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春深》 第1章 真相 这是一间宽大而陈设古朴的房间,乌木雕花的箱柜笼案椅榻无不彰显出一个“大”字,静静的摆放在各自合适的位置上,沉静而呆板,是了无生气的死物。雕花厚重的菱花格子排窗紧紧的关闭着,糊着厚厚的窗户纸,隔绝了屋外的阳光和新鲜空气,室内一片阴暗死寂,呼吸间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 排窗左边靠墙一壁正中,是一张雕镂山水人物的乌木拔步床,挂着半新不旧素青的帐子,床上躺着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女子,协阳侯赵纪远的原配妻子、皇商姚家的次女姚存慧,枯瘦久病的身体在雪青碎花的薄被下几如无物。 此时,姚存慧正勉强靠坐在床头的月白引枕上,黯然无光的秀发有些凌乱的顺着脸颊垂在胸前,瘦削的脸颊雪一样的白,两只眼睛突显得格外的大,大而无神。 姚存慧卧病在床已经三月有余,协阳侯寻医问药殷勤照顾,不知看过多少神医、用过多少名贵药材,为她操碎了心无人不赞不叹,然她的病仍不见好,身子一天一天的垮下去。 “唉!”姚存慧微微抬手,望着自己枯瘦如柴的手腕,遥想当年初嫁的欺霜赛雪肤光如玉,眸光更暗了几分。 这身子,怕是熬不到年终了! 姚存慧认命的苦笑,心底却是一片宁静和祥和。纵然短命又如何?她一个瘸了腿的女人,能够嫁到这么体贴关心的丈夫,不被荣华富贵迷花了眼一如既往对她好的丈夫,她还有什么不满足? 这辈子,她姚存慧值了! 屋外踏踏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姚存慧一怔之间,弹花墨绿的门帘被轻轻掀开,一道茜红窈窕的身影在丫鬟的陪侍下闪了进来。 “二姐,你怎么样了?”这是姚家的三小姐姚存美,是个漂亮而泼辣的女子,一双杏核眼乌溜溜的格外灵动。 “三妹,”姚存慧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勉强动了动身子:“你来了!呵呵,不过老样子罢了!” “二姐快别这么说,”姚存美脸色惨然,亲密的坐在床头,紧紧握住姐姐冰凉枯瘦的手含泪道:“二姐要放宽心,我听说姐夫又寻到了一位江南的神医,听说这神医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必定能治好二姐的!” “呵呵!”姚存慧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心中却是感动。她和姚存美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从前在家时姚存美向来看不起她,常常戏弄她,这些年却是好了许多。想必是当年年纪小不懂事吧!姚存慧如是想。 正说着,丫 鬟红蓼捧了药碗进来,见到三小姐也在怔了怔,上前见礼后向着床上的姚存慧温柔的笑道:“夫人,该喝药了。” 经过这么多日子,姚存慧早已经勘破了生死,见状只是淡淡笑了笑,说道:“搁在这儿吧,等会再喝。”再喝又如何?不过是死前多受点儿罪罢了! “夫人……”红蓼眉宇间尽是心疼和担心,想要劝又怕惹得姚存慧心烦,捧着药碗站在当堤旎知该如何是好。 “把药给我,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姐姐这里就交给我了!”姚存美见状一笑,不由分说将药碗夺了过来,调皮的向红蓼眨了眨那双水汪汪的杏核眼,笑道:“红蓼姐姐放心,我啊,必定劝着姐姐把药喝下,一滴都不剩!” 说得床上的姚存慧也露出了两分笑容。 “那,奴婢先谢过三小姐了!”红蓼也勉强笑了笑,心里却是不太放心。自家主子是个心肠软的,三小姐对她做过什么她宽容不计较,红蓼心里却始终存着两分忌惮。老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三小姐性子大变对二小姐亲近起来,红蓼心里总觉得有点不踏实。 “你先出去吧。”姚存慧向红蓼笑了笑。 红蓼鼻子一酸,眼眶中不由得泛起一层水雾,好久没看到主子的笑了,难得她今儿高兴,便顺了她吧。 红蓼屈膝应了一声,与姚存美带来的丫鬟一同默默的退了出去。 “姐姐,快把药喝了。”姚存美娇憨的声音响起,小脸上满是坚持。 姚存慧无奈一笑,就着她的手里喝了小半碗,衔了一颗蜜饯。 “姐姐不过拖日子罢了!”姚存慧伤感起来,无不遗憾的叹息道:“咱们姐妹,都是一样的命苦!” 姚存美身子微微颤了颤,抿了抿唇不说话。 姚存美十四岁时定过亲,夫家也是皇商世家,可惜,未曾出嫁丈夫就死了,于是她就成了望门寡,至今已二十三岁仍然未嫁。 “你还年轻,找个好人家嫁了吧,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大好的花样年华,可惜了!”姚存慧苦口婆心劝道。 姚存美仍不做声,纤细白皙的手指下意识紧紧攥了攥,美眸中划过一抹恨意。她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口口声声苦劝自己,为何却从未想过死后让自己顶替她的位置?说到底,她就是不想让自己好过,不想让自己当上侯夫人!什么关心、什么牵挂,假的,都是假的! 想到自己无数次明示暗示 在她这里皆无声无息雷打不动,姚存美心中的怒意恨意顿时如滔天的波浪越滚越大,呼啸袭来。 她冷冷一笑,面色如霜瞪着姚存慧挑眉道:“二姐不用替妹妹担忧,妹妹早就想好了出路了,等二姐一死,妹妹就会嫁过来,替侯爷打理侯府!二姐,你就放心的去吧!” 姚存慧脑子里“嗡”的一下惶旎过神来,睁大着眼睛僵了半响方不敢置信道:“你说什么?” “你是聋了还是木了!”姚存美恨道:“我说,我会嫁过来,嫁给侯爷!我的好二姐,你可听清楚了?” 姚存慧心中的震惊难以形容,呆呆的望着姚存美,脑海中回荡着她的话,一时之间不知这是梦境还是真实。 “姐姐,你就没有觉得身子有什么不舒服吗?”姚存美讥诮的冷冷一笑。 姚存慧徒然变色,额上冒出大滴大滴的冷汗。“你,你在我的药里——下了什么!” “呵呵!”姚存美嘴角一勾,笑得愉悦欢畅,柔声道:“是助姐姐早日解脱、早登极乐的灵丹妙药呀!” “侯爷不会放过你的!”姚存慧痛苦的呻吟,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颤抖的手按在腹部。 “哈!”姚存美怜悯的望着她,缓缓摇着头,她的神情温柔,说出来的话却比刀子还要锋利:“二姐,你以为,没有侯爷的准许,我敢做这样的事吗?二姐一病不起,药石无医,就从来没有怀疑过什么吗?姐姐喝的药可是侯爷亲自派人抓的、是红枝亲手熬的呢!” 姚存慧心头大震,惊恐的瞪着姚存美,喃喃道:“不、不会的!”侯爷,赵纪远,当初他只是一个落魄的书生,如果没有姚家的帮助,没有她姚存慧外祖父家的帮助,世上读书人千千万万,哪里轮得到他的出头之日?年纪轻轻立下奇功官拜侯爵? 姚存美不屑冷笑,淡淡道:“二姐你性子沉闷不善交际,又是个残废,你也不想想,你哪一点儿配做侯夫人啊?再说了,嫁给侯爷这么多年你一无所出,难不成你要让侯爷绝后吗?你以为替侯爷纳两个小妾就罢了?侯爷要的是能继承爵位的嫡子啊,你给得起吗!你毫无自知之明霸占着侯夫人的位置,你不该死谁该死?” “你、你胡说!”姚存慧的心一寸一寸的冰冷下去,脑子里乱成一团,她不肯相信却不得不承认,姚存美说的有道理,很有道理。其实,她早已隐隐的察觉到了什么,只是她不愿意去深究,她选择相信他,相信他对她的承诺和感情,却不知这世上最靠不 住的就是男人的承诺,最容易变的就是男女之间的感情! “哈哈哈!”姚存美心中痛快之极,笑得无比欢畅,索性道:“要死就让你死个明白!你可知,你亲姐姐自小定下的亲事为何会作罢?你亲弟弟为何会摔死?而你,又为何会瘸了腿?你想知道吗?你求我呀,你求我我就告诉你!” “你、你——”姚存慧整个世界崩塌了,五内俱焚的恨意熊熊燃烧起来,她的脸上涨得通红,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她还用问吗?还用求姚存美告诉吗?眼前闪过继母那张温文和善的面孔,姚存慧双目通红,恨不得同她同归于尽。 姚存美嘻嘻的笑着,腻声道:“对了,还有镇西王沈佺,你还记得吗?呵呵,他对你可真是一片痴心呐!我听说,为了你他发誓终身不娶,不惜抗旨拒婚,太后震怒,连爵位都被夺了,赶回原籍,也不知如今怎么样了!唉,说起来侯爷还真得好好谢谢他,没有他相助,侯爷这么年轻哪里能得了这么个爵位呢?这一切,可都是你的面子呢!” 姚存美自顾自叹息叹赞,姚存慧心中却是波澜大起,震心动魄!沈佺,沈佺,脑海中不觉浮现那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青衫落拓、清瘦孤独的身影。他爱她吗?她不知道,她从来都不知道!他为她做过什么,她更是一无所知!除了那一年,她似乎再也没有见过他,再也没有! 姚存慧眼睛冒火死死的盯着姚存美,手脚冰凉不可抑止的颤抖着,五内如焚揉搓得要碎成一地。大姐、幼弟、年少的沈佺、温文的继母、眼前的蛇蝎脸孔一个个在她的眼前变幻切转,腹中的绞痛一阵比一阵来的凌厉,她真的要死了吗?就这样死吗? 不甘、不忿、不平!上天,只要能够让她重活一世而复仇,她宁愿将灵魂出卖给魔鬼! 第2章 我是谁 床上的人痛苦得五官扭曲,终于渐渐停止了挣扎,复归于一片死寂。 姚存美狂跳的心渐渐平稳,激荡的情绪也渐渐平复。瞅了一眼床榻上瞪大着眼死不瞑目的姚存慧,姚存美轻轻的啐了一口。 母亲说的对,这个世界是权谋强势生存的世界,善良软弱活该只有被人欺负的份。所以,姚存慧活该死去,而她,即将开始更加美好的生活! 姚存美抬起纤纤素手轻轻理了理鬓角的碎发,涂着丹蔻的指甲衬着白皙修长的手指异常妖娆美丽。 不料,姚存美抬起的手还未曾放下,杏眼徒然睁大,吃惊的瞪着床上的姚存慧结结巴巴道:“你、你——你没死!” 那死不瞑目的姚存慧,竟然又活了过来!正轻眨眼睛疑惑的望着她呢! 姚存慧?床上的女子有一刹那的愕然,随后脸色骤变暗暗叫苦:她白萱竟然穿越了!好死不死的还穿越到了一个痔臁在床的女人身上!此时此刻她只觉得五内如焚,体内气息不受控制的乱窜,心跳得十分厉害。显而易见,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情绪有多么的激荡!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在脑海中闪现而过,轻易的推动她的情绪更加汹涌激荡起来,白萱一时有些发晕,忍不住大咳起来。 “你竟然没死!毒药都毒不死你!姚存慧,你究竟是什么怪物!”姚存美咬牙切齿恶狠狠的瞪着她,面目狰狞得可怕。 这具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白萱,应该说仍是姚存慧,顾不上理会姚存美恶毒的咒骂,只是自顾自的喘息着,强迫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 “我不会让你活着,我不会让你活着!”姚存美目露凶光,恶狠狠的瞪着她,她以为她必死无疑,图一时痛快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她活着,她就会死,她不想死,就只能杀了她! 姚存美猛然扑上来,伸出那双纤细白皙漂亮的手,将姚存慧死死的捂在被子里。 姚存慧吃了一惊,没想到自己穿越过来居然碰上一个这么毒辣的女人,她不停的挣扎、反抗!可惜,这具久病的身体实在是太弱太弱,窒息的感觉瞬间包围了她,挣不脱甩不掉,眼前一片漆黑,本尊的,前世的,无数的记忆片段在脑海中切换流转,迅如潮水向她灌袭而来,瞬间淹没!姚存慧呜呜闷叫,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气息越来越微弱,脑海中一道炫亮的白光骤然划过之后,灵魂猛的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抽出剥离身体,在极端的晕眩中被卷入无边的漩涡! 一切又重复黑暗 ,在这沉沉无边的黑暗中,她又一次失去了知觉…… “好好的活着,一定要好好活着,替我活下去,替我,做我来不及做的事,为我,也为你自己……” 姚存慧彻底的失去知觉之前,看到一张陌生的女人的脸,听到她一字字对自己说了这番话,那双眸子中的决绝和冷傲,令人心底发颤。 再次悠悠醒转,姚存慧下意识不敢轻易睁开眼睛,小心翼翼的呼吸着,随后一惊:她没死,又逃过了一劫! “二小姐还没醒吗?”一个少女忧心忡忡的声音响起,姚存慧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张漂亮的鹅蛋脸和这少女的名字:红蓼。这是“她”的贴身大丫环,一直对“她”忠心耿耿。 “想必是快了吧?二小姐身体很好,不过是落水而已,什么大不了的,红蓼你也不用这么担心!”又是一个少女的声音,姚存慧也听出来了,这是红枝。红枝素来泼辣话多,也不太把她放在眼里,言语中常常拘束教训她,不,应该说是姚存慧的本尊。还有害得姚存慧本尊一病不起的那一副副汤药,皆出自她的手!姚存慧心里骤然一痛,气息又有些不稳起来。 “二小姐待你不薄,你怎么能这么说!”红蓼微微含怒责怪红枝。 红枝似是不屑的轻哼一声,趾高气扬道:“我说的是实话,便是当着二小姐的面我也是这么说!我有说错了吗?难道二小姐身体不好?难道小小的落一下水就能要了二小姐的命?红蓼,你是这个意思吗?” “你,你胡说八道!”红蓼没想到红枝三下两下厚颜无耻的将自己绕了进去,顿时气得浑身发颤。 姚存慧再也听不下去,轻轻的咳了咳,两个争吵的丫头不约而同停了下来,转身望向她。 “二小姐,您可醒了!”红蓼又惊又喜忙奔过来,满脸是小心翼翼的笑容,打量着她欢喜得有些手足无措,急忙道:“二小姐有没有什么不舒服?要不要奴婢去禀报夫人请大夫?二小姐,老天保佑,您可是醒来了!” “二小姐,您下次可别这么疏忽大意了,这回幸亏奴婢撞见了叫人救了您,若是下一次再掉下去,可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二小姐没事还是在屋里绣绣花吧,夫人说,这样才是大家闺秀的小姐呢!有事无事出去乱转做什么?红蓼,还不快去禀报夫人,就说二小姐醒过来了,平安无事!也省得夫人操心!”红枝瞪了红蓼一眼,似是不满她抢在自己面前开口,稳稳的走过来站在床边对着姚存慧就是一通不三不四的教训。 红蓼顿时气结,瞪着红枝说不出话来。撞见二小姐落水,叫人救命的好像是她吧?红枝还真够无耻! 姚存慧目光扫过室内的陈设和眼前这两位贴身婢女的容颜,不觉一怔,目光渐渐下移,落在自己纤细白皙的手腕上,肤色细腻,肌肤丰泽而富有弹性,这是年轻健康的肌肤,好,真好! 她穿越了,又带着本尊的记忆重生了!好,真的很好!上天待她不薄,她定不会辜负,从现在起,她就是姚存慧,她会替她活着,好好的活着,为那冤死的本尊讨一个公道! “你出去。”姚存慧冷冷的打断红枝的话。 红枝不可置信的张了张嘴,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她勉强挣出一丝笑容道:“二小姐……” “出去,没听见吗?”姚存慧眼角一睨,眸子中竟是从未见过的凌厉。 “奴婢,奴婢要伺候二小姐!”红枝涨红了脸,仍然硬气的说道。她心里不由得暗暗猜疑,二小姐从来最老实巴交、对她言听计从,从来不敢反驳她的言论,反对她的主意,今儿这是怎么了?莫非落了水,脑子也坏了不成? “二小姐,奴婢是红枝啊!”红枝不死心,提醒着姚存慧她的重要性。 姚存慧冷冰冰盯着她低喝道:“我叫你出去,你是耳朵聋了还是脑子不好使?” 红枝心中大怒,怨恨委屈的目光瞪向姚存慧,分辨道:“奴婢没有,奴婢——” “那就是故意违抗主子的命令?”姚存慧冷笑道:“你一个奴婢,胆子倒是不小呐!” “人都哪里去了?院子里怎么一个人影也没有!”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自院子里响起,话音未落只见豆绿暗纹的门帘轻轻一掀,进来一位挽着元宝鬓,身穿茶褐色暗纹对襟宁绸褙子、米白裙子的体面妈妈。 “二小姐可是醒来了,真正是菩萨保佑!夫人一直念叨着呢!”乔妈妈一进来便向姚存慧说道,白净的面皮堆满了笑意。 “多谢母亲记挂着,我无妨了!”姚存慧强撑着要坐起来,红蓼连忙上前扶了一把,将枕头靠在床头。 “乔妈妈来的正好,这个奴才,”姚存慧咳了咳,指着红枝道:“这个奴才架子大得很,压根儿不把我的话放在眼里,乔妈妈把她带走吧,这样不守规矩本分的奴才我是不敢用了!” 红枝心头一紧,忙道:“奴婢冤枉啊,乔妈妈,奴婢没有!” “乔妈妈你可看见了? 主子和妈妈在这儿说话她就敢如此放肆插嘴,当咱们府上的规矩都是摆设不成?”姚存慧冷冷一笑,指着红枝说道。姚存慧心里不由暗暗叹息,这本尊得多善良多老实,纵得身边一个丫头都敢目中无人成这样! 乔妈妈一愣,显然也没想到姚存慧会这么说,太意外了! 可是,听了姚存慧的话,她的脸色顿时也难看起来:若是不处置红枝,岂不等于坐实了姚存慧的话,承认这府上没规矩。当家主母在这上头是最看重的,断断不会允许自己管理的家被人说没规矩! 主母马氏原本不是主母,是大周最大的米粮皇商姚年义、姚存慧父亲的妾室,一个落魄秀才的女儿。识得几个字,性子也精明果敢,长得也颇有几分姿色。落魄秀才当年为了生计和功名,一咬牙就把女儿给卖了。不料卖女之后,运气大好,一气中了举人、进士,参加殿试的时候又被当今钦点为探花,如今已然是户部侍郎。 姚年义的原配,云相爷家的三小姐过世之后,马氏便被扶了正。 第3章 教训丫鬟 按说妾室扶正本非易事,且多为人所不齿,然马氏的父亲如今已官拜朝中,身份早已今非昔比,做女儿的自然水涨船高,姚家也不能不给这个面子。 再者,如今大周是太后掌权,真龙天子不过是个摆设,在太后面前唯有拱手称是的份。太后性格强势果敢,极富谋略手腕,她掌权这二三十年来,女子的社会地位不知不觉中亦提高了许多。 此消彼长,那些限制、束缚女子的陈规陋习也随之为人们所忽视抛弃。如今的大周,女子休夫、再嫁、出门游玩、开门做生意都不足为奇,何况区区的妾室扶正? 马氏虽然扶了正,当了家,到底出身小户,一跃成为当家主母,心中既得意非凡又惴惴不安——她生怕自己不懂得上流社会中豪门大户各种能够彰显身份地位的规矩讲究而被人耻笑! 因此,马氏专程花重金聘请了宫里出来的嬷嬷们教导各种礼仪规矩,满心要脱胎换骨,做个真真正正骨子里的上流人家当家主母。却不知猴子就是猴子,穿上了人的衣裳,经过驯兽师的一系列训练本质上还是一只猴子,变不成人! 如果有一句半句“不懂规矩”的话从府上流传出去,这绝对是踩着了马氏的痛脚,无论是谁在这上边疏忽造成此结果,以马氏的性格都绝对不会轻饶! 姚存慧很清楚这一点,乔妈妈更加清楚。 姚存慧心里暗暗冷笑,抚胸低咳且看乔妈妈怎么处置。 乔妈妈自然不会为一个丫头惹麻烦上身,当即冷着脸呵斥红枝:“放肆!还不给二小姐认错赔罪?二小姐好脾气倒把你们一个二个惯出小姐脾气来了!” “二小姐,奴婢错了,求二小姐饶了奴婢这一遭,奴婢再也不敢了!”红枝又惊又气又委屈,语带哽咽着垂首赔罪,手心里一片冰凉。 在姚存慧面前,她何尝受过这种委屈?从来都是姚存慧用怯怯的目光看着她,按她的主意行事,什么时候竟敢给她使脸色了?这天上地下巨大的落差徒然降落身上,令她不堪接受,完全忘记了服从主子的吩咐本来就是自己的本分! 姚存慧见状便道:“论理我身为姚府的小姐不该跟丫头计较,可乔妈妈您也看见了,不是您来,我还使唤不动她呢!若是次次这样,我这日子还过不过?所以,这个丫头,请妈妈带走吧!” “这——”乔妈妈急忙陪笑道:“二小姐快别委屈了!不过是个丫头,岂敢不听二小姐的话?二小姐这回教导了她,她下次自然该知 道本分!二小姐素来良善,红枝又是跟了您这么多年的,又是有脸面的大丫头,二小姐您这么将她撵出去,她哪儿还有脸见人呢,您就当给她一条生路吧!” 乔妈妈说着向红枝使了个眼色,红枝这时也慌了,连忙跪下磕头哭求道:“二小姐,求求二小姐饶了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求求二小姐开恩,不要赶奴婢走!” 小姐身边的大丫鬟,将来多是要做陪嫁、给姑爷做通房的,运气好肚子争气,给姑爷生个一男半女,一个姨娘那是稳稳当当的! 从丫鬟摇身一变而为主子,这是做丫鬟的最好出路,也是红枝的奋斗理想,也是马氏许给她的好处! 而被小姐撵出去不要的大丫鬟,丢脸落人耻笑不说,这辈子就算完了!旁人自然会猜测她被小姐撵走的原因,如果不是大原因,小姐怎么会好端端的将贴身丫鬟撵走?顶着这样一个根本没法解释的原因,还指望谁高看她一眼不成?恐怕连家里的老子娘都以她为耻,随便配个下等小厮就不错了! 红蓼见红枝不停的磕头求饶,白皙光洁的额头上很快就红肿了一块,心中不禁恻然,忍不住亦帮她求情道:“二小姐,红枝只是心直口快些冲撞了二小姐,求二小姐饶了她这一遭吧!” 乔妈妈悄悄一睨,见姚存慧一脸的坚持,忙咬咬牙继续陪笑道:“二小姐,红蓼说得对,求二小姐开恩!若是下次她再敢放肆,那时候二小姐再撵她不迟!”红枝是马氏安插在姚存慧身边的钉子,乔妈妈十个胆子也不敢就这么将她带走。 “既然乔妈妈这么说,我姑且记下这一遭,下次再有,两罪并罚!”姚存慧缓缓说着,语气蓦地一凛,盯着红枝喝道:“给我起来!你这算是什么?把头磕破了好教人说本小姐虐待奴才是么?你想陷本小姐于不义?” 脑子里“嗡”的一下,红枝唬得心肝乱颤,脸色顿时煞白,慌忙道:“奴婢不敢!”怯怯瞟了姚存慧一眼,对上她直直凌厉的目光腿脚一软差点儿瘫痪在地,连忙战战兢兢的爬起来,垂头站在一边。 “出去廊上跪着,好好反省反省自己哪儿做错了!”姚存慧厌恶的瞪向她。 “是,二小姐。”红枝哪儿还敢耍半点子心眼,服服帖帖甚至有点儿如释重负的连忙出去,想了想,走到走廊尽头人来人往看不真切的地方规规矩矩的垂头跪下,不敢让人看到额上的淤红。 “今儿多谢乔妈妈了,如果不是有妈妈做主,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妈妈跑一趟也累 了,红蓼,快请妈妈坐下,奉茶。”姚存慧清亮亮的眸子望向乔妈妈,眸中满是发自内心的感激。 姚存慧要的就是乔妈妈和红枝的态度,自然也没想过就这样就能把红枝赶走。何况,赶走一个红枝,还会有另一个红枝过来,与其如此倒不如留着她,也算是知根知底。不过,她也要让她知道,她已经不是从前的姚存慧了,但凡做事悠着点,不要来触及她的底线! 乔妈妈心里本来有点儿不舒服,一见姚存慧如此相待,立刻又飘飘然起来,顿觉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舒展了开来,脸上不由得堆出笑容,连声笑着道:“二小姐客气、老奴当不起!”一边大喇喇的坐在红蓼搬来的绣墩上,接过茶来。 姚存慧同她客套说了一会儿话,乔妈妈见她精神有些儿不济,便心满意足极有眼色的起身笑着告辞。 姚存慧也没留她,欠身笑道:“妈妈回去替我向母亲问好,等明儿我好些了便过去给母亲请安!” “老奴省得!二小姐您就好生休息着吧,身子要紧!”乔妈妈笑嘻嘻的掀起帘子自去了。 二小姐平时老实巴交的,不爱说话,见人就往丫头身后躲,那副缩肩弓背的模样任谁见了都喜欢不起来!今日倒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想必是在鬼门关外溜了一圈学乖了!看在她对自己那么客气敬重的份上,今儿就替她说两句好话吧!唉,其实这没娘的孩子,都怪可怜的!乔妈妈下意识的想道。蓦地又是一惊,抬手轻轻的打了一下自己嘴巴,自言自语喃喃道:“瞎,我这胡思乱想的什么呀!” “二小姐,您怎么起来了!”红蓼收拾了茶碗一进来,就看到姚存慧已经偏身下床吃了一惊,连忙奔上前来扶着她,怪嗔道:“二小姐,您才刚刚醒来,快多躺一会儿吧,仔细头晕呢!” “我没事!躺了这么久腰酸背痛的,倒是想起来坐坐!”姚存慧含笑说道。其实她是肚子有点饿了,不过此时早就过了午饭时候而晚饭时候还没到,这府上的规矩,没到点是不开饭的。当然,马氏有小厨房,随时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在这规矩之内,连带姚存美也托了她的福了。至于点心蜜饯,姚存慧表示除了过年过节会分到那么一两碟口味粗糙的玩意之外,平日里连影子都见不着! “二小姐没事吧?”红蓼听她这么说又紧张起来。 “看你!我没有事。”姚存慧不禁失笑,吩咐道:“拿衣裳来给我穿上吧!” “是,二小姐!”红蓼扶着姚存慧到一旁靠壁的 陈旧脱漆罗汉榻上坐着,便去衣柜里给她拿衣裳。 姚存慧打量着自己的闺房,三间不大不小的屋子未曾完全隔断,里间是卧室,中间是小小的待客厅和起居室,右边靠窗摆着一张长榻,看样子是两个大丫头值夜睡的地方,一头是一个一人多高的半新不旧漆柜。 此刻她坐在起居室的榻上,榻后摆着一条长案,案上供着两个一两尺高的土定瓶,榻前茶几上是半青不青的粗制茶壶茶杯,搁着一个小竹篾箩,里头放着零零散散的针头线脑绣布。 除此屋子里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摆件。 三间屋子连接之间皆悬挂着帐幔,一色的半新不旧烟青颂旒,跟木床上悬挂的素青帐子正好相配,寂寥而落魄,哪里像一个未出阁小姐的住处,分明适合三十来岁寡妇的身份! “二小姐!”不一会儿红蓼取了衣裳来,服侍姚存慧穿上。鱼肚白底色翠蓝小碎花的对襟褙子,素色白绫长裙,次次等的宁绸料子,触手有点儿粗糙。 姚存慧就微微的笑了。 第4章 相继来访 马氏,果然是小家子出身,没有人比她更促狭更会精打细算既要面子又要里子! 平日里,姚存慧的起居穿戴便是这副情形,可是,若是出门见客或者有客人来访需要亮相的时候那就不一样了!当然,这样的机会一年也不过两三次,马氏并不喜欢她和亲姐姐姚存嘉在人前露面,除非是不得不出现的场合。 每每那时,马氏身边的得用丫头就会捧着一套精美的衣裳和贵重的首饰过来,将她打扮得体体面面,就连陪同出席的红蓼、红枝,都临时换上新衣裳,头上也多了两朵嵌宝石的珠花! 瞧瞧,马氏这个继母多么贤良!对原配留下的女儿多么的疼宠有加!每一位客人见了姚存慧都如是想,亦如是说。而姚存慧的沉默与怯怯理所当然被人看做不懂事、小家子气,渐渐的,也就没有人再关注她了。 “红蓼,你今年几岁了?”姚存慧轻轻的舒了口气,理了理乌油的秀发淡淡笑问。 红蓼正在替她系衣襟上的盘扣,见问不禁抬眼瞟了瞟她,笑道:“奴婢今年十五了,二小姐怎么问起这个来!” “哦,随便问问!”姚存慧精神振了振,红蓼十五,也就说说本尊今年十四,前世遇见的渣夫还不曾出现,姐姐的亲事也暂时安好,十岁的弟弟也还活在人间! 噩梦还没有开始,一切还来得及!她不会轻言放弃,为了她,也为了本尊。突然想到沈佺,姚存慧心里一动,也许,他会是这一切改变原定轨迹的契机…… “红蓼!”姚存慧刚刚穿好衣裳,就听见一个温柔好听的女声在外头响起,轻轻的脚步声踏了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那温柔似水的声音:“慧儿怎么样了?慧儿!你,你醒了!” 那女子略带忧郁的声音立刻转为又惊又喜,不敢置信的奔过来紧紧握住姚存慧的肩膀上上下下的打量,眼眶中立刻弥漫上一层水雾,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紧紧的抱着,喜极而泣道:“慧儿,慧儿,你醒了,你终于醒了!三天三夜了,你可知道你吓死姐姐了!” “姐姐,姐姐!”姚存慧眼眶也湿润了,伸手抱住姚存嘉,在她背后轻轻拍着,头埋在她的胸前衣襟上,贪恋她身上温柔的气息,仿佛找到了勇敢的力量。 “大小姐、二小姐,这是好事啊,快别哭了!”红蓼和姚存嘉的丫鬟绿荷笑着上前劝道。 “是,是好事,不哭,不哭了!”姚存嘉缓缓放开了妹妹,抬起帕子替姚存慧拭了拭眼角泪痕,携着她坐下,握着 她的手紧紧不忍放,嘴角噙笑打量着她,目光中充满怜惜心疼。 “姐姐,我真的没事了,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姚存慧嫣然一笑,有些撒娇的搂着姚存嘉的胳膊依偎在她身上,心里却有些黯然。 姐姐今年十七,明年四月份姐姐就要出嫁了!马氏将她的婚事拖了又拖延了又延,终于到了拖不过去的一天。却不知她使了什么法子,出嫁前两个月却令姐姐的未婚夫家江宁织造谢家无比坚决的要求退婚,眼里只有利益没有亲情的父亲气得倒仰,任由马氏做主,匆匆忙忙将姐姐远嫁河南一户地主之家丁家长子做填房。听说,因为这门婚事,丁家低价卖给了父亲一千亩良田。在父亲眼里,姐姐的幸福远远抵不上一千亩良田的价值! “慧儿,你、你笑了,你笑了!”姚存嘉仿佛看到了千年难得一见的铁树开花,激动得俏丽的鹅蛋脸上泛着一层柔美光晕,点漆的眸子流转出璀璨的光芒,她紧紧握着姚存慧的手,欢喜颤声道:“慧儿,慧儿,我好开心,真的!” 姚存慧一愣,继而鼻子有点发酸。从前的姚存慧胆小怕人,便是对最亲近的姐姐也从来不多话,更多的时候是安安静静的依靠在姐姐的身上,后来瘸了腿,一年到头更是难得见她露出一次笑容。直到遇到那个别有居心的人渣丈夫之后,在他的关心讨好巴结之下,才渐渐的好转。可惜,最终她却是死在了他的手里! “姐姐!姐姐不要哭,我也喜欢看姐姐笑呢!”姚存慧心里暖暖的,扬起白净的小脸,对着姚存嘉笑得更加灿烂。 看到妹妹灿烂的笑脸,姚存嘉顿觉心头的阴雾一扫无余,心头的天空一片阳光灿烂:生活,其实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好!”姚存嘉笑着,用力的点点头,一字字道:“慧儿,从今天起,姐姐不哭,也不许你哭,姐姐会保护你,姐姐要每天都看到你的笑脸,看到你高高兴兴的!” “我也是,我也会保护姐姐,再也不让姐姐难过哭泣!”姚存慧回视着姐姐,坚决的说出了心中的话。 “小丫头,人小鬼大!”姚存嘉自然不会把她的话当真,不过心里却非常高兴,忍不住轻轻拧了一把她白皙的脸颊嗔笑道。 “姐姐!”姚存慧不好意思的伏在她怀中抱着撒娇不依,红蓼和绿荷忍不住都笑起来。 耳畔听着姐姐温柔轻快的笑声,姚存慧心里有些发酸,美丽善良的姐姐哪里知道,她的噩运就要来了! 姐姐被退婚之后 ,抵死不肯嫁给乡下土财主儿子当填房,自杀未遂后,她是被堵着嘴绑着塞进花轿的,那呜呜咽咽的凄惨哭声至今回想起来仍令姚存慧感到心惊胆战。 她想不通的是,娘亲好歹是云相家的嫡出三小姐,在马氏的搅合下她们姐妹尽管同云氏关系早已生疏得形同陌路,可是,好歹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外祖母尚且健在,怎么会任由姐姐如此委屈的出嫁? 姚存慧暗叹,本尊从前太自闭了,根本不关心周围的一切,如今她虽然带着她的记忆重生,可是有用的记忆实在是少得可怜! 不过不要紧,重生的是她白萱,而不是原来的姚存慧,她喜欢将命运掌控在自己手里,而不是仅仅依靠重生记忆的优势。别说事情尚未发生一切皆有可能,便是发生了,她也誓要想法子柳暗花明,绝不辜负这一世的人生。 “慧儿,你好好歇着,姐姐要回去了。”说了一会儿话,姚存嘉依依不舍站起身,同姚存慧告别。 姚存慧知道姐姐的绣工极好,如今除了要绣自己的嫁妆还得帮马氏做许多活计,她每天还要担心自己,抽空来看望自己,每日晚间不知道熬到什么时辰才歇息。反而是幼弟姚诗赞那里,因是父亲唯一的儿子,有父亲护着,姐姐总觉得马氏未必敢对他怎样,去的没那么勤。 姚存慧便起身笑道:“姐姐回去吧。明儿起姐姐不用过来了,换我去姐姐那里吧!” 姚存嘉一怔,遂点头含笑:“这样也好,那明儿姐姐在屋里等你。” 送走了姚存嘉,姚存慧这才想起来跪在廊上的红枝,吩咐红蓼:“将红枝带进来!” 红蓼应声而去,搀扶着跪到双腿麻木的红枝进屋里来。 红枝在姚存慧屋子里这些年哪儿遭过这种罪?一瘸一瘸的拐着腿进来,“扑通”跪在姚存慧面前,委委屈屈道:“奴婢见过二小姐!” 姚存慧见她这副委屈的模样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她从前骑在姚存慧头顶上作威作福她怎么就没想过姚存慧是什么感觉?就没想过姚存慧也会委屈难过?一个奴婢而已,略罚一罚她,她还敢摆委屈! 看来,是自己惩罚的力度不够啊! 姚存慧正欲出言,只听得院子里一个中年妇人不酸不凉尖利的声音道:“听说二侄女醒了,是真的么?”这是姚存慧的二婶毛氏。 话音刚落,毛氏已经踏进屋来,看到姚存慧端坐在椅子上,红蓼站在她身旁,红枝楚楚可怜的跪在地上, 毛氏就是一怔,目光在姚存慧身上一转,自顾一边上前一边笑道:“二侄女果然醒了呀?可喜可贺!红枝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跪在地上呢!” “二婶来了!多谢二婶关心!红蓼,给二婶上茶!”姚存慧起身上前笑着屈膝福了福,让着毛氏坐下。 毛氏含笑的眸光中多了几分审视,当仁不让的坐下,将姚存慧从头看到脚,笑道:“果然是好多了,精神也不错!你母亲知道,也该放心了!” 以往一听人提到马氏,姚存慧情不自禁便会惊惶不安的露怯,今日却是大大方方展颜一笑,而后又有点儿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去,双手下意识揉搓着手中的帕子感激微笑道:“二婶说的是,都是我不懂事,害得母亲操心了!也有劳二婶记挂了!” 毛氏一怔,讨了个没趣微微冷笑,面上却是一派慈祥:“二侄女是越发的懂事了,知道长辈的心就好!瞧你,刚醒过来肚子怕是也饿了吧?阿兰,去将那一碟子桂花糕拿来,还有,让苏妈妈包一包银耳莲子红枣你一并拿过来,给二侄女补补身子!” 阿兰闻言连忙屈膝应声而去。 姚存慧微笑道:“让二婶破费,这怎么好意思!” “都是一家人,二侄女何必这么生分呢!”毛氏以帕掩嘴咯咯笑着道:“大嫂平日里忙着管家,对你们姐妹未免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今后缺什么、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去跟二婶说便是!” 姚存慧还未答话,便听得马氏的声音自院子中响起:“哟,这是谁在里头说话呢!慧儿你刚刚醒来,怎么不好好躺着休息,仔细一会儿又累着了!”马氏的声音里含着无法掩饰的气急败坏和怒意。 第5章 妯娌争相做戏 毛氏和姚存慧连忙起身,口内各自称呼着笑着迎出门去。姚存慧嘴角微抽:落梅院今日可真是热闹得紧呐! “大嫂来了啊,呵呵,真是难得碰上!”毛氏皮笑肉不笑的招呼,话里还不忘讥讽。 马氏不冷不热的扫了她一眼,鼻孔里低哼出声,一面进去一面淡淡道:“慧儿是我的女儿,我这做母亲的自然该来看看!”说着坐下,偏头睨着姚存慧,含笑问她还有没有什么不舒服、晚上想吃点什么云云,言辞之间甚是关切,并且有意提到方才自己派了乔妈妈过来探视之事。 姚存慧心里暗笑:果然是个极好面子之人!若是毛氏不来,恐怕她也不会来吧?她要面子就好,她要面子,就得用里子来换! 姚存慧自然不会让她唱独角戏,柔柔弱弱的含笑轻答,一副母慈女孝、其乐融融,马氏果然大为得意,挑衅畅快的瞟了毛氏一眼。 毛氏甚感无趣,有一句没一句的陪笑说着闲话。 毛氏乃御史之女,是真正的大家闺秀,从小性子甚是骄傲自负。可惜,并非天下所有的御史都有一身铮铮傲骨,这位毛御史便是个贪财之人。姚家虽是皇商,家大业大,可在真正的书快电子书论坛人家看来,仍旧脱不了一个“商”字。 这门亲事,毛氏心里是不乐意的。夫家乃是商户,丈夫居然又非嫡长子,真是既没面子又没地位!在毛氏看来,这样的人,身上没有半根雅骨,铜臭得可厌,哪里懂什么叫做“红袖添香夜读书”、哪里能够同她诗词唱和流传佳话?小女儿旖旎的一腔情思就这么被现实完全打破了。 多年下来,那副骄傲自负的性子渐渐的变得尖酸刻薄。 从前的大嫂云氏在的时候,因是云相之女,同她一样嫁入商户,毛氏便还罢了,每每心里不服时,想想云氏便会好过很多。 说起来,云氏比她更不值,若非公公当年救过云相的命,堂堂相爷嫡女,怎会嫁给大伯子? 可是,现在云氏去世,马氏管家,毛氏心里就一千一万个不服、不甘、不乐意了!一个小门小户酸秀才出身的粗野妇人,还是个妾扶正的,凭什么她是当家主母?毛氏心中恨极,背地里对丈夫明讥暗讽,哭也哭过,闹也闹过,不知发生过多少口角,可又能怎么样呢?顶多发泄一时怨气罢了! 不过,虽然在实质上并不能动摇马氏的管家地位,毛氏仍然不断的给马氏找膈应,绝对不让她好过!两个人这些年的明争暗斗在姚家后院就从没消停 过,众人早就见惯不怪了。 正说着话,阿兰带着东西回来了,毛氏这才精神一振,从阿兰手里接过,亲自放到姚存慧手中,笑得满脸亲切,语气温柔不无:“慧儿啊,别忘了让红蓼每日里拿到厨房去炖上一盅红枣银耳莲子羹,吃惯了可是极好的,补气血又养颜,正适合你们这样的小姑娘们!别跟二婶客气,用完了再叫人去二婶那里拿!” 还没听完,马氏的脸就黑得像锅底,气得身子微微发抖,不等姚存慧出声,马氏不由分说拿开姚存慧的手将东西推还给毛氏,假笑道:“哟,这怎么好意思呢!弟妹还是自己留着吧,你也挺不容易的,怎么好让你破费!慧儿是该好好补补,这倒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失职了!明霞,从明儿起每日炖一盅燕窝给二小姐送来!” “是,大夫人!” “有母亲关心,慧儿已然过意不去,哪里还受得起二婶的大礼,二婶的好意慧儿心领便是,却不敢要二婶破费的!”姚存慧感激的瞧了马氏一眼,含笑向毛氏说道。 毛氏本被马氏一番带刺的话激得心中窝火,听了姚存慧的话心里略微好受,就着台阶便下,呵呵一笑将东西收回。她瞅向姚存慧,突的一笑:“慧儿是越发伶俐了,真正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明儿得了空记得上二婶那里坐坐啊!大嫂,我就不打扰你们母女叙旧了!” “弟妹慢走!”马氏手中的绢帕骤然捏紧,绷着脸送客丝毫不介意毛氏感觉到她的厌恶,锐利的目光扫过姚存慧,灼灼闪了两下。 姚存慧乖巧柔顺的垂眸侍立一旁,心中暗暗苦笑,这个二婶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呵,临走还要挑拨挑拨摆她一道!还真拿自己当枪使了! 毛氏一走,屋里的气氛骤然沉静了下来,鸦雀无声,丫鬟们敛声屏息一动也不敢动,红蓼更是紧张得心揪在了半空。 没有外人在场时,马氏是怎样对待姚存慧的,众人无不心知肚明。 此时马氏正绷着脸,探究的目光在姚存慧身上不断扫视,仿佛要从她身上看出究竟是哪里发生了变化。她的目光太过肆无忌惮与锐利,没有一丝温度,令姚存慧感觉非常的不舒服,就好像被人剥光了衣裳一丝/不挂一样。 姚存慧不由暗叹,云氏去世时本尊年纪尚幼,在马氏这种促狭刻薄的继母两面三刀的折腾下,没有心理变态能长大嫁人真的很不容易! 可惜了,如今马氏面对的是她,而不是原本的那个姚存慧! “母亲,” 姚存慧抬起头向马氏展露一个灿烂的笑颜,清澈的目光直直迎向马氏,感激的笑道:“慧儿已经没事了,真的!谢谢母亲关心!” 姚存慧明显看到马氏嘴角的肌肉抽搐了两下,瞳孔骤然一睁仿佛吓了一大跳似的身子微抖,乔妈妈、明霞、红蓼、红枝等无不错愕微怔。 “没事了就好!”马氏没来由的感到有点儿心慌,下意识的别开视线,淡淡道:“好生歇着吧!今晚和明儿一早就不必过去请安了!” 也就是说,明儿晚上可别忘了请安啊! “是,谢谢母亲。”姚存慧笑得柔顺。 马氏突然觉得浑身不自在,微不可觉低哼一声,目光落在仍旧跪在地上的红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喝骂道:“这不知进退轻重的奴才,竟敢爬到主子头上作威作福了,乔妈妈,给我掌嘴十下!” “大夫人饶命啊!”红枝跪在地上半响没人理会,早就暗暗叫苦不已,听到马氏没来由的迁怒要打自己,唬得一下子哭了出来。 大夫人的迁怒之意她岂能意会不到?大夫人这是怪她没有及时禀报自己二小姐的变化!可是天知道,她也同大夫人一样事先完全不知情啊! “二十下!”马氏最痛恨的就是不听话的奴才。冷冷盯了她一眼扬长而去。 红枝的哭求生戛然而止,垂着头呆呆的目送大夫人出去,任由乔妈妈狠狠的掌了嘴。 皮肉相击清脆的声音一下一下响在心底,夹杂着红枝沉闷的惨痛低呼声,姚存慧听着听着便觉毛骨悚然,胆战心惊。她终究不是一个残忍的人,面对如此情景无法做到坦然处之。可是,这是马氏的吩咐,本来就是她们狗咬狗,又与她何干? “我有点儿累了,红蓼,扶我进去!”姚存慧有气无力的吩咐。 红蓼一惊,一个踏步上前扶住她,柔声关切询问,扶她进了内室。 乔妈妈打完了人,向着瘫软在地上的红枝冷冷丢下一句“自求多福”扬长而去。红蓼从室内出来,怜悯的瞟了她一眼,心里甚不是滋味,悄然扶着她回屋敷药歇息。 红枝滚烫的泪水簌簌而下,低低道了声“谢谢!”今日的变故,几乎将她所有的自信和自尊摧毁殆尽! 第二天早上不用请安,姚存慧仍然早早就起来了,在院子里走动走动舒活筋骨,呼吸清晨新鲜的空气。这具身体有些柔弱,需要加强锻炼。穿越之前她本人便是中医世家出身,从小看着医书玩着药材针 灸长大的,虽然只活了二十八岁,医术却是不简单,对这具身体的状况更加有数。 这座小小的院子与屋子里一样简单,苍灰剥落的院墙,墙根长满深深浅浅的青苔,偶尔窜出两株孤零零细瘦的茅草,更添荒芜破落之感。 院子里没有栽种任何别的花木,只有游廊对面栽植了一整溜高过人头长势繁茂的夹竹桃。 时已六月中旬,油绿的狭长叶子挤挤挨挨充满着生命的张力,娇媚艳红的花朵缀满枝头,红花绿叶,好一派明媚亮眼!却不知这其中暗藏着森森杀机。 姚存慧微微冷笑,继母对她和姐姐,可真谓是用心良苦呵! “二小姐在呐!”一个媳妇子不咸不淡的声音响起,半旧朱漆的院子门被从外推开。 姚存慧微微转头,来的是厨房办差的媳妇李林家的,她手里提着一个小小苍棕色圆柱形竹藤提盒。 “原来是李林家嫂子,可是有事?”姚存慧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眼眸一转浅浅故意笑问。其实一看到她,她心里已明白她所来为何了。 李林家的愣了愣,随后陪笑着上前,举了举手中的提盒陪笑道:“这不,奴婢给小姐送燕窝粥来了,这可是夫人院里的乔妈妈亲自吩咐的呢!” 李林家的特特咬重了“亲自”两个字,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施恩说教意味。 姚存慧暗暗冷笑,又一个马氏的走狗!给了这么点东西便要她感激涕零吗?姚家有的是钱,她一个姚家的嫡出小姐吃点儿燕窝粥有什么需要感恩的? 而且,似乎昨儿马氏说的是燕窝,今儿倒好,过了一晚就变成燕窝粥了。 第6章 言外之意领会不到了 姚存慧心中发酸暗叹,面上却是如李林家所愿,睁大眼睛怔了怔,轻轻一眨慌忙垂下眼睑,显出一副受宠若惊的神色感激陪笑道:“母亲有心了,慧儿万分感激!” “二小姐客气了!”李林家的满意一笑,陪着姚存慧进了屋子。 “二小姐趁热吃吧!”李林家的顺手将提盒往小圆桌上一放,嘴角咧了咧,搓着手,站在那里却是不走。 “有劳李林家嫂子!”姚存慧笑笑,见李林家的不走不禁疑惑道:“嫂子这是等着收碗吗?” 李林家的一愣,脸色顿时拉了下来有些不好看,支支吾吾片刻,冷淡淡道:“不等了,一会儿请二小姐差个小丫头将碗和提盒送回厨房吧!”说着转身掀起帘子出去了。 姚存慧若无其事“哦”了一声,眼角余光一掠,分明看到李林家的脸上悻悻然神色更甚。 红蓼恰好从里边出来,手中握着十来个铜板,见只剩下姚存慧在屋子里不由一愣,诧异道:“李林家的走了?” 姚存慧“扑哧”一笑,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铜板上,笑嗔道:“咱们俩可是穷光蛋,一个铜子也是要用在刀刃上的,你抓这么一大把出来做什么?” 姚存慧何尝不知,李林家的刚才磨蹭不走还不是在等着赏钱?可惜啊,她已经不是原来的姚存慧了,怎么可能会白白给她钱? “倒是奴婢糊涂了!”红蓼眼睛一亮,又惊又喜瞧了姚存慧一眼,精神一振,忙道:“奴婢这就放回去!”红蓼鼻子有些发酸,更多的是欣慰和感慨。从前那些个下人便是如同李林家的如此,时常变着法的过来讨要赏钱,姚存慧不敢反抗,每次都是忍气吞声的退让,若非大小姐偷偷暗中接济一二,她们主仆的日子还不知艰难成什么样子。 “二小姐趁热喝了这粥吧,您的身子确实需要好好的补一补了!”红蓼放好铜板出来,便笑着揭开盒子,欲将里边的燕窝粥拿出来。 姚存慧听见红蓼的声音说到最后徒的一僵,动作也停住了,她淡淡抬眼瞟了过去,含笑道:“怎么?傻了呀!还不快拿出来!” “二小姐!”红蓼的声音发着颤,隐含着愤怒、不平、屈辱,咬咬牙,将那白瓷印花的小碗端了出来搁置桌上,气恼道:“她们太过分了,这,这送来的是什么东西呀!” 姚存慧“嗤”的轻轻自嘲一笑,望了望那碗米浆色的汤水,用汤匙随意的搅了搅,除了稀稀拉拉的几粒米,还有一些颜色不纯的碎末杂质 燕窝。 不错嘛,果然是“燕窝粥”,名符其实啊! 姚存慧抬头望了一眼气鼓鼓的红蓼,抿唇笑着,微微摇了摇头。 “二小姐!您还笑的出来!”红蓼一跺脚,气得眼眶都红了,她还以为二小姐跟从前不一样了,没想到还是这样,这样由着人欺负作贱不但不生气反而还笑得这么欢! “奴婢找她们理论去!这群阳奉阴违的刁妇!”红蓼小小的拳头紧了紧,就要将燕窝粥端回厨房去。 “红蓼!”姚存慧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抬眼,目光沉沉直视着她,一字字凝神正色道:“理论?你怎么理论?你以为没有那人的示意,厨房会这么做吗?你去理论,不过是自讨其辱罢了!” 红蓼猛然回过神来,嘴唇动了动,立刻懵住了。 “夫人,夫人她还真是——”红蓼气得身子轻轻的发抖,胸口怒意横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还以为夫人是真的会对小姐好呢,原来不是!而是同从前一样的把戏,人前一面人后一面,拿小姐来戏耍找体面!她真是太天真了! “好了,别生气了!”姚存慧见红蓼神色激荡心中一暖,轻轻的捏了捏她的手腕,柔声安慰道:“放心,你家小姐不会任由她既要面子又要里子的,你且看着我叫她怎么知道什么叫做自作自受!” 红蓼眼睛亮了亮,下意识抬眼,对上姚存慧闪烁着自信光芒的目光和胸有成竹的神情,她心中不由自主的安定了下来,轻轻点头微笑着“嗯”了一声,随即嫌恶的说道:“奴婢把这东西倒了去吧!省得小姐见了也膈应!” 姚存慧“扑哧”一笑,心中没来由的畅快了两分,点头笑道:“去吧,顺便把碗给厨房送过去!” 她倒没想到,红蓼竟是这般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这样好啊,正对她的胃口。 晚饭前,姚存慧换了一套半新不旧的素青色半臂,系着白绫长裙,随意挽了个少女发髻,插戴着两枝点着豆大细碎宝石的银丝绞花。 “小姐,您也太素净了,把这两朵绢花也戴上吧!”红蓼说着,将一个巴掌大的木盒在姚存慧跟前打开,浅绿的软缎衬底上放置着一大红一粉红两朵鸡蛋大小的绢纱堆花,花瓣舒展柔润,色泽饱满,层层叠叠拥着金丝细绒的花蕊,做工十分精致,看去几可以假乱真。 这是前些日子姚存嘉自己做了送给她的。 姚存慧没有表态,只是低头瞧了瞧 身上的衣裳,借着影像模糊的小铜镜照了照,笑道:“确实太素净了,你去园子里摘两朵月季花来,我戴那个!” 红蓼一怔,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不过,小姐既是这么吩咐自然有小姐的道理,她也没有多问,答应着去了。不一会,摘了一朵橘红、一朵粉红的娇艳月季,替姚存慧仔细的插戴在发髻上,眼前顿时一亮,增分不少,红蓼于是满意的笑了笑。 “二小姐,今晚老爷也在呢!还有二老爷、二夫人都在!”红蓼忍不住出声提醒,生怕到时候二小姐见了人多又生怯色。虽然经过这一两日,红蓼笃定自己的主子已然改变了许多,可是,她仍然有点儿担心。 “嗯,我知道。”姚存慧笑着点了点头,轻轻转了转身子打量自身装扮,笑道:“咱们走吧!” 今儿去姐姐那边走了一趟,所以她知道。 二人来到马氏所住的主宅正院,还未进门,便听到屋里传来阵阵嬉笑打闹声,中有两位少女的声音格外的娇俏清脆,是姚存美和马氏一直跟着养在姚家的亲侄女马群芳。 “慧儿见过母亲,给母亲请安!”经了禀报,姚存慧随着领路的小丫头进去,上前从容向马氏屈膝福身。 马氏梳着八宝牡丹鬓,左鬓角簪着一支凤首衔滴珠的步摇格外醒目;着一身青金色绣万寿菊花对襟通袖,青玉制成的蝶恋花子母盘扣泛着柔和莹润的光泽,系着官绿色八宝奔兔双喜临门暗地织金襕裙,透着含蓄低调的雍容华贵,端坐在上,不发一言亦透出浓浓的当家主母的气势。 姚存美和马群芳已经停止了嬉闹,此刻一个慵懒的搂着马氏胳膊依偎在她身上同坐榻上,一个双手拢在身前笑吟吟俏立马氏身侧,连同一屋子的丫鬟妈妈们,无不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姚存慧主仆。 据说,二小姐醒过来之后性子变了些,昨儿连红枝都罚了,还引得夫人和二夫人唇枪舌剑战斗了一番。看她此时的模样,娥眉淡扫,容色恬静,透出一股清清淡淡的气质,的确,与往常不太一样了。 “快起来,坐下说话!”马氏微笑着抬抬手,慈爱的打量着她:“气色倒是好多了!怎样,还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瞧瞧?”马氏面上带着笑,眼角余光一睨,姚存慧分分明明看到她目光中的冷漠和凌厉。 饶是姚存慧早有准备,仍是忍不住心头一跳,脸色微微白了白:什么叫头上一脸笑,脚下使绊子,马氏真可谓是炉火纯青。 姚存慧故作没 看见马氏那最后一睨,柔顺乖巧的在小杌子上坐下,睁着清亮亮的眼睛感激的向马氏笑道:“多谢母亲关心,慧儿已经好了许多了!如今母亲又吩咐每日里给慧儿炖了燕窝补身子,哪里还有什么不好呢!” 姚存慧话音刚落,姚存美和马群芳相视一眼,姚存美“扑哧”一笑,马群芳也抿着唇嘴角扬起笑容。 燕窝?乔妈妈吩咐送往厨房给姚存慧补身子用的燕窝是什么样子,姚存美和马群芳是亲眼看见过的。这姚存慧也太蠢笨、太好骗了! 马氏嗔了姚存美一眼,企图在姚存慧面上寻找出讥诮说反话的蛛丝马迹无功而罢,于是心里也坦然了,遂含笑向她柔声道:“那就好,这样母亲就放心了!对了,你父亲今儿从外地回来,今晚一块儿吃饭,你二叔和二婶他们也过来一起,你要不要留下?” “母亲既是如此相邀,慧儿便也留下吧!”姚存慧感激的向马氏笑着点点头。 马氏一愣,脸色诧异的变了变。她只是随口那么一说,从前的姚存慧是绝对不会留下来的,没想到这一次她竟然答应留下了!马氏目光一湛,仔细瞟了姚存慧一眼:她到底是聪明了还是更傻了,自己的言外之意她竟领会不到了么? 第7章 如此父亲 “不要脸,谁邀请你了!”姚存美低哼一声,冷着脸嘀咕道。 “美儿!”马氏柳眉高挑,低沉的警告姚存美,向姚存慧点点头笑道:“也好,你也许久没见你父亲了!”说毕向东次间隔断努努嘴:“你们姊妹去那边玩吧,好好亲热亲热,母亲该安排晚饭了!” 姚存美和马群芳眼睛一亮,姚存美便轻盈起身,意味深长的目光瞟向姚存慧,张扬的上前笑嘻嘻道:“是啊,好几天没见着二姐,正想着跟二姐亲近亲近呢!二姐,走吧!” “三妹妹有心了!”姚存慧微微一笑,转而向马氏恳切道:“这些天让母亲操心,慧儿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慧儿想跟在母亲身边帮母亲的忙,求母亲成全,除非母亲嫌弃慧儿笨、不肯教慧儿!” 眼角余光瞥向姚存美,姚存慧手心微微发紧,这个女人的狠毒,她是亲身经历过的,迟早有一日,她要报这个仇! 姚存美一愣,拉着脸望向马氏。 马氏同样心中不快,可是,她向来贤惠慈爱,哪里肯当着众人的面承认自己嫌弃姚存慧,略劝了两句拗不过姚存慧目光坚定的坚持,也只得勉强答应了。 姚存美顿时气恼,叫道:“娘,我也要跟着你帮忙!”被马群芳轻轻拉了拉衣袖悄声说了句什么,这才脸色一缓打消了念头。 姚存慧心中暗舒,她不是怕了姚存美,只不过要收拾她怎么着也不能在马氏的屋子里,何况,不多会父亲就要过来了,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多生事端。 姚存慧心中的念头尚未转完,小丫头急匆匆掀起帘子进来,笑嘻嘻禀报:“夫人、小姐,老爷来了!” 马氏和姚存美及众人都容光焕发的欢喜起来,姚存美更是欢然叫着“真的吗?爹爹回来了!”飞奔出去迎接,大声叫着“爹!爹!” 姚存慧随着马氏出去,刚至廊下,便看见姚存美扑在一个中年男子身上,亲昵的揽着他咯咯说笑着撒娇,男子也呵呵大笑,慈爱的轻拍她的背。 “妾身见过老爷!老爷一路辛苦!”马氏笑吟吟的上前福身问安,姚存慧随着众人亦福身下去。 “自己家里,你也太多礼了,起来,快起来!”姚老爷随意的抬抬手微笑着,如同往常一样语气中颇有点儿不以为然。 “是,老爷。”马氏贤惠的应声,优雅起身,眼角含笑嗔向姚存美:“美儿,快扶爹爹进屋坐下休息,爹爹才刚回来,累着呢,不许这么没大没小的闹爹爹!” 姚存美撅着小嘴不依,姚老爷慈爱的抚过女儿的头笑道:“美儿还小,由着她吧!” “还是爹爹疼我!”姚存美撒娇。 “都是老爷惯的她!”马氏含笑嗔道。 母女二人绕在姚老爷身边,周围簇拥着她们贴身伺候的丫鬟婆子,一行人簇拥着姚老爷进屋去。马群芳也挤在里边附和着说笑。 姚存慧落后两步,怅然若失苦笑了笑,突觉臂上一重,扭头便见红蓼一脸的关切和安慰。 姚存慧微微点头,回以放心一笑,紧步跟了上去。自己这么个大活人当面站着,姚老爷都有本事将她忽略视而不见,难怪马氏敢肆无忌惮的摆弄他们姐妹,难怪从前的姚存慧死活不愿意在他面前露面。有一个如此这般的父亲,姚存慧除了心灰意冷,还能做什么? “爹,这是最上乘的明前龙井,爹爹最喜欢的!”姚存慧进去,正看到姚存美捧着一盏青花茶盏奉与姚老爷,清淡馥雅的茶香味在空气中弥散,沁人心脾。 “好,好!美儿真是孝顺!”姚老爷自是笑得老脸满是欣慰。 “老爷不知道,这鬼丫头一心要把这龙井留给老爷,前儿我偶然想要尝尝她都不许呢!”马氏一旁假装喝醋。 姚存美嘴快的娇笑道:“这极品龙井甚是难得,总共只有半斤,娘爱喝的是君山银豪,喝那个就好了,何苦抢爹爹的心头好呢!等爹爹回来了,再尝也不迟嘛!娘平日里总说爹爹在外辛苦,要多孝顺爹爹,心疼爹爹,女儿正是谨遵娘的教导呀!女儿也给娘奉上一盏,权当赔罪,如何?” 姚存美说着,果然亲自端了一盏双手奉与马氏,一本正经含笑道:“母亲请用茶!” 一屋子人连同姚老爷都笑起来。 “油嘴滑舌!”马氏心中自是欢喜,笑嗔着姚存美一眼,接过了茶盏。 “美儿真是越来越懂事了!”姚老爷打量着小女儿,目光中闪露出两分深思。 马氏心里一喜,忙笑道:“老爷的女儿还能差到哪里去?不是我夸口,美儿这份聪明机灵,在同辈之中那也是佼佼者!” 生了姚存美之后无论怎么进补,马氏依然没有身孕,当然也没有亲生儿子。姚家的生意越来越大,越来越红火,她早就动了心思想让姚老爷教姚存美做生意,将来将家业传给姚存美。无奈姚老爷是有儿子的人,虽然这个儿子身体不太好总是病着,可毕竟是儿子不是?尽管在当朝太 后的影响下女人的地位如日中天,可是,对男人来说,还是觉得儿子才是真正的继承人啊!除非别无选择,否则绝对不会将家业传给女儿。 姚老爷听了马氏这么一说,只是瞥了她一眼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却是笑道:“早些准备晚饭吧,让人去叫二弟他们快些过来,还有嘉儿,吃了饭我还有些账目要同老二一块理一理呢!” 姚存嘉是嫡长女,且又是江宁织造谢家的准儿媳妇,明春就要出嫁了,对这个女儿,姚老爷还是甚为上心的。 马氏见刚提了个开头姚老爷又是如同往常一样不接半句反而将话岔了开去,心中微微不快。不过,她也不敢直白的挑战丈夫的权威,只得暂时将此事压下,柔顺的微笑着答应起身。 听到姚老爷提起姚存嘉,马氏心中十分不快,暗自冷笑。又见他并未提起姚诗赞,更是暗自冷笑。姚诗赞身体不好,是个泡在药罐子里的,姚老爷自然不会叫他过来吃饭以免累着了他,想必他一回来,就亲自去了鸣凤轩看过那小病秧子了吧? “爹,大姐这两日绣嫁妆有些累着了,她说今晚就不过来了,请女儿替她向爹爹问好,请爹爹和母亲恕罪!”姚存慧微微上前两步,清亮亮的眸光望向姚老爷,神色恬静而淡雅,小巧精致的五官令人心生怜爱。 今晚姚存嘉不出席,却是姚存慧拐弯抹角求了她的。今晚也许会发生一些事情,她不想姚存嘉在场,省得马氏迁怒于她,避开置身事外,是最好的选择。 “你——”姚老爷这才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一时之间有些发怔,好一会方笑着点点头:“原来是这样,那便算了!你是——慧儿吧?竟也这么大了!” 姚存慧不知道该是感到欣慰他还记得自己还是心酸他竟几乎忘了自己,自己的存在感得低到什么堤旖啊,住在一个家中的亲生父亲,竟然对她说出了这样的话! “是的,爹爹。”姚存慧微笑着点点头,随即又含笑道:“爹爹辛苦了!慧儿看爹爹气色极好,意气风发,想必这一趟生意一定十分顺利吧!”她崇拜的感赞道:“爹爹真厉害!” 姚老爷眼睛一亮,面上不觉也多了两分笑容,爽朗的大笑道:“不错,江家那些小罗罗能成什么气候?来来去去也就那些手段,这次在河南收粮——” 姚老爷对自己在生意上的手段能力十分自信,巴不得在妻女面前炫耀一番,可惜,马氏和姚存美从来不曾如姚存慧这般说过这种话,母女俩只是一味关心,来来去去皆是 “爹爹别累着、爹爹要多休息”这类的话,倒让他不好主动说的。这也是他明白马氏的意思却迟迟不表态的重要原因之一,姚存美的心思根本没有半分在生意上,他怎么放心将偌大一份家业交到她的手里?更别说他还有儿子了! 好不容易二女儿提起了他的得意事,他怎么肯放过这个增加成就感的机会?顿时觉得满腔的话涌了上来,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老爷!”马氏怪嗔的瞪了姚老爷一眼,笑道:“生意上的事情哪里说得完呢?好不容易回了家老爷还不放松放松?还记挂着那些做什么呢!” “爹,我给您捶捶肩膀!”姚存美也笑着站到了姚老爷身后,抬手捏上他的肩膀,又娇笑着问“爹爹,舒不舒服”? 姚老爷呵呵一笑,便止了刚才的话题,与女儿说笑起来,马氏一笑,凌厉的眼风飞快扫过姚存慧,这才出去吩咐事情。 姚存慧不以为意淡淡一笑,依旧从容坐下。 姚存美撒娇撒痴黏着父亲说话,马群芳不时也凑趣几句,姚老爷难得享受天伦之乐,怡然自得,笑呵呵的同女儿说话。不过,他却没有像之前那样忽略姚存慧了,目光不时投向她,含笑问她几句,姚存慧从容淡定微笑着一一回答,姚老爷看着举止大方、进退有度的女儿,心中老怀大慰。 “大哥一回来,这屋里呀,可不就热闹紧了!”随着一声清脆带笑的声音,毛氏和姚年广笑吟吟的进来了。 第8章 两个女儿的对比 毛氏一手牵着儿子姚诗礼,一手牵着女儿姚存芸,上前含笑吩咐一儿一女:“快叫伯伯!” 姚诗礼和姚存芸只得七八岁,长得粉妆玉琢十分可爱,扭着小小的身子上前,有模有样的向姚老爷问安,姚诗礼拱手作揖,姚存芸福身,娇脆脆的叫着“伯伯!” 姚年广也笑着点点头叫了声“大哥!” “坐,都坐下!”姚老爷笑着向弟弟和弟妹点点头,目光落在一双侄儿侄女身上顿时温和了许多,含笑道:“好,好,乖孩子!” 瞧着眉眼清秀的侄儿忽然想到自己的儿子,姚老爷心头一软,张开双臂向姚诗礼笑道:“礼儿,来,到伯伯这儿来!” 姚诗礼下意识望向母亲,见母亲笑着点头,便也笑着说了声“好”,向姚老爷奔去。 姚老爷哈哈一笑,抱着侄儿坐在自己身边,握着他的小手一一问着这段时间念了什么书?识了多少字?先生的课讲得好不好?下学了喜欢玩什么?等等。 说起儿子,姚家二房夫妇也是满脸欣慰,毛氏揽着女儿在怀,与丈夫一起,不时回答着姚老爷的话,满屋子其乐融融,不时爆发出阵阵笑声。 姚存美不知何时离开了爹爹身后,乖乖的坐在一旁,咬着唇瞧向亲昵依偎在父亲身边的堂弟,心中一阵一阵的不快袭来,爹爹宁愿心疼别人的孩子也不疼自己,就因为自己是女儿不是儿子吗? 姚存美心里不爽,就更别提还在门口就听到里头张扬肆意说笑声的马氏了。马氏屏住了欲掀帘的丫鬟,隔着帘子站在门外听了好一会儿。越听越是心头火起,酸酸的,涩涩的,愤愤不平又不得不忍气吞声的感觉陈杂交替,令她气急败坏得几欲抓狂! 那又如何?谁叫她没有儿子呢! 没有儿子,所以她活该受这份气!而且只能受着! “二叔和弟妹来了!”马氏收起满脸的怨愤,换上端庄得体的笑容款款进去,目光轻轻一转,含笑道:“晚饭已经准备好了,老爷,二叔,过去吃饭吧!” “有劳大嫂了!”姚二老爷笑笑。姚老爷也笑着招呼众人起身,一起往饭厅走去。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起身时毛氏的目光瞟向姚存慧,姚存慧恰恰也向她瞟了过去,对上姚存慧的视线,毛氏抿唇微微一笑,意味深长。 一时来到饭厅,姚老爷坐下之后,众人按照往日规矩一一坐下。 姚存慧许久都不曾在大饭桌上 出现过,自然也就没有她的老位置,于是,她便坐在了最末。在马群芳的下首。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马氏不时的招呼着,毛氏亦礼尚往来言笑晏晏的客气着,姚存美和马群芳不时又向姚老爷说笑着,姚老爷与兄弟偶尔交谈两句生意上的事,旋即又同妻女侄儿说笑,只有姚存慧含笑倾听的时候居多,只有被话头引上的时候方开口说上一两句。 用过饭,众人便来到花厅坐下,漱了口,随即有丫鬟端着红漆托盘奉上来消食养胃茶。 姚存慧姐妹和马群芳起身,主动从丫鬟手中接过茶碗,一一捧着奉与在座长辈。这是孝道,姚老爷素来所看重的。 姚存美没想到姚存慧居然还记得这一茬也站了起来,心里顿时有些不快,在端茶的时候不动声色挤了姚存慧一下,胳膊肘用力狠狠的撞向她。 姚存慧低呼一声,身不由己向一旁踉跄过去,磕在花厅正中安放的八仙桌上,只听得“刺拉!”一声,她的袖子被桌角勾烂了一块。 “这么大个人了,怎么毛手毛脚的!”马氏蹙蹙眉,谴责的目光凝向姚存慧,语气却是谴责中含着关切,吩咐身边的大丫环明霞:“扶二小姐下去,看看可有磕着了哪里!寻点子药膏抹上。” 姚老爷也皱了皱眉头,对姚存慧刚刚起来的一点点好感顿时又消失殆尽。 姚老爷正欲附和马氏的话,却见毛氏早已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姚存慧的身边,携着她的手细细看着可有擦破了皮,松了口气笑着道:“幸好没有伤着磕着!要我说啊,这衣裳也太旧了,一碰就坏,怎么还穿着呢!” 姚存慧垂眸浅笑:“谢谢二婶关心,我哪里有那么娇贵呢,不过一时站不稳踉跄两步,怎么会伤着呢!”说毕转而向姚老爷、马氏福了福身,敛容抱歉道:“女儿失态,请父亲、母亲海涵!” 马氏听到毛氏的话心里没来由的一紧,忙说道:“行了,没事就好,下去吧!” “等等!”姚老爷低沉的声音带了两分厉色,脸色也阴沉了两分,双目灼灼一动不动盯在姚存慧身上。 姚老爷这时才发现他的这个女儿穿着有多寒酸,褪了色的半臂,白绫长裙旧得颜色有些发黄,除了左手手腕上一只暗淡无光的银镯子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儿值钱的装饰。简简单单的发髻上也没有值钱的首饰,反而是鬓角两朵娇艳的鲜花为她稍稍添了两分颜色! 可是,她站在那里,娇娇柔柔,气质出众,眉目清淡如画 ,恬静的神情展现着自然大方,如一枝临风摇曳的小野菊,丝毫不露怯色自卑,透着悠然柔和的韵味。 姚老爷心中一软,顿时起了百般疼惜怜爱,这份疼惜怜爱在瞧向姚存美时,立刻又转变为了腾腾的怒火。 姚存美身着一袭水红撒虞美人花亮缎褙子,粉紫镶边,米黄缠枝莲纹银丝暗纹缭绫长裙,虫草点翠头饰,米珠簪花,翠绿水滴耳环,錾金如意头嵌红蓝宝金项圈,翡翠镯子,打扮得千娇百媚,珠光宝气,千金小姐的气势十足。 姚老爷脸色沉寂,冷冰冰的目光直直的射在马氏的脸上,一言不发,就这么直直的瞪着马氏,却足以令马氏如针芒在背,坐立不安。 “大哥,天色不早了,我们就先回去了!”姚二老爷见气氛不对,忙打着哈哈起身告辞。 “好,你先回去,明天咱们再商量。”姚老爷神色缓了缓,向姚二老爷点点头。刚才兄弟两个说好了饭后去书房谈事情的,眼下显然他是没有心情了。 “好,好!”姚二老爷舒了口气,向妻子使了个眼色,带着儿女退了下去。 毛氏其实很想留下来看戏,心有不甘的望向丈夫,被他警告的目光一凛,怏怏照做,同他一起离开。 乔妈妈也忙向众丫环们使了眼色,众人连同马群芳无声无息悄然退下,除了姚老爷夫妇和女儿,就只有乔妈妈留下,侍立在马氏身侧。 乔妈妈倒不是想听八卦,而是有些话马氏不方便说,到时得她来说。 “你做的好事!”姚老爷猛的一拍桌子,茶碗轻响,众人皆吓了一跳。 “老爷!”马氏更是惊得心头狂跳,惊惶的望向姚老爷,心里把姚存慧恨得要死。 是的,她疏忽了!是她疏忽了! 姚存慧一向来就是如此的打扮,她看习惯了当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可是,姚老爷不一样啊。两个女儿站在面前,什么都用不着说,就是活生生的对比! 她的贤惠,她的淑良,在这一刻统统都变得苍白。 “你自己看看!”姚老爷的手猛的一指姚存慧,厉声喝道:“我姚家的千金小姐,被你伺弄成什么样!这要是家里来了客人,看到我姚家的女儿如此寒酸,你让我的脸面往哪儿搁!” 姚存慧脸颊肌肉微微抽搐,手心下意识一紧,心头似有针尖划过,带起尖锐的刺痛。 不错,那袖子是她故意扯坏的,她也料准了毛氏必定 不会放过这个给马氏难堪的机会。一切都按照她的设想发展着,父亲终于正视了她,终于为她说了公道话,不是吗? 可是为什么,听他嘴里说出这番话来,她心里仍然会有微微的疼痛和失望呢? 她在失望什么?姚存慧暗暗自嘲苦笑,她早就一清二楚父亲是什么样的人,早就知道的! 相反的,马氏听了姚老爷这番话之后,愣了愣,绷紧的脸色顿时放松了几分,连忙起身敛容,低眉顺眼的认错:“都是妾身的错,妾身一时疏忽照顾不周,请老爷恕罪!妾身向老爷保证,下次再也不会了!” “疏忽?”姚老爷冷笑,心中更气——不是气别的,而是气马氏的狡辩。 姚老爷自诩聪明过人,心思过人,手段过人,最恨别人在他面前卖弄小聪明。 如果马氏老老实实的认错,这件事他也就不提了,就这么过去也没什么。 毕竟,他对这个跟自己素来不亲的女儿也没有多深的感情,连他这个当爹的在见到女儿的一刹那都有点儿想不起来是谁,何况马氏?马氏又不是她的亲娘!没有虐待她,给她饭吃,给她衣裳穿,姚老爷觉得已经不错了。如果不是因为毛氏那一句话,不是因为姚家的脸面,他也不会发这么大的火。 可是,马氏没有老老实实的认错,而是声称“疏忽”,这就令姚老爷无法接受了,他觉得马氏分明是在找借口搪塞他。 说难听点,是在拿他当猴耍,欺骗他! 他最痛恨的,就是在自己面前玩弄小聪明的人。 第9章 倒霉的温妈妈 姚老爷目光一凛,指着光鲜靓丽的姚存美冷笑道:“疏忽?怎么对你自己生的女儿你却不疏忽了?你当我是傻子不成!” 马氏身子一僵,这回是真的白了脸。 她嘴唇嚅了嚅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脸上“腾”的难堪得通红。她不明白为什么,丈夫突然之间发这么大的火。 “爹……”姚存美也感觉针芒在背,浑身不舒服的站了起来。她头一回觉得,这一身华贵衣裙穿在身上的感觉是这么糟糕。 “老爷您误会夫人了,”乔妈妈陪笑着,上前半步,小心翼翼又信誓旦旦的说道:“府上每一季做新衣裳,夫人可是从来没有落下过二小姐,定是那管添置衣物的管事妈妈从中捣鬼,中饱私囊!二小姐素来不太出院子,也不爱见人,那起子黑心的奴才定是因此起了坏心眼儿,料定夫人不会知晓,故而从中克扣,委屈了二小姐!二小姐又是个脾气极好的,受了委屈也不告诉夫人,也难怪老爷见了要生气!” 轻轻巧巧几句话,便将马氏给摘了干净,一大半的责任反倒扣到了姚存慧的身上。 马氏猛然回神,眼眶红了红,满含委屈幽幽的望向姚老爷,轻叹道:“乔妈妈快别说了!总而言之,都是妾身的错,若是妾身多关心慧儿一点,也不会弄到如今这种状况!妾身管家不力,请老爷责罚!” 马氏说着,上前作势向姚老爷屈膝跪下。 姚老爷下意识伸手扶住了她,脸色也缓和了些,皱眉道:“坐下说吧!” 姚老爷要的就是马氏的态度,如今马氏已经认错,他也就懒得揪着不放,怎么说马氏的爹可是户部侍郎,这个家还要她打理呢,折了她这个当家主母的威仪,对他一点儿好处也没有。 姚老爷不禁望了姚存慧一眼,心想乔妈妈说的也有道理。这个女儿素来软弱,闷声不响的,就是对他这个爹也是能避则避,冷冷清清的。她自己受了委屈不说出来,谁整日围着她转呢? 不过,她虽然不说,可是刁奴欺主,这也是他不能容忍的! “谢老爷!”马氏心中得意,顺势起身,复又坐了下去。 “爹爹,”姚老爷正寻思着要说话,不期然姚存慧柔声笑道:“乔妈妈说的不错,母亲从来没有疏忽女儿,都是下人们踩高拜低。母亲管家甚忙,女儿出不上什么力已经愧疚,哪儿还敢给母亲添乱呢?受一点半点儿委屈也没什么的!再说了,这些衣裳也不错的!请父亲不要责怪母亲了,不然, 女儿心中益发不安!” 马氏和乔妈妈不动声色相视一眼,二人心头俱是大震,惊异的挑了挑眉,姚存慧像是会说这种话的人吗?如非亲见,她们说什么也不敢相信! “唉!”乔老爷不禁一叹,瞧着小心翼翼的女儿,心中微微有些发酸。没有亲娘照顾,到底是不同。自己总嫌她是个闷葫芦,可细想想,她有什么资格同美儿一样肆意张扬呢? “慧儿真是懂事!好了,爹不怪你母亲了,不过,你也太小心了些!你是姚家的二小姐,是主子,怎么能由着奴才欺负?这传了出去像什么样!”姚老爷教训着女儿,转而向妻子冷声道:“添置采办衣物是哪个奴才管的?传进来,我倒要亲自瞧瞧,我府上什么时候有这种胆大包天的奴才了!” 马氏脸色一白,身子僵了僵,半响低低应了声“是,”朝乔妈妈努了努嘴:“去把温妈妈请来。” “是,夫人。”乔妈妈巴不得一声,转身出去。 她和温妈妈都是马氏的左膀右臂,两人之间明争暗斗了许多年,在得势和失势之间轮转了许多回,这一两年来,乔妈妈要略胜出温妈妈一头,成为马氏近身伺候离不开的心腹。可是,温妈妈却是比她得了更多的实惠,管理采办和库房,这得多大的油水啊! 不多会温妈妈抖抖索索的低着头跟在乔妈妈进来,对上姚老爷冷冰冰直射过来的目光,双脚一软,“扑通”跪了下去,浑身发抖。 来之前,乔妈妈已经将事情首尾简单同她说了一遍,温妈妈又惊又怒,又惧又恨!用脚趾头想她也想得到这其中必定有乔妈妈的功劳!可是,除了忍气吞声认栽,她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 如果这一回她不站出来替马氏揽下所有的责任,马氏岂能饶得了她?重用更是想都不要想了! “欺上瞒下、中饱私囊的,就是你这个狗奴才?”姚老爷冷冰冰喝问。 “老爷饶命,老爷饶命,老奴再也不敢了!”温妈妈心里悲愤得想要吐血,却硬生生的将所有罪责扛了下来。 姚老爷冷哼一声,骂道:“无耻贱妇!简直无法无天!” “老爷,何必为了一个不省事的奴才生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得!”马氏心头一跳,总觉得这“贱妇”二字格外刺耳,仿佛挨骂的是自己一样。 姚老爷阴沉沉瞥向温妈妈,冷冷道:“这种人也配做管事?从今儿起革了去!拖下去打十下板子,革半年月钱!还有,既然贪了二小 姐添置衣裳的银子,统统给我吐出来,为二小姐将衣裳添上!若叫我发现下次再犯,休怪我不讲情面!” 温妈妈只觉得如坠冰窖,浑身冰凉,轻飘飘的眼神望向马氏,被马氏一瞪又收了回来,半响说不出话来! “爹爹,以前的事情追究起来也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依慧儿看来,就让温妈妈为女儿补上两年的衣裳算了,不知爹爹意下如何?”姚存慧轻柔的开口,看似为温妈妈开脱,实际上却是温柔的一刀。 按照姚府小姐的规格做齐两年的四季衣裳份例,可是一大笔银子! “就依了慧儿吧!”姚老爷点点头,厌恶的瞪向温妈妈喝道:“你还在这干什么?还不给我滚出去!” “是,是,老爷!”温妈妈暗暗叫苦,这笔银子哪儿是她贪下了?她算是白出血了! “夫人管家往后仔细些,实在忙不过来便让弟妹帮帮忙,妇人家心眼儿也不能太小,弟妹终究是弟妹,再怎么着也越不过你去!你看看你用的是什么人?做出这等没脸的事来,平白的叫人笑话!没准这样的人府里还有,得了闲你仔细理一理,该处罚的都处罚了!”姚老爷毫不客气说了一大通。 当着姚存慧和姚存美的面,马氏脸上涨得通红,忍愧含羞低声应是,心里恼得恨不得掀姚存慧两个耳光:若不是她,哪里来的这么多事! “好了,你们都回去休息吧,女孩儿家不要坐太晚!我去看看赞儿!”提起儿子,姚老爷目光柔和了两分,眸光深处,难掩深深烦恼。 儿子的病,始终是他心头横亘的一根刺。每每在外打拼时,只要想起疾病缠身的儿子,万丈豪情瞬时就会熄灭一大半! 没有儿子继承,纵然创下万贯家业又有何用?偏生膝下只得这一根独苗! “是,妾身恭送老爷!”马氏手心紧了紧,昏黄的灯光下脸色微微的发白,重重的咬了咬牙。 “爹,慧儿也想去看看弟弟。”姚存慧心中一紧,祈求的望向姚老爷。 马氏以姚诗赞身子不适需要静养为由,极不喜欢姚存慧姐妹同他接触,姚存慧昨日便想去看望幼弟,可是想到马氏的作为只得忍了又忍。如今跟着姚老爷一起去,马氏纵然不快,想必也不会怎么样吧? 姚老爷转眼瞥见女儿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满眼期盼的望着自己,一张不施脂粉的清水脸楚楚可怜,姚老爷心一软,遂点点头:“好吧,那就一起去!” 父 女两人来到鸣凤轩,姚诗赞刚刚服过药,梨香、芹香正伺候他靠躺在一侧软榻上,用甜白瓷的茶盅盛了茶水给他漱口。 姚诗赞是姚老爷的宝贝,姚老爷生意再忙每一两日也不会忘记过来看望,出远门谈生意更是一回家便先来鸣凤轩,是以马氏并不敢怠慢了姚诗赞,鸣凤轩里一应家具陈设都是最好的,姚诗赞在吃穿用度上也从没吃过亏。 可惜,自打六岁那年亲生母亲过世之后,他的身体便一日比一日差了下来,大夫说是伤心过度,又兼腊月落水留了病根,只有慢慢调理一道。 “爹爹!”姚诗赞一抬眼瞥见父亲,挣扎着起来,淡淡苍白的小脸上露出两丝笑容。 “赞儿,乖乖躺好!”姚老爷心一紧,忙上前坐在榻沿,伸手扶住了儿子的双肩,闻着满屋子的药味,眼中一片黯然,轻叹道:“喝过药了?觉得怎么样?晚饭用了些什么?” “梨香伺候着喝过药了,爹爹用过晚饭了吗?” 姚诗赞一边回答姚老爷的话,目光落在姚存慧身上,微微一滞,半响迟疑道:“二姐?” 姚存慧笑着上前,柔声道:“赞儿!”姚存慧鼻子一酸,眼中不知怎的渐渐涌上一层水雾,眼前的一切顿时变得支离破碎。明明她不是真正的姚存慧,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姚诗赞的时候,她控制不住想要流泪的冲动。 第10章 久病的猫腻 “真的是二姐啊,”姚诗赞血色暗淡的唇扯出两分笑容,苍灰的眸子也亮了两分,笑着说道:“我可好久没有看见二姐了!二姐来看我,真好!” 犹记得母亲尚未去世时,二姐同自己最是亲热!那个时候,如今的母亲还是个小妾!一切是从什么时候改变的?姚诗赞一时有些恍惚,蹙着小小的眉头苦苦追忆。 “以后姐姐常常来陪你,好不好?”姚存慧心中发酸,强颜欢笑,差点儿滴下泪来。 “好啊!二姐不能说话不算数!”姚诗赞十分高兴,孩子气的连连点头。 姚老爷脸上不由得也多了几分笑容,望向女儿的眼神更柔和了两分:看起来,这个女儿也并非全无用处!至少,赞儿喜欢她! “横竖你也无事,以后就多来陪陪赞儿吧!你们是亲姐弟,正该多亲近亲近!” “是,爹爹!”姚存慧嫣然一笑,眼角余光不经意掠过梨香和芹香,那二人脸色果然有几分难看。 难看就难看吧,姚存慧心中冷笑! “少爷晚上吃了多少饭?厨房送了什么菜过来?”在姚诗赞那里得不到答案,姚老爷目光落在梨香、芹香身上,语气带着两分凝厉。 “爹……”姚诗赞微微蹙眉,对上父亲凌厉的眼神只得将话吞咽了下去。 梨香、芹香相视一眼,只得陪笑小心翼翼道:“回老爷话,厨房送来了枸杞当归炖羊肉、茯苓天麻炖乌鸡、玉竹白果炒肉丝、清炒百合腰花、黄花白术鲫鱼汤。少爷胃口不佳,并不曾用多少……” “爹,我嘴里发苦,是我自己没有胃口,您不要怪她们了,她们也一直劝我多用的!”姚诗赞看父亲似有发怒的迹象祈求的扯了扯他的袖子。 姚老爷脸色稍稍缓了缓,仍是不高兴道:“就算你胃口不好也不能不吃饭呀,这样下去怎么行?嘴里怎么会发苦?喝了药可吃了清口的蜜饯?没有了就叫人告诉你母亲去买!” 姚诗赞忙道:“有的,有甜梅子、蜜制杏脯和蜜制金桔、冬瓜糖、桂圆干好几种呢,只是,只是,” 姚存慧一旁听得暗暗心惊,梨香所报的那些菜名当中,几乎每一种都含有中药。是药三分毒,照这种吃法,姚诗赞的身体受得了才怪! 他年纪还这样小,药不离口,便是一个正常人也会折腾得病了,何况他还是个病人? 要说这病,姚存慧心里暗暗起疑,她是不信好好的一个人因伤心过 度、失足落水就一病不起的,这里头肯定有猫腻!可惜,如今整个后院在马氏的掌控之中,没有十足的证据,她不敢轻举妄动。 “爹爹,赞儿身子不适,肠胃也弱,这大鱼大肉的他哪里受得了呢,不如慧儿明儿熬些清粥过来试试?五谷养人,清淡些没准他能用的下呢!” “也好,那就试试吧!”姚老爷点头。 “明儿奴婢吩咐厨房准备便是,怎么好劳动二小姐呢!”梨香连忙陪笑出声。 姚存慧一笑,不再坚持。 “赞儿平日里也该多出去走走,活动活动,心情一好,精神也好,对病情也有好处!”姚存慧又笑道。 “二小姐说笑了,少爷身体不好,吹不得风,受不得晒,大夫嘱咐了要好好休息呢!”梨香又陪笑着道。 姚存慧冷笑,盯着梨香一句话顶了回去:“赞儿自然应当好好休息,只是,难不成散散步都不可以吗?整日价闷在屋子里不见天日,换了谁谁受的了?出去看看花儿草儿,看看游鱼湖水,眼睛也清亮些,精神也足些岂不是好?你们就不会好好伺候着,散步不会往妥当的地方去,非要让少爷吹风受凉、遭受烈日曝晒?” “二小姐说的不错!”姚老爷突然想起儿子的病因之一是伤心过度,没准心情一开怀就会好许多,因此十分赞同姚存慧的话,点头说道:“以后天气好时,你们伺候少爷出去走走,散散心!” “是,老爷!”梨香和芹香不敢违拗姚老爷的话,不得不点头答应。 姚老爷又坐了一会儿,见姚诗赞面有倦意不忍扰他休息,好言抚慰了几句,便同姚存慧一同出去了。 姚存慧和红蓼回到落梅院,吩咐红枝打水过来洗脸卸妆,留下红蓼守夜,命红枝自回去休息。红枝老实了许多,规规矩矩答应一声退了下去。 姚存慧悄悄向红蓼使了个眼色,红蓼会意,悄无声息的出了落梅院,不多会怀揣一大包东西轻手轻脚的回来,低低叫着“二小姐。” 姚存慧掀起帐子披衣从床上起来,忙问道:“可取了来?” 红蓼点点头,将东西小心翼翼放在桌子上,双手在衣裳上搓了搓,过来扶姚存慧起身,低声道:“奴婢都取来了,一点儿都没剩下!” “准备纸笔。”姚存慧点点头,坐在圆桌前,神情凝重打开纸包,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 她让红蓼去取的,是姚诗赞熬药的药渣子。 红蓼依言备了纸笔过来,只见姚存慧用葱白纤细的手指拨弄着黑呼呼的药渣,不时捡起其中一块细细端详,继而放在鼻子下嗅着,或者索性放在嘴里轻轻舔咬,随后执笔在纸上记录着什么。 好半响功夫,姚存慧终于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搁下笔,握着记录的纸张抖了抖,一眨不眨的盯着看,眉尖微蹙,神情变得越来越凝重。 “二小姐!可是这药,这药——”红蓼突然意识到了她在做什么,脸色大变,惊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姚存慧抬起温婉如水的眸子,向她浅浅一笑,努了努嘴轻声道:“将这些处理干净了,今日之事,不许跟任何人透露半个字,明白吗?” “是,二小姐!”红蓼脑子里轰轰乱成一片,她做梦也没有想到,也不敢想,难道夫人竟然,竟然—— 以至于红蓼半点儿也没去想,二小姐怎么突然之间懂了药理呢? “二小姐放心,奴婢死也不会说的!”红蓼迅速将纸包包好,颤着声音却是无比坚定的又加了一句,不知是安姚存慧的心还是安自己的心。 姚存慧轻轻“嗯”了一声,就着跳动的昏黄烛火凝着纸张,心头一下一下的沉了下去。 对于前世身为中医药师的她来说,对这些药材没有谁比她更熟悉。难怪姚诗赞久病不愈!天长日久服用下去,姚诗赞只能成为一个废人,一个不会长命也不会太短命的废人。 姚存慧微微冷笑,慢慢将手中的药方折成条,在灯火上点燃,火光中,看着它慢慢的化为灰烬。 既然遇上了她,她当然不会让姚诗赞有事。 第二天一早,从马氏那里请安回来,用过早饭,便听见红枝禀报:温妈妈来了! 姚存慧唇角扬了扬,抬手轻轻理了理鬓发,含笑道:“还不快请进来!温妈妈可是稀客呢!” “二小姐!”温妈妈进门,微微屈膝做了个请安的样子,不等姚存慧叫起早又站直了身子,面带愁容,神情有些恍惚的顺口说道:“夫人命老奴过来给二小姐裁衣裳,请二小姐量身,将尺寸报给老奴。” 姚存慧一怔,顿时微睨了眼,偏着头打量温妈妈不语。 温妈妈想必是一夜没睡,往日里耀武扬威的神情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憔悴颓丧,顶着大大的黑眼圈。鬓角凌乱,往日梳得油光水滑的发髻胡乱挽着,除了一支固定头发的银丝扁方再无别的饰物。身上穿的也是茶褐色的 半旧袄裙,系着洗得发白的靛蓝腰带。 不知道的,谁想得到就在昨天她还是众人之上、发号施令的大管家妈妈,还以为是浆洗房的粗洗婆子呢! 她真是没有地位啊,是个人都拿她不当回事!这温妈妈哪怕失了势、受了罚,依旧不把她放在眼里!模棱两可、偷工减料、随随便便两句话就想把她给打发了! 姚存慧嘴角微勾,似笑非笑,乌漆漆的一双眸子就这么静静的、平平的、波澜不兴的凝着温妈妈,看不出个什么意思。 温妈妈垂着头只顾闷闷想着自己的心事,半响不见姚存慧回答下意识抬起头来,没有预兆的撞入一双黑沉似潭、不明何意的眸子中,温妈妈竟没来由觉得心下一颤,小有不安又提醒一遍:“请二小姐量身,将尺寸告诉老奴,老奴好——” “我好像记得,”姚存慧不紧不慢的打断她的话,浅浅微笑着道:“府上小姐们做新衣裳该是裁缝店派师傅过来量身吧?温妈妈是不是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了?” 温妈妈一愣,诧异的睁大眼睛瞪着姚存慧,一时之间有点儿惶旎过神来。 “大胆!”红蓼看不下去,俏脸一绷,瞪着温妈妈低喝道:“温妈妈胆敢对小姐如此无礼?” 温妈妈慌忙收回肆无忌惮的目光,忍着耐心解释道:“二小姐误会了,裁缝店派师傅进府量身那是每年定时按例添置新衣时才来,下一季该添置的是秋衣了,如今还不曾到时候呢!” 第11章 二婶撑腰 添置衣裳,提起这事温妈妈就一肚子的不甘和窝火,语气情不自禁就带了烦躁。 姚存慧拖长声调淡淡“哦”了一声,又问道:“量了身之后呢?料子、样式、做工,不知道温妈妈有何打算?这一做可是四季的衣裳啊,数量可不少呢!” 温妈妈脸色徒然微变,割了肉的疼痛起来,数量当然是不少,花的都是她的银子啊,都是她自己的! “二小姐不用操心,老奴自会替小姐安排妥当。”温妈妈脸颊肌肉微微抽搐,怨恨的瞟了姚存慧一眼。 “放肆!”姚存慧一拍桌子,顿时放下脸来,指着温妈妈怒斥道:“你是什么东西!一个奴才而已!怎么?本小姐的主是你可以做的?难怪爹那么生气,看来爹还是仁慈了,你得到的惩罚和教训还不够,到了今日还敢奴大欺主、以下犯上!我们姚家养不下妈妈这样能够当家作主的能干人,我也不敢劳烦妈妈了,红蓼,走,随我去回了父亲、母亲!” 红蓼见温妈妈自打进门来就哭丧着一张脸说话没好气的早就看不下去,听见姚存慧这一声精神一振,响亮的应了声“是”,扶着她起身就要走。 “二小姐!二小姐息怒!”温妈妈唬了一大跳,双膝一软跪了下去,抱着姚存慧的腿哀求道:“是,是老奴错了,都是老奴的错,求二小姐饶了老奴!一切但凭二小姐吩咐,老奴再也不敢了!” 温妈妈不停的哀求着,此时方知姚存慧的厉害。如果姚存慧当真走出了这道门,回了姚老爷和马氏,她可就彻彻底底的完蛋了!权衡利弊,她哪儿还硬气得起来? 红枝垂手低头一言不发侍奉一旁,眼皮微微一抬瞥了温妈妈一眼,心中暗自嘲笑:同她一样不识好歹,果然下场也何其相似啊! “把你的脏手拿开!拉拉扯扯成什么样!”红蓼瞪着温妈妈低喝。 “哟,这又是怎么了?慧儿啊,你这落梅院这几日每日都热闹的紧啊!”说话间,二夫人毛氏手中摇着檀香柄双面绣猫扑绣球团扇款款进来,一袭桃红刻丝金线挑边的衣衫格外娇媚似火,她浅笑吟吟瞥了地上的温妈妈一眼,故作诧异道:“哟,这不是温管事妈妈吗?这是唱的哪一出啊!莫不是我眼花看错人了吧?” 温妈妈老脸一红,慌里慌张的松开手,祈求的望向姚存慧。 “什么风把二婶吹来了?快请坐!红枝,上茶!”姚存慧言笑晏晏招呼毛氏坐下,这才睨向温妈妈,不紧不慢道:“起来吧!” 温妈妈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垂头站在面前一声不敢吭,心里更加暗暗叫苦。她真是恨啊,如果早先和姚存慧将事情定下来不就好了?二夫人素来和夫人不睦,这会儿她也在这里,逮着这个机会还不得狠狠的摆自己一道?她又是个人精…… 温妈妈懊恼得眼前发晕,一口气差点转不过来! 这人倒霉了,真是喝杯凉水都塞牙! “跟二婶说说,这是怎么了?”果然,毛氏浅浅啜了一口茶水,迫不及待的发问。 姚存慧心中暗暗好笑,昨晚虽然毛氏走得早,可是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岂会不知?这会儿一双眼眸睁得大大,望着她满是疑惑与好奇,做戏做到了十足十,唱念做打一应俱佳! 有她在,似乎接下来就没有自己多少事了。毛氏憋屈了这么多年,难得逮到个机会出一口胸中恶气,她会放过才怪! 姚存慧很默契的给她配戏,将温妈妈因何过来的原因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毛氏听得眉眼弯弯,心中畅快之极,瞅了温妈妈一眼拍手笑道:“原来如此啊!这可真是老天有眼啊!慧儿,你真是个有福气的!既这么着,温妈妈,你还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紧找裁缝店的师傅过来?咱们府上的衣裳一直是千丝坊做的,老主顾了,还不是随叫随到!嗯,就叫倪师傅来吧,那是老师傅,手艺好,人又仔细,顺便让店里的伙计带上几箱子上好的料子过来给二小姐挑选!算了,我索性好人做到底,苏妈妈,去一趟千丝坊将倪师傅请来,让他快点儿,就说是急事!温妈妈,你不会怪我多管闲事吧?” 温妈妈一张脸难看得几乎要哭出来,悲愤得恨不能自己掀自己几个嘴巴!她是知道毛氏厉害的,哪儿敢有意见,陪笑着一张哭脸无力道:“哪里的话,二夫人如此热情相助,老奴感激还来不及呢!” “慧儿是我的亲侄女,这亲侄女的事我多操点心是应该的!”毛氏毫不客气的笑着应承,压根不把她话中的刺放在眼里。 “劳动二婶,真是过意不去!”姚存慧一副任由长辈做主的无措模样,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慧儿你呀,就是太善良、太客气了!你既过意不去,往后多去陪陪二婶说话,多孝顺二婶便是了!”毛氏似笑非笑。 “孝敬长辈,是应该的!” “呵呵!”毛氏唇角微勾,笑得似讽非讽!不一样,真的不一样了!说话滴水不漏,便是马氏在这儿,也拿不住半点儿把柄 ! 苏妈妈领命而去,不到半个时辰便领了倪师傅进来,身后跟着六名伙计,将半人高的大木板箱抬了进来,复又退出。 显而易见,毛氏早就将倪师傅等人请到了门口,苏妈妈只不过是将他们从姚府门口领进来罢了!毛氏故意做得这样明显,正是为了给马氏好气受。 倪师傅躬身作揖见过毛氏和姚存慧,毛氏同他显然十分熟悉,气氛轻松的闲聊了几句,便命他给姚存慧量身,随后又命苏妈妈、红蓼、红枝等打开大木板箱,携着姚存慧一起,为她挑选料子。 温妈妈抬头瞅了过去,入眼绚烂生花,柔光轻泛,质感极好,一看便是上乘极品。温妈妈的心又开始吧嗒吧嗒的滴起血来。 毛氏一边挑拣料子一边不紧不慢的说道:“两年的四季衣裳,每季四套家常穿,两套见客穿,中秋加两套,过年加两套,冬季两件大毛衣裳,还有春、秋各两件披风,冬季两件斗篷,一件避雪氅衣,这样算下来一年总共三十五件,两年就是七十件!还有暖帽,每年两顶,两年四顶——唉,倪师傅,您赶紧给记下来啊!发什么呆呢!” “呃,好,好!”倪师傅如梦初醒,慌忙从随身携带的工具箱中取出纸笔记下,心里暗暗称奇,眼角微抬瞟了姚存慧一眼。 他能不呆吗?像这样添置新衣的,别说见,他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红蓼在一旁笑得脸上开了花,好像做衣裳的是她一样! “您呢,尽管记下来,尽管照做便是了!放心,绝对不会少了您的银子的!”毛氏一叹,说的意味深长。 “二夫人说笑呢!呵呵,小人放心得很,放心得很!”倪师傅吓了一跳,惊出一身冷汗,深宅大院中,什么样奇怪的事情没有?好奇心太重可不是好事啊! 一时记好了数量,毛氏又热情懂行的帮姚存慧挑选料子,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尽挑极好的料子,她选一样,温妈妈嘴角肌肉就抽搐一下。到了最后,温妈妈也麻木了,一动不动淡漠的站在一旁,任由毛氏挑选。 姚存慧一脸的懵懂无知,绝大多数时候听从毛氏的建议,说的最多的便是“慧儿不懂,二婶说好必是好的!” 挑选完毕,毛氏又命当场拿了十六匹软绸素色缎,豆绿、鹅黄、浅红、烟霞各两匹,白绸八匹,这是用来做贴身衣物和袜子等小件东西的。 女孩儿家的这些东西自然不会让裁缝店来做,通常都是贴身丫鬟来做,或者自己动 手。 最后,毛氏纤长的手指指向木雕泥塑的温妈妈,浅笑道:“一共是多少银子,倪师傅找她收定金吧!” 倪师傅淡定的点头,勾着手指略算了算,陪笑道:“一共是两千八百九十三两六钱,去掉零头应付两千八百九十两,定金先付一千两。” “怎么这么多!”温妈妈失声大叫,惨白着脸色不可思议瞪向倪师傅。 “呵呵,这已经是按最优惠的价格算了,您瞅瞅,”倪师傅说着将记录的纸张递了过去,指着解释道:“避雪氅衣一件大红羽缎的,一件羽纱;大毛衣裳兔绒、灰鼠、银鼠、狐裘各一件,面料用的是孔雀罗和妆花缎,光这些就一千五百多两了,四季衣裳的料子也都是上好的各色锦缎纱绸,花样颜色都是最时新的,按照这个价钱,您在市场上还买不到呢!我可是按老主顾的优惠价给的!” 温妈妈憋屈之极,心想我到市场上买这些做什么?我吃饱了撑的呀! 想归想,目光轻轻在毛氏和姚存慧身上转了转,温妈妈眸中一黯,叹道:“有劳倪师傅随我回去取银子吧!” 早知如此,她同姚存慧争辩个什么劲?赶在毛氏来到之前将事情敲定,不就什么波澜也没有了?她真是活该啊! 第12章 温妈妈大出血 “温妈妈真是财大气粗啊,真是爽快!难怪这么得大嫂赏识重用呢!”毛氏狠狠斩了马氏的心腹一刀,心里只觉得说不出的畅快,少不了又刺温妈妈两句,末了扭头向倪师傅笑道:“倪师傅啊,当季的衣裳可要快些赶制出来,这两日就先送两套过来吧!剩下的也别拖延,越快越好!” “二夫人放心,小人明白!” “我的是好了,丫鬟们的——”久不发言的姚存慧冷不丁又说道。 “这倒是的!”毛氏一拍手,恍然大悟。 红蓼心中一暖,感激的望向姚存慧。 主子不得宠,做奴才的自然也受人欺负不待见,她和红枝两人,以及底下两个做粗活的小丫头小杏、小梨这几年又何尝添置过像样的衣裳?就那么两套浆了又浆,洗了又洗,旧的不成样子,脚上的袜子和内里的贴身衣物早就不知缝补过多少回! 其实想想,红枝倒向夫人,也不能全怪她。 “做,都做!”温妈妈不等毛氏做主慌忙满口应承:“奴婢一定按照府上定例规格为几位姑娘全部添置上,等会儿就叫人为她们量身,请二夫人和二小姐放心!” 若是再由着毛氏折腾,天知道她又得花多少冤枉钱?倒不如自己痛痛快快的答应!怕就怕这会儿自己肯痛快照做,人家还不给这个机会! 毛氏顿时面有不快,嗤笑道:“温妈妈这是什么话?这是二小姐院里的事,这好好的怎么拉扯上我了?嗯?” “老奴口不择言,请二夫人恕罪!”温妈妈恼极恨极,不得不向毛氏赔罪。心想既然你也知此事同你无干你作甚多管闲事? 毛氏哼了一声不言语。 姚存慧便笑道:“奴才们不会说话,二婶理会她做什么!温妈妈你既然这么说了,这事你便看着办吧!一切照着府中规矩来便可!” “是,二小姐!”温妈妈一口气略略松了下去,领着倪师傅去了。 这里毛氏同姚存慧说些闲话,倪师傅取了银子回来告辞,又命伙计进来将大木板箱抬走。 戏已散场,毛氏这才惊觉一不留神大半天过去了,便也起身告辞。 “二婶慢走!今日麻烦二婶了!”姚存慧笑着将毛氏送出门去。 院子里,毛氏突然站住,携着姚存慧的手,眸光一睨,众人垂首退步避开。 “二婶?”姚存慧微微一怔,眸光迷惑瞧向毛氏,细密柔软的睫毛轻 轻眨了眨,一脸的天真娇憨。 毛氏“嗤”的一笑,用力捏了捏姚存慧的手腕,唇角微翘,用极低极柔的声音腻声道:“侄女儿,从前真是小看了你,你才是咱们姚家最深蔡旎露的那个啊!” “二婶在说什么?”姚存慧轻笑,茫然不解。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毛氏抿唇微笑道:“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想要二婶帮忙,尽管来说,二婶是站在你这边的!就算你利用二婶,二婶也心甘情愿。在二婶心里,只认你娘是大嫂!孩子,好好记住二婶今天的话!在这个家里,能够帮得上你的,只有二婶!莫要让二婶失望啊!” 姚存慧仍是一脸的迷惑茫然,眸光低垂,似是不好意思笑了笑,抬起眼来望向毛氏时满脸的感激:“二婶对侄女的照顾关心,侄女心里都明白的!” “明白就好!”毛氏咯咯一笑,放开了她,叫上苏妈妈、阿兰,摇摇摆摆的去了。 姚存慧微微一笑,眸光不动声色瞟过院子门口墙角一壁,轻轻拂了拂袖子,转身进屋。 马氏不是好人,毛氏就是了?她在利用她,她又何尝不在利用自己?不过,有句话她说的没错,在这个府上,只有她有能力帮她。 温妈妈不愧是管事多年的老妈妈,办事效率就是高,姚存慧和红蓼才刚说了几句话,手中一盏茶还没喝完,温妈妈就又上门来了,陪笑着说是叫来了裁缝师傅,请落梅院的几位姑娘前去量身、挑选衣料。 姚存慧和红蓼相视一笑,扬眉道:“你们都去吧,这些年跟我我委屈你们了!” 红蓼眼眶微红,感激的笑了笑,同红枝、小杏、小梨一起去了。 她们几个刚刚出门,马氏那边的明霞又来了,笑着说夫人有请,请二小姐过去一趟。 姚存慧心知肚明马氏肯定是听说了上午裁衣之事要叫她过去问清楚明白,她故意笑道:“红蓼她们都没回来,我这儿一个人都没有,明霞姐姐且先回去,等会儿我便过去!” 明霞是马氏身边得用的大丫头,哪里把不受宠的小姐放在眼里?当下皮笑肉不笑道:“二小姐您就心疼心疼奴婢吧,若是请不过去二小姐,夫人恼起来,奴婢要受罚的!红枝、红蓼不在,不是还有奴婢吗?奴婢伺候二小姐便是了!” “明霞姐姐既是这么说,倒叫我不好意思了!”姚存慧笑笑,随意理了理鬓发,便同明霞一同过去。 马氏身边的人,她怎么着也得给 几分面子。 来到正院,进了正屋厅堂,姚存慧还没来得及适应室内的光线,就听到姚存美不酸不凉的声音说道:“二姐来了啊!哟,怎么还穿着这身呢?听说二姐今儿可是一下子做了两千多两银子的衣裳啊,还不穿留着进棺材里做装裹吗?哦,我忘了,新衣裳怎么着也得过两天才得呢!妹妹失言,请姐姐见谅!” 姚存慧微微一笑,权当耳旁风,径自上前,向马氏福了福身:“慧儿见过母亲。” 马氏一见她就气得头晕,贤母的样子也懒得做了,懒洋洋摆摆手:“起来吧!坐下说话!” 温妈妈是她推出去当替罪羊的,她当然不会弃之不管。昨天晚上,她便叫明霞过去好生安慰了温妈妈一番——她知道温妈妈早就看中了明霞,想求明霞做自己小儿子的媳妇。又暗示了温妈妈,让她大可不必认真,在姚存慧那里随意敷衍敷衍,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 不料毛氏冷不防横插一脚进去,造成的直接结果是温妈妈非但没有能够敷衍了事,反而赔了比正常份例更多的银子。 到头来,很大一笔银子还得她私下补给温妈妈,她能不恨吗?可是不补也不行啊,温妈妈是替她揽罪,她这时候弃她不顾,岂不是叫旁人见了寒心?将来还有谁肯全心全意为她做事? 姚存慧这时方转向姚存美,和气微笑道:“妹妹既是口误,不过是废话一句,我哪里会同妹妹计较呢?只不过,姐姐在此想要提醒妹妹,口误这种事,偶尔为之也就算了,若是经常时常的口误,那不知道的,还以为妹妹脑子坏掉了呢!姐姐心直口快,说的话许是不好听,却是真心真意为妹妹着想,还望妹妹莫怪啊!” “你——”姚存美听着姚存慧真诚无比的语气,望着她掏心掏肺为自己好的表情,气恼得胸口堵成一团,瞧着她从容优雅的坐下,恨不得上前揪着她衣领狠狠的掀她两个耳光。 “娘!”姚存美委屈。 “好了!”马氏心中亦恼,只是话头是自己的女儿先挑起来的,难听的话也是自己的女儿先说,姚存慧的话又寻不到半丝破绽,只得忍气瞪着姚存美斥道:“姐妹之间整日价勾心斗角成何体统?嘴巴上占些便宜又有什么用?你再这么没规没距招惹我不痛快,你瞧我还理不理你!杵在这里做什么?出去!我同你姐姐有话要说!” 姚存美咬咬唇,倔强的不肯走,还是马群芳笑嘻嘻的起身,道一声“咱们园子里玩去!”硬把她拖走了。 “一 个两个叫我不省心!反了天了!”马氏整整衣襟,又恨恨骂了一句。 姚存慧低眉端坐,神色恬淡,浑然不觉马氏是在指桑骂槐,忽然抬起头,淡淡一笑道:“母亲找女儿过来不知何事?” 马氏在她脸上看不到预料中的表情,顿觉一拳打在棉花上,心里说不出的憋屈。冷着脸道:“温妈妈可是按例将衣裳给你补上了?” “是。”姚存慧笑笑:“这些事女儿也不太懂,本来想着是任凭温妈妈做主的,谁知二婶刚好过去串门,二婶便帮着女儿挑了些料子!如今已经吩咐了千丝坊的倪师傅去做了,等做好了慧儿再拿过来请母亲过目。” 马氏半响不语。她本来借机好好的敲打敲打姚存慧一番,拿毛氏出来说事,不想她满肚子的话还在铺垫当中呢,姚存慧自己反倒挑明了,且解释得清清楚楚,什么“刚好”、什么“串门”,她一个字也不信!她相信姚存慧也不信。可她偏偏就这么说了! “做好了你自己收好便是,不用拿过来给我过目了。”马氏哪里有心思看她的新衣裳?想了想到底不甘,瞅着姚存慧道:“你二婶虽是自己人,到底同咱们不是一家的,往后有什么事,你少麻烦她!放着母亲不找去找外人,便是你爹知道了,也要说你!让外人知道了,更该笑话咱家没规矩!” 第13章 好丫鬟红蓼 “慧儿不敢!”姚存慧慌忙站了起来,诚惶诚恐道:“慧儿谨遵母亲教诲!”顿了顿有些委屈的分辨道:“慧儿哪里知道二婶会过去呢?偏生二婶热情得紧,温妈妈站在一旁又一句话不说,女儿,女儿是晚辈,哪里好意思拒绝二婶的好意……” 马氏冷哼一声,咬牙道:“这也难怪你,毛氏这么做是冲着我来的!她存心要膈应我!哼,上蹿下跳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以为这样就把我打倒了?呸,她也太看得起自个了!” 姚存慧一脸波澜不兴,眸光微敛,沉静的站在当地,权当自己什么也没有听见。 “坐下吧!这么拘束做什么!”马氏自悔失言,不该在姚存慧面前说这些。 不过,骂了这一通心中好受了许多。马氏端起茶盏,揭开盖子,轻轻啜了一口润润嗓子,抬起头语重心长轻叹道:“慧儿啊,母亲都是为了你好,哪个是亲,哪个是疏,你要仔细分辨清楚了,莫要教人蒙蔽了!说到底,你二婶还不是觊觎咱们大房的财产,她哪儿是真心为你好!不过是利用你来气母亲罢了!你要记住,你是大房的女儿,将来是从大房出嫁,嫁妆也是大房出!跟她半点儿关系都没有!” 姚存慧心口一跳,低垂的眼眸瞳孔骤然一缩,出嫁?马氏这算是在威胁她吗?是在警告她,她的命运牢牢掌控在她的手里吗? 姚存慧暗暗冷笑,心底突然激起万千斗志,她的命运,只能由她自己做主!她绝对不会任由马氏摆布! 如果在这样一个对女子格外宽松包容的社会环境中,她的婚姻还要被马氏吃的死死的,那她也就白活了! “是,慧儿明白!慧儿都记住了!”姚存慧手心紧了紧,声音无比的柔顺。 马氏满意一笑,半眯的眸子打量着姚存慧,闪出几许亮光,她觉得自己拿住了姚存慧的死穴,因为没有哪个女人不怕自己的婚姻被人随意做主。 马氏暗自得意,脸色也好了许多,有一句没一句的套姚存慧的话,问她上午的事毛氏都说了些什么?又问起昨天晚上,她和姚老爷去鸣凤轩看望姚诗赞的情形如何? 姚存慧一一回答,尽量客观——梨香、芹香本就是马氏的人,她就算想瞒也瞒不过马氏。 直说了将近一个时辰,马氏才把她放了回去。 回到落梅院,红蓼、红枝等已经回来了。 四个丫鬟在姚存慧面前磕了头、谢恩,各自退下。 “小 姐饿了不曾?奴婢刚从厨房将午饭领了回来,还温着呢!”红蓼轻柔说道。 姚存慧抬眼望她,心中暖暖。除了姐姐和弟弟,就只有这个丫头是真心实意对她好了。只有她记得,忙乎了大半天,她还没有吃饭。 “端上来吧,咱们一块儿吃点。”姚存慧微笑。 红蓼笑笑,将食盒提了进来,从中取出四菜一汤、一碗米饭,小碟小碗的盛在姚存慧面前。 姚存慧执意要红蓼相陪,红蓼执意不肯,最后姚存慧玩笑道:“红蓼,莫非你嫌弃小姐我这的饭菜不好么?” 红蓼一笑,这才道了谢,站在一旁陪着姚存慧吃了。 姚存慧顶着千金小姐的名头,吃的饭菜其实还不如有头有脸的大丫环,更不用说有权有势的管事妈妈们了。 木须肉、红烧鲫鱼、皮蛋拌豆腐、清炒黄豆芽、口蘑炖鸡汤,从字面上看起来十分丰盛,说出去给别人听也好听,可是实际上是些什么东西,只有姚存慧和红蓼知道。 木须肉用的木耳皆是碎末,还掺杂着不少没洗干净的泥沙,少的可怜的肉也是比牙签大一点的肉丝;鲫鱼只有三指大,堆着浓浓的姜葱蒜,那鱼掩盖其中小的可怜;皮蛋拌豆腐用的是又粗又老的老豆腐,吃在嘴里味同嚼蜡;黄豆芽拖着长长的须根,顶着豆壳帽子,半烂不烂,吃在嘴里一股霉味;鸡汤淡得如同白开水,口蘑只有两三根菌杆子,鸡呢?除了头、脚、颈没有一块像样的肉。配的米饭也是下人们吃的粗米饭。 所以,姚存慧才会那般戏言红蓼。亦可想而知,她作为主子,吃的都是这样的东西,红蓼她们还能吃上什么? “红蓼,你跟着我受了这么多苦,你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姚存慧终于忍不住问红蓼。 一开始醒来的时候,她痛恨红枝的背叛和强势,现在却不得不承认,红枝的做法才是正常人的做法。承认这个事实令人很痛苦,却又不得不承认。 红蓼愣了愣,眨眨眼睛,怪怪的瞧了姚存慧一眼,看到她一脸的凝重和认真,意识到她不是在说笑,红蓼轻轻将碗筷放下,自自然然的说道:“奴婢是小姐的丫鬟,当然要对小姐好了!奴婢答应过先夫人,会一直陪在小姐身边,伺候小姐,奴婢不能说话不算话。而且,奴婢是真的愿意伺候小姐。” 姚存慧愣了愣,心下暗叹,先夫人救过红蓼的命,是她将饿得奄奄一息的红蓼带回了府中,不想却是她受了红蓼这份不计付出的回报! 冥冥之间,有果,必有因。 “你不觉得苦吗?如果,我一辈子都这样没出息,你也要跟着我一辈子吗?” “怎么会苦呢?有饭吃,有衣裳穿,能够陪在小姐身边,奴婢就心满意足了!奴婢的娘很小就教过奴婢,做人要知足,受人恩惠要懂得报答,奴婢一直都记着呢!而且,奴婢并不觉得小姐没出息,小姐只是,只是太善良了,跟先夫人一样……”红蓼不由低下了头,声音中带着一丝幽咽。 “好了!吃饭吧!”姚存慧展颜一笑,轻轻握了握红蓼的手,正色道:“红蓼,谢谢你,我不会让你白白付出。” 红蓼怔住了,错愕的瞪着姚存慧,不太明白她所言何意。 姚存慧忍不住又是“扑哧”一笑:“先吃饭!你只要记得,你的小姐永远不会抛弃你就行了!” “是,小姐!”这句话红蓼明白,高高兴兴的点头。 主仆二人相视一笑。 用过午饭,姚存慧想起姚诗赞,便出了落梅院,缓缓往鸣凤轩走去。 刚刚踏进院子里,就听到屋里传来一阵嘈杂声。 姚存慧不由站住了脚步凝神细听,原来是梨香、芹香在哄劝逼迫姚诗赞喝药,姚诗赞发脾气不肯喝,两个丫头不依不饶,争执了起来。 姚存慧手心紧攥,心疼得刀割一般。 那是毒药啊,是一点一点的积累,一点一点的侵蚀,最终会将她亲爱的幼弟变成废人的毒药! 亲耳听到梨香芹香逼迫他喝下毒药,姚存慧悲愤得几欲死去。 “住手!你们在干什么!”姚存慧忍无可忍冲了进去,看到芹香强按住姚诗赞捏着他鼻子逼他张嘴,梨香端着药碗要强行灌下去,姚存慧浑身血液唰的一下直冲脑门,厉声大喝。 梨香、芹香没想到这时候会有人来,两人都吓了一大跳,姚诗赞趁机挣脱了芹香的禁锢,一扬手打翻了梨香手上的药碗,小小的身子溜下软榻,跌跌撞撞向姚存慧奔过来,求救般叫道:“二姐!二姐!” 姚存慧鼻子一酸,胸腔一阵疼痛,心疼得眼泪差点掉下来,伸手将姚诗赞揽在怀中,轻轻拍拂着他的背低声安慰。 “二小姐!”梨香、芹香回过神来,满脸不悦。芹香将跌碎的药碗碎片拾起来,梨香朝姚存慧走了过来,皱眉道:“二小姐您这样会害了大少爷的!芹香,将药温一温,再倒一碗过来!” “我不要,我不喝!”姚诗赞紧紧的揪着姚存慧的衣襟,眼睛睁得大大的,又急又可怜的求道:“二姐,药好苦好苦,喝了好难受,我不喝,我不要喝!” “二小姐,您可不能由着大少爷性子胡来!不然,奴婢没法跟老爷夫人交代的!”梨香显然很不满意姚存慧横插一手。 “我不喝,就是不喝!”姚诗赞大叫,苍白的小脸因怒意涨起几许潮红,额上隐隐可见青筋直冒。 姚存慧心中大痛,姚诗赞不知道反抗过多少次、拒绝过多少次,可是他那么弱小,他的拒绝在她们的眼中是多么的可笑!最终,他仍是不得不在她们的逼迫下,一口一口的将她们递过来的毒药吞喝干净,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那是一种怎么样的绝望与挣扎! 就算他最终不死于意外,也必死于这慢性的毒药! “好好好,赞儿乖,赞儿乖!”姚存慧安抚的摸了摸姚诗赞的头,携着他一道坐下,向梨香问道:“厨房今儿熬了清粥吗?大少爷用了不曾?” 梨香见问只得点点头:“中午送了来,大少爷胃口比往日倒是好些,喝了大半碗粥,用了好些萝卜干、麻油拌大头菜和凉拌莴笋。” “那不就好了!”姚存慧怜爱的轻轻抚了抚姚诗赞的头,笑道:“难得大少爷今儿食量大增,老爷夫人也必定高兴,就由着他性子一回吧,这一回的药就别喝了!” “这——” 第14章 弟弟的病 “就当是我向梨香姐姐求个人情,怎么?梨香姐姐也不给吗?若是老爷、夫人怪罪下来,我一力承担便是!”姚存慧笑着说道。 一旁的姚诗赞苍白的唇紧紧抿着,睁大眼睛紧张的望着梨香,小脸上满是渴求和期盼。 “那,那好吧!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姚存慧话都说到这一份上了,梨香还能如何? 姚诗赞大喜过望,挥舞着小手,快乐的欢呼起来。 “好,下不为例。”姚存慧笑笑,心中又酸又涩。 她必须马上想办法解决此事,马上! 只要姚诗赞还“病”着,她就没有办法阻止梨香、芹香逼迫他喝药,就算明明知道这是毒药,她也只能够看着他眼睁睁的喝下去。 因为,她没有理由阻止。 陪了姚诗赞在院子里散了一会儿步,见他有些累了,姚存慧亲自扶他躺下,方离开了鸣凤轩。 临走前,姚诗赞紧紧的攥着她的袖子,汪着两只眼睛可怜巴巴的祈求她:“二姐,明天你还来看我,好不好?” 姚存慧鼻子一酸,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抚了抚他冰凉的额头:“乖,过几日姐姐一有空就来看你!” 她也想每天来啊,可是,她不敢。 “哦。”姚诗赞说不出的失望,随即精神又振了振,乖巧的点点头:“我一定乖乖的喝药,二姐,你一有空就来啊!” “嗯!”姚存慧点点头,天知道她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按压住听到那句“乖乖的喝药”才忍住没有发作起来。 回到落梅院,姚存慧立刻招了红蓼进了卧室,问她自己还有多少银钱可以动用。 红蓼见问便将平日里替她存放银钱的匣子捧了出来,为难说道:“所有的都在这里了!以前小姐的月例银子是红枝管的,要不要叫红枝过来问问?” 姚存慧摇摇头说“不必!”,既然都在这儿,问不问红枝又如何?不知去向的银子难不成还能从她手中追讨回来?况且,如今她正冷着、晾着她呢,主动找她询问,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姚存慧点了点零零碎碎的银钱,连铜板都和红蓼一个个的数清楚了,结果算下来,总共只有不到三两银子! 这是她全部的家当! 穷得可以啊!姚存慧苦笑。 “真的没有了?” “……是” “值钱的首饰 什么的呢?” “……”红蓼摇头,看到姚存慧这么急切迫切,心里十分难过。 “没有就算了!”姚存慧见她这样反而笑了笑,语气轻松的安慰了她一句。既然没有银子,那么心中所想那条路便行不通了,她只有再动脑子,另辟蹊径。 姚存慧却不知,她这不到三两银子的全部家当,还包括了红蓼的月钱…… 两天之后,千丝坊果然送过来了四套当季的新衣裳,上乘的质料,时新的花样,一流的裁剪手艺,穿在姚存慧身上,红蓼惊赞不已,欢喜得差点掉下眼泪来。自从先夫人去世,小姐从来没有穿过这么好的衣裳!就连红枝也试探着夸赞了两句。 姚存慧浅浅一笑,轻叹说道:“其实只要一家人和和气气的过日子,我还真不愿意争这些、抢这些!” “二小姐你心地善良,奴婢一直都知道!”红蓼轻轻替她拂了拂肩头的小小褶皱。 “二小姐,大小姐见了二小姐这身衣裳肯定高兴,二小姐何不去摇芳院一趟,让大小姐也高兴高兴?”红枝见姚存慧并不反感自己开口说话,忙又陪笑着巴结道。 她是马氏放在姚存慧身边的人,如果得不到姚存慧的欢心信任重用,马氏要她还有什么用?如今的姚存慧已经不是从前的姚存慧,她自然不敢再在她面前托大。她必须放低自己的姿态,巴结讨好姚存慧,重建她对自己的信任。 “红枝说的对,二小姐,咱们过去吧!”红蓼眼睛一亮,也高兴的说道。红蓼向来没有什么心眼,红枝从前虽然喜欢大包大揽、颐指气使,可明面上并没有在她面前对姚存慧做出什么实质伤害的举动,红蓼也就单纯的认为这是个人性格问题,完全没有想过她阴暗的心思。 “亏的红枝提醒,走,咱们这就去!”姚存慧也笑了,眼角扫过红枝,隐含着友好的浅浅笑意。 红枝越发高兴,信心大增,忙道:“奴婢这就吩咐小梨、小杏看好屋子,奴婢和红蓼陪小姐一起过去!” “这一次你陪我过去就行,红蓼留下看守屋子!你们俩是我身边的大丫头,记住了,无论何时必须要有一人留下守着屋子,若是有事非要出去不可,切记要落锁,将院子锁上!” 红蓼深以为然轻声应是,红枝却陪笑道:“二小姐也太小心了,这是在府上,哪里会失窃呢!” “这是我的规矩,怎么?你有意见?”姚存慧似笑非笑盯着红枝。有的人就是这样,给她两分颜 色她就敢开染坊! 徒然一惊,红枝脸上一热,讪讪说不出话来,她忘了,今非昔比! “奴婢不敢!”红枝下意识缩拱着肩,突然觉得自己在这个女子面前卑微得像一粒尘埃。 “走吧!”姚存慧勾唇浅笑,柳眉轻轻挑了挑,径自走在前边,红枝一愣,慌忙快步跟上,怯怯的伸手扶住姚存慧的胳膊。 主仆两个才刚刚出了院子,就碰到姚存美和马群芳正走过来。双方自然而然的停下脚步。 姚存慧穿着秋香色撒花云香纱长褙子,柔亮轻软的料子质感极佳,做工更是精细,领口、袖口、衣襟边侧起着两寸来宽的襕边,以银线勾勒描摹,绣着精致的缠枝蔷薇花;褙子过膝,下边是粉红色的襕边水泻长裙,绣着浅浅的暗纹团花,清雅而不失娇媚,穿在她的身上格外得体。 姚存美和马群芳只觉得眼前一亮,面对眼前的姚存慧,两人都有一刹那的失神,随之涌上眸中的,是浓浓的嫉妒。 姚存美下巴一扬冷哼出声,她很想好好的损姚存慧两句,可是在领教了姚存慧锋利的口角之后,姚存美下意识的有点儿怕她,居然不敢开口讥讽。 “表妹今天可真漂亮!这是千丝坊刚送来的衣裳?”马群芳笑着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开口赞道。 “是啊!让表姐笑话了!”姚存慧笑笑:“我正要去大姐那里呢,表姐和三妹要不要一起去?” “你爱去就去,我们才懒得去呢!”姚存美嘴一撇,十分不屑。 “大姐的嫁衣绣得漂亮极了,那牡丹花看起来像真的一样,就连蝴蝶都误以为是真花飞落下来呢!表姐和三妹不去看看?”姚存慧十分得意的显摆,好像绣出那么好东西的是她一样。 “哈!”姚存美不屑的嘲笑,冷笑道:“无知!从来没有这种事!假的终究是假的,蝴蝶才不会如此有眼无珠,除非是有人故弄玄虚,撒了香粉上去!弄虚作假,算的了什么!” 姚存美虽然尖酸刻薄,眼珠子长在头顶上,不过无可否认,她的刺绣技艺非常之高,甚至比姚存嘉还要胜出两筹。这也是她和马氏十分得意之事。马氏因此老怀欣慰,认为自己没有白白花那么多银子替她请教习师傅。 “不信就算了!”姚存慧摆明一副你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的语气,耸肩浅浅一笑。 姚存美火气“轰”的一下就拱了出来,大叫道:“去就去!我倒要看看,咱们大姐竟有多大的 本事!” 姚存慧微微一笑,无限敬仰的说道:“大姐的本事自是令人望尘莫及的!”将姚存美刺激得几乎跳起来。 摇芳院中,姚存嘉看到焕然一新的姚存慧眼睛一亮,又惊又喜的携着她的手,眼底的笑容发自真心,暖暖的包围着姚存慧。 姚存慧与她相视一笑。 “几位妹妹都来看我,可真正难得,来,快都坐下!”姚存慧温婉的招呼三人坐下,命绿荷、绿叶斟上茶来。 当着姚存美和马群芳的面,她也不好同姚存慧格外亲近。 姚存美院子里什么样的好茶没有?她哪里稀罕姚存嘉这儿的茶?瞧也懒得瞧一眼,径直就问:“听说大姐绣的花儿能够引来蝴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让妹妹也开开眼!” “如何不真?你不信自己去看,那么漂亮的花引来蝴蝶算什么?”姚存嘉还没说话,姚存慧语气坚定的接口。 姚存嘉自然不会落自个亲妹妹的面子,瞧了姚存慧一眼一笑置之,相当默认。 “是吗?那我倒要瞧瞧究竟有多真!”姚存美轻哼起身,朝月洞窗前的绣架走过去。马群芳也跟了过去。 绣架上绷着的是一个枕套,绣着牡丹花开富贵的图样,一旁搁着个竹篾编就的篮子,篮子中放置着一团团的五彩丝线。 “喂,你们小心一点儿,仔细将大姐的嫁妆弄脏了!”姚存慧对姚存美一向来存着戒心,见她走过去心中一紧,慌忙跟了过去。 “看看又不会少块肉!比我的手艺还差了点儿呢,也没什么——”姚存美口内不屑的说着,一不留神后退推撞踩着了姚存慧,姚存慧一个不稳,手中还端着的茶碗骤然跌落,一整杯茶水倾入了竹篮中,算是将一篮丝线全部毁了! 第15章 姚存嘉的欣慰 “你、你、你干嘛推我!”姚存慧急得要哭出来。 姚存美吃了一惊,随即恼道:“明明是你自己不小心,凭什么怪我身上?” 姐妹两个当即争吵起来,姚存嘉心中暗暗叫苦,忙上前劝架说和,连说无妨,姚存美悻悻然冷哼两声,带着马群芳扬长而去。 “大姐,对不起啊!”姚存慧十分愧疚,手忙脚乱的帮姚存嘉将线团从地上捡起来,叹道:“幸亏不曾污了大姐的嫁妆,可惜这线,已经用不得了!” “无妨的,改明儿出去买些丝线就是了!”姚存嘉含笑携着她的手笑道:“倒是你,有没有伤着?衣裳有没有沾着茶渍,这可是新衣裳呢!” 姚存慧笑着摇摇头,任由姚存嘉拉着她一旁榻上坐下说话,绿荷、绿叶早已将地上收拾了去。 “这身衣裳慧儿穿着真漂亮!”姚存嘉握着妹妹的手含笑打量,连连称赞,眉眼弯弯。她一时有些恍惚,好多年了,好多年不曾见过妹妹如此鲜艳亮相,那个明眸皓齿,活泼灵动的妹妹,从遥远的记忆中又回来了! “就是还少了些簪花钗环,来,姐姐重新给你梳个漂亮的发髻!”姚存嘉笑着拉她去梳妆台前。 “好啊好啊!大姐又给我梳头了!”姚存慧欢然娇笑,水灵灵的眸子中俱是笑意,心中有暖暖的温情缓缓淌过。 姐妹两个相视笑作一团。 姚存嘉按着她坐在檀木雕花镶边的梳妆台前,将她的发髻散开,拿起阔齿桃木梳一下一下帮她通着头,含笑赞道:“慧儿的头发还是这么好,娘从前就说,慧儿将来必定是个有福的,我看啊果然不错的!” 姚存慧抿唇微微一笑,打趣道:“要说福气,慧儿哪里比得上大姐呢?”说毕调皮的向着镜中的大姐眨眨眼。 姚存嘉一愣,会意过来她指的是自己的近在咫尺的婚事,不觉脸上一热,指腹轻轻点了点她的后脑笑嗔道:“贫嘴!” 姚存慧咯咯的笑起来,心里却有点微微的发苦。 究竟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谢府不顾两家多年的交情态度坚决的要求退婚?令姚存嘉陷入绝境,自杀未遂被逼屈辱的远嫁? 看着她满脸待嫁新娘的娇羞容颜,盈盈眉眼容光焕发,姚存慧不敢想,也不忍想,如果噩运如期而至,她,怎么会受得住! 姚存慧暗暗叹息:本尊啊本尊,你从前也太固步自封了,我虽然替你重生,可是,你留给我的 记忆太有限,这让我如何是好! 她是你的姐姐,在我心里也早已把她当成了姐姐,我该怎么办,才能改变这场噩运? “在想什么呢,臭丫头!”姚存嘉瞧着铜镜中眉心微蹙,一脸心思的妹妹,忍不住“扑哧”一笑,心里自然而然浮现出一句诗词: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她哪里知道,她眼前的妹妹不是单纯的少女情怀,而正为了她的命运愁绪满怀呢! “没、没什么!姐姐的手艺太好,我一时看呆了!”姚存慧失笑解释。 姚存嘉又是“扑哧”一笑,调侃道:“你这小嘴儿越发的甜了,抹了蜜不成!行,好了!啧啧,我家慧儿真是个大美人!” 姚存嘉葱白纤细的手指翻飞如燕在妹妹乌油油的秀发中穿梭,不多会便挽了个漂亮的发髻,信手从自己的首饰匣中捡了两朵蝶恋花金累丝嵌宝玉珠花簪上,又斜斜插上一支玉兰花苞青玉钗。 姚存嘉是嫡长女,且行事素来稳重端庄令人找不出半丝不对,马氏不敢对她太过分,因而她也保存下来不少亲生母亲留下来的东西。加上姚老爷很看重她和谢家的亲事,对她的生活也偶有关心,偶尔也会送些礼物,姚存嘉的日子比姚存慧要好上许多。 “大姐你又取笑我!”姚存慧瞧着镜中的自己,乌发如云,明眸皓齿,五官清秀俏丽,气质清雅出众,一时竟也有些挪不开眼,有些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 “哪儿是取笑你了?我说的可都是实话!你们说说,是不是?”姚存嘉咯咯笑着,问着绿荷、红枝等。 绿荷、红枝等自然不会败主子的兴,无不含笑称是。红枝更是陪笑着巴结道:“要奴婢说啊,大小姐和二小姐都是国色天香的美人儿,春兰秋菊各有千秋!大小姐的手真巧,将二小姐这么一打扮,更是天仙似的!奴婢求大小姐一个恩典,大小姐把这手艺也教教奴婢吧,奴婢回头也好学着伺候二小姐!” 大家听了都笑起来。 姚存嘉指着红枝笑道:“好丫头,果然是个伶俐的,难怪慧儿那么依赖你!难得你有这份心,明儿你闲了尽管来,本小姐必定教了你便是!好好伺候好你主子,将来的好处多着呢!” 红枝心头没来由突的一跳,总觉得姚存嘉这番话似乎另有深意,一时又琢磨不出什么,慌忙陪笑着屈膝垂首道:“那奴婢就先谢过大小姐了!” 姚存嘉微微一笑,暗暗向绿荷使了个眼色,绿荷便笑着 去拉红枝,说是请她帮忙描个花样子,将她带了开去。 绿叶也会意退下,守着门口,留她们姐妹二人在屋里说话。 “慧儿觉得红枝这丫头怎样?”姚存嘉为姚存慧添了茶,一边微笑着闲闲问道。 当着自己的亲姐姐,同一阵线的队友,姚存慧当然不会说那些虚伪的客套话,遂正色道:“此人眼空心大,见利忘义,连红蓼的脚趾头都比不上!” “你真的这么想?”姚存嘉吃惊,不敢置信的瞪向姚存慧。 对于红蓼、红枝这两个丫头,姚存慧一向来都是依赖重用红枝多些,可以说,红枝完全可以做的了落梅院的主,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连姚存慧都有点怕她,不敢驳她的回。 从前姚存嘉也恨铁不成钢的提点过姚存慧,无奈姚存慧每次一声不吭的听了,看似听进去了,可是转过背又是照旧。日子长了,姚存嘉也心灰意冷了懒怠再劝,由着她去。如果姚存慧不是她的亲妹妹,如果不是母亲临终前自己答应过好好照顾弟弟妹妹,姚存嘉肯定不会再踏入落梅院一步! 那个地方,她去一次生气一次! 碍于马氏的淫威,生气还不能表露在外,只能回了自己的屋里,夜深人静之时暗暗叹息,常常午夜回首眼眶不知不觉就潮了,尤其如今婚期临近,她的心中更加喜忧参半。 喜的是自己终于就要离开这个牢笼,终于可以开始自己新的生活;忧的是妹妹这个样子,她怎么放心!弟弟虽然体弱,可是父亲看得比眼珠子还要矜贵,她反而不需要牵挂太多!可是,这个妹妹—— 一直是横梗在姚存嘉心头的一根刺! 没想到她今日竟然说得出这番话来,再联想到那日她醒来之后惩罚红枝的手段,姚存嘉心怀大慰,眼眶都有些发热了,不觉暗想:这是母亲在天之灵保佑吗! “我当然是这么想,而且,这本来就是事实啊!”姚存慧笑笑,柳眉轻扬,嘴角勾起一抹嘲讽:“而且,红枝是马氏的人,我怎么可能会相信她!” 姚存嘉心头一振,脱口问道:“既然你知道她是马氏的人,为何还要将她留在身边?” 姚存慧笑了,笑得云淡风轻、胸有成竹:“马氏不在咱们姐妹身边安插人怎会放心?走了一个红枝还会有第二个红枝来,既然如此,倒不如把这个知根知底的留下,姐姐觉得呢?” 姚存嘉会心一笑,目露惊喜赞赏:“慧儿长大了,姐姐可以放心了 !”她的身边照样有马氏安插的人,她的处理方法也如同姚存慧一样!而且,她也知道马氏前些日子花大价钱买回了四名绝色丫头,单独开辟了院子请人训练,不用说,这是她的陪嫁丫鬟! 不过,她不在乎。 出了姚家的门,到了谢家,马氏还妄想通过几个陪嫁丫鬟摆布遥控她吗?做梦! “大姐,”姚存慧终于忍不住开口:“马氏这人绝不简单,她不会让咱们姐妹好过的!我很担心她会不会在大姐的亲事上动手脚,大姐要小心防范才是!” 姚存嘉眉头一跳,忙问道:“你是不是——看到、听到了什么?”事关终生,不由得姚存嘉不重视。 姚存慧摇头苦笑:“如果能够轻易让咱们知晓,马氏就不是马氏了!正是咱们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更要小心呢!” 姚存嘉怔怔望着前方,默然不语。 姚存慧所担忧的,她曾经也同样担忧过。可是,据她暗暗观察打听,马氏在这上边并没有半点儿举动,又加上父亲对这门亲事十分看重。所以,她也就解释为马氏不敢惹父亲动怒故而毫无举动,也就慢慢的放下了心。可是如今听姚存慧这么一说,她也忍不住怀疑了起来。 “慧儿说的对,只是这事急也急不来,防范更是无从防起,唯有见招拆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慧儿放心,姐姐心中有数。” 姚存嘉微笑着说道,不知是宽慰妹妹还是宽慰自己。马氏在明她在暗,马氏可以调动府内府外无数的力量关系来算计自己,而自己的天地只有这小小的摇芳院,能够任用的人除了贴身丫鬟再无别个,她能怎么办? 第16章 姚诗赞病情突变 姚存慧看她的神情立刻就想到了这点,她微微有些懊恼不该在此时拿这么扫兴的话来影响姚存嘉的心情,于是忙笑道:“大姐放心,慧儿会帮大姐的!这门亲事可是父亲看重的,料想马氏也不敢轻举妄动!再说了,母亲在天上,也会保佑我们的!” 姚存嘉心中一宽:“慧儿说的对!” 姚存慧正欲告辞,姚存嘉起身笑道:“慧儿你且等等!”说着进了卧室,不一会儿捧了个一尺见方的嵌螺钿莲瓣纹红木匣子出来。 姚存嘉含笑将盒子打开,递在姚存慧面前。 “这是?”姚存慧吃了一惊,诧异的望着姐姐。匣子中装满了各种珠宝首饰,有玉镯、珍珠耳环、白玉钗、金镶宝石簪花、翡翠项链等,看去五色呈迷,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这些是母亲留下给咱们姐妹的,今天姐姐把你这一份交给你,还有一些别的,等过些日子姐姐收拾整理出来了一并给你。姐姐希望你能够将母亲的东西好好保存。” 姚存嘉早就想把这些东西给了妹妹,又怕到了她的手里轻易被人拿了去是以一直存放在自己这里,如今看她心思细腻远不同以往,她便也放了大半的心,试着将这一匣子首饰给她。 这一匣子只是普通略好的货色,还有好些珍贵名贵首饰,她还不敢一下子统统交给她,她得看看她是不是真的与从前不同了,是不是真的保得住这些东西。 “傻了呀?还不快收下!”姚存嘉笑道:“有了漂亮衣裳,当然要有漂亮首饰才配的上,这是你应得的,难道还要跟姐姐客气不成?” “谢谢姐姐!”再推辞就矫情了,姚存慧知道姐姐是真心实意要送给自己的,于是忙起身双手恭敬接过。 “这就对了!”姚存嘉欣慰一笑。 “姐姐,明儿姐姐可是要出门买丝线?”姚存慧捧着首饰匣子问道。 姚存嘉轻轻“嗯”了一声点点头。 大周规矩,待嫁女儿绣嫁妆,丝线针头布料统统都要自己亲手选购,不可假手他人。 “明儿我陪姐姐一起去吧,毕竟,今天都是因为我——” “也好!你也许久没有出过府了,正好散散心,好好逛逛!”姚存嘉想也没想就笑着答应。 “谢谢姐姐,明天姐姐别忘了叫我!”姚存慧十分高兴,惹得姚存嘉包容直笑。 次日,姚存嘉果然派人来叫了姚存慧,姐妹两人高高兴兴的 出府。 这是姚存慧来到这个异界头一回出门,街道笔直宽阔,两旁商铺云集,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让姚存慧惊讶的是,不但逛街买东西的女子甚多,就连店铺中做生意的女子也很多,有盘起了发髻的媳妇大娘,也有梳着未婚发髻的妙龄少女。 无论逛街的还是做生意的女子们,无不大大方方,除了少数极个别的,大多数人连帏帽面纱都免了,令姚存慧叹为观止,更是暗暗庆幸,庆幸来到这个对女子格外宽容的时代。 日子如常过着,姚存慧每日里从马氏那里请了安,偶尔往鸣凤轩和摇芳院去坐坐,剩下的时间大多呆在自己的院子里。 过了三日,姚存慧吃过早饭想起姚诗赞头天晚上嚷嚷着有点儿不舒服,放心不下便带着红蓼过去看看。 姚诗赞正盼着她来呢,一见之下喜出望外。 不料,姐弟两个还没说上几句话,姚诗赞突然痛苦的大叫一声,抱着头在软榻上打起滚来,将姚存慧和香梨、香芹众人吓得魂飞魄散。 姚存慧一边揽着姚诗赞颤声呼唤安慰,一边忙命红蓼和香梨去请老爷夫人。 姚老爷和马氏过来看到如此,也是慌得神魂出窍。 偏偏就是这个时候,马氏还不忘记挑拨几句,明里暗里责怪姚存慧没有小心照顾弟弟。 姚老爷正在气头上,看到儿子这么痛苦早已失了理智,一肚子的气正没法发泄,听了马氏的话立刻就黑沉着脸恶狠狠的瞪着姚存慧朝她咆哮喝骂,扬起手就给了她一下,姚存慧尖叫着大哭道:“爹,快,快请大夫呀,快请最好的大夫给弟弟看病呀!” 马氏不酸不凉道:“二小姐你就别添乱了,这还用说嘛,大夫早就派人去请了!” 不一会,毛氏、姚存嘉也来了,忙忙上前探问何故?姚存嘉看到妹妹掌印分明的脸颊一片通红,心中大痛,脸色顿时一白。 “不省事的狗奴才,怎么大夫还不来!快,再派人去请,快去,快去!”姚老爷急躁的咆哮,在屋子里来回走动,儿子的呻吟呼痛声像一把钝刀在一点一点的割他的肉。 “老爷稍安勿躁!”马氏一边抚慰姚老爷一边忙又命乔妈妈传话,命外院得用小厮再去一趟。 不料,先前去那小厮回禀:张大夫不在,有事出城去了! 姚诗赞的病一直是这位张大夫在跟进,姚诗赞的情况也一直很稳定,这种意外 是头一回发生,马氏一下子也懵住了,不知所措。 “老爷,那就——等等吧!” “胡说!难不成全京城的大夫都死绝了!”姚老爷听了这话气得一口气差点儿转不过来,想了想,忙道:“去,去燕子胡同刘太医家看看他在不在,将刘太医好生请来,求他救救我儿子一命,就说姚某定当厚报!让管家去,马上就去!” 下人们不敢怠慢,慌忙一溜烟出去传话。 “刘太医?可是太医院的医首那个刘太医?大伯什么时候跟他这么好的交情了!”毛氏吃惊问道。 刘太医脾气古怪,虽然没有当上太医院的院判,但是医术却是整个太医院最好的,曾经治好了众人束手无策的太后的恶疾,太后凤心大悦,封了他“医首”的称号,准其不拘小节,便宜行事。 好在他对医学的钻研近乎痴狂,除了钻研药方和各种疑难杂症,对别事一概不感兴趣,对谁也不会造成威胁,因此整个太医院无论敬仰他的还是厌恶他的,没有一个敢招惹得罪他,就是院判、副院判对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姚老爷竟然能够请得动他,的确是一件很令人吃惊的事,如果毛氏不问,马氏也会忍不住开口问的。 姚老爷面上不禁显出两分得意,淡淡道:“不过一面之缘而已,也不敢肯定能不能请到他!” 姚老爷情不自禁想起两天前自己和刘太医在茶馆的偶遇,更没想到以脾气古怪著称的他竟然会主动同自己搭话,明显对自己颇有好感!这还真是——人和人之间,还得讲缘分啊! 毛氏、马氏包括姚存嘉听了这话都露出两分不可思议的神情。她们都很了解姚老爷,姚老爷不是一个喜欢吹牛、说空话的人,他敢这么做、这么说,没有十足的把握也有九成九。 果然,管家真的将刘太医请了来了。 马氏微微一愣,情不自禁有点儿心慌,姚老爷早已满脸是笑亲自迎了出去,迫不及待将刘太医请了进来。 刘太医也不含糊,当即就坐在榻前替姚诗赞诊治,先是施针令他安静镇定了下来,随后望闻问切细细的替他诊治,又叫将原药方拿来。 马氏稍有犹豫,被姚老爷一瞪,只得硬着头皮命人将药方递了过去。 刘太医看完之后,也不顾有没有不该在场的人在场,开口就骂:“庸医!混蛋!混蛋透顶的糊涂蛋!” 马氏和姚老爷齐齐变了脸色,姚存慧姐妹相 视一眼面色发白,毛氏则是眼睛一亮,众丫环们齐齐吃了一惊。 马氏变色是另有心病,姚老爷则是担心害怕,余者亦是各有各的心肠。 “这里没有你们什么事了,都退下!”家丑不可外扬,姚老爷岂肯让毛氏和下人丫环们看了热闹去。 众丫环们唯恐殃及池鱼巴不得这一声,毛氏却是十分的不情愿,脚下的步子怎么挪也挪不动。 试想啊,刘太医一开口就是这么有料的话,天知道后边还会爆出什么重磅来呢,期待,太令人期待了! “二婶,咱们出去候着吧!”姚存慧轻轻挽住毛氏的胳膊,柔声相劝。 毛氏虽然一千一万个不想离开,可也知道有姚老爷在这里自己的心愿是不可能得逞的。她的眸中闪过一丝黯然,轻叹一声,由着姚存慧拉了出去。 姚老爷瞥向二女儿的目光就多了一丝赞赏,目光移过她红肿的脸颊时,暗暗的起了些许内疚。 “刘太医,这究竟是什么回事,请刘太医告知。”屋子里终于清静了下来,姚老爷忙忙相问。 “是啊刘太医,该说什么就说什么,你可得同我们说实话啊!”马氏也在一旁蹙着眉头,忧心忡忡,尤其将“实话”两个字咬得重重。 如果换了是别的太医,听了马氏这话,再对上她斜过来的意味深长的目光,没准心里就要“咯噔”一下,然后在肚子里好好的斟酌斟酌该怎么说。 可是,刘太医是谁呀?除了医术这个世上就没有什么值得他细心琢磨的,自然也辜负了马氏一番提示。 第17章 真话 “哼!”刘太医瞪了姚老爷一眼,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嚷道:“小少爷身子虚弱而已,根本就没病!”他抖了抖手中那张药方:“照你们这种治法,迟早要把他的小命折腾玩完!” “刘太医,这,这话可不能乱说啊!”马氏脸色唰的变得惨白,声音发颤,顿时觉得欲哭无泪。 “发现”姚诗赞生病的是她,请大夫的也是她,如果刘太医所言坐实,她如何能够逃过这一劫! 姚老爷锐利而冰冷的目光蓦然扫过马氏,马氏眼前一黑双膝一软差点儿晕了过去。 “刘太医,此言当真?”姚老爷手心下意识攥得紧紧,紧绷着身子问道。 “怎么?”刘太医不悦的瞪着姚老爷质问:“你怀疑我老头子的医术?好,我就让你心服口服!” 刘太医说着,指着药方上的药材一样一样的同姚老爷说了起来,这一种如何如何,有何功效,那一种又怎样怎样,这两种或者这三种混在一起又会产生什么作用,一边说着药方一边又陈述着姚诗赞身体上表现出来的各种现象。 只说了一小半,姚老爷就抬手止住了他,心下一片冰凉的喃喃道:“刘太医,您别说了,我,我信您,我信您!求求您救救犬子!大恩大德姚某没齿难忘,定当重谢!” “治病救人乃医者本分,我可不贪图你的谢礼!”何况,我要的东西你也没有!刘太医心想。 “这孩子五脏肌理已然受损,不过他命大,遇上了我老人家,你就放心吧,只要按照我的方子调理,不出半年保准还你一个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小少爷!我说姚老爷啊,不是我说你,你呢,财大气粗是不错,可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孩子明明无病,一味的虚补狠补,你也不管他受得了受不了?”刘太医不管三七二十一满口的教训着,姚老爷不敢顶嘴,垂首称是领受,恭恭敬敬的请他到外厅重新开了药方,随后又恭恭敬敬的送亲自送他到门口。 “大伯,怎么样、怎么样?赞儿没事吧?”姚老爷回到凤鸣轩,毛氏立刻围上来问。 姚存慧姐妹也紧张急切的盯着姚老爷。 姚老爷脸色缓了缓,淡淡笑道:“没事了。赞儿的病情有变,先前的药方不管用了,刘太医给开了新的药方,还说啊,要不了多久赞儿就会康复了!” “真的吗?爹!”姚存嘉顿时双手合十展颜笑道:“这真是太好了!” 姚存慧提起的心也暗暗放下,悄悄的舒了口气, 手心里一片湿冷的汗意。 马氏也勉强笑了笑,故作镇定,脑子里正飞快的转动着等会儿该如何跟姚老爷解释。 “是吗?赞儿真是福大命大!恭喜大伯、大嫂了!”毛氏说不清心里是种什么滋味,只是觉得好没趣。她敏感的嗅到了她感兴趣的八卦的气息,可惜却是隔靴挠痒,接触不到真相。 毛氏见姚老爷明显不欢迎她继续呆下去的神情,只得讪讪告辞。 “爹!母亲!”姚老爷夫妻父女四人来到姚诗赞床前,姚诗赞苍白着小脸,挣扎着坐起来。梨香、芹香慌忙上前挪过大引枕扶着他靠坐起来。 “乖孩子!”姚老爷一把推开梨香、芹香,亲自扶着儿子靠坐起,揽着他单薄瘦弱的身子,瞧着他苍白的小脸和虚弱的气息,心中一痛,不由得又恨恨的瞪了马氏一眼。 “赞儿,你乖乖的休息,相信爹,很快病就会好的!”姚老爷既心疼且愤怒,温言抚着儿子的小脑袋。 “嗯。”姚诗赞乖巧的点点头,睁着大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姚老爷委屈道:“爹,我可不可以不喝药了,那个药好苦,好难喝,喝下去好难受,我不要喝了!” 姚诗赞这一句话如同火上浇油,姚老爷脸颊肌肉抽搐,心头像是被狠狠剜了一刀,愤恨的眸子瞪向马氏,恨不得立刻撕了她。 马氏的脸色又白了几分,手中的帕子搅得皱成一团。 “不喝了,以后咱们再也不喝那个药了!”姚老爷几乎是咬牙切齿说着这句话。马氏啊马氏,你竟然敢! “真的?” “爹几时骗过你!” “太好了!爹真好!”姚诗赞欢呼起来,灰沉沉的眸子中顿时闪烁出两分亮光,小脸也光彩了几分,他向着姚存慧笑得眉眼弯弯:“大姐,二姐,我不用喝药了,爹说我不用喝药了!” 姚存嘉温柔含笑,姚存慧便走上前去,紧紧握住姚诗赞的手,满脸怜爱疼惜的柔声笑道:“是,是,爹爹最疼赞儿了,所以赞儿一定要赶快的好起来!” “嗯,二姐!”姚诗赞望望父亲,用力的点点头,小手紧紧的握着姚存慧的手不肯放开:“二姐要天天过来陪我!” 姚存慧笑着,祈求的目光望向姚老爷。 姚老爷看到儿子对女儿如此依赖,又想到马氏对儿子的所作所为,心中暗暗琢磨。他主要的精力和时间必须要放在生意上,不可能天天守着儿子,而儿子的身边 也不能缺少了人照看,马氏显然是不可能了,姚存嘉很快就要出嫁,姚存慧,倒是一个很好的人选,而且,姚诗赞是她同胞的亲弟弟,不是吗? “好好,以后就让你二姐天天来陪你,好不好?”姚老爷宠溺的抚摸儿子的头。说着转向姚存慧郑重道:“慧儿,爹将赞儿交给你了,以后赞儿的日常起居生活由你全权负责,你要好好照顾好赞儿,不要让爹失望,知道吗?” “老爷,这——”马氏吃了一惊,下意识脱口而出。将姚诗赞交给姚存慧全权照顾,那她算什么? “夫人有意见?”姚老爷眸光一凛,冷冷的睨向马氏,将马氏后半截话生生的截住,半响,姚老爷不紧不慢却又无比坚决的说道:“夫人管着家中这么大一摊子事难免力不从心,赞儿身子弱,禁不得半点儿疏忽,就让慧儿替夫人分忧吧!不然,让她二婶替夫人分担一部分家务事、好让夫人腾出精力照顾赞儿?” 马氏顿时哑口无言,垂首陪笑道:“老爷说的是,一切就按老爷的意思好了。” “是,爹,女儿记住了,一定不会让爹失望。”姚存慧这才柔顺答应,不经意与姚诗赞的眸子对上,二人悄无声息交换了一个狡黠的眼神。 姚存慧不由暗赞父亲的老辣,一句话就将马氏逼迫得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要么她同意让姚存慧全权照顾姚诗赞,要么她亲自照顾就分一部分管家权给毛氏,权衡利弊,马氏根本没得选! 而且,姚老爷也是在暗暗警告敲打马氏:莫要再耍花样,姚府不是非要她当家不可!毛氏,照样可以管家。 “你们也都听见了?”姚老爷的目光一寸一寸扫过梨香、芹香,声音冰凉得可怕:“以后但凡大少爷的事,都要向二小姐禀报请示,按二小姐说的做,明白了吗?要是让我发现谁敢阳奉阴违,先想一想她有几条命!” “是,老爷……”梨香、芹香缩着肩膀僵立一旁,抖抖索索的答应着。老爷很少出手,但每次出手都绝不容情,极其冷酷残忍,此刻听到他这番凉薄冷酷到极致的话,哪儿敢说半个不字。 姚存慧忙陪笑表态:“爹和母亲放心便是,慧儿但有不懂的,一定先行禀过爹和母亲,请爹和母亲做主。” 姚老爷见她态度端正,语气恭谦,满意的向她笑着点了点头。 她说是凡事向爹和母亲禀报,可是他听出来了,母亲只是陪衬,重点在爹上边。马氏也听出来了,心里一阵一阵发闷。 “爹、母亲,赞儿也该休息了,咱们都回去吧!”姚存嘉温柔的笑道。 “正是呢!”姚老爷一看儿子精神恹恹的小脸,便亲自扶了他躺下,吩咐了几句,领着众人退下。 “等会儿让你身边的丫头去爹那里拿一管膏药。”姚老爷忽然向姚存慧说道,目光朝她一瞥随即别向旁边,语气也有些不自然。 这也算是表达歉意的一种方式吧?身为父亲,跟女儿如此放低姿态,这对他来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他当然觉得不自然! 姚存慧一愣,这才想起他刚才打自己的一耳光,便若无其事的柔顺微笑道:“谢谢爹!爹爹和母亲、姐姐先请回吧,女儿还想问问梨香、芹香一些事!” “也好。那我叫人把药膏送到这儿来吧!”姚老爷见她对姚诗赞上心自是满意,不由得又退了一大步。惹得马氏和姚存嘉目瞪口呆:她们何时见过他如此对人退让过?从来没有! “有劳爹爹。”姚存慧嘴里说得柔顺恬静,心中却是暗暗冷笑,他对她没有半句关心,半句也没有!更不会嘱咐她“别累着、自个也要注意休息”诸如此类的话,他的心里只有他的宝贝儿子,可以继承他的家业的宝贝儿子。 姚存慧暗自嘲笑:天,自己这是在喝弟弟的醋吗?他越在乎弟弟,自己应该越高兴才对的! 可是,高兴欣慰放心的同时,她的心里仍然感到有点酸涩。 第18章 成功接手 姚存慧和梨香、芹香送走了姚老爷一行,瞧着姚诗赞已经沉沉睡去,姚存慧便分别唤了梨香和芹香到次间里说话。 她有意分开传唤两人,先是叫了梨香进去,让红蓼陪着芹香坐在外头的厅上等候。她不会给她们半点儿串供的机会,也不会让她们有时间去向马氏请教讨教什么歪门邪道的主意。横竖如今她奉的可是父亲的命令,梨香、芹香料想也没那么大胆子转眼就敢同她作对。 姚存慧所问的话看似闲散杂乱,其实细得不能再细,将姚诗赞的生活起居、作息时间、衣食住行里里外外全全面面问了个遍,没多大一会儿,梨香就感到招架无力,额上渐渐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整个人有一种虚脱的感觉。 她头一回觉得,二小姐,好可怕! 姚存慧看起来神态闲闲,云淡风轻,其实内里比梨香更感到累。但她不能表现出来,这个下马威她必须要给的透透的,不趁此机会一气炮熟,下次再想收服就难了! 问完她二人话,姚存慧回到落梅院时,已经是晚饭时分了。 她疲惫至极,洗了脸,净了手,靠坐在长榻上几乎一动也懒怠动,但是心中却是格外的舒畅与快意,幼弟的危机,终于顺利解除了!她相信很长时间内,马氏绝不敢再打姚诗赞的主意,除非,她是真的疯狂了! 本尊的记忆中,重生之前,她好歹做过协阳侯的夫人,那时虽然瘸了腿,虽然性子内向,可诰命到底摆在那里,京城里上流社会的人事她多少还是知晓一些的,包括有名的刘太医。 那日她和大姐出门,她便抽空跑去求见了刘太医,两份罕见的半张药方轻而易举的敲开了刘太医家的门,见到了刘太医本人。 她说,她别无所求,只求刘太医如实诊治幼弟的病情,那么她便将这两分完整的药方奉上。 天底下哪里有这么便宜的好事?刘太医开门见山表示要知道实情。 姚存慧便微微的笑了,她告诉刘太医,幼弟身子虚弱,父亲膝下仅此一子,宠溺非常,请了名医开了药方,皆是大补烫旃的药材,却并未考虑幼弟受得了受不了,她曾苦劝过,但父亲固执己见不肯听从,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恳请刘太医出面诊断一回。 说着又巴结一句:“在京城医药界,您的话可是比圣旨还真,只要您开了金口,相信父亲一定会相信您的!” 刘太医素来对自己的医术极为自负,听了这话心中舒坦,情不自禁露出笑容,深以为 然点点头。 这对他来说不过小事一桩,而且,姚存慧气质出众,举止娴雅,进退有度,他心中颇生好感,她一片爱护疼惜幼弟之心亦令人感动,更重要的是,那两份缺了一半的药方,拿不到完整的他这辈子都不要再睡个安稳觉了! 两人就此达成协议,姚存慧便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也就有了茶馆刘太医和姚老爷的偶遇,有了张大夫临时有事出城。 并且,为了不使父亲觉得失了面子,姚存慧请求刘太医不要把两人之间的协议说出来。 至于姚诗赞突然头痛发作,那是姚存慧和他商量好的让他故意演一场戏。姚诗赞当然听从二姐的吩咐,听二姐说只要事情成功,将来他还可以不用再喝那么难喝的药了更是双手双脚赞成。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她最终达到了她想要的结果! 她没有猜错,这里头果然有马氏的手脚,就不知道马氏会怎样跟父亲解释了! 第二天一早,姚存慧去给马氏请安的路上恰好碰到大姐,于是姐妹二人一同过去。 马氏的眼眶略微红肿,看样子昨天该是狠狠的哭过一场。不过,容颜神情看去还好,与往昔并无不同。 姚存慧心里好生失望,马氏果然不简单,父亲放在心尖上的儿子被她动了手脚居然仍然被她逃过了一劫!也不知道昨天马氏是怎样在姚老爷面前巧舌如簧的分辨解释的,总而言之,结果就是她得到了父亲的原谅! 无论这里头有没有她娘家靠山的原因,她的的确确是得到了父亲的原谅,姚府的内宅,仍然是她的天下。 尽管姚存慧知道,为了利益,为了马氏有个当大官的爹,父亲绝不可能不饶恕马氏,更不可能休了她! 可是,在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之后,马氏仍然完好无损的坐在自己面前,除了眼眶有点红肿之外毫无异样,姚存慧的心里就闷闷的难受。 在父亲眼里,真的没有什么比利益更加重要!她本来就不该对他抱有幻想的,不是吗! 马氏今日看到她们姐妹,尤其是看到姚存慧,哪里能有什么好脸色?不过略说几句话,便摆手命她们散了。 姚存慧姐妹刚出了马氏的正院,走在鹅卵石铺就的花园小径中,就看到毛氏身边的阿兰笑吟吟的从前边一棵红枫树下小跑了过来,看样子倒像是特意在等着她们似的。 “大小姐、二小姐!”阿兰笑嘻嘻的上前行礼,向姚存慧道 :“二小姐,我们夫人昨儿得了些桂花莲子糖和玫瑰瓜子,知道二小姐爱吃,特意请二小姐过去坐坐呢!大小姐也一起去吧!” 姚存嘉本就不喜和毛氏搅合在一起,况且阿兰这话摆明了是只想请姚存慧一个人的,她便笑笑道:“多谢二婶好意,我还要回屋里绣些活计呢,我就不过去了!”说着,向姚存慧微微一笑暗暗使了个眼色,同她话别,带了绿荷去了。 姚存慧瞥了阿兰一眼微笑道:“难得二婶记挂着我,早该去看望二婶了!”便命阿兰带路,与红枝一起随着阿兰往二房棠梨院过去。 姚存慧心中暗暗冷笑,毛氏迫不及待叫她过去想做什么她心知肚明。所以,她特意带了红枝在身边。红枝再被她震住也不会背叛自己的主子,迟早会把话带给马氏。 “二婶!”姚存慧笑吟吟进了棠梨院正院毛氏日常起居的耳房,笑着招呼道。 棠梨院坐落于姚府的东北方,是一座三进的极大院子,倒座、后罩、东厢、西厢、耳房一应俱全,还有东、西两座极大的套院跨院。还连带着小巧精致的花园。 毛氏到底是书快电子书论坛出来的闺秀,院子布置得很有品味,假山堆石错落有致,明媚清幽颇见不俗,奇花异卉栽植其间恰到好处,一步一景令人心旷神怡。 “哟,慧儿来了!”毛氏正坐在靠窗的美人榻上教七岁的姚存芸绣花,穿着一身湖绿色绣洁白小花的阔袖褙子,如云鬓发松松的挽着,两只水滴状的翡翠坠子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摆,慵懒的美人气质展露无遗。 毛氏微笑着起身,命姚存芸见过二姐,便叫奶娘带她出去玩,拂了拂衣衫,抬抬手笑着招呼姚存慧坐下,含笑道:“慧儿真正是客气的紧,若是二婶不差人去请,怕是也想不起二婶来呢!” 说话间,小丫鬟奉上茶和糖果点心来。 “哪里的话!倒叫慧儿不好意思了!”姚存慧起身接了茶复又坐下,腼腆垂眸笑道:“还不是怕扰了二婶清净呢!” “二婶天天闲着呢,正是太清净了,巴不得你来说说话!”毛氏半是叹息抱怨半是玩笑的说道,微睨着眼打量姚存慧,只见她穿着一件白底杭绸的褙子,绣着大朵大朵开得娇媚的姚黄牡丹花,底下是素净的白绫长裙,发髻上簪着石榴红的宝石簪花,淡雅中透着几分娇媚,眉眼盈盈,嘴角含笑,葱白修长的纤手端着青花茶碗,就那么随意的坐着,那一股子清淡如水的气质和淡定从容的神情便自自然然的透露出来,叫人越 看越挪不开眼。 “只是今后啊,怕你也是不得闲了!听说——大伯让你今后专管照顾赞儿呢?可是真的?”毛氏手中轻摇着团扇,扇柄上金黄的流苏穗子一下一下的跟着晃动。 “是啊!”姚存慧笑得理所当然,说的更是理所当然:“爹说母亲管家太忙,恐分不出精力,所以,便让我同母亲分忧。其实,我哪里又懂什么了?不过是多过去看看,督促赞儿好好吃饭、好好休息,早日把身子养好,大主意还得向爹爹和母亲讨教呢!” 又是滴水不漏!毛氏心中冷笑,面上却无不赞同的点头称是,顺口夸赞了姚存慧识大体、懂事之类的几句,又疑惑问道:“听说昨儿个刘太医重新给赞儿开了药方子了?总是说赞儿身子弱身子弱,这到底是个什么病呢?刘太医可说明白了?” 姚存慧笑道:“二婶说对了,可不就是身子弱!刘太医留了个温补的方子,说是吃上一段时间就会见效。” 毛氏心中失望,眼睛却亮了亮,身子微微的向前倾,意味深长的含笑问道:“这么说,那张大夫开的方子作废不用了?” 姚存慧心头一紧,下意识抬眸朝毛氏望过去,恰对上她灼灼发亮的眸子便又轻轻眨眼避了开去。 第19章 姐妹夜话 毛氏这话,她还真是敢说! 张大夫开的方子作废不用,岂不就是说那方子有问题?那么,请来张大夫的马氏不是也有问题? 尽管事实如此,但姚存慧绝不能让这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否则,经过毛氏这张嘴,自己就要倒了大霉了! 姚存慧思及此便笑道:“刘太医是谁呀?整个京城里谁不知道他的名号?还有谁的医术能够高过他?爹爹既然请来了他为赞儿诊治,自然是用他开的方子了!那张大夫医术再高明,也比不得刘太医嘛!” “这倒也是啊!”毛氏挑眉笑了笑,显然十分不满意姚存慧这个回答。 “叨扰了二婶半日,我还得去凤鸣轩看看赞儿,就先告辞了!明儿闲了再来给二婶请安。”姚存慧笑着起身。 毛氏见从她嘴里也问不出什么话来,兴致也去了一大半,于是也不留她,只笑着说“明儿闲了尽管来!”便命人送了她出去,自己连身都懒得起。 姚存慧屈膝向她福了福,转身从容离去。 凤鸣轩中,姚诗赞不用再喝那难喝的药,改成了刘太医所开的温补方子,姚诗赞虽然仍旧有些不乐意,可药汁并不有多难喝,相比从前已经是一个天一个地的差别的,也就没有多么抗拒。 姚存慧陪着姚诗赞在院子里玩了一会儿,又问了梨香、芹香姚诗赞晚间是否睡得安稳?早上几时起来?起来都做了什么?吃了什么?吃了多少?等等事无巨细一样不落。又去了小厨房,亲自检查了熬药剩下的药渣。随后支使两个小丫头到府中花匠那里弄来两盆茂盛的吊兰和绿萝安置在屋子里,命将姚诗赞卧室的窗户打开通风透气,吩咐卧室中无论白日晚间均不许点香,如果要点先要取得她的同意等等。 梨香、芹香不敢掉以轻心,小心翼翼的一一答应,对待姚存慧的态度比之从前有天壤之别。 回到落梅院中,一天又差不多过去了。 晚饭过后,姚存慧要热水洗了头,坐在院子里同红蓼说话,一直说到月上中天才进屋准备歇息。 不料,她刚刚准备就寝时,院子里响起了轻微的敲门声。红蓼忙出去开了,见到来人愣了愣,随即脸色大变忙将她让了进来,慌忙将院门关上,抚着胸口半响说不出话来。 姚存慧看到红蓼领进来的姐姐后,也是吃了一惊,睁大了眼睛、微张着嘴半响合不拢嘴。 只见姚存嘉穿着白绫裙子,外罩着宝蓝过膝马甲, 梳着丫鬟头,钗环全无,活脱脱府中丫鬟的打扮。 “大姐,你这是——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姚存慧好容易合上惊愕的嘴巴,忙忙将姚存嘉拉进了卧室,将厚厚的帘帐放下,心突突的跳得厉害。 如果不是有事,姚存嘉怎么会这副打扮夜深人静时候独自一人悄悄来找她? “没有出什么事,你放心。”姚存嘉气定神闲的坐下,说道:“我们虽然是姐妹,可是单独在一起说私房话的次数多了总归不好,迫不得已,我只好这个时候如此这般过来见你了。” 姚存慧先是听她说没有出什么事心中略定,听到后边一番话一颗心不由得又提了起来,惊疑不定的望向姚存嘉,声音有些发颤:“大姐……” 姚存嘉也不说话,只是那么坐在那里,微抬着头,眸光平静,一眨不眨的望着姚存慧,仿佛要通过她看到某些东西一样。 一开始,姚存慧也不说话,只是平静的同她对视,越对视她心里越没底,姚存嘉这样的目光,让她很不安,心里开始空落落的起来。 “大姐,究竟怎么了!莫非,莫非大姐觉得我有什么不对吗?”姚存慧心虚,强颜挤出一丝笑容,问出来的话后悔得恨不得咬了舌头。 “如果不是清楚明白的知道你不曾私自离开过姚府,我几乎要以为,落水之后醒来的慧儿已经不是我的妹妹。”姚存嘉的语气很平静很平静,平静得不带一丝情绪就只是在陈述着事实,可是却让姚存慧的心骤然剧跳起来,双脚一软差点儿站立不住。 姚存慧嘴唇动了动,没有吭声,一双水灵灵的眸子就这么望着姚存嘉。 “可我知道,你是慧儿,是我的妹妹。”姚存嘉挑眉一笑,眉目尽然舒展。 “大姐,”姚存慧心中安定下来,这才感觉到背后一片湿凉的汗意。她幽幽道:“我是慧儿,我是你的妹妹,一直都是。大姐,落水之后重新醒来,我才知道,从前的我错得有多么离谱!所以,我不会再做从前的慧儿,绝不!” “好,好,这才是我的好妹妹,”姚存嘉静静微笑:“如此,我真正可以放心的出嫁了!可是慧儿,我是你的姐姐,不是别的什么外人,为什么,你竟然连我都信不过?” “大姐?”姚存慧愕然。 姚存嘉浅浅一笑,凝着她一字字道:“慧儿,你别告诉我,刘太医上府为赞儿治病这事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慧儿,你可知你太冒险了!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一下 ?” “大姐,”姚存慧心中一惊,一想也是,那天她陪姚存嘉出府购买丝线,她磨着她要出去逛逛,紧接着昨日就发生了这样的事,而且姚存慧又顺利的获得了全权照顾姚诗赞的资格。以姚存嘉的聪慧敏感,她岂能一点儿也不起疑?她肯冒险前来,当面同她质问,这说明她真心当她是姐妹! 姚存慧心中既惊且愧,垂眸低声道:“大姐,我只是,我只是不想连累你——” “慧儿!”姚存嘉突然上前,猛的伸手将姚存慧揽在怀中紧紧的拥抱着,哽咽着道:“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姐姐没用,是姐姐没有保护好你和赞儿,让你们都受苦了!是姐姐没用!” “大姐!不,不是的,你千万不要这么说!”姚存慧急了,从她怀中挣脱出来,凝着她认真说道:“大姐,我希望你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出嫁,一辈子幸福、快乐!大姐,在这个当口,我不想让你牵扯进来,我——” “不许再说!”姚存嘉神色是从未见过的坚定和决然,她盯着姚存慧一字字道:“咱们是姐妹,就算要战斗,咱们姐妹也应该肩并肩站在一起。慧儿,我再不许你独自冒险!你答应我,再也不会了!” 姚存慧愣住了,她没有想到,素来温婉柔和的姐姐坚决起来根本不容人辩驳,又温热的暖流从心间缓缓流淌而过,全身的血液都被调动了起来,沸腾的翻卷着,汹涌着,说不清的昂扬的斗志和激情骤然被激起,姚存慧紧紧握住姚存嘉的手,咬着唇点头道:“好,大姐!我们姐妹一起并肩战斗!带着赞儿一起,追求幸福的生活!” 姚存嘉用力点头,凝重的脸上终于露出欣慰的笑容,紧紧回握住她的手:“对,我们一起!” 这天晚上,姚存慧睡得格外香甜和踏实,因为她知道,她再也不是一个人。 不知不觉又是几天过去了,依照刘太医的温补方子,在姚存慧的细心照料下,姚诗赞的情况一天一天的好转起来。 以前每天有一大半以上的时间躺在床上,如今他的身影更频繁的出现在院子里树荫下,胃口也变好了,食量也大了好些,苍白的小脸上也多了几丝健康的气色,灰暗的眸子一天比一天明亮。 姚存慧十分及时的向父亲和母亲报告姚诗赞的最新情况,“赞儿中午吃了大半碗碧香米饭,喝了小碗三鲜笋片汤!”、“赞儿昨晚一觉香甜睡到天明,今日气色很好!”、“赞儿下午写了十几个大字,看了好几页书!”、“赞儿早上在花园里散了好一 会儿步也不见喘气神虚!”、“……” 姚老爷听到一个个的好消息大感欣慰,看到儿子的精神一天天好起来,身子一天天健康起来,更是乐得合不拢嘴。马氏心里酸得能拧出汁子来,恨不得拒绝姚存慧每日里将这一个个刺心的消息说给她听,可是,她不能,也不敢!谁叫她是贤母呢?耳内听着姚存慧那一句句含笑欣慰的话,明明心里在滴着血,脸上还要挂着最得体的笑容频频点头说好! 姚存慧没有想到,父亲会来自己的落梅院。 在她的记忆中,自从母亲过世之后、自己分了这个单独居住的院子,他从来没有踏足过! 姚存慧听了小丫鬟禀报,忙带着红蓼、红枝两个贴身大丫环笑着迎了出去。 她知道,他之所以贵足踏贱地,不是为了来看望女儿,而是为了表姿态,表示对女儿尽心尽力照顾儿子非常满意的姿态。 “爹爹怎么有空来了!爹爹快请屋里坐!”姚存慧做出一脸受宠若惊的表情,怔怔的半响不动一下。 “怎么?不欢迎爹爹啊?”姚老爷嘴角含笑假意瞪了女儿一眼,对她的态度十分满意。 “怎么会呢,慧儿请都请不来爹爹呢!爹爹是大忙人,咱们姚家米行的生意全靠爹爹运作管理着,爹爹竟还抽出空来看慧儿,慧儿真是受宠若惊!”姚存慧猛然惊醒般笑了笑,忙将姚老爷迎进去。 第20章 借势谋取的好处 “你这丫头,越发的贫嘴了!”姚老爷听着女儿崇拜的言语,瞧着她仰慕的目光,心中大是受用,不由得哈哈大笑道:“爹爹以前倒是不知,慧儿这小嘴这么能说会道!” “爹爹取笑人家!”姚存慧娇羞一笑,接过红蓼奉上来的茶碗双手奉给姚老爷:“爹爹,请用茶!” 姚存慧这里哪儿有什么好茶?姚老爷笑眯眯揭开盖子,熟悉的茶香味没有扑鼻而来,取而代之的是冲鼻的一股涩味,他的眉头就微微的挑了挑,也也不多言,随意拨了拨茶盖,便顺手搁置一旁了。 姚存慧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神情,依旧神情恬淡的笑着,向他娓娓细说着姚诗赞的情况,说到高兴得意处,眉眼弯弯,清丽的小脸上尽是笑容。 姚老爷察言观色暗暗放心,心中自是高兴,越发觉得自己将儿子交给这个女儿照顾是正确的。 姚老爷心中一乐,对女儿也慷慨大方了起来,笑道:“慧儿真是越来越能干了!你照顾弟弟这么辛苦,可有什么想要的,你尽管对爹爹说,爹爹都满足你!” 姚存慧心中冷笑,眼睛却是一亮,漂亮的秋水眼眨了眨,偏着头又惊又喜问道:“真的吗?” 瞧着她娇憨可人的模样,姚老爷心中一软,望着她的目光情不自禁生出两分怜爱,笑道:“当然是真的,爹爹还能欺骗慧儿不成?” 姚存慧笑道:“慧儿如今生活富足,刚刚裁制了新衣裳,姐姐给了好些首饰,母亲每日里又叫厨房炖了燕窝粥给慧儿补身子,说起来慧儿还真的没有什么需要的!不过,”她狡黠的眨了眨眼,笑嘻嘻调皮道:“慧儿也不能辜负了爹爹一番心意不是?所以啊,慧儿请求爹爹,慧儿想去爹爹的书房寻几本书打发时间,不知道爹爹许不许?” 姚老爷听她说了这么一大串、瞧着她的神情早已呵呵的笑个不住,听到她说想去自己的书房看书却是愣住了,诧异的望着她。 他以为她会跟他要衣裳首饰、胭脂水粉或者古董摆件或者女孩儿家喜欢的各种新鲜玩意,就是没有想到她会同他要书看。 姚老爷不由得细细打量,重新审视起这个向来不受自己重视的女儿来。 难道是自己看走眼了吗?难道,这才是一颗蒙尘的明珠? “不知道慧儿想看些什么方面的书呢?”姚老爷不说答应也不说拒绝,而是含笑如是问道。 姚存慧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当下不假思索顺口道:“ 嗯,慧儿想要一些关于山川地理、各地物候烫禚人情风俗方面的书看看,爹爹那里一定有的吧?” “哦?”姚老爷挑眉,更是诧异。 他以为,她会跟他要一些诗词歌赋或者传奇志怪之类的,不想不是! “你怎么知道爹爹那里一定有你说的那些呢?”姚老爷又含笑问道,一双精明的眸子中更多了两分兴味。 这个女儿,看来他果然是疏忽她多时了! 姚存慧笑道:“爹爹那里一定有的!爹爹的生意做得这么大,出货、进货、调运、周转,需要在大周这么多城镇地域之间往返奔波,又怎么能不事先了解各地的地域特征、物候出产呢?爹爹是儒商,自是非那等目光短浅下九流的小商人可比!所以慧儿肯定,爹爹那里一定有这些书的。” “儒商?儒商?”姚老爷震惊于女儿的这一番话,不过,这一番话中最令他震惊的是儒商这两个字,他喃喃的念着,眼睛里的光彩越来越浓重,嘴角的笑意也越来越浓,心意涌动,突然间有种茅塞顿开、心境一片程明透亮的感觉! 儒商!可不就是!自己可不就是儒商!不但是皇商,而且还是儒商啊!谁说商人不如读书人?商人也有读过书的商人,学问跟那些文人举子相比毫不逊色的商人! “妙,实在是妙!”姚老爷回味无穷,忍不住一掌拍在大腿上哈哈大笑起来,等他将这个词在生意场上放出去,不知多少人要对他刮目相看! 姚老爷越想越得意,对姚存慧也越看越觉顺眼。 “爹爹?”姚存慧一脸的懵懂茫然。 姚老爷一怔回神,本想问她怎么会想到如此绝妙的词语,转而一想,也许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不然她怎么会是这副神情呢?姚老爷便将此问题丢开,点头笑道:“慧儿既然喜欢,晚些时候便去爹的书房中挑选几本好了!等看完了再去换新的!” “好,谢谢爹爹!”姚存慧眼睛一亮,连忙起身福身道谢。 姚老爷呵呵一笑抬了抬手,本来想顺口提出让她跟着学学做生意的话,转念一想,眼下还是赞儿更加重要,且让她专心照顾赞儿,学做生意的话还是以后再说吧!这段时间自己也好趁机再考查考查她,看看她的学习能力如何,安排处理事情的手段如何,是否值得栽培,于是,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姚存慧费尽心思,其实也打着跟父亲学做生意的心思,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道理放之四海古今皆准 ,姚存慧当然也奉为金科玉律。只有参与进姚家的生意中,手中掌握了人脉和权力,她才能够有资本自保,否则,她就是一只笼中的鸟儿,不得不随时做着被主人一把捏死的准备! 姚存慧见姚老爷欲言又止,最终呵呵一笑什么也没有说,她心中失望之极,面上却半点儿也没有表露出来,反而热情的邀请父亲道:“爹爹,横竖也这时候了,不如爹爹今日留下来陪慧儿一起用午饭吧?等用过午饭,慧儿便去爹爹的书房挑几本书,好不好啊爹爹!” 既然长远发展的目标暂时无法达成,她总得讨要点近在眼前的好处吧? 姚老爷本来不想留下,难得看到女儿对自己撒娇,神情又是如此的娇憨可爱,对自己显出十分的依恋,心中一软,便含笑点头道:“好,好,爹爹今日便留下同慧儿一起吃饭!” “真的?太好了!谢谢爹爹!”姚存慧大喜过望,笑得眉眼弯弯,随即又道:“说了半天的话想必爹爹也饿了吧,方才送来的燕窝粥慧儿还没用呢,红枝,去把母亲叫人送来的燕窝粥取来给爹爹用!” 姚存慧颐指气使,献宝似的吩咐,差点儿没把红枝的心吓得蹦了出来! 这样的“燕窝粥”能送到老爷面前吗?老爷不怒才怪!老爷怒了,回去责怪夫人,夫人还不得揭了她的皮! 红枝哪儿敢去端这“燕窝粥”,一咬牙,跪下垂首颤声道:“禀二小姐,奴婢,奴婢不小心,将粥打翻了,请二小姐恕罪!” 姚老爷眸子骤然一亮,锐利的目光划过红枝头顶,红枝虽然没有看见,身子却没来由的一僵,毛骨悚然。 “真是笨手笨脚的奴才!”姚存慧皱眉,摆摆手训斥道:“罢了,起来吧!下次小心点儿,若有再犯,可就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了的事了!” “是,奴婢谢二小姐开恩!”红枝如释重负爬起来,忙陪笑着道:“奴婢,奴婢这就去厨房催催午饭,请老爷和二小姐稍候!” 姚存慧征询的望了父亲一眼,向红枝一努嘴:“去吧,让他们快点儿准备!” “是,二小姐!”红枝得了这一声,忙不迭往厨房奔去。 今天中午,如果厨房再像往常那样给二小姐这里送那样的饭菜,到时候死的就不是她一个人了! 姚存慧心知肚明红枝想要干什么,这也正合了她的心意。从今天起,马氏该会收敛些了吧?她很期待晚上的晚饭和明天的燕窝粥会是什么样子! 事实证明,姚存慧所料不错,马氏冒不起这个险,当不起这个万一,再也不敢克扣落梅院的伙食,包括每日送来的燕窝粥,虽然不如她自己享用的上上极品,却也是顶好的东西了。 姚存慧这厢兴致大好的同父亲聊着闲话,引着父亲说些生意上的趣事给自己听,父女二人相处得甚是融洽。 午饭十分丰盛,姚存慧陪着父亲用了饭,略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同他去书房取书。 出了屋子,姚存慧望向墙壁一溜开得如火如荼的夹竹桃,扬声叫道:“红枝,这夹竹桃的残花落得满地都是,把好好的院子都弄脏了!小梨、小杏呢?叫她们赶紧打扫干净了!” 红枝听了连忙答应。 夹竹桃?姚老爷却不由得停住了脚步,狭长的凤眸半眯冷冰冰的望了过去,转动目光,将整个小小的院落扫视了一遍。这才发现,这小小的院落中,除了夹竹桃再无别的花木! 姚老爷心头忽的腾起一腔怒火!夹竹桃,别人不知,闲暇时酷爱摆弄花木、亲自栽种修剪修身养性、借以放松身心的他怎会不知?此物叶、皮、根、茎、花无不含有剧毒,尤以其中乳白色汁液为甚,人畜误食丧命,误沾皮肤发痒溃烂,而它的叶子花朵散发出来的气味,久闻更可麻痹人的神经,令人头晕目眩,气短神虚…… 第21章 挑事(一) 姚老爷不动声色的瞟了浑然不知情的女儿一眼,心中对马氏更恼了一层,淡淡说道:“这夹竹桃长得太茂盛了,容易招蛇,使得院子里光线也不好,明儿爹便叫人来砍了去,另栽植些玉兰、海棠、玫瑰、蔷薇之类的吧!” 姚存慧一愣,笑道:“爹爹说的有理,就按爹爹说的办吧!爹爹,还栽两棵梅花吧,正好应了院名的景儿!” 姚老爷听毕失笑:“附庸风雅!” 父女二人相视一笑。 第二天,不但所有的夹竹桃统统被砍了去,就连姚存慧屋子里的摆设都多了几件,帐褥锦被也通通换了新的,旧得褪了色的纱窗也换了下来。姚存慧心中感慨,抱大腿就是好啊,好处滚滚而来! 马氏在为姚存慧做这些事时,心里头恨得牙痒痒!尤其听到毛氏不酸不凉的取笑诸如:“怪道人人都说大嫂贤惠,是个慈母,今日一见果然不假!女儿的纱窗褪了色,立刻就换上新的了!”更加恨不得堵上她的嘴。 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她没法忘记那天晚上,丈夫凉凉的、仿佛看穿洞悉一切打量她的目光以及同她说的那些意味深长的话!她是知道他的脾气的! 偏生毛氏还觉得不够,取笑着说落梅院真是大变样了,比别人搬新房子还要热闹,实在是可喜可贺,很干脆的送来了两套名贵的首饰,一套赤金点翠的、一套珍珠嵌宝的,两套均是价值匪浅。 马氏见了,自然也不能落在毛氏的后头,咬了咬牙,也送来了两套,一套翡翠镶金的、一套红蓝宝石的,外加两匹绣花富丽繁复的捻金番缎,略略压过毛氏一头。 红蓼见了喜得满面红光,笑得见牙不见眼,然后眼睛又湿润了起来,说二小姐终于苦尽甘来了,过上好日子了! 好日子?姚存慧听了只有苦笑的份! 她现在分明成了马氏和毛氏明争暗斗的棋子,随风逐流,只能由着她们摆布,根本半点儿主也做不得! 马氏是嫡母,占了名分,又是她的直属上司,有权力将她管的死死的,她必须——至少要让马氏觉得她是站在她这一边的;而毛氏呢?毛氏自以为替她争取到了许多的好处,在她面前大摆恩人的脸孔,已经不止一次明明暗暗的要求她的回报! 姚存慧除非脑子进水了才会回报她!她深知事情有一就有二,一旦上了毛氏的贼船,先头做下的事情就会成为毛氏要挟她做下一件的把柄,到时候只会越陷越深不能抽身! 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面对的是姚老爷和马氏这样的人精,一旦被他们发现,她姚存慧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姚老爷身为姚家的当家人,肯定不会乐意养一个吃里扒外的女儿。 到了那个时候,毛氏不落井下石将所有事情推到她身上就算厚道了,还指望她会站出来保自己吗? 姚存慧脑子一直很清醒,尽管毛氏使尽了手段拉拢利诱且加以小小的威胁恐吓,姚存慧只管憨憨的笑着同她打马虎眼周旋,咬定牙关半点也不肯松口! 毛氏一时之间虽然也拿她没有办法,可是,姚存慧觉得自己应付起来是一次比一次艰难。 姚存慧一下子受宠,成为姚府中的大新闻,马氏摆出慈母样面子情儿上并不难为姚存慧,可是,姚存美却看不过去了。 自打马氏大翻身从小妾上位成为正室夫人,姚存美也水涨船高摇身从庶女变成了嫡女。 也许因为曾经有过庶女身份的缘故,姚存美对姚存慧姐妹怨念很深,姚存嘉年纪长她许多,她不敢轻易挑衅,只比她大不到一岁的姚存慧自然而然成了她撒气捉弄的对象。 这几年来,正是在她们母女一暗一明的摆布整治下,姚存慧的性格才越变越偏僻怪异。 如今,姚存慧好像也要来一个大翻身,对于欺负她惯了的姚存美来说,无疑是一种啃心噬骨的折磨,心理上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可惜,如今的姚存慧已经不是那个任由她欺负不吭声、不还手的姚存慧,姚存美这些日子以来半点儿便宜也占不到,她已经无法忍受了。 这天姚存慧从凤鸣轩出来,经过一带假山石旁,姚存美冷不防从后边直冲了出来,姚存慧一惊慌忙闪避,回头定神时,却发现姚存美摔倒在地吃痛哎哟出声,跟着马群芳和姚存美的丫头秀慧也奔了过来,二人惊叫上前,一左一右扶起了姚存美。 “二姐,你走路不带眼睛吗?做什么撞我?”姚存美美眸中泪水盈盈,膝盖处脏了一块,一瘸一瘸的朝姚存慧走近两步,愤怒的质问姚存慧。 姚存慧无语至极,她撞她?她什么时候撞她了? “是啊二表妹,再怎么样美儿也是你的亲妹妹呀,纵然她说话直肠直肚得罪了你,你也不能这样对她啊!”马群芳贴心的替姚存美拂了拂衣裳上的褶皱尘土,摆出表姐的架势教导姚存慧。 “表小姐您误会了,二小姐并没有撞到三小姐,是三小姐自己跑 过来不小心摔倒的!”红蓼见姚存美和马群芳咄咄逼人颠倒黑白,便忍不住替姚存慧分辨。 “你是说我自己不小心摔倒的?小贱人,你得意个什么劲,轻狂得没有三两骨头,我看你是忘了奴字怎么写!”姚存美勃然大怒,跳脚上前扬手便打向红蓼。 “三妹,有话好好说!”姚存慧料到姚存美会有此一着,将红蓼轻轻推在一旁,自己抬手架住了姚存美的胳膊。 “你让开!”姚存美见姚存慧竟然敢跟自己动手了,小脸更是气得雪白,怒目相视尖声叫道:“二姐,你是铁了心要护着你的丫头是不是?你由着她作贱我,你竟然护着她,好啊,咱们母亲面前说道去!” “三妹这是何意?红蓼何尝有胆子作贱你了?”姚存慧淡淡瞥了她一眼。 姚存美冷笑道:“主子说话,她一个下贱的丫头就敢公然顶嘴,这不是作贱主子是什么?哼,她说我自己摔倒,不是讽刺我连路都不会走吗?这种刁钻的丫头,留着何用?今儿我是非要教训她不可,我倒要看看,二姐要怎么护着她!” “三妹何必同一个小丫头计较?母亲往昔教导的规矩三妹都忘了不成?她一时口误,三妹说她几句也就罢了,何必如此动手动脚,哪里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叫母亲知晓了,岂不是脸上不好看?”姚存慧心中一凉,她没想到姚存美会如此强词夺理,一时之间竟找不出反驳的话。 姚存美被她的话给气笑了,遂用力将手臂夺了回去,挑眉冷笑道:“哦?这么说二姐也觉得她方才是口误了?那么二姐到底撞没撞我呀?” 红蓼一惊,暗恼自己心急办了坏事连累了二小姐,嘴唇一动正要请罪,被姚存慧凌厉的目光一扫,顿时生生的闭上了嘴,咬着唇站在一旁暗暗难过。 姚存慧无法可想,只得点点头承认:“是,是我刚才不小心撞了三妹一下,我向三妹道歉,请三妹原谅!” “哟,你把我膝盖都撞伤了,轻轻巧巧一句道歉就想糊弄过去?你想什么呢!”姚存美得理不饶人,怒喝着逼视上前,滚热的气息几乎要喷薄到姚存慧的脸面上。 “哟,你们姐妹这又是怎么了!大白天的闹的哪一出呐!”随着温温软软的妇人声音,毛氏不知从哪里又冒了出来,身后跟着阿兰、阿香两个丫头,笑吟吟饶有兴致的瞧着她们。 她还真是无处不在!姚存慧心中暗暗苦笑。也真难为她了! 姚存美和马群芳见是平日里相帮姚存慧 、爱同马氏作对的毛氏来了,二人相视一眼俱是有点拿不住,嘴上几人自然都叫着“二婶”、“二夫人”见过毛氏。 毛氏款款上前,含笑道:“给婶子说说,这是怎么了!” 姚存美是受害者不便开口以免有告状的嫌疑,马群芳便立刻抢着告状,说是姚存慧撞得姚存美跌倒受伤,还放纵丫头出言不逊。 姚存慧便道:“都是我的错,我已经向三妹道歉了!表姐,你是什么意思?是在挑拨我们姐妹的关系吗?” “你才是挑拨我和表姐的关系呢!”姚存美冷哼一声,不依不饶道:“你说道歉就道歉了?既然是道歉就该拿出诚意来!二婶您说是吗?” 姚存美说着,眼角悄悄睨了毛氏一眼,存心试探毛氏的态度。如果毛氏非要插手站在姚存慧那边,她纵然心中不乐意也只好忍让过去,毕竟,连马氏都甚为忌讳毛氏轻易不跟她有所冲突,自己是小辈,就更不便招惹毛氏了! 不料,毛氏听了她的话竟是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含笑道:“美儿这话说的不错,道歉么,自然该拿出道歉的诚意和态度了。” 几人皆是一愣,表情精彩纷呈,只有姚存慧依旧面色平静,她知道,毛氏是在借机警告她:没有她的帮助,她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姚存美一个小丫头都奈何不了! 第22章 挑事(二) 她是要让她认清楚自己的位置! 姚存美和马群芳交换一个得意的眼神,姚存美扭头冲着姚存慧便道:“二姐,你听清楚了?连二婶都这么说呢!你给我跪下磕三个响头,我就原谅你了,否则,哼,休要怪我不客气!”姚存美冰冷的目光睨过红蓼。 红蓼脸色骤然一白,死死的咬着自己的唇,鼻翼翕动,垂头站在一旁苦苦的忍着眼泪。 她没有想到,因为自己情急之下的一句失言,将二小姐陷入了如此困境。现在,她什么也不敢说,一动也不敢动,因为多做,就会多错。她已经害了二小姐一回,绝不能再让三小姐找到借口。 毛氏还以为对姚存慧忠心耿耿的红蓼会哭喊着跳出来将事情统统往自己身上揽呢,谁想她木头桩子似的杵在旁边一动也不动,倒叫毛氏心里高看了她两分:是个沉得住气的丫头! 静寂片刻,姚存慧轻轻开口道:“长幼有序,三妹妹确定当得起我这三个响头吗?正好二婶也在这儿,如果三妹妹理直气壮的说一句‘当得起’,做姐姐的自然会给妹妹想要的诚意。” 姚存慧一双乌漆漆的眸子沉静似两汪清潭水,就这么一眨不眨的凝着姚存美,菱唇微微抿着,眉宇间恬淡从容的气质令姚存美心里情不自禁打了个突。 无论有意还是无意,姚存慧不过是撞了她一下,这三个响头磕下去,自己敢不敢受姚存美一时之间还真愣住了。 她深知母亲是个讲究规矩礼仪的,自己这么做是陷她于两难。不过,她更担心的是,万一父亲知晓了此事—— 毛氏心中也是暗恼,这本来压根没有她什么事,姚存慧一句话将她也牵扯了进来!她身为长辈,姚存美对长姐提此以下犯上之无礼要求,她这个长辈明知不妥不但不劝阻,反而还在一边看热闹,传了开去,她的脸面还要不要?还书快电子书论坛出身呢!还不够别人取笑的! “慧儿说的对,美儿,你便是在气头上也不能说这种气话呀!”毛氏不得不开口打圆场,却是不着痕迹的替姚存美开脱了去。 姚存美深感诧异,但也懂得就坡下驴,顺着台阶就下来了,娇哼一声道:“幸会二婶提醒,原是我气昏了头了!”她灼灼目光在姚存慧身上扫视而过,笑嘻嘻道:“二姐,你衣裳上的扣子真好看,我想要你的扣子,身外之物想必二姐舍得割爱吧?” 随着她的话音刚落,众人的目光便落在姚存慧身上。姚存慧今天穿的是一件藕荷色印白玉兰 秋罗对襟褙子、米白长裙,盘着橘红色的蝶恋花子母扣。这扣子分开则是蝶和芙蓉花,合扣在一起便是蝶恋花的造型,十分的灵动美观,可以说,是这一整件衣裳的点睛之物。 姚存美的眼光不可谓不刁钻,心思亦不可谓不促狭。 “既然三妹喜欢,我回去便将扣子拆下来给三妹送过去!”明知姚存美是存心下自己的面子,可姚存慧情愿认了!不就是一件衣裳嘛,虽然精致到底是身外之物。 “不,”姚存美细长的柳眉高高一挑,傲然道:“我现在就要!” 众人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就是毛氏也愣住了! 姚存美,果然是小人心性,现在就要别人衣裳上的扣子,这叫别人怎么回去?堂堂的二小姐,衣衫不整的从花园里回去,还不得叫人笑话完了! “怎么?二姐舍不得吗?区区几个扣子而已,二姐果然是没有诚意啊!”姚存美冷笑,转而瞪向红蓼:“秀慧,去叫二门上的管事妈妈来,就说这儿有奴才对主子不敬,让她们带下去好好管教!管教不听的,卖了便是!” “我给你!”姚存慧脱口而出,平静的容颜依旧恬淡,她嘴角微微勾出一抹浅笑,缓缓道:“不就是几粒扣子吗,三妹喜欢,我现在就给你。”说着,她从发髻中抽出一根金钗,钗子一头锋利如针,正好可以将扣子刁出来。 “二小姐……”红蓼终于忍不住,抬起汪汪的泪眼望向姚存慧。这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连累得二小姐受此羞辱…… 一个千金大小姐,当众剥了衣裳上的扣子,叫人怎么看她?她刚刚树立起来的形象转眼便会倾塌,前功尽弃了! 姚存慧没有说话,心中同样愤怒至极,暗暗发誓,姚存美,你如此刻薄促狭,心地龌蹉,今日我所受羞辱,来日必当十倍百倍报之,你,等着吧! 姚存慧忍着羞辱应承下来,不料,姚存美见她面不改色,完全没有那种遭受打击的惨白痛苦神情,却觉得十分没趣,没好气的又嚷道:“我不要这扣子了,二姐还是停手吧!” 众人不由又是一愣,除了马群芳天天跟在姚存美身边摸准了四五分她的脾性,其余众人皆不解姚存美这是何意?红蓼这实心丫头竟然还窃喜,以为三小姐终究还顾及两分姐妹之情的,不忍心令二小姐当众受辱。 姚存慧诧异挑眉,不解的望向姚存美,她可不认为她会好心放过她! 姚存美没有令她失望,嘻嘻笑道:“一 人做事一人当,明明是丫头做错事,我怎么能让二姐来承担呢?为了个臭丫头坏了我们姐妹的情分就更不值得了!秀慧,去叫二门上的管事妈妈来,今儿我要替二姐好好的教训教训不懂规矩的臭丫头!” 姚存慧脸色微变,瞳孔骤然一缩,转来转去,不想她又把矛头对准了红蓼! 姚存美看到姚存慧细微动容的表情,情知自己这一次是找着了她的死穴,不由心中大畅,嘴角以胜利者的姿势翘了翘,下颔一扬:“秀慧,还不快去!” “不许去!”姚存慧疾步上前伸手拦住秀慧,冷冷睨向姚存美:“妹妹果真要如此?” “不错!”姚存美不甘示弱回瞪着她,傲然道:“难道我有做错了吗?姐姐,一个犯上的奴才而已,值得姐姐如此护着?” “妹妹用不着给红蓼扣这么大一顶帽子!跟着小姐们的丫头自然比旁的丫头们娇贵些,我平日里确是宠着她过了些,这才嘴快触怒了妹妹,回头我自会教训她一顿给妹妹一个交代。闹到管事妈妈们那里,却是有些过了!要说犯上,这里现成倒是有一个犯上的,却不知妹妹打算如何处置?” 姚存慧说着一手指向了秀慧。 “我?”秀慧顿时愕然,不由得转头望向姚存美,不懂好端端的这把火怎么烧到了自己的身上! “你什么意思?”姚存美也莫名其妙,认定姚存慧是胡搅蛮缠,嗤笑道:“红口白牙的,二姐说话可要讲证据!” 姚存慧嘲弄一笑,淡淡道:“证据便是现成的,难道三妹不知道吗?三妹忘了,她叫什么名字了?” “名字?这更好笑了!莫非她叫不得这个名字!”姚存美仰天哈哈。 毛氏目光耸动,微微勾了勾唇,姚存美也算得了马氏几分真传了,可惜啊,面对姚存慧的时候,仍旧是不够看的! “当然叫不得!”姚存慧冷冷道:“一个奴才,名字里竟然带着跟主子一样的字,三妹,要不要咱们去问问父亲、母亲,哦不,不用那么麻烦,问问二婶就好了,这是哪家的规矩?” 秀慧?姚存美愣了愣,这才想起眼前的这位二姐姐名字里也有一个“慧”字!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秀慧更是吓得慌了神,“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连连磕头。 正如姚存慧所言,没有哪家的奴才名字里敢有着同主子一样的字,而且,姚存美是妹妹,姚存慧是姐姐,这算起来,连姚存美的名声都要被 人说道,何况是她一个丫头? “你给我住口!”姚存美白嫩的俏脸涨得通红,恨恨的瞪向秀慧。 秀慧、秀容是她身边最得宠的两名大丫环,其中以秀慧为甚。秀慧从前也不叫秀慧,叫秀清,这个名字还是三年前姚存美有意改的,就是为了作贱取笑姚存慧。时间一长,连她自己也忘记了这尊卑的讲究,不料姚存慧冷不防的却翻了出来。 当初刚改了这名字的时候,秀慧还笑嘻嘻的谢恩呢,神情颇为得意,今日却大磕其头直呼“奴婢该死”,姚存美立刻就想起了她当初谢恩的情形,心里不怒就怪了。 怒虽怒了,对于姚存慧所言,她却是半个字也反驳不得! 毛氏就更郁闷了,银牙暗咬。她明明是来看热闹的不是吗?为什么姚存慧总有本事理直气壮的将她搅合进去? 偏偏,她还真就不能不管。 毛氏不情不愿正欲开口,姚存慧却没有给她机会,向着姚存美微微一笑道:“不过是个丫鬟的名字罢了,谁没有个疏忽的时候呢,二姐哪里就那么小气了非要同三妹对出个子丑寅卯来!三妹回去将她名字改了,也就罢了!” 姚存慧面上含着浅浅笑意,说得云淡风轻,姚存美却是听一句恼怒一分。她分明就是在借机嘲讽她! 她已经这么说了,她又怎么还好意思揪着红蓼的错处不放?别的她不及她,难不成连容人的脾性肚量也不及她么? 第23章 奶娘(一) “慧儿说的是,美儿啊,回去便将她的名字改了吧!”一场剑拔弩张的热闹愀然收场,毛氏也觉得十分没趣。 姚存美鼻孔里几不可闻的轻哼一声,心里咒骂不服,口内却是一个字不发。 “若没有别的事,我先回去了!二婶、三妹,告辞。”姚存慧淡淡一笑,向毛氏微微屈膝福了福,带着红蓼转身从容而去。 毛氏淡淡瞥了一眼她的身影,姿态清雅,气质脱俗,她心里突然就有点儿嫉妒和怅然,不知道该做何想。转而向姚存美淡淡一笑:“美儿还要逛园子吗?二婶可得先回去了!” 一时间,假山石前就只剩下姚存美和马群芳、秀慧主仆三人,姚存美恨恨一跺脚,扭身大步离去。马群芳吃了一惊,忙叫了声“表妹”小跑着跟上。秀慧呆了呆,也忙紧步跟上。 出城的马车中,姚存慧和红枝端坐在内,掀起车帘一角,清晨带着朝雾的空气随风渗入,凉爽宜人。 “这时候出城还好些,若是迟一会儿,太阳升得老高可就热得紧了!二小姐,您渴不渴,奴婢给您斟盏茶吧!”红枝陪笑着说道。 姚存慧笑着摇头:“这会儿天气不错,并不觉渴!” 昨日下午,姚存慧禀了马氏,声称姚诗赞想吃新鲜葡萄和梨子,今日她便出城往姚家位于京城西郊的西岭农庄上采摘一些。 对于姚诗赞的事情,马氏现今已不太做主,姚存慧请求亲自前往农庄采摘,她想了想便同意了。 而且,马氏特意让温妈妈跟着随行。 温妈妈因为姚存慧的缘故被剥夺了管事妈妈的位置,如今不过在马氏的院子里领着闲差打打杂,看着乔妈妈和新提上来的周妈妈整日里吆三喝四的指派人干活管事,心里早就猫抓似的难受,私下里也苦求过马氏,马氏好言抚慰,让她耐心等待时机,言里言外把由头往姚存慧身上扯,温妈妈无法可想,迁怒于姚存慧,更是将她恨得要死。 温妈妈好不容易领了这一趟像样的差事,不卯足了劲表现,马氏哪里还会给她第二次机会?有温妈妈一路盯着,马氏料定姚存慧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可是“偶遇”这种事,便是温妈妈盯得再死,也没有办法控制! 如果马氏知道,姚存嘉早就暗暗将姚存慧的奶娘寻了回来安置在西岭农庄中,她肯定不会让姚存慧亲自走这一趟。 姚存嘉的奶娘早些年已因病去世,那时候先姚夫人还在,便赏了恩 典,让奶娘全家脱了奴籍回乡去了。 姚存慧的奶娘容妈却是好好的,直到先姚夫人去世,还一直在姚存慧跟前照顾着她。 先姚夫人过世之后,马氏渐渐得势,容妈心疼姚存慧,自然成为马氏的眼中钉。 马氏以姚存慧年岁已长为由,学着先姚夫人,也赏了恩典,将容妈全家远远的打发了出去。 当然,是净身出户的。 她可没那么好心给她们银子回乡置业!听小道消息传说,马氏反而还命手下心腹妈妈从容家人手中收取了一大笔赎身银子,几乎没将容家家底榨干。容妈丈夫和长子一商量,觉得脱了奴籍比什么都强,便也忍痛割舍了身外之物,换取自由之身。 可是容妈坚决不肯走,她不放心姚存慧,坚持要留在姚存慧身边照顾她。 马氏当然不会善罢甘休,明的不行来阴的,容家人走了半年多之后,她终于寻了容妈的错处,将容妈打了三十大板赶出了姚府。 如果不是姚存嘉命人暗中诊救,容妈一条命就冤死他乡了!这些事情,姚存慧竟然半点儿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容妈犯了错,离开了姚府。尽管她不相信容妈会犯错,可是刚刚鼓起勇气问了马氏一句,就被马氏劈头盖脸的训斥一顿,什么也不敢再说了。 姚存嘉见了暗暗叹息,本想告诉她真相,想想又忍住了。 当时,救了容妈之后,姚存嘉给了她一笔银子,请她回乡安享晚年。容妈哪里肯走,说死也不走,说是拼了一口气也要留下来看着二小姐好好嫁人,有了个好归属她才肯离开! 前世里,容妈的确是躲在姚府一角看着迎接姚存慧的大红花轿抬出姚府,然后抹着眼泪离开的。当然,今世的姚存嘉并不知道。 姚存嘉无法,便隐瞒了容妈的身份,通过牙婆的手,在自家庄子里招收人手时将容妈安插了进去,于是,容妈就在西岭农庄里安了家,做了个做饭劈柴的粗使婆子。 如今姚存慧转了性子,姚存嘉欣慰之余难免亦有所担忧。自己很快就要出嫁,妹妹再能干到底只有一双眼睛两只手,除了要保护自己,更要保护幼弟;红蓼虽然忠心耿耿,能够办事,但心眼儿太实在,还不能担当一面,于是,姚存嘉便向妹妹提及了容妈。 如果容妈能够重回姚府,无疑对姚存慧来说是个极大的助力。 凭姚存慧如今的手段心思,马氏再想要轻易动了容妈可就不容易了! 姚存慧一听姐姐的提议眼睛大亮,于是,就有了今日这一出行。 姚存慧虽然是个没有存在感的二小姐,可二小姐这一趟来是有“皇命”在身的:给大少爷采摘水果! 大少爷多矜贵啊?谁敢不重视大少爷?没准大少爷吃了西岭农庄的水果赞一声好,老爷一高兴,恩典赏赐就下来了! 因此,姚存慧一行得到了西岭农庄杨管事的热情欢迎。 杨管事满脸是笑,殷勤的将姚存慧请进了庄子里休息,陪笑着说一大早天刚亮便派人去摘了极新鲜的葡萄和梨了,已命人挑选了各两大筐极好的,请二小姐等会儿过目。 姚存慧笑着道了“辛苦”,又偏着头含笑问道:“赞儿哪里吃的了这么多,杨管事你也太费事了!” 杨管事嘿嘿咳了咳,陪笑道:“难得二小姐亲自来一趟,庄子上也没有别的东西可孝敬主子的,就这点水果还算新鲜。二小姐不嫌弃,权当小人的孝心吧,也请二小姐尝尝!还有老爷、夫人、二老爷、二夫人和几位小姐少爷们,请二小姐带了回去也给各位主子们尝尝新!” 姚存慧不由得“扑哧”一笑,向众人道:“你们听听,我不过替赞儿来拿他几个果子罢了!他倒好,倒支使我替他做起人情来了!” 大家忍不住都笑起来,杨管事一愣,不由得老脸一红,讪讪陪笑道:“小人哪儿敢有这个心,请二小姐恕罪!” 杨管事不禁暗暗称奇,倒是料想不到,二小姐竟是个言谈如此爽利、行事如此大方之人,与传言中完全不同。 “我说着玩呢!你有这份心爹爹和母亲必定高兴,我哪里会怪罪你!”姚存慧和气的笑笑,说毕笑道:“你们天天同这些东西打交道,你们才是行家,所挑选的必定不错!等会儿走的时候叫人直接装上车便是,我也不看了!倒是辛苦你们了!” 姚存慧说毕,向红枝使了个眼色。 红枝便从身上抽出一个红包,包里是一张十两的银票,双手递给姚存慧,心中却暗暗鄙视:一出手就是十两银子,大小姐还真舍得给她糟蹋! 姚存慧便将红包递给杨管事,笑道:“一点儿心意,拿给大家伙分了吧!” 杨管事听了姚存慧一番夸赞的话已是十分高兴,如今又有赏银益发高兴,恭恭敬敬的接过谢恩,便陪笑道:“二小姐赶路也辛苦了,您且歇着。小人这就让人早早准备饭食去,好让小姐早点儿回程,过了正午,太阳就毒辣了!” 姚存慧笑道:“那就麻烦你们了!不过我倒是想在庄子上转转,请杨管事寻了明白人给带带路。” 杨管事忙答应下来,叫来了自己的女人,让陪着姚存慧、温妈妈和红枝在农庄上逛了起来。 温妈妈寸步不离跟在姚存慧身边,侧耳细听姚存慧同杨管事娘子的谈话,在心里暗暗记着、分析着,看看是否有什么有价值的等回去好回禀给马氏知道。 温妈妈以为姚存慧会打听诸如农庄有几口人?管事有几个?管事们都有些什么喜好?多大年纪了?农庄占地多大?出产些什么?每年收成如何?诸如此类的问题,因此满心的全神戒备着。 不料,姚存慧只是一味称赞此地风景如何如何的好,关心的是今年的葡萄甜还是去年的葡萄甜,附近有没有小河、河里的鱼大不大这些毫无价值的鸡毛蒜皮,听得温妈妈好生无趣!更是暗暗鄙视姚存慧:怎么看都不像个当家主母的料!就凭她还想跟夫人斗?做梦! 很快饭食便准备好了,杨管事亲自过来请姚存慧回去用饭,谦虚着说什么“都是山野粗俗之物,请二小姐不要嫌弃!”,姚存慧亦笑着客套了几句。 备下的是六菜一汤,其中一道热气腾腾的野鸡炖蘑菇香味四溢,刚一闻到这个滋味姚存慧便忍不住食欲大动。 第24章 奶娘(二) 姚存慧是主子,这庄子上没有一个人够资格同她一桌吃饭,杨管事命自己女人在一旁殷勤伺候着,又轻温妈妈和红枝往小厅里用饭。小厅里另外备了一桌。 温妈妈肚子虽然也已经饿得咕咕乱叫,闻到这饭菜的香味更是饥火难忍。可是,难忍也得忍,她是绝对不会离开姚存慧半步的! “二小姐还没用好呢,我们做奴婢的哪儿能离了二小姐跟前下去用的?杨管事你太客气了,我们哪里当得起这般厚待呢!二小姐用好之后,我们就着剩下的胡乱用一口也就行了!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温妈妈不愧是马氏身边混出来的,笑得亲切,巧舌如簧,客客气气,几句话就把态度道理摆得清清楚楚。 “温妈妈说的是,杨管事,就这么着吧!那一桌子菜你们下去自用吧!我这里啊,有红枝伺候就可以了!”姚存慧笑着拿起筷子,红枝立刻有眼力界的上前布菜。 温妈妈监视着自己不准离开她的视线她便成全她好了,没有必要为了这么点小事惹得马氏动疑。 一开始,姚存慧心情还是极好的,可用着用着脸色就有点儿微微的变了,温妈妈和红枝迅速交换了眼神,两人均是大惑不解。 看来有戏!温妈妈精神振了振,一双眼珠子睁得圆溜溜的,越发紧紧的盯着姚存慧,不放过她一丝丝细微的表情和举动,似要将她整个人看穿来。 用过饭之后,姚存慧的眼神就有点儿不对了,坐在一旁饮着茶,神情有点儿怔怔的,不时恍惚。 温妈妈一心要解惑追求真相,咽着口水按下饥火硬是说不饿,寸步不离侍奉在姚存慧身边,只有红枝一个人添了饭食吃着。 “这豆腐羹不知是何人所做?请她过来,我要当面见她。”姚存慧将手中的茶碗轻轻一搁,抬头望向杨管事娘子。 杨管事娘子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她心里没底,却不慌张。如果是好事,杨管事身为管事当然也有份;如果是坏事嘛,他们夫妇自然也有理由开脱! 杨管事娘子不敢怠慢,亲自去厨房将人找了来。 就这样,阔别多年的容妈出现在了姚存慧的面前…… 姚存慧与容妈抱头痛哭,杨管事娘子大吃一惊,忙命人悄悄去将杨管事寻了来,谁料想的到,厨房里干活的一个老妈子,竟然是二小姐的奶娘! 杨管事也吃了一惊,慌得连忙赶了过来。他是庄子上的人,姚府内宅的辛密他哪里知晓内情?与自己的女 人在一旁苦劝姚存慧,心中忐忑之极,生怕遭她怪罪,一时竟忘了去寻思二小姐的奶娘怎么会沦落到自己庄子上干杂活的地步。 姚存慧理所当然要求带容妈回府,杨管事夫妇相视一眼俱是大大的松了口气! 二小姐没有怪罪,很好,真是太好了! 两口子忙不迭的答应着,好听的话更是不要钱的一句连着一句飞出。 温妈妈也暗暗吃惊,万万料不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容妈是个稳重且精明的女人,当初马氏费了多大的劲才找着了容妈一点儿错处借机发作温妈妈是一清二楚,而且,当初如果不是姚存慧年纪还小,性子也软和,那么点错处马氏根本就不能把容妈怎么样! 如今不一样了!如今的姚存慧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任由马氏搓圆搓扁的娇怯丫头,再加上一个容妈回归,马氏还不得气得吐血。 偏偏今日跟着出门的是自己,马氏到时候还不得把火撒在自己身上?温妈妈越想越丧气,越想越懊恼,也做出了无比坚定的决定,那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姚存慧将容妈带回去! “二小姐!”温妈妈越步上前,陪笑着向姚存慧道:“这是大事,二小姐还是先禀了夫人再做打算的好!不然——” “不然怎样?”姚存慧哪里容她把话说完,一双清凌凌的眸子直直盯着温妈妈道:“爹爹和母亲素来教导我们姐妹要讲求孝道,容妈是本小姐的奶娘,本小姐将奶娘接回去有何不可?难不成温妈妈觉得母亲会拒绝?你倒是说说,母亲为何要拒绝?莫非我们姚府连小姐奶娘的一碗饭都没有吗!” 温妈妈目光瞟过杨管事夫妇,当下也顾不得别的,略含警告的说道:“二小姐难道忘记了?容妈当年是怎么离开姚府的?” “温妈妈此言差矣,”这回开口的却是容妈,只见容妈徐徐说道:“那时候二小姐还小,她哪儿记得什么呢!夫人给了恩典,我们全家便离开了姚府,就是这么简单。可我这把老骨头偏偏舍不得二小姐,刚刚出了京城就后悔了!” “是么?那你后来怎么又不回姚府去?”温妈妈语带讥诮。 容妈轻叹一声,幽幽道:“我没脸啊!刚刚离开,哪里好意思回去?再说,那也辜负了夫人的恩典不是?所以我就寻了牙婆,求她帮我介绍一份活计,只要是在姚家手下干活,无论是庄子上还是城里商铺里都无所谓,只要是在姚家,只要能够知晓二小姐过的好不好,我也就安心了!没想到啊,” 容妈凝向姚存慧,慈善的眉眼中满是怜悯疼惜:“没想到今儿,会在这儿碰上二小姐!我的二小姐,竟长了这么大了!” 容妈说着语带哽咽,忍不住滴下泪来,低头抬手拭了拭眼睛。 容妈很了解马氏的心性,当初自己犯的那一点子错根本是经不住推敲的,马氏那么好面子,绝对也不希望抖出来,自己说是领了恩典出门,马氏断然不会否认。而她主动招出通过何种方式来到西岭农庄却是为了保护姚存嘉。 她知道,今日之事马氏断然不会认为仅仅是个巧合,她肯定会去追查。既然她想查,她不妨将线索明明白白的抛给她!当初找牙婆的银子是姚存嘉所出,但事情,却是她独自去做的,也不怕马氏去查。 “容妈,你怎么这么糊涂!”做戏做足,姚存慧眼眶也红了,眼泪汪汪的握着容妈的手娇嗔埋怨道:“你既然没有回去,这么多年都不回府找我,你一点儿都不疼我了!” 姚存慧嘴一扁,委屈的撒起娇来。 “小姐,我的小姐!是老奴不好,是老奴对不起小姐!”容妈叹着气,顺势将姚存慧轻轻的揽入怀中,轻轻的拍着她的背,柔声细语的安慰着。 温妈妈瞠目结舌站在一旁,完全没有插得上话的余地! “二小姐,要不,小的这就派人先禀了夫人去再做决定?况且容妈的行李也要好好的收拾一番。”杨管事在温妈妈几句话的搅合下也终于回过了一些味儿来了,这么大的干系,他也担不起! “是啊是啊,就算容妈要回去,府上也得先把住处收拾出来不是?二小姐您也太心急了!哎呀,二小姐,咱们得赶紧回府了,大少爷那儿还等着二小姐呢!”温妈妈连忙又说道。 姚存慧点头道:“温妈妈有句话倒是说对了,赞儿还等着我回去呢!杨管事,赶紧叫人把那两筐葡萄和梨子装好,我们这就回去!至于容妈的行李,除了贴身之物,那些个粗使物件不要也罢!” “我的住处就更不必费事了,在小姐房里打个地铺就成了!我们又不是那名牌上的人物,哪里还当得起专门收拾四个字!温家嫂子,你呀,可是太抬举我老婆子了!” 容妈一张嘴也是能说会道,笑吟吟的与姚存慧附和着,说毕二人相视一笑。 容妈心里那个美啊,没想到啊,没想到几年不见二小姐竟然出挑得如此聪慧能干了! 即便自己不回姚府,也该放心了!容妈在心里暗暗的说 。当然,她更希望能够跟在二小姐身边,尽心尽力的伺候她。 温妈妈大为气闷,还想阻拦。姚存慧俏脸微沉,轻轻哼了一声,似笑非笑盯着温妈妈,说的意味深长:“温妈妈似乎忘记了自个的身份,是不是——要本小姐提醒提醒你啊?” 温妈妈心中一惊,忙敛手垂立一旁不敢言语。无论真实如何,明面上她早已不是管事妈妈,哪里还有资格跟小姐这么说话?姚存慧若是当真拉下脸发作起来,她不但要吃亏,而且丢脸! “容妈我告诉你,赞儿如今长这么高了呢,聪明的不得了!他啊,最喜欢黏着我了……” 姚存慧携着容妈的手,一路说笑一路去了,温妈妈及众人面面相觑,只得跟随了上去。 红枝脑子里也乱成一团,心中想道:现在一个缺心眼的红蓼都已爬到我的头上去了,不想又来了个精明的老狐狸容妈,再要取得二小姐的信任,恐怕是更难了!在夫人哪里如何交代?若是交代不了,夫人曾经的许诺还能兑现吗?若是不能,自己这一辈子该怎么办?还能靠谁?出路在哪里? 红枝越想越灰心丧气,愣愣的站在一旁走神,直到容妈轻笑一声,明亮锐利的目光扫了过来,提高了声音笑问姚存慧:“这是红枝吗?我记得二小姐身边还有一个红蓼,她如今可还跟着二小姐?” 第25章 奶娘(三) “是啊,今儿没带她来,留在府中看着屋子!”姚存慧微笑道。 红枝听她们说起了自己,正是满腔满腹的不悦,也没顾得上隐藏,不满的目光直瞪瞪的就朝容妈瞅了过来,面无表情走过去要扶姚存慧上马车:“二小姐——” “放肆!”姚存慧当即冷喝一声放下脸来,冷冷的睨着红枝道:“我御下素来宽容,你们一个个的是不是得了意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众人唬了一跳,齐刷刷的目光向红枝望了过来,看到姚存慧发怒,一个个摸不清缘由皆不敢出声。 红枝又羞又愧大感没面子,雪白的面皮涨得通红,念及满腔心事眼眶当即就红了,分辨着道:“奴婢,奴婢不知哪里做错了,惹得二小姐动怒!” “还敢顶嘴!”姚存慧冷冷道:“容妈是我的奶娘,便是在母亲面前也是有体面的,你方才那是什么态度、什么眼神,竟然对容妈如此无礼?我说你,你倒委屈了!” 红枝这才知晓缘由何在,心中懊恼怎么就叫姚存慧看见了。她哪里肯承认,仍是垂首小声辩解道:“奴婢不敢!” “不敢?你做都做了还说不敢!”姚存慧冷笑道:“你是我身边的心腹大丫头,没来由的我冤枉你做什么?今儿我可把话同你说明了,容妈是我的奶娘,我尊敬她,感激她,如果谁敢对她不敬,调三窝四的背后中伤生事,就不要怪我姚存慧对她不客气!红枝啊,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想必心思也大了,我的身边你是呆不住了!等回了府,我便禀明了母亲,由着你爱去哪里便去哪里吧!咱们好歹主仆一场,好聚好散也是一段佳话!” “奴婢知错,奴婢知错了!求求二小姐不要赶奴婢走!”红枝惊得心头一片冰凉,这才领教了姚存慧的厉害,连忙跪下流泪苦求不已。她后知后觉的知道,自己又一次触了姚存慧的逆鳞,刚刚缓和好转的关系又让她亲手给断送了! 众人包括温妈妈无不心惊胆颤,没想到二小姐这么护着容妈。 红枝苦苦求着,姚存慧冷着脸一言不发。 容妈见时候差不多了,便轻笑着上前,一边弯腰亲自将红枝扶了起来一边向姚存慧笑道:“二小姐,这不过是一点儿小事罢了,二小姐您何必动气呢!红枝这丫头还是跟从前一样,是个心直口快脸上藏不住事的,想必也非是有心冒犯,看在老奴的面子上就饶了红枝这一遭吧!” 姚存慧这才冷哼一声,瞅了红枝一眼:“看在容妈的份上,我就暂且 饶了你这一遭,若是再有下次,必不轻饶!”说毕吩咐一声回府,扶着一旁媳妇子的手上了马车。 “咱们也走罢!”容妈笑着,连忙拉了红枝一下,先后上了马车。 温妈妈好生无趣,也上了马车。 杨管事另派了一辆车装载着四大筐子水果跟在后头。 姚存慧方才还冷着脸,转眼心情又好了起来,拉着容妈叽叽咯咯不停的说笑着,温妈妈细细听去,都是些没有料的鸡毛蒜皮,也就没有了再听的兴趣,开始为自己的前途命运担忧起来。 当姚存慧带着容妈回到姚府时,马氏那边早已得到了消息。杨管事生怕平白无故被卷入此事殃及池鱼,左思右想,竟然亲自骑了马抄近路来到姚府,将事情经过禀了马氏。 马氏一听完,立刻怒意横生,忍不住将杨管事数落了一顿。 她哪里想得到?好不容易打发出去的容妈竟然没有离京,一直隐姓埋名住在自家的农庄里头,竟然这么巧被姚存慧碰上了,还直接把人这么带回来! 马氏越想越觉窝火,骂了杨管事发泄了一通,转而又和颜悦色的安抚了他一番,赏了银子命他依旧从后门去了。 平心而论,杨管事哪里会认得二小姐的奶娘呢?容妈既然有心留下,杨管事被她钻了空子也并非他的错!这么些年来,自己不也是半点儿风声都不知道吗! 杨管事磕头谢了恩,一颗心这才真正的落了地。 马氏斜倚在贵妃榻上,支着肘凝神细想,半响眉头一皱,冷笑一声,唤了乔妈妈过来如此吩咐一番,命她下去准备。 容妈想要回府,也要看她许不许。 不料,姚存慧进城之后,没有直接回姚府,而是吩咐马车改道,去了朱雀大街姚家米行总号铺子。 姚存慧踏进铺子后堂时,姚老爷正同两三位管事在商量事情,听伙计回禀二小姐来了不禁蹙眉,心中十分不悦。 倒是其中一位老管事笑着说没准二小姐有什么急事呢,横竖商量的事情也非十万火急,老爷还是先见见二小姐。 姚老爷在外人面前总要保留几分慈父的面孔的,闻言点点头,无奈笑叹道:“我这个女儿,是越来越无法无天,让各位见笑了!” 众人忙笑着闲说几句,各自埋头做事。 “爹爹,爹爹!”姚存慧一见父亲踏步进来,清秀俏丽的小脸上顿时露出甜美眷恋的笑容,眉眼弯弯迎 上来笑道:“女儿特意过来看看爹爹,不曾打扰了爹爹的正事吧?” 姚老爷本来心里还有火气,看到女儿这么亲热一笑,又问出这么一句话来,本就不多的怒火瞬间消逝了去,心间顿时柔软了两分,不由得也露出了笑容,拉着她一起坐下,笑道:“你不好好的在府里陪着赞儿,又特意跑过来做什么?找爹爹可是有事?” 姚存慧便笑道:“赞儿昨儿说了想吃新鲜的葡萄和梨,我今儿一大早便到城外咱们家的西岭农庄去摘了好些,这不,顺便给爹爹也送些过来,让爹爹也尝尝新!杨管事说了,都是早上现成摘的呢,滋味儿必定比外头买的要好!爹,一会儿让伙计洗干净了您尝尝!” 姚存慧献宝似的巴巴说着,姚老爷顺着看去,果然看到厅中圆桌子上放着两篮果子,葡萄紫莹,梨儿鲜黄,极好的面相! 姚老爷心中大喜,这么点儿水果算不得什么,难得的是这份面子!女儿对他这个父亲多么孝顺,在众人面前他自然长脸!他已经可以想象得到等会儿将这些水果送给众人分食能收获多少羡慕的目光了。 姚老爷哈哈大笑起来,连连夸赞慧儿懂事,又打趣道:“今天爹倒是沾了赞儿的光了!” 姚存慧也笑,抿着唇嘻嘻道:“爹爹您还吃赞儿的醋不成?若是爹爹说想吃,慧儿必定也去摘的,谁叫爹爹不说,是赞儿说了呢!” 说着父女两个都笑起来。 姚存慧又将容妈拉到姚老爷面前,眼睛亮晶晶的满脸笑道:“爹,您瞧瞧,您还认得她吗?” 姚老爷愣了愣,思索了半响,试探着道:“你——是容妈?” 容妈忙跪下磕头,点头笑道:“是,老奴是容妈。容妈给老爷请安,祝老爷长命百岁,身体安康!” 这是前妻亲自为女儿挑选的奶娘,乍然相见,姚老爷被往事引动,忍不住也起了两分慈善之心,忙和颜悦色的命姚存慧扶容妈起来,随口笑问道:“我好像记得,容妈一家不是回原籍去了吗?怎么会在这儿?” 姚存慧便笑着将其中原委说了,又求姚老爷答应,让容妈回府陪伴自己。 这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姚老爷自然不会对这么件小事上心,立刻随口就答应了,只吩咐姚存慧回府了别忘记同马氏说一声。又责怪容妈糊涂,既然舍不得二小姐,怎么这么多年却不回府反而躲藏在庄子里头? 容妈讪讪陪笑着说了几句。姚老爷也不在意,这些话 原不过是顺口随意说说罢了。 姚存慧见目的已经达到,便笑着起身告辞:“女儿便不打扰爹爹忙正事了,女儿先行告辞。” 姚老爷当然也不会再留她,便笑着让她赶紧回府,又忍不住嘱咐了两句赞儿肠胃娇嫩,这葡萄和梨虽然新鲜,也不要让他多吃了。 姚存慧笑着答应,又笑道:“如今天气热得紧,爹爹午间也要注意休息才是!” 姚老爷大感欣慰,呵呵笑着点头。 姚存慧一行回到姚府,不及回落梅院,她便领着容妈来到马氏的正院,叫人将那几筐子水果也抬到了马氏正院。 马氏是后院之主,这些水果自然该她来分配。 马氏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理由来拒绝容妈的回归,姚存慧抢先开口禀报,只一句话就把她所有的理由统统堵死在了肚子里:爹爹已经答应了! 姚老爷是个控制欲很强的男人,一家之主的权威绝对不容许旁人挑衅,又是在自家店铺里当着那么多人答应下来的话,他怎么可能出尔反尔? 马氏万万料不到姚存慧会玩这一招,好片刻方缓过了脸色。 什么偶然想起顺便去铺子里给爹爹送些水果,什么顺口提了提,假的,都是假的!若说她没有预谋,打死她她都不信!容妈这件事,她非要查个彻底不可! “爹爹说了,让慧儿回来告诉母亲一声,往后就留容妈在慧儿身边,也好帮着一起照顾赞儿!”姚存慧说的温柔和顺,嘴角含着浅浅的笑意。 第26章 七夕(一) 马氏淡淡点头:“既然老爷都这么说了,你便将容妈领回去好生安置吧!去周妈妈那里领一套铺盖和两身衣裳。容妈,你也算是府里呆过多年的老人了,府上的规矩皆是知晓的,我也就不多说了,好好伺候好小姐,尽你的本分,本夫人自不会亏待了你!” “是,老奴谨遵夫人教导,必定不教夫人失望。”容妈垂手恭声答应,微微低着头。 马氏银牙暗咬,嘴角肌肉不易察觉抽了抽。 “母亲,水果我都带回来了,这会子我便挑一篮子给赞儿那边送过去,剩下的请母亲做主给各处分了吧!这是杨管事的一点儿孝心,杨管事还说,请女儿代他向爹爹和母亲问好呢!”姚存慧微笑起身。 “好,你且去吧!他有心了!”马氏眼皮子也不抬,唇角轻动淡淡说出这几个字。 姚存慧屈膝后退,带着容妈自去挑选水果,给姚诗赞送去不提。 至于马氏会如何生气,会怎样同温妈妈秋后算账,那就不是她该管的了。 容妈回到落梅院,红蓼看到是她,一时惊得呆住了,手中的盆子差点打翻!扑在容妈的怀中又哭又笑,姚存慧还是头一回看到她失态。 姚存慧心中暖暖,嘴角不自觉扬起笑意:将容妈请回来,看来真是对了。 容妈自有红蓼招呼安置,姚存慧便先去了鸣凤轩看望姚诗赞,陪了他好一会儿方回了自己的院子。 下午时分,估摸着各处午睡已经起来,姚存慧便亲自带了容妈分别往毛氏、姚存嘉、姚存美以及鸣凤轩处去了一趟请安问好。容妈新近回府,自然应该往各处去打声招呼的,这才合大家子的规矩。 毛氏如今对姚存慧心存不满多时,姚存慧以为自己上门她会阴阳怪气不理会,不料,毛氏一看到容妈顿时眼睛大亮,仿佛又看到了一颗可以搅合得风雨漫天的棋子,满脸都是笑容,客客气气的将姚存慧和容妈请进了屋子里,坐着说了好一阵话才放了她们离去。 接着到了姚存嘉那里,彼此之间自然又是另一番惊喜,当着人不便说什么私密的话,一个眼神却足以让彼此明了。 在姚存美那里,只见了个面招呼了一声,便退了出来。 从鸣凤轩出来,回到落梅院,又换了红蓼陪着容妈去了几个管事妈妈那里各自招呼了一声,容妈再回到落梅院时,已经到了晚饭时分了。 这晚姚老爷突然吩咐一家子去正院吃饭,容妈回来时姚存慧 已经带着红枝去了,她便同红蓼一起用了晚饭,随后等着姚存慧回来。 容妈坚持守夜,姚存慧拗不过她便由着她。 这一晚,主仆两个说了大半夜的话,不过,并非什么机密不可对人言的话,而是回忆往事、感慨时光流逝之种种。 两人都是人精,岂能料不到不但今晚,想必接连下来不知多少晚,红枝是肯定要来听墙角的,岂能轻易让她听了去? 次日打发了红枝去厨房催午饭,容妈见四下无人,方向姚存慧叹道:“二小姐,这些年您受委屈了!这个屋子,哪里是咱们这样人家千金小姐呆的地儿!唉,若是夫人还在,岂能由人如此作贱二小姐!” 姚存慧顿时苦笑,心想还好是现在,若是前些日子您瞧见了,恐怕您连抱怨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如今这个样子,已经很好很好了。 “容妈,我不在乎这些。况且,我们不会一直这样下去的,对不对?”姚存慧容色恬淡,一双清亮亮的眸子温柔而坚定的凝向容妈妈,由内而外散发的自信令人由不得精神一振。 “对,对!一定不会一直这样下去的!二小姐,容妈会帮你,容妈会一直站在你的身边帮你。”容妈既欣慰又心酸,欣慰的是二小姐终于长大了,心酸的是她小小年纪说出这种话来可知吃过了多少的苦头! “有容妈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姚存慧展眉轻轻一笑,却被容妈接下来一句话雷得外焦里嫩。 容妈说:“容妈一定会帮小姐挑选一位称心如意的郎君,下半辈子让小姐幸福安康,再也不要受苦!” “容妈,”姚存慧扶了扶额,认真的说道:“我还有赞儿需要保护,我现在还不想嫁人。这件事容妈先不要提了,好吗?” 容妈也认真的望了望她,点头叹道:“二小姐,真是难为你了!你放心,无论你做什么,容妈总会站在你身边支持你、帮助你。”大周的女子,出嫁向来要晚,更何况姚存慧说的也有道理,容妈便也没有过多坚持。 姚老爷虽然疼宠姚诗赞,可是马氏就不一样了,姚诗赞还那么小,长于后宅,若无人一旁紧盯照看着,无疑掉入狼窝里的羊,马氏容忍他平平安安长大才怪! “谢谢容妈。”姚存慧真心感激。 容妈轻叹一声,眉头紧蹙,幽幽道:“二小姐,你的月例银子本就不多,每月还被有所克扣,咱们可得想个法子解决才好!二小姐啊,在这深宅大院中生 存,咱们主仆两三个便是再小心谨慎也难周全,须得手上有银子才好办事!” 姚存慧猛然大悟,容妈说的很对,没有银子时不时给府中各等奴仆们尝点儿甜头,怎么同她们打好关系呢?不能与各层奴仆打好关系,且不说不能及时获知各种消息,且也少了许多方便,相当于将所有的人都推到了马氏的阵营。 试想,你没有一丝半点儿好处给人家,向人家寻方便的时候人家何必冒着得罪马氏的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人家得到了什么消息何必要告知于你? 有了银子,才会有人情,有了人情,才会有方便。深宅大院的奴仆们无人不喜欢八卦,自有一套得到、传播消息的途径,没准什么时候,这些看似磕牙打闲的消息还能起到关键的作用。 红蓼太老实,红枝不可用,姚存慧自己去同仆人们打交道太过显眼,如今有容妈在,简直太合适不过。凭容妈的手腕,只要有足够的活动资金,她肯定能很快的闯出一片天地! 问题的,这活动资金,要从哪儿来?总不能将母亲留下来的首饰当卖了吧? “此事也不急在一时,咱们慢慢儿再想法子,二小姐也别太忧心。”容妈见姚存慧呆呆的出神,苦苦思索的模样不由得心疼。 姚存慧收回神思,抬眼轻睨含笑道:“我知道了,容妈放心便是。我会有办法的!” 主仆两人没说多大一会儿话,便听到院子里头红蓼笑着和红枝招呼的声音,便住了口,摆上饭来不提。 姚存慧没想到,第一笔的活动资金是姚存嘉悄悄送来的。一共二十两,一张十两的银票,另十两很贴心的换成了散碎的银子和铜板,以方便她们使用。 拿着沉甸甸的银子,姚存慧心中也沉甸甸的,大姐默默无闻,却一直在不余遗力的支持她,而她呢,连她究竟要面对的危险是什么都还不知道!眼看着婚期越来越近,姚存慧的心里也越来越不安。 转眼到了七夕,这一晚整个京城是所有未婚男女欢乐的海洋,女孩子们无不穿上最美丽的衣裳、戴上最精致的首饰,描眉上妆,点染脂粉,打扮得漂漂亮亮成群结伴出门游玩。 届时城中会专门劈出大片的活动场所,称为乞巧市,设有专卖各种乞巧物品的市场,当然了,少不了还有零食小吃、胭脂水粉、簪花钗环、新鲜花卉、各色玩具等各种女孩子喜欢的玩意儿售卖。 在宽阔的广场上,处处悬挂彩旗彩灯,还有有官方和商家搭建的穿针 楼、乞巧楼供人们前往“斗巧”,众商家争奇斗艳,彩楼造型各异,铺陈鲜艳,引得无数众人流连忘返,笑声不断。 广场的正中央,摆着一个巨型的大香炉,炉中焚着名香,青烟袅袅,香味弥漫,炉下设着锦绣跪垫,一拨拨虔诚的女子来此请香跪拜,谓之“拜巧”。众女相互打趣着,相互逗问着对方许下的心愿,笑闹之声传出老远。 这一晚,姚府中几位小姐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热闹,就连七岁的姚存芸也在毛氏的带领下前往乞巧市游玩。 姚存嘉是婚期将近的待嫁女子,自是不去。这是在京城中所过最后一次乞巧节,姚存嘉便笑准了绿荷、绿叶与姚存慧同去热闹一番,绿荷、绿叶喜之不尽,早早的便穿戴整齐,来到落梅院等候。 天色刚黑,姚存嘉便带着红蓼、红枝和绿荷、绿叶一同出门,在马氏那里告了别,与姚存美、马群芳及其主仆,并毛氏、姚存芸等一同乘了马车,前往乞巧市。 到了市中,暗夜的空气中随风传来阵阵的脂粉香气,望过去一片人山人海,鬓影衣香,喧哗如潮,女子们银铃似的娇笑声肆意而张扬,充满着青春的活力,令人见了忍不住迫不及待想要加入其中。 “二婶,我和表姐先去南市那边买花儿,二婶你呢?”姚存美眼角也不扫姚存慧一下,只向着毛氏说道。 第27章 七夕(二) 南市那边,是专门卖鲜花的地方,有玫瑰、月季、牡丹、栀子、芙蓉等各种鲜花出售。 据说今晚上卖的最多的是“并蒂莲”和“种生”。 所谓并蒂莲非是天生,而是商人们将两朵半开或者全开的荷花以五彩丝线缠绕在一起出售,谓之“并蒂”。 种生则是在七夕节前将绿豆、小豆、小麦、稻谷等种子放在一个巴掌大的小巧瓷器中,浇上水浸着,令其发芽,长出数寸,用红蓝黄等各种颜色的绢纱绸布将之包裹起来,一排排摆在摊子上出售给众人。买者看不到其中长势,随意挑选一个,谁挑选的种生长得又青翠茁壮又整齐均匀,便是一个好彩头。 姚存慧向人群中望去,果然发现许多女子手中持着各样鲜花或者种生,娇花娇容正两相宜。 毛氏望望她们姐妹,目光征询似的停在姚存慧面上。 她们姐妹相当于是她带领出来的,她得负责。 “我没有哪里特别想去的,我想随意逛逛。”姚存慧微笑着道。 “那也好,”毛氏点头含笑:“那么咱们便分开吧,一个时辰之后仍旧在这儿集合,一同回府。你们瞧仔细了,就在这座‘光耀昭华’的彩楼牌坊下边!若是找不到地儿便向巡逻的衙役官差们打听,不要随便同陌生人搭话。” 姚存慧等齐声称是,拜别了毛氏,各自领着各自的人走开。 姚存慧带着四个丫头顺着人潮缓步前移,四个丫头兴奋得指东画西,瞧什么都觉稀罕喜欢,叽叽喳喳的说笑着一刻也不曾停止。红蓼也较往常活泼了许多,而红枝,也收起了平日的要强和心机,在这一刻,她们都是对未来充满憧憬、单纯快乐的妙龄少女。 乞巧市上各种小商品、小玩意令人应接不暇! 有泥土捏成的一两寸大小的人偶,悉以雕木彩装栏座,或以红纱碧笼装饰,或饰以金球牙翠,有那制作精致的,一对价值纹银一两。 又有一种叫做“水上浮”的玩意,用融化软和的黄蜡捏造而成,多为凫、雁、鸳鸯、鹈鹕、喜鹊、金鱼、寿龟等造型,以彩笔细细描绘,放置水上,栩栩如生几如活物,引得无数垂髫少女竟相观看。 又有小木板上铺盖薄土,撒稻粟种子栽植新苗,置小茅屋各种花木,作田舍人家村落之态,谓之“谷板”;又有以小瓜雕琢成各种花朵模样,谓之“花瓜”;又有形似甲胄人物之各色果实,谓之“果实将军”……以及余者各种吃的、玩 的、用的、戴的、赏的、看的无所不有,无所不精! 融汇于欢乐的人群中,姚存慧的面上也满是笑容,这么长时间以来,只有这一刻她是真正的放松。 可是,她仍旧没有忘记,今晚,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你们自个玩去吧,切记不要走散了,我在这里歇一会儿!若是等会儿走散了,你们便自己回彩楼牌坊那边去!” 到了广场中央的大香炉旁,姚存慧含笑着吩咐四人,一人又赏了五百铜板,让她们自个玩去,自己独坐在大树下的长凳歇息,把玩着刚刚买来的一个新鲜花球,清雅的花香沁人心脾。 京城的所有街道方位感都很强,南北东西皆是笔直,轻易不会迷路。 红蓼犹不肯走,想要留下来陪着姚存慧,硬是让她撺掇着同红枝去了。 四个丫头别了姚存慧,很快就分成了两路各自逛着,红蓼和红枝一路,绿荷和绿叶一路。 看着她们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姚存慧轻轻起身,微微抬头,瞥了一眼青烟袅袅升腾的炉鼎,理了理凉风吹起的碎发,很快又汇入了人群中。 出了乞巧市,姚存慧拦下了一辆马车,一刻钟之后,来到了一家医馆,叩响了门。 “这位小姐是抓药还是出诊?”开门的伙计上下打量了姚存慧一眼,问的客气而礼貌。 姚存慧嘴角轻扬,含笑道:“大夫在吗?” 伙计见她穿戴不俗,却又是单身一人,一时之间有些拿不住她究竟是何身份,迟疑道:“小姐——” “如果大夫有空,我想见他一面,有要事询问,劳烦小哥禀报一声。”姚存慧笑意融融,气质大方而淡定从容。 伙计终于往旁侧了侧身,抬手陪笑将她请了进去。 这家叫做“长春堂”的医馆主家姓朱,是个实诚严谨的大夫,前世记忆中,协阳侯府的府医便是聘请了此人。 朱大夫正在后堂配药,听见有人求见便净了手出来,看到是位穿戴不俗的貌美女子,不由一怔。就着灯光再细细瞧她气色精神不像病人,意态闲闲也不像请求出诊,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好看,冷淡道:“小姐是来看病还是抓药?” 姚存慧微微一笑,从袖中抽出一张药方,递给朱大夫:“小女子想请您帮忙瞧瞧这张方子可有问题?” 朱大夫怪怪的瞧了她一眼,漫不经心的接过药方,展开一看,眼神徒然一跳,下一秒 神情便凝重了起来,盯着那药方眼神越来越专注,嘴里喃喃的念叨着什么。 “这药方,敢问小姐从何得来?”朱大夫望着姚存慧,目中多了几许深思。他是浸淫几十年的老大夫,拿到一份药方自然能够看出几分端倪。 “实不相瞒,这是家中祖传药方,”姚存慧正色说着,想着“祖传药方”几个字心头忍不住微微莞尔,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一个跑江湖专行拐骗的郎中。 “若非母亲病重,无钱抓药,小女子也不会出此下策,我这里还有几张药方,如果朱大夫感兴趣的话,愿意一并出售给您。若是您不感兴趣,小女子只好另找别家。”姚存慧悠悠叹息,眉间轻愁顿起。 朱大夫眸光闪烁,微微打量着她,似是在辨别她这话中几分真,几分假。 “呵呵,”朱大夫低低的笑了一声,玩味道:“如果我不买下这药方,小姐却让我看到了此方,小姐不怕吃亏吗?” 姚存慧笑着摇摇头:“您是个众人交口称赞的好大夫,医德高尚,人品自也不低,小女子相信您不是那种人。” 朱大夫愣了愣,自嘲笑道:“你这么信老夫?老夫自己都没有这么自信呢!要知道身为一个大夫,看到新的药方,那是想忘都忘不掉的!” “那么,朱大夫买下来便是了!”姚存慧笑道。 朱大夫不由得哈哈大笑,点头叹道:“小姐真是会说话!”却没有立刻答应姚存慧的话,而是指着药方细细的问着姚存慧。 朱大夫随口问,姚存慧随口回,对答如流。朱大夫看似随意,又顺口问了她些药理医理方面的问题。姚存慧心中暗笑,好歹她也是中医世家出身、浸淫中医近二十来年的人了,岂能让朱大夫给难倒?她的理论和见解只有令朱大夫茅塞顿开的! 不过,姚存慧并没有可着劲的卖弄自己的中医知识,只是恰到好处的提一两点较之这个时代更为先进的医学理论,目的,是要朱大夫信服自己。 试想一个连医理药理都不懂的女子,又哪儿来的人所不知的药方呢? 一番交锋下来,朱大夫暗暗佩服且暗暗汗颜,终于去了最后一点的疑心,爽快的点头:“小姐,你还有多少药方,我全部要了。” “多谢朱大夫。”姚存慧大喜,又从袖中摸出了四张药方,依依不舍的瞥了最后一眼,轻叹道:“若非迫不得已,小女子亦不会出此下策,这五张药方卖给朱大夫之后,小女子不会再使用。这五张药 方,可值三百两?” 姚存慧并不太了解此时的物价,本尊不懂经济账,对这方面也是一片空白,姚存慧只得估摸着试探开口。 朱大夫不由诧异,微眯着眸子狐疑的打量姚存慧,心道果然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难道她不知道么?不传之秘的药方对于一个医馆来说多么重要,说是无价之宝亦不为过! “小姐,”朱大夫笑道:“我先给你五百两,我信小姐的人品,但这些药方我还是得试一试是否真的有效好用,半年之后小姐再来,如果好用,我再付给小姐五百两。” 姚存慧听得惊呆了,她没想到一张药方竟然这么值钱。 “一切听由朱大夫做主,”姚存慧点点头,打趣着笑道:“那么朱大夫您可将剩下的五百两备好了,半年之后,小女子必定上门来取!” 朱大夫哈哈大笑,目光中满是赞赏,抬手笑道:“请小姐稍候老夫这就去拿银子。” 姚存慧此时不知,几月之后,朝廷发兵攻打西域,朱大夫将她送来的其中一张接骨续骨方子献上,除了得到朝廷的千两白银赏赐,还得到了一块官府发放的嘉奖匾额。而她更想不到的是,她和朱大夫,还有更多后续的合作。 姚存慧小心翼翼的将银票贴身收好,笑着告辞。 踏出医馆的的那一刻,她心中充满着浓浓的踏实感,心情格外的舒畅。 有了这一大笔银子,足够她和容妈在府中好好的经营人脉。 许是心情太激动了,姚存慧懵懵懂懂的走着,竟没有留神到迎面飞驰而来的马车,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然躲避不及。 马车疾驰带起的风已经扑面而来,姚存慧本能侧身躲避,仍然心头一凉,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第28章 你忘了我吗 预料之中的痛楚和撞击没有如期而至。 “找死啊,怎么走路的!”惊魂后怕的骂声反倒是直灌入耳。 “对不起,对不起!”好听的男声温润而低沉,连连的道歉。 骂骂咧咧的车夫依旧赶车疾驰而去。 姚存慧猛然回神,脑子里“轰!”的一下炸响如晴天里划过一道霹雳,她蓦地睁开眼睛,抬头望去,直直的对上一双乌漆黝黑的眸子,一时僵住了。 眼前的男子,玉带束发,刀唇薄颔,双眸黑而深邃,鼻梁高而挺直,五官线条硬朗清晰如刀削斧刻,英朗勃勃,气质出尘。他的身形修长俊逸,淡色衣袍纤尘不染,此时双臂正箍抱着她,眼睛一眨不眨的凝着她。 他的眸光中,有侥幸,有欣喜,有关切,有意外,还有着姚存慧所不明白的莫可名状的激动的情愫。 在他眸底深光中,她分分明明、清清楚楚的看到一点极亮极亮的光,那点极亮的光中,有她完整的影子。 有清清淡淡的檀香味,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丝丝缕缕的窜入她的鼻端,搅乱了她的心房。 “啊!”姚存慧惊呼出声,慌忙挣脱了男子的怀抱,后怕的吐出一口气,下意识整了整身上的衣裳。 “慧儿,你怎么——会在这儿?”男子亦恍然回神,有些无措的张惶着双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慧儿?这是什么状况?姚存慧愕然抬头,迷茫的望向男子。 他们认识吗? “呵呵,”男子低笑起来,笑声中带着无奈和苦涩,他轻叹道:“看来,你是真的忘了我了!” 他落寞怅然的神情竟让姚存慧没来由的心头一痛,仿佛被什么利器狠狠的扎了一刀。 “沈佺!”没有任何意识、不经任何考虑,她脱口而出,低呼着唤出了一个名字。 “你还记得我!”沈佺英朗的浓眉一扬,眸中骤然闪亮,整个人霎时如同蒙上了一层明亮的光芒,变得神采奕奕,容光焕发,他又惊又喜的望向她,身子轻抖,声音微微发颤:“慧儿,你还记得我!你还记得我!你真的还记得我!” “我——”姚存慧顿时梗住,胸口沉沉的似重千斤,只是那么怔怔的望着他。眸中渐渐泛起水雾,眼前男子的身形面容渐渐的在水光迷离中变得支离破碎。 “为了你他发誓终身不娶,不惜抗旨拒婚,太后震怒,连爵位都被夺了……” “说起来侯爷还真得好好谢谢他呢,没有他相助,侯爷这么年轻哪里能得了这么个爵位呢?这一切,可都是你的面子呢……” 数不尽的悲愤哀伤骤然如潮水般从记忆深处逆袭而来,强烈的控制了她的意识和思想! 沈佺,沈佺,前世里,他究竟为她付出了多少、放弃了多少、牺牲了多少! 她不知道,她什么也不知道!她怎能辜负他的深情,这样一个伟岸出众的男子! 眼泪不受控制的簌簌而下,滑过她清秀俏丽的脸庞,一滴一滴的落在衣襟上,她双眸用力一闭,别过脸飞快的抬手拭了拭面上的泪。 “慧儿,别哭!别哭了!”下一秒,她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沈佺将她紧紧的拥在怀中,下颔在她头顶轻轻蹭了蹭,轻轻拍抚着她的背,一声一声,轻柔的安慰。 姚存慧咬着唇,身子不住的颤抖,哽咽着,眼泪流得更凶了。 “慧儿,慧儿!”沈佺手忙脚乱的放开她,笨拙的抬手去抹她脸上的泪水,喃喃低语的唤着她的名字。 他怎么能让她哭呢?他应该让她快乐才对,不是吗!他不要看到她脸上有泪水,她的脸上,应该只有笑容,灿若三春桃花的笑容。 半响,姚存慧才慢慢止住了泪水,密而柔软的睫毛湿湿的拧在一起,微肿的双眸泛着柔光,楚楚可怜。 “慧儿,哭肿了眼睛,瞧你怎么回去!”沈佺轻笑,长着薄茧的指腹怜爱的轻抚着。 姚存慧吃了一惊,喃喃道:“我,我真的有这么糟糕吗?” 毛氏和姚存美、马群芳都不是好骗的人,若是叫她们看出什么端倪,她不知又要费多少脑细胞去周旋。 “不是太糟糕!”沈佺嘴角轻扬,眉眼弯弯。她还是那么好哄,一句话就哄住了。 二人回到乞巧市附近,上了一家酒楼的雅间,沈佺便命店伙计端来了温水和干净毛巾,又请伙计就从乞巧市中买来了些上好的脂粉,姚存慧就着重新梳洗了一番。 “慧儿,”沈佺凝着眼前的俏丽女子,眉眼间俱是化不开的笑意和脉脉温情。 他们初见那年,他十二岁,她只有七岁,那时她的生母还在世,她俏丽而活泼,银铃般的笑声响彻他的心扉。他是个被冷落的孩子,只有她对他露出了温暖的笑颜,跟她轻柔的说话,从那时起,他的心里便再也抹不去她娇俏的身形和干净温暖的笑。 再见时,是在她母亲的灵堂上,她哭得哀婉凄切,形容憔悴,瞧也不曾瞧他一眼,他心痛不已却无法上前一步。那时起,他暗暗发誓,总有一天,他要将她护在身边,为她遮风挡雨,再也不教她落一滴眼泪。 自那之后,她几乎不再出门,亦不见客,他千方百计打听她的消息,一个一个的消息却令他心痛心焦。他比以往更加拼命的学习武艺研读兵法,众人都说他成熟了,如此这般是要为死在战场上的大哥报仇。只有他自己知道,大哥的仇,要报;她的周全,他亦要护! 他没有想到,今日这么巧会碰上她;更没有想到,一见面他就引得她大哭了一场。 “这些年,慧儿过的好吗?”沈佺温柔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当年的垂髫小丫头如今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粉妆玉琢的小脸也长成了豆蔻少女俏丽的姿容。可是无论时光如何荏苒,她依然是他放在心尖上的那个人儿! “我还好,你呢?”姚存慧轻轻一笑,潋滟的眸光回望着他。 “我也还好,”就是想你,很想很想!沈佺笑着:“看到你无事,我便放心了!” 她的衣饰打扮、举止神情,并不曾显出什么不妥,可是。沈佺苦笑,马氏待她怎样,前两年暗中盘查过的他,自是清楚。 “慧儿,如果有什么事你一定要告诉我,普净寺的鸿光大师是我的至交好友,你只要把信送到那里,我自然便会知晓。”她虽好,他亦不能全然放心,这句话他老早就想同她说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而已。 “谢谢你,沈大哥。”姚存慧心中暖暖,感激的点了点头。 沈佺眼底划过一丝失望:他和她之间需要说这个“谢”字吗?他不要她谢他! 两人一时默默无言,楼下的喧嚣与欢乐的笑语不时传来,一声一声击在各自的心上。 “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二婶找不到我会着急的。”姚存慧猛然醒悟,眸光微沉。 就着半开的窗户望下去,人潮果然比先前稀疏了些,沈佺安慰道:“你和姚二夫人约好在哪里见面?我送你过去。” “在北市坊入口处一座叫做‘光耀昭华’的彩楼牌坊下!” “你别着急,我知道近路。”沈佺笑笑,带着她下楼,从一旁小巷子中弯弯绕绕穿梭而行,不多会但见眼前一亮,出了巷子,往前几十步,便是那座高高的彩楼牌坊了。 隐隐约约的,姚存慧已经看到了自家马车 旁边毛氏、红蓼等人。 “她们已经到了,我该走了!”姚存慧连忙说道。 沈佺点点头,看着她急匆匆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又大叫了一声“慧儿!”,姚存慧停下脚步,回头,沈佺笑笑:“保重!” 姚存慧嫣然一笑,唇角弯弯:“你也保重,快回去吧!” “哎哟,我的二小姐,你这是打哪儿去了,可算是回来了!”毛氏正四下张望,见了姚存慧自人群中匆匆跑来,一颗心放下来的同时不由得白了她一眼。 “二小姐!您没事吧!”红蓼丫头急得眼眶都红了,快步上前紧紧握着姚存慧的手腕上下打量着她。 “让二婶担心了!”姚存慧安慰的回握了握红蓼的手,憨憨的不好意思向毛氏笑了笑。这么多年她是头一遭出来玩逛,一时贪图新鲜多玩了一会儿也算正常,毛氏心中虽然不快,却也不会当真刨根问底。 “既是回来了,赶紧上车吧!”毛氏点点头,语气淡淡。 姚存慧扶着红蓼、红枝的手登上马车,便听到姚存美不酸不凉的话语:“我说二姐,逛了这么大晚上,都买了什么好东西呀?也拿出来让我们开开眼嘛!” 姚存慧身子微僵,这才发现就是那唯一买下来的花球不知何时也被自己给弄丢了!别人是满载而归,独有她两手空空如也。 姚存美显然已经看到了她空空的两手,眸底讥讽的意味更浓:“二姐你也太小气了吧?竟什么都没买呀,那些月钱都攒来做嫁妆呢不成!二姐放心,母亲是少不了二姐那份嫁妆的,至少,不会让二姐填不饱肚子嘛!” 马群芳亦笑道:“三表妹你这话许是错了,没准是二表妹眼界儿高,瞧不上这些小玩意呢!” 姚存美嗤笑道:“表姐说的也是!谁的眼光比得上二姐呢!要攀高枝,也不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呵呵,二姐,听说今晚乞巧市上有好多的王孙公子微服出游呢,二姐逛了那么久,不知道有没有‘偶遇’一个两个呢?” 第29章 前世的意外重演 “多年未出门,我倒不知还有这么回事,比不得两位妹妹,消息如此灵通!”姚存慧淡淡一笑。 “你什么意思?”姚存美柳眉高挑,怒目相视。 “没什么意思!” “你——” “好了好了,逛了一晚上你们一个个的还不累呢,好好的坐着,等会儿就到家了!”毛氏见火药味越来越浓,适时的打断。 “若不是在这等那没见过世面挪不动脚的,早就到家了!真是讨厌,等的人好心情都消磨掉了!”姚存美叽咕着,白了姚存慧一眼,闭目后靠养身。 姚存慧没有再搭理她,亦靠着马车后壁,听着车轱辘吱吱嘎嘎的轻响着,静静养神,回想着自己的心事。 姚府马车离去后,一抹修长挺拔的身影从人群中分离而出,静静的凝着摇摇远去的马车,薄唇轻抿,深邃的眸光晦暗不明。 他长年习武,耳力非比常人,兼之有心倾听,有什么是听不到的? 看来她的日子,并不完全如她说的那样“还好!” 慧儿,你等着我! 沈佺身侧的拳头紧了紧,眸光骤然一沉。 落梅院中。 “容妈,这些银子你收好!先慢慢用着,等用完了再同我说。”姚存慧将十两一张一共十张银票递给容妈。清亮亮的眸子中满含笑意。 “二小姐,这,这是打哪儿得来的!”容妈点清了银票面额,吃惊的脸色都变了。 今晚大家都累了,红枝也没有再来听墙角,是以二人能够说上一番话。 “放心,”姚存慧笑道:“这些年我钻研医书,琢磨出了几个好用的药方卖给医馆得来的这些银子,来路正的很!” 容妈只知道姚存慧每天空闲的时间都在不停的看书,听了她这番解释并不起疑,眉开眼笑骄傲的直夸自家小姐聪明,只说太多了,只肯拿了五十两,另五十两让姚存慧好好收起来。姚存慧笑笑,便依了她的话。 容妈果然是个外交高手,她的活动如涓涓细流,不显山不露水,没有引起任何动静,甚至连姚存慧自己都不知道她究竟做了什么、结交了谁。但是很明显的,通过容妈她已经能够掌握姚府的动向,及时的得到各种消息,包括姚家的各种远近亲疏关系网、人情往来各种朋友交情,亦了解的八九不离十。 掌握了这些,也就相当于掌握了一定的主动权,不再处处掣肘, 如砧板上的鱼肉任由马氏想怎么下刀子就怎么下刀子、想什么时候下便什么时候下! 这两日,姚存慧偶感风寒,微微的有些咳嗽。生怕将病气过给姚诗赞,二则身子有些软弱无力,她便往姚诗赞那里去的少了些,每日里只让容妈或者红蓼、红枝过去两趟。 “大少爷还好吗?这会儿在做什么?”姚存慧斜躺在长榻上,齐腰盖着薄薄的毯子,浅玫瑰红的软绸衣裳松松的贴在身上,露出纤细的锁骨和白皙的脖子,颇有几分楚楚可怜的病美人姿态。 “大少爷方才还说要过来瞧二小姐呢,后来三小姐和表小姐带着二房夫人娘家亲戚两个孩子过去了,说是要去花园里浣花湖畔放风筝呢!”红枝陪笑着说道。 姚存慧先是淡淡“嗯”了一声,随后双眸蓦地一睁,整个人几乎从榻上跳了起来,灼灼逼视着红枝,喷薄着粗热的气息厉声道:“你说她们,要去花园里浣花湖畔放风筝?和二婶那边娘家亲戚的两个孩子?” “……是!”红枝吓了一跳,惊愕的望着姚存慧,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做错了,惹得她如此神情激荡。 “快,我要去看看!”姚存慧声音发颤,身子发颤,一颗心更是颤得扑通扑通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她忘了,她差点儿忘了!她怎么能忘?怎么敢忘! “小姐,可是您——” “住口!”姚存慧恨恨的瞪了红枝一眼,颤抖着急惶惶穿上鞋,随便将秀发一挽一抿,一阵风似的朝浣花湖畔奔去。 浣花湖畔,屹立着一片高低嶙峋的假山,如果前世的一切曾经真实的发生过—— “再高一点,再高一点!” “左边,往左边去一点呀!” 姚存慧赶到的时候,姚存美、马群芳、姚诗礼、姚存芸以及一男一女两个年纪与姚诗礼差不多的面生孩子正站在假山下抬头望着,挥舞着手臂咋咋呼呼的嚷嚷着。 顺着他们的目光抬头望去,“轰”的一下,姚存慧只觉得浑身冰冷如坠冰窖,全身的血液直冲脑门,冲得她头晕目眩,眼前发黑差点要跌坐在地! “赞儿,别动,不许动!”姚存慧的心紧紧的揪着,嘶哑着声音哀哀的叫着,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她的心充满着怎样的恐惧和绝望。 许是被她前所未见的神情脸色吓着了,一时间所有的人都愣住了,睁大着眼睛呆呆的望着她,鸦雀无声。 紧张而沉寂 的气氛弥散开来,所有的人似乎都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包括此刻正爬在假山上努力的想要伸手去够那挂在假山尖峰一角的风筝。 “姐!二姐!我怕,我怕!”姚诗赞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小小的身子一颤,扯开嗓子“哇”的大哭了起来。 姚诗赞一哭,姚存芸、姚诗礼几个小的也吓得不行,小嘴一扁,眸中含惧,也要哭不哭的起来。 “哄好他们,别让他们哭。”姚存慧恨得咬牙,冰冷如剑的目光盯向姚存美和马群芳。 姚存美和马群芳被她气势所摄,不由自主的照做,连忙出声安抚姚存芸等。 “赞儿,别怕,别怕!二姐来了,二姐来救你!赞儿,你别动,你抱紧了,千万不要动啊!”姚存慧爬上假山,嘴里不停的念叨着,别怕,赞儿,别怕!手脚并用向着姚诗赞过去。 “二姐,二姐!”姚诗赞带着哭腔,小手紧紧的抱着凸出的石壁,大眼睛中尽是恐惧。 “赞儿乖,赞儿!”姚存慧瞧得心都要碎了,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愤怒。有毛氏的亲戚纠缠其间,姚诗赞便是当真出了意外,碍于二房,姚老爷也不能当真怎样,顶多将姚存美和马群芳骂一顿作罢! 小孩子之间玩耍发生了意外,谁又能料得到呢? 姚存慧一点一点的接近姚诗赞,手臂终于握住了他软软小小的身子,骤跳揪起的心终于轻轻的落了一半。 “二姐……”姚诗赞小脸惨白,眼泪汪汪的望着姚存慧,呜咽着道:“我再也不敢了!” “乖……”姚存慧微笑着,示意姚诗赞缓缓松手,将他往自己这边带。 不料,假山下方徒然传来一声尖利响亮的尖叫,在这尖叫声中,姚诗赞惊惧之下一个失神下意识放开了手,整个身子不受控制的向向后倒去。 “赞儿!”姚存慧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什么也来不及想,本能扑过去死死的将姚诗赞抱着!身子直线下坠,背后、腿上钻心的剧痛袭来,姚存慧痛得不能呼吸,眼前有耀眼的白光闪过,下一瞬沉入无底的黑暗,她整个人晕了过去。 她只知道,徒然发出那一声尖叫的,是马群芳…… “赞儿、赞儿!”支离破碎的意识渐渐从黑暗中一点一点的拼凑起来,姚存慧终于悠悠醒转,喃喃的低唤着,周身火辣辣的疼痛,浮浮沉沉,仿佛置身与波浪起伏的瀚海之中。 “小姐,你终于醒了!”轻轻的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红蓼红肿的双目和带泪凄楚的脸颊。 “赞儿!赞儿呢?赞儿怎么样了!”姚存慧一惊,挣扎着要起身,腿上传来钻心的痛,痛得她身子紧绷,眼泪水飙了出来,身不由己的又躺了下去。 “二小姐!你受伤了,别动,快别动!”红蓼急得忙按住她,扶着她好好的躺好。 “红蓼,大少爷——” “老爷已经叫人去请刘太医了,二小姐,大少爷不会有事的!” “红蓼,你去打听打听,看看大少爷怎么样,快去,快去啊!”姚存慧心头略定,随后又紧紧的提了起来。 “二小姐!”红蓼本不想去,说是容妈已经过去了,姚存慧坚持,红蓼无奈,只好抹了抹泪起身去了。 姚存慧躺在床上看着红蓼离去的背影,心急如焚。不能确定姚诗赞是否真的脱离了危险,她无论如何总不能放心! 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腿部,嘴角抽出一抹苦笑。她没有想到,她的腿会提前受伤,如果治疗不及时、不正确,该是会落下病根变成瘸子吧?因为她的穿越和带着本尊记忆重生,到底有的东西变得和前世不一样了! “哐啷!”一声,门被重重粗鲁的从外推开,姚存慧还以为是红蓼回来了,急急问着“怎样?”抬起头,随后一怔,讶然道:“爹爹?” 姚老爷满身煞气,苍白的脸紧紧的绷着,额上青筋直冒,一双眸子睁得大大的,布满冰冷的寒意,死死的盯着她,像要把她一刀一刀的凌迟处死,他一步一步的,向她走来。 “爹……”姚存慧瞳孔骤然一缩,涩然低唤,脊梁骨上升腾起彻骨的寒意,这一刻她才知道什么叫做毛骨悚然!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姚老爷会这般对她,但是她知道,绝对不是好事! 第30章 痛彻心扉 “贱人!”姚老爷抬手狠狠给了她一巴掌,清脆的声音重重的响彻心扉,击溃了姚存慧柔软的心房,支离破碎。 心,骤然冰冷,从来没有像这一刻的哀凉,绝望。这就是她的父亲! 她低呼一声,眼前金星直冒,脑袋身不由己歪向一旁,牵动腿部的伤口大动,钻心的刺痛如电流击遍全身,痛得冷汗直冒,胸口紧缩成一团几乎不能呼吸。 “爹!”姚存慧泪水簌簌而落,因剧痛胸膛剧烈的起伏,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她努力的抬起泪水朦胧的双眸,紧抿着唇,就这么一动不动的望着姚老爷,眼神凄楚而哀婉。 她也是人,她也会受伤,她也渴望关心、爱护,她也有七情六欲,有喜怒哀乐,她不是铁打的!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她失望了,迷蒙的泪眼中,她看不到眼前男子有半分半毫的动容和怜悯,他的目光依旧冷得像冰,她的眼泪永远也无法融化的冰。 这一刻,痛彻心扉! “爹,慧儿究竟,做错了什么!”她咬咬牙,硬是将眼泪生生的逼回去,将尽数的呜咽吞咽下去。 “你满意了!”姚老爷的声音沉痛而凄凉:“我原以为你是个细心的,我将赞儿托付给你,可是你,都做了什么!你竟然将他从那么高的假山上推下来,你怎么忍心!” 姚老爷脸颊肌肉抽搐着,恨恨的瞪向姚存慧。 姚存慧大吃一惊,情知自己是遭人冤枉了。 “爹,”她抬起眼,努力的睁大眼睛,一眨不眨的凝向她,眸底一片宁静和清明:“赞儿是我亲弟弟,如果有必要,我宁愿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取他的平安,我怎么会害他呢?爹相信吗?爹,除非,这话是赞儿亲口说出来!” 姚老爷眉棱骨微微一跳,瞧着女儿凄楚哀婉的神情和嘴角那一抹殷红的血丝,心头竟是一颤,滔天的愤怒和火气瞬间熄灭了大半。 关心则乱,原是他一时急火攻心乱了方寸! 姚老爷眸中一黯,长叹道:“赞儿亲口说?我也很想听赞儿亲口说说是怎么回事!可是,赞儿现在还昏迷不醒,你让我问谁去!” 姚老爷心痛如刀绞,脸色灰败得近乎绝望。这是他的儿子,唯一的儿子啊! 他才刚刚恢复了健康,小脸上刚刚多了几丝笑容,见了他会撒着欢的奔过来抱着他的腿叫着“爹!爹!”,他心里是多么的欢喜,正琢磨着过些时候要聘请先生教他读书, 不想偏偏又发生了这么一档子事! 看着他小小的身子软绵绵的躺在榻上,脸色苍白,双眸闭合,一动不动,头上、胳膊上是绕了一圈一圈的纱布,白得瘆人,白得心惊胆战,让他多看一眼心痛就骤然加重一分!他怎能不恨、不怒? “怎么会这样!”姚存慧脸色骤然惨白,身子轻轻的颤抖起来,眸中深深的恐惧和绝望死死的攫住她的神经,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赞儿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姚存慧咬着唇哽咽,心头骤然一痛,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在湖绿碎花的薄被上渐渐染开了一朵血花,有缕缕血丝从嘴角流落,凄艳的红。 姚老爷终于动容,长长的叹了一声,转身一步一步的走了出去,摇摇晃晃的身形无声诉说着无尽的凄凉和落寞。 泪水,夺眶而出,姚存慧痛苦的闭上眼睛。 “我的小姐主子,这是怎么了!”容妈急惶心疼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姚存慧吃力的抬起眼,鼻子一酸,哽咽着唤了一声“容妈”紧紧揪着她的衣襟扑过去哭了起来。 “小姐,小姐!”容妈轻轻的拍拂着她轻颤的背,温柔的安抚着她:“小姐,别哭,别哭,容妈在,有容妈在,别哭!” 姚存慧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呜呜咽咽的怎么也停不下来。容妈温暖宽厚的手掌轻轻拂过她的背,没有人知道姚存慧有多么贪恋这样的温情和踏实!这一刻,她才活生生的感觉到自己不是一个人,还有人关心她、在意她,给她温暖和依靠! “小姐!”容妈长叹着,不再劝她,只是一下一下,轻轻的拍拂着她,温柔的给她以她想要的温暖和眷恋。 直到她发泄够了,容妈才轻轻的放开了她,温柔的扶着她靠坐在床头,一边吩咐红蓼打水进来给她洗脸,一边温和的笑道:“刚才老爷同老奴说,已经叫人去请大夫了,一会儿让大夫给小姐好好瞧瞧,开几副药,要不了多久就好了,小姐不要难过!” 姚存慧微怔,心中不知该做何感受。对于这个父亲,她的感觉是最复杂的。 一时红蓼打了水来,姚存慧不及洗脸,忙忙问道:“赞儿呢?他怎么样了?” 容妈和红蓼相视一眼,二人俱是黯然。 “大少爷还没醒来,”容妈叹着气,忙又宽慰姚存慧道:“小姐别担心,刘太医已经替大少爷诊治过了,说就看明儿一早了。想是明儿一早,大少爷必定醒来的!” 姚存慧心头一凉,在前世,姚诗赞就是如此,沉睡着,再也没有醒过来!难道历史真的要重演吗? “谁在照顾赞儿?谁在那里?”姚存慧眼皮一跳,急急问道。 容妈唬了一跳,忙说道:“夫人守了一会儿走开了,是大小姐在呢!大小姐已经命人回摇芳院取铺盖去了,说是要在鸣凤轩守着大少爷醒来!” “那就好,那就好!”姚存慧长长的吐了口气,有蕙质兰心的大姐在,她相信没有谁能够动得了什么手脚。 不多时大夫前来诊治,开了药方,留了外敷的药膏、药粉,简单嘱咐了几句就走了。 她当然用不起刘太医那样级别的,来的是一个普通的大夫。 姚存慧拿过药方瞧了瞧,指着其中几味药改过,又添了几味药,让容妈亲自将药抓回来,且吩咐她要去长春堂抓药。 容妈照办去了。 腿上伤口发起热来,烧得她整个人有点儿昏昏欲睡,正欲躺下,马氏忽然来了。 姚存慧忙打起精神,挣扎着命红蓼将自己扶了起来,堆起笑脸叫“母亲!” “快好好躺着!”马氏三步两步上前,在红枝搬来放置床前的春凳上坐下,慈眉善目道:“好些了吗?还痛不痛?” 姚存慧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轻轻的摇摇头:“好些了,多谢母亲。” 马氏怜悯疼惜的目光落在她肿起的左边脸颊上,嘴角的一抹淤紫格外显眼。马氏不禁抬手,轻轻的抚了抚,柔声道:“你爹也不知闹的那样,竟下得了这样的手!慧儿,他也是太着急了,你别怨他,啊。” 如果是前世的姚存慧,听到这样的话语,受着这样的举动,一定会感动的死心塌地、一塌糊涂吧? 姚存慧强忍着拨开她手的冲动,轻轻一笑,低声道:“我知道,爹爹这是爱之深责之切,我怎么会怪他呢!” 马氏的手微微一僵,“呵呵”轻笑着收回了手:“你能这么想,母亲便放心了!”马氏说着,示意乔妈妈上前,从乔妈妈手中接过一个三寸来高印着宝蓝图案的大肚方颈圆口瓷瓶,举着向姚存慧含笑道:“这个药对伤口痊愈有极好的疗效,是从你爹书房里拿的,等会儿让红枝、红蓼替你抹上。” “谢谢爹爹、母亲,慧儿怎么敢当!”姚存慧感激的接了过来,宝贝似的握在手中,指尖冰凉。马氏送来的东西,除非她脑子坏掉了才会去用!想必前世的姚存慧,就是 用了马氏的药才把腿用坏的吧?不但瘸了,还留下了长长的一道疤痕。 “母亲还有事忙着,就不打扰你休息了!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吩咐厨房做去!”马氏笑着起身。 倒是提醒了姚存慧,等会儿得让容妈去一趟鸣凤轩悄悄给姚存嘉知会一声,提防马氏在饮食上做什么手脚。 “慧儿知道了,母亲去忙吧!恕慧儿不能起身相送!” “自家母女,客气什么!”马氏笑笑,抬手扶了扶鬓角的梅花米珠步摇,款款的去了。 马氏去了之后,姚存嘉亦打发了绿荷过来看了一回,见她无大碍便回去复命。姚存慧心中温暖且又酸涩:她们姐妹活得都步步维艰啊! 姚存慧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在火烧火燎的疼痛中醒来,身上一片濡湿,竟是出了浑身的汗。 她努力的支撑着坐了起来,先是命人替自己换了干净衣裳,撤换了床上的褥子被套,而后强迫自己聚集起脑子里剩下不多的清明意识,有条不紊的吩咐着容妈和红蓼、红枝三人煎药、捣药,替自己将药抹上。 蓦地,姚存慧身子徒然一僵,心底不禁哀嚎:不知是那大夫果然庸医还是受了什么人的吩咐,她左腿小腿部分明明有一处骨头错了位,可是竟然,他没有替她正骨! 这不是致命伤,却是致残伤。没有正骨,伤口痊愈的那一天,也就是她正式成为瘸子的那一天!这不是她姚存慧想要的!绝不! “嘶~~”姚存慧龇牙咧嘴倒抽了一口凉气,痛得五官皱成一团,慌得容妈三人手足无措。 第31章 她的救星 “笨手笨脚的,让开吧!”姚存慧无奈的轻叹一声,吩咐红蓼、红枝:“这里有容妈一个人就好,你们俩去一趟厨房,给我做一碗清清静静的丝瓜鸡蛋汤和细粥来!用干净的锅,少搁些油,清水做汤,粥要慢慢的熬出味儿来,去吧!这个时候了,就不要麻烦厨房的人了,你们俩自己动手吧!” 红枝、红蓼相视一眼,忙答应着去了。 “二小姐……”红枝红蓼走了之后,容妈便抬眸望向姚存慧。人精似的她已然猜到了姚存慧是有意要调开红枝,想是有要紧话要同自己说。 姚存慧眼眸半眯,苍白的脸色中泛着两抹不正常的红晕,额上火热,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她腿上的伤口发炎了,温度灼热得可怕,引动血脉剧烈的跳动,一下一下似乎要从她的身体中剥离出来,相比之下,背部、手臂、腰间等各处的刮伤、擦伤反而感觉不到疼痛了。 “二小姐,您可是要说什么?您慢慢说,容妈听着呢!”容妈暗叹,眸底一片心疼,将摇摇欲坠的姚存慧扶了扶。 容妈猜错了,姚存慧不是要说什么,而是要做什么。 “容妈,”姚存慧喘息着,淡淡瞥了容妈一眼:“照我吩咐的做,我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不要问为什么,不要迟疑,因为,我没有力气,说第二遍!” 姚存慧断断续续说完这句话,苍白的脸色更白了两分,喘做一团。 容妈心头一紧,忙替她轻轻的拍抚揉搓着胸背,口内一连声的答应着:“好好好,二小姐,您尽管吩咐,容妈听着,都听着呢!” 容妈心疼得无以复加,二小姐就算要她的命她都会给,她的吩咐,她怎么会不听呢!只要她没事,只要她快点好起来,让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姚存慧苍白干涩的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无力的点点头,随后吩咐容妈准备烧酒、温水、干净的纱布、毛巾、药膏等物,命她洗干净手。 容妈照做了。 “现在,照我说的做。”姚存慧上身微微前倾,吃力的将薄被掀开,目光落在自己的左腿上,凝向容妈,一句句的吩咐着接下来要容妈做的事,抬手吃力比划着。 “二小姐!”容妈呆愣住了,她没有想到姚存慧竟是要她接骨!她哪儿会这个!尽管姚存慧大略的指点了她该如何如何,可是,她怎么下得了手去! “二小姐,老奴,老奴去请大夫,这就去请大夫!”容妈脸色苍白 ,手心一阵冰凉。 “天都黑了,你出的去吗?”姚存慧冷笑。 姚府的规矩,内宅天黑落匙,任何人不准出入。要请大夫可以,但是必须经过马氏!容妈和姚存慧都知道,经过马氏,只有更糟糕,绝不会有用! “明儿天一亮——” “来不及了。”姚存慧摇摇头,等到明天早上,便是请了最好的接骨大夫,错过了时机,她的腿一样要废!就是现在,也已经不是最好的处理时机了,可是,还有希望! “如果你不想你的二小姐从今以后变成一个人人嘲笑的瘸子,不想她嫁不出去,你大可不必听我的!”姚存慧眸中一片清冷,语气也冷漠得没有一丝温度。 容妈张了张嘴,咬牙道:“好,二小姐,老奴听二小姐的!”二小姐怎么可以变成瘸子呢?二小姐怎么可以嫁不出去?不,绝对不能! “要是痛的话,二小姐您叫出来。”容妈瞟了姚存慧一眼,颤抖的手轻轻摸上了姚存慧的腿骨。 这得多痛啊!容妈连想都不忍去想,她连碰一下伤口都怕碰疼了她,叫她怎么下得去手去! 容妈整个人空空的,仿佛全身被抽空了力气,眼眶中情不自禁溢满了泪水。 容妈宽厚的大手轻轻落在姚存慧错位的小腿骨上,一阵钻心的刺痛立刻传遍了全身,姚存慧眼前骤然一旋一黑,死死的咬着牙不敢发出半点儿声音吓着容妈,可是那徒然紧绷的身体仍然出卖了她的痛楚!容妈触电似的缩回了手。 “容妈,疼痛死不了人,疼痛只是暂时的!”姚存慧喘着气,胸口一下一下的起伏着,瞪着容妈道:“快点,我怕我要撑不住了!”如果她又昏睡了过去,那才是什么都完了! 容妈精神振了振,亦知其中的利害,咬牙道:“小姐您忍忍!”说着心一狠,大手按了上去,按照姚存慧所教的动作起来。 “啊!”姚存慧死死的咬着被角,额头上立刻冒出了大滴大滴的汗!钻心的痛仿佛一下子抽空了肺里的空气,有一刹那令她无法呼吸。她突然觉得,自己真是荒唐得可以,竟然让容妈一个完完全全的门外汉来替她接骨! 是她果然胆子太大吗?有以身试验的胆量! “不对……再来!”缓过了疼痛,姚存慧轻启唇畔,有气无力的吐出这几个字。又稍微指点点拨了容妈几句。 有了第一下,第二下、第三下甚至第四下就变得不那么难了,容妈打 起精神,又试了一下、两下。 “……”姚存慧痛得整个心尖抖成一团,汗水汇聚而成,顺着脸颊流到脖子里,凌乱的头发濡湿一片黏在脸上、脖子上,身下的衣裳早又湿成了一片。 她从来不知道,痛,可以痛到这种程度!仿佛灵魂和身体的剥离,仿佛置身冰与火之间煎熬。 “二小姐……”容妈眼泪又掉了下来,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么恨着自己! “再来……”姚存慧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勉强挤出笑容,喘息着:“我,受得住!” 她不知道,此刻她的声音是多么孱弱,她的神情是多么痛楚和狼狈! “咱们别试了,二小姐,二小姐!瘸了就瘸了吧,老奴会照顾二小姐一辈子,老奴会照顾二小姐!”容妈忍不住哭道:“是老奴没用,是老奴没用啊!” 她下不了手了,她真的下不了手了!不要说看着她痛成这样,单是看着那伤口,她也已经下不了手了! “容妈!”姚存慧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力气,凤目圆睁厉声道:“你,你想让我——自己动手吗!” 她都没有放弃,她怎么可以放弃?如果她废了,父亲绝不会再看重她——尽管他现在也没有看重她,可是她相信,她有把握会让他看重她,并且将她当成左右手一样的依赖!只有得到了他的认可,她才有机会一步步走出牢笼,脱离禁锢,反客为主把握自己的命运! 这是一道坎,如果她连这么一道坎都迈步过去,她还有什么资格掌控命运,又谈何做命运的强者! “好,好,老奴来,老奴来!”容妈既心痛难过又愧疚不忍,见了姚存慧这样越发的五内俱焚,忙不迭连连点头。 “发生什么事了!”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蓦然响起,姚存慧和容妈循声望去,一个穿着玄色夜行衣的男子身形一晃便逼上前来,那双深邃似海的眸子中骤然划过惊讶和心疼。 “慧儿!”容妈和姚存慧还没来得及张嘴说话,沈佺已经站在了床前,目光落在沾满血渍的床褥和姚存慧那被容妈折腾得惨不忍睹的腿上,他呼吸一滞,胸口仿佛被人狠狠捅了一刀,凌厉怒意的目光瞪向容妈,慑人的寒意生生散发出来。 “你、你——”容妈同时也吃惊瞪向他,本想问他是何人,竟生生的被他气场所震慑,魔魇了般,到了嘴边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沈大哥!”姚存慧灰暗近乎绝望的心中蓦地升起了无尽 的光明和希望,虽然神情还是那么狼狈,虽然脸色还是那么苍白,可是整个人却犹如蒙上了一层充满生气的光晕。 “救我……”姚存慧呢喃着,低垂的眸光落在自己的腿上。 “慧儿!”沈佺垂在身侧的拳头紧紧的捏了捏,随手将容妈拨拉到一旁,坐在床沿上,轻轻的抚摸上姚存慧的腿颤声道:“是谁把你伤成这样?” 姚存慧鼻子一酸,眼眶湿湿的,原来有人依靠的感觉这么温暖、这么踏实。 “是个意外,摔的!”姚存慧咧嘴一笑。 沈佺脸颊的肌肉猛的抽搐,深宅大院中的意外究竟是不是意外,沈佺如何不知? “你忍着点,我这就替你正骨。”只看眼前的情形,不用问,沈佺便明了了一切。 沈佺干净利落的替姚存慧正了骨,姚存慧眉头只轻轻一皱闷哼一声,轻微的“咔擦”一响后便完了事,姚存慧的眉头渐渐的舒展,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 沈佺手上不停,嘴里支使着容妈,三下两下替姚存慧清理好了伤口,上了药、小心翼翼的包扎,动作驾轻就熟,带着几分行云流水的优雅。 容妈目瞪口呆的看着,心甘情愿的受他支使着,心里一遍遍的对自己说:白活了,真是白活了! 看看人家这手段,再想想自己!容妈懊悔得恨不能掀自己几个大嘴巴,她都做了什么啊,将小姐折腾成那样! “小姐,二小姐她没事了吧?”容妈提心吊胆,艰难的吞了吞口水,涩声问道。 第32章 恳求 没事?沈佺狭长的眸子微眯,满是敌意怒意的瞪着容妈,刚刚收敛起来的凛然气势蓦地又张了开来。 如果不是她擅自动手,慧儿的伤口怎么会那样惨不忍睹?幸好自己来了,否则,慧儿一条腿非给她弄废了不可! “沈大哥,”姚存慧轻轻的扯了扯沈佺的衣襟,轻轻说道:“不要怪容妈,是我,是我让她动手的。沈大哥,你怎么会来?” 沈佺眸光一黯,收起了凛然,柔声道:“我无意看到容妈出门买药便跟了上去,我担心你有事,所以就来看看。幸好我来了,慧儿!” 幸好他来了,不然,他的慧儿该怎么办!他当然知道容妈没有恶意,否则,他岂能容他还好好的站在这里? 容妈诧异的睁大眼睛,微微打量着沈佺。这个人,竟然认识她? “这是镇西王府沈佺沈大哥,容妈。”姚存慧抿唇好笑道。 “沈家三少爷!”容妈低呼出声,越发愕然。她的二小姐,什么时候同沈家三少爷这么要好了? 沈佺没好气瞅她一眼,淡淡道:“慧儿在发烧,快倒水来给她服药。”沈佺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大一小两个瓷瓶,从小的那个中倒出一粒白色的药丸,喂姚存慧服食了下去。 姚存慧想也未想,乖乖的张嘴吞咽,而后笑问:“沈大哥你怎么会带着药?” 沈佺瞧她一眼闷闷说道:“容妈从药铺走后我去问了伙计她抓了那些药,大概猜了一下。我倒希望这些药用不上,没想到!慧儿,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跟我说?” 姚存慧苦笑:“事出突然,我来不及。”而且,也没有想过。 真是这样吗?沈佺默默的凝着她,深邃的眸中有暗光涌动,她可知道,她的倔强和坚强让他的心有多痛! 沈佺起身,突然将姚存慧小心翼翼抱了起来。 “你——” “别动,”沈佺轻柔的说道:“让容妈将床褥处理一下!” 姚存慧乖乖闭了嘴,轻轻倚靠在他的怀中,任由他抱着自己坐在一旁的榻上。容妈如梦初醒,忙上前收拾床铺,暗道自己糊涂! 可不是,这床褥脏成这样,可不该收拾?自己早该想到的呀,竟然要一个外人提醒!呃,好像,也不算完全的外人…… “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第一个要想到我,知道吗?一定要想到我。”沈佺低头,温热的呼吸触在她的脸上,暖暖的, 让人安心。 “嗯。”姚存慧迷迷糊糊的答应,眼皮渐渐的沉重,不受控制的轻轻闭合。 沈佺轻叹一声,低头在她额上轻轻吻了吻。他知道,药已经起作用了。 迷迷糊糊间,姚存慧感觉到自己重新又躺回了床上,然后隐隐约约听到沈佺的声音,他将那两瓶内服外敷的药交给容妈,交代容妈该如何用,又吩咐容妈记得替她换一身干净的衣裳,然后,便悄无声息的离去了。 重新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了。 缓缓睁开眼眸,入目一片明亮的光线,姚存慧嘴角不自觉的漾起浅笑,竟然觉得有几分慵懒。 仿佛脱胎换骨了一般,神清气爽,整个人轻盈了许多。腿部的那种灼热感已经消退了,脑子也恢复了清明,她知道烧已经退了,她熬过了最难的那一关。在某个人的帮助之下。 “二小姐,您醒了!”容妈进来,就看到睁着眼睛、面容恬静平和隐含笑意凝着前方出神的姚存慧。 “二小姐好些了吗?”容妈脸上不觉也溢着笑容,看二小姐这样子,真的是好多了!沈三少爷真厉害! “好多了!容妈,辛苦你了!”姚存慧微笑着,身子动了动。 “小姐不许这么说,小姐这么说老奴羞也要羞死了!”想起昨晚,容妈仍是不能原谅自己,一提起来就是满脸的懊恼。 “跟你无关,你不要这样,容妈。”碰上这么个认死理的人,姚存慧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便笑着道:“容妈,我有点儿饿了呢!” “小姐饿了?老奴这就叫人准备!”容妈立刻收起将要诉的满肚子自责,高声叫喊红枝、红蓼,吩咐打水给二小姐梳洗、去厨房催饭食。 在容妈和红蓼等精心的照顾下,加上沈佺晚间不时过来送药,姚存慧的伤迅速痊愈,第十天的时候,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第十五天时,只要小心一点儿,与从前已经没什么两样。 雪白的小腿上,只留下一道手指长的细细疤痕,而据沈佺说,只要继续抹他带来的药膏,再过一二十天,一点疤痕都不会留下! 对此姚存慧并不是特别在意,没有疤痕留下最好,即使有,那也没什么!只要腿不瘸,脸上不毁容,其他的都可以商量! 容妈却是高兴极了,一口气终于大大的放松下来。二小姐可是待字闺中的千金小姐啊,身上怎么能留有疤痕呢?将来她还怎么嫁人! “二小姐,不如,去鸣凤轩看看大少爷吧!”容妈悄悄睨了姚存慧一眼,试探着提道。 昏迷的第二天清晨,姚诗赞终于睁开了眼睛清醒了过来,一大家子的心终于彻底的尘埃落定。 有的人欣喜若狂直呼“苍天有眼”,也有的人惺惺作态大感没趣。 在姚存嘉的精心看护照顾下,姚诗赞一天一天的康复起来,恢复得极好。只是他身子本就虚弱,这一回受损需要好好的补补,因此姚存嘉仍然住在鸣凤轩照看着他,轻易不许他出鸣凤轩的院子。而自打他醒来之后,姚存慧一次也没有过去看望她,他自然也见不到二姐。 姚存慧身子微微一僵,却是不语。 “二小姐,大少爷也很想您呢!”容妈叹气。 有的时候,她发现她是越来越弄不懂二小姐了。她拼死救下大少爷,大少爷昏迷着她比谁都要担心,大少爷醒了之后她让她每天将大少爷的情形细细的告诉她听,可是,她就是不去鸣凤轩一步,不去看大少爷一眼! 就连大小姐,也从未说过让大少爷过来一趟或者让二小姐过去!这都是怎么了? “容妈你去打听打听,我爹可是在府中?”姚存慧冷不丁的吩咐道。 “二小姐……,是!”容妈见姚存慧神情坚定,情知自己压根不能说服她,只得领命去了。 大少爷虽然醒来了,可是又是大伤又是受了大惊吓,好不容易养得有点儿起色的身子一下子又垮了回去,为了这个,老爷不知有多恼二小姐呢,二小姐竟然还要去求见老爷!容妈觉得不能理解。 她觉得,二小姐现在要做的是将大少爷照顾的好好的,让老爷看到大少爷有多么离不开她,看到她对大少爷的作用!大少爷再帮她说上几句话,老爷的气自然就消了! 现在这么巴巴的凑到老爷跟前去,不是讨骂去的吗? 姚存慧却不管这么多,她一听容妈说姚老爷一个人在书房,立刻更衣梳头整理了一番,然后带着红蓼来到了姚老爷的书房前求见。 姚老爷一听说姚存慧求见,脸上僵了僵,眉头轻蹙,淡淡的说了声“不见”,执笔的手都不曾停下。 枉他那么信任她,将心肝宝贝儿子交给她照顾,她就是这么给他照顾的?假山上那一摔,就算不是她推下去的,也跟她脱不了关系!何况,还真说不好到底是不是她有意为之呢! 她居然还有脸跑来求见?他该见她吗?荒唐! “二小姐,老爷——没空,二小姐请回吧!”老洪说道,怜悯的瞟了姚存慧一眼。 老洪是跟随姚老爷多年的亲随了,他亲眼看着姚存慧从一个粉妆玉琢、活泼娇憨的小丫头变成一个沉默寡言、畏首畏尾的小姑娘,再到如今俏丽明媚的少女。 如今的姚存慧,气质沉静,容色恬淡,举手投足之间从容高雅,极有大家风范,他一时也有些闹不懂了,短短的时间内,一个人的变化怎么可以这么大?经历了生死劫难,果然不一样了! 不过,看到如今的姚存慧,老洪心里是暗暗高兴的,先主母为人温婉和善,端雅大方,处事公正得体,是个真真正正的大家闺秀。先主母的骨肉,他是真心希望个个都好! 若说二小姐有心要害大少爷,他是说什么都不会信的!二小姐绝对不是这样的人,而且,大少爷可是她嫡亲的胞弟啊,也是她将来出嫁之后仅能依靠的娘家靠山,她怎么可能会对大少爷不利呢? 只有老爷才会这么想!在老爷心里,除了大少爷,其余的都是外人,都可能包藏坏心!老洪有时觉得很困惑,老爷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既然爹爹忙着,”姚存慧温和似水的眸光凝向老洪,浅浅一笑:“那我就在这里等着好了。” “二小姐……”老洪无力苦笑,姚家的人,一个二个性子怎么都这么执拗怪异呢! “您去忙吧,我不会打扰爹爹的!”姚存慧微微一笑,转身站在天井中间,面对着书房,轻轻的跪了下来,脊梁挺得笔直,眉眼却低低垂着。 红蓼见状嘴唇动了动,也干脆利索的跪在姚存慧身旁。 “二小姐!”老洪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姚存慧会来这么一出! 第33章 重获信任 “你,你这不是,不是为难老奴吗!”老洪只想跌足!这算哪一出啊? “嘘。”姚存慧竖起青葱似的食指在唇畔轻轻嘘了一下,低声道:“不要惊扰了爹爹。” 老洪嘴唇嚅了嚅,彻底无语。 早晨的阳光虽不如中午那般炽烈,依然明媚耀眼得可怕,铺呈着青砖的天井地面,触目一片刺目的白光。跪的久了,不但膝盖刺痛,腿部发麻,背后也一刻比一刻灼热,脑子更是晕乎乎的,有细密的汗水从额上、颈上、臂上、身上冒出,黏黏的连着皮肤与衣裳,十分难受。 “二小姐,”红蓼咬咬唇,轻轻的挪了挪有些麻木的膝盖向姚存慧靠过去,轻轻道:“您靠在奴婢身上吧……” 姚存慧的腿伤才刚刚痊愈,她怎么能如此作贱自己?红蓼心里突然觉得酸酸的,突然有点儿怨恨老爷! 红蓼一惊,身子轻轻颤了颤。她在想什么呢?她只是一个奴婢啊,她怎么能恨自己的主人家?可是,她心里就是突然之间就冒出了这么个念头! “吱呀!”一声轻响,书房的门被从内打开,姚老爷背着手,沉着脸,一步一步缓缓的走了出来,他的身后,跟着老洪。 姚存慧凤眸半眯,吃力的抬起头朝他望过去,明暗交替的光线令姚存慧有一刹那的恍惚和不适,她只看见他身上泛着点点光芒的青金色暗纹圆领长袍和那双冰冷的眸子。 “爹……”她心里涩涩一笑。 姚老爷一步一步走出书房,站在廊上,冷冷的睨着她:“你这是在逼迫你的父亲吗?好啊,长本事了!” 姚老爷低沉的声音中隐含怒意,说着这句话时,四分的怒意立刻上升到了七八分!他原本并不想理会她,她既然爱跪,那就让她跪个够好了!他不见她,她竟然使心眼耍手段逼迫他,他姚年义岂是受人逼迫的人?这个人还是自己的女儿?笑话! 他本以为她跪一会儿也就罢了,没想到一个时辰过去了她还跪着不肯走,老洪在他的默许下前去劝了她三次她仍是不肯走!他心里竟然微微的有点乱起来,既乱且怒! 老洪说,再跪下去,二小姐的腿恐怕就要毁了!老洪说,二小姐既然来了,老爷权且听听她说些什么又何妨?老洪又说,二小姐的脾性,跟老爷还真是像啊…… 姚老爷终于坐不住了,起身推开了门。 “爹,”姚存慧咬牙忍住心底的悲愤和屈辱,轻轻的摇头:“慧儿怎么敢逼 迫父亲,慧儿是来向父亲请罪,非如此不能表达慧儿的诚心!” “请罪?”姚老爷心头没来由的微微一松,冷笑道:“这又好笑,你犯了何罪竟至于此?” “慧儿疏忽了,没有照顾好赞儿,无论因为什么原因总之就是慧儿辜负了爹爹的嘱托,求爹爹责罚!”姚存慧抿了抿唇,字字句句干脆利落,铿锵有力。 姚老爷挑了挑眉,睨着姚存慧不说话。此刻,他的心里竟没来由的冒出一个念头:如果她不是女儿而是儿子该有多好! 姚老爷一惊,自己也被自己的想法怔到了。 不过,无可否认的是,姚存慧的话很对他的胃口。错了就是错了,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借口!因为,无论任何的解释和借口都无法改变已然发生的事实! 细想想,姚存慧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守在姚诗赞的身边,她能够细心体贴的照顾他,无微不至的为他打算,却也不能阻挡意外的发生。意外,谁想得到什么时候会发生呢?谁也无法料到! “进来,跟我说说那天是怎么回事。”姚老爷收起了眸中冰冷的气色,淡淡的丢下一句,转身进了书房。 “二小姐!”红蓼大喜过望,抬手去扶她,心中充满浓浓的骄傲和自豪。老爷这么厉害的人物都被二小姐折服了,放眼府中,除了二小姐,至今没有谁能够做得到! “是,爹爹。”姚存慧苍白的面容上也露出了浅浅的笑容,动着麻木的双腿想要站起来。 哪里起得来!主仆两个跪得太久了血液凝滞,相互搀扶着差点儿要摔做一团,还是老洪快步上前,紧紧扶住了姚存慧的胳膊。 “谢谢洪叔。”姚存慧扬脸向老洪笑了笑,长长的眼睫毛一翕一合轻眨着,如蝴蝶的触须我见犹怜。 姚存慧揉了揉麻木酸涩的膝盖,由洪叔搀扶着,缓缓走进了书房。 “坐下吧,洪叔你出去。”姚老爷瞟了她一眼。 “谢谢爹爹。”姚存慧小心的坐在铺着软垫的罗汉榻上,疲惫紧绷的身体下意识的微微放松,一个多时辰好像一个世纪那么难熬,庆幸的是,她终于熬过去了! “那天,我听到丫鬟禀报说赞儿同姊妹们在湖畔放风筝,赞儿身子仍有些弱,近水边我怕出事便连忙赶了过去,谁知道……”姚存慧知道姚老爷行事是干净利落、讲求效率的作风,生平最厌便是拖泥带水,因此也没有过多的言辞,轻轻的揉搓了腿部几下,一边开口将那 天的事情说了出来。 姚老爷面皮紧绷面无表情,靠坐在书桌后的大圈椅中,目视着前方,看不出什么神色。直到姚存慧停止了说话,他方抬了抬眼皮:“说完了?” “是,事情就是这样。”姚存慧点点头。 “你说,你拉住了赞儿正要往回,假山下边有人尖叫了一声?”姚老爷平平的向姚存慧望过来,目光虽是平平,仍让姚存慧的心下意识一颤,父亲的气场,果然很足很强大啊! “是。”姚存慧早料到姚老爷会问这么一句,以他的精明,怎么可能一下子问不到点子上? “是谁?”姚老爷脸颊肌肉抽了抽。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这个人他都不会轻饶了去。 “不知道。”姚存慧却是缓缓摇头,轻轻的说出了这三个字。 “不知道?”姚老爷挑眉,眸中精光一闪而过,转头盯着姚存慧。 姚存慧的目光依然平静如水不起波澜,苦笑道:“当时,慧儿满心只想着安安全全的将赞儿护下来,根本没留神去注意别的……” 姚存慧眸光微黯,遗憾的垂下头去。 距离事情发生已经过去这么久了,马氏早就有充足的时间将事情摆平,令人缄默,姚存慧此时如果说出马群芳来,一点儿用都没有!因为,她拿不出证据。到了最后,这事还是会不了了之,没准她还要落个“冤枉好人”的下场。 姚诗赞当时也吓得傻了,他根本也不会记得是谁在尖叫,况且,他同马群芳不熟,未必辨得出马群芳的声音。 所以,她只能说不知道。只有不知道,才是对她最有利的结果。这样一来,在场的所有人都将成为姚老爷怀疑的对象,包括姚存美,甚至连带着马氏。这根刺梗在心里久了,将来总有一天有它的用! “爹,事情已经过去了,赞儿也已平安无事,爹爹就不要追究这件事了。慧儿想着——”姚存慧轻轻开口,说到一半语气中带了些迟疑和犹豫,停了下来。 其实姚老爷早已问过姚诗赞当时的情形,姚诗赞的确没有听出来那一声尖叫是谁发出的,他只知道被吓了一大跳,继而失神一个不稳掉了下来! “嗯,你怎么想,尽管说来,”姚老爷问道,心中暗暗丧气。他不相信姚存慧会放过这个教训真凶的机会,如果她知道是谁叫了那一声,他相信她肯定会指出来。既然她没有指出来,那多半是真的没有听清了! 好在,当时在场的 就那么几个人,这几个人他一个都不会疏忽,都会好好的注意着,至于二房亲戚那两个孩子,以后不要在姚家院子里看到他们!不光他们,包括别的亲朋好友家的孩子,再来家中做客时,都要看好…… “爹,女儿想,无论咱们怎样处心积虑的保护赞儿,百密难免会有一疏,倒不如,让赞儿自己变得强大!只有赞儿自己变得强大了,才没有人能够伤害他!”姚存慧的语气依然轻轻柔柔,其中透出的决然意味却令姚老爷亦是一震! 他吃惊的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瞪着姚存慧。这番话,真的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吗?是从他的女儿嘴里说出来的吗?她小小年纪,竟有如此的气魄! 姚老爷心头突然大畅,隐隐升腾起一种难以言喻的自豪和激动,不愧是他姚某人的女儿!好,好见识! “说得好!说得好!慧儿此言甚合我意!”姚老爷脸上不觉露出笑容,这是发自内心的赏识的笑容,他慨然含笑道:“那么慧儿说说,该怎样令赞儿变得强大?” 如果是以前,姚老爷自己就拿主意了,可是今天,他很想再听听姚存慧的意见,听听她会怎么说。 姚存慧对此问题显然早已思虑过多时,听父亲这么问当即缓缓说道:“慧儿以为,可聘请武艺高强的教习师傅在赞儿身边,一来可以贴身保护,二来可以教习赞儿学习武功,对赞儿身体也有好处!” 第34章 母慈女孝的好戏 姚老爷沉思点头轻叹道:“是啊,你说的不错,赞儿的身体委实太弱了些,是该请个武师傅教他习武,不说别的,只为了强身健体也好!” 姚存慧忙趁机道:“既然爹爹也认为这主意不错,不如这两日便贴了告示出去,好好的寻访个合适的人选!而且,”姚存慧顿了顿,望着姚老爷半明半晦继续道:“赞儿过了年就十一岁了,也不是小孩子了,他的身边,光是丫头伺候也不好,慧儿觉得,也该添两个伶俐的小厮了!” 姚老爷眸光骤然闪烁,忙问道:“莫不是凤鸣轩中的丫头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原本像姚家这样的富贵人家,分了独立院子之后,公子少爷的身边就应配有小厮伺候的,只是姚诗赞一直病着,一天有大半天的时间都躺着,几天也难得出一趟房间门,因此他的身边只有丫头,没有小厮。 “没有的事,父亲多心了!慧儿只是想,横竖将来赞儿身边也要加人的,如今加上了,主仆也好早早的熟悉,将来对赞儿也有好处!” 姚老爷这才放下心来,却仍是暗暗警惕,这时候方觉得,鸣凤轩的丫头似乎有点儿太漂亮了。 姚老爷忍不住对马氏生出几许不满,儿子将来长大成人了,纳几个通房妾室什么的他不会阻拦,可是,若是小小年纪就被狐媚子勾引了去以至于沉迷美色之中毫无上进之心,那是他绝对不允许的! 那两个丫头,回头该敲打敲打了,总要教她们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姚老爷暗暗寻思。 “还是慧儿心细,事事为赞儿想得周全!赞儿有你这样的姐姐是他的福气,爹也放心了!”姚老爷轻叹,又略带责备道:“这些日子你的腿伤既已无事,为何不去鸣凤轩走走呢?赞儿素来同你要好,指不定得多想你呢!你大姐就要出嫁了,还得回屋绣嫁妆,从明儿去,仍是你负责照顾赞儿吧!” 这才是她今日求见父亲的终极目的!姚存慧提起的一颗心终于安安稳稳的放落了下去。 “是,爹爹,慧儿一定会好好照顾赞儿,不辜负爹爹的期望!”姚存慧起身答应,态度恭敬而柔顺。 “好了好了,自家父女何必如此多礼啊!莫要再教爹爹失望啊!”姚老爷呵呵笑着,抬了抬手。 “爹爹放心!”姚存慧不好意思笑了笑,纤细修长的脖子低垂着,一副我见犹怜的娇柔样。 自家父女!姚存慧攥着的手心紧了紧,这话从他的嘴 里说出来还真是讽刺! 从书房出来,明亮的阳光倾泻万方,姚存慧微微眯了眼,抬手遮挡在额前,轻轻的舒了口气,心情一下子也明亮了起来。 她知道,她不但度过了一关,而且更进了一步。她在战斗,在不断的取得胜利,尽管只是前进了一小步,但总归是前进了,不是吗? 她事事以赞儿为先,即便在病中亦为他考虑许多;她亦事事以父亲的心情意见为重,她坦然认错,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后没有父亲的准许她没有往鸣凤轩去一步,直到他允许。有几个女儿能够做到如她这般?他便是想忽视她亦不能! “二小姐!”在树荫下站着等候的红蓼见她安然出来,面色恬淡从容,心头大松,高高兴兴的跑过来扶住她的胳膊,主仆二人相视,露出一个会意的笑容。 “咱们回去吧!”姚存慧微笑,眉心舒展。 “二小姐留步,”老洪突然从书房中追了出来,将手中一罐茶叶双手递与姚存慧笑道:“这是上好的碧螺春,老爷特意让送给二小姐的!” “有劳洪叔,请洪叔替我谢谢爹爹!”姚存慧笑着亲自接过,向洪叔颔首微笑道谢,这才去了。 洪叔站在天井中站了许久,直到她窈窕纤细的背影消失在拐弯处方轻轻一笑收回了视线。 跟在老爷身边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见过老爷如此对待过哪位小姐,不想二小姐如此好心思、好手段,转眼之间便从待罪之身变为宠儿,还是老爷甚为看重的那种! “二小姐,奴婢陪您去鸣凤轩看大少爷和大小姐吧!”刚回到落梅院,红蓼便迫不及待说道。 别人不知红蓼和容妈很清楚,这些天来姚存慧有多记挂姚诗赞。 “不,替我更衣净面,我要先去给母亲请安。”姚存慧摇了摇头。 今天是自己腿伤痊愈之后头一遭出门,见了父亲之后,自然该去见母亲方是正理。而且,她也有几分迫不及待想要看看,马氏看到她的腿完好如初会是怎样的表情! 姚存慧嘴角微微一翘,微微向红枝睨了过去。 这个丫头倒是忠心,将一不怕脏、二不怕苦的精神发扬光大,每天争着抢着主动着为她上药。每每瞧着她为自己上完一次药之后那种如释重负的神情姚存慧就忍不住暗暗好笑,她哪里知道,这药膏压根不是马氏送来的那种,而是沈佺每每暗中送来的。 红枝此时正盯着姚存慧带回的那罐茶叶 瞧,似是察觉到有人看她,突然转眼正对上姚存慧的目光,红枝心头一紧,讪讪陪笑道:“二小姐去给夫人请安要穿哪一套衣裳?奴婢这就去寻来!” 姚存慧凤目轻轻一眨,收回目光,努努嘴含笑道:“先把这罐茶叶收好吧,这可是父亲特意赏的上等碧螺春,仔细着点!衣裳么,就拿淡雅一点的好了!” “是,二小姐。”红枝垂眸答应,捧着茶叶罐去了。 葱黄底子松花绿竹叶茜红秋菊撒花缎面交领长褙子,象牙白交领宁绸中衣,淡青色百褶裙,腰间系着葱花绿汗巾,淡雅中恰到好处的带着一抹娇艳。油光水滑的发髻上簪着小巧的石榴红碎宝石珠花,双颊淡淡抹开一点胭脂,唇不点而红,眉不描而翠,泓泓一双秋水眼,肌肤晶莹细腻,淡淡容光焕发,姚存慧带着红蓼、红枝,一同往马氏居住的正院过去。 姚存慧在姚老爷书房外那一跪,早已传入马氏耳中。马氏心中暗暗称意。后又听说姚老爷叫了姚存慧进房,父女二人不知说什么说了许久,姚存慧离开的时候还是老洪亲自送出门的,马氏心里就不那么淡定了。 马氏正同家下管家娘子吩咐事情,听闻姚存慧求见,顿了顿,便让明霞带她到花厅先候着,自己处理完了事情便再过去。 “二姐来了!”马氏还没来,姚存美和马群芳倒是先来了,姚存美脸上露着客套的笑,一双眼睛眸光湛湛从头到脚打量着姚存慧。 “三妹、表姐!”姚存慧微微一笑点头,同她二人打了个招呼。 “几日不见,二表妹气色倒比先前更好了,这么一打扮,比先前更漂亮了!”马群芳目光一扫,笑着称赞。 姚存慧眸光微闪,凝向马群芳,笑道:“是么?我自己倒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变化,倒是表姐,越来越会说话了!” 马群芳似是一滞,面上有些讪讪,而后又笑道:“早该亲自去看望表妹的,又怕吵了表妹养病!那天——真是好险啊,幸亏表妹福大命大,恢复得这么快!” 姚存慧手心一紧,面上差点儿忍不住要变色,马家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东西!明明是她马群芳搞的鬼,当着她的面竟然还若无其事说得出这种话来,她这算是在试探她吗?其人心肠之歹毒,比之马氏也是各有千秋了! 姚存美立刻嗤笑一声,不酸不凉道:“表姐,我就说你瞎操心吧,人家命贱——哎哟不是,是命硬,自然不会有事了!是不是啊二姐?我一时口误,二姐你可别生我的气啊! ” 姚存慧笑道:“三妹说的不错,亏的我命硬呢!命硬也有命硬的好啊!我是最信命的,这就叫老天有眼,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又道是凡事善恶到头终有报,三妹、表姐,你们信命吗?” 姚存慧目光灼灼,似有若无扫了马群芳一眼,马群芳身子一僵,垂头笑笑不语。 姚存美却是一愣,不由得又哼了一声:“几日不见,二姐说话越发的高深莫测了!” 姚存慧笑了笑,垂头喝着手中的茶,不再说话。 一时马氏来了,三人忙起身行礼见过。 “都坐下吧!”马氏抬了抬手,在当中主位坐下。 说了几句闲话,马氏便向姚存慧笑道:“气色儿倒不错,精神也好,恢复得如何?” 姚存慧向马氏感激一笑,忙说道:“多谢母亲请医问药,已经完全康复了!” “是吗?那就好!”马氏松了口气的笑道:“如此母亲便放心了!” 姚存美就是见不得姚存慧这副从容恬淡,好像天塌下来也砸不到她的神情,忍不住又刺她一刺:“二姐虽然康复了,可到底是伤筋动骨啊,还是小心休养的好,不要动不动就下跪,还一跪就是一两个时辰,万一跪成了瘸子了,可就白白辜负我娘一番心意了!” 姚存慧眉头轻跳,“瘸子”这两个字是前世的噩梦,如今虽然摆脱了,可是听到这两个字仍然觉得十分的刺耳。 一旁的红蓼听了这话,抿了抿唇,也不由得愤愤不平。 第35章 马氏失望 心中暗恼,姚存慧正忍不住要回敬姚存美两句,马氏已连声呵斥姚存美,向姚存慧慈爱笑道:“慧儿啊,你三妹口没遮拦的,你可不要同她计较!” 姚存慧听毕向马氏露出一个亲昵无比的笑容,娇嗔撒娇道:“母亲都说了三妹是口无遮拦,慧儿怎么会同三妹计较呢!慧儿什么都听母亲的!” 如有那不知道的看到了姚存慧此时一副撒娇的小女儿口吻,还当是马氏的亲生女儿对着她撒娇呢!姚存美向来是独霸马氏的宠爱的,见了姚存慧这样哪里受得了?一张俏丽的脸蛋气得发白,胸口更是堵成一团!偏生马氏还以帕掩口咯咯咯的笑得不知道有多么愉悦,一副母慈女孝、其乐融融的模样,恨得姚存美银牙咬碎! 马氏凌厉的眼角余光扫过姚存美,姚存美咬咬唇,恨恨闭嘴,沉着脸赌气垂首不语。 马氏含笑道:“慧儿真是越来越懂事了!来,站起来走几步给母亲瞧瞧,腿脚可是当真完全康复了!若有什么不妥,可得赶紧找大夫诊治,千万不要留下什么后遗症才好!” 姑且由着你轻浮得意吧,马氏心中冷笑:我倒要看看,一会儿你可还笑得出来笑不出来! 姚存慧亦冷笑,这时候倒是会说大方话!这话分明就是说给众人听、说给姚老爷听的!即便腿脚真的有什么不妥,这时候说什么请大夫诊治的话,不嫌太晚了吗! “这,还是不要了吧,女儿真的康复了!”姚存慧存心要逗逗马氏,神情故意一顿,陪笑着说道。 “这里有没有外人,害什么羞呢!”马氏好笑,语气带着浓浓的疼宠宽容,眼角余光不经意同红枝交会而过,益发心领神会。 “走几步吧,让母亲瞧了也好放心!母亲忙着管家,又忙着赞儿那边,也没顾得上亲自去看你几回,说起来真是委屈你了!”马氏笑得温婉,坚持要看。她笃定了姚存慧的腿脚有问题,说话也格外的大方好听。 “母亲真是太客气了!”姚存慧见做戏也做得差不多了,是该见证奇迹的时候了,便浅浅笑着起身,裙裾轻摆轻轻迈了几步,一面怪不好意思的笑道:“走几步便走几步吧,不然让母亲挂心可是慧儿的不孝了!” 马群芳和姚存美一时也来了精神,目光灼灼盯着姚存慧的腿脚看,马氏虽然表现得不像她们那么明显,可是心中的期望也是很深的。 预料中的高低脚没有出现,一点点细微的不平衡也没有,与正常人完全没有两样! 怎么可能?马氏目光微闪,眸底飞快划过一丝错愕,继而凌厉的扫了红枝一眼。她给的药绝对不会出错,而且红枝那死丫头不是也说了每天按时给她抹上了吗?怎么会这样! 就算有容妈那个老狐狸精悉心照顾,她的腿不会瘸得太厉害,可是起码不会如此这般完好无损不是?这算什么!老天都眷顾她吗? 红枝也煞白了脸吃惊不已,脑子里顿时就懵了! 红枝哪里知道,姚存慧既然知晓她心怀鬼胎岂能不早防着她? 容妈宝贝姚存慧,在她养伤期间轻易不许她走动,总是念叨着“好好休养、不要受力”之类的话,姚存慧也就顺着她的意思,有意将错误的信息传达给红枝,在红枝面前更是极少走动,偶尔走动也故意做出一瘸一瘸的样子,红枝先入为主,又有事实佐证,自然信以为真。不料此时看来,先前的一切都是自己主观臆断的而已。 红枝心头一凉,身子晃了晃,差点儿摔倒在地。 “母亲?母亲!”姚存慧含笑唤着马氏,好几声过后马氏方如梦初醒的回过神来,“母亲瞧瞧,女儿恢复的不错吧?” “是啊,是啊,恢复得很好,很好!”马氏手中紧紧的攥着丝帕,心里憋屈到无以复加! 反了,真是反了,一个小小的丫头竟敢对她阳奉阴违!竟敢,明着一套背着一套,吃里扒外的东西! “不知二姐腿上可有没有留下疤痕?毕竟那么深的伤口呢!”姚存美的目光落在姚存慧的小腿部,也有点儿悻悻然。心中直呼惋惜:她怎么不瘸呢?若是瘸了,将来自己得多多少乐趣呀,不愁没人陪自己玩了! 马氏目光一闪,也笑问道:“美儿说的不错,女孩儿家腿上留了疤痕可就不好看了!” 姚存慧心中恼怒,姚存美她就不计较了,可是马氏,身为母亲,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出这等话来,算什么意思? 姚存慧垂头假装害羞,轻轻摇了摇头微笑道:“好好的,没有留疤。如果母亲不信的话,是不是要检查一下?” 马氏一怔,脸色微变,尴尬笑道:“那倒不用了,你既说没有自然就是没有!”马氏想了想又笑道:“我给你的药膏可用完了?若是有剩下的,仍旧给我送回来吧,省得搁你那儿也是白搁着,我拿回来没准哪天谁还用得上!” “好,等会女儿回去便让红枝送过来!”姚存慧毫不犹豫点头笑应,身旁的红枝身体明显一僵。 不是喜欢做探子吗?不是喜欢告密吗?我就成全你,给你一个正大光明告密的机会!倒要看看经此事后,马氏会怎样好好赏你! 红枝送了药膏去后,回来的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膝盖破了皮,姚存慧便命她在屋里歇息。后来听红蓼说,许是伤处很疼,红枝哭了大半夜,第二天起来眼眶都是红肿的。 马氏见姚存慧答应得爽快不像有什么心思,心中更加恼怒烦躁,淡淡的说了几句闲话,便将她们打发了去。 只有姚存美沉着脸不肯就走,反而将马群芳也支走了。姚存慧心中暗笑,姚存美必定是对自己方才同马氏撒娇、表现得一副“母慈女孝”而吃醋吧?就不知道此时马氏有没有心思来哄她了! 刚踏进落梅院的院子,就看到一抹焦黄绣美人蕉亮缎褙子、姜黄长裙的人影立在院中,正俯身欣赏面前那一丛娇艳妖娆的红蔷薇。 “二婶什么时候来的!”姚存慧脚步顿了顿,随即踏步上前,清脆的笑着招呼。 毛氏已经有很久没有踏足落梅院了,姚存慧料到自己今日书房一事后毛氏定会来找自己,只是没有想到她来的这么快。 “慧儿回来了!”毛氏转身,笑侃侃上前携住了姚存慧的手,含笑上下打量打量赞道:“慧儿恢复的很不错,二婶瞧着也放心了!” “多谢二婶记挂着!”姚存慧柔和一笑,一边将她往屋里请。 毛氏目光扫过院中花卉,随口笑道:“慧儿当真有闲情逸致,又这么心灵手巧,将这院中的花木伺弄得越发好了!” “哪里比得上二婶那里呢,既雅致又大方,一看就不是我等俗人可比的!”姚存慧笑笑,说着请毛氏坐下,又吩咐红蓼将那上午得的碧螺春泡两碗茶来。 “慧儿真是会说话,怨不得人疼!我看就连大伯,也对慧儿刮目相看呢!”毛氏笑得随意,说的也随意。 姚存慧抿唇但笑不语。 一时茶上来了,毛氏揭开茶盖,一股淡雅清逸的茶香随着水汽袅袅上升,窜入鼻中,沁人心脾。再看那汤色澄碧透彻,茶叶浮浮沉沉曲卷如螺,果然茶中极品。 毛氏浅浅啜了一口,触舌清润,口留余香,不由笑赞:“好茶!” 姚存慧便笑道:“也是二婶这样的雅人喝得出好与不好,我却不是太懂!一直以来都是二婶送我东西,照拂于我,我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孝敬二婶,若是二婶不嫌弃,一会儿走的时候顺便带些走 吧!” “大伯特特送你的,那怎么好意思呢!” “无妨,我这也算是借花献佛了!爹爹才不会那样小气呢!”姚存慧微笑着,心中暗叹:自己真是走到哪儿都是目标啊,上午得的一罐茶叶,不过这么一会儿,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那就生受侄女了!”毛氏笑笑,又道:“我那里还有些上好的枸杞和蜜枣,女子用来补血益气最好不过,你虽说痊愈了,也该好好调理调理,切不可大意了!” “那慧儿也不同二婶客气了!”姚存慧笑笑。 二人说了几句闲话,毛氏又将话引向了那日假山之事,姚存慧只笑了笑,轻描淡写道:“也是赞儿调皮,小孩子家不懂轻重,幸好如今平安无事,不然家里还不知闹成什么样、牵连多少人呢!我爹有多看重赞儿,二婶你也是知道的!赞儿就是他的命!也是家里孩子少,等什么时候母亲怀了身孕,再添个弟弟,怕还好些!” 毛氏眼皮子不由得跳了跳,假装不在意笑问:“你母亲——有身孕了?” “倒没听说!”姚存慧笑着摇摇头,又道:“不过啊,母亲年纪正当,想必仍是能够怀上的。”姚存慧说毕又笑笑,闲闲道:“要我说啊,从宗族里过继一两个孩子也是一样,还不都是姚家的血脉吗?让赞儿和礼儿也有个伴,家里也热闹些!” “过继?是大伯和大嫂这么说的?”毛氏眼皮子忍不住又跳了跳。 “不是,不过是我随便这么想想罢了!”姚存慧笑道。 毛氏应付一笑,心里顿时翻起了滔天骇浪。她随便想想罢了?这话谁信呢!肯定是听到了什么口风! 第36章 重新结盟 姚家这么大一份家私,若说心里没有半点儿想法那是假的,尤其是姚老爷膝下只有姚诗赞一根独苗,这根独苗还是病病歪歪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也就是说,只要姚诗赞没了,姚家一大份家业岂不都是姚诗礼的了? 毛氏眼睛盯着家业,竟把姚老爷的脾气忽略掉了!以姚老爷的性格,岂能为他人做嫁衣裳?若是姚诗赞在还好,若是不在了,想让他将所有产业传给姚诗礼那是绝无可能的!过继宗族孩子,这倒有可能! 若是过继的宗族孩子,势必被马氏控制得死死的,反不如现在,姚诗赞身边还有两位姐姐同马氏抗衡,还有外祖家必要时可以依靠,马氏行事也不得不要有所顾忌!这样,对姚诗礼也有利!况且,没准马氏真有孕了呢,不然姚存慧为何会这么说?若是马氏生了自己的孩子,有一个姚诗赞在着吸引炮火,对自己的孩子同样有利! 毛氏手心紧了紧,立刻做了一个决定,那就是改变以往的不作为,保护姚诗赞!至少,现在姚诗赞的存在对她有利无害。 主意已定,毛氏便笑道:“过继这种话可不能随便说!赞儿这么聪明,大难过后,必定后福绵长,一生平安,将来啊必定能撑得起姚家的家业,哪里需要过继呢!” 姚存慧受教,颔首笑道:“还是二婶的见识好!说的也是,咱们姚家有赞儿和礼儿,将来必定能撑得起整个家的!赞儿平日也闷着呢,礼儿若是无事,二婶也让他去鸣凤轩玩玩,让他们兄弟俩多亲近亲近!” 不等毛氏回答,姚存慧又玩笑道:“二婶尽管放心,我会好好看着他们的,不会让他们打架的!就是闹起来了,赞儿是哥哥,也该让着弟弟!” “你——,那可好,他们兄弟本就该多亲近亲近!”毛氏诧异的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她没想到在发生了这么严重的意外事件之后,姚老爷居然还放心将姚诗赞交给姚存慧照顾! 依照姚老爷的性子,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如果不是姚存慧亲口说出来,毛氏定然不肯相信。 看来,姚存慧在姚老爷的心目中地位不一般啊! 毛氏忙不迭的笑着答应,暗暗汗颜,早些时候放弃与姚存慧连成一线简直是大错特错!只要支持了姚存慧,还愁看不到马氏吃瘪吗? 不知不觉中,毛氏已经把将姚存慧拿捏在手中当棋子、当利器的想法抛却了,不知不觉将她当成了合作的对象。 下午时分,姚存慧方去了鸣凤轩,姚诗赞看到二姐 十分高兴,挽着她的胳膊依偎在她身上说什么也不肯撒手。姚存慧心中既酸涩又欢喜,陪了他好半响方离了鸣凤轩。 姚存嘉亦大大松了口气,遂将鸣凤轩中事务同姚存慧做了交接,当着丫鬟们的面,姐妹二人也不便说什么太直白的体己私密话,言外之意,自能领会。 没两天,姚存慧便听说府中请来了工匠,正忙着赶工将姚老爷书房旁边一座叫做翆幽居的院子收拾出来,姚存慧便知这是为姚诗赞准备的。 果然,姚老爷很快招了姚存慧去吩咐,说是小厮、武功教习师傅都不便住二门内,便在二门外收拾一处出来供他们居住。白日里让姚诗赞到翆幽居习武一两个时辰,然后方回鸣凤轩休息。至于选出来的两名小厮,白日准许在二门内陪在姚诗赞身边,但不许私自走动,晚间更是必须得回翆幽居。 姚存慧心领神会,表示自己定会看好。 姚老爷满意点头,将自己挑选出来的八名小厮叫了来,让姚存慧帮着挑选两名。 姚存慧一眼扫过去,八人藏青短褐,梳着总角,皆是一样的装束,垂着手、微微低着头站成一排,各自敛声屏息,规规矩矩,看样子年纪大的不过十一二,小的不过八九,正与姚诗赞相当。 “爹,既然人是选了给赞儿作伴的,以慧儿看不如也听听赞儿的意见如何?”姚存慧笑着开口。 姚存慧没有想到,姚老爷对马氏的疑心已经这么重了,挑选小厮这种事情都要亲自过目,不叫马氏反而叫自己来提议,要是放在从前,这种事都是马氏做主,完了同他说一声就罢了的! “你说的也对,总要合了赞儿的心意才好!”姚老爷颔首,便命人去带姚诗赞。 姚存慧笑道:“虽说要合赞儿的心意,可赞儿终究年纪小,不懂得辨人、识人,还得父亲引导、指点他呢!” 姚老爷听了更是满意,掠着胡须轻轻“嗯”了一声,向姚存慧点头微笑。 “爹!二姐!”也难怪姚老爷疼爱儿子,姚诗赞对他格外依恋与崇拜,老远见着就撒开两条小腿朝姚老爷奔过来,扬起满脸的笑容扑在姚老爷怀中。把个姚老爷乐得满脸放光,一把就将他抱了起来! 听说要给自己挑选玩伴,姚老爷指着这一溜仆人问他谁好,姚诗赞一手圈着父亲的脖子,一手抓着父亲的前襟,扑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而后偏着小脑袋向姚老爷道:“我听爹的,我想让爹给我挑!挑一个聪明有本事的、 能陪我玩的!” 既说出了自己的意见并不显得没有主见一味奉承又对父亲表示了尊敬与信任,姚老爷听毕更是喜得无可无不可,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逗着姚诗赞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最后,挑了两人一个叫小玖、一个叫小松,其中小玖9岁,小松11岁,两人皆是气质相貌端正之辈,小玖更显聪明伶俐,小松看起来更稳重细致,一动一静,正好相当。 姚老爷便命老洪将小玖、小松留下调教,便命姚存慧领着姚诗赞先回去了。 路上碰到姚存美和马群芳,姚存慧明显感觉到姚诗赞小小的身子一僵。 姚存美对这个异母弟弟也没什么好感,双方停下来打个招呼就各自走开。 姚存慧就下意识的向姚诗赞望去,姚诗赞也恰恰睁着乌溜溜的眼珠子向她望来。 “二姐,我不喜欢三姐,也不喜欢表姐,我知道那天在假山下,是表姐大叫吓我们掉下去的——”姚诗赞声音虽轻,语气中却透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赞儿!”姚存慧白了脸,双手掰着他小小的肩头俯身问道:“你可有告诉了谁?” 姚诗赞望着她摇摇头:“大姐说不能说,连爹爹也不能说,只能说给二姐。” “好,好!”姚存慧狂跳的心渐渐回落,手心竟是惊出了一层冷汗。 “赞儿,听大姐和二姐的话,这件事放在心里就好,对谁都不能说,知道么?”姚存慧呼吸有些凌乱,双目炯炯。 “嗯!”姚诗赞稚气的小脸上满是认真,用力的点点头:“我知道,大姐和二姐对我好。”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等我长大了,一定好好保护大姐和二姐。” 姚诗赞病了许多年,平日里接触的人极少,心思也较之同龄人更加单纯,就像一张白纸。可是正因如此,他的感觉也全是发自内心、用心感知的真实。 经历一场惊险刺激的生死之关,冷眼旁观之下,再回想从前姚老爷、马氏、姚存嘉、姚存慧等人对他的态度,小小的心里也存进了些许也许连他自己都还不知道的意识。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谁发自内心,谁惺惺作态,他突然之间就有了感觉。 幸好,在这段时间中陪在他身边的是姚存嘉这么一个心思细腻感情温婉、灵心慧智的女子,有了她的开导和安慰疏通,姚诗赞的思想方不至于混乱。 姚存慧抿了抿唇,朝姚诗赞微微的笑着,抬手轻轻的抚摸着他的头。 “所以,赞儿一定要平平安安的长大!”姚存慧微笑着,心口突如其来涌上一股激荡的情绪,骤然翻腾。 半月之后,翆幽居收拾布置妥当,姚老爷请人批了吉日,只等八日之后让姚诗赞入住。 同时,保护、教习姚诗赞学习武功的人也聘好了,此人名叫武进,原本是一名御林军侍卫。 听到武进的名字,姚存慧嘴角轻轻勾起一抹笑意,心中略宽。 与她筹谋的结果一样。 武进,本尊的记忆中,此人乃前生丈夫赵纪远的得力侍卫,是个本事极好又心性正派之人,对本尊也甚为尊敬,因而她记得他。赵纪远那是捡到宝了。 听赵纪远说过,武进原本是御林军侍卫,因为无钱疏通又兼之心性耿直、不善钻营讨好一直不得志,后来更是被人当成替罪羊,被逐出御林军分派去看守城门。武进一气之下便索性辞了职务回家另谋生路。后来,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赵纪远,因为什么原因他死心塌地的跟在赵纪远身边,本尊的记忆中却不甚清楚,清楚的是,赵纪远十分信任武进,而武进也的确是一个可以信任、托付之人。 姚存慧心中暗叹,本尊从前的日子还真是不关己事不上心,留给她所有的记忆几乎都是莫棱两可,太挑战了! 第37章 族里来人(一) 琢磨着要给姚诗赞请武术教习和护卫,姚存慧脑子里便一下子蹦出了这个人,于是早些日子便暗暗托了沈佺打听。 沈佺不负所托,很快的带来了武进的消息,也连称此人可靠,于是两人里外合计筹谋计较一番,武进便顺利入围,来到了姚老爷面前。 姚存慧此时方知,武进父母双亡,有个胞弟与姚诗赞年纪相当,名叫武广。他来应聘护卫一职别的什么都不提,月钱也不计较,只有一点,他要将胞弟带在身边。 姚老爷本来不太乐意,可武进的条件实在太好,很合他的意,后来听说武广年纪和姚诗赞差不多,一见之下发现他相貌端正颇为讨喜,人既规矩又透着两分机灵,于是索性让武广在姚诗赞身边当个伴读书童,将他们兄弟一并安置在翆幽居中,也好教武进死心塌地的护姚诗赞周全。 武进果然感激不尽,当场跪下向姚老爷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表示定不辜负所托。 姚老爷至此也算是放下心来。 姚存慧更是暗暗叮嘱姚诗赞,要好好的结交武进兄弟。 转眼安然又过月余。这一日,姚府的正院中来了贵客,乃姚氏原籍族长的嫡长媳妇顾氏母女,算起来,是姚老爷的大族嫂和侄女。顾氏这是回老家探亲,奉了族长之命顺便进京来姚老爷家一趟,顺便问问他对重修宗祠一事有何看法。 姚老爷和马氏心知肚明,问看法是表面,来要钱才是真。姚家祖籍山西,姚家子弟大多在外头行商,有发达的也有落魄的,其中混得最好的无疑是姚老爷兄弟两个,不但占据了京城帝都这样的好位置,更是跻身皇商行列,乃北方米行的龙头老大! 姚老爷忙叫人将姚二老爷夫妇也请了过来,一起热情的款待顾氏、姚存纤母女。在顾氏面前有了面子也就等于在山西老家族人面前有了面子。况且,顾氏母女代表的是祖籍老家,若是怠慢了,就有忘本的嫌疑。这个罪名任姚老爷再家大业大也承担不住的! 顾氏见姚家两位老爷识趣知意、毕恭毕敬,心中甚是满意得意,脸上更添了几分笑容,与马氏、毛氏言谈之间也更亲热了起来。 “生意上还有些事务要处理容先行告退,请大族嫂见谅!晚上再给大族嫂设宴接风且当赔罪!到了这儿就跟自己家一样,大族嫂千万不要见外,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您两位弟妹提,不然,就是不把我们兄弟当亲人了!夫人、弟妹,你们好好陪大族嫂说说话,安排大族嫂住下!”眼看时候差不多,姚 老爷向兄弟姚年广使了个眼色,一同起身笑道。 顾氏便亦起身笑道:“两位小叔都是干大事的人哪有不忙的,两位尽管自便,正如四叔说的,都是自家人,哪里那么见外呢!” “谢谢大族嫂体谅!”姚老爷又拱手微微躬身笑着道。 顾氏亦笑着点了点头回礼。马氏亦笑着言“尽管放心、绝不会怠慢了大族嫂等语。” “对了,嘉儿、慧儿她们姐妹兄弟几个还不曾来拜见大族嫂呢,纤侄女也在这里,她们姊妹也正好亲近亲近!乔妈妈,快打发人去请各位小姐和两位少爷来!”姚老爷忽然又吩咐。 马氏听见丈夫光点了姚存嘉、姚存慧的名字,自己女儿却糊弄的含带在了“她们姐妹”之中了,顿时就有些不快,况且,从前家里来客人时,姚老爷何尝吩咐过让姚存慧出来见人的?从来都没有过! 想到此,马氏心里更加不快,面上微微一僵,堆着笑脸称是,命乔妈妈、明霞等去请人。 这里顾氏也笑着说好久不见几位侄女了,叽叽喳喳的又说起了旧事。 一时姚存嘉、姚存慧、姚存美、姚存芸、姚诗赞、姚诗礼并马群芳陆续进来,一屋子的姹紫嫣红、珠钗宝气,看得顾氏眼花缭乱,个个都夸好,笑眯眯的合不拢嘴。 姚存嘉姐妹等一一上前给顾氏见礼,而后又见过姚存纤。 丫鬟搬了锦杌来给她们姊妹兄弟坐下,于是重新坐下说话,簇簇一堂,好不热闹。 “我真是羡慕你们,人丁兴旺、儿女双全,这样和和美美的,真正好福气呢!”顾氏瞧着环绕在马氏、毛氏身边的众多儿女,个个锦衣玉食、个个气质出众相貌出众,不由得真心感叹了一句。 “呵呵,不过如此罢了,哪里算的什么福气呢?大族嫂您才是真正的好福气呢!”马氏听了那“儿女双全”四个字心里便觉得有些发堵。什么儿女双全,那又不是她的儿子,同她又不亲近,将来长大了,还不知道怎么样呢!福气?不是祸害就烧高香了! 这是马氏最大的心病,乍然被顾氏勾起心里发酸,忍不住说的话也带了两分酸味,倒把顾氏听得一愣,呵呵的笑了笑,暗暗思量自己哪里说错了? 姚存慧便将眼角余光向毛氏一睨,毛氏恰好也向她瞟了过来,二人暗暗交换了一个眼色。 毛氏便“咯咯”清脆一笑,语笑嫣然向着顾氏道:“我大嫂这个人啊就是谦虚,大族嫂您这话真是说对了 ,我大伯大嫂可不是有福之人呢!就说我这侄儿赞儿吧,自打先头大嫂去世之后便一直患病至今,真正是泡在药罐子里头,身子骨虚弱得不得了,一年连房门也出不了几回,一天有大半的时间都是卧床不起——” “竟是这样?”顾氏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细细打量姚诗赞,簇新的宝蓝亮缎五福捧寿暗花团纹圆领长袍裹着小小的身子,束着镶嵌白玉的银蓝腰带,玉簪束发,明眸璀璨,五官清秀如画,看起来倒似比一般孩子弱些,可是精神气色还是不错,完全跟毛氏所言搭不上边! “倒是看不出来!”顾氏笑道。 “要不怎么说大哥大嫂好福气呢!”不等旁人开口,毛氏忙又笑道:“两月前赞儿突然发病,一直负责给他治病的那位大夫恰好出城去了,大伯机缘巧合求得了太医院的医首刘太医上门诊治,哎哟,这才知道啊,先前那大夫竟是个招摇撞骗的骗子,压根不会治病,只会卖药,分明冲着我们姚家的钱!刘太医还说啊,若是再迟得一些时候,便是大罗神仙来了都没用了!把大伯大嫂和我们都给生生惊出了一身冷汗!大族嫂你说说,大伯大嫂这是不是有福气!” 顾氏愣了愣,笑着点头道:“果然是的!赞儿这孩子也是个有福的!”顾氏是大家子的媳妇,毛氏又生怕她不知道说得这样露骨,顾氏哪儿听不出来言外之意? “大族嫂难得来一次,弟妹说这些做什么呢,当着赞儿也不好。”马氏心中怒极,握着绢帕的手紧紧攥在了一起,揉成一团,身子也微微的发着颤。毛氏这小娼妇舌头竟这般长,当着族里人的面竟敢落她的台! 想那顾氏回了族里,平日里妯娌乡邻亲戚朋友们走动之间聊天说起闲话来,岂有不说这一路见闻的?自家在族里又是一枝独秀的,不知多少人爱打听这边的八卦呢,由她那么一说,自己在族里的名声还要不要? 毛氏压根当做没听见她的话,依然笑着向顾氏道:“赞儿康复得这么快说起来还是二侄女慧儿的功劳呢,大伯让慧儿全权照顾赞儿,慧儿这孩子既是个心实的也是个心细的,将赞儿照顾得妥妥帖帖,这不,才两个月时间,赞儿就康复得这么好了!” 顾氏挑了挑眉,目光飞快的掠过马氏,落在姚存慧身上,含笑道:“是么?慧儿竟这么能干!想起上次见面时,还是个小丫头呢,没想到一晃眼啊,也出落得这么标致一个大姑娘了!也不知道哪家有福,将来得了我们慧儿去!”说着大家都笑了起来。 宁愿让女儿全权照顾儿 子也不让妻子插手,看马氏脸色不自然却半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显见毛氏所言都是真的了,这二房的水,也深着呢! 顾氏心中冷笑,面上却是淡淡,只管说笑着,仿佛浑然听不出来毛氏所言是何意。她是来要钱的,可不是来替人抱屈伸冤的,人家家里爱怎么闹怎么闹,听过了不过是当几句闲话,她可不想插手,也没有必要、没有理由插手。 “二婶没事就爱拿我开玩笑,不想大伯母您也一般的拿侄女儿玩笑,侄女不依!”姚存慧微微垂着头不好意思,纤长葱白的手指把玩搅动着帕子,小嘴嘟着,语带娇嗔,倒惹得众人更笑了起来,气氛一下子也轻松了不少。 “说起这个,”顾氏温柔慈爱的目光凝向姚存嘉,含笑道:“嘉儿的好日子该是近了吧?” 姚存嘉脸上微微一热,螓首低垂,露出纤细白皙的一截脖子,盈盈眼眸向顾氏飞快一凝,温婉矜持的点了点头。 “日子定在来年开春四月,色色嫁妆如今都备齐全了,只等着好日子谢家上门了!到时候还请大族嫂赏光前来观礼啊,若是族里的长辈、叔伯妯娌们也肯赏脸,我和老爷不知要有多高兴呢!只要亲戚们肯赏脸来就好,别的一概不用问!” 说到女儿家的亲事,姚存嘉自己不便说什么,毛氏也不便越俎代庖,马氏终于等到了开口的时机,立刻将自己表白了一番,言辞之间将自己这个嫡母如何尽职尽责全部表现了出来。且又暗示,只要族里的人肯来,车马费、招待费什么的姚家全包了! 她敢说出这句话,就说明在姚家她是能当家作主、说话算话的!族里的亲戚们来了能让大家空着手回去吗?自然不会! 这都是实打实的实惠,世上有谁会不心动? 第38章 族里来人(二) 马氏这一下反击可以说是一击即中、恰到好处。毛氏不由咬了咬牙,飞快的白了她一眼。 “难得四弟妹你如此贤惠,真正难得!别人我不知道,到时候我是一定来的!嘉儿啊,你们姐妹可别忘了你们母亲,将来可要好好的孝顺她才是!”顾氏遂笑着说道。 “孝敬父母,这是应该的,嘉儿姐妹不敢忘记!”姚存嘉、姚存慧听了只得站了起来笑着回答。 “大族嫂您不知道,嘉儿、慧儿可都是孝顺的好孩子呢!可惜嘉儿就要出嫁了,不能替我分忧了,好在还有慧儿,有她在,我偶尔啊也能偷个闲、享个福呢!”马氏以帕掩口咯咯的笑着,目光顺势一瞥落在姚诗赞的身上。 “是吗?四弟妹真是有福!” 姚存嘉、姚存慧相视一眼,面面相觑,毛氏一时也气怔了。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难怪马氏能够把持中馈这么多年让毛氏半点儿实惠便宜也沾不上,轻轻巧巧这一句话就将姚存慧照顾姚诗赞解释为替她分忧了,偏偏姚存慧还等还无话可驳。 “是了,嘉儿的夫家说是江南——”顾氏又笑问道。 “江南织造府谢家的嫡长子,同我们嘉儿正是天作之合的一对!这亲事还是先头大嫂在的时候,嘉儿的外祖母云老太君做主定下的呢!可惜啊,先大嫂没福,看不到嘉儿出嫁了!”毛氏一急就躁,一躁就失了分寸,存心要给马氏添堵,听见顾氏这么问便抢着轻叹着说道,有意提起姚存嘉姐妹逝去的母亲。 马氏一怔,脸色微微发白,咬了咬唇忍耐着不语,万般委屈;顾氏面子上也不禁有些尴尬,不由暗恼了毛氏两分。 姚存慧暗暗苦笑,心想毛氏也是个聪明过人、心思机敏的,可惜啊,在忍耐二字上差了马氏太远,涵养功夫不够,难怪这么多年来任她怎么闹腾最后都被马氏不动声色的收拾得干干净净! 提到亡母,姚存嘉、姚存慧姐妹都不便说什么,唯有垂头不语;姚存美、姚存芸、马群芳等更不会说什么。厅中鸦雀无声,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姚存慧想了想,终于勉强一笑,轻柔说道:“娘亲通过外祖母为姐姐定下的亲事,在母亲手里完完美美的顺利成礼,这也是一段难得的佳话了!想来娘亲在天之灵,看到姐姐得到幸福,也必含笑,亦会感激母亲的!” “慧儿说得好,果然是一段佳话!”以姚存慧的身份说这话是不甚合适的,可是这时候有台阶下谁还不下反而去挑错那是傻 子!顾氏听了先就笑着称赞,众人也都笑着说是,气氛一时又活络了起来。 马氏脸上也笑着,眸中精光一闪却是深深瞟了姚存慧一眼,那言外之意暗含的警告马氏听得清清楚楚,心里不由得有些打鼓,暗暗纳闷。姚存嘉这门亲事,明面上自己所为无可挑剔,她不知姚存慧是从哪里看出来的,竟借机拿云氏出来敲打她!可惜啊,她是个不信鬼神报应的,云氏还能化作厉鬼来找她算账不成! 顾氏也不由得暗暗多瞧了姚存慧几眼,沉静内敛,温柔可观,由内至外散发的那股子清淡如水亦柔韧如水的气质人不能及,优雅从容的闲闲意态更是大方出众。难怪姚老爷会将唯一的儿子全权交给她来照顾! “母亲、二婶,这样好的天气白坐着有什么趣儿呢?园子里景致倒还不错,不如请大伯母、纤表妹往园子里玩玩去吧?”姚存慧含笑起身。 “慧儿说的不错,园子里瞧着景物眼界也清净、心情也舒畅些,不知大族嫂意下如何?”对于姚存慧的主意,毛氏是第一个举双手赞成的。别的她不清楚,但她很清楚,姚存慧不是个随随便便说话做事的主儿,她既然这么提出来,自然有她的道理。 顾氏盛情难却,而且也很想见识见识京城里大富贵人家的花园是个什么样的,便笑着同意了;姚存纤年轻姑娘家,也巴不得出去走走。马氏也怕在这里坐的久了指不定等会儿毛氏又嚷嚷出什么来呢,到园子里赏景正好,而且,族里好不容易来了一次亲戚,她当然也想显摆显摆自家的富贵! 姚存慧这个提议可以说是皆大欢喜,众人都笑着称是,一面起身。 只姚存嘉要回去绣嫁妆,含笑告退;姚诗赞、姚诗礼兄弟俩要去外院翆幽居读书也告退,余者皆陪同在侧,浩浩荡荡的往园子里去。 姚府的园子占地甚大,假山堆石,花木广大,引水凿池聚湖,遍栽垂柳夭桃,亭台楼阁点缀各处花木葱茏之间,一步一景,美不胜收。池中养着许多名贵的金鱼、锦鲤,湖畔浅草芦苇丛中又放养着鸳鸯、彩头鸭等禽鸟,竹林中有仙鹤优雅时鸣,为园中美景更增添了一份灵动与生气。 顾氏母女哪里逛过这么精美讲究的园林,一路走一路赞赏不已,时下紫薇、蔷薇、紫藤、月季开得正好,处处姹紫嫣红,争娇斗艳,花香阵阵,蜂缠蝶绕,好不热闹! 顾氏一路走一路赞,马氏和毛氏不时同她说笑着,指点着园中景致,宾主相谈甚欢。 姚存慧自自然然来到姚 存纤身边,笑着主动同她说话。姚存纤与姚存慧同年小月份,算起来是姚存慧的堂妹。 姚存纤在人家家里做客,难得主人笑得亲切友好,主动同自己说话,正是求之不得。姚存慧待人又谦和温婉,谈吐不俗,言语之间又善解人意,姚存纤很快对她大起好感,二人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落在众人之后,携着手亲亲密密的说笑起来,俨然一对亲热的好姐妹! 经过浣花湖畔的芍药圃时,马氏方察觉了。马氏心中不快,心道这臭丫头还真懂得见空插针,一路的功夫竟把姚存纤给拢住了! 顾氏一共三子一女,姚存纤是唯一的幼女,更是顾氏夫妇的掌上明珠心头肉,马氏岂能容姚存慧一个人将姚存纤哄了去?便暗暗向马群芳和姚存美递了个眼色。 马群芳和姚存美这时才注意到姚存慧和姚存纤的小动作。 看到姚存纤和姚存慧说说笑笑亲密非常,姚存美心里顿时不快起来,她才是姚家真真正正的嫡女,凭什么姚存慧什么事情都要压自己一头?就连家里来个亲戚都上赶着巴结她?是可忍孰不可忍! “二姐和堂姐说什么呢这么高兴!”姚存美笑嘻嘻的上前,有意无意的往姚存慧和姚存纤中间一站,身子一偏就将姚存慧往旁挤了挤。 姚存慧和姚存纤相视一笑,姚存慧没有回答姚存美的话,却是微微的扬了声音笑道:“走了这一路纤妹妹想必也累了吧?三妹妹,这儿离你的琼林苑很近,是不是该请我们去你那里坐坐、讨杯茶喝呢?想必大伯母也累了呢!” 姚存纤微微一笑,顺着姚存慧点头道:“还真有点儿口渴了呢,不知道堂妹欢迎不欢迎!” “只要堂姐不嫌弃,这有什么!”姚存美微微扬了扬下巴骄傲一笑,说着姐妹几个上前,禀明了顾氏、马氏和毛氏。马氏便向顾氏歉意一笑:“倒是我疏忽了,既如此就去琼林苑坐坐吧,喝口茶咱们再逛逛!” 于是一行人折而向北,穿过一片翠竹林,往琼林苑行去。 琼林苑坐落在一座泥土堆积起来的小山坡上,地势较之园中各处要高,周围遍植白梅,盛开时如一片飞雪,似琼林玉宇,分外美丽。 站在院子门前,远远可眺见浣花湖一泓碧水,春天里桃花盛开时,更可见那一树碧柳一树夭桃的美景,视野十分开阔。而登上姚存美的绣楼,更是可将大半个园子的景致一览无余。 沿着鹅卵石铺呈的甬道蜿蜒而上,甬道两旁载满各色月季,火 红、紫红、玫红、粉红、橘红、金黄、雪白各色花朵千层重瓣,色色鲜艳,如火如荼,花香馥郁,一年四季几乎花开不败,甬路的尽头,是一座粉墙灰瓦、水磨青砖的院落,悬着的匾额上大大的书着“琼林苑”三个大字。 院子门口一左一右各栽植着一棵海碗粗大的桂花树,枝繁叶茂,亭亭如盖。 顾氏见了绝口称赞不已,眼底满满的盛满惊叹之意。姚存纤一时也看住了,满脸的羡慕。同是姚家的小姐,人家住的这地方,比她根本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姚存美嘴里谦虚着,面上得意非凡,俏丽的小脸上满是张扬的笑意,笑吟吟的将顾氏和姚存纤往里让,一边大声吩咐丫鬟们端上果品糕点茶水伺候着,格外的热情似火。 光看外头已然如此精细讲究,里头的陈设布置更是不用说了,无不精美、无不贵重,看得顾氏和姚存纤晃花了眼,眼花缭乱不知该看哪一样好! 光是一个女儿的闺房,便如此讲究,马氏的卧室还不知富丽成什么样!怪道都说姚家二房富贵族中无人能及,一见之下果然如此,令人咋舌! 第39章 族里来人(三) 玫瑰糕吗?” “不是,”姚存美笑笑,说道:“这是用最新鲜肥美的桃子去皮去经络、单选最细嫩的桃肉,用银挑子盛了以文火熬制成桃膏,加上些许细面粉,雕琢成玫瑰花的样儿蒸制而成。上屉蒸时,在屉子底部撒上一层玫瑰花,所以才有玫瑰的味儿,却要比玫瑰糕口感更加细腻甜美!哦,玫瑰糕这儿也有,是加了茯苓粉的,滋味也不错,堂姐要不要也尝尝?” 姚存纤面上微微一僵,笑着道:“堂妹这儿的点心真讲究!”却是没有再尝姚存美推荐的玫瑰糕。 姚存美矜持的笑了笑,也不坚持。 众人又坐了一会儿,便出了琼林苑,依然往园子里逛去,只是心情却已不如之前,被姚存美屋子里的富贵震住还没回过神来呢! 别说顾氏和姚存纤,就是姚存慧看到琼林苑中的满堂富贵内心也暗暗吃了一大惊。她没有来过姚存美的琼林苑,虽说料到必定要比自己的落梅院好得多,也想不到好出了这么多! 转念一想也是,马氏就这么一个亲生女儿,姚存美又是个追求享乐的,姚家也不是出不起这份钱,这有何大惊小怪的? 沿着浣花湖畔游玩一圈,从东头的牡丹亭横穿而过,折而向东北绕过紫藤架,出了一片小小的香樟树林子,隐隐可见不远处一角飞檐,那是姚存慧居住的落梅院。 毛氏心中骤然闪过什么,眼睛一亮,笑着道:“也逛了这么大半天了,到前边慧儿的落梅院去坐坐,洗把脸,咱们便回正院那边去吧!想必没多大会儿大伯和我家老爷也该回来了!横竖大族嫂也要多呆几日的,明儿再逛也不迟!” 马氏本来不觉什么,可是她对毛氏的警惕之心从来都不曾放下过,只要是毛氏说的话必定要在脑子里来来回回过上三回确认无事才肯放心的,将这话在心里过了两过,顿时一惊,神情立时有些慌乱了,便陪笑道:“何必再去慧儿那里麻烦呢,不如直接回正院更加方便!” “母亲跟女儿也太见外了,大伯母更不是外人,女儿还生怕请不到大伯母和母亲过去一坐呢,哪里会说麻烦!顺着这条路过去就到了,且也方便!”姚存慧立刻含笑说道。 到了自家门口,姚存慧岂能放过这个机会? “没规矩!”马氏情急之下也顾不得扮演贤惠慈母了,当即脸色一沉,呵斥姚存慧道:“大伯母是长辈,你是晚辈,你屋里的东西怎么好给大伯母梳洗呢?说话越发没个成见了!大族嫂,您可别同 她一般计较,咱们这就回去我那边吧!” “母亲,女儿哪里是这个意思了!”姚存慧万般委屈不敢诉,歉意深深的凝了顾氏和姚存纤一眼。 “是啊大嫂,慧儿也是一片好心,你这么说她岂不是叫她委屈么!”毛氏亦在一旁帮腔。 “我也想去慧堂姐那里坐坐呢,我们方才说好了的,这几日我就住在慧堂姐那里同她做伴儿!”姚存纤见姚存慧一片为自己母女着想的好心反而被嫡母当面斥责,心下不平,便也笑着说了一句。 顾氏一面是心中狐疑马氏为何坚决不肯让她们母女去姚存慧那里偏想要去瞧一瞧,二则见宝贝女儿也开口了岂肯不依,当下便拿出大族嫂的款来,嗔了马氏一眼含笑道:“弟妹你也太小心了!慧侄女说的是,又不是外人,哪里有这么多讲究呢!我啊,和你侄女儿不过是山野乡下来的粗俗村妇罢了,哪里会嫌弃慧儿屋里的东西呢?只怕慧儿屋里的东西我们见都没见过呢!” 姚存慧听毕忙笑道:“大伯母这话羞死慧儿了,只要大伯母不怪罪慧儿鲁莽,慧儿心里就好受多了!” “呵呵,不怪罪,不怪罪!”顾氏笑道。 马氏见众人坚持,自己要再说下去就显得不合情理了,急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不便再出声,心怀忐忑的随着一同过去。 顾氏和姚存纤本还以为会看到如同琼林苑一样精致绝伦的院落,亲眼所见不由一愣,若不是那匾额之上所书“落梅院”三个大字,简直不肯相信这就是姚存慧的住处。 朱漆木门半新不旧略有脱落斑驳,门板上的兽首铜扣也半黑不黄暗淡无光,青砖粉墙灰败,齐地而上尺余长满参差不齐的青苔,有的青绿,有的干黑。门前空荡荡的一应点缀花木全无。 偏姚存美还满脸是笑,眉梢一挑,讥诮的目光向姚存慧展露无遗。顾氏瞧见了便别过脸去,眉头微微的蹙起,情不自禁对姚存慧起了几分怜悯之心。 这没娘的孩子,就是苦啊! 瞧着她一般的穿金戴银,绫罗绸缎,原来不过是打扮给外人看的,背地里过的还不知是怎样的生活! 可见这马氏,也不是个省油的灯,面上一套、背里一套!顾氏不由对马氏暗暗留了心。 “大伯母、母亲、二婶这边走,请吧!”姚存慧携着姚存纤,一边不忘含笑将顾氏等往院子里请,嘴角噙笑,面容恬静柔和,一派真挚友好,看不出半点儿不平。 马氏见了,越发如针芒在背。 院子里自然也是一般般,不如琼林苑中玲珑山石堆砌,盆景叠翠,青藤盘绕,奇花斗艳,又有半人高的高足大珐琅彩绘镶金边鱼缸依次排开,雨花石铺底的鱼缸中养着各种各样漂亮的小金鱼。 “慧侄女这落梅院,真是清雅啊!”顾氏微微一笑,淡淡扫了马氏一眼。 马氏尴尬一笑,讪讪道:“慧儿向来爱素净,可不就是……”马氏说着,把眼往姚存慧身上一溜,示意姚存慧接过话头去,帮她圆场。 姚存慧心中冷笑,她除非傻了才帮她圆场!只做没看见,笑吟吟的只管将顾氏等请进屋去。 容妈和红蓼、红枝一起迎了出来,上前见礼。容妈听说顾氏是姚氏族里的大族嫂,立刻逼着手、敛着容,领着红蓼、红枝陪笑恭恭敬敬上前向顾氏重新行了礼,口内谦逊笑说着:“大族夫人亲临,真是请也请不来的稀客!奴婢们得以拜见,也是受宠若惊啊!” 顾氏听了这话心中十分舒坦,不觉满脸都是笑意,听得容妈乃是姚存慧的奶娘,竟亲手扶起了容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你是慧儿的奶娘,怎能给我行此大礼呢!算起来啊,咱们该是一辈的人!” “哎哟大族夫人,您这话岂不折死老奴了!老奴是哪个名牌上的人,哪里当得起大族夫人这话呢!”容妈连忙笑道。 一时进了屋,屋子既小,装饰更是素净,顾氏的脸色更添了两分不好起来。她不由得也暗暗打量了姚存慧两眼,猜度着姚存慧是不是故意将她引来此地,却见她正在一旁轻柔含笑着吩咐着容妈、红蓼等什么,浑然没有故意引着她四处看,更不曾对她说过一言半语,顾氏心里去了疑,更是一叹。 没有亲娘照看的孩子到底早熟,也清楚知晓自己的地位,不敢存了跟继母所出的妹妹比较!似这般温静恬淡的性子,不知怎样才养得成! 顾氏忽然又想着,姚存慧这里是这样,姚存嘉、姚诗赞那里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姚家这么大的富贵,马氏竟小气至此,还真是—— “大伯母和母亲、二婶不要嫌弃,我这的东西都是干净的!”姚存慧含着笑,亲自将妆奁捧了来,一样一样将东西拿出来。 不一会红蓼打了水来,姚存慧亲自在旁要服侍顾氏、马氏和毛氏净面净手。 毛氏只洗了把手,笑着说等会儿自己便回去一趟;马氏心里正腻味着,哪里愿意用姚存慧的东西,也只洗了把手。倒是顾氏 笑着说了声“生受慧侄女了!”由着姚存慧服侍了一回。 那边红蓼亦服侍着姚存纤洗了手、脸,重新抿了头发、上了妆。 姚存慧言语温和识趣,举止行事大方自然,一番下来,顾氏对她不由得更增了几分好感。又见落梅院的丫鬟们亦是稳重大方,行事得体,比之琼林苑那儿的丫头们耀武扬威、吆三喝四不知好上多少,心道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又暗暗叹息她没福,什么都好,可惜亲娘去得早,所有的好都抵不上失去的这一样! 一时梳洗妥当,坐下说话,姚存慧又亲自捧了茶端给顾氏等。 心中对姚存慧存了几分怜悯喜欢,又加上刚才在姚存美那里看到那一院一屋的富贵排场和姚存美那得意洋洋的模样,顾氏心里十分反感看不惯,且有两分酸溜溜的,这会儿便存心要帮姚存慧说几句话。 第40章 族里来人(四) 只见顾氏目光在室内一扫,遂含笑向姚存慧略带责备的说道:“慧侄女你虽说爱素净,可到底是未出阁的千金小姐,你们家里又是这等的富贵,怎么好这么不讲究呢!这素净的也有点儿太过了!大伯母是自己人也就罢了,若是来了个别的亲戚朋友,见着了岂不是要说闲话?对你们姚家名声也不好!” 马氏脸上一红一白,不由得眉眼一跳,暗暗心惊。以前的姚存慧不肯见人,当然更不可能有人会来她的院子里做客,因此马氏才如此肆无忌惮,连表面功夫也懒得做了。可如今看来,的确不一样了!单看姚老爷临出门前特意吩咐让她们姐妹一起见客,就知道将来这种机会还有的是,更重要的是,现在的姚存慧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姚存慧了! 是她疏忽了! 可是,一想到要金的玉的、锦绣绫罗的往姚存慧屋子里放,马氏又忍不住感到肉痛! 姚存慧听了顾氏这话先是一怔似有难言之隐,随后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大伯母教训的是,慧儿记住了!” 毛氏听得顾氏含沙射影将马氏一番奚落心中大畅,眉眼忍不住都有几分飞扬起来,便也凑趣笑吟吟道:“大族嫂您是不知道,我嫂子平日里忙着呢,这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一个人一把抓,日日忙得脚不沾地,连喝口茶的时间都没有,哪里有时间来照顾慧儿姐弟几个呢!” 毛氏心中大喜,对姚存慧更是暗赞不已!果然有心思、有手段啊,冷不丁的,就将马氏狠狠的摆了一道!马氏这刻薄的名声,怕是要在族里老家传遍了! 顾氏忽略毛氏话里话外暗讽马氏霸着管家权不肯分的一层意思,只笑着道:“四弟妹管着家倒也着实是辛苦忙碌,六弟妹你也该帮衬一把啊,都是住在一起的嫡亲妯娌,照顾照顾侄女这不也是应该的嘛!” “成!先前是我疏忽了,是我的错!有大族嫂您这句话呀,今后我必定留心,用心照顾侄女她们!”毛氏呵呵的笑着。 “光说可没用,你要记得才好!” “那是必然!” 说着大家都笑起来,姚存慧便笑道:“大伯母和二婶拿侄女开玩笑,侄女可当不起呢!” “这可不是玩笑话,嫂子你说是不是!”毛氏笑吟吟的瞧着马氏。 马氏早已气怒得心口波涛翻滚,闻言亦笑道:“自然不是玩笑话,弟妹整日无事,领着慧儿她们做做针凿女红、照应照应,不但是她们的福气,也是我的福气了!” 马氏是一刻也呆不下去,笑着起身道:“大族嫂,我看时候也不早了,不如大族嫂和侄女儿这就随我过去?正院那边客房已经安排好了,大族嫂稍微歇歇,晚上还要好好的给您接风呢!” “可不是,这一不留神就大半天了,这就去吧,耽误你办事了!”顾氏说着亦笑着起身。 众人便都起身,毛氏也说要回去歇歇。姚存慧忙笑道:“纤妹妹就留在我这里歇歇吧,等下午我同她一起过去!” 姚存美一听见姚存慧将姚存纤留下忍不住又起了争强好胜的心,不顾马群芳悄悄拉扯自己的衣袖,便也笑道:“纤姐姐不如去我那里吧,我那儿宽敞些,还有好几样新鲜果子点心正好请纤姐姐尝尝!” 姚存纤便笑了,客客气气的说道:“我还是留在慧堂姐这儿吧,就不麻烦美儿妹妹了!这段时间一直在外头,水土不服,肠胃也有些不好,可不敢胡乱吃东西了,那些个果子点心,妹妹自己留着用吧!” 姚存美脸上一僵,心中不由气恼,情不自禁显出两分尴尬来,于是悻悻然道:“姐姐不去那便算了!”不由得恼怒瞟了姚存纤一眼,心想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乡下来没见过世面的丫头,给脸不要脸! 姚存慧和姚存纤将顾氏等送到门口,看着她们走远了这才转了回来,二人自有一番说笑不提。 那边马氏同顾氏一道走着,只觉得心里七上八下,仿佛给人窥了见不得人的隐私去。 寻思半响,马氏少不得陪着笑脸拿话来从旁讨好解释,顾氏神色却是淡淡的,只笑着夸赞姚存嘉、姚存慧姐妹懂事,又有意无意提到姚存嘉的嫁妆,显然不信她先前所说“色色准备齐全”的话,又语重心长的说道:“嘉儿可是你们二房的嫡长女,外祖父在世的时候又是官拜相爷,这门亲事又是她外祖母亲自定下的,弟妹可要多多操心,千万别闹出什么纰漏来,到时候跟四叔和云家不好交差,在外人面前也闹了笑话,不值当!” 一席话将马氏气了个怔,还得陪着笑脸连声说是。 一时马氏安排了顾氏极其随行丫鬟婆子家人下去歇息,自己越想越恼火,越想越气闷,前来回话办事的媳妇婆子们遭了池鱼之殃,一个个都叫她给数落了一番。马氏着才觉得心情好了些。 斜斜倚在美人榻上闭目养神,两个小丫头一个跪在榻前轻轻捶腿,一个立在一侧轻轻打扇,马氏闭目养神,暗暗寻思着对策。 蓦地杏目一睁,直身坐起,抬手 理了理鬓发吩咐叫乔妈妈来。 马氏心情不好,乔妈妈没敢离开正院去休息躲懒,一直守在外头的穿堂中,听见小丫头来说马氏叫她,立刻起身,忙不迭抬脚进去了。 “夫人,您有何吩咐?”乔妈妈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脸。马氏平日里对她们还算和颜悦色,可一旦心情糟糕发起火来,那也是丝毫不讲情面的。 “你去找周妈,从我的私库里挑选四五样值钱的上等物件,再打开箱笼,寻四匹妆花缎、一对嵌珠金镯子、一对玉镯、两对点翠金钗出来,我要送人。”马氏淡淡的吩咐道。 能够让马氏一下子拿出这么多值钱的东西来,乔妈妈不由咂舌,陪笑应了一声,又试探着笑道:“夫人这是要送给族里来的大夫人吗?官中已经备下一份礼物了,夫人又另送这些,是不是太过贵重了?” 她知道马氏拿出这么多东西来心里定是在滴血的。 马氏轻轻哼了一声,偏头瞅着乔妈妈道:“你懂什么,照我吩咐的去做便是!不重重的给她送一份厚礼,岂能堵得住她的嘴!” 乔妈妈一怔,虽然不知她们游园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可这一下午马氏的脸色都很不好,想来必定不是好事。 乔妈妈不敢再乱说话,陪笑应声去了。 马氏咬着唇,眼睛定定的盯着前方,片刻冷冷一笑,复又歪在了榻上。 姚存慧和毛氏那小贱人想的太简单了,以为凭着几句话就能破败自己的名声吗?要知道这世上还有“有钱能使鬼推磨”一说,顾氏再怎么样也不会跟真金白银过不去不是? 顾氏母女在姚家前后住了四天,顾氏马氏和姚老爷热情挽留,顾氏惦念着家里事务,做客人家虽好,终究不是自己的地儿,顾氏坚持要走,姚老爷夫妇亦不再勉强。 姚老爷吩咐马氏,务必准备重礼,客客气气的打发顾氏上路。 关于捐献银子修建宗祠一事,姚老爷兄弟也拿出了章程,休书一封请顾氏转交族长,表示愿意出资白银六千两,随后派人亲自奉上。 一件差事圆满完成,顾氏心中十分满意。 顾氏临走前一天,姚存慧借着姚存纤的名头,将顾氏请到了落梅院小坐说些闲话。 姚存慧将新作的新衣裳送了两套极好的给姚存纤,又说老家冬季冷,将大毛衣裳也给她包了一件,并几支金钗玉钗,只说留作纪念,一并送与她。姚存纤本不肯收,姚存慧执意相送,言辞 恳切,姚存纤知她不是那等高人一等显摆施舍之意,便也大方笑着收下了。 顾氏见了,也笑着谢了姚存慧几句,心中却知姚存慧这是在拐着弯向自己是好。顾氏心里自有主意,姚存慧虽然也大方,可是她给的东西比起马氏给的来,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明年大姐出嫁的时候,大伯母可一定要来啊!”姚存慧恋恋不舍,笑着道:“一定不要忘了带着纤妹妹一起来!” 说毕,与姚存纤相视一笑。 顾氏见她姐妹两人关系亲密,心中自也欢喜,面上便也带着笑点头道:“那是一定!嘉儿侄女出嫁,族里娘家人怎么着也得给她撑撑面子不是?我是必定来的,没准老太爷和几位叔公、叔奶也有要来的呢!” “真的吗?那太好了,姐姐和爹爹、母亲一定也很高兴的!”姚存慧欢然笑道:“也好叫江宁织造谢府瞧瞧,咱们姚家也是人丁兴旺的大户人家!” 说起江宁织造谢府,顾氏眼中忍不住露出羡慕的神色,笑叹道:“嘉儿真是个有福气的,总听说江南不但山清水秀、风景如画,更是富庶繁华得令人咋舌,江宁织造府的富贵就更不用说了!” “那是!”姚存慧听着这话仿佛在夸着自己似的,笑道:“别的不说,起码以后大姐最时兴、最上乘的衣裳是穿不完的了!对了,听说大堂兄也是做的绸缎布匹生意,不知是不是啊?” 第41章 姚老爷的敲打 顾氏眸光一闪,不由得注意起来。她的长子姚诗华这些年可不一直在做绸缎布匹的生意,只是时好时坏,赚钱不多,勉强图个温饱略有结余罢了!长年两地奔波,进货出货,十分辛苦。 如果,搭上了江宁织造这条线,人家手指缝里漏一点也够吃一辈子了! 顾氏怦然心动,心头不由火热起来,越想越不能自己。 “可不是,”顾氏叹气,半诉苦半试探道:“你大堂兄没本事,不过是折腾些小本生意混个温饱罢了,常年在外头奔波进货出货,一趟下来赚不了几个钱还累得半死!我瞧着也心疼,本不想让他这么辛苦,可是他做这行也好几年了,习惯了,不做这个还能做什么呢?说起来好笑,他自己也是有雄心壮志在这上头,说只要踏实肯干,坚持下去,迟早有混出头的一天,执意不肯放弃,我也就只好由着他去了!” “大堂兄有这份心,意志又这么坚定,又吃苦耐劳,将来必定有出头之日的!大伯母就等着享福吧!大伯母也知道,大姐这人是最好的,将来大堂兄如果进货去到江南,一定要去拜会大姐啊!”姚存慧笑道。 “呵呵,虽是亲戚,只怕谢府的门槛儿高,哪里进得去呢!”顾氏不觉笑道。 “怎么会呢!”姚存慧反驳道:“大姐的性情大伯母还有不知道的?我听容妈她们说起,谢家也是书香世家,家教甚严,尊重亲友、待人接物最是客气的!” 顾氏便笑:“云老太君挑选的人,品行自然是好的!” 姚存慧听了也笑着称是。 正说着话,忽见姚诗赞嚷着“二姐、纤堂姐”从外头跑了进来,小玖和武广小跑着跟在后头。 “怎么又淘气了,跑这么快做什么!还不快见过大伯母。”姚存慧怜爱的将他携手至身前,掏出帕子替她拭汗。 姚诗赞乌溜溜的眼珠子瞧了瞧顾氏,迈着规规矩矩的正步来到顾氏面前,拱手躬身施礼见过。 “赞儿真乖!”顾氏含笑抬了抬手。 姚存纤一旁抿嘴笑道:“赞儿又得了什么新鲜玩意儿吗?巴巴的又拿来给姐姐看了!” 姚诗赞这几日同姚存纤也混得很熟了,听她这么说便扬起粉妆玉琢的小脸笑着说道:“我知道纤堂姐明天要回家了,特意给纤堂姐送东西来的!”姚诗赞说着,从小玖手里接过一个不大不小的食盒,递给姚存纤道:“这是昨天爹爹特意给我买的品香斋的八大件,味道可好了,我特意留着 ,送给纤堂姐带着路上吃!” 顾氏、姚存慧等听了都笑了起来。姚存慧便笑道:“好不羞人,一盒点心还巴巴的拿来献宝呢!” 姚诗赞小嘴一撅,不服气嘟囔道:“等我长大了,给纤堂姐送更多更好的!” 众人听着他稚气又认真的言语,忍不住更是好笑。 “谢谢赞儿,赞儿真有心,纤姐姐很喜欢!”姚存纤见姚诗赞小脸上神气间有些微的急恼急切,不由得心中一暖,连忙将点心盒子接过,揽着姚诗赞的肩头轻轻拍抚安慰着他,神情甚是亲密。 “真的吗?真的吗?”姚诗赞十分高兴。 “当然了,纤姐姐最喜欢赞儿了,怎么会骗赞儿呢!” “……” 姚存慧亦笑着打趣,一时屋子里欢声笑语不断,其乐融融。 顾氏含笑瞧着,目光闪闪。 第二天姚家二房两兄弟及姚存嘉兄弟姐妹等,客客气气的将顾氏和姚存纤送走,依依惜别。 “都散了回去吧!”顾氏母女的马车消失眼前,姚老爷目光一扫,挺拔的身躯极富一家之主的气概。 众人皆散。 姚老爷简单吩咐姚二老爷几句米行里的事务,转头走向了正院。 “老爷今日不出去吗?”马氏见姚老爷前后脚跟了进来,连忙起身笑着问道。 姚老爷淡淡“嗯”了一声,目光浅浅一描,不紧不慢道:“我有事要同你说。” “老爷但请吩咐。”马氏笑着亲自奉上了刚刚冲泡的上等龙井,将婆子丫鬟们都屏了出去。 姚老爷端着茶碗,揭开盖子轻轻的拨弄着茶水,片刻方将茶碗搁下,睨了马氏一眼淡淡问道:“嘉儿的嫁妆,准备的如何了?” 马氏面上的笑容顿时一僵,暗暗纳闷,笑着道:“老爷怎么想起问这个来了?都备得差不多了,老爷放心!不如明儿妾身将嫁妆单子整出来拿给老爷过目?” “也好,明儿送到我书房去吧!”姚老爷点点头,语重心长道:“谢家可不是一般的人家,世袭江宁织造一职已经三代,在江南三省谁不知谢家的名头?我们姚家的生意想要做到南方,将来仰仗谢家的地方还多着呢!这门亲事又是云府老太君做主定下的,千万要仔细再仔细,不能出半点儿差池!” “是,老爷!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妾身明白!”马氏没有想到姚老爷真的要看嫁妆单子, 心里顿时有些气闷发堵起来,再一听姚老爷将谢家看得如此重要,又提起云府,心里更是不快,且嫉妒得眼睛都要发红:凭什么姚存嘉就能够嫁到这样的好人家? “你明白就好,”姚老爷笑道:“嘉儿是我的嫡长女,她的婚事办不好,下边两个女儿也要受影响,你务必上心!还有,趁着这段时间天气晴好,雨水也少,将南边的两三个院落收拾整理出来,明年嘉儿出嫁,族里长辈们说是也要来观礼,到时好有地方安排他们住下,省得临时手忙脚乱的,叫人笑话!” 马氏立刻想到顾氏,心中“咯噔”一下,面上不由带了两分不快,抱怨道:“嘉儿出嫁与族里何干?也真难为他们这么老远还要过来!我看啊,不过是打着打秋风的主意想趁机捞点好处罢了,老爷您也太好心了!” “放肆!”姚老爷猛的一拍几子,马氏吓得一怔连忙站了起来垂手不语。 “妇道人家你懂什么!”姚老爷冷冷道:“族里长辈们肯来,这是我们二房的体面,也是嘉儿的体面,那谢家也不敢轻看了嘉儿和我们家!这是花多少钱都买不来的!你最好给我听清楚了,这门亲事必须要办好,出了半点儿差池,我饶不了你!” 姚老爷冷冷瞅了马氏一眼,心道女人就是女人,目光短浅,只看得见眼前的几个钱,完全没有长远的眼光。 孙女辈出嫁,老家族里的长辈们肯千里迢迢前来观礼,这说明了什么?说明这孙女知书达理、贤惠淑娴,是个顶尖出众的人物,长辈们疼她,这才肯来!她还以为随便一个孙女出嫁,族里长辈们都肯跋山涉水的前往观礼吗?笑话! 嘉儿得到这份殊荣,二房自然也跟着沾光,到时候谢家、云家还不得高看自家一眼?这对将来的亲戚走动也有好处。只要两下里走动勤快了,交情不就出来了?有了交情,什么事不好办? “是,是,是妾身糊涂了!”马氏已经很多年没挨过姚老爷这么重的话,一时臊得脸上通红尴尬不已,垂着头不敢抬。 姚老爷冷哼一声,抬脚就出去了。 马氏越想越气,抓起几上的青花茶碗恨恨的往地上砸去,滚热的茶水泼了一地,袅袅的升腾着热气,茶香四散弥漫,马氏心里却更乱了! 乔妈妈见老爷绷着脸色出去了,屋子里跟着又有了大动静,忙忙掀帘进来。见了地上的碎片茶水,忙命小丫头进来收拾,自己则缓步上前,轻轻唤了声“夫人”扶着马氏进了平日里起居耳房。 “夫人好好的何必动气呢,气着了身子多不值得!”乔妈妈陪笑着,扶着马氏靠坐在贵妃榻上,轻轻替她捏捶肩膀。 “哼!”马氏冷笑:“我不是气,我是——”马氏轻叹一声,终究觉得不吐不快,恨恨道:“顾氏那个老娼妇,竟敢跟我玩阴的!我算是记住她了!” “这,这又是怎么了?”乔妈妈吃惊道:“夫人送了那么多值钱的东西给她,她不是都收下了吗!这哪有,受了人家东西还跟人作对的!” 乔妈妈愤愤不平替马氏抱屈。 “所以说穷山恶水出刁民,果然不假!”马氏恨恨,心头气消不少,便将姚老爷方才的吩咐一五一十的同乔妈妈说了,末了气道:“你说说,老爷糊涂不糊涂!咱们姚家家大业大,何必上赶着什么谢家,看人家鼻子眼睛行事,有什么意思!” 乔妈妈知道她是不忿姚存嘉嫁得好,也知道她一直在打着什么样的心思算盘,如今姚老爷将话放得明明白白,又有老家族里和云家两头,马氏如果再动这个心思,一旦被姚老爷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 两下权衡,乔妈妈想了想,便试探着笑劝道:“大小姐到底是咱们家的嫡长小姐,您可是她正儿八经的母亲,她嫁得好还能不认您这个母亲、不孝敬您吗?老爷既这么说了,少不得夫人要多操点心了,将这门亲事妥妥当当的办好了,老爷高兴,大小姐也必定承您的情!” 马氏仿佛不认识似的瞪着乔妈妈从头扫到脚,沉着脸冷声道:“亏我一直拿你当心腹!怎么?连你也这么说?” 刚刚受了姚老爷一通刺激,又恼恨顾氏一面阴一面阳在姚老爷面前不知嚼了什么舌头,这会儿听见素来同自己一条心的乔妈妈也说出这一番道理来,马氏只觉气愤难当,胸口血气一阵翻腾。 第42章 算计大小姐的婚事 “你真糊涂还是假糊涂!”马氏沉着脸气急败坏道:“她姚存嘉嫁得好了会承我的情?笑话!她要是真嫁到了谢府,有了夫家撑腰,别说是她了,只怕姚存慧那小蹄子也要跟着嚣张上天!还有姚诗赞那小毛头子,将来他要是长大了,这份家私还不都是他的?到时候,我恐怕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乔妈妈心里“咯噔”一下,半响道:“怎么会呢?您可是他们的嫡母呀!大少爷再怎么着也不敢顶着不敬嫡母的罪名吧?他不怕千夫所指、万人唾骂么!” 马氏让乔妈妈给气笑了,说道:“你还真是不开窍!嫡母怎么了?又不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到时候他把持了姚家家业,变着法儿将我身边的人,比如你,比如温妈妈、周妈妈都打发了出去,建一座宅子将我软禁起来,外头的人谁会知道他不敬嫡母?哼,明面儿上的事,谁不会做样子呢!” 乔妈妈脸色骤然一白,心尖都凉了。这种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事是马氏轻车驾熟的,乔妈妈也很清楚马氏所言要变成现实的确不难。 太可怕了! 光是想一想乔妈妈就觉得自己无法面对这样黯然收场的未来,马氏的心情,此时她终于引起了共鸣。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她该怎么办? 乔妈妈悲从中来,轻叹道:“说来说去,要是夫人有自己的小少爷就好了!” 话一出口乔妈妈自悔失言,嘴唇动了动,垂着头不敢吭声。 这话恰恰说到了马氏的心坎上。“可不就是!乔妈妈你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马氏感叹,眼眶顿时湿润了。 她什么都有,唯一不足的就是生不出儿子。没有儿子,膝下又有丈夫前妻留下的儿子,这对她来说是个致命的刺激! “夫人,会,会有的,您还年轻着呢!”乔妈妈心下也恻然,眨了眨湿润的眼睛,主仆两个相对凝噎。 “所以,只要有一丝丝机会,我便不会让姚存嘉嫁到谢府!”马氏抬起帕子拭了拭眼角,长长舒了口气。 “可是老爷那里——”乔妈妈蹙了蹙眉,满怀担忧。老爷既然这么说了,如果还出什么意外,老爷那么精明的人岂会没有怀疑?到时候—— “想办法!”马氏睨了乔妈妈一眼,语气坚定。 “夫人,温妈妈求见夫人,说是来给夫人磕头请安……”小丫头掀起帘子,敛着双手逼在身前,怯生生请示。 温妈妈自上 回被剥夺了管事权之后,又因为看不住姚存慧令容妈顺利入府,惹得马氏对她益发不快,这么久过去了,依然将她闲置着。 温妈妈心急,锲而不舍每天两趟都要到正院来请安。马氏有时候见她一面说两句闲话就打发了有时候连她的面都不见,不见的时候温妈妈便在门口恭恭敬敬的朝内磕了头方才离去,浑然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 马氏的态度暧昧不明,温妈妈本身又是个精明厉害的,这段时间对小丫头们也使了不少银钱好处刻意笼络,因此她每次来小丫头们才肯替她通传。 乔妈妈一听她又来了心里顿时有点不爽,站在马氏身旁垂眸不吭声。 马氏心里也正不高兴着,面色一沉正欲命小丫头令她回去,忽然脑子一动,抬眼淡淡道:“叫她进来!” “是,夫人!”小丫头眼睛一亮,兴冲冲的转身去了。按照往例,夫人肯见了,温妈妈是会打赏传话的丫头的。 “老奴给夫人请安!”温妈妈听见说马氏肯见自己,也是精神一振,抖了抖衣裳上的皱褶,规规矩矩的躬身进来,一见马氏就恭恭敬敬的跪下实实的磕了三个响头。 权力真是好东西啊!只要拥有了,就高人一等,人人敬畏,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在尝到了其中的甜头和尊荣之后一朝失去,光是想想马氏都觉得不能接受! “起来吧,你也是我跟前的老人了,不用这么多规矩!”马氏淡淡说道。 温妈妈一愣,有点不敢相信的抬头望了过去。自容妈进府以来,这句话是马氏跟自己说过的最长的话了! “是,老奴谢夫人恩典,谢夫人恩典!”温妈妈感动得鼻子酸酸,又磕了个头才从地上爬了起来。 马氏瞟了她一眼,有些欲言又止,最后化作轻轻一叹,问道:“这些日子过的还好吧?” 哪里还好?温妈妈触动心肠,无穷无尽的委屈、苦闷、提心吊胆一下子波涛汹涌的翻腾起来,眨了眨湿润的眼睛垂着头恭恭敬敬陪笑道:“托夫人的福,老奴还好。就是不能替夫人分忧、为夫人办事,心里不安!” “你倒是个有良心的!”马氏笑了笑,眉间轻愁笼罩。 温妈妈瞟了一眼,大着胆子问道:“不知夫人可有什么需要老奴效劳的地方?” 不愧是温妈妈!一句话就问到了点子上!马氏心里暗赞,这就是她为什么命传温妈妈进来的原因,她知道她脑子一向来鬼主意最多! 马氏转头瞥向了乔妈妈示意。 乔妈妈一怔回神,轻轻清了清嗓子,将关于姚存嘉婚事和姚老爷的吩咐简单说了一遍。三人是自己人,平日里也不知干过多少事,乔妈妈说起来也没有那么多顾忌需要打着光明的旗号、蒙着遮羞布。 温妈妈眼珠子睁得圆溜溜仔仔细细的听着,一边听一边在心里头琢磨。她知道马氏这是在给她表现的机会,如果她拿不出有用的章程来、不能为她分忧解难,那么在马氏的跟前,也许她再也不会有起复的机会了。 乔妈妈一时说完,屋子里鸦雀无声,安静的可闻针落地。乔妈妈斜斜睨了温妈妈一眼,嘴角微微的抽了抽,夫人将希望放在她身上、指望她拿出什么好主意来,看来啊,是高看她了! 不料,乔妈妈腹诽刚完,就见温妈妈咳了咳,陪笑向马氏缓缓道:“有道是姻缘天定,有多大的命受多大的福!咱们大小姐虽说也是个出众的,可谢家那是什么人家呀?入得了入不了人家的眼还两说呢!如果谢家坚持要退婚,老爷也好、云家也好,谁能怪得了夫人呢?不过是大小姐没福罢了!” 马氏眼睛一亮,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深,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咯咯笑道:“阿弥陀佛!温妈妈所言极是,有多大的命受多大的福,咱们大小姐那小家子气的模样,哪里能够受得了这么大福分呢!” 如果姚存嘉被谢家退了婚,势必身价大跌,将成为姚家的耻辱。到那个时候,姚老爷厌恶还来不及岂还会待见她?还不是任由自己摆布! 马氏胸怀大畅,越想越得意。看来此事,得好好的筹划筹划了! 温妈妈见马氏心情正好,心里亦雀跃不已,试探着陪笑道:“老奴也闲了好些日子了,不能替夫人分忧,老奴真是坐立不安,夫人但有差遣,老奴万死不辞!” “哪里就说的这么严重起来!”马氏笑笑,指尖有一下没一下轻轻点着铺陈锦绣的几面,忽然望着温妈妈笑道:“你家那个小子,是叫六子对么?也不小了,可定了人家没有?” 温妈妈一听马氏提起这事来喜得浑身发痒,她早就明里暗里的陪笑着求马氏恩典,想要马氏身边的明霞做小儿子媳妇,马氏一直都没有松口,如今她既然主动提起来,这事岂不是有了五六分了? “是,还不曾说了人家,老奴正想求夫人恩典呢!也好沾沾夫人的福气!”温妈妈笑得见牙不见眼。 “呵呵,”马氏缓缓点头笑道:“你在 我身边也好多年了,难得又忠心——先前不是说看上了明霞吗?我琢磨着,明霞是个聪明孩子,我也想一辈子将她留在身边办事,许了身边的人正好!给了你家小子也未尝不可,只是明霞这孩子是个有主意的,就不知道她自己愿意不愿意!” 温妈妈生怕马氏要反悔忙笑着说道:“平日里明霞对老奴也怪亲热的,见了面儿总笑着招呼问候,老奴跟她向来投合,也是有缘分呢!这亲事若得夫人做主,那是多大的体面,明霞是个懂事的,必定不会不愿意!老奴恳求夫人,全了老奴和家里那小子一片心吧!夫人放心,老奴一定不会让明霞受委屈的!” 马氏抿唇微笑,目光轻扫,含笑道:“这样啊——听着也还行!不过我还得先问过明霞!将来明霞嫁过去了,你可得好好教导她,将来我身边还要大用的呢!” 温妈妈何等精明之人,听了这话已知马氏答应此事了,忙又跪下磕头,欢欢喜喜的答应:“夫人放心,老奴一定好好教导明霞,不教夫人失望!” “嗯,”马氏点点头:“回去准备着去吧,不用天天来磕头请安了,有什么事要交代你办的,我自然会吩咐人去说!下去吧!还有,这婚事你且保密着,先别忙着到处嚷嚷,明白了吗?” 第43章 拜寿(一) 温妈妈还不到起复的时候,否则那也太不给姚老爷面子了。可明霞不一样,温妈妈将自己的全挂子本事传给了明霞,或者今后有什么事交代了明霞,还不等于交代了温妈妈一样?再过个半年八月的,再寻个时机将温妈妈起复也就是了!姚存慧那丫头鬼精着,可不能此时一着做错又落了她的把柄! “是,老奴谢夫人恩典!”温妈妈磕了头,喜滋滋的起身。 乔妈妈皮笑肉不笑的说了两句“恭喜”,看着她屁颠屁颠的出去,心里冷笑不已:明霞是个什么心性?她家那扶不起的小子又是什么德行?明霞会看得上才怪!只怕她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温妈妈去后,马氏又吩咐了乔妈妈,命她伙同周妈妈一起斟酌着,将姚存嘉、姚存慧的院子、屋子好好休整布置一番,多添些值钱的摆设进去,将一应帐幔帘栊、家具摆设也都上好的,院子里也要多栽花木,门窗廊柱也要重新打磨刷漆。 乔妈妈已听闻了那日顾氏游园一事,不敢多言惹马氏不痛快,垂首恭声答应着去了。 自门前分开,看到姚老爷往正院去的背影,姚存慧心里便暗暗有了底。 顾氏是个聪明人,自己的意思她应该看得很清楚了。巴结着马氏她能得到的有限,且父亲唯一的儿子又不是马氏所出,这姚家将来还得赞儿说了算!敢怎么取舍选择,她除非傻了才不会选择! 但愿,经父亲亲口重提,又有宗族在后注视,马氏会有所忌惮吧! 姚诗赞回翆幽居习武读书,姚存慧在一旁瞧了一会,问了武进、小松等几句话,便顺着廊下出来,进了二门内宅准备回自己的落梅院。 从石榴夹道中出来,猛一抬头,瞧见前方不远处牡丹花丛旁,一名长身细腰、穿着粉红绫裙、银蓝马甲的窈窕丫鬟扶着一旁的太湖石弯腰抚胸呕吐似的。 姚存慧不禁一怔,微眯着眸子打量。 “二小姐,好像是夫人身边的明霞姐姐!”红蓼伸着脖子张望了望,向姚存慧说道。 “哦?”姚存慧挑了挑眉,笑道:“咱们上前去瞧瞧!” 明霞,姚存慧恍惚记得,前世她是由马氏做主嫁给了温妈妈的小儿子六子。 前世的温妈妈没有倒霉,一直耀武扬威的做着马氏的左膀右臂,连乔妈妈都要避让她两分。 六子无意中见了明霞一面,死活都要娶她。温妈妈心疼儿子,在马氏面前甜言蜜语的巴结着,仗着马氏 的倚重,强娶了明霞。明霞也是个性子好强的,对不学无术、一无是处只会好吃懒做的丈夫十分看不上,终日闷闷不已,两人是三天一大吵、天天有小吵!后来怀着孩子的时候一次拌起嘴来被六子拳脚相加而流产,明霞心灰意冷,遂投湖自尽! 因为这事,姚老爷大怒,马氏不得不惩处温妈妈,那时,温妈妈才失了势。 别的姚存慧不知道,她能肯定的是,明霞只要有选择,根本不会愿意嫁给六子! “明霞姐姐,你怎么了!”在姚存慧的示意下,红蓼走上前去,轻轻拍拂着明霞的背。 明霞猛一转头,看到俏生生立在一旁道上的姚存慧,忙扶着太湖石站直了身子,苍白着脸陪笑道:“二小姐!唐突了二小姐,请二小姐恕罪!” 姚存慧微微笑道“无妨”,关切道:“你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吐了呢?是不是吃错了东西?” 明霞怔了怔,遂笑道:“奴婢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反胃吐了起来。听二小姐提醒,奴婢早上只就着蚕豆、榨菜喝了碗稀粥,后来厨房里几位大娘在炒田螺恰好碰上也吃了些,似乎也没有再吃别的,怎么会这样呐!” “这就对了!”姚存慧便道:“蚕豆和田螺相冲,不能同食的,有没有觉得胸闷、腹痛?再厉害些还要腹泻,不拉掉你半条命就算好了!” “原来如此!”明霞吃了一惊,有点儿不知所措,点头道:“可不就是胸闷、腹痛,黄胆水都吐出来了还是恶心的紧!” 姚存慧便吩咐红蓼:“扶着明霞随我回落梅院!”向明霞道:“我那里现成有甘草,熬一碗水浓浓的喝下去就没事了!” “怎么好劳动二小姐!”明霞过意不去,笑着不肯。 红蓼早上前强行扶着明霞膀子笑道:“明霞姐姐你也太客气了!你这个样子怎么回去呢?我很快就能熬了甘草水来,你喝了就没事了,你这会儿回去,难道向夫人要甘草去?夫人不知多少大事、小事等着要处理呢!” “红蓼说的是,你就别啰嗦了,走罢!”姚存慧笑嗔道。 明霞一听也有理,见姚存慧也坚持,便笑着道了谢,由着红蓼搀扶着往落梅院去了。 明霞死活不肯在花厅里头坐,姚存慧便命红蓼将她带回红蓼房中安置,由着红蓼去拿甘草煎水,照顾着明霞喝了。 明霞歇了一会,上了一趟茅厕,感觉果然好多了,便过去给姚存慧道了谢,告别出去,忙忙回 去正院那边。 “明霞是夫人身边的心腹,二小姐何必同她亲近!没的招惹麻烦呢!”明霞走后,容妈忍不住数落姚存慧。 姚存慧笑笑,不以为意道:“不过是顺路见着、顺手帮她一把罢了,哪里说得上亲近?容妈放心,我心里有数,不会乱来的!” 马氏何等精明之人,能在她身边做心腹的,岂是那么容易就被人收买的?容妈是担心姚存慧收买不成反而落入旁人圈套!姚存慧知容妈顾忌何在,故而有此一说。 容妈听见她这么说便放了心,笑笑不再纠缠此事。 姚存慧心中却暗暗想道:明霞何必要收买那么麻烦?如果马氏还有心要将她嫁给温妈妈的儿子,只要自己稍加点拨几句,明霞就会反了马氏。一个如花似玉的俏女子,可以不为利益所动,那么涉及自己的终身幸福,是不是就会重新掂量掂量? 当然,目前来说这只是一步聊胜于无的闲棋,最后究竟有用无用,现在还不好说。 不觉又是数日过去。这日早起,自马氏那里请安回来,用过早餐,姚存慧正在院子里散步消食,看着红蓼、红枝给刚刚移植过来不久的八宝绣球、宝珠山茶、粉牡丹等几株花木用喷壶浇水,主仆几个不时说笑几句。 “二小姐今儿心情不错!红蓼,你们仔细着点,别弄得一会儿到处都是水!”容妈从外头进来口内笑道。她神色平静,面上含着浅浅的笑容,却是暗暗的向姚存慧使了个眼色。 “容妈说的你们可听见了!”姚存慧笑着加了一句,与容妈一前一后进了屋子。 “二小姐,云家的大表少爷来了!在夫人那里呢!”容妈一进门就赶紧来到姚存慧面前,压低着声音急急说道。 “大表哥?”姚存慧呆了一呆,忙问道:“可是为了外祖母做寿一事?” 今年是云老太君六十整寿,云府必定大办的。姚存慧心里也早已算着这事,准备到时候上云家给外祖母拜寿,借机修复同外祖母的关系。 姚存慧的母亲云氏对这门父亲用于报恩的婚事很不满却无力抵抗,嫁进姚家之后,对娘家刻意疏远,几不来往。若不是姚老爷看着云相的招牌,想着有利用价值,偶尔逼着云氏同娘家往来,云氏恐怕再也不会踏进云家大门一步。 后来云氏去世,马氏扶正,跟云家的来往反而比之云氏在时更热络了三分。 可是,这里头却没有姚存嘉姐妹三个什么事。姚诗赞身子弱 不用说了,每次同云府的人情往来,马氏总能找到各种各样的借口搪塞,不让姚存嘉姐妹跟随同往,只带着姚存美去,反而在云老太君面前半隐半露的无奈诉苦,说是姚存嘉姐妹不肯去。 云老太君信以为真,以为女儿怨气大,外孙女同样怨气大,因母亲郁郁而终的缘故不肯亲近云家人。云老太君伤心欲绝,却无法可想,也不忍心逼迫姚存嘉姐妹,每每托付、请求马氏好好照顾姚存嘉姐弟三个,因此对马氏一向来格外友好,也可以说是示好、拉拢。 姚老爷对此十分满意,愈发的宠信马氏,让她一定要好好的同云家人搞好关系。云相虽然去世了,可姚存慧三个舅舅却仍在朝为官,云家在朝中还是颇有人脉声望的! “十之八九,”容妈蹙眉说道:“可是二小姐,老奴怕夫人故伎重演,到时候二小姐想去云府拜寿怕是去不了呀!您瞧瞧,大表少爷来了,夫人叫了三小姐和表小姐过去拜见,可没有叫大小姐、二小姐和大少爷呀!” 姚存慧一惊,她竟把这个漏算了!她只想着等到了寿宴那天,见了外祖母的面自然一切皆好,可是,如果她连外祖母的面都见不着呢?按照往常马氏的做法,这是极有可能的! 第44章 拜寿(二) 姚诗赞是母亲给父亲留下的唯一儿子,父亲宝贝他,外祖母肯定也同样宝贝,可是,姚诗赞身子康复好转这么长时间,云府那边居然一点儿动静也没有,这次大表哥云锦钟上门送寿贴,按说怎么着也该看望看望姚诗赞才对,可是,也没有! 这只能说明,云家压根儿半点也不知这段时间以来姚府发生的种种事迹。 姚存慧银牙暗咬:马氏果然有两下子,将府中消息隔绝得如此到位,把持水泄不通! “二小姐,咱们得想个办法,一定要见大表少爷一面啊,不然,就没有机会了!”难得的求援机会明明近在咫尺却无法靠近,饶是容妈素来稳重这回也沉不住气了。 “二小姐,要不咱们这就去正院?”容妈心一横,提议硬闯。 “没用的。”姚存慧苦笑。马氏岂能没有防备,这么过去肯定不会如愿,打草惊蛇,反而会彻底的失去机会。 “那,二小姐有何主意,请二小姐明示?”容妈眼巴巴的瞪着姚存慧,心头火烧火燎。 “我去二婶那里一趟!”姚存慧容颜冷清,眸光湛湛,悄悄向外努了努嘴:“你想法子绊住红枝。” 容妈眼睛一亮,顿时大喜点头:“二小姐放心!” 姚府的正厅中,云锦钟将祖母的寿贴恭恭敬敬奉上之后,客客气气的表明了来意。 “这是祖母整寿,老人家甚是想念姑姑留下的两位表妹和表弟,请夫人到时候务必带着他们一并出席!这是老人家的一点心愿,还请夫人成全!” 云锦钟长眉入鬓,眸光璀璨,冠玉般的面容格外温润,气质清贵如同谪仙,一袭藏青水纹软袍贴身裁剪,衬出修长挺拔的身形,愈见风度翩翩。 云锦钟并不喜欢马氏,心里可以说是颇为反感。他是真正饱览群书的鸿儒学士,弱冠之年便中了状元,之后一直在翰林院任差,如今是翰林院的正五品侍读学士。按照非翰林不入阁、不拜相的规矩,以云锦钟的才华,又兼之家学渊源,只要没有什么风波,将来入阁封相不过是时间问题。 云锦钟非是一味钻进书堆里的书呆子,相反,因为读的书多,他的思想和眼光也较之一般人更为不同,看问题更能透过现象看本质。对于马氏,他早就一眼看穿是个虚伪造作的女人,只是说破天去马氏也是姚家的当家主母,他的表妹表弟都在她手底下过活,投鼠忌器,许多话他也不便说,许多事更不便做!相反,在马氏面前他反而不得不做出谦 恭有礼的样子。 “表少爷这是什么话,老太君的寿辰这是天大的喜事呀,表少爷放心,到时候我们一定会备着厚厚的大礼前去为老太君祝寿的!”马氏满脸堆笑,笑得亲切。 云锦钟眉尖不易察觉的微微蹙了蹙,只觉“厚厚的大礼”几个字格外刺耳,云家系钟鸣鼎食之家,几代经营,是真真正正的世家豪族,讲究的是“清贵”二字,岂是姚家这样的暴发户能比? 云锦钟不由暗叹,脑海中顿时闪过逝去的姑姑那郁郁寡欢的容颜,听闻姑姑是个极富才情的聪颖灵动女子,嫁到这样的人家,难怪早早的便郁郁而终了! 云锦钟矜持的微微一笑,忍不住又提醒了一次:“别的都罢了,只是我那两位表妹和表弟,到时候——还请夫人不要忘记了!嘉儿似乎明春就要出阁了吧?祖母老人家一直念叨着要再见她一面呢!还有慧儿,也是许久不曾见了!” 眸中一黯,云锦钟叹了口气,没有再提姚诗赞。姚诗赞那身子骨,若是不能去,那便算了吧!万一闹腾出个三长两短来反而坏事。 “表少爷说的何尝不是这个理?我心里都懂的!”马氏面上愁容顿起,满脸的两难,思虑片刻,叹气道:“不瞒表少爷,我也难做啊!嘉儿如今忙着绣嫁妆,虽也是要紧事,可老太君的寿宴相比之下更加重要不是,到时候我一定劝着嘉儿同往!等她明春出嫁之后,千里迢迢的,将来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老太君呢,嘉儿心里必定也明白这个理的!至于慧儿,” 马氏面上的愁容更深了三分,十分头疼的摊手无奈道:“慧儿那个脾气你也是知道的,性子执拗上来九头牛都拉不住!她不愿意的事谁说也没用!瞧瞧这会儿不是,表少爷您刚来我便派人去请她们姐妹,可是到现在也——,唉,我会尽量好好同她说的,表少爷放心就是!” 云锦钟怔了怔,他本来想说既然如此他亲自去见她们一面、同她们说说的,没想到马氏已经派人去请她们、她们不肯来。云锦钟心里暗暗难过,有些失落受伤,更觉暗暗的气恼:嘉儿、慧儿怎么这么不懂事呢?外祖家才是她们真正的靠山、真正心疼她们的亲人啊,她们怎么就这么糊涂! “既然如此,就请夫人多多费心了!在下和祖母都感激不尽!”云锦钟起身,拱手弯腰向马氏深深的作揖施了一礼。 “表少爷客气了!这是应该的,应该的!表少爷要这么说,我该羞愧死了!”马氏忙起身抬手还礼,咯咯的笑着。 云锦钟点头让让,准备告辞。 “嫂子!”冷不防一声娇脆响亮的声音自外头响起,云锦钟和马氏循声望去,就看到一个穿着橘红百蝶穿花大衫、鹅黄百褶裙,梳着如意牡丹鬓,鬓角凤头珠钗金光点点、的美貌妇人正扶着丫鬟的手臂提裙缓缓上了台阶,正是姚家二夫人毛氏。 马氏脸颊肌肉几不可觉的抽了抽,握着云纱绢帕的手心一紧。 毛氏一出,必有事故! “夫人先忙,在下告辞了。”云锦钟向马氏告辞,顺势向毛氏亦微微躬身施礼招呼了一声。 对于毛氏,云锦钟同样不喜。虽然他仅仅见过她一两次而已。 马氏巴不得云锦钟赶紧离开,忙不迭的笑着连声客套将他往外送。 毛氏正是得了姚存慧的话赶过来搅局的,岂能容马氏将云锦钟这么轻易放走? “赞儿不在大嫂这里吗?”毛氏故意大声的嚷嚷,眼神望马氏屋子里瞅看寻找:“赞儿说是带我家礼儿去花园里玩,我去找了不见,碰到个小丫头说兄弟俩恍惚往大嫂这边来了,怎么不见呢?要我说呀,赞儿这孩子也越来越调皮了,慧儿侄女昨儿还同我说呢,一错眼儿就溜出去胡闹!” 马氏心头一紧,呵斥道:“老二家的,你——” “赞儿?”云锦钟眼睛“唰”的一亮,越过马氏几步向毛氏走来,目光直直瞪着她颤声道:“二夫人是说——赞儿?我的表弟赞儿吗?” “你是——”毛氏愣了愣,怀疑的打量着他。 “我是云家的大少爷,赞儿的表哥!”云锦钟急急又道:“赞儿的身体——康复了吗?” “原来是云家的大少爷!”毛氏一拍自己的额头,失笑道:“瞧我这糊涂劲!方才打招呼时我就想啊,这是哪家的公子这么出众呢,原来是云家少爷,怪不得!”说着又奇道:“赞儿身子早好了,云大少爷不知道么?” 云锦钟的脸色异常难看,微微转头,平静的盯着马氏,沉静如潭的神情瞧不出半丝异样,却令马氏感到呼吸一滞,铺天盖地的恐慌惊惧之感席卷而来! “赞儿,前些日子是恢复了些,只是还有些弱,如今一直在调理着呢!表少爷放心,等到了云老太君寿宴那日,我一定——”马氏强自镇定讪讪说道,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紧的将云锦钟这尊大神送走! 只要事情到此为止,一切都还可以补救!再发展下去,她就不敢想了! 姚诗赞身体恢复了,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云家,别说云家了,就是老爷知道了准定也要埋怨自己!老爷还指望着靠着云家这棵大树呢,姚诗赞就是连接云家最强有力的纽带! “我现在就想见见赞儿,请夫人通融一二。”云锦钟深邃如潭的眸子静静的盯凝着马氏,抬手向她拱了拱,缓缓说道。 不是请求,是坚决。 他不是傻子,由一而二,举一反三,对马氏方才所言统统都起了疑心,转瞬之间他便已下了决心,今日不但要见赞儿,就是嘉儿、慧儿,他也非见不可! 他们是嫡亲的表兄妹、表兄弟,他倒要看看,马氏还有什么说辞来阻拦! 毛氏站在一旁,有些错愕的瞧瞧马氏,又瞧瞧云锦钟,一副完全不知状况的懵懂样子,其实心里乐开了花! 不是霸占了人家的位置、霸占了人家的女儿儿子、还霸占了人家的娘家人吗?她倒要看看,她还贤惠得到几时?还能欺瞒到几时? 从前瞧着马氏同云家人打得火热,看着马氏大受云家人礼遇厚待,毛氏嫉妒恨得牙根痒痒,不知骂过多少回云家的人榆木脑子、蠢笨如猪,这回亲手撕开马氏的面目,瞧着马氏面上这么精彩的表情,她好不容易隐忍又隐忍,才忍住要仰天大笑的冲动! 第45章 拜寿(三) 摇芳院中,姚存嘉、姚存慧、姚诗赞和云锦钟齐聚一堂,表兄妹、表兄弟几个细叙来情,唏嘘不已。 云锦钟更是将姚诗赞抱着坐在膝盖上,摸摸他的小脑袋、小手,小肩膀,又怜又爱,又笑又叹,欣喜之情溢于眉眼,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 姚存慧和姚存嘉相视一笑,姐妹二人眼底满是欣慰和欢喜。 这才是亲人,才是真正血浓于水、将她们真正放在心底想着、念着、关怀着的亲人! “这些年嘉儿、慧儿过得还好吗?”云锦钟轻叹,温润的目光扫过姚存嘉、姚存慧,似融融的春水,温暖人心。 姚存慧、姚存嘉相视,姚存慧便含笑道:“大表哥今日不是都看到了吗?我们都还好!” 这个当口他们谈话,姚存慧显然不便支开红枝,便索性正大光明的留她在身边伺候着,马氏想知道,就让她知道个够,不然她怎么放心呢?与其等她来试探,自己还得打起精神应付,反不如让她的人听了去回禀! 姚存嘉也是同样的想法,绿荷向她打眼色示意窗户外头有人偷听,姚存嘉让她只管装作不知道。 云锦钟一怔微微挑眉,不觉深深的瞧了姚存慧两眼。不错,他今日的确什么都看到了,如果不是毛氏咋咋呼呼的突然出现,他还蒙在骨里呢! 毛氏?毛氏今日出现的也有点太巧合了吧?云锦钟唇角不易察觉的勾起一抹笑意,眸光闪了闪,意味深长的划过姚存慧娇俏的小脸上,心中略略安定。 云锦钟又问起姚诗赞何时康复的?请的是哪家的大夫? 姚存嘉、姚存慧便将原委一一的说明了,当然没有说姚老爷或者马氏的坏话,一口咬定是庸医贪图姚家的银钱故意害人,顺口将庸医痛骂了几句。 要知道马氏再有不对也是姚家的主母,这种内宅争斗隐秘之事更是姚家的丑事,传了出去,哪怕只传到云家,姚老爷知道了也必定会不高兴! 姚老爷虽唯利是图,性情冷漠,可是在姚家,也只有他还勉强可以争取依靠,她们不能失去他的欢心。 “爹爹的生意太忙了,”姚存慧笑着解释道:“不然的话早就叫人告诉外祖母、大舅舅和大表哥这个好消息了!不过啊,也说不定,没准啊,爹爹是想在外祖母寿诞那日给外祖母一个惊喜呢!” “我想也是的!”云锦钟也笑起来。 既然两位表妹都这么沉得住气,十岁的小表弟说 起话来也毫无破绽,他一个成年人了还能沉不住吗?既然如今都好了,将来走动的机会自然也多,还怕没有机会说话?远的不说,等祖母寿筵那日,有多少疑问不能问?何必急在一时? 云锦钟便也不疾不徐起来,表兄妹几个只是叙旧,说起外祖母和母亲,姚存慧姐妹忍不住语带哽咽,姚诗赞见两个姐姐要哭不哭的模样,小嘴一扁,差点也要哭出来,云锦钟和姚存嘉姚存慧忙哄住了。 “回去就禀了祖母和父亲,等祖母寿筵那日,我会派马车来接你们。”临走前,云锦钟依依不舍,摸了摸姚诗赞的小脑袋叹道:“祖母和父亲知道赞儿康复的消息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呢!” “大表哥,外祖母寿筵那天,赞儿一定去给外祖母磕头祝寿!”姚诗赞抬起头,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云锦钟。 云锦钟和姚家姐妹听了都笑起来。 “好,好,赞儿真孝顺!”云锦钟笑道。 千言万语梗在喉头,云锦钟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姚存嘉姐妹也同样如此,终是相视一笑,依依惜别,瞧着云锦钟的背影远去了,姚存慧姐妹三个方回转了去。 不远处绿荫之后露出一抹石榴红的裙角,姚存慧眸光锐利一扫,只见人影一晃,但见空枝摇摇,人影早已不知所踪。 姚存慧却看清了,那分明是马群芳。她目光闪了闪,忍不住微微一笑,马群芳,莫非她是—— 正当妙龄,芳华正盛,少女春心最易动呵! 姚存慧捧着一卷书坐在月洞窗前的长榻上静静的看着,红蓼和容妈的说话声阵阵入耳。 红蓼正盘算着云老太君寿宴当日姚存慧要穿戴的衣裳和首饰,说出了许多样式组合请容妈做参谋。 姚存慧那些新裁制的衣裳都是红蓼负责收拾的,哪一件什么样式她烂熟于胸,知道得清清楚楚。 姚存慧对这个一心为自己的憨实丫头十分无语,微微摇了摇头,终于将手中的书卷合拢,起身向她们走去。 “二小姐!”红蓼抬眼忙站起来,一边利索的替姚存慧倒上茶来一边不太好意思的搓手笑道:“是不是奴婢说话吵着二小姐了?” 姚存慧饮了口茶,含笑深深的瞥了她一眼,这才说道:“难得你也有说不完话的时候,我倒是不嫌吵,只是不忍心你白费功夫了!” 容妈听了这话,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 红蓼一愣,面上讪讪有 些不解,也知道姚存慧是打趣她说着玩并非生气,便笑问道:“二小姐这话什么意思奴婢倒不明白了!早早的准备了总不会错的,奴婢是为了小姐好呀!” “是不会错,只是啊,没有必要。”姚存慧笑道:“这些衣裳都不适合,放心吧,就这几日,母亲一定会叫去挑选花样,重新裁制衣裳的!” 云老太君的整寿生辰那是什么样的大场合? 听说到时候,当朝太子周靖羽也会亲自到场贺寿。云相生前曾经做过周靖羽的启蒙老师,算起来云老太君还是他的师母。 太子去了,皇室亲贵、朝中大臣怎么也得表示表示不是?再加上云家几代积累的人脉、各种朋友门生姻亲关系,云家大老爷、云锦钟的父亲云信璋又位居鸿胪寺卿一职,云锦钟更是云家孙辈的佼佼者,是太后金口玉言大加赞赏过的青年才俊,注定前途无量,众人哪有不捧着云家的?到时候怕是热闹得云家门槛都要踏破了呢! 这种场合,姚老爷岂肯含糊?定会吩咐马氏替她们姐妹裁剪最时新贵重的衣裳、挑最好的首饰!这样,才有面子不是? 而且到时候,姚老爷肯定也会亲自到场。 红蓼怔怔的,仍然还没有回过神来,片刻将信将疑说道:“不会吧?夫人会这么好?二小姐可是才刚裁制了好多新衣裳呢!” “你呀!只管听小姐的吩咐好好伺候着便是了!”容妈不禁微微摇头轻笑嗔她一眼。 红蓼什么都好,就是心眼儿太实在,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开了窍。不过这样也好,如果都像红枝那么心眼活络,先夫人过世、自己不在府中那些日子,还有谁会留在二小姐身边伺候呢? 红蓼这边叽叽咕咕的还没说完,只见马氏身边的大丫环彩霞笑着进来见过,禀道:“夫人请二小姐去正院一趟,挑选料子裁衣裳,云老太君寿宴那日好穿呢!” “有劳母亲了,彩霞姐姐先回去禀报母亲,我略收拾收拾这就过去!”姚存慧含笑答应。 马氏本就忌讳身边的人同姚存嘉姐妹多有接触,彩霞听见姚存慧这么说,心下感激一笑,也不敢多留,屈膝福了福便笑着去了。 “二小姐……真神了!”红蓼眼珠子瞪得老大喃喃说道,引得姚存慧和容妈不禁好笑。 红蓼回过神来,问着容妈不依笑道:“容妈您一早也猜着是这样的是不是,怪道您老听我说了那半天话一言不发呢,您老人家也来消遣我!” 容妈便也打趣笑道:“哎哟,不正是二小姐说的那样嘛,难得你也有说不完话的时候,可不让你多说说!” 姚存慧撑不住又笑了起来。 红蓼也不好意思笑了笑,而后面色一黯,轻叹道:“二小姐,容妈,奴婢是不是很笨啊?奴婢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能为二小姐分忧——” “红蓼,”姚存慧紧紧握住她的手,目光柔柔的凝着她,正色道:“你一点也不笨,你是善良!处事的经验和手段可以历练、学习,但是善良的本心却是天生难得。我希望你能够永远保持一颗善良的心,永远不变!” 红蓼望望姚存慧,又望望容妈,似懂非懂的点头,笑道:“二小姐说什么奴婢一定记着,不会教二小姐失望!奴婢也请容妈,”红蓼来到容妈面前,深深的福了下去,抬起头,明亮乌漆的眸子望着容妈:“请容妈教导红蓼!” 容妈瞟了姚存慧一眼,双手扶起红蓼,欣慰笑道:“好,好,你可知道,我老婆子等你这句话等了多久了!只要你用心,容妈什么都会教给你,只有一样你要记住,就是二小姐刚才的话!” 红蓼心中一凛,用力的点头,深深的向容妈鞠了三次躬。 姚存慧与姚诗赞来到正院时,姚存嘉、姚存美、马群芳都在,千丝坊的大师傅也在,地上放了两口半人高的大夹板木箱,里头尽是色泽鲜亮的各种缎子绸罗,铺呈着浅绿桌布的长桌上也摆了十来匹上好的料子,尽是金、红一系的喜庆颜色,花样繁复,纹路精美,流光溢彩,夺人眼目。 第46章 拜寿(四) 大师傅正给马氏打着笑脸介绍着,乔妈妈等也在一旁说笑凑趣,姚存美更是瞧瞧这匹摸摸那匹,小脸兴奋得微微容光焕发。 姚存慧就纳闷了,自己的外祖母做寿,她兴奋个什么劲? “母亲!”姚存慧牵着姚诗赞进去,姐弟二人一起见过马氏。姚存慧早已得到姚老爷的默许下了死命令,除了姚老爷,无论是谁要带姚诗赞出鸣凤轩的门,都必须经过她知晓! “慧儿来了,快瞧瞧这些料子,挑一身好的,明儿你们外祖母寿宴好穿!”马氏淡淡笑着,眉间不见情绪。 姚存慧含笑应是,目光一扫,笑问道:“母亲和大姐、三妹可都选好了不曾?” 马氏呵呵一笑,说道:“我一把年纪老太婆了,随便拿一匹就是了,还有什么好选的呢!倒是你们姐妹,一个个花容月貌的,可不得挑一身好的,打扮得喜庆精神,我和你们爹也有体面!” 大师傅听了便笑着直说姚夫人哪里老了?一点儿也不显老,正该挑一身出众的,打扮得雍容华贵才是! 乔妈妈、明霞、彩霞等也都笑着称是,姚存嘉姐妹几个也笑着附和了一两声。 马氏到底也是个女人,听众人这么说面上不觉露出几许笑容,细细的听着大师傅介绍起来。 最后,马氏挑了一身紫红金线牡丹吐艳妆花缎,姚存嘉选的是松鹤长春橘红孔雀罗,姚存慧本看中的是芝兰竞秀灯笼锦,结果姚存美非要说喜欢,笑着请二姐割爱,姚存慧自懒得在这些小事上同她争个输赢,便笑着让给了她,自己另挑了一匹万事如意回纹绮。马氏又替姚诗赞挑了五福捧寿金线暗纹的青金闪缎,替姚老爷也挑了一匹合适的,一并命大师傅记下。 这些都是极上上乘的料子,一匹抵得上别的十匹价钱,大师傅甚是欢喜,高高兴兴的记下了。 “群芳表妹——不去吗?”姚存慧眸光淡扫,不着痕迹划过在一旁看热闹满眼艳慕的马群芳。 众人都挑了料子,只有马群芳没有挑。 马氏便瞟了马群芳一眼,含笑道:“这怎么好呢,她又不是咱们家的人,跟你们外祖母家更隔了一层,自是不去的!” 马群芳听姚存慧提起这话时,身子一紧,立刻有些紧张的望向马氏,听到马氏的话眸中刚刚起来的亮光骤然又暗了下去,微微的垂下了头。 是啊,她只是一个寄居在人廊檐下的小女子,哪里有机会出席这样盛大的场合呢 ?云家的门槛,岂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的? 脑海中不着意的闪过云锦钟那温润如玉的面庞,那翩翩的风姿和出尘的气质,心口不禁一热,顿生万千烦恼! “母亲说的也是!”姚存慧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马群芳一阵失望,更觉无趣。 一时打发走了千丝坊的师傅伙计,姚存慧等也各自告退。 出了正院大门,站在日头影里,马群芳微微抬头,目视周围的建筑景致,神情有一刹那的迷茫和恍惚,陌生隔离的感觉从没有过的强烈席卷而来。 姚府的景致很美,姚府的房屋也很高大,姚府的摆设布置很阔气,姚府的饭菜也很美味,姚府的夫人小姐们,更是穿金戴银、金尊玉贵!可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客人! 人家给的,她受着;人家不给的,她不能想!因为,想也无用。 “表姐!”姚存美从后边走出来,拉着马群芳的袖子,忿忿抱怨道:“真是气死人了,姚存慧那个小贱人,她竟然也要出席外祖母的寿宴!” 马群芳偏头瞅了姚存美一眼,突然有种怪异的想笑的感觉,忍不住笑道:“云老太君是慧表妹嫡亲的外祖母,她要去参加也很正常啊!” “嫡亲的外祖母”将姚存美刺激到了,她面色不虞,当即冷着脸哼道:“从前这样的场合她可是从来不参加的,今儿也不知那根神经错乱了,真是叫人讨嫌的紧!” 马群芳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知道自己戳着了姚存美的痛处,忙笑道:“她去便去别,恐怕她连云家的人都记不得了呢,去了也是闹笑话!云老太君那么疼你,这谁不知道呀!” 姚存美听了这话心里才好受些,脸上也露出了几丝笑容,挽着马群芳的胳膊一路回去,嘴里叽叽喳喳的抱怨着姚存慧。 没过几日,千丝坊将制好的衣裳送了来,马氏命姚存嘉、姚存慧姐妹等一同去正院取。 平日里取新衣裳不拘哪个丫头走一遭也就是了,这次马氏却让她们姐妹亲自过去,倒叫她们有点儿奇怪。 马氏神情倒是没什么变化,依旧是端庄贤淑,笑得慈祥。 衣裳一件件展开,做工精致,裁剪一流,用的是时下京城里贵族小姐们最时新的样式,众人见了交口称赞不已。 一时命丫鬟们将衣裳仔细收起,马氏便笑道:“衣裳今儿是得了,拿了回去让你们身边的大丫头好 生收着了,寿宴那天要穿的,千万别弄出什么岔子来。相配的首饰么,这几日母亲也瞧了几家金银首饰店铺,却总找不着合适相配的!这是精细东西,一时半会也赶制不出来;你们姐妹手里那些,平日里戴着也还罢了,那日戴却是不妥,我这里有几套体己的,今儿你们一人挑一套拿去戴一日,回来仍旧交给我收好,那是等你们姐妹出嫁的时候用作陪嫁的,到时候自然会给你们,仔细别弄坏了!” 马氏说毕目光一扫,含笑道:“可都听清楚了?” “哎呀知道了,母亲,快点拿出来让我们瞧瞧吧!”姚存美第一个嚷嚷出来,声音里难掩兴奋。 她才是马氏的亲生女儿,她才不信马氏会舍得将压箱底的宝贝给姚存慧姐妹做陪嫁呢,将来这些还不都是她的? 饶是她,平日里也难得见到马氏压箱底的货色,听到马氏这么说,心中能不雀跃? 姚存嘉、姚存慧恭敬垂眸应是,马氏一边嗔着姚存美笑骂了句,一面命乔妈妈指挥明霞几个大丫环将东西捧上来。 姚存慧姐妹俩悄然相视一眼,面上神情俱是平平,心里各有表现。姚存慧暗自冷笑,马氏真是好算计,借口永远说得冠冕堂皇! 堂堂京师,天子脚下,什么样的奇珍异宝没有,她才不信有银子买不到上好的首饰,哪里就非要订做了?马氏不过是舍不得给她们罢了!还是借的好啊,既全了体面,又没有损失。 姚家财大气粗,马氏压箱底的宝贝还真不少,一时丫鬟们捧了上来,嵌螺钿的朱木盒子一个个打开,珠宝璀璨、流光溢彩,霎时闪花了人的眼睛:金菊嵌宝点翠折枝发簪、点翠祥云镶金串珠凤尾簪、金镶钻垂红宝石耳环、金丝点翠蝴蝶钗、八宝璎珞琉璃钗、金丝嵌珠事事如意云头钗、芙蓉暖玉步摇、玳瑁莲花钗、弧形赤金红宝石插梳、金丝圈垂大东珠耳环、羊脂玉镯、翡翠滴珠项链…… 一样样、一套套满目琳琅,瞧得人眼睛都花了,别说丫鬟们一个个目瞪口呆,就是姚存慧姐妹也暗暗吃惊,没想到马氏有这么多的好东西。 姚存美早欢呼了起来,口内笑赞不断,拿起一支羊脂白玉两头嵌翡翠叶子扁方摸了摸,又拿起一串石榴红的宝石项链爱不释手。 姚存嘉的目光忽然落在一套羊脂白玉为质地、累丝嵌宝衔珠各样装饰点缀,共包含大小十来件的金玉满堂首饰上身形大震,咬了咬唇,手心紧握,胸口更是一滞。 她举目细细望去,这才发现 这些首饰中还有好些恍惚眼熟,那都是母亲云氏留下的东西!是母亲的陪嫁! 母亲对外祖家怨念很深,对这些陪嫁首饰也不爱多看一眼,只偶尔才拿出来戴一两回。但是,那都是极上乘的好东西,姚存嘉小时候常常跟在母亲身边,只要见过,她绝不可能会认错。 尤其这套金玉满堂的首饰,在弟弟满月宴上她曾戴过全套,她记得最是清楚。 马氏不但霸占了母亲的东西,竟然还敢拿出来显摆,姚存嘉忍不住怒火中烧,胸口一阵一阵的疼得厉害! 姚存嘉身边的姚存慧很快注意到了姐姐的不正常,循着姐姐的目光望过去,略加思索她便明了了大概是怎么回事,心里忍不住也气恼不平起来。 姚存慧起身,将那套玉堂富贵捧了过来,向姚存嘉笑道:“我看这一套倒是别致,很衬大姐的气质呢!”说着从中拿起一支凤头钗就要往姚存嘉发髻上插去。 手中一空,发钗已被不知何时过来的马氏劈手夺了去,马氏干笑道:“你们外祖母的寿宴那是大喜事,这白玉的虽然好看,终究不够喜庆,还是换些个累丝点翠镶金的好些!”说毕又挑眉训斥丫鬟:“谁让你们将这一套拿出来的?还不快收了去!” 姚存美听姚存慧这么一说也注意到了这一套,眼睛一亮正想过来看个清楚仔细,听马氏这么说好生没趣。 乔妈妈见了忙陪笑一叠声的赔不是,忙上前将那套首饰接了过去,小心的盖上,放在一旁。 “嘉儿不会责怪母亲吧?”马氏朝姚存嘉笑笑,精明的眸光中闪过一抹试探。 姚存嘉笑得温婉,柔声道:“母亲说的也有道理,倒是嘉儿年轻不经事考虑不周,哪里会责怪母亲呢!” “嘉儿懂得母亲的心意就好!”马氏暗暗舒了口气。姚存嘉的语气温婉如水,清澈的眼眸中尽是敬服和信任,马氏心中只觉没来由的舒服畅意。 第47章 拜寿(五) 姚存嘉就是有这种本事,不知不觉间就会令人对她好感大增,情不自禁的放下心防,就连马氏也不能免俗。 马氏带着笑,亲自挑了一套赤金点翠、镶红宝石的给姚存嘉。姚存慧和姚存美也都挑了。姚存美对其中一对翡翠玉镯尤为喜爱,拿在手中爱不释手不肯放,磨着马氏要。 马氏因刚才驳了姚存嘉的回,此时当着三个女儿的面总不好太偏向自己亲生的,便沉着脸没有答应姚存美,姚存美甚是不快,怏怏放下,赌气不说话。 “扰了母亲半日,我也该回去了!女儿告退!”姚存嘉起身,盈盈施礼。 姚存嘉已经起身,姚存慧自然也不再留下,便一起告退。马氏心里正急着要撇开她们哄姚存美呢,巴不得她们赶紧走,三两句话便打发她们去了。 “大姐,”回去的路上,姚存慧紧走两步叫住了姚存嘉,在她身旁低低的说道:“那套首饰,是娘亲的东西,是吗?” 姚存嘉身子猛地一颤,微微苦笑着点了点头,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凝着姚存慧急急道:“你千万不可乱来!” 马氏鸠占鹊巢,霸占母亲的东西,她固然忿忿,固然心痛不平,可是,以她们姐妹现在的能力,想要从马氏手中将东西要回来无异于痴人说梦,她绝不愿意看到妹妹受到伤害! “大姐放心,”姚存慧微微一笑,容颜依旧恬淡而静雅:“我没有那么冲动。总有一天,我会教马氏将侵占别人的东西一样一样都吐出来。” 姚存嘉一怔,叹道:“平安是福,我最想的,只是你和赞儿都能够平平安安!” 姚存慧心尖颤了颤,目光点点闪烁:“大姐,我懂的。” 姚存嘉欣慰一笑,瞧着她往岔道上去了。凝着这一抹湖绿色的娇俏背影,袅袅娜娜,轻快内敛两种本应矛盾的气质在她身上竟是出奇的和谐与融汇,姚存嘉一时有些茫然。 突然听说马群芳来了,姚存慧拿针的手顿时一滞。 给外祖母贺寿的寿礼,姚老爷早就花了大心思准备好了,可是姚存嘉姐妹几个是晚辈,也该表点儿自己的心思。 姚存嘉早在去年就惦记着这事,也早早的准备着了,绣了一幅高近两米的麻姑献寿座屏图当做寿礼。 先前的姚存慧哪里记得关心这事,竟是半点儿准备也没有。姚存嘉便笑着说那座屏图本来就是打算按姐妹俩的名义送去的,她不准备也无妨。姚存嘉心里既感激又有些 过意不去,便笑着说那么自己便再给外祖母做一双鞋子吧,权表心意而已! 姚存嘉亦笑说理应如此,便由着她去。 “难得表姐记得我,还不快请进来!”姚存慧笑着嗔着红枝,一边顺手将针线活搁下。 “二表妹在忙什么呢!”马群芳已经笑吟吟的进来,目光扫过那小竹筐中的针线鞋面顿时一亮,笑赞道:“表妹越来越心灵手巧了,原来在做鞋子啊!” 姚存慧弹弹衣裳上的褶皱笑道:“这是要送给外祖母当寿辰礼物的,手艺不好,也不知道拿得出手拿不出手呢!” “表妹这么聪明细致,怎么会拿不出手呢?且云老太君更在乎的只怕是表妹的一片心意,表妹亲手做的鞋,她老人家见了一定会高兴的!”马群芳笑着说道。 姚存慧眉目间轻轻舒展,含笑点头道:“说的也是,虽然这个道理我也懂,不过听了表姐这么解释一番,心里更加踏实了!对了,表姐今儿怎么得空过来了?” 马群芳赧然,脸上微微一热,觉得姚存慧这句话有点含讥带刺。可一想想可不就是,自己随着姑姑在姚府住了这么些年,什么时候来过落梅院了?没有! “怎么,只是顺路经过进来看看二表妹罢了,二表妹不欢迎吗?”马群芳半真半假的笑问。 “怎么会?”姚存慧抱起屈来:“平日里请都请不来表姐呢!” 说毕抛开这个问题,亲亲热热的同马群芳说笑起来,又拿着针线活问马群芳的建议,是绣什么花好,绣几朵好,衬着绿叶还是蝴蝶还是别的什么?针脚怎么收?等等。 要拉近与一个人的距离,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觉得她对你有帮助,马群芳见姚存慧虚心请教,丝毫不将自己当外人,不由得也来了精神,甚是热情的同她讨论起来,毫不保留提供自己的意见,在落梅院呆了小半日才意犹未尽的告辞。 “今儿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奴婢从来不知道,表小姐同二小姐也有这么多话说!”红蓼不由得说道。 姚存慧眼角无声睨了红枝一眼,不以为然笑道:“我好歹也是姚府的主人,表姐顺路进来坐坐也是正常,偏你这丫头,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红蓼笑笑不语,自去忙着手上活计。 不想,次日马群芳又来了,又是坐了好一会儿才走,接下来的数日里,马群芳几乎是隔一日或者连着两日又来,每次都说好一阵话才走。姚存慧一如既往的含笑客 气,既不使她感到受了冷落,也不觉得热情似火。 马群芳终于有些坐不住了,这日又来,闲聊了两句,便从身上掏出一个绘着蝴蝶花卉掌心大的扁圆瓷盒送给姚存慧,笑着说道:“这是尚品阁最新出的胭脂,颜色正好,既不晦涩也不娇艳过头,而且轻滑香甜无比。这是我从姑姑那里要来的,我想着云老太君生辰那天,表妹用着正好,不如索性送给了表妹,也算物得其所了!” 姚存慧再三推辞,马群芳执意要送,轻笑一声,带着些无奈和羡慕:“二表妹就不要和我客气了,我整日在府中,用了给谁看呢,倒不如送给你。再说了,这不过是我的一点儿小小心意,二表妹再推辞就见外了!” “那我就谢谢表姐了!”姚存慧这才笑着收下,将胭脂盒拿在手中摩挲把玩着,似是随口笑道:“其实表姐同我们姐妹这么熟,也不是外人,外祖母家也是最亲的亲戚家,到了那日表姐就是随我们一起去给外祖母拜寿也没有什么的。这拜寿不是人越多越好么?也不知母亲是怎么想的。” 马群芳的心徒然被紧紧揪起悬在半空,眸中飞快闪过一道灼热的光芒,这么多天来,她等的可不就是这话?听得这话入了港,心里又激动又担心,脸上微微的发着光,想了想,笑着说道:“想必姑姑也有姑姑的难处吧,云家是豪门大家,姑姑又不是云家出来的姑娘,比不得表妹敢说这话,这个主她也不好做的!” 马群芳意思很明显,这个话马氏不好说,姚存慧姐妹却是好说。 姚存慧分明听出来了,心中暗笑,面上却是一脸的赞同,认真的点头道:“表姐说的是,倒是我误会了母亲了!这么说来母亲还真是不好说。” 姚存慧说着,又兴致勃勃问起这胭脂来,问是不是真像她说的这么好用、尚品阁还有没有出别的品种等等闲话。 马群芳见她没有接着表态,心里十分失望,又不好生硬的将话题重新转回去,心不在焉的顺着姚存慧的意思说了两句就匆匆告辞了。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姚存慧嘲弄轻笑,就这么点耐性和短浅目光,还学人家痴心妄想,做梦! “怪道表小姐这些日子来得这么勤,又是出主意又是给小姐送东西,原来打着这个主意啊!”红蓼也算是看出两三分来了。 姚存慧瞟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打着这个主意的,只怕不止是她一个。” 红蓼愣了愣,觉得自己又跟不上小姐的思维了,片刻说道:“那,今儿 小姐拒绝了她,恐怕她再也不会来看小姐了!” “你听到我哪句话拒绝她了?她也不见得就不来了。”姚存慧不禁“扑哧”一笑,见红蓼还在怔怔发愣便笑道:“不说这个了,我有点渴了,给我倒杯茶来!” 马群芳可不是个大方的主,白白送了给她东西岂会甘心?明天不来,后天,她也会耐不住。 晚间,姚存慧和容妈从鸣凤轩出来,只见月华如水,幽香暗浮,凉凉的夜风吹过,吹动枝枝叶叶沙沙轻响,静谧,轻柔,莫名的触动人心。 姚存慧不觉拐了弯,欲从花园中绕一圈回去,顺便散散心,欣赏欣赏这难得的夜景。或者说,夜景夜夜有,难得今日有欣赏的心情,自然不肯辜负了。 淡淡的栀子花香在空气中弥散,带着暗夜的气息,沁人心脾,鸣虫喁喁轻柔似纱,为这满园的静谧平添了一份生动和温馨。 两人都不说话,一前一后默默的缓步走着,唯有裙裾的窸窣声不时入耳。 经过浣花湖畔假山一带时,只听见湖畔黝黑的树丛间隐隐传来压抑的哭声,姚存慧和容妈心里各自“咯噔”一下,不由得站住了脚侧耳细听。 哭声压抑得很深,时断时续,在深夜中听来格外的令人感到恻然不忍。 第48章 拜寿(六) “小姐,咱们回去吧。”容妈无声一叹,轻轻扯了扯姚存慧的袖子压低声音道。不管这哭的是谁,总之都是闲事一件,能不管还是不管的好。 姚存慧侧耳蹙眉凝神倾听,似是没有听到容妈的声音,说道:“这么晚了还在这儿哭,哭声又是这么压抑凄凉,心里更不知委屈悲凉成什么样,既然遇上了不去看看心里怎么好过?” 说着,姚存慧抬脚过去,微微扬高了声音问道:“是谁?是谁在那里?” 哭声戛然而止,也没有人回答,周围陷入死一样的沉寂。 容妈忍不住亦道:“那个湖畔花丛后边的,小姐知道你在那儿,还不快出来,是不是想让我们嚷嚷着人来看啊?” 那人一惊,身为丫鬟深夜躲在花园里哭泣这是犯了忌讳的,若是真被容妈嚷嚷了人来,又够她喝一壶的了! 那人想及此不敢再躲,缓缓的从花丛后站起,垂着头缓缓走了过来,向姚存慧跪下轻轻道:“奴婢明霞见过二小姐,奴婢知错了,求二小姐开恩,饶了奴婢。” 她嘴里说着求二小姐开恩饶命,语气却甚是平淡,带着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无谓。似乎姚存慧饶她不饶她,她也不是太放在心上。 “明霞?怎么是你!”容妈惊讶了,大吃了一惊。 容妈深知,马氏身边除了乔妈妈、温妈妈几个奸猾狡诈的老货,还有四个大丫头明霞、彩霞、秋月、秋芳也是深得她的心意,其中明霞更是个出众的。 明霞缓缓的抬起眼瞧了容妈一眼,复又垂下头去,抿着唇不说话。 “你先起来,”姚存慧轻叹道:“这么晚了不在屋里睡觉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哭呢?你是夫人身边得用的人,难道谁还敢给你委屈受不成?有什么委屈你同夫人说了,夫人还有不帮你做主的道理?若是夫人给了你委屈受你到这儿来哭,那就更糊涂了!夫人待你如何你还不知道么?她便是说你几句重话,必定也是无心的,你是她身边的人,她心里烦躁了不拿你们出气拿谁出气?你也该体谅一点儿才是!你这样一哭,还好是我和容妈撞见了,若是别人见了,跑到夫人面前去学舌,你以后在夫人面前怎么办?” 明霞擦了擦眼泪站了起来,吸了吸鼻子,轻轻嗤笑一声,喃喃道:“怎么办?大不了一死,有什么难办的!” “明霞!”容妈脸上变色。 姚存慧止住了容妈,凝着明霞缓缓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了?” 明霞身子一抖,死死的僵住,鼻子一酸,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簌簌而下。她忽然双手捂住脸,双肩不停的颤抖,凄凉的哭声从紧咬唇中不时溢出,声短而凄厉,如小猫的呜咽。 姚存慧和容妈一动不动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 明霞发泄够了,终于缓缓的移开了手,低着头擦了擦满脸的泪水,哽咽着摇摇头道:“奴婢没有事,奴婢失态,让二小姐见笑了。” “你是个聪明人,何苦委屈了自己?你既不想说就算了,快点儿回去吧,用冷水敷一敷眼睛,别叫人看出什么来!如果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去落梅院跟我说,或者,跟容妈说也一样。”姚存慧说着,向她微微一笑,转身叫着容妈走。 “二小姐,”明霞忽然叫住姚存慧,低低道:“二小姐为何要对奴婢这么好?” 姚存慧转头凝着她,却没有说话。月光下,她修长的身影孤高而清冷,如一尊美丽的雕像。 明霞轻轻的笑了出声,略带讥讽的笑道:“因为奴婢是夫人身边的心腹,是吗?” “明霞!”容妈顿时变色。 姚存慧止住容妈,悠悠笑道:“我不过同你说了几句话而已,这就算对你好了?或者你认为我居心叵测想要收买你?我图的什么?你又认为自己有何本事能够入了我的眼、叫我另眼相看?我方才说你是个聪明的,倒是我说错了!心腹?你以为做马氏的心腹很了不起吗?再怎么心腹也是个奴才,也是个她可以任意支配的棋子,她要你生就生、要你死就死,你能反抗吗?” 明霞心中一气,差点儿不服争辩起来,转念想想,可不就是这样?姚存慧哪一句说错了?没有!心腹不也是个奴才吗? “这就是我们做奴婢的命,这是命,没有办法的……”明霞喃喃,目光呆滞,脸色苍白如死灰。 姚存慧微微一笑,深深瞟了她一眼淡淡道:“你若真心这么想,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这是你自己的命,你有权力这么想。容妈,我们走吧!” “是,二小姐!”容妈白了明霞一眼,扶着姚存慧巴不得走快一点。这小蹄子真以为在马氏身边当了几日差就高人一等了?竟敢如此跟二小姐说话,不识好歹! “二小姐,”明霞忽然又叫住了姚存慧,望着姚存慧站定当下未曾转身的背影轻轻说道:“如果奴婢当初是跟在二小姐身边伺候,奴婢绝对不会背叛二小姐。” 姚存慧嘴角勾了勾,没有 说话,同容妈一径去了。 “瞧她那轻狂样,真叫人看不上!二小姐你可别生气,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得!”容妈气得愤愤不平,她的二小姐,竟然被一个丫头如此奚落,真是岂有此理! “不过是几句无足轻重的闲话,我怎么会放在心上呢,容妈你也不要放在心上!”姚存慧好笑。还劝她不气呢,她自己气得说话都哆嗦了! 第二天午后,姚存慧刚刚午休起来,就听到小丫头禀报:表小姐来了! “请她进来吧!”沉不住气啊,她还以为起码要明天她才来呢,没想到今儿就来了! “二表妹!”马群芳抬脚进来,打起笑脸和姚存慧招呼,眼角余光微微的注意观察她的反应,见她神色如常并无两样才放下心来。 “表姐来了!”姚存慧笑着让座,忽然觑着眼往马群芳脸上瞧去,关切道:“表姐脸色好像不太好,眼眶也有些浮肿,莫不是病了吧?” 马群芳讪讪一笑,吱唔道:“呃,是么?可能是昨晚没有睡好。” “如今最热的时候也过去了,表姐怎么还睡不好呢?如果是病了一定要说啊,千万别藏着掖着!”姚存慧恍然大悟,不忘关切一句。 马群芳笑着随口答应,心里暗暗气闷。能不病吗?心病!没的医的! 昨晚她翻来覆去睡不着,患得患失、自怨自艾想了一夜,终究不甘放弃,今日寻思来寻思去,终于鼓起勇气又来了落梅院,并且给自己下了任务:无论如何,今天必须要明明白白的将话同姚存慧说清楚!要她白白放弃这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不甘心,死也不甘心! 姚存慧浑然不觉她的来意,只管如往常一样同她说着闲话,马群芳心里有事,时常走神,越来越坐不住。 “表妹,”马群芳终于忍无可忍,鼓足勇气说道:“我有一事想同表妹商量,不知道——” 说着把眼睛在红蓼、红枝身上一扫。 姚存慧一笑,命红蓼她们出去,“表姐有什么事尽管就说,只要能帮表姐的,我一定帮。” “其实也没有什么,”马群芳提起一口气,咬咬牙笑着说道:“就是,云老太君生日那天,表妹能不能同姑姑说说带我也一起去,我,我只是想去开开眼界,见个世面!毕竟这样的盛宴可是难得遇上的。” “当然可以了,这有何不可的!”姚存慧怔了怔,随即笑着点头一口答应了下来。 “你 答应了?”马群芳愕然,一时之间只觉得恍若梦中。自己处心积虑、患得患失、心乱如麻、心事重重反复思量了这么多日子的事,她竟然轻而易举的一口就答应了?这也太容易了吧! “是啊,有什么不对吗?”姚存慧莫名其妙。 “不是,我,我”马群芳心里不知道应该是一种什么滋味,半响苦笑道:“我以为二表妹你不会答应的!” 姚存慧定定的瞧着她,突然眨了眨眼睛“扑哧”一笑,眉眼间尽是得意。 “你,你笑什么?怎么了?”马群芳被姚存慧笑得心里有点儿没底,毛毛的吊在半空中难受。 “笑你啊,表姐!”姚存慧抬手理了理鬓角的碎发含笑说道:“其实啊,前些天瞧你欲言又止的模样儿我就猜到你想要说这件事的,今儿你可算是跟我开了口了。” 马氏并不是个傻子,马群芳一连再连的到她这里来走动试探讨好儿,她如果还看不出来马群芳的目的何在,马氏都要怀疑她姚存慧另有居心了,她不如直截了当的同马群芳说明了。 再说了,如果没有马氏的默许,马群芳岂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同她姚存慧来往?既然马氏也这么想让她这个侄女随行出席寿宴,她就卖她这个面子又何妨?对她来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马氏也太瞧得起她马家的人了,区区一个马群芳,她还真当是艳冠群芳吗? “二表妹,你——”马群芳呆了呆,脸上“腾”的红了,隐隐有几分恼羞成怒。 第49章 拜寿(七) “表姐你别恼,”姚存慧轻轻叹了口气,一双清湛湛的眸子柔柔的凝着马群芳,握着她的手恳切而温柔的说道:“表姐,我不是有意的,我是心里有点儿生气!咱们是表姐妹,为何表姐同我这么生分呢?这么点小事都不肯跟我坦诚相告。” 马群芳心头大震,吃惊的瞪着姚存慧,心中滋味涌动万千,她竟然,会这么说!她怎么也不会想得到,她竟然会这么说! 马群芳心中没来由一暖,不由得又有两分悲凉,反手握了握姚存慧的手,苦笑道:“我到底是个寄人篱下的,哪儿敢轻易开口要求什么呢!又不像你,是姚家的千金大小姐!” 听着马群芳语气中浓浓的艳慕,姚存慧心中冷笑,原来她竟羡慕自己是姚家千金大小姐啊!真是难得! 她似乎忘记了,从前她是怎样伙同姚存美肆意嘲笑欺负她这个姚家的千金大小姐的。踩手指、揪头发、强按着她当马骑,这都是家常便饭,硬是将从前的姚存慧吓得见人就躲,畏畏缩缩,躲在自己的屋子里死也不肯出去一步!还有姚诗赞,差一点就因为她那一声尖叫从假山上摔死!她倒有脸在她面前诉苦了! “表姐这话太见外了,怎么能说寄人篱下呢?三妹跟你可要好的很呐,连我这个亲姐姐都要倒退一射之地呢!”姚存慧微微一笑。 马群芳一怔,有些尴尬的垂下了头,讪讪陪笑道:“三表妹她——好虽好,只是心性还是个小孩子,我不过哄着她玩罢了,心里话哪儿能跟她说呢,说了她也听不懂!二表妹你才真正是秀外慧中。” 马群芳心里微囧,很怕姚存慧翻出旧账来同自己清算。可细想想,她也有她的苦衷啊!祖父虽是四品大员,可她却是家中庶子所出的庶女,姨娘又已经去世,她等于是个孤女,好不容易处心积虑巴结上了姚存美,借姚存美的口得以跟随住在姚家,她除了可着劲的巴结姚存美和马氏还能做什么?姚存美要欺负姚存慧,她能够说不好吗? 马群芳这么想着,心里又觉得坦然了两分:罪魁祸首又不是她,她心虚个什么劲! 姚存慧听她言里言外的撇清,心中更是看不上,鄙视不已。 自己的不幸并不能用做伤害别人的借口,身处逆境并非一定要随波逐流,这,就是她和马群芳的不同! 马群芳见姚存慧只是矜持的微笑,并没有提及从前的事,心中大定。一朝开怀,心愿得偿,整个人都开朗起来,容光焕发的巴结着姚存慧说笑。 “二姐同表姐说什么呢这么热闹,老远的就听见笑声了!”姚存美不酸不凉语带讥讽,满脸的悻悻然走了进来。目光扫过姚存慧和马群芳,仿佛捉奸在床。 “美儿!”马群芳脸上一僵,忙不迭的起身陪笑。 姚存慧却没有站起来,只意态闲闲笑着道:“不过闲聊几句罢了,三妹坐吧!” 姚存美哪里等她招呼?早轻哼了一声坐了下来,似笑非笑道:“原来是闲聊啊,我怎么不知道表姐和二姐什么时候有这么多闲事可聊了?二姐的口才真是越来越好了啊,跟谁都聊得来!” “三妹过奖,”姚存慧笑吟吟道:“三妹闲了没事也尽管往二姐这儿来便是了,咱们姐妹几个也正好亲近亲近!哦对了,我该去翆幽居瞧瞧赞儿了,三妹和表姐要不要一起?” 姚存美脸色更冷沉了两分:“那么二姐就去忙吧,我就不打扰二姐了,误了赞儿的事,谁担当的起呢!” 姚老爷将姚诗赞交给姚存慧全权照顾,就连马氏轻易也不得干涉,姚存美为此早已忿忿得不得了,听姚存慧这么说,显然有招摇显摆的意思,她哪里会肯跟她一起去? 说着也不等马群芳,自己起身就扬长而去了。 马群芳眸底闪过一丝慌乱,也忙起身向姚存慧陪笑着告辞,急急的跟了出去了。姚存美仍然是她的衣食父母啊,哄不好她,她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第二天就是云老太君生辰的正日子了。 这天旁晚,姚老爷破天荒的分别来了一趟摇芳院和落梅院,好生的嘱咐了两位女儿一番,无非是要打扮好了、不要失礼、要同老太君、舅老爷、表哥表姐等多多亲近之类的话,姚存嘉和姚存慧都一一答应了,姚老爷颇为满意而去。 晚间灯下,容妈又亲自将次日一早姚存慧要穿戴的衣裳首饰仔细整理检查了一遍,亲自锁进了柜子里。又吩咐红枝、红蓼明早记得早起去厨房催热水好为二小姐沐浴、净面。 不想,姚存美和马群芳竟联袂而来。 容妈不禁蹙眉:明儿一早都要早起的,她们不好好的在各自的屋里休息,这会儿跑来做什么? 不快归不快,仍是不得不将她们迎了进来。 “二姐不会嫌弃我们打扰了吧?”姚存美毫不客气的挑了最舒服的位置坐下,笑着问道。 “怎么会!”姚存慧笑道:“只是这么晚了,明儿还要早起呢,三妹和表妹这时 候来有什么事吗?” “正是因为明天的事呢,我心里有点紧张,又觉得兴奋,一时睡不着,就想过来同二姐说说话!”姚存美扑闪着长长的蝶翼般的眼睫毛,眸中闪闪发亮,满脸的兴奋。 姚存慧笑了笑还没答话,姚存美又抢着说道:“外祖母这次的寿宴可是整寿,比往年的热闹肯定是不同的,往年啊,太子殿下也只是差人送礼而已,听说今年太子殿下也去呢……” 姚存美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炫耀着往年所见的云家的热闹,言里言外透着云老太君、云大夫人等人对自己如何如何关心爱护,不时挑着眼角去瞟姚存慧。 姚存慧哪儿就叫她这么几句话就给拿下了?只做浑不在意,笑吟吟的同她附和着,不时还回问几句。 姚存慧其实心里很不解,好吧,自己的娘亲也算是姚存美的“母亲”,自己的外祖母也算是她的“外祖母”,可是似乎她也没有必要叫得这么亲热吧?云老太君不疼自己的亲外孙和外孙女,反而疼她这个抢了自己女儿位置的人所出的女儿,那真是反了天了! 一连添了两回茶水,姚存美都没有要走的意思。 容妈是奶娘,算是半个长辈,这时候不得不出来说话了,含蓄的笑着提醒天色不早了,几位小姐都该歇着了。 姚存美这才意犹未尽的住了口,却又嚷嚷着肚子有些饿了,命秀容去厨房将宵夜拿来大家一起吃,吃过了再回去休息。 姚存慧拗不过她,便让红蓼陪着秀容去了。 不一会儿,秀容和红蓼便提了热气腾腾的红枣银耳莲子粥回来了,用干净的青花小瓷碗一人盛了一碗,奉与她们三人。 三人用过之后,姚存美和马群芳才告辞。 第二日一大早,收拾妥当之后,一众人到正院集合,而后方一道出门。 姚诗赞已经有姚老爷的人亲自接过去了,姚存慧和姚存嘉到的时候,就发现正院气氛有些怪异,马氏竟然不在,姚老爷面色微沉。姐妹二人面面相觑。 “爹,时候也差不多了,母亲怎么还没来?还有三妹和表妹呢?为何也没见?”姚存嘉疑惑问道。 “还不是你三妹,昨晚不知怎么吃坏了肚子,这会儿躺在床上起不来!”姚老爷蹙了蹙眉,吩咐下人:“去请夫人快一点儿,别耽误了出门的时间!” “这——”姚存嘉怔了怔,乖巧的闭了嘴,姚存慧亦愣了愣不说话。 看来昨晚的宵夜果然是有问题了,她就说她没来由跑只为了同自己说那一番话炫耀显摆,原来下药才是最终目的。只可惜这次教她失望了,害人不成终害己!要怪只怪她还把自己当成当初的姚存慧! 这种事情,也只有她这样没有脑子的人才会做,断断不是马氏的手笔。因为太多此一举了,而且,还会平白招惹闲话。 云家那边已然知晓她们姐妹和赞儿的情况,即便今日祝寿她腹泻去不了,只要云老太君一句话下来,她什么时候想去就什么时候去,马氏还能次次阻止不成?她阻止不了!而如果偏偏这时候出了状况,云老太君会怎么看马氏、怎么看姚老爷?马氏心里纵然再不甘也不会失了理智做这种无用有害之事,只有姚存美,被嫉妒冲昏了头脑方出此下策! 不一会马氏进来,装扮倒是雍容华贵,气色却很不好,妆容精致的脸上带着怒气,一进来劈头就质问姚存慧:“听说美儿昨晚在你那里用了宵夜?” “慧儿,怎么回事?”姚老爷目光一凛,亦盯向了姚存慧。 姚存慧微微错愕,连忙起身点头道:“是的,昨晚三妹和表姐说是睡不着,过去找我说话,后来三妹又说饿了,便命人去小厨房拿了宵夜。我、三妹和表姐都吃了,并没有问题啊!” 姚存慧口齿清楚三两句话便将事情如实禀了,说毕望向马群芳。 第50章 拜寿(八) 说起来昨晚还得谢谢马群芳呢,如果不是她帮忙引开了姚存美的注意力,哪儿那么容易将碗换了过来。 马群芳见姚老爷也望向自己,便点了点头,小心说道:“昨儿晚上的事,是二表姐说的那样。” “你是姐姐,美儿是妹妹,大晚上还吃什么宵夜?你就不会劝劝?我看啊,你分明是没安好心!你也不想想,这几年是谁替你们姐妹在云老太君面前尽孝的!” 马氏气愤不已,犹自训斥道。 姚存慧嘴唇动了动,委屈的神情一闪而过,垂着头不敢说话。 她只能说,她真的长见识了,原来人还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 “够了!”姚老爷见姚存慧神情委屈,担心等会儿到了云家带出情绪来让云老太君和云家人看到了问起来不好交差,且深恨姚存美不挑时候生事,便瞪了马氏一眼低喝道:“三丫头自个身子不好那是她自个的事,你别在这儿信口雌黄!依我看,她们姐妹平日里倒是要好的,都是你专门在中间挑拨生事!什么都不要说了,赶紧走吧,咱们姚家跟云家是亲家,去得越早越好,别落在别人后头了!” 说着又轻轻拍了拍姚存慧的肩头,温和安慰道:“你母亲也是一时急了方口不择言,好孩子,你不许同母亲计较!今儿可是你外祖母的好日子,要高兴点儿,知道么?” “女儿明白,爹爹!”姚存慧抬起头向姚老爷笑了笑,语气温婉。唯一能够让她爹爹在乎的,也就是这个了:能否讨得外祖母的喜欢,继而为姚家谋来利益! “好好,爹就知道慧儿是最懂事的了!”姚老爷放心的大笑起来:“好了,走罢,走罢!” 马氏气了个怔,在姚老爷的视线死角恨恨的剜了姚存慧一眼,一言不发的随着出门,心里也忍不住暗骂姚存美多事! 一大早一听说姚存美昨晚拉了一夜的肚子、虚脱的下不了床,她心里就猜测到了三两分。 到了琼林苑听了姚存美亲口承认,更是气得火冒三丈。 云锦钟刚刚来过姚家,因毛氏的搅合显然已经对自己不满,如果姚存慧再临时发生意外去不了寿宴,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云家人是自己动的手脚吗? 别说姚存美害人终害己无法出席,就算她当真算计到了姚存慧,她今日也不可能带她出席,只有将她也留在府中,方能遮掩姚存慧被下药之事一二。这个女儿,当真被嫉妒冲昏了头脑,越来越不叫人省心了! 穿过大半个京城,大约一个半时辰之后,马车终于拐进了护国寺胡同,远远的就听到传来的鼓乐齐鸣之声,胡同里来来往往的车马轿行人也渐渐的多了起来。 云家就在护国寺胡同的北头,占据了几乎大半条街,胡同后也多是云家有头脸家人、陪房们的宅子。 巨大的府门外,两边的空地上都搭起了长长的凉棚,悬挂着喜庆的五彩绸带,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云府几位大管家领着一众有头脸的奴役忙着唱客招呼,客气的说笑陪笑声不绝于耳。 姚存慧一家人到的时候,大管家显然事先早已得了老太君和大老爷吩咐的,大声的吩咐仆役进去禀报,自己上前陪笑着,亲自将姚家人引了进去。 因云家许多亲戚朋友是在外地,昨日是正日子的前一天,也称为“暖寿”,许多人昨日甚至前日便来了,此时府中已是极热闹,众多女眷太太小姐媳妇们正陪在云老太君身边说笑。 云老太君一听说久未见面的亲外孙女、亲外孙来了,不等人搀扶,忙忙起身就要亲自迎出去,连声叫着“快请!快请进来!” “祖母,您慢点儿,表姐、表妹、表弟他们马上就来了!”大老爷所出的云家二小姐云芷忙搀扶着,珍珠、珊瑚、琥珀、玲珑几个大丫头并一众女眷亲戚、小丫头们齐声称是劝着,云老太君哪里肯听,众人只得一起搀扶簇拥着云老太君出去。 姚存嘉、姚存慧和姚诗赞姐弟三个自天井里见了一大群珠光宝气、花枝招展的姑娘妇人们簇拥着一位鬓发如银、穿着青金色金丝织锦暗纹袄衣袄裙的老太太出来,情知这就是外祖母了,连忙加快了脚步赶了上去。 “外祖母!”姚存嘉手中牵着姚诗赞、姚存慧站在姚诗赞的另一边,姐弟三人上了台阶来到云老太君面前便跪了下去。 “起来,快都起来!好孩子,好孩子!”云老太君瞧着眼前三个日日夜夜牵肠挂肚的外孙、外孙女,鼻子一酸,忍不住哽咽起来,连忙伸手去扶他们,不知道该扶哪一个好。 “我可怜的孩子——”云老太君将姚诗赞搂在怀中,一时想起女儿,悲从中来,不由得哽咽得满脸是泪。 姚诗赞最后一次见云老太君是在五六岁的时候,那时虽然年纪小,记忆也甚为模糊,却也知眼前的老太太是自己的外祖母,那一种血脉相连的亲情却不会改变。外祖母一哭,姚诗赞年纪小,忍不住也扑在老太君怀里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姚存嘉、姚存慧亦忍不住眼眶湿 润,心里发酸,众女眷、丫鬟们见之无不面露不忍,陪着伤感软声相劝,一时哪里劝得住。 独有马氏站在那里不知该做何表情,眼睛悄悄瞅着众人,便也抬起帕子装模作样拭了拭眼角。 “外祖母,今儿是外祖母大好日子,外孙们是来给您老人家祝寿的,不想反倒惹得您老人家难过,岂不是外孙们的不是?叫外孙们心里怎么过得去?还请您老人家莫要伤心了才是!”姚存嘉扶着云老太君轻柔相劝。 此时云大老爷、云大夫人姜氏也赶过来了,见状也忙上前苦劝,姚存慧亦柔声哄住了姚诗赞,云老太君这才转悲为喜,眨了眨眼睛,接过珊瑚手中的帕子亲自替姚诗赞擦拭眼泪,携着他笑道:“我的宝贝孩子,都是外祖母不好,惹得你也哭了!” 姚诗赞也掏出自己的帕子踮着脚挣扎着给云老太君拭泪,“是赞儿不好,赞儿应该劝着外祖母的,赞儿以后常常来陪外祖母,外祖母莫要伤心了!” 一番话说得众人忍不住都笑了起来,姚老爷笑得尤为开心,满面发光。 “好,好,你常常来陪外祖母,外祖母便不伤心了!我的乖孙儿啊,这叫外祖母怎么不心疼呢!”云老太君更是喜得无可无不可,牵着姚诗赞的手百般不忍放开。 一时众人便簇拥着进屋去,重新落座。姚老爷、马氏与姚存嘉姐弟三个连同马群芳一起给云老太君磕头拜寿,说了几句吉祥话儿,云老太君乐呵呵的满口说好,难得的同姚老爷也说了几句话,又笑问:“怎么你们家三丫头美儿没来呢?” 马氏听了这句话方有了两分精神,忙陪笑着说道:“美儿本来也惦记着给老太君拜寿呢,只是不巧这两日身上有点不太舒服,怕带着病气冲撞了老太君只得不来了,只好在家里头给老太君磕两个头罢了。” “难得她有心,我老人家心里都记着呢!”云老太君笑着道。 “那是做小辈应该的。” 云老太君一笑,吩咐云大老爷和云大夫人将姚老爷、马氏带下去好生款待,将姚家姐弟三个留下说话。姚老爷求之不得,与马氏分别随了云家长房夫妇二人出去,各自去到招待男女来宾的厅中与诸来客一处。 因云老太君留在身边陪伴的都是极亲近的女眷,她没有说留下马群芳,姚存嘉姐妹只顾着叙旧一时哪里记得起马群芳来,马氏不得已,只得也带了马群芳一道出去。 云老太君这才有得了空细细的一个个打量她们姐弟三个, 拉着手说着话儿。众人见云老太君喜欢,哪儿有不凑趣的?七嘴八舌、巧舌如簧的说笑着,将姐弟三人夸赞得天上有地上无,老太君听了越发的高兴! “不想一转眼,赞儿长了这么大了!”云老太君抚着姚诗赞的头不由感慨,又问姚家姐妹:“赞儿先前得的是什么病?听说是太医院刘太医治好的,若早知道我早请了刘太医去了,也不至于耽搁到如今!”想着往日间总听说姚诗赞连床榻都下不来,她心里不由有些不快,隐隐有些怪罪姚老爷、马氏请了庸医的意思。 姚存嘉和姚存慧悄悄交换一个眼色,当着众人的面,既不能说云老太君的不是,也不能说父亲母亲的不是,姚存慧想了想,便起身笑回道:“赞儿其实也没什么大病,就是体虚,原先那大夫看的病理是不错的,只是疏忽了赞儿还是个孩子,弱不受补,这才一直拖延着不见疗效,后来刘太医调整了药方,如今很快便调理了过来。赞儿的身子如今好的不得了呢,父亲还特意聘请了武师教授他一些武功好强身健体,再过一两年就更好了!外祖母若是不信,让赞儿给您表演一套拳法您就知道外孙女所言不虚了!” 第51章 拜寿(九) 姚诗赞跟武进习武正在兴头上,听闻姚存慧此言巴不得,立刻从云老太君身边滑下了座榻,扬着小脸笑道:“是啊是啊,外祖母,赞儿本来就打算表演一套长拳给外祖母祝寿呢,请外祖母准了赞儿吧!” “是吗?那外祖母可真要好好的瞧一瞧了,瞧一瞧我们赞儿的功夫厉不厉害!”云老太君立刻眉开眼笑,将方才的气闷丢开了。众人也都笑着凑趣,等着看热闹。 姚诗赞甚是得意,向云老太君拱手弯腰施了一礼,迈着小小的步子从从容容来到花厅中央,四下里团团做了个揖,那小小的认真的样子惹得众人益发笑起来,不约而同的鼓着掌,心里都暗暗想着,这孩子如此模样,又是这么个行事做派,便是我们见了都忍不住喜欢,难怪云老太君放在心尖上疼! 姚诗赞大喝一声打起拳来,动作如行云流水,像模像样,云老太君不时惊呼鼓掌叫好,众人更是大给面子笑着称好,花厅中好不热闹。 一时完毕,云老太君身子微微前倾,伸展着双臂笑道:“快,快来外祖母这里!好好,我们赞儿真厉害,真出息了!” 云老太君携了姚诗赞挨着自己坐下,怜爱万分的替他擦拭额上、面上的薄汗,又命丫鬟沏了枫露茶来给他解渴,一边笑问道:“这武呢是不错了,不知读了什么书?” 姚诗赞瞧了姚存慧一眼,见姚存慧不动声色的微笑点头,便笑着说道:“爹爹正在物色师傅呢,说是明春正式开始拜师,如今每日读一两篇读着论语和孟子,写五十个大字,二姐说学习要循序渐进,不必太急。” 云老太君十分满意,也放了心,笑道:“正是呢,你身子才刚刚康复,可不能累着了,得慢慢儿来!”又瞧了姚存慧一眼笑道:“你肯听姐姐的话,这也很好!” 从前云氏在的时候难得回一趟云家,姚存慧与云老太君也没见过几次,她上头有年长许多的姐姐,下边又有年幼没多少的弟弟,这一上一下都吸去了云老太君的眼球,因此对于她,云老太君本着亲情虽然也疼爱但并没有太多特别的感觉,尤其后来听说她整日就爱躲在自己的屋子里谁也不肯见,便是自己派去的嬷嬷她也不肯见心里对她就更有了些不快,今日见她,虽然心下也暗暗觉得纳罕传言有误,但对她仍然没有多少感觉,后又见姚诗赞无意中流露出来的神情之间似乎跟姚存慧格外亲密,云老太君这才真正的注意起姚存慧来,但也当是姚诗赞小孩儿心性,同自己的亲姐姐亲近并无什么出奇。 姚存嘉听见 云老太君这么说正是机会,便笑着向云老太君道:“外祖母您有所不知,赞儿和慧儿可是要好的紧呢,父亲母亲看着慧儿心细,自打刘太医给赞儿开了药方子之后,赞儿的生活起居便是由慧儿一手全权安排负责的!赞儿今儿康复得这么好,慧儿可是操了不少心!” “竟是这样!”云老太君与众人不禁都大奇起来,一时间无数道目光落到姚存慧身上打量探究。 也难怪众人会惊奇,姚诗赞先前的情况别说云老太君,在座诸人也多有耳闻,姚诗赞又是姚老爷的独苗,姚存慧年纪也不算大,那种情况下,姚老爷居然放心将独苗全权交由姚存慧来负责照顾,不是姚存嘉亲口说出来,不说旁人,云老太君就第一个不信! 可是很快,云老太君心下便信了几分。在众人无数道探究打量的目光下,姚存慧依然能镇定自若、面色恬淡、从容以对,单是这份优雅出众的涵养,便不是寻常小姑娘家能够有的。 “大姐这么夸,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有刘太医开的方子,又有丫鬟婆子们伺候着,又有父亲母亲、姐姐在上头做主,我不过平日里多问几句、多陪陪赞儿罢了,哪儿出了什么力呢!”姚存慧温婉的笑着,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了垂眸。 “这也难得了!”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口内笑着。家里有个继母在,药啊、饭食啊、意外事件啊什么的能够防得水泄不通,将弟弟照顾得妥妥帖帖,岂是“操心”两个字就能够道尽的? 云老太君自然也想到了其中的道理,一时忍不住又有些伤感起来,如果女儿还在,外孙们哪里用得着受这样的苦?要怪只怪老天无眼! 云老太君眨了眨眼睛怜爱笑道:“看到你们姐妹兄弟们友爱和睦,外祖母也放心了!”又向姚存慧慈爱道:“慧儿竟这么懂事,外祖母心里更是欢喜。好孩子,难为你了!” “外祖母您言重了,赞儿本就是慧儿的弟弟,照顾弟弟这是慧儿本就应当的!”姚存慧笑着起身回道。 云老太君一笑点头,想要说点什么又碍于众人都在不便开口,寻思着又忍下了,示意姚存慧坐下。 云芷见状便笑道:“祖母,我们同表姐和表妹、表弟好久不见了,不如留他们多住几日吧,孙女还想同表姐表妹好好的叙叙旧呢!” 众人听毕也都笑着说二小姐想得周到,正该如此,明春姚家大小姐就要出阁了,下一次见面还不知哪一年呢,更该趁着热闹多留几天。 云老太君本 就有此意,便点头笑道:“可不是,你们还有好几位表妹、表哥表弟呢,今儿都在各处招呼客人了,也不能好好见一见,留下多住几日,正好彼此亲近亲近!” 姚存嘉姐妹便起身笑着应了。 闲话二三,姚存嘉又笑着说道:“嘉儿和妹妹绣了一幅麻姑献寿座屏插图给外祖母祝寿,请外祖母笑纳。” 云老太君越发高兴起来,笑道:“你们姐妹有心了,嘉儿的绣工我是知道的,就不知慧儿的怎样,快,叫人拿进来我瞧瞧!” 云老太君寿辰,各种各样珍贵名贵的寿礼堆得厅堂满满,云大夫人指挥着二十来个小厮不停的往库房搬忙得脚不沾地,云老太君哪里有心思去一样样过目?不过是随意看个一二罢了,对于亲外孙女送的寿礼,自然不同,立时就命人寻来。 姚存慧也笑道:“我的绣工可是不能同大姐比,另给外祖母做了双鞋,也不知合不合适,若是不好,还请外祖母多担待呢!” “慧儿亲手做的,必也不差!”这还是姚存慧头一回亲手做礼物送给云老太君,云老太君更是欢喜,命人将鞋子也拿来。 好在云老太君身边的大丫环都是知晓她老人家心思的,料着云老太君要看,早将这绣图和绣鞋单独收了起来,闻言珊瑚便笑着前去,不一会便亲手捧了来。 两名小丫头将那绣件缓缓打开,展现在众人面前,图中麻姑脚踏祥云,衣裾飘飘,手捧寿桃微微向上仰望,上方端坐着众仙娥围绕、仪态万方的王母娘娘,周围祥云缭绕,鸾凤齐飞,仙气缭绕,栩栩如生。 云老太君见了一叠声的笑着称好,众人也都细细的赞了一回,夸赞姚存嘉的手艺出众,一时云老太君又瞧了姚存慧献上的绣鞋,示意小丫头脱下自己的鞋子试穿了一回,下地走动了几步,也是夸赞不已,姚存慧姐妹忙谦虚着,一屋子其乐融融。 一时云大夫人带着内宅管家娘子忙忙进来,说是太子爷宝车就要到了,众人便都忙乱起来,连忙替云老太君整装各自整装,扶着云老太君至二门处接驾。 除了姚存嘉等已经订了亲的姑娘们回避不去,余者姚存慧等都一起跟了去。姚存慧注意到,云家的其余几位表姐妹并二舅母齐氏、三舅母赵氏不知何时也过来了,团团簇拥在云老太君身边。 这里都是女眷,男人们都在大门外头迎接去了,只有姚诗赞一个,一直在云老太君身边便不曾出去,他年纪也还小,也不算失礼。 “ 赞儿呢?赞儿呢?快,牵到我身边来!”百忙中云老太君还不忘记姚诗赞。 云大夫人、珍珠、玲珑等忙着将姚诗赞推上去,姚存慧见状忙上前陪笑道:“赞儿年幼,万一失礼冲撞了太子爷可怎么好,不如外孙女照看着赞儿吧,请外祖母放心!” 姚诗赞是姚家的人,太子爷前来是给云家的老太君拜寿,云老太君再疼赞儿,赞儿也不是她的亲孙子,她还有嫡亲的孙子在大门外头迎驾呢,这身边还有亲儿媳妇、亲孙女呢,老人家心疼赞儿,可若是风头太过了,难免云家的媳妇子孙们不会心生嫌隙,姚存慧是来寻靠山的,而不是收埋怨的,听了云老太君的话不得不上前。 云老太君活了一辈子什么不知?不过是心疼外孙一时疏忽,一听姚存慧这么说立刻便醒悟了过来,向姚存慧投去赞许欣慰一瞥,便笑着道:“既这么着你且照看好赞儿跟着,别挤着了!” “是,外祖母。”姚存慧屈膝福身,携着姚诗赞退在了云老太君、云大夫人等身后。 众人出了云老太君的清宁院,顺着走了一段长廊,绕过壁影,来到一处大天井,只见中门大开,便顺着直直望前走,直至二门处停下。 正欲跪下时,早有两名小太监飞奔而来,传太子口谕扶住了云老太君,其余众人自然都跪在了道路两旁,垂着头鸦雀无声。 第52章 拜寿(十) 一时闻得脚步踏踏而来,小太监悠长清亮的喝唱着“太子驾到——”众人便按照事先知晓的一起叩首唱和着“参见太子,给太子爷请安!” “快快平身吧,今日孤便服出宫,特意为师母祝寿,都不必多礼!”太子周靖羽声音温润清和,早上前亲自扶住了云老太君,口内叫着“师母”,又笑着道:“孤本意为师母祝寿,不想倒给师母添了麻烦了!” “太子爷哪里话!太子爷大驾光临,蓬荜生辉,老妇盼都盼不来呢!”云老太君笑着,云大老爷也在一旁连忙搭着话。 周靖羽笑了笑,又叹道:“自师傅去了之后孤这几年也没见过师母,师母身子骨一向可好?” “托太子爷的福,老妇还好,太子爷比先前越发有气度了!”云老太君笑道,听周靖羽提起丈夫,忍不住眼眶一红,太子一时也有些戚戚然。 太后把持朝政,大小政务无不经由太后之手处置,太后与天子的区别不过就是一个称呼而已。可想而知皇帝的日子有多不好过,身为太子,就更不好过了。从前云相在的时候,太子心里还算有个依靠,偶尔被人拉扯些闲话还有个有分量的人会同他分辨一二,云相去世之后,太子就只剩下闭门读书这一条路了,除非皇祖母宣召,否则他几乎连东宫大门都不出!这一次前来云府为老太君祝寿,那还是不知怎么的太后心血来潮特意问起,他才敢顺势应承下来的。 “太子爷,请里边正堂说话吧!”云大老爷一旁躬身抬手做邀请的姿势。 “对,对,瞧我老婆子糊涂了,竟一直让太子站在这儿!”云老太君笑了笑,一行人陪着太子一同沿着中堂门进去。 直到踏踏的脚步声走远了,姚存慧等一干女眷们才缓缓的抬头起身,各人暗暗松了口气。虽然连太子的面目也没看见,只看到一角杏黄的袍角和绣着四爪金蟒的靴子,众人心中仍觉十分兴奋,眼睛里亮晶晶的,低声议论交谈着。 姚存慧牵着姚诗赞站在人群中,但只微笑不语。 便有云府的管家娘子们前来陪笑招呼,将众人引入了宽阔的花厅中暂时歇息,等着一会儿还得恭送太子。 太子驾临,阖府上下接驾、送驾,这是不能缺的礼数。 太子也知自己前来拜寿虽是给了云老太君天大的体面,可也给人带来了诸多的不便,因此递了寿礼,拜了寿,只坐了有一盏茶的功夫,便起驾回宫了。 众女眷们如同迎驾那般跪在道旁恭送 了太子,而后仍旧回厅中陪云老太君。祝寿的气氛骤然热烈起来,众人围着云老太君叽叽喳喳兴奋的说笑着,瞻仰着太子送来的寿礼:羊脂玉佛手、红珊瑚寿星、十二扇山水人物水晶绣屏、赤金镶宝石寿碗等物,还有太后所赐的沉香龙头拐杖和玉如意,恭维的话如流水般滔滔不绝。云老太君也是满心欢喜,亦感慨万千,同众人说笑着。 这种热闹的场合,姚存慧轻易不会插话,只在一旁含笑瞧着,偶尔同身边年纪差不多的姑娘们说一两句话。 她猛然一转头,心中悚然一惊:姚诗赞不见了! 姚存慧脸色微变,目光细细的环视厅内的每一处角落,仍旧不见姚诗赞小小的身影,急得立刻慌了神。 姚存慧不敢咋咋呼呼的嚷起来,忙起身一一小声询问厅中伺候的丫鬟婆子们可见着姚家少爷了不曾? 丫鬟婆子们有几个不爱看热闹、不爱听热闹的?都摇头说不曾注意,好不容易问着了一个知晓的,说是姚少爷同自家三少爷并几位亲戚家的公子小爷去花园中玩去了! 姚存慧心头一紧,交代了丫鬟几句,自己匆匆往花园方向奔去。 今日人多手杂,又是在外祖母府中做客,万一发生点什么意外可怎么好! 姚存慧脚下不停歇的进了花园一路找去,隔着一段假山,远远的看见姚诗赞等五六个年纪相仿的孩子在湖畔草地上嘻嘻哈哈玩笑,旁边有好几位丫鬟婆子并留平头的小厮照应着,姚存慧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转眼瞥见武进也站在不远处,默默的守望着姚诗赞等玩耍的方向,姚存慧缓缓舒了口气,向武进走去。 “大少爷出来,你怎么不叫人给我传个话?”姚存慧质问武进。若是姚存慧的意思同意姚诗赞出来玩耍,她身边的丫鬟必然会亲送出来交代一二,可这次连红蓼、红枝也不知姚诗赞何时溜出了门。 “小人心里有数,有小人在,大少爷不会出事。”武进微微躬身,语气平淡中透着自信。 “但是我会担心,”姚存慧心里有些恼火,盯着武进缓缓说道:“我相信你的本事,可你不觉得多少应该同我说一声吗?武进,你可知你这人最大的毛病是什么?你最大的毛病就是心里有数嘴上不说,没有哪一个上司会喜欢你这样的属下,哪怕你将差事做得很好,但是你让上司的心里有种很不踏实的感觉,没有人喜欢这种感觉!” 武进蓦地抬眼吃惊的瞪向姚存慧,眸底划过一丝受伤和打击 ,他喃喃道:“可是,小人这是为了小姐着想,今日是云老太君的好日子,小姐承欢膝下,小人不想打扰了小姐!”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虽是好意了,却也教我提心吊胆不是吗?你自己好好想想我刚才说的话,再好好想想你做了御林军侍卫那么多年为何总不得提拔反而被推为替罪羊,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姚存慧直视着他,说出来的话丝毫不留情面。武进这毛病已不是头一回犯了,遇到什么事都不说,默默的就去做了,却不知你不说出来人家怎么知道你做得到做不到?事先打个报告、说说计划、解释说明一番就那么难吗?人家还在忐忑、在不安万一出了意外该怎么办?你就不声不响的将事情做好了,倒教那担心的人跟个傻子似的! 武进身子一震,愣在了当地,半响做声不得。 “小人多谢小姐提点。”武进终是回神,敛容向着姚存慧深深一揖,心里头一回有一种醍醐灌顶的顿悟。 姚存慧轻叹,语气也柔和了几分:“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就好,好好看着大少爷,别让他和几位公子少爷拌嘴吵架,我先回外祖母那边去了!” “是,二小姐!”武进躬身相送,直到姚存慧的背影消失在前方,才缓缓的抬起头来。 “慧儿!”假山后突然窜出一个人来,姚存慧吓了一跳正欲惊呼,看清眼前这玉冠束发、长袍巍峨的男子是沈佺时,忙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轻拍着胸口吐气道:“沈大哥,怎么是你!” “借一步说话!”沈佺低笑着,一把将她拉进了一旁九曲回环的假山石洞中。 这?姚存慧一怔,身不由己被他拉了进去,心里不禁有些好笑:这个时代的男女还真是开放得紧,连沈佺这样的正人君子做起这种事情来也浑然不以为意。这算什么?后花园私会? “有什么话快说吧,若是叫人看见了,我的清誉可要全毁了!”姚存慧玩笑着说道。 “呵呵,要是被人看见了也没什么,顶多咱们立即成亲。”沈佺笑得甚是轻松平常,仿佛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一样。 姚存慧面上一热,微微的垂下眼眸,轻轻啐道:“到底什么事,快说吧,我还得回外祖母那边呢!” “慧儿,”沈佺忽然紧紧握住她的双手,深邃似海的眸子静静的凝着她,低低说道:“下个月我要出征了。” “什么!”姚存慧停止了双手的挣扎,整个人徒然一僵,突然间仿佛掉入了无边的 深渊心底充满了没着没落的恐慌,就这么睁大眼睛直直的瞪着他,浑然不敢置信。 无论姚府的日子如何难过,一步一步的谋算如何劳心劳力费尽心思,只要一想到有他在暗中默默的关注着她、保护着她,她的心里便是踏实而安定的。 虽然每一步都是她自己在走,但是她知道,只要她一步走错向后退时他就是她坚实的依靠,他的依靠足以让她从头再来! 可今日他跟她说,他要出征了!不但要远离她千里之外,他要面对的厮杀和拼搏比她要面对的还要更为惨烈! “慧儿,别担心,”沈佺心中一痛,握住她的手紧了紧,薄唇紧抿,欲言又止。你这个样子,我会不放心的! “好突然,”姚存慧勉强笑了笑,心里仍难免失落,问道:“是去哪儿?去多久?” “西域。”沈佺轻轻吐了口气:“去多久还说不好,也许一年,也许两三年,也许四五年——不,慧儿,三年,最多三年!三年之内我一定会回来,到时风风光光迎娶你做我的新娘!” “好,”姚存慧鼻子一酸,眨了眨眼睛强忍下眼中的泪意,清湛湛的一双美目凝着沈佺道:“我等着你!无论多久我都等着你,沈佺,你一定要回来,迎娶我做你的新娘!” 第53章 拜寿(十一) “嗯!”沈佺心中酸酸涩涩又欣喜甜蜜无比,轻轻将姚存慧拥进怀中,下颔在她发际间蹭了蹭,语气温柔而坚定:“慧儿,一定会的!我不会让你等太久!” 姚存慧闭上眼睛,脸颊紧紧贴在他胸口的衣襟上,隔衣传来他有力的心跳,一声一声响在她的心间,令她心乱如麻。 沈佺啊沈佺,上辈子姚存慧错过你,这辈子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你!你会回来的,一定会的! “什么时候出发,我想去送你。”姚存慧闷闷的说道。 “傻丫头,这有什么好送的,”沈佺低笑着,却仍是说道:“下个月十六,从明日起,我就要进京畿军营了。” “我记住了,”姚存慧从他怀中抬起头来,仰头朝他嫣然一笑:“一路顺风,保重!不要担心我,我能照顾好自己!” “我会想你!”沈佺轻轻抚摸着她的脸,二人相视一笑,心中俱是暖暖。 两人正欲出去,突然听到隔着的假山石洞那头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和一男一女低低调笑说话的声音,二人相视一僵,沈佺将姚存慧一卷,两人躲在凹处一动不动。 调情嬉笑的声音阵阵传来,女子的娇嗔媚叫,欲拒还迎,男子的放浪荡笑,淫词艳语不绝于耳。那二人粗喘起来,亲吻咂舌的声音清清楚楚的传入姚存慧和沈佺的耳中。 奸情!碰到奸情了!姚存慧脸上红得如天边的晚霞,满脸臊热,咬着唇不敢抬头,心里暗骂,大呼倒霉!这是什么人啊这么大胆,外祖母的寿辰之日竟敢在后花园中行此苟且之事! 偏偏还叫她撞上了,偏偏还正和沈佺在一起!这下子,在沈佺面前什么脸面都丢光了! 沈佺则是挑了挑眉,神色不变,凝神倾听他们的谈话。 “别,别,这儿不行,今儿不行!”不知被男子做了什么动作,女子突然抑制不住的惊叫起来。 “怎么不行!放心,这儿没人……”男人喘着粗气,压抑着欲望声音暗哑。 无耻!下流! 姚存慧脸上烧得一塌糊涂,窘得要命。 所幸,女子不知叽叽咕咕的说了什么,男子总算找回了一丝清明,没有再继续要求那苟且之事,亲嘴缠绵是少不了的,闹了好一阵子,又隐隐的说了些话,方听得一先一后的离去了。 姚存慧暗暗的舒了一口气,只觉得双脚发软,无力的靠在假山壁上,悄悄的抬眼睨向沈佺,正好对上沈 佺似笑非笑的目光,姚存慧脸一红,吓得忙移开目光,咬着唇不语。 这混蛋,八成也不是个正经人! 姚存慧突然一把推开沈佺就欲出去,沈佺用力将她拉住,轻声道:“方才——” “方才什么?我该回去了!”姚存慧低着头没好气打断他的话,听到了就听到了,大家装没听到就算了好不好,他竟然还明目张胆的同她提什么“方才”! 沈佺无奈轻笑,“你听我把话说完,那个女人是你二舅的宠妾美玉,那男人是太后娘家的幼弟吕中,慧儿,我告诉你,你心里有数就好。” 姚存慧大吃一惊,猛的抬头,“你不会听错了?” “不会。”沈佺摇头:“慧儿,你外祖母和大舅、大表哥都是可信任的人,可那二舅、三舅两家,你要多留心眼。” 看来不光是姚家,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云家外头看着何等风光,不想内里竟有如此伤风败俗之事。还有三个舅舅之间,想来也不知有多少勾心斗角。 “我知道了。”姚存慧轻轻点头。二舅、三舅,她恍惚记得,这两位舅舅并不是外祖母所出,乃是庶子,同嫡出的大舅不睦、生出别的什么心思,也不是怪事。 “我先出去,等会儿你再去也不迟。”沈佺若有似无的瞟了两眼她的脸蛋笑着说道。 姚存慧下意识抬手摸上,触手一片滚烫燥热,她不禁恼羞,恨恨的瞪了沈佺一眼,沈佺低笑着转身去了。 姚存慧又呆了好一会儿,直待心绪完全平复,面上的潮红也尽数消退了去,这才慢慢的踱出了假山洞,缓缓往云老太君的院子回去。 “慧儿,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姚存慧一抬头,却看见云锦钟站在自己面前,枣红团纹箭袖的衣袍衬出一身贵气。 “大表哥!”姚存慧忙微微屈膝福了福,笑道:“赞儿同几位公子少爷们在花园中玩,我不放心过去看看。” 云锦钟笑道:“慧儿你尽管放心陪在祖母跟前,在云府中没有人敢把赞儿怎么样的!” “我自然知道这个理,只是习惯了如此,倒叫大表哥见笑了!”姚存慧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 云锦钟一怔,眼底微黯,片刻轻叹了一声,笑道:“你们姐弟感情深,你不放心也属正常,好了,我会吩咐人仔细看着的,快回祖母那边去吧!祖母她老人家今日高兴,多陪陪她老人家,在她老人家跟前好好尽孝。” “谢谢大表哥!”姚存慧感激一笑。云老太君纵然重视血脉亲情,可她的子孙并非姚存慧姐弟三个,要想让她老人家青睐,真真正正的放在心上、加以援手保护,是非下一番功夫不可的,云锦钟若非真心为她们姐弟打算,也不会将话说得这么直白。 姚存慧正要与云锦钟告辞,不想马群芳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娇脆脆的叫着“二表妹!”来到跟前,不等姚存慧答应,转而又向着云锦钟螓首低垂、优雅福身:“见过云大少爷!”满脸的娇羞无限,声音娇媚得要滴出水来。 姚存慧暗暗翻个白眼:她该是有多么迫不及待啊! “这位是?”云锦钟微微蹙眉还了礼,疑惑的望向姚存慧。 姚存慧嘴唇刚动,只见马群芳忙娇笑着抢着道:“我是慧儿的表姐,叫马群芳,以前也见过云大少爷的。” “马——”一听说是姓马云锦钟就明白了是谁,顿时没了理会的兴趣,点头笑了笑,客气而疏离随口道:“来者是客,有心了!慧儿好好招呼你的表姐。” 云锦钟说着朝姚存慧笑了笑示意告辞,转身离去。 马群芳心里一急,脚下趋趔“哎哟”一声就向云锦钟方向跌倒过去。 姚存慧早冷眼防着她,眼看她要倒到云锦钟身上,姚存慧闪身上前用力将她扶住,不动声色将云锦钟隔离在外,关切道:“表姐你怎么了?” 云锦钟一怔回过神来,面色微冷隐有怒意,姚存慧向他一笑:“大表哥你先去忙吧,我扶我表姐回去!” 云锦钟点了点头,不屑冷笑而去。马家的人,是不是都是这么勾引男人! 马群芳瞧着那谪仙一般的身影飘摇而去,连一个眼神也吝啬于施给自己,心里又是痴迷又是难过,一时怔怔的看呆了眼,姚存慧叫了她好几声才回过神来,心不在焉笑问:“二表妹刚才说什么?” 姚存慧十分无语,忍住哭笑不得的冲动,淡淡道:“表姐你的裙角脏了一块,快回去找丫鬟换一身吧,若是母亲看见了,要怪你失礼的!外祖母那边还等着我呢,我就先不陪你了!” 不等马群芳反应过来,姚存慧提着裙角大步急急去了。马群芳张嘴欲喊,又沮丧的闭上了嘴,低头看着自己脏了的裙角直生闷气。 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见到姚存慧,本想趁机跟着她去云老太君面前露脸的,谁知还是错过了机会! 姚存慧回到厅中,热闹依旧在继续,众人并未留 神她出去了多久,只是到了午饭时间云老太君一连声的找姚诗赞,姚存慧这才忙笑着上前禀了姚诗赞同来客们家中公子在花园中玩耍,老太君便差了身边丫鬟同她一起将姚诗赞找了回来。 午饭过后,云老太君照例要歇午觉,众女眷们也有要歇的,也有不歇的,都各自散了去。姚诗赞也有点儿昏昏欲睡,云老太君便命珍珠带他去安置,姚存嘉、姚存慧就留在云老太君这边的耳房中说话,云芷姐妹几个相陪。 云老太君午睡醒来后,便沐浴更衣,换上整套的寿星服饰,为下午的寿宴做准备了。 正式的寿宴安排在下午申时中刻,也就是四点左右。一时府中筵席大开,美酒佳肴流水般的摆上来,来宾们觥筹交错,笑语不绝,热闹如鲜花着锦。 用好了寿宴,便有宾客陆陆续续的散去,也有近亲好友留下斗酒要闹上半夜的。 姚老爷和马氏也前去向云老太君辞行。 看到儿女环绕在云老太君周围,姚诗赞还依偎着坐在云老太君身边,姚老爷心中大感欣慰,脸上的笑容愈发恭敬真心了几分。 “家中还有琐事,且先告辞了,改日闲了再来给岳母磕头请安!”姚老爷领着马氏撩袍跪下,陪笑着向云老太君说道。 云老太君身边的姚存嘉、姚存慧和姚诗赞连忙站了起来微微侧身,以示避开姚老爷夫妇的大礼。 “快起来,自家人无需如此大礼!知道你们忙,我也不留了,”因外孙、外孙女的关系,云老太君今日对姚老爷也是和颜悦色,连带看马氏也顺眼了两分,笑着说道:“你们回去吧,路上小心!嘉儿、慧儿、赞儿就留下陪我老婆子解解闷,小住几日我再差人送他们回去!” 第54章 云府风波(一) “是,岳母,陪外祖母说话解闷,这是他们晚辈应该的,也是福气。”姚老爷心里自是一千一万个愿意,满脸是笑的答应了,又简单叮嘱了姚存嘉姐妹几句,姐妹俩一一的应了。 马氏眼底掠过一丝不快,见姚存慧姐妹丝毫没有帮马群芳说话让她也留下的意思,便自己将身后的马群芳推出来笑道:“芳儿今儿既来了,也给老太君磕个头请个安吧,也好沾沾老太君的福气!” 马群芳心里也正纠结着急着,听见马氏这么说顺势便上前,婷婷袅袅的跪下,俯首叩头,给云老太君祝寿。 云老太君愣了愣,笑道:“这是——你娘家的侄女,先前同美儿来过的?” “老太君真好记性,正是呢!”马氏见云老太君居然还记得,十分高兴。 “呵呵,快起来吧!好个标致的姑娘,性子好,又会说话!”云老太君说着命人取了一对赤金镶红宝石的镯子来赏给马群芳,马群芳又惊又喜,大方的行礼道谢着受了。 只要哄了云老太君喜欢,只要留在了云家,还愁见不着云锦钟吗?一想到那清俊飘然如谪仙般美好的身影,马群芳只觉得心跳都快了两倍。 “美儿在家也寂寞,我留了她的姐妹,就不留你了,回去好好的陪着美儿吧,省得美儿该怨我这个老婆子偏心咯!”云老太君依然满脸的慈爱笑容,呵呵的说着。 马群芳面上笑容徒然一僵,有些不知所措的向姚存慧瞧去,姚存慧携着姚诗赞,只做没看见。 姚老爷目光一凛止住还欲开口的马氏,向云老太君陪笑道:“谢老太君您惦记着美儿,是那孩子没福,今儿不能来给老太君磕头,回头定让她过来赔礼!” “呵呵,瞧你说的,美儿也是我的外孙女,我岂有不疼爱惦记的?日后闲了尽管来便是,亲戚们之间正该时常走动!” “是,是,老太君说的正是!”姚老爷唯唯诺诺,心里乐开了花,领着马氏、马群芳出去了。 来时两辆马车,回去时依然两辆,马群芳却是独自一人乘了一辆。 “慧儿也是的,留下芳儿同她们姐妹作伴岂不是也有个照应,偏生杵在一旁木头似的也不知道帮着说两句话!”马氏一上车就忿忿,弹了弹衣襟忍不住抱怨。 姚老爷睨了她一眼低哼一声,沉着脸色瞪她道:“你少给我出这些个幺蛾子的主意!什么照应不照应?慧儿她们这是在嫡亲的外祖母家里,还需要你侄女的照应?别以为 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我告诉你,趁早收起那不该起的心!” 如今有了姚诗赞姐弟三个,不怕云家不跟自家亲近,亲疏远近的关系,姚老爷心中清清楚楚。 马氏一怔,垂了头不敢言语,半响底气不足的嘀咕道:“我这还不都是为了老爷!” 荒唐!姚老爷瞅了她一眼懒得开口接话,索性闭上了眼睛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突然睁开眼睛,淡淡说道:“咱们姚家也是有头有脸的皇商人家,几个丫头不敢比公侯贵戚家的排场,可也不能太寒酸了,回头将份例都提一提,多拨两个人过去伺候!” 马氏听了这话心里发堵发酸,姚老爷偏偏在这时候说这话,摆明了是为了姚存嘉、姚存慧着想,算起来,倒好像是自己的女儿沾了她们的光似的! 又过了一日,云老太君的寿宴才算完全结束,云府上下忙着各处收拾打点,脚不沾地,忙乱了三日才勉强将大面上收拾清净,姚存嘉姐妹这才得以正式拜见云家的三房舅舅并表兄弟姐妹等人。在这两三日内,云老太君与姚存嘉姐妹细细说了几回话,对她们的情况已有所了解。老太君心疼不已,对姐弟三人越发怜爱,好生安慰了一番。 云大老爷云信璋任职鸿胪寺卿,是姚存慧姐弟母亲的胞兄,兄妹自小感情格外要好,对姚存慧姐弟也格外亲近,抚摸着姚诗赞的头面色凄然差点儿落下泪来,瞧着姚存慧亦笑得温和慈祥,好好的安慰了几句。云大夫人姜氏也是个温婉贤淑之人,待她们亦是很好。长房的大表哥云锦钟、表嫂闵氏,二表姐云芷这些天更熟悉了些,也不用说了! 云二老爷云信珂和云三老爷云信琪却是一母同胞的庶子,都在前锋营任护军一职。二人生母早已去世,两人及其夫人齐氏、赵氏对姚存慧姐弟虽然也笑得客气,或多或少却带了些疏离,二房所出的二表哥云锦岚、三表姐云芳与三房所出的四表妹云茹、五表妹云荇、三表弟云锦镰待她们也与长房有所不同,打量的目光中总带着那么一抹探究。 一时正式见了礼,云老太君便命众人都散去,独独点名留下云芷,说是与姚存嘉、姚存慧姐妹作伴。 齐氏与赵氏相视一眼,齐氏便笑道:“难得嘉儿、慧儿她们来,她们表姐妹们正该亲近,不如让芳儿、茹儿她们都留下一起说说话岂不是好?锦镰同赞儿年纪相当,也正好作伴呢!” 云老太君面上微微有些不快,沉默了片刻淡淡笑道:“你说的也不错,那就都留下来吧!” 姜氏便瞧了长媳闵氏一眼,笑道:“老大家的你也留下吧,好好照顾招呼姊妹们!” “是,母亲。”闵氏凝了云老太君一眼见老太君并无异议,这才向姜氏垂首答应。 一时众人告退。 云老太君是上了年纪的人,虽喜儿孙热闹,人多了却也招架不住,没说多大会儿话便有些倦了,云芷和姚存慧相视一眼,姚存慧便提议去花园中走走,于是闵氏领了姐妹几个兵姚诗赞、云锦镰去园中临湖畔的紫薇阁一带玩耍。姚存嘉留了下来侍奉云老太君。 姚诗赞和云锦镰是男孩子性格跳脱,二人并各自贴身小厮在草地上嬉笑打闹,姚存慧、云芷、云芳、云茹等则在紫薇阁中打双陆、喝茶说笑。 不一会,闵氏院子里的大丫头匆匆寻了过来,与她低语了一番,闵氏面上忧虑之色一闪而过,轻声吩咐了婆子去了。 “大嫂,是不是大妞儿怎么了?”云芷见状关切问道。她认得这嬷嬷是帮着奶娘照顾闵氏刚满一岁多的女儿大妞儿的。 “没有什么,小孩子家就是好哭闹,一会儿就好了!这婆子也是个办老了事的,不想今儿也这般蝎蝎螫螫起来,倒叫妹妹们和表妹笑话了!”闵氏笑得说道。 “大表嫂还是快去瞧瞧大妞儿吧,这么小的孩子不见了娘哪能不闹呢?回头大表嫂岂不要心疼?大表嫂放心,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哪里需要大表嫂寸步不离的照看呢!您尽管去吧!”姚存慧知道云家规矩大,云大夫人发了话,闵氏不敢就去,故而如此说。 云芷、云芳等也纷纷附和,闵氏见状,一来也觉得不会有事,二来心里着实记挂女儿,便客气了几句匆匆的去了。 姚存慧等依旧玩耍不提。 不想,没多大会,忽然听到姚诗赞和云锦镰那边闹起了动静,两个孩子不知怎么的扭在一起打了起来,传出震天的哭闹声,小厮小丫鬟们惊叫劝阻闹成一团,姚存慧、云芷等无不慌了神,连忙奔了过去。 姚存慧等还没到跟前,只见云锦镰的奶娘何嬷嬷已经先一步冲了过去,将云锦镰护在身前,冲着姚诗赞恶狠狠骂道:“哪来的野小子!不知规矩的东西,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界儿,敢到云府撒野!” “不许欺负我弟弟!不许欺负我弟弟!”云锦镰的双胞胎姐姐云荇见弟弟哭了愤怒得小脸通红,奔在前头就去推姚诗赞。 “住手!这是做什么!”云芷大惊,连忙出声呵斥。 “赞儿!”姚存慧亦上前,急忙召唤。 “二姐!”姚诗赞“哇”的大哭一声,扑在姚存慧身上。姚存慧揽着他轻轻拍拂着他的后背。 云荇见二姐呵斥自己,小嘴一扁,也抹着眼睛哇哇大哭,云茹见亲妹子哭了,又忙上前拉入怀中好言安慰着。 云芳站在一旁望望这个,看看那个,咬唇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里头云芷年纪最长,又是府中主人,当即沉下脸呵斥何嬷嬷:“这府中的尊卑规矩眼瞧着都是摆设了,何嬷嬷,你方才说的是什么话?你敢当着老太君的面说去不敢!” 这话如果是云大夫人或者云大奶奶闵氏说出来,何嬷嬷必然不敢还嘴,云芷不过是个未出阁的小姐,二房、三房与大房又素来面和心不和,加上这几日因见云老太君偏宠姚存慧姐弟三个——姚存慧姐弟三个可是大房嫡出小姐的子女,也算是大房的人,云二老爷、云三老爷不说什么,齐氏、赵氏早就心里腻味,背地里同自己院子里的心腹们叽咕过几回。 何嬷嬷仗着有赵氏撑腰,又没有年长主子在,存心要编排编排姚存慧姐弟,便皮笑肉不笑的向云芷说道:“二小姐您可别吓唬老奴,老奴也是一时心急口不择言不是!谁不知三少爷是我们夫人的心肝宝贝呢,受了这般委屈回头夫人还不知怎么教训老奴呢,老奴这也是急的,哪里敢不守规矩?这不守规矩的人,我们夫人能放心让老奴伺候三少爷吗!老奴倒是想问问表少爷一句,表少爷是表哥,我们三少爷是表弟,这做哥哥的不是该让着弟弟嘛,表少爷何必同三少爷斤斤计较呢!若有得罪之处,老奴代三少爷向表少爷陪个不是,表少爷您可别再欺负我们三少爷了!我们三少爷身子矜贵,禁不得吓的!” 第55章 云府风波(二) “你——”云芷素来是个光风霁月之人,肚子里没有什么弯弯肠子,被何嬷嬷一番不三不四的话噎得脸色发白说不出话来。回过神来,方知自己孟浪了,三房婶子本来就是难缠之辈,自己教训她的人,回头她还不知要说出什么来呢! 何嬷嬷一双三角眼高高的挑了挑,嘴角扯出一抹得意的冷笑。 姚存慧心中亦恼,这庶出的两位舅舅虽也是舅舅,可同亲舅舅到底不一样,且冷眼旁观这两房长辈都不是什么宽厚有德之辈,她心里更看淡了几分。 此时见这何嬷嬷摆明了一副挑事的架势,姚存慧便深吸了一口气,向何嬷嬷从容笑道:“这位嬷嬷说笑了,您老陪这个不是陪得没有道理,我们可不敢当!赞儿和三表弟不过是小孩子家闹着玩罢了,有个磕磕碰碰的也正常,哪里就说的这么严重起来!大人反而斤斤计较说出去岂不是叫人笑话?再说了,此时发生了何事、谁对谁错尚未清楚,嬷嬷就一锤定音岂非武断了些?莫非嬷嬷以为自己是铁口判官未仆先知?还有一句话,便是三舅母面前我也是这么说,我和赞儿是云府血脉相连嫡亲的亲戚,不是哪来的野小子,是不是在云府撒野也不是嬷嬷可以说得的!您心急护主也情有可原,我也无意同您计较,只是提个醒儿,嬷嬷一言一行代表的是云府的体面,任意呵斥云家的亲戚朋友总归不妥,传了出去恐怕三舅母都要落个用人不贤、识人不明的名声,你这是陷三舅母于不贤、不义!不知三舅母知晓了心里会怎么想!” 姚存慧话音未落,众人已是听得呆愣住了,一个个仿佛不认识似的瞪着姚存慧,万没料到这几日看来淡泊宁静,待人温和有礼的表姐口齿如此厉害。 云芷嘴角忍不住轻轻一勾。云茹想说什么想了想又忍住了。 何嬷嬷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本想倚老卖老纠缠一番,不知为何面对着姚存慧请冷冷的目光和不容逼视的气质竟然心中打了个突,舌头似有千斤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却忍不住眼皮子轻跳,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为了姚存慧最后那两句话。 “赞儿,告诉姐姐,刚才发生了什么事,玩得好好的怎么会和锦镰闹了起来呢?”姚存慧替姚诗赞拭去脸上的泪痕俯身问道。 姚诗赞和云锦镰年纪相差不到半岁,何嬷嬷那番话听起来着实可恶。姚存慧深知自己弟弟的性格,绝对不是蛮不讲理爱闹事的主,而且背地里她早就时时嘱咐过在外祖母家里要懂规矩,不许闹事惹事,受了委屈可以悄悄跟姐姐说,但是不许胡乱发作 。如今果然闹出了一桩事,姚存慧敢肯定不会是姚诗赞无理取闹,她本来不想当面问,却气不过何嬷嬷的嚣张。 姚诗赞一听二姐询问,眼泪珠子忍不住又吧嗒吧嗒的直往下掉,呜呜咽咽道:“二姐,镰表弟骂我是有娘生没娘养的小杂种,二姐,我不是,我不是!二姐,我想娘,我好想娘!” “嗡”的一下,姚存慧脑子里一阵发黑,脚下一软忍不住晃了晃,既心酸又恼怒。 云芷、云芳、云茹等面面相觑,瞧着姚诗赞呜呜咽咽的小脸各自默然无语,何嬷嬷更是不知所措,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呆住了! “赞儿乖,赞儿不哭,不哭了啊!”云芷心中一酸差点儿落下泪来,一把将姚诗赞搂在怀中,掏出帕子温柔的替他拭泪,软语柔声安慰着。 “镰儿,太没规矩了!还不快给——”云茹脸上也搁不住,责备云锦镰让他给姚诗赞道歉。 云家人谁不知道云氏的怨念?云老太君对这个女儿更是愧疚了许多年,云锦镰这话若是传到了云老太君耳朵里,保不齐要起一场多大的波澜! “镰儿,”云茹话未说完,姚存慧眸光一凝竟生生的截断了她的话,姚存慧上前携着云锦镰的手柔声轻问道:“镰儿是个好孩子,肯定不会这么说表哥的,告诉表姐,镰儿是听谁说的这话?” 气氛的异常早令云锦镰心生惧怯,听见姚存慧这么问巴不得这一声,立刻脱口而出道:“是奶娘,是昨天听到奶娘和——唔” 云茹一个激灵立刻捂住了云锦镰的嘴,变脸呵斥何嬷嬷道:“何嬷嬷,还不给我跪下!” 除了自己的亲娘,何嬷嬷够胆子跟谁说这话?母亲对姚家姐弟得祖母疼宠甚是不满云茹一清二楚,见云锦镰差点将母亲嚷出来,云茹只觉得自己心差点都要跳出来了! 姚存慧心知肚明,云茹拦下了云锦镰,她也不是非要将脸面撕破,当下站在一旁也不做声。 云芷皱了皱眉,显然也想到了云锦镰没说出口的会是什么话,不由瞟了姚存慧一眼,刚好二人相视。 何嬷嬷又羞又愧又尴尬,不敢不听云茹的,跪在地上垂着头面色灰败,心底惴惴不已。 “还不快给表二小姐和表少爷磕头请罪!二姐说的没错,这府里的规矩,越发的想个摆设了,你别以为当了少爷的奶娘便没人敢办你了!这种人品,撵出二门去做粗使都嫌丢我云家的脸!”云茹生怕将事情捅到祖母跟前,声色俱厉的训斥何 嬷嬷丝毫不留情面。 何嬷嬷这才明了自己今日闯了多大的篓子,惊得魂飞魄散腿脚发软,不停的磕起头来苦苦哀求姚存慧和姚诗赞谅解,不一会儿额头上就见了血。 云芷、云芳不好说话,云茹要堵姚存慧的嘴不肯说话,云锦镰早吓得白了脸说不出话,云荇还小呆在了一旁,丫鬟婆子们更是一个不敢出声,垂手低头做呆若木鸡状,一时寂静无声,只有何嬷嬷不停的磕头与求饶,看着无比凄惨。 这么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子,跪在自己面前不停的磕头求饶,姚存慧心下既厌恶又别扭,微微蹙眉携着姚诗赞往旁边侧了侧身,叹气道:“何嬷嬷别这样,起来吧!今日之事我只当是赞儿和镰儿小孩子家玩耍起的一个小小闹剧,过去也就过去了!” 何嬷嬷眼角瞟了云茹一眼,见云茹面上一松使了个眼色,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又规规矩矩的向姚存慧姐弟磕了三个响头,愧泣道:“是,老奴谢表二小姐开恩!” “二表姐,老太君那里——”云茹陪笑硬着头皮道。 “既然是小孩子之间一时口角,岂有惊动老太君的道理?四表妹放心吧!”若云老太君知晓了此事必定不肯善罢甘休的,到时候闹起来自己姐弟虽然出了一口恶气,可将来这亲戚走动岂不尴尬?就算云茹不说,姚存慧也没想过要将事情捅到云老太君那里。 “回头自己到母亲那里去请罪吧,看母亲不揭了你的皮!”云茹这才真正放了心,存心要给姚存慧姐弟体面,拉下脸来又将何嬷嬷好好骂了一顿,最后训道:“还不给我滚起来,丢人现眼!” “是,是!”何嬷嬷狼狈不堪从地上爬起来,额上血渍黏连,发髻也有些凌乱,无复先前的嚣张无人。 “出来这么大一会儿了,咱们回祖母那里去吧,省得她老人家惦记着。”云芷轻叹一声,目光一扫,冷声道:“今日之事,若有半个字传到祖母那里,你们都要小心了!” 众丫鬟、婆子们身子一紧,头垂得更低,齐声说道“不敢。” “我想回去看看母亲,就先不过去祖母那里了,姐姐表妹你们先去,晚些我再去给祖母请安!”云芳笑着推辞。 云茹也有这个意思,听云芳这么说忙也推说,她比云芳更急,正想着要赶紧回去给母亲捎个信呢! “也好,那我们就先过去吧!”云芷向姚存慧一笑,目光中多了几许崇拜和看重。 姚存慧笑着点头。 一行人正欲散去,只见赵氏带着贴身丫头婆子风风火火的直奔过来,一上来冷着脸叫过何嬷嬷用力啐了一口,将云锦镰用力一拽拽入自己面前,瞪着何嬷嬷骂道:“我让你好好照看着三少爷,你这混账东西怎么照看的!让三少爷受委屈,你担得起吗!你看看你自己这个样子,哪有半点儿大家子少爷奶娘的模样,比那街上的叫花子好不了多少!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弄成这样,给谁磕头请罪了不成?这是谁呀,这么大的脸,连我儿子的奶娘也敢教训!还把我这个长辈放在眼里吗?反了天了!倒叫老太太评评理去,咱们云家世代簪缨,有没有这么个理!” 一开始姚诗赞和云锦镰两个哭起来,姚存慧反驳说教何嬷嬷时早有伶俐的小丫头飞跑去禀了赵氏。 小丫头满心讨主子的好,添油加醋说了一番,把个赵氏气得浑身发抖,立刻就奔了过来。不想看到何嬷嬷这副模样,那怒火更是一蹦三丈高,劈头盖脸、指桑骂槐的发作了起来。 云锦镰哪儿见过母亲这副样子?被她一拉一拽,一发作,瞳孔骤然一缩,“哇”的一下又放声大哭了起来。 赵氏见儿子哭了,既心疼又恼火,更加怒不可遏,凌厉的目光毫不遮掩的不时瞪向姚存慧,就只差没指名道姓了。 第56章 云府风波(三) 姚诗赞有些不知所措,害怕的往姐姐身上靠。姚存慧轻轻拍拂着他的头、背安抚着,心中只叫无语:今日这事,恐怕想遮掩也遮掩不住了! “娘!您别着急,您听我说!”云茹脸上涨得通红,心里又急,赶忙上前拉扯赵氏衣角欲阻止赵氏。 云老太君做大寿,凡事都是大房的人做主,赵大夫人和赵大老爷、闵氏、云锦钟等忙得脚不沾地,指挥着众人做这个做那个,连二房齐氏夫妇也分担了许多事负责。而赵氏前段时间虐待妾室以至其流产,与三老爷大大的闹了一番,闹得鸡犬不宁,云老太君心里厌恶,有心要冷冷他们,这次做寿便没让三房的人领事管事,赵氏心里早埋了一缸子酸醋,这回找到了发作的机会,一股脑儿都爆发了出来。 “臭丫头,连你也反了不是!”赵氏见云茹当着众人的面居然有劝阻自己的意思气得脑门直发晕,打开她的手恨铁不成钢骂道:“你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也来反了我?没良心的东西,人家给了你什么好处?难不成还能给你抬成嫡系孙女不成?别做你娘的春秋大梦了,喂不熟的白眼狼!” 云茹又气又愧,又羞又恼,心里凉了半截。呆了呆,捂着脸也大哭起来,扭身就跑。 云芳一见正是脱身的机会,担忧的叫了声“四妹!”,一跺脚急急追了上去。 一时乱成一团。 “这,这好好的是怎么了!”当云老太君身边得用的兰嬷嬷吃惊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时,云芷和姚存慧相视一眼,各自苦笑。 云老太君面前,乌压压站了一屋子的人,大房、二房、三房三对儿子媳妇加上孙子孙女齐齐皆在。 姚存慧姐弟三人避在屏风后厢房中没有出来。 厅中伺候的只有兰嬷嬷并珍珠、琥珀几个云老太君的心腹,各自敛神屏息,大气也不敢出。另有两位老嬷嬷坐在厅外廊前守着,何嬷嬷跪在廊下的天井中,头垂得低低的。 云老太君脸色沉沉,冷着脸半响不做声。她心里恼恨,命所有人都站着,连已经当了祖父的长子也不例外。 “呵呵,”云老太君忽然笑起来,冷冷道:“真是好啊,外头人瞧着多风光、多体面!刚刚做了六十大寿,连太子爷都亲来拜寿,说出去不知羡煞多少人,可谁想得到啊!这大寿尾巴还没收拾妥当,你们一个个就迫不及待的闹起来了!我老婆子可真是——子孙满堂,好福气啊!” 云老太太语调转而凄凉,眼眶湿润,忍不住 落下泪来。 “母亲息怒,儿子不孝,令母亲操心难过,是儿子不孝!求母亲放宽心保重身体啊!”云大老爷心中一痛,哽咽着跪了下去,伏地不起。 他一跪下,云大夫人及众人也忙都跪下,垂着头一声不敢出。 云老太君听他这么说忍不住更加难过,鼻音窸窣哽咽起来,珍珠、琥珀一个轻轻拍抚她的背,一个掏出丝帕小心翼翼替她拭泪,低低的唤了一声“老太君”。 云老太君长长吸了一口气,拿过琥珀手中的帕子自己拭了拭眼角,忍下了眼泪,淡淡道:“老大你也别这么说,你很好,你没有错!我活到了这个份上,也不怕人说我偏心不偏心了,旁人要怎么想、怎么说,也只好由着他去,我对人对事只按自己的本心就好!今儿这话我就放在这里了,你也是一样,可听明白了?” 云大老爷一怔,忙垂头低低应了声“是”,云二老爷、云三老爷僵了僵各自的脖子想要对视一眼终究没敢,依旧一动不动的跪着。 “起来坐下吧!”云老太君淡淡道:“扶你媳妇也起来,可怜见的,为了我这寿宴她操劳许久了,可不能受了委屈!” 云大老爷这才知道云老太君是在跟自己说话,忙答应一声,轻轻起身,伸手将云大夫人也扶了起来。 云大夫人哪儿真要他下力气扶?借着他的手腕搭了一下轻轻起身,一面陪笑道:“为母亲操办寿宴,这是媳妇的荣耀和福气,也是媳妇份内该当的,哪儿当得起母亲这话呢!” 云老太君微微一笑,示意他二人坐下,目光一扫,又道:“你们都起来吧,别这么跪着了,再多跪两句话的功夫,又该埋怨我偏心了!” 云二老爷、云三老爷正欲起身,听到云老太君这句话刚刚离地的膝盖又碰了下去,忙俯首道:“儿子不敢!” 云老太君只是冷笑,淡淡道了一声:“有本事的,自己去挣前程,哪一天封侯拜爵了,不但自己出人头地,也好堵一堵我的嘴,只围着窝里斗算什么能耐!自小一样请的先生读的书,衣食起居、丫鬟婆子哪一样怠慢了谁了?若还说偏心不满生怨,我老婆子也认了!” 这话说得更严重,云二老爷、云三老爷更是一动也不敢动,各自心中不服,却如同云老太君所言一样,挑不出什么不是。 “母亲……”云大老爷夫妇相视一眼,坐得颇有些不安。 “老大你尽管听着!”云老太君眼神凌厉一扫,直言不讳道: “我老婆子年纪虽老了,眼睛还清明,脑筋也还好使,别打量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是看着‘家和万事兴’这句话不想说罢了!今日正好,我就把话明明白白的说了,你们心里也都给我记住了!我老婆子先是云家的老太君、是你们的嫡母、祖母,然后才是老大的亲娘,无论何事,当以云家利益为先!我是不管嫡庶的,有本事的都不会埋汰了,没本事的该怎么着就怎么着,不能为了搏贤良的名儿不下手管教,顾不得你们的抱怨了!我还有几年啊,本不想说这些,想着得过且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安享晚年也就罢了,可这几年你们闹得太不像样!照这么下去,云家迟早有一天要惹来灾祸,到了那时,我有什么脸面去见你们地下的父亲!云家子孙的性命前程还要不要!” 云老太君忍不住又伤心起来,滴了两滴泪说不出话来。 云大老爷夫妇听母亲提起父亲,早又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的垂手聆听。 良久,云老太君方长叹一声缓过神来,依然吩咐云大老爷坐下,说道:“老大你性情温和,待人谦虚得体,这很好,可你毕竟是一家之主,我云家是一艘船,你就是那掌舵之人,总要拿出点一家之主的威严手段来,该说的说、该管的管,不必太多顾忌!大媳妇也是一样,既是你当家,凡事便由你做主,我知你是个公道的,断不会藏私,若有人不满,尽管到我面前来说,查清事实,我自会秉公处置,倘若私底下谁再敢有小动作、使绊子,查了出来就不要怪我不讲情面了!在外人面前,咱们云家总归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还用得着我来说吗?一个不好,遭致灾祸,倒霉的是整个云家的人!云家好了,你们也才会好,嫁出去的女儿在夫家也才能够挺得直腰杆、抬得起头!你们都听明白了吗!” “儿子记住了,谢母亲教诲!”云大老爷回道。 云二老爷、云三老爷也忙回应,齐氏、赵氏及众人也都一副恭聆教诲的神情,无一人敢言半字。 云老太君心中暗叹,该说的都说了,能做的都做了,至于将来怎样,便是儿孙自己的造化了! 长媳是个有胸怀手段的,她一点也不担心,只是长子为人太过温和,光记得自己是长兄,应该兄友弟恭,对两个庶弟太过宽厚了,兼又非一母所出、避嫌不好管教这一层意思在里头,越发放纵了他们,这才纵得他们目无尊长,连带两房的媳妇都生出别样心思来,倒叫长媳在中间左右为难,顾着他,不好放开手脚!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但愿他今日是真领会了自己这番 意思,不然将来,万一这两个不省事的东西闹出什么来连累了云家,那可真是悔之莫及了! “都起来吧!”云老太君一挥手,有些认命的轻叹一声。 云二老爷、云三老爷这才磕了个头,恭恭敬敬应了声“谢母亲”,小心起身,在云老太君的示意下在一旁椅子上坐下。 他们起身了,云锦钟、闵氏、云茹等孙子辈的便也起身,照老规矩站在各自的父母身后侍立着。 “老三媳妇!”云老太君忽然出声叫住了赵氏。 赵氏还没坐下,听到叫唤当然更不敢坐了,忙上前两步垂手陪笑道:“母亲有何吩咐?” 云三老爷身形一滞,顿了顿,自顾自坐下了。 “说说吧,今儿是怎么回事。”云老太君目光如电向她一盯,赵氏的心立刻紧紧的揪了起来,仿佛要被她看穿。 赵氏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心里头直发虚。 有些事情,私下里发脾气大骂不公不平可以,可是将之正式的摆到场面上来说就有点儿拿着芝麻当西瓜的意味了。 云锦镰和姚诗赞都还小,两小子说不定上一刻打架下一刻就又说说笑笑玩到一起去了,打闹一场根本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大人掺合进来有些可笑;况且,姚诗赞还是客人!再回想当时云茹欲劝阻的言语举止,赵氏心中更没底,且她也是了解何嬷嬷为人的! 第57章 云府风波(四) 赵氏心虚,微微懊恼自己当时的冲动,更是暗骂那传话的小丫头,传个话也传的不清不楚,是个什么东西!完全忘了自己压根就没给人家机会把话说完。 云老太君冷冷瞅了她一眼低哼一声,命将何嬷嬷叫进来。 何嬷嬷又惧又怕跪了半响,此时起都起不来,兰嬷嬷只得命两个小丫头将她架了起来,强行带了进去。 赵氏一见何嬷嬷面如土色的神情,凉了半截的心立刻全部凉透了! 何嬷嬷可是个无理也能讲出三分道理来的人,连她都这样了那还用说?忽然想起自己原先几处气凑在一处同何嬷嬷抱怨过的那些话,赵氏心中更忐忑起来,生怕何嬷嬷和盘托出,自己可就死定了。 何嬷嬷浑身发抖,面对三堂会审般的问话,嘴唇动了动,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这么点子出息!云老太君暗自冷笑,目光落在云芷身上,温和道:“芷儿,你来告诉祖母,当时是怎么回事?” 云芷往日见母亲管家左右为难,一件事总要细细斟酌考虑方可下手,心里对齐氏、赵氏也早有不满,况且这事又是各位姐妹亲见的,又被兰嬷嬷撞个正着,要遮也遮不过去,当下丝毫不隐瞒,一五一十的都说了。 还没听完,云老太君已经气得脸色发白,神情激荡,待得云芷话音刚落,云老太君恨恨的瞪着儿子媳妇们,气得浑身发抖,喘着粗气,半响说不出话,珍珠等前胸后背的拍抚着替她顺了好一阵气才顺了过来。云家三兄弟哪里还坐得住,早又站了起来,惶惶然不知所措。 云老太君悲从中来,放声哭起苦命的女儿来,云三老爷满面羞愧,喝着赵氏跪下,云大老爷、云大夫人等众人忙苦劝云老太君。 云大老爷心里也气愤之极,当年他最疼的就是嫁到姚家的妹妹,妹妹婚后一直郁郁寡欢,他心里也很难过,没想到欢欢喜喜接了外甥到府中小住却令他受了这般委屈!可是,看到母亲因此伤心悲痛,忍不住又心疼担心,百忙苦劝中不由得瞪了云芷一眼,怪她说话不知轻重。 云芷委屈,动了动嘴垂头不语。祖母是什么人,是她想骗就能骗过去的吗? “你别怪芷儿!”云老太君偏看见云大老爷的眼色了,恨声道:“看来我真是老了,也就只有芷儿同我说实话了!纵是说了实话当着我的面你就敢给她脸色看!我还指望着你们看在你们妹妹的份上多多照看赞儿姐弟呢,恐怕是痴人说梦了!在我眼皮子底下,就有人敢作贱他 们,若我不在了,还有谁真心疼他们呢!” 云老太君忍不住又落泪,云大老爷急得额上冒汗,苦苦的只求着母亲宽心,云大夫人、云三老爷也苦劝不已。因涉及三房长辈,一众孙子孙女们也不好说什么,二老爷和齐氏也不好太出格,只在一旁勉强帮腔。 云大老爷夫妇及云二老爷夫妇、云三老爷一再保证定会好好照顾外甥、外甥女,云老太君方心中略宽,渐渐的回转过来。 云三老爷暗恨媳妇给自己没脸,忍不住又骂了何嬷嬷几句,直言奴大欺主,是个刁钻东西。 云老太君听罢也怒,将云三老爷与赵氏训了一顿,又说这样黑心肠的婆子怎能做少爷的奶娘?没的把少爷给教坏了! 越说越气,指着何嬷嬷直命人拖出去打死! 何嬷嬷唬得魂飞魄散,不住磕头求饶,直叫“老太君饶命!”云老太君哪里肯听,连声喝命押下去打死来报,谁再敢劝连谁一块儿打。 云老太君很多年没有气成这样过,众人面面相觑,一下子都不知该怎么办好。 屏风后的姚存嘉姐妹也暗暗吃惊,相视呆住了。 姚存嘉立刻起身,欲出去求情。若真的因为自己姐弟的事闹出了人命,将来的走动岂不艰难?自己是嫁出去了没什么,可弟弟妹妹还在姚家,还需要外祖母、舅舅舅母们的帮衬呢! “大姐,我去!”姚存慧拉住了姚存嘉的袖子,明亮的眸子中神色坚定,向她点了点头。 这件事涉及其中的是她和姚诗赞,与姚存嘉没有关系,实在没有必要将姚存嘉也搅合进去。姚存嘉就要出阁了,她不想让她身上沾染上半点瑕疵。 姚存嘉知道妹妹的心思手段,当下点了点头,嘱咐一句“好好的说,别让外祖母难过。”便让她去了。 姚存慧便牵着姚诗赞一同出来,笑着叫了声“外祖母”,止住了欲拖何嬷嬷下去的仆妇。 “慧儿、赞儿,”云老太君见了他们姐弟,面上神情缓了缓,伸手柔声道:“来,到外祖母这里来!” 不是有人心里不满自己疼着外孙、外孙女吗?偏就疼给她看了!疼自己嫡亲的血脉亲人,还怕人说闲话,她这辈子也算白活了! “是,”姚存慧答应一声,牵着姚诗赞过去。云老太君携着姚诗赞依偎在自己身边坐在一起,姚存慧立在近前一旁。 “外祖母,请外祖母开恩,饶了何嬷嬷吧!”姚存慧没 有说话,却是姚诗赞眨巴着眼睛向云老太君说道。这话姚诗赞起头比她起头要好些。 云老太君一怔,又怜又爱,抚摸着他的头轻叹道:“好孩子,难为你还为这刁婆子求情!这婆子不是个好东西,你不要理她!” “外祖母,”姚存慧便陪笑道:“大家子里下人众多,仆役成群,难保良莠不齐,外祖母为这糊涂人的糊涂话动气着实不值当!您老人家大寿刚过,何必为这种人开了杀戒折损福气呢?倒不如饶了去了。” 云老太君微微动容,目光闪了闪,片刻叹道:“你这孩子,这倒叫我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只是,委屈了你们姐弟,外祖母这心里真是——唉!” “外祖母您和舅舅、舅母他们疼爱慧儿姐弟三个,我们心里都明白着呢,下人嘴碎,起了别样心肠调三窝四,我们姐弟岂是那么糊涂的人就听了他们的话?若因一个下人的话反觉起委屈来,岂不是自降了身份?且也辜负了您和舅舅、舅母们一片慈爱爱护之心!您老人家和舅舅舅母对我们的爱护,我们心里都清楚,也很感激,并没有什么委屈的,您若这么说,倒令外孙女心里不安了!”姚存慧敛容垂眸,款款说来。 云大夫人目光一亮,不由暗暗点头:倒看不出年纪虽小,竟有这般见识! 赵氏顿时醒悟过来,犹如抓到了救命稻草,也忙保证发誓道:“母亲,都是媳妇糊涂,被这起子欺上瞒下的奴才给欺瞒了!请母亲恕罪,媳妇今后定会小心,再也不敢了!” 云老太君低低冷哼,姚存慧这是在给自己台阶下、给赵氏台阶下,云老太君如何不知?想想也是,自己若打杀了何嬷嬷,赵氏一房心里难免心存芥蒂,恐怕府中别的嬷嬷婆子媳妇下人们都会存了看法,反对姚存慧姐弟将来往来走动不利,倒不如趁此台阶下了,有了此事警告在前,料想今后也无人再敢轻犯。 “好孩子,难为你竟这么识大体,罢了,既然你们姐弟都这么说,这事我也不追究了!”云老太君瞧了姚存慧一眼温和一笑,继而脸色一冷,盯着赵氏冷冷道:“你也起来吧!这个何嬷嬷是你的人,本来应该交给你来处置,可今儿我偏要发落了,你服是不服?” “媳妇服,媳妇什么都听母亲的,但凭母亲做主!”赵氏只求能保存了自己的面子,哪里还会管何嬷嬷的死活?听到云老太君终于松口,大大的透了口气。 云老太君便喝命道:“将何嬷嬷带下去,打三十板子,即刻发落到最偏远的庄子上去做粗使,这辈子都 不许再踏入府中半步!其子孙家人若有不安分的,一并打发了出去!” 相比先前的要命,这已经是意外的好结果了,何嬷嬷虽然面如死灰、心灰意冷,却不敢再闹,颤巍巍磕头谢了恩,由着仆妇拖下去了。 “想来这安稳日子过的久了,下人们也无法无天起来,一个个的胆子都大了!你们回去,各房各院都给我好好彻查彻查,敲打敲打,像这样不敬主子、嚣张跋扈的,趁早给我处理了!大媳妇,你管着家,辛苦些,平日里见着了只管给我狠罚!” 众人听了唯唯诺诺答应着。 一时见云老太君面露倦意,云大老爷便领头起身,陪笑着宽慰了几句,领着众人一一退下,只姚存慧姐弟留下相陪云老太君。这一回齐氏、赵氏等规矩多了,恭恭敬敬垂首敛息而退,心中也不敢再生出什么怨怼来。 “你是个好的,小小年纪不想竟有这份心思,难怪你能护得赞儿周全了!”云老太君叫过姚存慧,携着她的手,含笑相向,头一回对她真正的生出重视来,笑道:“回府之后,遇上什么过不去的、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差人来同外祖母说,或者同你大舅舅、大舅母说也一样!只要外祖母在一日,便同你们做一日的主!” 姚存慧心中尘埃落定,当即跪下感激道:“慧儿谢过外祖母!” 第58章 云府风波(五) “傻孩子,快起来!”云老太君忙弯腰俯身亲自扶起了她,紧紧攥着她的手,嘴唇哆嗦了半响,叹道:“你母亲——唉!罢了,过去的事什么也不必再提了,外祖母是真心疼着你们,千万不要因为今日之事有了芥蒂和顾虑,有事想着外祖母,外祖母便放心了!” “慧儿明白!”姚存慧含泪点头,心中一暖。 一时姚存嘉也从屏风后出来,姐弟三人陪着云老太君说了一会儿话,宽慰了老人家一番,与珍珠、琥珀等扶着老人家入内歪着安歇养神。 自这日后,云府上下对姚存慧姐弟三人越发恭敬客气起来,谁也不敢轻易怠慢了。姚诗赞依旧同云锦镰一处玩,云锦镰的新奶娘看起来比何嬷嬷老实许多是个本分的。云芷、云芳、云茹等对姚存慧格外另眼相看,不时找她说话,云茹有些微的不自在,云芳格外巴结,姚存慧依旧如前平和相待,只是比先前更多了两分亲近亲密。 再住了三日,姚存嘉便笑着向云老太君提及回府的事,“出来的久了,也该回去了!横竖都在京城里,等过些时候闲了再来看望外祖母!” 云老太君想着也是,发生了那天的事情之后,她们姐妹能耐得住性子多呆了三日才提及回去的事,这份耐性涵养已经很不容易了! “说的也是,天天陪着我老婆子也着实拘了你们了!到底姚府才是你们的家,也很该回去孝敬父母、承欢膝下!”云老太君笑着答应,又细细嘱咐了一番得了空尽管来小住,便命珍珠等帮着红蓼、绿荷等替兄妹三人收拾打点行李,又命她们去三房舅舅舅母那里辞行,明日一早再走。 三人应了,姚存嘉便领着弟弟妹妹从大舅舅、大舅母这里开始,一一去辞三位舅舅舅母并表哥、表姐妹们。 “怎么这么快就要走?好多年没来了,正该多住些日子才是!”云大夫人笑着,是真心挽留她们姐弟。 姚存嘉难免笑着客气一番,云大夫人也知,亦不勉强,同云老太君一样亲切安抚叮嘱了一番,直说有事尽管叫人来说。见无外人在侧,使了个眼色命云芷将姚存慧、姚诗赞带到耳房中坐坐,自己同姚存嘉说了一番私话。 那边云芷也同姚存慧依依不舍,握着她的手笑道:“慧儿得了空可一定要来看我啊,才刚刚同你熟悉了些,好不容易多说了几句话,你又要回去了!”说着轻轻叹了口气。 “二表姐若是想我了,就不能上我那里去住住吗?”姚存慧笑道。 “说的 也是,我是不跟你客气的,等回头闲了一定去!你可别嫌我麻烦呀!” “怎么会?求都求不来表姐呢!” 二人说着相视一笑,神情间十分亲密。 一时从各处辞行了回到清宁院,瞧着珍珠、琥珀领着一众小丫头打点着堆成山的礼物,姐妹两个吓了一跳,忙跟云老太君推辞着。 云老太君好笑道:“这都是你们三位舅舅、舅母和家里有头脸的管家、管事妈妈们送来的,我的还没打点好呢!你们是客,又这么多年没来了,这么客气做什么?听我的话,都收着!带回去能用得着的便用了,或是赏人也好!” 姚存嘉、姚存慧相视一眼不再推辞,向云老太君拜谢了。 不提云家三房及管家管事们所送的各种礼物,单是云老太君便挑了许多好东西相送,吃穿用戴玩无不具备,首饰头面都是成套的好东西,其中一套翡翠镶金、一套珍珠嵌宝点翠的,乃是有钱都买不到的精品货。给姚诗赞备下的文房四宝更是云相留下的、云老太君压箱底的宝贝。 云老太君心细,除了上等的给她们姐妹用,又命备了许多各式各样的荷包和中等的布料、头花发钗等物,让姚存慧姐妹拿回去赏人,跟着的红蓼、绿荷、武进兄弟当时就赏了头等。 姚存美也没有落下,亦备了一份,当然不如给姚存慧姐妹的贵重,但依礼也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晚间夜深人静,云老太君又给了姐妹两人三千两银子的银票,让她们好好收着,平日里可用,若是将来有急用一时不够的,尽管叫人来说。 姚存慧姐妹谢着接过。姚存慧心中感慨,外祖母果然是真心疼惜自己姐弟三人的,连平日里之琐碎也都替她们想到了。给了这笔银子,还不是想着怕她们被马氏克扣没有钱用?大家宅子里生存,想要生活得好自在些,各处都要打点,就是想要吃个什么新鲜菜都要另外花钱买,哪一处用不到银子? 没有银子打赏、给下人们一点甜头吃,这样的主子连下人都要看不起,更别说听从使唤了! 次日一早,姚存慧姐妹梳洗之后,跟着云老太君用过早饭,便辞别出了云府。云大夫人三妯娌并表姐妹们亲自送到二门,依依道别。云锦钟领了云老太君的命,亲送她们姐弟回姚府。 姚存慧姐弟回到姚府时,姚老爷到米行去了,只有马氏在府。 云锦钟自然要去拜见一下马氏,传达了几句云老太君的客气话,亲自将一份云 老太君送给姚存美的礼物交给马氏手里,马氏先是意外,继而又得意欣喜,命乔妈妈接过了,直笑着客气:“老太君真是太客气了,这如何使得!” 云锦钟略坐了一会儿,便告辞回去,临走又叮嘱了姚存慧姐妹许多话。 马氏心里舒坦,也有心要拌一拌慈母,便笑着同姚存嘉三人道:“终是回来了!你们想必也累了,今儿歇着吧,下午不必过来请安了!” 姚存慧姐妹答应着去了,各自回院子。 云府送的礼物极多,一时之间也分不开,回府后便全部都搬到了姚存嘉的院子里,等她那边收拾好了分出来,再给姚存慧和姚诗赞那边送去。 姚存慧与姐姐告了别,送了姚诗赞回鸣凤轩,细细问了一回留守的丫头这段时间的情况,交代了几句便回了自己院子。 一时梳洗更衣过后,姚存慧便重赏了容妈、红枝等留守的人员。容妈经验老道,有她留守姚府不怕有人趁机使坏动手脚,因此这次姚存慧并没有带她去云府。 红蓼按姚存慧吩咐给院子里下人们放了赏,便拉着红枝说闲话,两人好些天没见着,于公于私都有不少的话要说,姚存慧便同容妈在屋里说话。 “这些天府里可有发生什么事?三妹那里怎么样?” “小姐放心,老奴都看得稳稳的呢,咱们院子里一切如常!”容妈仔细的替姚存慧斟了茶递给她,笑道:“三小姐么,那日小姐和老爷夫人赴宴去后,三小姐倒是闹腾了一阵,身边丫头被打破了头,急得管事忙叫人请大夫呢!后来夫人回来了过去看了她一回,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倒也没见怎么样。哦对了,前两日倒是来了一次,想要进小姐的屋子,被我堵在院子里了,只说小姐不在,生怕招待不周,没让她进来!她在院子里看了一会儿,看上了小姐养的一盆兰花,说是借回去观赏观赏,我只好给了她了。” 姚存慧淡淡一笑,“不过是个给人看的物件,她喜欢拿去就拿去好了!”姚存美心里不痛快,存心要给她找茬,她却没必要同她计较这些无伤大雅的鸡毛蒜皮。 “还有一事,”容妈想起来脸色正了正,说道:“前几天听夫人那边的人说起,好像是老爷的意思,要给几位小姐院子里多派两个人服侍,说是先前人太少了,不太像样。老奴瞧着这两日乔妈妈好像在挑人呢!” “还有这事?”姚存慧不觉动容,暗暗留心上了。去了一趟云家,自己姐弟三个大得云老太君宠爱,父亲心里一乐 ,就想到这上头了,姚诗赞身边已经添了小厮,且姚老爷在姚存慧的提醒下正防着丫鬟勾引自己儿子呢,自然不会给他身边再添人,却想着要给自己姐妹添了。 姚老爷自是一片好心,可往院子里添人这种事,经手做的却是马氏,马氏能给姚存美挑能用的,能给她们挑能用的吗? 一个红枝已经够了,要是再来两个,可叫人吃不消。 “二小姐,这人一多难免口杂眼杂,老爷虽是好意,可老奴觉得,还是推了的好!”容妈说道,显然跟姚存慧想到一块儿去了。 “你我心知肚明,可爹已经开口了,母亲怎么肯放过这个机会呢?明明白白的推掉怕有些难!你容我好好想想,晚些时候咱们去大姐那里坐坐,听听大姐是什么意思!”姚存慧笑道。 “既然,不如晚饭时候过去吧,正好与大小姐一起吃!”容妈笑着提议。 “这样也好,就是早点回来便是了!”姚存慧微微一笑,下意识捏了捏袖中的小纸条。那是明霞趁着送她们出马氏屋子的机会悄悄递给她的,上面写着今晚天黑之后有事求见。 第59章 点拨明霞(一) 姚存慧来到摇芳院,那边正乱着分派收拾。东次间屋子里,桌上、炕上、地上铺呈得满满的都是,姚存嘉正指挥着绿荷、绿叶一一归整分配。姐弟三人的礼物都凑在一起,分配挑拣起来委实麻烦。 绿荷、绿叶带着小丫头整理得很欢腾,难得见到这么多好东西,开开眼界也是好的,姚存慧和容妈来的时候,摇芳院里正热闹着。 “慧儿来了!”姚存嘉笑着吩咐绿荷、绿叶两句,便与姚存慧在外头厅里说话,容妈在一旁伺候着。 姚存嘉也听说了马氏要往姐妹们院子里加人的消息,姐妹俩便合计了一番。 转头瞟了一眼收拾东西的东次间,姚存慧向姚存嘉跟前凑了凑,轻声细语道:“大姐,不知大姐的嫁妆备得如何了?母亲她——真的替大姐备好了吗?咱们娘亲留下的东西,可给大姐添上了?” 想起那日挑首饰时的情形,姐妹俩相视一眼,心里都膈应的慌。自己娘亲的东西,被继母霸占了,还明目张胆的拿出来显摆,换了谁谁心里都不会好受! 如今情形不同了,有云家撑腰,云家那边是有云氏当年初嫁的嫁妆单子的,云老太君是要稍微施加点压力,不怕马氏不把吞下去的通通都吐出来。 况且,姚存嘉出嫁,用亲生母亲留下的东西添妆做陪嫁,天经地义! 从云家回来姚存慧特意提起此事,姚存嘉自然明白她的心意,心中既温暖又感动,除了嫡亲的姐妹,谁会这么想呢?看着容妈是自己人,姚存嘉说起话来也没那么多顾忌。 “我也正要找机会同你说这件事呢,”姚存嘉抬手理了理鬓角碎发,柔婉笑道:“好妹妹,你先听我细细的把话说完。嫁妆单子我都看过了,爹很重视这门亲事,谢家又是那样的人家必不能轻了叫他们看笑话,因此这嫁妆单子虽然算不上多出挑,可也够看得过眼了,也有好些母亲从前的东西。等近了日子,外祖母、舅母那边必定会添妆的,加上这些就更够了,因此这事,妹妹就不要再过问了!” “可是,这不是太便宜马氏了吗?娘亲留下的东西,本就是我们姐妹应得的,姐姐这样岂不是太委屈!”姚存慧心中闷闷。听姚存嘉的口气,嫁妆中就算有那么几件母亲的东西,恐怕也不是什么精品好货,马氏没准将好的都留着自己霸占或者给姚存美留着了。 “所以啊,”姚存嘉由不得握住了她的手,微微一笑:“将来你出嫁的时候,再将东西一件件的都要回来,渣都不给她留下!” “大姐……”姚存慧愣住了,姚存嘉说话向来温婉柔顺,最是文雅端庄的,姚存慧还是头一回听她这么说,一时有点傻眼。容妈在一旁也不觉莞尔,弯了弯唇。 姚存嘉笑叹道:“咱们回来之前,大舅母也问过我此事,我同她说的也是这个意思!慧儿,姐姐出嫁之后,这家里就只剩下你了,你要好好的保全自己,保全赞儿!如果这时候跟马氏起了不快,姐姐走了,你和赞儿怎么办?赞儿有爹爹怕还好些,可是你呢,若是在你的亲事上她怀恨在心生出什么坏心眼来,你让姐姐如何能安?” 姚存慧顿时就愣住了,呆呆的瞧着姚存嘉。 姚存嘉接着叹道:“娘亲留给咱们的东西可是不少呢,你以为马氏一个人就敢吞下?”姚存嘉说着瞟了一眼父亲书房位置的方向,“如果这时候跟她较真,连带连爹都得罪了,你将来的日子还怎么过?放心吧,如今有外祖母、大舅舅、大舅母在,父亲和马氏也不敢做的太过分的,姐姐到底不会吃亏叫人轻视!娘亲的东西将来能拿回来多少,可就看你的了!” 姚存嘉说的不错,这口气现在还真只能忍了,等到姚存慧出嫁的时候一并算总账。到时候姚诗赞再大些不怕马氏报复,而且他是父亲的独子,父亲无论如何都不会因此而迁怒于他,也就不存在后患之忧。 况且,父亲拿去的那部分东西迟早是要给姚诗赞的,她倒也不甚在意,马氏手里的,却是无论如何要拿回来的。 “还是大姐想的周到!只是,让我觉得惭愧。”姚存慧心里这么想嘴里也就这么说了。 这样一来,那些东西岂不是都是她的了吗? 姚存嘉“扑哧”一笑,拧了她腮上一下,亲昵的好笑道:“谢家是什么人家,姐姐嫁过去了还少了好东西不成?你就安心吧!再说这话倒显得咱们姐妹生分了!” 姚存慧脸上一红有些赫然,不好意思笑了笑。 姐妹二人就此按下此事不提。 用过晚饭回了落梅院,姚存慧早早的便打发了丫鬟们下去睡了,自己也照样熄了屋子里的灯只留了一盏罩着纱罩搁在屋角,半躺在榻上假寐,约莫着时间差不多,便让容妈悄悄开门,将明霞带了进来。 “奴婢给二小姐请安,见过二小姐!”明霞一上来就行大礼,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给姚存慧磕起了头。 “明霞姐姐这可使不得,快起来!”姚存慧笑着倾身抬了抬手,“你是夫人身边一 等大丫头,怎能对我行此大礼呢!” 姚存慧一面说一面打量明霞。借着昏暗的灯光细看之下,姚存慧才惊觉不过几日不见,明霞原本青春俏丽、容光焕发的容颜竟然布满了憔悴抑郁之神情,莹润的肌肤干巴巴的,柔和完美的鹅蛋脸也尖成了瓜子,双眼凹陷,眼眶浮肿,吊着大大的眼袋,穿着白绫裙子、青绸掐牙背心,素净得让人感到悲凉。 容妈口内也笑着劝,亲自将明霞扶起来,不料明霞抵死夺手不肯,跪在姚存慧面前,眼泪簌簌而下,咬着唇强忍着哽咽低低求道:“奴婢求求二小姐救奴婢一命,求求二小姐指点奴婢一条生路!”说着连连磕起头来。许是生怕磕坏了额头第二天不好交差,双手交叠在地上,只磕在手背,一下一下,毫不含糊。 姚存慧不由多望了她两眼:好细致的心思,倒是个值得栽培的! “你这是做什么!受了什么委屈你只管说,我能帮你的必定帮你!不能帮的也还能开导一二,快别这样了!容妈,快扶起来!”姚存慧吃了一惊,连忙吩咐容妈。 容妈答应着,一边去扶明霞一边劝道:“明霞你这就不对了,有什么事好好说不是,怎么光是哭着磕头呢,这不是为难二小姐吗!” “是奴婢失礼,请二小姐恕罪!”明霞一僵不磕头了,仍是不肯起身,抽出袖中的帕子飞快的拭了拭泪,稳了稳情绪哽咽道:“二小姐是聪明和善人,奴婢除了求二小姐也没有别的人可求了!求二小姐指点奴婢一条生路,奴婢做牛做马报答二小姐大恩永不敢忘!” 姚存慧盯着她久久不语,深邃清冷的目光似乎要将她看穿,明霞心里一顿一怯,知道自己是唐突了,可此时除了姚存慧,她没有第二个人可以相求!无论如何,这最后一根稻草,她是非要用尽全力去抓住的! “二小姐!”明霞咬着唇,语音哀哀,想要发誓表忠心自己也觉得太空太虚,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素日是个稳重聪慧的,怎么今日说话竟这么不着调?你到底想让我帮你什么,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呢?你是母亲身边的人,就算是为母亲分忧,我能帮的自然会帮你!”姚存慧好笑道。 听见姚存慧提起邓氏,明霞的脸色不由得白了白,俯首道:“夫人,夫人要将奴婢嫁给温妈妈的儿子六子,奴婢不愿意,求二小姐帮帮奴婢!” 想到自己的终身要跟那么个不着调没出息的男人连在一起,明霞心底骤然泛起一阵凉意,深深的恐惧席卷而来, 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事虽然还没有明着说出来,可是姚存慧前世就知道了的,而容妈呢,背地里从小道上也早知晓了两分影儿,此时听明霞说出来,主仆两个交汇了一个眼神,竟然都是不动声色,眼皮子也不抬一下。 “二小姐,求求二小姐了,奴婢宁愿伺候二小姐一辈子不嫁,奴婢发誓,此生必定忠于二小姐,若违誓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奴婢求求二小姐!”明霞见姚存慧和容妈都一副没有反应的样子顿时又急了。 “你这是什么话!”容妈脸色微变,板着脸斥道:“这种话是能够在二小姐跟前说的!” 姚存慧是尚未许配人家的闺阁千金,明霞跑来同她哭诉自己不肯嫁人,又说什么宁愿伺候终身不嫁之类的话,这是极为失礼的举动。 明霞脸色蜡黄,自己也意识到了,当下又羞又愧,忍着泪道:“奴婢,奴婢知罪,可是奴婢实实没有第二条路可选了!二小姐,奴婢不是存心冒犯!” “你这样的人品、模样、行事做派,嫁个小厮的确可惜了,也怨不得你委屈!心里着急慌乱口不择言,我也没小气到那份上同你计较!”姚存慧轻叹,眸光中尽是怜悯。 “二小姐!”姚存慧这句话可算是说到了她的心坎上,明霞抬起头,泪眼朦胧,眼中的景象支离破碎,眼窝一热,忍不住又流下泪来。 第60章 点拨明霞(二) “可你想过没有,”姚存慧苦笑道:“母亲是姚府的女主人,别说你是她的人,即便是这府中任意一个丫头,她想要许配给谁就是谁,我做女儿的,还能驳她的回不成?退一步说,即便我真的想法子将你要了来,以母亲的性格,你以为她能轻易饶了你?这将来的日子,怕是比嫁了六子还要难过!” 明霞脑子里“嗡”的一下响了个透彻,透心的绝望与冰凉,脸色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双眼瞪得大大的,直瞪瞪的瞪着前方,空洞洞丢了魂魄! “如此说来,奴婢——只有一死了!死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什么也不用怕了!”明霞喃喃呓语,整个人傻呆了。 容妈皱皱眉头,不满的瞪了明霞一眼,十分不喜她这番不吉利的话。正要说点什么被姚存慧一个眼神止住了。 “命是你的,你要这么想,谁也没有办法阻止。”姚存慧的声音冷冷清清,不带情绪。 明霞却是眼中一亮,不禁又磕下头去:“奴婢求二小姐指点!奴婢知道此时奴婢说什么都是虚空不可靠的,奴婢的心意唯有天地鬼神、观音菩萨可知!只求将来再报答二小姐罢了!” 好灵敏的心思,做丫头真的可惜了!姚存慧心中大叹,又有点惋惜,如果真的能够将她收在自己身边做个膀臂,真是再好不过!可惜,这是完全不可能的! “我也不要你什么报答,”姚存慧盯着她的眸子,一字字道:“我只要你时时刻刻谨记一件事,” “请二小姐明示,奴婢一定遵从!”明霞连忙直了直身子,敛容凝色。 “记住你的身份,”姚存慧的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却隐含着不容忽视的风雷之厉,迫得人心神俱紧,“时时刻刻牢记你的身份,不该想的不要想,不是自己的更不要奢求,只要安分守己,摆正自己的位置,可保你一世无忧、安居乐享!” 明霞眸光闪了闪,一时有些愣住了,忙道:“奴婢如今只求活命足矣,再不敢奢望别的!” “哼!”姚存慧冷笑,淡淡道:“你也知道是‘如今’,有句话叫做人心不足蛇吞象,得陇望蜀、得寸进尺之人这世上多的去了,不差你一个!” 明霞垂头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姚存慧也不催她,只管闲闲坐着,暗暗打量明霞的神色。如果明霞一听她的话忙不迭的不管不顾立刻什么都答应下来,如此心浮气躁之人,那么后面的话她也没有必要说了,因为说了也没意思! “奴婢谨记二小姐今日的话,必当时时刻刻念在心上,永不敢忘!”明霞抬起头,一字字说的坚定。 虽不敢十足十的保证完全,却也难得了! 姚存慧微微一笑:“你若真这么想,就是造化了!”说毕又叹道:“母亲的事,我实在是不好插手的,可咱们家到底爹爹才是一家之主,不如,你去求求他兴许有用也说不定!” “老爷?”明霞愣住了,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愣愣的道:“可是老爷从不管后宅之事,奴婢是哪个名牌上的人,能求老爷替为说情!” 怪道说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聪明人也有不开窍的时候!姚存慧意味深长的瞥了她一眼,淡淡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法子?只能两害相衡取其轻,如果你真的不想嫁给六子,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明霞一怔,脑子里突然一道灵光闪过,瞳孔骤然一缩,身心大震,惊讶的睁大眸子瞪了姚存慧半响,眸光一闪,垂首郑重的磕下头去,声音平静:“奴婢明白了,谢二小姐提点!二小姐方才一番教导,奴婢定当铭记于心!” “回去好好休息吧!”姚存慧抬了抬手轻柔笑道,命容妈仍旧悄悄的送明霞出去了。 “二小姐,您这是要——”容妈看姚存慧的眼神就有些复杂,心里掀起了大大的波涛,她委实没有想到姚存慧会为明霞出这么个主意。怎么说她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呀! “容妈是不是觉得我很不像一个大家闺秀!”姚存慧自嘲一笑。大家闺秀?带着个空壳子的大家闺秀比木偶人还要悲惨可怜,要这名号来有什么用! “不敢!”容妈眉棱骨一跳,轻叹道:“老奴知道二小姐的难处,若是先夫人还在,断断不会——”容妈一声轻叹,暗暗为自己刚才冒出来的想法愧疚,对姚存慧更添怜悯。 第二天一早,姐妹姐弟去给马氏请安,将先前借戴的头面首饰原封不动的主动还给了马氏。 马氏十分满意,神情却是一副毫不在乎的闲适模样,随口命明霞、彩霞将东西收了。 明霞、彩霞口内陪笑着称“是”,却当着姚存慧姐妹的面站在一旁的桌子旁边将首饰盒子打开查看了一番,马氏见了便瞪着她们斥道:“你们两个好不晓事,这是做什么,还不快给我收回去!” 姚存嘉便笑道:“母亲休要责怪她们,她们办事细心这很好,原就该检查一番的,若是有碰坏了好及时送去金银铺子里描补收拾,省得将来 要用的时候才发现不对就不好了!” “嘉儿说的也有道理!”马氏呵呵一笑,转眼瞪着明霞、彩霞,明霞、彩霞忙陪着笑脸将东西收进去了。 姚存慧暗自冷笑,马氏扮慈母,明霞、彩霞自然只有做恶人了。倒是好算计,早不出声晚不出声,偏等她两个检查快完了才出言呵斥,面子里子她都有了,也不怕算计太过会短命! 再想想这里头的东西还有自己娘亲留下的,姚存慧心里更加添堵。 “有个事要同你们姐妹说一声,”马氏身子前倾后合微微摆了摆,笑道:“你们院子里伺候的人手少了点,这也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失职,前两天你们爹也提起来了,你们姐妹三人每人院子里便再添两个人吧,这样原有的丫头也松透些!你们住着也更称心!” 姐妹相视,姚存慧便忙笑问道:“不知是按什么等级添的?” 马氏瞧了姚存慧一眼,笑道:“就按二等吧,近身伺候的,不能太低了。” 姚存嘉便笑道:“母亲给二妹、三妹那里添人就好了,我那里实在没有必要了!添来减去的,却也麻烦!”姚存嘉说着有些羞涩的垂下了头。 她是就要出嫁的人,添人不添人的确没有什么必要,且她素来甚少拒绝什么,这一回拿着名正言顺的理由拒绝了,马氏也不好说什么,想了想也只好笑着同意了。 姚存慧便也笑道:“多谢母亲好意,我那里也不必添了,有容妈和红蓼、红枝尽够了,若母亲心里委实过意不去,倒想求母亲一个恩典!” 马氏脸上僵了僵,忍着耐性平和笑问:“什么恩典你且说来听听。” 姚存慧笑道:“就是那两个小丫头小杏、小梨。女儿想着新添置的人倒不如原有的用着顺手,这俩丫头平日里瞧着也是伶俐的,不如就把她们提了二等岂不是好?也省了母亲的心了!” 半响,马氏方点头笑道:“你想的也周到,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为了一件小事同女儿争执,马氏还真有点拉不下这个脸来,听她们一个个说出来的都有自己的道理,也只得同意。 姚存嘉姐妹便笑着谢过,至于姚存美,琼林苑里伺候的人本来就比摇芳院、落梅院要多,再加人就住不下了,于是这次,所有的院子里都没有加人。真正得到实惠的还是落梅院,小杏、小梨喜不自禁,得到消息后便给姚存慧磕头谢了恩。 午后,姚存嘉便带着丫环将分出来的礼物给姚存慧这里送过来 了,连带着姚诗赞那一份也都送到了姚存慧这里,由她给姚诗赞安排。 容妈便指挥着红蓼、红枝并小杏、小梨一起帮着收好,那两千两银票红蓼等人自是不知的,只有姚存慧姐妹两个知晓,早暗暗的藏了起来。 “姐姐好快的动作,不过一昼夜功夫竟料理得如此明白,果然是个当家主母的料!”姚存慧忍不住搂着姚存嘉的肩膀打趣。 “贫嘴!敢开起姐姐的玩笑来了!”姚存嘉面上一热,嗔着笑骂她,回手拧她的腮,姐妹俩闹做一团。 姚存嘉坐了一会儿便带着自己的人回去了,红蓼兴致勃勃出来向姚存慧笑道:“二小姐,有好多漂亮的首饰和摆件呢,看起来都好贵重的样子,这回二小姐也有好首饰戴了!看谁还敢取笑咱们落梅院寒酸!” “你能见过几样好东西,这就说起嘴来了!”容妈不由的嗔了红蓼一眼好笑道。当初她跟在云氏身边,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奴婢瞧着样样都是好的,真没见过呢!”红蓼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我也没细看过呢,我也瞧瞧去!”姚存慧心中一动笑着起身,主仆几个便进了里间。 容妈掏出钥匙将大柜子、箱子打开,笑着道:“小姐请看,东西都在这儿呢,若是小姐喜欢,将这摆设挑两件摆出来也好,还有这些首饰,不如挑些出来放在梳妆台上的匣子里头吧,平日里要戴也方便些!” 第61章 姚存美挑事 姚存慧笑着说好,于是主仆几个便挑选起来,最后挑了一对粉彩鲤鱼荷花的耸肩梅瓶、一个错金银宝相花纹双耳三足香炉、一个白玉磬、一个紫檀木底座红珊瑚雕山子人物摆件、一个巴掌大的冻玛瑙佛手几样出来让容妈安排着摆上,又挑了好些首饰出来放着预备平时戴。 其中一支嵌珠玉兰花苞翡翠钗姚存慧格外喜欢,钗身为金,一头是半个拇指大小的翡翠雕琢而成的玉兰花苞,以一颗鱼眼大小的珍珠连接花苞和钗身,翡翠莹绿似一汪春水,通透纯粹,不含一丝杂质,雕工线条柔和流畅,栩栩如生,花苞微微的开了个口似颤颤欲开,珍珠莹润浑圆,泛着柔光,点在一汪碧水与一泓金色之间格外醒目,灵动异常。 姚存慧当时便将钗拿住了,随后插到了发中,笑问众人好不好看?惹得容妈一个劲的说好,布满皱纹的脸上尽是笑意。 “二姐在看什么呢?这么高兴!”主仆这厢说笑着,姚存美和马群芳却掀起帘子进来了。 姚存美对她从来不会客气的,什么礼貌、什么尊重姐姐那是想都不用想,是以姚存慧觉得自己不在的时候容妈能够拦得住姚存美不让她进屋真是太不简单了! “三妹、表姐怎么来了?快请坐!”姚存慧笑着起身招呼。 “姐姐终于回来了,来看看姐姐啊!怎么,二姐不欢迎吗?”姚存美嘴角微微抽了抽,语气有点发酸,面上隐隐显出些愤愤不平来。目光轻轻一转,看到桌案上新添的几样摆设,眼底的不甘更深了些。 “三妹尽说小孩子话!”姚存慧宽容一笑,却是向着马群芳。 马群芳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嘴角一僵,尴尬的扯出两丝笑容。 “二姐头上的发钗很别致,能不能让我看看?”姚存美目光落在她发髻间,手上不由自主紧了紧。 容妈不屑瞥了她一眼,心道幸亏东西刚刚收了起来,若是三小姐早来一小会,怕是脸色更要难看了。 红蓼神情一紧,有些不安的瞧了姚存慧一眼。对于姚存慧的东西,姚存美只要是说“让我看看”必定是占为己有的。红蓼可是深有感触,从前先夫人刚去世那时,二小姐这里也有不少好东西的,却被三小姐一次次明目张胆的要走,二小姐不肯给她便命人硬抢,弄到最后,二小姐一无所有。 “三妹要看,尽管看就是了!这有什么给不给的!这首饰戴了出来,可不就是让人看的嘛!”姚存慧抬手扶了扶鬓上发钗笑着说道,却没有将之 取下来给姚存美。 姚存美胸中一滞,忍着气皮笑肉不笑道:“姐姐这么小气,就不能取下来让我看看吗?难道还怕我不还给姐姐不成!” 阴差阳错下泻药药到了自己,失去了参加云老太君盛大寿宴的机会,姚存美心里已经不快之极,听到说云老太君留姚存慧姐弟三个小住,更是嫉妒得直发酸。昨日姚存慧姐弟三人回府,马氏又将云老太君让云锦钟特意带给她的礼物命人送过去,她本来心里十分得意,可不想却听丫头们说云府送给姚存慧姐弟的礼物堆得小山似的五六个婆子媳妇一趟都送不完,不觉心里又冒火。 姚存嘉那里她不敢轻易挑衅,姚存慧这里她是没什么怕的,一听说姚存嘉将姚存慧的这份礼物送了来,她便风风火火的赶来了。虽然没有见着人家正在收拾的小山似的礼物,可单看屋里多出来的那几件摆设,还有她头上那支发钗,足以说明问题。 她向来事事就要压姚存慧一头的,此时能忍得住上前强取已经很难得了! “我自然知道三妹不是这种心思龌龊促狭的小人,只是发髻刚刚挽了上去,取下来未免又乱了,等会儿还要去给母亲请安呢,妹妹且将就这么看一回吧!”姚存慧笑得温和,却是寸步不让。 取下一支发钗就能整个将发髻弄乱了?姚存美眼前发晕,头昏气堵,一时瞠目结舌不知该说什么,别说容妈虎视眈眈在一旁,就算容妈不在,她也感觉到了如今的姚存慧不是那个她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想怎么捉弄就怎么捉弄的姚存慧了! 意识到这一点,姚存美更加感到挫败与不甘,兼且不服。她怎么能怕了她?笑话!似乎今天不重振旗鼓欺负一回姚存慧,就等于宣告了自己的失败、承认了自己的无能。 今日这个场子,非找回来不可,不然,自己都要瞧不起自己了!姚存美暗暗握拳。 “我那里正好少个插花的花瓶,二姐这个梅瓶不错,插菊花正好,借给我几天总使得吧?二姐不会又不方便吧?”姚存美径直起身朝案头走去,铁了心要挑事。 “三妹说笑了!”姚存慧冷冷一挑眉,迅速挡在姚存美面前,眸光毫无惧色的直视着她笑道:“三妹屋子里缺少插花的瓶子问母亲要便是了,管着府中库房的是母亲。我这里就这两个,我也要用,况且是外祖母刚刚赐予,长者赐不敢辞更不敢借让,这也是对外祖母的敬意,三妹是明理之人,必会体谅!” 还当她是那个从前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姚存慧吗 ?姚存慧嘴角翘了翘,有的人为何脑子那么不开窍,碰了那么多次壁还不知道收敛,非要挑战别人的底线不可! “说来说去你就是不借了?”姚存美索性变了脸色,当着丫鬟们的面更觉下不来台,冷冷道:“我今天非要不可,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不给,你又怎样?” “你——”姚存美气得要炸了,气急败坏嚷嚷道:“既然是外祖母赐给的礼物,本就有我的一份,你们凭什么将我的昧下了?你和大姐、弟弟都有,偏我没有,欺负我没去,坑我吗!” 姚存慧真要在心里大赞一声外祖母威武了,她老人家特意吩咐备了一份礼物命云锦钟单独交代给马氏是送给姚存美的,也许已料到了十之八九会有这么一出。姚存慧原本还觉得外祖母先头已经赐过礼物给马氏带回来了,这一回其实没必要再备,原来却在这里等着! 姚存慧无需费别的唇舌,当即道:“你的礼物昨日大表哥不是交给母亲、请母亲转交给你了吗?你还夹缠着闹什么!你既说我和大姐坑你,咱们爹爹、母亲面前分辨去!” “你少拿爹来说话!别以为你哄得爹高兴了就得意!这后宅里我娘才是当家人,你的吃的穿的用的什么不是我娘给的!”姚存美气急嚷嚷。 姚存慧紧紧握住她的手腕,冷冷道:“照你的意思,母亲不该给我吃的穿的用的,该把我饿死是不是?” 被她眸中乍现冰冷寒意震住,姚存美一下子呆住了,猛然回神自己说了什么,一时瞠口结舌。 她心里当然毫不犹豫的说“是、是、是”,可是这句话要是说了出来的后果,就连马氏也不能承担! “你哑巴了?说呀!”姚存慧冷冷盯了她片刻,冷笑一声将她推开,转而睨着看傻了的秀容、纤巧喝道:“还不将你们小姐扶回去?发什么呆!” 秀容、纤巧惊慌失措上前来扶住姚存美,连声自责“奴婢该死”,姚存美犹有不甘,恨恨的瞪着姚存慧,扬言道:“你给我等着!” “我等着呢,等着你给我解释那句话!” 姚存美哼一声别过目光,任由秀容、纤巧将她扶了出去,马群芳这才回过神来,也忙不迭陪笑告辞,跟着姚存美出去了。 “二小姐……”红蓼忍不住上前扶住姚存慧的手臂,眼睛闪亮闪亮的,神情激荡,只觉这么多年来的憋屈统统都清空荡然了。 姚存慧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二人相视一笑。 她再也不是从前的姚存慧,最好,姚存美也应该记住! 激动解气之后,红蓼忍不住又有点担心,担心马氏会故意找茬,担心姚存美会使什么阴谋手段进行报复,可一连好几天过去了,日子过得平平静静波澜不兴,这件事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非但红蓼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便是下人们之间,对此事也绝口不提,红蓼这才渐渐的放下心来。 姚存慧心里有数,这件事根本不可能摆到台面上来说,马氏如果还想要最后一块遮羞布就只能忍了,至于姚存美也憋下了这口气,多半还是马氏的功劳。 劲爆的消息终于来了,这天上午,容妈急匆匆从外头进来,压低着声音说道:“二小姐,夫人屋里的明霞,当上姨娘了,老爷让叫四姨娘呢!还让夫人收拾院子让她搬进去,这两天没搬之前就与老爷一起住在外书房!” “明霞果然是个有福的,咱们府上又热闹了!”姚存慧微微一笑,明霞成功了,就不知马氏此刻是什么心情了! “可不是,外头都传开了,都说明霞有福,夫人贤惠呢!”容妈嘴角一翘隐含讥讽,主仆两人都笑了。 第62章 姨娘(一) 自那日晚间明霞从落梅院离开之后,姚存慧心里清楚这一天迟早要来,只没想到会这么快。 一个是无才无品无貌、不学无术的管事妈妈儿子,一个是家财万贯、有身份地位的皇商老爷,且这老爷年纪还不到五十,儒雅稳重,是典型的成功人士,两下权衡,傻子都知道该选谁。 作为马氏身边的心腹,明霞岂能不了解姚老爷的性格脾性喜好,接近他也有的是机会,以她的聪慧容貌,把握时机投其所好,成功晋级,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 再说马氏,偏巧那天晚上不知突然想起什么事情要找明霞,众人四处皆寻不见其踪影。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马氏甚怒,满心打算明日非要好好教训这小蹄子一顿不可,别以为就要嫁人了就敢对主子不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连个声都不吱,眼里还有主子吗? 不料次日早上,姚老爷亲自揽着明霞进了正院。姚老爷神采奕奕,步履轻快,不时偏头望一眼明霞竟是宠溺;明霞满面娇羞腼腆,柔顺的依偎着姚老爷如小鸟依人。 二人自进正院那一刻起,所有见到的丫鬟婆子媳妇们都傻了,愣在那里半张着嘴、瞪着眼全部没了反应!彩霞手里的茶水差点打翻! 马氏正慵懒富态的坐在当中椅子上命个小丫鬟捏肩膀,手中有一下没一下翻看着账册,正等着婆子媳妇们前来回事,突一抬头,看到姚老爷和明霞,马氏呆了呆,猛的站了起来,苍白着脸色死死的瞪着两人,浑身如坠冰窖,脑子里一片空白。 姚老爷只淡淡瞅了她一眼,浑然不将她的反应神情放在眼里,目光中反而隐隐透出些许责备和不满:以自己的身家地位,收个姨娘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身为主母没有主动为丈夫想到这一点,算起来这还是她失职,竟然还敢给自己脸色看! 姚老爷突然想起,自己先前两位姨娘好几年前就都犯了错被挪到偏僻小院落去了,这些年自己除了马氏竟没有别的女人!尝过了昨晚的滋味,姚老爷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对马氏更生出两分不快来:自己忙着生意无心在女色上头,她身为主母竟也不知体贴丈夫小意?她是怎么当的主母? 这么想着,姚老爷越发觉得看马氏不顺眼,本来还想说几句好听的安慰安慰她的,这时也没了这份心思,径直上前在主位上落座,瞟了马氏一眼淡淡道:“我昨晚把霞儿收了房,她是你身边出来的,也算有头有脸,比不得外头的,我看从今儿起就叫四姨娘吧!你叫人赶着收拾一处院子出来,择个 好日子让她搬进去,再拨两个人妥当人伺候。你们从前就熟,如今又做了姐妹更是亲近,将来你管家也多个人分担一二,这是皆大欢喜的好事,夫人觉得呢?” 马氏手中紧紧的攥着帕子,忍了又忍抑了又抑方勉强控制住颤抖的身子和激荡的情绪,心里早不知狠骂了多少句“小贱人、小娼妇”,酝酿努力许久,勉强陪着笑脸咬牙道:“老爷说的是,请老爷放心,妾身会安排妥当的。”说着又向明霞皮笑肉不笑道:“恭喜恭喜啊,明霞!真没想到咱们俩还有这段缘分,从今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越想越气,越说越气,马氏心里翻腾着排山倒海的怒火和醋意,恨不得将明霞撕碎了! 怪道昨晚找不着人影儿,原来是爬主子床去了! 怪道不肯答应六子的亲事,怪道原本不肯答应这几天又格外乖巧听话,还当她想通了,原来竟是起了狼心豹子胆麻痹自己! 好,果然很好,养鹰反倒被鹰啄了眼睛! 以为爬上了主子床当了姨娘就了不起吗?哼,没有兄弟娘家背景支持的姨娘,比丫鬟还要不如呢,且等着瞧,有她哭的时候! 霞儿?我呸! “夫人抬举奴婢了!在夫人面前奴婢仍是奴婢,哪儿敢同夫人说‘一家人’,从前怎样今后还是怎样,奴婢每日里仍会在夫人身边伺候着、以尽奴婢的本分!夫人、老爷垂怜,便是奴婢的福分了!” 明霞说得恳切诚挚,恨不得掏心掏肺的那种,一双妙目秋水盈盈,楚楚可怜,说着便跪了下去向马氏磕起头来。 马氏冷着脸不吭声,只管让她磕。明霞的话倒正中她下怀,心里已在恨恨的盘算着怎么摆布她更能出气。 “好了好了!”姚老爷见马氏不吭声,一抬手止住了明霞,淡淡说道:“咱们家又不缺伺候的丫头,若是缺了夫人只管使银子买去,霞儿是府上四姨娘,怎么还能干伺候人的奴婢活呢?成什么样子!”说着命彩霞端上茶来,让明霞给马氏敬茶,就算正了名分了。 马氏眼中几欲喷火,接过明霞奉上来的茶勉强喝了一口,只觉又苦又涩,直苦到心里,咽了下去,嘴里、喉咙里还是苦的! “今儿太突然了,我可一点儿准备都没有,什么见面礼也没备下,过两日等你搬了院子再一并赏你吧!四姨娘,你可不要见怪呀!”马氏阴狠的目光盯着明霞,似笑非笑,满含讥讽。 “奴婢怎敢怪夫人,一切但凭夫人做主。” 明霞眉毛也不曾跳一下,仍是一派的柔顺温婉。倒把马氏噎了一下。 她虽然也曾经是姨娘,可姨娘转了正自然也就当自己是正室了,反而比原配的正室更憎恨姨娘这种生物。看着明霞俏丽的容貌、青春的年龄、白嫩晶莹的肌肤,马氏怎么看怎么泛酸冒火,愤怒达到了极致。 “好了,这就算正式见礼了!”姚老爷呵呵笑着,甚是愉悦,向马氏笑道:“到底是夫人调教出来的人,多懂规矩,脾气秉性也好!霞儿,起来吧!今日就先这样了,等搬了院子,记得去三位小姐那里打个招呼。” 姚老爷这夸奖的话说了还不如不说,马氏一张脸勉强堆着笑,比哭还要难看。 明霞柔顺的答应着,缓缓起身,走到姚老爷身后垂手站着,婷婷袅袅,风致无限。 “夫人且忙着,我先去了!”姚老爷说着起身,还不忘将明霞也带走。 “妾身恭送老爷!”马氏银牙咬碎,恨恨相送。姚老爷和明霞前脚刚出门,正屋里便响起一阵清脆的瓷器落地声。 马氏满面怒气坐在红木雕花圈椅中,目光直瞪瞪的瞪着前方,手里下死劲的绞着揪着丝帕,胸膛一起一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透着森然,难看恐怖之极。 彩霞、秋月、秋芳并小丫鬟们敛神屏息僵着身子侍立一旁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殃及池鱼。院子里头等着回话的媳妇婆子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相互使个眼色,也是鸦雀不闻的候着。 “将地上收拾收拾,今儿回话的人呢?怎么还没来?都躲懒去了不成?”半响,马氏身子动了动,拂了拂衣襟抬眼问道。 秋月、秋芳等忙答应着将地上收拾干净,彩霞忙陪笑道:“回话的妈妈们刚刚来了,奴婢这就去传唤。” “去吧,误了事二门上的板子可是不认人!”马氏耸了耸肩端了端身子,神色已经如常,语气也无丝毫异常。 这么点破事就能把自己打倒了?就能让自己乱了方寸?天大的笑话!从前的苏姨娘、连姨娘又如何?那一个是老爷从小伺候的身边人、一个还是正儿八经抬进门的姨娘呢,还不是说收拾就让自己给收拾了,区区一个乳臭未干、无依无靠的明霞,算个什么东西! 马氏很快转回了心态,若无其事的照常分派着事务,为表现自己的大度,当即就吩咐了将府中浣花湖东畔的榴花山房收拾出来给四姨娘住,还笑着说但愿四姨娘住了榴花山房能讨个吉利,多多为老爷开枝散叶,又吩咐给四 姨娘裁剪新衣、打制首饰,挑选家具一应器物,务必不能委屈了她! 就连温妈妈,也暂时没有被马氏迁怒。温妈妈提心吊胆了好几日,见马氏那边没有什么动作方暗暗放下心来,而后又暗自庆幸,庆幸这门亲事先头没有大张旗鼓的嚷嚷开来,不然,老爷要是知道了,心里头岂能没有疙瘩?明霞那死不要脸的再在跟前上点儿眼药,自己一家子可就完了! 温妈妈到底高估了马氏的底线,没两三个月的功夫,便被马氏暗暗的算计了,一家子统统打发了出去。 三日之后,榴花山房那边就收拾好了,明霞从外书房搬了进去,一应家具器物都是崭新,当季衣裳也裁了八套、首饰四套,还拨了两个丫头红玉、红绣伺候。 当日姚老爷在那边留宿见到一切崭新得体,心里十分满意,对马氏的贤惠大度甚为欣慰,明霞也感激的向姚老爷说了许多马氏的好话,还笑着说明日要去给马氏磕头谢恩。 姚老爷本来是想借机敲打明霞几句,让她知道心存感激以免恃宠生娇将来生出事来闹得家宅不宁让人笑话,不想明霞如此明理、善解人意,姚老爷不禁又怜爱心疼起来,暗笑自己多心,兼且有些过意不去自己的多心,那敲打的话自然就不说了,反还宽慰明霞不必太战战兢兢,明日去夫人跟前道谢是应该的,磕头就不必了,怎么说她也是正经的姨娘,哪有动不动就磕头的道理? 明霞但笑不语,次日去到马氏跟前仍然磕头谦卑的道谢了。 第63章 姨娘(二) 马氏见到穿戴一新的明霞容光焕发,与从前做丫头时完全是两样,举止神情颇具气度,又兼青春年少,容貌姣好,性情温婉,善解人意,怎么怨得姚老爷见了喜欢?兼之明霞的手段心计她亦是了解七八分的,哄起男人来那还用说?这么想着心里更是添了火,理智告诉自己要贤惠、要大度、不应与明霞为难,情绪上却不肯听从理智的召唤,故意让明霞跪了有一盏茶的时间才假装先前忘了猛然想起,笑着让她起来。 明霞并未向姚老爷告状,可这段时间大家的眼睛都盯着正院这点子热闹呢,什么事情是躲得掉被八卦的?事后姚老爷辗转得知此事,甚是恼怒,不但赏了衣裳首饰安抚,还明令明霞,从今往后都不必向马氏告状,给两个丫头也说了,说若是夫人再让四姨娘下跪,她们得将自己的意思告诉夫人拦下来,若是再叫四姨娘受委屈,就让她们俩滚蛋! 那日谢过马氏之后,明霞便前往姚存嘉姐妹三人院子里请安见面。 对姚存嘉来说,自己的亲生母亲早已不在,便是母亲的位置都让人抢占了去,再多一个姨娘不痛不痒,对明霞并无恶意,留她说了一会儿话,送了两匹缎子、两对金钗权当见面礼,让绿荷、绿叶客客气气的将她送了出去。 落梅院中,当着丫鬟们,姚存慧也是如姚存嘉一样的态度,笑容中带着客气疏离。明霞言谈举止中亦丝毫未露出对姚存慧的不同来,样样合着自己做妾室的本分,叫人挑不出半点儿不是。 容妈看得叹为观止,换了随便另一个人,因着姚存慧的提点而有今日,怎么着言行间也会带出不同来吧?偏偏这个明霞,竟是滴水不漏!看来二小姐真是找对人了,果然是个聪慧的,没准将来还真有用得着她的地方! 说了一会儿话,姚存慧比照着姚存嘉也送了礼物,明霞正欲告辞,不想毛氏恰好款款踏进屋来,叫了一声“慧儿”,眼珠一转,目光落在明霞身上眼睛一亮,笑道:“今儿来巧了,见着新姨娘了!” “婢妾见过二夫人!”明霞不好意思笑笑,忙上前屈膝福身行礼。 “快起来!”毛氏抬了抬手,笑道:“我跟前可没那么多规矩,不必多礼的!” “二夫人宽厚,可婢妾总要记得自己的本分才是,不敢轻狂,薄了二夫人!”明霞敛身轻柔微笑道。 “听听多会说话,怪道是个有福的!”毛氏抬起帕子掩口笑赞,真是怎么看明霞怎么顺眼,回想着马氏脸上那种明明憋屈还要打起笑脸装贤惠的表情 ,毛氏的心情又更愉悦了几分。 “二婶今儿怎么有空来了?四妹好些了吗?”姚存慧笑着问毛氏,一面又招呼着明霞:“四姨娘也别急着走,坐下多说一会儿话吧,二婶也不是外人!” 姚老爷正宠着明霞,明霞多接触家里的人,跟毛氏打好关系,想必也是姚老爷乐意见到的,姚存慧便又笑着说道。 “呵呵,二小姐性子是最好相处的,四姨娘不用顾忌那么多!”毛氏先招呼了明霞,方向姚存慧笑道:“多谢你记挂着,芸儿好多了!” “那就好,等明日我和姐姐、三妹一起过去看看她吧!四姨娘若是没什么事顺便也一起去吧,论理也该去见一回四小姐的。”姚存慧笑道,命红蓼、红枝重新斟上茶来。 明霞先瞧了一眼毛氏,见毛氏满眼含笑期待,便起身点头笑应。三人又说了好一会话,明霞才出了落梅院,去琼林苑见姚存美。 走在路上,明霞不由得有些头皮发麻,心知真正的麻烦来了。 姚存美是马氏的亲生女儿,自己原本是马氏身边的丫头,一朝成为马氏的竞争敌人,姚存美便是没脾气的人恐怕都会不待见自己,何况她又是个娇纵泼辣的! 心里琢磨着,脚下不由得慢慢的更沉重了。明霞不怕马氏那样的假贤良、笑里藏刀,可像姚存美这样毫无顾忌的,她还真有些没底。 姚存美为这事早就憋了一肚子气在心头,只是明霞在搬进榴花山房之前几天一直住在外院书房,在姚老爷的庇护之下,姚存美想找她的麻烦也找不上。知道明霞今日见过母亲之后要到三姐妹处一一见礼,她一早从马氏那里请安回来就严阵以待盛气等着。 谁知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人来,姚存美渐渐不耐烦起来,且更恼怒,认为明霞是存心摆谱,先是扫了马氏的脸面,现在又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哪儿想得到明霞是在姚存慧那里恰好碰到毛氏给耽搁住了。 在琼林苑外打探动静的小丫头远远看见明霞沿着小径上来,忙一溜烟进去回话,“三小姐,四姨娘来了!” 一句话就换来了姚存美恨恨的两记大白眼:“什么姨娘?不过是个贱丫头!”训得小丫头垂了头站在一旁不敢吭声。 不一会,便有开门的丫头进来回话了:“三小姐,四——人来了,在门口求见三小姐呢!” 姚存美手中的粉彩茶碗“嘭”的用力顿在几案上,冷笑道:“既然是求见就让她等着!等本小姐高兴了!” 明霞带着红玉足足在琼林苑门口等了一个时辰,还是马群芳见事情僵持着不好收场,硬着头皮笑提了一句,小丫头见姚存美不吭声表示反对,这才出去将明霞叫了进来。 “婢妾见过三小姐!”明霞小心翼翼上前,向姚存美屈膝福身问好。 姚存美怨恨的目光在她身上肆无忌惮的打量着,锐利得要穿透她的身体,明霞一动不动,咬咬唇立在当地。 “不敢!四姨娘如今可是我爹的心头好,我怎么敢受四姨娘的大礼!”姚存美大大的送了她一个白眼,看到她身上的穿戴更是愤恨难当。从前不过是自己母亲跟前一个伺候人的奴婢下人,一摇身倒变成自己的姨娘了,哪天要是怀了身孕有了孩子,就是自己的弟弟妹妹,姚存美光是想想都觉得受不了,却完全忘记了自己当初也是姨娘的女儿。 “三小姐此言婢妾万不敢当!婢妾给小姐行礼是应当的!”明霞垂手回道。 “是么?”姚存美似笑非笑,“这么说,你也承认自己仍旧是我姚家的奴婢?” 明霞心中仿佛有利剑划过,点点头回道:“是,婢妾一直都是。”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姚存美勾唇一笑,睨眼淡淡道:“那今日你就再伺候我一回,如何?” “婢妾但凭三小姐吩咐,不敢不从。”明霞只觉得头皮一阵一阵发麻,却只能硬着顶上。 “真是忠心啊,说的我都要心软了!”姚存美哼道:“给我倒杯茶来。” “是,”明霞垂首低应,乖乖的上前,将茶碗捧起双手奉与姚存美。 姚存美的目光一直盯在她身上随着她行动而动,接过茶猛的抬手整个掀在明霞身上,厉声道:“才刚几天就忘了本分了吗?连话都听不懂了?还是说如今身份高贵了对我也敢阳奉阴违了?我让你给我‘倒茶’不是‘端茶’,你傻了吗?存心膈应我是不是?也不看看你自己配不配!当了姨娘又如何?还不也是个奴婢,在我面前摆什么普儿?再倒来!” 明霞低叫一声忙不迭躲闪,豆绿绣玉兰花的褙子前襟湿了一大片,所幸茶水在一旁搁置的时间许是长了些,泼在身上并不烫,否则,她胸腹一片肌肤算是毁了。 丫头们面面相觑,垂着头一动也不敢动。 “还不快去!”姚存美挑眉低喝。 “是,是。”明霞缓回了神,忍下眼眶中的泪水,取了茶叶、滚水,重新冲泡了一碗茶,小心翼翼 的双手奉与姚存美,“三小姐,请喝茶。” 姚存美冷冷接过,想了想又气起来,“啪!”的一声脆响将茶碗用力往地上摔了去,骂道:“什么东西,喝你泡的茶我都嫌恶心!” 明霞下意识欲往后躲又强忍住了不敢乱动,好在姚存美这回没有往她身上泼而是砸在地上撒气,除了鞋面上沾了几点水星有些作痛并无大碍。 姚存美闷了一回,没好气冲着她道:“傻站着做什么?以前那股子机灵劲儿哪去了?还不把地上给我收拾干净!” “是,三小姐!”明霞颤颤抖抖的蹲下,一点一点的将地上的碎瓷片捡起来,馥郁清雅的茶香阵阵袭来,明晃晃的瓷片直晃人眼,她心里,则是酸涩苦楚,且又悲恨。 她从未想过要做老爷的姨娘,从未想过。如果她有这个心,何必等到今日?少女情怀,太过天真,她满心以为凭着夫人对自己的宠信喜欢,总能求得一个门当户对、年貌相当的好亲事!可她错了,她在夫人眼中不过是一枚棋子,一枚只能听主人话的棋子,哪怕那人再不堪,她让她嫁她就必须得嫁!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不为自己谋取更好的?她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也有喜怒哀乐,身为奴婢,什么都可以忍,唯独终身大事,不能!否则,她输的就是一辈子彻彻底底的人生,若是那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夫人只知怨恨她,如何又知这一切都是她自己造成的。 明霞心里酸楚,呼吸中忍不住带出了一丝哽咽,身子轻轻的颤了颤。 第64章 姨娘(三) 姚存美见她这副模样,螓首低垂,粉颈纤细,娇躯盈盈,楚楚可怜,可不就是一副狐狸精的模样?想必正是这模样将父亲勾引得神魂颠倒的吧? “你这小贱人,做出这副模样给谁看!”姚存美恼恨上来,起身抬脚就要往明霞手上踩去。 她这一脚下去,明霞的手非要流血受伤不可,见了血就闹得大了,没准姚老爷都会过问!马群芳和秀容、纤巧顾不得姚存美的感受,惊呼一声一起上前阻拦,将姚存美拦住苦劝不已,明霞呆住了,愣愣的蹲在地上。 “你们拦着我干什么?反了吗!” “表妹你冷静点,不值当,千万别冲动!”马群芳死死抱着挣扎发狠的姚存美,一边冲着红玉、红绣道:“你们还不快扶四姨娘起来,愣着做什么!” 红玉、红绣这才回过神来,忙扶起明霞,将她手中的瓷片茶叶小心翼翼的接过了。 “你们谁敢扶她!她一个做惯了奴婢的还要人扶?什么时候这么矜贵了!” “表妹,你别这样!”马群芳飞快的在她耳旁不知说了什么,姚存美一怔闭嘴,马群芳便忙道:“红玉、红绣扶你们姨娘回去吧!赶紧回去换身衣裳,四姨娘下次小心点,别又泼了茶了!” “婢妾知道了,都是婢妾笨手笨脚。”明霞眼皮子轻轻眨了眨,屈膝向姚存美行礼:“婢妾告退。”然后方出去了。 姚存美犹自不解气骂着,却没有再强行冲上来纠缠刁难。 一出琼林苑,泪水便控制不住的簌簌而下,湿透了绢帕。 从来便知做人的妾室极难,可无论愿意不愿意,这条路都是自己选的,再难也要熬下去! 今晚是十五,按照大家子的规矩,今晚姚老爷是要歇在正院那边的。 因为明霞的事情,姚府中众人背地里对马氏已经有了看热闹笑话的心思了,在这个当口,姚老爷不能不顾及马氏的体面。 若是马氏失了体面,威仪受损,受了众人轻视,下一步难免就要家反宅乱生出许多事故来,身为一家之主,姚老爷绝对不希望这种局面发生。 何况,他并不讨厌马氏。在他心里,马氏仍然是一个合格称职的主母,就更没有必要不给她留体面了! 因此这日,姚老爷并没有去明霞那边,反而早早的就到了正院,与马氏共进晚饭,随后又歇在了那里。 他要让众人皆知,主母并没有失宠,主母仍旧是 一家之主、是老爷心里最敬重看重的那个人,若是谁想要动什么别的心思的,就要好好掂量掂量了。 榴花山房那边呢?明霞从琼林苑回去之后,换了衣裳,洗了脸便坐在月洞窗下作针线,对于在琼林苑的遭遇只字未提。 红玉、红绣二人相视一眼使个眼色,倒忍不住有两分同情与佩服她来。继而一想同样是丫头,凭什么她一步登天当起了主子,穿金戴银不说,还要自己两个伺候,心里又不平衡起来,巴不得她更加倒霉一些!见她安安静静的,也只管一声不响呆在一旁,并不出言劝解。 红玉、红绣原本还以为晚上姚老爷会过来安抚四姨娘一番,即使不来也必定会派个人来说上几句话,谁料一点动静也无。 这就有点意思了,两人嘴角翘了翘,瞧着明霞的目光便透出两分不屑:还以为能得意多久呢,不过几日功夫,就被老爷冷落了! 明霞心里也有隐隐的失落,味同嚼蜡的用过晚饭,出了一回神,早早的便关门睡觉了。 夜深人静,榴花山房中悄然出来一条人影,悄没声息的往落梅院去。 落梅院中,姚存慧和容妈正在等候着。今日明霞悄悄递了条子,说是晚间来见。 “婢妾给二小姐请安。”明霞定了定神,向姚存慧屈膝行礼。 “免了吧!”姚存慧打量打量,蹙眉道:“你如今也不自由,今晚为何要冒险过来?有什么事快说吧,说了赶紧回去。” 红玉、红绣是马氏安排的丫鬟,怎么可能不盯着明霞?没准正等着机会使绊子呢。 “二小姐放心,今晚老爷去了夫人那里,红玉、红绣不会有什么动作的。”明霞笑了笑。 红玉、红绣负责监视着她,最要紧的便是偷听她是否在姚老爷面前说什么上眼药的话,姚老爷不在,她们当然会安心睡觉。没准认为明霞正在屋里伤心难过呢,谁还会去理她? 姚存慧微微一笑,示意她说。 “婢妾想求二小姐要一味药,”明霞说着望了姚存慧一眼,继续道:“红花、芒硝、甘遂,请二小姐派人替婢妾悄悄买一些,这是银子。”明霞说着掏出个小小的荷包,从中倒出两块碎银轻轻放在一旁的茶几上。 “四姨娘,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你可知这是用来做什么的吗?”容妈不禁变色。 这都是堕胎的药。 她才刚刚被老爷收房就买这样的药,难道是——早 就同老爷暗通款曲了?不对呀,若是那样,老爷早就把她收了不就得了,何至于偷偷摸摸的?莫非,在老爷之前她跟别的男人—— 容妈眼神一凛,锐利的盯向明霞:“难不成你有了?” “没有,”明霞轻轻道:“容妈你误会了!婢妾要这些药另有用处。”说着,简单的向姚存慧和容妈解释了一番。 容妈一颗心松了下来,却仍是蹙眉道:“后宅之中,最忌讳便是此类东西,若是在谁那里发现了只有一个死字,二小姐怎能同你买这种东西!二小姐,以老奴看——” “银子你收回去留着用吧,没有银子旁身,你的日子必不会好过。你说的药三天之后我会叫人去买,到时候再看怎么给你。”姚存慧却是一口答应了下来,又命容妈取了两张十两的银票给她,“拿去吧,该大方的时候就大方一点,日子也能舒畅一些。” “婢妾谢二小姐。”面对姚存慧,明霞也没有那么多客套讲究,当即谢着收过了。 “后悔吗?”姚存慧冷不丁问她。 后悔吗?明霞身子微微一僵,很快道:“不后悔,婢妾,没有后悔的退路。即便重新选择,婢妾仍会这么选。” 姚存慧眼中神色有些复杂,一时有些发沉,轻轻道:“听说今日三妹难为了你?” 事情传得真快!明霞微微苦笑,想想也是,如今自己是阖府的焦点,上午的事情闹得那么大,姚存美又不是个息事宁人的脾气,恐怕巴不得传得阖府皆知,哪儿还有人不知道的? “三小姐恨婢妾,那是人之常情。”明霞语气平淡,心却骤然缩了一缩。 “但愿你是真心这么想,”姚存慧缓缓道:“有的时候,认清本分,守住本分,也不是那么轻易做得到的。” 明霞身子猛的颤了颤,心头大震,敛容向姚存慧垂首道:“婢妾,婢妾记住了!婢妾谨记二小姐教导!” “好了,你去吧!把心境放平和一些,爹爹也不是糊涂人,不会亏待了你。” “是,二小姐!”明霞行了礼,转身缓缓的去了。 明霞心里暗暗后怕,今日受了姚存美一场羞辱,她心里如何不怨、不愤?下意识的便想,有朝一日定当还报此仇!如今听了姚存慧一句话,才猛然醒悟过来。 报仇?不过一场闲气,何必非要往深了去想?仅凭自己一个浮萍般无根无靠的姨娘,想要动当家主母的女儿,哪是那般容易?万一暴露出 来,自己连怎么死都不知道! 三小姐是夫人的女儿,也是老爷的骨肉,老爷再怎么着也不会为了自己坏了骨肉!若自己真要往牛角尖里钻,整日处心积虑的筹谋策划,恐怕这一辈子就要毁在上头了!到时候越陷越深,想要回头恐怕也不能! 守住本分,才是上上策。 “二小姐,若是四姨娘什么都不动,二小姐岂不是白费了这番心思了?”容妈有点儿费解。 按理说,二小姐不是应该趁机挑拨四姨娘和马氏、三小姐闹吗?为何反而帮着三小姐说话,敲打四姨娘。 叹气,对这位喝自己的奶长大的主子,她是越来越觉看不懂、猜不透了! “容妈放心,”姚存慧轻叹一声,悠悠道:“我只是提醒她,不要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分心计较。你当马氏傻吗?恐怕巴不得四姨娘闹呢!四姨娘闹了,她才有机可趁!只要四姨娘安安分分,让她满心里恨却找不着机会下口,这才更有趣呢!” “可是,”容妈蹙眉道:“四姨娘若是太软弱了,马氏还不照样收拾了她?” “她可不是软弱的人,不然也不会让我帮忙买那样的药了!”姚存慧笑道:“以她的本事求得自保完全没有问题,你就放心看着吧!” 容妈一怔,笑叹道:“看来容妈真的是老了,不中用了!脑子也不好使了!说起来也是,马氏特意让人收拾了榴花山房给四姨娘住,又笑着跟众人说希望她早日为老爷开枝散叶,一面又叫人给她送避子汤,还真是——” 第65章 姨娘(四) 容妈冷笑。 “这种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事,她又不是头一回做!”姚存慧倒不以为然。 石榴寓意多子,榴花山房之名取的正是此意,马氏一边说希望四姨娘多多生养,却在姚老爷留宿之后今日一早就叫人送去避子汤。自打嘴的事似乎也只有她做得出来。 在新姨娘受了夫人亲生女儿给的没脸委屈之后,老爷非但没有为新姨娘做主,连问都不曾派人过去问一声,反而心情极好、和颜悦色的留在正院与夫人一同用晚饭,留宿正院,令一众等着看热闹的人们大失所望,继而又认为理所当然。 夫人毕竟是夫人,妾室就是妾室,一个是主一个是奴,身份上有云泥之别,老爷再宠新姨娘也不过当她是个玩物罢了,还能为了姨娘给自己的正室妻子没脸?老爷哪儿是那样糊涂人! 众人看在眼里,琢磨在心中,识趣的在此事上闭了嘴,不敢挑起什么闲言碎语。 马氏那边找回了脸面,心中也畅快了,亦识趣的暂时灭了摆布明霞的心思。自己可是正室夫人啊,在老爷心里还是尊重自己的,谁也动摇不了自己的地位,何必自降身份急吼吼的去刁难一个姨娘?且又是自己身边出去的人!反倒叫人说自己不贤惠! 来日方长,等老爷过了新鲜劲丢开了,那时要做什么不行?何必非要在此时扫老爷的兴? 第二天,姚老爷仍是在正院用的晚饭,晚饭后同马氏说了几句话,却是起身去榴花山房了。 “妾身恭送老爷!”马氏忙命人点灯笼,满脸是笑将姚老爷送出了门,手中绢帕揉成一团,黑暗中眸子睁得大大恨恨瞪着前方:且得意着吧,将来,再一点一点的同你清算个够! “老爷怎么来了!”姚老爷没有让人通报,进了榴花山房的屋子里,明霞才发现他,不觉吃惊讶然。 “怎么?不欢迎我?”姚老爷背着手含笑矗立,微微睨眼打量明霞。 明霞许是刚刚沐浴过,有清爽的香味淡淡传来。她身上穿着粉色的寝衣,轻柔的软绸料子包裹着窈窕娇躯,乌黑油亮的长发放了下来披在脑后,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晶亮晶亮的眸子正诧异的瞧着姚老爷,细长的柳眉微微上挑,模样儿格外娇俏可人。 灯下看美人,格外增添韵味风情。 姚老爷心头不觉微微一痒。 “不、不,”明霞有些窘乱慌忙否认,莹白如玉的脸颊上泛起浅浅的红晕,粉颈微垂,有些 不好意思笑道:“婢妾只是,只是没想到老爷会来,没听见红玉、红绣来禀——” “呵呵,是我没让她们说!”姚老爷抬手屏退两名丫鬟,几步上前揽着明霞坐在自己腿上,一手轻轻抚摸她的脸,轻轻一刮,调笑道:“不然,怕也见不着霞儿这副娇媚模样了!” 明霞脸上一红,垂眸不语,片刻淡淡道:“衣冠不整,是婢妾失礼。” “只有咱们两人时不必那么多计较。”姚老爷有些不高兴。 明霞身子微微一僵,半响方轻轻说了个“是”字。 姚老爷怔了怔,一时沉默。 “是不是怪三小姐对你无礼呢?”姚老爷轻轻抚着她问道。 看似漫不经心、语气闲闲平淡的一句问话,却令明霞眸子微闪,心中暗暗警惕。她知道姚老爷定是在暗暗打量她的神情,面上神色不变,微微的两难苦恼之色一闪而过,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怨不得三小姐,这是人之常情,婢妾,婢妾以后尽量远着三小姐便是了。” “你能这么想也是难得了!”姚老爷见她没有半点儿委屈告状的模样,反而如此通情达理,再看这幅娇娇怯怯的模样,身为男人保护自己柔弱女人的心肠大增,不由得对她更生出两分怜爱来,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温柔道:“霞儿,只要你好好的安于本分,伺候好爷,你放心,爷不会亏待了你。” 娇妻美妾,每个男人都想,却也免不了在这上头生出无数的事故,甚至闹得子嗣稀薄、手足相残、家反宅乱、招致大祸的,姚老爷走南闯北、在生意场上混了大半辈子见得多了。因此心中早就存了深深的忌讳警惕,对像别人那样一房一房的抬回妾室并不热心,怕的就是妻妾不合多生是非。 明霞如此柔顺温和,又本是夫人身边的人,知根知底,且在她身上,他又重新找回了多年不曾有了的激情和身为男人的骄傲满足,只要她安分守己,他不介意多疼宠她一点,但是如果是个得了两分颜色便猖狂,整日挑拨闹事的,就是再好,他也不会稀罕!对他来说,事业、家业永远排在第一位。 “霞儿有爷这句话便安心了,爷放心,霞儿一定谨遵本分,好好侍奉爷,侍奉夫人。”明霞面色和缓,眉间轻愁微微舒展。 姚老爷呵呵一笑,“霞儿素来行事得体,温柔细致,这一点爷自知晓。你是夫人身边出来的人,夫人对你向来不错,三小姐那里,你放心吧,爷保证她以后不会平白找你麻烦!” “这可是爷说的!”明霞眸子亮了亮,似乎大大松了口气。 姚老爷不禁哈哈大笑起来:“霞儿啊霞儿,你胆子怎么这么小!你要胆子大一点,爷才更喜欢!昨晚——想爷了没?”姚老爷的声音低沉暧昧下去,眸子中明显染上了火苗。 明霞反手圈住他的脖子,眸光流转,抿唇但笑不语,却是微微仰头,凑上去吻他的唇。 “胆儿还真大了……”姚老爷闷哼一声,狠狠咬住她的唇,打横抱起大步往床榻走去,外间偷听的红玉、红绣,脸色红头,相视一眼忙又惊慌避开,一颗心犹自扑通扑通的乱跳。 第二天,姚老爷去了琼林苑看望姚存美。 姚存美本来还以为爹爹是来找麻烦教训自己的,心里正委屈得要掉眼泪,谁知爹爹半句也不提那日自己对四姨娘的无礼,反而说了许多关心疼爱的话,还送了好几件奇巧精致玩物给她。姚存美心中又惊又喜又得意又有点愧疚,虽然仍旧是不喜欢四姨娘,却没有再找她麻烦的欲望了。 爹爹说得对,自己是姚家的千金小姐,母亲是姚家的主母,跟一个姨娘置气岂非自降身份?如此看来,在爹爹眼中,那四姨娘也不过尔尔,自己干嘛要自找不痛快? 况且,爹爹也一把年纪了,为了这个家整日忙碌操劳,殚精竭虑,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自己母女姐妹们过上富贵安乐日子?可是母亲要主持中馈管理家务,他身边连个知冷知热贴身伺候的人都没有,只有一个一把年纪的洪叔和三四个笨手笨脚的小厮,也着实可怜!那个四姨娘从前在母亲身边就是个最会伺候人的,也许爹爹看中她的正是这一点吧? 只要她尽心尽力伺候好爹,不挑三挑四的,自己也就懒得同她计较了! 姚存美心平气和,以高人一等的姿态接受了四姨娘的存在,心底暗暗的忍不住对母亲有点儿不满:母亲若是一早为爹爹着想,为他安排妥当,也不会出现今日这种事!这还是爹爹大度,并没有同自己计较,也依旧那般尊重母亲! 姚府内宅依然继续着如先前一般的平静生活,因为多出了个四姨娘而徒然紧张起来的氛围蓦地又松弛了下去。夫人贤惠自不必说,就是性子最浮躁娇纵的三小姐居然也没有再找四姨娘的茬生事,众人就大跌眼镜了。 姚存慧心里暗暗惊叹,高,实在是高!不愧是在生意场上浸淫了半辈子精明会算计的父亲,一朝出马,也不知他说了什么,将姚存美这样的居然就收拾得服服帖帖,釜底抽薪般 干净利落!马氏心里恐怕气得要死还没法说,即使她暂时吞下了这口气不摆布四姨娘,想必也不愿意看着四姨娘的日子过得太安稳吧?可是,连姚存美都不去找她的麻烦,还有谁会去? 这日庄子上送了好些新鲜水果来,毛氏、姚存慧姐妹等几个一起在马氏这边尝鲜,顺便聚聚说说话,联络联络感情,丫鬟们在穿堂中将水果挑出来一份一份装好,等会儿好让各院的主子们带走。 说话间,忽见榴花山房的红玉气喘吁吁的奔了进来,老远便大叫着“夫人!夫人!不好了!” 马氏脸色一变,训斥道:“没看到二夫人、小姐们都在吗?没规没距!” “奴婢知错!”红玉脸色一白,咬唇不语,眸中的焦急惊惶之色展露无遗,求救的望向马氏。 “哟,这不是四姨娘屋里的红玉吗?你这么急慌慌的,莫不是四姨娘怎么了?”不等马氏赶人,毛氏诧异笑问。 马氏暗恨,却不得不点点头就势问道:“二夫人说的是,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还不快说?说呀,哑巴了!” 马氏见红玉左顾右盼仿佛示意屏退众人的意思不由恼怒厉声喝问。她何尝不想屏退众人,可是她红玉这副模样出现让她怎么屏退?万一那狐媚子小贱人真有个什么不好,旁人还要赖在自己身上呢!倒不如当着众人说个明白! 第66章 姨娘(五) “四姨娘肚子疼,疼得脸色惨白直冒汗在床上打滚呢,也不知道怎么了!”红玉吓了一跳急忙脱口而出。 “肚子疼?”马氏吃了一惊,心下不快的瞪了红玉一眼,心道一个姨娘而已,她肚子疼也要我来管?可红玉是她派去看着四姨娘的人,如果不是情况真的不好,红玉肯定不会来找她。 “早上吃了什么东西啊?是不是吃坏肚子了?”马氏皱皱眉,有些不耐。 红玉不安的扭了扭手指,忙回道:“早上,早上用的是厨房做的粳米粥和春卷、芋丝糕并两样小菜,跟往常一样,除此并没有用别的东西……” “乔妈妈,让人请个大夫过去瞧瞧,该开药的给她开两副。行了,你回去伺候着吧,让她且忍耐忍耐,大夫马上就到!”马氏忍着不快吩咐,心里暗骂,从前一年到头也不见她生病一次,这下倒好,刚刚做了姨娘没两天就轻狂起来了,还肚子疼! “嫂子真是贤惠,难怪大伯对嫂子这么好!只是这四姨娘身子向来不错,好好的怎么会肚子疼呢?万一真是吃错了东西闹出点什么意外来,嫂子的名声可就不好听了!”毛氏一旁笑道。 乔妈妈听了加快了去叫人请大夫的步子,本来她还想多拖延两刻,最好让那榴花山房的小贱人疼死,想到老爷心里一寒,急忙着去了。 “真吃错了东西,那也是她自个嘴馋,谁知她自个吃了什么呢!所有的饭菜都是厨房准备的,怎么别人没事偏她多事!”马氏顿时拉下脸来,不满的向毛氏说道。 “呵呵,我不过就那么一说!”毛氏微微一笑,目中看戏的兴味骤然浓了起来。明霞么,素来是个聪慧的。 大夫诊断之后,榴花山房里炸了锅。下午姚老爷回府,气氛更是骤然紧张了起来。 姚存慧姐妹几个是未出阁的姑娘,不便掺合父母姨娘之间的事,没有在跟前。榴花山房中,明霞脸色苍白,双眸合闭,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红绣小心翼翼的在一旁守候着。 外间里,红玉瑟瑟发抖跪在地上,姚老爷和马氏坐在当中正位,乔妈妈、彩霞等全部屏退了桥没声息侯在院子里。 姚老爷脸色阴沉得可怖,冷冷的盯了红玉半响低哼一声,目光一转,偏头盯着马氏冷声道:“你竟然叫人给她喝避子汤?我子嗣稀薄,膝下就赞儿一个儿子,你竟然还给她喝避子汤?” 马氏嘴唇嚅了嚅,轻轻道:“老爷并不曾吩咐过留下骨血,妾身——这也是照规矩办 事。” 但凡大家,妾室通房服侍男主人之后,只要男主人没有特意吩咐,身为妻子的赏她们一碗避子汤这是天经地义。毕竟,不是随随便便一个女人都有资格生下家主的孩子的。 姚老爷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半响方道:“既然如此你为何将她安置在榴花山房?为何要说什么早日为老爷开枝散叶的话?说一套做一套,马氏,你敢戏弄我!” “妾身冤枉啊!”马氏连忙起身,低泣道:“妾身哪儿敢戏弄老爷?四姨娘是妾身身边出来的人,人品容貌都是没的说,老爷喜欢,妾身也对她甚是满意。妾身正是念及老爷子嗣稀薄,这才将她安置在榴花山房,又同她说了那么一番话!可是,那也只是妾身个人的想法,妾身不敢妄自揣测老爷的心思,不知老爷是怎么想的,只好按照规矩来办!如今知晓了,明儿起,便将避子汤停了吧!再好好给她调理一番,她年纪轻,必定能够早日怀上的!” 姚老爷心里的火气渐渐消弭了下去,说起来确是自己疏忽了,马氏虽有两分私心在里头,可也说明她是事事以自己的意思为先,不敢妄自替自己拿主意。几碗避子汤么,停了也就没事了,正如她所言,明霞还年轻,好好调养调养,自然能怀上! 可是—— 姚老爷冷冷的瞪向地上的红玉:“谁给你那么大的胆子,竟敢加重药量,你分明是在要四姨娘的命!幸亏今日发现的早,否则,打死了你都不够赔的!” “奴婢没有,奴婢冤枉啊!”红玉一抖,哭求道:“夫人,您救救奴婢啊!” 这是什么话?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自作聪明的死丫头,这是要拉自己下水吗?马氏心中恼怒,挑眉淡淡道:“避子汤的用量药材我一份一份包好给你,早说过一次用一份,你是怎么熬的药?倒来叫起冤枉来了!” “奴婢正是按照夫人给的药熬的呀!没有私自加重药量!”红玉急得涨红了脸,抖得满脸是泪。 “放肆!”马氏气得不轻,转而向姚老爷道:“老爷,妾身上次给了红玉十天的药量,将剩下的药量拿出来对证便知,妾身没有那么糊涂,做这种不落好还自找麻烦的蠢事!” 姚老爷淡淡瞟了马氏一眼,马氏的话他信。避子汤又不是落子汤,加重药量能起什么作用?定是这丫头不明药理一心想要讨好巴结主母,担心药量不足避不彻底私自增加,这一天天下来,积少成多,这才令明霞发作起来。 “这个丫头不能再留!”留 这么一个不老实本分的祸害在府中,迟早要生事,姚老爷冷冷道:“拖下去,明日寻个人牙子卖了!还有,让人牙子细心寻几个伶俐本分的来,让四姨娘自己挑一个称心的!” “是,老爷!”马氏心里一沉,不忿的同时亦恼恨红玉,当即喝命仆妇将哭叫不停的红玉带了下去。 如果不是她自作聪明,也不会搞成这样。 马氏特意将明霞安置在榴花山房,又说了那么一番话,正是要给姚老爷造成一种先入为主的假象从而不再过问避子汤一事。 每日让明霞喝避子汤,明霞只能老老实实的喝了,却不便在姚老爷面前提出异议,否则,姚老爷定是会生出嫌隙,怀疑她不老实、别有居心、妄想借子嗣生事。 他让明霞怀孕生子这是他的意思,明霞自己来求却是另一个意思,结果虽然一样,可意思却大有不同。明霞是个聪明人,断不会在他面前提起。 马氏心里盘算的是,且这么过这段时间,等明霞失了宠,再一碗绝育汤灌下去,那就什么都不必担心了。 可惜,红玉这小贱人,熬药的时候竟然私自加重了药量,令这事完全曝光在姚老爷面前,如非自己早留有后路,面对姚老爷的质问还真不知该怎么说! 姚老爷发了话,这避子汤显见是不能让明霞喝了,只能再想别的法子。料想这小贱人也没那么大的福气这么快怀上。 安插在她身边的两个人也平白折损了一个,姚老爷还说让她自己从人牙子那里挑人——好在,还有一个红绣,看来,自己得寻个机会将红绣叫过去好好敲打敲打,别又生出什么意外来! 转眼间,马氏心中已转过无数的念头,重新调整了战略方针,陪笑着向姚老爷道:“老爷放心,这事是妾身疏忽了,妾身一定将功补过,将此事好好的补转回来。四姨娘这里不能缺了人伺候,不如妾身将彩霞暂且留下吧,她们从前也是极相熟要好的,正好让彩霞陪着她说说话!等人牙子那边领了人来,再让四姨娘挑个可心的!” “这样也好,”姚老爷点点头:“就让彩霞留下吧,让她好好开导开导四姨娘!” 正说着红绣轻轻从里边出来,屈了屈膝禀道:“老爷、夫人,四姨娘醒了!” “醒了就好,老爷,咱们快看看去!”马氏忙说道,姚老爷也已站了起来嗯了一声,二人一同入内。 四姨娘小脸苍白,眉间轻愁淡淡,更添楚楚可怜的韵致,见了姚老爷和 马氏低低唤了声“老爷、夫人!”忙挣扎着要起来见礼。 “你乖乖躺着,别乱动。”姚老爷大步上前按住了她,目中更显怜爱。 四姨娘到底挣扎着偏身弯腰垂头行了礼,勉强笑道:“老爷、夫人亲自来看,婢妾怎么当得起。” “你好好休养着便是,别想那么多。”姚老爷亲自扶着她躺下,安慰叮嘱了许多话,又说了留下彩霞照顾她、过几日重新挑选个得用的丫鬟顶替红玉等等说了许多,明霞一一柔顺答应,不时目露感激向姚老爷微微一笑,马氏眸色微沉站在一旁,根本没有表现插嘴的机会,手中的帕子又揉成了一团。 “老爷、夫人请回吧!为婢妾些许小事耽搁这许多时候,婢妾心中难安!”末了四姨娘主动说道,满怀感激与过意不去。 “你安心休养着,明日我再来看你。”姚老爷见她懂事知进退心下满意,笑着拍了拍她的手。 “是啊,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叫人去厨房吩咐,或者去我那里说一声!好好调养好身子好伺候老爷!”马氏亦一脸是笑。 四姨娘柔顺答应,目送着姚老爷和马氏出了房间,才重新躺下。 红绣忙上前扶了一把,替她掖了掖被角,不经意对上她的微微闪亮的目光,红绣心头蓦地一震,身上没来由一阵发凉,有些心虚害怕的垂下头去。 第67章 告别 “我自己躺一会儿,你出去吧,好好招呼彩霞,不可怠慢了!”四姨娘淡淡吩咐。 “是,奴婢就在外间,有什么事姨娘叫奴婢。”因红枝之事红绣也老实了许多,从前那种言行神情中偶尔露出的一两分不屑与轻视霎时间收得干干净净。 在老爷的心中,四姨娘绝不是没有分量。 四姨娘静静平躺在床上,凝着湖绿虫草锦绣帐定出神,薄被下的手下意识抚上小腹,没有想到加大了药量会这么痛,痛得她死去活来,豆大的汗珠从额上、脖子上、身上冒出来,大口大口的抽着气心尖剧痛几欲窒息。可是,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不是吗? 谁会想得到这是她自己动的手脚?只有想方设法、千方百计逃避不肯喝避子汤的姨娘妾室,谁会想到她非但喝的痛快反而暗暗加重了药量?若非如此,怎能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怎能让姚老爷发现马氏的言行不一? 还有红玉,她不介意亦心知肚明马氏不可能不在她身边放人,可是总不能两个名额都教她的人占了,总得腾出一个来给她自己安排吧?她不会主动找马氏的茬,更不会明着与她对着干,可是适当的进攻是最好的防守,她总得为自己做点什么才行。 休养了三日,四姨娘身子便已完全恢复,又过了两天,人牙子也将挑选出来的七名丫头带到了姚府供她挑选。 马氏命牙婆介绍将几个待选丫头的几本情况简单介绍了一番,忍着酸意向四姨娘道:“你自己瞧瞧吧,好好挑个合心意的!若是都不满意也不要紧,明儿再让带别的来挑!” 总之务必,总要让你挑得满意。马氏心里酸溜溜的。 四姨娘陪笑谦让了一回,只说夫人做主就好。 马氏听了便有两分不耐烦,冷着脸仍命她自己选,四姨娘这才亲自挑选了。 最终选中了一个十六岁叫做青梅的丫鬟,鹅蛋脸,高鼻梁,眉眼间颇见几分稳重。四姨娘连名字都不改,直接就是她了。 青梅给马氏磕了头,便随了四姨娘去。 之后,姚家后院依旧平静,四姨娘每日里坚持要在夫人身边侍奉立规矩,姚老爷见她执意如此便也默认了,马氏更巴不得,除了机密事情不能让四姨娘知晓的将她打发一边去,余者时候都让她立规矩伺候,直到姚老爷差人来找或者晚饭过后方命她回去。 四姨娘在正院冷眼旁观,进进出出的人、言来言去的话,没有能够逃得掉她的眼睛耳朵,有些 事马氏即使避着她,多少也让她瞧出端倪知晓个大概。 “二小姐,四姨娘说今日上午慈心庵的仁安师傅来了,不知同马氏单独嘀咕了什么,午饭后方走的。看她走的时候带了不少的礼物。”晚间灯下,容妈向姚存慧低声禀报。 “慈心庵的仁安师傅?”姚存慧身子一抖,心骤然的紧缩了起来,忙问道:“是不是城南那个慈心庵?这个仁安师傅,可是京城上流社会中颇具声名、人称‘活菩萨’的那个仁安?” “正是她。”容妈回答时微微蹙了蹙眉。素来三姑六婆最是可恶,多为小人,进出各家后宅,打探阴私,不知闹出多少事来。容妈亲眼见过多起此类事件,对此类人更是深恶痛绝,听姚存慧将仁安师傅提到这么高的层次,容妈心里是不太以为然的。 简单的说,对这个声名在外的仁安师傅,她心里也保留着几分意见,并不觉得她有那么神。没有别的理由,只是见过她两次,觉得她“不像”。 “容妈你让四姨娘多多留神这个人,还有,在外头找两个可靠的人,好好的查一查这个仁安师傅,”姚存慧想了想,抬头盯着容妈,语气凝重:“一定要可靠的人。” 慈心庵,仁安师傅,虽然不知道马氏想要做什么,可姚存慧很清楚慈心庵和这个仁安师傅是个什么东西。前世她当侯夫人之后,曾经名噪一时的仁安师傅因陷害良家妇人而被官府斩首示众!那个什么慈心庵,根本就是个藏污纳垢之地,据说无意中被人发现了密室,前去跪拜求子的妇人往往被迷药迷晕之后送到密室中,被无赖玷污,这就是求子的真相! 因为这事,在京城中掀起了天大的波澜,不知多少的家庭因此而破裂,多少妇人羞愤自尽或者被夫家休弃。 这个仁安师傅此时前来姚府,又和马氏勾搭在一起,准定不会有好事。 “二小姐放心,老奴明白了,必定会将此事办妥。”容妈一呆,没料到对这个仁安师傅姚存慧的态度比她更加反感,放下心的同时又觉不安,深深的望了姚存慧一眼。 姚存慧则是心里轻叹:可惜沈佺已经进入军营去了,不然,请他帮这个忙倒是比什么更安全可靠!再想想已经九月底了,还有几日沈佺就要出征奔赴西域战场了,姚存慧的心微微一沉。 姚存慧没想到的是,第二天晚上沈佺悄然来到了落梅院,容妈吃了一惊,默默的退了出去守着外间,让他二人好好在卧室说话。 “你怎么来了!”姚存慧又惊 又喜,瞧着从天而降的青俊男子,恍若梦中。 “慧儿!”沈佺眉眼中尽是温柔的笑意,笑意中又浅浅的带了两分不舍和不忍。 他轻轻的将她拥在怀中,抬手轻轻理了理她柔滑馨香的秀发,心底的不舍渐渐的膨胀起来,从两分慢慢的涨到了十分,低头凝着她柔美俏丽的侧脸轮廓,目光微沉。 “我正好有事想要找你呢,偏巧你就来了!可见你我真是心有灵犀!”姚存慧低笑着从他怀中抬起头来,身子微微的离了离他。 “呵呵,有什么事你尽管说,慧儿的事就是我的事。”沈佺吞咽下将要说出口的话,亲昵笑道。 姚存慧心中一甜,顿觉踏实无比,浓密的长睫毛轻轻眨了眨,微微抬头凝着沈佺道:“我想让你想法子帮我查一查南郊的慈心庵,我怀疑那个地方不是个好地方。能不能帮我查查,哪儿有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慈心庵?”沈佺挑了挑眉,问道:“可是仁安师太所在的慈心庵?” “是。”姚存慧点点头,心里有些沮丧和不忿不服。连沈佺一个大男人都知道仁安,可见这个仁安,名头果然是响得很。 “好,我会交代人去查。”沈佺笑笑点头,“沈府的千山,是我的心腹,到时候我会让他设法找容妈告诉你结果。我不在的时候,你有何难处也可以找千山,他是我的人,慧儿不必有所顾忌。” “啊?嗯,我记住了。”姚存慧微微有些怔住,他什么都不问,这就算答应了? “你,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为何要查慈心庵?”姚存慧忍不住问道。 沈佺眸中微显无奈,唇角弯弯,不假思索笑道:“慧儿这么做自有道理,我信你。” 姚存慧心中一暖,目光蓦地温柔下去,微微垂下了眼眸,心底有涟漪一圈一圈的慢慢的扩散开来,柔软了整颗心。这个男人总是这么轻易的便能打动自己! “慧儿,”她温柔似水的神情、容光焕发的面貌深深的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沈佺心底蓦地翻腾起无穷无尽的不舍和眷恋,缱绻的目光深深的包裹着她,似要将她深深的印刻在心底。 他抬手,轻轻扶上她的双肩,声音低沉暗哑:“情况有变,后天,我就要出发了!” 什么!姚存慧身心大震,猛的抬头直直的望进他的眼底,傻了一般问:“出发?去哪里?” “情况有变,出征的日子提前了。”扶在她肩头的手一 紧,她的反应更令他心痛不已。这一刻他甚至想要反悔,只要能够守在她身边,他什么都不想去管了。 看不到她的人、听不到她的声音、得不到她的消息她的喜怒哀乐一切一切,沈佺突然感到浓浓的恐慌和颤栗,那样的日子,他要怎么过? 姚存慧煞白的脸色微微回缓,眸中也渐渐回了几许清明,她淡淡一笑:“呵呵,没想到——这么快啊!”心里好空好空,好像有什么最重要、最坚实的东西被猛的抽走,除了空,还有一种没着没落的恐慌。 他是真的要走了! 他说的,最多三年。可是三年之间,谁也无法预料会发生什么,三年之后,谁也不知会变成什么样! 三年,可以改变的东西太多太多。 姚存慧的心骤然一痛,泪水弥漫了眼眶,透过凄迷的水光,他的身形变得有些支离破碎。 她用力眨了眨眼,努力化去眸中的泪水,挑了挑眉,扬眉笑道:“一路顺风,好好保重,我,等着你凯旋归来,迎娶我做你的新娘!” “一定会的!”沈佺猛的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拥抱着,他的头抵在她的肩膀,埋进她的颈窝,微热细腻的肌肤和淡淡馨香令他又心碎又觉温暖,他在她耳畔一字字坚决道:“慧儿,我一定会回来,一定会娶你!慧儿,答应我,一定要等着我,等我回来!” 第68章 谢府来人(一) “嗯!”姚存慧用力的点头,鼻子一酸,泪水终于控制不住的落下,她死死的咬着唇,轻轻颤抖着,努力抑制着浓浓的窸窣鼻音。 湿热的泪水打落他胸膛的衣襟,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手臂微微一松低头想要看她的脸。她固执的埋头其中不肯抬起,倔强的更紧环住了他的腰。 沈佺无声轻叹,抚慰的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背后,将她拥得更紧。 时光仿佛停止了流逝,昏黄的灯火轻轻摇曳,房中静静的鸦雀无声,两人相拥的身影,在灯光下拉得老长老长,随着烛光,偶尔轻轻晃动。 “时候不早了,你快点回去吧。西域那边气候不好,你一定要保重身体,不管什么时候,不管面对什么,都要想一想我,想一想还有我这么一个人在等着你、牵挂着你!”半响,姚存慧轻轻松开了他,抬头含笑凝着他,雪白的小脸上,笑容温婉而恬静,却又透着深深的眷恋。 “我会的,你也一样,好好保重!”凝着面前这张俏丽的面容,沈佺心中晦涩难当,晦涩中又充斥着难以言喻的甜蜜。甜中带苦,苦中有甜。他第一次知道,人的感觉可以如此的矛盾却又如此的和谐。 姚存慧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有再说,只是一个劲的含笑凝着他。她不敢再说,她怕一开口便是哭声。她不能成为他的心理负担,她要他放心的离去,再安然的归来。 沈佺送开了他,从身上掏出一个红绳串着的物件,是一片两指多宽的铜片,上边有雕琢的花纹和字迹,许是年月久远的缘故,铜片因氧化变得有些发黑。 “这是我小的时候奶娘为我求来的平安符,可驱邪避祸保平安,是我最珍贵的东西。慧儿,我不在的日子里,就让他陪着你吧!”沈佺握了握那小小的铜片,眸光变得温柔而怀念,向着姚存慧一笑,将那平安符小心的替她挂在脖子上。 姚存慧顺从的接受了,摸了摸这带着他的体温的平安符,轻轻笑道:“真好,就跟你在我身边一样!” “呵呵!”沈佺也笑了,笑得眉眼弯弯,低沉的心情突然松快了许多,低头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吻,恋恋不舍道:“慧儿,我该回去了!保重!” “一路顺风!”姚存慧的心在这一瞬沉入了谷底,眨了眨眼睛,努力扬唇微笑。 沈佺点点头,深深的凝了她最后一眼,目光胶着在她身上,倒退了几步,猛的转身,姚存慧目光一闪,眼前已是空无一人。 “沈 ……”她嘴唇微动蓦然惊慌,踉跄的上前几步,呆了呆,定定的瞧着他消失的地方,身子晃了晃,泪水终于控制不住的簌簌而下。 他走了,这回是真的走了! 三年,三年之后,真的可以物是人是吗?她不知道,也不敢想! “小姐,小姐!这是怎么了!”容妈一进来,就看到她伏在桌子上无声哭得一塌糊涂,满脸是泪,不由大惊。 “容妈!”姚存慧转身搂住她的腰,将头埋在她的怀中,哽咽道:“他走了,他走了!容妈!” “走了?”容妈轻轻拍抚着她,怔了怔,惊道:“是要出征了吗?小姐别哭了,别哭了啊!沈公子一定会平安回来的,一定会的!” “嗯,嗯!”姚存慧点着头,眼泪却流得更多了,纤细的肩头轻轻颤抖,压低的呜咽声凄凄清清。 “小姐……”容妈不知道该劝她什么,默默的拍着她的背无声安慰。 她其实并不赞同小姐同沈公子私下来往,可是沈公子救过小姐啊,如果没有沈公子,小姐的腿就要瘸了!后来,他又帮过小姐许多次,与小姐相处时言行举止也是规规矩矩,对小姐十分尊重。她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喜欢小姐,小姐对他也是同样的心思,于是慢慢的她也接受了他。可是没想到,他是要到西域去打仗的!战场上刀枪无眼,谁也不知明天会怎样,若是万一—— 容妈心头一凉,不敢再想下去!但愿,小姐不会这么命苦! 打着带姚诗赞出去骑马散心、活动筋骨的旗号,姚存慧陪同一起出了城。 站在高高的山顶上,远远的官道上,人龙蜿蜒绵长,旌旗迎风招扬,深深的刺痛了她的双眼。 她睁大着眼睛,就这么一眨不眨的眺望着,任由泪水流过脸庞。她知道,这里头有他的身影,她的心系所在。 一定要回来,一定! 回城途中马车里,姚诗赞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不时打量姐姐,欲言又止的神情十分矛盾,清澈的眸底隐有担忧和关心。 “赞儿,你怎了了?”姚存慧偶然挑眉瞥见姚诗赞的神情,不觉诧异笑问。 “二姐,”姚诗赞挪了挪身子靠近她一点,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子说道:“二姐是不是心情不好?是不是赞儿做错什么了?二姐,你不要难过好不好?” 脑子里“嗡”的一下,姚存慧泪水几要夺眶而出,飞快的眨眼努力忍住,缓了缓情绪,陪 笑道:“二姐没有心情不好,赞儿很乖,也没有做错什么!” “真的吗?”姚诗赞显然不信。 “当然是真的了!”姚存慧笑笑,怜爱的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笑道:“二姐怎么会骗赞儿呢?” “嗯!没有就好!”姚诗赞眼睛闪亮闪亮的,扬起灿烂的笑容:“我要二姐快快乐乐的,等我长大了保护二姐,谁也不能欺负二姐!” “好好好,二姐可等着赞儿长大呢!”姚存慧咯咯一笑,心中温暖。她还有赞儿,还有大姐,还有容妈,她要振作啊,要努力的保全自己,保全所有爱自己的亲人,努力的等他回来! 前世,他平安回来了,今生,定也一样!不同的是,今生,有她在等他! 回到姚府,姚存慧先将姚诗赞送回了鸣凤轩,交代了梨香、芹香一番,方回了落梅院。 “二小姐回来了!”容妈迎了上来笑道:“二小姐累坏了吧?我这就叫人到厨房催水去,您啊好好的泡个热水澡!夫人那边遣人来说了,今晚一起到正院那边吃饭呢,说是老爷的意思!” “爹的意思?”姚存慧脚步顿了顿,问道:“可是有什么事?”印象中,除了年节、每月初一十五,几乎没有平日里一家人一起吃饭的,有时初一十五都是各吃各的呢! 容妈摇摇头:“应该是有什么事,不过具体不知。听四姨娘说,”容妈压低了声音:“四姨娘说看夫人和乔妈妈的样子,好像很是高兴,不知是不是和这个有关。” 马氏很高兴?那对她来说定然不是什么好事了!姚存慧笑了笑,说道:“先别管了,横竖晚上过去了便知道了!” 就怕马氏背地里下什么黑手,既然叫过去吃饭宣布,况且父亲也在,料想还有法可应付。 “二小姐说的是!”容妈亦笑,吩咐人安排姚存慧沐浴不提。 估摸着差不多开饭时分,姚存慧先去鸣凤轩接了姚诗赞,姐弟二人一起往正院走去,红蓼、梨香等随行在后。 不多会儿,姐妹姐妹四个并马群芳都到了,众人陪着马氏坐在一起说些不咸不淡的话,四姨娘垂手侍立在马氏身后,身姿挺直,面容平静柔顺,不时替马氏捧茶拿递东西,十分服帖规矩。 姚存美的话却不太多,眼角也不朝姚存慧斜一下。先前两人的梁子结的大了! 没一会儿姚老爷也回来了,褚色玉璧暗纹宁绸长袍贴身而裁,加上最近顺风顺水,家庭事业 两相宜,显得整个人格外精神,满面红光,一坐下便笑着叫过姚诗赞去抱着,亲亲热热的同姚存慧姐妹们说了好些话。 马氏便命摆饭,众人来到饭厅,一一坐下。 四姨娘是没有座位的,站在姚老爷和马氏身边布菜服侍,姚老爷不经意偏头抬眼瞧了瞧她,见她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目光,想了想,终于又转了回来什么都没有说。马氏的脸色立刻沉了两分,顺势瞥到浑然不觉发生了何事的四姨娘,神色这才又缓了回来,暗叫痛快! 食不言寝不语,姚家的规矩也是如此。饭桌上除了姚老爷偶尔替姚诗赞加菜,询问他一句两句,余者皆无言语,只是默默吃着。 “爹爹和母亲叫我们姐妹过来吃饭,可是有什么缘故?”饭毕,在花厅中坐下喝茶,姚存嘉微笑着问道。 姚老爷和马氏相视一眼,呵呵一笑,目光一扫,凝着姚存嘉含笑道:“自然是有缘故,跟嘉儿你有关!你未来的婆婆谢夫人过些日子要来咱们府上商量你和谢府大公子的亲事事宜!可见谢夫人多么重视这门亲事,嘉儿,你真是好福气!” “……伯母——要进京来咱们家?”姚存嘉脸上一热,顿时愣住了。两家一个在京城一个在江宁,相隔千里之遥,这婚事办起来的确麻烦需要沟通。不过,按道理谢家来个老成的管家、两个经验老道的嬷嬷就可以了,谢夫人亲自前来,实在没有必要,且透着纳罕。 姚存嘉和姚存慧悄悄相视一眼,在各自眼中看到意外。 姚存慧更是手心紧了紧,身子微微的颤了颤。她猛然记起,前世谢家也来了人,不过不是谢夫人,而是谢府的管家和嬷嬷。 马氏,一定跟她有关系! 第69章 谢府来人(二) 也不知那管家和嬷嬷在姚府发生了什么事,一切的变化便由他们离去之后而起。 “是啊!这是多大的体面,嘉儿啊,你可要好好把握住机会哄得谢夫人欢心,只要她喜欢你,将来你在谢府的日子才能好过!”姚老爷笑眯眯的,满面慈爱。 “爹!”姚存嘉面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去,心里却是暗暗叫苦。跟准婆婆相处,既不能让她觉得轻狂,又不能怠慢,既要保持女儿家的矜持娇羞,又要拿出未来儿媳的态度分寸,这还真是考验人! 如果这个准婆婆是个相熟的倒也罢了,偏偏还是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 姚存慧望着姐姐的目光中闪过忧虑和同情,比最熟悉的陌生人还要难搞定吧? “你爹说得对!”马氏按压住心底的冷笑,亲切道:“嘉儿啊,只要未来婆婆喜欢你,将来在谢家你的地位那就是安如磐石、稳稳当当,任谁都动摇不了!谢夫人亲自前来,这是你的好机会,你可一定要把握住呀!” “对,对,正是这话!你母亲说的不错!”姚老爷十分高兴的附和,深以为然。 “女儿……女儿明白!”姚存嘉心乱如麻,勉强点头一笑。 如果有亲生母亲从中穿针引线,怕是还好些,马氏,姚存嘉暗暗瞟了她一眼,她不煽风点火、从中生事就好了,如何还敢指望她帮着自己?若是谢夫人来访期间当真发生了什么事,将来自己的日子岂不是—— 姚存嘉心中一惊,脸色微微的变了变。 “爹,既然如此,不如就安排谢夫人她们住在清风苑吧,女儿记得清风苑背后是一片竹林,甚是清雅,而且离摇芳院很近,方便姐姐就近照顾。”姚存慧含笑说道。 既然谢夫人一行已是非来不可,倒不如将一切掌控在己方手中,若是由着马氏安排布置,天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来! 姚存慧暗暗睨了马氏一眼,果然见她眸底闪过不快。 “对,清风苑就不错!房舍也整洁明亮,院子也宽敞,重新打扫布置一下就可以了!”姚老爷十分赞同连连点头。 马氏嘴角微微抽了抽,淡淡笑道:“既如此回头我便叫人收拾了,还有半个月左右谢夫人一行才到,时间尽来得及!” 马氏本来是想安排谢夫人等住进芙蕖馆的。这芙蕖馆临水而建,门前便是一片荷花,如果是六七月份,荷香盈盈,碧叶如涛,自是赏心悦目,美景如画,可是如今是深秋啊 ,面对一池的残荷断梗,恐怕没有谁的心情能好得起来。谢夫人心中不痛快,那就对了! 没想到,姚存慧却抢在里头先说了,理由既现成又冠冕堂皇,她连反驳的借口都没有。 姚存慧要的却不仅如此,马氏话音刚落,她便又笑道:“爹爹、母亲,女儿觉得不如让大姐来负责收拾布置清风苑吧,这是大姐的孝心,谢夫人知道了必定高兴的!而且也展示了大姐管家的才能呀,将来谢夫人定能更加看重她!” “住口!”马氏忍无可忍,瞪着她训斥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满口里说的是什么!这些是你能插嘴决定的吗!” “女儿,女儿也是关心大姐……”姚存慧一怔,委屈的瞟了一眼马氏和姚老爷,不安的摆弄着衣带缓缓低下头去。 “夫人别怪慧儿,”鉴于二女儿做事越来越得他的心,姚老爷见她委屈心中略微不快,更重要的是她的提议甚合他的心意,便道:“我看慧儿说的很有道理,这样就好!嘉儿啊,这事就由你来负责吧!” “嘉儿从未管过家,哪里知晓其中的门道厉害,这收拾院子也不是那么人简单的,万一一个不妥惹得谢夫人不快,岂不是平白生了嫌隙?”马氏瞟了姚存嘉一眼,面有忧色。 姚存慧眼睛一亮,不怕死的又抬起头脱口说道:“这有何难?请外祖母那边暂时借个老成的嬷嬷指点一二不就好了?” “这是什么话!”马氏立刻顶了回去:“这是咱们姚府的事,虽说是亲戚,可也不好麻烦云家的人,若是叫人知道了,还当咱们姚家连个布置屋子的人都寻不出来的,岂不是惹人笑话!” “怎么会,”姚存慧笑道:“远来是客,谢夫人更是贵客中的贵客,咱们家又没人了解她的喜好,向外祖母那边打听打听这也是尊重贵客的意思,哪里有那样糊涂人会笑话呢!只会说咱们家行事细致,热情好客!” “糊涂人?你莫不是说我糊涂?”马氏哪里想到姚存慧敢一而再再而三当着姚老爷同她顶嘴,气得脸色有些发黄。 这句话说得重了,不是姚存慧能受得起的。 “女儿不敢!”姚存慧连忙站了起来,低头垂首不语。 “好了好了!慧儿先坐下。”姚老爷不是傻子,见她们母女两个唇枪舌战微微的觉得有些不对,略一沉思,觉得还是姚存慧说的有道理,这门亲事本就是云老太君做主定下的,云家与谢家也算旧识,云老太君生日,谢府也是派了一位爷 和大管家送了大礼过来的,让云老太君派人来帮衬,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 “嘉儿,你觉得呢?”姚老爷转而望向姚存嘉。 他的意思,姚存慧说的有理,更倾向于姚存慧的主意;可是当着儿女下人,又觉不便反驳夫人的意思折了她当家主母的脸面;且也担心自己先答应了下来万一姚存嘉做不好;倒不如问姚存嘉、让她来拿主意,各方的面子都全了。 姚存嘉笑了笑,瞧了父亲一眼,又瞧瞧母亲,含笑道:“母亲为女儿和姚家的考虑女儿甚是感激,只是慧儿说的也不错,女儿,觉得自己能够做好此事!其实便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母亲便是了,外祖母那里也不是外人。” “好,好!不愧是我姚年义的女儿,有志气、有主意!”姚老爷格外高兴,呵呵的笑着,向马氏笑道:“既然嘉儿能够做好,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吧!云家那边,还得你派人同岳母说一声。” “既然老爷和咱们大小姐都这么说,我也没有什么意见!”马氏点点头,对姚老爷那句“岳母”弄得甚是不快,倒好像,她倒成了个外人了!心里暗暗“呸”了一声:什么岳母!那女人早死了,哪里来的岳母,你如今的岳母,是我马家的人! “女儿毕竟是头一遭办这事,母亲慈悲,还想跟母亲要个身边人帮衬帮衬呢!”姚存嘉含笑恭敬道。 马氏挑了挑眉,姚存嘉既然信心满满的揽了这档子事去,她既然做不了主便想索性撒手不管,由着她去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不想这丫头也精乖了,还懂得要她的人,将来有什么不周到、不妥当的,她也摘不干净。 偏偏姚老爷还在一边点头称是,笑着向她道:“嘉儿说的有理,你看谁合适给她派个人吧!”一副嘉儿还是很尊重你的的意思,让马氏心里格外膈应起来。 马氏笑笑,瞟了一眼乔妈妈:“乔妈妈,明日起你帮衬着大小姐!一切听从大小姐的吩咐!” “是,夫人!”乔妈妈躬身领命。 “谢谢母亲。”姚存嘉笑了笑,又道:“江南富庶,谢家更是富贵讲究人家,这一应器物摆设——” “叫你母亲打开库房,需要什么你尽管从中拿便是了!这是大事,也是要紧事,务必不能疏忽了叫人找出错处来,失了咱们家的脸面。”姚老爷心领神会,一锤定音。 “女儿明白了,女儿不会教爹爹、母亲失望。”姚存嘉一笑,不再言语。 接着,又讨论了许 多此事的关联首尾,说话的多是姚老爷,马氏偶尔也表示几句慈母心肠,姚存嘉不时温柔称是,姚存慧乖乖陪坐不语,姚存美一脸不屑亦是不语,马群芳一言不发却听得很认真专注,眼底暗暗羡慕。 姚存慧终于放下心来,最起码,在住宿上不会出什么岔子了。若由着马氏来,暗地里摆上两道,这种事情又不好说出来。那谢夫人嘴里不说心中难免不快,存了嫌隙,对姚存嘉难免没有看法,将来姚存嘉嫁过去,她虽不至于为了这么一点旧事故意找她的茬,至少在她的心里对她存了不良的印象。 眼见说的差不多,姚存嘉姐妹姐弟等便起身告辞,姚老爷挥挥手让她们离去,又同马氏细商了好一会,才带着四姨娘走了。 马氏如往常一样恭送至门口,手中的帕子捏得几乎没了正形,咬咬牙,恨恨瞪了一眼摇芳院的方向,心底冷笑:姚存嘉啊姚存嘉,这事才刚刚开始呢!想以此讨好谢家夫人,做梦! “每日在夫人跟前立规矩,让你受苦了。”榴花山房中,姚老爷却是心疼的跟四姨娘说道,大手怜惜的抚摸着她的脸。 “老爷说哪里话,”四姨娘闻言微微的有些不好意思,嘴角轻轻一翘,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温婉柔顺的将头依偎在姚老爷的肩膀上,淡淡道:“从前婢妾也是这么侍奉夫人的,并没有什么受苦。这是婢妾的本分。” “你呀!”姚老爷失笑,摇头轻叹道:“倒叫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第70章 谢府来人(三) 姚老爷对四姨娘不禁真心有几分怜惜起来,这段时间以来,她都是这副善解人意、任劳任怨、温柔和顺的模样,他也曾以为她做戏,每每言辞试探之中,暗暗打量她的神情,可他没有看出半丝的异常,她所做一切,皆为真心。 他对她正是上心的时候,郎情妾意、鱼水欢浓,他对她本就不自禁的有了几分疼惜怜爱,再加上这段时间她的所作所为,如果姚老爷再有怀疑,那四姨娘做人也太失败了点。 “这立规矩也不必整日整日的,适量而止就好,像你这样,身子骨怎么受得了?我还等着你给我生儿子呢!”姚老爷一笑,顺手在她雪白的腮上拧了一把。 四姨娘面上一热,娇羞的躲避:“老爷!” 姚老爷愉悦的大笑起来,轻轻拍拂着她的背后笑道:“好了好了,这事我会同夫人提的!你放心便是!” 跟马氏处处不顺、事事烦心比起来,姚老爷只觉得今年自己的运气实在是好,儿子的旧疾痊愈了,前岳母家交往的关系更近更亲了,大女儿的亲事马上就要成了,二女儿原来竟这么聪慧能干,朝廷要打仗粮食生意越来越好,还有得到了眼前这朵品貌脾性皆是上乘的解语花,若是再添一个儿子,那真是人生再无所求,这一辈子就圆满了! “老爷,如今大小姐的亲事最要紧,这个当口还是算了吧。”四姨娘盈盈水眸凝着姚老爷,朱唇轻启含笑道:“老爷一再这么说,若是婢妾再拒绝便是婢妾不识好歹了!可是这当口,大小姐的亲事最要紧,婢妾不想因为婢妾的事情影响了夫人的心情,不如一切等大小姐出嫁之后再说吧,好不好,老爷?” 姚老爷一怔,对着这样一双温柔的妙目,善解人意的小脸,姚老爷心底百般滋味呈杂,他没有想到她竟是这般为他着想,为府中着想,果然是识大体啊! “好,霞儿说的有理,那就依了你吧!”姚老爷轻轻一叹,不免感叹自己何德何能,半老的人了竟然得了这么一个可人意儿的红颜,自己怎么不早发现她的好呢? “玉澜堂的首饰这两日又有新货了,明日给你再置两套好不好?你喜欢什么样子的,珍珠?宝石?翡翠?还是赤金点翠?还有胭脂水粉、衣裳料子、吃的用的,你喜欢什么跟我说,我叫人给你买。”姚老爷一下子恨不得将所有的好东西都给四姨娘以表达心中的疼爱,又笑道:“可惜现在不便带你上街,等你怀了孩子,一切便名正言顺了!” 四姨娘微微一笑,轻叹道:“老爷对婢妾 这么好,婢妾已经知足了,首饰衣裳脂粉什么的都有呢,有定例的,也有老爷和夫人送的,根本用不完,老爷这会儿就不必费心了!婢妾是什么名牌上的人,哪儿配戴那些个珍珠宝石赤金点翠的首饰啊?别说夫人见了要心中不快,传了出去,岂不是有人要说老爷宠妾灭妻?对老爷名声也不好!” 姚老爷身子微僵,目光有些闪烁,盯着四姨娘的眸子一眨不眨,半响问道:“霞儿,你真心是这么想吗?你跟了爷就没想过享受富贵?” 四姨娘心中一惊,背后惊出了一身冷汗,冷静的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点儿太过了!毕竟,自己是以丫鬟上位,不图富贵生活图什么?难不成说是真爱? 自己可是在马氏身边天长日久的,跟姚老爷也不知见过多少面,如果是仰慕老爷,为何要在亲事初定的时候引诱了他?虽然和温妈妈家的亲事并未真正公开,但是姚老爷是个多疑之人,纳了自己之后他必定会派人去查自己往日的事迹,那么这事他肯定也知道了,他一直没有在自己面前提及半个字,也不知打的是什么主意,是根本不在乎,还是不动声色? 四姨娘心里一时有些胆颤,二小姐不止一次跟她说千万不要小看了老爷,她虽然听进去了,但是并没有真正的放在心上。毕竟,她谨记着妾室的本分,跳出争宠的圈子来行事,他对自己是一日比一日更疼更宠,就连马氏对自己都放松了警惕。 床榻之间缠绵之时,他也不过是个普通的男人,她渐渐的也就放松了警惕,忘了他先是姚家的老爷,然后才是她的男人! 四姨娘一怔,眸子中渐渐盈上了水雾,容颜也有些凄楚哀愁,慢慢的垂下了眼睑。姚老爷竟然没有安慰她,仍旧是那么眼睛一眨不眨静静的盯着她。 “婢妾先前只是一个伺候人的丫鬟,说不想富贵、不渴望被人伺候的好日子,老爷您信吗?连婢妾自己都不信的!可是,婢妾,婢妾心里怕啊!婢妾唯一的依靠便是老爷,老爷对婢妾太好了,婢妾只怕自己无福消受!婢妾只想守着自己应得的那一份,这就够了!只愿老天垂怜,能让婢妾平平安安的过日子,平平安安的活到老,其他的,婢妾什么都不想,也不是婢妾能想的!毕竟,比起从前奴婢的生活,婢妾如今的生活已是一个天一个地了不是吗?婢妾还能再祈盼什么呢?婢妾还没有那么糊涂!说一句僭越的话,纵使婢妾耍尽千般心思、万般手段斗垮了夫人,那又如何?姚家这么大的家业不可能没有主母,到时候老爷必定是要续弦娶新夫人的!婢妾是奴婢出身, 难不成还能够将夫人取而代之吗?纵使老爷心疼婢妾要将婢妾扶正,姚家也丢不起这个脸面!婢妾心里至始至终很清楚这一点!再说了,如今的夫人纵然不喜婢妾,可终究与婢妾有主仆之情,只要婢妾谨守本分,她不会对婢妾怎样,若是来了新夫人,恐怕第一个就要拿婢妾开刀吧!婢妾又岂会那么傻!” 四姨娘忍着泪水,柔肠百转的低低说着这番话,那种凄苦、无奈、认命、冷静的情绪半隐半露,粉颈低垂,面上隐隐可见溶溶水光。 “霞儿真是玲珑心肠,”姚老爷轻叹,似笑非笑的说道:“还是夫人会调教人啊,霞儿这番话果然有道理,有这份心思做妾室还真是有些委屈了!” 四姨娘心中大惊,身子不受控制的震了震,索性抬起满是泪水的脸庞直面着姚老爷哽咽道:“老爷这是何意?呵呵,是了,您是高高在上的老爷,哪里能够理解一个奴婢的心思?我们为奴为婢的,若不认清现实,心比天高,那就是死路一条!婢妾还不想死,还想珍惜这一条贱命!不瞒老爷说,夫人先前想将婢妾许配给温妈妈的小儿子六子。婢妾当时一听就懵住了,不知怎么的,心里像被剜了一块那么难受,只知道自己宁死也不能够嫁给他的!原本婢妾还不知道为什么,可是,可是那日撞到老爷身上,婢妾突然就明白了,原来婢妾心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仰慕了老爷,婢妾……” 四姨娘声咽气堵,忍不住呜呜咽咽的低泣起来,猛然起身向梳妆台走去,翻着抽屉里的剪子含泪向姚老爷道:“今儿婢妾什么都跟老爷说了,老爷信也罢不信也罢婢妾统统都不在乎!大不了剃了头发做姑子去,也省得这一颗心整日煎熬,婢妾出身低微,如今更是个勾引主子、不要脸的贱货,还有谁会高看婢妾一眼?老爷就当是婢妾自作自受吧,好人家的女子多的是,只要老爷开口还愁纳不到合心意的?婢妾算的了什么!左右不过是个傻子!” 四姨娘越说越伤心,竟真的勾起了几分凄凉无助的心肠,一手将发髻打散,举起剪子就剪。 “霞儿!霞儿你干什么!”姚老爷吃了一惊,忙上前强行从她手中夺下剪子,气急道:“有什么好好说就是,这是做什么!” 四姨娘的话他不能不动容,还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在他面前如此开诚布公的将心剖在他面前!她的无奈、她的苦、她的痛、她的心令他心底突然有一种震撼的感觉,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似甜似苦似怜似爱,他一时有些迷糊,不知道竟是个什么! “老爷何必拦着!老爷 既然始终不放心婢妾,就不要再给婢妾希望了,让婢妾离开反倒干净!”四姨娘捂着脸无力哽咽,羸弱的双肩轻轻颤抖。 “好了好了,别哭了,”姚老爷长叹一声,将四姨娘紧紧拥在怀中,竟然掏出手帕一点一点温柔的替她拭泪,笑道:“看不出来你倒是个性子烈的!” “老爷是在笑话婢妾吗!”四姨娘微怒,用力挣开姚老爷的怀抱,拨开他的手,嗔怒瞪着他。 姚老爷一愣,不由失笑,仍旧抬手过去将她抱在怀中,轻轻拍拂着她的肩膀:“不笑不笑!唉,是爷不好,爷不该那么说!可你一下子说了这么多,怎么着也够了吧?” “婢妾也是个人,老爷如此对婢妾,还不许婢妾分辨?”四姨娘不管不顾起来,性子果然是个倔的,毫不犹豫掰开姚老爷的手挣脱他的怀抱。 第71章 谢府来人(四) 不知为何,姚老爷对她的无礼不以为意,心中反而觉得愉悦轻松了几分。当下也不恼,仍是凑上前将她拥着,在她脸上吻了吻,连连温言道:“是爷的错,都是爷的错还不行吗?往后爷再也不会怀疑你了好不好?霞儿啊霞儿,这样就很好,有什么话明明白白的同爷说出来,爷岂是不讲道理、不明事理的人?你既做了爷的女人将那些忧虑担心都收起来,还是那句话,只要你谨守本分,爷一切都会替你打点好,哪怕将来爷不在了,也不会——” “爷!”四姨娘原本一直冷着脸面无表情,听到这句话终于动容,纤细的手指飞快的按在了姚老爷的唇上不许他说,嗔着他道:“不许说这个,婢妾,婢妾不爱听!” 姚老爷一怔,心里竟莫名一喜,有一股暖暖的暖流缓缓流淌而过,呵呵笑道:“好好好,霞儿不爱听爷不说了便是!”说着又轻叹道:“好霞儿,爷可再也舍不得你受委屈了!往后休要再说什么奴婢不奴婢了,外头再好人家的姑娘,也没有一个比得上霞儿的!” “老爷……”四姨娘抬了抬眼睑蓦地又飞快垂下,终于没有再抗拒,柔顺的伏在姚老爷的怀中,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眸中微黯,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今天这一关终于过去了,她也没想到会是这样。无论如何,老爷不会再疑心她了,至少,短时间内不会。 “时间不早了,安置吧!明日你就不要去夫人那边了,我会同夫人说你身子不适,好好休息一日。”姚老爷说着,见她微微有些迷茫的望着自己欲要反驳,便笑道:“你自己照照镜子,眼睛红肿得像个桃儿,明日见了夫人,你怎么说?” 四姨娘脸上一红,有些不自在的垂下了头不再说话。 马氏不得不派了人去云家,同云老太君说了谢家要来人欲借人帮忙布置院子之事,云老太君对姚存嘉的婚事也极上心,二话不说就将身边最得用的兰嬷嬷给派了过去,跟着兰嬷嬷一起去的,还有两个办事稳重、性子聪慧的二等丫头。 有兰嬷嬷坐镇,姚存嘉和姚存慧办起事来得心应手,乔妈妈心中不忿,一开始也暗暗的做了些小动作,可是哪里是兰嬷嬷的对手?两三回过后便不敢了,老老实实的听从分派。马氏心中暗恨,却是当机立断,放弃了机会,只管由着姚存嘉姐妹和兰嬷嬷折腾。 这一日,马氏和姚老爷将姚存嘉姐妹叫到了正院问话。 “刚刚接到消息,后儿谢夫人就要到了,清风苑那边准备得如何了?”马 氏问着轻叹一声:“说起来也怨我,哪里想得到谢夫人会提前出发、赶路又这么急呢?” 姚老爷面上也有些担忧,蹙眉道:“明日将里里外外都检查一遍,看有什么不妥当的赶紧改了过来,一定要给谢夫人留个好印象!” 姚存嘉姐妹悄悄递了一个眼神,各自心知肚明。 姚存嘉更是暗暗捏了把汗。原本姚存慧跟她说马氏极有可能在时间上做手脚所以一切的准备都要往前赶、要快,她还不太敢信,毕竟这事要是父亲知道了,哪里会轻饶了她?没想到,还真是如此! 幸好姚存慧坚持,自己对妹妹素来疼爱,不想在这事上同她争执便也同意了,否则今日就难说话了! 谢夫人到的时间,比之原来提前了整整六天。 “爹爹放心,今日所有的布置陈设都安排好了,院子里的摆放的盆景花卉也都按着谢夫人的喜好摆放妥当,明日检查检查,再着人好好清扫一遍即可。”姚存嘉起身笑回。 姚老爷神情放松了下来,点头含笑道:“这就好,这就好!咱们嘉儿果然有几分能耐,没想到事情办得这么快!” “可不是,嘉儿是真用心了!”马氏也笑着道。 “大主张都是禀了母亲拿主意,亏了兰嬷嬷和乔妈妈帮衬着,还有慧儿,女儿自己,出力有限!”姚存嘉笑了笑。 “嘉儿也太谦虚了!”姚老爷越发高兴起来,呵呵笑道:“这也说明了你知人善用,有德有才,若非如此,兰嬷嬷和乔妈妈岂肯尽心帮你?既然如此,明日便让兰嬷嬷回去复命吧,也好教老太君放心。记得要厚厚的赏,多说几句好听的,客客气气的将人送回去!” 云家虽是至亲终究外人,让谢夫人来府看到云府的人在,总归不是一件有面子的事。 “是,爹爹!”姚存嘉自是明白父亲的心意,连忙答应了下来,又笑道:“不如,今儿请爹爹和母亲也去清风苑走一趟,顺便帮女儿看看可还有哪里不妥?” 姚老爷想了想,点头道:“如此也好,那这会儿就去吧!”顿了顿又道:“明天我要出京去一趟天津,可能得后天下午才回来。谢夫人来了,夫人你好好的招呼,晚上的晚宴我定能回来参加,别忘了将二房的人都叫上。嗯,嘉儿,你亲自去请你二婶吧!” 姚老爷是男主人,谢夫人的丈夫又不曾一同前来,双方又并不是太相熟的人,他留下来接待谢夫人总觉得有点别扭,想了想索性不如避开去; 还有二房的毛氏,素来同马氏不对头,万一这次又使坏也是头疼,所以他特意交代让姚存嘉亲自去请,只盼她看在侄女的面子上安分一回。 马氏和姚存嘉一一答应了,于是一行人往清风苑行去。 姚老爷见过之后十分满意,连连夸赞姚存嘉,又向兰嬷嬷笑着说了几句客气话,兰嬷嬷不卑不吭的礼貌回应,姚老爷更是暗赞:云府出来的老仆,行事气度果然不同一般! 很快又过去一天,据马氏说,谢夫人一行应该是上午到,具体时间还不好说,让姚存嘉、姚存慧、姚存美、姚诗赞都好好准备着。 时间范围太大,说了等于没说。姚存慧姐妹哪儿敢掉以轻心?一大早给马氏请过安回了院子便忙着穿戴收拾起来,一起在摇芳院等候。 宁肯穿戴好了静静等候着也好过人到了家门口急得手忙脚乱。 果然,姐妹俩刚刚穿戴好不久,便有容妈派去暗暗打听消息的小丫头飞奔回来,气喘吁吁的说谢夫人一行还有一条街进了胡同了,很快就到府门外。 可是,马氏那边还是没有派人来请。 姚存嘉、姚存慧、容妈不禁暗暗着急。 马氏那边不派人来请,姚存慧倒没什么,随便一个理由都能打发了去,可是姚存嘉急巴巴的就凑上去,府中下人们定要笑话,背地里不知还要编排出什么来,三言两语传了出去,或者就这几日传到谢夫人耳中,难免要落下个不够端庄、举止轻浮、性子阿谀谄媚的名声。 “容妈,咱们只能等吗?”姚存慧暗暗着急。父亲还真是够信任马氏的,居然将这事就交给她了!马氏只要迟一刻派人来报,去得迟了,谢夫人心里也会留下成见,至少,一个“不懂礼数”是跑不掉了。 “不然还能怎样!”容妈轻叹,同样的愁容满面。 姚存嘉的脸上,已经现出了微微的苦笑。没有亲生母亲在,就连一门板上钉钉的亲事都能凭空生出这许多波澜来! “我先去看看!”姚存慧一跺脚,不等容妈呼唤,提起裙子朝正院那边飞奔而去。 马氏什么事情做不来?她不能让姐姐被人说三道四,可是她是局外人啊,就算被说句闲话又怎样?反正沈佺也不会因为别人几句闲话就不要她。 “母亲!”马氏正在乔妈妈、彩霞等婆子丫鬟的簇拥下正要出院门,乍然看到气喘吁吁的姚存慧不由一怔。 “你这是——”马氏挑了挑眉, 一时有些愣住。 “呵呵!”姚存慧笑笑,水灵灵的大眼睛转了转,笑嘻嘻道:“谢夫人她们什么时候到啊?女儿真的好好奇啊,真想快点儿见到她们呢!” “正要叫人去通知你们呢!正好,你赶紧回去告诉嘉儿吧,一道去外头迎一迎!”马氏不得不发话,说着皱眉,目光在姚存慧身上打量,训斥道:“你看看你,一个千金小姐这么不庄重,跑成这样!叫人看见了岂不是笑话!回去让容妈和红蓼、红枝给你略微收拾收拾,别错了礼数了!” “知道了,知道了!”姚存慧一连声答应,转头就跑。 “你说这——”马氏偏头望了望身边的乔妈妈,目瞪口呆。 “二小姐不过是替大小姐高兴坏了,夫人,咱们且出去吧,一会儿少爷、小姐们就到了!”乔妈妈笑了笑。 四姨娘连忙上前扶住了马氏的胳膊,手心里暗暗捏了把汗。二小姐为大小姐可算是尽心尽力了,若非她奔过来撞上夫人恰好出门,只怕夫人到了府门外才会叫人去通知大小姐吧?但愿她刚才的暗示二小姐看懂了! 姚存慧飞奔回到摇芳院,忙道:“大姐,走罢,母亲让我通知大姐一起去府门外迎接谢夫人等!母亲已经先过去了!” “你——” “我没事,走罢!” 第72章 谢府来人(五) 姚存嘉点点头,感激的望了姚存慧一眼,姐妹两个并容妈牵着姚诗赞由丫鬟们陪着一同往府门外走去。 所幸姚存慧本是中医出身,对养生较为注重,平日里也坚持锻炼身体,不然这一来一回的奔跑一气早不知腿软成什么样了。而如今不过一会儿,她便缓回了神,平静了气息。 姐妹两个匆匆而去,半道上冷不防斜里冲出来一个丫头,手中托着个托盘,盘中放置着茶壶,眼看就要撞在姚存嘉身上。 众人不由惊呼起来。 姚存慧眼明手快一闪身挡在了姚存嘉面前,一壶的茶水尽数泼在她的身上,淋漓尽致。 清脆的瓷器落地声中,小丫头吓黄了脸,慌忙跪下哭着磕头求饶,容妈、红蓼等惊呼一声忙上前扶着姚存慧,又气又急骂那小丫头。 “慧儿,有没有伤着!”姚存嘉亦是心头一紧,急忙过来。 “大姐你没事吧?”姚存慧也忙检查姚存嘉的衣裳,见无恙方暗暗舒了口气。 “茶水是凉的,我没有事,大姐你先过去,我回去换身衣裳再说!快去吧大姐!”姚存慧急忙道:“再不去谢夫人可就到了!”姚存慧轻轻的又同姚存嘉说了两句什么,忙催他快去。 姚存嘉一咬牙,睨了那丫头一眼,神情复杂的瞧了瞧姚存慧,点头“嗯”了一声,由绿荷等伴着去了。绿荷等不敢怠慢,生怕再发生类似事情,一路上半点不敢松懈。 地上的小丫头仍哭得一片凄惨,说是正要拿夫人那里的茶壶茶杯去小厨房清洗,没想到冲撞了二小姐,求二小姐饶命! “好了别哭了,”姚存慧淡淡笑道:“不就是撞了一下吗,什么饶命不饶命的,哪里就这么严重起来?容妈,回头记得跟母亲说,就说是我不留神撞了这小丫头,这一套茶壶的钱由我来赔!还傻着做什么?还不快起来收拾干净。今儿府中要来极重要的贵客,你这么哭哭嚷嚷的,惊扰了贵客,你看老爷夫人饶不饶你?” 小丫头一愣,没想到姚存慧会这么轻易饶了她,还将责任扛在自己身上,又被她后一句话点醒,脸上一白,说了声“谢二小姐!”慌忙止了哭声爬了起来。 “以后小心点,冲撞了主子,是要受罚的!”姚存慧笑笑,带着姚诗赞、容妈、红蓼等折回落梅院。 这一身衣裳成了这个样子,自然不能去接谢夫人了。 姚存慧暗自叹气,在这府中,真是半刻也不能松懈,马氏的花 样令人防不胜防!如果不是自己飞跑去正院一趟,接收到四姨娘悄悄传递的信息,今日情急疏忽之下,还真就着了马氏的道。 当时那种情形,自己和姐姐满心里只想着赶紧赶去府外迎接谢夫人,哪里会分神提防别的呢? “二小姐您也太好性子了!那丫头,”容妈瞟了一旁的红枝一眼,转口道:“分明就是故意的!” “谁没有个疏忽的时候呢,我一个大小姐,何必跟个小丫头子计较!”姚存慧宽容一笑。 小丫头当然是故意的,不但是故意撞了上来,还是故意放声哭嚷着求饶,倒是一副巴不得将事情闹大的阵势。想要闹给谁看?答案不言而喻。她怎么能够如了那人的愿? 马氏会指使个小丫头行事,她就不会将计就计反利用一下吗?她不但息事宁人,还要大度将事情揽下,更要提点那小丫头,今日只要她这一撞上来,就是没规矩冲撞了主子,如果她没有放过她,如果闹到马氏、谢夫人无意撞见,最后挨责罚的只会是她,挨板子扣月钱定少不了!谁叫她没规矩冲撞了主子呢?在外人面前,这点面子马氏是要的,肯定要维护她这个“女儿”!而她这个“女儿”也讨不了好,至少在人前就有了个刁蛮泼辣的形象,妹妹是这样,那么同胞的姐姐会是怎样呢? 至于小丫头听了她的提点之后心里会怎么想,那就管不着了。 回到了落梅院,红枝忙叫小杏打水来给姚存慧清洗,红蓼、容妈忙着给她找干净衣裳换上,这一折腾下来,迎接谢夫人的时间早就过去了。 容妈不觉眉头轻蹙,轻轻的叹了口气。要说今日,也是她疏忽了,竟没想到马氏会这么做! 姚存慧将姚诗赞叫过来,姐弟两个悄悄说了一会儿话,姚存慧便笑道:“容妈、红枝,陪我和赞儿去正院吧,红蓼留下看守屋子。这会儿想必谢夫人已经到了正院了,咱们直接过去吧!” “这,二小姐,这会不会不太好啊?”红枝忍不住迟疑着说道。 “依你说不过去就好了?”姚存慧笑道:“虽然晚了一些,可总比不去要强!” “二小姐说的是。”容妈也是这么说。谢天谢地,总算大小姐那里没有出状况,有大小姐在,总能掩护一二的。 姚存慧一笑,牵着姚诗赞、主仆一同过去了。 那厢,马氏携着姚存嘉、姚存美、马群芳已经接到了谢夫人,正分宾主在正院正厅中坐着寒暄。 谢夫人四十出头的年纪,保养得极好,加上江南山水养人,看起来更显年轻。她肤色白皙,五官端正,神态雍容,一双凤眸温和似水,说话时含着浅浅的笑意,待人十分客气谦和,极具大家风范,穿着一袭浅紫色绣宝相花的妆花缎大袖衫,甚是讲究。 “谢夫人一路劳顿了!这一路可还顺利吧?”一时落座,丫鬟奉上茶来,马氏含笑相问。 “呵呵,多半时间走的是水路,倒是还好。”谢夫人客气笑答,目光在姚存嘉身上掠过,甚是满意。 “哎哟,也是你们南方人才这么说,要换了是我啊,走水路不知晕成什么样子呢!我看谢夫人精神、气色还好!”马氏听毕故意说道。 谢夫人一怔,随即笑道:“南船北马,的确如此。” “嗨,马就更不行了,我只能坐车!”马氏又笑道。 谢夫人这回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客气的笑了笑权当回答,端起茶碗轻轻啜了一口权当掩饰。她心里暗暗纳闷,这位亲家太太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个劲只在船啊车啊上头纠缠? 谢夫人哪儿知道,马氏出身低门小户,待人接物的风格本就如此,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平日里关系稍微好些、谈得来些的夫人太太们同她也是差不多水平,像谢夫人这般的真正世家闺秀,根本没几个看得起她的,平日里更是几乎没有来往。 马氏心里自卑,见着谢夫人的仪态举止,雍容大度的风范与气质,心里下意识的就紧张怯场,说起话来更是语无伦次、不经大脑了。 姚存嘉柔顺含笑端坐在侧,手中的丝帕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心里早急成一团。她是晚辈,接待的又是头一遭上门的未来婆婆,马氏这个做母亲的不主动为她搭桥铺路,她根本无法开口同谢夫人搭得上话。听马氏在那里说些不咸不淡不甚像样的话,姚存嘉只能暗暗叫苦。 “夫人,二小姐和大少爷来了!”秋月进来禀报。 “怎么这会儿才来?快让他们进来!”马氏挑了挑眉吩咐,又向谢夫人陪笑着道了歉意,心里却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谢夫人口内笑着道“无妨”,心里对马氏却又多了一层看法:在客人面前如此态度对待自己的女儿,还真有点儿—— 谢夫人心里暗暗嘀咕:先头云氏夫人去的早,这姐妹都是在马氏夫人膝下教导长大,不知这行事做派脾性上头,是否—— “母亲!”姚存慧牵着姚诗赞进来,眸光轻转,面 上带着微笑,上前向马氏屈膝福身,陪笑道:“女儿耽搁了,请母亲恕罪!”又向谢夫人行礼陪笑道:“晚辈来迟,失礼之处还请伯母见谅!” 谢夫人笑着客气,马氏却面色微沉低斥道:“怎么这么没规矩?偏就你来迟了,还不快坐下!”说着又连连向谢夫人道歉。 这一回,别说谢夫人,就连谢夫人身后站着的嬷嬷和大丫头也愣住了:哪有做母亲的当着客人的面教训女儿的?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多么矜贵,岂能受这等委屈?而且,这姚夫人居然这半日了还不让小姐们正式拜见夫人、给夫人介绍,夫人的见面礼还在身上揣着呢! “是,母亲。”姚存慧愣了愣,略微无奈的神情在眸底一闪而过,柔顺微笑着答应并不敢辩驳,眸光一带,又向谢夫人抱歉一笑。 谢夫人回以善意微笑,心里情不自禁微微起了两分同情怜悯:好好的孩子放在继母身边教导,还真是难!这两个孩子看起来倒是不错,就不知真实性情如何了。 “母亲,”那边姚诗赞松开了姚存慧的手,也上前依样画葫芦见过马氏和谢夫人,然后向马氏认真道:“都是赞儿不好,喝药时不小心打翻了药碗弄脏了二姐的衣裳,这才连累了二姐赶不及过来,请母亲不要责怪二姐,不关二姐的事。”那略显稚气却认真坦诚无比的态度令马氏心中一阵发堵,不由得暗暗咬牙:这么大点的孩子,都知道同自己作对了! 第73章 谢府来人(六) “哟,原来是这样,下次你可得小心些。快坐下吧!”马氏笑道。 “谢母亲。”姚诗赞恭恭敬敬退下,挨着姚存慧坐下。 谢夫人眼睛一亮,瞧了姚诗赞几眼向马氏含笑道:“这位小公子可是先前听说病着的那位?如今看来可是大好了,恭喜恭喜!” “呵呵,是啊,今年刚刚有些起色,药仍是不断。”提起这事马氏心里便觉晦气,却又不好在谢夫人面前显露出来。 “小孩子身子弱,慢慢儿调理方可固元又不伤了根本,倒是急不来的!”谢夫人又笑道。 “呵呵,谢夫人懂得真多,说的蛮有道理的!您是不知道,为了他的病家里上下也不知操了多少心、费了多少精神和银钱,如今总算无恙了,真是老天保佑!” 谢夫人嘴角忍不住又抽了抽,一时又微笑不语。 谢夫人见马氏尽东拉西扯些不甚成调的闲话,应付起来只觉格外费劲,姚存嘉姐妹几个根本没有插话的余地,只得木头一样呆坐着。谢夫人终于忍不住了,目光扫过她们姐妹,只得主动含笑道:“这几位都是府上的小姐吧?个个都长得极好!” 偏生马氏还没听出暗示的意思来,听到谢夫人夸奖,心里反而有些不自在,胡乱点头笑道:“是还不错。也就能看罢了,哪儿比得上江南的姑娘们水灵呢!”愣是想不起来让她们正式见礼。 姚存慧听谢夫人这么说,再与姚存嘉交换了一个神色,不禁诧异。她坐不下去了,便向谢夫人陪笑道:“伯母远道而来一路辛苦,晚辈们还不曾给伯母见礼呢!” 马氏愣了愣,这才笑道:“说的是,快上前给谢夫人见礼!”马氏脸上有些恼羞,她只觉方才迎接谢夫人的时候双方不是都见过了、招呼过了吗?这一坐下可不就算是熟人了?哪儿还用得着见礼?听姚存慧这么一提,再想想方才谢夫人多次言里言外的话,这才忽然想到也许自己刚才失礼了。 姚存嘉于是起身,主动上前拜见了谢夫人,也不指望马氏在旁说一句“这是大丫头存嘉”之类的话了。 谢夫人含笑瞧着姚存嘉,客气的抬手叫“快起来!”看不出半点儿打量的痕迹,从身边嬷嬷拿过一个巴掌大的小小锦盒递给姚存嘉,笑着道:“一点小玩意,留着赏人吧!” “谢谢伯母!”姚存嘉双手接过,笑着屈了屈膝,稳稳回座。 接着姚存慧等都上前一一见过谢夫人,谢夫人一一赐了礼物,一件 早在落座就该进行的事终于完成,谢夫人暗暗松了口气,不觉瞧了姚存慧一眼。若是将见面礼原封不动的带回去,那才是哭笑不得呢! “母亲,谢伯母一路舟车劳顿想必也累了,不如女儿先行领谢伯母她们去休息吧?”几句话过后,姚存慧又笑道。马氏是指望不上了,姚存嘉来说这些话又显得太着痕迹,只有她说还算勉强过得去。 “也好。”马氏总不能说不行,勉强一笑点头,向谢夫人说道:“府上已经安排好了,谢夫人就住在清风苑吧,让她们姐妹领您过去!午饭时我差人去请您,我们老爷今晚就能回来,今晚再给谢夫人接风洗尘!” “您太客气了!”谢夫人笑笑,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母亲,那我们先告退了!”姚存嘉起身向马氏施礼,旋即向谢夫人客气笑道:“伯母您请!” 谢夫人回以点头一笑,顺势起身,同马氏告别之后,由姚存嘉姐妹领着去了。 一路上几句话过,谢夫人见姚存嘉姐妹举止得体大方,言辞妥帖,对姚存嘉的印象不禁又好了几分,先头的不良印象也渐渐消散,只当是马氏太过紧张的缘故。 来到清风苑,见到内里一切布置,谢夫人和身边的方妈妈、冬雪等都愣住了,实在没想到会安排得这么合心意。 “时间仓促赶着布置的,我们姐妹也是头一遭办这样的事,心意满满,经验却不足,有什么不周、不到之处,还请伯母和妈妈、姐姐们海涵,若有什么需要,伯母尽管说,”姚存慧笑着拉了拉姚存嘉,指着东边笑道:“我大姐就住在那儿的摇芳院,出门就能看得到。有大姐就近照顾着呢,伯母您千万不要客气!” 众人皆听出两分戏谑,忍不住都笑了起来,谢夫人也瞧着姚存嘉笑。 姚存嘉脸色微红,嗔着姚存慧道:“慧儿!” “我看样样都安排得极妥当,你们姐妹有心了!”谢夫人听说是她们姐妹安排的,诧异一笑。 “伯母满意就好!”姚存慧笑道:“对了,晚辈还得去看看弟弟,就先告辞了,失礼之处请伯母见谅。” “小孩子可不就要仔细看着,你去忙着去吧!”谢夫人客气笑着,岂有不知姚存慧这是故意先行告退,好让姚存嘉和自己单独相处。 姚存嘉也知其意,心下感激。她是谢家未过门的媳妇,一开始总不好可着劲上赶着巴结未来婆婆,这样容易被人看轻,姚存慧在旁边,许多话她不便开口,姚存 慧走了,自然该她说话了。 姚存嘉便命绿荷等领着谢夫人随行仆从们下去休息安置行李,又命人打了热水给谢夫人洗脸净手,糕点茶水亦一一备齐,陪着说了几句话,便留下谢夫人休息,自己告辞去了。 关起门来,谢夫人主仆方真正松透下来。 谢夫人半倚半靠在铺陈锦绣的软榻上,打量着屋子里的一切,出了一会儿神,嘴角微微的噙了笑意。 方妈妈打起帘子进来,轻轻唤了声“夫人”将青花茶碗奉上。 谢夫人抬眸瞟了她一眼,微微摇头,淡淡道:“搁在一旁吧。” 方妈妈应了声“是”笑着将茶碗搁下,双手交叠在身前站在谢夫人身边,片刻笑道:“没想到这位继室夫人——,呵呵,老奴瞧着,姚大小姐、二小姐倒是不错,那三小姐神情间虽有些娇蛮傲气,瞧着也还不错。” 至少,比那姚夫人要强些。 谢夫人瞟了方妈妈一眼,动了动身子坐直了起来,方妈妈连忙将杏色绣兰花的大引枕挪过来放在谢夫人背后。 “姚三小姐是姚夫人的亲生女,娇蛮傲气些也是正常。”谢夫人淡淡说道。 “谁说不是呢!”方妈妈也不由叹息,顿了顿又笑道:“不过,老奴瞧着姚大小姐、二小姐行事也周正,尤其大小姐,跟咱们大少爷倒是挺般配的呢!做事也稳重,说话也得体,在继母身边养大的,也算难得了!” 谢夫人闻言脸上不觉露出笑容,说道:“正是这话呢!咱们家的长房嫡长媳将来是要管家主持中馈的,往来的又那么多世家贵戚,这里头的讲究可就大了,没有点本事,岂能应付得来?” “那夫人觉得姚大小姐——” “现在说什么还为时尚早,我瞧着倒是个聪慧端庄的,就是性子不知怎样,若是性子好,历练几年也就出来了,谁天生就会那些呢!” 谢夫人笑着,眼中微微有些黯然。她其实看中的嫡长媳是娘家的一位侄女,只是跟姚家这门亲事是云老太君与自己过世的婆婆做主牵线的,如今婆婆不在了,轻易断了这门亲事那是对逝者不敬、不孝,是要自毁名誉的,而且,老爷也必定不肯。 而且,瞧着姚存嘉的模样行事还算不错,在她心里虽然不及娘家侄女,也算难得了。且看着吧,只要是个老实不奸猾挑事的,别的都还好说。她也不求什么了,大不了过一二年,将娘家侄女娶过来做平妻,也是一样。 方妈妈含蓄的笑了笑,听这神色,谢家嫡长媳该是姚大小姐不错了! 方妈妈暗暗留了心,琢磨着这些日子对姚存嘉要客气些,毕竟将来是在一个府邸中生活的,而且还是新一代的主母继承人。 中午时分,姚存嘉姐妹一起来请谢夫人去正院用午饭,谢夫人估摸着时间点早已收拾妥当坐着和丫鬟妈妈们闲话,见她们姐妹来请便笑着一道过去。 上午已经见过一面,马氏此时也没那么拘束紧张了,大家笑着招呼,用了饭之后略坐了一盏茶功夫,姚存嘉姐妹依旧将谢夫人送回了清风苑,等着晚上家宴再见。 晚上家宴仍旧摆在正院,姚老爷并姚二老爷、毛氏及二房一双儿女都一道过来,一大家子十分热闹。 因是正经的姻亲,也没那么多讲究,就在厅上摆了两桌分男女落座,并未从屏风、锦帐之类的隔开。 姚老爷不愧是个生意场上历练出来的人精,善于察言观色、投其所好且不动声色如行云流水,举手投足、言谈风度之间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既热情周到不显拘谨,也不让人觉得有心巴结,那股从容自信的淡定,时不时的口出妙语,令人心情轻松大好,格外觉得亲切,情不自禁也高看几眼。 又有众人凑趣,席间一时气氛大好。 姚存慧心里赞叹得只剩下惊叹号,父亲果然了得,怪道姚家的生意越做越大、越做越好,稳稳当当的坐着第一皇商的交椅!这都并非凭空而来啊! 第74章 谢府来人(七) 次日,马氏、毛氏并姚存嘉姐妹等陪着谢夫人在府中散散步、看看景致、说些家常闲话,这是让谢夫人长途跋涉之后好好歇息歇息养养精神的意思。 谢夫人手下一干妈妈们却不得闲,忙着分头往京城里各处较为亲近的亲戚朋友家去请安打个招呼。 谢家与京城往来其实并不少,跟京城中亲戚朋友们也不生疏,但谢夫人来京还是在十年前,这次上京,虽然抽不开身没有空前去一一拜访,却是理应派人去打个招呼的。 只有云家、礼亲老王爷府上、武英侯林传铭家是递了拜帖,安排了时间要亲往拜访。 云家自不必说,云相、云老太君与谢夫人的公公婆婆是至交好友,谢夫人未来的儿媳妇是云老太君的嫡亲外孙女、这门婚事又是她老人家牵线的,谢夫人既然来了,自然应该前去拜访。 礼亲王呢,是先皇的同胞弟弟,当今太后的小叔子,皇族中最德高望重的一个人。说他是皇族中最德高望重,并非是他年纪最大,而是皇族中那些老人、叔伯们之间,只有他还得当今太后几分敬重,在太后面前还能说得上几句话,别的人,连在太后跟前露脸的机会都没有。据说,这是因为从前太后在宫中卑微不得势的时候,礼亲王曾经救过她,太后投桃报李,待他一脉都还不错。 先皇在时礼亲王圣眷十分隆重,三次陪伴先皇下江南,跟接驾的谢家也极其相熟。当年圣驾在金陵停留时,谢夫人还是年轻媳妇,曾经在礼亲王妃身边侍奉过的,礼亲王妃待她不错。先皇驾崩之后,礼亲王夫妇生活恬淡无争,不太见客,更没再出过远门,多年未见,谢夫人自然也该拜访。 而武英侯林传铭,其母与谢夫人的母亲乃是同胞所出的姐妹,乃是谢夫人的亲表哥,林传铭的夫人,又是谢夫人丈夫的表妹,两家是至亲至交,谢夫人当然要上门一叙。 当天云家、礼亲老王爷府上、林家都回了话。云老太君当即便派了兰嬷嬷过来给谢夫人请安,亲自邀请谢夫人前去做客,谢夫人客气的笑应了,双方定下了日子。 礼亲老王爷府上也来了管家嬷嬷说话,赏了礼亲王妃的礼物,传王妃的话:近日身子不适,就不必前来请安了,且忙着正事吧!京中颇有几处景致不错,让姚夫人陪着你各处看看,也不枉来京一趟! 谢夫人忙站着答应了,厚赏了来传话的嬷嬷,请嬷嬷向王妃转达关切之意,嬷嬷答应着去了。 谢家世袭江宁织造一职,在江南势力极大 ,礼亲王爷乃是皇室一脉,太后当权,自然不便与谢家交往过甚,见一面即便太后不言语,太后娘家吕家没准会多心眼在太后面前撺掇呢!吕家眼红这油水丰厚的江宁织造一职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这个道理,谢夫人身为当家主母自然明白,想到当年与礼亲王妃相处的时日,虽然短暂,但印象极深极好,如今欲求一见而不得,心里一时不禁有些恻然。 林家自不必说,本是极相熟的,只说等什么时候她忙完了尽管上门便是,随时恭候大驾!还说将你未来儿媳妇也带着一块儿来吧,让我们提前也见一见,都是自家人也没那么多讲究!虽说都住在京里,还从来没有见过呢! 谢夫人自是笑着应了,命人回去好生回话。 第二日,姚府正院正厅中,姚老爷、姚夫人、谢夫人便坐在一起,正式商谈两家的这门亲事了。 方妈妈将谢家那边的情况、安排准备一一说了,将江宁那边的风俗也简单介绍了一遍——这是善意的提醒,以防将来新娘子不知出丑。 姚老爷、马氏对谢家的安排十分满意,笑着很是客气了几句,言语之间很是得体,将自己的态度表示得恰到好处,不卑不亢又带着满意、陪着客气。说话的自然是姚老爷,马氏只是陪笑附和的时候居多,半日下来,笑得脸上肌肉都僵硬了。 姚老爷便又说了自家的准备情况,然后双方又说到了聘礼、嫁妆的事。两家都是体面人家,又兼一个是世代肥差,富贵已极;一个是第一皇商,家底丰厚,在银钱上根本不存在任何的冲突,双方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体面、好看! 一番交谈下来,双方都很满意。 然后又说到自家的孩子,免不了又是一番互夸与自谦。 总之一天下来,大事基本上就定了,就等着年后看了吉时,将日子具体确定下来,然后就进入倒计时阶段了。 谢夫人原本以为姚老爷是个浑身铜臭、唯利是图的商人,不想如此儒雅大方,行事得体,言谈出众,倒是暗暗惊讶意外了一番,对姚家连带姚存嘉的好感又深了一些。 谢夫人却不知,她的亲家老爷的确是个浑身铜臭、唯利是图的商人,只不过他比一般的商人聪明,包了一层儒雅的壳。 “亲家夫人既然来了不妨多住几日,北地风光虽不如江南山水秀丽,然奇伟雄浑较之江南亦别有一番风味,这几日天气正好,可让内子和几个丫头陪着亲家夫人各处逛一逛,散散心,也好让我们尽尽地主之 谊!呵呵!”姚老爷末了笑着说道。 谢夫人笑道:“那敢情好!我还是十年前来了京城一趟,也是匆匆忙忙的,哪儿也没去过,我也不客气叨扰了,这次正好逛逛!我啊,也见见这京城里的大世面,连带着丫头婆子们也沾沾光!” 大家听着不由都笑起来,姚老爷又呵呵笑道:“亲家夫人说的哪里话,很快就是一家人了,哪有什么叨扰不叨扰!要说大世面,江南才是真正的大世面呢,样样都精致!”说着又随口提了几句金陵、杭州等地的见闻。 谢夫人听他夸赞自己的家乡更是心情大好,也笑着说了几句,双方的交谈在十分亲切友好的氛围中结束。 事后,姚老爷又细细的叮嘱了马氏一番,无非是要好好招呼谢夫人、不可失了体面诸如此类的话。马氏见谢夫人对姚家的印象越来越好,对姚存嘉也更熟稔亲切了几分,心中正大不自在,听到姚老爷不厌其烦的叮嘱吩咐,一时控制不住摆了摆脸色,回答也生硬了两分。 姚老爷盯了她几眼,没有说什么,只说了句“此事是我姚家的大事,总之你要上心!”便走了。 事后姚老爷越想越觉心里不太安定,在榴花山房歇息时忍不住对四姨娘抱怨了两句。不知不觉间,他似乎有了这个习惯,有什么事总要在四姨娘跟前说上几句,听听四姨娘温柔的抚慰几句心情便会好很多。 四姨娘听毕自是没有叫他失望,说也许夫人这些日子太累了,难免力不从心,又说夫人从前也许没有接待谢夫人这般世族夫人的经验,老爷又将话说得那么严重,夫人心里难免紧张,压力太大,生怕有什么做的不好,老爷也该体谅一二才是。 姚老爷听毕心情果然好些,然而又蹙眉,说那怎么行?将来两家就是亲家了,来往还长着呢,这样怎么行! 四姨娘一边替姚老爷捏着肩膀,想了想,闲闲笑道:“婢妾倒是有个主意,云家不是现成的么,不如让云家大夫人帮着一块儿照应照应,夫人岂不是轻松?而且下次也有经验了!云大夫人是大小姐的亲舅妈,这事只要咱们大小姐在云老太君跟前露个口风就成!” 姚老爷眼睛一亮,点头喜道:“这个主意不错!还是霞儿想的周到!” 过后姚老爷果然跟马氏这么说了,还说让她在付账拿银子的时候要爽快、痛快,别的事情上边只管听云大夫人的,甚至还说,让她细细的看着点,跟云大夫人好好的用心学习,将来多的是时候用得着! 这 相当于在马氏脸上甩了一巴掌,当面指责她不懂上等贵族人家招待客人的规矩礼仪,马氏呕得几欲内伤,脸色都白了,却不得不陪着笑脸小心答应,连姚老爷都怨恨了两分。 马氏可是冤枉了姚老爷,姚老爷并没有羞辱、笑话她的意思,因为姚老爷当初也是一介普通商人,许多上等人规矩社交礼仪、交谈技巧等他也都是从旁观察用心揣摩学习来的,他觉得这是最直截了当、最管用的方法,哪儿知道马氏的心思? 次日马氏并姚存慧姐妹等陪同谢夫人一起至云家拜访,云老太君和三个儿媳妇一起招呼了谢夫人,又命人传了孙子孙女们前来拜见,谢夫人夸赞一番,一一给了见面礼。 谢家、云家都是世家大族,对世家之间的交往礼仪十分娴熟,兼且两家长辈又是有渊源的,同辈之间也有交往,见了面几句话一过双方就很熟络了,言谈之间气氛甚好。马氏觉得自己就像个傻子,虽然在座,基本不知道该怎么搭话,还是云老太君和云大夫人念及她是姚存慧姐妹的嫡母,不时不动声色的将话头主动牵引给她,才没有让她从头傻到尾。 第75章 谢府来人(八) 云老太君果然提了让云大夫人陪着一起在京中玩几日,谢夫人自是愿意,笑着客套了两句就谢着答应了,真让马氏一个陪着她逛,光是想想她都浑身不自在。 “要说别的地方我不太清楚,南郊慈心庵的仁安师太那里,是值得去一趟的。”马氏笑道。 姚存慧心上一抖,深深瞥了马氏一眼。 云老太君也笑道:“可不是呢,慈心庵很灵验的,尤其求子上头。那里的庵主仁安师太也是德高望重的师傅,在京城里可有名了,小许你远道而来,很该去庵里上一炷香!” 小许是谢夫人的娘家姓氏,谢夫人闺名许静。 “是吗?那可一定要去一趟了!”谢夫人眼睛一亮,竟是有些期待,顿了顿不觉疑惑道:“慈心庵?仁安师太?我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云大夫人不由笑道:“是么?难不成仁安师太的名声竟传到了江南!” “这,这倒不是,在江南倒是不曾听说过。”谢夫人摇了摇头。大家子的太太夫人们无不信佛,对本地有名的寺庙尼庵、师父师太哪有不知道的? 倒是谢夫人身后的方妈妈眼睛亮了亮,陪笑道:“夫人可是忘了,咱们在津口码头打尖时,不是恰好听到两对夫妇闲聊的么?” “对、对,正是呢!”谢夫人笑道:“还是你记性好!”说着便将那日的事说了,那两对夫妇说的正是慈心庵,说是许愿之后果然就生了孩子了,这是上慈心庵还愿去的。 谢夫人也不能免俗,听到此类谈话不免多留心了两分,后来见那店伙计忍不住也插话,说那慈心庵如何如何灵验、仁安师太如何如何佛法高深,更不由得听住了。 众人听了不免感叹一回,云大夫人便也捡京中几例也说了,谢夫人更是心动不已。 “真的有那么灵验么?听着怪神奇的!”姚存慧忍不住笑着插了一句。 马氏便笑道:“心诚则灵,只要诚心向佛,佛祖自然会保佑赐福的!” “说的正是这个话!”云老太君笑道:“你们小孩子家,到了佛门净地,可不许乱说话!” 姚存慧笑了笑,说道:“怎么会,慧儿也信佛祖定会庇佑好人的!”心中却暗暗冷笑:心诚则灵?好一个心诚则灵!所有不灵验的时候,这个理由都是最光明正大的。 “还有四天就是十五了,外祖母,不如咱们十五那日去吧,正是烧香拜佛的好日子!”姚存慧又笑道。 云老太君瞧了瞧谢夫人,见谢夫人含笑点头,便也笑道:“那就十五吧,老大媳妇,你记得提前安排一下!” 这种事云大夫人是做惯了的,当即笑着答应一声,回去只管吩咐下去就是了。 又说了些别的闲话,谢家留了饭,宾主尽欢。华灯初上,云大夫人等方将姚家母女几个兵谢夫人送出了府门。 回到落梅院,姚存慧有些心神不宁,靠坐在软榻上出神。容妈见她在想事情,便不教人打扰,将红蓼、红枝都支开了去,自己默默守在一边。 “容妈,”姚存慧忽然抬头望向她,笑问道:“你说,如果一个女子被德高望重的大师批命批出了命中无子,未婚的夫家还会迎娶她吗?” “二小姐!”容妈吓了一跳,吃惊的瞪大眼睛望向姚存慧:“二小姐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话来了!命中无子,哪个夫家还肯迎娶呢!这是必定要退婚的。” “算命的话就这么可信?” “二小姐,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再说了,若是德高望重的大师,批命岂会出错?” “哦,说的也是。”姚存慧笑了笑,不再言语。 “二小姐,今儿您怎么没来由说起这个来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容妈心里有些不安起来。 今日她留守府中并未跟着去云家,况且除了姚存慧活过一回的知道有猫腻,即便听到了那一席话容妈也未必会疑到什么阴谋诡计上去。毕竟,在众人眼中,慈心庵可是圣地、仁安师太可是大师啊!哪有人会没来由对大师起疑的? 姚存慧摇了摇头。 马氏今日突然提及慈心庵,姚存慧便存了警惕,后来又听众人一口一个子嗣、灵验、一算一个准,她心里更觉不安,回头琢磨了半响,推断马氏十之八九是要在这上头做手脚。 如果姚存嘉真的被仁安师太批出了命中无子,谢家要退婚,就算云家都不好说什么的。毕竟,谢家要娶的可是长房的嫡长媳,跟一般的儿媳妇还不一样,娶一个注定命中无子的女子回去,这是诅咒谢家长房灭绝吗? 这种事情对大家世族来说那可是比天还大的头等大事!不说大家世族,但看容妈的态度亦可见一斑了! 退一步说,谢家大度不退婚,也势必瞧不起姚存嘉,平妻,那是肯定会娶的了!到时候,姚存嘉的日子恐怕比之小妾还不如!想想啊,谁愿意一个无子的女人跟自己平起平坐?姚存嘉势必成为新 人进门之后头一个要对付的。 在那样的大家族里、又背负这样一个名头,谁会帮她说话、为她做主?她能不能活过一年半载还真难说! 姚存慧突然起身,命小杏进来研墨,提笔飞快的写了一封信,小心翼翼的折好封上,郑重的交给容妈吩咐道:“明儿天一亮你就去沈家找千山,问问他上次托他办的事情如何了?然后务必要将这封信亲手交给他!就说我的话,这件事很急,拜托他了!” 容妈呆愣了半响,接过了信小心收好,“是,二小姐。” 千山既然是沈佺特意留下来帮助自己的,姚存慧相信,他的本事应该不小。何况到了此时,她也没有第二个人可以相信托付了! 毕竟,暗查慈心庵,暗查仁安师太,这不是找个借口出一两趟门就能够办到的,也不是随随便便找个人就能查得出来的。 次日一早,姚存慧便与众姐妹及马氏、云大夫人等一起陪着谢夫人外出游玩。 后海、香山、大戏院、大前门古玩玉器店、皇城东西街胭脂水粉首饰铺子、七里街精品特色京城小吃,两三日时间各处逛了一遍。有云大夫人在,双方说话办事都有个调和搭桥的人,宾主尽欢,双方均甚是愉快。 云大夫人自是向着姚存嘉的,总能不动声色的制造机会让姚存嘉照顾谢夫人,与谢夫人更多说话相处,谢夫人对这个准儿媳妇印象也是一日比一日的好。 马氏只管冷眼瞧着,不动声色,心底暗暗冷笑:且由着你们得意,等到了慈心庵,你们就知道厉害!希望越大,失望越重,但愿你们要承受得住才是! 马氏仍在满心算计着,十五那日特意起了个大早,特特在菩萨面前上了三炷香虔诚的拜了拜。 收拾妥当正等着云大夫人前来会合好出发,不料云大夫人来是来了,脸色却不是太好。谢夫人、马氏吃惊相问。 云大夫人望望她二人,便苦笑道:“今日慈心庵怕是去不成了!” 马氏脑子里“嗡”的一下心头一沉,顾不得失态不失态,失声问道:“为何去不成了?不是说好了的吗?这怎能不作数!” “是啊,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了?”谢夫人不由也问道。 云大夫人有些诧异马氏激动的态度,却也没做多想,遂压低声音道:“慈心庵被官府查封了!那仁安师太原来竟是个招摇撞骗的大骗子,事情暴露了,这会儿正在刑部大牢里头蹲着呢!” 马氏闻言一颗心骤然提起,忙问道:“怎么会这样!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仁安师太做了什么被暴露了?” 云大夫人说道:“正是昨日的事,我们家老爷回家说的。至于犯了什么事却是不太清楚,总之连刑部的人都将她拿了,定不会是小事!”说着又向谢夫人笑道:“亏得前两日没带许妹妹去呢,不然,这面子可丢大发了!” “又不是你一人上当受骗,哪能怨你呢!这世道还真是——”谢夫人轻叹,有些怅然若失,三人说着又叹了一回。 马氏有些心神不宁起来,七上八下的,担心自己和仁安的交易也暴露出来,那时自己连怎么死都不知道!她有心想向云大夫人多打听一点,又觉得不能够做得太露痕迹,一时坐立不安起来。 “大舅母、谢伯母、母亲,不如明儿咱们去普净寺走走吧,那儿才是真正的佛门圣地呢!”姚存慧笑道。 云大夫人猛的想起,也忙笑道:“对对,慧儿说的是,普净寺的鸿光大师当年曾经为先帝和太后讲过经的,如今太后也在普净寺中供奉着香油呢,是京城中极有名望的佛门圣地,很该前往一趟!姚夫人你说呢?” 因为慈心庵之事,云大夫人觉得很没面子,不愿让谢夫人看轻了京城的寺庙尼庵,觉得很应该拉出一个更有名望的来带着谢夫人走一趟,好在谢夫人面前将面子挣回来。 “啊?呃,可以,可以。正该如此!”马氏还沉浸在自己的不安中,根本没听见云大夫人的问话,还是一旁的乔妈妈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声提醒了一遍,马氏才回过神来,连忙笑着说道。 第76章 谢府来人(九) 谢夫人一听说灵验无比的慈心庵竟是个招摇撞骗的地方,对京城中的寺庙尼庵一下子就没了兴趣,本不想去普净寺,又不便驳云大夫人的面子,便勉强笑着答应了。 “既这么着我可叫人准备着去了,明儿仍是这个时间咱们就去。今日却是来不及了!不如,上我们府里玩牌去吧?”云大夫人极力邀请。 马氏此时只想赶紧回屋同心腹商量仁安师太的事,哪儿还有心思去玩牌?便陪笑推说还有点儿事情要处理,就不去了,又问姚存嘉姐妹几个谁要去的一并随着大舅母去。 云大夫人便笑着让她们姐妹都去吧,陪着老太太说说话,跟表姐妹们聚聚也好,姚存嘉等都笑应了,于是一行人又去了云府。 临行前,姚存慧深深瞥了马氏一眼,这下子马氏该没有心思再来使坏了吧?害人跟自保比起来,还是自保更重要些! 姚存慧运气不错,那日容妈去找千山,不想千山已经将事情查出来了,正想着要告诉姚存慧。 对于结果,千山也是诧异不已,不是听了姚存慧的话去监视细查,哪儿想得到声名赫赫的慈心庵竟是个藏污纳垢之地? 姚存慧估量着,慈心庵的勾当牵扯到不少高门大户的后宅,此案应是不会公开审讯的了,真正的内情也绝不会公布出来,至于仁安,十之八九也是在牢里悄悄了结,对外宣称畏罪自杀。 前世里,慈心庵不是被人举报,而是被人无意间当场撞破勾当,官府不得不公开审讯,造成的直接结果是无数家庭被毁,其中还有不少高门大户、贵戚人家,虽是受害者,也是天大的丑事,在能遮掩的情况下没有哪个当官的那么傻非要宣扬开来,除非是嫌命长了。 姚存慧只暗暗吩咐了千山,让他最好能想办法让此案多拖上几日,等谢夫人离京之后再处决仁安,这样,提心吊胆的马氏也没法做别的了。 千山一笑,让容妈回复姚存慧,仁安这老贼狡猾的很,嘴巴也硬,三两天之内是结不了案的,而且这案子特殊,是怎么个结法还得几位大老爷商量好了拿出个统一章程来才行,所以请她尽管放心,至少五六天之内,仁安不会死。 姚存慧这才放了心,专心的将心思放在了姚存嘉婚事上头。 而此事的结果也正如姚存慧所料那般,时间上则合了千山的话。在谢夫人离京之后,仁安在狱中畏罪自尽身亡,慈心庵一应尼姑流放的流放、驱赶的驱赶。 次日一行人顺顺利利 来到了普净寺,有云家的面子,加上谢夫人江宁织造府的面子,鸿光大师亲自接待了她们。 鸿光大师须发皆白,身形孤高,形体消瘦,慈眉善目,一双眼睛充满慈悲温和的光芒,神情淡泊飘然又不缺法相庄重,面含微笑,言语轻缓,佛之光辉灵性在他身上展露无遗,令人见之情不自禁心生敬仰。 听到姚存慧的名字时,鸿光大师目光微微闪了闪,姚存慧双手合十恭敬拜见,与他的目光一碰而避。若非沈佺亲口所言,姚存慧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沈佺与鸿光大师竟然会是忘年交。 鸿光大师,才是真正德高望重之佛学之人。 谢夫人一时也怔住了,态度无比的虔诚恭敬,听鸿光大师讲经几乎挪不动脚,在普净寺中呆了一整日才依依不舍的下山,犹自意犹未尽。 “京城到底是京城,天子脚下,非别处可以比拟!这般的佛门大师,在江南可是从未有过!好姐姐,今儿可真是来着了!”谢夫人又笑又叹又赞,敬服不已。 云大夫人也很高兴,趁势又说了些鸿光大师的典故给谢夫人听,谢夫人更是称叹不已。这一来,慈心庵的阴影算是揭过去了。 又留了三日,谢夫人便准备离京回南了。已到十月下旬,回到江南都快十一月了,年底家中事务多,谢夫人心里也着急。 马氏正想着慈心庵那一摊子事心神不宁,也没有心思留谢夫人,何况,她对谢夫人本就不是真心亲近,那即将嫁过去的又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听谢夫人提及这话也就面子上说了几句。 谢夫人对这一趟京城之行十分满意,未来的儿媳妇言行举止十分端庄,行事稳重大方,是个聪慧内秀的,好歹拿得出手、配得上她的儿子。 临行前一日,当着众人的面,谢夫人将一块三指大小的比目鱼玉佩交到姚存嘉手里,玉佩呈漂亮的紫罗兰色,莹润细腻,不含一丝杂质,雕工上乘如行云流水,图案栩栩如生。 这就算是小定了。 姚存嘉红着脸双手接过,给谢夫人磕头道了谢,又双手奉上了一对自己亲绣的荷包,谢夫人亦含笑接过,顺带夸了一番她的绣工。 姚老爷在旁边见了,满脸都是慈爱欣慰的笑,姚存慧也笑着松了口气。 谢夫人离京之后,这门亲事可以说是板上钉钉了,姚存嘉比之从前更不太出门,一心一意在摇芳院中待嫁。 念及她就要远嫁,将来姊妹们见面的机会很少很少 ,姚存慧和姚诗赞时常出现在摇芳院,倒也无人说什么。更有云老太君心疼外孙,隔三差五的又将姚存嘉接过去小住,叮嘱教导她许多做人媳妇的道理以及关于谢家的许多事情。 世家名门的嫡长媳不是那么好做的,无论对内对外,里头的规矩和门道不知有多少,这一直是姚存嘉的一块心病。没有亲生母亲在,这种事又不好主动跟人说起,云老太君如此教导,又命云大夫人将她带在身边学习,姚存嘉十分用心,更是感激不尽。 听到仁安畏罪自裁的消息后,马氏一颗心才算是落回了胸腔,晚间也才睡个安稳觉。 这一回过神来,才发现如今府里头头等的大事就是姚存嘉的婚事,上上下下为这件事忙得人仰马翻,马氏心里顿时又不受用起来,暗暗生着闷气。 谢夫人给面子,加上云家的亲近,姚家的地位在京城中无形又提高了不少,姚老爷在京中收获的客气和笑容也多了些,连带着生意上的好处也眼看得见,心里对这个女儿不免又高看了一眼,嫁妆也由原来的八十八台增加到一百二十台。 这一下子就需要补充许多东西,姚老爷大手一挥,拨了一大笔款项给外院大管家,命他尽管照好东西给大小姐添上,最要紧是好看。 四姨娘见老爷对着账本犹豫不决的两难样子心里暗暗好笑,这个时候自然要为老爷分忧解难,便无意随口笑着说:“老爷何必要花这样多银子?如今仓促间哪里寻得到好东西呢,万一买着了赝品将来叫人无意翻看出来反倒不好!婢妾觉得,倒不如挑着果真好的添置几件,再有别的,先夫人的嫁妆不是都还在么?倒不如将先夫人的嫁妆贴补进去,这样又好看、又省心!”还不用多花钱! 姚老爷眼睛一亮,脸上笑得开了花,犹豫不决的烦恼一扫而空,揽着四姨娘一顿夸奖疼爱。 云府出来的东西那还能不好看、还能有假?云氏的嫁妆本来就是留给女儿的,这一下既不用花自己的钱又有体面,何乐而不为? 于是,姚老爷便命马氏将云氏的嫁妆从库里倒腾出来,挑些好的给姚存嘉添置。马氏气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咬着牙应了。 第一回挑出来的东西姚老爷不满意,按着嫁妆单子重新勾了许多,命马氏按照他勾画的添上。 马氏终于忍无可忍,陪笑着道:“大小姐的嫁妆太丰厚了些,老爷还有两位小姐要出嫁呢,也没有多少年了,照大小姐的例,那将来岂不是要把咱们家整个家底掏空了!” 姚老爷一怔,旋即不以为意道:“你妇道人家懂得什么!谢家是什么人家?人家聘礼下得这么重,婚礼又办得那么隆重,这嫁妆能不置办得好一点吗?至于将来两个女儿,当然也比照着嘉儿的例,只要她们的夫家给面子,我也不会亏待了她们!” 言下之意就是,只要她们也有福气嫁到像谢家那样的人家,陪嫁算的了什么? 马氏噎得说不出话来,暗暗发狠要给自己的女儿找个比谢家更好的夫家! 转眼过了年,今年因是姚存嘉最后一年在家里吃年夜饭,姚老爷特意吩咐要隆重的办,席间说起话来依依惜别,恋恋不舍,竟有些伤感。姚存嘉心中一软,想到父亲终究待自己不薄,眼看分别在即,将来山高路远,从此生活中再也没有了熟悉的亲人,眼泪也差点滚出来,陪笑叮嘱父亲要好好保养,身体为重云云。 姚老爷感叹着夸她孝顺,又抚摸着姚诗赞的头叹着道:“赞儿还小啊,爹爹就是想闲下来又哪儿能够?只盼着赞儿早早长大成人,将家业都传给他,到时候又有你们姐妹扶持帮衬,爹爹才能真正安下心来!” “爹爹放心,女儿永远都是姚家的女儿,赞儿是女儿的亲弟弟,只要能帮到赞儿,女儿义不容辞!”姚存嘉眨了眨泛着水光的眼眸语带哽咽。 第77章 一眼万年 姚老爷一笑,轻责道:“好了好了,赞儿还小呢,现在说这些还早着!今儿除夕一家团圆,该说点高兴的才是!傻孩子,你有了好归宿这是大喜事呀,第一要紧你自己要好好的,好好侍奉丈夫、公婆,不要让人看轻了你、看轻了我们姚家!” 姚存嘉连忙起身郑重答应了。 姚老爷一笑安慰了女儿几句将话题岔开,于是众人便又笑着推杯论盏,说起了别的高兴事情。 姚存慧冷眼旁观着,面上笑着,心里却忍不住微微的发凉悲哀。 父亲太残忍了,连人心都要谋算。他怎么能利用姐姐的善良和孝悌之心? 这一顿饭下来一句一句的话,看似杂乱无章,实则如润物细无声的春雨,无声无息、不动声色的在提醒着姐姐:要记得姚家、记得弟弟,记得帮衬姚家!就连关心姐姐一定要过得好的话都显得那么假——她过得不好,自顾不暇,自然就谈不上帮衬姚家了! 正月里更是热闹,上门拜访的、给姚存嘉添妆的几乎挤破了门槛,许多先前不太走动的人家都露了面,别说马氏,连姚存慧都被拉出来招待客人,忙得脚不沾地。 云家那边年前就递了话过来,云老太君的话,云家要给姚存嘉再添置二十台的嫁妆,也是在正月里送过来。 京城里各门各户的待嫁小姐们无不羡慕至极,姚存嘉的名字一下子在闺中小姐们中间流传开来。不少人甚是好奇,想要见见她的庐山真面目,看看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子,有这样的福气:有这么好的夫家、还有这么排场的嫁妆! 云家的几个姐妹与京中小姐们倒是相熟的多,于是众小姐们便通过云家姐妹邀请姚家姐妹聚会,姚老爷乐得女儿们在京中闺秀们中间打开交往圈子,每每让三个女儿都去了。 众人见姚存嘉行事大方得体,长相美丽端庄,待人接物十分亲切,心里的不服略减三分,又见姚存慧聪慧友善、热情和气,姚存美活泼开朗、俏丽张扬,一下子也注意起来,姚存慧倒因此结交了三四位闺中好友,却是意外之喜。 很快又到了元宵佳节,这一晚京城中金吾不禁,是一个通宵达旦的狂欢之日,街市上有各种各样的娱乐活动,花灯、烟花、舞龙、舞狮子、杂耍、马戏、斗鸡、胡人歌舞以及贩卖各种各样新鲜玩意的摊子,任游人流连忘返。 姚老爷觉得街上人多,这一晚本不欲让姚存嘉出去,可念及女儿这一去再想见京中如此盛景不知道何年何月了,经不住 她主动提起,只得答应了。 姚诗赞见了也要去,姚老爷拗不过,便决定亲自带了儿子去。人多拥挤,只有将宝贝儿子亲自牵在手心里他才能够放心。姚诗赞虽然觉得不能跟两位姐姐一起有些遗憾,想想总好过被关在家里,也就很痛快的答应了。 姚存慧姐妹俩在街上穿梭流连,脸上洋溢着青春快乐的笑容,姐妹俩手拉着手嬉笑着,银铃般的笑声不时传来,琳琅满目的商品和热闹目不暇接。 元宵节又是花灯节,最热闹的自然便是花灯长街了。天上地上各色灯火璀璨,五色迷眼,火树银花,有巨型堆砌的灯山灯塔,也有小巧迷你的精致灯笼,最耀眼的无疑要数人物彩绘旋转流传的走马灯,而最有趣味的却是挂在一个个粉红、大红、紫红、玫红灯笼下的灯谜了。 这是官方每年都会举办的灯谜大会,奖品丰盛,而且颇能展示才学搏众人一声赞叹,是街市上最热闹的地方之一。姚存慧姐妹少不了也在里头看热闹。 “姐姐,你给我猜一个嘛!”姚存慧拉着姐姐的手迫不及待钻入人群中去看那些灯谜,一溜烟望过去,很遗憾,很多她连意思都不甚明了,更别说猜出来了。 “我见你平日也是卷不离手的,竟一个都猜不着?”姚存嘉笑着弯了弯唇。 因为“卷不离手”四个字倒引得旁边好几个士子打扮的瞅了她们姐妹一眼,目光有惊讶有不以为然。 姚存慧翻翻眼皮,心想你们瞧什么?我便是卷不离手也不能够跟你们抢科举名额!便是大言不惭你又能拿我怎么的? “专业不对口啊!我平日看的跟这个半文钱关系都没有!” “贫嘴!”姚存嘉一怔,忍不住“扑哧”笑了起来。 所有的灯谜按照难易程度分成一二三四等,各自悬挂在不同颜色的灯笼下,等级不同,相对应的奖品价值也不同。 读书人、士子以及附庸风雅的身份人自动选择猜一等二等,小老百姓们则选择比较简单的三等四等。 姚存慧本来不知道这个规矩,一听说了之后立刻毫不犹豫的专盯着三等四等的看,姚存嘉自然不同她那样自降身份,无奈笑笑,只好由着她去了。 眼前一联灯谜在心里略一斟酌,姚存嘉便伸手去扯那彩纸,不料同时另一只手也触上了这彩纸。 姚存嘉一愣,下意识抬眼望去,对方也正向她望过来,却是一玉冠束发、锦带华服的男子。男子身形俊逸, 气质高贵,面如冠玉,剑眉星眸,不问可知定是出身高贵的富家子弟,一双眸子深邃似海、明朗如星,湛湛的向她望来,眸底有浮光碎影掠过,好像含有一种叫做惊艳的情愫。 “姑娘也猜中了这灯谜?”男子笑问,声音清朗温润,如雏凤初鸣。 姚存嘉眸子轻眨别开目光,微微一笑,复望向那男子时一派光风霁月,含笑道:“听公子口音似是外地而来,这灯谜便让与公子吧!” 说着,纤纤素手轻轻放下。 男子一愣,忍不住笑了笑,微微点头道:“承让!” “姐!姐!”姚存慧不知从哪里过来,一把挽住姚存嘉的胳膊兴致勃勃的说道:“你快来帮我看看那一个对是不对!我瞧着像,可又不像,万一摘了下来却又不是岂不叫人笑掉大牙!” 姚存慧一边说一边拉着姚存嘉往人群里去。 “你呀!一惊一乍的!”姚存嘉笑着,语气眼神含着宠溺与宽容,却是任由姚存慧拉着自己,姐妹两个转瞬间消融在茫茫人海中。 男子身后两名小厮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挤眉弄眼,一个见公子仍在发怔,便上前轻轻扯了扯袖子,陪笑道:“公子,人都走远了……” 男子的手也离了那彩纸,转脸瞪了小厮一眼,目光落在地上,却见一枚紫罗兰的玉佩静静的躺着,穿着大红的络子,比目鱼的形状图案,玉质晶莹细腻,在四下投射的灯光中泛着柔柔的幽光。 男子弯腰拾了起来,摩挲着细细瞥了两眼,突地身子大震,眸光一闪,毫不犹豫的冲进人群中,四下分拨着寻找那一抹大红出风毛斗篷的身影。 “公子!公子!”两小厮同安、同华吃了一惊,慌忙也飞奔着跟了上去。 两人心里都暗暗叫苦,公子这是怎么了?他们家公子谢府运平日里也不是这样的,怎么见了个美貌姑娘就不管不顾的冲了上去?要是回去叫老爷夫人知道—— 两人似乎已经听到板子挨上身的声音了! “姑娘!”姚存嘉真含笑着替姚存慧插戴发钗,这是一支刚刚赢回来的青玉钗,玉质一般却也没有瑕疵,一头雕成一只抱花的小蜻蜓,十分别致,姚存慧十分喜欢,当即就叫姐姐给插戴上了,不料却听到一个清朗的男音冲着自己姐妹方向而来。 姚存嘉心头一震,下意识回眸,男子满含笑意的俊脸直直的投射眸底,那样的目光令她的心跳骤然加快的同时又有些恼怒。 “姑娘!总算找到你了!”谢府运微微的喘着气,笑得一脸的温柔兴奋,看在姚存慧眼里却是十分十分的欠揍。 这是哪里来的登徒子? “你是在跟我们说话吗?我们认识你吗?”姚存慧比姚存嘉矮了一个头,此时却昂首挡在姚存嘉面前,充满敌意的瞪着谢府运,警惕的打量着他。 姐姐的婚事才刚刚敲定,这档口若是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姐姐便不要出嫁了!无论如何,她是不会让人破坏姐姐的好姻缘的。 好凶的小姨子!谢府运心里腹诽,却也有几分喜欢:难得她们姐妹感情这么好! 年后因家中赶着要送一批上等的云锦献给太后,他好不容易趁着父亲高兴陪笑求了这一趟差事,没想到今日竟然碰上了未婚妻和小姨子!那玉佩他亲见过,更兼上头刻有小小一个“运”字,绝错不了。 原本他对这门亲事是抱着可有可无、波澜不兴的感觉,可是这一刻,心底的涟漪层层漾开,竟是从未有过的欢喜和兴奋。 这个一眼便看进了他心里的女子,是他的未婚妻啊! 同安、同华气喘吁吁的赶过来的时候,正看到自家的公子在对着人家姑娘发花痴傻笑。 “姐姐我们走!”姚存慧满心厌恶横了谢府运一眼,扭头拉着姚存嘉便走,心里已在暗暗想道:这会不会是马氏的阴谋?马氏可真是下了血本了,打哪儿找来一个装得这么高贵的俊逸男子,出场费该是不差吧? 第78章 一眼万年(二) 姚存嘉面色微愠,一言不发随着姚存慧走。 “姑娘,你的玉佩!”谢府运急了,手掌一摊,叫住了姚存嘉。 姚存嘉下意识往腰间摸去,一时脸色大变,慌忙转身望过去,神情稍安。 姚存慧一看姐姐的神态知道那玉佩果然就是她掉的那一块了,不等姚存嘉开口,她一个箭步上前,从谢府运手中将玉佩拿走,皮笑肉不笑道:“谢谢公子!公子拾金不昧,人品高贵,实在令人佩服!多谢了!”说着就要走。 “喂!”谢府运急了,笑说道:“看姑娘的神情这玉佩对姑娘来说定是重要之物,一句‘谢谢’就将在下打发了?” “那你想怎么样啊?”姚存慧不耐烦起来,说道:“你开个价吧,你要多少银子?” “你、你怎么说话呢?我家公子还贪图你的银子?”同安、同华觉得遭受了侮辱。 谢府运止住了两人,笑道:“他们说的很对,我不要银子,这儿有座茶楼,能否请在下喝一杯茶?只是喝一杯茶而已,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你搭讪的手段也太老套了吧?今儿没空,我们要回家了,不如,明天吧!”姚存慧嗤笑道。 “慧儿……”姚存嘉一愣,蹙了蹙眉。 姚存慧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腕,向谢府运笑道:“可以请你喝一杯茶,但是你也没说是现在啊,那就明天了。明天一定请公子,好好的谢谢公子!这会儿天色已晚,我们得回家了,公子应该不会强人所难吧?” 谢府运顿时愣住,苦笑道:“明天?姑娘怕是不会来了吧?”这小姨子,还真够狡猾! “怎么会?公子放心便是!”姚存慧面上笑着,不欲再同他多言,拉着姚存嘉便走。 谢府运嘴唇动了动,又不好说什么,一时大急。 “嘉儿、慧儿,好巧啊!”姚存慧姐妹一转眼,刚好看到云锦钟和云芷兄妹俩笑吟吟的走过来。 “大表哥、二表姐!”姚存慧大喜,这下子好了! 双方彼此笑着见过,云锦钟目光落在谢府运身上,姚存慧心头刚刚微微一沉,已经听得云锦钟吃惊道:“谢兄,你也在这!” “云兄、云小姐!”谢府运与云锦钟是认识的,见状微微苦笑,只得上前招呼。 “你们——怎么会——”云锦钟错愕不已,脸上显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目光从谢府运身上转到姚存嘉、姚存慧身上,再从姚 存嘉姐妹身上转过去。 “大表哥,大表哥!”姚存慧恨不得将谢府运撕烂,可看样子他跟云锦钟似乎很熟,也不好做得太过,非但不便下狠劲瞪他,反而面色缓和了许多,连忙说道:“这个人我们根本不认识!只是,只是刚才我们东西掉了他看见所以提醒了一声,这才刚道谢呢,可巧大表哥和大表姐就来了!” 谢府运忍不住暗暗好笑,深深的瞟了姚存慧一眼:小姑子偷梁换柱和稀泥的本事倒是不小啊! “原来是这样!”云锦钟松了口气,笑道:“你们还不知道他是谁吧?他就江宁织造谢府的大公子啊!” 姚存慧愣了愣,一时反应过来不由惊呼一声,顿时大为尴尬。 姚存嘉脚下一软差点站立不稳,亏得云芷和姚存慧扶住,谢府运目光一跳,关切道:“你没事吧!” 姚存嘉脸色苍白,置若罔闻,望了望云锦钟、云芷缓缓低笑道:“我和妹妹出来很久,该回去了!大表哥、二表妹,告辞了。”说着扭头就走。 姚存慧呆了呆,瞧瞧谢府运,再瞧瞧大表哥、二表妹,点点头以示招呼辞行,一转身叫着“姐姐等等我!”赶忙追上去了。 云芷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走在一旁假装欣赏花灯。 谢府运还在怔怔的瞧着姚存嘉离去的方向,失魂落魄。 同安、同华面面相觑,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晕了头,搞了半天,大公子追的是未来的大奶奶!这让人,说什么好! “该回魂了,人都走了!”云锦钟瞧着风流倜傥、芝兰玉树般的俊公子失魂落魄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 谢府运一动不动,眼睛一眨不眨,喃喃道:“她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云锦钟憋不住了,“扑哧”一笑,说道:“你说呢?换做是你你生气不?” 谢府运猛的回神,一把抓住云锦钟的胳膊急急道:“她真的生气了吗?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明日你帮我把她约出来好不好?我要向她解释清楚!” 一想到姚存嘉刚才那脸色苍白、满脸震惊受伤的神情,他就急得五爪挠心一样,暗暗自责孟浪。 她是他的未婚妻啊,他怎能如此轻薄调戏于她?还硬逼着人家请他喝茶?如果她真的请了他,他心里会怎么想? “解释什么?有什么好解释的!”云锦钟毫不客气的一口回绝:“你是想都不用想了,你觉得她可能来吗?” 谢府运无言以答,不用云锦钟说他也知道姚存嘉绝对不会来的。不觉握了握系在腰带上的大红绣芝兰竞秀的香囊,心里怅然若失。 “你还真是——”云锦钟摇着头,哭笑不得,想笑又觉得不太合适,不笑又憋得难受! 谢府运淡淡瞅了他一眼,叹道:“你不懂!” 我不懂?云锦钟讶然睁大了眼,更觉这人一秒之间变呆瓜了,心想我连女儿都有了,我有什么不懂?不就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吗? “你担心什么!你和我那表妹的婚事近在眼前了,等她过了门,你想怎么道歉不行?非要这会儿纠结?不过我可先同你说好了,我这表妹是个端庄识礼的,你说话可小心点!” “对啊,我怎么把这给忘了!”谢府运一拍脑门,自己又笑又叹:“我真是糊涂了!” 是啊,横竖她是他的妻,跑不掉的,等成了亲,他再慢慢向她解释道歉吧! “想通了?想通了走,咱们喝茶去!”云锦钟大笑。心里也暗暗替姚存嘉高兴,没想到他二人竟在今日见了面,嘉儿虽然看起来十分意外,可他知道,她只是生气,并不是讨厌他。瞧谢府运这副模样,想必将来二人定是琴瑟和鸣、天作之合吧? 马车上,姚存嘉默然不语,将脸扭在一旁出神,姚存慧几次张嘴想要说点什么,也觉得颇难于开口,不知从何说起。 “姐姐早点休息,睡个好觉!”回府临分别时,姚存慧握了握姚存嘉的手,轻轻一笑。 四目相对,两人脸上都有了笑意,姚存嘉点了点头,微笑道:“你也是,睡个好觉!” 回到摇芳院,躺在绣房闺床上,姚存嘉如何能够睡的着?今晚的事情太出意外了!她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自己的未婚夫,而且,还是相见不相识! 回想当时,她不由暗暗捏了一把冷汗,幸亏自己没有什么出格的言辞举动,不然的话,将来还有何脸面面对他? 可是,这人也着实可恶!因着那玉佩,他知道她的身份,她不知道他的,他却上来纠缠,这算什么?在他眼里自己是那么随便轻浮、可任意搭讪的女子吗? 一时又想到那张俊脸和那高贵出尘的气质,想到他看向自己的眼神,脸上又不由得一热,心神微荡。不是没有在心底偷偷想过他的模样,可也没料到竟是如此容貌出众! 然大家子弟,容貌出众者多,品貌皆优者少,但看 他那副魅惑众人的容颜,那随意在大街上便搭讪姑娘的行径,也不知是个什么人品!若是个贪图女色的纨绔,自己这一生,岂不是要葬送了?这么想着,反倒宁愿那长得不那么好了! 姚存嘉心里顿时翻转过千百回个念头,越想越是心烦纠结,一时喜一时忧,一时低笑一时轻叹,翻来覆去一晚上都不曾睡好。 第二天,精神仍有些懒懒的。 绿荷、绿叶只当她昨晚逛累了,只细心服侍她休息,并无他言,唯姚存慧来了,见了她这副样子,心里猜到多半与昨晚有关。 一连好几天,姚存嘉心情都甚是低落,凡事恹恹的打不起精神,姚存慧看出了两三分,于是背着人小心笑劝道:“姐姐,咱们那日又不曾有过什么不妥当的举止,行得正坐得直,姐姐难道还怕姐夫秋后算账不成?不过,当时我的态度是有点儿不好,可是,我不知道那是姐夫啊!而且那种情况下我能给他好脸色吗?要是姐夫因为这个生气的话,姐姐你帮我解释解释,转达我的歉意就是了!” 说着又笑道:“没想到姐夫这么有气质、长得这么出众,真是俊逸潇洒、玉树临风,姐姐,这样的人才配得上姐姐!姐姐也大可放心了!说起来,你们两个还真是有缘呢,没想到这都能碰上,嘻嘻!” 姚存嘉面上微微一红,随即又坦然。说这话的是自己无话不谈的亲妹妹,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念及此,姚存嘉眉尖轻轻蹙了蹙,苦笑了笑,轻叹道:“那晚的情况你也看见了,谁知,谁知是个什么人品呢!若是……我倒宁愿嫁一个容貌不那么出众的!慧儿,丈夫是过一辈子的,最重要的是相互敬重、相濡以沫,他心里要有你这个人,不然,便是貌比潘安那又如何?在外头沾花惹草、在家里莺莺燕燕,做妻子也不过是个伤心人罢了!慧儿,记住姐姐这句话,如果将来有可能亲自挑选,你将来可要仔细了!” 第79章 陪嫁丫鬟 姚存嘉触及心中忧虑,话说出口泪水几乎也流了出来,忙别过眼去眨了眨眼睛化开眼眶中的水雾。 姚存慧却是听得愣住了,她没有想到姐姐居然想的那么深!在她看来,这盲婚哑嫁的情况下,还能摊上一个这样家世、这样容貌的那是天大的意外惊喜了,没想到姐姐想的却不是这个。 姚存慧有些惭愧,觉得自己实在是肤浅。不是每一个千金小姐看到清俊男子就魂不守舍、心生爱慕的,皮囊终究只是表面的东西! 由此而想,难怪姐姐这几日心情不佳了。 “姐姐,你放心,这件事交给我了,我保管去了姐姐的后顾之忧!”姚存慧想了想,突然拍胸脯笑道。 “你?”姚存嘉诧异。 “是啊!”姚存慧点点头,笑道:“姐姐你忘了,大表哥不是认识姐夫吗?大表哥的话还能信不过?” 姚存嘉一怔,脸上又红了起来,轻轻道:“这,这——” “交给我了!”姚存慧一笑,又说道:“其实我觉得姐姐多虑了,这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跟大表哥相交往的岂会是人品败坏之人?如果姐夫真有什么不好,恐怕大表哥早就跟咱们说了!不过呢,话又说回来,这门亲事已是做定,姐姐何苦庸人自扰?世家大族最重规矩,即便怎么样,将来谁还能越得过姐姐去?姐姐这么聪明能干,又有外祖母和父亲撑腰,相信不管什么问题姐姐都一定能够迎刃解决的!” 姚存嘉一愣,心中豁然开朗,是啊,自己在纠结什么呀!这可是外祖母做主定下的亲事呀,外祖母还能害自己不成?而且谢家那样的人家又岂是不重子孙教育的?单看谢夫人和随行仆从行事做派便可知一二!即便这未来丈夫再荒唐,大规矩、大道理上总不会错,谢府也不容许他错,自己是他明媒正娶的嫡妻,只要不犯七出之条,有什么好忧心的? “倒是姐姐糊涂了!你说的很对!”姚存嘉展颜一笑,眉目舒展,握着姚存慧的手笑道:“好了,咱们不说这个了!呃,大表哥那里,你也不用去问了!” “哦,真的不问了吗?”姚存慧见她转变的太快,反而有些奇怪。 “不问了!”姚存嘉语气坚决,一双黑宝石似的眸子凝着前方悠悠道:“无论前路是什么,我都会一一面对,既如此,问不问又如何?” “姐姐!”姚存慧放下心来,不由往她肩头靠了靠,姐妹相视,舒心一笑。 “大小姐,夫人请大小姐 过去一趟!”两人正说着话,忽然绿荷领着马氏身边的秋芳过来。 “母亲找我?”姚存嘉坐直了直身子,笑问道:“可知道是什么事?” 秋芳陪笑道:“奴婢只管传话,不知何事。” 姚存嘉淡淡一笑,“你等一会儿,我抿一抿头发就来!” 秋芳答应着,规规矩矩侯在一旁,绿荷、绿叶等上来帮她理了理发髻,多簪了一支喜上眉梢赤金嵌宝石簪子,又帮她将海棠红的织锦绣花褙子、浅橘红色石榴花儿八幅湘裙整了整,这才陪着一道去马氏那边。 姚存慧本也打算跟着一道过去,不想秋芳却拦着陪笑道:“二小姐,夫人说只请大小姐一个人过去,您——” “那我就不去了!我先回去,下午再去给母亲请安吧!”姚存慧一怔,混不介意笑了笑,心里不由得暗暗猜疑,不知马氏消停了一阵子又要搞什么鬼! 秋芳感激的望了她一眼,忙提步跟上姚存嘉。 因为姚存嘉的关系,姚存慧也水涨船高,府中下人也益发恭敬。 这日马氏要说的事情很简单:给姚存嘉指派陪嫁丫头! 姚存嘉和绿荷随着秋芳到正院花厅中的时候,便看到一旁垂手低头站着四个身量苗条、体态轻盈纤细的丫头,穿着一色粉红亮缎提花对襟褙子,白绫长裙,梳得油光水滑的发髻上簪着小巧玲珑的碎宝石簪花和喜庆的两朵铜钱大小的红色绒花。 姚存嘉和绿荷无声交流一个眼神,心里俱是一沉。 这事虽然意外,却也早在预料之中,更知是无可避免的事,姚存嘉心里虽然闪过不快,面上反应却是平平,仍旧如常上前微笑着请了安。 马氏让坐下说话,又命“给大小姐上茶!” 寒暄几句,马氏便笑着向姚存嘉道:“你的嫁妆各色都已备齐了,这些日子,你就安安心心的在屋里备嫁吧,什么都不必操心了!我想着,只有陪房和陪嫁丫头上,我需替你再好好斟酌斟酌!毕竟谢家是大家,陪房和陪嫁丫头的好坏直接关系着你的体面,不能随意的!” 姚存嘉心中微微冷笑,垂着头称是,说道:“这些事我也不懂,就请母亲多操心了!陪嫁丫头上边,绿荷、绿叶是必定跟着我去的,陪房么,我奶娘去得早,可恩情仍在,求母亲疼我,让奶娘一家子随我去吧,至于别的,便请母亲做主!” 马氏略微有些不快,胸膈间忍不住隐隐的疼痛起来,心里更是 暗恨:竟不知何时,这大丫头也学会顶嘴抢着拿主意了!找了个好夫家翅膀硬了、想飞了吗? 马氏腹诽归腹诽,不快归不快,此时还真不敢强行非要做姚存嘉全部的主,看她说的也不过分,忍了忍,便笑道:“绿荷、绿叶跟了你这么久,自然是陪着你去的!奶娘就更不用说了,一家子也很该跟你去!剩下的么,我另给你选了三房陪房……” 说着便一一的向姚存嘉说明了,一家是庄子上的,两家是府中的,姚存嘉一听便知虽不是马氏心腹,但也是她手下得用的。想来马氏是给她选好四房的了,此时不得不去掉了一房。 说好了陪房,接下来便是陪嫁丫头了,马氏命那四个丫头抬起头来,一一指着笑道:“兰香、琉璃、素娥、素婵,都是聪明伶俐调教好了的,性子好,办事也稳重,放在你身边伺候着最好不过!” 姚存嘉抬眼,目光微闪一一望去,都是十五六的年纪,模样儿极出挑,肤光胜雪,唇红齿白,水灵灵的像一把子水葱!兰香妩媚婀娜,琉璃清丽淡雅,素娥一派天真娇憨,素婵又温柔娴静,竟是个个都好、各有各的好! 绿荷咬了咬唇,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她和绿叶自是尽心尽力跟姚存嘉一条心的,眼前这四个,不说别的,单说这份长相,哪一个甘愿居于人下的?再有马氏不知在背后教导、挑唆了多少话——绿荷闭了闭眼,似乎已经闻到了滚滚的硝烟味。 瞧着兰香四人,姚存嘉脑海中却是不由得闪过谢府运的身影和那张魅惑众生的俊脸,心里暗暗自嘲:若是这四人见了新姑爷那副容貌,恐怕前方就是刀山火海也会卯足了劲往前冲吧? 若是之前,姚存嘉心情不知会糟糕成什么样,此刻想通了,非但没有被打击到,反而生出一股不服输的劲头来:倒要看看谢家的家风和规矩究竟如何了! “母亲真是会挑人,这四个丫头真是个个都出挑,光看模样儿便知是个伶俐的!”姚存嘉笑了笑。 “既然你也满意,那就是她们四个了!今儿便跟了你回摇芳院去吧,相处些日子摸熟了你的脾性,将来也更好办事!” 马氏心中畅快,怎么看怎么觉得姚存嘉脸上的笑容是强颜欢笑,说着又沉着脸喝那四个丫头,挑眉道:“从今儿起,大小姐就是你们的主子了!要好好的伺候好大小姐,将来还有伺候好姑爷,知道了吗?” 兰香等自然齐齐答应,婷婷袅袅一起上前给姚存嘉磕头,口称“见过大小姐”,就算正式是她的 人了。 一开口,声音娇脆甜美,如黄莺滴沥婉转,别有一股韵味,气得绿荷心里暗骂“狐狸精!” “都起来吧,母亲面前怎好给我行此大礼!”姚存嘉抬手笑了笑。 四个丫头齐声应“是”,款款起身,自动的站到姚存嘉的身后,行动处带起淡淡的脂粉香,香味淡雅宜人,动人心弦,绿荷的脸都要绿了。 “这是应该的,什么不行呢!”马氏见她全盘接受了自己掺合的沙子心情极好,觉得还不够,仍要撩拨火儿,便又笑道:“好孩子,到了夫家你便知道了,还是娘家的人才会同你一条心啊!谢家那是什么人家?姑爷通房妾室岂能少了——我知道你不爱听这个,可是这是事实,不是你不听就不存在的!与其让别的来路不明的女子捡了便宜,倒不如提拔了自己身边的人,怎么说也更好掌控,也有个膀臂,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母亲说的有理,女儿会照做的!”姚存嘉手心紧了紧,重重的咬了“照做”两个字,目光不经意的往彩霞、秋芳等身上一溜。她原本不想这么说,可是马氏这话实在是太伤人,无异于拿刀子毫不顾忌的往人家心窝里戳。 马氏愣了愣,猛然想起四姨娘来,一下子面皮涨得发红,掩饰的咳了咳,端起一旁的茶盏啜了两口。 第80章 又一表哥 绿荷一时也反应过来了,不由暗暗好笑,自家小姐平日里柔顺,却不表示是个任人随意欺负的,夫人这才是自作自受! “母亲且忙着,女儿先带她们回去了!”姚存嘉笑了笑,优雅起身,端庄得体的向马氏施礼。 “去吧!”马氏被她这句话堵得心口一阵一阵发闷,手都有些微微的颤抖。 姚存嘉领着那四名各有各美的丫头回了摇芳院,心里暗暗计较着。 姚存慧第二天去摇芳院就看到了,怔了怔,却也没有表露出厌恶来,一脸的平静,见她们上来请安见礼亦客气的微笑招呼了,命跟随的小杏回去取见面礼。 背地底下,姚存慧难免发急,问姚存嘉打算将这四个丫头怎么办? 这四人的确是漂亮,举止气度中俱透着一股子不安分,就差没在额头上写着“我是来做姨娘的”了! 姚存嘉反而镇定自若,闲闲笑道:“慧儿放心,一切到了谢家再说吧!再怎么说也是我的陪嫁丫头,若是连她们都应付不来,我也不要在谢家生活下去了!” 姚存慧这才放心,笑道:“这么说来倒是四块上好的磨刀石了?姐姐心里有数就好!到了那边姐姐也要先敲打敲打,别让她们胆大包天做出什么骇人之举来,连带姐姐都没脸!” 姚存嘉心头震了震,点头笑道:“这倒不可不防!” 二月中旬,谢家那边大管家送来了信,婚期定在四月初八。也就是说最好三月底姚存嘉就要从京城出发了,毕竟路上谁也不知会不会耽搁了,多些缓冲的时间总是好的。 姚老爷自是答应,于是租船、雇人手、安排跟船的人、打点整理嫁妆一样样都忙了起来。云老太君也派了人来问还有什么要帮忙的,又点了云锦钟给姚存嘉送嫁。 每日里姚存慧也帮着收拾整理,看着嫁妆一台台的装箱点数,心里既高兴又不舍,不知该是个什么情绪。 要是搁在现代,怎么着她也得蹭一回船,陪着姐姐一起南下热闹一番,可是这个年代,除非是陪嫁的姐妹,否则断断没有同行的道理,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姐姐去了。 到了午饭时点从库房出来,姚存慧身子疲乏,觉得有点儿眼晕,便往花园中且去散散步,顺便养养精神。 不料没走多远,迎头就撞见了一个青年男子,十七八岁的年纪,穿一身湖蓝色交领锦袍,镶着水色亮纹的边,身量不高不矮,容貌还算周正,只是一双眼睛略带 三角,看东西看人滴溜溜的打着转带着两分探究,叫人心里不太舒服。 姚存慧愣了愣,有些疑惑的打量着他,却也没有避开。 这是姚家的花园,身边有红蓼、小杏跟着,又是光天化日,她有什么好避的? 男子也愣住了,继而满脸是笑朝她走来,拱手微微弯腰施礼道:“这是二表妹吗?表妹好!” 表妹?什么状况?姚存慧搜肠刮肚也想不起来眼前这位是哪一门子的表哥,微微疑惑的挑了挑眉,偏头扫了红蓼、小杏一眼。 “二小姐,这是夫人娘家的三表少爷!”小杏凑上前一步,小声向姚存慧说道。 原来是马家的人!姚存慧心里恍然大悟,难怪自己不认识,难怪管自己叫表妹! 姚存慧不由悄悄瞟了马槐安一眼,顿生满心的厌恶:他算哪门子的表哥! “三表哥。”姚存慧心里怎么想不管,面上只得显出客气的淡淡笑容,向马槐安微微点了点头。 马槐安一呆一怔,望着她的目光有一刹那的闪亮和迷离,有些手足无措的“呵呵”一笑,抬手笑道:“二表妹不必多礼!都是一家人!”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许久不见没想到二表妹出落得这么标致了!呵呵!” 红蓼、小杏闻言不由变色,微微瞪了马槐安一眼充满不快。 姚存慧不以为意笑了笑,淡淡道:“三表哥也是风度翩翩啊!三表哥请便,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马槐安被她一句“风度翩翩”赞得两眼放光飘飘然,目光更是肆无忌惮的在黏在姚存慧身上眨都不眨,痴笑道:“表妹请便。” 姚存慧瞟他一眼点了点头,越过他身边自去不提。 马槐安转过身来,望着她的背影半响不动一下,心里不断的想道:她说我风度翩翩,她说我风度翩翩!突然心情大好,嘴角一咧,笑出声来。 “哦,三少爷,您在这儿啊,夫人请您过去呢!”马槐安还在发花痴,忽听得乔妈妈在背后喊他。 马槐安猛然回神,蹙了蹙眉略微有些不快,瞪了乔妈妈一眼:“哦,就来!” 乔妈妈被他瞪得莫名其妙,愣了愣,忙抬脚跟上。 马槐安是是马氏哥哥的小儿子,是奉了父亲之命来给姚家送贺礼的,顺便看看姑姑,问问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马氏心里为姚存嘉的婚事正不痛快着,见娘家人也上赶着凑这个热闹 更是不快,收下了礼物便只说没事,让马槐安就这么回去回话。 马槐安见马氏脸色不是很好的样子,不由关切道:“姑姑这段时间操心劳力,想必是累坏了吧?姑姑也要少操些心,多多保养才是,毕竟,身体要紧嘛!” “呵,”马氏抬起头盯向马槐安,打趣失笑道:“这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你也懂得关心人?” 马槐安是兄长的幼子,自幼受宠惯了的,这种话马氏还是头一回从他嘴里听到。 马槐安面上微热,垂头有些不好意思轻轻咳了一下,笑道:“姑姑也太看轻侄儿了!侄儿再不懂事,一个‘孝’字还是懂的,怎么就不懂关心姑姑了?说真的,姑姑您也挺不容易的,姚家上下这么多的事都要姑姑您一个人操心,也只有您能样样办得齐全周到,略差一点儿的早不知乱成什么样了,侄儿真是佩服!” 好听的恭维话人都爱听,尤其是这恭维话刚好戳到了点子上,马氏最渴望得到外界他人认可的就是自己是个称职的当家主母。听到马槐安这番话不由心怀大畅,脸上不自禁就露出了笑容,瞪着他笑骂道:“几日不见,你这小油嘴儿倒越发滑头了,连姑姑你也敢歪派!” “天地良心!”马槐安急忙叫道:“侄儿说的可都是实打实的心里话,一句句可都是掏心掏肺的,侄儿不怕雷打才敢歪派姑姑呢!” 马氏“扑哧”一笑,摇手笑道:“罢了罢了,权当笑话听着吧!好了,我这里还忙着呢,你没事就先回去吧!” 马槐安陪着笑答应,面色正了正,望着马氏,有些欲言又止,也不见起身告辞。 “你还有什么事吗?”马氏见了奇怪,顿时注意起来。 “姑姑,”马槐安笑了笑,语气十分的恳切真挚:“姚家这些日子这样忙,不如让侄儿每日过来帮帮您的忙吧!又不是什么事只有他们云家才能做得好!我们马家的人哪一点儿比不上人家!” 马氏眸光一凛,深深的瞟了马槐安一眼,凝神不语,不觉有些意动起来。 不错,马家才是她真正的娘家啊,姚存嘉是她的女儿,云家这插手插的也够多了,马家若是不来个人露了脸,那不知道的还以为马家没人了呢! “你——行吗?”马氏打量着马槐安。 马槐安精神一振,脸上也放了光,连忙笑道:“这有什么不行的!动手的事自有下人去做,我不过是从旁提点、在旁边抓个总,监督监督,大主意还有姑姑来 拿,我啊,就是充当姑姑的眼睛嘴巴罢了!” 马氏心里大动,觉得如此甚好,便点头笑道:“其实说起来你也该历练历练了,省得整日没个正形的!这样,你今儿先回去,跟你爹娘说了,若是你爹娘同意,你明儿就过来吧!” “是,多谢姑姑!”马槐安喜不自禁,起身拱手向着马氏深深做了个揖。 “你这孩子可是傻了!”马氏忍不住咯咯笑起来同乔妈妈相视,说道:“你这是哪门子的谢呀!要谢也该姑姑谢你帮忙才是!” 马槐安一愣,自知失言,忙陪笑道:“侄儿怎当得起姑姑说‘谢’,侄儿这是谢姑姑给侄儿一个学习历练的机会呀!” “贫嘴!偏你歪理多!”马氏好笑瞪了他一眼。 马槐安讪讪陪笑,又试探着道:“侄儿今日还不曾见过表妹表弟们,是不是该打个招呼再回去?” 马氏略一沉吟,摇头道:“不必了,你先回去吧!横竖明日就来了!” “是,那侄儿告退。”马槐安心里有些失望,一想来日方长便又打起了精神,恭恭敬敬的施礼告辞,乐颠颠的回家去了。 那边红蓼和小杏把马槐安骂了个狗血喷头,尤其红蓼,一脸的气恼不快,直骂马家表少爷无礼,竟敢如此跟二小姐说话! 姚存慧反而态度淡然,淡淡笑道:“为那种无聊的人生气多不值当?不理他不就完了,你们呀,也别生气了,瞧瞧这小脸都绿了!” “奴婢这是为小姐不平!”红蓼听姚存慧调侃,瞪她一眼更是不满,倒把姚存慧逗得直乐。 可第二天,姚存慧就乐不起来了,她没有想到马氏竟然留下了马槐安在府中帮忙。 第81章 姐姐出嫁 帮忙救帮忙,这人帮什么不好,似乎想方设法总要跟在她身边转,有事没事找话同她说。 姚存慧心生警惕,原本以为是马氏故意将他安插在自己身边的钉子,监视自己的行动,可是细细看去,却又不像。再说了,马氏手底下丫鬟妈妈又不是没有,也犯不着巴巴的从娘家弄个人来监视她! 再细细看去马槐安的言行举止、神形态度,姚存慧要再不知道他居心何在就是傻子了! 姚存慧不禁大怒:这不知死活的东西,打主意打到她头上来了! 既然如此,她不妨学一回王熙凤! 马槐安仗着爹娘宠爱,从小到大便是个胆子大的,更兼哄得马氏欢心,姚家上上下下的奴才也无不高看他一眼,在姚家他的胆子同样很大。他正是鬼迷心窍之时,哪里顾得了其他,姚存慧轻而易举便将他哄诱入局。 夜黑风高的大晚上,马槐安悄悄躲藏在人迹罕系的一处穿堂中等着和姚存慧幽会,被从天而降的冷水浇了个透心凉。惊觉欲离开时,两边的穿堂门已经紧紧闭上。 三月初春,晚间京城里仍是寒意沁人,马槐安又兼白日里被姚存慧不动声色设计,吃了易引起腹泻的食物。晚上被浇了冷水,吹了冷风,肠胃立刻闹腾起来,这一夜可谓是生不如死,第二天被人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晕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周围是憋不住拉了一地的污秽之物,远远便闻到臭气熏天。 一个大男人晚间竟然留在内宅没有出去,这已经令姚老爷暴跳如雷了,再见他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更是气得半死,连带马氏狠狠的训斥了一顿。马氏也自觉面上无光,在姚老爷面前忍气吞声不敢辩驳,反而还要陪着说软话求情。 “把他送回去!以后不要再来了!”姚老爷冷着脸吩咐:“至少,在嘉儿出嫁之前我不想在府上再看到这个人!” “老爷这话有些过了吧?他好歹是我娘家的人!”马氏脸上挂不住,心里也不服,忍不住嘀咕。 “哼!”姚老爷冷笑,“若不是你娘家的人,我早叫人乱棒打死扔乱坟岗子去了,岂能这么便宜了他!大晚上的出现在内宅,夫人啊,他有何居心还用我说吗?” 不过,姚老爷只以为马槐安是想跟哪个丫鬟勾搭,万万没有想到人家看上的是他的女儿。 马氏一惊,脸色一下子煞白,不敢再辩。回头将马槐安恨铁不成钢的好好数落了一顿。质问他原因他又不肯说,见他脸色苍白、咳嗽不止 、有气无力的模样又忍不住心疼,一时又担心哥哥嫂子知道了这事会心里不快,便也不好多说什么,心里暗暗后悔不该将他留在府中添乱。 马槐安心知肚明是受了姚存慧戏弄,嘴里不敢说,心里恨得咬牙,恨不得将姚存慧痛痛快快的教训一顿,想起她的模样,又忍不住心痒,一时又爱又恨,暗暗发誓非要将她弄到手不可。 赶走了马槐安,姚存慧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转眼到了姚存嘉出阁的日子,这一天姚家人山人海,鞭炮齐鸣,锣鼓喧天,热闹非凡,来往宾客道贺恭喜声连绵不绝,人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 在这泼天的热闹中,姚存嘉在喜娘的搀扶下,拜别了爹娘,辞别了姐妹兄弟,上了大红花轿,走出了姚家的大门。 望着众人簇拥中姐姐火红的身影,喧天的锣鼓和人群的喧嚣笑闹声中,姚存慧静静的站在一壁。一切的声音交织成混沌的背景,充耳不闻,她的眼中只有那一抹红。 姐姐终于出阁了!无论如何,比之前世,今世的她风光无限,至于未来,那便看她如何经营了!她相信,好的开端意味着更好的发展,她的姐姐今生必定能够收获属于自己的锦绣人生!毕竟,她的前世,太苦! 姚存嘉热热闹闹出阁之后,姚家所有人都有一种大事已了的轻松感觉。 姚老爷发了话,等谢家派人来报喜之后,府中所有人等都重重有赏! 只有等姚存嘉与谢府运拜了堂、入了洞房,婆婆检验了喜帕落红,喝了新媳妇敬的茶,才算是正式承认新媳妇的身份。那时,这一场婚事才是真正的尘埃落定。 细算算,这得等到四月十二三左右谢家的消息方能够传来。 姚老爷是绝对相信自己女儿的清白的,谢家的喜信肯定会来,这一点他从不担心,因此早早的便吩咐马氏将赏钱打点好,到时候谢家报了喜就将赏钱发下去,让大家伙都沾沾喜气。 姚存嘉那边,沿运河由水路南下,好在这时节水流和缓,还未到汛期,一路上还算太平。兰香、琉璃四个陪嫁丫鬟晕了一路,吐得黄胆水都出来了,姚存嘉和绿荷、绿叶却还好。姚存嘉主仆哪儿知道,这是姚存慧赠送给她们的香囊的效果。 到了吉日,进门、拜堂、行礼,一系列仪式下来,终于送入了洞房,姚存嘉脑子晕乎乎的,明明迷糊得晕头转向,那张俊美的脸庞在脑子里却越来越清晰,原本早已想通、打定了主意的她在这一刻忍不住又 有点儿紧张起来,握着的手心里满满是汗。 谢家这一回娶的是嫡长媳,是将来的当家主母,为了从一开始就保持当家主母的威仪,是不允许闹洞房的,更不许人恶作剧让新娘子出丑妨碍了新媳妇将来的形象。涌入洞房看热闹的人群只嬉笑着象征性调侃了几句,说了些吉利话儿,便在喜娘和年老嬷嬷们善意客气的笑脸言语中一一退了出去。 撒了帐、挑了喜帕、喝了交杯酒,喜娘和嬷嬷们唱说了一段一段的吉祥赞歌之后,也终于退下,屋子里只剩下一对新人和贴身伺候的绿荷、绿叶以及谢家的两个丫头星儿、若芳。 屋子里处处都是大红挑金、大红锦绣的颜色,喜庆而张扬,几有手腕粗的龙凤红烛供在案上,烛身盘旋雕琢着洒金缠枝牡丹,三四寸长的烛火摇摇曳曳,映出一室火红,空气中流淌着甜腻柔和的馨香,熏人欲醉。 姚存嘉梳着油光水滑的牡丹八宝鬓,此时凤冠已经取下,盘旋繁复的发髻上只有数点用以固定发型的红宝石簪钗,耳上的赤金红宝石榴绽百子双喜字吊坠无风轻动,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她双手交叠在大腿上,凝霜般的纤手在一片繁复绮丽的大红中格外醒目,她微微低垂着头,不敢去看她的丈夫,这个有着一面之缘的俊美男子。 一时人人都不说话,两位主子是不知说什么,四个丫鬟是不敢说,房间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红烛“噼啪”爆出一声轻响,绽放出耀眼的灯花,火星四溅,是寂静中唯一的声响。 “折腾了一天大奶奶该是饿了,扶大奶奶去吃点儿东西,我去沐浴。”轻咳一声,谢府运终于轻轻说道。 绿荷等一口气算是松透了,悬着的心悄悄放下。 “是,大爷!”四人一齐垂首答应。绿荷、绿叶很自然的去扶姚存嘉,而星儿、若芳则上前欲服侍谢府运。 谢府运却止住了星儿、若芳,再说话时语气中总算自然了些,微微带着笑意道:“我不用人服侍,你们去看看大奶奶沐浴的水还热不热,叫厨房再送些热水来,一会儿还要服侍大奶奶洗脸。” 星儿、若芳怔了怔,柔顺的屈膝应是,转身去了。 谢府运抬眸望向姚存嘉,亮如点漆的眸子温润而深邃,好看的俊脸冲她笑了一笑,“南边的饭菜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金汤鱼蓉和清汤燕菜不错,你记得尝尝。” 姚存嘉主仆俱是一怔,姚存嘉心中一荡,心口微热,微微的 有些红了脸,轻轻点了点头,低声说道:“谢谢。” 绿荷、绿叶相视无声交换了个眼神,两人心头甚喜,绿荷忙笑应道:“大爷放心,奴婢会好好伺候大——大奶奶的!” “是个忠心的好丫头!”谢府运大笑,抬脚转入隔断后的厢房沐浴去了。 姚存嘉抬眸扫了绿荷、绿叶一眼,两个丫头欢天喜地,笑得眉眼弯弯,叫着“大奶奶!”上前扶她起身,到外间用饭。 大红圆桌前桌下,绿荷、绿叶不由分说,便舀了金汤鱼蓉和清汤燕菜给她,低低笑道:“大奶奶您快尝尝,味道一定是好的!” 姚存嘉一时微嗔,脸上红晕骤起,不由瞪了两个丫头一眼,轻笑道:“多嘴!”尝了一尝,果然是好。想起那人的话,顿时有些心跳紊乱起来。 面对满满一桌的菜肴,姚存嘉哪里有心思吃,只简单用了几口便不吃了,命绿荷、绿叶也就着用些。绿荷、绿叶谢了恩,胡乱用些,见星儿和若芳催了热水回来,便忙着服侍姚存嘉沐浴。 姚存嘉便笑着向星儿、若芳道:“你们俩可用过了晚饭?若是没有就着用些吧,省得回头还要去厨房。” 星儿、若芳相视一眼,一起施礼道谢,若芳又陪笑道:“如此谢过大奶奶了!沾点儿大奶奶和大爷的喜气,也是奴婢们的福气!” 一句俏皮话说的几个人都笑了起来,气氛一时也轻松了些。 第82章 姐姐出嫁(二) 姚存嘉沐浴出来之后,星儿和若芳已经用好,那一桌席面也收拾了出去。两人见她出来屈膝叫了声“大奶奶”,上前笑道:“奴婢们伺候大奶奶洗脸拆首饰吧!” “有劳你们了!”姚存嘉微笑着点点头,由着星儿、若芳扶着至梳妆台前坐下,绿荷、绿叶便去收拾沐浴之后的东西。 这时,谢府运已经洗好出来,穿着大红镶金边的交领寝衣,墨发以大红络子束在头顶,正坐在案前雕花圈椅上,手中捧着红釉喜字缠枝莲纹的盖碗茶,一手捏着盖子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见姚存嘉进来向她笑了一笑。 一时梳洗完毕,星儿等扶着姚存嘉坐在床榻上,四人齐齐退下,垂首屈膝道:“大爷、大奶奶安置吧,奴婢们告退!” 谢府运起身,摆了摆手,四人倒退着出去,轻轻放下帘子,带上外间的门,悄然而退。 屋子里的气氛,似乎一下子又凝滞了起来。 身边蓦地坐下一个人,肩头被他温热有力的手掌搭上,姚存嘉心子一跳,轻轻偏头望向谢府运。 “那天晚上,”谢府运抿了抿唇,有些紧张不好意思笑着道:“我不是有意隐瞒你,你——可还生我的气吗?” 姚存嘉有一刹那的怔住,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事。 “我向你道歉,嘉儿!”谢府运见她不出声有些急了,一急之下握着她的双手连忙道歉。 姚存嘉“扑哧”一笑,心里有莫名的情愫流淌而过,缓缓的,慢慢的,那种情愫无限扩大,充满了整颗心、整个胸腔,传达到四肢百骸神经末梢,她的心一下子被撑的满满的,在胸口涌动冲击,仿佛要爆发出来。 “笑了!那就是不生气了?”谢府运望着她的笑容不由一怔,随后也傻笑起来,眉眼弯弯,黑眸晶亮。 “嘉儿你知道么,自那日后我一直想着这事放心不下,我怕你怪我、怨我、生我的气!刚才你不说话,我还以为你不肯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我就好了!我会对你好的,嘉儿!”谢府运有点语无伦次,满心满眼都是眼前女子如花的容颜和舒展的眉眼。 姚存嘉一时有些愣住了,心里又酸又甜,红唇轻翕却不知该说什么好,蓦地一声低呼,惊觉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她轻轻抬眼,四目相对,一时有些迷茫和懵懂,脑子里更是空白迷乱成一片。 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两人圆满修成了正果。 “嘉儿,你真好!”云收雨散后 ,谢府运拥着娇妻软声蜜语不愿入睡,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弄着她有些濡湿黏在脸颊的发丝,不时低头吻吻娇妻红潮未退的面庞,心里比蜜还甜。 姚存嘉柔顺的依偎在他的怀中,脸颊贴熨在他光洁精壮的胸膛上,心里是满满的满足。 他说着,她听着,不时应答两句,诧异于他对她的情意,突然有些迷茫,有种恍然若梦的感觉。 “嘉儿,”男人又在她耳畔低低的唤着她的名字。 她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低低一笑,温热的气息打在她的耳中,只听他腻声道:“自从……那日遇上你之后,我再没有碰过别的女人。” 许是被“别的女人”这四个字引起注意,姚存嘉顿时回复了几丝清明,动了动唇,抬眼对上他的眸光,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她有些迷茫的模样很好的取悦了男人,男人眸子晶亮,唇角一勾,低笑道:“所以,嘉儿你要补偿我!”说着一个翻身又覆上了她的娇躯,温热的唇印上她的,将她的惊呼吟哦尽数吞没…… “嘉儿,我会对你好,只对你好,一直一直对你好!”姚存嘉累极沉睡过去之前,隐隐听到他在她耳畔说着这一句。 次日晨光熹微,两人便已起身。今日一早要给谢老爷、谢夫人敬茶,还要到祠堂跪拜谢家祖宗,还要拜见谢家其他两房的亲属认亲,还要接受谢家上下管家丫鬟婆子妈妈们的拜见,还有二人居住的誉华堂的一应下人们也要前来拜见。到了晚上,还有正式的一大家子的家宴。这一天,是注定要从早忙到晚的了! 两人起身穿好了寝衣,方叫人进来伺候穿衣。谢夫人身边的两名颇有身份的老嬷嬷早已等在外头,听见叫人便同绿荷等人一起入内,两人来至床前,收起床上红梅点点的喜帕,笑着行礼道喜,绿荷等大大小小的丫头纷纷跪下道喜,姚存嘉面上微囧,却仍是大方端庄垂眸立在含笑的谢府运身旁,并未显出小家子气的扭捏扭缩,两位嬷嬷见了心里就又多了两分满意。 两位嬷嬷回去复命之后,绿荷、星儿等方起身伺候两名主子穿衣洗漱。五六个小丫头子捧着脸盆、盥盂、放着漱口茶盅、毛巾、等物的托盘规规矩矩侍立一旁。 绿荷、绿叶自是轻车熟路的伺候姚存嘉,小丫头们不用召唤,极有眼色的在一旁传递东西,一切有条不紊。 谢府运那里,就有点状况了。星儿和若芳慢了一步,只见兰香紧步窜到谢府运面前,手中捧着漱口的茶盅递给谢府运, 娇俏的粉面上春色半露,垂眸娇声道:“大爷请。” 兰香婷婷袅袅,微垂着头,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脖子,侧脸勾出完美柔和的弧度,浓而长密的眼睫毛轻轻颤动,只管摆出最优美的姿势任由谢府运看。 姚存嘉那边主仆三个都是一愣,绿荷、绿叶不由心里暗骂不要脸,姚存嘉脸色也微微沉了沉,继而暗暗冷笑:这动作还真够快的!没想到她连媳妇茶都没给公婆敬过,这陪嫁丫头就按捺不住了!一时又气恼,陪嫁丫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出这等事情来,自己的脸面又何在? 星儿和若芳也呆住了,她们俩在谢府运身边伺候了许多年,可算得上是他的心腹贴身丫头,谢府运身边的一应事务都是她二人包办。这种状况两人还是头一回遇见,相视一眼,暗暗交换了一个鄙夷的眼神,且不动声色,看大爷的意思如何。 兰香半响等不到谢府运的回应,大着胆子微微抬头,眉目盈盈向他望了过去。这一望心神俱荡,芳心迷醉,白皙的双颊悄然染上晕晕浅浅的红云,樱唇微翘,娇羞含笑。 “呵呵!”谢府运这样的世家公子什么阵势没见过,心里只觉好笑,似笑非笑道:“把东西放下,你们是大奶奶的陪嫁丫头,过去伺候大奶奶吧!” 谢府运说这话的时候,目光顺势扫过一旁的琉璃、素娥、素婵三人,三人身子微微一僵。 谢府是规矩人家,对下人要求也极严,这种勾引主子的行径乃是大忌。府中不是没有眼空心大的丫头,可谁也不敢行此勾当,一经发现就是个死,即便主子喜欢,收了房硬要留下,也一辈子不会有正经名分,还要被上下唾弃。更不用说做得这么当着人、明目张胆。 若兰香是谢府中丫鬟,不用谢府运出声,星儿、若芳早给呵斥下去了,回头给管事妈妈说一声,这府中她肯定是没了立脚之地。 可兰香是姚存嘉的陪嫁丫头,谢府运不能不给她留几分脸面,便笑着淡淡吩咐。 兰香哪儿知道谢府运的意思?她们几个听了马氏的挑拨而来,本就是冲着当姨娘来的,见了谢家的排场富贵,又见了新姑爷这样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容貌,兰香心头早已晕乎乎的分不清东南西北,见谢府运和颜悦色的,没有半点儿生气的样子,心中一喜,非但没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反而更来了精神,娇羞轻笑道:“奴婢是大奶奶的丫头,进了谢家的门,自然也是大爷的丫头,伺候大爷,是奴婢的本分!” 若芳嘴角一勾,星儿眨 了眨眼,两人一个望天,一个看地,只做没听见,捧着东西侍奉一旁的小丫头们更是垂着头做哑巴聋子。 姚存嘉心下大怒,今日真是丢人丢到家了!偏偏此时她还不好说什么!她轻轻闭上眼睛,缓缓匀了匀呼吸,扭头淡淡笑道:“兰香你过来帮我搭把手!你哪里会伺候大爷呢,让星儿和若芳去吧,等将来熟悉了再伺候大爷还罢了,这会儿别笨手笨脚的惹大爷不痛快!” 兰香望着谢府运,一双妙目楚楚可怜,似在倾诉着委屈。 “大奶奶的话你没听见?”谢府运冷下了脸。 素婵见状便上前拉了兰香一把,陪笑道:“大奶奶发话了,姐姐还出神呢!”跟着将兰香拉了过去。 星儿、若芳这才上前,熟络的服侍着。 兰香失了失神,只得打起精神为姚存嘉掌镜。素婵一旁站了站,便去收拾床铺,琉璃、素娥相互望了望,也过去帮忙。 一时梳洗装扮完毕、穿戴整齐,谢府运扶着姚存嘉的肩头细细打量打量,明亮深邃的眼底尽是温柔的笑意,姚存嘉让他瞧得有些不好意思,别过眼光低头看了看,笑道:“我这样子,成吗?” 大红挑金的富贵牡丹妆花缎对襟袄子、同色袄裙,戴着如意云头赤金盘螭嵌珠金项圈,头上梳着牡丹如意鬓,戴着一套红宝石赤金点翠富贵长春首饰,发簪、花头簪、掩鬓、分心、挑心、压鬓钗一应俱全,峨眉淡扫,脂粉轻染,一双清凌凌的杏核眼清澈柔和,扮相富丽华贵而端庄。 第83章 阴谋求娶 “很好,爹和娘一定喜欢。”谢府运是谢家长房的嫡子,也是长房唯一的儿子,先头老太太在时便是看得比眼珠子还要矜贵,祖父、爹娘也是从小疼宠之极,因此他说话总是随便的时候多。 姚存嘉笑了笑,一颗心放下了一半。 谢府运携着她的手,目光一扫,淡淡道:“绿荷、绿叶随我们一同过去,星儿、若芳,你们好好收拾新房,招呼好大奶奶带来的人,还有,大奶奶远道而来,随同的丫头们许是不知府上的规矩,你们细细的给她们说明白了!进了誉华堂的门,也算是我的奴才,莫要做出什么失礼的事,让府上旁人笑话!若有人丢了誉华堂的体面、让大奶奶没脸,我是不会轻饶了的,知道么?” 星儿、若芳明了谢府运的意思,忙屈膝垂首答应,姚存嘉悄悄睨了谢府运一眼,心情有点复杂。一面感激他给自己撑腰,一面又觉自己带来的人做出这种事着实没脸! “咱们走吧!”谢府运一笑,轻轻揽着她的肩出去,直到出了誉华堂的院门方放开了。两人走在前边,绿荷、绿叶垂手小心的跟在后头。 “嘉儿放心,今早的事没有人敢说出去,星儿和若芳知道怎么让小丫头们闭嘴。”谢府运忽然凑近她小声笑道。 姚存嘉心里一暖,抬眸感激一笑:“谢谢大爷为妾身着想。” 谢府运呵呵笑了笑,说道:“往后没人的时候别叫大爷,叫我名字就好,要不,叫夫君也行啊!” 姚存嘉“扑哧”一笑,睨了他一眼没说话。 谢夫人、谢老爷见儿子整个人容光焕发、满面喜色的,心里也自高兴,又见姚存嘉举止端庄得体,很具大家闺范,心中更喜,对她不由得高看了几分。高堂中欢声笑语不断。 这一整天下来,该经历的都经历了,晚宴过后回到誉华堂,姚存嘉几乎没累散了架。 丫鬟们规规矩矩上前伺候,不知星儿和若芳跟兰香她们说了什么,四个陪嫁丫头再也没有人敢凑上来献殷勤。 姚存嘉一边卸妆一边同谢府运说着话,转眼瞥见巨大的玻璃镜中的一室富丽,心头有微微的怔忪,她知道,她全新的生活,已然正式开始了。 姚存嘉在谢府的生活全新开始,京城里姚存慧的日子也仍在继续。 谢家报喜的人如期而至,姚老爷大喜,府中下人们每人多发了一个月月钱,体面的管事妈妈、大丫头们还赏赐有布料和尺头等物。 姚 存嘉远嫁,三朝回门是不可能了,这次谢家来人带来了丰厚的礼物,又有姚存嘉和谢府运的书信。谢府运的是官方言辞,看过就罢了,姚存嘉特意写给姚存慧的却是流露着一片姐妹情深,姚存慧见了也暗暗代她欢喜。 趁着姚老爷高兴,马氏命马槐安上门谢罪。 马槐安赔罪不已,指天指地说是一场误会,说那日自己有些累了,在穿堂那里略歇一歇,没想过不留神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两边门都打不开了,没奈何只好在里头过了一夜。 马氏又传了那日关门的婆子问话,所言与马槐安没有出入,证实确是如此。 姚老爷本不想理会,可再一想好歹是亲戚,且又不曾造成什么后果,又看在马槐安诚心认错的份上,也就没再说什么,此事算是揭过。 姚老爷放过了马槐安,马氏却不放过。 屏退了下人,拉着马槐安问话。“说吧,那日究竟是怎么回事?哼,别拿方才那番话来糊弄我,我知道那是假的!你要是不说真话,今后便不要上我的门了!” 马槐安呆了呆,仍是不敢将姚存慧捉弄自己的真相说出来,不是为姚存慧着想,也不是怕事情闹大,而是觉得说出来太丢人! 想他马槐安也是个风流倜傥、人才一表的读书人,竟然被一个小小女子折腾得颜面尽失、丢了半条命,要是被人知道了,他今后还要不要活?纵是马氏和姚老爷不说,他也没脸再上姚家的门了。 “你真的不说?”马氏冷着脸挑眉。对娘家人,她的耐性已经够好的了! 马槐安盘算计较一番,吞吞吐吐道:“二表妹,呃,是越长越标致了……” “二表妹?慧儿?”马氏被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弄得有些发怔,继而大惊失色,指着他气急败坏道:“你、你、你好大的胆子!太不像话了!你竟然是想——” 马氏以为马槐安是躲藏在内宅中晚上好对姚存慧不利,不由脸色都白了,恨声道:“你这没脸没皮的东西,果然是给我惹祸来了!老爷知道了,腿不打折了你的!” 马氏不由心惊肉跳,暗暗后怕。如果真的让马槐安得了手,姚家脸面尽失,姚老爷还不得气成什么样!还有云家,岂能罢休?自己是继母,马槐安又是自己娘家侄儿,将这些联系在一起一想,自己的名声也要败尽! 到了那时候,碍于家丑不可外扬姚老爷即便不休了自己,自己将来的日子也定然不好过!何况,还有一个四姨娘 在旁边虎视眈眈呢。 马氏气不打一处来,越想越惊,越想越怒,将马槐安狠狠的数落了一顿。 马槐安垂着头一言不发的听着,脸上、心上早已讪讪的要命。 读书人嘛,面子总是薄一些的。 “这事过去了便过去了,我警告你,收起你那糊涂心思,要是再敢起什么歪心邪意,别说老爷,我也断断不会放过你!”马氏瞪着马槐安,面色一沉徒然喝道:“听见了吗?” “姑姑息怒,姑姑息怒!”马槐安忙陪笑道:“侄儿知错了,侄儿早知错了!侄儿发誓,定不敢再干这糊涂事!可是姑姑,侄儿是真心仰慕二表妹,还请姑姑,成全侄儿一片痴心啊!” 马槐安“扑通”一下,顺势跪在马氏面前,可怜巴巴的望着她。 马氏更气,冷着脸道:“天底下的好姑娘都死绝了不成?那个刁钻冷情的丫头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 马氏焉能不气?姚存嘉姐弟三个都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她从来就没有看的顺眼过,尤其是这个姚存慧,一次次不动声色的便将她摆了一道又一道,她早就恨得牙根痒痒,没想到娘家的侄子,居然对她上了心、居然还说什么“真心仰慕”!她呸! “姑姑,侄儿也是为姑姑着想啊!”马槐安秉着三寸不烂之舌继续游说:“姑姑您想啊,只要二表妹做了侄儿的媳妇,便是咱们马家的人了,她还能不向着马家么?而且,跟姑姑的关系也越发亲近了一层,对姑姑只有利没有害处啊!” 马氏心中一动,一时有些怔住了。深深的瞥了马槐安一眼,陷入了沉思。 马槐安知道她已经心动,便没有再多言,而是乖乖的垂头等着。 “这个么,亲上加亲,传了出去倒也是一桩美事。”马氏微微一笑,眸光微闪,缓缓的笑道。 不错,侄儿说出仰慕姚家丫头的话的确令她的心里很不舒服,可他说的也未尝不是道理!只要姚存慧做了马家的媳妇,她还有什么立场、什么姿态跟自己作对? 她横竖是要嫁人的,万一跟姚存嘉那死丫头一样攀了高枝嫁了个大富大贵的人家、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岂不是便宜了她?而且,自己也不甘心!倒不如将她嫁入娘家,有哥哥嫂子看着,她还能掀得起什么风浪来不成!到时候,再给侄儿送两个善解人意的美貌丫头做姨娘,膈应她一辈子! “你想的倒美!”马氏心里暗暗拿定了主意,却仍是绷着 脸训斥马槐安:“你看看你,快二十的人了,连个举人都没中,就你这样的,老爷能把女儿嫁给你吗?先头大小姐嫁得那么好,这二小姐的夫婿太差劲,老爷岂不是没面子!你看看人家云家大少爷,二十出头就中了状元!别整天琢磨这些花花肠子,先认认真真把书读好是正经!你呀,我真是恨铁不成钢!” 马氏说着叹了口气,心里是真有点儿烦躁起来。 父亲的好运气似乎用到了头,到了大哥的时候,也就勉强中了个举人,在外地做了两任知县,父亲动用了许多关系、托人送礼将他弄到了京城,如今也就在礼部混个从五品的小官。二哥是庶出,更没指望。 三个嫡亲侄儿读书至今,最好的大侄儿也就中了个举人,然后便再也没中了,家里已经打算好了,下一科若是再不中便也托关系给他弄个知县外放去算了。而剩下两个侄儿,更是一个不如一个! 说起这个小侄儿,三兄弟中数他长得最好,小的时候也最聪明伶俐,一家子都格外的疼宠他,全家人都对他寄予厚望,满心期盼着他能够光宗耀祖、出人头地。 不想,现实总那么不尽如人意,小时候看着好,长大了反而不那么好了。人仍旧是聪明,读书也读得好,做的诗词对子人人都夸的,可是一上场却成绩一般般,让寄以厚望的全家人都冒火。 第84章 阴谋求娶(二) 马槐安不吱声,心里老大不服气。自己又不是神仙,十二岁中了秀才已经很出众了,不过是考了两场乡试不曾中举而已,还年轻着呢,又不是不能考了,至于一个个的把自己说的如此不堪吗! 云大少爷?马槐安心里冷笑,他怎么能跟人家比?人家是书香世家门第,是三朝元老云相的嫡孙,他比得起吗! 他又没个做宰相的爷爷! 马槐安压下心底的厌烦与不服,陪笑道:“是是是,侄儿谨遵姑姑教诲,侄儿一定不会让姑姑失望的!只是二表妹年纪也不小了,先成家再立业也是一样嘛!难不成您侄儿还能一辈子没出息?姑姑,您可是姚家的当家主母啊,若没有您操持家务、打理好内宅这么多杂乱事务,姑父哪儿能毫无后顾之忧的在外头打拼?姑父心里定然敬重您的,这事只要您略提一提,姑父还能不卖您的面子?再说了,咱们马家也不辱没了姚家!” 马氏不语,半响说道:“这件事,倒不好着急的。毕竟,这大小姐才刚刚出阁呢,哪有急巴巴的又嫁第二个女儿的?你好好读书便是,这事我心里有数。” 脑海中闪过姚存慧的倩影,马槐安心中一喜,忙作揖道:“是,侄儿先谢谢姑姑了!有姑姑出马,还有什么搞不定的?”想想姚存慧,心里又爱又恨,又笑道:“其实这事也可以先定下来,过一年两年再成亲都使得!” 马氏瞅着他,突然“嗤”的一笑,似笑非笑道:“怎么?你真对那丫头动了真心了?就这么——迫不及待?” 马槐安一顶一顶的高帽子戴过来,马氏自然要接下,总不能在他面前显出自己劝说不了姚老爷、做不了主的意思吧?这一件事她是下了决心非要做成不可的了。可是看到马槐安对姚存慧如此上心,她又不甚痛快。 马槐安讪讪一笑,“这不是怕夜长梦多,被别人捷足先登嘛!” “哼!”马氏眸中蓦地划过一丝凌厉,冷冷道:“不会有!你放心便是!” “姑姑的话我自是信的!”马槐安立刻跟了一句,令马氏再也没有后退的余地。 马氏点点头嗯了一声,又同他说了一阵话,又关心叮嘱一番,便让他回去了。 马氏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心情突然间大好! 是啊,她怎么忘了呢?她可是母亲,姚存慧可是女儿,这女儿的婚事还不得做父母的说了算?就算她再有本事、再能闹腾又如何?她的七寸可是牢牢的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呢! 这么一想,顿时觉得平日里生的那些暗气实在是不值当。 外院的大书房中,姚存慧规规矩矩垂手站在父亲面前,秋水般明亮的眸子瞧着父亲,微笑道:“爹,您找女儿有何事?” “呵呵,坐下说话吧!咱们父女之间,不必那么拘束!”姚老爷大方的挥了挥手,满脸和蔼。 人逢喜事精神爽,春风得意马蹄疾,他现在正处于这样的状态。 “谢谢爹!”姚存慧笑着答应,走到一旁坐了下来,含笑望着父亲。 姚老爷问了些姚诗赞这段时间来的状况,又说起姚存嘉的婚事准备期间她受累了云云,好好的抚慰了她一通。姚存慧不好意思的微垂着眸子,笑着同父亲客气谦虚,心里却有些纳闷:好好的他怎么说起这些来了? “爹这两日要出一趟远门,”姚老爷总算说到了主题,缓缓道:“可能要两个月才能回来。爹不在家这段日子,你要好好照顾好赞儿,知道么?” “爹要出门这么久!”姚存慧吃惊的抬起眸子,说道:“什么事非得要爹亲自出门吗?不知道是去哪儿?马上就是炎炎夏日了,在外头赶路可多辛苦,爹要多多保重啊!爹放心吧,慧儿一定会照顾好弟弟的!” “无妨,呵呵!这点儿苦头爹还吃的起!”姚老爷脸上不觉露出笑容,心头十分畅快欣慰,还是女儿贴心啊!首先想到的便是关心自己的身体! 他心里一高兴,本来懒得跟姚存慧说的话也顺口说了出来:“爹要去山东、河南、河北一带跟那些地主们套套交情,顺便瞧瞧地里庄稼的长势,将粮食先预定下来,到了秋收,才好去拉粮!” “原来如此。”姚存慧点点头,一副恍然的神情,笑道:“这事关系到我们姚家米行的货源数量,难怪爹爹如此重视了!可是,爹爹为何不跟那些地主们签署一份长期供应合同呢?这样岂不是不必每年都跑一趟了,爹爹也不用那么辛苦!” “呵呵,难为你想得到这个!”姚老爷见女儿如此聪明心中更喜,便耐心解释道:“你到底还是个孩子,不懂得生意场上的人情世故。这生意上门道儿多的去了,许多事情不是一份合同就能够决定的!定了合同再反悔的多的去了!这里头啊,还有人情!更重要的,是利益!” 姚存慧似懂非懂点点头,想了想,笑道:“我明白了,也就是说,在生意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对不对,爹?” 姚老爷目光闪了闪,细细咀嚼她这句话,一时竟有些愣住了。半响哈哈笑叹道:“不错,不错,慧儿这话真可谓是一针见血!唉,慧儿啊慧儿,你若是个儿子,爹爹便再无遗憾了!” “我是女儿也一样可以为爹爹分忧啊!起码,我可以为爹爹照顾赞儿啊!”姚存慧笑道。 姚老爷怔了怔,连连点头笑道:“不错不错,正是这话!爹的慧儿最能干了!”姚老爷想了想,从桌案上顺手抽出一卷册子递给姚存慧,微笑道:“爹不在家这些日子,你闲了可以看看这个,看看能不能看得懂。等爹回来,再跟爹说一说。” 姚存慧翻了翻,是一本米行的账本,她心中暗喜,小心的将账本拿在手中,另一手轻轻的摩挲着,微笑道:“嗯,慧儿一定认认真真的看,等爹回来说给爹听。” “好!呵呵!”姚老爷眸光明亮闪烁,又交代了她一些别的话,便命她出去了。 两天之后,姚老爷正式远行,同去的还有姚二老爷,先去山东,再去河南,回程途中顺便去河北,拜访这几地的数位种植大地主,看看今年的庄稼长势情况,顺便将收购意向确定下来。 “好了!都散了吧!老爷不在家,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去,跟往常一样!谁要是敢不安分闹出什么幺蛾子来,我是不轻饶的!”眼看着马车辘辘而去,马氏吩咐一声,眸光扫过姚存慧、毛氏等人。 “婢妾扶夫人回去!”四姨娘紧跟着马氏的步伐,扶着她的胳膊,在乔妈妈、彩霞等人簇拥下去了。 “神气什么!”毛氏朝着她们的背影轻轻啐了一口,心里忿忿,扭头向姚存慧嗤笑道:“你说说,那个四姨娘还真是个扶不上墙的,这做了姨娘反倒不如从前做丫鬟了!” 姚存慧笑了笑,说道:“我要带赞儿去翆幽居读书习武,二婶您先请。” 毛氏大感没趣,鼻孔里哼了一声,带着自己的人扬长而去。 得到四姨娘传来消息,直言马氏有意将自己许配给马槐安是在姚老爷离家五天之后。 姚存慧心头微沉,却不觉有多么意外,容妈脸色却是变了又变变了还变,气得双眼喷火,咬牙骂道:“不要脸的下流东西!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竟把主意打到小姐头上来了,美的他!” 姚存慧“扑哧”一笑,反劝容妈道:“人家爱怎么想是人家的事,容妈你何必生气呢?白白的气坏了自己,多不值当!” “难 道小姐您就不生气吗!那马家就没有一个好东西!”容妈犹自忿忿,见姚存嘉心平气和有些愕然。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姚存慧笑道:“他们家跟我又没有什么关系,他们想什么、做什么也跟我无关,我气什么呀?” 马槐安想要娶自己?姚存慧不觉得气愤只觉得可笑之极!这世上自不量力、厚颜无耻的人,她碰上的还真是不少! 她姚存慧若是为了这么点事情便惊慌失措、手忙脚乱起来,那也太辜负这带着本尊记忆穿越重生的一生了! 容妈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怔了怔,心里一松,连忙点头道:“对对,小姐说的对!他们马家无耻自说自话,咱们有什么好气的?哼,老爷才不会这么糊涂呢!再不济啊,还有云老太君和云老爷呢!” “呵呵,您啊,这回算是说着了!”姚存慧嫣然一笑。现在最要紧的,是让父亲同意自己进入姚家的生意,这一卷父亲留下来的账册,她一定要钻研透了!其他的事,都可以先缓上一缓。 只要在这个家里有了举足轻重的地位,有了话语权,区区一个马氏还想拿婚事来卡住自己吗?她的想法不错,可惜,她还是不够了解自己!所以注定了,她不会赢! 她姚存慧,不是一个坐以待毙之人。 一天夜里,四姨娘突然来到了落梅院中。 姚存慧和容妈都吃了一惊,连忙将她让进了屋子里。 四姨娘一直同她暗中通传消息,但是并不需要她亲自来找她这么冒险。 第85章 姨娘有孕 “姨娘这是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姚存慧的心情不自禁提了起来。 通过这么长时间的表演,马氏虽然仍旧不喜欢四姨娘,但已经放松了警惕,并不把她当成一回事。姚老爷呢?对她一日比一日更加宠爱。 这次姚老爷出远门,四姨娘仍旧每日里规规矩矩侍奉在马氏身边,日子过得平静无澜,马氏也并未因姚老爷不在家而百般刁难于她。 按理说,她不应该这个时候冒险亲自来找自己才对。 四姨娘眉间轻愁点点,吐了口气幽幽道:“二小姐,我怀孕了!” 脑子里“嗡!”的一下,姚存慧和容妈相视而惊,一下子惊呆了。 “二小姐,无论婢妾腹中是儿子还是女儿,婢妾都会谨记自己的身份,婢妾的孩子也是一样,求二小姐救救婢妾!”四姨娘屈膝跪了下去。 偏偏姚老爷不在这当口她有了身孕,除了求姚存慧她别无选择。即便马氏再心平气和的接受了她,一旦知晓她有了身孕仍旧不会放过她的!不知怎的,对腹中这块骨肉,她有了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愫,她要保护他,一定要保护他! “快起来!有了身子怎能如此。”姚存慧亲自将四姨娘扶了起来,问道:“几个月了?” 面对一个孕妇,姚存慧无法狠得下心来。 四姨娘谢过姚存慧,嘴唇嚅了嚅,低声说道:“上个月,婢妾那个就没有来……” 也就是说两个月了?姚存慧不禁也蹙起了眉头,父亲离家才半个月,还得一个多月才能回来!也就是说,父亲还没回来,四姨娘就会有妊娠反应了,是肯定瞒不过马氏的。 而且,怀孕的前三个月胎儿未稳,是孕妇最需要小心翼翼保养安胎的,可是如今四姨娘每日还需要在马氏跟前立规矩,一个不好便会出事!到时候马氏心生嫉妒怀恨起来,没准还会一尸两命。 “二小姐,这,这可怎么办啊!”容妈显然也想到了这些。 四姨娘见她二人都是这副神情,脸色更白了些。她自是知晓此事难办,可内心仍期盼着二小姐能够有法子救救自己! “爹爹不在家,姨娘的胎只有让母亲来照顾了。”姚存慧吸了口气缓缓说道。 “不!”四姨娘吃了一惊,慌忙道:“二小姐,夫人的脾性婢妾再清楚不过了,若果她知道了,婢妾只有死路一条啊!” “那也不一定,”姚存慧笑了笑,轻轻 捏了捏四姨娘的手腕,说道:“这两日你且耐烦着,放宽心且别想许多烦心事。我记得前两日母亲下了帖子,邀请几位夫人三天之后过府做客打牌,到时候……” 四姨娘眼睛一亮,欣喜道:“婢妾谢二小姐周全之恩!” “快别这样!”姚存慧忙扶住了她,轻叹道:“咱们两人早就是一体,我帮你也是应该的。” 细想想,四姨娘也挺可怜的,花样的年华,谁不愿意嫁一个门当户对的少年郎,可是,因为自己的点拨,她却做了父亲的姨娘。虽说这本就是她不得不为之的选择,可终究跟自己脱不了关系。 三天之后,四姨娘一旁伺候着几位夫人们打牌的时候突然晕倒,恰好当时有大夫在翠微居刚刚给姚诗赞定期请过脉。 马氏为表贤良,顺口便让大夫过来给四姨娘瞧瞧,当着众夫人的面,她可不想落个虐待妾室的恶名。 于是,姚存慧便亲自领了那大夫来。 一诊之下,大夫拱手连声笑说“恭喜”,将马氏恭喜得脸都绿了!众夫人一个个也面面相觑,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神色各异。 妾室姨娘怀了身孕,没有哪个主母心里会高兴的。 “恭喜母亲!咱们姚家又要添丁了,等爹爹回来必定会高兴的!”姚存慧一怔之后欣喜不已,笑着向马氏屈膝福身道喜。 “可不是。老爷知道了,自然会高兴。”马氏脸色由青变白,由白变红,滔天的怒意滚滚袭来,手心死死、紧紧的攥着将身体绷得僵直才忍住了轻颤。 竟然怀上了!这个贱人竟然怀上了孩子! 自打姚老爷纳了四姨娘之后,马氏也深深的感到了危机,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在服药调理身子,为的就是赶紧怀上个儿子,没有想到她那里还没有动静,人家这边却已经怀上了! “只是,这位夫人胎位有些不太稳,这最近一两个月尤其要好生保养才是!”大夫温和的说道。 马氏抑下心底的滔天怒海,向四姨娘笑得亲切:“大夫说的是,你这就回去好好歇着吧,最近就不用过来立规矩了!好好保养身子要紧!” 四姨娘有些怯怯的瞧了瞧马氏,嘴唇动了动,勉强一笑没有说话。 “有母亲打包票,姨娘有什么不放心的?这可是爹的老来子啊,母亲自然是同爹一样的高兴喜欢!”姚存慧含笑又道。 马氏心里怄得差点晕过去,面上不得不含笑点头附 和,“慧儿说的是,偏巧老爷又不在,可不得我照看着?你放心休养着便是,想吃什么只管叫人去厨房里做!” “既如此婢妾恭敬不如从命,婢妾谢夫人恩典!”四姨娘这才放下心来,微微一笑,向马氏福了福身。 她脸上淡淡的笑容瞧在马氏眼里只觉得格外的刺耳,恨不得当头就给她一脚,一口银牙几乎咬碎。 “起来吧!不必多礼了!彩霞,你好生送四姨娘回去,顺道去厨房那边吩咐一声,快去吧!” 彩霞领命,上前扶着四姨娘出去。姚存慧便也笑着告退。那几位夫人见马氏强颜欢笑自是识趣,一个个托辞家中有事,也都笑着起身告辞,牌也不打了。 屋子里一下子冷清了下来,外头的雪亮的太阳,屋里却觉得漆黑阴森得可怕,马氏恨恨摔了一个青花茶碗,身子不可抑止的轻轻发抖,胸口一起一伏,脸色可怖之极。 乔妈妈等侍立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目光落在有些干瘦、骨节分明的手上,脑海中情不自禁呈现出四姨娘那水润光泽的肌肤,白皙纤细、骨肉均亭的素手,心里既酸楚又伤感,眼角忍不住有些湿润了。 “夫人,四姨娘怀上了又怎样?还不得叫您一声母亲?您才是嫡母啊!等孩子落了地,您抱过来养在膝下谁敢说个不字?再说了,现在还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呢!生不生的下来——” 乔妈妈还欲往下说,被马氏凌厉的眼风一盯生生的刹住了口。 “哼!”马氏冷哼一声,想说什么又觉得终究没意思又住了嘴。心里却多少有点儿听进去了乔妈妈的话。 只是,到底意难平! 难道自己这一辈子便不能有孩子了吗?马氏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姚存美一阵风从外头冲了进来,张口就问:“娘,那个四姨娘怀孕了是真的吗?她怎么会怀孕呢!” 马氏轻轻嗤笑:这消息传得还真是快,这才多大会功夫,府里各处都知道了! 她怎么会怀孕?马氏白了姚存美一眼,心里冷冷道:那得去问你老子! “这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该说的、该问的?”马氏挑眉瞪向姚存美。 怎么?连亲生的女儿也跑来质问自己吗?她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无能、很没用?她有资格质问吗? 姚存美愣了愣,不敢置信母亲的态度,眉头轻蹙,带着点赌气道:“我这不是担心你嘛!” “住口!”这句话戳到了马氏的痛处,马氏被激怒得差点跳起来,厉声喝道:“你满嘴里胡说些什么!还不快给我闭嘴!” 担心她?担心? 她有什么值得让人担心的! 区区一个姨娘有了还不知是男是女的身孕她就要担心?笑话! 她可是姚家堂堂正正的当家主母! 姚存美悻悻然住了嘴,猛然起身道:“我这就瞧瞧她去,哼!” “给我站住!”马氏胸口又是一堵,险险喘不过气来。 这是怎么了?按说,这个女儿也是冰雪聪明的,怎么如今做事越来与不经大脑、越来越冲动了?想必是从前的安稳日子过得太久了! 如果四姨娘的身孕不闹到众人皆知,自己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末了还可以全部推到她自己身上:她自己不说出来,谁知道她怀了孕?便是老爷回来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 可如今已是这样了,不但府内,府外都知晓了,她除了好好的将她的胎位稳住还能如何?前脚大夫刚走后脚便收拾她吗?岂不是授人以柄? 不是不动手,而是此时还不能动手。怎么着也得等老爷回府之后再说。 马氏想想又不甘,又恨。真是疏忽了!怎么没想到这上头?平白便宜了那小贱人! 不过还好,不是还有八九个月吗?这将近一年的功夫呢,谁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回你的琼林苑呆着去,少给我惹是生非!”马氏冷冷盯着姚存美。 “可是——” “可是什么!”马氏冷喝道:“她肚子里的可是你爹的骨肉,你的异母姐妹!这当口倘若出点什么事,你爹回来饶不了你!” 听马氏提到姚老爷姚存美神色微微一滞,继而心里大感委屈,跺脚道:“算了算了,你都不急我急什么!我有什么好担心的!”说毕扭身一阵风跑了。 马氏的心刚刚缓下去,忽又听报:二夫人来了! “请她进来!”马氏咬牙切齿,眸底通红。这等好机会,她怎么会忘了来踩她一脚? 第86章 姨娘有孕(二) 榴花山房那边,四姨娘躺在床上,默默的背记着姚存慧交代给她的孕妇各种禁忌事宜,什么不能吃、什么不能碰、怎样调理、怎样保胎,一样一样都要记熟了。老爷不在,大多数时候她只能依靠自己,二小姐毕竟不便同她来往过密。 提心吊胆的一个多月终于过去了,姚老爷和姚二老爷如期而至。 “老爷、二叔回来了!老爷一路辛苦了!二叔也辛苦了!”马氏率着儿女们并四姨娘、毛氏迎接姚老爷兄弟,笑得贤惠。 “嗯,夫人也辛苦了!”姚老爷一身风尘仆仆,皮肤晒得有些发黑,脸色有些憔悴,精神似乎也不太好。 众人都感受到了气氛不太对,言语行动间有些惴惴。 兄弟俩告别,姚二老爷便领着自己的妻子儿女去了,姚老爷这里也由众人簇拥着回正院。 刚刚坐下,丫鬟打来温水给姚老爷擦脸净手,马氏便迫不及待笑道:“恭喜老爷,四姨娘如今可是双身子的人了!” 马氏说着这话时,强忍着心头的酸意,脸上的笑容也显出两分勉强。 虽然她心里巴不得姚老爷永远不要得知这个消息才好,更好的是这个消息根本不曾存在!可是,这是个无法改变的事实,而姚老爷更不可能不知道! 既然如此,倒不如让她来做这个人情,让她亲口来说,反而显得自己贤惠大度! “真的?”姚老爷呆愣了两三秒,猛然抬头,又惊又喜,双眼也发亮起来。 马氏心里更酸,却是满面笑容连连点头:“可不是真的!这么大的事情妾身哪儿敢骗老爷呢!” “呵呵呵!”姚老爷笑得眼睛眯成了缝,先前的抑郁一扫而空,连连笑道:“好,好!夫人辛苦了!霞儿,快坐下,快坐下,小心身子!”姚老爷将手中雪白的毛巾随手扔到小丫鬟手上,忙向四姨娘走过去,宝贝似的扶她坐下。 “谢老爷!”四姨娘笑得娇羞,顺势坐下。 姚存慧、姚存美也忙向父亲说着“恭喜!” 姚老爷笑得十分欢畅,真是看谁都顺眼,一连声的说要重赏府中下人。 姚存慧见没自己什么事了,便与姚诗赞起身告辞,姚存美和马群芳也觉没趣告辞了去。 “霞儿身子如何?有没有什么不适?这些日子吃的、用的还好吗?”姚老爷此时此刻心里只有一个四姨娘,也不顾马氏在旁边,携着四姨娘的手,毫不掩饰心中的重 视和关切。忽然想起自己离家时四姨娘还在马氏身边立规矩,脸色便有些不太好看起来。 马氏心中怒极,却是笑嗔道:“老爷这是什么话,难不成妾身还亏待了四姨娘不成?自打大夫诊断出四姨娘有身孕之后,我可是让她好好的在榴花山房中养身子,也吩咐了厨房,她想吃什么尽管去吩咐,安胎药也天天端到她面前。老爷要是还这么说,妾身可真是——” 半真半假的,马氏眼中发酸,声音也带了些委屈和哽咽。 “我知道夫人向来贤惠,不过随口那么一说罢了!”姚老爷顿时有些过意不去,脸上一热,讪讪笑道:“夫人别委屈了,我给夫人陪个不是吧!” 马氏“扑哧”一笑,说道:“哎哟,妾身哪儿当得起老爷的不是呢!这都是妾身应该做的!看到四姨娘平平安安的,妾身也就放心了!” “四姨娘不禁劳累,还是让她回去歇着吧!”马氏又道。 姚老爷点点头,亲自扶了四姨娘起身,一边笑道:“说的是,我这就扶她回去吧!”他还有好多话要仔细的问她呢,这是他的老来子,不可谓不珍贵! “是,妾身恭送老爷!”马氏暗恨,脸上的笑容几乎保持不住。 榴花山房水涨船高,一下子成为姚府中人人巴结敬畏的地方,而后,姚老爷又命人花重金请了两位照顾孕妇极有经验的嬷嬷进府伺候四姨娘,还给榴花山房开了小厨房,随时供四姨娘取用东西。 至于燕窝、银耳等滋补之物,流水似的送往榴花山房,各种果脯点心更是应有尽有,随时备着最新鲜的。头面首饰、新鲜料子衣裳,姚老爷也无需顾忌,光明正大的一口气给四姨娘置办了许多,终于得偿夙愿、也相当于是好好的补偿了四姨娘一番,姚老爷心中颇为满足。 姚存慧来到姚老爷书房,向他汇报了姚诗赞这段时间的生活和学习情况,姚老爷很注意的听着,不时点头微笑。 可是听着听着,仰靠在椅子靠背上,不觉闭上了眼睛。姚存慧感觉到异样抬头望过去,不由一怔,父亲不知何时居然睡着了! 姚存慧心里打了个突:父亲双颊明显消瘦了些,颧骨有些凸显,晒得微黑的脸色甚是憔悴,鬓角也有些苍灰无光,与平日里那副精神湛湛、神采奕奕、精明敏锐的神情完全两样。 这一趟山东、河南、河北之行莫非遇上了什么难事?能让父亲忧愁憔悴成这样的,必定还不是小事。 姚存慧轻轻 起身,悄悄走到父亲身后站定,抬起手大着胆子替父亲轻轻按揉着额头两边的穴道。 姚老爷只觉得绷紧的神经蓦地一松,一种极惬意放松的感觉悄然袭来,他不由自主的放松精神,享受着这份轻松与舒适。 蓦地一个激灵,姚老爷猛然挺身坐直扭头向后,乍然间锐利起来的目光直直向身后的人盯去。 “爹——”姚存慧吃了一惊,猝不及防收回双手,有些惊慌无措。 “是你。”姚老爷松了口气,目光也重新柔和了下去。 “慧儿看爹爹有些疲惫,所以就替爹按摩一下好消除疲劳,没想到反惊扰了爹。”姚存慧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不知为何,纵然明知父亲是个眼里只有利益的冷心冷面之人,可是看到他这副憔悴疲惫的模样,她的心里仍然有一丝心痛。 也许,是他那种对事业的执着与追求的精神打动了自己?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但绝对是一个优秀的商人。 姚存慧的心里突然有些复杂矛盾起来,不是滋味。 “呵呵,是爹吓着你了!”姚老爷竟是温和的笑了笑,令姚存慧有一刹那的意外和怔忪。 “没想到慧儿还有这本事,再提替爹按一按。”姚老爷微笑着,依旧闭上眼睛向后躺去。 “好的,爹!”姚存慧一喜,重新轻轻柔柔的替姚老爷按摩起来。两人谁也不说话,屋子里一时静悄悄的。 “老爷!老爷!”书房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老洪的声音中含着急切。 “什么事这么惊惊乍乍的!”姚老爷抬手挡开了姚存慧的胳膊,重新坐直了身子,不满的拧眉瞪了老洪一眼。 老洪愣了一下,恭恭敬敬的垂手道:“总店那边大掌柜来了,有要事要同老爷商量。” 一阵风从开着的门吹进来,将桌案上方一角堆放的十来张纸张吹得稀里哗啦飞了一地。 姚老爷眉头皱的更紧了。 “是奴才该死。”老洪一愣,慌忙转身先去关门。 姚存慧已经上前蹲下身子将地上的纸张捡了起来,瞧了瞧,顺手排了个顺序,恭恭敬敬的重新放在桌案上,拿过案上一方青玉条形镇纸,小心的压上,抬头向姚老爷道:“爹,慧儿先回去了。爹爹昨日才回家,也要保重身体多休息休息才是,不要太劳累了!” “嗯,慧儿先下去吧!”姚老爷点 了点,朝她挥了挥手。 姚存慧向老洪微笑着点点头,而后恭敬退下,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深。印象中她从没见过洪叔如此惊慌失态,这是头一回。 议完事后,姚老爷的脸色更沉了两分,端坐在书案后,挺直着脊梁,目光沉沉直视着前方,一双眸子如两汪幽深的潭水。 随手拿起姚存慧整理的那一份纸张,翻了翻,不由一怔,手僵在那里,有些不可思议。 这些是他随手记录的东西,很重要,但只有他看得懂,东西也散乱,可是这顺序竟然丝毫不差! 姚老爷迫不及待的从头翻看到尾,不错,每一页的顺序都没有错! 姚老爷不可思议的愣在那里,半响做声不得。这个女儿,一直养在深闺,是不是太可惜了?一种想法蠢蠢欲动,越来越激烈,令他突然间心潮澎湃起来,几乎说得上有些迫不及待。 他承认,如果女儿是一个男子,他不顾一切也要将他收纳麾下。既然是自己的女儿,是不是就更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 “来人!”姚老爷扬声,对进来垂手低眸待命的小厮道:“叫厨房多备几个菜,送到落梅院去。叫人去跟二小姐说一声,今晚我过去同她一块儿用晚饭。” 小厮诧异抬头,愣在了那里以为自己听错了。 “还不快去!” “是,老爷!”小厮一个激灵,慌忙应承,匆匆去了。 姚存慧听到这消息也很诧异,想到下午在书房中的经历的一切,心里又隐隐有了些数。 容妈和红蓼等开心的不得了,立刻忙着将屋子里又重新检查布置了一遍。笑着说老爷到小姐们院子里用晚饭,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可见老爷有多疼爱二小姐! 第87章 晚饭时分,姚老爷如期而至。姚存慧领着容妈、红蓼等大小丫头一溜在门口迎接父亲。 姚老爷对她的知礼恭敬时分满意,嘴上却笑道:“咱们是父女,慧儿不用这样反倒看着令人觉生分了!” “礼不可废,做女儿的对父亲理应恭敬。”姚存慧轻轻笑着,随着父亲一同进屋。 父女二人对面而坐,桌上摆了八菜一汤,皆是适宜夏日食用的清淡菜肴,粗菜细作,别有一番滋味。 姚老爷竟然还命人摆上了一壶梨花白,却是没有让姚存慧喝,自己一个人喝。父女相对的情形瞧着有些怪异,倒像是做父亲的心情郁闷,让女儿陪着喝闷酒似的。 姚存慧屏退了众人,命容妈守住门口,一个人也不许靠近。 以往,为了消除马氏的猜忌之心,姚存慧和姐姐、二婶等说话的时候总让红枝侍奉一旁,而近日她敏锐的感觉到父亲要说的事情一定不简单,便毫不犹豫的将红枝也摒除在外。 父女两人说了几句闲话,姚老爷随口问了姚存慧许多问题,姚存慧亦随意相答,姚老爷又问起那卷账册她可看了?看完之后有何想法和心得? 这个是重点,姚存慧心底暗暗提了起来,有条不紊的回答着。要知道穿越前她是一名中医师,并不是商场上的女强人,所依赖的是没吃过猪肉看见过猪跑,那本账册她是真的下了十二分的心血来钻研的,再运用超前的知识信息来融会贯通、领悟,此时跟姚老爷说起来,居然也头头是道,听得姚老爷频频点头,目光中露出越来越满意的神色。 姚老爷心情畅快,脸上的笑意也更深了两分。他终于忍不住问起了今天下午书房里的事,“慧儿帮爹捡起那些纸张的时候,是依据什么排的序的?” 姚存慧一下子愣住了,诧异的望向姚老爷。依据什么?这还真把她给问懵住了!因为她直觉的就那么做了,根本没想到这也要个理由。 “慧儿,慧儿只是觉得应该是那样啊!”姚存慧笑了笑,有些摸不着头脑忙道:“是,是不是慧儿弄错了?慧儿不是故意的,爹,对不起啊……” 姚老爷更呆住了,有些狐疑的瞟了姚存慧一眼,见她的神色根本不像是撒谎,他无言以对的抬手抚了抚额头:搞了半天人家只是感觉而已! “没有,没有,你没有弄错,呵呵!”姚老爷笑了笑,一时之间有些神思惘然,更暗暗感慨。只是直觉,只是直觉啊!难道他姚某人真的有一个天生就是 优秀商人的女儿?既然上天让他姚某人有这种福气,为何她是他的女儿而不是儿子呢? 姚老爷不由轻轻叹了口气,眼神一下子黯淡了下来。 “爹,您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是不是这一趟出门碰上什么难事了?咱们姚家的生意是不是遇上了麻烦?女儿知道不该问这些,可是这一两日看爹的神情,女儿实是心中不安!心里有事爹爹不妨说出来,女儿纵然不能替爹爹排忧解难,可是说了出来,爹心里也会好受一些啊!” 姚老爷抬眸凝向女儿,沉沉的目光中亮点闪烁。是啊,关于那些烦心事,他不能在二弟和众掌柜伙计们面前表现出忧愁焦虑的神色,不能乱了军心,不能失去自己向来树立的睿智强势的形象;也没法同夫人、霞儿以及别的儿女说,因为她们根本就不懂,说了也等于白说;只有眼前这个女儿,他才能够跟她说上几句! 她不会因此而看轻他,他知道她也听得懂。 姚老爷轻叹一声,连日来的抑郁烦闷一吐为快,一说了起来话题便无法挡住。事后想起来,他也没想到这一时这一刻他会跟她说了这么多。 姚存慧越听越心惊。原来,山东、河南、河北这三地十三户与姚家长期合作的大地主,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纷纷表示今年的粮食不能卖给姚家了。言谈之间十分客气,也很友好热情的招待了姚老爷一行,但是,在粮食供应上却是任凭姚老爷用尽了方法仍旧是半点口也不松,而且也拒不告诉新的买家是谁。 这十三户大户每年供应的粮食占到姚家全部货源的几乎三分之二,也就是说,他们拒绝了供粮,姚家米行很可能面临收铺子关门的危险! 姚老爷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跟这十三户合作最长的已经有十年,最短的也有五年,这一次他们竟然不约而同的同时跟姚家发难。 如果这不是自己亲身经历的事实,姚老爷肯定不会相信,因为这十三户跟他交情匪浅,其中四户还是莫逆之交,他们没有理由同时做出这样的决定。 可是,事实偏偏就是这样!他原本以为如同往年一样例行公事的走一趟,却完全的变了味。 姚存慧心惊之余有些佩服的瞧了父亲一眼:也亏他能够承受的住,换了略差一点儿的,不要说神色未变,恐怕早就急得呕血了吧! “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人才辈出啊!也不知是哪一家有这样的本钱做下如此大的手笔,呵呵,我非但事先没有得到一丝风声,事后派人去查,竟然 也查不到半点蛛丝马迹!这个神秘的买主,真不知是何方神圣。”姚老爷自嘲着,笑容苦涩。 “爹,这摆明了是冲着咱们姚家来的。恕女儿多嘴,是不是咱们姚家米行得罪过什么要紧人?”姚存慧问道。 “这个我也想过,答案是没有。”姚老爷摇了摇头,蓦地眸光一沉,冷笑道:“我不管这幕后之人是谁、有多大的势力,哼,他以为这样就能将我姚家近二十年积攒的家业尽数吞没毁灭,他也太小看我姚某人了!大周的天下大得很,粮食,哪里买不到!” 姚存慧闻言心里却更是难过,如今已经六月,大户地主的粮食肯定早已被各路粮商预定了出去,平民百姓家的粮食绝大多数只够自家温饱,能够剩余出卖的并不多。而且,各家各户、甚至各地出产的粮食品种、质量参差不一,这样的粮食纵然收购上来,也不过是凑数,非但卖不出好价钱,反而还有可能因质量问题影响了姚家米行的声誉。 这还是好的,更坏的后果是,便是这样的粮食,恐怕也难以收购的上来! 那神秘的购粮之人居然有这么大的手笔,将事情做得如此滴水不漏、不动声色,甚至连姚老爷的莫逆之交都倒戈相向,可想而知,此人恐怕并非单纯的商人! 姚存慧觉得,还是应该提醒一下父亲为好。 她缓了缓情绪,斟酌一二,轻轻说道:“爹,一个普通的商人哪里能够做得出这么干净漂亮的手笔,女儿担心的是——官商勾结啊!没准儿,这个官,还不是一般的小官,也许是朝中权贵,也说不准!” 姚老爷身心大震,瞳孔骤然一亮,僵在了那里。蹙眉沉思片刻,轻叹道:“若果真如此,爹也无法可想。可姚家米行是爹的心血,纵然斗不过人家,你爹也不会将心血白白的拱手相送于人!” 而他百转千回仍然想不通的是,这个人究竟是谁?为什么平白的要同姚家为难? 姚存慧鼻子一酸,差点儿滴下泪来,她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对父亲生出一种发自内心的崇敬之情。 “爹,如果,如果是最坏的结果,不知爹有何打算。”姚存慧明知不该问,忍不住仍是问了。 “呵呵!”姚老爷笑了笑,长眉轻挑,淡淡道:“没有打算。你爹是内务府挂了号的皇商,西域那边还在打仗呢,这军粮要是供应不上来,朝廷便会替你爹打算,倒用不着自己打算了!” “爹!”姚存慧心里很难过,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若因军粮问题而延误了前方战事,是个姚家都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哭什么呀,也是个傻孩子!”姚老爷轻轻一叹,微微一笑。 望着忍泪悲戚的女儿,心里有一刹那的怔忪和迷惘。 女儿出生似乎就是昨天的事,一转眼竟然这么大了,就坐在自己的对面,身姿窈窕,如花似玉。而自己这么多年来几乎没有关心过她,他努力的去想一两件跟女儿有关的事情,竟然发现记忆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不独独是她,还有慧儿,还有他最看重的赞儿,他也是什么具体的记忆都没有!只有美儿,他还能记起三两件事。 “这些年来,委屈了你们姐妹了!”姚老爷又是一叹,眸底难得闪烁着温情,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他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他的女儿。 姚存慧轻轻摇了摇头,掏出帕子拭干净泪。 “如果真有那一日,你答应爹,照顾好你弟弟,还有,四姨娘母子,行吗?”姚老爷面色一肃,恢复了如常神色,看在姚存慧眼中,却感觉到一种英雄末路的凄凉。 “爹,会有办法的!天无绝人之路,一定会有办法的!”姚存慧眸光一闪,语气坚定决然。她也是姚家的一份子,风雨同舟,相共患难,她不会放弃。 第88章 马氏谋算 “生活费用,你不必担心,爹一切都会提前安排好。总不能等人打上门来了再寻退路。爹就当你答应了,这件事爹只跟你说过,现在不要告诉任何人,知道么?” 姚老爷仍旧淡淡的自顾自吩咐着,没有将姚存慧的话放在心上。 “我答应爹。”姚存慧想了想,点点头,又道:“爹,我们一起想办法,一定会有办法的。” “嗯。”姚老爷面上露出了一丝微笑,想了想,说道:“明日,安排了赞儿之后,你去开元路铺子里帮帮忙吧。你是姚家的小姐,一下子放进总店恐有人不服,先到下边的分店锻炼锻炼,多跟林掌柜好好学学,他可是很有经验的。” “是,爹。”姚存慧点头答应。参与姚家的生意,一直是她努力的目标,可是今日心愿达成了,她的心里却没有想象中那么雀跃与兴奋,反而感到一丝心酸和继几许沉重。 次日起,姚存慧便到开元路的铺子里去帮忙,进出带着小杏和小梨。 身边的五个人中,红枝是奸细,自然排除在外,容妈、红蓼操持内宅是一把好手,生意上就不见得了,反倒是小杏、小梨,二人性子活泼又不失聪明稳重,心思灵活,与人交往也大方,姚存慧不介意将她二人作为培养对象。 马氏知晓之后心中愤懑不已,心里暗骂老爷糊涂,竟然让这个小丫头掺合到生意中去。这样一来,姚家的家底她还不有机会摸的一清二楚?要是暗地里搞点什么小动作藏个私房什么的,自己不是亏大了? 一个怀了身孕被当成宝贝的四姨娘已经让她寝食难安了,不想又添上了一个姚存慧! 想来想去,也是自己肚子不争气,怀不上儿子,这将来的家业都是姚诗赞那小子的,自己便是再争,又有何用! 马氏烦恼一阵,然后又化悲愤为力量,加紧了滋补身体的步伐。 乔妈妈见马氏烦恼,于公于私也自烦恼。她和马氏是利益一体,马氏不好过了,她就更好不了!为了大家的前途,她也绞尽脑汁暗暗想着办法。 乔妈妈为马氏定下两方大计:一是趁早讨了姚老爷的示下,让姚老爷答应,将四姨娘生下的孩子抱在她的膝下抚养,断了四姨娘的后路;二是请姚老爷同意,让马家的人进姚家米行帮忙,借以掌握姚家生意的动向。 马氏心有所动,却没有立即答应。 四姨娘被大夫诊断出来的时候,已经怀了两个月的身孕,也就是说,她自己应该已 经知道了,不然那天也不会晕倒得这么对时候!这个小贱人竟然暗算她,她的孩子抱在膝下她还觉得膈应呢!替她养孩子,她是不想!最好的结果,就是令她生不出这个孩子,不但这一个生不出,以后也不必再生了! 虽然如今她身边有稳妥嬷嬷照应着,可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时间还长着呢,只要耐心,总会等到机会的!她要冷静,要沉得住气! “四姨娘的孩子,她自己养着就好,我是不稀罕!”马氏嗤笑着,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抬手止住还欲再劝的乔妈妈:“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不必再说了!至于我娘家的人参入米行帮忙,” 马氏忍不住轻轻皱了皱眉头。其实多年前她就有这个想法,可是,她爹她大哥都是朝廷命官,大哥的三个侄儿也是读书人,将来是要走科举做官的道路的,怎么可能到姚家米行来帮忙?总不能从马家弄个管家忠仆什么的到姚家米行去吧?别说姚老爷肯定不会同意,便是去了,也没有多大用处! 马氏的心思乔妈妈看得一清二楚,乔妈妈上前小声笑道:“夫人忘了,夫人不是还有个二哥嘛!” 二哥?马氏的脸色微微有些不自然。二哥马褐是马群芳的爹,是马家的庶出子,在马家基本没什么地位,马氏也从来没把他当成过自己的哥哥,甚至连正眼也没瞧过他。 想到自己的事情需要这个自己从来看不上眼的二哥出手相助,马氏心里一时之间觉得难以接受,十分不自在。 “夫人,一笔写不出两个马字,马二爷怎么说也是马家的人,夫人肯提携他,他必定会夫人感恩戴德、言听计从,这有何不可呢!”乔妈妈见马氏有被说动的意思,便又添上一把火。 马氏一想也是,利益当前,其余的都可以暂时抛到一边,过去的事情何必再纠结? “你说的也是,好歹都是一家人!”马氏点点头,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横竖他在家里也没事干,倒不如让他也历练历练!” 马褐在马家名义上是管事,管着马家的几个庄子和家中一些琐事,实际上就是个打杂跑腿的。 “你记得提醒提醒我,我先跟我爹和大哥说说一声,然后再跟老爷提。”马氏觉得,姚老爷无论如何都该给自己这个面子,反倒是父亲和大哥那边不知会不会同意。 “是,夫人。”乔妈妈见马氏接受了自己的提议心里也顺畅,想想终究不甘心,又大着胆子陪笑道:“那四姨娘那边——” 马 氏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绷着脸冷声道:“不要再跟我提她!” 乔妈妈吓得不敢吱声。 次日,趁着姚老爷来正院坐坐的时候,马氏笑着同他提了一件事。 “老爷每日这么辛苦,身边没个人伺候着着实不像话!先前有四姨娘还好些,如今四姨娘又有了身子,虽是喜事,可老爷身边却又寂寞了!”马氏满脸是笑,说毕轻轻一叹,一副为丈夫操心的模样。 “夫人怎么突然提起这来?”姚老爷端着茶碗的手微微一滞,有些诧异的问马氏。 马氏年轻的时候也有过很受宠的一段时间,性子泼辣大胆,人长得也美丽,姚老爷一度十分迷恋于她。然姚老爷在女色上头的心思终究有限,新鲜劲过了也就索然寡味了,待马氏依然还好,却已非当初的光景。 他知道马氏是个最爱喝醋的,这些年一直没有纳姨娘小妾,一方面是自己的精力都投入在生意上,雄心壮志的要将生意做大、做更大没有哪个心思;另一方面也是料到马氏定会喝醋,到时候闹得妻妾不合、家宅不宁反而惹人心烦,索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也是他与四姨娘在一起之后对四姨娘百般试探的原因。 因此,马氏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能不令姚老爷感到惊诧意外了。 “这是正事呀,妾身怎么就不能提了!”马氏有些尴尬的一笑,嗔了姚老爷一眼,语气平静的轻叹道:“我也想通了,我是老爷的正室夫人,老爷并非无情无义、负心薄幸之人,谁也不能动摇了我的地位,我还有什么好担心、在意的?只要老爷好,只要老爷过得舒畅痛快,比什么都重要!只有老爷好了,我们这一家子才会好!” 被马氏的话触动,想到姚家即将面对的危机,姚老爷眼中微微一黯,拨弄着手中的茶碗有些失神。 马氏见这话姚老爷听进去了,便轻轻咳了一声,笑着说道:“妾身是这么想的,横竖已有了四姨娘,再多个五姨娘也没什么!不如,妾身再为老爷寻一房美妾侍奉老爷,老爷意下如何?” “你要给我纳妾?”姚老爷目光一闪,突然抬头望向马氏。 这一下子,意外的不仅仅是姚老爷,还有彩霞、秋芳等一众侍奉在旁的大小丫鬟。众人悄悄交换眼神,暗暗惊讶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是啊!若是老爷同意,妾身这就叫人打听打听,保管给老爷纳一个家世清白、善解人意的姨娘,妥妥帖帖的服侍老爷。” 马氏 笑得贤惠大度,料定姚老爷定不会拒绝。 对付四姨娘,不一定要自己出手,反倒不如借剑杀人。等这把借来的剑杀了四姨娘,自己再将这把剑折断,岂不是两全其美、万无一失?单凭一个谋害老爷子嗣的罪名,就足以让新姨娘万劫不复!而她,依然是那个贤惠端庄的正室夫人。 “不必了,”不想,姚老爷的声音却是冷了下去,面色也微微一沉,睨着马氏淡淡道:“老爷我不是贪花好色之人,纳那么多妾室做什么?” 姚老爷倒不是看破马氏的心思,而是的确没有这个心。在他心里,像四姨娘这样善解人意、人比花娇还踏实本分的解语花可遇而不可求,得到一个已属幸运,难不成还想要第二个? 四姨娘那么温柔似水,对他更是柔情蜜意、关心体贴,他如今正是疼着她的时候,哪里还看得上别人?如今她又怀了自己的孩子,她虽然没有亲口说出来,可言行神态间往往不经意带出生怕他因她怀孕便冷落她、不再理她的意思,这些日子他正好言抚慰着她呢,又岂能做出自打嘴的事来?他是个男人,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总要保持一个高大全的正面形象,岂能出尔反尔令她瞧不起自己? 更重要的是,姚家如今前途未明,正处于酝酿之中看不见摸不着的风暴之中,他哪里还有心思去纳小妾?万一这个时候一个不着,弄了个搅家精回来,岂不得不偿失? 第89章 一桩意外 姚老爷这话一出来,轮到马氏愣住了。马氏不敢置信,在脑子里将姚老爷的话又过了一遍方确认他刚才真的是那么说的,自己没有听错。 “可是老爷,妾身见老爷不时还宿于榴花山房,妾身以为——” “行了行了!这件事休要再提!”姚老爷蹙起眉头有些不耐烦起来,说道:“榴花山房那么大的院子,又不是没有空房子,你操这个心做什么?有空多教教美儿那孩子些道理吧!” 姚老爷心里有些恼羞成怒,他陪着四姨娘有时候天晚了便留宿榴花山房碍着谁了?两人都是分房而睡,并没有做什么。他比四姨娘还紧张她肚子里的孩子,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去做可能伤害四姨娘的行为?可马氏这么说出来,没有什么倒变成有什么了,好像他姚某人是个色中恶鬼似的! “老爷……”马氏脸上讪讪,心中更是激恼成怒。自己明明是一片好心,他这是什么态度?什么叫有空多教教美儿那孩子些道理?为什么只提美儿不提姚存慧?在他眼里,美儿就那么差劲吗?美儿有什么不如姚存慧的? 马氏越想越气,却不知这是姚老爷的真心之言。姚存慧他是不用担心的了,只要他安排的好,他相信她可以护着幼弟、四姨娘很好的生活;至于马氏,到时候他会提前给她一封休书让她带足够下半辈子生活的财物回娘家;只有姚存美,从小被宠坏了,只会撒娇什么都不会,他真正担忧的,正是她! 可听在马氏耳朵里,全然不是这样! 姚老爷见马氏脸上有些不好看,还以为仅仅是因为自己驳了她的回的原因,心里忍不住又纳闷:这是怎么了?自己不纳妾,她反倒是这么一副神情? “我知道夫人贤惠,只是这事就罢了,我先走了,夫人忙着吧!”姚老爷起身。 马氏呆呆的坐在那里,脸上阴晴不定,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没有起身相送,并且说上一声“恭送老爷”。 姚老爷深深的瞥了她一眼,走了出去。 姚存慧那边,对铺子里的生意已经熟悉了许多。 她到了店铺中并未摆小姐架子,反而换上了普通样式花色料子的衣裳,耀眼的金钗点翠首饰也收了起来,只做一般简单大方的装扮,更兼对林掌柜、大小伙计等无不客气友好,笑脸相对;虚心请教学习,往往能够举一反三,甚至提出许多独到的见解和看法,做事又格外耐心踏实勤快,并不讲究计较许多。 很快,姚存慧就获得了包括林 掌柜在内的一众人的喜欢和敬重,提起二小姐来,人人都称赞不已,直言老爷有福,有一个这么出众的小姐。她的名声,也很快的在姚家米行中传播开来。 这一日,姚存慧正在跟林掌柜探讨不同各地出产的米粮有何不同,只见大伙计申生气喘吁吁从外头跑进来,一连声的叫着“二小姐、二小姐!” 姚存慧和林掌柜都吃了一惊,相视一眼放下手中的东西。 “发生什么事了?”姚存慧笑问。 “没规矩!二小姐好脾性你也不能乱了分寸,大呼小叫的成什么样子!”林掌柜瞪了申生一眼。 申生喘着气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忙敛了敛神,恭恭敬敬的答了个“是”字,施礼见过二小姐、林掌柜,而后迫不及待激动道:“二小姐,您真是神了!昨儿在咱们店里闹事那个老头您还记得吗?真的死了,死在南二条街的一家绸缎庄里,那东家真是倒了霉了,摊上了这么个人命官司,连顺天府的衙役都去了!这一回啊,少不得要大出血才能将这事盖过去了!” “真死了?”林掌柜一惊,复杂的望向姚存慧。 姚存慧轻叹一声,摇了摇头不说话。 昨日那老头进店买粮,硬是无中生有的找茬,摆明一副闹事的模样。伙计们见他是个风烛残年的垂暮之人,耐着性子同他解释应付着,不想那老头子反而越来越得了劲,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得寸进尺。伙计们也怒了,几个人推搡着上前就要将老头强行推赶出去。 恰好姚存慧看见,细细瞧了瞧那老头的神情,喝住了伙计们,命柜上拿了十两银子给他,亲自向他施礼赔罪。老头倒是毫不客气的将银子收下了,但是仍然闹嚷嚷着不肯走,后来听说这赔礼道歉的是姚家的二小姐,老头一怔,默默思量了片刻,拿着银子出去了。 伙计们气愤不已,心里头一回对姚存慧生出了不满,觉得二小姐好脾气是好过了头了,哪有这样做生意的?照她这种做法,姚家再大的家业产业也不够她挥霍的! 本来还觉得二小姐待人客气温和是伙计们的福气,可通过这件事来看,二小姐真的不适合做生意,她只是单纯的心地善良而已。可是在生意场上,心地善良有什么用?像老爷那样雷厉风行的手腕和当机立断的做派才最重要! 姚存慧没有解释自己的行为,只是淡淡笑了一笑。后来见林掌柜和大伙计面色也很难看,姚存慧便笑着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她说,那个老人家 看起来已经病入膏肓,生命即将枯竭,他没道理的闹事正是想把事情闹大,如果伙计们一旦动起手来,老人家一个措手不及死在了店里,势必将是一场风波,既然如此,倒不如息事宁人。 一场因死人而闹起的风波跟十两银子和几句道歉的话比起来,孰轻孰重? 林掌柜和大伙计根本不信她的说法,觉得这也太唬弄人了! 姚存慧却是一笑,说他们若是不信大可派人跟着那老人家,这一两日必见分晓。 林掌柜一笑置之,没有将姚存慧的话当真,也没有无聊到真的派个人去跟踪那老人,可大掌柜心里不服,转过背便安排了此事。 不想,事情果然不出姚存慧所料! 那老头在绸缎庄里也是如炮制法的闹,绸缎庄掌柜伙计们气得半死,怒不可遏,不由分说将老人推搡出去,结果老人一头栽倒在台阶上,当场死亡。 据说,从他的身上搜出来家庭住址,这一下子,赔偿他家里是免不了的了,还有顺天府的衙役,绸缎庄不出点血哪能那么容易打发他们? “二小姐,您真神了!真是太神了!”申生激动得语无伦次,赞一回姚存慧又叹一回绸缎庄,回想昨日的事又叫侥幸又暗暗捏了一把汗!如果不是姚存慧当机立断,有先见之明,惹上这麻烦的不是那家绸缎庄而是他们店铺了。 林掌柜也嗟叹不已,有同申生一样的心情,又叹道:“老人家真是用心良苦呀!唉,虽然做法有些不道德!” “谁说不是呢!”姚存慧与他相视一眼,各自心下明白。 那老人无非是自知命不久矣,有意闹这么一出,以死讹诈商家一笔钱财,想必家庭条件也比较困难吧?否则也不会出此下策,看他的样子,并不像坏人。 “二小姐、二小姐,您是怎么看出来的?这、这也太神奇了!”申生激动不已,还在缠着姚存慧问道。 姚存慧微微一笑,心想姑奶奶从前给人看病时你还不知在哪儿呢!一个有丰富经验的医生,连这都看不出来?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姚老爷呵呵笑着从外头进来。 “东家!” “爹!” 林掌柜、申生等和姚存慧连忙上前见过姚老爷。 姚老爷摆了摆手,瞧瞧他们,笑道:“老远就听到申生的声音了,什么神奇不神奇啊?” 几个人相视一笑,申生便又笑着 将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还有这种事?”姚老爷忍不住也诧异了。心下暗道,便是当时他在这里也未必看得出这样的门道,慧儿是怎么做到的? “倒把我的好奇心也勾起来了!慧儿,说说看!”姚老爷一边坐下一边笑问。 姚存慧想了想,笑道:“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女儿见那老人家并不像无赖之辈,可偏偏又行此无赖之事、似乎生怕咱们的伙计不被激怒似的,所以就多留了个心眼。后来再细细一看,他的脚步蹒跚,目光涣散,脸色也不正常,动一动便气喘吁吁的模样,心下便猜着了几分,不想却被女儿意外言中了!” “二小姐真是心细如发。”林掌柜不禁赞叹,暗暗的有些惭愧。 姚存慧忙笑道:“林掌柜过奖,其实我也不过是偶然那么触动一下,有感而发罢了!” “可见慧儿你做事果然用了心思,呵呵!”难得姚老爷也当着林掌柜等人的面夸奖姚存慧。 姚存慧微微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了垂头,笑道:“爹可是过来找林掌柜商量事情的?女儿便不打扰了,女儿到前边看看去!” “不,”姚老爷抬了抬手,说道:“我是专程来找你的。”说着目光一扫。 “属下等告退,东家您请!”林掌柜和申生等识趣退下,顺带掩上了门。 “爹爹找慧儿——不知何事?”姚存慧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姚老爷眸光沉了沉,凝着前方出了半响神,方缓缓道:“爹今日有一件极要紧的事要跟你二叔、总掌柜、总账房等几个要紧人商量,爹想先听听你的意见。”说着,向她笑了一笑。 第90章 谋筹设法 姚存慧心中一紧,忙垂眸恭敬道:“爹爹有什么话但请说便是,慧儿若是说错了或者答不上来,爹您不要怪罪就好了!” “呵呵,不会怪罪,你且听着!”姚老爷道:“那神秘之人先是断了我姚家米行的米源,我担心下一步他就要挖我的人了。一般的人倒也罢了,可是,唉,如果各店铺的掌柜、账房、核心的两个大伙计被人挖走,那么一整间铺子的生意都会受到影响!你向来是个有主意的,爹像听听你的看法,你说说看,要怎样才能留下他们?” 姚存慧挑了挑眉,父亲心下比谁都明白,只要米源一断,各家铺子供货不足,势必人心不安,到时候对方再散布谣言推波助澜,挖人便是轻而易举的事。 到时候,粮食没有了,人也没有了,姚家米行想不倒闭都难! “爹爹觉得,能够跟共患难的人,能有多少?”姚存慧抬头,亮若寒星的眸子凝向姚老爷。 父亲经营这么多年,手下总有那么几个忠心耿耿、风雨同舟的吧? “总掌柜、总账房他们一定不会背叛我,下头的分店掌柜,”姚老爷摇了摇头,“我有把握能留住的最多两成。” 至于大伙计,他根本不说了。因为大伙计一般都是由掌柜的提携,只需上报一声即可,京城中各家店铺的他能够认得全,其他城镇的,他恐怕连名字都叫不出来。 “那就只能够开出让他们舍不得放弃的条件,而且,还要让他们看到希望,看到咱们姚家不会倒闭的希望。”姚存慧想了想,说道:“爹可有想过让掌柜们参与年终分红?” “分红?他们?”姚老爷一怔,蹙了蹙眉。 这是一笔不小的开销。目前参与分红的只有总掌柜的总账房,别的人是没有这个资格的,都是按月发放工钱。 “对,根据他们店铺的经营盈利情况按一定的比例提取,而且,跟他们的工作年限挂钩。”姚存慧想了想,说道:“除此之外,还可以考虑给他们其他的福利。” “福利?” “对!”姚存慧眼睛亮了亮,说道:“比如为他们租赁房子,供他们的家眷居住——像京城这样分店极多的地方,咱们甚至可以买一块地盖一批院子,免费提供给大家住。还有啊,每年可以为大家提供五天不扣工钱的年假,工作每满一年增加一天,最多不超过半个月。还有平日里有个病痛什么的,凭咱们指定医馆开出的诊断书和药方,这治病的钱也由咱们铺子里出!爹爹以 为如何?” 姚老爷目光闪了又闪,眼睛闭了又闭,青青岛:“你说的都很新鲜,可是听起来也有道理!” 姚老爷心头暗暗琢磨着,年假那个似乎吸引力不大,可是发红利、免费提供房子给家眷居住,由铺子包管以后看病抓药,如果是太平时日,争着抢着来的人肯定要挤破头,可是目前这种状况—— 更重要的是,米源断了,还得花一大笔钱在这上头活动运作,这个时候还能够拿得出那么多钱来开发这些个新“福利”吗? 而且,神秘对手摆明了要弄垮姚家生意,自己这边出台的待遇他们完全可以照搬。 “其实,这些只是辅助作用,可以增加咱们的筹码,却起不了决定性的作用。”姚存慧亦意识到这一点,轻叹道:“如果他们看到留在咱们铺子里前途无量,用不着咱们说什么,他们也不会走!也就是说,这一场仗,咱们必须要赢。最关键的,就是米源。” “你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姚老爷叹气。米源才是一切矛盾的终结,也是根本,只要有了充足的米源,其余的便是锦上添花,足以将人才留住。 可是,目前恰恰就是米源遇到了问题啊! “爹,”姚存慧有些困惑问道:“咱们米行为何不自己买地种粮呢?那样的话岂不是谁也难不倒咱们了?” “呵呵!”姚老爷笑了笑,说道:“咱们在河北、山东共有五千亩地,可是出产的粮食根本不够啊!这年头,接连成片的优质良田是很难买得到的!而且,咱们家是开店卖粮的,对于种粮经验也不够!爹也不想把摊子铺的太宽,到时候兼顾不过来反而不美。谁能想得到呢,会发生今日这种事情!” 无心算不过有心。的确,这种事情若非实际发生连想都不会去想。 “如果有合适的地就好了!”姚存慧喃喃轻叹。 “好了,你继续跟林掌柜好好学着吧!爹该过去总店那边了!”姚老爷笑着起身,想了想,又道:“你的主意不错,爹会跟你二叔他们好好商量商量的!” “谢谢爹。”姚存慧勉强笑了笑,如今这样,爹也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 不过,总会有办法解决的不是吗? 榴花山房中,四姨娘穿着宽大柔软的衣裳在院子里散步,身后跟着的是贴身丫鬟青梅和请来的一名嬷嬷。 三个多月的身孕已经有些显怀,手轻轻搭在微微隆起的腹部,她心里的感觉是 宁静而异样的。 从不曾想过,腹中孕育了一个新的生命,会对自己的心境带来这么多的改变。 “四姨娘!”姚存慧的声音清脆的响起,带着浅浅的笑意。四姨娘一抬头,就看到她一身藕荷色的褙子绫裙踏进院子来,如同一支清晨冉冉盛开的清荷。 “二小姐!”四姨娘搭着青梅的手臂忙笑迎上前,向着姚存慧微微屈膝福了福身。 “姨娘快别!”姚存慧抬抬手,目光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笑了笑。 大喇喇的接受一个孕妇为自己行礼,她总觉得有点儿过意不去。 如今四姨娘有了身孕,姚存慧又时常需要找姚老爷说事情,这榴花山房倒是来的比从前多了些。 “二小姐是来拿书的吗?老爷都交代了,放在屋里呢!婢妾这就领二小姐去。” “好啊!”姚存慧笑笑,随着四姨娘一起进屋。 四姨娘接过丫鬟捧上来的书,亲自奉给姚存慧,笑道:“二小姐真是才女,这么多的书婢妾瞧着眼睛都晕了,二小姐倒是看得进去!” 四姨娘跟在马氏身边,也是颇识得几个字的,姚存慧要的这些书都是关于大周山川地理物志,令她不禁有些差异。女孩子家,不是爱看诗词歌赋的吗?二小姐却是较为与众不同的! “不过打发时间罢了!”姚存慧淡淡一笑,一边将书册拿在手中翻了翻,然后随手放在一边,便同四姨娘说了些闲话。眼看着天色不早,便笑着起身,说还要赶着去店里一趟。 “二小姐越来越能干了!不留下来用午饭吗?”四姨娘笑道。 “不用了,多谢四姨娘!我刚刚用过,店里那边等不得。”姚存慧笑了笑。 昨日,林掌柜说了今天下去要带她去城郊的粮庄的。经过这几天的学习,店里的情况她基本上了解了大概,可是储存粮食的粮庄却从没去过。 从外地收购回来的粮食分别堆放的京郊的两处大粮庄上,那是京城及附近地区补充粮食的后方根据地,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地方。关于粮食的堆放、防潮、防鼠、防虫、防火、安全保卫通风保鲜等方面更是有许多讲究的门道。 姚老爷暗暗吩咐了林掌柜,要让姚存慧尽快的掌握米行的方方面面,林掌柜不敢怠慢,见姚存慧也虚心肯学,更是卯足了劲尽心尽力的教授。 粮庄建立在一座略高出周围地势的丘陵之上,四面十分空旷宽阔,里头 的院落十分宽大,一排排联建的库房一眼望去令人有一种肃然之感。 粮庄的工人不少,各自有条不紊的做着手头的活计,看到林掌柜、姚存慧一行人默然停下行了礼便又去了。 庄上的管事姓李,是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人,高高瘦瘦,紫堂的皮肤,一双眸子稳沉如潭,话不很多,态度称得上不卑不亢。 李管事领着姚存慧和林掌柜一处处巡看着。他本来只当二小姐是来看稀罕热闹的,图个新鲜而已,心里头颇不以为意,而且今天凌晨刚刚运到了一大批粮食,正等着搬运入库呢,偏偏二小姐这个时候要来,这不是添乱来的么? 这么想着李管事心里有些不满起来。 可渐渐的,看到姚存慧一脸认真的倾听,不时发问,待人也不端架子,李管事也暗暗注意起来,瞧向她的眼神也变了变,语气也缓和了些。 正逛着,猛然当头一声划过两道刺目惊心的闪电,响炸人心的雷声霹雳而过,众人都吓了一跳,情不自禁抬头望天,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天空已经乌云密布,低沉沉盘旋在头顶上方的天空,越聚越浓,仿佛下一秒就要倾山压来似的。 呼呼的狂风贴着地面席卷而过,吹刮起飞沙走石草屑乱飞,众人下意识闭上眼睛微微偏头。脸上微凉,是一大滴雨点落了下来。 “糟了!粮食!粮食!”李管事一拍脑袋,顾不得林掌柜、姚存慧等,抬脚就往前边的广场奔去。 “林掌柜,咱们也快去看看!”姚存慧心一紧,扭头向林掌柜说道,也忙疾步跟了上去。 第91章 粮庄意外 来的时候她是亲眼见的,堆在广场上那小山包似的三座粮山,全部用大号的麻袋装着,此时恐怕入库的还不到一半吧?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快,快取毡子来,盖上,快盖上!”李管事挥舞着双手指挥呼喝着,工人们也乱纷纷的瞎跑起来。 “二小姐,您小心些!”林掌柜见场面一时有点混乱,忙将姚存慧往旁边护了护,生怕她被人乱中撞着碰着了。 豆大的雨点稀稀松松的砸了下来,在干燥的尘土中一砸一个点。望着眼前忙忙碌碌的人群,姚存慧的心暗暗紧了紧。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对目前的姚家来说,每一粒粮食显得有多么重要!这个时候收购到的粮食,每一粒都要完好无损的保存着,禁不起浪费! “啊!快闪开!闪开!”人群中惊叫起来。 姚存慧等循声望去,只见一座堆垛得高高的粮堆上“嘭嘭”一阵巨响,好几袋粮食因为堆放不稳、被风一刮就掉了下来,过百斤的灰褐色麻袋跌在地上,砸起一片湿点凌乱的尘土,将众人都吓了一跳。 还好,没有伤到人。 “愣着干什么!快把这几袋粮食抬走!快取毡布上去盖好,等会儿雨就下得大了!”李管事惊魂稍定,立刻大声吩咐着。 这时候的雨点,不如先前的粗大,却下得更密了。 地上横七竖八的几袋粮食很快就有人上前抬走,可是,望着这一座粮山,众人面面相觑,心里都有些凉凉的,谁也不肯上去。 谁知道稳不稳?万一等会儿又塌了呢?掉下来不摔死也要让粮包给砸死! “还等我动手吗?快去!你、还有你,你们俩快点!”李管事指着两人喝道。 这可是数万斤的上等粳米,若是尽数毁于雨水,他拿什么跟东家交代? 被点名的两人面面相觑,口内答应着,面上难掩惊惧之色,脚下更是挪都挪不动一下。 “给我,我去!”姚存慧猛然奔上前,从呆若木鸡的人手中将毡布努力抱着,飞快的奔向粮堆。 “二小姐!使不得!”随着惊呼追上去的林掌柜出声,众人才反应过来,怔怔的瞧着要爬上粮堆的二小姐。 李管事嘴唇动了动,突然发现自己的舌头打了结,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是我们姚家的事!”姚存慧搂着卷成柱状的毡布,凝着面色向林掌柜凛然一瞥,趁林掌柜怔然出神的一 会,已经往上攀爬而去。 “二小姐!”林掌柜一跺脚,忙也跟了上去,帮着姚存慧的忙。 “谢谢林掌柜!”姚存慧回头一笑,冲他点了点头。 “二小姐,小心!”林掌柜苦笑。若是二小姐出了什么事,他怎么回去跟老爷交差。 两人上了粮山,连忙将毡布打开,扯着角覆盖,向四周垂下。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上前帮忙啊!”姚存慧向下瞟了一眼。 众人如梦初醒,慌忙答应一声,有两人抱起另一卷毡布上去,数人在下头接着上头垂下来的布脚,小心的将毡布边缘垂在四周固定。 “二小姐,您下去吧,这儿有我们就成!”上去的一人憨憨的笑道,古铜色的脸上微微有些发红。 姚存慧微微一笑,说道:“我能行,你们能做到的,我也能。” 那人一怔,一时有些发傻。 “好了,大家动作快点儿!不能耽搁了!还有,小心点,要注意安全!”姚存慧说道。 “是!二小姐!”众人精神一振,手上动作如飞,有条不紊,比平日里做得好像好了许多,也快了许多、认真了许多! “慧儿!你在上面做什么!”姚老爷突然出现在现场,目光直直的瞪着高高的粮山上姚存慧那娇小的身影,声音里满是颤抖和恐惧。 “快下来!快下来!”姚老爷浑身血液冰凉,一颗心骤然提到了半空。 “爹,马上就好了!我没事,您放心!”姚存慧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角碎发,弯腰又忙碌了起来。 当几个人行事妥当下来时,身上的衣裳已经半湿,被风一吹,姚存慧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身上一暖,一袭宽大的紫色披风落在了身上,是姚老爷亲自替她披上的。 “爹……”姚存慧仰头望望父亲,心里有一刹那的感动。 “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能去做这种事?”姚老爷一颗心放了下来,却是蹙起了眉头,眸光一扫,眼角余光扫过林掌柜。 林掌柜嘴唇动了动,无以辩驳,心里却有一点淡淡的感动。 姚存慧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回头望了一眼粮山,笑道:“爹,雨还没下大,麻袋很结实,也隔雨,应该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姚老爷轻轻一叹,望着她的目光颇为复杂。 “好了,都散了吧!”姚老爷 冲李管事点点头。 李管事见姚老爷没有怪罪的意思,也略略放下心来,当然,一会儿他自是会请罪的。 “都散了,都散了吧——咦,你们那,聚在那做什么呢?” “李管事,有个兄弟手伤着了,在流血呢!”人群里嚷嚷了一声。 “流血?”姚存慧瞟了父亲一眼,见父亲没有因为自己开口而生气,便扬声问道:“严重不严重?” “回二小姐,小人没事,回去包扎一下就好了!”那人陪笑着道,声音难掩慌乱和紧张,似是想不到东家的二小姐会关心自己一个普通的工人。 “李管事,”姚存慧望见那人手腕处的鲜红只觉得心里轻轻发颤,转而向李管事道:“庄子上可备有消毒、止血等常用药散和包扎用的纱布?” 李管事一愣,忙道:“这个——所有的粮庄从来都不备这些东西的,工人们不小心受了伤都是自己处理。” 李管事生怕姚存慧怪罪自己工作不到位,一句话中包含了两个信息,一是大家都这么做,我们庄子上也不例外;另一个是别人都不受伤偏他受伤,那是他自己不小心,怪谁? “话虽如此,”姚存慧意识到了李管事推脱的意思,瞧了父亲一眼,见他眸光淡淡似是在等自己继续说下去,精神一振,便继续道:“可到底是在干活的时候受的伤,谁没有个疏忽的时候呢?明儿去采买些常用的止血啊、消肿化瘀啊这些药散、膏药和包扎的纱布回来备着吧!” “这——”李管事望向姚老爷。 “就按二小姐的话做!”姚老爷一锤定音,说道:“姚家米行的庄子、铺子都会吩咐下去,按这么个做法。这笔钱算在公账上!” “谢谢老爷,谢谢二小姐!”工人们一脸的感激,齐齐向姚老爷和姚存慧鞠躬,个别人眼眶有些微微的发红,心情异常激荡。 东家那是高高在上的人物,他们只有远远望一眼的资格,几时会如此跟他们一个卑微的工人说话?更别说出钱买药膏纱布了!受了伤不挨骂一声“活该!”、“没用的东西!”已是万幸! “你们都是姚家米行的工人,只要尽心尽力的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将来的好处还多着呢!我们姚家不会亏待大家的!”姚存慧微微一笑。 姚老爷也点了点头,心里暗暗想道:看来,慧儿提出的什么“新福利”是该认真考虑考虑了,针对掌柜们的有一套,针对工人们的,也应该有另一套。笼 住了人心,损失总会少一点。 “好了没事了,大家都散了吧!李管事,回头记得吩咐下去!” “是,老爷!” 因姚存慧身上衣裳半湿,姚老爷当即便带她上了马车回府,今日的探访活动提前结束。 “你这孩子,爹该说你什么好呢?是说你鲁莽冲动呢还是该夸你勇敢无畏?”马车上,姚老爷有些不满的瞪着女儿。 在场那么多的工人,她不会叫别人去吗?何必非要自己去?万一出点什么意外,她竟不知道怕吗? “爹,”姚存慧笑了笑,将当时的情况说了。 “如此,你就更不该去了!”姚老爷声音里隐隐带着怒意。 “可这是我们姚家的事,别人可以不管不顾,慧儿如何能够不管不顾?我们已经不能再失去什么了,无论是粮食还是人心。”姚存慧眸光微闪,沉声说道,小心翼翼瞥了一眼姚老爷的脸色,小声道:“而且,慧儿会小心的!” “唉!”姚老爷长叹一声,抬手拍了拍额头,望着姚存慧神色变了又变,最后轻叹道:“看来爹是老了!好孩子,难为你竟知道这么说!” “爹……”这回轮到姚存慧目瞪口呆傻眼了:这是哪跟哪? “呵呵!”望着女儿一脸的愕然,姚老爷笑了笑,眸中骤然亮了亮,悠悠道:“当年爹年轻的时候,碰到这种情况,也是这么做!” 姚存慧眼睛大亮,唇畔的笑容越来越深,眉眼弯弯笑道:“爹!” “呵呵!”姚老爷与她相视一笑,眉目舒展,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叹了口气仍是道:“可是,爹还是不希望你冒险,你的平安最重要,尤其是目前这种状况,你明白吗?” 姚存慧眸光一敛,心情又微微的沉了下去。 是啊,如果她有个什么意外,不说丧命,只说残了废了,赞儿怎么办?姚家的未来怎么办?更别说什么四姨娘母子了! “我知道了,爹!”姚存慧低下了头。 第92章 兄妹卖身 “嗯。”姚老爷似乎觉得这个话题有点儿太沉重,挑了挑眉,一笑揭过,说道:“等会儿回府了赶紧洗个热水澡,叫厨房熬一碗浓浓的姜汤喝了!千万别伤风着了凉!” “嗯,爹!谢谢爹!”姚存慧笑了笑,心里头一回有淡淡的温情流淌过。 次日,开元路店中,伙计来禀:“二小姐,外头有一对兄妹求见二小姐。” “一对兄妹?”姚存慧睁大了眼睛呆愣住了,疑惑道:“你确定他们要见的是我?” 脑子里细细的过一遍,在京城中她好像除了通过表姐表妹们认识的几个高门贵家的小姐,并没有别的朋友。这是谁,指名道姓的要见她? “是一对,什么模样打扮的兄妹?”姚存慧又问。 伙计想了想措辞,也有些困惑道:“没什么特别,是很普通的百姓的穿着打扮,那兄妹两个长相也一般,倒是干干净净的。二小姐若是不认识他们,小人打发他们走便是了。” “不,让他们进来吧!”姚存慧略一沉吟,改变了主意。心里好奇,总要见过才知道。 那兄妹二人进来,那妹妹向着她便跪下,磕头道:“小人范双双见过姚二小姐!”那男子略一迟疑,终也缓缓的跪了下来,却是脊梁挺得直直,说道:“小人范黎,见过,姚二小姐。” 姚存慧眸光一扫,范双双穿着白底蓝小碎花的衣裙,头上除了一根银钗别无饰物,范黎也是一身淡蓝的粗布衣裳,半新不旧的墨绿色发带束发,的确是京城里最普通的百姓打扮。 两人肤色微黑,五官端正平和,没有什么特点,只是一双眼睛格外吸引人,妹妹的,清亮澄净,兄长的,幽深似潭,乍一看去,平凡的五官立刻显出几分不平凡来。就好比那点了睛的龙。 此时看来,两人的面色都有些憔悴,眉宇间有淡淡的忧伤愁绪萦绕盘旋。尤其的范双双,眼眶还有些红肿。 “快起来吧!”姚存慧笑着抬了抬手,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笑道:“我好像——与两位并不相识吧?两位这个大礼可行的有些冤枉了!快起来,有什么话起来再说!” 姚存慧见他们一副迟疑的模样又加了一句。 范双双道了声“谢谢二小姐”站了起来,范黎便也跟着起身。显然,对于来找姚存慧,多半是范双双的主意,范黎应该是不太乐意的。 这就更奇了! 姚存慧微微睨眼打量着范双双,困惑 不已。 “二小姐,”范双双偏头瞧了瞧一眼身边目观鼻鼻观心摆明了沉默到底的兄长,暗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欲言又止似乎满心纠结。 姚存慧也不催她,眼角余光云淡风轻的掠过她,悠闲的端起了茶碗喝茶。 要见她的是他们,有话要说的也是他们,他们都不着急,她急个什么? “姚二小姐,”范双双终于把心一横,抬头望着姚存慧低声道:“我们兄妹俩是,是前些天上店里闹事的那位老人,我爹他老人家,已经过世了!” 说到逝去的父亲,范双双眼眶一红,声音也有些哽咽起来。她连忙咬唇忍住,身子却忍不住轻轻的颤抖。 是那位老人的儿女? 姚存慧目光闪了闪,大感意外,一时有些愣住了。 “我爹说,他其实也不想那么做的!可是,可是我娘也病重了,我们家欠了三十两银子高利贷,如果,如果还不上银子,债主就要我和我哥哥卖身抵债。我爹他,他也是没有办法!他说,二小姐您是个好人,请二小姐,原谅他老人家!” 范双双稳定了情绪张口,一边说着忍不住又失控起来,眼泪水情不自禁夺眶而出流下脸颊,她忙抬手拭了拭,忍住呜咽。 姚存慧无声一叹,眸光黯然,那老人也真是良苦用心了! “如今,你们的债该是还清了吧?”姚存慧淡淡问道。 范黎蓦地抬头盯了姚存慧一眼复又垂下,脸上显出羞愧又心痛的复杂情愫,范双双也是面上一红,咬了咬唇,轻轻的点了点头应了个“是”字。 银子,自然是那家绸缎庄老板出的。 范黎身侧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胸膛微微的起伏轻颤,显然心中情绪甚是激荡。 “欠那家绸缎庄的三十两银子,我范黎一定会归还。”范黎缓缓抬头,一眨不眨望着姚存慧缓缓说道,说着上前,示意范双双。范双双一愣,从身上掏出一个小包裹不由自主交递给他。 范黎将那包裹打开,里头是两定五两的银子,真是那天姚存慧给那老人的。 范黎将银子轻轻放在姚存慧身边的茶几上,说道:“这是姚二小姐的十两银子,如今完璧归赵。父亲让我们兄妹谢谢姚二小姐!打扰小姐了,双双,我们走!” 范黎说着,拱手向姚存慧深深做了个揖,扭头叫范双双。 “可是哥——”范双双一急,显 然是还有话要说,被兄长徒然凌厉起来的眸光一扫,生生的又闭上了嘴,心情复杂的瞟了姚存慧一眼,无声的向兄长点了点头。 “等一下。”姚存慧突然起身,叫住了他们。 “姚二小姐还有什么事吗?”范黎平平淡淡的问道,没有回头。 姚存慧轻轻笑了笑,缓缓说道:“你们父亲不止让你们谢谢我这么简单吧?他是不是还让你们进我们姚家做工吗?” “你怎么知道!”范双双吃惊的睁大了眼。 “双双!”范黎一怔,低声喝斥。 “我怎么知道不重要,”姚存慧微微一笑,说道:“你们呢?是不是打算不遵父亲遗命啊?” “姚二小姐不必自作聪明,我们的事不必二小姐操心。”范黎脸上十分窘怒。堂堂七尺男儿,父母病重他无力医治已然令他痛苦不堪,不想最终还要父亲使下这样的计策来救自己兄妹于水火,他于心何忍?于心难安? 如果不是父亲非要让他们答应来见姚家二小姐求她收留,他肯定不会来。一来,他就后悔了!他不能忍受在一个小女子面前尽是尊严的受辱,与其如此不如死了反倒干净! 脾气还不小!姚存慧暗暗翻了个白眼。 就算你身世再凄楚可怜也没有必要弄得这么敏感自尊、这么愤世嫉俗好不好?好像全世界都欠了你的似的!活得累不累呀!倒枉费了你爹一片苦心了! “我有什么好操心的!”姚存慧“嗤”的一笑,闲闲笑道:“嗯,我猜猜看,绸缎庄那边的赔偿,不多不少你应该只拿了三十两还债吧?唉,可怜你那重病在床的母亲,恐怕很快就要追随你父亲而去了!还有你这年纪轻轻的妹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有嫁妆嫁的出去!至于你欠绸缎庄那三十两,还是下辈子再还吧——你瞪我干什么?我有说错吗?我说的你应该比我还要清楚才是!” “姚二小姐,求求你,你收留我们吧!我们什么都可以做,求求你了!”别的犹可,一听到提起重病在床的母亲,范双双眼眶一红,眼泪水又夺眶而出,猛的转身上前,“扑通”一下在姚存慧面前跪下,抱着她的腿苦苦哀求。 “双双!”范黎拳头紧紧的捏着,脸颊肌肉抽了抽,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快起来!”姚存慧无视范黎的神情,亲手扶起了范双双,笑道:“你要留下也可以,我不雇人,是要签卖身契的,就先签十年吧!你要是愿意——” “我愿意,我愿意!”范双双不等姚存慧说完立刻连连点头抢着答应。 “双双!不可!”范黎大急。他一切的努力就是为了不让妹妹沦落到为奴为婢的地步,难道,终究拗不过命吗!十年,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范黎恨恨的瞪向姚存慧,寒潭似的眸中恨不能喷出火来。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姚存慧毫不顾忌他那凶神恶煞的表情和吃人的目光,笑着捏了你范双双的手腕,好像觉得还不够刺激范黎似的,扬眉笑道:“马上就签!” “好!好!”范双双亦是不顾兄长的脸色,生怕姚存慧反悔似的心下一喜。 范黎愣愣的站在那里,脑子里乱哄哄的一片混沌与动荡。等他猛然回过神来,才发现姚存慧不知带了范双双去了哪里了,偌大的空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双双!双双!”范黎大惊,四下张望。 “你叫什么!”姚存慧蹙了蹙眉,复走了进来,范双双跟在她的身后。姚存慧扬了扬手中的卖身契,说道:“已经办好了!” “请姚二小姐再准备一份,我——签。”范黎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脸颊上的肌肉痛苦的抽搐了两下。 姚存慧“嗤”的一笑,目光将范黎从头顶打量到脚下,淡淡道:“你说签就签?真正好笑!这签不签啊,在我,不在你!” “你——”范黎目瞪口呆,顿时气结。 姚存慧只是静静的凝着范黎,眸光沉静如水,不起一丝波澜。 “这么说,二小姐是不想签我?”范黎一下子有些懵了,脑子里突然间一片空白,说不出一种什么感觉,荒唐?错位?违和?不可思议?他自己也不知道! 第93章 兄妹卖身(二) 他只知道,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女子拒绝了收他为奴!他放弃了强烈的自尊,低下了高傲的头颅,他下了好大的决心、鼓起好大的勇气才做出了这个决定,将自己出卖为奴,他失去的是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可是,她竟然拒绝了! 他看得重逾生命的东西,在她的眼中,根本就是一文不值。 范黎的心上被猛的划上狠狠一刀,某些东西顿时支离破碎。 “是你在求我,而不是我在求你,天底下的奴仆多得是,我为什么要买一个在我面前自以为是、耍大爷脾气的?换句话说,你有什么资格如此对我?我想,我们之间的位置关系你似乎还没有搞清楚明白!”姚存慧睨了他一眼,悠悠说道。 “二小姐……”范双双目露不忍和痛苦,祈求的望着姚存慧欲要求情。 姚存慧抬眸飞过去一记眼神,范双双一怔,下半截话下意识梗住。 “求二小姐收留小人,小人,定当效忠二小姐绝无二心,小人愿意,为二小姐,出生入死,在所不辞!求二小姐——成全!”范黎的身体微微的颤抖着,垂在身侧的手紧紧的攥成拳,骨节泛白,手背上青筋直冒,一边一字一字的说着双膝一软,直直的向着姚存慧跪了下去。头,却没有低下,而是高高的抬起,深沉的眸子一眨不眨望着姚存慧。 “二小姐,求求二小姐!”范双双鼻子一酸,眼眶中又盈上了水雾,顺势也跪了下去,轻轻扯着姚存慧的衣角。 姚存慧眸光闪烁不定,片刻淡淡道:“罢了,你们都起来吧!范黎,看在你妹妹和你爹娘的面子上,我就勉为其难收留下你!你给我听清楚了,若是有半点儿叫我不满意,我随时都可能让你离开!” 见他暗红的唇紧紧的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面部线条也绷得紧紧的,一言不发,眉宇间隐隐可见不驯、不服的神气,姚存慧忍不住又火了,冷笑道:“别以为自己有多委屈,而我又占了你多大的便宜!你那二两傲气在我看来连一钱银子都不值!” “……”范黎心下大怒,不由瞪向姚存慧,对上她毫不遮掩的讥诮轻视的目光,终是垂下头去,冷声道:“小人不敢。小人既然说了为二小姐卖命绝不食言,二小姐无论让小人做什么小人绝不敢说半个‘不’字。” 姚存慧瞥了他一眼没再搭腔,照例让他也签了一份卖身契。 按下指印的那一刹那,范黎的心狠狠的抖了一下,那朱红刺目的颜色,令他再也没有勇气去看第二眼 。 他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人,终究争不过命! 他以为凭他的本事,他可以闯出一番天地,可以让爹娘和妹妹过上富足安乐的日子,可是,没有!争来争取,一纸薄薄的卖身契,他到底成为了别人的奴。 “我给你们三天时间安顿好家中事宜,三天之后,上姚府去找我。这二十两银子先拿回去。”一切完毕,姚存慧将银子往茶几上向外推了推。 “无功不受禄,二小姐请收回吧。预先支给我们三个月的工钱便已感激不尽!”范黎脱口而出的拒绝。 姚存慧轻哼一声,毫不客气道:“不是白给,自会从工钱里慢慢儿扣!东市坊王陵路上长春堂的朱大夫医术不错,人品也不错,趁着这会儿还早赶紧去请他回家替你们母亲看看吧!” 自己兄妹两个都去了姚府,母亲治病要钱,吃饭要钱,还得请邻居帮忙照看也要钱,范黎一呆,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谢谢二小姐!”范双双一听猛然醒悟,没有范黎那么多顾忌,忙将银子主动拿了起来,向姚存慧屈膝道谢,兄妹两个去了。 恰好,姚老爷正想给姚存慧配几个身边用得上的随从,姚存慧做主买下了范家兄妹倒也算不上什么,回头跟姚老爷说一声也就完事。 下午回到姚府,姚存慧正打算洗了脸就去找姚老爷说这事,不想才刚刚进了落梅院的大门,就看见容妈和红蓼满脸是笑的叫着“二小姐”从里头出来。 两个人喜气洋洋,眼睛也亮晶晶的,倒像是得了天大的喜讯一般。 姚存慧一怔一笑,正打算开口打趣两句还来不及,就听得容妈乐呵呵笑道:“二小姐,真是大喜事呀!咱们大小姐有了身孕了,谢家报讯的人是今儿下午到的,老爷高兴得不得了呢!” “真的?”姚存慧一愣,继而也大喜起来,“太好了!喜事,真是大喜事呀!” 子嗣对这个时代的女人,尤其是大家族的女人来说简直太重要了,母凭子贵可不是一句说着玩的空泛话,分量是很重很重的。 姚存嘉刚嫁过去不久就传出了好消息,无论如何,谢家的人总要更加高看她一眼。 “几个月了?姐姐一切还好吧?”姚存慧有些紧张的握住容妈的衣袖。 容妈满脸笑容的说道:“说是两个月呢!听说谢家老爷夫人和咱们姑爷高兴的不得了,将大小姐看得眼珠子一样矜贵,大小姐好得很呢!呵呵!” “那就好!”姚存慧一笑,开心的同时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心道姐夫,你还真行,照这么算来,没准洞房花烛夜那天怀上的,这还真是—— 姚存嘉被发现有身孕,是在前几日的一次家宴上。 当时,席上有一道清蒸鳜鱼,乃鱼中精品,滋味格外鲜美。谢府运便笑着替爱妻夹了一筷子,不想姚存嘉胃里头一阵翻江倒海,当场就憋不住的扭身捂嘴干呕起来。 姚存嘉面上讪讪极不好意思,谢府运却以为她病了不舒服,忙扶她一旁坐下,一连声的叫快请大夫。 他们小夫妻不懂,可谢夫人和谢夫人身边的年老嬷嬷相视一眼却明白了几分。谢夫人忙叫人斟了热茶给她,问了几句她这几日身子的反应,一问之下紧张得心头突突直跳,饭也无心吃了,一同陪着等候大夫。 当大夫诊出大奶奶已经有了两个月身孕的时候,谢老爷夫妇高兴得满脸是笑,谢府运顿时就傻眼了,片刻反应过来,更是笑得像个傻子。 谢老爷夫妇膝下就谢府运一个儿子,儿媳妇刚刚进门不久就传出了喜讯,夫妻两个岂有不乐?当即重赏了大夫,又命给府中下人们放赏,誉华堂加倍赏。谢老爷又命大管家准备香烛供品跪拜祖宗,谢夫人则命嬷嬷收拾收拾明儿要去庙里进香感谢佛祖! 姚存嘉呢?自然而然成为了府中的宝贝,如同一盏最珍贵的瓷器,谢夫人之后看她走路都忍不住心慌,一个劲的叫人小心搀扶、嘱咐小心再小心。 欢喜过后,谢夫人难免又埋怨儿子一顿,说他粗心,自己的媳妇有了两个月身孕他竟然毫无知觉;说了儿子,谢夫人的目光又落在姚存嘉身上,微微的嗔她一眼却不忍说什么责怪的话,只说:“你们小夫妻真是不知这里头的轻重,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一点儿察觉不到呢?这要万一发生点什么意外,那可怎么好呀!” 谢府运不知道,姚存嘉心里岂能没影?至少,她上个月那个没来,她应该很清楚才是。 姚存嘉心下明白谢夫人所指,面上微热,陪笑道:“儿媳妇不确定,也就没好说。不过,儿媳妇心里有数,知道小心的。” “那就好那就好!”谢夫人生怕她因自己的责备心里不快,连忙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亲切的笑道:“娘也是担心你,好孩子,你素来是个稳重的,这么一说娘也就放心了!只是下一次,无论如何,总要在娘跟前先透个风知道么?” 子嗣大事非同儿戏,先嚷嚷了出来 万一是空欢喜一场,新媳妇的脸面可就丢得大发了,姚存嘉的难处谢夫人也理解。 “是,娘!媳妇知道了!媳妇谨遵娘的教诲!”姚存嘉感激的向谢夫人凝了一眼。 谢府运哪儿懂这些,看到自己的娘在说自己的媳妇,好像有怪自己媳妇隐瞒不报的意思,他不乐意了,于是说道:“娘,你冤枉嘉儿了,嘉儿不是这种人!她这不是也才知道么!若早知道肯定早说了,对不对嘉儿?” 姚存嘉嘴唇动了动,微微抬眸对上谢夫人也哭笑不得的目光,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胡乱点了点头。 “娘您听见了吧?”谢府运一脸的已经求证的神情望向谢夫人。 谢夫人只好说道:“听见了,娘没有怪嘉儿!”心里对儿子简直不知说什么好。 “好了好了,快带你媳妇儿回去休息吧!叫厨房重新准备些清淡的东西等会儿送过去。”谢老爷见状也发话。 “对对对,那我们先回去了!”谢府运一拍脑门,揽着姚存嘉起身,小心的扶着她。 “慢着点儿啊,绿荷、绿叶,快扶好大奶奶!徐妈妈,你亲自送大爷大奶奶回去吧,等大奶奶安置好了回来告诉我!嘉儿啊,坐下的时候慢着点儿,腰后边垫上软和的腰枕,别坐在风口里!还有啊,别沾凉水,别喝冷茶,寒凉的瓜果都不许吃了,还有,屋子里的熏香也都停了,刀剪针线什么的叫丫头们都收起来,鞋子要穿软底的,还有……算了,明儿我再叫人过去细细的嘱咐,别站着了,快点回去,回去吧!” 谢夫人越说觉得越说不清,见姚存嘉又规规矩矩的站着听她垂训,猛的想到她腹中的孩子,连忙抬了抬手刹住了话头。 第94章 有孕 “呵呵,爹,娘,那我们回去了啊!”谢府运一笑,小心揽着姚存嘉去了。 要在往日,母亲那么罗里啰嗦他早不耐烦打断了,可母亲如今说的是关于媳妇怀孕的事,而他对这方面又一窍不通、一片空白,自然要虚心。 谢夫人心里十分畅快,头一回她长篇大论下来没有被儿子不耐打断,不由向丈夫笑叹道:“到底是快要做爹的人了,咱们运儿长大懂事了!”不随意打断母亲的话了! 谢老爷深深瞥了她一眼嘴角扯出一声哼笑,知道她在感慨什么,不忍心打击她没有说话。这个女人,对内管家、对外交际都是一把好手,只有面对儿子的时候,想问题总想不到点子上。 姚存嘉的身孕一下子成为了谢府上下高度关注的重中之重,誉华堂众人等高兴之余更是严阵以待、小心翼翼,生怕有半点儿不周到。 绿荷、绿叶都为自家主子高兴,这一句“恭喜大奶奶”的含义只有她们主仆之间方能领略。 大小姐从姚家到谢家,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是多么的不容易,只有她们主仆自己心里清楚。 虽然新姑爷对大小姐疼爱非常,成亲这两个多月来一直歇在小姐房中,可是,丈夫的爱到底不如一个儿子更能稳稳当当的保住女人的地位。 丈夫的爱有变化的可能,可是儿子,哪怕过一百年仍旧是儿子! 绿荷、绿叶是一番心思,兰香、琉璃等陪嫁丫头又是另一番心思,被暂时按压下去的火苗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谢府运虽然从小受宠,可该学的东西半点儿也没有落下,也是颇有几分手段的。兰香、琉璃等几个,在姚存嘉进门数日之后,便被他命人不动声色收拾了一番。 当时,兰香正卯足了劲要积极争取获得谢府运的青睐当上姨娘,某天却不知为何突然感到浑身乏力,脑子里晕晕沉沉的,在小夫妻俩跟前伺候时差点儿站立不稳。 谢府运见她脸色难看便笑道:“兰香是不是不舒服,不舒服的话回去休息吧,让别的人来伺候!” 自那日被星儿、若芳说教了府中规矩之后,兰香不敢再在谢府运面前做得露骨,这几日积极万分的努力做事,努力把握每一次在谢府运面前出现的机会,可是谢府运压根儿连眼角也不曾斜过她,满心满眼里只有大奶奶。难得这一次他竟然对自己笑得这么温柔的说话,说的还是这么关心自己的话,兰香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了,脚下踩在云端里,轻飘飘 的,激动得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 幸福唾手可得了!这么好的机会她怎么能够放弃呢? “奴婢,只是有一点点不舒服,不碍事的!还是让奴婢伺候大爷……和大奶奶吧!”兰香娇羞一笑,微微垂下了头,一副娇娇弱弱的模样。恨不得当即晕倒在谢府运身上,让他抱着自己。 姚存嘉淡淡瞟了谢府运一眼,不做声。 兰香见大爷当着大奶奶的面对自己笑、关心自己而大奶奶连个脸色也不敢摆,不满的话也不敢说,不由得更加自信,同时也对大奶奶甚是不屑。 “倒茶来吧!”谢府运呵呵一笑,瞟了兰香一眼。 这一笑如暖风吹皱一池春水,如满山山花灿烂绽放,兰香迷得神魂颠倒,捧茶上前时一个踉跄,珍贵的影青山水茶碗摔得粉碎,数点茶水溅上了谢府运和姚存嘉的衣摆。 兰香吓蒙了,这茶碗的价值,卖了她都不够赔的,当即“扑通”一声跪下,颤巍巍的磕头求饶。 “怎么这么毛手毛脚的。”姚存嘉微微蹙眉,忙命小丫头们上来收拾。 谢府运轻轻拍了拍姚存嘉的柔滑纤细的手,笑道:“算了,我看她是病了,也怨不得!呵呵,带病伺候主子,忠心可嘉啊!不过我们谢府却不是那等刻薄人家,哪有让奴才带病伺候的?星儿,带兰香下去休息,请个大夫来看看,开几味药叫人煎了!这几天兰香就不用进来伺候了,安心养病吧!” “奴婢,奴婢不碍的——”兰香一听让她休息顿时大急,这不是好不容易获得的进展又白白丢了吗? “让你休息就休息,哪儿那么多话?还不带下去!”谢府运面色沉了两分,向星儿一努嘴。 如果兰香不是姚存嘉带来的人,谢府运早就一脚踹了出去,可她是姚存嘉的陪嫁丫鬟,就算姚存嘉再不喜欢,她也代表着姚存嘉的脸面。在外人眼中,她们是一体,旁人自然会想,陪嫁丫头名声不好听,做主子的又好得到哪里去? 正为这个,谢府运心里没少憋着气。 星儿答应一声,招来两个小丫头,强行将兰香带了下去。 兰香这一去,就去了一个月。一个月之后她痊愈时,发现屋里的事情自己早已经插不上手。恰好谢府运送给姚存嘉一只鹦哥,姚存嘉宝贝似的喜欢,便命兰香专门照料这只挂在廊下的鹦哥,无事不必进屋。 兰香的事情看在琉璃等人的眼中各人心知肚明,有了前车 之鉴,不敢再有什么过分的举动,短时间内大家相安无事。 而这段时间内,姚存嘉的四房陪房也有三房被打发去了庄子上。理由也是现成的:谢府运手下有几个私人庄子,他是好丈夫,婚后便过了三个给爱妻,让爱妻自己派人去打理。 姚存嘉手上能派出去的除了陪房还有什么?那三房人是马氏派来的,自然不甘,约好了找姚存嘉理论。姚存嘉倒也见了他们,可任凭他们说破了天,此事也无可更改,欲耍赖不去,根本强不过谢府运的人。 直到此时他们才明白,这里是谢家而非姚家,他们根本没有资格跟人家讲道理! 现在,大奶奶怀孕了,自然就不能再伺候大爷,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她们的机会来了! 不光兰香心里火烧火燎的,琉璃、素娥也下意识的在穿着打扮上多费了心思,只有素婵依旧如常,恭恭敬敬伺候姚存嘉。 星儿和若芳暗暗的都瞧在眼里,不屑的嘴角翘得老高。 两个人心里不由得替大奶奶叹息:大奶奶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陪嫁丫头!若非看的紧,早将大奶奶的名声都连累坏了! 谢府运和姚存嘉还沉浸在即将为人父母的喜悦中,浑然不去注意身边的变化。直到两日之后,谢夫人传了姚存嘉过去说话。 姚存嘉坐着步辇过去,欲行礼时便被谢夫人忙笑着命人搀起。 谢夫人一个眼色,伺候的丫头们都退了下去,只留了心腹的方妈妈、徐妈妈在旁伺候。 姚存嘉心里“咯噔”一下,瞧着这阵势隐隐有些不安。 “别紧张,呵呵,娘就是叫你说来说几句闲话罢了!”谢夫人向她温和一笑,命人斟上了茶。 姚存嘉心头微松,陪笑道:“娘有什么话尽管吩咐便是。” “也不是什么吩咐,就是随便说说!”谢夫人微微笑着,先是问了几句她的身子和起居,而后话锋一转,闲闲笑问:“这两日……运儿都歇在哪儿?” 姚存嘉一愣,眸光中略有诧异,猛的就明白了谢夫人的言外之意,身子控制不住的微微颤了一下,脸色也白了两分,下意识的垂下了头去,低声道:“这两日,都在……” 姚存嘉心里猛的一阵抽痛,胸口闷闷的似要喘不过气来。这两日两人光顾着高兴了,哪儿想到别的?谢府运自然而然仍旧同她同床共枕抱着她睡,两个人都没有想过要分床分房的问题。 她疏 忽了,是她疏忽了! 可是意识到这个疏忽,她心里却特别特别的难过不愿承认。 她自认不是妒妇,可是光是想想谢府运要同别的女人在一起,她的心就生生的抽痛起来! 自成亲以来,两人从来没有分开过,他对她的宠和爱早已令她沉迷无法自拔,其中的甜蜜温馨不知不觉间已经转化成她生活的一部分,可是在这一刻,有什么东西破裂了。 是啊,她怎么这么糊涂呢!她是谢家的嫡长媳,怎么能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姚存嘉缓缓的呼吸着,尽量放缓自己的情绪,手心紧了紧,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这是媳妇疏忽了,媳妇回去,会替爷安排的。” 谢夫人见自己一提起此事她的脸色微变本来有些不快,听她这么一说心情复又好转些,满意的点头笑道:“你能这么想就对了!咱们谢家的媳妇第一要贤良、要能容人!我看运儿屋里暂时也不用再添新人了,他原先那两个通房,你看着安排她们轮流伺候就是!” 新媳妇过门才两个多月,算起来还在新婚里,这时候便往儿子身边塞新人,谢夫人也觉不妥,生怕她动了胎气。女人家么,谁没有那么点醋味?时间长了,一点一点的磨掉了,也就好了! 就好比她自己,谢老爷还不是有三房姨娘,死了一个如今还有两个,通房丫头前前后后怕是有三五个吧?她都懒得去数! 原先心里也是难受,跟有把刀在剜自己的心似的,后来想想,他敬重的是自己,遇事商量的也是自己,从不曾因为姨娘通房给过自己没脸!姨娘也好通房也罢,不过是个取悦主子的奴才,高兴了拎到身边听她们取乐奉承一番,不高兴了远远的打发开去也就是了,何必跟她们置气? 第95章 有孕(二) “就按娘的意思办,等回去媳妇便安排。”姚存嘉轻轻的回答,声音是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空洞,手心里一阵一阵发冷。 “那两个通房,七巧从前是伺候老太太的,老太太去了,不放心运儿,特意放在运儿身边照顾的;还有一个翠儿,是老爷先前指给运儿的,你要好好的待她们,知道么?”谢夫人柔声说道。 姚存嘉微微有些吃惊,眼睫毛轻轻眨了眨,应了一声“是”。 那两个通房她是知道的,不过听说年后谢府运回府便命她们住在西偏院中不许出门,也再没有找过她们。就是她们新婚之后,誉华堂上下仆人奴婢们前来磕头认主,谢府运也没有叫她们俩来,只当府中没有那两人一般。她还是偶尔听人说起,随口问了星儿、若芳几句,星儿、若芳也不敢说什么,只笑着说爷从前待她们也很冷淡不甚上心的,只不过是长者赐不敢辞才收下了她们。 姚存嘉见她们不想说的样子便也没有再问了,没想到那两人还真是长者赐。 将她们远远的打发在偏院,着实委屈了人家了!说出去倒显得自己不能容人、不敬长辈似的,姚存嘉一时忍不住有些不安,微微抬头想要跟谢夫人解释又觉无从解释。 她总不能说,这件事我完全不知情、是我嫁过来之前大爷做主的吧? “呵呵!”谢夫人倒是看出了她的意思,笑道:“我知道这事与你无关,你是个贤惠大度的,自然知道该怎么办!孩子啊,今后的路还长着呢,这么点小事你不用放在心上,若因此坏了自己身子,或是影响了腹中骨肉,就更傻了!” “娘说的是,媳妇儿……明白!”姚存嘉轻轻点头,对谢夫人既心存感激又十分复杂。 明白是一回事,可是做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那就好!好了,你也回去吧,放宽心好好歇着!”谢夫人达到了目的,便一笑抬手。 姚存嘉起身,微微施礼,仍旧回去了。 回到誉华堂,姚存嘉便命人将七巧、翠儿请来相见,丫鬟们面面相觑,一时间一个也不敢动。 “怎么都愣着了?还不快去。”姚存嘉诧异道。 姚存嘉哪儿知道,谢府运生怕她恼自己,早给誉华堂上下封了口,谁也不许在大奶奶面前提起七巧和翠儿,否则,决不轻饶! 大爷看似温润无害,阴起人来也是毫不留情的,誉华堂中上下人等谁也不敢将这位爷的话不放在心里。便是星儿 、若芳,轻易也不敢。 “大奶奶,这个,不如等大爷回来再——”若芳陪着笑上前。看到姚存慧一从夫人那边过来便提起两个通房姐姐,心下已明白了几分。 “不用等大爷回来,现在就把人请来。等大爷回来问起,我自会同大爷解释!”姚存嘉挑了挑眉,又道:“还有,七巧和翠儿住的地方太偏了,将西跨院的厢房立刻叫人收拾两处起来,东西都要用好的,要快,让七巧和翠儿择日搬过去!” “大奶奶……”星儿、若芳吃惊睁大了眼,绿荷和绿叶也愣住了,琉璃、素娥暗暗交换了一个眼色,依旧垂眸。 “怎么?我的话不管用?”姚存嘉面色一冷,眉宇间隐隐露出两分没来由的怒意。 亲口吩咐这样的事,即使再告诉自己要冷静冷静再冷静,她的心里又何尝好受?偏偏这些人一个二个还要在她面前推三阻四! “是,大奶奶!”星儿、若芳不敢再坚持,垂首施礼,亲自去传七巧和翠儿。 七巧和翠儿听说大奶奶要见,两个人都吃了一惊,脸色变了几变,心下都微微的不安起来。 大奶奶什么时候进门她们年前就知晓,可是年后起在这西偏院一呆就是数月,外头却是什么消息也不知道!大奶奶进门都没有叫她们过去磕头,大奶奶是个什么性子她们更是丝毫不知! 如今,冷不防的大奶奶叫过她们去,二人心里若能平静就奇了。 两人匆匆忙忙更换了衣裳,细心收拾了一番见并无僭越不妥之处,方随了星儿、若芳过去。 “奴婢七巧见过大奶奶,大奶奶万福!”七巧和翠儿一齐向姚存嘉磕下头去。 “免了!都起来吧,坐下说话。”姚存嘉眸光扫过,微微一笑。 “谢大奶奶!”七巧和翠儿自进门来便不敢抬头,自也不知姚存嘉长的什么模样,此时听她开口声音稳静温和,心下略安。 两人道了谢起身,垂手站在姚存嘉面前陪笑道:“大奶奶跟前哪儿有奴婢们的座位,大奶奶有何吩咐请明示奴婢们便是。” “无妨,”姚存嘉笑了笑,说道:“你们跟了大爷的人,又是老太太和老爷给的,坐下说话也使得的。” 两人悄悄相视一眼,七巧便陪笑道:“如此,奴婢们谢过大奶奶恩典!” 两人这才小心翼翼的在小杌子上斜斜的坐下。 姚存嘉这时才瞧清楚了两人的年纪 相貌,七巧年纪看起来比自己应该再大上两三岁,身量颇高,鹅蛋脸,肌肤格外白皙,容色算不上如何出挑,亦颇有几分动人之处;翠儿年纪小些,长得也娇小,俏丽的瓜子脸,眸光轻转间有几分清澈若水的气韵。 两人一着墨绿暗花褙子、白绫长裙;一着柳黄褙子、葱绿长裙,衣摆裙摆处绣着两圈两三寸宽的缠枝花边,挽着简单的团鬓,简简单单点缀几点钗花,光是坐在那里,便可见气度非一般小家户姑娘可比,显见都是受过大规矩训练出来的,无一丝轻浮。 看起来倒是规矩本分的!也是,老太太和老爷怎么会给自己的孙子儿子指放狐媚子呢!姚存嘉在心里自嘲。 “来了这么久才见你们倒是我的不是了,一点儿小东西,不要嫌弃!”姚存嘉使了个眼色,绿荷、绿叶各自捧着个托盘来到七巧和翠儿身边。 “谢大奶奶赏!大奶奶这话,奴婢们可不敢当!”这是见面礼,七巧和翠儿自不会推辞,忙起身躬身接过,各是一对玉镯、两支金钗。 姚存嘉勉强笑了笑,心里实在堵得慌,心里觉得该说些什么潜意识里又不想说。 “大奶奶,您该喝安胎药了。”绿叶接过嬷嬷捧上来的瓷碗笑道。 七巧和翠儿下意识相视一眼,眸光在半空中相碰撞,两人立刻就明白了姚存嘉见自己的目的。 “大奶奶怀孕了?奴婢们恭喜大奶奶早生贵子!”七巧和翠儿只是一愣神的功夫便反应过来,忙又跪下给姚存嘉磕头。 姚存嘉一笑,说道:“你们有心了!西跨院的厢房我已经叫人收拾了,过几日你们便搬过去,好好——伺候大爷!行了,我就不留你们说话了,下去吧!” “是,奴婢们不敢打扰大奶奶休息!”七巧、翠儿心下暗喜,声音也微微的有些发颤,忙答应起身,起身倒退着缓缓退了出去。 没想到大奶奶进门才两个多月就怀有身孕了,两人心底说不出是种什么滋味。转念一想,大奶奶没有身孕,又如何轮得到自己两人出头呢? 姚存嘉此言一出,绿荷、绿叶面色一黯,星儿、若芳相视一眼各自无言,素婵面色平静事不关己,琉璃、素娥却是面色微变,继而大为不平、不甘。 自己才是大奶奶带来的娘家人,是大奶奶的“自己人”啊,大奶奶竟然把机会给谢家的人也不给自己人!这算什么? 姚存嘉一下午心情都不太好,又不想让人看出自己心情不好,所以借 口困倦,窝在床榻上睡觉。横竖孕妇嗜睡,这是谁也管不着的。 将近晚饭时,谢府运才回来,兴致勃勃的捧回了一盆直径盈尺的碗莲,淡青的瓷盆呈荷叶裙边,温润的色泽格外清雅。中间盈盈清水,栽植着两株清新淡雅的莲花,盛开着三朵巴掌大的水红花朵,亭亭玉立,格外别致。 “前些日子特意让府中花匠养的,今儿从巡视机房回来顺便去问了一声,没想到开得这么好了!这一种叫做香莲,花色鲜艳,香味清远久久不散,是极难得的品种!嘉儿你瞧瞧,喜欢吗?”谢府运自然而然的将爱妻揽在身前,笑得眉眼弯弯的献宝。 往常如此二人相对,姚存嘉心里不知有多甜蜜,可是今日见他如此,她的心里只剩下痛楚和心酸,针扎的疼痛阵阵袭来,令她的声音有些微微的发颤。 “喜欢,很喜欢。”姚存嘉勉强笑了笑。 “我就知道嘉儿会喜欢!”谢府运低头在她的脸颊轻轻印下一吻,扶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低低暧昧笑问道:“嘉儿今日可曾想我?” 姚存嘉脸上一热,轻轻掰开他的手笑嗔道:“天天都问人家,你也不腻!还不快洗脸换衣裳去!” 谢府运哈哈愉悦一笑不再逗她,扶着她坐下了,方唤星儿、若芳打水更衣。自姚存嘉嫁过来之后,更衣这样的活计本是交到了姚存嘉手里,只是她如今怀孕了,才又叫回了星儿、若芳来做。 第96章 我只是怕 姚存嘉的心里徒然就乱了起来,那要说出的话在肚子里已经酝酿了无数个来回,可是一见到他,她生生的又变成了哑巴,怎样都开不了口。 姚存嘉有些懊恼这样的自己。 谢府运换了衣裳、洗了脸、净了手,便坐在姚存嘉身旁,一手环着她的肩,另一手大掌温柔的落在她的腹部上感应着什么,姚存嘉抬眸向他望去,二人相视一笑,眉眼间流淌着温情脉脉。 夫妻俩说了些话,便命摆上晚饭来。谢府运熟练的为她盛上一碗枸杞红枣乌鸡汤,用汤匙搅了搅,小心的吹了吹,一勺一勺的喂着她,姚存嘉眸光潋滟,温婉一笑,轻轻接过碗笑道:“我自己来吧!你忙了一天也累了,快点吃饭。” “回来看到你,我又不累了!”谢府运嘻嘻一笑,见她嗔着自己面上微红知她面皮薄便不再逗她,将碗轻轻的放在她的面前,“慢点儿喝,小心烫着!”说毕方自己拿起筷子吃饭,还不忘时而替她布菜。 姚存嘉面上含着笑容,盈盈明眸中却难掩怅然心痛之色,一顿饭吃下来味同嚼蜡,心噎胸堵,若不是生怕谢府运看出什么来强撑着,她早就吃不下去了。 然夫妻两人平日里相处何等亲密?尽管她小心掩饰,可谢府运岂有一点儿感觉不到的道理? “嘉儿,你今日似乎有心事?”饭毕,两人坐在软榻上饮茶,谢府运关切问道。 “没有啊!”姚存嘉身心俱是一跳,下意识立即回道。感觉到自己的回答似乎太快了些,她定了定神,勉强抬头望着谢府运笑道:“我好好的,哪儿有什么心事呢!” “没有就好!”谢府运眸底的疑惑一展而散,笑道:“你怀着身孕,要保持好心情,不许东想西想的!” “嗯!”姚存嘉心里又暖又甜,又觉发酸,纤细的手掌不由自主轻轻按在小腹上,百感交集。 孩子,这是她和他的孩子,得知怀上了孩子之后,没有什么词能形容她心里的雀跃和激动。她想,她是真的爱上她的夫君了,能够为所爱的人生儿育女,这是天底下每一个女子最大的幸福! 然而,随着这幸福一起而来的,却是她和他之间无可更改的从此多出一个或者两个甚至更多个“别的女人”。 她无法否认这个事实,不得不接受的同时心底更是针扎的难受!不是立志要做夫家夸赞的贤媳吗?为什么连这最基本的“能容人、不善妒”都做不到? “夫君,”姚存嘉想了 想,终于决定还是即刻就向谢府运摊牌,该来的迟早要来,拖一刻不过是多一刻的煎熬罢了。 姚存嘉目光一扫,绿荷、星儿、琉璃等皆轻轻退了下去,几个人也是各有各的心思。 “嘉儿这是有话要说?”谢府运呆了呆,不知为何,望着她这样的目光、这样的平静得不像话的神情,他的心里慢慢升腾起一股恐慌,令他的心瞬间一空,凝神回视着她。 “妾身——如今有了身孕,不好再与夫君同房的,今晚起,夫君到别处歇着去吧!”姚存嘉嘴唇动了动,舌头重如千斤,好不容易方说出这两句话,只觉得抽心抽肺的痛。 谢府运身子一僵,脸上神情变了变,瞧着她沉静正经的神情、分明疏离的称呼,突然忍不住“扑哧”一笑,靠近她身边挪了挪,伸手轻轻揽着她的肩头含笑问道:“那嘉儿是想让为夫去哪儿歇着呢?” 姚存嘉突然很不喜欢他碰自己,偏身扭了扭肩膀脱离他揽着的手臂。第一句话已经说出口,第二句、第三句就没那么艰难了,她微微吐了口气,淡淡道:“今日妾身已经见过七巧和翠儿了,西跨院的厢房已经叫人赶着收拾,过几日也就得了!今晚,请夫君到东厢房歇着吧,夫君看是让七巧伺候还是翠儿伺候。” 姚存嘉话音一落,屋子里立刻陷入了空旷的沉寂,半响,都听不到一丝的声音。 “嘉儿!”谢府运突然有些慌乱和着急,忙掰着姚存嘉的肩膀急急道:“你不要和我分生好不好!七巧和翠儿是之前祖母和爹给的,那时候我还没有认识你啊!你别生气好不好!自打从京城里回来,我再也没有碰过她们!我,我不是已经把她们挪到西偏院去了吗?你不是还要同我算账吧?还是,你怪我没有告诉你?我那不是怕你生气嘛!是哪个该死的奴才在你面前嚼舌头根的?明儿查出来爷我揭了她的皮!” “夫君快别说了!”姚存嘉心里抽痛难过至极,连忙止住谢府运,眨了眨眼睛化去眼眶中的泪水,凝着他几乎是恳求着说道:“夫君这么说是要置妾身于死地吗?妾身,岂是那样容不得人的!七巧和翠儿本就该继续服侍你,是我一直疏忽了!” 若是谢府运这一番话传到了谢夫人的耳朵里,从今往后,恐怕谢夫人再不会给她好脸色看了! 谢府运呆住了,脑子里“嗡”的一下闪成一片空白,他不敢置信的瞪着姚存嘉仿佛从来不认识她似的。 这些话真的是她说的吗?不是做梦? 他原 本以为她让他去别的地方歇着是怕他晚上会忍不住闹她、是为了他们的孩子好。他心里还暗暗的好笑,觉得她实在是太小看他了,他怎么会不知其中的轻重?别说顾及孩子,便是顾及她的身子他也断断不会胡来。 不过,他还是高兴啊!她是疼着护着他们的孩子,不是吗? 可他没想到,不是他想的这样!她是要把他往别的女人身边推! 恍恍惚惚的,她的脸在他的面前忽远忽近,忽而模糊忽而清晰,不停地闪啊闪,闪得他心神俱乱! “你真的是这么想?”谢府运冷笑一声,身心俱燥,冷着脸道:“七巧和翠儿继续服侍我,你一点儿都不介意、不生气?” 姚存嘉心头似有针尖划过,脸色“唰”的变得惨白没有一丝血色。不介意、不生气?本就应该是这样的,不是吗? “是的。”姚存嘉喃喃开口,勉强笑道:“本就该如此我怎么会介意、生气?况且,将来还不止有她们呢,我若是生气介意,又哪里生气介意得过来!” 姚存嘉这话与其说是说给谢府运听的倒不如说是自己安慰自己冷静理智下来早日接受事实,可是听到谢府运的耳中,无疑一个晴天霹雳。 “你——”谢府运整个人惊呆了,犹如兜头挨了一盆冰水,生生浇了个透心凉! 他的心意,她难道还看不到吗?她竟说出这样的话! 她这样,将他的心、他的情置于何地?在她的心里,究竟把他当成了什么! “呵呵!”谢府运仰天打了个哈哈,笑嘻嘻的瞅着姚存嘉道:“我谢府运真是三生有幸,娶了个大方的贤妻!既然贤妻如此善解人意,为夫若是拒绝岂不是辜负了贤妻一片好意了!今晚么,也不用让她们过来,爷我就去一趟西偏院吧!至于要她们俩谁服侍,当然是见着了才好挑选不是!” 姚存嘉低眉垂眸,死死的抿着唇不敢叫自己发出一点儿声音,生怕一出声便忍不住哽咽。 心里有多痛只有她自己知道!他的生冷带怒、满含讥诮的话一字字如重锤落在她的心上,敲击得她的心支离破碎。 她缓缓的舒缓了气息,轻轻道:“一切听大爷的,随大爷喜欢。” 谢府运听她连“大爷”都叫出来了,摆明是要同自己生分到底了,心里更怒,猛的站了起来,瞪着她冷笑道:“但愿你不要后悔!” 说完毫不犹豫转身,怒气冲冲的去了。 姚存嘉再也忍不住,难过的闭上眼睛,泪水夺眶而下,她慌忙抬手用帕子擦拭干净。 丫鬟们的脚步声已经近了,她不能叫人看见她的泪水。 谢府运是怒气冲冲的阴沉着脸离开,屋里的姚存嘉神情看似平静可跟平日里显然不一样,绿荷、星儿等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吱声。 “星儿、若芳,你们去看看大爷,好生伺候着。绿荷、绿叶,叫人催水,我要沐浴休息,今儿有些乏了!”姚存嘉淡淡吩咐。 星儿、若芳相视一眼,屈膝去了,绿叶也忙去催水,绿荷给姚存嘉斟上热茶,陪笑道:“大奶奶这就歇吗?不等大爷了?” 姚存嘉闻言身子微僵,抬眼瞟了她一眼,低嗔道:“多嘴。” 绿荷心里暗叹,垂手站在一旁不敢做声。 “奴婢这就去替大奶奶整理床铺!” “奴婢也去。” 琉璃和素娥相视一眼,陪笑着请求。看这阵势,姚存嘉摆明是要把谢府运让出去了,琉璃和素娥俱是精神大振,觉得机会终于来了,便上赶着要好好的巴结姚存嘉,将她伺候得好了,才好提拔自己、给自己机会。 “去吧!”姚存嘉心不在焉摆摆手,琉璃和素娥欢天喜地的答应去了。 绿荷很看不上她们那样,不由得在背后剜了一眼,无声呸了一下。 第97章 我只是怕(二) “大奶奶您又何必!”绿荷见四下无人,小丫头们都在外间候着,便凑近姚存嘉低声道:“您没瞧见大爷,气得脸都黄了!奴婢还从来没见过大爷气成这样!有什么话,您不能好好儿同大爷说么!” 姚存嘉苦笑,好好说,这本就不是能够好好说的话,怎么说都免不了如此! “过一两日也就好了。” 绿荷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说什么。 洗澡净面之后,姚存嘉早早的上床歇息,屋子一角用红色的轻纱罩子罩了一盏小巧的鸾雀衔瑞草青铜灯,豆大的昏黄灯火摇曳出一室的朦胧和柔和。 躺在柔软的床榻之上,姚存嘉能感觉到的不是如同往日的温馨,只有凄凉、孤独和心酸。 下意识将手臂伸往旁边,预料之中的扑了个空,心里却仍是涩涩的。身旁空了,好像她的整颗心也空了一样! 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眸中水光轻泛。就在前晚,确定了怀孕的那晚,他们还兴奋的依偎在一起讨论着是男孩还是女孩、孩子像谁多一点更好、取什么名字好听…… 今日,却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她从来没有这种感觉,这张雕花拔步床竟是如此大,大得她整个人躺在上边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大得寂寥之感无边袭来令她防不胜防! 姚存嘉轻轻的阖上眼眸,静静的躺在床榻上,强迫自己什么也不要去想,迟早都有这一日的,不是么?总要学会习惯才好! 茜红的百子刻丝联珠帐轻轻晃动,下一秒,锦被一角便被人轻轻掀起,然后,身边有人默默的躺下。 姚存嘉脑子里“嗡”的一下,整个人僵住了一动不敢动,也不敢睁开眼睛,甚至连呼吸也下意识的微微敛着,握住的手心轻轻的颤抖。 是他,是他来了! 熟悉的气味铺天盖地的袭来,他的体温通过身下的床褥很快蔓延到她身上,身上心里一团火热,微微的发酸。 姚存嘉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起来。她没有想到,他仍旧回了她的身边! 可是半响,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也没有察觉到他动一动,他和她一样,连呼吸都下意识的敛着,就这样躺在她的身边,一动不动。 姚存嘉鼻子一酸,泪水无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流淌,流进鬓角,濡湿一片。她咬着唇死死忍着,她生怕惊动了他不敢伸手去擦,胸腔中忍得一塌糊涂的酸涩。 “唉!”谢府运没料到她这么倔,那不时薄颤的动静他如何不知她在流泪?他翻身向着她,强行将她的脸捧着面对自己,盯着她满是泪水的脸颊问道:“既然会哭,为何要将我推给别的女人?” 姚存嘉心中大痛,又觉被他看到了自己的狼狈模样心中难堪,欲扭开脸庞而不得,便抬手胡乱在脸上擦了两把,泪眼朦胧中努力汇聚眸光凝向他,嘴里却仍有千斤重,嚅了嚅说不出话来。 “是娘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谢府运盯着她咄咄逼人:“如果不是你心底最真实的声音不要告诉我!” 泪水控制不住的越流反而越汹涌,姚存嘉哽咽道:“我怕……” 她怎么能不怕?大家世族中的生活,并非只要丈夫喜欢就能够解决一切,相反,有的时候丈夫的宠爱反而会带来致命的伤害。 退一步说,便是丈夫一言九鼎、谁也奈何不得她,可是,日子还那么长,谁又能知道丈夫的爱可以十年、二十年如一日一成不变? 若哪一日红颜未老恩先断,他不再护着她,新帐旧账一起算,她能抵得住哪一方的风雨? 谢府运一滞,怔怔的瞧着她,心似有什么狠狠挠过! “嘉儿,嘉儿!对不起,对不起!”谢府运猛的将姚存嘉揽入怀中紧紧的抱着,在她的头顶低低说道:“嘉儿,是我不好,我不该对你说那些话,是我不好……” “我,我没有怪你,我真的没有!是我自己——”姚存嘉哽咽着,伏在他温热的胸膛、被他有力的手臂紧紧拥抱着,再也无法忍受心中的痛苦和委屈,呜呜咽咽的低泣起来。 “别说了!”谢府运微微松开了她,修长的手掌轻轻掩着她的唇,低头轻轻道:“我懂,我都懂了!” 谢府运不禁懊恼,他真是该死,怎么不会替她想一想呢!他以为她不懂他的心意,可其实他又何尝懂她?说出那番话来,她心里的痛怕是要超过他十倍不止吧?可他竟然那样回答了她,无疑拿刀子捅她的心! “嘉儿你听好了,我只要你,我谢府运可以对天起誓我这辈子只要你!所以,不要再把我往别的女人身边推,我不喜欢那样贤惠的你,一点也不喜欢!” “可是——” “交给我!娘那边我会去说,你安心养胎便是。” 姚存嘉心里一松一喜,复又患得患失不免将信将疑,复杂的望着谢府运,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嘉儿不信我么?”谢府运眼底闪过失落。他以为,她是懂他的。 “我不敢。”姚存嘉轻叹道:“这种事吃亏的永远是女人,我现在信你可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之后,我不知道!所以,我不敢信。” 男人要变心,女人若是用先头的誓言去质问他,那无疑是最傻的事情。他不是不记得了,而是他不在乎了!根本用不着人去提醒他,越提醒,他恼羞成怒之余只会越反感! 而女人的心一旦给了出去,还能要的回来吗?纵要了回来,也是千疮百孔! “你真是个——”谢府运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数番欲言又止,化作无奈一笑,修长的手指轻轻穿插过她柔软的发间替她梳拢着,略显粗糙的指腹温柔的轻轻抚过她的脸颊,擦拭着未干的泪痕,柔声道:“那么,嘉儿敢不敢跟我赌一把,信我一次,好不好?” 他见姚存嘉一双妙目盈盈望着自己仍是不开口不由急了,继续说道:“这样,我所有的私产都交给你,我,我还给你立字据,若是变心所有的财产都归你,你还可以将我立的字据公布于世羞辱我,这样你总该信我一次吧?” “扑哧!”姚存嘉一愣,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笑出了声。这算作什么?他竟然连这种法子都想得出来? “你笑了就是答应我了?”谢府运眼睛一亮,神情有些雀跃。 “嗯!我信你!我信!”姚存嘉连连点头,什么后顾之忧、什么长远之计,她统统都不愿意再去想。她知道如果她不信他,她会从此永远的失去他!那样的日子她无法想象! 什么字据、什么上交财产,她并不当真,真到了那一天,且再说吧!第一次,她只想任由自己的心而活着,贤妻也好、规矩也罢,且放一边吧! “嘉儿,好嘉儿!”谢府运大喜,将她紧紧拥在怀中,低头在她发际间轻轻嗅着,心里是满满的柔情和欢喜。 姚存嘉伸出胳膊慢慢环上他的脖子,唇畔漾着浅浅的笑容,失而复得的喜悦将她的心撑得满满的。 “下次再敢把我往外推,我可不会再回来,哭死你算了!”谢府运突然低头,在她耳畔咬牙切齿的轻声说道。 她不知道她那番话有多伤人,让他整颗心哇凉哇凉的说不出话来,气得他在书房里摔东西!如果不是冷静下来想到母亲的关系,他真就不会回来找她。 姚存嘉身子大颤心头一紧,低声道:“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谢府运勾唇满意一笑,顺势低头噙着她的唇畔轻轻吮吸,舌尖描摹着她唇线的美好。入口有淡淡的咸味,那是她泪水的味道。他的心忍不住又抽了抽,低叹道:“我明天会去跟娘说,你就不用担心了!” “嗯。”她身子又是一颤,乖顺的点头,很快又摒除了一切的担忧和杂念,选择全身心的信任他。 谢府运对她的态度甚是满意,轻轻捏着她的下巴笑道:“这就对了!有我在,你怕什么呢!时候不早了,咱们睡吧!”说着动了动身子,如往常习惯性的那样拥抱着她。 姚存嘉抬眸嫣然一笑,往他怀中靠了靠,一手搭在他的腰间,闭上了眼睛。 谁也不知道谢府运跟谢夫人说了什么,这件事再也无人提及,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正在收拾的西跨院厢房也被谢府运勒令停了工,只是派人去西偏院跟问七巧和翠儿是否有什么东西要添置收拾? 西偏院虽然偏院,可物质上谢府运并未亏待了她二人,两人听来人这么问,又得知是大爷派来的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半截,刚刚升起的希望瞬间灭得粉碎,强颜欢笑说没有,又静静的过上了如往昔的生活。 兰香、琉璃等确是精神大振,更来了劲。 七巧、翠儿那日来拜见姚存嘉她们也见过,容貌也算是一等一的了,可是跟她们姐妹几个比起来仍略有不足,而且,显得太规矩呆板了些,哪儿有她们姐妹这么袅娜灵动呢?这才是招男人喜欢的类型呀! 而且,大奶奶好心好意为大爷安排她们俩服侍,可是大爷却拒绝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大爷心里另有中意的人选啊!顺势想去,除了她们姐妹几个,还能有谁? 大爷不要七巧、翠儿,不正是暗示想要她们嘛! 第98章 拿兰香开刀 纵然有府中规矩摆在那里,兰香、琉璃等不敢抬出格,可也不如先前那般安分了,有意无意的又开始露出些意意思思来。 “嘉儿,你这都什么陪嫁丫头!若不是顾及你的脸面,哼!”谢府运气得手中的扇子扇得呼呼生风仍觉火大。 姚存嘉也无奈,摊手叹道:“我也不想的,可我有什么法子拒绝!”母亲挑选的陪嫁丫头,她身为女儿能不要吗?不但要要,而且到了夫家还得当成自己人! 谢府运挑了挑眉,深深的瞥了她一眼,伸手将她往自己身上揽了揽,微微仰头蹙眉不语。 她的亲母早已去世,陪嫁丫头是继母亲选,其中涵义他有何不知?正因如此,他越发反感那几个丫头,心里早已不知冷笑了多少回:当他谢府运是傻子吗?八辈子没见过女人怎么的?胆敢算计到他头上来了!江南的美女多得是,他若想要,多少没有,排队也轮不到她们! 姚存嘉一时也黯然,刚刚出嫁便迫不及待将自己带来的人打发了出去,是要遭人闲话的,对她自己的形象影响极坏。府中下人难免会想,连自己从娘家带来的人尚且如此薄情寡义,更何况本就不是她手底下的人了,跟着她办事,能有好下场么? “我若设法去掉一两个,嘉儿你有意见么?”谢府运似笑非笑。他也被她们盯得有点烦了,那种跟沾上苍蝇似的挥之不去的感觉太不好。 “夫君有何妙法?”姚存嘉嫣然笑问。 谢府运精神振了振,笑嘻嘻道:“也不是多高明的法子,这样,爷身边的小厮看中了大奶奶身边的丫头来跟爷求恩典,就看大奶奶赏脸不赏脸了!”谢府运一边说着一边祈求似的扯了扯姚存嘉的袖子,那语气分明叫人好笑。 姚存嘉果然忍不住笑出了声,偏着头想了想,亦笑叹道:“爷身边的人必是靠得住的,也不辱没了人!何况爷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妾身以夫为天,如何能拒绝爷的好意呢?” 将人嫁了出去一了百了,倒不失为一个釜底抽薪的法子。 谢府运闻言不由哈哈大笑起来,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一事不劳烦二主,就是那个兰香了!” 姚存嘉亦深以为然,末了又轻叹道:“我这个妻子是不是很没用?这种事都要夫君替我做到!” “你我夫妻本是一体,嘉儿何必这么说?你是新媳妇,有些事不宜出头,况且,那几个丫头实在是张狂得不像样!若闹腾起来,反而不美,我知道你顾忌的是 这个。”谢府运淡淡一笑,反过来安慰。 姚存嘉心里既感动又酸涩,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兰香得知跟自己偶然有一面之缘的小厮求娶自己时,在姚存嘉面前哭成了泪人,跪在姚存嘉面前,口口声声只说情愿终身服侍大奶奶,求大奶奶恩典不要赶她走! 姚存嘉命人扶了她起来,含笑道:“傻丫头,什么服侍一辈子之类的话休要再说,那样岂不是我这个做主子的自私误了你们?我——” “奴婢不愿意!奴婢只愿意伺候大奶奶!”姚存嘉一句话没说完,兰香便哭嚷着打断。 “住口!”绿荷忍无可忍,冷着脸喝道:“大奶奶话没说完你就敢插嘴?谁给你的胆子!这尊卑上下都不顾了?说给管事娘子听,嘴不打烂了你的!” 兰香如何将绿荷放在眼里?本来就有不合,此时气急败坏更顾不上,狠狠瞪了绿荷一眼大声道:“我是夫人给的,你敢说我?你是什么东西!” “那么我呢?我能说你吗?”姚存嘉不禁也气了,冷声道:“绿荷是你能说的吗?你既然也知道夫人将你给了我,那么我可能做的了你的主?母亲若是知晓你这般不分尊卑第一个要罚你的就是她!” 兰香脸色微变,咬了咬牙,索性嚷道:“总之,奴婢不嫁!奴婢不想嫁!” 绿荷气急,正欲说话被绿叶轻轻扯了扯袖子勉强忍住,恨恨瞪了兰香一眼,星儿和若芳也一时愣住了:从未见过如此嚣张的丫头!两人又望望周围,心想怪道大奶奶将小丫头们都摒了出去,若是叫人看见了、说了出去,大奶奶何以做人? “不想嫁?”姚存嘉笑道:“好,你发誓这辈子不嫁,我就依了你!而且你养老的钱我也顺便帮你解决了,如何?” 兰香面上一僵,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她何尝是不想嫁?她想嫁的是大爷! “怎么?你还不发誓在等什么?” 兰香顿时涨红了脸,将心一横,仰首道:“奴婢们既然是大奶奶的陪嫁丫头,自然,自然是要跟了大爷的,怎么能嫁给别人!大奶奶难道连这个都不知道么?”兰香说着,将眼光往琉璃、素娥、素婵三人身上一溜。 星儿、若芳目瞪口呆外加不敢置信,绿荷就差没骂出来了。 “放肆!”姚存嘉气得身子轻颤,冷笑道:“巧了,你这大媒还是大爷亲自向我说的呢!我今儿把话都给你们放在这里,我绝对不会将自个的陪嫁丫头给大爷 做房里人,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 话已经说开,脸皮已然撕破,兰香索性豁了出去,反唇冷笑道:“谢家是什么人家,大奶奶竟然说出这种话,也不怕折了自个的身份!从前奴婢倒觉得大奶奶贤惠,不想是如此不能容人的妒妇!大奶奶如今怀了身子仍旧霸占着大爷,哪个高门大户的太太奶奶们做得出这种事来?”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丫头,”姚存嘉倒叫她给气笑了。她素来性子贞静温婉,对上耍无赖撒泼之人最没法子,只觉得胸腔里一股一股的气恼翻腾,好容易缓和住了,盯着兰香冷冷道:“就凭你今日这一席不分尊卑、编排主子的话,我也断断不会再留着你!” “我是你从娘家带来的,你不能赶我走!”兰香心里一惊,突然间生出几许惧怕不安,脑子一热当即嚷道。 “你既然不想嫁,那就不要嫁了!”姚存嘉一指兰香向绿荷、星儿等道:“给我拿下她,堵住她的嘴,明儿就送到庄子上去吧!她病了,该有个清净的地方好好静养!” “你不能——”兰香大惊失色,一句话还未说完,便被绿荷、等上前拿住,绿荷恨极,手帕揉成一团用力塞进她的嘴里差点儿没塞下喉咙,噎得兰香直翻白眼。 “大奶奶放心,奴婢们这就照办!”绿荷痛快答应。 “若芳,去准备一碗哑药。”姚存嘉淡淡吩咐。 众人皆是一惊,琉璃等三个脸色大变,身子忍不住轻轻颤抖;兰香双眸睁得大大的死死瞪着姚存嘉,身子立时软成一团。 “是,大奶奶。”若芳若无其事答应着,自下去准备。 大户人家里,对哑药、避子药这些东西再熟悉不过,准备起来也快得很,当天晚上,便给兰香一碗灌了下去,次日清晨一辆马车就送了出去,赶车的是谢府运的心腹。 内宅里处置一个丫头,不过是小事一件,府里除了隐隐约约说是“病了”什么也不知道,又见大爷、大奶奶神色如常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众人嗅不到什么八卦的味道,也就丢开了此事。 姚存嘉查出有身孕的第二日,谢家便派了人往京城里送信,目的呢,一个自然是让亲家老爷夫人也欢喜欢喜,还有一个则是在京里也传一传。谢家长房子嗣单薄,偏又占着这么肥一个差事,早就有人眼红,新媳妇过门不久就有好消息,谢家也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 姚存慧听容妈、红蓼说了一回,便笑道:“不知谢家的人什么时候回去?我要 写封信给姐姐!” 容妈与红蓼相视一望,便笑道:“这个老奴倒是不知,这就给小姐打听去!” “快去快回!谢家的人多半是不会在别人家里久留的!”姚存慧笑了笑。 容妈答应着忙去了,一时回来笑道:“可教小姐猜着了,说是明儿用过早饭就回去复命。老爷、夫人苦留都不肯!呵呵,夫人还说可惜不能去求一道平安符让他带回去呢!” 姚存慧挑了挑眉,与容妈、红蓼相视一笑。马氏去求的平安符?求了来姚存嘉敢戴吗! 这一晚上,姚存慧挑灯书夜战、奋笔疾书,直到丑时末方搁下了笔,打着呵欠小心的将厚厚一叠纸整理好,装入信封封了口,上床躺下睡觉。 大宅院里女人怀孕是一场凶险的事,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姚存慧在信中提醒了姚存嘉许多事项,又写了许多如何安胎、养胎囊括饮食起居在内的现代知识和要点,叮嘱姚存嘉一定要注意。 天亮之后,姚存慧忙忙梳洗,打听得姚老爷昨晚在书房过夜,便忙带了信赶了过去。 姚存慧到的时候,姚老爷已经起来了,正在院子里看养在半人高的高足大青花盆里的金鱼,松散筋骨,见姚存慧来愣了一愣,踱步笑道:“慧儿怎么这么早?” “爹爹更早!”姚存慧笑道:“不曾扰了爹爹吧?”说着将厚厚的信双手奉上,请求他转交谢府来人,请谢府来人务必要将信交到姚存嘉手上。 第99章 福兮祸兮 姚老爷将信在手里掂了掂,脸上神情有些哭笑不得和怪异,觑着眼往她脸上细细瞅了瞅,笑道:“昨晚一晚上没睡?你们姐妹竟有这么多话要说,写了这么多!” 姚存慧讪讪一笑,“慧儿这是替姐姐高兴啊,而且这么久没见姐姐了,心里着实想念,这话匣子一打开,不知怎么的,收也收不起来!写完了我自己也吓了一跳呢!我想啊,姐姐一定也很想我的,看到我的信她一定会很开心!” 姚老爷一怔,点头笑道:“这倒是的!她向来疼你和赞儿,见了你的信自然会开心!” 姚老爷本来觉得这么老厚老厚的一封信递给人家谢家人有些不太像话,正想吩咐姚存慧将无关紧要的都去掉了,听她这么一说又打消了主意。正如她所言,嘉儿见了她的信必定开心,心一开了,对养身子也有好处! 她怀的这一胎不但对她本人,对姚家也很重要。 姐妹两个感情好,妹妹对姐姐情深意重,信写得长一点也没有什么关系。 “那爹爹您别忘了将信交给谢家的人啊!”姚存慧笑得眉眼弯弯,满脸灿烂。 “呵呵,好,忘不了,忘不了!”姚老爷摇头轻笑,叹道:“你们姐妹感情这么好,爹爹真是欣慰啊!” 姚存慧垂眸一笑,说道:“我们是姐妹嘛!对了爹,外祖母那里——” “对、对!怎能忘了你外祖母那儿!这样,你今日便带着赞儿去云府一趟,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你外祖母和大舅舅他们!让他们也好放心!”姚老爷猛然想起,连连笑着答应,又夸了一回姚存慧细心。 这本就是姚存慧的本意,她自然答应,说了两句闲话,趁机又将昨日买了范家兄妹的事情缓缓的说了。 姚老爷闻言似有深意又似无意的瞟了她一眼,略一沉吟,遂笑道:“也罢,你自己看中的跟着你也更合心意,这样也好!等他们来了带来我先看看。先说好了,若是过不了我这一关,我是不会留下的!这也是为你好,你毕竟年纪还小,哪儿知道怎么看人呢!不要叫人家老实面相也骗了!” 姚存慧毫不犹豫的点点头,笑道:“有爹爹把关再好不过!等他们来了,我一准儿带过来让爹爹掌掌眼!” 说着,父女二人相视一笑。 早饭过后,姚存慧便命套车,带着姚诗赞去了云府。 云老太君和云大老爷、云大夫人及云芷等人听到了这个消息都格外高兴,云老太君更是 双手合十念了几声佛,当即便到小佛堂中供奉的观音娘娘像前上了三炷香,然后又含笑携着姚存慧的手道:“什么时候慧儿你的终身大事也解决了,外祖母便真正可以放心了!” 云大夫人便笑道:“娘放心,媳妇儿一直留心着呢!咱们慧儿这么聪明标致,总要找个万里挑一的才能配得上!” “说的也是!呵呵!这事啊,不能不急,可也急不来!” “正是娘说的这话呢!” 她们婆媳俩一人一句,云芷在旁边抿着唇含笑,姚存慧只觉大窘,心里暗暗叫苦,不由抬眼瞧向袅袅轻烟后的观世音菩萨,心里暗暗祈祷,而后向云老太君和云大夫人眨了眨眼,狡黠一笑:“慧儿还小呢,这事一点儿也不着急,过几年再说也不迟嘛!倒是二表姐,好事在近,外祖母和大舅母且想着这件大喜事吧!” 几个人相视而笑,云老太君笑道:“正是呢!芷儿这件事近在眼前,是该先顾着这个!可慧丫头也不能说‘再过几年’的话!” “可不是!哪儿能再过几年呢,再过几年呀,你就该急了!”云大夫人也打趣道。 云芷早羞红了脸,赶着要拧姚存慧,“臭丫头,祖母和娘说着你,做什么将我拉扯进来!” 姚存慧一边躲一边笑道:“谁叫你方才笑话我来着?还不许我说回去!” 云老太君见她们姐妹笑闹得热闹也呵呵直笑,瞧着闹够了,方笑着叫人唤住,一同回屋里说话。 先前老相爷还在的时候,云芷便许给了当今太子做侧妃,去年年底的时候皇帝小心翼翼在太后面前提了一句,太后自不会在这早就说定的事上有意刁难,便随口应下让钦天监看今年下半年的日子,将婚期初步定了。 姚府那边,送走了谢家报信的人,姚老爷仍沉浸在欢喜中,向马氏笑道:“嘉儿到底是个有福的,嫁了这么好的人家,肚子也争气!若是能一举得男,就更好了!” 四姨娘有了身孕,女儿也怀上了,如果没有生意上的这一枚定时炸弹时时悬挂在心头,这必定是人生之中最令人欣慰兴奋、最完美的一段,只是,可惜了!姚老爷心头微黯。 马氏昨晚一晚上都没睡好,想一回四姨娘又想一回姚存嘉,没来由的又想一回姚存慧、姚诗赞,越想越心乱如麻,听姚老爷这么说忍不住心里生起闷气,嘴里不由得就轻叹了口气,闲闲笑道:“就不知姑爷对嘉儿如何、嘉儿过的好不好!这女人怀了身子是最矜贵不过的, 可得好好保养才是!” 姚老爷一听大为不快,当即面色一沉:“你这是什么意思?” 马氏自悔失言,明明心里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诫自己要冷静再冷静、大度再大度,可一看到姚老爷那副老怀欣慰的神情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发酸含醋的话一说出去,分明是给自己招埋怨! “虽不中听,妾身说的可是实话!”马氏急中生智,竟也说得头头是道:“;老爷您想啊,他们小夫妻刚刚新婚,正是新鲜劲头上,可嘉儿这一怀了身孕岂不是——谢家那样的人家,姑爷房里岂没有一两个人的?我还不是担心嘉儿心里会多想嘛!” 姚老爷眸光微沉,神色微微的变了变。 不错,嘉儿这一怀了身孕,再加上坐月子、加上产后调理,将近一年半的时间姑爷都不能沾她的身。姑爷便是再敬重她,一年半之后,谁知道是个什么光景?难不成这一年半之中他还能没有别的女人?若是被别人趁机拢了过去,那怎么办? 如果到时候生的又是个女儿,那岂不是更雪上加霜! 姚老爷眉头不自觉蹙了蹙,心里突然烦乱起来。女儿在谢家还没站稳脚跟呢!这时候怀孕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最坏的结果,女儿年轻气盛,受不住新婚丈夫流连在别的女人身边,心中郁闷难解,万一胎儿不保,那可就—— 可惜这种事又不能明着问谢家,当爹的也不好意思管到女儿的房里去,便是对女儿,也不好问的太明白。 “胡说!”姚老爷虽体会到了这个理,可任谁兴头头上被人泼了一盆凉水都不会显得太高兴,当即瞪着马氏冷冷道:“嘉儿素来稳重聪慧,最是识大体的,相信她一定能安安稳稳的保好胎!她肚子里的可是谢家的长房嫡长孙,谢家也定会照顾好她!嗯,嘉儿可是谢家明媒正娶的嫡长媳妇,只要她安安稳稳生下了孩子,她的地位就无人能动!她那么好的孩子,亲家老爷夫人还有姑爷岂有不敬她疼她的?一两个小小的妾室便能随便爬到她的头上去?谢家还不至于这么糊涂不讲究!” “老爷说的是,妾身不过心里担忧,随口那么一说罢了,老爷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这样,明日我便去一趟普净寺,供奉些香火钱、捐几斤香油求佛祖保佑嘉儿平平安安,如何?”马氏连忙说道,尽管听到姚老爷提起妾室时不屑的语气心里隐隐觉得有刺,仍是低眉顺眼的陪着笑。 “这样也好。顺便,求个平安符吧!”姚老爷略一沉吟便点 头同意,脸色也缓和了许多。 “是,老爷!妾身记住了!”马氏虽然有些诧异这么大老远的求了平安符又有何用,不过既然老爷吩咐了,她照做也就是了! 姚老爷淡淡“嗯”了一声,抬眼望望一角湛蓝高远的天空,心情仍是剪不断理还乱。 “老爷,”马氏眼角悄悄睨了姚老爷一眼,手中的绢帕无意识紧了紧,试探着叫道。 “你还有事?”姚老爷转头,眸光一凛。 马氏被他的目光逼得心下一滞,下意识别开目光,眸底闪过一丝被人看穿的慌乱,顿了顿,陪笑着道:“这些日子我见老爷神情有些疲倦的样子,是不是太辛苦了些?老爷也要注意身体才是!” “胡说!我身体向来好好的,几时疲倦了?”姚老爷登时警惕起来,探究的目光直视马氏。 姚家生意上存在了那么致命的一个危机,偏偏如今连对手是谁、什么时候会不会又出招突袭都不知道,他的心情岂有多好? 这些日子他强作镇定,就是为了不让人看出他的不对,马氏这一句话可谓是恰恰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而马氏这么说其实不过是为接下来的话打下铺垫,并非真正看出了什么不对,这一声训斥可谓挨得不谓不冤枉。 马氏心里委屈极了,心想我身为你的夫人,关心你一句有何不妥?你至于用这种杀人的目光看着我吗! 第100章 南下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妇道人家,不要见风就是雨、妄加揣测!”姚老爷见马氏呆呆的出神,顿时不耐起来。多年夫妻养成的习惯,他知马氏此时定是还有别的话要同他说。 马氏怔了怔,心下微微懊恼,可话已开口却不好半途而废的,斟酌再三,陪笑道:“妾身娘家的二哥,近年来也颇有长进,老爷既这么忙,妾身想,让他跟在老爷身边为老爷打打杂、跑跑腿,能替老爷分担一二,也是他的造化,也让老爷能够轻松一点儿!” 姚老爷眉毛高高的挑了挑,心中更加警惕起来,面上却不动声色的松了下去,沉吟片刻,淡淡问道:“夫人怎么突然想到要说这个?” 她娘家的二哥一直都在,这些年也没听她提起过,突然在这个时候提起,想让他不起疑都难。 马氏早已琢磨好了说辞,本来还寻思着如何为姚老爷解释一番原因,此时听见他主动问起原因,正中下怀,马氏面上微黯,轻叹道:“还不是因为慧儿!慧儿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大小姐都到铺子里去帮忙了,可见老爷的生意着实是忙的紧了!慧儿到底是个女孩儿家,又不曾许人,这样下去——终究不太好!妾身便琢磨着看看能不能找别的人为老爷分忧,想来想去,妾身能想到可以用上的,除了娘家人还有哪的人呢!” “原来如此!”姚老爷点了点头,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 “那么老爷的意思——”马氏心中一紧,赶忙加问了一句。她偷偷瞟了姚老爷一眼,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他究竟是何意思。 姚老爷不紧不慢道:“此事还得从长计议,你二哥素来管着你娘家府里的事,对生意上并不了解,不是那么容易便能替我分忧的,容我再想想以后再说吧!至于慧儿,不过也就这些日子在铺子里打打杂罢了,生意上的事哪里真要她去抛头露面了,过些时候她自然仍是回府做她的千金大小姐!”姚老爷说着一笑,瞅着马氏道:“难为你记得关心慧儿,也不枉她叫你一声母亲!” 马氏心里有些不自然,讪讪一笑,垂眸道:“那可不是,慧儿怎么说也是我的女儿嘛!” “嗯。”姚老爷不置可否的点头轻轻应了一声,说了声还有事要办便离开了。 马氏蹙眉,盯着他远去的方向半响不做声。 她知道姚老爷对姚家的生意一向来看得很重,就算是姚家族里的人想要进入帮忙,除了极个别的他都会找各种理由婉拒,自己今日提起这事他没有直接拒 绝已经算是较好的结果了! 可是,正因如此,偏偏他冷不丁的就让姚存慧参与了进去!马氏想着,忍不住又是心头一沉。 她哪儿知道,在这个随时可能出事的节骨眼上,姚老爷怎么可能再往铺子里放陌生人?这个时候想托关系进来的,一律被他列为心怀不轨、别有居心的怀疑对象。心存疑虑令他不愿直接拒绝,可是,也绝对不会用,他的主意便是一个“拖”字,且看最后是否有人会按耐不住跳出来! 次日,姚老爷一早便叫去了姚存慧。 父女两个说了几句闲话,姚老爷突然话锋一转,笑问姚存慧道:“想不想去金陵看望你姐姐?” 姚存慧一怔,微微有些讶然睁大了眸子望着姚老爷,眸底闪过犹疑。她不解父亲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来。 “谢家——不是刚刚来人说姐姐一切都好么?”姚存慧笑了笑。 “呵呵!”姚老爷一笑,轻叹道:“可是不亲见到底不放心呀!你只说,你想去还是不想去。” “想,当然想了!”姚存慧连忙说道。 “嗯。”姚老爷显然对她这个回答早在意料之中,微笑道:“那么回去准备准备,明日便出发吧!”而后又交代道:“谢家是讲究规矩的人家,到了那里要稳重端庄,切不可失礼人前,明白吗?” 姚存慧想了想,笑道:“外祖母家也是极规矩的人家,慧儿行事说话比照着在外祖母家所见便是,而且,姐姐必定会提醒慧儿的,爹爹放心便是!” 姚老爷目中闪过赞赏,笑道:“孺子可教也,不愧是爹的好女儿!你姐姐有孕在身,你过去了多说些宽心的话给她,嘱咐她一切以身体为重,务必要好好保重,切不可为了小事动气。” 姚存慧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点头笑道:“慧儿记住了!姐姐从来不是不识大局之人,她一定也明白这个道理的!” “爹是不放心啊!你就说这是爹特意交代的,让她务必保重身子!”姚老爷轻叹一声,又道:“好了,爹就说这么多,你们姐妹情深,你过去了多关心关心你姐姐,等你回来爹再细细问你。” 言下之意你过去了要仔细观察你姐姐的生活状况,回来了好向我报告! 不亲见女儿的生活状况,想着马氏的话,姚老爷心里到底不安,思索了一夜,决定派遣姚存慧为“钦差大臣”南下谢家,亲自去探视一番。 妹妹思念姐姐,在姐姐有孕 的时候登门探望这是天经地义。如果姚存嘉的亲生母亲还在,由她去更加名正言顺,而且许多话根本用不着自己交代,做母亲的自然会细细的嘱咐女儿。可惜,如今只能由姚存慧去了。 姚存慧心领神会,点头微笑道:“爹爹放心,慧儿明白。”顿了顿又道:“爹,其实,慧儿亦有事要同爹爹说,正想南下一趟呢!” “哦?”姚老爷深深瞟了她一眼,含笑道:“爹的慧儿不知又有何事?” “爹,”姚存慧面色突然凝重下来,正色道:“女儿想南下买地。咱们姚家做的是粮食生意,不能在这粮源上头被人掐住脖子!” 姚老爷眸光闪了闪,默默的凝了她片刻,轻叹道:“傻孩子,远水解不了近渴。现在买地又不能立刻出产粮食,这个时候,资金不能浪费在这上头了!况且,金陵那边的土地有多贵你是不知道,这还罢了,恐怕有钱还没地儿买呢!” “如果,女儿有解决近渴之计呢?爹爹是否愿意考虑这远水?”姚存慧的眸光闪亮闪亮的,如同天幕中璀璨的星子。 姚老爷一时愣住了,微闪着眸光凝着姚存慧,一时忘了回答。她充满自信的神情和语气令他一时有些恍惚。她是开玩笑,还是认真? “爹爹,如果慧儿有法子能解近渴,爹爹可否考虑慧儿的提议?”姚存慧手心微微有些紧张,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慧儿有办法?你且说来听听。”直觉的,姚老爷觉得她即将说出的办法一定有用,可细想想,又觉得不可能!他和几个心腹商量了无数次,绞尽脑汁,最后能得出的唯一的也是最笨的办法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收粮,除此之外,除却投降臣服,还有第二种法子吗? 姚存慧微微一笑,缓缓说道:“爹,对方既然能够令那十几个供粮大户连交情都不顾一致倒戈,那么在大周境内,咱们能够收到的粮食定然不多,没准,这里头还有为咱们准备的陷阱!所以,我们索性不必考虑在大周购粮,可以将目光投向海外!” “海外?”姚老爷一愣,脑子里顿时闪过一道亮光,他面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心情激荡之下,不由得拍案笑道:“不错,不错!爹竟忘了,还有海外!” 姚存慧顺势从袖中取出一张薄纸,在书桌上展开,一一指给姚老爷看:“爹爹请看这一片南海周边的岛国,慧儿查过地域志,那边气候温暖,盛产水稻,相信能解咱们姚家燃眉之急!如今我们要做的,就是派人前往实地查看一番,将我们需要的粮食都 订下来。爹,这件事您和二叔、大掌柜他们都不便出面,如果爹放心得下慧儿,慧儿愿意跑这一趟。” 姚老爷眸光微黯,轻叹道:“你说的不错,如今爹和你二叔他们若是离京必定有人会追查行踪,爹也没有把握能否做到完全保密。你出京,却不会显眼。只是,此事关系重大,你——行吗?” 姚老爷顿了顿,又道:“你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姑娘家,要乘船出海,虽然不是太远,可海上风大浪大,你能受得了吗?再说了,到了南洋那边的国家,人生地不熟,你怎么跟人家接上头?人家又怎么肯轻易信你?还有生意上的谈判,涉及到的问题就更多了,你——能应付的过来么?” 姚老爷忍不住有些后悔,若早知有今日,就该早早的将这个女儿带在身边栽培,那样也不至于到了如今抓瞎了。 姚存慧呆了呆,笑道:“如果爹爹相信慧儿,慧儿就一定能够做好。不如,爹让林掌柜陪慧儿去吧,有他在总好一点,而且他的身份也不显眼。慧儿打算先到金陵看望姐姐,争取能够借用谢家的帮助出海,如果能够争取到谢家的人随行,那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