丽不知道的是,在她与她姨娘悄悄谋划着欲嫁给凌孟祈的当天夜里,二房后面的小跨院内,陆明欣与她姨娘也做了相同的事,陆明丽能看到如今嫁给凌孟祈的好处,陆明欣自然也能看到,与她做出相同的事便不足为奇了。 只不过陆明欣的姨娘没有像李姨娘那样对这门亲事有任何反对的意见,反而一听完陆明欣的话,便积极的表态说明日便与陆中景说,让陆中景与老国公爷说去,毕竟陆明欣的身份可以说是国公府内一众姑娘里最低的一个,能嫁给凌孟祈已经算是一门不错的亲事了,若是过了这个村,谁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更好的店?自然要紧紧抓住不放! 于是第三日上,在陆中冕提出了欲将陆明丽许给凌孟祈,以履行陆凌两家早年定下的婚约之后不到一个时辰,老国公爷又听陆中景说了同样的话,只不过这次结亲的对象换成了陆明欣。 老国公爷一时间颇有些踌躇不决,拿不定主意了,他老人家倒是从没想过要毁掉当年的婚约,不许给凌孟祈一个孙女儿,只是想着双方年纪都还小,要再观察一段时间罢了;而且他私心里是想许给凌孟祈一个嫡孙女儿,而不是庶孙女儿的,凌孟祈毕竟是广平侯府的嫡长子,凌相的嫡长孙,让老友的嫡长女娶自己的庶孙女儿,老国公爷自问做出来这么没品的事儿来。 也就是说,老国公爷属意的是将陆明雅许给凌孟祈,毕竟除了陆明凤和陆明珠,他也就只剩下陆明雅一个嫡孙女儿了。 但现在大儿子与二儿子同时找到他,同时提出要将自己的庶女许给凌孟祈,老国公爷总不好一口回绝他们,再告诉他们,自己属意是其实是陆明雅罢?毕竟婚姻大事由来讲究的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就算是亲祖父,其实也是不能直接越过儿子,去决定孙女儿们的婚事的,他至多只有建议权罢了,最终的决定权还得交到儿子手上。 而在陆明丽与陆明欣之间,老国公爷又更属意陆明丽,陆明丽虽是庶出,父亲到底是国公爷,不比陆中景身上只有一个捐的四品闲职,陆明欣更是庶出的庶出,身份实在有些个上不得台面。 老国公爷想来想去,最后决定先问过凌孟祈的意思,看凌孟祈愿意选谁,这种事情 总得讲究你情我愿不是?陆明欣是身份低微,但万一凌孟祈偏就更中意她呢? 老国公爷与陆中冕和陆中景说话时,都没有避人,所以不到一天,国公府该知道此事的便都知道了。 对此陆老夫人的态度自然是一边倒的偏向陆明丽,毕竟陆明丽身上流着她的血,陆明欣说穿了却与她什么关系都没有,她又是真的喜欢凌孟祈,当然希望凌孟祈做自己的亲孙女婿,而不是被一个身上流着贱人血液的贱种糟蹋! 陆大夫人与陆二夫人在陆老夫人问她们意见时,则微笑着表示她们都听长辈和自家老爷的,但心里却不约而同将陆明丽母女与陆明欣母女都恨上了,本来庶出儿女谈婚论嫁都是嫡母的事,如今却被两个妾室撺掇着让自家老爷越过她们捅到了老国公爷面前,如此打她们的脸,传了出去,旁人岂非要说她们连个妾室都弹压不住,甚至说他们不得丈夫的信任与爱重? 陆明丽与陆明欣知道对方都打着与自己相同的主意,且事情还被传开了以后,则又是羞愤又是恼怒还有几分忐忑,本来之前她们都以为只有自己才看到了现下嫁给凌孟祈的好处,以为只要各自的父亲去向老国公爷一提,此事必成,到时候由老国公爷出面宣布将自己许配给了凌孟祈,就算嫡母有所怀疑,没有确凿的证据也奈何不得她们并她们各自的姨娘。 谁知道事情竟会演变到了现在这个地步,陆明丽还好些,虽忐忑也只是忐忑嫡母以后不知道会如何揉搓她姨娘,并在嫁妆上为难她而已,若此番与她争的是府里别的姑娘她自然争不过,可如果换成陆明欣,只要凌孟祈不是傻子,就必定会选她,凌孟祈是傻子吗?显然不是。 陆明欣就惨了,闹了这么大一个笑话到头来婚事没成不说,还让嫡母恨上了自己和自己的姨娘,就算嫡母是个好性儿的人,但谁又能保证她将来不会在自己的婚事上为难自己,不会变着法儿的磨搓自己的姨娘?而且此番闹了这么一出,还不知道阖府上下会怎生笑话儿自己,更糟的是一旦传到外面去,让京城人以为自己小小年纪便恨嫁了,自己操心起自己的婚事来,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规矩与端庄,便是没有嫡母有意为难,自己以后也别想嫁到什么好人家了罢? 想到这些,一时间陆明欣生吞了陆明丽的心都有了,若不是她,自己怎么会落到现下这般尴尬难堪的境地?却没想过,若不是自己先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又怎么会偷鸡不成反蚀米! 陆明芙得知此事后,第一时间便有意问陆明萱:“哎,你 ☆、第六十八回 拒亲 余下陆明萱看着丹青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了夜色当中,再被迎面而来的冷风一吹,脑子才渐渐清明起来,随即便暗暗骂起自己来,你这是在不高兴哪门子的劲儿,凌世兄能娶到国公府的正牌姑娘,你该为他高兴不是吗? 而且凌陆两家本来就是有婚约的,凌世兄娶了国公府的姑娘,以后国公府还能不提携他这个姑爷不成,再加上福慧长公主与陆文逐一起使力,不愁他以后不能飞黄腾达,到时候你也多少能获利几分不是,毕竟凌世兄能有今日,说来你还功不可没呢,看凌世兄的样子,也不像是那等忘恩负义之辈,你不但该为他高兴,还该为自己高兴不是吗? 陆明萱这般一想,心里总算好受了不少,只是胸口依然有些微的憋闷,不过这憋闷很快便被她归因为了才这么短的时间内凌孟祈的亲事便有了着落,自己的亲事自己的后路且不知道在哪里呢,看来等凌孟祈伤好搬回四知馆以后,自己就该让他帮忙为自己与赵彦杰牵线了。 再说虎子得了丹青的话回到汀澜院后,凌孟祈立刻便问道:“怎么样,萱姑娘都说了些什么?” 虎子将丹青转述陆明萱的话一字不漏学了一遍,——当然,丹青只转述了前半段,后面陆明萱斥责她并说凌孟祈好容易娶到了国公府的姑娘,该好生捧着供着的话她一个字也没说,末了苦着脸道:“看来萱姑娘对少爷什么想法儿都没有啊,不然怎么会说自己只是‘外人一个’,不能为少爷参谋什么,请少爷自己拿主意?” 凌孟祈闻言,不由皱起了眉头,虽听了虎子的话满心不受用,但却不得不承认,也许陆明萱对自己是真什么想法都没有,不然她多少也该表现出几分不高兴来不是吗? 这个推测让凌孟祈本能的不想接受,于是只能迁怒虎子:“你怎么就知道她对我什么想法儿都没有,她才多大年纪,指不定根本没想过这些甚至根本不懂这些呢,焉知她以后就不会对我有想法儿?反正她年纪还小我年纪也还不大,我等得起!” 可心里却满是不确定,她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会不懂这些,看来是真对自己没有过那方面的想法罢?不行,自己不管用什么法子,都得让她对自己生出那方面的想法来才成,所幸她年纪还小,自己还有的是时间来让她发现他的好,将她最终变成他的! 虎子闻言,嗫嚅道:“可老国公爷已决定要将二姑娘或是五姑娘许给少爷了,少爷难道还忍心委屈萱姑娘将来做妾不成……” 话没说完,已被凌孟祈一 个暴栗敲在头上,没好气道:“我怎么可能让她做妾?你没听说过一句话牛不喝水不能强摁头吗,老国公爷虽说了要将二姑娘与五姑娘中的一个许配给我,那也得我答应啊,我不答应,老国公爷总不能强迫我罢?” 若是他刚来定国公府时,陆明丽与陆明欣两人中随便哪一个愿意下嫁于他,他一定都感激不尽,以后也一定对其爱重有加,让其绝不后悔这辈子嫁了他,可她们在知道他的处境后都对他退避三舍,就跟他是洪水猛兽似的,惟恐被老国公爷许给他以履行凌陆两家的婚约,如今一见他处境好了些,又都凑了上来,上赶着要他娶她们,她们到底拿他当什么人了?他哪怕这辈子都娶不到老婆,也绝不会娶这样见风使舵,唯利是图的女子为妻! 更何况他心里还早已有人,并认定这辈子非她不娶了,又怎么可能另娶他人? 虎子想了想,道:“老国公爷自然不会强迫少爷,可少爷就真舍得将这大好的机会白白放弃吗?五姑娘也还罢了,二姑娘可是国公爷的女儿,虽是庶出,也是亲生,若娶了她,何愁国公爷以后会不提携少爷?指不定我们还能借着国公府的势,将临州那本就该属于少爷的一切都给夺回来呢!” “如果要借势,皇宫里那一位的势岂不是更大更好借?”凌孟祈冷诮一笑,说出来的话冰冷而无情,“反正都是卖,我如果真要卖,卖个势力更大的岂非更划算,唯一的区别也就是到底卖前面还是后面而已!我早说过,我想要得到的东西我自会凭自己的本事去得到,用不着靠出卖色相来让别人施舍!” 虎子想起自家少爷这些年来的种种艰辛与不容易,本来还想再劝劝他别轻易放过眼下这个大好的机会,毕竟与大皇子鬼混和与陆明丽成亲这两件事之间,还是有本质区别的,但忍了忍,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自家少爷这辈子得到的实在太少过得也实在太苦了,难得出现个萱姑娘让他放在了心上,若是错过了,他岂非得难过一辈子,后悔一辈子? 第二日,国公府上下便都知道了凌孟祈以‘业未立,何以成家?且也不忍心委屈了国公府金尊玉贵长大的姑娘’为由,婉拒了老国公爷要将陆明丽陆明欣两人中的一个许给他的好意,还说当年凌陆两家的婚约不过是凌相与老国公爷的一时兴起罢了,究竟还是要看缘分的,请老国公爷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觉得定要许他一个孙女儿方能安心,难道不结亲两家的交情就会不作数了吗? 如此一来,不但陆明欣成了一个大笑话,原本以为自己十拿九稳 的陆明丽也成了一个大笑话,二人在将对方骂得半死,更将凌孟祈骂得半死的同时,不约而同称了病,躲在各自的屋里再也没脸出来见人了。 但事情还没完,就在陆明丽称病之后的不几日,陆大夫人以最快的速度为她定下了一门亲事,对方是现任安国公夫人,也就是陆大夫人娘家大嫂娘家的一个侄儿,不但是嫡出,还年纪轻轻便有了秀才的功名,家里也颇过得,是一门极为难得的好亲事,连陆老夫人与陆中冕都挑不出半点毛病来,欣然答应了这门亲事,双方议定待陆明丽一及笄便举行婚礼。 消息传到陆明萱耳朵里时,陆明萱的第一反应便是这门亲事一定有问题,因为上一世陆明丽的亲事尚且没有这么好,不过才被许给了五城兵马司东城指挥使的嫡幼子为妻而已,这一世她与她姨娘大大的得罪了陆大夫人,陆大夫人又怎么可能会让她好过? 只是陆明萱却什么也不能说,而且也没机会说,陆明丽自定了亲事后,便被陆大夫人以要绣嫁妆为由,别说与陆明萱等人一块儿上课,跟着陆大夫人学习管家接见客人出门赴宴了,被拘得等闲连自己的屋子都出不了,陆明萱就算想提醒提醒陆明丽,那也得她先能见着人再说,更何况她拿什么去提醒陆明丽,陆明丽又会不会相信呢?毕竟这门亲事表面看来,的确挑不出任何毛病,不然陆老夫人与陆中冕也不会答应了,陆大夫人虽不是陆明丽的亲母,陆老夫人与陆中冕却是其亲祖母与亲父,她只能三缄其口。 与陆明丽闹了个大笑话后,到底还捞着了一门至少暂时看来还挺不错的亲事相比,陆明欣就要惨多了,反正她年纪还小,且连身为长姐的陆明雅都没有定亲,陆二夫人不给她定亲是任凭谁也挑不出半点不是来的,所以她与她姨娘只能加倍的在陆二夫人面前伏低做小,就盼着将来陆二夫人别将她许个跛的瘸的,毁了她的终生。 所幸陆二夫人就算如今比先时强势了不少,终究是个心肠软的,也做不出太过分的事来刁难她们母女,她们母女的日子方不算那么难过。 但陆二夫人不刁难陆明欣与她姨娘,却并不代表陆明雅就愿意放过她们,陆明雅素日无事时尚且以欺负陆明欣为乐,更何况如今陆明欣不但打了她母亲的脸,害她母亲生了一场大气,还敢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去肖想凌世兄那样神仙一般的人物?她是说过宁愿将凌世兄便宜给陆明欣这个小妇养的,也不愿便宜陆明萱那个贱人,但最好是凌世兄谁也不娶,她得不到的其他人也休想得到! 所以陆明欣 接下来的日子有多难过,可想而知,如此内外里一夹击,不出几日,她便真的病倒了,躺在床上浑身滚烫,满嘴的胡话,一度差点儿病死过去,还是她姨娘去求了陆中景与陆二夫人,日夜不离衣不解带的照顾在她床上,方将她险险拉了回来,其时已是腊月中旬,不几日就该过年了。 自然的,沁芳斋的姑娘学堂也因此而再次停课了,陆明萱与陆明芙便商量着欲去回了陆老夫人,今年早些家去,一来可以陪陪戚氏,二来戚氏如今月份重了,只怕忙不过来家里的年事,她们回去也好帮衬一下。 陆老夫人听说后,却说好歹让她们等到过了小年夜,阖府上下一块儿吃了团圆饭后再家去,到时候陆明凤也自宫里回来了,她们姐妹也好亲香亲香,——自上次陆明凤应定宜公主邀约进宫去赏花后,便一直住在徐皇后的凤仪宫没有再回国公府来,故陆老夫人有此一说,还说她们家的年货她自会着人去准备,她们家去后只消稍事安排一下便可以安心过年了。 陆老夫人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陆明萱与陆明芙还能说什么?只得答应了老人家的要求,等到过了腊月二十三再家去。 在此期间,陆明萱还悄悄去汀澜院看过凌孟祈一回,却是为与他送积芳阁干股契纸去的,她既说好了要给他三成干股,自然就要说到做到,那日过后不久,便借口要丹青家去送东西给戚氏,请张嬷嬷代为安排了一辆车送丹青出府,然后趁此机会去了一趟积芳阁,带回了小迟师傅特意为凌孟祈做的分股契纸。 其时凌孟祈身上的伤已好了不少,也能勉强扶着虎子的手在屋里走上几步了,听得陆明萱的来意,他本来还想拒绝的,但想着自己若真拒绝了,只怕陆明萱又该对他心生愧疚不敢见他了,只得签了那分股契纸,算是接受了陆明萱的干股,心里则想着,横竖以后两人都要成一家的,到时候不但这几成干股,连同他的整个身家性命都是陆明萱的,如今自己也不算白占她的便宜,便也释然了。 本来凌孟祈还想问陆明萱,对自己拒绝与陆明丽或是陆明欣结亲有什么想法的,会不会觉得自己太不识抬举?打算以此再亲自试探试探她的,但想着这未免也太露骨了一些,若是吓坏了她可就不好了,到底强忍了没问。 他却不知道,陆明萱听说他拒绝了陆明丽和陆明欣后,虽暗自为他惋惜,惋惜之余,心里却随之浮上几分莫可名状的愉悦来,只不过就跟之前她闻得他要与陆明丽和陆明欣二人中的一个结亲时攸地升起来的那几分莫可名状的不愉快一样, 也很快被她有意无意忽视了而已。 腊月二十日,陆明凤自皇宫里回了定国公府,将近三个月不见,她看起来又长高了些,也越发有妙龄少女的风情了,一举一动都说不出的好看。 在荣泰居见过陆老夫人并大家伙儿后,陆明凤便先回了自己的撷秀阁整理箱笼,并分发自己自宫里带回来给大家的礼物。 陆明萱与陆明芙各收到了一匹时新的妆花缎子并一对镯子一对珠花,这礼物不算太重却也不轻了,姐妹二人瞧过以后,便商议着去了撷秀阁向陆明凤道谢。 陆明凤着一袭家常的湖绿色对襟褙子并月白挑线裙子,正领着自己的几个大丫鬟在整理箱笼并书籍之类的,让陆明萱与陆明芙意外的是,陆明雅此时竟也在撷秀阁,正满脸是笑的问陆明凤宫里的情形,陆明凤忙得不行,还要时不时的抽空与她说上几句,心里有多不耐烦,可想而知。 所以当瞧得陆明萱与陆明芙进来时,陆明凤近乎是如蒙大赦般扔下手上的东西,便亲自迎了上前,笑道:“正想着我回来了,两位妹妹偏又要家去了,我们得趁这几日好生亲香亲香呢,可巧儿两位妹妹就来了。” 又吩咐丫鬟:“快去沏滚滚的茶来,再把我从宫里带回来的点心端一些上来,给两位妹妹也尝尝。” 陆明萱与陆明芙先给陆明凤行了礼,又见屋里的桌上榻上都摆满了东西,不由歉然一笑,道:“大姐姐正收拾东西吗,那我们来得不巧了,要不还是等明儿大姐姐收拾从容了我们再来?” 陆明凤一听这话心里便舒坦,暗想比起陆明雅这个自诩国公府嫡小姐的人来说,陆明萱与陆明芙虽只是旁支姑娘,为人处事却比其强了不知道多少倍,因笑道:“哪里就急在这一时了,况又不要我亲自动手,我不过是瞧着丫头们收拾而已,不然也抽不出空来与三妹妹说话儿不是?” 陆明萱与陆明芙便又屈膝给陆明雅行礼,陆明雅起身还了礼,笑道:“我也是来向大姐姐道谢的,想不到两位妹妹与我想到了一块儿去。”心里却是将二人骂了个半死,暗想两个专坏人好事的贱丫头,等她将来事成做了娘娘以后,看她怎么收拾她们! 原来陆明雅如今存了一桩心事,便是想通过讨好陆明凤,将来能让陆明凤同意她嫁给大皇子做侧妃,等到大皇子登基以后,她怎么也少不了一个妃位罢?虽然到时候仍得屈居陆明凤之下,可只要能将陆明珠那个贱人踩在脚下就足够了,——陆明雅前阵子被陆明珠欺负得狠了,她本就 是要强的性子,碍于陆明珠的身份却敢怒不敢言,心里有多憋屈,可想而知。 渐渐便生出了定要将陆明珠踩到脚底下,将她加诸于自己身上的耻辱百倍千倍还回去的念头来,可陆明珠是长公主之女,本身又有县主的封号却是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的,她就算将来嫁给了皇子,做了王妃,也轻易奈何不得陆明珠,更何况以她的身份,怎么可能嫁得比陆明珠还要好?饶百般不想承认,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所以她很快便将目标锁定在了大皇子身上,大皇子身为当今皇上的嫡长子,就算如今皇上宠爱罗贵妃和罗贵妃生的四皇子,难道还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废嫡立庶不成?因此大皇子将来势必是要当皇上的,她要将福慧长公主和陆明珠踩在脚下,除了做未来皇上的女人,哪里还有更好的路?更何况大皇子其人她还见过,生得虽不若凌孟祈那般风华绝代,却也是英俊潇洒,玉树临风,能嫁给这样一个将来要成为天下至尊的男人,哪怕只能委屈做小,她也心甘情愿。 至于陆明凤可能不会同意她嫁给大皇子做侧妃一事,她是压根儿没想过,就算陆明凤是大皇子的嫡亲表妹,也不能拦着不让大皇子娶侧妃纳妾室不是?既然陆明凤想母仪天下,做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就得有所付出才成,到时候指不定为了贤名,她还得主动为大皇子纳小也未可知,可外面选来的女人又哪里及得上自家妹妹来得可靠,既然总得给大皇子纳新人的,选她岂非比选外人来的强十倍百倍? 正是抱着这样的想法,陆明雅才会第一时间赶来了撷秀阁奉承陆明凤,想着如今离陆明凤及笄还有大半年,若是这大半年里自己将陆明凤奉承得高兴了,指不定到时候她出嫁之时,便能让自己以滕妾的身份一块儿嫁过去呢,只要嫁了过去,凭她的品貌,难道还能挣不上一个侧妃当不成? 却不想出师未捷,自己前脚才来了撷秀阁,那两个贱丫头后脚竟也跟了来,真真是可恨,——不过那两个贱丫头过几日便要家去了,如今的情形是陆明丽与陆明欣两个小妇养的一个被拘在屋里绣嫁妆,一个病得床都起不来,陆明珠那个贱人又一贯高傲,并不常过来国公府,到时候能日日陪着陆明凤的便只有自己,她还是大有机会的。 这般一想,陆明雅心里好受了不少,又有心情与陆明凤几人说笑了,姐妹四个吃着点心喝着热茶说着闲话儿,至少表面上看来是一派的其乐融融。 其间陆明萱几次都想找机会侧面问问陆明凤,在宫里这么长时间可有发现了大皇子 异样的,但到底还是忍住了,万一陆明凤哪日在大皇子面前说漏了嘴,大皇子心里本就有鬼,只怕立时就能确定那日在幽幽谷外的人是她,到时候的后果又哪里是她能承受得起的? 晚间陆老夫人让人在荣泰居摆了两桌酒为陆明凤接风洗尘,因想着过几日便是小年夜的家宴,便没有惊动老国公爷和老爷们一辈的,亦连小一辈的爷们儿也没叫,只女眷们聚在一起吃了顿饭,饭后又说笑了一回,便各自散了。 如此过了两日,便到了腊月二十三日,国公府上下自有一番忙活,但这些忙活都与姑娘们无甚关系,她们只需要等着出席晚上的家宴即可。 家宴上,陆明萱见到了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见过的陆明丽和陆明欣,陆明丽着杏黄暗绣流云百福遍地莲褙子,系一条十二幅的洒花细绫月华裙,看起来虽比先时沉寂了不少,但气色还算不错;陆明欣却瘦得快要脱了形,身上簇新的玫瑰紫对襟妆花辈子与葱黄绫襦裙挂在身上空荡荡的,就跟是借别人的来穿一般。 两人只在方进来厅里给众长辈请安时开过口,之后便一直微垂着头面无表情的站着,安静得就像是空气一般。 不过在凌孟祈由陆文逐和陆文廷扶着进来时,二人面无表情的脸上到底还是平添了几分羞愤,看向凌孟祈的目光也跟淬了毒的刀子一般,若眼刀能够杀人,只怕凌孟祈的身上这会儿已经好几个窟窿了。 想想也是,如今她们的后半辈子已等于是被凌孟祈给毁了至少一半,陆明丽就算已许了人家,如今看来还是一门难得的好亲事,但毕竟还没出嫁,那她的命运就还掌握在陆大夫人手里,她不但要担心陆大夫人在嫁妆、礼数、陪嫁的下人、出嫁后的来往……等一系列事宜上为难她,更要担心万一出嫁前这么长的时间里,陆大夫人给她整出个“卧病不起”、“暴毙”之类的,她上哪里说理去,难道陆老夫人和陆中冕还会为了她一个小小的庶女,严惩陆大夫人这个为定国公府生了嫡长子和嫡长女,又有皇后娘娘和安国公府撑腰的当家主母吗? 陆明欣就更可怜了,后半辈子还不知道会落到哪里去……她们又怎么可能不恨害她们陷入如今这般艰难处境的凌孟祈? 可她们却不想想,若不是她们见风使舵,风吹向哪里腰便弯向哪里,别人又怎么可能骑到她们的背上去! 对二人的怨怼,凌孟祈却似浑然不觉一般,微笑着上前依次给老国公爷陆老夫人等人见礼,老国公爷本就看重他,就像他说的那样,难道不结亲 两家的交情就不作数了?是以仍是先前怎么待他,如今怎么待他,赶着他嘘寒问暖了好一阵方罢。 陆老夫人的感情就要微妙一些了,本以为凌孟祈定然会选陆明丽的,那样他便成自己的亲孙女婿了,虽不受家里待见,一辈子都有可能回不了临州,陆明丽跟了他免不了要吃些苦头,但谁叫自己喜欢他呢,这些也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谁知道他竟拒绝了陆明丽,这就让陆老夫人免不得有几分不痛快了,就跟买东西似的,本来一样东西无论店主如何推荐,自己都从没想过要买的,不想有朝一日自己忽然觉得那东西也不算太差,改变了主意要买了时,店主却又怎么也不肯卖了,——这不摆明了是在拿乔吗,我还没嫌弃你屈尊来俯就你呢,你倒还先嫌弃起我来了,什么道理! 所以陆老夫人对凌孟祈的态度稍显冷淡,只问了一句:“身上的伤可又好些了吗?”便再无他话。 但陆老夫人的态度并不能影响其他人的态度,除了她老人家和陆明丽陆明欣以外,其他人待凌孟祈都很是热情,尤其是福慧长公主和陆中昱,更兼有陆文逐寸步不离的跟着他,言语行动间都说不出的亲热,倒衬得陆文廷几个他真正的兄弟都要倒退一席之地了。 其实也怪不得大家都对凌孟祈热情有加,他在屋里窝着养了两个多月的伤,早将夏天时有意无意晒黑的皮肤又养白回来了,人也长高了些,虽仍行动不便,但一点也不影响他的风华与气度,美人嘛,不管男女老少都是爱的。 陆明萱也不能例外的被凌孟祈的绝代风华所倾倒,不过她很快便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都放到了赵彦杰的身上。 赵彦杰也长高了好些,许着因着昼夜苦读的关系,他的气色看起来不是很好,但整个人却给人以一种极有书卷气的儒雅感觉,让人看了觉得很是舒服。 陆明萱不由暗暗点头,不怪前世赵彦杰能不到二十便一举中了秀才和举人,成为本朝少有的少年举人,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这与他的勤学苦练是万万分不开的,而身处国公府这样的锦绣堆里,却能不受任何诱惑日日不辍的苦读,也足见他心性的坚韧,自己跟他若能成,不说怎么大富大贵,平安踏实、相敬如宾的过一辈子应该不是难事罢? 许是感受到有人在看自己,赵彦杰忽然看了过来,于是便与陆明萱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了,当下彼此都有些脸红,于是双双低下了头去。 凌孟祈一直不着痕迹的注意着陆明萱,自然第一时间发现了她与赵 彦杰之间这小小的互动,心里立时警铃大作,暗想难道萱姑娘不是年纪还小不懂男女之事,而是如虎子所说,的确对自己没什么别的想法儿?不行,自己决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得尽快采取什么行动才是! 小年夜后的第二日,陆明萱与陆明芙便在辞过陆老夫人和其他人后,坐车回了自己家。 方回到家里,便见已经显怀了的戚氏正穿着大红的通袖袄头戴卧兔儿,扶着小桃的手领着人接在门外,一见姐妹两个下车,便三步并作两步的笑着迎了上来:“两位姑娘总算回来了!” 唬得陆明萱与陆明芙忙上前一左一右的扶住,道:“太太如今身子不方便,让下人们来接我们,太太只在屋里等着就好,又出来做什么?” 戚氏笑道:“你们不知道,稳婆说了,就是要多走动将来生起来才更顺遂……”话没说完,想起不该当着两个未出阁的女儿家说这些,忙将话题岔开,“对了,老爷早上临走前说了,中午要回来吃午饭,两位姑娘且回房间收拾一下,暖和暖和,等老爷回来就可以吃饭了。” 陆明萱与陆明芙听得父亲中午要回来吃饭,都十分高兴,扶着戚氏进了内院,将其送回正房后,便各回了自己的房间去收拾。 要说一个家庭有了当家主母,便与没有当家主母时是绝对不一样的,如今陆明萱与陆明芙便深刻的体会到了这句话,她们的屋子早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色色东西都被准备得妥妥帖帖自不必说,方才她们方一进到院里,便发现院里多了一个人高的鱼缸,里面养着几尾色彩鲜艳的金鱼,加上里面碧绿碧绿的水草和院子墙角青翠可人的富贵树,还有窗户上贴着的红窗花……将整个院子点缀得充满了生机和情趣,又能让人感受到即将过年的喜庆气氛。 以致稍后收拾完了,姐妹两个结伴上正房去时,陆明芙因忍不住悄悄与陆明萱感叹:“如今看来,太太果然是一把过日子的好手,爹爹和我们可算是有福了!” 陆明萱微微有些脸红:“说来都该怪我,要不是我当初脑子被驴踢了,我们早几年都已过上这样的日子了。” 陆明芙却摇头道:“话不能这么说,若你早几年便想通了,只怕如今的新太太便不是现下这一位了,谁知道换了一位会是什么情形呢?这种事情,还是得讲究一个缘分的,只能说明,爹爹的缘分以前一直不到而已。” 姐妹两个说着,已到了正房门前,正要撩帘进去,不想帘子已被从里面打起,陆中显满是笑容的脸出 ☆、第六十九回 正月 回到家中,陆中显戚氏并陆明芙都还没回来,陆明萱松了一口气,赏了车夫一两银子,令其不该说的一字都不能说后,方扶着丹青的手回了自己的屋子。 丹青顾不得自己先暖和暖和,立刻去沏了滚滚的茶来陆明萱吃,随即又去烧了手炉来双手递给陆明萱后,才笑道:“得亏得昌老爷将姿姑娘的好日子选在了大年下,不然姑娘还真不方便出去的,老爷与太太那里还好说,大姑娘那里可就没那么好说了。” 陆明萱点头笑道:“姐姐也是关心我。”说着,自袖里掏出一个荷包来,递给丹青道:“这是给你的,这一年来你服侍我也辛苦了,我嘴上虽没说,心里都明白,只要你一直尽心尽力的服侍我,将来我必不会亏待了你的!” 丹青没想到自己也额外有赏,她心知自己与积芳阁的所有人都不一样,是荣辱生死都系于陆明萱身上的,所以先前瞧得积芳阁众人都得了陆明萱的厚赏时,虽有些羡慕,却并没有其他想法,却不想自己竟也有份儿,当下是又惊又喜,红着脸喃喃道:“除了公中的月钱外,姑娘素日已多给了我一份月钱了,如今又再赏我,我实在受之有愧……” 陆明萱素日虽倚重丹青,但她屋里两个大丫鬟的名额却早被伴香和伴琴占了,定国公府姑娘们屋里的一等丫鬟是一两银子的月钱,丹青是二等丫鬟,只得一吊钱,陆明萱便每月额外又给了丹青一吊钱,所以丹青才会有此一说。 “我说你当得你便当得,且拿着罢,也不多,不过取个彩头罢了。”陆明萱笑道,只要是一心为她的人,她是绝不会委屈亏待了的,积芳阁众人如是,丹青也如是。 丹青闻言,这才双手接过了荷包,顺势在手里掂了掂,觉着并不重,当是银锞子之类的,想来确如姑娘所说,不过取个彩头罢了,这才谢恩收下了,——不想等晚间睡觉时,她打开荷包一看,却是两个一两的金锞子,也就是二十两银子,比她一年的月钱都还要多了,她心里霎时百感交集,脑中唯一剩下的念头,便是她这辈子都跟定姑娘这个主子了,为姑娘上刀山下油锅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至于陆中显戚氏与陆明芙,陆明萱本来也想送他们一些东西的,但想着自己明面上的好东西不是陆中显为自己添的,便是在国公府得的,都有账可循,自己若平白送了他们东西,他们问起自己是哪里来的,反倒横生枝节,说不得只能按下这个念头,在心里决定,将来等陆明芙出嫁时,自己一定送她一份大礼,再就是戚氏腹中的孩子,不管男女,将来她一 样送一份大礼。 除夕之夜,陆家仍跟去年一年席开四桌,但因多了戚氏,陆家上下都觉得不一样了,至少年夜饭便比往年更丰盛。 年夜饭全是戚氏指挥着丫头婆子们一手张罗的,每道菜都有个极吉祥好听的名字,譬如银丝红烧鲫鱼叫“年年有余”,一品火锅叫“团团圆圆”,黄桂柿饼叫“事事如意”,红枣夹汤圆叫“笑口常开”,黄白馒头叫“金银满仓”……等等,这是戚氏结合街坊四邻并自家的习惯来的,事实上,小门小户人家过年时,几乎都有这个习惯,虽知道实现的可能性不大,多少图个吉利,往年陆家的年夜饭也丰富,但都没有起这些寓意大好的名字,陆中显一个大男人是顾不上这些,陆明萱与陆明芙却是不懂,如今有了戚氏,总算弥补上了这一项空缺。 也因此,陆家过年的气氛也比往年更浓烈得多。 陆中显是真高兴,两个女儿都长大了,关系比以前改善了,新娶的戚氏也颇合他心意,最要紧的是,他就快要有儿子了,这世间还有什么能比夫妻相得,儿女双全,家庭和睦更值得高兴与满足的呢?自饮自酌着,自己已先将自己灌了个八分醉,被戚氏与小桃搀着先去歇着了。 不过到得快交子时时,他却及时醒了过来,与妻女一道辞旧迎新。 不多一会儿,外面忽然“嘭”的传来一声轰响,却是京兆府点燃了报时的烟花,子时到了! 紧接着便是一连串“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了起来,整个京城都似是沸腾起来了一般,陆中显忙也指挥男仆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烟花爆竹,亲自领着人在院子里放炮迎新。 只爆竹才响了几声,他又离弦的箭一般冲回了屋子里,一叠声的命丫头婆子们拿棉被去,“快,把门窗都给我遮起来,仔细惊着了你们太太腹中的孩子!” 惹得戚氏不好意思的红透了脸,嗔道:“哪里就这么矜贵了,老爷也忒小心了,也不怕两位姑娘笑话儿您。” 陆明萱与陆明芙则哈哈大笑起来,觉得这样的父亲真是太可爱了,满屋子的丫头婆子也是抿嘴偷笑不已。 在一室的笑声中,陆明萱看着窗外随着一阵阵或长或短“兹兹”声,呈红黄蓝白绿紫诸色次第喷射出来,将自家整个院子上空的天空点缀成了火树银花璀璨世界的火花,一时间只觉得百感交集。 仿佛只是一眨眼间,她已重生两个年头了,前世的一切乃至临死前的重重惨象,有时候她甚至会觉得那会不会只是她做 了一个噩梦,如今的日子才是她真正的人生?可那曾经刻骨的恨意和悔意,她对陆中显陆明芙和她那可怜孩儿的歉意,还有她每逢雪天便会觉得隐隐作痛的身体与晚间见了光便会觉得刺痛的眼睛,又在清楚的提醒着她,那不是梦,那些都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 让她每每都禁不住庆幸,幸好上天给了自己再来一次的机会,幸好上天让她重生在了一切都还来得及之时,否则她又怎么能体会到现下这样的幸福与满足,同时也带给了她所在乎的人幸福与满足? 虽然她的真实身份仍如一颗定时炸弹一般,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爆炸,但至少陆文逐已经保住了性命,而且前世这时候她的身份早已在福慧长公主面前爆了光,但这一世的这时候公主府却仍风平浪静,可见因着她的努力,前世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不小的改变,那么她便有信心将自己的整个命运都改变,彻底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陆明萱暗暗为自己打气,心里渐渐一片清明,满天五光十色的颜色映着她美丽的脸庞,如盛放的花儿般鲜艳。 除夕之后,仍跟去年一样,陆明萱与陆明芙只在家中待到正月初五,便回了国公府,这次却不是陆老夫人打发人来接,而是陆中显带了戚氏一道,亲自送姐妹两个回去的。 一时一家四口到得荣泰居,陆老夫人正与三个儿媳抹牌取乐,倒是难得连福慧长公主都在,陆明凤陆明珠姐妹几个则在暖阁里玩笑,屋里的气氛因此很是热烈。 听得丫鬟来报:“显老爷与显太太给老夫人拜年来了,芙姑娘与萱姑娘也一道回来了。”陆老夫人越发的喜悦,令张嬷嬷坐下替自己玩几把后,扶着双喜的手去了隔壁的小客厅里。 许是因正值大年下,陆老夫人穿了一身暗红色立领团纹褙子,头戴赤金点翠镶玉大抹额,耳上两挂碧绿的翡翠细线珠子,瞧着既雍容华贵,又不失喜庆。 陆中显待陆老夫人坐定后,便领着戚氏和陆明萱陆明芙上前给她老人家磕头拜年,嘴里说着:“祝您老人家大吉大利。”之类的吉祥话儿。 陆老夫人听得满脸是笑,忙命丫鬟:“快将你显太太搀起来,她如今身子不方便,若是有个什么闪失,岂非是我的罪过?”又命陆中显父女三人,“你们也都起来,再跪下去我也不会多给你们一份压岁钱。” 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陆老夫人便又问起陆中显过年家里可热闹,这几日都做了些什么来,又问戚氏:“已经快六个月了罢?到时候孩子生在 三四月,正是不冷不热之际,这孩子倒是会挑日子。” 戚氏应答间仍稍显局促,不过有陆中显在一旁描补,更有陆明萱和陆明芙在一旁不时的插科打诨,彼此聊得倒也颇得趣。 说笑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陆中显因与陆明萱和陆明芙道:“你们也该去与长公主、大夫人和二夫人磕个头拜个年,与姑娘们也问声好的。” 陆明萱闻言,便知道陆中显这是有话要单独与陆老夫人说了,想起陆明芙再过几个月便十三了,十有*陆中显要与陆老夫人说的正是陆明芙的亲事,她之前曾在陆中显与戚氏说话时,无意听得一耳朵,便笑眯眯的起身应了。 妹妹能猜到的事,陆明芙自然也能猜到几分,不由微红了脸,也起身与陆明萱一起给长辈们都行了个礼,然后去了隔壁给福慧长公主等人拜年问好。 果然待陆明萱与陆明芙离开后,陆中显便赔笑着向陆老夫人道:“两个丫头跟在您老身边这两年,是越发的出挑了,侄儿心里不知道该怎生感谢您老人家才好,如今两个丫头都大了,也是时候该着手说亲了,只您老人家也知道,侄儿素日接触的都是些粗人,您侄儿媳妇更是没上过高台盘,两个丫头的亲事,说不得还得靠您老人家多多看顾……侄儿与侄儿媳妇且在这里给您磕头了!” 说完拉了戚氏,便就地跪下,再次给陆老夫人磕起头来。 陆老夫人都快成精的人了,如何猜不到陆中显要说什么,说来这也是她与陆中显一早便达成的心照不宣的默契,因命二人起来,笑道:“两个丫头养在我身边这两年,是真的孝顺我,我也是真的喜欢她们,不必你开口,她们的亲事我也会看顾着的,你只放心罢,不然你以为我何以定要你今日便将她们送回来,还不是怕误了明日府里的年酒吗?” 陆中显得了陆老夫人的准话,松了一口长气,又赔笑着陪陆老夫人说笑了一回,待陆老夫人面露疲色后,方带着戚氏告退了。 再说陆明萱与陆明芙去到隔壁房间,先给福慧长公主和陆大夫人陆二夫人都磕过头拜过年后,方去了暖阁里与陆明凤姐妹几个问好。 大年下的,姐妹几个也打扮得很是喜庆,正赶围棋做耍呢,只不过打扮得虽喜庆,看起来兴致却都有些不高,赶起围棋来也是无精打采的,倒像是一个个儿都有心事似的。 陆明凤坐得正对着暖阁的门,最先瞧得陆明萱与陆明芙进来,立刻便扔下了手中的围棋,起身笑道:“总算将芙妹妹与萱妹 妹盼回来了,少了你们两个,我们玩起来都没以前热闹。” 她这话是一点也没有客气或是夸张的成分,整个过年期间,陆明丽与陆明欣都是一脸的强颜欢笑,陆明珠也不知怎么的,泰半时候都冷着脸,唯一剩下一个陆明雅倒是一对上她就笑靥如花,可她又不待见陆明雅,可不只能盼着陆明萱和陆明芙早些回来了? 陆明萱与陆明芙先与大家都见了礼,才笑道:“我们在家里也觉得冷清,很是惦记姐妹们呢。对了,我们自外面带了一些小玩意儿回来送给大家,虽不值几个钱,难得的是那股子朴而不拙的野趣,待会儿下去后便使丫头们给大家送去,还请大家不要嫌弃简薄粗陋才好。” 陆明雅一听得这话便似笑非笑的想要刺二人几句,既然知道东西简薄粗陋还好意思拿来送她们?果然是破落户里出来的野丫头,一股子小家子气……但见陆明珠在场,又想起她这阵子看起来心情都不大好,万一到时候再给自己一个大大的没脸,自己还不能反击回去,只得强忍住了。 一时陆老夫人见毕陆中显与戚氏过来了,张嬷嬷忙让座于她,婆媳四人又抹了几圈牌,便到午时了,张嬷嬷遂领着丫头婆子们调桌安箸,陆老夫人与三个儿媳一席,陆明凤等人一席,大家热热闹闹的吃了饭,又喝了茶,待陆老夫人歇中觉时,方各自散了。 陆明萱与陆明芙回到空翠阁,虽前后只离开了十几日,但因跨了个年,要忙的事还是很多,第一宗便是要好生打赏一番空翠阁的下人们,毕竟服侍了她们一年,没有功劳尚有苦劳,做主子的多少也该表示一下,这也是大户人家约定俗成的规矩,陆中显一早便为姐妹两个准备好了,像桑嬷嬷段嬷嬷这样的管事嬷嬷是四个一两的银锞子,伴香落霞等大丫鬟是两个,丹青这样的二等丫鬟是一个,下剩的小丫头并粗使婆子则一人一吊钱,银子并不算多,但多少也是个彩头,因此空翠阁上下都很是欢喜。 待散毕赏钱,受了大家的磕头,陆明萱与陆明芙又忙着收拾箱笼,打理送给众姐妹的小玩意儿安排人各处送去,直忙活到向晚时分才算是色色妥帖了。 次日是初六,定国公府请吃年酒的日子,陆老夫人一早便打发了双喜过来空翠阁瞧姐妹两个主要是瞧陆明芙的衣妆,陆明芙心里也约莫知道陆老夫人会借此番请吃年酒的日子为她相看婆家,虽满心的羞涩,仍有意打扮得比往常更精细一些,上身是湘妃色织遍地金花纹的妆花褙子,下系杏黄色十二幅月华裙,一头乌黑的秀发梳作如意髻,并插了三 把赤金镶各色宝石的梳蓖并一枝晶莹剔透的喜鹊登梅碧玉簪,还施了薄粉涂了胭脂,瞧着比平常明艳了好几分。 双喜见了不由点头笑道:“芙姑娘生得白,虽说穿什么色的衣裳都好看,到底不如红色娇嫩,待会儿老夫人见了还不定怎生喜欢呢。” 说着又看向陆明萱,见陆明萱穿了藕荷色对襟褙子配柳绿色碎花松绫裙子,头发仍是梳的小姑娘的双平髻,也只随意戴了几朵珠花,但饶是如此,那张脸依然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球,想着她许是为了不夺自家姐姐的风头特意这般穿的,便只是笑道:“过了年萱姑娘又大了一岁,照理该梳大姑娘的发髻了才是。” 陆明萱不好意思的一笑,道:“我嫌麻烦,就梳双平髻挺好的。” 三人又闲话了几句,双喜便回去向陆老夫人复命去了,余下陆明萱与陆明芙简单吃了早饭,也去了荣泰居。 今年定国公府的年酒照例摆在荣泰居的敞厅里,是以荣泰居内早早便洒扫一新,张灯结彩,还搭了戏台子唱堂会。 姐妹二人前脚才到,一身银狐毛镶领湖蓝色织大朵百合花褙子的陆明凤便到了,与陆老夫人行过礼后笑向二人道:“待会儿两位妹妹便与我一处罢,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陆明萱与陆明芙点点头,正要说话,一身大红底子散绣合欢花褙子,戴了赤金红珊瑚头面的陆明雅进来,一听得这话便笑道:“我也与大姐姐一处,大姐姐不会嫌弃我罢?” 陆明凤怎好说嫌弃她,虽然她心里早已不耐烦她多时了,只得笑道:“怎会,都是自家姊妹,本就该彼此照应才是。” 姐妹几个行礼寒暄时,陆老夫人一直笑眯眯的看着她们没有说话,但看向陆明雅的目光却不经意闪过一抹冷意,别人没瞧见,张嬷嬷却是瞧见了的,不由在心里啐了陆明雅一口,呸,作死的东西,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是什么德行,也敢去要大姑娘的强,日日在大姑娘面前有意无意说些什么‘娥皇女英’、‘本是同根生’之类的混账话儿,难道她还当娘娘不成,哼,她最好趁早打消了这样的念头,否则不必老夫人出手,老国公爷先就饶不了她! 一时陆大夫人与陆二夫人执完事到了,福慧长公主也领着陆明珠过来了,陆明珠看起来依然一脸的不高兴,只对着陆老夫人时还有一抹笑颜,对着其他人时就全无顾忌了,一律冷脸以对。 陆明萱看着她的冷脸心下不由有些打鼓,难道自己的真正身份到底还是曝了光,只不过 福慧长公主的养气功夫好一些,仍能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陆明珠的养气功夫不到家,所以脸上才会带了出来?可转念一想,她们母女向来不是忍气吞声的主儿,何况这样的事说来原不是她们理亏,她们又岂有不闹出来,让大家都不好过的理儿,想来当不是这个原因才是。 忍了忍,到底还是没忍住小声问身边的陆明凤:“怎么县主一脸的不高兴,难道府里还有谁敢惹她不成?” 陆明凤虽看起来一脸的端庄大气,但是女人又岂有不八卦的,事实上,这事儿她早想与陆明萱和陆明芙说了,只不过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如今陆明萱先问起来,倒是正中下怀,遂也压低了声音道:“府里自是没人敢惹她,但府外可就说不准了,听说贺夫人这阵子已着手为贺世兄相看了……” 顿了顿,越发压低了声音,低得陆明萱都差点儿没能听到:“而且我还听说,皇上有意让贺世兄尚主……” 陆明凤只点到为止,但陆明萱依然什么都明白了,敢情是贺知行开始议亲了,可贺夫人却从没想过要为他求娶陆明珠,这也就难怪陆明珠会一脸的不高兴了,本来这已经足够她火大了,可偏偏皇上又来凑热闹,有心让贺知行尚主,若是换了旁人,陆明珠还有希望以权压人,可公主却比她更要尊贵,果真皇上下旨让贺知行尚主,她除了干看着还能怎么样? 陆明萱很想控制住让自己不幸灾乐祸的,她早已无数次的在心里告诉过自己,这辈子无论贺知行和陆明珠是好是歹,是生是死,都再与她没有半文钱的关系,可她却怎么忍也不忍住满心的痛快,陆明珠,你也有今日,可见连老天都看不过眼了,要让你忍受求而不得的痛苦一辈子! 不过心里痛快归痛快,面上陆明萱却是什么都没表露出来,只是低声道:“贺公子人品才貌家世俱是上乘,的确也只有公主那样尊贵的人儿才配得上了。”若是皇上能赐给贺知行一位飞扬跋扈些的公主就更好了,那贺知行后半辈子的日子一定会过得“精彩纷呈”的! 陆明凤道:“问题是四妹妹不这样想啊……”话没说完,有小丫鬟进来报:“安国公夫人带着奶奶小姐们到了——” 她只得打住话题,与陆大夫人一块儿接了出去。 之后又有客人陆陆续续的到了,陆明凤便领着一众姐妹专司起招呼众家小姐姑娘的差使来。 待客人来得差不多后,陆老夫人便使丫鬟过来叫了陆明芙至自己身边,委婉的与众家夫人太太透露出了自 己想要为她议亲的意思来,自有闻弦歌而知雅意的人,立刻便问起陆明芙的基本情况来。 陆老夫人简单说了几句,众家夫人太太便心里有底了,虽说配不上自家嫡支的子弟,但旁支或是一些落魄些的亲戚家却是妥妥配得上的,是以不等宴席结束,已有好几家流露出了想要与陆明芙结亲的意思,直把陆明芙羞得脸红得能滴出血来一般,显得越发娇艳了。 让陆明萱颇为意外的是,陆老夫人领着陆明芙大出风头时,陆明雅竟一直含笑与陆明凤说着话儿,并未表露出丝毫的不痛快来,而且认真说来,她比陆明芙还要大些,如今婚事却一直没被长辈们提及过,虽说她顶着国公府嫡小姐的身份要说一门好亲事不是难事,可她竟也不见一丝着急,一点也不符合她素日掐尖要强的性子啊! 陆明凤见陆明萱一连看了陆明雅好几眼,虽都尽量不露痕迹,但依然被她看到了,以她的精明也约莫猜到了陆明萱的心思,因趁陆明雅与旁人说话儿时,悄声与陆明萱道:“妹妹是不是在奇怪她今日怎么不掐尖要强了?告诉不得妹妹,她如今且有大志向呢,等闲人岂能入得了她的眼?” 陆明萱听陆明凤这话大有文章,关键是陆明凤说这话时的语气满是嘲讪与讥诮,与她一贯温和大方的行事作风实在不附和,不由小声问道:“大姐姐这话怎么说?” “你这程子也看见了,她有事无事便往我屋里跑,有事无事便往我跟前儿凑,一副与我亲热得不得了的样子,你当是为何?”陆明凤冷哼一声,“人家打着‘娥皇女英’的主意呢,呸,堂堂国公府的嫡小姐,上赶着去给自己未来的姐夫做小,也不怕传了出去丢尽定国公府的脸!” “竟还有这样的事?”陆明萱只当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她万万想不到陆明雅竟存了要去大皇子做妾的念头,且不说大皇子是她的姐夫,她这样做明晃晃是在打陆明凤的脸,丢国公府的脸,她到底凭的什么以为大皇子就一定会纳了她呢,凭她的美貌?是,单论相貌她的确要比陆明凤强上那么一点点,可论起风姿气度来,陆明凤却足以甩她几条街,就更别说大皇子爱的根本是男子,凭她天仙下凡也不会对她有半点想法了,——她可真是敢想! 也就难怪陆明凤会一反常态,说出这样的话来了,自己还没出嫁呢,自己的妹妹已在肖想自己的夫君了,任凭换了谁,也会气个半死的,陆明凤却还能强忍住与之说笑,已经是涵养过人了。 陆明萱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见陆明雅还在与旁人说笑 着,因皱眉问陆明凤道:“长辈们知道这件事吗?依我说,大姐姐很该尽快回了长辈们,看长辈们怎么说才是。” 若不是为了怕陆明凤恶心,她还真希望大皇子能纳了陆明雅,让他们恶人磨恶人去呢,虽然让陆明凤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嫁给一个有断袖之癖的男人本身已经是一件足够恶心的事! 陆明凤迟疑了片刻,才道:“这阵子长辈们事情都多,我打算忙过了这阵子再回了长辈们,也省得她们操心。” 事实却是,陆明凤早已回禀过陆老夫人和陆大夫人了,不然之前陆老夫人看向陆明雅的目光也不会时有冷意,张嬷嬷也不会暗中啐她了,之所以至今没对她采取什么行动,不过是陆老夫人与陆大夫人都知道老国公爷与陆中冕想做纯臣的心思,根本不可能让自家两个女儿跟了大皇子,尤其陆明雅还是国公府的嫡小姐,若让她做了大皇子的妾,岂不是在向满京城的人宣布,定国公府站到了大皇子一边? 是以陆明凤才会一直耐着性子敷衍陆明雅,就是因陆老夫人与陆大夫人都告诉她,只等陆明雅再做一阵子功夫,便暗示让她自己找长辈说去,到时候不必她们婆媳母女出手,自有老国公爷收拾她,而老国公爷戎马一身的人,收拾起人来会轻松吗?自然不会,届时她们只等着看好戏就成,事后还能让人对她们半分诟病都挑不出来,何乐而不为呢? 只是陆明凤就算知道陆明雅最后定没有好下场,依然不能排遣她心中的愤懑与恼怒,所以才会忍不住与陆明萱抱怨起来的,不过她抱怨归抱怨,到底还是忍住了没有将陆老夫人和陆大夫人的打算告诉陆明萱,毕竟人心隔肚皮,谁知道陆明萱会不会就有意无意泄露了风声呢,到时候她们岂非功亏一篑,她这些日子以来的憋屈也白受了? 陆明萱一看陆明凤的样子便知道她必定有所保留,但却聪明的没有再追问,只是道:“大姐姐心里有主意就好。” 而正与旁人说笑的陆明雅还浑然不觉自己即将到来的处境,只当陆明凤是真被自己说通了,觉得与其便宜了外人还不如便宜自家妹妹,到时候她们姐妹联手,旁的女人还不是只有靠边站的份儿?心下由不得不踌躇满志。 定国公府的年酒一直摆到初九才算完,然后便是陆大夫人与陆二夫人领着府里的奶奶姑娘们去别家吃年酒,这次陆老夫人特意命陆大夫人将陆明萱和陆明芙也带上,陆大夫人事先得了陆老夫人的嘱托和陆明凤的好言相劝,倒也没生出什么不愉快来。 昌国公 ☆、第七十回 被大皇子确定身份 翌日便是元宵节,一大早众姑娘们去给陆老夫人请安时都有些心神不定坐立不安,时不时还要看一看外面的天,低声咕哝一句:“怎么今儿个时间过得这么慢?” 陆老夫人看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骂道:“一个个儿都跟没出过门似的,不就是去看个灯嘛,也值当你们急成这样!” 陆明凤不好意思的笑道:“素日虽也常随祖母和母亲婶子们出门,可看元宵灯展却是头一遭,难免有些个高兴与期待,祖母若再笑话儿我们,我们可不依了。” 陆明雅笑着附和道:“是啊,早听人说过不知道多少次元宵灯节热闹了,今日总算能一睹为快了,孙女儿们是真恨不能这会子天就黑下来,能立刻出门才好呢。” 亦连陆明丽与陆明欣都禁不住目露期待,惟独陆明珠仍是一脸淡淡的样子,看来仍没从贺知行要与旁人议亲了的打击中恢复过来。 倒是陆明萱与陆明芙因先前一直生活在外头,陆中显又宠着她们,往年的灯节不说每年都去了,少说也去过三五次,因而对其兴趣不大,不过就是个白凑个热闹罢了。 陆大夫人因笑向陆老夫人道:“也难怪她们姐妹这般着急,便是我活了这么大,也只去看过两次元宵灯节,至今都还记得那热闹的场面,也就是如今年纪大了,才觉得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何况她们呢?” 陆老夫人笑道:“你说的也是,都是打这么过来的。” 好容易到了申时,姐妹几个便急急催着人摆饭,待饭菜来了,偏又都只草草吃了一点,便放了筷子,然后齐齐拿期待的目光看向陆老夫人。 陆老夫人被看得没法,只得令人去叫了一早便定好护送妹妹们去看灯的陆文廷和陆文远来,再四叮嘱了他们一番‘要照顾好妹妹们’、‘早些回府’之类的话后,方开恩放了大家离开。 众姐妹遂去到二门外上车,考虑到今晚上街上必定十分拥挤,车子多了反倒累赘,陆大夫人便只安排了三辆车,两辆给姑娘们坐,一辆给丫头婆子们坐,陆文廷与陆文远则骑马领着十来个护院跟车护送。 如此一来,谁与谁坐便成了一个问题,陆明凤自然是要与陆明珠坐一辆车的,依照陆明雅的意思,也是要与她们两个一块儿坐的,不然不足以彰显她国公府嫡小姐的身份,可她实在是被陆明珠给整怕了,尤其这阵子国公府与公主府上下都知道陆明珠心情不好,万一待会儿她又为难她该如何是好?可若不与她们两个坐一辆车,就得与陆 明丽陆明欣并陆明萱陆明芙这四个不是小妇养的,便是打秋风的,总之没一个她看得上的人坐一辆车,且还得挤着坐才能坐下,那也未免太*份了! 万幸关键时刻,陆明珠冷冷发了话:“芙妹妹萱妹妹与我和大姐姐坐罢。” 陆明珠一锤定音,饶陆明雅心下不高兴,也不得不接受了这个安排,与陆明丽陆明欣坐了一车,一行人方浩浩荡荡出了国公府的角门,径自往灯市上驶去。 马车行驶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远远的便已能看见灯市了。 其实方才一路行来,众人已见到不少花灯了,但都是行人或路边的住户零散挂出来的,一进灯市,却又截然不同,真真是火树银花、缤纷璀璨,众人只觉得满眼都是光,红的黄的绿的蓝的,又有无数的花样,让人目不暇接。 等进入灯市以后,众人便越发觉得眼睛不够用了,除了陆明萱与陆明芙,下剩陆明凤陆明珠等人素日看惯的都是内造的花灯,其精致巧妙之处,自是不言而喻,灯市上的灯又大不相同,却是以细篾扎就而成,糊上各色彩纸或薄纱做的,有些表面上还画了精细的图样,更难得的是还有许多种机关夹杂在里头。 走马灯已算是最简单的,竟还有好些会扇翅膀的蜂蝶或鸟儿,会舞动双螯的螃蟹,会摇头摆尾的老虎和麒麟,会举手作揖的金童玉女,以及会咧着嘴笑呵呵地点头的福禄寿三星……别说陆明凤,连心情已经抑郁了好些日子的陆明珠都不由看住了,单手将马车的帘子撩着,久久都舍不得放下来。 灯市上却并不仅仅只有花灯,还有别的许多玩意儿,有小贩支了摊子摆卖各种应节物品的,有占了地儿舞刀弄枪卖艺、或是耍杂耍玩喷火的,也有人用小车推了大铁锅出来卖热腾腾元宵的……引得好些大人孩子都来围观,将本就已水泄不通的路记得越发的寸不难行,陆文廷与陆文远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护送着妹妹们抵达了她们此行的目的地——灯市附近最高的酒楼,也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酒楼会宾楼。 就算陆老夫人答应了陆明凤的请求,放她们姐妹出来看灯节,却也不可能真任她们像小门小户的女孩儿们那样,去大街上与路人你挤我我挤你的,那样若是被人瞧见了,定国公府上下以后也不必见人了,所以陆文廷早早便使人来会宾楼订了位子最好的雅间,以免到时候自家妹妹们被人冒撞了。 众姑娘戴着帷帽由陆文廷和陆文远领着进到会宾楼顶楼的雅间后,才揭下帷帽,俱走到窗前居高临下看起下面的情 形来,又是另一番滋味。 陆文廷显然是会宾楼的常客,一进来便熟门熟路的吩咐小二:“把你们最好的茶沏来,最好的点心也端来,另外让人守好顶楼的门,一个人也不许放上来!” 小二赔着笑脸唯唯诺诺的应了,很快便领着人端了茶和点心进来,果然茶也好,点心也好,俱是上品,饶众人养尊处优惯了的,都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姐妹几个就着点心吃了一回茶,冷不防就听得下面有人大叫:“那边有冰灯,那边有冰灯——” 大家的兴致都被挑了起来,陆明雅先就说道:“我还从没见过冰做的灯呢,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又问陆明凤,“大姐姐,你见过吗?不妨与我们说说?” 陆明凤时常进宫的人,自然见过冰灯,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就是以冰雕琢而成的花灯罢了,与寻常花灯唯一不同的,便是那灯晶莹透亮,更好看一些而已。”说着看向陆文廷,“要不大哥使人去下面瞧瞧,看能不能买几盏冰灯过来,让妹妹们都瞧瞧?” 陆文廷在对上妹妹们时,一向脾气极好,点头笑道:“我这便打发人去买。”说完果然去外面吩咐小子去了。 领命而去的几个小子动作倒也快,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回来了,手里还抬着几盏闪烁着莹莹白光的约有半人高的冰雕宫灯,除了陆明珠,其余人当下都围着那几盏冰灯赏玩起来。 正赏玩得得趣之时,一个带笑的声音忽然自外面传来:“大表哥今儿个怎么不在家里承欢长辈们膝下,反而来了会宾楼?莫不是出来赏灯的?” 随即一个着深青八宝如意团纹衣裳,面容英俊的男子便大步走了进来,不是别个,却是大皇子,一边走一边还笑道:“那做弟弟的可就不能不说大表哥几句了,今儿个可是阖家团聚的日子,大表哥怎么能自己一个人出来呢……哟,原来表妹与府上的姑娘们也都在呢,倒是本王冒失了!” 陆文廷忙带头拜了下去:“大皇子这会子怎么有空出宫来?”元宵节宫里不是也有皇族们的家宴吗,而且大皇子既知道元宵节是阖家团聚的日子,做晚辈的该承欢长辈膝下,这会子偏还出宫来做什么? 大皇子笑道:“都起来罢,认真说来都是自家亲戚,没的白生分了。至于本王为何这会子会出宫来,却是先前阖宫家宴上时,皇祖母忽然来了兴致,让我们兄弟四个都出宫来,以一个时辰为限,寻一盏自认最别致的灯回宫去比一比,再看谁的更别致,便能得她老人 家的彩头,所以我才会这会子出宫来的,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大表哥的马,问过小二大表哥在这里后便打算上了打个招呼,倒是没想到妹妹们竟也在。” 又问一旁早在他进来时,便红透了脸的陆明凤:“表妹今儿个玩得可还尽兴?你放心,等将来……我每年都带你出来看灯。”后面一句话说得极小声,但因其他人都没有说话,到底被屋内所有人都听了去。 当下除了陆明萱,余下几位姑娘都有些羡慕起陆明凤来,其中又尤以陆明雅为最,暗想大皇子身份尊贵也就罢了,待人还这般温柔,自己若能跟了他,将来还愁没有好日子过?便赔笑着在陆明凤回答大皇子的话时欲插言几句,先让大皇子对自己加深下印象。 只可惜大皇子不待陆明凤把话说完,忽然就指着一个丫头问道:“你这丫头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倒是跟本王母后跟前儿一个新进的宫女生得有几分相似,莫不是姐妹或是亲戚?” 那丫头不是别个,正是侍立在陆明萱身后的丹青。 陆明萱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无比后悔起今晚上自己为何没有装病或是找其他借口,总之就不该与大伙儿一起出来,尤其是不该带了丹青随身伺候来。 显然大皇子经过过去几个月的排查,已最终将怀疑的目标定格在了她的身上,什么奉皇太后之命出来找最别致的灯明显是借口,他根本就是为了求证自己的怀疑来的! 丹青的心同样提到了嗓子眼儿,她是听陆明萱说过先前老国公爷寿辰时大皇子之举的,也立刻猜到了大皇子今日之举是何用意,但她没法让自己不紧张,更没法在大皇子都问了她话后不回答,只得颤抖着声音支支吾吾道:“回、回大皇子,奴婢名叫丹、丹青,打小儿便被拐子拐卖了,所以早、早不记得自己是哪里人氏了……” 大皇子笑道:“这样啊,那看来你与本王母后宫里那宫女儿没什么关系了,不过你们能这么相似,也是难得的缘分……小允子进来,赏这丫头二十两银子!” 小允子也就是上次老国公爷寿宴时大皇子带去定国公府的那个漂亮小太监,闻言忙弯身自外面小步跑了进来,自袖里掏出两锭十两的雪花银锭递给丹青。 丹青忙看了陆明萱一眼,见陆明萱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只得跪下谢恩:“奴婢多谢大皇子赏!” 大皇子笑着一抬手:“起来罢,指不定本王待会儿回宫与母后一说,母后也会觉得你与那宫女是难得的缘分,指不定真是 失散多年的姐妹呢?”嘴上虽与丹青在说话,目光却忽地看向了陆明萱。 彼时陆明萱也正看他,两人的目光便在空中交汇了,虽只是一瞬间,陆明萱便先移开了目光,但火石电光中,陆明萱却已明白大皇子已确定了她们主仆的身份,而大皇子则是已知道陆明萱明白了他的用意,且定不会放过她们主仆。 然二人虽心知肚明,在场的其他人却不知道,见大皇子又是赏陆明萱的丫头,又是频频看她,还当大皇子是对她有了什么想法儿,毕竟陆明萱年纪虽还小身量尚未足,但长大后会有多貌美却是一眼可以预见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大皇子会对其产生兴趣是一点也不奇怪。 当下便让陆明凤心里生出了几分酸涩、难堪与愤怒来,本以为只有陆明雅那个不知廉耻的肖想姐夫,谁知道如今又多了一个陆明萱,自己上辈子到底做了多少孽,这辈子才会让她遇上这样的“好姐妹”?她们就那么喜欢给人做小?也不怕传了出去,将定国公府乃至整个陆氏一族的脸都丢尽?还有大表哥也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般打她的脸,到底什么意思,莫不是他也与陆明雅一样的想法,觉得他纳了她的妹妹反而是在为她好不成? 只是陆明凤涵养极好,养气功夫也颇到家,饶心里已是百感交集,面上却能丝毫也不表露出来,仍能微笑以对众人。 陆明雅可就没有这么好的涵养了,本来她还想着要趁此难得的机会让大皇子对她加深一下印象,以便将来成事的希望更大,谁知道她不但没能在大皇子和陆明凤说话时插上话,反而让大皇子对陆明萱主仆生出了兴趣来,她心里立时感到了巨大的危机,不行,她一定不能让陆明萱要了自己的强去,不然她之前做的一切岂非都白费了,以后也休想将陆明珠那个贱人踩在脚下了? 因忙扬起一抹自认为最美的笑容,看向大皇子娇声道:“方才大皇子说您是奉太后娘娘之命出来挑选最别致的灯,不知道现下大皇子挑得怎么样了?要不要我们大家伙儿一块儿帮您挑去?” 平心而论,陆明雅还是很漂亮的,整个国公府的姑娘除了陆明萱,也就数她了,尤其今日因要出门,她还特意打扮了一番,上身是柳黄色苏绣缠枝纹褙子,下系紫绡翠纹百褶裙,头发梳做堕马髻,戴了赤金镶玛瑙的步摇,另外还点缀了几朵粉白色宝蓝点翠珠花,这会子含羞带怯的与大皇子说话,是个男人只怕都会忍不住心神荡漾。 只可惜,大皇子虽是男人,爱的却也是男人,根本对她生不出半 点兴趣来,当下别说与她说话了,甚至看都没看她一眼,已径自笑向陆文廷道:“耽搁了这么久,本王就先走了,皇祖母可只给了我们一个时辰的时间,再耽搁下去,本王别说得彩头了,只怕连差都交不了了,大表哥且留步!” 说完便大踏步走了出去,陆文廷忙领着陆文远也跟了出去,大皇子虽说了让他‘留步’,他却不能真送都不送一下他,不然回去后让祖父和父亲知道了,一定不会饶了他。 余下陆明雅想起方才大皇子众目睽睽之下对她的无视,一张俏脸羞得通红,眼泪也差点儿忍不住掉下来,羞愤之余,忽一眼瞥见陆明萱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亦连才得了大皇子赏的丹青也是一脸的木然,不由怒上加怒,不敢再拿陆明萱撒气,便将气都撒到了丹青身上,冷笑道:“你这丫头才入了大皇子的青眼,指不定什么时候便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怎么还哭丧着一张脸,如丧考妣一样,莫不是欢喜得傻了?还是你自认入了大皇子的眼,便可以不将主子们放在眼里了,所以迫不及待对着主子们摆起脸色来,你可别忘了,就算你真麻雀变凤凰了,主子永远是主子,奴才也永远是奴才,这是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的,更何况,大皇子不过问了你几句话而已,你就真以为看上你了?” 丹青被说得满脸的羞愤与惶恐,忍不住辩道:“奴婢从不敢有此非分之想,三姑娘可不能乱说……” 陆明雅还待再说:“你说你没有非分之想,可我们瞧着都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啊……” 话没说完,已被陆明珠冷冷打断:“就算这丫头有非分之想,也只萱妹妹说得她,再不然也只大姐姐说得她,与你什么相干,她是你的丫头,还是与大表哥有婚约的是你?你不要自己心思龌龊,有非分之想,就把这世上所有的人都想得跟你一样!” 陆明雅这才想起陆明珠还在场,这可是一个混不吝惯了的主儿,什么话都说得出什么事也做得出,先是后悔不来,但随即便被陆明珠的话气得几欲吐血,气愤之外,又多少有几分心虚,她的心思只在陆明凤面前隐晦的表露过,其他人就连她母亲都不知道,如今却被陆明珠给点了出来,将来若能成事便罢,若是不能,她还要不要见人又还要不要嫁人了? 当下也顾不得陆明珠不是她惹得起的主儿了,尖声叫道:“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就算你身份尊贵,也不能这般血口喷人,今日我必要请祖父和祖母为我做主,治你一个不敬长姐之罪!”只是这话怎么听都透着一股子色厉内荏的味道。 陆明珠几时将陆明雅放在眼里过,别说她了,连陆中景和陆二夫人她尚且不放在眼里,因冷冷一笑,道:“你只管去啊,我倒要看看,祖父祖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后,是治我的罪,还是治你的罪!” 说得陆明雅越发的气急交加,却又不敢真任陆明珠将事情闹到老国公爷和陆老夫人面前去,只得拿帕子捂了脸,嘤嘤的哭了起来,一副受了极大委屈的样子。 陆文廷领着陆文远送完大皇子回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情形,根本连问都不用问,便能猜到必是陆明雅哪里又惹着陆明珠,到头来吃亏的反倒是自己了,但陆文廷却没有为陆明雅出头的打算,毕竟又不是他的亲妹妹,便只装作没看见陆明雅哭一般,一进来便笑道:“时辰也不早了,我们也回去罢,省得长辈们在家里担心。” 经过方才之事,众人的心情已都被毁得差不多了,其中又尤以陆明凤与陆明萱为最,是以陆明凤先就点头道:“那我们便走罢,让长辈们久等可就不好了。” 陆明凤既开了口,其他人自然没有异议,于是戴着帷帽下了楼,如来时那般各上了马车,由陆文廷和陆文远护送着往回走。 回程的路上,大家都再没了来时的兴致,马车里的气氛因此很是逼仄与压抑,陆明芙几次都想挑个安全的话题来说以缓解缓解车内紧张气氛的,但见陆明凤与陆明珠都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自家妹妹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只得抿了抿唇,到底什么都没有说。 好容易回到国公府,因时辰已不早了,怕打扰了陆老夫人歇息,众人便没有都去见陆老夫人,只陆文廷一个人去了荣泰居复命,余者则各自回了各自的居所。 空翠阁与撷秀阁同在一个方向,是以陆明凤与陆明萱陆明芙三人得以同行,只是一路上陆明凤依然什么话都没有,陆明萱与陆明芙见状,也只得三缄其口。 一时到了空翠阁与撷秀阁交叉的路口,陆明萱想了想,因与陆明芙道:“姐姐且先回去,我有几句话与大姐姐说,说完便回来,用不了多长时间的。” 陆明芙虽满心疑惑陆明萱要与陆明凤说什么,依然顺从的应了一声“哦”,领着落梅先回去了。 陆明萱看她走远后,才轻声向陆明凤道:“先前三姑娘的话,还请大姐姐不要放在心上,丹青是我的人,我们主仆自来一条心,她的心思我最知道,从来都没有过任何非分之想,先前的事也绝不是大姐姐想的那样,还请大姐姐不要因三姑娘几句挑拨的话 ,便与妹妹生分了。” 陆明凤听她明着说她与丹青主仆一条心,还说丹青对大皇子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又岂能不明白她其实是在借丹青说她自己对大皇子没有任何非分之想?陆明凤又不是傻子,自然判断得出来她这话是真是假,而且她也知道问题的关键根本不在陆明萱,而在大皇子身上,自己平白迁怒陆明萱根本没道理,便笑道:“常言道‘疏不间亲’,你放心罢,我不会将她的糊涂话儿放在心上的。” 陆明萱见陆明凤虽在笑,那笑却多少透着几分勉强,只得暗叹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她的态度已经摆在这里了,至于陆明凤信不信,就不是她能左右的了,她总不能告诉陆明凤大皇子对丹青所谓“亲眼有加”的真正原因罢?那样等不到大皇子出手,只怕她们主仆已先被陆大夫人给处理了,她不能也冒不起这个险! 回到空翠阁,不出所料陆明芙正等在厅里,一见陆明萱回来,便凑上来小声问道:“你都与大姑娘说什么了?” 陆明萱也小声道:“还不是为先前三姑娘挤兑丹青那几句话解释几句,若因此让大姑娘对丹青甚至是对我们姐妹生出什么芥蒂来,那可就真是无妄之灾了。” 陆明芙闻言,点头道:“的确是要解释几句,不然大姑娘真听信了她的混账话儿,于我们绝对有百害而无一利。”又骂陆明雅,“真是个事儿精,一天不挑事儿便浑身不舒坦,非要弄得大家都不开心,偏她自己也不开心,真不知道怎么想的!” 陆明萱道:“谁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也许就是见不得别人好?” 陆明芙撇撇嘴,“可不就是见不得别人好吗,哎,你说,她是不是真如县主所说的那样,对大皇子有非分之想,所以才会见不得大皇子与丹青说话,还赏了丹青银子?” 先前陆明凤与陆明萱说的话,她并没有告诉过陆明芙,有时候知道得太多,对陆明芙反而不是一件好事,所以陆明芙才会有此一说。 陆明萱道:“我怎么知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她素来都不对付的,如何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且不管她是怎么想的,横竖都不与我们相干,时辰已不早了,还是早些歇下罢。” 陆明芙见时辰的确已不早了,打了个哈欠,道:“你不说我还不觉得,你一说我还真觉得困了,我先回房歇着了,你也早些歇了罢。” 姐妹两个遂各自回了各自的房间。 简单梳洗一番后,陆明萱将其余服侍之人都打发了,只 留了丹青值夜,待吹了灯后,丹青先便迫不及待的颤声道:“姑娘,怎么办,大皇子必定已知道我们便是那日在幽幽谷外的人了,我们发现了他的秘密,他必不会放过我们的,我们可该怎么办?” 饶素日再是沉稳,丹青到底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又是丫鬟出身,见识有限,如今知道自己的生命随时面临威胁,又岂能又不怕的? 陆明萱担心的何尝不是这个问题,只她一时间也想不到好的主意,只得道:“我们深居国公府的内院,素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就算不会放过我们,也得有合适的机会才成。我方才想了想,只要我们不单独出门,他便只能想其他法子,可国公府规矩森严,哪怕他想在食物上动手脚,也得费一番周折而且还得考虑不能误伤了其他人,不然反倒打草惊蛇,将事情闹得一发不可收拾,我便想着我若是他,现下就不会轻举妄动,总要想出个完全的法子来后再动手,所以短时间内,他应当不会拿我们怎么样,可时间一长,等他想到法子后,就说不准了……” 如今大皇子最大的顾虑,便是不能让自己的秘密被任何国公府的人知道,否则国公府不与他结亲了还是轻的,一怒之下将他的秘密宣扬出去就真是糟透了,所以他就算要她们主仆的命,也必定要有十成的把握能神不知人不觉后再动手,反正照目前的情形来看,她们主仆也没那个胆子将事情宣扬出来,事情都快过去一年了还半点风声都没有传出便是最好的明证。 可对大皇子来说,她们主仆一时不泄露他的秘密,却并不代表一世都不会泄露,而唯一不会泄密的只有死人,——所以她们现下一定要赶在大皇子想到万全之策以前,让自己一时的性命无虞,变成一世的无虞才好! 丹青忽然道:“要不,明儿我将事情告诉虎子,让虎子问问凌公子有什么主意?毕竟事情是因他而起,就算他帮不上什么忙,总也得让他知道姑娘为他承担了什么样的危险才是,退一万步说,哪怕哪日我们真不明不白就死了,总也有人知道我们的冤屈,有人为我们伸冤报仇不是?” 陆明萱闻言,本来不想给凌孟祈平添烦恼的,他如今身体还未痊愈,知道了也是徒增烦恼,指不定还会对她心生愧疚,反倒不利于身体的康复,但转念一想,丹青说的也有理,如果哪日她们主仆真不明不白死了,却连个为她们伸冤的人都没有,她们岂不是死得太亏了?就算死,她也定不能让害她之人好过! 遂点头道:“那你明儿便去找虎子,看看凌公子有什么主意,一 ☆、第七十一回 锦衣卫 事实上,凌孟祈听罢虎子转述丹青的话后,一开始的确有些生气,气自己在陆明萱心里就是那样的人,但随即便无声的苦笑起来,说到底,还是他太弱了,别说与尊贵的大皇子相较,就算与国公府的许多人相比,他都处于绝对弱势的地位,大部分时候都只有他挨打而没有还手的份儿,也就难怪陆明萱听说了他定会将事情处理好,不让大皇子伤害到她们主仆一丝一毫后,第一反应会是他打算屈从大皇子,忍辱偷生了! 至于他说的威胁大皇子之事,倒不是像陆明萱那般,是在眼见就要被逼上了绝路之时,想出的不是法子的法子,而是在心里深思熟虑了多时后,最终决定的,他总不能一辈子都躲着大皇子,一辈子都受他的威胁,而且他怎么可能让大皇子在那样折辱了他之后,还什么事都没有的继续做他尊贵荣耀的皇子,尤其如今他还威胁到了陆明萱的安危? 他就算暂时奈何不了那个渣滓,也绝不会让他好过,——就跟以前在临州时,他表面上看似受尽欺负,实则从未让继母与继弟讨到任何便宜去一样,而且他相信总有一天,他会让大皇子为他曾经的所作所为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会为自己曾经不长眼的折辱了他而悔不当初的! 当然,这个法子明显只治标不治本,一旦大皇子登基为帝,不止陆明萱主仆,甚至他也将性命不保,但坐以待毙一向不是他的行事作风,而且当今圣上正值年富力强之际,谁知道将来就不会出现变故? 更何况大皇子原就不是稳操胜券,不然以他嫡长皇子的身份,不说早就被封为太子,至少也该开始在上书房行走开始跟着内阁大臣们观政了,却至今仍在内书房跟着其他皇子一起念书,他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可想而知,所以将来他们也不是就真一点也没有逃出生天的可能,他如今要做的,便是利用这段时间,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起来,以后再不让人有折辱他的机会,也再不让陆明萱担惊受怕! 那天之后,陆明萱提心吊胆了十来日,都没等来大皇子有任何行动,使丹青悄悄去问了虎子,回来禀道:“虎子说凌公子早已将信送出去了,静观了几日,大皇子那边却什么反应都没有,想来定是投鼠忌器再不敢轻举妄动,请姑娘只管放心,至少短时间内,我们主仆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了。” 陆明萱悬着的心方落了回去,只依然不敢彻底放松警惕,不论是吃饭还是穿衣,都比先时小心,也再不一个人出门去,哪怕就是去园子里散散,都必要带两个以上的丫头去,又再四叮嘱丹青务必要小心, 去哪里都记得别一个人落了单,毕竟国公府忽然死了个姑娘与忽然死个了丫鬟还是有天壤之别的,若丹青哪日真被害了,也只是白死。 在此期间,陆明雅也不知是不是因元宵夜晚上被陆明珠无意道破了心思怕人动疑,去陆明凤的撷秀阁明显没之前去得勤了,她倒不是担心别人,而是担心事情传到陆二夫人耳朵里后会阻止她,到时候便是陆大夫人与陆明珠同意了她嫁给大皇子,只怕陆二夫人也不会同意,在没有十足的把握前,她不想横生枝节。 而昌国公府那边,因之后皇上的确通过皇后娘娘之口,透露了想让贺知行尚主的意思,只还未定准,贺夫人为贺知行议亲的事只得暂时搁浅下来,是以陆明珠这阵子的心情也稍稍好了一些,只要贺知行一日没有定亲,她就总还有几分希望,哪怕她心里已知道这希望十分渺茫,但总比连希望都没有了的好罢?这阵子正百般哀求撺掇福慧长公主为她想法子呢,自是没空再过来国公府找别人特别是陆明雅的不痛快。 所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沁芳斋的姑娘学堂一直都还算平静,除了陆明珠,大家都是家里学堂两点一线之间,日子过得十分规律,连陆明丽都在陆老夫人发了话后,不再被拘在屋里绣嫁妆,与大家一块儿上课了。 很快到了二月底,凌孟祈的去处总算定了下来,却不是如陆明萱和大家都以为的那般是去金吾卫或是旗手卫这些天子近卫,而是定在了锦衣卫,而且官职也不若之前说的那般是正七品的总旗,而只是从七品的小旗,只能算刚好有个官身而已。 消息经丹青之口传到陆明萱耳朵里,不由大吃一惊,皱眉道:“凌大哥怎么哪个卫不去,偏就去了锦衣卫呢?众所周知,那可不是什么好去处!” 大周太祖开国之初,便创建了锦衣卫,与其他二十三卫同属天子近卫,替天子掌管刑狱,监察百官,比起贴身护卫天子的金吾卫,其实更得天子信任与看重,自来便是天子心腹中的心腹。 但因着手段残忍,行事阴毒,刑囚犯人的手段更是层出不穷,闻所未闻,同时锦衣卫的名声也极不好,坊间多以“鹰犬”这样难听的字眼来形容他们,民间的大人在小孩儿不听话时,来一句‘再不听话,仔细锦衣卫的来抓你!’甚至能立刻达到让小儿止啼的效果,就更别提锦衣卫的人素日那些欺男霸女,横行乡里的行径了,可以说整个京城的人都对锦衣卫是又恨又怕……凌孟祈一旦入了锦衣卫,以后还有什么名声可言? 丹青也皱起了眉头:“听 说是凌公子自己选的,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姑娘要不劝劝他,趁现在事情还有回圜的余地?” 本来福慧长公主已经听了陆文逐的,在金吾卫为凌孟祈谋了个总旗的官位,只要他进去后忠于职守,再遇上合适的机会立上几个大大小小的功劳,飞黄腾达是指日可待,偏他知道后却亲自去求了福慧长公主,说自己不想去金吾卫而想去锦衣卫,哪怕去了锦衣卫官职小些甚至没有官职都成,只求福慧长公主成全,为此还惹得福慧长公主很是不高兴,若不是陆文逐若又是撒娇又是卖痴的,已不肯管凌孟祈的事了, 陆明萱听得这是凌孟祈自己的选择,苦笑道:“你都说了是他自己的选择了,我能怎么劝他?” 她自问自己还没有左右凌孟祈决定的能力,且他既然这么做了,必然有他自己的道理,又想着莫不是他是为了让大皇子忌惮,所以才有意选了锦衣卫的?毕竟谁都知道,锦衣卫是为天子打探百官*事的,他们自有他们打探消息的手法和渠道,到时候只怕大皇子就不止好男风一件事才是其软肋,不得不忌惮凌孟祈的地方就更多了。 因凌孟祈伤势还未彻底痊愈,便定在了三月中旬才去锦衣卫报到当差,本来之前老国公爷与陆老夫人都以为他要去金吾卫的,虽说区区一个七品总旗在他们这样的人家看来实在不值一提,但想着凌孟祈情况又不同,能有今日也算是不容易,遂定了一旦事情定下来,便要为他摆几桌酒小范围的庆祝一下。 谁知道凌孟祈偏选了锦衣卫,连老国公爷这样的人都向来不愿与锦衣卫多打交道,摆酒的事情自然也是不了了之。 陆老夫人更是在大家伙儿去给她请安时,禁不住抱怨道:“其他二十三卫哪个卫不好去,怎么非选了锦衣卫,瞧瞧满朝的勋贵人家里有哪家的哥儿是在锦衣卫当差的?偏长公主也由着他……让外人知道咱们家出了个锦衣卫,就算其实不是咱们家的人,一样说不出好听话来,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就让老国公爷在其他地方谋个差使呢!” 事涉福慧长公主,众人都不好接这个话,只得都低下头去沉默以对。 陆大夫人见除了自己,也的确没人好劝陆老夫人消气的,只都赔笑道:“都知道他是借居在咱们家的,本就不是咱们家的人,能说咱们家的也有限,况他以后泰半时候都要住到锦衣卫的群房里,就算老国公爷发了话,让他休沐之日一到便回来,也不过一旬一次罢了,碍不着咱们什么的,母亲且别怄了,仔细怄坏了身子。” 陆老夫人听大儿媳说的在理,心里好受不少,但究竟还有几分意难平,因又道:“得亏得之前没将二丫头许给她,否则……”话没说完,自己已先意识到不妥,忙打住了没有再说,问起陆大夫人旁的事来,“先前我让你在宛平大兴一带准备买几个庄子,如今准备得怎么样了?再过几个月大丫头就该及笄了,二丫头也快了,得早些办妥了才是。” 陆大夫人乐得陆老夫人主动岔开话题,忙笑道:“已经有眉目了,至多下个月就能办妥了,母亲只管放心。” 陆明凤与陆明丽一听这话,便知道陆老夫人与陆大夫人是在为她们的嫁妆做准备了,不由都红了脸,忙起身去了隔壁的房间,她们两个都离开了,其他人自然不好留下,忙也跟了过去。 大家闲话之间,不免就说到了凌孟祈好好儿的金吾卫不去,偏要去锦衣卫之事上,当然主要是陆明雅在说,一是为膈应陆明丽和陆明欣,二来她也的确好奇凌孟祈为何会这么做,“……也不知凌世兄到底怎么想的,偏要去那等粗鄙之人扎堆的地方?难道是怕将来他升官发财以后,再有旁的不自量力的人上赶着想要与他结亲,所以一开始便从根子上绝了这种可能性?” 这话说得实在难听,陆明丽与陆明欣当即气得浑身发抖,陆明凤见状,忙低斥道:“三妹妹胡说八道什么呢,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却时时将‘结亲’这样的字眼挂在嘴上,也不怕传了出去,旁人笑话儿我们定国公府没规矩不成?” 陆明雅撇了撇嘴,“我这不是在为二姐姐与五妹妹庆幸吗,得亏得当初之事没成,不然将来让人说起堂堂国公府的千金小姐嫁了个锦衣卫,是很光彩的事儿吗?以后二姐姐与五妹妹也不好再出门与人交际应酬不是……” 话没说完,见陆明凤定定看着她的目光越来越冷,又想着陆老夫人就在隔壁,只得将后面没说完的话都咽了回去,改为在心里腹诽兼幸灾乐祸。 但饶是如此,陆明丽与陆明欣依然羞愤至极,可又没法反驳陆明雅的话,毕竟当初的确是她们上赶着想要与凌孟祈结亲结果自取其辱的,只得强忍着泪与陆明凤打了个招呼:“大姐姐,我们且先回去了,祖母那里,还请大姐姐与我们说一声。”领着各自的丫鬟离开了。 余下陆明凤与陆明萱陆明芙都不想与陆明雅说话,便自顾讨论起昨日兰先生布置的功课来,陆明雅自讨了个没趣,只得悻悻然的起身也离开了。 只是陆明丽与陆明欣羞愤归羞愤,心里却是的确不 无庆幸当初好险凌孟祈拒绝了她们的,不然真嫁了个锦衣卫,以后不管谁都对她们退避三舍,那日子还要怎么过?她们各自的姨娘就更是庆幸了,不伦不类的感叹着什么‘果然那个丢了马的老头儿说得好,丢了马并不一定就是坏事,指不定就有好事等在后面呢,如今可不就应了那个老头儿的话?’ 定国公府的下人们也是,以前对凌孟祈那是表面恭敬暗地不屑的多,阳奉阴违乃至阴阳怪气的也不是没有,如今都不敢再造次了,锦衣卫也是他们惹得起的? 到了三月十二日,凌孟祈去锦衣卫报到上任之日,一大早他便由陆文廷和陆文逐陪着进来内院向陆老夫人和其他人辞行。 饶众人都对他竟选择了去锦衣卫颇有些微词甚至不满,当然也有不解的,但不管心里怎么想,当看到一身大红飞鱼蟒袍,腰束鸾带,配绣春刀的凌孟祈走进来时,众人还是忍不住呼吸一凝,再多的微词与不满也不翼而飞了,都禁不住在心里感叹,她们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能将原本平凡无奇的飞鱼服穿得这般好看的,所谓的“人靠衣装”在他这里根本是反着来的,不是衣裳将他衬都更好看,而是他将衣裳衬得更好看! 凌孟祈一进来便身姿如松的单膝跪下给陆老夫人行礼:“承蒙老夫人这一年多以来的悉心教诲与照料,孟祈感激不尽,今日孟祈便要去当差了,以后只有休沐之日才能回来给老夫人磕头请安了,还请您老人家保重身体。” 陆老夫人的神情在凌孟祈进来的时候已不自觉缓和了许多,这会子再听完他的话,就更柔和了,笑问道:“一应东西可都已准备妥帖了?去了那里之后,若有什么困难,只管打发人回来说,不必等到休沐日,什么时候想回来了也尽可以回来,我早说过,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另一个家,回自己家难道还要挑日子不成?” 凌孟祈微笑着应了,又一一与陆大夫人陆二夫人并姑娘们辞行,大家早被他的风姿给晃得眼晕了,何况就算没晕,难道如今还有谁敢明着给他脸色瞧不成,态度都十分的和善。 轮到陆明萱时,凌孟祈只觉自己有许多话想与她说,但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且也不方便说,因只深深看了她一眼,便再次辞别了大家,与陆文廷和陆文逐一道离开了。 陆明萱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帘后,心下不由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情绪来,但她随即便将其归因于自己是在惆怅以后再遇上事时,自己连个可以说话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只能自己一个人孤军作战了,可不是该惆怅 吗?不过想着好在凌孟祈以后休沐之日都会回来,她还是能找到机会与他说话并商量事情的,心里方释然了。 只是接下来几日里,陆明萱心里还是有些焦灼,总是会忍不住去想,凌孟祈能适应锦衣卫的生活吗?其他人会不会排挤他?还有他身为小旗,下面是有数十号来下属的,他们会不会见他年纪小又生得好,便不服他,变着法儿的给他使绊子? 所幸她才焦灼了没几日,凌孟祈便沐休回来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有意,还特地挑了个大家都在的时候来向陆老夫人请安。 陆明萱趁众人都不注意时,看了他一眼,见他面色平静,言行从容,虽不至于将满腔的意气风发都流露于形,却也是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看来他在锦衣卫的日子虽不至于如鱼得水,料想也是很顺利的,方暗暗松了一口气。 之后凌孟祈又趁沐休回来给陆老夫人请了一回安,陆明萱见他神色越见从容了,想是公务已经都上了手,便越发放心了。 如此进了四月,这日傍晚陆明萱与陆明芙去给陆老夫人请安时,就听得陆老夫人道:“再过几日便是浴佛节了,我打算那日去城外的隆福寺上香,求佛祖保佑我们合家上下身体康泰,家宅平安,事事顺遂,待上完香后,再住上一夜,吃吃他们的斋菜,到时候有谁要跟了我一块儿去的,就提前与你们大伯母说,她好安排车马。” 陆大夫人在一旁笑道:“难得你们祖母高兴,依我说你们索性都去,权当散淡散淡,隆福寺景色倒也罢了,那斋菜却是一绝,素日咱们家都是去的大慈恩寺上香,隆福寺倒是难得去,我是不得闲,不然我也一块儿去了。”这话一说,众人都被挑起了兴致,纷纷道:“我们都要去,求祖母带了我们一块儿去!” 陆老夫人呵呵笑道:“都去都去,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到时候去了那里你们可不能淘气,不然扰了佛门的清净,看我不打你们的手板儿!”想了想,又使人过去公主府问福慧长公主与陆明珠届时去不去。 不多一会儿去传话的丫头回来了,屈膝行礼后道:“长公主与县主都说不去,请老夫人只管散淡自己的去,待明儿再过来请老夫人请安。” 陆老夫人想起陆明珠这些日子在公主府要死要活的,心里不由一阵不自在,暗想堂堂国公府的嫡小姐、县主之尊,那般去上赶着一个男人,成何体统,偏长公主还不知道辖制她,传了出去,将来四丫头还嫁人不嫁人了?可惜自己不方便管公主府的事,便只是道:“她们母女 不去也就罢了,咱们自己去,到时候再叫了廷哥儿和远哥儿护送我们去,嗯,不知道那日祈哥儿那孩子沐休不沐休?若是沐休,便也叫了他一块儿去。” 一时众人散了,老国公爷进了荣泰居,陆老夫人忙将众服侍之人都屏退了,还令张嬷嬷守着门口后,才压低了声音问老国公爷道:“我已吩咐下去初八去隆福寺上香,也已透露了到时候会让祈哥儿去的话了,您现下总可以告诉我,皇上为何要我这般做了罢?” 昨儿个皇上特意召久未进宫的老国公爷去了一趟宫里,待回来后老国公爷便屏退了满屋子的人,如此这般吩咐了陆老夫人一通,令她只管照做,待事后再告诉她原因和下一步该做什么,所以陆老夫人才会忽然生出了要带一众孙女儿去自家素日并不常去的隆福寺上香的主意来,如今事情既已做好了,自然也该到老国公爷为她释疑并告诉她下一步计划的时候了。 老国公爷闻言,皱起了眉头,也压低了声音道:“说真的,这事儿我是真不想管,可皇上都已开口了,也没有我拒绝的余地,只能硬着头皮应下来……皇上之所以这样安排,却是因有一个人想见孟祈那孩子……”附耳与陆老夫人说了一个名字。 即惊得陆老夫人跳了起来,失声道:“她见祈哥儿做什么?她与祈哥儿一个祖居京城,一个乃临州人士,罗凌两家也从没听说过有什么亲戚关系,根本八竿子打不着,莫不是……这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情不成?” 一瞬间脑海里已浮现过好几种可能性,甚至还想到了凌孟祈难道竟是当今皇上的孩子不成,不然广平侯何以会恨他恨成那样?可转念一想,如果是皇上的孩子,广平侯又怎么敢怠慢,老早已将其当菩萨般供了起来,而且皇上登基已十数载,百官臣服,万民归心,如果真是他的儿子,他又怎么可能任其流落在外? 老国公爷的眉头就皱得越发紧了:“我也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隐情,但皇上当时是屏退了所有人单独与我说此事的,可见皇上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你别问也别多想了,知道了越多对咱们越没有好处,你只管将事情办好便是,也省得到时候皇上怪罪。” 陆老夫人饱经世故的人,如何猜不到自己夫妻只怕已是被动被卷入了一个皇家秘辛里,不由灰白了脸,沉默了半晌才道:“早知道是这样的事,昨儿您就不该进宫,该找借口推脱了的,如今可好,知道了这样的事,偏又只知道一鳞半爪的,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老国公爷苦笑道:“皇上召我一 次两次我能找借口推脱,召我三次四次我难道也能推脱不成?谁让孟祈那孩子一进京便住在了咱们家,皇上不找咱们找谁?” “早知如此,当初我们就不该留下他的!”陆老夫人想起以后自家可能会陷入的麻烦,便禁不住有些迁怒凌孟祈,又想起广平侯府上下都都容不下凌孟祈,焉知不是因为他们知道他会给他们带来大麻烦? 老国公爷倒是很豁达,大手一挥道:“孩子终究是无辜的,指不定孟祈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呢?且别想那么多了,先将事情了了,我也好向皇上复命。” 陆老夫人迁怒归迁怒,却也知道此事非办好了不可,只得脸色凝重的应了一句:“您放心,到时候我会将一切都安排好的。” “嗯,夫人明白就好。”老国公爷点了点头,也是一脸的凝重。 与荣泰居内室那一室的凝重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国公府其他地方的欢欣与雀跃,听得陆老夫人说了初八要带大家去隆福寺上香还要住上一夜,那些日日不得出门槛儿的丫头们又岂有不高兴的?当下都叽叽喳喳的议论起到时候要穿什么衣裳带什么东西去来,其热闹程度直逼过年。 空翠阁自然也不例外,不但丫头们高兴得跟过年一样,陆明芙也是兴奋不已,一自荣泰居回来,便与陆明萱道:“你打算到时候穿什么衣裳去?我打算穿前儿新做的那件天水碧的,你记得别跟我穿成一样的了啊,我长这么大,还从去过隆福寺呢,大夫人说那里的景色极寻常,可我却听说那里有一片碑林,上面有好些名家的笔迹,早想去瞧瞧了,如今总算有机会了。” 顿了顿,又道:“太太再过十来日便该临盆了,到时候咱们可得替她求个签,再求个平安符才是,我听说隆福寺的签极灵,必能保佑太太与小弟弟母子平安的!” 戚氏如今已怀胎九个多月,算来这个月的中下旬就该临盆了,所以陆明芙才会有此一说。 陆明萱点头道:“大夫人连皇宫都是时常进去的,自然觉得隆福寺的景色寻常,不过景色寻常不寻常都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为太太求平安符。”她虽活了两世,因定国公府众女眷时常去的是大慈恩寺,所以与陆明芙一样,不曾去过隆福寺,但她却对此行提不起太大的兴趣,不过是见大家都去,她若不去未免太过扫兴,之前在荣泰居时,才没有说出她不去的话罢了。 姐妹两个又闲话了几句,才各自回了房。 谁知道到了傍晚,就有陆中显使人递话儿进来,说 戚氏申时三刻生下了一个男孩儿,母子平安。 陆明萱与陆明芙先听得戚氏竟提前了这么多日子生产,都是大吃一惊,待听得母子平安侯,又禁不住大喜过望,尤其是陆明萱,更是百感交集,几乎不曾落下泪来,父亲后继有人,陆家也有支应门庭的人了,她以后总算可以不必再愧对父亲和姐姐,觉得自己是害得他们断了香火,毁了姻缘的罪人了! 陆明芙因喜形于色的道:“我们这便见老夫人去,请老夫人明儿一早便派了车送我们家去,太太如今坐月子,家里又多了小弟弟,只怕爹爹一个人照应不过来,我们回去也好帮着打理一下家务,照顾一下太太与小弟弟,省得爹爹顾此失彼,横竖如今太太已平安生下了小弟弟,平安符求不求也无所谓了,等以后有机会时,咱们再去隆福寺也是一样。” 陆明萱与陆明芙也想到了一块儿去,姐妹二人遂又去了一趟荣泰居。 陆老夫人一见姐妹二人进来便笑道:“你们也听说你们太太与你们添了个弟弟,母子平安罢?我听说小家伙足足六斤八两呢,你们太太倒是个能干的,替你们爹爹生了个大胖小子!”显然陆中显使人递话给姐妹二人的同时,也使人向她报了喜。 陆明芙忙笑道:“正是为此来求老夫人呢,我们姐妹打算明儿一早便家去,也好帮着打理一下家务照料一下太太和小弟弟,省得爹爹顾此失彼,求老夫人明儿与我们派一辆车。” 不想陆老夫人却笑道:“你们两个小姑娘家家的,如今回去能帮上什么忙?尤其你们太太提前了这么多日子发动,忌讳更多,没的白裹乱,好歹也要等到过了洗三之后,你们才好回去的,所以方才我已与你们爹爹使来报喜的人说了,初十一早派人送你们回去,这几日便先请族里的嫂子们帮着照顾一下你们太太和小哥儿,你们大伯父那里我也打发人去说了,这几日就别派你们爹爹的差使了,让他在家安安心心的待几日,如此不就不至于顾此失彼了?” 陆明萱与陆明芙听得陆老夫人已替她们安排好了,且她说得也有理,现下她们回去忌讳颇多,的确帮不上什么忙,只得道:“如此便多谢老夫人了,我们且等到初十再回去罢。” 陆老夫人点头笑道:“如此便不至于耽误了初八去隆福寺了。” 只是姐妹二人虽答应了陆老夫人初十再回去,到底还是忍不住惦记戚氏和还没见过面的小弟弟,接下来几日,便都有些心不在焉,巴不得立刻便到初八才好,所幸陆中显之后又打发人递了话, ☆、第七十二回 惊天秘闻 隆福寺是一座千年古刹,寺内古树参天,佛塔林立,巍峨的殿宇依山而建,布局巧妙,错落有致,处处都透着宝相庄严,更有翠竹名花点缀其间,环境清幽雅致,因此虽地处偏僻,却与坐落于京城里的大慈恩寺齐名,乃是有名的佛教圣地,香火十分鼎盛。 寺里的主持显然早已收到消息今日定国公府的女眷会来上香了,虽不曾闭山,却也尽可能的清了场,还特意腾出了两个院子来安置一众女眷,虽不说色色妥帖,却也是极为难得了。 赶了一上午的路,自陆老夫人以下所有人都饿了也累了,慈眉善目的主持方丈见大家都面露疲色,便只与陆老夫人寒暄了几句,即命知客僧引着大家去了后面的院子。 陆老夫人见两个院子一大一小,比邻而居,便让陆二夫人带着陆明雅和陆明欣住了那个小些的院子,她自己则带着陆明凤姐妹两个和陆明芙姐妹两个住了大些的那个院子,陆明凤和陆明丽住东厢房,陆明芙和陆明萱住西厢房。 趁着众主子更衣梳洗之际,张嬷嬷已领着双喜双福等人,领着几个丫头婆子去借了个厨房,将自国公府带来的素菜都热了,在陆老夫人的外间摆了两桌,然后陆老夫人领着陆二夫人与陆明凤坐了一桌,下剩陆明丽姐妹五个坐了一桌,大家吃了饭,又小憩了半个时辰,便由知客僧引着,去了前面的正殿上香祈福。 其时来烧香拜佛的百姓都走得差不多了,正殿内十分清净,主持玄善方丈也出来与大家伙儿讲了一回经,陆老夫人因对玄善方丈印象极佳,捐了一大笔香油钱,陆二夫人跟着捐了些,陆明凤也代陆大夫人和陆大奶奶捐了些,然后众人便从正殿开始,由左至右依着佛像一处处都燃香磕头,暗自祝祷心愿,烧了许多纸。 一时上香完毕,陆老夫人上了年纪的人经不得劳累,便由陆二夫人和张嬷嬷先服侍着回了后面暂时下榻的院子。 余下陆明凤姐妹几个都未去过正殿后面的碑林,遂由一众丫头婆子簇拥着,往碑林方向走去。 走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远远的便可见一片开阔的石砖地,据说是隆福寺素日用来做小型佛事用的场所,当中设有一清灵水池,水池后面是一面极长的墙壁,墙壁呈拱形,一边延伸向后山的梅林,有几个稚龄小沙弥在轻扫落叶,另一边则延向姐妹几个此行的目的地碑林。 隆福寺的碑林既然能远近驰名,自然有其过人之处,里面不知道多少前朝杰出书法家的传世名作,譬如欧阳大师的《皇甫诞碑》,险 劲精绝,端整劲秀,再譬如颜大师的《多宝塔碑》,端庄雄伟,遒劲郁勃,直让一众女孩儿大开眼界,叹服不已。 赏玩了大半个时辰,大家都有些累了,便说要回去,陆明雅趁此机会拉了陆明凤走在最前面,说是有体己话儿与陆明凤说,很快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当中。 余下陆明丽以下四人都是不待见陆明雅的,见她如此行径都撇了撇嘴,正要带着剩下的丫头婆子们也回去,不想就见陆文廷与陆文远并凌孟祈三人出现在了视线里。 陆明丽与陆明欣当即涨红了脸,连招呼都没有上前去打一个,便领着各自的丫头婆子从另一条道上快速离开了,陆明萱与陆明芙见状,倒是也想跟上去的,奈何陆文廷已看见了她们,她们只得上前与三人见礼:“见过大哥哥、二哥哥与凌世兄。” 陆文廷笑道:“听说妹妹们都在这里,怎么这会子只能你们两个?” 陆明芙笑道:“方才才离开的,想必还没走远,大哥哥可是有什么吩咐,要不要我叫人去将她们都请回来?” “没什么,不过白问一句罢了。”陆文廷笑笑,与陆明芙寒暄起来,“听说显大叔日前得了位弟弟?真是可喜可贺……” 趁陆文廷与陆明芙寒暄之际,凌孟祈抓紧时间凑到了陆明萱身边,低声问道:“萱妹妹这些日子可还好?我们可有好长时间没有好好儿说过话了。”一边说,一边深深看了陆明萱一眼,才恋恋不舍的移开了目光。 距离上次休沐在陆老夫人屋里见了陆明萱一面至今,虽才只十来日过去,但凌孟祈已觉过了很久,更何况他们见虽见了,却连话都未曾说上过一句,这让满腔情思的他怎么可能觉得足够?所以今日一听得老国公爷打发去的人说老国公爷要他护送国公府的女眷们来隆福寺时,他才会迫不及待赶了来,就是想着看能不能寻下机会与陆明萱说上几句话儿,如今看来,他果然是来对了。 陆明萱闻言,先看了一眼陆明芙,见她正与陆文廷说话,这才低声答道:“我这些日子都还好,凌大哥你呢?可已适应了锦衣卫的生活?同僚们对你可还友好?公务呢,可已上手了?”虽说之前看凌孟祈意气风发的样子让她觉得他在锦衣卫应当过得还不错,但不亲耳听他这么说,她终究不放心。 凌孟祈被她这般连珠带炮似的一问,一颗心立刻像炉子上的紫砂壶般,咕噜噜的冒着泡儿,不知道有多熨帖,笑着答道:“我一切都好,萱妹妹别为我担心。” 陆明萱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正待再说,余光瞥见陆明芙已与陆文廷说完了话儿,只得打住不敢再说,与陆明芙一道与三人打了招呼,领着伴香与落梅离开了碑林。 一时姐妹二人回到下榻的院落,陆老夫人歇息了一回已经缓过神来了,正与陆二夫人陆明凤等人说话儿,一瞧得姐妹二人进来,便笑道:“才我还说要使人去瞧瞧你们怎么还不回来呢,可巧儿就回来了,让丫头服侍你们去梳洗一下,便可以开饭了。” 陆明芙忙笑道:“正打算离开呢,可巧儿遇上了大哥哥他们,就多说了几句话,让老夫人和大家久等了,都是我们的不是。”团团行礼赔了个不是,才与陆明萱回了西厢房去梳洗。 晚饭是隆福寺给准备的全素宴,什么白灼芥兰、春笋油焖花菇、素拌三丝、清炒小菱藕、腌雪里蕻……这么一下午的游玩下来,众姊妹早饿了,更何况隆福寺的斋菜的确如陆大夫人所说堪称一绝,所以都是食欲大开,便连陆老夫人与陆二夫人都比往常多吃了半碗饭。 饭毕,大家捧着隆福寺自炒的清茶喝着说了一会儿闲话,陆老夫人便道:“我累了,想早些歇下,你们都散了罢,回去也早些歇着,明日还要赶路呢!” 众人忙起身应了,鱼贯退了出去,陆老夫人待大家都离开后,方压低了声音向张嬷嬷道:“你悄悄儿去将祈哥儿请来,就说我有十分要紧之事与他说,让他一个人也别惊动。” 张嬷嬷忙应了,去到外面,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再说陆明萱与陆明芙回到西厢房后,草草洗漱了一番,便各自回了各自的房间歇息,——隆福寺为国公府众人准备的院子并不算小,除了陆老夫人住的正房是三间以外,东西厢房也各是三间,所以陆明萱与陆明芙得以与国公府时一样,一人得了间卧室。 初夏的夜晚,还带着阵阵的凉意,草丛中偶尔有几声蛙鸣传来,合着远处隐隐约约的诵经声,将本就幽静的院子越发衬得有了几分禅意。 陆明萱却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饶累了一日也是如此,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只因她自白日来了隆福寺后,心里便一直存了个念头,那就是趁此难得的机会,到寺里专门供奉香客们为亲人点长明灯的偏殿去,为自己前世那个薄命的孩儿点一盏长明灯。 白日还好,有诸多事情转移注意力,她的这个念头还不甚强烈,可此时此刻夜深人静万籁俱静之时,她的这个念头便前所未有的强烈起来,强烈得她根本压 制不住,也顾不得去管自己这会子去前面的话,指不定会惊动多少人,到时候她要怎么将话圆回去,只想即刻去前面一堂,这也是她如今唯一能为她那个薄命的孩儿做了的! 其实重生两年多以来,陆明萱已经很少想到那个孩儿,而且想到的时候也不会再如一开始那样心痛难当,但很少想到却并不代表她就已经忘记了,只不过她将其压在了心底的最深处,连同那些翻腾不惜的恨与怨一起,都压到了心底的最深处。 她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自己能得到这样的机缘重活一世,若将人生全部执着于前世的恨与怨当中,未免太过可惜,重活一世,应当让自己过得更好,让自己再也没有遗憾才是! 然而不管理智如何告诉陆明萱,终究情感还是占了上风,她到底还是没忍住在确定在地上打地铺值夜的伴香已经睡熟了后,悄悄起身去了前面,当然,她同样没有忘记避开外面之夜的婆子们。 借着淡淡的月光和沿途气死风灯发出的微弱光芒,陆明萱很顺利便抵达了正殿旁点长明灯的偏殿。 偏殿里不必说已点了无数的长明灯,陆明萱顾不得四下打量,径自便行至大殿中央摆了香炉与神龛的长案前,拿起一盏灯盏,往里面添了油后,将其点燃了,郑重摆到旁边最底下的那个灯架上,然后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祝祷:孩子,不管你如今是不是已经再次转世为人,娘只希望你以后平安顺遂,再不受任何挫折与苦难! 陆明萱默默祝祷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心里虽想再多留一会儿,却担心再耽搁下去会被伴香发现她人不在,致使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只得举步离开。 不想还未走出大殿,就听得外面有个压低了的女声急急道:“主子,您慢一点,过去那么多时日都等了,难道如今这么一小会儿反而等不得了……” 陆明萱心里一惊,眼见再要离开大殿已是不能够,若与来者当面撞上,少不得又要解释一番自己的身份及自己现下为何会出现在殿里,指不定麻烦更大,飞快的四下里扫了一圈儿,索性几步行至神龛前,矮身躲进了神龛下及地的桌布里。 随即便听得一个极好听极温柔的女声道:“我怎么能不着急,我都快十四年没有见过元哥儿了,也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又肯不肯认我这个娘……我怎么能不着急?” 躲在桌布后才轻轻舒气舒到一半陆明萱闻言,心下猛地又是一动,这个声音,她竟好似听过一般,会是谁呢?她又是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声音的 ? 念头闪过,前面那个女声已道:“主子辛辛苦苦十月怀胎才生下元哥儿,给了他生命,就算之后……不得已离开了他,到底母子天性,血浓于水,元哥儿又怎么会不认主子?主子只管放心罢,不会的,元哥儿必不会那般不孝的。” 后面那个女声紧接着道:“话虽如此,生而不养,到底是我这个做娘的对不起他,他不认我也是情有可原,我又有何资格说他不孝呢?” 陆明萱越听后面这个女声便越觉得耳熟,也越发肯定自己一定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只可惜她可以肯定不是这一世听过,那便只能是上一世了,而上一世的有些事已经太过久远,她早忘得差不多了,一时之间哪里想得起来?只得凝神继续往下听。 偏那二人又不说了,只听得见极轻微的啜泣声,更糟糕的是,她们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根本没有离开的打算,她们口中的那个‘元哥儿’也迟迟没有到来的迹象,就更别说那个元哥儿来了以后,他们还要叙不知道多少时间的旧了……陆明萱不由暗暗着急,再耽搁下去,只怕就不止伴香和陆明芙会发现她不见了,指不定连陆老夫人都要惊动了,着急之余,又禁不住大为后悔,早知道她方才就不该耽搁那么久,该点好长明灯后就离开的,如今可好,进不得也退不得,可该如何是好? 陆明萱又等了一会儿,仍不见那个元哥儿来,也不见外面的人有离开的迹象,不由越发着急,到底忍不住将桌布掀开一道缝,悄悄打量起外面的情形来。 只可惜她是蹲着的,因角度问题根本看不清外面的人到底长什么样儿,只看得见对方在烛光下一动便随着灯光改变颜色,如水般荡漾的七丝罗织就的精致裙摆和蜀锦绣鞋上镶嵌的龙眼大小的珍珠。 但饶是如此,也足够让陆明萱心惊了,她虽早已猜到对方十有*非富即贵,毕竟会此时出现在隆福寺还带着下人的,想也知道也是留宿在寺中的人,而隆福寺又岂是肯随意让人留宿的?却没想到,对方岂止非富即贵,连七丝罗这样贡品中的上品对方都能随意穿在身上,鞋子竟还是蜀锦做的,就别提那上面的珍珠通体浑圆,一看便知是上品了,——京城里能穿得起这样一个行头的,少说也得是四大国公府以上的人家! 可若对方是其他三家国公府及以上人家的人,听得陆老夫人今日来了隆福寺,依礼该来拜见才是,就算不亲自来拜见,也该使妇女来请安才是,怎么白日里她们竟一点消息也没收到呢?还有她们主仆所说的‘生而不养’、‘不得已离 开了他’……她怕是已无意间撞破了对方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而类似这样的事往往都是知道得越多的人便死得越快,她方才为什么就不早那么一点点离开呢! 陆明萱正满心焦灼之时,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下凌孟祈,不知道这位夫人星夜急召,所为何事?” 竟是凌孟祈来了! 火石电光中,陆明萱心里已约莫明白了一些,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惟恐自己的气息重了被外面的人给发现了。 就听得之前那温柔女声激动的道:“元哥儿,是你来了吗?我记得当初,你才只这么高,想不到如今竟比我还要高出大半个头了,我真是太高兴了……”说着,已是泣不成声。 凌孟祈半晌都没有说话,大殿里只听得见女子轻轻的哭泣声,另一个女声则在柔声解劝她:“主子今日终于得以与元哥儿团聚,该高兴才是,怎么反倒哭起来了?须知郁气伤肝,您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腹中的小主子考虑才是……” 又过了一会儿,就在陆明萱怀疑凌孟祈是不是已经离开了,不然怎么会这么久都没有发生声音之时,凌孟祈冰霜一般能冻得人打哆嗦的声音总算响起了:“原来你真没死,不但没死,反而活得比谁都好……原来我小时候偶尔在祖母屋里听到的那些骂你水性杨花不要脸的话竟是真的,她们并没有冤枉你!” 白日里老国公爷打发人去锦衣卫卫所请凌孟祈告假出来帮着护送府里的女眷至隆福寺上香时,他想着能趁此机会见陆明萱一面,所以虽觉得此事有异,却并未放在心上,等到见过陆明萱并与之说了话后,他心里安定了不少,便能腾出心力来想之前的异常来,毕竟定国公府名声赫赫,自家又派了那么多护卫护送,哪里就到定要自卫所将他叫来一并护送的地步了? 及至晚上,他的这个疑问就更大了,只因陆老夫人竟打发了张嬷嬷亲自去请他,让他稍后来一趟供长明灯的偏殿,说是有人要见他,还叮嘱他务必不能惊动任何人。 到底什么人要见他,又是因什么事,要弄得这般神秘?想来这便是老国公爷定要将他叫来隆福寺的真正原因了罢? 他倒并不担心老国公爷会害他,老国公爷一向待他如自家的孙儿一般亲厚,况话说回来,他又有什么地方值得老国公爷要这般大费周章的害他?所以疑惑归疑惑,他依然按张嬷嬷说的,准时过来了偏殿,且没有惊动任何人。 却做梦也没想到,要见他的人竟会是他 那在他一岁多时便已去世了的亲娘,而且她看起来明显过得很好,年轻貌美,养尊处优,身上穿的头上戴的,随便一件已够普通人家丰衣足食的过上大半辈子了! 那他算什么,他这些年来对母亲的哀思与想念算什么,他这些年所受的委屈与苦难算什么? 还有他早年听到家里那些老婆子偷偷议论他娘‘水性杨花不知廉耻’时,闹出来的一场场事又算什么? 难怪父亲会恨他恨成那样,自来对他不闻不问不说,连继母都要他的命了,他依然放任不管;难怪祖母待他那般冷淡,任凭继母继弟乃至家里的下人明里暗里的欺侮陷害他也从不过问;难怪他身为广平侯府的嫡长子,却被发配到了京城来,别说爵位家产,甚至有家不能回……他以前一直以为是父亲“有了后娘便有后爹”和祖母偏心继母所出的弟弟所致,万万没有想到,根本原因在这里! 凌孟祈的母亲也就是那个温柔女声的女人听得凌孟祈冰冷的话,本来已渐渐止住了哭声的,又忍不住哭了起来:“我、我、我是有苦衷的,元哥儿你听我解释……” 话没说完,已被凌孟祈冷笑着打断:“解释什么?解释你没有抛夫弃子的与别的男人私奔?还是解释你其实没有水性杨花不知廉耻?” 这话说得凌母哭得越发的哽咽难耐,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她的那个下人见状忙急声劝道:“主子,您别哭啊,万一哭坏了身子,皇……老爷怪罪下来,可该怎么样呢?” 见凌母还是哭个不住,只得又劝道:“元哥儿也只是一时气糊涂了,才会说了那些糊涂话儿呢,母子之间哪来的隔夜仇?把话说开了自然也就好了……您没见您和元哥儿生得有多像,就跟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似的,便是不知道的人见了,也会一眼认定你们是母子,还有你们已经这么多年没见了,元哥儿还是那么小的时候见过您,如今却依然一眼就认出了您,可见是母子天性,他又怎么会真怨您呢?您且别哭,有什么话只管好生与元哥儿说,元哥儿定然会谅解您的。” “真的吗?”凌母闻言,哭声稍缓,然后小心翼翼看向凌孟祈,怯怯说道:“元哥儿,你听我解……” 解释的‘释’字还未说出口,凌孟祈已冷声道:“好叫你知道,我早不叫元哥儿了,自你‘病故’的第二年祖父他老人家病故以后,父亲便将我的名字改成了孟祈,而非之前的元祈,难道方才我进来自报家门时,你没有听到吗?” 众所周知 ,嫡长为伯,庶长为孟,广平侯将嫡长子的名字由‘元祈’改为‘孟祈’,可见他心里有多恨凌孟祈更恨他的母亲! 凌母闻言,不由怔了一下,脸上立刻写满了心疼,颤声道:“你父亲,他竟这样对你?那这些年你岂不是受了很多委屈?都是娘不好,都是娘对不起你……你放心,以后有娘在,断不会再让你受任何委屈了……” “难道父亲不该这样对我吗?”一语未了,凌孟祈已冷诮一笑,“有这样一个抛夫弃子的母亲,难道父亲不该那样对我吗?我以前还怨父亲太过冷血无情,连老虎尚且不吃自己的孩子,父亲竟比老虎还狠,如今方知道,父亲对我原来还是留了情的,祖母待我也是留了情的,要是我,有这样一个水性杨花不知廉耻的妻子,我早将孽种掐死了,压根儿不可能任其活着白碍我的眼!” 顿了顿,又冷冷道:“还有,别一口一个‘娘’的,我几时承认你是我娘了?我娘早在我一岁多时已经死了,过去十几年没有娘我能长这么大,如今没有娘自然一样能活,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这世上没有这样便宜的事!” 一席冰冷无情的话,再次说得凌母哽咽难耐,禁不住哭倒在了地上,喃喃道:“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害了你……” 她的下人忙要去扶她,可扶了几次都未能扶起来,只得哭着向凌孟祈道:“元哥……哥儿怎么能这样说,主子就算再不好,到底十月怀胎生了你一场,生恩大于天,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来伤她的心?主子素日身子骨便不好,如今又怀着身孕,你就算有怨,好歹也缓着点子说啊……更何况当年的事,也并非全是主子一个人的错,主子也是有不得已苦衷的,我打小儿便跟着主子,我是最清楚不过的了,哥儿难道就不能听主子把话说完,再决定要不要继续怨恨主子吗?” 凌孟祈却不为所动,只是冷冷看着地上的凌母道:“既然知道你不好,既然知道都是你害了我,你就不该来打扰我的生活才是,本来在我心里,我娘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人,我受了委屈可以偷偷与之倾诉的人,可现在你连我心里那点最后的念头都给毁了,我实在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不恨你,要不你来告诉我,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不恨你,我又凭什么不恨你?” ☆、第七十三回 悲愤 饶之前凌孟祈刚进来时,陆明萱已约莫猜到温柔女声的主人便是他的亲生母亲了,等之后听了二人的对话,证实了她的这个猜测后,她依然大吃一惊,差点儿禁不住叫出声来。 却没想到,让她更吃惊的事还在后头,就在她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再次将桌布掀开一道缝,想看看凌孟祈的亲生母亲到底是京城里哪位贵妇,而凌母又正好被凌孟祈无情的话说得哭倒在地上,为她提供了看清楚凌母的脸的机会之时。 凌孟祈的母亲不出所料的生得很美,想想也是,能生出凌孟祈那样风华绝伦的儿子的女人,相貌又怎么可能会差了,真差了当年也不会有“范阳第一美人”的美誉了。 但见其二十四五的样子,发如鸦青,肤赛初雪,目似秋水,唇若点绛,正是一个女人容貌的盛年,早无青涩,只余美丽,如同一支刚刚盛放的芙蓉,美得极细腻极雅致,而且那种美还不是那种咄咄逼人的美,而是一种极致的温婉美丽,柔如春水,叫人见了连呼吸都会不自觉的放轻了,就怕呼吸重了一些会吓着她一般。 然而比起凌孟祈母亲如今的身份带给陆明萱的惊讶,因她美貌带给陆明萱的惊讶立刻就变得不值一提起来。 只因陆明萱不但真的认识凌孟祈的母亲,而且对方的身份高得吓人,高得远远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凌孟祈的母亲,竟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罗贵妃! 陆明萱如被雷劈了般,满脑子都嗡嗡作响,只余下一个念头,罗贵妃怎么可能是凌孟祈的亲生母亲?凌孟祈又怎么可能是当今皇上宠妃的儿子?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嘛! 可心里却又明白,罗贵妃与凌孟祈都不可能拿这样的事来开玩笑,她自己的耳朵也不可能听错。 如此也就解释得通广平侯为何会那般容不下凌孟祈这个嫡长子,凌孟祈当初刚来京城时为何会窘迫成那样,他的家族为何会将他等同于是放逐来了京城,还有他的继母都要取他的性命了,广平侯与他的祖母依然不问不管了,就像凌孟祈说的,有那样一个母亲,难道他还能指望广平侯再拿他当心肝宝贝看待吗?没有掐死他已经是念在骨肉亲情的份儿上了! 陆明萱当初乍一听得凌孟祈的名字时,还曾好奇过,凌孟祈身为嫡长子,怎么会起了个庶长子的名字,后来虽与凌孟祈熟悉了,但想着也许凌家这一辈就是‘孟’字辈呢,依然没有问过他;她也曾好奇过,就算凌孟祈母亲早亡不得父亲欢心,他母亲的嫁妆却该留给他这个儿子,还有他的外 家见他在广平侯府受到那样的待遇却也不为他出头撑腰,这也太不合情理了,难道广平侯府竟吞了他母亲的嫁妆,他的外家也因女儿死亡了,便当世上没有了他这个外孙不成? 如今这一切都解释得通了,显然他的外家都知道他母亲不是病故,而是与人私奔了,觉得理亏,所以才任凭广平侯府吞了他母亲的嫁妆,任凭广平侯府上下欺凌陷害他而不为他出头撑腰的,对于卢家来说,在阖家乃至阖族的体面名声与外孙过得好与坏、将来又没有前程可言之间,自然是前者更为重要,反正凌孟祈终究是凌家的骨血,难道凌家还能真要了他的命不成? 至于陆明萱为何会认得罗贵妃,说来与当初知道迟师傅父子一样,也是拜前世的陆明珠所赐。 前世她与陆明珠“要好”起来后,亦即去年的除夕国宴前夕,陆明珠忽然找到她,问她想不想去皇宫里见识一番?还与她说了一大通皇宫是如何是美轮美奂,不去见识一回实在是枉自来这世上走一遭,她如果想去,她便带她去。 她被陆明珠说得心动起来,但到底还没忘记自己的身份,说除夕国宴都得有诰命在身的人才能出席,整个定国公府也就陆老夫人、其时已亡故了的福慧长公主、陆大夫人并陆明珠,还有陆明凤这个未来的皇子妃又蒙皇后特许了的人才能出席而已,连陆二夫人都没份儿,她一个寄居在国公府的旁支姑娘又哪来的这个资格? 陆明珠却说,她要出席除夕国宴的确没资格,但若只是以她丫鬟的身份随她进宫去见识一番,还是很容易的,问她愿不愿意委屈一下自己扮作她的丫鬟?如果愿意,她自会将一应事宜都安排妥帖,如果不愿意,就当她没说过这个话,还说她是拿她当亲妹妹看,所以才会想要与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 她当时被陆明珠说得昏了头,几乎是毫不犹豫便说了自己愿意去,还为陆明珠对她的“好”感动得泪水涟涟。 却没想到,等到进了宫以后,她却很快与陆明珠走散了,然后被两个突然出来的宫女指引着,胡乱走到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并且冲撞了一位宫妃,惹得那位宫妃当即要命人将她杖毙。 她被吓傻了,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宫人取来了刑杖,将她推倒在了地上。 万幸千钧一发之际,有个一看便知是宫里极得脸的大宫女出来制止了那位宫妃,说贵妃娘娘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让那位宫妃得饶人处且饶人,毕竟其时正值大年下,那位宫妃却喊打喊杀的也未免 太过不吉利。 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今上最宠爱贵妃娘娘,那位宫妃自然不敢不听后者的话,只得放了她,领着自己的人悻悻然的去了。 然后那位大宫女便将她带进了殿里去,在殿里,她见到了她活了那么大以来,所见到过的最美的人,哪怕对方只是一袭简单的素绫衣裙,哪怕脂粉未施,头发也只随意挽了个纂儿,戴了一枚碧玉簪,依然美得让人窒息,可以说便是九天仙女下凡尘,只怕也难望其项背。 她知道对方便是贵妃娘娘了,可她却呆呆的,别说多谢贵妃娘娘的救命之恩了,连行礼都忘记了,还是先前那位大宫女笑着提醒了她一句:“还不快见过贵妃娘娘,谢过娘娘的救命之恩?” 她方回过神来,然后拜了下去。 贵妃娘娘却很是随和,立时便叫人扶了她起来,还说她:“可怜见的,方才被吓坏了罢?”又问她是跟谁进宫来的,莫不是与她家的主子走散了不成? 她见贵妃娘娘如此和善,总算没那么害怕,也能说得出话来了,结结巴巴说了自己是嘉和县主的丫鬟,不慎与自家县主走散了,求贵妃娘娘使个人送她去找陆明珠。 贵妃娘娘果然和善,听了她的话竟真使了个宫女送她去找陆明珠,唯一的条件便是别告诉任何人她方才去过自己宫里,等她见到陆明珠时,陆明珠先是吃惊,随即便哭了起来,说自己方才见她不慎都丢了都快急疯了,可皇宫重地,她又不敢使人去找她,以免冲撞了哪位贵人到时候不好收场,万幸她竟吉人天相,被好心人给送了回来,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当然,如今陆明萱知道陆明珠当时是故意扔下她,想借宫里贵人的手取她的性命,达到借刀杀人,以为福慧长公主报仇的目的了,可当时她却不知道,是以丝毫也不曾对陆明珠动疑,反而认为都是自己的错,自责得不行,之后更是寸步都不敢再离开陆明珠。 也因此,她得以有幸见到当今皇上、皇后娘娘并宫里其他高位或是有宠的妃嫔,其中自然也包括贵妃娘娘,但其时的贵妃娘娘已与她方才才见过的那个脂粉未施的绝色佳人有了天壤之别,她穿了全套贵妃礼服,衣着华贵,妆容精致,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雍容典雅的气息,一度让陆明萱以为自己认错了人,不敢相信一个人妆容前后差异竟会这么大! 如今想来,这便是自己当初乍见凌孟祈时,会觉得他眼熟,而陆老夫人与陆大夫人等人却未觉异常的原因,以及方才自己会觉得罗贵妃声音耳熟的 原因了罢? 陆老夫人与陆大夫人素日见到的都是盛装后的罗贵妃,根本不可能见到她素面朝天的样子,而自己却在短时间内将罗贵妃妆容前后的样子都看到了,知道这两者之间有着怎样巨大的区别,自然会觉得凌孟祈眼熟,毕竟不管凌孟祈如今承认不承认罗贵妃是他的母亲,都改变不了他们母子几乎生得一模一样,只不过罗贵妃面容偏柔弱,凌孟祈则偏刚毅的事实。 而且这样匪夷所思的事,若不是亲耳听见,谁又会往这上面想呢?根本连做梦都想不到,可偏偏又是真的,还不知道凌孟祈心里这会子是什么感受呢……陆明萱暗暗摇头,敛住思绪继续往下听。 彼时罗贵妃仍哭得伤心欲绝,她的下人苦劝不住,只得跪下哀求凌孟祈道:“哥儿,我是打小儿便跟着主子的丫鬟香橼,当年的事,我比谁都清楚,主子的确是有不得已苦衷的……那年哥儿出花儿,凶险万分,主子不眠不休的照料了哥儿三天三夜,哥儿才总算脱离了危险,等到哥儿彻底好起来后,主子便去了城外的香积寺还愿,谁知道却在那里救了一个身受重伤的人,偏那人又权势滔天,待伤势缓解之后,便定要主子随他去,主子若是不从,便威胁要取哥儿和凌家满门的性命,此情此景之下,主子除了屈从,还能怎么样?所以当年主子扔下哥儿真不是出自她的本意,如果有可能,哥儿当主子就不愿意将您带着身边吗?就更别说主子这些年对哥儿日也思念夜也思念,一得知哥儿来了京城,便什么也顾不得,定要赶来见哥儿一面了,求哥儿看在主子一片爱子之心的份儿上,就别说这些伤人的气话了,劝一劝主子好吗?主子腹中还怀着小主子呢,终归也是哥儿您的弟弟不是吗?” 凌孟祈没想到自己母亲是与人私奔了,但这私奔却并非出自她的本意,而且若香橼说的是真的,当年母亲也是为了他和凌家满门才委屈自己的,心下便有所松动,只是说出口的话依然冷冰冰的,毕竟十几年的心结不是因香橼三言两语就能解开的:“那人再权势滔天,能让人想生生不得,难道竟还让人想死也死不了不成?还有,别说什么弟弟不弟弟的话,临州广平侯府的二少爷才是我弟弟呢,你家主子腹中的孽种算我哪门子的弟弟……” 话没说完,已被香橼白着脸急急打断:“哥儿还请慎言,这样的话可不是哥儿能说的,让主子和我听了去还没什么,若是让……旁人听了去,便是主子也未必能保得住哥儿!” 心里更是着急,本来皇上同意娘娘来见元哥儿已经是娘娘哀求了好些时日, 最后更是将腹中的孩子拿来做了威胁,软硬兼施才得来的结果,皇上为此气得都好几日不来看娘娘,只歇在乾元殿了,若再将元哥儿方才的话传到皇上耳朵里,只怕娘娘都未必能保住他的性命,元哥儿不知道大殿外面有皇上的人,她香橼却是知道的,一旦方才的话被他们中的哪一个听了一耳朵去,让皇上知道元哥儿竟指责娘娘当初为何不去死,并且还骂娘娘腹中的龙胎是‘孽种’,元哥儿哪里还能有命在! 凌孟祈不是傻子,自然猜得到当年胁迫自己母亲的人非富即贵,可依然没往对方竟是当今皇上上去猜,听得香橼的话,因冷笑道:“那你就去告诉你现在的男主子我方才都说了什么,看他敢不敢要了我的命去,他敢做难道还怕人说不成,我就不信这天子脚下,京畿重地竟也没有王法了!” 香橼闻言,两颊越发的惨白,正待再说,不想凌孟祈已先道:“且不论你方才说的当年所谓的苦衷是真是假,你家主子背弃了凌家,让凌家蒙受了奇耻大辱却是事实,我也不想再与你们废话,我现在就赶回临州,去向我父亲禀明事实,磕头赔罪去,不管他原不原谅我,我都会用我自己的后半辈子来为你家主子恕罪,谁叫我前世不修,今生托生在了这样一个娘的肚子里呢?” 凌孟祈说完,便大踏步往外走去,急得香橼忙忙张开双手挡在了前面,“哥儿你不能回去,不然后果绝非你能承担得起的,你一定会后悔的,求哥儿就听我一句罢,难道我还会害哥儿不成?” “让开!”凌孟祈却一个字也不想听,绕开香橼便要继续往外走。 香橼不屈不饶的又挡在了他的前面,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哥儿求你就听我一句罢,我真是为了你好,我们主子如今身在京城之事决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为什么不能让任何人知晓,她如今的身份是有多见不得光?”凌孟祈报以刻毒的冷笑,“原来抛夫弃子一场,得来的也不过就是这样一个下场!” 一旁一直哀哀哭泣着的罗贵妃听至这里,她本就身娇体弱,如今又怀着身孕,哪里受得了这样的重话?竟禁不住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香橼见状,唬得魂飞魄散,忙上前将她半抱在怀里,急声叫道:“主子,您怎么了?您醒醒啊,您不要吓我啊……”若主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皇上必定勃然大怒,天子一怒,浮尸千里,到时候后果就真是不堪设想了! 一连叫了几声,又壮着胆子掐了罗贵妃的虎口半晌,仍不见她醒来,香橼吓得涕泗 横流,只得继续哀求一旁的凌孟祈,好在他虽只是冷眼旁观,并不施以援手,但见罗贵妃晕了以后,到底没有再坚持离开,“求哥儿帮忙叫醒主子可好,再这样下去,我怕主子真不好了……” 凌孟祈到底不是那等真正冷血无情之人,何况晕倒的人纵有千般不是也给了他生命,因抿着唇蹲下身,帮香橼掐起罗贵妃另一边虎口来。 他可不像香橼是女子力气小,且终究碍于主仆之分不敢对罗贵妃下太狠的手,是以他才一掐,罗贵妃便吃痛悠悠醒转了过来,醒来先是急声问香橼:“元哥儿是不是已经走了?”及至看见凌孟祈还在后,才松了一口气,破涕为笑道:“元哥儿,你还在,我真高兴……” 凌孟祈一见他醒过来,便立刻站起身来,恢复了方才冷冰冰的样子,道:“既然你没事,那我先走了!”说完再次往殿外走去。 香橼现下还不敢松开罗贵妃去拦他,只得急声向罗贵妃道:“主子,您快叫住哥儿,要不然就将主子现下的身份告诉哥儿罢?也生得哥儿真回临州去将主子在京城的事一说,到时候皇……老爷一怒之下,后果不堪设想啊!” 罗贵妃惨白着脸一副虚弱至极的样子,本来还不想让儿子知道自己现下身份,怕知道得越多便对儿子越不利的,现下也顾不得了,赶在凌孟祈走出大殿之前有气无力的叫道:“元哥儿你听我说,你真不能回去,否则凌家满门都性命难保……我如今是当今皇上的贵妃,若是我的真实身份暴露了,别说凌家满门,我怕我连你都保不住……” 母亲竟是当今圣上的贵妃,这么说来,当年那个胁迫母亲的权势滔天的男人就是当今圣上了?! 凌孟祈闻言,如遭雷击,站在原地半晌都回不过神来,难怪母亲能指使得动老国公爷和陆老夫人,他之前还在想,以老国公爷和陆老夫人今时今日在京城的地位和辈分,犯得着听他母亲的指使,兜这么大一个圈子就为制造一个机会让他们母子相见吗,敢情老国公爷夫妇看的竟不是他母亲的面子,而是他母亲背后那个男人的面子! 桌布后面的陆明萱也半晌回不过神来,不是说罗贵妃是今上生母罗太后的娘家侄女,当年今上一见钟情之下便纳了她为妃,待其生了四皇子后,便升了其为贵妃,这么多年下来一直盛宠不衰吗?想不到后者竟是被他谋夺臣妻硬抢来的,这要是传扬开来,今上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这也就难怪罗贵妃当年不得不抛夫弃子的跟今上走了,被这样一个权势滔天的男人惦 记上了,她除非真能做到不要自己的命也不要任何自己在乎的人的命,否则除了屈从一条路,她的确别无他路,——由此可见,有时候一个女人生得太美了并非幸事,反而有可能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念头闪过,耳朵里又传来罗贵妃娇弱的声音,陆明萱忙凝神细听:“我知道你恨我,我本来也不想打扰你的生活……生而不养,我哪来的那个脸去见你?可我这些年是日也想你夜也想你,想得都快发疯了,你若一直在临州,山高水远的,我知道自己想了也白想也还罢了,偏你又来了京城,偏又被我无意知道了,想着我们母子已经近在咫尺,叫我如何能忍住不来见你一面?现在我又知道你这些年受了很多委屈,都是我不好,我答应你,以后我们娘儿俩再也不分开了,我一定把这些年亏欠你的都十倍百倍的补偿你,再不让你受一丝一毫的委屈,你道好是不好?” 凌孟祈闻言却半晌都没有说话,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一旁灯架上跳跃着的长明灯们,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罗贵妃见状,只得又强笑道:“我记得再过十来日便是你十五岁的生辰了,我给你做了两套衣裳,今日一并带来了,也不知道合不合身,你要不要现下试试,若是不合身,我也好知道怎么改不是?” 这次凌孟祈终于开口了,却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怎么都不问一句我父亲如今怎么样了呢?” 见罗贵妃一脸的僵硬,久久都不说话,他反倒笑了起来,挑眉道:“当年你所谓的受人胁迫逼不得已,其实也不全然就是那么一回事罢?你心里其实也是很愿意跟那个人走的罢?这么长的时间里你对我父亲一句不问不说,你离开时,我还不到两岁,可四皇子今年已经十二岁了,也就是说,你才离开不久,便有了他,你这样像是受人胁迫逼不得已的吗?你还是别侮辱了‘受人胁迫、逼不得已’这两个词语的好!” 罗贵妃被说得满脸的羞愧,红着脸又要落泪,见凌孟祈满脸的讥诮,到底还是强忍住了,声若蚊蚋的辩道:“我没有骗你,我当年真是逼不得已的……” 但却反驳不了凌孟祈那句‘你心里其实也是很愿意跟那个人走的罢?’,毕竟就像凌孟祈说的,今上就算再权势滔天,能让人想生生不得,难道竟还让人想死也死不了不成?“烈女不是二夫”,不管怎么说,她抛夫弃子,琵琶别抱都已是不争的事实,不是她自辩几句能改变得了的! 倒是香橼看不下去了,忍不住为罗贵妃帮腔道:“主子当年真是逼不得已 的,别人甚至自己的性命主子都能不顾,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哥儿也白丢了性命……更何况,当年大爷乃夫人年近三十方得的凌家三代单传的独苗苗,自小便被阖家上下捧凤凰蛋般的捧大,偏主子在家是最小的女儿,一样也是金尊玉贵长大的,一开始两人蜜里调油的也还罢了,时日一长,矛盾便渐渐都出来了,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的,每每将主子气得好几天吃不下饭,这些还都是小事,最让主子不能忍受的,是大爷在主子怀了哥儿后,还时常惹主子生气,有一次甚至对主子动了手,之后更是一连两个月都歇在通房屋里,害主子一气之下差点儿就落了胎,偏夫人还护着大爷,总说是主子不贤……几次三番的,叫主子如何能不心冷,哥儿不妨也站在主子的立场为主子想想?” “所以你的意思,”凌孟祈冷笑一声,悲愤道:“你家主子之所以会抛夫弃子,都是我父亲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好,就算她与我父亲性子不合,过不到一处,那我呢,我有什么错,是我要她将我生到这世上来的吗?她既生了我,就该承担起一个母亲应当承担的责任才是,如今她一点责任没尽到不说,反倒害我因她的缘故,这些年在广平侯府过得连下人都不如,几次三番差点活不下去,最后更是被放逐到了京城寄人篱下……她如今还想享受为人母理应享受的权利,凭什么,就凭她生了我?你觉得这世上有这么便宜的事吗?” 香橼被问得无言以对,在这整件事中,凌孟祈的确是最无辜又受害最大的,他心里有再大的怨都是理所应当,他不认自家主子做娘也是理所应当,她们又如何能强求,何况这种事是强求就能求来的吗? ------题外话------ 快被儿子折磨疯了,晚上十一二点才睡,早上五六点就开始闹腾,半夜还要哼哼唧唧,长此以往,人将不人啊,嗷嗷嗷…… ☆、第七十四回 安慰 眼见罗贵妃与香橼都被自己问得无言以对了,凌孟祈也不想再与她们多说,只是冷声道:“今日之事,微臣就当没有发生过,也请贵妃娘娘一样当没发生过,以后更不得再以微臣母亲的身份自居,微臣的母亲是临州的凌卢氏,早在十三年前就已因病过世了,您却是当今圣上的贵妃娘娘,四皇子和七公主的母亲,微臣与娘娘可谓是八竿子也打不着关系的两个人……贵妃娘娘请罢,若再耽搁下去,让旁人瞧见了,影响了娘娘的清誉,微臣就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罗贵妃见儿子一口一个‘娘娘’,一口一个‘微臣’的,一副拒自己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自方才起便一直强忍着的眼泪到底还是没忍住再次决了堤,抽泣着涩声道:“你是我怀胎十月九死一生生下来,又亲自带了一年多的,我们母子朝夕相对了将近八百个日日夜夜,怎么能当没有发生过,又怎么可能是八竿子也打不着关系的两个人……是不是这辈子你都不会原谅我,也不会认我了?” 凌孟祈冷声道:“贵妃娘娘还请慎言,‘我们母子’这样的话以后万万不能再对着微臣说,四皇子才是您的儿子呢,微臣何德何能,能有您这样一位尊贵的母亲?” 说完看向满脸心疼扶着她的香橼:“姑姑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娘娘回去歇着?您不是说娘娘腹中还怀有龙胎吗,如今时辰已不早了,更深露重的,万一娘娘腹中的龙胎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责任可不是由我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来担当的,姑姑说呢?” 香橼闻言,见罗贵妃的脸惨白惨白的,想起她这一胎本就来得艰难,如今又已是三十出头的人了,不比当年生凌孟祈和四皇子七公主时终究还年轻,因忙顺着凌孟祈的话柔声劝道:“娘娘,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去罢,不管怎么说如今哥儿已经在京城了,来日方长,以后彼此要见面还是极便宜的,而且太医本就说您此番怀像不好,若再休息不好,岂非……便是哥儿也难以心安不是?哥儿你说是不是?” 罗贵妃闻言,并不说话,只是拿哀婉的眼神看着凌孟祈,又追问了一遍:“是不是这辈子你都不会原谅我,也不会认我了?”声若蚊蚋,不知道是在问凌孟祈,还是在问她自己。 凌孟祈却冷冷的看着她,既不肯顺着香橼的话劝她几句让她先回去,也不肯回答她的问题,心里更是已打定主意,以后不管谁再安排他去见她,他都绝不会再去,他的母亲早在十三年前就已经死了,他早在十三年前就已在没娘的孩子了,如今自然也是! 母子两个就这样用彼此生得犹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双眼固执的对视了良久,最后到底还是罗贵妃架不住在儿子饱含冷峭与讥讽的眼神下败下阵来,狼狈的移开了目光,含泪强笑着低声道:“我知道这些年是我对不起你,要你一时半会儿的便原谅我,的确太难为你,我不强求,横竖我们母子如今已经在一处了,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得很,我还有的是时间来求得你的原谅……一天不成我便花两天,一年不成我便花两年,十年不成我便花一辈子,我相信总有一日你会原谅我的!” 是吗,那他们就走着瞧罢! 凌孟祈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仍是一个字也不肯说。 罗贵妃无法,兼之先前还只是隐隐作痛的小腹越发胀痛起来,也怕腹中的孩子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只得最后说了几句:“那我便先回去了,你好生保重身体,以后有机会我再来瞧你,你若有什么困难或是需要,就打发人递个话儿给西华门上一个叫小礼子的小太监,我自然就能知道了。”由香橼扶着艰难的直起身来,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大殿。 凌孟祈一直到确定她们主仆已经走远后,紧绷着的身体才慢慢松懈下来,也终于不再以面无表情来掩饰自己心底的情绪了,事实上,此时此刻,悲哀、愤怒、委屈、羞愧……种种情绪已快要压得他连气都喘不上来,让他只想立刻大吼大叫一场来发泄一番。 过去十几年,支撑着他在重重困难与艰险下竭尽全力的活着,从没放弃过练武和积极向上的信念一直都是有朝一日,他定要通过自己的本事让父亲与家族正视自己这个广平侯府的嫡长子,让他们都知道自己绝对实至名归,再将本就属于自己的一切都夺回来,相形之下,他对广平侯本身的感情其实并没有多少,话说回来,那样一个父亲,他又怎么可能对其生出孺幕之情来? 然而现在残酷的事实却告诉他,父亲那样对他是有原因的,父亲其实才是真正的受害者,而在他心目中最美好,他想念不已,每每受了委屈就会对着其倾诉,并流着泪在心里假设如果她还活着,自己必定不会活得这般艰难的母亲却是个抛夫弃子水性杨花的女人,他过去十几年所受的苦其实都是拜她所赐,她才是他生命里一切苦难与屈辱的根源,——这让他情何以堪?! 但他终究克制住了,自小到大养成的隐忍内敛的性子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考虑着此时已是深夜,自己若动静弄得太大,惊动了旁人,只怕会连累到定国公府的人尤其是陆明萱,他又怎么能因着一时之气,便连 累了他长到这么大唯一给过他如家般温暖的定国公府,和他心里最温暖的那抹阳光,他甚至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人陆明萱呢?哪怕有一丝一毫连累到他们的可能性他都不愿意! 所以饶是心里狂乱的情绪已快爆炸开来,凌孟祈终究还是忍住了大吼大叫的冲动,取而代之的是,一拳砸在了摆放着神龛和香炉的长案上,“咚”的一声让长案上的其他东西都哐当作响起来。 神龛下的陆明萱原以为罗贵妃主仆离开后,凌孟祈便也离开了,她这么长时间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便是最好的明证,正打算要动一动因蹲得太久而麻了的双腿,然后立刻离开大殿的。 却没想到,头顶上忽然传来一身巨响,当即唬得她一个蹲不稳,摔倒在了地上,窸窸窣窣的弄出了一阵声响,然后她只觉眼前一亮,脖子便已被一双带着薄茧的略显粗粝的手卡住了。 陆明萱的呼吸一下子困难起来,眼前也是一阵阵发黑,她想大叫一声:“放开我!”耳朵里听到的却是自己发出的一片极细小的呜咽声,她想用力踢打,全身的力气却像都被抽走了似的,手脚软绵绵的根本使不出劲儿来。 万幸千钧一发之际,掐在她脖子上的手终于松开了,然后有人扶住了她,在她耳边急声说着:“萱妹妹,你没事儿罢?你怎么会在这里,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不然我一定不会下此狠手……” 是凌孟祈的声音。 陆明萱整个儿都松懈下来,本来方才她以为掐住她脖子的是旁人,毕竟罗贵妃出行,又是这样秘辛的事,皇上事后又岂有不派人清场的?所以方才她满脑子都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她命休矣,不想掐她的人竟是凌孟祈,凌孟祈万万不会伤害她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自然也就不必再绷着,而是大口大口喘起气来。 “萱妹妹,你还好罢?都是我不好,竟伤了你,我真是罪该万死!”方才的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凌孟祈听得神龛下有动静,暗悔自己悲愤之下警觉性也降低了不少,竟连神龛下还有人埋伏着都不知道之余,不能让对方活着,不然以后还不知道会生出多少麻烦来的念头已促使他依从武者的本能,将人自神龛下拽出来一把掐在了对方的脖子上,打定主意今日只能杀人灭口了。 万万没想到,对方竟会是陆明萱,她怎么会在这个时辰出现在这里? 陆明萱接连呼吸了好几口新鲜的空气,喉咙间的干涩与疼痛方缓解了一些,这才发现凌孟祈还半搂着自己,因忙一把将他 推开了,红着脸道:“我没事儿,凌大哥不必担心,也不必自责,你事先又不知道我在下面,何罪之有?” 凌孟祈闻言,心里却并未好受多少,她细若凝脂的脖子上那圈触目惊心的青紫他又不是看不到,不由后悔不已,早知道是她,他就不该下那么重的手的,这比让他自己挨上一刀都还要让他难受! 在心里又自责了片刻,凌孟祈才想起陆明萱还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因又问道:“深更半夜的,萱妹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虽说是佛门清净之地,也不见得就真如铜墙铁壁般安全,萱妹妹还是该带两个人的。”说着,心下又是一阵后怕,万幸萱妹妹遇上的人是自己,万一是别人,她岂非就要白丢了性命了,他与陆明萱一样,也想到了事关罗贵妃,又是这样秘辛的事,皇上又岂有不派人事后清场的? 陆明萱不想欺瞒凌孟祈,但她深夜来供奉长明灯大殿的真正原因又确实不能为他知道,只得假托自己已故母亲的名义,道:“我想着再过不久便是我娘的忌日了,便想来为她点一盏长明灯,之所以没有禀了老夫人,是不想给她老人家添麻烦,谁知道……” 早知道她便不来了,只要她心里有她那苦命的孩儿,点不点长明灯又有什么关系呢? 凌孟祈听她‘谁知道’后面的话半天都没有说出来,如何能不知道她的未竟之意?沉默了半晌,才苦笑着低声道:“那方才的话,萱妹妹都听到了罢?为什么每次我的难堪都能被你撞个正着呢,再这样下去,我以后都没脸再见你了……” 被她撞破自己落魄至极的在大街上卖艺也就罢了,好歹自己也是凭什么的双手和力气挣钱,其实也算不得有多丢人;被他撞破自己被大皇子下药用强也就罢了,自己到底是被迫而非自愿的,且终究没有让大皇子得逞;可被她撞破自己有那样一个抛夫弃子水性杨花的母亲,他却怎么安慰自己开解自己也没用了,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他如今连这样的丑事都曝光在她面前了,难道真是上天在警告他,让他不得对她再有丝毫的非分之想吗? 陆明萱知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便是自己再否认方才罗贵妃与凌孟祈的对话她没听到也不过是在粉饰太平罢了,索性点头轻声道:“我的确都听到了,不过凌大哥实在不必因此而觉得难堪,那又不是你的错,当年的事更不是你一个无辜的小孩子所能左右的,所以你实在犯不着难堪,至少在我面前不必觉得难堪。” 因为我也没比你强到哪里去,你有一个见不得光的母亲,我也有 一个见不得光的父亲,我唯一比你强的,也不过就是我的祖母对我颇为怜惜,我还有一个拿我当亲生女儿般看待的爹爹罢了! 凌孟祈听得陆明萱的话,原本没有光彩的双眸攸地亮了起来,定定的看着陆明萱稍显激动的道:“萱妹妹,你心里真的这样认为吗?你也真的不会因此而看不起我,觉得我不配再与你做朋友?” 陆明萱不答反问:“我什么时候在凌大哥面前说过假话?且我若真看不起凌大哥,你觉得我现在还会在这里?” 凌孟祈的双眸就越发明亮了几分,但随即又黯淡下来,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低声道:“萱妹妹虽不会看不起我,我却没法不看不起我自己……打小儿我在广平侯府就是猫狗一般的存在,说是广平侯府的嫡长子、大少爷,却过得连下人都不如,任何人都可以欺凌我,任何人都可以给我气受,我一直都以为是我祖母和父亲偏心继母和继母所生的弟弟,所以任由继母虐待欺凌我所致,你不知道这些年我心里其实有多恨我祖母和父亲,比对我继母母子还恨,他们母子毕竟是外人,而且与我有利益冲突,他们容不下我还算情有可原,可我却是我祖母的亲孙子父亲的亲儿子,身上流着他们的血,他们却眼睁睁看着旁人迫害我,他们的心得有多狠?” “所以我一早便在心里立誓,此生一定要创一番功业,让我祖母和父亲后悔曾那样对我,更让我继母和继母所生的弟弟为他们曾经的所作所为付出百倍的代价……却没想到,呵,原来我祖母与父亲待我其实还是留了情的,至少他们还保留了我广平侯府嫡长子的身份,至少他们没有将我母亲抛夫弃子的行径公诸于世,让我从此以后只能顶着一个‘荡妇之子’的名声过活!可笑我还一直都认为自己是受害者,认为广平侯府上下所有人都对不起我,如今方知道,真正的受害者其实是我父亲和广平侯府,真正该说对不起的也是我……我以后还有什么脸面见他们,又还有什么脸面以广平侯府的嫡长子大少爷自居?我甚至连姓‘凌’的资格都不配再有!” 一席话,说得陆明萱心里又酸又涩,就跟被压了一块大石似的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片刻方柔声道:“凌大哥怎么能将所有罪责都往自己身上揽,你何错之有?当年的事发生时,你才两岁不到,只怕连话都说不囫囵,就更别提其他了,你有什么错?你不但没有错,反而比谁都无辜,因此事受到的伤害也比谁都大,你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就好了,又何必再自苦?” 凌孟祈却越发激动起来,“我怎么没有错,我是 那个女人生的,那个女人又做了那样不知廉耻的事,我身为她的儿子,难道还妄想独善其身,说自己是无辜的,自己也是受害者不成?” 陆明萱忙道:“你是贵妃娘娘……你是她生的不假,可你别忘了,你也是广平侯的儿子,你姓凌而非姓卢,怎么能将她犯的错都往自己身上揽呢?你也别将令祖母与令尊想得那么好,也许他们没有将当年的事公诸于众,没有剥夺你嫡长子的身份,只是因为他们觉得广平侯府丢不起那个脸呢,他们若真念骨肉亲情,这些年也不会那样对你了,你是你,她是她,你就算再不好,也是凌家的骨肉,身上流着与他们一样的血,更何况当年的事又不是你能左右的……所以,你真的不必想那么多,也不必去理会他们上一代人的恩怨,你要做的,只是比他们所有人都活得更好而已!” 凌孟祈闻言,想起广平侯太夫人和广平侯这些年待他的种种冷淡与漠视,不得不承认陆明萱的话也许才是真的,他们没有将当年的事公诸于众,没有剥夺他嫡长子的身份只是因为他们丢不起那个人,所以只能宣称那个女人是‘因病而亡’,不得已继续承认那个女人是父亲的原配嫡妻,而继续承认那个女人是原配嫡妻就只能继续承认他嫡长子的身份,否则反倒欲盖弥彰。 但因过去十几年来他待广平侯太夫人和广平侯母子那天生的孺幕之情,早被他们待他的种种冷漠而消耗殆尽了,可以说他对他们母子早没了多少感情,所以这个事实并没有让他觉得多难受,真正让他难受的,其实是罗贵妃当年对他无情的遗弃! 这一次,他沉默的时间比上次又更长了一些,才摇头苦笑道:“话虽如此,我又怎么可能真的不去理会他们上一代人的恩怨?他们毕竟是给了我生命的人……我父亲也还罢了,本就从未善待过我,如今我心里充其量也就只是对他有几分感激和愧疚而已,可我母亲……可那个女人不一样,她在我心里一直是这世间上最美好的人,哪怕她早早便去了,我心里依然为她留了一块最柔软的地方,我受了什么委屈,都会对着她倾诉,小时候偶尔听到别人说她一言半句不好,我也会立刻站出来,哪怕被人打得头破血流,哪怕事后我祖母和父亲还要再惩罚我……谁知道我做的这一切,如今都变成了一个笑话,笑话我是一个大傻瓜,笑话我比那些真正没娘的孩子更可怜也更可悲……” 说着,声音里带上了一抹隐忍的哽咽:“她既不想要我,当初为何要生我?既生了我,就该尽到一个做母亲的应尽的责任才是,可我忍饥受冻时她在哪里?我受 尽欺凌时她在哪里?我几次三番差点儿丢了性命,不得不走避京城,寄人篱下时她又在哪里?她在我最需要她的时候通通不在,如今我好容易活得有点起色了,她偏跳了出来,要与我再续母子情缘,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她既遗弃了我在先,那就别怪我不认她在后,我绝不会原谅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她,死也不会原谅她!” 凌孟祈说完,便高高仰起了头,陆明萱比他矮了一个头都不止,自然看不到他到底是不是在哭,可她却能很清楚分明的感受到他的悲伤,让她也禁不住受到感染悲伤起来,差点儿就没忍住掉下泪来,深吸一口气才强忍住了,轻声道:“不想原谅便不原谅罢,只也别太苦了自己……而且当年的事也并非全是她一个人的错,那一位的强势有几分原因,令尊的态度也多多少少有几分原因,退一步海阔天空,何必定要自己给自己上一个枷锁,让自己不痛快呢?再退一万步说,她到底给了你生命不是,不然你先前也不会一眼就认出她了,你可以不原谅她,但犯不着特意劳神费力的去恨她,要知道恨人其实也是一件很累的事。” 不管怎么说,前世罗贵妃都曾救过陆明萱一命,让陆明萱说她的坏话她终究做不出来,只能尽量让自己的话更中肯一些。 凌孟祈心里如何不知道当年的事其实不能全怪他母亲,但知道却并不代表他就能原谅,所以他真的很感激陆明萱的那句‘不想原谅便不原谅’,感激她没有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去劝指责他不孝,亦或是劝他原谅罗贵妃,说什么她当年毕竟也是有苦衷的,——这世上的事认真说来哪有什么苦衷不苦衷之分,关键在于那个人的态度,只要那个人愿意去做,再难的事也未必做不到,反之,当那个人不愿意去做时,自然也就成了苦衷。 陆明萱见凌孟祈还是仰着头不说话,也不知道有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去,只得又道:“况凌大哥自己方才不也说就当今日之事没有发生过吗?那便真当没有发生过,仍当令堂十三年前便已因病去世了罢,你只要记得她的美好即可,至于贵妃娘娘,以后就当她是一个陌生人罢!” 凌孟祈深吸了一口气,才哑声道:“其实我并不是因什么母子天性,方才才会一眼认出她的,虽说我父亲和祖母从不提及她,她在我们家一直是个禁忌般的存在,但谁都不知道我有一副她的小相,是她‘去世’的第二年过年时,我外祖母打发人给我送东西来时夹在里面的,之后我便日也看那张小相夜也看,幻想着有朝一日若能看一眼活生生的她,我便是立时死了也无憾了,但 现在我真是后悔今日见了她,早知如此,我宁可死也不想再见她……你说得对,以后我便拿她当一个陌生人罢,陌生人的好与坏、喜与悲,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说完,再次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陆明萱道:“好了,时辰已不早了,我送萱妹妹回去歇着罢,省得明儿没精神,也省得被人发现妹妹这会子不在屋里,横生枝节。”虽说他心里很希望能与陆明萱继续待下去,但他更不想因此而带给她麻烦,反正他们来日方长,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单独待在一起,不在朝夕之间。 陆明萱听他有意将说话的语气放轻快了几分,又见他眼睛红红的,情知他心里并没有如他嘴上说的那般真释然的,但这种事又有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说放下就真放下?他能自持住情绪依旧不容易了,也就不再多劝他,顺着他的话道:“既是如此,就有劳凌大哥送我一程了,如今万籁俱静的,我还真是有些怕。” 凌孟祈点点头,当先一步走出大殿去,四周扫视了一圈,见没有什么异状后,才复又折进殿里请了陆明萱出来,落后她半步护着她往后面下榻的院子走去。 许是方才在殿里时该说的都已说得差不多了,一路上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只偶尔听得见几声蛙鸣,给寂静的夜平添了几分冷清。 一时下榻的院子已近在咫尺了,凌孟祈不方便再进去,陆明萱遂冲他行了个礼,说了一句:“多谢凌大哥送我回来,凌大哥也早些回去歇着罢,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转身轻手轻脚闪进了只留了一道刚好够她通行缝隙的院门去。 余下凌孟祈看着她轻灵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已到嘴边的一句‘萱妹妹,今日谢谢你!’也只能咽了回去,然后又定定看了黑漆漆的院门好半晌,才转身离开了,心里虽仍烦乱不堪,但有一个念头却越发的清晰,那就是他这辈子要定陆明萱,说什么也不会看着她成为别人的了…… ------题外话------ 对罗贵妃的设定,其实与射雕里的包惜弱有点像哈,不过两者之间的差异还是挺大的,o(n_n)o~ 另外,月色开新文了哈,《九重韶华之高门毒女》,虽然现在还有点瘦,但亲们完全可以先收着等肥些了再宰哦,o(n_n)o~ ☆、第七十五回 隐忧 陆明萱轻手轻脚的推门进入自己的房间,万幸院里上夜的婆子们白日里累了一天,这会子早已是瞌睡得东倒西歪,倒是无人发现她离开了这么久。 然上夜的婆子们虽未发现她趁夜中途离开过,伴香就睡在她床下,又岂能不知道的?事实上,先前陆明萱方起身时,伴香便已知道了,若连这点警觉性都没有,她也混不到今日姑娘身边大丫鬟的位置了,她以为陆明萱是想去净房,本来是想起身服侍的,但想着陆明萱向来不喜欢她和伴琴做这些近身服侍的事,如今又没叫她,动作还放得那般轻,可见是不想惊动她,便也就装作睡熟了一无所知。 谁知道陆明萱这一去竟就不见回来了,伴香这才着急了,等到时间越拖越久,都过了一个多时辰仍不见陆明萱回来后,伴香更是快急疯了,可又不敢惊动任何人,半夜三更丢了姑娘,她作为值夜的大丫鬟,是不是不想要命了?只怕到时候不止她,甚至连她的老子娘也休想脱得了干系! 伴香急得禁不住在屋里直哭,又怕弄出动静来让外面上夜的婆子听见了,指不定立时就会发现陆明萱不在房里,只得咬了自己的手帕,真真是苦不堪言。 所幸又等了一会儿,就在她终于忍不住要去西间找陆明芙,请陆明芙拿主意接下来该怎么办,是不是要偷偷出去找人时,陆明萱裹着一身的清冷气息自外面推门进来了。 伴香当即如得了活宝贝一般,忙忙迎了上去,急声说道:“姑娘方才去哪里了,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真真是急死奴婢了,下次若再遇上这样的情形,姑娘还是事先与奴婢说一声的好,奴婢好陪着姑娘一块儿去,也多个照应不是……姑娘的脖子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话没说完,猛地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个不好,竟是在指责陆明萱一般,想起陆明萱本就不喜她和伴琴二人,几时轮到她指责她了? 忙又赔笑道:“奴婢只是一时急糊涂了,没有别的意思,求姑娘不要与奴婢一般见识。” 陆明萱事先也没想到自己会去那么久,并没指望伴香现下仍如她离开时那般一直熟睡着,所以对伴香的僭越之举,倒是并未放在心上,只是淡淡用稍显沙哑道:“你不必管我去了哪里,也不必管我的脖子怎么了,横竖我如今已平安回来了,你只要记得不得将方才之事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的老子娘就够了,这一点对你来说,应该不算难事罢?” 伴香忙笑道:“姑娘放心,奴婢知道该怎么做的,奴婢既是姑娘的人,自然该事事以姑娘为先, 其他的人包括奴婢的老子娘都要靠后。”经历了最初的慌乱与害怕后,这会子她心里反倒升起了几分窃喜来,如今自己知道了姑娘的秘密,以后姑娘定会如信任栽培丹青那般信任栽培自己罢? 只可惜她表忠心的话陆明萱竟似未听见一般,仍是一脸淡淡的:“骨肉亲情乃人间正伦,又其实主仆之情能比拟的?你别这么说。”更何况说了她也不信,说完忽然话锋一转:“对了,我记得你今年有十五了罢?” 伴香吃了个软钉子,心下正暗恼姑娘怎么就这么油盐不进,她到底哪里让她不待见了,就听得陆明萱这么一问,不由心下一跳,想起了当初丹青与她和伴香说的话,‘两位姐姐可比姑娘大了好几岁呢,将来是出去还是留下,还不是姑娘一句话的事儿?如今摆明了是姑娘喜欢我,要用我,两位姐姐若一味要我的强,惹恼了姑娘,想来不必再等几年,现下两位姐姐便可以出去了,反之,若两位姐姐让姑娘高兴了,将来就算因年纪的关系不能留在姑娘身边了,难道姑娘还能不事先替两位姐姐寻一个好归宿不成?是现下就出去,还是留下来让姑娘日久见人心,意识到两位姐姐的好,为自己挣一个好前程,让自己得实惠也让老子娘跟着长脸,两位姐姐且自己选罢!’ 伴香心里攸地升起不祥的预感来,忙赔笑道:“姑娘好记性,奴婢的确再过几个月就十五了。”莫非姑娘竟因今晚上的事,要提前将她打发出去不成?不,她决不能容忍那样的事情发生,她还等着将来陪姑娘出嫁,为自己挣一个好前程呢! 陆明萱点点头:“我记得府里的丫鬟一般到了十八岁,便可以放过去了,最迟也不会超过二十岁,你有什么想法没有?若是你有什么想法,或是你老子娘有什么中意的人,你只管回了我,我替你与老夫人说去,也不是不可以破例,到时候再替你添几样稀罕的嫁妆,管保让你风光大嫁!” 伴香听得自己那不祥的预感竟这么快便灵验了,想也不想便“噗通”一声跪到了陆明萱脚下,哭着哀求道:“求姑娘不要撵奴婢出去,奴婢一定尽心尽力的服侍姑娘,什么都听姑娘的,求姑娘不要撵奴婢出去……”说着,磕头如捣蒜,自己如今还不到十五岁,便被放了出去,让旁人怎么想?定会以为她是哪里惹恼了主子,她的后半辈子岂非都毁了! 陆明萱反倒笑了起来:“谁说我要撵你出去了,我不过就是这么白问一句罢了,你且起来,服侍我早些歇下罢,再耽搁下去,天都快亮了。” 不是她信不过伴香的忠心,实 在是在上一世的经历面前,伴香的所谓“忠心”不过就是一个笑话,她若不下猛药敲打敲打她,万一她什么时候便将今晚之事告诉了旁人呢? 虽说前世发生过的那些事至今很多都还未发生,那些曾辜负伤害过她的人如今也什么都还来不及做,她做不到将那些怨恨报复到这些一无所觉的人身上,就好像一条河,别人都在一畔,惟有她已涉过河水,驻身在了另一畔,她是不会主动出手,不会让那些人再次打扰到她的人生,但却并不代表她就不会防着那些人,会全然的信任那些人,就譬如伴香与伴琴,她们不知道她们哪怕穷其一生,都变不成她的心腹,她却是再清楚不过的,她要的只是她们这几年的敬畏与忠心而已,至于将来,她们是好是歹又与她何干?她不主动出手让她们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已是对她们最大的仁慈了! 伴香听得陆明萱并没有撵她出去的意思,先是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心又提了起来,姑娘现下是没撵她出去的意思,但将来呢,谁知道什么时候姑娘便会将她撵出去?看来自己不但不能将今晚之事告诉任何人,以后更得打点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当差了……念头闪过,伴香已攸地明白过来陆明萱方才的话其实是在敲打她,想起陆明萱今年也不过才十一岁,却在一拉一放、三言两语之间,便让自己汗湿了里衣,心下不由越发敬畏起她来。 当下忙赔笑着应了一声“是”,“奴婢这便服侍姑娘歇下。”上前殷勤的服侍起陆明萱来,待陆明萱歇下后,自己才轻手轻脚的躺回了自己的地铺上,却是再也睡不着了,剩下的时间都用在了竖着耳朵听床上的陆明萱有什么动静上,听得陆明萱翻过来覆过去的,又怕陆明萱发现自己也没睡着,只得直挺挺的躺着不敢动弹,亦连呼吸都不敢放大声了,几乎是受刑般熬到了天空渐渐发白。 却不知道陆明萱的全副心思都放在了先前发生在供奉长明灯大殿的事上,满脑子都在想着凌孟祈与罗贵妃,还有老国公爷与陆老夫人定也知道这件事上,哪里顾得上去理会她? 陆明萱主仆两个等同于是一夜没睡,正房内陆老夫人与张嬷嬷主仆也好不到哪里去,虽早早便熄了灯,但却一直没睡踏实过,彼时便正在黑暗中低声说着话儿打发时间,以期时间能过得快一些,待天亮后好早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也不知道那边事情进展得顺利不顺利,祈哥儿这会子可已回了他自己的房间?”陆老夫人紧皱着的眉头就一直没有松开过,先前她还没觉得凌孟祈与罗贵妃长得像过,但那日经老国公爷 那么一说后,便越想越觉得二人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一位如今可怀着身孕呢,虽说已过了三个月了,但她身子骨一向娇弱,如今乍然母子重逢,若祈哥儿愿意认她也还罢了,若是不愿意,万一她一时伤心着急之下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事情可就真是一发不可收拾了,没准儿到时候皇上还要迁怒我们家……你说这叫什么事儿,早知道当初我们真不该留下祈哥儿的!” 张嬷嬷如今也已知道了此番她们一行来隆福寺的真正原因,陆老夫人有事向来是不会瞒着她的,何况还要指着张嬷嬷去跑腿,总不能让她一无所知,闻言因道:“如今都快四更天了,想来他们都已回去了罢?凌少爷就算心中有怨,到底却不过母子天性,况广平侯府上下可都对他不怎么样,焉知他如今有了机会,不会想要一雪前恨的?您就别担心了,那终究是他们母子之间的事,您再着急也没用。” 陆老夫人道:“我哪里是在为他们母子着急,我是在为我们自家着急……皇上对那一位向来盛宠有加,自她进宫以来,虽不至于专房专宠,可你看除了她还有哪位娘娘生下过一儿半女?如今又知道了她的真正来历,不过一个跟过别人,还替别人生过孩儿的妇人,却能让皇上为她做到这个地步,可见皇上是真爱她,万一她这趟隆福寺之行出了什么岔子,祈哥儿也还罢了,有那一位保他,皇上未必会拿他怎么样,可我们家就说不好了,到时候皇上除了把气撒到我们头上,还能撒到谁头上?” 张嬷嬷听到这里,不由也皱起了眉头,迟疑道:“终归是亲生的母子,凌少爷不至于不认她罢?要不,我悄悄出去一趟,去凌少爷的房间瞧瞧,看凌少爷回去了没有,若回去了,就看看他神情如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顺道再探探他的话,该知道的自然也就知道了。” “这倒是个法子,”陆老夫人不由有些意动,但随即却道:“还是别去了,谁知道暗中会不会有人监视着我们?到时候知道得越多,死得反而越快,不然你以为先前我为何让你今夜只安排两个婆子上夜,其他人都留在屋里睡觉,还与她们说隆福寺乃佛门清静之地,让她们晚间能不出门便不要出门,不就是怕她们无意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还是睡一会儿罢,天亮后还要赶路呢,且回去禀过老国公爷后再做定夺不迟。” 陆老夫人说完,便闭上了眼睛,只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弄得张嬷嬷也没法睡,主仆两个与伴香一样,也是大睁着眼睛等到了天亮。 一时陆二夫人先从隔壁院子过来服侍陆老夫人,见陆老夫人满脸疲色,一副没睡好的样子,因忙赔笑道:“母亲可是择席,以致一夜都没睡好?早知道儿媳昨儿夜里就该留下贴身服侍母亲的。” 陆老夫人笑道:“你留下我该择席还不是一样择?况你还带着三丫头与五丫头呢,我没事儿,待今日回去后好生歇息一晚自然也就好了。” 正说着,陆明凤与陆明丽过来了,稍后陆明芙与陆明萱并隔壁院的陆明雅和陆明欣也过来了,大家吃了隆福寺特意准备的早膳后,便被簇拥着去到寺外上了马车,如昨日一样浩浩荡荡的往回驶去。 半道上,陆明萱好几次想掀开车帘瞧瞧人群里的凌孟祈,若是能寻下机会与他说上几句话就更好了,她怕他钻牛角尖,被怨恨蒙蔽了双眼以后反而害了他自己,但顾忌着陆明芙还在都忍住了,先前陆明芙见她一副没睡好的样子已有些动疑了,她若再不知收敛,谁知道陆明芙会怎生乱想? 而陆老夫人在车里瞧得凌孟祈一脸的平静后,则是松了一口气,看祈哥儿的样子,他们母子昨儿夜里虽不至于相谈甚欢,至少也不曾恶言相向罢?只要那一位没有在隆福寺出什么事,她便放心了。 一行人于午时时分抵达了定国公府,凌孟祈因打马至陆老夫人的马车前向她辞行,“……还得去卫所当差,就不进去了,待下次沐休时再回来给老国公爷和其他诸位长辈请安。” 陆老夫人近看之下才发现他眼睑下一圈青影,眼睛里满是血丝,心知他心里必不若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不由暗叹了一口气,说到底,孩子是无辜的,如今却要来承担大人肆意妄为所带来的后果,真是作孽哦! 脸色便不自觉放缓了许多,柔声道:“你且忙你的去,待沐休时便回来,我让厨房的人给你做好吃的。” 凌孟祈应了,又抱拳与陆文廷陆文远作别后,才调转马头,打马径自往锦衣卫卫所飞驰而去。 陆老夫人等人则任马车继续前行,直行至垂花门外才下车,早有陆大夫人领着陆大奶奶并一群丫头婆子候在那里了,一瞧得陆老夫人的马车停下,便忙忙上前见礼,婆媳二人又亲自搀了陆老夫人下车,簇拥着浩浩荡荡往荣泰居行去。 待到得荣泰居后,陆大夫人与陆大奶奶忙又领着人或是服侍陆老夫人更衣,或是打水净面,或是沏茶捧点,陆大夫人还要抽空安排午饭,忙得团团转。 陆老夫人见陆二夫人也在一旁跟着忙,虽极 力隐忍,脸上的疲色还是掩不住,再看一众孙女儿也个个儿都蔫了,早不复昨日出发前的精神抖擞,笑着吩咐道:“你们也都回去更衣罢,更完衣便不必过来了,吃了饭都睡个午觉,晚间再过来也不迟。” 一路风尘,大家的感觉的确都不好,陆二夫人因领着陆明凤姐妹笑着应了喏,行礼后退出荣泰居,各自回了各自的院子。 陆明萱与陆明芙遂领着伴香和落梅也回了空翠阁。 早有留下来的桑嬷嬷段嬷嬷得知姐妹二人回来了,提前准备好了热水,姐妹二人各回各屋洗了脸梳了头换了衣裳,才一起坐到厅里吃午饭。 因只有自己姐妹二人吃饭,陆明芙便没有秉承“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一边吃饭一边向陆明萱道:“待吃了饭小憩一会儿后,咱们就该着手收拾箱笼了,待晚间回了老夫人后,明日便可直接家去了,也不知道小弟弟长什么样儿?是像爹爹还是像太太?还有太太,如今也不知道好些了没?” 陆明萱彼时虽满腹心事,也颇惦记戚氏和戚氏新生的小弟弟,点头道:“明日家去后自然便知道了,也不知道老夫人会不会同意我们在家里一直住到小弟弟满月后再回来?且先收拾一些常用的东西和为小弟弟做的衣裳罢,若老夫人不同意我们回去住那么久,我们也犯不着带太多衣裳啊首饰啊的回去。” 陆明芙道:“你说的是,只如今离小弟弟满月也就剩二十来日了,想来老夫人当不至于不同意我们在家住这点时日罢?” 陆明萱没有说话,心里却在想,指不定陆老夫人就真不同意呢?她老人家向来重规矩,若是平日还罢了,如今却是戚氏坐月子的当口,按理未出阁的女孩儿的确该尽量回避,所以她不同意的可能性还真不小。 陆明芙随即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性,因说道:“要不,我们这会儿便去见老夫人,待问过老夫人的意思后,再回来收拾东西,也省得到时候白费功夫?” “还是晚间再去罢,”陆明萱想起昨晚上发生的事,估摸着陆老夫人这会子必定有话单独与老国公爷说,所以她们还是被去打扰两位老人家的好,“老夫人昨晚上便没睡好,吃了饭必定要好生睡一觉的,我们晚间再去也是一样,横竖东西不多,收拾起来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陆明芙想起先前在荣泰居时陆老夫人脸上掩也掩不住的疲色,兼之她自己也累得够呛,便点头道:“那就晚间再去罢,我们也好趁这段空隙睡一觉,昨晚上我虽没择席,睡得还算不错,颠 簸了一上午,也早颠得我浑身酸疼了。” 说话间吃完了饭,姐妹二人接过丫鬟递上的茶漱了口,又在屋里略走动了几圈以消食后,便各自回了房间去歇中觉。 只陆明萱虽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了,躺到床上后却依然睡不着,满脑子仍在想着也不知道凌孟祈这会子怎么样了?还有罗贵妃,昨晚上受了凌孟祈那一席冷言冷语,也不知道下去后会不会伤心欲绝,继而动了胎气?再就是当今圣上既那般宠爱罗贵妃,如今见爱妃在凌孟祈那里受了气,也不知道会不会迁怒凌孟祈,以给爱妃出气?反正凌孟祈又不是他的儿子,他再爱屋,也及乌不到那个地步。 这可真是一团乱麻,谁能想来当今圣上的贵妃在进宫前就已是别人的妻子,别人孩子的母亲了呢?这要是传扬开来,当今圣上的圣名会不会受损还是次要的,关键是凌孟祈以后要如何自处? 陆明萱在这边胡思乱想着,荣泰居内陆老夫人与老国公爷彼时则果然如她所说,正屏退了满屋子服侍的人,压低了声音在说昨晚上的事。 “……你真能确定祈哥儿是罗贵妃的儿子,罗贵妃则是秀瑾兄那位因病早亡的儿媳卢氏?”老国公爷看起来仍有些难以置信,但他心里其实已经相信了陆老夫人的话。 陆老夫人点头道:“您没见过罗贵妃,我却是见过不知道多少次的,祈哥儿刚来咱们家时,我便已觉得他有几分眼熟,只一时间想不起来他像谁,而且此事也太过荒谬,我压根儿没往那上面想过。先前听您说了那一位要见祈哥儿后,我心里其实已约莫猜到这个可能性了,但依然想着太过荒谬,便没与您说,可昨儿个我见了祈哥儿后,是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与那一位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若是换上女装,活脱脱就是一个人,不是母子关系还能是什么关系?” 顿了顿,又道:“我就不明白了,她罗贵妃是生得漂亮,比后宫里所有妃嫔都要漂亮,可毕竟已是臣下的妻子,皇上怎么就能做出这样夺人臣妻的事来?还有罗贵妃也是,已经有夫有子了,竟也能做出抛夫弃子的事来,真是不知廉耻,只可怜了祈哥儿,自小儿没有娘的庇护不说,还要因有这样一个娘受尽苦难与屈辱……再不然她当年既抛弃了祈哥儿,那就抛弃到底啊,如今又跳出来做什么,难道还指望能与祈哥儿再续母子前缘不成?且不说祈哥儿愿不愿意认她,也得看皇上愿意不愿意不是,若皇上愿意他们母子暗中往来也还罢了,若不愿意,到头来受罪的还不是祈哥儿?真是冤孽,还白白连累了我们家,怪道 古人云‘红颜祸水’,她可不就是一滩祸水,谁沾染上了谁倒霉吗?” 老国公爷闻言,不由皱起了眉头:“好了,你就少说两句罢,皇上也是你我能随意臧否的,也不怕祸从口出?还有那一位也是,她再不好,如今也已是皇上的宠妃,四皇子与七公主的母亲了,以后再见了面时你可别将心里的想法带出来。我如今只盼着她对祈哥儿就这一时半会儿的热度,过了这程子后,这热度便渐渐冷却下来,不然有了这一次的事,以后皇上少不得还要将差使派到咱们头上,到时候咱们是不趟这滩浑水,也只能趟进去呢,将来可该如何抽身?” 陆老夫人叹道:“可不是,如今咱们是不趟这滩浑水也已趟了,将来可怎么样呢?” 老国公爷想得更深更远一些,如今大皇子都快及冠了,皇上却依然半点没有立大皇子为太子的意思,显然皇上是在打将来立四皇子的主意,如今他们家趟进了罗贵妃的真正身份这滩浑水里,将来会不会被皇上理所应当的给划分到四皇子的阵营里去?本来站到四皇子的阵营里去倒也并非就是坏事,可如今知道了罗贵妃的真实身份,他实在不想大周将来有这样一个琵琶别抱的太后,而且真待罗贵妃当上太后时,还能容得下知道她过去污点与不堪的他们一家吗? 老国公爷同时还想到了罗贵妃进宫的年头,其时正是凌相去世前后,如今看来,老友的“因病亡故”也是大有蹊跷啊,他不说为老友伸冤雪恨,至少也不能助纣为虐罢? ☆、第七十六回 亲情 晚间陆明萱与陆明芙去请示陆老夫人她们此番家去能否住到小弟弟满月后再回来时,果然就被陆老夫人给驳回了,不过却不仅仅是因为她老人家觉得这样的事二人该尽量回避,还因为陆中显下午打发了人来,“大夫说了此番你们太太生得虽顺,却也吃了大亏,若不好生将养一段时间,怕将来留下病根儿,你们父亲的意思满月就不宴客了,待小哥儿满百日时再大办一回,到时候你们太太身体也已恢复了,小哥儿也大些了,不怕人多将他吓着了,所以让你们此番家去小住个三五日的也就罢了,待你们小弟弟百日宴客前,再接你们回去住上十天半个月的不迟。” 听得父亲都这么说了,姐妹两个心下虽有些遗憾此番不能家去待太久,但也只能应道:“既是如此,但凭老夫人和父亲吩咐。” 陆老夫人就满意的点了点头,又让双瑞去取了一副足有九两九重的赤金长命锁来,笑道:“这是我赏给你们小弟弟的,你们带回去给他,也算是我作伯祖母的一点心意。” 姐妹两个忙道了谢,见陆老夫人歇息了一下午仍不减疲惫,遂辞了陆老夫人,回了空翠阁。 次日一早,姐妹两个便坐上了家去的马车,陆明萱昨儿夜里仍没睡好,如今马车一摇一晃的,便禁不住困意上来,靠在丹青身上打起瞌睡来,陆明芙却精神极好,一路上说个不住:“也不知道小弟弟长得像不像你我?照理我们是他的亲姐姐,他也该有几分像你我才是……如今爹爹总算是有后了,看族里那些个心术不正的以后还敢不敢三不五时的来咱们家大放厥词……虽说不是我娘和你娘亲生的,总是爹爹的儿子,以后四时八节的,我娘和你娘也算是有个供奉香火的人了……” 见陆明萱一开始还附和自己两句,后来便一个字都欠奉,只管打自己的瞌睡,陆明芙不满意了,探身上前掐了陆明萱的鼻子一下,不满的嗔道:“瞧你困成那样,昨儿夜里莫不是做贼去了?” 陆明萱鼻子吃痛,差点儿连眼泪都出来了,只得直起身来,道:“姐姐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春困秋乏夏打盹’,如今已是夏日了,我瞌睡多一些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 陆明芙撇嘴道:“不知道哪听来的歪理……你既知道如今已是夏日了,怎么还穿高领的衣裳,也不怕捂出痱子来?对了,不说我还不觉得,一说我才想起好像昨儿你上午和下午也都穿的高领的衣裳,你就不热吗?” 陆明萱今日穿了件葱绿四喜纹交领妆花褙子,自脖子以上都裹得严严实实的, 又岂有不热的,但她脖子上前夜被凌孟祈掐过的痕迹还很分明,她哪里敢将其露出来,因笑道:“心静自然凉,我并不觉得热啊……对了,也不知道太太的母亲可已家去了?若还在咱们家,待会儿回去后,咱们该给老人家磕个头去的。” “若还在,我们自然该去磕头。”陆明芙点点头,“只咱们该如何称呼她?是叫外祖母还是老娘?” 到底顺着陆明萱的话将话题给岔开了,陆明萱方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暗暗烦恼起来,自己脖子上的痕迹只怕没个十天半个月的消不了,总不能这么长的时间里自己天天都穿高领的衣裳罢?到时候只怕就不止陆明芙一个人动疑了,看来家去后得让丹青找机会出去一趟,买点什么药膏来搽搽才好。 一时马车抵达陆家,早有陆中显得了信儿等在了大门口,不待马车停下,已大步走了过来,笑道:“今儿个倒是快,我还以为你们得午时才能到呢。” 陆明萱与陆明芙见父亲穿了身鸦青团花纹的直裰,整个人都年轻了十岁似的气色不知道有多好,也禁不住满脸的笑,上前屈膝给陆中显见礼:“爹爹!” 被陆中显一手一个搀了起来,笑道:“快进去,你们太太也一直念叨着你们呢,如今总算是回来了。” 陆明芙忙问道:“小弟弟呢,他可还好?长得像谁?像不像我和妹妹?” 陆中显笑道:“都说长得像我,不过我是一点也瞧不出来,倒是你们太太说长得挺像你的……你们是不知道,他才生下来没两个时辰便睁开了眼睛,稳婆说别人家的孩子不过上个三五七天的睁不了眼,哭起来声音不知道多洪亮,屋顶都能被他掀翻,光你们太太一个人的奶还不够,又特意请了个奶娘回来才够他吃,小胳膊小腿儿的不知道多有力……” 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通,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样子。 听得陆明芙直笑,一边应着陆中显的话,一边还不忘与陆明萱炫耀:“听见了吗,长得像我呢,不过你也别沮丧,我可是你们的长姐,第一位弟弟自然该长得像我,等太太将来再添第二位小弟弟时,就该长得像你了。” 陆明萱并不说话,只是抿嘴微笑,心里却是百感交集,她不是爹爹的亲生女儿,小弟弟自然不可能长得像她,可爹爹却待她不是亲生更胜亲生,她上上辈子一定积了很多福,所以上天才会给她再来一次的机会,让她感受现下的温馨与幸福。 父女三人说笑着,很快抵达了正房,戚氏身着月白中衣, 额上勒着一条石青色的抹额,正靠在床头的大迎枕上由小桃服侍着吃酒糟鸡蛋,一瞧得陆中显领着姐妹二人进来,便放了碗,笑道:“我还是过年时见过两位姑娘,不过几个月不见,两位姑娘却越发出挑,长成真正的大姑娘了!” 陆明萱与陆明芙忙屈膝给她见礼,礼毕见她面色有些苍白,比往常明显添了一二分病容,忙关切的问道:“听说太太此番吃了大亏,如今可好些了?” 戚氏见问,笑道:“将养了这么些时日,已经好多了,两位姑娘且不必担心。”说完吩咐一旁小桃,“你去瞧瞧哥儿可醒了,若醒了便让老娘抱了他过来见过两位姐姐。” 小桃应声而去,不多一会儿便领着一个五十来岁,身材瘦削面带苦相但头发却梳得整整齐齐,身上的衣裳也干干净净的老妪进来,手里还抱着一个大红福禄寿缎面的襁褓。 陆明萱与陆明芙便知道老妪是戚氏的母亲了,虽满心都想立刻看小弟弟,到底还是强忍住了,先上前屈膝给戚氏的母亲见礼:“见过老娘,这些日子有劳老娘照顾太太和小弟弟,我们姐妹感激不尽。” 戚氏的母亲早已听女儿说过两个继女非同一般了,饶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依然被姐妹两个通身的气派给震住了,片刻方回过神来,有些局促的笑道:“原是我该做的,当不起两位姑娘的感激。”说着,将孩子递给小桃,捋下腕间一对银镯子姐妹两人一人给了一个,红着老脸道:“我没什么好东西,便有两位姑娘也未必能看得上眼,还请两位姑娘不要嫌弃粗陋,且拿着赏人玩罢。” 那银镯子不但细,且一看就有年头了,都微微有些发黑了,平心而论陆明萱与陆明芙的确瞧不上眼,但难得的是戚老娘的一番心意,于是都笑道:“看老娘说的什么话,老娘爱惜我们才赏我们东西,我们若还嫌弃粗陋,也未免太过不知好歹了。” 戚氏在一旁笑道:“娘您很不必说这些个客套话,两位姑娘都不是那样的人。且让两位姑娘瞧瞧小弟弟,说来这还是他们姐弟三人第一次见面呢!” 戚老娘忙道:“对对对,两位姑娘还没见过哥儿呢,瞧我,只顾着高兴,竟忘记这一茬儿了。”又自小桃手里接回孩子,献宝一般捧到了陆明萱与陆明芙面前。 就见小家伙生得白白胖胖的,尤其一双眼睛黑葡萄一般,果然与陆明芙生得有几分相似,难得的是一副精神极好的样子,瞧着竟不像是个才出生十来日的孩子,一见两个姐姐看他,他便也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两个姐 姐,把姐妹二人稀罕得直嚷嚷:“他在看我们,他在看我们呢,他一定知道我们是他的亲姐姐,所以才会一点也不认生!” 戚氏闻言,本想说刚出生的孩子,其实眼睛根本看不清东西自然更不会认生,但见姐妹二人高兴成那样,陆中显也在一旁满脸笑容的说:“那是,不然怎么会有‘血浓于水’的说法儿,他这是知道你们与他是血浓于水的亲姐弟呢!” 看了孩子一会儿,陆明芙忍不住满眼希冀的看向戚氏问道:“我能不能抱抱小弟弟?” 戚氏笑道:“怎么不能,自己的亲弟弟大姑娘爱抱多久便抱多久,就怕到时候大姑娘嫌手酸呢。” 陆明芙闻言,忙喜孜孜的抱过了小家伙,只不过她从未抱过孩子的人,一开始哪里会抱,戚老娘便在一旁指点她,折腾了好一会儿,她方会抱了,眼睛都笑得眯成了一条缝,乱七八糟的与怀里的小家伙说着话儿:“弟弟,我是你大姐姐哦,将来待你长大以后,大姐姐给你做衣裳穿,教你识字读书好不好……” 陆中显与戚氏一直在一旁含笑看着他们姐弟,眼里的温柔都快要漾出水来。 看在陆明萱眼里,欢喜之余,却禁不住生出了几分伤感来,前世她那薄命的孩儿若能来到这个世上,必定也如小弟弟这般白胖可爱,她也必定如戚氏此时这般幸福与满足罢……不能想了,昨日种种昨日死,自己既已获得了新生,就不该再拘泥于上一世的种种,那样除了让自己伤心难过以外,什么好处都没有,至于她那薄命的孩儿,她相信上天既连她都肯庇护,自然更会庇护无辜的他,指不定他如今已再世为人,正享受着父母亲人的疼宠与爱护呢? 陆明萱忙一甩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都甩出了脑海去,然后凑到陆明芙身边一边与她一起看孩子,一边问陆中显道:“爹爹可给小弟弟起好名字了,我们总不能一直‘小弟弟、’‘小弟弟’这样的叫罢?” 陆中显笑得见牙不见眼,“我已与你们太太商量好了,就叫‘文安’,小名儿就叫安儿,取一世平安顺遂之意,你们觉得好是不好?” 文安这个名字的确不错,寓意也好,陆明萱与陆明芙都点头道:“爹爹与太太商量着取的,自然是极好的。”说着看向怀里的小婴儿,“以后我们小弟弟就叫安哥儿了哦。” 姐妹两个又逗了孩子一会儿,见孩子打起了哈欠,床上戚氏也是满脸的倦色,便将陆老夫人赏的长命锁给了戚氏,借口要回房梳洗规整一番,将孩子递给戚老 娘,辞了戚老娘和戚氏母女两个,退出正房,各自回了各自的房间。 待姐妹二人稍事梳洗一番后,陆中显打发人来请她们去正厅吃饭了,戚老娘因要服侍戚氏,就在戚氏屋里吃了,所以这顿饭只得他们父女三个人吃。 陆明芙便趁机问起陆中显安哥儿不办满月办百日之事来,“就算爹爹不打算与弟弟办满月,也不必特意使人去回老夫人此番只接我们在家小住三五日即可嘛,我与妹妹前儿还在高兴此番可以承欢爹爹膝下好些时日呢,谁知道爹爹又不让我们在家住那么久,难道爹爹真是有了儿子,便开始嫌弃起我和妹妹这两个女儿来?妹妹你说是不是?” 最后一句话说得半真半假,原来陆明芙高兴父亲有了儿子自己有了弟弟之余,心里多多少少还是免不得有几分酸意,怕父亲自此以后便不疼她和陆明萱了,所以才会有此一说。 陆明萱却没有陆明芙这些小女儿家家的小心思,她的心智终究不像她的年龄那样只有十一岁,且她也自认自己没有这个资格,毕竟她本来就不是陆中显亲生的,陆中显这些年来对她的疼爱本来就是她赚到的,是以笑道:“姐姐多虑了,爹爹疼爱我们都来不及了,又怎么会嫌弃我们,爹爹既然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姐姐不如先听听爹爹的理由?” 见妹妹都比自己大度,陆明芙不由为自己的那点小心思红了脸,嘟嘴道:“那爹爹且说说,到底为什么不愿我们在家里多住些时日?” 陆中显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我这还不是为了你,你难道已经忘记颜家八太太端午节就该探亲回京了?这样大事,颜八太太又岂有不先见过你便做决定的?我一心为了你好,谁知道到头来你反倒怪起我来,我真是太伤心了!” “人家哪有怪爹爹,不过就是白说了一句而已,爹爹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别生我的气也别伤心了罢?”陆明芙闻言,这才想起自己连日来因太过高兴,竟将这事儿给忘了,脸就更红了,抱着陆中显的手臂撒起骄来。 原来自过年陆老夫人有意安排陆明芙在自家及别家的年酒上亮了几次相以后,便有好几户人家透露出了想为自家子侄聘娶陆明芙的意思,陆老夫人经过多方打听多方对比,最后选中了盛国公府一位旁支子弟,后者虽在族中排行十九,但却在自家的长子,而且年纪轻轻已中了秀才,听说连盛国公都颇看重他,打算好生栽培他,以为阖府增光添彩。 陆老夫人将结亲的意思透露过盛国公夫人后,盛国公夫人也十分有 意,但因其时颜十九的母亲颜八太太为其母六十大寿回了娘家,得端午节前后才能回来,盛国公夫人再是满意陆明芙,也不能代颜八太太做这个主,双方遂约定待端午节前后颜八太太回来后再议,也因此陆中显此番才会只让两个女儿在家小住三五日便回国公府,就是怕误了大女儿的终身大事,却没想到,反倒让大女儿误会了。 陆中显任大女儿撒了一会儿娇后,才正色道:“爹爹没本事,替你寻不下更好的亲事,万幸还有老夫人垂怜,你记得到时候要好好儿听老夫人的话,老夫人必不会害你,那颜十九公子我这些日子也有意打听过了,说是学问极好,人品极端方,又是长子,可是一门打着灯笼也难寻到的好亲事,你若真能嫁去他们家,我也不怕将来去到九泉之下,没脸见你娘了。” 说得陆明芙又是羞涩又是伤感的,嗔道:“什么九泉不九泉的,爹爹浑说什么呢,大喜的日子,也不说忌讳忌讳?您只放心,我到时候一定好生听老夫人的话……” 陆中显点点头,又看向陆明萱笑道:“等你姐姐的事情定下来以后,便该轮到你的,到时候爹爹一定去求了老夫人,求她老人家为你寻一门比你姐姐还要好的亲事,爹爹一定让你们都风风光光的出嫁,定不会因添了你们弟弟,便有失偏颇的。” 陆明萱知道父亲定是怕自己多心才会特意这么说的,心下不由又酸又甜,忙笑道:“那我们可就说好了,爹爹到时候定要求老夫人为我寻一门比姐姐还要好的亲事才是,也省得姐姐像方才瞧得弟弟像她后,对我炫耀个不住。” 话音刚落,陆明芙已啐道:“呸,不害臊,才多大点年纪,就满口亲事亲事的,也不怕让人听见了笑话儿你?” 陆明萱故意做出一副大言不惭的样子:“男婚女嫁乃天经地义之事,我有什么好怕人笑话儿的?难道姐姐你不想嫁人不成,那回去后我便代姐姐回了老夫人,将颜家这门亲事就此做罢可好啊……” ‘啊’字的尾音还未落下,陆明芙已急道:“你敢!”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又是羞又是气的要上前似陆明萱的嘴。 陆明萱与陆中显却早已笑了个东倒西歪,屋子里一时间满满都是欢声笑语,热闹得不得了。 吃过午饭后,陆中显回正房看戚氏和孩子,陆明萱与陆明芙则各自回了房间歇中觉。 许是回到了自己家里,心情都要轻松几分,陆明萱虽仍满腹心事,却倒下床就睡着了,一觉好眠,待醒来后只觉通体舒畅 ,精神焕发。 正要唤丹青进来服侍自己梳洗,没想到丹青倒先进来了,手里还托着一个青花白底的小瓷瓶儿,一进来便面色古怪的道:“方才门房上传话进来,说是国公府有人过来找奴婢,奴婢去到门房一看,没想到竟是虎子来了,见了面也没说别的,只说他家公子命他将这些东西送来与姑娘,难道姑娘什么时候受伤了不成,凌公子要巴巴儿的令虎子送活血化瘀膏来?” 陆明萱闻言,心下一跳,忙道:“拿来我瞧瞧。”说着自丹青手里接过那小瓷瓶儿一看,见瓶身上果然拿鹅黄笺子写着“活血化瘀膏”,便知道凌孟祈定是想着前儿夜里掐伤了她,她又不好声张的,只怕至今未上过药,所以特地使虎子给她送了来,虽说掐伤她的也是他,但这份心意也的确算难得了,一时间心里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儿,只得在心里与自己说,凌大哥定是因掐伤了她心里愧疚,一定是的! 丹青见自家姑娘只是看着那小瓷瓶儿不说话,只得又道:“姑娘可有什么话带给凌公子的,虎子还在外面等着呢,姑娘若没有话,要不奴婢这便出去打发了他?” 陆明萱这才回过神来,忙道:“那你便去打发了他罢,另外再赏他一两银子。” 眼见丹青已快行至门边了,忽又改变了主意,道:“回来!告诉虎子,他家公子的好意我领了,也劝他家公子珍重自己,他往后的人生路还长得很,指不定将来他再回头一看,便会觉得今日之事实在不值一提呢?去罢!” 丹青一听这话便知道大有文章,但陆明萱既没有告诉她的意思,她自然不能多问,于是应了一声“是”,自往外去了。 余下陆明萱看着那一小瓶活血化瘀膏,想到自己上午才暗忖得找机会让丹青出去弄点药来搽搽脖子,不想下午凌孟祈便使虎子将药送了来,这算不算是心有灵犀呢……念头才一闪过,她已大大的啐了一口自己,呸,胡思乱想什么呢,凌大哥不过是因为愧疚罢了,自己一定是才睡了起来脑子还不清醒,才会生出这样荒谬的念头来,得干净洗把脸清洗清洗才是。 当下也不叫人打热水来,就着盆里的凉水洗了一把脸,自觉脑子清洗不少,这才挑了一点那药膏子在手,对着靶镜轻轻搽起颈间的伤来…… 陆明萱与陆明芙本来还满心遗憾她们此番来家只能住五日的,——这是陆中显征求过她们的意见后最终定下来的,谁知道最后她们连五日都没住满,事实上,她们只在家住了两夜,便于第三日一早被陆老夫人打发 来接了回去,说是有十分要紧之事,问是何事,来人又不说,只说她们回去后自然便知道了,又请陆中显多多包涵。 姐妹两个无法,只得辞了戚氏与戚老娘并安哥儿,依依不舍的回了国公府。 待回了国公府,第一件事自然是去见陆老夫人,却见陆老夫人满脸的怒色,不论是屋外服侍的众丫头婆子,还是屋内服侍的陆大夫人陆二夫人并陆明凤姐妹几个,都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陆明萱与陆明芙提了一路的心便越发提了起来,上前小心翼翼给陆老夫人见礼:“老夫人,我们回来了!” 陆老夫人见是她们回来了,面色稍缓,点头道:“回来了就好,你们太太和哥儿可都还好?本来不想这么快便叫你们回来的,实在是、实在是四丫头她……我都不好意思说得,罢罢罢,大儿媳你来告诉她们姐儿俩罢!” 陆大夫人闻言,面色不好的应了一声“是”,有些难以启齿的道:“想来你们也知道我们家的县主对昌国公府的大公子一直有些个……执念罢?前儿个你们家去后不久,宫里便有消息传出来,说是昌国公夫人进宫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问起了贺大公子成亲了没,听得贺夫人说还没呢,当场便下懿旨将昌平郡王府的怡安县主指给了贺大公子……县主知道此事后,大受打击,立时便逼着长公主进宫求太后娘娘收回懿旨,可懿旨已下,木已成舟,谁还能更改?长公主自是不肯去,县主便……绝食了,到今日已是第三日了,一直水米不进,长公主急得快疯了,可无论我们怎么劝,县主都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老夫人与我们大家伙儿实在没了法子,想着县主向来对你们姐儿俩还算另眼相看,所以只能急着接了你们回来,看你们有没有法子能劝转县主的?” ☆、第七十七回 闹剧 陆大夫人一席话,说得陆明萱与陆明芙都怔住了,再不想陆老夫人急着接她们回来,竟是这个原因。 陆明芙也还罢了,除了震惊还是震惊,陆明萱就想得更多一些了,想不到因着她的重生,很多事情竟真与上辈子不一样了,陆明珠与贺知行这对上一世的所谓“恩爱夫妻”,这辈子竟再没了关系,难道真是老天都看不过眼了,所以大手一挥,将他们的生命线自本该有交集的直接给变成了两条并排而行的以示惩罚? 见姐儿俩听完自己的话后,都一副震惊得说不出来话的样子,本就暗恼于心的陆大夫人不由越发的恼怒,暗骂瞧瞧陆明珠干的都是些什么事儿,真以为自己是长公主之女所有的人都该围着她转,所有的人都不得违逆她的意思了?呸,也不想想福慧长公主早已今非昔比,她自己也不过区区一个县主而已,这般要死要活的给谁看呢,难道她以为她闹着绝食便能让太后收回懿旨,便能让贺大公子不娶怡安县主了?只会窝里横的东西,有本事找太后闹去啊……若因此而连累她宝贝女儿的名声,看她饶不饶她! 不过心下恼怒归恼怒,当着陆老夫人的面,陆大夫人到底没有表露出来,只是看向陆明萱与陆明芙问道:“怎么样,你们有没有什么好法子的?” 连陆老夫人和福慧长公主都没有法子,她们姐妹能有什么法子,更何况她凭什么理会陆明珠的死活……陆明萱因摇头歉然道:“我们一时间也想不出好的法子来。”心下则满满都是快意,陆明珠如今总算也尝到命运被掌握在他人手里,自己再着急再生气也无能无力的滋味了! 陆大夫人闻言,不由长叹了一口气:“这可如何是好?” 陆老夫人忽然道:“且不管有没有法子,芙丫头与萱丫头都走一趟公主府罢,好歹劝一劝四丫头,不管她能不能听进去,也算是给长公主一个交代,老大媳妇,就由你带她们姐儿俩走这一趟罢,另外再将凤丫头带上,素日里凤丫头的话四丫头多少还能听进去几句。” 陆老夫人既已发了话,陆明萱与陆明芙心知非走这一趟不可了,虽然她们都很不想去趟这滩浑水,忙屈膝乖巧的应了一声:“是。” 不想陆大夫人却赔笑道:“儿媳是极想带两位姑娘走这一趟的,只管事妈妈们还在议事厅等着儿媳示下呢,县主如今的情形又一刻也耽搁不得,母亲看要不就让凤丫头带了两位姑娘去也就是了?横竖也只一墙之隔,当出不了什么岔子。” 福慧长公主那可是连自己夫婿 和婆婆都能给脸色瞧甚至顶撞的主儿,如今她又在气头上,陆大夫人除非是傻子才去触她这个霉头呢,不但她自己,连女儿她也不想让她去,受气还是次要的,被陆明珠那蹄子带坏了问题就大了,可自己不去已经够让婆婆不高兴了,若再不让女儿去,指不定婆婆会气成什么样,横竖女儿是娇客,将来又是要做皇子妃的人,福慧长公主当不至于连这点轻重都省不得。 这话一听便知是托辞,陆老夫人又岂有听不出来的,正想发作一番,不想陆二夫人已自告奋勇道:“母亲若不嫌弃儿媳愚钝,就让儿媳带三位姑娘走这一趟罢?反正儿媳闲着也是闲着,旁的事做不了,帮着跑跑腿儿还是做得到的。” 陆老夫人这才面色稍缓,道:“那便由你带几个丫头过去一趟罢,记得去了那里后好生与长公主说话,你们两个丫头也是,好生与县主说话,县主若能听见你们的劝自然最好,若听不进去也罢了,不必强求,只管同你们二伯母和大姐姐早些回来。” 对陆明珠这个孙女儿,陆老夫人至此是已放弃了大半了,若不是陆明珠的母亲是公主,她早令人将其捆了,秘密送到庄子上去令其反省了,若反省后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也就罢了,若是不能,她绝不介意让其“暴毙”而亡以全定国公府的名声,——如今唯一庆幸的,也就是定国公府与长公主府说是一家人其实又算不得一家人,若事情真传了出去,不至于对府里其他姑娘们的名声造成太大的影响了! 定国公府与长公主府虽只一墙之隔,但今日还是陆明萱与陆明芙入住国公府将近两年以来第一次踏足,当然,陆明芙是真的第一次踏足,陆明萱却是今生第一次踏足,不过姐妹二人一路上都是目不斜视,就跟没看见长公主府的富丽堂皇一般,她们此行是为劝陆明珠而来,可不是为欣赏风景而来,自然还是收敛一些的好。 在福慧长公主贴身女官的带领下,一行人很快抵达了陆明珠的漱玉阁。 福慧长公主府乃当年先帝还在时让工部花费巨资建造而成的,而漱玉阁又是其中最精巧最美轮美奂的所在,修建在一汪池水之上,由九曲回廊与池岸相连的,一眼望去,除了假山和开得正妍的奇花异草,还有一圈垂柳将整个漱玉阁团团围住,在这草长莺飞的四月,垂柳依依、柳絮纷飞的时节,显然分外的迷人。 只可惜此时此刻,这份迷人却因站在回廊尽头的人铁青的脸色而大打了折扣,却是陆中昱。 陆二夫人远远的便已看到陆中昱了,忙领着陆明凤姐 妹三人上前见礼,道:“我是奉母亲之命带几位姑娘过来探望县主的,敢问三叔,县主这会子可好些了?” 陆中昱先拱手给陆二夫人还了礼,才语气不善的道:“还是老样子,有劳二嫂带几位侄女儿进去罢。”说完,许是心里太过生气,没忍住又恨恨说了一句:“不过一个略生得平头正脸一些的小白脸儿罢了,也不知给珠儿施了什么魔法,让她如此作践自己,他最后求神拜佛一辈子别撞在我手里,否则我定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在场众人都不是笨人,自然听得出陆中昱口中的这个‘他’是指的贺知行。 再配上他眼里的焦急和心疼,任何人都看得出来陆中昱对陆明珠这个女儿还是颇为疼爱的。 陆明萱自然也看出来了,心下一时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她的父亲在她面前毫不掩饰的表达他对自己另一个女儿的疼爱,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这些年来更是对她不闻不问,她也是他的女儿,他怎么就能这么不公平?那他为什么要让她来到这个世上? 不,他也许根本不想她来到这个世上,她的到来于他来讲只不过是一场意外甚至灾难……在消极的情绪泛滥成灾之前,陆明萱及时敛住了心神,她已经有这世上最好的爹爹了,别人算什么,给她爹爹拾鞋也不配,她压根儿不稀罕! 然后,目不旁视的与陆中昱擦肩而过。 一行人到得漱玉阁外,还没进门,就听得里面传来陆明珠稍显无力的尖叫声:“……我不管,我就要嫁给贺世兄,你立刻进宫与太后说,就算不能取消贺世兄与慕容瑶那个贱人的婚事,大不了我委屈自己做平妻乃至作妾都成,我一定要嫁给贺世兄,如果嫁不成他,我这辈子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我还不如立刻死了算了!” 然后是福慧长公主又气又急的声音:“那姓贺的有什么好,不就是比别人略微生得好一些吗,这世上又不是没有比他生得更好的人,值当你为了他如此作践自己?你别忘了,你是堂堂长公主之女,本身亦有县主的位份,如今却自甘下贱,说出‘大不了做平妻乃至作妾都成’的话,你真是气死我了!我告诉你,你趁早死了这条心,我不会去找太后说的,我丢不起这个人!” 陆明珠的声音便越发尖锐越发歇斯底里了:“就是因为你把面子看得太重,所以才会让我落得今日这般地步的,先前我与你说过多少次,让你与贺伯母挑明了说欲与她家结个亲,难道你都把话说明了,贺伯母还敢一口回绝你不成?偏你不肯,说什么‘ 上赶着不是买卖’,‘女儿家太过主动了会被人看轻’,只肯与贺伯母拐弯抹角的偶尔提上一次,贺伯母当然可以装做听不懂,将话给岔开……在你心里,到底是女儿的终身幸福重要,还是你所谓的面子重要?我不管,我一定要嫁给贺世兄,如果嫁不成他,我就死给你看,让你后悔一辈子!” “有你这么威胁自己亲娘的吗,你是真想气死我不成?”福慧长公主的声音里就带上了哭腔,悲哀而无力,“这两日我早与你说过无数次,如今不是你外祖父在时了,我在当今圣上和太后面前本就无甚体面,且如今懿旨已下,断无更改的可能,你让我如何与太后说去?我又哪来的那个能耐?至于你说愿意委屈自己作平妻甚至作妾,且不说你这样自甘下贱会丢尽我们家的颜面,也得看昌平郡王府同意不同意啊……好宝贝,你就听娘的,吃两口饭罢,啊?大不了娘答应你,将来给你挑一个比姓贺的更漂亮一千倍一万倍的男子为婿,你道好不好……” 陆明珠尖叫道:“不好不好不好!别人就算再漂亮,那也不是贺世兄,更何况那人能有贺世兄的学识与能力,能有贺世兄的家世与前程吗?我告诉你,我这辈子一定要嫁给他……我再给你一天的时间,你若不进宫去见太后,我今日晚间便抹脖子给你看!” 门外众人听得她母女二人的争吵,也不知道是该进去还是该走远一点的好,一时间都有些个不知所措,福慧长公主的贴身女官更是暗自叫苦不迭,方才她离开时长公主和县主还好好儿的,怎么就这么会子功夫又吵起来了?关键还让二夫人与三位姑娘听了去,这些话也是能让她们听去的吗,还不知道长公主事后会怎么发落自己呢! 但叫苦归叫苦,贴身女官却是不敢再让陆二夫人等人听下去了,只得壮着胆子拔高声音向里面通传了一句:“二夫人带着大姑娘、芙姑娘和萱姑娘过来瞧县主来了!” 里面的争吵声立刻戛然而止,片刻之后,福慧长公主身边最得用的老嬷嬷,也是她的乳娘项嬷嬷笑容有些僵硬的走了出来,屈膝给陆二夫人和陆明凤姐妹三人行了个礼,道:“长公主请二夫人和三位姑娘进去!” 婶侄四人皆不敢受她的礼,忙侧身避过了,陆二夫人才笑道:“县主的病可好一些了?芙姑娘与萱姑娘本来家去了的,听得县主病了,立刻赶了回来探望,县主吉人天相,定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很快好起来的,嬷嬷且不必担心。” 项嬷嬷对陆二夫人的探病说很是满意,脸上的笑也没那么僵硬了,一边将四人 往里让,一边道:“如此便承二夫人吉言了。” 漱玉阁外面已是布置得美轮美奂,里面就更不必说了,地上铺着大红色牡丹花开的地毯,当地立着景泰蓝鎏金口的大花瓶,墙上挂着一色的名人字画,左边的房间做了书房,书香文雅之气甚浓,右边的房间以多宝阁隔开,其上遍放奇珍异宝,里面则设着一张精巧的雕夔螭紫檀拔步床,一身葡萄紫中衣,头发胡乱散着的陆明珠其时就正斜靠于床头,脸色苍白,眼窝深陷,看起来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她看起来瘦了一圈,一身烟霞色遍地金通袖衫的福慧长公主也没好到哪里去,也是满脸憔悴,眼底布满了血丝,彼时正坐在陆明珠的床尾,旁边的紫檀高几上则摆着一个红漆海棠花的托盘,上面放着几样清淡的小菜并一碗碧梗粥,只看起来却没有丝毫动过的迹象。 陆二夫人忙领着陆明凤三人上前给福慧长公主行礼,未及拜下,福慧长公主已不耐烦的道:“行了,都这个时候了,且不必拘这些个俗礼了。你们时候什么来的?你如今是越发会当差了,竟连提前通报一声也不会了?”后一句话是对那引人的贴身女官说的,显然颇忌讳方才的话被陆二夫人等人听了去,且不说陆明珠那些自甘下贱的话,她说自己在当今圣上和太后面前无甚体面的话就先不能让人听见,不然以后她在定国公府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虽然她在当今圣上和太后面前无甚体面一事其实整个京城的人都心知肚明。 陆二夫人忙赔笑道:“我们刚来,也不知县主如今可好些了?芙姑娘与萱姑娘回来后听得县主病了,便立时回了老夫人,让我带了她们过来探病,没有打扰到县主休息罢?” 福慧长公主闻言,面色稍缓,显然也对陆二夫人的探病说很满意,皱眉道:“就是不见什么起色。本宫守了她一夜,如今也累了,二嫂不如陪我去外面歇会儿,让她们小姐妹说说体己话儿,指不定与姐妹们说笑一回,珠儿心情便放开了,病也就好了呢?” 陆二夫人忙笑着应了:“长公主有命,我自是再无不从。”吩咐了陆明凤三人几句,“好生陪县主说话儿,若此番县主病能好起来,长公主与老夫人自然重重有赏。” 然后跟在福慧长公主身后,去了外面的小花厅。 余下陆明凤见陆明珠只闭着眼睛当屋里没她们三人一般,而陆明芙与陆明萱也不先开口说话,想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得强笑着自己先小心翼翼的开了口:“四妹妹,你如今觉着怎么样?方 才我们一路走来时,见已有牡丹在开花儿了,你可得尽快好起来才成,不然咱们姐妹起赏花儿起诗社时少了你,岂非要少很多乐趣?芙妹妹萱妹妹,你们说是不是?” 陆明萱自进了陆明珠的房间后,便一直紧攥着拳头,心情极不平静,上辈子她就是在这个房间里一步一步被陆明珠迷惑,最终走向万劫不复深渊的,如今故地重游,她虽极力告诉自己这辈子已与上辈子大不相同了,依然做不到若无其事,只能低着头盯着地毯,不看屋子也不看陆明珠,就更别说主动开口说话了。 奈何陆明凤已问到她头上了,她也不好三缄其口什么都不说,只得与陆明芙一起点头附和道:“是啊,若是少了县主,咱们的诗社也起不了了,所以县主一定要尽快好起来才是。” 陆明珠却一点也不领三人的情,口气极恶劣的道:“你们的诗社起得了起不了与我何干,且不要在这里废话了,都给我出去,我不想看见你们,没的白让我烦心!”将方才与福慧长公主争吵而生的气都发泄到了三人身上。 此言一出,陆明萱与陆明芙也还罢了,一者是因知道陆明珠本就骄纵,一者是因为心知自己惹不起对方,倒还没觉得有什么,陆明凤却是定国公府同样尊贵的嫡长女,打小儿也是众星捧月般长大的,且还占了长姐的名分,将来更是注定要比陆明珠更尊贵的人,如何听得这话?当下脸色也不好看起来,淡声道:“四妹妹这话是怎么说,我们好心好意来瞧你,你不说感激我们也就罢了,竟还恶言相向,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就算四妹妹是县主,身份尊贵,也不能如此不通情理罢……” 话音未落,陆明珠已冷笑道:“那你可以不来啊,又没谁把刀架你脖子上逼你非来不可!出去,立刻给我出去,再不出去,别怪我不客气了啊!” 陆明凤闻言,越发的恼怒,霍地站起身来道:“你当我想来呢,要不是祖母非要我来,你当我愿意来受你的气?你身份尊贵敢不敬长辈,我却做不出那样的事!还有芙妹妹与萱妹妹,本来这会子该待在家里与父母并新得的小弟弟共享天伦之乐的,也因为你不得不提前回来,谁知道你竟半分她们的情也不领,既然如此,我们还留在这里自取其辱做什么,芙妹妹萱妹妹,我们走!” 说完,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又小声补充了一句:“难怪贺伯母不愿聘你作自家的媳妇,你这样尊贵的媳妇,哪家消受得起?” 陆明凤这话说得极小声,以她的教养,说出这样的话已是极重了,本来只是一时 激愤,不想陆明珠耳尖竟听见了,而如今的她又哪里听得这样的话,当即气得发了疯,顺手抄起一旁掐丝珐琅的茶盅便向陆明凤砸去,将茶盅摔得粉碎,溅湿了陆明凤半条裙子,嘴里还尖声骂着:“你说什么?你有胆儿再说一遍?看我不砸死你!” 陆明萱与陆明芙都不防她竟会动起手来,唬了一大跳,忙上前一左一右扶了陆明凤,急声道:“大姐姐,你没事儿罢?” 陆明凤浑身直打颤,半晌才挤出一句:“我没事儿……” 所幸陆明珠已饿了两日,没有多少力气了,不然陆明凤就不只是被她砸湿半幅裙子,只怕该头破血流了。 如此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外面的福慧长公主与陆二夫人,立刻慌慌张张跑了进来,瞧得陆明凤白着脸半幅裙子上满是茶叶还正滴着水,陆明珠则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在骂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福慧长公主素日虽跋扈,那跋扈也是要分人的,像对待陆明凤这样本身便是国公府嫡长女,又是当今皇后亲外甥女,将来还要做皇子妃甚至更上一层楼的人,福慧长公主素日还是很客气很和善的。 所以瞧得此情此景,她立刻便厉声骂起陆明珠道:“你大姐姐她们好心来看你,你竟这般不知好歹,对她们恶言相向,都是我素日惯的你,看我下来后怎么收拾你!还不快下来给你大姐姐道歉?” 陆明珠自知道怡安县主被赐婚给贺知行以来,便觉得自己的整片天都已塌了,既然连天都已塌了,其他的事她又哪里还会放在心上?是以闻得福慧长公主的话,她就跟没听见一般,不但没有下床来给陆明凤道歉,反而冷哼一声,躺到床上去,翻身面朝着里面了,不合作的态度十分明显。 福慧长公主见状,无奈之下,只得自己给陆明凤道歉:“好孩子,你四妹妹病糊涂了,你别跟她一般见识,本宫先在这里代她与你赔不是了,等明儿她病好些了人也清醒了,本宫再让她亲自给你赔不是去。” 陆明凤闻言,惊魂甫定,还未及开口,陆二夫人已先拉了她的手,柔声道:“是啊大姑娘,这牙齿与嘴唇再要好,也还有磕着碰着的时候呢,更何况县主与贺公子那么多年的情分,陆贺两家又是世交,贺夫人素日还那般喜欢县主,原本都以为是水到渠成的事儿,谁知道到头来……呸呸呸,瞧我胡说八道什么呢,总之县主才受了那样大的打击,难免会失了分寸,都是自家姊妹,你就别生她的气了罢?” 陆二夫人不说这话还好,本来陆明 珠方才发泄了一通,心里已稍微好受了一些的,听得这话,想起她与贺知行所谓‘那么多年的情分’多数时候说白了都是她在一厢情愿,贺夫人更是从来都待她客气到冷淡的地步,与‘喜欢’两字儿完全沾不上边,只当陆二夫人与方才陆明凤一样都是在讽刺嘲笑她,当即又发起疯来,竟抄起另一个茶盅便向陆二夫人砸去,“什么多年的情分,什么水到渠成的事儿,敢情你竟是来看我笑话儿的!什么时候也轮到你一个小妇养的庶子媳妇来看我的笑话儿了,滚,通通给我滚!” 万幸,陆明珠此番一样也没能砸中陆二夫人,只溅了几点茶水在陆二夫人的手上,可比起方才砸陆明凤的行径,她这回砸陆二夫人的性质就更要恶劣得多了,陆二夫人再是庶子媳妇,再在定国公府不得势,那也是陆明珠的长辈,她素日挤兑几句甚至顶撞几句也就罢了,却无论如何也不该动手,这样忤逆不孝的行径,衙门甚至都可以定她的罪了! 陆二夫人明显被吓呆了,好容易回过神来,眼泪刷的就掉了下来,满脸羞愤的看向福慧长公主道:“我好心好意来看县主,却换来县主又是打又是骂的,我是身份卑微,我们家老爷也的确是姨娘养的,可就算如此,我们也是县主的长辈,是公爹的亲骨肉,长公主若今日不给我一个交代,我哪怕拼着被休离陆家,也定要公爹还我一个公道!” 福慧长公主同样被女儿的僭越之举弄得呆住了,打骂长辈可不比打骂平辈的姐妹,后者还可以说是小孩子一时不懂事的意气之争,且一个巴掌拍不响,即便事情传扬开来,女儿必然会被人诟病,可陆明凤也免不得给人以心胸狭窄、尖嘴薄舌之感,要不然两姊妹怎么就没有一个退一步的呢?打骂长辈就严重得多了,一旦传扬开来,舆论只会一边倒的指责女儿,哪怕女儿的身份再尊贵,后半辈子也只能毁了! 还是陆二夫人愤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福慧长公主方回过神来,立刻气得脸都变了形,上前劈手便给了陆明珠一记耳光,厉声喝道:“还不快给我滚下来给你二伯母磕头赔罪?” 陆明珠其实也有些被自己方才的行径吓住,她再骄纵也知道小辈打骂长辈是什么罪名,心里已经后悔不来了,正想着得尽快想个法子来补救一下才好,不想脸上就着了福慧长公主一掌,她长到这么大,别说挨打了,连重话都不曾有人对她说过一句的,如何受得了?自床上滚下来便往外冲去,一边跑一边还尖叫道:“我知道母亲嫌我丢脸,早恨不得我死掉,你们其他人也是一样,早巴不得我死了,好,我这便死 给你们看,也省得以后再受你们的讥讽嘲笑!” 唬得福慧长公主差点儿连心跳都停止了,要知道漱玉阁外便是一大片水池,要淹死个把个人还不容易,立时冲一旁的项嬷嬷和贴身女官喝道:“还不快拦住县主!” 陆二夫人与陆明凤姐妹三个与福慧长公主想到了一块儿去,也是唬得不轻,陆二夫人当下也不敢哭了,只敢抽泣着低声喃喃:“我真的是一片好意,谁知道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我真的是一片好意啊……” 好在项嬷嬷与贴身女官其时已追上陆明珠,一左一右将她给架住了,项嬷嬷还急声劝她道:“县主,您冷静一点,长公主与二夫人她们都是关心您,尤其是长公主,心疼您还来不及,您这样说这样做岂不是生生在剜她的心吗?” 陆明珠却仍十分激动,对着项嬷嬷与贴身女官又是踢又是打的:“放开我,让我去死,放开我,放开我——” 正闹得不可开交之时,一个声音忽然冷冷喝道:“项嬷嬷童姑姑,你们都放开她,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是不是真有那个胆子去死!” 随即走进来一个穿深青八宝如意团纹直裰的英挺少年,不是别个,却是陆文逐闻讯赶了来。 陆文逐冷声喝命过项妈妈和那贴身女官后,见二人都并不放开陆明珠,偏陆明珠还在叫嚣:“你们两个狗奴才放开我——”又骂陆文逐,“我知道你也早想我死了,我今儿便死给你看!” 陆文逐闻言,冷笑一声,懒得再多说,直接将项妈妈和那贴身女官推开,粗暴的抓起陆明珠一只手便将她往外拖:“行啊,我那就等着看你是不是真有那个胆子去死,你若真有那个胆子,我便服了你,你若没有,我也不介意送你一程!” 这一切都发生在火石电光之间,等大家都回过神来时,陆文逐与陆明珠的身影俱已消失在了大家的视线以内。 福慧长公主最先回过神来,想起儿子一向胆大包天,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怕他真将陆明珠怎么样,忙跌跌撞撞的撵了出去,余下众人见她撵了出去,这才相继回过神来,忙也都跟着撵了出去。 “啊——”远远的就见陆文逐竟一把将陆明珠给抱起来,猛地扔进了水池里,随着陆明珠的尖叫,“噗通”一声过后,陆明珠的身影已消失在了水面上。 本来陆文逐身高与陆明珠差不多,要制服并抱起陆明珠还是极不容易的,但因陆明珠已两日没吃东西,才又闹了一场,正是浑身绵软无力之际,相反陆文 ☆、第七十八回 罗贵妃小产 脸色铁青的被簇拥着回到荣泰居,老国公爷与陆老夫人仍是余怒未消,一左一右往当中的罗汉床坐了,一直都不发一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让跟着回来的陆大夫人陆二夫人等人都是大气不敢出,就更别提芜廊下服侍的丫头婆子们了。 一时陆中景与陆文廷闻讯也来了荣泰居,陆中冕有公务在身其时身在衙门,倒是没有回来。 老国公爷黑着脸又沉默了半晌,才终于冷冷开了口,却是吩咐侍立在陆老夫人身后的张嬷嬷:“你即刻过去一趟公主府传我的话,三日后我将派人送四姑娘去你们老夫人的陪嫁庄子上静养,让跟四姑娘的人提前为她收拾一下箱笼,另外,她是去静养不是去享福的,那些个花粉胭脂、珠钗宝簪并那些个华衣美服,像什么刻丝蜀锦妆花的都不必带了,只带些茧绸潞绸的衣裳去即可,再就是服侍的人,也只许带一个丫头一个婆子,快去!” 所有人都没想到老国公爷会忽然做了这么一个决定,连陆老夫人都没想到,不由面露迟疑:“四丫头此番是犯了大错,但长公主那里只怕未必会答应送她去我的庄子上静养,您看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话没说完,老国公爷已冷笑道:“考虑什么,难道我作祖父的还不能管教自己的孙女儿了?就是因为素日我们都太纵着她了,才会让她变成今日这般模样的,同样是长公主的孩子,怎么小五就孝顺懂事又识大体呢?皆因小五泰半时候都跟着文廷兄弟,我见他有什么不好了,也立刻严加管教!长公主此番若是不同意送四丫头去你的庄子上,我拼着一张老脸不要,也要立刻进宫面见皇上去,反正我们家的脸也已被四丫头丢得差不多了,再多一位与长公主和离的老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眼见这话说得不像了,本就低垂着头的众人更是恨不能地上能有一道缝好叫他们钻进去,省得受池鱼之殃。 陆老夫人也是不敢再说,只微微冲张嬷嬷点了点头,张嬷嬷便屈膝恭声应了一句:“奴婢这便去公主府。”小步退了出去。 老国公爷方又一一看过众人,冷声道:“今日之事,你们都给我管好自己的嘴巴,下去后一个字也不许再提,不但你们,连你们跟前儿服侍的人有谁知道此事的,也给我管好了他们的嘴,若事后让我在府里乃至府外听到一丝半点的风声,查出来是谁,我决不轻饶!”顿了顿,又发狠道,“老子当年领兵打仗时,一次性杀了鞑子千余人并令人将他们的脑袋垒成一座山的事都做过,你们谁自问脖子比那些鞑子还硬的,就给 我试试,看到底你们的脖子是不是真比鞑子的还要硬!” 众人虽都知道老国公爷的前半辈子大半时候都在打仗,但还是第一次听他提起打仗时的血腥,都不禁打了个寒噤,忙喏喏应道:“父亲(祖父)放心,我们必会管好下面人的嘴,绝不泄露一丝半点风声的。” 陆老夫人见众人都被老国公爷的黑脸吓住了,忙笑着唱红脸打圆场道:“你们父亲与祖父也是为了你们好,公主府与定国公府虽然认真说来是两家人,但一笔写不出两个‘陆’字儿,今日之事若传到外面去,别人才不会管到底是陆家的哪位姑娘出了事儿,只会说定国公府没教养,将来不管咱们家是嫁女儿还是娶媳妇,又岂能有不受影响的?你们都是聪明人,其中利害关系不必我细说,想必心里都明白,所以此事就到此为止,之后若有一丝半点风声传出,老国公爷丑话已说在前头了,到时候可别怪我不护着你们!” 众人闻言,忙又唯唯应道:“我们必不会泄露一丝半点风声的。” 老国公爷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不多一会儿,张嬷嬷自公主府回来了,屈膝给老国公爷和陆老夫人行过礼后禀道:“长公主听得老国公爷的话后,虽心疼四姑娘,但也知道老国公爷是为了四姑娘好,所以二话没说就领了老国公爷的命,说一定提前为四姑娘收拾好箱笼,到时候请老国公爷只管派人去接四姑娘即可。” 虽然事实其实是福慧长公主一听得老国公爷的话就大发雷霆,即刻要亲自过来驳老国公爷的回,最后被陆文逐和难得硬气一回的陆中昱软硬兼施压了下去,但张嬷嬷却觉得既然事情已经办成了,那便没有必要再细禀过程,省得让主子们糟心。 老国公爷闻言,就越发满意了,当然,他老人家心里也约莫能猜到事情的过程并不像张嬷嬷说的这么顺利,但他向来只看结果不看过程,因捋须点头道:“如此甚好!”然后命大家都散了。 陆明萱与陆明芙满脸疲惫的回到空翠阁,彼时早已过了午饭时间了,二人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用说早已是饥肠辘辘,但才出了那样的事,国公府从上到下就没一个人高兴的,她们也不欲给人添麻烦,于是只就着温茶吃了几块点心,算是对付着过了一顿。 晚间二人也没去荣泰居,下午众人散去之前,陆老夫人已说了让大家晚间不必过去的,所以姐妹二人吃了晚饭后,便无所事事了,因拿起针线在灯下做了起来。 做了一会儿,陆明芙因见四下无人, 便压低了声音与陆明萱道:“哎,你说县主现下吃饭了吗?想不到她为了那贺公子竟能疯狂之厮,我先前见她又是闹绝食又是嚷着要抹脖子的,还唬了一大跳,只当她是真个不想活了,谁曾想她竟不是真的不想活,不过是为了吓唬长公主而已,她其实还是挺怕死的……还有五爷,想不到小小年纪,竟是那般的杀伐决断,得亏得有他及时赶来将事情给平了,不然指不定县主这会子还在闹腾呢……” 一语未了,陆明萱已道:“你忘记先前老国公爷与老夫人说过什么了?下来后一个字都不得再提及今日之事,你也不怕传到老国公爷和老夫人耳朵里,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吗?” 陆明芙讪笑着:“我这不是见四下没人,只与你说说吗,难道你还会向老国公爷和老夫人告我的状去不成?” 陆明萱道:“我自然不会去告你的状,可你多少也该注意一下,与我说说也就罢了,万一与旁人说话时不慎说漏了嘴,可怎么样呢?” “知道了知道了,我一定会多注意的。”陆明芙忙保证,只是才保证完又忍不住道:“老国公爷只说要将县主送去老夫人的陪嫁庄子上静养,却没说静养到什么时候能回来,难道竟是打算关她一辈子不成?也是县主自己不惜福,凭她的才貌家世,就算错过了贺家这门亲事,以后要寻一门同样好的亲事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偏她要寻死觅活的,如今可好,连长公主都不敢驳回老国公爷的话,她且等着在庄子上过一辈子罢!” 陆明萱微勾唇角道:“谁说她会被关一辈子了?旁人也就罢了,长公主怎么可能见她被关一辈子,至多一年半载的,待那位贺公子与怡安县主成亲以后,长公主想着贺公子都已成亲了,她也该断了执念了,自然会提出接她回来,老国公爷虽说不介意府里多一位与长公主和离的老爷,但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他老人家是不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的,那样不啻于在明晃晃的打皇家的脸,就算长公主在皇上和太后面前无甚体面,那也是皇家的人,她沦为下堂妇难道皇上和太后就很光彩吗?更何况老国公爷自来最喜欢五爷,又岂会让自己最喜爱的孙儿陷入尴尬的境地?” 只是陆明珠自小顺风顺水惯了,自国公府至公主府就没一个人敢驳她的回敢给她脸色瞧,她喜欢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她对贺知行的执念又岂是那么好断的?事实上,陆明萱都有些吃惊于陆明珠对贺知行竟情根深种到那个地步,这也侧面说明了上一世陆明珠到底有多恨她,恨到与她分享自己深爱的男人也一定要置她于死地的地步 了,她即便逃过了一次两次,只怕也逃不过三次四次! 所幸如今老天都在代她惩罚她了,更何况陆明萱还预见得到自己以后有的是好戏看,所以她实在没办法让自己不痛快。 陆明芙沮丧道:“至多一年半载啊,那到时候我们岂不是又得受她的欺凌了?” “除了三姑娘,她素日好像也没怎么欺凌过其他人罢?”饶陆明萱再不喜欢陆明珠,也不得不承认她身为县主并国公府嫡小姐该有的教养还是有的,当然,今日之事是个例外。 陆明芙担忧道:“她往日是没欺凌过我们,可白日里你也看到了,她连大姑娘和二夫人都敢随意打骂了,更何况我们呢?谁知道她回来后会不会就欺凌起我们来,难道我们还敢还击回去不成?除非我们不想活了!” 陆明萱笑道:“有老夫人在呢,她不敢太过分的,姐姐就放心罢,更何况一旦与颜家的亲事定下来,姐姐至多再过个一年半载的就该家去待嫁了,难道她还能撵去我们家里欺负姐姐不成?真要担心,也该是我比较担心罢?” “是哦……”陆明芙先是点头,随即见陆明萱一脸的戏谑,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趁机打趣自己,不由又是咬牙又是笑的,与陆明萱在榻上滚作了一团。 这边厢姐妹二人笑闹作了一团,二房的正房里,彼时陆二夫人屋里也没有其他人,只有惠妈妈一个人在屋里服侍。 “夫人,您忍忍,马上就好了……”惠妈妈正拿着一根细细的绣花针,将陆二夫人手背上先前被陆明珠砸过来的茶碗摔碎时溅起的茶水烫出的几个燎泡一一挑破,一边挑一边禁不住心疼道:“夫人明知道那个小贱人目无尊上,心肠歹毒,又何必非要走这一趟呢?横竖您昨日就已去过了,也算是尽到了长辈的心,您管她去死呢,她要真舍得死才好呢,偏又只是在装样子,害得夫人白受了这一场气,老天真是不开眼!” 陆二夫人却一点也没觉得疼痛似的,不论惠妈妈是拿针挑破她手上的燎泡还是之后给她上药,她都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就好像那手不是她自己的一般,“这点痛算什么,比起我心底的痛,简直提都不值一提!至于我为何要走这一趟,一来当时大嫂已摆明了不肯去,老夫人又定要一个长辈带几位姑娘过去才放心,除了我还能有谁?与其等着被老夫人点中,我还不如自告奋勇好叫老夫人喜欢;二来嘛,我若不去,又怎能亲眼看到老小贱人有多痛苦闹得有多不堪呢?你不知道当时我心里有多痛快!只可惜啊,被陆文逐那个小兔 崽子站出来将事情给平了,更可惜此事知道的人本就不多,连好些近身服侍主子们的人都不知道,老国公爷又亲自下了那般严厉的封口令,不然让外边儿的人知道福慧长公主之女、嘉和县主为了一个男人寻死觅活,还辱骂毒打长姐与长辈的事儿,我看贱人母女以后还要怎么在京城立足!” 惠妈妈身为陆二夫人的心腹,自然属于知情的那一类人,闻言因道:“是挺可惜的,不过上次之事老国公爷的人已差点儿查到咱们头上了,且我们姑娘至今还未说亲,若真任今日之事传出去,不论是被老国公爷的人查出是我们泄露了风声,还是带累了姑娘的名声,让姑娘说不到一门好亲都不是什么好事儿,说不得只能便宜贱人母女了!不过小贱人因此而被老国公爷下令送去老夫人的陪嫁庄子上也算是意外之喜了,只不知道老国公爷会将她关到什么时候,若是能关一辈子才叫好呢!” 陆二夫人冷笑道:“老国公爷怎么可能关她一辈子,若真是那样,贱人还不得将国公府的房顶都给掀了!至多关个一年半载的,贱人势必会设法将她接回来,不然就要影响到议亲了,贱人怎么可能容忍那样的事情发生?说来说去,都怪姓凌的那个破落户,上次若不是他不要命的救下了陆文逐,指不定小贱人还要闹腾几日,到时候闹腾得阖府尽知,老国公爷难道还真能封住那么多人的口不成?总有人会泄露一丝半点的风声出去……罢了,如今说再多也是枉然了,我上次让你亲自去打探的事如今打探得怎么样了,可有眉目了?” 惠妈妈见问,忙道:“还没有眉目,不过已与一个在荣泰居当了十几年差的三等婆子搭上了话儿,当年与那知画一块儿在老夫人屋里当差,后来放出去嫁了人的另一个丫头彩屏也已搭上了话儿,想来再过一段时间,便该有眉目了,夫人稍安勿躁。” 陆二夫人道:“我有什么好着急的,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不管当年的事有多隐秘,只要真发生过,我相信就一定能查出来,十几年我都等过了,再多等一年半载的又算得了什么?若那萱姑娘不是三老爷亲生的便罢,若是,贱人一定大受打击,到时候我们再策划一次类似于上次惊马的意外,让贱人先失丈夫再失儿子,不愁她死不了!” 原来前阵子有一日陆二夫人去荣泰居给陆老夫人请安,经过花园时,竟无意听到两个粗使婆子在议论陆明萱越看越有几分与三老爷相像,粗使婆子嘴里能有什么好话?随即更是戏言起陆明萱的母亲当年乃是陆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指不定后者是在偷偷与三老爷有了首尾怀 了身孕后才嫁给显老爷的来,不然萱姑娘怎么一点也不像显老爷和芙姑娘,而且老夫人还不接别人,偏接了萱姑娘和芙姑娘进府来养活? 陆二夫人当时还没觉得有什么,只令人将那两个粗使婆子喝退以后,便将此事抛到了脑后去。 但事后下来一细想,她却越想越觉得这事儿指不定是真的呢,若陆明萱不是陆老夫人的亲孙女儿,陆老夫人何至于对她那么好,连自己的亲孙女儿们尚且要靠后?遂吩咐惠嬷嬷暗中查探起来,若事情只是两个粗使婆子的胡说八道,她也不会有什么损失,若是真的,那就真是意外之喜了,所以方才她才会有此一说。 惠妈妈道:“类似上次那样的意外短时间内咱们怕是不能再做了,不过若萱姑娘真是三老爷亲生的,咱们一样有好戏瞧,到时候虽不足以致命,但也足够贱人颜面扫地,备受煎熬了。” 陆二夫人冷笑一声道:“就算不足以致命,只要能让贱人痛苦,我心底这口气也就顺畅了!” 与陆二夫人相比,陆大夫人素日虽不至于深恨福慧长公主,对这位身份尊贵,眼高于顶的妯娌暗地里也是没有多少好感的,而在经历了今日之事后,她对福慧长公主就更不是没有多少好感,而是满心的恶感了,不为别的,就为白日里陆明珠骂了陆明凤还砸了她一茶盅,福慧长公主却根本没拿陆明珠怎么样。 儿女都是母亲的心头肉,陆大夫人也是一样,一想到此事她便气不打一处来,在撷秀阁守着陆明凤待她睡着回到自己的上房后,便屏退了满屋子的下人恨声与朱妈妈道:“四丫头年纪小不懂事儿也就罢了,她慕容福慧却已是几十岁的人了,难道竟也不知道教教女儿什么叫长幼上下吗?纵得四丫头连长辈与长姐都敢打骂了……万幸四丫头饿了两日的人,没什么力气,那茶盅才没能砸中凤儿,只是溅湿了凤儿的裙子,否则若是砸伤了我凤儿哪里,我绝不与她们母女善罢甘休!” 朱妈妈忙递了一杯茶给陆大夫人:“夫人且喝杯茶消消气儿,姑娘不是没事儿,老国公爷不是也已惩罚了县主吗?也算是为姑娘出了一口气了,您又何必再与她们母女一般见识呢,没的白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那多划不来啊。” 陆大夫人喝了一口茶,面色稍缓,道:“可我就是咽不下那口气,她们母女是尊贵,我们母女难道就是那无依无靠可以任人宰割的人吗?呸,不过一个失了势的长公主罢了,真当我怕了她不成,惹急了我,我明儿便进宫求皇后娘娘给我做主去!” 朱妈妈闻言,忙赔笑道:“皇后娘娘自来最疼咱们姑娘了,若是听得姑娘受了如此委屈,必定会为姑娘做主,只是……老国公爷都已下了那般严厉的封口令了,夫人要不还是先别与她们娘儿俩一般见识了,也省得惹恼了老国公爷,横竖咱们姑娘将来是要做皇子妃,甚至母仪天下的人,到时候要收拾她们娘儿那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虽说如今自己的丈夫才是定国公,但在老国公爷长久的积威之下,陆大夫人还是很敬畏自己这位公公的,所以听得朱妈妈的话,她立时泄了气,道:“罢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慕容福慧如今就算再不得势,那也是皇家的人,老爷与三老爷又是一奶同胞,我还真不好公然找她的麻烦,不过你说得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将来凤儿……时,哼,我定要让她们母女悔不当初!” 彼时福慧长公主还在公主府为老国公爷要将陆明珠送去陆老夫人陪嫁庄子上之事而大发脾气,惹得陆中昱陆文逐并一众服侍的人都对她退避三舍,浑然不知道自己母女已快成为定国公府所有人的公敌了。 而老国公爷果然也说到做到,第三日一早便使了人去公主府接陆明珠,其时陆明珠方知道老国公爷对她的惩罚,先前因着她才受了打击且又是绝食又是落水的,人都折腾得瘦了一圈儿,福慧长公主心疼她,便一直没告诉她此事,只私下里为她准备好了一切,打算事到临头再好生与她说,——不用说当即又是一场闹腾。 只可惜老国公爷使去的四个人都是跟了他老人家一辈子的心腹,一路跟着他从战场上拼杀过来的,不但只听老国公爷一个人的话其他的人通通不买账,还有一身好功夫,岂容陆明珠闹腾?上去一人拦住福慧长公主,另两人老鹰捉小鸡一般捉起陆明珠和福慧长公主为她安排的一个丫头一个婆子,剩下一个人则抄起主仆三人的箱笼,便去到外面丢上马车,扬鞭扬长而去,很快消失在了福慧长公主的视线当中。 以致福慧长公主勃然大怒,当即又要过去国公府找老国公爷说理,被陆文逐好说歹说拦住了,却是好些日子都赌气不肯过来国公府给陆老夫人请安。 不过陆老夫人压根儿不在乎,福慧长公主不过来她还更自在些呢,如今她对这个长公主儿媳的期望已是降到最低了,大家能不见面便尽量不见面,井水不犯河水是最好的了。 对国公府的姑娘们来说,陆明珠被不被送走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反正陆明珠就算不被送走也不是日日都过来国公府与她们一块儿上课,大家素 日也没起过什么冲突,但对陆明雅来说,却是一件再好也没有的大好事儿了,她只觉没有了陆明珠的国公府是天也更蓝了草也更绿了空气也更清新了,更重要的是,如今除了陆明凤,姑娘们里就数她最尊贵了,她就算日日在陆明凤屋里混,也不必再怕人说闲话,于她的“大计”来说,自然是大大有利。 而且没有了陆明珠,她看不惯谁挤兑了谁几句时,也不必再怕自己反而被弄得没脸了,如今除了陆明凤,难道别人还敢顶撞她要她的强不成? 所以不过才短短几日,陆明丽陆明欣并陆明芙都被她拿话来挤兑过了,只余下陆明萱一人她没挑衅过,许是还忌惮着上次陆明萱暗算过她,怕什么时候再被暗算一次。 直把陆明芙气得够呛,与陆明萱道:“亏我先前见她被县主欺负时,还曾同情过她,觉得县主过分,如今方知道,她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同情,就该任县主将她往死里欺负才好!” 陆明萱道:“如今你总该明白当初你那样说时,我为何要说她‘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了罢?她就是那种欺软怕硬的人,你待她越是不假辞色,她越是不敢拿你怎么样,相反你待她越是和善,她反倒认为你好欺负,下次她再挤兑你时,你只管反击回去,大不了将事情闹大闹到老夫人跟前儿去,看到时候谁讨不了好去!” 对陆明雅这样轻狂浅薄的人,陆明萱是一千个一万个看不上,她不惹到她头上也就罢了,她若敢惹到她头上,她必定比上次还要狠的还击回去,就像对待恶狗一样,它恶你就要比它更恶,看到头来吃亏的会是谁! 当然,常人也没有谁会将一条恶狗长时间放在心上的,所以陆明萱与陆明芙说完这番话后便将陆明雅抛到了脑后去,她的心思更多用在了思索该送凌孟祈什么生辰礼物上。 先前陆明萱只约莫知道凌孟祈的生辰是在四月,具体是四月几日,她便不得而知了,去年她生辰凌孟祈送了她那套自己亲手编的小东西后,她还曾暗暗告诉自己,等来年凌孟祈生辰时,她也一定要好生为他准备一份礼物聊表心意才好,但时间一长,事情又多,她便浑忘了。 还是那日在隆福寺听罗贵妃提起再过十来日便是凌孟祈十五岁的生辰,她方想起来了,之后便使了丹青悄悄去打听,方知道了凌孟祈生辰的具体日子是在四月二十日,如今已是四月十六了,她却还没想出该送凌孟祈什么好,可不得好生思索一番才是? 起初陆明萱是想给凌孟祈亲手做点什么东西的,以 凌孟祈以前在广平侯府的处境,想也知道定没哪个广平侯府的女眷亲手给他做过衣裳鞋袜什么的,如果送他这些,显然更有意义也更能表达心意;但转念一想,这些东西非长辈与亲姐妹不好随意送的,万一被人知道了误会他们私相授受,或是让凌孟祈产生了什么不必要的误会,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有些事情既然一开始便知道不可能,那自然要将其扼杀于摇篮中,省得将来神伤,也坏了彼此间的情分。 陆明萱又思索了两日,眼见已是四月十八,再不将礼物送出去,凌孟祈的生辰就要过了,只得叫了丹青来悄声吩咐:“你明儿与管事妈妈告个假,说要家去代我和姐姐送东西给太太,趁机去一趟积芳阁,让小迟师傅替我挑选一块品质与寓意皆上好的玉佩,不要吝惜银子,然后你们俩一道送到锦衣卫卫所给凌世兄去,就说是我送他的生辰礼物,祝他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本来还想让丹青再问问凌孟祈这些日子可好,怎么上次沐休没回来国公府的,到底还是没问,她与凌孟祈说穿了只是普通朋友,这些不是她该问的。 丹青应了,次日果然出府去了一趟,至申时时分方回来,屈膝行礼后与陆明萱道:“小迟师傅替姑娘挑选了一枚上好的‘步步高升’羊脂玉玉佩,花了八百两银子,我们一道去到锦衣卫卫所找到凌公子后,凌公子听了我们的来意先是很高兴,后瞧得小迟师傅准备的玉佩,就没那么高兴了,不过他很快又高兴起来,让我回来替他多谢姑娘,还说这还是他长这么大以来,收到的第一份正式的生辰礼物,他会永远记得姑娘的好的。” 陆明萱先听丹青说凌孟祈看到礼物后就不高兴了,心里还直打鼓莫非凌孟祈不喜欢她的礼物不成?后来听她说他很快又高兴起来,方松了一口气,点头笑道:“他喜欢就好,你辛苦了,且下去歇着罢。” 打发了丹青后,她没意识到自己的心情忽然变得大好起来,嘴里更是无意识的哼起连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了的小曲儿来…… 只可惜陆明萱的好心情只持续到第三日,也就是凌孟祈生辰次日的傍晚。 当时正是吃了晚饭,一众姑娘都在陆老夫人屋里承欢之时,陆大夫人忽然走了进来,给陆老夫人行过礼后便命陆明凤:“带你妹妹们去暖阁里玩儿去,我有话与你们祖母说。” 陆明凤忙应了,领着众人往暖阁行去,陆明萱走在最后,正好将陆大夫人前半截话听了去:“回母亲,方才皇后娘娘使人传消息出来 ☆、第七十九回 绝不原谅 次日,陆明萱与老国公爷并陆老夫人的担心便成了真,老国公爷使去锦衣卫卫所守着的人回来禀报:“宫里一早有公公出来,稍后凌公子便被两个同僚押着,带进了宫里去。” ——当然,陆明萱是经过几次辗转才知道了这个消息的。 老国公爷立刻便要换了衣裳进宫去,凌家三代单传,好容易到了这一辈有两个儿子了,老国公爷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凌孟祈出事,那样他死后都无颜去见老友,更何况此事在他老人家看来,本就不干凌孟祈的事,再说句难听的,本就是皇上先做了对不起凌孟祈的事亏欠了人家,如今他不认错不补救也就罢了,还想要了人家的命,哪有这样的道理?! 却被陆老夫人死活拉住了,急声道:“皇上如今正愁找不到人作筏子泻火,你不说躲着也就罢了,偏还自己往上凑,你是不想要命了是不是?以前还可以说皇上圣明,虽生气着急也不至于拿你一个两朝元老怎么样,可如今我们都知道他连夺人臣妻的事都做得出来了,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我不管,我不会让你去的,你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叫我们这一大家子靠谁去?” 不待老国公爷说话,又道:“我知道你喜欢祈哥儿,我也自来都很喜欢那孩子,尤其是在知道了这件事之后,就更是怜惜他了,可我们再喜欢他再怜惜他,也不能为了他白赔上自己和这么一大家子人不是?您也别太担心,指不定罗贵妃这会子已经醒过来了呢,只要她醒过来,难道还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白丢性命不成?势必会拼死救下祈哥儿的,皇上对她的宠爱有目共睹,如今失而复得,又岂有不事事都顺着她的?再退一万步说,就算她没能及时醒过来,祈哥儿真因此而丢了性命,那也是祈哥儿的命,怨不得别人,谁叫他前世不修托生在了罗贵妃肚子里,如今也不过就是以命还命而已,我们能怎么样?反正无论怎么样,我今日都是不会让你进宫的!” 老国公爷却坚持定要进宫去,“你也说了,我好歹也是两朝元老,皇上就算再生气再着急,也不会拿我怎么样,可祈哥儿不一样,我今日若不去救他,便没有谁能救他了,且不说我与凌兄多年的交情,只就事论事祈哥儿从头至尾都是无辜的,我便定要走这一趟,你别拦着我,否则别怪我不念多年的夫妻情分,你当知道,你是拦不住我的!” 陆老夫人见老国公爷话已说到这个份儿上,又想起他几十年来都是说一不二惯了的,饶心下再是担心,也只能住了口什么都不再说,只令双喜双福服侍他更衣去。 一时老国公爷换好衣裳,见陆老夫人正坐在临窗的榻上落泪,心下到底还是一软,上前压低了声音与她道:“你放心,当年在战场上那么多凶险的时刻我都过来了,难道进宫一趟还能比上战场更凶险不成?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陆老夫人闻言,心下稍松,但究竟还是做不得彻底放心,只得闷闷的应了一声:“那你可要说到做到。”亲自将老国公爷送了出去。 其时陆中冕已闻讯领着陆文廷赶了来,说是要陪老国公爷进宫去,老国公爷又岂肯让他们父子去?这件事儿子与孙子自然是知道得越少越好,所以只笑着说自己进宫是去安慰开解皇上的,让他们不要担心,再说皇上也未必喜欢人多。 陆中冕一想,的确是这么个道理,便没有再多说,领着陆文廷亲自将老国公爷送至垂花门外上了马,领着十来个亲卫,很快消失在了父子二人的视线当中。 再说凌孟祈自生辰前夕收到陆明萱打发小迟师傅和丹青送去的生辰礼物后,一开始见那礼物只是一枚玉佩,虽温润莹透,洁白无瑕,如同凝脂,一看便知道是上品,却正是因为这枚玉佩是上品,才说明陆明萱心里还拿他当外人看,否则不会送他这么贵重的东西,心下便有些失落。 但转念一想,也说明陆明萱一直记得他的生辰,所以赶在他生辰之前让人送了礼物来,可见她心里待他还是与旁人不同的,那他便有的是希望,所以随即又高兴起来,且这份高兴一直持续了下来,相较之下,连亲生母亲“死而复生”又忽然出现之事也让他没有那么悲愤与难受了。 却没想到,他的高兴终究还是在今日早间被人为的终止了,他的两个同僚忽然领着一个中年太监冲进他在锦衣卫卫所群房的屋子里,不由分说便将他反手扭了,然后与那太监一道,将他塞上一辆马车。 马车驶出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凌孟祈的脑子渐渐清明下来,心里已自马车内一直不发一语只闭目养神的中年太监的身份上,约莫猜出了几分事情的因由,反倒越发冷静下来,在心里暗自冷笑道,那个全天下最尊贵的男人最好不要让自己有机会靠近他,否则,自己就算赔上性命,也一定不会让他好过! 之后马车又行驶了约莫大半个时辰,才停了下来,然后中年太监一撩车帘,将那两个锦衣卫打发了,才命跟自己的人将凌孟祈自马车上提下来,复又塞进一乘四人小轿里,继续往前行去。 最后,轿子也停了下来,凌孟祈被拉下轿子 后,才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之前,宫殿的正门上用烫金的匾额写着三个字“重华殿”。 方才那个中年太监已低眉顺眼的走进了殿中去,不多一会儿出来后,先是打发了抬轿的小太监并跟着他的人,才眼神有些复杂的向凌孟祈做了个“请”的手势,用太监特有的尖细声音道:“皇上正等着公子呢,公子请罢!” 果然是那个人要见他,凌孟祈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不但没有害怕,反而觉得斗志昂扬,那个人想见他,他也正好想见见那个人,看他除了权势以外,到底还有什么地方值得他母亲当年抛夫弃子,琵琶别抱的! 凌孟祈与那中年太监一前一后的进得殿中,阔朗的大殿布置得比外面更要富丽堂皇,地上铺着厚厚的嵌金丝地毯,四周由六对高高的铜柱子支撑,铜柱子旁边都设有一人高的雕花盘丝银烛台,点着精巧的八角彩绘宫灯,虽然是白日,依然点着儿臂粗的红烛,烛中似还掺了香料,焚烧起来幽香四溢。 大殿正中丹陛上金鸾镶边雕花的单人榻前,卓然立着一名着明黄绣五爪金龙龙袍的中年男子,不必说正是当今圣上慕容渊了,他生得面相儒雅,身姿英挺,一双鹰隼般的利眼炯炯有神,带着一种长期居于上位的人与生俱来的华贵之气,让人一见之下便禁不住心生景仰与敬畏。 只可惜这其中并不包括凌孟祈,在知道了他当年夺人臣妻的行为后,凌孟祈实在对他再生不出半点景仰与敬畏之心来。 不过为人臣的本分还是让凌孟祈单膝跪了下去:“微臣凌孟祈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其时的心情有些复杂,一开始他对凌孟祈多少是有几分愧疚的,但这愧疚在罗贵妃软硬兼施甚至拿腹中他们的孩子来威胁他,也定要出去见凌孟祈一面时,全部化作了恼怒,这么多年下来,他就是捂块石头也该捂热了,可罗贵妃却仍惦记着她前头的孩子,难道他的四皇子与七公主不是她的孩子,只有那个姓凌的小杂种才是她的孩子不成?还有她既这般惦记前头那个小杂种,会不会也一直惦记着前头的丈夫呢? 所以皇上虽亲自安排了罗贵妃去隆福寺见凌孟祈,也依了她的话没有派人偷听他们母子当时都说了些什么,却在罗贵妃回来后,一连几日都没来她的重华殿。 谁知道就这几日的功夫,她竟见了红,他听得重华殿的宫人来禀时,才着急后悔起来,忙将太医院的太医都召来了重华殿日夜守着,奈何就是这样,孩子还是没保住,不但孩子没保 住,连大人都昏迷不醒危在旦夕! 皇上这下岂止是恼怒,简直就是震怒,第一反应便是要令人即刻砍了凌孟祈的头去,若不是他,他最心爱的女人又怎么可能会滑胎小产还生命垂危? 千钧一发至极,被他乾元殿的大总管,也就是方才去接凌孟祈的那个大太监高玉旺给劝阻了,后者打小儿便跟着皇上,当年的事别人不知道,他却是一清二楚的,所以他的话皇上多少还能听进去几分:“皇上息怒,娘娘并非是惦记着前头……娘娘只是觉得自己作为母亲,有愧于那位公子罢了,若皇上如今真砍了那位公子的头,待娘娘醒来后知道了,还不定会怎么样呢,娘娘才伤了身子,正是虚弱之时,到时候万一有个什么好歹,心疼后悔的还不是皇上?皇上还请三思啊!” 皇上闻言,方强忍住了自己的怒气,罗贵妃的性子他是再清楚不过的,瞧着一副柔弱没有主见的样子,一旦认准了一件事,却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偏他就爱她一个,除了她谁也入不了他的眼,更何况如今她危在旦夕,若他好不容易才将她救回来却因着此事而让她大受打击再有个什么好歹,他岂非得心疼死,叫他如何敢冒这个险? 凌孟祈这才免于了昨儿夜里便被砍头的厄运。 不想昨儿夜里罗贵妃竟发起高烧来,下面也是几次有血崩之兆,把一众太医都吓得够呛,惟恐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被皇上杀了来给她陪葬。 好容易到了下半夜,罗贵妃的情况稍稍好了些,却说起胡话来,一直都叫着一个名字‘元哥儿’,众太医一开始还以为这是四皇子的小名儿,便奏请皇上请四皇子来,说指不定有四皇子守在一旁,过一会儿唤贵妃娘娘几声,便将娘娘给唤醒过来了呢? 皇上听说后却是大怒,将一众太医怒斥了一顿,令他们滚回去守着贵妃去,也不说派人去传四皇子的话。 众太医这才知道他们不慎触了皇上的霉头,心下虽不明就里,却是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又过了一个时辰,罗贵妃烧得更厉害了,身下也再次淅淅沥沥出起红来,嘴里却仍口口声声叫着‘元哥儿’,众太医也无计可施了,香橼见状,急得不得了,也顾不得皇上会不会大怒了,趁太医们出去外面商量要怎么给罗贵妃用药时,壮着胆子跪到皇上面前,求皇上使人接凌孟祈去,说指不定凌孟祈来了,贵妃娘娘就真有救了呢?求皇上不要再犹豫了,不然迟了,便是人来了指不定也来不及了! 皇上闻及此言,虽更将凌孟 祈恨了个臭死,却也知道香橼的话有理,只能暂且将怒气都压下,令高玉旺即刻接凌孟祈去,这才会有了如今凌孟祈出现在重华殿这一出。 眼见地上跪着的人与罗贵妃生得极像,皇上却并没能产生出什么爱屋及乌的念头来,反而满心的阴郁,只因这个与他心爱女人生得极像的人不是他与心爱女人生的,而是心爱女人与别的男人生的,——这让生来便尊贵无比,目无下尘,连别人碰了一下的衣裳都不愿意再上身的他情何以堪? 偏偏这一切又无法更改,哪怕他是皇上也无法更改,且他连个可以迁怒的人都没有,谁让他遇见罗贵妃是在她嫁了人且已生了孩子之后呢,他除了怪命运,还能怪谁? “你知道朕现下传你来所为何事吗?”又盯着凌孟祈看了片刻,皇上终于淡声开了口。 凌孟祈被皇上盯着看了这么久,却奇异般的一点也没觉得害怕,或许是因为皇上地位虽比他高,在任何事上都可以睥睨他,但人格人品上却比他低下得多,他可以在道义上睥睨他的缘故罢,只听他不卑不亢的答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微臣不敢枉度圣意。” 皇上闻言,一时间竟没了话,片刻方冷冷扔下一句:“你倒是会说话,最好待会儿你也这么会说话,否则……”径自大步离开了正殿。 倒弄得凌孟祈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不明白皇上到底是个什么意思,难道特意将他拿进宫来,竟不是为了杀他不成?他却不知道,他一心想瞧瞧皇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值当他母亲当年抛夫弃子,皇上却也想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值当自己的爱妃放着自己与她生的一双儿女甚至腹中的胎儿不管,心心念念只想着他一个与别的男人生的小杂种! 皇上离开后不久,一身宫装,打扮得比那夜在隆福寺华丽了不少,却也憔悴了不少,一双眼睛里满满都是血丝的香橼就进来了,一见凌孟祈便急声说道:“哥儿快随我去娘娘的寝殿,娘娘如今情况十分不好,再耽搁下去,我怕娘娘就救不回来了啊!” 凌孟祈有些回不过神来,什么叫‘娘娘如今情况十分不好’,那个女人怎么样了,那天晚上在隆福寺不还好好儿的吗,这才十来日功夫,怎么就‘救不回来了’? 他的第一反应即这是罗贵妃为了让他认她这个娘而想出的诡计,想也不想便冷声道:“贵妃娘娘不好了,自有太医们救治,我又不是大夫,叫我来做什么?若是无事了,还有劳香橼姑姑安排个人送我出宫去,省得我自己出去一个不慎便冒 犯了哪位贵人,到时候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话没说完,已被香橼急急打断:“贵妃娘娘是真不好了,自那夜娘娘见过哥儿回宫后,想着哥儿这些年吃的苦,深觉对不起哥儿,说自己枉为人母,因此日夜以泪洗面,哀伤不止,不免就动了胎气,娘娘自八年前生七公主伤了身子后,本就一直未将养过来,这胎来得艰难,好容易才过了三个月稍稍稳定了一些,谁知道又……太医们竭尽全力,也只多为娘娘保了几日的胎,前儿夜里娘娘到底还是小产了,兼之之后又发了烧,如今娘娘的情况很不好,一直都未醒过来,满嘴只叫着哥儿的名字,太医说如今也许只有哥儿能唤醒娘娘了……求哥儿看在娘娘生了您一场的份儿,看在当年的事娘娘也是不得已的份儿上,就救娘娘一命罢,奴婢给您磕头了……” 说完,果真“噗通”一声跪下,捣蒜般给凌孟祈磕起头来。 凌孟祈这才真正明白过来此番皇上让人将他拿进宫来的用意,敢情竟不是为了杀他,而是为了让他去唤醒那个女人。 他心里一下子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明明他是很恨那个女人的,可为何听得她快要死了时,他还是会觉得难受呢?还有皇上,怕是早已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了,毕竟那个女人小产的确与他有关,可却能忍住不杀他,可见皇上待那个女人的确是真情……可就算他们是真心相爱又怎样,那也不能打着所谓“真爱”的名头去伤害别人啊,那个女人当时已有夫有子,皇上就算对她有情,那也该“发乎情止乎礼”,而不是喜欢就定要得到,若人人都如此,喜欢的人喜欢的东西就定要得到,压根儿不管那人那东西是否已是别人的,那这世上还有什么规矩法度可言,岂不早就乱了套? 尤其皇上作为天下之主,更该以身作则,作天下万民的表率才是,却仗着权势为所欲为,也不怕传扬开来,有损自己的圣名! 凌孟祈沉默了片刻,才冷声与香橼道:“香橼姑姑还是起来罢,我方才已说过了,我又不是大夫,没那能耐救醒贵妃娘娘,香橼姑姑还是趁早另请高明的好,不然真耽误了贵妃娘娘的病情,可就糟糕了,我还要回卫所里当差,就不奉陪了,告辞!” 他既早已决定了以后都拿那个女人当陌生人,最好不到黄泉永不相见,便断无再更改的可能,也省得以后彼此都难堪,更何况他也的确不是大夫,连太医们都救不醒她了,他能有什么法子? 却还未及举步,已被香橼快速跪行几步上前抱住了腿,哭道:“哥儿,贵妃娘 娘是真个不好了,太医们但凡还有法子,哥儿以为自己又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奴婢虽没读过什么书,却也知道一句话‘十月胎恩重,三生报答轻’,哥儿难道就真忍心眼睁睁看着贵妃娘娘香消玉殒不成,若真如此,哥儿将来一定会后悔的……更何况,哥儿以为自己真走得出重华殿吗?皇上自前儿夜里得知了娘娘腹中的龙胎到底还是没保住后,已对哥儿动了杀心,还是皇上跟前儿的高公公好说歹说,皇上才暂时留了哥儿一条性命,如今只有唤醒娘娘才是哥儿唯一的生路,否则若娘娘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哥儿也必死无疑,哥儿难道还不明白您现下根本就没有退路了吗?” 一席话,说得凌孟祈终于不再坚持要走,却不是因为香橼说的如今只有唤醒罗贵妃才是他唯一的生路,他虽不想死,但如果真有人以取他的性命来威胁他做他不愿意做的事,他也绝不会惧怕死。 触动他的是香橼那句“十月胎恩重,三生报答轻”,罗贵妃是对不起他,可也的确是她十月怀胎九死一生生下他,给了他生命的,如今她人就快要死了,他又岂能真正无动于衷,那他与当年罗贵妃抛夫弃子的行径又有何区别?他可以不原谅她,但终究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她死! 良久,凌孟祈终于开了口:“香橼姑姑先起来,我答应随你去便是,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第一我不是怕死才答应随你去的,第二我不是大夫,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姑姑还请带路罢!” 香橼听得他愿意随自己去,大喜过望,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忙不迭应道:“我明白我都明白,我这便带哥儿去,这便带哥儿去……”说着挣扎着自地上爬起来,也顾不得揉一下酸痛的膝盖,殷勤的引着凌孟祈便往后面罗贵妃的寝殿行去。 罗贵妃的寝殿布置得并不若前头正殿那般富丽堂皇,反而十分简朴雅致,且也不大,不过一个小小巧巧的三间罢了,东西各以花梨木雕翠竹蝙蝠和并蒂莲花的琉璃碧纱橱隔开,不知道的人见了,根本不会相信这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妃嫔的寝殿。 香橼领着凌孟祈进到屋里后,便直奔西间罗贵妃的卧室,西间却又分正次两间,以花梨木雕万福万寿边框镶大琉璃隔断,前面摆了一些家俱程设,后面则摆着一张黄花梨拔步床,罗贵妃彼时便躺在这张床上,紧闭着双眼烧得两颊通红,嘴里还时不时气若游丝的叫着:“元哥儿……元哥儿,都是娘不好……”几缕被汗水浸湿了的头发紧贴在她的额头上,早不复昔日的绝丽风情,却也更让人揪心。 至于众太医 和众服侍之人,倒是一个未见,想是早被提前打发了。 香橼一进屋便扑到了罗贵妃床前,在她耳边哽咽着轻声说道:“娘娘,元哥儿瞧您来了,您醒醒,元哥儿真个看您来了,您只要睁开眼睛就能看见他,您醒醒啊……” 罗贵妃却半点睁开眼睛的迹象都没有,仍顾自昏睡着,气息弱得若不是她偶尔还会叫一声“元哥儿”,香橼都要以为她已不在了。 香橼又叫了几声,见罗贵妃还是什么反应都没有,只得看向凌孟祈哀求道:“哥儿,要不您来试试,在娘娘耳边唤她几声‘娘’,看能不能唤醒娘娘?” 凌孟祈终究不是铁石心肠之人,瞧得此情此景,心下又岂有不难受的?只是让他就这样唤罗贵妃一声“娘”却也不能够,哪怕情况紧急也不能够,因此他只是蹲到罗贵妃床前,低声说了一句:“我是凌孟祈,我看娘娘来了,希望娘娘能早日康复。”便再无他话。 罗贵妃自然不可能这般轻易便有反应,香橼见状,急得忍不住又要哭了,只能继续哀求凌孟祈:“哥儿,求您就发发慈悲,就当眼前的不是娘娘,而是旁的一个陌生人,您就叫她一声‘娘’罢,指不定娘娘听你这么一喊,就真醒过来了呢?” 凌孟祈却仍不肯唤罗贵妃为娘,不过见其实在可怜,到底还是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我是凌孟祈,我看娘娘来了,希望娘娘能早日康复,要知道您还有四皇子和七公主一双儿女,他们年纪都还小,若没有了母妃的照顾与庇护,还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娘娘慈母心肠,如何忍心看到这样的情形?所以娘娘还是尽快醒过来罢……” 约莫一个时辰后,香橼惊喜的声音便自寝殿内传了出来:“娘娘醒了,娘娘醒了——,太医,太医,快进来给娘娘把脉——” ☆、第八十回 暂松口气 自老国公爷离开定国公府进宫以后,陆老夫人的心便一直火烧火燎的,既想早点有好消息回来,又怕回来的是坏消息,端的是坐立难安,好容易到了午时,却别说吃东西了,连水都没心情喝一口。 张嬷嬷见了不由劝道:“老国公爷戎马一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大风大浪,过去他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如今自然也是一样,您且放宽心,不然等老国公爷平安回来了,您却饿坏了,岂非太划不来?” 陆老夫人叹道:“你哪里知道有时候这些不见硝烟的战争甚至比上了战场真刀真枪的厮杀还要来得凶险万分?尤其此番还事涉皇上当年的阴私事,叫我如何能放宽心?” 说得张嬷嬷也沉默了,她虽不懂朝堂上那些弯弯绕绕,也不敢枉度圣意,但就跟府里的管事们一样,一旦下面有人知道了他们的什么秘密或是*事,不管那人是不小心知道甚至就是那管事告诉他的,事后管事心里又岂有不因此而心生疙瘩,再变着法儿给那人小鞋穿的?理同此理,如今皇上的心思估计也与这差不多,也就难怪老夫人会这般忧心了。 主仆两个叹息了一回,无言了一回,陆老夫人眼见还没消息传回来,却是坐不住了,正要使人出去寻跟老国公爷的人,就听得外面传来丫鬟的声音:“老国公爷回来了——” 陆老夫人如获至宝,以一点也不符合她年纪的敏捷霍地站起来,便忙忙迎了出去。 果见一身朝服的老国公爷大步走了进来,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喜怒,陆老夫人心下不由一紧,难道,老国公爷还是去晚了一步,祈哥儿他……不过多年的养气功夫还是让陆老夫人沉住了气什么都没问,而是上前屈膝行礼道:“老国公爷回来了。” 老国公爷点了点头,“嗯,进屋去说。”当先进了屋子。 陆老夫人忙跟了进去,先递了一杯茶给老国公爷,这才屏退了满屋子的下人,急声问道:“宫里如今是个什么情形?罗贵妃怎么样了?皇上呢?还有祈哥儿,您不会还是去晚了一步罢?” 老国公爷一气饮尽了杯中的茶,又令张嬷嬷倒了一杯吃了半盏,才道:“我进去时,罗贵妃已经醒过来了,也能吃得进去药了,太医说只要能吃进去药,应当便不会有性命之忧了,皇上自她醒了后便一直守着她,因此我并没见到皇上,不过却见了皇上跟前儿的高公公……你再想不到皇上是因何令人拿祈哥儿进宫的,竟是罗贵妃在昏迷中一直不停叫着祈哥儿的名字,她跟前儿的贴身女官是打小儿便跟着 她的,当年的事自然也一清二楚,便冒死恳求皇上即刻使人接祈哥儿进宫去,说指不定祈哥儿能唤醒罗贵妃呢?皇上一开始还不愿意,可太医们都已是束手无策,只差没直言让皇上准备后事了,皇上没办法,只得使高公公亲自去锦衣卫卫所拿了祈哥儿,不想祈哥儿竟还真将罗贵妃给唤醒了,如今皇上龙心大悦,要紧的是有罗贵妃护着,我想着祈哥儿定不会有什么危险了,所以就回来了。” “祈哥儿安全了就好,”陆老夫人松了一口长气,“那如今他在哪里,还留在重华殿吗?这还真是冤孽,本来是好好儿的母子,如今却弄得母不母子不子的,以后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呢!” 老国公爷道:“罗贵妃虽已无生命之忧,却还虚弱得紧,巴不得祈哥儿能一直守着她才好,哪里肯放祈哥儿出重华殿?我听高公公说,祈哥儿怕是十天半个月的都别想出宫了,也罢了,皇上那般看重罗贵妃,指不定祈哥儿因着此番之事,反倒因祸得福了呢?” 陆老夫人撇嘴道:“这样的福气要搁我身上,我宁可不要!” 说得老国公爷沉默了片刻,才道:“要不要的可不是你我说了能算的,且不必再多说了,让人摆饭罢,折腾了这么一上午的,我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陆老夫人惊讶道:“这都快交申时了,您竟还没吃饭?”话没说完,想起宫里才出了大事,谁有心情管老国公爷一个外臣吃没吃饭,老国公爷若是吃了饭回来反倒奇了怪了,因忙一叠声的命张嬷嬷摆饭,暂不细表。 再说陆明萱自得知了凌孟祈今日一大早便被锦衣卫带进了宫里之事后,一颗心便一直高高悬着,不但十分忧心凌孟祈接下来会面临的处境,也不知道该如何与虎子交代。 原来早间凌孟祈被带走后,虎子差点儿没急疯,他并不知道凌孟祈与罗贵妃的关系,饶是从小贴身服侍自己,其实比自己亲兄弟还要亲的人,凌孟祈依然不知道该怎么与虎子说此事,所以虎子至今什么都不知道,但正是因为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更恐慌,偏他又身份低微,别说救人了,连打探打探消息都有心无力,他想了想,如今自己唯一能求助的人,好像就只有陆明萱了,遂立刻赶回了国公府来,然后设法给丹青递了话儿,悄悄见了丹青一面,陆明萱方辗转知道了此事。 只是陆明萱身份虽比虎子高,要救凌孟祈依然是有心无力,充其量也就能帮着打探点消息而已,所以自知道此事后,便让丹青一直有意注意着荣泰居的动静,她相信罗贵妃出了那 样的事,老国公爷与陆老夫人心里也怕皇上会迁怒他们,必定时刻关注着宫里的消息,也所以,老国公爷是什么时候出的门,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她都一清二楚。 现在的问题是,她要怎样才能自荣泰居打探到她想打探的消息,兹事体大,她相信知道此事的人必定不会太多,至多也就老国公爷与陆老夫人并张嬷嬷而已,四个双都未必知道,她们虽是陆老夫人跟前儿一等一得用的人,但还算不得心腹中的心腹,以陆老夫人的谨慎,只怕不会让她们知道那件事。 所以,她唯一能打探消息的人,便只剩下张嬷嬷一个,可张嬷嬷是什么人,若谁都自她那里打探到消息,她也就不可能成为陆老夫人心腹中的心腹,在定国公府有如此超然的地位了! 陆明萱想来想去,最后决定索性直接问陆老夫人去,也省得自己去问了张嬷嬷最后陆老夫人也会知道,她还指不定什么都问不出来,至于陆老夫人会不会怀疑她与凌孟祈有什么,如今事急从权,她也顾不得了。 于是到了酉时,陆明萱也没叫陆明芙,只自己一个人比往常早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去荣泰居给陆老夫人请安。 陆老夫人显然很意外于陆明萱会提前一个人过来,因笑问道:“萱丫头今儿怎么这么早便过来了,你姐姐呢,怎么没与你一道过来?” 时间有限,陆明萱决定开门见山:“实不相瞒老夫人,我这会子过来是有要紧事要请问您老人家。”说着看了一眼众服侍之人。 陆老夫人心下一紧,暗想她会有什么要紧事请问她,莫不是她已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世?面上却不表露出来,只朝张嬷嬷点了点头,后者便摆手将众服侍之人都打发了,陆老夫人方笑道:“现在屋里没有旁人了,你有什么要问的,便只管问罢。” 陆明萱便道:“我想请问老夫人,如今凌世兄在宫里怎么样了?人可还……在不在?” 陆老夫人怎么也没想到陆明萱竟会问自己这个,她脑中设想的陆明萱会问自己最严重的问题也不过就是有关她身世的问题而已,她甚至已想好回答她的说辞了,却没想到她竟会问凌孟祈如今怎么样了,她是怎么知道凌孟祈进了宫的?还问他如今还在不在,难道她竟是知道了什么不成……念头闪过,嘴上已笑问道:“你怎么会忽然想起问这个了,可是谁在你面前胡说八道了什么?” 陆明萱怕陆老夫人误会,忙道:“没谁在我面上胡说八道,是凌世兄跟前儿的虎子与我屋子的丹青有次闲话间 无意发现彼此可能是同乡,今儿早上虎子找到了丹青,说是他家公子一大早被锦衣卫的同僚给拿进了宫里去,他担心是不是自家公子无意触犯了哪位贵人,怕他此番凶多吉少,可他又身份低微,别说救人,甚至连一点消息都打探不到,这才冒昧来求丹青,想通过丹青求我帮忙打探一下消息,可我又能知道什么?少不得只能来请问老夫人了,老夫人若是知道,不知道能否告诉我,也省得虎子白担心,丹青说他都快急疯了,一个大男人家家的,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还要给丹青下跪磕头,我听着都怪不落忍的,还求老夫人大发慈悲。” “原来是这样。”陆老夫人点了点头,“那我告诉你也无妨,你凌世兄此行并无什么危险,却是金吾卫临时要选调一批大内侍卫护卫内廷,选中了他,所以将他调进了宫里去当差,据说得十天半个月的才能出来。虎子那小子也是,丁点儿小事也值当他急成这样,还将事情捅到了你跟前儿,还有你那个丫鬟,叫什么来着?也不是个好的,竟敢背着主子结交客人的小子,莫不是年纪大了,渐渐生出了什么不该有的念头不成?那便留她不得了,不然她哪日闹出什么丑事来,你岂非面上无光,且我也怕移了你的性情……张嬷嬷,过几日你便寻个由头,将那个叫丹青的丫鬟打发去庄子上罢。” 陆明萱先听得陆老夫人说凌孟祈并无性命危险,——虽然陆老夫人说得隐晦,但她依然听明白了,还正满心的庆幸兼后怕,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谁知道陆老夫人随即便说要将丹青打发到庄子上去,她才松懈下来的神经瞬间又绷紧了,忙赔笑道:“丹青那丫头服侍我一直都服侍得挺好的,而且她跟了我这么久,她的性情我多少也了解一些,绝不是那等轻浮狂浪之人,此番也不过是看虎子可怜,才会求到了我面前的,求老夫人大发慈悲,不要打发她去庄子上……” 方才她之所以说虎子与丹青可能是同乡,不过是怕陆老夫人怀疑她与凌孟祈有什么罢了,谁知道反倒连累了丹青,且不说丹青如今是她身边最得用也是唯一得用之人,知道她太多事,就算她不知道她那些事,只为是她连累了丹青的,她也定要保下她才是,否则以后她上哪里找第二个这样的人去? 陆老夫人却冷然道:“她服侍你得好本就是她为奴为婢的本分,有什么好值得称道的?难道就因为她服侍得你好,便能带坏你不成,咱们这样人家的女儿,最紧要的便是知礼守节,尤其如今你们姐妹一年年的都大了,就更该明白这个道理才是,别的都还罢了,一些不该有的念头却是万万不 能有的,不然成什么人了?我自然知道你是个好的,可也架不住被身边的人有心带坏,万一真到了那一日,岂非后悔也迟了?” 锣鼓听声,听话听音,陆明萱如今早不是前世那个懵懂无知的她了,自然听出来陆老夫人说丹青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念头是假,实则却是在借丹青敲打她,怕她真对凌孟祈有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来,因忙赔笑道:“老夫人教诲的是,便是借明萱一百二十个胆子,明萱也不敢有那些不该有的念头,不但明萱没有,连丹青我也可以下保的,求老夫人大夫慈悲,就饶过丹青这一次,我保证以后她不会再见虎子了,还求您老大发慈悲!” 陆老夫人闻言,又细看了她一回,见她神情坦荡,眼神清澈,的确不像是对凌孟祈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的样子,方脸色渐缓,道:“既然你为她求情,此番我便饶了她,若再有下一次,就不只是打发她去庄子上,而是直接卖出去了!” 陆明萱忙不迭应了,适逢其他人来给陆老夫人请安,祖孙二人遂顺势打住话题,没有再说。 晚间待众人都散了以后,陆老夫人才与张嬷嬷道:“方才我对萱丫头,会不会太严厉了一些?你说她会不会因此而对我心生芥蒂?”对这个见不得光的孙女儿,她总觉得很是愧疚,所以也有意无意为她考虑得更多一些。 张嬷嬷笑道:“萱姑娘是个聪明人,岂会不知道您是为了她好,又怎么可能因此而对您心生芥蒂?您就只管放心罢。” 陆老夫人叹道:“希望她真能明白我这一番苦心罢。”顿了顿,“祈哥儿也不是不好,单说他这个人,我是一千个一万个喜欢,可要做孙女婿,他就万万不能够了,且不说他在广平侯府尴尬的地位,他如今也算是有了官身了,以后自己再上进一些,我们家再帮扶一把,将来要做个百户千户的也不是什么难事,以萱丫头明面上的旁支身份,跟了他倒也不算辱没,尤其跟了他以后过门就能当家做主,不必在婆婆跟前儿立规矩,也不必受妯娌小姑子的挤兑,其实也不失为一门好亲事,可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别人家避之犹恐不及呢,我难道还上赶将自己的亲孙女儿往火坑里推不成?所以还是趁早断了萱丫头念想的好,也省得将来剪不断理还乱,把我的计划给打乱了,将好好儿的事情弄得一团糟。” “您对萱姑娘的好,阖府上下都有目共睹,她自己又岂会不知道?”张嬷嬷笑着继续道:“况我瞧萱姑娘的样子,倒不像是对凌公子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她毕竟年纪还小呢,指不定根本就还不通 人事,您老八成是白做了一回恶人了。” 陆老夫人道:“若真是那样,我做一回恶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了,彦杰那孩子近来怎么样了?这阵子满心里都是那件事,我也没顾得上关心他。” 张嬷嬷道:“听表少爷屋里服侍的人说,他仍是五更便起来读书,半夜方歇下,连家学里的先生都对他赞不绝口呢,两年后您且等着双喜临门,既做新举人老爷的姨婆,又做新举人老爷的老岳母罢!” 说得陆老夫人笑了起来,道:“若真是如此,我一定封个大红包与你。只是彦杰那孩子论长相终究逊了那么一筹,小姑娘家家的又都爱个俏什么的,我怕萱丫头也不能例外……” 张嬷嬷笑道:“长得好又不能当饭吃,更何况表少爷长得也不差,您啊,就少操些心罢,指不定凌公子那边转眼就攀上什么高枝儿了呢,那一位难道不知道为儿子的将来好生筹谋了?” 陆老夫人想起罗贵妃对凌孟祈的看重,觉得事情没准儿真如张嬷嬷所言,很快凌孟祈便能攀上更高的高枝了,到时候就算陆明萱真有什么心思,也只能是白搭了,方不再纠结于此事。 原来陆老夫人早存了心思,将来要将陆明萱许给赵彦杰了,所以才会敲打陆明萱让她别对凌孟祈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念头,相较于凌孟祈那尴尬的身份和复杂的处境,家里没有长辈,本身又上进的赵彦杰显然是好得多的孙女婿人选,陆老夫人也是真疼陆明萱,所以才会早早便为她的将来打算好了。 陆老夫人并不知道在这件事上,她们祖孙两个完全想到了一块儿去,陆明萱也早已暗自将赵彦杰当做了未来夫婿的最佳人选之一,——只不过祖孙二人现下都不知道的是,很多事情往往都是计划远远赶不上变化的,不然又怎么会有“天意难测”这一说呢? 陆明萱回到空翠阁后,则第一时间将方才在荣泰居发生的事告诉了丹青,末了歉然道:“都是我不好,信口开河连累了你,害你差点儿就被老夫人送到庄子上去了,你这些日子能不出门就尽量不要出门,避着点老夫人和荣泰居的人罢,省得到时候老夫人见了你又想起今日之事,再生出送你去庄子上的心思来。” 丹青倒是很豁达,笑道:“老夫人这不到底还是没将我送走吗,姑娘且不必自责,至多这些日子我不出门便是了,只是……虎子那里还等消息呢,可该怎么办?而且以后咱们再有什么事需要递话给凌公子时,又该怎么办?” 陆明萱方才并没想到这一点 ,她只顾沉浸在凌孟祈和丹青都无事的喜幸当中了,闻言不由蹙起了眉头,半晌方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且先将眼前的事应付过去了是正经,这样,我这便去找张嬷嬷,将事情与张嬷嬷说了,让张嬷嬷派个心腹的丫头或是婆子与你一道见虎子去,反正你要与虎子说的话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到时候老夫人自然没有发落你的理由了,也好早些让虎子安心,他如今还不定着急成什么样呢。” 只是这次还能过了明路,以后又该怎么样呢?经过此番之事,陆老夫人怕是有意无意都会注意着她屋里的人和事,到时候她如何还敢让丹青再去见虎子,岂不摆明了害丹青吗?那她好容易才建立起来的一条通往外面的线岂非又只能断了?还有她与凌孟祈私下里那些联系,他们的……友情,岂非也只能断了? 陆明萱想到这里便禁不住有些烦躁,却也知道眼下不是她烦躁的时候,只得起身带着丹青又跑了一趟荣泰居,悄悄儿找到张嬷嬷,如此这般说了一通,待瞧得丹青与张嬷嬷的心腹小丫鬟离开之后,才谢了张嬷嬷,回了空翠阁,继续想起以后自己该怎么与外面联系来。 想到这个,不免又想到了凌孟祈,也不知道召他进宫到底是皇上的意思,还是罗贵妃的意思?他现下看来是暂时没了性命之忧,可却并不代表皇上心里对他就没有芥蒂甚至没有杀心,不过是碍于罗贵妃现下的身体状况经不得刺激,所以才留着他的性命罢了,焉知待罗贵妃好起来后,皇上不会拿他开刀的?且就算不能明着拿他开刀,做皇帝的要弄死一个莫等臣下,那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总之凌孟祈未来的处境堪忧啊,也不知道他明不明白这一点,心里又有什么打算,若自己现下能见他一面就好了,只可惜短时间内,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了!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丹青回来了,屈膝行礼后小声与陆明萱道:“姑娘,已经将凌公子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告诉虎子了,虎子十分感激,说明儿若有幸能面见姑娘,一定给姑娘磕头。” 陆明萱闻言,点了点头:“那就好,他这一日还不定怎生忧心呢,如今总算是可以暂时松一口气了。只是,如今他家少爷进了宫,他作为贴身小厮怕是不好再待在锦衣卫卫所,国公府他待着一样尴尬,可除了国公府,他又能去哪里呢?” 丹青笑道:“这点我倒是虑着了,趁那小丫鬟不理会时,悄悄儿与虎子说了先前之事,让他暂时别联络我了,只管出去住到积芳阁去,到时候我们有什么消息,再设法直接送到积芳阁 ,也省得老夫人知道了再不高兴。” 陆明萱就笑了起来:“你倒是机敏,懂得釜底抽薪,到时候老夫人见虎子都不在府中了,自然也就不会再有旁的想法了,如今只盼凌大哥能早些安然出宫,那皇宫岂是寻常人能待的?” 过了几日,就在陆明萱仍为凌孟祈悬心,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出宫之时,不想他竟回了一趟国公府。 当时大家伙儿都在陆老夫人屋里说话儿,就有丫鬟来禀:“大爷与凌公子给老夫人和两位夫人请安来了。” 此话一出,别人犹可,陆明萱却是惊喜坏了,她原本还以为凌孟祈至少得再过一段时间才能出宫呢,不想今日便出来了,这是不是意味着他的危险已经解除了? 很快便见陆文廷与凌孟祈走了进来,这还是自上次隆福寺之后,陆明萱与凌孟祈第一次见面,他看起来瘦了一些,越发显得脸部轮廓分明,眼睛深邃,而且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子冷然的气息,话也比先时更少了,进来依礼给陆老夫人婆媳三人问过安后,便没了话,只在陆老夫人问他时,简短的回答一二。 陆明萱自然知道他是因这阵子的经历而心下沉郁,免不得带了几分出来,瞧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却只当他是因如今在宫里当差,人也变得越发沉稳了,陆大夫人因笑道:“难得祈哥儿你小小年纪,已这般稳重,也难怪能被金吾卫选调进宫当差,以后可得好好儿当差,争取早些正式加入金吾卫才好。” 凌孟祈淡淡笑了笑:“多谢大夫人夸奖,我此番只不过是借调进宫罢了,上峰已经说了,至多一个月,便会让我再回锦衣卫,宫里虽好,贵人却太多,我怕自己规矩粗陋疏鄙,不小心便冲撞了哪位贵人,所以还是待在锦衣卫自在些。”一边说,一边有意看了陆明萱一眼,显然这番话其实是说给陆明萱听的。 ☆、第八十一回 徐皇后 罗贵妃甫一醒来之初,凌孟祈便想离开重华殿出宫去了,奈何香橼却不肯让他走,跪着哭求他:“娘娘如今虽能吃进去药了,却仍凶险得很,万一……哥儿在这里,一旦娘娘再有个什么好歹,也不至于延误了时间,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啊!况娘娘若是醒来能一眼便瞧见哥儿,心里还不定怎生高兴呢,到时候一高兴,指不定病就立刻好起来了呢?” 弄得凌孟祈很是不高兴,敢情这还真把他当大夫用了?这不是得寸进尺吗,早知道他先前就不该一时心软的! 奈何不止香橼,皇上也不肯让他离开,比起对昔日情敌儿子的嫌恶和恼怒,自然是心爱女人的安危更重要,所以皇上就算心里再膈应,也只能先膈应膈应自己了。 皇权之下,凌孟祈能怎么样,他又不是真的不想活了,他不但想活,还想尽快活出个人样儿来,还想越活越好,那样才能有资格去向陆中显提亲,也才能给陆明萱最好的一切。 所以他只能强压下满心的不高兴和不情愿,继续留在了重华殿,谁知道这一留便直留了五六日都还未能离开,罗贵妃病情有所好转以后,虽见儿子日日只肯过来看她一次,而且每次见面除了问她他什么时候可以出宫以外,几乎没有其他话,但她依然舍不得就这样让儿子离开,哪怕日日只能见一次,哪怕儿子次次都没好脸,那也总比见不着强啊! 抱着这样的念头,罗贵妃在皇上过来看自己时,便找机会说了自己想将凌孟祈自锦衣卫调进宫里来当差的想法儿,还哀哀凄凄的哭着说:“‘可怜天下父母心’,皇上也是为人父的,求皇上就体谅一下臣妾的这片爱子之心罢,他终究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身上流着我的血,旁人如何能比?求皇上就可怜可怜臣妾,答应了臣妾罢……” 皇上虽被这话膈应得不行,可看着罗贵妃仍惨白一片的脸,瘦得青筋暴起的手背,想着自己只差一点儿就要失去她了,失而复得的心到底占了上风,咬牙答应了她的要求,说下去后便让人安排调凌孟祈进金吾卫之事。 只可惜此事被凌孟祈知道后,却是宁死也不肯同意,他若真想进金吾卫,当初就不会顶着那么大的压力坚持要进锦衣卫了,就是因为锦衣卫立功的机会更多,也更被人忌惮,更何况他若不知道罗贵妃的真实身份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自然是避之犹恐不及,又怎么会同意进宫当差? 罗贵妃方将此事告诉他,便被他一口回绝了,还说若她再想操控他的人生,他便惹怒皇上,被皇上砍了头了事 ,反正皇上想砍他的头不是一日两日了。 罗贵妃无奈,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却又提出另一个要求,让凌孟祈好歹在宫里待到她好些了再走,到时候她绝不会再难为他。 凌孟祈见她已退了一大步,便也同意退一小步,答应在宫里当一个月的差,但同时也提出一个要求,要回一趟国公府,说是要回去收拾一下体己用品,实则却是想回去见陆明萱一面,好叫她安心,于是方有了今日凌孟祈忽然出现在荣泰居这一出。 而陆明萱听了凌孟祈与陆大夫人的对话,知道他只会在宫里待一个月,便仍会回锦衣卫后,也的确安心不少,虽说金吾卫的确比锦衣卫说出去体面不少,可对现下的凌孟祈来说,体面又如何及得上性命重要?自然是能离皇宫多远,便尽量离多远。 至于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会不会发生什么变数,她倒也不是很担心,罗贵妃既已醒了,便是凌孟祈最大的护身符了,难道她还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出事不成? 所以陆明萱趁众人都不注意时,悄悄向凌孟祈眨了眨眼睛,又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她已明白他的意思,请他千万多多保重。 凌孟祈接收到她的目光,见她明白了自己此行是专为她而回来,眼里终于有了几分笑意,本来还想找机会单独与她说说话儿的,但想着时间不允许,只得作罢,又与陆老夫人等人寒暄了几句,便告辞而去了。 凌孟祈回来这一趟不但让陆明萱安心不少,也让老国公爷和陆老夫人安心了不少,皇上既然连此番之事的始作俑者凌孟祈都没有迁怒,虽然这极有可能是罗贵妃护着的缘故,自然更不会迁怒他们了,说到底,他们又不是自己想趟这滩浑水,而是被动被皇上拉进去的,皇上若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以后还有谁敢为他办这类事? 是以陆老夫人也有心情过问端午节的家宴了,叫了陆大夫人来道:“虽说宫里才出了这样的事,皇上和太后娘娘心里都不受用,但也不能不让咱们过节不是?只记得到时候别张扬太过也就是了。” 陆大夫人应了,笑道:“不过当日依礼母亲与我都得进宫朝拜,所以我想着索性将家宴定在晚上算了,酉时咱们便开宴,再让人隔着水榭搭了戏台子,到时候一边吃酒一边看戏,灯下看戏想来又是另一番滋味,而且晚间就算再热闹,只要把门一关,也不怕人说嘴,未知母亲意下如何?” 陆老夫人想了想,点头笑道:“你安排得极妥帖,就按你说的办罢。”顿了顿,又道,“你明儿 记得下个帖子给颜夫人并他们家的八太太,约她们五月八日来我们家赏花儿,我前儿瞧得园子里的牡丹都开了,正好大家一起松散松散。” 陆大夫人忙也应了,又陪着说了一会子闲话儿,才屈膝行礼告退了。 展眼便到了五月初五端阳节,陆大夫人一大早起来按品大妆好了,便忙忙赶来了荣泰居服侍陆老夫人,谁知道陆老夫人昨儿夜里临睡前贪凉吃了半片西瓜,到四更天时便有些不受用了,一连起来了两次,五更天又起来了一次,她本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如何经得起这样的折腾?陆大夫人到时,她老人家都还起不来,陆大夫人见状不由急了,忙要使人请太医去,又要使人进宫告假去。 被陆老夫人摆手止住了,说自己没事儿,只是觉得身上有些倦罢了,歇歇也就好了,令陆大夫人自己进宫去见过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再替她告了假,也省得到时候定国公府一个人都没有,让人说嘴,——本来这样的日子,定国公府还有个福慧长公主也该进宫朝拜的,但自前阵子陆明珠被送走后,她便思女成疾病倒了,至今仍下不来床,是一早便使人递牌子告了假的,所以陆老夫人才会说到时候自家‘一个人都没有’。 陆老夫人年纪大辈分高,老国公爷又早已是告了老的,她不进宫朝拜自然不会有人说嘴,可陆大夫人却是现任定国公夫人,她若也不去,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况她也想趁此机会与胞姐徐皇后说说体己话儿,所以听罢陆老夫人的话,她便没有再坚持,只令人去传了陆大奶奶和陆明凤来服侍陆老夫人,然后独自坐车进宫去了。 端午节并不是除夕正旦那样的大节,并不需要所有外命妇都进宫朝贺,也就一些高品级的罢了,更何况宫里又才出了罗贵妃小产的事,大家都知道皇上和太后娘娘心情不好,更是不欲来触这个霉头,所以像陆老夫人一级的老夫人太夫人们几乎都告了假,像陆大夫人一级的也是给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行过礼后,又陪着说笑了几句,便早早散了。 也因此陆大夫人得以与徐皇后早早回了凤仪殿,说些姊妹间不能为外人说道的体己话儿。 徐皇后三十七八的年纪,与陆大夫人生得有五六分相似,穿一身正红五彩绣金凤朝服,头戴一只精美的累丝衔珠金凤,凤首高高昂起,凤嘴里衔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直垂到额角,一偏头一螓首之间,散发出慑人的光泽,越发衬得她大气典雅,雍容华贵,尽显一国之母的风范。 将满殿伺候的人都打发了,只留了几个贴 身服侍的心腹之后,徐皇后立刻瘫在了花梨木雕凤凰展翅图样的宝座上,满脸疲惫的向旁边雕花腾椅上坐着的陆大夫人叹道:“得亏得今儿散得早,不然再折腾下去,本宫还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住呢!” 陆大夫人闻言,忙关切道:“怎么娘娘很累吗,莫不是昨儿夜里又没睡好?照理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娘娘该睡得更好才是啊……” 徐皇后冷哼道:“姓罗的贱人此番也不过就是滑了个胎而已,人又没死,而且慕容恒也还活得好好儿的,我就算高兴也有限……你是不知道,皇上如今除了上朝,无时无刻不待在贱人的重华殿,我原本还以为她是与皇上闹别扭才致使滑胎小产的,皇上怎么也该冷着她一些日子才是,谁知道反倒越发将她捧上了天,再这样下去,这宫里哪里还有我们母子的立足之地?恪儿一日不坐上太子之位,你又叫我如何高兴得起来?” 说着,不免又想到了那些好似永远没有尽头的寂寞长夜,想到了自己今年也不过才三十八岁,却已守了十几年的空闺了,偏偏她还不是丈夫死了的寡妇,她的丈夫不但还活着,还活得好好儿的,一直都专宠着另一个女人,好容易初一十五来了她宫里,也是点了卯便走,留宿一夜都不肯,而她甚至不敢像寻常人家的女人那样破开脸与丈夫闹上一场,亦或是让娘家兄弟上门打上丈夫一顿,就因为她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所以她能忍的要忍,不能忍的也要忍,连自己的儿子都跟着自己受委屈……想到这些,徐皇后的眼眶不由湿润了。 陆大夫人不防胞姐说着说着竟哭了起来,慌了手脚,忙起身上前拿了帕子给她拭泪,另一只手则握了她的手柔声劝道:“我知道姐姐心里不痛快,哭出来也就好了……” 谁知道这一劝,反倒让徐皇后的情绪越发决了堤,哭得更伤心了:“你与妹夫自来都是恩爱夫妻,他就算有几个妾室,也不过是当玩意儿一般罢了,心始终在你身上,也始终对你敬爱有加,对廷哥儿更是极力栽培,早早便定为了自己的接班人,你哪里知道我心里的苦啊……我心里是真苦啊,早知如此,当年我就该如你一般,只嫁个寻常人的,虽不能如现下这般尊贵,至少也不必像现下这般憋屈……” 想起姐姐这些年来所受的委屈和自家母亲每每说起姐姐时的泪水和无奈,陆大夫人的眼眶也湿润了,禁不住拿帕子捂了嘴,也无声的啜泣起来。 哭过一回之后,姐妹二人都觉得心情平静了不少,徐皇后的贴身嬷嬷,也就是她的乳母见 状,忙令人去打了热水来,亲自服侍着徐皇后净面,至于陆大夫人,则有其他宫人服侍。 待姐妹二人都梳洗毕,宫人又奉了热茶来吃过之后,徐皇后才冷声与陆大夫人道:“罢了,我们不说这些糟心事儿了,没的白坏了自个儿的心情,我正好有事要妹妹帮忙,本来前几日便想召妹妹进宫的,又想着今日妹妹必会进宫来,所以忍到了今日。前几日贱人病危时,我听说皇上在锦衣卫召了一批人进宫来暂时当差一段时间,而且还拨了其中的几个去重华殿驻扎,什么时候妃嫔的宫里也能有外男进驻了?而且就算要用人,金吾卫还会缺这几个人,哪里至于偏要去锦衣卫调?我总觉得这事儿颇为蹊跷,妹妹回去后设法帮我打听一下,此番进宫当差的都有哪些人,查查那些人都是些什么背景什么来历,指不定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也未可知呢?本来这事儿让大哥去做是最合适的,可你也知道皇上颇忌惮外戚弄权,如今又正是风口浪尖上,说不得只能劳烦没了。” 徐皇后虽不得皇上宠爱,但她执掌凤印这么些年,又岂能真一点自己的力量都没有?罗贵妃小产前后那几日重华殿发生的事她虽然并不清楚,却并不代表她就一点蛛丝马迹都打探不出来,所以才会与陆大夫人有此一说。 陆大夫人见是这回事,自是点头应了:“说什么劳烦不劳烦的,为娘娘分忧原是我的本分,娘娘只管放心,我一定尽快将事情办妥,不过说起这事儿,我们府上此番也有一个被借调进了宫的人。”便把凌孟祈的来历大略说了一遍,末了道,“本来我还没觉得有什么的,如今听娘娘这么一说来,也觉得有些蹊跷,难道皇上还怕有谁谋害那个女人不成?再不然,此番那个女人小产其实不是意外,而是……毕竟那个女人专宠这么多年,只怕宫里就没有谁不恨她的……” ‘而是’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但徐皇后又岂能有不明白的,冷笑一声道:“若真是谁对她动了手脚,我一定竭尽全力保下那人,可谁有那个胆子?皇上视她为心肝子眼珠子,素日里别说谁敢害她了,连说句重话给个脸色看都要被申饬乃至寻由头惩戒一番的,谁敢冒那个险?除非不想要命了!” 顿了顿,苦笑道,“以前听人说后宫是个见不得人的去处,女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层出不穷,比真刀真枪上了战场尚要凶险可怕……如今我方知道,后宫能否明争暗斗起来,取决于皇上的态度,皇上不在意那些女人,自然不会理会她们怎么斗去,指不定反而很享受大家为了他明争暗斗费尽心思,可一旦皇上真将谁放在了心上 ,根本不必那个女人去斗旁的女人,皇上自会将其护得好好儿的……连我这个正宫娘娘这些多年下来尚且不敢对那个贱人动什么心思,你觉得其他妃嫔敢吗?” 一席话,说得陆大夫人沉默了,片刻方强笑道:“既然不是人为,那便是天灾,可见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这次虽没收了她的命去,但谁知道下次便不会收了她的命去呢?娘娘且等着罢,您的大福气还在后头呢,等大皇子……那一日,您便可以想怎么过就怎么过了!” 这话徐皇后爱听,不由面色稍缓,叹道:“希望真能有那一日罢……对了,我好些日子没见凤儿那丫头了,今儿个怎么不带了她一道进宫来我瞧瞧?” 陆大夫人忙笑道:“想着她再有几个月便及笄了,这阵子正拘着她与我学习如何当家理事并厨上的事呢,咱们这样人家,虽不必事事都她亲自动手,可也不能什么都不知道不是?等过些日子娘娘的千秋节时,一定带了她进宫来给娘娘磕头拜寿……” 话没说完,猛起想起徐皇后的千秋节就在这个月的十六号,到时候罗贵妃的小月子还没做完,皇上与太后的心绪必定不佳,又怎么可能乐意见到凤仪殿这边热热闹闹的过生辰?因忙忙打住了。 ------题外话------ 实在hold不住了,今天少更点,明天万更补上哈,请亲们见谅,么么大家o(n_n)o~ ☆、第八十二回 风波 “……等过些日子娘娘的千秋节时,一定带了她进宫来给娘娘磕头拜寿……”陆大夫人说着,猛地想起罗贵妃如今正坐小月子,而以皇上对她的宠爱皇太后对她的看重,胞姐这边若还在此期间热热闹闹的过生辰,岂非摆明了讨他们的嫌不成……因此话说到一半,便忙忙打住了,有些尴尬又有些惶恐的看着徐皇后,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补救才好,眼前的人虽是她一奶同胞的亲姐姐,两人自小好得形影不离,可如今终究君臣有别,与以前再不一样了,自己怎么能这般口无遮拦呢? 不想徐皇后却道:“妹妹不必惶恐,自家姐妹之间也要弄得这般生分,我岂非真要成孤家寡人了?至于我的生辰,自然还是要过的,她是妃妾,本宫却是皇后,也有因区区一个妃嫔小产了,便让堂堂皇后连生辰都不过了的道理,那不必本宫说什么,御史台的人先就要往死里参罗家了,到时候指不定连太后都脱不了干系。” 说着冷嗤一声,“不然你以为皇上为什么明明专宠那个贱人,根本不愿看别的女人一眼,每逢初一十五却定要来凤仪殿坐上一坐?所以你不必这般小心翼翼,到时候只管带了凤儿早早进宫,咱们姐妹娘们儿的也好说说体己话儿。” 陆大夫人闻言,这才暗自松了一口长气,笑道:“到时候一定带了凤丫头早早进宫,贺娘娘华诞!” 徐皇后点头笑道:“这就对了,自家人就该亲亲热热的才好。对了,前番凤儿进宫来小住时,我曾听她说过家里如今多了两位妹妹,虽是旁支出身,难得却比本家的姑娘也不差什么,尤其那位什么萱姑娘,更如姣花软玉一般,听得我很是想见上一见,到时候妹妹也带了她一并进宫让我瞧瞧罢,看是不是真如凤儿说的那般好,若不是便罢了,若是的话,整好定宜身边还差一个伴读,倒是可以考虑考虑她。” “承蒙娘娘垂爱,到时候我一定带了萱丫头一并进宫来。”陆大夫人自是忙不迭应了,只是脸上的笑怎么看怎么不自然,“不过凤丫头的性子您是知道的,向来最是与人友善,看姐妹们就没哪个不好的,那萱丫头虽不算差,却也没她所说的好,就怕到时候白扫了娘娘的兴。”只嘴上虽在笑,心却已是缩成了一团,只觉说不出的冰凉。 元宵节那日发生在会宾楼的事陆大夫人早已在事后自陆文廷口中得知了,如何能不知道徐皇后让她到时候一并带陆明萱入宫的真正用意?只怕为定宜公主选伴读是假,给大皇子相看未来的妾室乃至侧妃才是真,她自己的姐姐她自己知道,就算陆明萱 生得再美,再是大皇子亲自相中的,以后者的身份,要给大皇子做妾室也太低了一些,不好生相看一番,觉得后者的确有其可取之处,她姐姐怎么可能同意? 想到这里,不免又想到了大皇子对自家女儿的情谊,既然都愿意为她女儿等上这么几年了,怎么就能这么快便变了心,又瞧上了别的女人呢?这不是生生在打女儿的脸,生生在剜女儿的心吗,这世上的女人谁在成婚之处是没有几年好日子的,可自己的女儿却还没成婚呢,婆母和丈夫已在挑选妾室了,这还是亲姨母和亲表哥,他们的心也未免太狠了! 偏自己还什么都不能说,还得装作一无所知的为他们母子拉皮条,叫她情何以堪,总不能都到这个地步了,还嚷嚷着让女儿退婚罢?且不说皇室的婚不是自家想退就能退得了的,就算能退,以后还有谁敢娶她的女儿? 就更不必说即便现下没有陆明萱,将来也会有旁的女人了,既然总有会旁的女人,那还不如就陆明萱的好,至少陆明萱年纪还小,等到她能侍寝时,女儿应当已经顺利生下嫡子了,且她也是陆氏女,到时候大皇子的妻妾里有两个陆氏女,就算自家公爹和夫君还不肯明确站到大皇子的阵营里,旁人也只会将定国公府划为大皇子一营的,于她女儿将来母仪天下岂非又多几分胜算? 陆大夫人这般一想,心里到底好过了些,也能打点起精神继续与徐皇后说笑了,只是说着说着话,到底还是忍不住走神,暗想看来自己家去后得尽快让人去寻一味好药来,找机会人不知神不觉的让陆明萱吃下去才好,省得将来成为她女儿的心腹大患! 又在凤仪殿待了大半个时辰,陆大夫人见时辰已不早了,便向徐皇后提出告辞,徐皇后本还欲留她在凤仪殿用午膳的,听她说陆老夫人身上有些不适,倒是不好再留她,因赏了她几筐岭南才进贡来的极品荔枝,令贴身女官好生送了她出去。 陆大夫人前脚刚离开凤仪殿,穿了件佛头青杭绸直裰的大皇子后脚便自殿外闪了进来,先给徐皇后行过礼后,第一句便问道:“怎么样母后,姨母可已答应您的千秋节时,会领了那个陆明萱进宫了?” 徐皇后见儿子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本来在见到他后已有了几分笑意的脸立刻沉了下来,道:“你还有脸问这个,要不是因为你,我犯得着这样欺骗你姨母和凤丫头,白让她们母女误会,白伤她们的心?我可告诉你,撇开家世不言,凤儿那丫头我是真个喜欢,明儿待她进门以后,你要是再敢做那些个偷鸡摸狗的事对不起她, 看我怎么收拾你!” 大皇子见母亲动了真怒,不敢再一副吊耳当啷的样子,忙正色恭声道:“儿子已经知道错了,母后放心,以后定不会再犯,也定不会对不起表妹,让她伤心的。” 徐皇后闻言,方面色稍缓,道:“你最好记住你今日说过的话!到了我生辰那日带了那丫头一并进宫的话我已与你姨母说了,她也已答应了,到时候只要我们按计划行事,那丫头以后便是你的人了,虽说年纪还小,但完全可以陪凤丫头一并嫁过来,至多再大两三岁再圆房便是,到时候还不是任你搓圆捏扁,生死都随你?你也是,这么大的人了,竟连这点儿主意也想不到,反倒打草惊蛇,被个猫狗一般的小子胁迫,我都替你臊得慌,也难怪你父皇至今不肯派你的差事,焉知不是见你不够稳重,胸中没有丘壑之故?” 说得大皇子撇了嘴,“除了四弟,父皇多早晚看我和二弟三弟顺眼过?弄得我都要禁不住怀疑只是慕容恒那个小贱种才是父皇的亲生儿子,我和二弟三弟都是捡来的了……” “闭嘴,这些话也是能浑说的?”话没说完,已被徐皇后一声暴喝打断,“皇室血脉不容混淆,你这样的话若是让旁人听了去,可该怎么样?还有你四弟再不好,那也是你弟弟,你却口口声声‘小贱种小贱种’的,仔细哪日在你父皇面前也不慎说漏了嘴,你父皇非扒了你的皮,到时候我也救不了你!还不快离了我这里,下去好生反省呢!” 唬得大皇子抱头鼠窜,急急应了一声:“母后别生气,儿子这便回去面壁思过去!”一阵风般逃出了凤仪殿。 余下徐皇后看着他一步三跳的背影,又是生气又是无奈,半晌方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向她的乳母高嬷嬷叹道:“嬷嬷说他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般不稳重?皇上至今态度暧昧,除了偏心那对母子,焉知没有觉得他烂泥扶不上墙的缘故?我为他是操碎了心,可他呢,嬷嬷也看见了,时时一副嬉皮笑脸,就跟永远长不大的样子,我如今还在也还罢了,万一我哪日忽剌剌便死了,他岂非要被吃得连渣子都不剩了……” 话没说完,高嬷嬷已急声道:“呸呸呸,娘娘说的什么话,您才活了多大年纪,更何况家里老夫人还在呢,就满口死啊活的,也不说忌讳忌讳?”非要坚持让徐皇后也‘呸’三声。 徐皇后对这个乳母还是很有几分感情的,闻言果真“呸”了三声,才满脸疲惫的叹道:“也是怪我,想着自己一连滑了两次胎,得他得来的不易,小时候便一味的惯着他, 连皇上那时候管教他我都要百般护着,想着好歹也要等他大上几岁才好,谁知道等他大了,姓罗的也已生下四皇子,皇上根本正眼都不瞧他,更别说管教他了……若不然,他现下又怎么会陷入这般尴尬的境地,明明就是嫡长皇子,天命所归,却至今还没有在上书房行走的资格,日日跟着比他小几岁的弟弟们读书,我真是一想着心里便难受得紧。” 不待高嬷嬷答话,目光直直盯着一旁紫檩边錾银珐琅渔樵耕读的屏风又道:“可偏他自己也不争气,私下里有什么癖好不好,偏要有那样一个见不得人的癖好?若是让旁人知道了,别说其他,我们母子直接可以不必见人了……我怎么就这么命苦,丈夫丈夫靠不上,儿子儿子又是这样,我这到底造的是什么孽啊……”说着,眼里已有了泪。 说得高嬷嬷也心酸起来,忙强忍眼泪赔笑道:“大皇子终究还小呢,能懂什么,不过是被身边那些个牛鬼蛇神给带坏了罢了,娘娘只管好生教他便是,况凤姑娘也是个好的,等她进门以后,有她与娘娘一道约束大皇子,还怕大皇子好不起来不成?您就只管放心罢,就像姨夫人说的那样,您的大福气且在后头呢!” 徐皇后沉默了片刻,声音已恢复了一贯的从容:“兹事体大,到时候你亲自与那姓陆的小丫头周旋去,也省得横生枝节,待她们主仆进了皇家的门,还不是我要她们什么时候死,她们便得什么时候死,记住了吗?” 高嬷嬷忙郑重道:“娘娘放心,老奴理会得的,定不会坏了娘娘的大事。” 原来元宵节那日大皇子确认了陆明萱主仆便是先前撞破他好事的人后,便对二人动了杀心,谁知他还未及行动,已先收到了凌孟祈的信,大皇子本就不是个多有谋略的人,不然徐皇后也不会说他‘烂泥扶不上墙’了,当即慌了神,想来想去,到底还是壮着胆子将事情回了徐皇后,求徐皇后给他做主。 虽说“知子莫若母”,徐皇后一早便知道儿子好男风的事,却只以为他就与服侍自己的小内侍们玩玩儿罢了,待娶了妻自然也就好了,因此大多数时候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万万没想到他胆子竟那么大,在亲戚家里就敢调戏勋贵子弟,这不是摆明了作死了?结果果然就被人发现了,偏还未及杀人灭口,又被人反过来给胁迫住了,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可就算再生气,该为儿子收的烂摊子徐皇后还得收,这才想出了个法子,打算趁自己千秋节时,让陆大夫人将陆明萱一并带进宫来,到时候制造机会让陆明萱与大 皇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是怎么样,总之就是要造成陆明萱被大皇子坏了名节,大皇子只得纳了她的事实。 如此一来,陆明萱成了大皇子的人,她们主仆的口自然也就算封住了,且多纳一名陆氏女,也能让旁人都以为定国公府早已站到了他们这一边,你老定国公和陆中冕不是至今都不肯表态,对与皇家联姻也一直兴趣不大吗,那我便让你们不得不站到我们这一边来,还有苦说不出,——到时候只剩下那个姓凌的小子,要永绝后患就容易得多了! 徐皇后见高嬷嬷应得郑重,满意的点了点头,但随即又皱起了眉头:“我记得方才妹妹好似说那个姓凌的小子此番也在锦衣卫被选调进宫当差的人的行列里?那你千万记得叮嘱跟恪儿的人,不得将这个消息传到他耳朵里,你也是听见了妹妹话的,那姓凌的小子漂亮着呢,万一他又犯起浑来,在宫里闹出什么事来,可就不好收场了!” 顿了顿,又发狠道:“若不是姓罗的贱人才出了事,皇上正是着紧之时,我倒是想趁此机会将姓凌的小子给直接结果了了事,也省得夜长梦多……宫里难道还能缺了漂亮的小太监不成,也值当他眼皮子浅成那样,那姓凌的再漂亮能有多漂亮,难道还能比姓罗的贱人漂亮不成?呸,一个个儿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总有一日,本宫要将你们统统碎尸万段!” 再说陆大夫人回到定国公府后,第一件事自然是去见陆老夫人。 陆老夫人彼时已起身了,正坐在罗汉床上由丫鬟拿了美人捶轻轻在捶腿,自陆二夫人以下至陆大奶奶并陆明凤姐妹几个也都在屋里,也不知婆媳祖孙才说了什么,满屋子从主子到下人脸上都是笑,屋里的气氛也因此很是热闹。 陆大夫人先上前屈膝给陆老夫人见了礼,又受了其他人的礼,才由陆大奶奶服侍着在右下首第一张太师椅上坐定,笑着恭声回答陆老夫人的问题,“……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都凤体康健,皇后娘娘还特意让我回来问您老人家的好,赏了我几筐岭南新进贡来的极品荔枝……娘娘还说了,过阵子娘娘的千秋节时,请您务必要赏光进宫去吃一杯薄酒。” 陆老夫人笑道:“皇后娘娘的千秋节,我自然是要进宫去朝贺的,到时候可不敢再贪嘴了。” 张嬷嬷在一旁嗔道:“您老人家也知道您贪嘴哪,难怪人家常说老来还小呢,您老人家如今可不就变成一个老小孩儿了?” 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陆大夫人也笑,一边笑一边却已不 着痕迹打量起坐在陆老夫人罗汉床前锦杌上的陆明萱来,见其穿了件粉红色莲纹净面妆花褙子,象牙色挑线裙子,头发梳作双环髻,只戴了两朵珊瑚石的珠花,简单素净的妆扮,却生生将满屋子的女人不论老少主奴都生生压了下去,不由就攥紧了拳头,暗忖自己得尽快让人寻药去才是。 待大家都笑过以后,陆大夫人说起徐皇后令自己千秋节时带陆明萱一道进宫之事来,“……皇后娘娘说,往常听凤丫头提及过萱姑娘,知道是个极好的,整好定宜公主身边还差一个伴读,彼此年龄又相当,所以想趁此机会先瞧瞧萱姑娘,若果真好,便接进宫给定宜公主做伴读去,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萱姑娘果然是个有福气的!”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好半晌,陆老夫人才最先回过神来,笑道:“皇后娘娘是召萱丫头一个人进宫呢,还是有别家的姑娘一道?咱们家的其他姑娘呢,是不是也可以一并进宫?萱丫头虽姓陆,如今也养在我们家,到底是旁支姑娘,名不正言不顺,果真定宜公主要选伴读,只怕萱丫头还有些不够格儿啊!” 元宵那日在会宾楼发生的事陆老夫人事后也有所耳闻,与所有人想的一样,也只当大皇子是看上了陆明萱,想纳了陆明萱,所以如今皇后娘娘才欲召了陆明萱进宫去瞧瞧,不然皇后娘娘怎么不召别人,偏就召了陆明萱呢? 陆老夫人自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一来她始终对陆明萱心怀愧疚,接她进府来养在身边的最终目的便是为了替她找一门好亲事,后半辈子虽不说如何富贵煊赫,至少也要她过得衣食无忧舒舒服服的,果真让大皇子纳了她算怎么回事儿,就算将来再富贵煊赫那也是作妾,如何及得上为人正妻体面自在? 二来老国公爷的政见陆老夫人也是知道的,最好自家能与将来的夺嫡一点儿边都不沾,横竖将来不管谁上位,定国公府就算无功,那也不至于有过,若不是当初徐皇后打着“亲上做亲”的旗号,又得了皇上默许,便连陆明凤嫁给大皇子老国公爷也是不愿意的,如何肯再给大皇子一个陆家女,那岂非摆明了在告诉皇上和满朝文武,定国公府已坐到了大皇子的船上去吗? 所以陆老夫人闻知此事后,第一反应便是自己得设法为陆明萱推了这次进宫才好。 陆大夫人见陆老夫人虽在笑,那笑却怎么看怎么透着几分勉强,心知她不愿意让陆明萱做大皇子的妾,她心里又何尝愿意,可现下的情势是她愿意也得愿意,不愿意也得愿意,因装作听不出陆老夫人的言外之意一般,笑 道:“想来皇后娘娘也召了别家的姑娘进宫罢,毕竟是给公主选伴读,哪能不先瞧瞧人再做最后的定夺?您老人家也不必担心,萱姑娘虽在身份上差了那么一点点,但品貌却是放眼整个京城都拔尖儿的,更何况也蒙您老人家教导两年了,怎么会不够格儿给公主做伴读,若是不够格儿,皇后娘娘也不会提出来了。” 陆老夫人满心的不痛快,但想着如今距离皇后娘娘的千秋节还有十数日,这么长的时间也足够她想出万全的对策了,便没有再多说,只笑道:“一路舟车劳顿的,天气又热,你且回去换衣裳,歇息一会儿罢,晚间再过来即可。”又命陆大奶奶也去服侍,顺道再回去瞧瞧孩子。 陆大夫人还穿戴着一品诰命的服饰,那衣裳是又厚又重,头上的翟冠也沉甸甸的,早难受得不行了,闻得陆老夫人这话,遂没有客气,屈膝行礼辞了陆老夫人,便领着陆大奶奶自去了。 陆老夫人与陆大夫人婆媳说话时,一旁陆明雅闻得皇后娘娘竟特意召了陆明萱于她的千秋节进宫之时,心里早已妒忌酸涩得不行了,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酸溜溜的道:“当日在会宾楼,瞧得大皇子看萱妹妹的眼神时,我便知道萱妹妹是个有大福气的,如今这大福气可不就应验了?只可怜了大姐姐,如今正妻还没过门呢,妾室指不定倒要先过门了,别人家养的猫会拿耗子,可咱们家养的猫倒好,倒去咬鸡,连我都替大姐姐不值当!” 她原本还想着通过奉承讨好陆明凤,好叫陆明凤将来同意她一块儿嫁给大皇子,谁知道她这边还没什么眉目呢,陆明萱那边倒已先得了大皇子的亲眼,如今连皇后娘娘都亲自召她进宫相看了,一旦此番皇后娘娘看上了她,同意了为大皇子纳她,那自己岂非再也没有希望了? 想到自己以后怕是再没机会将陆明珠踩在脚下了,哪怕如今陆明珠已被老国公爷送去了庄子上,她县主的位份却还在,一旦她回来,又哪里还有自己的好日子过,陆明雅便气不打一处来,看向陆明萱时虽仍在笑,眼神却跟淬了毒的刀子一般,只恨不能将陆明萱身上给看出十个八个洞来,呸,不要脸的狐媚子,下作的小娼妇,才小小年纪已知道勾引男人了,再过个三二年更大一些后还得了?大皇子也是有眼无珠,只看到了这个狐媚子的美色,哪里知道女人不是只有美色就足够的,更何况真论起样貌,难道她就比那个狐媚子差吗? 陆明萱彼时则早已被徐皇后即将召她进宫之事打懵了,第一反应就是这是大皇子眼见自己投鼠忌器不能奈何她以后,转而想出的 另一条毒计,让徐皇后出面收拾她,到时候只要她进了宫,进入了徐皇后的势力范围,那还不是徐皇后想让她生她才能生,徐皇后想让她死她便得死?想到皇宫,不免又想到了凌孟祈,如今他也身在宫中,万一徐皇后与大皇子要对他不利,岂非轻而易举之事,就算他有罗贵妃护着,可徐皇后与大皇子在暗,他却在明,他的处境岂非加倍危险? 正心乱如麻之际,谁知道陆明雅又酸溜溜的出言挑衅,陆明萱立刻火了,想也不想便冷笑回道:“三姑娘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大皇子看萱妹妹的眼神’,什么叫‘如今这大福气可不就应验了’,什么又叫‘正妻还没过门,妾室倒先过门了’?三姑娘方才难道没听见大夫人的话,皇后娘娘此番召我进宫是为了给定宜公主选伴读?三姑娘诋毁我,意图败坏我的名声也就罢了,横竖这已不是一次两次了,可皇后娘娘的心意也是你能枉自揣测的,你也不怕传到皇后娘娘耳朵里,连老夫人和两位夫人也一并怪罪!” 陆明萱火大之下,也懒得压低自己的声音了,而彼时陆大夫人又已与陆老夫人说完话,带着陆大奶奶离开了,所以陆明萱的话,一字不漏的被满屋子所有的人都听见了。 陆老夫人自然也听见了,虽然她没有听见陆明雅的前半段话,但以她老人家的精明,已足以自陆明萱的话里猜出陆明雅都说了什么,立刻变了颜色,冷声吩咐一旁的张嬷嬷:“叫两个婆子进来,给我狠狠掌三姑娘的嘴!” 此言一出,别人犹可,陆二夫人先就吓白了脸,忙“噗通”一声跪到了陆老夫人膝下,哀求道:“母亲,您也是知道雅儿的,也就嘴巴利了些,但心却是极好的,求您老人家就饶过她这一次,她也是这么大,该说亲的人了,若是真将脸给打坏了,以后可怎么样呢?求您老人家就饶过她一次,改罚别的罢,等回去后儿媳也定会严加管教她,以后定不会让她再犯的!” 陆老夫人冷冷道:“‘也就嘴巴利了些’?这么说来,嘴巴利些算不得什么毛病了,那‘七出’里何以还会有‘口舌’一条?她如今在自己家里这般口无遮拦也就罢了,自家人也不会真与她计较这些,可明儿去了婆家她也这样,婆家的人也会不跟她计较吗?我们定国公府百年以来还没出过被休回娘家的姑娘,丢不起那个人,更何况此番还事涉皇后娘娘,连皇后娘娘的话她都敢随意歪曲,明儿岂非越发要狂上天了?我也知道,你膝下只得她一个亲生的,难免看她看得重些,你既舍不得管教她,那少不得只有我出面替你管教了!” 喝命一旁张嬷嬷:“怎么还不去叫人,等着我亲自去是不是!” 张嬷嬷不敢再拖延,屈膝应了一声“是”,忙忙出去了,少时果真带了两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回来,手里还各拿着掌嘴的工具——一柄约莫三指宽的木尺,原来定国公府内宅的‘掌嘴’并非是打耳光,而是以木尺击打嘴唇与下颌部分,若主子不叫停,被打者即便满口牙都被打掉了,依然得继续打下去,算是很重的处罚了,所以张嬷嬷方才才会犹豫着没有立刻就去。 陆明雅瞧得两个粗使婆子手里的木尺,这才知道害怕也知道后悔了,可众目睽睽之下,让她向陆老夫人求饶她又不情愿,反倒将素日积下的怨气一股脑儿给激了出来,脑子一热便尖声叫道:“祖母的心未免也太偏了,我知道我父亲不是您亲生的,可就算不是您亲生的,也叫了您这么多年母亲,我母亲更是悉心服侍您从不敢有半点轻慢,可在您心中,我竟连两个来打秋风的旁支野丫头都及得上,为了她们,您竟要掌我的嘴,您也不怕传了出去,旁人说您不慈,有意苛待庶子一房吗?” 唬得陆二夫人魂飞魄散,忙忙便要去捂陆明雅的嘴:“你胡说八道什么,你祖母管教你原是为了你好,正是因为你祖母公正,所以才会管教你的,否则她老人家何必白费这个神,难道将来你过得不好于她会有什么损失吗?” 陆老夫人却是怒极反笑:“好,好得很!”喝命张嬷嬷,“立刻使人去请老国公爷和二老爷来,就说三姑娘犯了错,我不敢管教,请他们做祖父和父亲的亲自来管教,也省得我平白落一个不慈,苛待庶子的罪名!” 张嬷嬷也被陆明雅方才那一席话气得不轻,这次却是没有丝毫犹豫,便应了一声“是”,自使人请老国公爷和陆中景去了。 余下陆二夫人看一眼她的背影,又看一眼陆老夫人的怒容,再看一眼陆明雅梗着脖子一副‘凭什么拿我怎么样,我都不怕’的视死如归样儿,又急又气之下,竟猛地冲到其中一个粗使婆子面前,一把抢过其手中的木尺,便上前忍痛亲自掌起陆明雅的嘴来,“我让你胡说八道,让你不知好歹,让你不敬尊上……早知如此,当年你刚生下来时,我便该一把掐死了你的,也省得如今气人……” 心里则想着自己先对女儿动了手,待会儿老国公爷来了后,瞧得女儿已受过惩罚了,想来便不会将其罚得太重了罢? 只可惜陆二夫人才掌了陆明雅的嘴一下,已被陆老夫人喝命丫头婆子给拉住了,冷笑道:“你要打骂女 ☆、第八十三回 焦灼 老国公爷雷厉风行将陆明雅送去大觉寺之举将陆明凤和陆明萱陆明芙都吓得不轻,一直到晚间家宴散了以后,姐妹三人结伴回去时,尚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因此一路上都默默无言。 一时到得撷秀阁与空翠阁交叉的路口,陆明凤总算开了口:“我要走这一边了,两位妹妹好走。”说着微微屈膝给二人福了一福。 陆明萱与陆明芙见状,忙屈膝还礼,陆明芙因道:“大姐姐好走,明儿再见。” 陆明凤却并不就走,而是深深看了一眼陆明萱,似是有什么话要与陆明萱说一般。 陆明芙想起先前在荣泰居甫一听得陆大夫人说了皇后娘娘要于千秋节上召了陆明萱进宫之事后,陆明凤的脸色便变得苍白如纸,心知她心里不好受,只怕有话与陆明萱说,遂轻声与陆明萱说了一句:“我回去等你。”带着落梅先离开了。 余下陆明凤又深深看了陆明萱一眼,才低声道:“萱妹妹就没什么话要与我说的吗?” 再是在心里告诉今日没有陆明萱,他日也会有旁的女人,而且陆明萱若也能跟了大皇子,于她虽不说有百利而无一害,至少也是利大于弊了,陆明凤终究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对大皇子也并非无情,如今闻得自己未来的婆婆在自己还未进门之前,已在为未来的夫婿物色妾室人选了,她心里又岂会不难受? 陆明萱暗自苦笑,自己能与陆明凤说什么,难道告诉她徐皇后召她进宫其实并不是为了看她到底够不够格儿做大皇子的妾室,而是为了替大皇子杀她灭口?沉默了片刻,她终究只能干巴巴的与陆明凤道:“大姐姐,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而且我也绝不会给任何人做小,哪怕那个人是天皇老子也不可能,我虽愚钝,却也知道‘宁为穷人妻,莫为富人妾’的道理!” 陆明凤闻言,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儿,有几分如释重负,又有几分莫名的怅然,半晌低叹道:“只怕到时候由不得萱妹妹……罢了,知道了萱妹妹的态度,我心里总算好受了几分,萱妹妹放心,一笔写不出两个‘陆’字来,更何况我们自来要好,我能容下别人,难道反倒容不下自家姐妹了?将来自然是有我一日,便有妹妹一日,还望妹妹也多襄助我才好,只要我们姐妹齐心,旁人就算再多又有何惧,妹妹说是不是?” 问题是徐皇后与大皇子母子打的根本就是要杀她灭口的主意,她也绝不会给人做妾尤其是给大皇子那样的人做妾……陆明萱不想与陆明凤说这些无谓的话,横竖说了也是 白说,便只是道:“大姐姐放心!” 陆明凤只当她是答应了以后要与自己同舟共济的话,让自己放心,心下虽仍有些难受,却比先前又好了不少,道:“既是如此,那我便不打扰妹妹了,妹妹早些回去歇着罢,我也回去了。” 陆明萱又屈膝福了一福:“大姐姐好走。”待瞧得陆明凤走远以后,方心烦意乱的回了空翠阁。 就见陆明芙正等着她屋里,一瞧得她进来,便将跟着进来的伴香丹青几个都打发了,迎上前急声问陆明萱道:“大姑娘方才都与你说了什么,没有为难你罢?我本来不想撇下你一个人先走的,但又怕因此而惹恼了大姑娘,以后给你脸色瞧,终究……” ‘终究’后面的话虽未说出来,但陆明萱也约莫能猜到,不由苦笑道:“姐姐也跟她们一样,认为皇后娘娘这是在为大皇子相看我吗?” 陆明芙以问作答:“难道不是吗?” 问完忧心忡忡的叹道:“虽说这在旁人看来,以咱们姐妹这样的出身,这样的好事是求也求不来的,可说句心里话,我是真不想看到你去给人做小,哪怕那个人是皇子甚至是未来的皇上也不想,何为‘妾’,立女为妾,做了妾还能有什么好日子不成?即便到时候大妇是大姑娘,大姑娘又自来是个宽厚人,那也是一千个不好一万个不好……早知今日,我就该求着爹爹与老夫人早些为你定下一门亲事才是,就算只能荆钗素服粗茶淡饭,再不然,就算是许给凌世兄,那也比给大皇子作妾来得强啊,如今可该如何是好,要不到了那一日,索性称病不去得了?” 感受到陆明芙话里浓浓的关切和担忧,想起上一世她也与自己说过一番差不多的话,陆明萱心下一暖,不欲让她担心,反倒开解起她道:“称病也不是不可以,可皇后娘娘若有心召见,一次不去自然有二次三次,我难道还能次次都装病不成?姐姐也别太担心,指不定是我们想太多了呢,皇宫里什么样的美人儿没有,我算得了什么,值得皇后娘娘与大皇子这般巴巴的费心?而且不还有老夫人和爹爹在呢吗,只要老夫人和爹爹不答应,难道皇后娘娘与大皇子还能仗势逼良为妾不成?姐姐且不必担心,我明儿一早便求见老夫人去,告诉老夫人我不想做妾,看老夫人怎么说,老夫人那般精明睿智的人,必能想到法子的。” 陆明芙闻言,心下稍宽,只是眉头依然紧锁着,“希望老夫人真能想到法子罢,不然他们母子到底身份尊贵,就算真逼良为妾了,旁人又能拿他们怎么样?也是你生得太漂 亮了些,要是生得跟我一样这般平凡,岂非就没有今日之祸了?” 说得陆明萱禁不住又暗自苦笑起来,这根本与她生得漂不漂亮没有丝毫关系,心下不由就隐隐有些后悔起那日不该一时气急,走到了幽幽谷外去,否则又怎么会有今日之祸?可一想到凌孟祈当时那双饱含羞愤与感激的目光,她又觉得万幸自己去了,不然真让凌孟祈被大皇子那个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渣滓给糟蹋了,岂不是白玉蒙尘暴殄天物! 送走陆明芙后,陆明萱简单梳洗了一番,便在她特意留下值夜的丹青的服侍下,躺到了床上去,丹青则在服侍她躺下后熄了灯,躺到了她的脚踏上。 黑暗中,陆明萱以仅够彼此听得见的声音低低道:“我此番进宫怕是凶多吉少,便是皇后娘娘不会立刻便对我动手,只打着让我作公主伴读的名号将我留在宫中,我也注定逃不过这一劫,到时候我若有什么三长两短,只怕你也活不了了,所以我打算就这两日便安排你去积芳阁,然后便不要回来了,自己找个安全的地方隐姓埋名过自己的日子去罢……” 话没说完,丹青已小声却坚定的道:“我不会离开姑娘的,要生咱们主仆一块儿生,要死便也一块儿死,黄泉路上,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下午荣泰居的动静那么大,空翠阁又离荣泰居离得进,空翠阁的人自然该知道的都知道了,除了丹青,陆明萱屋里其他人不用说都是一脸的喜色,觉得陆明萱若真成了大皇子的人,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将来她们这些贴身服侍的人难道还能少得了好处?亦连陆明芙屋里的人也觉得与有荣焉,她们姑娘可是萱姑娘的亲姐姐,难道将来萱姑娘飞黄腾达了,还有不提携自家姐姐的道理? 也就是想着陆明雅才被送去了大觉寺,老国公爷与陆老夫人必定心绪不佳,陆大夫人与陆明凤也必定不会乐意见到她们喜气洋洋的样子,才极力收敛着罢了,不然指不定这会子空翠阁早比过年还要喜庆热闹了,所以丹青自然也是该知道的都早已知道了。 陆明萱苦笑道:“我自己死也就罢了,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你也跟着我一块儿去死?你听我的,明儿便收拾一下东西,就这两日我便找机会送你出去,不然我岂非死也白死了,总得有人知道我的冤屈,将来一旦有机会时,好为我伸冤报仇,也好叫他们头顶上时刻悬着一柄剑,让他们惶惶不可终日不是?” 重活一世,她自认已比上一世聪明谨慎了许多,谁知道她的敌人们也比上一世更多也更强大了,由不 得她不怀疑,也许自己的命运乃至生死注定就要掌握在别人手里,无论她怎么挣扎怎么奋斗都是一样的,就像蚂蚁对上大象时一样,能打败吃掉大象的蚂蚁难道会比一脚便能踩死蚂蚁的大象更多吗? 她以前还有自信自己便是那一只幸运的蚂蚁,但现在她不敢这样想了,在绝对的权势和力量面前,她那点微不足道的力量又算得了什么?她是真的觉得累了,横竖她最在乎的人陆中显与陆明芙的命运看起来都已发生了改变,她又实在无力对抗徐皇后和大皇子母子,此番他们若真要她的命,那便让他们拿去罢,也省得以后她再日夜活在担惊受怕中。 陆明萱不由自暴自弃的暗想着,但念头才一闪过,她已禁不住在心里骂起自己来,总不能因为知道总有一日天会下雨便不出门,知道总有一日会死便不求生罢,她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要死的人是她而不是那些做了错事的人,难道就因为那些人比她更有权势,便可以随意操控她的生死吗? 不,她不甘心,她要活,不但要活还要活得好好儿的,把上一世没来得及享受的都补回来,徐皇后就算是皇后又怎样,难道她还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自己不成?到时候只要自己寸步不离的跟着陆老夫人和陆明凤,也不是没有生还的可能,只要她能逃过这一劫,便有了更充足的时间来为以后筹谋,再不然,她便是死也不会让徐皇后母子好过,临死前也一定要嚷出大皇子的秘密,看到底谁损失更大! 丹青却仍不同意离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姑娘真遭遇了不测,我又能逃到哪里去?倒不如留在姑娘身边的好,况皇后娘娘既然敢明堂正道的让大夫人带姑娘进宫去,便未必敢真选在那日对姑娘动手,不然老夫人势必不会善罢甘休,便连给公主选伴读,老夫人若真要推辞,也未必就推辞不掉,姑娘且不必悲观,咱们并不是必死无疑,还是很有希望活的。” 陆明萱见一时说不转她,便也不再多费口舌,只暗想着至多这两日自己寻个由头回了陆老夫人将她给撵了,到时候她不就不离开也只能离开了? 不想丹青见她不说话了,反倒忽然道:“凌公子如今不是在宫里当差吗,指不定到时候能帮衬上姑娘一把呢,只是我们要如何才能把话递进宫里,让凌公子知道此事呢?” 丹青的话提醒了陆明萱,却不是为了让凌孟祈到时候帮衬她,而是为了提醒他在宫里多注意一些,省得一个不慎便着了徐皇后与大皇子母子的道儿,因沉吟道:“是该提醒一下凌世兄,让他多加小心才好… …不必等过几日了,明日你便出去一趟,找到小迟掌柜,让他去皇宫的西华门找一个叫小礼子的小太监,替我带句话给凌世兄,就说‘那人的母亲已知情了,让他多加小心’,若那小礼子问是谁让小迟掌柜去的,就说是一个姓罗的让他去的,那小太监自然就明白了。” 想不到那日在隆福寺不慎听到罗贵妃与凌孟祈说的让他有事便去西华门找小礼子的话,如今竟派上用场了,这算不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呢? 丹青只要陆明萱不赶自己走,对她便是绝对的言听计从,闻言问都没多问一个字,便应了一声“是”,“姑娘放心,我一定会将事情办好的。” 陆明萱因又暗想道,明日一早自己还得去见陆老夫人,虽不能将事情的真相告诉她,至少也得明确向她表明自己宁死不为妾,也深觉不配与公主做伴读的态度才成,不然在旁人看来以她的身份能给大皇子作妾是求也求不来的好事,尤其大妇又是陆明凤,一旦大皇子登基为帝,她便是娘娘了,嫁给别的男人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尊荣,指不定连陆老夫人也这样想呢,那可就糟了,她提前表明自己的态度,至少到时候皇后真有什么动作时,陆老夫人也好帮她挡一挡,陆老夫人是超品诰命夫人,又是长辈,在徐皇后面前说话总比她有分量得多! 彼时荣泰居内,陆老夫人也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索性坐了起来,皱眉与张嬷嬷道:“你说我要不干脆趁这几日给萱丫头与彦杰那孩子把亲定了算了,也省得到时候大皇子再打她的主意?”徐皇后再是母仪天下的皇后,那也不能逼着陆明萱一个已定了亲的姑娘与她儿子做妾罢? 张嬷嬷摇头道:“皇后娘娘可什么都没说,只说要为定宜公主挑选伴读,这样也未免太刻意了一些。您也不必太担心,指不定皇后娘娘是真想为定宜公主挑选伴读,并没有旁的意思呢,大夫人总是皇后娘娘的亲妹妹,大姑娘也总是她的亲外甥女儿,皇后娘娘又岂能一点不顾忌她们的?您且放宽心些,横竖到时候您也要进宫去的,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难道皇后娘娘还真敢于众目睽睽之下逼良为妾不成?” 陆老夫人仍是眉头紧皱,“你也看见了,萱丫头长得那般模样,我就怕她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啊,若皇后娘娘开口要我将她给大皇子我还能拿话来回绝,可若皇后娘娘只说让她与定宜公主做伴读,我便不能回绝了,待她进了宫,鞭长莫及,后宫又是皇后娘娘的天下,到时候与我直接将萱丫头给大皇子又有什么区别?我接她进府来我身边养活,是为 了给她寻一门好亲事,让她后半辈子舒舒服服过日子,可不是为了让她去给人做妾,看人脸色过日子的!” 张嬷嬷想了想,道:“不然到了那一日,让萱姑娘装病不去,您再在一旁说萱姑娘自来便身体不好,十日里倒有四五日生病的?皇后娘娘是为公主选伴读,不说一天里十二个时辰都得伴着公主,至少也有大半时间得陪着公主,万一过了病气给公主,萱姑娘岂非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陆老夫人闻言,思忖了片刻,摇头道:“装病怕是行不通啊,你别忘了,你大夫人可是皇后娘娘的亲妹妹,她也未必就没有自己的心思,不然皇后娘娘刚提出此事时,她便可以找借口推了,我若真让萱丫头装病不进宫,皇后娘娘还能不知道个中因由不成?而且装得了一次,难道还次次都能装不成,到时候万一皇后娘娘派了太医来,可该怎么样?所以如今做稳妥的法子,便是替萱丫头先把亲事定下。” “听您这么一说,现下的确只有为萱姑娘早早将亲事定下才稳妥了,”张嬷嬷道,“可现在的问题是,表少爷还在孝期呢,便连寻常人家都没有孝期定亲的理,何况咱们这样人家?” 陆老夫人的嘴角就有了一抹笑,“孝期内是不能定亲,但我完全可以侧面与皇后娘娘提一提此事,说是五妹在世时我们姐妹便有的默契,彼此还交换了信物,到时候皇后娘娘自然无话可说了。”除非他们母子真一点野心都没有,否则他们便该更加爱惜羽毛才是。 只是心里虽已大略有了对策,陆老夫人仍是忍不住忧心,以致一直辗转到四更天都过了,才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儿。 但一到得往常醒来的时辰,依然按时醒了过来,只是觉得头疼得紧,遂叫了双喜给自己揉太阳穴,不想双喜方才上手,就有小丫鬟进来禀道:“萱姑娘来了,说是有急事求见老夫人。” 陆老夫人心里一动,立刻便想到了陆明萱定是为此番进宫之事而来,忙道:“请萱姑娘进来罢。”又摆手令双喜等人,“你们也都退下罢,这里只留张嬷嬷服侍即可。” 双喜等人忙屈膝应了一声“是”,轻手轻脚的鱼贯退了出去。 稍后便见一身象牙色莲花纹素色杭绢窄袖褙子,乌黑的头发只随意挽了个纂儿,浑身上下除了一支碧玉七宝玲珑簪外,便再无其他配饰的陆明萱走了进来,一进来便屈膝给陆老夫人行礼:“明萱给老夫人请安。” 此时她站的地方正好有一缕阳光自窗格外透进来,照着她半个身子,让她 整个人都被笼罩起了一层朦胧的色泽,也衬得她本就恍若空山灵雨般的五官越发的玲珑剔透,看在陆老夫人眼里,就禁不住暗自感叹起来,这样的美貌,也难怪大皇子会上心,不管怎么说,自己一定要护住她才成,不然真任她掉进了泥淖里,自己这辈子都别想心安了! 念头闪过,陆老夫人已笑道:“快起来,今儿怎么这么早便过来了?” 陆明萱见屋里除了张嬷嬷并没有其他人,索性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便矮身跪在了陆老夫人床前,低声道:“我从没想过要攀什么高枝,我虽愚钝,却也知道‘宁为穷人妻,莫为富人妾’道理,而且以我的愚钝,也实在不配给公主做伴读,还求老夫人能替我周旋一二,让我能继续过简简单单的生活,我一定至死不忘老夫人的大恩大德!”说完重重将头磕了下去。 陆老夫人脸上就有了满意之色,还有几分如释重负,让她昨夜睡不安生的除了怕到时候宫里出现什么她控制挽回不了的变数以外,再就是担心万一陆明萱也觉得能跟大皇子是求也求不来的好事,怕陆明萱迷了眼,上赶着要往火坑里跳,如今她总算可以放心了,她就说嘛,到底是她亲自教养的孩子,身上更是流着她的血,怎么可能与那些骨子里便上不得高台盘的下流种子一样浅薄轻狂! 陆老夫人的声音就越发柔和了,笑道:“你能有这个志气,我很欣慰,你知道陆家的先祖为何从不送女儿进宫吗?一旦进了宫,除了中宫以外,就算位份再尊崇再得皇上宠爱,说穿了也是做小,我们陆家的女儿,如何能与人做小?你放心,我定会替你周旋的,宫里也并非就是皇后娘娘一人说了算,上面还有太后娘娘的,我在太后娘娘面前多少还能说得上几句话,我还会尽快与老国公爷商量此事,让他也设法替你周旋一二,定不会让你掉进火坑里的。” 得了陆老夫人的保证,陆明萱心里却仍没法儿轻松起来,若她不知道大皇子的秘密,凭陆老夫人的身份与辈分自然能保下她,可她不但知道了,还被大皇子和徐皇后知道她知道了,一无所知的陆老夫人到底要怎样才能真正保下她?一瞬间,她生出了要将大皇子秘密告诉陆老夫人,让陆老夫人和老国公爷去与徐皇后母子周旋的念头,这个秘密实在是太沉重,压得她都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但仅仅只是一瞬间,她已打消了这个念头,一旦被老国公爷和陆老夫人知道了大皇子的秘密,陆明凤的婚事必定生变,到时候徐皇后与大皇子盛怒之下,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她自己死不足惜,却不能拿陆 中显和陆明芙,还有戚氏和安哥儿的安危来冒这个险,不然她就算去到黄泉之下,也没脸再见陆中显了;还有定国公府上下,焉知就丝毫不会受到此事牵连的,她虽不喜欢这个地方,也不喜欢这里大半的人,却并不代表她就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身陷囹圄。 她只能做出一副欣喜的样子向陆老夫人道了谢,然后起身与张嬷嬷一道服侍起陆老夫人更衣来。 一时陆大夫人母女三人来了,陆大夫人还好,盛装之下看不出什么异常,陆明凤的眼睑下却有一圈青影,饶扑了粉也遮掩不住,显然昨儿个夜里没有睡好。 陆老夫人只当没看见一般,问陆大夫人道:“后日宴请颜夫人和颜八太太的一应事宜可都已准备妥帖了?这事儿可马虎不得。” 陆大夫人忙笑道:“已经准备妥帖了,母亲只管放心,倒是二弟妹屋里的惠妈妈一早来回我,说二弟妹昨儿夜里烧了一夜,求我给请个太医去,只我想着二弟与二弟妹到底是老国公爷亲自下令禁的足,不敢私自做主,还请母亲示下。” 陆二夫人将陆明雅视若眼珠子命根子,如今陆明雅被老国公爷亲自下令送去了大觉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眼见后半辈子是没什么希望了,陆二夫人本又生得弱,如此打击之下,不病倒才真是奇了怪了。 陆老夫人没有痛打落水狗的习惯,而且她多少也要顾忌着点老国公爷的心情,闻言因道:“既是真病了,自然要与她请太医,不然指不定又要有是说我‘不慈,苛待庶子’了。” 这话陆大夫人不好接,便只是赔笑道:“那儿媳下去后便使人请太医去。” 因陆老夫人昨儿夜里没睡好,与大家说了一会儿话便禁不住面露倦色,众人见状,便都起身行礼告退了。 回到空翠阁,陆明芙因趁四下无人时低声问陆明萱:“怎么样,老夫人怎么说?” 陆明萱不想她担心,便只是道:“已经答应定会替我周旋,还说若皇后娘娘实在坚持,她便求到太后娘娘头上去,总之必不会让我落入火坑的。” 陆明芙闻言,方拍着胸口松了一口长气:“那就好那就好,我总算可以放心了。” 待陆明芙离开后,陆明萱带着丹青再次悄悄找到张嬷嬷,说是要使丹青回去替她送东西给戚氏和安哥儿,请她安排一辆车送丹青出府,张嬷嬷嘴上虽应了,请主仆二人先回去,转头却将此事回了陆老夫人,陆老夫人想着陆明萱也不容易,若此番能保下她还好,万 一真没能保下,她以后能随心所欲的机会就更是微乎其微了,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没听过此事一般。 于是丹青得以顺利的出了定国公府,至午时便回来了,悄声与陆明萱道:“小迟师傅已将话递给那个叫小礼子的小太监了,一开始他还不理会小迟师傅,后听得小迟师傅说是一个姓罗的人让他去的,便没有再拿乔,只说让小迟师傅放心,一定将话带到。” 陆明萱稍稍松了一口气,不再多想进宫的事,横竖现在想了也是白想,只能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提前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到了五月初八,盛国公颜夫人果然携颜八太太来了定国公府赏花儿。 颜夫人陆明萱是早就见过的,颜八太太她却是第一次见,穿着件银红十样锦的妆花褙子,蓝绿色马面裙,白白净净的,个子不高,略显丰腴,与人说话的时候总是一脸的笑,看上去很亲切的样子,应当是个好相处的。 陆明芙也是第一次见准未来婆婆,虽一脸的羞涩,说话行事却都是一派的落落大方,宴席还没开始,陆明萱已见颜八太太已与颜夫人交换了好几个满意的眼神,之后待陆明芙更是亲切有加,不由暗暗替陆明芙高兴,只要能得了婆婆的喜欢,她将来在夫家便算是站稳一半脚跟了。 晚间待送走颜夫人与颜八太太后,陆老夫人果然笑眯眯的与陆明芙道:“颜八太太方才临走时,与我一个劲儿的夸你呢,我明儿便让人请了你父亲来,与他说一下情况,若他也觉得可行,便可以将事情定下了。” 陆明芙脸红得能滴出血来,半晌方声若蚊蚋的挤出一句:“但凭老夫人和父亲安排。” 陆明萱见她害羞归害羞,眼角眉梢却写满了喜悦,知道她是真的对这门亲事满意,禁不住在心里暗想,哪怕此番她真不能逃过这一劫,至少她的重生已经让陆中显有了儿子,也让陆明芙有了好归宿,那她便没有白重生这一回……徐皇后与大皇子不就是想要她的命吗,尽管放马过来罢,看谁能占到便宜去,又看谁能笑到最后! ☆、第八十四回 进宫 次日,陆中显果然进了荣泰居来给陆老夫人请安,之后又单独与陆明萱和陆明芙说了将近一个时辰的话,见陆明芙是真对颜家这门亲事满意,方彻底放了心,他可不是高门大户那些只知道规矩礼仪的所谓“严父”,觉得婚姻大事就该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反而更看重女儿们自己的意愿,若女儿自己满意,对方就算家世差一些也无妨,若女儿不满意,对方就算是天皇老子,他也未必会同意将女儿嫁过去! 陆中显问完大女儿,不忘关心小女儿,笑着与陆明萱道:“等你姐姐的事定下来以后,便该轮到你了,你放心,到时候我一定也问过你的意思,要你自己真正满意后,才将你的事定下,否则就算老夫人亲自发了话,我也定不会轻易同意的。” 陆明萱被他说得鼻子一酸,差点儿就要掉下泪来,这么好的父亲,她为什么就不是他亲生的呢?也不知道她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对父亲尽孝……她深吸一口气,强将泪意逼了回去后,才笑道:“那爹爹可要记住您今日说过的话。” 陆明芙在一旁欲言又止:“爹爹,其实妹妹她……”话才起了个头,已被陆明萱打断,“对了爹爹,这些日子太太和弟弟可还好吗?太太身体可已好些了?弟弟呢,又长胖了没有?”一边说,一边趁陆中显不注意时直冲陆明芙使眼色。 陆明芙无奈,只得顺着她的话道:“是啊爹爹,太太和弟弟都还好?” 陆中显浑然没有注意到姐妹二人之间的眉眼官司,提起儿子便满脸的笑:“又长胖了好些呢,等你们家去后就知道了,你们太太也好了不少,不过大夫说了,最好仍是坐满双月子,所以我才已与老夫人说好,等你们太太出了双月子后,才与颜家过三书六礼,也省得现下家里没个操持的人,这样的事,总不能请了旁人来帮忙打点罢?” 陆明芙如今虽养在国公府,到底是陆中显的女儿,三书六礼自然该在自家过,也该由戚氏这个做母亲的来操持,陆老夫人与国公府至多给她另备一份嫁妆也就是了,却不能越俎代庖将所有事情都一力包办了,不然旁人就该说陆中显和戚氏的嘴,也该说国公府的嘴了。 一时陆中显满脸是笑的离开了,陆明芙立刻压低了声音与陆明萱道:“你方才为何不让我将事情告诉爹爹,我们如今虽养在老夫人跟前儿,到底不是国公府真正的姑娘,到时候若老夫人那边实在顶不住了,还有爹爹呢,爹爹才是你的父亲,只要爹爹不同意的事,就算老夫人同意了也不一定就能作数!” 陆明萱不由暗自苦笑,她就是不想让陆中显担心,不想将他也拉下水,所以才杀鸡抹脖的使眼色与陆明芙,令她别告诉陆中显的,更何况陆明芙不知道她其实是陆老夫人的亲孙女儿,陆中显却是知道的,若陆老夫人这个亲祖母都同意的事,陆中显又哪来的立场去改变……她只能故作轻松的道:“老夫人不是都已答应了我会与我周旋,定不会让我掉进火坑的吗,难道姐姐还不相信老夫人不成,何必再让爹爹白担心呢?” 陆明芙闻言,想起陆中显虽是陆明萱的父亲,陆老夫人却是超品诰命夫人,算来还是皇后娘娘的长辈,若这件事连她老人家都摆不平了,难道还能指望陆中显将其摆平罢?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接下来几日,国公府都安安静静的,没有发生什么事。 如此到了五月十七日,亦即皇后娘娘千秋节前一日,傍晚大家都在荣泰居陪陆老夫人说话儿时,老国公爷忽然进来了,众人见状,忙都起身屈膝给老国公爷见礼。 老国公爷令大家起来后,与陆老夫人说了几句闲话,忽然就问道:“对了,明儿皇后娘娘千秋节我们家都有哪些人进宫给皇后娘娘贺寿去?” 陆老夫人笑道:“长公主如今病都未好,四丫头也一直养病,说不得只能我与大儿媳并凤丫头去了,哦对了,还有萱丫头,皇后娘娘前番可是特意与大儿媳说了,让她明日带萱丫头进宫去的,说是欲与定宜公主挑伴读,也不知这丫头能不能有这个造化,被定宜公主挑中?” 老国公爷沉吟道:“往年咱们家去的人多,今年却一下子少了几个,知道的说是长公主与四丫头都病了去不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家是见罗贵妃小产了,怕皇上与太后不高兴,便连场都不敢去与皇后娘娘捧了呢,皇后娘娘虽未必在乎咱们的锦上添花,但咱们该尽的本分还是要尽到的……不是说皇后娘娘要为定宜公主挑选伴读吗,这样罢,此番除了凤丫头和萱姑娘,让其他几个丫头也一块儿进宫去罢,一来可以给皇后娘娘捧场,二来可以让皇后娘娘挑选的人选更多一些,三来也能让她们姊妹长一番见识。” 陆老夫人闻言,呵呵笑道:“还是老国公爷考虑得周全。”说着看向陆大夫人,“只不知大儿媳意下如何?” 陆大夫人一脸的僵硬,脸上的笑几乎就要维持不住,片刻方道:“儿媳但凭父亲和母亲吩咐。”方才老国公爷刚一问起此番国公府进宫给皇后娘娘贺寿的人有哪些时,她并本能的意识到了几分不妙,往常老国公爷何尝管过这 些事,都是陆老夫人说了算,谁知道今日竟问起这个来,等到老国公爷说到‘今年却一下子少了几个’时,她就越发觉得不妙了,不就是少了三房那对人见人厌的母女吗,怎么就叫少了好几个人? 然后,她心里那不祥的预感便成了真,老国公爷竟提出此番让国公府所有的女孩儿都进宫去,这叫什么事儿,国公府拢共只得三个嫡出姑娘,还两个都被送走了,剩下的不是庶出便是旁支,老国公爷竟也好意思让她带她们进宫去,这不是生生打她的脸,也打皇后娘娘的脸吗,凤仪殿莫不是菜市场不成,什么阿猫阿狗也可以进去? 可她还不能不答应,这并不是素日常与她打交道的婆婆提出来的要求,而是从来便威严慑人又从不理会后宅之事的公公提出来的,且根本不是用的商量的语气,而是直接下的命令,她除了答应,还能怎么着! 只是他们若以为这样便能让皇后娘娘和大皇子打消纳陆明萱的主意,也未免想得太简单太轻松了一些,那陆明萱可是大皇子自己看中的,哪能那般轻易便放手,况陆明萱是陆家女,陆明丽几个难道就不是了,便是此番陆明萱如他们所愿没被选中,选中了其他几个丫头中的哪一个,于她们母女来讲其实也没什么区别,且让他们去折腾罢,看能折腾出什么花儿来……陆大夫人暗自冷笑着。 陆大夫人不知道的是,陆老夫人刚一与老国公爷说了陆明萱说自己不想做妾的念头后,老国公爷便冷笑道:“陆家的女儿自然不能做妾,就算要做妾,也不做大皇子的妾,大皇子已娶定陆家一个女儿了,他还想怎么着?” 老国公爷是男人,更是政客,看问题的角度又与内宅女眷们不同,他表面是号称要做“纯臣”,绝不卷入皇子夺嫡当中,但要说他一点投机取巧的心思都没有,那他也坐不到今天的位子,当不了国公府这个大个家的一家之主了,所以他才会同意将陆明凤嫁给大皇子,偏又要做出一副是碍于皇后娘娘“亲上加亲”的话,连皇上也默许了才无奈答应的,他未必就没打着一旦大皇子登基为帝,定国公府便是后族了的主意。 但同时老国公爷又绝不会将宝都压到大皇子身上去,所以他绝不可能同意再给大皇子一个陆家女,哪怕只是旁支的也不行,这也是他一早便在皇上面前委婉表过态的,他更以为在这件事上,徐皇后与皇上之间、徐皇后与定国公府之间,都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 却没想到,如今徐皇后竟忽然想打破这个默契了,在她明知道无论她是与陆老夫人提再为大皇子求 一位陆家女,还是为定宜公主选一位陆家女做伴读,陆老夫人都只会一口回绝之际! 据老国公爷看来,陆明萱再得大皇子喜欢,也不足以让徐皇后为了让儿子得到自己看中的女人而这般大费周章,反倒是想趁此机会将定国公府彻底拉到他们母子那条船上才是真,所以之前大皇子的那些做作不过是为今日在做铺垫罢了,所以此番为定宜公主挑选伴读也不过只是幌子,徐皇后真正要做的,怕是想趁机制造出大皇子与陆明萱有什么“既定事实”,——如此一来,他们母子便既得了实惠,在皇上和定国公府面前又有交代了,都是大皇子与陆明萱‘两情相悦’才会‘情不自禁’发生了那样的事,不过是年轻人慕少艾下的一时糊涂罢了,哪有什么政治因素在里面? 不得不说老国公爷是真的很精明睿智,虽然并不知道徐皇后的真正意图,依然将她可能会怎么做猜了个七七八八,所以才会想出了明日让陆明丽陆明芙和陆明欣也一并进宫的主意来,到时候一旦发生什么宫女“不小心”将茶啊菜汤啊什么的溅到陆明萱或是其他人身上的“意外”时,总不能让陆老夫人或是陆大夫人亲自陪她们去更衣罢,偏她们又不能带各自的丫鬟进宫,一旦随了宫里的人去清理或是更衣,徐皇后的计策岂非就得逞了? 反之,若定国公府进去的人足够多,一旦发生什么“意外”,所有人也都在一起,那便不能任徐皇后的人说什么便是什么了,这招虽笨了一些,其实也为徐皇后母子提供了更多的机会,反正他们要的是陆家女,是陆明萱还是别的哪一个,区别又能有多大?但笨一些就笨一些,风险更大一些就更大一些罢,只要能起到作用就好。 老国公爷下完命令,就跟没看见陆大夫人脸上的笑有多勉强似的,很快便起身离开了,他如今很有些不待见陆大夫人这个儿媳,觉得她私心太重,没有大局观,根本不配做陆家的宗妇,所以才会选择了由自己亲自出面宣布此事,并将日子选在了进宫前夕,就是打的不给陆大夫人丝毫回绝与转圜余地的主意。 老国公爷虽离开了,屋里的气氛却再回不到之前的轻松欢快,反而有种莫名的压抑,好在陆老夫人很快便笑着吩咐双喜:“去里屋把我那个黑漆描金退光的匣子取来,——除了凤丫头,你们几个都是第一次进宫,可得好生打扮一番,省得丢了定国公府的颜面才是。”后一句话是对陆明丽陆明芙和陆明萱说的。 待双喜领命而去后,又吩咐双寿,“你亲自去一趟二房,请五姑娘也过来挑几样首饰。” 双寿忙也屈膝领命去了。 少时双喜便先回来了,手里果真捧着个尺余见方的黑漆描金退光匣子,陆老夫人接过,一边打开一边向陆明凤姐妹几个招手道:“这些首饰都是我年轻时戴的,如今我是用不上了,你们都过来挑几样,明儿戴着进宫也不算辱没了。” 陆明凤彼时心情略微有些复杂,从情感上说,她当然不愿意自己还没进门,丈夫便先已定好了妾室且心都在妾室身上,可从理智上说,她又知道若大皇子真能纳了陆明萱,于她也是大有好处的,如今眼见祖父都插手了,也不知道到时候会是个什么情形……因此笑容便有几分勉强,与陆老夫人道:“祖母素日赏我的首饰已经够多了,让妹妹们挑罢。” 陆老夫人却笑道:“素日赏的是素日赏的,今日赏的是今日赏的,你不必想着替我俭省,而且你不挑,你妹妹们也不好挑不是?” 陆明凤闻言,这才象征性的挑了一支白玉嵌红珊瑚珠子的双结如意钗并一对镶红宝白玉海棠花耳坠。 陆老夫人见她只挑了两样东西,倒也并不勉强,又笑眯眯的向陆明丽等人招手:“你们大姐姐已经挑了,你们也都过来挑罢,看有什么喜欢的,都拿去,今儿个我就忍痛大出血一回了!” 陆明丽虽是陆中冕的女儿,说来也是徐皇后的外甥女儿,可她长到这么大,却从未进过一次宫,如今能有机会进宫,她又岂有不喜幸的,将来去了婆家也多一项说嘴的资本也是?陆明芙虽没想着要去婆家夸嘴,但皇宫可是这天下最尊贵的所在,她若能进去见识一次,也算是没白来这世上走一遭,因此也很是高兴。 不过碍于陆大夫人脸色有些个不大好,二人不敢将自己的高兴表现出来罢了,但眼里终究还是闪烁着喜悦光芒的,尤其现下陆老夫人又让她们挑首饰,那些首饰件件都是精品,是个女人就没有不爱的,她们挑着挑着,便忘记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将喜悦明明白白都表现了出来。 陆老夫人见她们挑得高兴,自己也高兴,又见陆明萱脸上也带上了几分喜悦,知道她约莫是看出老国公爷令大家都进宫去的用意了,因捡了一支金镶珊瑚蝙蝠花簪向她招手道:“这簪子倒是喜庆,萱丫头拿去,明儿戴了进宫去给皇后娘娘拜寿也算是应景。” 说完见陆明丽与陆明芙都一副犹豫不决,不知道该挑什么好的样子,笑道:“看你们一副挑花了眼的样子,罢了,还是我来与你们挑几样罢,我年轻时可是出了名的会打扮。” 就着双喜的手走到放首饰匣子的桌前,挑拣了一番,果真与陆明丽挑了一支鹊登梢头累丝金钗,一支点翠嵌宝石蝶恋花发簪,一块五蝠捧寿的羊脂玉噤步并一对金累丝葫芦耳坠,陆明芙的则是一支累丝嵌宝石金蝉,一个珍珠发箍,一对双鱼戏珠青玉镯子并一对红宝石灯笼耳坠,陆明萱则除了方才那支簪子以外,还得了一支嵌红宝石赤金麒麟纹簪子和一支明珠流苏发簪。 陆老夫人挑好之后,兴致越发的高昂,索性命丫鬟服侍陆明丽与陆明芙将她才与她们挑好的首饰都戴上了,满脸自得的道:“你们且照照镜子去,看我老太婆有没有自吹自夸。” 就算陆老夫人挑的这些首饰不好,陆明丽等人也没有说出来的理,何况陆老夫人挑得的确好,几人照过镜子后,都笑道:“果然应了那句话‘姜还是老的辣’。” 正说着,双寿引着陆明欣进来了,二房的老爷和主母都被禁了足,陆明欣一个庶女的日子能好过到哪里去,不过才十来日功夫,已瘦了一圈儿,衬得一张小脸越发只有二指大,她方才在来的路上已听双寿说了陆老夫人让她过来的原因,一度觉得难以置信,还是进来后瞧得其他姐妹都正挑首饰,方信了是真的,受宠若惊之余,对陆老夫人不知道多感激,立刻跪下给陆老夫人磕了三个响头,最后也得了几样首饰,可谓是皆大欢喜。 只有陆大夫人满心的抑郁说不出口,只能在心里暗自腹诽,什么年轻时的首饰,这些首饰哪样不是新近几个月才开始在京城流行起来的式样,可见自家公婆是早有预谋的,明儿进了宫后,若皇后娘娘不因此而怪罪也就罢了,若要怪罪下来,她该怎么与娘娘交代? 晚间众人散了后,陆老夫人特意将陆明萱多留了一会儿,屏退满屋子的下人与她道:“明儿进了宫以后,记得与你几位姐姐时刻形影不离,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至少得与她们中的一个人待在一起,明儿临行前我也会如是吩咐你几个姐姐的,如此除了彼此能有个照应以外,必要时也不至于连个可以作证的人都没有。” 陆明萱之前已约莫猜到老国公爷如此安排的用意了,这会子猜测得到证实,虽仍有些担心明日的“鸿门宴”,但多少有了几分底气,只要她与陆明丽等人时刻不分离,除非徐皇后有把握一次将她们姐妹几个都解决了还不露任何马脚,定国公府事后也绝不追究责任,否则她必不敢轻举妄动,那她便算是暂时逃过一劫了。 又听得陆老夫人道:“你也不必担心皇后娘娘会选中你给定宜公主做 伴读,老国公爷已将此事透露给皇上跟前儿的高公公知道了,所以到时候就算我回绝不了皇后娘娘,皇上那里也必不会看着事情真如皇后娘娘所愿的。” 事情若真能如陆老夫人所说,那自然是最好了,不过陆明萱深知计划往往都是赶不上变化的,更何况事涉大皇子见不得人的阴私,怕就怕徐皇后豁出一切也要置她于死地,所以她并不敢就此松懈下来,仍做着最坏的打算,因轻声与陆老夫人道:“明萱多谢老国公爷与老夫人为我做的这一切,也多谢两位老人家这一年多以来对我的看顾,若我明日能全身而退也就罢了,若是不能,还求老夫人以后多照顾一下我爹爹和姐姐,我一定永世不忘老夫人的大恩大德!”说完就地跪下,恭恭敬敬给陆老夫人磕了三个头。 本来还想唤陆老夫人一声‘祖母’的,说来两世为人,她还从没当面叫过陆老夫人一声祖母呢,但到底强忍住了,陆老夫人本就对她心怀愧疚,若再让她知道她早已知道自己是她的亲孙女儿,却一直隐忍着什么都不表露出来,只怕会越发觉得愧对于她,在她出事之后,也会越发难以心安,所以这声‘祖母’,她还是继续放在心里罢。 陆老夫人听得她这番犹如遗言的话,只当她已打定了主意宁死不跟大皇子也不做定宜公主的伴读,不由大惊失色,道:“你这孩子说的什么傻话儿,就算皇后娘娘最后真如愿选中了你做定宜公主的伴读,事情也还大有回圜的余地,你可别做什么傻事儿,不然我……你就算不理会我这个老婆子的感受,也得想想你父亲罢,他把你养到这么大,又当爹又当娘的,他容易吗他?你可别犯糊涂!”说话间已是红了眼圈。 陆明萱见陆老夫人这般激动,忙强笑道:“老夫人别生气,我也就是白说说而已,时辰已不早了,您早些歇息罢,我便先告退了,还得回去收拾一下明日进宫要带的东西呢。” 陆老夫人翕动着嘴唇,还欲再说什么,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只道:“你收拾好东西后也早些歇下罢,省得明儿起不来。” 陆明萱应了,屈膝行了个礼,轻手轻脚退了出去,余下陆老夫人定定看着门上挂的竹帘由动至静良久后,才低声却坚定的与张嬷嬷道:“明日萱丫头若能全身而退也就罢了,否则,胆敢算计我的孙女儿,我绝不与他们善罢甘休!” 却说陆明萱说是回房收拾明日进宫要带的东西,但这种事又哪里需要她亲自动手,早有桑嬷嬷领着一众丫鬟收拾好了,除了明日要穿的衣裳以外,还另备了四身备用的,连同 搭配四身备用衣裳的首饰也备了一匣子。 陆明芙那边也是一样,这是陆老夫人之前令大家散了时便吩咐下来的,彼时也已经收拾妥帖了,所以陆明萱一回来,陆明芙便过来与她说话儿:“我再想不到我此生竟能有进皇宫去见识一番的机会,我真是太高兴了,说来这还是沾的你的光呢,等明儿爹爹知道了,还不定怎生高兴,到时候家去后我可得好生与爹爹描述一下宫里的景象……只可惜不能把宫里的所见所闻都画下来,不然爹爹岂非就能身临其境了?” 满脸兴奋的说了一大通,后知后觉的发现陆明萱并不是很高兴的样子,才打住了有些小心翼翼的道:“你还担心呢?你放心,老国公爷与老夫人必不会让大皇子如愿的……” 陆明萱强笑道:“我没担心啊,只是想着明儿要去这天下间最尊贵的所在,要见到这天下间最尊贵的一群人,有些个紧张罢了,姐姐难道不紧张吗?” 陆明芙道:“怎么能不紧张?紧张得根本睡不着,所以才会过来找你说话儿,要不今晚上我跟你睡得了,睡不着时彼此也好说话打发时间?” 陆明萱忙道:“还是别,明儿五更天可就得起身,姐姐还是早些回去歇下罢,不然在宫里的贵人们面前失了仪,可就不好了。” 陆明芙闻言,立刻站了起来:“对对对,可不能在贵人们面前失仪,那我回房了,你也早些歇了罢,就算睡不着,闭着眼睛养养神也是好的。” 送走陆明芙后,陆明萱简单梳洗了一番,便令除了丹青以外的其他人都散了,待丹青熄了灯后,才叹息着与丹青道:“明儿一早你便离开罢,不然以后便是想走,只怕也走不了了!”过去十来日里,她几次都想找由头将丹青给撵了,可最终到底还是败在了她的眼泪之下,没能狠下心来。 丹青却仍是那句话:“奴婢一早便说过,要生咱们主仆便一块儿生,要死自然也一块儿死,求姑娘别赶我走。” 陆明萱无奈,暗忖着看来只有在明儿进宫的路上与陆明芙交代一下,令她将来多照顾一下丹青,最好能将她远远的送走了。 似睡非睡的到得五更天,陆明萱被桑嬷嬷伴香等人叫了起来,梳洗一番后,换上了昨日便准备好的鹅黄底柿蒂纹妆花褙子并柳绿色十二幅月华裙,头发也没再像往常那样随意的梳作双环髻,而是梳了堕马髻,簪了昨日陆老夫人给的明珠流苏发簪,另一边则以一把钉螺银插针插成半月形状,整个人一下子有了大姑娘的风致。 陆明芙也是衣妆一新,打扮得很隆重,姐妹二人回合后,便被簇拥着一道去了荣泰居。 就见一身湖色绣缠枝莲妆花褙子,戴着赤金玉兰花发箍的陆明欣早到了,正侯在厅里,陆老夫人则正在里屋按品大妆,一时陆大夫人也一身礼服翟冠的带着同样打扮得很隆重的陆明凤和陆明丽过来了。 大家到齐后,陆老夫人令人上了热腾腾的肉包子来一人两个吃毕,随即吩咐道:“宫里可不比自家,是半点规矩都错不得的,凤丫头早已进宫多次我便不说了,你们四个丫头却都是第一次进宫,记得不论发生什么事,都得在一处,谁也不能落了单,否则冲撞了哪位贵人,便连我也未必护不住你们,记住了吗?” 四人忙恭声应道:“都记住了。” 陆老夫人方满意的点了点头,引着大家被丫头婆子们簇拥着去到垂花门外上了车,由陆文廷陆文远护送着浩浩荡荡往皇宫方向驶去。 定国公府离皇宫并不算远,不过半个时辰,马车便已到了。 早有凤仪殿有体面的女官领着人接在了西华门里,一瞧得陆老夫人下车,便忙忙迎了上前笑着见礼,又与后面的陆大夫人和陆明凤见礼,及至瞧得陆明凤后面的陆明丽等人,又听得陆老夫人说了都是她的孙女儿们,此番特意带了她们进宫来给皇后娘娘贺寿时,那女官脸上的笑不由僵了一下,但很快已回复如常,殷勤的招呼陆老夫人和陆大夫人上了软轿,又向陆明凤等人致了歉,说规矩使然,得劳烦她们自己步行后,一行人才径自赶往凤仪殿。 ------题外话------ 最近老是觉得眼前发黑,胸闷气短,看来得找个时间去做个全面的体检才好啊,哎…… ☆、第八十五回 宫宴 虽说宫里才出了罗贵妃小产的事,皇上和太后都心绪不佳,整个皇宫的气氛也因此颇显压抑,但徐皇后到底贵为一国之母,她的千秋节,该有的礼仪和声势还是要有的,譬如朝廷的贺仪、文武百官的贺表、内外命妇的朝拜、内廷的宫宴……都是万万不能少的。 所以整个后宫虽不至于处处张灯结彩,凤仪殿所处的西六宫及一路行来的甬道却都是装饰一新,衬上卷翘飞檐上金黄水绿两色琉璃华瓦在阳光下发出的耀目的、晃得人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的粼粼金波,端的是好一派热闹喜庆、富贵祥和的盛世华丽气象。 定国公府众人在陆老夫人的带领下抵达凤仪殿时,凤仪殿的东配殿内已有好些外命妇侯在那里了,其中就有安国公太夫人及安国公府几位夫人并奶奶小姐,毕竟是徐皇后的母家,徐家的女眷不管有没有品级今日都来了。 陆老夫人因忙上前给安国公太夫人见礼,笑道:“我还想着今日我定能拔个头筹为娘娘锦上添花的,想不到您来得更早,可见一片拳拳爱女之心。” 安国公太夫人忙起身笑着还礼,“您过奖了,也不过就比您早来了片刻而已。” 待两位老人家见过礼后,她们各自的儿媳孙媳孙女们也忙上前见过长辈,随即又彼此厮见起来,安国公夫人见陆老夫人将庶出孙女并养在跟前儿的旁支姑娘都带了来,不由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眉头,生出了昨日与陆大夫人差不多的念头来,当凤仪殿是菜市场呢,什么阿狗阿狗都能进来,面上却不表露出来,笑向陆老夫人道:“还是您有福气,孙女个个儿都花骨朵儿一般,这么一排站着让人看了就觉得赏心悦目,哪像我们家那几个丫头,个个儿都跟烧糊了的卷子似的。” 陆老夫人闻言,呵呵笑道:“您这是夸我呢,还是在夸您自个儿呢,我们家大丫头与二丫头可也是您的外孙女儿!原是我们老国公爷发了话,说往年我们家进宫来给皇后娘娘拜寿的人多,今年却一下子少了好几个,知道的呢说是长公主与县主都病了来不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忌惮着那边儿……” 说着一指东边方向,罗贵妃的重华殿便在东六宫一带,“不敢来给皇后娘娘捧场了呢。再者,皇后娘娘这不是与大儿媳说要为定宜公主挑选伴读吗,我们老国公爷说人多一些,皇后娘娘的选择面也大一些,所以才将她们姐妹都带了来。” “娘娘要为定宜公主挑选伴读?”安国公太夫人眉头一挑,她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果真娘娘要为定宜公主挑选伴读 ,那也该先想着他们徐家的女孩儿才是,选一个别人家的女孩儿算怎么一回事,岂不知有句话叫做“肥水不流外人田”吗,那陆家除了凤丫头是自家人以外,其他的哪一个不是外人,——不行,这事儿她待会儿定要与娘娘好生说道说道才是。 陆老夫人何等精明之人,一看安国公太夫人的神情,便已明白果然徐皇后此番要选陆明萱做定宜公主的伴读是假,另有居心才是真,因忙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怎么您竟不知道这回事吗?嗐,看我,胡说八道什么呢……对了,我听大儿媳说您前阵子有些个睡不好,用了个什么药枕便能睡安稳了,我这阵子也睡不好,不知道您能否与我说说是个什么药枕,从哪里得来的,我也好去弄一个来枕枕,看能不能睡安稳一些。”一副自悔失言,极力想要岔开话题的样子。 安国公太夫人只当陆老夫人是怕自家知道此事后与她家争,不由暗自在心里冷笑,她不知道此事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那自然不能便宜了外四路的人……心里这般想着,嘴上却已顺着陆老夫人的话笑道:“那是我大孙子孝顺我的,说是去外面办差时偶然得的,我家去后便替您问问他,看他能不能再寻一个来孝敬您。” 陆老夫人笑道:“那如何敢当,您只替我问问大爷是哪里得的,我自使人去弄来便是。” “如何就不敢当了?”安国公太夫人笑道,“您是他的长辈,他孝顺您原便是应当应分的,您只安心等着我使人将枕头与您送去即可。” 两位老人家坐在小内侍特意抬来的紫檀雕花太师椅上你来我往的说得热闹,侍立在一旁的安国公夫人妯娌几个与陆大夫人也正言笑晏晏的小声说着话儿,只不过她们说话的内容可就没她们脸上的笑容那般友好亲切了。 “……方才若不是听亲家老夫人说起娘娘要为定宜公主挑选伴读,我们还一直不知道这回事儿呢,显见得娘娘心里只有三姐姐,没有我们这些做兄长弟弟的了。”说话的人着一袭浅红流彩暗花云锦通袖衫,戴着赤金点翠玉步摇,正是安国公府的六夫人,亦即陆大夫人幼弟之妻。 不待陆大夫人答话,一身大红百蝶穿花刻丝窄袖长褙子的徐三夫人已笑道:“我知道六弟妹向来爱吃蟹,可这不还没到吃蟹的季节吗,怎么六弟妹倒先喝了一缸子姜醋?大家都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姐妹,娘娘又怎么可能厚此薄彼呢……不过话说回来,三姐姐就算再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提前与我们递个话儿也不算什么难事儿罢,难道您几个侄女儿在您心目中,还及不 上那几个外四路的丫头不成?” 陆大夫人被两位嫡亲的弟妹你一言我一语的挤兑得有苦说不出,又见安国公夫人虽什么都没说,但眼神里也分明带出了几分对自己的不赞同,只得强笑着道:“当时娘娘不过就顺嘴提了一句而已,我回去后我婆婆问起,我又无意说了出来,谁知道就成了这样,还不知道待会儿娘娘会不会怪罪与我呢。” 长辈们说话,陆明凤姐妹与安国公府的奶奶小姐们等一众小辈自然没有插嘴的份儿,且隔得远长辈们又说得小声她们也听不清,何况又是在如此场合下,于是都只眼观鼻鼻观心,身姿笔挺的侍立着,并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如今皇后娘娘是不在这东配殿内,但殿内殿外却有数不清的宫女内侍,万一一个疏忽被那些宫女内侍瞧见了,谁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陆明萱自然也不例外,一直低头肃手,保持谦恭的姿势站立着,但眼睛的余光却已不着痕迹将整个东配殿打量了一番。 大殿宽敞阔朗,殿中的墙壁栋梁与柱子皆饰以云彩花纹,意态多姿,斑斓绚丽,布置得极是喜庆,地上铺着大红牡丹花开的地毯,梁上挂满了精巧的彩绘宫灯,结着大红的绸花,大殿正中的丹陛上是一张凤藻玉案,与后面的宝座一样都雕有祥云腾空上托寿桃的图样,寓意万寿无疆。 丹陛以下两边都设了一溜儿紫檀木的长案,每一案后面皆摆两把黑漆镶云母石玫瑰椅,案上设炉瓶三事,还摆着二三寸高的点缀着山石、布满青苔的小盆景;再往下则是一溜黑漆镙钿大圆桌,桌上摆着玉制的花瓶,里面点缀着玉堂富贵等各式鲜花,有些花朵上面还点缀着点点露珠。 大殿的四周还设了好些冰盆子,不时有小内侍两人一组抬着新起出来的冰进来,宫里头的冰都是有讲究的,或是被雕成芙蓉的模样,或是并蒂莲的模样,或是麻姑献寿的喜庆模样……一路滋着凉气儿抬进来,拐过殿门口那架十二扇的紫檩边嵌鸡翅木象牙山水屏风一入内,便带来沁凉的意味。 显然待会儿的宫宴将会在这里开席。 陆明萱不着痕迹的打量完大殿,心里约莫有了底,宫宴毕竟不比寻常人家的宴席,一般都是吃完午宴后还要看戏抹牌取乐什么的,大半人都要在主家玩到用过晚宴之后再离开,内命妇们不好说,外命妇们宫里却是绝不会与她们提供玩乐场所的,所以至多坐完席后,外命妇便要相继跪安离开了,只要熬过了前后这几个时辰,她便能逃过这一劫了。 思忖间,又有盛国公颜夫 人与昌国公贺夫人领着自家的女眷到了,当下彼此自然又是好一番厮见,这还是二三流的勋贵们都没那么大的脸面,一进宫便被凤仪殿的女官给安排进东配殿,只能在搭在殿外的帏帐里候着,不然东配殿内彼时只怕早已是人头攒动了。 不多一会儿,就有内侍赔着笑脸小跑进来:“众位夫人,皇后娘娘升宝座,请众位夫人去正殿外候着,等众位娘娘小主并王妃公主们朝拜毕后,就该轮到众位夫人了!” 殿内众有诰命在身的夫人闻言,忙神色一凛,各自吩咐了各自不用去或者说是没资格去凤仪殿正殿与徐皇后朝拜的女儿媳妇们几句,便自动排成两列,随那内侍鱼贯走出了东配殿去。 很快正殿那边便有奏乐之声隐隐传来,陆大奶奶至今还没有诰命在身,今日并没有进宫来,所以定国公府在陆老夫人和陆大夫人都不在的情况下,便是陆明凤为首。 陆明凤见自家几位妹妹都是一脸的紧张,与殿内其余人脸上的从容淡定形成鲜明的对比,她是自家人看了还会觉得她们毕竟是第一次进宫,紧张一些也是情有可原,可落在旁人眼里,怕是只会觉得她们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丢的可是整个定国公府的脸,因笑着小声与几人道:“妹妹们不必紧张,正殿那边行完礼至少也得一个时辰之后去了,要不我们去那边坐坐,歇歇脚?” 陆明丽等人闻言,见其他几家的奶奶小姐们都已挑了个僻静的位子坐下了,不由都有些动心,站了这么久,她们的腿早酸了,遂与陆明凤一道,也挑了僻静的角落各自落了座。 陆明凤时常进宫,每年还总要在宫里住上一阵子的人,自然与凤仪殿的宫女们都颇熟悉,她安顿陆明丽等人坐下后,便起身与一旁与一个宫女如此这般说了一通,不多一会儿那宫女便端着个海棠式雕漆填金小托盘回来了,上面还摆着五个粉彩珐琅茶杯,隐隐透着茶香,她先自己端了一杯在手,方小声笑向四人道:“早上为怕进了宫后出丑,我是一滴水都未喝过,这会子嗓子都快冒烟儿了,想来妹妹们也没好到哪里去,趁这会子人少,妹妹们都喝杯茶罢,不然宫里可不比家里,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再吃上茶呢。”说完一连喝了几口,立时满脸的惬意。 连陆明凤时常进宫的人都因怕喝多了水进宫后出丑,更何况陆明丽几个初次进宫的人,不但不敢多喝水,连早上陆老夫人让她们吃的两个肉包子都没敢吃完,这会子早已是又渴又饿,见如今有茶吃,哪里还禁不住,也都各端了一杯在手,小口小口稍显拘谨的吃起 来。 惟独陆明萱一口不敢吃,怕茶里有什么东西,虽然徐皇后与陆明凤都不至于那么蠢,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还是防着点的好,是以只端着茶杯作了作样子,实则一滴茶水都未沾。 吃过茶之后,陆明丽陆明芙陆明欣都放松了不少,陆明芙是几人里最活泼大方,素日与陆明凤也算是处得来的,见干坐着无事,索性小声与陆明凤说起话儿来:“方才一路走来,虽不敢抬头,却也是大开了眼界,真是好一番富丽景象……只可惜不能去上林苑见识一番,不然就真是不枉此生了。” 陆明凤闻言,悄笑道:“上林苑的风光的确举世无双,尤其现下正是名花盈风吐香,佳木欣欣向荣之际,加上飞泉碧水喷薄潋滟,奇丽幽美,人置身于其中,就跟在画中一般……太液池的风光尤其好,碧波如顷,波光敛滟,远远望去水天皆是一色的湖蓝碧绿,倒影生光,池中还零星分置数岛,岛上广筑巍峨奇秀的亭台楼阁,更有‘上林八芳’遍植期间,别具一番情致风味。” 陆明芙几人都被说得满脸的向往,赶着问道:“‘上林八芳’?那是什么稀罕东西?” 陆明凤笑道:“其实也算不得什么稀罕东西,不过就是玉兰、海棠、牡丹、桂花、翠竹、芭蕉、梅花、幽兰八品草木罢了,取谐音‘玉堂富贵,竹报平安’之意,昭示宫廷祥瑞。” 几人方点头笑道:“原来如此。” 陆明芙便又问道:“那待会儿的宫宴是不是宫里的娘娘们也都会出席?再想不到我也会有一次性见到这么多位娘娘的机会,只可惜我们必定只能敬陪末席,离得太远,怕是看不清娘娘们都长什么样儿,是不是都与天上的仙女们一般了。” “也不是所有的娘娘小主都会出席。”陆明凤温柔的解释道,“也就正五品嫔以上的娘娘小主才有资格出席,其他一些低位份的小主与那些低阶的诰命们一样,都只给皇后娘娘磕过头便须离开了……当今圣上乃不世出明君,勤政爱民,因此后宫妃嫔并不多,尤其是位份高的就更少了,自皇后娘娘以下,只有三位育有皇子的娘娘贵妃娘娘、淑妃娘娘并定妃娘娘封了妃,再就是许昭仪、祝昭容、丽贵嫔、雯贵嫔几位育有公主的封了主位娘娘,其他的便是几位婕妤容华嫔位,而且圣上已好几年不曾选秀了,宫里并无新人,芙妹妹若实在想一睹娘娘小主们的尊容,要不待会儿我给皇后娘娘敬酒时,妹妹也与我一块儿去?” 陆明芙闻言,忙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的道:“我可不敢, 不过白问大姐姐一句罢了,真近距离见了娘娘们,我怕我紧张得连路都不会走了,没的白丢了大姐姐和定国公府的脸。” 陆明凤也不就是随口那么一说而已,见陆明芙还算识趣立刻便推了,也就不再坚持,又与几人解说起宫里娘娘们的位份构成并各自住的宫殿来,“皇后娘娘乃六宫之主,自然住了凤仪殿,贵妃娘娘乃众妃之首,便住了重华殿,二皇子生母淑妃娘娘住了云意殿,三皇子生母定妃娘娘住了启祥殿,再就是许昭仪几位娘娘也住了各自宫里的主殿,后宫里只有住了各宫主殿的娘娘才能称一宫主位,掌一宫事物,也才能被尊称为‘娘娘’,其他都只能称‘小主’……” 陆明芙几人都是听得津津有味,惟独陆明萱听得忍不住暗自冷笑起来,什么‘当今圣上乃不世出明君’,他要真是明君,也就不会做出夺人臣妻的事来了,而且他不选新人进宫,也不过就是想与罗贵妃过双宿双栖的日子罢了,谁知道倒为他赢来了一个“勤政爱民”的好名声! 说着闲话,时间不知不觉便被打发了,很快便见陆老夫人等一众有资格领宴的诰命夫人都回来了,在内侍们的安排下按各自丈夫的爵位、品阶分文武高低一一落了座,像陆老夫人和安国公夫人这样辈分高身份也尊贵的便被安排在了离丹陛较近的长案前两两坐下,其他的则被安排在了大圆桌前坐下,而像陆明凤等人这样没有诰命只是随家中长辈进宫来的,则又坐得更靠殿门一些。 待大家都落了座后,内命妇们也都被簇拥着陆陆续续到了,不过看样子都是些品阶不算高的,最后才听得内侍高声场合:“皇后娘娘驾到——,淑妃娘娘驾到——,定妃娘娘驾到——” 殿内众人忙都低头含胸的就地跪了下去,人虽多,却一丝声响也不闻。 就见华盖雍容的天家仪仗之下,服饰整齐的女官宫侍们簇拥着盛装高髻的皇后并另两位宫装丽人缓缓走了进来,直至徐皇后行至丹陛之上的宝座前落了座,另两位宫装丽人陈淑妃与萧定妃也在其下的长案前落了座,内侍才又高声唱道:“起——” 殿下众人才渐次站了起来,复又坐回各自的座位上,宫宴也随之开始了。 玉盘珍馐,金樽清酒,次第罗列……宫宴的规格有多高不言而喻,众人先一起举杯恭祝了徐皇后福寿永泰,芳龄永继后,才开始一个个儿单独上前敬起酒来。 皇家的宴会,自然少不了歌舞助兴,待众人一起给徐皇后敬过酒后,便有十数名身姿修长的舞女鱼贯走 了进来,伴着周围悠扬的琴瑟之声翩翩起舞,让殿内的气氛越发的热烈起来。 陆明萱与陆明凤等人坐在靠殿门前的圆桌前,触手可及的是各色水陆奇珍,抬眼便可见轻歌曼舞,端的是一派和乐融融的祥和景象,但陆明萱的整个身心却一直都紧绷着,什么心情都没有,只盼这宫宴能早些结束,自己好早些离开皇宫这个是非之地。 吃了一会儿菜,眼见高品级的命妇都已给徐皇后敬过一轮酒后,陆明凤遂端着酒杯起身离座,款款往凤座前行去。 不想陆明凤才离开不久,就有人走到她们这一桌来问道:“不知道哪位是定国公府的萱姑娘?” 能在宫宴席间走动的,只可能是宫女或是女官。 陆明萱心中一跳,该来的终究还是来的……面上却不显山不显水的,微笑着放了箸,笑得恰到好处的站起来欠身应了一声:“我就是。” 问话的人是个二十来岁,生得眉清目秀,稍显丰腴的宫女,她见陆明萱站了起来,便笑道:“皇后娘娘传姑娘上前问话,请姑娘随奴婢来。” 陆明萱忙又欠身应了一声“是”,与那女官一前一后往丹陛前行去,坐在她们这一桌周边席位上的人好些都听见了方才女官的话,知道陆明萱身份的都纷纷撇了嘴,艳羡的妒忌的不屑的都有,不知道她身份的则悄悄打听起她的身份来:“这是谁啊?定国公府几时又多了这位姑娘?” 亦连陆明丽陆明欣都忍不住面露艳羡之色,能在宫宴之上被皇后娘娘传了去亲自问话儿,就算最终做不了大皇子的人也做不了定宜公主的伴读,那也算是在身上镀了一层金了,以后何愁找不到一门好亲事?这个旁支丫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好的福气! 只有陆明芙满心的担心,在心里暗暗祈祷着老夫人可定要为顶住皇后娘娘,别让她妹妹进宫啊! 陆明萱自然不知道这些,她随着那女官去到丹陛之下后,便低眉顺眼的屈膝跪了下去,口称:“民女陆氏明萱见过皇后娘娘,祝皇后娘娘仙寿永享,千岁千岁千千岁!” 很快上面便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免礼!”待陆明萱起来后,又听得那声音道:“常听凤丫头说你生得极好,性子也好,她很是喜欢你,抬起头来给本宫瞧瞧,看是不是真有你姐姐说的那么好!” 陆明萱闻言,只得缓缓抬起了头来。 就见宝座之上的徐皇后头戴紫金翟凤珠冠,穿一身绛红色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 气度沉静雍容,面容温柔慈和,但一双眼睛却十分晶亮有神,定定看着人时像能将人心都看穿一般,让人一望之下便禁不住生出敬畏之心来。 陆明萱被看得心里直打鼓,饶是再极力自持,还是忍不住流露出了几分紧张来,不过她的这几分紧张在此情此景之下,却是恰如其分,没有任何人会觉得有异。 片刻过后,徐皇后终于笑道:“果然生得好模样儿,难怪你姐姐对你赞不绝口!赏!” 就有宫人用托盘托了一对手串上前,双手举过头顶奉与陆明萱,那手串全由莲子米般大小一致的碧玺玉石串成,每隔十二颗又镶了朵指拇大小的粉色玉石莲花,那莲花做工极其精致,不说那用黄色玉石做成的花蕊,就是那莲瓣上淡淡的脉络都雕了出来,一看便知价值连城。 陆明萱忙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跪下谢了恩:“民女叩谢皇后娘娘隆恩!”心里却一点也没有才得了当今皇后娘娘彩头的喜幸,反而有种徐皇后这是在“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感觉。 徐皇后摆手令陆明萱起来,又向下面陆老夫人笑道:“您老人家可真是好福气,有这样一个品貌双全,蕙质兰心的好孙女儿,整好本宫要为定宜公主挑选伴读,不知道您老愿不愿意割爱呢?” 陆老夫人闻言,满脸是笑的起身正要答话,坐在她对面长案前的安国公太夫人已起身举杯笑道:“老身再敬皇后娘娘一杯,祝娘娘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亲娘的面子徐皇后不能不给,只得暂时打住话题,与安国公太夫人喝了一杯酒,谁知道之后她几次要与陆老夫人继续方才的话题,便几次被安国公太夫人再打断,她心里总算明白过来安国公太夫人是什么打算了,暗自气了个倒仰,可还不能发作,只得摆手令陆明萱回自己的席面上去,然后在心里庆幸,幸好让那丫头做公主伴读一直都是幌子,亲娘并未能真坏了她的大事,否则,就是亲娘也休怪她不客气了! ------题外话------ 本来想一鼓作气万更的,但来大姨妈了,前阵子还与珠珠她们感叹生完孩子后竟然真的不痛经了,谁知道丫立马痛给我看,现在我小腹和腰都酸胀得要死,所以万更神马的,只能是浮云了…… ☆、第八十六回 惊魂 陆明萱捧着徐皇后赏的手串回到自己的席位,好半晌都不敢相信徐皇后竟就这么放过了她,她还以为徐皇后就算不能逼陆老夫人给句准话,也要越过陆老夫人,恩威并施的压得她不敢不答应呢,不然徐皇后叫她上前干什么,还不是因为心知陆老夫人不好相与,索性捡了她这个软柿子捏,——以致她到现在都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不过陆明萱却并没有因此就放松警惕,自知道大皇子识破了她们主仆的身份后,连在定国公府她都时刻悬着一颗心,更何况如今是在宫里,在徐皇后和大皇子的地盘上?只要一刻没能离开皇宫,她便随时有可能遇到危险! 陆明芙一见陆明萱回来,便立刻凑上前小声问道:“怎么样,皇后娘娘都问了你什么话,没有为难你罢?给……定宜公主做伴读的事呢,也没有定下来罢?” 陆明萱勉强笑了笑,也小声道:“没事儿,皇后娘娘没有为难我,伴读的事也没有定下,皇后娘娘才一与老夫人提及此事,便被安国公太夫人打断了,指不定安国公太夫人有自己的想法亦未可知。”说着,想起先前恍惚听得陆老夫人与安国公府提过此事,至此方明白过来陆老夫人的真正用意,不由暗自叹服,这才是真正的兵不血刃呢! 陆明芙闻言,松了一口长气,“那就好,这宫里虽好,可宫规森严,偶尔进来一次也就罢了,哪里及得上在家里自在?” 姐妹两个说了几句悄悄话儿便各自分开了,陆明丽见她们分开了,方笑着开口道:“才听得皇后娘娘说了赏萱妹妹的,不知道娘娘赏了妹妹什么,能否给我们瞧瞧,让我们也开开眼界?” 陆明萱笑道:“自然可以。”说着将那对手串拿出来,让陆明丽陆明欣都看了一回,又让陆明芙也看了一回,才收回了袖里。 适逢宫女端了托盘来上菜,也不知是那盘子太烫还是怎么的,眼见那盘子都要放到桌上了,那宫女的手却一抖,竟将满满一盘还冒着热气的菜对着陆明萱便翻了下去,饶陆明萱事先得了陆老夫人的嘱咐早有意防备着,一见情势不对便侧身闪开了,依然被菜汤给淋湿了半只袖子,烫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姑娘饶命,姑娘饶命!”那宫女见闯了祸,唬得“噗通”一声便就地跪下,急急告起饶来。 这番动静早惊动了殿中管事的嬷嬷女官们,就有一个五十来岁,圆髻梳得一丝不苟,看起来很是威严的嬷嬷快步走了上来,先骂了那闯祸的宫女几句:“作死的奴才,萱姑娘可是皇后娘娘都 喜爱有加的,你如今竟冒犯了姑娘,敢是不想要命了不成?” 喝命两个内侍将其拉下去打发到慎刑司后,才屈膝给陆明萱行了个礼,歉然道:“老奴是皇后娘娘跟前儿的高嬷嬷,下面的人不懂事,请萱姑娘恕罪,我这便带萱姑娘更衣去。” 又问陆明萱,“萱姑娘出门前想必带了换洗的衣裳,这会子可是放在宫门外定国公府的马车上?老奴这便打发人给姑娘取去,定不会误了姑娘的事,还请姑娘放心。” 宫规森严,连陆老夫人这样身份辈分的人尚且不能带自家的丫头进宫伺候,就更不必说陆明萱了,所以不止是定国公府女眷们的备用衣裳都放在自家的马车上,今日所有进宫的女眷们都是一样。 陆明萱且怒且痛,有种“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的感觉,但因事先便已做好了会发生类似事情的心理准备,所以并不十分慌乱,极力自持着情绪与高嬷嬷周旋:“如此就多谢高嬷嬷了,只我得事先与我们家老夫人说一声,好叫她老人家知道我去了哪里,也免得忽然不见了我心里着急才是。” 让陆老夫人知道她随高嬷嬷离开了大殿,若时间长一些她还没有回来,陆老夫人也好催着徐皇后让人着她去,那她安全的几率也能更大一些。 高嬷嬷闻言,先使了一个宫女去西华门外给陆明萱取衣裳,然后才对她笑道:“我这便使人去禀告陆老夫人,萱姑娘只管放心,还请萱姑娘随我来。”说完做了个“请”的手势 陆明萱笑了笑,却并不就走,定要高嬷嬷先使人去回了陆老夫人,得了陆老夫人的话后再走。 高嬷嬷无奈,只得使了宫女去禀告陆老夫人,少时回来道:“定国公老夫人说已知道了,让萱姑娘只管随高嬷嬷去便是,还说宫里贵人多,让萱姑娘加倍小心,收拾好后便立刻回来,以免不慎冒撞了哪位贵人吃罪不起。” 陆明萱一一应了,却仍不走,而是看了一眼陆明芙,陆明芙便起身笑道:“正好我也想去更衣,有劳高嬷嬷也带了我一块儿去。” 陆明芙话音刚落,陆明丽与陆明欣也站了起来,“我们也想去更衣,不如大家一起去,也省得还要麻烦高嬷嬷再安排人带我们去。” 高嬷嬷的眉头就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笑道:“下人们服侍姑娘们原便是应当应分之事,何来麻烦之说,姑娘们委实太客气了。这样罢,我先使人带三位姑娘去就近的净房,萱姑娘的衣裳且得好一会儿才能取回来呢,更衣梳洗又得好一会儿,没 的白耽误了三位姑娘的时间。”便吩咐就近一个宫女,“好生服侍着三位姑娘去更衣,若是跟方才那丫头似的毛手毛脚的,仔细你的皮!” 那宫女应了一声“是”,上前对着陆明丽三人屈膝行了个礼:“三位姑娘还请随奴婢来。” 三人事先都是得了陆老夫人严令的,如何敢让陆明萱一个人落单,忙都笑道:“很不必麻烦这位姑姑了,我们与萱妹妹一道去即可,彼此也好有个照应,还请高嬷嬷带路罢。” 陆明萱也道:“要不我与三位姐姐一道随了这位姑姑去也使得,便不误高嬷嬷您的事了。” 高嬷嬷见四人好说歹说都要同进同退,虽说心里对不是庶出便是旁支的四人极是看不上,但众目睽睽之下,却发作不得,又怕自己再坚持下去反倒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万一惹得陆老夫人动了疑,也提出要跟四人一块儿去,可就真是麻烦了,只得笑道:“既是如此,四位姑娘还请随我来。” 说完满心不豫的引着姐妹四人出了东配殿,经过一段夹道,到了小小巧巧的一座两进殿宇前,却并不进去,而是绕着九曲回廊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还笑着与四人介绍道:“几位姑娘可看见前面假山上那座亭子了,那便是上林苑的灵犀亭了,建在太液池之上,是整个上林苑地势最高的所在,站在那上面可以尽览整个上林苑的风光呢,几位姑娘想不想瞧瞧去?若是想的话,我这便使人引姑娘们去,待萱姑娘这边收拾好了,送萱姑娘过去与几位姑娘回合了,再一块儿回大殿去不迟。” 陆明丽与陆明欣听高嬷嬷这么一说,再想起先前陆明凤描绘的上林苑的景致,禁不住都有些动心,也不知道错过了这一次,她们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一览上林苑的风光?面上便不自觉带出了几分犹疑来。 陆明芙却是毫不犹豫道:“我要陪着我妹妹,就不去了。”想了想,又忍不住说了一句:“二姐姐与五妹妹难道忘记老夫人说过什么了吗?” 陆明丽与陆明欣闻言,想起陆老夫人的话,立刻不敢再有旁的心思,也道:“我们也陪着萱妹妹,哪里都不去。” 陆明萱则看向高嬷嬷皱眉道:“敢问高嬷嬷,就近的净房到底在哪里?我这样顶着一身的菜汤到处走一来委实不舒服,二来也委实不雅观,还请嬷嬷体谅一二,早些收拾好了回去,也好让家中的长辈们早些放心。”心里暗暗冷笑,高嬷嬷见在殿中打发不了陆明丽几个,便又生出了利诱的主意来,看来今儿个不让自己落了单,她是势必 不会善罢甘休了啊! 高嬷嬷见利诱陆明丽几个也不管用,不由气结,好歹强忍住了似笑非笑道:“萱姑娘别着急,很快便到了。”说完引着几人继续往前走,趁几人都不注意时,不着痕迹冲身侧一个宫女点了点头。 一行人又往前走了一会儿,眼见还没抵达高嬷嬷口中‘就近的净房’,饶陆明丽三人都意识到不对了,因强笑着与高嬷嬷道:“嬷嬷要是实在找不到净房,要不就使个人送我们去宫门外罢,我们几个也还罢了,萱妹妹这样也委实不雅观了一些,去到我们自家的马车上我们帮着她收拾也是一样的。” 话音刚落,就见前面的岔路口出现了两个宫装丽人,一者着银红百花飞蝶刺绣曳地百褶裙,戴赤金嵌红宝石蝶翼金步摇,一者着桃红对襟嵌碧玉扣蜀锦长裙,戴赤金镶八宝花钗步摇,看妆扮既不似外命妇也不似寻常宫人,二人勾肩搭背的,脚步都有些虚浮,瞧着倒像是吃醉了酒的样子。 高嬷嬷已几步上前对着二人屈膝拜了下去:“睦贵嫔吉祥,福婕妤吉祥——” 戴蝶翼步摇的那个宫嫔见是高嬷嬷,松了一口气,喘气道:“原来是高嬷嬷,快让两个人来帮我扶着点睦姐姐,我快要支撑不住了!” 高嬷嬷闻言,忙点了两个宫女:“你们两个,快上前扶着睦贵嫔一些。” 那两个宫女便忙上前扶住了睦贵嫔,也就是那戴花钗步摇的女子。 戴蝶翼步摇的女子亦即福婕妤方站直了身子,一边拿帕子擦着鬓角,一边笑向高嬷嬷道:“方才在殿里睦姐姐说觉得有些头晕,让我陪她出来透透气儿,我便随她出来了,谁知道出来后她先是嚷口渴将自己的宫女使去沏茶去了,又将我的宫女使去取新鲜果子去了,弄得最后她吹了风酒意越发上沉了,说不得只能我亲自扶她了,幸好遇见了高嬷嬷,不然我明儿指不定腰疼得床不下不来了……对了,这几位是谁啊?高嬷嬷这是要带着她们往哪里去?” 高嬷嬷笑道:“回婕妤小主的话,这是定国公府的几位姑娘,才因宫女不小心弄脏了其中一位萱姑娘的衣裳,奴婢便带了萱姑娘出来更衣,谁知道其他几位陆姑娘见了也说要更衣,随了萱姑娘一道出来,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睦贵嫔和婕妤小主。” 福婕妤笑道:“原来如此……” 话没说完,被两个宫女扶着的睦贵嫔忽然大着舌头嚷嚷道:“你们两个是谁,怎么是你们扶着本宫,福婕妤呢,让她来扶我……”说着不满的嘟 哝道,“素日见了本宫一口一个‘娘娘’,一口一个‘姐姐’的不知道多殷勤,谁知道今日只让她扶一下本宫,倒做张做致起来,还敢背着本宫与旁的姐妹抱怨说本宫时刻不忘防着她,未免太让人心寒,也不瞧瞧自己到底值不值得人信任……” 一副醉得不轻的样子。 福婕妤满脸的尴尬,勉强笑向高嬷嬷等人道:“看睦姐姐的样子,还真醉得不轻呢,都开始说胡话儿了,我这便扶了她离开,就不耽误高嬷嬷的事了,不过却得与高嬷嬷借一个人,待与我一道将睦姐姐扶回她宫里后,再打发她回去向高嬷嬷复命。” 说着上前指着一个扶着睦贵嫔的宫女,“让我来扶着睦贵嫔罢,你且随高嬷嬷办事儿去。” 谁知道福婕妤才扶住睦贵嫔,便被睦贵嫔一把甩开了,大着舌头语气极其不善的道:“谁要你来扶本宫,假惺惺……”又一把将扶住她另一侧手臂的那个宫女也甩开了,道:“你主子不是什么好人,你做下人的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本宫才不让你们主仆扶本宫呢,谁知道你们会将本宫扶到哪里去!”将高嬷嬷的人误认作了福婕妤的人。 饶知道睦贵嫔说的都是醉话,但福婕妤也有些恼怒起来,所谓“酒后吐真言”,显然睦贵嫔心里便是如此想的,所以才会在酒醉之后说了出来,枉她还真以为彼此是好姐妹呢,敢情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便也冷下脸来,道:“睦贵嫔既不让我扶,也不让高嬷嬷的人扶,那便继续在这里丢脸罢,我却是不奉陪了,还得回大殿给皇后娘娘敬酒呢!”说完径自拂袖而去。 余下睦贵嫔连站都不大站立得稳,迷离着双眼四下看了一圈,忽然拿葱白的手指指着陆明丽陆明萱姐妹几个道:“谁说除了她福婕妤的她的人就没谁扶本宫了?你们几个,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上前来扶着本宫?” 高嬷嬷见状,忙向姐妹几个道:“几位姑娘还不快见过贵嫔娘娘?” 待几人依言行完礼后,方赔笑向睦贵嫔道:“回贵嫔娘娘,这几位并不是宫里的人,而是定国公府的姑娘们,乃是今日进宫来给皇后娘娘贺寿的客人,如何能叫她们来扶贵嫔娘娘?要不老奴这便打发人回春禧殿,让娘娘宫里的人过来服侍娘娘……” 话未说完,已被睦贵嫔冷笑打算:“什么客人不客人的,本宫只知道上下之分,就算她们是定国公府的姑娘又如何,难道本宫一宫主位,倒连她们都使唤不得了?本宫今儿偏还就非让她们几个来扶本宫了……你们 几个还愣着做什么,等着本宫亲自来请是不是,再不麻溜点,仔细本宫让人打你们的板子,到时候本宫打了你们,还得问定国公老夫人和定国公夫人要辛苦费去……” 陆明丽与陆明欣几时见过这等阵仗,如果对方是低等妃嫔也就罢了,偏又是一宫主位,连陆老夫人见了都要尊称一声“娘娘”的,二人当下也顾不得其他了,忙忙上前便扶住了睦贵嫔。 陆明芙却留了个心眼儿,有意落后二人一步,待二人扶住了睦贵嫔,自然也就没有她的事儿了,因与高嬷嬷道:“劳烦嬷嬷使个人回大殿与我们家老夫人说一声,就说我家二姐姐与五妹妹扶睦贵嫔娘娘回宫去了,再就是若高嬷嬷实在不得闲,就不必引我们去净房了,还请安排个人引我和我妹妹出宫去,我妹妹实在需要立刻收拾一番,而且才我见她的手臂也烫伤了,我打算先带她回马车上简单的包扎一下,也省得将来留下疤痕,有劳嬷嬷了。” 高嬷嬷怎么可能让陆明萱离开,一脸惊讶的道:“怎么萱姑娘的手烫伤了吗?那便更不能出宫去了,我这便使人传太医去,像萱姑娘这般漂亮的女子,若手上留了疤,可就真是暴殄天物了。” 正要使人传太医去,不想被陆明丽和陆明欣扶住的睦贵嫔又发起酒疯来,“这两个丫头扶得本宫一点都不舒服,那个丫头……”指着陆明芙,“对,就是你,你来扶本宫……你脚粘地上了是不是,还不快点,等着本宫亲自请你去呢!” 陆明芙既意识到了不对,自然不肯离开陆明萱,让陆明萱落单,因忙屈膝赔笑道:“民女的妹妹伤了手,民女实在不放心离开,还求贵嫔娘娘开恩……” “你妹妹算什么东西,也配与本宫相提并论?再不来扶本宫,仔细本宫立刻传人打你的板子!”睦贵嫔却是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 一旁陆明萱早在听睦贵嫔说要自家姐妹扶她时,已意识到危险,在不着痕迹的打量四周,看能不能找到一条最近的路回大殿了,这会子又见睦贵嫔借酒装疯胡搅蛮缠的定要将陆明丽几人都弄走,让她一个人落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也再顾不得其他,拉起陆明芙,扔下一句:“贵嫔娘娘吃醉了,我与姐姐且先告退了。”不由分说便疾步往回走,只要能顺利回到大殿,在陆老夫人的眼皮子底下徐皇后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奈何原本“醉得不轻”的睦贵嫔却忽然三步并作两步敏捷的挡到了她们前面,冷笑道:“你们好大的胆子,连本宫的话都敢当作耳旁风,是不是以为自己是国公府的 姑娘本宫便奈何不得你们了?本宫今儿个还偏就要让你们两个扶本宫了,其他人都不行……” 高嬷嬷见火候已差不多了,忙赔笑着打圆场道:“贵嫔娘娘还请息怒,这两位陆姑娘都极愿意扶您的,只不过这位萱姑娘的确伤了手,要不这样,让其他三位姑娘一块儿扶了您回宫去,这位姑娘老奴且带了她更衣包扎伤口去,待她这边收拾好了,老奴再带了她去春禧殿给您磕头赔罪去,您看怎么样?” 说完不待陆明芙与陆明萱答话,直接便与陆明芙和陆明丽陆明欣道:“几位姑娘快扶了贵嫔娘娘离开罢,不然待会儿贵嫔娘娘动了真怒,几位姑娘怕是吃罪不起!”又命跟着的宫女们,“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几位姑娘带路?” 便有五六个宫女上前,一阵风般卷着睦贵嫔和陆明芙三人便离开了,陆明芙一开始还挣扎着不肯走的,奈何身不由己,只来得及对陆明萱扔下一句:“妹妹自己小心!”一行人已消失在了陆明萱的视线当中。 她还是大意了,想着青天白日的,她们一行又有四个人,她们出来之前还与陆老夫人报备过,果真她们出了什么事,陆老夫人必不会与高嬷嬷这个带她们出来的人善罢甘休,高嬷嬷就算再胆大包天,也未必真敢拿她怎么样,万万没想到高嬷嬷竟胆大至厮,不,应该说是徐皇后竟胆大至厮,一计不成便又生一计,连婕妤贵嫔这样高位份的后妃都出动了,竟是豁出去与定国公府交恶都要置她于死地,——看来她今日是真的在劫难逃了! 高嬷嬷也冷笑,再不复方才言笑晏晏的样子,“谁让萱姑娘自个儿有敬酒不吃非要吃罚酒呢?把她给我扭了,嘴也堵了,省得吵吵得我心烦!” 便有两个宫女立刻将陆明萱反手扭了,还拿帕子堵住她的嘴,高嬷嬷这才凑到陆明萱耳边以仅够彼此听得见的声音道:“你以为我会给你机会胡说八道?更何况就算你真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我也不怕,你可别忘了这是谁的地盘,这些宫女又都是谁的人,我们娘娘既然敢做,便没什么可怕的!” 说完拔高声音喝命那两个宫女:“带走!” 陆明萱被一路扭着身不由己的到得一座僻静的院落前,一路上她也曾试图想办法向旁人求救或是自救,奈何一路走来,她竟是半个人影也没瞧见,她自己也被扭得死死的,根本动弹不了。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到得一间屋子之前,陆明萱的双手终于被松开,堵住她嘴的帕子也被拿开了,她正欲趁此机会大声呼叫,背后已 传来一股大力,猛地将她推进了屋里,然后门便在她身后被重重的关上了。 高嬷嬷的声音自外面传来:“大皇子,人已经送到了,老奴这便回去向皇后娘娘复命去了。” 大皇子的声音随即响起:“嬷嬷只管放心回去,这里交给本王即可!” 屋里陆明萱正是摔得七晕八素之际,忽然闻得大皇子的声音,不由大惊之色,难道大皇子竟不肯假手底下人,而是打算亲自杀她灭口吗? 她本能的想要呼救,只可惜还来不及喊,嘴便被斜刺里伸出来的一只大手牢牢捂住了,她又本能的挣扎起来,只可惜无论怎么挣扎都是枉然,最后只能安静下来,冷冷的怒视着眼前的人。 大皇子一身用金线绣着四爪盘龙祥云图的黑袍,眼里满是得意与冷然,冷笑道:“你叫啊,看你叫破了喉咙会不会有人来救你,不过你若真能叫了人来,本王也不怕,正好让人见证一下本王与你是怎样‘恋奸情热’,抓住一切机会都要幽会一番的。”说完,终于松开了捂住陆明萱嘴巴的手,然后自袖里掏出一张帕子,慢条斯理的擦起手来。 陆明萱心中一跳,这才终于明白过来徐皇后与高嬷嬷到底意欲何为,竟是打着要让她与大皇子早有私情,如今连在宫里也禁不住偷偷相会,被人识破后只能胳膊折在袖里,让她给大皇子做妾的主意,到时候她成了大皇子的人,生死可不就只能取决于大皇子这个夫主了?如此一来,便能既不得罪定国公府,又解了大皇子秘密被撞破,时时受人威胁的危机了,徐皇后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民女早已表过态,只要大皇子不对民女主仆起杀心,民女绝不会泄露大皇子的秘密半个字,大皇子又何必非要赶尽杀绝呢?”陆明萱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与大皇子周旋,只因她深知时间拖得越久便对她越有利。 大皇子却冷冷一笑,反问道:“你觉得是活人更能保守秘密,还是死人更能保守秘密?” 不待陆明萱答话,又道:“不过你运气好就好在你姓陆,如今又养在陆老夫人跟前儿,而我们母子还大有用得着定国公府之处,否则你以为你现在还能有命站在这里与本王说话,还能有那个福气让本王宠幸你一番?” 陆明萱与大皇子面对而站,大皇子说话时那冷冽的气息便直喷在她脸上,让她又是恐惧又是恶心,暗想着若今日真被大皇子碰了,她还不如死了来得干净,然说话时却将姿态放得更低,脸上甚至还带上了笑:“原来大皇子是想纳了民女,您 早说呀,民女若早知道有这样的好事,又岂能有不愿意的,将来民女可就是娘娘了,要不大皇子这便与民女一道去凤仪殿当面与我们家老夫人提出此事,想必我们家老夫人也定是一千个一万个愿意……” “你当本王傻呢,以为随便这么一说本王便会放过你了?”话没说完,已被大皇子冷冷打断,“更何况定国公府那对不知好歹的老不死的,连当初我求娶表妹为正妃他们都踌躇了那么久,又怎么可能再许我一个陆家女?害本王还得委屈自己碰你一个肮脏的女人,真是想想就够本王恶心的!” 一边说,一边已大力捏住陆明萱的下巴,令她不得不抬起了头来,然后就猥琐的笑了起来:“想不到你这肮脏的女人倒还真有几分姿色,罢了,本王今儿个便委屈自己与你玩玩儿罢,横竖你如今这副身板与小太监们也没什么两样,本王就凑合着用用了,也不知道你的后面与小太监的后面用起来有没有什么区别……” 说着,便俯身对着陆明萱的樱唇吻了下去。 陆明萱怎么可能让他吻自己,头一偏便大力挣扎起来,大皇子眼中立刻染上了几分戾色,冷笑道:“还跟本王装起贞洁烈女来了,本王倒要看看待会儿你被本王骑在身下时,还烈不烈得起来!” 说话间猛地一扯,只听“刺啦”一声,竟生生将陆明萱的半幅衣袖给扯了下来,露出了里面纱质的中衣,那中衣料子本来就薄,再加上先前沾了菜汤,便如同透明的一般,隐隐可以看到下面白皙如玉的手臂和手臂之上的一片红肿。 陆明萱惊惧恶心到了极致,至此是再做不到强迫自己与大皇子周旋了,想也不想便反手给了大皇子一记耳光,然后拔下发间的簪子握在手里便向大皇子刺去,打定主意今日哪怕是与大皇子同归于尽,也绝不能让他污了自己的清白去! 奈何她那点力气相较于大皇子一个成年男子的力气,根本不值一提,几乎只在眨眼之间,她手里的簪子已被大皇子夺过去扔到地上,脸上也重重着了一掌,当即一个趔趄摔倒在了地上,头晕眼花的再也爬不起来。 眼睛的余光瞥见大皇子正一边破口大骂她:“贱人,竟敢对本王动手,本王今日不弄死你,本王便不姓慕容!”一边快速脱自己的衣裳。 陆明萱心底一片绝望,手已抚上了自己发间另一枚簪子,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既然杀不了大皇子,也没人来救自己,索性便来个自我了断罢,倒也落得干净…… ------题外话--- ☆、第八十七回 脱险 恭喜您获得一张月票 就在陆明萱已将簪子抵上自己的脖子,正闭上眼睛咬牙狠心欲一鼓作气将簪子尽根没进自己的脖子之际,耳边忽然传来“砰”的一声重响,然后便是大皇子的暴喝:“什么人,竟敢来坏本王的事!” 陆明萱心里攸地生出几分希望来,忙收了簪子睁开眼睛,就见对面两扇窗户已被人大力撞开,一个黑衣蒙面人正与大皇子交手,显然那人功夫极好,大皇子只招架了几个回合,便已被打倒在地,不由又怒又慌,急声向外叫道:“来人,有刺客,抓刺客——” 只可惜才叫了一声,又被那黑衣蒙面人迎面一脚踹在了胸口上,当即吐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见大皇子晕了过去,陆明萱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总算松懈下来,这才发现自己浑身软得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得草草整理了一下衣裳,挣扎着坐起来,欠身向那黑衣蒙面人哑声道谢道:“多谢英雄及时出手相救,英雄若是方便,不知能够告知小女子高姓大名?将来若有机会,小女子一定结草衔环相报!” 黑衣蒙面人的身形一看便是男子,但陆明萱其时却并不觉得害怕,一来她相信对方既然赶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她,便不会对她不利,否则何必救她?二来现下于她来说,又还有谁能比大皇子更可怕呢? 黑衣蒙面人闻言,并不说话,而是一把扯下了蒙面的黑巾,露出了俊秀绝伦的脸,才沉声说道:“让萱妹妹受惊了,都是我来迟了!” 竟是凌孟祈! 意料之外,却又在意料之中,整个皇宫除了他,谁还能以这样突然出现的方式救下她? 陆明萱自方才起便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瞬间决了堤,本来她虽满心的害怕与愤怒,却一直没想过要流泪,哪怕是在方才大皇子扯下了她的衣袖之时,她也没想过流泪,只有珍惜心疼你的人才会在你的眼泪下屈服,不做伤害你的事,像大皇子那样的渣滓,她绝不会在他面前流一滴眼泪! 人往往都是这样,在亲人面前哪怕没受委屈时还要撒撒娇呢,凌孟祈虽算不得陆明萱的亲人,但在她心目中,无疑也是亦兄亦友极亲近的存在了,所以在见到凌孟祈的那一刹那,陆明萱心里的害怕与委屈立刻被无形的放大了,她哭得哽咽难耐,完全顾不得会不会失仪,也完全顾不得自己的形象,一边哭一边还禁不住抱怨凌孟祈:“凌大哥,你怎么才来呀,我方才都快要怕死了……” 凌孟祈看着她虽已草草整理了一番却仍 显凌乱的衣裳,看着她只有巴掌大还显得很稚气的雪白小脸,再看着她因为衣袖被扯坏而清晰可见的手臂上触目惊心的青紫痕迹,只觉心痛到无以复加,当下也顾不得旁的了,上前一步便蹲在了她面前,哑着声音有些笨拙的柔声道:“都是我不好,都是我来得太迟了,你别哭了,我、我、我……”‘我’了半天都我不出个所以然来,生平第一次尝到了被一个人哭得心都快要碎了的感觉。 陆明萱的眼泪却仍是扑簌簌的往下掉,抬起头来瞪了凌孟祈一眼,又低下了头去哭道:“既然知道自己来迟了,怎么就不能早一点呢,你要是再不来,我可就只有自戕以保清白了……” 她虽哭得脸上的妆也花了眼睛也肿了,但嘴唇却反而越发显得红艳,像个小小的菱角一般,不论是哭还是笑时都扬起完美的弧度微微翘着,粉嘟嘟,嫩生生的,让人恨不能咬上一口,再细细品尝一番才好……念头闪过,凌孟祈已禁不住在心里大骂起自己禽兽来,这都什么时候了,自己还妄动这些邪念,这要是让萱妹妹知道了,只怕立刻会将他划为与大皇子那个渣滓一类的人。 可他心底却又突然间涌出了什么东西来一般,热呼呼的,软绵绵的,痒丝丝的,乱糟糟的……让他觉得很舒服,更觉得抓耳挠腮的不知道怎么办的难受。 凌孟祈忙忙撇过了头去,轻轻的“咳”了一声,好像这样便能将他心里这些感受全部咳出来一般,半晌才又凑近了一些低声道:“对不起,我该早一点来的,可宫里到底都是侍卫,我又不知道你具体在那里,这才耽搁到了现在……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很想顺从心底的渴望,将她搂进自己怀里的,但到底还是强忍住了,怕再吓坏了惊魂甫定的她。 凌孟祈的呼吸稍显急促,热乎乎的扑在陆明萱的脸上,以致陆明萱甚至能闻见他身上淡淡的松柏草香,不像是衣裳上熏的香,倒像是从身体里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一般,带着一股被体温贴暖了的温意,如丝似缕地钻进了她的肺腑间,让她觉得说不出的温暖,整个人也因此而从刺骨的冰窟里被人给拉回了火炉前一般,总算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陆明萱就渐渐收了泪,哭过一场之后,人也平静了不少,因再次抬起头来低声问凌孟祈道:“凌大哥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又怎么会这般及时的出现救了我?” 照理今日之事徐皇后与大皇子至多让几个心腹知道而已,就连先前中途出现胡搅蛮缠害她最终还是落了单,所以才会沦落到现在境地的睦 贵嫔与福婕妤陆明萱都敢说她们是不知道个中因由的,凌孟祈又是怎么知道的? 凌孟祈看着她因才哭过之后显得越发白里透红的小脸,看着她如空山新雨后清澈见底的剪水双眸,心里禁不住又发起热来,连呼吸也滞住了,半晌方敛住心神道:“那日收到你让小礼子递的话儿后,我心里便已觉得有异了。” 陆明萱怎么会知道徐皇后已知道他们知道了大皇子的秘密?徐皇后自然不会傻到明白直接的告诉她,那便只剩下一种可能,亦即徐皇后已对她出了手,让她意识到了危险,不然她不会大费周章也要提醒他‘多加小心’。 凌孟祈得出这个结论后,心立刻悬了起来,徐皇后可不比大皇子,她若出了手,陆明萱一个没有背景没有根基的小姑娘又岂能是对手?但厉害归厉害,徐皇后与大皇子一样都投鼠忌器,必不敢明着对陆明萱不利,所以其必定还有什么厉害的后招。 本来凌孟祈如今虽在重华殿一带当差,但除了每日必须去看罗贵妃一次以外,他是绝不会主动去找罗贵妃的,然现下事涉陆明萱,他最在乎的人,他一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得找到了罗贵妃,请罗贵妃帮忙打探一下凤仪殿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罗贵妃好歹在后宫生活了十几年,就算有当今皇上护着,能在徐皇后的眼皮子底下专宠这么多年尚且安然无恙,要说她在后宫没有一点自己的势力,凌孟祈说什么也不信,总比他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来得强罢? 罗贵妃也果然没让他失望,如此这般安排了一通,很快便打听到了徐皇后特召陆明萱在自己的千秋节上进宫,说是打算让陆明萱做定宜公主的伴读之事。 凌孟祈何等聪明之人,而且他不比陆明萱等后宅女眷,他与老国公爷看问题的立场和角度差不多,尤其他还知道老国公爷所不知道的事,自然几乎是立刻便猜到了徐皇后的真正用意,这是见明着要陆明萱主仆的命后患无穷,所以打算先将陆明萱主仆变成大皇子的人,到时候想让她们生便让她们生,想让她们死便让她们死呢……他霎时急出了一身冷汗来,甚至萌生出了赶在陆明萱进宫以前,自己索性找机会杀了徐皇后与大皇子永绝后患的念头。 但这个念头他也只是发狠时白想想而已,皇宫大内护卫重重,凭他单枪匹马一个人,要一次将堂堂中宫皇后和大皇子一并杀死,其难度不亚于登天,反而更大的可能是他什么都还来不及做,已被当值的金吾卫拿下剁成了肉泥,更可怕的还要连累到他所在乎的人! 凌 孟祈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度日如年般的熬到了今日,所幸香橼提前奉了罗贵妃之命,在凤仪殿安插了几个她们的人,他自然也就知道了陆明萱被人浇了一身菜汤,急需去净房更衣之事,但也仅此而已,后面的事高嬷嬷带在身边的人都是徐皇后的心腹,罗贵妃的人若还能打探得到,徐皇后这皇后也不用当了。 所以凌孟祈只知道陆明萱大概所处的位置,只能一处一处的排查,还要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也所以才会耽误到了这个时辰,万幸到底还是赶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陆明萱,否则他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陆明萱听罢凌孟祈的话,想起那日她之所以让丹青设法递话进宫给他,原是为提醒他多加小心的,谁知道到头来反而救了自己,不由暗自感叹,也许这便是所谓的“种善因得善果”? 她皱眉思忖了片刻,才问凌孟祈道:“我们现下该怎么办?徐皇后和大皇子此番未能得手,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势力又大,难道我们就这样要受他们的威胁一辈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便会身首异处,白丢了性命不成?而且方才高嬷嬷带的都是徐皇后的人,我几个姐姐都提前被她们软硬兼施的弄走了,我连个可以作证的人都没有,到时候岂不是她们说是什么便是,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凌孟祈闻言,起身走到仍昏迷着的大皇子面前狠狠踹了他一脚,才冷声道:“自然不能任他们再继续嚣张下去,萱妹妹不必担心,后面的事交给我来办即可!”当日羞辱他也就罢了,今日竟还敢动他的人,他若再不给他们母子一点颜色瞧瞧,他们还真以为他是软柿子,可以随便任他们搓扁捏圆了呢! 陆明萱见凌孟祈一脸的戾色,想起当日大皇子也是这样羞辱他的,怕他一时冲动之下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来到头来反而赔上自己,因忙道:“凌大哥可别轻举妄动,要知道打蛇打七寸才能命中要害,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我们的任何冲动之举都极有可能损伤不了他们分毫,反而赔上自己,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凌孟祈道:“妹妹放心,我心里自有主意,我们……我还有大好的日子在后头呢,绝不会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傻事儿,倒是高嬷嬷那老虔婆怕是快领着人回来了,我得先将你送走,再送一份大礼给我们尊贵的皇后娘娘做寿仪才是。” 想也知道在将陆明萱和大皇子关到一间屋里之后,高嬷嬷接下来要做的事便是“惊慌失措”的回去找徐皇后认错,然后徐皇后必会带着陆老夫人并一大堆证人回 来,当着大家伙儿的面给定国公府和陆明萱一个“交代”,他怎么能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说来还得感谢徐皇后和大皇子为避人耳目,外面根本没派人守着,不然无论是他方才破窗而入还是之后他要做的事,都必定不会这般顺利。 离开这里陆明萱自是毫无异意,但听得凌孟祈说要送一份“大礼”给徐皇后,她却是瞬间便明白了凌孟祈的意思,不由皱眉问道:“这样真的行吗?事后万一徐皇后追究起来……”虽然经过方才之事后,她也很想将大皇子的秘密给公诸于众,但她不能只图一时的痛快,还得考虑痛快之后的后果。 凌孟祈冷笑道:“他们既已做了初一在先,就别怪我们做十五在后,就像妹妹方才说的那样,我们总不能一辈子都受他们的威胁,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丢了性命罢?至于事后,他们为此事带来的后果焦头烂额都来不及了,哪里还顾得上去威胁我们?妹妹只管放心罢!” 那个女人不是口口声声‘愧对亏欠’他,说要‘百倍千倍的补偿’他吗,现在他便给她一个机会,更何况他就不信她没有别的想法,要知道她膝下也是有皇子的人,而且这个皇子还颇得皇上宠爱,如今他们不过是互惠互利罢了。 凌孟祈说完,顿了顿,放柔了声音道:“妹妹能站得起来吗?我得早些将你送走才是,不然来不及安排后面的事。” 陆明萱缓了这么一会儿,虽已觉得好多了,但尝试了几次,却发现双腿依然软得站不起来,只得红着脸声若蚊蚋的道:“我实在站不起来,劳烦凌大哥扶我一把……” 凌孟祈看着她红着脸一副羞不可当的样子,就像一朵颤颤巍巍初绽枝的小桃花,风一大就会被吹落在地碾成泥般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生怜惜……俊脸也一下子红了,近乎是语无伦次的应道:“当然不介意,当然不介意……我这就扶妹妹起来……” 手都已伸到半空中了,却又猛地想到什么似的缩了回来,在衣裳上狠狠擦了几次后,才将手伸向了陆明萱。 陆明萱就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来,嗔道:“凌大哥这是做什么,难道我还会嫌弃你不成?”说着有些不好意思的将手放到了凌孟祈手中,霎时被一阵干燥的温暖所包围了。 她不由红了脸,心跳有些加速,整个人也轻飘飘的,这种感觉她并不陌生,前世她初次见到贺知行时就曾产生过这样的感觉……念头闪过,陆明萱忙猛地一甩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开了脑海,然后就着凌孟祈的手站起来后,便立刻将自 己的手抽了回去,低声向凌孟祈道:“多谢凌大哥。” 凌孟祈正沉浸在手心里香滑软嫩的美好触感当中,谁知道那触感就凭空消失了,他只觉满心的怅然若失,可也知道眼下不是想这些儿女情长的时候,只能敛住思绪,几步行至方才他破窗而入的窗前,四下里张望了一圈,然后才向陆明萱招手道:“萱妹妹,过来罢。” 陆明萱依言走了过去,见外面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因问道:“凌大哥这是打算带我去哪里?我这个样子……总得处理一下才成罢?而且我得尽快回大殿去才是,不然老夫人她老人家该担心了。” 凌孟祈沉默了片刻,才道:“我带你去重华殿……就是贵妃娘娘的寝殿,现下的情势是你一个证人都没有,到时候一旦大皇子一口咬定与你有私情,你只怕百般否认也没用,这种事本来就是说不清的,且就算有老夫人周旋,不至于让他们母子如愿,以后你的名声怕也是毁了,所以我打算带你去重华殿,让贵妃娘娘出面作证,说方才你一直都与她在一起,皇后自然也就奈何不了你了……而且皇后母子见有贵妃娘娘护着你,多少也会忌惮几分,以后你面临的危险也多少能小几分。” 若不是为了陆明萱,哪怕今日陷入困境的人是他自己,他也是绝不会求到罗贵妃名下的,可相较于陆明萱的名声与安危,他的脸面自尊与心里的芥蒂又算得了什么! 陆明萱听凌孟祈桩桩件件都为她考虑到了,心下不由又酸又暖,片刻方吸了一口气,道:“凌大哥的大恩大德,我一定永铭于心。” 凌孟祈笑道:“相较于萱妹妹对我的大恩,我为妹妹做的这些又算得了什么?我们之间,不需要说这样的话。”说完,单手撑在窗台上敏捷的一跃,人已在窗外了,然后向陆明萱伸手道:“我扶妹妹。” 陆明萱点点头,正要将手伸给他,猛地想起自己穿的可是裙子,就算里面还有中衣,可因夏季天热,那中衣薄得与手臂上的中衣一样根本近乎透明……因忙又将手缩了回来,脸红得能滴出血来一般低声道:“除了翻窗子,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可以出去吗?” 凌孟祈见她连耳根子都红透了,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穿的是裙子,要翻窗台的确不方便,只得红着脸磕磕巴巴的解释道:“这片树林过去不远便是东六宫了,走这条道去重华殿是最近也最安全的,若是走门的话,我怕不慎被人看见了……萱妹妹若是不介意,我、我抱妹妹出来成吗?我将来……将来必会……” 他 想说他将来必会对陆明萱负责,必会一辈子对她好的,只可惜话才起了个头,已被敏感的陆明萱猜到了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忙忙出声打断了他:“事急从权,反正我心里拿凌大哥当我的亲哥哥一般,想必凌大哥心里也拿我当亲妹妹,做哥哥的迫于情况情急抱一下自己的妹妹也是情有可原,如此就有劳凌大哥了。” 一开始便知道不可能的事,她自然不能任其发展下去,哪怕如今有些事已偏离了正常的轨迹,她也必要将其扭转回来才是! 凌孟祈听了她急于撇清的话,心下立时升起一阵失落来,但他向来不是轻言放弃的人,只要陆明萱一日没嫁人,他便一日还有机会,更何况现下情势紧急,也的确不是说这些的好时候,便顺着陆明萱的话点头道:“如此我便冒犯妹妹了。” 说完跃进屋里,近乎是小心翼翼的打横抱起陆明萱,才复又跃出去,很快二人便消失在了树林当中。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凌孟祈手里拎着一个巨大的黑色包袱再次折回了方才那间屋子,就见大皇子还躺在地上昏迷不醒,屋里的情形也一如他方才离开之前,他松了一口长气,看来徐皇后与高嬷嬷还没来得及赶回来。 凌孟祈无声的冷笑了一声,然后将手里的包袱扔到了地上,包袱散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却是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生得十分清秀美貌的小太监。 随即凌孟祈便开始强忍恶心扒起大皇子和小太监的衣裳来,撒得满地都是,待将二人都扒得一丝不挂,将二人摆了个暧昧至极的姿势,又重重踹了大皇子一脚,随意捡起地上一件衣裳将他嘴角的血迹和胸口的脚印都擦净后,才恨恨的离开了…… ☆、第八十八回 逆转 自宫宴开始之初,陆老夫人的心便悬了起来,一直都不着痕迹注意着自家孙女儿们坐的那一席,虽然彼此隔得比较远她老人家其实根本看不清自己的孙女儿们,但大体方向还是知道的。 等到陆明凤上丹陛前来给徐皇后敬酒,徐皇后却趁势叫人传了陆明萱上前后,陆老夫人的心又悬高了几分,好在有惊无险,她之前在安国公太夫人面前有意“说漏嘴”说徐皇后要挑选自家一个孙女儿给定宜公主做伴读的话到底还是起了作用,徐皇后在自家母亲几次三番的阻挠之下,到底还是放了陆明萱回去。 但陆老夫人的心并没有因此而落回原地,跟陆明萱想的一样,她老人家也认为只要一刻不踏出皇宫的门,陆明萱便一刻都处在危险当中,事实也的确如此,很快陆明萱坐的那一席便传来了骚动,之后便是宫女来回她,说上菜的宫女不慎弄脏了陆明萱的衣裳,如今高嬷嬷要带了她更衣去,令其前来与她禀报一声。 陆老夫人的心至此反倒落了几分回去,在心里冷笑,她就说徐皇后怎么这般轻易便消停了,敢情是在这里等着萱丫头呢,万幸自家老国公爷事先早识破了她的诡计,让其他几个丫头也一并进了宫,徐皇后若有本事一气将她们姐妹四个都算计了去,事后还让定国公府有苦说不出,只能不追究此事,甚至连心里都不存几分芥蒂,大可动萱丫头试试! 却没想到,陆明萱姐妹几个这一去便直过了大半个时辰还没有回来,大半个时辰就算是去宫门外自家的马车上换衣裳都够来回了,陆老夫人直觉孙女儿们出了事,再也没法气定神闲的与安国公太夫人等人说笑了。 果然又过了一会儿,有宫女小跑着上了丹陛去到宝座前附耳与徐皇后说了什么,然后徐皇后便变了脸色,说要更衣先离开了殿中,待满殿的人恭送完徐皇后起身后才坐定,又有宫女来到了陆老夫人身边,行礼后附耳小声说道:“皇后娘娘请定国公老夫人去后殿一趟。” 陆老夫人面沉如水,起身随着那宫女去了凤仪殿的后殿,如今的情势也只有见到徐皇后,弄明白孙女儿们现下到底怎么样了,才能因时就势的想出应对之策了。 一时去到后殿见到徐皇后,陆老夫人正要拜下,徐皇后已抢先一步握住她的手,将她扶了起来,满脸羞愧的说道:“本宫实在无颜见老夫人啊,可出了那样的事,总是本宫母子的不是,本宫说不得也只能腆着这张脸求老夫人见谅了……本宫那个孽障,前阵子便与本宫说过无意见了老夫人家的萱姑娘几次,惊为天人, 求本宫与老夫人说,能否让萱姑娘以滕妾的身份随凤丫头一并嫁过来?本宫想着贵府愿意将凤丫头那么好的姑娘嫁给他已是他前世修来的福分了,他如何还能得陇望蜀,若是让凤丫头知道了,还不定怎生伤心了,便是老夫人与妹妹等一众长辈知道了,也必定不会高兴,本宫也是为人父母的,也有女儿,如何不能体会老夫人与妹妹的心?便没有答应他,并且告诫他,若再敢有非分之想,必不轻饶他,谁知道,谁知道他今日竟……” 陆老夫人将徐皇后的一番做作看在眼里,不由攥紧了拳头,很想喝骂对方不必演戏了,只管说重点便是,奈何对方是皇后,她就算再生气再着急也不能以下犯上,只得强忍住了满腔的着急与愤怒,急声问道:“大皇子今日竟怎么了?还请皇后娘娘明白告诉老身,那萱丫头如今虽养在我跟前儿,家里却是有父有母的,她若真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与她的父母交代啊?” 徐皇后闻言,忍不住哭了起来,道:“那个孽障他今日吃醉了酒,半道上瞧见高嬷嬷带了萱姑娘去更衣,他情难自禁之下一时昏了头,竟将萱姑娘拉进了就近一间屋子,还将高嬷嬷等人都赶了出去锁住了门,高嬷嬷在外面又是劝又是求的通不管用,无奈之下,只能回来回本宫……如今只怕二人……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本宫对不起老夫人与妹妹,以后可还有什么脸面再见老夫人与妹妹啊!” 陆老夫人眼前一阵阵发黑,方才一路走来她老人家虽已做好最坏的打算了,但终究还是抱了几分残存的希望的,毕竟她事先叮嘱过其他三个孙女儿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让陆明萱落单的,高嬷嬷就算在徐皇后面前再体面,说到底也只是一介下人,只要她们拿出做主子的威势来,高嬷嬷除非用强,否则根本奈何不得她们。 谁曾想到头来,事情还是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早知如此,先前她就该不顾体面,亲自跟了萱丫头去更衣的,如今可如何是好,难道真要让萱丫头给大皇子作小吗?! 陆老夫人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自持住了情绪,淡声向徐皇后道:“敢问皇后娘娘,老身的另外几个孙女儿当时在哪里,现如今又在哪里,她们不是与萱丫头一道更衣去了吗?” 然饶是极力自持情绪,陆老夫人宽大衣袖下的双手依然禁不住直发抖,萱丫头连十一岁都还不到,还只是一个孩子呀,大皇子竟也下得去手,简直就是禽兽不如,徐皇后竟还有脸说什么‘情难自禁’,这对母子简直头上长疮脚下流脓,浑身上下都坏透了,别说萱丫头她不 会给他们,连凤丫头的亲事家去后她也定要说与老国公爷,让老国公爷从长计议才是! 徐皇后拿帕子掖了掖眼角,道:“当时具体是什么情形,本宫也不是很清楚,高嬷嬷一直跟随着老夫人家的几位姑娘,老夫人不若听听她是怎么说的?” 说完命侍立在一旁哭丧着一张老脸的高嬷嬷:“嬷嬷便与老夫人说说当时究竟是个什么情形罢。” 高嬷嬷屈膝应了,声音沉痛的道:“当时老奴引着几位小姐去就近的净房,谁知道半道上竟遇上了睦贵嫔与福婕妤,睦贵嫔瞧着像是吃醉了的样子,福婕妤一直扶着她,二人的宫女却是不知去向,后来睦贵嫔与福婕妤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起了口角争执,福婕妤一气之下便扔下睦贵嫔先离开了……睦贵嫔醉得厉害,竟将老奴派去扶她的人看做福婕妤的人,说什么也不肯让她们扶,非要点了定国公府的几位小姐扶她,老奴说了几位小姐是今日的客人也不管用,还说她作为一宫主位,难道连臣下之女都使唤不得了?无奈之下,老奴只能眼睁睁看着睦贵嫔带走了几位陆姑娘,为怕睦贵嫔中途生事,又多打发了几个宫女跟着,如此一来,老奴身边便只剩下两个宫女了,大皇子却带了四五个人,一见了萱姑娘拉着便走,之后就……” 说着,“噗通”一声跪下了,“都是老奴的错,但凭皇后娘娘与定国公老夫人发落。” 陆老夫人彼时已快气得晕过去了,她就说高嬷嬷一介下人,难道还敢对自家几个孙女用强,敢情徐皇后为了算计萱丫头,竟还出动了一位贵嫔一位婕妤,她竟不知萱丫头几时重要到这个地步了,值得徐皇后母子这般大费周章! 强忍下满腔的悲愤,陆老夫人平静道:“不知萱丫头这会子在哪里?还请皇后娘娘打发个人引老身去接她,她年纪还小呢,如何经得起这样的阵仗,总要将养个三五个月的,只怕才能恢复过来,亦有可能就此一病不起,根本恢复不过来了……老身就先带她回去了,还请皇后娘娘开恩!” 什么叫‘亦有可能就此一病不起,根本恢复不过来了’……徐皇后闻言,心中立时警铃大作,难道陆老夫人竟打算弃车保帅,将陆明萱那丫头带回去后便让她“暴毙”了不成?不,她决不能容忍那样的事情发生,她虽然想陆明萱死,但她也想将定国公府彻底拉到自家母子的船上来,若陆明萱就这么死了,他们母子今日所做的一切岂非都白费了,反倒还将定国公府得罪了个透顶?陆明萱是得死,但绝对不能是现在! 念头闪过, 徐皇后已一脸羞愧的道:“本宫能体会老夫人此刻的心情,本宫才便已说过,本宫也是有女儿的人,定宜也就比萱姑娘大一岁而已,本宫如何不能体会?但如今事情不发生也已发生了,说什么都是于事无补了,当务之急,却是尽快拿出一个补救的法子来,将对萱姑娘的伤害降到最低。本宫才已想过了,姐姐出嫁妹妹陪滕也是常有的事,只是恪儿的情况老夫人也知道,怕是不能给萱姑娘侧妃的名分,只能委屈萱姑娘做滕妾了……不过本宫可以向老夫人下保,将来……萱姑娘最少也跑不了一个主位,亦连妃位也不是不可能,还请老夫人看在本宫一片诚意的份儿上,看在恪儿待萱姑娘是一片真心的份儿上,就允了这门亲事!” 不待陆老夫人答话,又道:“老夫人敢是信不过本宫的话?只这样的事也不好白纸黑字的写下来……这样罢,本宫这便为老夫人请几位证人去,如此老夫人当能看到本宫的诚意了罢?” 徐皇后又急又快的说完,根本不给陆老夫人插话的机会,已迭声吩咐高嬷嬷:“你立刻去东配殿将母亲和大嫂、妹妹并昌国公夫人盛国公府夫人都请来,就说本宫有急事传她们。” 高嬷嬷跟了徐皇后几十年的人,如何不明白她的用意,立刻大声应了一声“是”,便一阵风般的快速离开了后殿。 徐皇后这才装作没看见陆老夫人脸上的阴沉一般,歉然道:“四大国公府彼此都联络有亲,身份又尊贵,有四大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共同作证,便既可以保证消息不外泄,又能让老夫人放心了,未知老夫人意下如何?” 陆老夫人根本不接话,反正好话歹话都让徐皇后一个人说尽了,她又占了尊上的名分如今还在她的地盘上,自己如果说话有用,高嬷嬷这会子也不至于不在后殿里了,且让他们先蹦跶罢,就算他们有通天的手段,难道还能阻止萱丫头回去后“羞愤自尽”不成? 很快安国公太夫人与安国公夫人、陆大夫人、贺夫人并颜夫人等四大国公府的当家主母便到齐了,徐皇后仍是不给陆老夫人说话的机会,先就一脸沉痛的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末了道:“如今本宫请诸位来,便是想请大家给此事做个见证,将来本宫与恪儿都必不会亏待了萱姑娘的,就有劳各位了!” 众人一听得这话便齐齐变了颜色,尤其是贺夫人与颜夫人,要知道她们两家可已有三代嫡支不曾与安国公府和定国公府的嫡支结亲了,说是彼此联络有亲,结亲的不过都是些旁支罢了,早知道是这样的事,方才她们就该找理由推脱了 不来的,如今可好,被迫卷入了这样的秘辛事里,将来自家还要如何独善其身? 陆大夫人心里其时也没好受到哪里去,她是约莫知道徐皇后心里的打算,但仍然没想到他们母子会这般着急吃相会这般难看,这不是生生在打她女儿的脸吗,还亲姨母亲表哥呢,这是亲姨母亲表哥做得出来的事儿吗? 惟独安国公太夫人与徐大夫人在最初的色变后,很快恢复了常态,他们家与定国公府又不一样,他们家作为后族,是天然便被划到了大皇子阵营里的,只有大皇子好了,他们才能好,所以对定国公府也能被拉到大皇子的阵营里,她们是绝对乐见其成的。 安国公太夫人因看了徐大夫人一眼,徐大夫人便看向陆老夫人低声说道:“虽说发生这样的事的确让人很难过很痛心,但不发生也发生了,还请您老人家看在皇后娘娘一片诚心,也看在大皇子一片真心的份儿上,就不要生气了,毕竟这样的事一旦闹开了,受伤害最大的还是姑娘家不是?倒不如胳膊折在袖里,大家一起将事情圆圆满满的揭过去,您老人家自此又多一个孙女婿,萱姑娘自此也有了好归宿。” 陆老夫人只恨不能一口啐在徐大夫人脸上,握紧了拳头片刻方向徐皇后道:“这些善后的事都可以容后再说,现下老身只想将孙女儿尽快带回去,还请皇后娘娘成全!” 徐皇后见陆老夫人都到这个地步了依然不松口答应让儿子纳陆明萱,不由暗怒在心,你们这些墙头草,待将来我儿登基以后,看本宫如何收拾你们! 心之所想,面上便不自觉带了几分出来,淡声向陆老夫人道:“本宫也挺担心恪儿与萱姑娘的,既然如此,不若大家都去瞧瞧,横竖大家都不是外人。高嬷嬷,带路罢!”说完率先往殿外走去。 后面众人见状,陆老夫人不用说气得最厉害,贺夫人与颜夫人则是越发叫苦不迭,可徐皇后已发了话,她们前者是担心孙女儿后者是迫于情势不能不去,只得咬牙跟了上去。 一行人遂在高嬷嬷的引领下,浩浩荡荡抵达了先前大皇子与陆明萱待的屋外。 就见屋外倒是一派安静祥和的样子,只屋内现下是个什么情形,可就没有人知道了。 徐皇后因命高嬷嬷:“去叫门,告诉恪儿本宫和定国公老夫人、夫人并其他几位长辈都到了,让他速速开门迎接,再给定国公老夫人和夫人赔罪!” 高嬷嬷应了,依言上前叩了几下门,把徐皇后的话重复了一遍,但等了半天, 屋里却什么反应都没有。 徐皇后见状不由有些急了,暗想难道我儿等了半天没等到人来竟先离开了不成,那事情可就不好办了,须知从来都是“拿贼拿赃,捉奸捉双”,他若是胆敢坏了她的事,看她事后怎么收拾他! 因又命高嬷嬷:“去找两个信得过的太监来给本宫把门撞开,他以为他犯了如此大错,躲着不出来便可以逃过惩罚了吗?” 高嬷嬷应声而去,很快便带了两个低眉顺眼的太监回来,二人合力很快便将门给撞开了,待将门撞开后,二人又低眉顺眼的离开了,从头至尾,连眼风都未曾往屋里瞟过一下。 徐皇后大是满意,向高嬷嬷使眼色:“你先进去看看,若是有什么不雅的,恪儿也还罢了,萱姑娘一个姑娘家家的,这不是要她的命吗?你且简单替他们收拾一下再出来!” 高嬷嬷便依言走进了屋里去,然很快屋里便传来了她一声尖叫,虽短促,却蕴含了极大的震惊与恐惧似的,听得外面的人都是毛骨悚然。 陆老夫人最先反应过来,只当是陆明萱出了事,想起她年纪还那么小,却要被迫承受大皇子的暴行,只怕这会子早已是遍地鳞伤,甚至不知道还活着没有……老人人的心都要碎了,当下也再顾不得其他,高一脚矮一脚的最先走进了屋里去。 余下众人见她先进去了,这才相继回过神来,忙在徐皇后的带领下也走了进去。 就见屋里满地都凌乱的散落着衣裳,屋里还飘着一股莫可名状的怪异气味,让众人禁不住都皱起了眉头,倒是不见大皇子和陆明萱,只听得见屏风后面有高嬷嬷压低了但遮掩不住焦急的声音:“大皇子,您醒醒,您快醒醒啊——” 想来二人其时都在屏风后面。 徐皇后隔着屏风问高嬷嬷道:“恪儿怎么样了,萱姑娘呢?本宫与大家伙儿都还等着呢,你倒是说句话啊!” 高嬷嬷有些不自然的声音片刻之后才自屏风后面传来:“大皇子与……萱姑娘这会子都还没醒,而且都有些不雅观,要不娘娘先领着众位夫人出去,待老奴收拾好了,再出来向娘娘和众位夫人复命?” 若说徐皇后在过来之前心里本来还有几分担忧的,在见到满地凌乱的衣裳后,那几分担忧也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放松后的释然,也因此她的警觉性比往常降低了不少,竟没能听出高嬷嬷声音里的不自然,反而说道:“在场的都是恪儿与萱姑娘的长辈,有什么雅观不雅观的……再说 不让定国公老夫人亲眼看一眼孙女儿,她老人家也不能放心不是?” 一边说,一边已当先绕到了屏风后面。 然后徐皇后便跟见了鬼似的,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了。 众人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能将见惯了大场面的徐皇后也吓成这样,心下都是又惊惧又紧张还有几分期待,忙也绕到了屏风后面。 然后众人便也一起惊住了。 就见屏风后面大红花开富贵的地毯上,竟躺着两个交颈而卧,一看便知不着寸缕,只来得及以衣裳遮住重点部位的人,——想来这还是高嬷嬷进来后瞧着不像,给二人遮上的,二人彼时都正酣睡着,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两人其中一个是大皇子慕容恪,另一个却不是陆明萱,而是一个不知道是谁的小太监! 也就难怪方才高嬷嬷会吓得发出尖叫,也就难怪方才徐皇后会惊成那样了,敢情她们主仆这是狐狸没打着,反惹了一身骚……贺夫人与颜夫人不着痕迹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了然,又想起方才她们一进来便觉得有几分怪异,如今总算明白怪异在什么地方了,那散得满地都是的衣裳里分明没有一件女儿家的衣物嘛! 安国公太夫人与徐大夫人并陆大夫人婆媳母女也都惊住了,不明白事情怎么会成了这样,这后宫可是皇后娘娘的地盘儿,方才她又一直一副十拿九稳的样子,谁知道竟被人将计就计反过来给了他们母子一记响亮的耳光都不知道,就这样还想算计别人? 只有陆老夫人高兴得都快要笑出声来了,故作惊讶的与徐皇后道:“才皇后娘娘不是与老身说,大皇子将老身几个孙女儿中的一个挟持进了就近的屋子,只怕这会子木已成舟了吗,可这明显是个小太监,不是老身的孙女儿啊,皇后娘娘为何会那么说呢?老身的孙女儿们都去了哪里,不会有什么危险罢?” 心里则已在想着此番到底是谁救了陆明萱,帮了定国公府的大忙?回去后她定要与老国公爷好生说道一番,请老国公爷好生感激那个人才是。 徐皇后怄得几欲吐血,定定看了犹在地上躺着人事不省的儿子好一会儿,才沉声道:“具体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本宫也不是很清楚,全是听高嬷嬷说的……”说着凶狠的看向高嬷嬷,厉声喝骂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再给我细细说道一遍,若再有半句虚言,休怪本宫不念多年的情分!”却趁众人都不注意时,不着痕迹冲高嬷嬷使了个眼色。 高嬷嬷便“噗通”一声跪下了,擦着额角的汗颤声与徐皇后道:“老奴方才所言,绝无半句虚言啊,大皇子的确在遇上萱姑娘后,将萱姑娘拖进了这间屋子,老奴在外面也的确听到了萱姑娘的求饶声……老奴也不知道事情究竟为何会变成了现下这幅模样,也许是大皇子酒醒后不忍让萱姑娘被人诟病,所以才临时想出了这一出李代桃僵呢?大皇子有多心仪萱姑娘皇后娘娘也是知道的,若让萱姑娘顶着个先那什么再娶的名声过门到底不光彩……当时的情形并非只有老奴一个人看见,还有另外两个宫女和大皇子的几个贴身太监,皇后娘娘与众位夫人若是不信,大可传了他们来一问,便可知老奴所言是真是假了。” 徐皇后眼里就飞快的闪过了一丝满意之色,然后为难的看向陆老夫人道:“方才高嬷嬷的话老夫人也听到了,老夫人若是信不过她的话,本宫这便传了其他人来再问……只是萱姑娘这会子在哪里本宫也不知道,说不得只能等恪儿醒来后了,本宫这还是第一次见他对一个女子这般上心,为了那个女子竟不惜自污,倒是没想到本宫还生了个情种呢!” 主仆二人已打定主意,今日就是要将与大皇子通奸的名声栽到陆明萱头上了,反正这会子两个当事人一个昏迷不醒,一个不知所踪,还不是她们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陆老夫人如何猜不到徐皇后与高嬷嬷的用意,心下又是愤恨又是恼怒,正要开口说话,冷不防就听得外面传来一个温柔似水,好听得不得了的声音:“怎么皇后娘娘竟在这里,叫臣妾好找,臣妾还说要给皇后娘娘磕头拜寿,敬几杯薄酒聊表心意呢!” 屋内众人忙都循声望去,就见门口被一大群太监宫女簇拥着的是一个她们万万都想不到会在此时此刻出现的人,不是别个,竟是一身盛装,美艳的让人连呼吸都要停滞的罗贵妃。 她旁边还站着一个同样十分美貌的小姑娘,则是众人也万万想不到会在此时此刻出现的人——陆明萱。 ☆、第八十九回 已成事实 罗贵妃着一袭简单的天水碧绣暗花朝服,戴一只象征自己贵妃身份的九尾侧凤,七彩宝石串成的凤尾把发髻牢牢的固定成了天仙髻的式样,发髻的另一侧则别了一朵足有成人巴掌大小的珠花,乃是用大粒珍珠串制而成,奇就奇在每一颗珠子散发出淡淡的蓝色荧光,而且连她的衣裳上也散发出这种光辉,远远望去,罗贵妃似乎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蓝色的光芒中一般,实在美艳不可方物,以致她一进来,便连整件屋子都明亮了几分似的。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祝皇后娘娘仙寿永享,福泽无边!”罗贵妃对着徐皇后盈盈拜了下去,体态优美,身姿袅娜,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但徐皇后显然不这么觉得,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半晌方强笑着近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妹妹不是大病未愈,连日来都在重华殿中修养,连母后那里都不曾去问安吗,怎么今儿个倒出来了,若是吹了风病情再反复了,岂非又叫母后与皇上,还有本宫心疼得慌吗?” 心里已认定今日陷害他们母子的人定是罗贵妃无疑了,不然宫里还有谁有这个胆量又有这个力量与他们母子抗衡的,不由越发将罗贵妃恨了个臭死。 罗贵妃笑道:“臣妾的确大病未愈,但今日可是皇后娘娘的好日子,臣妾就算病得再重也要挣扎着起来给皇后娘娘贺寿,方是臣妾身为妃妾的本分不是?只是没想到皇后娘娘竟不在大殿,臣妾本想在殿中等娘娘凤驾回去的,但等了半晌都不见娘娘回来,娘娘也知道臣妾身体还未大愈,实在不能久等,但臣妾想着臣妾既已来了,便无论如何都得亲自与娘娘拜寿才是,所以一路找来了这里,倒是没想到几位老夫人与夫人也在,敢是娘娘正与她们商量什么大事不成,那臣妾岂非来得不巧了……咳咳咳……” 说着,像是为了证明她的确还大病未愈一般,禁不住咳嗽起来,她的贴身宫女见状,忙上前给她又是拍背又是顺气的,方渐渐平息下来。 安国公太夫人与陆老夫人等人趁机上前给罗贵妃见礼:“臣妾等给贵妃娘娘请安。” 罗贵妃忙一手一个亲自搀了安国公太夫人与陆老夫人起来,笑道:“您二位是长辈,连皇上见了都要礼让三分的,不必与本宫这般客气,没的白生分了。” 安国公太夫人闻言,只是笑着不着痕迹将自己的手从她手里抽了回来,嘴上什么都没说,心里则在冷笑,谁是你的长辈了,也不看看你一个为妾为小的人到底配是不配做我的晚辈,还敢时时处处要我女儿的强 ,真是个不要脸的狐媚子! 陆老夫人彼时却是真个感谢罗贵妃,连素日因凌孟祈而对其生出的那几分嫌恶与鄙薄之情都散去了大半,笑得一脸真诚的与罗贵妃道:“贵妃娘娘虽宽和待下,老身等人却不能不尽自己的本分。” 说着又仔细打量了站在罗贵妃身侧,已换了一身木兰青绣缠枝莲妆花半袖,桂子绿齐胸瑞锦襦裙的陆明萱一回,笑道:“只不知老身这个孙女儿却是怎么与娘娘在一处了的?老身方才一直还担心着她,怕她初次进宫,不慎冒犯了哪位贵人吃罪不起呢。” 罗贵妃笑道:“说来也是缘分,本宫当时正欲绕过上林苑,去凤仪殿给皇后娘娘贺寿,谁知道半道上便遇上了令孙女儿,她错将本宫当做了天上的仙女儿,还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怎么我才向老天爷祈祷了一半,求老天爷赐一位美丽的仙女姐姐下来帮我脱离困境,仙女姐姐便真的来了?难怪人们遇上什么事都喜欢求老天爷呢,老天爷的确有够神通广大’,本宫见她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话又说得有趣,便没告诉她本宫的身份,问明她是想换一件衣裳后,便将她带回了本宫的寝殿,令人找了一身宝宜的衣裳出来给她换,所幸宝宜虽比她小一岁,彼此的身量却是差不多。她换衣裳时问了服侍的宫女,方知道本宫的真实身份……之后本宫便一直将她带在身边了。” 一席话,说得陆老夫人心中那块大石至此总算落回了原地,有了罗贵妃这番话,凭徐皇后与高嬷嬷怎么说,都休想再将脏水泼到萱丫头身上去了! 松气之余,想起徐皇后与高嬷嬷方才的指鹿为马,颠倒黑白,陆老夫人心下暗自冷笑,故意拔高了声音问陆明萱道:“你这孩子,不是与你姐姐们随皇后娘娘跟前儿的高嬷嬷更衣去了吗,怎么倒与大家都走散了?才高嬷嬷还说与好些人亲眼看见你被大皇子拖进了这间屋子,这会子指不定都……待瞧得屋里与大皇子在一起的人不是你后,又说什么必是大皇子不忍心你被人诟病,所以李代桃僵,提前将你送走又临时抓了个小太监来充数云云,万幸你出现得及时,不然毁了你自己的名声事小,丢了定国公府和整个陆氏一族的人可就事大了!” 陆明萱一听这话便将方才的情形猜到了七八分,心下冷笑不已,面上却大惊失色,看向高嬷嬷怒声道:“高嬷嬷怎么能这样诋毁我,明明就是您方才惦记着回殿中服侍皇后娘娘,待我几位姐姐被睦贵嫔娘娘带走后,随意指了个小宫女儿让她带我去净房,之后那小宫女也借口有差使要当将我闪在了半道上进不得 退不得,若不是有幸遇上贵妃娘娘,我这会子只怕还被闪在那里呢,如今您倒恶人先告起状来,世上哪有这样的事,就算您是皇后娘娘身边得用的老嬷嬷,身份尊贵,也不能这样颠倒黑白罢,——皇后娘娘,您可要为民女做主啊!”说着,上前几步哭倒在了徐皇后面前。 徐皇后额头青筋直跳,正要说话,罗贵妃已惊讶道:“高嬷嬷也是宫里的老人儿了,怎么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难道竟是……有意为之不成?”说着后知后觉的四下里打量了一圈,见满地都是凌乱的衣裳,不由伸出葱白的手指掩住了嘴巴,“才本宫恍惚听得定国公老夫人说什么‘提前将你送走又抓了个小太监回来充数’,难道素日宫里那个传言,说大皇子有‘断袖分桃’的癖好竟是真的不成……” 话没说完,已被徐皇后暴喝打断:“住嘴,这样的话也是混说得的吗,贵妃也是宫里的老人儿了,还曾奉了母后和皇上之命协理六宫,听到这样的传言,就该将那乱嚼舌根的人拿了就地打死才是,怎么也跟着以讹传讹起来,哪里还有堂堂贵妃的体统,与那等无知村妇又有何区别!” 只是徐皇后话虽说得大义凛然,心里却早已着了慌,罗氏这个贱人怎么会知道恪儿有那个癖好的,难道她的手真那么长,竟已不知不觉伸到了她的凤仪殿与恪儿的景泰阁不成?可这两个地方被她经营得有如铁桶一般,外面的苍蝇都休想飞进去,照理不该才是啊……难道是陆明萱那个小贱人方才见势不妙,为求自保临时告诉她的?这倒是极有可能可能的,——看她将来饶得了她们哪一个! 心里着了慌,徐皇后说话时便不免带上了几分她自己没有察觉到的色厉内荏,可她虽未察觉到,屋内众人哪个不是人精儿,又岂有察觉不到的,便只当她是在心虚,心里禁不住都有了几分自以为的了然。 罗贵妃脸上惊色未褪,嘴上却向徐皇后认错道:“臣妾知错,请皇后娘娘恕罪,下次臣妾再听见有人这么说时,必定立即拿了人就地打死,绝不会让大皇子的秘密外泄的。” 这话哪是在认错,分明就是在火上浇油,徐皇后不由越发的怒不可遏,却也知道眼下不是生气就能解决问题的,当务之急,是将今日之事对他们母子的影响与损害减轻到最低,次后才是去想如何反击,因怒声说道:“什么秘密外泄,恪儿今日明显就是被人栽赃陷害的,本宫待会儿便会去回了皇上,请皇上彻查此事,还恪儿一个清白,也让那陷害他的人知道,皇家体面神圣不可侵犯,绝不容人随意抹黑!” 顿了顿,又满脸厉色的一一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道:“在皇上与本宫查明真相之前,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好都与本宫管好自个儿的嘴巴,事后若是让皇上与本宫听到了一丝半点的风声,皇上与本宫便拿今日在场的所有人问罪,决不轻饶!” 听她口口声声扯了皇上的虎皮做大旗来封大家的口,旁人犹可,陆老夫人先就满心的不屑,方才惟恐事情闹得不够大的可是你皇后,如今被将计就计算计了去,倒知道要封口了,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徐皇后自然不知道陆老夫人在想什么,她说话间一直紧紧盯着罗贵妃,一席话与其说是说给在场的所有人听的,倒不如说是说给罗贵妃一个人听的。 罗贵妃自然明白徐皇后的意思,正要答话,冷不防一旁一直未说话的安国公太夫人先就沉声说道:“皇后娘娘还查什么,栽赃陷害大皇子的人分明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您还有什么好查的?只管去回了皇上与太后娘娘便是!只是某些人自来狐媚惑主,只怕就算皇上与太后娘娘知道了,也未必会拿她怎么样,皇后娘娘倒不如直接将人扣下来,先将人证物证都找齐了再去回皇上和太后娘娘,到时候自然不容那人抵赖!” 一席夹枪带棒含沙射影的话,说得罗贵妃是攸地沉下脸来,看向安国公太夫人淡声道:“安国公太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栽赃陷害大皇子的人分明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什么又叫‘狐媚惑主’,安国公太夫人这是在说谁呢?” 安国公太夫人并不看罗贵妃,只是沉声道:“老身又没指名道谢的说是谁,贵妃娘娘上赶着对号入座做什么,难道竟真是贵妃娘娘做的不成?” 对罗贵妃这个当今圣上专宠了十几年的宠妃,安国公太夫人自来便看不上,事实上,连当今太后她都是看不上的,今上未登基前,不过一个小小的婕妤罢了,生了皇子都未能混上一宫主位,这样的人叫娘家夫家都是豪门世族,又当了多年老封君的安国公太夫人如何看得上?当年若不是皇上下旨赐婚,她怎么可能让大女儿嫁给这样一个卑微的人生的儿子? 谁知道就是这样一个人,如今竟百般磨搓起她的女儿来,巴巴的将娘家侄女送到皇上身边,害她的女儿夜夜独守空房不说,竟连本该属于她外孙子的太子之位也想夺去,明着抢不到便使阴招,真当皇后娘娘母子好欺负,当他们安国公府好欺负是不是! 安国公太夫人这口气早已憋了很多年了,为此一年里除了正旦与皇上、太后和皇后生辰这样 的大日子以外,她几乎是不进宫的,就是不想去寿康殿对着罗太后这个她从来看不上的人俯首称臣,要知道在皇上登基之前,就算皇上已娶了她的女儿,罗太后见了她也只有赔笑的份儿,这皇上登基前后的巨大落差,叫她情何以堪? 偏今日又出了这样的事新仇勾起旧恨,安国公太夫人在家里这么多年来说一不二惯了的,难免就养成了唯我独尊的性子,更兼她也是年近古稀的人了,脑子早不若以前灵醒了,难免有犯糊涂的时候,所以一时脑子发热之下,也顾不得其他了,竟就当面挤兑起罗贵妃来。 可罗贵妃又岂是那等任人欺负到头上了也不还击的人,她素日是好性儿,却并不代表她就没有脾气,尤其是在被皇上专宠了这么多年之后,除了她自己愿意受的委屈,旁人给的委屈她何尝受得半点? 当即便变了颜色,冷笑着向安国公太夫人道:“听安国公太夫人这话,竟是不问青红皂白便给本宫定了罪了?安国公太夫人真是好大的威风,比三法司还要威风呢,三法司给人定罪还要讲究个人证物证呢,您老人家倒好,空口白牙的便给本宫定了罪,真当本宫素日好性儿好欺负是不是?本宫可告诉您老,往本宫身上泼脏水可往别人泼不一样,不是您老想泼就能泼的,本宫这便进去拿了那与大皇子苟合的小太监,去到皇上和太后娘娘面前当面对质,务请皇上和太后娘娘还本宫一个清白!” 罗贵妃说完,便喝命跟自己来的人:“一个个儿的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拿人去,难道还等着本宫亲自动手不成?” 跟她来的人齐齐应了一声“是”,便有四五个嬷嬷上前,要往屏风后面拿人去。 只还未靠近屏风三尺以内,已被高嬷嬷挡在了面前,冷声道:“皇后娘娘面前,岂容你们放肆,别以为你们是重华殿的人皇后娘娘便奈何不得你们了,别忘了皇后娘娘执掌凤印,整个后宫所有的人娘娘都管得,你们若是不想要命了,便尽管再上前一步试试!” 这话说得那四五个老嬷嬷都有些迟疑起来,她们虽是重华殿的人,但正如高嬷嬷所说,皇后娘娘要收拾她们几个还是轻而易举的,皇上再宠爱贵妃娘娘,难道还会为了她们几个下人下中宫皇后的脸不成? 罗贵妃将此情此景看在眼里,越发的怒不可遏,一边往前走一边冷笑道:“行,你们不敢去拿人,本宫便亲自去拿,本宫倒要瞧瞧,有谁敢拦本宫!” 高嬷嬷怎么肯让她看到屏风后面的情形,上前一步挡在了她面前,恭声道: “贵妃娘娘还请留步,现如今一切都还未有定论,这事发现场便得纹丝不动的保护起来,待皇上亲自来瞧过之后再做定论,还请贵妃娘娘以大局为重……” “放肆!”话没说完,已被罗贵妃怒声打断:“本宫素日敬你是皇后娘娘的乳母,叫你一声‘嬷嬷’,你便真拿自己当盘菜了是不是,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究竟是什么身份,说穿了不过一个奴才而已,竟敢拦起本宫的路来,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是凤仪殿的人,本宫便奈何不了你了?” 把方才高嬷嬷说她那四五个老嬷嬷的话,近乎原样儿的还了回去。 众目睽睽之下,高嬷嬷一张脸被说得白一阵青一阵的,只得看向了徐皇后,徐皇后早已是气得脸色铁青,看向罗贵妃喝道:“本宫劝贵妃还是适可而止的好,才高嬷嬷已说了,在一切未有定论之前,事发现场得纹丝不动的保护起来才好,以待皇上御览,贵妃这时候便急着要拿人,莫不是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不成?清者自清,若真不是贵妃做的,贵妃又有什么好怕的?” 徐皇后亲自发了话,罗贵妃的态度稍稍收敛了一些,满脸委屈的道:“臣妾哪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不过是见安国公太夫人不分青红皂白的便往臣妾身上泼脏水,一时气急了所以才想立刻拿了人去皇上面前对质,请皇上还臣妾一个清白罢了,既然皇后娘娘都发了话,清者自清,那臣妾就等着皇上来御览之后,还臣妾一个清白了!” 后妃二人正说着,冷不防就听得屏风后面传来一个惊慌失措的尖细声音:“大皇子快醒醒,外面来了好多人,皇后娘娘也来了,您快醒醒啊……您再不醒来,奴才怕是活不成了……” 众人一听这话,便知道定是与大皇子苟合的那个小太监醒了,不由都竖起了耳朵。 随后是大皇子还带着浓浓睡意的沙哑声音:“吵吵什么呢,扰了爷的清梦,仔细爷扒了皮……咝,爷的胸口怎么这么疼,是不是你这个小妖精趁方才爷睡着了,对爷做了什么,是不是嫌方才爷疼你疼得还不够啊……” 显然他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只当是素日在他自己的寝宫醒来时一般情形。 屏风外面徐皇后差点儿没气死过去,立刻出声怒喝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被人陷害了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愚蠢的儿子来!” 大皇子在屏风后面听得徐皇后的声音,这才睁开了眼睛,四下里打量了一番,终于想起自己昏睡前都发生了什么,立刻自地上弹了 起来,便要绕到屏风外面来,及至行出几步后才发现自己竟然什么都不穿,忙胡乱捡起地上一件衣裳穿了,方绕到屏风外面来,就见屏风外面不止徐皇后在,连罗贵妃与四大国公府的当家主母也在,不由傻了眼,片刻方回过神来,“噗通”一声跪到了徐皇后面前,哭道:“儿臣什么都不知道,定然是有人陷害儿臣,母后可一定要为儿臣做主啊……” 可在亲耳听到了他方才与那小太监狎昵的话之后,这话又有谁会相信,都已在心里认定大皇子的确如罗贵妃所说,有断袖分桃之癖了。 徐皇后气得浑身直发抖,可儿子弄出来的烂摊子她不收还有谁会替儿子收?只得极力自持住情绪,道:“母后知道你是被人陷害的,也定会请你父皇还你一个清白的,你且先回自己的寝宫沐浴更衣去,待会儿随本宫见你父皇去。” 待打发了大皇子,又使眼色高嬷嬷去将屏风后面的小太监捆了以后,方狠狠瞪了自己母亲一眼,方才若不是她多事出言挑衅罗氏那个贱人,她早将人都打发了,事情又怎么会发展到现下这般不可收拾的局面?浑然忘了方才听了母亲的话后,自己心里是多么的痛快,所以才会什么都没说,等同于默许了母亲替自己说自己不方便说的话,——沉声道:“此事尚未有定论,还请诸位管好各自的嘴巴,时辰已不早了,本宫便不多留诸位了,你们都跪安罢!” 说完不待众人拜下,已是拂袖而去。 余下众人各自交换了一下眼色,还是跪下道了一声:“恭送皇后娘娘——”才自地上爬起来,离开了眼前这个是非之地。 回去的路上,陆老夫人也顾不得其他了,直接便叫陆明萱上了自己的车,然后一个服侍的人都没留,压低声音问起陆明萱先前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来。 这些事情就算陆老夫人不问,陆明萱也会主动告诉她的,当然,也并不是一丝一毫都不隐瞒,多少还是有几分保留的,当下遂一五一十说道起来,及至说到千钧一发之际凌孟祈忽然出现救了她时,陆明萱便有意没有说救她的是凌孟祈,而只说是一个黑衣蒙面人,她与凌孟祈之间的事,她本能的不想让别人知道,哪怕那个别人是她的亲祖母也不想;还有其实她一早便知道大皇子爱男子,并她知道罗贵妃真正身份的事她也一字没说,“知道得越多便死得越快”这句话她是一刻也不敢忘记,更不想亲自尝试一番。 说完之后还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问陆老夫人道:“怎么贵妃娘娘竟会知道我当时身处险境,派人那般及时 的出现救了我?贵妃娘娘又为什么要救我呢,我与她非亲非故的?还有我听贵妃娘娘说,大皇子是真有断袖分桃之癖,宫里也并非就一个人都不知道,不过是碍于皇后娘娘的威严,没人敢说罢了,这样大姐姐还要嫁给他吗?老夫人能不能别让大姐姐嫁给他了,不然岂非毁了大姐姐的一辈子?” 方才罗贵妃的战斗力让陆明萱大开了一回眼界,虽还不至于到飞扬跋扈,嚣张至极的地步,却也充分展示了一个宠妃应有的职业素养,想也知道她定会抓住眼下这个难得的机会大做文章,让徐皇后与大皇子没有好日子过,再加上皇上对他们母子的偏宠,指不定徐皇后与大皇子自此再没了翻身之日也未可知,如此一来,陆明凤自然犯不着再嫁给大皇子那个渣滓,毁了后半辈子。 更重要的是,没有了定国公府这个有力的妻族,大皇子以后再要翻身的机会想也知道只有越发微乎其微的,一举两得之事,她何乐而不为呢? 陆老夫人听完陆明萱的话,本就皱着的眉头不由皱得越发紧了,片刻方道:“你别管贵妃娘娘是因何知道你有危险,又因何会救你了,只要你平安无事就好,旁的你且不必理会了,自有家中长辈们做主,你只管安心将养一段时间压惊即可。至于你大姐姐的亲事,原是皇上下旨赐了婚的,只怕不好随意作罢,且待我回去后与老国公爷他们商量后再做定夺。” 心里则在想着,难道罗贵妃是为了还他们老两口儿上次的人情,所以才会及时救下了萱丫头的?不过也有可能她只是顺道救了萱丫头而已,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打击徐皇后与大皇子,大皇子本就不得圣心,如今再将其失德的事一传开,便连文武百官也不会支持他了,到时候太子之位岂非就是四皇子的囊中之物了? ☆、第九十回 后续 一时回到定国公府,陆老夫人心里有事,也不耐烦多留大家,只说今日折腾了一整日大家都累了,命各人都回去早些歇着。 众人心里也都有事,陆大夫人是担心经过白日之事后,大皇子越发不得圣心,将来可怎么样,难道以后倒要自家人都看罗氏那个贱人的脸色过日子不成?陆明凤是伤心心上人爱的竟是男人,自己以后岂非只能做个摆设,又有些将信将疑,觉得定是罗贵妃母子在陷害大皇子,在心里祈祷着皇上一定要尽快查明真相,还表哥一个清白才好;陆明丽几个倒是并不知道白日发生的事,但一想到自个儿没有达到陆老夫人的要求,也禁不住担心陆老夫人事后会发落她们。 于是情绪多少都有几分低落,听了陆老夫人的话,依言给她老人家行了礼,便鱼贯退了出去。 回到空翠阁,陆明芙第一件事便是屏退众服侍之人,急声问陆明萱道:“白日里我们被睦贵嫔给强行弄走后,你没出什么事儿罢?我一直担心得不得了,怕那个高嬷嬷对你不利,万幸你安然无恙,不然我非得恨死自己不可!” 相较于众人的情绪明显都有些低落,陆明萱反而觉得一阵好长时间都没有过的轻松,不但是因逃过了今日这一劫,如今回到了国公府,她已相对安全了,更因之前在重华殿里时凌孟祈对她说:“后面的事妹妹便不必操心了,都交给我来办,我一定不会再让妹妹身陷似今日这般的危险当中!” 虽说她不知道后面的事凌孟祈打算怎么处理,但她就是没来由的相信他,相信他既说了以后再不会让她身陷囹圄,便一定会说到做到! 所以陆明萱反倒笑着开解起陆明芙来:“我这不是好好儿的什么事也没有吗,姐姐且不必自责了,倒是你们被睦贵嫔带走后,没有被她刁难罢,她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当时又醉了酒,没有借酒装疯给你们气受罢?” 陆明芙摇头道:“她一回到自己殿中便被人扶进寝殿歇着去了,不但没有为难我们,反倒让人上了好茶好点心款待我们,只是不肯让我们离开,莫名其妙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陆明萱闻言,想起方才在回来的路上陆老夫人听她说完是睦贵嫔突然出现强行将陆明芙三人带走,让她落了单才给了高嬷嬷和大皇子可趁之机后说的话,却是即刻明白了。 陆老夫人说:“如今宫里罗贵妃专宠,皇上除了每月初一十五碍于礼法不得不去凤仪殿以外,其他妃嫔宫里已是多年未曾踏足,偏罗贵妃仗着皇上和太后宠爱,又 独来独往惯了的,根本不与其他妃嫔往来更别提交好了,弄得那些妃嫔想巴结投靠她都没有门路,如此一来,几位有皇子的妃嫔还好,哪怕膝下只有公主的,后半辈子也算是有靠了,那些没有皇子也没有公主的妃嫔诸如睦贵嫔福婕妤之流,却只能看皇后的脸色过日子,皇后让她们做的事,哪怕她们心里再不情愿,又岂敢推诿的?” 所以当时睦贵嫔与福婕妤才会突然出现,胡搅蛮缠一通后将陆明芙三人给强行弄走了,但人虽被睦贵嫔弄走了,她却又不敢真将定国公府得罪得太狠,不然定国公府一旦发难,绝不是她小小一介无宠的贵嫔承受得起的,也所以她才会让人好茶好点心的款待三人,等同于是在变相的向定国公府表态她其实是被逼无奈,并不是真心想与定国公府为敌。 陆明萱因说道:“想不出是什么缘故便不必想了,横竖以后咱们怕是再没有机会进宫了,自然也不可能再与宫里这个妃那个嫔的打交道,何必自寻烦恼。” 陆明芙点点头:“嗯,经过今日之事,我这辈子是再不想进宫了,宫里虽好,规矩也大,谁知道什么时候便会惹恼了哪位贵人白挨一顿打甚至丢了性命?还是自己家里好……对了,我听说你是遇见贵妃娘娘才摆脱了那高嬷嬷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既然罗贵妃已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过自己是在上林苑无意遇上落单的陆明萱的,这便是官方的说辞了,陆明萱不想让陆明芙知道得太多,于是按官方的说辞重复了一遍,末了道:“我想着高嬷嬷那样的人,定不会无缘无故的扔下我一个人才是,只怕别有企图也未可知,指不定就是打的让我偶然遇上大皇子,然后得个‘私相授受’之类的坏名声,只能给大皇子做妾呢……万幸让我遇上了贵妃娘娘,不然这会子还不定怎么样呢。” 陆明芙听得又惊又怒,没好气骂道:“烂了心肝儿的,这样算计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也不怕遭天打雷劈!”也不知是在骂高嬷嬷,还是在骂徐皇后。 陆明萱不由暗自嗤笑,指望老天惩罚那些恶人,还不如自己动手来得快一些,老天何尝与人不是一样,都是欺善怕恶的? 送走陆明芙,陆明萱简单梳洗一番后便躺到了床上,这才发现自己浑身都酸痛难当,尤其是白日里被大皇子狠狠扇了一巴掌,至今耳朵都还有些嗡嗡作响,但神智却是无比的清明。 丹青是知道整件事情个中隐情的,自然不若陆明芙那般好糊弄,陆明萱无奈,只能将白日里在宫里发生的事又大略说了 一遍,末了不无庆幸的道:“幸亏那日提前设法儿递了话进宫给凌大哥,不然这会子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想起当时那种被大皇子逼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能狠心自我了结的悲愤与绝望,陆明萱都还忍不住浑身发冷,若不是凌孟祈及时出现,这会子她早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甚至指不定死后都得不到清净,还会致使亲人与家族蒙羞。 丹青听得也是后怕不已,抚胸道:“万幸凌公子这阵子在宫里当差,不然便是知道了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就更不必说将计就计让皇后和大皇子栽大跟头了。如今就看皇上是个什么态度了,老天可千万要保佑皇上秉公处理,让皇后和大皇子以后再无翻身之日才好,那样我们才能真正的没有后顾之忧。” 陆明萱皱眉道:“到底是中宫皇后和嫡长皇子,而且事涉皇家体面,就算有贵妃娘娘推波助澜,只怕要一次性让皇后和大皇子再无翻身之日也是希望不大,不过经此一役,大皇子想要更进一步,却是希望极其渺茫了,而且如今我们明面上有贵妃娘娘护着,老夫人也已提高了警惕,皇后与大皇子就算再想对我们不利,事先也得掂量再三,而且得真付诸于行动才行,我们也算是暂时没有后顾之忧了。” 丹青沉默了片刻,才道:“还是凌公子有本事,这么短的时间里竟就让贵妃娘娘这般信任于他,还惠及了姑娘,明儿有机会时,姑娘可得好生答谢凌公子一番才是。” “这是自然的。”陆明萱嘴上应着,心里却在苦笑,这哪里是凌孟祈有本事,而是他根本就是罗贵妃的亲生儿子,他开了口,好容易有了有儿子缓和关系的契机,更兼这样一个难得可以重创徐皇后和大皇子的机会,罗贵妃除非是傻子才会不抓住呢! 念头闪过,不由就想到了白日里她方随凌孟祈潜入重华殿乍见罗贵妃的情形,后者虽在见到她满身的狼狈后皱起了眉头,与她说话时却十分的亲热客气,不但问了她‘叫什么名字’、‘几岁了’、‘家中都有些什么人’云云,还赏了她一对儿丹凤朝阳金丝累珠嵌红宝石的簪子,说是当年她刚入宫时太后赏给她的,如今给了她倒是正正好……也不知凌孟祈到底与罗贵妃说了什么,所以罗贵妃才会对她那般和善? 又听得丹青问道:“奴婢不止一次听人说,贵妃娘娘生得天仙一般,而且才学出众,人品贵重,所以才会宠冠六宫这么多年长盛不衰,姑娘今日有幸得见贵妃娘娘,不知道是不是真如传言的那般漂亮?” 陆明萱回过神来, 笑道:“贵妃娘娘的确很漂亮,至少我这辈子还没见过比她更漂亮的人。”至于才学与人品,她就不知道了,她只知道一个人若真的人品贵重,是绝对做不出抛夫弃子的行为来的,哪怕有一万种苦衷也不行! 她却不知道,彼时她们主仆悄悄议论着罗贵妃,罗贵妃与香橼也正在重华殿罗贵妃的卧房里议论着她。 “……模样儿倒是生得好,只相处的时间还短,看不出是个什么性子,年纪也还小,不知道大了之后会是什么样,而且身份也太低了些,实在有些辱没元哥儿的身份,给不了他多少助力……不过也罢了,谁叫元哥儿自己喜欢呢,我亏欠他良多,如今少不得也只能爱屋及乌了。”罗贵妃靠在大迎枕上,仅着一身素绫中衣,一头乌发随意的散在肩上,衬着卸了妆后大病初愈还稍显苍白的脸,有种雨打海棠般的楚楚动人之姿。 香橼闻言,忙赔笑道:“那位萱姑娘的身份的确低了些,可娘娘不是向来最不看重这些身外之物,只看重彼此是否心意相通吗,就跟您和皇上一样,您难道是因为皇上的身份才与皇上十数载如一日恩爱的?身份低些就低些罢,要紧的是哥儿喜欢,横竖如今哥儿有您护着,将来待彼此都大一些后,您设法儿抬举抬举她也就是,况照今日的情形来看,咱们四皇子更进一步几乎已是板上钉钉之事,于哥儿来说,将来还能有比这更大的助力吗?就遂了他的心愿也没什么不好的。” 罗贵妃不由嗔道:“我不过白说两句罢了,倒招来你这么一大篇话,怎么你很喜欢那姑娘吗?难道我做婆婆的,略挑剔挑剔自己未来的媳妇都不成了?” 香橼忙道:“不过只见了一面,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只是觉得她与哥儿站在一起,郎才女貌的,好一对儿璧人罢了,就跟当年皇上与娘娘一样。” 说得罗贵妃笑了起来,“单论长相,二人的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算了,要紧的是他自己喜欢,以后我也不可能与他们一起过日子,只要他们能过得好,我便放心了。” 香橼点头笑道:“可不就是这么个理儿,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呀,就少操些心罢。”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元哥儿待她家主子有多冷淡她家主子这些日子沉浸在母子重逢的喜悦当中没有察觉到,她却是察觉到了的,她敢说今日出事的哪怕是元哥儿自己而非那位姑娘,他也绝不会主动向主子求助的,且就是这求助,也是建立在互惠互利基础上,根本没有夹杂感情在里面,她家主子这会子当着她的面儿摆出一副准婆婆百般挑剔儿媳妇毛病的 架势也就罢了,她真怕她哪日在元哥儿面前也说了出来,到时候母子二人好容易才有了一线转机的关系,岂非又要落回原点了? 不欲再多说这个话题,香橼说完因有意岔开话题道:“今日皇后娘娘与大皇子吃了那么大的亏,我这会子想起来都还觉得痛快呢,只不知皇上明日会如何处理此事?若是能就此废了中宫,大皇子自然也就没了嫡长的身份,到时候还有谁能尊贵过咱们四皇子去?就更别提皇上向来视四皇子为眼珠子,本来就有立四皇子的意思了。” 罗贵妃却不以为然道:“皇上与皇后夫妻二十余载,就算如今这夫妻关系早已是名存实亡,但到底是原配嫡妻,又岂是说废就能废的?更何况事涉皇家体面,今日之事根本不能公诸于众,皇后母子又一个劲儿的喊冤,且他们背后到底还站着安国公府呢……话说回来,废不废皇后于咱们来说其实也没什么差别,横竖皇上一早便答应过我,将来这万里江山都是要留给恒儿的,有皇上在,我们母子有什么好怕的?就是白日之事,若非是元哥儿开了口,我也懒得出面的,皇后这些年旁的不说,待我还算是礼遇有加,她不犯到我头上,我也不想与她撕破脸,不过事到如今,不撕破脸也已撕破了,我说不得也只能打点起精神与她斗到底了。” 香橼笑道:“还是娘娘有见识,奴婢便想不到这么多……时辰已不早了,娘娘不如早些歇了罢?您大病初愈,正是该好生将养之际,不然让皇上知道了,又该怪您不爱惜自己了,先前皇上见您与皇后娘娘一道出现在乾元殿时,奴婢瞧着皇上的脸色便不大好看。”若是再让皇上知道娘娘是为了元哥儿的事才没坐满小月子便出了门,指不定又该迁怒元哥儿了。 白日里那一番折腾的确让罗贵妃觉得累得不轻,点头道:“嗯,那便早些歇了罢。皇上那里白日里生了好大一场气,只怕晚饭也不曾好生吃的,你让小厨房做几样爽口的小菜,再做一万绿豆粥送去,那个清热去火,正适合皇上现下用。” 香橼一一应了,服侍罗贵妃躺下,又熄灭了四角的戳灯,只在落地罩前留了一盏灯后,才退下自安排去了。 今夜睡不着的人注定还有很多,陆老夫人与老国公爷并陆中冕便是其中之三。 打发了一众儿媳孙女儿后,陆老夫人第一件事便是使人请老国公爷和陆中冕去,可巧儿她才吩咐完,老国公爷与陆中冕已得到消息她们回来了,父子两个先赶了过来。 陆老夫人忙将众服侍之人都打发了,又令张嬷嬷亲自把 门后,便言简意赅将白日发生的事与父子二人说了一遍,末了冷哼道:“皇后母子就算等不及要将咱们家彻底拉到他们的船上去,这吃相也未免太难看了一些,真把咱们家当面团了,可以任他们想怎么捏便怎么捏,还不生出一丝半点的怨怼之心不成?活该恶人自有恶人磨,被人将计就计算计了去,如今弄得脸面丢光,骑虎难下,看他们要如何收场!” 老国公爷闻言,一张脸黑沉黑沉的,半晌方冷声道:“我原便不甚看好大皇子,不过碍于他占了嫡长的身份,乃大道正统,所以持中立态度罢了,谁知道他不但资质平庸,人品还低下,且不管他好男风是真有其事还是被人陷害,只凭他对萱丫头做的事,便不配为一国之君,大周若是交到他手上,祖宗百余年的基业怕是只能毁于一旦了!” 陆中冕也是眉头紧皱:“父亲说得是,大周的确不能交到这样一个储君手上,素日我想着他文不成武不就的,连几个弟弟都及不上也就罢了,文成武就于为君者来讲,不过是锦上添花,要紧的是看他是否有洞察世事的天分、用人的眼光、处事的手段,这些才是帝王的根本,再是文采不凡再是武能定国又如何,所谓的文曲星武曲星们也不过就是为君者驱使的臣子。可如今看来,他连算计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都能被人将计就计反算计了去,也实在太无能了……如今就看皇上会怎么处理此事了。” 陆老夫人道:“我一个内宅妇人想不到你们男人那么多,什么祖宗基业,什么江山社稷我都不想管也管不了,我只知道凤丫头不能嫁给这样一个男人,不然将来独守空闺伤身伤心还是小事,连累她丢了性命,甚至连累到咱们全家就是大事了!” 陆中冕沉默了片刻,才道:“话虽如此,可大皇子与凤丫头的亲事是皇上一早便下旨赐了婚的,难道我们还敢抗旨不尊不成?” 老国公爷也道:“且看皇上此番是个什么态度罢,若皇上没有发话不让凤丫头嫁给大皇子,那凤丫头便只能嫁,不然皇上面前我们不好交代不说,凤丫头以后又该怎么办?她是差点儿就做了皇子妃的人,以后还有谁敢娶她?横竖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将来也算不得陆家的人了,就当咱们家没有生过她这个女儿罢,你记得到时候多与她准备一些嫁妆也就是了。” 这般现实而冷酷的话,说得陆老夫人瞪大了眼睛,“你们父子俩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竟打算就这般放弃了凤丫头不成?我可告诉你们,我绝不同意,凤丫头自小儿便跟着我,我心里疼她比疼廷哥儿还多一些, 我是绝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们推她入火坑的,就算皇上下了旨又怎样,只要凤丫头一天没过门,我们就还有的是机会,让她抱病卧床一病不起什么的也不是什么难事,至多到时候悄悄儿送她回老家入了哪家旁支的户籍,再在当地与她找户人家嫁了便是……我宁可她嫁得差一些,将来日子过得清苦一些,也绝不答应她嫁给大皇子那样的人!” 说完见丈夫与儿子都不说话,不由越发动了气,冷笑道:“我知道你们心里怎么想的,不就是凤丫头作为定国公府的嫡长女,既享受了嫡长女的一应尊荣,就该承担起嫡长女应尽的责任吗?可大皇子这样的人若我们事先不知道不是良配也就罢了,事先既知道了,却仍坚持要推凤丫头入火坑,那我们还配做她的祖父祖母和父亲吗,我明白的告诉你们,你们不心疼她我心疼,不管皇上是什么态度,明日我就让凤丫头称病,到时候你们是答应送走凤丫头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否则我绝不与你们善罢甘休!” 见陆老夫人话说到这个地步,老国公爷与陆中冕一时都没了话,良久,还是老国公爷先开了口:“我与中冕又岂有不心疼凤丫头的,且不说她是我的第一个孙女,中冕的第一个女儿,只说我们自小到大在她身上花的那些心思,让我们就这样放弃了她,你当我们心里就好受?可兹事体大,你总要给我们一点时间先考虑考虑,再看看皇上是个什么态度罢?大皇子再不好了,那也是皇上的儿子,皇上可以申饬他惩处他,却未必就愿意看见旁人给他没脸……我们总不能只为了她一个人,便拿全家人来做赌注罢?” 大家大族的嫡长女虽不若嫡长子那般重要,却也差不了多少,都是将来要为家族做大贡献的人,所以嫡长女在家中的地位也绝对是极高极超然的;且很多家族的嫡长女都养在老太太跟前儿,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嫡长女出生的时候,母亲通常还很年轻,自己阅历都不够处事也不成熟了,如何能言传身教的教好女儿?而祖母其时则往往正是经验与阅历丰富,又有精力的时候,由祖母来教养嫡长女,那是再合适也没有了。 也所以不止陆老夫人对陆明凤感情极深,老国公爷与陆中冕也是一样,父子俩虽不曾像教导陆文廷那样教导过陆明凤,在她身上花的心思却绝对比国公府其他的所有姑娘加起来都多,让他们就这样放弃陆明凤,让陆明凤嫁给大皇子,注定将来不会有好日子,他们又岂有不心疼不难过的? 陆老夫人听老国公爷话里的意思似是有所松动了,方面色稍缓,叹道:“我知道你们父子作 为一家之主也难做,可大皇子人品低下也就罢了,关键他还有那样的癖好,你们当时是不在,没有听见他初初醒来时与那小太监说的话有多不堪,就算他是被人陷害的,难道陷害他的人还能逼着他说这样的话不成?可见他素日是真有这个癖好,只不过无人知道,今日却被人有意曝光了而已……眼见他于更进一步是没有希望了,凤丫头嫁了他与回老家隐姓埋名的嫁给别人又有什么区别?罢了,你们且考虑考虑,也等等看皇上是什么个意思罢,横竖也就这两日的事了。” 老国公爷与陆中冕都点头应了,又去老国公爷的小书房说了半夜的话,至四更天了方各自回房歇下了。 皇上的旨意下得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快,次日一早宫里便有了消息。 大皇子是被人陷害的,陷害他的那小太监昨夜招了自己是因不忿大皇子曾杖毙了他的哥哥,才蓄意报复以坏大皇子的名声后,便畏罪自尽了,但此事皆因大皇子不懂得宽柔以待下所引起,所以皇上禁了大皇子半年的足,令其这半年什么都不做,只抄写佛经,以修身养性。 同时徐皇后也因一时气急病倒了,太医说至少也得将养个一年半载的,所以如今由罗贵妃暂摄六宫,陈淑妃与萧定妃协理。 千秋节上发生的这一场风波便这样消弭在了无形当中,虽然当时在场的人不少,大家心里都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却也没人敢拿到光天化日之下来说,越是层级高的事情,越是能叫人三缄其口,归于平淡,且更因大家都明白此番之事说到底事涉储位,自然越发就没有人敢议论了。 ☆、第九十一回 第一卷完 徐皇后千秋节上发生的事虽很快消弭于无形,但这个夏天注定要叫整个京城沸腾,五月二十日,就在四大国公府及朝中一些消息灵通的其他豪门勋贵的当家人都在考虑自家以后该走的路之时,皇上又有旨意下来,二皇子与三皇子齐齐赐婚。 本来二皇子与三皇子一个已经十八,一个已经十七,就算本朝的皇子历来成婚都偏晚,及冠之后方成婚才是常态,以二皇子三皇子现下的年纪,也的确该赐婚了。 但皇上此旨一下,仍是满朝皆惊,盖因这一次的赐婚,极为古怪。 安国公府二老爷,现任光禄寺少卿徐晋华的长女赐为二皇子慕容恺正妃。 一等护国将军,宣大总兵卫越之长女赐为三皇子慕容慎正妃。 谁都知道安国公府乃当今皇后的母家,天生就是大皇子一党的,哪怕如今大皇子眼见着失了势,他们也只有一条道上走到黑的命,可现如今皇上竟然下旨将他们家二老爷的长女赐给了二皇子为正妃,也就是说,安国公府以后便既是大皇子的母族,又是二皇子的妻族了,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到底是想借此举分化安国公府内部,越发削弱大皇子的势力,还是变相的将二皇子也划到大皇子的阵营里,加强大皇子的势力呢? 而护国将军府自祖上起便以军功起家,至卫越这一代更是达到家族的全盛时期,卫越于六年前领兵一举灭了困扰大周边境多年的西羌苗疆两蛮夷小国,将大周的疆土在原有的基础上,足足扩大了近四分之一,可谓是立下了不世之功,因而授宣大总兵,配一等护国将军印,乃是现下大周军队里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同时卫家虽人丁兴旺,不知道什么原因,每一代却只有一个女儿,这一代也不历代,卫越兄弟三人嫡子庶子加起来十七八个,却只得卫越的夫人生了一个女儿,备受阖家下上宠爱,所以皇上说是将他的长女,其实是将他的独女,卫家的心肝宝贝赐给了三皇子做正妃,岂非等于三皇子手上也变相有了一定的兵权? 更兼两位皇子的生母都是早早封了妃位的,母族也都不弱,一者为淮南陈氏,一者为兰陵萧氏,都是着姓大族,人才辈出,虽及不上安国公府那般显赫,却也差不了多少了。 且依照惯例,皇子赐婚的同时就该封王了,大皇子是嫡长皇子,当初赐婚时没有封王也还罢了,太子未正位之前不封王乃是常理,可如今二皇子与三皇子赐婚也没封王,便由不得人不去揣摩皇上的心意了。 于是朝中便有人猜测起皇上此举莫不是 已放弃了大皇子,打算着力栽培二皇子和三皇子,将来好在二人中挑选一人册为太子来?但也有不少人持相反的意见,觉得皇上此举看似是在栽培二三两位皇子,其实却是在维持一种微妙的平衡,不叫任何一方做大,以避免危及皇权,更避免将来四皇子长大以后,几位兄长的势力都已不容小觑,他坐不稳太子之位,毕竟皇上宠爱罗贵妃与四皇子是众所周知的……遂都悄悄谋划出自家的出路来。 当然也有不少人仍支持大皇子,觉得大皇子乃中宫嫡子,生来便占了大道正统,岂有有嫡长不立反立庶次的?就算大皇子真有失德之处,也是瑕不掩瑜,只要改过了就好,更何况皇上自己不也说了,大皇子此番乃是被人陷害的吗?自然还是当以嫡长为国本才是正道……云云。 有了两位皇子震惊朝野内外的赐婚旨意在前面吸引大家的注意力,皇上随后下的另一道旨意便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了——临州广平侯指使家人重利盘剥草菅人命,按律本当抄家流放,念已故凌相之情分与功劳,故只虢夺爵位,罚抄家产,贬为庶民,三代不得以科举出身。 京城人几乎早忘了本朝还有一位广平侯了,凌相虽乃不世名臣,到底已身故多年,凌家更是早已搬离了京城十数载,谁还记得京城曾有这样一户人家? 但‘几乎早忘了’并不代表就真全忘了,至少老国公爷与陆老夫人便十分关注这道旨意,尤其是在他们早已知晓了罗贵妃的真实身份之后。 陆老夫人因忍不住与老国公爷感叹:“我原还以为事情早已结束了,谁知道皇上竟一直记着呢,舍不得怪罗贵妃,怪祈哥儿有罗贵妃护着,怪咱们又怕寒了老臣的心,将来没人再肯为他办这样的事……竟迁怒祈哥儿的父亲,平白无故夺了人家的爵位与家产,您说这叫什么事儿,祈哥儿父亲只怕压根儿不知道当年的卢氏还活着呢,就更别提先前发生的这些事了,如今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天降无妄之灾,赔了夫人还赔家业,若是叫他知道了个中因由,只怕越发恨祈哥儿恨到入骨了!” 老国公爷冷然道:“有什么办法,谁让他的对手是皇上呢?别说皇上只是夺了他的妻子,如今又夺了他的爵位与家产,就算皇上要他的命,他除了死又能怎么样?‘天子一怒,流血漂橹’,难道他还敢反抗不成,便是有那个胆子,也没那个能力,如今他能保住自己及一家老小的命,已经是皇上格外开恩了!” 这话说得实在冷漠无情,但也确实是真话,皇权碾压一切,包括礼法,只因礼法本 身就是为皇权服务的,任何个人意愿,甚至是荣辱性命,都必须于皇权之下匍匐,否则,就只有死路一条! 陆老夫人心里何尝不明白这些道理,但明白归明白,却并不代表老人家就不觉得憋闷,好半晌方道:“也罢了,好歹还保住了一家老小的性命,以后虽不能再像以前那般富贵煊赫,想来女人们的嫁妆还在,应当不难度日,只苦了祈哥儿,也不知道他现下心中是什么滋味?” 老国公爷没有说话,只是扬声吩咐门外的张嬷嬷:“即刻使人请大老爷过来说话!” 待张嬷嬷应了之后,方与陆老夫人道:“不说这些了,说了也是白说,没的白让自己烦心,不过此事倒是越发让我明了了皇上的态度,竟是铁了心要抬举四皇子了……凤丫头的亲事,就依你的意思罢,你尽快与大儿媳商量好了,便部署起来,趁现在皇上还未下旨让钦天监择婚期,不然可就来不及了。” 虽说嫡长孙女不能为家族尽到应尽的责任的确可惜了,但既然左右都不能尽到了,何苦定要再赔上孙女后半辈子的幸福呢?历朝历代夺嫡失败后的皇子能有什么好下场的,好一些的领个虚职,看皇上的脸色过一辈子,更多却是被圈禁起来,虽说衣食无缺,却与囚犯无疑,关键大皇子人品低下,还有断袖分桃之癖,根本不爱女人,孙女儿嫁他一场,没有面子总该有里子,若连里子都没有了,又何必再嫁他? 陆老夫人见老国公爷终于松了口,转嗔为喜,忙道:“您放心,我一定尽快部署好此事,绝不让任何人抓到任何蛛丝马迹的。” 正说着,外面传来张嬷嬷的声音:“回老国公爷、老夫人,大老爷来了。” 老国公爷因扬声道:“让他进来。” 少时便见一身石青色纻丝直裰的陆中冕大步走了进来,先给老国公爷和陆老夫人行过礼后,方恭声问老国公爷道:“未知父亲这会子召儿子前来,所为何事?” 老国公爷令他坐了,又令张嬷嬷给他上了一杯茶后,方沉声问道:“前日皇上下旨为二皇子和三皇子赐婚,于此事你有什么看法?” 陆中冕见问,沉吟了片刻才道:“据儿子看来,只怕皇上这是在为四皇子的将来铺路呢,四皇子毕竟年纪还小,大皇子却只得几个月就及冠了,即便此番因着皇后娘娘千秋节之事一时瞧着失了势,但只要中宫一日还是中宫,他便一日是嫡长皇子,谁也灭不过他的次序去。待再过个三五年的,皇上已是年近半百的人了,四皇子却仍只是十几岁的 毛头小子,皇上只怕就未必顶得住内阁和文武百官的压力,仍不立太子了,父亲也知道,武将与咱们这样的勋贵人家也还罢了,文官却都是敬奉孔孟之道,大道正统的,尤其那些个御史们,更是一个个儿的恨不能‘文死谏’以名垂青史,前朝万启皇帝时争国本之事累得多少人丢了身家性命,那些人不也不屈不挠,最后到底还是万启皇帝屈服了吗?” 一边说,一边觑着老国公爷的脸色,见他老人家双眼微眯似是在品度自己的话,便知道自己说到了他的心坎儿上,因又继续道:“倒不如趁现在便将二皇子与三皇子也推出来,既有分化大皇子势力的意思,虽说我那大舅兄一心想自家外甥坐上那个最高的位子,架不住我那二舅兄想自己做国丈啊,姐姐再亲又如何能有女儿亲?” “也有让几位皇子鹬蚌相争,好各自去拉帮结派,相互制约着让立太子的事在短时间内定不下来的意思,毕竟皇上不一定会立嫡长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如今皇上又这般抬举二皇子和三皇子,要知道他们离那个位子可都只有一步之遥,以前碍于长幼与手上什么势力都没有也就罢了,如今既有了得力的妻族,他们又岂能没有自己的想法?而且于此等大事上,向来是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的,只要他们起了那个争一争的心,早早晚晚都会出错,皇上便能名正言顺发落他们了……如此四皇子便能渔翁得利,有足够的时间成长起来,并培养自己的势力了,皇上这一手棋倒是下得好!” 见大儿子能将皇上的心思揣摸得这般透彻,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老国公爷眼里就飞快的闪过一丝满意之色,有这样的当家人掌舵人,自己便是去到九泉之下,也不必担心儿孙们会落得老友的儿孙们一般的下场了。 但老国公爷满意归满意,面上却是丝毫也不表露出来,又沉声问道:“可你如何就能确定你二舅兄会想让自己的女儿当皇后?他就算有这样的想法,如今当家的可是你大舅兄,你岳母也还健在,安国公府几时轮到你二舅兄说了算了?万一徐家不打算再出一位皇后,而是打算出一位太后,让自家的外甥坐上那个位子呢,那皇上这一招岂非弄巧成拙,反让大皇子如虎添翼了?” 陆中冕笑道:“父亲心里明明明镜儿一般,偏要来考儿子。皇上这一手棋死下得好,却是招险棋,分化安国公府与让大皇子如虎添翼的几率各占一半,所以皇上才会为三皇子挑了那样一个有力的岳家啊,若能分化安国公府,自然就最好,大皇子与二皇子先就要斗个你死我活,若是不能,不也还有三皇 子可以与大皇子二皇子斗上一斗吗?最好三个皇子能斗成一团,四皇子才能脱颖而出啊!” 老国公爷这才将自己的满意之色毫不遮掩的流露在了脸上,捋须点头道:“你能想到这些,也不枉我这么多年对你的教导与栽培了,定国公府交到你手上,我也能安心了。所以接下来不管朝中是什么局势,你都切记要保持中立的态度,只忠于皇上一人,咱们家已经够煊赫富贵了,犯不着却争那拥立之功,横竖不管哪位皇子上位,咱们家就算无功,也不至于有过,如此便足够了。” 陆中冕忙起身恭声应了,忽地想起广平侯被皇上下旨夺了爵位与家产之事,因与老国公爷道:“也不知道广平侯是惹着了谁,要说盘剥重利草菅人命,勋贵里不说十家十家有这样的事,至少也有*家,上面知道了,至多也是申饬降爵罢了,何曾有过这样直接便被夺了爵还被罚抄了家产的?父亲看我们要不要打发人去临州瞧瞧,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毕竟两家也算是多年的世交了……” 话未说完,已被老国公爷厉声打断:“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不管广平侯府是得罪了谁,如今皇上旨意已下,便再无更改的可能,我们现下打发人去临州,难道是在告诉皇上,定国公府质疑圣意吗?”万一再惹得皇上也迁怒了定国公府,这么大一家人可该怎么办? 陆中冕不知道父亲为何这么大的反应,但仍是立刻认错道:“父亲教训得是,儿子知道错了,以后再不犯这样的糊涂。”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道:“其实儿子也不是只看在两家是多年世交的面上,而是觉得孟祈那孩子非池中之物,早晚会有飞黄腾达的一日,所以想现下与他示个好,将来他若真能一飞冲天自然就最好,若是不能,咱们家也没什么太大的损失不是?” 老国公爷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孟祈那孩子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你不必画蛇添足。好了,时辰已不早了,你且回去歇着罢,明儿还要早起上朝呢!” 陆中冕应了:“那父亲与母亲也早些歇下,儿子便告退了。”与老国公爷和陆老夫人又行过礼后,方退了出去。 待大儿子离开以后,陆老夫人方满脸忧色的向老国公爷道:“方才我听你和冕儿的话,四皇子上位竟已是实打实的事了,一旦罗贵妃做了太后,我们又知道她的阴私,她能放过我们吗?” 老国公爷皱眉沉吟道:“所以我想着,我们家还得许个女儿与孟祈那孩子才成,到时候罗贵妃难道还真能对孟祈的妻族下手不成?再加上孟祈从中周旋, 咱们家自然便能平安无事了。” 说得陆老夫人也皱起了眉头:“您这个法子好虽好,可我们现如今哪有合适的人选?五个丫头里没定亲的便只剩三丫头、县主和五丫头了,县主是绝不可能的,五丫头祈哥儿又看不上,三丫头那性子您也是知道的,别到时候结亲不成反结成了仇!” 老国公爷道:“不还有萱丫头吗……” “不行!”岂料话才起了个头,陆老夫人已断然道,“萱丫头万万不行!” 老国公爷不由诧异道:“萱丫头为什么不行?” 陆老夫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忙笑着补救道:“萱丫头说到底只是咱们家的旁支,出身也未免太低了一些,祈哥儿可是连二丫头与五丫头都瞧不上的,又怎么可能瞧上萱丫头?” 老国公爷道:“她出身是差了一些,但人品才貌都是极好的,再过个一年半载,我帮着中显捐个一官半职的,她便也算是官家小姐了,又养在你跟前儿,咱们再重重与她添一份妆,也不会辱没祈哥儿了,——祈哥儿如今可不是什么勋贵子弟了。” 陆老夫人满心的着急不能说出口,只得道:“祈哥儿如今虽不是勋贵子弟了,可您别忘了他有个当贵妃的娘,指不定罗贵妃对他的亲事另有打算呢?横竖彼此年纪都还小,且再过个三二年的再看罢,若到时候罗贵妃对祈哥儿的亲事还没有安排,咱们再与他提此事也不迟啊。” 老国公爷一想,倒也的确是这么理,点头道:“那便依你的,且再等个三二年的罢。” 正事议毕,老国公爷自回禧华居去了,陆老夫人这才擦着额角的汗与张嬷嬷道:“幸好暂时劝住了老国公爷,不然真将萱丫头许给了祈哥儿,萱丫头以后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祈哥儿那孩子倒是个好的,可他父族那边一团乱,亲生母亲又是那样,哪里及得上嫁给彦杰清净?待彦杰明年出了孝,我便与两个孩子把亲定了,也省得夜长梦多,不知道又生出什么变故来。” 张嬷嬷笑道:“也就不到一年的事了,您老且不必担心,定不会再发生什么变故的。时辰已不早了,我服侍您早些歇下罢,明儿还有正事要办呢。” 陆老夫人点点头,由张嬷嬷服侍着盥洗了一番,躺到了床上去。 次日,众人来给陆老夫人请过安后,便被陆老夫人都打发了,只留了陆大夫人一个人,随即屏退满屋子的下人,将老国公爷父子与她的决定说了一遍,命陆大夫人:“你下去后便开始着手 安排罢,记得别走漏了风声,不然凤丫头的后半辈子可就真是毁了。” 不想陆大夫人却一点也没有女儿即将脱离苦海的喜幸与感激,反而满脸难以置信的道:“母亲的意思,竟是要抗旨不尊,让我们凤儿明明有王妃甚至是更高那个位子不做,偏要去过隐姓埋名的穷苦不成?请恕儿媳这次不能从命了!”说完“噗通”一声跪在了陆老夫人面前。 陆老夫人事先也想过陆大夫人不会那般轻易就同意这个决定,所以难得耐心的与她解释道:“照如今的形式来看,皇上怕是真没有立嫡的打算了,当然咱们家当初答应凤儿与大皇子的亲事也并非是冲着那个位子去的,而是为了彼此知根知底亲上做亲……可如今你也看到了,大皇子品德有失,更有断袖分桃之癖,我们凤儿嫁了他,将来如何还能指望夫妻相得,琴瑟和鸣?与其将来她伤心痛苦我们瞧了也心疼,倒不如趁现在事情还有转机之时,便另谋他途……” 话没说完,陆大夫人已声音稍显尖利的道:“母亲如何就知道皇上没有立嫡的打算了,就算皇上偏宠罗贵妃与四皇子,也断没有宠妾灭妻,有嫡长不立反立庶次的道理,不然满朝文武乃至全天下的人都跟着有样学样,整个大周岂非都要乱了套?至于说大皇子品德有失,有断袖分桃之癖,连皇上都说了大皇子是被人陷害的,凤儿嫁了他怎么就不能夫妻相得,琴瑟和鸣了?大皇子先前对我们凤儿有多好您也是看见了的,难道那些都是假的不成?母亲素日但有吩咐,儿媳从无不从之时,但这一次,儿媳却是万万不能听从了,还请母亲恕罪!” 一席话,说得陆老夫人沉下脸来,也没了再与儿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耐心,直接道:“你以为我现在是在征求你的意见吗,我只是在告知你老国公爷和我的决定而已,你若是不愿意,这事儿你就别管了,我安排张嬷嬷去做也是一样的!” 顿了顿,又道:“我知道你那点心思,不就是想着将来凤儿母仪天下后,你也跟着体面荣耀吗?做皇后的娘的确是够体面荣耀了,可前提是凤儿得有那个命!我们家如今已经够体面荣耀了,不需要再出个皇后来锦上添花,你不心疼凤丫头我心疼,你指着她给你挣体面荣耀我不指着,所以此事就这么定了!” 陆大夫人坚持要女儿嫁给大皇子,当然是打着想当皇后的娘的主意,可也并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她不由哭了起来:“凤儿是儿媳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养到这么大的,儿媳又岂有不心疼她的,可一来圣旨已下,若将来被有心人查了出来,咱们家 可就犯了欺君大罪;二来皇后娘娘是儿媳的亲姐姐,大皇子是儿媳的亲外甥,手心手背都是肉,您让我怎么样呢?三来大皇子又哪有您说的那么不堪了,别说他是被陷害的,就算不是,也总比与女人鬼混,正妻还没过门之前,便满屋子侍妾,甚至弄出了孩子来得强罢,要知道他今年都二十岁了,寻常人像他这么大时,哪个不已是几个孩子的父亲了?都是因为等凤丫头,他才耽搁到现在的,他待凤丫头也算是有情有义了。儿媳已经想过了,就算凤丫头将来当不了皇后,总是自己的亲儿子,难道皇上还真能要了大皇子的命不成,一个王爷总是跑不了了,凤丫头再次也是王妃,总比隐姓埋名只能嫁个普通人强得多罢?还求母亲三思!” 陆老夫人见大儿媳还一个劲儿的为大皇子说好话,怎么劝都劝不转,本想告诉她千秋节那日大皇子对陆明萱做的事的,但思及陆明萱的名声,到底还是忍住了没说,只是淡声道:“难道在你心目中,亲生女儿竟连姐姐与外甥也及不上不成?你难道真要毁了她的后半辈子,才算是对得起你的姐姐和外甥了?你可别忘了凤丫头姓陆不姓徐,我们家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拿她当示好娘家人的工具!” 这话就说得真正难听了,陆大夫人不由也有些恼羞成怒起来,抬起满脸是泪的脸看向陆老夫人道:“凤丫头是姓陆不姓徐不假,可母亲别忘了,婚姻大事由来都是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更别说凤丫头的亲事还是皇上下旨赐了婚的,只要儿媳不同意,便是国公爷同意了都做不得准,除非国公爷休了儿媳,否则,凤丫头就嫁定大皇子了!” 冕儿怎么可能休了她,别说她嫁进定国公府二十年,为定国公府生儿育女,主持中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也别说她身后站着的安国公府和徐皇后,只看在廷哥儿与凤丫头的面上,冕儿便不可能休了她,不然定国公府的根基都要动摇了……陆老夫人气得浑身直哆嗦,可一时半会儿间却找不到话来反驳儿媳。 婆媳两个就此僵持住了。 这些涉及家族兴衰乃至生死存亡的大事,阖府上下知道的就有限的几个人,陆明萱自然是不知道的,——她这两日正忙着与陆明芙收拾过几日家去时要带的东西,陆老夫人许是想着她才受了惊吓,格外怜惜她,已同意了此番让她和陆明芙家去住一个月的请求,而她自己因徐皇后“抱病”,大皇子被禁足,知道自己至少一年半载的是没了性命之忧,心情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与舒畅。 还是陆老夫人使人来叫她去荣泰居,屏退了 众伺候之人亲自与她说,让她去劝一劝陆明凤后,她方知道了。 原来陆老夫人眼见说服不了陆大夫人,又不好真就丝毫不顾及她的意愿直接将陆明凤送走,只得使人去叫了陆明凤来,打算听听她是个什么意思,若她也愿意走,自然要送她走,若她不愿意,牛不喝水总不能强摁头,说不得也只能让她嫁给大皇子。 不想陆明凤少女情怀,对大皇子是真有情,竟与陆大夫人的意思一样,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定要嫁给大皇子,还说什么‘好女不是二夫’,若老国公爷与陆老夫人真要送她回老家隐姓埋名另嫁他人,她情愿剪了头发做姑子去。 陆老夫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都说不转陆明凤,无奈之下,想到了陆明萱,千秋节那日在宫里发生的事再没有谁会比陆明萱这个当事人更清楚的了,由她去劝陆明凤,指不定就劝转了她呢? 陆明萱也不希望陆明凤嫁给大皇子那样一个渣滓,几乎是毫不犹豫就答应了陆老夫人的要求,去了撷秀阁。 只可惜她也没能劝转陆明凤,陆明凤坚信那日大皇子是被人陷害的,还说:“就算他不是被人陷害的,而是真有那个癖好,也是因为之前我一直没长大的缘故,等我及笄嫁过去以后,我相信他定然会改好的!” 也许每个少女心目中都有一个坏男人遇上自己后,便会为自己改过自新,觉得自己是特别的的美好憧憬罢? 陆明萱也没了法子,只得回去向陆老夫人复命:“所谓‘求仁得仁’、‘吃得咸鱼抵得渴’,这既是大姐姐自己的心愿,就遂了她罢,横竖我们该做的都已做到了,将来她若过得好了自然就最好了,若是过得不好,也怨不得旁人了。” 事已至此,陆老夫人还能说什么,只能打消了将陆明凤送走的念头,令陆大夫人继续为她准备起嫁妆来,以大皇子的年纪,想来待他此番禁足期满以后,皇上就该下旨让钦天监择婚期了。 而陆明萱也在此事尘埃落定以后,与陆明芙一道坐上了回家的马车。 ------题外话------ 明天开始第二卷,男女主要谈恋爱了哈,争取第二卷末尾能成亲,o(n_n)o~ ☆、第一回 上门 一场新雨过后,天空碧蓝如洗,草木青翠欲滴,半空中隐隐挂着一道彩虹,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五颜六色的光,连空气里都飘荡着淡淡的泥土的芬芳,格外的新鲜。 陆明萱走在自家的回廊上,不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觉得在这样的空气中整个人都舒展开了一般。 距离她们姐妹自国公府回到自己家中已经十余日过去了,因她们回来之前戚氏已出了双月子,所以待她们回来后,颜陆两家便开始过起三书六礼来,纳采、问名、纳吉三项礼仪都很顺利的走完了,今日已到了纳吉,也就是下聘的日子。 一大早陆明萱便起来了,先促狭的去到陆明芙屋里打趣了她一通,羞得她都快要恼了,才识相的离开了陆明芙的屋子,赶往正房给陆中显和戚氏请安,然后帮着戚氏打点今日的一些琐事。 陆中显穿了一身簇新的深青八宝如意团花直裰,看起来气色好得不得了,戚氏则穿了大红如意纹妆花褙子,梳了牡丹髻,戴了金玉观音满池娇分心并青金石的耳坠,打扮得十分华丽。 夫妻两个的眉眼间都溢满了喜悦,显然对颜家这门亲事十分满意。 瞧得陆明萱进来,陆中显先就笑道:“萱儿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昨儿夜里不是跟你说了,让你多睡会儿,凡事有你们太太的吗?” 陆明萱先屈膝给他和戚氏行了礼,才笑道:“太太一夜要起来看安哥儿好几次,才正该多睡会儿呢,素日我与姐姐不在家也就罢了,如今既在家,自然当为太太分忧解劳。” 又问,“安哥儿呢,可已醒了?” 戚氏笑道:“都这个时辰了,只怕也该醒了。” 话音刚落,便见*抱着安哥儿走了进来,先屈膝给陆中显和戚氏并陆明萱都行过礼后,才笑道:“哥儿一醒来便朝着外面‘咿咿呀呀’的想出去玩儿呢,才两个多月的孩子便这般灵醒了,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戚氏忙接过孩子,细细看了一回,才笑道:“他懂得什么,不过是见外面热闹,想出去凑热闹罢了,才这么小已是个人来疯了,再大些可怎么得了?” 陆中显听不得这话,也顾不得什么“抱孙不抱子”的说法,一把便将儿子抱了过去,声音里不无自得的道:“我儿子就是灵醒嘛,才刚满月时便知道让人竖着抱他,要尿尿之前也知道哭,其他孩子哪有这么聪明,远的不说,就说后街明兄弟家新得的小儿子,如今都四个多月了,瞧着还一副傻乎乎的样子,什么都 不懂呢。” 说得戚氏与陆明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陆明萱因说道:“爹爹这会子当着太太与我的面儿这样说也就罢了,待会儿明大叔来吃喜酒时,您可记得别说漏了嘴啊,不然仔细明大叔与你没完。”一边说,一边将手指伸到因如今天热,只穿了件大红刻丝肚兜的安哥儿面前,立刻被他伸出小胖手抓住了,冲着陆明萱“咿咿呀呀”的,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安哥儿如今已经两个多月了,长得白白胖胖的,尤其一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可爱得不得了,陆明萱手被他抓着,只觉心都要化了,抱着他逗弄了好一会儿,眼见时辰已不早了,才将他交给*,令其抱到了陆明芙屋里去,——陆明芙虽是主角儿,但今日却是不能出来见客的,也不必管任何事,所以今日最清闲的反倒是她,整个陆家最安静的地方也反倒是她的屋子,把安哥儿送去她那里再合适也没有了。 待*抱着安哥儿离开后,夫妻父女三人才坐下,用起早饭来。 方用完早饭,已有族中与陆中显交好的叔伯兄弟们领着自家的老婆女儿并下人过来帮忙了,陆中显简单交代了戚氏和陆明萱几句,便忙忙去了外院。 余下戚氏与陆明萱又要忙着招待族中的妯娌姐妹们,又要安排中午的席面,还要处理一些突发的琐事,忙得是不可开交,好在母女两个都是能干人,倒也安排得井井有条。 午时一到,外面便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有小丫鬟小跑着进来笑嘻嘻的禀道:“大姑爷与媒人一道下聘来了。” 少时,又有小丫鬟跑进来禀道:“大姑爷家的聘礼足足三十六抬呢,听说绸缎尺头、金银首饰、龙凤喜饼、各色喜果、合欢被褥应有尽有,还有用胭脂染红的鸡蛋、鸭蛋各一百个,上等的武夷茶一百包,鲤鱼一百尾,喜瓶一百盒,还有一千两聘金……引得左邻右舍都来看热闹呢!” 族中的叔伯婶子们闻言,都满脸艳羡的与戚氏道:“显大哥哥与显大嫂子可真是好福气,挑了这样一个好女婿!”与上次陆中显迎娶戚氏时相比,这回却是没人敢明着说淡话了,陆中显已有了儿子,如今又得了个好女婿,指不定什么时候大女儿便是官太太了,她们还是收敛点的好,毕竟谁也说不准将来的事,指不定哪一日她们便有求于陆中显这一房了呢? 陆明萱却是心里一动,去到戚氏跟前儿瞧瞧与她道:“太太,说话间就该开席了,我去厨房瞧瞧去,省得待会儿出什么岔子。” 这本来是戚氏的 差事,但戚氏现在实在走不开,只得点头道:“那你就去瞧瞧罢。” 陆明萱应了,先去厨房转了一圈,便取道去了二门外,看能不能找机会看一看那颜十九郎,待会儿回去也好学给陆明芙听,好叫她安心。 也是运气好,也是陆家场子小,陆明萱在外院正厅的台几上才站了一会儿,远远的便见一群人簇拥着满脸是笑的陆中显与另一个十七八岁,穿绛红色海水暗纹长袍的青年走了过来。 陆明萱便知道这青年就是未来的姐夫了,忙微眯双眼细看了一回,见其容颜并不十分出色,五官也极普通,但一双眼睛却细长璀璨,直如夜空星子,极有神采,衬得他本该放在人堆里立刻便会被淹没掉的长相也一下子出彩起来,更兼身材挺拔,一身的儒雅书卷气……不由暗暗点头,这颜十九郎倒也配得过她姐姐了。 看清楚了未来姐夫,陆明萱不便多待,忙悄悄折回了内院去,整好也到了开席时间。 安排大家都坐了席后,陆明萱想着陆明芙一个人在屋里吃饭怪没劲的,遂在回了戚氏后,让人单另备了几样清淡爽口的小菜,送到陆明芙屋里与她一块儿吃。 一边吃,一边便将颜十九郎的长相大略与陆明芙说了一遍,末了悄声笑道:“未来姐夫与姐姐堪称男才女貌,天作之合,如今姐姐总算可以安心了罢?我为姐姐立了这么大一个功劳,姐姐可得重重的奖励我才好!” 陆明芙不意陆明萱连这个都为她考虑到了,又是感激又是羞涩,半晌方小声道:“那你想要什么嘛,至多将来我也悄悄与你相一相未来的妹夫也就是了。” 陆明萱就做出一副“亏大发了”的样子:“早知道我冒着被爹爹发现了少说也要挨一顿骂的险去帮姐姐看未来姐夫长什么样儿,却什么奖励都没得到,我就该不去,或者是去看了也不告诉姐姐的,现在后悔也晚了!要不我晚上便告诉爹爹,说是姐姐让我去看的?” 说得陆明芙气笑不得,拧着她白嫩嫩的脸颊道:“你只管告诉爹爹去啊,看我承认不承认。”顿了顿,却又小声道:“要不,把我那对儿八宝玉凤蝴蝶簪送给你?” “这还差不多。”陆明萱这才一副转嗔为喜的样子,心里却不知道有多为陆明芙高兴,几乎就要与当日在宫中凌孟祈忽然破窗而入救了他时一样高兴了。 想到凌孟祈,不免就想到他进宫当差也已一个月多了,照他当时说的此番只借调去金吾卫一个月,如今他该回了锦衣卫才是,也不知罗 贵妃愿不愿意放人?看来自己就这几日内该让丹青去打听打听才是。 一时饭毕,休息了一会儿,就有小丫鬟来回陆明萱说是前面送客了,陆明萱忙随那小丫鬟去了前面。 先是送新姑爷与媒人,回礼是一早便准备好了的,几大包翁姑新郎的鞋袜衣袍,茶果点心也是满满几担,十分的丰富周到,颜十九郎脸上还看不出什么,颜家的媒人脸上却是笑开了花儿。 双方又在商量过后,将成亲的日子定在了两年后也就是陆明芙及笄后,至于具体的日子,到时候再择也不迟,横竖颜十九郎也要准备明年的秋闱,若到时候能高中,就更是双喜临门了。 然后再是送来贺喜的亲朋本家们,陆明芙的舅舅与姨母们也来了,瞧得陆明芙的夫家这般体面大方,女婿也是一表人才,听说还是秀才老爷,前途不可限量,见陆明芙与戚氏也处得好,陆中显也并不因有了儿子便薄待女儿,都拿着戚氏特意准备的厚厚的回礼高高兴兴的回去了。 陆明萱与戚氏一道忙活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将所有的客人连同回礼全部送走。 回到厅里叫丫鬟上了茶来正吃着,陆中显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陆明萱万万想不到的人,竟是凌孟祈。 陆明萱嘴里的茶差点儿没一口喷出去,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凌孟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她家,瞧着还一副跟陆中显极熟稔极亲热的样子? 也不怪陆明萱吃惊,陆中显的确待凌孟祈极亲热,一进来与戚氏介绍过凌孟祈的身份后,便又是招呼他坐又是招呼人上茶上点心,还留他吃晚饭的,要知道这可是陆家的内宅,外男轻易不能进的,就算陆中显再不拘小节,也不能就这样直接便将他带进来见自己的妻女罢? 再看凌孟祈,也是一反常态,穿着月白色杭绸直裰,腰间荷包、玉佩、扇套之类大家公子该有的配置全部齐全,头发也是打理得一丝不苟,整个人于俊秀儒雅中又带着一股子利落劲儿,正是长辈们最喜欢的小辈打扮的样子。 这也还罢了,关键他还一反素日在人前并不多话也不爱笑的常态,一口一个‘显叔’、‘显叔’的叫着陆中显,说话时也是不着痕迹的奉承着陆中显,三言两语间便奉承得陆中显越发的开怀,一叠声的吩咐早已看凌孟祈看呆了的戚氏让人备席面去,还让人去取自己珍藏了十数年的好酒来,说是要与凌孟祈‘一醉方休’。 陆明萱不由暗暗纳罕,也不知凌大哥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纳罕归纳 罕,她心里其实又隐约能猜到凌孟祈的用意,只不过她拒绝去深想而已。 眼见陆中显与凌孟祈越聊越投机,大有相见恨晚的架势,陆明萱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忍住趁二人说话的空档问陆中显道:“爹爹,凌大……凌世兄怎么会来我们家里?他如今不是在宫里当差,怎好方便随意出宫?”后一句话却是明显在问凌孟祈了。 陆中显见问,正要答话,凌孟祈已先笑道:“我前几日已交了金吾卫的差事,又回锦衣卫当差了,今日休沐,我过来这边见一个朋友,可巧儿经过显叔家门口,见张灯结彩的,一问是颜家来下聘的日子,索性进来讨一门喜酒吃。” 听他已经交了金吾卫的差事,如今又回了锦衣卫,陆明萱不由松了一口长气,就见陆中显笑道:“真是难为祈哥儿了,说是来讨喜酒吃的,见我忙不过来,便主动帮我招呼起客人来,又帮着忙着忙那的,连午饭都没顾上吃,我想着素日你们在国公府也是常见的,大家也不算外人,所以便留了他吃晚饭。” 这么快将让爹爹不拿他当外人了,陆明萱不得不佩服凌孟祈的本事,因起身道:“爹爹与凌世兄聊着,我回房瞧瞧姐姐和弟弟去。”屈膝行了个礼,便径自往外走去。 不想她刚走到院子里,身后便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萱妹妹留步。” 陆明萱忙转过身来,一脸紧张的小声道:“你怎么出来了,也不怕我爹爹怀疑我们私下里有什么吗?”还叫她‘萱妹妹’,叫她姐姐却是‘芙姑娘’,这不是摆明了在告诉旁人他俩关系不一般吗? 凌孟祈一边心说,就怕你父亲不怀疑我们有什么呢,一边不着痕迹,却近乎贪恋的打量起她来,见她穿着海棠红底绣梅兰竹的妆花褙子,玉色挑线裙子,想是因家里今日有喜事,梳了个堕马髻,戴了珍珠发箍,耳朵上坠了对红宝石灯笼坠儿,显得腰如杨柳,面若初雪,比平常更漂亮三分,尤其一双眼睛,更是闪烁着宝石般明亮的光芒,衬得她整个人犹如一朵绽开的花般洋溢着勃勃的生机,显然早已自当日在皇宫里受到的惊吓中恢复过来了。 凌孟祈方暗暗松了一口气,笑道:“我与显叔说,你身边的丹青与我身边的虎子是同乡,上次我忽然进宫后,虎子担心害怕得不得了,可又不知道该去求谁帮着打探一下消息才好,于是通过丹青求到了妹妹头上,如今见了妹妹,我自然要当面与妹妹道一声谢才是,显叔便让我出来与妹妹说话儿了。” 好罢,这样正大光明的说要与她道谢 ,以陆中显不拘小节的性子,的确不会拦着他,反正都已在陆中显面前过了明路了,陆明萱整好也有话问他,遂领着他去了后面的园子,令丹青远远的瞧着别让人靠近后,才低声问道:“才凌大哥说已卸了金吾卫的差事回了锦衣卫,这是不是意味着上面那一位……”用手指了指天,“已经不会再迁怒你了?贵妃娘娘呢,如今可已大好了,她没有死活拦着不让你出宫罢?” 凌孟祈见问,沉默了片刻,才苦笑道:“原是一早便说好了的,她如何能言而无信?至于上头那一位,他都已经夺了我家的爵位和家产,气也算是出够了,还想怎么着?况就算他想拿我怎么着,不管是不看僧面看佛面还是投鼠忌器,也得顾着某人不是,所以我不但没事儿,反倒还因此番进宫一趟,在别人眼里不知是攀上了什么高枝,才一回锦衣卫便蒙都指挥使大人亲自召见,升我做了总旗呢,是不是可喜可贺?” 他的话里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嘲讽与讥诮,显然对因罗贵妃的缘故而升了官一事十分憋闷,可这憋闷还不能对任何人讲,不然别人指不定会以为他得了便宜还卖乖,便一直忍着,忍得不知道多难受。 本想回国公府找机会见陆明萱说道说道的,不仅仅是因为情感上他只想对陆明萱说这些,也因为陆明萱知道个中隐情他只能对她说,不想一大早去了国公府,又得知陆明萱已回了自己家中,他进去给老国公爷和陆老夫人请过安后,便借口卫所还有事离了国公府,又一路打听着撵到了陆家,可巧儿就赶上了陆明芙的喜事,他一琢磨,这可是一个难得与陆明萱的家人拉进关系的时候,只要搞定了她的家人,离搞定她本人还远吗?可不能轻易错过了,因忙强压下满心的憋闷,让虎子去备了一份厚礼,他昔日在国公府与陆中显也是打过交道的,今日他又是抱了讨好未来岳父的心思,态度自是越发的恭谦,不过半日功夫,便已使得陆中显拿他当自己人了,于是方有了先前他忽然出现在陆家的内院那一出。 见凌孟祈满脸的冷然与讥诮,陆明萱知道他心里不好受,半晌才轻声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凌大哥且不必想那么多了,只管当好自己的差便是,也证明给那些人看,你升官是实至名归,是你有真本事,而不是因为旁的原因。况指不定是你想多了,都指挥使大人并不是因为你进了宫一趟才提拔你,而是本就看好你呢,不然他怎么可能只提拔了你半级,就该越级提拔你才是啊。” 广平侯被夺了爵位与家产之事虽在京城里没掀起什么波澜,大多数人根本早已忘记甚 至不知道大周还有广平侯这个爵位,但因凌孟祈的关系,定国公府上下却是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下人们且不说,主子里幸灾乐祸的却是不少,譬如陆明丽与她姨娘,还有陆明欣与她姨娘,那几日只要一逮着了机会,就要把凌孟祈好一番冷嘲热讽,陆明萱自然也知道了。 凌孟祈仍是苦笑:“怎么可能是我想多了,别人不知道个中隐情,我自己难道还能不知道吗?至于你说的都指挥使大人怎么只升了我半级,就该越级提拔我才是,你当他不想呢,不过是我现如今资历太浅,越级提拔难以服众罢了,所以他同时还派给了我一个差使,让我三日后出京去办一件密差,还暗示我,等我此番立了功回来,还要提拔我,——虽说我自小便不止一次暗暗想过,要是有朝一日我家里的爵位被上头的人夺了去就好了,到时候看我那好继母还谋个什么劲儿,只要一想到她多年所谋到头来只能竹篮打水一场空,我心里便不知道多痛快。” “但我从没想过,要拿家里的爵位来换我自己的前程,我的前程我自会凭自己的本事去挣,用不着靠家里的爵位去唤,更用不着仰仗那个女人的鼻息!我还觉得对不起我父亲,若他当年不是娶了那个女人,若不是因为我,他今日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我心里憋得难受,好几次都想索性辞了差使不干了,也省得让自己这般难受……” 话没说完,已被陆明萱急声打断:“凌大哥你可别冲动,也千万别去想什么你的前程是用家里的爵位换来的,就算此番你不升官,那一位该夺你家的爵位与家产还是会夺的,与你又有什么关系?你也别去想对不起你父亲什么的,从头到尾你都是最无辜的,就算有错,也是他们的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好容易你如今在锦衣卫站稳了脚跟,你又年轻又有本事,将来自有大好的前程,难道就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猜测,便放弃了自己的前程不成?你可别忘了,大皇子就算再不得圣心,要为难你一个白丁还是轻而易举的,难道你还想受他的凌辱不成?就算有贵……娘娘在,难道娘娘还能明里护着你?你可千万要三思啊!” 若此番凌孟祈真辞了锦衣卫的差使,便等同于是自己放弃了官身,凭广平侯对他的冷淡,就算自家的爵位与家产还在时,尚且不肯与他谋个前程呢,就更别说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凌孟祈以后该怎么办呢?难道真默默无闻,碌碌无为的过一辈子不成?他生来便是雄鹰,她不想看到他自己放弃了飞上高空,俯瞰天下的能力与机会! 凌孟祈闻言,反倒笑了起来,笑意直达眼底,让他本就 清俊绝伦的脸越发生动起来:“妹妹不必担心,我只是曾有过这样的想法而已,如今我已想通了,不会真付诸于行动的。” 顿了顿,深深看了陆明萱一眼,“我要保护自己,还要保护我想保护的人,给她一个风雨无忧,安乐富贵的生活坏境,让她再不受到任何伤害,所以我以后不但不会再轻言放弃,反而会竭尽所能往上爬,让自己变得更强,就像妹妹当初告诉我的那样,强到让人一提起我不由自主忌惮我的地步!” 哪怕为此他要违背自己的一些意愿和原则,哪怕他心里会觉得憋闷,也在所不惜,那日陆明萱在宫中差点被大皇子欺负了时狼狈的模样和惊恐的眼神,还有她绝望的眼泪,他此生都不想再看到第二回! 陆明萱方松了一口气,只是松气之余,她脸上却莫名的发起烫来,忙转移话题道:“对了,方才听凌大哥说你三日后要出京办差,是什么样的差事?去哪里?可要带虎子去?衣裳盘缠什么的可都要事先准备好,路上也要多加小心才是。” 凌孟祈听她犹如一个小妻子关怀临出院门的丈夫般事无巨细的叮嘱自己,心里不知道多受用,笑道:“不会带虎子去,衣裳盘缠什么的自由卫所准备,至于办的是什么差事去哪里办,这些便不能告诉妹妹了,还请妹妹见谅,我唯一能与妹妹说的,便是请妹妹放心,我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谁要听他说这个了,她又不是他的谁……陆明萱暗暗撇嘴,脸上却是越发的烫,想着彼此该说的话已经说得差不多了,于是屈膝行了个礼,扔下一句:“那我祝凌大哥一路顺风,马到功成,我还要回房瞧姐姐弟弟去,就不奉陪了!”便忙忙离开了。 余下凌孟祈看着她略显慌乱的背影,嘴角不由慢慢翘了起来,就算萱妹妹一时出于一些他所不知道的原因不接受他也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和精力,总有一日,他会让她心甘情愿,无所顾忌的接受他的! ------题外话------ 小祈祈要开始追妻了哈,亲们,给小祈祈投点票票鼓励一下撒,o(n_n)o~ ☆、第二回 艰难婉拒 陆明萱一边疾步往回走,一边在心里骂着自己,你方才脸红心跳个什么劲儿啊,真是个没出息的,骂着骂着,又忍不住为自己开解,谁见了凌大哥那张脸,谁见了他的笑都会忍不住脸红心跳的,她不过就是一个凡人而已,自然也不能例外,并不是因为她对他有什么想法,她怎么可能对他有想法,她只是拿他当哥哥而已……如此做着心里建设,同时深吸了好几口气,总算赶在抵达陆明芙的房门之前,脸也不红了心也不跳了,勉强平复了下来。 不想方进到陆明芙房中,便被她猛地窜过来一把箍住了脖子,压低了声音笑得一脸暧昧的道:“老实交代,方才你与凌世兄都说什么了?我丑话可说在前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啊,你自己掂量着办罢!” 陆明萱心中一跳,第一反应便是装糊涂:“姐姐说什么呢,什么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我怎么听不懂……” 话没说完,陆明芙已翻了个白眼儿,语气不善的道:“你少给我装糊涂啊,早知道你要与我装糊涂,我当时就该什么都不管,直接上前拉了你就走的!” 陆明萱听这意思,方才竟是亲眼看见她与凌孟祈说话儿了,没办法再装糊涂,只得道:“我与凌世兄没说什么,只是他的小子与丹青是同乡,前次他忽然被带进宫里后,虎子求助无门,只得通过丹青求到了我头上,让我帮着打探一下消息,他方才是特地回了父亲,出来与我当面道谢的,不是姐姐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那样?”陆明芙立刻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想的是哪样?” 陆明萱看她笑得一脸的暧昧兼促狭,不由一阵无语,微使力气挣脱了她的箍制,坐到桌前自己倒了一杯茶来吃后,才不答反问道:“姐姐干嘛笑得一副别有深意的样子?先前不是姐姐一再的告诫我怎么不能对凌世兄有什么别的想法儿吗,怎么今日我瞧姐姐的样子,倒像是改变了看法,巴不得我与凌世兄有什么的样子?” 陆明芙也坐到桌前倒了一杯茶吃了两口后,才振振有词道:“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难道就不兴我改变主意啊?”顿了顿,又道:“我以前还不觉得,方才见你们两个站在一起,才发现你们男的俊女的俏,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嘛,若是换了别人,你这么漂亮,凌世兄那般英俊,还有谁能配得上?” 陆明萱被说得红了脸,嗔道:“姐姐胡说八道什么呢,方才凌世兄真的只是在向我道谢,我们之间也不是你想的那样,况不是姐姐说的我们家与凌家家世差距太大 ,凌公子家里太乱,他又身无长物,绝非良配的吗,这话才说了多久呢,怎么忽然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陆明芙道:“以前我的确这样想,但如今不一样了,凌世兄家被夺了爵位与家产,贬为了庶民,说到底也就与咱们家是一样的人指不定还不如咱们家了的呢,你自然配得过他了。他如今又有了官身,以他的年纪和本事,再有老国公爷和五爷的庇护,将来不说多大的官儿,五六品应当是不难的,那便可以为你请封诰命了,为你请封了诰命以后,他要在京城为官,自然不可能回临州去,你过门就当家做主还不必应付翁姑妯娌,不知道多轻省,就算他家人上京来找他,他父亲已被夺了爵,他祖母和继母自然不再是诰命夫人了,即便她们摆出长辈的架子来,也休想拿捏你,就更不必说他家三代不得科举,那他便是他家三代以内最大的官最有出息的人了,到时候全家人都要仰仗他的鼻息过活,谁敢给他的夫人气受?” 分析了一大通如今嫁凌孟祈的好处后,陆明芙最后总结道:“最最关键的是,方才我看见他看你的眼神了,那么温柔那么专注,与看任何人都不一样,可见在他心目中,你是与众不同的……所以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现在可以告诉我了罢,你放心,我现在对你们的事绝对乐见其成,再不会反对了。” 陆明萱不由哭笑不得,依照陆明芙的说法,敢情在广平侯府阖府上下看来不亚于一场灭顶灾难的夺爵与罚抄家产一事,在陆明芙看来竟是好事一桩,这要是让广平侯府,不,现在应该说凌府了,这要是让凌府上下知道了,不得立时气死过去? 她沉吟了好半晌,才正色道:“我与凌世兄真的什么都没有,姐姐还是不要乱想的好,仔细让人听了去笑话。”便是真的有什么,她也会尽快将其扼杀在萌芽状态的。 陆明芙脸上就有了失望之色,“真的什么都没有?那可真是太可惜了!我本来还想着,若你们之间真有那个意思,我便找机会与爹爹说,让爹爹尽快与老夫人商量过后,将事情定下来呢,也免得……免得指不定哪日又遇上那日在宫里时的情形,那日你事后虽告诉我你是凑巧遇上了贵妃娘娘才得以侥幸逃过皇后娘娘与大皇子算计的,但我知道事情绝不会像你说的那么简单,背后必定还有我所不知道的凶险,我怕大皇子经过此事后,越发不肯放过你,若你与凌世兄能早些定下,他如今做了锦衣卫,瞧着又是个有本事的,指不定还能护得住你,若是换了别人,未必就有那个本事了……” 徐皇后千秋节那日发生 的事陆明芙虽至今都一知半解的,但她又不是傻子,不可能丝毫都感知不到那隐藏在平静表象下的波诡云谲与惊心动魄,且她如今有了好归宿,也想自己的妹妹能有好归宿,所以她才会忽然转变了态度,对陆明萱与凌孟祈之间乐见其成起来。 只可惜陆明萱心里装了太多事,顾虑也太多,凌孟祈复杂的家庭,他与罗贵妃之间的关系,她那不能见光的身世……而这些顾虑通通不能告诉陆明芙,她只能故作轻松的道:“不是还有老夫人嘛,若老夫人都护不住我了,凌世兄一个小小的锦衣卫,难道能耐还能比老夫人还大不成?更何况我和他之间……真的没有什么,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姐姐且别想那么多了,今儿个可是姐姐的好日子,没的白坏了姐姐的好心情,对了,安哥儿哪里去了,怎么没听见他的声音?” 陆明芙见她有意岔开话题,也不好再多说,笑道:“才与我玩了一阵,累得睡着了,我让他奶娘抱了他回太太屋里去,我也趁机四处转了转,活动一下筋骨,所以才会看见你们的……也罢了,凌世兄再好,你若不愿意,那也只能是白搭,以后我再不说这话了,你以后也尽量能不单独见他便不见他罢,省得他产生什么误会,总是不好。” “嗯,我记住了。”陆明萱应了,可光是想想自己以后不能再单独见凌孟祈,她的心便针扎一般细细密密的疼起来,然而理智却知道陆明芙是为了她好,她方才那句‘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也不仅仅只是说给陆明芙听,更是说给她自己听的,她一定要做到,她也相信她一定能做到! 陆明芙见她虽一脸的平静,眼里却有哀伤一闪而过,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正欲再说点什么的,就听得外面传来小桃的声音:“大姑娘在屋里吗,太太来了。” 她只能暂时打住,应了一声:“在呢,妹妹也在我这里。”拉起陆明萱一道接了出去。 戚氏却是与陆明芙送颜家送来的聘礼单子来的,“这些都是亲家给大姑娘的东西,我的意思是让大姑娘自己保管着,才我也已回过老爷了,老爷也是这个意思。” 戚氏做继母的,的确不方便管夫家给陆明芙的聘礼,要知道这些东西将来很大一部分都是要作为嫁妆,再抬回颜家去的,不管是少了什么还是损毁了什么,于戚氏和陆明芙脸上都不好看,所以戚氏不肯沾手也算是情有可原。 陆明芙虽与戚氏相处得好,但要说她心里就真拿戚氏当亲生母亲看待了也绝不可能,所以听罢戚氏的话 ,她也没有扭捏,红着脸大大方方便接过了聘礼单子,令落霞收好后,才笑着与戚氏道:“多谢太太连日来为我操心,晚间我定要好生敬太太一杯酒才是。” 戚氏笑道:“原是我应当应分之事,当不得大姑娘这般说,况二姑娘也从旁协助我不少,大姑娘若真要敬酒,少不得还要敬二姑娘一杯才好呢。” 陆明芙却笑道:“谁要敬她的酒了,难道将来轮到她时,我做姐姐的不帮着她打点的?” 说得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连陆明萱眼里都有了笑意,却不是为陆明芙的话,而是为她为逗她高兴,故意耍宝卖痴之举,——是呀,她有什么好伤悲怀秋的,她这辈子有这么好的姐姐,还有那么好的爹爹了,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人生不如意之事本就十之*,其他的求不来就求不来罢,因为只有知足了才能常乐! 笑过之后,眼见时辰已不早了,戚氏因吩咐小桃去厨房传饭:“捡几样清淡爽口的小菜送来,今晚上我与两位姑娘就在大姑娘屋里用饭。”待小桃领命而去后,才向陆明芙与陆明萱道:“才我过来前,老爷已与那位凌公子喝上了,瞧着不知道多高兴,让我们都别去打扰他。那位凌公子也是难得,生得仙人一般也就罢了,性子还那么好,又系出名门,将来不知道哪家有福气,能得了这样一个好女婿去呢!” 饶沉稳如戚氏,又早已嫁为人妇,也禁不住被凌孟祈那张脸晃得头晕眼花的。 陆明萱握着帕子的手就紧了一下,别人没注意到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陆明芙却眼尖的主意到了,因嗔戚氏道:“太太这话当着我的面儿说说也就罢了,妹妹还在呢,待会儿可得罚酒三杯!” 戚氏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陆明芙虽定了亲事,陆明萱还没定你,且年纪还小,因忙笑道:“都是我不好,说错话了,二姑娘可不要与我一般见识才好。” 适逢厨房的婆子送了饭菜来,母女三人遂坐下用起饭来。 一时饭毕,戚氏记挂着安哥儿,与姐妹两个闲话了几句便先回了正房,依照往日的习惯,姐妹二人这会子也要去正房看安哥儿的,今日因有凌孟祈在,却是不方便过去了,陆明芙遂命人取了棋盘来,邀陆明萱赶围棋作耍,陆明萱知道她的好意,与她一直玩到二更天方回了自己的房间盥洗歇下,只是一整夜都迷迷糊糊,似梦非梦的。 清晨起来梳洗妆扮毕后,陆明芙过来叫了陆明萱一道去正房给戚氏请安顺道瞧安哥儿,不想陆中显还没去国公府, 正皱着一张脸满脸痛苦的任戚氏给他揉着太阳穴,显然昨儿夜里喝多了,这会子正体验宿醉带来的痛苦。 屈膝给陆中显和戚氏见过礼后,陆明芙先就忍不住嗔道:“爹爹昨儿也不说少喝一些,如今尝到喝多了的滋味儿了罢?” 陆中显哑着声音道:“我昨儿高兴嘛,你如今有了好归宿,女婿我亲眼见了,也是个好的,家里瞧着也对你颇重视,不愁你将来过去后没有好日子过,我明儿去到地下也不至于没脸见你娘了。” 说得陆明芙红了脸,道:“大清早的说这些话做什么,您也不说忌讳忌讳?”又问戚氏,“爹爹可已喝过醒酒汤了?” 戚氏笑道:“昨儿夜里凌公子还没离开前,便已让人做了两碗酽酽的醒酒汤来老爷和凌公子都喝了一碗,方才老爷起来后又喝了一碗,不然指不定这会子头更痛呢。” 陆中显道:“也不知道祈哥儿这会子是不是也跟我一样头痛欲裂,他可还要早起当差呢,不比我晚去一会儿国公府也没事,早知道昨儿夜里我就不该拉着他喝那么多了,这要是误了他当差,岂非都是我的罪过了?” 陆明芙听着心里一动,看了陆明萱一眼才问陆中显道:“怎么爹爹很喜欢凌世兄吗?” 陆中显笑道:“以前他虽住在国公府的外院,我们隔三差五的就能见上一面,但那时候他给我的感觉就是话不多,也不喜欢与人打交道,所以一直都对他敬而远之,倒是没想到他竟这般随和,而且懂得也多,三教九流都能扯得上来……只可惜在家里的地位尴尬了一些,如今家里又丢了爵位,不过丢了爵位也就丢了罢,反正那爵位估计也没他的份儿,如今彻底没了念想,整好儿凭自己的本事好好拼搏闯荡一番去,我看他的样子,将来十有*会有大造化!” ——彼时凌孟祈也因宿醉正头痛欲裂,他虽比陆中显年轻得多,酒量也自来不差,但为了能在未来岳父面前挣个好印象,他昨夜是卯足了劲儿的喝酒卯足了劲儿的给陆中显戴高帽子,且他离开陆家回锦衣卫卫所的路上又吹了风,那酒意便越发沉了几分,一回到卫所便吐了,夜里更是折腾了好几次,早上若不是虎子硬将他从床上扒了起来,只怕他这会子还宿醉未醒呢。 不过若是让他知道陆中显对他印象这般好,评价这般高,他一定会觉得昨儿夜里哪怕喝得只剩一口气,也是值得的! 一时送走了陆中显,姐妹两个又逗了安哥儿一回,方辞了戚氏往回走。 半道上, 陆明芙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忍住小声问陆明萱:“方才爹爹的态度你也瞧见了,对凌世兄印象极好,指不定我一与他提你们的事,他便会立刻同意,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妹妹说是说她与凌世兄之间什么都没有,但她又不是瞎子,难道还能看不到妹妹自昨日她们谈过话后,便一直情绪低落到现在吗,可见她对凌世兄并不是一点想法都没有,她不想让她抱憾终生,所以还想再劝劝她。 陆明萱却正色道:“姐姐说什么呢,我既说了与凌世兄什么都没有,便真什么都没有,姐姐若再说这个,我可就生气了啊!”她既已下了决心,便绝不会再更改,哪怕那决心下得有些艰难,也总比将来身陷无穷无尽的麻烦与危险来得强,说到底,她只是个自私的人,爱自己胜过爱一切! 陆明芙闻言,还待再说的,但见陆明萱一脸的坚定,只得将已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罢了,这种事旁人再着急又有什么用,总得当事人自己心甘情愿才好……半晌,她方低声道:“你别生气,以后我再不说了!” 此事便就此揭了过去,接下来几日,陆明芙一直有意注意着陆明萱的情绪,但见她与往常并没什么两样,往常怎么过如今便怎么过,与她与陆中显和戚氏都是如常相处说笑,也是如常的逗弄照顾安哥儿,就好像那日的情绪低落根本没有出现过一般,陆明芙方暗自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她都希望妹妹能开心,只要她能开心,她做什么决定她都一定会支持的! 又过了十数日,便到了安哥儿满百日的日子,陆中显年过而立方得了这么一个宝贝疙瘩,早定了要大操大办一回的,自然远非前阵子颜家来下聘的场面能相较的,当然,也与颜家其时只是来下聘,而非正式迎娶有关,等到正式迎娶时,陆中显也是不吝大操大办的。 到了那日,陆家内外全部张灯结彩,妆点一新,陆中显还特地请了戏班子来唱戏,又在家门外搭了敞篷摆流水席,全家上下除了安哥儿这个今日的主角儿,都忙到天黑透了才得了喘息的机会,尤其唯一的男主人陆中显更是忙上加忙,哪怕有凌孟祈这个再次不请自到来帮忙的,依然累得够呛。 没错儿,凌孟祈今日又“碰巧”路过陆家,“碰巧”知道了陆家今日办喜事,于是不但送了一份大礼,还跟上次一样,又忙里忙外帮起陆中显的忙来,为陆中显分了不少忧,不然陆中显早该累趴下了。 只可惜这一次凌孟祈便没有上次的好运与陆明萱正大光明的说话了,不但没能说上话, 甚至都没能与佳人打上照面,哪怕他像上一次那般一直厚着脸皮留到最后,也没能见着陆明萱,不由满心的失落与遗憾,想着难道萱妹妹今日是累着了,所以才没顾上找机会与他见面说话的?再不然她根本不知道他来了,可他打早便来了,一直帮着未来岳父忙这忙那的,照理萱妹妹早该知道了才是啊? 陆家就那么大,陆明萱今日又帮着戚氏领了不少琐事,手下的丫头婆子时不时就要进出内外院之间,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凌孟祈一早便来了?不可否认她听得他来了的那一瞬间,是松了一口长气的,他既然回来了,便足以证明他此番出任务颇顺利,想来不日又该升官了,但她既已说过以后再不单独见凌孟祈,既已下定决心一些不该有的念头万万不能有,自然就要说到做到,不然当乱不乱,将来彼此都只会反受其乱。 所以忙完一应琐事,陆明萱甚至没等到陆中显自外院回来,便与戚氏说自己累得不行了,想沐浴后早些歇下先回房了。 却没想到她方沐浴完自净房出来,正拿了大手巾自己绞头发,便见丹青一脸掩饰不住喜色的走了进来,连礼都顾不得行,便压低了声音与她道:“姑娘,凌公子方才令虎子托人找到我,说是他出任务回来了,想见姑娘一面,不知道姑娘可否得闲?” 陆明萱心下一滞,脸色便有些不好看起来:“他回来便回来了,你高兴个什么劲儿?” 丹青不知道她这股无名火从何而来,有些话陆明萱会与陆明芙说却不会与她一个丫鬟说,她自然不知道,不由有些不知所措,小声喃喃道:“我这不是替姑娘高兴吗……” 话没说完,陆明萱已冷声道:“我有什么可高兴的,他又不是我的谁,他回不回来与我又有什么干系?你去告诉虎子,就说我已歇下了,不方便见他家公子,让他家公子以后有什么话,只管让他找你说便是,如今我与他家公子年纪都不小了,该忌讳的还是要忌讳一下才好,不然让旁人知道了,传出些什么风言风语的,于彼此的名声都不好听,于将来更是不利!快去罢!” 丹青闻言,越发的不知所措,不明白自家姑娘怎么忽然就对凌公子这般冷淡起来,上次凌公子来家里时,二人不还好好儿的吗?方才听虎子说,凌公子是昨儿半夜才回来的,身上还带着伤,可却顾不得歇息更顾不得将养,一大早便赶来了家里,就是为了能见姑娘一面,与姑娘说说话儿,据说还与姑娘带了礼物回来,若是让他知道姑娘不愿意见他,还说了这么一大篇绝情的话,还不定怎生伤心呢! 可眼见陆明萱神色不对,丹青也不敢多说,只得唯唯诺诺的应了一声:“是,奴婢这便去。”屈膝行了个礼,一步三回头的去了,一边往外走,一边还在祈祷着自家姑娘可一定要唤住自己,说方才的话都是气话才好,只可惜她人都走出门外老远了,也没听见自家姑娘叫她回去,只得垮着肩膀找虎子去了。 余下陆明萱想起方才丹青自然而然脱口而出的‘我这不是替姑娘高兴吗’,心下虽有些个不好受,却越发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再正确不过的,连丹青都这般想了,焉知凌孟祈没有这般想,趁现在误会还浅还解得开之时,还是趁早解开的好,不然到时候彼此就真是连朋友与合伙人都没的做了! 再说丹青找到虎子以后,不妨凌孟祈也与虎子在一起,她屈膝行过礼后,迎上凌孟祈饱含期待的深邃双眼,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重复陆明萱方才的话才好了,只得道:“姑娘已经睡下了,不方便见凌公子,凌公子还请回罢。” 凌孟祈何等敏锐之人,几乎是立刻便注意到了丹青的异样,因问道:“萱妹妹就没什么话让你带给我的吗?” “这个……”丹青满脸的犹豫,片刻方艰难道:“姑娘说,如今她与凌公子年纪都不小了,该忌讳的还是要忌讳一下,以后再有什么话时,只让虎子来找我说便是,省得让旁人知道了,传出什么风言风语,于彼此的名声都不好听,于……将来更是不利……” 话音未落,就见凌孟祈俊脸已是一片铁青,丹青唬得一颗心直跳,暗道凌公子这样子可真是有够吓人的,他不会要杀人罢? 万幸片刻之后,凌孟祈到底还是平静了下来,虽然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你回去告诉你家姑娘,她的话我记住了,以后她就是我的亲妹妹!”说完便拂袖而去了。 ------题外话------ 小祈祈,老婆不是你想追,想追就能追……o(n_n)o~o(n_n)o~ ☆、第三回 无赖 “……凌公子说,姑娘的话他都记住了,以后姑娘便是他的亲妹妹!” 听罢丹青小心翼翼的话语,陆明萱心里一时间竟不知是何滋味,如释重负有之,怅然若失有之,还有几分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将来又会不会后悔的迷惘……种种滋味交织在一起,最后都化作了一个无声的苦笑,一句无声的叹息,就这样罢,就这样做一对既是兄妹又是合伙人的朋友也挺好的,毕竟男女之情泰半都是靠不住的,只有亲情与友情才是永恒的,与其将来彼此两看生厌,倒不如永远做一对知交兄妹的好! 只是就在陆明萱好容易竭尽全力让自己在接下来几日做到心如止水之后,凌孟祈偏又使人送虎子送了一大堆礼物来,什么面塑的耍百戏的泥人儿,什么全套的昆虫杂耍,什么毛茸茸呆在篮子里的假猫三两只,什么上了发条便会自己跳动转圈的铁皮青蛙……都是些不值什么钱,却绝对新鲜又讨女孩儿喜欢的小东西,显然都是凌孟祈用了心亲自为她挑选的礼物,不然他出任务本就忙累不堪了,直接去银楼买些什么珠宝首饰的岂非又体面又轻便,哪里犯得着这样费时费力? 不但送了这些东西来,还让虎子带话:“我既说了以后萱妹妹便是我的亲妹妹,那妹妹就该别与我客气才是,且不说这些东西本就不值几个钱,就算真很值钱,难道做亲哥哥的给亲妹妹花这点钱都不应当了?妹妹若是拒绝,便是不拿我当亲哥哥!” 把陆明萱已到嘴边的婉拒的话生生给噎了回去,只得有些别扭的通通都收下了,却又不肯拿出来摆着,全叫丹青收了起来。 丹青知道她连日来虽都表现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实则心情并不好,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不敢多说。 不几日,眼见已快到中元节了,陆老夫人打发了人来说是十月便是陆明凤的及笄礼了,待她及笄后指不定皇上就该下旨让钦天监择日子与她和大皇子完婚了,一来还差些针线想请姐妹们帮着做一些,二来姐妹们相处的日子也是越来越少,趁现下还有机会,更要多亲香亲香才是,要接陆明萱与陆明芙回国公府去。 陆中显想着此番两个女儿回家住了一个多月,也算是住得够久了,便痛快答应了陆老夫人的要求,次日便亲自送了姐妹两个回国公府去。 一时回到国公府,先见过了长辈们,此后才是姐妹们,大家分别了月余,多少也有几分想念,如今好容易彼此见了面,自有一番嘘寒问暖不消细说。 中午待吃过陆老夫人 特地吩咐自己小厨房准备的接风席面后,陆明萱与陆明芙才回了空翠阁整理箱笼收拾屋子,忙到傍晚时分才算妥帖了。 因如今人实在太少,陆明凤与陆明丽又要绣嫁妆,沁芳斋的姑娘学堂已是彻底停了课,是以自次日起,陆明萱与陆明芙一天里大半时间便都耗在了陆明凤的撷秀阁,帮她做一些体己的绣活儿。 陆明凤看起来瘦了一些,身上几个月前才量体新做的夏装显得空荡荡的,但精神还算好,人也更沉稳了,之前待陆明萱那几分若有若无的忌惮也明显消失了,想是知道陆明萱是真无心做大皇子的妾室,也不可能做大皇子的妾室了,心里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弦总算松了下来。 而陆老夫人虽因陆明凤坚持要嫁给大皇子之举对她颇失望,到底是疼了十多年的孙女儿,还是不忍心亏待她,除了命陆大夫人按原计划的与她准备嫁妆以外,额外又拿了五千体己银子给她做压箱钱,想是防着将来她万一不幸真身陷囹圄时,有银子总比没银子多一线生机。 陆明萱十一岁的生辰就在此期间无声无息的过去了,她毕竟是晚辈,去年也就罢了,到底是她来国公府后过的第一个生辰,且十岁也算整生了,今年却两样都不沾边儿,不过只是晨起受了空翠阁一众服侍之人的礼,又去给荣泰居给陆老夫人磕了头,大家吃了碗寿面也就罢了,大户人家的规矩原便如此,年轻主子的生辰除非有长辈亲自发话,否则一律不大操大办的,恐折了福寿。 陆中显与戚氏也是一大早便打发人送了各色礼物来,与去年相比,却又多了不少女孩儿适用的东西,想来是戚氏的手笔。 不过陆明萱这个生辰也并非就过得一点波澜都没有,午间大家一起聚在陆老夫人屋里正准备用饭时,——也并非刻意是为陆明萱的生辰摆宴,也就陆老夫人吩咐自己的小厨房多做了几个陆明萱爱吃的菜而已。 婆子们方提着食盒进来,正欲摆饭,就有丫鬟急急忙忙进来回道:“宫里贵妃娘娘听得今儿是萱姑娘生辰,特意打发重华殿的雷公公赏了四色表礼并尺头出来。” 屋内众人一听,都面露讶色,片刻还是陆老夫人最先回过神来,忙道:“快将公公请到面前厅里,请大爷和二爷去作陪,我与你大夫人收拾一下,这便带萱丫头谢贵妃娘娘的赏赐去。”心里则已思忖开来,这罗贵妃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因那日之事萱丫头还真入了她的眼不成,那于萱丫头甚至于自家来讲,可不一定是什么好事,晚间她可得与老国公爷好生商量商量才是! 丫鬟应声而去,陆老夫人这才细看了陆明萱一回,见她因今日到底是自己的好日子,穿了海棠红云纹妆花褙子,梳了双螺髻,并戴了两朵指甲大小的石榴红绢花,耳上上则坠了对赤银珍珠坠子……虽不算很隆重,要在自己家里见个外客什么的也算是足够了,因忙领着陆大夫人与陆明萱一起,去了前面的花厅。 就见当中黑漆楠木长榻右下首的第一张太师椅上,早坐了个着胸前背后都有葵花花纹大红圆领衫的内侍,生得白白胖胖的,笑得一脸的和气,看起来一副极好相与的样子。 但只是看起来而已,厅里每一个人都不会认为他真有他看起来那般好相与,若真是如此,他也混不到罗贵妃跟前儿掌事大太监的位子了。 陆老夫人一进厅里便笑道:“雷公公大驾光临,老身有失远迎了。” 雷公公见几人进来,忙起身打千儿行礼,赔笑道:“老夫人这话奴才真是愧不敢当,奴才是哪个牌面儿的人,就敢惊动您的大驾亲自来迎了?您老人家真是折煞奴才了!” 坐在他对面太师椅上作陪的陆文廷与陆文远忙也起身给陆老夫人见礼,又给陆大夫人见礼。 雷公公已上下打量起陆明萱了,打量完了笑道:“这便是萱姑娘了罢?果然是钟灵毓秀,端淑娴雅,难怪贵妃娘娘只见了一次,便时时惦记着,偶尔听得今日是姑娘的芳诞,便忙忙打发了奴才出来给姑娘送表礼,还说明儿若是姑娘方便时,要接了姑娘入宫小住几日呢!” 一边说,一边朝外一扬手,便见四个小太监各捧了一个托盘进来,另还有两个小太监各抱了两匹色彩明艳的布料,一看便知是今年才出的贡品。 陆明萱忙跪下谢了恩,然后便低着头红着脸一个字也不肯多说的站到了陆老夫人身后,一副极害羞的样子,心里也如先时陆老夫人想的一样,也不知罗贵妃这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她不过只是一个寄居在定国公府的旁支丫头罢了,罗贵妃却是高高在上的皇上宠妃,却连她过个散生都知道还赏了东西下来,这是打算对外让她闻名整个京城,对内让她成为陆大夫人母女的眼中钉肉中刺呢?她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做“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不成?果然想要借她的势,自己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啊! 陆老夫人对陆明萱这个态度十分满意,面上却满满都是歉然,笑向雷公公道:“孩子还小,又没见过什么世面,如今乍一经历这样的场面,难免有些个缩手缩脚的,还请公公不要笑话儿才是。” 说着与雷公公分宾主坐下,令人重新上了茶来后,才又笑道:“贵妃娘娘也太客气了,不过只是小孩子家家过个散生而已,连咱们自家人都只是吃了碗寿面,多加了几个她素日爱吃的菜而已,就是怕大操大办的反折了她的福,不是贵妃娘娘却赏了这么多东西下来,将来她若有机会再进宫时,我一定带了她亲自给贵妃娘娘谢恩去。” 对雷公公那句‘明儿若是姑娘方便时,要接了姑娘入宫小住几日’视若罔闻,根本不接雷公公那个茬儿,先前萱丫头不过只进宫了几个时辰而已,已是那般的惊心动魄,若是再进宫住上几日,只怕连渣都不剩了,叫她怎么能够放心?尤其现在罗贵妃是敌是友她和老国公爷都说不准,凡事自然要越发慎重的好。 雷公公如何听不出陆老夫人的言外之意,笑道:“眼下可不就有机会了,再过十来日便是中秋佳节了,到时候难道老夫人不进宫给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行礼的,不如届时便带了萱姑娘一道进宫去?想必贵妃娘娘一定会很高兴的。” 陆老夫人只是笑,却没句准话儿:“她毕竟是有父母的,到时候指不定要家与父母团聚,且她又没个诰命在身,如何好带她进宫去?到时候再看罢,有劳公公了。”说完朝一旁张嬷嬷使了个眼色。 张嬷嬷便上前将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塞到了雷公公手里,嘴里还赔笑着:“这是我们老夫人请公公吃茶的。” 这逐客令便下得有些明显了,雷公公不好再多待,他虽是罗贵妃跟前儿得用之人,但又如何敢在陆老夫人跟前儿拿架子,只得起身行了礼道了别:“那奴才便先回去向贵妃娘娘复命了。”领着自己的人,由陆文廷与陆文远送了出去。 这里陆老夫人方命厅里侍立的丫鬟们:“你们几个,把贵妃娘娘赏给萱姑娘的东西都送到空翠阁去。”待丫鬟们领命而去后,才又招呼陆大夫人与陆明萱道:“不是什么大事,我们且回去吃饭罢,凤丫头姐妹几个可还等着呢!” 陆老夫人这个并不将罗贵妃放在眼里的态度,让自一听到罗贵妃打发人赏了东西与陆明萱之时起便一直不好看的脸色缓和了不少,但心里仍是憋着一团火,只是这火不敢对罗贵妃发,不敢对陆老夫人发,于是都算到了陆明萱头上,你个小贱人,先是意图勾搭大皇子,如今眼见勾搭不成了,便又攀上了罗贵妃的高枝儿,你难道不知道我们家与罗贵妃母子势不两立吗?看我明儿饶得了你饶不了你! 又禁不住暗想,难道姓罗的也想找机会拉 拢定国公府,为自己的儿子造势不成?可陆明萱那个小贱人不过一个旁支丫头而已,难道姓罗的还指望定国公府就为了一个旁支丫头,便改弦易辙上了他们母子的贼船不成?真是做梦呢! ——她却没想到,定国公府从来没明确表态站到徐皇后与大皇子的阵营中去,又何来改弦易辙之说呢? 祖孙三代被簇拥着回到荣泰居,就见陆明凤姐妹几个并陆大奶奶都面露急色的等着她们,尤其是陆明芙,更是担心陆明萱此番不知道会不会又要陷入什么困境中去,瞧得三人回来,忙都迎上前屈膝行礼,陆大奶奶因又笑问道:“不知贵妃娘娘都赏了萱妹妹什么东西,怎么也不说拿到这里来我们都开开眼界?” 陆老夫人笑道:“不过几样首饰玩器并几匹新鲜尺头罢了,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不看也罢。且吃饭罢,今儿个可是萱丫头的好日子,你们待会儿可别忘了都敬她一杯酒。”说着当先坐下了。 众人见状,便也都坐下了,觥筹交错间,倒也一片热闹景象,至未时方散。 因陆明凤被陆大夫人临时叫走了,回去的路上便只有陆明萱与陆明芙姐妹两个,倒也正好方便她们说体己话儿。 陆明芙因压低了声音问陆明萱道:“贵妃娘娘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若真瞧着你好,与你投缘,将来你出门子时赏几样奇珍与你添妆也就罢了,如今没头没脑的赏什么东西嘛,这哪里是对你好,根本就是在害你呢,没见先前大夫人与大姑娘的脸色都不好看?若再传到皇后娘娘与大皇子耳朵里,他们本就惦记着你,还不定又生出什么事儿来呢!” 陆明萱苦笑道:“皇后娘娘与大皇子知道了今日之事,倒还不算坏事,让他们知道我有贵妃娘娘护着,下次便是真想对我使什么坏,事前也得先掂量掂量,关键是大夫人与大姑娘那里,只怕她们如今早视我为叛徒了,大家又同住一个屋檐下,以后才真是麻烦呢!” 说着,不免想到了陆大夫人与陆明凤知道大皇子有断袖之癖后,依然坚持要嫁大皇子之事,陆明凤也还罢了,还可以说是少女情怀,对大皇子犹抱着幻想,可陆大夫人呢?完全就是为了一己之私,为了能当上皇后的母亲,只怕一切有可能阻拦陆明凤登上皇后宝座的人都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自己以后可千万得加倍小心才是! 念头闪过,又想到当初自己知道大皇子的秘密后,为告不告诉陆明凤而生出的纠结与自责,不由暗自替自己不值,早知如此,自己还纠结自责个什么劲儿?真正是 庸人自扰了! 陆明芙道:“你也别太担心了,到底还有老夫人在呢,大夫人便是真有那个心,也必不敢做得太过分的。再不济了,咱们回了老夫人回家去便是,又不是非留在国公府受气不可,大夫人手再长,难道还能伸到我们家去不成?” 说话间,眼见空翠阁已在眼前了,姐妹二人只得暂时打住不再多说,进了中间的厅里。 就见众服侍之人倒都是一脸喜气洋洋,与有荣焉的样子,给姐妹二人行过礼后,伴香便先笑道:“才瞧得老夫人打发的姐姐们送东西来时,我们还想着老夫人不是早已赏过姑娘了吗,怎么又有赏赐来,一问方知道是宫里贵妃娘娘赏下来的,连我们都觉得面上有光呢,姑娘不如打开来瞧瞧都是些什么东西,也好让我们都开开眼界啊。” 陆明萱总不能与一众服侍之人说自己根本不想要罗贵妃这赏赐,只得笑道:“那我便打开来与大家伙儿瞧瞧罢。”说着上前将先前在厅里展示过一遍,但送过来之前便关好了的匣子都打开了。 却见四个一字排开的匣子里,依次放了一对羊脂玉镯,一对赤金海棠花并蒂小步摇,一对碧绿的翡翠小佛手瓜并一对玉葫芦手串。 方才在厅里时,陆明萱因要装害羞,其实并不曾细看过罗贵妃赏的这些东西,如今细看之下方知道这些东西件件都价值不菲,价值不菲也就罢了,关键这些东西一看便知是用心挑选出来的,也不知是不是罗贵妃亲自挑的,若是的话,她这份心意也算是难得了。 待众服侍之人连同陆明芙都细看了这些东西一回,陆明萱方令人妥善收了起来,打定主意以后这些东西能不上身便尽量不上身,只收着就好,省得碍了某些人的眼。 晚间再去荣泰居吃饭时,陆明萱便越发的低调,以免不慎惹着了陆大夫人和陆明凤,母女两个看起来神色虽还算平静,但谁又说得准她们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好在一顿饭吃下来,什么事都没发生,陆明萱心里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方稍稍松懈下来。 但就在她回到空翠阁,以为今日之事总算完了,正打算沐浴了早些歇下时,不想事情又来了,却是凌孟祈打发虎子悄悄儿找到丹青,与她送了一副用和田玉打磨而成的棋子来,说是送给她的生辰贺礼,仍是不待她说出‘太贵重了’之类的推辞话儿,又抬出了上次那番说辞:“亲妹妹过生辰,做亲哥哥的怎能不表示一下?若是妹妹不收下,便是不拿我当亲哥哥!” 把陆明萱恨 了个咬牙切齿,他们母子两个今儿个铁了心要给她找不痛快是不是,罗贵妃也就罢了,指不定真是出于一片好心,可凌孟祈这算怎么一回事?口口声声‘亲哥哥’、‘亲妹妹’的,这是真拿了鸡毛当令箭蹬鼻子上脸起来了是不是,难道以后她就只能被他拿捏一辈子,他说什么她都只能应着,他送什么来她也只能收着,不然便是不拿他当‘亲哥哥’不成? 真是可恶啊,早知道那日就不让丹青传那些话,直接便付诸于行动冷着他即可,如今可好,反招出了一个无赖来,可笑她当时还想着什么做一对知交兄妹其实也挺好,真是见鬼了! 因没好气的命丹青:“把这东西给我立刻送出去还给虎子,让他带回去,就说我就不拿他家公子当亲哥哥了怎么着?” 丹青看她气得俏脸通红,想笑又不敢笑,只得小声道:“虎子刚把东西交给我便走了,这会子只怕都在回锦衣卫卫所的路上了,姑娘要不还是先将东西收着,待以后得了机会时再还给凌公子……” 话没说完,陆明萱已恨声道:“那便拿出去扔了,扔得越远越好,省得我瞧了白生气!”真以为耍无赖她就拿他没辙了? 那盒棋子全以和田玉打磨成大小形状都相同的小圆颗粒,在灯光下每一颗都晶莹剔透,任谁看了都知道价值不菲……丹青不由暗自苦笑,看来自家姑娘这场气生得不小啊,这么珍贵的棋子说扔可扔,可见陆明萱满脸的怒色不似作假,不敢有二话,只得拿起那盒棋子慢慢的往外走,心里则一遍又一遍的祈祷着,姑娘可一定要唤住她才成啊! 万幸这一次老天爷听到了她的祈祷,赶在她出门之前,让陆明萱开了口:“回来!算了,这棋子少说也得值上千两银子,且先收着罢,等明儿得了机会再还给凌公子,让他自己处理去,哪怕施舍给那些穷苦人家也是功德一件,岂不比白扔了的强?” 虽然语气仍十分不好,但到底还是将东西留下了。 丹青方悄悄儿擦了擦额头的汗,在心里不无同情的道,凌公子,看来您又得转换战术了! 陆明萱的生辰过后,她一直悬着心提防陆大夫人或是陆明凤找她的麻烦,但一连过了七八日,都什么事儿也没有,也不知是陆大夫人忙于准备中秋过节的事一时顾不上理会她,还是有人劝过她了,总之一切都风平浪静。 又过了两日,眼见中秋佳节已近在眼前了,一直称病好几个月都不曾过来国公府的福慧长公主忽然过来了,与大家伙儿先行过国礼又行 过家礼后,便开门见山与陆老夫人道:“再过两日便是中秋佳节,一家团圆的日子了,本宫想着珠儿养了这么久的病,只怕也该大好了,所以想接她回来过节,一家人也好团聚,未知老夫人意下如何?” 几个月不见,福慧长公主瘦了一些,颧骨都凸显了出来,越发给人以一种凌厉的感觉,想来陆明珠被送走这几个月,她的日子并不好过。 陆老夫人早不对这个尊贵的儿媳抱任何希望了,只要彼此大面上过得去也就罢了,闻言因只是淡淡道:“当初送县主出去养病乃是老国公爷亲自下的命令,我却是做不了这个主,长公主若是实在想念县主了,何妨亲自与老国公爷说去?” 心里却在冷笑,那日四丫头闹出来那场事儿这么快她便忘了不成,如今贺家大爷与怡安县主可还没成亲呢,这时候将四丫头接回来,是觉得这段时间京城没有出新闻,打算以己身娱乐京城的民众吗? 福慧长公主若是敢直接去找老国公爷,就不会到陆老夫人这里来兜圈子了,如今见陆老夫人不但不如她的愿,眼里还有鄙薄之色一闪而过,又是生气又是羞恼,可还不能发脾气,骑虎难下之下,只得打发了自己的贴身女官去求见老国公爷,想着她都先低头了,老国公爷多少也该给她几分颜面罢? 只可惜福慧长公主注定要失望了,她的贴身女官很快带回了老国公爷的话:“四丫头病得那般重,岂是将养几个月就能痊愈的,少说也得将养个一年半载甚至更久的才有望大好,长公主做母亲的,难道竟不希望女儿大好不成?如今接回来,岂不前功尽弃了?” 若说这话的是陆老夫人,福慧长公主还敢争上一争,但换成老国公爷,她便不敢造次了,只得气呼呼的拂袖而去了。 ☆、第四回 宫里三大节,正旦,万寿节和中秋节都是一年里最隆重的日子,每逢这三个日子,皇上便会领着一众皇子在前朝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贺,所有外命妇也会进宫向皇后朝贺,端的是花团锦簇,热闹非凡。 定国公府自然也不例外,中秋一大早便男的穿朝服,女的按品大妆了,由老国公爷和陆老夫人带着进宫去了,一行人在午门前分了手,老国公爷领着陆中冕和陆中昱往乾元殿朝见皇上去,陆老夫人领着夫人和福惠长公主往寿康殿朝见皇太后去,——本来这样的日子内外命妇都该向皇后朝贺,而不是向皇太后朝贺的,奈何徐皇后至今“凤体未愈”,如今宫里是罗贵妃统摄六宫,但即便罗贵妃再受宠,说穿了也不过一小妾尔,皇上再是宠爱她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让内外命妇朝见她去,故而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一早便下了旨让命外命妇是日都去寿康殿朝见皇太后去。 婆媳三日到得寿康殿正殿外时,就见外面的空地上早搭好了帷帐,内命妇在中,公主郡主们在右,外命妇在左。 但与徐皇后千秋节时一样,这样的场合那些低品级的命妇是没资格进帷帐的,只能在芜廊下面站着等,所以外命妇的帷帐内都是一些高品级的命妇,也所以彼此都称得上是熟人。 一进帷帐内,陆大夫人便觉得里面所有人的都有意无意落在了她的身上,让她是如芒在背,甚至还有人窃窃私语的,她只恍惚听到了‘皇后娘娘’、‘大皇子’之类的字眼,不由在心里将众人骂了个臭死,看向与外命妇帷帐一幕之隔的内命妇帷帐的目光也跟淬了毒的刀一般,罗氏你个贱人,都是你害得皇后娘娘与大皇子失了势,累得我今日沦为众人笑柄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且等着看将来大皇子正位大宝后,你们母子会落得什么下场! 倒是陆老夫人神色如常的与熟人们打着招呼,瞧着竟是丝毫也没受徐皇后与大皇子失势之事的影响一般,有心人看在眼里,便禁不住暗自猜测起来,看来就算将嫡长女嫁给了大皇子,定国公府也并没有真站到大皇子的阵营里去啊! 不多一会儿,就由内侍的声音传来:“太后娘娘升宝座了——” 大家神色一凛,忙按各自丈夫的爵位、品阶分文武左右站好,很快便听得有奏乐之声自寿康殿的正殿里传来,众人便都知道这是罗贵妃领着内命妇们在朝见皇太后了。 内命妇之后是公主,最后才轮到外命妇们朝见。 皇太后五十开外,一张方方正正的脸,长得并不算太漂 亮,当年选秀入宫时,不过是小小一介选侍样的低阶妃嫔罢了,进宫后也是一直无宠,还是机缘巧合之下,得先皇翻了几次牌子才得了今上的,但饶是得了皇子,依然未能坐上一宫主位,至先帝死前都还是婕妤的位份,还是今上荣登大宝之后,尊了她为太后,她方有了今日这般荣光的。 所以那些低品阶的命妇且不说,高品阶的命妇心里却是与安国公太夫人一样,多多少少都有些瞧不上这位皇太后的,只不过没人敢表露出来罢了。 待行礼参拜毕,众人在内侍的唱合声下站起身来,这才发现一身贵妃服制的罗贵妃竟然侍立在皇太后的宝座之侧,——本来本朝不论是内命妇还是外命妇的朝服都以深色为主,再配以相应的凤钗或是翟冠,庄重倒是庄重了,平心而论,却实在有些个不中看,然就是这样一身乏善可陈的服制,竟楞是被罗贵妃穿出了一股子艳光四射的感觉来,让众人由不得不感叹,贵妃娘娘这才真真是“淡妆浓抹总相宜”呢,难怪那般得皇上宠爱,还有明明就是姑侄俩,怎么贵妃娘娘这般天生丽质,太后娘娘却差得远呢? 众人一时都有些吃惊,皇上这是什么意思,让贵妃娘娘站在皇太后的宝座之侧,等同于也是让她接受了所有外命妇的朝拜,难道竟真有让贵妃娘娘取皇后娘娘而代之的意思不成?若真是这样,自家好多事可都要从长计议了。 但震惊归震惊,众人谁不是那饱经世故的人精儿?面上却是丝毫也不表露出来,神色如常的参拜过皇太后,便鱼贯退出了寿康殿,——中秋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不比正旦与万寿节都有赐宴,当然晚间后宫还是有宴席的,只不过就与所有外臣和外命妇们无关了。 出得寿康殿外,已近午时了,因彼此都是熟人,不管先前有没有打过招呼的,如今少不得都要打个招呼再寒暄几句。 正热闹之际,罗贵妃扶着宫女的手,被簇拥着走了过来,众人见状,忙行礼不迭。 罗贵妃令众人起来后,才径自笑向陆老夫人道:“方才在寿康殿里时本宫便想与老夫人说话儿了,奈何不方便,便想着等大家都散了后再与老夫人说话,不想老夫人又先出来了,本宫只能跟着撵了出来,老夫人不会笑话本宫唐突罢?” 众人见罗贵妃是冲着陆老夫人及她背后的定国公府来的,虽都有心留下来一听究竟,但到底有那个心没那个胆,于是忙都三三两两的散了。 很快罗贵妃面前便只剩下了陆老夫人婆媳三人。 陆老夫 人方笑道:“不知贵妃娘娘有何吩咐,老身洗耳恭听。”心里因先前罗贵妃赏了陆明萱生辰表礼之事而一直高高提着的警惕心也越发提高了,这罗贵妃到底什么意思,难道也如徐皇后一般,迫不及待想将他们家拉到自己母子的阵营当中了吗,可别人不知道皇上的心思,她这个枕边人还能不知道?只要皇上的心始终在他们母子身上,太子之位便几乎可以说是四皇子的囊中之物,当今皇上可不是前朝万启皇帝那样的怂包,有能力有心计有手腕儿,不然当年也不能在先帝一众皇子里面脱颖而出,成为笑到最后的胜利者了,罗贵妃何须这般着急的替自己儿子拉拢臣下? 还是觉得他们老两口儿知道了她的秘密,不把定国公府拉到他们母子的阵营里,她便难以心安不成? 罗贵妃似是感受不到陆老夫人表面客气实则拒她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一般,笑道:“吩咐不敢当,本宫只是想问问老夫人,何以今日没带萱姑娘进宫,说来本宫虽只见过那孩子一回,却颇觉投缘,还想着要接了她入宫小住几日,再让她和宝宜也认识一番呢。” 怎么一个二个都打着萱丫头的主意,真当萱丫头是无依无靠的国公府旁支姑娘,可以任人欺凌不成?陆老夫人不由一阵无名火起,虽仍在笑,笑意却未抵达眼底,话也说得有些生硬:“今日只有有诰命在身的才能进宫,萱丫头算哪个名牌上的人,老身自然不敢违制,况那孩子出身卑微,规矩疏漏,不过进宫一次便惹出了那么多祸事来,吓得她回去后便病了一场,至今还未痊愈呢,老身以后是断不敢再带她进宫的了,还请贵妃娘娘见谅!” 若是换做别人这个态度,罗贵妃是必定要生气的,但陆老夫人却不一样,因着凌孟祈的关系,罗贵妃多少还是记着陆老夫人和定国公府几分情,所以听罢陆老夫人的话,她只是有些失望的道:“这样啊……那便以后有机会时再说罢。” 什么叫‘以后有机会时再说’,难道姓罗的还打着陆明萱那个小贱人的主意不成?一旁自罗贵妃出现后便一直低着头冷着一张脸的陆大夫人闻言,脸色瞬间又冷了几分,也不知那个小贱人有什么好,让皇后娘娘母子惦记着不说,如今又让姓罗的也惦记上了,难道姓罗的以为拉拢了她区区一个旁支丫头,便能进而拿下整个定国公府不成,也未免也天真了! 还是姓罗的见小贱人与她一样生了一张狐媚子的脸,所以如蝇逐臭,迫不及待想与她狼狈为奸? 只是这些话陆大夫人并不敢说出来,且有陆老夫人在,也没有她说 话的余地,所以只能在心里说说罢了。 罗贵妃不是没注意到陆大夫人的冷脸,但那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由来只有下面的人费心巴力去揣测上位者的意思,断没有上位者去管下面的人到底怎么的想不是吗?所以她只又与陆老夫人寒暄了几句,便被簇拥着离开了。 余下陆老夫人虽满心的不豫,面上却是丝毫不露,领着陆大夫人与福惠长公主出了宫,坐上了自家的马车。 待马车启动后,陆老夫人虽与陆大夫人分坐在不同的马车上,婆媳两个却是不约而同在想着同一个问题,那便是如何才能叫罗贵妃打消了对陆明萱那份莫名的心思?只不过陆老夫人是单纯的为陆明萱的未来考虑,陆大夫人却是怕陆明萱真与罗贵妃扯上了什么关系,会让旁人以为定国公府已经放弃了大皇子,转投到了四皇子旗下,于大皇子本已不利的局面越发雪上加霜罢了。 ——若是让陆老夫人和陆大夫人知道罗贵妃之所以这般抬举陆明萱的原因,她们一定会大吃一惊。 彼时罗贵妃便正蹙着好看的眉头满脸苦恼的在与香橼说话,“你说我要怎样才能将那位萱姑娘接进我们宫里来小住?若是旁人,我还能下个懿旨什么的以权压人,可定国公府却于元哥儿有恩,而且他们也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我实在做不出以权压人的事……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将那姑娘接到了我宫里,便能引得元哥儿也来我宫里……” 香橼在一旁听得是冷汗直冒,片刻方赔笑着劝道:“娘娘,既然如此,此事不如就到此为止罢?萱姑娘才进宫一次,便惹上了那样的大麻烦,只怕定国公老夫人是说什么也不会再让她进宫的了,牛不喝水娘娘也不能强摁头罢?就像娘娘说的,对旁人娘娘还能以权压人,对定国公老夫人却不好也这么做。况就算知道萱姑娘进了宫,以元哥儿现下的身份……也进不了宫啊,再让皇上知道了,又该怎么样呢?娘娘还请三思……” 罗贵妃闻言,脸上的苦恼一下子就定格住了,好半晌方苦笑着低声道:“你说得对,就算把那姑娘接进了我宫里又怎么样呢,难道我就能因此见到元哥儿吗?元哥儿想见她,在外面什么地方什么时候不能见,何必非要追进宫里来见呢?更何况皇上本就不待见他,先前的事也就是因我拼死拦着,才没有迁怒他,饶是如此,也将本该属于他的爵位和家产都给夺了去……我心里明明什么都知道,偏还要抱着几分渺茫的希望去做……香橼,难道我们母子这辈子就只能这样了吗?明明近在咫尺,却连见一面都是奢望, 更别说听元哥儿叫我一声‘娘’了,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该……” 话没说完,泪水已是流了满脸,哽咽得几乎再说不下去,“可就算见不到他,我也想时时能知道他的消息,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啊,除了将萱姑娘接进宫来变着法儿的向她打听,我还能向谁打听呢?只怕皇上知道了,第一个便不会放过那向我透露消息的人……我做梦都想他能叫我一声‘娘’,可他有多固执你也看到了,除了那位萱姑娘,我不知道还有谁能帮我达成这个心愿……” 香橼见状,想起自家主子这些年来对凌孟祈的思念与牵挂,想起自凌孟祈出宫以后她连日来所受的煎熬,禁不住也红了眼圈,忙强忍着道:“您这话当着我的面儿说说也就罢了,当着旁人的面儿,可千万一个字也不能说,不然……元哥儿还小呢,哪里知道为人父母的心,等他再大个几岁,也为人父母了, ‘养儿方知父母恩’,他自然便能体会娘娘的好与不容易了,到时候指不定事情就有了转机呢?您别着急,横竖如今都在京里了,来日方长,您的愿望总有达成那一日的!” 心里却知道,以元哥儿的固执,只怕自家主子是永远也等不到那一日了,哪怕她自降身份,做主子娘娘的反去讨好一个民女,做婆婆的反去讨好未来的准儿媳,想让元哥儿因为那位姑娘而爱屋及乌,只怕也是等不到那一日的。 原来自凌孟祈出宫以后,罗贵妃思子心切,可又不敢回了皇上再传凌孟祈进宫相见,思来想去,只能将主意打到了陆明萱头上,想着凌孟祈既那般在乎陆明萱,若自己能与陆明萱搞好关系,让陆明萱在他面前帮着自己说好话,母子关系岂非就有望改善了? 于是方有了她先打发自己宫里大太监去定国公府赏陆明萱生辰表礼,顺便提出想接陆明萱进宫小住几日,见不成了后又有今日她亲自与陆老夫人提出此事这一出,就是想着若能因此引得凌孟祈入宫相见便是最好了,——当然,她心里其实一直都知道不管是出于凌孟祈的主观原因,还是其他的客观原因,这都是不可能的事;若是不能,至少也能自陆明萱口中得知他的近况,通过陆明萱改善母子之间的关系。 只可惜如今看来,她这个计划还没付诸于实际行动,便要被迫夭折了。 所以陆老夫人与陆大夫人真是想太多了,只不过她们不可能知道罢了。 再说陆老夫人婆媳三人回到自己家中以后,虽都各有心事,但毕竟是大节下的,且晚间还有家宴,是以面上都未表露 出来。 很快天便擦黑了,定国公府的中秋家宴也即将开始。 与往常一样,女眷们都随陆老夫人坐在屏风里面,男丁们则坐在外头,因今日沐休,凌孟祈也在,与陆文逐等人坐在一起,将本就亮如白昼的厅堂衬得越发明亮了。 老国公爷当先举起筷子后,宴席便算是开始了。 先是老爷辈的陆中冕兄弟三人向老国公爷和陆老夫人敬酒,——因今日是中秋佳节,阖家团圆的日子,老国公爷破例暂时解了陆中景和陆二夫人的禁足,让他们也出席了今日的宴会,所以今日整个国公府除了陆明珠和陆明雅不在以外,人倒也算是来得齐整。 只是不论是陆中景还是陆二夫人,看起来精神状态都不好,尤其是陆二夫人,哪怕穿了簇新的衣裳戴了红宝石的头面,还有意描了眉涂了胭脂,也掩盖不了一脸的憔悴,想想也是,陆明雅于陆中景来说只是儿女们中的一个,于陆二夫人来说却是全部,她若不憔悴反倒奇了怪了。 再是小一辈的爷们儿向长辈们敬酒。 轮到凌孟祈进来给陆老夫人和福惠长公主等人敬酒时,陆明萱一直都低垂着头不肯看他,耳边却一直回响着方才老国公爷的话:“今日除了是中秋佳节以外,还有一件喜事,祈哥儿日前才蒙上峰器重,擢升为了正六品的百户,像他这个年纪便凭自己的本事做到百户的可不多,所以今日于咱们家来说,可谓是双喜临门了,你们几个小的,可都得以他为榜样才是!” 老国公爷是真拿凌孟祈当自家子侄一般看待,所以半点也不受凌家被夺了爵位与家产之事的影响,以前怎么对他,如今便仍怎么对他,而府里其他人本来还有些拜高踩低心思或是与凌孟祈有龃龉的,见老国公爷是这么个态度,如今又听得凌孟祈升了官儿,便也至少表面都如常待他,当然那些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就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 陆明萱不由暗暗替凌孟祈高兴,他才进锦衣卫不到半年的时间,便已连升三级,成了正六品的百户,只要他以后继续努力,不愁将来不能飞黄腾达,也算是实现了他的初衷,但她也仅仅只是在心里为他高兴而已,却不打算与他单独说一句话,或是看他一眼,一开始便知道注定不可能的事,何必让彼此难堪还徒增伤感呢? 而凌孟祈见陆明萱不肯见他,就当厅里根本没他这个人一般,握着酒杯的手不由一紧,但面上却什么也没表露出来,给长辈们敬完酒便退到了屏风外面去。 给长 辈们敬过酒后,小辈们渐渐都放开了,陆文逐因拉了凌孟祈一起喝酒,给凌孟祈斟酒时才发现他喝的竟是水,因嚷道:“凌大哥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与自家人也玩儿虚的,搞什么以茶代酒不成?不行不行,得换成酒,且得先自罚三杯才是。” 说完一叠声的命人给凌孟祈换酒杯,还嚷嚷着要换大杯。 凌孟祈闻言只是笑,并不说话,老国公爷却骂起陆文逐来:“你凌大哥前番出任务时受了伤,到现在都还没痊愈,大夫千叮呤万嘱咐不能吃酒的,你起的什么哄,若是害你凌大哥旧伤复发,看我皮不揭了你的!” 陆文逐立刻惊叫道:“怎么凌大哥竟受了伤不成?什么时候的事儿?伤到哪里了?怎么你也不使个人与我说一声,是不是今日祖父不提及此事,你便打算一直瞒着我不成?” 陆文逐也是定国公府里有限几个拿真心待凌孟祈的人,所以一听得凌孟祈受了伤,他才会这般着急。 凌孟祈淡笑道:“也就是与人打斗时背上不慎挨了一刀罢了,如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五弟不必担心。”话虽说得风轻云淡,耳朵却有意竖了起来,聆听着屏风后面的动静。 就听得后面传来一个声音:“萱妹妹敢是哪里不舒服不成,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然后是陆明萱有些勉强的声音:“我没事儿,就是忽然有些个头晕罢了,这会子已经缓过来了,多谢二姐姐关心。” 凌孟祈听在耳里,心里方舒坦了不少,萱妹妹待他终究还是与旁人不同的,只要她待他与旁人不同,他便还有机会,便是没有机会,他也要给自己创造机会,山不来就他,那他便去就山也是一样的! ------题外话------ 今天真是混乱的一天,早上起来电脑开不了机了,昨天下午码的3000字等于白码了,只能重新码,结果儿子又捣蛋,非要来弄我的笔记本,我一气之下打了他,他哭得很伤心,我只能花更多的时间去哄回他,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婆婆说周五要回老家一趟,可能得一周才能来,我很发愁到时候那一周我,人带孩子该怎么码字,于是各种暴躁,各种没有状态,希望今天剩下的时间和晚上能调整过来,不然不等我婆婆回去,我已经先崩溃了…… ☆、第五回 明白 晚间荣泰居的家宴散了以后,陆明萱回到空翠阁的第一件事便是问丹青:“你知道凌公子前番受伤之事吗?” 丹青今晚并没有跟着陆明萱去荣泰居服侍,自那次陆老夫人说了要将她送去庄子上的话后,陆明萱在府里走动尤其是去荣泰居便一般不带她了,所以并不知道先前在厅里都发生了些什么,闻言不由有些茫然的道:“知道啊,安哥儿百日宴那日虎子便告诉我了,姑娘怎么忽然问这个?” 陆明萱的脸色就越发不好看了:“那你怎么不告诉我呢?” 丹青一脸的错愕,片刻方扁着嘴巴小声道:“不是姑娘说凌公子又不是您的谁,不让我说的吗?”不但当时不让她说,这些日子更是提都不让她提一下凌公子,怎么今儿竟忽然转了性子,又关心起凌公子来? 陆明萱一时语塞,随即便恼羞变成了怒,“我不让你说的是旁的事,这件事能一样吗?这可是性命关天的大事,你还等什么,还不快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都告诉我!” 见她动了真怒,丹青不敢再有二话,忙把当日虎子与自己说的话一五一十学了一遍:“虎子说当时凌公子以一敌七,一开始还稳占上风的,谁知道对方耍阴招,竟以石灰粉迷了凌公子的眼睛,凌公子背上这才挨了一刀,流了好多血呢,除此之外,虎子说凌公子身上还有许多别的伤,只没那一刀严重罢了。本来当地的大夫要凌公子最好休养个十天半个月再走的,但凌公子不知道什么原因,五天后待伤口大略结了痂便昼夜兼程赶回了京城,都到了京城外的十里坡还不肯歇息,连夜赶回了卫所,第二日一早便去了咱们家帮忙……之后的事,姑娘便都知道了。” 虎子当时说这话明显有夸张的成分,为的便是让陆明萱心软,以后对自家公子越发的好,只可惜丹青没敢说出口,陆明萱自然也无从知道,他这些日子还嘀咕萱姑娘这是怎么了,知道自家公子受了伤不但不对他更好,反而比以前冷淡了许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所幸事情几经辗转,到底还是让陆明萱知道了。 陆明萱听罢丹青的话,心里一时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难怪凌孟祈此番能连升两级呢,原来是受了那么重的伤,这个百户真正是以他自己的血肉换来的,也不知道他现下好些了没?他一向倔强,说得难听一些便是打落了牙齿和血吞,几时在人前示弱过,先前在家宴上时却以茶代酒,显然是伤口的恢复情况实在不利于饮酒,而如今距受伤已经一个多月过去了,他身上却还没大好,可见他受的伤比虎子说的还 要严重! 可恨自己还一心想着以后要与他保持距离,当时竟连让丹青代自己问候他一句都吝于,也委实太冷情太凉薄了,就算当日受伤的换成与她只是认识的其他人,她于情于理都该问一句才是,更何况凌孟祈与她还不仅仅只是认识,他们还是合伙人更是朋友,她之前还想着什么以后就与他做一对知交兄妹也挺好,她就是这样做人朋友做人妹妹的?哥哥受伤了别说为他做点什么了,连问都吝于问一句! 陆明萱无声无息的静坐了良久,久到丹青都以为她难道已睡着了之时,她才终于低声开了口:“丹青,明日你出府一趟,去积芳阁叫了小迟师傅一起,买一些补品去锦衣卫卫所瞧瞧凌公子去,问问他如今身上可已大好了。”先前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既已知道了,若再问都不问一句,她自己都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丹青见陆明萱终于不再坚持要与凌孟祈保持距离了,大喜过望,忙道:“姑娘放心,我一定将姑娘交给我的差事办好。”顿了顿,又小心加了一句,“不知道姑娘还有什么话要带给凌公子的?” 陆明萱闻言抿了抿唇,本来的确想让她带几句话的,想了想,到底还是忍住了,只是道:“我没什么话可带的。好了,时辰已不早了,你让她们打了水进来服侍我梳洗了,早些歇下罢。” “哦。”丹青有些失望的应了一声,屈膝行了个礼自退了出去。 一时水打来了,陆明萱由伴香和伴琴服侍着盥洗了一番,便宽衣睡下了,只是睡下归睡下,却辗转反侧久久都难以入眠。 她不知道的是,她虽然睡不着,到底还能安然的躺在床上,彼时国公府的上房内,陆大夫人别说躺了,连坐都坐不住,自家宴散了回到自己屋里后,便一直在屋里来回不停的踱着步,一副焦躁至极的样子。 陆明凤见母亲又来回踱了十几个回合还没有停下的迹象,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娘,您到底要走到什么时候,难道就不能坐下安安静静的想办法吗,走得我眼睛都花了!” 陆大夫人没好气道:“水都快淹到嘴唇,火都快烧到眉毛了,我哪里还坐得住!罗氏那个贱人,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又是赏生辰表礼,又是公然说要接人进宫小住的,难道真以为拉拢了陆明萱那个小贱人,便等于拉拢了整个定国公府不成,她简直就是做梦呢,别说陆明萱只是一个旁支丫头,就算是国公府的正牌嫡出小姐,家族也不是不可能放弃她,等于没生她这个女儿,她可真是天真得可笑!” 陆明凤有些不耐烦的反问道:“既然娘心里都明白,那还有什么可焦躁的?我困了,且先回去歇息了,娘也早些歇下罢。” 自徐皇后千秋节出了那件事后,陆明凤虽仍坚持要嫁大皇子,但只有她自己心里才知道,她已经没有了以前那种要嫁给自己心上人由衷的喜悦与期待,哪怕她一遍又一遍在心里告诉自己,她相信大皇子是被人陷害的,她相信自己在他心里是不同的,她的心依然定不下来,最直接的表现便是她如今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对什么都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只不过她掩饰得很好,至今还没人注意到她的异样罢了。 “你慌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陆大夫人忙唤住了她,焦灼道:“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吗,如今眼见皇上的心都偏到了脚后跟,连中秋节这样的大日子都没让皇后娘娘和大皇子出来,反让罗氏那贱人与太后娘娘一道接受所有内外命妇的朝贺,让文武百官怎么想,焉知不会想着莫不是皇上已有了让罗氏取皇后娘娘而代之的心思,所以才这般抬举她?” “皇上有多偏心我们又不是不知道的,如今大皇子唯一也是最大的倚仗,便是他的嫡长身份,一旦没了这个身份,以皇上对罗氏母子的偏宠,哪里还会有大皇子的立锥之地?我最担心的,就是不只旁人这般想,连你祖父祖母和父亲也这般想,如今罗氏又摆明了对陆明萱有兴趣,焉知你祖父祖母和父亲不会顺水推舟,就将陆明萱送给四皇子做个侧妃之类的?到时候旁人见你这个大皇子妃的娘家都摆明了不会全力支持大皇子了,你三表妹如今又成了二皇子妃,你二舅舅将来会是个什么态度也没人说得准,妻族与母族两个本该最坚定的后盾都未必会支持大皇子了,旁人如何还会支持他?” 一席话,说得陆明凤的脸色凝重起来,她这些日子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连带脑子的反应都迟钝了许多,如今经母亲这般一说,方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不由蹙起了眉头,思忖了片刻方道:“这事儿倒也不是没法子解决,娘尽快为萱妹妹挑选一门好亲事也就罢了,只要她许了人家,罗贵妃总不能替自己的儿子抢臣下之妻罢?” 陆大夫人闻言,先是眼前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个法子?”但随即又皱起了眉头,“那丫头有多得你祖母的意儿你又不是不知道,只怕她的亲事你祖母另有打算呢,又岂是我能做主的?况陆家又不是只她一个女孩儿,罗氏若真有那个心,没了陆明萱还能有别人,就咱们府里还有几个现成的人选呢,更不必说还有那么多旁支女孩儿了,我总 不能个个儿都与她们挑一门亲事去罢?” 陆明凤沉吟道:“一众旁支姐妹里也就萱妹妹和芙妹妹是尖儿,其他人根本上不得台面,且又不曾养在祖母跟前儿,与祖母根本没有情分,想也知道罗贵妃不会在旁支里挑,至于咱们府里,三妹妹如今已算是废了,三婶婶又不得皇上的意儿,皇上定不会让她做四皇子的正妃,以她的身份,也没有做侧妃的理儿,所以也不必考虑,就只剩下萱妹妹和五妹妹,至多娘与五妹妹也挑一门亲事也就是了,横竖舅舅家有的是旁支,想选两个条件好些的人选出来,应当算不得什么难事。” “听你这么说来,还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陆大夫人越想越觉得女儿这个主意靠谱,“只是你祖母万一不同意呢?” 陆明凤道:“所以我才说让娘为萱妹妹挑选一门好亲事啊,只要男方条件足够好,祖母又岂有不同意的?便是祖母不同意,娘别忘了,萱妹妹又不是没有父母,由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时只要我们先说服萱妹妹的父母答应了亲事,祖母再是长辈也未必就好有二话的。五妹妹也是一样,她的亲事总归还得二叔和二婶婶说了算,我记得她姨娘与萍姨娘颇有几分交情?到时候让萍姨娘去找到她如此这般一说,她姨娘自会去找二叔,事情岂非就成了?” 陆大夫人闻言,脸上终于有了回屋后第一个笑容:“我的儿,到底还是你有智计,我明日便使朱妈妈回去与你外祖母说去,让她尽快把人选定了,我好继续下一步的行动,早些将事情定准了,也省得夜长梦多。你方才不是说困了吗,且早些回去歇着罢。” 说完唤了自己屋里另一个管事婆子李妈妈来:“你好生送了姑娘回去。” 李妈妈应了,殷勤的服侍着陆明凤出去了,余下陆大夫人把陆明凤的主意又回头想了一遍,觉得实在是再好也没有的计策了,这才唤人来服侍自己盥洗了,一身轻松的躺到了床上去。 母女两个现在还不知道,不几日便会有一个“大惊喜”砸到她们头上,让她们的计划根本还来不及付诸于行动,便不得不先搁置起来。 陆大夫人母女都能想到的问题,陆老夫人自然也能想到,晚间待送走老国公爷后,她老人家因蹙眉与张嬷嬷道:“看来我真得尽快将萱丫头和彦杰那孩子的事定下来才是,方才老国公爷的态度你也看到了,虽说了无论如何都不会送萱丫头乃至陆家任何一个女孩儿给四皇子作侧妃,可却仍未打消将萱丫头许给祈哥儿的念头,这与将萱丫头送给四 皇子作侧妃又有什么区别,横竖都是罗贵妃的儿子,我不能让萱丫头才出狼窝又入虎口!” 张嬷嬷道:“可表少爷得明年才出孝呢,他又没个长辈,您总不能直接与他说这样的事罢?而且他与萱姑娘彼此有没有那个意思还是未知,虽说这样的事历来都是长辈们做主,小辈们只有听从的份儿,但一个是您的亲孙女儿,一个是您的侄孙子,将来若是他们夫妻不相得,生气伤心的还不是您老吗?要我说,横竖如今萱姑娘还小,您不管对谁都直接来个‘拖’字诀,趁此机会安排萱姑娘与表少爷大略的相处一下,等到明年表少爷出孝时,岂非就水到渠成了?” 这话算是说到了陆老夫人的心坎儿上去,当即便点头道:“还是你考虑得周全,此事就这么定了,反正我又不时常进宫,罗贵妃见不到我,自然没法子,至于老国公爷那里,就以萱丫头年纪还小来拖着。倒是你这阵子记得不露痕迹的安排萱丫头与彦杰见见面,说说话儿什么的,就像你说的,总得他们彼此都有那个意思才好,我亏欠萱丫头良多,如今也就只能在这上面尽可能的补偿她了!” 次日,丹青果然一早便出了国公府,至午时过了才回来向陆明萱复命,“……买了两支人参并一些滋补的补品与药材一并与凌公子送去,凌公子很高兴,一开始说是让我回来代他多谢姑娘,但后来又改变了主意,写了一封信让我带给姑娘,姑娘请过目。” 陆明萱看着丹青手里托着的信封上“萱妹妹亲启”几个字,本来想责问丹青她难道不知道这样是私相授受吗,但犹豫了一下,还是什么都没说,接过了信封打开,虽然一再的告诫自己,但方才听得丹青说凌孟祈有信给她时,她心里那种自然而然的欢喜与期待却是骗不了自己的。 凌孟祈的字算不得漂亮,工工整整的,一点也不花哨,就与他那个人一样,给人以一种十分安心可靠的感觉。 他在信上先是问了陆明萱的好,向她道了谢,才说自己今日若不听丹青说起,还不知道前番她生辰时罗贵妃赏了表礼出来,之后更是意图接她进宫去小住几日之事,为此事与她带来的麻烦向她道歉,还说他会尽快解决此事,以后再不让罗贵妃打扰到她的生活,让她放心。 陆明萱看到这里,因抬头问丹青道:“你先前都与凌公子说了什么?” 丹青想了想,才道:“也没说什么,凌公子问我姑娘喜不喜欢他送的那副棋子,我不知该说姑娘喜欢还是不喜欢,只得说因那日白日里宫里贵妃娘娘赏了生辰表礼出 来给姑娘,姑娘想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此事未必是好事,所以有些不高兴,便没多欣赏那副棋子,只大略看了几眼便让我收起来了,怎么了姑娘,是不是我不该多这个嘴?” 陆明萱未知可否,只是低头又看起信来,就见凌孟祈随即竟跟她抱怨,说外面的针线班子手艺差,衣裳鞋袜这些东西也还罢了,像荷包扇坠之类的小东西做得简直没法儿看,可他如今又不常住国公府,没拿国公府的月例了,也不好再让国公府的针线班子给他做这些,问她做妹妹的得了闲能不能帮做哥哥的做上几个,也省得他在同僚们面前丢脸云云。 陆明萱不待把信看完,已几把将信撕了个粉碎,揉成一团扔到了地上。 丹青侍立在一旁不明所以,唬得脸都白了,正小心翼翼的打算问陆明萱凌公子在信上到底说了什么,将她气成了这样儿,就听得陆明萱冷声道:“丹青,你先出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姑娘,您没事儿罢?是不是凌公子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惹您生气了,您别生气,我相信他一定不是有心的……”丹青还想劝一劝陆明萱,话没说完,见她已红了眼圈,看起来是气得狠了,到底不敢再说,只得行了个礼,三步并作两步退了出去,并轻轻掩上了门。 余下陆明萱见屋里再无旁人了,方颓然的坐到地上,将脸埋进双膝之间,无声的任泪流了满脸。 她知道凌孟祈待她好,可没想到他待她好到那个地步,仅仅就听丹青抱怨了几句罗贵妃打扰到了她的生活,他便歉然成那样,还说自己一定会解决好此事,让她放心,——两世为人,这还是第一次有亲人以外的人对她这般好,事事都无微不至的为她考虑到;这也罢了,他凭什么以那样的语气要求她给他做荷包做扇坠,他难道不知道那些东西只能是妻子再不济也得是未婚妻子才能替丈夫及未来的丈夫做的吗,她明明都已把话说得那样明白,算是明明白白拒绝他了,他为什么还要这样不屈不挠?他不知道这样只能让她更难过更伤心吗? 她是多么的幸运,这辈子能遇上这样一个人,可她又是多么的不幸,她不能与他在一起,不能与他走下去……重生以来,陆明萱前所未有的痛恨起老天爷来。 可痛恨有什么用,酸楚又是什么用,一开始就知道不可能的事,多说无益,多想更无益,不过只是让自己伤感罢了,那人总有千好万好,他们之间始终是有缘无分的,他们彼此的身份便注定了他再好也没有用……就像现在这样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多年 后,还有一个想起来就能让自己觉得温暖的人,一个想起来便让自己仿佛回到了少女时代的人,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陆明萱无声的哭了一场,觉得心里好受多了,才擦干了眼泪,走到书案前走笔飞快写了一封信,唤了丹青进来哑着声音道:“明日一早便设法将这封信送到凌公子手上。” 丹青见她眼睛红肿一片,知道她方才必定哭了,可却什么都不敢问,只是应了一句:“姑娘放心,我明日一定打早便将信送出去。” 陆明萱点点头,有些疲惫的道:“嗯,我想休息一会儿,你去与姐姐说一声,就说我有些个头疼,晚上就不去老夫人那里了,让她帮我与老夫人说一声。” 待打发了丹青后,陆明萱躺到床上,拿被子蒙了头,想尽快睡一觉,待睡醒后什么都好了,但她满脑子都在想着方才自己写的信,她在信上侧面的说自己‘从来便是一个简单的人,向往的也是简单的生活’,问凌孟祈这个做哥哥的可认识什么家里人口简单,又与她身份相当的青年才俊,譬如赵彦杰那样的,若有的话,千万记得‘肥水不流外人田’,定要想着她这个做妹妹的才是。 也不知凌孟祈看了信后会是什么反应?希望他能明白她的心情,以后别再做那些无谓的事了! 丹青次日便带回了凌孟祈的回信,信上只有四个字‘我明白了’,陆明萱盯着那一目了然的四个字看了良久,终究还是苦笑着将其与她的心一起,放到油灯上化为了灰烬…… ------题外话------ 这阵子只能更六千了哈,我争取先存点稿,保证婆婆不在时能不断更,等她回来后我再争取更多,么么大家o(n_n)o~ ☆、第六回 圣旨 凌孟祈回了那封只有‘我明白了’四个字的信后,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果真再没有打扰过陆明萱,亦连有关他的消息陆明萱都绝少再听到,陆明萱心里虽觉得失落,怕以后与他连朋友都没得做了,但因一开始便没抱过希望,而这个结果也算是在预料之中,所以倒也不至于太难受,仍是先前怎么过,如今仍怎么做,至少表面上连陆明芙都没瞧出什么异样来。 如此到了八月底,在姐妹几个的共同努力下,陆明凤该做的体己针线做得差不多了,陆大夫人怜她这阵子辛苦了,便回了陆老夫人,要带她回娘家逛逛去,又力邀陆明萱姐妹几个一同前往散淡。 陆明萱经过了前次在宫里的事后,如今对所有与徐皇后大皇子有关的人和事都是敬谢不敏,更何况如今是去徐皇后的娘家,谁知道到时候又会发生什么事?因找借口推脱了。 陆明芙见她都不去了,自然也不肯去,而陆明丽与陆明欣不知道什么原因,也说不去,于是到了那一日,便只陆大夫人带着陆明凤,母女两个一道坐车回了娘家。 余下姐妹几个在陆老夫人跟前儿陪着说笑了一回,陆老夫人便笑道:“你们这些日子也辛苦了,且去园子里逛逛,或是回自己屋里歇歇去罢,我今儿吃斋,你们中午晚上都在自己屋里吃便是,不必过来了。” 姐妹几个闻言,忙屈膝齐声应了一声“是”,鱼贯退了出去,只大家这些日子都累了,园子又是天天逛着的,早已审美疲劳了,于是不约而同都选择了回屋去休息。 陆明萱睡了一觉起来,又吃过午饭后,便觉得无所事事了,想起自去年陆大夫人说过一次后,自己便再没去过九省楼了,整好今日陆大夫人不在,因约了陆明芙一块儿去找几本书回来看。 陆明芙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自来便对那些书本不感兴趣,有那个看书的时间,我还不如睡觉呢,你自己去罢,记得多带两个人,省得回头大夫人知道了,又有话说你。” 陆明萱见她不肯去,只得自己带了丹青和伴香,主仆三人取道去了九省楼。 不想她们前脚才去到那里,一身浅紫色圆领长袍的赵彦杰后脚便来了,大家免不得要行礼寒暄一番,陆明萱见赵彦杰没带人来,因又吩咐伴香沏茶去。 一时二人吃了茶,才开始各自找起书来,陆明萱找书的间隙无意一抬头,就发现离她几个书架开外的赵彦杰正拿了一本书在看着,他看得很专注也很虔诚,就好像自己手里捧着的不是书而是什么 稀世珍宝一般,等他确定要借那本书后,他才小心翼翼的合上书,将他不借的几本从哪里拿出来的便放回了哪里去。 陆明萱不由就想起了方才赵彦杰才来时,手里捧着的那几本要还的书,每一本都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一点折痕或是污渍都没有,她当时便猜测他一定是个极其爱书之人,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不多一会儿,赵彦杰选好了要借的书,过来与陆明萱道别:“萱表妹慢慢选,我还要回去看书,就先失陪了,告辞!”说完红着脸微微一笑,得了陆明萱一句:“赵表哥好走!”后,与陆明萱点了点头,也没忘记与丹青和伴香点头,才转身往外走去。 他经过陆明萱身边时,陆明萱闻到了一股皂角味,虽淡淡的,却极清新极好闻,再想起方才他的笑容,带着几分羞涩,但却极温暖极干净,就像冬日里的太阳一样,让人从身到心都暖洋洋的。 伴香看着赵彦杰的背影,忍不住感叹道:“怪道外院的婆子们都说赵表少爷是个谦谦君子呢!” 陆明萱闻言,心里一动,状似无意的问道:“怎么外院的婆子经常议论赵表哥吗,连你在内院都听说了?她们都议论赵表哥些什么呢?” 伴香不知道陆明萱这话是什么意思,唬得忙要解释,又见她并不像是生气的样子,这才壮着胆子道:“也不是时常议论,奴婢也是偶然听说的,说赵表少爷虽是做主子的,能自己动手的事却一概都自己做,对下人们也好,谁有困难都乐意帮一把,与谁说话都是不笑不开口,轻声细语的让人如沐春风,读书又刻苦,不愧是出身书香大家,将来一定前途无量……姑娘别生气,以后奴婢一定管好自己的嘴巴,再不胡说八道了。” 陆明萱却只是道:“行了,我要借的书也已挑好了,我们且回去罢。”心里已勾勒出了一个刻苦努力,温柔宽厚的形象来,觉得自己对赵彦杰除了客观因素以来,又多了几分主观方面的好印象。 接下来几日里,陆明萱又见了赵彦杰两次,一次仍是在九省楼,她有意请赵彦杰帮自己推荐几本书看,本以为赵彦杰要给她推荐女四书列女传之类的,不想他却给她推荐了几本志怪小说和游记,还微红着脸说:“我瞧萱表妹眉间总有轻愁,不知是在为何事烦心?以萱表妹的年纪,实在不宜忧思过重,不然于身体无益,还请萱表妹放开些心胸,便是天塌下来,不还有高个子顶着呢吗?” 让陆明萱对他又多了几分另眼相看,知道关心人,又不迂腐,不像寻常男人那般觉得 女人看个什么女四书列女传以外的书便是十恶不赦,实在难得。 还有一次是在昨日,就在陆老夫人屋里,当时陆老夫人只留了她在跟前儿服侍,赵彦杰过来请安,说话间陆老夫人问到了赵彦杰最近都念些什么书,赵彦杰一一答了之后,随即便问起她前次与她推荐的书怎么样来。 陆明萱岂有当着人面儿说人不好的道理,更何况赵彦杰给她推荐的那几本书的确好,因又向他道谢:“多谢赵表哥,那几本书都挺有趣的。” 陆老夫人自然要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陆明萱少不得便与她老人家解释了一番,陆老夫人立时满脸的欣慰,点头道:“一家人就是要这样互相关心才好。”又夸赵彦杰体贴,“我日日见萱丫头都没发现她眉间总有轻愁,你倒是眼尖,还知道劝她不宜忧思过重,是个好哥哥!” 张嬷嬷也在一旁笑道:“我也没发现萱姑娘忧思过重,可见表少爷是真体贴。”说完还与陆老夫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色。 夸得赵彦杰红了脸,看在别人眼里只当他是腼腆,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脸红是为陆老夫人那句‘好哥哥’,他若真是好哥哥,又怎么可能别人都没发现萱表妹眉间总有轻愁,就他发现了?一时间只觉得羞愧至极,连耳根子都红透了。 陆明萱自然不知道赵彦杰当时在想什么,她只是觉得陆老夫人与张嬷嬷都笑得怪怪的,但要让她说具体怪在哪里,她一时间又说不上来,思忖间,目光不经意就与赵彦杰的目光在空中碰了个正着,又见赵彦杰不光脸,连耳根子都红透了,莫名的自己脸上也发起烫来。 一旁陆老夫人与张嬷嬷就笑得更欢了。 陆明萱晚间回去后,越想便越觉得白日里陆老夫人与张嬷嬷笑得大有深意,因把白日在陆老夫人屋里发生的事从头至尾串联起来又细细想了一遍,先是老夫人把其他姐妹都打发了,偏留了自己在跟前儿服侍,然后赵彦杰早不来请安晚不安请安,偏在那时候来了,听到赵彦杰劝她不要忧思过重,以免对身体不利时,陆老夫人立时满脸的欣慰……她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浮上一个大胆的猜测,也许陆老夫人这是在有意撮合她和赵彦杰? 别人不知道陆老夫人对她的愧疚与疼爱,她却是知道的,赵彦杰长相不差,人品更好,又勤奋上进关键家里人口还简单,乍一看各方面都不起眼,但一细想却是最合适不过的夫君人选,她能看到的事,陆老夫人自然也能看到,会生出这样的心思,便不足为奇了。 陆明萱本来该为这样的发现高兴的,只要陆老夫人也有这个意思,她与赵彦杰的事绝对事半功倍,十拿九稳,根本不用她自己去劳神费力,可一想到赵彦杰温暖干净的笑容,她便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另一个人,那个人的笑容没有赵彦杰那么温暖干净,可他的眼睛却像有魔力一般,让人一看之下便不由自主的想要沉沦进去……不能再想了,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反正她如今才十一岁,离出阁至少也还有三四年,指不定在未来的三四年里,她便走出来了呢?她相信自己一定会走出来的! 之后陆明萱又在陆老夫人屋里见了一回赵彦杰,也不知是不是陆老夫人与他说了什么,还是他猜出了什么,他看她的目光于之前的温暖干净之外,好像又多了几分热切,让陆明萱对未来又多了几分希冀,已经有了这么良好的开端,想来后面只会越来越好罢? 时令进入九月,国公府上下最大的事便是老国公爷的生辰了,不过与去年一样,因不是整生,老国公爷一早便说了不必大办,也就到了正日子,请一众亲朋本家来家里吃酒看戏,乐呵一日也罢了。 到了那一日,陆明萱与陆明芙打早便起来了,梳洗妆扮毕后,便去了荣泰居与众人一块儿给老国公爷磕头。 老国公爷穿了一身崭新的杭绸直裰,一副气色极好的样子,受了一众儿孙和体面下人的磕头,令人散了赏钱后,便被簇拥着去了前院,旁人也还罢了,以他的身份辈分早不用亲自去打招呼,防的是皇上会有赏赐出来,他总要当面谢个恩才好。 余下女眷们又略微整理了一番,便簇拥着陆老夫人去了宴客的敞厅里。 不多一会儿,客人们陆陆续续的来了,都是些熟面孔,大家彼此厮见过后,便三三两两坐到一起,喝茶聊天嗑瓜子,场面十分的热闹。 临近午时,即将开席之时,有婆子气喘吁吁跑了进来,屈膝行礼后禀道:“老夫人,有圣旨到,老国公爷打发人传话进来,说是让大家赶紧都按品大妆了出去接旨,再就是请二老爷与二夫人也换了衣裳一并前往。” 一时间,偌大的敞厅里一片寂静。 陆老夫人与陆大夫人并福慧长公主都是神色一凛,平白无故怎么会忽然有圣旨下来,总不能是皇上见今日乃老国公爷的生辰,所以特地有封赏罢?可当年老国公爷让爵请辞时,皇上已封了他为正一品三公三孤之一的太保,定国公本身又是超一品的公爵,老国公爷不论是品级还是爵位都已位极人臣,根本已是封无可封,皇上还能 再封赏他什么呢?还有为什么要特地点名让陆中景和陆二夫人也去接旨,照理陆中景身上只有一个捐的虚职,陆二夫人身上则没有诰命,且二人如今都正“抱病修养”,老国公爷又不是不知道,何以非要他们夫妻也一起去接旨? 婆媳几人心里都是惊疑不定,不过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应当不是什么坏事,不然皇上也不能选在今日让内侍来宣旨,老国公爷到底是老朝元老,定国公府的地位又摆在那里,皇上多多少少也会给几分薄面。 陆老夫人因笑向众人道:“还请各位贵客稍等片刻,容我们娘儿们几个去前面接了旨再回来款待众位。” 在场的宾客里好些人家也是接过圣旨的,忙都笑道:“事有轻重缓急,自是接旨为要,老夫人还请自便。” 陆老夫人便又吩咐了陆大奶奶与陆明凤姐妹几个一通,令她们务必款待好众位贵客后,才被丫头婆子簇拥着急匆匆回了各自的屋子,按品大妆后,急匆匆去了前院的正厅。 余下陆大奶奶与陆明凤等人虽仍面色如常的招呼着客人们,但心思都飘到了外院去,也不知今日忽然有圣旨到到底是福还是祸?他们这样的人家看着是富贵显赫,但其实时时都如履薄冰,是好是歹端看皇上的心情,皇上今日可千万要心情大好才是啊! 陆明萱的心思则全部用在了回想前世的今日来,她恍惚记得前世老国公爷的这个生辰宫里根本没有圣旨下来,只皇上赐了几抬寿礼,也不知这一世怎么会发现了改变,难道她的重生竟能造成这样大的影响不成?可这明显不大可能啊,她于茫茫人海中不过沧海一粟罢了,哪来那么大的能量连皇上的心思甚至时局都能左右?只盼今日有圣旨来是好事,不然若定国公府出了什么事,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她与父亲姐姐也休想再有好日子过! 约莫半个时辰后,陆老夫人领着三个儿媳回来了,陆老夫人养气功夫到家,脸上还看不出什么来,一回来便神色如常的招呼着客人们,让人猜不出圣旨的内容到底是福是祸,陆大夫人的笑容就要勉强得多了,时不时看向陆二夫人的目光简直能刺穿陆二夫人一般,福慧长公主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不过相较陆大夫人又要好上不少。 再看陆二夫人,在身上大红遍地金通袖袄映衬下的笑容竟然比陆大夫人还要勉强,甚至比哭更要难看几分,让人禁不住猜测,难道皇上今日下的圣旨竟与他们一房的有关,而且不是什么好事不成? 敞厅里不管是主人还是客人,彼时心里都犹如 一只猫在抓一般痒得难受,只恨不能向陆老夫人等人一探究竟,但终究没有一个人问出口,大家只当没这回事儿一般,该吃吃该喝喝该看戏看戏,就跟先前根本没有内侍来宣旨一般,只不过用过午宴后,泰半客人都不约而同的找理由先回去了,想是急着回去着人打探今日的圣旨到底都说了什么。 很快原本坐得满满当当的敞厅里便只剩下了几桌人,还都是定国公府自家人并一些体面的旁支们。 陆老夫人心里本就不耐烦,见此状倒是正中下怀,推说自己累了,便先回了荣泰居。 陆大夫人自听了圣旨的内容以后,胸口便一直憋着一股气,这会子见陆老夫人走了,在座的又都是自己人,再没了顾忌,直接便冷笑着冲陆二夫人发起难来:“还没恭喜二弟妹,以后便是皇子的岳母了呢!”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都在想陆大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先前圣旨的内容竟是陆明雅或是陆明欣蒙皇上赐婚给哪位皇子了吗?可如今大皇子、二皇子并三皇子都早已赐了婚,只剩下四皇子还不到十三岁,而且以陆明雅和陆明欣的身份,也断不可能做皇子妃,那陆大夫人究竟何出此言呢? 陆二夫人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片刻方稍稍稳住情绪强笑道:“大嫂这话我实在愧不敢当,我再不懂规矩,也知道妾的娘家人是算不得亲戚的,哪怕是能上玉牒的侧妃也是一样,大嫂这话实在是折煞我了!” 话音刚落,陆大夫人已冷笑接道:“我哪里敢折煞二弟妹,二弟妹生了那样一个有出息的好女儿,连去了大觉寺那样的地方都能勾得二皇子为她折腰,亲自去求了皇上将她赐给自己做侧妃,这样的能力这样的手段,哪怕如今二皇子还不能名正言顺的叫二弟妹一声‘岳母大人’,那也不过只是暂时的不是吗?” 众人听到这里,方约莫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敢情陆明雅去了大觉寺后还不安分,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搭上了二皇子,让二皇子出面去求了皇上,特意赐婚给他做了侧妃,这可真是打死众人都想不到的事! 陆二夫人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出来,她忙拿帕子掖了,才低声喃喃的哀求道:“求大嫂不要再说了,如果早知道会有今日,我宁愿公公当日直接打死了她,也断不会同意送她去大觉寺……再是侧妃又如何,说到底也不过只是一个妾,谁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子……求大嫂不要再说了……”说到最后,已是哽咽得说不下去,整个人也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显然这桩于寻常人来说是求也求不来的大好事,于陆二夫人来说却是一场大灾难,想想也是,哪个真心疼爱女儿的母亲是愿意自己的女儿去给人做妾的?尤其还是皇室那样复杂的环境,自己的女儿又是那样的性子,谁知道什么时候便会白白丢了性命? 陆二夫人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便是陆明雅能嫁一个好人家,夫妻相得,儿女双全,幸福美满的过一生,哪怕夫家穷点地位低点都在所不惜,她便是做梦也没想过要让陆明雅去给人给妾,这也是陆明雅之前存了要与陆明凤娥皇女英心思时,丝毫也不敢在自己母亲面前表露出来的原因,只因母亲的心思她这个做女儿的再清楚不过了。 谁知道陆明雅先是自己不争气,将自己给折腾进了大觉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现在又不知道用什么手段竟搭上了二皇子做了二皇子的侧妃,陆二夫人哪怕日日为如何才能将女儿自大觉寺里救出来已快要愁白了头,依然无法接受这个结果,在她看来,与其让女儿去给二皇子做妾,还不如就让她在大觉寺待一辈子呢,至少在大觉寺能保住性命! 许是陆二夫人眼里的悲怆与绝望太强烈,陆大夫人在这样的目光下,总算没有再挤兑陆二夫人,只是心里那股无名火却是怎么压也压不住,因冷哼着扔下一句:“我今日方知道什么叫做‘得了便宜还卖乖’,二弟妹显然深谙此道啊!”说完叫上陆明凤,拂袖而去了。 剩下陆二夫人见厅里众人都在拿异样的目光看自己,也许心里还与陆大夫人一样,也认为她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不由越发悲从中来,拿帕子捂着脸,也哭着离开了敞厅。 ------题外话------ 今天总算早点了,继续努力,o(n_n)o~ ☆、第七回 怒火 怒气冲冲的甫一回到自己的上房,陆大夫人便再也压制不住满腔的怒火,打砸起屋里的各样家俱程设来。 与她一起回来的陆明凤见状,忙将一众服侍之人都打发了,任陆大夫人又打砸了一会儿,直至她累得砸不动气喘吁吁的坐到了靠窗的榻上后,才沉声道:“不就是一个侧妃吗,连二婶都知道就算是上了玉牒的侧妃,说穿了也不过一个妾而已,猫狗一般的玩意儿,娘有什么好生气的?传到皇上的耳朵里,焉知不会以为娘这是藐视上意,意图抗旨不尊?” 陆大夫人喘着粗气尖声道:“他知道便知道,时至今日,我还有什么可怕的,难道他敢做还不许人说不成?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对原配嫡妻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对嫡长子也是恨不能打压到尘埃里去,宠妾灭妻已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抬举得小妾们个个儿都压到嫡妻的头上,抬举得庶子们个个儿都不把嫡母和嫡兄放在眼里,可就因为他是皇上,还谁都不敢有半句二话,早知如此,当初你姨母哪怕嫁给匹夫草民甚至一辈子不嫁人呢,总也远远胜过嫁给他!” 顿了顿,继续骂道:“他如今是皇上了,就忘记当初自己是靠着谁才能登上那个位子的了,若不是我们徐家一力支持他,他能有今日?简直就是做梦!呸,见过忘恩负义的,没见过这般忘恩负义的,真以为他是皇上就没谁治得了他不成,他别忘了,还有老天爷呢,人在做天在看,我且等着看他会有什么报应!” 虽说看问题不如老国公爷和陆中冕那般全面透彻,也不能如他们那般将皇上这几个月以来下的一连串圣旨以下的心思猜个*不离十,陆大夫人到底出身高门,夫家也是高门,基本的政治觉悟她还是有的,如何看不出皇上将陆明雅赐给二皇子做侧妃之举,与之前他将安国公府的三小姐赐给二皇子做正妃如出一辙,是在意图分化定国公府这个大皇子的妻族内部,进一步削弱大皇子的实力? 本来如今大皇子的母族与二皇子的妻族便同是安国公府了,谁知道如今皇上又下旨让大皇子的姨妹成了二皇子的侧妃,就算侧妃不比正妃,那也是要上玉牒有三品诰命在身的,定国公府也勉强算得上是二皇子的妻族了,让府里的人和一众亲朋本家怎么想,又让外面的人怎么想,焉知不会上赶着去捧二皇子的臭脚? 陆大夫人这些话实在有够大逆不道,陆明凤不由暗自庆幸方才她一进屋便将下人都打发了。 庆幸完了才道:“娘这些话在这屋里,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仔细让旁人听 了去,连带姨母与舅舅们都得不了好去。也许当初没有外祖父和舅舅们的支持,皇上的确坐不上那个位子,可现在已不是当初了,皇上已经是皇上了,对天下所有人都有生杀予夺的权利,连姨母这个一国之母都不能例外,您再来说这些又还有什么意义?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冷静下来,尽快想法子扭转局面的好!” 女儿那句‘皇上已经是皇上了,对天下所有人都有生杀予夺的权利,连姨母这个一国之母都不能例外’,如利剑一般猛地戳破了陆大夫人满腔的怒火,让她一下子颓然的瘫在了榻上,半晌方灰心丧气的道:“连你姨母都没有法子了,我们能有什么法子?如今什么都还没做呢,已快要没有立足之地了,若再做了什么,岂非连命都要没有了?” 只是说着说着,她忍不住又动起气来,咬牙切齿道:“先是陆明萱那个贱人,巴巴儿的想要勾引大皇子,害得皇后娘娘与大皇子如今都还不见天日,后来又巴上了罗氏那个贱人……如今陆明雅那个下流种子见勾引大皇子是无望了,又巴巴儿的勾搭上了二皇子,连在寺庙里都不安分,跟一辈子没见过男人似的,方才在前面若不是顾忌着多少也会影响到大皇子和你的名声,我不骂死她曲氏不算完,养出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儿来,她也好意思说自己出身书香世家,没的白侮辱了‘书香世家’这四个字!呸,一个个儿的都是不要脸的狐媚子,老天怎么不劈道雷下来,将这些不要脸的狐媚子全部劈死了算完!” 陆明凤见母亲气得牙关咯吱作响,怕她气坏了身子,只得放软了声音劝道:“娘也不必太担心,祖父与父亲的态度您又不是不知道,是铁了心要做纯臣的,连表哥身为嫡长皇子,天命所归,我又与表哥有婚约,他们尚且不肯摆明车马的支持表哥呢,更何况二皇子不过只是庶出,又不是最得皇上宠爱的,三妹妹更是过去做侧妃,祖父与父亲那般精明的人,若真要二选一的话,又岂能放着现成的中宫皇后不选,反而退而求其次去选一个庶妃的?所以祖父与父亲最有可能做的事便是不偏不倚,既不支持表哥,也不支持二皇子,与现下的局势也没什么区别,所以您实在犯不着生气也犯不着担心,没的白气坏了身子。” 陆大夫人闻言,一连深吸了几口气,才道:“你说的这些我心里其实都明白,我就是气不过皇上的态度,先前抬举四皇子也就罢了,如今又死命的抬举二皇子和三皇子,他是不是想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在他心目中,大皇子这个嫡长皇子其实什么都不是?他这不是摆明了打你姨母和大皇子的脸吗,以后他们母 子不管是在前朝还是在后宫,都还有什么威视可言?你姨母若是知道了,还不定怎生伤心呢,你将来过去以后,可得多孝顺她,多体贴大皇子,凡事以大局为重,帮衬着他们将本该属于他们的东西夺到手里才是!” 要说陆明凤没有一丁点儿想做皇后的心,那绝对是假话,所以闻得母亲的话,她虽只回了一句:“娘放心,我定会好生孝顺姨母,体贴表哥的。”眼神却十分坚定,还隐约可见几分斗志,显然她心里也认为皇位本来就该是属于大皇子的东西。 陆大夫人发泄了一通,总算平静了不少,陆明凤见状,因唤了朱妈妈进来,吩咐道:“劳烦妈妈打发人去沏一户热茶来,另外再叫两个人进来收拾一下。” 朱妈妈恭声应了,正要出去,不想陆大夫人又爆发了,不顾朱妈妈还在就又急又快的恨声抱怨道:“世上竟还有这样的父亲,就是见不得儿子好,巴不得儿子前程后宅都一团糟,偏心到了这个地步,我就没见过这样的人,难道大皇子就不是他亲生的吗?老虎那么毒尚且怜惜自己的孩子呢,他却丝毫也不怜惜大皇子,他比老虎还要毒啊……” 陆明凤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被母亲翻来覆去车轱辘一般抱怨皇上的行径弄得快要抓狂了,敢情自己方才说得喉咙都快冒烟儿了全是白说的,她忍了又忍,总算忍住了爆发的冲动,只是不耐烦道:“娘到底还要抱怨到什么时候,难道您抱怨了皇上就能改变态度,就能不偏心了,就能让姨母‘病好’解了表哥的禁足吗?您没说累我都听累了,您要再说,我可就先回去了!” 只不过才走出没两步,就被陆大夫人给唤住了,一脸欲言又止的道:“其实……今日接旨的并不只我们一家,还有另外两家,一家是礼部右侍郎府,一家是长兴侯府……” 陆明凤见母亲话说得吞吞吐吐的,再结合她说的内容,心里攸地浮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来:“娘的意思,今日不止二皇子多了三妹妹这位侧妃,三皇子与表哥也……” 陆大夫人艰难的点了点头,“长兴侯府的五小姐被赐给了三皇子做侧妃,礼部右侍郎家的三小姐则被赐给了大皇子……而且皇上已令钦天监占了吉日,十二月十八日是好日子,到时候三位皇子一起迎娶侧妃,也已下旨在宫外为三位皇子督见皇子府了……至于三位皇子什么时候迎娶正妃,且待过了完后,再着钦天监择吉日……都怪陆明雅那个贱人,若不是她在寺里也不安分,引得二皇子去上香时无意见了她一面,打听得她是在寺里为长辈们祈福的定国公府 的三姑娘,便回去求皇上赐她给自己做侧妃,皇上又怎么会想到给大皇子和三皇子也一并赐侧妃?” 所以母亲才会气成那样,顾不得上下尊卑不住口的大骂皇上,皇上偏心、打压姨母和表哥、抬举其他妃嫔和皇子只是一方面的原因,皇上这么做早非一日两日了,他们这些人再气又有什么用,真正让母亲生气的,还是自己这个正妃都还没进门,御赐的侧妃倒先进门了,而且身份还不低娘家也非寒门祚户,到时候不论是夫君的宠爱还是管家大权她都占进先机,自己再是正妃又如何,只怕也要让她三分! 念头一闪而过间,陆明芙先是觉得心口发凉,然后那凉意便从心口很快溢满了全身,让她如置冰窖般无法抑制的簌簌发抖,这便是她的姻缘,是她一辈子的归宿,可她还没进门呢,就已发生了这么多事,以后可该怎么办? 陆大夫人见女儿脸色惨白,额上满是冷汗,身体还簌簌发抖,唬了一大跳,忙起身一把将她揽进了怀里,急声道:“我的儿,你可别吓我,我知道你生气,可气大伤身,你要打人骂人都使得,千万别憋在心里,若是憋出个什么好歹来,岂不是要了我的命吗?” 见陆明凤还是魔怔了一般没反应,到底心疼女儿的心占了上风,因又咬牙狠心颤声道:“要不……咱们就听你祖母的,不嫁了?横竖如今还没定日子,还有的时间来细细安排,必不会露了丝毫马脚的!” 陆明凤听得这话却反倒清醒过来,苦笑道:“娘觉得祖父与祖母还会给我第二次机会吗?这些日子祖母表面看着待我一如既往,但只有我自己才知道,她素日疼我的心已淡了许多,我悄悄儿问了一次张嬷嬷,张嬷嬷说前番那次机会都是祖母与祖父和父亲发了好大一顿脾气才为我争取来的,可我却辜负了她老人家……您觉得如今祖母还会为我争取第二次机会,祖父与父亲又还会答应吗?” 陆大夫人不由也惨白了脸,结结巴巴道:“那、那、那可如何是好?” 陆明凤苦笑道:“还能怎么办,自然是到了日子嫁过去。不就是没过门先有个身份尊贵的侧妃吗,本朝自开国以来便有这样的惯例,皇子大婚前,都要先甄选勋贵世族、高官大员家中德才貌兼备的女孩儿迎为侧妃,待稍迟再迎正妃,已经成为惯例,也就自先帝朝起,才没有再遵循这个惯例罢了,没道理前头那么多皇子妃都能忍受此事,轮到我了便不能忍受罢,难道我比大家都尊贵不成?况此番要先迎侧妃的也不只是表哥一个人,三表妹与卫家小姐都能忍,我自然也能 忍。” 一席话,说得陆大夫人眼里有了泪,哽声道:“我的儿,真是苦了你了……” 朱妈妈也在一旁抹眼泪。 陆明凤却摇头淡声道:“一开始便知道会有这么一日的,算不得什么苦,若如今才一个都觉得苦了,以后的日子也没法儿过了,便是娘,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要想有所得,总要先有所舍,不然‘舍得舍得’,‘舍’何以会放在‘得’的前头呢?” 这话说得陆大夫人又是一阵心酸,但见女儿能这么快便想通,却是暗自松了一口长气,她方才因心疼女儿的心一时占了上风,脱口说了那句‘不嫁了’,但话才一说出口便已后悔了,只不过说出去的话有如泼出去的水,再难收回来,一时间又没想到回圜的话,于是只能先顺着女儿的话来说,打算过两日待女儿心情平复了以后,再细细解劝女儿的,倒是没想到女儿这么快便想通了,因说道:“你放心,那王氏就算比你先进门又如何,你表哥与你却是自小的情分,皇后娘娘又是你亲姨母,难道反有不向着你反向着她的理儿?她无论如何休想灭过你的次序去,若她真敢有僭越之举,我也绝不会让你姨母与你表哥白委屈了你去!” 陆明凤道:“所以娘还有什么可生气可担心的?倒是如此看来,三妹妹做了二皇子的侧妃没准儿真不是她自己谋划来的了,大觉寺那样的地方,又岂是她想怎么着就能怎么着的?只有二皇子无意见了她一面,打听得她是咱们家的姑娘,抱着投机取巧的心回去求了皇上赐婚才说得通了,只可怜了二婶婶,先前哭得那般可怜,可见是真不想让三妹妹做妾……” 话没说完,陆大夫人已冷笑道:“在大觉寺清修的又不只她一个人,怎么二皇子没见到别人,偏就见到了她?且二皇子去寺里上香,必是在大殿,哪怕是在那里留宿,也必定是在客房里,与她住的地方不知道隔了多远,怎么事情就偏偏那么巧?更何况她又是个素有‘大志’的,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要说她与二皇子之间没有首尾,我是绝不相信的,我明儿便使人往大觉寺去问,若是真没什么也还罢了,若是有什么,她别以为如今做了皇子侧妃我便奈何不得她了,哼!” 陆大夫人满腔的怒火既不能冲着皇上发,又不能冲着大皇子发,可不就只能冲着陆明雅发了? 陆明凤没有说话,虽然她心里觉得陆明雅没准儿真是无辜的,但皇上因着二皇子去求他将陆明雅赐给自己做侧妃一事,而引得皇上给大皇子也赐了侧妃却是不争的事实,她心里也不是 不生气不怨恨的,抱着一种‘我不好了别人也被想痛快’的心态,她想着让母亲出出气也没什么不好的,不管过程怎么样,陆明雅的确得了实惠不是吗? 一旁一直没说话的朱嬷嬷忽然小声插言道:“那还要让太夫人在族里为萱姑娘和五姑娘物色合适的人选吗?” 陆大夫人没好气道:“还物色什么,如今我们家已出了一位皇子正妃,一位皇子侧妃了,难道皇上还会让我们家再出一位侧妃不成?没的白糟蹋了徐氏一族的大好男儿!” 说得朱嬷嬷不敢再则声,陆大夫人喘了一口气,正待再说,就听得外面有小丫鬟战战兢兢的声音传来:“禀夫人,老国公爷与老夫人立等着夫人去荣泰居说话。” 陆大夫人虽满心的不痛快,但公婆传召也不能不去,只得洗了个脸换了件衣裳,被簇拥着去了荣泰居。 一时进得陆老夫人的宴息室,就见屋里不只老国公爷、陆老夫人和陆中冕在,陆中景与陆二夫人也在,再就是张嬷嬷在一旁服侍茶水,除了陆中景,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屋里的气氛也因此显得很是压抑。 陆大夫人因忙上前屈膝给老国公爷和陆老夫人见礼,还未及拜下,陆老夫人已道:“行了,事有轻重缓急,且先不必拘这些俗礼了,坐罢!” “是。”陆大夫人忙恭声应了,轻手轻脚坐到了陆中冕旁边的玫瑰椅上。 老国公爷方沉声道:“如今圣旨已经下了,三丫头便是板上钉钉的皇子侧妃了,再待在大觉寺里也不合适,明日老大媳妇你便打发人去寺里悄悄儿将人接回来。再就是三丫头的嫁妆,本来咱们家的规矩是嫡女公中一万两,庶女五千两,但如今三丫头是去做妾的,做妾的要那么多嫁妆做什么,摆明了与正妻打擂台吗?所以三丫头的嫁妆就按三千两来准备即可,这事儿就交给老大媳妇你来办,时间紧急,你务必要办好了!” 陆大夫人事先虽已猜到公公对陆明雅做二皇子侧妃之事不会热衷,毕竟牵涉到夺嫡,自家公公与丈夫都是恨不能有多远躲多远,却依然没想到公公的态度会冷淡至厮,给陆明雅的嫁妆竟连庶女的都比不上,当下心里就跟三伏天的吃了块冰镇西瓜一般,不知道有多痛快。 但面上却一副惊讶至极的样子,迟疑道:“这样也未免太委屈三姑娘了罢?虽说是去做妾,到底也是要上玉牒有诰命在身的侧妃,三千两能做什么,且让旁人知道了,也未免笑话儿,公公要不还是再考虑一下……” 话 没说完,已被老国公爷断然打断:“我定国公府传承百年,从未出过给人做妾的女儿,如今竟出了,定国公府的脸面已经丢光了,还有什么可怕人笑话的?你不必再说了,我心意已决!” 陆大夫人就唯唯诺诺的不敢再说了,实则心里比方才更要痛快。 陆中景却忽然道:“雅儿是嫁给二皇子做妾,可这妾能与寻常人家的妾一样吗,寻常人家的妾有几个能上族谱又有几个能得三品诰命的?雅儿这根本就是在为家族增光添彩,又何来丢脸之说?要这么说来,连宫里娘娘们也都是作妾的,亦连太后娘娘以前也是做妾的呢,父亲不能因此便委屈了雅儿,儿子不服,还求父亲收回成命!” 对陆明雅这个唯一的嫡女,陆中景还是向来都很疼爱与看重的,哪怕先前因被她连累得自己也被禁了足而对她生出了几分怨恨,但这怨恨也在上午听完圣旨后,转为了喜悦与得意,觉得自己的女儿如今是皇子侧妃了,自己便算是皇子的老丈人了,总算是可以一雪前耻了,看以后府里和族里那些个拜高踩低的人还敢不敢对他阳奉阴违,还敢不敢挤兑他说他的淡话! 陆中景打小儿受到的教育便不能与陆中冕相比,长大以后更是缺乏历练,不过是在父兄的羽翼下混日子罢了,如何能指望他有多少政治觉悟又有什么远见?自然看不出陆明雅被指给二皇子做侧妃一事于定国公府来说绝非好事,反而因此沾沾自喜,浑身的骨头都轻了几分,也敢跟老国公爷顶嘴了。 老国公爷本来就正在气头上,如何听得陆中景这话,当即抄起榻上矮几上的茶盅,便砸了他满头满脸,怒声道:“你还好意思说她是在为家族增光添彩,还好意思不服,你知不知道她在寺里做了什么,二皇子与皇上说是无意在大觉寺见了她一面,觉得她温柔孝顺,所以才回去求皇上赐她给自己做侧妃,不过只是好听的说法儿罢了,实际是二皇子去那里上香留宿时,她不知道怎么知道了,便变着法儿的往二皇子跟前儿凑,只差没有自荐枕席了……二皇子一开始本来不耐烦应付她的,还是在听她说了自己是定国公府的姑娘后,才肯搭理她,也才有了今日这一出的,主持告诉我打发去细问究竟的人时,我们的人都快要羞愧得无地自容了!都是你教的好女儿,我们定国公府的脸都快要被她丢光了,你还有脸不服,早知今日,当初我就该让人直接将你摁死在血盆里的,也省得有今日之祸!” 陆中景脑袋上被砸了一个大包,虽仍满心的不服,在父亲多年的积威之下,却是捂着头不敢再则声了。 他不敢则声了,陆二夫人又颤巍巍的站起来颤声开了口:“敢问公爹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二皇子不是无意见了雅儿一面,所以才回去求皇上赐婚,而是雅儿她自己……这个侧妃,竟是她自己想方设法谋来的吗?” 本来女儿以后要给人做妾之事给陆二夫人的打击已经够大了,谁知道更大的打击还在后头,女儿做妾竟是她自己耍手段得来的,陆二夫人如今唯一的希望,便是方才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不然她真是没脸再活在这世上了! 只可惜老国公爷的话立时粉碎了她最后一丝希望,“她若不变着法儿的往二皇子跟前儿凑,二皇子怎么会知道大觉寺里有一位定国公府的小姐在清修?也就是二皇子本就存了旁的心思,所以才会顺水推舟求了她做侧妃,还在皇上面前为她挣体面,否则二皇子只要往外面一说,定国公府的脸更要丢光了!” 话音刚落,陆二夫人已再承受不住打击,软软瘫倒在了地上。 唬得张嬷嬷与陆大夫人忙上前又是掐人中又是掐虎口的忙活儿起来。 ☆、第八回 放弃 见陆二夫人竟因女儿不知廉耻,自甘下贱的行径气得晕了过去,老国公爷想起这个儿媳出身书香世家,自己当年果然没有看错人,虽因儿女缘单薄了一些,以致将陆明雅溺爱得不像话,但她本人还是好的……面色不由缓和了几分,冷声向陆中景道:“你一个大男人,竟还没有你媳妇有廉耻心,我都替你臊得慌,若不是想着你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多少要给你留几分脸面,看我今日皮不揭了你的!明日待三丫头回来以后,你记得告诉你媳妇儿,这段时间都拘了她在家里做针线,无事便不要出门了!” 见陆中景唯唯应了,又道:“再就是你也给我管好了你自己,别以为如今女儿做了皇子侧妃,你就可以耀武扬威了,我丑话且说在前头,我们家传承百年,靠的是实打实的功劳,而非此类裙带关系,区区一个侧妃,是真不稀罕。况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女儿家一旦出了门子,后半辈子的生死荣辱便都系于夫家,与娘家再无多大关系了,三丫头又是去与人做妾的,与我们家更无什么关系了,从来没听说过夫家与妾室的娘家当亲戚来往的,哪怕对方是皇家,我们家依然丢不起这个人,所以以后除非万不得已,就不必让她回来了,大家各过各的,她好了我们家不沾她的光,她若不好了,自然也与我们家没有关系,你听明白了吗?” “是,儿子明白了。”陆中景仍是唯唯应了,脑子因方才挨了老国公爷那一茶盅,后又见陆二夫人气得晕倒了,又痛又急之下,至今都还有些木木的,其实并没听明白老国公爷这是要放弃陆明雅,以后当自家没有这个人的意思了,只当老国公爷还未消气,所以才会说了这一通气话。 但他没听明白,陆老夫人、陆中冕并陆大夫人,甚至张嬷嬷都听明白了,作为天生就有利益冲突,天生就不可能真当彼此是一家人的嫡庶两边,陆老夫人一系心里无疑都称愿得很。 尤其是陆大夫人,若不是碍于公爹还在,都忍不住要大笑三声以表达自己心中的畅快了。 她陆明雅不是以为勾搭上了二皇子,便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吗?如今看她还怎么变凤凰,一个被娘家直接放弃了的皇子侧妃,就算有夫君的宠爱,又能风光到哪里去,更何况听公爹的意思,二皇子求她做侧妃还不是因真看上了她这个人,而是另有所图,等她过门以后,二皇子见不能自她身上得到想要的好处,不说亲自发作她,只要冷着她,对她不闻不问,她在二皇子府便休想再有好日子过。 哼,害她女儿还没过门倒先多了个心腹大患 ,她等着看不知廉耻的贱人会落得什么下场! 陆大夫人打发去接陆明雅的人手脚极快,次日不过午后时分,便已将人接了回来。 陆明雅离家几个月,回来第一件事自然要先去见过陆老夫人,其时陆大夫人婆媳和陆明凤陆明萱姐妹几个也都在陆老夫人屋里,瞧得陆明雅进来,禁不住都打量起她来。 平心而论,在大觉寺那样的地方一待便是几个月,陆明雅如今看起来又瘦小又憔悴,真称不上漂亮,哪怕她身上穿着陆大夫人打发接她的人特地带去的妃色银纹绣百蝶度花的褙子鹅黄绣白玉兰的百褶裙,头上还戴着蝶恋花镶宝石点翠步摇,一看便是精心打扮过的,依然称不上多漂亮,至少比之以前的她差得远了。 由此便可见之前来传旨的内侍那句‘二皇子无意见了贵府三小姐一面,惊若天人,情难自禁,这才会去求了皇上赐三小姐给自己做侧妃。’是多么的可笑又是多么的讽刺了,二皇子哪里是被陆明雅的美貌所倾倒,他根本就是因她是定国公府的小姐,才会去求皇上将她赐给他做侧妃的! 可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就陆明雅愣是不明白,只一味沉浸在二皇子是被她的美貌才情所倾倒了,所以才会巴巴求皇上赐了她做侧妃的美梦里,又自以为如今身份不同了,眉眼间便有意无意带出了几分自得与自矜,一副衣锦还乡,扬眉吐气的样子,进来后倒是给陆老夫人行了大礼,却不肯叫‘祖母’,只道:“孙女儿给老夫人请安了,之前一时糊涂言语冒犯了老夫人,还求老夫人不要与孙女儿一般见识,饶过孙女儿这一遭。” 陆老夫人哪里瞧得上她这副轻狂样儿,面上却不表露出来,反正她已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了,因只是笑道:“什么冒犯不冒犯的,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便是真有,牙齿与嘴唇再要好也还有磕着碰着的时候呢,祖孙之间哪来的隔夜仇?”命双喜几个:“还不快扶了你们三姑娘起来?” 待陆明雅起来后,才又道:“我怎么瞧着雅丫头瘦了一圈儿的样子,可见是在寺中为长辈们祈福辛苦了,如今好容易回来了,得好生补回来才是。” 一席话,说得陆明雅越发得意起来,暗想祖母先前再恨她又如何,如今还不是得好生捧着供着她,还得主动给她台阶下,说她此番去大觉寺是为长辈们祈福去的,可见权势的确是个好东西,自己过门以后可得使出千般心计万般手段,越发将二皇子的心拢得死死的,以后越发风光才是! 陆老夫人当看猴戏一般看陆明雅的轻狂样儿,陆大夫人却没这个闲情逸致,看到陆明雅她便想起了王小姐,指不定王小姐这会子也在家里似陆明雅这般因要给皇子做侧妃了,而得意轻狂得找不着北呢? 待陆明雅与陆老夫人说了几句话,过来给她见礼时,便不待陆明雅摆下,已亲自一把搀了起来,笑道:“还没向三姑娘道喜呢!” 说得陆明雅红了脸,她再自得自矜终究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与人当面说到这样的事又岂能有不害羞的,不由一副羞羞答答的样子道:“大伯母笑话儿人家。” 陆大夫人心中冷笑,嘴上却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原便是天经地义之事,有什么可笑话儿的?对了,我昨儿还发愁呢,三姑娘出门子的日子距今只得三个月了,可因事出突然,这嫁妆还未及准备,本来这样的事也不该问你一个姑娘家的,偏二弟妹如今又病着,我不好拿这些事去让她伤神,少不得只能亲自问你了,不知你想要些什么东西?要不让人尽快拟了单子与我送来,我也好让人即刻置办去,三千两银子放在寻常人家是不少了,可认真要买几样稀罕东西也是不容易,总得精打细算才好,三姑娘是你们这一辈儿第一个出门子的,总不能太委屈了你。” 这话说得陆明雅愣住了,当下也顾不得害羞,也顾不得这样的事的确不该她理会的了,忙忙抬头问道:“大伯母这话什么意思,什么三千两银子?我们家的规矩,不是嫡出出嫁公中一万两银子,庶出五千两吗,大伯母莫不是在与我开玩笑?”哪怕祖母的体己没有自己的份儿,公中一万两却是自来便有的规矩,难道祖母与大伯母竟连这银子也想吞了自己的不成?那她绝不会与她们善罢甘休! 陆大夫人就一副为难的样子:“三姑娘难道没听去接你的人说吗,这是老国公爷亲自发的话,说……说三姑娘再是能上玉牒又诰命在身的侧妃又如何,说穿了也不过一个妾而已,作妾的要那么多嫁妆做什么,摆明了与正妻打擂台吗?当时二弟与二弟妹也在的,我原还以为你在路上已经知道了……” 什么叫‘再是能上玉牒又诰命在身的侧妃又如何,说穿了也不过一个妾而已’?陆明雅立时便忍不住爆发了,尖声道:“这话真是祖父说的吗,别是大伯母拿了鸡毛便当令箭罢?我知道大伯母素来也不待见我,不过面子情儿罢了,可这家又不是大伯母一个人的,公中的银子大家都有份儿,大伯母凭什么这般苛待我,让我连庶出的都不如?大伯母便是再不待见我,总也得为定国公府的颜面 着想,也得为皇家的颜面着想罢!” 说着,泪水在眼里直打转,以前家里人明里暗里瞧不上她,给她气受也就罢了,何以她如今都做了皇子侧妃,依然这般作践她?难道就因为她爹是庶出的,她便生来是被人作践的不成? 陆大夫人堂堂定国公夫人、当今皇后胞妹,便是陆明雅今日做了皇子正妃她尚且不放在眼里呢,更何况只是一个侧妃,就敢这般与她大小声,她本就恼着陆明雅,打定了主意要给陆明雅一个大大没脸的,不然方才也不会有那一番做作了。 如今见陆明雅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正中下怀,立时也冷下脸来,道:“三姑娘这话什么意思,竟是在说我把公中的银子当自己的银子,克扣三姑娘的嫁妆吗?三姑娘难道耳聋了不成,没听见方才我说当时老国公爷说这话时你爹娘也在?三姑娘别以为如今自己是皇子侧妃了,就可以不将长辈放在眼里了,哦不对,先前三姑娘还不是皇子侧妃时,不照样儿顶撞祖母吗,我不过是一个做伯母的,被顶撞顶撞那还不是小菜一碟儿?不过三姑娘别忘了,你还没进皇家的门没进二皇子府的门呢,焉知在此期间不会发生什么变故?我劝三姑娘还是悠着点的好,省得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爬得越高,摔得越痛!” 这番话实在有够刻薄,说得陆明雅强忍着的眼泪到底忍不住决了堤,泪眼朦胧中,却见陆老夫人只是一脸的冷然,就跟没看见陆大夫人欺负她似的,陆大奶奶与陆明凤姑嫂姐妹几个则或是拿不赞同,或是拿同情,或是拿幸灾乐祸的目光看着她,看得她越发的火大,拿帕子胡乱擦了脸上的泪水,扔下一句:“我找祖父给我评理去!”便转身往外冲去。 只可惜才走到门口,已被人堵了回去,却是陆二夫人扶着惠妈妈过来了。 陆二夫人脸色苍白如纸,整个人单薄虚弱得风大一些便能将她给刮走一般,但作风却是在人前前所未有的强硬,一进来连看都不看陆明雅一眼,便不由分说叫两个粗使婆子将她捆了,又瞧着惠妈妈拿帕子堵了她的嘴,冲惠妈妈点点头令将人拖走以后,才上前对着陆老夫人和陆大夫人各福了一福,嘶声说道:“都是我这么多年来教导无方,累母亲和大嫂一次又一次生气,还求母亲和大嫂责罚,我绝无半句怨言。” 陆老夫人与陆大夫人都是做母亲的,素日虽因嫡庶之分而不待见二房上下,这会子瞧得陆二夫人这般可怜,却是难得生出了几分同情之心,也再做不出穷追猛打之事,陆老夫人因叹道:“罢了,你成日里病病歪歪 的也不容易,如今雅丫头已经养成了这个性子,还能怎么着呢,且把这几个月混过去,待她安生出嫁之后,没准儿便懂事了呢?你且回去罢,这些日子便不必过来了,只安心将养着,再就是守着雅丫头做针线即可。” 陆二夫人闻言,立时红了眼圈,低头深吸了一口气,才抬头强笑道:“多谢母亲不怪我,那我便先回去了,等过些日子再带了雅丫头过来给母亲请安,给大嫂赔罪。”说完又屈膝福了一福,才自转身脚步发飘的去了。 余下众人看着她蹒跚的背影,想着她这辈子儿女缘薄,至今膝下只得陆明雅一个,偏还成了那样,都禁不住满心的同情。 待稍后散了回到空翠阁,陆明芙因与陆明萱感叹道:“二夫人也真真可怜,摊上这样一个女儿,真是把一颗心都要操碎了,偏三姑娘半点不体谅她的苦心,换成你我,若能得一个亲娘,真是睡着了都要笑醒,实在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陆明萱点头道:“是啊,若我们的亲娘还活着,我们怎么舍得这样伤她的心?本来我还以为三姑娘在大觉寺待了这么几个月,怎么着也该有所长进才是,谁知道她还是那样,如今还是在自己家里,自家人再生气说到底也不能真拿她怎么样,等去了二皇子府,可就说不好了,只怕二夫人更伤心的时候且在后头呢!” 姐妹两个叹了一回,因此事终究与自己关系不大,便也就各自丢开了。 再说陆二夫人离了荣泰居,好容易扶着丫头的手回到自己院里,便有些个支撑不住了,她昨儿晕了一回,今日还晕着,本来连床都下不来的,但想着女儿那个性子,怕她一言不合又与长辈或是姐妹们闹起来,这才强撑着去了一趟荣泰居,谁知道果然让她料中了,她去时正好赶上了她在那里撒泼,也不知她前世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遇上这么一个冤家! 丫鬟采莲见主母气色着实难看,因小心翼翼的劝道:“夫人要不还是先回房歇息一会子再去瞧姑娘罢?横竖姑娘如今已经回来了,夫人想什么去瞧都使得的……” 陆二夫人倒是想回去歇着呢,可现下的情势叫她如何歇得下,因摇头苦笑道:“横竖我这条命早晚是要交代在她身上的,歇不歇的,又有什么关系。”到底还是挣扎着去了陆明雅的房间。 就见陆明雅正躺在床上,因手脚被绑着动弹不得,于是只能在床上乱滚,又因嘴巴被堵着,说不出话来,只得发出“呜呜呜”含混不清的声音,瞧着实在有够狼狈。 瞧得 陆二夫人进来,她眼里立刻闪过一抹吩咐,“呜呜呜”的声音也高了几分。 陆二夫人摆手令采莲退出去后,才坐到靠窗的榻上,有气无力的吩咐一旁的惠妈妈道:“给她把堵住嘴巴的帕子拿开,我有话问她。” 惠嬷嬷忙依言上前拿开了堵住陆明雅嘴巴的帕子。 陆明雅当即尖叫起来:“娘这是什么意思,绑着我做什么,素日我受了欺负娘不为我出头撑腰也就罢了,如今我已有能力为自己出头撑腰了,娘为什么还拦着我,难道就那么见不得我好,巴不得我跟您似的,被人欺负一辈子是不是?”又喝骂惠妈妈,“狗奴才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我的手脚都解开!” 惠妈妈不敢擅自做主,因忙拿眼看陆二夫人。 陆二夫人一脸的冷然,看向陆明雅道:“我如今只想问你一句话,是不是你主动往二皇子跟前儿凑,所以才有了这个侧妃的?你只需要回答我是与不是就够了,旁的话我一句也不想听!” 母亲眼里的冷漠与疏离让陆明雅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本来还有一腔愤怒与委屈等着与母亲哭诉的,一下子也不敢哭诉了,片刻方在陆二夫人前所未有的严厉眼神之下,低声应了一句:“是……” 陆二夫人就浑身颤抖起来,好半晌方道:“很好,很好,我教养你十几年,旁的通没教会你也就罢了,如今竟连最基本的廉耻也没有教会你……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你以后且好自为之罢!” 说完不待陆明雅有所反应,已扶着惠妈妈的手疾步走了出去。 余下陆明雅一连叫了几声‘娘’,却不见陆二夫人折回来,想起母亲最后那句‘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你以后且好自为之罢’,不由又是生气又是恐慌,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打小儿陆明雅便是一众姐妹里最漂亮的一个,她也自来便为自己的美貌自负,但随着她年龄渐长,她方意识到长得再漂亮又有什么用,没有显赫的家世和尊贵的出身,她就是再漂亮也交不来那些真正的顶级贵女们做朋友,也不能让那些顶级豪门的夫人太太们聘了她做儿媳,更不能让她免于受陆明珠明里暗里的挤兑和欺负。 所以她才会在明知母亲想让自己嫁个简单的家庭简单的男人,简单幸福的过一辈子的情况下,依然生出了想与大皇子做侧妃,将来待大皇子登基后她便是娘娘,别人且不说,至少可以将陆明珠踩在脚下的心思。 却没想到出师未捷身先死,她不但没能当上大皇子侧 妃,反而因顶撞祖母被祖父亲自下令送到了大觉寺。 大觉寺因是皇家寺院,其富丽恢弘自不必说,她以前也曾随陆二夫人去那里上过香,回来后便深深叹服于其果然不愧为皇家寺院,其他寺院就是难以望其项背,旁的不说,只说那里的茶与斋菜便是一绝,寺里的风景也好,让人差点儿都不想回去,想留下住上个三五七日的,好生散淡散淡了。 但等真正在那里生活后,她方知道以前的自己是多么的天真,寺里是有好茶是有好斋菜,却绝不会给她这样因犯错而被长辈送来“祈福”的人吃;风景也的确不错,但她每日要挑水、劈柴、舂米,不做就会挨打饿饭,她只抗争了两日便受不住只能妥协了,累得站着都能睡着,别说看管她的师傅不会让她去欣赏风景了,就算让她去,她也没那个心力了。 这样的日子才过了几日,她便觉得再也熬不下去了,更让她绝望的是,这样暗无天日求生不得求死不敢的日子,不知道还要过到什么时候,一开始还盼着父亲母亲求得祖父回心转意,好接了她回去的,渐渐冷静下来,也知道这怕只能是奢望了,不说父亲母亲在祖父面前本就没有多少体面,在府里自来都是弱势的一方,只说祖母向来不待见自己,如今好容易有了机会作践自己,还是祖父亲自下的令,又岂会放过?想也知道定会从中作梗,不让祖父接自己回去,最好让祖父忘了自己,关她一辈子才好呢,她都来了大觉寺这么久了,母亲却未打发人来看过她一次或是给她捎过一次东西便是最好的明证。 她一想到这些便又急又悔,又慌又怕,自己才十四岁,生命才刚刚开始,难道就真要这样过一辈子不成?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死了算了! 可一想到死,蝼蚁尚且贪生,她又委实没有那个勇气,所以她唯一的出路便是想办法自救。 所幸她只等了几个月,便等来了这样一个大好的机会,二皇子竟来了大觉寺上香,还要在那里留宿一宿,她哪里敢放过这个机会,谁知道过了这个村还有没有这个店?更幸运的是,二皇子竟对她一见倾心,当即便许了她要去求皇上赐她为他的侧妃,并且真将事情办成了,她心里有多高兴有多庆幸,不言而喻。 却没想到,她好容易逃出生天,衣锦还家了,等来的却不是众人的欢迎与祝福,还有她为家族增光添彩的感激,众人待她反而连先前都不如了,这也还罢了,竟连母亲这个她在世上最亲最近的人也不为她高兴不以她为荣,反倒一副不肯再拿她当女儿的架势,她不明白,她 有什么错,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陆明雅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众人都这般待自己,陆二夫人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才摊上这样一个女儿,一回到自己的房间,她便软软瘫在了榻上,好半晌方流泪与惠妈妈道:“时至今日,我方算是明白我这辈子真是白活了,儿子儿子保不住,女儿女儿又成了这样,丢尽了我的脸也就罢了,没有娘家做靠山,去了二皇子府更是早晚要白丢了性命的……与其我到时候再尝一回丧女之痛,倒不如我先死了倒还干净,你明儿便把我的嫁妆都整理出来,到时候能与她陪到二皇子府的都陪过去,也算是我做母亲的为她尽了最后一份心,等她出了门子,我把适哥儿的大仇报了以后,我便下去陪着适哥儿去,都是我的儿女,我总不能只一味的陪着他妹妹,如今也该轮到陪他了……” 惠妈妈被陆二夫人这番话唬得魂飞魄散,忙劝道:“夫人可万万不能有这样的想头,姑娘年纪还小呢,等再大一些自然也就懂事了……” 只可惜话才起了个头,已被陆二夫人冷声打断:“早几年你也是这般劝我的,可如今怎么样?她比先时越发不长进了,我也懒得再管她了,我做母亲的已算是仁至义尽了,我问心无愧,就这么着罢……那件事可有眉目了?等我与适哥儿报了大仇,我便再没有任何牵挂,总算可以下去陪着他了,真好……” 惠妈妈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出来,可这会子又不敢多劝主母,怕越劝反越让她钻了牛角尖,且待过几日她心里好受些再劝也不迟,便只是顺着她的话道:“已经有眉目了,只看夫人打算怎么做,横竖不急于一时,我们明日再从长计议也不迟……夫人今日也累了,我服侍您先歇一会儿罢?” 陆二夫人无力的应了,在她的服侍下躺到床上,闭上了眼睛,但心里却在想着,适哥儿,你等着娘,娘很快就能来陪你了…… ------题外话------ 明天起更新就不定时甚至不敢保证能不能更新了哈,反正我尽量,等下周三以后就好了,到时候一定尽可能多更,请大家见谅,么么大家o(n_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