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凡为仙》 第1章 楔子 七月半,炎阳似火。 青云山脚,有片不大的高粱地,此时高粱已近成熟,沉甸甸的穗子低垂着,引来无数鸟雀前来啄食。 高粱地旁边竖着两个稻草人,稻草人身穿破破烂烂的短衫,头顶着烂了边的斗笠,双手伸展着,一动不动。鸟雀们对这个不能奈他们何的伪人类早就熟视无睹,兀自啄着饱满的谷穗。 突然,一个稻草人竟呼喝着抡起竹竿舞动起来。鸟雀受惊,呼啦啦地飞走了。稻草人沮丧地扯下斗笠,露出张黢黑的脸庞,竟是位年轻男子。 男子约莫二十多岁,身材高大,却瘦得厉害,一看就是饿久了的样子。 鸟雀们见他多时不动,又试探着飞来,男子气极,手里的竹竿越发挥动得厉害,无意中竟打落一只麻雀。 他俯身捡起晕死的麻雀,扯根青草将它的脚捆住了,自言自语道:“吃那么多粮食才长这点肉,还不够娘子塞牙缝。” “噗嗤。” 身后传来女子的轻笑声。 男子转身,表情虽怒却喜,“大热的天,不好好在家歇着,来这里作甚?“大步上前接过女子手中的食盒,顺势扶住她的手臂,“到树荫下坐会,这一路累了没?” 女子笑道:“不过盏茶功夫,怎就累了……娘说,越到快生产的日子越要多走动些,这样才好生。” 男子“嘿嘿”一笑,温柔地盯着女子高隆的腹部。有个跟娘子一般温柔貌美的女儿是他最大的心愿,而这个心愿马上就要实现了。 女子被他看得羞红了脸,低头打开食盒取出只粗瓷大碗,碗里卧着两只荷包蛋,“娘煮时加了匙糖,香甜得很。” 男子小心地啜了口糖水,“嗯,甜。”又将碗递给女子,“你喝口。” 女子笑着推辞:“我在家里吃过了,这是给你的。” 男子坚持,用羹匙舀着一匙匙喂给女子,又将鸡蛋分了半只给女子,才大口大口地将剩下的连汤带水全喝了。 凉风习习,树荫斑驳,男子轻握着女子的手,四目交投,温情无限。 而此时,原本蔚蓝的天空,凭空出现了各色云彩,红蓝青白,交相呼应,最后全变成大片大片的紫云。不过数息,腥风四起,雷鸣阵阵。男子看看天,皱眉道:“要下雨了,这种天气雨来得急去得快,若是回家恐怕在路上淋着雨,不如先找个地方避一避。” 女子快手快脚地收拾了碗筷,“好。” 男子一手拎了食盒,一手仍扶住女子,四周打量下,下定决心般,绕过高粱田,再走丈余。 一处小院落出现在面前。说是院落,不过是两间土坯草房,外面用竹枝围了道篱笆。 屋内甚是简陋,除去半面土炕外,其余生活用具一应全无。 女子小心翼翼地坐在炕边,好奇地问:“这里何时有了间屋子?” 男子神情稍黯,低声道:“以前爹住过的。” 公爹是家中大忌,女子不再追问,探了头看向窗外。 天色愈加阴沉,墨黑如夜,雨迟迟未下,雷声却声势浩大,一道道自穹苍深处滚滚而至,轰然炸响,竟然愈来愈近,仿佛就在屋顶上。 女子被雷电吓得脸色苍白,惊恐地抱着肚子。男子紧紧地将她揽在怀里,低声安慰,“柔儿不怕,有我。” 又一声响雷不期而至,咔嚓嚓正落在院里,劈倒半边篱笆墙。借着闪电之光,男子看见一团黑影敏捷地蹿进屋内,躲进角落里。 男子阴沉着脸,正欲去赶。女子抓住他不放,颤声道:“平哥,我腹痛,许是要生了。” 俞平眼中怒意升腾,声音却依然柔和,“别怕,等这阵雷过去我就送你回家,娘不是说过,头一胎没那么快,得好几个时辰。” 话音刚落,闪电连着响雷穿门而入,竟然在屋里炸开,瞬时掀翻了屋顶。女子承受不住,晕厥过去,男子霍然怒道:“修仙问道之人,却置凡人性命于不顾,即便修得正果又如何?” 角落里,被天雷劈得浑身焦黑奄奄一息的黑影忽地站起来,眯了眯眼睛。 透过残破的屋顶,可以看到浓黑的天空云团涌动,似乎在蕴育着新一波的雷电。 而屋里,强大的威压四散,静寂得可怕,压抑得可怕。 威压逼迫得俞平几乎要跪倒在下,可他仍死死地挺直着脊背,目光凛然地盯着墙角,尽管什么也看不到。 黑影不屑地摇摇头,眼眸瞥见土炕上的女子,骤然金光爆射。须臾,它得意地抖抖身上几乎脱落干净的毛,飞快地闪出门外。 几乎同时,一道响雷在不远处炸开,直炸得地动山摇天地变色。俞平死死地拥住叶柔,纷飞的茅草树枝以及无数石子土块落雨般打在他身上。 响雷过后,天渐渐放晴。 俞平抖开满身的尘土杂草,费力地抱起叶柔,慢慢地往家中走去。 他们刚刚离开,便有两位仙风道骨般的人物御剑而来,见到被雷劈坏的小屋,两人相视而笑,其中一人讥笑道:"那畜生想必法力无多,竟拿出个这么拙劣的禁制来现眼。"右手轻扬,有火球自他指尖飞射而出。 倒塌的篱笆,坍塌的房顶顿时处于熊熊烈火中,约莫半盏茶工夫,火渐渐熄灭,能烧的尽数烧光,只余半面残破的土坯墙,经过烈火淬烧,似乎更结实了。 离小屋不远处,不知缘何突然多了个十丈余宽大坑,坑底似乎有泉眼,有泉水细细渗出,三天三夜后,泉水注满了大坑。 有附近上山的村民见到此泉,知是天雷造成,取名为“天泉”。 后来有仙师经过,说泉水含有灵气,可润万物,于是大坑改名为“天灵泉”。 第2章 仙师 俞平放下锄头,脱掉身上早已泛黄的白色短衫,低声嘱咐:“爹要锄草,你就在附近玩,别乱跑,别到山上,别——” “别去天灵泉。”年仅五岁的俞晴歪着头,笑盈盈地打断他的话,“我早就记住了。” 俞平刮刮她的小鼻子,“待会爹教你认字,还带你上山抓小兔子。” “嗯!”俞晴重重地点头,听话地扑了会蝴蝶,抓了会蚂蚱,采了会野花。 爹仍在埋头干活。 俞晴的小短腿不受控制地向天灵泉走去。 天灵泉清可见底,如镜的水面上倒映出蓝天白云绿树红花。 微风徐来,吹皱一面横波,有涟漪层层荡荡。俞晴看着水波入了迷,感觉自己似乎正漂浮在水面上,随着波纹飘飘悠悠。阳光暖暖的,微风细细的,泉水柔柔的,包围着整个身子,说不出的舒服惬意。 “晴儿——” 俞晴猛地清醒过来,转身看到爹荷锄立在不远处,脸色阴沉。俞晴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地跑过去抱住俞平的大腿,怯怯地道:“我听爹的话,没靠近。” 俞平垂眸,对上女儿小鹿般湿漉漉的双眼,那相貌,那神情与叶柔毫无二致,他心底骤然柔软似水,暗叹口气,俯身拉起她的小手,“走,上山。” 俞晴犹不放心,娇声问:“爹不生气了?” 俞平蹲下,平视着她,抬手拂开她唇边的长发,低声道:“你不小心落水怎么办,爹可只有你这一个亲人。” 俞晴踮脚搂住俞平的颈项,“我听爹的话,以后再也不来这里玩了。” 夕阳西下,漫天的云霞辉映着青云山,树梢草尖尽都笼上一层金光。暮色里,荷锄的农夫牵着小小的女孩走在蜿蜒的山路上,清凉的风带走了炽热的暑气,吹来了野花的芬芳,还有父女简短的对话。 “晴儿,累了吧?” “不累。” “赶明儿你到王大婶家跟巧珍玩,爹一人上山。” “不,我陪爹。” …… 简陋寂寞的农家小院因着主人的归来开始热闹起来。俞晴烧火,俞平做饭,父女两人简单地用过晚饭。俞晴熬不住困,早早睡下了。 俞平拎只洗净的兔子敲响了隔壁的大门,“我明儿一早上山,晴儿就拜托嫂子了。” “哎呀,客气什么,都是邻居还这么见外,晴儿来了正好跟巧珍做伴,两人一起还省心。” “这几年没少麻烦嫂子,晴儿跟着我也没少受累……” 王大婶同情地看着这个高瘦的汉子,重重叹了口气,“有合适的人家,你再娶一个吧,好歹有个帮手。” 俞平摇头,“等晴儿大了再说。” 叶柔生俞晴时难产而亡,俞平的娘拖着病体照顾俞晴,三年前也去世了。这些年都是父女两人相依为命,其实爱慕俞平忠厚老实的女子不是没有,俞平都拒绝了。 王大婶心里明白,俞平放不下叶柔,也怕续弦让女儿受气。 俞晴睡得正沉,秀丽的双眉,挺直的鼻梁,小巧的嘴唇,十足十是个小美人。 俞平将她乱伸的胳膊放平,视线落在她腕间的手串上。手串由九颗桃木珠嵌着碧玺石串成,是爹当年送给娘的礼物,据说能保身体康健延年益寿。 娘戴了一辈子,却只活了四十六岁,且去得很是仓促,连遗言都不曾留下。 这手串原本是要陪在娘棺椁里,可俞晴见到了,哭着闹着想要。俞平自觉亏欠女儿太多,俞晴又难得因玩物任性,心一软就依了她。 俞晴腕太细,手串绕了两圈犹嫌空荡,可她却美得很,片刻不离身。 俞晴起床后得知俞平早就上了山,极不情愿,可她自小懂事,便顺从地跟着巧珍到了王大婶家。 王大婶家里四个孩子,前三个都是儿子,巧珍是最小的,又是唯一的女儿,虽然比俞晴还大两岁,可因爹娘宠着,兄长惯着,倒比俞晴更任性些。两人一起玩,俞晴反而要让着巧珍。 王大婶坐在树荫下做针线,时不时瞥一眼旁边两人。俞晴懂事乖巧,巧珍娇憨直率,两人有商有量,有说有笑,像是亲姊妹一般。 这时,院外忽然传来急促的喊声,“她娘,快给孩子们换件衣服,昆嵛山的仙师来了。”话音刚落,王大叔步履匆匆地进来。 王大婶咬断手中的线,问:“不是说过了中秋节,怎么提早来了?” 王大叔不耐烦地说:“哪来这么多废话,赶紧准备衣服,我去田里把老二老三叫回来。仙师说只待两个时辰就走。” 昆嵛山离青云村约莫五百里,每隔五年便有仙师来挑选弟子,被选中的人家可得白银三十两,若有福缘还可以得到仙师赏赐的灵药。更为重要的是,谁家出个修仙的仙师,在周围四邻八乡里,完全可以横着走,没有人敢小瞧。 所以,仙师来的这天可是青云村的大日子。 上一次,仙师有事没能赶来,十年过去,青云村多了不少孩童,都等着能够入仙师眼缘,好光宗耀祖。王大叔更是如此,老二跟老三年纪都不小了,若错过这次,以后可就没有机会了。 因老大十年前已验过没有灵根,王大叔夫妻只带着底下三个孩子及俞晴来到村长家门前的空地上。 空地上已站满了村民,头发花白的村长正点头哈腰地跟两个约莫十六七岁穿着青色长袍的少年说话。许是经过长途跋涉,青色长袍下摆沾着尘土草屑,尽管如此,可少年周身的冷冽之气仍教人不敢直视。 空云瞥了眼推推搡搡的村民,不耐地说:“差不多就开始吧,我们还有其他事情。” 村长连连点头,“不敢耽误仙师,这就开始。”说罢,让上百个孩子在空地中央歪歪扭扭地排成长队。其余人则在四周焦急地等待着。 俞晴跟巧珍来得最晚,只能排到最后。两人个子矮,看不到前面的情形,只听到清冷的声音一遍遍地说:“没有灵根,回去吧。” 巧珍悄声问:“那人想要灵根,你有没有?” 俞晴摇头,“没有,我爹没钱买。你呢?” 巧珍沮丧道:“不知道,我娘没说过,没准被我爹藏起来了……上次我爹藏了三个大钱在鞋子里被我娘找到了,骂了我爹一晚上,还不让他吃饭。” 俞晴吃吃地笑。王大叔喜欢喝酒,又不敢跟王大婶讨钱,只能私下藏几个大钱,可每次都能被王大婶找到。 这空档,又有七八人被退回,只有一姓张的孩童是三灵根被选中了。那人的爹娘欢喜地跪在地上,大喊道:“苍天在上,我张家后继有人。” 相较于他们的狂喜,那些被退回来的孩童的家人却是满脸灰败。 巧珍看着自己爹娘忐忑不安翘首期待的模样,心里莫名多了几分紧张,她摇晃着俞晴的手,“听见没,刚才那人有三个灵根,你说咱们能不能跟他借一个用用,用完了还给他……以后我赚了钱买两个新的赔给他也行。” “咱们不认识他怎么去借啊?而且,那么多人都没有就他有,灵根肯定很贵……他不会随便借人的。” 巧珍想想也犯了难。 没等两人烦恼多久,就轮到了巧珍的二哥。 空云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的白玉盘,玉盘上刻着繁复的篆文,篆文正中有个球状突起。王二哥胆怯地将手放在突起上,突起霎时亮起来,光芒四射,极是好看。 空云叹道:“四灵根,修成大道怕是不容易,只能干些杂役活计。” 王大叔早上前一步,恭敬地道:“只要仙师看中了,干什么都行。” 空云扬扬下巴,示意王二哥站在一旁,又开始测试王三哥。 四灵根,比方才那人还多一个。 可听空云的意思,灵根多了仿佛并非什么好事? 俞晴正疑惑,巧珍凑到她耳边道:“二哥有四个灵根,你说我娘是不是都给二哥一人了?” 俞晴安慰道:“不会,大叔跟大婶平常最疼你,肯定给你留着呢。” 两人声音虽小,空云耳朵却灵,早听到了她们的对话,见是两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只淡淡地扫了一眼,对王三哥道:“没有灵根,回去吧。” 王三哥弯腰行了个礼,退到王大叔身边。 巧珍看着光可鉴人的玉盘,不等将手放上,便大哭起来,“娘偏心,将灵根都偷偷给了二哥。” 空云脸色沉下来,抓起巧珍的手往玉盘上一放,不过数息,便冷冷地说:“没有灵根。” 巧珍哭得越发厉害,“娘偏心,为什么不给我,为什么不给我?” 王大婶忙扯过巧珍,陪笑道:“仙师勿怪,孩子小不懂事。”又摁着巧珍的头给仙师行礼。 巧珍挣扎着不从,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满脸狼藉。 村长见空云脸色不悦,愠怒地瞪了王大叔一眼,王大叔直着嗓子嚷道:“嚎什么嚎,丢人现眼,还不赶紧滚回去?”一巴掌拍在巧珍肩头。 空云冷眼瞧着这出闹剧,紧皱着眉头,取出块绒布将玉盘擦了擦,放进一只古旧的木匣里,淡淡地说:“就到这里了,我等尚有要事不便耽搁——” 话音未落,就听一清越的男声道:“且慢!” 第3章 拒绝 俞晴应声望去,树下不知何时多了位年青男子,那人约莫二十出头,容貌俊美,一袭白衣纤尘不染,墨发上插根碧玉发簪,静谧的气息仿似清风明月般澄净,又好像天地古树般寥寂苍茫。 那人优雅地走近,笑容浅淡。 俞晴看着他雪白的衣摆扫在地上,不由想起爹染成土黄色的白色短衫,又看到他冷峻的面容,心道:这人虽然好看,又是笑着,可感觉还是冰冷得让人害怕,总不若爹爹那般让人亲近。 明正指指旁边的俞晴,“还有一位尚未测试。” 空云脸色微讪,他素爱清静,最见不得人吵闹,方才巧珍的哭相让他厌恶至极,巴不得早点离开,竟忽略了排在最后的俞晴。 空云不由看向俞晴,鹅黄色的小袄,葱绿色裙子,齐眉的刘海下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像昆嵛山神秀峰顶的泉水,清澈明净。 见他盯着自己,俞晴毫无惧色,落落大方地仰头任他打量。 空云不由心生好感,取出玉盘,俯身道:“将手放到中间的圆球上。” 俞晴半是忐忑半是兴奋地伸出手。 空云的视线落在她腕间的手串上,目光顿了顿。桃木珠可避邪定神,碧玺石能明目养肝,低阶修真者常用此物做佩饰,凡间也极常见。 只不过,寻常的桃木珠大多为深棕色,而这串珠子色泽乌黑,显然年岁已久。 习惯性地放出神识扫了扫,发觉其上半丝法力灵气都没有,完全是个俗物。 空云暗嘲自己多心,一个乡下小丫头,连灵根都不懂,还能有什么宝物不成。 俞晴刚触到圆球,就觉得掌心被一个温润滑腻的东西牢牢吸住,有气流自体内源源不断地涌出。 圆球金光四射,夹杂着如枝桠般的白光流转其中,像长空划过的闪电。 空云与空雨面面相觑,难道这个女孩是万中无一的变异雷属性? 不过瞬息,金光中泛起淡淡的青光,而后青光越来越盛,竟然完全掩盖了适才的金光。 这是什么情况? 空云与空雨均为炼气九层接近大圆满的弟子,修炼已有十几年,跟随师门长辈去过不少地方历练,还从没见过这种情形。 明正也百思不得其解。 世间之人,惟身居灵根者才能引气入体拓脉修道。灵根属性又有金木水火土五行之分,只具一种灵根称为单灵根,单灵根者修炼速度最快,潜能最大,双灵根者次之,三灵根及四灵根则再次一等,至于五种灵根都有,因修炼极慢,仅比凡人强点,被称为伪灵根。 而具金、木、水三种单灵根者,若灵根达到极强的纯净度,机缘巧合下有可能变异为雷、风、冰属性。也就是说,身具异灵根之人,体内不可能有第二种灵根。 可眼前的情况却与理论相悖。 金光伴随着闪电,分明是雷灵根的特征,而纯净的青色又是木灵根的映像。 明正细细端详俞晴一番,面容凝肃,少顷转身对王大叔道:“这个孩子是金木双灵根,若能勤学苦练,假以时日定能修得大道。你可愿让她随我去昆嵛山?” 王大叔尚未作答,已有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我不愿。” 一道稚嫩娇柔,无疑是俞晴。 另一道低沉稳重,却是闻讯前来的俞平。 俞平抱起俞晴,冷冷地说:“我家小女性情顽劣难以成器,不敢麻烦仙师。” 村长颤巍巍地道:“阿平,这是光宗耀祖的好事,若晴儿得道成仙,咱们整个青云村都脸上有光,也不用担心再被别村的人欺负。” 俞平拂去沾在俞晴唇边的头发,淡淡道:“张伯,修仙并非易事,晴儿只五岁,我不放心。” 村长扼腕,“你怎么如此短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前村郑家的孩子不就五岁开始启蒙,最后考上进士在京城为官,现在四乡五邻谁敢小看郑家?” 俞平回道:“郑大人自赴京便未曾回乡,迄今二十余年,焉知郑老爹是悲是喜。” 村长无言以对,满脸的恨铁不成钢。 明正却浅浅一笑,指尖微动,冒出数粒火球,悠悠晃在空中,犹如灯笼般,四下散开。 俞晴看呆了眼,只见明正左手一挥,有水珠喷出,堪堪将火焰熄灭,水珠却未消失,竟化成晶莹的冰球,滴溜溜落在他掌心。 “你跟我去,我教你学法术,可好?” 俞晴瞅着冰球错不开眼,却仍毫不犹豫地答:“不,要是我走了,谁照顾爹?” 村长捋着胡子,“你爹有我照顾,放心。” 俞晴睁大眼睛,一脸怀疑,“你能夏天给爹打扇,冬天给爹温床吗?” 村长错愕,气得满脸褶子抖个不停。 俞平莞尔,亲了亲俞晴脸颊。昨天,他才讲过黄香温席的故事,今儿就用上了。 明正望着亲密无间的父女,自腰间取出颗米粒大的珠子,用条黑不溜秋的绳索系了,递给俞晴,“挂在颈上可保平安,切记无论何时均不得取下。” 俞晴不接,抬眸看俞平。 俞平犹豫片刻,将珠子套在俞晴项间。 明正环顾四周,见村民已差不多散去,只有灵根的那两家人在,淡淡道:“此物算是信物,若有人敢打你的主意,便是与我仙缘阁为敌。” 声音不大,却带了筑基修士的威压,在场众人均喏喏不敢应声。 倏忽间五年过去,俞晴已经十岁,眉目逐渐长开,肌肤变得细嫩,举止却越发端庄有礼。巧珍也已十二岁,昔日的娇纵任性变成爽利果断,渐渐成为王家的半个主事人。 王家老大早已娶亲生子,王大婶含饴弄孙的同时不忘操心巧珍的亲事,有意无意地带她相看了不少人家。 巧珍便时常与俞晴咬耳朵,讨论哪家家风不正,哪家门第太高,哪家婆婆苛刻,哪家小姑难伺候等。 因见巧珍与俞晴唧唧喳喳地议论婚嫁之事,俞平也有些着急,私下问俞晴,“巧珍已开始说亲,你有什么打算?” 父女两相依为命这些年,彼此也没什么藏着掖着,俞晴落落大方地说:“能入赘最好,若不行就在附近村落寻个家世简单为人厚道的后生,也方便照顾您。” 俞平本就不愿俞晴嫁得太远,怕她受了气没娘家人撑腰,如今见俞晴想法与他合拍,便去寻王大婶,让她张罗巧珍亲事之余替俞晴长点眼。 一转眼就到了八月。 这日,俞晴与巧珍跟着王大婶学纳鞋底,王大叔步履匆匆地进来说:“她娘,仙师又来了。” 王大婶一听,差点蹦起三尺高,“是不是上次来的仙师?” 巧珍“嗤”道:“我跟三哥都没灵根,兴儿才两岁,娘兴奋个啥劲儿?” 王大婶点着她的脑袋恨道:“你二哥一去五年没有音讯,你半点不放在心上。” 巧珍恍然,忙道:“娘在家看着兴儿,我去看看。”拉起俞晴就走。 俞晴摸摸颈间的珠子,已记不起当年送她珠子那人的模样了。 这绳索也是古怪,当初她才五岁,绳索堪堪系在颈间,不松不紧,如今她身量高了不少,脖子也较以前粗,绳索还是合丁合卯地系在脖子上,像是合着她的身量打造的 而她腕间的碧玺石手串却早不能绕两圈了。 跟上次一样,两个穿青色道袍的少年站在村长家门前的大树下。 俞晴跟巧珍打量半天,都吃不准这两人究竟是不是当年之人。 巧珍大胆,上前曲膝行礼,“仙师从昆嵛山仙缘阁来,可知我二哥如今怎样了?” 空云满脸茫然。 空雨却很快回过神来,微笑地问:“不知姑娘的二哥如何称呼?” 巧珍忙道:“小名王二,大号王德文,上次你们来的时候带回去的。” 空雨摸摸鼻尖,“想起来了,对,王二,他很好,如今管着种植灵草,长高了不少,也壮实了。” 巧珍惊喜道:“我就知道在仙山上肯定比在家里强……对了你们平常吃什么饭,他吃得惯吗,一顿能吃几碗,山上冬天冷不冷,他的冬衣够不够?” 欢喜之下,巧珍的声音不免大了些,空云不满地瞪了两眼。 扑面而来的威压立时让巧珍闭了嘴。 空雨笑笑,看向俞晴,“明正师叔本想亲自前来,因要闭关结丹无法抽身,特关照我们给姑娘带句话,若姑娘哪天顿悟想修炼正道,将此符用火烧了,师叔会派人接姑娘。”右手翻飞,掌心赫然一张黄色符纸,上面划着几道刺目的红色墨迹。 俞晴摇头拒绝,“我无心修道,不必麻烦。” 空雨道:“师叔有命,我等不敢不遵。”也不知用了什么法术,那符纸直直地向俞晴飞来,堪堪浮在她手边,并不落地。 俞晴只好接了。 空雨又道:“若有危险,也可烧了此符,师叔就会知晓……还有,师叔再三叮嘱,姑娘切不可将隐灵珠摘下。” 隐灵珠,想必就是系在颈间的珠子。 俞晴苦笑,那绳索剪不断扯不破,她就是有心摘下来,也无能为力。 此次查验,一个有灵根者都没发现,连最差的四灵根五灵根都没有。空云并不意外,毕竟世间还是凡人多,有灵根者万中无一。他不解得是,仙缘阁位列天下十大修仙门派,期待成为仙缘阁弟子的人如过江之鲫,如此大好机会俞晴父女俩却一再拒绝,真是不识抬举。 空雨倒看得开,“她年纪小,不懂修道的好处,长大后自然会明白。眼下,她的心受俗世拖累,一味强求也难成正果。” 空云冷笑道:“空有机缘却无道心,可惜了天生的好资质……只要斩断尘缘,方能成就大道。” 空雨微顿,犹豫片刻,才缓缓道:“父女天性,血肉之亲,难!” 空云不语,静静地站着,任秋风扬起他白色衣摆,精英弟子独有的翠竹图案若隐若现。 第4章 风波 且说巧珍得了二哥的信儿,一刻不停地拉着俞晴往回跑,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俞晴靠在门口的柳树上,只觉得五脏六腑翻江倒海似的,绞痛万分。 巧珍知俞晴向来健壮,以为她跑急岔了气,讥笑道:“跑这点路就受不了,还总说我娇惯,这下可服了?” 俞晴挥挥手,“服了,心服口服……你快回去吧。” 巧珍惦记着给她娘报信,遂未在意,急三火四地进屋了。俞晴看到自家大门仍关着,知道爹出门寻活计尚未回来,遂慢慢挪着步子往天灵泉走去。 天灵泉一反往常的宁静清澈,而呈现出深沉的墨蓝色,泉面无风生浪,涟漪层荡,波涛似乎带着怒意,凶猛地拍向岸边,溅起无数水花。 以往俞晴每次靠近天灵泉总会心旷神怡舒缓宁静,这才捱着苦痛到这里来,没想到今日离天灵泉越近,她越发难受,整个脑海与肺腑便如这惊涛骇浪翻滚涌动,一波接着一波。 终于,她实在承受不住,“噗”,喷出一口鲜血…… 暮色四合,青云村的村居次第亮起昏黄的油灯,饭菜的香味飘荡在半空,一派人间烟火。 最北边靠近青云山脚那排屋舍也暗暗地亮着灯,隔着窗户纸,隐约可以看到桌旁有个瘦高的身影,已呆坐好大工夫。 因是低着头,俞平的脸便隐在灯光的暗影里,瞧不出神情。又过了好一阵子,他才慢慢抬头,将手里的东西凑近油灯。 “爹,不要。”墙角木床处传来微弱的声音,“爹,别烧。” 俞平没有转身,淡淡地问:“为何?” 俞晴大骇,父女两人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俞平对她疼爱有加,从不曾如此冷漠过。 这次爹是真的生气了。 她急切地解释:“符箓上封着仙师的一缕神识,他说若我想修仙就将此烧掉,他派人来接我……我不想去。” 俞平回头,表情晦涩不明,语气却依然淡漠,“人生七十古来稀,你祖母过世时不到五十岁,你娘去时才十八,可修仙之人动辄都有几百甚至上千上万年的寿命,晴儿不想永远活着?” “不想”,俞晴年纪尚幼,对生死并无概念,只觉得俞平神情平生未有的严肃,严肃得让人害怕,她仰着小脸,泪眼朦胧,“要是没有爹,我一个人活着有什么意思?” 俞平凝视她片刻,目光变得温柔,“你娘素来温柔体贴,你性子随她,自小就孝顺听话,可修道者无不冷酷无情自私自利……爹不希望你变成那样的人。” “爹放心,我是爹的女儿,不会变。”俞晴忙不迭地点头,心却飞到下午见到的两个仙师身上。空云孤傲寡言,空雨和蔼可亲,两人性子较常人冷清些,可看上去并不像残暴冷血之人。 爹为何对修道者有这么大的成见? 思忖间,俞平已从灶间端来饭菜,“肚子饿了吧,粥还温着,趁热吃。”一勺一勺地喂给俞晴。 俞晴看着俞平鬓间早生的白发,身上破旧的短褂,又看到自己崭新的花布小衫,想到爹平日节俭,却从不在吃穿用度上委屈她,有好吃的好玩的,毫不犹豫地往家里买,生怕亏欠她。俞晴心下惭愧,低低说了句:“女儿不孝,让爹操心了。” 俞平稍顿,谈起这几天出门的事,“……后山有户姓赵的,家里四个儿子,老三比你大一岁,模样品性还不错……再等两年若没有更好的,就先定下来,等六礼走完,你也就及笄了。” 俞晴温顺地说:“我听爹的。” 入夜,皎洁的月光水银般倾洒地上,泛起银白的光华。翘起的屋檐挡住了月光,木床一半明一半暗。 俞晴睡得正香,乌黑的长发散了满枕,薄被堪堪搭在胸前,两条嫩藕似的手臂伸在被外,恰好沐浴在月光里。 月光下,那串桃木珠一反往常的乌黑死寂,渐渐发出莹白之光,表面繁复的纹路以及斑驳的血迹清晰可见。 有雾气自四周聚集过来,桃木珠便氤氲在浓郁的雾气里,许是经过雾气的润泽,桃木珠变得乌黑油亮,晶莹润泽。 雾气越来越浓,充斥了整个房间。 此时此刻,一里开外的天灵泉却不太平静。 天灵泉方圆仅十丈左右,深才丈余,坐落在青云山脚,是处极不起眼的所在。泉底有处杯口大的泉眼,汩汩冒着泉水,自泉眼往下约百步,眼前豁然开朗,入目竟是座雄伟的宫殿。殿里雕梁画栋,甚为华丽,只是偌大的宫殿却非常空旷,仿佛没什么人居住。 静寂中,有桀桀的笑声传来,“以后就不能称呼狼兄了,该叫什么,狼姊还是狼妹?”说话之人,是位身穿红衣须发尽白的老者。他面前有只大玉盆,盆里盛着大半盆水,隐约有黑点漂动。老者瞧了片刻,得意地笑笑,歪头看向角落,“人类管这种人叫什么,男人婆还是女汉子?” 角落里悬着颗拳头大的避水珠,避水珠浅淡的光晕笼着一团黑漆漆焦炭般的东西。 好半晌,那团焦炭才懒洋洋地动了动,“聒噪,不想让你的徒子徒孙重见天日了?” 年隽下意识地张手护住玉盆,干笑两声:“玩笑,玩笑,拙弟一时好奇,若我没瞧错,那女娃是个凡人。” 墨狼伸展着腿脚换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不紧不慢地说:“十年前,她尚在胎中,老夫分出一丝灵根种在她体内,有天生的雷灵根,各大门派必会抢着要。凡人又有几人能抵抗得住长生的*?” 只要她开始修炼,就不能算是凡人,他便可夺舍重生。到那时,昔日的恩怨就要一笔笔算个清楚明白。 墨狼猛地直起头,通体漆黑中,惟一双银白色的眼眸,寒气逼人,犀利如剑,连殿内的温度似乎也降了几分。 年隽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难怪当年见他时,墨狼几乎魂飞魄散,肢体残破不全,原来他竟在天雷与强敌两面夹击的情势下,不惜用半生修为施展秘法移植灵根。 这家伙,向来就爱逞勇斗狠,置于死地而后生。 他的视线扫过那团焦炭,隐约能分辨出狼形,却不复往日的风采。十年了,墨狼只是苟延残喘,无半点修炼之力,连肉身都无法修补。可就是这样一团焦炭,方才目光的锐利,仍教他心生寒意,就如以前无数次一样。 倘若墨狼此次能够重新站起来,不知又有哪些人会倒霉了。 不必说,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个长相还不错的女娃儿吧。 俞晴自然没有意识到面临的飞来横祸,她刚睡了一个好觉,正在灶间忙着做早饭————香稠的米粥,脆爽的咸菜,黄里透绿的青菜炒鸡蛋,黑白相间的粗白面花卷。 跟叶柔一样,俞晴有双巧手,女红烹饪样样拿得出去。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桃花开。 十四岁的巧珍已说定了人家,只等着行过及笄礼就出阁。 俞晴年岁渐长,承担了家里所有的家务,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偶尔空闲就去陪巧珍做绣活。 这日两人正窝在大炕上做针线,墙外突然传来凄厉的喊声,“救命啊,快来救人啊,天灵泉有妖怪吃人啦——” 紧接着,就听到有个粗大的男子嗓门嚷嚷道,“你是外村的吧,天灵泉连根水草都没有,哪来的妖怪——你是不魔怔了,大白天说瞎话。” 旁边有人笑道:“就是,我上山经过天灵泉,每次都掬泉水喝,还真没见过什么妖怪。” 先前那人带着哭腔,“我看得真真的,我家公子来踏青不慎摔伤了手,就到泉边洗了洗,哪知水里藏着妖怪,竟将他拉了进去,李大去拽他,险些也被拉进去,幸亏赵公子手快,一剑砍断了他的手臂……李大已昏过去了,我家公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在下求求各位了,好歹将公子的尸首捞上来……否则小的难逃一死,家里妻儿眼见也活不成……求求你们。” 粗嗓门吆喝道:“小三,你去请郎中,咱们大家伙跟着去看看,难不成真是大白天见了鬼?” 一行纷杂的脚步往青云山方向远去。 “晴儿,咱们也瞧瞧去?”巧珍见有这份热闹,立刻起了好奇之心。 天灵泉对俞晴有种特别的感觉,俞晴一听此言,当即跳下炕找鞋子。 两人带上刚五岁的兴儿急匆匆往天灵泉赶。 小小的天灵泉被围得里三圈外三圈,其中不少壮年男子还扛着锄头拎着镰刀,最里层便是那帮倒霉的外村人。 透过人群,俞晴看到个穿着土棕色裋褐的小厮躺在地上,村里的郎中在上药。 旁边,一个穿着石青色锦袍的年轻人正低声与村长说着什么,因是背对着她,看不清他的长相,却看到他腰间斜挂着银质的剑鞘,想必就是危急时刻断臂救人的赵公子。 村长捋着斑白的胡须,神色凝重,像有什么为难之事。 俞晴打量得入神,忽听“哗啦”一声,水面溅起无数水滴,兴儿离得近,衣袍湿了半角。 是两个村民扔了条竹筏在水面上。 赵公子仗剑率先跃上竹筏,那两人也先后跳上去,其中一人竹篙轻点,竹筏飞快地滑至水中央,未等竹筏停止,另一人已熟练地张开渔网撒了下去。 透过澄清的泉水,可以看见渔网四散开来,慢慢地沉了下去。 不多时,那人摆出架势开始收网,四周顿时安静下来。有心慈的妇人已开始念念有词,“老天保佑,让死者早点上来入土为安。” 俞晴身子微微颤抖着,说不清是忐忑还是害怕。 一连撒了七八网,几乎网遍了天灵泉的每个角落,网网都是空的。 村民议论纷纷。 赵公子不死心,持剑击向水面,怒喝道:“大胆妖怪,有种的,现身出来决个高下。” 水花激荡,赵公子肃然而立,正气浩然。 围观之人被感染,攥着拳头喊道:“妖怪出来,躲着算什么能耐!” 借喧闹之际,俞晴将赵公子瞧了个仔细。 约莫二十三四岁的样子,中等身材,方正脸儿,眉宇疏阔,隐隐透着豪迈之气。 俞晴不由心生好感。 第5章 横祸 岸上人群情激昂,人声鼎沸,天灵泉却平静如昔,因赵公子剑击而产生的涟漪不过荡了几圈,很快消失不见。 赵公子无奈,纵身跃到岸上,对村长道:“村长考虑得如何,您看大伙都摩拳擦掌准备铲除妖怪,切莫因小失大,一时心软而延误良机。需知天灵泉妖怪一日不除,青云村一天不得安宁,舍弃一人而保全上千村民性命……”语气甚是恳切。 村长四下逡巡,视线落在兴儿身上。 俞晴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地将兴儿掩在身后。 赵公子见到俞晴,眸中一亮,神情愈加坦荡诚恳,“看举止,姑娘定是明理通事之人。泉里有妖孽,恐为害一方,如今众人同心合意欲歼灭妖怪,可妖怪迟迟不现身,在下恳请以姑娘幼弟为饵诱妖怪现身,在下代四方百姓感谢姑娘高义。”双手抱拳,长揖到底。 巧珍听到这番话,嚷道:“不行,不许伤我侄子,谁敢动他半根毫毛,姑奶奶就跟他拼了。”双手紧拽住兴儿,“走,咱们回家。” 赵公子上前拦住他们的去路,“此乃造福百姓之善事,姑娘万不可因小义舍大义。” 俞晴看着一脸正气大义凛然的赵公子,冷笑:“既是善事,公子何不以自身为饵?” 赵公子正色道:“众所周知,妖怪最喜童子,在下肉硬皮紧,实非良选。” 俞晴视线扫过地上躺着的小厮,淡淡道:“天灵泉在此十年有余,许多村民取水饮用,又有孩童下水玩耍,从不听闻有吃人妖怪。偏生公子一来,妖怪就出现了,莫非公子与妖怪是一路的,还是妖怪只针对公子?” 此言一出,原本安静的村民顿时议论纷纷,看向赵公子的眼光由开始的敬佩转向怀疑甚至仇视。 俞晴续道:“公子引出的麻烦自当由公子一力解决,何苦牵连无辜村民,莫非是觉得青云村的人良善可欺?” 拉着兴儿就走。 赵公子欺步上前,飞快地抓过兴儿,反手就扔进了水里。 众人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兴儿满脸通红挥动着四肢在水中挣扎。 有人按捺不住要脱衣。 赵公子长剑挽了个剑花,”唰“插入地面,森然道:“谁要下去,别怪我的剑没长眼睛。” 剑入地两尺,剑身轻轻晃动,发出轻吟,挡住了跃跃向前的脚步。 “你这天杀的无耻小人。”巧珍凄厉地尖叫,双手挥动,不要命地扑向阻拦她的小厮,指甲划破小厮的脸,留下长长的血痕。小厮吃了个闷亏,很快反应过来,扯下发带将巧珍的双手捆在身后,又顺手塞了条帕子堵住了她的嘴。 静寂中,兴儿拍打水花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小,兴儿像是脱了力,身子软软地开始往下沉。 俞晴死死地咬住嘴唇,只听有人惊呼一声,兴儿的头已完全没在水面下。 恰此时,一道灰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入水里,将昏迷的兴儿托起来。 岸上的人忙接住兴儿,顺便将灰衣人拉了上来。 那人竟是俞平。 俞晴惊喜交加,没顾得招呼,先跑着回家取了毯子与干衣服来。 兴儿脸色苍白,嘴唇青紫,依在巧珍怀里让郎中把脉。 俞晴将毯子裹住兴儿,推推呆愣的巧珍,“快将兴儿送回去,免得着凉。” 巧珍清醒过来,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抱起兴儿就往家跑。 赵公子望着平静无波的水面,脸色阴沉,瞪了俞晴两眼,气哼哼地带着小厮离去。 村民渐渐散去,天灵泉边只留下俞平父女二人。 俞平已换过衣服,看着俞晴,柔声道:“今天割了二两肉,我去挖些荠菜,晚上包饺子。” 俞晴想帮忙,可力气像突然被抽干了一般,方才的情形仍叫她心悸。她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如此漠视别人的生命。 俞平慢慢走远了,天灵泉却骤然动荡起来,平静的水面无端地泛起细细的涟漪,涟漪愈来愈大,竟形成一个漩涡,漩涡里逐次出现男子的衣物——青莲色锦袍、银白色束带、白色亵衣,青莲色头巾。波浪推送着衣物慢慢到了岸边,随即一阵大风刮过,湿漉漉的衣衫倏忽消失不见。 俞晴愕然地张大了嘴,用力揉揉眼睛,再看向天灵泉,只见风平浪静,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天灵泉地宫。 年隽指着聚集在他四周的上百条赤鲶,胡子乱颤,“低调,低调,说过多少次了,让你们低调,怎么就当成耳旁风?老祖宗我被禁锢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三千年,若不是狼兄借天雷之力破坏了禁制一角,引得些许日光进来,你们到现在还是一团鱼蛋。我费劲心思将你们孵化出来,是想传宗接代,不是让你们惹是生非自取灭亡的?” 赤鲶不到两年大,才半尺长,摇着红艳艳的鱼尾,吐着泡泡,“老祖宗,不是我们不低调,实在是人血太香了,我们从没吃过这么美味的东西,实在忍不住。” 年隽气得脸色比身上的红袍都红,唾沫渣子横飞,“吃,就知道吃。你们现在的修为,连炼气期的小修士都敌不过,若事情传出去引来修士,看你们还有没有命吃……枉我一世英明,怎么养了你们这些不中用的东西?” 赤鲶们被骂得满脸口水灰头土脸,战战兢兢地靠在一处,不敢反驳半句。 年隽背着手急走几步,顿住,猛然回头,点着他们道:“赶紧修炼去,什么时候能够说人话了,才准你们饮血吃肉,一群惹祸精!” 赤鲶们灰败着脸,面面相觑。妖兽修炼到五阶才能口出人言,以他们的资质怕不是要修炼数百年?可怜刚尝过肉味,就要茹素,以后的日子该怎么熬? 想起人肉,赤鲶们禁不住又咽了口口水。起先,他们只是被淡淡的血腥味吸引,不由游了过去,看到那诱人的香味正从一位男子的掌心发出,他们忍不住就将男子拖下水……才一个人,每条鱼不过吃了两三口,就被老祖宗发现。 可惜后来那个小男童,想也想得出,那肉会是多么软滑细嫩…… 年隽瞅着他们不争气的样子,怒道:“还不快滚?” 赤鲶们哆嗦下,摇摆着身子四散而去。 避水珠淡淡的光晕下,传来墨狼懒洋洋的声音,“年弟太过心急,上面还有人没走。” 年隽一惊,放出神识,小心翼翼地避开禁制探查外面,片刻摇摇头,“岸边并人气,狼兄会不会弄错了?” 墨狼很笃定,“那个女娃子在附近。”俞晴身上有他一丝魂魄,是以,他虽法力尽失,但能感受到俞晴的存在。 年隽提着的心骤然放下来,又疑惑道:“奇怪,我怎么察觉不到她的气息,莫非她身上戴着什么藏息之物?记得上次,若不是她的影子映在水面上,我还真看不见她。” 墨狼嘲弄地笑,“想必已有修仙门派注意到她了。” 年隽一颗心又猛地提起来,若引来修士,他与这些徒子徒孙们不见天日是小事,若因此赔上老命,可就亏大了。 年隽在天灵泉底焦虑万分,俞晴在家中亦是忐忑难安,发生在天灵泉的那幕仍清清楚楚地印在脑海里,可她却拿不定主意是否该告诉爹。 她一直有种感觉,天灵泉似乎与自己息息相关,可天灵泉竟然有妖怪……难不成她也是妖怪? 父女俩吃过饭,各自收拾了正要歇下,忽听院门咚咚响,“大兄弟,开门。” 王大叔神思不属地进来,先谢了俞平救人之举,随即长叹一声,“巧珍跟我说了下午的事,我寻思了半晌,估摸着老二可能不太好……明儿我跟老大去昆嵛山看看,家里就请大兄弟帮着照应些。” 俞平满口答应,“应该的,只不知大哥找过村长没有,没准他有消息。” 俞晴先是一愣,随即明白。 赵公子想以孩童诱妖,村长选中了兴儿。王家跟俞家一样均为外来户,没有根基,可自王二哥被仙师带走之后,村长对王家极为关照,甚至有些讨好。人命攸关之际村长做出这种选择,想必是知道王二哥出了意外。 修仙是修长生之路,王二哥在昆嵛山怎会出事?况且去年春天,空雨道长不是还说过王二哥负责种药草,过得很好吗? 俞晴左思右想睡不踏实,一会梦见裋褐小厮淌血的断臂,一会梦见天灵泉激荡的漩涡,一会又是赵公子阴沉的眼神。 似乎刚刚睡着,又听到院门被砸得震天响,俞晴一个恍惚惊醒过来,那边俞平已趿拉着鞋子去开门,刚拉开门闩,十数个手持杀威棒的衙役就潮水般涌进来,接着那个气度轩昂的赵公子与一个身穿绿色绣鹌鹑补子官服的中年人阔步而入。 俞晴从未见过如此阵仗的官员,两腿有些发软。 “世伯,这就是那个阻止我们寻人的妖女。”赵公子看到俞晴,嘴角勾出一抹奸笑,俯身对中年人道:“若非她妖言惑众,李世兄也不会到现在都……”眼圈竟微微发红。 中年人原本就阴沉着脸,此时更多三分狠戾,“来人,将此妖女拿下!” 俞平忙将俞晴护在身后,躬身作揖,“大人,我家小女年幼,倘有得罪之处,还望大人海涵。” 中年人冷哼一声,上来两个五大三粗的衙役,一左一右,老鹰捉小鸡般将俞平丢了出去。 俞晴虽怕,可气愤多过恐惧,盯着赵公子道:“堂堂七尺男儿竟颠倒黑白混淆是非,我几时阻止公子寻人?小小的天灵泉几乎被翻了个底朝天,公子还待怎样?” 第6章 代价 一衙役叱道:“放肆!在县丞老爷面前怎能如此无状?你这女子,在大人面前都这样,平常还不知怎么刁钻刻薄?” 俞晴朝县丞使个万福,“大人明鉴,我一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阻挡得了身强力壮的赵公子。” 赵公子轻咳一声,瞥了眼旁边的小厮。 小厮最明白自家公子的脾性,长得一副正气凛然的好皮囊,实际上只会跟在一群纨绔子弟身后打架斗狠,遇到事情就委罪他人撇清自己。昨天跟随的两个小厮均已各种缘由死了,他若不能洗脱公子寻尸未果的罪名,那么下一个死的就是他。 小厮狠狠心,道:“大人,昨日之事小的看得真真的,我家公子想诱那妖怪出来替李公子报仇,可这女子凭着花言巧语煽动村民再三阻拦。我家公子架不住人多势众,只能先回去给大人报信……这女子与妖怪定是同伙。” 县丞恨得牙根痒痒,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本来打算参加春闱,没想到出来踏青竟然失了性命,连尸首都没见到。想到此,他森然开口:“有两个选择,一是你下黄泉伺候我儿,本官允你个全尸;二就是你去诱那妖怪现身,本官要斩妖降魔为民除害。”手一挥,两名衙役熟练地将俞晴的双手扣在身后,用麻绳捆起来。 俞晴又怒又怕,嚷道:“令郎之死与我有什么关系,身为朝廷官员,你不分是非……” 话音未落,只见俞平跪步上前,恳求道:“大人,小民教女不严,小民自愿受罚,请小民代小女去天灵泉。” 县丞不理会,抬脚踢在俞平胸口,“滚!” 俞平冷不防被踢翻,头重重落在地上。 “爹!”俞晴惊呼,眼泪簌簌地落下来。 俞平很快又跪下,叩头不止,“小民只得这一个女儿,请大人饶恕小女,小民愿以命抵命。” “你只一个女儿,本官还只一个儿子呢。”县丞冷笑,“既然你自愿受罚,本官就成全你。大胆刁民竟敢阻挠本官公干,来人,拖下去杖打三十与这个妖女一并扔进天灵泉。” 杀威棒高高举起,重重落下,打在肌肤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啊”,俞平低喊,随即咬紧了牙关。 喊声虽轻,可落在俞晴耳朵里却不啻于晴天霹雳。她死命挣扎着,“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我愿意去死,不管是伺候李公子还是到天灵泉,我都愿意……求你放过我爹。” 粗粝的麻绳磨着她的手火辣辣地痛,衙役箍住她的胳膊,似乎要将她的骨头捏断,她毫无察觉,只看到爹紧皱着眉头,看到他的额角冒出细细的汗水,看到他的手抠在地上,留下深深的划痕,看到他破旧的衣衫裂成碎片,露出血肉模糊的肌肤。 时间缓慢得让人无法忍耐。 不知喊叫了多久,她的意识和视线开始模糊起来。 俞晴似乎置身于望不到尽头的泥潭,想走却拔不动腿,越挣扎越下沉,湿冷的软泥慢慢没过她的小腿,大腿,胸口,脖颈……她的眼前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无穷无尽的湿冷。整个人几乎要窒息,她绝望地哭喊,“爹,爹!” “你醒了?”是个干脆却带着几分沙哑的女声。 俞晴强撑着睁开眼睛。 巧珍红肿着双眼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见她醒来,松了口气,蓄在眼眶的泪水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扑簌簌地往下掉,“都是因为我家,你才受这般苦……我听到赵公子到你家,我早就应该过去,可娘跟嫂子死命拦着我不让。” 俞晴想了想,才弄懂巧珍的意思,她虚弱地笑笑,“你去也没用,咱们平头百姓几时能斗得过官?对了,我怎么到你家了,我爹呢?” 巧珍擦擦眼泪,“你跟大叔都被扔进天灵泉里,幸好昆嵛山的仙师经过救了你们。大叔在隔壁,现下还睡着,不如你先吃点东西缓缓神再过去。” 俞晴摇头,“我没事,不看看爹,我不放心。” 巧珍稍犹豫,上前扶住了俞晴。 简陋的木床上,俞平双目紧闭,神情安稳。若不是他的脸色太过惨白,若不是他额角上的青紫,俞晴几乎以为爹跟往常一样,只是在熟睡。 耳边似乎又响起杀威棒落在人体上的闷响,俞晴晃晃头,甩去那个令人心悸的声音,颤抖着伸出手,落在俞平脸上。 触手冰凉,与梦中湿冷的感觉毫无二致。 巨大的恐慌霎时攫住了俞晴的心。 她颤声喊:“爹,爹,你别吓我。” 巧珍叹道:“大叔被捞上来时就是这样,全靠仙师喂了两粒药才勉强吊住一口气。村里的郎中适才看过了……”巧珍顿了下,咬着下唇,“让准备后事。” “不!不!”俞晴颓然瘫坐在地上,很快又站起来,急切地问:“仙师呢,仙师在哪里?” 天灵泉边。 空云对着水面打出数百个繁复的手印,因体力透支,脸色有些苍白。他掏出一把药丸塞进嘴里,自顾自地打坐恢复。 空雨设了个简单的防御阵法,替他护法。 村长等了半天没人搭理他,左看看右看看,不敢打扰闭目养神的空云,遂赔笑凑到空雨面前,“仙师,这妖怪……” 空雨不以为然道:“泉底虽有妖怪,但已被大能修士结了封印禁锢了数千年。不知何故禁制松动了一角,才闹出以前的动静。我师兄已将阵法修好,那妖怪绝不会再兴风作浪。” 村长满脸恐慌,“说到底,还是有妖。万一哪天禁制再坏了……” “村长大可放心,青云村既属昆嵛境内,我仙缘阁自不会坐视不管。”空雨大包大揽地说。 村长看了看平静如昔的天灵泉,虽觉不妥,可终究不敢再骚扰仙师,驼着背颤颤巍巍地往村里走。 没走多远,迎面过来两个年轻女子。头前的女子甚是冒失,擦着他身边就跑过去,差点将他撞倒。村长站定脚步叉着腰正要教训几句,那两个人早跑远了。村长气得捋着胡子骂:“谁家养的野闺女,不守妇道,早晚剩在家里嫁不出去。” 终于看到天灵泉边那抹青碧色的身影,俞晴放缓步子,稳稳心神,上前道:“多谢仙师仗义相助,仙师大恩,奴家没齿难忘。” 空雨笑笑,“不用客气,举手之劳罢了。” 俞晴恳求道:“我爹始终昏迷不醒,听说仙师有灵药,不知可否……” “这个,”空雨为难地摸摸鼻尖,“给令尊用的药乃是养元丸的废丹,养元丸我倒是有许多,可废丹只那么两粒。” “仙师可愿割舍两粒养元丸?” 空雨忙摇头,“养元丸乃修士温养元神所用,对凡人来说太过霸道,尤其令尊现下身子虚弱,万万使不得。” “请仙师救救我爹。”俞晴泫然欲泣,“我愿为仙师设立长生牌位,朝夕敬拜。” “不救!”一道清冷的声音打断了空雨的犹豫,“自己能救父亲却麻烦别人,当别人欠你的?” 俞晴循声望去,见到满脸不耐的空云。 空云根本不看俞晴,只沉声对空雨道:“师弟,天色不早了,你我尽快回去复命才是。” 俞晴自小被爹宠着,又因知书识礼常被左邻右舍夸赞,何曾像这般被人奚落漠视。 咬了唇,问道:“我只我爹这一个亲人,但凡能救他,就算刀山火海,我亦在所不辞,仙师何出此言?” 空云冷冷地望天。 空雨耐心地解释,“养元丸是最普通的内伤丹药,入门即可炼制。我门派还有治外伤的回力膏,补气益血的回春丹。令尊五脏六腑都有伤,这些常用药是断不了的……只要加入仙缘阁就能得到药方,姑娘何不考虑自己炼制丹药,还可以根据你爹的情况适量增减药性。” 不错,加入仙缘阁,就无需为伤药发愁了,可想起应允过爹的话,俞晴犹豫不决,“我爹不愿我修道,忤逆长辈,是大不孝。” “不孝?!”空云冷笑,“你爹因你受此无妄之灾,是不是不孝?你本有法子救你爹,却犹豫着不肯,这是不是不孝?父仇不共戴天,这仇,想必你也报不了,这是不是不孝?” 一连串的质问噎得俞晴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空云又道:“上次师弟曾交给你一张符箓,危急时刻能保命,你怎么不用?” 那符箓,早就毁了。 俞晴后悔不迭,无意识地揉捏着手里的帕子。 空云斜睨着她,俞晴乌黑的头发绾了个简单的纂儿,许是赶得急,鬓角还散着一缕,被风吹得四下飞舞,倒是添了几分灵动。她的手柔软修长,指甲没染蔻丹,修剪得很整齐,粉嫩的指甲像是早春枝头才绽出的桃花苞。 空云忙收回眼神,祭出飞剑,对空雨道:“走吧。” 眼看着空云一撩袍摆就要踏上飞剑,俞晴急道:“仙师留步,我愿跟随仙师前去昆嵛山。” 空雨挑眉,“当真?” 俞晴点头。 不就是加入仙缘阁吗,为了丹药她可以去,可她不修炼,别人总不会强压着她的头逼她修炼吧? 第7章 上山 青云村离昆嵛山五百余里,坐牛车要六七天,可坐在飞剑上,不到一刻钟,高大巍峨的昆嵛山脉就出现在面前。 飞剑徐徐落在山脚,空云撤下防御阵法,空雨背着俞平率先着地。俞晴却磨蹭了好一会才颤颤巍巍地下来,双脚刚落地,身子先瘫软了,细细地喘着:“腿有些麻,能否歇一会?” 空云皱眉,他的飞剑以往也载过人,也有初次飞行的女子吐得一塌糊涂,可人家二话没说接着就能赶路。眼前这位倒好,翘着脚坐在大石上,手里还捏着帕子扇风……农家女却养得这般娇气,以后怎能耐下性子修炼? 枉明正师叔还特地叮嘱他们关照她。 空云可是冤枉俞晴了。俞晴腿脚发软固然因初次乘飞剑受了惊吓,更多的却是饿的。从一大早赵公子进门,到现在夕阳西下,期间她受过惊吓,落过水,昏迷过,可就是不曾用过半粒米。 不休息还好,这一歇,全身仿佛都散了架,想站起来却是有心无力。 空云已经筑基,无需饮食,就是炼气期的空雨,也早习惯一粒辟谷丹顶三天,根本想不到俞晴在忍饥挨饿。 趁俞晴歇息,空雨不知自何处叫了辆马车来。 驾车的是个五十岁左右面容黢黑的老汉,身旁坐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车厢是敞篷的,里面临时安了两条长凳,长凳上铺了床缀了好几个补丁的棉被。 空雨小心地将俞平放到长凳上,欲搀扶俞晴。 俞晴早知男女大防,忙侧身躲开,“不劳仙师。”双手攀着车门,用了全身力气,还是小女孩拉了她一把,才勉强爬上去。 空云见状,又是皱眉,冲空雨嚷了声:“我先上山禀告师尊,他们就交给你了。” 空雨倒是好脾气,毫无怨言地道:“师兄放心。” 俞晴坐稳,松了口气,朝小女孩感激地笑笑。 小女孩毫不怯生,到俞晴身旁坐下,眉眼弯弯,“姐姐是要去仙缘阁修仙吗?” 俞晴捏捏她水嫩的脸颊,柔声道:“是。” “空雨哥哥说我修炼到炼气五层就可以加入仙缘阁,对不对?”小女孩侧头眼巴巴地看着空雨。 空雨摸摸鼻尖,“啊,当然。”笑着对俞晴介绍:“她叫何春莲,前面赶车的是她祖父,祖孙俩都是散修……我已拜托他们照顾你父亲。” “我自己能照顾爹,无需麻烦别人。”俞晴急忙推辞。 “以后你要在山上修炼,怎能天天下山?” 俞晴倒是忘了,空雨说过昆嵛山不许凡人擅入,爹只能住山下。当时她以为昆嵛山比青云山大不了多少,最多她每天来回就是了。 没想到单山脚就如此广阔,而她又不能每天下山。 俞晴迟疑地看着面前的一老一小,既怕他们照顾不好爹,又怕爹昏迷不醒被他们嫌弃。 春莲像是猜透她的心思,脆生生地说:“姐姐放心,做饭洗衣我都会,保证好好照顾伯父……空雨哥哥答应每月给我一块灵石让我修炼……” 眼里含着祈求,生怕俞晴拒绝,她不能得到灵石。 说话间,马车慢慢驶近一座小城,城门写着“安居城”三个的大字。城门口有两个身穿深灰色裋褐的小厮把守着,空雨掏出块玉牌晃了晃,那两人便毕恭毕敬地放行了。 城里店铺林立,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俞晴被这凡人安居乐业的繁荣景象所吸引。 空雨解释道:“这里住得大多是仙缘阁弟子的后代,有些是伪灵根,有些则是凡人,因这里灵气比别处充足,对身体有益,而且有可能生育出有灵根的子嗣。时间久了,就成了现下这个仙凡杂居的小城,有不少散修也慕名而来……仙缘阁弟子以及城里的居民进出无需缴纳灵石,但外来人需缴纳一定数量的灵石才能在此居住。” 俞晴好奇地问:“灵石是什么,怎么才能得到?”空雨手掌一翻,掌心露出块亮晶晶的小石头,“这就是灵石,可以当银钱用,也能用来修炼补充灵气……仙缘阁弟子每月可从门派领到灵石,你不用担心。” 春莲笑嘻嘻地插话:“灵石可比金银俗物值钱多了。” 俞晴想了想,放下心来。 爹水米不进,每天只需擦擦身子即可,耽误不了太多工夫。春莲可以一边守着爹一边修炼,两不耽误。至于何老伯,仍能像以前那样干点杂活。 只是门派不知发多少灵石,可否维持爹跟她两人的生活所需? 还有炼制丹药会不会很难? 一路怔忡着,马车拐了几个弯停在一座小院前。 空雨道:“就是这里了,虽偏僻,但胜在清静。” 何老伯跳下马车,主动要求背着俞平。 见到俞平那刻,何老伯忽地变了脸色,再看向俞晴时,眼里多了几分若有所思。 俞晴察觉到他的目光回视过去,何老伯憨厚地笑着:“我资质不好,修炼了几十年还是炼气五层,眼下就指望莲儿了……日后还望姑娘多照拂照拂我这孙女。” 春莲听到何老伯的话,蹦蹦跳跳地过来拉住了俞晴的手。 俞晴无言,她压根没打算修炼,怎么照拂春莲,何老伯托付错人了。 推门进去,屋内空荡荡的,没什么家具,但墙角地面都很干净,显然有人特意打扫过。 空雨笑笑,取下腰间别着的袋子,手掌一翻,扔出张杏仁大小的桌子来,桌子迎风见长越来越大,待落地已长至半人高,接着又是四把椅子,以及锅碗瓢盆床铺被褥等用具。 都是俞家在青云村用过的家具。 俞晴瞠目结舌地看着那个神奇的袋子。 普普通通的黑色,看不出什么质地,长与宽均不到一尺。 空雨见她毫不隐藏的诧异,解释道:“这叫乾坤袋,顾名思义,就是内有乾坤,你加入门派后就会发。” 有个乾坤袋真不错,以后出门想带什么带什么,多方便。 俞晴一边想着,一边利落地将物品按照以往家中的样子归置到位。 安排妥当,俞晴看着爹青肿的额头,内疚地叹了口气。 一路的颠簸折腾,俞平却毫无知觉,根本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若不是他身子仍是温的,鼻端仍有断断续续的一丝气息,俞晴几乎以为她失去了唯一的亲人。 放下帐帘,俞晴轻手轻脚地出了卧室。 明间的方桌上,有一只粗瓷盘子。 俞晴惊喜地冲上前,千真万确,盘里盛着饺子,是昨天晚上她与爹吃剩的十几只猪肉荠菜馅饺子。 原本她已饿过劲了,乍看到饭,腹中压抑不住的饿意汹涌而至,顿时腹鸣如擂鼓。 俞晴窘得满脸通红。 空雨笑道:“是我疏忽了,忘记你还没吃饭,幸好收拾东西时将它带来了。”说着,扬手,有红光自指尖射出,形成一团光晕将盘子密密地包裹住,须臾,饺子的香味就弥漫开来。 俞晴顾不得斯文,也顾不上谦让,几乎狼吞虎咽般吃完了整盘饺子,抬头瞥见空雨跟春莲大眼瞪小眼的表情,脸上又是一红。 适才那副吃相,丢人丢大发了。 待一切收拾妥当,已是晚霞满天。 空雨温声催促,“你爹已安顿好,你该放心跟我上山了吧?师尊恐怕还等着。” 俞晴百味杂陈地朝卧室看了两眼,轻轻点了点头。 是,该走了。 这世间,没有一个人会平白无故地对另一个人好。 空雨救了她,又安置好爹,已是难报的大恩。他之所以这样做,不外乎是因为她身上有仙缘阁需要的东西。 现在轮到她回报了,不管要付出的是什么,为了爹,一切都值得。 夕阳的余晖斜照在高大巍峨的昆嵛山上,远近数座山头都似笼着层金黄的薄纱,看上去流光溢彩,光芒四射。云雾缭绕中,若隐若现的鸱吻怒目圆睁,傲然藐视着山脚的芸芸众生,而牌匾上“仙缘阁”三个金字,像是带着威压,让人不敢直视。 俞晴仰望着山间那道蜿蜒曲折不知几千阶的石阶,油然升起莫名的恐慌与渺小感。 空雨边走边解释:“昆嵛山内有禁制,只有结丹期以上修士才可御器飞行。不过我们可以乘灵禽上山,无需步行。” 俞晴点点头。 说话间,听得数声鹤鸣。 空雨打个呼哨,一只长腿细颈的仙鹤迈着优雅的步伐不紧不慢地走来。空雨笑着往它嘴里塞了枚红果子,那仙鹤展翅拍了拍,双腿弯曲,矮下身子。 空雨示意俞晴先上去。 没等俞晴靠近,仙鹤先就不干了,收了翅膀,直着脖子朝天叫了两声,不满之意一听便知。空雨伸手想摸摸它的脖颈,仙鹤扭头避开,撒丫子跑了。 俞晴百思不得其解,它什么意思,是嫌弃自己? 不大工夫,那仙鹤昂首挺胸地回来,身后还跟着团黑乎乎的东西。 “这家伙……”,空雨抖着手哭笑不得。 俞晴揉揉眼睛,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好像八哥鸟。 没错,尽管它体大如鸡,但它确实是只如假包换的八哥。 空雨尴尬地说:“仙鹤性子古怪,姑娘迁就一下。” 俞晴咬着后糟牙,不迁就又如何,难道她还能跟只扁毛畜生置气?可眼前的八哥鸟跟她以前养的芦花母鸡差不多大,她一坐上去,岂不立刻将它压死? 俞晴正犹豫,八哥一反在仙鹤面前伏低做小的姿态,高昂着小小的鸟头,黑豆般的鸟眼滴溜溜地乱转,一双翅膀呼啦啦地忽闪着,满眼都是瞧不起。 俞晴无奈地苦笑:她素日常被邻居夸赞,没想到接连两次被畜生看轻。 那边空雨骑着仙鹤在空中盘旋,八哥拍着翅膀,状甚不耐好像在说:“要坐快上,不坐拉倒,姑奶奶懒得伺候你。” 俞晴小心翼翼地上去,八哥晃了两晃,俞晴的心抖了三抖。 眼看着雄伟的殿宇就在眼前,八哥似乎撑不住劲,一头栽倒在殿前广场上。 第8章 无奈 幸好俞晴反应还算快,拼命用手撑住地面,才免得屁滚尿流的狼狈。 八哥鸟却灵巧地跳起来,双翅拍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哎呀妈呀,这丫太沉了,累死老妹了。” 俞晴窘迫得不行,这哪是她沉,而是八哥实在太小了。 八哥踱着步子往空雨身边蹭,嘴里嘟嘟囔囔地,“还有身上的味太大,这一路熏得老妹我就没敢喘气,看把我给憋的……哥呀,一个灵果可不行,至少得两个。” 俞晴恨得牙痒痒,她每天都擦身,怎么有味了?她没嫌八哥黑,八哥竟挑她的不是。有朝一日定要拔了它的毛,拆了它的骨,炖肉吃。 空雨打发走八哥鸟,尴尬地道:“实在对不住,白牡丹嘴上素来没把门的,你也知道,八哥鸟天性如此。姑娘怎么也是个人,莫与畜生置气。” 俞晴给气笑了,自己受了一肚子鸟气还没法说,若说了就不是人。 这世道,太欺负人了。 不等消气,头顶传来娇俏的笑声。 俞晴不由抬头,青石板的台阶上站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女子,肌肤晶莹如玉,一对梨涡若隐若现,青碧色的道袍在习习夜风中轻舞飞扬。 女子冷冷地扫过俞晴,斜睨着空雨,“师兄怎么才回来,见仁真君等好久了。”尾音稍微拉长,就有点娇嗔的味道,而眼波流转中,更有无限风情。 空雨似是空云附身,冷着脸淡淡地说:“我这便进去。” 殿里,空云正跟位男子说着什么。男子背对着大门,头梳道髻,穿一袭青莲色道袍,后背中央绣着八卦图,广袖边缘用金线缀着繁复的云纹。 空雨俯身长揖,“弟子拜见师尊。” 男子缓缓回过身来。 这便是仙缘阁修为最高的见仁真君? 脸型清癯,萧疏轩举,下颌蓄着半尺长的美须,看上去仙风道骨卓然不群。 见仁真君含笑点头,递过一只玉瓶:“你停在炼气大圆满有段日子了,这两天闭关准备筑基吧,还有两年秘境就要开放,正是历练的好机会……这两粒拓脉丹,你收着有备无患。” 空雨恭谨地接过玉瓶。 见仁真君转向俞晴。 只一眼,俞晴便感觉自己好像被巨大的光束照着,有点无处遁形。 “伸出手来。”见仁真君掏出只玉盘,“本君看看你的灵根。” 俞晴轻轻将手按上去,玉盘毫无变化。 见仁真君挑眉,好像想起了什么,隔空一点,俞晴颈间的绳索立时断成两截,珠子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啪嗒声。几乎同时,玉盘倏忽金光耀目,似有闪电之势,随即转为青色。 狂喜自见仁真君眼中一闪即逝,他捋着斑白的胡须沉吟:“金木双灵根,本是好资质,可是金却克木,又落入下乘,需得辅以秘法才行……也罢,本君看你颇合眼缘,收你为入室弟子。” 空雨不自觉地看向空云,两人四目相对,眼里全是不可置信。 不过一瞬,空云已恢复了往日的冷静,长揖道:“恭贺师尊喜得爱徒。” 空雨也回过神来,笑着提醒俞晴,“师妹有此大机缘,还不快拜谢师尊。” 俞晴俯身跪拜下去,视线滑过见仁真君道袍上密密匝匝的云纹,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她觉得自己跳入了一个解不开的局。 三人拜别见仁道君,空雨径自回去准备闭关事宜,空云则奉师命带俞晴去洞府。 已是入夜,墨蓝的天际缀满了无数星斗,就像青云村低矮的农房透出的点点灯火。 可此处没有犬吠,没有鸡鸣,没有小儿夜啼,只有呼呼的风声不绝于耳,间或夹杂着隐约的野兽嘶吼声。 尽管离开才半日,可俞晴想家了。 空云阔步走在前面,满脑子只有临别时,师尊抬臂的那个动作,手轻轻举起,几乎要落在俞晴脑门,又猛然顿住,不动声色地放下了。 师尊性情狂放不羁,年纪已近两千岁,俞晴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女孩,拍肩摸头的举动并不逾矩,师尊为何突然忌讳起来? 今天的师尊似乎有些反常,开头焦躁,后来激动,还收俞晴为入室弟子。 据他所知,仙缘阁从不曾有过收凡人为入室弟子的先例。 是跟俞晴的灵根有关? 金木双灵根……可他两次都清清楚楚地看见,玉盘上显示的明明是变异雷灵根。 空云不由回头,看到俞晴缩着肩头,双手抱臂,瘦小的身影在凄冷的夜色里,越发显得单薄,愧疚之情油然而起。 以后,俞晴必定会恨他吧? 可不是他,也会是别人。师尊有令,弟子怎敢不从? 况且,修仙是万人难求的机缘,天下苍生,哪怕贵为国君,都孜孜不倦地寻求长生之道,他也是为她着想。 一个女子在凡世孤苦无依受人欺凌,哪比得上修仙自强?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竹林深处。 空云道:“此处共五座小院,最西头那座我住着,其余的都空着,你随便挑一间。” 俞晴睁大眼睛,只看到竹枝摇曳,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更看不到他口中的小院在何处。她颤着声儿道:“我想住师兄隔壁。” 空云淡淡应了声,“好。”也不辨方向,抬步往里走,俞晴咬着牙,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 许是察觉到俞晴的吃力,空云手指轻弹,一颗珠子悠悠飘向半空,恰照亮两人脚前的路。 再次停下时,俞晴终于看清了所谓的小院,篱笆墙是竹枝扎的,屋顶是竹叶苫的,就连地上也铺着青竹地板。 屋子共六间,正对着门口的屋子放了一桌一椅,再无他物,隔壁那间只摆了两个石青色蒲团,再过去似乎是净房跟厨房,另外两间则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俞晴分明记得空雨说过,山上一应用品都齐全,可现在她连睡觉的床铺被褥都没有,生生熬上一夜,冻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 空云将俞晴送到,自觉已完成任务,说了句,“师妹先歇息,明早我再过来”,转身欲走,却听身后脚步声急。 他回头,就看到俞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白皙的小手紧紧捏着块棉帕,大大的杏仁眼湿漉漉的,满是祈求。 心头蓦地一震,想起许多年前,槐花飘雪的初夏,梳着双环髻的小女孩怯生生地拽着他的衣袖,“大哥,别走,别丢下我……” 空云甩甩头,放缓声音:“四周有禁制,很安全,飞禽走兽什么的进不来。” 俞晴咬着下唇,“这里没有床,没有被褥……” 空云恍然,修道之人,身体的耐受力已远超凡人,平常的酷暑寒冬都不算什么。而且,大多修士休息就是修炼,很少有人真正躺在床上做美梦。 可这对于没有修为的俞晴来说,应该太难为她了。 习惯性地皱眉,自乾坤袋掏出一张狼皮,“这个你先用着,赶明我帮你做张床,寻些合用的物品。” 俞晴感激地道谢,又问:“明天我能否下山看望我爹?” “不行,新进弟子最少一个月才能下山,还得要禀过师尊才行。” “可之前空雨师兄说,我可以就近照顾我爹。”俞晴急道。 空云神情微滞,随即坚定地说:“走石阶下去要三个时辰,你还是等仙鹤肯载你才考虑下山吧。” 想起那只傲慢的仙鹤跟那只嘴碎的八哥鸟,俞晴试探着问:“仙鹤怎样才能载人?” “炼气四层才可,若它看对了眼,炼气二层也可以。” 俞晴抱着狼皮颓然坐在地上,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怪道有句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难道不修炼,她就一辈子不能下山? 第9章 麻烦 仙缘阁能够位列十大门派之一跟它占据了灵气充足资源丰富的昆嵛山不无关系。昆嵛山共七座山峰,见仁真君居住的是彰善峰。彰善峰虽大,可人员却不多,因为见仁真君收徒严苛,这许多年下来,收过的弟子只手可数,据说首徒是冰灵根天才,六十九岁结丹,可惜在兽潮中不幸陨落。见仁真君伤心之余,数百年不曾收徒,直到遇见明正。 明正是第二个徒弟,据说是见仁真君嫡系的第十七代徒孙,水木双灵根,八十五岁结丹,也算修真界的佼佼者。空云是火木双灵根,见仁看中其炼丹天赋,收为弟子。空雨则是见仁真君外出游历时收养的孤儿,目前算是记名弟子,但只要成功筑基就会被见仁真君收入门下。 所以,当见仁真君新收了个女入室弟子的消息传出来,几乎整个仙缘阁都沸腾了。 “瞧,见仁真君新收的入室弟子,跟在空云后面那个。” “不对,穿灰衣的是前年来的杂役弟子,是旁边梳双丫髻的,对,没有修为。” “凡人?呵呵,见仁真君的口味越来越独特了。” “别瞎想,真君上个月才娶了第三个小妾,还没新鲜够呢。而且,这个新弟子年纪也太小了点。” “怎么瞎想?入室弟子,入室!入室什么意思,你不知道?” ”嘘,小点声,心里明白就行了,非得说出来。“ …… 空云猛地转头。 执事堂角落的那群人轰然散去,只一个女修绽开娇媚的笑容,风摆杨柳般迎上前,“师叔有事?” 听到这管声音,俞晴想起来了,她就是昨夜自八哥鸟背上摔落时见到的那女子。 白天看着比晚上又有几分不同。 青碧色的道袍熨贴在身上,纤腰紧紧束着,胸前的两团高耸随着说话而轻轻颤抖,别有一番风情。 空云冷冷道:“还不跟上?” 俞晴稍愣,小跑着追上他的脚步,可还是忍不住回头。 那女子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像只骄傲的孔雀,顾影自怜。 俞晴纳闷,这个女子生得如此好看,可空云跟空雨好似都不愿理她,也不晓得为什么。 空云甚是火大,修仙之人耳朵灵,方才那些人的私语自然尽数落入他耳中。师尊如此被人议论,他心里极不舒服,偏不能反驳回去。 师尊在女色方面,确实特别了些。以前年少时只顾得修炼,无心情、事,可随着年纪越长,倒是乐在其中了,他上山才十几年,师尊就先后纳了三个道侣。 昨夜师尊对俞晴明显的偏爱,他也看在眼里。 这样的流言,并非捕风捉影。 空云心烦气躁,只想尽快办完事,早点离开是非之地,可俞晴恰恰相反,极是好奇,每样不懂的事情都要搞清楚。 在膳食房,她拉着杂役不厌其烦地问:“一日三餐要多少钱”,“若我有事耽搁,能否退还灵石”,“我要自己开伙能从这里买米面吗?” 膳食杂役哭笑不得。 到执事堂领取身份玉佩,她满脸懵懂,“精血是哪里的血,怎样才能逼出来?”得知炼气弟子每月只能下山一次且不得过夜,她央求,“可不可以通融多住几晚?” 执事修士捋着胡子但笑不语。 到炼丹房领取丹药,丹房弟子见她是精英弟子,特地取来品质最好的养元丹,她认真地说:“这些药我用不上,可否换成废丹给我?”丹房的弟子脸黑得像锅底,“师妹即便贵为精英弟子也不该这样寒碜我们,若炼制养元丹都出废丹,我们哪有脸在仙缘阁混?” 俞晴连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空云忍无可忍,掏出张符箓“啪”拍在她背后,俞晴话没说完就莫名其妙地回到了竹林。 少顷,空云拎着一堆东西扔到她面前,“这是两套门派服饰、乾坤袋、入门功法、你这个月的六块灵石还有门派介绍,都在这里了。” 俞晴挨个看了看,问:“没有炼丹用的方子?我本来想跟那人要的。” 空云冷着脸掏出块玉简,“常用的丹方我都有,等你引气入体有了神识就可阅读。” 俞晴指着瞧不出玄机的乾坤袋,问:“是不是这个也得修炼之后才能用?” 空云惜字如金:“是。” 不能读丹方,不能用乾坤袋,不能下山,原来没有修为的凡人在仙缘阁就是个废物,被人指指点点,呼来喝去,连扁毛畜生都瞧不起。 俞晴思及以前被爹捧在手心的日子,与巧珍一家和和睦睦的情景,顿时心灰意冷,将东西尽数划拉到一边,“我不想待在这里了。” 空云冷冷地盯着她。 俞晴眼圈慢慢红了,泪水自眼角沁出,无声无息地落在她的手心,一滴接着一滴,很快汇集成一洼,她顾不得风度,顺手往衣襟上蹭了蹭,哽咽道:“我对长生没兴趣,也不打算修炼,就想炼丹药让我爹早点好起来……你成全我可好?我真的不愿待在这儿。” 空云厌烦地皱眉,想起昨晚他察觉灵气有异,用神识探察周围,一眼就看到她抱着狼皮蜷缩在地板上睡着了,腮边挂着两道泪痕。 女人就是麻烦,除了哭就是哭,哭有什么用。 伸手在满地杂物中找出她的身份玉佩,手指隔空一挥,俞晴的食指如被利剑划过般洇出一道血痕。 玉佩沾上血,光芒四射,随即回复了原状。 “收好,这就是你在仙缘阁的身份凭证……昨晚你说要张床,还要什么一并说出来。能做我就做了,不能的,我待会下山买。” 俞晴眼睛一亮,“我也去。” 清亮的眸子沾染了泪意,像是水浸过的黑曜石,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空云垂眸,“不行,师尊吩咐过不修炼到炼气二层不能下山,而且没有师尊口谕,守门的弟子不会放你出去……你且全心修炼,届时我带你去坊市玩。”话到最后,已不自觉地带上哄孩童的柔声。 俞晴满心失望,却无可奈何,赌气般掰着指头数,“我要床、衣柜、书柜、餐桌、椅子……”林林总总,足有十几样。 空云愕然,门派每年只发两套衣物,另外修真界的书籍多刻在玉简上,极少用纸张或帛绢,且为了出行方便,修士多半将物品都收在乾坤袋里,她说的这些大都用不上。 考虑到俞晴尚是凡人,喜爱这些中看不中用的俗物,空云无奈地摇头出门。 俞晴看着面前的东西,翻来拣去找出一轴不需要神识,现下就能阅读的帛绢。 帛绢是专门写给新入门弟子看的门派介绍,里面大至地理位置资源分布门派由来,小到膳食房有几人修为如何,均记载得清清楚楚,还有修真界一些约定俗成的规矩。 俞晴终于弄明白所谓的精英弟子是什么。 修真界以修为论高下。修为通常分炼气、筑基、结丹、元婴、出窍、化神、合体、渡劫以及大乘九个境界。而天下修真之人,约数十万,大多止步炼气期,能筑基成功的约莫百中有一,能结丹的少而又少,修到元婴的更是凤毛麟角,至于出窍修士,近万年来,只出现过两人,如今均不知神踪何在。 仙缘阁的人员则根据修为大致分为弟子、长老(掌门)及太上长老。其中长老由结丹修士担任,太上长老由元婴修士担任。 而弟子则有杂役弟子、外门弟子、内门弟子、精英弟子等类别。划分的主要依据就是资质,简单地说,开门收徒时,伪灵根或身具四灵根的是杂役弟子,负责种植灵植饲养灵兽跑腿打杂等事务,极少有时间修炼。 具有三灵根的是外门弟子,外门弟子集中居住在灵气较为稀薄的宝鉴峰,没有师父指导,但每半个月筑基修士会去传道*。 身具双灵根者则是内门弟子,可以拜结丹以上修士为师,与师尊住在同一山峰,这样方便师尊或者师兄指导修炼。 而单灵根或异灵根者自然就成为精英弟子。有些高阶修士的直系后代,虽然不是单灵根也有可能直接成为精英弟子。入室弟子乃高阶修士钦点,更是精英中的精英。 当然,不管杂役弟子还是内门弟子,只要筑基成功就自然而然地跃升为精英弟子。 仙缘阁成员约万人,其中杂役弟子人数最多,占了六成,外门弟子次之占三成,最后内门弟子、精英弟子以及高阶修士合起来才占一成,而这一成人却拥有门派资源的八成有余。 像俞晴这样,资质在内门弟子中算下乘,又没有修为,能够位列精英弟子,当真是走了狗屎运。可俞晴没有丝毫幸运之感,反倒更多了几分沉重。 等俞晴读完一整卷帛绢,空云亦将俞晴要求的家具做完了。 房间摆上家具立刻变得烟火气十足,再不是先前空荡荡清冷的样子。 俞晴时而看看竹床床头连绵不绝的云纹,时而瞧瞧衣柜四边精致繁复的缠枝梅,又盯着石青色帐幔、甜白瓷的茶碗发呆。 这些花样,这些用具,俞晴只在镇上的木器店瓷器店见过,听说只有大户人家才用得起。 正思量,耳边传来空云的声音,“你可知晓五行八卦?” 俞晴本能地摇摇头。 空云面沉如水,信步来到书桌前,随手打出个法诀,端砚里便出现一小滩水,他轻挽广袖,研好一池磨,又掂笔笔走龙蛇地写着什么。 “看好了,离位走三步,转坤位,走五步……”空云指着他画的太极八卦图。 俞晴被他的字所吸引。 字是馆阁体,敦实厚重,横竖勾划极有风范,想必受过良好的训练。 空云看她心不在焉,面色一沉,“跟我来。” 第10章 决定 “那边是我的居处,位于西南方,西南是坤位。”空云指着两丈开外竹林掩映下的屋舍,“以后每次进门前都要先看好方位。” 俞晴下意识地点头,心里却暗自嘀咕,昨夜他答应自己住在隔壁,离了两丈远也算隔壁?也罢,其它竹舍相距更远。 猛回头,见空云视线如冰刀正恼怒地盯着她。 青葱翠竹间,空云白衣胜雪,冷峻清雅,他的双瞳映了竹林的绿,因而更加幽深,可幽深里透着遥远的寒意,还有说不清的怒意。 俞晴心虚地低头,用心记着空云每一步落地的位置。 “要记住、练熟,每次进门都按照五行方位走,稍有差错就会触发禁制。” “触发禁制会如何?”俞晴正欲开口,突然一道黑影擦着她的脸颊堪堪飞过,唬了她一跳,就看见空云右手张开,一张淡黄色的符箓静静地落在他的掌心。 符纸破开,传出春莲清脆稚嫩的声音,“空云道长,谢谢您送来的东西,我会好好照顾俞家伯伯,请俞姐姐放心。有事的话,我会及时通知您。” 话音刚落,符箓无火*,化为一阵青烟瞬息散去。 空云淡淡地说:“这是传音符,只要有灵力就可以接受跟发送。春莲每三天会发传音符过来。” 这就是说,每隔三天她就能知道爹的状况? 俞晴惊喜交集,“谢谢师兄。” 空云负手望天,神情悠远苍凉,“许多人跟你一样,他们虔心修道也不是为了长生,而是为了自由,那种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自由。当修为达到某个高度,人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无需依赖别人,也不必顾忌别人或者看他人眼色。” 掌握自己的命运,随心所欲地活,不依靠别人,不顾忌别人…… 俞晴坐在窗边,眼前是竹枝摇曳,耳畔是竹叶婆娑,脑海中不期然地想起空云的话。 真的能够如此么? 想下山就下山,想炼丹就炼丹,想动手就能动手,想报仇就能报仇? 这几天的情形一幕幕在眼前闪过,赵公子拎起兴儿毫不犹豫地扔进天灵泉;爹趴在地上,手指抓出五道血痕;仙鹤昂着头高傲地转身;随处可见的那种无所顾忌的目光…… 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 俞晴咬着下唇,她不想再看到有人在她面前欺负她在乎的人,也不想再让别人对她指指点点,挖苦讽刺。 找出入门功法,小跑着来到空云的竹舍前。 “师兄,师兄……”她在门外叫。 空云阔步走出,夕阳自他身后斜照过来,他好像披着满身金光,俞晴有些睁不开眼睛。 “我要修炼。”她没法读玉简,只能找空云帮忙。 空云扫她一眼,随口问道:“膳食房有人欺负你了?” 这……也太直接,太敏锐了。 俞晴的脸涨得通红。 偌大的膳食房,数百弟子去用餐,可身穿白色精英弟子服饰的却只她一人。 肆无忌惮的目光,百无禁忌的言语…… 修炼多年为门派做过无数任务的炼气修士却不如一个初入仙门尚无修为的凡人拥有的资源多。 可想而知,她经历了什么。 空云了然,淡淡地说:“想堵住别人的嘴,你就得比他们强。” 俞晴悄悄攥紧了拳头。 “只是修炼并非一蹴而就,需要经年累月地修炼与历练,要耐得住寂寞,要经得起挫折,你可有准备?” 俞晴稍犹豫,“是。” 空云微微点头,“《仙缘诀》虽是门派入门功法,却不太适合你。你道心不足,先修炼《清心诀》较好。” “我听师兄的。” “我把两种功法的入门口诀都写给你,以后你比较一下哪种更合适你。” 俞晴拿着厚厚的两沓纸回去。 入门口诀并不长,两本各一百零八个字,但空云写了许多修炼注意的事项以及自己的心得体会,害得俞晴在门外站得腿都麻了。 心里却是感激,毕竟有人指点,会事半功倍。 字仍是馆阁体,一行一行工整有力。 入夜,天边缀着一弯细细的月牙,孤单又寂寞,散发着清辉。 俞晴摒弃杂念,盘腿坐在蒲团上,五心向天,想象着全身毛孔张开,无穷无尽的灵气钻入体内,游走在经脉中,将堵塞的脉络一一疏通,而后汇集在丹田,沉淀,沉淀…… 俞晴猛然惊醒,发现自己正合衣躺在床上。 清晨的阳光透过竹林照在帐顶,因风吹过,帐帘微微晃动,光影也随着摇摆不停。 这是怎么回事? 她记得自己明明在书房修炼,现在却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应该是空云师兄来过吧? 他说,门口加了禁制,能防止其他人闯入,也能阻挡神识探查,虽然大多数人不会那么无聊随意探查别人。 禁制是空云设的,自然阻不了他。 俞晴懊恼地跺跺脚,昨天才表态要努力修炼,可紧接着打坐就睡着,若见到空云,他必定又会用那种冷得吓死人的眼神盯着他。 俞晴不敢再想,匆匆忙忙洗漱完,在夹袄外套上白色的门服去膳食房用早餐。 其实,空云给过她一瓶辟谷丹,可她暂时不想用,不想被人以为她心虚或是害怕而不敢露面。 身为精英弟子,享有比一般弟子更优渥的资源,不是她的错。 而且,她会让他们亲眼看到,她值得最好的。 昆嵛山七座山峰,每峰都有膳食房,这样既保证用餐时不致太过拥挤,也省得弟子因着吃饭还要翻山越岭。 彰善峰的膳食房位于半山腰的平坦处,四周种了成片的灵菜。 俞晴沿着石阶从山顶下来,小脸热得粉里透红,额头沁着细密的汗珠,一双眼眸却格外明亮而坚定。 出乎意料地,等候用餐的弟子并不像昨天那般冷嘲热讽,而是不约而同地沉默着让开一条路。 俞晴忐忑地走过去,就看到人群尽头,一个身影正专心地喝着碗里的粥。那袭白衣在灰色道袍的外门弟子,青色道袍的内门弟子以及褐色道袍的杂役弟子间格外显眼。 心骤然安定下来,伴随着小小的感动与欢喜。 空云说过,为了减少体内杂质,已经辟谷的筑基修士极少食用五谷荤腥,偶尔才会吃些灵果灵酒等蕴含灵气的东西,就是炼气七层以后的修士,只要有条件也甚少吃饭。 可现在,他竟然出现在膳食房,是……为她而来? 空云抹抹嘴唇,“火候差了点,莲子不够糯,桂圆不够甜。” 杂役恭谨地说:“师叔教训得是,秋天那会暖房里山风太大,我担心吹落桂圆,不等成熟就先摘下来了,到底不如往年甘甜。” 俞晴闻言也盛了碗灵米粥细细品着,只觉得灵米饱满晶莹,莲子糯软顺滑,桂圆香甜可口,比她平常吃得好太多了。 也不知空云怎生养出如此刁钻的口味,鸡蛋缝里也能挑出骨头来。 空云一直等俞晴用完饭,才淡淡地说:“走,师尊在等着见你。” 声音不大,可即便最角落的弟子也听得清清楚楚。 所有人都明白,空云是提醒他们,这个凡人精英弟子的后面站着仙缘阁修为最强的元婴后期修士。 俞晴跟在空云身后,脚步越来越慢。 空云不解地转身。 俞晴赧然,“昨晚我打坐,坐着坐着睡着了,没成功。” 空云了然,“引气哪有那么容易,极少人才能一次成功,空雨当初用了七天。” “师兄呢?” 空云微顿,“我是凑巧。” 俞晴霎时明白,空云就是那极少人中的一个。 说话间,两人已行至拂云殿,见仁真君看到俞晴有几分失望,很快转为淡然,“这几日在山上可适应?” 俞晴恭敬地答:“凡事有师兄亲历指点,弟子一切都适应。” 见仁真君满意地笑笑,“如此便专心修炼吧,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找为师,找空云空雨也行。” 俞晴点头:“弟子谢过师尊,师兄。” 走出大殿,俞晴情不自禁地轻呼一口气。 见仁真君对她很和气,但她却本能地感到不安,仿佛有什么在暗中窥视着她,一旦时机成熟,就会毫不留情地吞噬她。 空云也叹气。 师尊对俞晴真的很特别。他拜入师门时,师尊可未曾这般嘘寒问暖再三叮嘱,或者人老了,话总是多一些。他能感觉到师尊的面容眼神时常会流露出微微的疲态。 师尊已活了一千九百年,而元婴后期修士的寿命通常为两千年。 若师尊在百年内不能进阶,就意味着仙缘阁将会减少一个元后修士,仙缘阁在修仙界的实力也会锐减,从而影响仙缘阁在修真界的排名以及共享修炼资源的份额。 这恐怕是整个仙缘阁都不愿见到的事情。 第11章 引气 俞晴缓缓睁开眼睛,揉了揉酸麻的腿。 酸麻意味着气血未通,无疑,这次又没成功。 已经第七天了,她除了比当初坐得久,且能坚持一个多时辰不犯困之外,基本算是毫无进展。师尊开头问过几次,后来似乎失去了信心,只让她进入炼气期后找他,再无别话。 俞晴自认已经相当努力了,每天早中晚各打坐一次,有几回,她冥冥中看见了空云师兄描述的光点在周围跳跃,可光点就是不进入体内。 她也没办法,只能再试。 或者师尊看走眼了,自己的资质并没有想象中的好。 俞晴一瘸一拐地走到院子,将晾干的门服收起来。她只这两件门服,脏了必须马上洗,否则赶不及替换,而白色又极显脏,虽然她只出门时候穿,还是免不了隔天就洗一次。 跟空云接触越多,俞晴越感觉到修仙之后的便利。除去洗衣服不说,打扫房间也省了许多事,她亲眼看到空云使了个法术,满屋子的灰尘就自动汇集成一团,然后再使个火球术,灰团就不见了。不过数息工夫,屋子就窗明几净,哪像她,拿着抹布早晚各擦一遍,每次都要花上一盏茶工夫。 俞晴正腹诽着,听到门口有人唤她。她忙关了禁制,空雨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 原来的青碧色道袍换成了纯白色,袍间的绿玉也换成了精英弟子特有的白玉。 俞晴笑道:“恭喜师兄筑基成功……我以后是不是应该称师叔?” 空雨“切”一声,“你叫空云师兄,却叫我师叔,咱们就那么生分?” 修真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修为高一阶,辈分随着就大一辈,炼气修士需称筑基修士为师叔,若同为炼气修士,则修为低的自动成为师弟。所以空雨虽然很早就加入仙缘阁,可一直称空云为师兄。 但同一位师傅的弟子,关系好的,也可不计较修为高低,仍以平辈论交,毕竟师兄听起来比师叔亲近得多。 空雨第一次到俞晴的竹舍,四下打量番,赞道:“到底是女子,布置得就是雅致,不过没用的东西也多。”手指着只放了三块玉简看起来明显空荡荡的书柜,“以后玉简放乾坤袋即可,何需这个?” 俞晴不知该喜还是该恼,“是空云师兄的手笔。” 空雨轻叹:“到底是骨子里的东西,不管过去多少年,也忘不了。” 想到竹床上精美的雕花,凝重的馆阁体,刁钻的口味,俞晴试探着问:“空云师兄以前是个大家公子?” 空雨卖关子,“你自己向师兄求证。” 俞晴沮丧地摊手,“还是算了。”她才不敢问空云这种与修炼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对了,我找你是想让你看看这个。”空雨手掌一翻,掌心蓦然出现一物。 俞晴定睛瞧了瞧,“桃核?” 空雨得意地笑,抬腿向门外走,“走,师兄带你去玩玩。” 俞晴好奇地跟着。 来到竹林边的空地上,空雨将桃核放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桃核飞速地扩张,瞬息便成了个长约四尺宽约三尺的桃核舟。 空雨纵身跃入,朝俞晴招手,“师尊刚送我的飞行法器,头一遭试。” 修士到了筑基期便可御器飞行,敢情空雨就是来显摆的。 俞晴故意犹豫,“你还没飞过,半空翻船摔下去怎么办?” “法诀我都练了好几百遍了,不带这么瞧不起人的。”空雨夸张地叫。 俞晴双手撑着船舷,稍用力,跳了进去,不等坐稳,桃核舟“嗖”一声窜出去老远。 桃核舟比飞剑稳当多了,至少四周是封闭的,无需担心摔落下去,而且多少还能挡点风。 俞晴左右瞧瞧,想起一件事来,“不是说山上不许飞行吗?” 空雨笑嘻嘻地说:“放心,我跟师尊说过要练习两次。” 原来已经找好了借口。 俞晴摸摸桃核舟内壁,建议道:“底下铺个垫子,摆张桌子,可以边喝茶边观景,若再加个帐帘,在里面打坐修炼也不碍。” 空雨拍手叫好,“还是师妹想得周到。” 俞晴莞尔,依她来看,再摆几盘水果点心,加床毯子就更好了。 两人有说有笑的,空雨不时指点着周围,“那边是虚静真人掌管的神秀峰,那边是秀和真人坐镇的凤栖峰……” 清凉的风扑面而来,地上的树木屋舍飞速地后退,俞晴指着山谷郁郁葱郁无边无际的绿,提议:“咱们到那边去看看?” “不行,”空雨断然拒绝,“太危险了。” “可我答应过王大婶打听二哥的下落。”俞晴道。 “写亭峰的弟子只说他失踪,有可能坠崖,又不是说一定掉进山谷里了。况且,事隔两年多,山谷妖兽又多,怕是凶多吉少。” “不管是生是死,总得去看看,哪怕将尸骨找回来也行。”俞晴坚持,又小声嘀咕,“当初还是你说二哥吃得饱穿得暖,活得好好的……” 空雨有些急,“仙缘阁每年招收数百弟子,我哪里认得那么多,因见你们思兄情切,遂出言安慰几句。你有所不知,灵植园的杂役吃住均在园里,而且甚是劳碌,根本不得闲出去,能有什么意外?谁成想就那么巧,王二偏偏不见了,谁也不知他何时没的,还是掌园弟子见灵植无人浇水才发现,因灵植园靠着悬崖,就猜测他或许落入山谷了。” 俞晴气愤道:“好生生的大活人不见了,就没人去找找?” “灵植园大多是修为不高的杂役,没有三五个筑基弟子带领,谁敢下去?而筑基弟子整天忙着修炼,怎会在乎杂役弟子??” 仙缘阁上万人,每年都有莫名其妙消失的弟子。 与同门发生口角、窥见了不该知道的事、得了大机缘被夺宝害命,这些都有可能,真要一一查证,可要费不少工夫。 谁肯为个无权无势的杂役弟子耗费精力? 俞晴摇头,“我不管,反正王大婶托我的时候你也在场点头了的,你得陪我去。” 空雨无奈,“好好,我陪你,但不是现在,要等你炼气四层能学习防御法术才行。” “炼气四层?”俞晴惊叫,“我都修炼了七八日,还没有引气入体,等炼气四层,王二哥真的就尸骨不存了。” 空雨想想,作了让步,“至少等你炼气二层,不能再早。” 炼气二层,又是炼气二层! 俞晴收拾好屋子,一边嘟哝着一边点燃凝神香,盘腿坐在蒲团上,阖上双目,在淡淡馨香中,进入了冥想状态。 光点如约而至,三五成群地在她身边漂浮,却不靠近半步。 俞晴试过接近它们,可不等触及,光点就四散逃开。 所以这次,她并不打算行动,只尽力让心情平和安定,让气息悠长均匀。 一个人,数团光点,默默地对峙,互不干涉。 不知道过了多久,光团试探着靠过来。 俞晴心中一喜。 光团越飘越近,有个光点无意中落在她的指尖,悄悄地钻进了毛孔,紧跟着更多的光点好似发现了新奇之地,争先恐后地钻入肌肤,先是胡乱地窜动,不知不觉就汇成一道气流。 俞晴小心翼翼地引导着气流沿着五经六脉游走,气流每走到一处,俞晴便感觉那处脉络就像烙铁熨过一般,皱褶尽数展开,经脉尽可能地扩张。 就在此时,俞晴忽觉头顶痛了一下,接着眼前一亮,像是利剑撕开黑幕。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竟能透过肌肤看到身体的内部。丹田里,延绵不绝的灵气自经脉涌入,翻滚飘移,终于慢慢沉静下来。 不知不觉,天光大亮。 俞晴缓缓睁开眼睛,感觉眼前熟悉的一切跟以往有所不同。 书桌、书柜似笼着一层淡淡灵气,而窗外,翠竹林间,灵气却浓郁得多,被清晨的阳光着,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一只灰蚂蚁轻快地在竹枝上爬行。 太不可思议了,俞晴情不自禁地站起来,揉了揉双眼,不错,确实是只灰蚂蚁,而且蚂蚁翅膀上的纹路清晰可见。 修真的世界竟是这样神奇! 俞晴惊叹着,冷不防低头,看见面前的地板上凭空多了圈乌黑油腻的污渍,而她脸颊、手臂还有衣衫上都沾满了同样的脏物,隐隐有腥臭之气。 这就是食用凡间食物产生的杂质? 俞晴不经意想起被八哥鸟嫌弃的体味,忙捏住鼻子,清扫完地板,又窜去净房。 竹林不远有处石潭,用竹管可将潭水引至屋内,极是方便。俞晴放了半浴桶水,到厨房生火烧了两盆热水兑进去,准备彻底清洗一下。 正解衣,耳边传来男子沉重的叹息。 俞晴吓得一激灵,忙掩好衣衫,四下探了探。 门窗关得严实,屋外的禁制完好,竹林中亦无外人气息。 许是哪个修士路过,不经意叹了声,那人中气倒足,离这么远都听得见。 俞晴放下心,重回净室,三下两下除去污衣,迈进浴桶。 水不冷不热恰到好处,俞晴舒服地打了个颤,深吸口气,整个人沉了下去,只余脑袋露在水外。 修炼了半个月,终于成功地引气入体,真是来之不易。 “可惜,可惜!”一声长叹突兀地响起,正是方才那个声音。 第12章 意外 “谁?是谁?”俞晴本能地抓起搭在桶边的棉帕掩在胸前。 室内一片寂静,仿佛刚才的声音不过是她的错觉。 停了片刻,俞晴终不敢再洗,慌慌张张地穿上衣服。 不大工夫,屋外传来空云的喊声,“师妹在吗?” “在。”俞晴双手翻飞将擦得半干的长发结成条麻花辫子垂在脑后,整理一下衣服,走出门。 清秀翠竹掩映下的空云,白衣黑靴,鬓发整齐,眉目舒展,浑身上下光华流动超凡脱俗。 洗却凡尘明心目。 俞晴眨眨眼睛,这便是真正的空云? “恭喜师妹引气成功。”空云一眼看出她的不同,扬起手中的符箓,“师妹既有灵力在身,往后就让春莲直接传给你。” 俞晴眼睛一亮,以往传信需通过空云,她有很多话都讲不出口。自己若能收发传音符,倒是方便多了。 笑盈盈地问:“这个怎么用?” “倒是容易,你操纵着神识阅读,读完再用神识烧毁。”空云淡淡地开口,见俞晴满脸懵懂,解释道:“把它想成普通的信,你怎么拆开阅读,就集中精神在脑中想象这些动作就行。” 俞晴阖上双目,将意念集中在符箓上,脑海里似乎出现了一行行字,读罢,俞晴默默地念道:“烧掉。” 再睁开眼,符箓已化为青烟散去。 呵,竟这样简单。 两人正说着话,空云突然侧身,俞晴凝神,少顷才感知有人穿林而入。 空雨人未到声先至,“这个简单,包在我身上。” 俞晴笑问:“你知道什么,怎么就简单了?” “咦,你们不是说要做传音符?我正好要去坊市,等买回符笔朱砂来,我教你画。不过……”空雨说了半天,才后知后觉地嚷:“你终于成功了?” 俞晴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修炼半个月才刚进入炼气第一层,还不如三灵根的弟子快,说出去都没脸见人。 “快去告诉师尊,师尊让你引气成功后马上告诉他。”空雨顾不得先前的话题,抓着俞晴就走。 俞晴跌跌撞撞地跟着,“师兄松手,师兄松手。” 直到出了竹林,空雨才醒悟过来,红着脸赔不是,“一时心急,没想到师妹是女子,对不住。” 俞晴揉着酸痛的手腕,不知说啥是好。 她本就是女子,还用得着特地去想? 见仁真君正好有空,见到他们很是欣喜。 俞晴嚅嚅道:“弟子愚钝,让师尊费心了。” 见仁真君慈爱地说:“虽说资质重要,可还得看悟性、心性、机缘等,修炼的境界越高,资质越不重要,反是机缘最难得。你刚起步,不必考虑太多……” 俞晴认真听着。 见仁真君却话题一转,聊起家常来,诸如青云村大概多少户人家,俞晴祖母因何去世,俞晴哪年出生等琐事。 俞晴一一作答。 最后见仁真君挑了两样法器送给俞晴作为奖励。一支有防御功能的白玉簪和一柄定神辟邪的桃木剑。白玉簪现在就能用上,桃木剑却要到炼气五层,学会攻击法术才能驱动。 空雨羡慕地说:“师尊对你真好?” 俞晴递过桃木剑,“发簪你用不着,桃木剑送给你。” 空雨笑着摆手,“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师尊从没有这么和气地跟我说话。” “许是师尊见我是女子,怕吓着我。”俞晴半开玩笑地说,脑中却蓦然显出看到见仁真君那刻的惊诧。 在他脸上,她分明感受到一种死气,垂暮老人特有的死亡之气。 “哼!还算没蠢到家。”那个低沉的男声又不期而至。 俞晴惊得手里的桃木剑险些落地。 空雨不解地问:“怎么了?” “感觉周围像是有人。”俞晴侧耳,跟上两次一样,那人来得突兀,走得也奇怪,竟感觉不到半分气息。 空雨放出神识探查片刻,惊诧道:“十丈之外有两人在比试灵力。师妹刚修炼就能感知那么远?” 这是哪跟哪? 俞晴错愕,急忙转换话题,“师兄方才说去坊市,几时去?” 空雨拍拍脑门,“这就去,回头再找你。” 俞晴还没跟他道别,空雨已运起御风诀走远了。 不禁摇头,又是叹气,自己要是筑了基就好了,下山只跟师尊报备一声即可。 回到竹舍,俞晴将头发打散,重新绾成个纂儿,将白玉簪戴上去。又根据空云教的方法,祭炼了乾坤袋。 乾坤袋分三种品阶,可随修为增高而扩大容量。门派发的都是下品乾坤袋,最多能升级到五层。许多修士瞧不上眼就自己到坊市买中品或者上品的来用,空雨用的就是中品的乾坤袋。 俞晴用神识探查了一番,发现她的乾坤袋差不多能装一石高粱米,足可以容纳她不多的随身物品。 俞晴将玉简、衣物放进去,挂在腰间走了两步,怎么看怎么别扭。 自己正值豆蔻,身上白衣似雪,腰间却别个旱烟袋,若巧珍看见,定会被她取笑个半死。 想到巧珍,不免想到王二哥。王二哥生死不明,她却因修为太低,什么也干不了。 修真界,实力是王道,可她缺的偏偏就是实力。 俞晴抛下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开始凝神修炼。 这次光点来得很快,像事先约好了似的,源源不绝地涌入她体内,俞晴用神识引导着它们连同丹田原有的灵气一道沿着十二经脉三百六十五个穴位运行了个大周天。 打坐完毕,天已全黑,早过了膳食房供餐的时辰。 俞晴懊恼万分。 因着修炼,她已错过六顿饭了。而膳食房的规定是,每月交两块灵石,可供一日三餐,若有事耽搁,灵石概不退还。 俞晴不想用辟谷丹,因为一粒辟谷丹管三日不饿,她又要白花三日九顿饭菜的冤枉钱,还是忍一忍,正好下顿可以多吃点,减少损失。 而且,辟谷丹留着也可以卖。空雨说坊市的辟谷丹一瓶十粒,正够一个月用,可卖八块灵石。 俞晴身为精英弟子一个月可得六块灵石,比起外门弟子一个月的两块灵石,已经好太多,可她还是入不敷出。 吃饭要两块灵石、给何春莲一块,交房屋租金一块,还剩下两块,俞晴想攒着以后买药草。 光有丹方没有药草,还是炼不成丹药。 也不知空云他们怎样赚灵石? 俞晴绞尽脑汁想着赚钱的法子,腹中却一声声响得厉害。 俞晴熬不住就煮了杯热茶,结果越喝越饿,弄得自己狼狈不堪。 恰此时,那个低沉的男声不合时宜地响起,“自讨苦吃,愚不可及。” 俞晴饿得肝火极旺,怒道:“谁?畏首畏尾地见不得人?” 那人轻蔑地哼一声:“目无尊长。” 俞晴讥嘲,“鬼鬼祟祟地算什么尊长,就算是尊长那也是为老不尊。” 那人顿了片刻才道:“没想到脑子笨得要命却长了副伶牙俐齿。” 俞晴趁他说话之际,放出神识一寸寸四下探查。 如以前一样,毫无所获。 那人懒洋洋地笑笑,“不用找了,我在你体内。” 俞晴惊得几乎软倒,连声问:“什么时候进去的?你想干什么?” “你娘临生产前,我将一丝灵根与魂魄种在了你体内,算起来,已经十二年了。这些年我一直居无定所,不见天日,直到你引气入体,识海初具,我才算有了安身立命之地。”话语里竟有不满之意。 识海乃温养元神之所,是修士最隐秘脆弱的禁地。 自己的识海里怎么会容外人侵入? 俞晴盘腿坐下,深吸口气,操纵着神识内视自己。 因识海才刚形成,只是一个充满了灵气的窄小、逼仄的空间。可就是这样小小的地方却容纳了两个光球,大的那个倨傲地占据着中央的绝好位置,正大口地吞吐灵气,小的那个则可怜兮兮地瑟缩在角落里。 俞晴忍不住开口,“哪个是你?” 大光球得意地摆摆身子,有声音自识海响起,“自然是大的那个。” 俞晴福至心灵般想起刚上山时读过的帛绢,颤着声问:“你,你是想要夺舍?” “不错!”墨狼毫不迟疑地回答。 俞晴猛地跳起来,“凭什么?我自己的身体为什么要让给你?” 墨狼倨傲道:“就凭我的实力比你强。” 俞晴不吭声,抓起身旁的桃木剑,看了看没开刃,扔下,扭身往卧室跑,姜黄色的裙裾因急转而荡成一朵半开的喇叭花。 翻腾出针线笸罗,握住剪刀抵在咽喉处,狠厉道:“信不信,你若夺舍,我立刻自刎。” 墨狼轻笑,“是吗?” 话音刚落,一股锥心的疼痛毫无预兆地袭来,俞晴轻颤了下,攥紧剪刀朝喉咙里扎,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明明用劲了,却刺不进去。 而全身上下却像被人架在火上烤,又像是万千根针同时在扎,从额头到胸口到小腹,处处都是煎熬。 手无意识地松开,剪刀掉落在地,发出“当啷”的脆响。 她已顾不得理会,双手紧抱住头部,身子缩成一团,痛苦地翻滚起来。 疼痛一波连着一波,一次比一次更甚。 俞晴觉得整个身子被撕成了碎片。 第13章 交易 “哼!不过推你几下,你就痛成这样,若老夫咬你两口呢?” 俞晴趴在地上,前心后背均是冷汗,身子仍微微抽动,仿佛还没从适才超越极限的疼痛中恢复过来。 寂静的夜里,泪珠落在竹地板上的声音格外刺耳。 墨狼失望之极。 知道修士的元神脆弱而敏感,所以他用的力道不大,可俞晴的表现…… 虽然不愿承认,墨狼还是无奈地发现,当初一念之差想出的主意,完完全全就是个昏招。 他本打算将灵根移植在凡人身上,可俞平跟叶柔年纪已长,错过了最佳的修炼时机,叶柔腹中的胎儿就成了唯一的选择。而且,对灵根来说,在胎内就移植,效果远胜过出生后。 他毫不犹豫地这样做了。 历代极北狼王都是天禀奇才的雷灵根,只要分出一丝,得到灵根之人的修炼速度就堪比双灵根。 他自然就能得到一副聊可以一用的身躯。 千算万算,他没想到,当初的胎儿竟然身居灵根。 要知道,夫妻均为修士,所生后代也未必具有灵根,凡人夫妇的后代具灵根者更是万中无一。 可这万中无一竟被他遇到了。 一个人不可能同时拥有异灵根与普通灵根。 如此一来,俞晴就成了例外。 稍有点见识的人就知道为什么。 所以,当他见到垂暮苍苍的见仁真君,几乎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打算。作为大限将近的元后修士,见仁真君定然舍不得死,恐怕他的目的也是灵根移植秘法,跟自己一样,移植灵根而后夺舍。 人类修士有种及其残酷的攫取他人思想的法术——搜魂术。 修士被搜魂多半修为尽失变成痴呆,凡人被搜魂则必死无疑。 一旦他夺舍,见仁马上会实施搜魂术。 他只是一缕残魂,对付俞晴这种才刚起步的修士绰绰有余,可在元后修士面前却如蝼蚁般不可一击。 可若不夺舍,难道一辈子困在显然难成大道的俞晴体内? 墨狼不甘心地看向俞晴,发现她早已偎着狼皮睡着了。 俞晴做了个梦。 梦见五岁那年,爹并没有舍下她而是带了她一并上山,错过了仙师招收弟子。回来后,听说王二哥被仙师看中,她只觉得好奇,并无遗憾,还跟往常一样白天跟爹下地,夜里就读书习字。 日子一天天过去,年岁渐长,她便少出门,在家里洗衣做饭缝缝补补。偶有社戏,会约着巧珍一道穿了鲜亮的衣衫去听戏,戏台上才子花园私会佳人,戏台下,她们偷偷相看着三乡五村的小伙子,也被人偷偷相看。 十四岁那年,巧珍出阁,她与后山的赵家三郎定了亲。及笄后,她一身大红嫁衣来到赵家,惊艳了赴宴的乡邻也惊艳了相貌忠厚的新郎官。她是有福之人,进门得子,三年抱俩,婆婆待她如亲生,小姑敬她如长姊。 她嫁后,爹娶了邻村寡妇,活到六十九岁,无疾而终。 她活到七十二岁,弥留之际,赵三郎坐在床边握她的手,“阿晴,来世你我还做夫妇。” 俞晴沉浸在梦境里不愿醒来,可脑中有个固执的声音一遍遍地问:“你愿意一辈子围着灶台炕头转?你愿意此生囿在方寸之地?” 俞晴很想答,愿意! 一直以来,她过得就是这样的生活,她得心应手的也是这样的生活,有个尊敬她爱护她的良人是她梦寐以求的事。 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她还能回头吗? 爹昏迷在床等着她的丹药;王大婶红肿着眼拜托她打听二哥下落;稚气犹存的兴儿,热切地盯着她,“俞姑姑,等你学会法术教给我好不好,再有人欺负我,我就打回去。” 面对这些人的期盼,难道她真的要一无所获灰头扑脸地回去? 不! 俞晴不甘心,经过这许多事,她已明白,想要过舒心的生活,想要不被人欺负,她必须得强大起来。 身处俞晴识海的墨狼感受到她思绪的变化,开口道:“既然你下定决心修炼,老夫便与你做个交易。” 俞晴没好气地说:“前辈真是客气,我的命捏在前辈手心,前辈想如何就如何,做什么交易?” 墨狼噎住,却缓缓笑了,“你能如此想最好,修真界本就是实力为尊,你若强大到能夺舍老夫,老夫也无话可说。话说回来,你这副身子老夫还真看不上眼……只要你答应老夫三件事,老夫决不动你分毫。” 俞晴眼眸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这简直不可能,空云师兄十岁开始修炼,用了十一年筑基成功,空雨师兄四五岁就修炼,才刚刚筑基,整整用了十七年,前辈让我十年内筑基……” 墨狼不耐道:“老夫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只要你听老夫的,十年筑基算什么?” “好!”俞晴咬牙,“我尽力就是,可前辈答应的事可别忘了。” 墨狼冷哼一声,“老夫向来一言九鼎,还从没人质疑过老夫的话。” 卑鄙到企图夺舍他人身体的人,会值得相信? 俞晴坚持,“空口无凭,得发心魔誓才行。头一条,我尽力按照前辈吩咐去做,不管成不成功,前辈十年内需得离开我的身体;第二条,前辈不得跟任何人提到我的事情,不得伤害我。” 墨狼答应得极痛快,“我墨狼以心魔发誓,只要俞晴尽全力修炼,十年内我必离开她,且不对任何人透露她的一切,不主动做出伤害俞晴之事。” 俞晴盘算一下,觉得并无对自己不利之处,遂点点头,亦正色道:“我俞晴以心魔发誓,会尽力修炼争取十年内筑基,并取得招魂木,助墨狼回到原身。” 誓言发过,俞晴松下一口气,墨狼寄居在自己体内,虽仍会与自己的元神争夺灵气,但至少不必担心他伤害自己。 要知道,在修真界,心魔誓是相当可信的誓言,若起誓者违背誓言,别说是元婴,就连结丹这关都有可能过不去。 所以,极少有人敢拿心魔誓开玩笑。 俞晴心情愉悦地洗漱罢,去找空云。 墨狼懒洋洋地漂浮在灵气中,轻轻吐出一个字,“傻!” 活了近万年,阅人无数,他还没见过傻到这种地步的人。 不过,傻人有个好处,就是听话。 反正已经熬过了十二年,再将就十年也没什么大不了,届时他重回自己的身体,又是一条铁骨铮铮的好汉。 墨狼放松精神,慢慢进入冥想状态。 且说俞晴想找空云询问药草之事,可空云既不在竹舍,也不在药圃,俞晴转了一圈没找到他,回来时却遇见了空雨。 空雨兴高采烈地说:“东西买齐了,对了,顺便去你家看了看,院子里的月季花绽了花苞……” “我爹怎么样?”俞晴打断他。 空雨摸摸鼻尖,“还是老样子,没好还没变坏。春莲现在每天熬稀粥,倒是能喂上一两口。” 俞晴心酸不已,爹那么大个人,每天靠一两口稀粥吊着气,现在恐怕瘦成皮包骨头了吧?上山快一个月了,她还不曾回去看过爹,真是不孝! 眼圈蓦然一红,泪水莹莹地在眼眶打转。 空雨手足无措地连声道:“别哭啊,别哭,都是我的错,师兄明明嘱咐了不让告诉你,看看你又难过。” 俞晴吸口气,慢慢止住眼泪,“师兄还嘱咐你什么了?” 空雨露出得意的笑容,“都在这里了。”拍拍腰间的乾坤袋,“进屋再看。” 俞晴看着空雨一样样东西拿出来,有符笔、有朱砂、有符纸、还有一摞裁好的澄心纸。 空雨道:“师兄说你开头定然舍不得在符纸上画,所以就买了这些纸让你练习,还有这个玉简是师兄在藏经楼拓的,很全。” 俞晴接过玉简,用神识简略地扫了下,是本《符箓集》,便不客气地收下,问:“共用了多少灵石,我以后还你。” 空雨笑道:“都是师兄买的,你若还就还给师兄,不过他炼制丹药赚了不少灵石,根本不在乎这点皮毛。” 空云灵石再多也是他的,俞晴不想白占人便宜,遂问道:“师兄在哪里,到处找不到他。” 空雨不以为然道:“这几天都泡在藏经楼,想必找什么功法心得之类的。” 俞晴点头,空云是修炼狂人,自然不会白白到藏经楼耗着。 空雨走后,俞晴迫不及待地阅读起玉简。 学制符是空云的建议。 大多修士除了修炼外,还兼习其他技能,一来自己用着方便,二来可赚点灵石以供修炼。修真界最受欢迎的技能有四种,分别是炼丹、炼器、制符与布阵。 俞晴起初想学炼丹,可她没有火灵根,炼丹会事倍功半,况且单纯为了救父亲,粗浅的炼丹技术就可以,无需特别学习。 空云看过她绣的棉帕,觉得她心灵手巧,适合制符。 符箓制作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简单之处在于,只要用上灵力,照着画符不错样地描下来,就是一张符。而难处在于,不同的画符对应着不同功效,若几种画符组合起来,则能使功效加倍或者降低,甚至产生其他功能。若使用不同的符笔、不同的符纸,效果又会有不同。单是传音符就有近距离传音符、远距离传音符、万里传音符、定向传音符等好几种。平常她跟春莲用的就是最便宜的近距离传音符。 《符箓集》收录了上千种不同功能的画符,再分别组合一一尝试,怕有数百万种之多。 读罢《符箓集》俞晴心痒难耐,选了现下就能用上的近距离传音符开始描。空云所料不错,她舍不得糟蹋符纸,就先在澄心纸上练习。俞晴精通女红,牛毛般细小的绣花针掂在手里都不曾抖过,描起画符来更是沉稳,一勾一画连贯通畅,分毫不差。 等练熟了,俞晴才拿符笔沾了朱砂,运上灵力,在符纸上画。不过画了七八张,已觉得运笔艰涩,呈现出灵力不支之象。 俞晴不敢逞强,打坐休息片刻,试探着将几张符箓发了出去。 没多久,有回音传来。 先是空雨的回信,“哈哈,师妹这么快就学会了,等练熟了多给我几张。” 接着是春莲的回音,“俞姐姐,伯父很好,不用挂念。” 唯有发给空云的迟迟不见回音…… 第14章 恐惧 天擦黑的时候,俞晴自膳食房回来,看到空云正焦急地在她门前踱步。俞晴从未见过空云这副急躁的样子,有些惊讶。 察觉到她的气息,空云猛抬头,声音因急切而带着丝颤抖,“师妹,你找我?” 俞晴笑道:“没什么大事,刚学会制符,试试能不能用。” 空云似是舒了口气,语气复又变成往常的清冷,“我在藏经楼,没收到你发的传音符。” 俞晴问:“不知买那些材料花了多少灵石?等下个月发了灵石我就还给你。” 空云淡淡道:“不如你帮我照看药草抵过吧,也免得我找别人帮忙。” 俞晴喜出望外,这下真正一举两得,既能学习辨认药草,又能偿还欠空云的情分。 空云见她欢喜,唇角微弯,“明日辰初我在药圃等你。” 空云的药圃在竹林西侧,靠着石潭,俞晴经过两次,但都是云雾缭绕,看不清楚。 这次,俞晴特地早来了片刻,没想到空云来得更早,朝着山壁一动不动,周身隐隐有光华流动。 修士冥想时候最忌别人打扰,因为冥想极有可能会产生顿悟,让心境与修为都增长一大截。 俞晴屏息站在一旁,却听空云清冷地道:“阳春三月花似锦,师妹故居门前的桃花该开了吧?” 俞晴愣了下,老老实实地回答:“师兄想是记差了,我家门口只种了两棵柳树。” 空云“哦”了声,阔步踏入雾中,“记着我的步伐。” 俞晴亦步亦趋地跟着,转乾位,四步,上转震位,再三步,足足绕了八十一步,云雾散去,眼前豁然开朗。 药圃不大,约莫三四亩的样子,药草种类倒不少,足有数十种,划分得规规整整。 俞晴想起自家的农田,若爹在家,这会也该插秧播种了。 空云指着药草介绍,“这是泽泻、这是绥草,那边是四方藤、青风藤,还有茵陈。” 茵陈是炼制养元丹的主要原料,俞晴特别着意地看了两眼。 空云递给她一枚玉简,“注意事项都在上边,有不明白的到茅屋找我。” 俞晴这才发现,在参差挂缀的藤蔓间,露出一角青色屋檐。 空云真是清雅,药圃里也盖茅屋。 俞晴腹诽着,一边凝神阅读玉简。 照看药草的差事不难,就是费工夫,浇水、捉虫、除草、打苞,事情多且杂,还需得处处小心,比伺候庄稼麻烦多了。 空云自进了茅屋就没出来过,只说过一句话,“若是累,就休息会。” 俞晴如闻天籁,一屁股坐在地上,没等歇过劲儿,就听脑海里的声音道:“此处木灵气极充沛,还不赶紧修炼?” 如灵根一样,世间灵气亦有五行之分,其中木灵气温养元神的功能最强,身具单一木灵根的女子则是最佳的炉鼎人选。 墨狼为了让元神强壮,特地要求俞晴多吸收木灵气。 好在俞晴本身具有木灵根,吸收木灵气较其它灵气快捷得多,足以供应两人元神所用。 一个大周天运行完毕,俞晴神清气爽,体态轻盈,比往常更觉舒畅。 原以为竹林已是彰善峰木灵气最浓郁之地,没想到药圃尤胜过竹林。 墨狼轻哼,“这些药草按五行布成聚灵阵法,将四周灵气都吸引过来,岂是竹林所能比的?” 没想到来药圃干活还有这等好处,俞晴喜出望外。 如果每天在此修炼,她就能早点到达炼气二层,早点下山看望爹了。 这日,俞晴照常拎着木桶去石潭汲水,老远就看到潭边立着位女子,那人面对石潭,俞晴只看到她青碧色的道袍随风轻扬,翩然若仙。 俞晴走近,女子缓缓转过身,正是那个曾有过两面之缘的骄傲女修。 苏篱斜睨着她,神情冷绝,“以后离空云远点。” 这算什么? 没名没姓没头没脑地上来就是这么一句? 她是她的谁?又是他的谁? 俞晴哂然,仿佛没听到她的话,绕过她,径自走至潭边。 潭水清澈,映出她稍嫌稚嫩的面容,也映出身后苏篱清丽的姿态。 苏篱往前一步。 俞晴屏住气息,身子紧绷,眼睛盯着水面一眨不眨,只要苏篱有所动作,她即刻闪躲。已经有过落水的经历,她不想有第二次。 苏篱却傲然停住,上下打量着她,语气甚是不屑,“修炼两月有余还不到炼气二层,相貌勉强算是清秀,真不知道见仁真君看上你哪点了?” 俞晴用力提了水上来,两人相向而立,俞晴比苏篱矮了足足一头,气势因此低了不少。 俞晴认真地说:“我也想知道,不如你去问问真君,他到底看上我哪里了?” 是讥讽她见不到见仁真君,在他面前说不上话么? 苏篱俏脸蓦然变色,以掌为剑向俞晴胸口劈来。 仙缘阁规定弟子在山上不得随意斗法,因此苏篱并未使用灵力,可她已至炼气七层,单凭自身力气,也能将俞晴击倒在一丈开外。 俞晴躲闪不及,只能运起全身灵力护住心肺,认命般闭上了眼睛。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到来,俞晴睁开眼,发现苏篱的手堪堪停在自己胸前半寸处,几乎要触及自己的衣衫。 苏篱不屑地说:“现在赢了你也胜之不武,等你修为追上来再比过。” 俞晴歪头,“我为什么要跟你比试?” “打不过我就别跟在空云身边。”苏篱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俞晴浅笑,“我没跟着他,也不打算跟着他,所以你没必要跟我比。” “没有么?空云的药圃一向是他自己打理,从不假人之手,怎么你就能进去了?” 俞晴笑盈盈地道:“还是刚才那句话,不如你问师兄?”猛转身,瞧见一抹白色衣角。 空云负手而立,面沉如水,“提个水也要这么久?” “这就回去。”俞晴拎起木桶,与他擦肩而过。 看着俞晴远去,空云板着脸道:“我的事几时轮到你管了?” 声音冷肃,连带着周围的空气也凝滞了片刻。 苏篱咬唇,“公子……” “若当我是公子,你从哪来还回哪去。若执意留在昆嵛山,你我便只是同门弟子的情分。” 苏篱急道:“我答应过夫人照顾公子,我不回去。” 空云微微颌首,“既然如此,此地不容外门弟子久待,师侄最好早点离开。” 苏篱跺跺脚,扭身走了。 空云回到药圃时,俞晴已浇完了水,正拿着玉锄松地。晨阳斜照在她脸上,她额头细密的汗珠晶莹闪亮。 相处久了,他才发现俞晴并不像他原本以为的那般娇气任性,反而很认真执着。每天照顾完药草就打坐修炼,一刻不停歇。 总算没有辜负他的苦心。 俞晴并没有留意空云经过她时的停滞,她的全副注意力都放在小径上才始发出的一株鼠曲草上。 细嫩的茎弯曲到极致,绕过压在它身上的石子,顽强地伸出来,顶端的两片嫩叶刚展开,还带着褶皱。 俞晴记得清楚,药圃里的鼠曲草是十天前种下的,五天前就已发芽,如今约莫寸长,长势很旺。 这一株想必是她不小心掉了一粒种子在小径上,竟然发出芽来。 一粒种子便有如此强大的生命力与旺盛的斗志,何况人乎? 俞晴深深被触动,盯着那株小小的叶片,只觉得周遭一切都不存在,唯有她矗立在天地间,周身灵气飞速地运转,五经六脉被汹涌的气流冲击着,不断地拓宽。 空云敏锐地感觉到灵气的异动,急步走出茅屋,就看到俞晴周身笼着一层莹润的光晕,纯粹的木灵气漩涡般在她周遭打转。 不过数息,灵气缓慢地恢复了原状,俞晴懵懵懂懂地发觉自己体内的灵气丰盈充沛,而身子轻快的好像在草叶间跳动的阳光。 空云浅笑,“恭喜师妹突破至炼气二层。” “炼气二层了?” 俞晴一下子清醒过来,高声叫道:“我是不是可以下山了?” 空云微微颌首,“你先巩固修为,然后禀过师尊即可。” 俞晴忙盘膝坐下,引导着体内突如而至的灵气慢慢归顺至丹田。 等再次睁开眼,俞晴发现自己的神识与耳目较以前又敏锐了许多,她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朝拂云殿走去。 拂云殿。 见仁真君与刚出关的明正谈到俞晴,“……没什么天分,才刚进入炼气期,看起来跟往常没什么不同,也不知欲夺舍那人何时出现?” 明正沉默片刻,道:“或许当年俞晴的娘亲于那人有恩,那人为报恩才移植了一丝灵根进去,并无夺舍之念。” 见仁真君一口否决,“不可能,移植灵根是上古秘法,没有元婴期修为不能施展,有谁会为报凡人的恩情而耗费泰半功力?” 明正还欲再劝。 见仁真君不耐地摆摆手,“我明白你的顾虑,若非逼到绝处,我也不会如此行事。眼看大限将至,修为却没有丝毫突破的迹象,如能得到移植灵根秘法……” 明正无言,见仁真君是他师尊,又是他隔着十几代的祖先,于情于理,他都无法置喙见仁真君的决定。 当初他发现俞晴灵根有异,将此事作为奇闻求问师尊,没想到师尊竟打起了主意。 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 此次结丹,问道一关已让他心有余悸,他日结婴,心魔反噬,他将如何应对? 想到此,明正顿时冷汗涔涔,坐立难安。 恰此时,青衣小童走进来,见仁真君顺势收了隔音结界。 小童躬身回禀:“真君,俞晴求见。” 见仁真君微微颌首,“让她进来。” 第15章 生疑 迎面又是那道令人无所遁形的目光,俞晴深吸口气,给见仁真君行过礼,又转向明正,她早已不记得他了。 见仁笑着介绍,“这是明正真人,结丹后闭关巩固修为,今日才出关。” 真人是对结丹期修士的尊称。其实,修士结丹以后,大多会由师尊另赐道号,以示郑重,但见仁真君称呼惯了,懒得再改,故此仍称明正,只将道长改为真人。 明正? 俞晴隐约想起记忆深处那个清俊风雅仿佛谪仙般遥不可及的男子,不禁有些愣怔。 明正却微笑道:“几年不见,长成大姑娘了,若非师尊提起还真不敢相认。” 俞晴面上一红,只听明正又道:“……你我同在师尊门下,也算有缘,我那里有几样用不着的小东西送给你,待会你随我去取。” 俞晴看了眼见仁真君,见他没反对,才连声道谢,又对见仁真君道:“弟子上山两月有余,实在牵挂家中父亲,能否下山探望?” 见仁沉吟片刻捋了把胡须,“让空云陪你一道去吧。” 回家还需人陪? 俞晴心头闪过一丝怀疑,却未多言,喏喏应着告退。 明正是金土双灵根,所以在土灵气浓郁的山壁上挖了个石室居住,与空雨的住处相隔不远。 明正虽已八十多岁,可面容极年轻,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俞晴记着男女大防,不便进入,遂站在门外等。 明正倒不勉强,很快取了几只玉盒出来,“前些年历练所得,正适合女子用,权作见面礼……入了仙门,虽说有师尊教导,可修炼全在个人,只要道心坚定、坚持下去总有成功那天,要记住实力够强才不会任人宰割……” 话语殷殷,似是发自肺腑。 记忆中那个疏离淡漠的身影与面前亲切和蔼之人慢慢重合起来,俞晴辨不清孰真孰假,却知道他送这些东西确是真心。 月色如水,透过窗棂照射进来,竹地板上便留下一格格窗棂的影子。 俞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想起就要下山见爹,半欢喜半酸涩,又想到明正送的礼物,既惊讶且感激。 东西有四样: 紫晶石,炼制法宝时加进去,可以增加法宝的坚韧度,而且会发出紫光。 五彩蚕丝,是五彩毒蚕所吐,有剧毒。 安神珠,可以嵌在发簪上,或佩在腕间有安定心神的功效。 最后一样却是片羽毛,记得明正递给她时还有片刻的犹豫,“……无意间在坊市发现的,顺手就买了,白放了这些年,也不知有何用处……” 明正真人也会花钱买没用的东西么? 应该是为心仪的女子买的吧? 为什么好几年都没有送出去? 俞晴顿时躺不住了,起身掀开笼着照明珠的盖子,屋内顿时亮如白昼。 书柜上,四只白玉盒子静静地摆放着,发出幽幽清辉。 俞晴打开最里面那只——雪白的羽轴、翠绿的羽枝、油光闪亮的羽片,支支分明的细绒,美得令人心颤。 俞晴低叹:即使什么用处都没有,拿来做头饰或衣饰也极好。 “咦?”识海里突然传来墨狼的声音。 俞晴吓了一跳,这些天,她已习惯体内有个外来的魂魄,但墨狼大多时候都在冥想修炼,极少开口。 “怎么?”俞晴不解。 “明正给的凤羽?”墨狼叹道,“他倒大方,这也舍得送你?” “这很珍贵么?” “凤凰是上古神兽,每片羽毛就是天然法宝,你说珍贵不珍贵?” 俞晴惊得合不拢嘴。 结丹期以上的修士能够使用法宝,筑基修士能使用法器,想俞晴这种炼气期修士只能使用灵器。灵器跟法宝的威力相差何止万千。 可天然法宝却不管什么修为的修士都能使用,只不过发挥效能的大小不同而已。 而且,天然法宝能够收入主人的丹田温养,与主人心意相通,使用起来更加随心所欲。 俞晴按捺住内心的激动,问道:“如何炼化它,也是用精血?” 墨狼恍然大悟,得意道:“老夫竟忘了这世间根本没几人知道炼化方法,难怪明正肯送你……说起来,炼化方法也不难,凤栖梧桐,你找到千年梧桐木,烧成灰,与心头血一同即可使它认主。” 俞晴沮丧不已,“还说不难,这千年梧桐到哪里去找?” 墨狼沉思片刻,道:“普通梧桐也能凑合,若早点认主,早日与它心血相通,未必就比千年梧桐差。” 俞晴深以为然,决定尽快找到梧桐木让凤羽认主,毕竟好东西吃到肚子里才是自己的。 不知不觉天色大亮,俞晴顶着两个黑眼圈去找空云。没想到空雨也在,“正好去坊市,跟着师兄能省点灵石。” 俞晴无语,两人分明是同年,怎么空雨在空云面前就像个孩子。 空云显然已经习惯了空雨的行为,面色极淡,可眼中蕴着浅浅笑意。 三人在拂云殿外的广场上召唤仙鹤。 不出俞晴所料,鹤眼看人低,仙鹤瞧了瞧俞晴的修为,二话没说扭着脖子就走了。 空雨笑道:“没事,我叫白牡丹来。” 话音刚落,凌空飞来一个大腹便便的青衣修士,恰恰落在他们面前。 俞晴正惊叹这人的飞行技能,却见一只八哥鸟呼啦啦从他道袍下飞出来,扑向空雨,“叔啊,这么久没见到你,想死大侄女了。” 上次叫“哥”,这次改称“叔”,果然修为涨了,辈分也涨了。 空雨摸摸它乌黑发亮的羽毛,“这么巧,我们正要下山。” 八哥鸟瞥瞥俞晴,缩着脖子装可怜,“叔啊,您饶了大侄女吧,上次被这丫压得差点断了腰,现在还时常腰酸背痛腿抽筋。” 俞晴面黑如锅底,嫌她沉,可方才那修士足有她两个大,欺负人也别这么明目张胆好不好? 空雨掏出红果塞进八哥鸟口中,小声道:“给叔个面子,师妹已经炼气二层,保证熏不着你。” 呵,还真把自己当鸟叔了。 俞晴怒道:“一只破鸟拽什么,大不了我走下去就是了。”转身往台阶处走。 空雨忙拦住她,抓耳挠腮地解释,“师妹,白牡丹不是那个意思……你不到炼气四层,不会轻身术。” 说到底,还是嫌她修为低。 俞晴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不就是下山吗,怎么就这么难。 八哥鸟咽下红果,踱着步子走过来,“得,看在叔的面子,姐载你。” 俞晴有心不上去,可放眼望去,石阶蜿蜒不断,自己若走下山岂不得大半天,还得当日赶回来,咬唇忍气坐上去。 八哥鸟展翅飞起,嘴里念叨着:“妹啊,你修为不高脾气倒不小。实力不如人就得要低头,也就是姐不跟你计较,换别人,你有本事就走下去,爱骑不骑……听姐一句劝,男人都靠不住,还是靠自己踏实。” 这都哪跟哪,前言不搭后语。 俞晴哭笑不得,适才的怨气倒是散了大半。 进了安居城,见到车水马龙的热闹场面,俞晴深吸口气,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俞平面容平静地躺着,额角的青紫依旧,鼻端的气息时断时续,所有的一切跟俞晴离家时毫无二致,就好像中间并未隔着两个多月。 俞晴跪在床前,将脸埋在俞平手里。 爹的手很大,骨节分明,掌心与指腹的厚茧仍在,却没有了往日的温度与力度。 俞晴不会忘记,是这双手将她高高地举起又放下,是这双手将她紧紧拥进怀里,是这双手拉着她从春天走到秋天…… 泪毫无预兆地流了下来。 墨狼被这伤感的情绪惊醒,缓缓地放出神识。 看到俞平那一瞬间,他惊愕地张了张嘴,终于什么也没说。 空云也听到这压抑的哭泣声,他墨黑的眼眸变得愈加深沉,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又松开。 小半个时辰后,俞晴梳洗停当自屋内出来,对春莲道:“多谢你将我爹照顾得这么好。”她已注意到,爹的衣衫床褥都很干净整洁,爹身上也没有久卧起的褥疮。 春莲笑嘻嘻地摆手,“俞姐姐别客气,应该的。” 何老伯在院子里编藤筐,不动声色地扫了眼俞晴,心底重重叹了口气,手上的动作愈加快了。 离开俞晴的家,空云阔步走在前面,俞晴心里的感伤还未散去,木木地跟着。 不知不觉走到一面城墙处,空云停下步子,待俞晴走近,对着城墙打了个法诀。 法诀并不复杂,且空云动作很慢,俞晴知道他是特意让自己看的,遂抛下心中杂念,将空云的指法记在心里。 法诀打完,城墙上凭空出现一道城门,望过去,满街都是修士,其中炼气期修士最多,偶尔也会有几个筑基期修士。 空云径直朝一家高大气派的店铺走去,俞晴下意识地看了看屋檐下的招牌——好又多。 这家铺子看上去古朴清雅,没想到竟取了个这么俗气的名字。 刚到门口,便有个青衣小童热情地迎出来,“三位请进。” 空云掏出玉牌晃了晃,“我订的货到了没?” 小童连声道:“师叔来得巧,刚好今天到了,我这就给您拿来。” 空雨对俞晴解释,“这是咱们门派的铺子,在这里买东西比别处要便宜一成,而且若是没货,还可从其他地方调来,又快又便当。” 俞晴惊讶道:“别处也有同样的铺子?” “那当然,整个泰中怕是有上百家好又多,不说别处,但是昆嵛山方圆五百里,每个镇上都有分铺,发生点什么事情,门派马上就能知道。”空云得意地说。 这么说,青云镇也有仙缘阁的铺子。 俞晴霎时变了脸色,赵公子去她家那天,空云跟空雨果真是凑巧经过才救了她跟爹吗? 第16章 妖兽 这个问题梗在心里极不舒服。 俞晴按耐不住,盯着空雨的双眸,认真地问:“我跟爹落水那日,师兄缘何去青云村?” “这个,”空雨突然支吾起来,摸着鼻尖,眼神躲闪着,“你问师兄。” 空云闻言,走过来,“你觉得为什么?” 尽管他并未释放筑基修士的威压,俞晴还是觉得莫名地心虚,咬着唇道:“师兄是想逼我上山?” 空云将手中之物往她怀里一塞,冷声道:“师妹觉得自己天资过人还是貌美如花,值得人迫你修仙?” “那天师兄到底因何偏偏就经过了青云村?”俞晴神情固执,秋水般明澈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紧抿的嘴唇有两个明显的齿印。 空云心底有片刻犹豫,想据实以告,可终是脱口而出,“我另有师命在身,与师妹无关。” “是么?”俞晴眼中闪过怀疑,可已无法再追究下去,无奈垂眸,看到手里的符笔与符纸,轻轻说了句,“多谢师兄。” 空云淡淡道:“符笔与符纸均是二阶妖兽的皮毛制成,你既然想去山谷,就多制些防御性符箓带着。” 俞晴低低应着:“是。” 出了好又多的大门,空云偷偷伸出右手,掌心满是汗水。 前些天,他在藏经楼查到一本前人写的随笔札记,记载着上古有种移植灵根的秘法,那一瞬间,他想起师尊种种不合理的举动。 明知俞晴无心修道却非迫她上山,且收她为入室弟子;时不时和蔼地聊天;偶尔流露出的狂喜与失望…… 所有一切都有了解释。 测灵盘显示的迹象没错,俞晴并非金木双灵根,而是雷木双灵根。 雷灵根就是用秘法移植的外来灵根,所以在测灵盘上显示出来的金光强却短暂,而象征木灵根的青光虽弱但持久。 师尊大概极想得到秘法,以致于俞晴刚上山那日,他抑制不住内心的狂热竟想当场施行搜魂术,他的手举起在俞晴头顶,却迟迟没有落下。 因为,俞晴一介凡人,不可能知道秘法。 收为入室弟子是想将俞晴放在眼皮底下,时不时地聊家常是想探知控制那具身体的是不是俞晴的元神。 知道此事,他权衡了整整一晚。 于私,师尊教导他十年有余,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于公,仙缘阁弟子能在泰中行走不被人欺负,就是因为有三位元婴修士、八位结丹修士坐镇。若师尊坐化,仙缘阁该何去何从? 于私于公,他都应该站在师尊这边。 可是,他忘不了自己修道的初衷。 娘亲资质一般,便被家人舍弃,做为炉鼎送给已有七房妻妾的爹。 妹妹没有灵根,刚满六岁就被赶出祖宅。 他发过誓,有朝一日,定将加诸于娘亲妹妹的羞辱千倍百倍地还回去。 他修道的目的是保护像娘亲这般的弱势女子,可如今竟要像那些人一样欺负迫害俞晴。 不! 他告诉自己,道心一旦坚定,便不可违。 他不能劝服师尊,只能用心在俞晴身上。 俞晴一朝不被夺舍,她就能安全一日。将她留在身旁,至少移植灵根那人出现时,自己会尽全力阻上一阻。 只要过得百年,师尊要么得到机缘,成功进阶,要么就此陨落,那只是师尊的宿命。 而俞晴或者在修真路上继续前行,或者终生无法筑基,灯枯而亡,那也是俞晴的宿命。 各人依然按照命定的轨迹行走,自己也无需因当日之事耿耿于怀。 尤为重要的是,自己的道心不会偏移。 三人各怀心事,沉默地回到山门。 八哥鸟一如既往地话多,嘴里塞着红果也挡不住含混的话语,“妹啊,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儿跟姐说说,也让自己开开心。” 俞晴没好气地说,“你不是每天都挺开心?” 八哥鸟长叹,“你年纪还小,根本不懂姐这种成熟女子的心事,姐这么多年,英雄末路,整天载着你们这种低端小气没档次的修士,姐心里苦啊,可姐想得开,能活一日且快活一日。” 俞晴失笑,“你多大了?” “你猜?” 俞晴试探着道:“五百岁?” “呸!什么眼神?”八哥鸟抖着翅膀差点将俞晴掀下去,“姐那么显老?太伤自尊了。” 俞晴张口结舌,“不是说灵兽五阶才能吐人言,而且灵兽修炼速度慢。” 八哥鸟忿忿道:“我们能跟一般灵兽比嘛?我们八哥鸟天生就会说话,连这都不知道……没文化真可怕。” 俞晴无言,得,又把人给得罪了。 俞晴情绪不高,但并未就此耽搁日常事务。 每天照样去药圃照管药草顺便打坐修炼,夜里就在照明珠下描画符。空云买回来的符笔有两种,一种是土灵鼠的胡须所制,另一种则是长角豹的毛所制。 土灵鼠机灵狡猾,天性善藏踪逃匿,用来制防御符箓最好。 而长角豹敏捷善战,可用来制偷袭攻击型符箓。 相对应的,符纸与朱砂也有不同种类。 俞晴将不同的符笔与符纸等组合起来一种种地试,终于制成了防御效果最好的躲闪符。 躲闪符有三种效用,一可以卸去七成的外力,二是能在外力袭击时瞬间转移三尺,三则是将外力的三成还击回去,可以说只要对方实力在筑基以下,俞晴依仗此符就可毫发无伤。 相比之下,俞晴制成的攻击性符箓却大打折扣,因她修为低,符箓的效能也低,空雨连连摇头,“不行,跟虱子挠痒痒似的,没用。” 俞晴看着满地废弃的符箓,叹息:十块下品灵石买来的东西,不到五天就用完了,还得再买些才行。她欠空云的债可是越积越多。 倏忽又是十日,俞晴手里积攒了不少各式符箓,空雨终于发话,可以下到山谷里了。 坐在空雨的桃核舟里,俞晴既紧张又兴奋。 空雨打趣她,“要是害怕了,咱们就回去。” 俞晴白他一眼,没作声。 倒是旁边御剑飞行的空云听到了,格外着意地看了俞晴两眼。 昆嵛山区域禁制御器飞行,但接受门派任务的弟子到山谷却是可以飞行的。 此次,空云跟空雨都接了独角野猪角十根的任务。 独角野猪是二阶妖兽,相当于人类的筑基初期,皮厚肉肥,额前一只尖角极为锋利,可以炼制匕首类武器。他们接的任务就是炼器房发布的。 桃核舟缓缓落在山谷的空地上。 俞晴极目四望,入眼处尽是深深浅浅浓浓淡淡的绿,夹杂着星星点点的红果或黄花,景色极为优美,更兼时时可闻婉转鸟鸣,令人心旷神怡。 空云仗剑头前进入密林,空雨手持赤焰棒极有默契地殿后,俞晴看着两人谨慎小心的模样,不敢大意,放出神识四下搜寻。 没走几步,空云忽地挥剑,剑风擦着俞晴脸颊堪堪而过,俞晴低呼一声,就见地上一条小指粗细的绿皮蛇,身子已断成两半,却犹在挣扎蠕动。 俞晴最怕这种软乎乎的爬虫,当下便有些腿软。 空云连挥数剑,又有数十条蛇落在地上。 俞晴这才发现,身旁头顶的树枝上挂着无数这样的绿皮蛇,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来。 空云瞥见面色惨白的俞晴,微皱了眉头,右手持剑,左手捏个法诀,便有一团团真火喷出来,绿皮蛇显然怕火,连连后退。 空雨见状,赶到前头,催动真气,一根赤焰棒挥舞得密不透风,棍风扫过之处,枝叶焦黄,绿皮蛇落雨般往下掉。 空云道:“快离开这里,一会恐有妖兽闻腥过来。” 空雨点头,手中赤焰棒越发急,生生辟出一条通路。 走了约丈余,绿皮蛇渐少,空雨收回赤焰棒,仍换空云开路。 俞晴暗舒口气,趁人不留意,将满手冷汗往衣角处蹭了蹭。 原本听空雨说山谷危险,她只以为是敷衍自己,没想到刚进树林就是这般情形。 自己什么法术都不会,完全成了拖累。 一时倒有些后悔,不该这么心急,至少等到了炼气五层,能够学习攻击性法术才来。 又想,王二哥也没什么修为,若真坠谷,半分存活的希望都没有。即便是有尸骨留下,这茫茫林海中,不啻于大海捞针。 说到底,自己太过天真任性。 俞晴心事重重思前想后,倒忽视了近前的危险。好在空云警惕性极高,一路斩杀无数飞蛾毒虫。吓得俞晴再不敢胡思乱想,集中了精神探查着四周。 再行片刻,树木稀疏起来,山石及一人高的灌木丛却明显增多。 空云放缓步子,低声道:“坤位,三丈,大石后面,两只。” 空雨点头,收起赤焰棒,却掏出一张网来。 炼气五层的修士就可以互相传音,俞晴明白空云出声说话是为了提醒自己,连忙从袖袋中掏出一把符箓,攥在手里备着。 只听“咚咚咚”的声音传来,俞晴紧张得浑身发抖,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坤位,根本无心分辨这响声是自己的心跳还是其它。 大石顶端闪过一抹黑色,接着便露出只尺许长的尖角。 俞晴低头看了看,没错,左手拿的是攻击符箓,右手是躲闪符。 这时,独角野猪整个从石后窜了出来,俞晴倒吸一口凉气,这野猪比自己还要高半个头,体躯健壮,皮毛乌黑油亮,额前的角像是打磨过的尖刀,闪闪发光。 眼见着独角野猪就要冲过来,空雨怒喝一声,“困”,只见两道土墙平地而出,将独角野猪前后夹住,接着空雨右手一挥,手里的万刺如意网瞬息变大,网结处的钢刺互相碰撞,叮咚作响,箭一般朝独角野猪兜去。 独角野猪修炼百年,岂能轻易被困,四蹄发力,身子凌空而起,跃过土墙,避开如意网,全速朝空雨冲来。 俞晴尚不及反应,只见空云持剑朝身后飞去,原来不知何时,另一头独角野猪已悄无声息地自后面夹击而来。 空云跟空雨各跟一头独角野猪缠斗着,俞晴攥着两把符箓左看一眼,右看一眼,恨不得自己长四只眼睛好将两边的情势都看清楚。 正当她左支右绌之时,眼角突然瞥见不远树杈上的东西,俞晴立时呆住了。 第17章 窘迫 秋风清凉,落叶如雨。 粗大的槐树下,王大婶捏着锥子纳鞋底,粗麻线穿过厚厚的千层底,嘶嘶有声。 巧珍在笸箩里挑来拣去寻合用的布头,“娘,仙师说四季衣裳门派都发,鞋子也用不上,你干嘛费这么多事?” 王大婶口中咬着线头,含混道:“想偷懒也不用找借口,娘自己能做。” 俞晴在旁边剪鞋面,笑笑,“二哥能不能用上,总是大婶的心意。况且,二哥单身在外倘或想嫁了,也好有个念想。” 王大婶便笑,“还是晴儿体谅大婶。” …… 恍恍惚惚中,俞晴蓦地感到一阵剧痛,神智骤然清醒,只见一只独角野猪被万刺如意网罩着正向她冲来。 空雨念着法诀,网越收越紧,独角野猪身上已是千疮百孔,可它就像发了狂,毫不理会,只管往前冲,额前的尖角发出被晨阳应着,发出刺目的寒光,堪堪就要刺中俞晴。 俞晴惊慌失措,顾不得多想,运起灵力捏碎了手中的符箓。 顷刻,噼里啪啦,清脆的爆炸声起,伴随着耀目的火光和滚滚浓雾。浓雾中,只听“嘭”一声,独角野猪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倒地。 空雨小跑着上前,收回万刺如意网,赞道:“师妹的符箓威力不小。” 话刚说完,便瞠目结舌地呆住。 烟雾散去,显出俞晴狼狈的身影。 白色道袍像在泥塘里滚过,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上面布满污痕,不知是烧焦的痕迹还是血渍。 俞晴鬓发散乱,白玉簪歪在一旁,有几缕头发像是烧着了,蜷曲着垂在腮旁。 更惨不忍睹的是,俞晴原本白净的小脸也是黑一道黄一道,夹杂着血迹斑斑,惨状比起地上的独角野猪有过之而无不及。 “躲闪符不是能瞬移三尺吗?师妹怎么……”空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此时空云亦杀死了他那边的独角野猪,见情况有异飞奔过来,只扫了一眼就明白了,恨铁不成钢地道:“师妹若不想活,下次找个没人的地方,别连累我们。”弯腰割下独角野猪的尖角,放到乾坤袋中。 空雨仍不得要领,着急地催问:“师妹,这到底怎么回事?” 俞晴羞囧万分,“我将爆裂符当成躲闪符了。”混乱中,她顾不得分辨左右手,就催动了灵力。 “好,好,师妹威武。”空云终于反应过来,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她一番,“幸好师妹的符箓威力不大。” 话音刚落,有嬉笑声传来,“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还真有自己往自己身上扔爆裂符的。” “就是,以前老听人说自己虐自己,今儿总算看到活的了。幸运之极!” 一群人嘻嘻哈哈地从树林出来。 俞晴侧目看了看,来人有十几个,都是仙缘阁弟子,其中四个筑基修士,其余几人都是炼气七八层的样子。 苏篱也在其中,神情娇媚,笑容舒畅。 空云早在他们开口之时便站在了俞晴身旁,浑身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气息。 苏篱笑盈盈地问:“空云师叔也接了独角野猪的任务,不如合在一处?” 空云淡淡拒绝,“不必,此处我们先来,各位另寻别处吧。” 领头那人闻言面上一沉,随之笑道:“师弟真会开玩笑,这里独角野猪最多,我们为何要去别处?而且,以往都是凭实力说话,可没有先来先得的规矩。” 俞晴暗道不好,对方人数占优,而且有两个是筑基中期,两个筑基初期,空云跟空雨都只是筑基初期修为。怎么算,都是对方的赢面大。 空云唇角微弯,带着俾睨天下的微笑,手中长剑挽个剑花,“怎么,要先分个高下?” 空雨亦手持赤焰棒,摆出应敌的架势。 那人似欲上前,不知听苏篱说了些什么,迟疑起来,道:“今儿没空,等门派大比时定要请教一二。” 率领众人离去。 空云冷冷地看向俞晴。 俞晴嗫嚅地解释,“方才看到树杈上挂着王二哥的鞋子,没注意野猪到了跟前,一时心慌手乱……” 空云朝着俞晴所指的方向看去,见是一棵百年柳树,柳树枝叶繁茂,根本没有什么鞋子。 俞晴固执地说:“我看得真真切切,白鞋底黑鞋面,还是我帮王大婶做的……许是掉在地上了。”边说边上前想要看个清楚。 未及走近,手臂被空云一把抓住,力道大得差点让她跌倒。 俞晴稳住身子,就见空云对着柳树打出连串的手印,柳枝无风而动,姿态优美,似是甩着水袖的舞姬。 “破!”空云低喝,指尖弹出一道火球扑向柳枝,无数暗黄的柳叶坠下,接着一对尺许大的黑蝶翩然而出,在树顶盘旋不止。 “是虎斑幻彩蝶,一阶妖兽,会点幻术,攻击力不强。”跟随而来的空雨解释。 难道她刚才看到的是幻觉? 俞晴迷茫地摇摇头,幻觉会如此真切么,连鞋边的针脚都一清二楚。 可若不是幻觉,那么鞋子呢,树杈上,地上都没有,难道会凭空消失? 俞晴眼睁睁看着空云将两只黑蝶杀死,鞋子却再也没有出现。 三人稍作休整,不多时空云又发现两只独角野猪。 此次俞晴不敢懈怠,全神贯注地盯着两人打斗的一举一动。因空云与她都具有木灵根,平日吸收的木灵力多,因此俞晴更多地关注空云的举动。 独角野猪虽说只是二阶妖兽,但皮紧肉糙,刀剑砍上去只不过留下一道浅痕,毫无大碍,便是类似火球术冰弹术这样的灵力攻击,它也能应付自如。 好在空云对付独角野猪已有经验,先撒下一把灵植种子,种子落地即生,瞬息长成青藤,缠住独角野猪四蹄。独角野猪修炼百年也不是徒劳的,尖角一挑,青藤已断了大半,而后猛撅后蹄,将缠上身的青藤扯断。 可惜独角野猪刚挣脱青藤,第二把种子已撒过来。 修炼木系法术就这点好处,只用极少的灵力就能催生灵植种子,用灵植代替灵力施展术法。 如此三番两次,独角野猪不能脱困,顿时狂暴起来,双眼血红,周身毛发直立,不管三七二十一找个目标就冲过去。 空云等得就是这刻,左手一挥,七把飞刀三下四上流星般刺过去,右手顺势抛出一个爆裂符。独角野猪躲开了飞刀,爆裂符却堪堪在它眼角爆炸。 独角野猪嘶吼一声,双目已瞎,只能任人宰割。 俞晴大开眼界,只一场打斗,已让她悟出许多诀窍,比如法术跟符箓的配合,法术与法术的配合、法器与法术的配合等。 果然,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随着独角野猪的尸体越来越多,血腥味也越来越浓,空云虽设置了结界,但仍有嗅觉灵敏的飞虫闻腥前来。 俞晴又一次震惊了。 以前她只知道蝴蝶吸食花蜜,没想到竟有蝴蝶吸食血肉。 看着色彩斑斓的彩蝶贪婪地吮吸着野猪身上的鲜血,俞晴只觉得毛骨悚然,汗毛直竖。 薄暮时分,空云两人足足宰杀了近四十头独角野猪,堆在一处像座小山。他们将野猪的尖角尽数割下,野猪肉也血淋淋地放进乾坤袋里,其余的内脏下水等堆在一处,空云使个火球术,流淌着血水的内脏立时化为灰烬散去。 俞晴头一次看到这种血腥场面,胃里翻滚得难受,想吐却吐不出来。 空雨看她这副模样,同情地说:“杀几只妖兽你就受不了,以后历练……”终于忍着没有说下去。 临行前,空云空雨分别使个清洁术,满身血渍的白衫顿时焕然一新,惟独俞晴仍是灰头土脸满身血污。 空雨看不过眼,对俞晴也使了个清洁术。俞晴的道袍倒是干净了,可上面大大小小的破洞却更加明显,尤其前襟几个巴掌大的洞,更是连里面的中衣都遮不住。 空雨一见立刻转过头,俞晴面如滴血,难堪得几乎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空云“哼”一声,扬手扔过一件道袍来。 俞晴接过,背转身套上,低声道:“多谢师兄,待我洗净就还给你。” 空云不作声。 事实上,自打俞晴乌龙地将爆裂符当成躲闪符后,空云就没正眼看过她,也没跟她说过半个字。 回去的路上,桃核舟特地拐到武清峰底转了一圈。 武清峰的景色与写亭峰又有不同。如果说写亭峰谷是无边无际的绿树,那么武清峰谷就是无穷无尽的山石,极少见到绿色。可就在单调苍凉的山石上,却长着一种无叶树。灰突突的树干,灰突突的树枝,只有枝头的果子红得耀目。 俞晴认出那就是仙鹤与八哥鸟常吃的红果。 桃核舟渐行渐低,桃核舟内的空气越来越热,等距离谷底尚有两丈远时,俞晴已是满脸通红大汗淋漓,若不是有防御结界多少起到隔热的效用,俞晴觉得自己都要被烤熟了。 空云对空雨道:“就在这里吧,我去去就来。”撕开结界御剑冲了出去。 只这一瞬,热浪已潮水般涌进来。空雨马上将结界布好。 俞晴坐立难安,桃核舟内尚且如此,外面恐怕更热吧,师兄不知能否受得住。 很快,空云云淡风轻地回来,浑身上下清清爽爽,半滴汗都没有,好像一直待在彰善峰的竹林里。 回到竹舍,俞晴颓然坐在地上,怀里的红果散得满地都是。 方才空雨准备分一半红果给她,问起她的乾坤袋。她没好意思说嫌丑不想带,就支支吾吾地说忘记了。 她仍记得空云看过来的眼神,比冬日瓦当间的冰凌都冷。 尽管他一句话都没说,可她清楚地感觉到,空云该是失望之极。 她也不想如此,可为什么每件事都做错。 恹恹地起身将空云的道袍洗了,正要打坐,忽听识海墨狼问:“找到梧桐木了吗?” 俞晴懊恼地握拳,这么重要的事,她竟然忘得一干二净,完全没想起来。 墨狼未多责怪她,只淡淡地说:“连性命都不想要了的人,忘记个把无关紧要的小事也在情理之中。”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俞晴恼怒,“发生那么多事情,我怎么记得住?” 墨狼火冒三丈,“你我的约定该不会也忘了吧……今日若非老夫推你一把,是不是你就愣在那等死?” 俞晴恍然记起那一瞬间的剧痛,难道是墨狼又推她元神了。 墨狼恶狠狠地说:“若非老夫留着你的身体还有用,真想一口吞了你。要再有下次,别怪老夫不客气。” 俞晴自知理亏,咬着唇不作声。 墨狼忿然又无奈地叹了两口粗气,继续凝神修炼了。 俞晴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白日的情形一幕幕浮现在面前。 吐着红信子的绿皮蛇、强悍的独角野猪、贪婪吸血的蝴蝶……若非有师兄在,她早就死了好几回了。 而这只是个开始,修真路上还不知有多少艰险危难,她能一辈子依赖师兄么?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各人有各人的道。 师尊说过,求大道需道心坚定,道心不稳杂念太多就容易被心魔侵蚀。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没有道心,倘或有,又是什么? 俞晴在屋内苦思冥想,竹舍外,有人伫立片刻,终于停住向前的脚步。 月色朦胧,瞧不清那人的面容,只夜风吹来时,道袍一角的翠竹隐约可见…… 第18章 八哥 俞晴是被呱噪的鸟叫声吵醒的。 确切地说,是被八哥鸟粗噶的大嗓门吵醒的。 俞晴睡眼惺忪地起身关上禁制,隔着窗子看见八哥鸟粗短的小腿挪动的飞快,肥硕的身躯灵活无比。 “这么早,有事?”俞晴揉着眼睛问。 八哥鸟不答,细细端量俞晴片刻,蓦地爆笑出声,一只翅膀叉腰,一只翅膀扶住门框,笑得前仰后合,几乎喘不过气来,“哎呀妈呀,敢情是真的,妹啊,你真自己对自己使爆裂符?” 这鸟莫非专程来看她出糗? 她不就脸上多了几处烧痕,脸色不怎么好看,至于幸灾乐祸成这样? 俞晴没好气地坐下,接着昨晚未补完的道袍继续缝补。 八哥鸟仍拍着胸脯笑,“山上都传遍了,说门派出了个自虐的精英弟子,被符箓炸得满脸焦黑,跟姐有得一比。” “一派胡言!”俞晴气极。 “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这么埋汰人,拿妹跟姐比,这能比吗?姐是天生丽质难自弃……”八哥鸟忿忿不平地说,抬头瞧见俞晴比锅底还黑的脸,忙收住话头,不知从何处取出个玉瓶来,“呶,养颜膏,擦在脸上疤痕立消,见效老快了。” 打开瓶盖,沁人心脾的清香扑鼻而来,是上好的伤药,俞晴面色稍缓,向八哥鸟道谢。 八哥鸟摆摆翅膀,“别谢我,这玩意就在门口,姐顺手拿进来了。” 俞晴没太在意,不是空云就是空雨放的。除此之外,她想不出还有什么别人。只是,为何放在门口而不送进来? 那一定就是空云了,想到他的冷面,俞晴莫名地心虚,胡乱地挑了点药膏往伤痕处抹。 八哥鸟倒不怯生,抓起地上散乱的红果,用翅膀拍了拍,塞进口中吧唧吧唧地吃,边吃边溜达,黄豆大的眼珠子滴哩咕噜地转,“妹啊,你这屋子这么大,自己住着多孤单,干脆姐搬来跟你一起住。” 它嘴里塞着红果,话语含含混混,俞晴没听清,问:“你说什么?” 八哥鸟伸着翅膀比比划划,“姐说搬过来照顾你,你啊没来几天,得罪的人倒不少,你可知外面的人都怎么说你的?姐活了百年有余,见多识广,山上的人谁不卖姐七分面子,有姐罩着,管保谁都不敢欺负你……” 啰嗦半天,唾沫星子乱飞,俞晴只听清了第一句,不解地问:“你怎么想起到我这里住?” 八哥鸟黑脸透着红,红里渗着黑,扭捏半天才哼哼唧唧地说:“姐辞了差事,不干了,丫的鹤四前天跟鹤十九成亲了。妹啊,你说姐容易吗,巴巴地从极北飞到泰中,吃得比猪少,干得比牛累,千人骑万人坐,不都为了那负心汉。谁知人家吭都不吭一声,跟鹤十九好上了。偷偷摸摸成亲也就罢了,那渣鹤还不要脸地来撺掇姐,姐好好一黄花大闺女,吃饱了撑得去给人当小三?妈的,糟践人也没这么糟践法的……” 俞晴支棱着耳朵总算明白了,原来就是一痴情女遭遇负心汉的悲情故事,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正捋线头,八哥鸟蓦地冲过来,啄了她一下。 俞晴吃痛,嚷道:“你干嘛?” 八哥鸟得意洋洋地拍着翅膀,“姐跟你签了契约,你同意姐也要来,不同意姐也要来。你那里不是有间屋子空着,姐去收拾收拾。” 俞晴看到手指上的血,想起当初看的玉简上写着,人可以与妖兽签订契约,妖兽也可主动与人签约。 看来这八哥鸟想要赖上她了,她被人欺负也就罢了,可被只八哥压在头顶,日后还怎么见人。 俞晴似笑非笑地说:“你难道不知道,作为被动签约的一方,我可以随时解约。” “你敢!”八哥鸟炸了毛般,翅膀尖指着俞晴,随即想起什么,脑袋顿时耷拉下来,可怜兮兮地说:“妹啊,那边反正我是不想待了,看在姐对你一片真心上,你帮姐这次……以后下山,你指名叫鹤四载你,姐也要骑它一次。”话到最后又趾高气扬起来。 俞晴奇道:“仙鹤不是不载炼气四层以下的修士吗?” 八哥鸟忿忿道:“精英弟子,你是精英弟子知不知道?它不载你,你就跟驯兽的杂役说,禁它饮食。” 俞晴傻眼了,竟然还有这样的规矩,可从来没人告诉她,害她受那么多鸟气。 也罢,八哥鸟虽然嘴碎,可对仙缘阁的了解比自己多,先收留它几日,反正随时可以解约。 想到此,俞晴正色道:“你暂时可以留在这,不过你的吃喝我不管,自己想法解决,还有不许整天咋咋呼呼的。” 八哥鸟愉快地在地板上打了个滚,双爪朝天,露出灰白色的肚皮,“姐本来就没打算让你管吃管喝,靠你还不如靠我叔。” 这八哥鸟嘴还真够可以的,怎么惹火别人怎么说,俞晴气乐了,恨道:“那你死乞白赖找我干啥,直接找你叔呗。” 八哥鸟瞪大鸟眼嚷道:“那怎么行,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这不坏姐的名声吗?” 俞晴无奈,敢情八哥鸟真将自个当人看。 有这么个灵兽,以后她的日子就不寂寞了。 不得不说,养颜膏真的很管用,俞晴只擦了五天,脸上的烧痕就淡得几乎看不出来了。 这五天,俞晴窝在竹舍没出门,可也没闲着,用五彩蚕丝在乾坤袋上绣了个简单的防御阵法。 蚕丝有毒,她无法直接用手拿,请教了墨狼后才试着用神识牵引着蚕丝一点点绣上去。因她神识太弱,不大工夫就要打坐恢复元神,再绣一会。 如此反复着,五天下来,俞晴发觉神识强壮了不少,而她操纵神识的灵活性也大幅度地提高了。 八哥鸟也没闲着,俞晴嫌它在屋里呱噪影响注意力,遂打发它四处寻找梧桐树去。 八哥鸟很满意这份差事,屁颠屁颠地飞走了,天擦黑的时候才回来,肚子撑得溜圆,带回来五根梧桐枝。 墨狼看了看都不满意,要么嫌年限太短,要么嫌灵气不足,有一根甚至还带着妖气。 第二天,照样带了五根回来,墨狼东挑西拣又指出不少毛病。 第三天,八哥鸟不干了,将树枝往地上一摔,骂骂咧咧道:“有这么折腾人的吗?你说要年限长的,好,姐找来了,你嫌杂质太多。你又说要木灵气充足的,好,姐又找来了,你嫌品相不好。你以为姐飞来飞去不累啊,三伏天,姐不辞辛苦地飞遍了昆嵛山七座山峰你都不满意。说,你到底要闹哪样?” 俞晴一字一顿道:“我跟你说得很清楚,要枝杈光滑粗细均匀没有斑节的,而且木灵气越充沛越纯正越好,如果年限再久点就更好了。你快去找,找不回来只能解约了。” “你欺负人!”八哥鸟愤懑地尖叫着,气呼呼地冲了出去。 这次直到月上中天,八哥鸟也没回来,俞晴坐立难安连照明珠的罩子都忘记打开,只是翻来覆去地想,八哥鸟不会出事了吧,又或者会不会一气之下走了。 可它是主动签约的一方,不可能擅自离开。 如是想着,竟然静不下心来修炼。 墨狼大为鄙夷,为个咋咋呼呼的一阶妖兽牵肠挂肚以致于无心修炼,至于吗? 需知修士只有远离红尘世俗,摒弃陈冗杂事,专心向道才能在修真路上走得更久更远。 俞晴这般被七情六欲缠身,怎能潜心修炼,又怎能成就大道? 唉,只要她尽快筑基助老夫恢复本身就行,其他的但凭天命吧。 月影西移,俞晴等得几乎失去了耐心,正要出门看看,忽见一个黑影冲过来,一头扎进狼皮里。 朦胧的月色下,八哥鸟浑身湿漉漉的,尾巴上的毛似乎也掉了好几根。 俞晴大惊,“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八哥鸟将尾巴缩进狼皮,脑袋探出来,没好气地说:“还能怎么了,被人削了呗。”想了想,扔出两根树枝来,“就为了这个破玩意,姐的面子里子都掉光了。” 俞晴顾不得察看树枝,关切地问:“到底是谁欺负你?” 八哥鸟耷拉着脑袋,“就在写亭峰山谷,到底是谁,姐也没看清。” 俞晴再问,八哥鸟却什么也不说,只一味咬牙切齿地骂:“妈的,竟然如此羞辱老娘,有朝一日老娘定要你好看。”骂完了嚷道:“累了一天水米未进,拿点吃的来。” 俞晴忙将剩下的红果放在它面前。 八哥鸟吭哧吭哧地吃着一边道:“算你有点良心还想着姐,没有只顾着你那破树枝。”翅膀一挥,又扔出根树枝来,“这可是姐拼了性命得来的。” 俞晴哑然失笑,这家伙还留着一手。 将树枝收好,心里却莫名地想起前几天遇到的虎斑幻彩蝶和几乎可以乱真的幻境。 写亭峰谷,是不是隐藏着什么秘密? 第19章 道心 蜿蜒的石子小径印满了毛毛细雨的湿痕,漫山的草叶缀着晶莹透澈的水珠,清新得令人赏心悦目。 竹林里走出两道身影,一高一矮,一黑一白,一人一鸟,少女神清气爽笑容温婉,黑鸟垂头丧气萎靡不振。 “好了,精神点,不就掉了几根羽毛,根本看不出来。”俞晴瞥一眼身旁的八哥鸟,劝道。都半个月了,八哥鸟天天躲在竹舍里,还是第一次出门。 “十一根,整整十一根尾羽。”八哥鸟强调,它对着镜子数了好几遍。 “如果你怕没面子,仍留在家里就是,免得让人看见还以为你对明正真人有意见。” 八哥鸟低声嘟哝着,“出都出来了,还回去干啥?昆嵛山难得出个结丹修士,错过这次还不知道有没有下次。” 明正真人虽然五年前就已经结丹,但一直闭关稳定境界,上个月才出关,结丹典礼也就拖到现在才举行。 仙缘阁在泰中大陆曾因拥有六位元婴修士而声名煊赫,可六百年来,已陆续有三位真君陨落,却无人再结婴,就连结丹修士也少了许多。此次明正成功结丹,令仙缘阁众人精神大振。掌门德光真人更借势广发请柬,邀请各门派前来观礼。 倘若错过这次盛事,下一次还不知又要等多少年。 何况,明正跟她是同位师尊的弟子,又有凤羽相赠之情,于公于私,俞晴都该去道贺。 结丹典礼在掌门所在的主峰武清峰举行。心急的弟子早就乘坐仙鹤或者运起御风诀去观礼了,俞晴因劝说八哥鸟,出门已经迟了,心里着急,步子迈得飞快。 小径拐弯处站着位女子,纤腰翘臀,雨丝落在她青碧色道袍,像镀了层银粉。 俞晴视若未睹,就要擦肩而过,苏篱却蓦然出声,“请留步。” 俞晴顿住,并未回头,她可没忘记,宣扬她在写亭峰谷糗事的那批人之中就有苏篱。 “有样东西,请转交空云。”苏篱走到她面前。 俞晴不接,“师兄在武清峰,你当面给他吧。” 苏篱苦笑:“若他肯收,我何必找你。” “既然如此,我就更不能自讨没趣了。师兄的为人想必你也知道一二。”何况,空云到现在仍没给自己好脸子看。俞晴心里偷偷加了句。 苏篱固执地乾坤袋塞到她手里,“若他不要,你种在药圃里,随便他用不用。” 俞晴用神识一扫,吓了一跳,“你确定要送给师兄?”里面有两株五千年的九叶紫芝,还有一棵俗名千峰刺的藤蔓,似乎也有年数了。 “中秋节门派大比,没准他能用上。”苏篱笑笑,翩然离去。 俞晴顿觉手中的乾坤袋有些烫手。 紫芝性温味甘,能益精气坚筋骨,九叶紫芝乃紫芝中的翘楚,极为难得。寻常的百年九叶紫芝价值数百下品灵石,五千年份的九叶紫芝价格恐怕无法估量,因为有灵石也买不到。 这么贵重的东西,如果丢了或者被人抢去,叫天都来不及。 俞晴左思右想,将乾坤袋塞进八哥鸟腋下的储物囊里,威胁道:“可得看紧了,若是丢了,我立马拔了你的毛剥了你的皮炖肉吃。” 八哥鸟翻了个白眼,“姐一直夹着翅膀还不行?”心里却怨念,自打它主动上门当了灵兽,俞晴对它可是越来越蛮横,一点都没有当初受气小媳妇的样子。 看来俗语说得对,谁先低头谁就输了,女人就没有好惹的。 等一人一鸟挪着步子走到武清峰时,结丹典礼已进行了大半。 就听庄严飘渺的仙乐声中,见仁真君的声音仿佛自天际传来,“……日后更要坚固道心、清心节律,寻求大道……” 接着是明正如金石相撞般清朗的声音,“弟子谨记师尊告诫。” 又是道心! 俞晴一震,这些天她修炼打坐之余想得最多的就是道心。 万千世界,万千大道,每个人对世界的感悟不同,每个人的道心也不同。空云所求是扶持弱小匡扶正义。空雨则要看尽天下风景,尝尽世间百态。 而她呢,她的道心是什么,修道的初衷是什么? 不可否认,她对修道极为排斥,不管是上山还是修炼都是世事所逼的无奈之举。想要炼制丹药,想保护自己,想不被人欺负,可现在呢,她想起清冷孤傲的空云。 面对妖兽狂暴时的临危不乱,面对修士挑衅时的含笑俾睨,那种傲视天下淡然不惊的气度令她向往。 若能如此随心所欲地活着,该是何等快意。 俞晴突然犹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既然已经走上修真路,为何还要圄于心结,以致于畏首畏尾,凡事都被动地接受而非主动地要求。 想通此节,俞晴环顾四周,顿觉较往日又有不同。 此刻,细雨已停,天空呈现出纯净的湛蓝色,小草经过雨水的滋润青翠欲滴,几只麻雀在枝杈间跳跃嬉戏,清脆的雀鸣声给庄严飘渺的仙乐声平添了几许闲适悠然。 不少修士心有感悟,就地打坐修炼。 这也是结丹典礼的另一个目的。低阶修士目睹同门道友结丹,又听到元婴修士的诫命,说不定就有所顿悟从而在修为及心境上提高一截。 所以,各门派的掌门都鼓励弟子观看高阶修士进阶时的天象以及进阶典礼。 俞晴正要找个略微干爽的地方坐下,突然扫过大殿门口的一个白色身影,那样清风晨露般的美少年不正是空云? 空云的修为仿佛又提升了,他整个人好像笼着一层柔和莹润的光华中,有灵气氤氲,看上去教人心旷神怡,格外舒畅。 俞晴惦记着苏篱的嘱托,头也不回地对八哥鸟说了句,“走,去师兄那里。” 好容易绕过盘膝打坐的弟子以及三五成群寒暄论道的修士,俞晴蓦地发现,八哥鸟不见了。 俞晴惊出一身冷汗,来之前,她千叮咛万嘱咐,八哥鸟务必要牢牢地跟着她,寸步不能离开。 依着八哥鸟爱四处点火的习性,若被人揍一顿是小事,倘或弄丢了乾坤袋,她砸锅卖铁倾家荡产也赔不起。要知道苏篱那个乾坤袋并没用神识封印,任何稍有灵力的人都可以打开。 俞晴微闭着双眼,聚集起所有元气,用与灵兽特有的心灵联系气急败坏地喊道:“白牡丹,快回来,否则我就炖了你。” 再睁开眼,正对空云清冷却关切的双眸。 俞晴张了张嘴,尚未开口,耳边传来八哥鸟熟悉的粗噶声,“姐来了。” 随即,八哥鸟扑闪着乌黑的翅膀歪歪扭扭地落在两人中间。 俞晴刚想训它几句,猛然发现八哥鸟的黑脸上挂着久违了的欢愉笑容,精神较方才岂止抖擞了百倍。 俞晴纳闷,沉着脸问:“去哪里了?” 八哥鸟罕见地没计较她的态度,阔嘴笑得几乎咧到耳后根了,“刚才遇见鹤四,它脸上好几道抓痕,羽毛也掉了七八根。呵呵,知道它过得不好,姐开心多了。” 俞晴哭笑不得,暗想:兴许鹤四见到你更开心,你可是掉了十一根尾羽。 不过也只是想想,她才不会扫八哥鸟的兴头,但正事还得办,遂伸手道:“东西呢?” 八哥鸟张开翅膀,取出乾坤袋,“放心,在呢……为了你这命根子,姐飞的时候都没敢展翅。”说罢,“哇”一声尖叫,“鹤四不会以为我翅膀折了吧,难怪丫的笑得一脸猥琐,不行,姐得飞回去让它瞧瞧,离了它,姐好得很。” 转眼间又不见了。 俞晴无心管它,神识扫了下乾坤袋,见东西都在,便递给空云,“苏篱托我转交给你。” 不出所料,空云黑着脸道:“还给她,我不需要。” “那好,我就种在药圃里了。”俞晴笑笑,“便是吃不着,每天闻上几次也能增加点修为,说不准还能赶上门派大比。” 空云诧异地扫了眼紧抱着乾坤袋笑意盈盈的俞晴,以往俞晴修炼虽刻苦,但只是木头般死学死练,可没有这种求进的心态,更不会在乎这种外物。 会不会是换了个人? 空云心头一紧,瞥见俞晴腰间的乾坤袋,问道:“上面的阵法是你绣的?用的什么线?” 俞晴有些意外,仍老实地回答:“明正真人给的五彩蚕丝,复杂的阵法绣不了,就绣了个最简单的,主要是显得好看点。” 空云神情微松,接着问:“是苏绣?” “不是,”俞晴摇头,“跟王大婶学的针线,是野路子,倒有点类似湘绣。” 空云浅浅一笑,用神识扫了眼乾坤袋,道:“紫芝种一株就行,捱着仙人草,千峰刺单独种在西侧,长成后正好你练习缠绕术用得上。” 俞晴抬眸,对上他难得的笑容,只觉如许温暖,瞬间眼中发酸,有湿意漾出。 恰此时,却有道犀利的目光无所顾忌地直视而来。 俞晴又产生那种无处遁形的感觉,忍不住侧转身子避开那道视线。 空云却淡然地回视过去,就看到山石旁站着两个人,一个是见仁真君,另一个身穿玄色道袍,道袍的前胸后背以及袖口均绣着金色的八卦图案,却是丹鼎派前来观礼的元婴修士厚德真君。 丹鼎派,顾名思义,最擅长炼丹,也藏有不少顶级灵药与绝世好药。 空云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20章 炼丹 厚德真君与见仁真君相识近七百多年,此次见仁真君的得意弟子结丹,厚德真君无论如何也要捧这个场,况且见仁真君发给他的传音符上写着——有要事相商。 眼下,对于见仁真君来说,最重要的无疑是他的大限将至而修为迟迟不能进阶。 在元婴后期这个层次,修为若要大幅度的提升堪比登天,见仁真君连续闭关多次,收效甚微,后来又先后收过三个道侣,试图采用双修的方式来增强修为,效果亦差强人意。 修为不能提高,见仁真君唯一的希望只能寄托在延长寿命上。 这便要依靠厚德真君。 结丹典礼刚结束,见仁真君就迫不及待地设了个隔音结界,开门见山地问:“以前听道友提过寿元丹,不知道友手上可有此物?” 厚德真君一听就明白,坦诚地答:“目前没有,但五年后寿元果便可成熟……” 寿元果五百年开花五百年结果,每次结果三枚,按厚德真君的炼丹技术,一枚寿元果可得三粒寿元丹,如此说来,五年后便能有九粒寿元丹。 一个人一生只能服用一次寿元丹。 一粒寿元丹可增寿五百年。 见仁脑子转得飞快,“如果成丹,还望道友给愚兄留下一粒。” 厚德真君沉吟片刻,笑道:“因寿元果归门派所有,按惯例,炼成寿元丹需交门派六粒,我手中只余三粒。依你我这么多年的交情,留一粒给道兄自然没问题。不过,道兄打算用什么来交换?” 这个问题,见仁真君考虑过无数次。元后修士,寻常的功法符箓甚至法宝自然都不会放在眼里,至于丹药,厚德真君作为泰中首屈一指的炼丹圣手,谁能拿出比他手中还要好的丹药? 能打动他的,必定非同一般。 据说,上次有人曾用碧落秘境的消息换过一粒寿元丹。 那么,移植灵根秘法值不值得? 见仁真君捋着胡子笑眯眯地看着厚德真君。 厚德真君内心激涌澎湃,他如今一千二百岁,离大限尚远,可有些事却不得不未雨绸缪。 修士为了得成大道,年轻时大都戒情节欲,及至修为上来,孕育后代的能力却大幅降低。况且,修士夫妇也不可能确保一定能生出有灵根的孩子。 他与道侣双修已三百余年,至今未曾得一儿半女,以后也很难有孕。自己叱咤千年,不能有后,未免太过遗憾。 若能得此秘法,再纳个年轻的凡人女子生儿育女,即便生出的孩子没有灵根也不怕,豁上半数修为移植灵根过去,再加以悉心培养,日后定能傲然世间。 如此,父子联手,天下岂非囊中之物? 厚德真君扬眉问道:“道兄知道这上古秘法?” 言外之意,就是成交。 见仁真君捋着胡子看向正与空云闲谈的俞晴身上,“十年之内必有结果。” 夺舍,就是强行把选中身体的灵魂驱赶出去以取而代之。修士往往会选修为较低的人下手,修为差距越大,成功的可能性越高。 而且,夺舍过程中,修士会留部分元神在自己原来的躯体内,以防夺舍失败,元神仍能返回。 因此,选择炼气后期夺舍,是最合适不过。 俞晴资质虽差,可十年时间足可以达到炼气九层甚至大圆满。 移植灵根之人已耗费泰半修为用于移植灵根,势必不会等俞晴筑基才夺舍。 如此算来,十年之内,只要俞晴不离开昆嵛山,他必能得到秘法。 见仁真君势在必得,俞晴却如同芒刺在背,坐立难安,对空云打个招呼就往回走。 空云察觉到她的恐慌,急步赶上,轻声道:“正好我也要回去,一道走吧。” 俞晴顿觉心安,长舒了一大口气。 一路无话,俞晴看着空云身姿挺拔的背影,不禁想起初初上山的那个晚上,也是这般,空云在前面带路,夜风肆意呼啸,隐隐有野兽的嘶吼传来,她吓得心惊胆颤,唯有看到前面的背影才略微有些安定。 转眼四个多月了,她已了解空云其实面冷心热,却仍不敢上前与之并行,只能这样小跑地跟着。 空云听出俞晴因心急而有些踉踉跄跄,遂停下步子向后望去,一眼就看到俞晴白色道袍上大大小小的红梅。 她无疑还是原本的她,仍未脱离凡俗之念,就连道袍上的洞也缝补得这么独具匠心。要知道,修士最重要的就是修炼,谁会将功夫花在女红上?就连以前他家里的姊妹,但凡有灵根的,都不曾动过针线,更不知道世间还有苏绣湘绣之说。 自己知道这些是因为那个嫡亲的没有灵根的妹妹。 寒风凛冽,单薄瘦削的身影在集市上兜售香囊丝帕,小小的稚嫩的声音随风飘荡,“夫人,小姐,看看吧,正宗的苏绣。” 彼时,他与父亲正坐在专门接待修士的茶楼,喝两块下品灵石一杯的灵茶。 一块下品灵石可换百两纹银,供妹妹十年嚼用。 他却不敢将灵石换成白银送给妹妹,因为父亲最痛恨心有牵绊,为红尘所累。 来昆嵛山已有十年,也不知妹妹如今身在何方? 空云负手望天,唯见白云悠悠去无踪,不由长叹,将万千情绪尽数掩去。 俞晴行在他身旁,鼓足勇气问道:“师兄,我何时可以炼制养元丸?” 空云想起仍躺在床上的俞平,垂眸道:“明日我炼一炉,你在旁边看着吧。” 俞晴大喜过望,“多谢师兄。” 空云无言,大步往药圃走去。 炼丹第一步就是配药。养元丸作为入门丹药,配料甚是简单,只需十八种药草。 俞晴细心地将药草一一摆放在案上,又取来戥秤正要称量,只听空云淡淡道:“不必了。”双手飞舞,将四味药草投入丹炉。接着,凭空打出一个手印,丹炉底部立刻燃起淡黄的火焰。 天地间火源有三种,分别为天火、地火和人火。 天火即为太阳真火及雷火,炼丹品质最好,但可遇而不可求。地火是地脉之火,较天火差了些,但比人火精纯稳定。人火自然就是修士的丹田真火,好处是随时可用,缺点时对灵气要求太高,极易令修士疲惫,从而影响丹药品质。一般经常炼丹的修士都会选用地火。 空云所用的就是引自武清峰谷的地火。 约莫一盏茶工夫,空云打开丹炉,又投进四味药草,加大了地火的强度。 俞晴目不转睛地顶着空云的一举一动,同时分出一丝神识探进丹炉内部,观察着药草的变化。随着温度的升高,先后投入的八味药草已大致融化,成为绿色粘稠之物。 空云用神识不断地翻滚着粘稠物,让药草均匀熔合,同时不致焦糊。 半个时辰过去,空云将剩余的八种药草尽数投进炉内,打出两个手印,控制着火苗减弱了些,就微闭双眼,竟打坐起来。 俞晴却不敢懈怠,神识始终关注着炉内,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炉内传来咕噜噜的沸腾声音,而后又慢慢趋于平静,直至无声无息。 空云嗖地起身,闪电般打出数十道手印,地火渐灭,几乎同时,炉盖被一股大力掀开,十八粒热气腾腾的养元丸躺在炉底,粒粒饱满清香四溢。 成了,俞晴长舒一口气,身子不受控制般瘫软在地上。 空云淡淡道:“你神识使用过度,先打坐恢复一下。” 俞晴当即盘膝坐下,在淡淡药香里进入冥想状态,直到运行罢一个大周天,才复精神起来。 空云详细地讲了炼丹需注意的事项,最后道:“开炉过早,成丹不稳,药效会减弱,若开炉过晚,会产生丹毒。总之熟能生巧,多练习就能掌握好火候。” 俞晴默默记下,忽而开口:“师兄以前说过,我爹是凡人,受不住养元丹的刚猛,是不是炼丹时提前开炉就可以了?” 空云怔住,良久,才答:“你先掌握好成丹的诀窍才能考虑其他,切忌揠苗助长。还有最重要的是提高修为与壮大神识,否则无法支撑到底。” 俞晴低低应着:“是。” 俞晴走后,空云颓然坐下,俞平之事像块大石般重重压在心底,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其实,炼制养元丹并不像这般复杂,他有意加大了难度,想让俞晴知难而退,不料俞晴甚是坚持。 也是,她上山的目的就是为了炼丹,怎可能轻易放弃。 都怪自己当初一念之差,造成今日的难以应对。 是该坦诚相告还是继续隐瞒? 若据实相告,会不会就此毁了俞晴好不容易确立的道心? 可若是不告诉,他日俞晴发现真相,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空云左右为难。 原本,俞晴进入炼气二层后,他打算帮她另选一门功法,毕竟清心诀主要是为了让刚修炼的人排除杂念沉心静思的功法,对修为的增长并无多大效用。 可依现在的情势,对俞晴而言,巩固道心才最重要。 然而墨狼却不这样认为…… 第21章 出手 进入炼气一、二层的修士,不过是有了灵气护体,身体较凡人强壮且灵活些,到炼气三层才能学习御风诀,到炼气四层能学习防御法术,炼气五层能学习攻击法术。 俞晴虽渴望早日强大,但并不急躁,每天除了三次打坐修炼外,其余时间或炼丹或制符,忙得不亦乐乎。 墨狼却心急如焚,在他看来,无论是丹药还是符箓或者法器都是外物,什么都不如提高修为,增强自身能力来得重要。因此,在确定俞晴道心初具后,他就迫不及待地要求俞晴更换功法,以加快修炼速度。 仙缘阁的玉简均收藏在位于武清峰的藏经楼里。按规矩,内门弟子达到炼气二层时可以免费进去挑选合适的功法,待筑基后还可再挑选一次。至于外门弟子跟杂役弟子,只能先修行仙缘阁的入门功法,筑基后才根据自己的灵根挑选合适的。 藏经楼是座青色的三层小楼,大门处设有结界,俞晴将身份玉佩印上去,沉重的木门悄然洞开,正对门放着张长案,案后施施然坐着位专门登记查验的白衣精英弟子,旁边则站着位负责拓印玉简的杂役弟子。 俞晴递过玉佩,白衣弟子查验过,爱答不理地说:“一楼,两个时辰。” 呵,比空云师兄还脸臭,俞晴腹诽,四下打量番,并未见任何入口,正疑惑,杂役弟子笑着指指墙上一副山水工笔画,“穿过去就是。” 俞晴犹疑地走到画前,试探着伸脚,果真没有任何阻碍,便放心地走了进去。刚进门,俞晴立时呆住了,只见屋内灵气氤氲,清香扑鼻,靠墙摆着一排排顶天立地的灵木架子,架子上根据五行相生排行陈列着无数玉简,放眼望去,岂止万千种功法。 功法的选择主要依据灵根,俞晴本能地朝金系功法区域走去。 墨狼断然阻止了她,“往那边,选木系功法。” 俞晴道:“我的主灵根是金灵根,应该选金系为主木系为辅的功法,这样才能兼习两种性质的法术。” 墨狼强横地说:“老夫活了万年,难道不懂这些,老夫说什么你照做就行。” 俞晴望着面前木架上的“金”字犹豫不决,只听识海里墨狼淡淡地提醒,“别忘记你的心魔誓。” 俞晴只好走向木系功法区域。 俞晴选中的是空云修炼的青木诀,青木诀算最经典且实用的木系功法,绝大多数身具木灵根的修士都会选择这部功法,美中不足的是,青木诀比较注重基础,等到结丹期时,这部功法就不太适用了。 墨狼选中的是木华诀,根据玉简的描述,木华诀无论在修炼速度还是威力上都非同一般,而且,随着修为增长,木华诀有对应的功法逐步跟进,从炼气期到元婴期都可以使用,越往后威力越大。只是修炼时对灵气需求极大,几乎与体修对灵气的需求相当。 俞晴奇怪道:“前辈怕是糊涂了,木华诀要求木系单灵根,我是双灵根,不适合。” 墨狼懒洋洋地笑,“难道要老夫再提醒你一遍?” 俞晴忿忿不平地取了木华诀的玉简,去白衣弟子那里登记。 白衣弟子用神识扫了眼玉简,又上下打量俞晴,“功法不是他物,适合自己才行,莫太贪心。” 俞晴咬唇,“就选它了。” 白衣弟子面无表情地登记完。 俞晴道了谢,走出木门那刻,听到身后传来不加掩饰的声音,“愚蠢!” 八哥鸟并不在武清峰,事实上,它将俞晴放下后转身就飞走了。俞晴唤它两次不见回应,只得迈开步子往回走。 好在山间景色极美,又恰逢夏日,绿草衬着漫山野花,白的妩媚、红的妖娆、黄的灿烂。 俞晴沮丧的心情逐渐好转,脚步轻盈得如同枝头雀跃的小鸟。 眼看拐过山壁就是彰善峰,俞晴忽听头顶一声大喝,“站住”,从山壁凭空落下一道青碧色的身影。 来人约莫三十多岁,炼气八层的修为,唇边有颗极明显的黑痣。 看到黑痣,俞晴想起来了,去写亭峰谷那日,有拨人曾企图抢占他们的地盘,此人便是其中之一。 俞晴本能地警觉起来,问:“何事?” 黑痣修士咧嘴一笑,露出满嘴发黄的牙齿,“将乾坤袋交出来,大爷就放你一马,否则,嘿嘿……大爷先奸后杀。”目光里满是赤~裸裸的贪婪与阴狠。 俞晴吓得毛骨悚然,不由后退一步,“凭什么?” “就凭爷的修为比你高。” 俞晴“怦怦”心跳得飞快,别说自己目前不会法术,即便会也无济于事,对方的实力比自己强太多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俞晴慢慢取出乾坤袋里的东西,一一放在地上。 黑痣修士扫了眼地上的玉简、符箓、桃木剑、道袍以及可怜巴巴的六块灵石,脸色狰狞,“还有呢,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真没了。”俞晴左手抄起乾坤袋,倒了个底朝天。 黑痣修士失望地说:“九叶紫芝呢?” “九叶紫芝是什么?我压根没见过。”俞晴口中分辨,心里却“咯噔”一声。 他如何知晓自己手中有九叶紫芝? 空云不可能跟人说,难道是苏篱告诉他的? 苏篱欲陷害自己才让自己转交九叶紫芝? 俞晴顾不得多想,凝集起全部意念,拼命地召唤八哥鸟:“白牡丹,快找师兄来,快!快!” “不承认?实话告诉你,大爷修为不高,鼻子却灵,昨天在武清峰,隔着老远,大爷就闻到九叶紫芝的香气了,要不是空云那个小白脸护着,大爷早动手了。”黑痣修士得意地笑着。 俞晴恍然,苏篱交给她的乾坤袋并无神识封印,故而泄露了九叶紫芝的灵香。自己的乾坤袋是用神识封印了的,黑痣修士定然以为九叶紫芝仍在自己身上,这下该如何是好? 俞晴悄悄攥紧了右手。 “乖乖地将乾坤袋交出来,大爷保证不难为你,怎么样?”黑痣修士软硬皆施,慢慢走近前。 俞晴闪电般地捏碎了手中符箓,用力抛出去。 黑痣修士扬手,一道金光拦住符箓,空中顿时响起清脆的噼啪声。 俞晴接二连三地往外扔符箓,黑痣修士索性不用灵力,徒手抓住,“就你这符箓的威力,连自己都炸不伤,还能伤了大爷?” 符箓“啪”地炸响,黑痣修士惨叫一声,不可置信地看着地上血泊中齐根断掉的两个手指。 俞晴亦是骇然,趁他愣怔的功夫转身就跑,岂料黑痣修士因受伤,反激起心中暴戾,怒喝一声,展臂拽住俞晴的乾坤袋,用力扯了下来。 乾坤袋是系在腰带上,黑痣修士这一扯,乾坤袋安然无恙,俞晴的腰带却生生被扯断了。 盛怒之下,俞晴无心顾及散乱的衣衫,抓起桃木剑朝黑痣修士冲去。 未及近前,黑痣修士已倒在地上,满脸乌青、七窍流血、圆睁的双目含着不可思议,甚为可怖。 俞晴明白,这是他强行打开乾坤袋激发开防御阵法,中了五彩蚕丝的毒才身亡的。 虽说黑痣修士是咎由自取,可俞晴毕竟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因自己而死,直吓得腿脚发软,浑身无力。 惶然地四下看看,既盼望有人来减轻她的恐惧,又怕有人来指控她行凶杀人,双手抖着想系紧腰带,可就是打不起结来。 好容易整好衣衫,俞晴颤巍巍地上前捡起地上的东西,忽听前方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俞晴愕然抬头,入目便是那袭绣着翠竹的雪白道袍和那张熟悉的冷傲的俊脸。 顿时,所有的害怕惊恐惶然的情绪尽数涌上来,俞晴双手一松,刚捡起的东西砰然落地,她顾不上理会,就象一头饿久了的小狼崽乍见到母狼,猛地扎进空云怀里,哀哀地痛哭起来。 她清馨的发香扑进他的鼻端,娇软的身体依在他的胸前,空云张着双手无所适从,犹豫片刻,终于揽在她的肩头,拥住了她。 空山寂寂,鸟鸣清脆。 相拥的两个人,宛如一双璧人。 八哥鸟扑扇着翅膀在旁边急得跳脚,为空云不值,“推开她,快推开她,哎呀,你说好好的一根仙草,姐都没舍得打主意,咋就让这个小笨猪给拱了。” 八哥鸟这一折腾,俞晴霍然醒悟,忙直起身子,红着脸道:“师兄,对不住,我太失礼。” 空云有片刻的恍然,随即问道:“你伤着没?” “我没事,就是……怕得很。”俞晴眼中犹含着泪水,一双黑眸水光润泽,小鹿般带着惊恐乞求,“我会不会下牢狱?” “不会。”空云安慰道,俯身将地上的东西一一捡起来,又使个清洁术将血污的乾坤袋洗干净,最后将黑痣修士的尸体一把火烧成了灰。 山风吹散了烟灰也吹淡了血腥味,寂静的山谷又恢复成往日的平和安宁,就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俞晴仍心有余悸,叹了口气,突然问道:“师兄怎知我在这里,又怎么跟白牡丹碰到一起?” 空云尚未作答,八哥鸟先扭捏起来,黑脸上洇出可疑的红色…… 第22章 了解 俞晴拎着鸡毛掸子追得八哥鸟满屋乱窜,“我差点就没命了,你却跟师兄花间对酌,还略有醉意……丫的,若我死了,定要拉着你上十八层地狱。” 八哥鸟因心虚不敢反抗,只扑棱这翅膀躲闪,嘴巴却一刻不闲着,一张一合不出声地骂:“泼妇,就是一泼妇,外表看着温柔贤良,回到家就显出原形了,有朝一日姐一定……” 俞晴看它的鸟眼滴溜溜地转,知道没好话,恨得牙根痒痒,紧急时刻呼唤它好几遍,它都置之不理,自己还担心它出事,没想到竟是在跟空云促膝谈心,如此八哥鸟分明未将她的生死放在心上,这样的灵兽要它何用? 一时心灰意冷,颓然道:“算了,你我总是无缘,勉强一处也无趣,你走吧。” 八哥鸟正单脚站在书柜上摇头晃脑,见俞晴神情凄然地放下鸡毛掸子,说出那番决裂之言,顿感不妙,一个俯冲飞到俞晴身边,捶胸顿足,“妹啊,这次是姐对不住你,姐跟你赔不是,别说这种伤感情的话,气坏身子不值得。再说了,咱姐俩怎么无缘啊,能凑到一起就是缘分……” 俞晴面无表情地打断它的话:“没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大家各凭良心就是。反正你来我这不过是权宜之举,现在正好一拍两散互不相干。” 八哥鸟挓挲着双翅就要跳脚,想了想,复温顺起来,耷拉着脑袋,将一身乌黑油亮的羽毛往俞晴身上蹭,“妹啊,姐真的错了。姐本来是想找药鼠谈谈心,正好看到空云师叔酿了新酒,姐一时嘴馋讨了半杯,没想到酒劲太大,姐喝了两口就醉倒了……姐不是有意的,妹啊,你原谅姐这次,姐以后定然戒酒戒色,行不?” 空云养了只极有灵气的药鼠,据说隔着好几里就能知道何处有药材,因药鼠嗜酒,空云便时不时酿酒犒赏它。八哥鸟自得知药鼠是公的之后,没事就往空云眼前凑,这次想必真是凑巧了。 八哥鸟转动着鸟眼,见俞晴脸色有些松动,越发低声下气,“空云师叔已教训过我了,妹啊,你若不解气,再抽姐一顿,姐管保不还手……要是妹看着姐碍眼,姐去面壁思过一天一夜。” “三天三夜!”俞晴恨道。 “行。”八哥鸟痛快地答应,“嗖”地溜进灵兽室,少顷又出来,捧着数个红果进去了。 俞晴转过脸,只做没看见。 是夜,无星无月,偶有清风,吹得竹叶婆娑,不知名的夏虫低声呢喃,一派安宁从容。 突然,静谧的竹林起了波动,浓郁的木灵气打着旋儿疯狂地朝着一个方向涌去,整个竹舍便笼罩在雾气氤氲中。 八哥鸟睁开眼,“咕咕”嘟哝两声,复又睡去。 俞晴引导着周身元气汇入丹田,缓缓收势,整个人精神舒畅容光焕发。这是她第一次修习木华诀,只不过运行了一个大周天,就明显感觉到吸收的灵气比往日多了好几倍。 如果照这样的速度,她很快就可以到炼气三层了吧? 墨狼鄙夷道:“这种速度就自得了?若不是雷灵根克制你的木灵根,还能修炼得更快。” 俞晴不解,“雷灵根,什么意思?” 墨狼吞吞吐吐地说:“实话说吧,你本来是木系单灵根,不过未出生时,老夫移植了一丝雷灵根过去,所以测出来的应是雷木双灵根。” “你为何要移植灵根给我?”俞晴思索片刻,很快明白,“你打得是夺舍的主意,你怕我没有灵根不能修炼是吗?” 墨狼没有否认。 俞晴怒道:“就因为你,我才修炼得这么慢,是不是?” 墨狼长叹道:“雷灵根源自金灵根,金克木,自然对你原有的木灵根有压制作用。但老夫当年乃七阶妖兽,马上要渡劫成人,虽然只移植了一丝灵根,但这丝灵根却相当于炼气五层修士的灵根,压制就更大一层。” 俞晴半信半疑,盘膝坐下,放出神识内检。 灵根位于丹田之下,托举着丹田,将天地间源源不断的灵气输送进去,这也是有灵根者才能修炼的原因。 俞晴的丹田下便有一金一青两根灵根,其中金色的那根明显粗大得多。青色灵根可怜兮兮地挤在一旁,独力支撑着整个丹田。 墨狼解释道:“因你本有灵根,移植过去的雷灵根无法与丹田联系输送灵气,所以你修炼所用灵气尽数来自木灵根。” 俞晴咬牙道:“这就是说,你给我的雷灵根半点用处没有,反而是个障碍是个累赘?” 墨狼心虚地说:“话不能这么说,以后你若有机缘……” “有什么解除的办法没有,我总不能被压制一辈子?”俞晴打断他的话。 墨狼连忙回答:“这倒容易,你只要达到炼气五层,就能与雷灵根抗衡,修为越高,自然就越不被影响。” 炼气五层,说着轻巧,可那有那么容易? 都四个月了,连三灵根的外门弟子都能达到炼气三层,她还停在炼气二层,丝毫没有长进。 何况炼气五层属于炼气中期,从四层到五层算是小进阶,比平常的提升更难。 俞晴没精打采地坐着,突然想起来什么般,厉声道:“你刚才说什么?” 墨狼莫名其妙地答,“到了炼气五层就……” “不是这个,再往前。你说你是七阶什么?” “老夫是七阶妖兽,怎么,不相信?” “你是妖兽,你不是人!”俞晴尖叫,脸色因激动而涨得通红。 “做人有什么好,个个道貌岸然人模狗样看着恶心,老夫可是堂堂正正的极北狼王。” “你不是人,你不是人发什么心魔誓?成心骗着我玩?”俞晴语无伦次。 墨狼略思索,懒洋洋地说:“原来是因这个,当初可是你提出要发心魔誓的,老夫不过顺着你的心意罢了。” “你怎么不早说你是妖兽?”俞晴急得想哭,当初真是脑子进水了,竟想出这么个馊主意,而且,他口口声声自称墨狼,她怎么就没将他往妖兽上想。 都怪那个帛绢,上面只写着高阶修士能夺舍低阶修士,可没说妖兽也能夺舍人。 若真被他夺舍成功,那自己岂不就成了狼心狗肺的人? 更严重得是,那誓言只对自己有效,对墨狼可是半点制约都没有。 冷静片刻,俞晴正色道:“告诉你,若你背信弃义,我豁上鱼死网破也要杀了你。” 墨狼嗤笑道:“你将老夫当什么了?老夫素来一言九鼎,言出必行,有无心魔又有何干?” “好,暂且信你一次。”俞晴色厉内荏道,“别忘了,我可是能豁得出去的。” “是吗?”墨狼似笑非笑,“老夫很期待。” 俞晴气呼呼地问:“前辈是瞧不起我么?” 墨狼应得痛快,“你应付才炼气八层的修士就已经手忙脚乱,对待不忠不义的灵兽也过于仁慈,老夫确实好奇,你如何鱼死网破。” 俞晴恼道:“那人修为高我一大截,能在他手下逃命已经不错了,换做你,没准不如我呢?” 墨狼正色道:“那人太过轻敌,正适合出其不意先发制人。若是老夫,会将乾坤袋交出,趁他分神察看时使用符箓。若不能一举得手,使用躲闪符,也能应付两三个回合。而且,那人第一招用的是金系法术,通常下意识用出来的法术都是自己最得心应手的,所以大可用水系符箓对付他,然后再伺机唤人。” 俞晴回忆一下白日的情形,墨狼说得没错。 那人轻敌到用手抓符箓,若她能镇静点,完全可以对付了他,而不至于如此狼狈。 可是,想起地上血泊里的断指,俞晴不明白,“那些爆裂符是我以前所制,威力并不大,连我自己都伤不了,怎么会炸断他的手指?” 墨狼哂笑,“有眼不识金镶玉,说得就是你这种人。” 俞晴接二连三被他奚落,本有几分羞恼,可想到他见多识广,遂忍下这口气,谦卑地问:“前辈是什么意思?” “你腕间的手串,乃上古流传下来的宝物,桃木珠是聚灵珠,每一颗都保存着相当于此时修为的灵气,至于补天石则有防御作用,可以抵消灵力攻击的四成。” “补天石,不是碧玺石么?”俞晴摸着手串,目瞪口呆,“而且,上面并没有灵气啊?” “哼,凡俗之人懂什么?以为碧玺石是好东西,不过死物而已。补天石乃女娲补天所遗之物,本是一大块石头,被后人分成九九八十一块,你倒是幸运,得其四。上面有大乘修士绘的隐灵阵,通常人哪能看得透?若非……若非老夫以前见过补天石,老夫也认不出来。”想起前事,墨狼欷歔万千,不再言语。 俞晴莫名地感到墨狼话语里的悲凉,不敢多问,自去烧了热水沐浴歇息。 为避风头,俞晴三天没出门,又加八哥鸟在灵兽室面壁,耳畔少了呱噪之声,俞晴将所有时间尽数用来修炼,以前不懂之事逐一向墨狼请教。 墨狼虽时有讥刺鄙夷之语,仍能悉心解答并举一反三。 俞晴受益匪浅,对修炼信心十足。 这日,俞晴正欲盘腿打坐,忽听有东西掉在门外,推门一看,却是见仁真君发来的传音符…… 第23章 绝境 “为师今日开始要闭关修炼,少则三五年,多则七八年,彰善峰诸事暂交明正真人掌管。雾灵山秘境后年就要开启,空云空雨莫要错失良机。”见仁说完,转向俞晴,凝视两眼,缓缓道:“你修为尚低,更要勤加修炼,不可随意下山以免荒废时光。你二人要多督促她。”最后一句却是对空云所言。 三人齐声应是。 走出拂云殿,俞晴顿感轻松,师尊闭关自己就无需每日前来问安,忍受那种审察般的犀利目光了。 空云也长舒口气,师尊并未完全将希望寄托在俞晴身上,无论如何都是件好事。但愿此次闭关,他的修为能有所突破。 空雨却抱怨不停,“师尊又要闭关,我刚换了功法,有好几处疑惑没请教他。” 俞晴笑道:“你可以去问明正真人。” 空雨挠挠耳朵,“我换的是火系为主土系为辅的功法,跟明正师叔的不一样。唉,师尊就是偏心,他怎不找人督促我修炼?” 空云瞪他一眼,“都是筑基修士了,还需人督促?” 空雨无奈地笑,“我就是想让人管着,没人管心里难受。” 行至岔路,空雨左拐到石室,空云与俞晴前行往竹林去。 俞晴自那日不管不顾地扑进空云怀里后,还是第一次见他,对于那天的行为,她很是心虚,生怕师兄说她行为不端举止轻浮。正低头慢腾腾地挪着步子,突听空云问:“你怎么想起修行木华诀?” 俞晴吃了一惊,不由抬头。 空云双瞳墨黑如幽深的古井,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俞晴大愣,难不成师兄猜出自己其实是木系单灵根,或者他已知道自己体内藏着个万年妖兽的元神?他会不会当自己是妖怪?俞晴犹豫着难以开口。 空云并未追根究底,只淡淡道:“木华诀对灵气要求高,在药圃修炼效果更好。”只字未提灵根之事。 俞晴送了一口气,她不想说出这个秘密,可又不愿对师兄撒谎。 正说着,药鼠突然自空云袖口钻出来,顺着衣袖爬到空云肩头,“吱吱”叫个不停。空云轻轻摸了摸药鼠后背,叱道:“别胡闹。” 俞晴向来害怕蛇鼠之类的动物,本能地后退两步,眼角瞥见小径处走来个青衫女子。 苏篱仍是一如既往地娇笑,“苏篱见过师叔。” 空云二话不说掉头就走。 俞晴甚是窘迫,空云太不给人面子了,就算“嗯”一声也好。可苏篱却不以为意,脸上半丝尴尬都没有,仍是笑意盈盈地说:“上次多谢你了。” 俞晴疏离地笑笑。 还说上次,若不是她,自己差点连命都没了。即使没有九叶紫芝之事,俞晴也不打算跟她有交集。空雨曾隐晦地说过,苏篱生性轻佻举止放荡,最喜欢往男修跟前凑,以获得丹药符箓等物。仙缘阁的女修以及品行端正的男修都敬而远之。 俞晴自然也不想与这种人交往过密。 苏篱侧头细细看她两眼,笑问:“你也避我如蛇蝎?” 俞晴被她说破想法,面色一红,“没什么事,我回去修炼了。” “等等,”苏篱拦住她,“听说你在学炼丹,我有些不需要的药草,你想不想要?” 俞晴停住,“都有什么,我看看再说。” 她只炼过两次丹,用得是空云给的药草,结果根本没成丹,反倒炼成了一撮黑炭。她不好意思再开口向空云借药草,而自己身上那几块灵石又不够买药草的。若是苏篱要价不高,倒可试试。 苏篱笑道:“走了这半天有些口渴,你不请我喝杯茶?” 两人回到竹舍,苏篱从乾坤袋取出一堆药草,“都是低阶的,大多数人用不上,想着你或许有用,就来问问看。” 俞晴仔细辨认着,虽然都是一二阶的药草,但品相很好。其中三味养元丸的配料,空云的药圃里都没种。俞晴想了想,将所需的药草挑出来,问:“这些怎么卖?” “灵石我不缺,我不卖,想跟你换。” “换什么?”俞晴不解地看向苏篱。自己一穷二白身无长物,也就明正真人给的那几样东西还算值钱,她不是打那些东西的主意吧? 苏篱指指俞晴的乾坤袋,“你帮我也绣个阵法,配色要漂亮还要独特。” 原来是这个,倒是容易。俞晴痛快地答应,“行,不过阵法图还有丝线可得你提供,我是没有的。” 苏篱笑道:“那是自然,早就准备好了。”说着取出块帛绢,还有一团丝线,“是冰蚕丝,能增加冰系和水系法术一成攻击力。” 俞晴摊开帛绢,上面画了个阵中阵,看着挺繁复,有数百种变化。 苏篱说:“我新买了个中品乾坤袋,你帮我绣上去,若十天能完成,这些药草都归你,外加两瓶上品养元丸。” 俞晴盘算着,当初绣自己的乾坤袋用了五天,可那是毒丝,要分外小心,这次是无毒的冰蚕丝应该能快点,不过阵法太过复杂,能一丝不差地绣上去也要费点功夫。盘算来盘算去,只有七分把握,若昼夜赶工应该差不多。 苏篱看她脸色,知是答应了,喜道:“药草就放你这,这些玉盒也给你,十天后我来取货,届时将养元丸带来。” 药草均需盛放在玉盒里,药力才不会挥散。俞晴没储存过药草自然就没有玉盒,这下倒是解了她的急需。俞晴便没推辞,道谢收下。 苏篱走后,俞晴将玉盒整理好。数十个玉盒尺寸不一有大有小,但材质相当不错,摸上去光滑润泽,而且晶莹剔透,隔着盒盖就能看清里面的物品,想必价格也是不菲。 没想到苏篱出手这么大方,也不知她的灵石从何而来,不会是得自男修之手吧? 俞晴拿着玉盒便觉得有些烫手,识海里传来墨狼的叹息声,“可惜啊,可惜,老夫当初怎么没遇到空云,再不济遇到方才这女娃也是好的。” 俞晴一听就知道这妖兽又是嫌弃自己了,没好气地说:“谁让你识人不准?” “识人不准?!”墨狼气道,“你还质疑老夫的眼力?空云资质好,聪明才智又远胜过你,老夫当初若遇到他,如今早海阔天空叱咤风云了。还有刚才的苏篱,有宝物在身,何愁修炼不快?” “宝物,什么宝物?”俞晴两眼放光。 “不想说!”墨狼傲然地来了一句。 俞晴讥讽道:“别是你又看走眼了。上次说凤羽是宝物,好不容易寻到合适的梧桐木炼化了,你又说只能别在头上当个装饰物。” 墨狼沉不住气了,“颠倒黑白,老夫是如此说的?老夫原话是说结丹修士可用来当辅助法宝,筑基修士可用来当飞行法器,至于你,炼气二层的修为,只能插在头上当装饰,或者当扇子摇着扇扇风。” 俞晴狡辩:“炼气二层还不是拜你所赐。” 墨狼噎住,低声嘟哝了句,“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老夫退散。” 俞晴斗嘴首次占了上风,喜不自禁,放出神识内视,看到墨狼没精打采地吞吐灵气,乐呵呵地寻了个舒适的姿势,开始绣乾坤袋。 墨狼感知到俞晴正凝神控制神识,突然顽劣性起,促狭地朝身旁的小光团吐了个大气泡,小光团慌忙躲开,冰蚕丝一下落在地上。 俞晴气得连名带姓地喊:“墨狼,你干什么?!” 墨狼! 墨狼怔住,好久没听到有人喊这个名字了,上次听到还是他渡劫那日。 “墨狼,天道承负因果报应,你们两族间的恩怨,我不便干涉。” “墨狼,经过天雷淬炼,你的肉身才会更强大,这是你的造化,需得独力渡劫才行。” 天空乌云压顶,酝酿着雷电,身旁强敌环伺,等待着时机。 那个容颜俊美仙风道骨的人,说出这番话便翩然离去,道袍背后金线绣成的八卦图在暗色里分外刺目。 时机掌握得如此好,恰恰在他渡雷劫的紧要关头,宿敌猝不及防地出现了。 时过这么多年,墨狼想起来仍是觉得透心的凉…… 俞晴哆嗦了下,感觉寒意刺骨。 七月的黄昏,阳光仍炽,怎么可能?俞晴诧异地看着自己冻得青紫的双手,又打了个寒颤,急忙盘膝运功抵御寒气。 打坐的效果并不好,俞晴只觉得寒意无休无止地从体内散发出来,整个屋子都开始变冷,茶杯里才沏的茶水没多久就结了冰。 到底怎么回事? 俞晴呼喊:“前辈,前辈……” 识海里悄无声息,并无人应。 俞晴竭力抵抗着寒意,分出一丝神识内视,就看到大光团已整个被冰冻住,那刺骨的寒意正从丝丝不绝地向外扩散,而自己的元神可怜兮兮地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了。 俞晴惊恐万分,哆嗦着想打开乾坤袋给空云发传音符,可灵力似乎也被冻住,近在咫尺的乾坤袋就是打不开。 完了,这下要冻成冰人了。 眼泪慢慢涌出,不等流下已凝结在眼角。 俞晴绝望万分…… 第24章 收服 恰此时,灵兽室的门“咚”被撞开,八哥鸟一头钻了出来,呼扇着翅膀嚷:“哎呀妈,咋地了,想给姐降降温也不用这么大手笔?” 俞晴看到它,眸中一亮,想说话,却发现脸颊的肌肉似乎冻僵了,竟然张不开嘴。 八哥鸟察觉情形不对,小跑着过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张嘴对着俞晴呵了口气,温热的气息刚出口立刻化为霜雾。 俞晴无奈,这种情况不该马上去搬救兵吗?它还呵什么气啊,根本没用。妖兽果然就是妖兽,尽管经过修炼开了心智,还是不能与人类同日而语。 不过它能有这份心已是难得,她不该太过苛求,没准自己命中就有此劫 想通此节,俞晴索性什么也不想,只微笑地看着八哥鸟奋力地呵着气,一下、两下、三下……甚至有次,八哥鸟还将唾沫星子喷到她脸上。 八哥鸟乐此不疲,终于在第十次的时候,它口中突然喷出一股淡蓝的火苗,直扑俞晴面门。 “终于成了。”八哥鸟累得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火苗不大,却持久,堪堪停在俞晴眉心。 灼热感自眉心蔓延而下,似有似无的蓝色火焰将俞晴笼在其中。 俞晴觉得自己在黄泉路上转了一圈,又被拉了回来,浑身暖洋洋的,就像盖了床刚在太阳下晒过的棉被。 屋子复又温暖如初,结冰的茶水悄然化冻。 俞晴看着仰倒在地上翻着灰白肚皮的八哥鸟,感激地说:“这次多谢你,将这火收回去吧。” 八哥鸟双腿一蹬,站起来,期期艾艾地道:“姐不会收!” “什么?”俞晴目瞪口呆,“你说你不会收?那,那你以前喷出火后是如何处理的?” 八哥鸟转动着豆粒般的眼珠,赔着小心道:“这还是姐第一次成功,以前倒是想喷火,没成。” 俞晴呆住,只觉得屋内的温度似乎又升高了几分,额角开始沁出细密的汗珠。她欲哭无泪,难不成不被冻死竟要被热死不成? 俞晴深吸口气,尽量平静地问:“你怎会知道自己能喷火?” 八哥鸟昂起头,面带几分得意,“姐本是火凤凰的旁系后裔……这是听我太爷爷的太爷爷说的,肯定没错……”想到自己只会点火不会灭火,八哥鸟不敢称再“姐”,音量也越来越低。 俞晴看着周身淡得近乎透明的蓝色火焰,想起曾在玉简上读过的话,天地分阴阳育万物,而万物均相生相克无一例外。根据五行,水能克火。 可她并非水灵根体质,体内也没什么天水真水之类,如何克制这本源出自火凤凰的真火? 正绞尽脑汁想得头痛,忽见窗外竹枝拂动,瑟瑟有声,俞晴灵光一闪,唤出凤羽。 经过这些时日不断用灵气滋养,凤羽越发油光闪亮,青翠欲滴,连羽根处的细绒都根根直立。 到底是出自同一本源,蓝火遇到凤羽,不等俞晴驱使,就自发自动地离开俞晴汇聚到凤羽四周。 蓝火映着翠羽,说不出的瑰异绚烂。 俞晴却是为难了,刚才她感到丹田凤羽蠢蠢欲动,才想起用凤羽收服真火。现在真火果然被凤羽收服了,可她该拿凤羽怎么办? 玉简上有记载,机缘巧合之际,修士会将天火收服在体内,无论是作为杀敌手段还是用来炼丹都威力极大。 可蓝火如此厉害,瞬间便驱散满室寒意,将它放到丹田……俞晴想都不敢想。 可若不收服它,就必须放弃好不容易炼化的凤羽。 也罢,就豁出去试试,反正若不是真火,她也会被冻死。 俞晴心一横,召回凤羽。 凤羽刚回到丹田,蓝火骤然明亮起来,俞晴感觉丹田像被点燃了,被焚烧的痛楚立刻传遍了全身。 俞晴j□j一声,咬紧了牙关。 蓝火肆无忌惮地燃烧,原本平静的灵气被热气熏蒸着膨胀了许多倍,在丹田里不停地翻滚,胡乱地冲撞,寻找发泄的出口。 俞晴觉得自己就像灶膛底的柴火,整个身体就要化为灰烬了,而丹田似乎承受不住暴涨的灵气冲击,竟然布满了细小的裂纹。 俞晴暗叫不好,拼命保持着清醒,引导着灵气冲入经脉。乱窜的灵气终于得到了宣泄,可俞晴却面临着更大的痛苦,因为燃烧的蓝火也在灵气的夹带下进入了经脉,随着灵气运走在周身大穴。 喷涌的灵气不顾一切地冲击着经脉,窄小的经脉寸寸断裂,俞晴尚来不及从这种无法言说的痛苦中恢复过来,蓝火又呼啸而至,焚烧着断裂的经脉,紧跟而来的灵气又一寸寸将焚烧过的经脉连接起来。灵气冲击、蓝火焚烧,灵气连接……周而复始,无休无止。 俞晴犹如置身十八层地狱,只觉得体内流淌得不再是灵气,不再是血液,而是咆哮的火山熔浆,是无穷无尽的火焰,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是折磨。 不知过了多久,野马般奔腾的灵气渐趋平静,重新归回丹田,蓝火也消停下来。俞晴满脸通红,浑身被冷汗浸得湿漉漉的,好像刚从天灵泉捞出来一般。 她勉力支撑着审视自己,只见全身的经脉被灵气冲击得拓宽了数十倍,又经过蓝火的灼烧,比以前更加坚固。 经脉拓宽,意味着能容纳更多灵气,修士可以运用的灵力也因之更强大更持久。 八哥鸟一直在看得提心吊胆,如今见俞晴没事,凑上前讨好地说:“妹啊,你没事可太好了。” 俞晴又是无奈又是好笑,瞪它一眼。 八哥鸟忙道:“姐去给你烧洗澡水。”两条小短腿挪动得飞快,跑到厨房去了。 俞晴换上干净衣服,收拾停当,才想起忽略多时的墨狼。 识海里,灵气浩瀚,自己的元神漂浮在灵气中,生机勃勃,而位于识海中央的大光团却异常沉寂,既不动,也没像平常那样修炼,。 “前辈,前辈……”俞晴唤了两声。 墨狼毫无反应,仿佛正在酣睡。 他会不会死了? 这个念头突兀地出现在俞晴脑海再也无法挥去。若真是这样,她就可以永远解脱,不必时刻担心他背信夺舍了,也不必再守心魔誓言。 俞晴犹豫片刻收回了神识。 是夜,俞晴睡得格外香甜。 桃木珠与往日一样,静静地发出莹白之光,木珠表面的阵法急速运转,竹林里的木灵气仿佛受到召唤般,疯狂地向竹舍涌来,更胜过往日。俞晴便笼罩在浓郁的灵气里,而且,灵气像是有了意识,争先恐后地透过毛孔钻入俞晴的肌肤,自发自动地顺着经脉流淌至丹田。 翌日,俞晴精神饱满地醒来,惊讶地发现自己的修为已经到了炼气二层大圆满,隐隐有突破到三层的迹象。 记得,晚上临睡前修炼,她只感到吸收灵气的速度比往日快了许多倍,修为并没有大幅度的增长,一夜之间,怎么就变了? 俞晴疑惑不解,想问问墨狼,可墨狼仍沉睡不醒,她只好抛下此事先专心绣乾坤袋。 一晃九日过去,俞晴早晚赶工终于绣好了那个繁复的阵中阵,她的修为也突破到炼气三层,更为重要得是,她的神识经过这些时日的锻炼,更加强大且灵活。 神识能探测四周事物,神识越强探测的范围越广,这样修士就能及早地发现危险提前采取措施。神识还能控制灵力的收放强弱,以及与其他修士或者灵兽私下交谈。 可以说,神识对修士来讲,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通常炼气一层的修士,神识探测范围大约一丈,俞晴是炼气三层,按常规神识察看范围是方圆三丈,可她闭上眼睛,方圆五丈内的事物便清清楚楚地呈现在识海里。 十日头上,苏篱来取乾坤袋,见到俞晴,稍愣,“咦,修为长了?” 俞晴淡淡笑道:“托你的福,提升了一层。” 苏篱讪笑,“若我有这福气就紧着提升自己的修为了。”手掌一翻,掏出两只玉瓶来,“呶,养元丸,可是上品哦。” 俞晴笑着打开瓶塞,有清香入鼻,瓶内盛着十枚翠绿圆润的丹药,粒粒饱满,晶莹润泽,隐约可见灵气流转,果然是上品,比刚上山在丹房领取的那瓶还要好。 俞晴想起墨狼说过苏篱身上有宝物的事,也不知是什么宝物,要是能炼丹就好了,就可以炼制爹需要的丹药了。念头刚起,俞晴便狠狠地鄙视自己一番,苏篱有宝物是她的机缘,自己怎么觊觎别人之物? 送走苏篱,俞晴只觉得满腹无数谜团得不到解答,可诸如蓝火、宝物等事又不能随意问别人,连空云都不行。 俞晴无奈地内视,墨狼仍是睡着,虽未死去,却死寂沉沉了无生机。俞晴蓦地想起躺在床上半年有余的爹,若非当初那两丸丹药吊着一丝气息,爹恐怕也早不成了。 俞晴不由心生难过,低低唤了声,“前辈,前辈。” 墨狼一动不动。 俞晴想了想,用神识唤出蓝火,引导着它沿着经脉来到识海。由于经脉被焚烧过,加上蓝火并未刻意释放,蓝火经过经脉时,俞晴只觉得周身温暖舒畅,半分不适都没有。 识海的灵气比丹田更浓郁,蓝火骤然明亮,可见到墨狼却很快地暗下来,分明有退缩之势。俞晴操纵着蓝火一点点靠近墨狼,蓝火挣扎着往后退,可终是抵不过俞晴神识的控制力,就在即将接触墨狼之时,蓝火竟然…… 第25章 僵持 蓝火竟然渐渐在消失,准确地说,蓝火好像失去控制般正在拼命往墨狼的大光团里钻。 俞晴急了,自己费那么大力气,忍受那么大痛苦才将蓝火收入丹田,怎可能眼睁睁看着蓝火进入墨狼体内,情急之下,她驱动神识张口咬住大光团,生生将大光团撕掳下一块,蓝火也随之挣脱出来。 俞晴刚松一口气,识海传出墨狼微弱却不屑的声音,“就凭你,也想吞掉老夫?”原来她这一咬,墨狼吃痛,阴差阳错地竟然醒了。 什么叫“好心当成驴肝肺”? 这就是! 俞晴悔之不迭,她可是尝过元神受创的痛苦滋味,早知道这么有效就应该早点动口或者动手,也免得差点失去蓝火,还被墨狼误会。 墨狼见俞晴沉默,又道:“老夫虽是残魂,可也不是你这炼气二层的人能肖想的?敢吃老夫的人,恐怕现在也没出生。” 俞晴控制着神识将蓝火引至丹田,才冷笑着回答:“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量,我若想吃你,十天前就能动手,何必等到现在?何况,前辈还是先自己反省反省,当初也不知是谁发誓说不会伤害我,又是谁差点将我冻死?前辈不是最为重信守诺?前辈所谓的一言九鼎就是如此?” 墨狼顿住,他痛醒之后第一眼就看到小光团咬下自己的一块元神,本能地感觉就是俞晴要吞吃了他。 要知道妖兽或者修士的元神可是大补之物,食用后可以在短时间内让自己的元神强大健壮。有些魔修甚至专门捕获妖兽以获取元神。 不过俞晴还真没想过吃了墨狼,不是不想或者不敢,而是脑中没这根弦,她自小连鸡鸭都没宰过,没有主动伤害别人的意识,所以看到墨狼昏迷,她只是放任不管,却没半点吞吃他对提高自己的修为的想法。 没想到墨狼清醒过来的头一句话就是质问,倒真惹出俞晴一肚子火气跟委屈来。那天,自己先是承受极寒之冷,然后又忍受灼烧之痛,先后两次几乎丧命…… 俞晴委屈之极,墨狼却是无言以对。 妖兽没有心魔却有灵智,自然也就有悲喜哀怒的情绪。而情绪太过强烈,尤其大喜大悲,无论对修士还是妖兽来说都是修炼大忌,极容易气血逆流走火入魔。墨狼便是盛怒之下灵气纷乱,体内被压制的幽冥冰焰冲击而出,冻住了自己,也差点连累俞晴。幸好,他不过是缕残魂,体内的幽冥冰焰并不多,否则以俞晴的修为,怎可能承受得住? 墨狼很快自乍醒时的懵懂中恢复过来,将前因后果捋顺,发现俞晴还真的没对自己动杀机,不由心生愧意,看来刚才的疼痛,该是她想唤醒自己不得已而为之。 不过数息,墨狼脑中已是千回百转思虑万千,又察觉到俞晴身体的变化,想到初始见到的蓝火,满腹都是疑问,可感受到俞晴拒人千里的冷淡,自己又没有拉下脸说软和话的习惯,只得暗暗叹了口气,沉默不语。 俞晴却走出屋外在竹林练习御风诀。 御风诀是炼气三层就能学习的法术,可让修士脚底生风,一步数丈。俞晴前两天已记会了口诀跟步法,因忙着替苏篱绣乾坤袋,尚未练习。 竹林翠竹密布,实在不是练习御风诀的最佳场所。 墨狼三番两次想开口,可话在舌尖来来回回地打转,就是说不出来。 俞晴刚迈步就知道自己选错地方了,御风诀一步数丈,应找个开阔敞亮之地才对,可她心里憋着气,故意忽视墨狼哼哼唧唧的提醒声,非要在竹林练习。 这下可是自讨苦吃,刚抬脚碰到了竹子,一侧身又碰到竹子,俞晴尖叫连连,疼得眼泪差点掉下来。 这两声惨叫提醒了墨狼。 人修的体质本就不如妖兽强壮,尤其俞晴更是……娇气,三伏天洗浴还是每天要兑温水,夜里仍是要舒舒服服地躺在竹床上入睡,哪像以前那人,恨不得一天变成二十四个时辰,时时刻刻都能打坐修炼。 怒气又悄然无声地蔓延开,墨狼深吸口气,挥去那道影子,将神识集中在俞晴身上。 以她的体质,就算有补天石护体,也只能应付筑基初期修士的灵力攻击,若遇到皮糙力大的体修,则根本毫无招架之力。该想个法子让她身体结实一点。 墨狼挖空心思地想办法劝服俞晴练体,这边俞晴正心无旁骛地练习御风诀。开始她还默念着口诀,计算着步法,小心翼翼地提防着身旁的竹子,时间一久,便有些渐入佳境,并不需特意思考,完全凭着本能抬脚转身,行云流水般。 墨狼微微颌首,这么快就能掌握好诀窍跟力度,看来她还不算太过愚笨,只是她口中始终念念有词,初始他以为是口诀,仔细听听却又不像。 两个时辰下来,俞晴已小有心得,速度算不上极快,但胜在灵活,神识的控制与身体的柔韧性都长进不少。 掏出帕子擦擦脸上的汗珠,俞晴呼出一口浊气,“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自己行端立正就行了,管那只白眼狼怎么想。” 墨狼恍然,原来她一直念叨得就是这句话,虽知俞晴在骂自己,却不知为何,心情竟是前所未有的轻快。 八哥鸟自从面壁思过后,寸步不离俞晴,此时见她停下,极有眼色地去厨房烧洗澡水。 俞晴不好意思地跟进去,“不麻烦你,我自己来。” “没事,你歇着,姐一会就好。”八哥鸟摁着俞晴双肩让她坐下,自己生火填柴很是麻利。 俞晴笑问:“你以前做过?” “那当然,姐可是出得厅堂下得厨房,当初学做饭姐没少被火燎毛。” 这黑鸟竟然还会做饭,俞晴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八哥鸟得意地说:“你别不信,哪天姐给你露一手,以前你不是杀过独角野猪?什么时候再去弄头来,里脊肉炒着吃,五花肉烤着吃,前腿肉做肉丸子……” 看来还真会,说起来一套一套的挺在行。 俞晴叹服不已,抬眸正看见八哥鸟嘴边一串哈喇子“啪嗒”滴进锅里,溅起个不大不小的水花。 八哥鸟不好意思地抹抹尖嘴,“要不姐重烧一锅?” 俞晴大度地摆摆手,“算了,你唾沫星子都喷到我脸上过,洗澡水里混点口水也不算什么。” 八哥鸟嘿嘿一笑,谄媚道:“妹是大人有大量……话说什么时候咱俩叫上师叔一起抓几头独角野猪开开荤?姐这些年跟着那群蠢鹤吃素,嘴里都淡出鸟来了。” 俞晴很是心动,口腹之欲倒是其次,她关心得是上次那个幻境还在不在。 可惜得很,空雨回传音符说忙着熟悉新功法,眼下抽不出空来。空云照例没回音。俞晴往药圃转了一圈,在茅屋门口发现张纸条,上面写着四个字,“闭关十日”。 闭关十日,再出来就该准备门派大比了,显然短时间内两位师兄都没空。 俞晴只得放下心思,每日仍是按部就班地修炼制符照管药草。 这天俞晴去石潭取水,迎面又遇到了苏篱。 “有件事,请你转告师叔。”苏篱毫不客套,直入主题。 俞晴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她,这个苏篱还真奇怪,若说她不喜欢师兄,可明知道师兄从来不给她好脸子,却死乞白赖地硬往上凑,连五千年的九叶紫芝都舍得送。可若说她喜欢师兄,怎么还老跟其他男修混在一起?她平常不怎么出门都遇到好几次苏篱跟几个白衣男修在一起嘻嘻哈哈地笑闹。难不成,她想脚踩好几条船? 苏篱坦然地回视着她,眨眨眼睛,问:“看了这半天看出什么来了,还是我美得让你舍不得移开视线?” 俞晴“呸”一声,“脸皮厚的程度也只有白牡丹能够一比。” 八哥鸟正对着潭水专心致志地梳理羽毛,话都没听明白,便接茬道:“不要崇拜姐,姐只是个传说。” 俞晴乐不可支。 苏篱笑道:“你变了许多,记得半年前,你刚上山,差点从白牡丹身上摔下来,窘得几乎要钻到地缝里去,那时的你绝对不会这样大笑吧?” 八哥鸟踱着小碎步慢慢走过来,学着俞晴平日的细声细气,“你懂什么,淑女就是要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喜莫大笑,怒莫高声。” 俞晴大窘,抬腿去踢它,“就你话多。” 八哥鸟夸张地惨叫一声,飞到了树枝上。 苏篱正色道:“我真的有事相托,门派大比时,让师叔小心富恩岱,他正想法子对付师叔。” 富尔岱? 这个名字听起来很耳熟,俞晴不确定是否认识他。 “你还记得上次在写亭峰谷见过他,那时候他还是筑基中期,前天突破到筑基后期了。”苏篱提醒道。 俞晴一下子想起企图争夺独角野猪地盘的那人,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他要对付师叔,你掺合在里面到底想干什么?” 苏篱马上变了脸色,“你这是什么意思?你问我掺合在里面想干什么,倒不如问问你自己干了什么?” 第26章 秘密 “我能干什么?我天天待在彰善峰,怎能招惹到写亭峰的人?”俞晴分辩道。 “你……”苏篱无奈地挥挥手,“算了,跟你这种没脑子的人说不清,反正你让师叔提防着就是。” 俞晴沉下脸,“既然我没脑子,你为何找我传话?找个有脑子的人就是了。” 苏篱瞪着她,突然“噗嗤”一笑,又是一叹,“俗话说得没错,傻人就是有傻福。” 俞晴沮丧不已,就在半年前,青云村,左邻右舍的嫂子大婶哪个不夸她心灵手巧聪明能干,怎么到了昆嵛山,大家要么说她笨,要么说她傻。 同一个人,只不过换了个地方,差别怎会这么大? 俞晴心不在焉地整理着药草,眼睛时不时地看往茅屋。按日子,空云大前天就该出关了,可她只看到茅屋灵光闪现过,却没见到空云的人影。 已经八月十一了,还有四天就是门派大比,倘或空云错过大比……呃,若不参加大比,那就无需担心富恩岱的阴谋了。 可是,按空云的性子,若知道此事,是决计不会退缩吧? 也不知富恩岱会耍什么花招? 正想得出神,忽听耳边有个声音道:“苍术跟小通草怎么能放在一起?”俞晴转头,面前长身玉立的白衣少年,不是空云是谁?只见他容光焕发神采飞扬,浑身上下灵气流转,已是筑基中期的修为。 “呀,恭喜师兄。”俞晴惊喜地嚷道。 空云浅笑,递过只玉瓶,“培灵丹,正适合你现在服用。” 培灵丹是炼气初期修士用来提升修为的最佳丹药,空云以前给过俞晴不少辟谷丹,但这种提升修为的丹药还是头一次给。他常说的就是道心不坚而急于求成不啻于揠苗助长,对修行无益。这次怎么变了? “尽快提升修为,也好早日学习法术防身。”空云淡淡地解释。 想必还是因为上次黑痣修士之事,俞晴释然,将苏篱所说之事讲了一遍,疑惑地问:“富恩岱找师兄麻烦是因为我吗?” “不是,”空云断然否认,“你不曾跟他打过交道,与你何干,莫听他人乱说……门派大比你无需上场,就在下面好好观战也能获益良多。” 俞晴信服地点点头。 仙缘阁每三年举办一次门派大比,比试分炼气跟筑基两组,炼气组只限修为在炼气七层到九层,且年龄不超过四十岁的弟子参加。进入前五十名的优胜者每人可得一枚能提高筑基几率的筑基丹,其中二十名可以晋升为内门弟子,而前十名还有另外的丹药或者法器奖励。当然,若在比赛过程中得到高阶修士的青睐收为徒弟,那么前途就更加光明了。 至于限制年龄是因为越年轻,修士的身体筋骨及经脉的柔韧性越好,能承受得住筑基或者结丹时灵气急剧扩张的冲击,自然在修真路上走得就越远,反之如果四十岁还未筑基,经脉的柔韧性已经大打折扣,就算以后机缘巧合下能够筑基,基本上也与结丹无缘。 仙缘阁的精英弟子,绝大多数在三十五岁左右筑基,像空云跟空雨二十二岁筑基算是比较早的,空云是天资聪明,空雨则是童子功,打小就修炼,而且是在灵气浓郁的昆嵛山长大。至于二十岁之前筑基,那几乎算得上是天才。据说见仁真君的首徒就是十八岁那年成功筑基的。 筑基组的比赛则没有年龄限制,凡精英弟子均可参加,最后仍是选出五十名佼佼者作为门派的重点培养对象,予以充足的资源供其修炼。当然,这五十人会按名次生成一个荣耀榜悬挂在执事堂进门处,每个入门弟子都能看到,若连续五次进入前三名就会另用金字拓在武清峰大殿长廊处,借以激励仙缘阁弟子潜心向道。明正真人就在金字那一列中。 空云跟空雨都是第一次参加筑基组的比试,不言而喻,两人对于这次亮相很重视,毕竟关系到日后自己在门派的地位以及见仁真君的颜面。 中秋节那天,俞晴起了个大早,先给春莲发了道传音符。春莲很快便回复说俞平精神不错,无需挂念,家中一切都好,晚上会拜祭月神等。 俞晴想起往年的此时,爹会早早在院子里架一口铁锅,锅里炖着他打的野味,她则忙着准备晚上祭月用的糕点月饼等物。巧珍踩着梯子趴在墙头上,笑嘻嘻地说:“大叔,肉好了没有,我的肚子早叫了。”隔墙可以听到王大婶的笑骂声,“快给我下来,馋成这样,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不过半年,却恍如隔世。 俞晴无奈地摇摇头,取出玉瓶服了粒培灵丹,培灵丹入口即化,不久便有暖意自丹田缓缓升起,俞晴就着这暖意静心打坐。 这段时日,不知是改练木华诀的缘故还是经脉被扩宽的原因,俞晴自我感觉修炼速度较以前快了许多。往常运行一个大周天需要将近两个时辰,现在不到一个时辰即可完成。 修士一般通过吸收天地灵气进入丹田从而转化成灵力以增长修为,而丹田吸收转化灵气的快慢就取决于灵根。所以修仙门派划分内门外门弟子的主要依据就是灵根。 俞晴打坐完毕正要去药圃,刚推门就看到苏篱笑意盈盈地站在院外,“难怪找了一圈没看到你,怎么不去武清峰看热闹?” 俞晴反问道:“前三天是炼气弟子的淘汰赛,你没参加?” 苏篱笑道:“参加了,这不第一轮就被淘汰了。” 俞晴讶然,被淘汰至于如此开心?这人也太奇怪了,说好听点是不计较得失成败,说不好听的,那就是没心没肺没脸没皮……俞晴绕过她,“若是没事,我要去药圃了,去晚了师兄脸色不好看。” “等等,”苏篱拦住她,“我有样东西给你看。”手掌一翻,掌心出现一颗杏仁大小的绿色石头。 “小心哦,别吓着你。”苏篱捏了个法诀打向绿石,就见绿石倏忽扩大成镜子般大,上面渐渐显出人影来…… 清风习习鸟语花香,俞晴轻快地走在山间,突然山壁落下一道青色身影,接着是黑痣修士嘎嘎的淫~笑声,“……交出乾坤袋……否则先奸后杀……”,再然后黑痣修士不可置信地看着血污中的断指……满脸青紫地倒在地上,最后则是一对白衣人相拥而立…… 俞晴呆若木鸡满手冷汗,此事过去那么久,她以为早就风平浪静了,毕竟空雨曾说仙缘阁每年都会无故失踪数名弟子,从来没人追究过。 “这是溯影石,能记录某个地方一刻钟之前的事。”苏篱笑着收起绿石,又做出伤心状,“幸好有它,否则富六怎么死的都没人知道,连尸首斗没有。” “那人是抢我的东西自己死的,我又没杀他。”俞晴强作镇静地说。 苏篱慢慢近前,眉梢轻扬,媚眼如丝,白皙的手指挑起俞晴的下巴,“傻瓜,他人死没死有什么大不了的,九叶紫芝可是好东西,我想,任谁听见都会动心吧?” 俞晴拍开她的手,叫道:“那分明是你交给我的。” 苏篱歪头,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呀眨,很是无辜地说:“是吗?你我又没交情,那么珍贵的东西我会送给你,说出去谁信?况且,仙缘阁谁不知道,我苏篱全靠男人才能有丹药灵石……倒是你,元后修士的小爱徒,身上定然藏有不少宝物?” 俞晴愤怒地瞪着她,“你真无耻。” 苏篱“咯咯”娇笑,“这样可就不温婉咯,师叔不喜欢爱生气的女子……其实,我挺喜欢你,也不想对你这样,可昨天你那师兄说要费了我的修为,赶我下山。要我下山没问题,可我不能这样就走了,至少得换点什么?” 俞晴板着脸,冷冷地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说出你的秘密!”苏篱盯着她,一字一顿地道。 她想知道什么秘密,体内有个万年老妖还是她的灵根并非金木双灵根,还是她收服了无名蓝火? 俞晴本能地后退一步,苏篱却不容她退,一手箍在她腰间,生生将她拉至自己身前,美艳的脸上带着微笑,声音却狠厉无比,“说,你到底为什么处心积虑接近空云?” 原来是为这个,俞晴暗松一口气,“这个问题师兄最清楚……不过,我倒真的有个秘密……”她学着苏篱的样子,手指托起她的下巴,盈盈浅笑着,吐气若兰,“你的丹药并非得自男人,而是来自……” 第27章 危机 声音愈来愈低,几不可闻,“……你想不想让大家都知道?毕竟有了那宝物,几千年上万年的药草都不是什么难事……” 苏篱愕然,笑容僵在脸上,三分像笑,七分像哭。 俞晴松手,收了笑,“已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不想别人知道你的秘密,那么就别去探究别人的秘密。” 苏篱很快自震惊中恢复过来,咬牙切齿地说:“那宝物对我算不得什么,修道成仙也算不得什么,我今天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别打空云的主意,否则我苏篱能豁得出去声名自然也能豁出去性命。” 俞晴油然自心底生出一股敬意,为了空云,连万千人追求垂涎之物亦可放弃,单凭这点,这世间的无数人都比不过她。 想到此,俞晴坦诚地说:“你放心,我并未有意接近师兄,我对他只是尊敬感激,再无别情。不过,若有人伤害师兄,我决不会坐视不理。” 苏篱紧紧地盯着她的双眸,半晌,笑容渐渐透过眼底溢出来,“还好我没看错你。” “若是看错了又如何?”俞晴问。 苏篱认真地答:“富六想干的事,有人也想干。” 富六想做什么?俞晴想起富六嘎嘎的笑声,不禁毛骨悚然。 恰此时,空中传来八哥鸟粗噶的声音“不好了,死人了。” 俞晴与苏篱对视一眼,均是心惊,异口同声地问:“谁死了?” 八哥鸟呼啦啦落在竹枝上,挥着翅膀边扇风边喘粗气,“一个弟子当场把另一个弟子的脑壳子给破瓢了,哎呀妈,血溅擂台惨不忍睹,姐整个人都不好了。” “怎么会?”苏篱无法相信,“擂台上有防御法阵,打伤了或许可能,可打死人……” “千真万确,姐亲眼看到的,死的那人是炼气大圆满,打人的那个刚炼气七层。天颐真人和他的伙伴都惊呆了。” 俞晴心里疑惑丛生。 门派大比的擂台设有防御法阵,能根据擂台上弟子的修为调整开启模式,若灵力攻击超过弟子的承受能力,会自动启动将弟子弹出擂台。即便防御法阵出了故障,擂台边另有两个结丹修士跟四位筑基后期修士坐镇,若有紧急情况,他们也不可能袖手旁观。要知道结丹修士出手的速度比炼气修士能快十几倍,再猛烈的攻击也能阻止。 除非防御法阵坏了,而坐镇的六位修士同时心不在焉,没注意到场上战况。这样的几率也太小了,根本不可能。 而且,还是修为低的打死比自己修为高四个层次的。 不可思议! 两人一鸟正面面相觑,空雨满头大汗地跑过来,“见到师兄没有?” 俞晴答道:“这时辰多半在药圃打坐。” 八哥鸟“嗖”一下跳到空雨肩头,嚷道:“叔啊,你也看到刚才的惨状了?后来怎么样了,查出原因了吗?” 空雨抹抹脸上的汗,“王奎磊就是打人那个昏过去了,问不出情况。掌门召集了长老在商议此事,今日余下的比试推迟到明日,其余的均顺延……我有事找师兄,回头再说。”走了几步,又回头叮嘱俞晴,“没事就赶紧回去修炼,少跟闲杂人等往来,免得被带坏了。” 俞晴似笑非笑地看着苏篱,“我得去药圃了,免得被你带坏。” 苏篱“嗤”一声,脸上半丝尴尬都没有,反倒有些得意,“我巴不得人人都这样想,你可知道,外门弟子在宝鉴峰都是四人合住一个小院,不过,因为其他女修怕被我带坏,没人愿意跟我合住,所以我自个占着一个小院,设好阵法,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也不怕被人看见。” 呵!俞晴轻叹,原来苏篱是有意为之,牺牲名声换自由,从而保守自己的秘密。 爹曾说过,女子声名比性命都重,若是自己,决计没有这种魄力。 别过苏篱,俞晴心事重重地往药圃走,忽听识海里传出墨狼傲气十足的声音,“过海拆桥,人心不古。” 俞晴愣了片刻才道:“不就是没道谢,至于说得这么严重?” 墨狼道:“若非老夫,你该如何解围?” 俞晴笑笑,“苏篱又不会要我的命,解什么围?何况,前辈如今跟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前辈帮我就是帮自己,还需要道谢吗?” 墨狼冷冷地哼一声,显然并不满意。 俞晴问道:“那个芥子境域真那么神奇,一日可抵数年?有此宝物在身,苏篱肯定不缺灵丹妙药,为何不赶紧修炼,修为长上去,谁还敢垂涎她的宝物?” “你当别人都像你那么傻?”墨狼毫不客气地说,“苏篱是外门弟子,可见资质并不好,修炼的功法也是平平之流,若修为增长太快,要么是有大机缘要么就身怀异宝,还能瞒过有心人?” 俞晴想了想,果然是这么回事。苏篱的资质摆在这,若真的表现太出众了,未免太惹人注意。 墨狼又道:“便是你这种资质不好,道心不坚,蠢笨愚钝,娇生惯养的人,估计也有不少人想打你的主意。” 俞晴被他一连串的负面评价气得肝疼,咬牙切齿地说:“既然我那么不堪,为何还有人打主意?” “因为你是见仁的入室弟子,众所周知,见仁眼下最着急的事就是修为不能突破,故此在十几年内纳了三位道侣,如今又将还是凡人的你收为入室弟子,外人见了能不起心思?要知道,纯阴体质的女修可是最佳的炉鼎。” “但我根本不是纯阴体质?”俞晴叫道。 “谁知道你是不是,总得试过之后才知道。”墨狼好整以暇地说。 怪不得苏篱说,富六想干的事,别人也想干。 就算是自己身上并无异宝,也有人会试试自己是否是纯阴体质。 俞晴惊出一身冷汗,不由庆幸自己平时深入简出,否则连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墨狼冷笑道:“这下知道怕了,以后就无需老夫督促你修炼了吧?” 俞晴分辨,“我每天早中晚各打坐一个时辰还不够,总不能连吃饭睡觉的时候也修炼?” 墨狼耐着性子解释,“晚上木灵气比白天充沛得多,夜里才是修炼木华诀最好的时机。” 俞晴反问道:“你不是说入睡后木华诀也能自动运行,这不就得了?” 墨狼无奈地叹气,“被动吸收与主动吸收岂能同日而语?本来,修士打坐就是养精蓄锐,根本无需睡眠。” “我不行,我就是要躺在床上睡觉。”俞晴斩钉截铁地反对,毫无回寰余地。 墨狼张了张嘴,重重吐出一口气。 俞晴唇角微翘眉眼弯弯,这种令墨狼吃瘪的感觉真是不错,谁让他整天颐指气使的除了修炼还是修炼,虽然她发誓尽力配合他修炼,可尽力不代表一定要听他的,这具身体的主人是她,她说了算。 墨狼低低嘟哝一句,“小人得志,等老夫回归原身定要……”想起自己发过不得主动伤害她的誓言,生生将后半句咽了回去。 自打上次发生了冰冻之事,俞晴对墨狼始终视若无睹,分明能感受到他有话说,可就是不开腔。墨狼一直想找个机会挽回些颜面,好容易趁苏篱咄咄逼人之时帮俞晴解了围,没想到俞晴半点感谢之意都没有,反而仍将他噎得哑口无言。 唯女子与小人为不可养也,果然至理名言! 墨狼活了万年之久,没少与女修斗法比试甚至拼命,在他眼里,男修与女修没什么不同,有些女修甚至比男修还强悍恶毒,他对她们也从没客气过。 可眼前的女子,却教他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打又打不得,他还指望着俞晴快点修炼帮他回归原身。 骂又骂不赢,俞晴性子软,嘴皮子却不软,次次让他憋屈得几乎内伤。 还能怎么样,让他放下身家求她修炼? 不可能,墨狼绝非对女子低头之人。 俞晴边跟墨狼斗嘴边磨磨蹭蹭地来到药圃。 空云神情肃然,站在茅屋前,仿佛特意在等她。 俞晴连忙解释,“有点事耽误了,我马上去提水。” “不用了,我已浇完了。”空云拦住她,犹豫片刻,下定决心般,凝重地道:“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第28章 前因 俞晴被他凝重的神情骇着,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其实……”空云稍顿,似乎在考虑如何开口,“其实你的灵根并非金木双灵根。” 俞晴心里“咯噔”一声,师兄竟知道此事,他会不会也知道自己体内暂居了只万年妖兽? 空云抬眸,瞧见她吃惊的样子,叹口气,“当初测灵盘上显示的虽是金光,却伴随着闪电之势,这是雷灵根的迹象而非金灵根。金光强却短暂,青光弱却持久,就是说你本应是木系单灵根,雷灵根乃是后天移植进去的。我在藏经楼曾看过两起有关灵根移植的记载,这两次移植灵根的目的都是夺舍。” 俞晴紧紧咬着下唇,脸色发白,只听空云又道:“夺舍在修真界一向被视为禁忌之事,敢冒天下不讳而行此事的多半是魔修——” 话音未落,俞晴突然感觉到识海里的墨狼冷冷地“哼”了声,很是不以为然。 “今天门派大比的事,想必师妹已经听说了,有个炼气七层的弟子击杀了炼气大圆满的弟子。明正师叔方才说,王奎磊出招原本平淡无奇,可灵力接触梅榅师侄那刻,突然爆发出魔修的黑气。” 俞晴愕然,“王奎磊修炼的不是本门的功法?” 空云摇头,“仙缘阁以道修为主,也有极少弟子是剑修,王奎磊是四灵根,入门后在写亭峰药园做杂役,具体修炼何种功法也没人清楚,但他绝对不是魔修。魔修平常吸收天地间的魔气来修炼,他们在运用灵力攻击时会散发黑色的魔气。往日与王奎磊斗法的弟子曾说,王奎磊法力平平,绝非魔修。可今天在擂台上,梅榅倒地的瞬间,两位结丹长老都看到了魔气。” 俞晴隐约猜出了空云的意图,微微松了口气,不确定地问:“师兄认为王奎磊就是要夺舍我的那人?” “不是,”空云断然否认,“能实施移植灵根秘法之人,至少也是元婴修为,王奎磊绝非那人,但极可能受那人操纵。我担心,那个魔修已混在仙缘阁众弟子间,伺机夺舍。师妹以后需得多加小心才行。”话到此处,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俞晴明白魔修并非因己而来,可见空云对自己关切,心下感动,刚要开口,就听墨狼鄙夷道:“一派胡言,昆嵛山弟子资质好的大有人在,倘是老夫,必会另选一人夺舍,谁还眼巴巴地找你这个不成器的蠢材?” 俞晴顾不得反驳墨狼,却将墨狼之言借来宽慰空云,“那魔修既然来到了昆嵛山,见到这么多资质好的弟子,不一定非要找我,而且,事隔多年,他也不可能认出我的样子。” “话虽如此,我担心当初他移植灵根时还留下另外的印迹,非找到你才行……”空云凝视着俞晴,“当年是我替师妹查验灵根,又是我接师妹上山,如今我既知此事,绝不会任师妹置身危险中。这段时日,师妹务要万分警戒,若发现有异常之处,就来药圃暂避。我在药圃又加了套阵法,就算是师尊欲闯,也能阻挡片刻。” 俞晴感激地点点头,吞吞吐吐地问:“明正真人是如何看法?” “师叔应该不知此事,”空云回答,“他只叮嘱我跟空雨多加防范,别无他言。师妹大可放心,明正师叔风光霁月,即便知道也不会多语,空雨也非乱语之人。” 俞晴心里却是愈加无奈,空云分明认定了魔修是因自己而来,假如明正真人也知道了,并报告给掌门,掌门会怎样做? 为了广大弟子安危将自己驱逐山门,还是会为了仙缘阁的声名与魔修周旋到底? 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如此想着,更觉烦忧。 当夜,八哥鸟带来消息说被看管起来的王奎磊莫名地爆体而亡,又说掌门已命各峰主管长老加强戒备以防魔修偷袭。 仙缘阁如同平静的湖水投进一粒石子,荡起水花无数。 门派大比在群情激奋中如常进行着,稍微不同的是,为保弟子安全,坐镇旁观的结丹长老多了一位,负责监管擂台法阵的弟子也增加了两位。尤其筑基弟子的比试中,除了闭关的见仁真君外,另两位元婴修士天玑真君与元伦真君亦郑重出席,各自镇守一个擂台。 武清峰大殿前的两个擂台,同时聚集了两位元婴修士与六位结丹修士,这在仙缘阁几乎是前所未有的盛大场面。 人声鼎沸的擂台前,俞晴一眼就看到了苏篱。 因为其他女修大都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惟独苏篱孤零零地占据着极好的位置。俞晴想了想,走至苏篱身旁。 苏篱侧头嫣然一笑,“若真坐在这里,很快你就出名了。” 俞晴盘膝坐下,反问道:“莫非我以前不出名?” “唔,不错,”苏篱拊掌笑道,“你原本就盛名在外,如今借我之势,名声会更响。” 说笑间,台上的比试结束,裁判宣布下一组比试的双方是彰善峰的空云对写亭峰的富恩岱。 这已是第四轮的比试,富恩岱是筑基后期修为,能够连胜三轮本在情理之中,而空云刚进入筑基中期,竟然也能进入第四轮便有些不可思议。 台下坐满了众多好奇之人。 俞晴四下打量一番,悄声道:“有元婴修士坐镇,台下又有这么多人盯着,富恩岱即便有什么花招恐怕也难以施展。” 苏篱却不乐观,“你有所不知,富恩岱此人心胸狭窄又爱记仇,未必会善罢甘休。” 俞晴好奇地问:“他到底与师兄有何过节?” 苏篱瞥她一眼,“你还记得刚上山时曾去丹房领养元丹?” 这事俞晴当然记得,当时就是空云带她去的丹房。 “你说用上好的养元丹换废丹,可有此事?”苏篱再问。 俞晴点头。 “这就是了,掌管丹房的执事是富恩岱的祖父富易,富易在炼丹上颇有天赋,素来以此自傲,你这般做法无疑折损了他的面子。再加上师叔也擅炼丹,富易便认为师叔有意挑衅,当下富恩岱就去找师叔较量过,两人斗了一刻钟未分胜负便被人制止。” 俞晴暗悔,自己当时太过天真,以为用好的换次品别人会高兴,没想到得罪了人还不自知。难怪当初自己只说了一句话,师兄就用飞行符将自己送回竹林,原来其中还有这隐情。可这富家祖孙也太过小气…… 苏篱续道:“富恩岱资质平常,仗着祖父会炼丹,将上好的丹药当饭吃,二十多年才筑基,原本心里就不平衡,看着所有修炼快的弟子都不顺眼。再加上,当时他已筑基十几年了,师叔才筑基初期,他比师叔的修为高大半个层次,却僵持一刻多钟还未能击败师叔,面子上过不去,故此一直忌恨着。” 俞晴了然,默默地叹了口气,就听四周突然安静下来,富恩岱与空云一前一后跃上擂台。 富恩岱率先出手,不等空云站稳,九把锐利的飞刀便分上中下三路朝空云击来,在距空云面门尚有三尺,飞刀骤然迸裂,幻化成十八把,三十六把,甚至上百把。 银光闪动,刀声呼啸,数百把尖厉的飞刀密密地将空云围住,急切之下,根本辨不清虚实真假。 俞晴不由为空云捏了把汗。 空云到底修为低,仓促中击落十几把飞刀,其余的只能左闪右躲地堪堪避过。刚刚避开第一轮攻击,未等喘口气,飞刀打个旋儿复又袭来。连续十几次,空云闪躲得甚是狼狈,有两次被逼到擂台边上,差点掉下去,惹得苏篱惊呼连连。 富恩岱得意地笑笑,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小子,看你还怎样,今日过后赶紧离开昆嵛山,老子还能留你半条命。” 空云冷冷地扫他一眼,“废话少说,拭目以待。” 富恩岱诡秘地一笑,收回飞刀,手掌一翻从乾坤袋取出一把乌青色的弓及十余支艳红的箭。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惊呼,有识货之人喊道:“勾魂箭!” “糟了,师叔连天罗刀都无法还手,遇到勾魂箭更是只有挨打的份,怎么办?”苏篱握拳连声叹息。 俞晴安慰道:“放心,我相信师兄肯定能应对。” 苏篱重重呼出一口气,看着富恩岱张弓搭箭,十余支箭燃着火花一气发出,箭头粼粼闪动着妖异的绿光,在空中交织成张炫丽的网,烟花般洒落下来,如梦似幻。 俞晴心向往之,幽幽感叹:“真美!” 墨狼知她为幻象所迷,断喝一声:“醒。” 俞晴打个激灵,忙朝台上看,见空云不慌不忙地掏出一把种子,捏个手印,迎着箭头洒过去。 种子遇火即发,瞬息长成手指粗细的藤蔓,几乎爬满了整个擂台,尤为可怖得是,藤蔓上密布着倒刺,不小心碰到就会被灼伤。 苏篱喜道:“是千峰刺,师叔真的种了。” 俞晴顾不得回答,因为墨狼在识海里正指手画脚,“空云开头躲闪只是假象,为了迷惑对方借机布下阵法,千峰刺生长在极热之地,遇火能催生,老夫估计假使那蠢货不用勾魂箭,空云也会使火球术,如此一来倒节省他的法力了。” 俞晴听着墨狼的解说,逐一回想起空云的步伐,顿觉获益良多。 此时富恩岱已牢牢地被千峰刺困在法阵里动弹不得,身上的道袍被灼烧了无数个小洞,甚至发梢也有些卷曲。 裁判站在台边,小心地避开千峰刺的藤蔓,大声宣布:“彰善峰空云胜。” 苏篱高兴地跳起来。 空云微微一笑,扬出一把粉末,藤蔓迅速枯萎。 富恩岱恨恨地踢了脚面前的枯叶,冷厉道:“小子,走着瞧。”那一眼蕴含的森冷杀气让俞晴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空云连赢五轮,在第六轮上败给筑基后期的甄才。甄才就是俞晴在藏经楼见过的那个精英弟子。 最后五十人的荣耀榜出来,空云位居第十六位,空雨则在百名开外。 空雨跟俞晴齐向空云道贺,空云倒似并不太开心的样子。 明正真人道:“以往前二十名均为筑基后期的修士,你能够得到这个名次已经很难得了。” 空云笑笑,“我回去想了下,觉得跟甄才的比试中若好好把握,应该有机会胜出。” 明正赞许地点头,“你能及时总结经验教训,很好。”目光扫过空雨,似有几分不满。 空雨摸着耳朵,道:“我也总结过了,还是缺少对战经验,上到擂台我就心里发慌。师叔,不如,我跟师兄带师妹去写亭峰谷历练两日,顺便做门派任务赚点灵石。” 此次空云得到了一件中品法器,一本高级功法还有三百块下品灵石的奖励。空雨却是一无所获。 明正看了眼殷殷期盼的俞晴,缓缓道:“经过清查,昆嵛山虽未发现魔修的行踪,可到底仍是不太平,俞晴修为太低未免拖累你们……所幸这几日我也无事,就与你们一同到黑雾谷看看。” 空雨大喜,俞晴却有点失望。 空云低声道:“跟师叔一道出去是难得的历练机会,你要好好学着。写亭峰谷总在那里,我们早晚会揭开其中的秘密。” 俞晴愕然抬首,空云浅淡地一笑,“与富恩岱一战,我受到不少启发。” 作者有话要说:迟来的更新,抱歉~ 第29章 历练 整个昆嵛山脉有七座主峰构成,分别为武清峰、写亭峰、凤栖峰、彰善峰、离仪峰、神秀峰以及宝鉴峰。各主峰周围又或是绵延的小山峰或是幽深的山谷,而神秀峰与凤栖峰之间则是处方圆近百里的大湖。湖面终年烟雾缭绕,连带着周围的山谷均为浓雾遮盖,故而得名黑雾谷。 浓雾含有瘴毒,稍有不慎便会毙命,山谷里更生活着无数妖兽毒虫,寻常人难得靠近。正因人迹罕至,黑雾谷长有不少年份久远的灵草灵药,引得无数垂涎黑雾谷奇珍异宝的修士冒险进入。只是历来进去的人多,出来的人少,许多弟子有冒险之心却无尝试之胆。 空云与空雨亦不曾进入过。 如今听说明正真人要带他们去历练,空雨如何能不欢喜? 出发日期定在九月初九,因秋高气爽,黑雾谷的浓雾会淡薄很多,如果幸运的话,还能遇到浓雾完全消散的情况。过了九月,大雾便会重新聚集封盖山谷。 据出发之日尚有半个月,明正真人将所需物品列成一个长长的清单。 空云包揽了上面所写的全部丹药。 空雨自告奋勇地准备其余物品。 俞晴手头既无灵石亦无人脉,遂托空雨帮她买了十打符纸,准备多制些符箓带着。 出发前三天,明正真人粗粗浏览了一遍他们准备好的东西,仿似不经意地道:“大致准备全了。黑雾谷虽然凶险,只要我们好好配合彼此信任,完全值得一探。不过,以往前去探险之人,死于妖兽口中的少,毙命于同门之手的多。毕竟,人情薄如纸,在珍异灵草面前,情分脆弱得不堪一击。”说罢,清朗的眼眸轻轻扫过三人。 空云神色凛然,当即道:“师叔放心,我与师弟会照顾师妹。” 俞晴一愣,她原以为空云会表态不争抢东西,没想到他竟会这样说,不由侧头看了眼空雨。 空雨亦是微愣,稍后才连连点头道:“对,我也这么想,师妹最小修为又低,理应照顾师妹。” 明正淡淡一笑。 九月初九重阳节,天气格外清朗。一行四人乘坐着明正真人的树叶形法宝缓缓落在神秀峰山脚。 隔着老远,俞晴便听到轰鸣的响声,循声望去,缭绕烟雾中,一道瀑布沿着陡峭的石壁喷薄而下直泻谷底,如白练悬空壮观恢弘。 明正取出驱毒丸分给每人一粒,笑道:“刚下山就能看清瀑布,想来此次咱们定有好运。再往前三里,穿过瀑布就是黑雾谷。” 俞晴服下驱毒丸,顿觉脑中清明神清气爽,又见山中怪石嶙峋溪水潺潺,古树峭壁相映成趣,一时喜不自胜,轻轻哼起儿时爹教给她的童谣。 细碎的歌声随着习习清风悠悠飘荡,明正回头,看到俞晴白衣翩然,略带稚气的小脸带着发自内心的喜悦,不由弯了弯唇角。 行至瀑布前,有水珠飞溅在俞晴面颊发梢,像是如丝细雨,带着令人清爽的凉意。 俞晴瞧见衣衫上雨丝落处有斑斑黑点,腮旁亦隐隐作痒,意识到瀑布并非寻常之水,顿时心生恐慌,抬手抹了下面颊。 明正察觉到她的动作,解释道:“这瀑布乃是神秀峰顶的积雪融化而成,流经此处夹带了瘴毒,眼下你已服过驱毒丸,倒是无碍,只别挠破肌肤就好。” 俞晴被道破心事,俏脸红了红。 八哥鸟吧唧吧唧嘴,不期然地出声:“丑人多作怪,毁不了容。”语调含混,音量却不小,四人听得清清楚楚。 明正莞尔,空雨却噗嗤笑出声。 俞晴恨得牙痒痒,聚起意念吼道:“不会说话就闭嘴,没人把你当哑巴。” 八哥鸟立马闭紧尖嘴,飞到空雨肩头,暗自嘀咕着:有本事喊出来,就会装淑女! 空雨摸着八哥鸟顺滑的黑毛,赔笑道:“白牡丹嘴里一向没有好话,能安稳地活了这么多年也不容易,师妹别恼。” 俞晴瞪了眼八哥鸟没作声。 瀑布旁有条羊肠小道,因许久无人经过,小道上长满了青草。明正停步,右手挥出一团火球。瞬即,有焦糊味入鼻。 八哥鸟“嗷”一声欢叫,展翅飞了过去,剥剥地啄个不停。 俞晴定睛细看,才发现小径上密密麻麻的尽是青虫,火球经过之处,青虫翻滚着逃开,闪避不及的当即化成灰烬。 明正连发两团火球才踏上小道,俞晴急步跟上,空雨紧随其后,空云主动留在最后。 再行丈余,眼前骤然阴暗下来。 路旁尽是合抱粗的老树,繁茂的枝叶上缠绕着手指粗细的藤蔓,偶有阳光自枝叶缝隙洒落下来,照射着成群的小飞虫,飞虫不过绿豆大,长着细长尖锐的口,口颜色鲜红,诡异可怕。 俞晴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八哥鸟谄媚地飞上前,“妹啊,别怕,姐在。”翅膀闪动,飞虫四散而去,很快又聚集在一起。连扇几次,飞虫有增无减。 空云见状扬手给俞晴加了个防御罩,低声道:“小心脚下。” 明正闻言,眸光在空云跟俞晴身上扫了扫。 因防御罩隔绝了飞虫,俞晴将全部注意力均集中在脚下。 地面铺了层厚厚的落叶,踩上去瑟瑟作响,不时还能看到几根枯骨,枯骨已有不少年月,辨不出倒底是何妖兽。 越往里走,落叶越多,白骨也越多,空气中弥漫着森林里特有的腐烂气息。 四人静默地前行。 忽然,两声鸟鸣打破了这种令人窒息的寂静。 前方树杈上两只黑鸟正跟一条蛇在激斗。蛇约莫成年男子的手臂粗,头高高昂起,艳红的信子作响,迅捷地游走在树枝间。黑鸟被逼得左闪右躲,盘旋在半空,却始终不愿飞走。 八哥鸟见状,尖叫着冲上前,“丫的,竟敢以少欺多,看姑奶奶不削死你。”低头啄向蛇尾。 两只黑鸟见有人相助,士气大振,一前一后分别袭向大蛇。大蛇摇摆着身子,尾巴一甩,“咔嚓”一声,一根枝桠应声断裂,落在地上。 黑鸟忙后退,唧唧喳喳叫个不停,状甚焦急。其中一只看似雄鸟凑到大蛇面前,引诱之意明显可见,另一只雌鸟则往高处飞去。 俞晴抬头,看到树杈高处有座两尺高的鸟窝正摇摇欲坠。 大蛇显然并不上当,独自应对三只鸟仍是游刃有余,粗壮的身子缠绕着树枝,飞快地爬近鸟窝。眼看大蛇就要碰到鸟窝,雌鸟竟破釜沉舟般展翅将鸟窝掀翻,一头撞向树干。鸟窝里滑出两只鸟蛋,一只落在断裂的枝桠上,枝桠戳破了蛋壳,蛋液汩汩流下来,另一只恰巧被枝叶托住,晃晃悠悠地颤动着。 雄鸟拦阻不及,发疯般朝大蛇冲去,尖嘴不停地啄着蛇皮。大蛇吃痛,扭动着身子将雄鸟箍住,没多久,雄鸟的头便软绵绵地垂了下来。 大蛇不停,朝鸟蛋爬去,岂料托住鸟蛋的枝叶本就不稳,又因大蛇的摇动而散开,鸟蛋径直跌落下来。 俞晴见空云等三人均无相助之意,情急之下连跑几步,堪堪在鸟蛋落地之前接住了它。 大蛇见状,亮出毒牙,转身向俞晴蹿来。俞晴抓起一张烈火符扔了过去,大蛇扭身闪过,高昂着头扑向俞晴,与此同时两道毒液激射而出。 毒液击在防御罩上又反弹回去,而空云已抽出长剑拦腰将大蛇斩断。八哥鸟反应倒快,蹲在蛇身上吃得肚皮滚圆。 俞晴看着手里沉甸甸的鸟蛋,问道:“这个怎么办?” 空雨皱着眉头道:“若是奇鸟异兽回去孵化出来当灵兽倒也不错,可这两只黑鸟都是普通的一阶妖兽,孵化出来也没什么用处,不如煮熟吃了。” “吃了?”八哥鸟抢白道:“叔啊,亏我一直把你当知己,你咋能说出这样的话,一阶妖兽咋没用……叔也太瞧不起鸟了,真是狗眼看鸟低。”最后一句却是含含混混地说的。 空雨尴尬地摸摸鼻尖,“我不是说你,我是说那两只黑鸟。” 八哥鸟“哼”一声,“我长得也不白啊?” 俞晴无心听他们斗嘴,转向明正。 明正淡淡道:“天道平衡,万物众生各有其道,蛇本就以鸟为食,同时也被其他动物所食,若贸然干预便是打破平衡,无论助蛇还是助鸟,对另一方来说均不公平。” 俞晴知他解释方才袖手旁观之事,恭敬地听着。 八哥鸟却暗里对俞晴道:“别听他的,姐才不管什么平衡不平衡,谁敢惹火姐,姐就往死里削他……你也不例外,你要真吃了鸟蛋,别怪姐翻脸。” 俞晴左右为难,索性将鸟蛋放进了乾坤袋里。 恰此时,空雨“咦”了一声,手指指向大树下面。 俞晴不解地望去,适才还在地上的两只黑鸟不知何时只剩下光秃秃的骨架,上面的血肉皮毛均消失得干干净净,只有数只腐虫蠕动着仍在寻找残留的血渍。 俞晴顿觉毛骨悚然。 明正道:“此处腐虫甚多,不宜久留。”当即祭出树叶状飞行法宝,拉上俞晴就往前飞。法宝离地约三尺,既不接触地上枯叶,又不至于被交错的枝叶阻挡。 空云与空雨依样也各自御器跟在后面。 飞了约莫半刻钟,树木渐疏,腥气却开始浓郁起来…… 第30章 悲喜 面前的情形与方才截然不同,只见芳草萋萋,彩蝶翩飞,清澈见底的小溪缓缓流淌着,不知名的野花灿烂地盛开着,若是没有那始终缠绕鼻端的腥气,一切宛如人间仙境。 四人放出神识小心翼翼地探查着四周,忽然空云养的药鼠骚动起来,短小的前爪揪住空云道袍的前襟,“吱吱”叫个不停。 空云眸中一亮,征询过明正,将药鼠放下。药鼠刚落地就蹿了出去,空云连忙跟上,一路遇到不少一阶二阶灵草,药鼠连看也都不看,只顾着闷头往前跑。空云无奈,只挑选了少数年份较久的灵草挖了出来。 终于,药鼠来到一块巨石前停住,低着头东闻闻西嗅嗅,不时用前爪在地面刨两下,好容易等空云等人赶上来,药鼠立起身子期待地指指巨石,又指指地下。 说是巨石一点不为过,高约两丈,宽约丈余,比平常的茅屋还高出许多,上面滑溜溜地缀着绿色或褐色的苔藓。 这样大的石头,别说是空云,就是合四人之力也不见得能移动分毫。 药鼠看到空云面有难色,顺着他的道袍爬上肩头,越发叫得急切。 俞晴摇摇头绕到巨石背后。后面亦是光溜溜地长满了苔藓,并不像有机关消息的样子。 八哥鸟站在巨石上唧唧喳喳地叫:“就算真有宝贝,移不开这块破石头也是白瞎,依我看,别费那老劲了,趁早回头挖那些灵草吧。” 俞晴上前捡起粒石子作势要打它,岂料脚底一空,地面竟然坍塌了。 空雨愣在当地不知所措,空云听到俞晴的尖叫,急步赶过来,正好看到俞晴的发髻消失在洞口,一时情急,顾不得思考,紧跟着跳了进去。 洞里黑漆漆的,俞晴只听到耳边呼呼的风声,却是什么也看不清。 没过一会,双足似乎触到了硬物,俞晴膝盖一弯,整个人便趴在了地上。不等爬起来,便听头顶风声响起,似乎又有东西落下。 “这下惨了。”俞晴尚未从骤然跌落的恐惧中恢复过来又面临着被砸成肉饼的危险,她认命般双手抱头缩成一团。 所幸,落物刚触及她,就滚至一旁,接着响起熟悉的清冷声音,“师妹可伤着了?” 这声音犹如天籁,瞬间将俞晴从地狱拉回人间。 俞晴起身,习惯性地拍了拍衣襟,小声道:“没,我没事。” “那就好。”空云淡淡道,“待会运起轻身术,试试能不能跃上去。” “嗯。”俞晴应着,就感到一只大手伸过来,用力握住了她的。 俞晴脸上像着火一般“腾”地热起来,本能地想抽手,可又舍不得那手带给她的心安与温暖。 正犹豫着,掌心却是一空,空云先松开了手,“师妹稍等,待我唤回药鼠。” 俞晴张着手,莫名地有些微失落。 黑暗里,只听到药鼠“吱吱”的叫声以及空云低低的唤声。 忽然,眼前一亮,洞壁不知缘何出现了一个小孔,光线从小孔透射进来,照亮了方寸之地。 药鼠毫不犹豫地钻进小孔。 空云思量片刻,拔剑戳向洞壁,长剑顿时没入大半截。显然,洞壁并不坚硬。 俞晴问道:“师兄想跟过去一探究竟?” 空云回头问,“师妹意下如何?” 俞晴笑笑,“我总是不离开师兄。”话刚出口顿觉不妥,不由红了脸。 空云却似没注意,手上用力,少顷便凿了个尺许见方的洞。 “我先过去。”空云矮身,钻了过去,紧接着发出一声惊叫。 出了什么事? 心骤然被揪紧,俞晴不假思索地攥紧一把符箓,钻入洞中。 短暂的眩晕后,眼睛适应了明亮的光线,俞晴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 这显然是个精心打理的地下药园。 药园不大,约莫半亩左右,密密麻麻地长着许多珍稀灵草。俞晴只认识几种,其余的她连见都没见过,更别提名字了。而且,很多药草都是数百甚至上千年份,若拿出去,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俞晴不由地看向空云。 空云正凝神看着洞顶,素来深沉的眼眸不时闪过惊叹。 俞晴感同身受。 药园建在地下,为了采光,洞顶便挖了近千个小孔,阳光从小孔透入,少了些刺目却多了些柔和。药园中央是处泉眼,清澈的泉水汩汩涌出,顺着挖出的沟渠流向药园的每一个角落。 只是药园似乎荒废了许久,因为灵草的数量远远超过了药园所能承受的范围,假如再这样不加控制地繁殖下去,泰半灵草会因得不到足够的养分而枯萎。 这样巧夺天工的设计,这样独具匠心的布置,药园的主人会是什么人?为何要将药园建在地下?又是为什么让他弃之不管? 俞晴摇摇头,抛开这些纷乱的问题,对着空中说了句:“晚辈无意闯入此地,并非有意冒犯,此处药草繁多,不知晚辈可否取用……若无人回答,晚辈就当前辈默许,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等了片刻,俞晴取出玉锄,挑拣着年份久的灵草挖到玉盒里。 空云见状,道:“我来挖,你往盒里装,要快点,免得师叔担心。” 俞晴应着,动作愈加快了几分。 不过盏茶工夫,空云已将要带走的灵草挖了出来,趁着俞晴装盒,他又将新长的小苗移到一旁,整个药园立时变得整齐有序井井有条。 临行前,俞晴对着药园道:“感谢前辈赐药,晚辈感激不尽,他日若是有缘,晚辈定会报答前辈赐药之德。”说罢,福了三福。 空云在旁等着,并不催促。 重回到洞里,俞晴忐忑地问:“不告而取是偷窃,这算不算偷?” 空云道:“你问问自己的良心,可是有愧?” 俞晴思索片刻,道:“药园虽是有主之物,可主人许久未来,我们虽取了那人的灵草,可也替他打理药园,如此权衡,倒是无愧。” 空云微微一笑,心里却叹息:俞晴行事端方为人磊落,且做得一手好女红,若在俗世,定会有个好姻缘好归宿,可在修真界,这样的性子不免被人欺负…… 仍是牵了她手,另一手握着长剑,几番借力,终于跃上地面。 可明正与空雨却没了踪影。 “会不会出了什么事?”俞晴四下探了探,方才得到灵草的喜悦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担心。 空云却盘膝坐下,发出一张传音符。 传音符有很多种,俞晴以往用得是近距离定向传音符,只要事先设置好方位,用很少的灵力便可驱动。空云发的这张则是寻人传音符,在一定范围内,不管所寻之人在何处,都能把信息传到,这种传音符所需的灵力要多一些,价格也昂贵。但眼下这种情况,寻人传音符正好派上用场。 等了片刻,不见回音。 俞晴用意念呼唤了八哥鸟两次,亦是没有消息。 空云道:“与其坐着苦等,不如四处转转,没准能够遇到。”说罢,拔剑在巨石上做了个记号。 两人一路往南走,没遇到什么妖兽,倒是见到不少灵草,但因方才已得到许多品阶高年份久的灵草,俞晴便不太热衷,只捡着平常少见的灵草挖了一些。 空云又发过两次传音符,都如石沉大海般毫无音讯。 眼见着太阳西移,天色渐暗,妖兽的嘶吼声逐渐多起来,空云心中焦虑万分,妖兽大多喜欢黑夜活动,自己头一次到黑雾谷,对地形不熟悉,也不清楚都有什么妖兽,倘或遇到难缠的,能否自保尚未可知,还要顾及师妹……想到此,取出一张符箓,“这是逃遁符,危急时刻,捏碎它就能回到彰善峰。不过,若是遇到元婴修士或者化形期妖兽,那就没办法了。” 俞晴不接,“这是师兄用来保命的,我不要。” 空云淡淡道:“我修为比你高,即便遇到强敌也能撑个一时半会,你回去之后马上找人来救我,倘若我回去求救,你能支撑多久?” 俞晴无言,伸手接过符箓。指尖触到空云的手,俞晴想起在洞里恐慌无措时见到他后的安慰,又想起被他握着时的温暖,暗暗下定了决心。 空云卸下心事,轻松不少,因见此处地势平坦,视野开阔,既无毒虫藏身之处,妖兽来袭也能及时发现,遂道:“天色不早,就在这里暂歇一晚吧。” 俞晴点头,刚要将狼皮拿出来,忽听不远处隐约似有人语。 空云精神大振,“会不会是师叔?” 两人使出御风诀,朝着人声奔去,尚未走近,空云蓦地停下步子,闪在树后。 俞晴不解地站住,暗淡暮色里,就看到十丈开外处,背对着他们,站着一个人,那人似乎察觉到有人在偷窥,猛地转过头来。 俞晴猝不及防地与他对了个正着,吓得几乎尖叫出声。 那人,准确地说,那只猿猴周身黄毛却长着红嘴、红脸,一双红色的眼睛发出诡异的光芒。 如果俞晴没有看错的话,它是雍和,看样子已经是三阶妖兽。 妖兽的三阶相当于人类筑基后期的修为,若合空云与俞晴之力,勉强可以战胜它。可是,它的身后,分明还有十几只同类正缓缓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雍和取自山海经,原文如下: 中次一十一经,又东南三百里,曰丰山。有兽焉,其状如蝯,赤目、赤喙、黄身,名曰雍和,见则国有大恐。 据说形象有点像这个。 第31章 情动 俞晴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办? 既然打不过,那就只能逃。 说时迟那时快,空云已祭出长剑,一把拽过俞晴,催动灵力窜了出去。雍和见状怒喊着奔过来。空云一手紧紧地抓住俞晴,另一手忙着拨开树枝,还要操纵着飞剑避开大树,不免有些慌乱。雍和在树林里却是如鱼得水,长臂吊在树梢轻轻一荡,几个跳跃就赶了上来。 俞晴俯在空云胸前,掌心腻腻得满是汗水,眼见着雍和已是伸手可及,她猛地扬手扔出一把爆裂符。空云趁机寻了个树叶稀疏的空隙冲上天际。漫无目的地狂飞一阵,空云驱使着飞剑落下。 落地那刻,俞晴才发现自己竟一直紧紧地偎着空云,脸上又是一红。 面前是道陡峭山壁,离地两丈高的地方有处凹陷,既能挡风又能避雨,大小恰好容二人坐下。空云放出神识探查一番见方圆数丈并无妖兽气息,遂使了个清洁术将土石枯叶清理出去,最后洒了把驱虫粉末,道:“暂在此歇一夜,明日再寻师叔。” 俞晴答应一声攀着石壁爬了上去。 空云没闲着,掏出小旗在山壁设置了个具防御跟隐灵双重功能的阵法,才放心地打坐修炼。 俞晴裹着狼皮,望着满天繁星,怎么样也无法集中意念。 以往跟空云单独相处的时候并不少,她还从未曾这般心烦意乱,手足无措。 她并非第一次与空云相拥,上次被富六打劫,她也曾不管不顾地扑进空云怀里,可这次,说不清为什么,好像一切都有所不同。 他的怀抱温暖结实,他的手臂强壮有力,他身上淡淡的竹香,那么好闻……自己的心跳得那么快那么急……虽然雍和就在身后,可只要师兄在,她就不会害怕。 俞晴半喜半羞,抬眸瞧向空云,星光下,空云身姿挺拔面容清俊,周身灵气流转,更添几分飘逸。 俞晴禁不住面热心跳,整个脸都埋进了狼皮里。 “少自作多情!”冷不防,识海里传来墨狼嘲讽的声音,“不想方设法增加修为,偏偏沉溺儿女情长之事,也不想想看,你那师兄对你压根就没想法。” 俞晴被戳破心事却不肯承认,红着脸分辩道:“谁儿女情长了,前辈莫要信口乱讲。” 墨狼道:“老夫就住在你识海,你哪桩心思能瞒得过老夫?莫怪老夫不提醒你,人类虽讲究借双修来提高修炼速度,但双修要求双方的修为、心境一致,这样效果才最好。空云已是筑基中期的修为,且将心思尽用在修炼上,你修为低又不用心,人家为何要选择你?” 不过数语,却如当头一旁冷水,瞬间浇熄了俞晴心头乍放的小火花。 俞晴咬着唇,想起儿时爹讲过韩世忠与梁红玉齐上战场同抗外敌之事。双修伴侣就该这般并肩作战生死与共吧?可自己呢……师兄将逃遁符让给自己逃命,不正是因为自己不但帮不上忙,反而是个拖累。 何况,还有苏篱。苏篱貌美聪慧,对师兄一往情深,还有个随身宝物,可以轻易种出年份长久的灵草,师兄不就用苏篱给的千刺草战胜了富恩岱?自己又拿什么去比? 一时不禁心灰意冷。 墨狼再度哀叹自己当初真是被炉灰迷了眼睛,活了近万年,好容易孤注一掷赌一把,怎知选择的人不但身具灵根,还是个女子。 女子天性敏感容易生情,俞晴又正值豆蔻,眼前有个清俊潇洒的少年公子悉心呵护,她不动心才怪?可这一动情,哪还有心思修炼? 唉,果然是一招不慎全盘皆输。 实在不行,自己只能食言夺舍,然后寻机会溜掉,即便死在见仁手下也强过憋屈地活着。 墨狼悔之莫及,俞晴却已从哀怨中解脱出来。一来,到底是年纪小,乍乍与男子肌肤相接,不免多了些旖旎幻想,只这小火苗尚未燃起来就被墨狼一盆冷水给浇熄了。二来,则是因为苏篱。俞平曾教导过,君子不夺人所好,君子能成人之美之类的话,她既知苏篱心仪空云,不管空云如何想法,她都不可能横插一脚。 没了慌乱的情绪打扰,俞晴凝神运行了两个大周天才安然睡去。 墨狼放下心来,头一次觉得俞晴虽然迂腐死板娇气不聪明,但也算有点可取之处。 天刚破晓,俞晴习惯性地伸了个懒腰慢慢睁开眼睛。空云整晚都在修炼,此时仍保持着打坐的姿势,看到俞晴乍睡醒的懵懂,不觉莞尔,低声道:“睡醒了,要准备战斗了。” 俞晴一个激灵站起来,就看到山壁下,站着七八个身高体壮的雍和,它们大多有二、三阶的修为,而为首的那个竟然已是五阶妖兽。 “什么时候来的?”俞晴惊讶地问。 “差不多半夜的时候,可能因防御阵法拦着或是其他原因,它们既没有攻击,我也就没多理会。”空云擦拭着长剑,低声道:“它们人多势众,你我不是对手,只能设法逃出去。妖兽多半惧火,待会我使火系法术,你扔爆裂符,咱们趁乱赶紧上飞剑。” 俞晴道:“不如现在就飞出去。” 空云挑眉,指了指上头。 俞晴抬头,原来山壁上竟然还有四个雍和,想必它们也怕他们从山上直接飞走,所以先封死了他们的后路。 看来,只能往前冲了。俞晴找出十几张爆裂符攥在掌心,朝空云笑了笑。 山下的雍和自然也看到他们的动静。为首的那个喊道:“两位小友,我家主人要见你们,请两位移步。” 它家主人? 它已是五阶妖兽,它家主人修为岂非更高?他们两人都是首次来黑雾谷,那人见他们干什么?若贸然前去,再抽身就更难了。 空云与俞晴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空云朗声回答:“山下的前辈,我们与贵主素昧平生不便打扰,况且我们还另有要事,无法耽搁,得罪了。” 为首的雍和笑道:“另有要事,那就算了。”转身欲走,露出身后黄绒绒的尾巴。 空云一惊,连忙道:“前辈留步。” 为首的雍和龇牙一笑:“小友有事?” 空云问:“不知前辈的赤焰棒从何得来?” “哦,小友是说这个。”雍和将尾巴卷住的赤焰棒握在手中抡了两圈,“小友若喜欢,就送给你。”说罢,手一扬,赤焰棒携着风声呼啸而来。 空云跟俞晴忙矮身避开,赤焰棒触到山壁丝毫未停,直至齐根没入山石。 空云又是一惊,随手一扔便有如此力道,若用上全力,还不知怎样?眼眸一转,看到雍和得意的笑容,心道:你虽力大,我也不能让你小瞧了。口中默念着大力诀,运气在右手,猛地往山壁一拍,赤焰棒竟生生退出半截。 俞晴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赤焰棒看起来极为眼熟,正是空雨惯常用的那根。 为首的雍和“呵呵”干笑两声,“果然英雄出少年,小小年纪便有如此修为,佩服,佩服!” 空云冷冷道:“好说,若晚辈没有看错,此物乃晚辈师弟所有,不知缘何到了前辈手中?晚辈的师弟又在何处?” 雍和道:“自然是我家主人给的,至于小友的师弟,小友跟我一趟不就知道了?” 空云思量片刻,低声对俞晴道:“咱们去看看或许能得知师叔跟师弟的下落,若有不测,你就捏碎逃遁符回彰善峰,其余不必多管。” 俞晴口头答应着,心里却打定了自己的主意。 雍和脚步极快,空云跟俞晴运起御风诀才勉强跟得上,不多时,来到黑雾湖边。湖上笼着层浓浓的黑雾,令人望而生畏。湖边斜靠一只小舟,无风自荡。 为首的雍和抬头看了看天,笑道:“小友幸运得很,主人今天心情不错。”纵身一跳,率先跃入舟中,小舟晃了几晃,险些翻倒。 空云拉着俞晴紧跟着跳上去。 小舟立刻显得拥挤起来,不等两人坐定,又有三个雍和接连跃入,把小舟塞得满满当当。 俞晴看着浓雾笼罩的湖面,心里既忐忑又紧张。 为首的雍和吹声口哨,小舟箭一般驶进浓雾里。仿似只是一瞬,小舟停下来,为首的雍和冲着浓雾说了句,“去禀告主人,我将人带来了。” 雾中有人回答:“让他们进去,主人已等着了。” 为首的雍和道:“两位请上岸,前头就是主人的宫殿,小友自行前去即可。” 俞晴睁大眼睛,四周尽是黑雾,根本辨不清何处是岸,何处是水。正迷茫,感觉空云握住她的手,耳边响起空云的声音,“坤位,三步,转乾位,六步……” 俞晴机械地跟着,等到停下,才发现自己站着一条长长的甬道上。甬道尽头是座高大的宫殿,宫殿似是用青砖建成,却奇异地安了扇朱红色的大门。 两人一步步走向宫殿,每走一步就发觉视线似乎明亮了些。俞晴好奇地回头张望,发现甬道两边亮晶晶的,在浓雾中一闪一闪,像若天上的星辰。思索片刻,她才明白,甬道两边铺了无数会发光的石头,当人踏上机关,石头就变亮了。 俞晴暗叹:也不知主人是何等人物,竟会有如此的奇思妙想。 未及走近,大门无声地开启,屋内传来女子慵懒柔媚的声音,“等了这么久,你们终于来了。” 等了这么久? 从昨夜到今晨,不过四五个时辰,很久么? 俞晴按捺住心里的好奇,跟在空云后面迈入高高的门槛。 殿内一派富丽堂皇,雪白的汉白玉地面光可鉴人,正中铺着厚实的长毛地毯,高大的廊柱似是涂了层金箔,闪闪发光。四周墙壁则嵌了五颜六色的照明珠,折射出瑰丽的光芒。 俞晴顺着地毯看过去,霎时泪如雨下…… 第32章 尺素 大殿深处,一位身着灰色裋褐的中年男子,正含笑坐在枣红的木椅上,他的笑容慈祥眼神明亮,不正是俞平? “爹!”俞晴飞扑过去,抽泣着道:“爹,你已经大好了?” “爹吃了仙师的丹药,完全好了。”俞平起身揽过她,大手抚过她的发髻,落在她面颊,拭去了流淌的泪水,“这阵子,你受苦了。” 俞晴摇头,“我挺好的,没受苦……爹能康复真是太好了,不知是哪个仙师给的丹药?” 俞平笑起来,“就是那个总来送药的俊俏后生,好像叫空云。他没跟你说?” 经常送药?俞晴喃喃自语,师兄怎么一次都没提过? “那小子,想必是害羞吧……恐怕他也没说来提亲的事情。爹的意思是眼下你年纪尚小,先将亲事定下来,等你及笄后再办喜事。空云看起来是个有担当的,你们又情投意合,爹愿意。” 俞晴羞红着脸撒娇,“爹……哪有人当着闺女的面谈论亲事?” “好,好,爹不说。”俞平慈爱地笑着,“你有个好归宿,爹就放心了,就留在这儿颐养天年。” “咱们不会青云村吗?”俞晴不解地问。 俞平摇头,“还回去干什么?你跟空云留在这潜心修道,爹帮你们种种灵草,好歹也能沾点仙气,延年益寿。” 俞晴脸色一变,右手挥出,俞平甚是机敏,就地向后翻了两个跟头,堪堪躲过了爆裂符的袭击。 紧接着,那个慵懒的女声响起,“不错,没想到竟然是你先看破了幻境。” 俞晴暗自后怕:原来竟是幻境,可爹的笑容神情却如此逼真。若非深知爹痛恨修真之人,绝不会说出让自己潜心修道的话,或者她现在仍沉浸在父女重逢的喜悦中不能自拔。 那女子似乎猜透了她的想法,笑道:“幻境本就是根据人的心境幻化而成,自然跟人们印象中的毫无二致,如此才可以引人上当,从而控制他们。你在幻境里看到的,就是你心里最想要的。” 俞晴默然,她最想的自然是爹早日康复,可幻境里为何还有空云提亲之事,莫非她内心深处对空云仍有念想? 想到空云,俞晴神情一凛,问道:“我师兄在哪里?” 女子淡然回答:“仍在他的幻境里,再等他一刻钟,若还是看不破,本君就舍了他。” “舍了他是什么意思?”俞晴追问。 女子“嗤”地轻笑:“自然是由着他一直陷在幻境里,用不了多久,他就会神志不清行为失常,不过修为仍在,本君稍加调~教,就能变成很合用的工具。” 俞晴呆住,不可置信地问:“将活人变成傀儡?” 女子不屑道:“那又如何?连个小小的幻境都看不破,本君能废物利用还是看得起他……” 话音未落,便有清冷的男声响起,“恐怕在下令晚辈失望了。” 俞晴惊喜交加,猛然抬头,就感觉面前似有一道门正快速地消失,空云挺拔的身形显露出来。只见他手持长剑,脸色微红,额角还挂着细密的汗珠,显然刚结束一场激烈的比试。 俞晴不免后怕,若空云在幻境中打斗输了会怎样,真的会死吗?她不敢想象下去。 恰此时,殿内又响起那个女子的声音,“本君果然没看错人,既然过了第一关,就请进来一叙。墙壁左侧浅红色的照明珠就是机关。” 空云眼眸一扫,看到墙壁左侧嵌着的照明珠,其中浅红色的有六个。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机关?总不能挨个试一下吧?依这女子的心性,会容得他们去试? 俞晴小心地上前打量一番,六颗珠子,无论大小颜色都一模一样分毫不差,唯一的不同就是所镶嵌的位置。可珠子又是按怎样的顺序排列的? 思忖间,空云已在脑中根据阵法推算了无数次,可每次都剩两颗珠子无法取舍,而且所剩的两颗珠子也是次次不同。 该如何分辨真正的机关? 空云一筹莫展,俞晴束手无策。 两人对视片刻,空云认命地将手伸向其中一颗照明珠。 右侧的墙壁上出现了手的黑影。 俞晴蓦地想起地下药园洞顶的万千小孔,阳光自小孔透射进来在四周洒下无数光影。她心中一动,叫道:“师兄,我来试试。” 颤巍巍地将手覆上第二颗照明珠,对面墙上仍是手的黑影。 然后第三颗、第四颗……终于第五颗时,俞晴发现右侧墙壁的黑影显出了门的形状。 空云急奔过去,双手一推,墙壁沙沙地移开,里面竟是别有洞天。 迎面是太湖石垒成的假山,假山脚下有条小河潺潺流过,相距不远则是座八角亭,亭边有丛修竹。整个布置就像是大户人家的后花园。 两人狐疑地走进去,就看到背对大门一位身着淡绿衣裙的女子正倚竹而立,衣袂上缀着的流苏被风吹着微微扬起,身姿飘渺若仙。 俞晴呆呆地望着那抹身影,几乎不能呼吸。原来这世间真的有女子,单是背影就美得让人窒息。 她深吸口气,偷眼看向空云,空云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女子,神情如痴如醉。 女子缓缓转身,露出她的面容——肌肤润泽如玉晶莹剔透,柳眉斜扬入鬓,美目似喜还嗔,眼角一粒泪痣显得整个人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只是,她的面容虽年轻,可神态却流露出几分沧桑,显然年纪已经不小了。 女子凝神打量着两人,少顷妩媚一笑,“两位小友出色之极,实乃本君之幸。” 空云淡淡道:“前辈谬赞,不知前辈唤我二人来此有何吩咐?” “唉,”女子蹙眉,望空轻叹。这叹息似是含着无穷的哀怨与思念,听得俞晴心头一颤。 女子回眸,眼中水波荡漾,风情无限,“听说你们昨日去过药华园,可见到药华?” 药华园,莫非就是那处地下药园? 空云答道:“我们昨天确实无意中进入一座药园,不知是不是前辈说的药华园?” 女子轻启薄唇,“自然就是了,黑雾谷岂会有第二座药园?药华可好?” 空云道:“药园似乎荒废多年,晚辈不曾看见有人。” “荒废多年?”女子惊愕道,“难道连天狗也不在?” “晚辈不知,只是药园确实久未打理,说不定再过十数年,那些药草就完全废掉了。” “如此说,他……他当真离本君而去?”女子垂眸,珠泪顺着脸颊滚滚而下,说不出的婉约动人,有两滴挂在腮旁摇摇欲坠,更添几分娇弱。 俞晴心痛至极,恨不得替她拭去那可恨的眼泪,又恨不得拥她入怀柔声宽慰。正欲举步,突然掌心生痛,低头一看,原来不知何时空云已握住了她的手。 俞晴长吐一口气,敛住心神。 秋风吹来,女子似是不胜寒意,掌心一翻,抖出条薄如蝉翼的蓝色披肩绕在肩头。披肩足有八尺,绕过肩头后,仍有一长截柔柔地垂至腰间,迎风飞扬。 “此事说来话长,我与药华相识已两千多年。”女子缓缓行至八角亭,坐在石凳上,白皙的手指无意识地揉搓着披肩,竟摆出一副长谈的架势。 空云与俞晴只得耐心听着。 原来这女子本是东海的一条人鱼名叫尺素,偶然被历练路经此处的仙缘阁弟子药华捉住,成为他的妖兽。两人相伴数百年,彼此暗生情愫。只是修真界有两种禁忌之恋素来为人不齿,其一是师徒恋,另一种便是人兽恋。 药华乃名门子弟,不敢冒天下大讳,遂让她隐居在此,自己独自住在峰顶,每年秋日会打着寻找灵草的名义与她相聚数日。为掩人耳目,药华还特地修建了药华园,令天狗照看。 如此又过了数百年,药华借口闭关修炼足有十年不曾踏足黑雾谷,后来更以兽潮为由中断了与她的往来。 尺素最后一次见他是八百年前,药华身受重伤命悬一线,尺素为救他性命,不惜以自己修炼了三千多年的内丹相赠,药华康复了,她却昏倒了。百年后,她自昏睡中醒来,发现药华留给她一封信。信上说,她因失去内丹已无法离开黑雾湖,他无颜见她,准备留在药华园穷毕生之力炼制丹药替她治病。她曾数次派人前去送信,想告诉药华,只要有他相伴,她并不在乎能否离开黑雾湖,可药华园禁制重重,且天狗专门克制凶邪之物,她身边诸人无一能靠近药华园。 无奈之下,尺素只能痴痴地等,等待有一天药华再度来到她身边。 “你说,药华真的忍心撇下本君?”尺素突然看向空云,神情纯真如懵懂少女,“你也是男子,在你心里,世俗眼光与相爱之人,哪个更重要?” “这……”空云支吾着,半晌没有回答。 尺素黯然,“罢了,不难为你,我已明白。” 俞晴心生恻然,开口道:“或许药华前辈出门寻灵草去了,那丹药非同一般,自然需要许多灵草,药华园不过数百种,不见得都有……”话到最后,声音渐低,连自己都无法相信。 尺素却是眸中一亮,“定然如此,药华绝非薄情寡义之人……这么久不曾回来,想必是遇到了麻烦事。两位小友可愿替本君跑一趟,打探一下药华的消息?” 俞晴呆住,这天下共有五处大陆,单泰中就有数不清的修真门派与修仙世家,在茫茫人海里打听一个人,不啻于大海捞针,何况他们对药华相貌、修为、年纪等全然不知,又从何问起? 尺素不容他们拒绝,素手轻扬,两道灵光直奔两人头部,俞晴根本来不及躲闪就觉得识海里被强行塞入了一团杂乱无章的东西。 “这是本君所了解的药华的所有情况,本君不会让你们白忙活,作为酬劳,本君送你们每人一件法宝。”尺素掌心一翻,取出两根骨头递给空云,“这是我在东海得到的龙骨,可用来炼制武器,至于你……”尺素扫一眼俞晴,随手扯下肩头的披肩,“这是我历年褪下的皮制成,看着轻薄,却刀枪不入,且有避水的功效。” 俞晴伸手欲接,却又停住,嚅嚅道:“晚辈修为太低,得此法宝恐怕也不能尽其用……” 尺素讶然,随即了悟地一笑,“本君还真是小瞧你了。如此,本君再送你十年修为。”说罢,从口中吐出一粒黄豆大小的珠子,“想必你也知道炼化之法,本君就不啰嗦了。” 俞晴红着脸接过,问道:“晚辈打探药华前辈的消息可有期限?” “自然越快越好。”尺素毫不犹豫地答,思及两人的修为,又补充道,“以百年为限,不管有没有消息,务必前来告诉本君一声。还有,本君并非不相信你们,只是信不过人类,你们需得发个心魔誓,保证会去打探消息。当然,若能带回药华,不管是本人还是信物,本君另有大礼相赠。” 发过心魔誓,空云取出赤焰棒问道:“此物是我师弟所有,不知他人现在何处?” 尺素瞟了眼赤焰棒,不屑地道:“原来他是你师弟,本君见他出现在药华园附近还以为是个可用之人,想抓住送给药华当个仆役,没想到他连第一关都过不了,现下想必还在幻境中。” 俞晴心道,她兴师动众地抓我跟师兄前来,想必也是同一目的。空雨师兄现在幻境中,那明正真人在何处? 正思量着,就听空云问道:“前辈可有办法让师弟出来?” 尺素淡淡道:“本君帮不了,幻由心生,得靠他自己才行。”说罢取出面菱花镜,看了看,忽地朝俞晴诡异一笑,“这下可有趣了。” 俞晴疑惑地探头望去,只见镜中翠竹成林,竹叶婆娑,秀竹中,隐约可见竹舍一角,正是彰善峰的景色无疑。 画面一转,出现了精巧的竹桌竹椅以及雕着万字不断头花样的竹床。竹床“吱呀吱呀”晃动不停,连带着石青色的帐幔也左右摇摆,透过帐幔缝隙,竟然看到…… 作者有话要说:空雨的幻境会出现什么呢? 第33章 生变 第33章生变 空雨只穿着中衣,正与人拉拉扯扯。帐内之人被遮掩着,看不清面容,可这场景分明是俞晴的卧室,除了她,帐内之人还会是谁? 俞晴羞愤交加,嘴唇哆嗦着几乎说不出话,一把夺过菱花镜扣在石桌上。 尺素仿佛明白了什么,讶异道:“难不成那人……” 话未说完,镜中传出男子的声音,“不!我不能对师妹做这种天理不容之事。” “那么,你就甘愿看着空云一箭双雕,既增长了修为,又消受了美人恩?”是另外一个男子,话语有几分熟悉,像在何处听过。 俞晴掀开菱花镜,镜中空雨鬓发散乱双目赤红,场景却已是竹林外。背对着空雨的是个身材精瘦男子,看衣着,亦是仙缘阁的精英弟子。 会是谁?这样挑拨他们师兄弟的关系? 俞晴探询般看向空云。 空云笃定地说:“富恩岱。” 镜子里,精瘦男子转头,果然是败于空云手下的富恩岱。 富恩岱点着空雨,恨铁不成钢地说:“如此优柔寡断,怎么能在修真路上走得长远?你可知纯阴体质有多难得,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你不上,我上。” 空雨低头不语,双手垂在身侧,紧紧地攥成拳头,显然内心正在激烈地搏斗。 尺素好奇地问俞晴:“你是纯阴体质?本君看着不像。” 俞晴眼圈一红,无奈地答:“我并非纯阴体质,别人只是胡乱猜测以讹传讹。” 尺素同情地叹了口气,专心地盯着菱花镜。 空雨猛地抬头,一字一句地说:“我承认我嫉妒师兄修为增长得比我快,我嫉妒师妹资质好更得师尊跟师叔的重视,可是我要靠自己的实力来超过他们。师尊说过,想成大道需尽心尽力,但不能不择手段毫无底线。我不会打师妹的主意,也不会容你碰师妹。” 富恩岱撇嘴,轻蔑地说:“就凭你,能阻止我?” 空雨正义凛然地道:“自古邪不胜正,我阻不了你,自有天道会惩罚你。” 话音刚落,镜面一暗,其中人物尽数消失不见。 尺素失望不已,“带他出去吧,别忘了你们答应本君的事情。” 空云二人回到开始的大殿,恰看到空雨正焦虑地四下张望,像在寻找出口。 见到他们,空雨惊喜交加,急步奔过来,“你们怎么来了,也是被雍和捉来的?” 俞晴碍于方才之事,心中仍有几分芥蒂,没有作声。 空云点头,问:“明正师叔呢?” 空雨讶异道:“他没跟你们在一起?你们掉到洞里后,师叔嘱我在上边等着,他自己紧跟着也下去了,你们没见到他?” 空云跟俞晴面面相觑,那个洞口不大,途中亦无岔路,难不成明正真人凭空消失了? 空云神色一凛道:“事不宜迟,咱们还是回去找找,没准师叔还在原地。” 三人走出大殿,殿外守候的雍和什么也没问径直将他们送至岸边。三人脚步未停,运起御风诀回到巨石处。 巨石仍在,它后面的洞口却消失了,并非被草木掩盖住,而是真真切切地不见了。俞晴来来回回转了三圈,踩遍了每一个可能的地方,可落足之处均是坚实的土地。 若非乾坤袋里玉盒装着的灵草还在,俞晴几乎要怀疑昨日发生的事根本就是一场梦。 事已至此,三人均没了主意。空云再度发了个传音符,仍是没有回音。 意外的是,八哥鸟却有了消息,它与明正真人正在写亭峰谷,让他们沿着原路回彰善峰。 怪不得寻人传音符没有效用,明正真人竟然不在黑雾谷。可他平白无故地为何招呼不打就走了? 俞晴追问,八哥鸟再也没回答过,也不知它葫芦地到底卖的什么药。 空云思索片刻,道:“黑雾谷太过诡异,咱们还是听师叔的,原路回去吧。” 空雨一屁股坐在地上,心有不甘地说:“来了两天,就杀了几只一阶妖兽,挖了点低阶灵草,这不白跑一趟?” 意想之中的珍稀灵草罕见妖兽都没得到,这对空雨来说确实收获不大,但对俞晴跟空云来说,收获却是前所未有的丰厚。即便没有尺素赠送的法宝,单是药华园得到的近千株灵草就已经远远超出他们的预期。 可俞晴本能地不想告诉空雨。 空云也不打算说,幻由心生,从空雨的幻境里,他知道空雨心里对于自己跟俞晴有几分嫉妒,虽然最终道心打败了心魔,但终究仍是脆弱的。倘若空雨得知他们两人竟有如此机缘,心魔再度来袭,有可能一举摧毁他的道心,从此坠入邪路。 倒不如暂且瞒下此事,以后在丹药方面多加补偿就是,反正以往空雨需要丹药的时候,也是伸手跟他要的。 两人心念一致,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空云清浅地笑笑,“也不算白跑,至少知道了进谷的通路,下次再来就不至于摸不着头脑。何况,师叔不在,依咱们的修为,真打起来,单那几只雍和咱们都对付不了,若遇到其它更厉害的妖兽,没准连命都没了。” 空雨沮丧地叹了口气,昨日他奉命留在上面,只等了片刻,雍和就出现在他面前,他甚至没得及出招就束手被擒,若不是雍和无意杀他,恐怕他真的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空云看出他的想法,劝慰道:“我发觉师弟的修为见长,不如回去闭关几日,或许会有突破。” 空雨飞速地瞟了眼俞晴,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哼哼唧唧地道:“就在湖心宫殿里,突然有所领悟……”说到此,空雨忽觉体内灵气翻涌,又出现了勘破幻境那瞬间的奇妙感觉,这分明是修为精进的迹象,他立马站起来,“师兄说得对,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我突然有种感觉,没准真能突破小境界。”祭出桃核舟,就要上去。 空云无奈地笑了笑。 回到彰善峰,空雨迫不及待地闭关修炼,空云却说要去写亭峰谷看看情况。俞晴本想跟着,被空云断然拒绝后,只得留在山上。不过,她也没闲着,将黑雾谷得来的灵草尽数整理了一遍,有些年份稍短的便种在空云的药圃里。 处理完灵草,俞晴指着那粒黄豆大的内丹问墨狼,“当初你非逼着我没脸没皮地讨要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 墨狼不屑道:“你没听那人鱼说,能增长十年修为。老夫可都为了你好,你修为长上去,就能尽快自保。” “也就能尽快地筑基,尽快地取得安魂木,尽快地助你回原身。”俞晴撇嘴,说是为她好,还不都是为了自己。 墨狼噎住,本要发怒,转念一想,自己乃修炼万年的极北狼王,何必跟个年仅十二的炼气三层的黄毛丫头一般见识,没得辱没自己的身份。清清嗓子,道:“寻常妖兽三阶才能修炼出内丹来,人鱼却不同,他们生来就有内丹。而且人鱼生殖力繁盛,一胎能生七八个,但成活率低,很多人鱼活不过百年就死了。” “活不过百年就死了?”俞晴反问,特意在百年两字加重了语气。要知道,人类能活百年可就算长寿了。 墨狼“哼”一声,没搭理她,续道:“人鱼喜好群居,一条人鱼死后,内丹自动飘出体外,其它人鱼便将此内丹吞掉,或是炼化之后增加修为或者储存着备一时之需。有些活得久修为高的人鱼体内能攒数百近个内丹。老夫见黑雾谷那人鱼少说也有四五千年的年纪,定然不少这种东西。没想到那厮也太吝啬,就给了这么一小粒。” 俞晴却是心满意足,乐呵呵地想:“一小粒,抵我十年的修炼,炼化后,我是不是就能直接筑基了?” “没见识不说,这眼窝子也太浅了。到底是女人……”墨狼连连摇头,耐着性子又道:“就凭你现在的体质,别说炼化不了,就是真的炼化了,你也得爆体身亡。” 俞晴嚷道:“前辈说话真有意思,先是让我炼化尽快提高修为自保,现在又说炼化之后我会爆体身亡,前辈是让我炼化还是不炼化呢?” 墨狼咳嗽两声:这丫头还真像八哥鸟说的,就是一窝里横。在外面是温良贤淑,背地里却尖牙利嘴。 俞晴催促,“前辈倒是说话啊。” 墨狼道:“你修炼只半年,虽然丹田跟经脉所容纳的灵气较同等修为的修士要多,但一下子增加十年的修为,你的内脏肺腑会承受不了这种突如其来的压力。故此,炼化时切不可急进。你服下此内丹,将它蕴藏在丹田中,每五天用灵气包裹着运行一个大周天即可。” “五天一个大周天,那多久才能完全炼化?” “大致需要五年。” “五年?”俞晴惊叫,“我用五年时间来炼化能增长十年修为的内丹,听起来也不怎么样啊。” 墨狼鄙夷道:“你以为呢,十天半个月就行?不过,若是你勤加修炼,修为增长得快,或者用三年甚至两年半也有可能。炼化快慢取决于你自己,老夫只能大略估算个时间。” 事不宜迟,还是尽早开始为好。 俞晴伸手取过内丹,刚咽下,就觉得内丹猛地增大了许多倍,无数灵气发散出来,在经脉中横冲直撞。俞晴的经脉经过蓝火淬烧,抵御痛楚的能力不知扩大了多少倍,可她仍被突如其来的灵气撞击得生疼。 俞晴强忍着痛楚,将内丹一点点挪至丹田。内丹到了丹田,仍不消停,四处冲击着寻找出口。俞晴试着用灵气安抚它,没想到它竟变本加厉,折腾得更加厉害。俞晴痛得冷汗直流,几乎昏死过去。内丹胡乱撞着,突然滚到凤羽旁边,不知是被凤羽惊艳了,还是被蓝火震慑了,竟然有片刻停滞,俞晴趁机用灵气将它包裹起来,安放在凤羽附近。 俞晴顾不得炼化内丹,先将散布在五经六腑中的灵气汇聚起来,引导着它们周身运行一遍才慢慢归于丹田。 只是散乱的灵气,已让俞晴身心舒畅,全身上下说不出的放松舒缓。俞晴大喜过望,如果三年内能完全炼化此内丹,没准她真的能筑基呢? 如此过了三日,一大早俞晴修炼完毕正要出门,八哥鸟迎面闯进来,一头扎进她怀里,险些将她推到在地。 “哎呀妈,总算活着回来了。”八哥鸟单翅拍着胸口作后怕状。 俞晴忙问:“出了什么事?师兄呢?” 八哥鸟顾不得回答,先在屋里翻出几只红果,然后才一边吭哧吭哧地啄着果肉,一边含含混混地说:“在后面,一会就来了。” 俞晴松一口气,仔细打量着八哥鸟,见它身上并无外伤,精神也算好,遂没在意。 八哥鸟梗着脖子,伸出翅膀比划,“五根,丫的,这次掉了五根尾羽。”翘起尾巴指给俞晴看,又做后怕状“还好姐机灵,没被火燎了毛,否则真就毁容了。” 俞晴忍了忍,才没将当初“丑人多作怪”五个字送还给它。 片刻后,空云果然来了,神情是不同往日的严峻。 俞晴忙捧上灵茶,空云没客气,一口喝干了,从怀里掏出件东西,“你可认识此物?” 俞晴大惊失色,面前放着一只黑鞋面白鞋底的布鞋,赫然就是王大婶给王二哥做的那只…… 第34章 人兽 只不过,黑色的鞋面已有些发灰,白色的鞋底早变得发黄,可看上去仍是暖和舒服。 这双鞋,她记得特别清楚。 那天,王大婶夸她知心知意,又骂巧珍粗枝大叶没心没肺。巧珍脱口道:“娘既然觉得晴儿好,就留着她做儿媳妇。” 王大婶顿时不作声了,良久才道:“晴儿是个好孩子,咱可不能糟践了她。” 俞晴虽小,可也知道王大婶嫌自己命硬,先克死娘,又克死祖母。 王大婶不愿俞晴嫁到她家,可对她仍是极好,做了好吃的,但凡有巧珍的,就必有俞晴一口。 能这样,俞晴已经很是感激。 尤其她昏倒在天灵泉旁边那天,还是王大婶给她送红枣,发现她不在家,才托人找到的。 至于她为何会晕倒,墨狼说,空雨给的符箓上有明正真人的一缕神识,彼时墨狼也在她体内四处游走,本能地排斥一切外来神识,两强相争,她便成了可怜的受害人。 而她喜欢去天灵泉也是因为墨狼,墨狼的三魂六魄尽散,可彼此之间却心存感应,俞晴年幼容易被控制,因此常常会不由自主地天灵泉跑。若不是,她牢牢记着爹的劝告,不敢靠天灵泉太近,怕失足落水让爹担心,或者她早就成为冤魂了。 也不知爹何时能好起来,如果真能像黑雾谷的幻境那般时时见到爹,她就是一辈子活在幻境也愿意…… 俞晴摇摇头,挥去这纷乱的思绪,问道:“你在哪里找到了王二哥的鞋?你见到他了?明正真人回来没有,他怎么样了,可安好?” 一连串的问题让空云有些愣怔,他简短地回答:“没见到王二,师叔没事,现下去掌门那里了,我有些话要交代你,若是别人问起,你我且不可失言露出破绽。” 俞晴凝神听着。 且说在黑雾谷那日,明正见俞晴跟空云相继进入地洞后,嘱咐空雨一句随后就下去了。八哥鸟虽然嘴欠,心里也惦记着俞晴,就站在明正肩头一同跳下去。 当时俞晴是失足落下,空云则是救人心切,两人都是直接坠到洞底。 而明正已年近九十,心思缜密,不像空云那般莽撞,他不知地洞深浅,又担心坠落速度太快压坏二人,便在下落过程中不时用短匕扎着洞壁以稍作缓冲,没想到无意中触到一个机关,洞壁突然涌进一股强风,漩涡般将他扯进洞壁里。等他反应过来,已经置身于一个困阵中。 困阵,又名缚灵阵,顾名思义,困在阵内的修士就像被缚住一样,倘若老老实实地待在里面,困阵没什么杀伤力,可若是挣扎反抗或者企图破阵出来,那么困阵就会变成杀阵,而且能够吸收修士的灵力来补充阵法之力。反抗得越激烈,灵力被吸收的速度越快。 但凡法阵,无论是有形阵还是无形阵,阵眼都是最重要和关键的部分,就像大脑对于人体那般。一旦阵眼被摧毁,法阵就失去了效用,几乎等同于虚设。 因此,找到阵眼及想出破阵之法以前,唯一安全稳妥的做法就是待在困阵里一动不动。 明正当即盘膝坐下,仔细地打量着周围。 蔚蓝的天空悠悠飘着三五白云,浓密的树林枝叶开始变黄,有几株枝头上还挂着圆圆的红果,看着让人心喜。一切都很正常,与往日毫无二致。 明正深吸口气,索性不管它,兀自闭目打坐。 两个时辰后,再度睁开眼,风景还是先前的风景,唯一的不同就是夕阳西落,给面前诸物都镀上了一层金色,整个写亭峰谷静谧而平和。 如许过了五天,明正已是结丹修士,无需一日三餐,八哥鸟却已饥肠辘辘,看着不远处的红果,它心痒难耐,再也忍不住,展翅便往外冲。 只一动,法阵不知从何处窜出一道明火,朝着八哥鸟直扑过去。灵力波动的同时,困阵已变为火阵。 八哥鸟匆忙躲过,明正却是眸中一亮:红果树喜欢炙热之地,向来只有武清峰才有,现在却出现在写亭峰谷,红果树必定就是阵眼。 想到此,明正催动灵力,掌心顿时涌出一道水流,朝红果树激射而去。红果树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竟是数百飞剑,铺天盖地地射过来,一瞬间火阵变成了金阵。明正怒喝一声“挡”,他的面前立时出现一道土墙,将数百飞剑尽数隔绝在外。飞剑掉个方向,再度袭来,而地下也腾地冒出一股火焰,直冲明正踏足之地。 明正暗叫不好,原来这困阵竟然化为五行阵,方才两个回合,他已感到灵力在流逝,倘若五种阵法悉数来一遍,他即使侥幸逃过一两遭,最后也会因灵力尽散而困死在法阵中。 正焦虑时,忽听两声巨响,飞剑蓦地消失,火苗也瞬间熄灭,明正感觉得到凉风习习,闻得到花香隐隐,听得到鸟鸣阵阵,阵法已然被破解。 明正踏出阵法,便看到了灰头土脸的空云。 空云能在此紧要关头破阵,实在是歪打正着。 空云之所以来写亭峰谷,一来是因为担心明正,看看能否助一臂之力,二来则是因为他觉得写亭峰有点不正常。 上次俞晴看到的幻境,他虽没看到,但基于对俞晴的了解,自是相信她绝非信口开河之人。后来又出了王奎磊暗修魔法之事,再就是门派大比时富恩岱的表现。 富恩岱出招先用的天罗刀,空云为迷惑对方借机布阵而假意不敌,其实空云是真的不敌,依他的实力,面对上百把飞刀,运起周身灵力,尽数逼退不可能,但逼退大半绝无问题。可就在他出手应战时,发现自身的灵力好像渐渐在流失,愈是催动,愈是流失得快。看到富恩岱得意的笑脸,他当机立断,不再反抗,只是躲避,因而显得束手无策。否则,依他的傲骨,岂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狼狈。 吸收他人灵力据为己有,是魔修常用的功法之一。 王二与王奎磊都是写亭峰药园的杂役弟子,富恩岱的祖父则掌管着丹房,接触灵草灵药的机会最多。 而写亭峰谷气候湿润温和,极适合灵植生长,写亭峰的弟子经常前来采药。 种种迹象,由不得空云不怀疑。 事实确实如此,空云刚到峰谷,就遇到了上次俞晴见过的幻术。 五月,夏风吹落一树槐花,飞雪般纷纷坠地。 高大的槐树旁,梳着双环髻的小女孩,低着头,双手紧紧揪住他的衣襟,瞬即松开,“大哥,你快走吧,免得,免得被那人见到,你又得被罚。” 柔柔夏风,烁烁骄阳,女孩的眼里尽是孺慕与不舍。 他负手望天,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你等着,有朝一日,我会将你跟娘受到的屈辱一一报应在那人身上。” 空云刚经历过黑雾谷的幻境,岂会受此迷惑,冷冷笑了一声,喝道:“雕虫小技还敢卖弄,破!” 槐树、茅屋还有小女孩尽数不见,唯有两株合抱粗的柳树在秋风里摇摆,状甚无辜。 空云手起剑落,儿臂粗的柳枝断在地上。柳树大怒,根根柳条顿时化为长鞭,抽向空云,万千柳叶如尖刀直直刺向空云。空云早有准备,左手催动烈火符,右手挽个剑花,逢枝砍枝,遇叶烧叶,不过数息,枝叶繁茂的柳树成了秃子,显出隐藏的小径。 小径以五色石子铺就,蜿蜒曲折,不知通向何处。小径两旁,是成片的紫樱草,紫樱草全株尽紫色,唯有花瓣青翠欲滴,晶莹剔透,吸引着人看一眼,再看一眼,看上三五眼便迷失了心神。 富恩岱所用的的勾魂箭头就涂着紫樱草花瓣提取的紫樱毒。 空云薄唇紧抿,果然,富恩岱与此地主人脱不开干系。 看了看周遭地形,空云认出,这是个经过改良的四象阵。他不敢大意,小心地辨明方位,计算好步伐,踏上小径。 足足走过三百六十四步,眼前突然出现一座石屋。石屋不大,跟空云在药圃的茅屋差不多,所用石块也是昆嵛山最常见的山石,可就是这般普通简单的石屋却让空云蓦然起了几分敬畏之心。 他不敢贸然上前,只放出神识细细探查着周遭,在枯草丛里发现了布鞋。空云立时想起俞晴提过曾见到王二的布鞋。 这会不会就是王二的布鞋? 如果是的话,布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要知道,王二出事时,他到昆嵛山才四年,只有炼气二层的修为,凭他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到写亭峰谷,除非有人带他来。可带他来的那人又是谁? 思忖片刻,空云决定将布鞋带回去,可他刚踏出一步,石屋的门无声地开了,一股冷风喷涌而出,冷风里明显带着属于魔修的煞气。 空云不敢恋战,匆匆捡起布鞋就往后退,冷风寸步不离地跟着,尤为可怕的是,煞气经过之处草木都像有了生命一般,竟然形成一个木灵阵。 木灵阵攻击性不强,却极能缠人,很难从中脱身。 空云乃木火双灵根,最擅长的就是木系法术。不过布阵的草木均为木属性,木系法术根本奈何不了它们,火系法术收效也不大,一把火烧过去,枯黄的草木很快就发出新的枝叶,层出不穷。 僵持的后果是什么,空云考虑得很清楚,因此短暂的思忖后,他破釜沉舟般将为黑雾谷历练准备的近百张火系符箓都取出来,催动灵力,尽数扔了出去。与此同时,他用尽全力跃了出去。 剧烈的爆炸声过后,死里逃生的空云见到了死里逃生的明正。 俞晴长舒一口气,往空云的茶杯续上水。 空云又道:“明正师叔已跟掌门禀告此事,写亭峰牵连着黑雾谷,我想瞒下药华园跟尺素之事。若掌门问起,就说你我落到地洞后,又慢慢爬了上来,然后被雍和抓到黑雾湖,莫名其妙地又送了回来。” 俞晴了然地点头。药华园是万万不可对人提及的,否则被人知道她身上藏着人人垂涎的灵草,恐怕她活不过明天。 至于尺素,如果掌门知道昆嵛山还藏着个化形期的妖兽,也许以后就无法安睡了。 空云见俞晴明白,微微一笑,啜了口杯中茶,突然又道:“师妹,你早就知道你本是木系单灵根,你也早就知道魔修并非因你而来,是不是?” 俞晴右手一抖,澄碧的茶汤自茶壶嘴溢出来,溅在道袍上。 空云接过她手里的茶壶,淡淡道:“是我太过大意与自信,总以为自己是师兄,该诸事教导你,其实从你修炼木华诀我就该明白,师妹是有主见之人。” “不!”俞晴犹豫着,嚅嚅不能成言。 空云笑道:“不用多说,我明白,你用心修炼吧,记得以后戴上明正师叔送你的隐灵珠,我去黑雾谷一趟。” “你一个人?去哪里做什么?”俞晴急道。 “去给尺素提个醒,顺便回答她的问题。” 什么问题? 俞晴稍一思索,便知道空云的意思。 那天尺素问,对于男人来说,世俗眼光与心爱之人,哪个更重要。 师兄会如何回答? 她不由抬头看向空云。 空云反问道:“若师妹明知一男子是妖兽,可会与他相恋?” “不会!”俞晴斩钉截铁地答,且不说来自尊长亲人的指责、世俗异样的眼光,只是想想以后会有个半人半妖的孩子,她就接受不了。 空云仿佛看透了她的想法,低低道:“尺素应该庆幸没有孩子,倘若有个孩子……世界的规则是由强者制定,除非他强到足以俾睨天下改变世界,否则他会永远游走在人类与妖兽边缘!” 俞晴听罢,不知为何,竟悚然心惊! 第35章 嫌隙 四年后。 人间已是二月天,昆嵛山彰善峰却仍白雪茫茫,修竹被积雪覆盖了厚厚一层,雪底下透出竹叶的青翠,俏皮灵动。 竹林中,站着一位白衣少女,皑皑雪光映照着她玉般容颜,眉若远山长目似晴空碧。 少女笔直地站着,与修竹一起,无声屹立。 良久,她缓缓睁开眼,睫毛轻轻扇动抖散落雪无数。识海里,传来墨狼的声音,“不错,人鱼的内丹完全炼化吸收,这段日子你不必急于提升修为,要多读些书增长见识,当然最好还是能出去历练一番。” 俞晴唇角微弯笑容温婉,话语却不是那么和善,“咦?前辈改了性子,不着急回原身了?” 墨狼“哼”一声,“你修为增长太快,心境跟不上,以后恐有心魔反噬。老夫是为你好,况且你已是炼气十层大圆满,筑基不过朝夕之事,老夫何必心急?”话到最后,又是一贯的鄙夷,“人修就是麻烦,还要修道心……” 俞晴笑笑,未加理会。 这四年,俞晴除了每隔数月下山探望俞平一回,极少走出彰善峰,每天就是修炼、制符、照顾药圃,再无别事分心。 四年,发生的事情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写亭峰谷发现了魔修布下的阵法,被天玑真君携两位结丹长老一举摧毁,为安全起见,仙缘阁只允许炼气七层以上弟子去写亭峰谷。 黑雾谷的浓雾日渐稀薄,除了黑雾湖周边二十里有浓雾笼罩,其余地方的雾气大都消散了。因此,低阶修士便将采药地点转移到了黑雾谷外围。 至于彰善峰,空云自打秘境历练回来后一直闭关,已两年多都不曾出来过。据空雨讲,空云在秘境遇到了泰中六大修真家族之一的昭熙云家人。 空云,昭熙云家。 凭直觉,俞晴认为两者必有密不可分的联系,可空云不说,她也不便探究,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丫的,这啥玩意儿?你玩我?”一声尖叫划破了寂静的长空,俞晴暗叫不好,急步回到竹舍。 八哥鸟怒气冲冲地指着破成两半的蛋壳:“你说,这是什么?” 俞晴疑惑地问:“不就是那个鸟蛋吗?怎么破了,你终于孵出来了?” “孵出个屁!”八哥鸟骂骂咧咧地踢了踢蛋壳,“赶紧给老娘滚出来。” 花白的蛋壳动了动,露出一张三角形的脑袋,接着是修长细软白底黑斑的身子。 “这,”俞晴愕然地后退几步,“这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老娘还想问你呢。你说,鸟蛋咋就孵出蛇来了?是不是你把鸟蛋吃了,找出这么个玩意儿来糊弄姐。”八哥鸟飞到书桌上,翅膀尖指着俞晴,胸口一起一伏,显然气得厉害。 “天地良心,我以心魔发誓,这就是当初带回来的鸟蛋。”俞晴举起双手对天发誓。 八哥鸟一屁股坐在桌子上,口中念念有词,“丫的,难道是母鸟红杏出墙,还是公鸟包小三养了私生子?妹啊,当年那条蛇是公的还是母的?” 俞晴尴尬地笑笑:“我没注意。”当初她只看到两鸟一蛇在争蛋,谁有心思管那蛇是公是母? 八哥鸟恨恨地瞪她一眼,“知道你就没那个胆子看,姐问问叔去。”正要展翅,低头看到小蛇不知何时顺着桌腿爬到了桌子上,柔软的身躯正缠绕着它的腿。 “滚!”八哥鸟猛然一踢,小蛇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飞了出去。 俞晴心有不忍,伸腿将地上的狼皮踢了过去,小蛇落在狼皮上,翻了个身又往这边爬。 八哥鸟骂道:“给老娘老实点,否则老娘一口吞了你。”拍拍翅膀飞出窗外。 小蛇乖巧地盘成一团,头温顺地垂着,可怜兮兮地。 不大工夫,八哥鸟回来了,将嘴里的乾坤袋往地上一扔,神情沮丧地说:“叔也不知道。” 俞晴无所谓地说:“追究这个干什么,是你辛辛苦苦将它孵出来的,你就是它的亲娘。” “怎么能不管?血统是最不能乱的。”八哥鸟尖叫,挓挲着翅膀,得意洋洋地说:“要不是姐体内就有仙界火凤凰的血脉,咋能喷出天火救了你的命。” 这话俞晴已听了上百遍,耳朵都起茧了,不由反驳道:“若不是你先祖趁人之危乱了火凤凰的血脉,你怎么会有天火?” 八哥鸟语塞,好半天憋出一句,“你欺负人。”冲进灵兽室,“砰”一声摔上了门。 小蛇吓得身子一颤,左看看右看看,爬到灵兽室门口等着了。 说起八哥鸟之所以体内蕴有天火,还有一段故事。 据说上古时候,荆州地区有条乌龙为非作歹荼毒生灵,有修士便请求火凤凰为民除害。火凤凰与乌龙大战了七七四十九天未分胜负,火凤凰无奈趁自己与乌龙缠斗之时喷出天火意欲同归于尽。 天火烧死了乌龙,火凤凰侥幸留得一命,却被烧成了秃毛鸡。 不得不说八哥鸟的先祖极具大智慧,能够透过一团黑炭看到其中高贵的血统。于是,借照顾火凤凰之机,霸王硬上弓,取得了火凤凰的精血。火凤凰羞恼交加,从此飞上仙界再不愿多管人间事。 八哥一族体内就有了天火,但事隔这么久,天火的威力大打折扣,且无法随心所欲地使用,而且,蕴含天火的后代也越来越罕见。 所以,八哥鸟一面为体内有火凤凰的血统而骄傲,另一方面却不愿别人提起先祖那不甚光彩的行为。 俞晴见八哥鸟气恼,暗悔自己跟它相处惯了,也变得口无遮拦,竟说出这种揭人伤疤的话来。 正自我检讨,看到地上的乾坤袋,她打开一看,是两大块独角野猪肉,不由好笑:空雨师兄想必又去写亭峰谷了,每次回来都送猪肉来。 正好八哥鸟最喜欢吃烤肉,不如就烤着吃,算是将功补过。 说做就做,俞晴以指为剑,运起灵力,将猪肉切成薄片,用调好的酱料腌着。 小蛇听到动静,悄无声地爬至厨房门口探头探脑。 俞晴见状,顺手切下手指粗的肉条扔过去,小蛇纵身一跃,张大嘴巴“啊呜”一口将肉条吞下。小蛇不过筷子般粗,可蛇口张开时足有茶碗大,俞晴不由毛骨悚然,退后几步,心道:这蛇太可怕,还是让白牡丹尽早处理掉为好。 小蛇浑然不知,扭动着身子上前,目带祈求,似是讨肉吃。 俞晴硬着头皮再切一条,扔得远远的,趁小蛇觅食之际,赶紧将门关了个严实。 诱人的香味逐渐弥漫开来。正生闷气的八哥鸟鼻子一抽,箭一般冲了出去,一脚踹开厨房门,嚷道:“丫的,烤过了,八成熟最好吃,八成熟懂不懂?”抢过俞晴手中的竹签,蹲在了火苗前。 俞晴忍笑,“我打下手,你来烤。” 油脂滴在火上,发出滋滋的响声,火苗窜动,映得八哥鸟的黑毛愈发油光水滑。 八哥鸟烤好肉,自己吃一串,递给俞晴一串。两人吃得肚圆肠肥,心满意足。 恰此时,门外传来空雨的声音,“师妹在吗?” 俞晴连忙关上禁制,笑道:“师兄有口福,我们正烤肉呢。” 空雨笑嘻嘻地道:“我估摸着你们该烤好了,算着时辰来的。” 八哥鸟忙将肉串盛在盘子里递过来,“叔啊,这都是给你留的,趁热吃。” 空雨甩开腮帮子吃了两串,眼角瞥见门口可怜兮兮的小蛇,遂道:“看它那个馋相,给它点吃。” 八哥鸟恶狠狠地道:“别理它,留着喂狗也不给它吃。” 空雨举着肉串,哭笑不得地说:“白牡丹,你是想让叔吃呢,还是不吃呢?” 八哥鸟浑不知所以然,殷勤地劝道:“叔,你吃,就是给你留着的。” 俞晴忍笑忍得肚子痛,找了个借口回卧室笑了个痛快。 再出来,空雨正坐在书桌旁翻看着俞晴自藏经楼借回来的手札。 俞晴本能地感觉空雨有事找她。 空雨定定地看她两眼,视线落在俞晴颈间的隐灵珠上,貌似不在意地说:“师妹苦修四年,修为长进不少吧?” 俞晴笑道:“谈不上长进,勉强可以修习五行法术。” 五行法术指火球术、庚金术,化雨术、缠藤术以及土盾术,炼气五层就开始修行,是每个修士都会的基本法术,虽说简单可好却不容易,俞晴因照料灵草,化雨术跟缠藤术练得较为熟练,其余三个也刚刚会用而已。 空雨神情变了变,四年时间,师妹从炼气三层进阶到五层,速度已经算快了,要知道他当年到炼气五层也用了五年时间,可他从引气入体到炼气三层只用了两个月,而师妹足足用了七个月。 想到此,空雨心里颇不是滋味,期期艾艾地道:“苏篱前天达到炼气九层了。” 苏篱有个种植灵草一日顶数年的芥子境域,修炼快没什么值得奇怪的。可是,空雨一向对她避之如蛇蝎,今天怎么突然提起她来了? 俞晴很是不解。 空雨笑笑,“她跟师妹交好,听说师妹曾给过她不少灵草。” 俞晴听出话中有话,脸色一沉,“师兄是什么意思?” 空雨猛地抬起头,问道:“四年前我们去黑雾谷历练,师妹跟师兄是不是得到许多珍稀灵草?” 俞晴心里“咯噔”一声,随即坦然地反问道:“师兄是说我得到了灵草,不给师兄反而给了苏篱?” 空雨支吾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随便问问罢了……记得前年在秘境历练,师兄给过我两粒补灵丹,听内行人说那两粒丹药是用五百年的蓝叶草提炼而成,每粒至少值一百灵石。师兄的药圃不过十年,我可不记得里面有五百年分的灵草。” 好心给他丹药,还给出鬼来了。 俞晴起身,冷冷地说:“你若想知道就等师兄出关后问他吧,我不清楚。” “师妹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我们上个月去黑雾谷,在巨石周围可找到不少一两百年的灵草……”空雨目光烁烁地盯着俞晴。 俞晴淡然一笑,“如此,恭喜师兄了。我还有事要出门,就不留师兄了。” 空雨犹豫片刻,见俞晴面色不善,只好悻悻地走了。 俞晴站在屋子当中气得浑身发抖,突然想到了什么,咬牙切齿地喊道:“白牡丹,你赶紧给我滚过来!” 第36章 决裂 八哥鸟嘴里塞着烤肉,粗短的小腿挪动得飞快,后面跟着同样嘴里塞着烤肉的小蛇。 俞晴没好气地说:“你刚才跟空雨说什么了?” “没什么,”八哥鸟梗着脖子咽下烤肉,“就问了问鸟蛋的事。” “别的没说?” “没有。”八哥鸟仰头,眼珠子咕噜咕噜地转。 俞晴恨道:“既然没有,你心虚什么?眼珠子转得飞快……” “你血口喷人,不管是我们八哥,所有的鸟类天生眼珠子就爱打转,你凭什么认为姐心虚?”八哥鸟气愤异常,脖子上的毛直竖竖地立着,“这日子没法过了。”摔门走了。 竹门“咣当”地碰在墙上又“咣当”地关上,声音震得俞晴耳膜发痛。俞晴苦笑,这世间恐怕再没人让她这般窝囊了,连豢养的灵兽都敢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动不动摔门摔碗。 这日子真的没法过了。 视线落在地上的小蛇身上,小蛇飞快地爬过来,俞晴本能地向后躲了躲,小蛇似乎意识到她的害怕,便不再动,两只亮晶晶的小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俞晴莫名地心软,小家伙也够可怜的,生下来就没爹没娘的,还总被人踢来踢去。 叹口气,打开乾坤袋,掏出一绿一白两个瓷瓶,俞晴从绿瓶掏出粒养元丹,扔给小蛇。小蛇眼眸一亮,知道是好东西,张嘴吞了下去。 两瓶养元丹都是空云炼的,品相自然都不错,只是绿瓶的是用空云药圃里的灵草炼制的,而白瓶的却是用药华园得到的灵草炼的,效果差得可不是一丝半点。 当初从药华园得到的药草,分成了三份,常见的被空云炼成丹药,两人各一半;一部分被空云种在药圃里,剩下的大都给了俞晴。空云细心地将每种灵草的名称、药性、配方以及炼制方法都拓在玉简上。 俞晴推辞不接,空云说:“修真一途花费灵石极多,你既没一技之长,又做不了杀人夺宝之事,这些留着以后换阵法或是丹药甚至法宝都可以……你若不收,我心里不安。” 思及空云,俞晴心里甜蜜又酸涩。毫无疑问,空云待她极好,诸般事项无一不周全细致,可这份好又无半分男女之情。俞晴看得清楚,在面对她的时候,空云神情坦然眼眸平静,全然没有当年见到尺素背影时的痴迷呆怔。 不过,能有空云这样的师兄,也是极幸运的,俞晴很满足,也感恩。 俞晴将乾坤袋里的物品整理一遍,分门别类地归置好,忽听门口有响动,原来是张传音符,春莲发来的,上面只两个字,“速归!” 是爹出事了? 俞晴只觉得一道响雷在脑中炸开,晃了晃就要晕倒,她慌忙稳住心神,小跑着去找明正。 明正看着她脸色惨白,身子摇摇欲坠的样子担心地说:“你下山倒是可以,要不要找空雨陪着你?” 俞晴硬挤出一个笑容,“不用了,我自己行。”行了礼,就往山下跑,直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墨狼摇摇头,出声道:“你这样跑到天黑都下不了山,为何不乘仙鹤?就是运起御风诀也快得多。” 俞晴如梦初醒,顾不得指责他不早提醒,咬着唇往回跑,到灵兽坊寻了只仙鹤骑了上去。 春莲在大门口等着,见到俞晴,眼泪就忍不住了,抽抽涕涕道:“俞伯伯早上还好好的,刚才我想给他换换衣服,不知怎么就成了这副样子。” 俞晴甩开她的手,大步往里闯,走到卧室门口,顿时呆住了。 面前这个面容煞白形容枯槁的人就是他的爹吗? 不! 俞晴不可置信地扑上前,手指探向俞平鼻端,指尖冰凉,感受不到半分气息。她不死心地抓起俞平的胳膊,隔着松弛的肌肤,下面就是干瘦的骨头。 这不是爹,这分明就是一具干尸。 俞晴记得清楚,上个月她下山时,爹还好好的,面容安详神情安慰,他的手仍是温暖宽厚,全然不是面前的样子。 她惊恐地看向春莲,春莲哭着摇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早上还好好的……” “其实五年前你爹已经死了。”门外传来苍老沙哑的声音,春莲一头扎进来人怀里,哭声越发大了。 何老伯拍拍春莲的头,“你先到院子去,我跟你俞姐姐说几句话。” 俞晴右手扶着床边,硬撑着站起来,声音空洞无力,“何老伯,你说我爹……” “没错,五年前你跟你爹来安居城时,他就已经死了。若我没猜错的话,你爹服了续气丸跟还阳丹才让你以为他一直活着。” 俞晴满脸茫然,何老伯的话语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她要集中全部的注意才能捕捉到点滴,“……续气丸能让人被动地呼吸,而还阳丹则使人的肢体保持活着时的状态,有些修士为了让自己的魂魄回本体,死前会服用还阳丹……” 听着这模糊的话语,俞晴想到那个春寒料峭的下午,空雨道:“加入仙缘阁能得到药方,姑娘可以根据你爹的病情炼制丹药。”又想起空云的话,“你凭自己的能力就可救你爹,为何还要求别人?” 骗局,不过是骗局,他们为让自己上山,不惜从头到尾排演了这场戏。 亏自己还这么相信他……俞晴气血攻心,“噗”地吐出一口鲜血。 何老伯同情地叹了口气,“俞姑娘节哀,当下还是先准备你爹的后事吧。” 一句话惊醒了俞晴。 她抹抹唇边的血迹,朝何老伯深施一礼,“老伯经得事多,我爹的后事就劳烦你了,我还有些事要先处理,稍后再回来。” 刚出院门,迎面呼啦啦飞来一只黑鸟。 八哥鸟粗声粗气地说:“姐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跟你一般见识,上来吧。” 八哥鸟缓缓落在竹林边。 俞晴想着空云仍在闭关,扭头朝空雨的石屋走去。 空雨看着俞晴近乎疯狂的眼神,连连摆手,“这不管我的事,丹药是师兄炼制的,主意也是他出的,我都是听他的……” 俞晴轻蔑地瞥他一眼,“敢做不敢当,师兄真是瞎了眼。”话一出口,心里一阵刺痛,或许,这是她最后一次说“师兄”这两个字了。 脚不点地地来到药圃,俞晴看着满园的青翠,只觉得说不出的讽刺。是自己太傻,竟然全心信赖一个自始至终欺骗自己的人。 茅屋的草门无声地开了,身穿白色道袍的空云出现在门口,寒风吹动他的发,扬起好看的弧度。 他清雅地笑,笑容温润亲切,“发生了什么事,惹得师妹如此动怒?” 俞晴右手轻扬,取出桃木剑来,剑尖直指空云,“听说,喂我爹服下下续气丸是你的主意?” 空云稍愣,随即坦然应道:“不错,是我作主如此做的。” “为什么?”俞晴尽力支撑,才勉强维持着手臂不要抖动。 空云垂眸,“因为师尊有命,要我带你上山。若不如此做,师妹怎肯答应?” 俞晴气极,声音也有些颤抖,“牛不喝水强按头,你明知我不想修仙却非逼我修仙,好,你成功了,我如你所愿开始修炼了……”温婉一笑,“你不想看看你一手指点的人修为如何?”话音刚落,桃木剑挟着风声直扑空云面门,空云微微侧头,剑锋擦着他的脸颊飞过,掉转头再度袭来。 俞晴用神识控制着桃木剑,手下也不放松,扬手召来一片灵云,灵云化雨滴滴答答撒下来,雨落之处,树叶尽被穿透,原来这雨滴落下之际已变得如利剑般尖锐。 雨滴密密地将空云罩住,空云袍袖一挥,挥散了雨滴,他的袖口也出现了若干小洞。 “你仍不还手吗?”俞晴咬唇,“那就别怪我下手无情毁了你的修为。”手一扬,一把种子撒出去,种子瞬间发芽开花,竟是成片的蒲公英,风吹,蒲公英种子撑着万千小伞飞出去,瞬息之间小伞炸开,有红色烟雾散出,伴着馥郁的花香。 红雾有毒,花香摄魂,白色飞絮就是万千铁蒺藜。 空云微笑,种子是他给的,自然知道它的厉害,自然也知道应对之法,可是若他伸手去挡,红雾与花香不可避免地会反噬回去,毁掉的就是俞晴的修为。他不能这样做,只得屏息闭脉,准备硬抗过去。 香气越来愈浓,空云阖上双眼,脑中清明一片,通过神识,他看到带着倒刺的飞絮铺天盖地地袭来,他几乎能感觉到飞絮正穿透他的肌肤。 几乎同时,药圃的第一重禁制被破坏,竟是有人闯了进来。接着,清脆的铃声响起,一个雨伞大的金铃铛挡在他面前,将烟雾飞絮尽数笼住。 药圃入口传来明正的喝声:“同门弟子,何必如此相残?” 俞晴冷笑,“明正真人,当年你送我符箓,也是想逼我修仙吧?” 明正一愣,竟不知如何作答。 空雨躲在明正身后,突然出声道:“师叔也是为了你好,要知道多少人想长生还求之不得呢?” “别人是别人,我不稀罕。”俞晴呸一声,清冷的目光在三人间逡巡片刻,肃然道:“你们既然逼我修仙,那么就要承受后果,总有一日我会让你们后悔。”也不顾及仙缘阁的规矩,掏出张飞行符往身上一拍,往山下飞去。 八哥鸟紧追上去,仿佛想到了什么,又返身回到竹舍,将屋内的东西收拾成个大包裹,衔在口中。小蛇见状,大急,纵身一跃,尾巴堪堪挂住包裹边,跟着去了。 药圃里的三人看着空中的八哥鸟,谁都没有说话。良久,空雨开口道:“师尊让你我照顾师妹,你看师妹走了,要是师尊问起,咱们如何交代?” 第37章 孑然 俞晴孤零零的躺在床上,头昏昏沉沉,好像所有的力气一下子全被抽光了。 这十几天,说不清是怎么过来的。 她不眠不休用了两天时间为爹缝制寿衣,何老伯则准备棺椁安排丧事,最后赶着马车日夜兼程回到青云村。 所有带过去的家具又一样不落地带了回来。 灵堂设了三天,她跪在灵前不吃不喝亦是三天,前来吊唁的村民都是隔壁王家帮忙招待的。 终于,死者入土为安,俞晴却觉得身体的某一处空落落的,有风四面八方吹进来,透心彻骨地凉。 尤其夜晚,这种空寂便分外明显。 俞晴挣扎着起身来到庭院,料峭春风令她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些,王大婶的话不期然地在耳边响起,“晴儿,有件事埋在心底好几年了,一直犹豫着该讲不该讲……当年,我嫁到青云村,你爹刚十岁,跟你祖母两人相依为命,我一直以为你爹是你祖母的孩子,可你祖母过世时,我替她换寿衣,发现她还是女儿身……这女儿家是不是清白身,是不是生过孩子,一眼就能看出来……可这种私密事,我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开口跟你爹说,你的年纪又小,一搁就是十多年,眼瞅着我都等着见阎王的人了,再不说,以后就带到棺材里了。” 俞晴盯着腕上的桃木手串,心乱如麻。 祖母是女儿身,那就是说爹并非祖母的儿子,自己也不是祖母的孙女……那她的根在哪里? 寒风阵阵,树影婆娑,遥远的天际挂着一颗寒星,孤单又落寞,却仍执着地散发着属于自己的光华。 俞晴猛然清醒过来,默念了一遍《清心诀》。 灵气在周身游走,丧父的哀伤与被欺骗的愤怒尽数埋葬,心渐渐沉静,神识慢慢扩散出去。 夜风带来噪噪切切的私语—— “以前都觉得修仙好,如今想想有什么?老二要不跟着仙师去,现在没准孩子也两三个了,我也不至于成天晚上睡不着觉得了这个病。”是王大婶的声音。 “啧,头发长见识短,你也不想想,要不是晴儿仙师的身份镇着,隔壁那屋早被人占了,更别说还有人来吊唁俞家兄弟了。对了,晴儿给你的仙丹可得收好了,隔七天挑一点用温水泡着喝一碗。修仙是好事,可咱家老二是时运不济没办法……别胡思乱想,赶紧睡吧。”声音粗噶,自然是王大叔。 又有声音传来,却年轻得多,“以前听人说仙丹,我还以为是瞎编,没想到还真有,你看俞家妹妹就给娘服了针尖大那么点儿,娘就醒了……俞家妹妹也是,吃过咱家那么多东西,就不多给几粒,日后有个头疼脑热的省得请郎中。就是留着以后卖了银子给兴儿盖房娶媳妇也使得。” “也是,按咱家对俞家的恩情,俞妹妹把仙丹都给咱家也算不得什么,可该怎么开口说这话?”犹犹豫豫的,是王大的声音。 “赶明你撺掇撺掇娘,反正娘身子不好,多要几粒备着也没什么。” “娘哪里肯定说不通,不如让兴儿去,俞妹妹跟兴儿有情分,兴儿即便说错了,她也不能跟个晚辈计较。” “行,那我明儿好好跟兴儿说说。还有这事可别让老三家的知道了……仗着娘家银子多整天指桑骂槐……” 这边声音渐低,那边话语又起。 俞晴自嘲地笑笑,收回神识。爹以前说修士自私自利不择手段,其实凡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心思都是一般复杂,只是凡人碍于能力有限,干不出骇人听闻的大事而已。 墨狼道:“没错,你们人类最是虚伪,表面风光霁月,暗地不知干些什么勾当。” 俞晴叹口气,没好气地说:“你又能好到哪里?别说你不知道我爹五年前就死了。” 墨狼哑口无言,这么明显的事情,何老伯能看出来,他自然也看出来了。之所以隐瞒不说,是想让俞晴能在仙缘阁多修炼几年,毕竟昆嵛山的灵气天下罕有。况且,那时俞晴即便知道了真相,除了更抵触修炼外,根本没一点好处。 可不管怎样,隐瞒就算欺骗吧。 这世间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被人欺骗与背叛的感觉! 乡间的清晨,安静平和,才刚泛绿的小草顶着晨露舒展了新芽。 空中飞着一只鸟。 路上走着一个人。 草丛里,一条小蛇费力地追赶着。 俞晴停下步子,等了片刻,伸出手,“上来吧。” 小蛇身子一弯弹跳在她掌心,倏地盘成一圈,缀在她右腕,像只古朴的手镯。 “你我都是没爹没娘的孩子,以后就互相做个伴吧。”俞晴轻声道。 小蛇瞪着眼不晓得听没听懂,只将身子收得更紧了些。 一路行来,渐有炊烟升起,晨风中带着浓郁的米粥香气。 待走进县城,眼前的景致顿时一变。宽阔的街道上红男绿女穿梭往来,沿街小贩的叫卖声,讨价还价的争执声,熟人见面的招呼声,潮水般喷涌而来。八哥鸟惊喜地尖叫一声,飞到街旁屋舍的房顶上。 俞晴放出神识探查了一番,周边十里尽是凡人凡物,并无灵气波动,转身进了家成衣铺子。 仙缘阁的白色道袍已换成湖水绿的薄绸小袄,月白色的百褶长裙。 凡俗打扮的俞晴就像一个寻常人家的少女,隐在茫茫人海里,毫不起眼。 在安居城,俞晴用两块灵石换了一百两银子,整场丧事办下来,才花掉五两半,余下这些足够她用上好几年。 俞晴惦着沉甸甸的荷包,心道:若是以前能有这些银两,爹不必每天那么辛劳,他们也不会被人欺负…… 如今天人永隔,再想这些有何用? 顺着大街向东拐再走两条胡同,俞晴停在一座高大的宅院前,看着左右没人,纵身一跃跳进院中。 落脚处似是花园,有假山流水亭台楼阁。 “要偷东西也得半夜三更才行,光天化日的,做贼不能太嚣张。”丹田里传来八哥鸟的声音。 俞晴冷笑,“要是晚上来,那人怎能看清我的模样……总不能让他做个糊涂鬼。” “哟,敢情是来行凶的。”八哥鸟抖擞着翅膀来了精神,“妹啊,是情杀还是仇杀?” 俞晴瞪它一眼没作声,小心地避开来往的下人,摸向正院。 屋里传出男子清朗的声音,“懒东西,快起床,太阳照着屁股了。” 这声音,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俞晴用力咬着下唇,强压下激荡的心情,大步踏入院中。 “快点,再不起,爹爹要掀被子了。”还是那个声音。 “不,不行,弟弟还没起,我也不起。”竟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爹爹讲个故事,我就起床。”另一个孩童奶声奶气道。 “好了,别赖着爹爹,爹爹今天还有事情。”说话的是个柔和的女声。 隔着窗子,俞晴看到个粉红窈窕的身影一手抱着婴儿,另一手掀着被角,而那个高大健硕的男子却伸手拦住她,“我且给他们讲个故事,晚些无妨。” 屋内传来孩子的欢笑声,还有女子的娇嗔声,一派其乐融融的温馨景象。 俞晴停住脚步,思量片刻,右手一挥,窗棂蓦地洞开,露出一家五口惊愕的面容。 男子纵身跃出,挡在俞晴面前,喝道:“来者何人,竟敢私闯民宅?” 俞晴浅笑,“赵公子不记得我了?想必,五年前青云村天灵泉的事,赵公子也忘记了吧?” 赵公子脸色一变,“妖女,原来你没死?” 俞晴笑道:“若死了,我找谁报仇?”掌心一翻,桃木剑凭空而出。 赵公子见状,瞥了眼身后的家人,平静地说:“冤有头债有主,当年赵某惹下的事赵某一力承担,与他们无关。” 俞晴一口应承,“那是自然,我又不是赵公子那般滥杀无辜之人。” 赵公子坦然道:“如此,赵某就放心了。” 恰此时,那粉衣女子不知怎地冲过来,挡在赵公子身前,哀求道:“奴家愿替我家相公一死,姑娘请高抬贵手,放过我家相公。” 赵公子反手将她拉至身后,“快进屋,省得受了风寒,孩子们还得要你照顾,家里诸事也多靠你支撑……”不由分说,将她推进屋里,扣紧房门。又转过来,笑道:“仙师动手吧。” 俞晴冷冷一笑,桃木剑挟着风声扑向赵公子。赵公子砰地倒地,额前赫然一道伤口,汩汩往外渗着血。 俞晴连看没看,收回桃木剑顺着原路出去了。 八哥鸟拍着翅膀恨道:“丫的,搞了半天就让姐看这个?不是说杀人吗,怎地改主意了?就这点伤养两天就好,还浪费半粒回元丹。” 俞晴低叹一声,“假如他没将妻子推回去,我必定会杀了他给爹偿命……现在,只当给他的妻儿留个依靠吧,没娘的孩子可怜,没爹的孩子也可怜。” 她出手并不重,只是皮外伤,最多晕两天就醒了,为确保无虞,她还驱动着神识在剑尖涂了些回元丹粉末。她不杀赵公子,可也得让他的家人尝尝,失去挚爱亲人是什么滋味。 “到底还是心软。”八哥鸟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见俞晴雇了马车出城,急忙展翅追上来。 俞晴是去巧珍家。 三年前,巧珍就出嫁了,去年生了个女儿,眼下又怀上了,因身子重又避讳着不能参加红白喜事,所以俞晴回家办丧事也就没知会她。 想到就要见到儿时好友,俞晴隐隐有几分兴奋与期待。 巧珍家境不错,屋舍宽敞家具齐整,还使唤着两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 俞晴不禁为巧珍欢喜。 巧珍上下打量俞晴半天,突然撅嘴道:“你是越长越好看,哪像我,就是一妇人,连个腰身都没有。” “那么粗的腰还说没有腰,骗谁呢?” 丹田里不期然响起八哥鸟的话,俞晴哑然失笑,朝院中的梧桐树瞪了一眼。 恰此时,大门处走进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男子,那人相貌清秀带着几分读书人特有的儒雅之气。 巧珍笑着介绍,“是我自小一同长大的好友,俞家妹子。” 俞晴知这人便是巧珍的相公李双林,低头福了福,再抬头,正对李双林的眼眸。 那双眼,含着不加掩饰的惊艳,俞晴心里“咯噔”一声,欲告辞,巧珍拉着她的手不放,非留她用午饭。 俞晴顾及到她身体不便,只好答应,有一搭没一搭地在中堂说话。 不一会,小丫头将巧珍请到内室。 俞晴思量片刻,放出神识。内室的话,清清楚楚地传来—— “这个俞家妹子多大了,许了人家没有?” “小我两岁,快十八了,前几年到昆嵛山替她爹求药耽搁了,想必没定亲,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知县大人的第三房小妾前儿去世了,我们几个正商量给他送个美人过去……” “少打俞晴的主意,她是我无话不谈的好友,怎么能给人当小妾?不行,你找别人去。” “哎呀,要是好找,还能想到她身上。知县最喜欢这种看上去灵秀脱俗的美人,以前看得几个都太俗气,美艳有余灵气不足。” “那也不行,我不能把人往火坑推。” “什么火坑,知县大人最是怜香惜玉,绝不会亏待了她……你有所不知,知县的叔父就是明年乡试的主考官,到时候我考个举人回来,再谋个一官半职,你不就成了官太太?” “这……”巧珍的语气明显有所松动。 李双林趁热打铁地劝,“何况,俞家妹子都快十八岁了,等守完三年孝,想嫁人也嫁不出去。” …… 正午的阳光*辣地照射下来,俞晴却觉得浑身发冷。 信任敬重的师兄隐瞒她,自小交好的朋友出卖她,这世间还有谁值得相信,还有谁能够依靠? 俞晴漫无目的地走在空茫的田野里,不知道何处才是她的方向…… 第38章 筑基 借着星光,俞晴扯了些草叶铺在地上,再铺上狼皮,四周布个简单的防御阵法。 收拾停当,她沉下心静静地打坐。 虽然她置身在毫无灵气的凡俗之地,桃木珠却释放出浓郁的木灵气,沿着她肌肤缓缓蔓延至全身。直到现在,俞晴才真正明白桃木珠的珍贵之处,就是能将灵气存储起来,当她缺乏灵气时,贮存的灵气会自发自动地通过毛孔渗入体内。有充足的灵气供应,这样她在与同阶修士斗法时,完全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两个时辰后,俞晴收势,就听识海里,墨狼问道:“你已走了三四天,可想好去哪里了?” 俞晴摇头,考虑片刻,才道:“眼下只两件事要办,一是到大孤山取招魂木,另一件就是打听药华的下落,此外,也没什么了。” 墨狼叹气,良久,开口道:“你可有信心在两年之内筑基并取得招魂木?” “离约定之期还有五年,你怎么突然着急了?” 墨狼沉声道:“见仁真君这一两年内就要出关,青云村离昆嵛山太近,稍有风吹草动,见仁就会知道。所以,要么你尽快实现承诺,老夫绝对保你安全,要么你现在就躲得远远的,等结丹后再出现。不过,老夫的肉身等不了那么久。” 俞晴笑道:“那就是说,我根本没得选择。” 墨狼颌首,“不错,只能勉力一搏,你敢不敢?想取招魂木并不容易,而且依你目前的脚程,一年之内能否到达大孤山也难说,除非……” “除非我能马上筑基,能够御器飞行。”俞晴默念着,开始思量自己筑基的可能性。 炼气十层的修士,当经脉被灵气填满再也容纳不下的时候,就是修到了炼气大圆满,可以准备筑基了。筑基前七日要禁绝饮食,将体内的残渣毒素排清,有些修士因过多依赖丹药,也要借此机会将丹毒排清,当身体彻底清洁后,修士用神识操控丹田将灵气转化成灵液,这个过程就是筑基。 筑基容易失败之处一是灵气暴涨引起的经脉扩张,有些修士的经脉太过脆弱,承受不了灵气暴涨的冲击力,只能就此止步;其二则是丹田吸收转化灵力的速度太慢,有些修士经受了经脉扩张的考验,可丹田吸收灵气的速度太慢,达不到灵气液化所需要的压力因而失败。 丹田吸收灵气的速度便取决于灵根的好坏。通常修士服用的筑基丹就是用来推动丹田吸收跟转化灵气的。 就俞晴而言,她的经脉经过蓝火淬烧变得相当坚韧,完全能够承受住灵气暴涨的冲击。至于吸收灵气这关,她修为达到炼气五层后,天生的木灵根已经渐渐摆脱外来雷灵根的压制,丹田吸收灵气这关也不是问题。况且,桃木珠里储存的是纯净的木灵气,绝不会出现灵气不足的情况。 一一考虑好筑基过程中可能的问题,俞晴不再犹豫,连夜为筑基做准备。当务之急,便是寻找个安全隐蔽的处所。 俞晴拔脚往十里开外的树林走去,她用神识扫过,林中虽有虫鸟野兽,可均是凡物,并不能伤她。只要布好禁制,就万无一失。 浓密的树枝,将墨蓝的天色隔绝在外,也阻挡了黯淡的星光。 俞晴取出一颗照明珠,手指一弹,挂在树梢上,眼前顿时明亮起来。珠光惊醒了栖息的夜鸟,夜鸟呼啦啦地飞走,又呼啦啦地落在不远处。俞晴挥动桃木剑,极快地砍下几根树枝,勉强搭成个可以挡风避雨的窝棚,最后撒一把驱虫粉,布上阵法,才算完成。 已近破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照射在俞晴脸上,俞晴眯了下眼,看着摇摇欲坠的窝棚,不由想起刚到彰善峰时,空云几乎用了一整天替她打制的家具。 眼泪几乎要落下来,俞晴仰头,生生憋了回去。 此时的彰善峰,空云早已醒来,正使着化雨诀浇灌药圃的灵草。灵草长势很好,尤其千峰刺,已绽出花苞,估计再有三个月就能开花,然后结果,再然后就能培植幼株。 不用说,这五年来,俞晴照顾灵草极为细心,每次都是提了石潭的水,一株株地浇,一株株地施肥除草,而不是像他这般使个化雨诀就完事。 想到俞晴,空云不自主地愣了回神。三天前她刚离开青云镇,现在估计走不了多远……也不知她会去哪里,途中无人相伴不知能否应付得了? 打理完灵草,空云正准备进茅屋打坐,听到药圃外传来空雨的声音。空云轻皱了下眉头,走了出去。 空雨脸色不太好,怨气十足的样子,“师叔也真是,师妹都走了半个多月了,也不说让人去找找。” 空云淡淡道:“师妹不过下山替她父亲料理丧事,顺便历练一番,不用担心。” 空雨道:“我倒不是担心她,咱们仙缘阁弟子在外走动,旁人哪有敢欺负的?尤其师妹还是精英弟子,又有师尊送的白玉簪防身,出不了差错,我是担心她逾期不回,师尊若出关问起,岂不怪罪我们。” 空云心中一动,想起一件事来,不由面露忧色。 空雨仍啰啰嗦嗦地念叨,“这几年,你跟师妹的修为都大有长进,只有我还是停在筑基初期,上次都怪我口不择言得罪了师妹,如果她向师尊告状……唉,还是尽早找回来,我先向她赔个不是。” 空云俊眉一挑,“你得罪了师妹?” “嗯,这个,”空雨摸着鼻尖,支支吾吾道:“我听白牡丹说师妹的化雨诀练到第二层了,一时情急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师妹当时脸色就变了,我知道师兄师妹心里有我,若得到什么机缘定不会忘了我,可当时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空云一听便明白怎么回事,正了脸色道:“说到底,这都是我的错……我十岁上山就与你一同修炼,到现在十七八年了,但凡有好吃好玩的都会分一半给你,你日常需要的丹药,只要你开口,我没有不满足的。可是,想想看,你我终究是两个人,各人有各人的机缘,别人无法强求,即便求也求不到。” 空雨琢磨片刻,脸色一变,问道:“师兄是真得了大机缘?” 空云叹口气道:“师弟,你别总盯着别人,还是专心修炼才对。” 空雨呆了好半天,才点了点头。 一晃便是七日。 俞晴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周身不知何时缠绕了大量藤蔓,将窝棚困得严严实实,藤蔓上还缀着小小的白花,花香四溢,有蜂蝶飞舞着采蜜。 莫非,这就是她筑基成功木灵气外溢而引起的自然景象? 俞晴莞尔一笑,摘了朵白花别在了衣襟处。低头的瞬间,她发现自己全身上下糊着一层黏糊糊的泥垢,气味有点难以入鼻。 俞晴很想躺在宽大的浴盆里好好泡个澡,可眼下这情况……她无奈地摇摇头,使了个清洁术,顺便换了身干净的衣衫。 收拾完,俞晴伸手拨开杂乱的藤蔓,走出窝棚,棚外刺目的阳光令她稍微眯了眯眼。 眼前的情景与七天前大不一样,七天前新芽才始绽发,现在却已是青绿一片,碧莹莹地发着光彩,有些靠近窝棚的树木甚至都开了花,五颜六色姹紫嫣红。 俞晴长舒一口气,只觉得身轻如燕,翩然若仙,浑身说不出的舒畅,充满着前所未有的力量。 一声鸟鸣吸引了她的注意,俞晴循声望去,看到八哥鸟正展翅盘旋在半空,她微微一笑,信步往林外走去,未及走出,她便愣在那里。 背对着树林站着位白衣修士。 那人身材颀长,身姿挺拔,背后负一柄长剑,乌黑的墨发梳成紧实的道髻,有些许碎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 春风扬起他的衣襟,道袍上青翠的竹叶忽隐忽现。 俞晴紧咬着下唇,只觉得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她紧紧握住身旁的树枝,指尖因用力而隐隐发白。 空云优雅地转身,视线落在她青色衣衫别着的白花上,白花刺痛了他的眼,空云垂眸,唇边却绽出一个清淡的微笑,“恭喜师妹筑基成功。” 俞晴深吸口气,缓缓抬头,冷着脸问:“你是要捉我回去吗?” 作者有话要说:空云来找俞晴干什么? 前三个猜对的妹子每人奖励66jj币哦~ 第39章 远行 空云似是低叹一声,随即淡淡地说:“听说你刚引气成功时,师尊给过你两样东西,既然你打算离开,不如还回去为好。” 俞晴微愣,很快明白自己错怪了空云,低声道:“白玉簪送给春莲妹子了,算是感谢她照顾我爹一场,桃木剑仍在我这儿。”翻手从乾坤袋取出桃木剑,递了过去。 空云接了,却又掏出另外一柄短剑来,“这柄龙骨剑,给你留着护身吧。” 这柄剑是当初尺素送他的龙骨炼制的,两根龙骨炼成一长一短两柄剑,算是眼下空云最趁手的武器。 俞晴霎时红了眼圈,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转,却死撑着不落下来,少顷,平静了语气,低低吐出两个字,“不必。” 空云并不勉强,低笑道:“也罢,那,就此别过……”转身,阔步而去。 俞晴呆望着渐行渐远的白色身影,说不出心里到底是何种滋味。 “丫的,姐要不是念着往日的情分,早削你了。”八哥鸟扑棱着翅膀,丢下一只乾坤袋,“呶,空云给你的。” 俞晴用神识一扫,里面放着几只玉瓶,还有数十块灵石。她心里一酸,哽咽着问:“他是几时来的?” 八哥鸟没好气地说:“六七天了,你刚闭关不久……哼,不是姐说你,这做人呐,不能太没良心了。” 俞晴无心理会它的指责,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在窝棚专心筑基时,空云正在外面替她护法。 她微阖双目,泪水终于扑簌簌地落下,瞬间流了满面。 倏忽又是七日。 俞晴摩挲着凤羽,脸上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 凤羽不愧为天然法宝,她整整摸索试探了七天,才稍微窥得凤羽的功能。除了可做飞行法器外,令人惊喜的是,凤羽还有防御功能。凤羽根部那些细小的绒毛在受到灵力攻击时,会自发地直竖起来形成一道防御屏障,尤其在应对火系法术时,这种防御能力可以达到七成。 现在,她愈发相信墨狼的话,如果时间再充裕些,或者她的修为再提高些,还能探索到凤羽更多的功能。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尽快赶到大孤山。 想到此,俞晴打出两个手印,凤羽迅速地伸展成独木舟那般大,离地半尺悬空浮着的,俞晴抬足迈入,坐在顺滑柔软的羽毛上。 八哥鸟紧跟着蹦上去,站在俞晴旁边,嘴巴几乎咧到耳根子,“丫的,真没想到姐也有今天,竟能骑上凤凰……” 凤羽跟凤凰大有差别,好不好? 这家伙连自己都骗,也太狠了。 俞晴腹诽着,小心地驱动着凤羽往西南飞去。 飞了半个月,路上凡人日渐稀落,修士却开始增多,俞晴行事愈加谨慎,时不时用神识探查着周围,稍有不对,就收起凤羽,改为乘骑八哥鸟。八哥鸟虽不甘心,也没办法。 不为别的,只因凤羽太扎眼了。 法宝跟法器发散的灵光不同,明眼人一看就能区分出来。结丹之后的修士才能使用法宝,而俞晴这般年纪不可能是结丹修士,能使用的自然是天然法宝。 天然法宝可遇而不可求,它对修士的诱惑性更甚于美人之于名士,宝剑之于侠客。有几人能抵挡得了这种诱惑? 俞晴很清楚自己的情势,女修、单身、修为低,就是个活生生的软柿子,何况这软柿子还身怀法宝,不捏简直对不起自己。 所以,离大孤山还有三天脚程,俞晴就彻底舍凤羽不用,只使用御风诀。 孤山镇跟安居城一样,也是仙凡混居之地。凡人进出不需交费,而修士却要交两块灵石的进城费。 进了城门,俞晴注意到这里的居民跟安居城还是不太一样。安居城的修士以仙缘阁弟子为主,少有散修,而孤山镇却是散修居多,极少能够看到身穿门派服饰的修士,还有不少修士跟俞晴一样穿着仍是俗世质地的衣衫。 俞晴懵懵懂懂地跟着人流里往前走,不多时,来到一条热闹的街道,街道两旁全是小摊位,真的是小摊位,因为上面只摆着两瓶丹药或者一件法器,或者一两只稀奇古怪的妖兽。 走过这条街,景致立时不同,两旁的摊位变成了店面铺子,一间捱着一间,其中最高大显眼的那间的匾额上写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好又多,很显然这是仙缘阁的店铺。 俞晴怕引人注意不敢多看,急匆匆地从门口走过去了。 长这么大,俞晴头一次独自出远门,人生地不熟,站在街头徘徊了许久,才下定决心向最近的摊贩走去,“这位道友,请问……” “想要就买,概不还价。”摊贩不耐烦地回答,抬头,露出隐藏在乱发中的脸。脸上一道疤痕,从眼角斜到唇侧,甚为可怖。 冷不防被他骇着,俞晴不由后退两步。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摊贩“啪”将刻刀拍在案上,低头吹去手中的木屑。 俞晴鼓足勇气道:“我想寻个住处,不知……” “直走到路口,左转穿过两条巷子,找姓孙的老头。”摊贩面无表情地说完,拿起刻刀,那张可怕的脸复又隐藏在乱发中。 直到走至路口,俞晴才拍拍胸口呼出一口气。她见到摊位上摆着各式木簪,又见那人头上有星星点点的白发,还以为是个老者,没想到那人年纪不大,面容又凶恶得紧,吓得她几乎说不出话来。 好在,能找到住所,也不算白惊吓一场。 俞晴按照摊贩指引的方向,顺利地租到了房舍,顺便还从孙老头那里拿了一份孤山镇的地图。 孤山镇就建在大孤山脚,绵延数十里,根据所在位置灵气的浓郁程度,房租分别为每月五块、十块、十五块灵石。俞晴不加考虑地选了一处灵气居中,位置居中的宅子。 宅子不大,三间正房带两间耳房,正房可作客厅、卧室及修炼室,耳房的布置像是灵兽室及炼丹室。房后是个小花园,零星种了几株不值钱的花木,西墙角有处水井,井边围着木栅栏。 比安居城的宅子要小很多,可价钱却贵十倍。唯一的好处就是宅子附带禁制,可以隔绝别人神识的窥察。 俞晴一边念叨着嫌贵,一边沿墙布上防御阵法,又将屋子里外打扫干净,这才准备添购些日用品。 出门时,俞晴左右看了看,发现左邻右舍门口都有禁制,显然都住着人。至于住得是什么人,俞晴就不关心了。 对着地图,俞晴找到凡人居住区,买了床被褥,以及锅碗瓢盆等物。这些东西坊市也有卖的,但只要跟灵气沾边,价格就不是一般的贵。俞晴在孤山镇最多住七八个月,没必要浪费灵石买那么好的。 回来的路上,俞晴眼角瞥见那个卖木簪的摊贩大步流星地走来,她不愿与他照面,遂加快了步伐,不料摊贩竟直直跟在她后面。她拐弯,他也跟着拐弯,她过马路,他也跟着过马路。 俞晴大惊,本能地去掏桃木剑却掏了个空,这才想到桃木剑已被空云要了回去。没办法,她只得暗暗取了张符箓捏在指尖,只等摊贩稍有异动就将符箓扔出去。 一路心惊胆颤着,眼看就要走到门口,俞晴听到摊贩的脚步声终于停了,她貌似无意地回头看了眼,却见摊贩进了左边的宅子。 原来,摊贩竟是她的邻居。 俞晴哑然失笑,脱力般倚在门框上。 八哥鸟展翅迎出来,神秘兮兮地说:“妹啊,姐知道隔壁住得什么人了。” “我也知道了。”俞晴拍拍它的头,笑道,“所以不用卖关子了。”又掏出一块肉扔到随后跟来的小蛇嘴里,“新屋子怎么样,选好住的地方没有?” 小蛇摇着尾巴,大嘴可怜兮兮地张着,一副馋相。 俞晴又扔给它一块,“先垫垫肚子,我得收拾东西,等会煮熟了再吃。” 小蛇听话地点头。 八哥鸟踱着方步转了两圈,不甘心地追过来,“你怎么会知道,你不可能认识蒋游?” 俞晴将锅安在灶台上,漫不经心地问:“蒋游是谁?” “就是隔壁的邻居,住在右边宅子里那个。”八哥鸟迷茫地转着黑眼珠。 俞晴顿时醒悟过来,忙问道:“他是什么人?” “仙缘阁的弟子,你还没到昆嵛山,他就下山历练了。姐说呢,你怎么可能认识他。”八哥鸟双翅捧着瓷碗,一个个递给俞晴。 俞晴手一抖,手里拿着的瓷碗差点落地,“仙缘阁弟子?!那他认识你吗?” 八哥鸟得意地咧咧嘴:“自然认识,姐人缘广,仙缘阁谁不认识姐?” 俞晴懊恼地跺脚,点着八哥鸟道:“你说说,怎么知道隔壁住得是蒋游,你见到他了,他见到你了吗?快说,别转眼珠子。” “哎呀,别戳嗉子,姐难受。”八哥鸟伸长脖子打了个嗝,“姐刚才飞到树上透气,正好有人从门前走过,那人穿着仙缘阁的门服,姐就多看了两眼。至于他看没看到姐,姐就不知道了……不过,姐这么风华绝代,不被人注意也难。” 这家伙说的好听,飞到树上透气,指不定怎么显摆自己呢? 俞晴一屁股坐在地上,托着腮帮子寻思片刻,“嗖”地站起来,道:“白牡丹,以后你消停点,没事别四处挓挲着翅膀搔首弄姿。否则,我出了事你也没好日子过。”转身往外走。 八哥鸟跳着脚骂:“丫的,怎么说话呢,姐怎么就搔首弄姿了,姐至于这么缺存在感?”低头看到盘成一团的小蛇,伸腿踢了出去,“少在姐跟前找存在感。” 小蛇在空中翻了两圈,颤悠悠地挂在树枝上。 俞晴很快就回来,从乾坤袋掏出五六个罐子一一摆在桌上,叫过八哥鸟来,不由分说地将罐子里的油漆往它身上抹。 八哥鸟杀猪般地嚎叫,“丫的,你干啥?不带欺负人的,士可杀不可辱,你这纯粹是嫉妒,嫉妒姐天生丽质……” 俞晴沉着脸充耳不闻,手下的动作越发快了。 八哥鸟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原本乌黑油亮的羽毛变得五颜六色乱七八糟,它“啪”地将镜子摔在地上,“姐是火凤凰的后裔就被你糟蹋成这样子?你且记着,此仇不报非君子。” “你不想当鹦鹉也行,那你以后只能待在灵兽袋里,不许开口说话,也不许出来显眼。”俞晴冷冷地说。 八哥鸟思量一番,悲愤地嚷了句,“我恨你,我恨你一辈子”,一头扎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上次的问题,空云是来要回见仁给俞晴的东西的,z同学算是对了一半(也顺便给龙骨剑),赢得30jj币,我会尽快转账给你~~麻烦你把客户号贴出来,以便转账o(n_n)o~ 各位圣诞节快乐~~ 第40章 为难 打坐完毕,俞晴起身,懊恼地叹了口气。她修炼的法诀有两部,一是木华诀,一是清心诀。修习木华诀能更快地提升修为,但是对灵气要求高,必须是纯净的木灵气才能更好的功效。清心诀主要是稳定心神排除杂念,对灵气没什么要求。 这孤山镇看起来灵气浓郁,但各样灵气混杂,远不如彰善峰那般纯粹,如此一来,修习木华诀不但起不到应有的作用,反容易让体内灵气杂乱,还不如修炼清心诀。 除了功法之外,另一件让俞晴为难的是,她没有趁手的法器。 不同阶段的修士在斗法比试中倚仗的器具跟手段不同,炼气修士因灵力有限,主要靠符箓,结丹修士主要靠法宝,元婴修士主要靠法术,而筑基修士依靠的则是法器。空云的法器是龙骨剑,龙骨剑一长一短,可攻可守。空雨的法器为赤焰棒,赤焰棒附带火系法术。 眼下,俞晴的攻击手段仍以符箓为主,缠藤术为辅,可这些远远不能满足筑基修士的需要。 俞晴决定去坊市看看,选几件可用的武器。 好又多的对面,同样有间门面挺大的铺子,俞晴依照店大货齐的原则,抬脚走了进去。店内很宽敞,丹药、符箓、阵法、材料等分别放在不同区域,看上去井井有条一目了然。 俞晴扫了两眼,发现都是炼气修士所用之物,不禁面露失望之情。 一旁站着的小伙计注意到她的神色,立刻跑过来,恭敬地说:“二楼还有,仙师不妨上楼看看?”说罢指了指楼梯方向。 刚上楼,另一个伙计迎上来,笑道:“道友想看看什么?”俞晴不禁咂舌,这个多宝阁真大手笔,连伙计都有筑基初期的修为。 伙计似乎猜透她的想法,解释道:“本店物品是按修为高低陈列的,道友想必发现了,一楼物品是供炼气修士所用,二楼是筑基修士,三楼则是结丹以上修士才能进入。” 俞晴心念一动,问道:“三楼负责接待的伙计该不会是结丹修士吧?” 伙计笑着点头,“不错,楼上威压甚大,非结丹修士承受不住。” 如此倒是方便。 俞晴点头,问道:“我想看看法器,不知在何处?” 伙计指着东侧,“就在那边跟材料放在一处,道友自去选择,玉简上写着功能跟用法,若有不明之处,道友唤我一声就行。” 俞晴应了声,朝放着材料的区域走去。 法器跟法宝一样,功能不过杀、防、困、幻四种,其中杀跟防最重要,杀就是攻击,防就是防御。俞晴在防御上有尺素给的披肩,能抵御物理攻击,桃木手串上的补天石能防御灵力攻击,所以眼下最重要的就是选件攻击性法器。 凭心而论,多宝阁的法器还是很齐全的,比如藏针扇,扇柄藏有银针,可攻可防,上面若绘上法阵还能起到迷失心神的功用;再如凤竹铃,能直接将敌人罩入其中,也能自己隐身于内,如通音律,亦可利用其音迷人心神。虽然功能都很强大,用起来也方便,可俞晴想想自己一介女流摇把折扇有点不伦不类,带个随时响动的铃铛又不心甘,所以挑来选去,始终没有十分称心如意的。 墨狼感知俞晴心意,甚是不耐,却也没有出声点拨。毕竟法器需得与修士心意相通才能发挥最大功效,若俞晴不满意,法器再好也没用。 俞晴挨着架子慢慢看过去,突然眼前一亮,视线落在角落里一条月白色帕子上。帕子不大,尺许见方,说不清何种质地,摸上去甚是柔软,还带着几分清凉。俞晴神识扫过旁边的玉简,知道此帕叫星雾纱,据说万年之前一位名叫星月的化神期修士特地为她的心上人织就,能隐身,除此之外没别的功能。 要知道,修士要想隐藏行迹,单隐形还不够,需得将灵气一并隐藏才行,否则其他修士神识一扫就知道此处是否有人。 俞晴犹豫片刻,始终不舍得放弃,最后仍是攥在手里,想问问价钱再说,实在太贵就不要了。 又转一圈,俞晴终于选定一柄飞天梭。飞天梭自带杀阵,算是攻击性武器。 墨狼气得几乎要吐血,在他看来,星雾纱毫无用处,跟一块灵石五张的隐身符没什么差别。飞天梭虽能布阵,可俞晴本身并不擅长阵法,而且修士斗法数息间就能决定胜败,哪有时间容她布阵。按他的心意,最好的武器就是剑,一招毙命,干脆利落。 深吸一口气,墨狼生生忍住了要出口的话,看着俞晴蹲在角落翻拣材料。俞晴要找的是蛛丝或者蚕丝,因最近有空,尺素给的披肩又很大,她想缝成衣服贴身穿。好在,地上这堆东西虽杂乱,却齐全,很快就找了两团丝线,俞晴毫不犹豫地都抓在手里。 正要离开,墨狼突然开口:“将那块寒铁一并买了。” 俞晴看了看脚边巴掌大小的黑铁疙瘩,不解地说:“东西太小,而且品相又不好。” 纯净的寒铁乌黑闪亮,表面平滑无痕,而这块寒铁表面沾着大大小小的灰色斑点,显然纯度不高。纯度低就意味着炼制的成品脆弱易折。 墨狼不耐地说:“照做就是,老夫还能害你不成?” 俞晴撇撇嘴,捞起那块寒铁。别看东西小,可惦着还挺沉手,俞晴反复打量几遍,没看出特别之处,不过还是听从墨狼的话拿着了。 飞天梭五十块灵石,两团丝线每团十块灵石,寒铁十块灵石,至于星雾纱,伙计笑着道:“这东西摆了十几年一直没人买,也是,除了姑娘家旁人也用不上,我就做主送给道友了,算是结交个主顾。道友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本店,要是身上有用不着的材料或者灵草丹药,本店也可以收购。” 俞晴没想到这么便宜,痛快地数出八十块灵石交给他。 伙计又道:“旁边街口有个卖木簪的修士会阵法,道友既然买了飞天梭,如果需要阵法,就去找他,他的阵法好用而且便宜。” 想到那个满脸煞气的摊贩,俞晴眉头一蹙,转而问道:“对了,道友可知何人擅长炼器?” 伙计笑了,“本来前面街上有个姓张的老头擅长炼器,不过听说他最近闭关修炼,没有一两年出不来,道友若着急的话,刚才说的那个卖木簪的修士也会炼器。” 术业有专攻,不管是阵法、炼丹还是炼器与制符等,都需要花费无数时间、灵石还得具有天赋才能精通,而面前之人竟会两种技能?俞晴望着那个冷清的摊位,犹豫片刻才走上前。 有过上次的经验,俞晴并不啰嗦,直接道:“我想请道友打造一件武器,不知道友接不接?” 摊贩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拿来看看。” 俞晴忙把寒铁递过去,摊贩撇一眼,眉头紧皱着,又抬眼打量俞晴一番,“两千灵石。” 两千灵石,俞晴倒吸一口凉气。买这块破铁才花了十块灵石,而炼制费用竟要两千,要知道方才多宝阁里,她见到的最贵的法器还不到五百灵石。 “这也太贵了,能不能通融些?”俞晴软语相求。 “爱打不打,概不还价。”摊贩低头,接着鼓捣手里的木簪。 俞晴咬了咬牙,掏出明正给的紫晶石,“两千就两千,不过这个要一并炼制进去。” 摊贩复抬起头,接过紫晶石,“半个月来取,订金一百。” 俞晴肉疼地数出一百块灵石交给他,“我想打造一只……” 未等说完,摊贩站起身,呼啦一下收了摊,扬长而去。 俞晴瞠目结舌地愣在原地,这人也太刚愎自用了,连她要打造何种武器都不问,就这么走了。到时候,若打造出的成品她不满意,余下的费用她定然不会给的。 想至此,俞晴又抱怨墨狼,“都怪你非得打造那块破铁,有了两千灵石都能买到最上品的法器了。”等了半晌不见墨狼有所反应,俞晴开始琢磨怎样去弄另外的一千九百块灵石。 最快捷的方法当然是随便挑一株千年份的灵草卖了,可是她一年轻的单身女修去卖珍稀奇宝,难免会惹来有心人的觊觎,不妥当。 最稳妥的办法是摆摊卖符箓,随着修为的增高,她绘制的符箓威力也大了不少,应该能卖出去,不过,这样赚灵石又太慢了。 俞晴正两难,眼角瞥见一人自好又多出来,那人约莫三十多岁,面相敦厚,筑基中期的修为,穿一身仙缘阁的白色门服,袍边还缀着枚精英弟子特有的白玉。 看着那人直直向自己走来,俞晴心跳蓦地加速起来,一时不知该抱头鼠窜还是若无其事地迎上去,就听八哥鸟传音道:“这家伙就是蒋游。” 俞晴点点头,就看见蒋游已经走到了面前—— 第41章 法器 俞晴强作镇静地迎上他的目光。 蒋游拱手作了个揖,“这位道友,你可知道平常在此摆摊卖木簪的道友去了何处,” 俞晴心下顿松,答道,“他适才接了个炼器的活,估计回去赶工了。” “哦,”蒋游似有些失望,抬脚欲走,回头打量俞晴一番,问道,“道友组了队伍没有,” “组队,”俞晴一愣,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蒋游解释道:“黄家昨日发布了个异叶青兰的任务,每株一百块灵石,若是寻得多,另有法器相赠,道友不知道?” 俞晴笑笑,“我近日才来此地,还不曾领过任务。” 蒋游恍然大悟,随手指了个方向,“新元广场的石墙上贴着,道友若有兴趣,不妨一同组队去大孤山看看。我叫蒋游,平常在好又多办事,道友找我的话跟店内伙计提一声就行。” 顺着他指的方向走了约莫一刻钟,俞晴来到新元广场。广场不大,只四五亩地的样子,正中立了面一丈见方的石墙,上面贴着很多纸张。俞晴挤进去扫了一眼,发觉跟仙缘阁的门派任务差不多,分杂役、灵植采集及材料收集等类别。每一类都按发布时间的早晚从上往下排列。 在灵植类最新发布的任务那里,俞晴找到了蒋游说的异叶青兰的任务。异叶青兰是炼制筑基丹的主要材料,生长在潮湿阴寒之处,甚是难得。而筑基修士又关系着修仙门派以及修仙家族的根基实力,故此筑基丹在市面上的价格一直居高不下,最贵的时候甚至五百块灵石才能换得一粒筑基丹。 俞晴有些心动,抛开灵石不谈,能去大孤山探探究竟也好,墨狼只知道大孤山有招魂木,可具体长在何处却不清楚。 不过,她不想与蒋游同行,毕竟他是仙缘阁弟子,相处多了不免会露出破绽。 为难间,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看来黄家这次为对付何家不惜血本了,道兄不想试试?” 另一人叹了口气,“就凭你我二人的实力,去了也是白白送死,需得多寻几人才好。” 过了片刻,先头那人才开口,“也是,不过孤山镇的筑基修士翻来覆去就那些人,要寻到合适的同伴可不容易。我去问问厉行,要是他去的话,就最好不过了。” 另一人道:“我倒有个好人选,厉行,要是他愿意去,就是带两个炼气修士也无妨。” 听得此话,俞晴心中微动,假作无意地回头瞧了眼,见是一胖一瘦两位修士,遂开口问道:“无意听得二位道友商量去大孤山解忧谷,不知能否算我一个?” 先头说话的胖子一愣,打量俞晴两眼,发现她年纪不大却已是筑基初期,眼中露出几分惊讶,随后看到她身上的凡人衣衫,又没有什么饰物,只腕间笼着一串桃木手串,看上去像是普通的俗物,当下猜想俞晴因购买筑基丹花掉了所有家当,眼下灵石窘迫故而想接点任务。 这种目的单纯的修士还是比较令人放心的,胖子当下便有几分同意,传音与瘦子商量过,问道:“道友如何称呼,擅长什么法术有什么技能?” 俞晴笑笑,报了母姓,“敝姓叶,擅长木系法术,至于技能,呃,能绘制些不入眼的符箓。” 两人对视一眼,胖子拍板道:“那好,我再去召集两人,等人齐了再一同商量进山需要准备的物品。”说罢,三人互留了联络方式,各自离去。 第二天,俞晴便收到胖子的传音符,说已经召集了五人,但是要等上十几天才能出发,又建议俞晴顺便接铁甲蝎与金雷蛇的任务,到时可以一并完成。 铁甲蝎与金雷蛇的任务都是孤山镇最大的药铺圣手堂发布的,蝎子每只二十块灵石,金雷蛇则是四十块灵石一条,根据纸上的要求,任务需得亲自到圣手堂去接。 俞晴在地图上查到圣手堂的位置,走了过去。 铺子里坐着位须发尽白的老者,炼气七层的修为,身材高且瘦,背稍有点佝偻。见到俞晴,老者和气地问:“道友需要些什么?”。 俞晴问道:“老伯,铁甲蝎跟金雷蛇的任务是在这里接吗?” “正是,”老者应着,递过一枚玉简,“上面写着捕捉方法,道友请看一下。” 接玉简时,俞晴感觉老者的视线在她腕间的桃木手串上停了片刻。 老者望着俞晴,目光闪烁,“老朽有个不情之请,能否借道友手串一看?” 这种要求无礼之极,毕竟修士佩戴的饰物大多附有不欲为他人知晓的法力,借给别人看就相当于将自己的部分底牌暴露出去。 老者本身是修士,又是偌大年纪,不可能不懂这些。 俞晴犹豫片刻,褪下手串。 老者颤悠悠地接过,干瘦的手指缓缓拂着桃木珠上的纹路。 俞晴看不到他的神情,却清楚地感受到老者内心的激荡,她试探着问道:“老伯以前见过此物?” 老者不答,反问道:“你是昭熙云家的人?” 昭熙云家? 这名字好生熟悉。 俞晴一下子想起空雨讲过的事,当年空云在秘境历练遇到了云家人,回来后就闭关了两年。 莫非桃木手串跟云家有关? 或者祖母是云家人? 可她怎样到了青云村,又如何遇到了爹? 俞晴脑中犹如一团麻线乱无头绪,只听老者道:“此物并非凡品,道友既与它有缘就好生收着吧。” 俞晴接过手串胡乱地套在腕上,正要离开,发现面前的玉简,遂停下脚步凝神读起来。 玉简写着铁甲蝎跟金雷蛇的生活习性跟捕捉方法,又特别提到千万不能破坏蝎尾与蛇头,否则灵力大失,价格也会大打折扣。 阅读玉简过程中,俞晴发现老者始终在盯着她看,但那目光并不令人厌恶,反而让人感觉有几分温暖可亲。 老者见俞晴放下玉简,和蔼地道:“解忧谷多毒气,道友不妨多带点避毒丸和黄龙膏。” 黄龙膏与回力膏一样,都是治外伤的良药。 俞晴打开玉瓶,立刻有清香入鼻,灵力四溢,便知是上品,遂问道:“多少灵石一瓶?” 老者笑道:“避毒丸一瓶十二粒,共八十灵石,黄龙膏六十灵石一瓶。” 俞晴身上的灵石加起来不到十块,思量片刻,问道:“老伯,您这里收灵草吗?” “什么样的灵草?”老者微微笑着,似乎很感兴趣。 俞晴拿出株一千年份的前胡草。 盛灵草的玉盒是空云特别定制的,晶莹剔透,隔着盒盖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的灵草。 老者眼力十分了得,瞟了一眼,问道:“这前胡少说也有八百年了吧?” 俞晴打开盒盖递到老者面前,浓郁的灵气顿时喷溢而出。 老者深吸口气,迅速地合上盖子,“三千灵石。” 价格比俞晴预想的多二百灵石,俞晴极为满意,当即成交。 银货两讫后,老者提醒道:“坊市尽头黄家的铺子提供面具,道友若交易时不想被看破行迹,不妨借用一只。” 俞晴恍然,难怪路上时常见到面目奇怪之人,原来是戴了面具之故。当下谢过老者,离开。 途中经过好又多,俞晴怕遇见蒋游,不由地加快了步伐。拐过那条街后,她才慢下脚步,只听识海里墨狼道:“你也察觉到不对劲了?” “什么不对劲?” “多宝阁。”墨狼笃定地说,“上次你选法器时,老夫就感觉到非同一般的威压。” “威压,你是说有元婴修士?”俞晴想了想,多宝阁共四层,一楼是炼气修士接待,二楼是筑基修士,以此类推,四楼有元婴修士坐镇也无可非议。可墨狼的反应如此奇怪,难道还会是出窍修士? 她记得以前读过的札记上说,泰中大陆只两位出窍修士,而且几千年都不知所踪了,也不知是陨落还是飞升了。 墨狼好半天才出声道:“老夫也不确定……”只是凭经验与直觉,他模糊地感到一种大能修士特意隐藏的威压。 既然墨狼这个万年老妖都说不出所以来,俞晴也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不管是元婴修士也好,出窍修士也罢,与她也没什么关系。 回到住所,俞晴又接到胖子的传音符,上面附了张清单写着进山需准备的物品,里面果然有圣手堂老伯提到的避毒丸跟黄龙膏。俞晴将这两样勾了,又看了看符箓,将自己能绘制的一并勾了。 转眼就到了约定取法器的日子。 被好奇之心折磨着,俞晴整晚都在猜测摊贩会打造个什么样的法器,翻来覆去没睡好,又让八哥鸟站在树梢往左边院子看了好几次,结果被禁制挡着,自然什么都没看见。 一大早,她两眼无神地往外走。 刚开门,俞晴便愣在那里。她不可置信地再望过去,没错,就是那个摊贩,正静静地立在她的门口。 他一身灰衣有些发皱,精神还好,可双眼通红血丝密布,使得整张脸愈加可怖——俞晴不敢多看,视线落在那人手上。 一柄毫不起眼的灰白色短剑静静地躺在原木色的盒子里,剑头有倒刺,剑身有沟槽,剑柄刻着繁复精致的花纹。 猛然看上去,没有灵力四散的流光溢彩,没有咄咄逼人的锋利之气,像是沉睡万年的古物正在等待被人唤醒。 俞晴的心“怦怦”跳得厉害,想碰又不敢碰。 “试试吧?”摊贩淡淡地说。 俞晴慢慢输入灵力,只见光芒四射,短剑发出一声清吟,剑身也随之轻颤了下。白皙的手指抚摸着短剑,从剑柄至剑身,再抬手,剑刃一道血红,瞬间渗入剑中。 剑底压着一张纸,上面的字迹狂乱豪放,俞晴大致扫了遍,不禁欣喜若狂。 原来寒铁上的白斑并非杂质,而是青菱石,能使寒铁更加锋利,而紫晶石能增加坚韧度,且能发紫光。摊贩在剑柄刻了两个阵法,其一与紫晶石配合,可令紫光暴涨,让人短暂性失明。另外一个则是加速的法阵,同样的灵力驱动,短剑攻击频率能增加五成。 俞晴真心实意地道了谢,将剩余灵石给了他。 摊贩用神识一扫见数目正好,遂拢入袖中,“道友若还有需要,只要灵石付得起,我必不会让道友失望。” 语气很是托大。 可这人也确实有本事。 俞晴盘算着要是去大孤山能赚点灵石,就请再他做几个法阵。 连续琢磨两天,俞晴基本将短剑的习性熟悉了,因短剑熔合了青菱石与紫晶石,故取名紫青剑。 终于,到了出发去大孤山的日子,俞晴如约来到镇子西门口,看到除了那天见到的胖子与瘦子外,另两人赫然就是摊贩厉行跟蒋游。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就是元旦了,各位新年快乐~ 第42章 难题 胖子叫李贵,瘦子叫张阳。 除俞晴外,其余四人看上去很熟络,大概以前曾合作过。 张阳向众人介绍俞晴:“叶道友,擅长木系法术,辅修制符。” “还请道友多加关照。”俞晴笑着冲大家一一颌首,目光移至厉行脸上,看到他眼中不加掩饰的怀疑和轻视。 别人不知道俞晴的斤两,厉行却略知一二。 通常来说,修士熟悉或者掌握一样法器大概需百日,要想得心应手则需不断地磨合,尤其经过多次比试或打斗,主人的意愿与法器的灵性互相配合协调,方能随心所欲。 而俞晴拿到法器不过两天,才刚了解法器的功能习性,远未达到熟练操作的境地,可想而知,俞晴的攻击能力不容乐观。 厉行对俞晴完全不抱希望,只愿她的木系法术能够自保,免得拖累大家。 思量罢,厉行祭出飞行法器。 法器为红褐色,像一片深秋的枫叶,由中央向外分出五个分叉,中间三个大,两旁的窄小些。 俞晴正犹豫该祭出凤羽还是骑乘白牡丹,只见其余三人围上前,分别立在三个大的分叉上。厉行负手站在叶柄处,神情不耐。 李贵招呼道:“叶道友快上来。” 俞晴估量一下,大步上前,站在了叶心。 李贵热心地解释,“大孤山上空有种游隼,极凶猛……很难在对付游隼的同时操纵法器。所以大家需得同乘,这样厉行就不必分神了。” 俞晴恍然,因见李贵等人俱都神情凛然严阵以待,遂不敢大意,悄悄掏出把火系符箓攥在掌心。 “枫叶”稳稳地向大孤山飞去。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俞晴双目微阖,操纵神识感受着周围的动静。 清风阵阵,擦着她的脸颊飞过,呼呼风声里,夹杂着轻微的翅膀扇动声。 俞晴蓦地睁开眼,就见狂风大作,天色暗沉,数百只游隼乌压压地俯冲过来。 游隼性似苍鹰,却比寻常苍鹰大得多,双翅展开足有丈余。数百只游隼翅膀一齐闪动,“枫叶”便如波涛汹涌的大海里的一叶扁舟摇晃不止,俞晴觉得有点站立不住,慌忙定神稳住了身子。 李贵像是早有预备,不等游隼靠近,手中两只乾坤圈挟着火焰就飞了出去,游隼“哗”地让开,有两只躲闪不及,翅膀碰触到火焰,发出凄厉的“咯嗬”声,火苗遇风更旺,瞬时将游隼烧成乌黑,直直地坠了下去。其余游隼似被这叫声刺激着,攻势愈加疯狂。 蒋游一把长剑舞得密不透风,剑风所及之处,鲜血溅落如雨羽毛纷飞似雪。 张阳却未祭出法器,而是伸展着双臂向天,口中念念有词,只见围在他身边的游隼如同中魔般,毫无章法地乱飞一气,甚至开始自相残杀。 不过瞬息,已有十数只游隼丧生,俞晴暗舒口气,心道:游隼虽然多且凶猛,可只是一阶妖兽,实力远不能与筑基修士相比。 众人见游隼不敌,士气越发高涨,接连又有几只游隼落下。 忽然,一声高亢的“咯嗬”声响起,游隼忽地退后三丈有余,一只身躯格外壮大的貌似头领的游隼唧唧喳喳叫几声,游隼“唰”地分成四路,分别从不同方向袭来。 而那只游隼头领则毫无预兆地冲向厉行,速度快得令人咋舌。厉行身形一矮,“枫叶”打了个旋,俞晴借势跃起,左手扔出两张符箓,右手则驱动着飞天梭迎向游隼头领。 符箓堪堪在游隼头领面前爆开,只炸落数根羽毛,游隼头领去势不减,锐利的尖喙如同刚打磨过的铁钩,发出令人胆寒的锋光。 俞晴暗自心惊,向来飞禽走兽都怕火,怎么这只游隼头领却一点惧意都没有?当下心念电闪,扔出几张冰冻符,符箓触及游隼头领,立时结成冰渣,游隼头领的动作缓了半拍。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俞晴迅速地操纵飞天梭围绕着游隼头领缠了一圈,飞天梭连着的是寒蚕丝,韧性十足。游隼头领察觉不妙,拼力挣扎着脱身,便在此时,一把飞剑凭空而来,直插游隼头领心肺处,游隼头领尖叫着飞走了。 几乎同时,其余游隼像是得了指令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厉行降下“枫叶”,李贵将地上的游隼尸身搜集到一处,蒋游将鸟喙跟利爪切下,平均分成五份,剩余的肉仍丢在原处。 游隼的喙与爪是炼器的材料,游隼肉虽可食用,但因五人都是筑基修士,无需凡俗饮食,所以谁也没想着捡回去。 俞晴收好自己的那份,听到妖兽袋里八哥鸟传音道:“弄些肉回去吃。” 自打八哥鸟被俞晴强行染成鹦鹉后,一直恹恹的,完全不是当日在彰善峰呱噪多话的样子。 俞晴心中颇多愧疚,听到它有要求,毫不犹豫地捡了两只最为肥大的游隼连毛带皮扔进了乾坤袋。 收拾停当,李贵提议道:“此地已是大孤山脚,不如一路走过去,或许能寻得些许药草。” 俞晴不缺药草,但见大家均无异议,加上她自己也想熟悉地形,便笑道:“如此正好。” 厉行收起“枫叶”,一行人不紧不慢地赶路,途中遇到好几个凡人模样的行人。俞晴好奇地问:“这些凡人怎么敢独自上山,难道他们不怕游隼?” 李贵道:“叶道友有所不知,游隼对凡人无害,只攻击修士,而且筑基修士比炼气修士更受欢迎。” 俞晴稍愣,随即莞尔。 这不正跟修士一样吗? 通常修士遇见寻常野兽也会视而不见,可遇到妖兽就来了精神,尤其是高阶妖兽,不仅有妖丹、灵物,就是肉也比低阶妖兽蕴含的灵力高。 李贵颇爱说话,又见俞晴对大孤山所知甚少,就打开话匣子,向她介绍起来。大孤山不大,仅有两座山峰,称为前峰、后峰。前峰风景秀丽多草木,后峰则雄伟高大多奇石,两峰交界处自北向南分布着五个大山谷,解忧谷便是其中之一。 解忧谷地势低,常年有雨水积蓄,甚为泥泞,杂生着许多珍稀的药草及毒草,且有不少奇异的飞虫走兽居于其中,是个寻宝的好去处,但因有毒气遍布,而且去解忧谷需得经过金蛇岭。金蛇岭,顾名思义就是金雷蛇聚居之地,金雷蛇是二阶妖兽,又喜群居,炼气修士少有人敢经过,就是筑基修士也需得组队才能前往。如此,能进到解忧谷的修士便少而又少。 李贵一路说着话,眼睛却没闲着,发现好几株灵草,虽然多是一二阶的普通灵草,可这种眼观四路的本领却教俞晴不得不叹服。 说话间,一行人已行至前峰,只见阳光明媚,草木苍翠,溪水潺潺,鸟雀嬉戏,俨然一处世外桃源。 俞晴深吸口气,浓郁且纯粹的木灵气顿时沁入心肺。她不由地连番吐纳几次,突然感觉一道犀利的目光凝结在她身上。 俞晴猛地回头,正看到厉行的视线自她腕间移开。她心生警惕,不动声色地拢拢袖子,掩住了桃木珠手串。前阵子因在凡俗间行走,消耗掉桃木珠不少灵气,如今到了木灵气精纯之地,九颗桃木珠均开始自发自动地储存着灵气。俞晴几乎能感受到汇聚在一起的木灵气犹如清风绵绵围着手串打转。这种异象看着不起眼,可厉行的修为已是筑基后期,他未必感受不到? 俞晴心思转了几转,就听厉行沉声道:“各位小心点,前面就是金蛇岭。” 话音刚落,蒋游已取出五粒药丸一一分给众人,“金雷蛇的唾液能迷惑心神,服用清神丸也免受其害。”药丸只黄豆大,洁白晶莹,入口有点涩苦,后味却带着丝甜意。 李贵赞不绝口,“好品相,蒋兄炼丹的技艺愈发精湛了。” 蒋游谦逊道:“见笑,此药丸非在下所制,而是出自敝派炼丹师之手。” 一路过来极少开口的张阳道:“贵派真是人才辈出啊,十几年前我到千雾峰历练,偶遇贵派明正道友,此人看着年纪不大已是筑基大圆满境界,与他随行的一个少年也极出色,炼丹颇有天分。” 听到明正的名字,俞晴心中一惊,又猜测那个有炼丹天分的少年会不会是空云? 蒋游笑道:“明正师叔八年前已成功结丹,结丹时刚满八十五岁。” “啊?”张阳吃了一惊,叹道:“不成想他只长我十岁,再过十年……”摇摇头,不再言语。他的修为也是筑基初期,再过十年,甚至二十年五十年也未必能够结丹。 李贵插言道:“修行之事一来看资质,二来看机缘,倘若时运来了挡都挡不住……” 众人连连颌首,惟独俞晴因思及空云,心里百味杂陈百感交集。 墨狼感受到她情绪的激荡,恨铁不成钢道:“金蛇岭就到了,不准备应战,兀自纠缠这些没用的。” 俞晴脸一红,少顷深吸口气,放出神识,一寸寸地扫过去,草丛里、大石后、枝叶间……蓦地,她神情一凛,手无意识地攥紧。 几乎同时,走在最前方的厉行停住脚步,传音道:“三丈外,巨石旁,大概六条或者七条。” 与俞晴所“看”的毫无二致,之所以厉行辨不清六条还是七条,是因为有条蛇刚出生,只有半截身子露在蛋壳外。 二阶妖兽的修为与筑基修士相当。 他们五人中,厉行修为最高筑基后期,次之为蒋游,筑基中期,其余李贵、张阳以及俞晴都是筑基初期。 以五对七,有些勉强。 然而,可怕的是,还有四只蛇蛋说不定何时就能孵出小蛇来。金雷蛇不比寻常的草蛇青蛇,它乍出生就有攻击力,完全可以对付一个炼气中期的修士。 所以,当务之急是想出个万全之策尽快地杀死它们,越快越好。 蒋游犹豫道:“我与厉兄合力可在三招内杀死一只,你们三人……” 厉行断然摇头,“以前只有三四条蛇时可以用此法,现在不行……”视线投向俞晴,沉声问道:“叶道友的缠藤术修行得如何?” 俞晴心念电转,瞬间明白了厉行的安排,她迎着厉行的目光,缓缓道:“我另有个法子,不知各位道友以为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只能弱弱地说一句,本文绝不会坑 第43章 游隼 众人的眼光齐齐盯向俞晴。 俞晴镇定地说:“蛇本来就居于山林间,必定对木系法术有天生的抵抗性。与其用缠藤术倒不如用凝冰术,蛇遇冷行动会迟缓,而且温度再低的话,还可能冬蛰。若是,张道友再能用*术让其中几条自相残杀的话,我们协力对付其余的,胜算就大多了。” 厉行点点头,“既如此,蒋道友先用凝冰术,张道友使乱心术,余下诸人合力应付其它几只……”话音刚落,蒋游已伸指一弹,只见两缕寒光分别自他食指与中指的指尖发射而出,巨石旁的空气瞬间凝结成薄薄的冰片。 金雷蛇感受到气温的变化,疑惑地四下打探一番,尾巴奋力一甩,只听“咔嚓”一声,冰片迸裂出道道细纹。 俞晴见状,连忙掷出几张冰冻符,符箓散开排成“井”字,将两条金雷蛇困在中间。 蒋游又接连发出数道寒光,加固在冰冻符之外。 两条金雷蛇缓慢地摆摆头,僵住不动。 其余金雷蛇却不死心,甩着尾巴不断敲打着冰片。 张阳口中念念有词,手下捏个法诀,双手猛力一推,打了出去。 金雷蛇本就是妖兽,心智单纯,比人类更容易受乱心术的影响,顿时纠缠在一起撕扯啃咬。其中一条体型较小,行动略缓,接连被咬两口,狂怒不已,不分青红皂白掉头就咬其他同类。 蒋游与厉行对视一眼,几乎同时拔剑,刺向那条体型较小的。 那蛇狂暴之下躲避不及,生生受了两剑,鲜血汩汩地从伤口流出,地上的野草被血水浇灌,奇异地疯长起来,极为瘆人。 体型较小的金雷蛇吃痛,便从乱心术中清醒过来,只是不等反击,另外三条蛇已扑向它,口咬尾缠,不多时便没了气息。 其余三条金雷蛇却因互相攻击,也清醒了,因见蒋游与厉行距离最近,便悉数攻向此二人。 俞晴甩手又掷出数张冰冻符,使金雷蛇缓了一缓。 因俞晴使用冰冻符,李贵不便使用火属性的乾坤圈,遂祭出一柄短剑,直直刺向蛇眼。数人夹击之下,一条蛇倒地毙命,另两条也有伤在身,攻击力大为减弱。 俞晴稍松一口气,却听“咔嚓”声响,方才出生的半条蛇已全然脱壳。紧接着,又是一声响动,竟是旁边的蛋壳开始裂开。 众人心内均是一惊。 厉行面色凝重,念个口诀,剑身暴涨,猛然朝受伤的蛇头挥去。金雷蛇甚是机敏,摆头躲过,蒋游也不慢,跟着补上一剑,正中七寸。 那边张阳与李贵也合力杀死一条。 集五人之力,才杀死四条,还有四条以及三只急于破壳的蛇蛋。 僵持下去,五人的灵力只会消耗得越来越少。 俞晴大急,蓦地想起在青云村时,常用农夫捡到蛇蛋就地生火烤着吃,遂嚷道:“蛇蛋如此大,不如烤来吃了。” 厉行眸中一亮,对张阳道:“张道友将蛇蛋困住,咱们加把火,烤了。” 张阳一点就透,双手一展,喝道:“起!”就见平地起了一堵高墙,将蛇蛋与适才冻住的两条蛇隔开。 厉行手掌一翻,掌心凭空多出个火球,火球遇风见长,火苗足有三尺高,烤得蛇蛋噼里啪啦作响。 燃烧的火焰中,蛋壳猛地炸开,小蛇扭曲着身子在痛苦地挣扎。 正此时,被俞晴成鹦鹉的八哥鸟突然飞出来,往火焰里一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三条小蛇吞进腹中。 再出来,八哥鸟几乎烧成了黑炭。 俞晴连忙使个化雨术,把它身上的火苗灭掉。 八哥鸟吃饱了精神仍没好起来,蔫头蔫脑地进了妖兽袋。 俞晴眼下顾不得八哥鸟,全力协助厉行等人对付其余金雷蛇。 又用了小半个时辰,金雷蛇才尽数被杀死。 除去被八哥鸟吃了的三只蛇蛋不算,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八条金雷蛇的尸身。 圣手堂需要的是金雷蛇的毒牙以及腮旁的毒腺,因此要求蛇头必须完整。 八条金雷蛇有两条的蛇头被毁掉,基本上不能用。 这样,一人分一条之外,还剩余一条。 应该归谁? 厉行的目光逐一扫过众人。 俞晴想起八哥鸟吞食的三条小蛇,立刻开口道:“我要一条就行。” 蒋游笑笑,“那两条蛇皮要是没人要的话,我想留着,至于多的金雷蛇,我也不要。” 蒋游要了蛇皮,张阳要了蛇肉,厉行主动放弃,于是多出来的那条则给了李贵。 李贵并不推辞,只笑道:“下回多出来,我就不要了。” 几人分完东西继续前行,未几,来到一处稍平坦的开阔地。 厉行看看天色道:“快黄昏了,夜里多妖兽出没,赶快多有不便。不如就此歇息一晚,等明天早晨再说。” 几人经过方才的鏖战,灵力用掉不少,正想休养生息,纷纷表示同意。 厉行环顾一下四周,掏出数支阵旗插在地上,又随意取了些草木石块,很快地布好阵法。 蒋游从瓷瓶里倒出些粉末沿着四周洒了遍。 俞晴对阵法基本不通,估摸着应该是防御阵法,但是蒋游洒的粉末她却认识,跟以前空云给她的那些一样,是驱虫粉。 众人见布置妥当,各自占据一方,或凝神修炼或闭目养神。 只厉行在摆弄着另外几支阵旗,似乎在琢磨阵法。 俞晴乍与陌生男子独处颇不习惯,遂自乾坤袋里取出顶小巧的帐篷,慢慢地支好,又对自己施个清洁术,才钻进帐篷。 厉行注意到她的动作,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修士出门,餐风露宿是极平常的事,累了倦了设个阵法在大石旁草木间略微休息一下便好,她竟然带个帐篷。 是不是还得铺好被褥? 俞晴果真带着被褥了,不但如此,她还带着澡盆了,若不是旁边有修士,她还打算烧点水泡个热水澡。 清洁术,说到底就是让自己看起来干净而已,事实上远不能消疲解乏。 就好比,人饥饿的时候,啃两口干粮也能饱,但是不如热汤热饭地吃着舒服。 虽然,她可以布置结界让别人无法探查自己的动静,但这样的话,万一遇到意外状况,别人不能告知自己,于人于己都不好。 所以,通常结队状态下,修士都不会完全地将自己隔绝起来。 俞晴将狼皮铺在地上,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好准备修炼。 才刚运行木华诀,就感到纯正浓郁的木灵气疯狂地围绕在身旁打转,俞晴这才意识到,厉行在防御阵法之外又加了道聚灵阵。 木华诀运行起来未免会吸引大量木灵气聚在周围,而有了聚灵阵,阵里灵气充沛,这种灵气的流动便不那么明显。 俞晴心里一动,小心翼翼地放出神识,看到厉行仍拿着阵旗在地上比划着。 记得下午那场鏖战,他也耗费了不少灵力,难道他不需要恢复? 再说,山里的灵气远比孤山镇的要高,修炼起来定然事半功倍……真是个怪人。 厉行仿佛察觉到有人在用神识窥察自己,猝不及防地反击过来。 俞晴低呼一声,狼狈地撤回神识。 修炼了一个多时辰,俞晴倦意尽除,神清气爽,想起今日耗费了不少符箓,遂取出符纸符笔,凝神画了不少冰冻符、烈焰符、爆裂符以及躲闪符。 画完符箓,俞晴收起照明珠,正打算小睡一会,就听识海里,墨狼神情凝重地说:“大孤身不宜久待,等找到招魂木,马上离开。” 原本的打算就是找到招魂木就去青云村天灵泉,将墨狼的魂魄回归肉身,从此一人一狼各不相干。 故而俞晴并没有太在乎,可墨狼很严肃,“那些游隼是受人指使的。” 俞晴大惊,问道“为什么这样说?” “鸟兽天性惧火,你扔出烈焰符,它们却不退缩。而且,它们在进攻时采用三面包抄之势,分明经过训练。另外,游隼头领死时,老夫好像听到隐约的啸声,只是不那么真切。” 游隼受人指使在进出大孤山的路上伤害与打劫筑基修士,是为了灵石灵药,还是其他? 而又是什么人,才能指使得动几百只强悍的游隼? 俞晴蓦地感觉到冷汗涔涔。 天色还蒙蒙亮,雾气尚未散去,厉行将大家招呼起来,准备再寻金雷蛇。 俞晴看他的气色极好,精神抖擞,连脸颊上的伤疤都比平常明显。 听说,参详阵法极费脑力与灵力,跟比斗一场差不多,可在他身上根本看不出丝毫疲倦困顿之色。 俞晴再度惊讶了下。 可厉行对上她的目光,脸色却是沉了沉,缓缓地开口…… 第44章 排斥 厉行沉着脸,话语极不留情,“叶道友昨夜为何窥视我?有什么想知道的,不防直接问我?” 俞晴没想到他这么直接地讲出来,脸色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地说:“对不住……我并无恶意,只是有点好奇……其余道友都打坐修炼,惟独道友……” “这与你有何相干?”厉行打断她的话,径自走到前头。 蒋游出自名门正派,表面上的礼数很周全,装作没有听到,而张阳跟李贵却则很着意地打量着俞晴。 俞晴难堪之极,窘迫得几乎无地自容,有心退出这个队伍,可转念一想,回去路上未免会再遇到金雷蛇以及游隼,依她现在的实力,纯粹是送死。 何况,这事本就是自己有错在先,这世间并非每个人都是空云,会迁就原谅自己。 再说,自己贸然退队,对其他人也不尊重。 想来想去,俞晴还是硬着头皮跟在队伍最后。 经过昨天的战斗,五人对付金雷蛇已有相当的经验,彼此间互相配合也有了些默契。 一路走来,遇到好几批金雷蛇,大家应付得还算轻松。只是,每次杀死金雷蛇数目有多有少,平均分配之后,多余的却从来没有俞晴的份儿。 厉行通常不要,剩下的就是蒋游、张阳跟李贵三人分配或者轮流得。 没有人提出来要给俞晴,俞晴觉得自己出力少,也不好意思主动抢,而且,她来的主要目的是熟悉大孤山找到招魂木,并不是非得赚取灵石。 这次又是如此,共杀死七条金雷蛇,每人一条外还富余两条。 李贵就笑嘻嘻地说:“上次我得了,这次你们分。” 蒋游也客气道:“我得的也不少,这次怎么着也该给厉兄。” 张阳随声附和,“厉道友功劳最大,确实该归厉道友。” 俞晴如同局外人一般,无所事事地站在旁边看着。 厉行倒没推辞,拎着两条蛇的尾巴扔到俞晴面前,“给你。” 俞晴很意外,晃了会神,才低声道:“我不要,我……” 厉行并不听她解释,依然独自走在前头,俞晴只好将金雷蛇放进乾坤袋。 兜兜转转一整天,俞晴已得到七八十条金雷蛇跟十几株一二阶的灵草。 俞晴很满意,不单是能够换到三百多灵石,而是通过不断的打斗了解了金雷蛇的习性,更学到了如何与他人配合,尤其是法术、符箓以及法器三种最重要的攻击手段之间的配合。 现在,假如让她独自应对一两条金雷蛇,她也不会手足无措手忙脚乱。 眼看着夕阳西下,倦鸟归林,厉行招呼众人歇息。 俞晴自是不敢再窥视他,可想起白天,自打他给了自己两条金雷蛇后,大家再分配时,也开始算上她的份儿。 她心里很清楚,厉行修为最高,对地形最熟悉,这一行人都是看着厉行的脸色行事。 要想得到异叶青兰以及获得更多的材料与灵草,她可有可无,而厉行却是至关重要的人物。 俞晴想了想,走出帐篷。 不出所料,蒋游等人都在打坐修炼,厉行仍在摆弄阵旗,眉头紧皱着,神情极为专注。 俞晴本打算当面致谢,可见此情状不敢打扰他,犹犹豫豫地传音过去,“今天,多谢你。” 厉行手顿了下,复又一根根将阵旗插在地上。 俞晴假作整整帐脚,没听到他的回音,又掀开帐篷进去了。 刚坐定,听到厉行传音,“明天就下到山谷了,途中会遇到铁甲蝎,你多准备些火系符箓。” 俞晴连忙应着,“好。” 过了片刻,厉行又道:“你那把短剑不错,攻击力不可小觑。。” 俞晴又因短剑道谢。 厉行却再无回应。 俞晴静下心打坐一个时辰,将手头上的符箓整理下,补充了些,因想起厉行的叮嘱,将紫青剑取了出来。 为了紫青剑,俞晴特地用做中衣剩下的披肩一角,缝了只剑袋,剑袋扎口处结着天青色的穗子。 俞晴打算安定下来,在剑袋上绣个阵法,另外穗子也换成合适的材料,才不负这么好的剑。 紫青剑静静地躺在俞晴手上,散发出清幽的光辉。 俞晴看着它,慢慢将灵气注进去,驱使着它飞出、收回、前进、后退。 如许多次,直到精疲力尽。 似乎躺下刚合眼,天就亮了。 俞晴夜里先是写符箓,而后驯化短剑,灵力跟神识耗用的太过,面色便有些疲惫。 厉行却仍是神采奕奕的,握着长剑走在最前面。 组队历练时,走在前面的人最重要,必须得时刻保持警惕,因为前路不知道有什么妖兽毒虫在等着,更不知道有没有机关陷阱。领头的人要自保,还得给身后之人示警,半点不能分心。 其次则是断后之人,需要防备着身后有没有强敌追击,并加以阻拦,以保证整个队伍正常的行进。 断后比领头更差的是,领头的人有可能得到灵草等机遇,断后的人自然是得不到的。 故此,一般修士如果没能力领头,可都不愿断后。 昨天基本上都是俞晴走在最后。 今天,临出发时,厉行道:“过了金蛇岭前头就是乱石坡,铁甲蝎阴怪,喜欢出其不意,为大家的安全,麻烦蒋道友断后。” 蒋游以前也来过,知铁甲蝎比金雷蛇更难对付,遂点点头,留在最后。 俞晴默默地想着圣手堂老者所言,铁甲蝎怕风怕光,通常生活在大石之下略微潮湿的地方。 铁甲蝎又很警醒,捕捉时最好轻手轻脚,以免惊动它们,此外还要注意别弄烂蝎尾。 走出树林,草木渐渐稀落,多了不少大大小小的石块,杂乱无章地分布在地面上。 众人不约而同地放轻了脚步。 俞晴因神识疲倦,遂没放出神识探查,只默默的观察着四周,时不时地打量着厉行的表情。 约莫走了半里路,厉行神情突然一变,肃然道:“快飞上去。”话音未落,已祭出枫叶升上半空。 蒋游等人见状也纷纷祭出自己的飞行法器。 俞晴反应得慢,又犹豫着该不该祭出招人眼球的凤羽。 数息间,远处已是雷声轰动,似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瞬间已至眼前。 情急之下,俞晴将手心握的符箓尽数扔了出去。 在符箓爆炸的火光中,俞晴感觉胳膊被人紧紧地抓住。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厉行的枫叶上,漂浮在半空中。 而身下,无数铁甲蝎没命地逃窜,所到之处,浓烟滚滚。 俞晴倒抽一口冷气,后知后觉地瘫软在枫叶上。 厉行见她脸色惨白的情状,几欲出口的叱责生生咽了下去。 因修士是借助空气的流动来驱使法器,枫叶不能在一个地方长久停留。 厉行驱使着枫叶在空中盘旋了半圈再回原处,看到浓烟依然散去,地上留着几只残破的铁甲蝎尸身。 俞晴又是一惊。 她并非没见过蝎子,以往在青云村,爹曾捉了蝎子泡酒,说是能通经活络消肿止痛。那时的蝎子不过中指般大,而眼前的铁甲蝎却足足有小羊羔那么大,蝎尾的毒刺像竹竿般粗。 假如真被蜇中,岂非立时就能送命。 俞晴嗫嚅地又要道谢,厉行却毫无表情地吩咐她,“把蝎尾割下来交到圣手堂,蝎头跟蝎背上的铁甲可以用来炼器。” 俞晴连忙取出紫青剑。 没想到铁甲甚是坚硬,根本无法将其一节一节地分开。 好在俞晴做惯了绣花写字等细致活,双手还算灵巧,脑子也不笨,便从蝎子腹部入手,沿着关节仔细将肉骨剔掉,最后只剩下完整的铁甲。 厉行颇感意外,这样完整的铁甲比起一节一节的,价格自然多了许多,便对俞晴道:“剩下几只也剔出来,我割蝎尾。” 俞晴低声答应着。 约莫半个时辰,两人才将七八只铁甲蝎处理好,对半分了。 厉行看着俞晴鼻尖细密的汗珠,话语柔和了些,“你打坐恢复一下,我替你护法……顺便等他们。” 蒋游等人御器上天后,不知飞到了哪里。 俞晴亦觉得疲倦,便不推辞,躬身福了福,“多谢道友。” 她对阵法不在行,只设了个简单的防御法阵,就盘膝坐下来。 厉行又是摇头,她已是筑基修士,按理修炼的时间也有十几二十多年了,怎么还是如此大意。 纵使他不会趁机偷袭或者行无状之事,可保不住其他修士会。 这种防御法阵,根本是形同虚设,连炼气低层的修士都能闯入。 这人看着并非痴傻,怎么半点头脑都没有? 厉行没想到的是,俞晴自炼气到筑基,满打满算才五年,按平常修士的修炼速度,此时不过炼气五层。 而且,她用了四年时间闭关,除去照料灵草,其余时间都遵循墨狼的吩咐,用在修炼以及炼化尺素所赠的内丹上。 就是五行法术,她也只对化雨术跟缠藤术略有心得,其余法术、法阵、炼丹却是连皮毛也不通。 总的来说,俞晴只是修为达到了筑基初期,其余道心、经验、阅历等完全没有匹配上去。 俞晴五心朝天修炼了半个时辰,神识与心力大有恢复,因不愿多耽搁厉行的时间,便起身往法阵外走。 刚走出法阵,俞晴立时呆在原地…… 第45章 请教 就看见厉行正与一只母鸡相向而对。 确切地说,是只九尾金羽雉鸡。 雉鸡约莫一人高,极肥胖,身形足有厉行的两倍,看上去就像一座小山屹立在面前。 这场景有些诡异,也有几分可笑。 俞晴却笑不出来,因为雉鸡很显然是三阶妖兽,算起来跟筑基后期修士的修为差不多。 可母雉鸡身后不远处,还有只同样修为的公雉鸡。 这么两只体型庞大的雉鸡过来,按理定会让地面震动不已,自己怎么会一点感受不到? 俞晴疑惑地打量下四周,发现自己那层简单的防御阵法之外,多了层严密的禁制。 自然只能是厉行设的。 而且,如果不是自己在此处打坐,厉行恐怕早就御器飞走了。 雉鸡虽然会飞,可它们这么硕大的体型,想必既飞不快又飞不高。 想通此节,俞晴心中隐有触动,默默盘算着当下情势。 厉行对付其中任意一只,都是势均力敌,何况人的心智总比妖兽强得多,至少不会输。 可让自己对付另外一只,基本上没有胜算。 俞晴急切地盼望着蒋游等人能够尽快回来。 厉行却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其他人身上,他盘算着,要是俞晴能缠住公雉鸡一刻钟,他尽最大能力尽快杀死母雉鸡,然后两人合力对付公的…… 眼光落在她身上,瞧见她胆怯纯真的脸庞,窈窕纤细的身影,厉行暗自叹了口气,问道:“你能不能缠住那只公的,坚持一刻钟,我尽快除掉这只母的。” 这种紧要关头,即便不能,拼着命也得能。 俞晴咬着下唇,“我尽力。” 厉行叮嘱道:“有什么法术符箓尽管使出来,不用怕,也别慌,保护好自己。” 声音从容沉着,仿佛有股镇定人心的力量。 俞晴重重地点了点头。 妖兽到五阶才能口出人言,但是妖兽只要修炼就算是开了灵智。这一对雉鸡修炼已数百年,大概也能从厉行与俞晴的表情以及零星听懂的词语猜测出两人说话的内容。 母雉鸡当下就沉不住气,双腿一蹬,跃起三尺高,血红的尖喙扑向厉行面门。厉行矮身躲过,借势挥动长剑,长剑砍在雉鸡的尾羽上,发出金属碰撞般的当啷声。 与此同时,公雉鸡也摆出了进攻的架势。 俞晴顾不得再看厉行如何应对,左手抓一把千峰刺种子,右手扔出烈焰符,灵力催动,种子即刻发芽,遇火便长,紧紧地缠住公雉鸡的爪子。 公雉鸡“咕咕”两声,轻蔑地伸腿一蹬,尖爪将才发出的藤蔓扯得七零八落。 雉鸡竟然不怕千峰刺的毒? 俞晴蓦然心惊,连洒两把种子,一边催动灵力,另一手却掷出飞天梭。 飞天梭绕着公雉鸡转了两圈,梭尾连着的蛛丝缠在它颈间,公雉鸡不耐其烦地摇头将飞天梭拨开,蛛丝被扯断。 只这会工夫,千峰刺已长成丈余高,将公雉鸡困在里面。 岂知,公雉鸡修炼到三阶,并非徒有虚名,它展开八尺多长的翅膀,猛力扇动两下,藤蔓断裂无数,叶落如雨。 而它翅膀挥动引起的大风,吹得俞晴摇摇晃晃,几乎要飞出去。 俞晴稳住心神,将爆裂符一把接一把地扔出去,爆炸声不绝于耳,公雉鸡的羽毛纷飞似雪。 公雉鸡体肥肉紧,极其强悍,虽并未将符箓放在眼里,可也架不住身上这儿疼一下,那边疼一下,尤其爆裂符爆炸之处,鲜艳的羽毛要么掉要么黑。 在心上人面前被个刚筑基的小姑娘这般戏弄,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公雉鸡气急,“唰”地抖开金色的尾羽,尾羽如扇,点缀着深深浅浅的蓝,在明媚的阳光下,艳丽异常。 俞晴有片刻的惊诧,随即警惕心起,又抓了一把烈焰符在手中。 只见公雉鸡扭动着屁股,翎羽便似离弦的箭一般射向俞晴上、中、下三路,嗖嗖带着风声。 俞晴左支右绌,刚应付一波攻击,又来了一波。 公雉鸡见她狼狈的样子,更是得意,“咯咯”长啸两声,尾羽挓挲开,竟有无数短绒毛飞散过来。 绒毛尚未飞近,已有暗香扑鼻。 暗香甚是甜腻,俞晴觉得身体变得有些不受控制,有昏昏欲睡之感。 识海中一阵剧痛传来,俞晴顿时回复了清醒,眼看着绒毛飞至眼前,已避无可避。 恰此时,面前骤然出现一把长剑,拨开纷沓而至的绒毛。 却是厉行眼观四路,见她情势紧急,出手相助。 趁此间隙,俞晴掷出符箓,逼得公雉鸡后退几步,紧接着又甩出两粒红色种子,种子落地即生遇风即长,开出数朵碗口大的白花,花状似灯笼高高挂在藤蔓上,花心朝下,露出明黄的花蕊。 花蕊迎风晃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咚声。 公雉鸡的步子有些许凝滞,俞晴再不敢迟疑,一边催动着醉灯笼,一边驱使着千峰刺一道一道将公雉鸡捆了个结实。 母雉鸡见心上人被捆住,心里发急,甩开厉行就朝俞晴冲过来,碗口大的眼珠子瞪得血红。 厉行岂容它逃,身形转动,已滑到母雉鸡身前,剑尖正对着母雉鸡胸口。 母雉鸡体大,本就不如厉行灵动,加上心急,一时收不住身,朝着剑尖撞了上去。 厉行趁势发力,直将长剑捅进半截,才用力拔了出来。 鲜血喷涌如注,溅了厉行满头满脸。 母雉鸡惨叫一声,公雉鸡被警醒,见到母雉鸡的惨状,双脚蹬地,纵身跃起,被捆住的翅膀也挣脱开来。 藤蔓根须以及断裂的茎叶纷纷落地。 公雉鸡一得,转身俯冲下来。 厉行出手如闪电,飞快地结出几个手印打向俞晴,几乎同时,身子已随长剑飞出,重重地刺向母雉鸡胸口。 公雉鸡强悍的爪子碰到俞晴面前的防护罩,发出咔嚓巨响,防护罩已出现一道裂纹。 俞晴心惊,祭出紫青剑,朝公雉鸡双目刺去。 趁公雉鸡躲闪之际,又取出一把爆裂符扔向母雉鸡,母雉鸡本就受了重伤,此时被厉行跟俞晴夹击,再承受不住,轰然倒在地上。 俞晴感觉脚下的地面震了好几震。 母雉鸡既死,公雉鸡好似乱了心神,攻击破绽百出,毫无章法。 不到半个时辰,亦毙命于厉行剑下。 俞晴看着面前小山般的两只雉鸡,一下子脱了力,跪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厉行看她一眼,默默地将雉鸡的喙以及爪子割下来放在一旁,又将母雉鸡开膛豁肚,取出只带壳的鸡蛋和数只软皮蛋。至于公雉鸡,除了开肠破肚外,还把翎羽一根根拽了下来。 收拾完毕,厉行对俞晴道:“喙跟爪子是炼器的材料,鸡蛋没准能孵化出小雉鸡,可以当灵兽卖,翎羽有防御作用,有些女修喜欢用作装饰物,至于鸡肉,孤山镇有几家灵食店,可能需要。” 俞晴想了想,厉行是炼器行家,喙跟爪子理应归他,至于灵兽,自己有个胡搅蛮缠强词夺理的白牡丹已经够头疼的了,还有条一无是处的小蛇,不想再要别的。 因此,便道:“我只要翎羽,其他的,你收着吧。” 厉行没有推辞,将一应之物分门别类地装入乾坤袋,又开口,“你的飞天梭自带的阵法太弱,回去后我给你做个新的法阵。” 俞晴本就想赚足灵石请他做法阵,如今正中下怀,不由盈盈笑道:“好,多谢你。” 她笑的时候,眉眼弯弯,腮旁的梨涡变得格外明显。 厉行晃了会神,才沉声道:“千峰刺有毒,但不够坚韧,稍用力就断裂,忘情谷有种火藤,不怕火烧刀砍,要是能顺利找到异叶青兰,从解忧谷出来顺便到忘情谷看看。另外,我还听说有种能束缚修士灵力的藤蔓,你有空不妨多去坊市看看,兴许能遇到。两三种藤蔓配合起来用,效果会更好。” 俞晴的攻击手段只有这么几种,飞天梭、紫青剑、缠藤术还有符箓。 前三者,厉行已经做过评价了,俞晴便问:“厉道友觉得我的符箓如何?” 乏善可陈! 厉行脑中本能地出现了这个词,可低头瞧见俞晴黑亮的眼眸,湿漉漉的闪动着求知的愿望,话出口变成了,“尚可,就是不够精,威力略有欠缺。叶道友不妨根据自身的攻击跟防御能力,专注于几种用得多的符箓,先不要做得太杂。” 俞晴脸上一红,热切地问:“眼下我只会这些,依厉道友看来,哪些符箓更适合我?” 这说法,无疑是把自己的底牌与实力完全亮在人前。 厉行再度叹息,却不受控制般地开口,“烈火符跟烈焰符属性相近,烈焰符威力稍大,但需催发的灵力多,日后你修为增长灵力随之增长,倒比烈火符更管用,爆裂符较之烈焰符又更强些……” 俞晴极认真地听。 她太需要有人指点了,先前是凡事问空云,后来空云去秘境历练了两年多,她则潜心炼化内丹,基本没有见过他。等她炼化完内丹,紧接着发生了俞平的事……她想问也不可能了。 墨狼倒是见多识广,可他总是一副懒洋洋不大愿意搭理人的模样,而且这种琐碎的小事,他总让俞晴自个儿揣摩自个儿领会。 当然,自己领悟到的感触会更深,但眼下俞晴觉得自己空有一身力气却使不出来,也无从可使。 单从这两日与金雷蛇的打斗来说,她与同是筑基初期的李贵跟张阳相比,实力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往后,这种历练甚至是斗法会越来越多,俞晴不想总是被人看低。 昨日厉行出言点拨她,刚才也是,公雉鸡俯冲下来的时候,厉行还不忘给她加个防护罩。 如果他对她有所图谋,就不会连续两次在紧要关头出手回护她。 因此,俞晴便不忌讳地问出心中的疑惑。 果然,厉行有问必答,还解释得清楚明白。 俞晴感觉获益匪浅,又连声道谢。 正当两人交谈之际,蒋游等三人各自御着飞行法器联袂而来…… 第46章 姐妹 蒋游视线落在他们身上,愣了片刻。 俞晴垂眸,立时明白了他愣怔的原因。 经过一番苦斗,厉行的道袍血渍斑斑,还有不少被母雉鸡的爪子撕裂的地方。俞晴虽未近身搏斗,可她身上所穿是俗家衣物,根本禁不起拉扯,而且被爆裂符溅上的火星烫出许多洞。 所以,两人分配完东西,厉行使个火球术将地上的污物清楚干净后,两人各自换过了干净衣衫。 尤其,俞晴在帐篷里还重新梳过发髻,整个人看起来神清气爽容光焕发。 孤男寡女,荒郊野外,不约而同地更换衣衫。 这很容易让人想到其它方面。 俞晴不由红了脸。 厉行却很是坦荡,心平气和地问:“你们去了哪里,没什么事吧?” 蒋游已敛去惊诧,“呵呵”笑道:“没事,我们借风势又回到金蛇岭,被金雷蛇耽搁了。” 俞晴并不全信,因为蒋游说话时,李贵的脸上不经意地流露出些许窃喜,是占到小便宜或者得到意想不到的好处时的那种窃喜。 想必,这期间他们有了什么奇遇。 只是,这种话是绝对不可以问的,就是问了,人家也不会告诉。 厉行也没提起诛杀两只九尾金羽雉鸡之事,只招呼着众人继续前行。 没想到一路走过去,竟连半只铁甲蝎都没见到。 也不知方才那些铁甲蝎为什么成群结队地逃窜,是因为那两只九尾金羽雉鸡? 蝎子怕鸟类是天经地义,可毕竟铁甲蝎有数百上千只,会害怕区区两只雉鸡? 俞晴觉得前路有点不太寻常,莫名地有些期待又有点担心。 厉行征询大家的意见,“可能铁甲蝎都逃到山那侧了,大家是现在去找铁甲蝎还是先寻到异叶青兰再说?” 蒋游犹豫着笑道:“既然已经到这里了,就往前走吧,铁甲蝎的任务做不做无所谓,相比之下异叶青兰更为重要。” 李贵与张阳连声附和,他们刚才在金蛇岭无意中发现了一处药园,镇守药园的是条差不多三阶的金雷蛇。 耽搁这么久,就是因为与金雷蛇搏斗耗费了不少时候。 不过,这也是值得的,因为药园里不少灵草,还有上百年的。 若不是为了掩人耳目,他们几乎不想找异叶青兰,而直接回孤山镇,换成增长修为的蕴灵丹。 李贵跟张阳都是年近四十才筑基成功,这三十年多来修炼不可谓不努力,但苦于灵根本就普通,而且筑基期增长修为的丹药比炼气期贵百倍,他们实在负担不起,因此修为迟迟不长。 前几天,张阳听说仅比他年长十岁的明正已经结丹了,而自己仍无法跨越筑基初期与中期之间的坎,心里愈加急躁。 这才歪打正着得到了数十株品相极好的灵草,足可以供他修炼半年有余。 因此,他便想着早点回去闭关,争取突破到筑基中期。 李贵跟张阳的想法一致。 只是在修仙界,几人组队历练或者夺宝,若有人无故中途退出,连累他人不能继续,这是相当忌讳的事情。 从小处说,算是把同队的其他人都得罪了,从大处说,以后不会有修士再跟他组队。 尤其,厉行在孤山镇的修为不算最高,但声望却很高,极受炼气期以及筑基期修士敬仰。 所以,两人即使再心急回去,也必须做完此次任务才行。 厉行见三人都无意去找铁甲蝎,遂道:“那好,我们直接去解忧谷。” 解忧谷曾经景色极美,据说曾有仙人赞叹说“望而解忧”,故此得其名。 现下也不算太差,入目便是高耸入云的古树、浓密茂盛的青草以及明媚灿烂的野花,偶有几只野兔自草丛里穿过,看上去生机盎然。 跟以前她了解到的毒气横生的解忧谷大不一样。 俞晴不动声色地放开神识探查过去,果然,树林里、草丛中隐藏着许多生灵,看上去都没有太大的威胁。 可不知为何,俞晴心里却隐隐有种风雨欲来的心惊胆颤。 这种感觉来得毫无缘由,可俞晴却不敢大意,谨慎地跟在厉行身后,神情戒备。 走了约莫一刻钟,厉行突然停住脚步,“前头不远就是沼泽,夜里毒气多,先歇息一晚。” 跟前两夜一样,仍是厉行布好防御法阵,蒋游洒上驱虫粉。 不同的是,这次的防御法阵外还多加了层隐灵法阵。 布置好,厉行转向俞晴,“叶道友准备了避毒丸,每人吃上一粒,免得修炼时毒气入侵。” 俞晴把在圣手堂买的避毒丸取出来,分给众人。 李贵捏着药丸笑道:“安老伯的避毒丸可遇不可求,没想到叶道友竟赶上了。” 俞晴颇为惊讶,“我去接任务的时候,正巧看到有这种药丸,难道不容易买?” 蒋游解释道:“叶道友有所不知,安老伯因年纪大了,炼丹又极费心力,通常十天半个月才能炼一炉丹药,而且还保不准是哪种药丸。一炉丹药出来,不到一刻钟肯定卖完,所以,叶道友能买到避毒丸,也算是种机缘。” 俞晴恍然大悟,又问道:“要是圣手堂买不到,又该从何处买?” “其余药铺也有类似的避毒丸,但不如圣手堂的品相好。”李贵答道,“好又多的不错,价格却又贵了一倍有余。” 蒋游尴尬地笑笑,“好又多的价格是门派统一定的,并非我能作主,不过几位道友若是光顾敝店购买材料法器,我可作主让二分利。” 几人说笑一阵,又各自盘膝打坐。 俞晴钻进帐篷,瞧着手中的避毒丸,却是疑惑不解。 记得接任务时,老者是特地嘱咐她要多买点避毒丸。她以为老者是推销自己的货品,因见老者神态慈祥,而且丸药品相不错,为了怜恤他,她才一口气买了十瓶。 没想到,避毒丸根本不愁卖。 难不成,老者是特意照顾自己? 俞晴回想着当日情形,心里谜团越发难解。 正疑惑着,忽然闻到一股焦糊味传来,似乎还是烤肉或者皮毛等物烧焦了的糊味。 在场诸人都是筑基修士,用不着日常饮食。何况还在深山之中,肉香味很容易引来妖兽。 俞晴奇怪地探出帐篷四下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异状,而焦糊味也淡了许多。 等她缩回脑袋,那股焦糊味又来了。 看来是帐篷里面发出来的气味。 俞晴后知后觉地发现,帐篷边灵兽袋正徐徐地往外冒着黑烟。 俞晴急忙打开一看,发现黑烟是从八哥鸟身上冒出来的。 怎么回事? 这几天,俞晴时不时地用神识探查一下灵兽袋,每次都看到八哥鸟在安睡。还以为它嫌沉闷,不得已靠睡觉打发日子。 没想到突然就着起火来。 不对,它看起来虽如烤糊了的烧鸡,可身上并无火苗,甚至连丝火星都没有。 难道是内里的心火? 俞晴试探着伸手去摸八哥鸟的翅膀,不等靠近,掌心已被热气灼得发红。 这温度,比武清峰谷的还要热上几分。 这样下去,八哥鸟的心肺岂不都烧糊了? 俞晴胡乱想着法子,用化雨术召点雨水过来给它洗个冷水澡,还是用冰冻符替它消消热气,哪种不会伤及它? 墨狼感受到俞晴的急躁,自静坐中回过神来,道:“八哥鸟是在进阶。” 进阶? 俞晴问道:“进阶也用不着这么大的动静,这不活生生地要它的命?要是经受不住怎么办?” 墨狼倨傲地说:“你以为妖兽进阶容易?人类进阶要问道要心魔,我们妖兽靠得就是身体的强悍,要想强大,就得经受得住锤炼,当年老夫哪次进阶不是九生一死?” 俞晴想到自己当初被凤火灼烧,不也是险些死掉?八哥鸟能够进阶总归是好事。 虽是如此想,可心总是不得安定。 索性,低低念起《清心诀》。 口诀如清风,轻柔地回荡在帐篷里,抚平了俞晴内心的焦虑,也抚慰了八哥鸟灼热的身体。 就连墨狼,也在这平缓的声音里,感受到安宁与静谧。 一个时辰过去,又一个时辰过去。 帐篷里的焦糊味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竟是一股不可言说的异香,久远得仿佛上古的林间。 八哥鸟焦炭般的身体又长出乌黑油亮的羽毛,而且,黑色的尾羽里竟然还掺杂着好几枝亮蓝色的羽毛,眼周也缀着一圈亮蓝色的短绒毛,看上去冷艳又高贵。 这还是那个猥琐无赖的白牡丹吗? 正想着,八哥鸟“哇哇”叫道:“看到姐换了漂亮羽毛,嫉妒了?哈哈,想不到吧,姐也有今天,让那个无耻的鹤四后悔去吧。” 俞晴愕然,原本以为八哥鸟隔代遗传到先祖的些许样貌就会变成女神,没想到*丝还是*丝。 一开口就露馅。 八哥鸟跟俞晴要来镜子,借着照明珠的光芒前前后后地看了个仔细,得意地摆着长了几分的尾羽,说:“妹子啊,不是姐说你,你们人类的字典应该改改了,说什么麻雀变凤凰,麻雀什么时候能变过凤凰,倒是我这八哥鸟才有潜力变成凤凰。” 那神情,要多嚣张就多嚣张,要多欠揍就多欠揍。 俞晴忍了忍,淡淡开口,“要是麻雀的先祖也能来个霸王硬上弓,肯定也能变凤凰。” “你瞧不起人!”八哥鸟被揭了短,翅膀尖指着俞晴怒道:“告诉你,姐现在进阶了,实力不比你差……以后不许把姐关在灵兽袋里,要是惹翻了姐,别怪姐翻脸不认人。” 俞晴瞪她两眼,面无表情地说:“你既然长了本事,就另找个主人吧,我惹不起你总能躲得起。” 八哥鸟与人类相处近百年,心眼多到不行,一听此话,犯了嘀咕。俞晴这人,虽然不是什么高大上,但胜在面皮软好说话,心底也善良,她若吃肉就不会让自己喝汤。 这么好的主人打哪儿去找。 而且,修为低有修为低的好处,还能偶尔让自己欺负欺负。 傻子才另换主人呢。 八哥鸟一抹脸,先前的嚣张立刻变成了谄媚,嘴巴笑得都咧到耳朵根后面去了,翅膀拍着俞晴的肩头,“妹子真是实心眼,姐这不是开玩笑嘛。咱们俩同甘共苦这些年,哪能说分手就分手,”尖嘴靠近俞晴,尽量真诚地说,“妹子你瞧,咱们俩走在一起简直就是一对姐妹花,相得益彰。” 一人一鸟姐妹花? 俞晴盯着镜子里伏低做小的八哥鸟无语…… 第47章 发威 难得又是一个好天气,阳光明媚,风和日丽。 晴天,意味着毒气相对要少一点。 安老伯的避毒丸吃一粒可抵三天,他们预定在解忧谷待五天。 未免届时失散寻不到人,俞晴又给每人发了一粒避毒丸。 几人稍作整理便出发。 正走着,俞晴听到八哥鸟在灵兽袋里抱怨不止,“妹啊,让姐出去散散心,臭死姐了,一股焦糊味。” 以往它是多聒噪的一只鸟,在灵兽袋里闷了这么多天也不容易,而且容貌也是今非昔比,即便出来蒋游也不一定能认识它。 俞晴心一软便道:“出来也罢,但是得管好你的嘴,否则你这辈子别想见太阳了……还有,不能再叫白牡丹,换个名字。” “凭什么?”八哥鸟正要跳着脚叫,蓦地想起来白牡丹是仙缘阁可是鼎鼎有名的,蒋游肯定知道,不由哀声叹气地道,“人家闯出个名堂容易吗,这下又得重新刷知名度。白牡丹不行,那就叫黑玫瑰。” 俞晴“噗嗤”一笑,“你怎么就想些花花草草,不能换成别的?” 八哥鸟犹豫片刻,道:“姐的一生是传奇的一生,不如叫凤凰传奇吧?” “你不觉得名字太长?”俞晴问道,而且,它虽然有一丝凤凰血统,可跟凤凰大不一样。 八哥鸟拍板道:“那就叫凤凰,就这么定了。” 俞晴无奈地打开禁制,八哥鸟欢呼着蹿了出来,直飞上云霄,片刻急速地俯冲下来。 它那一身油亮的羽毛沐浴在阳光里,折射出细碎的金光,竟然给人一种流光溢彩的感觉。 厉行吃了一惊,已将长剑握在手里。 俞晴忙道:“道友别误会,这是我的灵兽。” 八哥鸟绕着他们飞了一圈,接茬道:“闺名凤凰。” 听到八哥鸟开口,除蒋游外,几人均变了脸色,李贵惊诧地问:“是五阶妖兽?” 俞晴解释道:“不是,刚二阶,八哥鸟生下来会说话,跟修为倒没关系。” 蒋游笑道:“对,敝门派也有只八哥鸟,才一阶,口齿甚是伶俐。” 八哥鸟落在俞晴肩头,翅膀尖捋了绿眼周的蓝毛,得意地对俞晴传音道:“姐不在江湖,江湖仍是有姐的传说。” 俞晴没理它,就听蒋游续道,“周身黑不溜秋,偏偏起名叫白牡丹,专司载子弟上下山,嘴碎话多,又说不出好听的。以往有几个炼气期的弟子还说抽冷子把它捉住烤了吃。” 俞晴忍不住笑,原来仙缘阁被八哥鸟得罪的人还不少。 八哥鸟黑脸涨得通红,眼珠子恨不得要跳出来,气急败坏地冲俞晴道:“他这是污蔑,赤~裸裸的污蔑。” 俞晴似笑非笑地说:“淡定,淡定,他说的是仙缘阁的白牡丹,又不是你,激动什么?” 八哥鸟立时醒悟过来,叮嘱道:“不许揭穿姐的底细,否则有你好看。” 俞晴本来还怕它说话露馅,见它如此,倒是放了一大半心。 八哥鸟为了重塑形象,一改方才挓挲着翅膀的泼妇形象,而是收敛起翅膀微垂着脑袋,俨然是个大家闺秀。 俞晴乐不可支,多少舒缓了出发前紧张的心情。 一行人走过青草地,踏入林间一条三尺宽的小道。 枝叶茂密,将艳阳遮挡在树丛外,偶有一丝半缕阳光透过枝叶的孔隙照射下来,能看到光束中淡淡的紫色氤氲上升。 这就是解忧谷独有的毒气,据说能使人眼盲耳聋,神志不清。 经过光束时,俞晴下意识地屏住了气息。 八哥鸟忍不住嘲笑道:“别自欺欺人了,树林里到处是毒气,你这会不喘气有什么用?” 俞晴素知它的品行,没打算跟它计较,却问道:“你怎么不怕毒气?” 八哥鸟高昂着头回答:“姐是凤凰。” 回答跟没答一样。 俞晴无奈地摇摇头,却看到八哥鸟伸嘴一啄,一条竹绿色的小蛇耷拉着脑袋落在地上。 这种蛇名叫绿线蛇,幼年时体型庞大,差不多酒盅粗,越长身体越细,毒性却越强。 当初俞晴在写亭峰谷底见到的约莫小指粗,眼前的却比针尖粗不了多少,显然比那时的毒性更强。 进树林前,俞晴为自己加了个防护罩,能够抵挡小飞虫的偷袭,因此俞晴变没在意身边这些小生灵,只将神识放开去探查动静大的妖兽。 没想到,八哥鸟这一举动,却提醒她看了看四周。 却原来,周遭树上密密麻麻地缠绕着全是绿线蛇,嘶嘶吐着信子,不时还有毒液射出来。 八哥鸟犹如贪吃的孩子看到了热气腾腾的肉丝面,“嗷”一声冲了过去,埋头在蛇堆里。 绿线蛇跟炸锅般四散躲开,不时喷出白色的涎液。八哥鸟浑不在意,吃得不亦乐乎。 俞晴看得头皮发麻,传音道:“你不怕蛇毒?” 八哥鸟嘴里吸溜着绿线蛇,含混地说:“怕什么……大补之物。”说话间,一条蛇扭曲着从它嘴边溜出来,半挂在它脸庞,晃晃悠悠的。八哥鸟吱溜一声,吸了进去。 俞晴移开视线,却想,人跟妖兽还真是大为不同。当初门派大比,空云用千峰刺的毒能对付富恩岱,而对九尾金羽雉鸡却没什么作用。 眼下,树林里的毒气以及绿线蛇的毒显然对八哥鸟也毫无影响。 一边想着一边往前走,只觉得枯枝朽叶越来越多,脚下也越来越湿,湿意透过鞋底沁入脚心,凉飕飕的。 俞晴心道:凡俗间的衣物真的与修真界不能比,当初仙缘阁发的靴子,穿上去可是冬暖夏凉,既保暖又防潮,还能加快行路速度。 等回到孤山镇,一定豁出去置办身好点的衣衫。 正想着,忽听厉行道:“小心。” 紧接着,就见到一股黑雾扑面而来,似有东西撞到了防护罩上,防护罩“咯吱”一声裂成两半轰然消失。 俞晴本能地躲开,同时扔出手心攥着的爆裂符。 火光中,俞晴看清面前是座不大的泥潭,泥潭旁边蹲着只半人高的蟾蜍。 蟾蜍周身漆黑,惟肚皮红得像血,一双碗口大眼睛却是绿油油的,看上去极为瘆人。 蟾蜍瞪着绿眼将五人逐个打量番,好像在掂量着众人的实力,想寻找个最弱的下手。 幽暗的树林里,那双眼眸如同干涸的深井,落进去就是死亡。 俞晴目光紧紧地迎向蟾蜍,不敢露出半丝怯意。 对峙片刻,李贵最先沉不住气,掌心退出,一团火球扑向蟾蜍双目。 蟾蜍不躲不避,肚皮一胀一收,不知自何处喷出黑雾来,熄灭了火球,而几乎同时,蟾蜍吐出半米长的舌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卷向李贵。 紧急关头,厉行与蒋游各持长剑砍向舌头。 俞晴不敢怠慢,祭出飞天梭去缠蟾蜍的四条腿。 蟾蜍甚是了得,极快地收回舌头,喷出一团黑雾,而利爪借势拨开飞天梭,朝俞晴抓来。 俞晴反应还算灵便,驱使紫青剑朝着它的脚蹼刺过去。 蟾蜍后腿就地一蹬,凌空翻了个圈,腮旁喷出腥臭的涎液,落雨般朝五人疾射而来。 俞晴暗叫不好,就见厉行祭出只青色大海碗,堪堪罩在两人头顶。 另一侧,蒋游撑起一把精致的鱼骨伞,张阳躲在金铃铛下面,李贵身子瘦削,竟然钻进一只竹筒里。 竹筒似乎用铁竹制成,表面用朱笔绘着纹路,瞧着是个繁复的多重阵法。 涎液劈头盖脸地落下。 张阳的金铃铛毫发无损,蒋游的鱼骨伞像是承受不住涎液的剧毒,已被烧出点点黑痕。 而地上,涎液烧化了朽叶,浓烟滚滚,臭气难闻。 俞晴屏气传音给厉行,“蟾蜍似乎不怕火,想必也不怕水,不如用冰试试。”她知道青蛙冬天要蛰伏,青蛙跟蟾蜍是一类的,眼前的蟾蜍虽是妖兽,可也泯灭不了天性。 厉行凝重地点点头,一面用神识操纵着大海碗,另一手已打出几个手势,冰粒接二连三地朝蟾蜍飞去。 俞晴也不落后,大把的冰冻符往蟾蜍身上扔。 不过数息,蟾蜍周身就覆上一层冰雪,蟾蜍身形渐缓,斗志还在,涎液仍不间断地喷出来。 此时,八哥鸟吃饱了绿线蛇心满意足地飞过来,见到眼前情形,展翅朝蟾蜍飞去。 俞晴大惊失色,可想起妖兽有自动觅食的天性,八哥鸟一向好吃懒做,这次既然不怕死地往上冲,必定有它的道理。 因此,便不阻拦,只紧攥着紫青剑,等八哥鸟危急时出手相助。 岂知八哥鸟甚是英勇,伸着乌黑的爪子,就像当街打架的泼妇般,往蟾蜍头部一顿乱抓。 时不时还抓下一块滴血的肉。 蟾蜍身子动不得,只能伸出前端开叉的舌头胡乱地扫,舌头上沾着黏液,扫到哪里,八哥鸟的羽毛就暗淡一层。 两厢对比,很显然,八哥鸟占据了绝对优势。 俞晴舒口气,正待夸赞八哥鸟几句,突听八哥鸟“丫的”骂了一声,穿过密集的枝叶,飞向空中。猝不及防下,俞晴只看到八哥鸟抓着蟾蜍的绿眼,而蟾蜍的舌头卷着八哥鸟的双脚。 少顷,前头传来沉闷的重物倒地声紧接着是“呱呱”的惨叫,俞晴施展开御风诀奔过去,就看到蟾蜍四脚朝天倒在地上,八哥鸟双爪死死摁住它的肚皮,尖锐的喙不停地啄在心肺处。 很快,蟾蜍停止了挣扎,八哥鸟用嘴划开它的肚皮,也不知从里面寻了什么,张嘴吞了下去。 俞晴目惊口呆,她只知道八哥鸟嘴皮子厉害,没想到手下的工夫如此强悍。 八哥鸟一边飞一边得意地嚷嚷着,“看见姐的厉害了吧,告诉你,以后姐罩着你。” 说得口沫横飞。 俞晴想到它刚吃了绿线蛇,又在蟾蜍肚子里扒拉过东西,连忙转头,阻止它,“你嘴上还沾着血,等会再过来。” 八哥鸟一听立刻反应过来,双翅叉腰,指着俞晴破口大骂,“丫的,竟敢嫌弃老娘,老娘为了你拼死拼活,你还嫌弃老娘。这日子没法过了……” 厉行等人顿时陷入石化中。 泰中大陆养灵兽的修士不算多,可也说不上少,他们还从没见过指着主人鼻尖骂的灵兽。 而且,这八哥鸟的嘴实在太臭了。 俞晴脸涨得通红,八哥鸟这么能骂人,他们不会以为都是自己教的吧? 如此一想,先前对八哥鸟的愧疚也淡了几分。 八哥鸟混骂一通解了气,瞧到众人脸色,猛然醒悟到自己要重塑形象,急忙又敛起翅膀做小媳妇状。 俞晴盯着它,很认真地传音道:“今天之事我有错在先,所以就不追究你骂人的举动。以后记住了,我才是主人,我敬你年长,你也得尊敬我才是。否则,这样的灵兽,我宁可不要。” 八哥鸟知道俞晴面子软,可真铁了心,却是一点情面都不留,遂耷拉着脑袋应道:“知道了,姐以后保证不骂你。”骂别人就跟她不相干了。 俞晴见状,点点头,“一言为定,下不为例。” 几人将蟾蜍尸身分解开,各人拣着自己需要的东西收起来。 俞晴最讨厌蛇、蟾蜍这种身上冰凉粘滑的动物,而且八哥鸟吃了最宝贵的内丹,因此什么都没要。 其余肝肠皮骨等物,厉行双掌一推,扫进泥潭。 平静的泥潭顿时喧闹起来,不知从何处涌来无数的黑鱼争食蟾蜍残骸,不一会就吃了个干净,泥潭复又归于沉寂,少息便铺满了落叶,与旁处并无区别。 厉行解释道:“这是吸泥鱼,不能上岸,故而没多大攻击性,但数目极多。若是不当心掉进去……” 只怕也就与蟾蜍的残骸一样了吧。 俞晴瞧瞧四周,上面浓荫蔽日,脚下朽木遍布,泥潭上覆着枯叶,要不是蟾蜍先行发起攻击,而她恰好用了爆裂符,否则慌乱中真有可能一脚踏进去。 想一想,便觉得浑身发冷。 几人离开此处又往前行,途中击杀了不少飞虫蜈蚣等攻击性不强的低等妖兽。 行至一处稍开阔的地方,厉行环视一下,沉声道:“大家稍事休息,前头恐怕没机会补充灵力。” 蒋游等人各自掏出补灵丹补充灵力。 俞晴垂眸瞥了眼腕间的桃木珠,见九颗木珠的灵气仍是满的,遂安下心来,只坐着闭目养神。 厉行瞧她一眼,没有作声。 约莫歇息了半刻钟,厉行率先起身,道:“待会大家尽量敛住气息,能不惊动就不惊动,”又转向俞晴,“你有敛息符吗?” 因先前的单子上没写这项,俞晴便没特地准备,但刚开始学绘制符箓时曾杂七杂八地画过不少,便取出几张来。 厉行皱眉,“聊胜于无。”将七八张敛息符尽数扔在俞晴身上,叮嘱道,“你就跟在我身后。” 俞晴连忙点点头。 再前行一箭之地,眼前突然出现一个黑洞,洞口不过两尺宽,八尺高,堪堪能容下一人。 往里瞧,只觉幽深漆黑,似有阴测测的寒风袭来。 俞晴心里发麻,不自觉地拽住了厉行的衣角。 厉行步子微顿,抬腿跨进黑洞,俞晴硬着头皮跟着钻了进去…… 第48章 雷劫 先是短暂的失明,等适应了洞里的黑暗,俞晴禁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只是气息尚未发出,又生生咽了回去。 洞顶、洞壁倒挂着无数蒲扇大的黑蝙蝠。 因黑洞逼仄,俞晴几乎擦着蝙蝠的身体经过,距离如此得近,甚至能感受到它们体表的温热。 厉行传音道:“是吸血蝙蝠,一阶妖兽。” 攻击力不强,可数目极多,放眼望去密密麻麻地,说不清到底有多少只。 又是在如此窄小的空间里,若被它们缠上,真是一时半会脱不开身。 俞晴大气不敢喘,紧紧地跟随在厉行身后。 黑洞如此安静,静得能听到风吹过的呼呼声,还有水滴慢慢从洞顶落地的滴答声。 厉行走得很慢,时不时地提醒俞晴,“当心,脚底有水……左侧有石块……前头向左转……” 水浸透了俞晴的鞋子,似乎裤腿与裙角也湿了,湿漉漉地黏在腿上极不舒服。 而前路仍是渺无边际,好像一辈子走不到尽头似的。 也不知走了多久,俞晴早就松开厉行的衣角,只是机械地跟着他的步子,抬腿、转弯。 突然,厉行停住脚步,俞晴没有防备,一下子扑在他身上。 他的身体结实强壮,仿佛铜墙铁壁般,撞得她脸颊生疼,鼻头发酸。 俞晴捂着鼻子传音,“对不住,没收住脚。” 厉行没有回头,只淡淡地说:“小心点,前头有张蛛网。” 俞晴凝神一看,前头三尺处,沿着洞壁果然密密地结着一张硕大的蛛网,将前路封得严严实实。 微风吹过,蛛网颤巍巍地晃动一下,蛛丝比缝鞋底的麻线还粗,发出幽幽绿光,很明显带有剧毒。 蒋游等人亦已跟上,见状,问道:“前面离洞口还有多远,实在不行,一路杀出去。” “估计还得一个时辰。”厉行摇头,“好在,洞里只有蛛网,没有蜘蛛在。” 如果有蜘蛛就更麻烦了。 蜘蛛绝不可能坐视自己织的网被毁掉。 只是,如何毁掉蛛网也是个麻烦事。 若是平常,可以试着用火球将蛛丝烧坏,或者用刀剑之类将蛛丝捣破。 可眼下,身后身前都有无数的吸血蝙蝠,灵力波动会惊动它们。 而且,如果快到洞口了,他们就可以豁上去放把火,不管是蜘蛛还是蝙蝠,佛挡杀佛,鬼拦杀鬼。 可眼下,还有一个多时辰的路,就是说前头可能会有上万只吸血蝙蝠,要打到几时? 几人一筹莫展。 俞晴咬咬唇,传音道:“要不我来试试?” 李贵怀疑地说:“你能行?” 厉行却沉声道:“眼下也没有好法子,让她试试。”小心地侧转身子,让出一条通路。 俞晴是想起了以前用五彩蚕丝绣乾坤袋的事,她能用神识牵引蚕丝,定然也能牵引蛛丝。 俞晴近前仔细地打量一番,操纵着神识小心地捏起一根蛛丝往下拽。 没想到蛛丝箍得极紧,韧性又强,俞晴费了些工夫才从石壁上抠下一根,小心地卷在一处。 厉行马上明白了俞晴的意图,从蛛网的另一头开始抠。 约莫半个时辰后,蒋游与李贵替换了两人。 等他们精疲力尽时,蛛丝已卷起大半,底下留出的空隙足可以让一个人弯身经过。 几人小心地从蛛网下穿过,继续前行。 蒋游看着身前的俞晴不禁有几分疑惑:若他没有记错的话,俞晴抠蛛丝差不多坚持了半个时辰,比李贵坚持的时间久。 就是说,俞晴的神识比李贵要强大。 这个女修在打斗方面极为逊色,数日下来,攻击的手段屈指可数,使用的法器也乏善可陈。 但是,她却养了个灵兽,而且是个战斗型的灵兽。 要知道,泰中大陆养战斗型灵兽的修士不多。 灵兽的寿命比人类长,进阶极不容易。 举例来说,一百年的时间,寻常修士已修炼到筑基中后期甚至结丹,而灵兽仍处于一阶。 这样,在打斗中,灵兽不但不是助力,往往还会拖累修士。 要想灵兽进阶快,就得用大量丹药喂着,世间有多少灵石富余的修士,舍得给灵兽买丹药? 而辅助型灵兽则不然,比如空云养的药鼠,功能就是寻找珍稀药草,进阶与不进阶没有太大差别。 再有养灵鹤或者灵鹿的,可以当成代步工具。 还有爱心泛滥的女修,喜欢养温顺的灵兔,没事的时候逗着玩。 这些不是战斗型灵兽,不太讲究进阶。 俞晴不过筑基初期的修为,竟然有过人的神识,还养了个战斗力凶猛的二阶灵兽,不能不教人多想几分。 俞晴自然没有想到蒋游对自己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她正亦步亦趋地跟在厉行身后往外走。 在黑暗里走了这么久,不但俞晴有些烦闷,在灵兽袋里的八哥鸟更是急躁得不行。 终于,前方透出几分亮色,而洞壁不再有倒悬着的蝙蝠。 八哥鸟迫不及待地从灵兽袋里蹿出来,欢叫着飞出了洞口。 不过一瞬,又“嗖”地飞回来,跳进灵兽袋。 俞晴本能地警惕起来,将一把烈火符攥在了掌心,随着厉行走出黑洞。 洞口,趴着一只土狗般大小的蜘蛛。 此时,已是黄昏,夕阳将天际的云霞渲染的斑驳绚烂。 蜘蛛被霞光映着,发出诡异的光泽,从头到脚,甚至腿上的细毛也隐隐渗出绿色。 见几人出洞,蜘蛛仰头吐出一条绿色的蛛丝。 蛛丝比方才洞里的更粗,几乎有婴儿手指般粗,挟着风声扑向几人面门。 厉行挥剑去拨,蛛丝弹开,换个角度又袭来。 俞晴脚尖一点,跃开数步,将手中符箓对着蜘蛛头部掷了过去。 蜘蛛摆头,张口把燃着的烈火符吞了下去,再喷出来,竟是旺盛的绿色火焰。 俞晴顿时心惊。 厉行不敢正面迎击,闪身避开。 火焰扑入洞口,只听一阵“吱吱吱吱”的惨叫,接着呼啦啦翅膀扇动的声音传来,数不清的吸血蝙蝠从洞口飞出。 天色已经全黑。 蝙蝠天性本就是夜间觅食,此时又被莫名的火焰烧了一顿,狂性大作,不分青红皂白,龇开老鼠般的尖牙就往几人身上扑。 几人不敢怠慢,各自施展手段攻击起来。 地上顿时落满了蝙蝠的尸体。 可空中仍有无数蝙蝠不断地俯冲下来,乌压压地,杀不尽灭不完。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俞晴渐有不支之象,数次差点被蝙蝠咬到。 厉行见状,长剑舞动,逼退近身的蝙蝠,趁机祭出大海碗,大海碗遇风见长,差不多有半间屋子那么大。 “蝙蝠太多,先避开!”厉行大嚷一声,将俞晴拉进碗中。 蒋游等人也边打边往海碗处退。 李贵体型胖,行动慢了半步,被吸血蝙蝠一口咬在脖颈。鲜血立时渗了出来。 血腥味刺激到吸血蝙蝠,立刻飞过来数百只紧紧地附在李贵身上。 厉行暴喝一声,连人带蝙蝠将李贵拉到碗里。 蒋游与张阳则七手八脚地将附在李贵身上的蝙蝠除掉了。 外面的吸血蝙蝠失去目标,发疯般撞向大海碗,就像冰雹落在上面,劈里啪啦,绵延不绝。 大海碗倒扣在地上,因地面不平,仍有许多蝙蝠拼命挤着从缝隙往里钻。 俞晴攥着紫青剑,见有蝙蝠露头,就一剑刺死。 而蒋游已取出一粒照明珠嵌在碗底。 照明珠发出幽幽青光,李贵晕倒在地上,脸色惨白。 俞晴偷眼瞧过去,就看见他的脸、脖子以及双手满是深深的牙印,不少地方仍然往外渗着血,像是止不住一般,刚擦干又渗出来,很快汇成一小股,顺着指尖流下来。 想必吸血蝙蝠的牙齿含有什么毒物,让血液无法凝结。 俞晴不敢再看,取出黄龙膏扔给厉行,想了想,又取出一瓶养元丹。 厉行打开倒出十粒,塞进李贵口中,用灵力逼了进去,其余的仍还给俞晴。 空云炼制的养元丹品相极好,十粒养元丹下去,李贵慢慢醒转。 厉行低声道:“伤口已经洗过,又敷了黄龙膏。刚才叶道友给了你几粒养元丹,这是清毒丸,你服下去好好休息一夜,明日应该无事。” 李贵看一眼俞晴,勉强挤出个笑容,挣扎着坐起来,凝神吸收着丸药的药力。 厉行放出神识看了看碗外,吸血蝙蝠多次撞击海碗未果,终于彻底死心,转而攻击那只躲在墙角的绿毛蜘蛛。 吸血蝙蝠以绝对的数量优势,将绿毛蜘蛛的血液吸尽,又将地上死去的同类的血液吸食干净,才振翅离开。 厉行往碗边打出数十道繁复的手印,淡淡道:“蝙蝠已经离开,附近没有等级高的妖兽,你们打坐修炼,我替你们护法。” 蒋游与张阳并不客气,各自靠在碗边,手心握着灵石盘膝补充灵力。 俞晴却是一愣,难不成前几天大家都在修炼的时候,厉行总是摆弄阵旗,他也是在护法? 她以为有了阵法与药粉,便可高枕无忧,又以为厉行灵力充沛,不需要时时补充灵力。 却没想到,厉行竟是为了大家。 一时心里颇多感触。 其实,俞晴有桃木珠的灵力供给,并不需修炼,但她确实累了,是体力上的累。 她以前只跟空云历练过两次,说是历练,基本上既没费心也没动脑,凡事都有空云挡在前面。 这次,厉行虽然三番五次地回护,可她却不敢也不能完全依赖他。 毕竟两人才刚认识,谈不上交情,而且如果她再像以前那样不动手,以后绝对不会再有修士愿意找她一同组队。 所以,尽管表现得不太尽如人意,俞晴却是已经尽了最大努力。 尤其,与吸血蝙蝠搏斗这半个时辰,几乎是她平生最惊险最辛苦的经历。 许是感觉有厉行护法,俞晴觉得比平常似乎更安心,修炼得格外顺利,不到一个时辰便觉得整个人容光焕发。 可看到蒋游跟张阳仍心无旁骛地修炼,她不免觉得惭愧,耐着性子又修炼了一个时辰,感觉并没有太多的效用,跟前一个小时的状态差不多。 俞晴便不再修炼,取出符笔跟符纸,就着照明珠的青光绘制符箓。 不知不觉,碗沿的缝隙透进天光的亮色。 外面传来极噪杂的翅膀扇动的“呼啦”声,很快又静寂下来。 像是吸血蝙蝠归巢的声音。 俞晴收好符箓,看到蒋游等人站起身子,想必是被刚才的声响惊动了。 李贵气色好了很多,可看上去仍比前几日苍白。 厉行念个法诀将海碗缩成家常饭碗那般大,仍是揣进了怀里。 晨阳中的解忧谷,花红草绿,蝶舞鸟鸣,一派宁静。 俞晴心情极好,深吸了一口气,就听到八哥鸟嘟囔道:“这里可是有毒气,你不怕了?” 俞晴猛然醒悟过来,狠狠地瞪了眼扫兴的八哥鸟,刚要开口,就感觉有种莫名的威压传过来。 紧接着,天际划过一道青色,极快地朝西飞去,不久又是一道白色,接二连三,竟有许多道横线飞过。 蒋游喃喃道:“像是元婴修士……至少也是结丹中后期的修士。” 厉行点头,“是结丹后期修士。” 俞晴愕然,原来结丹修士驱使着法器竟会这么快,快得根本看不见身影,就能看到一道白线划过天空。 未几,西边突然乌云密布,黑压压的仿佛要坠下来一般。 云海翻腾间,一道耀眼的闪电破云而出,照亮了整个黑色的天空,紧接着,雷声轰鸣自闪电划开之处落下来…… 第49章 横祸 雷声轰鸣,一道接着一道,震得整个大孤山都晃动不停。 俞晴等人呆立在原地,只听到张阳低低的计数声,“一、二……七,七道劫雷。” 原来这就是雷劫? 俞晴骤然想起以前在玉简上读过的知识。 上古时候的修士在渡劫期会迎来天劫,若是平安渡过就会飞升仙界,要是渡不过轻者毁去修为,从头再来,重者就此丧命。可惜,人间已经有数十万年没有天劫的传说了,就连出窍期修士都寥寥无几。 此外,妖兽从七阶晋升到八阶时,会迎来化形雷劫。一旦成功,就能褪去兽身而拥有人类的模样。 再有,当天材地宝现世或者炼制出惊天丹药及法器时,也会引来雷劫。 联想到方才看见的许多高阶修士,俞晴猜测许是有什么稀世珍宝出现了。 蒋游也是这么猜测的。 看着西边乌云散去祥云环绕的情形,他眼中充满着艳羡与渴望,“也不知是何物,厉道友,要不要过去看看热闹?” 厉行扫一眼众人,面无表情地说:“算了,还是找异叶青兰重要。” 张阳等人随声附和,“这么多高阶修士在,怎么也落不到咱们手里,还是离远点免得成为池鱼。” 蒋游微微一笑。 几人按照原定计划继续前行,虽未遇上异叶青兰却看见不少二阶灵草,还都是七八十年甚至上百年份。 因受伤而闷闷不乐的李贵喜不自胜地说:“总算没白受伤,采到这些灵药就能好好休息几天了。叶道友,你的丹药我不白用,回头给你灵石。” 俞晴莞尔,“区区几粒丹药而已,一起出来历练用不着分这么清楚。” 李贵大咧咧地说:“话不能这么说,有些人就是有好药也不拿出来。哪像叶道友这么坦诚?” 这话倒是真的,修士的法器丹药不到万不得已谁都不愿意亮出来让别人看见。 一来怕别人看穿自己的底细,二来怕无意中为自己招来祸害。 名门正派以及修真世家的子弟还好点,见过世面,有些散修眼皮子浅,也不讲究风度或者规则,看上眼了就直接动手抢。 因露财而死的修士不知何几。 俞晴给他丹药时也是思量过了的。 养元丹是炼气修士服用的丹药,也是炼丹师的入门丹药,品相好的养元丹比比皆是。 空云炼制的养元丹好在药草的纯度上,要知道昆嵛山的灵气在泰中大陆都是出了名的精纯,空云的药圃更是纯粹的木灵气,极适合灵草生长。 她身为筑基修士,有点上好的炼气期丹药,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说话间,只听有破空声传来,俞晴抬头,看到足有上百道剑光漫天飞舞,伴随着金光四射、山石崩裂。 一些胆小的灵兔、灵鼠被吓得四处逃窜。 厉行皱眉道:“不好,怕是有高阶修士在附近打斗,咱们绕道而行。” 话音刚落,天空已多了两道身影,都是结丹后期的修士,一人穿着真紫色道袍,另一人穿玄色道袍,均是深衣广袖,飘荡在烈烈风中,丰姿清雅,宛若仙人。 两人相向而立,不见有什么动作,就看到一张金色小弓在空中穿行,不时有金箭飞射而出,而另一方则是柄龙泉剑。 箭来箭往,激起满地土石飞扬;剑起剑落,斩断无数草木飞鸟。 金箭神出鬼没,剑气更是防不胜防,好几次擦着俞晴的脸颊、裙边飞过。 俞晴心中愤懑,却迫于高阶修士的威压敢怒不敢言,只能灰溜溜地跟着大家往远处躲。 未走几步,忽听脑后风响,俞晴本能地矮身一躲,就见金光闪动,没入李贵后心,接着从前心穿过,再度飞了出去。 血喷涌如注。 李贵愕然转身,眼睁得老大,手颤巍巍地指着金箭,似是有话要说,只是尚未出口,便断了气息。 竟然就这么死了? 前一刻还谈笑风生的人,转眼就成为枉死冤魂? 俞晴双手捂住嘴巴,有点难以置信。 而空中两人仍在激斗,并不曾朝这里看过半眼。 厉行半跪在地上,面无表情伸手替李贵阖上圆睁的双眼,蓦地起身冲半空怒吼道:“两位真人,害死无辜修士,作何解释?” 紫衣人轻蔑的声音传来,“已是筑基修士,连强弩之末都躲避不了,早晚也得死,早死早超生。” 金箭是因龙泉剑相格而飞出来的,余威确实不大,可李贵本就有伤在身,行动不太灵便。 厉行再喊:“若非真人罔顾他人性命,他完全可以不死。” 紫衣人广袖一甩,令人窒息的威压压下来,除厉行外,其余三人都不受控制地跪在了地上。 就听玄衣人得意地笑:“为善,你输了,约定好的事可不能反悔。” 道号为善的紫衣人恼道:“都是这些无知小儿乱吼乱叫……罢了,也怪我未能坚守心神。宝图,这次暂且让给你,下回我决不会拱手相让。” 两人哈哈笑着扬长而去。 笼罩在俞晴等人头顶的威压撤去,几人终于抬起了头。 俞晴看着天际一紫一黑两道身影,默默地将为善、宝图两人的名字记在了心里。 人既死,原本的封印也没了效用。 厉行取过李贵的乾坤袋递给张阳,“你跟李道友交好,这个交给他的家人吧。” 张阳叹息几声,道:“我与李贵一共修炼已四十余年,从没听他说起家中有什么人……他身上没什么值钱之物,咱们就地分了,以后要是哪位有能力就替李贵报了此仇。” 一言既出,几人都有些沉重。 连修为最高的厉行也哑口无言。 厉行是金火双灵根,资质不错,加上修炼刻苦,二十三岁筑基,三十七八岁就达到筑基后期的修为。可他在筑基后期上已蹉跎了近三十年,始终达不到大圆满境界,更别提结丹了。 假如他在十年内结丹,要达到结丹后期,恐怕得近百年的修炼加上极好的运气。到那时,那位紫衣人恐怕已经结婴了。 说起报仇,谈何容易? 张阳似乎也知道自己要求太高,叹口气,将李贵乾坤袋里的东西倒在地上。 果然里面的物品并不多。 除了这几天采集的灵草以及金雷蛇、十数只游隼外,也只有一百多块灵石,几块刻着丹方跟法诀的玉简还有一套飞刀一只铁竹筒。 俞晴不由欷歔,原来散修的日子这么拮据,怪不得修士都希望加入门派。 最起码,在仙缘阁,筑基修士享受的待遇还不错,每月有固定的灵石与丹药供给,师尊或者师兄等还时不时给点丹药或者法器作为奖赏。 看来,以后自己也得精打细算地过日子,现下有的那些灵草能不动用还是不动用了。 因为李贵的东西实在不多,大家便都没有客气,各人估摸着取了四分之一的量。 唯有那套飞刀跟铁竹筒没有人拿。 厉行把飞刀递给张阳,“这个你留作纪念,”又将竹筒给了俞晴,“你没有防御法器,这个正好用得上。给了你,李贵想必也愿意。” 俞晴低声道谢接了过来。 铁竹是产自南屿的一种竹类,材质坚硬,能抵御寻常刀剑以及毒气侵蚀,算是相当不错的防御法器。也不知竹筒上面绘制的阵法是什么功效。 在李贵的遗物中,恐怕铁竹筒算是最有价值的东西。 厉行见各人收好物品,使个火球术将李贵尸体烧了,骨灰用玉盒盛着,念了几套口诀埋在地里,堆了个坟丘。 张阳折了枝柳枝插在坟头,各人依次上前拜了拜。 轮到俞晴时,俞晴默默地说:“李道友,只要我有能力一定会替你报仇,至少,不会再让他人跟你一般遭遇。” 墨狼在识海里听到她这番话,微微颌首:俞晴虽道心不稳,意志不坚,但为人处事自有天道在其中,若真能摒弃红尘潜心向道,前途不可限量。 十天后,厉行等人终于采到异叶青兰平安地回到了孤山镇。 此时,俞晴所有的五套俗家衣物均都破烂不堪,再无可换之衣。 俞晴先去黄家交了异叶青兰,又到了圣手堂。 安老伯看着她交上来的金雷蛇与铁甲蝎,摇了摇头,“打蛇要打七寸,扼住咽喉不久就断了气。铁甲蝎怕光,遇紫光就傻了,夜里捉最好。” 竟是教她捕捉方法。 俞晴双眸一亮,问道:“老伯,您这里还收金雷蛇跟铁甲蝎吗?” 安老伯慈祥地笑,“都是常用的药材,有多少收多少。” 俞晴想了想,又问:“那您还收灵草吗?” 安老伯摸着胡子道:“收倒是收,价钱得看过年份跟品相才行。” 俞晴将在大孤山采到的灵草取出来,“就是这些。” 安老伯大致扫了眼,“加上金雷蛇、铁甲蝎,我给你一千灵石。” 仍是比俞晴设想得要高,而且还高不少。 俞晴看一眼安老伯,恭敬地接过灵石走了出去。 接下来,她要好好地选几样东西为下次去大孤山做准备。 因想起上次安老伯的提醒,她打算先去坊市买只面具。 坊市上,仙凡混杂,穿着俗家衣物的修士比比皆是,俞晴走在其中毫不突兀。 她一边走一边逛,耳边突然传来女子的说话声—— “厉行真的不去大孤山了?”是个清脆的声音。 另一个低柔的女声答道:“对,他说刚回来,要休养数月。” 清脆女声叹息道:“哎呀,真是不巧,我听说他带队最是回护修为低的人,我还想这次多采点东西,换上两粒筑基丹,冲击一下试试。” 低柔女声附和道:“我也是这么打算的,其他人都不想带炼气期的修士,就他还能通融通融……要不是他脸上的疤痕太可怕,其实找个这样的人做道侣也不错。” “他心里有了人,你没听说?”清脆女声声音渐低,“他脸上的疤痕就是因为保护那个女子被金羽鹰抓的……” 第50章 猜测 俞晴闻言,有些释然,也有些失落。 释然的是,厉行对队伍中修为低的人都很回护,并非单单对自己如此。 而失落却是无法言喻的,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坊市尽头铺子里的面具有很多种。 根据肤色分,有白皙的,有黢黑的,还有小麦色等,根据相貌分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清秀有冶艳的。 俞晴下意识地选了只跟自己相貌大相径庭的。 面具说不清是什么材质做的,很软,能根据脸型自动调节长短肥瘦,戴在脸上很舒服,且有微微的凉意。 据铺子的伙计介绍,面具不但能掩饰原来的相貌,而且还能不同程度地隐藏修为。 就是说,如果你遇到一个戴面具的筑基中期的修士,其实那人的实力很可能是筑基后期或者结丹期。 俞晴觉得面具挺实用,价格也不贵,便又买了只中年妇人相貌的。 戴上面具后,俞晴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裁缝铺。 裁缝铺卖成衣,也卖布料,还有专门的绣娘根据客人所需往衣衫上绣花鸟鱼虫或者阵法纹饰。 同样灵草织成的布料,成衣比布料贵一倍,但还是卖得很好。 无他,因为女修大多忙着修炼,谁肯花费心思学绣花裁衣? 灵布也分很多种,基本功能就是耐脏结实,自带不同程度的防御功能。 有些加了特殊材质,可以增加水系、火系法术的攻击力;有的则有致幻功能;有的则是提升攻击速度的……功能很多,五花八门。 俞晴天性求稳不求胜,便选了双倍防御的灵布,因着爱美,除去白色之外,另选了匹纯净如长空的天碧色以及娇嫩似新柳的鹅黄色。 掌柜见她买了布,额外赠送了几团线。 俞晴将布匹都放到乾坤袋里,掉头去了好又多。 多宝阁,她上次去过,这才隔了不到一个月,未必有新货上架。好又多倒是从来没进来,她想或许能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蒋游去交任务了,并不在店中,接待筑基修士的那人,俞晴见过,就是以前在武清峰藏经阁负责登记整理玉简的甄才。 甄才一如既往地清高冷傲,并不因担着伙计的差事就变得热情活络。 见到俞晴的第一句话就是,“道友需要什么?” 俞晴特地压低嗓子道:“随便看看。” 甄才便不言语,独自在二楼进门处坐着抄抄写写。 好又多跟多宝阁都是规模极大的铺子,但侧重点不同。多宝阁偏重功法、口诀、丹方等书籍,而好又多则以经营法器材料为主。 俞晴上次没带面具,不敢轻易到好又多来,这次带了面具,心道怎么也得好好挑几样中意之物。 俞晴想买的东西有三样,其一是用在飞天梭上的丝线,以前自带的蛛丝不结实。 其二是能挡风遮雨的飞行法器。凤羽虽好,可眼下她的实力还不敢拿出来显摆,想买个凑合着用。 其三就是买个稍微大点的乾坤袋。 乾坤袋最容易,架子上一排,从大到小,什么品级的都有。 俞晴选了个中品的,样子比以前门派发的旱烟袋要好看点,但仍算是大路货。 至于丝线,俞晴倒是找了好几团,也不晓得是什么材质,反正都拿着,准备回去试试哪种柔韧性最好。 飞行法器却不太好找。 按俞晴想象的样子,应该跟空雨的桃核舟差不多,底下可以铺张毯子坐着而不必担心摔下来,上面最好有个挡风遮雨的盖子。 而好又多的飞行法器,大多为追求速度而非常简约,树叶形最常见,再就是戒尺状、洞箫状还有碗状的。 俞晴挑了半天没有合眼的,只得作罢。 正要离开,俞晴一下子瞧见方才放乾坤袋的架子底下摆着一排大大小小的盒子,大的半尺见方,小得只有寸许。 俞晴看了半天摸不清用途,便取了一只问甄才。 甄才回答得很简略,“是随身土地,可以养花种菜,也可以盖房子。”因见俞晴仍是不解,又加了句,“是储物工具的一种。” 俞晴便问:“道友说可以养花种菜,不知道如何浇水施肥,人也可以进去?” 甄才将盒子放在地上,推了俞晴一把,俞晴就感觉自己好像踏在一片空地上,脚底是实的,俯身抓了把土,泥土也是真实的,带着土壤特有的气味。 俞晴不可置信地出来问道:“这个盒子多少灵石?” 甄才道:“这个差不多两亩地,八十块灵石,那边有十亩地甚至更大的,要贵些。” 俞晴很有些心动,她身上的那些灵草都保存在玉盒里,虽说并不能泄露药力,但终究不如种在泥土里更能保持灵力。 再说,种些蔬菜瓜果偶尔解解馋也是极好的。 甄才见她有意,又解释道:“土地要保持灵性需耗费灵石,你手里这个每月需一块灵石。” 俞晴乍听要耗费灵石,心里有些犹豫,但听到每月才一块灵石,遂安下心,便要买下。 甄才提醒道:“道友别看一块灵石少,可万一闭关三五年,甚至十几年,天长日久可就是一大笔灵石。而且土地没有灵性,种的药草菜蔬也就会渐渐枯萎。” 俞晴想想也是,听说结婴修士单是巩固境界就得闭关十几年,若真忘记放灵石,损失可就大了。 拿过小盒子,俞晴又买了些符纸跟符笔,还有块阵法的入门玉简。 从好又多出来,经过厉行惯常摆摊的地方,俞晴下意识地望了一眼,看到一个相貌甚是美艳的女修正在摊位前。 女修身边站着丫鬟,丫鬟怀里抱着只雪白的灵兔。 看起来,女修的家世很好,应该出自修仙世家。 厉行仍是以前那副样子,爱答不理的,只顾着手里的活儿,并不曾抬头看一眼。 女修许是气极,尖声嚷道:“就算是以前我对不起你,我已经赔礼道歉又补偿你了,你还想怎么样?是不是你巴不得我嫁不出去?” 俞晴心里一惊,不受控制地慢下脚步。 只听厉行淡淡地说,“我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信不信由你。另外,我跟你不过是路人,你嫁不嫁人与我不相干。” 接着厉行将摊位上铺着的布一卷,放进乾坤袋里,竟然收摊了。 俞晴怕被他看破行迹,忙拐到另一条胡同。 磨蹭了一阵,俞晴除掉脸上的面具,慢悠悠地往回走。 刚踏进自家门前的胡同,就看到厉行站在门口,似乎正在等人。 俞晴的脸蓦地红了。 她虽摘了面具,可衣衫并没换。 只要有心,厉行定然能看出她就是刚才听到女修跟他谈话的人。 偷听他人谈话,实非君子所为,尤其,谈话内容不太好。 俞晴慢慢走近,还没想好该怎样打招呼,厉行已先开口,“叶道友,能否借飞天梭一用?” 俞晴一听就明白,厉行是应诺替自己打法阵,忙取出飞天梭递给他。 飞天梭两头尖,中间粗。 俞晴递给他的时候,两手分别捏住两头的尖角,将粗肚朝向他。 厉行有片刻愣怔。 这种做法,就跟递剑时将剑鞘朝向别人,剑身对准自己一样,表达对他人的尊敬与信任。 修士疑心重,不管男修还是女修极少有人会这样做。 厉行伸手接过飞天梭,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她的手上。 她的手干净白皙,指甲修剪得极平整,看上去细软柔嫩,很令人舒服。 厉行骤然想起过蝙蝠洞时,她牵住他的衣角。 起初,他尽管把脚步放得极慢,她还是跟不上,将他扯得很紧,可后来,她就慢慢松了手…… 厉行心底有丝丝的柔软,声音也变得低缓,“快的话十天能完成,慢的话恐怕要一个月,届时你到坊市寻我。” 俞晴连声应着。 厉行转身欲进屋,忽听身后之人唤道,“厉道友请留步。” 转身,看到俞晴掌心一粒紫色珠子,滴溜溜打着转。 “我想请道友顺便帮我打支簪子,把这颗安神珠镶上去。”俞晴眸光闪亮,热切地盯着他。 厉行接过来看了看,片刻才道:“好。” 俞晴忙问:“要多少灵石,定金多少?”言语间,颇有些期期艾艾。 厉行扫她一眼,问道:“你还有什么想做的?” 俞晴心头一跳,她是有个打算,不过已麻烦厉行两件事了,再开口求人有点不好意思,没想到竟被他瞧了出来。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俞晴硬着头皮将李贵那只铁竹筒拿出来,红着脸问:“这上面的法阵是什么,能不能加个飞行法阵在上面……我没有合用的飞行法器。” 她似乎很爱脸红。 厉行唇角便带了笑,问道:“你不怕我漫天要价?” 俞晴实话实说,“虽然贵,可是物有所值。” “总算还识货。”厉行心里暗“哼”一声,开口道:“三个月,做完后我给你发传音符,工钱届时再算,现下既然知道你的住处,定钱就先不要了。” 俞晴低声道:“劳烦厉道友了。” 解决了眼前紧迫的两大问题,俞晴步履轻松地进了屋,可想到厉行要价的昂贵,心里又着实没底。 上次炼制紫青剑花费了两千灵石,这次飞天梭应该是无偿的,木簪跟铁竹筒加起来至少也得三千灵石,或许还不够。 实在不行,就再卖一株灵草。 俞晴一边盘算着,一边将以前乾坤袋里的东西取出来整理。 玉盒里的部分灵草移植到随身药园里,其余珍贵的灵草、贵重丹药、空云给的玉简都放到以前那个小的乾坤袋里。而其余灵草、丹药、游隼肉等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放到刚买的中品乾坤袋里。 小乾坤袋没跟中乾坤袋放到一起,而是塞进了以前绣的荷包里。 随身药园有两亩大,种上部分灵草后还有富余的地方,俞晴又将以前空云给的半截千峰刺藤蔓插了进去,能活自然好,不能活也没什么可惜。 因怕忘记放灵石而让随身药园的灵力流失,俞晴先放了一百二十块灵石在里面。 安置妥当后,俞晴便足不出户地在家中先是缝制了三身衣衫,然后将尺素送的披肩做成一件护住胸腹的肚兜跟一条半截膝裤。 最后,就尝试着设计符合自己的符箓。 于是,俞晴居住的小院时不时地传来爆炸碎裂声,伴随八哥鸟幸灾乐祸的大笑声。 小蛇,现在八哥鸟给它取名叫做传奇,倒是温顺恭良,每次都同情地望着灰头土面的俞晴叹气。 一眨眼,三个月过去了,俞晴心急如焚地等待厉行的传音符,厉行那边却毫无声息。 俞晴耐着性子等了半个月,还是没有音讯。 她试着攀上墙头往那边看,可院子里设着禁制什么也看不清。 八哥鸟唠唠叨叨地说:“妹啊,不是姐说你,姐觉得,你兴许被那个厉行骗了。你看,他长那副模样就不像好人,蓬头垢面地,明摆着不像让人看清他的真面目。妹啊,节哀顺变吧。” 俞晴不相信,她直觉厉行不是招摇撞骗之人,可也不会是言而无信之人。 忐忑不安地又等了半个月,俞晴还隔三差五到坊市去打听,近四个月来没有人见过厉行。 俞晴真的着急了。 厉行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第51章 相见 因记挂着厉行,也记挂着自己的东西,俞晴修炼起来也不像前阵子那么凝神,反而隔三差五朝西边院子眺望几眼。 转眼已是秋风起,厉行闭关炼器已经五个月了。 这日,俞晴打坐完,习惯性地走到院子里,朝西边看了看,突然发觉厉行院子的禁制减弱了许多。 禁制通常跟修士的元气紧密相关。 程度同等复杂的禁制,如果修士元气盛,发挥的功能就强,反之,修士的元气弱,禁制的效用也会大为失色。 而现在,西边院子的禁制摇摇欲坠,这就意味着厉行也命在旦夕。 俞晴大惊,不假思索地攀上墙头,几乎没有阻拦地就闯进院子。 稍顿片刻,神识探查到厉行的方位,俞晴直奔向西边的炼器房。 入目就是,晕倒在地上,披头散发的厉行。 而旁边,就是她的铁竹筒。 很显然厉行是在炼制铁竹筒时,发生了意外。 俞晴俯身拂开厉行的乱发,露出他的面容——宽而饱满的额头,高而笔挺的鼻梁以及紧抿着的双唇。 凭心而论,他长得还算周正,整个脸的轮廓刚毅硬气。 只是脸颊那道长长的伤疤,为他增添了许多戾气与冷傲。 眼下这张刚毅的脸白得像坊市卖出的澄心纸,脸颊深深往里凹陷,上面沾满汗水与灰尘。 莫名地,俞晴想起曾躺在床上五年的父亲。 每次下山,见到的父亲就是这样双目紧闭,脸颊深凹的样子。 俞晴毫不犹豫地取出那瓶用药华园的顶级药草炼制的养元丹,塞进厉行口中,用灵力迫他服下。 约莫半刻钟,再塞一粒。 丹药入腹,药力慢慢散开,厉行睁开眼,正对上俞晴黑亮清澈的双眸。 俞晴惊喜交加,“道友醒了,感觉好点没有?” 厉行微微阖了下眼,勉力道:“多谢。”喘口气,眼角瞥向旁边的铁竹筒,“你所托之事均已完成……幸不辱使命。” 俞晴见他言语仍是吃力,知是气力不支,又取出一粒养元丹,送至厉行手边。 厉行接过药丸,手指不可避免地触到她的,感觉到转瞬即逝的柔嫩细腻。 俞晴极快地缩手,侧身捡起铁竹筒,连同木桌上的发簪以及飞天梭均收入乾坤袋中,问道:“不知需要多少灵石,厉道友说个数目,我尽快准备好。” 厉行盯了她片刻,低声道:“等我恢复元气再说,另外还有解释阵法的玉简,届时一并交代给你。” 俞晴笑笑,起身告辞,行至门口,思量片刻,取出只碧色的玉瓶放在桌上,“是蕴元丸,多少可以抵消厉道友耗费的元气。” 厉行已坐起身,摆出打坐养神的架势,闻言,双目未睁,轻轻“嗯”了声。 俞晴举步往外走,发现院子里的禁制随着厉行元气的恢复巩固了许多,已不是她进来时摇摇欲坠的样子。 凭她现在的修为自然能够闯出去,可是却不免要闹出动静。 正犹豫着,就听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坤位九步,上转乾位,左行六步……进来时,也是同样的步法。” 俞晴按照厉行的指示一步步走到院门处,等听到最后一句,却是愣住了。 进来是同样的步法。 厉行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个? 厉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鬼使神差地说出最后那句话。 或者,下意识里,他希望俞晴能够再来? 厉行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然而,他却明白,即使把进出院子的禁制告诉俞晴也没有大碍,因为俞晴是值得信任的。 禁制的强弱与修士的元气相关。 即便是在气息涣散之际,厉行也能感受到有人闯进了院子。 他虽然趴在地上不动,却是攒着最后一股气,准备给偷袭者致命的一击。 进来的人是俞晴。 厉行愈加紧张。 寻常修士,见到此情状,第一反应大多是先查看自己的法器有无损伤,然后才注意炼器师。厚道点的,会取了法器扬长而去。心肠狠毒的会趁炼器师奄奄一息之际搜刮了他的东西,然后再补上一刀。 炼器师很清楚法器的功能与效力,而通常修士都不愿被人知道这点。 所以,能够趁人之危顺势而为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 可俞晴进门后,第一件事不是捡起地上的法器,却先取出养元丹助他恢复元气。 厉行很有几分意外,转念一想,又觉得这对俞晴来说是极其自然的事情。 她身上,时不时地会流露出良善悲悯,混杂在稚气纯真中。 修道最终之境,乃天之大道也,故为天道。 而善得善报,恶有恶终,便包含在天道之中。 俞晴眼下修为虽然还浅,可她所作所为顺应了天道,假以时日,定然会有大造化。 思及此,厉行视线投向桌上的玉瓶,不由探身取过来。 刚拨出瓶塞,便觉有灵气扑鼻,伴随着淡淡清香,沁人心扉。 这竟然是蕴元丹? 蕴元丹是常见的丹药,筑基修士服用后可增加修为。 厉行以前用过不少,可以前服用的蕴元丹都是白色的,而眼前的却颗颗饱满圆润,光滑的表面透出淡淡绿色,像是晶莹剔透的玉珠。 厉行对丹药懂得不算多,可也知道这绝对是上品中的上品。 又想起俞晴之前拿出过的养元丹,也是品相极好。 她一个年轻的单身女子,又没有历练经验,随身携带这么多上好的丹药,又是天生的好心肠……再不加避讳,定会招来祸端。 厉行轻轻叹口气,将蕴元丹塞入口中,借着药力凝神开始修炼。 俞晴自然不知自己的随性之举牵动了厉行的心,她正迫不及待地摸索着炼制后的法器的新功能。 木簪不必说,原本只有防御功能,镶嵌上安神珠后,增加了清神定心之效,而且漂亮了许多,戴在发间不失为一件很清雅的饰物。 飞天梭除了自带的杀阵外,厉行另外设了一个困阵与一个缚灵阵。 最让俞晴惊喜的是,铁竹筒被做成两片,可分可合,合起来跟先前一样,能防护全身,抵御毒气及毒液侵蚀。 而分开来,下半片可以当做飞行法器。 铁竹筒内空间很大,可坐可卧,再备上矮几茶盏,完全可以喝着茶水欣赏美景,把御器飞行当成外出游玩。 铁竹筒的上半片则可以当成遮风挡雨的盖子,外面刻着隐灵阵法及自动消耗灵石飞行的阵法。 如此一来,俞晴在疲惫时可以稍事休息,也可以在其中打坐修炼而不为人打扰或者探知。 俞晴喜不自胜,以灵气为剑划破食指,逼出数滴精血滴在铁竹筒上。血沿着竹筒外面阵法的纹路流转片刻,很快消失不见。 认了主的法器更容易驱使,也更容易发挥出最大的效力,而且还能消除原主及炼器师留在上面的痕迹。 俞晴不知疲倦地练习及探索飞天梭跟铁竹筒的用法。 打坐完毕,她会静静地回想着当日与金雷蛇及九尾雉鸡打斗时的情形,琢磨若是自己独自打斗应该如何应战。 符箓、法术、紫青剑还有飞天梭,哪个为主哪个为次,哪个在先,哪个在后? 这几种斗法手段中,符箓消耗灵力最少,是炼气期修士最常用的手段,结丹修士斗法主要运用法宝,而元婴修士则依靠娴熟及变化多端的法术。 俞晴才刚筑基初期,按自己的情况,还是以符箓跟飞天梭为主,她目前会的法术太少,且都是基本法术,现下看来基本没有攻击力。 至于紫青剑,俞晴目前的灵力及悟性,还不能随心所欲地驱使它,但假以时日,紫青剑无疑会是她最得力的武器。 俞晴终于领悟到修为增长太快的烦恼了,按正常修炼速度,她目前应是炼气五六层的样子,她掌握的法术、所会的技能都是炼气五层的程度。 可现在,所有的人都会按照筑基修士的标准来看待她。 就好像,你分明只是个五六岁才刚学会说话认字的孩子,别人都将你看成参加完童试的生员,要求你写诗作对。 而你完成的不好,很自然的就会被人讥笑以及瞧不起。 想起这些,俞晴轻轻叹了声,很快地又埋头练习飞天梭。 时光如箭,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当俞晴再度跨出房门时,院子里雪白一片。 原来不知不觉中,已经过去了半年。 俞晴穿着鹅黄色的衫子,仰头望着鹅毛般的大雪沸沸扬扬,脸庞仍是纯真,神情仍是温婉,可眼中却多了几分刚毅与坚定。 她微微笑着,四下逡巡一番,八哥鸟殷勤地凑过来,“妹啊,啥时候出去弄点肉来吃,姐这几个月嘴里都淡出鸟来了。” 俞晴问道:“上次的游隼肉还有雉鸡肉,你没吃?” 八哥鸟叹道:“妹啊,它们怎么着也是自己的同类,姐不忍心吃……可没办法,姐挨饿可以,不能让传奇挨饿……嗯,我们俩还是强忍着悲痛,都烤着吃了。” 真会装腔作势! 俞晴看着它肉肥膘壮的体态,油光水滑的羽毛,不禁摇头问道:“传奇呢?” 八哥鸟“切”一声,“那丫的就是一废物,吃饱喝足就睡了,直睡了两个月还没醒。姐也不知道它在哪里。妹啊,不是姐说你,就传奇这种好吃懒做的玩意儿,趁早赶出去算了,难不成妹还留着它过年?” 俞晴莞尔,从八哥鸟嘴里说出“好吃懒做”这个词,有种特别的意味。 就这方面而言,八哥鸟跟小蛇也就是五十步跟百步的差别。 蛇猫冬本就是天性。 传奇虽然没用,可也没做恶事,能吃算不得大毛病。 而且,它本来就没什么存在感,赶出去或者不赶出去并无差别。 俞晴温和地说:“传奇跟咱们一路到这里不容易,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哪能说赶走就赶走。” 八哥鸟却突然扭捏起来,“这丫的太不规矩,总想往姐身上爬,没名没分的,姐可不能让人白占便宜。” 俞晴彻底石化了,有点无法理解八哥鸟话里的意思。 这其中是有内情呢还是有内情? 眼下,另一位当事人不在,俞晴也没法问清楚,只问道:“我去坊市买些符纸,你要不要一起去?” “去,等我收拾一下。”八哥鸟“嗖地”飞进屋,对着铜盆,用尖嘴一根根将蓝羽理顺,半晌才抬起头,自得地说,“真是天生丽质难自弃。” 说完,才发现俞晴早没了踪影。 八哥鸟怒吼一声,展翅追了出去。 北风肆虐,吹在俞晴脸上却不像昔日那般苦寒,而只是让她感到清凉与振奋。 这也是修真的好处之一,对环境的适应力大大增强了。 俞晴不由地想,假如当日空云不是用欺瞒的手段迫自己上山,或者她也愿意走修真这条路。 反正,她绝不会做爹口中所说的那种自私冷血的修士。 思及空云,俞晴心里百感交集,先前充斥在心里的被欺骗的感觉尽数散去,留在心头的却是一幕幕他呵护照顾自己的情形。 尤其,上次去孤山的历练,让她充分感觉到空云的好。 是不是,有些人有些事只有失去了,才觉得珍贵? 俞晴怅然地走在坊市上,经过厉行的摊位时,脚步顿了顿。 厉行的摊位前站着两个身穿白色仙缘阁门服的人,其中之一是蒋游,而另一人背对着她,她只能瞧见个挺拔修长的身影,墨黑的长发梳成紧实的道髻,束发的宝蓝色缎带被风吹起,飘扬在飞雪中。 道袍一角,隐约绣着翠竹图案。 这身影如此熟悉——俞晴蓦地觉得心中一梗,不知道该迎面走过去,还是低头绕过去。 正犹豫,厉行却发现了她,扬声唤道:“叶道友。” 俞晴无处躲藏,就看到空云转身望了过来—— 第52章 震惊 视线落在俞晴脸上,不过数息便移开,淡漠得如同萍水相逢的路人。 俞晴垂眸,莫名地有几分黯然。 蒋游为两人介绍,“这是叶道友,这位是敝门派的空云师兄,是见仁真君的亲传弟子。” 见仁真君? 好长时间没听过这个名字了,也不知,他出关了没有? 俞晴咬着下唇,不自主地抬头看向空云。 厉行却是一愣,见仁真君乃泰中为数不多的元后修士之一,听说收徒极为苛刻,能成为他的亲传弟子,空云定非寻常人物。 空云感受到厉行的目光,脸上漾起浅淡的笑容,如往日一般清雅高贵,“在下不才,也只学得师尊一点皮毛而已。” 蒋游却为仙缘阁有几位元婴修士而甚是得意,“师兄太过谦虚,二十出头便有筑基中期的修为,有几人能做到?对了,听说真君闭关好几年了,不知何时出关?” 空云淡淡地说:“此次闭关时间短,只六年,上月已经出关了。”目光轻飘飘地扫过俞晴,似是浑不在意地续道,“眼下师尊跟空雨师弟去了河梁,想必不日就可归来。” 河梁,不就是春莲跟何老柏要去的地方? 俞晴一下子想起自己赠送给春莲的那支白玉簪,见仁是不是追着白玉簪去的? 空雨跟着见仁真君去了河梁,那么空云为何来孤山,莫非也是因自己? 如此一想,俞晴身子摇晃着,几乎站立不住,只听空云的声音不徐不疾地传来,“我却是因为家中有事,需得回昭熙一趟,所以未能跟随师尊前去。” 原来他是路过…… 俞晴舒一口气,就见蒋游笑道:“既然来了,正好趁机到大孤山转转。厉兄在孤山镇居住多年,对大孤山再熟悉不过。” 厉行淡然一笑,转向俞晴,道出喊住她的缘由,“眼下我们只有四人,不知叶道友可愿一同前往?” 俞晴思索片刻,应道:“好。” 厉行颌首,“既如此,叶道友回去稍作准备,三日后出发。” 俞晴点点头,告辞离开。 蒋游犹豫着对厉行道:“我们还有位炼气期师侄,倘若再加上叶道友,队中两位女子,是不是有些不妥?”转而向空云解释,“方才的叶道友虽是筑基初期,可毕竟年纪轻,能力有些欠缺……上次我们一同历练过,是以……” 话说的吞吞吐吐,空云岂能猜不出他的意思,左不过是嫌弃俞晴拖累大家。 空云默默叹口气,正要开口,厉行已先一步打断蒋游的话,“我会照顾叶道友,至于你们同行的那位女子,就请你们多费心。” 蒋游面色甚是尴尬,赔笑道:“我也是怕出了闪失,毕竟修炼到筑基也不容易,倘或有个三长两短不好交代。” 厉行淡淡地说:“各人自有各人的造化。” 空云负手站着,目光在厉行脸上停留片刻,转而移向别处。 飞雪簌簌地飘落,屋舍树木都笼上一层浓重的白色。 来往修士气定神闲,谈笑风生。 雪花落在灵布裁成的衣衫上,瞬即滑落,衣上不留半点湿意。而凡人俗子个个拢手缩肩,瑟缩不已。 有顽皮的孩童,穿大红棉袄,头上梳着两只丫髻,在雪地里奔跑。她的裤角湿了大半,手脸也冻得通红,笑容却是极开心。 四五岁的年纪,倘若有灵根的话,现在就应该开始打坐修炼了,有哪来的空闲在街头玩雪? 凡人虽寿数与体质不及修士良多,可快乐与满足未必比修士少。 空云不由想起方才见到的俞晴,墨发梳成双环髻,发间斜插一支嵌珠木簪,穿着鹅黄色衫子,仍是俗家少女打扮,并无半分修士气象。 难不成她还是不愿走修真之路? 空云苦笑,这个师妹,看着温婉,其实心里却着实固执。 思及蒋游对她的评价,不禁又是感慨,师妹的性子,的确也不适合修真。这一年多独自在外,恐怕也是受了不少苦。 也不知,是否被人欺负过? 正怔忡着,听到蒋游等人在商议进山需带的物品,空云接过清单扫了一眼,见厉行已经勾掉了大部分,便道:“在下会些微末的炼丹之术,丹药交于我即可。” 蒋游闻言,将剩余的几样勾了,笑道:“那我就沾个便宜,只准备这些物品了。不过……”话语一转,对空云道,“大孤山虽无高阶妖兽,可群居妖物不少,苏师侄可有防御法器?” 空云想了想,淡淡地说:“大概能够自保。” 蒋游很是意外,他本以为空云跟苏篱结伴而来,两人一个丰神飘逸,一个妩媚艳丽,定是道侣关系,没想到听空云的话音,却颇为生疏,甚至有点冷淡。 而厉行跟叶道友却不知何时有了首尾,厉行会如此回护她,还口口声声地照顾她。 唉,这世道,人心真是越来越难看透了。 俞晴却不知蒋游已把她跟厉行扯到了一起,她仍沉浸在见仁真君出关的惊人消息里。 见仁真君既然追到河梁去,显然对自己仍是势在必得。 一个元婴后期的修士想找一个筑基初期的修士,不能说是易如反掌,但肯定不会费多大功夫。更何况,仙缘阁的店铺比比皆是,一旦命令传下去,不出三五日,整个泰中大陆都就听说俞晴这个名字。 目前,俞晴所能倚仗的不过是,见仁预料不到她已是筑基修为,而且,她的相貌较之五年前见仁闭关时,长开了很多。昔日的青涩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成年女子独有的韵味。 只要不是熟悉她的人亲自来找,应该不会轻易怀疑到她。 可,无论如何,泰中不是久待之地,还是尽快离开为好。 思量许久,俞晴决定此次去大孤山要尽可能地得到招魂木,然后回青云村让墨狼魂魄回位,再然后取道往北去神罗大陆。 只希望在青云村逗留期间,不会闹出太大动静,以免招来仙缘阁众人的注意。 墨狼在识海里感知俞晴的决定,低低开口道:“只要能平安到天灵泉取出老夫的躯体,老夫定然保你无虞。” 俞晴听他语气郑重,像有十足的把握,心里略略有了几分底气,遂取出张传音符发了出去。 不大工夫,门外传来呼啦啦的扇动声,却是八哥鸟回来了。 “哎呀,妹啊,你猜我见到谁了?你保准想不到。”八哥鸟顾不上追究俞晴不等她的举动,呱呱地扯着嗓子嚷道。 除了空云还能有谁? 俞晴没打算猜,平静地将所需的符纸、朱砂以及符笔一一摊在面前,准备写些符箓备用。 八哥鸟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顿时熄了一半,没精打采地说:“那丫还是臭美得不行,胸脯挺得老高,腰身勒得那么细,走起路来一摇三摆,也不怕把腰扭断。” 这怎可能是空云? 俞晴听出不对劲来,屏住气息画完手头符箓的最后一笔,才抬头问道:“听话音酸溜溜的,到底说得是谁?” 八哥鸟不屑地说:“就是昆嵛山上整天跟男修打情骂俏,还时不时骚扰空云师叔那个,叫什么来着?” 俞晴讶然,“苏篱?” 八哥鸟忙不迭地点头,“没错,就是那丫的,刚才在多宝阁门口跟一个男修眉来眼去,那媚眼飞的……” “你不会又招惹她了吧?”俞晴想起八哥鸟爱惹事的天性,没好气地问。 “怎么可能?”八哥鸟呼扇着翅膀,“姐现下可是今非昔比,哪会招惹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 俞晴松口气,叮嘱道:“仙缘阁的人,能避开就避开,被人识破了踪迹,你我都脱不开干系,兴许命也保不住。” 八哥鸟只知道俞晴跟空云空雨翻脸后赌气离开了昆嵛山,却没想到竟是生死攸关的大事,闻言吓了一跳,转动着黄豆大的黑眼珠盯着俞晴看了半天,问道:“妹啊,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俞晴叹道:“我是什么来头,你还不清楚?最开始上山,可没少被你挖苦奚落。不过……”顿了顿,又开口,“实话告诉你吧,见仁真君是想从我身上得到一样东西,可他要取东西非得先让我死不成,所以,我才躲着他。如今,仙缘阁的人隔三差五地往孤山镇来,我就是想隐藏踪迹也不容易。你我相处这些年,多少也有些情分,你想走就走吧,我不拦你。” 八哥鸟低头沾着唾沫梳理半天羽毛,良久才道:“姐从极北之地直到泰中,活了将近二百年,还没遇到比你更好欺负的。嗯,这么好的受气包让给别人,姐还真舍不得。好歹等你真死了,姐再去找个帅气英俊的男修,双宿双飞。” 俞晴哭笑不得,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八哥鸟的意思,心下也有几分感慨,望着八哥鸟看了几眼,笑道:“既然决定了就不许反悔,以后看谁能欺负得了谁。” 八哥鸟“切”嗤笑一声,展翅飞到院子里的树上,抖落碎雪无数。白雪映衬着它乌黑油亮的羽毛,其中夹杂的数根蓝羽显得愈发高贵典雅,有点神圣不可方物之感。 恰此时,门外传来男子的声音,“叶道友可在家?” 俞晴尚未开口,八哥鸟已出声邀请,“在,请进。” 俞晴忙关上禁制,迎到院中。 厉行大步迈入,扫了眼树杈上搔首弄姿的八哥鸟,微微一笑,看向俞晴,“不知叶道友找在下有何事?”声音低沉又温暖。 俞晴心头一跳,隐约感觉他的目光似乎与以前有点不同,有几许渴望,几许热切,还有些说不出的意味。 这渴望与热切让俞晴莫名地惶恐,她定了定神,笑着问道:“我有事想请教厉道友,厉道友可知大孤山有没有招魂木?” 厉行不答反问,“你想要招魂木?” 俞晴没有隐瞒,轻轻点点头。 厉行脸色却凝重起来,“招魂木是有,可要取到却是难上加难,除非……”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熬到放假不用早起了……妹子们,节日快乐! 第53章 进山 俞晴默默思量着厉行的话,“守卫招魂木的是一对狐妖,修为不算高,勉强算是四阶妖兽,但它们却会一些歪门邪术。公狐擅幻术,母狐擅媚术,两者相辅,便是结丹修士也难以堪破,倘若不慎中招,轻者失去一身修为,重者性命堪忧。” 可他接下来又说,“若是叶道友非要前往,在下愿助一臂之力。” 明知凶险却仍然决定相伴……俞晴一下子心慌意乱起来,隐约想起多年前跟着明正与空云去黑雾历练。 星月朦胧下,空云在打坐修炼,而她蜷缩在狼皮里休息,夜半时刻,她睁开眼偷偷打量他,心里说不出的羞涩与欢喜。 而这次,俞晴自嘲地摇了摇头。 修真是个以修为论成败的世界,她自认并无出众之处,前几次相处,厉行也不曾对她有过特别的青睐。 何况,以前她在街上听说过,厉行心里已经有了心仪的女子。 他本就古道热肠,每每喜欢照拂弱势之人,兴许也只是相助而已。 倒是自己想太多了。 俞晴很快收敛了心思,微笑道:“若能得厉道友相助,我感激不尽……对了,上次请您炼制的法器尚未支付酬金,不知需要多少灵石?” 厉行瞧着她的脸色,白净细腻中挂着浅浅的绯色,心里不由一动,低声道:“炼制法器虽然用了些心思,不过……叶道友上次的丹药炼制的极为精纯,倘或还有多余的,再给我几粒即可。” 俞晴原本担心他不收酬劳,不想欠他的人情,听到后半句,心底放松,连忙道:“丹药还有。”又取出一瓶蕴元丹和一瓶清脉丸交予厉行。 蕴元丹能增加筑基期修士的修为,清脉丸能祛除丹毒。 不管何种丹药,即便纯度再高,总也会有些杂质。修士服用丹药太多,杂质积沉在经脉里,时日久了,会堵塞经脉,而且也会在体内形成丹毒。 清脉丸可以清除经脉中的杂质,防止丹毒,是修士极常用的丹药。 尤其对于那些过度依赖丹药来增长修为的修士,比如富恩岱之流的,清脉丸是必不可少的丹药。 厉行接过玉瓶,用神识扫了眼,发现与先前的丹药好像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俞晴不具火灵根,火系法术也说不上娴熟,不可能有如此精湛的炼丹技艺。 那又会是谁? 厉行心头浮起小小的疑惑,却不便探究,道谢告辞。 三日的时间转瞬即过,俞晴如约在城门口与蒋游等人会合,不出意外地见到了苏篱。 苏篱与往日一样,胸挺得很高,腰身束得极细,在三位男修间巧笑嫣然。 只是空云一向是清冷的性子,厉行神情也颇为淡漠,唯蒋游有一搭无一搭地与她应答,看着还算融洽。 见到俞晴,苏篱眸光闪动,脸上浮出讶异之色,显然已经认出她来。 俞晴心头一紧,生怕被蒋游及厉行看破痕迹。却不料,苏篱上前一步,眸子直盯着她身上的小袄,急切地开口:“道友从何处买的衫子,还有其它颜色的吗?” 俞晴客气地笑笑,“料子坊市就有,铺子里有专门的绣娘可以剪裁缝制。我这件却是我自己缝的。” 苏篱抻抻她的裙边,手指拂过上面精巧的绣花,羡慕地说:“道友能不能帮我也缝一件,价钱随你开,这个好商量。” 语气甚是托大。 蒋游闻言,眉头皱了皱,他以往对苏篱并不了解,这几天特地打听了一下她的底细。同门地师兄弟都说她为人轻浮,素来喜欢在男修间周旋,以此来换取丹药跟灵石。门派里的女修都避之如蛇蝎。 他还以为是同门夸大其词,没想到果真如此浅薄。 哪有刚见面的道友,寒暄话没说一句,张口就让人缝衣服,一副财大气粗的架势。要知道修士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修炼,裁衣绣花这种事纯属耗费时间。 难怪空云对她淡漠,此女子逢场作戏做个露水姻缘还行,要真想成为双修伴侣,却万万不可。 如此想着,不由自主地离她远了远。 厉行对苏篱并无什么特别的好恶,可冷眼看着发觉俞晴似有有几分为难,遂开口道:“人已到齐,那就及早赶路吧。”说罢,祭出他的枫叶形飞行法宝,招呼蒋游,“劳烦蒋道友在头前警戒着些。”自己仍是踩在叶柄处操纵法宝。 蒋游自然义不容辞,率先踏上最尖端的裂片,空云紧随其后,亦仗剑站在另一裂片上。俞晴跟苏篱则一前一后地站在叶心处。 厉行见众人已站好,低低对俞晴说了句,“冬日风大,叶道友站稳了。” 苏篱很着意地瞧了瞧厉行,似笑非笑地对俞晴传音道:“你下山不到两年,看来奇遇不少,修为增长了一大截,还走了桃花运……他相貌虽是丑了点,倒是挺护着你。” 后半句显然是评价厉行。 俞晴面色一红,正要分辩,却听苏篱又传音道,“师叔叮嘱过我,见到你要假装不认识。不过,我心里憋着许多话,不说出来难受得很。现下我们就算认识了,回头抽个空子好好说说。” 俞晴心底也存着疑惑,便很快地回了声,“好。” 说话间,已行至大孤山脚,空气里隐隐传来血腥之气。俞晴不敢大意,忙收住心神,放出神识,一寸寸向外搜寻过去。 冬天的大孤山,树木草丛尽都被皑皑白雪遮盖,看上去一片空茫,可白色里却掩藏着无数虫蚁妖兽。树叶间,有鸦雀在咕咕低鸣;草丛里,有爬虫在窸窣作响;洞穴里,灰色的兔子百无聊赖地啃着泥壁上的树根。 而更远处,俞晴虽然神识探查不到,可也能感觉出其中蕴藏着的杀意。 枫叶逆风而上,急若飞鸟,转瞬来到金蛇岭。 厉行收起枫叶,四下打量番,神情颇有些怪异。 蒋游也感到了奇怪,问:“厉道友以往可在冬日来到大孤山?怎么竟不见那些尖嘴畜生?” 厉行沉吟片刻,答道:“落雪时我也曾来过三两回,这还是头一次没见到游隼来袭。竟不知那许多鸟躲藏到何处去了?” 还真是,难怪上山如此顺利,竟是没有游隼狙击。 俞晴一下子想起前次墨狼说过的话,迟疑地开口,“不知这些游隼是不是受人控制,许是被关起来也未可知。” 一言既出,厉行与蒋游两人心思极快,齐齐变了颜色。 “那些游隼多时近千只,少时也有数百只,又嗜血善斗,杀不尽灭不绝,这些年死于它们手中道修士不下千人,若真是受人控制,那人该是……”蒋游讶然,那未出口的话却是……何等凶残冷酷! 能不顾日后心魔反噬做出这种丧心病狂行为的无疑是魔修。 魔修虽然也是人类,但寻常修士是吸取天地灵气来增长自身修为,而魔修依靠得却是妖兽灵植濒死时散发的死亡之气。 所以,魔修喜欢是阴暗潮湿,遍布妖兽尸身的死亡之地修炼。 当达到结丹阶段,寻常修士吐纳之间周身会覆盖纯净的白气或者浩正的紫气,而魔修散发的是则黑色或墨绿色的死气。 厉行无疑也想到这点,开口补充,“一年前在此地出现的就是九转紫金莲。” 俞晴还记得那七道惊雷,自然也记得枉死在为善与宝图手下的李贵。她闭门驯服法器将近一年,竟然忘记打听当日出世的是何种宝物。 九转紫金莲是每个修士都梦寐以求的珍稀灵植,生长在至纯之地,茎分九枝,可蔓延数里。九枝各开一花,花先绿后紫,转换九种颜色,每百年换一色,其中一朵才成为金色。 若开花期间被妖气或者死气干扰,那么花会渐渐枯萎,再无用处,需得等到金莲出世后再重新作苞。 九转紫金莲的珍贵不但在于它的难得,还在于它的功效。 对人修而言,可以洗心换骨,洗髓伐经,让身体处于修炼的最佳状态,据说还有返老还童的功效。 对魔修来说,除去改善体质,提高修炼速度之外,更能涤净因大量吸收死亡之气而淤积在全身经脉中的尸毒。 尸毒累积太多,会导致心神混乱,甚至疯狂。 相较之下,魔修更急于得到九转紫金莲。 那么,那个控制游隼的人必定是追寻九转紫金莲去了。 俞晴蓦地心惊,看到厉行似乎猜透了她的心思,缓缓点了点头。 这期间,蒋游已对空云与苏篱介绍了事情的大致经过。 空云昂首,淡淡地说:“如此,那人既不在,正是我们的好时机,不用担心多生变故。” 蒋游犹豫道:“要不要将此事报回师门,好叫掌门跟诸位真君早做打算?” “不用,”空云眼角扫了下俞晴,平静地说,“师尊在河梁的事情一毕,就会赶来此地。没准,途中也会听说此地。” 俞晴闻言垂眸,不管如何,定要赶在见仁来之前取得招魂木,离开这里。 当下,再不多言,取出飞天梭率先往金蛇岭走去。 一路甚是顺利,蛇有猫冬的习性,尽管金雷蛇作为二阶妖兽皮厚肉糙,能够抵御雪天的寒意,但它们的动作较之上次却略有迟缓。 这一年来,俞晴在脑海里无数次演习应对金雷蛇的技巧,已经成竹在胸,看到金雷蛇后,二话不说,祭出飞天梭,催动缚灵阵。 厉行见她用飞天梭,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待缚灵阵发动,立刻仗剑冲了过去,直刺金雷蛇七寸之处,一下将蛇头砍了下来。 蒋游大惊,才一年有余,厉行的修为竟然长了这么多,再仔细看他,发现他目中波光流动,周身灵气满溢,堪堪处于筑基大圆满的境地。 厉行也有点惊诧,很快想到是服用俞晴所赠的蕴元丹之故,不由回首,朝着俞晴慢慢扬起了唇角…… 第54章 私语 俞晴正全心操控飞天梭,没有察觉,站在旁边无所事事的苏篱却发现了,风情万种地冲厉行抛了个媚眼。 厉行脸色一沉,冷冷地转过头。苏篱却“咯咯”地娇笑了两声,侧头看了看也是束手旁观的空云。 在仙缘阁,苏篱就有个依赖男修的坏名声,此时见用不着自己,当然不会上赶着出力。 而空云则是想看看俞晴的实力。 俞晴负气离开昆嵛山,空云并未阻拦,也挡着空雨去追。可心里,他却时不时牵挂着她,不但是因为当初是他接引俞晴上山,也是因为他明白俞晴的性格,既无害人之意,也无防人之心,这样的性情行走世间,若没人护着,很容易吃亏。 从本质来说,空云是个典型的修士,将所有精力都用于修炼上,七情六欲看得很淡。虽然看得淡,却并非看不出来,俞晴对他从疏离到信任到依赖,甚至若有若无的一丝情意都看在眼里。 但未成大道前,空云不会考虑男女之情,所以只能假装不知,看着俞晴一天天放下,直至后来反目成仇。 仇人,只是俞晴单方面的想法,空云仍是将她视为自己要爱护要照顾的小师妹。 此次重逢,空云是欣喜的,欣喜于俞晴修为大有长进,可心底却也有丝丝怅然。 原来,没了自己,师妹也能过得很好。 尤其,见到厉行对俞晴颇为回护,两人言谈间显得甚是熟稔,那惆怅便愈发浓了点。 可这念头只是一闪间,空云很快释然,挥剑冲上去。 有了空云助阵,几人对付金雷蛇不费吹灰之力,很快地结束打斗。 此次杀死八条金雷蛇,除去丝毫没出力的苏篱外,正好一人两条。 厉行将四条蛇头砍下来,悉数递给俞晴,“你收着吧,蛇肉要不要带回去给你那只八哥鸟?” “不用,她现在吃得少了。”对于厉行明显的呵护,俞晴不太好意思,又不好当着众人让他下不来台,只能委婉地拒绝。 谁知话音刚落,八哥鸟“嗖”一声从灵兽袋钻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地上的蛇肉,边吃边朝厉行抛媚眼,“还是厉大哥好,能够想着妹子。” 俞晴恼怒地瞪了它一眼。 吃饱了,八哥鸟惬意地在空中盘旋一圈,展示了一下亮蓝色的几支尾羽。 苏篱讶然地盯着它,几乎合不拢嘴,“叶道友,这是八哥鸟?”言外之意,这就是当初昆嵛山上那个低矮挫的白牡丹? 什么时候鸟枪换炮变成高大帅了? “小女子闺名凤凰,有凤凰血统,”八哥鸟傲然地俯冲下来,装模作样地逡巡一圈落在空云肩头,搔首弄姿地拨了拨眼周的绿绒毛,吟道:“山间谁家少年,足风流,待我化形成人,公子娶我可好?” 空云清俊地笑了笑,“等你能够化形再说。” “真的?”八哥鸟惊喜交加,“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公子可不许反悔,诸位都是证人。” 空云是昆嵛山有名的潜力股,人长得又帅,八哥鸟对他可是垂涎已久,根本没听出空云话里的意思。 其余众人却都没将八哥鸟的话放在心头,毕竟人妖殊途,通婚是要被人唾弃的。 经过八哥鸟这番插科打诨,气氛较先前轻松了许多。 八哥鸟一直在空云身边献殷勤,完全将俞晴这个主人忘在了脑后。 厉行颇觉奇怪,八哥鸟虽然好色贪吃又懒惰,却并非无脑之人,自己也是经过几次接触才获得它的认可,怎么竟对空云一见如故,好像根本不设防似的。 而空云也完全不见戒备之色。 莫非他们之前认识? 厉行不由往俞晴那边看了眼,俞晴正心无旁骛地用神识探查四周,丝毫没将八哥鸟对空云的讨好放在心上。 厉行暗笑自己多事,不管他们认识也罢,不认识也罢,自己只要护好俞晴就是了。 几人鼎力合作,很快翻过金蛇岭和乱石坡,眼看着天色渐黑,厉行提议歇息一晚,等天亮后径自到忘情谷,就不去解忧谷了。 解忧谷药草多,异叶青兰就长在那里,但现在是冬季,大雪封山,药草萎顿,药性不如夏季好。 几人都明白这个道理,无人表示异议。 商议定,各人自行设置禁制准备打坐。 俞晴又将先前的小帐篷拿出来支好,苏篱磨磨蹭蹭地过来,娇笑着问:“叶道友想得真周到,不知道能不能让我也进去歇息会?” 应该是有话说吧? 正好俞晴也有事问她,便答道:“苏道友若不嫌弃,就进来吧。” 蒋游跟厉行看在眼里,对苏篱的不满又多了几分。 修士修行最忌讳旁边有人,因为各人的修习的功法、实力都是秘密,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泄露出去。 苏篱好歹是名门正派的弟子,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 苏篱看出两人眼中的鄙夷,只装作不知道,大咧咧地进了俞晴的帐篷,先设了个隔音的禁制,一屁股坐在狼皮上,抱怨道:“你可真狠得下心来,吭都不吭一声说走就走,连个音信都没有。” 俞晴苦笑,当日那种情形,难不成她还得一一跟师兄师姐们告辞才离开 苏篱倒也没指望她说什么,又道:“见仁真君出关后听说你不辞而别,气得差点把彰善峰翻了个儿,竹林毁了大片,师叔的药圃也废了,还要废掉师叔和空雨师叔的修为,幸好明正真人在旁边拦着,才饶过他们。” 想到当日情形,苏篱仍是心有余悸地看着俞晴,“这次下山,师叔除了回昭熙外,还有个任务就是找你,真君说就是你走到天涯海角,也得把你带回去。” 呵,原来空云也是来找自己的。 俞晴咬唇,问道:“师兄是怎么打算的?” 苏篱没回答,却从怀里掏出七八只玉瓶,“师叔给你的,说是现下正好用得上。” “药圃不是废了,哪里来的灵草炼丹药?”俞晴不打算要,空云没了灵草以后炼丹就不方便了,而且他也是筑基期,应该也能用得上这些丹药。 “师叔把剩下的药草都拔了,这些丹药有些是之前剩下的,有些是不久前赶着炼制的。说来也奇怪,师叔好像知道你在此处,刚到就遇见你了。你知道吗,昭熙西北有个空渡海,海那边是泰元大陆,据说泰元大陆多儒修,跟泰中全然不同。”苏篱并不知道俞晴筑基时,还是空云在一旁护法。 那条路通往孤山镇,想必空云也是据此推测出来的。 至于泰元大陆,空云是提醒自己避到哪里去吧? 因为她出走,见仁真君差点废掉空云的修为,空云不但没有半点怨言,还像以前一般照拂着她。 俞晴眼眶有点潮湿,将玉瓶往苏篱身边推了推,“还是留着师兄用吧,我自己有。” 苏篱神秘地笑笑,“师叔那里有我呢,我已经决定了,以后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他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俞晴莞尔,这还真是苏篱的性子,百折不挠的,笑罢,忍不住提醒她,“师兄可是一门心思用在修炼上,你可别落下太多,否则他可看不上你。” 苏篱脸上显出几分沮丧,“我灵根太差,是仗着灵药不缺才修炼到这程度,再快怎么拼命也赶不上师叔,连你也追不上。” 对此,俞晴也无计可施,没办法安慰她。 苏篱倒是很快振奋起来,将怀里的乾坤袋取出来,掏了半天掏出些玉盒,“我自小被人瞧不起,也就你还把我当朋友,这些药草品相都很好,你收着等以后学会炼丹了就自己用,或者换成灵石也行。这一别,还不知以后能不能再见到?” 一席话,说得俞晴也有几分伤感。 苏篱没朋友,她何尝有过? 以往在青云村里,就跟巧珍玩得好,现在她们已经相隔得越来越远了。 修道之后,来往的就只是空云跟空雨,再就是苏篱。 说起来,苏篱也算是她唯一的朋友了吧。 俞晴打开玉盒,见药草品阶并不算高,都是二三阶的普通药草,不如药华园的珍贵,但胜在年份久,最短的也有数百近千年,甚至还有几支是上万年的。 俞晴当即将一部分移种到自己的随身药园,另一部分仍是放进贴身的那个小乾坤袋里。 苏篱看着她来回倒腾,叹道:“你还是这个性子,一点都不知道避讳人。万一露财被人欺负怎么办?” 俞晴笑道:“你不是也没避讳我吗?若你还信不过,我还能信谁?” 茫茫人世间,除去空云跟苏篱,她真的没有谁可以信任了。 或者还有厉行? 不过,厉行已经有了心仪的女子,她也不该与他接触太多。 两人又唧唧喳喳地说了些昆嵛山的旧事,才撤下禁制,准备打坐修炼。 修炼了一个时辰,俞晴正要取出符纸,忽然听到厉行的传音,“叶道友是否得空,我有些话对你说。” 俞晴接受以前的教训,不再用神识扫视,而是掀开帐篷看了眼,发现厉行并未打坐,仍是跟往日一般蹲在雪地上摆弄阵旗,遂道:“有空,厉道友请讲。” 过了会,才有声音再传过来,“出来当面讲好吗?” 俞晴稍愣,整整衣衫走出帐篷。 厉行见她出来,双眸一亮,幽深的眸光映着雪色,分外明亮,脸上的伤疤似乎也浅了点,整个人竟是前所未有的俊朗洒脱。 俞晴呆了下,随他转到大石后面。 厉行使个禁制,隔绝了别人的窥探与偷听,俞晴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第55章 情定 厉行看在眼里便是一叹,其实两人接触已经颇多,他已经视她为可交之人,她却仍是这般谨慎疏离,待他并不比蒋游等人热络。 虽是心头有些惆怅,可他并非善感之人,也不会在这方面纠缠,只沉声道:“我瞧着道友的修为较之以前大有长进,可打斗上仍有些许不足,道友是否尝试过同时运用飞天梭与紫青剑?” 俞晴还真没想过这点。 只听厉行又道,“叶道友不妨试试,先祭出飞天梭,飞天梭自带困阵与缚灵阵,敌方会有数息工夫无法进攻,这空隙,道友可只用三成神识来操控,另外七成祭出紫青剑,再过数息,道友便用七成神识操控飞天梭,三成操控紫青剑。” “可这样需要很强的神识跟灵力才行。”俞晴问道。 厉行摇头,“并非如此,关键不在神识的强弱,而在于神识的控制。”想了想,问道:“道友可能左右手同时写不同的字,或者左手画圆右手画方?” 俞晴伸手比划了下,画方画圆倒是不难,就是不知写出来的字是否能看。 厉行微微点头,“这又叫分心术,心思单纯之人容易上手,思虑过多的人反而难以控制。以前我认识一个儒修可以同时控制三样法器,修为不算高,可神识较之同等级的人却是强上许多。” 俞晴默默思量着,先前在金蛇岭,她先用了飞天梭困住金雷蛇,厉行上前用长剑斩杀,两人这般配合效果比以前五个人打斗要强许多。 可若厉行或者空云不在,她独自应对未免又会吃力。假如能够同时操控飞天梭与紫青剑,岂不等于多了个攻击力强的同伴。 以后落单的时候,遇到同阶的妖兽也可勉力一搏。 想到此节,俞晴豁然开朗,对厉行深施一礼,“多谢道友指点,我这便回去试试。” 厉行笑笑,“要达到随心所欲的境地并非一日之功,道友无需操之过急,慢慢练起来即可。” 俞晴回之一笑。 笑容自心底而发,在明月白雪的辉映下,动人之极。 厉行顿时有些呆滞,只觉得满身的血液翻滚,压在心底的情愫如发酵的面团般飞快膨大充斥着他的五脏六腑,连带着周身的灵力也迅速地运转起来,他的袍袖被灵气充溢着,鼓胀得如同兜满了风的船帆。 话至此,已告一段落,俞晴垂头等着他解开禁制,可半天不见动静。 她讶异地抬起头,看到厉行一动不动的站着,衣袖无风自摆,脸上神情变幻莫测,有豆粒般大小的汗珠从额头不停的沁出,沿着脸颊滑下来,一滴滴打在他的灰色衣袍上。 呀,这是怎么回事? 会不会是走火入魔? 俞晴惊慌失措,她还是在昆嵛山上看竹简时知道修炼时心境有所波动或者钻进牛角尖,心魔便会趁虚而入。 走火入魔轻则损耗数年或者十数年的修为,重则击垮道心以致于修仙无望。 可平白无故地,两人只站在一起说了几句关于修炼的话,他怎么会走火入魔? 俞晴再想不到是自己的原因。 她看着厉行难耐的神情,急得团团转,有心破了禁制出去找空云求救,又怕禁制连着厉行的神识,反而害了他。况且,她的修为太低,能不能打破禁制还未可说。 而有禁制阻着,便是传音符也发不出去。 无奈之下,俞晴索性盘膝在地,小声念起了清心咒。 不过念了数遍,俞晴慌乱的心便平静下来,声音愈发柔和安定,一遍遍,回荡在小小的禁制间。 雪慢慢地消融,四处乱窜的灵气归顺合一,厉行鼓胀的袍袖复又垂下。 厉行缓缓睁开眼睛,瞧见俞晴盘膝坐在雪地上,双目微合,五心朝上,神情安详,犹如笼了层神圣的光环。 低柔的声音一下下敲打着他的心房。 适才,他走火入魔,感觉像是在黑暗的森林里跋涉,脚下是泥泞的沼泽,周遭是腥臭的浓雾,死亡慢慢地包围了他。 正绝望时,耳边传来的就是这轻柔的声音,犹如天籁,又如明灯,照亮了黑暗,指引着他一步步走出黑暗。 厉行百感交集。 乱他心境的人是她,可令他因祸得福的人也是她。 心魔的可怕之处在于只要道心稍有不稳,就会轻易地把道心击垮,从此与大道无缘。 可心魔又是难得的历练道心的机会,只要经历过心魔考验,心境会更上一层。 清心咒是修道的入门法决,用来帮助修士在修炼时祛除杂念安心定神。本来只对修士自身有效用。 可俞晴与厉行离得极近,两人又身处狭窄的禁制中,俞晴平和的心境不免会影响到厉行,是以他才能自行从心魔中清醒过来。 想到此,厉行神情变得凝肃,双唇紧紧地抿在了一起。 俞晴正处于忘我之中,并不曾察觉到厉行神智已回复清明,又念了数十遍清心咒才停下来,入目便是厉行明亮的眼眸。 “道友没事了?”俞晴大喜,急忙站起来,很快注意到厉行的变化,拱手道,“道友修为又长进了,可喜可贺。” 厉行浅浅一笑,目光柔和而温存,“时辰已经不早,你回去休息会,不久天色就该亮了。”说罢,手指捏个法诀,打开了禁制。 两人一前一后地绕到大石前面。 苏篱仍没睡,就着照明珠莹莹清辉在整理她的乾坤袋,林林总总的物品摆了满地,几乎踏不进脚去。 见到俞晴回来,苏篱双手翻飞,将东西一一归回原位,脸上露出促狭的笑容,“半夜三更的,说什么知心话儿说这半天,怕是有两三个时辰了吧。” 俞晴斜她一眼,“你怎么也不歇会儿?明天少不得还要打斗。” “刚才已经修炼过,倒是不累,即便是有打斗,也轮不到我出力。”苏篱吃吃地笑。 她跟俞晴一样,都不是争强好斗的性子,倘若不是因为空云,加上有那么个万人垂涎的宝贝,恐怕连日常的修行都不上心。 俞晴笑着劝她,“一起组队历练,总得出点力,免得以后被人说嘴。” 苏篱点头,“我晓得,这次不过是因师叔还有蒋师叔在,你也不会多说什么,就是那个厉道友,看着你的面子,也不会记恨我吧?”话到最后,又多了几分调笑。 俞晴听出苏篱话里的意思,忽地红了脸。 她也感觉出来了,这次历练跟上次又有不同,上次厉行对队里的人都很照顾,但碍于她经验最浅怕扯后腿才多有回护,而这次,无论在途中还是打斗,分明并无险况,他的态度却很明显,就只顾着她一个。 还有方才的眼神,那般地柔且深。 俞晴已年近二十,虽说碍于修炼,修士的七情六欲较常人淡泊,可她先前对空云已生有情愫,又岂会看不懂厉行眸中的情意。 她对厉行并不反感,只是见仁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赶来,能否在他手下逃得一命尚未可知。 厉行已经筑基大圆满,只要契机一到就能结丹。结丹修士已算是高阶修士,可有八百年的寿元。 何必非得拉他下水? 帐篷外边,厉行正全神修炼,历过心魔,他的心境进了一层,修炼起来较往日效果更好,只运行了两个周天,已感到浑身舒坦,灵气充沛,浑身像是由使不完的劲儿。 他长舒口气,目光不由自主地朝帐篷那处望过去,隔着毡布自然什么也瞧不到,可他仍是莫名地弯了唇角。 想起困在心魔时听到的那管柔和的声音,又想起那道指引他方向的光,厉行心中依然做了决定,以后定要与俞晴结为道侣,伴她左右。 她天性淳厚,心思纯正,跟着她必不会偏离正道,而他总会护得她周全。 两人一路扶持,想必定会大有作为。 厉行情意已定,感觉结丹的把握又大了三成。 筑基是凝气为液,而结丹则是聚液为固,就是将丹田里的液体压缩凝固成丹丸模样。除此之外,还有心魔考验,心魔不外乎明心、见性、问情。 明己道心,见己本性,厉行自问毫无问题。 而问情一项,想必也不会造成他的困扰。 现在,惟有等待合适的契机了。 不大工夫,天边开始发亮,呈现出灰白的鱼肚色。 各自修炼的几人先后起身,俞晴也整好衣衫,与苏篱一道收了帐篷。 因是冬日,异叶青兰尚未发芽,此次便不去解忧谷,而是去忘情谷。 解忧谷因为灵草多,筑基修士以及炼气后期修士常去采药,忘情谷则不同,既无灵草也无妖兽,极少人愿意去。 蒋游跟厉行也从未去过。 可忘情谷有种火藤,藤曼坚韧,既不怕刀砍,也不怕火烧,空云便是奔着火藤而来。 俞晴也是修炼木系法术为主,能够多几种功效不同的藤曼自然是好事。 未免途中周折,几人商定各自御器飞行直往忘情谷。 俞晴便拿出了那只铁竹筒,铁竹筒迎风见长,长到四尺多长,随着俞晴的意念控制就停止了。 俞晴轻盈地跳上去,这还是厉行改造后,她头一次驾驭它。 铁竹筒做得很精巧,底下铺着绒毯,侧边有大小不同的格子与抽屉,可以放些丹药竹简以及小食等物,这样飞行的同时还能修炼打坐或者喝茶吃点心。 苏篱心生羡慕,“你这个法器倒是好,”紧跟着跳了上去。 蒋游不由哂笑,女孩子就是心思浅,才刚认识,还不了解对方底细,就熟络成这样,要真在外头行走,少不得吃亏上当被人欺负。 厉行也很意外,俞晴本是谨慎小心的性子绝非自来熟……会不会两人原本就认识? 眼角瞥见得意洋洋地站在空云肩头的八哥鸟,心中疑惑更深。 行在空中往下看,只有两处不被皑皑白雪覆盖,其中绿意茂盛的所在是解忧谷,另一处就是忘情谷。 忘情谷一棵大树都没有,连灌木都少见,偶尔有几丛矮草却不是惯常的绿色,而是带着灰突突的红。除此之外,尽是或大或小的山石,跟昆嵛山的武清峰倒有几分相似,但又不似武清峰那边炽热。 踏在地面上,只觉得暖意从脚底往上,让人全身暖融融的,犹如置身风和日丽的春天,而不是风刀霜剑的冬日。 苏篱笑道:“这里倒是舒服,太阳晒着真想好好睡一觉,”说罢掩唇打了个呵欠。 俞晴听她一说,隐隐也有困意上来,眼皮缱绻得不想睁开。 厉行却是心底一凛,喝道:“醒来!”本能地取出长剑,不曾想,长剑却自有主张般直直地往下坠。 空云见状,也祭出长剑,长剑飞了一圈,当啷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空云费了点力气才捡起长剑重新入鞘。 厉行等人看得清楚,已猜出地下定是埋有磁石等物。 如此一来,钢铁炼制的器具用起来便不顺手,空云取出鱼骨剑,一左一右握在掌心,蒋游则换了根寒石制成的乾坤棒,厉行的法器却是赶山鞭。 苏篱身上也有佩剑,可她的剑只是装样子,真正用她出手的时候不多,此时也换了把描绘着花鸟的团扇。 俞晴却是有点为难,紫青剑是寒铁所制,应该用不成了,剩下的便只有飞天梭,飞天梭是被动性攻击武器,杀伤力实在差了点。 厉行看出俞晴的犹豫,传音道:“你只护好自己就行,别的事有我,倘不放心,取出几张符箓备着。” 俞晴眸中一亮,她身上各式符箓多得是,大可用来攻击,不由眉眼又带了笑。 厉行唇角微弯,再传音,“回去后,我给你炼制件趁手的法器,你喜欢什么样的?” 再炼制件法器? 俞晴还没想过要什么样子的,听出厉行话语里的柔情,面上红了红,却仍是婉拒了,“不用,我去坊市买一件就行。” 厉行不意她会拒绝,侧头望去,瞧见她脸颊的绯色,面色微变,一把将她拉至身边…… 第56章 火蚁 不期然被他这么一拉,俞晴险些撞进他的怀里,正惊慌失措,厉行已挥动起长鞭死力抽打着地面。 地面上凭空出现个西瓜般大小的土包,极快地向西移动。 空云暴喝一声“困”,土包前突兀地出现一堵墙堵住了去路,几乎同时,鱼骨剑飞出,直直地插在土包上。 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声,土包骤然消失不见,鱼骨剑失去着力处横在地上,剑尖一抹鲜红甚是显眼。 俞晴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口,问道:“是何物?” 厉行淡然回答:“地狐……你跟苏道友要多加小心,且莫大意。” 地狐,三级妖兽,形似鼠,爱钻洞生活,可性情却似狐,最是淫邪之物。 俞晴与苏篱交换了个目光,再不敢大意,用神识一寸寸地扫视着,不由又是讶然,看似平静的地面竟藏着上百个火蚁巢。 细看过去,能看到数不清的火蚁聚集在巢穴周围觅食,一个个足有蜜蜂大,头上长着猩红色的颚钳,尾部则像蜜蜂般长着针刺。 俞晴最怕这种密密麻麻聚集着的东西,当下便感觉有些毛骨悚然。 厉行好似看透了她的心思,低声道:“此物虽可怖,但对有火灵根的修士来说却大有裨益,服用之后能增加火灵根吸收灵气的能力,就是寻常修士也可提升修为,只是……” 火蚁的数量也太大了些,且它们尾部的针刺有毒,被刺到的话,轻则四肢酸麻疼痛难忍,重的话性命或可不保。 俞晴知道空云是火木双灵根,厉行既然能炼器,想必也有火灵根,苏篱是四灵根,五行中唯一缺的就是木灵根——五人中至少三人能得益,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便是要对付这些火蚁了。 可是该怎样对付它们? 以往应对虫蚁最好的就是火球术,一个火球扔出去会烧死飞虫无数,可火蚁最喜欢的就是火,这个法子显然没有效用。 或者用冰裂符 冰应该是管用的,只是如今身处温暖的环境,俞晴制作的符箓威力会大打折扣,也不知能坚持多久。 不过思量这一小会儿,空云等人已作出决定,先用土系法术将各蚁穴隔开,再用冰球术分别冻住各蚁穴的火蚁。 五人中,苏篱就是个打酱油的,俞晴实力最弱,加上是个女修,虽说修真界中女子的地位比在凡俗中要高,可仍处于弱势状态。所以,并无人征询俞晴的意见,三人彼此使个眼色,蒋游率先念出了法诀。 蒋游有土灵根,土系法术最强,负责隔断蚁穴四周的通路。五行法术之一土盾术也可用土筑墙,用来防御攻击或者困住敌人,可土盾术筑的墙在地表,肉眼可见。而蚁穴在地底,本身四周就是土,蒋游却硬生生地用法力将蚁穴周边的土挤压到一起,然后不断地从别处移来土壤继续挤压。 俞晴通过神识清清楚楚地感知到蚁穴周围的土已成类似石块的青灰色,火蚁也知道自己被困住,派出许多工蚁围着土墙打转,似乎在寻找出路,只是都徒劳而返。 厉行见时机已到,右手一挥,便有灵气带着刺骨的寒意射向地面,地面结出类似霜冻的冰渣。冰渣沿着土墙丝丝深入,火蚁们先是惊慌逃窜,而后听到指令般撤回巢中,簇拥着团成一团,就像人类寒冷时抱在一起取暖毫无二致。 眼见着火蚁逐渐没有动静,似乎被冻僵了,空云祭出鱼骨剑去挖蚁穴。不等鱼骨剑插入地表,蚁团就像冰团球遇热般开始融化,转瞬间,整个蚁团尽数化成水渗入土壤之中。 空云飞快地将仍然湿润的泥土挖出来,除了触手有略微的湿意,跟地上其余土壤并无不同。 厉行与蒋游对视一眼,均茫然地摇了摇头。 空云扔掉掌心的土,淡淡道:“不如用火试试?” 跟预想中一样,火蚁遇到火不但不怕,反而愈加兴奋,尾部的针刺高高举起,不停地摆动,耀武扬威一般。 一个蚁穴就是一个火蚁王国,生活着成千上万的火蚁。 纵然筑基后期大圆满的厉行也不敢轻易去招惹正处于激动之中的火蚁。 但真要放弃这些可以增长修为的火蚁,又有些不甘心。 毕竟食用火蚁增长的修为跟服用丹药不同,服用丹药能产生丹毒,而食用火蚁就像自己打坐修炼一样,完全没有任何不良影响。尤其,还能滋补火灵根,就像大树一样,根茎若是粗壮了,吸取土壤里的水跟营养岂非更快更多? 这可以直接关系到日后的修炼速度。 不管是火木双灵根的空云,还是金火双灵根的厉行甚至没有火灵根的蒋游都不打算轻易放弃。 苦于没有良计,正好稍事休息,几人盘膝坐在地上或打坐修炼或苦思对策。 因为厉行设置了防御阵法,空云又在四周洒了驱虫药粉,俞晴并不担心再有地狐偷袭,凝神运转了一个大周天后,精神抖擞地睁开了双眼。 此时已近黄昏,西边的天上晚霞绚烂,夕阳如同红色的圆球矮矮地缀在山边。假如还在青云村,现在正是做晚饭的时辰。村落里炊烟四起,空气中弥漫着各式饭菜的香味。王大婶手艺好,任是平常的饭食也能做得让人垂涎三尺。 俞晴悄悄咽了口唾沫,她筑基已是第三个年头,虽然已经可以不食人间饭菜,可想到喷香酥脆的油酥火烧、鲜美可口的清蒸鲫鱼、酸酸甜甜的糖醋排骨,顿时觉得腹中空落落的。 俞晴扫一眼各自修炼的众人,悄悄取出乾坤袋,里面有她在孤山镇买的窝丝糖。做贼般打开纸包,取了一小块放在口中。 糖松酥甘甜,从舌尖一直甜到心底。 俞晴满足地叹口气,弯了眉眼。 厉行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紧抿的唇也随之弯起,悄声传音给她,“吃什么好吃的?” 俞晴冷不防听到他的话,蓦地涨红了脸,白皙的肌肤染了红透出明净的粉色,比天边的晚霞更动人。 厉行心头乱了乱,放下手中的阵旗,索性大大方方地凝视着她。 俞晴含着满嘴的糖,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好容易迫着自己静下心来,传音回去,“窝丝糖。” 话出口,却是呆了呆。 她记得蚂蚁爱吃糖,地上若是落了点心渣子,没多久准会招来一群蚂蚁搬回去。 火蚁会不会也爱甜食? 厉行盯着她透亮的眸子心头柔软似水,到底是个小女孩,都已筑基了还会为吃上一块糖欢喜成这般。 他的目光如水温柔地包围着她,又似火,热热地灼烤着她。 俞晴有些心悸,隐隐的又有欢喜,红着脸走到厉行身旁,掌心托着窝丝糖,“我有个法子,不知道行不行?” 她的声音软且糯,厉行不吃糖心里已是甘甜,柔声道:“应该能行,咱们且试试。” 小小的窝丝糖被掰成数十块指甲盖大小的糖渣,厉行不敢多放,先放了一块在地上,收敛好气息等在旁边。 果不其然,有三只火蚁闻着气味赶来,绕着糖渣转了两圈,厉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火蚁,拔掉尾部的尖刺,塞进嘴里。 俞晴不忍目睹,急忙转过头。 三只火蚁的失踪并没有对蚁群造成多大的影响,不多时,又有几只循味而来。厉行如法炮制,仍旧吃了。 约莫服用了数十只,见空云等人也从打坐的状态中醒来,厉行便将此方法告诉他们,自己在旁边结了禁制炼化服用的火蚁。 俞晴给每人分了几块糖渣,空云与蒋游没说什么,苏篱却笑道:“叶道友竟然随身带着这种东西,还有没有别的好吃的?” “有几只红果子,”俞晴掏出来递给苏篱,“你要吃吗?” 果子就是普通的食物,并非灵果。 苏篱伸手接了,“咔嚓”咬一口,“不错,又脆又甜。” 俞晴也爱这种红果,因咬起来动静太大刚才便没好意思吃,如今见苏篱吃得欢实,也不再顾忌,两人坐在一处边吃边看着不远处屏息捉火蚁的蒋游与空云。 夜色渐渐笼下来,一弯明月惨淡地挂在墨蓝的天际,星星稀稀拉拉的,静静地闪动着。 空云与蒋游也各自结了禁制修炼。 忘忧谷的夜,静谧而温暖,连风似乎都带着宜人的温度,完全不像山谷外面那样的凛冽呼啸。 这样平和又美好的夜晚,俞晴却半点不敢懈怠,布置了个拙劣的防御阵法,精心用神识感知着周遭的一切。 火蚁们如愿以偿地将糖渣搬回了蚁穴,看着像是蚁王的火蚁正在大快朵颐,并没有谁去追究离奇消失的近百个同类。可能对它们而言,少几个同类是极平常的事情,只要不是大规模的死亡就好。 一丈开外的矮藤上,有只蛹虫蜷在藤叶里,扭动了一下身子。 石头后面,有两只蜈蚣在争食半截蚯蚓,蜈蚣个个有虎口长,数十条腿动来动去,俞晴看得毛骨悚然,忙将神识移到别处。 在地下,却有只地狐悄悄地循着土道靠近,前腿不停地扒着土,后腿随之将土压在身后,身体趁机向前移动。 一连串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迅捷却很轻,几乎没有半点声响。 离阵法边缘尚有两尺,地狐似是感知到什么,不再往前,却悄悄将头探出了地面。 空气中残留着红果的甜味,不远处尚有三四个果核。 地狐嗅了嗅,将身子倒转过来,头钻进地下,尾巴翘在了地面上。 有白烟从它尾部无声无息地散开,转瞬散了个干净,而空气中甜味却愈加浓郁,甜得让人沉醉。 苏篱伸了个懒腰,呢喃道:“这个地方真舒服,要是有张床就好了,嗯,可以好好睡一觉。” “那你躺会儿吧,我守着就行,有事会叫你。”俞晴找出狼皮铺在地上。 苏篱方一躺下,立刻沉沉睡去。 俞晴却感觉不太对劲儿,猛转头,与地狐打了个照面…… 第57章 所求 地狐没想到俞晴能在自己的白烟中还保持清醒,呆愣了片刻,想要离开却心有不甘,龙眼般大小的黑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俞晴。 俞晴也想不到竟然有妖兽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自己面前,强压着几欲出口的惊呼与它对视。 地狐的黑眼珠清澈明净,像一汪清水,俞晴清楚地在里面看到自己的影子,纤纤弱弱的,没有半点修士气度。 黑眼珠转了转,俞晴的眼眸也随着转了转。 黑眼珠停,俞晴的眼眸也跟着停。 反复数次,黑眼珠蓦地现出几分笑意,俞晴也不自主地跟着展颜一笑。 便在此时,地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俞晴扑来,带动着地上的尘土飞扬。俞晴木登登的根本来不及反应,眼看着地狐的爪子就要抓上她的脸颊。 只听呼啸声至,一根长鞭飞来,直直卷上地狐身体,将它拉开。 地狐甚是灵巧,就地一滚,撅着屁股再放一阵白烟,倏忽消失在地下, 俞晴倒抽一口凉气,回眸朝长鞭来处望去,就见厉行不知何时已从结界中出来,心有余悸地盯着她。 “多谢道友,”俞晴敛袂行礼,面上不由有几分赧然,这一路来已经欠了他许多情分,已不是简单的“多谢”便可以抵消的。 厉行瞧了眼躺在狼皮上睡得正香的苏篱,轻声道:“地狐是三级妖兽,以你的修为对付它太难为你了。”迈步走到俞晴身边,“我与你一道守着。” 俞晴点点头,不动声色地离厉行远了几分。 厉行心底苦笑,垂眸又见她拘谨约束的样子,低叹了声,道:“火蚁对不管对修士的灵根还是修为都大有裨益,你不妨试试……既然走上修真大道,当以增长修为为首要……火蚁味道不算难吃。” 俞晴知厉行一片好心而且所言非虚,低低“嗯”了声,决定天亮之后再捉了火蚁就尝一尝。 月光清淡,柔柔地照在俞晴脸上,映着她的肌肤白皙光洁。眉眼温婉乖顺,而小巧的唇微微翘着,像是熟透了的红莓诱人采撷。 已近双十年华,俞晴出落得更加美丽。 虽不若苏篱那般明艳娇媚,可她独有的楚楚动人的气质仍是教人怦然心动。 厉行没话找话,“地狐是三级妖兽,所放白烟能令人昏睡,你佩戴的安神珠倒是恰巧克制了白烟,回头我再帮你加套防御物理攻击的阵法上去,这样寻常的拳脚也不能伤了你。” 适才地狐的爪子又快又利,倘若真抓到俞晴脸上,恐怕这张脸就毁了。 木簪本就带了套防御阵法,能防备灵力攻击,再加上防备物理攻击的,就相当于给她加了个防护罩。俞晴在他身边时,他自会全力守护,而她不在的话,他也能多几分安心。 想起方才的事,俞晴也后怕不已,身为女子,她自然也爱惜容颜,能多一层防护,是再好不过。 只是,又欠了厉行的情了。 绘制阵法炼制法器可以用灵石交换,可其中的情意又怎生回报? 俞晴是决计把墨狼从天灵湖里解救出来回归原身就离开这片大陆的,见仁真君太过强大,穷她一生都不见得能达到他那样的修为,她不敢以卵击石,只能靠等,等着见仁陨落那天。 而在此之前,她得好好活着……俞晴暗叹,厉行所言有理,她还是捉几只火蚁来吃,毕竟这样增长修为的良机并非经常能够遇到。 不由地侧头看向厉行,只见月光下,他周身的灵力上下流窜,几有喷薄欲出之势。 前阵子他就到了筑基大圆满的阶段,经过这些日子修为又有增长,看情形,结丹已经指日可待。 俞晴轻声问:“厉道友准备何时结丹?” “再等等,”厉行浅浅一笑,说起自己的感受,“前阵子已勉强能够结丹,经过这时日修炼发现丹田尚有余地,而且脉络也有所扩大,如此能增加结丹成功的几率,倒不如再等几日……结丹后需用半年多时日来稳定,我还没想好在何处结丹。” 结丹就是将筑基时候已经液化的丹田灵气继续积压,成为固态。 这个固化的过程需要丹田有极强的承受力,而全身的经脉也必需在短时间内大量地往丹田输入灵气以增大压力。 吸收灵气的速度取决于灵根,输送灵气的速度则取决于脉络的宽度。经脉被灵气充盈急剧膨胀的过程极其痛苦,稍有不慎就会经脉断裂,故而不少修士在结丹的时候就会服用固脉丸来增加脉络的韧性与坚固程度。 灵根稍差的还有服用续灵丸,以便在灵根吸收灵气不足的情况下能保持丹田有持续的灵力压迫。 不管是自发结丹也好,还是灵药辅助结丹也好,在结丹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由于体内灵力尽数供给丹田而使经脉中灵力不足,还有经脉虽然经受了结丹的考验,但有可能产生了裂纹,这个时候的修士相对比较脆弱,必须尽可能地避开攻击而且打坐修炼以修补身体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 而结丹是修真过程中一个相当重要的阶段,会有天象出现。有些不怀好意的修士或者以往得罪过的人往往会趁火打劫。 故而修士结丹前会提前寻找处既安全灵气又充足的场所,或者寻两三知交为自己护法。 俞晴才是筑基初期的修为,虽然离结丹还有相当大的距离,但是听到前辈修炼过程中的心得体会对自己将来结丹大有好处,所以听得非常认真。 厉行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正全神贯注之时,厉行蓦地起身挥出了长鞭,只听地下传来惨叫声,竟然还是那地狐去而复返。 地狐受此重击不但不逃,反而现出身形来,再次扑向俞晴,只是这次不是朝着脸部,而是冲着她腰间而来。 有厉行长鞭在前,俞晴已反应过来,顺手甩出两张冰裂符。 地狐生活在忘忧谷不怕热却是怕冷,被冰裂符的寒意逼迫着钻入地里,很快又从后面钻出来,一身灰毛骤然变得通红,像个大火球般,直直地又向俞晴冲来。 不等它扑近,俞晴已感到迎面而来的灼热,身上的衣衫被这热烤着,发出丝丝焦糊味儿,她不敢懈怠,不停手地往外扔冰裂符,可是冰裂符刚飞出便化成灰烬。 厉行见俞晴忙乱,步伐移动闪身护在她面前,可是地狐身形更快,窜上窜下,只往俞晴身上扑。又因为离得近,厉行的赶山鞭也发挥不出威力,一时便有些应付不及,两人衣衫都被烧破了几处,头发丝也烤焦了不少。 正左支右绌,俞晴忽听识海里墨狼的传音,“这畜生已有五百年道行,你两人联手也未必能敌,老夫见它并未用出全力,想必是有所求,不如暂且停手,看它有何话说。” 俞晴闻言,趁着厉行逼退地狐,拉着他的手向后一跃退出丈余,道:“我看它专门针对我,其中定有缘故,不如问个清楚?” 厉行本不以为然,只一时对地狐没有万全之策,加上不愿违逆了俞晴,遂点点头,不再攻击,可手里赶山鞭却握得紧紧的,只要略有不妥就一鞭子抽过去。 地狐见他们的架势显然是想休战和解,一身红毛复又变成灰色,也收了攻势,黑眼珠骨碌骨碌地盯着俞晴看。 俞晴生怕再被迷惑,不敢长时间看它的眼,只问道:“你想要什么?” 地狐“唧唧”叫了几声。 俞晴跟厉行均听不懂它的意思,茫然地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地狐又叫几声,黑眼珠突然扑簌簌落下泪来,泪珠落在地上,“嗞”一声消失不见。那神情几多伤感几多悲哀。 俞晴本就心软,加上地狐天性就会迷惑人,顿生可怜之意,再问一遍:“你有何事?” 地狐后足直立,前足抱拳做了个揖,慢慢地往前两步。 厉行丝毫不敢懈怠,护着俞晴后退两步。 地狐大急,唧唧叫两声,前足指了指自己腰身。 俞晴垂眸,看到腰间挂着的乾坤袋,心里有所了悟,便解了下来。 地狐点点头,再揖,黑眼珠满是恳求之意。 俞晴不明白它到底要求的是什么,遂将乾坤袋里的物品一样样掏出来给地狐看,开头是几样零碎的物品,红果、窝丝糖还有几块点心,地狐均摇摇头。 再是衣衫鞋袜之物,还有桌椅板凳帐篷以及铁竹筒等灵器法器,地狐仍是摇头。 等到俞晴掏出在坊市买的那块星雾纱时,地狐眼睛亮了亮,唧唧叫了声。 星雾纱有隐身的作用。 可俞晴买的时候并非因为隐身之效,不过是因为星雾纱好看,要是在上面绣朵花可以当帕子用,而且是叫星月的修士为心上人所织,想必另有一段美好的故事。 俞晴毫不犹豫地扔了过去,可地狐仍不满足,依然焦急地看着乾坤袋。 再接下来就是各样的灵草跟丹药。 为保灵力不外泄,灵草都用玉盒盛着,丹药则放在玉瓶里,地狐鼻子甚是灵敏,冲着一只淡绿色的玉瓶叫个不停。 俞晴很是意外。 这个玉瓶里盛得是补肌丸,说白了就是受伤后养颜去疤的,对寻常修士来说并没有大用。而且炼制起来费神费时,需要好几种配料,一般修士都不愿意炼此丹药。但她是女修,怕伤了容颜,加上药华园里恰好有所需的药草,故而空云费了大半个月的工夫特地炼制了一瓶给她。只有八丸,她还不曾用过。 没想到地狐竟然看中了这个。 一个灰毛畜生也讲究容貌? 俞晴不由露出淡淡浅笑,将补肌丸倒出四粒另外寻玉瓶装了,扔给地狐。 地狐大喜,嘴里衔着玉瓶,爪子里拿着星雾纱,冲两人再拱拱手,“嗖”地钻地离开。 俞晴长舒口气,一样样把丹药仍然放回乾坤袋,完全没有避讳厉行的意思。 厉行在旁边看着,唇角不由微微翘起。 一个乾坤袋基本装着修士的全部家当,乾坤袋对修士而言有多重要,这是不言而喻的。故而,寻常修士从不把乾坤袋里的东西展露人前,便是逼不得已的时候,也会用施展法术略为遮挡。 俞晴却丝毫没有隐瞒之心,是不是意味着她并未将他看作外人? 看她的东西,法器不多也没有什么珍贵的,药草却不少,还有些是极难得到的。也不知她从何处得来,怎就不怕被人觊觎了去? 厉行不知道的是除了这个乾坤袋,俞晴还有一个更宝贵的,而且她根本不会遮挡乾坤袋的法术。 收拾好乾坤袋,俞晴使个法术将自己的衣衫整理干净。 这个空当,空云与蒋游也先后自结界中走出。空云向来深沉,面色上看不出什么,蒋游却是一脸喜色,“……火蚁果真是好东西,只这几个时辰,足以抵得五六年的潜心修炼。” 空云随着点点头,显然是赞同他的话。 厉行笑道:“既如此,倒不如在此多徘徊几日。” 蒋游连声道好。 空云也不反对,只冷静地说:“火蚁虽好却不可贪多,待三日已足矣,再久的话修为增长太快也非美事……叶道友跟苏师侄却不可错过此机缘。” 厉行与蒋游都是经多识广之人,也懂其中道理,纷纷点头应允。 苏篱迷迷糊糊地醒来恰听到空云此话,娇声道:“那东西看上去实在可怖,不过要是叶道友肯吃,我也吃。” 俞晴抚额,无奈地摇摇头,一边将狼皮收了起来。 时辰尚早,火蚁到天亮后才出洞活动,几人闲着无事,空云与厉行和蒋游探讨起修炼的心得,苏篱拉着俞晴嘀嘀咕咕说些女儿间的悄悄话。 一派闲散舒适。 蓦地,厉行与空云骤然起身,各各握紧了武器,警惕地环视着四周。 俞晴见状,也放开神识仔细地察看着,就看到地下,有两只地狐极快地向他们所立之处移来,其中一只正是方才索取补肌丸的那只。 它已得了丹药,又来干什么? 正疑惑间,地狐已窜出地面,前足指着天空,嘴里唧唧叫个不停,黑眼珠里既有焦急又有无尽的恐惧。 俞晴大为不解,却听地下“汩汩”声响,似有水样东西流淌,几乎同时,厉行已祭出枫叶法宝,一手拉起俞晴,另一手握紧长鞭朝地狐挥去…… 第58章 表白 “别伤它,”俞晴惊呼,欲伸手阻拦,却见厉行长鞭已将两只地狐卷起,甩到枫叶上,而此时,地下竟有火红的岩浆喷出,足有丈余高。有几滴溅到枫叶上,立刻出现了两处明显的烧痕。 厉行赶紧驱使着枫叶再高了数尺。 站在枫叶上往下看,忘情谷几乎成了岩浆的海洋,处处都是滚烫的液体在流淌。整个天空也被映成了绛红色。 即便远在高空之上,俞晴也能感受到岩浆带来的炽热与灼烧。 只差那么一息,他们几人就会尽数丧身岩浆……俞晴不免有些后怕,侧脸看空云等人,他们反应也极快,都上了飞剑,只苏篱因动作慢,衣摆被岩浆灼了大半,看上去狼狈不堪。 难怪孤山镇很少关于忘情谷的消息,也几乎没人提到这里还有火蚁,会不会之前来历练的修士都丧生在岩浆之中? 这次,若非地狐冒险前来示警,他们几人必然也无法逃出生天。想到此,俞晴不由看向地狐。 两只地狐依偎在一起,先前那只显然是公的,前足伸展紧紧地搂着后来那只母的,而母地狐不知是害怕还是别的原因,身子一直在抖,像是秋风里枝头瑟缩的枯叶,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落下。 俞晴不假思索地从乾坤袋里取出狼皮扔了过去。 被厚实的狼皮包裹着,母地狐似乎好了许多,感激地冲俞晴叫了两声。公地狐则取出药丸小心地喂给它吃。 难不成是受伤了? 俞晴禁不住向前挪了挪,公地狐本能地抖起浑身的毛,警惕地望着她,对视片刻,公地狐移开眼珠,伸出舌头轻轻舔着母地狐的脸,从脸到脖颈,细细地,温柔地,极为亲昵。 俞晴不好意思再看,正要转头,不经意间瞧见一滴泪从母地狐眼眶中落下来,极快地湮没在它的毛发里。 那双湿漉漉的眼眸除了深情,竟然蕴藏着说不出的悲哀。 俞晴看呆了,只觉得无尽的伤感自心头涌起,潮水般笼罩了自己。 片刻,母地狐似是倦了,微微合上双眼,公地狐却仍不停歇地舔舐着她的毛发,嘴里不时发生低哑的呜咽声。 俞晴心生感动,试探着伸手摸向母地狐,刚触及它的身子,就吓了一跳。油光水滑的毛发下面赫然就是根根骨头,竟是没有肉,或者只是薄薄的一层。 难怪会冷得一直在抖,也难怪公地狐会要补肌丸。 可补肌丸多用来养颜去疤,能促进新生肌肤形成,对长肉并无太大帮助。即便服用再多的补肌丸也于事无补,只能一天天地等死。 俞晴黯然,脸色也沉了几分。 公地狐似是感应到什么,神情愈发哀伤,黑漆漆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俞晴,里面尽是祈求。 俞晴顿感愧疚,突然却听识海里墨狼道:“这畜生是被魔修所伤,想活命倒也不难,公地狐的心头血连喝三日,再用转移*把公地狐的修为转给她一些,她有了灵力修为,花上几十年的工夫就能恢复如初。” 听起来简单,可以自身的血养对方,把自己的修为转给对方,即便是相濡以沫数十年的人间夫妻都未必能做到,何况是两只妖兽? 而且,都说地狐性淫,眼下虽然柔情蜜意,可等母地狐死了,难保公地狐不会另结新欢。 俞晴便有几分犹豫。 公地狐察其眼色,半蹲在枫叶上,前足不停地作揖。 俞晴摸摸它的背,低声问:“用你的命换它的命,你换不换?” 公地狐听不懂,茫然地叫两声,仍是哀求地望着她。 连说几遍,公地狐仍不解其意。俞晴索性掏出紫青剑抵在公地狐胸口,公地狐“嗷”一声躲开,目光凶恶,颈间的毛发也根根直立起来,作势欲往俞晴身上扑。 厉行操纵着枫叶在空中盘旋,神识却一直注意着这边,见状喝道:“畜生找死!”手一扬,赶山鞭飞出,隔在俞晴与公地狐中间。 “没事,它不过受了惊吓。”俞晴收了紫青剑,却也明白这法子是不能用了。只拿出剑,公地狐就防备成这样,若真割开皮肉取心头血,公地狐肯定会把她吃了。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母地狐命数已尽,不能再强求。 一念起,先前的悲哀伤感淡漠了许多,再看闭目昏睡的母地狐,也不会觉得太过难受。 经过这时辰,天色已恢复成寻常的蔚蓝高远。 厉行控制着枫叶回到忘情谷上空,见地面一片平静,不见半点岩浆,就好像适才的岩浆喷涌从未发生过。 只枯焦的藤曼还有几块闪动着红色的大石明明白白地彰示着方才的一切并非虚幻。 空云与蒋游各自操纵着飞行法宝也聚过来,问道:“要下去,还是换个地方?” 俞晴是要找招魂木的,便道:“去前头虚妄谷看看如何?” 厉行正要答应,却见公地狐上蹿下跳唧唧地叫个不停,显然是要下去的,便道:“我且把这两个畜生送下去,再到虚妄谷。” 不管如何,地狐救了他们几人的命,理该将它们送回原处。 空云浅笑着点点头,跟在厉行身后,缓缓降落下来。 岩浆肆虐过的地面,比以前更热了几分,却并不烫,踩上去暖暖的,还有些松软,很舒服。 苏篱在空云的飞剑上没来得及换衣服,仍穿着那件烧了半截的道袍,此时便想设个结界换件齐整点的。 手指翻飞,正要打出手印,突然尖叫一声。 俞晴吓了一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原来是几只烧焦的火蚁。再放出神识探查过去,发现大石下、枯藤旁被烧死的火蚁比比皆是,怕是有上千只。 却原来,不怕火的火蚁也抵不住岩浆强大的威力。 蒋游厌恶地瞪一眼大惊小怪的苏篱,俯身捡起火蚁看了看,脸上显出惊喜的笑意,对空云及厉行道:“两位道友请看,这火蚁的灵力仍在,倒不如多寻些,以备他日修炼所用,也不枉来此一趟。” 空云与厉行均以为然。 死去的火蚁灵力虽有损耗,但比丸药却强太多了。当下几人便分头寻找,苏篱虽不打算服用,可为了空云,也不惧火蚁的可怖状仔细地搜寻着。 俞晴却再次被地狐缠住了。 本来她以为地狐下了枫叶就会回到它们的老窝,可公地狐前足抓着俞晴的衣襟不放,嘴里仍是“唧唧”地叫。 俞晴无奈再次取出紫青剑,对牢自己的心口,作势划了一刀,又比划着流出来的液体喂到母地狐嘴里。 公地狐这下明白了,回头瞧一眼没精打采的母地狐,重重点点头,后腿支地,前足拱起,朝俞晴深深一揖。 俞晴愕然,狐疑地将紫青剑对准公地狐。 公地狐并不躲闪,乌溜溜的黑眼珠直直地盯着俞晴,显然已做了决定。 俞晴却不敢擅自动手,心头血啊,是要把胸腔剖开,在心尖上取血,稍有不慎会伤了公地狐性命。而且还不是一次,要连喝三天,每次都要把胸口划开。 先前俞晴还觉得公地狐薄情,如今又觉得实在是冒险,这真的不啻于用公地狐的命来换母地狐的命。 犹豫了许久,俞晴才破釜沉舟般点了点头。可终究对自己没有信心,也怕公地狐吃痛伤了自己,遂央厉行在旁掠阵。 她有所求,厉行岂有不应的,跟空云等知会一声便设了结界,将两人与两地狐牢牢地护在结界中。 俞晴先用剑将公地狐胸口的毛发剃掉,剑落下的第一刀,公地狐颤了颤,此外再别无反应,而俞晴却清楚地感受到它四肢绷得紧紧的,甚至有些僵硬。 这样的状态岂能在心尖上动刀? 厉行也瞧出来了,冷不丁使出一招缚灵术,遏制住公地狐的灵力,俞晴趁机用藤曼捆住了它的四肢。 公地狐眼角慢慢沁出泪来,却并不挣扎。 俞晴不忙动刀,先将乾坤袋里能用得着的灵药一一取出来,摆在身侧,然后才慢慢划破公地狐的表皮。 紫青剑极为锋利,见了血,自发自动地往里深入。 胸腔被打开,苹果大一颗心脏出现在眼前,有规律地砰砰跳动着。 俞晴不敢用剑,取了平常用的绣花针,用神识操控着,轻轻地在心脏尖上划了一下,立时有血渗出来,殷红殷红的,顺着心脏往下淌。 厉行急忙用瓷瓶接住,须臾接满了一瓷瓶。 俞晴小心地把伤药涂在伤口处,飞快地用针线将剖开的胸腔缝上,再涂上伤药,用布条将公地狐整个胸口紧紧地包裹起来。 包扎的时候,俞晴才发现公地狐的整个毛发湿漉漉的,像是浸过水般,显然适才是疼极了的。不由得心疼万分,将适才备好的补气补灵的丸药不要钱般的塞了好几粒到公地狐口中。 公地狐温顺地趴在地上,俞晴喂它什么便吃什么,毫不抗拒。 此时,厉行已将瓷瓶里的血喂给了母地狐,母地狐明显精神了许多,俯在公地狐身侧,尾巴轻轻地盖在它身上。 看着两只地狐相依相偎的样子,俞晴唏嘘不已,泪水悄悄地溢出,顺着脸颊缓缓滑了下来。 晶莹透澈的珠泪,衬着莹白如玉的肌肤,越发有种动人心弦的美。 厉行心中波澜起伏,压抑许久的情愫似乎不受控制般奔涌而出,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上前一步拥住了俞晴。 俞晴受惊,慌忙地躲开。 厉行松手,眼眸对牢她的,柔声问道:“我想与你结成道侣,你可愿意?”他的眼眸幽黑深邃,闪动着炽热的火焰。 火焰中清清楚楚是她的脸庞——白净的面颊,小巧的鼻梁,眉弯似柳,唇红如花,唯独清澈如山涧泉水的明眸却显出茫然无助来。 俞晴低了头,懦懦开口,“我修为尚浅,不曾想过双修之事,道友还请另觅他人吧?”话出口,心头莫名地痛了下。她有意忽略了这痛,唇边堆出个虚无的笑容,“空云道友等人想必回来了,还请厉道友消了结界。” 厉行沉默片刻,扬手撤掉了结界。 空云等人果然就站在结界外,见两人出来,晃了晃手中的传音符,“家师已在来孤山途中,召我等前去相见,师尊有令不能不尊,所以我等这便返回孤山,两位道友不如一同回去,过些时日再寻良机前来历练。” 见仁来了? 俞晴顿时慌了心神,有他在,她岂敢回去。咬了唇,开口道:“这两只地狐正在生命攸关之时,我想多等两天再回,几位道友先请吧。” 空云望着她默默叹了口气,“叶道友还是一并回去为好,此处虽无高阶妖兽,但也非久待之地,况且你独身一人……既然咱们组队前来,理当一同回去。家师日程紧张,必然不能久待,我等不便在此徘徊。” 言外之意,见仁真君就是到了孤山镇也待不了多长时间,能否见到她还真两说,再者空云也会替她隐瞒一二。 俞晴却已下定了决心,势必要取到招魂木的,便不假思索地拒绝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答应地狐不可出尔反尔有违道心。多谢空云道友关心,我心已定,就此别过。” 厉行看了眼俞晴,也向空云拱手笑道:“我留下陪着叶道友,几位但请放心,两日后我们就回孤山,届时再聚。” 空云不好再勉强,与蒋游和苏篱一道上了飞剑,转瞬消失不见。 忘情谷只留了俞晴跟厉行两人四目相对。 俞晴深为尴尬,侧转了身子,就听身后厉行道:“我不急,我会等到道友修为上来,或者道友愿意双修的时候……给我个机会让我陪着你好不好?” 第59章 牵手 俞晴沉默不语。 说实话,自相识以来,厉行对她颇多回护,这次又能不顾自身安危留下来陪她,不动心是不可能的。可眼下她有强敌在侧,自己能不能平安脱身尚不可知,又怎能连累他? 即便是结丹修士,在强大的元后修士面前也像蚂蚁般脆弱得不堪一击。 厉行修行数十年,好容易结丹在望,俞晴不能一时情动或者心软却毁了他,当下只轻声道:“多谢道友厚爱,双修之事,看缘分吧。” 倘若她能逃出泰中大陆平安地存活下来,倘若多年之后能再次相遇,而他未娶她未嫁,那么她愿意考虑他。 厉行不再勉强,淡淡应了声,“好!” 俞晴要守着地狐,厉行也不敢远离,拿出五行阵旗在地上随意地摆弄。很快,太阳西落,明月上升,微风带着忘情谷独有的暖意悠悠地吹过来。 借着浅淡的月光,俞晴解开包在地狐胸部的布条瞧了瞧。妖兽的愈合能力就是强,这才半天多,那道伤口已明显地结了痂。俞晴挑了些回力膏抹上去,公地狐吃痛,睁开眼瞧了瞧,见是她,温顺地用鼻子蹭了蹭她掌心。俞晴又给它喂了几粒回春丹与养元丸,给母地狐喂了粒补气丸。 母地狐“呜呜”低叫两声,意是感谢。 月上中天,忘情谷一片宁静。 俞晴打坐修炼了一个时辰,因为有睡觉的习惯,便取出狼皮铺在地上,躺了上去。两只地狐被惊醒,自发自动地也跟着上了狼皮,就躺在俞晴身侧。 厉行看着一人两兽毫不设防的睡姿,心里既柔软又感慨,轻手轻脚地插好阵旗,设置了一个防御兼隐灵阵法。 一夜无忧,第二日俞晴照样给公地狐取了心头血。 待到母地狐喝完第三次血时,精神明显健旺了许多,原先呆滞灰白的眼珠散发出勃勃生机,毛发也更加闪亮。而公地狐精神却是不振,恹恹地伏在狼皮上寸步不动。 妖兽跟修士一样,也需要不断地补充灵力。灵力的来源一是通过修炼吸收天地灵气,二来就是通过食用蕴含着灵力的食物来供给。 两只地狐都病着,既无法修炼又不能觅食,完全靠俞晴手里的灵丹来支撑。好在俞晴本性善良,加上被两只地狐间的情意所感动,并不吝啬丹药,每隔几个时辰就喂它们一次。 如许过了三天,公地狐已经完全恢复,一大早就遁地而去,没多久,嘴里叼了根硕大的树枝回来,枝桠间长了十几只绿色果子。 母地狐甚是欢喜,“咯吱咯吱”啃了一只,又示意俞晴吃。 果子约莫桃子般大,外面是绿色的硬壳,壳上均匀地排列着六排小刺,小刺顶端毛茸茸的,发着黄光。 俞晴小心地避开小刺,揪住果子的柄扯了一只下来,却发现竟无处下口,正要取出紫青剑,厉行将果子接了过去,三下五除二将硬壳剖开。 里面白嫩细腻的果肉显露在眼前,有浓郁的甜香。 俞晴忍不住咬了一口,入口酸甜,清爽无比,便另摘了一只递给厉行。 公地狐见她爱吃,愈加高兴,把枝桠上的果子一股脑都抓下来,用爪子拂掉小刺,尽数堆在俞晴面前,又转身对母地狐“吱吱”叫了几声,再次遁入地面,少顷竟又拖了一枝果子回来。 白色果肉吃完,里面赫然是粒绿色的种子,隐隐有灵气闪动。 厉行端详片刻,开口道:“这果子像是刺桃,种子里有桃仁,叶道友善用木系法术,食用后应该大有裨益。” 俞晴试着砸开种皮,果然里面有个圆滚滚的,葡萄般大小的核仁。核仁酸苦,远不如果肉可口,但食过之后颇有神清气爽之感,就好像打坐修炼后的感觉一般无二。 俞晴大喜过望,又吃了两只,将其余的果子尽数放在乾坤袋里。 因公地狐已痊愈,母地狐也康复了许多,理应就此告别。两只地狐显然也意识到这点,恋恋不舍地围在俞晴裙边打转。 俞晴俯身拍拍它们的头,低声道:“去吧,愿你们此生平安,再遇到坏人就躲远点儿。”话出口,竟也感觉心底有几分酸楚。 蓦地又想起墨狼说过,饮过心头血后还得行转移之法,将公地狐的修为移给母地狐一部分才行。便急切地问墨狼,“转移*如何行?” 墨狼古怪地在她识海里转了一圈,问道:“你不知道?” 俞晴恼道:“要是知道还来问你?” 墨狼忽然呵呵大笑,“修为转移有好几种方法,于它们而言,最方便的就是双修。” 双修……双修…… 俞晴顿时面红耳赤,却仍有几分疑惑,都说双修能提高修为,难不成就是将一方的修为转给另一方? 墨狼笑道:“等你有了道侣自会明白,我看你旁边这小子就不错。” 俞晴再不肯搭理他。 只厉行觉得她突然红了脸,更是娇若桃花艳似红霞,心头猛地一荡,柔声道:“地狐已走,咱们也该走了。” 俞晴在羞怯中尚未反应过来,迷迷瞪瞪地问:“去哪里?” 厉行祭出枫叶法宝,温柔地看着她笑,“不是要找招魂木?咱们往虚妄谷去。” 虚妄谷在忘情谷以北,乘坐着飞行法器,不过大半个时辰就到。 谷口两边各有一棵四人合抱不过来的百年老树,树叶甚是繁茂,几乎遮住了半边天。因是冬日,枝桠上笼着皑皑白雪,看上去阴暗又肃穆。而谷中也是一片死寂,洁白的雪地上平整如镜,连半个野兽或者飞鸟的脚印都没有。 俞晴放出神识仔细地探查,神识所及之处除了牵牵绊绊的藤曼与树丛外,竟然完全没有生灵的气息。正疑惑间,突觉脑后一阵冷风,她急忙转回头却什么都没有,甚至树枝上的叶片都没动一下。 唯有冷意从脚底丝丝缕缕地漫上来,直至心头。 适才在忘情谷还是如春天般温暖,而此刻却像置身于寒冷的冰窖。俞晴顿感毛骨悚然,不由打了个寒战。 厉行牵住她的手,“别怕,有我。” 他的手温热厚实,紧紧包裹着她的,俞晴试着挣扎了一下却挣不脱,又贪恋他掌心的温暖,由着他握住了。 感受到她的顺从,厉行心下欢喜,只觉得脚步像是踩着空中的云一般,浑身轻飘飘的。喜悦之余,仍不忘给俞晴使个防护罩,密密地将她护在其中。 两人沉默着辨清方位,肩并肩走入林中。 树一株连着一株,枝叶交错纷杂,更有枯藤绿萝垂挂期间,缠缠绕绕的。 俞晴问墨狼,“你可认识招魂木?” 墨狼“嗤”一声,“老夫活了万年有余,有什么没见过?” 俞晴脑中突然闪过个问题,却没好意思问,墨狼却察觉到了,默了片刻,答道:“不曾。” 真的,虽然他活了万年,历经数次起伏,但从来没有过双修道侣,也不曾对其它妖兽或者人动心过。 他的全副精力都用在修炼上,尤其他的上任主人极富野心,修炼起来几乎不分昼夜。为了能够追随他,墨狼除了战斗便是修炼,一分一刻都不曾懈怠过。 听到他的回答,俞晴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只要墨狼有心探寻,自己的心思半点儿瞒不过他。只是不意他竟愿意回答自己这种探究*的问题,面色不禁又红了红。 一路往里,沿途不曾遇到任何妖兽拦阻或者偷袭。 厉行反而越来越紧张,这紧张感染了俞晴,她不敢大意,收敛了神思,一寸寸地探查过去。 行了约莫两刻钟,视野逐渐开阔起来,却原来是树木较之谷口处的矮小稀疏了许多,积雪也薄了不少,隐约可见地表露出青草的绿色。再往前走,渐有流水潺潺,夹杂着飞鸟清脆的鸣叫声。 俞晴疑惑地四下张望,只见眼前是广袤的田野,明黄的油菜花看不到尽头,有蝴蝶在其中飞舞,勤劳的小蜜蜂不停地穿梭在花间采蜜。 更有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沿着田边缓缓流过,溪地铺着鹅卵石,成双成对的鱼儿悠游嬉戏。 没想到虚妄谷的深处竟会是这样一番美景。 俞晴蹲在河边撩了水净手,水面上清清楚楚地现出她的身影,袅娜聘婷,虽不弱苏篱那般艳丽,却足以算是个清秀佳人。 厉行长剑在手,猛然一挑,叉出一条红色鲤鱼来,笑道:“叶道友,这鱼甚是肥美,不如生火烤了吃?” 树林里枯枝遍地,不一会儿就寻了一堆,再使个火球术,火便熊熊地燃烧起来。厉行拿着树杈不断地翻滚,没多大工夫,鱼的鲜香就弥漫开来。 厉行取了最鲜嫩的鱼腹用短匕挑着递到俞晴唇边,这样亲昵的举动让俞晴羞涩无比,却又推拒不得,只得张口咬了。 厉行满足地看着她吃,不等咽下去又递来另一块。 除去年幼时爹爹喂饭外,俞晴还不曾被人如此侍候过,既有几分不安与羞涩,却又感动而满足。 鱼极鲜极美,她的心跳得又快又急,好像下一刻就要蹦出来一般。 厉行凝望着她,目光深邃如海,尽是柔情,温暖柔软的唇贴着她的额头顺着脸颊往下,声音低哑温存,“晴儿,我心悦你,你我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结为道侣可好?” 俞晴身子一僵,掌心翻飞,紫青剑脱鞘而出,直插~入厉行胸口…… 第60章 情起 刹那间,天色骤暗,油菜花蓦然消失,小溪、蜜蜂、蝴蝶也尽都消失不见,身边依然是茫无边际的树林,脚下仍是厚厚的雪层。 唯身前,有两人仗剑对峙。 同样青灰色的道袍,同样傲然又略带淡漠的神情,甚至脸颊那一处伤痕都一模一样。 感受到俞晴自幻境出来,两人齐齐露出欣慰的笑容,不约而同地开口,“叶道友,你无事吧?” “还好,”俞晴简短地回答,心里着实还有些后怕。 适才,若非醒悟到厉行并不知她的真名,也不会叫她“晴儿”,恐怕现今她仍困在幻境里。 可方才的情形实在太美,漫山遍野黄灿灿的油菜花,成双成对翩翩起舞的彩蝶,还有那双深情得教人无法抗拒的黑眸……是不是,她的心里早已认可了他?也盼着能有一天真如幻境一般相依相偎? 念头一闪而过,俞晴顾不得探究,一手紧握紫青剑,一手攥了满把爆裂符,目不转睛地盯着缠斗在一起的两人,试图分辨出真假来。 时间一寸寸地过去,天色愈发地暗,透过浓密的枝桠,能瞧见蔚蓝天际上晶莹闪耀的星子。 已经是夜晚了。 有风悄然吹过,阴森森地,夹杂着瘆人的喘息与尖叫。 不知何时,周遭凭空出现许多人头,面容真切清楚,发髻也一丝不乱,只是没有身躯,凭空在枝桠间弹跳飘荡。 俞晴心头发颤,却勉力保持镇静,仍是关注着厉行。冷不防,却有一只头颅飘到她身边,纤纤弱弱地说:“妹妹,把你的身体借我用用。”气息扑在她的耳际,带着丝丝寒气。 俞晴大惊,侧身躲避,恰恰瞧见头颅目中闪动着绿光,嘴巴却是殷红,大张着朝自己飞来,不由惊叫出声。 几乎同时,有长鞭飞来,狠狠地将头颅甩在地上。 俞晴心念微动,不假思索地将满手的爆裂符掷了出去。 剧烈的爆炸声中,隐约夹杂着咒骂与□□声,俞晴不敢懈怠,又抓一把符箓扔过去。就听到身旁传来熟悉的声音,“不用浪费,它们已经跑了。”声音有几分无奈,却又明显地带了笑意。 浓烟散去,他的面容清清楚楚地彰显在眼前,冷硬而不驯,脸颊处散乱着发梢,似乎还带了土。衣衫也烂了几处,看痕迹就知道是她的符箓所致。 俞晴大囧,低声问道:“没有伤了你吧?” “没有,”厉行凝望她片刻,突然展臂将她拥进怀里,柔声问道:“你怎么分辨出来的?” “我……”俞晴哽咽,正值打斗的紧要关头,除去厉行,谁还会时时留意着她?可这话,她是再不肯说出口,只伸手回拥了他。 厉行大喜,越发箍得她紧,略带沙哑的声音低低响在她耳畔,“你在幻境里看到了什么,是我吗?” “不是,”俞晴本能地否认。 厉行并不信,低头对牢她的眼眸,“是我,对不对?”他在旁边看得真切,俞晴的目光变得温柔而温存,莹白的脸颊上挂着浅浅的粉色。 若非见到心动之人,又怎会是这般的羞涩与欢喜? “我不与你讲,我得寻招魂木。”俞晴羞窘万分,挣脱他的怀抱,转身就走。 厉行动作迅疾,忙拉住她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掌心,低声道:“别一个人乱跑,以后总有我陪着你,护着你。” 俞晴顿了顿,莫名地觉得心酸,掩饰般垂了头,片刻藏去心头涩意,轻轻地问:“你见过招魂木长什么样子?” “没见过,”厉行诚实地回答,“不过既然能招魂,肯定是幽灵聚集最多之处,哪里头颅最多便往哪里去。” 俞晴点头,却又暗自问了下墨狼,墨狼淡淡地道:“跟着你那位小友便是。” 当下两人便朝着绿光最密集的地方走,约莫小半个时辰,厉行突然止步,“且等等,这里像是设了个阵法。” 俞晴在阵法方面基本算是一窍不通,当即也停了脚步,四下张望。 除去头颅明显比刚才密集了之外,一切都没有差别,周遭密密麻麻的都是高大粗壮的古树,唯独斜前方约莫两丈开外却矗立着一棵甚不起眼的小树。小树不足六尺,枝桠稀疏,不知为何,上面零星挂着三两片叶子,看着没精打采的,像是快枯萎了似的。 俞晴正探究,却发现识海里墨狼开始激动起来,“那棵小树就是招魂木,记着,树干越粗,招魂的能力越强,而且要选带叶子的。” “不如把整棵树砍了?”俞晴揶揄。 墨狼厉声道:“不可,树死枝亡,能力尽失,砍了也没用。” 那就是说,既要选粗枝,但又不能伤到树的根本,还得带上树叶。 俞晴认真地打量片刻,终于选定一块,指给墨狼看。 墨狼颌首:“嗯,就那枝吧,不过拿到枝桠后需得尽快离开,越早使用效果越好……”而且,当年他散落在天灵泉附近的魂魄想必也坚持不了许久了。 俞晴感受他暗藏着的惆怅,默默地点了点头,“好!” 此时厉行已认出前面是套复阵,*阵里藏着两套杀阵,其一是损耗灵力,其二则是埋有机关暗着,一旦触及便会毙命。 “阵法太过复杂,倘或只是杀阵,咱们总能寻得阵眼破阵,可其中有*阵,假如被迷了心智,身不能自己,那么杀阵启动,你我只能任由宰割。”厉行叹口气,看向俞晴,“一时找不出破阵之法,不如道友先休息片刻,我再思量一下。” 俞晴仰头望着他,轻声道:“我有破阵之法,道友可信我?” 被周遭头颅发射的绿光映着,俞晴的脸颊也笼了层浅淡的绿色,看上去虚虚幻幻的,可那双眼眸仍是明净,如同盛了满天的星子,光芒璀璨。 厉行眼前不自主地浮现起当初自己晕在屋里,俞晴不顾旁边的法器,先替他喂药之事。若心仪之女子都不能相信,他又该信谁? 况且,即便不能破阵,能得俞晴陪伴,黄泉路上也不会孤单。据说,幽冥界里也能修行,到时候他们做一对恩爱的鬼修便是。 厉行再不犹豫,朗声笑道:“我自是信你。” 俞晴眸光闪了闪,蓦地开口,“你的头发乱了,我替你重新梳一下吧?” 厉行微愣,随即转过身,盘膝坐在地上。 俞晴动容,泪水蓦地盈满了眼眶。 适才厉行说信她已教她感动,现在又毫不设防地背对着自己。修道之人最是多疑,谁会这样全无防备地把后背完全暴露给他人? 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来,手底的动作却是轻柔,先解了他束发的缎带,然后散开满头乌发,取出木梳一缕一缕地梳。 他的发直且硬,听说头发硬的人,心也是冷硬的,那么他为何对自己那般地好? 想起往日一幕一幕被他守护的情形,俞晴心头更酸,咬了唇,温柔地将长发绾成发髻束在头顶,又取下自己发间木簪,小心地簪了上去。 停了片刻,俯身搂住他的颈,软软地道:“我有些累,你背我一会儿,好不好?” 她温热柔软的身子紧贴着他,厉行只觉得脑中“嗡”一下,周身的血液似乎沸腾了一般,叫嚣着直往某个地方涌。 生硬地答了声,“好,”却再不敢动,只低头瞧着她垂在自己身前的手。 手指细长柔嫩,如同上好的白玉,腕间一串桃木珠,间着碧玺石,有氤氲的灵气萦绕。 厉行的心渐渐平下来,片刻,俞晴站直,离了他的背,“厉道友,咱们闯阵?” 厉行回过身,打量她一眼,抬手摸了摸发髻,果然触到一支木簪,正要拔,俞晴止住他,“道友之前说守护招魂木的是一对狐妖,公的擅幻术,母的擅媚术。我已经历过幻境,这次想必是母狐妖施展媚术。我只知道如何避开杀阵的机关,如果遇到……只能靠道友一己之力,你要是安好,咱们两人可保性命无虞,你若不在……” 这番话说得吞吞吐吐,厉行却是明白,俞晴的木簪是他亲手雕刻亲手炼制的,不但有防御阵法,更镶了一颗安神珠。 安神珠有破迷幻定心神之效,在*阵中定然得益不浅。 可她就这样给了自己……也罢,正如她所说,只要自己在,总归会保得她无虞。 厉行上前,牵了俞晴的手,“你说,该怎样走法?” “行坤位,九步,转而向西,绕过大树,走乾位……”俞晴按着墨狼所说一步步念出来,声音轻柔却坚决。 厉行惊讶地发现,所到之处树木退让,头颅避开,竟是分毫不差。他对俞晴的底细还算了解,符箓算是能拿得出手,通常用来保命的;法术不过区区,常用的几手倒是熟练;炼药摸不清深浅,可她是金木双灵根,按理炼丹的成就不会好到哪里;至于阵法,除了最常见最初级的防御阵法,厉行想不出俞晴还会其他的。 而现在,连他一时都看不破的阵法,俞晴却如数家珍般,再想到她乾坤袋里数不清的上好丹药,腕间笼着的能吸收灵气的桃木珠。 想必,她的来历非同寻常…… 第61章 离别 会不会是某个名门正派的弟子,或是某个修仙世家的传人? 难怪她始终犹豫着不肯答应自己,莫不是觉得自己只是散修配不上她? 若真如此,自己又当如何? 他活了七十多年不曾为人心动,如今心仪于她愿与她同生共死,难不成一片真心只能错付? 心念不过稍一偏移,厉行再抬头,已察觉出俞晴的不对劲来。 眉仍是柳叶眉,眉梢却微微上挑,带了几分风情;眼仍是杏仁眼,眸中却蕴了盈盈波光,无情胜似有情;而她小巧水润的唇似涂了口脂般,鲜红欲滴,又是半张着,贝齿微露,丁香半含。 厉行不受控制般伸出手,触到她的脸颊,只觉得掌心所碰之处如同上好的美玉滑腻柔嫩,又带着些微凉意。手自有主张地沿着脖颈而下,俞晴的衣衫便如长了翅膀般翩然落地。 少女带着馨香的身体就在眼前,厉行心神激荡,紧紧地搂住她,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的骨子里…… 俞晴本是引着厉行闯阵,可没走几步,厉行便止住不动,她只好停下等着,眼睁睁地看着厉行的神情渐渐激狂,眸色由开始的深邃到充血般红涨,而额头也布满黄豆粒大小的汗珠。 俞晴情知他正置身幻境中,却是无能为力。 不管幻术也罢,媚术也罢,都是藉由修士心思杂念而起。若心无旁骛道心坚定,再强大的幻术也无能为力。 如今厉行正在与自己的杂念搏斗,她只有耐心地等着寸步不敢动。只要她一动,阵法随之就会改变,厉行所在之处极有可能就成为启动杀阵的因头。 不知过了多久,东边的天空开始呈现出鱼肚白,星辰渐隐,明月西落。厉行呼吸减缓,额角的汗珠也渐渐消失。 俞晴舒一口气,温声问道:“道友可无恙?” 话音骤起,厉行吓了一跳,脑中无意识地出现了幻境中的画面——俞晴身着薄纱,媚眼如丝,紧紧纠缠着他。 本能地后退一步,几乎同时,四周飘荡的头颅似是得了命令般,齐齐朝两人袭来。 眼中喷射着绿色的浆液,口中喷吐着炽热的火焰,火焰卷着浆液,气势更猛,铺天盖地地包围了两人。 俞晴一直处于警戒之中,飞快地祭出铁竹筒,严严实实地将两人护住。 火焰触到竹筒,发出滋滋的烧灼声,竹筒好似架在火上的铁锅迅速地热起来。 厉行当即对着竹筒内壁使了个冰封术,可灵力化成的冰霜不过持续了几息就被融化。眼见着竹筒越来越热越来越红,好似马上就要燃烧起来,而俞晴已感觉到灵力在慢慢地流逝。 厉行也感到了压力,必须尽快驱散外面的头颅才成,等待的时间越久,两人灵力流逝越多,总免不了一死。且这次是因他而起,无论无何要想法护住俞晴才是。 一念起,厉行低声对俞晴道:“待会我施法引头颅离开,道友用竹筒护体尽快出阵,不可耽搁。”话落,疾飞出去,双手对准头颅高声念了几道口诀,只见掌心有水流喷涌而出,生生将火焰逼退了半尺。 “道友快走!”厉行一声喝,双手翻飞,水流更急。俞晴不敢延误,急急地踏到下一处落脚之地。 见俞晴逃出火焰,厉行心头一松,水流顿缓,而火焰趁机欺上来,卷住了他的道袍,直扑向他面门。 俞晴大急,顾不得顾忌,直接冲墨狼嚷道:“怎么办?要是救不了他,你别想得到招魂木。” 墨狼只犹豫片刻,便道:“你用凤火护体,我引幽冥冰焰出来。” 俞晴一下子想起,在昆嵛山彰善峰她差点被冻死,又差点被烧死的情形,立刻盘膝坐下,运用意念将凤火从丹田之中引出来,沿着全身的经脉缓缓游走。凤火所到之处,虽仍有灼热之感,却不像当初那般断筋裂骨似的疼痛。 灼热之后便是酷寒,经过这些年修炼,墨狼元神在恢复的同时,幽冥冰焰也强大了许多,一路游走,一路将经脉寸寸冰冻起来。 寒冷比起灼热来更让人难以忍受,俞晴紧咬着唇,凝聚起全部心神对抗着逼人的寒意,不过一瞬,豆大的汗珠便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游走一圈后,幽冥冰焰亦被收服在丹田之中。 俞晴缓了缓,感觉刚才的不适已然过去,再度用意念将幽冥冰焰召唤出来,念个口诀打向厉行。 幽冥冰焰威力极大,不等靠近,火焰已经熄灭,四处乱窜的头颅也“嗷嗷”发出鬼叫声逃窜离开。 倒是厉行几乎被幽冥冰焰的寒意冻成冰人,根本动弹不得,只能勉强运用神识一点一点地解冻。 连续运行了两个大周天才能活动筋骨。 此时正值正午,一天内阳气最盛的时候,炽热的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照在地上,形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光斑。 厉行凝神打量番,突然牵起俞晴的手,指着右前方一尺大小的光晕道:“那里应该就是阵眼,咱们跳过去。” 看着他笃定的样子,俞晴没有丝毫犹豫,点点头,纵身越了过去,甫落地就感觉周身一松,因阵法而带来的压力刹那间散去。 招魂树下却不知何时多了一男一女两人,男的邪魅女的妖娆,都身着红衣,披散着长发,一看就知并非人类。 男的开口道:“两位既已破阵想必是有缘人,本妖自不会拦阻,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招魂术百年发一枝,两位只能取一枝,且百年内不可再来。” 俞晴应道:“好。” 两人让开却不走远,站在旁边看着。 厉行取出长剑,对准俞晴瞧中那枝正要砍,公狐又道:“招魂木性属阴,需女子的血来滋养灵性才维持得长久。” 俞晴毫不犹豫地逼出两滴精血滴在剑刃处,长剑见血,发出一声剑啸,骤然凌厉起来。 厉行手起剑落,只听“咔嚓”一声,树枝应声而落,断裂处渗出墨黑的浆液很快凝结成块,长成树疤的样子。 俞晴又逼出两滴血滴在树枝上,等血渍完全渗入才收在了乾坤袋里,举步要走的时候,瞧着公狐脸色惨白,不由心生怜悯,取出一粒养灵丸递给它。 公狐一闻便知是好东西,双手揖了揖,“多谢道友。”将药丸掰成两半,与母狐分着吃了。 得到招魂木,俞晴大为轻松,总算没有辜负自己所发的心魔誓,剩下的就是到青云村把墨狼的魂魄召集起来,让它离开自己的识海,然后……就远走他乡避开见仁。 想起以后便是孤单一人到陌生的大陆去,俞晴心下黯然,适才的轻松顿时荡然无存。 两人顺着原路出了虚妄谷回到忘情谷,厉行突然道:“我好像要结丹了,能否请道友替我护法?” 俞晴抬眸,只见他周身灵气流动环绕,显然是体内灵气已经积累到无法再吸收了。 这种情形下结丹已经迫在眉睫势在必行。 俞晴虽然惦记着早点回青云村,可眼下这情形,她怎可能任由厉行在这空旷的山谷里独自结丹,遂点点头,“好。” 厉行浅淡一笑,“有劳了。”取出阵旗,布置了一个防御兼隐灵的复阵,将进出阵法的口诀细细告诉楚晴,随后席地而坐五心朝天,不过片刻已进入冥想之中。 结丹需经过两关,其一就是像筑基那样,丹田与经脉扩展,大量灵气涌入,只不过筑基是凝气为液,而结丹则是更进一步,将液体挤压凝炼成丹药状的固体。另一关就是心魔考验,有明心、见性以及问情三方面。 不论第一关还是第二关,都不是三天两日能完成的。据说结丹快的人一个月便可出关,而慢者一年两年都有可能。 而结丹后至少还需要三五年的时间来稳定境界。 俞晴等不了,可有无法拔腿就走,思量了好几天终于拿定主意给空云发了封传音符,“有事相求,能否到忘情谷一见?” 天擦黑的时候,空云御剑而来,第一句话便是,“出了什么事?” 俞晴看到他行色匆匆的样子说不清心里是何种滋味,只觉得眼眶酸得厉害,深吸口气,平静了心绪,问道:“真君可走了?” “还没有,师尊察觉孤山镇有些不太对劲,想多停留几日看看情况。” 俞晴“哦”一声,不想再提见仁,遂道明了原由,“厉道友在此结丹让我护法,可我不能久待,又没有其他人值得托付,能否请师兄代为照看一下?” 空云看着她澄明清澈的眼眸,忽而问道:“你还信任师兄吗?” “嗯,”俞晴重重点头,泪水蓦地就淌了下来。 她怎能忘记,第一次任务,是空云带她杀独角野猪,第一次杀人,她惊慌失措扑到空云怀里大哭,第一次历练,空云把传送符给她,自个儿应对雍和…… 在这世间,如果连空云都不能信,她还能信谁? 空云脸上浮起一抹清俊的微笑,“我答应你,会守着他直到他出关……以后孤身在外要好生照顾自己,记着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说不定,过上一两百年,或者我们还能再见面。” 俞晴泪眼婆娑不能成语,只是点头再点头,半晌才道:“孤山镇我的住处就在厉道友隔壁,烦请师兄帮我退租,师兄也多加保重,如果厉道友问起来,就说我耐不住寂寞外出历练了。” 空云应一声,“好,你去吧。” 俞晴擦干泪,祭出自己的铁竹筒,头也不回地离开。 这一别,从此便是天各一方,不管是厉行还是空云,或许再不会有交集…… 第63章 大礼 从大孤山到青云村,记得当年她来的时候用了半个月之久,而回去她只用了七天。 白天她用铁竹筒,一边休息一边赶路,夜里则祭出凤羽,日夜兼程,终于在第七日的子时到了青云村。 离天灵泉尚有一段距离,俞晴已感知到墨狼的躁动不安,毕竟他失去原身已足足二十余年,而这二十年里,昆嵛山的修士时不时会来青云村招募有灵根者,谁能保证他当初散落的魂魄仍然存在? 青云村别来无恙,天灵泉别来无恙。 俞晴放出神识,越过座座低矮的草屋,看到了爹娘合葬的坟墓。坟头上覆盖了残雪,当初种下的柳枝已长成小树,柳枝低低垂着。 俞晴默默地拜了拜,举步来到天灵泉旁。 泉心处结了层薄冰,上面也覆着些许残雪。近岸处,泉水清澈见底,无声地涌动着细浪,有丝丝灵气氤氲。 透过薄冰和水层,俞晴清楚地感受到泉底压制住的灵力。 当年她不曾修炼,瞧不出泉水的不同,而今看来,只觉得当年虽然懵懂无知,却也过得简单、快乐并且满足。 识海里,墨狼几乎按捺不住,却又不敢催俞晴,只能干等着,无聊地吞吐着并不精纯的灵气。 俞晴抛开纷杂的心绪,寻个平坦之处坐下,将温养着的招魂木取出来,按照墨狼所念的口诀一句句念出来。 周遭骤然有了动静,阴冷的风擦着俞晴的后颈略过,旁边的树林枯草簌簌作响,似有墨色的圆球慢慢汇集过来,却不靠近,停在距离俞晴丈余处,静静地等待着。 俞晴将口诀再念一遍,一面将灵气徐徐地注入招魂木中。招魂木得到滋养,似乎有了活力般,发出淡淡幽香。 圆球又近了一步,俞晴能看出来,圆球犹如沙砾般细碎而零散,干瘪瘪的,毫无光泽。 随着口诀的念出,幽香愈加浓烈,有圆球似乎控制不住似的轻悠悠地飘过来,吸附在招魂木上,瞬间变得圆润亮泽。 更多的圆球吸附过来,俞晴感觉灵力犹如山洪爆发般从体内倾泻出去,流淌在招魂木上,转瞬消失不见。 这样强大的吸力几乎令俞晴招架不住,只能拚命地从四周吸收灵气。好在,她腕间的桃木珠蕴藏了无数的灵气,弥补了周遭的不足。 当招魂诀念到第七遍,终于不再有圆球汇集过来,招魂木吸取灵气的速度也慢了许多,俞晴缓缓松口气,默默地打坐了半个时辰。 墨狼等她恢复罢,肃然道:“西北角有处禁制是被破坏后,空云修补起来的,你从那边下去,我的残骸就在里头,稍后你用乾坤袋把它带出来,另外作为报答,我还会送你份大礼。” “什么大礼,现在送给我不成?”俞晴浅笑,“要是待会你回到残骸偷偷跑了怎么办?我可不确定能追上你。” “老夫还会诳你不成?”墨狼哼一声,“现在没有,稍后你就知道了。” 俞晴打量一下禁制,果然西北角那处最为薄弱。彼时空云才刚筑基,能够勉力修补起来已是不易,而且他设置的阵法与先前的上古阵法毫无抵触,这份功力,就算俞晴现在也无法企及。 俞晴默默地记下空云阵法设置的方位,轻声喝道:“破!”,打出一个手印,随着禁制的破坏,泉水激荡不已,无数尺多长的鲶鱼涌出来,欢快地在水里游来游去,密密麻麻的。 俞晴看得发麻,硬着头皮踏入水中,水自动地往两边分开,留出一条尺许宽的通道,及至她经过,水又自动地合拢在一起。 她身上所穿小衣乃吃素所赠的素纱,有避水的功效。 地宫里,那团乌焦的黑炭动了动,有气无力地说:“有生人气。” 年隽捋捋胡子,扇动一下小得几乎看不到的鼻翼,“都到这番境地了,你的灵敏度还是远胜过我。” 黑炭鄙夷地“嗤”一声,“我是极北狼王,你就是一条鲶鱼,鲶鱼的嗅觉能比得过狼?” “敢小瞧我?”年隽佯怒,“信不信我把这避水珠收起来,让你下一刻就彻底玩完?” 黑炭低低笑,“这话说了二十多年了,再过两年不用你收避水珠,我也得完,”话刚说完,前肢猛地抬起,支楞着耳朵听了听。 “有人来,是以前那个小姑娘!”年隽偌大年纪竟像个孩子似的沉不住气,一口嚷了出来,“她来干什么?来找你?” “当然,”黑炭倨傲地说,支撑着想站起来,却力不从心,只得仍趴在地上。 随着生人的气息愈来愈重,地宫的门无声地打开,黑炭侧头,就瞧见门口站着个花信年华的女子。 穿着鹅黄色的短衫,月白色罗裙,墨发不像寻常修士那样梳成道髻,而是梳了个叫不出名字的发髻,发间插一支木簪。簪头镶着安神珠又刻了阵法,虽然说不上高深,倒是跟她的修为非常相合。 是个很斯文秀气的女修。 俞晴飞快地逡巡一下地宫四周,朝年隽盈盈下拜施了一礼,“冒昧前来,打扰了。”又将目光投向避水珠的光影中。 乌黑的一团蜷缩着,根本瞧不出形状,也无从分辨何处是头,哪里是脚。 正疑惑着,黑炭中突然发出逼人的光亮,随之而来骇人的气势逼得俞晴倒退了好几步。 墨狼在识海里得意地道:“看吧,饶是老夫变成这般样子,也不是你能小觑的。” 俞晴轻蔑道:“强弩之末。” 果然,只是一瞬,那道亮光已黯去,复归为先头的安静。 当初墨狼在两个仙人联手追杀之下,七魂散了六魂飘荡在旷野树林中,剩余一魂先被墨狼移了一丝到俞晴体内,另外大半留在黑炭身上。 二十年过去,在俞晴识海的那一丝日日夜夜被滋养已强壮增大了不少,在黑炭身上那半却日渐衰颓。 如今再度碰面,弱势一方自然而然地往强势这方靠拢,黑炭上残存的神识便气势汹汹地往俞晴识海里钻,意欲行夺舍之事。 俞晴吓了一跳,本能地想施展法术打碎这些神识,却听识海里墨狼道:“还是先前招魂的口诀。” 假如俞晴还在炼气七八层上,此刻早就被墨狼占据了身体,而现在她已筑基多年,岂怕这些残魂游魄,当即念出口诀,将那些神识照样吸附在招魂木上。 失去了神识的黑炭就只是一具烧焦的尸体,俞晴毫不留情地扔进了乾坤袋里,举步往外走。 年隽笑嘻嘻地拦住了她,“姑娘慢走。” “怎么?”俞晴警戒地打量着他,眼里流露出一丝丝恐惧。以她的修为自然看不出年隽的原身,可既然上古仙人布下禁制困住此人,那就说明此人绝非良善之辈。 “莫怕,他不过是条鲶鱼,等会儿就成了你的灵兽。”墨狼多年心愿得遂,想到马上就能回归原身,话语也格外轻松,“他就是我送给你的大礼。” 俞晴满是怀疑,可墨狼的话又由不得她不信,壮了胆子问道:“前辈有何吩咐?” 年隽捋着胡子道:“带我出去,墨狼曾答应过,我护他肉身不死,他让我重见天日。” 难怪黑炭能在水下待二十多年,俞晴了然,指一下门口,“禁制已破,前辈可以从这边出去。” 年隽摇头,“要是能走,我二十年前就走了,这禁制只许人类以及未曾修炼的动物进出,我身为鲶鱼,已在此处困了近万年,便是我鼎盛时期也破不了此阵,如今蹉跎这些时日,功力早不比从前,否则何苦求助于墨狼。” “前辈尚且不能,我更是无能为力。”俞晴同情地看他一眼,“要不前辈再耐心等等,或者会有大能者经过,助前辈一臂之力。” 年隽苦笑,“我已等了万年,再等万年也是惘然……我倒是有个主意,小姑娘可愿助我?” 俞晴恭敬地道:“前辈请讲。” “你我先签订契约,把我装进灵兽袋里带出去,然后再解除契约,从此一拍两散,我另有重礼答谢。” 俞晴尚未回答,听到识海里墨狼提醒她,“可签约别解约,这老头修为高深,足以护你平安。” 俞晴考虑一番,虽觉得让这么个万年妖兽给自己当灵兽确实委屈了他,但能护住自己却让她心动不已。 想罢,笑道:“前辈说笑,我筑基不过五年,怎可能让前辈屈尊当我的灵兽,况且我既然选定灵兽,自然是同生死共祸福,断没有将契约当儿戏之理。倘若真是如此,未免寒了其余灵兽的心。” “好罢,”年隽叹一声,突然目露凶光,也不知怎么回事,胡须骤然增长至丈余,紧紧将俞晴捆缚起来,“既然我不能出去,你也别想离开。咱们就耗在这地宫,看谁能熬过谁?” 俞晴就是这样的性子,别人礼遇她,她更加礼待对方,可要是别人无礼,她还真不怕被威胁,此时怒火上来,反而笑盈盈地说:“我最多两百年的寿命,自然熬不过前辈。”索性就地坐下,从乾坤袋里掏出那块黑炭,“还有墨狼为伴,也不算寂寞。” 年隽看着她的盈盈笑意,思量良久,方道:“好,我答应做你灵兽,反正依你的修为与灵性不见得有机会结丹,两百年后只要你死,我就回归自由身。”说罢收回胡须,傲然地说,“立约吧。” 俞晴拍拍罗裙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凝神从食指指腹逼出一滴精血,伸到年隽面前。 这是要年隽主动与她立约…… 第63章 隐匿 灵兽主动签约意味着主人拥有着是否解约的决定权。从此以后,除非俞晴提出来,否则年隽不能擅自毁约。 年隽犹豫片刻,终是抵抗不了重见天日的诱惑,伸手将那一滴精血收入体内。 俞晴微微一笑,拿出灵兽袋,“委屈前辈了。” 年隽呕得说不出话,自己都成灵兽了,还假惺惺地称什么前辈?不甘地捋捋胡子,瞬间变成一条乌黑粗壮的鲶鱼,跳进了灵兽袋。 俞晴收好袋子对识海里墨狼道:“万年的妖兽,如果炖汤喝,会不会对修炼大有裨益?” 墨狼不意俞晴会说出这种话,放声大笑,“没错,精血已是大补之物,内丹更是可遇而不可求,足以让你增加百年修为。” 俞晴便感觉灵兽袋里有东西扑腾不停,晃得她几乎站立不稳,过了好一阵子才渐渐消停。 原来年隽也是个不服管的性子,说不定当年惹出多少祸事,会被羁押在此也是应当,俞晴暗暗思忖,顺着原路回到岸上。 星光暗淡,冷风无声,周遭一片寂静,唯有村落偶尔一声犬吠,在深夜里格外突兀。 俞晴将墨狼尸身以及招魂木按照五行方位摆好,接下来就是要墨狼从她识海中离开回归原身,然后收服其余残魂。 这二十年墨狼依附她生存,已与她的元神密不可分,想要脱离其实是件极其凶险之事,稍有不慎要么会伤她元神要么会毁她识海。 可墨狼又不能不出来,这已是最佳时机,再拖延下去,迟早会夺舍。 俞晴听从墨狼指点,五心朝天,尽力将识海放空,将意念放松,想象着自己置身太虚,不管肉身或是神识都是虚无。 起先她身体还是紧绷,两遍清心诀念罢,身心已入化境。 倒是墨狼对这个安静平和的环境有少许不舍之心,回头瞧了眼虚浮的俞晴元神,猛然朝外面撞去。 俞晴顿感识海一阵剧痛,脑袋像是要裂开一般,她本能地想运功抵抗,可想起墨狼所言,生生止住这种冲动,更快地念起清心诀。 疼自内而外,一层层地沁出,越来越强烈。 俞晴几乎支撑不住,就在即将晕倒之时,就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从眉心蹦出散在了空中,头依旧是疼,却轻了许多。 想来是墨狼已经出来了。 俞晴舒口气,不敢有半分懈怠,急忙掏出盛丹药的匣子,吞了两粒养元丹,双目微阖静静补养受损的元气。 待打坐完毕,俞晴睁开眼,见天色已经蒙蒙亮,前方不远处散乱的焦炭中躺着只家猫般大的小狗,小狗通体雪白,唯四蹄乌黑似墨,一双湿漉漉的眸子迷茫无助。 俞晴有片刻的失神。 这……是墨狼? 是褪去满身黑炭之后的墨狼? 难道不应该是满身乌黑高大如牛,凶猛似獒犬吗? 俞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上前两步,蹲下~身来。墨狼不安地扭扭头,想站起来,许是体虚无力,前足刚站起就软软地倒在地上。 这样的他全无攻击之力,自保也谈不上,甚至就连毫无灵气的寻常野兽都敌不过。 俞晴绝不可能把他独自留在这里,念头甫起,已经毫不犹豫地抱起他,给他喂了两粒养元丹。墨狼不客气地一口吞下,呜呜哼两声,合上了双目。 灵兽袋却又晃动起来,年隽扑腾着跳到地上,一个翻滚便成了人形,看着俞晴喊道:“识相点儿,赶紧与我解约。” 什么叫做过河拆桥,这就是! 偏偏俞晴还真不是被人威胁的性子,轻蔑一笑,“刚才好像已经说得很清楚,前辈是心甘情愿当我的灵兽,怎么刚出来就不认账?要是前辈觉得委屈,大可以动动指头或者动根胡须把我杀了。” 妖兽若动手杀主,他自己也活不成。 年隽盯视俞晴片刻,捋捋胡须,傲娇地说:“还挺硬气,反正我不在袋里待着,太憋屈。” “随你的便,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前辈需得稍微收敛一下,否则被人看破,于你于我都没什么好处。” 年隽这副模样,在凡人或者炼气修士看来不过是个精神健硕的老头,但筑基修士稍加注意就能看出他周身上下流动的妖气,虽然未必能知道他的修为。 可寻常妖兽在化形期受过雷劫才能化身为人,任是谁都不会小瞧了他。 如此一来,低阶修士肯定不敢招惹他们,但他们绝对会引起众人侧目。 年隽没好气地说:“我经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不用你指手画脚。” 俞晴侧转身不再理他,趁着天色尚早,祭出凤羽朝东边驰去,年隽一甩袖子举步跟上。 俞晴见状暗暗称奇,这鲶鱼确实道行非浅,难道他不需要法器或者法宝?记得明正结丹大典,见仁和那个丹鼎派的厚德真君都是有飞行法宝的。 鲶鱼的修为总不能比元婴修士还高。 因着好奇,俞晴一路没少偷窥年隽,见他始终没有拿出飞行法宝来,更觉他修为高深莫测。 年隽察觉到她的心思,颇觉得意,却故作淡然道:“足有数千年没用到这件道袍了,没想到还是这么顺手。” 俞晴目瞪口呆,就这么件毫不起眼的道袍竟然是天然法宝?难怪没见他施法就能飞行。 可是他变成鲶鱼时,浑身上下连片鱼鳞都没有,又把道袍藏哪里了? 俞晴百思不得其解,又不愿开口询问,只暗暗把这疑惑压在心底。 距离昆嵛山约莫十里,俞晴操纵着凤羽回到地面。 年隽问道:“你是要去仙缘阁?” 俞晴低头看着怀里白色小狼应了声,“不是,我想去黑雾谷看看,另外黑雾谷绕过去,凤栖峰的另外一侧有个赤炎谷,听说蕴含金灵气。” 原本微阖双目的墨狼支楞起了耳朵。 他是天生的雷灵根,雷灵根乃金灵根变异而成,假如能到金灵气充沛的地方修行,他的修为会增长很快。 年隽不置可否,他之前曾到昆嵛山,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黑雾谷内有面黑雾湖。只要水多的地方对于他来说都是好去处。 临近安居城,俞晴戴上在孤山镇买的面具,隐藏了真面目。年隽也不敢大意,收敛了外露的精气。 乍乍看起来,就是略有修为但明显没什么大作为的祖孙俩,走在安居城毫不显眼。 俞晴缴纳了两块灵石的进城费,又花费二十灵石租了间临近凤栖峰的小院。她没想着在此居住,可作为外来人如果没有个住处会很容易引起别人注意。 经过养元丹的温养,墨狼精神明显振作了许多,自俞晴怀中跳下,沿着院墙转了一圈。若不是他眼中流露出来的锐气,以及稳重镇定的步伐,看起来真跟只看家狗没什么两样,就差在墙边撒泡尿彰示地盘的所有权了。 俞晴在院墙周围设上禁制,又使个清洁术将屋子清扫干净,这才放出神识朝灵兽袋扫了眼。 小蛇要猫冬,细长的身体盘成一团睡得正香。八哥鸟自打在忘情谷吃多了火蚁就一直闭关修炼,想必没到时候不会出来。 见他们都安好,俞晴略略放了心,将狼皮取出来铺在地上正准备画些符箓,墨狼跟了过来,注视着俞晴伸出了前爪。 妖兽五阶可说人语,墨狼现在的修为连一阶都达不到,人话自然不会,狼嚎俞晴又听不懂,且以他的骄傲也不可能围着俞晴嗷嗷叫。 所以干脆什么都不说,就坦然地盯着俞晴,前爪却是又近了些,指着她腰间的乾坤袋。 俞晴恍然大悟,将装养元丹的小瓷瓶拿出来,倒出两粒,墨狼一口吞了,仍是目光炯炯地看着她,俞晴又给他两粒,墨狼才迈着方步不紧不慢地寻个僻静地方站定修炼。 俞晴此去主要想到药华园看看,上一次空云把多余的灵植都移在旁边单独种着,经过这些年,想必又有幼苗繁生出来,如果可以的话,俞晴想移一些在自己的随身药园里。 此去泰元,不知前路如何,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再回来,多准备些药草有备无患。 黑雾谷妖兽颇多,虽说有年隽同行,可俞晴相信年隽绝对会希望她早点丧生,不暗中使绊子就不错,完全不抱希望他会舍命相救什么的。 对付那些飞虫蚊蝇,爆裂符或者火系符箓最合适不过。 随着修为的增长,俞晴绘制符箓的能力也大为进步,不但快,威力也大,等到头昏眼花精力不支时,已经绘制了数十张各式符箓。 此时已近黄昏,夕阳斜照,院墙的影子铺在地上,墨狼隐在阴暗处,一动不动。 俞晴将符箓收好,开始打坐修炼恢复精神。她修炼不算刻苦,就是每天早晚各一个时辰,将周身灵气运行一个大周天足以。 等她修炼完毕,墨狼也睁开了双眼,慢慢踱过来又要去四粒养元丹。 俞晴将瓷瓶收好,低声道:“就这些,今天不能再要了,明天也不行。” 墨狼不会说,但是能听懂,看一眼楚晴,默不作声地仍回了原来的地方修炼。她并非不想给,而是墨狼元神刚刚回归肉身,修为正在恢复当中,一天之内服用十粒丹药恐怕太多了。 丹药固然能提升修为滋养元神,但也会产生丹毒,丹毒聚积在体内不清理后患无穷。 墨狼作为万年妖兽怎么会不知道这点,丹毒他不担心,以后慢慢会清理,眼下他最渴望的是早点提升修为,能独立生活不再依附他人。 此次,他死中逃生再次修炼,目的只有一个,找到那人,将他置于万劫不复…… 第64章 险境 经过一夜休整,第二天俞晴起了个大早,带着墨狼与年隽往凤栖峰那边走。 行至山脚,不出意外地见到了正等待载人的仙鹤们,其中就有八哥鸟始终耿耿于怀的鹤四。不过四五年工夫,八哥鸟已经进阶成为二阶灵兽,而鹤四还是老样子,每天载人上山,原先锃亮的羽毛杂乱了许多。 有一刹那,俞晴几乎想把八哥鸟叫起来,让它得意地飞两圈显摆一下身上彰示着凤凰血脉的蓝羽。只是念头刚起就压了下去,依着八哥鸟的瓜噪与嚣张,真有这个机会还不得嘚瑟个够,到时候她的身份也别想掩藏了。 俞晴放出神识往灵兽袋里看了看,八哥鸟神态安详,颇几分凤凰的高贵姿态,完全不像清醒时欠揍的*丝样。 没有八哥鸟的喧闹,俞晴莫名地竟感觉有些寂寞,好在还有墨狼做伴。昆嵛山周遭,结丹以下修士不得御器飞行,只能运用御风诀。墨狼此时的脚力根本赶不上俞晴的步伐,只能极不情愿地仍让她抱着。 两人一狗,看似不慌不忙,脚程着实不慢,日上中天时已经来到了凤栖峰底。 正值冬日,凤栖峰也是白雪皑皑,遥遥望去空茫无边,就连山上倾泻而下的瀑布也不若上次来得气势磅礴。 因着大雪封山,上次遇到的飞虫小蛇等物尽都不见,倒是干净了许多。 而黑雾谷仍是烟雾弥漫,水汽氤氲,有淡淡的腥臭之气四下蔓延。 俞晴不敢大意,掏出几粒避毒丸,自己吃了一粒,喂给墨狼两粒,年隽却倨傲地说:“这点毒气奈何不了我。” 语气虽然漫不经心的,可其中隐藏的嚣张却半点不比八哥鸟少。 不吃更好,省着。 俞晴暗自腹诽,自己许是真的太好脾气了,惯得灵兽们个个趾高气昂的,完全没把自己这个主人放在眼里,什么时候真要给它们点眼色看看才好。 这般想着,俞晴已放出神识四下搜寻,同时迈步踏入浓雾。 黑雾谷出乎意料的安静,安静到有几分死寂,方圆数十里完全没有妖兽的踪迹。 俞晴莫名有些不安,可眼角瞥见神态安闲的年隽,又看到步伐沉稳紧跟在旁边的墨狼,心也渐渐沉静下来,凭借先前的印象找到了那块巨石。 上一次她是误打误撞跌落到地洞里,这一次,她围着巨石绕了几圈,始终没有发现任何能通往药华园的途径。 年隽看她来回踱步,不解地问:“你在干什么?” 俞晴略带沮丧地说:“地下有处药园,我找不到入口。” 年隽轻蔑地哼一声,四下打量一番,凝神想了想,突地伸手一指喝声,“破”,就见地面突兀地出现个一尺见方的洞,有微光自地下照射出来。 便在此时,周遭突然出现四个手持棍棒面赤如血的雍和。 俞晴正要分辩,墨狼已咬着她的衣襟将她拖进了地洞。洞口狭窄,俞晴能感觉到衣衫蹭着土壁,摩擦着手臂略略有些疼。好在不过数息,便落到实处。 紧接着,墨狼四抓抓住土壁也滑落下来。 俞晴掏出紫青剑各处戳了戳,找到松软之处,凿开一个大洞,药华园顿时出现在眼前。 跟以前一样,药华园仍是阳光灿烂灵气四溢,尚未踏入其中,俞晴已感觉全身每个毛孔都已张开,贪婪地汲取着纯粹精湛的木灵气。 很显然,自从十年前空云与俞晴误闯此处之外,再没人来过这里,一切都跟他们离开时的情形毫无二致,唯有不同的就是里面的灵草又繁盛了许多,且萌生了不少嫩芽。 跟上次一样,俞晴先对着虚空施了一礼,打过招呼之后才着手移植灵草。她专注于手头的活计没有注意,墨狼却灵敏地察觉到,在药园上空的成千个光点中,有一处明显闪动了下。 如果他所料没错的话,那应该是有记忆功能的溯影石。 不过,他对俞晴的品行放心得很,并没有提醒她,只踱着步子默默地绕着药园走了一圈后,寻了个安闲之处趴下了。 药园木灵气极其充沛,但对他来说却是毫无用处,他需要的是金灵气。 因不知下次何时才能再来,俞晴这次修整得格外仔细,或去除枯叶或掐尖压枝,又重新培了土,把年岁久的灵草移出来许多以便它们有充足的空间生长,旁边新种的那些也细细梳理过,最后才把多余的灵草分门别类地种在自己的随身药园里。 等她终于抬起头,这才发现药园上空明媚的阳光已经变成了湛蓝的月夜,如水的月光倾泻下来,照着四周墙壁,如梦似幻。 俞晴再度感慨半天,带上墨狼,顺着原路回到地面,刚一露头就觉得雾气更浓了,而蕴含的血腥气也愈加浓郁。 俞晴皱皱眉头,四周张望一番没看到年隽身影,却发现巨石背后,皑皑雪地上赫然躺着两具雍和的尸体,也不知从何处赶来许多虫蚁正贪婪地吞食血肉。 俞晴顿觉头皮发麻,连忙使个火球术驱赶了虫蚁,也将雍和的尸身烧成了灰烬。 黑夜里,这道火光显得格外突兀。 没多时,年隽步履轻盈地回来,衣衫虽然整洁,胡须上却藏了几滴水珠,在月色的辉映下闪着银光。 俞晴心头一紧,问道:“你去了黑雾湖?” 年隽漫不经心地说:“那几只猴子不听话,我去拜会了他们的主人。” 尺素! 俞晴脑海中顿时闪现出那个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的绿衣女子,急切地问:“你没把尺素怎么样吧?” 年隽扫视她一眼,“我还不至于对个女人如何,而且多少沾点亲,她还是个晚辈……” 鲶鱼跟人鱼,其实差别挺大的好不好?人鱼原本生长了辽阔的大海里,而鲶鱼最爱钻臭水沟,就这样也能攀上亲? 俞晴暗自嘀咕一句,却仍是松口气,问道:“前辈可曾听说过药华?就是修建了地下药园的药华,先前尺素曾托我打听此人,我还没有半点消息。” “无名小辈,我怎么会认识?”年隽轻蔑地回答,掌心一翻,里面两粒内丹,“她孝敬给我的,拿去吧。” 两粒内丹,一粒约莫黄豆大,应该是十年左右的修为,另一粒差不多有桂圆那么大,至少得有百年修为。 俞晴想起上次足足用了四年的时间才炼化了内丹,而且到现在为止,仍然是修为远远超过心境,她不愿再走这种投机之路,便转手将内丹递给墨狼。 年隽怔一下,就见墨狼毫不客气地将那粒小的塞进口中,又冲俞晴低低呜咽两声,目露求恳。 俞晴解其意,应道:“我先帮你收着,你何时需要了就告诉我。” 墨狼满意地点点头,径自在巨石后面背风处修炼。 俞晴粗略地布置了一个简单的防御阵法,支起帐篷,铺好狼皮,开始打坐。 年隽盯着俞晴神色不明地看了许久才移开目光。 半夜时分,俞晴觉出几分寒意,探头往外面一看,竟是沸沸扬扬又落了雪。年隽盘膝而坐,青灰色的道袍纤尘不染,墨狼身上却笼了层厚厚的白雪,只隐约能看清个轮廓。 “前辈,”俞晴低唤两声不见应答,展袖挥去他身上落雪,又探手试了试,只觉得他浑身僵硬,鼻端半点气息都没有。 不会是冻死了吧?或者受不住内丹的威力? 俞晴炼化过内丹,了解那种浑身经脉一寸寸被强行撑大的苦楚,而现在墨狼修为尚浅,早知道应该把内丹切成两半才好。 一时后悔莫及,又不知如何是好,急得束手无措。 年隽见状,淡淡道:“不用急,要是这么容易死,他早就死过千回万回了。” 俞晴气他站着说话不腰疼,而且他身上片雪没有,为什么不能寻些枝叶替墨狼遮掩点,或者帮他拂去积雪也成啊。 这般想着,顺手把狼皮搭在了墨狼身上,直到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感觉墨狼的身体开始回暖才松口气进了帐篷。 墨狼一睡迟迟不曾醒来,头两个月因是寒冬腊月,仙缘阁弟子以及其他散修基本不曾来打扰,可惊蛰之后万物复苏,来黑雾谷历练的修士渐多,便是夜晚也常有人留宿谷底,俞晴再守着墨狼就有些力不从心。 幸好有年隽这条万年鲇鱼在,他耳聪目明,神识远比俞晴强大得多,不等修士近前,已设置好隐灵阵法将三人罩在其中。 纵是如此,看到组队而来的修士从自己藏身之处经过,俞晴还是惊出一身又一身的冷汗。 唯一的好处就是她离药华园近,只要进去半个时辰,她随身的桃木珠便会盛满了精湛的木灵气足以供应她一个月修炼所用。 寒来暑往,又是一年雪花飘,墨狼终于自沉睡中醒来。 睁开眼,入目便是盘膝坐在地上修炼的俞晴,仍是那身鹅黄色的衫子,在雪光的映衬下格外清冷又单薄。 而她惯常用的那张狼皮正搭在他身上。 墨狼心中软软地荡了下,他知道俞晴绝不会弃他离开所以才放心地闭关修炼,却没想到俞晴会这般……照拂他。 以往万年的生活里,他除了修炼就是杀戮,在不停的征战中获得无与伦比的满足与骄傲。也曾有美貌女修向他示好,但他从没放在心上,也从没理会过。 而这一刻,他竟莫名地想起被俞晴抱在怀里时,她身上淡淡的馨香,说不上什么香味,却极为好闻…… 俞晴打坐完毕,长长地舒口气,睁开眼正对上墨狼探究的目光,心中便是一喜,“你醒了?” 墨狼是想说他基本炼化了内丹,但要完全吸收还需假以时日,但他说不了人话,又不可能像小狗那样摇着尾巴示好,只倨傲地点点头,低低呜咽两声。 看着精神是比一年前健旺了许多,而且个头似乎也长了些,俞晴上下打量墨狼几眼,突然惊呼两声,“你的腿……” 他本来除了四蹄乌黑之外,通体都是雪白的,而现在,他的四条腿都变成了灰色,顶着雪白的身体,看起来非常的怪异。 墨狼很想跟她解释,随着修为的增高,他全身都会变成灰色而后渐深至黑色。 极北雪原上,白狼更容易隐蔽自己从而得到猎物,但是他们狼王一族硬是要独树一帜,便是乍眼的黑也能在雪原上称王称霸。 这些话,他自然说不出,又闭上双眼径自修炼了。 俞晴见状,也径自支起帐篷进去休息。 年隽直到天亮才从黑雾湖钻出来,甫上岸,鱼身已自动成为人形,踱着方步慢悠悠地往巨石方向走。 临来时,他已设置了阵法,只要有人闯阵,他就能第一时间感知,而且如今是寒冬,并不担心有人来。 只是刚走出几步,忽听浓雾深处传来人语,“真君是几时感知到谷中灵气波动?” “已经大半年了,前几个月只有些微异样,我没放在心上,可这两日波动甚是剧烈,想必黑雾谷定有妖兽出没……” 能被称为真君的只能是元婴修士。 论修为,年隽并未将个把元婴修士放在心上,可一旦打斗起来,不免会惊动其他人,仙缘阁有种困灵阵,当初年隽就是在八位结丹修士围城的阵法中败落以致被擒,现在他好容易逃出生天,再不愿多生干戈。 想到此,他急忙屏住气息,收敛神识,悄悄滑进黑雾湖里。 黑雾湖有特殊的隔绝气息的功能,之前药华之所以敢把吃素藏在黑雾谷便是因此。 年隽刚隐好身形,就听到繁杂的脚步声朝着巨石那边走去。 巨石那边有他亲手设置的阵法,稍有见识的修士便会知道这种阵法并非寻常人可以做到的。 年隽不由捏了把冷汗…… 第65章 信件 俞晴五心向上驱使着真气运行了两个周天后,将帐篷与狼皮收了起来,却取出竹盆化了雪水净面,再将发髻打散仔细地重新梳好。 竹盆的水面上便映出她的面容——细弯的眉,秀气的鼻梁,小巧的唇,不若苏篱那边秾艳,却绝对是个清秀的美人。 尤其,清澈双眸间还留着修真界中难得的稚气与天真,看上去就跟个刚及笄的小女孩一般。 她今年已经二十有三,若在俗世早就该嫁人生子了。想到与她年龄相差无几的巧珍,俞晴暗叹口气,将□□覆在脸上。 墨狼淡然地看着她忙碌,不由又是摇头,每天有这个工夫梳妆打扮,还不如加紧时间修炼。 要知道修真路上,实力才是王道,即便你生得再美,只要没有足够的能力也是任人宰割的命。 年隽布置的阵法是隐灵加防御,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却能毫无阻碍地进出。 俞晴收拾完毕与墨狼一道走出阵外,只等年隽回来他们便往凤栖峰另一边的赤焰谷去,那边金灵气充沛,以往有金灵根的弟子经常过去修炼。 忽然墨狼警惕地竖起了耳朵,低低呜咽了两声。 就见不远处,三位修士联袂而来,当中那位身穿玄色道袍,袍子正中用金线密密地绣着五行八卦图,须发虽已全白,但脸上却是红光满面精神焕发。 俞晴认得他,是门派大比时坐镇擂台的天玑真君,而其余两位看服饰都是精英弟子,修为都是筑基初期,大致跟俞晴差不多。 人尚未走近,元婴修士独有的强大威压已逼迫着俞晴跪倒在地,等玄衣渐近,又俯着身子行礼,“晚辈见过真君。” 见是一人一狼,又是个女子,天玑真君收了威压,喝问:“你是什么人,为何孤身在此?” 俞晴犹豫下,到底不敢撒谎,低声道:“回禀师祖,在下彰善峰弟子俞晴,听说黑雾谷有雪魄草,趁师尊不在就过来找一找。”说罢,把身上彰示仙缘阁弟子的玉牌呈了上去。 雪魄草的花能祛毒醒神,只有下雪时才开,尤其黑雾谷居多。 天玑真君微微颌首,广袖轻展,抬手打出个手印,玉牌骤然发亮,显露出俞晴的信息——彰善峰,金木双灵根,乙丑年入门,师承见仁。 天玑真君自然知道见仁收了个年纪颇轻的入室弟子,也听说过关于两人的许多流言,但是从没见过俞晴,此时便着意打量了她一番。 没穿门派服饰,脸上戴着面具,显然不想被人识破身份,像是私自出来的。可面具一双眼睛明澈如秋水,看上去不似作伪。 天玑真君“嗯”一声,“此处毒气甚大,又有妖兽出没,并非你该来之地,且不经师尊允许,私自下山是为大过……回去自找你们掌峰真人领罚。” 彰善峰是见仁坐镇,可一应事务却是由明正正人主持的。 俞晴低低应下,刚要离开,忽听天玑又道:“此处阵法是何人设置?” 俞晴早忘了旁边还有个阵法,惊慌之下本能地否认,“什么阵法,我没看见。” 年隽的阵法本就极为高明,没有数百近千年的修为绝对看不出来。 天玑真君对牢她的双眸盯视片刻,挥手道:“去吧。” 俞晴忙带上墨狼快步离开。 天玑真君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唇角露出丝意味不明的笑。 旁边的筑基修士问道:“这位师妹形迹颇为可疑,还有那匹狼似乎是不曾认主的妖兽,师尊为何不问个清楚明白?” 天玑真君淡淡道:“天道平衡,修为还不到一阶的畜生,由他去吧,只别是大规模的兽潮即可。至于那个女弟子……不好因为此等小事让见仁心存芥蒂。而且,她修为尚不及你二人,又能闹出什么花样来?倒是这处阵法……结阵之人道行极高,他选在此处结阵不知有何缘由?” 筑基修士凝神看了看,惭愧道:“恕弟子愚昧,没看到阵法在何处,请师尊解惑。” 天玑真君“呵呵”笑两声,低念两句口诀,“显!” 巨石四周空茫的雪地上突兀地显出一些石头以及枝桠,看似胡乱地堆放,其实却暗含了五行八卦相生相克之理。 天玑真君道:“此阵名为藏仙阵据说是吕真人所创,他得道成仙后巡视人间,因不想被人窥见真貌,夜里歇息时便设置此阵隐藏行迹。为师当年刚刚筑基时曾见过一次,说起来已经近千年没见过藏仙阵了。” 这就是说,设置阵法之人至少也有千年的修为。 那也应该是元婴修士了? 筑基修士瞠目结舌,惶恐地问:“也不知是谁,会不会其它几峰的真君?”话出口才想起来,仙缘阁只三位元婴修士,见仁真君远游在外,元伦真君自门派大比后就闭关修炼,已经十年不曾露面了。 天玑真君沉吟片刻,扬声道:“老夫乃仙缘阁天玑,不知道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道友显身一见。” 声音里含了威压,厚厚实实地压下来,旁边的筑基修士早在天玑真君的示意下堵住了耳朵,可远处的俞晴却口中一甜,差点喷出血来。 天玑真君连喊三声,一声比一声厚重,却始终没人出来,倒是不少藏匿在雪中的飞虫走兽受不住威压死伤无数。 天玑真君静等片刻,又放出神识搜寻一遍不见异常,便淡淡道:“或许那人已然离开,不过也不能大意,回去后你们安排弟子每日三次前来巡视,若有异状及时告知秀和。” 凤栖峰的掌峰是秀和真人。 两名筑基修士齐声应诺。 俞晴躲在远处半点不敢动,直到识海里传来年隽的呼喊,才慢慢现身。 年隽很快便找来,问道:“此处不可久留,你有什么打算?” 俞晴本就要去泰元大陆,之所以先到昆嵛山来,是觉得在泰元人生地不熟,想积攒点药草或者灵石备用,二者也是因墨狼刚回原身毫无自保之力怕不能远行,得先恢复些力气才成。 如今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当务之急就是赶紧离开这里,否则天玑真君把遇见她的事情跟见仁一提,她就是插翅也飞不了了。 两人商定好,立马回到安居城,俞晴把租住的小院退掉,又卖了十几株灵草换回两千灵石。 正要出城时,忽见一道传音符自天边飞落,恰恰停在俞晴手边。 竟然是张价值近百灵石的万里传音符。 俞晴纳罕不已,在修真界,她除了空云跟苏篱外几乎没有朋友,而空云万不会在这个时候传音给她。 会是谁呢? 在大街上,俞晴不好驱动灵力,便用手撕开,入目是略显凌乱却极为有力的字迹,“叶道友,不知你在何处,可安好?万望回复。” 落款是厉行。 距离他结丹才刚一年,想必他还不曾巩固好境界就给她写信了。 她身负重托却突然离开,而他不但没有怨言还……茫茫人海里,能有人牵念她,惦记她。 想到他为她打制的木簪,炼制的法器,历练时的多次回护,还有双眼亮晶晶地凝望着她说想与她结成道侣,俞晴莫名地眼眶发热,胸口涨得难受。 有一刹那,她几乎想立刻回复他,告诉他她要往泰元去,问他是否愿意同行。 可一闪念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默默地将手中字条再读两遍,使个火球术,传音符瞬间化为灰烬,消散在北风中…… 这个修□□共有六块大陆,泰中算是实力最强的,经过昭熙往西北渡过空渡海是大陆,据说多儒修,民风儒雅平和,最适合修为不太高的人居住。 跟先前一样,她与年隽仍是扮作祖孙,两人带一狗,夜里乘凤羽,白天坐铁竹筒,经过凡人聚居的地方,就下来步行。 一路走走停停,历经月余终于平安无事地到了昭熙。 昭熙较之安居城和孤山镇都要大,虽然是仙凡混居,但两者泾渭分明,凡人比修士地位要低得多。比如修士可随便出入凡人店铺,凡人却不得往修士铺子里去,便是离得稍近也不许。 而且修士多住在河边山脚等灵秀之地,院落修建得宽阔明亮,凡人则居住在低矮逼仄的棚户区。 不但如此,就是修士间的等级也极为分明,低阶修士见到高阶修士得侧身让路。 年隽颇为自喜,故作云淡风轻地说:“要是我亮出身份来,不知城主会不会亲自前来迎接?” 俞晴低声讥讽他,“前辈大可一试。” 万年妖兽给个筑基初期的修士当灵兽,说出去很自豪吗? 年隽脸色骤然变得通红,胡子一翘一翘的,怒哼一声,傲娇地走在俞晴前头。 墨狼见状暗笑不已,连带着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俞晴忙着看街道两旁的店铺,完全没注意到他。她没打算在昭熙久待,故而也不想租赁宅院,只在客栈凑合几天罢了,没想到昭熙城酒楼不少,客栈却不多,走了足足一条街才看到一家。 客栈名悦来,是座三层小楼,看上去甚是气派。 刚踏进去,俞晴便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灵气,令人非常舒服。 伙计是个炼气七八层的修士,热情地迎上来,问道:“道友是用餐还是住店?要是用餐请左拐,要是住店请直走,前面另有接待之人。” 俞晴谢过他,前行了数十步,果然看到个跟适才伙计一样穿着的修士,只不过他的修为明显要高,已经筑基了。 修士笑问:“道友住店,不知几人,住多久?” 俞晴答道:“两人还有……”指指脚前的墨狼,“大概住五六天,还不确定。” 修士爽快地说:“住几天都成,我们是按天收费,一间房每天一百灵石,另外需得预付三天定钱,到时候多退少补。” 一天一百,两人就是两百。 俞晴吃了一惊,问道:“这么贵?” 修士笑着解释,“道友有所不知,贵有贵的道理,其一住店可免费在旁边酒楼用餐,都是补气养元的灵食,对修为大有裨益,二来呢,想必道友也察觉到了,本店设置了聚灵阵,灵气比外面浓郁数十倍,这等好地方价格自然不能少了。” 俞晴释然,可想想短短几天就花掉这么多灵石仍觉得肉痛,便问:“我来昭熙是想去泰元大陆,不知该怎么走?” 修士笑道:“来昭熙多半都是转道泰元,只是道友来的时候不巧,冬日风大,过空渡海不易,寻常船家都不愿出航,恐怕要等到开春。” 等到开春岂不是还要两个月,保不准见仁已经从天玑真君那里得知了她的踪迹。 俞晴又问:“除了坐船之外再没有别的法子?” “有是有,”修士脸上露出几分为难,“城北妙应山上有上古留下来的传送阵,据说启动阵法就能传送到泰元去。不过传送阵是云家掌管,云家人不太好说话。” 昭熙云家,岂不就是空云的家族? 第66章 母女 俞晴左思右想,正要忍痛先交上三天的房钱,就听识海里年隽不屑的声音传来,“你手上有聚灵珠,里面蕴藏的灵气够你好几日所用,何必白花灵石?” 听着似乎很有道理,俞晴瞧瞧脚边的墨狼,拍板道:“我们只住一天,一间房就够。” 修士看她打扮就知道是个手头并不宽裕的散修,笑道:“也行,姑娘现在就住下,明天申正离开就成。为了不耽误客人修行,里面按照五行分成五个区域,不知姑娘想住哪边?” “我是木灵根,”俞晴知其意,笑着付了三天定钱,修士掌心一翻取出张符箓,喝声,“去!” 符箓像是能听懂似的,飘飘悠悠地在前面带路,拐个弯,渐闻流水淙淙,却是用太湖石摆的假山,假山上种了灵植,泉水自假山孔隙穿过,催动着灵气四散,木灵气明显比刚才精纯得多。 绕过假山则是云雾缭绕,随着符箓渐近,一处屋舍逐渐显现出来。 想必这就是他们的住处了。 俞晴推门而入,符箓立时化为灰烬,有声音自空中传来,“欢迎道友入住本店,门口有本店禁制,道友也可自行另设,若有其它需要,请随时吩咐。” 因年隽在,俞晴无需班门弄斧,径自打量着四周。 这还是她头一次住店,本以为只是间普通客房,没想到里面还挺大,有专门供灵兽歇息的地方,还有两间屋子各放着一个炉鼎,以供修士炼丹或者炼器所用。 显然炉膛里引来了地火。 难怪花费大,确实值得。 可惜俞晴在这两方面一窍不通,根本用不上,心里不免有些遗憾。 各处房间看过一圈,俞晴取下腕间的桃木珠手串,稍用力,串着珠子的细绳便从中断开。 俞晴取下一粒桃木珠,另外用先前在多宝阁买的丝线打了条络子串起来系在墨狼颈下,“这里肯定还有金灵气充沛的地方,要不你去转一圈?只当心别迷了路或者惹到不该惹的人。” 年隽冷眼瞧着,道:“聚灵珠上有你的神识,他要了也没用。” 但凡法器法宝都需要用精血炼化的,俞晴想想自己似乎并没有炼化过桃木珠,可放眼一扫,上面确实带着自己的印记,便先念个口诀施法化去,又拿针在墨狼足前挑出一滴血,滴了上去。 墨狼颈边的毛仍是白的,好在足够长,桃木珠隐在里面,并不打眼。墨狼垂头看了看,似乎很满意,步履轻快地奔了出去。 俞晴便将狼皮铺开,准备就着精湛的木灵气打坐,年隽近前,居高临下地道:“你这个女娃倒大方,我记得以前这么一粒聚灵珠就上千灵石,你真舍得还是打肿脸充胖子?” 俞晴道:“墨狼急着修炼,有金灵气要比吃丹药好,他应允以后决不会加害我,所以他修为提高对我有利无害,有什么舍不得的?何况你也说一粒难求,我还有四粒,已经很知足了。” 年隽瞠目结舌,又不得不承认她的话确实有道理。 一个时辰过后,俞晴打坐完毕,见天色还早,便想到云家打听打听传送阵的事情,于是给墨狼留了张传音符放在门口的地上,与年隽一道出了悦来客栈。 往西走不过百步,有个跟新元广场差不多大的空地,一边立了块大石,上面张贴着各式纸张,有寻人的,有求物的,还有征集队伍一同历练的。大石四周聚集了许多修士,几乎围得密不透风。 广场另一边则摆了各式摊子,大都是级别不高的灵植或者丸药,还有灵器法器等等。 俞晴转了一圈并没有特别入眼的东西,正要离开,意外地发现旁边有个卖绣品的摊位。 摊主是个二十六七岁的妇人,带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女孩跟妇人长得很像,柳叶眉杏仁眼,非常漂亮。 地上铺了块蓝底白花的粗布,上面摆着丝帕、绢花,还有几条叠得整整齐齐的披帛。虽然都是俗物,但绣工着实精巧,花儿草儿都跟活了似的,栩栩如生。 俞晴一看就移不开眼,指着丝帕问道:“这个多少钱?” 妇人抬眸,脸上挤出个讨好的笑容,“三文钱一条,五文钱两条。” 俞晴在安居城用两块灵石换过一百两银子,办过父亲的丧事后还剩下许多,此时便找出一块碎银递过去。 这块碎银怕是有八~九分。 妇人局促地不敢接,“太多了,我找不开,要不姑娘稍等片刻,我去换成铜钱,很快就回来。” “不用了,”俞晴摇摇头,猛地发现女孩正紧张兮兮地盯着自己,生怕自己反悔不要。 俞晴冲她微微一笑,“不用找钱,我再要一条披帛,就这条绣着水仙花的。” 女孩旋即咧开了嘴,两眼亮晶晶的散发着光彩。 妇人却红着脸道:“这不行,太多了。” 俞晴笑道:“我平常用不到银两,正好还有事麻烦你,你可知道云家府邸怎么走?” 妇人尚未作声,女孩已跳起来,“我知道,我知道,我外祖母就住在云家大宅子里,我可以带你去。” 妇人脸色转冷,低喝一声,“玉儿。” 女孩嘀咕着,“娘,我可以带这个姐姐到外祖母家,正好瞧瞧外祖母病好了没有。” 妇人仍是不松口,俞晴不欲勉强,笑道:“别太为难,我再去问别人。” 妇人打量她几眼,低声道:“我不是不愿意,是怕带累姑娘。要不,我远远地指给姑娘好了。” 说着收拾了地上物品,用蓝布捆成一只包裹挎在臂弯里。 妇人母女都是凡人,走路时要处处小心别冲撞到修士,很是谨慎。 饶是如此,还不时被人训斥不长眼,尤其遇到的大多是炼气七八层的修士,修为不高,态度却非常嚣张。 俞晴看着恼火,不再特意隐藏修为,筑基修士的威压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低阶修士纷纷避开。 女孩感觉到了,仰着小脸羡慕地说:“姐姐真厉害。”说话时,乌溜溜的黑眼珠闪着耀目的光彩,可爱之极。 而眉眼之间看着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见到一般。 俞晴顿感亲切,不由地拉起她的手,却感觉她掌心粗糙,似是带了薄茧,完全不是小女孩该有的柔软细嫩。 低头细看,果然在她纤细的手指上林林总总许多划痕,还有些明显是新鲜伤痕,还带着暗红的血渍,一看就是干重活所致。 才七八岁大。 她之前在青云村时,父亲虽然辛苦,可从没让她干过重活。 这样想着,俞晴看向妇人的目光就含了责备。 女孩甚是敏感,忙道:“不怪娘,是我上山挖仙草碰的,外祖母生病需要仙草。” 俞晴心生疑虑,不曾修炼过的凡人是没法辨认出灵植与普通植株之间的差别,面前的女孩怎可能挖到仙草? 可她又不便追问,想起还收着祛除疤痕的养颜膏,遂找了出来递给女孩,“哪里伤着了就抹上点,很管用。” 女孩不接,却指着另一只瓷瓶,犹犹豫豫地问:“姐姐能不能给我一粒那个,一粒就成。或者我用仙草换,我知道哪里有仙草。” 妇人脸色涨得通红,却没再喝止她。 想必确实是急需之物。 另外的瓷瓶里盛得是培灵丹,是空云在她炼气初期给她提升修为用的,现在早就用不到了。 俞晴本要给她,左右看一看,有不少修士往来,遂领着女孩寻个偏僻处,设了个简单的禁制,将瓷瓶打开问道:“这是培灵丹,你确定要这个?” 女孩毫不迟疑地点点头,“外祖母吃的就是这种药,我闻到里面有茵陈和绥草。” 有这么灵敏的鼻子,难怪能挖到灵草。 俞晴并不意外,以前富六就曾隔着乾坤袋就闻到了九叶紫芝的气味,只是觉得可惜,资质这么好,怎么会没有灵根呢? 倘若能够修炼,最起码她们母女的生活会更安稳一些吧? 边想边把瓷瓶交给她,细细地叮嘱道:“好生收着,别让人瞧见抢了去,还有,别把你能找到仙草的本事告诉别人。” 女孩郑重地点点头,“娘也这么嘱咐我,我觉得姐姐是好人。” 俞晴摸摸她的头,撤了禁制。 妇人瞧见女孩因兴奋而涨红的脸,一猜就知道怎么回事,曲膝便要跪下,俞晴眼疾手快急忙拦住了她,“我留着没用,你们能派上用场,于我也是功德一桩。” 扶助弱小,治病救人不也能巩固道心吗? 妇人仍是再三谢了她,又问:“不知姑娘打听云家有何事,家母就在云家,或许能尽点微薄之力。” 她们母女都是寻常凡人,生活这般贫苦,想来外祖母即便是修士,她的境地也不见得太好。 俞晴不愿给她们增加负担,便道:“没什么大事,我先试试,要是不行再麻烦您。” 女孩欢快地说:“我家住在河西,门口种着两棵桃树,很好认。” 俞晴点头记下。 走不多远,妇人停住脚步,“往左拐过弯就是,从这边也能看见,就是三层小楼那里,我就不过去了。” 俞晴抬头,就看到低矮的平房之中突兀地伫立着一栋青色楼房,翘着的飞檐上面雕着祥云飞龙,祥云以金箔勾边,奢华气派。 拐过弯去,迎面是五开间的青砖门楼,门前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廊檐下刻着“紫气东来”四个大字,字迹遒劲有力,带着结丹修士特有的威压,让人不敢小觑。 不愧是昭熙第一家,果然名不虚传。 俞晴吸口气,举步上前…… 第67章 争斗 守门的护院拦住了她,问道:“姑娘找谁,有什么事,有拜帖吗?” 俞晴回答:“我想找贵府管事的……就是贵府家主。” 护院上下打量她几眼,“家主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见到的,回去先写了拜帖送过来,一层层呈上去,至于能不能被家主召见就看你的造化了。” 还这么麻烦? 俞晴闻言皱了皱眉,复又笑道:“多谢小哥指点,我这就回去写拜帖……麻烦问一声,我想借用妙应山上的传送阵,不知该找哪位?” “你是仙人?”护院再端详她两眼,“就是我家家主掌管,不过明天府里大比,连比七日,家主要在场观战,肯定没工夫理你,不过你要是名门世家或者……”压低声音,“有什么好东西呈上去,管家多家主跟前念叨两句,没准家主能抽出空儿来。” 这是需要送礼了。 俞晴领会到护院的意思,正要道谢离开,眼角瞥见前面不远处有家好又多,不必说定然又是仙缘阁开的店铺。 既然见到了,就进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玉盒。 俞晴不怕送礼,她身上许多品相极好的药草,挑一棵三四百年的送出去就很有分量,只需要几个稍微体面点的玉盒就成。 想到此,俞晴寻个偏僻地方设了禁制,把面具换成中年妇人的,又将身上衣衫换成寻常修士穿的那种简单的道袍。 等从禁制出来,她已完全换了个人。 年隽自她出门就远远地跟着她,并不靠近也不多问,此刻也一样,就好像两个根本不相干的人似的。 俞晴也不管他,径自迈进好又多的门槛。 伙计热忱地迎上来问:“道友需要什么,法器还是口诀?”边问边上下打量着她,神情很奇怪。 俞晴察觉到,侧头直视着他问道:“怎么,我脸上可有不妥?” “不是,”伙计尴尬地笑笑,“不瞒道友,师门有令,让各处店铺留神一个同门的下落,故而见到女修就不免多看了几眼。” “咦,是个女弟子?她真是好福气。”俞晴心头慌乱不已,幸好有面具遮掩,不至于露出马脚,强作镇定地问:“我修为接近筑基中期,不知能否拜在贵派门下?那怕不能拜师,能够到贵派属地清修些时日也好,道友觉得是否有这个可能。” 伙计笑道:“拜师我不好说,几位真君和真人收徒都很挑剔,但是到昆嵛山修炼还是使得的,只要有门内精英弟子引见即可。即便没有,昆嵛山脚也是灵秀之地,不少散修集聚在那里。” “改日定当前去感受一番,”俞晴谢过伙计,走马观花般在二楼转了转,没见到十分合意的物品,只花十块灵石买了五只大小各异的玉盒。 出了好又多大门,俞晴才舒口气,却觉得后背湿漉漉的出了一身冷汗,她不敢久待,急匆匆地往客栈走。 客栈门口围了一大圈人,听动静似乎有人发生了争执。 俞晴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正想绕开人群,忽听旁边有人议论,“果然狼性凶猛,这畜生伤成这样还不肯求饶,骨头还真硬。” 另一人幸灾乐祸道:“这两人据说是这一辈中的精英,没想到连个一阶妖兽都对付不了,看来云家也是日渐没落了,不复当年两人结丹七人筑基时候的辉煌了。” 听到云家两字,俞晴心中微动,探头往里看去,就见到两个身穿墨蓝色苎纱道袍的约莫炼气八层的男子,一高一矮,正持剑摆出进攻的架势。 苎纱是比苎麻更有韧性也更柔软舒适的衣料,做成衣裳价格自然也不低,差不多要六七十块灵石,仙缘阁精英弟子一年所得灵石才能买这么一身。 许是刚才已经有过打斗,两人极为狼狈,苎纱道袍破烂不堪,且沾染了不少泥土甚至血渍。 对面,相隔丈余,竟是去修炼的墨狼。 比起那两人,墨狼形状更惨,颈背上雪白的毛皮脱落了好几块,露出血迹斑斑的皮肉,左前足上一道深深的剑痕,兀自往外流血,可他仿似不觉,高昂着头颅,腰身却放得很低,粗壮的尾巴低低垂着,目光机警又戒备。 墨狼回复肉身后,才修炼了一年多,且妖兽比人类进阶更为缓慢,细算起来,他此时的修为最多相当于炼气五层的修士。 也不知他如何惹到了这两个云家弟子,又是如何独自应对两个炼气八层的修士的? 俞晴心头一紧,侧身往里挤,刚挤进去,正好看到两人各施一个火球术,紧接着两人一上一下挥舞着长剑直直冲向墨狼。 以墨狼的修为,他避得开火球,但绝对避不开两人的长剑。他正打算硬撑着再受两剑,伺机寻找两人破绽予以反击。没想到,火球尚未到达跟前已被雨水浇灭,而身前却多了道窈窕的身影将自己挡在了后面。 正是俞晴看不过眼,用化雨术拦住了火球,又祭出飞天梭缠向那两人。 两人倒是机敏,见势不好,分头往两边冲去,俞晴怕伤及四周无辜之人便收回飞天梭。 两人站定,对着俞晴冷笑声,“这位道友,我们正在收服这畜生,不知道友为何从中作梗。” 修真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遇到合眼缘的妖兽时,先来为大,后来的只能在旁边眼看着,不许插手。除非先来的没本事收服不了,放弃了,后者才可以出手,无论如何是不讲究中途截胡的。 围观众人均将不满的目光投向俞晴。 俞晴明白自己不占理,赔笑道:“狼性孤傲,且我与他是旧识,他是断不肯给人做灵宠的,即便道友胜过他,也绝对收服不了他,最后不免两败俱伤……有个不情之请,两位道友若是高抬贵手网开一面,我愿做出补偿。” 似是回应她的话,墨狼往她身边靠了靠,发出呜呜的低咽。 高个子有几分松动,开口问道:“你想拿什么赔偿我们?” 矮个子捅他一下,目露轻蔑道:“是吗?我倒想看看是这条孤狼的骨头硬还是我的长剑硬?” 墨狼闻言,抬足推了下俞晴,沉着地抖抖身上毛发,意思是让她闪开点,他准备再次投入战斗。 他在俞晴识海待了十几年,俞晴多少了解他的性情,遂往旁边让了让,只是又觉得不甘心,淡淡开口道:“不知是哪位想收服我这朋友,还请凭你自己的本事,如果两人一起来的话,那么实在对不住,我无法袖手旁观,肯定要帮助我这位朋友。” 这也是修真界一个不成文的规定,灵宠只服从那个胜过自己的人,不可能属于两人共有,所以只能由主人来收服。 高个子本是要出手相助的,听闻此言便有些犹豫。 矮个子脑子转得飞快,刚才他们联合两人之力尚未能完全压制墨狼,现在只靠他自己,确实难度很大,很有可能就像俞晴所说的两败俱伤。可他确实看中了墨狼的资材与性情。 还不满一阶,已经能够在他两人手下支撑这么久,再者越是桀骜的妖兽驯服之后越是忠心,墨狼已经是皮开肉绽了,而他手里还有大把符箓可以用。算起来,还是自己的胜算更大些。 想到此,矮个子得意一笑,对高个子道:“九弟,你且到旁边等着,看七哥怎么收了他。” 高个子低声劝道:“这畜生性子执拗,七哥见机行事,实在不行就算了,明天就是门派大比,别伤了元气。” “连你也瞧不起七哥?”矮个子有些愠怒,“我还就认定它了,等驯服之后让那些人都刮目相看。” 趁他们低声传音之际,俞晴飞快地将两粒养元丹塞进墨狼嘴里。 墨狼看她一眼,仰起了头,神情凛然,带着睥睨天下的孤傲。 俞晴识趣地退到一旁。 矮个子先发制人,左手扔出一把符箓,右手打出手印驱动着长剑直朝墨狼面门刺来。 墨狼不躲不避,迎着符箓蹿过来,符箓是火系的,瞬间在墨狼身上燃起火苗,紧接着散发出皮肉烧焦的糊味。 俞晴心头一紧,不由阖上了眼,就听到周围发出惊叹声,她急忙睁开,发现墨狼不知何时已扑到矮个子身上,火苗由它毛发传到矮个子衣衫上,两人被火苗围着,几乎看不清身形,只听到矮个子不住声地惨叫。 高个子见状,急忙使个化雨术扑灭火苗,就见墨狼紧紧地抱住矮个子,大嘴咬在他肩头。 “松开,快松开,”高个子拔剑便刺,俞晴岂会坐视不理,祭出紫青剑拦在他面前问道:“道友可还要继续收服,还是放弃了?” 高个子急道:“谁稀罕要这种不通人情的畜生,快让它松开。” 俞晴这才对墨狼道:“你松口吧,没事了。” 墨狼一动不动。 俞晴近前细看,才发现是他已经使脱了力,只凭着原始的本能咬住,根本没劲儿松开。不由心酸,眼泪差点落下来,轻轻地扒开他的四肢,墨狼意识犹存,见是她,身体软软地落进她的臂弯。 第68章 云家 矮个子也没好到哪里去,上好的苎纱道袍被烧得千疮百孔,脸上焦黑一片,也不知是否毁了相貌。【鳳\/凰\/ 更新快请搜索//ia/u///】 俞晴并不关心他们,抱着墨狼往客栈走。 年隽在她身后凉凉地说:“唉,可惜了这身皮毛,也不知什么时候能长好,早知道先扒下来,老夫也做条狼皮褥子。” 客栈先前接待他们的修士已经知道了外面的情形,瞧见墨狼的惨状,摇头乍舌地道:“这匹狼性子还真烈……云家是大户,要灵石有灵石要丹药有丹药,云家老七在后一辈中资质最好,跟着他定有许多难得机缘,何必豁出命去……伤成这样也不知能不能活得了?” 那是他不知道墨狼的过往。 曾经历过七次雷劫化身为人,身上流淌着极北狼王的血脉,墨狼怎可能屈身一个才炼气七层的修士? 转而想起年隽,他何尝不是如此? 一念至此,俞晴回头对年隽道:“现今我有不得已的苦衷,等到了泰元安定下来,我就与前辈解约,放前辈自由。” 年隽颇为讶异,正要开口,见俞晴已头也不回地走进屋子。 俞晴将墨狼放下,先使个清洁术把焦糊的毛发和沾染的尘土冲洗掉,满身的剑伤与烧伤便清清楚楚地呈现在眼前,几无完肤。 俞晴虽已知道他伤得不轻,见状仍是吃了一惊,急忙取出养颜膏轻轻涂抹在伤处。 许是疼,墨狼挣扎一下猛地睁开双眼,很快安静下来,用那双深得望不见底的黑眸默默地看着俞晴的一举一动。 直到半瓶养颜膏用尽,俞晴才停下手,对上墨狼眼眸,又取出两粒养元丹塞进他口中,低声道:“前辈怎么惹上了那两人,打不过就躲回屋子便是,非得硬对上?” 墨狼自是没法回答,伸出前足轻轻在俞晴手背触了下。 此时天色已黑,屋顶悬挂的夜明珠散发出莹莹光辉,俞晴戴了面具,面容隐藏在面具后头瞧不清楚,惟见一双清澈如秋水的明眸,里面盛满了心疼与关切。 墨狼放心地换了个稍微舒适的姿势,阖上双眸。 俞晴将身上染上血污的衣裳清洁过,也铺开狼皮褥子,静心打坐修炼。 年隽则独自盘膝坐在角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夜无事。 第二天一早,俞晴尚在梦中,忽被一声尖叫惊醒,迷迷蒙蒙睁开眼,瞧见久违的八哥鸟正围着躺在地上的墨狼转圈。 见到俞晴,她一只翅膀尖叉腰另一只翅膀指着墨狼,问道:“妹啊,你从哪儿捡了条癞皮狗,是打算烤着吃?这样带皮烤不行,得先把皮剥了才好烤。” 俞晴抚额,墨狼皮毛斑驳神情委顿,看着跟癞皮狗确实差不多,可毕竟也是活了万年的妖兽,于情于理都不该这么奚落人家。 只恨不得立时扑过去把她那张尖嘴堵上,可看着墨狼仿似没听到似的,俞晴压低声音道:“你别无礼,他可是前辈。” “前辈?”八哥鸟围着墨狼又转一圈,“没看出来。” 俞晴正色道:“没看出来不要紧,记着就行,以后说话客气点。” 八哥鸟不满地“切”一声,踱到俞晴身旁,“妹啊,我这一年多没沾荤腥了,之前就吃了两把蚂蚁,你也知道蚂蚁就芝麻粒大小,根本不顶事……姐做梦都馋肉,这不给馋醒了。黑炭不能吃,要不就把那条蛇烤了,那蛇跟着也好几年了,干吃不长,也没见有什么出息,蛇肉大补,姐肚子空得难受,得赶紧补补。” 真是三句话不离吃货本行,俞晴斜她一眼,“你亲自孵出来的也忍心吃?” “可姐真饿得不行,”八哥鸟拍打着双翅,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把翅膀尖伸到俞晴面前,“瞧,瞧瞧。” 俞晴扫一眼,没看出有什么异样,“怎么了?” “仔细看,”八哥鸟气得险些跳脚,把翅膀展开,“瞧见了没有,正羽,以前都是黑的,现在羽毛尖全变成了红色。” 俞晴还真没注意到她的羽毛尖,打眼一看,果然正羽羽尖有差不多半寸是红的,欣喜地问:“你又进阶了?” “哪有那么快?”八哥鸟得意却强作矜持地说,“只是小进阶而已。”说完又捧着肚子,“饿,真是饿。” 俞晴也没办法,忽地想起乾坤袋里还有以前剩下的游隼和金雷蛇的肉,便尽数取了出来。 八哥鸟大喜过望,乐呵呵地说:“妹啊,你受累片成薄片,姐给你烤肉吃。” 听她这么说,俞晴也有点怀念美味的烤肉,遂用紫青剑把几块肉都切成薄片,又细细地抹上盐、酱等物。 八哥鸟将肉片在青砖上一字排开,并不去丹房引地火,而直接对着肉片张嘴一吹,便有火苗扑出来。 火掠过肉片,肉滋啦滋啦地泛起油光。烤完一面,八哥鸟将肉片翻过来再烤另一面,如此一反一正也就熟了,屋里顿时洋溢着浓郁的肉香。 俞晴深吸一口气,“好香!” 八哥鸟得意地说:“那是,也不看看谁的手艺?”嗟叹一声,“姐是出得厅堂入得厨房,可惜啊,养在深闺无人识……妹啊,你快吃吧,姐再烤。” 俞晴将地上肉片用玉盒盛了,没吃,先奉到被八哥鸟忽视已久的年隽面前,,笑道:“前辈尝尝。” 年隽嫌弃地看两眼,“我从不吃煮熟的肉食,”话虽如此,双手却接过玉盒,“看在你一片孝心上,就勉为其难地尝尝。”手起手落,转眼间十几片肉已然进了肚,“还行,就是稍老了点,下次只烤一面就成。” “好。”俞晴莞尔一笑,把下一波烤好的肉端在墨狼面前。 妖兽的恢复力比人类要强很多,尤其狼又是极其坚韧的动物。 经过一夜休养,墨狼精神明显比昨晚好,身上的伤痕也见轻,只是烧掉的皮毛却不会那么快长出来,仍是黑一块白一块。 墨狼闻闻肉味,没吃,只静静地盯着她。 俞晴知其意,叹口气,“没日没夜地修炼并非长久之计,也不符合天道,前辈还是稍事歇息,先把伤养好再做打算。” 墨狼不甘心地呜呜两声,垂下了头。 俞晴想想,安慰道:“等我从云家回来就给你。” 墨狼微颌首意示同意。 八哥鸟插嘴道:“妹啊,你要出门?我跟你一起,两年没出门,也不知道世道变了没有?”又接着嘀咕声,“还有没有人记得我。” 俞晴见八哥鸟相貌跟当初在昆嵛山时候大不相同,基本没人会把两者联系起来,虽点头应允。 年隽留在屋里陪墨狼疗伤,八哥鸟借了俞晴的靶镜梳理半天羽毛,才兴高采烈地出了门。 耽搁这些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八哥鸟振翅在空中盘旋一圈,稳稳地落在俞晴肩头,“妹啊,这是哪里,跟孤山镇不太一样。” 俞晴笑着传音给她,“是昭熙,要转道去泰元。” “昭熙是空云师叔的老家,要不咱们顺便去看看他娘吧,听说是个大美人,也不知是怎样美法?” “是该去看望一下,”俞晴道,“不过云家嫡支旁支足足数十家,怎么才能找到?” 八哥鸟凑到俞晴耳边,压低声音道:“师叔他娘是云家家主的七夫人,就是第七个老婆,肯定住在祖宅。” 俞晴奇道:“你怎么知道?” 八哥鸟得意地呼扇着翅膀,“昆嵛山的事情哪件能瞒得了我?我还知道师叔他娘有木灵根,他爹有火灵根,木能生火,他娘是被当成炉鼎送过去的,生了师叔是火木双灵根,师叔还有个妹妹是凡人没有灵根,年纪轻轻就被赶出了祖宅……” 八哥鸟啰里啰唆说了一路,等俞晴到达云家祖宅时,她已经把空云的家世了解了七七八八。 门口仍是昨天那个护院当差,俞晴把写有拜帖的两个玉盒拿出来,笑道:“是两棵灵草,异叶青兰呈献给家主,小通草赠送给管家,请您代为转交。”说罢朝护院掌心塞了两块灵石。 护院立刻眉开眼笑,连声道:“仙人稍候,我这就进去通报。” “有劳,”俞晴莞尔,昨天护院称她姑娘,今天就变成仙人了,果然不管在哪里还是要靠打点。 没过多久,护院回来,笑道:“府里正值大比,也邀请了不少散修名门前来观看,家主听闻仙人来,特请仙人进府略作指点。” 俞晴笑着谢过他,跟在带路的小厮后面进了大门。 云家作为昭熙第一世家果然名不虚传,府里亭台楼阁假山流水既有俗世的富贵气派,又有仙境般的清雅空灵,两者相辅相成相得益彰。 走不多远,面前出现一座拱顶屋舍,俞晴端详一下四周布置便知此处是阖府灵气最充沛精湛之地,而拱顶上的雕花纹路又嵌了个聚灵阵。 朱漆木门半开半掩,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的惊呼声。 小厮停住脚步,恭敬地道:“仙人稍候,我先通报一声。”说罢,轻快地跨上台阶。 未几,便有个面相敦厚穿着富贵,修为已差不多炼气大圆满的男子走出来,含笑抱拳揖了揖,“叶道友有礼,在下管家水定,有失远迎,快请进。” 俞晴还礼,跟他进了朱漆木门。 甫进门便感觉有种威压罩顶而来,跟大门上的字迹一样,应该出自结丹修士。 倘或别人或许会惊慌失措,俞晴出自仙缘阁,感受过见仁和天玑两位元婴修士的威压,这种威压只让她身形顿了顿,脸上笑意半点不减。 水定却对她刮目相看,云家这位老祖宗仙逝时将近八百岁,因迟迟未能结婴而故去。为了庇护后代,特地在大门口以及练功房设置了威压以震慑外人。 但凡来客不少都会因之变色,没想到俞晴看似年纪不大,竟有这份定力,当真不可小觑。 水定收起轻视之心,殷勤地说起大比的规矩。 云家大比每四年一会,意在从各支后辈中选出有潜力的人才着重培养。空云当初就是在大比中显露出超凡的资质,才得到家主的青睐,不远万里地送到昆嵛山拜师,以求学成之后光耀门楣。 两人闲谈着,已经到了会武厅。 会武厅占地极大,中间是青砖铺成的圆形场地,四周摆着雕花黑漆木椅,坐满了观看或者等待比试的云家子弟。 上首则是七把红木椅子,坐着五个明显修为要高年纪较大的男子,其中正中那人已达筑基后期,相貌清俊,蓄一把美髯,跟空云有四五分像。 想必这就是云家家主云重了。 俞晴正要上前行礼,忽觉右侧有道锐利的视线射来,她微微侧脸,瞧见张愤懑不平的脸庞,正是昨天在悦来客栈门口那个高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