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门派打工》 楔子 “当年活葬九个,但依吾之力,只能勉力唤醒一灵。” 苍老嘶哑与温润清亮混杂成一道低语声,在死寂的黑暗之中犹如炸雷。 悬在虚空里的血色符文随着声音微晃,似水波散开又聚拢。 “那……”另外一个中年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咚咚—— 沉闷震颤鼓动耳膜,犹如站在心脏里听它在胸腔之中跳动。 回话之人像是受了惊,久久未语。 良久,中年男人略显不甘的回道:“那……必然要最强悍的一个。” 话语轻的几乎只有气声,却裹挟着令人心惊的狠戾和贪欲。 “这处符文最密,便是它罢。” 漆黑之中亮起幽微光线,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从波纹中探出,按在密密麻麻的血色符文之上。 “……巽宫布令,运神归东。擒龙掣电,威盖九重……山雷文通,拔岳摧锋。壬癸雷厌,斩怪擒龙。土雷陈石,伐恶御凶……闻吾令召,速出巽宫……” 咒文在空旷中回荡,光团似萤火飘散,而后融入符咒之中,一股不祥的死亡气息裹挟着与之截然相反的勃勃生机不断涌动,在虚空之中融合成纠缠的阴阳鱼状,血色与绿色渐渐褪去,变成柔和白光。 光之所及处,显露出几乎石化的粗壮似巨蟒的枯树根,而此刻枯木被光芒浸润,不断生出新叶又迅速枯萎,反复轮回。 那只手被符文吸取生命,瞬息之间布满皱纹。纠缠在一起的虬根突然活了,巨蟒缠绞般与光线僵持许久,直到按在符文上的手掌变成森森白骨才轰然散开,露出它裹缠千百年之物。 “成功了!”中年人声音里透出喜意。 虬根缠绕之下是一个人,绣满金绿相间符文的白色长袍挂在枯瘦伶仃的躯体上,尽管看上去已经无限接近骷髅,但是面容仍依稀可见秀丽。 竟是一名豆蔻年华的少女。 这出乎黑袍人的意料。 他终于得以走入禁地,藏在袖中枯枝一般的左手颤栗不止,“神木御灵,赴吾坛下……” 声音几乎被淹没在轰隆隆的巨响之中。 一束束光线从头顶落下,粉尘在光束中狂舞,中年人的声音若隐若现似在很远处焦急的催促,“灵师,此处要坍塌了!” 坍塌土木不断坠落,黑袍人像是被某种力量拉扯定在原地,与那悬在半空的少女之间只隔了一臂,隐在黑袍下的眼眸中细细的血管爆开,眼球转瞬染成血红。 轰—— “灵师!” 在惊叫声中,漆黑巨木如利剑轰然插在身侧土地中。 少女霍然睁开双眼,一双黑白分明却毫无神采的双眸像是在看他,又像是在看落在他身畔的光线。 刹那间,黑袍上爆开一蓬蓬血花,喷洒在一旁巨木上,枯木如逢春缓缓探出一片新芽。 第一章 师玄璎 中州大御元年冬,腊月十九。 黑云低垂,阴沉沉的天气酝酿了几日,终于悉悉索索的下起了雪粒子。 “怎么感觉灵气变浓了……”一名白皙清瘦地少年役使驻足,抬头看了看天,见黑云之间隐有雷光闪烁,不确定地嘀咕,“还以为有人渡劫,结果竟然是要下雪。原来下雪也会打雷吗?” 他失望的摇头,穿过抄手游廊,停在了暖阁外,恭声道:“师前辈。” 等候半晌,无人应答。 外头雪粒子溅进领口,少年役使缩了缩脖子,有些焦躁。 他虽恭恭敬敬的尊一声“前辈”,但心中并不以为意。 在他看来,师玄璎不过是被彤宵宗撵出来的丧家之犬而已。 她从前不知怎么得了彤宵宗岳阳老祖青眼,被破格收为关门弟子,与一众长老平起平坐,白占个辈分名头,百年过去,一身废根骨耗着无数灵石灵药才堪堪堆到筑基,结果没几日竟又掉回练气。 真是前所未闻! 如今彤宵宗老祖突然兵解,她这种修为进了归一楼也不知还能有几天好活。 况且,据说她被赶出彤宵宗的原因不甚光彩,宗门日后怕也不再会护着了。 役使肯做做面上功夫,只因听说彤宵宗一向财大气粗,想着说不定还能捞点好处。 他一番腹诽,末了暗叹:罢了罢了,权当是给钱财七分薄面! “进来。” 屋里头冷不丁传出一个女声。 那声音听着甚至算得上温和,可役使总觉得就像方才雪粒溅入衣领时一般,有一丝转瞬即逝的刺人冷意。 役使抖嗦一下,才忙不迭推门进屋内。 热气扑面而来,他垂着头,稍稍抬眼,目光落在堂中那名年轻女子身上,但见她身着丁香色素紬袄,厚厚刘海几乎要遮住半张面,秀气的下巴半掩在领口的银狐毛中,只探出挺翘白皙的鼻尖。 她双手抱着一只墨玉雕花手炉,翠蓝绵紬粉白绣花裙沿着椅边散开。 活脱脱一个凡人官宦人家养在深闺的女子。 除了额前过于厚重的留海几乎将眼睛遮得严严实实,显得她整个人有些阴郁和神秘,这副模样倒确实像是传闻中那么柔弱。 “师前辈,楼主命小人来传话。”役使小心觑着她的脸色,但遮得过于严实,有些难辨。 师玄璎正在适应剧烈疼痛之后带来的虚脱晕眩感,闻言只淡淡嗯了一声。 暖手炉中的养魂火正在助她慢慢压下不适。 师玄璎眯起眼盯着炉中火苗,眸中倒映出的光从厚厚的留海缝隙中透出,给人一种极有智慧、凛然不可侵犯的错觉。 役使偷偷看了一眼,顿时被唬住,连忙道:“楼主说,哪怕如今岳阳老祖不在了,也需得给他老人家面子,只不过归一楼有归一楼的规矩,一切得按规矩办。楼主已经交代过勤务堂,您只管拿着令牌去找东方管事便是。楼主事务繁忙,便不见您了。” 差役说罢,双手捧上一只通体乌黑辨不清材质的令牌。 师玄璎思绪回笼。 她在想,归一楼是什么楼?岳阳老祖又是谁? 屋里一时静悄悄的,甚至能听见雪粒落在屋瓦上细微而清脆的声响。 她不动声色的压下一切疑问,缓缓呼出一口气,“放下吧。” 差役连忙将东西放在她手边的小几上,一抬头见眼前女子似乎又开始出神,只得壮着胆子唤道:“师前辈?” 师玄璎回过神,看见差役正在苍蝇搓手手,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十分体贴地告知她,“您先拿着令牌去勤务堂,那边会安排您先测三根。” 她暂时还不知道所谓“三根”具体指什么,因为她的意识刚刚苏醒过来,现在记忆有点混乱。 不过有些事情摆在眼前。 周遭灵气稀薄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显然已经不再是记忆中的样子。她原本渡劫大圆满的修为,现在约等于清零,神魂倒是没事,只不过被天道压制,导致她昏昏欲睡,成了累赘。 再略略回顾一下前几天的记忆,发现竟然还有零星片段不属于自己。 她如今身份是彤宵宗的客座长老,不过刚刚被丢垃圾一样丢出来。 这事多少有点离谱。 长老,还是客座长老,按理来说,应该是个自由身,居然被一个宗门给“发配边疆”了?果然没有实力就是不行。 “咱们归一楼住宿条件不好,外边离天元城不远,可以租房买房,您到勤务堂便知道了。若是后面您还需要人跑腿,小的……嘿嘿嘿……愿效犬马之劳。” 这种恨不能把目的写在脑门上的生动表情令师玄璎颇感稀奇,“你唤何名?” 差役忙道:“小人廿三。” 师玄璎顿了一下,摸到腰间的储物袋,随手取出两颗上品灵石丢过去。 廿三几乎是一瞬间就看清了灵石的模样,震惊、紧张与欣喜若狂交织的脸,瞬间变得有些扭曲。 “噫。”师玄璎嫌弃地向后仰了一下,随即动作突然僵住。 她深吸一口周遭稀薄的灵气,晕晕乎乎的脑子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现在的修真界已经不似从前那般富饶了! 如今一块上品灵石特别、特别的值钱! “多谢师前辈,日后前辈但有吩咐小人肝脑涂地两肋插刀在所不辞!”廿三眼里包了一包热泪,话音还在,人已经蹿出门去。 师玄璎盯着吱呀晃动的门,想到储物袋里仅剩的几颗灵石,唇慢慢抿成一条线,心痛地抱紧了手炉。 当年她带领没落的刀宗打遍修真界,占据无数资源,光是上品灵石矿脉就有十几条,而且那时候天地灵气浓郁,一呼一吸皆可修炼,灵石不算太稀罕,宗门甚至用灵石砌台阶…… 她那么大一个刀宗呢?! 她的灵石台阶呢?! 作为一个好战分子,师玄璎受伤是家常便饭,这一回也不过就是伤重了点,何至于一闭眼一睁眼一切归零啊! 行吧!没死透总归是好事,昔日之事不可追,从头来过而已,刀修骨子里就没有“畏惧”二字。 缓了半晌之后,师玄璎平静地收好小几上的令牌。 甫一起身,猛然再次僵在原地。 这个视线高度! 不是她原本的身体! 这不重要,在修真界夺舍重生、转世轮回并不算什么稀奇事,她在发现自己脑海中多出一些记忆碎片时便已有猜测,早晚会弄清楚自己身上发生何事,并不急于一时,眼下最重要的事——这身高,该不会只有四尺五吧?!!!! 想当初她…… 罢!好女不提当年勇。 不过转念想起如今还在炼气期,又突然狂喜——她有独门锻骨法,等到筑基之时还有重塑机会。 祸兮福之所倚!果然有几分道理。 师玄璎高兴的甚至想哼一首小曲儿,然而刚刚迈开的脚又僵滞在半空。 如果记忆没有出差错…… 这具身体是筑基完又掉下去? 怎会如此?! 晴天霹雳,雪上加霜,不外如是! 师玄璎缓缓放下脚,浑浑噩噩地向外走去。 外头风声呼啸,走到庭中时雪粒子已经夹杂了鹅毛大的雪片,纷纷洒洒。 她站在门口仰头看了看,屋檐之高,直冲云霄…… 多么令人绝望的视线高度啊! 无视四周若有若无的窥探目光,师玄璎满脑子都是“四尺五、四尺五”。 对于一个惯用长刀重兵的刀修而言,五尺是她梦中情刀的长度,少一寸都不完美,哪怕而今本命刀没了,日后总归还会有新的刀。 这以后,不会人没有刀长吧? 此时,她一心纠结身高,没想过有的时候,祸兮,是祸祸祸祸祸之所伏。 第二章 勤务堂 师玄璎沿着游廊缓步前行,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极小声的议论。 一人道:“她就是彤宵宗那个柔弱不能自理却能抢小辈道侣的长老?!” 哦? 师玄璎竖起耳朵,原来她被逐出宗门是因为抢道侣? 另一人轻笑,“勾男人这档子事又不需要修为。听说她如今练气九层的修为都是用灵石灵药堆上来的,没什么真本事!” 师玄璎暗暗点头,这具身体灵台紫府完好,但是记忆的残损严重,只有零星一点,所以她推测,原身极有可能本来就神魂缺失,不能自主修炼很正常。 不过,她又有了新的疑惑,勾男人不需要修为,也不需要神志吗? “那彤宵宗送她来归一楼岂不是让她送死?” “她肯定不会去做危险任务!咱们考试通过之后还得多次比试才能去探索秘境,听说彤宵宗给她求了情,不然谁能像她这样一来就求见楼主?总不能走后门上赶着去送死吧!肯定是安排了轻省又安全的活儿!” 有道理!有道理!师玄璎听到此处,满意离开。 虽说做宗主那些年,她的风评一直离不开一个“莽”字,但实际上她一直信奉一个真理——在没有弄清规则之前就加入游戏约等于白给。 “彤宵宗还挺厚道。”这人压低声音道,“欸,听说岳阳老祖的遗产全留给她了,老祖如此……该不会是私生女吧?” 师玄璎转弯出门,人已离开院子,却将这些对话听的一清二楚。 岳阳老祖的遗产?那零星的记忆碎片里压根没有这回事。 师玄璎皱眉,她不确定是记忆缺失,还是有人故意放出假消息,但是结果很明显——一个被宗门放弃的炼气期弱质女流,继承了丰厚遗产。 且等着被杀人夺宝吧!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再想到刚才那人一番推测,脸色更黑了。 那彤宵宗将她扫地出门,却又好心的帮她走后门谋个好生计?怎么瞧,怎么像不怀好意。 说不准,还真有人走后门让她来送死! 原本打定主意要先躺上十天半月,现在却必须得尽快弄清状况。 武力至上是师玄璎的人生信条,若是有解决不了的问题,那一定是还不够强,所以首先肯定是得想办法尽快提升实力。 满腔热血灼灼烧着,可惜,想得多了,她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困倦。 她深吸一口气,一脸惨淡,唉!缺灵气缺到头晕脑胀! 眼瞅着到处银装素裹,雪雾纷纷,一派仙气缥缈的样子,竟然全都是样子货。 一路上找人问了几回,总算晕晕乎乎的摸到了勤务堂门口。 师玄璎使劲仰头,整个身体都忍不住向后倾了几分。 眼前是一组造型奇特楼宇,像是好几栋建筑拼凑到一处,飞檐翘角,屋檐高低错落,琉璃青瓦层层叠叠,看不清究竟有几层,只觉门宽堂阔气势恢宏。 最中央是一个八角高楼,大门两侧立着告示板,但不知为何,告示板整洁干净,贴的整整齐齐,门口的墙壁和柱子却被糊的乱七八糟,把原本大气恢弘的建筑上打了大大小小的“补丁”。 师玄璎在门口停留不过一息,一张张纸悠悠飘到面前,她随意扫了一眼—— “玄鹰队为你秘境探宝保驾护航!价格良心,单次仅抽六成!” “炼器宗定制护身法宝,量大从优。” “出售湖景小院,远离喧嚣,交三五知己,享悠雅生活!” 这些玩意是师玄璎未曾见过的,不由稀奇的瞧了又瞧,见其中有一则是卖房告示,稍一抬手,纸张纷纷争先恐后地自动落入掌中。 眼见面前源源不断的纸张似纷纷扬扬雪花飘来,越来越多,她连忙收手,揣上厚厚一沓单子走入屋内。 一脚踏入门,霎时间人声鼎沸灌入耳中。 巨大的大堂里人头攒动,物品多而杂,人与物混作一团,乍一看一副鸡飞狗跳的场面。 勤务堂的大堂是下陷式设计,四周围着一圈带着护栏的平台。她此刻就站在平台之上,四面八方矗立着高大的乌黑雕刻符文的大门,抬头一眼望过去,是与底下热闹场面截然相反的神秘肃穆。 “让一让,让一让!” 师玄璎转头,惊见一摞书摇摇晃晃跑过来,书籍堆的极高,看起来随时可能倒塌。 她急忙侧身避开。 待书跑过,她才发现不是人在搬书,而是一个两尺高的小木人在下头顶着。 师玄璎挺喜欢凑热闹,面前场景也十分新奇,但此时此刻心情一点都不美丽!因为她整个人像是被埋在人堆里,呼吸之间全是驳杂气味,脑子更加混沌了。 可是她想要在此地落脚,得先找到东方管事接头。 “东方管事,东方管事……”师玄璎脑子里一片浆糊,生怕自己忘记,嘴里念念叨叨。 忽而一个颜色绚丽印满灵石的“球”从人堆里朝她“滚”了过来。 她稍稍退让两步,不想彩球竟在她面前停下,似乎还做了一个俯身的动作。 师玄璎这才勉强从一堆让人眼花缭乱的颜色中发现一张白胖圆润长着两撇胡子的脸。 圆白胖子弯腰凑近她,努力睁开被肉挤成一条缝的眼睛,似在确认什么,说话带着浓重口音,“练气期嘞女娃儿,新来嘞?死姑酿?” 死姑娘?师姑娘? 师玄璎道:“是,我是师……” “没得错没得错,跟我来!”圆胖子立刻转身往里走。 师玄璎朝四周一看,也没有别的闲人,便跟了过去。 有一个大胖子在前开道,师玄璎轻松穿过摩肩接踵的人群,顺着楼梯一路向下。 大堂下陷并不太深,只有不到一丈,下面由屏风和各种巨大书柜分隔成许多片小空间,到处挤挤挨挨地堆满了书册和用处各异的生活法器,许多身着玄衣之人匆忙穿梭其中。 平台八面皆有宽阔的阶梯通向下方的大堂,圆胖子带她沿着入门处的阶梯向下,横穿大堂。 师玄璎一边谨慎的避开人,一边倒腾两条长度有限的腿,快步跟着圆胖子拐进一条小路,一路上满肚子的话,一句都顾不上说。 路两侧堆满物品,圆胖的身体出人意料的灵活避开所有障碍物,边走边道,“这次可死果载难逢滴好机废,有果尘芥震颤,马上就要破咯,里面油水……你懂的。” 她应该懂吗? 师玄璎本人不懂,原来记忆里也没有,但她没有冒然询问。 弱鸡想活的久,得谨慎。 师玄璎想了想,发出一个简短疑问,“你们?” “对啊,除了你还有死果人。”他又侧头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介个活儿是特地给你留滴,基本没有危险。” “基本?” 圆胖子拍拍胸脯保证,“我办死你放心!上回子出事都是死年前咯!” 四?还是十? 两人路过一块被书架围起的地方,中间一尊铜蛤蟆活字印刷法器不停晃着圆鼓鼓的肚皮,噗嗤噗嗤的向外吐着散发油墨香气的新书卷。 师玄璎闻着墨香,脑子稍微清醒一点,觉得情况不太对:“我是来找东方管事的,不知……” “我就死啊!你刚才在那头一直叨叨我,我都听见咯。法则都背熟了吧?”圆胖正巧看见一摞书,随口打断她,顺手抓了一卷丢到她怀里,“好好背,虽然可能用不上,但关键时候阔愣保命!” “喔,谢谢。”师玄璎把书揣进袖里,到处吵吵嚷嚷,她尽量言简意赅,“听说楼里会提供住处,不知……” 话说了一半,又被一声讽笑打断,“哪个山沟沟里来的土包子,这样穷酸!” 师玄璎闻声看去,瞧见前面不远处的阶梯前站着四个人:前凸后翘妖妖娆娆的美人儿,身上几片布堪堪遮住紧要之处;挂了满身破布条、身形佝偻的老叟;裹着半块虎皮形容猥琐的五头身侏儒中年男人;以及,一身天青袍服挂在竹竿上似的满面病容的高瘦书生。 说话的正是那五头身。 别看那几个人除了书生看着体面点,其他人满身破烂,衣服却好歹都是法衣,师玄璎衣裙再精致也只是凡物,遭到嘲讽“穷酸”倒也不难理解。 奇怪的是,这一路走来居然没有人看出她手里这个炉子不是凡品。 五头身仰头打量师玄璎,阴阳怪气道:“东方管事,这就是您说的能人?瞧瞧这弱不禁风的模样,不该在躲在闺房里绣花?” 师玄璎不用神识都能辨出几人也不过就是参差不齐的炼气期,不禁一阵无语,就眼前这几个老弱病残,比她强在哪里? 受到天地灵气钟爱的好根骨,大多于外形上亦钟灵毓秀,她还是头一回看到外形如此参差多样的修士齐聚一堂。 “人不能貌相。”东方管事没给他们争执的机会,麻利地掏出一块乌木,白萝卜似的手指点了点中间凹槽处,“死姑酿,先把令牌放进介个坑坑里头。” 东方管事口音很重,方才一堆“死”来“死”去,师玄璎没太听明白,但眼下也能猜到这是叫她今天就出去办事的意思。 师玄璎肯定不能同意,“掌事,我……” “回来再说!回来再说!急得很!”东方管事见其他四人面露狐疑,生怕出什么幺蛾子,一抬手,便将师玄璎装在袖袋里的令牌招出,稳稳落进坑里。 原本死气沉沉的木块一亮,白光中隐隐透出一丝金色,转瞬间便消失。 “成了!”东方管事将木块向上一抛,立刻便被上面一扇乌黑雕花大门吸了过去。 大门震颤,仿佛整个勤务楼都抖了抖,下面大堂里的人动作皆是一顿,纷纷抬头向这边看过来。 花纹上面灰尘扑簌簌落下,病弱书生掏出帕子掩着口鼻,咳得脸色潮红,声音嘶哑。 一切只发生在几息之间。 门上法阵乍亮,师玄璎伸着手,拒绝的话在嘴边,整个人便被一股吸力拉扯进门内。 “哈!”东方管事拍拍身上的灰尘,心情大好。 这时,皂衣役使领着一名紫衣姑娘过来,“掌事,神医阁的史姑娘到了。” “哈?!”东方管事的笑瞬间僵在脸上。 第三章 引渡 瞬息之后,五个人出现在一艘正在行驶的乌篷船上。 师玄璎站在船头,望着碧波万顷,不由想,什么都不知道就直接被推出来干活,跟送菜有什么区别?一时间脑子里闪过无数阴谋。 船舱内外表里如一,半点多余的东西都没有,她还在打量四周,其他四个人已经熟练地找地方坐下。 随着船前行,风里的灵气似乎比之前要浓郁许多,脚下的乌篷船散发着一股令人十分舒适的生机气息。 灵台清明起来之后,精神好了,脑子也灵活了,师玄璎不由长出一口气,慢慢活动僵硬的指骨。 行吧,来都来了。 理智一点分析,船上这些人的修为跟她现在也就半斤八两,说明即将要进行的任务并不太难。 不过,回头看见船舱里几个人…… 书生脸色比之前更白几分,还没怎么着呢,唇上似乎隐隐有血迹,妖娆的美人翘着二郎腿斜倚舱壁,五头身借着身高便利色眯眯的往她快开到肚脐的领口里瞅,老叟拿着一只烟斗,抖抖索索朝里面塞烟叶,抖了半晌,烟叶掉了一地,烟斗还没塞满。 怎么看都像一群乌合之众,露头就全军覆没的那种。 乌篷小船犹如离弦之箭飞速前进,师玄璎看着烟波浩渺的水面,不动声色地吸收灵气。 病弱书生咳嗽两声,斯斯文文道:“史姑娘,这边坐吧。” “好,多谢。”师玄璎闻言应了一声,一面俯身进入船舱,一面心中纳闷,这里人长得丰富多样,口音居然也是千奇百怪。 她在书生和女修中间的空位坐下,再次道了声谢,翻开胖子丢给她的书卷。 师玄璎内心诸多疑问,在第一页就有了答案。 如今灵气如此稀薄,还能养出这么多修士,盖因为此界有数不清的秘境和类秘境。 所谓类秘境,是指须弥、尘芥、幻境等一些非实体或半实体的秘境。之前东方管事口中所说的“尘芥”,便是一种半实体秘境,其凶险程度,是所有类秘境之最。 他们的修炼资源,几乎都来自这些秘境,而归一楼存在的主要作用便是探索未知秘境。 不过,师玄璎现在只是去接应探索秘境的修士,归一楼将之成为“引渡”或者“接引”。 “你是头一回接活儿呀?”那妖娆女子开口搭话,语调尾音像是带着钩子。 好好的一句话,从她嘴里过一遍,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师玄璎顿了一下,目光落在她殷红嘴唇边的胭脂痣上,“嗯。” 五头身嗤笑:“这个活计全凭手快,看那些玩意有什么用!” 师玄璎心中纳罕,接人而已,为什么要手快? “别理他。”妖娆女子倾身过来,“我叫庄期期,你叫什么名字啊?” “师玄璎。” 话音一落,众人表情各异,庄期期多打量她两眼,像是之前就认识一般。 师玄璎心里生出不妙的预感。 书生愣了愣,“你不是神医阁的史玉璃?” “不是。” 书生礼貌微笑:“你也是医修吗?” 师玄璎摇头。 他神色微顿,又连忙追问:“那懂医吗?” “……” 懂得如何帮医修增加创收,算懂吗? 五头身跳起来指着她:“你这穷酸鬼原来是冒名顶替!爷就说怎么瞅着不对劲!说,你有什么目的!” 庄期期咯咯笑道:“冒什么名,没听见人家叫师玄璎!” 她说罢又斜了书生一眼:“引渡队伍每回都是随机配成,你怎么会事先知道另一人是谁?” 书生淡淡道:“我自有我的法子。” “她不会医,你们三个总有会的吧?”五头身嘴里问着话,眼睛却瞅着庄期期高耸的胸脯。 庄期期用手按在五头身的脑门上轻轻推开他的脑袋,红唇微启,轻笑道:“我呀,只会吃人。” 淡淡的香气混合血腥味从她身上飘散,五头身只觉得脑门上那根手指如一根羽毛,挠的他浑身轻飘飘,心底发颤,后背寒毛直立,一时竟辨不出是心痒还是恐惧,心里那点想头立刻收了回去,眼神不再乱飘。 “咳,老朽是医修。”一直存在感很低的老叟弱弱出声。 几人立刻松了口气! 书生也有了心情安慰师玄璎:“你第一次做可能不知道,咱们不需要进到尘芥里边,只在外头接应。要做的事情也简单,主要是接他们回归一楼,若是有人受了重伤,也得及时医治,所以医修才是最紧要的。” 师玄璎问:“那现在只有一个医修忙得过来吗?” 五头身嘎嘎笑:“那可说不准,进去的人虽多,但出来的人数可不一定,也有可能出来的不是人。” “不是人?”师玄璎好奇。 “你若是害怕,回头就躲在爷身后,也不要你什么报酬,回去咱们约个小酒……”五头身转换目标,开始饶有兴趣的打量起师玄璎,赤裸裸的目光似乎要穿透她厚厚的衣裙。 师玄璎眸色微冷。 庄期期指头绕着发尾,红唇开合,像一条刚刚化形的美女蛇,闻言掩嘴轻笑,似乎是嘲讽,又似乎带着些许暧昧。 书生温声打破凝滞的气氛:“大家都知道,修士出不来就会成为类秘境的一部分,一旦与类秘境融合,无论变成多么可怕的妖邪都无法再出来。不过你放心,这都是传言,我做接引人十几年了,从未遇见过。” 话说的太绝对,就容易被打脸。 师玄璎悄悄挪了一下位置,离他远一些。 “师玄璎……我怎么觉着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五头身盯着师玄璎时间久了,忽然想起什么,瞪大眼睛指着她,大怒,“你、你你是彤宵宗那个废物长老!你这个贱人,知不知道这次是什么活儿,竟敢来拖爷爷的后腿!” 师玄璎抬脚猛地踹向五头身心口。 船中几人最低也是练气七层,却无人看见她如何动作,只见裙角一扬,那五头身便猛地撞上船舱,嘴角居然溢出一丝血来。 若是放在平常,五头身早就回击了,可方才一刹那巨大的压迫感排山倒海般几乎将他紫府碾碎,到现在还浑身僵硬难以动弹。 “闭嘴吧,烦。” 师玄璎动用了神识,直面法则之力冲击,声音有些虚弱轻飘,然而在其他四人耳中却显得格外骇人。 神魂虽受了点创,但心里头舒服了!什么鸟气,受不了一点! 虽说她现在虎落平阳,但还没到什么臭鱼烂虾都能来踩一脚的地步。她这个人,就活一个心气,若是气都不顺,干什么都不顺。 他们显然没想到她看着文静柔弱,竟然一言不合就开打,更没有想到,一个练气九层竟然避不开她一脚! 老叟怔愣半晌,手都不抖了,手里烟叶掉了一地。 其他两人也识趣地闭上嘴,一时间,船舱里只剩下师玄璎翻动书页的声音。 约莫过了一刻,飞舟停靠在一片竹海前。 师玄璎已经感觉到前方有什么极其危险的东西。 “前辈,已经到了。”书生连称呼都换了。 师玄璎抱着手炉起身,语气缓缓,很是客气:“我病体柔弱,也没有接引经验,有劳几位多多提点。” 正用帕子掩嘴咳嗽的书生无语,他都没好意思说“病体柔弱”,她一脚一个,怎么说得出口! “好说。”庄期期笑道。 五头身现在有点怵她,第一个从船舱里蹿出去。 庄期期这会儿缓过神,又活跃起来,忍不住凑近她八卦道:“你这样的脾气,不像会去抢小辈道侣的人,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隐情?” 师玄璎腹诽: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也很想知道有什么隐情。 就这么一件鸡毛蒜皮的破事,宣扬的人尽皆知,她随便走哪儿都有人议论,随机凑成堆的四个人竟也听说过,这正常吗? 况且,传闻处处都是矛盾,疑点颇多。 师玄璎正要开口,忽觉身后气场波动。 一转身,便见那只乌篷船化作一只乌黑的令牌,飞至他们面前。 五头身早有准备,抢先伸手接住。 令牌入手一瞬间,狂风大作。 几人神色微凛。 “不会这么背吧!”庄期期秀美蹙起,哀叹,“我头一回想赌一把啊。” 师玄璎敏锐抓住她话中隐藏的信息:“这个尘芥有什么问题?” 庄期期道:“进入尘芥越久,说明其中越危险。超过三年没破开秘境,通常就会被判定失败。不过,偶尔会有修为极高的人困于其中多年,崩溃之下选择和尘芥同归于尽,届时尘芥消散,掉落的‘尘核’皆是不可多得的珍宝。到时候,这些东西就会白白便宜咱们。这个尘芥是四年前发现的,几批拓荒人先后进去,一直没有动静,直到最近才开始震颤。” 利益越大,风险越高,庄期期他们便是在冒险赌这种可能。 至于有何风险,没有人解释。 就在说话的短短时间里,天色骤然变黑。 众人看见眼前落下一缕缕黑色,不由抬头望去,只见低垂的黑云被狂风卷得乱飞,犹如一只垂死鲲鹏挣扎扇动羽翼,乌云零落飘摇,纷洒下坠至竹海,竟化成实质黑雨降落。 云层之中,闪电如游龙若隐若现。 第四章 石阵 轰隆—— 雷声炸响,然而此时此刻,在他们耳中最恐怖的声音并非声势浩大的异相,而是隐藏在天地剧震之中一丝轻微碎裂之声。 这不像是区区几个练气修士能应对的阵仗。 师玄璎目光扫过几人面上,见书生和庄期期满脸惊骇,便知道这种情况并不常见。 五头身面色凝重:“我们得赶快把引渡令放入阵眼。” 引渡令,就是乌篷船变成的令牌。 师玄璎心中隐隐觉得不妥,但其他三人一致同意,她便没有多话,坠在队伍最后跟着几人往竹海深处走。 炼气期还没有到修为外放的程度,无法隔绝寒暑雨雪,其他四人多少有些家当,从储物袋中取出法器遮雨,师玄璎只有兜里几块灵石。 庄期期回头见她淋雨,递过来一把伞。 “多谢。”师玄璎知道雨水并无害处,却未拒绝。 越深入竹海,天色越黑。 师玄璎察觉前方有微微气场波动,与乌篷船化作令牌时气息截然相反,忍不住开口:“我觉得不对劲。” 顿了几息,无人回答,师玄璎盯着前面庄期期的背影,手指猛然抓紧手炉。 庄期期的两条腿在她眼皮底下变成了蛇尾! 诚然,这女子妖妖娆娆一副美人蛇的样子,也不至于真变成蛇吧?难道自己失去修为之后已经连人与妖都辨不清了? 前面的美人蛇忽然回头问:“你说什么?” 师玄璎目光微凝:不是庄期期。 这是一张约莫十四五岁女孩的脸,生的格外清丽,若非小脸透出青白灰败,定然十分灵动。 师玄璎盯着她脸看了几息,那种颜色与妖类无关,更像是尸体。 见她似乎没有攻击的意图,便问:“无事。我们现在去哪儿?” 美人蛇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牙齿:“当然是去大湖里淘珍珠呀!” 这是把她当做同类了?师玄璎低头看见自己还是两条腿,一身反骨蠢蠢欲动,“要不然,我还是不去了?” 美人蛇瞳孔倏然收成一条极细的竖线,俏丽的脸庞膨大肿胀,像在脑袋两侧长出两颗肉球,身上弥漫出淡淡腥臭味。 “那还是去吧。”师玄璎立刻改变口风。 竹林间清风拂过,少女恢复原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笑声清脆:“呀!他们都走远了,快点跟上呀!” 师玄璎为了将本命刀淬炼成神兵,不知道进过多少秘境、幻境,对此并不陌生,只不过现在修为差还不稳,有些难办。 正想着,她发现,好像……天道对她神魂的压制也变弱了。 哈! 突然感觉又行了呢! 师玄璎欣喜归欣喜,只是禁锢虽然松动,但并未完全解除,因此仍然不敢大意。 她抱紧手炉,安静跟着蛇女前行,一心二用。 按照常理来看,拓荒人破除类秘境应当就可以自由行动了,归一楼却专门派人来接,定然是因为某种原因无法直接返回。 师玄璎猜测,多半与引渡令有关。 引渡人说不定有什么手段可以与归一楼紧急联络,或者那个引渡令可以直接化作飞舟载着他们逃走。她莫名其妙被推进来,既没有办法联络归一楼,也不知道如何回去,时易世变,有许多东西她都不曾见过,不能完全用旧经验去解决,得赶快找到其他人才行。 师玄璎一咬牙,把手炉收入储物袋。 属于渡劫期的神识迅猛如洪水一般倾泻而出,霎时间,她清晰的感受到了紫府即将撑爆的撕裂之痛,来自天道法则之力的倾轧,更是可以毁天灭地。 于此同时,她眼中的幻像全部退去,眼前没有蛇女,也不见其他人身影,只是一片翠绿竹林。 伞“唰”的一声合拢,师玄璎一手飞快掐诀,伞上忽而生出一缕红线飞向竹林深处。 做完这一切,手炉再次回到手中。 她伸手抹掉鼻腔里流出的血,脑子里钝钝的,感觉差不多要坏掉了。 跟着蛇女不知走了多久,视野霍然开阔。 惨白的月亮隔着广阔水域,像是被托在水面上,幽冷月色下,湖水清澈可以见底,其中怪石嶙峋,像是一片水上石阵。 那些蛇女到这片水域便自顾入水嬉戏,师玄璎悄悄离开,随着伞上红线进入石阵内。 伞是庄期期认主过的法器,师玄璎利用器物与主人之间的联系寻人,红线另一头就绑在庄期期身上。 师玄璎踏水绕过一片石林,看见前方水面生出大片红色水草。 那草只有一根红色细细的杆子,最上端粉红果子外部包裹一层透明如水的皮肉,在月光映照下,晶莹剔透。若是单看一颗还挺好看,像是什么灵草仙果一般,但它们挤挤挨挨、密密麻麻铺满水面,随着水波晃动的时候,红色细杆柔软如同活物,好像成堆虫子虫卵在蠕动,令人头皮发麻。 顺着红线看过去,只见水草中央有一片空出的水面,庄期期背对她站在那片水中央,水面没到腰臀,身姿婀娜。 师玄璎跃上附近的石头,居高临下的俯视水面,看了一圈也没有发现哪里有路。 “庄姑娘!”师玄璎喊了一声。 庄期期身后水中影影绰绰,忽而有什么晃动一下。 师玄璎凝神再看,才发现就在庄期期脚下的水里躺着一个巨物,像是女子的脸,没有眼睛,鼻唇却长得很标致,有东西蜷曲于头顶两侧,状似蜗牛,看不出是触手还是角。 师玄璎看了看它的位置,发现倘若这东西有身体的话,周边这些石块恰好犹如一根根钉子,能将它钉在水底。 “什么东西……”师玄璎自问见闻不少,从上古至今,从未听过世间竟有此物。 “师玄璎。” 身后忽然有人压低声音喊她。 师玄璎回头,见五头身一脸惊惶地躲在石头后面,神志清醒,明显没有受到幻觉影响。 她从石头上落下,小声问:“其他人呢?” “我们走散了。庄姑娘站的地方就是阵眼,只要将引渡令放进去,幻像应该就会消失。”五头身从怀里掏出黑色令牌,讪讪道,“我修为不如你,方才又受了点伤,不如你去吧。” 师玄璎接过令牌,还不等五头身有什么反应,又递还给他:“我们一起进去,你放令牌,我去把人带出来。” 五头身愣住。 “难不成你还想站在这看着我一个人忙活?长得丑,想的倒挺美!”师玄璎不悦地催促,“快点!” “你!”五头身咬牙忍住怒气,“行!” 两人先后爬上石头,飞身进入水草中央的水面。 师玄璎落到庄期期身旁,伸出的手微顿,绕到前面去,确定是本人才一手环住她的腰,将人捞起,带到附近石头上。 庄期期睁着眼睛,目光没有焦距,显然处于幻觉之中。 师玄璎把手炉放到面上熏了熏,不多时,便见她猛得吸了一口气,眼神之中渐渐恢复神采。 “醒了?”师玄璎问。 庄期期看清人,一把抓住她手臂,颤声道:“我看见神了!” “神?” 显然,庄期期看见的景象和她所见截然不同。 庄期期点头:“上古之神女娲!” 师玄璎表情怪异,指着下面的湖水;“你说的女娲,莫非是它?” 庄期期一脸疑惑的探头向下看去,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死后尸体都会变得难看,更何况这么巨大怪异的东西!她在幻觉里看见的人身蛇尾极有神性,现在看到的景象却只觉得恐怖。 师玄璎扫视一圈,见水面上空无一人,冷笑道:“果然跑了。” 庄期期抬头:“什么跑了?” “方才我遇见那个侏儒,他说阵眼就在此处,只要将引渡令放进去,幻像就会消失。方才你就站在水里,我与他分头行动,我将你救上来之后,他便不见了。”师玄璎道。 “平常我们确实需要把引渡令放进阵眼。”庄期期不解道,“他为何要跑?” 师玄璎问:“你们平常也会遇到幻像吗?” “不会,我们只要坐船到了地方之后把引渡令放入阵眼,阵门打开后,再取回引渡令,把所有修士带回归一楼便算完成了。”庄期期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过,我也曾经听说过幻境有时候会跑出阵门……” 勤务堂副楼。 东方管事在屋里摆弄桌上一堆灵石,露出肉痛的表情。 不多时,有差役来禀:“管事,查清楚了,进去那个女修是彤宵宗的师玄璎。” “师玄璎?!”东方管事惊到眼睛都睁开了,一时有些喘不上气。 旁边侍女连忙上前帮他抚着心口:“您不必心急,引渡又不是多难得活计。这一次的尘芥中不知有多少好东西呢,她白白得了便宜,您大度不追究,她就偷着乐吧!” 东方管事一想也对,“有道理。” “不好了,管事,不好了!”副管事连滚带爬的跑进来。 东方管事怒道:“你才不好了!” 副管事抹掉满头汗水:“管事,七号门冒红光了!” “哈?!”东方管事猛然起身,把旁边侍女撅倒在地,顾不上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一边向外跑,一边急声问,“告诉楼主没得?派人进入查看没得?” 第五章 献祭 七号门突然发生变化,让整座归一楼变成炉子上沸腾的茶壶,壶盖都快要顶翻了。 “上次通道大门变红还是在三十年前,当时折损了几十位高阶拓荒人才平息,这一回若再填进去那么多人,天都要塌了呀!” 当时归一楼损失惨重,到现在都没有缓过来。 这时,大门上的符文已经有部分染上不祥的血色。 大堂中,所有人都停下手头上的事,望向那扇巨大的乌木大门。 当符文第一个字全变红时便从门上漂浮出来,字上燃起星星点点的火,从中间向外蔓延,血红的字像被点燃的纸,顷刻只剩带着橘红火星的灰烬,从半空簌簌飘落。 众人惊讶的发现,门上对应的一段符文消失了。 外人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是归一楼诸位管事见到此等情形,头皮都要炸开了。 副管事双腿发软,紧紧抓住东方管事的手臂:“咒文被破!” 东方管事觉得手快要被掐断了,然而浑身无力,根本甩不开:“劳资没瞎!撒手!” 副管事浑然不觉,声音里带了哭腔:“引渡令出事了!” 东方管事甩着胖胖的手臂无能狂怒:“让你撒手,劳资蜀道三!” “我也想撒手,可是我动不了了!” …… “我动不了了!” 血流入湖水里,一缕一缕下坠,在巨物尸体的额头附近似烟散开,消失不见。 书生站在水面上,惨白的脸上满是惊惧。 “怎么回事?!”庄期期惊道。 师玄璎道:“是献祭,那个侏儒有问题。” 之前站在乌篷船上的时候,师玄璎能感觉到船身生机涌动,散发一种令人舒适的气息,它化成令牌之后应该也会有那种气息,然而侏儒后来拿出的令牌却隐隐有些死气,所以她一入手,便立刻将令牌塞了回去,并且顺便在他身上烙下一缕神识。 谁料这人骗师玄璎不成,逃走之后竟然又去骗了书生。 书生方才在幻像里不知道遭遇什么,整个人如同惊弓之鸟,加上他做了十几年引渡人,经验丰富,根本不听师玄璎劝告,来到石阵之后,执意要将令牌放进阵眼中。 “你看水面下!”师玄璎说着,飞快扎起大袖,飞身跃下,“我们得救他。” 庄期期再次看向湖中,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水底那张脸上似乎隐隐多了一丝红晕。 师玄璎怀疑侏儒有什么阴谋,以她过去的经验来看,这种类似献祭的举动,一旦开了头就很难终止,所以书生绝不能出事。 “小心身后!”庄期期尖叫。 身后有什么东西正在快速逼近,师玄璎头也不回,手中的伞猛击水面,扬起一面水镜,身影消失在原地。 原本安静漂浮在水面上的水草像舌头一样卷起,掠过她方才所在地方。 庄期期原想着上前支援,但四面八方的水草卷起,无数舌头卷书生,惊的撤了回去。 书生身后扬起水花,师玄璎突然出现,伞柄勾住他的腰带猛地向后一拽,堪堪逃过一劫,但是两个人陷入了包围之中。 这些“舌头”围拢成一朵莲花状,飞快向前延伸,迅速将两人包拢在其中。 水面上出现一个巨大的肉球,上面长着一条条青黑、绿色交杂脉络,看上去并不像是植物。 庄期期手里多了一张弓,咬牙搭上一根箭矢,张开弓弦。 箭簇上金光缠绕,飞射出去的时候如同被点燃一般烧起一团火,刹那照亮整片水域。 “吱——” 肉球破开一大片洞,发出凄厉尖啸。 它像是受惊,其余部分飞快将破洞填补,缩的更紧。 庄期期额头冒出冷汗,嘴唇发白。 “拉住他。” 师玄璎的声音从下面传来。 庄期期循声看去,正见她扒着石头,浑身湿淋淋的托着昏迷的书生。 “快点,别发呆!”师玄璎催促。 庄期期猛然回过神,抛出一条披帛,将两人卷住拖了上来。 湖面上的肉球久久没有动静。 庄期期稍稍松了口气:“你怎么神出鬼没,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师玄璎坐在地上,一抬头,两条鼻血缓缓流下,她不在意的抹了一把,抬了抬下巴,示意庄期期看书生:“看看他怎么样。” 庄期期连忙上前检查。 书生四肢完好,身上没有一点血迹,只有脚底的皮肉像是用刀削掉,露出的骨肉整整齐齐,但是没有一点血迹。 庄期期伸手按压他的小腿,才见到有一丝丝血缓缓渗出,她连忙伸手去探他的脉搏,秀眉微蹙:“坏了,他身上的血好像快被吸干了!” 她说着,取出一粒药丸塞进他口中。 水面上的肉球缓缓散开没入水中,不多时,又从原本长着“水草”的位置悄然浮上来,有几片地方空了出来,密密麻麻的细杆和果子疯狂蠕动,飞快繁殖扩大,一眨眼的功夫又将缺失的地方补上了。 “你看,长眼睛了!”庄期期压低声音,生怕惊动什么。 水波渐渐平静,水中巨面似乎比刚才更加清晰,那张脸上原本没有眼睛的部位果然长出一条长长的缝隙。 这东西显然是吃了书生的血肉之后生长了。 庄期期想不通:“丑童在骗人献祭,他怎么会知道这个尘芥里有什么,他想干什么?” 丑童是侏儒的绰号,大部分人在归一楼都会选择用代称,很少有像师玄璎和庄期期这样“真诚”的人。 “抓来问问就知道了。”师玄璎道。 庄期期忧心忡忡:“咱们被困在幻境里,他又擅长隐匿,很难找到踪迹。” “他若真是想骗人献祭,终究会再次到这里来,我们守株待兔。”师玄璎看向她腰间储物袋,露出和善笑容,“你好东西不少啊,有没有能够隐匿行踪的东西。” 师玄璎没说的是,她在丑童身上烙下神识,他化成灰,她也能找到。 性命攸关,不是吝惜法宝的时候,庄期期很是爽快的掏出一只瓷瓶,将里面的粉末绕着三人洒上一圈:“隐形散便宜又好用。” 师玄璎感觉到湖面的风渐渐变大,又见水面似乎也上涨不少,总觉得这隐形散似乎不怎么靠谱,但摸摸自己瘪瘪的储物袋,还是选择闭嘴。 不过,庄期期也很快发现,白色粉末落在漆黑的石头上,很快就被风吹散不少,颇有点不好意思:“好像也没那么好用,我再找找有没有……” “不打紧。”师玄璎竖起食指,用神识传音,“人来了。” 庄期期猛然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向她。 第六章 琉璃体 据说神魂强大之人可以用神识传音,甚至不需要开口,便可以令方圆数千里的生灵领悟自己的意思,但这显然不是练气修士可以肖想的技能。 在今天以前,庄期期对这件事还停留在“听说”阶段。 师玄璎抱紧自己的魂炉,压制脑子里传来一阵阵刺痛,继续用传音道:“有没有办法联系归一楼?” 庄期期掏出一张符,示意她可以用符联系。 师玄璎心中一喜:“快点喊救援!我去抓那侏儒!” 庄期期看着她轻飘飘的落到三丈开外的石头上,第一次发现这种厚重繁琐的俗世衣裙竟然可以如此飘逸超凡。 师玄璎身姿潇洒,心态却要炸了。 刚刚才欢喜了一下下,一个暴击就迎头打过来——这具身体居然是琉璃体! 她一醒来就被各种倒霉事冲击的脑子发晕,都没有发现! 琉璃体灵根上佳却百窍俱通,整个人就像是一个质量绝佳的灵气通道,优点是可以无限承纳灵气,外界有多少灵气她便可以操纵多少,这就意味着,她不会因为灵气攻击受伤,但同时也完全存不住灵气。 若是在一个灵气满溢地方,她就是无敌的存在,若外界没有灵气,她就形同废物。 怪不得吃了那么灵石灵药,修为还哗哗往下掉! 之前能堆到筑基,是因为有人在她体内设置了一个十分隐秘的禁制,仿照普通修士硬生生造出了经脉,可是假的毕竟是假的,她之前去救书生,催动太猛,竟将禁制冲坏了一半,现在修为正在疯狂下跌。 剩下的禁制摇摇欲坠,若是继续霍霍,马上就得完蛋。 完蛋就完蛋吧! 区区练气九层,有没有也没什么差别! 师玄璎心里麻木的想着,身上一路向外飚着灵气,脚下方向明确,悄无声息的落在东南方向一块高石上。 她垂眸看着躲在石头后的丑童,心情阴郁。 这块石头在石林里算高,实际也不过只有三丈有余罢了,一抬头就能看见上面有人。 留给师玄璎的时间不多了,她也不会给丑童反应的机会,当即俯冲向下,快落地时,故意弄出一点声音。 丑童被惊动猛然抬头,他反应极快,几乎是同时,朝她抛出一段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绳索。 师玄璎手中的伞“唰”的一声撑开,挡住绳索,锋锐神识瞬息刺入他眉心,将人定在原地,随即伞面一收,顺势抵住猎物咽喉,露出一张带着冷笑的脸。 她只是习惯性地勾了一下嘴角,却因背着惨白月光阴影笼罩下厚重留海遮住半张脸,落在丑童眼里便显得格外阴鸷狠毒,再加上她身上疯狂外溢的灵气,乍一看简直就是个大魔王。 光是周身的灵气都这么浓,那得是什么修为啊! 丑童面色僵硬:“你果然在藏拙。” 藏拙这种事,根本不会存在于师玄璎的身上,她没时间废话:“你究竟想干什么?” 若是从前,哪里需要废话,直接搜魂便能将记忆翻个底朝天,但今时不同往日,她自己的神魂都不稳,用神识攻击没把人弄成傻子已经是极限了,搜魂脆弱炼气期这种精细操作,她怕把对方脑袋给爆了。 丑童道:“我只是想尽快出去……” 师玄璎不耐烦地打断他:“你拿着假的引渡令骗我们放进阵眼,有什么目的!” 丑童目光闪烁:“什么假引渡令。” 水面微动,方才被打落的绳索像有意识一般,悄悄从她身后钻出水面。 “小矮子,我看起来像傻子吗?”师玄璎一脚踩住蠢蠢欲动的绳索,垂眸看了一眼。 水在师玄璎脚下变得如石头一样坚硬,绳子一半被禁锢其中,一半被踩在脚下,她还恶意满满地使劲搓拧几下,丑童不知她如何做到,但他与绳子共感,几乎被碾碎的感觉并不好受。 “从现在开始,说错一个字,保管叫你身死道消,魂飞魄散。”师玄璎内窥自己的情况之后,语气越发暴躁。 丑童:“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十个字了。” 师玄璎怒气冲冲把伞戳进石头中,唬得丑童一哆嗦,她一把掐住他脖子,力道之大,几乎将他颈骨捏碎,只过了数息,一张脸便由涨红变得青紫。 丑童口中发出“嗬嗬”声,心中狂骂:傻逼,你踏马不识数吧?! 师玄璎说“说错一个字就弄死他”就绝对不会容忍他说错两个,只要错了,那两三个还是九十个都没有任何区别。 时间来不及了,死不死看命吧! 丑童感觉到杀意,目光落在魂炉上,心思电转,想不通她为什么会抱着一个炉子不撒手,宁愿丢掉武器伞也不收起炉子,还想着攻击炉子试试。然而,当炉子在视线中消失的那一刻,他明白了。 庞大到恐怖的神识如飓风席卷紫府,他的神魂如同泡沫般脆弱。 视线里,师玄璎双目口鼻流出血,形同罗刹。 似一刹又似一年。 她收回神识,身形微晃,连忙招出魂炉,靠着石头暂缓。 真是太可笑了,这天底下除了她,还有哪个憨货杀敌八百自损一万的啊! 要不是眼下诸多顾忌,她根本不会用神魂应刚法则之力?!头铁也不是这么个铁法。 感受着体内所剩无几的灵气,师玄璎心里骂的很脏。 眼见丑童瘫软掉入水中,她抬脚捞住,稍缓片刻后,正欲拖着他爬上石头,脚下水中一条巨影一晃,一条蠕动着无数枝条的“舌头”从下面卷上来。 师玄璎一惊,掐诀催动最后一点灵力带着丑童闪避。 然而,无数舌头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闪避数次后体内的灵气已然清空,连漂浮水上都做不到。情急之下,她想起自己兜里还有几块上品灵石,当下取出来一口气抽空。 抽取灵气的过程令她动作迟缓下来,导致一条巨舌扑过来时闪避不够及时,她倒是躲了过去,但是手里拖着的丑童被擦到。 那些生长在巨舌上的水草顶端的果子一碰就炸开,里面流出粘液,把到嘴边的猎物死死黏住。 师玄璎这时才知道书生为什么无法移动,脚底板为什么会撕掉一层皮肉。 她撕破丑童的衣服,发现那些粘液迅已经渗透,黏在皮肤上。 “草!我这暴脾气!”饶是师玄璎心态再好,这会儿也有点炸了,撑开伞一顿猛削,把一条巨舌绞的七零八落,好歹是将人拖了出来。 第七章 拔岳摧锋 怪物源源不断的涌过来,师玄璎狼狈逃窜,心里憋屈极了。 她一个刀修,从来都是死战到底,纵死也要酣畅淋漓的打一场,何曾如此窝囊过! 想起来时在乌篷船上的分析,信心满满觉得此行很稳妥,就恨不能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分析的很好,下次不要再分析了! 可笑的是,她现在两只手都不得闲,连扇自己大嘴巴子都腾不出手。 手炉虽然会压制她的神魂,但可以保护她躲避天道凝视,一旦离手,她就要直面规则之力镇压,方才几次冒头,神魂已受重创,不知道还能再承受几次。 除此之外,她还得拖着丑童,不能让他被那些水草吃了。 不是师玄璎心地善良,而是有书生的前车之鉴,她怕更多血肉会喂出点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现在处境已经很艰难,若弄出更厉害的,她怕是真要交代在这里了! 师玄璎一手抱着魂炉,一手拎着光着屁股的丑童,腋下还夹着庄期期的伞,一路拔足狂奔,灵气从百窍逸散,在冰冷的水面上化作烟雾,以至于她所过之处都留下一道烟痕。 不能再跑了! 反正体内的灵气会自动外溢,省是省不了,这样一味闪避只会不断消耗自己,直到无反抗之力。 还不如迎难而上,毕竟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 师玄璎跑到接近阵眼处,见水下巨面唇角带笑,粉面含春,一副餍足又贪婪的模样,心里就更来气了,当即将丑童抛上附近一块巨石,再次收起魂炉,以伞为刀,将全部灵力和神魂之力凝成刀气,转身猛然劈向水面。 幻境外围,黑云低垂,一切都笼罩在雾气之中。 七十九名戴着鬼面的玄衣人浮空而立,双指夹符,口中飞快念诵咒文。符纸自燃,玄衣人指尖燃起金红火焰,齐齐指向前方混沌雾气,一道道火光落下,雾气散开,其下有什么东西渐渐融化,像消融的冰面缓缓露出下方的竹林。 众管事带着三十名拓荒人站在一只只乌篷穿上仰头凝眉观望。 七号门的变化把归一楼上下刺激的不轻,当即派出驻守白堤的全部灵师,督促管事亲自前往,务必尽快堵上漏洞,生怕重蹈三十年前的覆辙。 “这幻境竟如此之强?”一名管事压低声音道。 他问出了其他所有人的心声。 七十九名灵师齐齐发力,破开玄级幻境也只需一瞬间而已,然而,眼下僵持这么久,竟然只融开一个豁口。 东方管事焦急道:“死不死该派人进去了?”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 秘境结界可以自我修复,谁也不知道它修复灵师破开的豁口需要多久,或许需要一两个时辰,或许只在顷刻。 进去救援的人很有可能陷在里面。 拓荒人出入各种危险重重的秘境,折损率本来就很高,三十年前的灾祸一下子又填进去几十人,培养人才需要投入许多时间和资源,直到现在,楼里人手仍是捉襟见肘,再经不起重创了,而成为引渡人的要求很低,一帮炼气期修士排队等着呢。 死几个引渡人根本不打紧,这是所有人的共识,东方管事如此着急,也绝非操心他们死活。 引发此次灾祸的原因尚不明确,事后归一楼必定会彻查,那他的失误就遮掩不过去了! 还有,师玄璎风评再差,也是彤宵宗长老,他们再嫌弃她,也不耽误拿此事敲归一楼一笔。归一楼倒霉,他就得倒大霉。 东方管事绝望地想:老子这回要完球咯。 “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有人惊疑不定道。 咔嚓——咔嚓—— 东方管事侧耳倾听,面上露出喜色:“幻境要破了嘛?” 轰!!!! 他的话被一声巨响淹没。 气浪激震,七十九名灵师被震开数十丈。 只见上空巨大的刀幻影带着拔岳摧锋之势凌空斩下,庞大灵力裹挟一股凌冽刀气在天地之间炸响,犹如惊雷劈山,天地隐隐震颤。锋锐无匹的刀意激起的气浪犹如吹毛断发的刀刃向四周飞溅,轻而易举地穿透众人护身罡气,撕开法衣,割出一道道血痕! 那刀意令人心惊,更可怕是,缠绕在刀气上庞大的神识几乎可以比肩法则之力,令人不敢生起一丝丝反抗之心。 轰隆隆的巨响之后,天地一片寂静。 众人久久不能言语。 然而,师玄璎如今凝聚全力斩出一刀也仅仅有从前两分实力,她浑身脱力,只得单膝跪地,整个人蜷缩起来才能勉强支撑住。 师玄璎隔着满眼的血色,看着前方一片狼藉,心中很是舒坦。 好的,终于爽了。 一片片灰烬如雪花缓缓飘落。 那是庄期期的伞。 那把伞虽也是武器,但并非高等法器,承受不住灵识冲刷,碎裂了,直接承受冲击的伞柄早已化成齑粉,只剩被撕裂的伞面还留下一点点“残尸”。 ——就是空中飘着的那些。 师玄璎在纷纷灰烬里抱着魂炉,大口大口呕着血,鼻腔与眼睛亦很快被血淹没。 云消雨落。 前来查探之人瞠目结舌的望着眼前的景象,整个竹林像是被什么顶起,连绵百丈,山坡变成悬崖裂谷,湖水倒灌,其上焦木断枝一片狼藉,颇有上古时期移山倒海的阵仗了。 现在师玄璎五感几乎与凡人无异,直到有人走到面前,她才察觉。 “师长老?”来人轻声唤道。 师玄璎艰难抬头,刚要张嘴,又吐出一口血。她视线渐渐模糊,倒下之前只窥见对方鞋履。 …… 一片漆黑中,缓缓亮起幽微光线。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从波纹中探出,按在密密麻麻的血色符文之上。 有声音低声吟咒:“……巽宫布令,运神归东。擒龙掣电,威盖九重……山雷文通,拔岳摧锋。壬癸雷厌,斩怪擒龙。土雷陈石,伐恶御凶……闻吾令召,速出巽宫……神木御灵,赴吾坛下!” 师玄璎感觉自己视线不受控制地死死盯着那只手,看着它从修长有力迅速老化,而后露出森白指骨。 …… “究竟怎么回事?!为了让她安安生生待在白堤,我花了一万灵石,归一楼为何派她去做引渡?你们这帮言而无信的卑鄙小人!她若是醒不过来,我拆你们这座破楼!” 清脆的少年音破开梦境,传入师玄璎的耳朵里,她皱眉挣扎片刻,睁开眼睛。 她缓了片刻,侧头看过去。 屋门敞开,屋外一名背着长刀的青衣少年正在冲东方管事发火,他察觉到视线,急忙回头。 少年巴掌大的脸儿,两腮还带着点婴儿肥,偏偏一双眼睛细窄狭长,白眼球多黑眼球少,黑沉沉的看着有些凶,活像一只尚未断奶脾气不好的小狗崽儿。 师玄璎与“小狗崽儿”四目相对,见他面上怒容未敛,仿佛下一秒就要龇牙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第八章 宝藏小狗 小狗慢慢瞪大眼睛,惊疑不定道:“师叔?你痴病真的好了?!” 正常人与痴傻之人的区别很大,师玄璎不意外他能一眼就看出来。 “师祖说你会好起来的!”小狗激动地冲到床边,盯着她上上下下瞧了一遍,“瞅着真的聪明点了!眼里都有光了!” 师玄璎:“你师祖是岳阳老祖?他怎么知道我会好起来?” 小狗闻言顿时大受打击,蔫蔫问道:“师叔全都不记得了?” 他一脸落寞的坐下,与师玄璎说起师门里的事。 小狗名叫江垂星,是岳阳老祖大弟子的徒弟,但是他师傅死的早,打小就一直跟着岳阳老祖。 岳阳老祖兵解之前曾经闭关数月,出来便是将死之态,甚至连完整的遗言都没有留下,只神态癫狂的抓着江垂星说:“你师叔痴病要好了,我刀宗不会完”。 至于为何,谁也不知道。 原来,他们是刀宗最后的真传弟子,而非是彤宵宗的人。 如今整个刀宗只剩下江垂星和师玄璎两个了。 这一消息让师玄璎高兴又失落:“既是刀宗弟子,为何会寄人篱下?” “才不是寄人篱下!”江垂星气红了脸,“那里本来就是我们刀宗宗门!彤宵宗不过是一帮鸠占鹊巢的小偷!彤宵宗原来叫彤霄门,只不过是个落魄小门派,饭都快吃不上了,跑到我们宗门寻求庇护,谁知道先宗主一片好心喂了狗,竟然变成引狼入室。” 彤霄门前来投奔的时候,刀宗已经不再辉煌,门内弟子只剩下几十人,但毕竟是祖上阔过的大宗门,别的东西没有,宗门地盘还是很大的。 连绵山脉,数十山峰皆空置,于是刀宗上下合计一番便决定暂借几个给彤宵宗。 小宗门依附大宗门是一件极为寻常的事,问题是刀宗在不断走下坡路。 彤宵门趋炎讨好,与刀宗关系日渐紧密,渐渐地,外界也将两者看做一体,却不料小鸠鸟狼子野心,无声无息地侵入刀宗,随着刀宗越发没落,彤宵宗逐渐崛起,最终取而代之,直接霸占了刀宗。 岳阳老祖在时,他们还不敢明目张胆霸占,只说是租借,每年如数交给刀宗灵石和各种天材地宝。 若非如此,只剩下爷三个的刀宗还真养不起师玄璎这个吞金兽。 岳阳老祖作为战力巅峰,无论坐镇哪个门派都是一张保底牌,但他是刀宗宗主,刀宗再落魄也不可能跑去其他门派打工,所以彤宵宗为了硬贴,巴巴的把他的傻子徒弟奉为客座长老,还腆着脸对外宣称与刀宗同气连枝。 然而,岳阳老祖兵解后不过数月,他们便以师玄璎勾引后辈弟子的蹩脚借口直接将人驱逐。 “……” 师玄璎望天无语。 看彤宵宗迫不及待又敷衍的做派,若非还有个江垂星,怕是连借口都懒得找。 毕竟小狗虽小,但已经快要结丹。这是师玄璎睁开眼到现在见到修为最高的人,大概放在现在是个难得的高手。 这可真是雪中送炭! 她现在修为暴跌,神魂短时间也不能再动用,有个高手师侄在旁,能避免很多麻烦。 想到这里,师玄璎再看江垂星的眼神都变怜爱了,小孩儿一点不认生,这么信任她,丝毫不怀疑自己师叔可能被人夺舍,真好,就连翻白眼的样子都绝顶的可爱——多么宝藏的小狗! 江垂星凶神恶煞的把床沿拍的啪啪作响:“彤霄门这帮狗贼,当时投奔刀宗肯定是早有预谋!” 师玄璎听见木头碎裂的声音连忙制止:“再拍床就要塌了!” “师叔。师祖说只要你醒了,刀修就不会完。”江垂星住了手,但是干劲满满,用充满希望的目光看着师玄璎,“等你养好身体,我们就去把宗门抢回来!” 师玄璎礼貌微笑:“你要不要看看我现在什么修为?” 江垂星方才没有留意,这一看之下,登时跳起来:“才几天罢了,怎么会跌到练气三层?!” 就这还是她费了好大力气才保住的呢! “不过你说的对,将来我们定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对了,你不会也是被赶出来了吧?”师玄璎想,彤宵宗既然还有点忌惮江垂星,应该不至于像驱赶她一样轻易把江垂星丢出来。 江垂星瞪眼:“怎么可能!虽然那帮狗贼侵占我们宗门,但主峰一直都是我们住着,我是不放心你才跟过来的!” 师玄璎吁了口气,还好,他们还有一座峰,也不算一无所有…… “不过我出来之前怕他们又使什么坏点子,就把主峰给砸了,连地皮都给撅了,哼,就算他们破开护山大阵也占不到什么便宜。”江垂星一脸等待夸奖的得意。 “不是。”师玄璎哽住,缓了好一会才问:“既然有护山大阵你为何要砸主峰?” 江垂星眨巴眨巴眼睛:“护山大阵已经残破不堪了,彤霄门全是阵师,他们图谋不轨,肯定早早就研究过,破开不过是时间问题。” 时间问题,那不是还有时间吗?! 师玄璎吸了一口气:“你迟来这几天,就是为了砸自家老巢?” “那倒不是。”江垂星话锋一转,颇为得意道,“我还砸了他们七个峰。” “……” “师叔……”江垂星见她不说话,像是不太高兴,语气委屈,可他面相显凶,活像只满脸凶巴巴垂着耳朵的小狗。 师玄璎自认情绪稳定,倒也不至于因此发火:“你去砸彤宵宗的时候就没有顺点什么出来?” 江垂星僵住:“忘了。” 他光顾着撒气,跑进彤宵宗一通祸祸之后拍拍屁股就走人了,哪儿想过抢东西啊!不过他只后悔了一瞬,反倒义正言辞道:“罢了,我若是真抢了东西,与那帮狗贼有什么区别!师叔也不要生出这样的念头。” “行叭。”师玄璎并不是个道德水准很高的人,但选择尊重他:“那咱们宗门现在还剩多少资产?” 江垂星愣了一下,掏出储物袋,在她面前哗啦哗啦倒出一堆破烂:“就剩这些了。” 师玄璎看着一堆破烂里面稀拉拉滚动的几颗中品灵石,默了片刻,才问:“怎么会只有这点?” “为了稳住师叔你的修为,每年都要耗费无数灵石,就这么喂了近百年,所剩也不过寥寥。”江垂星满是沧桑的叹气,“那帮狗贼找茬非要处置你,彤宵门那个据说被抢道侣的女修见天儿的跑到我跟前哭,缠着我赔给她一个道侣!我又不能总待在宗门,怕他们趁我不在谋害你,只能暂时答应送你来归一楼,还花光所有灵石托归一楼好生照顾你。谁知道,这帮家伙不做人,我才错开眼几日,他们就将你推了出去!” 他抿了抿唇,道:“那一万下品灵石是我们最后的积蓄。” 小狗单纯的以为人家真是要他赔道侣,殊不知,人家那是想要他啊! “唉!”师玄璎听罢,也只能认命,“也罢,从头开始而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江垂星顿时高兴起来:“师叔说的对!” 这对师叔侄旁若无人的说话,站在门口的东方管事听了满耳朵八卦,见俩人不说了,还暗暗着急。 “东方管事。”师玄璎看向门口。 东方管事挪着圆滚滚的身躯进来,屋里顿时变得逼仄起来:“师长老……” “去你娘的长老!”江垂星顿时不干了,“她现在是我刀宗宗主!” 刀宗现在就剩下两个人,如果非要有个宗主,不是她就是他,师玄璎原就是刀宗宗主,自问是个熟练工,自然当仁不让,因此并没有说什么。 “哎呀呀,我滴错我滴错。”东方管事自觉生死捏在师玄璎手上,立刻认怂。 尘芥出了事,归一楼会查根源,届时定然会查到东方管事大意弄错人的事。 师玄璎见他眼巴巴的候在门口,猜到定然是与推她进门有关。 回想当时,他说什么“油水”“专门留给她”,丑童发难的时候,他像是怕出变故,着急忙慌的把他们送进门…… 师玄璎很怀疑这厮是收受贿赂放不合适的人去引渡。 他的罪名绝不止弄错人这么简单。 “赔钱!”师玄璎言简意赅。 东方管事果然大大松了口气:“应该滴,应该滴!” 他竖起三根白萝卜似的手指:“您看这个数可行?” 师玄璎想着现在灵气不太富裕,没有张嘴就要上品灵石:“中品?” 东方管事咬咬牙:“中品!” “行叭!”师玄璎很是好说话的点头,“三十万就三十万,我答应了。” “啊?!”东方管事大惊失色,差点脱口大骂——我看你他娘是穷疯了吧! 这年月,谁拿的出三十万中品灵石啊!还不如宰了他干脆! “这、这……”东方管事白胖的脸皱成一团,不断擦拭脸上的虚汗,求救般看向江垂星,“三十万我死真滴拿不粗来……” 江垂星可不是个通庶务的人,对灵石钱财根本没有概念,否则也不可能毫无顾忌的做出掏空家底、砸掉宗门所剩唯一主峰的事。 东方管事见不可转圜,急中生智:“我灵死不够,但四在白堤有一座宅邸,价值死万中品灵死,再补给你们三万。我看泥们宗门只余下二人,想要修炼,将来必定要亲自进秘境,两果人肯定不得行,我再给你们介绍一果金丹期高手保驾府航,将来还给你们安排最好滴秘境,泥们看这样可行?” 第九章 东极门 “白堤?哪儿?”师玄璎很不信任这个家伙。 东方管事迎着她怀疑的目光,很是心虚。 江垂星道:“归一楼就建在白堤上。” 此处沿海,白堤像是从陆地延伸出的一条堤坝,因终年白雪皑皑,故被称为白堤。它隔开湖海,往南是大海,往北是一个淡水湖,湖内有数座浮空岛,归一楼的核心建筑都在那里,而其他分堂皆在白堤。 如今灵气稀薄,浮空岛周围的灵气相对浓郁一些,所以白堤上的宅邸亦令人趋之若鹜,但若单论方便舒适,白堤还不如附近的天元城。 师玄璎了解之后,颇觉一言难尽,灵气浓郁,就这? 她掏出储物袋,扒拉出一沓纸,从里面找出一则卖房告示:“再加这个。” “出守福景消远,远离喧嚣,交塞五姿己,享有雅生祸!”东方管事念罢,欲言又止。 贴在勤务堂门口的告示,到处都是坑,怎么还有人信这个呢?! “我要加天元城一个宅子,未必要买这一个,你自己掂量着办,若是不好,我定然回来找你。”师玄璎可没有那么傻,说完就默认他同意了,又开始打听人才,“说说那个金丹修士的情况。” 东方管事立刻来了精神,积极介绍道:“这位金丹修士死窝们东极门骚主,名搅东方振天,死嘞一手嗦魂俯。死宗主阔知道,嘞果类秘境泥头,嚎多辣些果幽坟,介嗦魂俯嘴死嚎用。” 师玄璎微微后仰,看向江垂星:“你听懂他说什么了吗?” 江垂星连蒙带猜:“好像说这位金丹修士是东极门少主,叫东方振天,使的一手锁魂缚。类秘境里面很多幽魂,使锁魂缚正合适。” “怼怼。”东方管事连连点头。 江垂星有些不解:“你们叫东极门,又姓东方,为何满嘴西南口音?” 这话就问的扎心了。 方才他躲在外头听得乐呵,刚开始还笑话刀宗,但是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他们东极门几百年前被追杀,从海上一路逃亡至内陆,好不容易才寻了个无主的深山老林里窝着,不知吃了多少苦。逃亡的时候,他还是个不怎么记事的小娃娃,但是如今想起来仍然不免伤怀感叹。 东方管事支支吾吾的解释一通,末了又道:“若废儒此,窝们少主也不必粗赖讨僧祸。” 毕竟,他们太穷了! 据东方管事说,东极门如今虽衣食无忧,但修炼耗费颇巨,他们少主如今还没凑齐本命武器的材料,门派供给补上,不得已只能自己进秘境收集。 师玄璎细细一想,竟是觉得百利无一害,毕竟她如今当真柔弱,自家师侄修为还成,可是看着那张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儿,也实在让人不忍心当驴使唤。 “行,成交了!”师玄璎见好就收。 她现在即便把东方管事薅秃了也不够,何况人家一门上有老下有小,连少主本命武器材料都凑不齐,听着比刀宗如今也就好点有限,别回头把人逼急了,弄个鸡飞蛋打。 “好好好,我晚点把东西怂果赖,明天就让少主去找泥们。”东方管事得了准信,放心离开。 师玄璎打个哈欠,眼皮开始打架,紫府中撕裂的疼痛缠绕,令她忍不住抱紧手炉。 “你与我说说宗门的事吧。”她闭上眼睛。 江垂星又坐回床边,目光担忧,却依言说起宗门落魄的经历。 刀宗沦落到只余两人的境地,有诸多因素,但根子还是在于刀修心法。 刀为百兵之胆,心法尚猛,尚勇,无论刀法诡谲多变还是厚重朴实,皆需迅猛快速,雄健骠悍。 刀修一生只需破一次生死障,一旦突破生死障,之后修为便会在短短数十年急速暴增,并且常能以一敌多越阶斩杀对手。突破生死障后,刀修也几乎不会如其他修士一样容易生出心魔,陷入心劫。 他们的神魂、心性如他们的刀锋一般,锋锐无匹又坚不可摧。 这放在整个修真界都绝无仅有,刚刚开始吸引无数修士前赴后继投身刀道。 然而,天道法则是公平的,刀修拥有这么多优势,其劣势也同样突出。 过于刚猛的刀气伤人也伤己,所以,绝大多数刀修在破障之前都会疯狂锻体锻魂。有道是百年修身,千年修魂,可见塑造强大的体魄与神魂有多不容易。 修为增长过快,身体与神魂强度跟不上,导致许多刀修往往扛不住自身刀气,或爆体而亡,或走火入魔。 修仙为了求长生,刀修不管是破生死障还是其巨大隐患,都与之背道而驰,待到它的劣势凸显,没落成为必然。 当年刀修没落之后又迅速崛起,是因为师玄璎自创《秋煞诀》,缓解了爆体导致大量刀修英年早逝的困境。 而在这个世界里,并没有出现过这么一个人。 师玄璎听到这里,睁开眼睛。 直到这时,她才确定自己是在另外一个世界活了过来。 过往有许多值得留恋的人或事,但她并没有什么放不下。 刀修看似快意恩仇,爱恨喜恶都格外浓烈,但物极必反,人的情绪就像泉眼里的水,里面的水并非源源不断,若一下子喷涌出来,很快便会枯竭。 最多情也最无情,最热烈,也最冰冷。 在外人看来,刀修都像疯狗一样,丝毫不懂克制自己,但或许正是因为有这种宣泄情绪的本事,才不会那么容易被心魔所困。 “咕噜,咕噜。” 响亮的声音从师玄璎腹部传出来,她愣住,伸手摸摸腹部:是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受。 “你是不是又忘记吃饭了?”江垂星从自己那堆垃圾中扒拉出一个小袋子,递给她,“没有辟谷丹,我这里还有点灵葵籽,要不……你先将就吃点吧。” 炼气期还无法脱离五谷,她自从睁开眼就没进食。 师玄璎已经不知道多久不曾体会过饥饿的感觉了,她接过袋子,把里面的灵葵籽倒出了,看着一颗颗与指甲差不多大小的黑色颗粒,表情空白。 江垂星局促道:“虽然这是驭兽师拿来喂松鼠和灵猴的东西,但我见它们吃的挺香,也能补充灵气,师叔你要是实在饿,就先吃几颗垫垫,我这就去给你买辟谷丹。” 师玄璎面不改色的捏起一颗灵葵籽放到嘴里嚼碎,中肯评价:“香是挺香,就是扎嘴。” “不是这样,我教你。”江垂星把灵葵籽尖尖立着送进口中,用牙齿轻轻一咬便剔出里面的籽儿,笑容灿烂,“你看!” “咦?”师玄璎心情颇好,试着嗑了一下,发现还挺有意思。 江垂星:“那我先去了,一刻便回。” 师玄璎挥挥手。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师玄璎的体质完全不必担心容纳不了灵气,这些灵气进入体内之后虽然不会存贮,但被她有意识的引导游走一圈,能够修复伤处。 发现这一点后,她嗑得更起劲了,屋里灵葵籽壳乱飞。 江垂星返回时便瞧见满屋子的壳,他师叔躺在壳堆里一脸安详,身上灵气化为实质烟雾袅袅散开,当即唬得五内俱焚,一个踉跄扑到床边,撕心裂肺喊道:“师叔!!!!!” 第十章 三根 这灵葵籽虽说每一颗灵气微弱,但一口气磕掉这么多着实有点吓人。江垂星知道师叔一直都很能吃灵气,但从前都是一点一点补的啊!他也从没见过自家师叔冒烟…… 师玄璎被吵醒,不悦皱眉:“你嚎什么。” “嗝呃。”江垂星懵了一瞬,瞬间高兴起来,“师叔,你没事啊?” 师玄璎打了个哈欠,对灵葵籽很是满意,指了指手边的壳:“这小玩意不错,贵不贵?” 江垂星不知道算不算贵:“一百中品灵石这么一兜。” 师玄璎对这个世界的物价还没有具体概念,试探着问:“我日后怕是吃不起灵丹灵药了,东方管事赔了三万灵石,买上一百兜不算过分吧?” 江垂星颇感羞愧,从前师祖在的时候,什么好东西都能给师叔弄到,他老人家一走,自己却连宗门和师叔都保不住,当即道:“不过分,咱们买三百袋!” “那倒也不必。”师玄璎教育他,“你这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往后咱们用灵石的地方还多着呢,不能一下子就花完。” 她想的很好,却是没考虑过,这一兜灵葵籽足够一只灵猴吃一两年,却只够她嗑一会儿,依着这种消耗速度,三万灵石也就能撑个十天半月吧! “师宗主,江刀君。” 三名身着黑袍之人出现在门口。 为首那人看上去约莫二十多岁的模样,生得雌雄莫辩,一张白净清秀小巧的脸,就连说话声音也介于男女之间:“在下疏风,是归一楼的灵师。东方管事让吾等来帮二位测‘三根’,不知二位现在可有时间?” “有的,请进。”师玄璎道。 她睁开眼的第一天就听到过“三根”这个词,并不解其意,如今再提起,便顺口问了出来。 面对常识问题,疏风的表情没有任何异样,耐心解释:“三根其实应称为三力,只是咱们习惯说根骨才这么叫。所谓三力,是指‘慧力、定力、念力’,慧力强者可破障,定力强者不为外物所扰,而念力强者,可以影响幻像,顶尖的念力强者,甚至可以造出幻境。” 于师玄璎而言,这种说法很新鲜,但是抛开这些概念去看本质,却并不难以理解。 测三根,大致上就是在测神魂的强度,只是测的比较精细罢了。她从前见过无数强者,每个都拥有强大的神魂,但是有的人能造出幻境,有的却不能,她一直以为是功法的原因,原来竟是神魂之间的差别吗?! 师玄璎不会造幻境,她的刀意却能化出幻影,这是自然而然产生的,并非刻意而为。 她一直很想知道原因,因此对这次测试忽然生出一些期待:“那就有劳了!” 疏风让人把两块乌黑的东西放在桌上。 师叔侄二人都未曾见过,不由凑近去看。 那东西通体漆黑,乍一看辨不出是何物,不过师玄璎一眼便认出,它的材质与归一楼的令牌、大门很像,似乎是某种木头。 江垂星不放心:“我先来吧。” 疏风:“刀君只要将手掌放在其中一块上面即可。” 江垂星二话不说便干脆地伸手按住一块。 手掌与乌木甫一接触便迸发出“蓝、绿、白”三种光线,光线之强盛,令所有人都忍不住闭了一下眼睛。 几名灵师面露喜色。 江垂星是个不可多得的高手,三力必然很强,但强到这种程度还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他们生怕打断测试,只得按捺住狂喜,屏息观看。 只见三色相互纠缠角逐,片刻之后,绿色便似胜出一般光芒大作,飞快吞噬蓝白两色,很快便占据了七成。 整个屋内都被映照的绿意莹莹。 师玄璎见光线已经稳定下来,转头看向几个灵师,却见三人绿油油的脸上表情古怪,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光芒渐渐熄灭,师玄璎见三个灵师沉默不语,忍不住轻唤了一声:“灵师?可是有什么问题?” 三个颜色应该是对应三力,江垂星有一力特别突出,应该不算是坏事吧? “啊。”疏风连忙道,“没事,刀君定力极强,几乎不会受到幻境影响,就算是入天级类秘境都行,很适合做主要战力。就是……” 他看着角落可怜巴巴的一点点蓝色,十分委婉道:“蓝色是慧力,好像……好像有一点点不那么强哈。” 慧力,顾名思义…… 师玄璎盯着那一丁点蓝色,心想,不至于吧,孩子看着还挺聪明啊! 她这厢想罢,那厢江垂星便皱眉问道:“不强会怎么样?” 师玄璎扶额,好像,测的还挺准。 “呃。”疏风被问住了。 蓝光弱慧力就弱,慧力越弱就越傻,他如果专门解释一下,会被打吗? 据说刀修脾气都很差,然而现在天底下也没几个刀修了,他还是第一次接触…… 他组织一下语言,谨慎道:“一般来说,修士不会出现蓝光太弱的情况,呃……但是刀君定力如此之强,绝无仅有,应当影响不大。” 通常来说,修士,尤其是高阶修士,慧力都不会太弱,毕竟修道是需要脑子的,这也是他们头一回遇见这种情况啊!等会还要回去问问师父。 “没事,你就是定力过于强盛才显得其他两力不明显。”师玄璎看向疏风,“灵师,是吧?” 疏风迎着师玄璎沉沉目光,败下阵来,但仍然坚守基本操守,模棱两可的道:“应该是这样。” 江垂星满意点头。 疏风生怕他们再问什么,立即道:“师宗主,您请。” 师玄璎将手放到了乌木上。 然而,一息,两息,半刻…… 乌木仍然黑漆漆的毫无动静。 几名灵师面面相觑,想到关于师玄璎的传言,又心下了然,不由想:若刀修都是这般模样,怪不得刀宗会败落。 疏风干咳一声:“要不过一阵子再测吧?” “不用过一阵子。”师玄璎道。 她额头上厚重的留海几乎遮住半张脸,疏风觉得看起来表情很是阴郁,于是劝道:“师宗主才受了重伤,伤势未愈……” 江垂星不高兴:“我师叔说不用改天就不用改天!一块破木头多摸一会怎么了?!抠门!” 行,你修为高,你是傻大爷,你说了算!我倒要看看能测出个什么玩意来!疏风面带笑容,内心愤愤想道。 第十一章 亮瞎 师玄璎做了决定,便不再犹豫,小心翼翼地把手炉放在桌上。 魂火炉会隐匿她的神魂,此刻一离手,白光猛然从乌木上迸射,众人猝不及防,眼前便只余一片煞白,其中似乎隐隐带金,一时难以分辨那究竟是光线中的颜色,还是眼冒金星。 白光只持续了几息便退去,眼睛却被刺得半晌不能视物。 真,亮瞎眼。 吧嗒! 师玄璎感觉到鼻血又涌出来,急着抱起手炉,一时擦拭不及,鼻血顺着下巴滑落在乌木上,转瞬被吸了进去。 疏风眼前仍然一片黑暗,瞪着一双没有焦距的眼睛,喃喃自语:“白光……好强。” 竟然这般强烈! 自归一楼存在以来,如此强悍的念力仅出现过一回!他还只是听过传闻,未曾亲眼见过。 师玄璎正擦鼻血,余光忽然看见那节乌木上冒出一点嫩芽,心中微惊,用手指硬生生给它按了回去,没料想它又“啵”的一声从另外一边探出头。 师玄璎伸手在几名灵师眼前一晃,见他们仍未恢复,心下一喜。 在场江垂星修为最高,也是最先恢复视力,他刚能看见东西,便见自家师叔麻溜的把发芽的乌木塞进储物袋,顿时瞪大眼睛。 三名灵师的视线亦先后恢复正常。 疏风大喜:“师宗主好强的念力!将来入类秘境……” “我师叔没有一丁点蓝绿光,会不会有什么问题?”被他一提醒,江垂星想起刚才的光线似乎只有白光耀目,顿时忧心,不等他说完便迫不及待地打听。 疏风不仅立刻否认,还震惊质问:“怎么可能有问题?!” 江垂星满脸不可思议:你刚才可不是这个态度! 疏风理所当然道:“方才那白光耀目,我等一瞬间便陷入短暂失明,不曾看见不代表没有!你可不要乱说。退一万步讲,念力强到此等地步,没有蓝绿光亦十分正常!” 江垂星茫然:你刚才也不是这么说的! 他将信将疑,但转念一想,自己只是担心师叔身体有什么不妥,又不是盼着她不好,遂安下心来。 “咦?神木呢?”一名灵师惊诧看向桌上,原本两只神木,居然只剩了一个。 疏风僵住。 师玄璎露出不解的表情:“灵师,方才白光刺目,是不是出现什么变故,导致神木消失了?往常可曾出现此等情况?” 江垂星瞪大眼睛:天哪,师叔现在竟然能如此镇定的在数名灵师面前弄鬼,这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外一个极端了?! 疏风暗想,自己从来没有测出过念力强者,说不定乌木过度释放白光之后消失是正常的呢?待回去问问师父便知,万万不能在外人面前露怯:“师宗主所言有理。” “这是二位的令牌。”他掏出两块乌木令牌交给师玄璎和江垂星,交代道,“两位已通过‘三根’测试,从明日起便可入学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学习,待考试通过之后,就可以申请进秘境了。” 江垂星警觉:“还要考试?!考什么?” “大家所属门派不同,归一楼不管修行之事,考试也只是笔试而已。”疏风伸出双手,一翻手,出现厚厚一摞书籍,笑着递给江垂星:“刀君,这些都要背熟,若是笔试考不到五百分,便不能进秘境。” “总分多少?”江垂星问。 疏风微笑:“五百。” 江垂星顿时觉得他这是笑里藏刀,待要发怒,却见师玄璎把书接过来:“多谢灵师,我们定会好好学,若是学的快,不知能不能提前考试?” “当然可以。”疏风道。 师玄璎非但不抵触学习,还积极响应,这一摞书在她看来不是书,而是保命符,当然是内容越详实越好。 这些书看着就扎实,厚厚的,很安心。 疏风瞥了江垂星一眼,又笑着看向师玄璎:“师宗主是个明白人。事已毕,那便不打扰了,再会!” 三名灵师抱着剩下那根木头,一刻不耽误,兴冲冲离开。 师玄璎拿起刚买的辟谷丹,倒出几颗嚼着:“咱们今晚就开始看书。” 江垂星一看见书便忍不住打呵欠:“太晚了,要不明天再看吧。” 师玄璎看了一眼外面的大日头,“晚?” “呃……就是……”江垂星抓耳挠腮想借口。 “也行,明天看就明天看吧。”师玄璎忽然想起什么,“你再出去一趟,买一些纸笔来,我有一套心法,你快要结丹了,得赶快练起来。” “什么功法?!”提到练功,江垂星顿时不困了,倒出他那堆破烂,兴奋地在里头扒拉:“我有空白玉简,你可以刻录在里面!” 师玄璎看他兴兴头头的找东西,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就不怀疑我被人夺舍了?” 江垂星从破烂堆里抬头:“您神魂不全,师祖也曾担忧您易被夺舍,原想弄些法宝防着,后来又作罢了,他说你这一身根骨稀烂,他就算去夺舍小福也不夺你的。他老人家说,以己推人,可见你安全的很,很不必花冤枉钱。” 师玄璎:“小福是谁?” 江垂星道:“师祖捡回宗门的狗,但是前几年老死了。” “哦。”师玄璎面无表情,“那你猜我为何会有功法?” “我不知道啊,但是你没被夺舍,肯定就是我师叔,师叔又不会害我。”江垂星总算找到玉简,欣喜的递给师玄璎,“给!” 哟,他还挺有逻辑!但他不懂一个道理,假如推理的根脚不稳当,过程再严密也白瞎。 师玄璎屈指弹了一下玉简:“要不,你再看看我什么修为?” 刻录玉简用的神魂,所需灵力极少,但师玄璎刚才为自己的好奇心买单,伤上又加伤,这会儿不至于为了刻玉简再去冒险。 然而旁人不知她有一个与修为完全不符的神魂。 “啊!”江垂星反应过来,收起玉简,“那我这就去买纸笔!” 说罢,生怕师玄璎说明天再买,把他扣下来看书,一溜烟跑了。 江垂星跑的飞快,到了白堤街市还心有余悸。 他从前修炼所用的资源是靠收租子,从未进过秘境,他的修为还算不错,但是不足以镇压彤宵宗,眼看彤宵宗翻脸不认人的嘴脸,以后怕是收不到租了。 没有灵石就没法修炼,修为上不去,就打不服彤宵宗……好像,进秘境已经是他唯一的选择了。 以后总不能靠宗主师叔打工养活自己吧?想到逃得了今天逃不过明天,江垂星忍不住挠头。 那玩意必须得通过,否则到时候师叔就得一个人进秘境,那肯定不行! 当然,也可以选择不通过归一楼进秘境,但这条路更难更凶险。 江垂星心情沉重,满腹心事,早将师叔偷乌木的事抛到脑后。 他叹了口气,抬腿进了闻芳斋。 “给我装进这个盅盅你头。”一个清脆童音道。 熟悉的口音令人侧目,江垂星转眼看过去,只见一个穿着黑色劲装的小姑娘站在柜台前,垫着脚尖举起一只大壶。 掌柜道:“装进壶里行,但不能装满,你那个壶太大,能装我们五罐了。” 小姑娘失望,可怜巴巴道:“多装一点子嘛。” “行吧行吧,就给你多装一点。”掌柜接过壶,转身进了后面。 第十二章 负债累累 小姑娘察觉到目光,突然回头抓个正着:“看啥子?!” 小丫头两幅面孔,有求于人时语气软软,这会儿却是凶的不得了。 江垂星偷瞧别人在先,颇觉理亏,被人凶了也只讪讪收回目光。 …… 自江垂星离开,师玄璎从兜里倒出最后几粒灵葵籽,嗑完后抱着魂炉躺在床上运功疗伤。 待睁开眼时,外面已然漆黑一片。 江垂星迟迟未归。 师玄璎打开门,朔风凌冽如刀袭面,她麻溜关上,跑回去把自己厚厚的袄子一层一层穿上。她从前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自然什么苦都吃得,但现在身体虚弱,硬抗着寒气可不是明智之举。 穿罢衣裳,师玄璎才又抱着手炉出门去。 出了屋,便能听见涛声。 她暂住的院子在海边,四周有阵法阻挡狂风,站在院门口,看见阵外狂风漫卷鹅毛大雪,黑沉沉的海面上波涛涌动,压抑在海底的能量似乎随时会喷薄而出。 在海中蜿蜒的白堤被厚厚冰雪覆盖,像是一条横在浅滩的龙尸,以庞大尸身阻隔湖海。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清白堤的全貌,当真是……毫无可取之处。 师玄璎一只脚刚试探着迈出结界,忽见远处光线大盛,她动作顿住,举目望去,但见整个白堤霎时间亮如白昼,两团光撞击,宛如惊雷劈开山岳,地动山摇,轰隆作响,旁边海面积蓄压抑的力量被捅开一个豁口,海浪层层拔高,一瞬间涨至十余丈,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咻—— 白堤四处升起信号,上空灵气翻涌。 师玄璎抬头,看见头顶微光闪动,眨眼间结成蜂巢状。 随即,巨大海浪冲击上来。 师玄璎站在下面,能清楚看见黑蓝色的海水覆顶,巨大压迫感自头顶落下,人在其下,恍惚成了渺小脆弱的蝼蚁,只需轻轻一碾便会化作肉泥。 她尚且感觉良好,周围却已然传出无数惊惧呼喊。 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 师玄璎脚还悬在半空,一时不知该不该落下去,心说,难道法则之力终于容不下她这个外来者,打算趁她病要她命?不至于这般兴师动众吧…… 这般想着,师玄璎心中跃跃欲试,探头探脑的走出小院结界。 一切风平浪静,就连锋利刺骨的风也因为白堤上空突然架起的结界而变得温柔起来。 然而,她还未来得及放下心,便被扑面而来的刀气糊了满脸,当即脸色一沉。 联系方才的情景,八成是江垂星捅出篓子了!其中一团光就是他的刀气,刚才被阵法阻隔,她竟一时没有发现。 这个小崽子是想要我死啊!师玄璎暗骂。 她权衡之下,正打算悄悄缩回屋里装死,便见数名黑袍鬼面的灵师踏雪而来,几个呼吸便已至眼前。 “师宗主,请留步。”灵师的声音从鬼面里传出,有些失真。 被捉了现行,师玄璎只得讪讪止住脚步。 “师宗主,楼主有请。” 师玄璎心中警铃大作。 江垂星奉她为宗主的事也就白天随口一说,一转眼他们便知道了,并且对于只剩下两个人的刀宗没有任何轻视,不仅马上承认她的身份,还恭恭敬敬的喊“师宗主”,怎么瞧怎么不寻常。 要知道,她前一天才刚刚被这位楼主婉拒见面。 难道是因为测三根的结果? 不管是什么原因,他们显然不会给她拒绝的机会。 师玄璎只得上了飞舟,随几人到湖中浮空岛。 此处白堤相距不过七八里,那边寒冬凛冽,这里却是人间四月天,微风徐徐,处处鸟语花香。 师玄璎穿着厚厚的袄子,才落地不久便已经微微出汗,好在殿中有法器调节温度,她穿着袄子不觉得热,一旁垂首待命的侍女身着薄薄丝绸亦不冷。 才来了两天,她已经见识到许多新鲜有趣的生活法器,与她原本所在世界氛围截然不同。 她原生修真界灵气浓郁,那里就像一个巨大的丛林,弱肉强食,到处充满厮杀与掠夺,所有修士唯一的目标便是成为食物链顶端的强者,几乎不会有人把心思花在这些无关紧要的地方。 巨浪之中,所有鱼儿都需争锋。 在危机重重的自然法则之下,弱小就是原罪。 而这里灵气匮乏,好像一切都被迫放缓了脚步,修士躺得很平,特别擅长利用各种法器改善生活。 师玄璎站定,察觉殿内忽然多了一道气息,抬头看向主座。 层层帘幔之后,出现一个人。 师玄璎不由腹诽:这排场,也忒做作了。 “师宗主。”一个辨不清年纪的慵懒男声道,“可知我为何请你过来?” 师玄璎不惯着他:“不知道,您说。” 帘后静了一瞬,再开口便直接多了:“令师侄与人起了争执,刀气破开了一处禁制,导致海浪侵袭,白堤不得不开启大阵。” 师玄璎顿时气弱:“我见阵法已挡住海浪,白堤……应当没事吧?” “呵呵,白堤自然无恙。”他笑了一声,然而话锋一转,“但是,开启大阵消耗了四百上品灵石。” 师玄璎立刻懂了他的未尽之意:“啊这……我师侄为人正直纯善,绝不会无缘无故挑事,这种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也不能只怨他一个吧?” 她这话多少有推脱责任的意思,然江垂星确是个一眼就能望到底的人,脾气虽急躁一些,但多半不会无故生事。 “不知楼主可曾查明原因?”师玄璎问。 楼主隔着帘子都感觉到杀气了,语调越发玩味:“修士之间的恩怨我们不便过问。” 查都不查就找她问责,这不是柿子挑软的捏吗?打架又不是一个就能打起来的! “不过……” 他又是一个转折,听得师玄璎几乎压不住脾气。 一名侍女捧着托盘从帘后出来,走到师玄璎面前微微下蹲。 盘中一折名册,被人专门翻开到一页,师玄璎定睛一看,上面写了三个名字:师玄璎、江垂星、东方振天。 “这是归一楼拓荒名册,上面显示你三人记名在同一队,而你是领头人。” “……” 师玄璎不确定道:“你的意思是,此番与我师侄发生争执的人是东方振天?” “是。”楼主一副我很大度的语气,“我不会追责,但这四百上品灵石得由你三人负责,否则一旦你们上了归一楼的黑名单,将来便不能通过归一楼进秘境。师宗主,贵为一派宗主不至于赖账吧?” 好家伙,在这等着她呢! 从前,师玄璎日常除了闭关,剩余时间不是在厮杀就是在厮杀的路上。 在她的观念里,只要足够强,天下资源皆任由索取,根本不需要精打细算,这就导致她如今面临窘境,除了精进修为之外,竟一时寻不到其他解决办法,而在此界想获取修炼资源必须得进秘境,所以她一时还真被拿捏住了。 不用问也知道,他们三人不会平白无故的绑定,更不会突然跑到拓荒名册上去。 显而易见,有人连夜给他们记名。 眼见这东方振天不是个省油的灯,记名之人动作如此迅速,明显是迫不及待甩掉烫手山芋。 好,好一个东方管事! 师玄璎暗自运气,在心里把死胖子在小本本上记了一遍又一遍,才压下这口窝囊气:“他们二人在现在何处?” “在归一楼的水牢里,楼里规矩,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他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不过给师宗主一个面子。你签下这份欠条,今晚就可以先将人领回去。” 话音未落,一张纸便飘到师玄璎面前。 师玄璎盯着闪闪发光的欠条,忍不住想爆粗口,她又不是完全不懂阵法,开启大阵根本不需消耗四百上品灵石! 怪不得藏头露尾,这死要钱的德行,说话爱转弯又气人,是生怕露了脸容易被人打死吧! 第十三章 转着圈丢人 地位悬殊,对方又分明要趁机敲一笔,师玄璎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不过……” 又来了!师玄璎心平气和地想:他说话不大喘气应该是会死吧。 另一张契约飘然而至。 楼主道:“若是师宗主和江刀君愿意入我归一楼,不仅这些灵石可以一笔勾销,每年还能到拿一千上品灵石,满五十年便可以获得一个小秘境。” 条件很诱人,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却只字不提,信了他才有鬼! 师玄璎不可能签卖身契,尤其是她现在根本不知道通过归一楼进秘境和直接加入归一楼具体有什么区别。 “呵呵。”她抓过欠条,细细看了一遍,果断按上手印,“明天还你!” 楼主失望道:“可惜了,我真心盼着与师宗主共事啊!” “以后一定会有机会。”师玄璎皮笑肉不笑的道,“我也盼着那一天。” 楼主轻笑一声,气息消失。 有侍女上前:“水牢那边会将人直接送到渡口,师宗主请随奴来。” 师玄璎起身跟着侍女离开正殿,前往渡口。 等人这会功夫,她把自己上辈子所有高兴的事儿都想了一遍,原想着心情好点,待会儿见到人能够心平气和,结果越想越气!越想越窝囊! 她一向是有仇当场就报,虽然屡屡因为暴脾气陷入险境,但彼时心情是多么畅快啊!哪像现在,连说话稍微硬气一点都不能,任由旁人搓扁揉圆! “师叔……” 江垂星一到渡口,便见师叔站在疯狂吸气吐气,心头突突乱跳,连说话声音都弱了七分。 偏偏旁边还有一个不怕事儿大的家伙:“她就是你师叔呀,她看起来好矮好小唷!” 师玄璎猛然回身,目光如刀,然而刀了个空,目光稍稍下移才对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神情一顿,不确定道:“你,是东方振天?” 小姑娘扎着两个圆圆的小揪揪,面容稚嫩,看外表只有十二三岁,听到师玄璎语气中的迟疑,当即牛气冲冲地答道:“劳资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正是东方振天!” “……” 江垂星面嫩,用来当牛做马有点于心不忍,师玄璎原想着东方振天名字霸气,又是金丹期修士,即便不是五大三粗的汉子,至少也是个青壮年,正好以后有什么脏活累活全交给他干,谁想…… 师玄璎看着眼前的小豆丁,恶向胆边生:“东方管事把你卖给我了,知道吧?” 东方振天眼神咕噜乱转:“卖了多少?” 她紧赶慢赶跑到白堤,正是因为收到东方管事的消息,说是给她牵线寻到了几个队友。虽说来之前她便了解过未来队友的身份,但毕竟不曾见过本人,关进水牢的时候,才从牢头口中得知与自己干架的竟然就是队友之一。 “个掘货!竟然没有分给我!”东方振天假装气急败坏,“到底卖了多少,我得去找他要账!” 她自然不相信他敢卖自己,但不耽误找借口捞一笔嘛! 师玄璎冷冷一笑,竖起三根手指。 东方振天自忖不值三万:“三百?三千?” 小样儿竟然还想在她跟前耍小心机,师玄璎字字扎心:“不,他为了把你丢给我,倒找了我三万中品灵石,但你今日打架破坏禁制,导致白堤大阵开启,消耗了四百上品灵石,这笔钱还不够补窟窿,我还得找那胖子算账呢!他若不赔,我便把你拆开来卖!” 东方振天叉腰:“不是的噻,那个禁制是他一刀破开,跟我有撒子关系!” 江垂星大声反驳:“师叔你千万别信她的鬼话,这丫头贼的很,专会挑事,若不是她先给我下咒害我跌一跤把刚买的墨汁洒了,我才不会搭理她!” “胡说!我才没有给你下咒!明明是你这个傻脑阔自己走路不稳!” “我筑基大圆满,登峰如履平地,岂会平地摔跤?!”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的师玄璎头晕脑胀,也大概听明白了事情经过。 东方振天从小穷到大,喜欢占小便宜还特别爱面子,她见店里没有客人才拉下面子撒娇卖萌跟掌柜多讨一点灵砂,谁料被江垂星撞个正着,偏偏他还一个劲盯着瞧,便觉得他肯定是在嘲笑自己,当即就恼了。 江垂星买完东西要出门的时候,听见她同掌柜说“门口的砖翘起一块,老板记得敲平,我听说,有的瓜娃子平地都能把自己摔死,可别赖上你噻”。 她话才说完,江垂星便啪叽摔了个狗啃泥。 江垂星认定是被东方振天下了诅咒,东方振天自然不认,两人吵着吵着就动起手了。 师玄璎听完只觉得后脊一凉,浑身寒毛都竖起来:“那间店……还好吗?” 一个卖货的地方肯定会拥有一个比归一楼禁制还牢固的防护阵,对吧? 东方振天:“……” 江垂星:“……” 两人的争吵声戛然而止。 师玄璎只觉得头晕目眩,紧紧抱着自己的魂炉,狠狠吸了一口灵气。完了完了!不知道薅秃死胖子能不能还上。 “师叔,你还好叭?”江垂星小心翼翼问。 师玄璎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我、好、的、很!” “哎唷唷,船来了!”东方振天心虚转移话题。 待师玄璎看见泊在渡口的小船,更是没脾气,好嘛,来的时候坐飞舟,走的时候直接一条普通木板小破船就给打发了。 罢了,龙游浅滩遭虾戏,时也命也,她必要尽快把这狗屁命运翻过来!若是再多受几天气都要生心魔了。 三人登上船,小船一动不动。 师玄璎瞪着面前两个祸头子,没好气道:“划船啊!你不划他不划,难道让我划?!” 两人一个激灵,一人握住一根桨飞快搅动起来,奈何有的人天生气场不和,就连划船都配合不起来,小船在两人一通折腾下在原地迅速转圈。 水面形成一个漩涡,哪怕他们发现不对及时住手,一时亦难以止住旋转。 “啊呀,谁让你往那边划!” “你怎么不跟着我!” 湖中的热闹惊起一窝水鸟,它们扑棱棱飞起在上空盘旋,似乎很是不解湖中突然出现的怪象。 师玄璎能清楚听见远处传来阵阵窃笑,还有各种戏谑言语,他们显然是被人围观了。 问,如何在一瞬间把杀神刀宗宗主两辈子的人一起丢完?答,只需要两个祸头子一人一根桨。 真是货真价实的转着圈丢人。 师玄璎自问上辈子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没做过多少坏事,何至于遭此报应?她现在甚至开始担忧起以后进秘境…… 祸头子的杀伤力一加一大于二,她肯定扛不住。 一生要强的师宗主生平头一次开始不自信。 不行,得退货! 师玄璎暗暗决定。 小舟缓缓停住。 东方振天小心觑着师玄璎的脸色,见她闭着眼睛胸口剧烈起伏,头顶有雾气升腾,不由缩了缩了脖子:“好厉害唷!你师叔气冒烟了噻。” “闭嘴吧你!”江垂星恶狠狠道。 湖面上狂风忽起,厚厚的云层遮住漫天繁星,灵气疯狂翻卷涌动,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在上空亦形成一个漩涡,其中雷光隐隐,威压倾泻。 原本在远处看热闹的人奇道:“咦?你有没有觉得这边灵气在减少?” “快看湖边!” 第十四章 东方乌鸦 湖面上空风云突变,像是有修士要渡劫的动静,引得周围修士急忙赶过来沾喜气。 且不说成功渡劫之后有天降甘霖,便是对渡劫过程中的法则之力稍有感悟,亦会获益匪浅。 “瞧这动静,得是金丹劫雷吧?” “可不是!” “是谁啊?” “江刀君和东方乌鸦在白堤动手,把禁制捅出个窟窿,被楼主‘请’去了水牢刚刚放出来,这会儿正在渡口。会不会是江刀君结丹了?听说他在筑基大圆满停滞很久了。” “那多半就是他!” 围观的修士兴奋起来,毕竟这年头要碰上这样声势浩大的劫雷可太不容易了! 有人却不解问道:“江刀君我知道,东方乌鸦又是谁?” “东极门少主东方振天。” “她自出生便有异,据说婴孩时一哭就洪灾,一笑就大旱,学会说话之后更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东极门从海上逃往内陆,一路披荆斩棘,损失惨重,好好一个宗门都快变成野人了,好不容易扎下根,攒了点家底,欢欢喜喜迎来少主诞生,结果这位少主又生生把东极门给搞垮了。 东方振天小小年纪就离家,开始频繁进秘境。 她少年天才,修为极高,加上又东方管事暗中运作,起初在归一楼很受欢迎,但换过十几次队伍,每一次与她同队的人死伤格外惨重,所获寥寥,久而久之,风评极差,还得了个“东方乌鸦”的绰号,以至于现在已经无人愿意与之结伴。 “不说她,不说她,眼看劫雷就要落下,赶快找个安全清静之处悟道!” “可是她现在就跟江刀君在一处,那这劫还……” 还能渡的成吗? 一句话把其余人都给问沉默了。 不相干的人忧心忡忡,而传言中正在渡劫的人,此刻正瞅着在烟雾缭绕中打坐的师叔,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上空的雷云,并不是他的雷劫。 “瓜娃子,还不快点趁机吸收点灵气!”东方振天说罢不再管他,开始盘膝运功。 江垂星不放心,不错眼的盯着师玄璎看。 湖面上的灵气被师玄璎吸纳入体,转了一圈之后凝结成实质又释放出来,整个过程像是在过滤提纯。 精纯的灵气凝聚在小破船里,犹如蚕茧一般,将三人包裹,甚至不需要刻意运功,一呼一吸间便可增进修为。 江垂星何曾有过如此奢侈的时刻,只坐其中,便感觉自己境界松动,犹豫挣扎半晌,一咬牙也盘膝坐下。 上空雷云愈浓,几乎要压到浮空岛上,威势骤然拔高数倍。 这回,江垂星真要结丹了。 这天底下唯有刀修在渡劫时不会准备任何法宝阻挡天劫。 徒手接天雷也是刀修锻体的一个重要机会,再加上需要利用一次次生死契机去破生死障,所以即便江垂星在筑基大圆满停留这么久,随时可能突破,仍然两手空空。 他兜里除了一把刀,剩下全都是些七零八碎的玩意。 此时的渡口就像深渊入口,整片湖中灵气像泄洪一般被吸入其中,不断被师玄璎转换成精纯灵气,而后供给江垂星。 湖中浮空岛之所以能浮空完全是依靠灵气,随着灵气逐渐被抽空,最边缘的几座岛屿开始震动,归一楼的人和赶过来沾喜气的人终于察觉到不对劲。 修士渡劫时的确需要吸收大量灵气,但绝不会消耗如此巨大。 现在所有的灵气竟都凭空消失一般! 中心岛屿上急急传出一道道命令,整座归一楼开始疯狂运转,一框框灵石砸进阵法,勉强稳住浮空岛。 这种行为在外人看来,纯属打肿脸充胖子,灵气都已经这么稀薄了,岛屿老老实实长在湖中不挺好吗?可楼主也是有苦难言,浮空岛牵涉颇多,就算把他自己填进去也绝不能坠落。 若是搁在从前,像江垂星和东方振天这种胆敢在白堤撒野的人,早就不由分说整治一番了,哪里还需要他委委屈屈的去抠旁人一点赔偿! 没错,在楼主看来,他多坑了师玄璎两百上品灵石,也很委屈。 楼主一袭黑袍,宽大的帽兜几乎遮住面容,只露出一截白皙的下巴。 他抄手静静站在整个浮空岛最高的屋顶上,看着灵气在渡口凝成一个巨大的“蚕茧”,宽袍修长的手指没有规律的敲击着。 身后殿前,数十黑袍鬼面的灵师静立,似乎只需要屋顶的人稍一示意便会冲出去。 “多少年。”楼主轻声问,“不曾见过真正的刀修了?” 无人回答。 岳阳老祖之所以会早早兵解,就是因为失了刀修的心性。 真正的刀修,平常无事还要自己在生死边缘疯狂试探,受了气那更是半点忍不了。岳阳老祖身为刀修宗主,都被彤宵宗骑到头上了,还龟缩于主峰整日神神叨叨不知捣鼓些什么,半点都不像个刀修。 “哈哈哈,有意思。”楼主笑的颇为畅快。 殿前灵师登时寒毛都竖起来了:他们楼主每一次这么笑的时候就不知道要折腾多少事!最后跑断腿的还不是他们! 他一句“天凉王破”,他们累死在整治人的路上。 上空的劫雷酝酿许久,终于落下。 “我日你个仙人板板儿!”惊雷之中突然传出小姑娘大声咒骂,“劳资喊你放手!江垂星!龟儿子!” “贼丫头!放开我师叔!” 周围的修士听见这热闹,一时都顾不上悟道了,纷纷伸长脖子去看。 一道似碗口粗壮的闪电从黑云垂翼中蹿出,以一种欲将山河万物吞没之势落下,刹那间天地静默,入目所及皆蒙上一层惨白。 在一片惨白之中,最中心的画面格外清晰,并且久久停留在所有人的眼中。 ——那闪电竟然像串糖葫芦似的,贯穿了三个人。 师玄璎闻着呛人的焦糊味,心如止水。 虽说,她一直以来热衷于作死,但作死不是送死,还不至于没谱到以练气三层的实力硬抗金丹期雷劫。 好在有江垂星和东方振天挡在前面,还有庞大的灵气凝结成盾,阻挡掉雷劫威力,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趁着第二道天雷还没落下,师玄璎挣扎起身。 江垂星在身后以灵力轻推,将她送上了附近的浮空岛,手里却死死抓着小女孩不放。 “龟儿子,放开劳资!”东方振天挣扎破音。 她修为略略高于江垂星,但刀修力量之强悍非常人能及,根本挣脱不开,而且,现在天雷威压都快逼到脑壳上了,若是不管不顾动真格打起来,死的更快。 先前江垂星记恨之前被坑,便想拉她挨一道天雷,反正她一个金丹修士,被劈几下也死不了。谁料在他看来两个人的恩怨,这死丫头竟敢拉上他只有炼气期的师叔。 这回新仇旧恨一起算,也别挨一道了,一起享受天雷沐浴吧! 第十五章 刀修与剑修不得入内 起初酝酿的雷云并非劫雷,而是针对师玄璎搅弄灵气的威慑。 威慑与雷劫合二为一,威势远远胜过普通天雷,所以她才没有阻止江垂星拉上东方振天一起扛。 经过炼化的灵气几乎都被两人吸收了,东方振天率先运功,占的好处还多一点,沾了因果,合该同甘共苦。 师玄璎不再吸收灵气之后,天罚也逐渐势弱。 此番雷劫虽险,但二人所得好处也实实在在,倒是她自己…… “唉!”师玄璎叹气。 在经过一番灵气洗伐后,她身上内伤已然痊愈,经脉亦被拓宽数倍。这种事放在普通修士身上是天大的好事,但放在她的体质上,就意味着灵气能够更加畅通出入,吸收更快,跑的也更快。 若灵气充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琉璃体便是生而无敌、人人艳羡的好根骨,放在这灵气衰败的世界里,等级越高,经脉拓开越宽就越废。 必须得尽快想个办法解决这一困境才行。 四九天雷落完,黑云旋涡之中传来一声悠长吟鸣,天际随之缓缓透出一丝霞光。 风停雷歇,霞光徐徐推开黑云,充盈的灵气凝成实质,雾气渺渺,灵雨霏霏,端是一幅瑰丽壮美的画卷。 众多修士皆趁机打坐修炼悟道,就连归一楼的侍女差役们亦不例外。 天地静谧,细雨沙沙,唯有师玄璎孤独凭栏,感受着灵气在体内畅通无阻的穿梭,扼腕叹息。 周围不断有人突破,俨然成为一场修道狂欢。 在这场狂欢中,只有师玄璎与归一楼楼主成唯二失意人。 “去。”楼主站在空了一半的库房,一贯随性慵懒的声音,这会儿带着一丝丝颤抖,“在浮空岛和白堤立个牌子,写什么不用我教你吧?” “是。”理事官得令,脚下带风跑去安排。 师玄璎领着两个焦炭离开渡口时,便见几名差役扛着一块木牌哼哧哼哧立了起来,她随意瞟了一眼,却见上书“刀修与剑修不得入内”。 经历一连串的破财欠债,这下连白堤都待不得了,若是管事赶人,怕是得让东方管事连夜在天元城买个小院。 “剑修怎么得罪归一楼了?”师玄璎不解。 东方振天两个小揪揪被电成了冲天辫,躺在船板上虚弱哼道:“他们得罪的何止归一楼。” 要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人能比东方乌鸦风评更差,那肯定是剑宗。 “他们以前修无情道,讲究果‘入道第一剑,先斩意中人,心中无情人,拔剑自然神’。很多剑修为了过情关,便生情丝,再斩断,不知道祸祸过多少人,就是内个内个什么……哦,想起来了,是渣男,懂了噻?不过自从灵气衰减之后,他们就不修无情道,改修‘强盗’啦。” “剑修出了名的能打,几乎所有剑修的‘三根’都很强,在秘境里所向披靡,他们不做拓荒人,而是作为护卫被拓荒人雇佣,报酬要拿大头。” 拓荒人在秘境中所获,扣掉消耗,剩余要交五成给归一楼,而一个拓荒人可以自带五名护卫和灵宠若干,归一楼不会管。 这就意味着,雇佣护卫也会算在“消耗”里,剑修钻了这个空子,先从拓荒人手里收取“保护费”,相当于从归一楼口中夺食。 师玄璎掏出在勤务堂门口收来的一沓告示,果然从中找出一张——“玄鹰队为你秘境探宝保驾护航!价格良心,单次仅抽六成。” 东方振天道:“介就是剑修。” 单次抽六成,那归一楼就只能与拓荒人平分剩下四成……想想楼主那副死要钱的嘴脸,怪不得恨成这样。 六成,那得多挣钱呐! 师玄璎酸得很:“我不过就是吸了他们一点点灵气,怎么能与剑修相提并论,这楼主忒不讲究,他收了我们一万灵石,也没按约定照顾我,我还没找他要呢!” 一万下品灵石换东方管事赔了三万中品灵石外加两个小院,她若是找楼主要,就等于坑了东方管事。 再说,楼主虽然讨厌剑修,但从前可从来没有管过,这一回他们是遭了迁怒。 东方振天生怕东方管事被出卖,艰难翘起头:“确实是亿点点!浮空岛都快掉下来了!” 江垂星冷哼:“占了便宜还堵不住你的嘴!” 东方振天怒道:“劳资也没白占便宜撒,抗了一半的天雷!” “我原不打算与你组队进秘境,不过现在改变主意了。”师玄璎突然道。 东方振天眼睛微转,试探道:“你没有听见他们说的话吧?” “我听见了啊。”师玄璎懒得同她玩虚的,“不就是身带灾祸、乌鸦嘴吗?你替我师侄抗了一半天雷,他轻松渡劫,错失了一次破生死障的机会,你以后与他形影不离,他便随时随地都能堪悟生死啦!” 江垂星一咕噜爬起:“我不同意!” 师玄璎:“那我问你,是不是你主动抓着她挨天雷?” “可是她之前坑我,还白白吸收那么多灵气……” “那可是你的劫雷,岂能儿戏?你摸着自己的金丹告诉我,你不亏心?” 江垂星气弱,嘴却硬:“哼!你愿意带她就带着呗。反正我问心无愧。” 东方振天:“说好像我就乐意似的!” 师玄璎:“我不强人所难,你要是不乐意就……” “行叭行叭,我乐意!”小丫头得了便宜卖乖,“我跟你嗦,现在很难得找到我这样类秘境强者,还辣么适合刀修,更何况我官话嗦的好,都没有口音,沟通完全没有问题!” 她还拉踩东方管事:“不像我辣果族叔,别人都听不懂。” 最烦没有自知之明的家伙了!江垂星愤愤扭头,眼不见心不烦。 东方振天刚把自己的去处定下来,又生出旁的心思:“一个小队最少要五果人,如果还差人的话,我让族叔……” “不必了!” “不必了!” 师玄璎与江垂星异口同声。 “我心里已有一个人选,另外一个人选,可以慢慢寻摸,反正我与师侄还得考试,一时半会进不了秘境。”师玄璎准备邀请庄期期,她虽然修为不高,但是很聪明,反应快,最重要的是,看上去很会攒钱。 一伙人里面,总得有一个会攒家底的吧! “阿嚏!”正在天元城闲逛的庄期期猛然打了个喷嚏,不由喃喃自语,“我果然是病了吗。” 幻境里那些怪物齐齐暴起的时候她便昏迷了,醒来就在归一楼里,只是自醒来后她莫名觉得自己有点虚弱心慌,眼皮总是乱跳,内窥经脉又并无异常,颇为奇怪。 自她练气之后就没有过普通人的头疼脑热,早就忘记生病是什么感觉,她想,或许是得了风寒…… 这般想着,庄期期跑进布庄里买了一套类似师玄璎穿的那种厚袄裙,又给自己家里置办了一个暖炉。 晚上天元城下了大雪,她一边烤火一边温酒,再与刚刚勾搭来的男人缠绵一番,悠闲恣意。 耳鬓厮磨间,男人声音低哑婉转:“你今日这样穿,别有一番情趣……” 庄期期笑地娇艳又甜美:“御寒而已,算得什么,快用身体给姐姐暖暖,待姐姐好好教你,何谓情趣……” 天元城。 夜色朦胧,街道上除了一架青棚驴车顶着呼啸的风雪缓慢前行,已别无行人。 车内,师玄璎裹着披风打哆嗦,心里骂了楼主一万遍,眼皮止不住开始打架:“何时能到?” 江垂星正欲回答,忽然顿住,盯着落在车辕上的一点红色,蹙起眉头。 他仰头,狭长的眼睛倏然睁大,满是不可思议。 师玄璎没有等到回答,反而是驴车慢慢停了下来,心中一紧,立即收了浑身的懒意,抬手撩开帘子向外看去。 第十六章 苟富贵,不相忘 外面倾落的大雪竟然变成了猩红色,天空上凝聚出黑红的云团,乍一看像是快要干涸的血迹。 触目所及,皆是纷纷扬扬的红雪,落在白色积雪的地面上犹如绽开一朵朵红梅。 师玄璎愣了一瞬,立刻伸手把江垂星拽进车内。 东方振天惊疑道:“是血?” “不是血。”师玄璎没有闻到血腥气,“不知是何物,还是莫沾染为妙!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江垂星认真感受了一下,摇头。 “怪事。”师玄璎再次撩开帘子。 东方振天也跟着探出头来。 外面红雪落的更密了。 这条道路两侧都是商铺,驴车恰停在一座三层高的楼前,屋角坠着的灯笼在风里摇摇欲坠。一个晃眼间,那三楼沿街廊上不知何时站了一名身材颀长的男子,亦在仰头看天。 光线幽暗,但以师玄璎的目力,能清楚瞧见他一身文士装扮,广袖苍色袍服,玉带勾勒出劲瘦腰身,衣袍上银丝修竹在摇晃的光线之下似水波粼粼。 他察觉到师玄璎的目光,隔着雪幕垂眸遥遥看过来。 幽微的光从屋檐处落下,寻常人若是被这么一束光从头顶照着,难免会有几分狰狞,他却反倒显得越发眉眼深邃、轮廓分明。 他静静立在一片浸染血红的墨夜中,锋锐而冷漠。 师玄璎肆无忌惮地盯着人上上下下打量几遍,越看眼睛越亮。 那人似是恼了,气势骤然一变,内劲裹挟杀意铺天盖地席卷过来,接天连地的雪幕都被逼的一滞,猩红的雪恰似飞溅的血滴,杀气凝成的利刃堪堪停在师玄璎鼻尖处,见她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停滞一瞬,轰然消散,气流激得四周雪片四散。 竟是没有动用丝毫灵力,仅杀意便能凝成实质! 刀修哪里受得了这种挑衅,都不用师玄璎动手,江垂星那刚刚受过雷劫淬炼的刀意便奔涌而出,锐利犹如新出炉的神兵。 对面男子显然也吃一惊,却丝毫未有退意,手中唰的展开一柄折扇。 以牙还牙,刀意也堪堪刺在扇面上便散开,气劲卷起密密的雪袭向他,霎时间,吹得他衣袂与长发翻飞。 师玄璎盯得越发紧了。 一番无声交锋后,那男子深深看了驴车一眼便收回目光,转身进屋。 这时几人才分了一点注意力在牌匾上,“凛冬仙”三个大字飘逸潇洒。 然而,只看名字根本猜不出是什么店。 “唉!” “哎唷唷!” 师玄璎和东方振天同时发出喟叹。 师玄璎幽幽道:“好师侄,你可曾看出来,他就是我们素未相识的队友?” 江垂星迷茫:“从哪里看出来的?” “八百上品灵石的玄天衣,一千极品灵石的紫竹灵扇,在黑夜你头都闪闪发光。”东方振天意犹未尽的回味,“没得错,没得错,他是我们小队不可或缺的一果!” “极品灵石啊。”师玄璎啧道。 江垂星看问题的角度不同:“他的实力很强,远在我之上,当队友很好……就是……” 他抱臂皱眉,迟疑道:“他方才虽然没有用灵力,但我好像隐隐在那股杀气里感觉到了剑意?” 师玄璎当然也察觉到了,但她被那一身富贵迷了眼。 东方振天信口胡扯:“他使扇子却类似剑意,定然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那我们进去找人?”江垂星看向师玄璎。 东方振天又咂咂嘴:“会不会不太矜持?” 江垂星翻白眼,真是什么话都叫她说尽了! 他向来尊重强者,并不会为了一时冲突记恨在心,更不会在意矜持不矜持。当然,东方振天除外。 “先去打听打听身份,之后再寻合适时机见面。”师玄璎拍板决定。 江垂星看看外面:“可是外面还在下红雪……” “天上下刀子都有阔楞,下红雪很平常噻!”东方振天跳下驴车,一溜烟蹿进屋里。 江垂星只好驱赶驴车停到门前。 …… 三楼雅间。 身着玄天衣的男子盘膝坐在蒲团上,正用一方雪白的帕子仔仔细细地擦拭三尺青锋,锃亮的剑身映照出紧锁的眉头和一双深潭般的眼眸,剑锋雪光似在他眉目上结了一层薄霜。 “宴道君,霜压放在我这里您就放心吧,绝不会磕着碰着。”坐在他对面的掌柜无奈道,“您若是实在舍不得,要不就此作罢……” 掌柜看着被随手丢在桌上的紫竹灵扇,心如刀绞。 这位宴摧道君,据说天生剑心,天生剑骨,五千年难得一遇的天选剑修,是剑宗未来希望,阖宗的宝贝疙瘩。 宗门生怕出了丁点差池,不许他进秘境涉险,情愿以阖宗之力供养,平日都在门内闭关修炼,极少露脸,谁知他好好的剑宗天骄做腻了,突然跑来当琴师,还非要把本命剑“霜压”抵押,换这把灵扇。 若按价值算,霜压的身价是扇子几十倍,可账不能这么算,掌柜留着灵扇能卖钱,但留着霜压,他不敢卖,也没有人敢买啊! 严格来说也不是无人敢买,主要是敢买的人都穷的叮当响。 虽然剑修挣的不少,但因进境迅速,个个都是吞金兽,这柄霜压还是整个剑宗弟子从牙缝里省出来的,一个不慎可能惹来几百个“专业打手”,试问谁敢染指? 掌柜既不敢不收,又不敢收,简直都快哭了。 唰的一声,剑身入鞘。 宴摧双手郑重递过去:“我心意已决。” 掌柜一肚子话被堵在口中,挣扎再三,只得认命恭恭敬敬接下,像捧着亲爹一般将剑小心翼翼的放进堆满极品灵石的匣子里。 末了,掌柜又连连嘱咐:“此事我会烂在肚子,还望道君也不要宣扬。” 他可不想消息漏出去,惹来剑宗纠缠。 “放心。”宴摧最后看一眼剑盒,感受剑身嗡鸣,狠狠闭了闭眼,抄起紫竹灵扇大步走出雅间。 霜压,苟富贵,不相忘! 宴摧在心中默默许下诺言。 天元城冬季很漫长,城内又是凡人与修士混杂,因此常用厚厚的毡子隔绝寒气。 师玄璎抬脚迈过门槛的一瞬间,屋内温热的气息夹杂着浓郁茶香扑面而来,乍然汹涌的睡意令她猝不及防,连带着思绪有片刻的停滞。 三楼,宴摧刚刚走到楼梯口,便见到了师玄璎三人,他第一眼便注意到她手里的魂炉,目光微微一凝,旋即眉头舒展开来,一双眼眸里似春风拂过水波,盈盈漾起浅淡笑意。 凛冬仙的跑堂不像别处咋咋呼呼,见来了客人,便掬了一脸笑意上前轻声询问:“今儿个雅间全都满了,二位是……” 他见师玄璎一身衣裙都是上好料子,显见不会是要坐大堂的人,便凭着往常经验揣度:“二位是来寻人?” 江垂星:“方才在三楼外廊那位公子去了何处?” “方才?”跑堂愣了一下,顿时恍然大悟,紧接着十分熟练的婉拒,“您是说晏先生啊?他素来喜静,整个寒漱街无人不知,要么,您留个话儿,小的给您递过去?” 宴摧站在楼上,见刀修身旁那个金丹期小丫头四处打量,身形一晃便原地消失。 “他是你们店里的人?”师玄璎问。 跑堂心想宴先生可真能招蜂引蝶,才来了没两天便引得一群小姑娘巴巴追来:“他是咱们店里新来的琴师。” 他说着,目光在江垂星身上一顿,心中啧啧感叹:不得了,不得了,连小少年都沦陷了。 第十七章 寡妇带崽 江垂星问:“那他明日还在吧?” “明日从下午到晚上。”跑堂心想,这比小姑娘追的还紧些呢! “我们明日再来,多谢。”师玄璎道。 打听到宴摧的身份,三人没有再停留。 外面的红雪已经停了,落下的红色也像蒸发一般,没有留下一丁点痕迹,令人恍惚以为方才只是幻觉。 三人心中留了个疑影,并没有过多探究。 “这家店是不是不太对劲?总觉得那跑堂看我的表情有些不对劲,怪瘆人的。”江垂星道。 “凛冬仙是天元城很有名的老店,一楼是茶馆,二三楼做其他生意,没听说有什么不对。”东方振天睨了他一眼,得出结论,“肯定是因为你长得不讨喜。” 江垂星冷哼:“哼,你又能好到哪里去!” “二三楼做的什么生意?”师玄璎问。 “说不清楚,掌柜什么都做,只要给足钱就行。”她兴奋地搓搓手,“辣果宴先生能上三楼,一定实力雄厚噻!” “看来今日运气不错!”师玄璎欣慰,感觉一切都好起来了啊。 东方振天站在呼啸似尖刀的寒风里,脸上表情与冲天辫一样凌乱:“辣你还挺乐观。” 谁运气好背上一身巨债,大半夜被赶出来吃西北风啊?虽说遇上个富贵又实力强悍的人,但做队友只是他们一厢情愿的想法,人家未必会同意。 东方振天悲观的想,说不定明天又要被现实迎头痛击了! “不是乐观,是事实!我虽欠下巨债,被赶出白堤,但当场便把便宜占了个够,现在身上的伤全好了,师侄顺利结丹,你也有所进益,还顺道发现了一个实力雄厚的潜在队友。”师玄璎越说心里越美,“你看,我们要不是被赶出来,也遇不上他。祸兮福之所倚,诚不我欺!” 见她表情不屑,师玄璎哈哈一笑:“世间事,往往物极必反,譬如你觉得自己霉运加身,我却觉得富贵在险中,你要勇敢,便是拥有大气运之人!” 师玄璎看着她的眼神亮晶晶,像捡了什么宝贝一般,与看宴摧如出一辙。 东方振天微微睁大眼睛,眼底漫出一丝酸涩。 从小到大,她走到哪儿都令人避之不及,刚到归一楼时,全靠族叔利诱其他拓荒人才过了几天“炙手可热”的好日子,后来露馅了,一切又都回到从前,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对她说“你是拥有大气运之人”。 她垂下眼帘,小声嘟囔:“什么大气运,我只知道‘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厄运的背面不一定是幸运,更有可能是更大的厄运,恶性循环,一辈子在深渊里打转。 她虽然嘴硬,但心中早已感动无以复加,至于,待日后深刻体会到什么叫“你要勇敢”,如何哭爹喊娘、指天骂地此时倒不必提。 “走吧!先回家!” 师玄璎一扬手,三人高高兴兴登上驴车,晃晃悠悠去往新宅。 东方管事很有点人脉,连夜便在天元城里弄了个宅子。他得知师玄璎有意拉庄期期入伙,还贴心的把宅子选在小南巷,说是与她家只有一墙之隔。 小南巷是一条极为狭窄的巷子,将将能容一辆马车进出,迎面再来个人都错不开身,两侧高墙夹着狭窄的道路,在夜里显得更加逼仄。 驴车只能停在巷口。 天元城住户门口石墩上都刻着与地契对应的编号。 巷子里头漆黑一片,江垂星从储物袋里扒拉出一只灯笼点上。 小巷里一共只有三户人家,有两个院门分别在两侧,不符合东方管事说的“一墙之隔”,明显就就是最尽头的那一户。 师玄璎见自家师侄还在挨个摸石墩,一把捂住东方振天刚刚张开的嘴,不忍看地闭上眼睛,提醒道:“去看看尽头那一户。” 江垂星提着灯笼走过去,拂去石桩上的雪,惊喜道:“真是这个!” 东方振天顿时觉得今天的她看起来一定很蠢,因为跟傻子争长短的必然也是个傻子。 江垂星浑然不觉,兀自伸手推了一下门。 只听轰隆一声,大门突然倒塌,积雪飞溅。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满心怀疑人生。 东方振天跳上石阶,往里头看了看:“哇,这也太破了噻!胖胖儿被人坑啦!” 买的太急,东方管事也来不及亲自把关,倒是不能怪他。 这个院子倒是不小,但看上去至少几十年没有人住了,从大门到屋子早已腐朽破败不堪,院内荒草深深,有半人高。 三人并肩站在门口,看风吹过,晃动干枯的荒草,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现在该怎么办?”江垂星问。 师玄璎抱着炉子未语,但是三个人都不约而同的看向隔壁院墙。 …… “唔?”庄期期坐起身,纱衣滑落,露出香肩,她却浑然未觉,只凝眉侧耳倾听。 身侧男子从身后拥上来,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声音沙哑含糊问:“怎么了?” “隔壁有人。”庄期期道。 男子动作微顿:“那宅子不是已经废弃许多年了吗?” “所以才奇怪。”庄期期推开他,随便系了一件外袍便起身出去。 她刚刚翻身上墙,正准备跳到隔壁院子,却听见自家大门被人扣响,只好又返回,满心狐疑地过去打开门。 开门第一眼,只看到个眼睛狭长看上去凶巴巴却带着奶膘儿的少年,“你是……” “庄姑娘。”师玄璎道。 庄期期目光往旁边下移,看见一把熟悉厚刘海:“师长老。” “是师宗主!”江垂星认真纠正,“她现在是我们刀宗宗主。” 庄期期冷不丁都没有想起来刀宗是哪个,后又想,这宗门原来还有人呐! 她衣服系得松,微微一动便露出了胸口深深沟壑,“抱歉呢小兄弟,姐姐先前不知道,原谅则个。” 江垂星小脸瞬间爆红,像一只刚蒸熟的螃蟹。 庄期期见状,不由掩嘴娇笑。 “哎唷唷,原来是你呀!”东方振天探头。 庄期期目光又下移一大截,才看见一个冲天辫小不点儿。 师玄璎介绍道:“这是我师侄,江垂星,这位是东极门少主,东方振天。” 庄期期美眸圆瞪,娇媚的面容有一瞬间的扭曲:“啊?!” 江垂星和东方振天这两个名字可谓如雷贯耳,前者是个恶名远扬的暴躁武痴,后者是臭名昭著的万人嫌,相同的是,二人皆是不可多得的高手。 万万没有料到,他们竟然长得这么……可爱。 还有师玄璎,一个传说勾引后辈道侣的骚浪娘们,却看上去一副很“弱小自闭”的样子…… 三个人的身高呈滑坡状站了一排,瞅着就不怎么吉利。 庄期期脑子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一片空白难以运转,听说他们想要借宿便将人请了进来,直到在偏厅里坐下,听到师玄璎说想邀请她结伴进秘境,才像被踩了尾巴似的惊叫起来。 “我不去,我不去!我加上你们仨,看起来就像寡妇带三个崽儿!太难看了!” “三个崽儿”面面相觑。 就……想过会被拒绝,却没想过是因为这么离谱的原因被拒绝。 第十八章 全天弓道第一箭 师玄璎皱眉:“这算什么理由?” “那多影响我钓男人!”庄期期向后一靠,外袍下面两条白到晃眼的长腿交叠,隐约露出大腿外侧层层叠叠的六雪尼花刺青。 艳俗妖冶,又生机勃勃。 “我认得你哟。”东方振天晃着两个乱糟糟的辫子,“欢喜天的庄姬。” 庄期期修为不高,名声却很响亮,可以说整个天元城就没人不知道小南巷的庄姬。当然了,也不是什么好名声。 欢喜天修“欲”,放纵内心最真实的欲望,其实修什么的都有,但人之大欲,总离不开一个情,所以在许多人看来都一样,完全是一群放浪形骸、百无禁忌的野兽。 师玄璎了然:“我们还有一个队友,长得又高大又好看,修为至少在金丹后期。” “真的?!”庄期期突然精神起来,但旋即狐疑道,“你们三个能认识什么俊俏郎君?我可不信。” 东方振天道:“真哒!你肯定知道凛冬仙的宴先生吧?” “当然,他竟然要入伙做拓荒人?!”满城没有一个俊俏公子能逃过庄期期的眼睛。 “他不仅修为高长得好,还颇有资财。”师玄璎一再加码。 庄期期美眸微转,虽还没有答应,但言辞间已经不似方才那般抗拒了:“你们应该都能看出来,我甚至都没有筑基……” “没得事,没得事,江垂星金丹初期,我金丹中期,宴先生至少有金丹后期,师宗主……呃。”东方振天卡顿一瞬,才又道,“也是你想象不到的强,我们都会保护你!” 庄期期倒是没有怀疑她的话,毕竟在幻境里能单枪匹马杀进阵眼救人,还能抓到五头身,绝不会是什么泛泛之辈。 “你测过三根吗?”师玄璎问。 庄期期犹豫点头。 师玄璎道:“就是前不久测的吧。” 上次庄期期说自己是第一次引渡高危险秘境,她突然敢赌,多半是多了什么依仗,师玄璎便猜测她三根里至少有一根很强。 “以欲为道,纵情恣意。你是因为定力弱才没有去做拓荒人?”师玄璎问。 庄期期若是没有明显的短板,即便不做拓荒人,也不会连引渡都需要赌运气。 修“欲”的强者其实并不缺乏定力,倒不是他们擅长克制,而是放纵到极致已然没有什么能够引动欲望。庄期期显然还未修炼到家,抑或说,她心中还有什么堪不破的结。 “是啊。”庄期期摊手,“我修为不高,不能进真正的秘境里厮杀,而在类秘境里,没有定力很容易迷失在幻像中。” 东方振天正在奋力捋下自己的冲天辫,闻言接话:“辣岂不是正好,江垂星除了定力,别的撒都没得,你俩互相补补噻。” 江垂星警惕道:“你怎么会知道?” “这不难猜吧?”一看就知道是一只空有蛮力、认死理的傻狗,她腹诽完又笑嘻嘻道,“老子慧力幽蓝如墨,你一个绿油油的人啷个懂!” 其余三人皆面带疑问的看过去,见她哼哧哼哧把两条冲天辫捋成了两个大扫把,说实话,真看不出来有多高的慧力。 江垂星不理解,他的定力再高也还是绿莹莹的颜色:“慧力怎么会变成墨色,莫不是变质了?” 东方振天:“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你懂个锤锤!” 江垂星气得两腮鼓鼓,什么人,一边满嘴“老子”,一边还会说“锤锤”,搞得他都不知道该不该撒气。 “江刀君若进了类秘境,所有引渡人必然会抢着去引渡他。”庄期期叹了一声,“三根只有定力突出的强者最容易被困在类秘境,也最有可能用自身引爆类秘境,达成同归于尽的结局。” 定力强就不容易被幻境影响同化,但又没有那个脑子破局,倘若队友都没了,就会一直清醒着被困在里面。 “我们上次引渡的尘芥,里面就有这样一位强者,所以……” 庄期期没有说尽,但在座都明白她的意思:他们觉得这么长时间没有动静,恐怕能破尘芥的人都死了,而这一次尘芥震颤应该就是定力强者与秘境同归于尽,所以哪怕贿赂管事也抢着来赌一把。 “没想到只是引渡而已,五个人,书生和五头身重伤,老叟失踪,多半是死了,只有你我全身而退。我可怕死了,不能跟你们一起进秘境。”庄期期坦诚道。 师玄璎不关心那些人如何,只幽幽道:“我有一本秘籍……” 江垂星倏然转头:师叔又有什么秘籍了?不会是要给他的那一本吧?! 她话说一半又打住:“罢了,你既已做了决定,我再多说无益。多谢庄姑娘收留,我等厚颜叨扰一晚,明日再另寻落脚处。” 庄期期心里猫爪一样,却不好出尔反尔,只得引三人去了客房。 待她离开,东方振天便问:“庄姬修为不高,三根也不适合,你为何非她不可?我可不信你只是看上她会打理资财。” 师玄璎现在有点相信小丫头是慧力强者了,真是瞌睡了就知道递枕头,她满意点头:“不知你们可曾听说过‘净天箭’?” “净天箭?不曾听说。”东方振天摇头,“不过这名字听起来如此霸气,想必是一门极为厉害的功法?” 师玄璎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只不过被厚厚的留海遮住:“不错。净天箭曾被称为全天弓道第一箭。这门功法中由六箭组成,这六箭分别是:破魔箭、破障箭、破邪箭,净魂箭、净灵箭、净道箭。而净天箭,便是以一弓齐发六箭,六箭融为一体,破一切邪祟,甚至可以将天地之气净化成鸿蒙清气。” 东方振天和江垂星听着听着表情逐渐迷惑——这听起来像上古神迹的心法,是真实存在的吗?牛是不是吹的有点过了? 此界灵气匮乏已久,近几百年才开始有组织的探索秘境,修为至元婴便可被尊为“老祖”了,许多功法都已经断层失传,哪里能想象到渡劫期大能摧天撼地手段。 师玄璎也意识到自己说的这些话在他们听来无异于天方夜谭,只得收敛一些:“我手中秘籍便是这净天箭残本,里面虽然只有破邪箭,但若是练好了,杀伤力不容小觑!” 许多功法为了涨身价都会给自己编一个神奇的背景故事,一般都是功法占三分,故事占七分,都是常规操作了,东方振天自以为堪破真相,吁了口气:“还以为你真有净天箭功法。” 别说,她还真有。 师玄璎当年打败弓道修士得来的战利品,她还认真研究过,尝试将净天箭融入刀法中,结果还真叫她摸出一点门道来。 秋煞刀便是融合众家之长的产物。 东方振天想起一事:“不过,庄姬的武器叫红尘缠,是一种软鞭,并不是弓啊?” 第十九章 丢远点 “……” 师玄璎在想,如果现在说自己还有高阶鞭法会不会有点假? 她想利诱庄期期,却并非信口开河,师宗主生平最爱三件事:修炼、打架、搜集各种功法和材料。 冷不防想到以前堆满洞府的天材地宝,师玄璎突然感觉心口像是中了一支冷箭,迟到的透心凉。 师玄璎如此积极地拉庄期期入伙,当然不是只看中她擅于打理资财,所以即便手里有不错的鞭法也不欲拿出来:“上次身陷幻境,她用弓箭射杀怪物,我感觉到箭矢上的气息,我认为她更适合修弓道。” 那股气息与庄期期身上如出一辙,并非来自弓箭本身,这一点师玄璎不会弄错。 “不过此事到底是我一厢情愿罢了。”师玄璎抬手拍拍昏昏沉沉的脑袋,打了个哈欠,“先睡吧。”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除了“师宗主日常三件事”,师玄璎在大多数事情上都不是特别执着。 正在听墙角的庄期期急得挠墙,连平日精心养护的丹蔻都抓花了,她睡不着,索性抓着那男修折腾一遍又一遍直到天明。 庄期期在练气八层卡了许多年,无论用什么办法都难以寸进,她早就感觉到欢喜天的心法似乎并不适合自己,然而,一则中途改换心法须得慎之又慎,二则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换什么,直到今晚偷听“全天弓道第一箭”,她突然意动,冥冥之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这就是你一直想要的道。 修士不应该忽视任何一次“意动”。 次日。 江垂星一打开门,便瞧见身姿妖娆女修正背对着他站在院中。 “我失恋了。”庄期期失魂落魄的转身,露出一张顶着两个大黑眼圈的脸。 她见开门的是江垂星,面上表情微僵。 江垂星亦进退两难的站了一会,忽而听见她凄苦哀怨的道:“不要盲目爱上,容易上头,上头就容易冲动。” 庄期期仰头,两行清泪顺着白皙的脸颊缓缓滑落,许久,似是苦笑一声,又自我安慰似的,“时间是良药,这世上没有忘不掉的人或事,没有过不去的坎。失恋不要紧,心里过得去就重新找一个,过不去就敲敲木鱼。” “啊?”江垂星不知该作何反应,脚下悄悄向后移了半寸。 好怪!有点可怕。 砍天砍地的刀修少年,这一刻像是被人抓住了命运的后颈皮。 “你一天三顿失恋,做啥子这回比较痛?”东方振天突然从隔壁窗口探出头,“有新目标了噻,在寒风里招人疼?” 庄期期眸光流转,幽怨的瞥向师玄璎的房间。 “不行!”江垂星唰地抽出大刀,“你这妖女,休要觊觎我师叔!” 东方振天翻了个白眼:“瓜娃崽!她是看上你师叔兜兜你头的《净天箭》辣!” 明明说是失恋了,怎么又扯上《净天箭》?江垂星脑子完全转不过来,但想到这是师叔想要拉拢的人,讷讷“啊”了一声,默默收起刀,嗫嚅半晌才蹦出三个字:“对不住。” 说罢,他又突然皱起眉头质问:“你偷听我们说话!?” 庄期期:“嗯?” 难道不是你师叔专门说给我听的吗?我以为这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 “嗨呀呀!”东方振天连忙打圆场,“这件事真是‘崽崽没娘,说来话长’,有撒子事不如等师宗主起来再嗦噻!” 两人闻言,这才消停下来。 江垂星虽说大多数时间脑子不太灵光,但嘴严实的很。庄期期这样一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花蝴蝶,哄人的招数多不胜数,这天元城里就没有几个她拿不下的男人,然而今日却阴沟里翻了船。 她想打听一些刀宗和师玄璎的事,围着江垂星使尽浑身解数,最后竟然只问出他师叔最近爱嗑灵葵籽。 庄期期只能安慰自己,好歹也不算没有收获不是! 她一边腹诽“什么奇特爱好”,一边飞快跑去买了十兜,待师玄璎一醒,便一股脑全都堆到其面前:“明人不说暗话,我答应与你进秘境,条件是《净天箭》。” “行!”师玄璎爽快答应,要了笔墨,便将《破邪箭》写下来,除此之外,她还暗戳戳的附带了许多弓道入门诀窍。 一气呵成,甚至没有要求庄期期立下誓约,便直接将东西交给对方。 庄期期只看了两页,便如获至宝的揣进怀中。 师玄璎写完《破邪箭》也没闲着,索性将昨晚耽误的《秋煞刀心法》一并写出来,交给江垂星。 那两个人得了心法一刻不乐意耽误,皆闭门研究去了。 “没得啦?”东方振天扒在桌子旁,眼巴巴的看着她,“没得啦?” 师玄璎道:“不着急,待我了解你的心法以后再说。” 东极门修缚灵术,所使武器是缚魂锁。师玄璎知道有些修士会抓捕灵魄修炼,却未听说过有人专门修炼此术,因此并不知晓两者之间区别,自然不好乱教。 “行叭!”东方振天忍住要当场给她耍一套的念头,并主动请缨,“我去找胖胖儿,叫他给咱们修院子!” “去吧,记得把赔款带回来,我今日要还楼主钱。” “好嘞!”东方振天脆生生地应声离开。 师玄璎饿了,一手抱着手炉,一手拈灵葵籽,飞快嗑起来,没几下头顶便冒出灵烟。 这转化流失的速度好像又快了点。 她向上看了一眼,便不在意地继续“咔嚓、咔嚓”。 “宗主宗主!” 刚刚出去的东方振天不过须臾又折返:“咱那破院子里躺了个半死不活的人!” 师玄璎嗑灵葵籽的动作顿都没顿一下:“拖出去扔远点。” “哈?”东方振天不是头一次看见师玄璎身上冒出实质灵气,仍然觉得稀奇,不过此刻显然有更重要的事情,“扔了?” 听见她反问,师玄璎嗑灵葵籽的动作才稍顿,不太确定地问:“你的意思是杀了之后再扔?这不太好吧,咱们不做那种乱杀生的人。” “不是。”东方振天懵了,“不应该问问他为何会倒在我们院子里吗?” “哦,你想问就问吧。”师玄璎说罢又提醒一句,“问完丢远点。” 凭他是什么神仙贵人,报恩还是报仇那都是以后得事了,眼下半死不活,显而易见地需要别人往里头倒贴。她现在一穷二白,倒欠一屁股债,自己都寄人篱下,谁也甭想来碰瓷! 第二十章 碰瓷失败 浑身是血的黑衣人倒在枯草白雪中,格外显眼。 东方振天比划了一下那人的身高,叉腰叹气:“愣大个块头杂个儿整?” 她折腾半晌也没把人弄醒,只好认命的扛起来。 那人身材高大修长,从她肩膀打个对折,垂下的头还能触碰到地面,随着她跑动起来,头脸都快在地上摩擦出火星子了。 好在没多久东方振天便飞身跃起。 小丫头把人丢在城外荒野,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满意离开。 她走后许久,地上的人才慢慢爬起来,摘掉头上枯草,盘膝抱臂坐在小土坡上,一脸郁气。 “师兄!你可叫我好找!”一名青灰布袍身背长剑的青年兔起鹘落般落在他面前,待看清他一身是血灰头土脸的样子,不禁大惊,“这是怎么了?谁能伤你如此!” “没事,我自己弄的。”宴摧黑着脸道。 灰袍青年蹲坐下来,看见一张陌生的脸,不解道:“怎么还易容了?我去凛冬仙找你,掌柜说你今早辞馆,以后都不在那里教琴了。” “嗯。”宴摧抬眼看他,“你来作甚?” 灰袍青年索性学他席地而坐,将剑横在膝头:“师父和长老们叫我来喊你回山,你这回足足游历半年,他们日日悬心,睡不好吃不香。” “半年而已,我都快要结婴了,又不是三岁奶娃娃。再说,他们也不需要吃饭睡觉。”宴摧无奈极了,他叹了口气,旋即郑重道,“昙曜,你回去与他们说,我瞧上了一个女子,暂时不打算回山。” 昙曜大惊:“师兄!你、你要修无情道?” 宴摧噎了一下,没好气道:“谁说我要修无情道,我要认真寻个相伴一生的道侣!” “哦。”昙曜长舒一口气,“那你不如和嫂子一起回山呗?不耽误你处对象,我也好跟师门交代。” “……” 昙曜见他不说话,猜测道:“你这副模样不会就是嫂子打的吧?” “……” 冷风嗖嗖压倒一片荒草,两人的沉默震耳欲聋。 “呃,又没猜对啊。”昙曜尴尬地挠挠后脑勺,小心问道,“那你们进展到哪一步了?” 宴摧沉声道:“距离我们在一起,就差认识了。” “哈?”昙曜抱臂,一张脸险些皱成一团,语重心长道,“你不知道咱们是个什么名声?因着前辈们修无情道的事,天下男女避之唯恐不及,剑修怎么可能找到道侣呢?恕我直言,师兄你能拿得出手的优点也就那一张脸吧,你还专门藏起来,乔装去接近人家……我看十成十不行。” 宴摧:“我乔装还不是为了隐藏剑修身份!” 昙曜不赞同道:“剑气最难伪装,将来你一旦动手就会露馅,到时候更是浑身长嘴都说不清。要我说,师兄你还是趁早收了心,回山闭关,说不定这两年就能结婴。” “不回,不结!”他将来是要吃软饭的,动什么手?绝无可能露馅!宴摧站起来便要走。 “师兄!”昙曜早有预料,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他,“我知道你是担心结婴会耗费太多,在金丹大圆满压了很久,但师父和长老们已经给你攒了许多年,差不多了……” “那些东西留给师弟们用吧,反正都是吃软饭,我去外边吃更划算。”宴摧甩脱他,消失在旷野之中。 “唉!”昙曜叹气。 易地而处,他很能理解师兄的压力,看着师弟们为了获取资源一个一个死在秘境中,任何一个良心未泯的人都难以心安理得的接受这种供养。 师父说,师兄已经滋生心魔,这一回若是叫不回,不可逼迫,所以他便没有追得太紧。 叹罢,他忽又想起一事,嘀咕道,“怎么没见霜压……” 师兄的本命剑从不离身,剑在人在,这一回竟然连霜压都收起来了,可见其决心。 罢了罢了,还是回去劝劝师父吧,师兄已经是金丹大圆满了,说不定进一个资源丰富点的秘境便可以直接在里面一举结婴,大可不必像护鸡仔一样护着他。 …… 从天元城入白堤的关卡前。 役使陪着笑脸:“师宗主,楼主已经把白堤的牌子撤了,他老人家只是一时冲动,您随时可以进来。”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能让归一楼楼主朝令夕改之事,不可能是小事。 师玄璎脚下更像扎根似的:“我只是来还债,你把这些带去给楼主,我就不进去了。” “哎哎,师宗主。”一个炫彩球体飞快“滚动”过来,身上晃眼的灵石织花混做一团。 “站到!”东方振天在后面追,“老子蜀道山!” “彩球”猛然停住。 东方振天哼道:“不许嗦!” 东方管事为难道:“扫主,我也不想噻!但死,楼主之命难为。” 命门被人掐着,逃避是不可能逃避的。 师玄璎问:“究竟出了何事?” “宗主,这边嗦。”东方管事伸手请她进旁边的马车。 师玄璎率先进了马车。 待几人坐定,东方管事才开口:“是介个……” “罢了,你辣果口音谁听的明白,我来嗦!”东方振天打断东方管事,“辣果楼主叫宗主过两天就进秘境。” “什么?!”江垂星一掌拍到车上,整个车壁吱呀作响,“哪门哪派宗主亲自去秘境?我师叔去是她乐意,他还指使上了?!我要拆了他这破楼!” 师玄璎伸手按住他。 杀气腾腾,唬得东方管事身上肥肉乱颤,他颤巍巍从怀里掏出一沓账单,小心放到师玄璎面前,又看向东方振天。 “介个……辣果楼主说我们吸干灵气,险些导致浮空岛坠落,灵兽园多只灵兽受惊撞伤,归一楼填进去一整个仓库的灵石,要是宗主不愿意进秘境就还钱。”东方振天说着,愤愤不平道,“辣果灵气又没有写上归一楼的名字,我们凭本事吸的,凭啥要还!” 债多不愁,虱子多了不怕痒,师玄璎淡定地翻了翻厚厚的账单,看见连母兽不产奶都写在上面,忍不住笑出来。 她把账单合上,推到东方管事面前,悠然道:“我不去,叫他等着还钱吧。” “对了。”她又慢悠悠补充一道,“别忘了与他说,若是万一我以后进不了秘境,我就永远都挣不到灵石,他老人家可别怪我做老赖,实在是外边挣不着那么多。” 欠的越多,师玄璎就越不怕楼主用“不准进秘境”拿捏她。 “别别别。”东方管事急得擦汗,“莫恁个,不死楼主怠慢,他现在也死热锅上的蚂蚁,亲自带人去堵洞洞。辣果芥子……就死你上回引渡的辣果,它溢粗了!” 东方振天一脸嫌弃,替他解释:“说是上次宗主引渡的辣果尘芥幻境溢出了,上回没有解决好。他们应该是觉得你能全须全尾的从你头粗来,必然极有本事,想让你直接进去试试能不能破除尘芥。” 第二十一章 天通门 江垂星坚决反对:“不行,师叔连考试都没考过,怎么能进尘芥!” “考试?”东方振天不解,“辣不死随便看看就成的噻!” 江垂星不赞同,但是不敢说话。他对自己看书就困这件事,很有自知之明。 “不过,我不赞同第一次就去这么危险的尘芥。”东方振天道。 这个尘芥中的幻境已经溢出,归一楼一次出动七十九名灵师都摆不平,可见有多危险,莫说第一次进秘境的人,便是她经历过许多次,也不敢碰这烫手山芋。这回归一楼安排进去的人,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师玄璎垂眸抱着手炉,手指在炉上轻轻敲击。 东方振天见她一副思考的模样,登时坐直身体:“你不废真想去吧?你脑阔坏啦!” “我要了解这个尘芥所有情况。”师玄璎道。 “疯球咯,疯球咯!”东方振天看向江垂星,“你就不劝劝她?” “去、去也行吧。”江垂星满脸纠结,不过他此刻最担忧的并非是尘芥危机四伏,而是在想,那厚厚的规则若是背不明白该怎么办,会不会不让他去。 东方振天瞪眼——你的原则呢?认死理钻牛角尖的劲头呢?! 东方管事大喜,笑容满面地从怀里掏出一只玉简:“尘芥的消息全都在此。楼主嗦,只要您答应,条件随便提。”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东方振天一听这话,立即道:“行叭,那我也去。” 东方管事登时笑不出来了,暗暗扯她衣袖,疯狂使眼色,眼睛周围都挤出了褶子。 东方振天满脑子都是“条件随便提”,铁了心要要去,嘴上却义正言辞道:“胖胖儿,我和师宗主都是一个本本上的人辣,做啥子都要舍命陪君子。我心意已决,你莫要再劝!” 聪明反被聪明误,东方管事从来没有哪一次如此后悔过,就不应该连夜把她和师玄璎在拓荒名册上绑成一队!虽说门主对少主也没那么宝贝,族里也嫌弃少主招祸,但若是真叫他给坑死了…… 东方管事哀叹:胖胖儿我呀,这回真要完球咯! 师玄璎将玉简贴上前额,瞬间获取了尘芥信息。 四年前,归一楼灵师发现一个石阵废墟,据说当时靠近查探的灵师恍惚看见了一个人身蛇尾的幻像,挣脱幻像后,在阵中发现一块石碑,只是碑文被侵蚀残破,其上只隐约可辨“羲女”二字,遂将此尘芥命名为“羲女”,并推测此尘芥破解关键便在这曦女身上。 后来他们陆续派了四次拓荒人进去,迄今为止,无一人出来,灵师们一致认为是“羲女”吸收修士之后急速扩张才导致外溢。 原本归一楼内部还在争执不休,一部分人认为绝不能再为尘芥提供养分,另一些则认为,若是放置不理,必将酿成大祸。然而,因为昨晚那一场红雪,他们意见立刻达成一致。 那不是红雪,而是羲女向外扩张的“触角”,假如放置不管,昨晚红雪所覆盖的地方,便是将来尘芥会扩张的地盘。 整个白堤、浮空岛和一半的天元城都在其中。 这些都只是外部消息,至于尘芥内部,因无人生还,至今还是谜团。 师玄璎沉吟:“当时那个侏儒拿出假的引渡令骗人放入阵眼,像是一种献祭仪式。他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东方管事闻言,却并不惊讶:“尘芥粗死之后,楼内彻查此事,查到辣果丑童死天通门的人,他已经被关起来了。” “天通门?” 江垂星道:“天通门和归一楼是死对头,他们认为秘境里有去往上界的通道,认为应该彻底打破结界壁垒,归一楼破坏类秘境是愚昧无知,在自绝死路……” “咳!”意思是这么个意思,话干嘛说的这么直白,东方管事干咳一声打断他,正色道:“辣些果人脑阔坏掉咯,类秘境会吞噬一切,打破壁垒才死自掘坟墓!浮空岛上绑了无数秘境牵引,绝不容有失!” 师玄璎不解何谓“绑了无数秘境牵引”,经过他一通解释,才明白其中来龙去脉。 原来,天通门和归一楼曾经同属“归元殿”。 灵气锐减之后,天地间秘境越来越多,起初各个宗门自己进秘境,却因为对秘境了解不足,秘境、类秘境区分困难,导致伤亡惨重,后来各大宗门合力成立“归元殿”,开始有组织有计划的探索秘境,一切才渐渐步入正轨。 然而,归元殿掌握了绝大多数的秘境资源之后,便逐渐独立出来成为单独的势力,不再受各大门派的掌控。 在更加了解秘境之后,归元殿内部亦分化成两派:一派认为绝地天通之后,人与神泾渭分明,如今的所有秘境都是神境降临,应该敞开大门拥抱新世界;另一派则认为,类秘境是末法导致邪祟当道,应当除去,否则将整个修真界都会沦陷。 这两派,便是天通门和归一楼的前身。 当初归元殿主是“天通论”的头领,所以开始是“天通”一派占据主导,直到一位长老无意间发现绑定、牵引秘境的办法,便带领“归一”一派出走白堤,建立起归一楼。 也就是说,归一楼能够用某种秘法将新发现的秘境牵引并绑定,这就意味着,各大门派可以从归一楼手里得到属于自己的秘境,让它成为自己门派的私产。 资源在谁手里,谁说的话就是真理。 归一楼在各大门派支持下,迅速崛起,数百年过去,“归一论”几乎成为修真界唯一的声音,只有天通门仍万般不甘心。 如今,无数正在探索中的秘境和类秘境就绑定在白堤,入口就是勤务堂中那些雕满符文的乌木大门!倘若白堤沦陷,后果难以想象。 能让楼主这么抠门的人说出“条件随便开”的允诺,果然是十万火急。 “那看来这一趟是非去不可了。”江垂星面色凝重。 他显然亦认同归一楼的“邪祟说”,并有一腔守卫天地的热血,不过…… “你确定两天之内能背完守则,考五百分吗?”东方振天字字扎心。 “才两天?”江垂星狭长的眼睛倏然瞪得溜圆,旋即脸上神情越发凝重,沉思半晌下定决心,视死如归道,“我连夜背。” “雄起!”东方振天握起拳头鼓励他。 江垂星点头,心里刚决定要与她冰释前嫌,便听见她用特别讨人嫌的语调道:“嗨呀,劳资拔年前就考果咯,巴适得板!” 江垂星:我果然还是看她不顺眼! 东方掌柜心里冰火两重天,一边高兴于此事马上就能达成,一边又眼看着少主作死无能为力,他决定顺其自然,先不去想没有发生的事,一通自我安慰之后,心里果然舒坦不少,思维也清楚多了:“死宗主,你若死有撒子条件,只管提,我肥去立马帮你办妥!” 第二十二章 咒井 师玄璎没有急着开条件,只交代东方管事先准备一些极品灵石,以及安排好他们的住处。 待人离开,东方振天不满:“楼主说条件随便开,做啥子不使劲要?” “若能解决此次危难,事后他自然会将无数好东西亲手奉上,若是解决不了,咱们就栽在羲女之中了,要再多有什么意思。等回去想想这次需要些什么东西,一一列出来,让他们准备,咱们不多要,但也倒贴不起。” 东方振天不赞同:“我若能抱财而死,才算死而无憾。” 师玄璎屈指弹了一下她脑门:“想什么呢,区区一个尘芥若便关住了我,那我合该死无葬身之地。放心吧,我们定然能出来,到那个时候,我定会让你明白什么叫‘免费的才是最贵的’。” “倒也没必要这么狠。”东方振天忽而又想起自己方才说了什么,小脸一白,她这张嘴一向好的不灵坏的灵,“呸呸呸,童言无忌。” 江垂星安慰她:“你肯定会穷一辈子,不会抱财死。” 东方振天立时顾不上担忧了,咬牙切齿道:“劳资谢谢你全家嘞!” 东方管事飞快给三人在白堤安排了一个院子,这一次直接待遇升级,屋舍雕梁画栋,屋内高床软枕,就连院中亦郁郁葱葱。 在常年冰封的白堤上,养活这么多草木可不容易。 师玄璎进屋,从储物袋中掏出厚厚一摞书搁在桌上:“我们今晚便把这些看完,明天去考试。” 随后进门的江垂星踉跄一下。 师玄璎回头:“怎么了?” 东方振天捏着嗓子阴阳怪气道:“啷个嗦‘我筑基大圆满,登峰如履平地,岂会平地摔跤’,哎唷唷,师宗主,你快瞧瞧江刀君咋个啦?他总是平地摔,我作为队友好担心的噻!” “什么东方乌鸦,你叫老鸹算了!”江垂星怒道。 乌鸦俗称老鸹,不同名字而已,但叫老鸹听起来让人感觉比较吵。 东方振天最恨人提起这个绰号,当即唰地站起来。江垂星也早已在爆发边缘。 两人的手都放到了武器上,战意火星四溅,似乎只需稍稍一碰便能炸。 咔嚓,咔嚓,咔嚓。 一声声轻响,戳破紧绷的气氛,令两人都忍不住转头看去。 师玄璎舒坦的靠坐在椅上,手炉放在腿上,一手握着书卷,一手捏着灵葵籽往嘴里送,察觉两人看过来,眼皮都不抬一下,凉凉道:“你俩最好把白堤禁制捅出七八九十个窟窿,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辈子给归一楼打工了,光想想就干劲满满,是吧。” 随着灵葵籽壳乱飞,师玄璎头顶开始冒灵气。 两人感受到精纯的灵气,脚下蠢蠢欲动。 东方振天率先找了个离师玄璎近地位置盘膝打坐,江垂星怕吃亏似的,立刻也挨着坐下。 一场大战消弭于无形,屋内只剩师玄璎嗑灵葵籽的“咔嚓”声。 师玄璎嗑着嗑着,一股困意袭来,两眼看书册上的字逐渐模糊,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在一个“井”内,四周一圈皆是血红的咒文。 耳畔传来数十个低沉的男声,齐齐念诵晦涩难懂的咒文。 夹杂在咒文之中,隐隐有啜泣声,似乎有什么人在哭。 头顶有月光洒落,她抬头,只见“咒井”四壁飞速生长,不断向上延伸,头上的月光越来越越淡,直到眼前再次陷入一片漆黑。 不知过多久,耳边又传来一个声音。 “巽宫布令,运神归东……山雷文通,拔岳摧锋……闻吾令召,速出巽宫。神木御灵,赴吾坛下!” “神木御灵,赴吾坛下!” “神木御灵,赴吾坛下!” 一声比一声更急。 师玄璎只觉得神魂被一只大手死死攥住,她猛然睁开眼睛,正撞上三双焦急担忧的眼睛。 “师叔,你没事吧?!”江垂星见她醒过来,急忙道,“刚刚你呼吸不太正常,一开始停止了大半个时辰,后来又变得急促。” 师玄璎思绪还在刚才的梦里:“我没事,做梦而已。” 这一次的梦境有了新的变化,不知道是不是这具躯壳残损的记忆…… 她伸手抱住魂炉,目光落于其上,思绪微顿。 缓了好一会,才忽然想起来多了一个人,她看向庄期期:“你怎么来了?” 庄期期道:“我听说凛冬仙里的琴师宴先生辞馆,行踪不明,我刚才专门去打听了一下,确有此事。师宗主,咱们队友跑啦!” 东方振天道:“他是不是发现咱们的意图,先跑路咯?” 庄期期一脸疑问:“什么意图?” “没事,再慢慢寻摸着。”师玄璎今日又收到一叠账单,越发淡定了,这玩意就算把羊毛薅秃都还不上。 “还有,归一楼灵师亲自上门,邀我入一个叫羲女的尘芥,说是邀请,其实软硬兼施,非要我去不可。”庄期期现在心里惦记着事,无心追问他们的意图,不安地扯着自己的披帛,“他们应该是想让上次经历过并且活着出来的人全都进去破幻境,也去邀请书生了,但是书生神魂不稳,有点子疯,抱上灵师大腿便哭着喊‘爹爹’,边喊边呕血,灵师只好作罢。说实话,我也想,但有点拉不下脸……” 江垂星中肯评价:“你那天早上‘失恋’的样子并没有比喊‘爹’更体面。” 庄期期美目横波,嗔道:“那怎么能一样!我再疯,卑躬屈膝却是不能够,更何况是对着一个臭男人!” 她说着缓缓倾身抱住师玄璎大腿,嘤嘤啜泣:“爹爹,你要保护我……” 不是,之前引渡的时候这姑娘看着还挺正常啊? 师玄璎突然就有点后悔,瞅瞅她都招揽了些什么玩意做队友啊! 求生欲令人不顾脸面。 庄期期知道之前师玄璎救书生并非因为心善,而是想要打断献祭,但是她心里隐隐有一种感觉:师玄璎是一个责任心很强的人,只要变成“自己人”,若遇上危险对方应该不会丢下她不管。 她不相信这世上有任何无缘无故的好,但不会放过每一次能保命的机会。 若一句话就能救命,别说喊爹,喊祖宗都行! “废话不要多说,背书吧!”师玄璎给三人一人塞了一本书,“今晚谁都别闲着,振天,你也重新背一遍!” 本来还在看热闹的东方振天突然被点名,快乐戛然而止。 虽说她看书确实快,学得也快,但她也没说过自己爱看啊! “温故而知新。”师玄璎目光怀疑地看着她,“你不会是也不想看吧?” 东方振天把小胸脯拍的啪啪响:“不阔楞!我最爱看书!” 师玄璎发话,三人都认命的看书去了。 外人若是看到这场面,定然觉得不可思议——三人竟然会对一个“废物”言听计从。 然而,在庄期期和东方振天眼里,尽管师玄璎只有练气三层,但她们都见识过她的奇异之处,认定她的实力绝不止表面这点。 至于江垂星,纯粹是对自家师叔盲目自信。 在江垂星揪头发、庄期期打哈欠、东方振天东张西望中,时间倏然到了半夜。 外面风声变得尖利,屋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师玄璎察觉到什么,打开窗户,却见外面下起了密密压压的红雪,窗棂上缓缓长出一株红色植物,蠕动似虫子。 “介个红杆杆是撒子?”东方振天也凑过来。 雪里数名黑袍带着帽兜的人闪现,转瞬便出现在屋内。 “师宗主,来不及,现在就出发吧!” 第二十三章 尘芥羲女 江垂星火速背上自己的长刀,一眨眼便站到门口,雄赳赳气昂昂:“走!” 师玄璎一把抓住他腰带拽回来:“把书带上。” “……”少年周身气势肉眼可见的萎靡下来,折回去老老实实地把书装进储物袋。 这回来的还是疏风,他将几个储物袋递给四人:“这是按照诸位所修功法准备的物资,每个人都有,楼主对诸位寄予很高的期望,其中物资要比其他人多几成。此次共有三十人进入尘芥,其中包括两名经验丰富的灵师,若有什么不解之处,尽可问他们。时间紧迫,师宗主还有什么要求现在可以提!” 师玄璎检查完储物袋内的东西后,直接道:“我要所有人的名单。” 疏风没想到她会提这个要求,微微一怔,旋即掏出一份名单。 师玄璎接触过一次幻境之后,大概就知道尘芥是个什么东西,有人可能会觉得人越多力量就越大,但在她看来,其他二十多人才是不可控因素。 受幻境影响的修士,往往可能做出比幻境本身更危险的事情。 然而,归一楼有自己的经验和想法,她就算说不需要这么多人,楼主也不可能听从,更何况箭在弦上,也容不得她有异议。 “你们看看储物袋,缺什么就说。”师玄璎提醒其他三人。 三人都摇头。 疏风说的并非客套话,楼主的确对师玄璎和庄期期抱有很高的期望,因为他们是唯二接触过羲女还全须全尾的人,所以这次特别关照,命勤务堂事无巨细地备好物资,哪怕让他们自己提要求也未必有这么全面。 “那这就随我去会合吧!”疏风道。 外面红雪越发密,几人在灵师撑起的屏障中赶往勤务堂。 深夜的勤务堂依旧人声鼎沸,甚至因为羲女突发状况比平时更加忙碌。 几人抵达勤务堂时,其他人已经全部到达。 师玄璎走在最后,一抬头就看见七号门前漂浮着一段燃火的咒文,随着火焰烧灼,灰烬簌簌飘落,而门上有三分之一的符文已经消失,缺失之处,乌木变得腐朽,似乎一触便会变成碎屑。 十名身着黑袍灵师手托乌木站在高台上,见人已经到齐,微微抬手,三十枚乌木令牌便从拓荒人身上飞起,齐齐朝乌木上的凹槽飞去。 随着一枚枚令牌进入凹槽,站在前面的拓荒人纷纷化作白光投入大门。 师玄璎眼前黑了一瞬,便再次出现熟悉的乌篷船上,而这一次,有六艘船齐头并进。 每艘船上有五个人,师玄璎这艘上除了庄期期、东方振天和江垂星之外,还多了一名黑袍灵师。 师玄璎之前见过的灵师都是一袭纯黑袍服,而这人虽然也有宽大的帽兜,但其下是赤领黑色劲装,衣袖袍角均带有赤色滚边。 灵师见师玄璎目光落在自己衣袍上,开口解释:“灵师也有职责区分。在下雎凉,战灵师。” 东方振天亦道:“归一楼的灵师分战、巫、衍三种。” 师玄璎之前所见的那种纯黑袍便是“巫”,红黑相间是“战”,另外一种,她也很快便见到了。 乌篷船靠岸,其中一艘船上走下一名白袍绣金绿缠枝花纹的衍灵师。 衍,推演也。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以大衍之数可推演天地万事万物,演天地之变。 师玄璎依此推测,衍灵师八成是擅长推演、阵法、预言的修士。 江垂星在看见衍灵师身旁几人的时候,脸色顿时一黑:“他们竟然也来了!” 师玄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衍灵师身后有四名身着红白袍服的男女,他们袍服上绣着各种阵法卦象,应该是阵师。 来人的身份显而易见。 她记得江垂星说过,彤宵宗满门都是阵师。阵师也擅长推演,而且还和衍灵师走在一起,她怀疑这个衍灵师与彤宵宗有什么关系。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江师兄。”彤宵宗一名身量高大的年轻男子冲江垂星拱手。 他目光移向师玄璎,正要张口便被江垂星打断:“这是我们刀宗宗主。还有,麻烦不要乱认师兄,你彤宵宗跟我刀宗有什么关系!” “噗嗤!”彤宵宗一名娇俏少女一脸好笑的看着师玄璎,语气轻蔑,“宗主,她?” 虽然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但这态度可谓侮辱性极强。 师玄璎挑眉:“这谁啊?” 江垂星:“这个莫明奇妙乱笑的女人叫温窈,就是她前阵子哭得鼻涕眼泪一把控诉你抢她道侣,哦,抢的就是旁边这个傻大个。师叔不用理会。” 他说罢,周围传来窃窃笑声。 师玄璎事不关己地“哦”了一声。 彤宵宗的小伎俩很明显,这世上也不是人人都不明就里。 这个躯壳原本神魂不全,根本不可能勾引任何人,彤宵宗打的一石二鸟的主意,赶走师玄璎,拉拢江垂星。只是他们没料到,江垂星宁愿与彤宵宗撕破脸也要护着一个傻子师叔。 虽然没能拉拢到江垂星,但成功赶走了刀宗最后两个人,结果也不算完全失败。 若是彤宵宗不懂赶尽杀绝,早晚要为今日做下的事付出代价,师玄璎毫不怀疑这个心机深沉的宗门会放过斩草除根的机会。 看来这一次尘芥中,要应付的变数又多了一个。 师玄璎心中哂笑,扫了另外两名彤宵宗弟子一眼,漠然移开目光。 那几人未曾看清她的眼神,只是突然间莫名觉得脊背发寒。 庄期期媚眼如丝,纤纤玉手暧昧轻绕披帛,声音里似有若无的笑意宛若缠着蜜糖:“这就是传闻中的九章道君呀,久仰久仰。” 温窈脸色早已黑如锅底,恨不能把庄期期撕碎。 “走了!”师玄璎跟着灵师离开。 庄期期纤腰微拧,要走时又回头,朝九章道君轻轻眨了一下眼睛:“温姑娘温柔可人,道君真是好福气。” 九章下意识的看了温窈一眼,恰瞧见她眼中尚未来得及褪去的狠戾,不由一愣。 然而转眼间,温窈又委屈巴巴地看向他:“你发什么愣,也被那妖女勾引了不成?” 九章脑海里闪过庄期期明艳秾丽的面容。 欢喜天女修生性放荡不羁,庄期期艳名在外,也是少有的挑剔,但在她明显示好的情况下,只要他有意便能轻易地来一段不需要任何代价的露水情缘,试问,天底下有多少人能不动心呢? 不过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面容冷峻,正色道:“危难当前,静心应对,莫要被扰乱心神。” 温窈见他不为所动的样子,欢喜中夹杂着一丝难过,他对任何人都不假辞色,也包括她。这些修为高的男修一个两个都不解风情,九章道君如此,江刀君亦是如此! 她心中叹息一声,旋即收起各种小心思,敛容跟随众人前往阵眼。 战灵师雎凉走在最前,扬声提醒道。“小心一些,莫要碰到周围的水草。这些水草顶端的透明果子一碰就炸,里面都是粘液,一旦被沾上便难以挣脱。” 师玄璎一看,心道怪不得归一楼这么急迫! 放眼望去,只见那些诡异的水草已经蔓延到石阵之外,比之前扩大了三倍不止,其繁殖速度令人咋舌。 一行人顺利来到阵眼处。 师玄璎站在高高的石柱上向下俯视,发现水中清澈见底,那张巨大的人脸竟然不知所踪。 当时五个引渡人只出来四个,那个拿着烟斗的医修老叟失踪了,难不成是被幻境吞吃,完成祭祀之后,那玩意便跑出来了?! 庄期期显然也是这样怀疑,面色凝重地看了师玄璎一眼。 第二十四章 有春氏 情况确实不容乐观。 同行的两名灵师似乎是对视了一眼,衍灵师略一迟疑,操控令牌落入阵眼之中。 师玄璎第一次看见阵门开启,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前面。 只见水面先是微微荡起一圈圈水波,而后拧成旋涡,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吸水一般,只一息,水中便露出一个洞,洞口一圈符文散发着血色光芒。 “走吧!”雎凉率先跃入阵中。 师玄璎等人紧随其后,在入洞口的一瞬间,她心念一动,飞快在三人身上留下一缕神识,手上紧紧抓着庄期期。 进入洞口之后,眼前的景象却让她不由瞳孔一缩。 她身处一个“井”内,四周一圈皆是血红的咒文,“咒井”四壁飞速生长,不断向上延伸,最后被一片刺目的白光吞没。 这是——梦中的咒井! 还没等她再细看,眼前景象一花,已经出现在一片青翠欲滴的竹林里,师玄璎察觉掌心冰凉的触感,转头一看,却对上一张清丽绝伦的少女脸庞。 原本被她拉住的庄期期,又成了蛇女。 还真是一点都不意外呢! “你走的好慢呀!”少女扯着师玄璎的手微晃,清丽面容上表情生动。 师玄璎目光向下微扫,果不其然看见了对方的蛇尾。 少女还是那个少女。 这一幕,与之前引渡时遭遇的幻境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少女面容不再是死尸青灰,而是变得妍丽活泼,宛如真的活过来一般。 这张脸,也确确如师玄璎先前所想的那般,生的极其美丽,甚至一双美眸湛湛然若带神光,令她整个人蒙上一层神圣光芒。 师玄璎不知道庄期期具体看见了什么景象,但见少女的模样,便大概明白她为何说看到神了。 “快点快点,若是去的晚了,便淘不到珍珠了!” 少女从她手中挣脱,摆动蛇尾穿梭在竹林小道上,及臀长发随着动作摆动间,盈盈一握地纤腰时隐时现。 她回头,脸上带着灿烂笑容冲师玄璎招手,阳光被竹叶分割成一束束落在她的身上,轻甩的白尾,胸前裹着的鲛绡,皆散发淡淡朦胧彩色光晕。 画面美好的令人目眩。 有那么一瞬间,就连师玄璎也差点沉醉,居然隐约感觉自己腰部以下也变成了蛇尾。 好在她神魂强大,及时稳住。 怪不得没有人能走出这个尘芥,以她渡劫大圆满的神魂在入境的一瞬间便险些抵挡不住,更遑论其他修士?被幻境影响越深,便越是难以挣脱,若一开始就陷进去,会更容易迷失自我,那就太危险了。 不过,师玄璎不受蛊惑也有一个很大的缺点——她无法顺利接收有关于这个尘芥的记忆。 一般而言,幻境必然会在入侵者身上投射记忆,才能一步步地同化,吞噬对方神志,将其彻底变成自己的一部分。 这就意味着,她能够获取的信息也会少很多。 “要不沉浸试一试?”师玄璎自语。 若放在从前,她一刻都不会犹豫,现在却不得不谨慎行事。她要获得信息,必须接受这个影响,只是得选一个合适的时机。 强者肆无忌惮,弱者唯唯诺诺。 师玄璎叹息一声,满心憋屈地选择暂时苟住,得先找到其他三人才行。 她再一次跟蛇女走到大湖边上,却并未像上回一样偷偷离开,而是在岸边坐下,看着她们或在水中嬉戏,或潜入水里摸蚌找珍珠。 每一个蛇女都生了一副圣洁的容貌,使得这一幅画面变得极为梦幻。 师玄璎并没有看太久,转而开始观察周围环境。 在光线充足的情况下仔细看这片湖泊,会发现它更像是个有积水的沼泽,而湖中的景色与那晚看见的也有很大区别。 湖面并没有那些像钉子一样的石阵,而是无数乱石堆,石碓中也没有那种蠕动的红色水草。 师玄璎感应了一下自己烙下的神识,发现三个都距离自己并不远,并且其中两人正在以极快的速度靠近。 师玄璎有些疑惑。 以其他三人的修为,不太可能如此精准的在幻境里找到她的位置,这太不寻常了! 随着神识印记的靠近,师玄璎也听见了急促的马蹄声。 湖中蛇女皆惊惶地看向岸边,少女焦急的朝她招手:“潮汐,快下来!” 师玄璎决定顺从幻境的发展,跃下湖中的那一刻,腿在水里化作蛇尾,脑海中也突然冒出一个陌生的记忆。 这些蛇女是神族后裔,叫做“有春氏”。 据传上古有华胥氏“履巨人之迹,意有所动,虹且绕立,因而始娠”,生伏羲,始为人皇。羲皇有子名曰凤凰,生女嬟移,嬟移得小女有春。 在华胥氏之后,所有人都得婚配才能延续后代,唯“有春”返祖,蛇尾人身,能通过感应有孕,而有春诞下的后代没有性别,人人都有这个能力,因此被奉为神。 祂们大多是女性外形,故而也称作羲女。 然而感应有孕实在玄妙,经过数千年的延续,不知道为何,近百年中有春氏再无人感应生育,如今整个有春氏只剩下数十人。 原来“羲女”是这个意思! 师玄璎觉得有点棘手,如果羲女是一个氏族的代称,那么破除尘芥的关键范围就会变得更广。 要从哪里入手呢? 马蹄声停下,师玄璎与十几个蛇女挤在一起,一抬头便看见岸边停了数十匹角马,衣袍华丽的男女翻身下马,右手放在胸前冲湖中蛇女行礼。 蛇女们越发紧张,僵住一动不敢动。 师玄璎身在其中,被挤着后退。 师玄璎被幻境影响,亦生出担忧紧张的情绪,她拍拍少女的肩膀以示安慰。 在已得到的记忆中,这个美貌少女名叫“太嬟”,是她现在这个身份“潮汐”的妹妹。 见那些人上马深入竹林,水中才又蛇女长长舒了一口气,但是方才欢快的气氛已然不复存在。 师玄璎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留下的两缕神识就在那一群人之中,只不过离得远,那些人扎堆站着,一时不确定是哪一个。 一旦开始受幻境影响便不可逆,脑海中多出的记忆,正面和负面的影响都得一并承担,神魂强大之人受到负面影响会小一些,却无法完全剔除,不过她可以随时终止继续被影响同化。 羲女们怏怏出了大湖,顺着竹林小道返回。 竹林后是一片深林,穿过一片参天古木,眼前出现一座石山,羲女的部落便在石山洞穴之中。 因有来客,人群都聚集在一个石柱林立的广场上。 师玄璎趁机脱身,去寻找自己在江垂星他们身上留下的神识标记。 她满心疑惑的悄悄在一群角马中转了一圈,最后与一双狭长的马眼对个正着,那双眼睛白眼球多黑眼球少,一副凶巴巴没睡醒的样子,放在一张马脸上像是时时刻刻都在冲人翻白眼,说不出的违和。 “师侄?” 角马生无可恋的打了个响鼻。 第二十五章 珠联璧合 “说话。怎么回事。”师玄璎道。 马不能说话,但是金丹期早已经可以直接用神识对话。 江垂星忍了又忍,终于忍无可忍:“出去马上就拆伙!我跟她八字不合!这个队有她没我!” 两人刚刚进来时恰好一起混在一群正要出发的角马队里,江垂星第一次进尘芥,身边有个熟悉的人还挺安心,高高兴兴凑过去,便听见东方振天在那嘀咕:“一会儿不会是要变成角马吧。” 结果,转眼两人就真成了角马。 师玄璎感应到另一缕神识的位置,回身一瞧,正见一头黑色幼马瞪着水汪汪无辜的大眼睛从石柱后面探出脑袋。 “不着急,我有办法,不过你们暂时还得保持原样。”师玄璎进秘境后便发现天道对自己的压制在逐渐减弱,到现在为止,已经能够释放八成神魂之力,说话都硬气起来了。 她收起魂炉,神识蔓延,很快便触到了尘芥壁,但冒然打碎芥壁不一定能消除幻境,反而可能会帮助尘芥扩张,除非她修为还在,能够一刀将整个尘芥劈散。 “过来。”师玄璎冲东方振天招手,又劝江垂星,“你们一同受天劫的羁绊,连尘芥之力都没能拆伙,岂是你一两句话说了算的,收收你那一身反骨,别犟!” 这简直是江垂星毕生最悔恨之事!如果能够重来一次,他一定回去死死按住自己的手。 “能变回来?”一想到这是自己造的孽债,江垂星就没脾气。 “能!”师玄璎斩钉截铁道。 东方振天闻言,立刻撇着小短腿蹦了过来,信誓旦旦保证:“我之后肯定谨言慎行,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师玄璎毫不在意道:“没必要,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东方振天吃惊又感动,但理智尚存:“还是算了吧,我就是有时候有点管不住嘴,生死存亡的大事不会乱说的哈。” 师玄璎摸摸东方振天的脑袋:“福与祸相依,险与利相伴,富贵险中求,你是强者才配拥有的宝藏队友!” 江垂星虎着一张马脸立刻道:“叫你说你就说!我江某人岂是胆小怕事之辈!” “哇!”东方振天眼睛亮晶晶,“刀修好霸气,我嚎喜欢刀修的嗦!” 气氛从剑拔弩张到和乐融洽就只用了三句话,两个见面就犯冲的人,一时间前所未有的团结齐心。 江垂星:我是强者! 东方振天:我是宝藏! 可以说是珠联璧合! 好在师玄璎脑子还清醒着:“庄期期离我们有点远,她修为不高,定力也不足,陷入太久会有危险,破尘芥的事不急,我们得寻个时机去找到她。” 一句话瞬间将两个已经飘起的家伙拉了回来。 师玄璎的神识可以在整个尘芥中穿梭自如,也正因如此,才明白此处层层迷障的危险程度。于她而言,尘核是珍宝,而于尘芥而言,她强大的神魂也是千万年难遇的养分,互为猎手猎物,不可大意。 前面人群忽然骚动起来。 “不行!”一个苍老的声音怒道,“你们已经带走了灵犀,休要贪心不足!” 师玄璎伸头张望,看见的全是后脑勺,忍不住腹诽:要不要这么真实?!变成蛇女也得按照全本的体型? 她的神识铺过去,便见到一名蛇尾宽袖的老妪盘坐于石台之上,而她对面站着一个身材高大衣衫华丽的青年。 “蛮荒之地需要神庇佑,我等以阖族之力供奉,灵犀尊神在我们那里过的很好,受所有人敬仰,只是灵犀尊神已经年迈,亦无法孕育后代,我们害怕失去神,故而才来求太嬟与潮汐两位尊神。还请羲神垂怜。”青年态度诚恳谦恭,无可挑剔。 东方振天啧道:“他这一身富贵,啷个像蛮荒之地来的唷!” “现在发生的一切,是尘芥存留的记忆幻境,多半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师玄璎没忘记自己现在的身份就是潮汐,她得尽快判断出该不该去,“别只顾着看热闹了,你们进来到现在都得到什么信息?” 江垂星虽然从没有进过秘境,但并非一无所知,提起这个他就郁闷:“我一匹马能知道什么呢。” 尘芥之所以会将二人化马,应该是因为他们本身定力很强,不受幻觉影响接受不了记忆的原因。 东方振天也是一匹马。 不过角马有一定灵智,倒也并非一无所知。 这些骑着角马的人都属于天狼部落,生活在西陲,部落周遭环境粗犷原始,倒的确不是个什么繁华之地。 东方振天知道的信息就只有这么多。 师玄璎并不嫌弃,毕竟还有的人什么都不知道呢! 双方僵持,一名羲女上前道:“我愿……” “望烛!”族长厉声喝止。 “这是一个拓荒人。”师玄璎方才神识扫过,发现不少修士,可怕的是,除了他们三人之外,居然没有一个保持神志清醒。 第二十六章 大祭司 这个叫望烛的羲女是一名被幻象影响的拓荒人,此刻显然已经完全忘记自己是谁,被族长制止后,面上的气愤看起来真情实感。 而他的外貌更偏向男子。 “羲女”不只有女性外貌,此刻在广场上二十多个有春氏,其中就有五名外貌是男性。 “我有春氏族人如今仅剩三十九,在新的族人诞生前,任何人都不得出大泽。”有春族长再次拒绝天狼族的请求,“有春族,也不需要任何人供养。” “神要抛弃我们吗!”有天狼族人高声质问。 有春族长肃然道:“神不会抛弃善良的人。” 随着有春氏族人离开,天狼族人议论纷纷。 “有春族长是何意,她是说我们不善良吗?” “不是吧,她的意思应该是不论有没有羲女去我们族中,神都不会抛弃我们。” “那怎么能一样……” 羲女们离开之后,师玄璎混在角马中的身影显得格外突出。 天狼族的首领也注意到她,快步下了石阶朝着她走过来,恭敬施礼:“潮汐尊神喜欢角马吗?” “潮汐!”山洞中传出苍老的呼唤声。 师玄璎犹豫一瞬,答道:“角马很有趣,不过我得走了!” 她抛下这句话便飞快游走,到了族长所在的洞口。 有春氏因外貌返祖,能够有感而孕,被奉为神,各个部族想要迎一位神回族中保佑族人,并不难理解,问题是,天狼族为何会指定要太嬟和潮汐两人?师玄璎直觉这件事跟整个尘芥的形成有关,目前事情发展还不明朗,她要尽快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守则上说,尘芥是由尘核而生,而尘核之所以会生成幻境,盖因其上附着“念力”,譬如怨念、执念、信念等等,若是想破除幻境必须找到尘核清洗掉念力。 念力无形,暴力清洗会造成不可控的后果,拓荒人必须摸清各种念力产生的原因,从根源上让它自主消散。 “这不就相当于帮修士清除心魔吗?”师玄璎挠头,这可有点为难人。 佛家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 刀修渡过生死障后便不容易产生心魔,师玄璎对这些杂念很难感同身受,刀修的爱欲憎恶看似比任何人都强烈,实则消散的也特别快。人一旦连生死都视作不痛不痒的小事,也就没有太多可执着、可痛苦的了。 都说剑修无情道都是负心人,这一点,刀修可以说是更气人。 爱的时候有如熊熊烈火,钢铁做的心都能化成绕指柔,热血上头便拉着人起什么“一生绝不变心”的心魔誓,热情退却,变心之后,再问就是“爱过”,什么心魔,不存在的。 刀修之所以不如剑修拉仇恨,是因为他们付出的时候那是真爽快,处个道侣能处到倾家荡产,上头的时候可以两肋插刀、性命相护,也没闹出什么“杀妻证道”的恶名,但论翻脸无情,可谓不遑多让。 让这么一个从无执念的人来理解“执念”,属实有点难为人。 师玄璎被族长拒之门外,不死心地扒着门问:“天狼族到底为何点名要我和太嬟?” 太嬟无奈劝她:“姐姐,族长要睡了,我们先回去吧。” “这么久没有新的族人诞生,还有人上门要瓜分这么点人,族长怎么可能睡得着。”师玄璎继续扒门喊,“族长,您别什么事儿都憋在心里一个人扛,说出来咱们替你分忧啊。” “咳咳咳!” 屋里连传出的咳嗽声都带着一股烦躁。 太嬟连忙上前拉扯,师玄璎把尾巴缠在门前栏杆上:“别拉我,别等族长想了一晚上,明儿个又决定把我俩送出去,这件事涉及你我,去不去的,我们总得知道为什么吧!” 太嬟抓着她的手松了松,显然是被师玄璎戳中心思,也很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族长,族长?”师玄璎啪啪啪敲门,“您开门啊。” 不远处一个山洞里钻出一个男性相貌的有春族人。 他没有出声,但是出现的一瞬,天地为之一静,所有人皆看过去。 比起之前纤瘦的望烛,他的身躯更加修长有力,露出的双臂上是一块块隆起的肌肉,面部线条也更加硬朗,眼尾处拖出长长的红晕延伸至鬓发,长发编起,上面缠绕着宝石珍珠,两条由兽毛和彩羽辫成的装饰从头顶垂到健硕胸前。 师玄璎卷在栏杆上的蛇尾不由自主的松开了。 这个有春氏相貌瑰丽,然而更吸引人的地方并不在于皮囊,他身上有神明的神秘,威严、疏离、冰冷,亦有红尘的欲望,柔和、热烈、温暖。 师玄璎见过那么多绝色美人,竟无一人能及他。 就是……看着多少感觉有点熟悉是怎么回事? 师玄璎在心里飞快的过了一遍拓荒人名单,除了三个自己人之外,其他一个不认识。 “大祭司。”太嬟行礼。 大祭司望过来的眼神似无情又似含情,声音亦如是:“潮汐,你来。” 师玄璎扫视了一圈,看见许多人望向大祭司的目光痴迷,尤其是下面那些天狼族。她飞快游走,跟着他进了洞穴之后,还能听见身后此起彼伏的遗憾叹息。 穿过一段狭窄洞口,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竟然并不是洞穴,而是一片水草丰茂、繁花成片的草甸。 大祭司盘在一个粗大的树桩上,盯着她一举一动。 “大祭司。”师玄璎学着太嬟冲他行礼。 “师玄璎。”他突然道。 师玄璎惊诧抬头。 大祭司抱臂,似乎是斟酌了片刻才道:“你我有过一面之缘,在凛冬仙。” “宴先生?”师玄璎心想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自己巴巴送上门啊,不过她有些疑惑,“你怎么会进来,名单上并无姓宴的拓荒人。” 宴摧道:“说来话长。” 师玄璎催促道:“那你赶快长话短说,我还得去跟族长打听消息。” 宴摧默然片刻,心道:懂不懂“说来话长”就是不能说、不想说。 他碰瓷失败之后,又生一计,觉得上回失败完全是因为没有打探好情况,这一次经过全方面的了解之后绝不可能出岔子,于是自信满满地跟着师玄璎到了白堤。 剑子宴摧的名头实在太响亮,他在外几乎不用真名,所以在进白堤的第一件事就是按照以往习惯去黑市买一个假身份。 第二十七章 血脉之力 以往宴摧能搞到的假身份只是平常差役之类,这回竟然一进黑市就碰到个兜售拓荒人身份令牌的中人,说对方急需一笔上品灵石,所以把令牌抵押出去一个月,要价比平时低很多,且有秘法能够让令牌短暂易主。 抵押这个事,宴摧很熟。 他抵押本命剑除了换得灵扇之外,还有三百上品灵石,可以说是空前的富有,于是很豪横地花了所有灵石买下拓荒人专属的乌木令牌。 平常白堤黑市上交易的乌木令牌极少,主要是因为这东西并不难得,只要身份背景没有问题,各方面测试合格便能获得,倘若能力不行就算买到令牌进秘境也纯属找死,所以愿意花高价买令牌的人,九成九是身份经不起查,所以有一段时间归一楼楼主暗戳戳放出一批令牌钓鱼,大赚一笔之余,还狠狠抓了一批天通门暗桩,打那以后,就连天通门都不会在黑市买令牌了。 再加上归一楼对此行为惩罚严厉,为了那点灵石不值得冒这么大的风险,一般情况下倒买倒卖的中人都懒得费事。 交易之时,宴摧心知多少点不牢靠,但“拓荒人”这三个字像是磁石似的,牢牢吸引住他的目光。 当时他在心里默默告诫自己:就是买来过过瘾,肯定不会进秘境。 谁知才拿到手不过半个时辰,令牌就亮了。 彼时,他想:就去看看,情况不对立马离开。 待站到勤务堂中,他发现情况确实不太对劲,立刻便明白这个拓荒人之所以会冒险抵押令牌就是为了逃避任务,若是不想被发现就必须有人顶上,所以才到黑市碰运气看看有没有一个“大冤种”撞上来。 道理宴摧都懂,但双脚有它自己的想法,像老树扎根一样定在原地一动不肯动。 就在他用尽意志力挪动脚步转身欲走时,突然看见师玄璎跟着灵师进门。 那一刻他内心劈成了两半,一半在想“富贵险中求,我进秘境是为了抱大腿,同生共死的情分让人多难拒绝呢”,一半在想“师门供我这么多年,就是为了保我平安,恩重如山,不可辜负”。 谁知道归一楼的灵师办事如此利落,一句废话都没有,就在他挣扎犹豫这会儿,令牌便被招走。 于是,宴摧就这么进来了。 他进入尘芥之后直接失去自我意识,莫名其妙成了羲女中的大祭司,直到方才突然听见师玄璎嚷嚷的声音才清醒过来。 事情并不曲折,但是他心路历程很复杂,每一步决定都有不能为外人道的心思。 他明白,有些事一旦解释不清楚,他的整个行为都会显得特别可疑。简略地讲了一下“买了身份令牌导致误入”后,忐忑地等着盘问。 谁料师玄璎听罢只是纳闷:“这不挺简单个事。” 在她说话间,宴摧感觉自己似乎正被一股神秘强大的存在凝视,他下意识去捕捉,却只回望到一片虚空,万丈云层之上似有神明垂目,冷漠犹如注视着蝼蚁的视线将他攫获,只一眼便令神魂战栗不已。 “既然你之前一直沉浸在幻境里,应该知道很多信息吧?”师玄璎在尘芥里神魂不再受天道压制,若是想,自然能分清真伪,不过令她惊奇的是,宴摧竟然如此敏锐,她只是稍稍探查便被察觉了。 她催促:“怎么不说话?” 宴摧回过神,看她的眼神有些异样:“是知道一些。” 师玄璎装作毫无所觉:“说说看。” 宴摧从头到尾都沉浸环境,接受了大部分的记忆,加上他的身份是大祭司,知道的内幕显然更多更详细。 虽然他心中压抑久了,有滋生出心魔的苗头,但还没有疯狂到各种找死的地步,为了能够安全脱身,自然愿意与人合作破局,而且面对未来“金主”,他比平常更好说话。 “百年前,九州动荡,数百个部族争斗不绝,战火虽未曾烧到有春氏族地,但我们……”他话语一顿,意识到自己还未完全脱离幻觉影响,“他们作为‘神’亦被争来夺去,不少族人被‘请’去各部落中……” 起初人人自顾不暇,无人注意到自从众多羲女被分散之后,有春氏再无新的族人诞生,等到天下稍定,再回头才愕然发现,整个有春氏竟然只剩下区区不到百人。 他们认为这是神对战争的惩罚,所以在角逐中胜出的十几个部族暂时休战,用各种办法祈求神明宽恕。 天狼、巨鹰、羽颡等部落有各自信仰,原本并不奉羲女为神,但在领地扩张之后,发现羲女的神异之处,也开始纷纷抢夺“神”的归属权。 有春氏因为返祖而被奉为神明,但他们令人趋之若鹜的原因,并不止如此。 一直以来,只要有羲女所在的地方就会生长出成片的果树、粮食,再荒凉的地方也会变得水草丰茂,而且再不必担心遭受洪水、干旱灾害。 天狼部落的领地有一半都是黄沙,他们比其他部落更渴望羲女,这百年来可谓“死缠烂打”,终于如愿带走一个叫灵犀的羲女。 他们带回灵犀后,发现原来的荒原真的变成了草甸,尝到甜头之后,欣喜若狂,所以又屡屡来求,恨不能把整个有春氏全部迁回天狼部落。 而且他们还发现,并非所有的羲女都一样,祂们身上的“神力”有强有弱,灵犀年轻的时候或许很强,但她到天狼部落时已经从中年走向暮年,神力衰退,只能让周围几里生出草甸。 宴摧道:“潮汐和太嬟是有春氏最年轻的羲女,正处于少年期,神力尚未达到巅峰,将来也极有可能会繁衍出后代,不仅天狼部落想要,其他部落也都盯着。而有春氏自己也需要延续,当然不可能答应,族长更不愿纵容贪念,不断让步只会让他们得寸进尺,也会将有春氏推向深渊。” “啧。”师玄璎有一下没一下的甩着尾巴,“有春氏战斗力如何?” 宴摧表情怪异:“战斗力……说强也很强,一名羲女灭一族不在话下……不过需要先杀了自己,以自身之血灵咒杀,非到万不得已不会动用。有春氏能从上古延续至今,主要是因为……额,可能是因为长得好吧。” 这一点,师玄璎一开始就感觉到了,她在竹林里跟太嬟才打了个照面都会不自觉地便会产生喜爱和保护欲。 这并非是什么魅术幻觉,也非是因为美色,而是有春氏血脉里天生自带的一种能力。 “有春族长太天真了点,一块肥肉被众狼嘴边争抢撕咬,是摆脱不了的命运。”师玄璎一直以来都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狼,对此很有发言权,“还有,你知不知道有春氏的繁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第二十八章 互端饭碗 “不知道,不过我有一点猜测。”宴摧根据自己目前掌握的信息分析,“有春氏的正常寿命大约在五百岁,他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人数一直稳定维持在四百人左右,巅峰时期曾达到过七百人。直到两百多年前,各部族开始争相‘请’神。离开族群的羲女,无一例外寿命锐减,两百年间,整个九州算上领地内的所有羲女总共不到一百人。 羲女正常情况下一生只会孕育一到两次,但不是每一个羲女都会孕育。他们的死亡与新生一直持平,然而两百年前的外在因素打破了这种平衡,尤其是部族之间战争频发那一段时间,羲女锐减速度加剧。所以我想,他们的孕育繁衍终止,有可能与‘不安定’有关。” 师玄璎深深看了他一眼,赞许道:“你果然比那两匹马靠谱。” “马?”宴摧还以为自己听岔了。 “两个打架小能手,一进尘芥就化马了。”师玄璎没有多解释,直接热情地向他发出邀请,“我们队伍还差一个人,你有没有意向加入?你放心,队友实力都很强,两个金丹期别的不好说,但打架肯定行,随便捅穿白堤禁制的那种,另外一个潜力无限。你若加入,我绝不会亏待你,各种心法秘籍应有尽有。你修为高、有脑子、性情稳定、还富……富有侠义心,简直是我们这个队伍最缺的一个人!” 宴摧被突如其来的赞美砸得晕头转向——果然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听听,应有尽有!多么豪气! 据说岳阳老祖的遗产全都留给了师玄璎,现在看来传言不假!他原是打算争取个道侣身份,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总算把这碗饭给端上了! “你若是不……” “好。”他果断抛弃矜持,毕竟面子哪有饭碗重要! 师玄璎亦喜不自胜:进尘芥还能收获理想队友,真是一个好开头! 她掏出魂炉塞进宴摧手里:“你把这个拿上,它虽会压制你的神魂,但可让你不被幻境影响,必要的时候可以用它保持清醒。” 这么有用的脑子值得好好保护一下,至于那两个,她私以为还是暂时好好做马吧。其实若不是庄期期神魂太弱,扛不住魂炉压力,这东西给她用更好。 现在么,反正白放着也是浪费。 师玄璎会随手把魂炉交给一个只见过两面的人,绝非出于信任,而是因为尘芥中没有天道压制神魂,她自信可以掌控对方。 宴摧不知她所想,心中越发满意这次的决定。 他们才刚刚认识,她便肯将如此神器交给他,这份豪爽这份信任,多么难能可贵! 想到此处,他从储物袋中掏出折扇:“我见你似乎没什么趁手的武器,若不嫌弃,不如先用这把紫竹灵扇。” “这怎么合适!”师玄璎嘴上推辞,手上一刻没耽误地接过扇子,“这不是你的本命武器吗?” 宴摧愣了一下,有些心虚道:“不是,我本命武器不曾带在身边,最近拿它对付一下。” “既然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师玄璎喜滋滋的揣起扇子,心里不由感慨,紫竹灵扇竟然都只是随便拿来对付着用的东西!这得多富啊! 交换完东西,师玄璎也不吝分享自己关于整个尘芥的猜想:“方才听你提起羲女有‘咒杀’的能力,我怀疑这个尘芥生成与此有关,天狼部落野心勃勃,对羲女态度表面恭敬,却颇有点逼迫之意,我打算跟他们走,先去摸摸底。” 她说着,从归一楼准备的储物袋里找出通讯符,分给他几张:“这东西在尘芥里不一定有用,但是有备无患。” 又扒拉出一把刀和各种符咒一股脑交给他,都是白得的东西,她一点都不心疼,再说想要拉拢队友,不得先给点甜头? “都不是什么太好的东西,先随便用着。”师玄璎交代完便起身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想起一事,回身叮嘱道,“羲女会咒杀,此尘芥附着羲女念力,说不定也会咒杀,其中凶险不必我多赘述,务必小心。” 她东西给的干脆,走的利落,只留宴摧看着眼前的东西,感慨万千。 他听闻刀修热情来的快去的也快,认可一个人的时候可以抛头颅洒热血,为对方掏空家财,热情退却之后便一拍两散,形同陌路,天底下真是没有比这更美的事了!到时候他肯定拿上东西就走,绝不纠缠。 …… 太嬟盘在洞口的树上,见师玄璎出来,缓缓游走探身:“姐姐。” 师玄璎早就察觉她的存在,仰头对上一张清丽的脸:“怎么在这里?” “大祭司找你作甚?可曾说天狼部落之事?”太嬟问。 “没有,他可能是嫌我吵着族长了吧!”师玄璎不放过任何一个打探消息的机会,“你这般上心,可是有什么想法?” 太嬟一脸失落:“灵犀姑姑在天狼部落不知过的好不好,我好想她。” 师玄璎心中一动,开始想办法引导她说的更多,太嬟没有防备,一股脑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个痛快。 原来她们的祖母是上上代极少数孕育过两次的羲女,而且是两次生了三个孩子,第二次罕见的诞育了一对双胎——灵犀与朝凰。 朝凰很早便离世,潮汐两姐妹是由灵犀抚养长大,情同母女。 而潮汐与太嬟,亦是一对罕见的双胞胎。 “天狼部落当年便是来求我们姐妹,族长不同意,让他们另外择人,明明有更年轻的族人愿意跟他们走,他们却坚持要请走姑姑。”太嬟愤愤不平,一双清澈的眼眸中浸满泪水,“现在竟又嫌弃她年老!可恶的天狼部落!” 师玄璎猜测,天狼部落定然是冲着这一脉有诞双胎的血统,求潮汐与太嬟两姐妹不成,才退而求其次带走灵犀。当年就这么霸道,如今更是再次上门要求“请走”这两姐妹,如此态度,绝没有把有春氏当做神明。 羲女走向灭亡,并且留下散不去的念力,会不会就有这个部落的手笔? 师玄璎越发坚定了要查一查这个天狼部落的念头。 第二十九章 梦中梦 天狼部落在竹林与大湖之间扎起帐篷,摆出不少货物,只要有羲女出现,他们便热情询问要不要换东西。 然而,有春族长铁了心拒绝,接下来几天把族人看的很紧,就算是换东西也只肯派出两名年老的羲女与之接触。 角马成了天狼部落唯一的指望。 东方振天和江垂星变成的角马被予以重任,放在营地周围四处溜达,一见到师玄璎便撒开蹄子跑过去,天狼部落乐见其成,根本无人阻拦,甚至有年轻俊美的男子在周围蠢蠢欲动,准备伺机上前搭讪,像是准备使尽浑身解数拐带她回去。 师玄璎确实有意去查探天狼部落,但并不打算接他们殷勤抛过来的橄榄枝。 一群人待了六天,手里的货物都已经换完,倘若再继续赖着不走,极有可能会跟有春氏撕破脸,于是只得悻悻收拾东西离开。 当晚,师玄璎屏蔽有春族人的感知,独自离开部族领地。 刚入竹林时,她便察觉到除了自己还有一个人也在尾随天狼部落的队伍,正准备放神识探查,突然听见一声尖啸,紧接着身后亮起冲天火光。 师玄璎猛然回身,刺眼的光亮逼近,瞬息之间将整个竹林照成白昼。 “快点呀!你怎么这么慢!”少女清凌凌的声音响在耳畔。 师玄璎缓缓转头,看见一张熟悉的清丽脸庞。 竹林漏下一道道阳光,在太嬟周身胧上一层圣洁的光芒,她双目湛然含笑,招招手:“姐姐,再不走就赶不上了!” 所有的记忆片段在眼前收缩、朦胧。 师玄璎恍惚问:“我们去哪儿?” 太嬟歪头笑道:“去大湖里淘珍珠啊!” 竹叶沙沙作响,清风拂过林间,带起微乱的发丝擦在面颊上微微发痒,阳光温暖而明媚。 方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刹间的幻觉?或者,现在这个画面才是幻觉? 师玄璎勾起唇角:“好。” 她跟着太嬟飞快向前游走,再次到了大湖边,一起下湖嬉戏,潜入水下摸那些藏在淤泥里的蚌。 她们攒了一大堆放在乱石堆中的一个石坪上,爬上去一个个开蚌去寻找里面的珍珠。 这片大湖中的蚌个个都有两三尺长,里面的珍珠品质却参差不齐。 “哇!”太嬟撬开蚌壳,从里面剥出七八粒鹌鹑蛋大小的珍珠。 洁白的珍珠上微微泛着一点淡粉,像是雪白的肌肤上扫了一小片淡淡胭脂,无论如何转动,总有一小片泛着红晕,在阳光下时,圆润饱满的珠子周身萦绕一圈柔和朦胧的光,如梦似幻。 “太嬟,你运气真是太好了!” 一群羲女围着太嬟发出羡慕的声音,只有师玄璎还在埋头哼哧哼哧的撬河蚌,面前已经堆了一小堆珍珠,其中也有几颗品质顶级。 这种寻宝的感觉简直太让人着迷了!而且她尝试把珍珠收进储物袋,发现都是真实存在的,开的就更有劲头了! “姐姐!”太嬟捧着珍珠游到师玄璎面前,递给她四颗,“一共有八颗,姐姐四个,我四个。” 师玄璎留海下的眼睛微睁,只觉得太嬟周身神性光辉越发迷人眼。 师玄璎收下珍珠,把面前所有的河蚌都推到太嬟面前,郑重道:“我觉得你运气更好,你来开吧。” “嗯!”太嬟觉得深受姐姐信重,更加卖力的撬河蚌,不多时额前便渗出晶莹汗珠。 师玄璎见她开出的珍珠果然更加漂亮,而且几乎不落空,登时直立起上身,望着广阔的湖面,双眼放光,心中豪情万丈。 太阳渐渐西坠,羲女们眼睁睁看着太嬟面前河蚌越开越多,都快堆成小山了。 师玄璎再次浮上水面时,被太嬟一把拉住,她伸出自己泛红的十根手指,眼中含泪:“姐姐,我不行了!” 这也太脆弱了吧?才剥了三百个河蚌就成这样了! “要不你们先回去吧,我把剩下的撬完。”师玄璎道。 “潮汐,河蚌先放着吧,明天再撬。”有羲女劝道。 师玄璎拒绝:“莫劝,我还能开八百个!至少也得让我把这里开完,不然河蚌会跑掉。” “可是族长不许我们落单。”太嬟为难地看着她。 师玄璎尾巴盘在石坪上,开始掰河蚌:“那你们在这里看着我掰,一会就好!” “可是我们都累了,想回去!”另一名羲女不满道,“潮汐,你太自私了!” 自私?师玄璎觉得自己可善良了,一堆幻象,她都没忍心当驴使,何止是善良,都快要散发圣光了吧! “累就歇着啊?这么大个石坪躺不下你?”师玄璎没好气道。 净耽误她挣钱!再看这些羲女都觉得不漂亮了! 两句话的功夫,她已经一手一个撬开七八个河蚌,速度之快令所有羲女面面相觑——方才她竟然是这样开河蚌的吗? 若是这个速度,即便真撬八百个河蚌也用不了多久,何况她面前这一堆看着虽然很吓人,但每一个河蚌都很大,最多也就一百多个。 太嬟看向众人:“要不……” 嘚嘚嘚!嘚嘚嘚! 岸边传来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羲女们受惊,迅速挤到一起。 师玄璎百忙之中瞟了一眼,发现是一群骑着角马的壮汉,约莫有七八十人,正是天狼部落的人。 这回他们出现的时间和人数与上回都不一样,其中也不再有江垂星和东方振天化成的角马。 一群人下马,手放在胸前冲羲女们弯腰行礼,杀气却骤然袭来。 师玄璎缓缓放下一只河蚌,见那群人带着锐利的杀气扑过来,在半空中化作一头头长着翅膀的巨狼,周身暗蓝光电缠绕,转眼间逼至眼前。 师玄璎挥手扫出数十只河蚌,将空中狼群击得动作一滞,出声提醒:“潜入水中!” 羲女们身体僵硬,闻言寥寥几人仓惶没入水中,祂们都吓懵了,仅有一个还记得拉一把身边同伴。 师玄璎原想出手救人,但又突然改变主意,拉着太嬟飞快逃进乱石堆内。 如果按照上一次幻境发展,天狼族的目的应该是绑架羲女,然而出乎师玄璎意料,身后传来一声声惨叫,很快腥甜的血气冲天而起。 师玄璎神识扫过,看见乱石坪上伏着一具具尸体,巨狼还在水面搜寻,有数十头正朝她这边追来。 第三十章 梦中梦中梦 一切都太快了,太嬟到此时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师玄璎把她塞进石堆一个缝隙中:“藏在这里不要出声。” 太嬟愣愣点头。 师玄璎现在还能感应到分出去的四道神识,但自从场景突然变换之后,中间就像隔了一层迷雾,变得模糊起来。 她心中有一个猜想需要验证一下,于是绕到乱石堆另外一边,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柄长刀,骤然自巨狼左后侧腾空而起,长裙下的蛇尾在半空化成双腿。 十余头巨狼察觉到杀气,迅速回身向她扑来。 师玄璎在半空中长刀刺入一头巨狼的眼睛,用力下压,以刀为杖,翻身顺势抽出长刀,霎时间血浆四溅。 她顺着狼背滚向前,一只硕大的狼头凭空出现在咫尺,张开血盆大口扑咬而来,她猛然止住动作,撩刀抵住獠牙,刀与犬齿相撞,发出令人牙酸的金石摩擦之声。 锋锐的刀气顺着刀锋力道劈过,硬生生把狼牙劈碎成两半,巨狼哀鸣一声,被力道冲击退开三丈有余。 头狼发现庞大的身躯在师玄璎灵活身法下成为累赘,仰头长啸一声,一头头巨狼变回手持大刀身着铠甲的壮汉,动作迅速地包抄过来,几十个人将她围困其中。 大刀? 师玄璎勾起唇角。 湖水上灵气翻涌,飞快流入她体内。 尘芥里灵气比外面要稍微好一点,却也并不算充沛,而且不知道是否能够再生,必须要省着点用,不能像之前引渡时那样背水一击。 手握长刀的师玄璎如鱼得水,笨重巨大的刀身在她手里好似轻飘飘没有一丝重量,然而绕刀劈砍之间势如猛虎,力重千钧,所过之处一片血肉横飞,几十名巨狼族合力围攻之下,甚至连她一片衣角都摸不到。 脚下倒下一片残骸,师玄璎一脚踹开尸体,闪身逼近头狼。 映在眼中的刀锋瞬间放大,头狼心中瞳孔骤缩,电光石火之间,飞速在周身撑起一片蓝光缠绕的护盾,刀刃“咣当”一声砍在护盾上。 头狼心中一喜,双手化爪迅猛抓向师玄璎颈部,却见她不避不让,甚至猛然向前逼近几寸。 他看见被厚厚留海遮去一半的脸,薄唇缓缓翘起,瞬息之间,磅礴刀气裹挟锐不可当的杀意有如滔天巨浪,排山倒海般将他淹没,长刀穿过碎裂纷飞的片片蓝光迎面劈来。 利爪停在她的颈前三寸,剧痛从头狼左眼席卷,他的眼前只余血色,耳畔最后听到一个似笑非笑的声音感叹:“真是一寸短一寸险呐!” 长刀从左眼穿透识海,恐怖的刀气只需顷刻便将整个紫府绞成齑粉。 当师玄璎脚踩头狼尸体,拔出长刀之际,一股强光随血液喷涌而出,煞白之中掺杂血色糊了满眼。 又是一片青翠竹林。 师玄璎恍惚垂眸,看见自己两手空空,腰部以下仍是蛇尾。 “姐姐,你怎么这么慢!”面容清丽地蛇女在不远处嗔怪道。 再次回到最初的起点,她发现对之前分出在其他四个人身上的神识感知更加模糊了。 这一次试探证实了她的猜测,一旦她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就会被“羲女”捕捉到,像是在网中猎物,越挣扎被捆缚越紧。 尘芥在逼着所有人按照既定的故事线走。 那她是选择继续反抗,还是老老实实被安排? 师玄璎没空思考,第一反应是查看到储物袋,见里面仍然躺着一堆熠熠生辉的珍珠,心中欢喜不已!重复循环并没有将它们带走! 这不是一点钱财的事,她被反复带回,不停重复经历同样的开始,就算神魂强悍如她,也不免会产生错乱感,珍珠的存在至少说明之前的记忆是切实经历过。 她挖珍珠的举动看似寻常,却也不那么寻常。 经历这些场景的拓荒人,有的迷失自己,打内心觉得自己就是一名羲女,压根忘记自己有储物袋这件事,而保持清醒的拓荒人,必然高度警惕,无时无刻不在留意四周变化,他们清楚,只要最后破掉尘芥,里面所有的东西皆是战利品,并不会急不可耐地为了几颗珍珠铤而走险。 大约能造出八百个幻境的尘芥都从没见过居然有人身处险境,随时可能没命,还在真心实意的挖珍珠。 师玄璎这么干,固然有几分试探的意思,但她也是打心底觉得挖珍珠很有趣。 既然暂时反抗不了,那就不如先享受享受! 她面上带着发自内心的笑容追上太嬟:“好妹妹,快点快点,再不快就赶不上去大湖淘珍珠了!” 太嬟明显怔愣一下,被她牵着往前一顿猛冲。 待到了大湖中,师玄璎面对一望无际的水域,兴冲冲跟太嬟商议分配好工作,她负责下水捞河蚌,太嬟负责开蚌。 直到太嬟双眼含泪喊累,才坐下自己兴兴头头的掰河蚌。 师玄璎边掰边想:从竹林去大湖捞珍珠之后,应该是会有不同的后续故事发生。 但她暂时还没有弄明白触发的机制是什么,因为天狼部落两次出现的时间不一样,第一次羲女们刚刚下湖不久,天狼部落商队便到了,第二次同样的时间,他们并没有出现,而是在师玄璎拖延时间后,在天色擦黑之际,才涌出一队杀手。 而这一次,她选择和之前一样挖珍珠拖延时间的行为,情景竟然又有了新的变化。 师玄璎望着岸边一群身披彩羽之人,和身边仍然像鹌鹑一样缩成一堆的羲女们,忍不住抬手撩起额前厚厚的留海,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一些。 “见过诸位尊神。” 一群鸟人呼啦啦跪了一地,五体投地,三跪九叩,比天狼部落虔诚百倍。 他们跪拜完之后甚至没有起身,而是跪在地上躬着身体,为首之人先是对冒然出现吓到羲女进行忏悔和道歉,又带领族人趴伏于地恳求神明原谅。 直到羲女们放松下来,有人出声请起,他们才诚惶诚恐起身。 师玄璎看着他们沿着额颞两侧长出的彩羽,断定这就是宴摧之前提到过羽颡部落。 如此虔诚,很难想象他们部落原本并不尊有春氏为神。 比起直接进入领地内部,显得有几分咄咄逼人的天狼部落,羽颡部很是懂事地停留在了竹林之外,只有两名领头人跟着羲女们入内。 第三十一章 梭下来 羽颡部落在有春部落心中的印象显然极好,就连有春族长的态度都格外和善,不仅没有管制族人,还热情邀请他们到部落内住下。 “此次冒然前来,是为了带来一个好消息!”羽颡部落少族长喜气洋洋道,“凤嬟尊神有孕了!” 凤嬟是七十多年前被羽颡部落请走的羲女。 “真的?!” “竟然有新生命了!” 这件事带来的震动可想而知,在场羲女一阵骚动,有些早已按捺不住出去奔走相告。 有春族长亦惊喜道:“当真?!” 羽颡少族长红光满面:“是的,我们见到尊神显怀,确认此事之后才敢过来禀报。” “祖神保佑!祖神保佑!”有春族长几乎喜极而泣,她一直认为是因为自己答应送羲女到各个部落,祖神才会降下惩罚,所以族人不再孕育后代。 好在,凤嬟竟然有孕了! 羽颡少族长道:“这是百年来第一次即将有新神降生,我父亲说,等到以后新神身体健壮一些便将祂送回族中接受祖神传承。届时希望您能够同意我们再请一位尊神回去。” 有春族长面上笑容渐渐落了下来。 现在所有羲女加起来也不过百人,留在部落里的族人只剩下三十九个,其中有十多个已经走向暮年,几乎不可能再孕育,她每天向祖神忏悔之后都在绞尽脑汁地想,如何才能将送出去的羲女接回族中,怎么可能同意继续往外送人? “我们不清楚凤嬟尊神因何而孕,只是祂在族中很爱吃一种果子,我们这次也带了过来。”羽颡少族长示意随从把带的东西奉上。 随从捧上一个小筐,揭开上面的织羽,露出满筐红色果子,约莫有拇指大小的圆球,乍一看有点像山楂,但是晶莹剔透,外表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只看外表便能想象出在口中冰凉酸甜爆汁的口感,十分诱人。 “这是朱灵果,是我们族中圣树所结,十分不易保存,我们出来的时候带了十筐,一路走过来,只剩下这一小筐了。”少族长小心地拈出一颗揭开表皮,一股浓郁的果香瞬间萦绕在山洞之中。 他将果子塞进自己口中。 师玄璎听见旁边太嬟发出吞咽的声音,再看了一圈,发现这个果子似乎对羲女们确实有不小的吸引力。 看来羽颡部落和天狼部落一样,都想要新的羲女,但羽颡部落懂得利益交换,不仅带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承诺将来会把“新神”送回有春氏族地接受传承,还打算用这种珍贵的果子来打动祂们。 有春族长有一丝意动,但并未被冲昏头脑:“凤嬟的孩子在接受完传承之后呢?” 羽颡少族长懊恼地拍拍脑袋,连忙道:“差点忘记了!关于此事,来时我父亲也曾特意曾交代过。他说,待新神成年之后,若有春族地仍然未有新神诞生,那么一切由您做决定。若是在此期间,有其他新神诞生,一切应凭新神意愿,祂若自愿想留在族地,羽颡亦不会强求。” 有春族长面色缓和:“少族长不如先在石山小住几日?此事容我想想。” “应该的。”羽颡少族长应下。有春族长会考虑,说明机会很大,他并不想逼迫太紧。 比起只能强行在有春氏附近扎营的天狼部落,羽颡部落很是体面的住进了石山,不仅分得几个山洞,族长亦不禁止他们与羲女交流来往。 师玄璎没有急于去了解鸟人,而是盘在大祭司门口的树上,扒着门朝里面瞧。 里面没有她留下的神识,说明这一场景里面的大祭司并非宴摧,不过外族来访并带来羲女有孕的消息,这么大的事,大祭司始终没有出现过,她觉得有点奇怪。 师玄璎这边除了上一次突然遭遇围杀,一切都还算平和,而另外一边,江垂星和东方振天简直快要崩溃了。 “你梭下来噻!”东方振天变成的角马在城楼下急得原地踏蹄子,用嘴巴拱拱靠在墙上的圆木,“快点梭下来!” “梭?”在上面的江垂星也很急,“你听听你说的都是什么玩意!什么是梭?!” “瓜娃子!”东方振天又气又急,连比划带形容,“梭就是梭!你刚刚看见我梭了撒,就是四个蹄子抱住木头,咻——一下就下来了!” 他们两个金丹修士变成角马之后直接废了一半,什么术法、兵器都用不出来,爬高跳低都费劲,这么高的城墙若是直接跳,说不定能直接摔成一滩肉泥。 眼见身后狼群蜂拥而至,江垂星不得已,只能按照东方振天所说,用四个蹄子艰难抱住圆木,然而一动不动,他急道:“怎么不动!” 东方振天气急败坏:“瓜兮兮嘞,莫要夹辣么紧!” 他稍稍松开一点,用肚皮从光滑的圆木上滑下来的瞬间,身后猛然蹿出一头狼,流着粘液的大嘴一口咬掉江垂星一撮尾巴毛,痛得他“嗷呜”一声。 东方振天不知,还在下面笑嘻嘻:“刚才还不愿意,这会儿都开心得嗷呜叫了!” “别笑了!追来了!”江垂星落地,尥了她一蹶子泥,飞快跑走。 东方振天回头一看,七八头长着翅膀的灰色巨狼正从城头掠下,当即顾不上别的,扭头便开始疯狂奔跑。 飞狼、飞狮、飞虎她都见过,但是身后那些明显不正常,它们双目一片灰败,口流臭涎,身上长出无数肉瘤,毛发脱落,看上去恐怖又恶心。 两人一路狂奔,嘴上还叭叭不停。 东方振天:“我要还死果人,这八只不是我一合之敌!” 江垂星:“我要还是个人,我一刀砍八只!” “啷个办,啷个办,宗主消失得太突然了,她说有啷个办法给我们变回去啊?”东方振天仗着体型小,在林中灵活穿梭,很快便赶上了江垂星。 江垂星一脚踢开藤蔓:“我怎么知道啷个办,狗尘芥,有种单挑啊!把人变成马算什么好汉!” 一根肉触角倏然袭向东方振天。 东方振天察觉身后劲风,扭头看了一眼。 “啊啊啊啊啊啊!”她尖叫中带着颤音,连滚带爬躲过,口音都吓得更重了,“你嗦果锤子!辣果狼变异辣,有嚎长嘞角角!” “什么角角?”江垂星边跑边回头看。 只见那些长着翅膀的巨狼被藤蔓挡住,身上的肉瘤疯狂生长,变成密密麻麻的触手袭来,好在触手并不能无限延长,很快便碰不到他们了。 江垂星松了口气。 东方振天也回头看了一眼,也跟着松了口气,“还好辣些狼瓜得很,不知道把翅膀收起来,不然……” 她话说一半,八头巨狼唰地一声收起翅膀。 两人一个激灵,默不作声地加快速度。 第三十二章 斩龙首! 二人变成马后,却也并非没有好处。 他们有些本事无法施展,可修为没有被削弱,角马本就擅长奔跑,在修为加持之下奔跑起来更是迅疾如风。 跑着跑着,两人逐渐开始适应,才发现原来角马非常擅长跳跃,遇到障碍轻轻一跃竟然有近一丈高! 江垂星边跑边开始后悔,早知如此,他为何要学东方振天那么愚蠢的姿势抱着圆木滑下来?! 然而世上哪有早知道! 他只能完全忽略自己的金丹修为,自我安慰,城墙高三丈,跳下来肯定会摔伤! 角马嗅觉亦极为灵敏,奔跑之间,能够清晰分辨风中混杂的每一种气息。顺着一股潮湿的风息奔跑,当他们冲出森林,看见前方一片浓雾的时候,突然察觉到了壁障的存在。 此时速度如风如电,心中又隐隐有一种能够突破壁障的感觉,两人相视一眼,果断撞了上去。 双角碰到白雾,从尖尖亮起微光,光亮飞快蔓延整个角时,一股柔和的白光笼罩整个身体,所到之处驱散迷雾,毫无阻力的穿过了壁障。 眨眼间,二人便冲出迷雾,闯入一片红树林,身后哪些巨狼的气息突然消失了。 两人不自觉的放缓了脚步。 “我们这是……”东方振天意识到什么,语气逐渐雀跃,“哎呀!这果角马竟然有穿越壁障的天赋!我们可以无视尘芥迷障!哎唷唷!还是宗主有先见之明噻!” 东方振天进入尘芥之后就发现这个尘芥之中没有什么幽魂邪祟,他们有再多本事都起不到关键作用。现在看来,好像角马的天赋能力实用! 江垂星显然也已经意识到这一点,喜道:“那我们先去找师叔!” “怼投怼投!先去找她!”东方振天踢踏马蹄,欢快道,“我已经爱上变成角马的感觉辣!” 她很难分辨自己是爱上变成角马的感觉,还是爱上绝处逢生获得幸运的感觉,总之此刻心情好极了。这是她从出生到现在,唯一被幸运之神眷顾的一次! 原来师宗主说的没错,只要勇敢,便能转祸为福! 江垂星亦被她的情绪感染,很快把之前的窘境抛之脑后。 两只角马一蹦一跳在红树林里转悠找路。 “你说,我们会不会已经无知无觉地穿过一次壁障?”东方振天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江垂星迷茫道:“有吗?” 东方振天“嘁”了一声:“我多余问这一句!” 自石山火海出来之后,她便一直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当时,他们被天狼部落放在竹林周围吸引羲女注意,顺利与师玄璎接上头。 师玄璎告诉他们暂时保持角马形态,等到天狼部落离开时,她会偷偷尾随。谁料当晚突生变故,石山烧起冲天大火,大地震颤开裂,距离不远的天狼部落的队伍亦受到波及。 江垂星担心师玄璎的安危,坚持要返回,东方振天只好趁乱跟他跑回去。 三十多个人身蛇尾的羲女被困大火之中挣扎哀嚎,看不清面目,江垂星登时双目赤红,闷头冲进火光之中。 如此作死的行为,东方振天不欲跟随,然而不知为何,彼时脑海中突然想起师玄璎含笑的模样,她说“你要勇敢,就是身负大气运之人”。 “要勇敢,要勇敢!嘿!哈!”东方振天搓着马蹄给自己打气,咬牙冲入火里。 两头角马把羲女们挨个扒拉一遍带出火海,仍未找到师玄璎的身影。 江垂星担心不已,东方振天好一顿分析:宗主说过当天晚上会尾随天狼部落,所以她肯定早就离开石山,没有被困火海。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后来他们被带回天狼部落,与羲女分开,两人在角马棚里待了半天,忍不住悄悄跑出来探寻线索,才愕然发现整个城池已经变成一座死城! 东方振天说要找到那些羲女,看看究竟发生何事,江垂星闻言便头也不回的去了。 她忽然发现,这个刀修虽然又笨又狗,但有事他是真敢上啊!而且永远都是冲在最前面,只要她又倔又傻的跟他对冲,感觉还挺不赖! 可惜满城都是死物,两匹鲜活的角马太显眼了,用完储物袋里隐匿气息的符篆,毫无意外地被追杀,这才一路逃窜出城。 事情发展的过于流畅,没有任何生硬转换的痕迹,只是她总觉得后来在天狼部落经历的一切与之前有明显的割裂感。 “之前我们没有感觉到壁障,也没有触发角角的能力,所以才无知无觉。”东方振天甩甩头,把两只角在江垂星眼前晃晃,生怕他听不懂,“所以我怀疑,这果尘芥之中有层层幻像,之前它曾主动把我们拉到另外一果幻像里面。” “啊。”江垂星发出一声无意义的音节,一双眼睛里面清澈见底,“什么时候的事?” 东方振天双眼望天,感觉人生寂寞如雪:“不确定,但有几个节点最可疑,一是我们进出火海时,二是进出竹林时,三是进出角马棚时。” “所以呢?”江垂星不解,“我们知道这些有何用?” 东方振天盯着火红的树梢默然半晌,认命地解释道:“假如这个尘芥有意识,能够随时把人转移幻境,就算我们拥有破除壁障的能力,也不阔楞找到师宗主!所以!我们得先摸清它转换幻境的规律!不能没头没脑到处乱蹿!” 江垂星“不耻下问”,垂头看着面前矮小的小角马:“那你弄明白规律了吗?” 她这不是正说出推测,打算集思广益吗? 东方振天一肚子话被他真诚又空白的表情噎了回去,果然,不对付就是不对付! 两匹角马大眼对小眼,一粒红色果子突然从两人之间落下,“吧唧”一声在地上摔得汁水四溅。 两人低头看了看,又同时抬头,看向头顶火红繁茂枝叶。 …… 师玄璎潜入大祭司的山洞,穿过狭窄的洞道之后,到了那片草甸。 她见绿油油的草甸上多出一棵红彤彤的树,心中狐疑,绕着树转了几圈,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那树约莫碗口粗,树叶红如火,树干雪白中透着一丝冰蓝,凑近之后肉眼可见里面的年轮。 神识探进去,能感受到其中生机涌动,像是一滴水落入湖中,水波向外一圈圈漾开,不知哪个瞬间,时间忽然倒流,水波又从外向内收拢,一滴水浮出水面,循回往复。 师玄璎看了一会,隐约触碰到某种玄妙,然而看久了,又觉得眼晕恍惚,不得不移开目光。 “潮汐,你怎么会在这里?”一个男声从身后传来。 师玄璎回身,看见端着一只陶碗的大祭司出现在洞道口。 这是有春氏真正的大祭司,不是宴摧,两者之间气质差别巨大。 大祭司从手指尖到头发丝,一个举动,一个眼神,都能轻易勾动人心中纷杂的欲念,师玄璎恍惚感觉感觉到他身上有一股澎湃的力量,杀意锐利,战意磅礴,还有与她灵魂几乎同步的共鸣。 嗡! 师玄璎浑身一僵,这是——她前世的本命刀,斩龙首! 不,不是的! 不是斩龙首,只是某种能力,引动了她心底最惦念最渴望的东西。 而且,她之前竟然没有发现他靠近! “要尝尝吗?”大祭司摆动蛇尾游走过来,将手里的碗递到她面前,“羽颡部落送来的圣果。” 师玄璎垂眸看着碗中晶莹剔透还带着一点水珠的朱灵果,缓缓伸手捏起一颗,不料手指微抖,果子竟然掉落在地上,摔得汁水四溅。 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切断神魂与本命刀之间的共振,然而随着大祭司的靠近,越发克制不住。 “你看见了什么?”大祭司眼中含笑,倾身盯着她的眼睛,不允许她逃避对视。 “我看见了……”师玄璎猛然抬头,不闪不避直视他的眼睛,双目中充斥着血色。 她抬手一把抓住大祭司修长有力的脖颈,紧紧握住的一刻,心中情绪汹涌,永不能再见的悲痛、失而复得的庆幸、神魂共振战意一瞬拉至顶峰的狂喜…… 狂风掀开刘海,露出她极尽疯狂的神情。 第三十三章 时间回溯 大祭司的蛇尾缠上师玄璎,身上发出浅浅的红光,眼尾拖到鬓发的红晕越发妖艳,声音变成无数声音交杂:“你看见了什么?” 上一世与她有羁绊的人,音容不断闪现。 大祭司身上的光线如潮水缓缓向她身上蔓延。 “我看见了——”师玄璎抓着他脖子手收紧,骨节泛白,喀喀作响,随着她的话音,手指下迸发出耀眼白光。 白光与红光对冲,僵持许久,骤然迸发,瞬间笼罩住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 “斩龙首!” 光线笼罩下的大祭司逐渐消散,在她掌中化成一柄五尺长的刀,刀锋如雪,青光缠绕。白光渐渐隐去,刀身嗡鸣,似龙吟虎啸,若惊雷翻滚。 “哈哈哈!”师玄璎看着手中熟悉的刀,放肆大笑。 没想到今生还能再握一次斩龙首。 只可惜,是假的…… 师玄璎举手握着熟悉的刀柄,笑声戛然而止——用惯了一辈子的刀突然变的比自己还高,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意识到这一点,连怀念的心思都淡了。 随着大祭司的消失,师玄璎隐约听见一丝细微“咔嚓”声,眼前画面如同被一块石头击碎的镜子,乍然裂开密密蛛网,紧接着碎裂成一片片掉落,露出了镜像后青翠的竹林。 “姐姐快一点呀!” 清丽的蛇尾少女又在不远处催促。 师玄璎看着斩龙首在手中化作点点荧光飞散,心里难得有些空落。 不过这一次对抗,让她突然触碰到了一点“念力”的玄妙。 她摊开手掌,白光闪耀,斩龙首再次出现在手里。 怪不得归一楼如此重视念力强者,倘若能够完全掌握自己的念力,不仅可以与尘芥抗衡,亦能够幻化出自己所想的一切,反过来去改变尘芥幻像。 只可惜,她现在还只是摸到一点门道。 不过,这也足够了! 师玄璎笑了一声,竹林狂风大作,灵气飞速聚集成浓雾,争先恐后的涌入她身体,斩龙首嗡鸣一声,刀身尚未动,刀气并杀意狂卷,竹林像被镰刀掠过的麦田,纷纷倒落。 尘芥似乎察觉到危险,青翠的竹林隐去,黑暗迅速向师玄璎包围。 “晚了!” 她挥刀劈向太嬟的身影,巨大刀影斩落,似千军万马齐鸣,龙吟在山涧回啸,摧天崩地。 竹林在磅礴刀气之中湮灭,露出一个人身蛇尾的身影站在一棵火红的树下,他几乎被刀气催动的狂风吹的睁不开眼,面前草地上,还躺着一只陶碗,里面红色果子滚了满地。 还来? 这样的画面,会让人恍惚以为方才一瞬只是幻觉。 师玄璎却不会被迷惑:“宴先生?” 她一眼便认出那人。 尘芥不是把宴摧完全化成了大祭司的模样,而是对他的外貌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影响。 刚刚开始,师玄璎以为是宴摧三根强悍,不容易受到幻境影响,因为她自己也只是双腿幻化成了尾巴,外貌没有一点改变,不过现在有了一点别的推测……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 两人异口同声问。 宴摧道:“之前石山突然起火,我被困在这片草甸,虽然没有被火烧到,但是我发现之后就再也出不去了。” 草甸里不太容易发现外界的动静,等到他发现石山起火时,外面的火势已经很大,那火很不寻常,即使身为修士也会被灼伤,根本逃不出去。 他尝试突破无果,再回来便看见草甸上居然不知何时长出一棵红色的树。 打那之后,他就发现自己被困在这里,连洞口都出不去了。 “不过,也正因为被困在这里,我发现自己多了一个能力。”宴摧伸出手,周围风停草静,落到一半的树叶悬浮在半空,天地安静。 他翻动手掌向上托起什么,落到一半的树叶又缓缓回到了树上。 这个画面,就像师玄璎用神识窥探红树年轮时的感觉一样。 宴摧道:“大祭司拥有够回溯时间的天赋能力,我能感觉到,似乎因为我没有完全化作大祭司,得到的能力也很弱,只能控制这一小片范围。” 这就是尘芥没有将宴摧完全变成大祭司的原因! “我明白了!”师玄璎灵光一闪,忽然将许多事情串联起来,“我一直反复被拉回竹林那一幕,应该就是大祭司回溯时间的能力!” 她与宴摧详细说起之前的经历。 第一次,她暗中偷偷离开有春族地,三十多个羲女全部被大火困在石山之中,倘若没有意外,祂们都会被烧死。而后她便被拉回竹林。 第二次她反杀了天狼部落,又被拉回竹林。 在此前,她猜测尘芥是想要逼迫她按照既定的故事走,然而现在看来事情恰恰相反。 她虽然两次做出的选择都成为故事发展的变数,但两次之中,大部分羲女都死了。 “或许我一开始就猜错了,开始我以为,这个尘芥是因羲女被害之后产生的怨念而生。”师玄璎回想在幻像里的两次经历,“假如,我所经历的幻像都曾现实中发生过,我想,大概是大祭司曾用过自己回溯时间的能力,一次次试图挽救有春氏。” 羲女只有那么多,有春部落也只有一个,然而两次事件都是羲女遭遇灭顶之灾,不可能在同一个时间线里发生。 宴摧听罢,沉吟道:“所以,你觉得这个尘芥是因大祭司拯救有春氏的执念而生?” “极有可能。”师玄璎点头,她弯腰捡起地上红色的果子捏爆,一切风平浪静,“而且,大祭司可能不止有回溯时间的能力,他还能勾动人心底最深的欲念。” 师玄璎感觉到与斩龙首的共鸣的时候,还以为是红果子或者红树有迷惑人心的作用,当她握住大祭司的脖子,从他身上感受到强大的魂力时,便知道问题是在他身上。 宴摧闻言微微挑眉,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那你看到了什么?” 他还记得刚才见到师玄璎的时候,她面上尚未完全敛去的张狂的笑。 师玄璎收掉蛇尾,盘膝坐在地上,摊开手,手心寒光一闪化出一柄乌背雪刃的长刀,仅仅是刀上的威压和杀气便令人胆寒,一看便知不凡。 她握住刀柄,手指缓缓拭过刀刃,目光温柔专注:“是它。” 心底最深的欲念,竟落在了本命刀上,宴摧不仅不意外,甚至感同身受。 长刀消散。 师玄璎经过一番深刻反思,长长吐出一口气,得出如是结论:“一力降十会!果然是人间至理。” 身处尘芥大概就类似处于其他强大修士的紫府中,对方的意念便相当于这方天地的“天道”,一念间便能令外来者灰飞烟灭。 而尘芥只是由“残念”生成,所以才没有那么强大的杀伤力,只能困住他们。 她方才那一刀,刀是假的,灵气也不足,都能劈碎一层幻境,倘若她有真的斩龙首在手,十成的功力在身,一刀破开整个尘芥也不是不可能,哪里需要坐在这里绞尽脑汁分析它的成因啊! “我们得尽快找到庄姬,她神魂弱,抗不了太久了。现在‘一力’不顶用了,降不住十会,所以……”师玄璎抬头,“你有什么想法?” 第三十四章 圣树 “这个果子。”宴摧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红果,“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嗯?”师玄璎抬头看了一眼,喃喃道,“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居然没有摔烂……” 她说着,忽然意识到——这应该是另外一个幻像里的东西! 宴摧从储物袋里掏出一粒一模一样的红果:“我被困在此处的时候,偶然发现这棵树上结出果子,便爬上去查看,碰到的果子之时,潜意识里生出一种感觉,只要吃了这个果子之后就可以通过红树穿越空间。不过,我不太清楚会传到哪里,便一直没吃。” 他犹豫道:“吃吗?” 师玄璎未答,着眼前这棵奇异的树半晌才道:“我在前一个幻像里遇到羽颡部落,那个少族长说朱灵果是他们部落圣树所结的果子。” 宴摧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怀疑羽颡部落把果子献给羲女是一个阴谋?” 师玄璎捡起地上的果子在手上摆弄,点头:“果子本身没有任何问题,说不定还有益处。不过,羲女一旦喜欢上朱灵果,有没有可能主动在石山种圣树?” 两人都看向身边的红树。 结果很明显,连大祭司的草甸里都出现了圣树! 如果羽颡族掌握使用圣树穿越空间的办法,而所有的羲女都吃过红果,那就意味着,他们可以随时潜入石山,神不知鬼不觉带走任何一个有春氏,包括大祭司。 毕竟,据目前已知的信息来看,羲女只要不想死,战斗力约等于零。 大祭司可以回溯时间,别的羲女说不定也有天赋本领,但羽颡部落是个谨慎阴险的族群,在施展阴谋之前,想必已经找到了破解之法。 “如此看来,在其中一次时间回溯中,羲女极有可能是因为中了羽颡部落的算计而灭族,大祭司应该不想看见任何一个羲女吃下朱灵果。你猜猜看,我们如果吃下去,会不会又被回溯?”师玄璎把手里的果子向上一抛,用嘴接住。 酸甜冰凉的果汁在口中迸开,顺着喉管流入胃中。 师玄璎只觉眼前一白,再睁开眼时,人还在草甸中。 “噫,没有回溯吗?”她疑惑。 “什么?”宴摧疑惑看向她。 师玄璎见他反应奇怪,低头看到面前地上的果子,数了一下,是她吃之前的数量。 这次还是时间回溯了,没有回到之前的竹林,恐怕是因为那个幻境被她劈碎之后,短时间内很难再重新生成。 “吃吗?”宴摧面露犹豫,一如刚才,分明已经没有之前的一小段记忆。 好家伙,回溯到这儿了,合着刚才白分析了一通呗? 师玄璎简单的给宴摧说了一遍来龙去脉,又建议道:“要不然,你也吃一颗试试。” 宴摧将一颗果子丢进嘴里。 师玄璎紧紧盯着他,看到空间似乎微微扭曲了一瞬。 片刻之后,宴摧睁眼,看见自己捏着一颗果子,面上茫然一瞬,旋即又有些犹豫问:“吃吗?” “哈?!”师玄璎扶额,只得再次解释一遍。 这一回说什么都不再让他吃,不然没完没了。 这两次尝试不算白费,至少确认了之前的一部分猜测,而且,师玄璎还发现,回溯时间并不能随意操控时间,而是需要选择一个节点。 在整个回溯的过程之中,只有她不受任何影响。宴摧现在的身份是大祭司,却仍然抵挡不了时间之力,大祭司本人极有可能在施展回溯之后也会失去记忆。 那么,他想改变每一次事情发展的走向,一定极为困难。 师玄璎不用深想,便知道此事定然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师宗主!” 师玄璎耳畔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雎凉灵师?”她神识铺开,才发现一起进尘芥的人已经恢复意识,不由眉头微皱,“你因何突然清醒过来?” 雎凉声音虚弱,但带着劫后余生的欣喜:“刚才感觉到一股凛冽刀气,忽然就恢复意识了!刚开始我以为是江刀君,立刻用秘法联系他……” “嗯?”这还是她自己整出的事儿? 师玄璎觉得有点头疼。 大祭司的时间回溯和圣树的空间之力,将整个尘芥被分割成许多空间和时间,就像多层堆叠的迷宫,就算她的神识能够铺到每一个角落,看清全部布局,也很难准确分辨定位。 本身就复杂的尘芥,若是再增加几十个人影响,无时无刻都在发生变化,那真是把天道意识关进来都难走出去。 师玄璎啧了一声:“你联系上垂星了?” 雎凉说的秘法应该是归一楼的秘法,不在同一时空,普通传讯符起不到作用。 “联系上了,又……”那头迟疑一下,迷惑道,“又好像没有联系上,我联系他的时候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但他并未回应。” “……” 很正常,因为他现在是一头角马。 “先不管他。”师玄璎飞快将自己目前了解到的一切讲给雎凉听,末了嘱咐他,“你若是能联系其他人,告诉他们,目标拯救所有蛇女,不要做多余的事。” “好。我能联系到部分人。”雎凉作为优秀的战灵师,思维敏捷,有着极强的感知和判断力,所以即便他和衍灵师是领头,也迅速选择服从。 在别人都陷入幻境,浑浑噩噩失去意识的时候,师玄璎却已经掌握这么多信息,不听她的听谁的? 然而,并不是每一个都像他这么省心。 “与一个废物同队可真不容易呢。”温窈看着被捆在石柱上的妖娆蛇女,目露同情。 他们进入尘芥之后,被影响越深,外貌变化就会越大,眼前这个蛇女完全是一张陌生的脸,但是玲珑有致的身材和唇边的胭脂痣,让其他人都一眼就认出她就是庄期期。 在场一共六个人,除了庄期期被变成人身蛇尾的羲女,其他几个都是正常模样,只是额心带了一条白色竖线,眸色金黄,不知是何身份。 他们清醒过来时便同处于一座巨大的奢华地宫之中,用传讯符联系才聚集到一起。 庄期期状况不太好,但本能一点没忘记:“道君,能否先放我下来。” 微微沙哑与澄澈两个声音交缠一起,没有完全糅合,听起来有一种别样的吸引力。她原本性感魅惑的模样融合了羲女的神圣纯洁,简直杀伤力巨大。 “好!”九章道君当即拔剑劈砍锁链。 温窈气得小脸煞白。 庄期期认识师玄璎之后,就知道那个“勾引小辈道侣”的传言不可信,既然师玄璎没有做,那温窈的敌视又从何而来呢? 她只冲温窈微微一笑:然你抱有敌意,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坚决不能让两个人之间的仇恨缺乏支撑点,不然显得你多蛮不讲理呢! 锁链松开,她柔若无骨地倒进九章道君怀里:“多谢道君出手相助。” “庄姑娘,你没事吧?” “庄姑娘还能行走吗?不如我背着你?” 几名男修围上来送关怀。 “行了,还是先找出口吧。”九章道君感觉到庄期期轻轻推拒的力道,放在她腰上的手收紧。 庄期期侧首,朝温窈眨了一下眼睛,用口型道:“你道侣怀里可真舒服。” 温窈怒道:“你自己没长腿吗?!” “没呢。”庄期期晃动蛇尾,顺便在九章道君身上蹭了蹭。 温窈又气又委屈,眼泪止不住顺着粉面扑簌簌滑落。此刻,与其说是气庄期期撩骚,还不如说是气九章道君的顺水推舟。 从让宗门让他接近师玄璎时,他便顺水推舟,完全不将她这个未来道侣放在眼里! “别闹小脾气。”九章道君冷酷的话更是火上浇油。 温窈一跺脚,掩面跑走。 庄期期不再装了,推开臭男人,催促道:“咱们快追上去吧,别让她落单。” 其他人自然没有意见,立刻准备去追。 “站住!是谁让你们带走羲女?!” 随着一道威严的声音响彻大殿,四周墙壁上仿佛有许多看不见的东西活了过来。 第三十五章 巨鹰 众人看向声音来处。 一个身材高大青年从石柱后缓步走出,他褐发白袍,面容俊朗深邃,金眸微冷,额上白色竖线泛着银光。 “参见少主。” 有修士反应过来,连忙躬身行礼。 他们受幻境影响也接收了部分记忆,立刻便认出来人正是巨鹰部落的少主——云翎。 “你们为何带走羲女?”云翎踱步至一群人面前,看向九章道君放在庄期期腰上的手,在两人面前驻足,语气中带着玩味,“你们说说看?” 庄期期心思电转,率先揽过责任:“是我求他们放我出去走走。” “是这样吗?”云翎声音微扬。 其他人答道:“是。” 庄期期垂着头,只见面前伸过来一只修长的手,食指白皙的指节上的戒面是一颗鸽子蛋大小的血红宝石。 他探手捏住庄期期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 “可是觉得寂寞?”云翎语气怜爱,拇指摩挲过她唇,“不要害怕寂寞,明天你们大祭司就会过来陪着你。” 他语气温柔,但金色的瞳孔里尽是冷漠,庄期期在他的目光里,感觉自己只是被猛兽盯上的猎物。 她恐惧地浑身颤抖,头脑却无比清醒冷静:“你们对大祭司做了什么?” 从她得到的记忆来看,有春氏现在根本不可能再往外送羲女,更遑论是大祭司! 云翎松开她,轻笑道:“羲女们不都很喜欢大祭司吗?大祭司是人间欲望的化身,不仅是羲女喜欢,我们……也很喜欢。” 他很是宠溺地揉揉庄期期的头:“乖乖待在这里。” 庄期期的头颅在他掌中,后颈寒毛直立,那只手可能随时可能化作利爪,捏碎脑壳,刺入脑髓,绝无一丝半点的善意。 “你们几个都滚回各自的位置。”云翎淡淡道。 “是,少主。”几人老老实实应声。 九章道君憋屈地松开庄期期。 云翎再强,他们联手也未必不能一战,然而四周恐怖的威压窥探感太清晰了,他们潜意识里便知道,那是绝不能触碰的存在。 几名修士退到大殿门口时,瞥见墙壁中探出两根触手,卷起庄期期再次将她带回石柱。 云翎张开手掌,食指和无名指捏住两边太阳穴,将她整个额头都罩在手掌之下,白皙修长的手指化作鹰爪。 “啊!” 庄期期惨叫一声,只觉得有两根利刃从太阳穴两侧缓缓刺入,汩汩鲜血顺着脸侧流下。 随着头上的鹰爪离开,她感觉紫府中有什么东西被扯了出去,撕裂的疼痛席卷全身。 然而,片刻之后,那东西又回到身体里,并未被剥离。 恍惚之间,只听见云翎遗憾叹息:“就差一点了,或许明天,或许后天,你就会彻彻底底的属于我。” 什么意思? 庄期期脑袋疼到麻木,无法思考。 “明天、后天,大后天,都不会属于你。”一道冷冷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云翎猛然回身,尚未看清来人,便猛然被一只手扼住咽喉,霎时间一股庞大的神识侵入紫府,如飓风过境一般扫过,所过之处皆被攫取,皆被摧毁殆尽。 求生本能催使他识海里亮起一片符文,却又突然被更强大的神识掐灭。 大殿四周墙壁鼓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沼泽深渊爬出,但是随着他识海里符文熄灭,又陡然终止。 庄期期看见那个矮小的身影和她遮了半张脸的厚留海,眸中迸发出欣喜。 师玄璎扔下瘫软的男子,嫌弃道:“吃什么玩意长得驴高马大,差点够不着脖子!” 她抓住石柱上绑住庄期期的触手,一把粉碎。 庄期期无力倒在她身上,口中虚弱抱怨:“你怎么才来!” “这不是迷路了吗。”师玄璎尴尬道。 她硬要把修为尚低的庄期期拉进来,多少得护着点人家,当时东方振天拍着胸脯保证的时候,她也是默认了的,眼看庄期期遭了大罪,难免有点画大饼无法兑现的心虚感。 庄期期从储物袋里掏出灵丹服下,身上的伤口飞速愈合,不多时便恢复一些力气,看见瘫倒在地的云翎,恨恨道:“他死了吗?” “还没死透。”师玄璎指了指扭曲的墙壁,“暂时不能杀他,他的神魂上有契约,若是身死,契约另一方会狂暴,不甚好对付。” 庄期期一听,顿时恨意上头,撩起蛇尾甩了他几个大嘴巴子,破口大骂:“叫你装逼!叫你装逼!” 甩着甩着,突然僵住,开始给自己描补:“我刚才的那样子会不会像个泼妇?真是气昏头了……” “你那个脑子挺好使,就是能不能多想点有用的东西?”师玄璎抱臂瞅着她,面上表情一言难尽。 有功夫在意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怎么不能多想想正事。 还没破开芥壁之时,师玄璎的神识便已探过来,眼睁睁看着一群人对身边潜伏的危险浑然不觉,还在这里围观两个女修因为个九章道君掰扯不清。 她想破脑袋都想不通,不理解。 “就是……一点小爱好。”庄期期讪讪转移话题,“你怎么会突然出现?” 师玄璎突然又觉得,庄期期不想正事也没什么不好。 她轻咳一声:“想了一点小办法。” 之前她和宴摧被困在草甸里,眼前有有一棵可以穿越芥壁的树,却因为尘芥意志不肯让他们服下红果,无法利用圣树离开。 剩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师玄璎再次劈开尘芥了…… 当尘芥壁碎裂,师玄璎便出现在一片圣树林里,正见到两头叠成摞的角马在树叶扒拉什么。 “师叔!”江垂星看见她欣喜若狂。 “嘎?”东方振天踩着江垂星的头,一脸懵地从树叶里探出脑袋。 原来两人正吵闹的时候,一颗果子从天而降落在脚边摔个稀烂,东方振天说树上没有结果子,这颗果子出现的很蹊跷,江垂星却认为是树上的果子,只不过树叶太红太密,他们没看见。 为了确定此事,江垂星才驮起东方振天去查看树上到底有没有长红果。 正找着,师玄璎便破碎芥壁而来。 草甸幻境破碎的一瞬间,宴摧便消失了,师玄璎看见他们两个内心也很激动:“你们是不是能自由穿梭幻境?” 她之前便感觉他们双角上隐隐有空间之力,只是并不确定。 “是啊!”东方振天跳下来,“你果然早就知道!” “快快。”师玄璎麻溜的爬上江垂星的背,指着一棵红树,“撞这棵树试试!” …… “那他们呢?”庄期期朝四周看看,却并未见到其他人的影子。 师玄璎道:“芥壁一破,宴先生便消失了,估计是被转移到其他幻境之中。至于另外两个……” …… “啊啊啊啊!” 东方振天一边飙泪一边跑:“劳资信了你师叔滴邪!到底啷个时候才能停?!这里怎么也有这玩意!” 江垂星绷着一张马脸,埋头猛跑。 两人身后追着一个狼群,与之前追他们的那八头一样浑身长满肉瘤。 如今身处旷野,这些飞狼畅通无阻,角马的速度优势就不那么明显了,几次险险避开。 第三十六章 乱 师玄璎发现一旦劈开幻像,在幻像中的一切都会消失。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不确定性。 她从内部暴力破开幻像,刀气没有伤到宴摧,所以他仅仅是被转移,万一从外部劈散另外一个幻像,里面的人也会被杀死呢?不得不说,这种可能性极大。 为了避免痛击队友,师玄璎只能用一些迂回办法。 角马的双角之上本身就有空间之力,师玄璎又给他们喂了几颗红果,便让他们带着自己穿越层层幻境。 只不过在中间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在穿越一个幻境之后,师玄璎发现江垂星头上的双角明显变短了一大截,东方振天的角亦变短了一点。 角马的空间之力并不能无限使用,江垂星驮着人,消耗更是翻倍。 三人刚会和之时,师玄璎就试验过,自己不吃朱灵果坐在江垂星背上一样能够通过圣树,所以为了节省消耗,他们便优先利用圣树穿梭。 然而圣树传送有一个很明显的弊端,就是不够灵活,只能从这一棵树的位置传到那一棵,并且只能传送同一个时间线上的幻境,无法连接两个时间线不同的幻境。 种种局限,导致三人兜了好大一个圈子,并且在进入庄期期所在的幻境时,通过圣树直接传到了变异天狼族地。 师玄璎察觉庄期期遇到生死危机,草草交代几句话,便将那两个丢在了狼窝里。 庄期期听到这里,惊得嘴巴都能塞下一个鸡蛋,这选择怎么有种顾此失彼的感觉? “那还等什么,先去救人吧。我现在已经没事了。”她连忙道。 “他们也没事。”师玄璎的神识能够时刻观察两人的状态,见她面露担忧,便又补充一句,“还活泼的很。” 庄期期想到那两位平常确实活泼,便放下心来。 殊不知,师玄璎口中的活泼是指被数十头飞狼撵得吱哇乱叫、满地乱窜。 在这样复杂的尘芥之中,空间之力显而易见地重要,两人暂时还不能变回来,但他们适应太慢了,金丹期的修为完全受困于角马的身体,这很不应该。 马蹄不能握武器,但江垂星明明才见识过宴摧化杀气为实质,即便一时不适应灵气运转,用不出刀气,他的杀气和刀意,甚至意念和战意,都不是摆设! 东方振天倒是一会一个小点子,但是跟庄期期一个毛病——脑子偏不往正经地方使! 瞅瞅她进幻境之后都干了些什么傻事! 这两个人就是欠点历练。 师玄璎很有信心:绝境能够激发本能和潜力,一回不行就两回,相信他们一定能在危险之中尽快成长起来,熟练应对。 比起他们,庄期期这边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更加危险。 师玄璎刚才对云翎施展搜魂术,从他的记忆里看到了许多不得了的东西。 之前宴摧提起天狼、羽颡、巨鹰三个部落,原本并不尊有春氏为神,他们对羲女的渴求是因为有春氏身上有巨大的利益可图,而这“利益”并不像师玄璎一开始想的那么简单。 她猜的没错,每一个有春氏都有天赋。 在部落混战时期,巨鹰部落多次秘密虏获羲女,偶然发现祂们的天赋可以被剥离为自己所用。 这一发现令他们疯狂不已。 有春氏的天赋大多都没有杀伤力,但是放在战士身上可谓如虎添翼! 巨鹰部落也因为抢夺了多种天赋,在战场上无往不利,一跃成为十多个部落的头领。之后他们便展开了更加疯狂的掠夺,导致分散在九州各地的羲女数量在百年内急遽减少。 原来这就是羲女离开部落后寿命缩短的原因! 更让师玄璎惊讶的是——羽颡部落的圣树所拥有空间之力,正是从凤嬟身上夺取的天赋,而圣树的本体,是一棵孕育之树。 凤嬟的确有孕了,但孕育的原因令师玄璎沉默。 他们竟然丧心病狂地逼迫凤嬟与圣树交合…… 羲女的天赋虽好,但数量实在太少了,而且繁衍的方式玄之又玄,令这些尝到甜头的强盗欲壑难填,而羽颡部落成功的经验,打开他们的思路。 上古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有春氏身上有上古之神血脉,是否也有这样的能力?所谓灵感有孕,会不会正是祂们在外活动时无意间与其他生灵繁衍的结果? 于是他们开始不断试验,强迫羲女与不同生灵交尾,妄图繁衍出更多羲女,继而掠夺祂们的天赋,强大自身。 庄期期身为欢喜天女修,在某方面可谓见多识广,然而乍听此事仍然大为震撼,胃里一阵翻涌。欢喜天的修士再如何,一切行为都是出于自身的意愿,但羲女并不是。 在崇尚自由放纵的欢喜天修士观念里,没有什么比“被迫”二字更可怕。 师玄璎却在想,有春氏的心性浑然天真,所以亲和天地生灵,拥有神性,当祂们的心性被污染会发生什么? 想到在尘芥外溢幻境中看到的那个被钉在湖中的巨物,她怀疑是某个羲女受不了刺激堕魔了。 “所以刚才这个畜生从想我神府中扯出东西,是属于羲女的天赋?”庄期期想到这个,忍不住又甩了他一个大嘴巴子,发泄完怒气,她又有些疑惑,“可是我没感觉到什么天赋啊?” 师玄璎想了想:“宴先生刚开始也没有察觉,后来他被困在草甸里才偶然发现隐藏天赋,或许需要一些刺激?” 可惜又与宴摧失联了,不然还能问问。 庄期期点头:“那我们现在去找他吗?” “不去。”师玄璎果断拒绝,“能与你会和都不知道废了多大劲,找完你再找他,找完他还不知要找谁,我们哪里是来破幻像,怕不是来捉迷藏的吧!他一个金丹大圆满,若是连这点自保能力都没有,不如安心在这个尘芥里躺下,到时候出去咱们给他上柱香。” 庄期期突然生出一点莫名的优越感,原来自己在她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重要的。 “老老实实待着吧,毕竟你最弱。”师玄璎一句话无情打破庄期期的幻想,“而且我们现在所在的幻像是整个尘芥之中最大的一个,我有预感,若是能破开这个幻像,就能接触到尘核……” 她得话音忽然停住。 庄期期正要询问,忽然感觉身后多了一道气息。 “师玄璎!你怎么会在这里!”温窈怒视二人。 第三十七章 失踪 师玄璎心道这姑娘年纪不大忘性不小,进尘芥的时候不是见过吗,她在这里不是很正常,这么吃惊干嘛? “我们想在哪儿就在哪儿,管这么宽,这里是你家啊!”庄期期怼道。 温窈方才一气之下跑走,本以为九章道君会跟上来,谁料半晌没等到人。她稍微冷静一点之后,心中也明白利害,不敢真在尘芥中乱走,只得又灰溜溜自己找回来,心里本就憋屈难堪,谁知道没见到想见的人,却撞上两个最讨厌的人,满腔火气再也憋不住了。 因此才一照面就找茬。 “就是我家!你们给我滚!”还别说,温窈如今的身份是巨鹰部落中一名长老的女儿,这里还真能算是她的家。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火气越吵越大,眼看就要动手。 师玄璎懵得很,好不容易寻到一个插嘴的机会:“容我提醒一句,这里是尘芥,你俩还记得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吗?” 两人闻言面色一僵。 师玄璎忍不住认真打量温窈,她修为在筑基中期,比庄期期还强很多,放在现如今的修真界能称得上一句少年天才,但她一副脑子不太清醒的模样,进这种尘芥真不是来送死吗? 莫不是彤宵宗算计不成,想除掉两个棋子? 这个推测也不合理,彤宵宗想灭口也应该冲她和江垂星下手,九章道君和温窈分明是彤宵宗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不至于被随便放弃吧! 师玄璎心中乱七八糟想了一通,见温窈仍然别别扭扭,便道:“大家目标一致,若你实在不愿与我们合作,可以走远点,眼不见心不烦,我想你是个聪明人,不要干痛击队友的傻事,成吗?” 从前师玄璎就是个傻子,碰上尽可随意撒气,如今突然变成一个正常人,温窈竟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她涨红了脸,嘴硬道:“谁跟你是队友!” 这姑娘咋咋呼呼,动不动就找茬,确实有几分恶意,师玄璎却能感觉到她从未动过杀心,所以此时还能耐心同她说道几句。 见她收敛,师玄璎开始得寸进尺:“你把这个人带到自己屋里去吧。” 温窈不可置信:“你伤了他,凭什么让我善后!我们又不是队友!” “我们这些人里就你身份最高,你瞅瞅其他人谁能有地方藏匿一个大活人?倘若被巨鹰族长发现自己儿子被害,今日在场每一个人都不可能独善其身。”师玄璎着重提到“每一个人”,这其中就包括温窈自己和九章道君。 师玄璎在温窈惊诧、鄙夷又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俯身摘下羽颡手上的红宝石戒指套到自己手上:“好了,带走吧。” 温窈在心里骂了几句穷鬼,气哼哼地上前拖起云翎。 然而,待要走时,气势陡然一落,又在原地踟蹰半晌,嗫嚅道:“我一个人回去吗……” 声若蚊蝇,若非大家都是修士,还真不见得听得清。 师玄璎鼓励她:“我觉得你行。” “哼!”温窈硬着头皮冷哼,撑起所余不多的倔强,“我当然行!” 说罢,便气呼呼带着昏迷的云翎,催动瞬移术离开。 庄期期哼道:“你倒是好脾气,惯得她!” “一把岁数同小女孩计较什么。”师玄璎无所谓道。 庄期期登时花容失色:“啊!什么岁数!我不听!你、你重说!” 师玄璎从善如流:“我说我自己。” 庄期期抚着心口,心有余悸。 “那个云翎说明日大祭司会来。”师玄璎想起草甸里那棵树,合理怀疑,“巨鹰部落应该是伙同羽颡部落绑架了大祭司,我们先等等,看事情如何发展。” 现在已知巨鹰、羽颡、天狼三个部落是一路货色,互相勾结,共同掠夺羲女的天赋。在两个时间线里,天狼部不知遭遇什么,整个部落都变成活尸,身体发生诡异变化。 一旦有利益瓜葛,必然容易分赃不均。 羽颡部落战斗力相对较弱,不论有多少小心思,表面上只能老老实实当个狗腿子,但是巨鹰和天狼部落都很强,恐怕谁都不愿矮对方一头。 两个部落斗争之中,显然是巨鹰部落完胜,只是还不能确定天狼部落到底遭遇了什么,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 师玄璎目光落到大殿扭曲的墙壁上,怀疑天狼部落的异变应与这个魔物有关。 大殿中只剩下她们两人,师玄璎生疏地操纵念力,把自己幻化成云翎的样子。 庄期期看见这张脸就想甩他几巴掌,只能别开头,不再与师玄璎说话。 两人在大殿中静待一夜。 次日一早,便有巨鹰部落的人来请云翎。 “你快走吧,我看着你现在这张脸脑子疼。”庄期期道。 不是夸张,她确实一见到云翎的脸脑子就开始幻痛,一夜过去,利爪穿透太阳穴的感觉仍然清晰。 谨慎起见,师玄璎再次在她身上烙下一缕神识才离开。 巨鹰部落建在一座座高山上,数十座山峰比直若丰碑直耸入云,险峻陡峭,到处都是悬崖绝壁,站在峰顶放眼望去,像是一片巨大石林,层峦叠翠云雾缥缈之间没有一条道路连接,全靠鹰族双翼飞渡。 师玄璎只得紧急调动念力,模仿前面的巨鹰族化形。 她还不能熟练使用念力,化形化得乱七八糟,不过好歹是有一双翅膀。 好在念力不熟,神识来凑,她虽然变得不好,但能够用神识影响巨鹰族人的认知,让他以为自己看到的是自家少主的正常模样。 捏着一把汗在主峰周围盘旋一圈,甫一落地,师玄璎便匆忙化作人形,装模作样的理了理衣襟,一抬头便见主峰大殿白墙金瓦,在晨曦之中散发出耀眼光辉,恍若神光。 真豪横! 再一想自己如今负债累累,突然就酸得很! “嘶——嘶——” 师玄璎听到不远处有声音,收回目光,循声看去。 花木扶疏之间,露出一个粉色裙角。 随行的巨鹰族人显然也发现了,正要出声呵斥,却被师玄璎含笑瞥了一眼:“你在此处等等。” 巨鹰族人想到自家少主的情史和脾气,很识时务的闭上嘴。 师玄璎绕过几棵花树,看见树后鬼鬼祟祟一脸焦急的温窈,立刻便用神识隔绝了外界:“何事?” 温窈探头看不远处的巨鹰族人一眼。 “放心说,他听不见。”师玄璎道。 温窈立刻道:“云翎不见了!就刚刚!我都没有离开屋子,一错眼他就不见了!” 师玄璎神色微凛。 云翎神魂受到重创,识海中契约亦被她用秘法封住,不可能突然自己跑掉。 第三十八章 泰望 在巨鹰部落主峰,师玄璎没有立刻动用神识去寻找云翎。 因为从云翎的记忆中可知,巨鹰部落在百年前曾算计了一个有春氏,那位有春氏天赋被巨鹰族称之为“神罚”,他们为了制服祂,损失三千名战士,传闻所有人都死于神魂碎裂。 而现在这个天赋就在巨鹰族族长身上。 师玄璎不太清楚神罚具体是怎样的天赋,但很明显是针对神魂。 尘芥中的一切更接近上古时期,血脉更接近神,巨鹰、天狼的战斗力还在修士可以应对的范围内,但羲女的天赋太神秘莫测,师玄璎了解越多便越发谨慎。她现在最大的依仗就是强大的神魂,在没摸清楚神罚之前还是不能冒然行动。 “他不会是……” “此事容后再说。”师玄璎感觉到有人靠近,打断她的话,竖起食指。 “四弟,躲在这里说什么悄悄话呢?” 来人声音粗犷,带着一股莽匪之气,连声带人直接闯入师玄璎神识笼罩范围。 她迅速收回神识,却仍是被对方察觉到一丝异常,看向师玄璎和温窈的目光带着怀疑和探究。 师玄璎道:“大哥怎么过来了?” 巨鹰族长有八个儿女,是不同的母亲所出,来人正是长子羽芒。 “自然是因为父亲召唤。”羽芒嘲讽道,“听闻你昨晚在神殿待了一夜,怎么,你不会以为那个羲女已是自己囊中之物了吧!” 敢情这是召唤儿子们来商议夺取羲女天赋之后的归属? 师玄璎从云翎的记忆中得知,羽芒身上早就有了羲女的天赋,但族中无人知晓这个天赋是什么。 羲女的天赋普遍都是利万物生长,像回溯时间和神罚这种天赋应该是极少数,否则绝不可能落到任由他人索取的地步。 这些常识还是搜魂云翎所得,师玄璎没有接收到潮汐完整的记忆,对有春一族的了解太少,导致现在很被动。 她只能根据已知的琐碎信息去推测。 庄期期受影响很深,几乎快要被尘芥同化,按理来说,她应该很了解“自己”,然而事实显然并非如此,所以师玄璎认为于羲女而言,天赋更像是一种本能,或者说“被动技能”。 譬如被天狼部落“请”回去的灵犀,所在之处会变得水草丰茂,或许祂并不需要主动去做什么,只要待在那里,天赋就会自然而然的释放,将周围环境改造成适合自己生存的地方。 石山周围都是原始森林,是最适合羲女生存的地方,所以这种特质并不明显,祂被带到沙漠戈壁之后,生存受到威胁,血脉中所附带的天赋便会自动活跃起来。 或许大部分有春氏自己都不太清楚如何主动施展天赋。 如果像大祭司这样能够主动施展天赋本领的有春氏只是少数,那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些巨鹰族夺取了被动天赋之后,更不知道该如何释放呢? 师玄璎怀疑羽芒并不是故意藏着天赋,而是他根本不会用,不能用。 想到这里,师玄璎稍稍放松,模仿云翎那种漫不经心的口吻:“大哥已经有了天赋,这回是谁都不可能是你,白操这些心作甚。” 她自然地与温窈挥挥手,率先离开。 温窈迎上羽芒的目光,感觉自己像是被老鹰盯住的小鸡,见师玄璎离开,便忙不迭告辞。 到了主殿。 师玄璎看到殿内已有四男两女坐在两侧位置上,显然都是云翎的兄弟姐妹,但她没有打招呼,径直找到云翎平时的位置,落座之后便靠着椅背,垂眸百无聊赖地玩起食指上的红宝石戒指。 她没理会那几个人,他们也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她。 她方才随意扫一眼,每一个都是云翎记忆中的样子,很难分辨其中有没有修士。 大殿中落针可闻,直到一股强大的威压掠过,众人才齐刷刷起身冲门口行礼。 随着一个人走进来,师玄璎能感觉到对方的神魂强度大约只在元婴后期,但修为极为强悍,久违地勾起了她的战意。 蠢蠢欲动的战意瞬间便被她按下去,却还是引来巨鹰族长的关注。 好在他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很久便移开了。 “都坐吧。” 师玄璎坐下,才抬眸看清上首坐着一名身材壮硕的男子,猿臂蜂腰,薄薄的白色衣料勾勒出底下鼓起的肌肉形状,一双暗金色的眼睛,目光犀利。 “有春氏大祭司已送往神殿。”他开口第一句话,便令原本沉稳安静的几个人骚动起来。 他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有春氏每一任大祭司都有不俗的天赋能力! “大祭司的神府已被族巫们联手封禁,我们暂时还不知道究竟是何种天赋,但可以确定,绝非是那种只会催生花草的废物能比。”巨鹰族长目光扫过自己的所有子女,“为了公平起见,族中决定举办一次比试,任何人都可以参与,胜出者可得,得到大祭司天赋能力的人,也可以获得与他繁衍后代的机会。” “听说大祭司是个男人?”羽芒迟疑道。 巨鹰族长勾起唇角:“有春氏不分雌雄,他也只是外貌更类似男子而已。” “据说大祭司是人间欲望化身,真是迫不及待想尝尝呢。”一名女鹰族调笑道。 气氛瞬间便活跃起来。 在这帮巨鹰族眼中,羲女不是活生生的人,也不是需要尊崇的神明,只是一种浑身是宝的修炼资源,与长在深山的灵花灵草没有任何区别,他们嬉笑着热烈讨论该如何瓜分享用。 再看巨鹰族长的表情,明显也很感兴趣。 在热闹讨论中,唯有师玄璎默不作声。 虽然她没有太沉浸幻境,但多少也接受了潮汐的一点记忆,又或许是因为她一入尘芥便被归入有春氏,对祂们有种莫名地亲近感,因此听着这些话,感觉十分刺耳。 好在云翎本人平日就不合群,倒是没有引起其他人怀疑。 因为这一次是全族所有勇士一起竞争,巨鹰族长不愿这等好处落到别处,这才提前招来几个儿女,命他们回去认真准备,并给几人提供了许多灵宝。 直到走出主殿,所有人都还是一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神情。 羽芒不急不缓地走在她身旁,语气带着尚未褪去的兴奋,大笑道:“哈哈哈让四弟失望了,大祭司、泰望,我都志在必得!” 泰望,正是庄期期所化的羲女之名。 师玄璎面色不变,冷哼:“撑不死你。” 不知道这个幻境里出现的是真正的大祭司,还是宴摧所化,她有一种预感——肯定是宴摧。 其实也不完全是预感,尘芥中的残念有一定的自主意识,如果它意识到他们这些外来者会去营救自己人,必定会将宴摧置于险地。 第三十九章 少年大祭司 离开主殿之后,师玄璎立刻探查巨鹰族领地。 她并未从巨鹰族长身上感知到传说中针对神魂的天赋,但这并不意味它不存在,反而可能是因为绝地天通之后的修士先天不如上古神的血脉,哪怕她神识已经达到修士上限亦感知不到。 想想上古神,规则和天地皆在掌中,祂们就是规则本身,而后来的修士勤勤恳恳修炼一辈子,从练气到筑基到结丹……好不容易渡劫成仙,那也只是一个能够影响万物的仙而已,仍在已有的规则之下,不可知、触碰不到的东西太多了! 不过,谨慎归谨慎,刀修绝不可能当缩头乌龟。 之前听闻云翎失踪,师玄璎没有刻探查,是因为她人在主峰,若是露馅很麻烦。 她有一刀破幻像的本事,可幻像毕竟也不会还手,她现在这副躯壳太弱了,真与强者近身对战,一碰即碎。 神识蔓延,幻境中的一切尽在眼中,她不仅没有刻意回避主峰,甚至挑衅一般,强大的神魂之力如巨浪直接卷过。 嗡—— 师玄璎只觉得脑中嗡鸣一声,眼中巨鹰族主峰似乎产生了无数幻影,百万幻影叠加,沉眠的神忽然睁开一只眼睛回望。 宇宙时空对她敞开大门,眼中的世界缩小,时间压缩,星辰漫漫由鸡子大小变成尘埃,无数星辰组成的尘雾化作一抹淡淡颜色,在时间与空间之中无限叠加又无限渺小。 只一个瞬间,她双目视线被一片血红浸染,两行血顺着眼角缓缓流下。 庄期期见师玄璎流出血泪,心头微惊,轻声唤道:“师宗主?” 师玄璎恍惚一下,忽然笑起来:“没事,不用担心。” 与神对视,一种新奇的体验…… 她在此前曾想过可能会战栗会恐惧,会觉得自己渺小如蝼蚁,然而都不是。 空洞,只是无边无际的空洞。她起初觉得自己连蝼蚁都算不上,但是慢慢地,开始没有办法产生任何感受,甚至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当尘烟远去,眼前一片黑暗时,似乎达到了某种极限,那是一种成神和死亡一线间的玄妙。 冥冥之中,神魂突然警觉,迅速回缩。 师玄璎毫不怀疑,倘若不是感知危险的本能,她的神魂就会溃散在那片空洞之中。 她体验了一把“神罚”这个恐怖的天赋,便明白为何三千巨鹰战士会紫府碎裂。 神魂生于紫府,本质上是人的感知力,是思维凝聚成的一个“点”,修士到了一定阶段,神识就可以外放,越强大的神识便能感知越大的范围,而“神罚”将神魂无限拉扯、分散、稀释,撑大到它原本不应该有的广度,神魂便会失去凝聚点而溃散。 最终的结果便是放出的神识无法收回,湮灭于虚空,紫府会因为神魂被撑大到不能承受的极限而碎裂。 世间竟然还有这种好东西! 师玄璎突然就与巨鹰部落共情了,这么好的东西谁不想要?!谁会不为之疯狂?! 不过,她也就是想想,绝不会去夺取。 不是师玄璎品格多么高尚,她只是更清醒。 强大的天赋需要更强大的支撑,把这种东西按在自己身上,也要想想能不能撑得起。 羲女的天赋源于上古神的血脉,如果没有血脉之力支撑,强行去使用这么强悍的天赋,结果会如何呢?这天底下,没有一口饭可以白吃,吃了便会以某种看得见或看不见的方式偿还。 …… “噗!” 主殿之中,巨鹰部落族长猛然喷出一口血,暗金色的眼瞳变成血红色,光彩渐渐暗淡,变得空洞没有焦距。 …… 另外一边,师玄璎心中微动,完全不顾忌伤势,又立刻悄悄潜入主峰。 巨鹰族长做梦也不会想到,会有人这么狠又这么狗,竟然冒着神识溃散的风险杀个回马枪。 他现在自身难保,完全没有察觉到有人暗中窥视,一路踉跄奔向后殿,打开一扇暗门,一头扎进去。 师玄璎看见,地宫内巨大池子中贮满碧绿透明的液体,灵气渺渺从池中升腾。 居然有这么大一片灵髓液! 好东西,这个能要! 师玄璎稍微欣赏了一下自己未来的灵髓液,目光才移到漂浮在池中的那人身上。 清透碧绿的液体中躺着一名人身蛇尾的有春氏,祂有一张精致绝伦的脸,只有人类十三四岁的少年模样。 在祂惨白的面上,眼尾一道淡淡红晕格外明显,那道痕迹拖长到鬓角,使得一张本就漂亮的脸莫名多了几分妖异魅惑之感。 这一点,明显区别于其他有春氏,师玄璎只在大祭司面上看见过。 难道这个红线是有春氏大祭司的象征? 或许因祂年纪尚小,这条线还只是隐隐约约,欲散不散,欲聚未聚,位置在颧骨和眼尾处,乍一看有点像红晕。 师玄璎微惊,这个少年,竟是有春氏某一代尚未长成的大祭司吗?! 巨鹰族长扑到池中,一片水花打碎安静美好的画面,他癫狂地扑过去,一口咬住少年修长白皙的脖颈,拼命吮吸。 水花落下,殿内渐渐安静,巨鹰族长吞咽的声音在空旷的地宫之中格外清晰。 师玄璎懂了。 这位少年祭司,应该就是“神罚”天赋的拥有者,只有祂的血脉之力才能支撑起神罚。 水池中,魁梧粗犷的巨鹰族长抱着一个精致绝美的少年凶狠撕咬。 师玄璎忍不住腹诽:恶心,居然还连拿带吃。 巨鹰似有所觉,恢复成暗金的眼瞳猛然微转。 师玄璎飞快撤回神识,捂住自己胀痛的眉心,内窥之下,果然看见紫府上的裂痕。 幸亏跑的快,不然他这一眼下去,她人真的会没了。 庄期期坐在旁边一直盯着师玄璎,看见她脸上时而惊喜时而嫌弃的表情,一直不敢出声打扰,直到她有了动作,才连忙问:“你真的没事吗?” “无事。” 只是紫府快要碎了而已。 庄期期见她满脸是血,手指按着眉心神府,看上去不像是没事,但既然对方不愿意说,她也就没有继续缠问,只是犹犹豫豫地从自己储物袋里掏出一只药瓶:“我猜你是紫府有异,这是‘定魂丹’,丹修大能炼制的绝品丹药,你……” “多谢!”师玄璎毫不犹豫的接过药瓶,药丸倒出来的一瞬间,充裕的灵气混着药香,立刻便缓解了紫府中的撕痛。 她果然没有看错庄期期,这确确是个会过日子的人,储物袋像百宝箱,里面什么都有! 人间好队友,非庄期期莫属! 师玄璎一边把丹药丢进口中,一边想,没想到此界丹修的实力还凑合嘛! 庄期期茫然盯着自己空空的手心,她本来是想让师玄璎用丹药的药灵之气安抚神魂…… 谁让她吃了啊! 不是,这种可遇不可求的极品丹药,大家使用它散发的药灵之气都肉痛不已,谁这么豪横直接服用啊! 庄期期后知后觉地捂住心口,感觉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 第四十章 巨尸的身份 庄期期一向很要面子,现在吃都已经吃了,又不能吐出来,若是抓着人哭喊,实在有失体面! 她安慰自己,想想《净天箭》,用极品丹药换极品功法并不亏!但是话又说回来,《净天箭》本来就是师玄璎招揽她的交换啊! 真是退一步越想越亏!!! 师玄璎见庄期期如丧考妣,便知道这颗丹药八成极为珍贵,只是她现在欠了一屁股债,只能开始画大饼:“你可能不太清楚,其实我还擅长炼器。” 这一点,师玄璎夸口了但没完全夸口,上辈子她亲手打造的本命武器“斩龙首”是极为罕见的神兵,力压一众炼器师,然而除了斩龙首之外,她就再没打造出什么亮眼的武器,毕竟她对自己本命刀几乎投入了毕生的精力、期待、热忱和爱意,对其他东西都是兴趣缺缺,随便弄弄。 她是因为想亲手铸造斩龙首才钻研炼器,爱的是自己本命刀,可不是爱炼器。 但是,既然能造出神兵怎么不算擅长呢?所以师玄璎说的理直气壮。 庄期期声音虚弱,一时没有回神:“嗯?” 师玄璎为了安慰她,信誓旦旦道:“你若是转弓道,现在暂时用手上的弓还行,将来肯定需要本命武器,今日我受你之惠,将来必然帮你打一张好弓!” 抛开她到处漏风根本存不住炼器所需灵气的体质、极品火种、修为过低、负债累累等种种障碍不谈,她觉得炼器并不难,也是真心想帮庄期期打造武器。 庄期期反应过来,惊奇道:“噫?!原来你们刀修也兼修炼器啊!” “也?” “天下高阶炼器师有一半在剑宗,剑修一向喜欢亲手打造本命剑。”庄期期得了承诺,心里稍微好受一些,“罢了,先不说这个,你方才怎么会突然受伤。” 师玄璎没有细说,只道:“云翎失踪了,我用神识探查情况的时候遇到硬茬子。” 庄期期并不知道云翎被师玄璎伤到何种程度,闻言并没有太吃惊,反而哼道:“失踪了?哼,我就知道那个温窈不靠谱。” “此事很蹊跷。”师玄璎解释道,“他的神魂被我重创,正常情况下,绝不可能自己醒过来逃跑。” 她用搜魂术获取了云翎的记忆,知道他还没有得到过羲女的天赋,也没有机会用天赋技能逃走,再加上用神识搜遍整个幻境亦不见其踪迹,所以这件事情才显得格外奇怪。 还有之前在地宫里看到的那个少年祭司……师玄璎没有从他身上察觉到一丝生机,应该早已经死了,巨鹰部落费尽心思把他的尸身保存下来,就是为了用他的血液消除使用神罚带来的副作用。 更令师玄璎在意的是他眼尾的红线:“我好像又找到了一点线索。” “真的?!”庄期期闻言,瞬间将其他都抛之脑后。 师玄璎道:“你可还记得大湖中那个巨大的头颅?它在吸食了书生的血肉之后,在眼尾和面颊之间出现了一丝红晕。” 当时她还以为是那东西吃了血肉,面颊上才出现血色,如今看来似乎并非如此:“巨鹰部落的主峰下有一个地宫,里面藏着一个有春氏的尸体,那具尸体在差不多的位置上也有一丝红晕,但是呈条状,而这条红线,我只在有春氏大祭司的脸上见到过。大湖巨尸,少年祭司,大祭司,三张脸上的红线区别只是凝实的程度不同。” 巨尸面上只是一点淡淡红晕,少年祭司已经显现出形状,而大祭司眼尾的线条最为清晰。 庄期期立刻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大湖中那个怪物极有可能是有春氏某一任大祭司?” 师玄璎点头:“没错。有春氏现任大祭司是很明显的男性面容,大湖中却有点偏女相,如果祂的本体亦如此,倒是更接近地宫里那个……” 少年祭司是死了,但是于修士而言,肉身死亡并不是终点,神族后裔更是如此。 那个巨尸没有眉眼,外形亦略有些扭曲,无法通过长相去判断。 师玄璎的猜测也一次次被推翻,所以这一回,她把范围划的更大一些:“我没有接受到有关有春氏的全部记忆,你可知晓他们的大祭司是如何传承?” 她之前的幻境全部都在有春氏族地,见过每一个羲女,只有大祭司眼尾有红线,并未见到有继任者。 庄期期想了想:“在这一任大祭司生机开始衰败时,下一任祭司身上才会开始显现出特征,在此之前,祂们自己也不知道谁才是新的祭司。” 所以说,下一任大祭司有可能是任何一个有春氏? 不,也不能这么说。传承是从衰败转移到新生的过程,所以新任祭司必定需要年轻,如此一来,就可以排除掉至少一大半的羲女,而在师玄璎看来,剩下的年轻羲女之中只有三个最富生机——潮汐、太嬟、望烛。 天狼部落去石山“请神”时,点名想要潮汐和太嬟,却被有春族长严词拒绝,甚至狠狠训斥了想要主动离开的望烛。现在回想起来,这绝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人数太少的缘故。 因为明明庄期期化身的“泰望”也算年轻,当年到巨鹰部落时应该还处于少年期到青年期之间,有春族长却并没有阻止,难道就不怕自己部落的大祭司流落在外吗? 有春族长肯定能够分辨出哪一些羲女有成为大祭司的资质。 所以,大湖怪物的身份大致就锁定在潮汐、太嬟、望烛和少年祭司尸体身上。 必须要等到现任祭司生命开始有衰败迹象,新的祭司才会显现出特征,才能进一步缩小范围。 师玄璎觉得,这一天不会太远,巨鹰部落这一次把大祭司绑来,欲将他吃干抹净,说不定就会导致新旧更替。 庄期期听完她的想法,便问道:“所以尘芥意识是想让我们救大祭司?” “救是肯定要救……” 师玄璎话说一半,忽听有门口人来报:“少主,神殿有人死人了。” “发生何事?死的是谁?”师玄璎问。 门口护卫禀道:“死了两个护卫,一个叫青迅,一个叫青风,皆被人摄取魂魄,紫府碎裂。” 庄期期倒吸一口凉气,目露惊恐:“这两个人是……” 她顾及外面有人没有说出来,但师玄璎明白了——死者是两名修士。 “我先去看看。”师玄璎起身,用神识传音交代庄期期一些事情后,跟随护卫离开。 死者是先前与九章道君同行的修士,师玄璎到时,在围观人群中看见了他们,几个人脸色难看,神情凝重。 第四十一章 偷人(1) 师玄璎此时正用念力化作云翎的外貌,围观人群看见她,纷纷退向两侧,让出一条路。 花丛之中,两具尸体还维持巨鹰族的样貌,双目大睁,七窍流血,透过涣散的瞳孔似乎都还能看见生前最后一刻的惊惧。 师玄璎嘴唇微动,飞快念出两句咒文,双目之中金色符文闪现,她俯身凝视尸体双目,从那两双大睁的眼睛里看见一段影像。 一个高大的黑袍人双手化爪,抓住两人的天灵,两根锋利的爪子从他们太阳穴刺入,两人挣扎抬眼,将杀害自己的凶手面容深深刻入瞳孔。 褐发黑袍,面容俊朗深邃,金眸微冷,额上白色竖线泛着银光。 ——竟是失踪的云翎! 师玄璎直起身,凝眉思索,这个人分明是云翎的相貌,但无论是神情还是行为习惯都像是另外一个人。巨鹰部落尚白恶黑,云翎一直都穿白袍,即使偶尔穿着其他颜色,也多是蓝、金、红,绝不会碰黑色。 云翎被人夺舍了! 师玄璎很快便做出了判断,随后,她又检查两具尸体的紫府,发现确如护卫所说,神魂被摄,紫府碎裂。 尸体身上已无神魂,只有眼里存留了死前短暂的画面。 她摩挲着食指上的红色宝石戒指,看向九章道君:“你,说说怎么回事?” 九章道君目光微闪,垂眸答道:“属下刚刚赶到,尚不知发生何事。” 撒谎! 他闪躲的姿态,以及方才面上一闪而过的恨意,都证明他极有可能亲眼看见云翎杀人,而师玄璎现在是云翎的样子,他把她当做敌人了。 “啧。”师玄璎有点烦,怎么偏偏彤宵宗几个人! 即使她表明自己的真实身份也未必能换来九章道君等人的信任,反而可能会引起他们警觉,况且彤宵宗拉拢江垂星不成,指不准还要用什么阴险招数,她更不会信任对方。 原本便互相防备,师玄璎也就懒得费劲与他沟通。 她抬手点出几个人,命令道:“你们几个跟我走。” 九章道君面上平静,心中却惊骇不已,因为被点出的几个人全部都修士! 师玄璎觉得这件事不是偶然,云翎被夺舍之后,精准的在一群巨鹰族中杀了两名修士,她怀疑对方还会继续动手。 主峰上有个拥有神罚天赋的巨鹰首领,她不能时时刻刻放出神识关注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人带在身边。 师玄璎带着几人回到神殿,让他们替换掉守卫羲女的护卫,才掏出通讯符联系江垂星。 双方同处于一个幻像中,通讯符终于派上一点用场。 “!” 那边,江垂星和东方振天正四仰八叉的躺在草垛里,听见师玄璎的声音,一个激灵站起来,甩动马耳朵。 “今晚来巨鹰部落主峰。”她言简意赅,说完便掐断了联络。 两人脑海中凭空多出了去往巨鹰部落的路线图,江垂星打了个响鼻,与东方振天对视一眼,看见彼此狼狈的样子,不禁一阵沉默。 他们被天狼族追赶,一路奔逃,几次逼到绝境,求生欲激发出潜能,生死一线之间,想到那日在凛冬仙面对宴摧凝成实质的杀意,心有所悟,终于逼出金丹期应有的实力。 东极门的心法以控制为主,必须得把敌人困住再一个一个动手除掉,不适合群攻,于是东方振天一边跑一边用意念疯狂埋缚魂锁,待缚住一群飞狼,江垂星再以刀气斩杀。 本来应该很合适的配合,但架不住两个人天生没有默契,脑回路根本对不到一起去。 一开始,东方振天觉得自己脑子好使,便主动争取话语权,江垂星也愿意配合,奈何他总是手比脑子快三步。 江垂星凭着战斗本能判断天狼族的动线,结果东方振天心里安排好缜密计划,引着天狼族跑向另外一边埋了缚魂锁的地方,导致他一刀劈了个空。 几次之后,东方振天终于忍不住用神识怒吼:“叫你听劳资指飞!听劳资指飞!!!瞎刀果撒子!” 江垂星次次劈空比她还气,当即怒怼:“那你倒是指挥啊!你不说话,我怎么知道你要往哪里跑!我又看不见缚魂锁。” 不是东方振天不说话,她要思考,还要把自己的意图传达给江垂星,哪有他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快! 两人恨不能立马拆伙,但是看看屁股后一群飞狼,只得憋着一口气继续合作。 然而,不出一刻又闹腾起来。 “往辣里跑!你又劈!劳资喊你动手了吗?!” “跑跑跑!就知道跑!你打架是用跑的吗?你满地乱蹿,谁知道往哪里跑!” “劳资喊你等信号!” “你刚刚甩尾巴不是信号?” “有神识对话劳资为撒子要甩尾巴当信号!”她只是想到等会儿斩杀一片的画面,有点兴奋而已!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东方振天终于发现,只要当自己的脑子不存在,不要多想,完全凭本能感知危险去放缚魂锁,竟然刚刚好能与江垂星配合上。 摸到诀窍之后,两个人的逃命之路才开始顺利起来。 东方振天刚开始满心的憋屈,明明如果用心布局,他们能更快更省力的干掉那些丑东西,根本不需要吃这么多苦头,但是后来渐渐体会到了凭本能战斗的爽快,甚至开始嫌弃江垂星反应太慢不够果断。 两人好不容易脱离危险,才倒在草垛里休息片刻,又立刻被师玄璎叫起。 东方振天“看”到路线,震惊道:“辣么远!你师叔当我们会飞吗?” 她欲哭无泪,刀修都是魔鬼吧?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和疲累一样。 江垂星无情戳穿:“咱们现在速度比飞还快。” 角马本就擅长奔跑,后来他们两个激发潜能,终于懂得把修为注于四肢之上之后,跑起来更是只余残影,若非如此,也不可能有机会遛着会飞的天狼族跑。 “走吧!师叔喊我们过去肯定有要紧事。”江垂星道。 师玄璎确实有要紧事。 巨鹰族长根本扛不住使用神罚的代价,所以每次使用之后,得吸食少年祭司的血液才行。神罚太逆天了,师玄璎不确定自己能抗住几回。 现在因为神罚,她行动处处受限,根本不敢乱放自己的神识,处境很被动。 巨鹰族长只要拥有少年祭司的血液,就可以不断使用神罚,她怎么可能让他留着这个“充能体”呢? 所以,她决定今晚就去把人偷走。 此事可谓极险,说九死一生都不为过,她都知道少年祭司的重要性,巨鹰族长必然看的更紧。 更何况之前她窥探之时露了行迹,对方定然会愈发严加防守。 第四十一章 偷人(2) 师玄璎的神识是一众修士中最强的一个,如果连她都扛不住“神罚”,其他人跟她差好几个大境界,恐怕一个照面便会神魂消散。 再者,假如只有拯救有春一族才能消除尘芥,巨鹰族长这个迫害羲女的头子,就是一个不得不解决的障碍。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似乎都值得拼一把。 “少主,有春氏大祭司送到了。”巨鹰护卫禀道。 师玄璎倏然抬眼,看见有人抬着一个被黑布罩住的笼子进来,十余名身着彩衣、头上戴羽冠之人护卫左右。 师玄璎起身迎上去恭敬行礼:“巫。” 这些彩衣冠羽之人正是巨鹰部落的巫,手段神鬼莫测,师玄璎对念力了解不多,不知道在幻境中用自身念力幻化的形象能否瞒过这些巫的眼睛,因此一直暗暗戒备。 “少主。”为首大巫还礼,“有春大祭司入住神殿,在此期间,我等皆会在此守卫。” 师玄璎心中暗暗叫苦:真是来的不是时候! 就在她生出这种念头之时,忽而感觉一道视线似水波荡开一圈涟漪,轻轻漫过,她不动声色地将神魂缩至云翎的记忆之中。 大巫漠然的声音中隐含疑惑:“少主有何异议?” 还好她刚才没想太多! 师玄璎从云翎的记忆中得知,巨鹰部落的大巫可以读心,他疑惑的并不是问题本身,而是察觉到了她的异常却又没有找到原因。 既然不确定对方有没有读取到刚才的想法,她便没有否认,只说了一句:“不敢”。 大巫的读心其实是升级版的“搜魂”,修士施展搜魂术,本质是强势入侵别人紫府,一旦对方有一丝抵抗,便会造成损伤,但巨鹰部落大巫的窥探就像是水波漫漫、微风轻拂,没有任何攻击性,也很难被人察觉。 这是什么好东西?! 师玄璎忍不住想,“读心”难道也一种血脉传承,能不能像羲女天赋那样被剥离呢? 正在看护卫把笼子放到墙边的大巫,忽觉背后一凉,回头正对上师玄璎炙热的目光,忍不住蹙眉。 那眼神过于冒犯,仿佛在她眼中自己与那些羲女没有两样!大巫心生厌恶,但云翎被神殿圣兽选中结契,掌管神殿,并不是一个无足轻重之人,他若是屡次读心,说不定会惹怒圣兽…… 大巫看了一眼大殿扭曲的墙壁,选择忍下。 “巫,可否让我先看一眼有春大祭司?”师玄璎迫不及待道。 大巫心中微顿,眉头缓缓松开,原来那种目光是冲着笼中人,他心情略略好转,便点头应了。 两侧的巫念咒揭开黑布,露出一个金色笼子,笼中人身蛇尾的大祭司样貌瑰丽,他抬眼看来的瞬间,似神明威严漠然地注视,又似充满人间欲望。 大殿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师玄璎看见那张脸时,脑子里想的是:果然是他! 趁着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黏在他身上时,师玄璎飞快绕在笼子走了一圈。 宴摧明白她的意图,蛇尾微动,似无意间碰到栏杆,上面霎时间亮起一圈圈咒文符咒,将蛇尾弹开。 他闷哼一声,血顺着唇角溢出,在颜色淡淡的唇上染了一抹殷红,眼角的红晕变得更深,一时间如同繁花绽放,那张面孔变得越发昳丽。 “嘶——”被绑在对面石柱上的庄期期突然发出蛇类嘶鸣之声。 师玄璎回头一看,却见她不知何时泪流满面,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掉落,而她目光中却无悲伤,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割裂。 眼泪应该是属于“泰望”的情感,至于庄期期本人,哈喇子都快要流出来了! 大祭司的血脉传承比一般羲女更加玄妙,祂似乎天生便能够牵动其他人的心绪,就连师玄璎也曾经差点着道。 当时他身上斩龙首的气息太逼真了,这谁能不动心呢! “盖上吧。” 大巫低沉的声音像是什么咒语,众人从痴迷中惊醒。 两侧的巫催动秘法,黑布无风自起,缓缓将笼子罩住。 “巫还是去偏殿歇息吧。”师玄璎看向大殿墙壁,“圣兽不喜太多人久留神殿。” 大巫咽下拒绝的话,点点头,带着一群人呼啦啦地离开。 殿内只剩下师玄璎和被绑在石柱上的庄期期,以及被关在笼子里的宴摧。 捆住庄期期的触手早就被粉碎,师玄璎后来又用念力伪装了她的武器“红尘缠”,此时她只需心念一动,红尘缠便自动松开。 “啊,你看见没。那模样,真真是长在我的心坎上……就是长得有点眼熟,”她话语微顿,突然想起什么:“啊,是凛冬仙的宴先生!” “是他。”师玄璎道。 庄期期凑到师玄璎身旁,小声道:“他化作大祭司样子比本人迷人多了。” “什么迷人不迷人,回柱子上待着吧你!隔壁一群大巫,小心被揪住尾巴!”师玄璎没感觉出多大区别,私以为真大祭司模仿斩龙首的时候才是最迷人的,她一挥手将庄期期绑回柱子上,走近笼子检查上面的禁制。 今晚他们一队首次齐聚,必然要搞一波大的!她得在江垂星和东方振天赶到之前想办法破开禁制,把宴摧放出来。 师玄璎用神识问宴摧:“我听说大巫联手封住了大祭司的天赋,你现在感觉如何?” 宴摧声音微哑:“识海滞涩,无法施展大祭司的天赋,但是修为如常,并未受到太大影响,我现在浑身使不上力气,是因为他们给我喂了一种果实,我能感觉到药力在逐渐变弱,约莫再过一两个时辰就可以恢复。” “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被他们抓到?”师玄璎问。 宴摧道:“不知道,幻境破碎之后我就落到一片红树林中,我在那个幻境找到了天狼族地,不久后又莫名晕过去,再醒来就在笼子里。” “唔。”师玄璎沉吟,“没有前因后果……极有可能不是经发生过的事。” 宴摧想了想:“你的意思是,我会被抓是尘芥意识所为?目的呢?” 师玄璎只是推测,也不是十分确定:“大概是为了拉我们入局,去阻止有春氏灭亡?” 她与宴摧说起大湖中的巨尸,以及分开之后所发生的事情,又问:“你既然找到天狼族族地,应该也看见他们异化了吧?可曾查到原因?” 第四十二章 偷人(3) “我之前所在的幻境里,天狼部落已全部变成怪物。”晏摧变成大祭司之后拥有时间回溯的天赋,只可惜因为受到影响程度比较浅,拥有的天赋很弱,无法逆转时间去看看天狼族到底发生什么,但他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发现,“不过,我看见羽颡部落的圣树竟然长满了天狼部落,粗算至少也有数百棵。” 圣树再多,毕竟是部落象征,哪个部落会把自己的圣树到处乱栽?现在圣树遍地,看上去似乎在下很大一盘棋。 师玄璎道:“巨鹰部落倒是没有……” 为什么偏偏巨鹰部落没有呢? “你还记得灵犀吗?”晏摧问。 师玄璎点头。 灵犀是潮汐和太嬟的姑姑,也是被天狼部落“请”回去的神,据说血脉天赋可以将戈壁变成草甸。 难道灵犀不堪迫害,以死咒杀整个天狼部落? 很快,她便知道自己猜错了。 宴摧道:“灵犀被天狼部落藏在一个秘境里,保护的很好,没有死也没有异化,但是我放祂出来之后,祂为了救天狼族放干了自己的血。” “哈?”尽管师玄璎想过自己的猜测可能不太对,但也没有料到结果竟是南辕北辙。 “天狼部落确实是把灵犀尊为神明,尤其是普通族人。”宴摧强调了“普通族人”几个字。 师玄璎立刻便懂了,灵犀能给部落带来切实利益,天赋神异,普通族人自然对其奉若神明,可是看天狼部落在石山“软饭硬吃”咄咄逼人的样子,属实算不上多礼貌。 他们的上层和底层对待羲女的态度分化很严重。 有春氏绝大多数的羲女秉性纯善,善良之人容易被善良绑架,天狼部落普通族人真诚信奉,师玄璎能明白凤嬟为何会不顾一切去救他们。 这种状态,应该也存在于羽颡部落,因为凤嬟与圣树成为一体,圣树夺取凤嬟的天赋,凤嬟因圣树而孕,普通族人不知具体过程,只需要稍加掩饰,他们大概还会以为是羽颡部落被神明青睐,欢喜庆祝吧! 而巨鹰部落上层几乎垄断了羲女,把夺来的天赋奖赏给勇士,从上到下对羲女只有狂热追逐和掠夺,没有任何尊敬。 师玄璎一边与宴摧说话,一边想法子破解笼子禁制。 庄期期道:“归一楼的衍灵师们都很擅长阵法,这一起进来的衍灵师也不知去了何处。” “指望他,还不如指望我。”师玄璎说话间,双手飞快结印,盈盈白光似水波附于笼上一点一点将符咒蚕食。 在场两人看向她的目光都带着些许好奇——传闻不说是废物吗?怎么什么都会点!这破开禁制时举重若轻的样子,怎么都跟废物沾不上边吧! 要知道,这可是十余名巫联手设下的禁制! 随着符咒消失,宴摧下意识便用剑气破开栏杆。 糟糕! 他反应过来,然而为时已晚。 栏杆在两人眼前化作齑粉,宴摧对上师玄璎狐疑的目光,浑身僵硬。 “哦豁!”禁制破开,师玄璎不喜反忧,她富到流油的队友不会没了吧,“你果真是个剑修!” “呃。” 暴露的猝不及防,宴摧想解释点什么,但脑海中不由自主的便响起那天师弟说的话“剑气最最难伪装,将来一旦动手就会暴露,浑身长嘴都说不清”,彼时他心里在想什么来着? 哦,对了,他想着自己是来吃软饭的,不会动手,所以绝无可能暴露! 师玄璎抱臂,一副“我静静看你编”的姿态。 “就是……”宴摧绞尽脑汁,勇敢试探道,“爱好?” 师玄璎皮笑肉不笑:“你还不如东方振天,她好歹还说你有什么苦衷。君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报上名来!” 宴摧心中几番天人交战,最后选择认命:“宴摧。” “啊。”庄期期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旋即又疑惑道,“是剑子啊!不是说剑宗不许剑子进幻境吗?您怎么会在这里!” 师玄璎回头问:“为何不许进秘境?” 庄期期羡慕道:“听说是剑子天生剑心剑骨,是万年难得一遇的天选剑修,剑宗阖宗上下未来的希望,绝不能出半点闪失……” “哦?”师玄璎再看宴摧的眼神和善很多,“剑修更好,如此高手,今晚可得出大力气哦!” 剑宗既然如此宝贝这个剑子,他如今修为又处于整个修真界的上游,必然是剑宗以阖宗门之力供养出来的。师玄璎想到剑修从归一楼口中夺食,干护卫抽成六成挣得那些灵石,那是苦了谁也不能苦了自家宝贝疙瘩! 屋外天色已如鸦羽。 师玄璎决定在去之前再探一回巨鹰部落主峰。巨鹰族长补充了血液之后不知是否能立刻恢复,万一他完好无伤,几个人一起过去岂不是送菜! 她时常游走在生死边缘,都已经麻木了,与神罚之眼对视,那种令人神识无知无觉消散的感觉,过后不寒而栗,还挺让人上瘾。 第四十三章 偷人(4) 当师玄璎的神识再次悄悄潜入主峰,发现在主殿外多了几道禁制,巡防的护卫也比之前多了十倍。 事情有些麻烦了! 这些人手当然挡不住她的神识,但足以防着他们偷少年祭司。 尘芥中的年代不可考,只能大致判断接近上古时期,这些部落虽然神血淡薄,但仍属于上古血脉,本体介于人、神、妖之间,天生便比人类强悍,无法用修士的方法去判断其修为,师玄璎只能通过他们体内的能量来大致估算,其中得有二十多个人在金丹期前后,更有五个在元婴期。 再看他们五个人,师玄璎换了一副躯壳,修为尽失,但在尘芥里不受任何限制,好歹还有从前两三分实力,庄期期却是货真价实的练气修士,其他三人里,修为最高的是宴摧,东方振天和江垂星两个勉强有一战之力。 别说那五个元婴高手,就是随便拉出几个护卫都够他们应付,若是正面交手,胜负毫无悬念。 师玄璎在主峰搜寻一圈,没有发现巨鹰族长,她又扩大感知范围,最终在一处偏远的悬崖绝壁上察觉了他的气息。 此处灵气浓郁,必有福地洞天,是极好的养伤之处。 师玄璎在外围盘桓一圈,嗯,这个也能要! 勘察完之后,她便悄然离开。 看来巨鹰族长使用神罚的副作仅仅依靠喝少年祭司的血还不能立刻消除,血脉之力需要时间炼化才能为自所用。 既然巨鹰族长不在,师玄璎便留了一缕神识在主峰,时时观察护卫巡逻换防。 她发现两匹角马正鬼鬼祟祟摸黑上山,便也顺手帮二人屏蔽了气息。 “咱们运气好好唷!”一路上顺利的出奇,眼见神殿就在眼前,东方振天喜不自禁,但心中也不由得生出一丝担忧,“你说会不会……” “不会!没有!不可能!”江垂星立刻打断她“施法”。 “怼头怼头!”东方振天心有余悸,好险!差点又乌鸦嘴了。 有师玄璎神识屏蔽,两人很快便摸进神殿正殿。 “哇!”两人同时发出没有见识的感叹。 巨鹰部落崇尚白与金,神殿内金石堆砌,粗犷古朴又豪气冲天。殿中浅浅的水池中央矗立一根巨大石柱,抬头看去,只见上面捆缚着一名人身蛇尾的羲女,祂被绑在高处,美丽而神秘,像极了垂眸俯视众生的神明。 再看向墙边,那处石柱也盘着一个,却是男子外貌。 东方振天看着这个又看看那个:“杂个儿有都点眼熟嘞?” 因有师玄璎的神识屏蔽,待她出声,石柱上两人才注意到不知何时闯入殿中的两匹角马。 这充满辨识度的口音,几乎是把身份刻在脑门上,庄期期和宴摧没有费什么力气便认出两头角马的身份。 “是庄姑娘和……”江垂星看向宴摧。 东方振天道:“是凛冬仙的宴先生!我就说嘛,你是我们命中注定的队友!” 宴摧警觉:“何时说过?” 庄期期见东方振天缩了一下脑袋,连忙装作刚刚认出他们:“东方少主?你们怎么变成马了!” “哈呀,崽崽没娘说来话长!”东方振天急急岔开话题,“宗主呢?” 庄期期松开红尘缠,从石柱上落下来:“她说去搞点东西,马上就回来。” “师叔这般着急喊我们过来,是想做什么?”江垂星问。 庄期期道:“说是要去偷人。” “做撒子?”东方振天瞪大眼睛,声音都劈叉了,“偷人?!” 庄期期知道她想歪了,轻笑道:“想到哪儿去了,准确的说,是偷一具有春氏的尸体,据说关系到能不能破开尘芥。” “没错!”师玄璎突然出现在殿中。 江垂星和东方振天猛然退了两步。 师玄璎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是巨鹰部落四少主云翎的模样:“认不出我了?” 江垂星不确定道:“师叔?” “嗯。”师玄璎从储物袋里掏出三件黑袍分别丢给几人,“来不及多说,先把衣服换上。” 袍子落在江垂星头上的瞬间,他从一头角马变回了原本模样。 师玄璎还不忘安抚东方振天:“你们变回来之后不知道还能不能变回去,为防万一,你还得维持原样,倘若遇到危险,或许还得依靠你突破空间的能力。” “没得事,我现在都会用角马的身体嗦发了!还能放缚魂锁。”东方振天虽然经常忍不住与江垂星争,但也不至于分不清利弊。她是什么体型都不会削弱缚魂锁的力量,但是江垂星用刀气只能使出五分实力。 宴摧抖了抖袍子,穿到身上:“你把隔壁大巫扒了?” “昂。”师玄璎解释道,“今晚咱们的对手有点强,所以得做点伪装。” 江垂星喜道:“有多强?” “唔。”师玄璎算了算,“大概三十几个筑基期,二十三个金丹前后,五个元婴。” “……” “……” “……” 几人齐齐沉默。 江垂星纳闷:“这不是去送死?” 他们刀修现在已经不时兴作死,开始时兴送死了? 师玄璎对几人的反应很不满意:“懂什么叫‘偷’吗?掩人耳目,神不知鬼不觉叫偷,杀进去那叫抢。我们要避免与他们正面交手。” “发、发发虽然这么嗦……”东方振天吓得舌头都打结了,早就听说刀修个个是猛人,也没想过是这种猛法,“但死那可是二十三果金丹,五果元婴。” 万一暴露行迹被围,那岂不是十死无生?! “所以我们要做伪装啊。”师玄璎拍拍她的马头,鼓励道,“要自信!” 说实话,这种程度的自信,应该称之为盲目自大吧。 宴摧心脏砰砰乱跳,眼尾红晕因为激动加深。 他自幼天赋异禀,修为进境无比顺利,在外游历之时当然也曾遭遇过一些危险,但因他一直背负着师门期望,从不敢主动去冒险,现在突然要去作个大死,心中有如岩浆翻腾,藏在心底的怪兽几乎要奔腾而出。 师玄璎一扭头看见宴摧一脸跃跃欲试,突然有一种带坏别人家乖孩子的罪恶感。 她自我谴责一下,便心安理得安排起后续之事。 “走吧!等会我会用障眼法,放心大胆的走。”师玄璎见庄期期两眼出神,便露了一点底,“你们放心,只要你们不主动露出马脚,区区元婴识破不了。” 几人一直觉得她很强,却没想到居然这么强! 除了江垂星之外,其他三人表情各异,却都不约而同的起了疑心。 传闻中彤宵宗那个废物长老竟突然变成了高手?表面练气三层,却有一个强大的神魂,这不是被夺舍是什么? 不过夺舍之人显然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刀修,毕竟这种“冒险精神”,放眼整个修真界都找不出第二家。 刀宗已经没落几百年了,他们三人对于刀修的印象大都是来源于江垂星,然而跟师玄璎比起来,居然连他都显得谨慎很多了。 几人忐忑地跟着她走出神殿。 九章道君等人守在殿外,在他们眼中,只是看见云翎带着三名大巫离开。 他们同伴被云翎所杀,又被“他”带到神殿,就在守卫神殿的这短短时间里,他们由刚开始神志清醒,开始忘记自己,现在冷不丁被惊起回忆,脊背顿时一阵阵发寒——他们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自己在被尘芥同化! 然而即使被惊醒,他们之中也有些人记忆混淆,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了。尘芥赋予他们的身份记忆在逐渐替代他们自己记忆…… “这个尘芥太强了,我们继续按兵不动便等于坐以待毙。”有人已经急红了眼,开始失去冷静。 九章道君亦有同感。 战灵师传来讯息,告诉他们破解尘芥的关键在于拯救羲女,而在巨鹰部落的羲女正是庄期期所化,他们聚在一起商议如何将她带走,却不知人已经刚刚从眼皮底下离开。 …… 巨鹰部落主峰灯火通明,远远看去像是挂在天边的一颗星子。 师玄璎几人光明正大的从正殿大门进去,待到穿过第一个中庭往后走的时候,却被拦住。 “大巫,族长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入。”巨鹰护卫道。 护卫只称大巫,并不是没有把云翎这个四少主放在眼里,因为他说罢还冲她恭敬行礼。 师玄璎早知道整座主峰守卫之中没有一个巫,巨鹰部落的大巫应该也是一股很强的战力,巨鹰族长在这种紧要的关头都不让巫祝们出手,要么是指使不动,要么就是不信任。 大巫们掌握神秘力量,且能够看管着有春氏大祭司,师玄璎便猜是前者,但是现在看护卫拦住伪装成大巫的宴摧等人,显然是她猜错了。 她忽略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族长既指使不动大巫,也不信任他们。 这就尴尬了。 伪装成大巫本是为了顺利通行,谁料反倒成了阻力! 不过没有什么好后悔的,毕竟在这种紧要关头,伪装成其他身份说不定连大门都进不了。 师玄璎确定巨鹰族长秘密闭关,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便问:“父亲不在吗?我有要紧事禀报。” 巨鹰护卫迟疑一下:“族长在休息,少主若是有事不如明日再来。” “事关有春大祭司和圣兽,你确定要我明天再来?”师玄璎迤迤然踱步,尝试往里走。 “当真是关于有春大祭司和圣兽之事?”漫不经心的语调从身后传来。 众人回头,竟看见一张与师玄璎现在一模一样的脸。 庄期期倒吸一口凉气,觉得太阳穴突突发疼——是云翎! 第四十二章 偷人(3) “我之前所在的幻境里,天狼部落已全部变成怪物。”晏摧变成大祭司之后拥有时间回溯的天赋,只可惜因为受到影响程度比较浅,拥有的天赋很弱,无法逆转时间去看看天狼族到底发生什么,但他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发现,“不过,我看见羽颡部落的圣树竟然长满了天狼部落,粗算至少也有数百棵。” 圣树再多,毕竟是部落象征,哪个部落会把自己的圣树到处乱栽?现在圣树遍地,看上去似乎在下很大一盘棋。 师玄璎道:“巨鹰部落倒是没有……” 为什么偏偏巨鹰部落没有呢? “你还记得灵犀吗?”晏摧问。 师玄璎点头。 灵犀是潮汐和太嬟的姑姑,也是被天狼部落“请”回去的神,据说血脉天赋可以将戈壁变成草甸。 难道灵犀不堪迫害,以死咒杀整个天狼部落? 很快,她便知道自己猜错了。 宴摧道:“灵犀被天狼部落藏在一个秘境里,保护的很好,没有死也没有异化,但是我放祂出来之后,祂为了救天狼族放干了自己的血。” “哈?”尽管师玄璎想过自己的猜测可能不太对,但也没有料到结果竟是南辕北辙。 “天狼部落确实是把灵犀尊为神明,尤其是普通族人。”宴摧强调了“普通族人”几个字。 师玄璎立刻便懂了,灵犀能给部落带来切实利益,天赋神异,普通族人自然对其奉若神明,可是看天狼部落在石山“软饭硬吃”咄咄逼人的样子,属实算不上多礼貌。 他们的上层和底层对待羲女的态度分化很严重。 有春氏绝大多数的羲女秉性纯善,善良之人容易被善良绑架,天狼部落普通族人真诚信奉,师玄璎能明白凤嬟为何会不顾一切去救他们。 这种状态,应该也存在于羽颡部落,因为凤嬟与圣树成为一体,圣树夺取凤嬟的天赋,凤嬟因圣树而孕,普通族人不知具体过程,只需要稍加掩饰,他们大概还会以为是羽颡部落被神明青睐,欢喜庆祝吧! 而巨鹰部落上层几乎垄断了羲女,把夺来的天赋奖赏给勇士,从上到下对羲女只有狂热追逐和掠夺,没有任何尊敬。 师玄璎一边与宴摧说话,一边想法子破解笼子禁制。 庄期期道:“归一楼的衍灵师们都很擅长阵法,这一起进来的衍灵师也不知去了何处。” “指望他,还不如指望我。”师玄璎说话间,双手飞快结印,盈盈白光似水波附于笼上一点一点将符咒蚕食。 在场两人看向她的目光都带着些许好奇——传闻不说是废物吗?怎么什么都会点!这破开禁制时举重若轻的样子,怎么都跟废物沾不上边吧! 要知道,这可是十余名巫联手设下的禁制! 随着符咒消失,宴摧下意识便用剑气破开栏杆。 糟糕! 他反应过来,然而为时已晚。 栏杆在两人眼前化作齑粉,宴摧对上师玄璎狐疑的目光,浑身僵硬。 “哦豁!”禁制破开,师玄璎不喜反忧,她富到流油的队友不会没了吧,“你果真是个剑修!” “呃。” 暴露的猝不及防,宴摧想解释点什么,但脑海中不由自主的便响起那天师弟说的话“剑气最最难伪装,将来一旦动手就会暴露,浑身长嘴都说不清”,彼时他心里在想什么来着? 哦,对了,他想着自己是来吃软饭的,不会动手,所以绝无可能暴露! 师玄璎抱臂,一副“我静静看你编”的姿态。 “就是……”宴摧绞尽脑汁,勇敢试探道,“爱好?” 师玄璎皮笑肉不笑:“你还不如东方振天,她好歹还说你有什么苦衷。君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报上名来!” 宴摧心中几番天人交战,最后选择认命:“宴摧。” “啊。”庄期期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旋即又疑惑道,“是剑子啊!不是说剑宗不许剑子进幻境吗?您怎么会在这里!” 师玄璎回头问:“为何不许进秘境?” 庄期期羡慕道:“听说是剑子天生剑心剑骨,是万年难得一遇的天选剑修,剑宗阖宗上下未来的希望,绝不能出半点闪失……” “哦?”师玄璎再看宴摧的眼神和善很多,“剑修更好,如此高手,今晚可得出大力气哦!” 剑宗既然如此宝贝这个剑子,他如今修为又处于整个修真界的上游,必然是剑宗以阖宗门之力供养出来的。师玄璎想到剑修从归一楼口中夺食,干护卫抽成六成挣得那些灵石,那是苦了谁也不能苦了自家宝贝疙瘩! 屋外天色已如鸦羽。 师玄璎决定在去之前再探一回巨鹰部落主峰。巨鹰族长补充了血液之后不知是否能立刻恢复,万一他完好无伤,几个人一起过去岂不是送菜! 她时常游走在生死边缘,都已经麻木了,与神罚之眼对视,那种令人神识无知无觉消散的感觉,过后不寒而栗,还挺让人上瘾。 第四十三章 偷人(4) 当师玄璎的神识再次悄悄潜入主峰,发现在主殿外多了几道禁制,巡防的护卫也比之前多了十倍。 事情有些麻烦了! 这些人手当然挡不住她的神识,但足以防着他们偷少年祭司。 尘芥中的年代不可考,只能大致判断接近上古时期,这些部落虽然神血淡薄,但仍属于上古血脉,本体介于人、神、妖之间,天生便比人类强悍,无法用修士的方法去判断其修为,师玄璎只能通过他们体内的能量来大致估算,其中得有二十多个人在金丹期前后,更有五个在元婴期。 再看他们五个人,师玄璎换了一副躯壳,修为尽失,但在尘芥里不受任何限制,好歹还有从前两三分实力,庄期期却是货真价实的练气修士,其他三人里,修为最高的是宴摧,东方振天和江垂星两个勉强有一战之力。 别说那五个元婴高手,就是随便拉出几个护卫都够他们应付,若是正面交手,胜负毫无悬念。 师玄璎在主峰搜寻一圈,没有发现巨鹰族长,她又扩大感知范围,最终在一处偏远的悬崖绝壁上察觉了他的气息。 此处灵气浓郁,必有福地洞天,是极好的养伤之处。 师玄璎在外围盘桓一圈,嗯,这个也能要! 勘察完之后,她便悄然离开。 看来巨鹰族长使用神罚的副作仅仅依靠喝少年祭司的血还不能立刻消除,血脉之力需要时间炼化才能为自所用。 既然巨鹰族长不在,师玄璎便留了一缕神识在主峰,时时观察护卫巡逻换防。 她发现两匹角马正鬼鬼祟祟摸黑上山,便也顺手帮二人屏蔽了气息。 “咱们运气好好唷!”一路上顺利的出奇,眼见神殿就在眼前,东方振天喜不自禁,但心中也不由得生出一丝担忧,“你说会不会……” “不会!没有!不可能!”江垂星立刻打断她“施法”。 “怼头怼头!”东方振天心有余悸,好险!差点又乌鸦嘴了。 有师玄璎神识屏蔽,两人很快便摸进神殿正殿。 “哇!”两人同时发出没有见识的感叹。 巨鹰部落崇尚白与金,神殿内金石堆砌,粗犷古朴又豪气冲天。殿中浅浅的水池中央矗立一根巨大石柱,抬头看去,只见上面捆缚着一名人身蛇尾的羲女,祂被绑在高处,美丽而神秘,像极了垂眸俯视众生的神明。 再看向墙边,那处石柱也盘着一个,却是男子外貌。 东方振天看着这个又看看那个:“杂个儿有都点眼熟嘞?” 因有师玄璎的神识屏蔽,待她出声,石柱上两人才注意到不知何时闯入殿中的两匹角马。 这充满辨识度的口音,几乎是把身份刻在脑门上,庄期期和宴摧没有费什么力气便认出两头角马的身份。 “是庄姑娘和……”江垂星看向宴摧。 东方振天道:“是凛冬仙的宴先生!我就说嘛,你是我们命中注定的队友!” 宴摧警觉:“何时说过?” 庄期期见东方振天缩了一下脑袋,连忙装作刚刚认出他们:“东方少主?你们怎么变成马了!” “哈呀,崽崽没娘说来话长!”东方振天急急岔开话题,“宗主呢?” 庄期期松开红尘缠,从石柱上落下来:“她说去搞点东西,马上就回来。” “师叔这般着急喊我们过来,是想做什么?”江垂星问。 庄期期道:“说是要去偷人。” “做撒子?”东方振天瞪大眼睛,声音都劈叉了,“偷人?!” 庄期期知道她想歪了,轻笑道:“想到哪儿去了,准确的说,是偷一具有春氏的尸体,据说关系到能不能破开尘芥。” “没错!”师玄璎突然出现在殿中。 江垂星和东方振天猛然退了两步。 师玄璎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是巨鹰部落四少主云翎的模样:“认不出我了?” 江垂星不确定道:“师叔?” “嗯。”师玄璎从储物袋里掏出三件黑袍分别丢给几人,“来不及多说,先把衣服换上。” 袍子落在江垂星头上的瞬间,他从一头角马变回了原本模样。 师玄璎还不忘安抚东方振天:“你们变回来之后不知道还能不能变回去,为防万一,你还得维持原样,倘若遇到危险,或许还得依靠你突破空间的能力。” “没得事,我现在都会用角马的身体嗦发了!还能放缚魂锁。”东方振天虽然经常忍不住与江垂星争,但也不至于分不清利弊。她是什么体型都不会削弱缚魂锁的力量,但是江垂星用刀气只能使出五分实力。 宴摧抖了抖袍子,穿到身上:“你把隔壁大巫扒了?” “昂。”师玄璎解释道,“今晚咱们的对手有点强,所以得做点伪装。” 江垂星喜道:“有多强?” “唔。”师玄璎算了算,“大概三十几个筑基期,二十三个金丹前后,五个元婴。” “……” “……” “……” 几人齐齐沉默。 江垂星纳闷:“这不是去送死?” 他们刀修现在已经不时兴作死,开始时兴送死了? 师玄璎对几人的反应很不满意:“懂什么叫‘偷’吗?掩人耳目,神不知鬼不觉叫偷,杀进去那叫抢。我们要避免与他们正面交手。” “发、发发虽然这么嗦……”东方振天吓得舌头都打结了,早就听说刀修个个是猛人,也没想过是这种猛法,“但死那可是二十三果金丹,五果元婴。” 万一暴露行迹被围,那岂不是十死无生?! “所以我们要做伪装啊。”师玄璎拍拍她的马头,鼓励道,“要自信!” 说实话,这种程度的自信,应该称之为盲目自大吧。 宴摧心脏砰砰乱跳,眼尾红晕因为激动加深。 他自幼天赋异禀,修为进境无比顺利,在外游历之时当然也曾遭遇过一些危险,但因他一直背负着师门期望,从不敢主动去冒险,现在突然要去作个大死,心中有如岩浆翻腾,藏在心底的怪兽几乎要奔腾而出。 师玄璎一扭头看见宴摧一脸跃跃欲试,突然有一种带坏别人家乖孩子的罪恶感。 她自我谴责一下,便心安理得安排起后续之事。 “走吧!等会我会用障眼法,放心大胆的走。”师玄璎见庄期期两眼出神,便露了一点底,“你们放心,只要你们不主动露出马脚,区区元婴识破不了。” 几人一直觉得她很强,却没想到居然这么强! 除了江垂星之外,其他三人表情各异,却都不约而同的起了疑心。 传闻中彤宵宗那个废物长老竟突然变成了高手?表面练气三层,却有一个强大的神魂,这不是被夺舍是什么? 不过夺舍之人显然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刀修,毕竟这种“冒险精神”,放眼整个修真界都找不出第二家。 刀宗已经没落几百年了,他们三人对于刀修的印象大都是来源于江垂星,然而跟师玄璎比起来,居然连他都显得谨慎很多了。 几人忐忑地跟着她走出神殿。 九章道君等人守在殿外,在他们眼中,只是看见云翎带着三名大巫离开。 他们同伴被云翎所杀,又被“他”带到神殿,就在守卫神殿的这短短时间里,他们由刚开始神志清醒,开始忘记自己,现在冷不丁被惊起回忆,脊背顿时一阵阵发寒——他们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自己在被尘芥同化! 然而即使被惊醒,他们之中也有些人记忆混淆,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了。尘芥赋予他们的身份记忆在逐渐替代他们自己记忆…… “这个尘芥太强了,我们继续按兵不动便等于坐以待毙。”有人已经急红了眼,开始失去冷静。 九章道君亦有同感。 战灵师传来讯息,告诉他们破解尘芥的关键在于拯救羲女,而在巨鹰部落的羲女正是庄期期所化,他们聚在一起商议如何将她带走,却不知人已经刚刚从眼皮底下离开。 …… 巨鹰部落主峰灯火通明,远远看去像是挂在天边的一颗星子。 师玄璎几人光明正大的从正殿大门进去,待到穿过第一个中庭往后走的时候,却被拦住。 “大巫,族长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入。”巨鹰护卫道。 护卫只称大巫,并不是没有把云翎这个四少主放在眼里,因为他说罢还冲她恭敬行礼。 师玄璎早知道整座主峰守卫之中没有一个巫,巨鹰部落的大巫应该也是一股很强的战力,巨鹰族长在这种紧要的关头都不让巫祝们出手,要么是指使不动,要么就是不信任。 大巫们掌握神秘力量,且能够看管着有春氏大祭司,师玄璎便猜是前者,但是现在看护卫拦住伪装成大巫的宴摧等人,显然是她猜错了。 她忽略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族长既指使不动大巫,也不信任他们。 这就尴尬了。 伪装成大巫本是为了顺利通行,谁料反倒成了阻力! 不过没有什么好后悔的,毕竟在这种紧要关头,伪装成其他身份说不定连大门都进不了。 师玄璎确定巨鹰族长秘密闭关,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便问:“父亲不在吗?我有要紧事禀报。” 巨鹰护卫迟疑一下:“族长在休息,少主若是有事不如明日再来。” “事关有春大祭司和圣兽,你确定要我明天再来?”师玄璎迤迤然踱步,尝试往里走。 “当真是关于有春大祭司和圣兽之事?”漫不经心的语调从身后传来。 众人回头,竟看见一张与师玄璎现在一模一样的脸。 庄期期倒吸一口凉气,觉得太阳穴突突发疼——是云翎! 第四十四章 偷人(5) 师玄璎还在想该如何破局,对方却先发制人。 “宵小之辈!”对面的云翎扬声下令,“还不去给我拿下!” 然而,四周护卫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动。 “还愣着做什么?!”他怒斥道。 “嗤。”师玄璎嘲讽一笑,就这还敢跑出来跟她演“真假少主”?她转动着食指上的红宝石,语气森冷,“怎么不动?没听见他说拿下宵小之辈吗?” 四周护卫稍一迟疑,随后一拥而上,朝突然冒出来的“云翎”攻去。 数十根翎羽拖拽着微光飞射而出,转眼间便织出一张若隐若现的网,兜头将那人罩住之后又突然消失,而后,众人便见他皮肤上隐隐出现网状纹路。 网纹闪烁寒光,附着在皮肤上,似乎只要稍稍催动,那人便会碎裂成无数块。 师玄璎不咸不淡地提醒一句:“留下活口。” 心虚才会急着的灭口,她这话不过是为了稍微削减自己的嫌疑,其实心里很清楚巨鹰护卫根本没有下死手,否则这人早就变成一滩肉泥了。 “是。”巨鹰护卫应道。 与她同行的几人皆震惊不已——这些护卫到底为什么会认定那个是假的啊?! 宴摧看向师玄璎手上的戒指,心中有些猜测。 宝石戒指确实是其中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他们两个都是假云翎,但对面更假! 真正的云翎从无悲怒,脸上总是带着各种各样的笑,他固然阴狠毒辣,但无人见过他在人前发怒。 师玄璎搜魂获得云翎的记忆,占据先机,后来者虽然趁虚成功夺舍,却因他神魂损伤,无法获得他的全部记忆。 那人浑身被捆缚,稍微挣扎便灼烧皮肉,痛到浑身抽搐,然而越抽搐网子便收的越紧,似乎连神魂都被束缚,竟连自爆的机会都没有。 庄期期仿佛看见自己露馅之后的下场,不由脸色发白。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师玄璎没能找到他,他竟然自己送上门了!还有这么多帮手齐齐上阵,这里外里得省多少事啊! 她伸出一只手抓住“云翎”的头,手指化爪从太阳穴刺入。 搜魂根本不用如此,这么做不过为了做个样子罢了! “少主!”护卫连忙阻止,“此人需得交由族长处置!” 哪怕所有人都认为这个云翎是假货,但万一看走眼了呢?他们不敢冒险。 在说话的这会功夫,师玄璎已经完成搜魂,想到刚刚看见的记忆,微微挑眉,松开手,云翎便直接瘫软倒地。 她掏出帕子慢悠悠地一根一根擦拭着手指,睨了那护卫一眼:“你在教我做事?” 庄期期无语,这副装腔作势地样子简直跟真云翎一模一样。 东方振天看着师玄璎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嚣张行事,又想到她方才悄悄安排自己的任务,一面在心里反复念叨“太狂辽,太狂辽”,一面悄悄朝二门里面挪动。 她身上有师玄璎神识屏蔽,无人能够看见,否则带着一头角马进主殿早该引起轰动了。 师玄璎回头,看见东方振天已经顺利穿过内廷禁制,才道:“行吧,人就留给你们。” 这位巨鹰部落四少主神府再次受创,恐怕就算再醒也会变成一个傻子。 待其他守卫退出去,师玄璎给庄期期递了个眼色:你去向护卫要求进内廷,就拿出跟九章道君撩骚那个劲儿。 “嗯?”庄期期一头雾水。 使美人计?还是用媚术? 庄期期心里打鼓,觉得这个办法很不靠谱,欢喜天中确实有许多人修习媚术,她自然也会一点,但…… 眼看殿内其他护卫都退出去,庄期期咬咬牙,还是硬着头皮上前去搭话。 令她惊讶的是,方才还坚定拒绝师玄璎的护卫,这一回竟然真的同意他们进入内庭! 难道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媚术已经高明到这种地步了?! 师玄璎展开神识,屏蔽几人气息,穿过禁制。 “怎么回事?”庄期期忍不住张嘴用口型询问。 师玄璎传音道:那天我见九章道君和那一群修士在你面前定力全失,便怀疑“泰望”的天赋能力可能与此有关。 显然,她猜对了。 庄期期所化的泰望,天赋能力很有可能是操纵他人思想。 九章道君是个表面君子,哪怕心中真的对庄期期生出某些不可描述的心思,也不会轻易在人前卸下伪装,而且他的修为高出庄期期那么多,绝不可能那么轻易被她的媚术影响。 师玄璎便推测,有可能是泰望本身的血脉天赋起了作用。 据她观察,被影响之后,他们会在内心合理化自己的行为,不会像中幻术突然惊醒。 庄期期眼神控诉:你都没有确定,就让我去试试?! 师玄璎讪讪笑:爱赌才会赢!不赌就不会赢。 宴摧不赞同:胡说,十赌九输。 师玄璎自有道理:实力是运气的一部分,赌赢就赚着,赌输了还可以掀桌,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细细一品,还真挺有道理,但是……宴摧问:你现在的实力能掀桌了? 庄期期无声叹气,人家都能用神识传音,就她一个“哑巴”。什么掀桌不掀桌,桌子又做错了什么?这俩人说了半晌也没提到云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把她急死了。 她求助地看向江垂星,却见他一脸莫名,两眼空空。 片刻之后,庄期期看他表情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心中一喜,却听他冷不丁问:东方振天呢? “在这。”东方振天正在回廊尽头徘徊,见几人过来兴奋地用神识传音道,“宗主,你竟然真能隐匿气息避开禁制!” 庄期期眼见话题越跑越偏,只得暂时放弃打听云翎之事。 江垂星忍不住发问:那我们一开始为何不全部隐匿气息直接潜入? 师玄璎:神识确实能隐匿气息,但是未必能顺利通过禁制,所以得先试验一下。倘若不能通过,在经过外围第一层禁制的时候东方振天就被迫现身,但一匹有空间之力的角马,被发现了也好解释她为何会凭空出现,我们现在伪装的身份想保下她很容易。 东方振天蹦跶过来:“这叫策略,懂不懂!” 江垂星似懂非懂,但总觉得听着好像很有道理。 师玄璎领着四人穿过层层禁制,最终停在那道暗门之前,她伸手一推,忽觉手底下的门突然收缩一下,探出几个凸起,但在触到师玄璎的神识之后如同受惊一般飞快收了回去。 竟然是活的! 师玄璎收回手,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她两次探查都没有发现,不知道里面究竟藏了个什么东西,这个活物只是一扇门,还是整个地宫…… “吓了劳资一跳。”东方振天心有余悸,“辣果小揪揪,长得好像天狼族身上的肉瘤。” 师玄璎闻言,忽如醍醐灌顶。 从这章之后开始算起,每五十月票加更。不是我要求太高,主要是能力有限也加不了太多tat 第四十五章 偷人(6) 隐藏在神殿墙壁里的圣兽,还有这里的墙壁……都是一种不可名状之物。 天狼族突然异变说不定与这些东西有关! 如果它能使天狼异变,那么,在这堵墙壁之后的少年祭司会不会已经被“污染”,在将来某一天成为她之前在大湖水下见到的怪物? 原来羲女变成那副模样,并不是因为堕魔! 师玄璎觉得自己每一次都推测的都好有道理,结果每一次都被现实打脸。 刀气刺入墙壁,里面的东西发出一阵刺耳地嘶嚎,很是识相的打开了通往地宫的大门。 几人站在走道上看着门内狭窄幽暗的楼梯,心中莫名生出一种不适感。 窄窄的通道散发着一股令人不舒服的气息,修士的直觉疯狂示警。 东方振天忍不住后退一步。 “我们可以留人在外接应,但你一定要进去。”师玄璎拍拍她的马头,鼓励道,“别怕,你是最勇敢的角马!” 东方振天很有自己的底线:“劳资是最勇敢的东极门少主!” “那当然,毋庸置疑。”师玄璎给予充分肯定,又看向其他人,“我、少门主还有垂星一起进去,宴先生和期期在外接应。你们俩都拥有羲女天赋,即便被发现也有绝对的自保之力。” 时间回溯和控制思想,都是能够用到战斗中的绝佳天赋,而且可以针对羲女天赋的巫祝都被巨鹰族长排除在主峰之外,无人能够克制,这就意味着只要运用得当,即便面对几十个高手,他们也能够全身而退,甚至反杀。 宴摧面色凝重,几人以为他要说什么紧要之事,不料却听他道:“叫宴先生太生分了。” 师玄璎一想也对,当即从善如流:“好的,老宴!” 宴摧:“……” “既然大家没有别的意见,就这么定了!”师玄璎一挥手,“走吧,天天,星星!” 庄期期看着三人先后走入甬道,心中的恐惧被一种复杂的情绪代替:“虽然他们修为远远高于我,但眼睁睁看着三个小豆丁去冒险,我心里多少有点过意不去。” 三人尚未走远,自然能听见她的话。 江垂星看着师叔头顶的发旋,心中冷哼:是两个小豆丁。 约莫半盏茶时间,三人已经深入,身后活动的门蠕动着闭合,甬道里霎时漆黑一片。 正当江垂星要莫储物袋里的火种时,却见东方振天头顶的角缓缓点亮,那光蔓延到角马全身,梦幻的光晕笼罩,使得她看起来颇有几分神兽的样子。 这是角马的被动能力,无法操控。 东方振天不安地甩了一下尾巴:“这样子好瓜哦!要是敌人潜伏在暗处,劳资不就是一个活靶子!” 她说着,身上的鬃毛陡然炸起。 身后一股劲风袭来,她还没来得及做反应,便见师玄璎似乎早有准备,早已凝成刀气劈了过去。 “吱——” 一根触手发出嘶鸣,被斩成数段掉落在地上。 借着角马身上的光线,三人看见那些触手在地上不停蠕动,似在找寻身体的其他部分,又似乎在挣扎繁殖生成新的独立个体。 这根触手呈肉粉色,顶端位置鼓了一个椭圆形、拳头大小的包,上面裂开几条竖纹,外形很像什么植物的花苞或者花蕊。 江垂星用刀尖戳了戳,。 “花苞”突然绽开,却被他一刀定在地上。 师玄璎目光一凝。 那肉瘤绽开之后变成一瓣一瓣,状似舌头,上面长着密密麻麻的红色茎须,若再细看,便能发现,在蠕动的红色茎须顶端有一点一点透明水泡,像一堆挤挤挨挨的虫卵。 这东西若是放大百倍,不就是大湖水面上那些攻击他们的“水草舌头”吗! 师玄璎不确定这是“幼年体”,还是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变化,才导致它们变成巨物,但无论是哪一种,他们现在显然已经触摸到了尘芥的关键。 刀气轻轻一拂,地上蠕动的碎肉直接被冲得连渣都不剩。 “我、我……”东方振天欲哭无泪。 “我早说过,不需要管着自己的嘴。”师玄璎不无得意地道,“很难说究竟是你言灵导致危险降临,还是你能够预警危险,那就暂且当危险预警使吧!” 东方振天震惊:“介么草率的噻?” 师玄璎道:“更正一下,这叫果断。” 三人沿着甬道继续前行一段。 周围分外寂静。 师玄璎道:“天天,说句话。” 东方振天紧张道:“嗦,嗦撒子?” 师玄璎:“分析一下现在什么情况。” “我真的嗦了噻!”东方振天憋了半天,哪里受得了撺掇,当即便道,“你们有没有一种感觉,就是咱们走的这条道,像是撒子东西的食道?” 江垂星点头:“刚刚站在门外的时候就有点这种感觉。” 东方振天犹犹豫豫半晌,索性心一横:“我觉得那种肉球球肯定还有很多!它们是想要把闯进来的人撕碎丢到某果地方吃掉。” 四下仍旧平静如初。 这句话说完许久,直到已经看见出口也没有应验。 东方振天心中窃喜不已,面上却很是严肃矜持道:“看来我的运道……” 四周墙壁疯狂鼓动,刹那间,身前身后伸出无数触手,像成百上千条蛇紧紧纠缠在一起,将三人围堵在甬道之中。 东方振天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 江垂星握着刀柄的手一紧,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按住:“先别急。” 这一次出现的触手已有碗口粗,顶端的肉瘤也长到西瓜那么大,倘若不出意外,里面蠕动的茎须上晶莹剔透的果实已经成形。 那种东西一碰就会流出粘液,但凡沾到一点都麻烦。 归一楼将师玄璎视作这一队的领头,所以给她的储物袋中好东西更多。 “穿上。”她从里面找出三件水火不侵可防毒物的法衣,分别丢给两人,而后在两面触手逼近压迫之下,慢条斯理的披上。 她手中白光闪耀,缓缓凝实成一柄五尺长刀。 即便只是由她念力形成的斩龙首,仍然带着属于神兵的恐怖威压。 江垂星眼睛都快看直了,第一次在准备战斗的时候分散注意力:“这是什么刀?!” “先别问了!那果触手都快贴到脸上辣!”东方振天用马蹄踹了他一脚。 江垂星回过神,不再追问,与师玄璎默契地背对而立,东方振天头顶法衣,被两人护在中间。 第四十六章 竟是她 法衣盖在东方振天的头上,将眼睛遮了一半,让她不免生出一种鸵鸟心态般安全感,但她知道这种安全感真正来源于何处。 左右两个刀修的威压倾泻,犹如猛虎出柙,刚猛的刀气纵横在狭窄的甬道之中,既狠且狂,就连东方振天都忍不住小心夹紧尾巴,生怕被扫到一点。 两股刀气摧枯拉朽一般,所过之处残枝碎肉如雨点落下,啪啪落在法衣上,激起刺拉拉一片灼烧之声,碎肉化作恶臭烟气充斥甬道。 刚猛、暴力、豪放,大开大合的打法看着都痛快,就是用来斩杀这些触手的效果过于恶心。 角马嗅觉太过灵敏,恶臭的气味杀伤力巨大,东方振天生不如死:“阿嚏!阿嚏!” 她被臭气熏到几乎晕厥,声音发虚:“快……快出去……” 师玄璎和江垂星脸色显然也不好看,两人一言不发,咬紧牙关拽着东方振天跑出甬道。 斩杀的时候多么潇洒,逃跑的姿势就有多么狼狈。 冲出甬道,眼前视线霍然开阔,灵气清新浓郁,碧莹莹的灵髓液澄澈清透,在池中宛若极品翡翠。 江垂星和东方振天一时间竟手足无措,感觉自己就像是一身脏臭的乞丐突然误闯别人家富贵窝,光是站在这里就会玷污金贵的地面。 偏偏他们之中有个人浑然不在意,带着一身臭气一头扎进一池灵髓液中。 两人呼吸一滞,表情扭曲。 什么家庭啊,就敢视天材地宝为粪土?! 浓郁的灵气涤尽污秽,师玄璎游到少年祭司身边的时候已然神清气爽,她端详这个看上去仍然秀美的少年,探出双指按在他的眉心神府,神识与灵气并行,在他体内游走一圈。 江垂星只是震惊了一瞬,便果断跟着跳进池中。 东方振天见状,心一横也走入池中,口中念念有词:“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没糟蹋自己的东西就不算糟蹋!” 脸皮厚一点,心态果然就不一样了,她甚至已经开始掏出玉瓶偷偷装灵髓液。 “他还活着吗?”江垂星游过来。 师玄璎收回双指,摇头:“只剩下一个躯壳,连神府都被毁了。” “唉!”她仰天长叹,难不成又猜错了?!那个被定在大湖里的巨物并不是被污染的少年祭司? 也不一定,万一那玩意寄生的条件并不需要躯体完好呢? 东方振天凑过来:“咱们就是要偷他吗?啷个大只,还得泡在灵髓液里保存,杂个儿弄?” 师玄璎抓住少年纤细的脖颈:“谁说一定要带走。” 她的根本目的是阻止巨鹰族长借用少年祭司的神血,未必一定要把人偷走,不好带直接毁掉便是,有的是办法让祂连一根头发丝都不剩下。 不过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便被她否定了,万一她随意毁坏尸身,违背尘芥意志,又强行被时间回溯怎么办? 才摸到一点头绪,不能前功尽弃。 这般想着,手下的少年祭司便随心意消失,池子里的灵液亦少了一半。 东方振天疑惑:“没得了?你毁了尸身?” 师玄璎指了指自己眉心:“在这里。” 强者的紫府可以自成洞天,师玄璎曾经也有过,只不过现在没了,但这具身体天生异常,所以才能盛纳渡劫期的神魂而不被撑爆,哪怕现在神府也受损八面漏风,暂时放个东西也完全不成问题。 “我们不能耽误太久,此处灵髓液尽量拿吧,快点。”师玄璎提醒道。 两人这才反应过来,立刻放开手脚,掏出各种法宝容器开始灌装。 “发了发了发了!”不知是被一池碧绿映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东方振天两眼冒绿光,尽管用意念操纵更迅速,却还是恨自己现在是一匹角马,四个蹄子不方便。 江垂星默不作声,动作却像飓风过境,所到之处连一个水珠子都不剩。 三人飞快装走满池灵髓液,东方振天满意感慨:“这也太顺利,咱们不会……嗝呃。” 她险险止住话头。 师玄璎扭头看她,不满道:“你看你,有话就直说,别耽误时间!” 东方振天满心兴奋褪去,幽幽道:“咱们不会……被……困在里面出不去了吧……” “那多正常呢。”师玄璎不以为意,一副“我还以为你能说出什么新鲜花样”的失望表情。 “那他们那边不会有问题吧?”东方振天忧心忡忡。 江垂星脸色微微变了变。 师玄璎却道:“两个活生生的人杵在那里被发现也不奇怪,我的神识屏蔽也不是万能的。” 东方振天对刀修的疯狂……不,应该说对师玄璎的疯狂又多了一点切身体会。 师玄璎身上传讯符一闪,传来庄期期急迫的声音。 “快出来,支撑不住了!” “撑半盏茶。”师玄璎从干涸的池中飞身上岸,斩龙首再次出现在手中,一边招呼两人一起上,一边面不改色地问,“出了何事?” 那边庄期期语速飞快:“我们被护卫发现,开始我用泰望的天赋躲过,之后来了两个高手,他们似乎并不受影响,宴先生用了小范围时间回溯,我们正商量主动出手,突然发现宴先生的天赋消失了,他、他也恢复了本来的面貌!” 师玄璎手上动作微顿。 宴摧沉稳地声音传来:“我怀疑大祭司在某一个时间线里死了。” 大祭司不存在了,所以宴摧便恢复成本体。 大祭司在某个时间线里死了?!师玄璎总算惊了一惊。 尘芥意识会反反复复的回溯时间,恰好大祭司的天赋能力就是时间回溯,师玄璎便猜尘芥意识是祂的残念…… 现在看来,竟然又猜错了? 否则,大祭司一旦死亡,幻像应该就会终止,然而并没有。 屡猜不中这奇诡曲折的故事发展,师玄璎甚至有一瞬间怀疑起自己的慧力是不是也不太高。 “啊!”东方振天惊呼。 师玄璎看过去,却见她愣愣盯着自己的脸,马脸上甚至都能看出愕然。 江垂星亦面露惊讶,他抬手指着师玄璎的眼尾和颧骨之间:“师叔,你脸上长红线了!” 师玄璎抓住东方振天的头,在她瞪大的眼睛里照了照,发现眼尾处确实隐隐凝成一条长长的红线。 有春氏的大祭司传承规则:在上一任大祭司失去神力后,下一任祭司才会显露出特征。 师玄璎进入尘芥中的身份是羲女“潮汐”,虽然她之后屡屡用意念驱逐幻像,但每一次回溯,她仍然会变成潮汐。 闹了半天,怪物竟是她自己? 第四十七章 共生 “快走!”师玄璎感觉自己的双腿隐隐有要化蛇的趋势,这一次尘芥的意念空前之强,她对自己的念力掌握还不够纯熟,竟有几分要抵挡不住的感觉! “嘶——” “嘶——” 屋逢连夜偏漏雨,脑海里一个声音在痛苦嘶鸣,叫得她头疼欲裂,四肢痒痛,好像有什么要冲破皮肤。 情况在瞬息之间直转急下。 “记住了么?”正当大尊者想要仔细凝听罗凌凝说什么的时候,就只听到这么一句话。 “看在师妹的面子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记住,下次不要惹我”朱胜天鼻空朝天,一副我最强大的样子。 “那很好,”矮人大声说道:“我将很高兴用这些丑家伙的血来洗刷我的斧头。”他全然忘记了自己现在正在水里,而自从矮人这个种族诞生以来,还没有谁学会过游泳。 “这还用我说吗,剩下的金银花根本用不了那么多人了,你这把大家都招来,这不明显给大伙儿送钱么。”村长抽着卷烟说道。 一阵阵寒风迎面吹来,我稍稍抖了下那落在衣服上的白雪,接着便一头扎进了这茫茫的大雪之中,向着那门口的方向走去。 沈穆清自我安慰着,该知道的已经知道了,也就不指望这些人了。 “残影步吗?”追星惊讶过后迅速地回过神来,但是手中的飞箭却再次握紧在了手中,因为他知道,但秦傲天第一次攻击的时候就使出残影步时,那么就是代表着秦傲天只想早点结束这场战斗,因此一开始便使出了全力。 白公子暗自摇头,美则美矣,却刁蛮不驯,也不再多言,吩咐朱儿带云歌去休息安顿。 冯氏点了点头,道:“你们也不要太晚,明天一早再收拾也不迟”语气很是疲惫的样子。 就听到下方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滚滚浓烟就从地上飞溅起来,这方圆几里全部被烟尘笼罩,完全看不清下面的情况。 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有些苦涩地一笑,随即继续向着教学楼而去。 这也是秦叶的真实想法,找到一位将军,把他再斩首了。那样的话可以省去一些的麻烦。而且单独斩首一人,这也并不违反规则。那些杀手都是做什么的?还不是杀掉棘手的人物。 平时的话,那些功法效果可能很弱,甚至可能都没有什么效果,一部功法只有一个有用的呼吸节奏的点,怎么可能有用? 仙魔战场,的确残酷,真仙这般与天地共存的强者,一样会败亡。 她想要将三界所有生灵,包括魔族都研究透彻,借助一切规则,来助自己成就最终大道。 阴界王再次看向孙悟空的眼神中充满了深深的恐慌,上一次自己三个鬼王在一起的时候放过了孙悟空,那是因为担心自己不是对手。 月幻竹和树老一起把矛头对准了秦叶的人品,他们分别开工。对月幻竹一项言听计从的秦武点了点头,他偷偷看了一眼秦叶,而后不动声色的背叛。 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的左腿傀儡义肢,有一处深深地凹陷了下去,已经无法彻底恢复原状了,还好的是,普通的移动还不至于受到阻碍。 毕云天口中艰难地说了一句,说出这句话后他更是瘫软在了地上。 “等等,你是我父亲的魔法老师?”云希希有些震惊鸟,这算是什么关系?她原本以为这位是敌对方的人物,怎么又成了她父亲的老师了? 第四十八章 黄雀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莫说东方振天和江垂星,连师玄璎自己都懵了一瞬。 这就是一直拒绝幻境影响的弊端。 她无法继承“角色”的全部记忆,也继承不到天赋。 然而放眼整个尘芥,进来的这几十个人,刚刚开始只有三个人保持清醒,而且还有两个变成了角马,须得花时间适应。 若她一开始也放任自己失去意识,这把多半就可以直接抬走了。 况且,情况的复杂程度还远不止如此。 “不要着急,听我说。”师玄璎声音冷静,仿佛正在溃烂异变的人不是她,“那个假云翎是天通门的人。我对他用了搜魂,了解到一些事。” “天通门似乎早就盯上这个尘芥,这一次趁乱潜入二十多人,归一楼里有他们的内应,此人不知内应身份,但能做到如此的人,必然掌握不小的权利,战灵师和衍灵师不一定可信,记住不要轻信他们,也要留心天通门黄雀在后。他们一直在猎杀归一楼的拓荒人。” 事情过于复杂,她本来打算从地宫出去再与他们细说此事,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还有很多内容已经来不及说了,只能草草交代几句。 师玄璎挥袖用气劲将推两人出去。 “师叔!”江垂星挣扎,欲将手中的刀扎进甬道壁,但转念想到这玩意与他师叔共生共感,只得生生忍住。 两人翻出甬道。 江垂星在地上翻滚一圈,拖着斩龙首单膝跪地,死死盯着缓缓闭合的甬道口,像极了一只被抛弃的小狗。 “发生何事?师宗主呢?”庄期期问。 东方振天道:“宗主一直不受幻境影响,这一次不知道为撒子,突然变成羲女,而且好像还跟啷个地宫连在一起。” 除了刚进尘芥的时候,师玄璎后来没有哪一次是被迫幻化,都是她为了获取消息主动接纳幻像才会变成潮汐。 “不用担心。”宴摧拍拍江垂星的肩膀,“这是她念力化的刀吧,到现在还如此凝实,说明目前的危险完全在她能应付的范围内。” 江垂星看向手中的斩龙首,刀身嗡鸣,似是回应。 “倒是我们,必须得离开了!”宴摧面色凝重。 师玄璎身上的幻象一时半刻无解,救是暂时救不了,杵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四个人对上一群金丹、元婴高手,无异于螳臂当车,现在宴摧完全脱离幻象影响,他们少了一个“时间回溯”,只能靠庄期期的天赋和师玄璎的神识屏蔽。 师玄璎正在与尘芥意识对抗,替他们开启神识屏蔽会分心,所以需得用最快的速度撤离主峰才行。 几人没有过多纠结,果断离开。 出去的路上顺利的不可思议,一行人走出主峰正殿大门,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见映入眼帘的景象却与之前所见截然不同。 巨鹰部落的主殿原是在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上,而面前是一片平坦。 江垂星猛然回头看去,却见身后早已不是什么华丽殿宇,而是一间由木头和草搭成的草屋。 第四十九章 神女(1) “师叔……”江垂星眼眶泛红,下意识握紧斩龙首。 师玄璎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牵挂了,他尚未勘破生死障,是一个会害怕离别的普通人,面对猝不及防的变化,只是身体做出了一个金丹期修士对形势利弊的本能判断,心中却久久反应不过来。 那边,东方振天已经小嘴叭叭将师玄璎交代的事情说了个遍。 庄期期忍不住想仰天长叹,她怎么就稀里糊涂的跟着进了尘芥?!这种地方是她区区一个炼气期能来的吗? 正在一筹莫展时,旁边草丛里窸窸窣窣。 几人戒备看去,却见一名头戴羽冠的稚童探出头。 “咦?神女?!”他直接忽略其他几人,目光黏在庄期期身上,激动的小脸通红,“是神女!” 他身后草丛里一阵响动,又飞快钻出几个差不多年岁的孩子。 羽冠稚童大胆一些,从其中一个孩子手里拿过竹篮,双手捧到庄期期面前:“神女,朱灵果!” 在神殿的时候,庄期期曾听师玄璎说过天狼、巨鹰、羽颡三个部落,这些孩子额颞处生羽,应该就是羽颡部落的幼崽。 他们这是来到了羽颡部落?! 几个孩子见她迟迟没有动作,有些不安,其中一个女孩怯怯问道:“凤嬟尊神很喜欢朱灵果,您不喜欢吃吗?” “喜欢。”庄期期犹豫了一下,接过他手中高举的篮子,“你们见过凤嬟吗?” “当然见过啦!” 几个小孩见她言辞温和,胆子逐渐大起来,七嘴八舌的与她说起凤嬟。 羽颡部落每年秋天落霜之后便会举办一次秋祭,祭祀圣树。 入冬之后他们都会搬到山上去住,一整个冬季封闭山洞猫冬,待来年开春,便会孕育出许多幼崽。 圣树原本是孕育之树,所以他们便祭司圣树,以期冬季增加的幼崽数量更多、更健康。 自从凤嬟来到族中,成为了羽颡部落新的神,每年秋祭的时候,便成了羽颡部落观看神女与圣树结合的盛大日子。 “噢哟,小扁毛玩的还挺花。”东方振天忍不住道。 几个小孩这才惊诧地看向她:“角马居然会说话?!” 这个尘芥里,人能化成狼和鸟,没见谁是哑巴,角马为什么不能说呢?东方振天理直气壮道:“你个鸟人都会嗦发,劳资凭撒子不能嗦!” 小孩们果然信以为真,听她说话有口音,还在心里给圆了一下:看来是刚学会说话不久,话都说不太清楚呢! “想办法跟他们进部落。”宴摧用神识传音提醒庄期期。 庄期期只得把跑偏的话题又拉回来:“我从石山来找凤嬟,你们能不能带我去见她?” 几个小孩齐齐摇头。 为首那个冠羽稚童悲伤道:“凤嬟尊神不在了。” 凤嬟与圣树交合之后有孕,却迟迟生不下来,最终被胎儿活活吸干生命力。 羽冠稚童看到庄期期的蛇尾,又高兴起来:“您是石山新送来的神女吗?!” 他希冀的目光,却令庄期期不寒而栗,正要开口否认,脑海中突然想起师玄璎的声音——“跟他走,我怀疑太嬟被改造和羽颡部落有关”。 庄期期转眼,发现其他三人表情都有变化,尤其是江垂星一脸喜色藏都藏不住,显然也听到了师玄璎的话。 见宴摧冲自己点头,庄期期只好硬着头皮道:“是,我是从石山过来。” “太好了!”羽冠稚童高兴跳起来,“神女快跟我去见族长吧!” 几人跟着小孩顺利进入羽颡部落族地。 比起天狼部落和巨鹰部落,这里才真正像一个未被文明浸染的蛮荒之地,四周用草木搭成的简陋房舍似乎还在摸索阶段,看上去很不牢固,仿佛一阵风便能吹塌。 “是神女!是神女!” 部落里所有人都放下了手上的事,纷纷赶来。 宴摧看见羽颡族人狂热反应,看似随意地问这些孩子:“你们部落都很喜欢羲女吗?” “当然!” 几个孩子异口同声答道。 羽冠稚童道:“神女圣洁美丽,没有人会不喜欢。” 最近这个病毒好厉害,我全家都发烧了,我一个表弟甚至只是跟我待在一个楼层,我俩照面打个招呼都隔着两米远还戴口罩,他也没能幸免。 第五十章 神女(2) 宴摧根据稚童的话判断,这个幻境的时间线在羽颡部落去石山献朱灵果之后。 他又问:“凤嬟去世多久了?” 稚童想了半晌,才道:“大概已经有三个冬季了。” 这个时间过于笼统,宴摧再问:“祂怀孕多久去世?” “大约有一个半冬季。” 稚童把宴摧看做庄期期的护卫,所以并不嫌他话多,反而很是热情的回应。 两人聊了一路,宴摧总算弄清楚了来龙去脉,并且意外获得一个极为关键的消息。 ——巨鹰部落的大巫竟然九成出自羽颡部落! 据说,这两个部落追溯到上古时期曾是一家,皆属于帝江后裔,只是后来不知因何分裂成两支。 巨鹰部落本体庞大,天生肉体强横无匹,擅长战斗,羽颡部落的本体虽然只是一种以速度见长的小雀,但常常会出现血脉返祖现象,能够掌握巫力。 起初两个部落的实力不相上下,然而直到随着时间流逝,神血逐渐稀薄,羽颡部落返祖现象越来越少,实力直接被各部族碾压,最终沦落到只能依附于巨鹰部落生存。 他们依附的代价是每隔几年都需要向巨鹰部落献上觉醒巫力的孩子。 “怪不得!”师玄璎隔空听到这些,恍然大悟,“我说巨鹰族长怎么会防备自己部落的大巫!” 宴摧道:“这些巫自幼就被送到巨鹰部落,应该很方便控制,我想,他们之中可能是有人做了一些令巨鹰部落忌惮之事。” “就譬如,天狼部落和有春部落遭难?”师玄璎立刻明白他的意思。 “是。”宴摧眼角眉梢都染上笑意,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怎么做到的?神识竟可以穿透时空与我们对话。” “喔,之前战灵师通过秘法穿透尘芥时空联系到我,我就想着,他能做到,凭什么我不能。”师玄璎语气很是平常地道,“所以我就试了试。” 几人听罢一阵沉默。 凭什么?当然凭这是人家归一楼的秘法!如果人人都能试成,那算什么秘法! 在场只有江垂星觉得这件事情很合理,他只担心师叔的处境,忍不住问道:“师叔!你现在没事吧?” “没事。”师玄璎在与尘芥意志的对抗中,最终隐隐占据上风,但她目前面临一个重要抉择,“我现在抗住了尘芥意识侵入,所以只接受了一半的记忆和异化,我在想,要不要接受完整记忆。” 话里虽然说的是“要不要”,但庄期期从她语气中听出了兴奋和跃跃欲试,于是连忙冲东方振天使眼色。 五个人的聊天,她却始终不能有姓名。 现实就是这么残忍,实力弱是货真价实的不配说话,毕竟实力不允许她发声! 好在东方振天与她有一样的忧虑:“辣你还能变回来嘛?” 对于一般修士而言,除非尘芥破碎,否则尘芥意识的影响不可逆,而且一旦意识被完全取代,就相当于成了尘芥的一部分,即便最终尘芥消失,也只会跟着一起消失。 不过,“不可逆”这条规则似乎在师玄璎这里不存在,她不仅能够随意“接受”或“驱逐”尘芥意识的影响,甚至能够用念力幻化出各种东西。 可她也从未彻底被尘芥意识支配过,谁知道放任的结果会如何呢? “能吧。”师玄璎不确定道。 能……吧? 疯子! 庄期期忍不住腹诽: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啊,好像生怕活的太顺利,竟然上赶着给自己加难度! “我大概知道天通门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了。”宴摧突然道。 “哦?说来听听。”师玄璎颇感兴趣。 宴摧道:“方才这孩子提到羽颡部落和巨鹰部落皆是帝江后裔,让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几人被他的话吸引,暂时忘记纷杂思绪。 “天通门下皆是灵巫,他们的‘灵巫’相当于归一楼的‘灵师’,只是称呼不同。灵巫分男巫和女巫,男尊烛九阴,女尊帝江。传说烛九阴是可掌控时间的祖巫,而帝江是掌控空间与速度的祖巫。” 东方振天疑惑道:“可是羽颡部落的圣树是夺取凤嬟的天赋,他们看起来并未掌握空间之力。” “现在没有,不代表从前没有,能如此顺利的夺走天赋,并且灵活运用,把圣树栽的到处都是,还没听说过有什么反噬,多半是天生就拥有此等血脉。否则,他们有这样的能力,为何不大量掠夺羲女的天赋,反而偷偷绑架走太嬟献给巨鹰部落?”师玄璎忽然笑道,“难道,他们觉得做巨鹰部落的狗很光荣?” 宴摧道:“你的意思是……这个羽颡部落从‘请神’开始就在预谋一场巨大的阴谋?!” 羽颡部落是帝江后裔,原本血脉天赋就能掌控空间和速度,凭什么就这么恰好“请神”请到了拥有掌控空间天赋的凤嬟? 又那么恰好的用圣树夺取她的天赋之后,设计把圣树栽到石山和天狼部落,然后石山和天狼部落就相继出事了…… 原本师玄璎只是对此有六七分怀疑,现在继承潮汐一半的记忆再加之目前的佐证,觉得已经摸到事情的真相了! 师玄璎道:“其实,我从潮汐的记忆中得知,改造太嬟的人就是巨鹰部落的巫。” 而他们现在得知,巨鹰部落的巫祝,九成都来自羽颡部落…… 几人悚然一惊,再看这个淳朴热情的羽颡部落,完全不一样了。 四周围观的羽颡族人脸上洋溢的灿烂温暖的笑容,或爱怜或激动狂热的神情,都仿佛带着别样的意味。 几人已经站在一座相对高大一些的草屋前面,里面的人听见动静,陆续从低矮的门洞中钻出来。 这几个人满身彩羽,面上有神秘的咒文纹饰,身材或高大魁梧,或玲珑曼妙,站在普遍矮小的羽颡族人之中,颇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您是?”为首红衣绿羽的魁梧男人与之前的孩童一般,第一眼便黏在庄期期身上,然而在看见她面容时,面上的欣喜转瞬间便变得凝重,“泰望尊神?!您怎么会来到这里?!” 泰望是被巨鹰部落“请”回的神,两个部落之间联系紧密,能认出她并不奇怪。 庄期期后背顿时出了一片冷汗。 “说你出来玩。”师玄璎平静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仿佛能安抚人心。 庄期期心神稍定,神态自然道:“我在那待着无聊,跑出来玩几日不行吗?” 第五十一章 引灵 巨鹰部落对待有春氏的态度可不怎么样,建最豪华的神殿,却把羲女像狗一样栓在石柱上,根本不可能那么好心放羲女出来玩,不过想到祂们的血脉天赋,羽颡部落并没有人怀疑庄期期的话,只是认为她美化了逃跑这件事。 羽颡族长看着她的目光包容宠溺,态度恭敬:“恭迎尊神降临!” “恭迎尊神降临!” “恭迎尊神降临!” 茅草屋前呼啦啦跪伏一地,呼声虔诚热烈,任何人都能从中感受到满溢地喜爱之情。 在一片高呼声中,庄期期突兀地道:“我想见见凤嬟的遗体。” 全场霎时一静,跪伏的在地上的羽颡部落族人连呼吸都放轻了,落针可闻。 “凤嬟尊神的遗体已经入土,怕是不适合再打扰。”羽颡族长道。 庄期期:“那就拜祭一下坟茔吧。” 羽颡族长沉默。 庄期期问:“难道也不适合拜祭吗?” “当然可以!”羽颡族长抬起头来,“尊神是专程过来拜祭凤嬟尊神吗?” 庄期期一脸疑惑:“我说了是出来玩!既然到了这里,总得见见我的族人。” “是我们没能照顾好凤嬟尊神。”羽颡族长语气低落,他起身示意庄期期,“您请随我来。” 人离开许久,趴伏在地上的羽颡族人才慢慢起身,面面相觑,皆看见了彼此眼中的担忧。 一行人穿过一道峡谷,来到一片石林。 黑漆漆的石头如柱一般矗立在广阔的平原上。 庄期期在石林外围停住,惊诧道:“这些石柱……” 不正是大湖里用来钉住异变羲女的东西吗?! 宴摧、江垂星和东方振天没有见过那个幻象,却也认出这就是通道阵眼周围的石柱。 “这是守护我族圣树母树的石阵。”羽颡族长解释,“凤嬟尊神就葬在圣树下。” 东方振天撇嘴:嗦的啷个好听,八成是埋在下面给圣树做肥料吧! “我族圣地,外人不得进入。”羽颡族长拦住其他人,只肯放庄期期一人进去。 这一次,师玄璎没有说话,把选择权交给庄期期自己。 进到这个尘芥之中,本来就是生死难料,一味逃避又有何用?!庄期期心一横:“走吧!” 这两个字一出口,她觉得自己肯定被传染了,多少是有点疯。 “哈。”师玄璎轻笑,“你看,我识人很准的。” “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你。”宴摧道。 庄期期冲三人点头,转身随羽颡族长走入石阵。 阵中雾气飘渺,越接近中心,雾气便越浓,到最后眼前一片煞白,伸手几乎看不见自己的五指,然而奇怪的是,一身彩羽的羽颡族长在雾中却清晰可见。 “就在那里了。” 随着他抬手一指,浓白雾气似流沙缓缓像两侧流淌退去,露出一棵参天巨树。 那树干至少需五人合抱,火红的树冠似从白云中垂下,遮天蔽日,下面昏暗如同进入原始丛林,周围生出无数泛着荧光的菌类,草丛里大大小小的光点闪烁升腾到空中消散。 眼前画面瑰丽梦幻,恍如进入异世界。 一只蓝紫色小雀动翅膀,拖着长长的光线款款飞来,绕着庄期期转了一圈,又向圣树飞去。 不知为何,庄期期潜意识中便知晓它在为自己带路。 小雀飞飞停停,最后落到一段横枝上。 它轻轻落下似乎惊动了什么,横枝上磷光闪烁,忽隐忽现。 浓郁的灵气浸润四肢百骸,庄期期感觉体内灵气前所未有的充沛。 “真是好地方。”师玄璎叹了一句,又与庄期期商议道,“我有一个秘法,叫引灵。通过血脉联结或许可以看见凤嬟生前一些画面,不过需得借你之手,你意下如何?” 凤嬟被吸干生命力而亡,祂生前的画面,多半没那么美好。 “看!”来都来了,若是不干点什么,岂不白来了!庄期期颇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 她话音方落,忽然感觉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心中惊骇:原来“借”她之手,是这么个借法! 站在她身侧的羽颡族长似有所觉,猛然抬起头,盯着庄期期的背影,目光透出疑惑。 明明还是那个人,气场却陡然变了? 师玄璎的一缕神识临时支配庄期期身体,双手掐诀,双唇飞快开合,低声吟诵出一串咒语。 一滴血从她指尖飞出,漂浮至半空。 羽颡族长意识到不对劲时,一切已经为时已晚。 狂风四起,草丛中光点飞速上升,汇聚成团将半空中那一滴血吞噬。 画面一闪,眼前乍然出现一张狰狞的脸,脸上五官挤成一团,嘴巴大张,尖利的牙齿想要撕咬什么,嘴巴却似乎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撑开,无法闭合,无数彩色光点从祂口中逸散, 这张脸几乎与师玄璎脸贴脸,她岿然不动,直至画面逐渐拉远。 这一次看得更加清晰,那个人身蛇尾的羲女腹部被撑破,根须从肚皮中探出,扎根在地上,祂被这些根须定在地上无法挪动,长尾痛苦地卷曲纠缠,两只手死死抓住地上的草,鲜血从指尖汩汩流淌,很快便被根须吸收。 这些草抽出藤蔓攀附生长,缠紧祂的手指、手臂、脖颈,贪婪地想要挤出更多血液。 “啊——啊——”祂痛苦挣扎,发出哀鸣。 周围围拢数百名彩羽人,望着这样的惨状,有的神情严肃,有的难过哭泣。 庄期期险些被骇得魂飞魄散,直到画面消失许久,才发现不知何时可以掌控自己的身体了。 …… “杂个还没出来?”东方振天忍不住把蹄子探向石阵,却被一股力量阻挡。 三人等在石阵外,久久不见人出来,不由有些焦急,便不约而同地放出神识窥视,然而才探入没多远,石阵中心突然向外撑开一道防护,将三人阻拦在外。 石阵内部情况不明,三人却看见山丘另外一边的羽颡部落开始热闹起来。 为了准备晚上的迎神仪式,整个部落忙忙碌碌,到处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每个人面上都洋溢欢快的笑容,隐约能听见他们小声议论:“我们羽颡部落果然深受神眷!” “就是啊,巨鹰部落那样野蛮,根本不配拥有泰望尊神!” 江垂星忍不住道:“他们看起来是真心喜爱羲女。” “那确实。”东方振天不知从哪里顺了一兜朱灵果,边吃边噗噗吐掉果核,“有了新的羲女,今年第一次霜落之后就可以当场给他们表演与圣树交合了噻!” 话虽然糙了点,但一针见血。 那边羽颡族人的议论还在继续。 “可惜了凤嬟尊神,希望泰望尊神能够成功诞下子嗣。” “我们不应该管神的事,凤嬟尊神就是被我们害死了!” 有人反对,然而很快便被其他声音淹没。 “有春氏已经这么多年没有新生,这样下去,上古最后一点神血将会消失!我们即将面临永夜!” 第五十二章 强扭的瓜有毒 有春氏天性乐观,随遇而安,除了族长会担忧族群灭绝问题,其他族人对于延续血脉并没有什么执念,反倒是其他部落急得很。 “小扁毛强扭别人家的瓜,小心把自己毒死噻。”东方振天听着这些话,朱灵果都吃不下了。 江垂星不解:“扭什么瓜?” 东方振天最近几天颇有点看开了,并不介意说起自己的身世:“据嗦当年东极门迁入内陆之后,因为日子过的太苦,我爹娘没得心思生娃儿,长老们玩命的催生,于是我呱呱坠地,初次见面就给宗门来了一场翻山倒海的地动,新宗门塌成一片废墟。” 江垂星:“后来呢?” “后来,他们吃够苦头,总算闭上嘴,即便窝被认定生来身带不祥,不适合做东极门将来的门主,介么多年也没人敢提要个二少主,倒死一听我爹娘想要二娃儿,一果果慌得很。” 最后,她总结道:“可见强扭的瓜有毒。” 宴摧听了两人对话,若有所思。 …… 圣树下。 庄期期脸色惨白,下意识重复着师玄璎在识海中对她说的话:“我需要一个解释。” “那是、那是……”羽颡族长额头冒出冷汗,他不知道刚才是怎么回事,也并不担心泰望发怒,只担心她看到那种画面以后会拒绝孕育。 他匍匐在庄期期脚下,语气充满愧疚:“此事怪我们不了解有春一族孕育的规律,没有及时阻止凤嬟尊神与圣树结合,请尊神降下责罚!” 认罪的态度如此诚恳谦卑,推卸责任却这般干脆利落。 师玄璎都听笑了,合着还是凤嬟上赶着了? 庄期期只觉得气血上涌:“我们有春氏灵感受孕,从无需求,凤嬟怎么可能主动去干这种事?!” 她们两人进入幻境之后化作泰望和潮汐,都拥有有春氏的记忆,很清楚羲女丛生到死,心性如孩童般纯真,根本不会有那种欲望。 祂们在林中发现一朵漂亮小花就可以开心一整天,天气晴好便躺在石山顶上沐浴阳光,若遇暴雨,便会把上半身钻在洞中,伸出蛇尾与大雨嬉戏。 泰望的记忆中还有大祭司躺在石山上,阳光在祂周身镀上一层金边的悠闲模样,也有潮汐雷雨天盘在树上被雷劈得浑身焦黑,哭到抽搐的画面…… 祂们的快乐与悲伤都源于自然,也应该一直源于自然,而不应该被某些族群的欲望支配。 羽颡族长焦急解释:“有春氏已经百年未有新神诞生,凤嬟尊神听说我族圣树乃是孕育之树,也是担忧部落才……” 这就更是瞎扯,整个有春部落,除了族长之外没有一个人担心族群延续的问题,就连大祭司整天都只沉迷于晒太阳。 若有新生命,祂们自然欢欣不已,没有也就罢了。 庄期期正要反驳,却被师玄璎制止:“不必与他争辩。” 他们有自己的利益立场,或许会惋惜凤嬟的死,却绝不会后悔自己做过事,更不会因为别人三两句话就反思改过。 “凤嬟尊神是为整个有春氏的延续而牺牲,令人钦佩,我们会永远铭记祂。”羽颡族长看上去很受感动,“我族纹饰已添上了凤嬟尊神的画像。” 他扯出腰间垂带双手捧到庄期期面前:“尊神请看。” 望着垂带上用彩石绘制的人身蛇尾纹样,庄期期心中只觉得荒唐可笑,她忽然就很想问一个问题:“你们为何‘请神’?盼望神明庇佑,不应该像从前其他部落一样每年前去朝拜吗?” 原本有数十个部将羲女奉为神明,他们一直都只是在特定的节日里到石山参拜,奉上贡品,羲女挑挑拣拣收下后,会拿出许多好东西送给他们。 羲女们一直觉得这是以物易物的交易,也将每年的这天当做一个盛大的节日,平日仔细攒下许多好东西,心心念念等着这一天交换外面的新奇物件,从未把自己当做神明。 祂们发现那些外来者似乎最喜欢珍珠,每当他们看见漂亮的珠子,便会手舞足蹈,祂们见到那些人开心,也会跟着高兴,所以平时常常会去大湖淘珍珠。 千百年来一直如此,直到部落大混战…… 虽然最先开始“请神”的是巨鹰部落,但现在师玄璎很怀疑这背后是羽颡部落的主意。 有了这个开头之后,其他部落也开始纷纷请神,然而尘芥幻境却只集中在这三个部落! 这很能说明一些问题。 羽颡族长不解,却仍是答道:“石山过于简朴,配不上神明之身,我们建造神殿,以全族之力供养,尊神可以过的更好。” 石山上的阳光,不比华丽宫殿中冰冷的石柱、恶心的触手强?! 庄期期结结实实被绑在石柱上很久,体会过羲女无助恐慌的感觉,实在很难苟同。 羽颡族长见她久久不语,便想到巨鹰部落是如何对待泰望:“我们与巨鹰部落不同,我们族人真心爱戴尊神,您能来,阖族上下都很振奋,我已经命他们开始准备晚上的迎神祭了,不如先返回族中稍作歇息,这些事情容后再谈?” 师玄璎叹了一声:“答应他。” 庄期期一向随心所欲惯了,这会儿要忍住上去给他几鞭子的冲动,心里憋屈极了,咬牙切齿道:“行!” 她脸色难看,但羽颡族长并未多想,毕竟刚刚才看到凤嬟的惨状,心情能好才奇怪。 …… 等在外面的三人见到庄期期走出石阵,悄悄松了口气。 东方振天蹦跶上前,把角上挂着的竹筐送到她面前,示意她吃朱灵果。 “这角马倒是灵性,不过我们部落新鲜朱灵果多的是,尊神可尽情享用。”羽颡族长说着,又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您来时经过天狼部落了?” “嗯?”庄期期思绪纷乱,一时没反应过来。 羽颡族长解释道:“角马是天狼部落特有的坐骑。” “关你屁事!你管我去了哪儿!”庄期期没好气道。 她脾气直爽火爆,却是个知世故之人,很是听得懂言外之意,心里烦死这个八百个坏心眼子的羽颡族长。 虽然碍于要了解后续发展,不得不留下,但想让她虚与委蛇?没那个可能!她钓男人都没这种耐心。 羽颡族长有一瞬惊讶,但他自认为十分了解羲女,心中一番分析之后,断定她是受到惊吓所致。 直到这时,他才有空细想刚才在圣树下发生的事:凤嬟死前的画面为何会突然出现?是祂留下的执念幻影,还是羲女独有的神力?又或者……是泰望的血脉天赋?之前族中大巫推测泰望的天赋可能是影响人心,或许猜错了? 羽颡族长意识到,他们对于有春氏的了解还有很多不足。 他想,或许再多了解一些,才能够真正解决祂们不再繁衍的难题。 第五十三章 本能 夜幕降临,一堆堆篝火照亮整个部落,所有人都聚在一起载歌载舞。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夕宿兮帝郊,君谁须兮云之际?与女沐兮咸池,晞女发兮阳之阿。望美人来兮,临风怳兮浩歌。孔盖兮翠旍,登九天兮抚彗星……” 东方振天见宴摧抱臂站在一侧,目光沉沉,不由问道:“他们唱得撒子?” 怎么还把他唱得满面深沉? 宴摧叹了一声:“是少司命。” “哈?” 江垂星疑惑:“少司命怎么了?” “那是掌管人间子嗣的神明啊!”东方振天忍不住道,“你回去多读点书吧!” 江垂星翻白眼:她不也没听明白人家唱了什么吗?也就比他强点有限,牛什么牛! 他满心不服,不过提到读书便气短不想说话,索性直接当自己是根木头,懒得同她吵。 “部落圣树是孕育之树,整天操心别家繁衍,就连唱锅也是子嗣之神。”东方振天啧啧感叹,“不过这群小扁毛确实能生,你们嗦,帝江死不死也一窝一窝滴生崽崽呀!不然他的后裔为撒子会在介果上面较劲?” 宴摧顿了半晌,才道:“你想想羽颡部落的经历和处境便明白了。” 羽颡继拥有帝江巫力传承,原本极为强大,后来因为神血逐渐稀薄,导致对巫力掌控越来越弱,才沦落为巨鹰部落的附庸。 他们本体弱小,没有强悍的战斗力,一旦完全失去巫力,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必然成为食物链的最底端,可以预料将来会是何等悲惨的境遇。 神明陨落,神力消散,对于羽颡部落这种依靠血脉传承的族群而言,是毁灭性的灾难。 他们疯狂繁衍只是为了获得更多觉醒巫力的可能,可惜即便如此,亦无法挽回注定衰退的命运。 而有春氏,是整个族群在即将走向深渊末日之际,乍然窥见的一丝曙光。 当他们发现能够依靠有春氏的血脉天赋再次强大起来,无异于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他们真正在意的并非繁衍问题,而是神血,是自身的未来。 东方振天沉默,看向被一群人簇拥在中间的庄期期。 彩羽稚童牵着一个更小的孩子钻进人群里,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角:“神女,您会留下来吗?” 周围的人闻言都渐渐安静下来。 庄期期对上一双双充满期待的眼睛,一时沉默。 “我上一个冬天觉醒巫力,开春就要去巨鹰部落了。”他把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女孩推到庄期期面前,“这是我妹妹,今年两岁半,已经会自己做很多事情,恳请您留她在身边做个侍女。” 他拉着小女孩匍匐在地。 庄期期道:“你父母呢?” “他们都死了,兄长在很久以前也去了巨鹰部落,我们再没有联系过。”稚童爬到她脚下,卑微祈求,“神女只要容她在身边就后,什么都不用管,她自己会找吃的,不麻烦的。” “你让我考虑考虑。”庄期期心神不定,因为师玄璎已经好一会没有说话了,她有些担心,不知道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 “呸呸呸!什么玩意!” 黑暗中,血腥与腐臭气冲天,师玄璎被自己熏得头晕脑胀,方才更是有什么不小心滴到嘴里。 之前她分神去关注江垂星他们那边,被尘芥意识反扑,现在已经异化七成。 神识被迫回缩,被潮汐的意识包裹,无法挣脱。她现在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具体状态,只能感觉到身体似乎膨胀到很大,手臂似乎也变成了像蛇尾一样的软体,分成无数条。 这些触手顶端在涨大鼓胀…… 有点恶心。 师玄璎平常对这种东西没什么感觉,但是长在自己身上的感觉显然不太好。 她伏在地上,神识在潮汐的意识之中,无数记忆纷至。 “太嬟尊神。您感觉怎么样?” 耳畔传来一道声音。 师玄璎睁开眼睛,看见一张年轻男人的脸在眼前放大,神情有片刻恍惚:我是谁?潮汐?太嬟?还是…… 那青年生的高大魁梧,硬朗俊逸,他的唇很薄,唇峰尖锐,显得格外冷漠,用温和的声音说话时,反而显得十分怪异。 师玄璎目光微动,注意到他藏在黑色帽兜下的额颞上生长彩羽。 ”太嬟尊神?”青年伸两指,在她眼前晃动,看见她涣散的目光渐渐聚拢,稍稍松了口气,温声安慰道,“很快就不会感觉到痛了。” 他温热的指腹拭去她眼角的泪痕,缓缓道:“您要记着,这一切皆是拜巨鹰部落所赐,是他们将我们逼入绝境。” 师玄璎想起来了,这是潮汐与太嬟共感的记忆。 第五十四章 畸变 师玄璎感觉到“自己”费力地转动眼球,适应片刻才看清四周环境。 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腔,火把只能照出附近一小片区域,光线向前延伸不过几丈便被黑暗吞噬。巨大的钟乳石像一把把巨剑从山体刺入,悬在头顶,压迫感十足。 此刻,师玄璎觉得自己正躺在一条地下河流中,冰冷刺骨的河水从皮肤上划过,镇压身上的痛感。 羲女虽然是人身蛇尾,但并不像蛇那样喜欢荫蔽潮湿的环境,反而十分需要阳光,处于这种环境里,祂从身体到心灵都开始失衡,血液开始沸腾如岩浆,将一双原本湛然清灵的美眸染上血色。 水中倒影出祂现在的模样。 师玄璎见过无数怪物,凶猛的、恶心的、恐怖的……却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般令她心脏骤缩。 在此前,师玄璎无数次被拉到竹林幻境,太嬟站在小道上笑着的模样深深刻在她脑海中,那般圣洁美丽,仿佛这世间万千美好集于一身,只需看上一眼,便可荡涤世间无尽污秽。 现在祂躺在阴暗地下河流里,浑身沾满脏污恶臭的粘液,脸色惨白中透出一丝青灰,双目赤红,额颞两侧鼓出两个大肉瘤,薄薄的皮肉下面有什么微微鼓动,似乎还在不断向外生长。 令人心碎的并不是祂这副惨不忍睹的模样,而是那双赤瞳里仍然带着稚童般的单纯与委屈。 躺在这里的人是太嬟,师玄璎因为变成了潮汐与太嬟产生共感,所以这一刻,她既是师玄璎又是潮汐,也是太嬟。 三个人的思绪和情感产生错乱,一瞬间汹涌而起,险些淹没她自身理智。 青年把绿色的汁液倒在太嬟身上,清凉的药汁,令情绪镇定下来。 “太嬟尊神。”青年蹲下身,直视祂的双眼,似乎很是不解,“您的眼睛里没有恨,为什么不恨呢?分明这样痛苦恐惧。” 他把一碗粘稠的东西灌进太嬟口中,表情平静:“假如有一天你成为真正的神明,一定要记着,像巨鹰部落和天狼部落这样的掠夺者不应该存于世间。” 那粘稠之物蠕动顺着喉管滑下,在体内疯狂融合繁殖。 “嗬、嗬!”太嬟痛苦地发出短促的音节,清丽的脸庞开始膨胀,眼球被撑爆,两行血泪顺着脸颊滑落,额颞两侧肉瘤不断生长伸展,然后又卷曲起来盘在脸侧,状似蜗牛。 师玄璎能感觉到,潮汐亲眼看着妹妹变成非人之物的痛苦疯狂,也能感受到她承受共感变异的剧痛。 随着那活物迅速生长,祂的身体被撑大,逐渐填满整个溶洞。 黑袍青年立在远处一根石笋上,眸中倒映着不断膨胀变得面目全非的羲女,逐渐透出疯狂的笑意:“你吃下了巨鹰部落的圣兽,你会得到永生,不死不灭,也永远见不到太阳!哈哈哈哈!让我看看你的神通,去毁了巨鹰部落吧!” 巨鹰部落的圣兽原本是一种可以食用的虫子,会长成如今这般不可描述之物,盖因他们数千年前遭逢大灾,缺少食物,于是请求羽颡部落大巫赐予巫力,给他们源源不断的食物。 数千年前的羽颡大巫,是接近半神的存在,在他的巫力加持下,原本普普通通的肉虫,变成了凶猛巨兽,但它可以无限繁殖,哪怕还剩下一点点皮屑都能够再生,长成庞然大物。 巨鹰部落强壮的体魄,一半天生,也有一半是来源于食用“圣兽”。 他们发现控制不住圣兽之后,每一代都需要有人牺牲,与圣兽结契,而这一代被选中的人便是那个云翎。 师玄璎艰难控制自己的神识占领太嬟的躯壳,登时承受共感之下双倍的撕裂之痛。 “天狼部落,也是你干的?”她问。 青年双眼微睁,诧异太嬟竟然还能保持清醒神志,旋即又变得更加兴奋:“我没有选错人!你有共生共感的姐姐,果然能撑过去!” 他轻蔑笑道:“天狼部落灭族可不是我所为,巨鹰部落打不过他们,便想出这种阴谋,用圣兽涎液去污染他们的天泉。” 天狼部落中有天泉,能强身壮体,每当有新生婴孩,他们便会将孩子放在泉水中清洗祈福。 巨鹰部落本想破坏天狼部落下一代的体质,却没想到竟然造成这种后果,整个天狼部落的人都被寄生感染失去神志,事态发展到无法控制的地步。 “玩火自焚。”师玄璎冷笑着退出太嬟神府。 她变成潮汐之后出现在有春部落的大湖中,身体与太嬟同步被撑大,一步一步变成那天在湖底看见的怪物,情况很糟糕…… 第五十五章 死亡倒计时(1) 地穴与大湖之中,双生羲女共生共感,同时畸变。 与此同时,尘芥之中所有幻境虚晃,开始接连发生变化。 “天变红了。”江垂星看见天边出现一条红光,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如同上古魔兽睁开一只猩红的眼,窥伺人间。 东方振天抬头,惊得刚刚放进嘴里的朱灵果掉出来:“尘芥不会要坏掉了吧!” 几人相视一眼,第一次明白师玄璎为何如此喜欢这个乌鸦嘴,她若是不说,大家明明察觉危险来临却一时半会弄不清楚究竟发生何事,但她说尘芥要坏掉,那多半真是要坏掉了! 江垂星连忙追问:“怎么坏的?” 东方振天懵了一下,没好气道:“我啷个知道杂个儿坏的!” 江垂星瞪眼:“那你赶快想啊?!” 宴摧想了想,提醒道:“你可以尝试推测一下。” “昂?”东方振天精神一震,清了清嗓子,在几人期待的目光中冥思苦想半晌,“废不废跟宗主那边的事有关?” 庄期期压低声音道:“宗主好久都没有说话,可能真出事了!” 此言一出,江垂星和东方振天都着急起来。 唯有宴摧镇定如常,看着仍然载歌载舞对危险毫无所觉的羽颡族人:“他们似乎看不见红光。” “他们看不见,只有我们能看见……”东方振天恍然大悟,“这不废死尘芥在给我们这些外来者死亡倒计时吧?” 庄期期紧张地蜷起蛇尾:“那我们要做点什么?宗主说要救羲女,是不是有春部落出事,尘芥意识希望我们快点去救啊!” “宗主没把我变回来果然是有先见之明!”东方振天焦急地踢踏着马蹄,“羽颡部落到处都是圣树,还有我嘞角角也有空间之力,穿梭幻境不是问题,我们这就去找……” “不。”宴摧打断她,“世间万法之循环皆有根,尘芥念力并非无穷无尽,它消耗能量把我们传送到这里,不可能毫无目的,它应该是想让我们做些什么。” “做撒子?”东方振天问。 三个人眼巴巴的看向宴摧。 “呃。”他说出来是想让大家集思广益,但现在看着三双未被智慧“污染”过的眼睛,所有的话都被噎了回去。 东方振天测出的慧力确实很高,但似乎有点跑偏,有时格外聪明,但是有时候看着也就跟江垂星半斤八两。 宴摧回想了一下,当时师玄璎卖力推荐队友的时候说什么来着? 哦,对了,她说“别的不好说,但是打架肯定行”,现在看来,别的确实不太好说…… 突然觉得上了贼船怎么回事? 这些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关键时刻,宴摧只能暂时抛开杂念,专注分析当下状况:“我想,我们可能需要毁掉圣树。” “啊?”东方振天想不通,“为撒子?” 宴摧正要说话,却见羽颡族长带着几名巫走过来,只好暂时作罢。 “尊神可否借一步说话。”羽颡族长冲庄期期行礼。 在这种关键时刻,庄期期万万不想跟队友分开:“说话可以,但我要带上我的朋友。” 羽颡族长迟疑了一下,侧首看向身旁的巫祝,见他们点头,这才道:“那就去神殿吧。” 羽颡部落的神殿依山而建,外部是木质搭建的楼阁,里面则是掏出的山洞,看起来跟有春部落的石山有些像。 外部楼阁很朴素但能看出是精心依照羲女的喜好建造,甚至在半山腰一个突出的平台上还有一个小花园,里面种满珍奇花草果树。可以想象,若在天气晴好的白日会多么美。 “就在这里吧。”庄期期道。 羽颡族长自是欣然答应。 深处荧光点点飞舞的小花园里,如梦似幻,庄期期受泰望喜好影响,心中雀跃,嘴角压都压不住。 这样的表情落到羽颡族人的眼里,让他们对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多了一点把握。 “尊神可喜欢这里?”羽颡族长笑问。 庄期期抿了一下唇:“你找我所为何事?” “尊神不必紧张,我族人人都喜爱羲女,但自从……”羽颡族长本想提起凤嬟,但猛然想到她傍晚在圣树下面看见的画面,连忙转了话题,“不知您接下来有何打算,若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不如就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 庄期期看向他身后几名巫祝:“你们一起过来,只是为了说这件事?” 羽颡族长神色讪讪,不知该如何开口。 一名女巫道:“是我等想求尊神一滴血,恳请您赐予。” 庄期期疑惑道:“你们要我的血作甚?” 女巫顿了一下:“您应该已经知晓我们羽颡是帝江后裔,亦继承了祖巫神血,可觉醒巫力。” 庄期期点头。 “后来不知为何,我族神血逐渐稀薄,如今有些族人甚至生来额上无羽,亦无法化形。”女巫说着便忍不住忧虑重重,“我们羽颡族是蛋生,身体构造与其他胎生部族完全不同,每当孕育生产之际便会化作本体,倘若血脉完全消失,无法化形,便不能孕育,我们终将走向灭亡。” 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头,接下来便容易许多。 另外一名巫祝接着道:“随着神血越来越稀薄,我族寿命亦开始锐减,不能化形的族人只能活短短几十载。您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一旦某一代的血脉完全消失,整个羽颡部落将在短短几十载之后就会完全灭绝。 莫说羽颡部落众人,便是他们这些外人听着亦难免产生一丝紧迫感。 女巫道:“我们不相信羽颡是神弃部落,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所以几百年来一直在想办法延续血脉。有春氏有百余年没有新的生命诞生,或许与我们有同样的境遇。” 羽颡族长长叹了一声,终于开口,言辞恳切:“尊神,我想我们应该合作,共同解决血脉断绝的危机。” 庄期期沉默半晌,才幽幽道:“你们就是这样说服凤嬟的吗?” 羽颡族人被问得哑口无言。 宴摧见他们目光闪烁,心知真相恐怕比庄期期想象的还要残酷,或许这帮人根本没有去说服凤嬟,只是欺祂心性单纯,暗地里搞鬼让祂有孕。 想想也知道,圣树与蛇女绝非通常意义上的交合,肯定是用了什么特殊的办法。 羽颡族人心虚不已。 事实也正如宴摧猜测那般,凤嬟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曾与圣树之间发生什么联结,每年的霜降之后的神祭,祂只不过是在圣树上游走几圈而已,真正的交合,是用血液。 因为羲女一直都是灵感有孕,祂莫名其妙的怀孕,也丝毫没有起疑心。 而庄期期毕竟不是真正的羲女,心思没那么简单,自然不好糊弄。 就在几人与羽颡族僵持之际,脑海中突然同时响起师玄璎的声音:“想办法毁掉圣树母树!要快!” “血可以给你们。”紧急时刻,庄期期脑子转的飞快,“不过我在此之前,我得再去看看凤嬟。” 宴摧提起的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心道:这姑娘的脑子怕不是磨盘吧,不推不动?!居然非得到紧要关头才肯转! 羽颡族长犹疑道:“不是刚刚才……” “我与凤嬟一向要好,就算是想躺在祂坟头又如何?”庄期期压着自己的脾气,用毕生最大的耐心道,“你们若是觉得频繁打扰圣树不好,过些天再见也行。” 庄期期以进为退,她很清楚这些人迫不及待地来找她要血,甚至连明天都等不及,多半不会拒绝这个要求。 果然,羽颡族长答道:“尊神当然任何时候都可以去。” 庄期期得寸进尺:“我要带着护卫进去。我知道你们不允许外人进入圣地,将来我若是留在羽颡部落,那我的护卫也就不是外人了。” “这不行!”羽颡族长立即拒绝。 他以为宴摧和江垂星是泰望从巨鹰部落带出来的人,他是绝不可能让如此可疑之人接近圣树。 这厢僵持着,而师玄璎那头也陷入对峙。 白袍衍灵师带着八人站在大湖之中的乱石堆上,把师玄璎所化的潮汐团团包围。 九人结阵,双指夹符,口中念诵晦涩咒文。 衍灵师是归一楼的人,但师玄璎并未急着暴露自己的身份,因为眼下情形显然不寻常,他所带领的这群人与归一楼无关,而是天通门的人! 看来,这个衍灵师就是天通门的内应之一。 他们通过圣树传送到这里,来得如此迅速,显然也有特殊的联系方式,并且他们对这个尘芥必然也十分了解! 师玄璎现在很怀疑,这帮人在归一楼之前就知道羲女尘芥的存在,更甚至可能进过这里,否则很难说的通。 九道火光从指尖飞出,师玄璎从上面感受到巨大的压迫感,但她现在神识被潮汐的意识裹住,不能粗暴挣脱,身体又在畸变过程中很难移动,一时间似乎成了一块砧板上的肉。 她曾遭遇过无数生死时刻,这也不过是其中一回,然而这一次似乎无解。 第五十六章 死亡倒计时(2) 火光在血红的双眸中越来越大。 师玄璎从中感受到了来自上古神的强大封禁气息,天通门的人明显是冲着捕获潮汐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潮汐躯体中血液奔腾,识海凝聚出一股神秘力量。 天地万物静止一瞬之后,那些火光在瞳孔之中倏然远离,一切又在瞬息之间收缩回去。 时间,回到了她开始畸变的那一刻。 是时间回溯! 潮汐的天赋竟然也是时间回溯?! 原来整个尘芥的意识并不是大祭司,而是潮汐! “唔……”剧痛席卷全身,眼球再一次被撑爆,血喷涌而出,顺着脸颊滑落。 这叫什么事儿?! 回到这个节点,还是在畸变的过程中无法移动,若是没有其他因素去改变,仍然会按照原来发展,天通门的人还会通过圣树传送到这里。 潮汐本人会在回溯之后忘记上一次发生的事情,但师玄璎不会!她又一次被迫全程体验了畸变之痛。 更糟糕的是,她的神识被潮汐的意识包裹吞噬,脑子里一片混沌,有几个瞬间甚至觉得自己就是潮汐。 眼看九个人影飞速靠近,师玄璎强行催动神魂之力突破幻境,给江垂星他们传音“想办法毁掉圣树母树,要快”。 圣树被羽颡部落种的到处都是,不好摧毁,但它的空间之力是掠夺凤嬟所得,它孕育出的“子树”不可能每一株树都天生自带空间之力,那也太逆天了。 师玄璎用她所剩不多的神志判断,这些“子树”的能力全都来源于羽颡部落圣地里的那棵“母树”,而他们把凤嬟的尸体埋在母树之下,多半也是因为需要用神血供养! 所以,只要毁掉母树,那些子树就会失去传送的能力。 不管天通门到底有何目的,师玄璎现在需要全神贯注的对抗畸变和吞噬,绝不能让他们跑来搅局。 九人转瞬至眼前。 师玄璎再一次回溯时间。 作为习惯在生死边缘反复试探刀修,师玄璎上一世着实经历过不少伤痛,然而即便是被整个修真界骂变态的锻骨法,也不及现在十分之一。 痛是其次,更可怕的是精神摧残。她会清晰的感受到自己身体被一个软趴趴的活物撑爆,内脏、血浆被吞噬融合,指骨被融化、分裂,变成分泌恶心粘液的软体触手,触手顶端鼓胀痒痛,身体上散发出腐臭的死亡气息…… 畸变重新开始,痛到灵魂发颤,师玄璎一面感受眼球爆裂,血浆喷溅,一面麻木地想,若是再来几次,怕是要废了。 她若是一个人,现在大概会选择用神魂念力孤注一掷搏一搏,但现在还没到那个地步,她不是还有队友吗? 或许可以试着相信他们。 师玄璎作为刀宗宗主很多年,个人战力毋庸置疑,但她也从来不把自己当做孤狼。 …… “还是宗主有先见之明!” 圣树下,东方振天用马蹄努力搓着坟包,第无数次赞叹师玄璎的远见。 之前他们与羽颡族僵持许久,对方死活不同意放他们接近圣树,最后宴摧道:“既然族长对我等不放心,那不如各退一步,就让‘角马’陪同泰望尊神进入圣地,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羽颡部落几人犹豫片刻,果然同意了。 不仅如此,他还争取到泰望“独自在凤嬟坟前说说心里话”的机会,并交代他们先把凤嬟的尸身挖出,然后毁坏圣树,再放一把火烧掉。 还好她是一匹角马,没有变回来! “你嗦,宴先生死不死早就决定只让我陪你,怕他们不同意,刚开始才故意坚持要进来?”东方振天这会儿才有点想明白,她哼哧哼哧撅土,啧道,“辣个宴先生,心思有点森喔!” 庄期期从储物袋里掏出一把铁锹,开始默不作声地挖土。 “你杂个儿啥都有!”东方振天惊了,很好奇她的储物袋里都装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居然连铁锹都有! 庄期期祭出八字真言:“出门在外,有备无患。” 一人一马,很快便把坟头挖开,露出里面用麻布裹缠起来的尸身。 圣树细密的根须穿过麻布,探入尸身,麻布上透出星星点点的血迹。 东方振天惊到:“撒子圣树,介是魔物吧!” 庄期期叹道:“它只是一棵树,在羽颡部落和羲女没有什么区别。是圣是魔,由人心而已。” “有道理。”东方振天赞同。 或许圣树从前在羽颡部落是圣物,然而面临灭绝威胁,求生的本能令他们不择手段,圣物被随随便便按上掠夺来的天赋,用来和羲女交合,早已经跌下神坛。 庄期期掏出一把匕首,飞快割断根须,把尸身收入储物袋。 他们只能大致上推测出这个幻境的时间线,并不知道凤嬟何时死去,但是能看出裹尸布下面,人形尚在。 断裂的根须涌出红色汁液,浸湿土壤,树叶无风自动,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活嘞?”东方振天惊讶抬头。 庄期期很紧张,始终绷着一股劲,根本没有心思答话,一心闷头干活。她不知从哪里又翻出一把斧头,猛然朝树干砍去,斧头与树干相触,迸发出白光,居然轻易穿透树干。 听见木头咔嚓咔嚓碎裂的声音,两人都吃了一惊。 “啷个脆皮?!你用的撒子斧头,莫不是神器吧!” 在东方振天的震惊声中,雪白的树干一层层剥落,像风化的墙皮一样,露出一段如玉似冰的树心。 庄期期满心茫然:“就是从炼器宗批量买的低级柴斧啊……” 头顶树叶渐渐褪去血色,变成翠绿,回光返照般发出微光。 在石阵外围等候的宴摧和江垂星,在部落里庆祝的羽颡族人,都听到了来自远古虚空的悠长鸣唱,似百?鸟争鸣,似细雨冲刷树叶,似清风穿过林间,似嫩芽破土纷纷生长…… 这是自然孕育新生的声音,是希望之声。 圣树躯干一圈圈年轮,记录着从远古至今的生死循环、生生不息。 这一刻,似乎所有人都听到了神明的声音,祂说:死亡,不意味着结束,它也代表了新的开始。 宴摧回头望向石阵,漆黑眼眸里有符文轮转,似与神明之声应和。 随着嗡鸣声渐渐消散,羽颡部落之中开始骚动起来,火光朝石阵飞快移动。 江垂星道:“他们过来了!” 石阵之中。 东方振天回过神来,冲上前一口咬上树心,使出吃奶的劲儿向外拔,含糊道:“快来帮忙。” 庄期期这才反应过来,上前帮忙拔出树心。 “快收起来,你有火吧?放火放火!” 然而,在她说话间,失去树心的圣树正在化作荧光点点消散。 庄期期怔然:“好像……不用烧了?” “啷个懂事的圣树,乖崽崽!”东方振天喜滋滋地夸赞,说话间抖动一下耳朵,神色微变,立刻招呼庄期期,“来人了,我们得快快粗去接应他们两果!” 她用嘴咬住庄期期的衣服甩上自己的背,脚下如疾风冲入石阵。 庄期期腰部以下是蛇尾,不好骑马,只能趴在东方振天背上在颠簸中艰难把树心丢进储物袋:“这东西有什么用?” “我啷个晓得!看着就是好东西,不拿白不拿噻!”东方振天在石阵里跑的飞快,几乎连路都不看。 庄期期忍不住道:“你还记得这个石阵是个阵法吧?” 石阵中有迷障,羽颡族长带着她们走进来的时候都花费不少时间,她这种跑法儿让庄期期更紧张了。 第五十七章 死亡倒计时(3) “不方!”东方振天自信的声音被风吹得破碎,“我记得住路!都嗦了,劳资慧力高滴很,没得问题!除非那帮人堵在门头,否则肯定抓不住咱们!” 角马的速度迅疾如电,她话音未落便已然冲出石阵。 一张大网瞬间兜头罩下,将两人网住。 庄期期定睛一看,周围全都是目眦欲裂的羽颡族人,不由咽了咽口水:“说出来可能你会觉得我不知好歹,真的,你还不如不认识路。” 东方振天闭紧嘴巴,用神识传音:“杂个回事,我都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存在。” “上古神族后裔,自然有些普通修士不能抵挡的神异手段。” 两人脑海中出现宴摧的声音。 东方振天:“你们在哪儿?” “看头顶。”江垂星道。 两人齐齐抬头,正看见被网兜兜起挂在树枝上的另外两人。 身上网子收紧,她们也被吊起,四个人整整齐齐挂在树枝上面面相觑。 东方振天悄摸摸啃了一口绳子,发现网兜并不是什么神器,很容易便能破坏,然而看着下面一群恨不得吃了他们的羽颡族人,她立刻明白江垂星和宴摧为何老老实实待在网中不挣脱。 “泰望,你为何毁坏圣树!”羽颡族长双眼通红,燃烧的恨意有如实质。 听见质问,庄期期反而松了口气,能对话就好办了! 狡辩,她还从没有输过。 “我只是把凤嬟挖出来而已!凤嬟是我有春族人,我要带祂回石山有什么错!”她双手抓着网,泪眼汪汪地看向羽颡族人,美眸中尽是控诉,“我没有毁圣树!倒是你,敢不敢跟自己的族人说,你们都对圣树和凤嬟干了些什么?!” 她赌羽颡族长和巫祝是背着族人干的那些事! 泰望蛊惑人心的天赋使这一番言辞入心入脑,羽颡族人面上愤怒的表情很快被疑惑替代。 有人问:“族长,泰望尊神之言是何意?” 羽颡族普通族人知道的事都是经过美化后的结果,还以为凤嬟与圣树真是自然结合,他们是受到神眷的族群。 这时,宴摧忽然道:“其实神血对于羽颡族的延续而言,并不是必要的东西。” 所有人都看向他。 “休要听他胡说!”巫祝厉声呵道。 羽颡族长也隐隐觉得不应该让这个人开口,但他尚不知如何应对族人的质问,一时陷入两难。 被泰望天赋蛊惑的羽颡族人,眼下心中疑窦丛生,有人质疑道:“若是没有问题,为何不敢让他继续说?” 宴摧继续道:“圣树之中有孕育之生机,有生死循环的自然规则之力,完全可以帮助羽颡族进化出适合胎生的躯体。” “只不过,你们族长和巫祝并不认为这是一种进化,反而认为这是退化。”宴摧清冷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敲响在所有人的心头,“神明已经消失,进化也好,退化也罢,都是不可阻挡的规则之力,他们为了留住神明最后的余晖,不择手段,根本就是自取灭亡。 他们真的是害怕灭亡吗?不,他们只是太留恋过往荣光。 可是,焉知进化过的身体,就会是弱小的存在? 你们的巫,掠夺凤嬟的空间之力硬生生按在圣树上,让圣树吸食凤嬟尸体血肉,摧毁了它的生机!” 宴摧一句句话掷地有声:“圣树被摧毁,完全是因为你们族长和族巫狂妄自大,自掘坟墓!” 他的声音似乎带着某种力量,令人不自觉便信服。 庄期期不由侧目:输了输了,论狡辩,从今天起还得是这位哥。 在自然规则里,弱小本来就是苦难的源头,站在羽颡族的角度去看,他们的动机并不是那么难以理解,只是过程过于疯狂罢了。 有不少人开始向族长求证:“他所言都是真的吗?族长您真的那样对待圣树和凤嬟尊神?” 羽颡族长脸阴沉,他就不应该犹豫,给了这个人说话的机会! “啊。”江垂星短促地惊呼一声。 众人看过去,正见他手中长刀散作点点白光消失不见。 宴摧眉头蹙起。 师玄璎念力所化的斩龙首消失了! 然而未等他们做出反应,一波未平一波忽而又起。 “啊——啊——妹妹!” “阿妈!” 羽颡部落之中传来阵阵尖叫,留在部落里的老弱妇孺突然发生骚乱。 族长心中惊骇不已:“这里留几个人守着,都跟我回去!” 人群呼啦啦随着他离开。 东方振天看着天边红光大盛,倒吸一口凉气:“完球咯,天要塌啦!介个倒计时也是只蜀道山嘛!介么快!” 天幕被一片血红浸染,最初开始变红的地方已经变成浓黑,如同干的血渍,又像是裂开一个大口子,里面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涌出。 如此诡异的天象,羽颡族人却浑然不觉。 庄期期指着那几个羽颡族人,颤声道:“你、你们看。” 三人看过去,却见他们身上衣物洇出血,背后翅膀被迫伸展出来,翅上和额颞的上彩羽脱落,肉粉色的皮肤下青色蠕动,冒出密密麻麻的肉芽。 “呕。”庄期期死死捂住嘴。 江垂星抓住兜住东方振天的网兜,突然凝出刀气斩向上面绳索。 噗通! 东方振天一脸不可置信地掉落在地上,发出的动静引起正在异变的羽颡族注意。 “龟儿子!劳资……”东方振天来不及痛骂,便连滚带爬地引着几个怪物跑开。 三人这才从容挣脱网兜。 “我师叔可能出事了,我得去找她!”江垂星握紧空空的手。 用师玄璎念力凝成的斩龙首消失,极有可能是因为她本人失去意识,情况很不妙! “稳住。”宴摧安慰他道,“或许是幻境发生变故,切断了她的神识关联。” “瓜娃子!龟儿子!劳资粗去要剁了你!” 疾风呼啸,东方振天带着满身怨气跑回来,噼里啪啦骂了一通,便不再纠缠,转而道,“劳资刚刚经过羽颡部落,里面的人都异变了!” “走,我们去找师宗主!”宴摧立刻道。 石山,大湖中。 湖上烟波浩渺,雾气笼罩着一个人身蛇尾的羲女,祂体型犹如一座山,腐烂地蛇尾盘在湖中,双臂垂在身体两侧,下端无数触手没入水中,触手尖端的肉球在水面绽开,里面密密麻麻蠕动的红色“水草”几乎铺满整片水面。 下方如此令人作呕,然而,上半身却瓷白如雪,一张圣洁充满神性的面容在月光下散发熠熠神光,祂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阴影半掩眸子,若隐若现的眼神似乎充满悲悯,又似乎冰冷无情。 这一次没有天通门的人搅局,师玄璎成为潮汐,同时也艰难保住了自己神识意识。 整个尘芥本身就是潮汐的残念,她在这里就是高高在上的神明,是整个世界的主宰。 眼中万千幻境世界变幻不停,一念微动,便可掌控一切。 “若有一日你成为真正的神明,你要记住,像巨鹰部落和天狼部落这样的掠夺者,不配存在于世间!” 识海之中,隐隐有一个声音在反复说着一句话。 记忆里,全都是太嬟在潮湿洞穴里痛苦挣扎翻滚的画面。 “世界……不配存在……” 第五十八章 死亡倒计时(4) 这个念头萌生,映射到尘芥之中。 “坏了!”师玄璎眼睁睁看着由残念构筑的幻境宛如无数镜子裂开,若是再不加以阻止,整个尘芥都会坍塌。 尘芥会就此消失,然而,这算是解开潮汐的执念了吗? 拓荒人守则:如若无法清除尘核执念,就不算成功清除尘芥。 那么他们这些在尘芥之中的人也必然会一起灰飞烟灭! 师玄璎想起第一次看见潮汐之时,祂被几十根石柱钉在水底。 难道真实世界里最的结局,应该就是潮汐被封印了。 那么,祂的执念是什么?! 是报复世界,还是拯救有春氏,又或者是救出太嬟? 师玄璎现在脑子里一团乱,一开始她猜测尘芥意识不断地回溯时间是想要拯救有春氏,可是事情发展到现在,她发现好像并非如此。 大祭司对整个有春氏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然而,祂在某个时间线死亡之时,他们虽然被传送到了不同的幻境之中,但尘芥意识竟然没有将时间回溯他死前? 是做不到?还是根本没想救大祭司? 在大祭司死亡这个节点之后,事情的发展像脱了缰的野马。 他们现在所知道的信息并不全面,该如何去断定潮汐残念的意图? 就在师玄璎头脑风暴之时,突然听见熟悉的口音。 “介回再找不到,我们就完球啦!窝嘞角角已经没得了!” 东方振天忽然带着三人冲出迷雾,落到大湖之中,她混乱之中瞥见不远处半隐在迷雾中的巨大身影,吓得发出一声怪叫:“嘎?!” “是……女娲?!”庄期期也看见了湖中人身蛇尾的羲女,“我引渡时陷入幻觉,看见的就是祂!” “你们来了。”祂忽然开口,声音悠悠,似从九天传出的神音。 东方振天趴在地上,捂着自己快要秃了的双角,满面震惊。 面对如此巨物,几人浑身紧绷。 宴摧迟疑道:“师宗主?” “是我。”湖中巨大身影缓缓道。 “欸?!”江垂星瞪大眼睛,“师叔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师玄璎闭上眼睛,对师侄的智商死了心:“其他问题先放放,有一件事情迫在眉睫,我现在必须做一个选择,选错了,所有人都要跟着尘芥一起灰飞烟灭。” “撒子事?”东方振天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 师玄璎看向她。 角马身上光团萦绕,变回那个扎着两个小揪揪的女孩。 “潮汐意识在摧毁整个尘芥,你们觉得,我要阻止吗?”师玄璎问。 她现在也是潮汐,同样能够影响尘芥。 整个尘芥的灾难是由羽颡部落而起,他们妄图借助神血使族群再次强大起来,一边暗中利用圣树布局,一边“帮助”巨鹰部落掠夺羲女天赋。 巨鹰部落最强的战士,皆被略夺来的天赋所累,一旦失去神血,必将死亡。 而天狼部落被巨鹰圣兽污液感染,极有可能也是羽颡部落的主意。 尽管那个羽颡青年否认此事,但种到天狼族地的圣树,早已暴露他们的野心,而且,最后他用巫力在潮汐耳边重复让祂除掉巨鹰和天狼,对天狼族的恶意不言而喻。 有春氏在整个阴谋中是完完全全的受害者,其中最惨的便是凤嬟、潮汐和太嬟,和祂们比起来,被巨鹰族掠夺天赋的少年祭司,还有一直被捆在石柱上泰望,都显得很幸运。 在这样的经历之下,潮汐最终被封印在大湖之中,按照常理推断,祂的残念应该是想毁掉整个世界泄愤吧? 可是师玄璎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一开始你说尘芥意识是想要拯救有春氏,我也这么认为,不过我忽然想到……”宴摧提出一个疑问,“我们都知道,有春氏之中,除了族长之外没有任何一个族人关心血脉延续,既然祂们并不在意族群的延续,潮汐真的会一遍一遍回溯时间去拯救有春氏吗?” 答案是,大概率不会。 很好,排除一个答案。 师玄璎道:“没错,而且我认为祂的目的也不是想救太嬟。” 潮汐能够回溯时间,那么在共感到太嬟遭受痛苦时就应该回溯时间,想办法去救祂,可是并没有。 “撒子意思?”东方振天懵懵道。 庄期期道:“潮汐应该就是想毁灭一切吧!毕竟我们第一次看见祂时,祂被钉在水底,可能没能来得及报仇才会产生巨大怨念?” 江垂星刚刚开始还试图理解,眉头都快拧成结了,听到最后直接两眼放空,直到庄期期说了这句总结,他的眼神才猛然聚焦——这句听明白了! “有人来了。”师玄璎眯起眼睛,“很多。” 宴摧反应极快:“先躲起来!” 三个人立刻跟随他躲进不远处的乱石堆中。 尘芥之中幻境壁垒坍塌,所有的幻境打通连在一起,成为一个大世界。 师玄璎突然反应过来,这就是潮汐的意图,亦或者说,是祂最终的执念,祂在有意识的让所有人都聚集过来。 难道真要把所有人屠戮殆尽才能够解开潮汐的执念? 这个师玄璎很熟,而且,她能感觉到自己现在体内灵气充足,神血和天赋加持下,她的实力必然比前世还要强! 看着朝这边涌过来的人群,师玄璎瞬间燃起了战意。 有春氏仅剩的十几名族人、羽颡族的大巫们、巨鹰部落最强的战士、天通门的人,还有归一楼的拓荒人,皆出现在大湖周围。 他们心思各异,目的也各不相同,但都是冲着潮汐而来。 “羲女异化,似女魃,必须封印,否则必有大灾!”羽颡大巫惊恐高呼。 女魃是天女,在逐鹿之战中帮助黄帝抵抗蚩尤,阻止大雨,然而在黄帝取得胜利后,她因为所到之处会导致干旱,被放逐到赤水之北。 他的意思是,羲女原本是神明,然而现在异变,即将为祸苍生,必须要封印起来。 然而众人看不见隐藏在迷雾之中的腐烂蛇尾和无数触手,只看见潮汐高高在上俯瞰众生、充满神性的样貌,一时都迟疑起来。 站在巨鹰部落之中的羽颡青年,仰头看着潮汐,目光炽热。 ——这是他的杰作!他真的创造出神明了! 第五十九章 死亡倒计时(5) 他叫人桑,是羽颡族原定的下一任巫首,却因十二岁时出现血脉返祖的迹象,被天狼族盯上。 即便将来他可以成长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巫,如今也只是一株孱弱的幼苗。 为了躲避天狼族觊觎,族中只得忍痛将他送入巨鹰部落暂避。 人桑是这一代天赋最高的觉醒者,彼时羽颡族为了他能得到巨鹰族的庇护,付出很大代价,然而巨鹰族却背弃约定,为了控制他,胡乱喂食秘药,导致他的巫力永远停滞在十二岁。 原本,他是有机会成为百年内巫力至高者,却因为两族私欲直接毁了。 失去价值的人桑,被巨鹰部落弃如敝履,天之骄子最后却只能待在阴冷潮湿的溶洞里饲养恶心的蠕虫,养了一百年! 巨鹰族需要羽颡族巫祝的原因之一,便是因为他们族中圣兽所食用的蠕虫需要用巫力饲养。 人桑不是没有想过在这些虫子身上下药,索性将那可恶的圣兽毒死一了百了,可他不敢,别说下药了,就算与他无关,只要圣兽出现一点问题,他和羽颡族都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他陷入如此绝境,仍未自暴自弃,一直暗中偷偷研习巫药。他天生聪颖,很快便学有所成,在暗无天日的洞穴里,总算窥得一丝天光。 然而,就在他充满希望,认真研究巫药之时,却忽闻又一噩耗。 一百年前,父母为了保护他身受重伤,这一回又为了保护他的弟弟,死在了天狼部落手里。 更令他难以接受的是,再过不久,弟弟也要被送到巨鹰部落…… 自从神血日渐稀薄,羽颡族便一直被压迫,人桑不过是这几百上千年里一个小小缩影。 “杀了他们!”人桑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创造的神明,像一名最忠诚的信徒。 他跪伏在地上,宽大的巫袍之下,用匕首割破自己的脖颈,献祭自己的血脉,用尽自己所有的巫力向潮汐祈求:“杀光他们!” 毁灭吧,这个充满罪恶的世界! 无形的愿力赋予潮汐更强大的力量,使得祂越发具有神性。 师玄璎神魂震动,觉得自己耳边和脑中只有一个声音——杀光他们! “人桑!”羽颡族的大巫们第一个发现这场悄无声息的献祭。 皎洁的月光忽然染上红色。 血色之中,矗立在大湖中的巨大身影由圣洁变得妖异,祂倏然睁开眼睛,漆黑如墨的瞳子有如深渊,吞噬所有光亮。 湖面上雾气散开,露出祂的全貌,无数触手冲出湖面,前端肉球绽开,密密麻麻红杆蠕动,如同巨口中的獠牙,呼啸着,携带一股浓重的腐肉气息和水腥气向岸边袭来。 所有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巨鹰族战士身经百战,反应不可谓不快,身后巨翼唰得一声伸展,向后飞去。 然而,从前强大的巨鹰族战士,这一刻像极了渺小的昆虫,在触手前端张开的口器之下被喷溅粘液的粘住。 肉球合拢,将“食物”包裹,飞快缩回水下。 有春族长看着祂吞噬巨鹰战士后,眼尾逐渐浮现的红线,心中悲痛不已。 刚开始,羽颡族的大巫们心中还在窃喜,倘若人桑献祭成功,说明这尊“神”能够接收到他们的愿力,那么这一次能够一举除掉巨鹰部落,还可以尊奉一个新的强大神明!岂不一举两得! 然而,很快他们便开心不起来了——因为潮汐在无差别的攻击所有人! 有春族长双目变成重瞳,看见了天空一片血红,天际裂开一道漆黑的缝隙,星斗倒悬,天地崩塌,赤阳焦土之中生灵哀嚎。 “潮汐……” 岸边的羲女们含泪。 祂们不知道具体发生些什么,但是太嬟不久之前失踪,两姐妹共生共感,潮汐突然发生这么恐怖的异变,多半是与祂的遭遇有关。 羲女们天生少思虑,却不代表祂们愚蠢。 无数私欲在世间膨胀,祂们一直在承受挤压与掠夺,祂们一直能感觉到孤立无助。 “族长,我们救救潮汐吧。” 羲女们齐齐看向有春族长。 “好。”有春族长的眼睛恢复如常,目光慈爱。 十几名羲女相视而笑,像是默契的做出了同一个决定。 与此同时,散落在各个部族的羲女们纷纷直立,望向天边,周身散发出淡淡神光。 师玄璎仍然保持着清醒的意识,却冷眼旁观这场杀戮,在她看来,不管是巨鹰、羽颡还是天狼,没有一个无辜,这是他们应得的。 她看见十几名有春氏齐齐跃入大湖,向潮汐游动,身上的神光汇集在一起,落到潮汐身上。 宁静、祥和,像是天地初始的鸿蒙清气,拂去祂身上的伤痛,抚平戾气与杀意。 潮汐腐烂的蛇尾在慢慢修复,双臂连接的触手渐渐垂落。 师玄璎能感觉到潮汐的意识在慢慢沉睡。 不料,羽颡部落的大巫们突然趁机迅猛出手,数十个漆黑的石柱凭空从上空出现,如同锥子一般齐齐刺入潮汐体内。 血如雨下,瞬间染红了一片湖水。 “狗东西!”师玄璎咒骂一声,神识瞬间覆盖潮汐的意识,双臂骤然甩起,带着凌厉的刀气袭向岸边。 如果说潮汐的攻击像是某种植物捕猎,是出于一种本能,那么师玄璎的攻击便是如猛虎狼群狩猎,凶残暴力却又有章法。 仅仅一击,便将岸边扫平一半。 她敏锐察觉,一直藏在身后的天通门的人开始动了,似乎打着黄雀在后的主意。 没有等她有所动作,躲在乱石堆里的宴摧等人便悄悄摸了过去。 羽颡大巫的突然袭击,终于惹怒了羲女们。 自进入尘芥以来,师玄璎只看见有春氏空有天赋,被无数人欺压掠夺,却从不反抗,这还是第一次看见羲女动手。 尽管祂们的天赋与攻击无关,但十几名羲女齐齐发力,瞬间疯狂生长的草木藤蔓以足以伤人。 原本风景秀丽的大湖边,突然变成草木莽莽、遮天蔽日的丛林,湖中血气冲天,一切都变得原始而血腥。 脚下混战,师玄璎却注意到天边的裂缝越来越大,几乎横贯南北。 天,马上就要裂开了…… 潮汐的意识虽然沉寂,但祂的想法仍然影响着整个尘芥。 让祂发泄完心中怨气,尘核上的执念便会成功清洗掉吗? 师玄璎感觉到,马上就要抵达某个终点,死亡倒计时,就要归零。 第六十章 神爱世人 十余名羲女倾尽身上神光,点点如飞萤落到潮汐身上。 刚开始,师玄璎惊喜地发现自己神魂上的伤在迅速被修复,之前与巨鹰族长对视,被神罚所伤,转眼便恢复如初,然而随着神魂恢复全盛状态,她渐渐发现自己似乎正在被“释放”。 那是一种很难描述的感受。 “不对劲,不对劲……”师玄璎飞快探查自身,惊觉所谓“被释放的感觉”,竟是因为自己的神府正在消融。 神府,或者说紫府,是神魂生出之处,亦是容纳神魂之所。 有春氏似乎很擅长针对神魂,之前的“神罚”是把神魂无限拉扯,这一回直接消融紫府,神魂再强大也没用,直接就没有家了。 师玄璎有点迷惑,这种感觉,与神罚截然不同,不太像是被羲女的天赋针对…… “羲女要天解了!”羽颡大巫惊呼。 天解? 师玄璎恍惚想起很久以前曾在某本古籍上看见过,盘古感应大道,顺应自然,化为日月星辰、山川万物,称之为“天解”。 所以,现在是所有羲女要跟潮汐一起同归于天地?! 天通门的人原本还在与宴摧等人周旋,察觉到有春族的变化,突然变得急切起来。他们人多势众,攻势凶猛,宴摧这边只有四人,很快便被压制住。 归一楼的拓荒人藏在暗处,看到这种情形都懵了:他是谁?他们又是谁?衍灵师为什么突然开始攻击拓荒人? 宴摧道:“你们快喊人,我是混进来的,拓荒人不会信我!” “瓜娃子!”东方振天一边飞快放缚魂锁,一边冲岸边大吼,“衍灵师是天通门内奸,正在带人捣乱,看不见噻?!看!看!看!再看一起死到介个湖你头!” 战灵师观望这会儿功夫已经大概猜到怎么回事,听见东方振天的话,立刻带人上前支援。 师玄璎没有理会下面的战况。 天通门的人在尘芥中折了不少,似乎只剩下最后九人,而拓荒人这边不算她都还有十七人,若是这都拦不住,不如回家抠脚。 她盯着天上越来越宽的裂缝,忽然发现自己身上亦开始逸散神光。 神光散尽之后,她会不会也溶于天地呢? “师叔!”江垂星在混战之中仍不忘时时留意师玄璎的情况,一瞥间,赫然发现大湖中那个巨大的身影开始虚化。 “师叔快要消失了!”他冲宴摧焦急道,“你现在还能回溯时光吗?” 众人闻声诧异回头,正见十几名羲女身上的神光犹如萤火没入潮汐体内,随着湖中的羲女一个一个消失,祂身上那些触手嘶鸣枯萎,最后化作黑色雾气消散。 师玄璎只觉得神魂被劈成两半,一半叫嚣着毁灭,一半怜悯众生。 她听见了江垂星的声音,现在宴摧早已不是大祭司,无法回溯时光,但是她可以! 一念起,身上神血翻涌滚烫,眼中的一切变得缓慢,直至静止。 师玄璎眸光微垂,余光瞥见水中只剩下六名羲女,心中突然似有所悟。 她只犹疑一瞬,便放弃回溯。 静止的时光再次流动。 只见有春族长释然一笑,最后六名羲女散作神光,将潮汐温柔抱住,而后缓缓融入祂体内。 潮汐身上散发的神光乍然大盛,直冲入天穹上裂开的缝隙。 这一幕,宛如上古神话,神秘庄严,又有几分悲壮。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停下手。 宴摧脸色微白,眸子中符文闪烁。 他知道,这是师玄璎做出了选择。 从进入尘芥羲女开始,他们便不断猜测附着在尘核上的执念究竟是什么,是拯救有春一族?是保护太嬟?又或是向卑鄙罪恶的三族复仇? 师玄璎竟然都没有选,而是选择最不可思议也是最险的一个——以身补天,救苍生! 选对,尘核上的执念被清洗,任务完成,他们都会得救,然而倘若选错,其他人仍被困在尘芥中,或许还有机会出去,而她必定会消失! “太疯辽。”东方振天喃喃自语,显然也猜到了师玄璎的意图。 东方振天就没有见过比师玄璎更狂的人,连自己的命都完全不放在心上,真不知这世间万物还有什么能入她心! “快趁机封印住祂!”羽颡大巫道。 数名大巫催动巫力,扎在潮汐身上的石柱又猛然刺入几分,神光变得暗淡。 宴摧还记得,尘芥之中的人看不见天上裂痕,所以羽颡大巫可能根本不知道潮汐是在补天,说不定还以为有春氏举全族之力在咒杀他们! “阻止他们!”宴摧抬手,手中白光微闪,多了一柄三尺青峰。 他纵身跃下乱石堆,霜锋之上剑气凝聚成一条黑色巨龙,长啸一声,冲向几名大巫。 “窝滴乖乖!”东方振天跟着冲出去,“完犊子,他果然是剑修!” 江垂星迟疑一瞬,亦选择相信师玄璎的选择。 几名大巫被连番打断,大湖中,潮汐的身影已经完全融成光团,如无数星子升上天空,宛如将倒悬的银河送回天上。 天幕血红褪去,裂痕愈合。 神光散尽,所有人都看见,大湖上漂浮着一颗晶莹剔透地的心脏。 周遭一切犹如潮水褪去,风里带着淡淡的竹叶清香,耀眼的阳光从枝叶间疏漏,那个圣洁漂亮的少女在光里笑:“姐姐,快点走啊!” 幻影完全消失,清灵的声音在竹林里回荡。 宴摧几人尚未反应过来,便见天通门的一拥而上,冲那颗漂浮的心脏而去,拓荒人立即反击,双方打成一团。 江垂星在一片混战里愣愣道:“我师叔呢?” “在这!” 几人回头,一眼便看见了那一头厚重的刘海。 “师叔!”江垂星咧嘴笑起来。 “瓜兮兮嘞!”东方振天忍不住道。 庄期期看了看自己两条腿,有些分不清现实和虚幻:“这……我们是出来了?” 师玄璎嗯了一声。 “所以,尘核的执念竟然是……没有成功救世?!”庄期期有点怀疑人生,什么样的大冤种,在被掠夺被迫害至此,满脑子想的还是救世啊? 师玄璎也很难理解,她是准备回溯时光的一瞬间,把所有的违和之处串联起来了。 羲女们大都不太在意自身族群延续,那么潮汐应该也不会太执着于拯救有春氏,太嬟被迫害,大祭司死亡,尘芥都没有回溯时光,显然执念也不再此。 祂也不是为了报复,因为羲女明明可以以死咒杀仇人,祂们却无一人使用。 如果说,羲女生来胆小怕死,那最后结伴天解又如何解释? 联系最初看见被钉在大湖中的怪物,师玄璎推测,现实中的结局应该是羲女以身补天时,被羽颡族封印,最终导致补天失败,天下生灵皆走向灭亡。 宴摧缓缓道,“世人私欲横生,不解神爱世人。” 第六十一章 羲女之心 盘古撑开天地,垂死化身,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身躯筋脉化万物。 伏羲以一拟太极,一画开天,创造生命。 女娲抟土造人,补天救世…… 创世之神的神格,总是离不开无私奉献。 当世间私欲横生,无止尽地索取与掠夺之下,无私奉献将成为盘中餐。 羽颡族因私欲挽留神明最后一丝余晖,无所不用其极,却反而将最后的神格葬送。 神明没有抛弃世人,祂只是被世人吞吃殆尽。 当神明消失,无私将被众生嘲笑,良善将被自私欺压。 宴摧看着葱翠的竹林之中,为“尘核”厮杀的人群,灵感震动,身上气息节节拔高。 天上祥云聚拢,霞光铺满天空,灵雨纷纷降落,林间鸟兽争鸣,仿佛世间万物都来庆贺。 “他、他结婴了!”师玄璎忍不住抬手撩开自己的刘海,瞪大眼睛盯着天上祥云,满脑子都是三个字——凭什么?! 没有没有艰险破境,没有雷劫,直接就顿悟结婴,天道庆贺?! 他是天道的亲爹吧! 师玄璎想到自己分隔两界的本命刀,想到自己如今一身“通透”的根骨,想到自己辛辛苦苦一辈子攒下的家业不知都便宜了谁,想到自己欠下的一屁股债……心中酸水都快要冒泡了。 天通门的人见状,心下暗道不好,果断放弃争抢尘核。 元婴期修为在此界中已经是绝顶高手了,每一个都是各大门派的“镇山之宝”,大境界上的差距,令人生不出丝毫争锋之心。 战灵师原想带人去追捕衍灵师,但在场拓荒人都盯着漂浮在半空之中的羲女之心,再加上宴摧结婴,天降馈赠,所有人都忙着感悟、吸纳灵气,根本无人听他指挥。 三十年前那场灾难,导致归一楼填进去不少拓荒人,如今人手捉襟见肘,否则这一次也不会征召各大门派的拓荒人进入羲女尘芥。 这一次归一楼就派了两个灵师,从始至终没起到什么关键性作用,结果还有一个是内奸,这就导致战灵师睢凉此刻处境格外尴尬。 原则上,尘核是要归归一楼分配,但这一回睢凉底气不那么足,碍于规定,他也只好硬着头皮道:“羲女之心,我就先……” 咚咚—— 灵雨霏霏之中,羲女之心突然震颤一下,化作光点没入师玄璎胸口。 众人神色登时精彩极了。 师玄璎也惊了,这玩意怎么还恩将仇报呢?! 她一个主杀戮的刀修,真的不想成为心软的神! 出了这么大的力,好东西当然不能便宜别人,但她可没想过用这种方式拿走羲女之心! 江垂星见她捂着心口,面色不太好,连忙问道:“师叔,你没事吧!” “被神物认主,她能有什么不好!”温窈酸道。 东方振天翻了个白眼:“闭嘴吧!你介个看个人都看不住的瓜娃子。” 温窈敢跟庄期期呛声,却不敢招惹东方振天,被骂了最多也只是小声地哼了一声。 羲女之心自动认主,东西已经消失了,这会儿又不能上手去把它从师玄璎胸口挖出来,分配利益之事可以之后再议,眼下捡到手的才是自己的!所以其他人并没有过于纠缠,而是飞快离开去搜集其他东西。 “咱们也快去寻宝!”东方振天立刻提醒道,“尘芥破开,里面除了尘核还会有其他好东西!” 提到这个,几人精神一震,连刚刚结婴的宴摧都不愿意耽误一时半刻,师玄璎就更顾不上什么心软不心软了! 五个人中,只有东方振天有进入尘芥的经验,她搓搓手,双眼放光:“介是我进过最复杂、能量最足的尘芥,里面肯定有嚎多宝物!” 别看尘芥那么大,但是破除之后,里面的宝物只会掉落到阵眼附近,所以东西相当密集。 几人钻进竹林,好似老鼠掉进米缸。 论捡东西,拓荒人可比不上引渡人!他们都是捡拓荒人废弃不要的东西,早就练就一双火眼金睛,能从一堆破烂里瞬间锁定宝物! 庄期期充分展现了她作为引渡人的“良好素养”,一双眼睛像是自带寻宝罗盘一样,找东西飞快,而且身上仿佛有个无底洞,多少东西都能装得下! “她是拿舌头舔的吗?走过的地方毛都不剩一根?!”跟在附近的拓荒人忍不住抱怨,开始纷纷远离她。 “哼!我还留手了呢,这就舔给你们看!”庄期期冷哼一声,下手更迅速。 她知道自己是沾了四个队友的光,一个元婴,两个金丹,在一群拓荒人里是最高战力,连战灵师都远不能及,否则,那些人可不会只说酸话而不敢动手抢夺。 “嘿嘿嘿,发了发了!”师玄璎拖着一个布兜飞快摘取竹米,摘完还要连竹子一起挖走。 这几棵竹子是尘芥中的宝物,混在一片竹林里很不起眼,只有她第一眼便注意到了它们。 在众人捡得起劲时,忽而听见“叮铃铃”的风铃声。 东方振天道:“有人前来引渡了!” 这一次,不是什么随机组成的引渡队伍,而是归一楼的几位管事亲自带人前来。 师玄璎放出神识一探:“好家伙,来了十几船人!” 她可不信这么些人只是为了迎接他们。 果然,船一靠岸,站在船头的东方管事胖手一挥,几十号人立即开始地毯式寻宝。 其他人顿时生出危机感,只有师玄璎还有闲情点评:“八成又是那个抠门楼主的主意,忒不讲究了。” 有那收起来的那半池灵液,就已经赚翻了,现在只不过是捡点添头,毕竟谁会嫌好东西多呢! 想到灵液,师玄璎又突然想起一事,挖竹子的手微顿,神识探查紫府,发现被自己收在里面的少年祭司尸身消失里,只有一滴血漂浮其中。 师玄璎眼睛一亮:“这是……神血?” 一个曾经拥有“神罚”天赋的少年祭司凝聚而成的一滴神血,会有什么用呢? “嘶!”师玄璎还未来得及畅想,便觉巨大的威压倾泻而来。 随着尘芥幻境彻底消散,落下的宝物被拾取,小世界对于天道威压的屏蔽也消失了。师玄璎再次直面规则之力冲击。 她连忙去找宴摧。 宴摧听见脚步声,回身看去,正见师玄璎鼻血涌出,额头厚厚的刘海遮盖,虽然看不清眼睛,但仍然能感觉到她直勾勾的目光。 宴摧绷住嘴角,防止它忍不住上翘。 师玄璎一把抓住他的衣袖,颇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个……你能不能……” “咳。”宴摧矜持地干咳一声,他知道自己很帅,但是这么多人在,她能不能收敛一点,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师玄璎心一横:“你能不能把魂火炉还给我!” 第六十二章 十八袋 宴摧刚才想的有多美,这会儿就有多尴尬:“额。” 他麻溜地掏出魂炉塞进师玄璎手里。 魂火微闪,屏蔽掉了她神魂的气息。 规则之力冲击消失,师玄璎缓缓呼出一口气,想起刚才鼻血喷涌样子,不由一僵。 东西给出去的时候有所潇洒,要回的姿势就有多狼狈。 不过,作为历尽千帆的刀宗宗主,师玄璎很快便放平心态,抬手淡定地抹掉鼻血,从储物袋中取出紫竹灵扇:“物归原主。” 宴摧心中忐忑,这碗饭算是端上还是没端上啊?他面色平静地接过扇子,指指她的鼻子:“你没事吧?” “没有大碍。”师玄璎没有过多解释。 有了归一楼引渡人的加入,后续“抢宝”活动很快便结束了。 拓荒人们愤愤不平,这一次他们豁出性命进尘芥,归一楼这么干也太无耻了! 归一楼显然也不是想自毁信誉,一名管事道:“此次尘芥突然扩张,楼里必须得查明原因,需要回收其中掉落的东西,以便查明真相,诸位手中的东西上交之后,我们会予以补偿,并且,这些东西在我们调查结束之后,仍然会返还给各位。还请诸位多多包涵!” “尘芥扩张怎么会与灵宝有关!”有人不满道。 不过,听语气显然只是抱怨,并没有反抗的意思。 管事松了口气,又问战灵师:“尘核在何处?” 所有人都齐刷刷看向师玄璎。 战灵师怕管事误会,连忙解释:“尘核自己认主,投入师宗主体内,恐怕是取不出来了。” 管事面上的表情有一瞬空白,若是旁人,他肯定立刻请回归一楼住下,以便协助调查,但是师玄璎…… 楼主虽说撤掉了白堤禁令,但是浮空岛那边“剑修与刀修不可入内”的牌子可还立在渡口! “师宗主不如先在白堤住下?”管事自以为想到了两全其美的办法。 不料师玄璎压根不领情:“不住,你们白堤禁制太脆了,灵气还收钱,我兜里现在还揣着厚厚一沓账单呢,害怕。” “……” 管事面色微僵,心中咆哮:我们白堤禁制几十年间稳如泰山好吗?!还有,白堤从来不收另灵气钱,问题是谁会把灵气抽空导致我们浮空岛险些坠落! 他正要张口解释,师玄璎一摆手:“不必再劝!我住天元城,东方管事能找到,你们有事随时来找我。” “怼头怼头,我能找得到。”东方管事说罢又解释了两句,“辣果……也不死白堤禁制脆,是江刀君和扫主太强辽!而且,我们灵气不另外叟欠,上一回是特苏情况嘛!” “我是个特殊的人,很容易有特殊情况。”师玄璎问,“还有别的事吗?” “没得了。”东方管事道。 师玄璎疑惑:“那还不走?” “走走走,这就走!”东方管事跟在师玄璎后面,回头冲其他管事挥挥手,示意自己会搞定。 宴摧暂时无处可去,便跟着他们回到天元城。 东方管事殷勤打开小院大门,一副邀功的语气:“看看!” “哇!”东方振天探头朝里看了看,“胖胖儿,你搞得挺好噻!” 原本荒草丛生的院子,此时已然郁郁葱葱,破破烂烂的房舍亦都焕然一新,其中楼阁亭榭并未雕梁画栋,整个院子是一种明明能感觉出精心设计过,却浑然天成,处处古朴自然的景致。 师玄璎满意点头:“确实不错。” 东方管事连官话都说不利索却能掌管归一楼要务,当然有两把刷子。 当时师玄璎塞给他的卖房告示里面有一句话——湖景小院,远离喧嚣,交三五知己,享悠雅生活。 他立刻便摸清了师玄璎的喜好。 “宗主,您回来啦!” 师玄璎一脚刚刚迈进院子,便见远远窜出一个“大黑耗子”,待“大黑耗子”站定,她才从那张笑出花儿似的少年脸上辨出几分熟悉感。 “嘿嘿嘿。”大黑耗子讨好地搓搓手,“小人廿三!您还记得吧?” “哦!是你!”师玄璎想起来了。 ——两块上品灵石! 她从这具躯壳中苏醒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归一楼的差役廿三,并且迷迷糊糊的损失了一笔“巨款”,可谓印象深刻。 东方管事面上堆笑:“他以后留在这儿,给宗主看果门!有撒子跑腿滴活计,都阔以交给他!” 东方管事自从闹出纰漏之后,到处都打点了一番,他查到师玄璎曾赏了这小子两块上品灵石,看样子应该很是喜欢他,于是便把人调到这儿侍奉。 “啧。”师玄璎看了他一眼,“管事当真是个人才。” 师玄璎丢给廿三两块灵石固然是因为脑子有点迷糊,但也确实觉得他挺有趣,她喜恶分明,若是讨厌一个人,别说灵石了,连眼神都不会给一个。 廿三感觉到师玄璎对自己很满意,当即激动到口音都出来了:“宗主,后边儿还有个大池子呐!整老好了!” 惹得几人纷纷看向他。 被几个金丹大佬盯着,廿三紧张地清了清嗓子,用清朗少年音重新字正腔圆地说了一遍,“后面建了一方池塘,景色极美,宗主可要去看看?” “走吧!”师玄璎心情颇好。 几人在廿三的带领下在家里转了一圈,地方不算太大,虽然跟宗门山头没法比,但是住一二十人完全没有问题,修士所需一应俱全。 “东方管事费心了。”师玄璎摸了摸下巴,心里想着,这么好用的人才,得想办法让他再欠几个人情才行。 东方管事腼腆笑道:“辣果……羲女尘芥中掉落的宝物……您看?” “哦,归一楼要先拿去查找线索是吧?”师玄璎爽快掏出储物袋丢给他,“我自己手里东西的可以给你,但我可做不了其他人的主。” 东方振天也把自己的储物袋拿了出来,不放心道:“我的给你,不过胖胖儿可要给我看好了,少一根毛我就跑到白堤从早骂到晚,骂到浮空岛掉下来,白堤被冲垮!” 师玄璎没有异议,江垂星自然也没有。 既然其他人都交了,庄期期肉疼地解开自己的衣带。 宴摧唰地展开折扇遮住脸。 “使不得使不得!”东方管事捂住脸,从手指缝中看见她解开外袍,里面还有穿得好好的,这才放下手。 庄期期展开外袍,众人愕然看见内里挂了十几个储物袋。 第六十三章 小脸黢黑 在场只有宴摧没有表态,因为他手里的令牌算是租借,到了时间就得还回去,东西交上去容易,却返还不到他手里,这搁谁身上能乐意? “这位……”东方管事目光在他相貌出色的脸上打量一圈,“归一楼登记在册的拓荒人我都认得,你是拉果?” “姓宴,还是一个剑修。”庄期期想起一个人,惊道,“不会是剑宗剑子宴 这一宣传手法乍听之下颇有些“廉价”,但在实际操作的过程里,由于根本不必抛头露面,并且以他现在的成绩参加的也必定是黄金时段广播节目,反而能更好的保持住逼格。 确定了要收录的曲子,叶昭的生活骤然忙碌了起来。除了上午必修的声乐课之外,其余的时间都用在了商定两首歌的各种细节上面。 “好了好了!”江依依可是清楚七七脾气的,当初就因为猴子多说了两句,差点在江家门前把猴子给杀了。 配音这事儿看着容易,实际上艰难得很,出现在镜头前的演员们可以通过肢体动作表情以及眼神传达情感,配音演员拥有的仅仅只是声音而已,所以这一行,真的就是好的非常好,不好的连一点补救机会都没有。 闻言,肖逸飞自然是知道暮云要问什么,于是摇了摇头,示意那天肖无双纯粹是污蔑自己,而且根据肖逸飞的猜测,这肖无双,更可能是药童的后人,因为自己,是真真正正的肖家后人。 韦灿的脚敏感的感受到了自己触碰到了一个火热的东西,她心中猛然一惊,下意识的想把脚收回来,可是不知怎么想的,韦灿收住了这种想法,而是更向着肖逸飞的鼓起贴了过去。 他深深的了解杨魔的实力有多强,邪剑宗年轻一代核心级前五的含量是何等的高。 当然,这也是他遗迹之地面积广阔,绝大多数传奇级没被他遇到罢了。 “去找那个把我迷住的卖得最好的男solo。”她表情认真起来的时候更像是在说笑话。 就在魏央恢复损耗的精气神,再一次前行之际,通天等人却早已超越了他,当然只是针对于圣域中心,不过通天则是沿着孙悟空的步伐,先行来到一处火色神石脉之处,看着眼前孙悟空留下的计划,通天亦是闭眼沉思。 赵铁柱现在的要求很简单,就是要违约金。违约金固然很丰厚,可这次赵铁柱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出气。 在星空航船上,有不少被碧空仙者抓过来当奴隶的修炼者,他们大多是金丹到大乘期之间的修炼者。 难道是因为铜鼎底下烧的竟是天机韩十八那把名贵的金丝楠木的椅子? 宁家的太上长老以及何家的太上长老也同时出动,两家联手,霎时间苍穹之上雷电轰鸣,整片天空都成为了一片雷电的海洋。 “但他们的工作,却又要求他们所居住的地方,并不能太过偏远,因此,综合来开,这里就将是他们最适合的地方了。 顾安星缓缓抬起头,安静的躺在床上,她侧着身体看着窗外,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天牢与秦王宫离得非常近,因为天牢之中看着许多重犯,需要重兵把守,将其设在附近,这样就可以相互照应,那边需要帮助立马可以增援。 孟馨不说话了,想起平时徐晓霞还是像张扬说的那样,对自己挺好的,只是在张扬这件事上让她有点反感。 第六十四章 还债 该来的终归是会来! 师玄璎叹了口气:“把人请进正堂吧。” 廿三清脆应了一声,又跑出门去。 她一手抱着魂炉,一手抱着猫,有些迟疑:“这猫……” “这是我师弟寻来送我的猫,我不会养,你若是不嫌弃就养着吧。”宴摧暗叹,既然送都送了,也不好当即反悔。 师玄璎想着这么一个小玩意,也吃不了几口饭,最重要的是,它身价不菲:“那行!从今日起,就叫它旺财吧。” “……” 这么随便的吗? “对了。”师玄璎从储物袋里掏出几瓶灵髓液递过去,“尘芥里发现的,先用着,不够还有。” 宴摧接过,忍不住问:“我们……还是队友吧?” 趁着他离开时,师玄璎早就找东方振天打听过了,剑修虽然穷,但剑子受宗门供养,再穷也亏不着他。 更何况看他结婴的场面,毕竟是天道亲爹。 就算没有那些,退一万步,他至少不像那两个祸头子,惹是生非欠一屁股债。 基于以上种种,师玄璎肯定道:“当然。” 宴摧目送她离开,随手打开药瓶,发现里面竟然装着传闻中的灵髓液! “唉!”他叹着气,却忍不住翘起嘴角。 …… 等在正堂的闻芳斋掌柜频频朝门外望。 他专门去打听过这位师宗主,说是个不能自理的废物,又说她勾引小辈道侣,然而他又打听了最近发生的事,据说误入幻象却全身而退,还把楼主气到立牌子不许刀修入内,结果隔日又撤回命令…… 前后割裂,竟不似同一个人。 他正想着,便见一个身形娇小的人抱着一炉一猫进来,连忙起身行礼,姿态放的很低:“小人闻芳斋掌柜季同,见过师宗主。” 此前,他也专门打探过师宗主的外貌,甚至都不需要画像,特别好认,整个中州恐怕都找不出几个身高四尺五还留着厚厚头帘的女修。 眼前之人身上没有丝毫灵气波动,像是传闻中那么废,也像传闻中那么深藏不露,季同不敢有丝毫怠慢。 师玄璎自在这具躯壳里醒来,遇到的几次客气,都让她损失惨重,现在看到季同行礼便心里拔凉。 她一摆手:“季掌柜无需多礼,请坐。” 季同身材瘦高,文士模样,一副老好人的面相,手揣在袖子里,像是想拿出什么却又不好意思拿。 师玄璎见状,只好主动道:“季掌柜来意我已知,我便不多废话,直接把损失账单拿来吧。” “欸!”季同悬着的心稍安,连忙把列好的厚厚一沓账单呈上。 这一回厚厚的账单里可没有掺半点水份! 闻芳斋是白堤上最大的一家灵宝店,货物在整个天元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全,师玄璎才看了第一页的内容便觉得脑瓜子嗡嗡作响。 季同见她脸色难看,嗫嚅半晌,才小心开口解释:“我们店里的货物都有对货单,就付在账单之后,师宗主尽可去查,绝不敢多要一分一毫。” 师玄璎点了一下头,飞快看完一遍,心里也大致有数,一家灵宝店里有这么些东西属实不算多。 “廿三。”她揉着小猫头,心中竟然奇异地平静,“去把星星和天天叫出来。” 廿三领命离开。 季同顿时紧张起来,言辞恳切:“宗主明鉴,我们闻芳斋一直都本分做生意,况且江刀君和东方少主都是绝顶高手,我们也绝不敢弄虚作假。” 那两个煞神着实不好招惹,尤其是东方振天,她刚出生一顿哇哇哭,便将东极门差点整没了,她若是要赖账,他们还真是轻易不敢来硬的。 “你放心,我们会照价赔偿。”师玄璎能看出店家没敢弄虚作假,账单上都是容易损坏的货物,店里肯定还有其他东西没有有列出来。 赖账是不可能赖账。 先不说人家平白受牵连,这些账理应还上,就说能在白堤上开这么大一家店,绝不可能是个没有依仗的受气包,别看这会儿姿态摆的这么低,他们若真敢赖账,回头保准得打上门来。 师玄璎也不怕被坑,这会儿他敢乱拿,将来她就敢剁手。 不多时,江垂星和东方振天都便到了。 东方振天见到季同,不由心虚。 季同是白堤上为数不多知道她身份之后还能够予以善意的人,因此得知对方来意,当即便从储物袋里掏出不少值钱东西:“这些够不够?” 师玄璎看见她在尘芥里装灵髓液的小瓶,略一思忖,便拿了一瓶丢给季同:“掌柜先看看。” 季同愣了一下,带着疑惑打开瓶塞,一股精纯灵气刹那间涌出,令他灵台前所未有的清明。 “这是……”季同显然是个识货的,连忙塞上瓶塞,“这是灵髓液?!” “正是。只……”师玄璎刚想说只有这么一瓶,便见江垂星也一股脑的把东西掏出来,里面赫然也有几只装了灵髓液瓷瓶。 她顿住。 诚然,修士兜里装了各种各样的药瓶很正常,季同也未必知道里面就是灵髓液,但师玄璎想到自家师侄这个脑子,很怕自己前脚信誓旦旦的说“只有一瓶”,后脚便被他拆穿。 于是,她话锋一转:“只不过这东西极为难得,能匀出来的也不多。” 师玄璎唯恐夜长梦多,立即道:“你们两个任性妄为,闻芳斋无辜受到牵连,是不是欠人家一个道歉?” 两人闻言,立刻起身朝季同行礼,干脆利索地承认错误。 “两位快快请起,都是性情中人,难免难免!”季同知晓今日能够拿到赔偿,面上笑意真诚,更加周全体面,好话不要钱,一箩筐一箩筐往外倒,把两人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甚至还道,“能受二位战意波及,亦是闻芳斋的荣幸。” “你们两个把东西留下,先回去休息吧,我与季掌柜结算。”师玄璎道。 江垂星进来时知道是要赔偿,出去时却一脸懵。 算了,没什么好想的,反正肯定能解决。江垂星甩甩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抛之脑后,背上他心爱的长刀去了练功房。 东方振天看着他潇洒的背影,揪着自己的衣襟:“罢了,下回可千万不能同傻子计较,伤神又破财。” 呜呜呜,她何时才能像刀修一样视钱财为粪土啊! 翌日。 庄期期回家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神清气爽地仔细打扮一番,正准备传讯给前不久刚认识的一个男人,忽而想到什么,又作罢,起身绕到隔壁去。 “你还别说,从我那边过来这里,就好像误入桃花源一般,景色野趣,令人心旷神怡。”庄期期步入后院,深深吸了口气。 师玄璎坐在树下“咔嚓、咔嚓”嗑灵葵籽,闻言道:“那是因为我往池子里倒了一瓶灵髓液。” 庄期期惊讶:“灵髓液?” 师玄璎丢了几瓶给她:“在尘芥里发现的,人人有份。还有,我们队伍人齐了,我想请你来管理全队财产。” 庄期期正捧着几个瓶子高兴的不知怎么好,紧接着便又被这个巨大喜讯砸懵了:“管理全队财产?” 这是多么大的一份信任啊! 第六十五章 人头开花 师玄璎总不好说队里现在并没有什么余财给她打理,想了想,只得抓起正在一旁酣睡的猫塞进她怀里:“咱们队里暂时只有这个。” 庄期期盯着猫看了又看,心道:难不成是我修为太低看不出这猫的神奇之处? “它叫旺财。”师玄璎道。 “啊。”庄期期愣愣点头。 师玄璎轻咳一声,解释道:“咱们的东西不是都被归一楼收走了吗,待返还之后,每个人交两成归队里,我个人出三成。平日生活开销,以及下一次进秘境准备符篆、丹药等物将由队里出。” “我明白了。”庄期期道。 在这一次尘芥中,他们之间可以说是毫无配合可言。 每一次在尘芥中的时间不定,有时候三五天,有时候一两个月甚至半年,既需要战力亦需要续航,所以大多数拓荒人都更倾向于和其他门派合作。 队伍绑定之后,他们便会一起生活、修炼,这么做的好处是:领头人可以更全面了解手下所有人的情况,进了秘境之后能够更好的掌控全局。 宴摧、东方振天、江垂星的修为在拓荒人中是最顶尖的,但修真界的强者大都很“独”,有自己的战斗习惯,也不愿意让外人了解自己的习惯,磨合起来更不容易。 “我愿意多上交几成。”庄期期觉得自己这种修为进了秘境能全须全尾的出来,全靠队友仗义,出来之后她又是最能捡东西的那一个,属实占了大便宜,即使交上六七成,她也能接受。 “不必。”她看向庄期期手里的灵髓液,“风险伴随回报,就譬如这个。况且,管理队伍财产,我不打算另外给你报酬。你要知道,我可不是羲女那种冤大头,没有多扣你几成,就说明你值得。” 尘芥之中,修为并不是唯一依仗,譬如庄期期被尘芥意识化作泰望,所拥有的天赋起到了很大作用。 在庄期期强大起来之前,队友自然会尽全力保护她,但谁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她每一次进入尘芥里,同样需要面对死亡威胁,如果没有足够的利益吸引,又总是比队友少拿东西,说不定很快便会退缩。 毕竟,她很怕死,进尘芥的意愿本来就不强烈。 师玄璎嗑着灵葵籽,又想起一件事:“对了,虽然我们在非常时期破例进了一次尘芥,但队伍里五个人有四个没考过试,估摸着回头得补考。” 在她说话间,桌上多了一摞书:“你拿去看看吧,过几日咱们一起去考了。你的破魔箭要尽快入门,有什么不解之处可以来问我,我虽不修弓道,但很了解。”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她上辈子能打哭那么多弓道大能,肯定需要先了解对手。 “好。”庄期期收起书,第一次觉得自己人生目标如此清晰,“我这就回去看。” 她小心翼翼地抱着全队唯一“财产”离开。 师玄璎都不用放出神识,便能听见风里隐隐约约传来她掐着嗓子有点癫的声音——“哎呀,旺财好可爱呀,姨姨好爱你”、“回去姨姨给你做小鱼干”、“吸一口,吸一口,啊!好香香的小猫咪哦”。 就……一言难尽。 师玄璎靠在躺椅上,看着绿叶摇晃,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整个队伍也就宴摧和她是正常人了。 …… 归一楼,浮空岛。 “事情就死介样。”东方管事小心觑了一眼正在悠闲浇花的楼主。 宴摧顶替别人进尘芥的事,肯定不能瞒着,万一到时候出了什么岔子,剑宗闹起来,可不是他区区一个管事能摆平的。 “把出售令牌的拓荒人除名,记入黑名单,向所有门派公布。”楼主淡淡道。 这意味着,除非此人投入天通门或巫殿,又或者做一个九死一生的散人拓荒,否则就凭如今稀薄灵气,他今后不可能再有寸进。 “呵。”楼主放下水壶,修长的手指抚着娇艳的花瓣,感慨道,“剑子进了尘芥,好想看看剑宗那群老不死的脸色啊。” 东方管事连忙劝道:“楼族塞思。”(楼主三思) 楼主轻笑:“你在担心什么,我可不会好心告诉他们。” 他语气忽而雀跃起来:“那当然是得等剑子成为拓荒人,在秘境里出生入死十几回之后再说,想必那时候他们的脸色更精彩哦!你说是吧?” “哈哈哈,怼头怼头。”东方管事哈哈大笑,心中开始替灵师们点蜡,万一到时候跟剑宗打起来,最先遭殃的就是他们。 他笑的正欢,楼主忽然微微倾身,语气关切,“最近多事之秋,倒是影响你收受贿赂了,灵石还够花吗?” 东方管事笑声戛然而止,后脊霎时出了一片冷汗,噗通一声跪趴在地,哆哆嗦嗦道,“我、我……楼族饶命!” 楼主掐下一朵红艳艳的花,俯身簪在他发间,拍拍他的脑袋:“若非因为你阴差阳错发现师玄璎这个怪才,解决了此次危机,此刻,在这里开花的就是你这颗脑袋。” 东方管事大气不敢出。 “我想,你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楼主直起身继续浇花,“退下吧。” 接下来该做什么? 以东方管事对楼主的了解,这话绝对不是警告他下次不准收受贿赂,回想方才对话,他立刻便明白,这是要他瞒住宴摧进尘芥之事。 楼主从始至终都毫不意外,东方管事很怀疑,宴摧能轻易进入尘芥,完全是楼主一手促成。 “是,属下明白。”东方管事圆胖的身子此刻格外灵活地爬起来。 他退出院子,周围之人看到他头上的红花,无不噤若寒蝉。 东方管事走到渡口,抹了一把汗,摸摸红花,砸砸嘴:“介多吓人呐,下回办死搜钱得翻两翻。” 楼主自然不是在开玩笑,东方管事也是真害怕,但害怕归害怕,却不会因噎废食。 毕竟人终有一死,有人轻于鸿毛,有人重于千金! 在归一楼,谁办事不力,谁收受贿赂,其实全被楼主看在眼里,但只要能控制事情影响,都不会被当即追责。 然而,一旦没有处置好,惹出事情,或者楼主突然想起来追责的时候,你最好有足够的功劳可以抵消,否则当真会人头开花。 这红花是死亡威胁,也是东方管事下回索贿涨价的筹码,于是他便顶着在白堤转了好几圈。 在东方管事离开之后,百花盛放的院子中忽然多了一道佝偻的身影。 楼主猛然回身,黑袍下露出的下颚绷紧:“好大的狗胆。” 第六十六章 风身 “你这筛子一样的浮空岛,不就是等着人来吗,怎么就恼羞成怒了?”苍老的声音里略带疑惑。 “我留着老鼠洞,等着老鼠钻,可不代表我喜欢老鼠。”楼主冷笑道,“温灵丘,你找死。” 无数飞花带着凌厉罡气袭来,从老者身体中穿过。 那身影如水波晃动,几乎溃散,声音亦变得飘渺起来:“天地就要相通了,届时你便会知晓自己的认知多么可笑……期待你我在新世界相见。” 楼主捻碎一朵花,抬头看向湛蓝的天空,薄唇开合:“斗转星移,天地可换,傻逼却永远都是傻逼。” …… 小南巷。 “啊!”练功房里传出师玄璎短促的惨叫。 江垂星闻声迅速赶到,砰砰砰敲门:“师叔,你怎么了?” 屋内,师玄璎呆呆坐在蒲团上,盯着白白的墙壁,感觉就像自己的识海那么干净。 时间倒回两个时辰之前。 师玄璎在躺椅上看着阳光从枝叶间疏漏而下,忽然想到一个琉璃体可能会适用的功法,便立刻起身去了练功房。 这本功法叫做《巽身诀》,是师玄璎偶然间在一处福地洞天中获得,这套功法没有讲适合何种根骨,只说大成之后会练就“风身”,具体是何种效果却不得而知。 不过,她能够通过法诀内容判断出《巽身诀》是一种修身锻体类型的功法,因着她修炼早已成体系,这本法诀便被她不知道丢到哪个角落里吃灰去了。 如今想来,那所谓“风身”,似乎很适合琉璃体? 师玄璎盘膝而坐,按照法诀修炼第一层,一晃便两个时辰过去。 她睁开眼睛,厚厚的刘海被风掀开,眼眸中神光湛然。 自从换了身体之后,她第一次觉得精力如此充沛!再内窥自身,愕然发现体内原本用秘法造出的假经脉已然消失,自身虽百穴具通,但澎湃灵气如烟雾在体内涌动,不凝聚亦不像之前那般争先恐后的向外涌。 师玄璎仔细感受了一下,灵气还是会逸散,但逸散速度变得十分缓慢。 此刻她的头顶只有微微烟雾,像是冬季里冒汗之后头上散发的热气。 她欣喜不已,这才第一层而已! 《巽身诀》有九层,若是练到最高一层,不知能锻出怎样一具躯壳。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她体内这澎湃的灵气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 师玄璎心里咯噔一下,小心翼翼地窥视识海,登时脸都绿了。 之前放在神府之中半池子的灵髓液居然只剩下薄薄一层底!!! “啊!”她惨叫一声,抓起手炉要丢出去却又生生顿住。 算了,扔不起! “师叔,师叔?!你怎么了?”江垂星焦急敲门。 师玄璎很快恢复平静,起身打开门。 其他三人亦被两人的动静吸引过来。 “咦?”东方振天盯着她的头顶,“杂个儿冒烟烟嘞?不废死在练功房偷偷嗑灵葵籽了吧。” “说来话长。”师玄璎心痛的揪紧衣领。 宴摧试探问:“长话短说?” 这时候还给她来了一记回旋镖,可恶! 师玄璎心痛又愤然地揪着自己的衣襟:“在尘芥里收的灵髓液全都被我炼化了。” 她生无可恋道:“接下来这些天,我可能会一直逸散灵气,把练功房打通一起练功吸收,不能浪费。” 东方振天张大嘴巴,别人不知那池子灵液有多少,她却是亲眼所见!灵髓液居然这么不经用吗?不对,那么一笔巨款,就没了? 她看了其他几人一眼,见他们都没有追问的意思,也只好把满肚子的问题咽回去。 江垂星那点可怜巴巴的慧力全部都点在了修炼上,一照面便看出师玄璎不仅没事,修为似乎还精进不少,因此倒也没有巴巴的追问扎她的心。 东方管事办事格外细致,似乎早就考虑到他们会有一起练功的需求,练功房本就是可以分隔亦可以连通。 很快,五个人便齐聚一堂。 师玄璎靠在躺椅上,其他四个人在她面前围成半圈盘膝打坐。 她泄愤一般咔嚓咔嚓嗑灵葵籽,旺财趴在她腿上眯着眼睛揉动小爪子踩奶。 画面闲适温馨,如果不去想那半池子灵髓液的话。 须臾,师玄璎又默默把灵葵籽袋扎紧。 刚赔了闻芳斋一笔巨款,手里也就剩下三瓜俩枣,还欠着归一楼一大笔呢! 之前虽欠债,但有那么多灵髓液,她心中很有底气,嗑灵葵籽格外豪横,嘴皮子都快嗑秃噜皮了。 她现在不缺灵气,嗑灵葵籽纯属嘴巴闲得慌,眼下这情况还是能省则省吧! 练不起《巽身诀》第二层,百无聊赖之下,只能选择睡觉。 十个时辰后。 五个人陆续睁开眼,便看见师玄璎和旺财在躺椅上睡得四脚朝天,身上灵气似乎比醒着的时候逸散更迅速。 “嗯?”随着她醒过来,灵气逸出速度又减缓,“结束了?” “唉,灵气充裕的感觉竟然这么好。”庄期期颇有种穷人家孩子头一回尝到糖的兴奋。 师玄璎莞尔,察觉到廿三在屋外转悠,便开门出去。 “宗主!”廿三一见到门打开,捧着一封信函笑呵呵的过来,“这是勤务堂送来的帖子,小人认得上面的盖的戳,应该是通知大家去考试。” 师玄璎拆开看见上面果然写着考试时间:“明天?” 江垂星闻言,脸色微变。 第六十七章 倾国秘法 东方振天进过不少次秘境,自然不需要再重新考试。 师玄璎目光落到另外三人身上:“你们没问题吧?” 宴摧摇头:“我没问题。” 江垂星惊了:“为什么?你看过守则吗?” “嗯。”他早就想进秘境,每一次有同门死在秘境里,他就会偷偷看一次守则,迄今为止都已经看过七十九遍了,里面的内容甚至可以倒背如流。 师玄璎问庄期期:“你呢?” 庄期期道:“我才看了一半,今晚就把剩下的看完,我记性素来极好,应该没有问题。” 她说完,四人的目光齐齐落到江垂星身上。 江垂星顿感压力倍增。 师玄璎狐疑:“别告诉我你一个字都没看。” 他们才拿到守则便着急忙慌的进了羲女尘芥,哪有时间看书,江垂星虽被迫把书揣进储物袋,但在尘芥里面一直都有东方振天这个老手在侧,他都快忘了还有这东西。 当然,多多少少也有点侥幸心理,觉得已经进了尘芥,就不用再考试。 师玄璎看他表情就知道答案:“我守着你看,现在就看。” 说到做到,江垂星当场被压着开始看书。 晨光正好,几人聚在池畔。 宴摧和东方振天继续打坐修炼,旺财趴在一旁打瞌睡,时不时被一旁抓耳挠腮的江垂星惊动。 反观庄期期,手边摆着一壶顾渚紫笋,十分悠闲地翻着书页,好似在看什么闲书。 只有师玄璎一个闲人盘膝坐在岸边,一手支着下颚,盯着宴摧衣服上波光粼粼的竹子出神。 宴摧只觉得那道视线存在感强到干扰他入定了,他双眼半阖:“你若实在闲得慌,不如给小院设一个隔离结界?” 他不确定道:“你应该会的吧?” 师玄璎抬了一下眼皮,“会是会,但为啥?” 小院有一个防御结界,也有一定的隔离作用。 庄期期却很赞同:“你随时随地都在逸散灵气,最近杂事颇多,咱们没办法时时刻刻修炼,可能会造成浪费,所以得把多余的灵气聚拢在自家,哪怕被花花草草吸收,那也比飘散出去强。” “有道理。”师玄璎起身,拍拍屁股去忙活。 然而一个结界也就抬抬手的功夫,之后便又闲下来了。 灵葵籽不能嗑,费钱,守则也看完了,在自家池子里钓鱼又没什么意思…… 师玄璎撇见旺财正在岸边跟一根狗尾巴草较劲,便一把捞起来,百无聊赖地撸猫。 不是她不想努力,而是《巽身诀》真的努力不起! 刚开始她以为炼化灵髓液只是意外,后来稍稍试验了一下才知晓,它每次进阶就是需要那么多灵气!而且每一次所需灵气都是呈倍数增长! 这坑爹的心法! 名字还不吉利,什么《巽身诀》听起来像“殉身”,若不是暂时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师玄璎都打算弃之不练了,第一层就需要消耗半池子灵髓液,这得什么家庭才能供得起? 至于其他,根基一日不解决,别的练了也是空中楼阁,练也白练。 师玄璎盯着江垂星,挠挠旺财的脑壳,决定把《巽身诀》改成《倾国秘法》,不是练完就能倾国倾城,而是练了之后连国家都得破产。 做完这个决定,她突然问:“类秘境有哪几种?” 庄期期抬头,见师玄璎盯着江垂星,便没有出声。 静了半晌,直到师玄璎屈指敲敲桌面,江垂星才突然反应过来是在问自己,猛然抬头:“啊?” “类秘境有哪几种?” 江垂星连忙低头,哗哗翻书,却被师玄璎一手按住。 他眉头拧成一团,磕磕绊绊答道:“有那个尘芥、幻境……幻境……幻境……” 庄期期听着着急,忍不住开口:“须弥!” 师玄璎又问:“三者之间的区别是?” “这个我知道!尘芥是一种半实体类秘境,真实与幻境交错,其中尘核必定是真实;幻境是一种完全虚幻的类秘境;须弥亦完全虚幻,与幻境的不同的是,须弥是投射人心中最渴望的东西,编织美梦。”江垂星得意抬起下巴,等待夸奖。 “这么长都能记住,却记不住分类?”师玄璎转念又问,“那秘境有几种?” 江垂星觉得脑子空白了一瞬,才慢慢浮现出零星记忆:“秘境分为普通秘境、福地洞天……还有……” 还有什么来着? 他痛苦抓头发,一番考问下来,整个人都肉眼可见的沧桑了。 师玄璎阻止庄期期回答,换了一种问法:“各种秘境都有什么区别?” 江垂星眼睛一亮,飞快答道:“普通秘境是一方小世界碎片;福地洞天是天地精华凝聚之地;秘境中有各种神兽、魔物;紫府秘境是修士大能陨落之后形成的紫府小世界。” “哎唷。”庄期期觉得很神奇,居然有人记不住短短的分类,却能背下这么长的解释? 师玄璎道:“你能回答出这个问题,上一个问题的答案不就有了吗?” 江垂星猛然反应过来:“是啊!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继续背吧。”师玄璎道。 她懂了,自家师侄记忆力没有什么问题,只是脑子不怎么拐弯。 想起岳阳老祖,师玄璎觉得他一把年纪带着两个傻子撑着刀宗,属实不容易,也不知道他兵解之后神魂保住没保住,去了何处,回头得给他老人家上柱香。 江垂星挑灯奋战整宿。 次日,信心满满地跟着四人走入白堤。 刚刚进入白堤,几人便见人头攒动,比平时热闹很多。 打听之下才知晓这次考试并不是为他们五人单独准备,白堤训练的人选和各大门派的人都会参加,总共有两百多人。 “几位侠士。”一个人鬼鬼祟祟地凑近,在五人警惕的眼神中扯开外袍。 因有庄期期“珠玉在前”,其他四人倒也没有太过惊讶。 那人指着装在自己内兜里的一卷卷纸,悄声问:“买题吗?” 江垂星闻言立刻被吸引目光。 “不买,谢谢。”师玄璎婉拒。 察觉到江垂星蠢蠢欲动,她道:“你又不是为旁人学而学,都是保命符!无事作弊一时爽,遇事亲人两行泪。” 江垂星道:“我明白,其实我记得很牢!就是……忍不住看了一眼。” 东方振天嘎嘎笑:“我懂,瓜脑阔的不自信噻,你还怪有自知之明呀!” 第六十八章 考试 “你才傻脑壳!”江垂星怒道。 “我不生气。”东方振天笑眯眯道,“被说中的人才生气。” “行了,你俩消停点。”师玄璎一把揪住东方振天头上的发包,“你没事少惹他,咱们欠归一楼的账还没还上,再惹事把你送去给楼主当驴使!” “晓得了晓得了!”东方振天好不容易挣扎出来,双手捂住头,“莫抓劳资揪揪!” 身后卖考卷的人看着一行人吵吵闹闹前往勤务堂,嘀嘀咕咕系上腰带:“我就说这招太老了吧!” “怎么样,卖出去了吗?”另一个鬼鬼祟祟的人跑来问。 “卖不出去,楼主上回让人在黑市倒卖令牌,抓了一大批人,有前车之鉴,谁还敢买啊!” “嘿嘿我倒是卖了一张!” “哟,还真有傻子呢?快说说、说说!” 两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宴摧在人群中捕捉到两人对话,回头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勤务堂门口告示前人头攒动。 宴摧模糊了自己的脸,只要修为不高于元婴,都看不见他的真容。 师玄璎被“埋”在人群里,眉头都快能夹死苍蝇了。 其他人似乎察觉到她周围灵气更足,便使劲朝这边挤,有些人还以为是她站的这块地方比较好,更是想直接把她挤开。 宴摧见状,默默站到她身后,想替她挡住拥挤人群。 东方振天被挤到头发炸成海胆,暴躁怒吼:“莫挨劳资!再挤劳资可要乱嗦发了!” 辨识度极高的口音一出,四周瞬间空出一个圈,原本吵吵嚷嚷地人群亦突然安静下来。 “哼!”东方振天努力抚平自己竖起的碎发,挺胸抬头向前走去,所过之处周围的人像避瘟神一般飞快让开一条路。 师玄璎吐出一口气,赞道:“咱们天天真有用。” 还没来得及起到作用的宴摧默了默,抬腿跟上。 待他们走过,人群里有人小声议论:“她不是已经做了很久的拓荒人吗?不需要考试吧?” “那几人会不会是她新队友?” “啧!” 这又是被骗来的吧?众人看向师玄璎等人的目光顿时充满了同情。 几人对周围的议论声充耳不闻,看完告示板上的分场,便两个拿着邀请函离开了。 咣——咣—— 一名黑衣差役站在台阶上敲锣,扬声道:“还有一刻就要考试了!请诸位尽快进入考场!” 归一楼的邀请函上写了编号,师玄璎与宴摧分在同一个考场,庄期期和江垂星则分别在不同考场。 师玄璎见江垂星表情紧绷,鼓励道:“去吧!相信你没有问题。” 这次江垂星确实已经将守则所有内容都背诵下来,且经过几个人轮流抽查,确保没有遗漏。 为了保险起见,东方振天还连夜默出一套题让他答,结果是满分,所以几个人对他能通过此次考试都很有信,反倒是他自己没什么底气。 “嗯。”江垂星面色稍缓。 几人按照号码去往不同教舍,每个教舍门口都有灵师看守检查。 “宴仙僧?”灵师接过宴摧的邀请函,抬头看他,“请您撤去伪装。” 宴摧犹豫一下,显露面容。 灵师只看了一眼便将邀请函递还给他,点了一下头,直接放行。 师玄璎心中狐疑,把邀请函递过去的同时,顺便抬手撩起自己的刘海。 “师玄璎。”那灵师看完身份信息,一抬头便见到一张脸凑在眼前,唬的他忍不住小小地后退了一步。 真的大可不必!刘海在他眼里还算不上伪装! 师玄璎的脸无疑是好看的,整个轮廓精致柔和,然而偏偏生了一双微微上翘的眼,眼神格外犀利,再加上她习惯性扬起一边嘴角,看上去就好像无时无刻不在挑衅。 若非灵师心理素质过硬、见多识广,这会儿恐怕要将她的动作判定为找茬了。 “您请。”灵师道。 师玄璎点点头,走进教舍之后,旁若无人地感叹了一句:“这灵师口音也挺重啊!” 灵师自我怀疑:嗯?我离乡八十载,竟然仍未改乡音? 宴摧微怔,旋即笑着把自己的邀请函递给她看。 师玄璎狐疑,接过一瞧,名字一列赫然写着“宴仙僧”三个大字。 “……” 东方管事的口音已经重到连文字上都能体现出来了?这个名字正是他为了回收东西给宴摧做的假身份,师玄璎先前没有留意,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谐音。 众人陆陆续续进门,各自坐到对应的位置上。 师玄璎刚刚落座,便见隔壁有一人被黑衣人拖出来。 那人高呼喊冤:“我冤枉!我只是忘记拿出来!没有想抄!” 拖着他的黑衣道:“买了试卷携带入场还敢狡辩?!交三百下品灵石罚款,明年还能考,不然除名!” 紧接着,其他教舍接二连三有人被拖出来。 有人显然也被推销过,疑惑嘀咕:“这么蠢?那个试卷看完扔掉不就行了吗?为何还携带在身上?” 旁边有人小声道:“白堤的东西,岂是你想要就要,想丢就能丢的?” 他们不扔,显然不是因为愚蠢,而是那试卷上有符咒,根本丢不掉。 师玄璎抄手,不无羡慕地想:一份试卷挣两份钱,真好!有个产业在,挣钱到底是容易很多,所以为什么说富的越来越富,穷人越来越穷呢! 唉!又是酸不溜丢的一天。 “铛!铛!铛!” 钟声敲响,只见桌上白光一闪,多出一张试卷。 师玄璎看到第一题,便心觉不妙。 因为,那个题目是:假如你进入尘芥之后碰到许多神兽、魔兽,又遇见心中最渴望的东西,那么,你认为此幻境是何种类型? 一般人看到这个题目,恐怕都会想,出题的人莫不是个傻子吧? 然而这种烂题简直天克江垂星! 师玄璎猜,他眼睛里肯定只看得见后半段。 罢了!他能不能考过都看运气吧。 师玄璎刚刚提笔,突然冲进来两名黑衣人将前面一名修士拖走,她身上肌肉瞬间紧绷,若不是及时反应过来,恐怕刀气就劈上去了。 “啊!你们作甚?!我没有抄!” 灵师像一尊雕像般漠然站在门口,对此视而不见。 师玄璎隐隐听到外面黑衣人道:“你违规使用传音符!” “我只是跟朋友说题目出的……出的有趣!”那人怒道,“而且哪里有不准用传音符的规矩?我怎么不知道?!” 黑衣人道:“你交完罚款就去看看告示板就知道了!” 第六十九章 幻影石 他们进来之后,负责监察的灵师没有告知任何规矩,但是师玄璎察觉到了屋内有许多阵法和禁制。 即便修为低的人无法察觉,也应该能猜到吧? 修真界各种秘法多不胜数,倘若没有任何管制,就相当于开卷考,甚至还可以有无数外援,那组织考核的意义又是什么? 看来,归一楼此举一箭双雕,不仅可以敛财,还可以筛掉一些脑子实在不灵光的家伙。 师玄璎叹了口气,这么一想,为师侄担忧的心更加沉重了呢! 有了前车之鉴,后面的人就消停许多,都开始老老实实用毛笔一笔一划的写答案,再没人敢动用一丝灵力。 师玄璎落笔,刷刷写下答案,很快便答完题。 在交卷的那一刻,灵师会即时打出了分数,师玄璎看见考卷上浮现的“伍佰”二字,满意离开。 东方振天盘膝坐在不远处一棵树上,见到师玄璎和宴摧的身影,脚下一松,倒挂横枝冲他们挥手:“这儿!” 两人过去,过了不到一刻,庄期期便也出来了。 三个人都顺利通过考试,但是表情并不是很好,因为昨天晚上一起考察江垂星时,对他的情况多多少少都有些了解。 东方振天不清楚情况,大惊失色:“杂个儿一个个都是晚娘脸,不会都没过吧?” “过了,但是师侄很难说。”师玄璎警告她,“万一他没考过,你不许嘲笑他!” “晓得了晓得了!”东方振天也不想大庭广众被抓揪揪。 在树下等了半晌,直到敲响钟声,几人才看见无比沧桑的“小狗”混在人群中幽魂一般“飘”出来。 师玄璎干脆迎上去,伸手在他面前晃了一下:“回魂!” “嗯。”江垂星蔫头耷脑地唤道,“师叔……” 师玄璎问:“考了多少分?” 江垂星动了动嘴,犹犹豫豫片刻,最终小小声说出一个数字:“五。” “几分?!”师玄璎掏了掏耳朵,饶是她早已有了心理准备,还是被这个逆天的分数震惊,他背完守则,怎么都不可能只考五分吧? 东方振天震撼到都忘记嘲讽他了。 师玄璎想了想:“我怀疑每个人的题不一样,大家回去都把题默下来看看。” “好。”几人应道。 江垂星心理素质很强,倒不会多受打击,他只是担心不能跟师叔进秘境。 五人路过告示牌时,师玄璎忍不住绕过去看考场规则,结果找了一圈,才在告示板背面角落里发现一个巴掌大的纸上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写了四十多条规则。 几人沉默。 幸亏他们是修士,不然一般眼神还真看不见…… “楼主真会做僧意喔!”东方振天啧道,她在门口蹲着,数了因违反规则被拖出来的人数,足足有二十人之多! 虽说每个人的罚款不算多,但聚沙成塔、集腋成裘,涓涓细流汇成大河,早晚会暴富的啊! 庄期期突然道:“也不知他想不想谈一段有始无终的感情。” “别想那些有的没的,这个楼主抠抠搜搜,八百个心眼子,是那种分手之后肯定会给你列还款清单的人。我们不小心多吸了他一点灵气,他便给我们发了这么厚一沓赔款账单。”师玄璎给她比划账单厚度,又补充道,“连母兽不产奶都说是因为受到惊吓,要收我们损失费。” “竟有此事!”庄期期惊讶。 归一楼楼主是神秘的存在,没有人知道他姓名,无人见过他真容,庄期期做引渡人这么久,也只听过楼主心思很深之类的传言,没想到…… “我去问问下一次考试在何时。”江垂星忧心忡忡,转身欲进勤务堂,却被师玄璎拉住。 “不着急,我们正好回去练一练配合。”师玄璎道。 江垂星一想也对,便将此事抛之脑后。 五人回到小南巷,先没有急着默题,开始初次尝试配合作战。 为了这次训练,庄期期提供了一个幻影石。这是一种秘境产出的石头,念力强者可以在其中塑造出不同幻象。 起初幻影石只是被修士用来训练念力,后来也不知是哪一个经商奇才开始兜售训练幻境,供给修士训练定力、慧力以及小队配合等等。 庄期期测出自己定力很差,才斥巨资忍痛买下这一块石头。 意念投入石中,几人幻影便出现在了一片漆黑空间。 说是漆黑也不完全准确,四周确实如墨一般,然而他们几个人的身影处于其中竟十分清晰,彼此都能一眼看到对方,也不知道是从何处来的光源。 庄期期解释道:“我买这个幻影石主要是为了磨炼定力,石头会根据我的弱点凝聚出魔物,这些魔物也可以当做目标斩杀。” 她话音刚落,黑暗虚空里面生出一团光,一个戴着面纱,身材修长,肌肉分明,只有窄腰上挂着白色薄纱的男人缓缓走出。 就在几人备战之时,那男子却站定,开始缓缓扭动腰臀,竟是当着他们跳起了艳舞。 他一边扭动身躯,一边发出奇怪的喘气声,手时不时擦过腰间薄纱,那薄纱几乎只挂在胯骨上,仿佛随时会滑落。 五人反应各异。 宴摧不懂,但是大受震撼。 虽然说,剑修如今也不似从前那般断情绝爱、不染纤尘,但他活这么大,委实是头一回见这种场面!该怎么说呢?队友令他大开眼界。 “呔!妖孽!”江垂星反手一刀劈过去。 那人影被刀气冲得七零八落,缓缓消散。 东方振天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啷个东西!一刀都扛不住?念师挣钱也太容易了吧!” 幻影消失,几人意识被推出幻影石。 师玄璎眼中迸发出摄人光彩,看着幻影石,目光灼灼:“空白幻影石多少灵石一块?” 庄期期意犹未尽,爱不释手地摩挲幻影石,心里一边想下次要自己进去,一边道:“容纳力不同价格也是天差地别,像这块幻影石是中级,没有被念师造过幻境的话,大约要一百八十中品灵石。” 师玄璎追问:“造过幻境之后呢?” 庄期期颇为肉痛道:“两千二。” “哈!”师玄璎大喜,她现在对念力的控制还入门阶段,但是造出这种幻象应该不难,“我觉得我要暴富了!” 能卖钱还能顺便锻炼自己的念力,没有比这更美的事了! 第七十章 偷偷发财 庄期期很快就给她泼了一盆冷水:“你是想靠幻影石赚钱?我劝你放弃吧。” 东方振天不解道:“为撒子?师宗主念力很强的!” 东方振天并不知道师玄璎测三根的结果,但在尘芥里可以自主变幻外型,还可以影响幻象,这是只有念力强者才能做到的事,因此她很确定对方念力很强。 “你们知道用幻影石制造训练幻象的人是谁吗?”庄期期问。 其他几人不知,江垂星却是听说过:“是彤宵宗的望舒道君。” 庄期期点头:“产出幻影石的秘境在彤宵宗手里。否则,你以为一个不入流的小门派为何会如此迅速地崛起?” 宴摧身为剑宗剑子,对内情更加清楚:“那个秘境里灵气不足,只出产‘幻影石’,可以算得上贫瘠,所以当年彤宵宗才能在一众大宗门手指缝里捡到这个便宜。后来他们发现了幻影石的妙用,却没有急着往外售卖,而是背靠刀宗,率先牵头与几个宗门合作建立起‘念师堂’,专门招揽培养念师,给念师评定等级,等到掌握话语权,才慢慢透露出幻影石的妙用,如今他们早已经靠着幻影石在念师界立稳脚跟。” 哪怕是一个贫瘠的秘境,也有无数人争抢,当年彤宵宗实力太弱,背靠刀宗才能安安稳稳攥着这个秘境。 彼时刀宗虽然已经没落,但余威犹在,刀修疯起来连自己都敢砍,不夸张的说,一个高阶刀修杀伤力可以抵得上一个小宗门,就连素来以善战出名的剑修也得退一射之地。 作为主修阵法的门派,在他们没有真正成长起来之前,杀伤力在修真界是垫底的存在,即便现在有了实力,也仍然舍不得一名元婴刀修。 这也是为什么刀宗只剩下一个岳阳老祖带两小辈,彤宵宗也要硬贴的原因。 庄期期见师玄璎和江垂星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疑惑道:“你俩身为刀宗最后传人,竟然不知此事?” “……” “……” 两个傻子,能指望什么呢? 师玄璎忍不住想,倘若自己没有在这具躯壳中醒来,江垂星会不会真被那个诡计多端的宗门哄去。 不过转念一想,结果更有可能是同归于尽。 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她就知道江垂星对彤宵宗厌恶至极,应该是那位老岳阳老祖害怕傻徒孙被骗,没少在他跟前嘀咕。 江垂星有自己的固有认知和思维习惯,一般人很难改变,所以,倘若师玄璎真因为意外身亡,他八成立刻就会跑去把彤宵宗铲平。 庄期期看着两人居然还在神游,心想:刀宗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真是半点不冤。 “辣就不干啦?”东方振天颇为惋惜,这生意要是能做成,真的可以发财! 师玄璎闻言拍板道:“这世上就没有无懈可击之事,别说彤宵宗只是在念师里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就算他们垄断念师,这生意我也做定了。” 她不仅没有因为彤宵宗退缩,反而激起了斗志。 宴摧很支持大腿朝着金大腿的方向奋斗,立即给予支持:“我在地下拍卖行有几个匿名身份,到时候可以把东西拿到那边去卖。” “真的?!”东方振天大喜过望,“我早就想搞一个身份,就是弄不到,你有几个,够我们几个一起去玩迈?” 宴摧在几人目光灼灼中,含糊道:“不多……也就七八九十个……吧。我们一起去是足够了。” 看他的反应,绝对不止十个。 “你弄这么多身份作甚?”江垂星把怀疑写在了脸上。 “嗨呀,他被宗门长老盯很紧哒!做撒子都不方便,肯定得多弄几个身份噻!”说到这个,东方振天都顾不上嘲讽江垂星了,“你不晓得,他们剑宗都把剑子当小崽崽,介个不让做,啷个不让干!” 江垂星脸上的怀疑立刻变成了同情。 “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师玄璎摩拳擦掌。 庄期期欲言又止,但见众人干劲满满,她便没有继续泼冷水。 高兴完了,师玄璎突然想起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买幻影石的一百八中品灵石要从何而来? 她问宴摧:“在地下拍卖行出售东西,他们收费贵吗?” 宴摧以为她是为以后卖幻影石做打算:“要抽四成。一般东西在那里拍卖很不划算,但若是稀有之物,往往能卖出普通拍卖行数倍,抽四成也不亏。” 师玄璎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只小瓶递给他,淡定道:“老宴,你先把这瓶灵髓液拿去地下拍卖行出掉吧。我们东西都被收走了,没有灵石,队里平时做什么都不方便。” 宴摧接过:“好。” 此界灵气接近枯竭状态,只有秘境中才会产出灵髓液,属于稀有珍宝。 也正因为这是珍宝,所以才不能以真实身份拿出去卖。怀璧其罪,即便他们几个实力不弱,也不想应付源源不断的麻烦。 至于闻芳阁那边,师玄璎不是特别担心,没有哪个商家会把自己的渠道透露给别人,就算他们起了贪念,对付一家总比被一群狼扑上来撕咬强。 地下拍卖行夜晚才会开市,所以在宴摧离开之前,几人把考题默了出来。 江垂星现在回想考题,脑中一团乱麻,咬了半晌笔头,决定放弃。 幸而师玄璎只是想确定一些事情,手里有三份就已经够了。 “欸?竟然真的不一样?”东方振天惊讶道。 虽然不同,但宴摧和庄期期的考题都很正常,包括东方振天当年考的那份也十分普通,只有师玄璎的考题看起来有点离谱。 难道是因为慧力?师玄璎暗暗猜测。 若真如此,那江垂星得猴年马月才能考过! 真是不敢想! 师玄璎摆摆手:“幻影石里的魔物太弱,配合练不成了,你们先各自忙去吧。” “欸!”庄期期脆生生的应声,带上她心爱的幻影石火急火燎的先跑了。 东方振天摸摸下巴:“原来庄姬是介种口味啊,怪不得看着宴先生兴致不高。” 师玄璎回忆了一下,庄期期在尘芥里确实说过宴摧本来的样子不如变成大祭司,原来是指他没有那种妖孽气质吗?想象一下宴摧挂着纱扭腰,她不由打了个冷颤。 “什么口味?”江垂星不懂就问。 师玄璎道:“你暂时不用知道。” “哦。”江垂星起身,“那我走了。” 说罢便干脆利落地消失。 有点求知欲,但不多。 待几人都离开,师玄璎才有空想别的事。 有一件事情,师玄璎一直觉得很奇怪。 她测三根时,旁人都被刺眼白光“闪瞎眼”,以为是没看清慧力和定力,但只有她自己清楚,当时测出来的就是白中带金的光,没有一丝蓝、绿光线! 师玄璎当然不会怀疑自己的脑子和定力,所以肯定是别的地方出了问题。 想到这里,她从储物袋里掏出那块长芽的乌木。 上面的嫩芽已经变得蔫巴巴,看上去好像随时都可能脱落。 “这个世界里有秘密。”师玄璎喃喃自语。 乌木吸收了她身上散发的灵气,芽叶肉眼可见地精神起来。 她想了想,便出去在屋外窗前那片花圃里挖了一个坑,把乌木埋进去,又滴了几滴灵髓液。 师玄璎转身离开,忽而察觉身后有窸窸窣窣地动静,一扭头便见乌木嫩芽居然转眼间蹿出了一尺高! 乌木似乎是被她转身吓到,突然就不动了。 那根枝条上长着最普通的椭圆形叶子,好像什么随处可见的灌木。 “噢哟,小东西还挺会装。”师玄璎哼笑一声,揣起灵髓液便回屋了,走到门口又嘀咕一句,“以后就叫‘偷偷发财’吧。” 什么狗屁名字! 小树苗仿佛听懂了一般,愤怒得一口气又窜起两尺。 屋里,师玄璎心情颇好,甚至开始哼起小曲。 廿三一路小跑过来,心情也万分雀跃。 刚开始东方掌事把他送过来的时候,他满心不愿意,以为自己拿了两颗上品灵石,以后得被当畜生使唤,谁知道,师宗主跟楼主完全不一样! 他在这里,吃的又好,睡得又香,还有贵贵的遥州猫可以玩,过得真是太好了! 再加上小院里灵气越来越充足,他觉得自己跑的每一步都是在奔向梦想。 “宗主呀?”廿三现在喊“宗主”的语气,就宛如喊亲娘,充满敬爱与孺慕,完全没有初见时那股不耐烦。 师玄璎在屋里都能感受到他乐颠颠的心情,便给他打开门:“何事?” “东方管事来访。”廿三悄悄抬眼,见她仍然抱着一个手炉,躺在摇椅上看书。 师玄璎道:“请他到小厅里吧。” “欸!” 师玄璎见他退出房门便一溜烟跑走,笑了一下,踱步出门往前院走,心中猜测东方管事这大晚上跑来做什么。 “师宗主!” 两人恰好在中庭相遇,东方管事一身花花绿绿的绫罗绸缎在黑夜里闪闪发亮。 第七十一章 呕 “东方管事这么晚过来,是有要事?”师玄璎一面领他进屋,一面问道。 东方管事道:“死有两件死情。” 两人落座后,东方管事掏出一本文牒,“介死宴先僧的身份文牒,麻烦交给他,他对介个死很熟,应该不废有撒子纰漏。” “好。”师玄璎连蒙带猜,听懂了他的意思,接过文牒,怀疑道,“归一楼还有白替人办事的时候?你们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啷个阔棱?!”东方管事立刻否认,“你要不要么?不要还给我!” “要是肯定会要。”师玄璎轻拍着文牒,“不过我必须知道你们楼主有什么目的。” 东方管事错愕,犹豫片刻凑近她小声道出实情。 无非就是楼主一点恶趣味,实际情况对他们而言反而有利,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只是说话需要讲究一点技巧。 宴摧毕竟是剑子,他不能直接说楼主想看剑宗笑话,万一宴摧为了维护宗门改变主意,可就闯大祸了! 所以东方管事便只含糊说楼主与剑宗长老不对付,不想让他如意,剩下的便让他们自己去想。 “还有一件死。”东方管事摆出一枚令牌,“江刀君没考过,下一次考死在一个月后,我的意思死,不如你们先去做引渡人……” 师玄璎拈起引渡令,饶有兴趣的打量:“你不觉得我们五个人去引渡有点问题吗?” “撒子问题?”东方管事问。 师玄璎看他,半晌未语。引渡人以医修为核心,让他们几个去是什么意思? 东方管事被盯得浑身发毛:“哎呀,不久死没得医修嘛,你们找一果!引渡未必一定是五果人啊!也阔以是六果!” “找不到。”师玄璎道。 东方管事试探道:“辣我给你们找一果嘛。” 师玄璎越发狐疑:“我记得归一楼并不缺引渡人,听说一大堆人排队等着上工,为何偏偏认准我们一个没有医修的队伍?” 她突然想到什么,猛然坐直身子:“不会又有尘芥外溢了吧!” 东方管事服了,怎么刀宗剩下这两个人,一个二百五,一个却精明的像个鬼? 师玄璎看他表情便知晓自己猜对了,不由冷笑:“你们别叫归一楼了,改名诈骗楼吧!想用点破铜烂铁就哄我们几个去卖命?没门!” 引渡人捡的都是拓荒人挑过的剩余垃圾,有的队伍大方一点,会特意留几件,或者偶尔有遗漏,但并不是回回都有这种好运气,他们至少有一半概率会捞不到好东西。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拾荒! 他们若真以引渡人的身份前去,在尘芥里拼死拼活,到时候归一楼再说“按规定,引渡人本不应该得到尘芥里的东西,但念在你们辛苦一场,就分几成给你们”,若是不知实情,说不定还会感恩戴德呢! 东方管事哀叹,可怜巴巴道:“不死辣果意思,窝就死怕你们不愿意曲嘛,肯定不会亏待你们。” “哈?!”师玄璎掏了掏耳朵,“不会亏待我们?我们拿命去玩,稀罕你们不亏待?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去!不干!” 这件事肯定是有楼主的授意,再加上东方管事这个人贪财,多半想要占点便宜,或许还有其他管事想沾一点,层层盘剥,才会有这种骗傻子的试探。 师玄璎起身走到门口,忽然又回头道:“我会告诉天天,你连她卖命钱都想贪。” 天天是谁? 振天! 东方管事猛然起身,肚子上的肥肉上下弹动几下,连忙伸手挽留:“死宗主!有发嚎嗦!” 师玄璎头也不回。 东方管事追出去,外面只剩下廿三侯在门口,早已不见师玄璎身影。 廿三劝道:“管事,要不你明儿再来吧,宗主正在气头上呢。” 他可以明天来、后天来,天天都来,可是倘若师玄璎把事情告诉东方振天,真把她惹急了,他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也罢!”东方管事看了一眼廿三白净俊秀的脸,“你这两天想法子吹吹风。” “嗨,瞧您说的,那吹风都是在耳边吹,哪有打脚底板吹的呢!小人就是个杂役,您老甭想太多。”廿三脸上带着谄媚的笑,恭恭敬敬把人送出大门。 东方管事恨铁不成钢,意有所指:“你就不棱努努力?!” 努力不了一点! 如今廿三心里把师玄璎当祖宗,光想一下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都觉得大逆不道。 东方管事见说不动,也就作罢了,他本来也没把希望放在一个小差役身上,不过是突发奇想,随口这么一提。 一夜过去,晨光熹微。 旭日金光破开天边云层。 师玄璎坐在屋顶,恰瞧见宴摧踏着万丈光芒而来,金红光线将他衬托得夺目至极。 晨风吹开她厚厚的刘海,一双锐利的眼眸中,那个身影越来越近。 师玄璎缓缓站起身,捧着魂火炉的手收紧,泄露出内心的紧张,她屏住呼吸,直到宴摧发现她的身影,出现在面前…… 师玄璎双眼锃亮,激动三连问:“怎么样?顺利吗?卖了多少灵石?!” 看他踏着万丈光芒、器宇轩昂的模样,至少得有三十万中品灵石,少揣一块都对不起今早的太阳! “八万上品灵石,抽掉四成,还有四万八。”宴摧把储物袋递给她,心中亦激动不已,这些灵石虽然不是他的,但进了他捧着的饭碗里,早晚能吃上一口! 只听四万八可能觉得不太多,但那可是上品灵石,换成中品,足足有四十八万,而一颗中级幻影石也才一百八而已! “好!”师玄璎总算放下心来,她指着花圃里一夜之间抽成小树的乌木,“我决定了,这棵树不叫偷偷发财了,叫一夜暴富!” 风吹过,其他花草的枝叶随风摇荡,只有小树苗僵立,过了须臾,才缓缓摆动起来。 呕—— 隔壁边突兀的传来呕吐声。 紧接着是东方振天惊呼:“杂个肥事?辣果幻影石还能让你一夜揣崽崽?” 师玄璎与宴摧对视一眼,立刻去了隔壁院子。 庄期期正把头埋进桶里吐个不停。 “怎么回事?”师玄璎问。 她无力摆摆手,吐了半晌,才勉强抬起头来。 几人看见她的脸,不禁大吃一惊!原本一张娇艳芙蓉面,此刻苍白如纸,眼底挂着两团青黑,头发凌乱不堪,若非腮上还有点肉,简直犹如重病垂危。 东方振天怀疑那个幻影石有问题:“幻影石里的幻象……” 庄期期听见“幻象”两个字,又忍不住腹中翻涌:“呕——” 第七十二章 念师穷三代 一个上午,庄期期吐到胆汁都出来了,才稍稍好转。 她被师玄璎携到小院,用灵茶压下去腹中翻涌,才一脸菜色地说起昨晚之事。 那幻境里先是出来一个漂亮小郎君,两人这样那样的过程中,小郎君变成了怪物,她一下子惊醒,打碎幻象被推出幻影石。 不过,这种程度绝对不足以令庄期期呕吐。 她若是就此败兴直接作罢倒也还好,谁知她不信邪,一次次出来,又一次次进去,每次幻象都不一样,最后化作的恶心东西各不相同。 她心心念念一开始那个扭腰的男人,结果功夫不负有人,在她第八十次进幻象的时候,那个男人终于出现了。 天雷勾动地火,那叫一个火热。 结果,正沉醉其中之时,她突然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具腐烂尸体,而自己怀中抱一堆蠕动的蛆虫。 那由人形组成的蛆虫还发出男人性感的声音,在她耳畔说:“姑娘,我很喜欢你腐烂的样子,很美。” 庄期期当即就两眼一翻,因为识海剧烈震荡,被强行推出幻影石。 “呕——”庄期期连忙喝了一口茶。 东方振天听完,骇然道:“你一晚上进了八死次幻影石!你死不死活够了!” 频繁出入幻影石会消耗大量精神力,若是修为太低,神识不够强,很容易对识海造成损伤。 “我知道,但我就是有点上头……”庄期期羞惭道。 她向二人解释自己的心态:刚刚开始几次,她还挺有兴致,但那些男人每一次都会变成各种各样恶心的东西,她潜意识里便开始抗拒,之后并没有任何快乐或者享受的感觉,然而,她每一次都抱着“最后一次,说不定就是那个舞男”的心态…… 随着进入次数逐渐增多,她的状态越来越差,也感觉自己可能快要坚持不住了,可是此时她更加难以放弃。 她觉得已经忍了这么多次,若是就此放弃,岂不前功尽弃? “辣果光膀子的汉子,就辣么吸引人?”东方振天完全想不通。 “呕——”庄期期无力摆手,虚弱道,“别提别提。” 东方振天哼道:“你做得粗,我就说得,叫你长长挤性。” 庄期期再一次刷新“定力差”的下限。师玄璎听完之后便喊来江垂星和宴摧,严肃交代:“我们几个看着她,千万不能让她沾赌。” 不然又是一个窟窿,他们队伍已经太多窟窿要填了。 “放心吧,我对赌博没有兴趣。”庄期期道。 师玄璎反问她:“那你昨晚到后半夜的时候对美男还有兴趣吗?” 庄期期闻言不说话了,她后来确实没有多大兴致,只不过是不甘心而已。 她坐在师玄璎身边,识海中的伤痕被手炉中的魂火缓慢修复,再加上灵气充足,很快便恢复精神。 师玄璎见她没有大碍,便将卖灵髓液的灵石分出一半作为小队支出交给她。 庄期期看见这一大笔灵石,连最后一点疲惫都一扫而空。 师玄璎道:“既然有钱了,不如先去买几个适合配合训练的幻影石……” “大可不必!”庄期期断然拒绝,“你不是要做念师?刚开始肯定需要大量练习,做出来的东西可能不适合拿去地下拍卖行去拍卖,正好留着我们自己用。” 师玄璎道:“那就先买几块中品……” “买低品!”庄期期果断道。 宴摧犹豫道:“又不缺灵石,也不用这么省吧?” 江垂星亦不满道:“我师叔怎么能用低品呢?” 东方振天虽未说话,但表情显然很是赞同。 庄期期看着几个败家子,深觉任务艰巨:“你们听没听过一句话?” “撒子?”东方振天好奇。 “丹修穷半生,念师穷三代!” 师玄璎心头一跳,仿佛听见灵石哗哗流走的声音。 江垂星不解:“念师可以制作幻影卖钱?怎么会穷三代?” “丹修和念师确实挣钱,一颗丹药、一个幻影,能卖天价,但那都是凤毛麟角,任何顶尖修士都很挣钱!”庄期期对上四双“清澈”的眼睛,不得不掰开来讲,“你们也不看看低阶念师和丹师得往里面砸多少资源。” “修丹道极费钱,修为低的时候,可能炼十炉废十炉,入门到能够稳定出丹,不知要耗费多少灵石灵药。你们都知道神魂难修,念力更难掌握,往里面砸的东西只会更多。” 庄期期劝师玄璎:“幻影石捏在你的对头手里,念师一道被你死对头掌控,一开始练习的普通幻影很难出个好价钱,所以刚开始纯纯就是往里面砸灵石。还有,除了幻影石,你是不是还得买点秘籍、灵药、工具什么的?” 她每说一句,师玄璎便觉得荷包瘪一圈。 合着自己这是又挖了一个窟窿? 修炼任何功法都需要耗费资源,师玄璎早有心理准备,但还真没有算这么细过。 几人正在消化庄期期的话,廿三来通报。 “宗主。东方管事又来啦。” 东方振天问:“又?他来做撒子?” “来劝咱们做引渡人。”师玄璎说罢,又对廿三道,“就说我忙着,让他回吧。” 江垂星迟疑问:“是不是因为我没有考过,所以……” “没你什么事,又有个尘芥外溢了,他过来请我们过去看看。”师玄璎道。 这话糊弄江垂星没问题,但哄不住东方振天,因为归一楼请他们去查看尘芥,完全可以像上回一样,让他们做个“临时工”,怎么会是当引渡人? 东方振天瞬间没了影。 大门口便传来东方管事的惨叫声和东方振天的骂声:“又想坑劳资!劳资……不对,劳资还不能动你家仙人板板,那也是劳资家仙人板板,好气!劳资打死你果龟儿子!” 庄期期听着那动静,不安道:“不需要出去看看吗?” 宴摧的神识可以“看”见外面发生的事:“不用。修士受点皮肉之痛算不得什么,她没有下重手。” “劳资挣钱还不死为了送肥老家去!”东方管事怒道。 东方振天啪啪揍他:“送肥去!送肥去!我看你早……” 她想说“早晚把自己送回老家去,埋个土堆堆”,但是话到嘴边戛然而止,额头瞬间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还好关键时刻打住了! “扫主,你没得死吧?”东方管事顶着两只熊猫眼,关切问。 东方振天抹掉汗,喘了一口气:“到底啷个肥死?” 第七十三章 奇怪的尘芥 东方管事好像早就料到她会问,立刻从怀里抽出一沓资料:“一果绑在浮空岛上的尘芥外溢,介果尘芥没撒子危险,有很多人活着出来,所以信息很全。” 东方振天不接,只抱臂瞅着他:“尘芥老死外溢,归一楼死不死应该反思一下?” 东方管事不服:“以前都没得死,就最近……” “请进吧。”宴摧的声音传出院外。 东方管事大喜过望,圆滚滚的身躯行动格外灵活,一溜烟跑进院内。 “嘿嘿。”东方管事乌青的眼眶加上白胖的身材,看起来像极了熊猫,笑的时候竟有几分憨态可掬,他拱手作揖,“昨天死我起了贪念,才废行差踏错,死宗主原谅则个。” 师玄璎算是看明白了,他昨天就是奔着能骗则骗,万一骗不到再唾面自干,凭着东方振天的关系继续谈合作。 “这活我们接了,但先说好,天底下没那么多便宜事,从尘芥中获得的东西我们全都要。”师玄璎见他面露难色,哂笑一声,继续道,“还有,这一次你们不会还要把东西全部收回去吧?万一你们要查个八百年,那我们不是回回都白忙活一场?” 东方管事小心试探:“就这些条件吗?” 庄期期想说话,却见师玄璎果断点头:“就这些。” 只有这一个条件限制怎么能行,万一有别的坑呢? 她疯狂给师玄璎使眼色,眼睛都快要抽筋了,师玄璎都视而不见,她不禁开始怀疑这人是不是被刘海糊住眼,简直跟瞎了一样。 东方管事长舒一口气,笑眯眯道:“这果条件,归一楼阔以答应。介果尘芥只需要诸位写一果经历细节,不废收东西。” 他恭恭敬敬地递上资料。 廿三立刻上前取来,呈到师玄璎面前。 庄期期放弃挣扎,等师玄璎看完,飞快接过来草草看了一遍,登时觉得又要打白工。 因为那是一个末法时代,灵气极其微弱,甚至远远不如此界,那种地方能有什么好东西啊!怪不得死胖子答应的这么痛快! 他昨天先是行骗,今天各种让步,看上去好像是为了弥补昨天一念之差犯下的错误,实则还是在下套。 “这个尘芥不好,还是不干了吧。”师玄璎道。 东方管事不可置信:“死宗主,你答应的,做人要讲信誉噻!” 师玄璎悠哉躺在摇椅上抱着自己的魂火炉,一边晃悠一边理直气壮道:“只要不存在信誉,就不会产生信誉问题。你自己都不诚心,怎么会认为我会讲信用?咱俩聊合作也就是胡侃一通罢了。” 庄期期闻言,狠狠松了一口气。 东方管事垮着脸,期期艾艾道:“辣、辣你想杂个办嘛,都阔以谈。” 待其他几个人看完资料,冲师玄璎点头表示愿意一试,她才开价:“五十万中品灵石,尘芥里的东西全归我们,先付款,我信不过你们人品。” “没得阔楞!”东方管事疯狂摇头,两腮的肉都快甩出残影了,“五千楼族都舍不得。” 师玄璎道:“那没什么好谈的了。” “羲女尘芥,你们还偷偷留了撒子东西,我都没肥来要。”东方管事恳求道,“窝给你们行方便,你们也行果方便噻!” 庄期期阴阳怪气道:“说来说去就是打着让我们白做工的主意,凭什么呢?真有意思。” 东方管事眼睛一转:“要不,让楼族帮刀宗把宗门要肥来!” 江垂星心动不已,满脸期待得看向师玄璎。 师玄璎却直接拒绝,“彤宵宗怎么吃进去,将来我会叫他们怎么吐出来,不需要别人插手。” 倘若没有守住的实力,拿回来也是烫手山芋。她现在也就神魂能拿得出手,可惜在此界中被规则之力压制,没有找到出路之前,就是半个废物。 江垂星金丹期的实力还不足以让彤宵宗惧怕,否则彤宵宗也不会如此草率地算计他们。 所以若靠着归一楼抢回山头,他们将会迎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东方管事见她不同意,又想给他们换白堤上的大房子。 白堤上的大宅子价值不菲,也算是好东西,奈何师玄璎压根看不上那点稀薄灵气。 何况那里一年到头寒风凛冽,想要维持宅子四季如春还不知得填进去多少灵石,于她现在的情况而言,根本就是个大坑。 东方管事一会一个小点子,反正就是不愿意出灵石,而师玄璎除了灵石,别的什么都不想要,事情便就这么僵住了。 “窝再想想。”东方管事抓耳挠腮,这会儿是真的急了。 庄期期附耳与师玄璎说了一个条件。 师玄璎眼睛微亮,与几人商议之后,给东方管事回话:“不愿意出灵石也行。我要幻影石和念师秘籍。” 彤宵宗现在几乎是扯下虚伪面具,若是知晓师玄璎想成为念师,必然会使绊子,他们将会很难买到幻影石。 师玄璎若是学有所成,制作出的幻影除了卖钱,还要供给小队训练使用,也算是整个小队都分到了。 更何况,宴摧的念力不低,也得用幻影石训练提升。 东方管事眼睛一亮:“没得问题!” 彤宵宗为了从归一楼换取更好的机会,每年都会送来许多幻影石,浮空岛还有不少存货。至于念师秘籍,那就更是多不胜数。 双方一拍即合。 师玄璎派出己方议价高手庄期期进行细节谈判。 最终双方达成协议,但没有签任何契约,就约三天后在勤务堂验货交货之后立刻出发。 主打一个互相不信任。 东方管事得了准话,乐颠颠地回了白堤,师玄璎等人开始看资料研究新的尘芥。 根据归一楼提供的消息来看,此尘芥属于末法时代里一个相对不那么混乱世界。 一旦进入之后,神识和修为将会全部遭到压制,无一例外,带进去的法宝绝大多数也会因为没有灵气支撑而废掉。 想要武力碾压,可能性不大。 更加奇怪的是,它不会像其他尘芥一样主动同化吞噬“外来者”,但倘若有人在其中死亡,便会成为它的养料。 它也不会刻意困住任何人,只要能找回一丝自我意识,便可以自由出入。 这个尘芥,居然既有真实秘境可以反复进出的特点,又有尘芥可以影响人认知的能力。 另外,还有一个特别值得注意的点。 ——这是一个庞大的不太像尘芥的类秘境! 别说几个人,哪怕几千个人投进去都见不着水花。 归一楼判定此尘芥安全,主要是因为有退路,不会把人困死在里面,但谁说末法时代的杀机就更弱、更少呢? 小队其他四个人都是冲着“退路”这一点才会如此积极,而师玄璎之所以会同意接下这个活,主要是因为心中有一个猜测。 第七十四章 杉 能撑起一个庞大世界,并且完全压制外来神魂,绝不是附在尘核上的一缕执念能够做到。 羲女是神族后裔,拥有上古神血,都无法完全压制住修士的神魂,那一个末法世界里,难道有人能做到吗? 师玄璎垂眸看向手中的魂火炉。 这跟她在此界遭受神魂压制何其相似? 所以师玄璎猜测——这个尘芥里,极有可能同时拥有天道意识! “大陈国,小陈国,瞿国,徐国……”宴摧翻着资料,也发现了一些端倪,“难道尘芥意识还有可能是国运?” 庄期期道:“守则上说,尘芥意识可能是人,也有可能是妖魔鬼怪,没有国运这一说吧?” 宴摧当然清楚:“国运是道,与天道一样是一种自然运行的法则和规律,大道无情,不可能生出某种执念。意念附着在尘核上那人……” 他与师玄璎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那人应该与国运相关。” 尘核中附着的意识,生前多半位高权重,他的生死关乎国家存亡,甚至整个世界的存亡。 只有这样,天道意识才有可能寄生在某一个人的执念之中。 “上回还用玉简,这次居然改用纸了。”那一堆资料繁杂,江垂星看得脑壳胀痛,果断丢开手去,嘀嘀咕咕,“太抠了。” 他还在为不能夺回山门而遗憾,不过心里更认同师叔的话,他们的宗门要自己亲手夺回来! 宴摧解释道:“应该是因为此尘芥是末法时代,不能使用玉简。” “原来如此,我都没有想到介果。”东方振天恍然大悟。 “这次我们自己也琢磨琢磨准备点合用的东西,灵石就用账上的。”师玄璎道。 庄期期肉痛,灵石还没有捂热,竟然就要往外流了! 几人盘算一番,能带进去的东西,最费灵石的只有丹药,尘芥意识不会削减丹药的药力,但灵气枯竭,丹药没有灵气浸润,也会迅速失效,能保存多久全凭运气。 这时候就体现一个队伍中有医修的必要性了。 师玄璎想着,等这次出来之后,或许真的有必要寻摸一个医修队友。 ……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 几人按照约定时间去了白堤。 东方管事在门口转来转去,见到几人身影,立即冲过来:“快快!辣果尘芥扩张速度太吓人辽!” “比羲女扩张速度还快?”师玄璎记得,“羲女”当时可是一夜之间就把幻象推进天元城里了。 “不一样!”东方管事抹了一把汗,“你去看看就晓得了!” 归一楼并未像上次那样搞出大阵仗,只有师玄璎一队低调交易之后出发。 这次的尘芥,代号是“杉”,因为发现它的地方在一大片杉树林里,那片杉树林就长在一座古城废墟之上。 几人穿过乌木雕花大门,来到这片杉树林中时,立刻便明白归一楼为何会以“杉”为代号。 从下面仰望,笔直高大的杉树仿佛直插云霄,它们像丰碑,像天柱,像守护国土的战士,站在林中,几乎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肃杀。 ——这并不是一片普通杉树。 据东方管事说,这片树林已经向前推进十里了,几乎要逼近浮空岛。 “杉”的扩张与羲女不同,羲女是大面积的铺开幻象再慢慢凝实,但“杉”就像行军一般,一步步稳扎稳打地推进。 师玄璎摸摸杉树,心头微惊:“竟然不是幻象。” 这些隐隐散发战意的杉树居然是真实存在的树木! “是,我们楼里关于‘杉’的信息很多,可是知道的越多,谜团便越多。”睢凉道。 此次归一楼不曾派出灵师,老熟人睢凉只会把他们送到阵眼处。 师玄璎没有继续谈论尘芥,转而问道:“你们查到天通门如何进入羲女尘芥了吗?” 正常情况下,拓荒人都需要从勤务堂的乌木大门进入尘芥,就算天通门在归一楼中有内应,能够帮助他们获取一些便利,但总不可能二十多个人都轻松混入勤务堂并顺利进入吧? 要么内应在归一楼的权限特别高,要么他们有另外的办法进入尘芥。 师玄璎见睢凉面露难色,解释道:“我不是想打听归一楼的秘密,尘芥再次溢出,我们总得知道天通门会不会再次跑进来捣乱吧?” “我不知道,不过楼主近日做了很多布置,或许就是针对天通门。”睢凉在一片小水塘前停住,“到了!” 宴摧忍不住道:“你们归一楼是不是对水塘有什么执念?” 阵眼都设在水中。 “楼主会算卦,只是恰好都卜在水中。”睢凉看向他们,“希望能尽快见到诸位回归。” 师玄璎点头。 睢凉将手中乌木令牌放入阵眼,水面卷起旋涡。 几人熟练地越入其中。 师玄璎再睁开眼,愕然发现自己正蜷缩在一个笼子里,而笼子被吊在高处,下面吵吵嚷嚷,放眼望去人头攒动。 她稍稍偏头,看见旁边还有几个笼子,离她最近的笼子里面关了个一个少年。 笼子很小,少年和师玄璎一样只能蜷缩成一团,他把脸埋在膝头,看不清面容,但那露出的胳膊白皙细嫩,一看就是仔细养出来的。 反倒是下面围观的百姓,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与乞丐无异。 而现在,他们所有人都聚集在城墙前的空地上看热闹。 师玄璎观察完周围环境,才仔细检查自己的状况。 她张开手,露出纤细白嫩的手指,没有一丁点茧子,显然是换了一具身体。 第七十五章 小陈国公主 羲女尘芥幻象也能改变人的外貌和认知,但并没有改变的如此彻底。 在这里,即便师玄璎本身有渡劫期的神魂,一时都分辨不清现在的状况。 因为记忆融合得极为自然,像她真的再次被动夺舍一般,就连原本身体贮存的灵气似乎都凭空消失了,琉璃体亦变成了凡体。 师玄璎不太意外,反而更加兴奋。 因为越是逼真,尘芥里有天道意识的可能性就越大。 “兄长。”师玄璎轻声唤道。 小陈国被翟国所灭,皇室中人已被屠戮九成,只剩下寥寥几个被关进笼中,吊在城门外。四周不仅有围观的百姓,城墙上用布帷遮挡起来的地方亦有许多瞿国勋贵。 今日,他们要竞价买下笼子里这些出身高贵的奴隶。 师玄璎现在的身份是小陈国公主,而旁边笼子的少年便是她同父异母的兄长,两人仅相差一岁。 她现在与队友分散,暂时感应不到进来前烙在几人身上的神识,只好先确认一下身边人的身份。 “兄长?”师玄璎见他没有反应,声音稍微大了一点。 师玄璎修为和神魂被压制,但五感仍然十分敏锐,能够听见少年突然变得急促的呼吸,明显是听见了她的声音,但他缩在笼子里一动不动,宛如一只受到惊吓而僵硬装死的小动物。 这种反应,不太像她的队友。 “咣——” 城楼上敲了几声锣。 一个尖细的声音道:“今日出售小陈国皇室嫡脉两个,一名皇子,一名公主,另有小陈国国君之妃嫔四名。现在开始竞价!” 木质机关运转的“吱呀”声响起,最边上一个笼子缓缓落到高台上。 两名佩刀兵卒上前打开笼门,将里面的女子拖出来。 师玄璎看过去,只见那女子身上朱红色的交领广袖凌乱,露出欺霜赛雪的肩头,她似乎是受了很重的伤,趴伏在地上,几乎没有呼吸。 一名兵卒上前把她的脸掰正,以便贵人们看仔细,然而当她露出容貌的一瞬间,师玄璎听见城头上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从师玄璎的角度看不见女子的容貌,但可以想象这定然是一名绝色美人儿。 “此女是小陈国权相之孙女,底价一百两黄金。”宦官报完价,再次敲响铜锣。 话音一落,便有家奴开始替主人喊价:“一百五十两!” “两百两!” “三百两!” 眨眼间便涨到了一千两,城头下的百姓的情绪转变甚至都赶不上价格攀升。 这满都城的百姓,见过黄金的人都寥寥可数,城外有许多人还在过着以物易物的日子,一辈子连一个大钱都不曾摸过,贵族却可以为了一个奴隶一掷千金。 起初,他们是带着奚落戏谑的心情跑来围观敌国俘虏被当做货物买卖,然而当宦官开价一百两黄金时,许多人瞬间便想把自己卖了,只不住在心里惋惜卖不出这么多。 而当竞价飚上一千,现场百姓已经麻木了,他们根本无法想象一千两黄金究竟是多少。 最终这名生死未知的女子被人以两千两百两黄金买下时,师玄璎隔壁笼子里的少年终于动了。 他露出一张俊秀至极的脸,红肿的双眼望着女子被抬走的方向,口中喃喃唤道:“母亲。” 师玄璎微惊。 就算十五六岁生下这么大个儿子,那女子至少也得有三十出头,凡人易老,通常三十多岁快四十的女子,都已经是可以当祖母的年纪了,这般仍能引得无数人竞争,属实不多见。 瞿国专门留下来的人,显然家世和相貌都不俗,但后面三名妃嫔身价并没有这么离谱,都在三四百两左右。 “下一个。” 随着宦官的声音,关着师玄璎的笼子缓缓落下。 没等兵卒动手,她便自己从笼子里钻出来站立在台子上。 随着脱离牢笼,她感受到压制微微松动,隐约察觉到体内灵气还在。 看来并不是真的换了一具身体! 师玄璎这般身姿笔挺地站立在高台上,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更引起其中几名勋贵的极大兴趣。 少女固然美丽,但她身为一个俘虏、奴隶,这样笔直的脊梁更加令人侧目,有人欣赏,有人嗤之以鼻,有人想要亲手打碎它。 锣声刚刚敲响,城头最中央的帷帐内便传出一个清冷男声:“四千两。” “四千两!” 现场鸦雀无声。 师玄璎站在高台上,被当做货物出售,心中无悲无怒,惹不起一丝涟漪,因为即使修为和神魂被压制,她也很清楚自己并不是一只任人宰割的小白兔。 如此大手笔,自然没有人同他抢。 师玄璎很快便被带下高台。 两名宦官领着她走入城门,到了一处盥洗室内。 屋内热气腾腾,池子里飘着朵朵兰花,馥郁的兰香四溢。 一名青衣高髻女子领着四名素衣侍女迎上前来。 青衣女子打量师玄璎一眼,微一抬手,身后四名女子上前,二话不说伸手便要去解师玄璎的衣带。 她一把抓住侍女的手腕:“我不需要人伺候。” 青衣女子掩唇轻笑,言辞尖锐:“想来是做公主做久了,还没明白过来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你是我家主君买来的奴隶,你知道奴隶是是什么吗?那是连猪狗都不如的东西呢。” “听听你都说了些什么?你家猪狗都卖四千金?”师玄璎本还想着能不能从几个人口中打听一点消息,结果好好一个美女,张嘴就说这些。 她好声好气地商量道:“要不你现在就杀了我,看看后果是不是像杀一头猪一样?若不敢动手就出去,好么?” 青衣女子脸色骤变,冷哼一声:“给我把她扒了!” 尘芥对师玄璎的压制松动一些,她对付几个力气大点的女子轻而易举,但她暂时还不想完全暴露,于是便极有技巧的躲过侍女,并顺手拔下青衣女子身上的簪子。 这一番动作,在几人看来也只是动作灵活而已。 “你出不出去?”师玄璎向后疾退几步,把簪子抵在自己脖颈。 青衣女子不以为然,淡淡道:“要死要活的人我见多了,有本事你就刺下去。” 师玄璎面不改色地刺进去一小节,血顺着伤口缓缓流下:“等我死了,别说扒光衣服,扒皮我都不会反抗。” 青衣女子面色黑沉,甩袖离开:“走!” 房门“砰”的一声关上。 “怎么会有这种疯子,都成奴隶了,还宁死不肯脱衣。”一名侍女道。 “听说小陈国风气保守,女子连手臂都不能随便露,许是因为这个吧。” 另一名侍女惊呼:“啊,掌事的簪子还在她手里,她不会真的自杀吧!” “哼。”青衣女冷笑,“真正的贞洁烈女早在国破之时便自裁了,听说他们兄妹两个可是抱着胡将军的大腿求饶呢!我不过是怕逼迫太过,导致她失手伤重。到时候惹主君发怒,你我吃不了兜着走。” 第七十六章 耻辱 “放心吧,她绝对不会自杀。”青衣女语气笃定,但衣袖下紧握的手掌中已经满是汗水。 主君就喜欢折辱傲骨,她见多了奋起反抗的人,也就不怎么新奇,可是刚才直视那双眼睛时,竟然莫名战栗。 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呢?完全不像从前见过的那些人充满愤怒、决绝。 每个人被逼急了,做出生死抉择之时,大都会透露出极端的情绪,而那双眼睛里很平静,也只有平静。 仿佛簪子下的皮肉不是自己,只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 青衣女清晰意地识到这个人平静下的疯狂:她不会主动选择赴死,但若是不如她意,她也不介意去死一死。 微风徐徐。 青衣女站在院中,额头上亦慢慢渗出冷汗。 缓过劲来之后,她悚然一惊,心底的恐惧如疯长的藤蔓攀爬占据全身——自己为何会这么想?为何会冒险将手持“利器”的小陈国公主一个人留在盥洗房内?! 这不是她平常的行事风格,可是,刚才偏偏那么做了…… 她的意识很清明,每一步都是出于自己的判断,并没有被人控制的感觉。 青衣女一瞬间有些恍惚,分不清自己在院中站了很久或是只有须臾。 “该不会是中了邪术吧……”她喃喃自语。 “掌事,您说什么?”身后侍女问道。 青衣女回过神来,命一名侍女去拿些金疮药来:“待她洗好,把伤口包扎一下。” 她们大都会外伤包扎,只要不是致命伤都能处理。 屋内,师玄璎抹了一把脖子上的血,把门从里面栓上。 刚才她尝试用精神去控制青衣女,可惜的是,只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但不能完全操控。 只能说是成功了一半。 师玄璎摸到身上硕果仅存的一只储物袋,叹了一口气。 她出现在笼中时,连衣物都不同了,身上揣的东西绝大部分已经不知所踪,只剩下一只滴血认主过的储物袋,她试着从储物袋中取东西,发现根本打不开。 归一楼提供的情报中显示,尘芥中灵气枯竭,但并非完全没有。 据说一些玉石里面还残留灵气。 玉石原本就是灵石,只不过因为其中灵气消散,蕴含极少,灵光褪去,已经很难再称之为灵石了。 师玄璎检查池水和放置在一旁的东西,没有发现问题,便进去草草洗掉身上的脏污,换上新衣,顺着柱子攀上房梁,开始静心打坐。 虽然空气中已然没有任何灵气,但她可以用意识对抗尘芥意识,使神魂尽早摆脱桎梏。 不知过了多久,师玄璎听见有人推门。 “不会真的死了吧?”侍女压低声音道,“咱们要不要去请侍卫强行破门?万一真出了事……” “好!” 这人话音方落,便见门从里面打开了,门内少女白衣似雪,飘然若仙,神情孤傲,明明比她们身量矮小,盯着人看的时候却有一种睥睨之感。 两名侍女连忙欠身行礼。 行完礼才意识到少女现如今只是一个奴隶!哪怕她原来贵为公主,现在价值四千金,也不过是个货物罢了,论身份,连她们这些侍女都比不上。 其中一名侍女抬手击掌。 一群人闻声呼啦啦涌入院内。 侍女手法娴熟地替师玄璎包扎好脖子上伤口,而后领着她走出院落,上了停在外面的马车上。 师玄璎从头到尾十分配合,惹得之前被赶出盥洗间的几个侍女频频偷瞧。 “我兄长呢?”师玄璎用目光抓住一个偷看自己的侍女。 那侍女抿了抿唇,垂头不语。 师玄璎没有继续追问,随手撩开车帘向外看去。 马车行驶在青石板路上缓缓前行,路上开始逐渐出现行人,道路两侧也有了建筑。 这里是瞿国都城,开阔粗犷,与风景秀丽、处处精致的小陈国截然不同,放眼望去,就连走在路上的行人都格外潦草。 师玄璎接收了亡国公主“陈文江”的所有记忆,从头回顾至今,实在乏善可陈。 文江公主活了十六年,从未踏出过宫门一步,甚至连自己的小院都很少出。 她生母身份低微,没有什么见识,却用生存智慧在冰冷的宫廷里保全了自己与女儿,只是,陈文江也养成了一副胆小如鼠的性子,在宫里行走都得贴着墙根才有安全感。 她唯一一次成为众人的焦点,就是宫门被破那日和众多妃嫔皇子皇女一起被赶到大殿里,她在一片宁死不屈中向敌国将领磕头求饶。 当天求饶的人,还有她的兄长陈瑄。 陈瑄与文江不同,他的母亲是宠姬,自幼娇生惯养,平素破了一点油皮都要惊动半个太医院,何曾吃过丁点苦头? 师玄璎仔细回忆陈瑄母亲的容貌,发现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似乎她从未敢直视过那个女人。 实际上,陈文江的求饶也并不是那么难以理解,她被母亲小心护在羽翼长成了一只“鹌鹑”,一生唯一一次勇敢,是在敌国将军的刀锋挥向母亲时,扑出去给敌人磕头,求他放过。 她是可以为了母亲豁出去的人。 然而,无论因为什么,兄妹二人都同样成了小陈国的耻辱,那些因为国破而无能为力的士人、官员,将所有的怒气全都发泄到他们身上,言辞极尽侮辱。 而在瞿国,他们便是近期最热门的谈资,最好笑的笑柄。 可以说,现在最想他们的死的人不是瞿国人,而是小陈国的人。 师玄璎想,尘核上附着的残念是身系天下命运之人,尘芥里好几个国家,那么多的权贵,谁才是那个天命之子呢? 总不会是陈瑄和陈文江这两个怂包吧? 若真如此,那这个世界灭的不冤。 一只手从身侧伸出,扯住车帘,轻轻合上。 师玄璎侧首看了身边的侍女一眼,没再拉开帘子,只抱臂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在她闭上眼的那一刻,察觉到俯首的侍女们不约而同的抬起头打量她。 没有人知道笼子里换了个人,所以在这些人眼中,陈文江是个特别矛盾且神秘的人,看现在淡定从容的样子,很难想象她曾经趴伏在某人脚下痛哭流涕、苦苦哀求。 约莫半个时辰后,马车缓缓停下。 “到了。”侍女唤醒她,“文江姬,请下车。” 师玄璎睁开眼,安安静静的跟着下车,走进一处府邸。 漆黑宽阔的大门紧闭,只旁边角门开了一条缝。 师玄璎再一次看见了青衣女,这一次她与那些侍女一样,眼神探究又躲闪。 看见有朋友想每天为我豪掷十个币,我努努力,事实上,上个月月票加更还欠2章,希望我这几天就能补上。o(╥﹏╥)o 第七十七章 谁更幸运 师玄璎瞥了她一眼,便收回目光。 瞿府内传来阵阵丝竹声和欢笑声,显然是正在举办一场宴会。 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能把身为战俘、奴隶的陈文江践踏在脚下,倘若他们做的过分,到底是该忍辱负重,还是该奋起反抗? 对于师玄璎而言,这是个需要谨慎思考的问题…… 都城以北十八里之外,乱葬岗。 两名十岁上下、瘦骨伶仃的小童背对背坐在土丘之上,在初秋寒风里瑟瑟发抖。 “我不想看见你。”男童两眼无神的望天。 女童撇嘴:“嗦得好像我就很乐意死的!” 静坐半晌,腹部开始咕噜咕噜二重奏。 “杂个办?”东方振天扭头看他,“介回我阔没嗦发!变成小崽子不怨我!” 江垂星叹气:“我知道。” 两人皆是少年天才,辟谷许多年,已经太久没有感受过饥饿感了,此时腹部像被烧融了一般,肠胃都绞成一团,火辣辣地痛。 “变成这般瘦弱的凡人小孩,究竟能做什么?”江垂星嫌弃地摸摸手腕。 “是啊。”东方振天叹气,“若是来一头狼,我俩就……呜——” 江垂星猛然转身捂住她的嘴巴。 他反应不可谓不快,但因为身体瘦弱又兼饿得手脚发软,到底是慢了一步。 饶是两人心志坚定,不畏艰险,此刻也不由生出一丝绝望。 这里是乱葬岗,四处荒草漫漫,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若真是来一头狼,以他们现在这种走路都费劲的情况,就是妥妥的盘中餐。 然而,等了许久,四周只有风拂过草丛的声音。 东方振天瞪大眼睛,喉头微涩。 头一回,她的乌鸦嘴没有应验。 江垂星松了口气:“还好。” “这个尘芥真好啊。”东方振天喃喃道。 江垂星艰难站起来:“说不定是因为你话没说完呢。” 东方振天瞬间恢复冷静,气哼哼地爬起来:“走吧!” 两人说罢,各自向不同方向走去,没走出几步又同时回头,异口同声地质问对方:“为什么不往这边走?!” “就你那个体质,凭什么那么自信!”江垂星问。 东方振天恼羞成怒:“我只死嘴不得行,人行得很!” 两人饿得眼冒金星,不想继续僵持,最终只得从地上揪起一朵花瓣繁多的野花,揪花瓣猜完单双才选定方向。 东方振天垮着一张脸,跟在得意洋洋的江垂星身后。 凭着意志力向东走出约莫四五里路,两人再也走不动了。 能量完全耗尽,意识无法支配身体的感觉,他们亦很久不曾感受过了,两人摔倒在路边,犹如饿殍。 “度人无量天尊。” 温润清雅的男声宛如林间甘泉淙淙流淌。 躺在地上的两人分明听见声音,却连眼珠子都难以转动。 以二人的意志力,身体但凡有一丝潜能,亦会被压榨到极致,绝不至于躺到在路边,眼下他们与尸体当真只差这一口微弱气息了。 江垂星感觉到有人将自己轻轻抱起,当即心中大急,艰难发出气声:“她……” “好孩子。”男人伸手摸摸他的额头,“放心吧,贫道会带你们一起走。” 直到两人皆被携起,确认对方被带上之后,才艰难地互相翻了个白眼,放心的晕过去。 砰! 都城中,某处宅邸中传出瓷器碎裂地声音。 站在帘外的两名侍女连忙冲进内室:“夫人!” 侍女扑到床边:“夫人呜呜呜呜,您千万不要想不开!” 一名身着素服、容貌绝美的妇人躺在床上,额头上白布包扎之处隐隐有血迹渗出,她面色惨白,两眼无神地定定盯着帐顶,直到侍女扑到床边痛哭,才艰难转动眼珠。 美妇人缓缓抬手摸上胸口,又被烫到一般,飞快移开,面色更难看。 “夫人?”侍女见她有反应,轻声劝道,“少君才八岁啊!您若是有个好歹,他可怎么办呢!您想想少君!” 宴摧脑子里嗡嗡作响,人都麻了。 他……竟然变成了一个有夫有子的女人?! “将军已经去了,请您务必节哀。” 侍女劝慰的声音响在耳边。 死了?! 宴摧稍微振作一点:是了!这个女人的夫君刚刚战死。 虽然这么想有点卑鄙,但还好是死了,不然可叫他如何面对啊! 至于扮女人这件事,宴摧不能说完全没有经验,在他无数假身份里,也有那么几个是女修,只不过当时只是穿一点中性的衣物,又用神识混淆他人的认知,从未像现在这般真的变成一个女人。 “扶我起来……嘶……”他一动,感觉整个下半身都要裂开似的。 又是一段记忆涌出。 妇人怀孕一个多月,胎相不稳,突闻夫主战死噩耗——流产了! 宴摧突然觉得自己不是下半身要裂开,而是整个人都要裂开了。 他随着侍女搀扶的力道稍稍坐起,缓了须臾才恢复平静。 虽说有夫君,但好在已经死了,虽然怀孕了,但刚好没了,不知算是幸运还是不幸,总之,若是对比二者皆在情况,眼下情形无疑是更容易接受。 另外一名侍女飞快收拾了地上的碎瓷,从耳房的小炉子里又盛出一碗粥,捧到床边:“夫人已经两日粒米未进,如何受得住?好歹吃一点东西吧。” 宴摧很快做完心理建设,忍着剧痛接过白粥,拒绝侍女喂食,抖着手艰难地一勺一勺送进嘴里。 夕阳西陲。 瞿府丝竹声与笑闹声喧嚣,宴会气氛达到顶峰。 有一男子笑道:“瞿大人今日新得了一个美人,怎么不见带出来玩儿?” 坐在上首的中年男人笑了笑,吩咐仆从:“把文江公主带来。” 他故意唤“文江公主”,羞辱的意味更浓。 于在座勋贵权臣而言,这个身份不过是一个为了强调一个玩物的身价罢了。 今日进入府之后,师玄璎并未被带到宴会上,她原以为可以暂时不用纠结忍不忍,没想到终究没能躲过去。 她跟在两名侍女身后,感受隐匿在周边似有若无的气息,心下盘算要不要现在就杀出去。 以现在的情况,冲出这个大门不难,但倘若对方不打算留她性命,数十上百张弓弩直接射杀,她很难逃掉。 再说,她对这城中的地形完全不如对方熟悉。 人生多艰呐!这个起点也太难了。 师玄璎内心感叹,只希望其他四个小伙伴的处境能比自己强点。 第七十八章 脑壳里都是屎 宴厅里八成都是男人,剩下的都是舞姬、美妓或者婢女。 宴会进行到后半段的时候,大半人已经醉了,不少人就着温酒服食五石散,当场除去衣物便抱着美妓跳入冰水池中…… 师玄璎进来时,看见得便是满屋子衣衫半解、缠滚在一起的男男女女。 乍一看,还以为进了欢喜天的道场。 在一片癫狂混乱里,首座附近那一片七八个人格外显眼,他们虽也半披着头发,但衣服整整齐齐穿在身上,身侧美妓亦只是规规矩矩地斟酒夹菜。 几个人的目光落在师玄璎身上,有人审视,有人挑剔,有人惊讶,亦有人目露惊艳…… 瞿国美人大都骨架大,生的高挑明艳,像一眼夺目的宝石,而小陈国的美人,纤细柔弱,皮肤细腻白皙,宛若羊脂白玉,乍一看素淡,却越品越觉得温润可人。 然而眼前这块“羊脂玉”格外与众不同。 她一双微微上挑的眼睛里,全然没有什么温婉,甚至连清冷都算不上,看人的时候仿佛在俯视蝼蚁。 挑衅、漠然、冰冷。 “美人儿!” 一个吃了五石散的男人一边扯开衣带,一边扑过来。 师玄璎想都没想,一脚踹上那人心窝。 随着男人砰得一声重重摔落在地,口吐鲜血,宴厅里霎时一静,气氛陡然变得诡异起来。 首座上的中年男人眼里迸发异彩,声音微哑:“你过来。” 师玄璎闻言,不疾不徐走上前去。 进门之前,师玄璎决定忍辱负重,无论对方是割肉剜眼珠子,还是把她踩在脚底下辱骂,绝对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她把什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都刻在脑子里…… 然而,进门不过几息,她就踹飞了一个人。 不怪师玄璎一时疏忽,没有考虑到这档子事,在她习惯性认知里,修士种类的划分是:强者和弱者。 她不排斥男女之事,也不曾感兴趣过,毕竟这世界上能有什么人能比刀还好玩啊? 再说这一屋子酒囊饭袋身上浊气极重,倒也没必要忍辱负重到这种地步。 “文江姬莫不是忘记自己的身份了,为何不向永安君行礼?”一名美妓笑问道。 她的语气很平和,不是刁难,甚至都算不上质问。 师玄璎盯着首座的永安君瞿山,点了一下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她垂着手,袖中簪子滑落手中,一旦情况不对,随时可以劫持瞿山。 瞿山眯起眼睛:“你不像文江公主,你是谁?” “我的确不是陈文江。”师玄璎话音未落猛然闪身上前,一把抓住瞿山的头发,发簪抵在他脖颈上,“有人花钱要你的命,不过,我改主意了,你能花四千金买一个人,再拿出万金不难吧?” 师玄璎索性顺着他的话,给自己编了一个新身份。 反正在这个世界里,杀手和奴隶都可能随时会死,没有多大差别,杀手好歹还自由一点。 师玄璎当了几百年的刀宗宗主,很擅长刀口舔血,却绝对不擅长卑躬屈膝。 “你跟我走,让人准备好万金送到北城外。”师玄璎威胁道。 起初,瞿山只觉得有趣,然而当发簪毫不犹豫地刺破皮肉之时,他脸色骤变,眼底尽是杀意:“照她说的话去做。” 瞿山暗做手势,命暗卫射杀师玄璎。 师玄璎冷笑着将簪子又戳进一节:“藏在树上、房顶、院墙后的老鼠们也救不了你,老实点吧,簪子再进去半寸,你可就要血溅当场了。” 瞿山不确定她是不是虚张声势,暗卫们却心中骇然。 她能分辨暗卫方位,所以挟持的时候,总是能够把自己的要害隐藏在瞿山身后。瞿山身材高大,几乎把她遮得严严实实,在暗中想要伺机救援的暗卫始终没能找到机会。 今日瞿府正巧举行宴会,门口停了许多马车,倒是方便了师玄璎。 直到她把瞿山拖上一辆马车,威逼车夫驶离,许多人都没能反应过来——一个柔弱女子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把瞿山给劫走了! 马车刚刚驶出巷口,师玄璎察觉身后暂时没有人跟上来,便立刻一掌拍晕瞿山,吩咐车夫加快速度驶向城北,而后悄无声息得翻身跃出,几个起落,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瞿府一片人仰马翻,而相隔不过一条街的王府之中却风光旖旎。 师玄璎悄悄潜入,正想寻些东西伪装身份,却忽闻屋内有一个熟悉的说话声传出。 倒不是声音熟悉,而是那种说话的语气语调,简直与庄期期如出一辙。 “王爷……”床帐之中,女子娇嗲的声音恨不能转出九曲十八弯,“妾身大病未愈,恐将病气过给王爷,实不能侍奉。” 外面锦衣男人撩开帐幔,便迎上一双翦水秋瞳。 女人成熟风韵,面容绝美,身上盖着被子,亦掩不住曲线起伏,那盈盈眼波似能说话般哀求,把人骨头都看酥了。 五大三粗的王爷后院一群泼辣美艳的妻妾,何曾见过这等柔情似水的女人,当即色眯眯地上前握住美人柔荑:“本王不是急色之人,你放心休养。” 庄期期才不管他心里怎么想,只要达成目的就行:“王爷救妾身于水火,妾身粉身碎骨亦不能报万一。” “本王怎么舍得叫你粉身碎骨呢。”王爷抓揉着她的手。 庄期期顺势靠进他怀里,将脸埋在他胸前,一边翻着白眼暗骂老色胚,一边嗲声嗲气地道:“妾身一向体弱,平常都用上好的玉石温养身体,只是如今……唉……” 师玄璎闻言,心中一喜,确定了!就是庄期期! “来人!”王爷哪里能听得了这个,立即扬声吩咐,“把本王库房里所有的玉都取来!” “王爷,您真好!”庄期期这句话说的真情实感,但她知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的道理,当即甜言蜜语将人哄走。 待人一离开,庄期期立刻缩回帐中,扯开自己的衣襟,看见好好挂在自己衣内的十八个储物袋。 她还没来得及松一口,便听见窗子有轻微响动。 风撩起床帐,一个人滚了进来。 师玄璎一见她满身的储物袋,脑子都懵了一下,惊道:“你把储物袋都滴血认主了?!” 进入这个尘芥之后,只有滴血认主的东西才会跟随主人,其他身外之物都会直接消失。 庄期期十八个储物袋都在,说明她把十八个储物袋全都滴血认主了! 师玄璎看到这一幕,很想撬开她的脑壳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玩意。 修士不会胡乱滴血认主,一是,滴血认主之物与人绑定,一旦遭到损毁,主人必会受创,所以正常人都只会用此种办法去绑定一些极为难得的灵宝或武器;二是,与灵宝产生羁绊之后,日后修为与之息息相关,认主的东西等级越低,物品越多,主人进境便越难。 不得不说,庄期期是有点作死精神在身上的。 “师、师宗主?”庄期期也是听到这熟悉的语气,才把人认出来。 师玄璎大为感叹:“我说你资质没问题,怎么会到现在都没有筑基!你脑壳里装的都是屎吧?!” 第七十九章 越强越幸运 庄期期哼道:“那你就说有没有用吧!” “有什么东西能比自身实力更有用?”师玄璎觉得庄期期若是早点结丹,练成净天箭,比八百个储物袋都有用。 她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对方随手送给自己的一把伞都是滴血认主过的,不禁悚然:“你不会把储物袋里那些破烂都滴血认主了吧?!” 当时庄期期在幻境里晕过去,多半也是因为那把伞被灵气冲碎之故。 “什么叫破烂啊!你放尊重一点!”庄期期恼怒地踢了师玄璎一脚。 被骂脑子里装屎,她毫无反应,说她储物袋里的东西是破烂反应就这么大?师玄璎不理解。 “行。”师玄璎郑重道,“你把储物袋里的宝贝们都认主了?” 庄期期满意了:“没有啊,也就认了二十多个吧。” “……” 师玄璎沉默片刻:“回去都解除吧。” “我不。”庄期期紧紧抱住自己的储物袋们,“我知道这会拖累我修为,但我不能没有它们。” 绑定属性相合的高阶灵宝,可以互相成就,修炼往往事半功倍,但庄期期在修为如此低的时候一口气滴血认主一堆低等器物,于自身是巨大的负累,倘若任由她这种癖好发展,将来最多也就是当个管家的料。 师玄璎见她反应激烈,没非要在这里掰扯清楚,转而问道:“先不谈这个,你这里是什么情况?” 庄期期系起衣带,哀叹道:“唉!我现在的身份可太糟糕了!原身是小陈国皇帝的宠妃姜绮,小陈国被灭,我成了俘虏,今早才被这个王爷买回来!说起来就是个奴隶!” 师玄璎盯着她身上怎么瞧怎么眼熟的衣服,顿了一下:“你不会还有叫陈瑄的便宜儿子吧?” “啊,你如何知晓?”庄期期惊奇道。 “因为我现在身份是小陈国公主陈文江,今早也在城头那些笼子里!”师玄璎凑近她,“你就没觉得我这张脸有点眼熟?” 庄期期翻了个白眼:“陈文江一个出门恨不能把脸贴在胸口的小鹌鹑,我应该眼熟她吗?” 这倒也是! 陈文江长年窝在屋里,若非逼不得已,连房门都不肯出,一个宠妃注意不到她的脸也不算奇怪。 “我太惨了。”庄期期抓着师玄璎倾诉起来。 庄期期因为修为太低,进来之后几乎完全失去是我意识。 为什么说是“几乎”呢? 因为她即使不记得自己是庄期期,都还记得衣襟里揣着宝贝,绝不能遗失,所以被带进一个盥洗室后,她宁死不肯沐浴更衣。 好在瞿国为了把小陈国俘虏卖个好价钱,一直好吃好喝伺候着,装进笼子之前还特别清洗过,身上沾的那点脏污和凌乱非但没有减损姜绮的容貌,反而意外造就一种破碎感,格外楚楚动人。 那王爷稀罕的紧,当下便表示“对对对,美人儿说什么都对”,竟真叫她躲了过去。 “可能是你烙在我身上的神识起了作用,就在刚才,我突然恢复了自我意识。”庄期期说完自己的情况,问她,“你不是也被买了吗?怎么会跑到我这里?” 她说着,眼睛突然一亮:“你这么轻松找到我,难道是……修为神识都还在?” 师玄璎默了默,才道:“我说我乱跑跑进这个院子你信吗?” 庄期期见她神情不像是在开玩笑,干巴巴道:“那我俩还怪有缘。” “我在那个府里待不下去,就挟持人质逃出来了。” 庄期期听着轻描淡写的语气,根本不会想到她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十几名暗卫包围之中突围,只以为是恰好碰上一个逃跑的机会:“那你还挺幸运。” 师玄璎盯着她的衣襟,意有所指:“越强越幸运。” “对了。”庄期期捂住心口,生硬转移话题,“你有他们……” 师玄璎目光一凝,突然出手捏住她两瓣红唇,一手竖起食指放在自己唇边,用眼神示意她有人来了。 果然,片刻之后,便听见了几个脚步声。 一名侍女敲门:“姜姬,王爷有赏。” 师玄璎松开手。 “进来吧。”庄期期撩开帐幔走到外间,看见侍女领着八名婆子进来。 八人各捧着一个箱子,站成两排。 侍女依次将盖子打开,露出里面各色玉器,笑盈盈地冲庄期期道:“王爷往日不爱玉器,库房里暂时只有这么多,王爷说,这些小玩意都不配不上您,委屈您先用着,他已命人出去搜罗更好的。” 侍女知晓自家王爷喜欢一个女人的时候,有多么掏心掏肺,因此对待庄期期的态度恭敬又不失亲切。 “王爷有心了。”庄期期道。 侍女见她终于能够平心静气地说话了,便再次劝道:“奴婢让人准备了热水,您不如先沐浴更衣?” “你们先出去吧,我等会再洗漱。”庄期期道。 侍女没有多劝,欠了欠身,带人退了出去。 门一关上,庄期期便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块玉佩感受其中灵气。 接连看了几块,越看越心凉。 虽说事先知晓这是末法时代,但没想到居然到了这种地步! 这些玉,只看外表倒也十分漂亮,散发灵光的却极少。 师玄璎悄无声息地走到桌旁,一扫眼便知道里面只有几块可以用,其中有一个白玉雕像之中灵气最足,消耗掉它,最起码能打开储物袋。 师玄璎把它推到庄期期面前,示意她吸收。 庄期期有些犹豫,低声道:“还是你用吧。” “你用。”师玄璎不是喜欢客套的人,“灵气对我没用。我现在需要用意识对抗尘芥压制。摆脱桎梏之后,我的神识便能驱逐尘芥意识对身体的影响,你知道我体内存着大量灵气。” 一旦师玄璎成功,就意味着他们都不会缺灵气用。 庄期期知道对抗尘芥意识十分艰难,定然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倘若她打开储物袋,获得一些可以自保的东西,就可以为师玄璎护法。 她一瞬间便想明白其中关窍,便也没有客气,点头道:“我明白了。” 月上中天。 都城里却灯火通明,到处都是巡逻兵士。 瞿山被劫一事,闹得满城人仰马翻。 师玄璎能准确分辨暗卫的位置,再加上有恃无恐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他们便推断她是实力接近大宗师的高手,因此格外忌惮,一开始不敢跟的太近,生怕逼急了她会对瞿山不利。 瞿家调兵遣将,出动城防才把马拦截在北城城门处,费尽口舌劝说,直到瞿山捂着伤口自己从车里爬出来,他们才发现上当了。 “搜!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搜出来!我要把那个贱人挫骨扬灰!”瞿山咬牙切齿怒吼。 第八十章 女将军(1) 城北,青溪观。 灯火昏黄,药香从炉上袅袅飘散。 东方振天猛然睁开眼睛,扭头看到江垂星化成的男童就躺在自己边上,缓缓放下心来。 她听见柴火燃烧的噼啪声,悄悄转头看过去。 只见一名身着墨色道袍的道士坐在蒲团上,他看上去只有二十四五岁,长发束成马尾,发梢却呈现灰白色。东方振天心道:头发应该是从发根开始白吧,怎么会发梢白呢?好奇怪。 他左臂抱拂尘,右手单手立掌于胸前,掌中缠着几圈佛珠。那佛珠通体乌黑,其上金色佛咒在油灯之下散发出柔和光晕。 他双目微阖,口中念诵《大悲咒》。 “劳资一定是饿傻了。”东方振天使劲闭上眼睛,重新睁开。 那人听见动静,微微转头,白皙清俊的面容上露出温和笑容:“你醒了?” 东方振天愣愣地“嗯”了一声,一双眼睛在他身上扫来扫去。 他丝毫不介意东方振天的无礼,起身去火塘上取下陶锅,盛出两碗黄澄澄的小米粥,端到床前小几上:“能起来吗?” “能。”东方振天艰难从被窝里钻出来,嘶了一声,又抖着身子飞快钻进去。 那人笑眼弯弯,把碗递给她:“山上是有些冷,你就在床上吃吧。” 东方振天不好意思道:“谢谢您救了我们……” 两人说话间,江垂星眉头微微蹙,猛然从床上坐起来,看见女童端着碗一脸惊诧的看过来。 “做撒子,吓劳资一跳!” “呼。”江垂星以为东方振天喊自己吃饭,很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碗,呼噜呼噜吃起来,含糊道了句,“谢谢。” 东方振天尚未来得及发作,手里突然又被塞了一碗,这才小声骂骂咧咧地作罢。 两人吃完一碗小米粥,感受到肚子里暖呼呼一团,总算觉得活过来了。 “不知……”东方振天看了一眼道士手上的佛珠,有点迟疑,“道长如何称呼?” “贫道清虚。” 十个道士里面得有一个叫清虚的吧?如此大众的名字,与这般特别的道长有点不搭。 两人爬下床,冲清虚道长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多谢道长救命之恩。” “夜深露重,快回被子里暖着吧。”清虚道长虚扶起二人,听见江垂星肚子咕咕叫,“你们饿得太久,一次不可进食过多,一个时辰后可以再吃。” 江垂星小脸爆红:“好。” 清虚道长和善笑笑。 两人缩在被窝里暖了一会,东方振天便按捺不住好奇心:“道长,我们现在是在哪里?离都城远不远?” 清虚道长坐在火塘边,温暖的火光映照在他如玉面容上,整个人像是披上了一层柔和圣光。 “这里是青溪观,距离瞿国都城只有七八里路。”他抬头看向东方振天,“你们可有亲人在城中?” 不知为何,东方振天冥冥之中感觉其他几个人不会落到太远的地方,极有可能就在都城内。待他们身体好一些,肯定是要去寻人,于是便道:“有,但我不知道他们在哪儿。” 清虚道长不知想到什么,叹了口气,目光悲悯:“那你们先安心在这里住着吧。” “唔……”东方振天昏昏欲睡,强撑开眼皮,“多谢道长。” “继续睡吧。”道长起身出去。 东方振天翻了个身,发现江垂星早已经无忧无虑的睡着了,气得她一脚踹过去。 江垂星猛地睁眼,习惯性地伸手摸向床头的刀,结果没有碰到熟悉的刀柄,反倒是“啪”地一巴掌打到了一个温热的物体上。 他愣了一下,转眼便见自己的手正糊在东方振天的脸上,手掌下面的女童面上表情宛如山雨欲来般阴沉。 “江垂星!劳资早晚要杀咯你!”东方振天咬牙切齿道。 江垂星觉得自己很冤枉:“谁让你突然踹我一脚!你这是咎由自取,为什么要杀我,好不讲道理!” 东方振天不可思议道:“一果陌僧地方,你竟然睡得着,有危险杂个办?” 江垂星打个哈欠:“现在随便来个人都能掐死我们,就算有危险也没办法,多挣扎几下子又能怎么样?睡吧,少想些有的没的。” 说好听点,他有一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洒脱。 东方振天没好气地又踹了他一脚:“死猪不怕开水烫。” 江垂星往旁边挪了挪。 “给劳资滚回来,漏风了!”东方振天怒道。 江垂星非但没有回来,反而使劲裹了一下被子。 结果就是两人开始较劲抢被子,抢着抢着,就昏睡过去了。 翌日清晨,将军府。 门口停了一辆低调地青棚马车,一名素衣鬓边簪白花的高挑女子从侧门进府,在一个婆子的引领下去了内院。 宴摧生无可恋地躺在床上坐小月子。 他进尘芥是为了清除尘核执念,现在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因此方才听闻肖夫人前来拜访,便立即让人请进来。 来人名叫肖红帆,是原身的闺中密友,因是家中独女,便招了个赘婿,日子过的倒也不错,可惜她那夫婿这回也在攻打小陈国时战死了。 通过归一楼提供的消息来看,这个尘芥宛如一个真正的小世界,庞大而真实,但在宴摧看来,只要存在尘核,世界就一定会围绕着某个人转,摸清脉络,顺藤摸瓜,找到此人不难。 毕竟,能影响小世界存亡的事,绝非小事。 “夫人,肖夫人来了。” 宴摧回头,便见一素服妇人抬手拨帘入内。 肖红帆面容偏英气,一双眸子有若点漆,目光湛然,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子。 “你怎得瘦成这副模样了?!”肖红帆眼中水光浮动。 原身平时娇滴滴的一个人,宴摧学不来,只好装作大受打击,消沉寡言的模样:“坐下说话吧。” 肖红帆直接坐在床沿,没有劝慰,只道:“阿南,我要接手肖家军了,你来给我做军师吧?” “嗯?”宴摧精神一振,面上却适时透出几分疑惑,“你接手肖家军?他们不反对吗?” “他们”的范围很广,可以是朝臣,可以是肖家军,也可以是皇帝……从原身记忆中,可以看出瞿国乃至整个天下都极少有女子掌权的先例。 “是圣上的旨意,这次灭小陈国代价极大,圣上好战,朝中将领早就不够用了。”肖红帆灼灼目光暗淡下来,叹了一口气,“平章本不应该死,他是替我……” 第八十一章 女将军(2) 宴摧抬眸直视她:“你真觉得他是替你死的吗?” 肖红帆回头看了一眼窗外,许久之后才缓缓道:“他为权死。” 路平章战死,不是因为小陈国将士多么骁勇,而是死于瞿国内部权利斗争。 肖将军死后,肖家军一度要成为一盘散沙,肖家旧部害怕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不愿意失去依仗,这才借肖红帆强行保住肖家军。 路平章花了十年把肖家军凝聚起来,妄想一步步把它变成“路家军”,简直是做梦。 他死,是因为太恋权,看不清形势。 瞿国姓瞿,不论是肖家军还是路家军,都碍人眼。 况且,是时代造就了肖家军,很难复制。 肖氏一族是开国元勋,后来世代戍边,个个骁勇善战,创造出八十年无一败仗的傲人战绩,将瞿国疆土足足向南推进六百里,说瞿国的江山大半靠肖家打下来的都不为过。 “你与路平章之间,可是起了龃龉?”宴摧试探问。 肖红帆闻言,陷入回忆,神情有些恍惚。 她从小耳濡目染,为有一天能够以死报国,每日勤修不辍,习得一身超群武艺,熟读兵书。 然而尽管肖家满门忠烈,这一代只余下肖红帆一个,当时也没有一个人赞同她接手肖家军。 因为,她肖红帆是一个女子,即便是雄鹰,亦注定不能展翅高飞。 肖将军去世后,她在一众父亲旧部的张罗下,娶了肖家军中一名年轻有为的将领。 婚后夫妻二人相敬如宾,表面上关系不算太差。 然而成亲近十年未曾有孕,她至今仍陷于流言蜚语之中。 外面都传,是她所练武功过于刚猛,伤了身子,导致无法生育…… 每一次贵妇云集的宴会,她都要接受或真心或假意的“嘘寒问暖”,后来她疲于应付,直接不去赴宴,于是她便越发地成为一个另类。 那些人在背后讨论的更加尽兴,且总有一些“好心人”专门将那些话传到她耳中。 肖红帆烦不胜烦,干脆搬到郊外庄子上,每日练武、耕地、打猎,活得倒也自在。 只是一想到路平章,她便难免气闷。 他待她客气有礼,即不亲近也不怠慢,她又不是会撒娇粘人的性子,两个人便一直不咸不淡的处着。 她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然而直到她留在都城才渐渐感觉到,这场婚姻,似乎在一点一点把她拖进不知名的深渊里…… “龃龉吗……”肖红帆摇头,“那倒没有。” 只是成婚十年,彼此还不怎么熟罢了。 肖红帆这时才突然意识到宴摧想说什么。 修炼的确会使女人不易怀孕,但她还不至于到不能生育的程度。 她和路平章刚成亲那阵子,曾经跟随戍边,但不知道是何原因,大概一年多以后,路平章回京述职,便让她一个人留在了都城。 瞿国戍边大将的亲眷大都会留在都城,肖红帆留下没有人觉得奇怪,然而奇怪的是,夫妻分隔两地,肖红帆却因为没有孩子,差点被流言淹没。 宴摧表示完全不能理解。 她若是一个人在都城怀孕了才奇怪吧? 路平章不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为何要留新婚一年的妻子在都城?他只爱权利,对肖红帆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情分。 “他无情,我亦不见得多么在乎他。”肖红帆无奈抚了抚鬓边白花,“只不过我为笼中鸟,处境显得更不堪罢了。” 宴摧看着她的目光有了些许变化:“争权夺利,堪为仇敌,他欲从你手里夺取肖家军,会做些什么?” 第八十二章 从雁南 肖红帆深知权争的残酷,明白路平章故意把她留在都城,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避免她触碰兵权。 然而她还是低估了人性之恶。 路平章真正接手肖家军便会意识到,只要肖氏还在,他就永远不可能掌控肖家军。 这是圣上容不下肖家军的原因,也会成为路平章容不下肖家的原因。 他想完全取代肖家,就不会容许肖红帆生下流淌着肖家血脉的孩子,他若是不想日后对自己的孩子下手,最保险的办法就是断绝她的生育能力。 肖红帆想起刚到边关的时候生过一场病,足足喝了半个月的汤药,抓着衣裙的手不由收紧。 不过须臾,她又恢复如常:“肖家,不是某一个人,亦不是某一种血脉。我确实不曾想到,他竟会如此天真。” 说得高尚一点,肖家是这支军队的脊梁、灵魂和信仰,说现实一点,它其实是命运和利益的共同体。 肖家军战功彪炳,于瞿国之功,都可以称之为恩了,这是他们的催命符,同时也是他们的保命符,绝不可能轻易丢弃。 “莫说我令我绝育,哪怕我死了,肖家军旧部都不会放弃贴着肖家,除非改天换地,他们寻到了新的出路。”肖红帆敛目轻笑,“而我不会放弃肖家军,所以平章是替我而死,也只是替我而死。” 晏摧明白了肖红帆的意思,她得了机缘以女子之身接手肖家军,不知要面对多少审视,她可以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从军,唯独不能表现出对权利的渴望。 背负上夫君替自己而死的责任,于她并没有坏处。 “我和你不一样。”晏摧道。 原身现在是将军夫人,是“从氏”,而在嫁人前,她叫从雁南,是瞿国大儒之女,才名远播。 只是,外人只知她诗、书、画、棋四绝,却不知她一手文章做得极好,亦精通兵法。 从雁南从未参与征战,可以说她的精通只不过是纸上谈兵,但这么多年瞿国频频开战,她即使在后方,在不知细节的情况下,都能将战况和结果预料个八九不离十,这份能力,非常人能及。 她有成为军师参谋的潜质,只可惜,不是人人都有这份机缘。 “此事不急于一时,你若答应,我才好谋划其他。”肖红帆看着比平常消瘦沉默许多的从雁南,心中不免难受,“很早之前,我便觉得人心是一种很奇怪东西,能承受一次又一次巨大打击,却也能轻易被自身情绪冲垮。我不想你一直待在这个院子里。” 晏摧点头:“好。” 他很赞同肖红帆的话。 他早些年察觉有生出心魔的迹象,便放弃闭关,到处云游。 开阔眼界,丰富经历,确实可以缓解被困囿的灵魂。 只不过令他头疼的是,这一次进入尘芥似乎只继承了这个身份的记忆和躯壳,却没有继承她的技能。 晏摧不太确定自己懂不懂兵法。 一个强悍的战士,未必会是一个好的将领。剑宗有剑阵,战斗之时也难免会排兵布阵,宴摧飞快地把能用的上的知识全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他觉得这个肖家军极有可能是整个尘芥形成的关键,所以最好是加入。 …… “尘芥溢出之后推进的方式很像行军作战,所以我有点怀疑这个尘芥的形成与军队有关。”师玄璎道。 庄期期吸收了十几个玉器中灵气,总算打开了两只储物袋,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摆了满床都是。 她正在收拾出有用的东西,闻言便随口接道:“所以这几个国家之中,这么多军队和将领,哪一个才是关键?” 师玄璎抱臂:“反正不可能是籍籍无名的一个。” 她这些推测都有根据——能容纳天道意识,不可能上泛泛之辈。 只可惜陈文江在小陈国是只小冻猫子,宫里头的人都认不全,哪可能知道宫墙外边是什么情况。 师玄璎充满期待地看向庄期期:“你怎么看?” “我也不知道啊。”庄期期道。 师玄璎不蹙眉:“一个宠妃多少能听到点消息吧?!” 庄期期摊手:“她没听说过我能怎么办。” 小陈国有女子不得干政的传统,看来他们消息隔离做的很有成效。 两个“头发长见识短”的人大眼瞪小眼。 过了片刻,师玄璎看着满床的丹药符咒:“也不算毫无收获吧。” “这王爷出手大方,长得也不差,勉强能入口,我打算留在这里打探点消息。”庄期期问道。 她们不能全都变成逃亡状态,若全体行动受限,之后行事可能会很不利。 师玄璎点头:“好。” 叩叩叩! “姜姬。”侍女在门外道,“王妃院里送来帖子。” 庄期期钻出帘幔,打开门:“什么帖子?” 侍女看了庄期期一眼,连忙垂下眼睛,双手呈上帖子:“明日王妃在府里举办花宴,所有人都送了。” 她不明白,刚来时还是柔柔怯怯的女人,怎么突然间变得如此妩媚妖娆,不会被狐狸精上身了吧? 庄期期拈住精致的花贴,打开看了一眼便道:“知道了。备水,我要沐浴。” “是。”侍女应声,又悄悄抬头看了一眼。 庄期期忽然转身,冲她勾了一下唇角,吓得侍女一个哆嗦,连忙逃也似的离开。 “看看……”庄期期撩开床幔,看见是师玄璎盘膝闭眸,头顶隐隐有灵气溢出,立刻闭上嘴。 她一挥手,把门从里面拴上,飞快收拾好床上的东西,放在原来装玉的匣子里,如燕子般轻盈掠上房梁,将东西藏在横梁之上。 不多时,门口再次传来侍女的声音:“姜姬,水已备好,请移步沐浴。” 庄期期装出困倦的声音:“我困了,明早再洗吧。” 门外,侍女满脸疑惑。 院里有灶房,灶上一直温着热水,不过是倒水这会功夫就突然困倦成这样了?总觉得不太寻常…… 这位如今是王爷的心头肉,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就算是狐狸精吸得也不是王妃的阳气,侍女这么一想,顿时不再纠结,转身利落地离开了。 第八十三章 风起萍末 第二天一早,庄期期沐浴更衣,宛如要上战场般把自己认真收拾一遍。 她从送来的衣裙里挑了一件雪白的宽袖束腰袍,乌发用白玉簪随意盘成髻。 侍女见她穿得仿佛要去奔丧,正欲劝,却见她挑开一盒正红色的唇脂,一点一点将粉润的唇瓣抹成殷红,又将指腹剩余的颜色在眼尾晕染出一条长长的线。 师玄璎靠坐在房梁上,垂眼看到这一幕,便知晓庄期期是在模仿羲女大祭司的面容。 庄期期走到门口,识海中突然传来师玄璎的声音:“我能感受到之前烙下的神识了,宴摧就在城内,我先去找他。” 侍女见庄期期脚步猛然顿住,疑惑道:“姜姬?” 庄期期回过神,看见廊下两盆红艳艳的茶花开的正好,便顺手掐了两朵簪到鬓发间。 王府花园里,姹紫嫣红,争奇斗艳,花是,人也是。 王妃命人在紫藤花廊下摆了宴,几十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在其中玩闹。 快走到跟前时,庄期期才从侍女的口中打听到,原来今天并非宴请宾客,而是府中内眷小聚——也就是王妃与王爷的姬妾们宴饮。 转过长廊。 庄期期走入众人视线。 几十名美貌女子纷纷回头看向她。 王爷为讨姜姬欢心,送过来的都是小陈国服饰。 瞿国的装束偏端庄厚重,而小陈国的服饰追求飘逸,庄期期这一身,素到极致,也艳到极致,明艳与清冷撞出一种奇异的绮丽,在这一片五颜六色之中跳脱出来,成为最扎眼的那一个。 庄期期跃跃欲试,都已经摩拳擦掌准备斗它八百回合了,结果放眼一看,这群女子个个目露惊艳,尤其是最首座上的王妃,端着一盏茶,斜靠在椅背上,姿态闲适,看着她的目光只有欣赏。 王妃见庄期期站在拐角处不肯上前,便给右手边绯衣女子使了个眼色。 然而那绯衣女子只顾着欣赏美人,并没有搭理她,王妃暗暗运气,一脚踢倒她屁股下的凳子。 “哎唷!”绯衣女子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屁股墩。 “咯咯咯!” “哈哈哈!” 一群女子笑得前仰后合,抚掌拍桌,丝毫不顾礼仪,彷如一群白天鹅的幻像被戳破,瞬间变成五百只鸭子。 “妹妹快进来。” 最外侧两名女子起身迎向庄期期,热情得把她拉进花廊之中,挨个介绍每个人的身份。 庄期期这才明白过来,这王府里,明面上都是王爷的妻妾,实则处处皆以王妃为尊。 “有新的妹妹来了,咱们是不是该攒个局,出去玩一玩?”绯衣女子揉着腰臀,兴致盎然道,“不如去青溪观吧?那边山好水好。” 黄衣女子接口道:“道长更好。” “哈哈哈哈!” 绯衣女名叫赛胭脂,黄衣女是房卿女,一个原是青楼花魁,一个曾是匪寨二当家。 这王爷仿佛有什么收集癖似的,后院里的女人什么身份都有,花魁、书香门第之女、将门之后、匪寨女匪,望门寡妇,没一个重复,现在又多了“姜姬”这个别国君主妃嫔。 王妃也不扫兴,干脆应了:“行,先收拾收拾,咱们带上王爷去那边庄子小住一阵子。” “妹妹这一身打扮真好。”青衣女子艳羡道。 庄期期弄清状况后,飞快融入:“姐姐若是喜欢,不如我来帮你装扮上?” “好啊!”青衣女飞快答应。 其他人亦跟着凑热闹:“我也要,我也要!” 好好一场茶话宴,转眼变成了集体量体裁衣。 她们也很是随缘,想一出是一出,用王妃的话来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庄期期这身衣物稀罕的是料子,缝制上没有任何复杂耗时地手工,让绣房几十名绣娘同时做,一下午便能出几十套。 一群女人把府中库房里一尺十金的月光丝全都裁完,发现还不够,庄期期便提议姐妹们分成两拨,一拨着白簪红花,一拨着红簪白玉簪,于是又接着霍霍霞光绸。 王妃花起钱来毫不手软,几十个“吞金兽”要什么给什么。 刚开始庄期期以为是花得王爷的钱,后来才知晓,原来王府豪富,绝大部分产业在外面虽是挂着王爷的名头,实际都是王妃的生意。 王爷稍稍让权给王妃,便能让她替自己赚钱养几十个小妾,供他在外挥霍,家中妻妾和睦,日子简直不能更顺心。 晚饭时,妻妾们便穿上了新衣在王爷面前显摆。 庄期期发现,这群女人讨好王爷也是真情实感,一通甜言蜜语撒娇哄下来,乐得王爷见牙不见眼,当即便答应和她们一起去青溪观附近的庄子小住。 庄期期心道,怪不得王爷脾气看起不错,过着这种日子,能有什么烦恼呢? 原本庄期期是想争得王爷独宠,以便之后行事,但知道王妃是府中实际掌权人之后,便改了策略,不再那么积极往上凑。 她目光移到王妃身上,见对方看过来,便微微敛眉轻笑,心想,女人也不是不行…… 这厢莺莺燕燕,那厢师玄璎正蹲在将军府院中茂密的大树上,盯着屋内躺在床上的妇人。 “没错啊?”她抱臂皱眉。 明明感觉到自己烙下的神识就在这里,怎么会不见人呢? 师玄璎的神识尚未完全挣脱尘芥压制,所以仍然只能找到一个大概位置,她已经把附近几个宅子中的人都看了个遍,都不像是宴摧,只有眼前这个妇人整整睡了一下午。 终于,在师玄璎的期盼中,屋内妇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宴摧现在的身体很虚弱,睡了一下午仍不太清醒,他缓了缓,刚刚扶着床沿坐起身,脑海中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老宴?” 宴摧浑身一僵。 这一瞬间,他脑海中涌起无数念头,全都叫嚣着逃跑,最终被全数被压下,他小声道:“是我。” 师玄璎闻言脚下一滑,从树上掉落。 她顺势从窗子掠入屋内,直接钻到床上,顺手把两侧帐幔落下。 “很浓的血腥味。”师玄璎微微动了动鼻翼,“你受伤了?” “……”宴摧心情微妙地沉默一瞬,“嗯。” 师玄璎目光停留在他腹部:“不会伤到内丹吧?” “我现在没有内丹。”宴摧难堪地压低声音道。 师玄璎未曾多想,从怀里掏出几个瓷瓶丢给他:“从小庄的储物袋里拿出来的凝血丹、生肌丹和引气丹,你看着吃点吧。” 宴摧心中一喜,当下倒出凝血丹和生肌丹便丢进口中。 从雁南小产,下身淋漓不净,一天三顿汤药灌着,他仍然能感觉到生机在迅速流逝,倘若没有这些丹药,最多也就拖个一年半载便会死。 丹药服下后,腹部很快变的暖融融,身上也前所未有的轻松。 这个小月子,宴摧真是一刻钟都不想再体验。 “你这是怎么回事?”师玄璎见他面上恢复血色,才开口问道。 “我变成从雁南之后她便是这样。”宴摧含糊一句带过,接着说起其他,“我可能发现了尘核关键。” 师玄璎果然被转移注意力:“说说看。” “我变成的这个女子有一闺中密友,名叫肖红帆,过几日就要接手‘肖家军’。”宴摧又与她细说了肖家军的来历背景和整个世界的情况。 原本这片土地上大小诸侯国林立,经过几百年的征战吞并,成了天下五分的局势,徐国、瞿国、大陈国、小陈国、卢昌国。 如今小陈国被徐国、瞿国联手灭掉瓜分,仅剩下四国。 瞿国皇帝几代皇帝都狂热好战,导致瞿国上下尚武风气甚浓,武德充沛,现在在位的皇帝更是有点穷兵黩武的倾向。 短短四十年里,不说死了多少兵卒,就是瞿国将领都换了好几茬。 然而瞿国短时间内急速扩张,边境线拉长数倍不说,刚刚打下的领地中臣民亦未完全归顺,常常生乱。如此内忧外患,人手越发捉襟见肘,这才想起肖红帆这个将门虎女。 其实在肖红帆之前,边境已有许多妇人上阵杀敌了,只不过她们没有被正式归入军队,更不可能出女将领。 宴摧道:“我变成的这个女子,名叫从雁南,足智多谋,有谋士之才,肖红帆来邀她去做军师,但是她……她身体不好,在我吃下丹药之前,能感觉生机在飞快流逝。我猜,按照原定的走向,从雁南会在不久之后就死去。” 那么,肖红帆就会失去一个谋士。 从雁南的死,会不会是起于萍末之风?引起后续崩盘? 师玄璎:“你认为从雁南和肖红帆是此尘芥中的关键人物?” “直觉。”宴摧道。 修士的直觉,往往是一种预警,师玄璎并不觉得他相信直觉有什么问题。 宴摧与她细细分析了其他几国中赫赫有名的军队:“卢昌国与现存其他三国之间有山峦天堑,数百年来交战的次数寥寥,影响整个世界的可能性较小。剩下三国之中,瞿国战力最强的除了肖家军之外便是飞羽军。徐国有玄甲军,大陈国有成天军。这几个军队中都有赫赫有名的将领,我目前只了解一些表面消息,后续可以深入查探。” “还好从雁南还关心一点政事,不然我们可就抓瞎了,小陈国的女子过的也忒惨了点……”师玄璎的话戛然而止,看了宴摧一眼。 宴摧意会,示意她躲到屏风后面去。 须臾后,侍女进门:“夫人,有官兵堵在门口,要进来搜人。” 第八十四章 老妈子潜力股 “搜何人?”宴摧问。 “只说是昨夜有歹徒伤了云湘侯,廷尉的人在城中搜捕一夜了。”侍女着急道,“夫人,怎么办啊?” “所有人家都被搜了?”宴摧声音微冷。 “应该没有。”侍女没有去打听过,但是想想都不可能,“这满都城的达官贵人府邸,不可能任由外人擅闯,廷尉不过是为了给云湘侯一个交代,柿子捡软的捏,找几个可以随便得罪的人家搜查。” “让护院拦住,谁敢乱闯便乱棍打死。” 侍女听得满头大汗,连连道:“是,奴婢这就去传话。” 将军府的护卫全都是久经沙场的兵士,个个身手不凡,浑身杀伐之气,也最懂令行禁止,若得了宴摧这样的命令,还真敢把人活活把人打死。 侍女心中忐忑,匆匆跑出去。 然而没过片刻又仓皇跑回:“夫人,他们已经快逼近二门!奴婢已传了话,护院与他们起了冲突,快要打起来了。” 宴摧掀开被褥,扶着床沿站起来。 “夫人!”侍女脸色大变,立即冲上前来扶住他,“您还在小月子里,不能见风。” “小月子”三字令宴摧额头青筋暴起一瞬,他推开侍女:“把外衣拿来。” 侍女待要再劝,却听他道:“我不出去,难道躺在床上等着那一堆人闯进来?” 那怎么行?! 侍女立时闭上嘴,从衣架上取过黑纱罩衫给他穿上。 宴摧头系白色抹额,一身丧服,外罩一件黑纱,缓步走出门。 从雁南的身子亏虚太厉害,服下丹药后身上的伤愈了,却一时半会未能补上元气,他走到中庭时身上便出了一层薄汗,呼吸亦粗重几分。 靠近二门,便听见吵嚷声。 双方在僵持中,暂时还没有打起来。 “夫人!” “夫人!” 护卫们看见将军夫人弱不禁风还要被迫出来,像是一群被激出凶性的狼,杀气瞬间迸发。 廷尉的人顿感压力,仿佛只要再往前半步便会被他们撕碎。 “见过从夫人。”廷尉右监从人群后走出,拱手道,“昨夜有凶徒袭击云湘侯,我等奉命搜查京畿,还请夫人行个方便。” 宴摧冷着脸问:“大人带人闯入,来势汹汹,是确定凶徒就在我府上?” 廷尉右监道:“有人见过那歹徒曾在附近出现,极有可能藏匿在……” 宴摧打断他:“这么说来,你也不确定?那么是谁准许你们来搜将军府?是圣上?还是丞相?” 廷尉直属丞相管辖,若非圣上和丞相授意,随意搜查将军府便是僭越。 廷尉右监没有正面回答:“从夫人,情况紧急,那凶徒武功高强,我等搜完之后,府上也能安心。” “哦。圣上和丞相不知。”宴摧说话间走上前,路过一名护卫时,从他手中取过木棍。 众人眼睁睁看着瘦弱的将军夫人拖着木棍走到廷尉右监的面前,猛地抡起长棍,那棍带着残影发出撕裂空气之声,砰得一声砸到廷尉右监小腿骨上。 只听一声细微却令人胆寒的“咔嚓”声,廷尉右监直接被掀翻在地。 “啊!”廷尉右监一声痛呼。 没人料到这位仿佛风一吹就能倒妇人,出手竟然如此狠辣。 然而令他们更意想不到的是,还有更猛的。 只听女子清冷的声音道:“我数到三,这帮贼人若不滚出去,打死不论,出了事我担着。” “是!” 护卫们被激出血性,应答声振天。 廷尉右监脸色难看,盯着宴摧漠然的目光,心知她是真敢,只得咬牙道:“撤。” 廷尉右监被差役背起,不甘心道:“从夫人袭击朝廷……” “一。”宴摧根本不听他的屁话,“砰”地一声将木棍拄在地上,“二。” 廷尉右监所有的话都噎在喉咙里,只得匆匆带人狼狈离开。 宴摧失望的深吸口气,还以为这家伙能豁出跟他打一架呢。 自从变成从雁南,宴摧心里就憋着一口气。 宴摧并非嫌弃女儿身或是忍不了“小月子”带来的痛苦,他身为元婴修士,不论是意志还是承受伤痛的能力都非同一般,只是他与从雁南的记忆相融,她心中压抑的情绪如深渊一般几乎要将他淹没。 那是一种心有飞鹰,身在囚笼,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得的无力感。 宴摧急需发泄一下郁积的情绪,多忍一点,他觉得自己道心得毁。 这脾气,简直跟师玄璎半斤八两。 “夫人,您、您打断了右监的腿……”就算是久经沙场的士兵都有些胆颤,那毕竟是廷尉右监啊! 宴摧呼出一口气:“他是廷尉右监又不是皇帝,慌什么!” 就算是皇帝这么干也不占理! 他回屋找来纸笔,洋洋洒洒一大篇悼亡夫词一气呵成,用词简单又不失文雅,保证雅俗共赏,全篇指桑骂槐,总之大概意思就是:将军为国捐躯,如今他尸骨未寒,什么狗东西都能来上门踩一脚,欺负孤儿寡母,将军保家卫国却保不住妻儿。 骂得是将军,实则指责朝廷欺辱有功将士。 宴摧写罢,命人拿去抄几百份在都城分发。 待屋里只剩下他一人,师玄璎才从房梁上落下来:“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行云流水,下笔成章呀!” 宴摧甩了甩酸痛的手腕,又倒出两粒丹药丢进口中:“看得过瘾?” 别以为他现在修为被尘芥压制就不知道刚才她紧跟着出去现场围观。 师玄璎冲他竖起大拇指。 他们这一队几个人多多少少都有点疯,但只有宴摧一个人会为自己的“疯”善后,她是真心觉得他作为队友没缺点。 如果哪天他学会主动给其他人收拾烂摊子就更完美了。 师玄璎觉得那一天不会太远。 因为她太了解宴摧这类人了,做事习惯不留漏洞,眼里也容不下漏洞,若是眼睁睁看着不去处理便会觉得浑身不舒服。 从前刀宗大长老就是如此,整天跟在她后面收拾烂摊子,不知道省了她多少事。 想到这里,师玄璎忍不住由衷夸赞:“老宴,你这个人是真不错。” 她趁着此时两人没有太大的身高差,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宴摧被夸得莫名其妙,向她投去疑问的目光。 “夸你厉害。”师玄璎当然不会说明原因,敷衍一句便岔开话题,“我感觉到星星和天天离得也不算太远,可能在城外八九里,不知情况如何。” “这个世界亦有修行者,他们分为一到九阶,大宗师甚至可以达到筑基大圆满的程度,廷尉在全城搜捕你,你想出城可能不太容易。”宴摧想了想,“这两天我可能没办法出门,待处理完廷尉之事,我与你一同出城?” 师玄璎点头,“小庄在王府,那边要安全一点,我最近先在王府待着,三日之后再来寻你。” 宴摧道:“好,回去时注意安全。” “那我这就回去了。”师玄璎想到一件事,提醒他,“既然觉得从雁南和肖红帆是尘芥之‘眼’,不如多探究一下这二人可能产生的执念?” 宴摧也正有此意,自然应下。 师玄璎趁着暮色降临悄悄返回王府,这一次,她明显感觉到城中多了许多高手的气息。 好在一路有惊无险。 师玄璎刚刚钻进庄期期的屋子,便听她兴冲冲地道:“宗主!好消息!明日咱们能出城了!” 这对师玄璎而言还真是一个好消息,她还以为得等到三日后:“怎么突然要出城?” “府里姐妹们为了欢迎我,决定一起去城北青溪庄子上小住几日。”庄期期拉住她,双眼发亮,“我发现这个府里王妃才是真正的掌权者,你说我要不要跟王妃搞一段?虽说我以前也没与女子谈过情,但我觉得……” “我觉得你不行。”师玄璎认真给她建议,“恋人之间今日生死相许,明日变生死仇敌的比比皆是,谈那种感情容易闹掰,你应该找一种更稳定的关系。” “有道理。”庄期期不知想到什么,面露难色,“可王妃年纪轻轻,我扑上去喊娘也不合适吧?” 师玄璎扶额,突然有点想念宴摧。 第八十五章 第一星 “我的意思是,利益才是最牢固的纽带。”师玄璎道。 庄期期坐到桌上,把玩着一只玉镯:“这话固然有道理,可我现在的身份低微,能与王妃有何利益牵扯?” “那你现在的身份低微,就能与王妃谈上一段情了?”师玄璎斜了她一眼,“没有牵扯就创造牵扯,你擅长赚钱、管账,如今体内有灵气,亦算个高手了,储物袋里取出的东西随便拿出来一样在这里便是人人争抢的宝物。手里握着这么多筹码,你却只想着谈恋爱?” “有道理!”庄期期听得心潮澎湃,不慎将玉镯中的灵气吸干,温润的白玉在手中化作一抔齑粉,簌簌落到地面。 师玄璎摸出两粒灵葵籽塞进嘴里,呸呸吐出壳:“回去赶紧从那什么劳什子欢喜天出来吧,练这玩意八成伤脑子。” 被欲望支配的大脑,确实会降智,庄期期慧力挺高的一个人,与东方管事谈生意的时候格外精明,却莫名总往情欲之事上跑偏。 修此道究竟如何,师玄璎很难评价。 认真来说,敢放任自己在欲望沉沦的人都是狠角色,毕竟修士最难过的就是这一关。 从前师玄璎见过的修欲大能,在浑浊欲望包裹之下,个个癫狂至极,破坏力和杀伤力在修真界是数一数二的存在。若庄期期能修到那种程度也不错,但目前看来,她似乎潜意识里在抵抗被欲望缠身,很难做到无视一切,百无禁忌。 “你从哪儿来的灵葵籽?”庄期期惊喜道,“你能打开储物袋了?” “压制又松动一点了。”师玄璎抓了一把灵葵籽塞给她,“我发现这小东西的外壳可以锁住灵气,其中灵气不易消散,应该能放很久,你拿一点以备不时之需。” “那确实是个好东西!”庄期期小心收起灵葵籽,颇为肉痛道,“我带进来的丹药,丹气已经消散小半了,储物袋里也没能幸免,估计过几日就会全都会变废丹。” 喂灵宠的灵葵籽到了这个尘芥里竟然变成稀世珍宝,这是谁都没预料到的。 她巴拉出一堆丹药瓶推到师玄璎面前:“你全吃了吧,放着浪费。” 师玄璎礼貌婉拒:“我确实是吃多少灵气都没事,但我不乱嗑药,谢谢。” 她是琉璃体不是饕餮,丹药里除了灵气可还有药力呢! 师玄璎忍不住想,出去一定要好好劝劝小庄退出欢喜天,脑子是个好东西,千万不能丢。 瞿府。 砰! “还没有搜到?!”瞿山扫落满桌杯盘,表情狰狞,口不择言,“三个大宗师竟然抓不住一个女人!都是一帮吃干饭的蠢东西!” 侍从连忙劝阻:“大人!可不敢乱说啊!” 瞿山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表情微僵,环视屋内一周,目光落在瑟缩在一旁的几名侍女身上:“都拉出砍了。” “主君饶命!” 几名侍女趴伏在地上,连求饶都不敢大喊大叫,只小声呜咽祈求。 瞿山皱紧眉头,烦躁地挥手:“吵死人了,赶紧拖出去。” 侍从脚步虚浮地走到门口唤来护院,看着侍女们像被拖进屠宰场的羔羊,只觉得从脚底板开始冒凉气。 “大人,枝娘带来了。”门口有护卫来禀。 瞿山坐下,接过侍从捧上的热茶,垂眸抿了一口。 一袭青衣的枝娘甫一进屋便利落的跪到地上,满地的碎瓷扎破膝盖和手掌,鲜血在地上蜿蜒,她却咬牙不敢露出丝毫异常:“奴婢失察,请主君治罪!” “哦?”瞿山缓缓放下茶杯,扯起嘴角,“你是如何失察了?” “那女凶徒手中的簪子是从奴婢身上拔下的,当时她用自戕威胁奴婢等人……” “你该死!”瞿山一脚踩上她的肩头,瓷片深深扎入骨肉,顿时血流如注。 她颤声道:“请主君听奴婢一言!” “说。”瞿山冷冷道。 “那女人会玄术!”枝娘急忙解释,“奴婢跟随主君十年,从未犯过错!若在平时绝不可能忘记她手中有可伤人的簪子,即使奴婢忘记了,当时在场的其他人也不会忘记,可是奴婢等人像是被下了降头一样,竟全都忽略此事。而且,奴婢从盥洗房出来时,确实感觉到一些异样。” “怪不得,她能躲避大宗师的搜捕。”瞿山冷笑一声,“有意思。” 瞿山少时有奇遇,入道修行,本身就是个术士,玄术了得,他也正是因此才能在一众宗室之中脱颖而出,入了圣上的眼,被封为云湘侯。 他每一次施法都要耗费许多灵力,所以轻易不会动用玄术,倘若那女人亦是玄道中人,决不能留。 “地狱无门你闯进来。”瞿山一脚踢开枝娘,“去找她随身的东西来。” “大人,丞相来了,在书房等候大人。”护卫疾声禀报。 瞿山并不意外,理了理衣襟,起身离开。 他疾步走进书房,见一身玄袍的白须老者站在水缸前,正垂首看着里面红锦鲤在细嫩的莲叶间嬉戏。 “刘相怎会深夜前来?”瞿山笑问。 老者声音低沉,仿若在胸腔震动:“云湘侯竟不知,那廷尉难道是被鬼指使得团团转?” “丞相大人说笑了。”瞿山笑着拱手致歉,“此事确实是我之过。只是逃走那人修为极高,且会玄术,身份成迷,不得不谨慎。” “日后莫要把手伸进朝中。”刘相面容清癯端正,眼神却锐利如鹰睃狼顾,“还嫌圣上不够忌惮你?” 瞿山面上的笑落下来:“知道了。” 他索性懒得装了,伸手从桌上取一罐鱼食,捏出几粒丢进缸里,引锦鲤撞得莲叶轻晃:“您大半夜过来,不会就是为了找我算账吧?” “肖红帆明日便要奔赴西陲,正式接手肖家军。”刘相拿走他手里的鱼食罐,直视他的眼睛,眸中尽是杀意,“她必须得死,拖不得了。” 瞿山沉吟道:“肖红帆命硬的很,不好对付,不过相师曾言,她命里有七星辅佐,斩断七星,她的气运自然便会破。” 刘相口中慢慢吐出一个名字:“从雁南。” “刘相不愧是刘相,果然敏锐。”瞿山哈哈一笑,“不错,这从雁南正是七星之中的第一星,只要她一死,肖红帆身上便会出现破绽。” 刘相眉头稍稍舒展:“路平章那个蠢货,能力平平,野心却不小,坏我等大计。” 路平章是他们专门给肖红帆准备的劫数,权欲迷人眼,一颗棋子竟然也敢生出野心,搅乱了大好局面。 第八十六章 大悲咒(1) 数十名术士共同施法改变了肖红帆的命运,按照他们设定的命数,肖红帆与路平章成亲后会一辈子都在后宅中打转,不会沾到兵权,但一向老实胆小的路平章在沾手权力之后,竟性格大变。 难道将星的气运竟然如此之强吗? 不论外界如何干扰,最终命运还是会将她推回本该走的路上? 刘相心中生出些许不安:“第一星或许不是那么好杀,我来之前曾查过从雁南,结果令人心惊,她人就在都城,也传出不小的才名,但我的人竟然打探不到丝毫有用的消息。” 他当然不是随便猜到从雁南是第一星,而是今日之事令他产生怀疑。 他手握权柄,莫说都城这些达官贵人的府邸,便是皇宫里面于他而言也没有绝对的秘密,但是这一次他派人去查从雁南,收集到的消息无非就是“从夫人擅博学多才,秉性墩柔娴静”之类。 这是一件极不正常的事。 若非今早廷尉右监闯入将军府,被从雁南打断腿,刘相都不知道在他眼皮底下竟然还有如此能人! 而且,瞿山这个蠢货卜出第一星的身份,居然不第一时间通知他,还惹出如此祸事,害得他们被从雁南杀了个措手不及! 瞿山浑然不知刘相所想:“七星之中的第一星主智,能应到星象上的人,不会普通,必是智多近妖。之前第一星处于隐匿状态,占星师和相师皆卜不到其身份,也就是最近才开始时隐时现。据占星师推断,往后十年第一星会越来越璀璨,十年之后便会猝然坠落。” “这么说,她只能活十年?” “丞相可不要小瞧这十年。”瞿山把罐中的鱼食哗啦啦地全部倒入鱼缸,看着锦鲤不知饥饱的不停进食,笑的开心极了,“第一星甚至不需要十年便能将肖红帆推向巅峰。这般人物,想除掉她肯定不容易。不过慧极必伤,智星乃是多病身,短寿的命数,我们只需从中稍稍推动,或许便能令她提早陨落。” 刘相还不至于想不到这些,为了保险起见,他又问:“相师可能占卜出其他几星?” “其他几星暂时仍未显现,然卦相显示三阴四阳,说明七星之中,应该有三个女子。”瞿山用帕子细细擦拭手指,“杀女人,可要容易多了。” 瞿山觉得女子手中没有权势,在她们起势之前很好控制拿捏。 刘相却不这样想。 当今圣上的两任皇后都无子,刘相之女入宫二十二年,盛宠十八年,膝下育有二子一女,其中大儿子更是当今的长子,被立为太子。 多年前,刘妃曾有意为太子求娶肖红帆,然而在那之后,太子却突然爆出丑闻,遭到圣上厌弃,没过一年便被废,连刘妃都被殃及,失了盛宠。 刘妃幼子今年才六岁,虽得圣上喜爱,但长成还需很久,他前面还有几个很受圣上重视的皇子,二皇子更是在太子被废以后记在了中宫皇后名下。 眼看原本唾手可得皇帝、太后之位就这么飞了,刘家自然不可能罢休。 有相师断言肖红帆命克太子。 刘相因此恨上肖红帆,数次对她下手,却无一次成功。因着此事,瞿山和他手下的一众术士才走入了刘相眼中。 刘相觉得肖红帆此人十分邪性,便请瞿山等人卜算。 这一算之下不得了,卦相显示,不仅太子、刘妃,将来刘相、瞿山等人皆会死于她手。 有了共同的敌人,刘相与瞿山的关系更紧密。 瞿山气定神闲道:“既然第一星浮出水面,总会与其他几星产生联系,她一个女子,最先接触的肯定是女子。” “未必。”刘相心中对瞿山很是厌恶,此人性情暴躁冲动,偏偏又自命不凡,若非会点玄术,他当真不愿与之为伍,“你别忘了从雁南的身份。她是镇南将军夫人,能联络到的可不止女子。” 莫说镇南大将军手下部将,便是将军府里那些护院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刘相不管心里是何想法,面上始终不露分毫,语气甚至愈发耐心:“既然从雁南智多近妖,为免打草惊蛇,我们不可草率下手,万望你行动之前与我仔细商议,谋定而后,一击必杀。” 他真怕这个蠢货私自动手。 “好说。”瞿山果然没有听出他“好言相求”下的嫌弃之意,心中反而有几分自得,丞相又如何,还不是对他低声下气! 刘相为免他冲动行事,便又点他:“廷尉右监带人闯入将军府被从雁南打断腿骨,那女人又写了一篇《悼亡夫词》在城中流传,此事已经闹开,我不好再出手控制,此事很快便会传入圣上耳中,说不定明日一早便会问责。此番我会一力承担,但可一不可再,我若失了圣心,对你亦绝非好事。” 一番话里没有一个字指责,甚至好言好语揽下责任,却又仿佛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瞿山脸上,令他升起的一腔怒火全都冲着廷尉右监和从雁南去了。 “我请右监搜捕凶徒,可没叫他去硬闯将军府,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廷尉右监是个很识时务的人,他固然有错,但归根究底还是因为瞿山隐瞒从雁南第一星身份。 “此事错不在任何人,关键是你我消息互通太慢,才会导致出现如此纰漏。”刘相带上宽大的帽兜,走到门口,回头最后叮嘱一句,“侯爷,我们得及时互通消息。” 月光与灯火交杂的光线之下,一双利眸半隐于黑暗中,盯得瞿山眼皮狂跳。 看着刘相的身影一眨眼消失在夜色之中,他僵坐在屋内,许久才松了一口气。 极少有人知道,堂堂丞相竟是宗师级高手。 瞿山每次使用玄术不仅消耗巨大,还需要很长时间做法,最终也未必能杀死对方,而对方却能在瞬息之间杀人,因此他一向十分忌惮刘相。 这老东西句句都在内涵指责他,偏字面上又挑不出任何毛病,每每令他憋着一腔怒火无处发作。 老匹夫! 瞿山也只敢在心里暗骂。 日升月落。 晨光熹微之中,城北道观在清虚道长清朗的诵经声中苏醒。 “一个道士做撒子总是念佛经。” 东方振天与江垂星裹着被子蹲廊下,听着从隔壁屋内传来的《大悲咒》,心中都十分疑惑。 这个道士,不仅念佛经,手上还缠着一串佛珠。 第八十七章 大悲咒(2) 清虚做完早课出来。 江垂星忍不住问道:“道长,你究竟信佛还是信道?” 清虚道长愣了一下,旋即莞尔:“什么有用就信什么。” “哇,辣你好务实嘞!”东方振天赞了一句,又问,“那你念的介果佛经有用没?有撒子用?” 清虚道长不知想起什么,有些出神,半晌之后才道:“或许有吧!即便现在没有,或许将来就有用呢?先念着看看,不过多花一会儿功夫罢了。” 两人不理解,但莫名觉得很有道理。 不过很快两人就不再问他信什么、有什么用了,因为这清虚道长,早上念佛经,中午看儒家典籍,晚上修道,其余时间看各种杂学、炼丹、学医、卜卦算命,半夜还要起床去学观星……当真努力的可怕。 有这么个人在身边,很快令还在养身体的两个人坐不住了,总觉得自己闲着一刻一息都是在犯罪。 因此刚刚感觉身上稍微有点力气,他们便赶紧开始修炼。 虽然此界灵气可以忽略不计,修炼基本就是白做工,但做了事情,心里总算舒坦多了。 “唷,这么认真呀。” 江垂星猛然睁开眼睛,抬头便见一个陌生女子抱臂倒挂在房梁上,但那语气再熟悉不过了,他瞬间转惊为喜:“师叔!” 东方振天探头:“哇,宗主你长高嘞!” 师玄璎跃下,屈指弹了她一个脑瓜崩,学着她的语气哈哈笑道:“哇,你变更矮咯!” 东方振天双手抱头:“莫敲莫敲,劳资现在好虚,摇摇头都晕得很!” “师叔你恢复修为了?”江垂星问。 师玄璎掐着手指头:“一点点。不过我的修为本来也不多。” 她掏出两把灵葵籽塞给二人:“这玩意现在可是好东西,吃罢!有什么话之后再说,先把修为练起来,你们这样出去,人家一巴掌能拍死两个。” 江垂星和东方振天本就是金丹修士,现在看着像是完全换了一副身体,但师玄璎知道这都是假象,一旦他们获得灵气便能冲开尘芥意识压制。 庄期期没有筑基都能恢复的不错,他们两人只会更快,只不过能够恢复多少,端看灵气有多少了! 两人二话不说开始嗑灵葵籽,嗑了几颗之后便立刻打坐运功。 师玄璎便坐在一旁为二人护法。 每天到了饭点,清虚道长便会过来给江垂星和东方振天送饭,可今日过了午时,他还没能脱开身。 因为王爷和王妃带着一群美姬上山,王妃夫妇俩去了后山看瀑布,一群美人则看见清虚道长生的俊美,手上又缠着佛珠,便嬉笑着拉着他讲佛法。 整个道观里,就清虚道长一个人懂佛法,直讲得口干舌燥。 末了,庄期期突然懵懵地问了一句:“大师,你们寺里还能留发啊?” 清虚道长默了片刻,温和答道:“咱们是道观。” “哇!”一群美人啪啪鼓掌,七嘴八舌的夸赞,“那道长的佛法好高深唷!” 清虚明白了,这群人里有的完全不懂佛道,有的纯粹是拿他逗趣,总之他讲了大半天,全都是对牛弹琴。 “那道观里也有清规戒律吗?”庄期期问。 欢喜天的人一向心随欲动,她便免不了对这群“禁欲”之人好奇。 清虚道长道:“有些有,有些没有。” “那咱们观里有斋饭吗?”塞胭脂问。 清虚道长耐心回答:“居士想有便有。” “那你们道观好随意哦。” “道法自然。” 清虚道长回答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没有丝毫不耐烦,也似乎没有任何事情能够令他产生情绪波动。 直到王爷和王妃回来,这群人才放他离开。 “王爷!”美人们一拥而上围住王爷,叽叽喳喳同他说这个新来的道长居然会讲佛法。 庄期期这才知道,清虚道长只是在这家道观挂单,应该是最近才来。 清虚道长好不容易脱身,刚刚踏入院中,敏锐察觉此处灵气突然变浓郁了。 他向灵气汇集处看去,看见廊下坐着一名黑衣少女。 那少女柔弱纤细,一张秀美精致的脸庞,乍一看楚楚动人,但若是注意到那双有若点漆的黑眸,便会意识到这样一副躯壳下竟是桀骜的灵魂。 少女看过来,冲他含笑颌首,有一瞬间,清虚恍惚觉得自己是被什么猛兽审视掂量的猎物。 “道长会医否?”师玄璎在看见这个清虚道长的第一眼便察觉到了他神府异常。 ——他不是此间人,多半是一个拓荒者。 清虚道长道了一声无量天尊:“贫道只是略懂。” “怎么称呼?”师玄璎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我是指,在白堤的名字。” 清虚道长微微错愕,片刻后才道:“白霜行。” “你怎么没有出去呢?”归一楼曾派几波人进来过,他们一直认为找回自己意识的拓荒人都从这个尘芥里出去了,原来并非如此,这里就有一个保持自我意识却仍然没有离开的人。 有上个尘芥的经历,师玄璎其实并不确定对面这个究竟是真的拓荒人,或是天通门的人。 不过,师玄璎并不太在意。 天通门认为秘境和类秘境是令天地重新连接的关键,他们不断进入秘境是想要在里面找到打通天地的方法,而不纯粹为了获取资源。 羲女尘芥消失之后,归一楼内部的调查,师玄璎作为一个外人,打听不到任何消息,但她能猜到天通门为何独独对羲女那么疯狂。 天通门信奉帝江和烛九阴,二者正是掌管时空的祖巫。 羲女的天赋,时间之力,空间之力……正好全都是他们所渴求的东西。 这个尘芥,说不定也有呢? “阁下是谁?”白霜行问。 师玄璎起了试探之心:“东方振天。” “原来是东极门少主。”白霜面上有一瞬微变,“不知您特地找来是……” 师玄璎:“难得遇见一个大活人,合作吗?” 白霜行下意识转动掌中佛珠,暴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许久之后他才迟疑道:“贫道与东方少主往日无怨近日无仇……” “哈。”师玄璎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不愿意就算了。” 屋内咣当一声。 白霜行说了一句“抱歉”,便急匆匆跑进屋内。 门一开,一股臭烘烘的味道扑面袭来,白霜行只见一个灰突突矮小的身影冲过来,跳起来给了他胸口一拳:“劳资现在跟你有恩又有仇辣!哈哈哈!” 东方振天叉腰狂笑,突然被自己身上恶臭熏到:“呕!” 江垂星爬起来,与她争先恐后的钻出门。 师玄璎有些疑惑,他们与庄期期不同,竟然重现了入门修炼洗髓排浊的现象? 白霜行不可置信的捂住胸口,从来都温和平静的表情仿如裂开一般,迫不及待地想来一段大悲咒。 第八十八章 真理在刀锋之上 第八十八章 这世间最脏污的东西,莫过于淬体时排出的污秽,白霜行飞快扯掉外袍,吞下十颗丹药,掐了三遍净身诀。 除此之外,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自己居然一个照面就疑似暴露了。 东方振天恶名远扬,可其实她自出山以来就一直在白堤打转,祸祸的也都是依附于归一楼的拓荒人,白堤之外并没有多少人亲眼见过她,因此外面人可能不太清楚,虽然东方振天本人坚持认为自己没有口音,但实际上,她压根不会说正经官话。 此时,东方振天和江垂星早已蹿进后山,没了影子。 师玄璎抱臂含笑看着他:“你是天通门的人。” 白霜行深吸一口气:“是,你待如何?” 师玄璎有些意外他这么轻易承认,因为在白堤也不是人人都熟悉东方振天,她不过是觉得可疑,随便试探几下而已。 “我们缺个医修。”师玄璎道。 “嗯?”这下轮到白霜行惊诧了,这个邀请也太离谱了吧,“你知道我是天通门的人,还……” 师玄璎挑眉:“什么天通门、通天门,跟我有什么关系?” 白霜行疑惑:“你不是归一楼的人吗?” 什么玩意归一楼的人,狗楼主不仅想坑她钱还想坑她卖命,有仇还差不多,师玄璎不悦:“我是刀宗的人。” 在归一楼和天通门起争端的时候,刀宗就已经走向没落了,许多人都快忘记当年刀宗并没有站队。 白霜行突然想起一件事,据说当年归元殿尚未完全分裂时,两派都有拉拢刀宗的念头,刀宗虽然人越来越少,但个顶个的强,是谁都不愿意放弃的一股势力。 这边一通“邪祟论”,那边一顿“通天说”,好像说的都有那么几分道理。 然而刀宗宗主听罢,却只道:“那你们先打一架吧,打赢了再来跟我说话,不然说的全是屁话。” 倒不是刀宗不想掌握主动权,若是放在从前刀宗最鼎盛时期,那绝对是“谁说了都不算,老子说的才算”,实在是彼时刀修心法出了大问题,宗门弟子一个个或爆体而亡或走火入魔,自身都难保了。 即便如此,也不难看出刀宗的门派宗旨一直都是——真理在刀锋之上,谁强谁有理。 白霜行好笑道:“你了解我吗,就敢招揽我,就不怕我给你们下毒?” 师玄璎现在修为不在了,但是活这么多年又不是白活的,有没有毒还能分不清? “你随便下,毒死算我自己没本事。”她是觉得不知要在这个尘芥待多久,丹药很快就会失效,此界上限又很低,大宗师也不过就是筑基期修为,肉体凡胎,万一遇上个伤病,还是得有个医修在才行。 “我考虑一下。”白霜行道。 师玄璎听出他的敷衍之意,追问:“你要考虑多久?” 白霜行皱着眉头把脚边的衣裳踢远一点:“不一定。” “哈?”师玄璎满脑子疑问,“临时队友而已,没必要这么苛刻吧?” 难不成找个临时队友还得查一下祖宗十八代,再相处个十年八年看看人品性格合不合适? 庄期期出去猎艳都没这么仔细。 天通门的人行事竟然如此保守吗? 白霜行闻言知道是自己误会了,面色微僵,清了清嗓子:“在此尘芥之中,我们暂时可以同行。” 他刚刚说“考虑一下”不过是觉得对方人多,暂时拖延一下时间,不想徒生事端,心里压根不想跟他们沾边。 他修“不动禅”要心如止水——是风动是幡动,唯心不动。 结果才遇上这伙人就开始破功,别说做长久队友,就是短期同行都有风险。 白霜行想,就权当自己是在渡劫吧,偶尔主动挑战一下自己,对修行并没有坏处,于是也就同意暂时入伙了。 “好!”师玄璎很高兴。 尽管他们现在各方面都被压制,但强者身上都有一股很玄妙的气场,师玄璎不会认错,白霜行应该是一个高手。 白霜行想通了,也就不再精神紧绷:“归一楼拓荒人进尘芥一般是五人以上吧,你们其他队友呢?” 师玄璎道:“刚刚你在前面应该见过其中一个了吧,她现在是王爷的小妾。” “……” 那群女人? 当时在场的女人里面,有好几个会武功,而且还不低,庄期期修为没有完全恢复,在里面并不算太显眼,因此白霜行并没有过多留意。 怎么办?他有点想反悔了。 察觉到内心的细微波动,他连忙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渡劫无量天尊。” “哦豁!” 随着一声长啸,两只如猴子般的身影从后山蹿回来。 东方振天和江垂星从金丹高手突然变成两个垂危凡人幼童,落差不是一般大,之前东方振天说虚弱到稍微晃晃脑袋就晕,真是半点没有开玩笑,现在恢复健康之后宛如新生,走路都恨不能一蹦三丈高。 “劳资肥来啦!”东方振天一脑袋撞进师玄璎怀里,大声宣布,“宗主,劳资爱你。” “你走开!”江垂星一把将她从师玄璎身上扯下来,双眼亮晶晶,“师叔!” 两人不知道钻到后山哪个水池子里洗涮过了,一身的水汽,连衣服都仔细洗过,现在还是潮乎乎的。 师玄璎看懂了江垂星的眼神,伸手拍拍他的脑袋。 东方振天扭头看到白霜行,想到他对自己的嫌弃,哼道:“道长,我俩近日有恩,近日有仇喔。” “消停点吧你!”师玄璎道,“介绍一下,这是我们临时队友,白霜行道长……呃,你是个道长没错吧?” 白霜行点头:“算是吧。” 有救命之恩在,江垂星恭敬行礼:“见过白道长。” 师玄璎道谢:“道长救了他们二人,此……” “不。”白霜行打断她,“萍水相逢,他们倒在那里恰好被我遇见,便是命数,是他们命不该绝,与我无关。” “既是如此,那便不谈此事。”师玄璎明白他这是不想扯上什么因果关系,于是便转而问道,“不知道长何时来此,对这个尘芥了解多少?” “我已来此界三年了。” 白霜行的话,令三人都吃了一惊。 “竟然介么久!”东方振天惊呼,“咱们不废要在这里十年八年吧?” 白霜行摇头,不欲细说,只道:“我来此,并非为了破除尘芥。” 天通门希望打破尘芥与现实世界之间的壁垒,而归一楼则为了清除它,目的截然相反,所以他才会觉得师玄璎的提议组队同行是一件很离谱的事。 师玄璎眯起眼睛,尘芥突然扩张,不会就与这家伙有关吧? “道长,有没有兴趣共享消息?”她笑眯眯道,“道长待得时间久,我们人多,整合一下消息岂不事半功倍?” 补更要很晚,大家明天看。 第八十九章 谋算(补) 白霜行惊呆了,这人的想法怎么一个比一个离谱? 刀宗人的脑子都还好吗…… 对了,她是刀宗的谁来着? 白霜行记得原来刀宗一共还有三个人,岳阳老祖、武痴江垂星,还有一个傻子师玄璎。 师玄璎?! 方才东方振天唤师玄璎“宗主”,难道是刀宗发生什么大事,岳阳老祖不在了?她恢复了神志? “白道长考虑一下,万一我能提供你需要的消息呢?”师玄璎劝道。 白霜行敛眉,不答反问:“贫道能否知晓各位真正身份?” “道长不是猜到了吗,在下刀宗师玄璎。”师玄璎笑道,“他们两个,东方振天、江垂星。” 东方振天盘膝抱臂,整个人显得小小一团,仰头狐疑得瞅着白霜行:“你不废死天通门的人吧?” 虽是疑问,但语气很笃定。 “啊?!”江垂星很为难,如果救命恩人是死对头,该怎么办? 见他默认,东方振天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我就嗦嘛,杂个儿做撒子都神搓搓嘞。” 她口音很重,但奇异的是,几个人居然瞬间便明白了“神搓搓”是什么意思。 因为实在太形象了。 天通门尊奉祖巫,每一个人都有很坚定的信仰,一开口不是虚无缥缈的“新世界”便是谈玄论道,相比之下,归一楼就显得格外朴实且没有格调,有人开荒,有人拾荒,有人当打手保镖。 在整天苦哈哈为修炼资源奔波的人看来,天通门可不就是神经兮兮么! 白霜行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评价他,一时语塞。更令他迷惑的是,在尘芥里,归一楼不是应该看见天通门的人便喊打喊杀吗?为何这三人知道他的身份之后是这种反应? 难道尘芥三年,外面已经过去三百年?归一楼跟天通门和解了? 不过,他很快便自以为想通了原因:刀宗和东极门都是在过去数百年里自顾不暇的两个门派,根本没有参与归一楼和通天门的争端,他们亲近归一楼,只不过是因为那边能够给他们提供修炼资源。 在通天门看来,这类人属于亟待拯救的鼠目寸光之辈。 一想到这,白霜行顿时觉得责任重大。 师玄璎三人极为敏锐的察觉到白霜行看过来的目光变了,似乎是带着些许……悲悯? 东方振天凑近两人,小小声道:“我就嗦吧,神搓搓嘞。” 白霜行:我听得见…… “道长可以慢慢考虑,不着急。”师玄璎似乎掐准了白霜行的心思,转而开始询问他的经历和未来打算。 白霜行略一迟疑,便挑挑拣拣的说了一些。 他观星象有变,于是自徐国而来,准备入瞿国国都。 话说的很简短,但透露出他十分了解这个尘芥,并且似乎在试图掌控命运的走向。 师玄璎很满意,更加确定必须跟紧他。 其实她的真正目的并不是交换消息。 拓荒人之中,只有加入归一楼的那一小部分是在认真探索各种秘境,其他门派的人都是为了获取资源,只会进入已经绑定到浮空岛的这部分尘芥,唯一目标就是清除尘核残念,根本不会做多余的事情。 从这两次经历看来,师玄璎能感觉到,天通门对尘芥的探索更深入。 这也是她非与白霜行同行的原因之一,她很想知道天通门究竟是如何影响尘芥。 还有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她隐隐能窥见从雁南的命数,只靠宴摧自己不知能否拨动这根命运之线,他们急需一个医修以备不时之需。 这修真界中秘境与类秘境数量多到不正常,师玄璎也想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以及她自己为何会转生到这具躯壳之中。 她要恢复从前的修为,还需要时间,如今也只能用这种迂回曲折办法。 师玄璎很想空手套白狼,但想想也知道不太可能,她心思一转:“道长可知道羲女尘芥?” 白霜行点头。 “那个尘芥被破了哦。”师玄璎含笑盯着他,抬手指着自己的心口,“尘核羲女之心就在这里。” 他看向她指尖之下心脏的位置,眸光幽深。 羲女尘芥是天通门最重视的类秘境之一,他三年前进入这个尘芥时,他们已经有几十人折在羲女中。 东方振天得意道:“当时天通门有二十多果人,结果尘芥还死被宗主所破。” 白霜行再抬眼时,目光仍似一汪毫无波澜的清潭:“你想用羲女尘芥的消息换这个尘芥里的消息?” 在尘芥溢出之时,那个侏儒丑童的举动暴露出天通门对羲女尘芥有一定程度的了解,这说明他们在此前已经在其中投入巨大,后来尘芥外溢,又不惜暴露深埋在归一楼的暗线,一次性进入二十余人,可见羲女尘芥于他们而言至关重要。 师玄璎就赌,即使羲女尘芥已破,其中的消息也有绝对重要的价值:“是。” 不仅如此,她还拿捏了白霜行的心思:“归一楼楼主至今还未向我打听过羲女中的消息。” 实际上,师玄璎知道最近那楼主估计又在打什么算盘,八成是在疯狂收拾烂摊子,一时没有腾出手来。 夜幕之下。 在天元城师玄璎的小院之中,结界张开,结界外月色静好,结界内归一楼的灵师与天通门灵巫已厮杀得血流成河。 血在地上蜿蜒流淌,流入残乱的花圃,无人看见一棵不起眼的小树悄悄伸展根须,扎入血泊之中。 楼主站在屋脊上看着天通门最后一个灵巫倒下,扬起唇角:“让东方管事给把院子恢复原状。” “是。”身侧护法应下,旋即迟疑道,“天通门对羲女之心如此执着,师玄璎的行踪,我们也只能隐瞒一时,若是他们也派人跟进尘芥……” “不必继续隐瞒了,现在就放出师玄璎的行踪。”楼主轻笑,“这么不怕死就来吧,我们再捉一波,这回设阵法,捉活的。” “是。”护法道,“不过,此尘芥有被天通门入侵的痕迹,外面的能拦住,那里面万一……” “里面最多不过一两个漏网之鱼,若他们连这点抵挡的本事都没有,那就死在里面吧。”楼主身影化作白烟,只余幽幽余音,“废物留着有什么用。” …… 尘芥道观中。 “好!”白霜行举起手,“击掌为誓,若有隐瞒必遭受万劫蚀心!” 师玄璎痛快击掌:“一言为定,若有隐瞒必遭万劫蚀心!” 第九十章 道友淳朴 白霜行居然主动立下心劫誓言? 有这种好事,师玄璎哪能不答应! 飞快击掌立誓之后,她不禁心生感慨——还是这里的道友淳朴! 于刀修而言,别说区区心魔誓,他们跟人结道侣,什么“佳人若负,便违天意。欺天之罪,身死道消”的契书都敢签。 刀修不容易生心魔,发心魔誓就宛如吃饭喝水,但他们也没有跳出三界五行,发下“身死道消”的誓言,若有违誓,那是真会应验! 然而破了生死障的刀修,又何惧生死? 主打一个敢作敢当。 刀修重义气,讲道义,为朋友兄弟两肋插刀,全凭本心,从来不是依靠誓言约束。 师玄璎记得,宗门六长老就是因为出轨遭了反噬,那家伙临死还抱着新道侣,最后遗言是“卿生我死,虽死吾亦不悔”,当场把原配道侣给气到走火入魔。 这事是六长老理亏,人死了还留个烂摊子,为挽回刀宗形象,大长老费劲巴拉把人医好,还赔了好些灵宝。 还有一代大弟子霸云,彼时与一个修无情道的剑修好上了。 俩人好的时候,什么剑修封住记忆历情结啊,散尽修为救刀修,刀修为救道侣孤身闯九渊啊,毒誓发了个遍,爱得那叫一个轰轰烈烈,任是天地无情都要被感动了。 然后剑修恢复记忆,要杀妻证道,刀修翻脸“君既无情我便休”,两人约战山巅,打得昏天黑地、山峦乱颤,最后同归于尽。 听说霸云还因为多捅了对方一刀,比对方晚倒下一息,临死前哈哈大笑,吼了一声“还是老娘更胜一筹,爽啊”。 什么情情爱爱,她还是更爱赢。 不管是六长老还是霸云,都是典型的刀修心性。 师玄璎倒是没机会到处乱发誓,主要是因为她出来混的时候,刀修已经“盛名在外”。 彼时修真界流传一句话:刀修发誓,狗听了都要啐一口。 尽管师玄璎一直自诩是整个刀宗最靠谱的人,但是眼下发完一个不痛不痒誓,给对方戴上镣铐,还是忍不住高兴得哼起小曲。 听着她不在调上的曲子,白霜行突然感觉自己手臂上寒毛莫名竖起。 达成协议之后,师玄璎总算得知了“杉”的更完整的情况。 “杉”是个末法世界,但亦有修行者,其中武修最多。 武修分一到九阶,再上是大宗师,大宗师又分地、人、天三个境界。除了武修之外,还有诸如玄修、术士、观星术、相师之类。 这个世界中,灵气枯竭,修者受限,但是观星、相师的预言能力却极强,可以很清晰地感应祸福、天命。 据白霜行测算,此界到了一个生死节点,天降九星救世,若救世成功,则可天道获得生机壮大,若失败则世界开始从此节点开始崩塌。 东方振天道:“听起来好像天道在渡劫噻。” 白霜行道:“这么说也没错。” 江垂星问:“九星是人吗?” “是。”白霜行立下誓约之后果然不再藏私,“九星对应九人,其中一颗主星,一颗将星,七颗辅星。之前只有将星高悬,主星与七个辅星皆处于隐匿状态,最近七星中的第一星突然光芒大作,显露身份,显示它落在瞿国都城。我从徐国匆匆过来,便是因为这颗星。” 东方振天追问道:“第一星是辣果?” “我不太了解瞿国这边情况。”白霜行道,“目前只知她是一名女子,身为智星,乃多病身,虽只降世十载,但能左右局势。” 师玄璎心中有所猜测:“你说将星高悬,那应该知道她的身份吧?” 果然,白霜行口中说出一个熟悉的名字:“肖红帆。” 既然将星就是肖红帆,智星的身份似乎就呼之欲出了。 智星,多病身,短命,怎么听怎么像从雁南。师玄璎一笑,这不是巧了吗! 江垂星怀疑道:“道长千里迢迢赶来不会是为了除掉第一星吧?” 师玄璎也有一瞬的迟疑,她抓了一个医修临时入伙就是为了防止从雁南身体因病而死,万一他影响尘芥的方式是要除掉关键人物,那岂不是送羊入狼口? 然而,白霜行否定了这个猜测:“不是。” 其余并无过多解释。 “天命系于九星,九星坠落,世界会崩塌,你们天通门的目的是打通壁垒,而不是毁灭尘芥,应该不会冒然动九星。按照你的卜算,主星虽占一个主字,但其实九星之中的关键是将星,她择谁为主,谁便是是主,对吧?”师玄璎以手支头,食指轻搓眉尾。 须臾后,她抬眼笑看向他,“想影响尘芥走向,莫非是要换主星?” 白霜行目光微凝,心中悚然。 谁说师玄璎是个傻子来着?传闻误人啊! 师玄璎见他反应,不由打了个响指,抬手拍拍他的肩膀:“智星也是我们的人,恐怕日后还要劳动道长多多照顾。” “哎呀!你看看,来得早不如来的巧嘛!”师玄璎笑嘻嘻,“道长等了三年,咱们一来便赶上了。” 白霜行忍不住闭上眼睛,搓动掌中佛珠,默默念起《清心咒》。 直到这一刻,他才确定自己从头到尾都被算计了。虽然还有誓言约束,但看对方发誓时那熟练的样子,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倘若师玄璎知晓他心中所想,必会觉得冤枉,她可不怎么乱发誓,只是见得多了自然就熟悉一点。 “道长,再商量个事儿。”师玄璎又道。 白霜行语气平淡:“请讲。” 第九十一章 边关急报 师玄璎道:“我这边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劳烦道长帮忙弄个新身份。” 白霜行拨佛珠的手一顿:“什么小意外?” 他现在对师玄璎没什么信任感,很怀疑所谓“小意外”恐怕会给他一点“小惊喜”。 “我之前挟持过一个叫瞿山的人,他在追捕我。”师玄璎坦诚道。 “你挟持瞿山?!”白霜行惊道。 “是,事后我也很后悔。”师玄璎见他反应有点大,态度诚恳地自我检讨,“我担心他是尘芥中什么关键人物,所以没有草率动手,行事到底是保守了一点,当时就应该直接杀了他。” 白霜行吸了一口气:“你、你还是保守行事吧。” 师玄璎疑惑:“怎么说?难道这瞿山果真是什么要紧人物?” “他是瞿国玄术师的头领,也极受皇帝重用,大概是国师之类的身份,你若是杀了他,等于捅了马蜂窝。更重要的是,瞿山身上牵扯太多,若是除掉他,可能会造成不可控的后果。”白霜行想到她做过的事,觉得也没好到哪里去,“此人性情暴戾,心胸狭隘,你挟持他,他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他精通玄术,有秘法能追踪到你,普通的伪装恐怕逃不过追捕。” 不得罪能怎么着,难不成老老实实留在那给他当狗? 师玄璎得罪的人多了去了,应对报复的经验丰富,并不担心:“我观道长涉猎颇广,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屏蔽他的追踪?能避开三天即可。” 大概两三天的时时间,她的神识便能恢复一半,到时候玄术对她就不起作用了,瞿山想要找她就只能依靠卜卦、预知,而此类方法很难做到时时刻刻锁定她的位置。 白霜行从袖袋里找出一只锦囊,“这是我前不久画的符,带在身上,能够帮你避开绝大部分的探查。不过,此法并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这就够了。”师玄璎收起锦囊,又问起一件她比较在意的事情,“道长可知晓尘芥中的‘杉’是什么?” 之前羲女溢出时,出现在白堤和天元城的红色水草是潮汐的触角,师玄璎推测这个尘芥的杉树或许也是尘核意识的一部分。 若能弄明白出现杉树的原因,说不定就能摸清尘核上的执念是什么。 白霜行疑惑:“什么‘杉’?” 师玄璎才想起来,尘芥溢出时,他还在其中,没有见过杉树扩张的景象:“这个尘芥溢出的部分是一片杉树林。” “杉树林……”白霜行思索片刻,“听说徐国与瞿国交界处有颇多杉树林,具体位置,我并不知晓。” 师玄璎精神一震,这个信息已经是意外之喜,她也不急于查证:“那此事之后再说。咱们先来说说新身份之事?” 白霜行道:“我只能帮你伪造道士身份。” “没问题。”师玄璎不挑,别说道士,便是尼姑都行。 白霜行知无不言,师玄璎自认也是个讲道义的人,当即便将所知道的信息挑挑拣拣地分享给他。 …… 金乌西坠。 城楼上鼓声阵阵,厚重的城门在数名守城兵卒的推动下,缓缓关闭。 城门快完全闭合时,众人听见城外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一面驿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枣红色马上风尘仆仆的驿卒疾声高呼:“边关急报——” “快开门!”守城小将连忙下令。 大门才打开一条缝隙,驿卒便如一阵风穿过。 守卫面面相觑:“不会又有战事了吧?” 瞿国灭小陈国足足用了六年,这六年里不知死了多少将士,就连都城,走在街上都能明显感觉青壮年在减少,边关更是老弱妇孺都被强行征召上阵杀敌,若是再这么打下去…… 我短小,我先说。┭┮﹏┭┮明天再努力 第九十二章 云中埋骨俱少年 第九十二章 驿卒策马狂奔,直奔宫中。 很快,这一份战报便到了皇帝手中。 徐国三日之内连下二城,并于角州陈兵十万,似乎准备一鼓作气拿下西南十四州。 “西南军究竟干什么吃的?!”瞿帝猛然将战报摔在地上。 朝中重臣连夜入宫商议应对之策。 在四国之中,瞿国最好战、善战,国土面积最大,前不久徐国刚刚与瞿国一起联手灭了小陈国,算是跟在瞿国后面喝汤的“小弟”。 没有人能想到,才短短几个月过去,他们竟然挥兵瞿国! 瞿国以战养战,并未向百姓加重赋税,甚至对于战死的兵卒家眷多有补贴,短期来看并没有造成什么危害,然而几十年过去,国土迅速扩张,新纳入版图的地域却没有真正消化,边境线拉长,人口锐减,许多弊病都在逐渐显露出来。 在过去几十年里,瞿国因为征战,经历过数次人口断崖式下跌,但只要给几年休养生息,人口很快就会暴增,只看数量,或许会觉得没有问题,然而一旦去乡下走走,就会发现田间地头有一大半都是女子。 那些新降生的婴孩至少需要十多年才能长成,一旦长成,又很快被征召入伍继续征战。 连续几波下来,人口问题有如积病,随时可能爆发。 此事瞿国上下难道就没有人看清吗?并不是。 许多官员多次上奏劝谏,遭到驳斥排挤,也曾有文士愤然写下“九阙风急君何安?云中埋骨俱少年”。(注1) 可惜,打仗遭难的是底层百姓,上层却不知道有多少人靠着战争发财,朝廷有这样一帮人,再有一个穷兵黩武的皇帝,八百头牛都拉不回来。 再者,连年征战,就连骨子里好战的瞿人都受不了,更遑论别国子民。 那些新纳入版图的百姓根本受不了没有止境的征战,接受不了自家的儿郎生下来就是战死沙场的命运,许多地方民间都有小股反抗势力,但因为惧于瞿国战力,才没能形成气候,倘若瞿国一旦出现问题,后果可想而知。 当瞿国君臣都在为灭掉小陈国而狂欢的时候,徐国却在厚积薄发之后,悍然挑战霸主国权威。 左相陈济之忍不住站出来替西南军说了句公道话:“西南军是此次灭小陈国主力军,战死数万兵士,将领十不存一,元气大伤,况且小陈国那边尚有余孽未清,西南军压力巨大。徐国或许就是因此才会趁机攻城。” 他们灭掉小陈国的代价很大,左相说“十不存一”并不是夸张,否则路平章一个西北军将领也不可能被抓去顶上,也不会让肖红帆一个女人去接手肖家军。 瞿帝冷静下来也消了火气:“西南兵力不足,依诸位卿家看,该从何处调兵前去支援。” 有大臣建议:“不如调遣西北军……” 这话尚未说完便被人急忙打断:“不可!陛下,西北主力军驻守三国交界,绝不能动,余下守卫我国与大陈国边境,亦不可擅动!” 西北军,也就是肖家军,但是显然没有哪个大臣不要命,敢在皇帝面前称之为“肖家军”。 肖家军驻守之地乃是大陈国、卢昌国和瞿国的交界,卢昌国与瞿国之间层层大山阻挡,都不太容易对彼此用兵,然而历史上两国并非没有开战过。 卢昌国国土大都是山林,不好大面积种植作物,显然也不是那么甘心偏安一隅,上一任国君曾打着商贸的名义投入许多人力物力开通了一条“出山”道路,关口就在三国交界处。 而大陈国与瞿国接壤,中间有很长的边境线一马平川,没有天险阻挡,一旦开战,必是大战。 更何况,大陈国曾与小陈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虽说从前打的不可开交,但人家祖上是一家,谁知道会不会打着报仇的旗号开战。 本来只是徐国突然偷袭,但这么分析下来,他们竟然是陷入了如此危急的境地。 瞿帝也知道朝臣说的有道理,但仍气恼道:“这也不能动,那也不能动,难不成要调水师去?” 瞿国东面是大海,因此东部驻扎大多是水师。 水师若是还不行,那就只能用禁军了。 一番商议之下,最终决定抽调距离战场相近的几城府兵组成一支军队赶往角州,对抗徐国进攻。 那么问题来了,谁来做这支军队的主将呢? “肖将军才刚刚离开,应是尚未走远,不如命她前往……” “万万不可!” “万万不可!” 一时间,半个朝堂的人都跳出来反对。 注1:作诗文士正是我本人o(n_n)o哈哈。 第九十三章 第二星是你 “肖将军从未领兵作战,怎可冒然接手十万大军?更何况,大瞿又非所有军队都是西北军,肖将军一介女流,恐怕难以服众!” 这话直接往瞿帝肺管子上戳,就差直接说西北军是肖家私有物了。 肖红帆为何能以寸功为立之身接手西北军,还不是因为她姓肖?这将军之位传承竟看血统,都快赶上他这皇位了。 瞿帝其实很想把肖红帆送去战场栽个大跟头,狠狠打那些拥护肖家之人的脸,但战场并非儿戏,他继位以来开疆拓土,不知决策过多少战事,显然不是一个分不清轻重的帝王。 “两位丞相怎么看?”瞿帝看向面前两位老臣。 别国丞相以文臣出身居多,但瞿国两位丞相却皆出身行伍,是少有的文武全才。 左相陈济之,高大壮硕,六十多岁须发花白,却仍然如一头雄狮般威势迫人,右相刘恕己,劲瘦清癯,乍一看像是一个普通文人,然而一双眼眸精光湛湛,鹰睃狼顾。 拥有左狮右狼二相的瞿帝,反倒是像一个白白净净的读书人,但天下皆知他还是亲王之时亦曾率军征战,绝非看起来这般文弱。 陈济之开口道:“臣以为,不如让云湘侯卜一卦。” 左相与肖红帆的祖父私交不错,他的答案让人意外又不那么意外。 瞿帝表情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右相也这般想?” 刘恕己拱手道:“实不必如此!朝堂上亦有武将出身之人,若是实在选不出来,臣虽已年老,但尚可一战!” “臣愿一战!” “臣愿一战!” 殿中所有武将出身的大臣皆站出来表忠心。 陈济之亦随大流道:“老臣亦愿一战!” 这些皆是肱骨之臣,也确实能上战场,但他们每个人身负要职。左相掌管中枢内政,是国家运作不可或缺的一个,右相涉要负责后方战略、对外谈判,也不能冲上前线,兵部尚书要调度军队部署、粮草等等…… 瞿帝看了一圈,好像个个都合适,又个个都不合适。 而且,不管是从都城奔赴战场,还是集结出十万大军,都需要十天半月,看徐国来势汹汹,拖这么久,怕是西南十四州都要陷落了! 最终一番商议之下,令兵部左侍郎领了西南统帅一职,在大军未至前,仍由西南军守城。 此外,瞿帝还下了另一个命令:令肖红帆即刻奔赴西南军中等待指示。 兵部左侍郎还没上战场,便压力倍增。 他已经十多年没有领兵打仗了,此番徐国突然攻城,大军仓促集结,他临危受命,尚未出征,后头便有一个候补,且是个没有领过兵的女子,万一出师不利,被她比下去,怕是要一辈子被钉在耻辱柱上了! …… “将星有变。”白霜行敛眉飞快掐算。 师玄璎等人在院中石阶上坐了一排,亦仰头看着漫天繁星。 江垂星压低声音道:“哪一颗是将星来着?” 方才白霜行曾把将星的位置指给他们看,但是在院里坐了一个多时辰,也不知道是斗转星移,还是眼睛看花了,江垂星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找不到位置,看这一颗像,那一颗也像。 “那个。”师玄璎指给他看。 东方振天盯着那颗星看了半晌:“都长得差不多嘞,杂个看出有异?” 师玄璎心想:我要是能看明白,还能在这跟你俩一起发呆? 三人不约而同地,目光都落到院中那个身影之上。 道士身着一袭玄色白领道袍,长身玉立,一手臂弯揽拂尘,一手缠着佛珠,立掌于胸前,身后的发尾灰白,被风撩起又垂落。 眨眼间,那发尾的灰白又向上蔓延一节。 白霜行抬眼,又看了一眼将星:“西南有战事,将星遇战则盛,第二星现身了,但……” 师玄璎察觉他语气中的凝重,不由问:“是第二星有什么问题吗?” “第二星泛红且明灭不定。”白霜行回过身来,“更多我也看不出了。” 江垂星急道:“你怎么能看不出呢?” 白霜行摊手:“我毕竟只是一个医修。” “啊,道长你是医修啊?”东方振天惊讶道。 “我没有说过吗?”白霜行回忆了一下,好像确实没说过,是师玄璎说他们缺一个医修,“总之,我只是一个医修。” “哦。”东方振天突然想起什么,“天通门,姓白,医修……白药师?!” 师玄璎好奇笑道:“唷,我就随手一划拉,还划拉出个名人呢!” 话音未落,便见东方振天猛然窜出去。 白霜行飞身后撤两丈,挥拂尘缠住她的手腕,声音依旧清朗温和:“东方少主,莫非有什么误会?” 师玄璎托腮看着两人僵持,嘴上和稀泥:“有什么事情坐下来说吧,说完再打。” 东方振天气咻咻地收手:“撒子医修,他明明是个杀手土匪!” 师玄璎再次仔细打量白霜行,见他内息柔和治愈,确实是医修才有的气息,她极少有看走眼的时候,但东方振天神态亦不似作伪。 “天通门有果白药死(白药师),神出鬼没,专门蹲守在果大商行附近劫掠归一楼拓荒人。”东方振天气愤道,“劳资有次差点中招!” 这气愤的样子,看上去不太像是差点。 “东方少主误会了。‘白霜行’只是我在白堤的假身份。”白霜行平静解释。 东方振天瞅着他人畜无害的样子,不禁挠头:“认错了迈?” 刚才有一瞬间,她隐约感觉这个人就是白药师…… 东方振天产生自我怀疑,师玄璎却肯定了白霜行有问题。 意先动,言才到,也就是说,东方振天的“乌鸦嘴”与她的意念相连,看似随口乱说,实则每一次肯定是意识先感受到了什么。因为意念太快,所以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她方才感觉到白霜行就是白药师,并毫不犹豫的出手,那这个人十有八九就是。 不过,师玄璎并没有急于拆穿。 他们与白霜行的目标只是暂时不冲突而已,双方合作并不牢靠,白霜行目前还有用,他若是不愿意坦白,师玄璎也不会逼迫他承认。 师玄璎道:“不管他是不是。我对你说的白药师很好奇,不如说来听听?” “辣果龟儿子!”东方振天还没有说这个人如何,直接开始破口大骂,什么“仙人板板”全招呼上了。 白霜行仰头盯着天上隐隐泛红的第二星,心如止水。 然而,有人并不平静。 “哈哈哈哈!既然第二星已经显露,不如先除掉第二星!”瞿山心情大好,未留意到几位观星师神色古怪,“可曾观测出第二星身份?” 几人闻言,抬头看向他。 堂内一时寂静。 瞿山皱眉:“你们看我做什么,说啊?” “呃……”一名观星师揪着不太多的胡须,神情纠结,“我等、我等觉得,可能是您。” 咣啷一声,茶盏在地上碎成几瓣,瞿山揉了揉耳朵:“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第九十四章 真寡妇带崽 瞿山虽然性子暴戾,但对手底下这帮能人还是有几分尊重的,倒也不至于把怒火发泄到他们身上,而观星师们显然也对他的秉性很是了解,所以有点惧怕他,却又不像瞿府那些仆婢一样战战兢兢。 观星师互相对了一个眼神,由其中最年长的一位将占星书呈了上去。 听不清?聋了是吧?那总不会突然也瞎了吧! 瞿山表情微僵,顿了片刻,才抬手翻开占星书,逐字逐句地看过去,试图从中寻到一点可能被曲解的星象。 许久,堂中只有翻动纸张的声音。 “啪!”瞿山猛然合上占卜书,一脸怒容,扬手就要将手里的东西砸过去,但是看见观星师一副风烛残年的模样,又生生忍住。 他这一下砸过去,不会把这老头砸死吧? “哈!”瞿山怒极反笑,面容扭曲,“哈哈哈哈!天命!天命!何等的荒谬可笑!我偏不信命!我瞿山就是死,也绝不会屈居一个女人之下!哈哈哈哈!” 他越想越觉得好笑,转头问几名观星师:“你们说好笑不好笑!” “哈、哈。” 几名观星师被盯得狠了,僵硬地配合着尬笑。 一时间,屋内各种笑声此起彼伏,从外面听着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好事。 “弱肉强食”四个字刻在瞿山的骨头里,流淌在他血液里,在他眼里,女人都是弱者,在食物链的最底端。 别说去辅佐肖红帆,就是这个卦象都令他吞了苍蝇似的。 “当初卦象又显示我会死于肖红帆之手又是怎么回事?”瞿山笑够了,冷静下来,大脑总算再次转动起来。 几名观星师你看我、我看看你,一致摇头表示不知,实则心里都在想:就你这个狗脾气,与人共事久了,招人厌恶,被杀也是很正常的事吧?这有什么难理解的。 瞿山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自觉看破一切:“大约不过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罢了。” 既然知晓结局,他就绝不会让自己走上这条不归路! 除掉肖红帆,势在必行! 瞿山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星象打乱了计划,一时都顾不上追捕师玄璎,只将此事交给其他人,自己则开始紧锣密鼓的布局,准备着手除掉从雁南。 他更是下了封口令。 此事若是被刘恕己那个老匹夫知晓,定然会心生猜忌,到时候他怕是要落得里外不是人。 细雨霏霏,断断续续下了一个月。 一开始,谁都没有太把这场战事放在心上,毕竟瞿国这些年不是在打仗就是打仗的路上,从上到下早就习以为常了。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场战事不但没有停歇,反而以燎原之势蔓延。 在瞿国大军开到之前,徐国趁着瞿国疲战加上兵力空虚,已经一鼓作气接连攻下四城。 这四座城池的位置很妙,恰好在澜江与五仙山山脉连接之处,彼此之间可以互为依仗,连成一道防线。 其中角州倚山,花州傍水,皆有天险,易守难攻,这二州也是徐国趁瞿国不备最先拿下的。 从进攻的布局和节奏便可以看出,这一场战,徐国布局很久了。 他们连占四座城池之后便不再主动进攻,反而开始严密布置城防,死守不出,好像只是想趁机咬下瞿国一块肉。 然而开始的几战告捷就仿佛一个信号,让许多有心人发现瞿国这头巨兽出问题了,可以趁机扑上来撕咬。 一个月后,西北传来战报,大陈国与卢昌二十万联军兵临城下,而西北军不愧“神兵”之名,以不到十万之数,击退二十万大军,守城无虞。 可是西北军却八百里加急向朝廷求援。 因为大陈国与瞿国之间的边境线很长,且有一大片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守卫极为艰难,联军同时对三座城池发起攻击,其中两城当时仅有几千守备军死守,在援兵到达之时已经几乎全军覆没。 这一战,虽击退联军,但西北军足足损失近四万将士。 当地已经没有足够人口可以作为兵源扩充了,只能指望朝廷调遣补上。 西北不能有失,否则两国联军极有可能长驱直入,直达都城。 君臣一番商议之下,决定从后方几个城池调六万人前去支援。 这一调,便出事了。 瞿国国内一直蛰伏的小股反瞿势力似乎嗅到了机遇的味道,暗中开始招兵买马,短短一个月竟然集结近一万人! 一时间,西北军腹背受敌。 师玄璎这边,几个人经过不懈努力,实力已经恢复一半。 既然尘芥意识有八成可能是肖红帆,此时时机恰好,他们便决定打算一起南下。 半月前,宴摧收到消息便来了道观,当时他一脸生无可恋,大包小包,身后还跟着一个小萝卜头。 除了师玄璎外,其他几人都看傻了——这个已婚带娃的女人是谁? 是第一星从雁南。 从雁南是谁来着? 哦,是剑宗的剑子宴摧。 宴摧???!!! 不论宴摧真实秉性如何,剑宗剑子盛名在外,在所有人的印象中,那是天纵奇才,是一个追求剑道不染凡尘的山巅雪、天边月! “噗哈哈!”东方振天笑得直不起腰,指着小萝卜头,“介是真的寡妇带崽噻!” 这个哭肿了眼睛的小男孩名叫管骧,正是从雁南的儿子。 庄期期万万没有想到,真正带崽的寡妇竟然会是他! 师玄璎把他拉到一旁,小声问:“你怎么把他带上了?我们要上战场,不是去郊游。” 别说想着带上管骧了,宴摧早就忘记自己还有个这么大的便宜儿子! 他离开之前,随口与身边侍女交代了一声,结果就被这小子知道了。小孩也才八岁,本就半个多月没见到母亲,一听说母亲要抛下自己离开,哭嚎着跑来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就连睡着都不撒手。 宴摧有无数法子把小孩扯下来,但还是把人带上了:“他爹是西南军的大将军,你知道吧?” 师玄璎点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想……” 西南军虽然不像肖家军这般形成一股势力,但管将军征战多年,自然也有不少旧部,平素他们可能会给从雁南一二分面子,照顾一下将军遗孀,可若谈正事,遗孀的身份显然没有将军唯一的儿子好用。 第九十五章 雁南飞 六人骑马带着管骧一路南下,只花了九天便到了最接近战场的流州。 管骧只有八岁,爱哭哭啼啼,可是一路上竟然咬着牙没有喊一句苦,还是宴摧闻到血腥味才知道小孩屁股被磨出血了。 他们身上的丹药都已经失效,好在师玄璎有先见之明,拉了一个医修入伙。 流州近澜江,西去二十里便是花州,倘若徐国再度进犯,第一个要攻下的极有可能便是流州,而此刻肖红帆就在这里待命。 瞿帝下了这一道命令之后,肖红帆便只带了数十亲随披星戴月奔赴前线,然而来到这里之后,便被晾在了驿站。 “将军,咱们就一直在这里等着吗?”亲随焦躁道。 肖红帆却是不急:“等着吧,左右也没什么事。” 她很清楚瞿帝的心思,他想打散肖家军,然后再逐个击破,所以不愿她进入肖家军,才会借战事把她丢到西南来。 “他不会又借机想……”亲随抬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当初,瞿帝曾经下手欲除掉肖红帆,只是没有成功,反而弄巧成拙,令君臣之间猜忌更甚。 瞿帝曾经是个杀伐果断的君王,可惜随着年纪越大,年轻时的锐气所剩无几,常常做出一些可称之为昏聩的决策。 当一个心性偏执的人失去了清明睿智的头脑,结果可想而知。 倘若是年前时的瞿帝,肖红帆可以肯定他不会做这种蠢事,但现在可不一定:“说不好,再看吧。” “肖将军,门口有个人求见。”驿差来报。 肖红帆心中疑惑:“什么人?” 驿差不确定道:“看着像个道士,又像个和尚……” “哦?”肖红帆颇感兴趣道,“请进来吧。” 不多时,便见驿差领着一个玄袍道士进门,那道士一手拂尘,一手佛珠,果然有些奇怪。 “度人无量天尊。”白霜行冲肖红帆行礼,“肖将军,不知可否单独说话?” 肖红帆还未说话,身边数名亲随已然肌肉绷紧,一副防御的姿态。 “道长是何人?从何处而来?”肖红帆问。 “贫道清虚。”白霜行想了想,“北地要凉了,来这里避一避。” 肖红帆闻言,心中有了一个猜测,面上不动声色地吩咐亲随:“你们先到屋外守着。” “将军!”亲随刚刚讨论过瞿帝下杀手的可能性,这会明显不太放心,“这道士奇奇怪怪,前言不搭后语,恐怕不是什么好人。” 白霜行冲几人浅浅一笑,笑容清朗温和。在外行走这么多年,还没有一个人说他“不像好人”,小伙子眼睛这么小,果然不太好使。 “出去吧。”肖红帆道。 几人仍放心,但“服从”刻在骨子里,肖红帆坚持,他们也只好退了出去。 “是阿南让你来的?”肖红帆问道。 北地天冷,雁南飞。 白霜行:“是。将军住在驿站里,他们不方便来拜访。” “他们?”肖红帆疑惑。 “从夫人带了几个人前来投效将军,暂时随贫道在城中妙元观挂单。”白霜行道。 肖红帆心中一喜,旋即又担忧道:“阿南那边一切可好?” 原本肖红帆是打算接手肖家军之后,再替从雁南筹谋,让她能光明正大出来,然而徐国突然进攻,打乱了所有计划。 肖红帆以为从雁南是预料到她如今处境艰难,拖着病体、抛家舍业地来助她,心中感动又越发担忧:“我晚点便去见她。” 白霜行摇头:“从夫人很好。驿站里外有许多人监视将军一举一动,不必急于见面,将军这边若是有什么新的进展,可随时传讯,我等必来相见。” 肖红帆沉吟:“也好。” 妙元观中。 东方振天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不捉急?!不捉急做撒子昼夜兼程赶来?” “这不是得过来才能见机行事吗?”师玄璎掏出一袋灵葵籽分给几人,“肖红帆如今都在驿站抠脚,我们急也急不来。” 管骧见师玄璎咔咔嗑的起劲,好奇地捏了一颗灵葵籽塞进嘴里,却怎么都咬不动。 师玄璎翘着二郎腿瞧了宴摧一眼:“老宴,你的崽,你不管?” 从雁南的名字里有一个“雁”与“宴”同音,管骧并没有起疑,只是颇为嫌弃道:“姐姐,你不要叫我娘老雁,我娘不老。” 师玄璎从善如流:“行,那叫小宴。” 宴摧默然伸手接过管骧手里的灵葵籽,双指捏开壳,声音冷淡:“只能吃一个。” 从雁南本也不是一个温柔似水的女人,管骧虽觉得母亲变得有点不一样了,但并没有多想,毕竟前阵子总有人在他面前说母亲小产之后郁郁寡欢。 他高高兴兴地接过灵葵籽塞进嘴里,一股焦香在口中迸发,直冲天灵盖,灵气缓缓融入血脉。 “哇哦。”东方振天吐出灵葵籽皮,看见管骧神情恍惚,嘿嘿笑道,“香迷糊啦?” 她话音一落,管骧突然翻了个白眼,一头栽倒,被宴摧一把捞住,放到床上。 江垂星纠正:“是香晕了。” 几人都没有太在意,一颗灵葵籽的灵气对他来说只有利无弊。 不过,他们很默契的换了一间屋子。 白霜行回到道观直奔厢房,一打开门,冷不防吃了一口臭气,面色陡然一变,慌忙退出来。 “娘!娘!我好臭!”管骧被自己臭醒了,发现自己手上附了一层灰灰的泥垢,吓得哇哇大哭。 小崽子哭的撕心裂肺,几人齐齐看向宴摧。 宴摧无奈,只好起身进去把他拎出来直接丢进道观后院的荷花池先草草刷洗一遍,才将人送进浴房里泡着。 庄期期咯咯笑:“若是剑宗知晓咱们看见剑子这一面,也不知道会不会杀人灭口。” 白霜行黑着脸,剑宗想不想他不知道,反正他很想。 “道长回来啦,进来坐呀。”庄期期招呼道。 师玄璎探出头:“怎么样?” 白霜行道:“该说的都说了。” “那就好。”师玄璎来之前也没有想到,皇帝会把肖红帆晾在这里,不让她回西北也不让她在西南领兵。 将星摸不到兵权,还算什么将星。 师玄璎问:“道长觉得,我们有没有必要助她解决眼下困境?” 第九十六章 露馅 “你问我?”白霜行简直要被师玄璎闹得没脾气。 归一楼是为了消除尘核上的执念,一旦执念消散,整个尘芥便会消失,而天通门想要打破秘境与现实之间的壁垒,目标恰恰相反,他们必须保护并壮大执念。 可以说,双方到最后必有一战。 这会儿她却来询问他的意见,就不怕被坑? “你若坚信自己的信仰是正确的道路,就应该有信心,坦诚一点,说不定就能说服我们改投天通门呢?”师玄璎掐着的拇指和食指在他面前张开,“道长,格局打开。” 白霜行面无表情,也不知有没有被她说动,只道:“你打算如何助她,我们无权无势,靠我一个云游道士,还是靠你这个俘虏?” 几个人里面,也就宴摧这个身份有点用,但也不多,一个将军遗孀,根本左右不了时局。 “你门天通门行事果然很保守。”师玄璎拍拍一边的江垂星,“星星,你觉得怎么才能让肖红帆接手兵权?” “啊?”江垂星突然被点名,一个激灵,抓耳挠腮半晌才试探道,“要不……杀了现在的瞿国将领?” 师玄璎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你听听,连星星都有办法。” 江垂星隐隐觉得这句夸奖的话听起来有点怪,一时又没想起哪里有毛病,他并不喜欢在这种事情上为难自己,于是高高兴兴地接受了。 即使现在他们六人的实力并没有完全恢复,刺杀一个人也完全没有问题。 “刺杀不难,但你们有没有想过后果?”白霜行道,“肖家军本就被瞿帝所疑,一旦暴露了,日后肖红帆定不会留我们在身边。” 宴摧不太赞同:“主星不定,但肯定不会是瞿帝,既然她早晚会认旁人为主,到时候在去投靠也未尝不可。” 东方振天:“把瞿帝也杀咯!都杀了!” 白霜行抿了抿唇,转眼看向庄期期。 几人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她正盯着自己新做的丹蔻欣赏,似是察觉到众人目光,才抬头道:“看我作甚,莫非要我假扮舞姬去表演,然后趁机刺杀他?” 这位居然连剧情都想好了。 “度人无量天尊。”白霜行说罢犹觉不够,又念了一声佛,“阿弥陀佛。” 这帮人眼看都不太正常,动辄打打杀杀,就这还能消除羲女执念,怕不是瞎猫撞上死耗子了吧?白霜行开始后悔与他们同行了…… 师玄璎见他闭眼不说话,唤了一声:“道长?” “我觉得不好!”白霜行霍然睁开眼,“万一后续又发现被杀的人中有七星呢?” “那就要靠你了呀。”师玄璎一副“我很看好你”的口吻,“早点告诉我们七星身份。” 她说“告诉”,而不是观测,明显笃定他肯定会知道。 白霜行意识到,师玄璎有可能看穿他其实很精通观星,才会有今日这一番带着威胁的“说服”。 他想不通自己究竟是哪里露了馅。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师玄璎招呼道,“来修炼!” 随着她神识挣脱一半,身上便开始逸散灵气,其他几人修为恢复速度也开始加快。 几人刚刚盘膝坐下,便听见管骧一边嚷嚷一边跑进来:“娘!娘!” 宴摧叹气,直接把那小子抓过来一起修炼。 管骧倒是生了一副好根骨,在宴摧引动灵气在他经脉中游走一圈后,竟然便摸到了引气入体的门槛。 可惜了,生在这个灵气枯竭的世界。 宴摧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微微一怔。 他在羲女中时,只有一开始受尘芥意识影响,后面没有哪怕一刻恍惚过,但这个尘芥太真实了,待得越久,羁绊越多,便会越容易产生真实感。 管骧,不过是幻像。 日后跟着肖红帆一起并肩作战,必然会产生更多的羁绊,宴摧心生警惕,在体内埋了一个秘咒,万一之后直接失去自我意识,符咒便会自爆,迫使他恢复清醒。 日影西斜,几人静静打坐,一片岁月静好,外界却硝烟四起。 大陈国与卢昌国联军很快补充上兵员,紧接着对西北军发起更加猛烈的攻击。 这一仗直接打了大半个月,西北军死伤无数,艰难守住边境线,而在后方国内叛军人数已经足足扩至三万人! 叛军倒是没有从后方偷袭西北军,反而打着推翻暴君统治的旗号向瞿国都城进发,刚好与后方援军对上,导致西北军一直等不到援军,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虽然仍未失一城,但西北军战死半数,只剩下区区不到四万,已经很难承受第三次攻击,而大陈国与卢昌国兵员补充及时,在近期之内必然会发起第三次冲击。 反倒是西南这边一直风平浪静,徐国攻下四城之后便再没有主动进犯。 可笑的是,西北军就要全员战死了,主将却还被晾在西南流州驿站。 “将军!” 一名亲随疾步进入驿站。 肖红帆正在院子里练剑,闻声收了剑。 亲随压低声音,焦急道:“刚刚得到密报,西北军战死六万,现在仅存不到四万,边防数个城池已经只剩下千余人防守,后方援军却与叛军对上……” “七日前,我已上书要求返回西北。”肖红帆面色凝重,“奏折怕是还未呈到圣上手中。” 她前些天听闻西北有叛军作乱时便预料到西北军将会陷入如此险境,然而她毕竟还是瞿国将领,瞿帝要她在西南等候命令,她若是私自离开,便是公然违抗皇命。 “若是朝廷不给兵,我一个人跑去又如何能左右战局。”肖红帆仰天长叹,想到妙元观里的从雁南,“或许有人能有办法,入夜之后我出去一趟。” 亲随闻言心中大喜。 西北军不抗拒肖红帆,一是因为她是肖家人,二则是因为,瞿帝上一次派人除掉肖红帆时,泄露了她“将星”的身份,如今西北军无人不知。 肖红帆自己心里没底,亲随倒是对她颇有信心。 夜色降临。 肖红帆换上一身夜行衣,带上两名亲卫悄悄离开驿站。 到了妙元观,他们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悄潜入后院。 三人趴在墙头上,发现黑暗中七人静静盘膝而坐。肖红帆尚未弄明白怎么回事,却见最中间一个少女忽然睁开眼睛,锐利漠然的目光看向她。 第九十七章 玄危星 肖红帆一瞬间脑中一片空白,待回过神来,才感觉到浑身血液被冻住一般。 师玄璎完全不知自己无意识露出的神情多么骇人,弯起眼睛很是友好地邀请:“肖将军请进。” 肖红帆早就看见从雁南和管骧的身影,闻言略一迟疑,便翻身跃入院中。 随着她走近,白霜行睁开眼,心中似有所感,目光从肖红帆身上移开,抬头看向星空,只见一颗小星微微显现出光芒,不由垂眸屈指掐算。 “阿南。”肖红帆看向其他人,“这几位是……” “玄一,庄二,江三,东四。”宴摧一一给她介绍,“这位是清虚道长。” 几人齐齐看向他,这名字未免取得也太敷衍了一点。 师玄璎是小陈国公主,身份不便暴露,宴摧便索性直接给几个人都取了个假名。 他总觉得应该尽量避免与此界产生羁绊,于是下意识地规避风险,不提他们本名:“这几位都是能人异士。” 五个人中,两个小孩,一个半大少女,看不出有什么本事,但肖红帆并未小瞧任何人,她知晓他们用的多半是假名,却并未追根究底,拱手道:“在下肖红帆。” “肖将军。”几人抱拳回礼。 “肖姨!”管骧一头扎进肖红帆怀里,“我好久没见到你啦!” 肖红帆面容变得柔和,伸手揉揉他的脑袋,问宴摧:“你竟也把他带出来了,赶路吃了不少苦头吧?” “可不是!我腿都磨破了!”管骧嚷嚷道。 宴摧现在是真后悔把他带上了,那点好处完全抵不上付出的心力:“要不送你回都城吧。” “你又想丢下我!”管骧泪眼婆娑控诉。 宴摧当真觉得在这个尘芥里遇到了这辈子最大的坎儿。 他几百年与剑为伴,道侣都没有一个,突然就过上了带崽的生活,再加上一副女体,连澡都不便洗,若非有净尘诀,真是一刻都坚持不下去。 还是经历的太少了,道心有点脆弱! 一旦把这些经历归类为历练道心,果然就比较容易接受!宴摧甚至能心平气和哄他:“没有,只是你总在外面风餐露宿,也不是办法。” 肖红帆也安慰道:“你娘一向疼你,不过不爱挂在嘴边罢了。” 宴摧听见“娘”这个称呼,忍不住抽了一下嘴角,生怕此事没完没了,立即看向肖红帆:“我已知你来意,进屋聊。” “好!”肖红帆道。 两人先后进屋,江垂星见管骧屁颠颠的跟了进去,也欲跟进去,却被师玄璎一把拉住。 “怎么了?”他回头不解道。 庄期期道:“今日与肖红帆首次见面,她未必会信任咱们,不好直接跟进去掺和。” “哦。”江垂星不钻牛角尖的时候一向很听劝,当即便不再坚持。 几人在院子里坐了一排,看着亮灯的窗户里透出的人影。 东方振天双手托腮,眉头紧锁:“你们嗦,老宴做不做得谋士啊?若死慧力不够杂个办嘛?” “他慧力多少来着?”庄期期问。 师玄璎摇头:“不知道,应该不会太低吧。” 江垂星疑惑道:“为何归一楼没有派人来给他测三根?” 白霜行显然比他们几个更了解情况:“剑子八岁的时候,剑宗便将什么都给他测了个遍,据说没有短板,慧力应该是很高的。不过……” 他话锋一转:“并不是慧力高就能做谋士。比如东方少主,慧力虽然很高,但若做谋士……” 白霜行遗憾摇头。 “你夸他就夸他,做撒子还要踩劳资一脚!”东方振天说着,突然一惊,“你咋知道劳资慧力高?!” 白霜行抄手道:“我好像说过,我在白堤的名字叫白霜行?” 师玄璎知道,这只是他的借口。 她认为白霜行在天通门的地位应该不低,他对白堤很了解,又很不了解,知道东方振天三根情况,却不知道她有口音这种细节,看上去很像是手底下有人给他搜集消息。 东方振天显然也想到了,窃笑道:“劳资做不了谋士,你更做不了,你介果瓜娃子!” “道长在天通门的名字叫什么?”师玄璎好奇问。 白霜行张嘴,瞥了东方振天一眼:“不可说。” 师玄璎心道,瞅这心虚的样子,莫非当初真劫过东方振天吧? 劫过她,却对面不识,是因为资料与本人对不上号? 好像更进一步证明了她之前猜测了呢! 她不着急刨根问底,转而问起现在更想知道的事:“方才见道长掐算,星象是否有什么变化?” 白霜行道:“尾星闪了一下,与第一星辉映。只有一个瞬间,若不是当时贫道恰好站在院子里,心有所感,也不会发现。” “与第一星辉映,是不是与从雁南有关。”庄期期想了一圈,猜测道,“不会是管骧吧?” 白霜行道:“不好说。” 师玄璎觑着他:“那第二星的身份呢,也不好说?” “瞿山。”白霜行道。 “啥?”师玄璎眼睛微睁,“那么个玩意竟是第二星?!” 白霜行点头:“第二星是玄星,玄者,悬也,不定也。星象上只能看出个大概,再配合卦象卜算才得出的结果,玄星极有可能就是瞿山。” 玄星指瞿山擅长玄术,也意味着他性情不定,立场不定。 “第二星很关键,有可能他一念选择,会影响整个局势的走向。”白霜行解释道,“第三星名叫‘玄危星’,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师玄璎思索须臾:“玄危,与玄有关,莫非是指玄星的选择可以影响第三星的生死?” “玄星忘守则危,守则如危矢,势如破竹。”白霜行道。 江垂星迷茫探头:“什么意思?” “你挡着劳资了!”东方振天嫌弃地把他的头按回去,口中却解释道,“就死说,玄星若死选择不守付玄危星,玄危星就死翘翘了,玄星选择守付玄危星,辣它就废像强劲的离弦之箭,阔以帮助将星势如破竹。” 代入到战斗中,江垂星瞬间懂了——危星就像一个藏在暗中的远程射手,需要有人做掩护,一旦暴露就容易废掉。 “这么说来,玄危星应该是朝中高官,就在瞿帝眼皮底下,必须要在隐匿状态下才能发挥作用。”师玄璎瞬间便推测出了第三星的大概身份,“此界中玄术当道,星象、卜卦皆可窥见天机,所以瞿山作为瞿国玄道之首,一旦不帮忙掩饰,那么危星的身份就等于是公开的,自然也就废了。” 白霜行没想到她会反应这么快,马上就联想到了第三星的身份。 庄期期问了一个更关键问题:“瞿国玄术师也有忠于瞿帝的吧,那玄星的身份暴露,瞿山会不会有危险啊?” “不会,玄星最擅伪装。”白霜行道。 这个问题,瞿山本人比别人更早意识到。 他得知自己可能是第二星的第一时间便拉了十几名亲信做法屏蔽天机。 玄力抽空透支,呕出一大滩血,此刻正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额头上顶着白色锦帕,越发衬得脸色黢黑:“成功没有?” “成功了,成功了!”观星师连忙回道,“现在观测第二星,已经一片血红,不再是玄星了!” “从雁南死了没有?”瞿山双目充血,觉得自己这场无妄之灾全是因为肖红帆,但凡他还有一点余力,都要爬起来亲自做法。 屋里几名亲信顿时卡壳。 “没死?!”瞿山猛地转头,雪白的锦帕从额头滑落,只觉得天旋地转,脑子嗡嗡作响,他抖着手,“去,去……噗!” 怒急攻心,竟是又喷出一口血。 “大人。”亲信连忙上前扶住他,劝道,“莫急!西北军都快战死完了,现在肖红帆还被晾在西南呢!恐怕您不出手,她也成不了气候!” 瞿山闻言惊诧道:“西北军要死完了?!” 亲信扶着他躺回去,把锦帕放在冰水浸过,又放到他额头上,语气喜气洋洋道:“是呢,听说剩下不足四万,西北叛军马上都已经集结四万人了,他们那点人数,但凡联军再发起一次攻击就得满门忠烈。” 瞿山脸色铁青,指着他气得直喘粗气:“怎么不蠢死你算了!我他娘要杀肖红帆,不是要灭了大瞿!你爷我姓瞿,是大瞿宗室!西北军死完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他要杀肖红帆是因为卦象预言他将来会死于肖红帆之手,他只想活,不是想拖瞿国陪葬! 亲信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知所措,“呃,那……” “扶我起来。”瞿山一把将额上锦帕扔掉,“我要进宫!” 瞿山心里骂骂咧咧地爬上轿子,半死不活的让人抬进宫去了。 瞿帝一见他这副模样,惊道:“你这是怎么了?” “多事之秋,微臣身为大瞿宗室,怎可不出一份力。”瞿山脸色惨白,才一句话的功夫,便已经虚汗淋漓。 “快赐座。”瞿帝疾声道,生怕慢一步他便会死在殿上。 “谢陛下。”瞿山捂着胸口,目光坚定,言辞恳切,“微臣拼死卜算大瞿国运,受到反噬,恐命不久矣” “何至于此!”瞿帝深受感动,起身上前握住他的手,连称呼都变了,“族弟,大瞿尚未到此境地……” 瞿山虽出身皇族,与瞿帝的关系已经快要出五服了,平常哪配听他唤一声“弟”啊。 “皇兄。”瞿山连忙顺着杆子往上爬,反握住他,“大瞿已至生死存亡之际,还请陛下听臣一言!” 第九十八章 谋 “生死存亡?”瞿帝面色微变,“这就是你卜出的卦象?” 瞿山感觉到帝王的威慑兜头压下,仍然硬着头皮道:“是。” 他从袖中掏出一卷食指粗细的纸,双手呈给瞿帝。 今日虽仓促而来,但并非随便找了一个随随便便就能拆穿的借口,他前不久的确曾经秘密卜过国运,只不过当时抓了十几个奴隶转移反噬,并未受伤。 这一次若不是过于危急,他也不会亲自冒险。 瞿帝看完卜辞,面色快要比瞿山还难看了。 此次遭受三国围攻,内有叛军作乱,情况确实很不容乐观,可是瞿国近代曾经有过比这更加艰难的历史,彼时险些灭国,好在瞿人善战,终究还是抗过来了,如今的形势比之当初还要好上许多! 瞿帝显然忽略了两个很重要的因素——民心和意志。 那个时候,瞿国百姓尚未疲战,被人打上门,自然万众一心奋起抵抗。 然几十年的频繁征战并非民心所向,意志也经不起消磨。 可惜,在瞿帝眼中,那些叛军不过乌合之众,大陈国与卢昌国联军数量虽大,但两国已经至少有十年没有打过仗了,瞿国每一支军队都是精锐之师、百战之兵,怎么可能输呢? 卦象明明白白的显示,瞿国有气数将尽的迹象。 瞿帝相信瞿山不敢在此事上作假:“此卦当如何破?” “微臣今日前来正为此事。诸位皇子气运加身,陛下派一位皇子前去平叛,或许可以破此局。”瞿山感觉对面那人情绪更差了,连忙又找补道,“陛下是天下之主,气运自然最盛,然千金之躯不坐垂堂,陛下万万不可亲身涉险!” 瞿帝微微挑眉:“那你觉得应该派谁去平乱?” 主星未定,所有的皇子都有成为主星的气运,只是强弱不同而已。 瞿山想也不想便道:“相王勇武擅兵事,最为合适。” 他知道自己一旦推举哪个皇子,那人必遭瞿帝忌惮,待平叛成功,军权在握,恐怕就会沦落到与肖家军一样的处境,但他压根不在乎,那些个皇子死活关他什么事,他只要自己活! 所以,此番他是用了十二万分的真心推荐。 相王身上气运最强,也是八位皇子里最擅长领兵作战的一个! 瞿山离开之后,瞿帝静坐了片刻,问身边太监:“去查查瞿山。” “喏。”太监一瞬间想了很多,试探问道,“圣上是怀疑云湘侯弄虚作假?” “你还是不了解瞿山。”瞿帝冷笑道,“一个惜命的自私小人,为了卜算国运甘愿承受反噬?你说怪不怪?” 瞿山惜命,贪恋荣华富贵,什么国运、天下,在他心里抵不上自己一根毫毛。这是瞿山的致命弱点,这也是为什么他手握玄道势力,瞿帝却还能容下原因之一。 “相王……”瞿帝眯起眼睛。 相王是他第二子,除了太子之外,最为优秀的一个儿子。 瞿帝不觉得相王收买了瞿山,毕竟得有多蠢才会用这种方式出头?只是瞿山如此急切举荐,可见相王身上的气运必然极盛,甚至可能强过太子。 “去传司天监。”瞿帝道。 内侍领命:“喏。” 瞿山回到府中,躺到床上刚要眯着,突然病中惊坐起。 糟了!怕是露馅了! 他怎么可能拿自己的命冒险呢! 他急忙招来亲信,急声吩咐:“快去,把上次卜国运承噬的那十几个奴隶杀了,做成被反噬而死的样子好好安葬。” 只要瞿帝派人来查,多半就会误以为他事先准备了承噬的替身,只是料错了反噬之力才会受伤。 这只是最好的结果,能不能过这一关却不好说。 瞿山深知论精明论心机,自己远不是瞿帝的对手,幸亏如今的瞿帝行事不似年轻时果断,否则他现在恐怕人在乱葬岗了…… 巨大的危机感令瞿山心中隐隐起了拥立新主的念头。 流州,妙元观。 “徐、陈、卢昌三国反应迅速,配合默契,必是早有勾结。如今西北危急,我却一直被晾在这里,连战况都无法第一时间知晓。”即便肖红帆心志坚定,此刻亦难免流出一丝焦躁。 对于瞿国和瞿帝而言,朝中还有其他将领可以用,然而肖红帆若是在此等危急之际无法与大军共进退,无疑十分不利,撇开利弊不谈,她心中亦十分担忧肖家军和西北百姓。 宴摧在从雁南记忆中翻出关于朝中局势的记忆,冷静分析:“这一次恐怕你只能耽搁在流州了,我猜朝中会推举一名皇子领兵前去平乱。” 肖红帆抿唇。 “我若是瞿帝,必会趁着此次西北军元气大伤之际,派人过去全权接管,而此人极有可能是相王,届时他在西北有了一定势力,也必不能为瞿帝所容。”宴摧笃定道,“待战乱平定之后再将你调回去,令你二人相争。” “相王素来瞧不起女人,若真是他去平叛支援,你所预料之事恐怕真的会发生。”肖红帆恨恨拍桌,“那我就只能眼睁睁等着吗?” 宴摧知晓肖红帆虽然算不上顶顶聪明,但也绝不是个蠢人:“你还没有走投无路。” 肖红帆微诧:“我如今当真是没有办法。” “既然西北注定顾不到,何不占住西南呢?”宴摧紧紧盯着她,“想办法发动西南战争,掌握西南兵权,你不是想不到,只是不愿。” 宴摧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漆黑的眸中一片平静,肖红帆迎着这样的目光,不禁怔怔。 不知是谁说过一句“谋士心硬如铁”,她从前嗤之以鼻,如今却突然信了。 手帕之交从雁南和谋士从雁南,完全不一样。 宴摧发现了肖红帆身上一个致命的“缺点”,在她心中,人命很重,甚至令她无法做到为了大局牺牲无辜之人。 他叹了一声:“如今徐国龟缩不出,平静只是暂时,他们趁机咬下一块瞿国一块肉,瞿帝能咽的下这口气吗?早晚要有一战,何必待来日。还是你……害怕背下这罪孽?” 屋外几个人虽然很“君子”地让他们单独谈话,但修为已然恢复一半的情况下,连宴摧轻微的叹息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师玄璎笃定:“她将来必会败于心软。” 其余几人皆点头赞同。 生在弱肉强食的修真界,无论是主动或被动,每一个向上爬的人脚下都踩着累累白骨,心软犹豫就会成为他人脚下的白骨。 师玄璎把手放到自己心口,羲女之心自从融入之后便没有动静,内窥亦找不到任何踪迹,仿佛消散一般,但她没有忘记。 早晚得弄出来! 第九十九章 主星为何不能是我(补) 宴摧说服肖红帆后,又请几人一起商议对策,直到天明才散去。 对策也十分简单——既然不能刺杀西南军将领直接上位,那就刺杀徐国将领挑起战争。 除了宴摧之外,其他五个人一起潜入花城,取徐国大将项上人头。 这也是他们给肖红帆的投名状。 几人刚刚潜入花城,便听闻西南数个州突然爆发叛乱。 他们现在所在地方皆是小陈国故地,据说小陈国某个皇室血脉聚集旧臣发起了复国之战。 除了陈文江和陈瑄之外,小陈国皇帝五服之内的男丁都被屠了个干净,那所谓皇室血脉也不知道隔了多少层,不过是个名头罢了。 “要论血脉,陈瑄和陈文江更合适吧!可惜我没把那个便宜儿子带上。”庄期期有些惋惜,她又道,“欸,宗主现在是小陈国公主,不如也搞一支复国军吧?” “是啊。”师玄璎却仰头看向乌云密布的夜空,眼神发亮,似乎能透过云层映出漫天繁星,“既然主星未定,为何不能是我。” “小陈国的女子地位很低,他们宁愿拥立一个出了五服的宗室,也不会正眼看嫡脉公主,更遑论当时陈文江和陈瑄向敌人下跪求饶,名声不堪,就算陈瑄来了估计也是被泼粪的下场。”白霜行不得不给她们泼一盆冷水。 在瞿国,女子可以二嫁三嫁,甚至未婚生育,但在曾经的小陈国,未出阁的女子冲男人笑一下都要被人吐唾沫星子。 小陈国女人最大的作用就是繁衍,就算是底层女性也多是在家中做一些手工活,很少有挽起裤腿下地种田的情况。 这种情形之下,就算陈文江没有任何污点,她出现在小陈国故地,最可能面临的事情是政治联姻,绝不可能被拥立为主。 师玄璎显然没有被打击到,反而越想越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在这个尘芥里,将星择主才算数,小陈国臣民算什么。 一个掌握军权便能所向披靡的将星,世上有多少人能够迫使她做违心之事?她生出的执念,最起码有七成可能是来自于主君。 如果能够直接成为主星,是否对清除尘核上的执念更有利? 不过,师玄璎暂时并不打算与白霜行深谈此事:“走吧!获得将星信任第一步!” 杀徐国将领! 几人悄无声息地潜入花州城内。 他们从肖红帆那里得到了目标信息,徐国将军岑步,也是此前配合瞿国攻打小陈国的主将,他熟悉地形,对瞿国西南军的情况亦了如指掌。 岑步本人是九阶高手,为了防止有人刺杀主将,徐国还派了一名宗师坐镇。 于师玄璎几人而言,这不算什么,江垂星和东方振天已经恢复一半实力,相当于九阶到大宗师境界,庄期期因为是最早吸收灵气,修为已经恢复九成,但她本身修为就不高,目前差不多是八九阶实力。 师玄璎明面上只有一阶到二阶,但琉璃体不能以常理来算,她神识挣脱一半,约莫是元婴期,在这个尘芥里属于碾压级别,再加上体内存贮大量灵气,没有太多限制,情况比在羲女尘芥里好千百倍。 这也是师玄璎要做主星的底气。 拥有武力不一定能成为君主,但绝对是成为君主的必要条件之一。 至于白霜行,修为不确定,据师玄璎观察,大概有筑基中期到金丹初期的实力,若不是有个她,在这里可以说是无敌的存在。 几人依靠师玄璎的神识屏蔽,旁若无人地蹲在花州府衙屋顶上,看着对面房间里正聚集在一起商议战事的徐国将领们。 他们显然也得到了小陈国趁机举兵准备复国的消息,正准备趁机继续向北推进。 屋里一共八个人,除了九阶的岑步,其余将领都在四五阶左右,再加上一个隐藏在暗中的大宗师。除此之外,周边还有数百一二阶护卫。 个体实力都不算高,但蚁多咬死象,他们最好是能够在不惊动其他人的情况下取岑步首级,所以一直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东方振天百思不得其解:“为撒子肖红帆是将星?她只有七八阶的实力,屋你头辣果都比她厉害。” 放眼各国大将,大都是七阶以上的高手,肖红帆也就是平均水平,她之所以是将星,显然并不是因为武力值。 “没有谁会稳坐第一高手的宝座,若是凭实力当将星,那估计三天两头要换人。肯定是有别的原因!”庄期期想了想道,“会不会因为她善良?” 江垂星疑惑:“全天下就她最善良?” 庄期期被问住。 这也是师玄璎想知道的,她想要获得将星认主,就得与其三观高度一致。 白霜行见徐国将领陆续从屋内出来,提醒道:“先办正事吧。” 随着其他副将离开,屋内只剩下岑步和两个卫兵,正是好时机。 其实最好的办法是师玄璎神识屏蔽大宗师,让修为最高的白霜行动手,但道长表示自己只是一介医修,不擅长杀人。 师玄璎分配好各自任务,剩下白霜行无所事事,不由嫌弃:“所以你跟来到底有什么用?” “我可以替死者念往生咒。”白霜行道。 几人齐齐翻了个白眼。 江垂星和东方振天跃入院中,动作迅疾掠入屋内。 东方振天站在门口,双手相扣竖起四指于面前,瞬间在岑步脚下浮现一个蓝色光圈,其中符文旋转上升,顺着三人的双腿攀爬直至脖颈,如锁链一般瞬间将人困在原地。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江垂星手中大刀带着凛冽杀气直逼岑步脖颈。 “将军!”两名卫兵大惊,拔刀扑上前来。 这时,两支闪烁金光的箭矢破空而来,穿透二人铠甲,巨大的冲力将人定在墙上。 岑步只来得及看清来人是两个小孩,颈间喷出的血便阻隔了视线,他感觉自己脚下似乎可以移动了,但同时视线在迅速下坠。 死前最后一瞬,他看见了自己的身体,耳边似乎听见一个温润的声音在念往生咒。 死亡,就只在眨眼之间。 看见两人提头出来,庄期期把弓箭背在身后。 五人会和之后,悄然离开。 天才蒙蒙亮,徐国守城士兵便看见了高悬在城头的头颅,以及一篇写在白绫上的檄文。 檄文以瞿国朝廷的名义怒骂徐国背信弃义,故枭首徐国主将示众,劝徐国早日撤兵! 消息一日之内传遍周边数城,徐人听闻此事登时战意沸腾。 诚然,当初瞿、徐两国联手攻打小陈国时曾经签署过联盟协议,承诺绝不互相用兵,然而在徐国人看来,此一时彼一时,这份承诺在小陈国被灭之时便已经作废。 双方合作,结果瞿国占据小陈国最肥沃富庶之地,劫掠了小陈国国库和皇室绝大部分财产,分给徐国都是贫瘠之地,他们只是抢回自己应得的东西。 因瞿国三面受敌而迟迟未动的西南军,在复国叛军出现之后,也忧心自身陷入背腹受敌的境地,岑步被杀,犹如及时雨,给了他们一个突破口,于是待确认消息属实,在徐国与叛军尚未有所反应之前,趁机连夜发起攻城。 原本僵持的局面被打破,数日之内,西南陷入一片混乱。 第一百章 复国 岑步被杀,出人意料,也超出所有人的想象,毕竟就算是大宗师也很难潜入花州犹入无人之境。 坐镇花州城中的大宗师毫无所觉,岑步一个九阶高手甚至都没有机会做出反抗便被人一刀毙命。 一开始,徐国推断出刺客可能有两三个人,一个刀客和一到两名弓箭手。 因为两名卫兵同一时间被射杀,要么是弓手一次性射出两箭,要么是有两名弓手。 后来,徐国派了几名玄术师前来刺杀现场,用秘术追查刺客身份无果,却从岑步的尸身上发现了玄术残留气息,所以推断出当时应该还有一名高阶玄术师。 这些信息公布出去之后,天下人纷纷猜测刺客身份。 大宗师实力强,却没有通天彻地的本事,他们是少数,是这人间的异类,因此从不轻易出手,更不会去插手国事。 这是大宗师之间不成文的规矩。 此次竟有人不顾规矩,插手普通人的战争,不仅徐国皇帝震怒,大宗师们也想除掉这些不守规矩的家伙。 末法时代,灵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能够达到五阶的武者都不多,九阶以上的大宗师更是凤毛麟角。 刀剑永远都是主流,现有大宗师中有四名刀客,而修弓道者却只有一人,名叫吕息,恰是徐国人。 徐国皇帝怒不可遏,立即派两名大宗师前往诘问他有无参与刺杀,身为徐国人,为何要叛国。 虽说是“问”,但话里话外似乎已经认定他是凶手。 吕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关键是他平时就喜欢独处,不喜与人交际,没有人能够证明他的清白。 此事引得天下哗然,吕息亦不敢硬抗,只好立下生死状,赶往花城附近追查凶手。 徐国大将被杀,头颅玄在守城兵卒眼皮底下,军心受创。 西南军趁着守军没有缓过来之际,一举攻下花城。 可惜还没来得及高兴,后方小陈国的复国军便开始发难。 此处本就是小陈国故地,复国军所到之处,无数百姓应和,有知县直接开城投降,恭迎复国大军,有百姓集结起来偷烧守军粮草…… 复国军一路势如破竹,不到两个月,便拿下西南四州十八县镇,人数亦壮大到十万之巨,并且还在迅速增长。 相较之下,西北的叛军实在不够看。 直到此时,肖红帆的任命才终于来了——暂任西南黄龙军主将,抵抗复国军。 麾下仅有六万人。 肖红帆深知,难处并不在于人数比复国军少了四万,而是瞿国人在这片小陈国故地上并不得人心。 天下皆知瞿帝穷兵黩武,有着一统天下的梦想,生在瞿国,大都是战死的宿命。既然怎么都是一个死,还不如搏一搏,若是能复国,子孙便不必经历这些。 复国军占据的地盘恰好将瞿国割裂成两半,占据城池之后,开始坚壁清野,将靠近西南军的几个县的百姓集中,稻谷粮食全部收割入城。 “如此一来,西南军整个被困在中间了。”肖红帆移动沙盘上的旗帜,面色凝重。 师玄璎手指在桌子边缘轻轻敲动:“我们只有六万人,在这里又不得民心,就算千辛万苦攻下城,恐怕也会守得很艰难。” 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宴摧看了师玄璎一眼,似乎明白了她的意图,遂沉吟道:“既然如此,不如掌控州府,令百姓休养生息,发展民生。” 肖红帆眸光微凝,看向宴摧:“那我们岂不是……” 造反?! 越过朝廷干涉地方政务,这是妥妥的造反啊! 宴摧问:“我们被围困其中,若不能迅速平复叛乱,又无法与朝廷联系,再根基不稳,能够坚持多久?复国在小陈国故地是民心所向。” 要怪就怪瞿帝这个皇帝名声太烂。 其实大多数底层百姓根本不在乎坐在龙椅上的人是谁,他们只想安安稳稳的活着,能吃饱饭。 然而凡事最怕对比。 小陈国富庶,君主宽仁,百姓听多了瞿国百姓有多苦,心中一直有种优越感,如今国家沦落到瞿人手中,瞿国百姓的今天就是他们的明天,好日子要到头了,百姓本就恐惧,此时有了希望,必然会拼尽全力抓住。 哪怕肖红帆是将星,亦无法控制民心。 “将军不必急于做决定。”白霜行也看出了师玄璎的野心勃勃,自然不会让她如愿,“不如再观望观望。” 对于白霜行拆台,师玄璎心无波澜,在选择的岔路口上,尘芥意识会将肖红帆推到既定的轨道上。 西北军中无数故旧,皆是羁绊。肖红帆内心亦不认可瞿帝,但这点不满还不足以促使她造反:“也好。” 此后,肖红帆便准备率军攻打复国军。 而转折比师玄璎预料中来的更快。 三天后,他们突然收到消息,西南军大败退守流州,主将在攻城时中箭,当场死亡。 第一零一章 请缨(1) “究竟怎么回事?”师玄璎追问。 肖红帆默了默,道:“是吕息动的手。” 莫名背了黑锅的弓道大宗师立下生死状,前来搜寻凶手月余无果,被逼急了,便趁着西南军攻打角州之际,跑去射杀了领兵大将。 这位大宗师抱着一个很朴素的想法:徐国这边不是死了一名大将军吗,那杀了瞿国大将不就扯平了? 做法简单粗暴,但确实抓住了痛点。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徐国皇帝震怒并非因为岑步死了,而是岑步的死导致徐国大好局面被破,形势瞬间被逆转。 倘若是死在两军交战倒也罢了,可因为数名大宗师的介入,岑步死的悄无声息,令徐国上下皆感到憋屈至极。 如今瞿国西南与朝廷的联系几乎被叛军切断,吕息一拍脑袋干出的大事,无异于雪上加霜。 西南军和肖红帆所率领的黄龙军陷入包围,相当于瞿国无法控制自己一只臂膀。 师玄璎却觉得,西南军将领之死,对瞿国来说是坏事,对她却未必,但有些话不能由她来说。 宴摧早已明白师玄璎的意图,便道:“将军统管西南军吧!” 现在肖红帆所率黄龙军与西南军一起被困在西南这一片,只不过一个向西攻徐,一个向东北平复国军。 肖红帆临时官职是四品将军,与大将军之下的几名将领平级,但她跳出来统领西南军,有一个巨大优势——她原本应该去接手西北军(肖家军),是正三品将军,只不过因为种种原因暂时被瞿帝安排来了西南。 虽然她能接手西北军是因为祖上攒下来的功勋和“将星”预言,被许多凭实绩拼上来的将领排斥,但她手里有任命圣旨,占据绝对优势,就算将来回到朝中,也没有任何人可以质疑。 “我只是担心……吕息出手会引发不可控的后果。”肖红帆叹了口气,“罢了,先不想那些!” 肖红帆招来手下副将商议统管西南之事。 其他人面面相觑,其中有两人目光在师玄璎等人身上滑过,面露嘲讽,口中也不客气:“肖将军,您拖家带口上任,兄弟们不说什么,如今正事还没干呢……” 哐! 一声巨响,几人面前的桌案碎裂成粉屑,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刀痕,刀尖处刚刚好就在那副将脚尖前面不足半寸。 江垂星手中大刀消失:“瞪什么瞪,我师叔也是你配瞪的?!” 这些天他听了满脑子的战事布局、国家大事,感觉自己头涨成三个大了,本就压着脾气,这两人竟还敢鄙视他们,这个鸟气真是受不了一点! 师玄璎扶额。 她并不打算过早暴露身份,江垂星这一刀劈下去,长脑子的都得琢磨琢磨岑步被杀到底与他们有没有关系。 师玄璎索性就把这一次意外当做试探肖红帆的秉性和底线,笑眯眯开口打破死寂:“家里小孩不懂事,大家不必惊慌,有什么意见尽管提。” “……” 众人注意到她虽然语气温和,但态度很强势,完全没有打算好好道歉解释,而是赤裸裸的威胁。 肖红帆微微蹙眉,却并未出声。 师玄璎自然没有错过她表情,于是见好就收,自觉地领着几个人退了出去,只留宴摧陪同肖红帆在里面与几名副将商议。 “肖、肖将军,他们是……” 方才那一刀,杀气凛冽,逼得他们这些久经沙场之人如同弱小的动物一般浑身僵硬,最终却只造成这点伤害,可见对方是收敛的。 肖红帆权衡利弊,只含糊道:“他们都是些奇人异士,有些脾气很正常,诸位不要往心里去。” 宴摧突然感觉喉咙发痒,立刻掏出帕子捂住嘴,猛烈咳嗽一阵,收起帕子时看见上面沾染了一丝血迹,不禁心头微凛。 他身的病都已经好了,怎么会吐血? 其他将士看向这个柔弱却又颇为清冷的妇人,心道,这几位奇人身子骨都不怎么壮实啊! 帐外,师玄璎驻足回身。 白霜行飞快掐算:“有人给从夫人下咒。” “什么人?”师玄璎问。 “不知。”白霜行看向北方,“应当是在瞿都城。” 瞿山是瞿国玄术士之首,人在都城,十有八九与他有关。 管骧焦急问:“姐姐,是不是我娘出事了?” 师玄璎未答,看向白霜行:“可解吗?” 看见他点头,她稍微放下心来,并没有隐瞒管骧:“有人暗害你母亲,不过不用担心,道长可以解决,不会有事。” 管骧闻言并没有哭闹,只是忧心忡忡的回望主帐,最终还是跟着他们离开。 这样的表现,倒是让师玄璎颇为欣赏。 此后几日,宴摧命人散播玄术士预测肖红帆是“将星”的消息,数日之内,整个西南都知晓将星下凡,救万民于水火。 有了这一小小铺垫,加上肖红帆手握任命三品大将军的圣旨,临时统领整个西南军并没有受到太大阻力,只是下面诸将对她的能力仍持观望态度。 这就不是需要师玄璎操心的事了,只要肖红帆接下来打几场振奋军心的胜仗,一切便会迎刃而解。 待肖红帆忙完,师玄璎便与她说了自己的打算:“花州下面有数县无人治理,我自请暂代县令之职。” “这……倒也不是不行。”大将军有临时任命官员的权利,但肖红帆总觉得面前这个少女身上透着各种怪异,内心深处并不完全信任她,“你会地方政务吗?” 师玄璎第一次与肖红帆坐下来认真谈话,她没有正面回答问题:“我们几个人不方便介入战争,在这里空耗时间并非是我们入世的本意。” 刀宗鼎盛时期,下辖地域极广,师玄璎做刀宗宗主那么多年,多多少少算是有点经验,只是不便承认。 师玄璎学着当初大长老忽悠她的表情,幽幽叹道:“道长预测天下将生灵涂炭,我辈又怎能坐视不理?我知晓将军心中有疑惑,但将军也很清楚,以我等实力,若想做些什么,根本无需如此迂回谋算。我可以开诚布公的告诉将军,我并不忠于任何一个国家,我只想救一救深陷战火的可怜百姓。” 大长老忽悠学第一要素——对方信不信“情真意切”不重要,但必须要让人觉得句句在理。 第一零二章 请缨(2) 师玄璎没有继续游说,但肖红帆透过她的话,能想到更多。 他们若是为非作歹,想要霸占一个小县确实不费吹灰之力,只有想要治理一片地方,才会要名正言顺的获取管辖权力。 其实在这种乱象之下,甚至都不需要名正言顺,师玄璎此举实则是向肖红帆表示,不会与她为敌。 “好。”肖红帆想明白之后,便一口答应,并郑重道,“我信你。” 师玄璎知道,这话的言外之意是“不要辜负我的信任”,遂拱手:“必不辱使命!” 肖红帆将花州下面的临溪县和桃县交给师玄璎,让她兼任两县县令。 “军师的身体虽已无大碍,但到底是亏损得厉害,我想着能否让道长留下来看顾一阵子?”肖红帆被“从雁南”突然吐血吓了一跳,生怕有人再次下手,她见白霜行精通玄术和医术,便起了将人留下的心思。 师玄璎暗暗叫苦,白霜行与他们立场不同,真到关键时候,说不准是治病还是要命,她沉吟道:“江三东四和道长都留下,不过只能留一个月。” 她左右不了白霜行,但故意这样说,好像其余几人都听她差遣一般。 肖红帆没有刨根问底,干脆地抱拳致谢:“如此便多谢玄宗师了。” 她感觉师玄璎的修为不高,但能够悄无声息潜入花城杀人,必不简单,于是便客气唤一声“宗师”。 师玄璎道:“将军不必与我等客气。” 至于白霜行会不会听话留下,师玄璎一点都不担心,他多半会选择跟在将星身边。 然而,现实往往事与愿违…… “你要跟我去上任?!为什么?”师玄璎信心满满地来找白霜行,结果却听见一个完全不在预料之内的答案,“你不是要打破尘芥壁,将星是关键,你不跟着她跟着我作甚?” 白霜行抄手而立,理直气壮道:“天通门研究羲女那么多年,却被师宗主轻松破掉,贫道想跟着多多学习。” 不过是防止她清除尘核残念,顺便看看能不能捡漏罢了! “别说的这么清新脱俗。”师玄璎似笑非笑,“先留在这里一个月照顾我们老宴,就当交学费了。别的一切好说!” “我……” 师玄璎打断他:“照着这个尘芥的进度,你不会以为我用一个月就能破除执念吧?你若答应,一个月后来找我,我告诉你羲女大祭司的秘密。” 白霜行眼睛微睁:“当初互换信息的时候你可没说还知道这个!” “那么多消息,遗漏也是有的。”师玄璎眉梢微扬,笑着打量他,“难道道长就和盘托出了?” 白霜行闭嘴。 “那就这么说定了。”师玄璎挥挥手,扬长而去。 她与江垂星、东方振天、宴摧三人密谈之后,便带着任命文书和庄期期上任去了。 西南一片全是小陈国故地,这个国家女子地位很低,她们两个女人想顺利接管政务恐怕很难。 师玄璎早有心理准备,可是到临溪县和桃县之后,现实还是超出她的想象。 那县衙门房见到两个女子扬言要来出任县令一职,便啼笑皆非的撵人:“去去去,小娘子少来寻老汉开心。” 话没说完便将大门关上了。 庄期期建议道:“不如咱们扮个男装吧,用上障眼法,这里没有人能够认出来。” 这是最省时省力的办法,若是以女子之身强行入职,下面的人恐怕一时妥协,之后也会阳奉阴违。 “你说的有道理。”师玄璎赞同,但是一眨眼便抬腿猛然踹向大门。 厚重的大门剧震,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而后像被飓风冲击一般,碎屑向内飞射,密密麻麻没入县衙大堂墙壁中。 看门老叟呆若木鸡。 师玄璎缓步入内:“喊你们管事的来。” 庄期期也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但旋即又兴奋起来,方才不过是客观建议,如今这做派才顺应了本性,她一扭身子跟进去,路过看门翁,娇笑道:“老汉愣住作甚,杵在这里是想做门吗?” 老叟顺着她的目光,看到那些嵌入墙中的碎木屑,打了个激灵,连滚带爬的跑向后院:“黄大人!黄大人!” 师玄璎坐在正堂等了不到一刻,便见十几名差役冲进来。 随后,一个身着官服的中年人踱步而入:“什么人竟敢到衙门撒野?!” 他看到上首座着两个女子,一个清秀柔弱,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另外一个看着年纪稍长,却是个风情万种的绝色美人。 老叟站在门外战战兢兢,心说黄大人真是铮铮傲骨,面对如此高手,竟然毫不畏惧。 师玄璎见他怔怔盯着庄期期,不由哂笑:“黄县丞?” 黄县丞猛然回过神来,老脸涨红,故作镇定道:“县衙不是尔等玩闹的地方,还不速速离去!” 庄期期掏出文书,放到黄县丞面前:“黄大人可看清楚了?在战事平息之前,玄大人暂代临溪县和桃县县令之职。” 黄县丞一看竟然真是任命文书,但是落款并非吏部,而是西南大将军印。 “黄县丞是小陈国人吧。”师玄璎盯着他,笑容和善,语气温和,“瞿国女子与男子无异,西南大将军亦是女子。你若是有什么不满,不如等你们复国军打过来再说?” 黄县丞讷讷半晌,不知该作何反应。 小陈国国灭才不到一年,突然吞下大片版图,瞿国官员一时不够补所有空缺,近几个月又忽然爆发战事,临溪县这种相对偏远贫穷的地方,是由原本归顺瞿国的县丞暂代,一切都还与从前无异,哪里能接受女子干政的局面! 何况,若是承认了,他以后岂不要屈居一个女子之下!不若趁着战乱…… 师玄璎对他心思一清二楚:“黄县丞不如回头看看大门?” 黄县丞来的时候便被看门翁告知这两个女子武功高强,也看见了门口那些碎屑,心知整个临溪县都没有人敌。 罢了,识时务者为俊杰!黄县丞咬牙拱手:“下、下官见过玄大人。” 师玄璎大笑:“我就喜欢黄县丞这种明白人,希望今后您能一直都做个明白人。” 什么喜欢不喜欢,半点不像个女子!黄县丞听着这豪放的话语,拼命按捺住训斥的冲动,这要是他闺女,早就戒尺抽上去了。 原本鸟兽散尽的县衙门口,渐渐开始有人探头。 “发生何事?刚才我还以为是徐国打进城了。” “是两个女娘被拒之门外,然后其中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娘子一脚便把门给踹碎了!” “瞎说的吧,县衙那个大门有五寸厚呢!” 有人看见看门翁出来,大着胆子凑上去问:“胡翁,那两个女子是什么人?” 胡翁咂咂嘴,一脸恍惚道:“是瞿国派来的新县令。” 人群哗然,有人不可置信道:“女子怎么能为官呢!黄大人就没把人撵走?!” “大人、大人……”胡翁吱唔半晌,又无可奈何道,“毕竟是上面派来的人……” “我们可不想被个小娘皮管着!”人群里,突然有人怒吼一声。 第一零三章 走马上任 这一声吼中气十足,大堂内众人皆能听见。 黄县丞心中冷笑:走着瞧吧,按头让他一个人承认有什么用,这整个临溪县没有一个会买她们的帐! 庄期期一摊手,手中多了一条长鞭,瞬息便出现在大门处。 门口围观众人尚未看清来人,只听“啪”地一声,仿佛空气被撕裂一般,鲜血飞溅。 方才怒吼那汉子此时哀嚎同样中气十足,杀猪一样,骇得众人连连后退。 “叫你娘出来说话,我倒要问问,她怎么生出这么个玩意!” 骂声柔媚带笑,若非方才那鲜血飞溅的一鞭,还道是在同人打情骂俏,众人再定睛朝声音来处一看,却见一身着灰衣、身姿曼妙的绝色美人,正美眸含煞冷冷盯着地上血肉模糊的人。 只一鞭而已,那汉子竟被抽皮开肉绽、倒地不起。 众人齐齐倒吸一口气,不知是被这罕见的美貌惊到,还是被她的狠辣吓到。 “玄大人乃是朝廷命官,你们不服管,是想学叛军造反?”庄期期环视一圈,尤其是在场一些身高体壮之人,“若有不服者,尽可学他试试!” 县衙门口鸦雀无声,有人趁机悄悄离开,其他人见庄期期并不阻止,顿时作鸟兽散。 庄期期回到县衙,发现黄县丞已经不在了,疑惑道:“人呢?” “说是去后面收拾东西给我腾地方。”师玄璎道。 这也就是吩咐一声的事,怎么可能需要一个县丞亲自去?她们进县衙到现在,连一杯水都没有,门外嘲讽当做听不见,可见这些人不过就是嘴上服软,心中压根不服。 往后还不知道有多少软钉子等着。 用简单粗暴的方式固然能马上见到效果,但没有反对的声音,并不代表顺从。 “方才我见县衙门口围观者也就一二老妇人,其他都是男人,这个地方对女子的约束恐怕比咱们想象的还要苛刻。”庄期期习惯自由自在,对这种风气深恶痛绝,她想到肖红帆原本是西北军将军,愤愤道,“都怪那个瞿国皇帝,好好的西北将军非要扔到西南战场,脑子里装的都是屎吧!” 师玄璎明白她在抱怨什么,瞿国崇尚武力,谁拳头硬谁就是老大,倘若跟着去西北,确实可以一切用武力说话,而这边恰恰相反。 莫说那些被关在后宅里的妇人,便是男子也不轻松,行走坐卧皆有一套规矩,越是贵族规矩越多。 师玄璎想着要深入了解民风,便命人寻来相关书籍。 这一看之下,简直惊呆了,一寸厚的礼法书,足足有六本! 再一问,小陈国的识字率很高,就算是乡野村妇也能认得几个。 师玄璎并不觉得高兴,心中反而越发沉重,因为这意味着,他们受到影响的程度可能会更深。有些观念一旦刻进习脑子里,就会变得根深蒂固。 到达临溪县第三天,师玄璎颁布了一条政令——征召青壮年修补城墙。 临溪县城墙早已破烂不堪,在瞿国攻打之下,城中百姓无恙,全靠县丞滑跪的快和瞿国军队秋毫无犯。 结果丝毫不出意料,下面官员拖拖拉拉,告示往城里一贴便不闻不问,百姓爱看不看。 师玄璎与庄期期乔装往城中茶馆酒楼转一圈,便能听见百姓对新来的女县令议论纷纷,言辞轻浮冒犯,宛如看戏。 “据说那女娘生的一副绝色容貌,脾气也与咱们这里的女人不同,泼辣的很,还会抽人鞭子!” 有人猥琐笑道:“哈哈哈,听说瞿国男人都死在战场上,女人都成了寡妇,岂不寂寞?” 师玄璎和庄期期抱臂坐在临窗的位置,听着这些话,仿佛他们谈论的人并不是自己,心中毫无波澜。 就算是能一脚就踩死的蚂蚁,也不能全踩死。 两人慢条斯理地吃完一顿饭,庄期期出门路过时,用灵气凝成鞭,狠狠抽在那几个大声议论的男人身上。 大堂中的人见那几人皮肉突然绽开,鲜血四溅,惊得脸色煞白。 不出一日,临溪县便传遍了,新来的女县令和随从是妖精,若是说她们坏话便会被惩罚。 一时间,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师玄璎没理会这些,与庄期期分别去不同的州府散播消息:临溪县县衙招募三阶及以上武师做衙役、捕快,只要前去便送功法并提供修炼场地。 武者的修炼场地可不是普通练武场,而是特指含有灵气的地方。 这才是最吸引人的条件! 要知道,这个世界走入末法时代之前也曾灵气充裕,即便后面经过各种变迁,也已然传下来不少功法,只可惜没有灵气根本无法修炼。 临溪县县衙右侧就是衙役班房,旁边演武场占地不小,师玄璎便打算在那边布置一个聚灵阵,反正她身上逸散灵气,不用白不用。 距离上一次颁布政令过去七八日,没有一个人响应,黄县丞消极怠工,之后便一直偷偷留意师玄璎和庄期期的反应,谁料这二人整日神出鬼没,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起初他心里还惴惴两日,后面见风平浪静,便又得意起来,甚至大着胆子在城中悄悄散布流言,煽动百姓闹起来,将这二人赶下台。 “大人!” 黄县丞正洋洋自得,便见一个亲信满脸惊惶的跑来。 “出大事了!”亲信衙役惊魂未定,结结巴巴道,“班房、班房、演武场……那边进不去了!” 黄县丞觉得莫名其妙,不以为意道:“进不去就砸开门,这般惊惶作甚?” “不是不是!”衙役连忙道,“是那门大敞着,却好似有一股无形之力将咱们阻挡在外,兄弟们上职回去都进不去了。” “什么?!”黄县丞猛然起身,惊疑不定道,“走,去看看!” 他快步走到通往班房的大门前,果然看见门大敞着,能清楚看见里面一切如常,一群衙役围在外头窃窃私语,面上皆带着惊异与探究。 “大人来了,大人来了!” 一句话像滴进油锅里的水,衙役们顿时七嘴八舌的与说起这件奇事。 黄县丞脑子都快被吵炸了,立刻抬手制止,并随手指了一个衙役:“你去试试。” 现场之人显然都已经试过,知晓靠近只会被弹回来,并没有什么危险,便领命直接走过去。 他一接近大门,只见恍惚间像是景物扭曲了一下,眨眼间那人还在刚才的那处地方,仿佛他从没有走过去,一切皆未发生。 “你方才……过去了吗?”黄县丞有点迷惑,他恍惚记得好像这衙役走过去了,但又似乎没有…… 这是师玄璎受羲女大祭司回溯之力的启发,回来后琢磨出了这么一个阵法,她把轻微的回溯融进隔绝阵法中,自创出这种带有一丝迷惑效果的结界。 此结界优点是遇强则强,若是修士用武力强行破阵,它便会吸收攻击所含的灵气,产生更强的时间回溯。 黄县丞正想让人再试试,却见师玄璎慢悠悠路过。 “玄大人!”黄县丞心知这肯定是她弄出的幺蛾子,指着大门质问,“这是怎么回事?” 师玄璎尚未开口,却从她身后突然窜出一个人,笑呵呵道:“哎呀,黄大人,怎么能用这种态度同上官说话?” 第一零四章 刘主簿 说话之人三十多岁,一身灰蓝长袍,留着山羊胡,白净的面上没有什么皱纹。 这人,黄县丞不能更熟悉了:“刘主簿!” 自从县令死后,两人一直不怎么对付,黄县丞把持政务,刘主簿在县衙就是个局外人。 师玄璎来的第一天,刘主簿就已经得到消息,但他没有过来拜见,而是暗中观察好久才踩好点出场。 “玄大人,下官刘乘,临溪县主簿。”刘乘先是恭恭敬敬行礼,随后便开始致歉解释加告状,“黄大人能者多劳,下官一介闲人,竟是这几日才知晓大人上任的消息,实在惭愧!下官先前来拜见两回,大人都恰好不在,今日总算是碰上了。” 哪儿是恰好啊,他是专门让人盯着她不在县衙的时候才颠颠地跑过来,为得就是拖延时间观察师玄璎值不值得他跟黄县丞翻脸。 师玄璎懒得深究,既然对方现在示好,能用就先用一下:“原来是刘主簿!幸会!先前倒是没听黄县丞提起过,还以为临溪县和桃县一样没有主簿,见笑了。” 两人你来我往,竟是没有一个人搭理黄县丞。 黄县丞愠怒,压着脾气问:“玄大人,可知这扇门怎么回事?” 这黄县丞一直就当师玄璎不存在,她可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人,权当没听见,招呼刘主簿道:“我就说么,好好一个县衙还能没有干活的人?我这里有些事情,刘主簿来的正好,走,进去谈。” “好好好!”刘主簿笑呵呵,唰的一声甩开折扇,大摇大摆跟在后面。 黄县丞当众被无视,脸色铁青,一旁衙役们大气都不敢出。 “坐。”师玄璎道。 “谢玄大人。”刘主簿恭恭敬敬致谢,这才落座。 同样是习惯男尊女卑,刘主簿比黄县丞更加能屈能伸,他就能拉得下面子,对师玄璎毕恭毕敬,态度挑不出一点毛病。 “刘主簿是个聪明人,怎么会被黄县丞排挤出去呢?”师玄璎对此十分好奇。 “大人谬赞。”刘主簿叹道,“唉!形势比人强呀!黄县丞已经在此经营多年,大人不知,这个县衙都快成他家的了,文吏衙役,多是他家亲戚,下官才上任才不到一年……” 说来刘主簿也不知道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 他天资聪颖,眼光高,科举高中之后一心想谋个好去处,可惜这事儿多半还得看的是人脉,他每每费尽心机搭上关系,谋到个差事,最后总被人截胡。 直到一年前,他终于觉得自己不能再蹉跎下去,才把眼睛往下看,到了这个穷乡僻壤做主簿,这回倒是没人跟他抢。 结果,他刚上任没几天,小陈国都城沦陷了…… 他在临溪县虽然得夹着尾巴做人,但受到战事波及很小,全家老少也都全须全尾活着。 刘主簿观察师玄璎和庄期期多日,见她们虽然傲骨铮铮,但还是被黄县丞辖制住了,刘主簿觉得自己是时候“挺身而出”,成为二人的主心骨了,当即一副高深莫测地摇着扇子:“大人这几日想必也感受到了,不知接下来有何打算?” 他脸上就差写着“快来请教我”了。 “这几日可能会有一些人来衙门应征衙役,到时候要劳你安排一下,待人客气一点!等我回来再见他们。”师玄璎拍拍他的肩膀,起身朝外走,“我还有事,刘主簿忙去吧。” 刘主簿摇扇子的手顿住,茫然看着空荡荡的门口。 不知不觉我已经欠债六章月票加更,这个月暂停,等我补上这六章再说。(_) 第一零七章 政令 师玄璎才说了一句“坐”,尚未来得及追究他什么,这厮便开始淌眼抹泪,哭诉桃县这两年来的不容易。 在他口中,大到全县,小到某村某户人家养的狗,就没有一个不惨,那张嘴比说书先生还要绘声绘色,即便师玄璎亲眼去看过,都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看的不够仔细,了解不够深入。 庄期期趁着他喘口气的时候,立即道:“关于水果烂掉这个事儿,我手里有不少果酒方子。” 刘主簿见曹愉看过来,适时介绍:“这位是庄先生。” “见过庄先生。”曹愉忙抹掉眼角的泪水,与她见礼后便迫不及待问道,“不知先生说的果酒方子……” 庄期期反问:“那么多果子,你们就没有想过酿酒?” 提起此事,曹愉便有些泄气:“不瞒诸位,起初我们也试过酿酒,但不知为何,明明果子香甜可口,酿成的酒却酸苦浊气,难以入口,倘若先生有法子,桃县上下必感恩戴德。” 师玄璎嗤笑一声。 曹愉一脸无辜地看向她:“大人为何发笑?” “桃县是什么情况,我大致知晓。”师玄璎没有解释,直接赶人,“你先回去等消息吧,待我安排好临溪县的事,便会去桃县。” “好好好,那下官回去恭候大人。”曹愉一看便知师玄璎是一个很难被说动的人,并不继续纠缠,只是临走时又谄笑问道,“不知那果酒都需要准备些什么,再过两三个月枇杷就要熟了,下官回去便准备起来!” 庄期期看了师玄璎一眼,见她点头,便提笔列了个单子交给他。 待人走了,庄期期不可思议道:“他竟然就这么信了?万一我是骗他,又或者酒方还不如他们原本那个呢?” 师玄璎道:“你以为他只是想要酒方?” 庄期期稍一深想,立刻明白了:“他是想要武者衙役?” “是啊。眼看战事一时半会停不下来,没有什么比武力更重要。”师玄璎支着脑袋,笑问,“战乱难道就没有人吃果子?” 桃县果子卖不出去,更大的原因是道路被战火被阻断,再加上世道一乱,打家劫舍的匪患便越发猖狂,一般商贩很难往来,最终便导致北方桃贵,而桃县满山果子烂在枝头。 若是桃县拥有一批武功高强的武师可以护送商队,果子根本不愁卖。 曹愉这是奔着武师而来,什么酿酒方子能成是意外之喜,不成便不成,毕竟就算把果子酿酒,也只能增加储存的时间,终究还是得卖出去。 师玄璎问道:“先晾晾他吧,等星星和天天他们回来,我想让你先去桃县。你觉得如何?” “去做生意行,但我可管不了全县。”庄期期不是管不了,她对那些政务压根不感兴趣。 师玄璎也没打算赶鸭子上架:“你只要把生意掌握在自己手里便好,别给曹愉哄了去。” 庄期期不信:“我可是看脸的,只有击中我审美的那种男人才有可能哄住我。” “曹愉正好相反。”师玄璎指了指她娇艳的面容,“他是不看脸的,所以你想要拿捏他,也不是那么容易。” 庄期期现在是姜姬,容貌比她原本更出色,所到之处,只要露出这张脸便可引得人频频相顾,可是那曹愉丝毫没有露出惊艳之色,甚至没有多瞧一眼。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庄期期被激起一身反骨,摩拳擦掌,“我都迫不及待要去桃县了!” …… 在师玄璎征召武师衙役之后,整个临溪县都安静了。 师玄璎带着新上任的衙役们去丈量荒地,顺便把逃战乱离开的无主之地全部收归衙门。 小陈国分配土地一向是只算男丁,等到刘主簿那边整理好户籍,重新确定现存人口之后,师玄璎便直接下令:只要女子年满十五及以上者,便可亲自到衙门登记,分得一亩良田,女子分配的到的田地减三成赋税。 另外鼓励开荒,所开出荒地到衙门登记之后便可得地契,前三年减免赋税。 商贩雇佣女子,可免一成税,雇佣十名以上,可减免三成。 师玄璎命人在告示上特别注明——以上政令都不强迫执行。 “大人说了,你们爱来不来,你若实在不愿意媳妇闺女老娘抛头露面,可以不领这一亩地!也可以不让她们出来干活!” 面对质疑者,衙役没有半点好脾气:“还有商贩,你们不领情,非要把税交齐,我们大人说,她也高兴的很!” 这些衙役都是武师,平时走到哪儿都被高看一眼,为了灵气纡尊降贵跑来当这个差而已,哪里受得了一帮人吵吵嚷嚷质疑不休! “听清楚了没有?!”衙役怒吼一声,甚至动用上灵力扩音,“听清楚就给老子滚,少他娘在这里叽叽歪歪!” 两个铁塔似的壮汉站在告示左右,狮咆虎啸一般,震得一干人大气不敢出。 不多时,告示前人群散尽,满城都知道了这几个新出的政令。 对于底层百姓和商人而言,什么习俗规矩都抵不过利益诱惑,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谁还会放着白得的便宜不要? 这几日衙役拿着告示去下面的村里敲锣通知,最先跑来领地的便是村里的百姓。 他们由里正、族长组织,一群一群来到县衙门口排队。 衙役站在门口运气大声喊道:“按顺序排队!大人说,先到者先挑!本人不来不得代领!田地有限,领完为止!” 这声音喊得大半个临溪县都听得见,一些原本就有些动摇的百姓便再也忍不住,没过半个时辰,县衙门口便排起长长的队伍。 “快,快去把二丫她们都接来!”队伍中有老者催促。 有些人自作聪明,觉得未婚姑娘抛头露面让人瞧见不好,便只让媳妇、老娘过来,结果往衙门门口一站,发现别的村竟然偷摸的把人全拉来了! 要知道并不是所有土地都是上等田,后来者不但可能挑不到好的,甚至可能没有! 这怎么能行! 其他人一看,也连忙催促家人回去接。 临溪县的大街上,一百年都没同时出现过这么多女人。 “万福酒楼招工,烧火、洗碗、擦桌子,只招女工!包吃包住,二两银子一个月!”有个小厮趁着人多开始高声喊起招工。 “二两银子?!” 人群哗然。 第一零五章 威压 接下来的三天里,刘主簿简直遭遇了上任以来最大的挑战。 从前他老老实实当个透明人,黄县丞等人也就当他是空气,现在他突然冒出来旗帜鲜明的站队师玄璎,顿时几乎成了整个衙门公敌。 衙役班房和演武场莫名被封,结果师玄璎和庄期期这几天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一帮人正攒了满肚子气无处发泄,可不就正好全撒在他身上了! 要不是刘主簿在临溪县一年多,多多少少攒下一点人脉关系,说不定要被一天按住揍三顿。 好在黄县丞比土匪还强一点,只是命人把临溪县三年积攒的文书和户籍全搬到刘主簿案上,让他这两天重新盘一遍。 黄县丞在这小地方只手遮天,把着权力丝毫不让沾手,这会儿一股脑全推给过来,刘主簿根本不能拒绝,因为管理文书户籍这些事本来就是主簿的职责。 这两年经历战乱,死亡、逃难带来的人口变动巨大,刘主簿看着落满灰尘的箱子,眉头都快拧成疙瘩了。 他还以为黄县丞揽权,肯定是安排自己去管,结果竟然是“自己不管,也不让别人管”?! 这些户籍和文书一看就知道扔在那里吃了一两年的灰了,最后一次记录变动都是一年前的事。 这种程度的话,怕是得重新进行人口统计才行! “大人,门口有几个人说来应征衙役!”小吏气喘吁吁跑过来通报,“您快点去吧!” 终于来了! 师玄璎只说有人来应征,让他接待安顿,别的一句话没有,具体有多少人、什么时候来、安顿在哪里、吃喝拉撒怎么算,一概不知道。 说实话,刘主簿有点后悔,但是跳都跳出来了,容不得他缩回去,只能硬着头皮上啊! 刘主簿便当做这是对自己的考验,发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准备好相关事宜,结果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人来,安排在门口的小吏脖子都等长了。 “怎么不直接把人带进来?”刘主簿不悦,心想自己好歹是个官吧,还得等他亲自迎出去吗? 小吏焦急道:“哪里是小的不把人带来,是来应征的人叫几个衙役堵在门口了!您快着点吧,一会弄不好要出人命!” 刘主簿霍然起身:“怎么不早说!快快快!” 刘主簿跟在小吏后面一顿跑,待到大门口时,正见两拨人还在僵持,气氛凝滞,好歹还没有打起来,顿时松了一口气,肃声问道:“怎么回事?” 门口那些衙役回了个头,一见是他,又扭了回去。 刘主簿抽了一下嘴角。 “堵在门口干什么!没看见刘大人来了!”小吏立刻嚷嚷起来。 甭管有没有用,总之气氛和排场给到了。 看到小吏挤开衙役,刘主簿脸色好看了点,走上前问道:“几位是前来应征衙役?” 一打量来人,刘主簿就知道这些平日里不可一世的衙役为什么没有动手了。 来者共有四人,其中三人生的高大健硕,即便他们是放松状态,隔着衣物都能清晰看见轮廓分明的肌肉,那沙包大的拳头,一拳下去怕是脑浆子都能崩出来。还有一个虽然清瘦,但穿着术士衣袍,明显是个玄术士! “正是。”玄术士见有人问话,便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小心展开给刘主簿看,“这时贵衙发的招募令。” 刘主簿一看,确实是临溪县招募令,上面盖了官衙印章,奇怪的是,在招募令的一旁还附了一串朱砂绘制的符文。 “这位大人,我们能否先进场地看看?”玄术士收起招募令,客客气气地询问。 啥场地?! 刘主簿后背冒出冷汗,这也没交代他有什么场地啊:“玄大人交代本官负责接待,诸位远道而来,不如先稍作歇息?” 玄术士道:“咱们不累,先看看场地吧,只要是真的,万事好说!” 场地,场地,场地…… 刘主簿脑筋急转,想到被封住的班房和演武场,顿时眼睛一亮,对了,这些人一看就是修道者,又是来应征衙役,那带他们去班房和演武场没毛病吧?! “也不是不行。”刘主簿一松口,明显看见那四个人面上闪过兴奋之色,“不过场地被封住了,一般人没法进去,诸位若是……” “可以可以!”一派淡然的玄术士语气瞬间变得急切起来,甚至看出刘主簿不懂其中缘故,跟他解释道,“大人方才看见招募令上面的符咒便是通行令!劳烦领路!” 四人恭恭敬敬冲他抱拳行礼。 修道者啊!刘主簿哪里享受过这种礼遇!当即心情好到飞起,飘飘然道:“好说,跟我来吧!” 四人大喜过望,待要进衙门,却被一群衙役堵住:“没有县丞命令谁都不能进!” 四人不解,看向刘主簿。 “咳!招募令是县令玄大人发布,与旁人无关。”刘主簿瞥了衙役们一眼,“场地就在班房和演武场,他们现在进不去……就是没有那个通行令,正闹着呢!” “原来如此!”玄术士直接上前一步,身上气劲迸发。 只见挡在他面前三名衙役被拍飞,像断了线的风筝重重摔在一丈外的石板地上,身下石板咔嚓裂开,几人“哇”地一声喷出鲜血。 其余衙役面色剧变,待见玄术士大步进门,才突然回过神来,齐刷刷退开。 他们见玄术士瘦瘦弱弱,居然连手都没伸便击飞三人,再看其他三个壮汉,心想若是三人出手,他们岂有活路?! 实际上这只是外行人的想法,实际玄术士才是修为最高的那一个,修道者中等级分明,因此其他三人才没有越过他去和刘主簿商议。 刘主簿看着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三个人,压下心惊,冲其他衙役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把人送去医馆!” 这里面有一个是黄县丞七拐八绕的亲戚,可别在他眼皮底下死了! 刘主簿见他们七手八脚的去抬人,这才领着四名修道者去了那扇门前。 “就是这里了。”刘主簿心中有点忐忑,万一不是这里就尴尬了…… 玄术士刚走近便感受到了一股神秘而强大的气场,竟然像是传说中的“结界”! 他越过刘主簿上前,伸手去触摸。 不料手刚碰到那股力量,怀中招募令便主动飞出,悬在半空,上面朱砂符文闪过一丝金芒,手底下那股阻力便突然消失了。 “妙啊!”玄术士表情如痴似狂,忘记周遭一切,直接走入门内。 其他三人见状,面上狂喜,纷纷掏出招募令,迫不及待的进入结界中,留下傻眼的刘主簿和小吏站在门口。 院中一片死寂。 半晌,他才语气飘忽地问:“你、你看见了吗?” 小吏疯狂点头,后又突然想起来自己站在刘主簿身后,他根本看不见:“看见了看见了,大人!咱们县令不是凡人呐!您真是慧眼如炬!” 刘主簿哪是慧眼如炬,他起初以为师玄璎和庄期期只是会点拳脚功夫,没有什么脑子,这才跳出来发挥才干。 他认为自己在临溪县的艰难处境并不是跟县令抱团就能解决的,只有够通过她们与瞿国朝廷建立起联系,获得外部力量支持才能打破黄县丞只手遮天的情况,又或者,可以找到机会活动关系离开临溪县…… 万万没想到,跟县令抱团还真行! “啧。”刘主簿捋了一把胡须,故作淡然,“知道就好!你把今天的事也与其他人说说,嘱咐他们老实办事,不要起别的心思!” 其实他投靠一个女县令,还是顶着巨大压力的,这一年来拉拢的人中最起码有一大半不愿意,只不过被他舌灿莲花,用各种利益说动,若是一直看不见好处,恐怕也很难长久,谁成想,现实给了好大一个惊喜! “是!”小吏道。 如果一个人强大到无法企及的地步,那她就不能以男人、女人去区分了,她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强者。 那些修道者进入场地之后便没有出来过,既不需要吃喝拉撒,也不需要住的地方,刘主簿心情就更美丽了! 接下来两天,来应征之人越来越多,竟足足有一百多人! 刘主簿万事不用管,直接把人往场地一领,反正那帮人进去就没有一个出来的! 直到第三天,师玄璎和庄期期才回来。 “比预计要多啊!”师玄璎一看便知有多少通行符咒被使用过。 招募令上的通行令都是一次性的,但她也没有抠搜,单次可以在里面待两天,若是资质极佳,说不定能直接升级。 “大人!”刘主簿一个箭步冲上来,热切道,“您总算回来了!” 刘主簿正要邀功,便听见隔壁传来嘈杂声,心头一惊,转身冲小吏道:“去看看那边出什么事了。” “一起去看看吧。”师玄璎神识早就“看”见了,第一批进入的人已经出来,正在激情交流这两天所得。 几人走到拱门处,刘主簿清了清嗓子,正要呵止,师玄璎便步入院中,神识威压直接铺开。 院中嘈杂声瞬间戛然而止! 第一零六章 人才 见所有人都白着脸做出臣服姿态,师玄璎满意收回神识:“诸位都体验过场地,不知感觉如何?” 没有神识威压,众人松了口气,纷纷大赞这辈子没见过如此充裕精纯的灵气! “大人,若是我们应征上衙役,多久可以进一次练功场?”玄术士问出了在场所有人修道者最关心的问题。 他们在里面两天吸收的灵气比过去两年都多,没有人会以为这样的场地可以每天随便进。 这一点,师玄璎早就想过。 这些人修为不高,换算成修真界的等级大约都在练气三四阶左右,经脉只算勉强通畅,有些甚至还有些滞涩,就算是放开了给他们吸收,她存储的灵气也足够供应数年,这还是算上了他们后期经脉拓展的情况。 “场地灵气管够,不过你们也知道我招人过来是为了什么。”师玄璎费了这么大力气,还贴上许多灵气,可不是为了养一群米虫,“两日后我会命人在县衙门口贴上告示,大家看过应征条件,若是觉得可以,便可到刘主簿这里报名。” 师玄璎说罢,不再给他们继续提问的机会,转身交代刘主簿:“劳烦刘主簿让人带他们在城中客栈住下,费用暂时由庄二个人承担。” 银子,师玄璎没有,但是庄期期的储物袋里有很多。 “这个简单。”刘主簿本以为自己的准备派不上用场,没想到还能展现一下自己的先见之明,“我早就准备好了。” “先带诸位去歇着吧。”他吩咐完小吏,又问,“庄、庄二姑娘可是大人带来的师爷?” 师玄璎点头:“嗯。” 刘主簿客气拱手:“庄先生。” “刘大人!”庄期期还挺新鲜,拱手还礼。 一番简单见礼,三人便聊起正事。 来应征的修道者有一半是原小陈国的人,骨子里对女子带有偏见,然而被那排山倒海般的威压横扫过后,现在老实的很。 他们离开县衙之后才热烈讨论起师玄璎的实力。 “那等威压,应该是大宗师吧!没想到大宗师竟会是个年轻女子!”有人感叹道。 “听说到了大宗师境界,外表与实际年龄没什么关系。” 玄术士摇头:“鄙人玄术五阶,曾经直面过大宗师的威压,我认为玄大人的实力还在大宗师之上。” 哪怕是面对大宗师,他也仍然能升起抵抗的念头,不像今天在师玄璎的威压下感觉自己的魂魄都在匍匐颤抖。 其他人面面相觑。 绝大部分人没有见过大宗师,众人也相信玄术士不会信口雌黄,只是在他们的认知里,修道者到顶也就是大宗师了,没听说过有谁达到更高等级。 不,也不是没有,不过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传说了…… 众人心思各异,完全没有想过一直跟在一旁的小吏都听懵了——原来玄大人竟然是天下第一高手吗?! 另一边,师玄璎正与刘主簿说招收衙役的条件。 第一,必须要达到三阶及以上;第二,俸禄没有金银钱财,折算成进入修道场时间。每当差六天,便可换取进入道场六个时辰,可以选择随时进入,或者累加时间;第三,当值之时必须完成衙门任务;第四,不得无故对非罪犯以外的普通百姓动手,若有违反者,驱逐出临溪县,并会受到相应惩罚。 刘主簿听得两眼放光,竟然不用花钱! 虽然他知道那个修道场是更宝贵的资源,但那边本来就是普普通通的演武场,什么灵气都是玄大人搞出来的东西,反正只要不花衙门的钱,在他心里就约等于免费。 还有,谁家衙门的衙役全都是三阶以上修道者啊!这要是带出去站一排,皇帝也就这排场吧! “其余衙役需要遵守的细则,劳烦刘主簿列好也一并贴出去,不必因为他们是修道者有所顾忌。”师玄璎道。 刘主簿满口答应:“好!下官这就去办。” “对了,衙门里还有哪些人能用?”之前师玄璎故意只下了一个很笼统的命令,刘主簿的理解能力和安排毫无问题,甚至令人惊喜,她很满意,所以也打算试着用用他那些“同党”。 刘主簿道:“典史、巡检、驿丞、税课司使、仓使……” “都是跟你一伙的?”庄期期来之前粗略了解过衙门的官吏,闻言心中难免惊喜。 刘主簿不好意思道:“都是黄县丞的人。与下官交好的几位分别是……医学训科、玄道训术、河伯使……等等。” 师玄璎默了默,安慰一句:“难得你这一年还能交上几个朋友。” 县衙官职中几乎所有掌握实权的官职都在黄县丞那边,至于医学训科、玄道训术,听起来好似很厉害,实则修道者与普通人之间有一层壁垒,或许府城、都城的相应官职还能管到一点,但县衙这些基本上只能管管普通郎中、僧人、道士。 刘主簿这一伙人里,也就负责渔业、水路税收的河伯使还算有点子实权,然而可惜的是,临溪县根本没有什么水路! 临溪县,只听名字便知道肯定有水,师玄璎这几天把周围转了个遍,发现确实不少河流,但没有一条能通大船。 “其实这几位能力和人品都不错,就是与下官一般欠点运气。”刘主簿说着,忍不住拍了个马屁,“下官前边倒霉几十年,原以为这辈子也就这般了,不曾想是攒着运道为了遇见大人呐!” 这么肉麻的话,被他说的极为诚恳,甚至还带着几分历尽千帆的沧桑感,以及峰回路转的庆幸。 师玄璎听了都忍不住挑眉。 她一点也不担心下面的人心眼多、心大,她的目标可不是只有临溪县和桃县,所以她更怕下边都是一群酒囊饭袋。 刘主簿也果然没有辜负期望,不用师玄璎明说,他便隐隐感觉到了她的野心,于是在处理好衙役应征之事外,又悄悄往桃县递了一封信。 桃县县丞见信,第二天便风尘仆仆地赶过来拜见新任县令大人。 比起穷乡僻壤的临溪县,桃县交通还算便利,整体地势环山绕水,中间平坦,土地肥沃,除了粮食之外,还盛产各种水果,更有一种皮薄多汁的蜜桃远近闻名。没有战乱时,桃县是文人雅士最喜爱游玩的地方之一,三月粉红遍山,宛如烟霞,景色美不胜收,八月硕果累累坠弯枝头,可品尝各种香甜果子。 不过,那都是过去式了。 比起临溪县,桃县受战火波及更甚,连着两年水果都烂在树下,田中也有两季没能种上粮食,导致原本还算富裕的地方,开始捉襟见肘。 “下官来迟,还请大人恕罪。”桃县县丞拱手行礼。 “不迟。”师玄璎打量对方一眼,这位县丞圆圆胖胖,未语三分笑,一副老好人面相。 能在战火中活下来并且安然坐稳官位的人,多半都“能屈能伸”,这不,她都来临溪县这么长时间,而且还闹出不小的动静,对方愣是不知道,一听说她有本事招揽修道者当衙役,立刻便屁颠颠跑来投诚了。 桃县县丞名叫曹愉,是个谁都不得罪的主儿,官儿当的怎么样先不说,人缘却是极好,还和得一手好稀泥,不管是黄县丞还是刘主簿,都与他有三分面子情。 这怎么不算人才呢? 第一零七章 政令 师玄璎才说了一句“坐”,尚未来得及追究他什么,这厮便开始淌眼抹泪,哭诉桃县这两年来的不容易。 在他口中,大到全县,小到某村某户人家养的狗,就没有一个不惨,那张嘴比说书先生还要绘声绘色,即便师玄璎亲眼去看过,都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看的不够仔细,了解不够深入。 庄期期趁着他喘口气的时候,立即道:“关于水果烂掉这个事儿,我手里有不少果酒方子。” 刘主簿见曹愉看过来,适时介绍:“这位是庄先生。” “见过庄先生。”曹愉忙抹掉眼角的泪水,与她见礼后便迫不及待问道,“不知先生说的果酒方子……” 庄期期反问:“那么多果子,你们就没有想过酿酒?” 提起此事,曹愉便有些泄气:“不瞒诸位,起初我们也试过酿酒,但不知为何,明明果子香甜可口,酿成的酒却酸苦浊气,难以入口,倘若先生有法子,桃县上下必感恩戴德。” 师玄璎嗤笑一声。 曹愉一脸无辜地看向她:“大人为何发笑?” “桃县是什么情况,我大致知晓。”师玄璎没有解释,直接赶人,“你先回去等消息吧,待我安排好临溪县的事,便会去桃县。” “好好好,那下官回去恭候大人。”曹愉一看便知师玄璎是一个很难被说动的人,并不继续纠缠,只是临走时又谄笑问道,“不知那果酒都需要准备些什么,再过两三个月枇杷就要熟了,下官回去便准备起来!” 庄期期看了师玄璎一眼,见她点头,便提笔列了个单子交给他。 待人走了,庄期期不可思议道:“他竟然就这么信了?万一我是骗他,又或者酒方还不如他们原本那个呢?” 师玄璎道:“你以为他只是想要酒方?” 庄期期稍一深想,立刻明白了:“他是想要武者衙役?” “是啊。眼看战事一时半会停不下来,没有什么比武力更重要。”师玄璎支着脑袋,笑问,“战乱难道就没有人吃果子?” 桃县果子卖不出去,更大的原因是道路被战火被阻断,再加上世道一乱,打家劫舍的匪患便越发猖狂,一般商贩很难往来,最终便导致北方桃贵,而桃县满山果子烂在枝头。 若是桃县拥有一批武功高强的武师可以护送商队,果子根本不愁卖。 曹愉这是奔着武师而来,什么酿酒方子能成是意外之喜,不成便不成,毕竟就算把果子酿酒,也只能增加储存的时间,终究还是得卖出去。 师玄璎问道:“先晾晾他吧,等星星和天天他们回来,我想让你先去桃县。你觉得如何?” “去做生意行,但我可管不了全县。”庄期期不是管不了,她对那些政务压根不感兴趣。 师玄璎也没打算赶鸭子上架:“你只要把生意掌握在自己手里便好,别给曹愉哄了去。” 庄期期不信:“我可是看脸的,只有击中我审美的那种男人才有可能哄住我。” “曹愉正好相反。”师玄璎指了指她娇艳的面容,“他是不看脸的,所以你想要拿捏他,也不是那么容易。” 庄期期现在是姜姬,容貌比她原本更出色,所到之处,只要露出这张脸便可引得人频频相顾,可是那曹愉丝毫没有露出惊艳之色,甚至没有多瞧一眼。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庄期期被激起一身反骨,摩拳擦掌,“我都迫不及待要去桃县了!” …… 在师玄璎征召武师衙役之后,整个临溪县都安静了。 师玄璎带着新上任的衙役们去丈量荒地,顺便把逃战乱离开的无主之地全部收归衙门。 小陈国分配土地一向是只算男丁,等到刘主簿那边整理好户籍,重新确定现存人口之后,师玄璎便直接下令:只要女子年满十五及以上者,便可亲自到衙门登记,分得一亩良田,女子分配的到的田地减三成赋税。 另外鼓励开荒,所开出荒地到衙门登记之后便可得地契,前三年减免赋税。 商贩雇佣女子,可免一成税,雇佣十名以上,可减免三成。 师玄璎命人在告示上特别注明——以上政令都不强迫执行。 “大人说了,你们爱来不来,你若实在不愿意媳妇闺女老娘抛头露面,可以不领这一亩地!也可以不让她们出来干活!” 面对质疑者,衙役没有半点好脾气:“还有商贩,你们不领情,非要把税交齐,我们大人说,她也高兴的很!” 这些衙役都是武师,平时走到哪儿都被高看一眼,为了灵气纡尊降贵跑来当这个差而已,哪里受得了一帮人吵吵嚷嚷质疑不休! “听清楚了没有?!”衙役怒吼一声,甚至动用上灵力扩音,“听清楚就给老子滚,少他娘在这里叽叽歪歪!” 两个铁塔似的壮汉站在告示左右,狮咆虎啸一般,震得一干人大气不敢出。 不多时,告示前人群散尽,满城都知道了这几个新出的政令。 对于底层百姓和商人而言,什么习俗规矩都抵不过利益诱惑,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谁还会放着白得的便宜不要? 这几日衙役拿着告示去下面的村里敲锣通知,最先跑来领地的便是村里的百姓。 他们由里正、族长组织,一群一群来到县衙门口排队。 衙役站在门口运气大声喊道:“按顺序排队!大人说,先到者先挑!本人不来不得代领!田地有限,领完为止!” 这声音喊得大半个临溪县都听得见,一些原本就有些动摇的百姓便再也忍不住,没过半个时辰,县衙门口便排起长长的队伍。 “快,快去把二丫她们都接来!”队伍中有老者催促。 有些人自作聪明,觉得未婚姑娘抛头露面让人瞧见不好,便只让媳妇、老娘过来,结果往衙门门口一站,发现别的村竟然偷摸的把人全拉来了! 要知道并不是所有土地都是上等田,后来者不但可能挑不到好的,甚至可能没有! 这怎么能行! 其他人一看,也连忙催促家人回去接。 临溪县的大街上,一百年都没同时出现过这么多女人。 “万福酒楼招工,烧火、洗碗、擦桌子,只招女工!包吃包住,二两银子一个月!”有个小厮趁着人多开始高声喊起招工。 “二两银子?!” 人群哗然。 第一零八章 生机 普通百姓一年到头也未必能够见到二两银子,更何况万福楼开的可是一个月二两! 一年就是二十四两,只要出来干两年活,不光不愁嫁妆,还可以给家里起新屋! “小哥儿,你看我成不成?”一名妇人大着胆子问道。 众人一见那妇人约莫三十岁上下,生的五大三粗,比一些汉子还高些,心中便觉得她肯定会被拒绝。 小厮说的很清楚,要擦桌洗碗的人,但不知为何,众人潜意识里便觉得人家肯定只要那种头脸齐整、年方二八的姑娘。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那小厮打量妇人一眼,见她身上虽然打了一层又一层补丁,但洗得干干净净,干脆道:“成!您等会来店里试试。” 他话音一落,许多反应快的妇人便争先恐后上前:“欸,小哥儿,算上我算上我!” 小厮从中选了十二个看起来清爽干净的妇人,让她们领完田之后直接去万福酒楼。 县衙里。 刘主簿忙的不可开交,还不忘拍马屁:“刚刚听说万福酒楼在门口招工,出到二两银子一个月呢!大人真有办法!” 师玄璎闻言皱起眉头。 刘主簿见状,不解道:“大人,可是有什么问题?” 万福酒楼张嘴就出二两银子,肯定会造成轰动,也算是帮忙扩大影响,但就怕百姓以后会觉得钱少便不值当让家里女人出来抛头露面,那就违背她颁布这条政令的初心了。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她道:“小问题。” 等到看见别人吃的香,就算嫌肉小,他们也不会不吃。 “不过,咱们越过朝廷私自减免税负……”刘主簿忧心忡忡,这事弄不好就要被扣上造反的罪名。 师玄璎想做一件事,必然会提前做好准备,闻言笑问:“你了解瞿国吗?” 刘主簿突然想到,瞿国为了鼓励女子耕种,确实有实施过对女子减免部分税负的政令。 “瞿国不仅对女子减赋税,对交战区域城池亦会减赋税。”师玄璎道。 瞿国以战养战,打仗的钱财物资来源有七八成都是从战败国那里获得,还有一些来源于商税,瞿国农耕税负是几国之中最低的。 因为瞿国大部分土地贫瘠,产出极少,根本负担不起重税。 刘主簿半信半疑,不过他只是小陈国一个底层官员,消息不够灵通,一时半会很难确定真假。 师玄璎确实是在糊弄他。 瞿国虽然可以减免税负,但也必须经过朝廷同意。 不过在新令刺激之下,临溪县焕发出新的生机。 商人最是精明,万福酒楼在花州一带开了五六家,不是小生意,只要招收十个女工就能免三成税,每年省下何止几百两,更何况,他们第一个跳出来响应政令,还能在新县令面前卖个好,一箭双雕的美事,何乐而不为呢? 下手慢的商家捶胸顿足,要不说人家是做大生意的呢,等他们反应过来,人家早已经去衙门报备过,招收的女工都已经上工了! 随着政令施行,整个临溪县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活力,街上往来的妇人也开始渐渐变多。 大多数人适应良好,但此举也难免戳到某一群人的肺管子。 不少“大丈夫”迫不及待的跳出来大骂,其中最活跃的莫过于一些读了几本书便目下无尘的书生,平常无处施展的“才华”,这会儿全用来口诛笔伐。 师玄璎不仅不禁止,还专门在衙门门口的空地上设了一个巨大的告示板,把那些文章拿过来点评,她也不反驳他们的观点,只将其行文、文笔批的一无是处,然后命衙役诵读、讲解。 没过多久,坊间便全都知道谁一手狗爬字、谁文章写成一坨狗屎…… 此举直接将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读书人一脚踹进臭水沟里。 比起动不动咬文嚼字的文章,师玄璎用极其朴素的语言让百姓们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些人自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还嫉妒他们干活麻利能挣钱,想踹翻他们的饭碗。 从前这都是读书人特有的权利,如今普通百姓难得有点参与感,表达欲空前高涨,随便去街头巷尾转一圈便能听见人们在讨论最近的政令好坏。 很快,那些商家便首先体会到了招收妇人的好处。 她们在家里做惯了洗洗刷刷的活计,从五六岁做到三四十岁,刷过的碗比吃过的饭还多,不仅做的又快又好,眼里还有活儿,看见哪里不干净顺手便抹了,没有一个人偷懒。 万福酒楼的掌柜惊喜不已,又分派出几个去摘菜、切菜,发现确实好用,便写信给东家回禀此事,建议桃县那边也可以试着招女工。 桃县也是新县令管辖范围,他们提早在那边响应政令,说不定还能给她留下好印象。 第一零九章 换天 新上任的衙役已经适应县衙工作之后,师玄璎便将人都丢给刘主簿,自己则领着两名玄术士研究新粮种。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食是战争中最不可或缺的东西。 “用培育高阶药草的方式去培育粮种?”玄术士看着面前一袋袋颗粒饱满的稻谷,开始怀疑人生。 师玄璎问:“有什么问题吗?” 这两名玄术士是百里挑二选出来的“特殊人才”,他们修炼的方向更接近修真界的灵植师和丹师,需要自己种植药材。 这两类人可以通过灵力影响或改造灵植。 师玄璎想通过这种办法获得产量更高的粮种,不过考虑到他们的修为程度,要求便没有定太高:“能每亩增产个几百斤就成。” “大人,小陈国亩产五百多斤。”玄术士忍不住道。 这是觉得亩产五百斤很多的意思?师玄璎道:“我觉得能亩产千斤。” 两名玄术士忍不住发出疑问:“啊?” 小陈国粮种本来就很好,加上土地肥沃,气候温暖,产量算很高了,瞿国那边正常情况下亩产大约只有两三百斤,品质还很差。 “做不到?”师玄璎并不着急,虽然白霜行不承认自己是“白药师”,但她觉得八九不离十,这两人不行,就等白霜行回来。 两名玄术士哪敢说不:“愿尽力一试。” 师玄璎点头,留下两人对着稻种一筹莫展。 她准备了三块试种田,在其中一块周围布置了聚灵阵,用来帮助培育新种,只要两名玄术士到田间走一走就会知道占了多大便宜。别人得上工才能换取进修炼场的时间,他们却可以一天到晚待在里面。 师玄璎相信他们会充满干劲。 “玄大人!” 师玄璎刚回到县衙,便见几十个人杵在院子里,仔细一看,为首之人却是多日不见的黄县丞。 “大人封住班房,不让衙役进入,是不是得给个解释?”黄县丞咄咄逼人。 师玄璎扫视一圈,冷淡道:“衙役?我说他们现在不是了。” 黄县丞气得发抖:“他们在衙门当了十几年差,你说不是就不是?” “不然呢?”师玄璎反问。 黄县丞今日来不是为了掰扯这个,他指着身旁几个穿官服的人,冷笑道:“典使、巡检他们呢?大人难道也想直接罢免?” 县丞、典使都是官,罢免需要吏部核准,若非如此,她早就一锅端了。他们就是知晓此事,这才有恃无恐。 “你不提,我都忘了,我上任半月,第一次在衙门里见到这几位,我一会儿便写折子给大将军,问问这渎职该如何处置。”师玄璎颇觉好笑,“你们最好祈祷战事快点结束吧。” 战时大将军有临时任命、罢免权,她作为大将军的亲信,能够直接影响决定,他们凭什么以为不管怎么闹,都能够安安稳稳当这个官? “大人!”典使显然已经反应过来,连忙拉住黄县丞的衣袖,压低声音道,“还需从长计议。” 黄县丞瞪眼,还从长?!再过几天这个县衙都换天了! 这几天调整一下作息,明天会尽量早更多更。另外问一下各位愿意看基建吗?不爱看我就快速过。 第一一零章 梦(1) 一行人来之前商议好要与师玄璎“心平气和”协商,毕竟她手下那么多武者,想硬碰硬也得想想自己的脑壳够不够硬,谁知道,还真有铁脑壳! 典使感觉自己头都要秃了,语气也不由重了几分:“大人三思!” 黄县丞总算冷静下来,不由后悔——怎么就没管住这脾气呢! 他出身小陈国一个世家大族旁支,捐官得了这个这么个位置之后就一直顺风顺水,虽没有什么升迁希望,但在临溪县拉帮结派,只手遮天,日子过的比主家那些少爷不差什么。 瞿国打进来之后,他投得飞快,也没受到什么为难,老实苟了一阵子,发现一切还如往常,这头顶的天姓陈还是姓瞿,对他根本没多大影响,便立刻又抖起来了。 谁曾想,才抖了没几天,一个女县令从天而降,直接砸到他肺管子上! 很难想象,就这么一个怂货,居然会因为不想被女人管着,而莫名其妙冒出一点反抗精神。 师玄璎冷冷看了黄县丞一眼,直接从中庭穿过,杀气四散,所过之处,无人敢不避让。 她想,这帮人若是再敢来就直接挖坑埋了!当她是什么信男善女不成? 这边百废待兴,生机勃勃,前线战况却越发激烈。 半个月前,肖红帆领兵接连收复两城,复国军那边向北推进八十里,之后,肖红帆再收两城,复国军继续向北推进二百里。 这形势,就好像是西南军在把复国军往瞿国都城赶。 而此时,瞿国西北方正在受到叛军、卢昌国、大陈国的攻击,腹背受敌。 起初完全没被瞿国朝廷放在眼里的西北叛军,不仅没有消灭,反而越打越多,像滚雪球一般,短短时间壮大到六万余人,已经打到距离都城二百里外的城池。 西北军(肖家军)此时已经仅剩不到四万,虽历尽艰难补充了五万余兵力,但是后方道路不顺,粮草补给容易被叛军截断,而两国重整之后的二十万联军再次陈兵关下,随时可能发动更加猛烈的攻击。 兵力悬殊如此之大,倘若后方补给再跟不上,后果可以想象。 一旦西北军没了,瞿国西北便会全面失守。 战报八百里加急传入瞿都,道道都是危!危!危!逼得瞿帝终于开始正视“天命”。 早年间,瞿帝完全不信这些,因为瞿国前几任君王底子打的好,攒下精兵良将和一个富裕的国库,瞿帝一生都在打顺风局,这就导致他产生一种错觉,尤其是在精力充沛之时觉得自己仿佛无所不能,什么天命卜辞,皆不能违逆自己的意愿! 随着年纪渐老,他开始力不从心,虽已经开始接纳玄术士,但对玄术一直抱着想倚重又忌惮,同时又打心底轻视的矛盾态度。 然而,他现在颓然坐在龙椅上,面前摆着瞿山“亡国之危”的卜辞,终于想起了那个被他弃如敝履的将星…… “报——” 殿外一声急报打断朝会。 瞿帝微微坐直身体:“宣。” 随着太监扬声传唤,驿卒一路疾跑入殿。 那人风尘仆仆,一入殿内便脱力跪伏在地:“启禀陛下!巳月初八,联军攻打瑶城和平峪关,西北军苦守七日,平峪关无恙,瑶城……失守!” 话音一落,满殿骇然。 众人一时间分不清楚,西北军不败神话被打破和瑶城失守,哪一个更不可思议。 西南乱归乱,但终究还是乱在小陈国故地那一片,新打下的地方尚未收服,乱起来实在寻常,但大瞿边境线一直在向外推,百年来还是第一次被人攻破。 瞿帝眉头紧锁,放在腿上的手攥到发白,声音却依旧平静:“退朝再议。” 散去朝会,瞿帝留下朝中重臣商议接下来应对之策。 “众卿家以为,命肖将军放弃西南,从鹿城突围北上,带领西南军直接支援西北如何?”瞿帝问。 西南那边本就不属于瞿国,关键时刻直接放弃也不是不可以,此法得到了大多数人的支持。 “臣以为不可!”右相刘恕己越众而出。 瞿帝道:“右相有更好的办法?” “臣请陛下考虑和谈。”刘相无视其他人面上的怒容,解释道,“小陈国余孽已成气候,横在中间阻断通信,这信不知何时才能送到肖将军手中,兵贵神速,咱们耽搁不起啊!臣以为,不如先与卢昌国和谈,先平内乱!” 他才说罢,立刻便有大臣怒斥:“我大瞿何曾求和过!如此耻辱之事,亏右相能想得出来!” 瞿帝初听时亦这般想,但之后听他只说与卢昌国和谈,突然便冷静下来:“你继续说。” “是!”刘相见他反应,便知有机会,立刻语速飞快道,“卢昌国耕种土地太少,无非是想要平原沃土,可我瞿国北地多盐碱地,并不算肥沃,反倒是大陈国与卢昌国接壤之处沃野千里……” “更何况,卢昌国与大瞿和大陈国之间皆有天堑,粮草运出不易,就算他们当真攻打下我国大片土地,届时一旦大陈国反悔,撕毁盟约,卢昌国也无可奈何!臣以为,完全可以秘密游说卢昌国倒戈!” 这么一通分析下来,就连方才指责他的大臣亦无话可说。 刘相见众人陷入思索,立即主动请缨:“臣自请前往游说卢昌国!” “好!”瞿帝立刻拍板同意,甚至走下龙椅亲自扶起刘相,“大瞿幸甚有刘相啊!” 左相陈济之闻言,淡淡扯了一下嘴角。 散会后,朝臣三三两两走出偏殿。 太子疾步追上陈济之:“左相。” 陈济之驻足行礼:“殿下。” 其他人也不着痕迹地放慢脚步,想听一听储君究竟想与左相说些什么。 “大人无需多礼。”太子连忙扶起他,“听闻您前些日子旧疾复发,现在可好些了?” “多谢殿下挂怀,老臣已无大碍。”陈济之身材魁梧,虬髯如狮,双目如虎,不怒自威,令人观之胆怯。 太子却待他分外亲近:“那就好。” 两人简单寒暄一番便各自散了,倒是令许多人失望不已。 陈济之回到家中,想起太子突然找自己说话,便问管家:“前几天我托病在家,东宫可曾有人来探病?” 管家道:“有的,那几日许多人上门,您约莫是忘了。东宫来了一个小太监,赐了一支百年老参并一匣子药材。” 陈济之道:“你悄悄去给我取来。” “是!” 管家快步离去,不多时便拿来了三个小匣子。 陈济之把药材倒出来,在里面仔细翻找,果然在其中一个匣子底部发现了一个极小的夹层,里面只放了一张纸。 他打开,只见纸上只写了几个字——瞿山或是第二星。 太子这是知晓“将星择主”之事……想拉拢肖红帆啊!他卷起密信放到烛台上点燃,看着它一点一点被火舌吞噬,虎目火光跳跃。 …… 夜半。 一月之期已到。 宴摧送白霜行几人离开,回到营帐,却见肖红帆一身盔甲未卸,正在门口等着他。 “怎么在这里站着?”他问。 “刚才眯了一会,做了个梦。”肖红帆的面容在火光映照下忽明忽暗,神情难以分辨。 第一一一章 梦(2) 宴摧半晌没等到她说话,便知道这个梦可能没那么好开口:“进去说吧。” 肖红帆点头,跟着他走进营帐。 两人在茶桌前面对面坐下,宴摧从茶炉上提水洗杯泡茶,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就在他放下茶盏要收回手的时候,肖红帆忽然握住了他的手。 感受到宴摧突然僵硬的身体,肖红帆缓缓松开,语气莫名:“我很困惑。” 宴摧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暴露了:“嗯?” 肖红帆盯着他的眼睛,说起自己的梦境:“我梦见阿南小产之后就死了。” 宴摧语气平淡:“还梦见了什么?” “你是谁?”肖红帆不答反问,“一个人遭受打击,可能会性情大变,但绝不会连走路的姿态、日常习惯都变得截然不同。你不是阿南,却还用着她的身体,你到底是谁,有何目的!” 寒光微闪,一柄长剑抵在宴摧颈间。 肖红帆太了解从雁南了,她在将军府便察觉到不对劲,只不过当时仅限于谈话,对方又接连遭受打击,这些异常并没有令她生疑,而现在每天都见面,很容易便能从一举一动中发现破绽。 何况,宴摧根本没有刻意伪装。 从雁南虽然性子清冷,但举手投足皆是贵族女子典范,不是一个男人能够轻易模仿,而且就算能做到,他也不想。 宴摧潜意识里感觉到,把自己彻底当做这个尘芥里的某一个人,是一件危险的事。 正是他如此坦荡的态度,才让肖红帆越发迷惑。 “我醒来就变成她了。”宴摧半真半假道,“别问我是谁,我来到这里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保证将星的意志不被摧毁。” 肖红帆紧紧盯着他的表情,却看不出任何破绽。 宴摧无视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剑锋:“可以说说你的梦吗?” 肖红帆收起剑,沉默片刻,道:“明日我让人护送你去临溪县,玄一他们跟你是一伙的吧?去那儿待着吧,我这里不留来路不明之人。” 宴摧方才被剑指着,内心没有丝毫波动,现在却生出一丝危机感,倘若真被打包送回去,他的“饭碗”将会如何看他? 万一嫌他废物直接一脚踹开怎么办?他绝不能失去饭碗! 他脑筋急转:“管骧怎么办?让他跟着你在军中出生入死,还是跟着我这个来路不明之人走?” 肖红帆顿住,回身看见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一时间进退两难。 “不仅是从雁南,你最后也会死,且死不瞑目。”宴摧一字一句道,“你最在意的一切亦将被摧毁。” 肖红帆眼中罕见地露出了一丝迷茫:“我孑然一身,了无牵挂,亦没有什么在意的东西。” 宴摧:“……” 如果真如她所说的这般,尘核上的执念是从何处而来? 宴摧深吸一口气:“可你还活着,活着就随时可能产生羁绊。” “那到时候再说吧。”肖红帆扯了扯唇角,“管骧也不是三岁离不开娘的奶娃娃了,他应该知道真相。” 说罢,再不停留,直接挑帘出去,徒留宴摧表情空白,盯着晃动的门帘出神。 这人怎么油盐不进呢?! 宴摧抱臂敛眉沉思。 肖红帆的梦似乎与命运轨迹紧密相连。 这一点,宴摧并不意外,因为肖红帆是这个世界的“中轴”,天然便能感应天道和命数,但令他想不通的是,从雁南早就死了,为何她到现在才开始做这种梦? 难道是命运的发展到了某一个重要节点? 宴摧觉得很有必要弄清楚其中原因! 他吹灭油灯,在黑暗中静坐到后半夜。 一丝微弱的金光脱离他的指尖,顺着门帘缝隙钻出,飞快游走,没入肖红帆帐中,悄然入梦。 黑暗中,他眼眸中符文流转,眼中出现了陌生的画面。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一道帘子隔开了男女宴席。 宴摧看见肖红帆就坐在在众多妇人中间。 准确地说,是中年时候的肖红帆。 她垂眸敛目,一道长长的疤痕从左边眉尾险险擦过眼睛,经过脸颊、鼻梁,延伸到右下颚,乍一看几乎是把脸切成两半。 席间许多妇人余光不慎扫见,便忍不住露出嫌恶惧怕之色。 “肖将军怎么不去坐那边呢?”其中一名身着红衣的年轻妇人忍不住问道。 一帘之隔,那边是朝廷官员聚集之处。 肖红帆脸眼皮都没抬一下。 “哼。”红衣妇人自觉被下了面子,娇哼一声,用帕子掩住口鼻,“一身血腥气熏得人食不下咽。” 啪! 坐在那红衣妇人斜对面的一名中年妇人直接撂了筷子:“那就不要吃!离得那么远还能闻到味,你是狗吗?” “瞿国泼妇果然粗俗不堪!”红衣妇人眼圈倏地红了,泪珠滚落,呜咽道,“她没坐你对面,吓不着你,你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中年妇人登时站起来指着她鼻子骂:“作死的小娼妇!你算什么东西,没有她一身血腥气,你坟头草都三尺高了,去地下吃土吧!我倒是想问问,圣上下旨让肖将军坐到妇人堆里,难道就是为了让你这等矫情的小贱人羞辱她?!有这么对待功臣的吗?!既然吃不下,那都别吃!” 说罢,直接将手中一碗汤掷到红衣妇人桌上,汤水碎瓷四溅,吓得她惊叫。 官员那边听到动静,纷纷安静下来。 “发生何事?”首座上传来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 中年妇人拱手行礼:“敢问圣上,若有人公然羞辱功臣该当如何?” 那边似乎有人与皇帝说清前因后果,年轻的帝王笑道:“鹿城县主年轻不懂事,朕必会罚她!” “陛下,今日太子满月宴,说这些多不吉利,不如明日再议?”皇后温声劝道。 那边大臣纷纷附和。 肖红帆仿佛一个局外人,只有中年妇人气得胸膛剧烈起伏。 轻纱帘幔被风扬起,露出首座上明黄衣角。 宴摧极力想要看清那人的面容,眼前却忽而涌出一片浓雾。 画面变换。 狭长幽深的宫道之上,肖红帆走在前面,方才在宴席上为她出头的中年妇人追在后面:“肖将军,你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不争,不抢,简直像个面团一样!” 肖红帆驻足,冷冷看向她:“没有称你的意,很失望?” 第一一二章 挑战(1) 肖红帆问完这句话,画面戛然而止。 宴摧听见外面一阵骚乱,紧接着是号角声与士兵大吼声交杂。 “呜————” “敌袭!敌袭!” 宴摧坐在营帐里没有动,兀自惋惜没能看到完整梦境。 肖红帆的梦应该是这个小世界里真正发生过的事,时间点在战事平定以后。 按照梦中情况推断,肖红帆择主,将之推上皇位之后,被过河拆桥。 宴席中不管是新君、朝臣,还是普通贵妇人,似乎都在极力的打压排挤她,只有一个中年妇人为她说话。 可是,肖红帆与这个妇人说话的表情、语气,反而满是排斥和厌倦。 究竟为什么呢? 肖红帆原本支持的那个君主又究竟是谁? 宴摧双眼微阖,双指揉着眉心,突然想到新君唤那个红衣妇人“鹿城县主”,而鹿城县主又口口声声说“你们瞿国女人”…… 这么一看,新君极有可能不是瞿国皇子! 有没有可能是小陈国复国军?! 宴摧抽出符纸,用朱砂飞快画符,写下梦境内容和自己的猜测。 黄纸在他修长的手指间翻飞,转眼便折成了一片树叶,注入灵气之后便如同活物一般,在他周身盘旋一圈,消失不见。 宴摧虽是剑修,但对这些小术法亦有涉猎,传讯算是修真界居家旅行必备技能之一,只可惜如此简单却有用的术法,在这里无法随意使用。 仅仅“入梦”和“传讯”便耗费了他入尘芥以来好不容易攒下的七成灵气,倘若再来一回,怕是连掐除尘诀的灵气都没有了。 不脱衣洗澡,是宴摧变成女人之后最后的倔强。 瞿国都城,王府。 “王爷,吃点吧,您这阵子都清瘦了。”王妃端着粥坐在床沿轻声劝慰。 周围围了一圈美人儿,个个哭得梨花带雨。 庄期期不告而别的第一天,王爷哭得快厥过去,一两个月过去,倒是不哭了,但时不时就要伤春悲秋、食难下咽。 “她怎么就能在这么多护卫眼皮底下消失了呢?”王爷百思不得其解,“她那么美,会不会是有歹徒见色起意,把人绑走了?” 房卿女闻言翻了个白眼,这话翻来覆去都说一百遍了,也没说派个人出去找找,她耐着性子重复安慰的话:“王妃已经派人去找了,都城周围并无歹徒,想来是姜妹妹自己离开了。” “今早婢女打扫房间时,在姜姬房间里发现许多粉末,经过仔细辨认,确认被震碎的玉石。能把玉石碎成齑粉之人,必是武道高手。王爷倒不需担心她的安危……”王妃说着,转头冲身边的美人们使了个眼色。 赛胭脂用帕子捂住脸装哭:“我们姐妹都是昨日黄花了,王爷如今连看都懒得看一眼,罢了,大家伙也都散了吧,收拾收拾各回各家。” “别、别。”王爷连忙拉下被子,伸手抓住赛胭脂的手,“你们一个都不能少。” “王……” 婢女匆忙进来:“王爷!宫里来人传旨!” 王爷登时顾不上难受,一骨碌爬起来:“快替我更衣。” 他一向闲散不沾政事,皇帝一年到头都未必能想起他这个弟弟一两回,此时战事吃紧,怎么会突然命人来王府传旨? 众人皆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 待一众人在正堂跪下,果然听那太监宣旨:“今边境告急,小陈国余孽作乱,兹授誉王瞿宝柱为统帅,领兵十万,讨伐凶逆……” 噗通! 誉王听完,双腿一软,扑倒在地。 王妃连忙扶起他,接过圣旨,艰难笑道:“王爷他被圣上如此看重,实在是太激动了,公公见谅。” “杂家明白。”太监客套一句,便又嘱咐道,“今夜便要奔赴崖城点兵,王爷尽快准备吧!” 誉王恍恍惚惚地点了点头。 王妃命人去送太监,刚一回头,便见誉王“哇”地一声哭嚎出声:“朝中能打仗的人一抓一把,怎么就是我了呢?” “西北平乱已经派出去不少将领,可能确实寻不出几个人了。”王妃劝慰道,“那边西南军还在,只是被困一隅,肖将军骁勇,至今尚未听说有败绩,圣上派您过去的用意,大概是为了阻挡乱军北上,只要守城就够了!平叛之事交给肖将军即可!” “当真?”誉王仿佛抓住救命稻草。 房卿女道:“王爷不必忧心,若要上战场,我们姐妹亦可一战!” 她原是匪寨二当家,是名武修,且实力不低,上战场没问题,更何况这群女人里面,武修还不止她一个。 誉王登时找到安全感,当即让会武功的美妾都收拾东西跟他一起走。 结果次日誉王带美人上战场的消息传遍都城,气得瞿帝摔了一只茶盏,直到听说随他前去的几名美人都是中阶武者,这才消气,命人赶紧去军营、坊间澄清此事,毕竟若是士兵知晓统帅是个贪花好色的草包,容易打击士气。 这一次,西北增援二十万兵力,西南增援十万,瞿国已经是倾尽全力,剩下可战的兵力就只有禁军了。 外面战火四起,临溪县偏安一隅,却是难得宁静。 师玄璎收到宴摧传信不久,紧接着又听闻西南军被夜袭,虽防御还算及时,但粮草辎重仍被烧毁三分之一。 剩下的粮食,只够供应一个月。 朝廷粮食辎重送不过来,若一个月后战场局势仍未有大的变化,西南军就要完全自给自足了! “此间弓道大宗师,出来与我一战!” 师玄璎正思索间,忽闻一道苍老的声音如旱天雷一般响在耳畔。 那人声音中带了灵力,惊动全城。 师玄璎大概猜到来人是谁,却还是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那人道:“风城吕息!” 吕息背了一口刺杀徐国大将的黑锅,在花城一带寻觅许久找不到弓道高手的踪迹,一怒之下杀了瞿国大将。 这一举动,让徐国皇帝怒气稍减,倒也并未再抓着此事不放,但吕息越想越不得劲,又在边境蹲守一个多月,终于叫他抓到一个可疑之人——有人在临溪县大肆招揽武者! 能让武者心甘情愿效命之人,必然是个绝世高手,且能给出足以打动他们的好处! 吕息观察许久,确认这名高手不是他所知的任何一个,极有可能就是刺杀岑步之人! 这作息调整个寂寞 第一一三章 挑战(2) 师玄璎把玩着手中信件,慢条斯理将它又折回成叶子形状。 最近她的神识已然恢复七成,并且在百忙之中摸索出一种隐匿神魂的术法,目前看来似乎挺有效果。 至少,在她不出手的情况下,没有泄露分毫。 倘若只用神识对战,师玄璎能碾压吕息,不过,她觉得是时候试探那个猜测了! 她想着,随手震碎手中信件折成的叶子,起身掠向声音来处。 吕息站在城楼上眺望县衙。 他打听到临溪县最近新来了一个女县令,身边还带着一个女师爷,有人曾见过那女师爷当街用鞭抽人,武器应该就是软鞭,他便推测那神秘的弓道大宗师多半就是女县令! 女子获取修炼资源比男子要难百倍,大多数女武修都是别人私养的杀手、护卫之流,受制于人,能超过五阶的极为罕见。 据他所知,世上宗师境的女修只有一个,不过那人修剑道。 到底是从哪里凭空冒出一个弓道女宗师?而且听声音还是个极为年轻的女子! 吕息喊完话,等了须臾,忽见一道青灰色人影如影子一般悄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不到半丈之处。 这个距离令习惯远程射杀的弓道修士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下意识便后撤两丈。 待站定后,他才看清来人竟是个二八年华的姑娘,身材修长,纤瘦柔弱,若不是一身低调的青灰色劲装,看上去完全就是养在深闺中的贵族女子,只有那一双眼睛神光湛然,透出不凡。 随之,吕息便愕然发现——他根本看不出她的修为! 这世上最高境界便是大宗师,同为宗师,即便对方修为更高一些,他也应该能够看出来,而现在他居然只能感觉到那人身上隐隐散发的威慑。 这完全超出他对武修的理解范围! 师玄璎也在掂量对面那个须发花白的老叟,他虽身材瘦小,但身上肌肉紧绷,其中蓄积的力量不容小觑,应该不至于一刀就被砍死。 “你就是那个杀死岑步的弓道高手?”吕息已经察觉到危险,但既然找上门来,还搞出如此声势,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灰溜溜的逃走。 “我不修弓道。”师玄璎伸手,念力如碎片徐徐展开,在手中汇聚成一把五尺大刀,其上电光缠绕,威压倾泻。 它出现的瞬间,天色迅速黑沉,上空黑云翻滚聚积,隐隐透出雷电。 竟引动了天劫异相! 吕息惊疑不定地看向她手里的大刀。 “如你所见,我是刀修。”师玄璎眼中带笑,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上的雷云,转身掠向城外深山,“来战!” 山崖密林是弓道修士的天下,一个近战刀修主动选择那里,是不是有点太瞧不起他了?吕息当即被激出战意,半分没有犹豫地跟了去,早把来意抛到脑勺后。 什么弓道高手,刺杀岑步的凶手,都没有打一场来的要紧! 二人兔起鹘落,一前一后消失在丛林中,城中百姓这才敢喘口气。 在衙门当差的武修们都“疯了”,不约而同跟随到城外,一群人聚集在城门楼上,朝不远处的山林张望,皆蠢蠢欲动想要跟过去近距离观看大宗师之间的战斗。 “大宗师之间挑战,当真是百年难得一见!” “玄大人果然是大宗师!” “看上去比吕宗师更厉害!雷云是玄大人手中宝刀出现之时聚积,那得是何等神兵啊!” 其实,斩龙首的威势再大,也毕竟是幻象,那雷云实则是冲着师玄璎的念力而来。 念力就是神识的一部分。 就如同师玄璎重生之后,因为神识超出那个修真界上限而被天道压制,不得不利用魂炉隐匿神魂,她在这里出手时,破了自己的隐匿术法,将自己的神识暴露出来才会引动天劫。 这证实了她之前的一个猜测。 ——这里果然有天道! 师玄璎重生后的修真界天道完整,而这里只是一个半真实半虚幻的尘芥,绝不可能容纳完整的规则之力。 所以,它是是一缕残缺的天道意识! 吕息见天空上的雷电已经几乎要成形,突然意识到这似乎就是传说中的“渡劫”,十分善解人意道:“我可以等你渡完劫再战。” “不必!”狂风骤起,长发与衣袂翻飞,师玄璎甩开贴在面上的碎发,笑道,“老人家,可要仔细不要被劫雷劈到了。” 吕息点头,双手结印,身形瞬间消失。 师玄璎持刀站在原地未动,闭上眼睛,被她压缩过的神识如潮水缓慢向外延伸。 修远程武器的修士一般都会辅修各种可以迅速拉开距离的术法,他们身形飘忽不定,如影如魅,一般人很难近身。 师玄璎有丰富的对战经验,早已从中摸索出捕捉这类修士踪迹的术法,譬如她利用伞寻找庄期期的血引术,最开始就是在与弓道大能对战中领悟出来的办法。 血引术之下,一旦对方留下血迹,便再也逃不掉了。 被她刻意控制在金丹期左右的神识扫过密林,并未发现吕息的踪迹。 此人在隐匿方面确实有点东西。 狂风席卷密林,树上枝叶被风扯离枝丫,在空中乱舞,风声尖啸,树叶哗哗作响。 师玄璎突然从天地间无数嘈杂的声音里捕捉到一丝树叶撕裂之声,那是被劲力穿透的声响。 紧接着,有空气爆裂之声逼近。 师玄璎豁然睁开双眼,在密密的枝叶之间看见一道奇异的箭矢。 它是透明不可见的,但气劲破开枝叶的痕迹暴露了它的踪迹。 师玄璎飞快错身,并以极快的速度向箭矢来的方向冲去,她一手提刀,一手掐诀,指尖金芒掠出朝一个方向散去。 气引术,与血引术相似,区别只在于利用对方攻击时所散发的气劲牵引。 攻击气劲转瞬即逝,不可能做到一直牵引,这就十分考验施术者的反应速度。 师玄璎在万千晃动的树叶之中,抓到一丝不同寻常,挥刀劈去的时候稍稍顿了一下,故意偏移半丈,保证刀气能够扫到吕息,又不至于一刀把人劈死。 这一刀斩下,地动山摇。 而此时,天空中的雷光终于凝聚成形,天地乍然一白,只见一条碗口粗的闪电如游龙从云间探出,直冲密林之中师玄璎所在之处。 第一一四章 白雪行 “劫雷!” 城楼上的武修们遥遥望着将天地连接的闪电,苍白耀眼的光芒下,每个人的脸上皆带着惊惧与兴奋。 吕息蹲在远处一株古树的横枝上,看见雷电吞没那个身影,心中犹疑。 刚刚他明明看到刀锋冲着自己的面门,结果劈下之时居然偏了半丈!一瞬间的变化,让他现在都有些开始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张开弓对着被雷电裹缠的身影,瞄准半晌,他又默默放下。 吕息后知后觉得想起来,这个女县令似乎并不是他要找的人,更何况刚才她还刀下留情。 他才想罢,突然感觉自己脊背发麻,像是被什么恐怖凶兽盯上,转瞬间庞大到无法想象的神识如同海啸飞速蔓延,所过之处摧山崩石。 他觉得自己的神魂被那股滔天巨浪淹没,挣扎只是徒劳,只能随洪流在深渊中沉沉浮浮,几乎窒息,他疯狂地想要抓住什么逃离这可怖的包围,身体却一动不能动。 为避免冲击临溪县百姓,师玄璎把自己的神识范围只控制在这座山上。 此刻,她再不加掩饰。 斩龙首紧紧缠咬雷劫,僵持许久,在雷电缩回的一瞬,她磅礴的神识与电光并进,齐齐冲入云霄。 她要顺着雷劫抓捕那一缕天道意识! 她要得到规则之力! 这便是师玄璎明知道此尘芥可能需要耗费很长时间,有不可知的风险,却仍然冒险进入原因之一。 城楼那边的修士不明原因,只看见劈下来的雷电并没有瞬间消失,而是持续了几息又回缩。 一众修士没有见过渡劫,却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一道雷电之后,雷云之下狂风愈急,飞沙走石,雷云之上,雷光隐隐,似乎在云中飞速穿梭。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密林中骤然爆发出璀璨金光,繁复的符文升腾,其间似有星宿轮转,星子升落,周而复始、生生不息,犹如阴阳双鱼飞跃而起,在半空中脱胎成金、绿双龙,纠缠盘绕,龙啸九天,转瞬便冲入云层。 腾龙于云中,与雷电搏击。 师玄璎盘膝坐在林间空地,长刀横于膝头,双手掐诀,指尖金绿二色光芒盘旋。 她额上豆大的汗珠滚落,苍白的唇间溢出猩红。 在远处树上的吕息都看呆了——这都是什么神话故事! 他离得虽远,但弓道高手的目力远胜普通修士,将刚才发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想扇自己一巴掌看看是不是在做梦,可惜身体被压制,根本动不了。 从前线军中赶过来的江垂星等人才接近临溪县便看到天上异相。 白霜行掐指一算,眸色微黯,欲甩开二人前往山上。 然而,江垂星和东方振天哪里是那么好甩脱的人? 两人一见他要跑,二话不说便紧追不舍,为了拦住白霜行,一路上缚魂锁、刀气齐上阵,一副要决一死战的劲头。 白霜行不堪其扰,怒而回头:“你们拦我作甚!” 江垂星顿了一下,看向东方振天。 东方振天一脸无辜:“不晓得呀,看你跑的啷个快,我就拦了!” “我看她拦,我就拦了。”江垂星眼神清澈坚定。 白霜行深呼吸几下,努力心平气和:“有人在偷天换日,我去看看!” “你屁都不放一个,我啷个晓得你闷头跑果撒子嘛!”东方振天半点不觉得抱歉,还问江垂星道,“你嗦死不死?” “嗯。”江垂星蹙眉,一双狭长的眼睛里充满怀疑,“一看就像是去干坏事。” 他没想明白白霜行到底想做什么,但他有极其敏锐的直觉。 “一起去!不然谁都别想去!”东方振天道。 他们虽是临时队友,但东方振天始终没有忘记这个人是天通门的人,天通门的目的与归一楼正相反,那阻止他想做的事情肯定没错! 正在说话间,天空黑云像是被道道金光切开,缝隙冲透出翻滚的红云,一时间,天地皆被金红色光线笼罩,犹如炼狱般。 白霜行脸色剧变,不欲与二人纠缠,当即亦不再隐藏实力,身影直接消失。 “龟儿子!”东方振天跺脚,“他废隐身,果然是白药师!走,上山!” 二人脚下生风,向山上急奔。 江垂星突然想一件事:“我知道‘白药师’,我就说白霜行这个名字那么耳熟!” “撒?”东方振天并不知道“白药师”的真名,不解道,“他本名也叫白霜行?” “不。如果他本名也叫白霜行,我肯定很快就想起来了。”江垂星一脸“你在怀疑我智商”的表情。 东方振天一想也对:“那他叫什么?” 江垂星道:“他叫白雪行。” “……”东方振天默一瞬,突然暴吼道,“这他娘有撒子区别?!等干完正事,看劳资不锤死你个龟儿子!” “你吼什么!吓我一跳!”江垂星不满地掏掏耳朵,“我是在师祖手札上偶然看见,里面讲的事情我还记得,但是人名什么的,怎么可能记得住!” 东方振天知道江垂星的记性有多奇葩,并不是故意耍她,便也懒得纠结:“写得撒子?” 江垂星道:“写了一个叫‘傀’的古老部族。” 第一一五章 赤血旗 “传说傀族有一种秘法,叫两仪术。傀族人体质特殊,每每孕育,皆是双胎。若生龙凤双胎,恰好一阴一阳,便可直接修习两仪术,但如此只算资质平平;若二者皆为女,则不可修习此术;若二者皆为男……” 江垂星顿了一下,才又道,“兄弟两人便一同修行长大,培养默契,待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决斗,败者将会被杀死,用秘法炮制成‘阴傀’,从此成为对方的武器。” 哪怕修真界里的弱者随时可能成为盘中餐,他们早已见怪不怪,亦觉得此秘术过于阴毒。 东方振天想到一种可能,心中悚然:“莫非白雪行和白霜行就是一对兄弟?” “不知道。”江垂星只是收拾手札的时候看了一眼“两仪术”的记载,现实中根本不认识白雪行。 接近目的地,两人不约而同中止话题,想要尽快进山,然而刚刚走到山脚下,便被结界阻挡住去路。 那结界并非某种术法,而是在强大神识笼罩之下形成的“域”,若无主人允许,任何人都不可能进去。 东方振天稍微放松一些:“既然我们进不去,白雪行多半也进不去。” “不一定。”江垂星环顾四周,未发现白雪行踪迹,不禁忧心,“据说‘阴傀’可以破世间万象,他若是练成‘两仪术’,说不定有办法进去。” 他话音方落,天空中金光大盛,头顶黑压压地云层像是烧开的沸水,翻滚沸腾,被金光消融,云层后的血色迅速收拢凝聚成一个点,宛如流星从天际滑落,拖着长长的尾光掉进密林。 师玄璎抬头,见红光被金绿两色光线缠绕拖下,轰隆一声落在她面前三丈,气浪激飞断草残叶。 长发在气浪中乱舞,师玄璎眯起眼睛,看清地面上插着一面染血的残破旗帜,其上写着一个“肖”字。 她抬手,五指呈爪状,一把将那旗帜抓进手中。 “放下赤血旗!”白雪行飘然落下,语气和表情却前所未有的严肃。 师玄璎站起身,抹掉唇角溢出的血迹,挑眉道:“你有本事拿回去,自然是你的。” “好!”白雪行不多废话,松开缠在右手上佛珠,灰白的头发瞬间变成雪色,身后缓缓走出一个白袍人。 白袍人无论是身形与白雪行一模样,身着宽袖长袍,墨发披散,头戴高帽,帽沿垂下一张白布将面容遮住,白布之上有一行散发黑气的血色符文。 那人两侧耳朵和脖颈皮肤颜色青灰,分明是一具死尸。 白雪行冲向师玄璎,白衣尸人鬼魅一般,与之做了同样的动作,它边跑,身上袍子边爆裂,转眼便膨胀成一具一丈有余的怪物。 “傀儡?”师玄璎急速后撤,原本沉寂下去的斩龙首身上再次爆发出骇人威压与杀气。 刀身嗡鸣,带着雷电劈向白雪行。 霸烈刀气袭来,白雪行竟不闪不避,手中拂尘的白色尘束化作白烟,形成一道屏障。 师玄璎觉得仿佛陷入一片沼泽里,白雾裹缠住斩龙首,刀身上瞬间结出细密白霜。 高大的巨尸手握一团黑气,自上而下,罩住师玄璎头顶,她的发上亦落上白霜,看起来像是忽然白头。 师玄璎刚刚耗费神识抓住赤血旗,此时正是最虚弱的时候,她想到道长会很强,但未料是这种诡异的强法。 不过,正好可以试验一下琉璃体的用处! 运功巽身诀后,周身的空气流速都似乎加快了,白雾与黑雾悉数被师玄璎吸纳入体。 白雪行微惊,他见过有人吸纳白雾或黑雾,却从没有见过有人如此生猛,竟敢将二者皆纳入体内! 两种雾气在巽身诀运转之下,瞬息之间便出现在了斩龙首上,黑白二气缠绕,刀气暴涨。 她点地跃起,单手撩刀劈向巨尸,罡气竟直接把白雪行逼退数步。 白雪行荡身后退,巨尸与之同步后撤之时忽然涌出大量黑气将身躯包裹住,在半空分作两团,化作双刀出现在白雪行手中。 竟然还能化成武器!师玄璎觉得新奇不已。 这种攻击方式,不像是傀儡! 方才一个照面,白雪行便知晓师玄璎体质特殊,既然玄清气对她不起作用,那便换一个策略。 夜幕降临。 “还在打吗?” 城楼上的武修们皆是一脸茫然。 无人知晓师玄璎在抓捕天道意识,只以为是两位大宗师在交手,之前地动山摇、龙飞冲天,看得众人震撼不已——大宗师之间的对决,竟恐怖如斯! “欸,你们看那是两个孩子吗?”突然有人指着山脚下一处地方惊呼。 众人纷纷顺着他所指看过去,果然见一男一女两个道童站在山下,仿佛在伸长脖子张望。 正当有人想说要不要去把两个孩子带过来,便见那男童不知为何颇为欣喜,紧接着便纵身跃起数丈,身影消失在山林间。 一个错眼间,女童也不见了。 一名武修揉了揉眼,喃喃道:“是不是灵气早就复苏了,就瞒着我一个人?” 有人道:“还有我。” 林间。 江垂星和东方振天接近战场时,看见一个精瘦的老头蹲在横枝上,浑身衣衫被锋利气流割烂成碎布条,身上一道道伤口正在向外涌血,他却好似浑然不觉。 吕息感觉自己总算能动了,啪叽一声从树上摔下。 他躺在地上,看见两名小道童俯身探头围观,连忙道:“两位小友,快扶我起来。” “你死拿果?在这儿做撒子?”东方振天疑惑。 吕息如今五感麻木,难以分辨二人修为,但见他们双眸湛然,便知道不是普通人:“吾乃风城吕息,来寻弓道大宗师切磋,不料找错了人!我突然想起家里兔子还没有喂,急着赶回去,我现在走不了……喂,欸!” 他眼睁睁看着两人头也不回的跑掉,颓然叹了口气,突然又想到那女童身上隐隐透出玄术士的气息:“不对劲,不对劲……” 东方振天和江垂星并非单纯好奇吕息的身份,他们只是过来看看此人有没有威胁,是否需要除掉,确认他身受重伤,连一根指头都动不了,便直接置之不理了。 …… “还要吗。” 师玄璎哼笑一声,扬了扬手中的旗帜,挑衅看向对面单膝跪地的人。 二人均已战损,虽都还有一点余力,但谁都没有继续出手。 尽管师玄璎用赤血旗拄地支撑身体,才勉力站着,但显然是赢了一筹。 第一一六章 刀宗大长老 白雪行撑着身体慢慢盘膝坐在地上,把佛珠再次缠绕到右手掌上。 双刀化作黑雾从他头顶入体,白发转眼间便黑了一半,只剩发尾灰白。 师玄璎还是第一次人修习此种术法,看起来有点像操控傀儡,实则全然不同,方才她将玄气与白气吸纳入体时,竟然感受到尚处于混沌中的阴阳之力。 换句话说,这个术法居然有成为规则之力的潜质。 师玄璎对此有些感兴趣,再者,白雪行明显很了解赤血旗,他身上可挖掘的东西太多了,见他不欲再战,便决定暂时只分胜负,不决生死。 “不要想着逃走。”师玄璎察觉到他的意图,手中幻出一把大刀甩出去截住退路,霸道安排,“乖乖待在临溪县等我破了这个尘芥。” 来过硬的之后,她又软言相劝:“反正天通门又不指望这一个尘芥成事,大可不必闹得鱼死网破,你说是吧?” 白雪行仰头看她:“你不杀我,又不放我走,就不怕我趁机害你们?” 师玄璎卷起赤血旗,不以为意地扯起嘴角,意有所指:“离得近,大家干什么都方便。” 白雪行听出这话中的威胁,他偷袭方便,她杀他也方便,端看谁技高一筹。 这得是什么样的自信啊? 白雪行无言以对。 师玄璎确实不担心这个,难道放他远离,他就不会搞事情了?到时候看不见摸不着更麻烦。 更何况,她还有点别的打算…… “师叔!” 江垂星落地,见师玄璎好好站着,这才放下心。 “走吧,回城!”师玄璎收了赤血旗,又见到江垂星和东方振天,心情大好,“天天,把你那个缚魂锁给他捆上。” 此言正合东方振天的意,于是她二话不说便动手。 白雪行看着脚底瞬间升起的蓝色符文,并未挣扎。 缚魂锁正好克白雪行身上的阴傀,他现在又是重伤状态,若不准备殊死相搏,便只能顺从。 落到此等境地,只怪他低估师玄璎的实力。 东方振天控制缚魂锁的另一端,恶狠狠道:“把劫的东西还给劳资!白!雪!行!” “劫的人太多,不记得了。”白雪行看了她一眼,不再否认自己的身份,“没有印象的话,多半都是些破烂。” “啊!”东方振天气到跳脚,指着他,“龟儿子!劳资……” “出去十倍还你。” 一句话,把她所有的脏话都堵了回去——既然他不记得,那不是价钱随便开? 东方振天心里的小算盘拨地啪啪响。 “天通门这么穷?要不然来归一楼打工吧。”江垂星真诚建议。 白雪行淡淡道:“我一天最少能赚十万灵石。” “抢劫这么有钱途的?!”师玄璎有点心动。 东方振天道:“哼,他阔不死光靠抢劫,他会制毒,每次抢劫的死候都用新毒毒倒一片,然后到处高价卖解药。不仅如此,他教唆其他人抢劫,收费培训,还把毒药卖给他们。” “人不可貌相啊道长!”师玄璎感叹,“人才啊!” 她不禁又起了爱“才”之心,这种会挣钱的人才,真是有多少都不嫌多! 既然如此,她刚才的打算不能再等了! “道长可知晓这赤血旗上有一缕天道意识?”她问。 白雪行平静的面上总算露出一丝惊讶,他抢赤血旗,只是因为知晓此旗就是尘核,上面附着肖红帆的残念,却并不知上面有天道意识。 不过,想到这个尘芥的特殊性,他已然相信一半。 师玄璎抚摸旗子,语气遗憾:“方才我察觉你施展术法时,清浊之气中已生出阴阳之力,潜力不可估量,若是能得这一缕天道意识……” 她故意顿了一下,眼角余光留意对方的表情:“别的不说,跟在你身边的阴魂说不定可以死而复生。” 白雪行双目微睁,即便明知道她在故意引诱自己,也无法克制,急忙追问:“当真?!” 师玄璎不知道傀族秘法,自然也不知道白雪行与白霜行之间的关系,但方才对战之时,她能明显感觉到他很担心那个阴傀。 第一回合交手,他见势不对,甚至都没有再多试探便改变策略,后来发现双刀拼不过斩龙首,为了保住那阴魂,即便仍有余力也仍然选择收手认输。 刀修爱刀甚于性命,师玄璎自问就算再喜欢斩龙首,也不会在战斗中时时刻刻关心它有没有损毁。 所以,那个阴傀于白雪行而言必然有非同一般的意义。 “当然!”师玄璎道。 白雪行激动得双眼赤红:“你要怎样才肯把它给我。” “加入我们刀宗吧。”师玄璎笑道,“我看你使得是双刀,又如此有才华,合该是我们刀宗的大长老。至于天通门和归一楼的恩怨,跟我们没关系。” 师玄璎莫名其妙在这具躯壳里醒过来之后,莫名其妙欠了一屁股债,每每盘点自己现在的负资产,最想念的人莫过于大长老。 “好!”加入刀宗,不仅送豪礼,还给“大长老”这般重要的身份,如此优厚的条件反而让白雪行心里没底,但他实在扛不住这个诱惑,“只要你所说是真,我便答应你!” “我们刀修说话,向来丁是丁卯是卯,若有一个字假话,便叫我即刻身死道消。”师玄璎的毒誓脱口而出,“待出去,你与我立过生死契,我便将这一缕天道意识送给你。” 那可是天道意识、规则之力啊! 她竟然真的肯轻易送人! 即便是立生死契,白雪行也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 “入我宗门,不仅有赤血旗,羲女之心,将来还会进入更多尘芥。”师玄璎拍拍他的肩膀,“我们宗门各种神兵、心法,也是应有尽有。” 什么都有,除了钱。 师玄璎再心里默默补充一句。 白雪行听得那叫一个心潮澎湃,饶是知晓这些可能都是画大饼,还是忍不住连连念了一串神佛才抚平情绪。 “嗦得我都想入刀宗了。”东方振天咂咂嘴。 师玄璎豪爽道:“来吧,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我们刀宗不介意你兼任东极门少主。” 当然,若是将来她当上东极门门主,刀宗也不介意东极门加入。 东方振天搓搓手,兴奋不已:“我肥去就问一哈我老汉儿。” “老汉儿是谁?”江垂星不解道。 “我爹。”东方振天道。 …… 几人避开城楼上观望的人群,回到县衙。 师玄璎把赤血旗收进自己的识海,准备打坐疗伤时,又忽然睁开双眼,自语道:“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 算了,想不起来的事情肯定不重要。 她心安理得的闭上眼睛。 月明星稀,山间密林。 吕息奄奄一息地躺在草丛之中,拼命吸纳稀薄的灵气疗伤。 他五感敏锐,听见半山腰有几十个脚步声,心中一惊,当即艰难翻身,奋力爬向附近的灌木丛。 现在就算来一个普通人都有可能杀了他,更何况来人脚步轻盈如猫,显然都是武修! 敌友莫辨,绝不能被发现! 他躺在灌木从里,压榨最后的玄力掐诀隐匿身形,看着密林之上月影朦胧,心中难过不已,他几十年都未曾如此狼狈过了,成了大宗师后更是到哪里都被奉为座上宾。 以往,他曾自得于自己的成就,也曾孤傲不可一世,然而今晚看过一场神仙打架后,突然觉得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他想家了,想院子后面钓鱼台上未收的鱼竿,想家里没人喂的兔子…… 越想越难受,吕息不禁老泪纵横。 第一一七章 悟了 三日疗伤之后,在师玄璎草率决定下,刀宗大长老白雪行在尘芥里直接走马上任了。 不过,师玄璎用人的时候十分克制,没有直接当甩手掌柜。 毕竟还没立生死契,万一对方受不了直接跑路怎么办? 师玄璎一般都是有事就说,说完就走,倒是江垂星,这几日总是在白雪行面前晃悠,一副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的模样,令白雪行颇为困扰。 “你有事请讲。”白雪行放下手里的公务。 “是你让我问的啊!”江垂星清清嗓子,“你真把自己的兄弟炼成阴傀了?” 白雪行面色微变,沉默许久道:“是。” 江垂星皱眉:“你杀了他?” “是。”白雪行转动右手上的佛珠,轻声道,“我杀了他。” 他见江垂星不说话,又问:“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尽管他是态度很配合,但回答的十分敷衍,一般人一听便知晓这是根本不想深入聊下去的意思,但江垂星并非一般人:“你是白雪行?白霜行是你兄长还是弟弟?你为了练两仪术亲手杀的他?” 白雪行攥紧手中的佛珠,盯着江垂星看了半晌。 “你怎么不说话?”江垂星疑惑。 “我是白雪行,死的是我兄长。”他挑着回答了两个问题。 江垂星没等到所有答案,继续没有眼色地追问:“然后呢?” 白雪行面无表情道:“我让你问,却没说过一定会回答。” 江垂星困惑:“既然不会回答干嘛让我问?” “度人无量天尊。”白雪行念罢,闭上眼睛,手中飞快捻动佛珠,不再搭理他。 江垂星这下总算看出来对方不想搭理自己了,起身去找师玄璎。 师玄璎正在研究赤血旗,余光瞥见江垂星进来,尚未来得及张口询问,便见他掏出储物袋,哗啦啦倒出一堆破烂,一言不发地埋头在其中翻找。 半晌,她忍不住问:“你在找什么?” “师叔,我们真要让他入刀宗吗?”江垂星从杂物中抬起头。 “为什么这么问?”师玄璎正在研究赤血旗,闻言卷起旗子,准备与他好好聊聊。 江垂星却塞给她一册手札:“这是师祖的遗物,里面提到过白雪行。” “哦?”师玄璎颇感兴趣,飞快翻了一遍。 岳阳老祖似乎对“两仪术”很感兴趣,用大篇幅描述此术,只是顺带提到傀族和白雪行。 据记载,如今傀族已经覆灭,只余白雪行一人。 师玄璎合上手札:“你觉得两仪术过于歹毒,认为道长杀了自己的兄弟,所以不愿接受他?” “我说不清楚。”他觉得两仪术太歹毒,但相处下来,又直觉白雪行并非是一个心肠歹毒之人,这种矛盾之感,令他心中很纠结。 “首先,他在路边救了你和天天,其次,他在跟我战斗之时,时刻担心阴傀状态。所以,他多半不是一个阴毒之人。”师玄璎草率下了结论后,又劝他,“倘若判断错误,那就错呗,人生哪能不犯错呢?总不能因为一点猜疑就瞻前顾后,你这刀心还得练啊,这样能过得了生死劫吗?” 师玄璎表示怀疑。 江垂星道:“师祖没教我修刀心,他说自己刀心毁了,教不了我。” “你怎么不早说?!”师玄璎跳起来,抬脚便踹了过去,“你练了《秋煞刀心法》之后,说不定很快就会迎来生死劫,完蛋玩意!” 江垂星不是个贪生怕死之人,行事颇有刀修风范,谁也看不出来他从未修过心境。 踹完之后,她摸着下巴努力回忆半晌自己渡劫之前的心得:“你就把每一天都当做最人生的后一天,一切顺意而为,今天想吃的东西必须吃到,今天想杀的人必须杀死,不要怕做错,万一活不到明天呢。” 江垂星点头。 “譬如白霜行这件事吧。你知晓我收他入宗门之后,心中最先出现的感受是什么?”师玄璎问。 江垂星想了想:“高兴。” 刀宗添人,再也不是只有他和师叔两个人了,他自然高兴。 “那你高兴就完事了,不必想其他。”师玄璎道。 江垂星茅塞顿开:“这就是顺意而为吧!师叔,我悟了!” 师玄璎皱起脸,拍拍他的脑袋,“我的意思是,你不适合想这种复杂的问题,简单的脑子就应该活的简单一点。” “啊,是这样啊!”江垂星挠头,“师叔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 之后,他果然就不再想此事,再见到白雪行都开始恭恭敬敬喊“大长老”了。 白雪行忍不住跑到师玄璎面建议:“我们尚未签生死契,还是等出去之后再说吧!” “何必拘泥小节。”师玄璎反倒劝他,“我看你也得好好修刀心。” 白雪行不想说话,他的刀是阴傀所化,想变成什么都行,又不是真的刀,修什么刀心啊! 师玄璎仿佛猜透他在想什么,睨了他一眼:“修刀心比你念什么劳什子经管用,你若渡完生死劫,修成刀心,便是断了杂念之根。你若不信,不妨一试。” 白雪行为了稳住道心,什么都信点,闻言便宛如遭遇推销的客人,忍不住心动:“如何试?” 师玄璎不语,手中寒光一闪,一刀砍过去。 白雪行下意识地撑起符咒防护,然而定睛一看,却见她手中空空,正含笑看着他。 “这是何意?”他周身符咒消散,皱眉不解。 师玄璎没有解释,只道:“你以后就跟着天天一起行动吧,活得刺激一点就不会想东想西了。” 叩叩! 门大开着,刘主簿仍是站在门口敲了几下,见两人看过来,笑道:“大人,桃县送来两车水果,下官让人卸在廊下了,您看该如何处置?” “曹县丞真是个妙人。”这哪儿是给她送水果,这是提醒她别忘记承诺啊!师玄璎道,“走,去看看!” 几人到院中,便见廊下堆了一筐筐枇杷、桃子,卖相都不错。 师玄璎剥开枇杷尝了一个:“确实很甜。” 她道:“这一筐我留下,其余就劳烦刘主簿给咱们自己人分一分。” “好!”刘主簿欢欢喜喜的接下任务。 师玄璎想着,新招的衙役们已经充分感受到她的实力,最近听话的很,拨一批人去桃县应该不成问题。 自从前几天吕息前来挑战过之后,整个临溪县都弥漫着一股怪异气氛。 普通百姓不知道大宗师究竟有多强,但那一战地动山摇,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还有不少人亲眼看见双龙冲天。 此时,师玄璎在百姓心中已经脱离人的范畴,而是神灵转世,她再发布什么政令,可谓一呼百应。 有了这么一个榜样树立在那里,加上许多鼓励女子谋生的政令,县里不少妇人都开始渐渐走出家门。 起初许多人对此怒不敢言,但当他们开始体会到有人分担赚钱养家重担的好处,便也很快转变观念。 临溪县欣欣向荣,前方战场刀光剑影。 肖红帆率军与复国军血战月余,就在粮草耗尽前夕,总算剖开一条口子,与誉王所率援军会和,而后迅速反将复国军包围在东南一带。 誉王刚刚赶到便直接捡漏,自然喜不自胜,当即写了折子狠狠夸赞肖红帆。 一时间,朝野尽知将星肖红帆之名。 而西北增二十万援军之后,亦将叛军逼退至北境国界处。卢昌国被右相刘恕己游说,开始产生动摇,迟迟不愿响应大陈国的催战。 战局逆转,瞿国这边形势一片大好。 谁知道瞿帝还没高兴两天,钦天监突然又道西北已经有一个月没有下雨了,观星预测未来数月,亦不见有降雨预兆。 第一一八章 道心太脆 这一场干旱波及的不仅是瞿国西北部,大陈国的大片疆域亦在其中。 六月进入初夏,西北仍然没有下雨,两国都在积极准备抗旱,加上卢昌国在刘相游说之下一直举棋不定,原本局势紧张的西北突然间平静下来。 七月中旬,西北接连出现疫情,卢昌国终于决定退兵,来势汹汹的两国联军就这么偃旗息鼓了。 师玄璎自从知晓干旱预兆,便开始屯粮,甚至还在与徐国对峙的情形下,冒险通过商行从徐国大批购入粮食。 “咱们这边又没有灾,她乱屯什么粮食啊!”黄县丞如今也只敢小声嘀咕。 他本想与师玄璎分庭抗礼,但在她打败吕息之后,立刻夹起尾巴做人,连消极怠工都不敢了。 这时候黄县丞才彻底明白,师玄璎一直没有针对他,并非因为忌惮,而是从头到尾都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典使劝他:“咱们这位县令大人行事随心所欲,大人您就别琢磨了。先前咱们处处针对她,她没报复回来就已经很不错了。” 最近典使拉下面子凑上去问安,师玄璎虽然没有理会,但会分派新的工作给他了。有了接纳的信号,典使最近干活很卖力。 其实,师玄璎费那么大劲屯粮,不仅黄县丞想不通,其他人也很疑惑。 刘主簿跑来找人,却得知县令又出去了,不过白雪行在。 白雪行是继庄期期之后新的师爷,来了这么多天,刘主簿见他比见师玄璎的时候还多,早已熟悉。 他不知道县令从哪里弄来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人,原先的女师爷长得妖艳,他都不敢往前凑,现在这位……不知是道长还是大师,虽也俊的特别不接地气,但好歹是个男人,而且脾气很温和,就是吧……这说话太过玄奥。 “世间万法有如太极。”对于刘主簿问题,白雪行如是答道。 刘主簿带着疑问来,结果问题没解决,又多了新的疑问。 东方振天捧着一兜炒板栗,盘腿在窗下的榻上啃得起劲,闻言呸呸吐掉壳子:“用人话嗦,就死啷个西北的灾情一定废影响这边。徐国和复国军同样没受灾,他们嗦不定废趁你病要你命噻!” 刘主簿被她一提醒,立刻便明白了,瞿国受灾,势必需要开仓赈粮,到时候徐国和复国军趁机攻打,西南军怎么办?瞿国的存粮能供得上吗? 白雪行盯着地上的板栗壳,眉头快要拧出一个疙瘩。 自从师玄璎要他尽量与东方振天一起行动,这家伙就赖在他这里,虽然暂时没有体会到“乌鸦嘴”的威力,但他的道心已经开始遭受挑战了。 刘主簿一走,白雪行便要念咒把东方振天连同她的栗子壳一起清扫出门。 “道长,你道心乱了喔?”东方振天早已预判他的动作,瞬间闪身逼近,一把按住他手。 白雪行感受指头黏腻腻的触感,仰头闭眼。 东方振天挪开手,继续咔哒咔哒与栗子壳奋战,其间还不忘关怀队友:“道长,你不废死有洁癖吧?” 白雪行喉结艰难滚动,语气淡淡:“我没有。” 之前东方振天和江垂星身上都臭了,他都能够面不改色的抱起来,怎么可能会有洁癖?! 吧嗒! 白雪行闻声看去,正见一个栗子被掰碎成三瓣,其中一块顺着桌子滚落,掉在地上碎成一小堆渣渣。 东方振天一脸无辜地看向他。 再一眨眼,她便连人带栗子一起出现在门口,房门砰地一声关闭。 东方振天啧了一声,抱着栗子绕进隔壁耳房,坐到江垂星对面,窃笑道:“道长的道心好脆喔,看见栗子壳壳都绷不住,他嗦自己没有洁癖,嘿嘿嘿,我觉得他快要碎了。” 她翘着二郎腿,猜测道:“他介么着急把我赶出来,不废似为了偷偷擦地吧?” 隔壁,正红着眼睛伏在地上疯狂擦地的白雪行闻言顿时像是被人当头敲了一棍,动作僵住。 江垂星的声音传来:“我师叔说的没错。” “昂?” “若是有人弄脏我的刀,我少说也得先砍他三刀。”江垂星很有代入感,打量东方振天,“看你全须全尾,想来大长老确实是个好人。” 东方振天啃着栗子,思索道,“他这个洁癖怪滴很。” 她确定白雪行其实是不怕脏的,他能毫不犹豫的抱起浑身馊臭的他们,在道观时,那个客房里面也算不上多干净,炉子、锅底都有厚厚的污垢,但他确实在某一些时候,似乎完全忍受不了脏污。 这是为何呢? 东方振天很好奇。 江垂星对此完全不感兴趣,别人爱不爱干净与他无关,此刻思绪早已跑远:“我师叔也不知何时能回来。” 东方振天动作一顿:“她才走了两个时辰。” “吃这么多作甚。给我师叔留一点。”江垂星一把抢走纸袋,扭头就跑。 “哈?!”东方振天怒而拍桌,“等她肥来都臭了!” 白雪行盘膝坐在地上,面前摊着一张帕子,听着两人吵嚷,一副灵魂出窍状。 傍晚。 师玄璎赶到黄龙军大营,直接出现在宴摧营帐,却见他衣衫半褪,正在艰难往自己后肩倒药粉。 “你受伤了?” 宴摧手一抖,把一瓶止血散都倒在伤口上,急忙拉上衣服:“你进来能不能先打声招呼?” 师玄璎径直坐到他对面,直接扎心:“你现在是个女人,有什么好遮的。” 她又问:“你怎么会受伤?” “救管骧。”宴摧系好腰带,“若非灵力耗尽,就这点伤也不至于用药。你怎么会突然过来?” “这不是琢磨你灵气消耗差不多了,赶过来给你补点么。”师玄璎笑问,“之前不是写信说被拆穿了?肖红帆没赶你走?” 提到这个,宴摧脸色变了几变,含糊道:“她是想赶我走,想了点办法留下了。” “不会是利用管骧吧?”师玄璎一语戳破。 宴摧看她:“你做人可以不用这么耿直。” “我是我们宗门最委婉的人。”师玄璎指了指他的肩膀,“需要我帮忙包扎吗?” 第一一九章 软禁 “不用。”宴摧果断拒绝她的好意,“你来这里,让他们两个跟道长待在一起能行吗?” 江垂星就不说了,东方振天虽然的慧力挺高,但仍然给人一种很不靠谱的感觉。 “问题不大,道长现在是我刀宗大长老。”师玄璎信心满满,“道长还是很稳妥的人,出不了什么乱子。” 宴摧微讶:“他是天通门的人……” “啊!”师玄璎比他还惊讶,“你是忠诚的归一楼信徒?” 宴摧道:“信徒算不上,不过目前而言,我认为归一楼对类秘境的处理方式更合适。” “那不就得了!想必你也看出道长的信仰并不坚定。”师玄璎笑道,“他与我们差不多,只不过在两者之间暂时选择了天通门而已。至于他为何这么选择,我大致有一点了解,你不必忧心。” 从白雪行对赤血旗的渴望能看出,他想复活白霜行。 按照天通门的说法,打通天地通道,一切归于混沌,不分阴阳,自然便无两仪,届时白霜行极有可能复活。 这个目标很遥远也很飘渺,现在其他希望近在眼前,他自然会牢牢抓紧。 更何况,师玄璎身上不仅有赤血旗,还有羲女之心。 倘若赤血旗复活不了白霜行,那么羲女之心呢? 羲女之心来源于潮汐,而潮汐的血脉天赋是“时光回溯”。若是能够回到白霜行还没有死的时候,是否有机会逆转?答案未知,但比起打通天地要实际的多。 不过师玄璎并未与宴摧细说,毕竟这是白雪行的私事,或许还是不可触碰的伤疤。 宴摧显然也猜到一些,因此并未追问。 “我此次过来,还有另外一件事。”她从识海中取出赤血旗,“看看这个!” 赤血旗出现的一瞬间,宴摧察觉道一股微妙的气息,面色微变,不可置信道:“这是……规则之力?!” “不错。赤血旗上不仅有一缕天道意识,它还是这个尘芥的尘核,其上附着肖红帆的残念。”师玄璎展开战旗,上面的“肖”字被血浸透,一看便知道很有故事,“你信里说肖红帆在做梦,我在想,倘若她看见自己的残念,能否够引发关键梦境。” 宴摧突然道:“所以你根本不是为了来给我送灵气。” “啊?”话题太跳跃,师玄璎懵了一下,随即道,“这不冲突吧?” 她手里可是攥着一缕天道意识啊,就算是她前世修到渡劫期,距离登天只有半步,都从来没见过这种稀奇玩意,怎么会有人这时候还能关注点还跑偏呢? 不理解不理解! “嗯,不冲突。”宴摧表情平静,再次看向赤血旗,回归正题,“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是大多数将士的宿命,一名身经百战的将军,不应该会因战死而产生什么执念。” 师玄璎道:“莫非肖红帆是死于算计?” “极有可能,而且遭算计的应该不止她一个人。”宴摧继续猜测道,“或许是其中还有七星?” 师玄璎道:“咱们也别在这猜来猜去了,要不你带我去找肖红帆吧!毕竟我若是直接扛着旗潜入将军营帐,会造成不可控的后果。” “……”宴摧沉默。 师玄璎见他不语,便问道:“有困难?” “不是有没有困难的问题。”宴摧抬了抬下巴,“你进来的时候就没有留意到外面的守兵?” “注意到了,所以?” 宴摧面无表情道:“我被软禁了。” “……”师玄璎还以为那些人是为了保护“军师”,“这么长时间过去,你竟然还没有获得她的信任!” 宴摧叹气,该来的终究会来,终究是被嫌弃了。 他被看穿之后,什么招都使了,奈何肖红帆这个人油盐不进,最后还是因为管骧接受不了现实,他才被勉强留下,但不论走到哪儿都有一串人监视。 当时他行动还算自由,谁知道,前天有刺客潜入暗杀肖红帆,管骧被殃及,他瞬移过去救下他之后就直接被软禁了。 之前宴摧一直装柔弱,结果冷不丁暴露了修士的身份,肖红帆就更怀疑他是有预谋的夺取从雁南的躯壳,要不是因为他救了管骧,现在真有可能身首异处了! 当时他为了救人耗尽灵力,正是实力最弱的时候。 第一二零章 老师 宴摧讲得很平淡,然而其中凶险,师玄璎却很清楚。 这个尘芥里存在一缕天道意识,别看它已经衰败不堪几乎消散,实则普通修士根本无法阻挡规则之力。 而肖红帆的残念与一缕天道意识纠缠在一起,这意味着,她就是这个尘芥的主宰,倘若她想要杀一个人的念头十分强烈,那人必死无疑。 除非,宴摧的神识能到达师玄璎这种程度,可以直接与其抗衡。 “辛苦你了,老宴。”师玄璎拍拍他的肩膀。 宴摧拉着脸:“你能不能换个称呼?” “宴子?大摧?”师玄璎见他越发不满的表情,目光变得有些怪异,“你不会是想叫‘宴宴’、‘摧摧’吧?” 她满脸写着“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一个剑子”,令宴摧倏然涨红脸,恼羞成怒道:“你就不能折中一下?!不然你还是叫宴摧算了。” “那多生分呢。”师玄璎拿他的话堵他。 宴摧脸色由红变紫。 其实师玄璎称呼“天天”、“星星”,是因为偶然想起庄期期的名字是叠字,便突发奇想这么喊了,那两个外表和性格都是小孩,这么称呼并不违和。 若是这么称呼宴摧…… 师玄璎想到第一次见到他,那副杀气逼人的高冷模样,她还是觉得老宴更贴切:“折不了一点,你若实在不高兴,也可以这般称呼我。” 老师? 宴摧险些气笑了,这家伙不仅不想如他意,竟然还想暗戳戳占便宜! 梦里的老师吧! “罢了,随你喜欢。”宴摧直接放弃。 他不由想,吃上一口软饭真的不容易,不过比起在宗门背着良心债,他还是选择叫“老宴”。 师玄璎只是见他方才脸色变化飞快,实在有趣,才故意逗逗他,自然不会一直纠结此事:“言归正传。既然你一时出不去,那就找个借口让肖红帆过来吧。” 宴摧面无表情地盯着她:“这也是军营,你在这里跟去她营帐有什么区别?” “难道没有显得比较礼貌一点?”师玄璎迟疑道。 “有一点礼貌,但不多。”宴摧觉得自己挽回形象的时机到了,建议道,“不如让我先吸纳一些灵气,之后你去营外等着,我们通讯符联系。” “依你。”师玄璎飞快在营帐四周布了一个简易聚灵阵。 宴摧盘膝而坐,飞快吸收空气中的灵气。 师玄璎布完阵后亦运转巽身诀,加速灵气逸散,不多时便使营帐里内充满灵气。 在她运功过程中百穴畅通,风身可以把琉璃体的特质发挥到极致。 “咦?” 令她意想不到是,被收纳在识海里一直颇为“桀骜不驯”的赤血旗,此时像是被某种力量安抚一般,竟然渐渐变得安静。 怎么会这样? 难道巽身诀还有什么意想不到的作用? 师玄璎内窥自身,发现自身犹如透明,又似是与周围空间融为一体,只有心脏和识海里的赤血旗、一滴神血格外醒目。 在羲女尘芥中时,她临时把那少年祭司尸体收纳在识海里,后来忘记了,尘芥被破之后,他便化作了这么一滴神血漂浮在她识海中。 至于心脏……羲女之心没入体内之后便无影踪,难道是与自己心脏融为一体了? 到底是哪一个安抚了赤血旗? 第一二一章 规则 说天道意识“桀骜不驯”其实并不贴切,因为它并不像人一样有感情有自主意识,它只是一种规则。 一个世界从混沌到形成某种规律,世界意识便会从中诞生,它会顺着已形成的规律运转,也会随着万物发展而改变或自我修正。 一旦修正不了,就崩坏,或会产生新的规则,当新的规则占据主导,天道便会更迭。 “天道意识”只是修士取得名字,实则人觉得天道有意识,只不过是一种错觉。 人若要突破上限,强到跳出规则之外,便会被规则之力的修正,人会觉得这是在与天道对抗,天道是在有意识的压制,其实一切只是人类自我情感罢了。 天道本身就是规则,是约束,它不会被驯服。 师玄璎能抓住,并非因为它是某种具象化的东西,而是因为真实的世界已经毁灭,这天道只能存在于尘核中。 她停止运转心法,只见原本透明的身躯逐渐凝实,神血与心脏似乎闪过一抹微红光芒。 师玄璎猜测,多半是神血和羲女之心的原因,巽身诀只是起到一个“连通”的作用。 若问羲女最大的特点是什么,师玄璎可以毫不犹豫的回答——仁爱、奉献。 因为在她化作潮汐与太嬟共感,亲身经历受到迫害的整个过程之后,发现潮汐的执念仍然是补天救苍生,那种冲击感,强烈到她能记住一辈子。 “杉”尘芥里,肖红帆性格似乎亦如是。 难道是神血后裔的这种特质,恰好顺应了这个尘芥的天道规则? 师玄璎一时无法确定。 帐外淅淅沥沥下起细雨,营地士兵忙着收东西,声音逐渐嘈杂起来。 师玄璎耳朵微动,隐约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混杂其中。 “肖将军,为何不乘胜追击?”誉王问。 这位王爷贪花好色,游戏人间,但作为一个被临时推上前线的统帅,他也有极大的优点,他愿意信任主将,也愿意放权,并且不贪功,不懂就不会随意指手画脚。 因此不仅肖红帆对他没有恶感,整个西南军都对他没什么意见。 肖红帆铺开地图耐心解释:“黄家坝易守难攻,叛军退守这里,我们没有一两个月很难攻下。我今晨又收到消息,后方徐国似有动作,或许近期便会有所动作。” 她又问:“王爷可知晓北方大旱?” 誉王点头,不解道:“这与西南有何干系?” “内有天灾叛乱,外有强敌进攻。”肖红帆叹道,“徐国这是打着耗死大瞿的主意啊!” 誉王觉得不可思议:“我们还有大片土地未曾受灾,怎么可能会被耗死?” “有土地却无足够百姓耕种,又有何用?”肖红帆反问,紧接着又道,“往年农忙时,士兵皆会参与耕作,如今西北旱灾,必要开仓赈粮,西北驻军也需要各种物资。西南徐国虎视眈眈,我们这二十多万人马亦需要大量粮草。消耗如此巨大,却只出不进,王爷觉得,以大瞿的国力能撑到几时?” 从苏州来到bj出差,真的是好干燥,燥得我浑身火燎燎。在苏州25度穿外套,来bj晚上19度开空调制冷。 第一二二章 你可认得它 “之后的战事定然会集中在西南。”肖红帆笃定道。 “啊?”誉王听得头皮发麻,他本来觉着自己就是来凑数的,结果还弄成了主力军统帅? “这、这可如何是好!”他眼巴巴望着肖红帆。 这话把肖红帆问住了,她只是一个武将,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啊! “罢了罢了,这都是陛下和朝臣要愁的问题!”誉王很快便想开了,身子朝前微倾,恳切道,“肖将军可要好好打仗,保我……我大瞿边疆!要粮要人的事就交给我!” 别看誉王花天酒地,其实头脑一直都格外清醒。 譬如,他院里那些美人儿,包括王妃,没有一个是花瓶。她们身为女子,许多事情都不方便做,有了誉王府的名头,办事就会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这些女子不仅不花他的钱,关键时刻还会站出来保护他,而他也贪图她们的美色,只是借一借王府的名头,又有何不可呢? 他从小就懂得“有舍才有得”,懂得如何做一个有用但又没有那么有用的人,让自己活的舒服。 倘若他真是一个一无是处的草包,瞿帝和满朝文武大臣都不会同意他做统帅。 “如此,就有劳王爷了。”肖红帆拱手深深行礼。 誉王摆摆手:“分内之事。” 师玄璎听了一会,察觉肖红帆走出营帐。 她在外面停留一会,不知为何竟然转头向这边看过来。 见她转身朝这里走过来,师玄璎看看满营帐的灵气,又看了一眼正在盘膝入定的宴摧,不由挠头。 “将军。”门口护卫行礼。 肖红帆点头回应,目光盯着营帐,总觉得里面有什么东西吸引自己走过来。 她抬手撩开帐帘入内,迅速扫视一圈,才看向榻上一身白衣的“从雁南”。 似乎一切如常。 宴摧抬眸,疑惑道:“肖将军这是?” “营帐里的灵气比别处更浓。”肖红帆是武修自然能感受到灵气。 宴摧不动声色,心中却不由想:师玄璎布的聚灵阵具有一定隐匿效果,在阵外不可能感应到,她为何会突然来这里? 帐内的灵气又被师玄璎收回大半,剩下的也被他吸收差不多了,残留这点并不算太扎眼。 炉子上水滚沸,宴摧提起茶壶泡茶:“我布了聚灵阵疗伤。” 肖红帆坐到他对面:“你还是不肯招认自己的身份。” “本就没有身份之人如何招认?”宴摧推了一盏茶到她面前,“以我之力,虽不能抵挡千军万马,但若想做点不利于将军之事,还不需藏头露尾。” 肖红帆这些天也陆续收到临溪县探子传来的消息,知道师玄璎上任后一条条政令,也知道她打败了徐国大宗师吕息。 这伙人若是要捣乱,确实不需要藏头露尾。 肖红帆没有查到玄一的身份,却查到了那个清虚道长是最近才从徐国而来! 这也是她一直怀疑这伙人有问题的原因之一。 “你们没想不利于我。”肖红帆打量他,“那就是所图甚大。” 清除尘核执念,整个尘芥便都会消失,若这么算来,那确实所图甚大。 “是,我图个太平盛世。”宴摧面不改色,“将军出生入死又是图什么?” 图什么?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肖家被时运推向顶峰,功高震主,被权势裹挟,被帝王忌惮,连鸟尽弓藏都没能混上便满门忠烈,如今只剩下肖红帆一根独苗,还生来便背着将星之名,她尝试过选择别的路,然而最终还是披上了战甲。 起初,肖红帆不想再被旁人左右,想要自己掌握权利,但近来做了许多零零碎碎的梦,让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并不喜欢战争。 “肖将军,玄一想见见你。” 宴摧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肖红帆知晓他手段神鬼莫测,并未追问他们为何能联络:“何时、何地?” “此时,此地。”师玄璎的身影突然凭空出现在帐内。 宴摧微惊。 肖红帆亦是浑身紧绷,旋即又缓缓放松:“玄宗师。” 师玄璎所料不错,肖红帆一直在监视她,她在临溪县搞出的动静,对方全都能第一时间知晓。 之前她与宴摧商议的时候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信息差。 宴摧身处军营,消息必然不如肖红帆灵通,他无法时时知晓一切,自然很难做出准确的判断,所以她决定临时改变计划。 拥有大宗师之上的实力,却没有直接扛着赤血旗闯入将军营帐,还真就如她自己之前所说那般,算是有礼貌了。 师玄璎也不多废话,张开手,手心出现一面残破的旗帜。 肖红帆目光触及那片血色,脑中“嗡”地一声,死死盯着赤血旗,无数惨烈记忆翻滚,最后定格在一幕:夕阳如血,将成百上千座墓碑映照成一片血红,她孤身半跪在地上,残破军旗倒在脚边,一把剑从她腹部穿过,鲜血蜿蜒,将旗帜浸成殷红。 师玄璎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肖将军可认得它?” 第一二三章 七星! 肖红帆头疼欲裂,额头滚烫,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被烧化的时候,两根微凉的手指点在了她的眉心,凉丝丝的灵气顺着眉心涌入。 师玄璎在用灵气安抚肖红帆紫府之时,顺势悄然侵入,掠取她看见的画面片段。 见肖红帆面色稍缓,师玄璎收回手,同时将赤血旗收入识海之中。 “肖将军。”师玄璎道,“你感觉如何?” 肖红帆抬手捂住脑袋沉默许久,才道:“你从哪里得来这面肖家军的帅旗?” 她一开始以为那些幻象是中了对方的玄术,但现在清醒之后,直觉告诉她,那些幻象如同最近做的梦境一样,是某种预示,而非玄术。 起初她怀疑那是肖家军以前的旗帜,但转念一想,这又说不通。 帅旗是一军之魂,即便战败,战场上最后一个倒下才会是帅旗。 从那旗面残破的模样,便能窥见战况之惨烈,而事实上,肖家军所向披靡,从无败绩,怎么可能会有这么一面旗帜? 肖红帆蹙眉,想起方才在幻影中看见的最后一幕……心中升起莫名悲凉与恨意。 这让她越发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这不重要。”师玄璎看着她,眼中无悲无喜,“肖将军,我来,主要是为了跟你谈合作。” “专程把东西拿来,还引起我如此强烈的反应,你告诉我不重要?”肖红帆笑了,“合作可以谈,但我必须要知道关于这面帅旗的一切。” “正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拿来给你看看。”师玄璎反问她,“所以肖将军方才究竟看到了什么?” 肖红帆对人有着极其敏锐的判断,一开始她只觉得“从雁南”有点异常,却没有识别,主要还是因为宴摧对她不存在任何恶念,到后来甚至隐隐约约透出一些怜悯。 她总有一种这些人看透了她悲惨一生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荒唐却又很真切。 眼前两人身上满是谜团,但是种种迹象又表明他们对自己并无恶意。 能击败吕息的大宗师,想对付她确实没必要如此迂回曲折。 在心中飞快权衡一番,肖红帆选择顺应二人的意思,看看他们究竟想做什么:“先说说如何合作?” 师玄璎伸手示意她坐下说。 “将军应该清楚,在不久的将来,瞿国极有可能会自顾不暇。”师玄璎见她欲言又止,便知晓她想说什么,“你觉得有誉王在,便能从朝廷要来粮草辎重?那我问你,倘若朝廷只能供给一批粮食,西北灾民就指着这些粮食活命,那你争是不争?” 肖红帆确实想过这个问题,虽然她起初是抱着掌权之心披上战甲,但她又打心底厌恶瞿帝肆意发动战争,罔顾百姓生死。 肖家祖上在西北边陲,常年遭受战乱之苦,他们最初投身行伍仅仅是为了保卫家园,后来即便开始东征西战、开疆拓土,却也将“保家卫国”写进家训,一刻不敢忘。 肖家在西北以树立如此威望,亦正是因为真心替百姓着想。 “我在临溪县囤积粮食,目前已足够二十万大军吃一个月,再过一两个月便会秋收,还能收到更多。”师玄璎道。 肖红帆微惊:“你从何处收购的粮食?!” 若是有钱就能买到粮,她根本不会这般愁。 师玄璎毫不隐瞒:“大头都是来自徐国。” 两军对垒,前线拼得你死我活,她从敌国买粮? 这不仅要摆平许多关卡困难,还要防止对方在粮食上做手脚,即使有门路也需要极大的魄力。 “我会检查每一粒粮食,就看肖将军敢不敢信我了。”师玄璎把问题又抛给肖红帆,而后又道,“我让药师培育新的粮种,开春便能试种,若能成,明年推广开,西南地区的粮食产量能翻一番。西南军更不需担忧粮草。” 肖红帆紧紧盯着她:“你想要什么?” 做这么多事情,总不能完全不求回报吧? “我想要什么,取决于肖将军你想要什么。”师玄璎指着自己的心口,“你明白自己心中想要什么吗?” 肖红帆没有从她的脸上看见一丝异常,心中不由越发疑惑。 “肖将军可以慢慢想,我不急。”师玄璎既然决定坦诚,便道,“我要为从雁南疗伤,明日回临溪县,将军可随时给我去信。” 肖红帆点头,起身离开,默认同意师玄璎留下。 宴摧看着晃动的帐帘:“玄宗师?” “咳。是我忘记跟你说了。前些天吕息上门挑战,我便假借与他决斗之机捕捉尘核。”师玄璎有点尴尬,手指比划了一下,“动静闹的有那么一点点大。” 一点点? 宴摧回过头,再不信她的鬼话,没好气道:“灵气!我要疗伤。” 师玄璎自知理亏,只得盘膝坐下,继续运转巽身诀。 入夜。 瞿国都城不知有多少人盯着星斗。 城郊几名观星师立于高台八个方位观星测算,中央亭子四周挂了纱幔,其中躺着一个男人,塌边跪坐两名美人,柔荑轻轻替他捏着肩膀和小腿。 “七星!七星!”正前方一名观星师突然激动地声音发颤,“七星全部显现了!” 瞿山猛然从软榻上坐起,一脚踢开正在捏脚的美人,拖着病体连滚带爬地冲到亭子护栏边,抬头看天。 第一二七章 白吃白喝 一道流光没入营帐。 师玄璎捏住飞到面前的纸鹤,拆开快速看了一遍,递给宴摧:“道长的信。” 宴摧看罢:“是不是因为肖红帆看到赤血旗,才导致七星突然全部出现?” “很有可能,我得先回临溪县一趟。” 师玄璎话音未落,一只手掌伸到他面前。 宴摧耳朵腾得一下红了,手心瞬间出了一层薄汗。 这、这也太害臊了,罢了!罢了!吃软饭是这样的…… 他抄起手,趁机用袖袋里的帕子悄悄擦了擦,正要把手放上去,却见师玄璎手心缓缓凝结出一只拳头大的球。 师玄璎见他早早伸出手,看上去像是有预料般,不禁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弄这个?” “呃。”宴摧颇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你会把灵气凝结成这样,为何不早点弄!” 师玄璎把灵气凝成的珠子塞进他手里,又飞快凝了几个:“我这不是刚刚琢磨出来么,怎么还恼了呢?” 宴摧讪讪:“喔。” “我一直在想用什么办法能利用外溢的灵气,刚刚心念一动才成功。”师玄璎眼睛一瞟,见他耳朵和脸颊都有些泛红,忍不住道,“你现在修为太低了,瞧瞧,脸都热红了,我多凝几个,你最近好好提升提升吧!我们队里可不能有短板。” 从雁南这具身体肤白如雪,稍微红一点便极为明显,师玄璎很难忽略,见他面上由红变青,继续嘱咐:“脸色确实不太好看。你是剑宗天之骄子,想来不用我监督,抓紧吧!” “……好。” 师玄璎拍拍屁股走人,留下宴摧盯着一堆灵气球看了半晌,忽然抹了一把脸。 也行吧,白吃白喝挺好的…… 瞿国皇宫。 群臣跪在大殿之前,烈日灼灼,每个人面前都落下一滩汗水,又很快蒸发。 御书房中,瞿帝扫落一桌奏折:“罪己诏!朕偏不写,倒是要看看这天要奈我何!” 瞿帝在民生方面并无多少建树,一生最得意的事便是开疆拓土,现在满朝文武却说他用兵太过,跪在殿前逼他写罪己诏,无疑是将他的骄傲和尊严狠狠踩在脚下。 更何况,攻城略地的时候,他们谁没有沾到好处?现在西北旱灾、疫病,却要他一个人背负万世骂名,门都没有! “皇上,太子和几位皇子来了。”太监在门口战战兢兢禀报。 瞿帝站在满地奏折中回过头,面色恢复平静:“让他们进来。” 日常贴身伺候的太监皆知道他的怒气已经达到顶点,越发不敢喘气。 几人无视满地杂乱,恭恭敬敬行礼。 瞿帝审视着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们:“你们来做什么?” 五皇子立即跪下:“儿臣愿替父皇写罪己诏!” 此话一出,太子就知道要糟。 这罪己诏可不是什么人都配担的,更何况父皇现在根本不愿意承认自己有罪,五弟这么说,即便不是替他认下,也说明心里真认为他有罪。 “来人,五皇子谋逆犯上,即刻关入天牢待审。”瞿帝用平静的语气说出冷酷的话。 “父皇!”五皇子不可置信,他想不通自己愿意替父皇担罪,为何会被扣上谋逆犯上的罪名,“儿臣冤枉啊!” 太子额上瞬间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现在他求情不对,不求情也不对,心中一瞬权衡之后,立即叩首:“父皇,小五一向闲散惯了,惯会胡言乱语,求父皇饶他这一回吧!” “你们来,就是为了这个?”瞿帝不答反问。 五皇子直接被禁卫拖了出去。 “父皇,儿臣愿前去赈灾!”二皇子义愤填膺道,“皇考是天下公认的仁君,在位时,南方也曾有几次水患,听说皇考欲颁布‘罪己诏’,被百官苦劝才作罢,彼时李相还曾言‘罪君先罪臣,上天要罚,也应先罚臣’。都是朝臣,也不求他们人人同李相媲美,总得先商议应对之策!这般不思救灾,却只会一味逼迫父皇担罪名,儿臣都替父皇委屈!他们不去救灾,儿臣去!” 同样是替父担责,这番却直接说到瞿帝心坎里去了,令一向冷酷的瞿帝眼眶一热:“你是个好的。起来吧。” 太子松了口气,同时开始同情老二。 他还是不够了解父皇啊! 瞿帝对身侧大太监道:“你去,把老二这番话一字不差的学给殿前跪着的那些人!” 二皇子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他只是拿好话在父皇跟前卖乖,可没想得罪满朝文武啊! 可事到如今,也不好阻止,只得一条道走到黑了! 且不说百官如何反应,反正几个皇子舒坦了。 …… 西北久旱,疫病肆虐,南方迎来暴雨。 师玄璎路过澜江时看了一眼水势,眼皮微微一跳。 她仔细回忆肖红帆的梦,在那个时间线里,南方似乎并没有什么灾情? 不过,七星突然显现亦是不曾发生过的事情。 难道连天灾也会受影响?这不合理吧! 第一二四章 突然出现的主星 瞿山听到七星全部显现,差点再次吐血,他为了掩藏身份耗尽玄力、九死一生,难道这么快就失效了? 这是天想让他死啊! 满天繁星之中,七星格外耀眼。 瞿山看到隐隐泛红的第二星和笼罩一层迷雾般的玄危星,狠狠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七星虽高悬于天熠熠生辉,但他先前的努力也没白费,至少他和玄危星的身份没有暴露! 第一星是智星从雁南。 第二星,玄星瞿山。 第三星是玄危星,为阳,乃是朝中重臣,具体身份尚且不知。 第四星是财星,显示为阴。放眼整个大瞿,能够富有到可以称之为财星的女人,似乎只有誉王王妃。 第五星与第六星是双子杀神星,一阴一阳,二者出身贫贱,从死而生。 尾星为守星,如今在七星之中光芒最微弱,要么处境艰难,要么尚未成势。占星显示守星与第一星有关系,所以瞿山推测,极有可能是其子管骧。 “大人看那儿。”观星师指着七星周围七八个光芒并不耀眼却又不可忽视的星子,每一颗星子周围又有一颗到几颗不等的伴星,“那里多了一颗主星。” 瞿山顺着他所指看过去,果然看见一颗不太起眼的星星占了一个主位,心中微惊:“怎么会突然多出一颗主星?!居然还带着两颗伴星!” 观星师摇头:“大人再仔细看看。” 瞿山眯起眼睛仔细看了半晌,发现竟然还有两颗十分暗淡的小星。 一般而言,伴星多也意味着主星竞争力强,虽然有两颗还是“潜星”,没有成势,但存在就是一股势力,在一众主星之中,四颗伴星算多了。 要知道,不是所有拥趸都能成为伴星。 “这颗主星,是阴星。”观星师又抛出一个重磅消息。 瞿山瞠目:“阴星?!谁?” 他想把几国之中有名有姓的女人都想了个遍,实在想不通谁能有这个势头! 原小陈国女子卑微,都被养成附庸、宠物,瞿山首先排除她们,大陈国和徐国虽然没这么夸张,但远没有瞿国女人彪悍:“听说这次西北叛军里面有一个女头目?” “是。”观星师问道,“您怀疑她就是主星?” 瞿山不语。 眼下除了那叛军头目,一时真想不起还有哪个女人能成为主星。 不同于率先排除正确答案的瞿山,白雪行最清楚那主星是谁。 “怎会如此?”白雪行盯着突然冒出来的星星看了许久,紧蹙的眉头缓缓松开。 规则之力不愧为规则之力,早已悄然将尘芥中的一切皆纳入规则之下。 现在看似是师玄璎抓住尘核和天道意识,占尽上风,实则斗法才刚刚开始。 “怪不得此尘芥不靠杀人补养自身。”白雪行喃喃道。 因为,真实的人或物,真实的参与进来,才更能壮大规则之力! 若站在天通门的立场上,他不说出此事才有利于打破尘芥之壁,但想到师玄璎所说的事…… “为撒子呢?” 一个清脆童音突然从头顶传来,吓了白雪行一跳。 他抬头,看见江垂星和东方振天不知何时坐在院中高树上,正好奇地盯着他。 “稚子莫问天机。”白雪行道。 “神搓搓滴。”东方振天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他,“你不废又要搞你啷个通天门大计吧?” 东方振天的敏锐地令他心惊,他避开问题,纠正道:“是天通门!” “逃避问题阔不死个好现象唷!”东方振天用手肘戳戳江垂星,“死吧?” 江垂星抱臂看着白雪行:“我相信大长老。” 澄澈目光将阴暗中的心思衬得格外不堪。 白雪行移开目光,抬头继续看天。 东方振天被拆台,愤愤道:“瓜娃子!” “宗主成了主星之一。”白雪行一边说话一边在院子四周布下结界。 噗通! 东方振天脚下一滑,从树上掉下来,好在她是修士,只是落地稍微重了一点:“你嗦撒子?” “七星突然全部现身。”白雪行推测,“可能是宗主做了什么。” 江垂星对此接受良好,真心觉得自家师叔做什么都很正常。 白雪行继续道:“七星之中有一对双子杀神星,出身贫贱,由死而生,我怀疑就是你们两个。” “啊?” “撒子?” 两人大惊。 白雪行对他们的反应稍微满意了点,却不料听两人异口同声道:“我不要跟他/她做双子星!” “你慧力辣么低!”东方振天揭短。 “你那么霉!”江垂星反击。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吵起来,越吵越幼稚。 白雪行默默转动掌心佛珠,心觉得就多余跟他们说这些。东方振天的敏锐与机智总能击中关键,每当觉得可以认真与她商议事情的时候,她又突然不靠谱了。 七星现身,天下沸腾,不知有多少人彻夜卜算,而身在其中的师玄璎却丝毫不知。 她巴巴等到后半夜,总算等到肖红帆入睡,正摩拳擦掌准备入梦。 瞿山:抛开正确答案不谈,真想不到谁能成为主星。(狗头) 第一二五章 再次入梦(1) 不管是在临溪县做的一切,还是想逐鹿天下,归根结底都是为了消除尘核上附着的执念。 因为师玄璎判断,肖红帆含恨而亡的原因必定与主星有脱不开的干系,所以才会谋划替代掉原本的主星。 然而猜测毕竟只是猜测,消除执念必须要明确它产生的原因,否则做再多都是白费。 每个尘核存在的方式不同,羲女之心在潮汐身上,如果不做出正确的选择,消除执念,它可能永远不会出现。 而在“杉”中,尘核与天道意识混杂,早早便被师玄璎捕捉到手,看起来似乎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然而她知道,这都是假象。 尘核上的执念无法暴力消除,终究还是要看事情如何发展。 万一肖红帆的执念就是想在原定的事件中扭转结局呢? 肖红帆看到赤血旗反应如此强烈,多半会勾起预示梦。 这些预示梦,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两人盘膝对坐,一起入肖红帆的梦。 演武场上烈日晃眼。 肖红帆站在兵器架旁擦拭长枪,身旁站着一个身着青衣广袖的妇人。 “陛下明显在帮那些旧臣打压我们这些瞿国功臣,你就这般坐视不理?”妇人质问。 这一次由师玄璎施术,她的神识更强,灵气更足,两人不仅可以看,还可以转换视角。 宴摧用神识与师玄璎沟通:这就是上次梦里替肖红帆说话那个妇人。 师玄璎点头。 妇人与肖红帆外貌年纪与参宴时差不多,肖红帆面上亦有那道疤,两人一时不知眼前这一幕的时间线。 “你想要我做什么?”肖红帆放下红缨枪,又拿起旁边一把剑继续擦拭,神情专注,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当然反对他们复辟小陈国旧法!”妇人伸手按住剑身,试图强迫她认真对话。 复辟小陈国旧法?! 师玄璎和宴摧精神一振! 能称之为“复辟”,说明新君与旧臣极有可能都是小陈国之人。 “吴曹氏。”肖红帆放下长剑,看向妇人的目光冰冷如锋,“你可还记得,当初你主动放弃官职时我说过什么?” 被称作“吴曹氏”的妇人面色微白,气势弱了几分:“那时他们制定的新法明明都是有利于我们……” “呵!”肖红帆冷笑,“他们没有履行承诺吗?你们要荣华富贵,要人把你们捧着哄着,如今这般娇贵生活,还奢求什么?” 吴曹氏又急又怒:“小陈国女人过得什么样日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他们要复辟旧法,早晚会动到我们好不容易争取来权益,居安思危有什么不对?” “你觉得那帮旧臣为何要把你们捧上天?”肖红帆语气冷静,“是因为你那时候有用,而你现在只是吴曹氏。我当初就告诉过你,责任与权利永远不会分家,好吃好喝养肥的猪,终究是会被杀头的!你所谓的居安思危,就是在家里相夫教子,让我去替你们冲锋?” 吴曹氏不理解:“你也是女子,就这么看着旧法复辟?” “你还没有看清楚吗?这世界的规则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不论你是男子、女子,是牲畜,抑或一花一草,只要你成为‘虾米’,就只有被吃的份。”肖红帆看向她,目光里带着隐晦的期待,“我最后一次问你,我可以帮你在军中弄一个官职,你做不做?” 吴曹氏动了动嘴唇,半晌才道:“可是我儿子才三岁。” 肖红帆静静盯着她看了许久,才漠然道:“滚吧。” “肖将军……” 肖红帆唰地将剑横到她脖颈上:“再多说一句,你三岁的儿子可就没娘了。” 吴曹氏咬牙,怒瞪了肖红帆一眼,转身离开。 画面突然震动,陷入一片光怪陆离之中,混乱的时间与画面交织,形成一个扭曲的通道。 宴摧与师玄璎习以为常。 “宗主,你怎么看?”宴摧问。 事情表面上很明了,大约是吴曹氏和其他一些女将原也是开国功臣,本可以得到官职,但在一帮小陈国旧臣的忽悠下,选择嫁人享受尊荣,可能家庭也挺美满,但好景不长,小陈国旧臣开始筹谋复辟旧法,于是她们急了,便开始游说身居高位的肖红帆去反对此事。 不过,师玄璎知道宴摧不是想问这些:“看不懂。” “嗯?” “没过过几天世俗日子,我只能听懂肖红帆的话,怎么,你有什么眉目?” “唔,我以为女人可能会更了解女人……” “还有这种说法?”师玄璎怀疑道,“我与女修打架时,从没有觉得自己更了解她们啊。” 宴摧换位思考后,点头:“也对。” 正说着,眼前混乱迷离的梦突然碎裂,两人急速下坠,落到一处战场。 大家的留言我看了,好多人反映字数太少,我明天努力看看能不能多更一点。o(╥﹏╥)o 第一二六章 再次入梦(2) “杀!” 两人站在人群之中,四周喊杀声震耳欲聋,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一柄刀猛然当胸穿过师玄璎,她只淡淡看了一眼,便又转头观察周围情况。 宴摧不由肃然起敬。 越是擅战的修士,反应便越快,哪怕明知道自己只是虚影,这一刀根本无法造成任何伤害,在面对如此杀招时也很难有如此松弛的状态。 师玄璎拉着宴摧腾空俯视,偌大一个战场,并没有肖红帆的身影。 双方大纛旗上分别是“徐”和“昭”。 徐便是徐国,“昭”应该是瞿国与小陈国合并之后建立的新国家。 这是一场徐国对昭国发动的攻城战。 梦境里面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但感受很真实,两人莫名其妙在战场看了一天一夜的厮杀,终于在夜半的时候,转到了新的画面。 一间书房内,两名官员相对而坐,中间隔了一道书案。 屋内只有案上一盏灯,昏黄的光线在二人面上明暗交错,显得有一些狰狞。 “角州那边就让肖红帆去领兵。”主座那人道。 师玄璎不曾见过此人,但宴摧得了从雁南的记忆,一眼便认出他的身份:是瞿国右相刘恕己。 另一人问:“不让她带亲信过去,她肯吗?”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些事情由不得她。”刘恕己头发已经几乎全白,他垂眸遮住满眼杀意,语气轻缓,“她在都城过的也憋屈,既是将星,马革裹尸才是她的宿命。” “听说最近吴曹氏那一帮蠢货为了逼肖红帆出头反对旧法复辟,设计让她大宴上坐到内眷一桌,想激得她同仇敌忾。哈哈哈,可惜错过一场好戏。” 上一次的预示梦中许多违和的地方都有了答案。 原来肖红帆作为开国功臣被安排到内眷一桌,竟然是吴曹氏等人蓄意为之。 还以为那妇人如此义正言辞地替她鸣不平,是出于尊重呢! 刘恕己道:“京都那边无需做太多,只要把刀递到蠢货手里,一切便可迎刃而解。” 师玄璎从接下来一番谈话中,总算摸清来龙去脉。 吴曹氏原是在当年瞿国遭受围攻之时,在西北揭竿而起的叛军头目之一。 当时西北遭逢大旱,他们待不下去了,吴曹氏便带着一支娘子军去投奔肖红帆,但是半路被小陈国复国军截胡,对方不知许了什么样的好处,收服了这支娘子军。 后来瞿国在天灾、内斗、外攻之下,大厦轰然倒塌。 这片土地上混乱了数年,在肖红帆率领西南军投效小陈国复国军之后,短短两年便平定战事,建立起“大昭”。 不过,这中间出了一件大事,应是导致肖红帆最后悲剧的关键。 当时小陈国旧臣拥护的那位君主出自陈氏旁支,却有经纬之才,且真心将天下百姓放在心上,他建立新法,治下百姓安居乐业,已然初露繁荣之相。 这才是肖红帆在瞿国亡国之后选择投效的原因。 可惜,这位极有仁君之相的君主,却在即将功成之际突然暴毙。 君主无后,众人一拍脑袋想起还有个在瞿国当俘虏的嫡支皇子陈瑄,于是火急火燎地将人找回来送上了皇位。 这件事,就连师玄璎和宴摧都看出异常,那些臣子不可能看不出来,但他们选择直接掩盖此事,欢欢喜喜迎接新主。 因为,一个拥有雄才伟略、心怀天下的君主对百姓而言是好事,于野心勃勃的臣子而言却未必。 比起脱出掌控的君主,当然是性情软弱的陈瑄更符合他们心意。 那帮小陈国旧臣算盘打的响,结果等到新帝一登基,竟然认前瞿国左相刘恕己为亚父,任其控制大昭命脉,一帮人直接傻眼。 新帝毫无主见,不喜欢奢靡生活,也不喜欢美人,就愿意带着皇后关起门来过小日子,甚至还在御花园里开辟的了一个菜园子,每天过的相当充实。 可这直接坑惨了肖红帆,她相当于直接落到了敌人手里。 刘恕己和瞿山因为一则预言说他们将来会死在肖红帆手里,一直想尽办法要除掉她,却抵不过气运屡屡失手。 主星一死,直接将肖红帆将星气运砍半,正是杀她的好时机,刘恕己和瞿山怎么可能会放过! 天边一丝金红阳光铺洒,消融梦境。 师玄璎和宴摧的意识被踢了出来。 营帐里,两人同时睁开眼睛,看见对方的一瞬间,有一瞬恍惚觉得过了十年之久。 “这一场梦真是长啊!” 两人不由发出同样的感叹。 “如今已知晓害死肖红帆的元凶就是刘恕己,接下来该怎么办?”宴摧问。 现在他们有很多路可以选。 可以直接杀了刘恕己,可以选择保护小陈国那位死于黎明前夕的君主,也可以像之前师玄璎所计划的那样,直接夺取皇位。 “关键要看肖红帆如何想,她的执念究竟是什么。”师玄璎忍不住道,“不会又是像羲女一样悔恨没能好好保护黎民百姓吧?” 宴摧将帐帘撩开一条缝隙,看见外面晨光熹微,叹了口气道:“如果是那样反倒简单了,我们无论选哪条路都行得通。” 要达成百姓安居乐业虽不容易,但条条大路走得通,总比不知道解题答案强! 师玄璎瞥见帘外金红晨光,突然便想到双指点住肖红帆眉心时看到的那一幕——夕阳之下,一座座墓碑前,她单膝跪地,一剑穿透腹部,帅旗倒在脚边被血浸染。 “我可能知道她的执念了。”师玄璎与宴摧说了自己看到的这一幕,又总结道,“肖红帆应该是自戕。” 那个场面,看来确实不像是被人谋害或者战死。 作为一名将军,倘若不是心气全无,哪怕自己死了,也绝不可能让帅旗那样胡乱倒在自己的脚下。 宴摧与师玄璎对视一眼,立刻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是七星和追随她的将领!” 正位主星陨落,肖红帆气运被砍半,那么剩下一半应该就在七星身上。 在梦中那个时间线里,第一星从雁南早已经死了,他们直接缺失至关重要的智囊,第二星瞿山还因为预言之事忌惮肖红帆。 更甚至,说不定他作为玄星不仅没有掩护第三星玄危星,还有可能趁机杀死对方。 如此一来,七星便直接少了三星。 一旦刘恕己调虎离山,剩下的财星、双子杀星、守星,四个人极有可能被率先剪除。 努力了但没成功,明天继续努力。 第一二七章 白吃白喝 一道流光没入营帐。 师玄璎捏住飞到面前的纸鹤,拆开快速看了一遍,递给宴摧:“道长的信。” 宴摧看罢:“是不是因为肖红帆看到赤血旗,才导致七星突然全部出现?” “很有可能,我得先回临溪县一趟。” 师玄璎话音未落,一只手掌伸到他面前。 宴摧耳朵腾得一下红了,手心瞬间出了一层薄汗。 这、这也太害臊了,罢了!罢了!吃软饭是这样的…… 他抄起手,趁机用袖袋里的帕子悄悄擦了擦,正要把手放上去,却见师玄璎手心缓缓凝结出一只拳头大的球。 师玄璎见他早早伸出手,看上去像是有预料般,不禁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弄这个?” “呃。”宴摧颇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你会把灵气凝结成这样,为何不早点弄!” 师玄璎把灵气凝成的珠子塞进他手里,又飞快凝了几个:“我这不是刚刚琢磨出来么,怎么还恼了呢?” 宴摧讪讪:“喔。” “我一直在想用什么办法能利用外溢的灵气,刚刚心念一动才成功。”师玄璎眼睛一瞟,见他耳朵和脸颊都有些泛红,忍不住道,“你现在修为太低了,瞧瞧,脸都热红了,我多凝几个,你最近好好提升提升吧!我们队里可不能有短板。” 从雁南这具身体肤白如雪,稍微红一点便极为明显,师玄璎很难忽略,见他面上由红变青,继续嘱咐:“脸色确实不太好看。你是剑宗天之骄子,想来不用我监督,抓紧吧!” “……好。” 师玄璎拍拍屁股走人,留下宴摧盯着一堆灵气球看了半晌,忽然抹了一把脸。 也行吧,白吃白喝挺好的…… 瞿国皇宫。 群臣跪在大殿之前,烈日灼灼,每个人面前都落下一滩汗水,又很快蒸发。 御书房中,瞿帝扫落一桌奏折:“罪己诏!朕偏不写,倒是要看看这天要奈我何!” 瞿帝在民生方面并无多少建树,一生最得意的事便是开疆拓土,现在满朝文武却说他用兵太过,跪在殿前逼他写罪己诏,无疑是将他的骄傲和尊严狠狠踩在脚下。 更何况,攻城略地的时候,他们谁没有沾到好处?现在西北旱灾、疫病,却要他一个人背负万世骂名,门都没有! “皇上,太子和几位皇子来了。”太监在门口战战兢兢禀报。 瞿帝站在满地奏折中回过头,面色恢复平静:“让他们进来。” 日常贴身伺候的太监皆知道他的怒气已经达到顶点,越发不敢喘气。 几人无视满地杂乱,恭恭敬敬行礼。 瞿帝审视着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们:“你们来做什么?” 五皇子立即跪下:“儿臣愿替父皇写罪己诏!” 此话一出,太子就知道要糟。 这罪己诏可不是什么人都配担的,更何况父皇现在根本不愿意承认自己有罪,五弟这么说,即便不是替他认下,也说明心里真认为他有罪。 “来人,五皇子谋逆犯上,即刻关入天牢待审。”瞿帝用平静的语气说出冷酷的话。 “父皇!”五皇子不可置信,他想不通自己愿意替父皇担罪,为何会被扣上谋逆犯上的罪名,“儿臣冤枉啊!” 太子额上瞬间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现在他求情不对,不求情也不对,心中一瞬权衡之后,立即叩首:“父皇,小五一向闲散惯了,惯会胡言乱语,求父皇饶他这一回吧!” “你们来,就是为了这个?”瞿帝不答反问。 五皇子直接被禁卫拖了出去。 “父皇,儿臣愿前去赈灾!”二皇子义愤填膺道,“皇考是天下公认的仁君,在位时,南方也曾有几次水患,听说皇考欲颁布‘罪己诏’,被百官苦劝才作罢,彼时李相还曾言‘罪君先罪臣,上天要罚,也应先罚臣’。都是朝臣,也不求他们人人同李相媲美,总得先商议应对之策!这般不思救灾,却只会一味逼迫父皇担罪名,儿臣都替父皇委屈!他们不去救灾,儿臣去!” 同样是替父担责,这番却直接说到瞿帝心坎里去了,令一向冷酷的瞿帝眼眶一热:“你是个好的。起来吧。” 太子松了口气,同时开始同情老二。 他还是不够了解父皇啊! 瞿帝对身侧大太监道:“你去,把老二这番话一字不差的学给殿前跪着的那些人!” 二皇子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他只是拿好话在父皇跟前卖乖,可没想得罪满朝文武啊! 可事到如今,也不好阻止,只得一条道走到黑了! 且不说百官如何反应,反正几个皇子舒坦了。 …… 西北久旱,疫病肆虐,南方迎来暴雨。 师玄璎路过澜江时看了一眼水势,眼皮微微一跳。 她仔细回忆肖红帆的梦,在那个时间线里,南方似乎并没有什么灾情? 不过,七星突然显现亦是不曾发生过的事情。 难道连天灾也会受影响?这不合理吧! 第一二八章 生了个孩子(补) 临溪县还是那么宁静祥和,甚至因为不少女子走出家门,焕发出新的生机。 “大人!” 一名少女发现师玄璎的身影,欣喜地拎着一篮水果跑过来。 师玄璎以为她有事相求,便放慢脚步,不料少女将水果将一篮水果递过来:“家里果园摘的果子,不值什么,大人拿着吃。” 师玄璎看见她在街边摆了一个摊子,卖各种水果,种类丰富,卖相极佳,看着就不像临溪县本地所产:“你是从桃县过来的?” “嗯!”少女看着师玄璎眼睛亮晶晶,“多亏大人,如今到处都乱的很,有差爷们一路护送,咱们才敢出来卖东西。” 桃县与临溪县虽偏僻,但都属于花州治下,而徐国与瞿国的战场就在花州府城一带,乱世多匪盗,百姓在家中待着都未必安全,更遑论走商? “大人,收下吧!”少女把果篮往前送了送,“也多亏了大人,民女才能出来见世面。” 因为一条“雇佣女子可减税”的政令,现在许多大商家都积极雇佣女工。 “大老远运出来不易,好好卖点钱吧。”师玄璎从篮子里拿了一个桃子,“心意我收到了。” 附近商户有不人都在观望,见她如此平易近人,纷纷都拿东西涌过来过来。 “大人,尝尝我家烧饼!” “大人,我给您做了身衣裳!” …… 师玄璎瞬间被热情的女子们包围,混乱之中,不知有谁大喊:“大人,我给您生了个孩子!” 师玄璎震惊,扭头看过去,果然见到一个年轻妇人激动地满脸通红,把一个不满周岁的孩子举高给她看。 那孩子生的灵秀,一点不怕生,甚至兴奋地蹬着小脚冲她笑。 众人亦瞠目结舌,眼神来回乱飘,心说县令大人莫非是男扮女装? 师玄璎见这妇人衣着干净簇新,并不像是养不起的样子,便猜她有其他目的。 “大人,您瞧瞧他根骨如何?”妇人趁着众人怔愣之际,抱着孩子挤到前面。 师玄璎忍不住退了一小步。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只觉得这女子太精明了,暗恨自己怎么没有想到,竟然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县令可是大宗师啊!若是能拜她做师傅,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师玄璎看着表情生动的人群,表情越发冷漠。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响起,人群里多了一个道士打扮的人,他扫了孩子一眼,“孩子根骨不错,是个练武的好材料!不过这么小的娃娃,也不好送来让大人给他洗尿布。” 说罢便拉着师玄璎直接消失。 妇人愣了一下,心中惴惴的同时又有些高兴,毕竟大师可是亲口夸赞孩子根骨好! 不对,到底是大师还是道长来着? …… 两人落到官衙之中,白雪行问:“你看出来了吧?” 师玄璎点头,之前她偶尔也会这样从街道上走过,绝大多数人都是无视的状态。 那种“无视”并非是源自对她的不喜,仅仅因为他们看她不真实,她看他们亦虚幻。 彼此处于在两个世界,只是偶有交集。 今日这些百姓居然灵动变得灵动起来了,宛如被注入灵魂一般,开始主动与她互动。 这种感觉,就像蛰伏在暗中的蜘蛛看见猎物终于落网,开始吐出细密的丝线将之裹缠。 白雪行面色严肃:“这便是此尘芥的危险之处。” 想要扭转乾坤,就必须亲身参与进来,然而从现在到肖红帆出事,时间跨度至少得有七八年,这期间将会产生许多羁绊。 羁绊越多,便陷得越深,温水煮青蛙似的。 羲女尘芥之中时间跳跃,空间零碎,至关重要的潮汐和太嬟亦显得颇为虚幻,他们与其中人物的互动其实非常简单和固定,更多时候像是在看一场幻象。 杉尘芥中,随着他们的深度参与,越来越真实了。 师玄璎不禁笑道:“有意思。” 白雪行诧异:“你来到‘杉’中才数月便已经产生如此深的羁绊,若当真成为尘芥的皇帝……你真的明白这有多危险吗?” “比起讨论尘芥的危险程度,我更好奇的是,你在这里待了数年,一直游离在外,又是如何影响尘芥发展?”师玄璎道。 白雪行既已下定决心,便对她不再隐瞒:“观星、卜卦……还有巫术。” “巫术?”在师玄璎原生世界里,巫术早已经成为传说,没想到一个接近末法时代的世界里居然还流传着巫术。 白雪行心中越发觉得奇怪,却还是解释道,“天通门与巫殿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巫殿信奉祖巫,而天通门信奉祖巫之中的两位。” “你竟然不知道?”他点到为止,不知突然又想到什么,转动佛珠的手一顿,“对了,你从前是个傻子。” 师玄璎把手里的桃子放在桌上,睨了他一眼,不仅没有生气,还笑眯眯地倒了两杯茶:“道长,请。” “你不会给我下毒吧?”白雪行一脸狐疑。 “不至于。我只砍人,从来不下毒。我的刀不比什么毒都好用?”她说的诚恳。 白雪行半信半疑地坐下,端起茶小小抿了一口:“凉的,味道有点怪。” “那可不,我去肖红帆那边,来回两三天呢。”师玄璎无所谓道,“矫情什么,大家都是修士,又喝不死。” 白雪行盯着她:“那你怎么不喝?” “我不爱喝隔夜茶。”师玄璎理直气壮,同时也留意到他只是微微皱眉,并无其他反应。 她知道白雪行有点洁癖,那天被东方振天臭烘烘的撞上都连连掐了三遍除尘诀,这种茶喝进肚子里竟然都没有发疯,有点怪。 “师叔!” “宗主!” 江垂星和东方振天在外面砰砰敲门。 “放他们进来吧。”师玄璎道。 白雪行解除结界,两个白白胖胖的小萝卜头一头冲进来。 师玄璎惊诧道:“怎么胖了这么多?!” 白雪行:“天天不住嘴地吃玉珍核桃吃灵葵籽,没胖死都万幸。” “大长老你变了。”江垂星失望控诉,“你以前善良温和,脾气好的很。” 白雪行不为所动:“贫道现在脾气也好的很。” 但脾气好与嘴毒并不冲突。 师玄璎隐隐觉得白雪行也不是“常人”,心下一叹:坏了,队伍里多了一个人,仍然只有她跟老宴是正常人。这是中了什么魔咒吗? 第一二九章 化傀(二合一) 东方振天紧接着告状,说白雪行把他们赶出屋子,躲在房间里偷偷擦地板:“我看过了,啷个地板都要被擦秃了唷。” “阿弥陀佛。”白雪行垂眸念了一句佛。 “道长做撒子最近念佛比较多?”东方振天好奇道,“道长每次情绪起伏越大,佛珠转滴越急,念佛也死,你最近辣么不平静噻?” “阿……”白雪行念佛声突然停下,深吸一口气,额角青筋乱跳。 师玄璎扶额:“明日你们三个都跟我去一趟桃县。尘芥发生明显转变,小庄一个人在桃县不安全。” 东方振天实在是对白雪行好奇极了,她从没有见过道心如此不稳的修士,仿佛恨不能把浑身都挂满精神寄托。 她张嘴还要说什么,师玄璎伸手隔空一捏,把她捏成鸭子嘴:“你消停会。” “嗯嗯!”东方振天连忙点头。 师玄璎松开手,转头问白雪行:“我回来时观澜江水势汹涌,道长能否卜个卦看看,有无水灾风险?” “你……当真要掺和这么深?”白雪行神情复杂,不明白她明知九死一生,为何还要那么做,毕竟这并非必须要做的事,尘芥从未阻拦过任何人离开。 师玄璎看他:“当然是为了天道意识,你到底想不想要了?” “我这就去卜。”白雪行立刻闪身出去。 师玄璎以为得需要一些时间,正打算交代东方振天和江垂星一些事情,转眼又见他手里握筊杯出现。 “澜江会决堤,不过波及范围不算太大,淹不到桃县和临溪县。”白雪行笃定道。 “大长老这卦卜得也太快了吧。”江垂星感慨。 尽管快到像是在张口乱说,师玄璎也没有怀疑,果断让人去请下属官员过来,再次提起修筑城墙一事。 两县离澜江很近,到时候说不定会有不少灾民涌入。 人口多是好事,但同时也会带来混乱,况且天灾经常伴随疫病,绝不能让灾民胡乱涌入城中。 忙忙碌碌一天,才将后续所有事情都安排好。 师玄璎正准备打坐修炼,忽见一片叶子飘至眼前。 这是宴摧的信。 她才刚刚离开,正常情况下应该不会马上传信,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她立即拆开信件,飞快浏览一遍。 肖红帆竟然还在做梦,且宴摧推测,这两天说不定可以得到关键内容。 师玄璎留下的灵气虽多,但被他修炼用掉许多,剩下的还不知能撑到几时,所以希望她能够再去一趟。 “那么多灵气都用掉了,这么努力吗?”师玄璎嘀咕。 被嫌弃“短板”后,宴摧就进入了疯狂修炼的状态,哪怕明知道在这个尘芥里一切都只是暂时的,也誓要成为遥遥领先的那一个,自然消耗极快。 “道长。”师玄璎出现在白雪行房门前。 房门打开,白雪行疑惑道:“何事?” “我要再去一趟肖红帆那边,明日就托你带他们两个去找小庄了。” 白雪行有点抗拒和东方振天相处。 他沉默片刻,长长叹了一口气,又开始不自觉的转动手上的佛珠,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动作猛然一顿,抿了一下唇:“知道了。” “这次我可能要留一阵子,有事飞鹤联系我。”师玄璎看出他不太愿意带那两个,但她觉得不拒绝就是没问题,于是便干脆利落的走了。 白雪行垂眸看着绕在右手掌上的佛珠,许久,才转身回屋。 他盘膝坐在蒲团上,听到外面师玄璎与东方振天和江垂星说话,闭上眼睛开始念往生咒。 不知念了多久,忽而听见什么东西吧嗒吧嗒落地的声音。 他本以为又是东方振天闲得发慌故意跑到他面前啃核桃,然而一睁眼,却见一个白袍少年盘膝坐在他面前,冲他不好意思笑笑:“阿雪,我衣服脏了,先去换一件。” 白雪行双眼蓦然睁大,目光艰难移到地上,看到满地的核桃壳,眼中一瞬间布满红血丝。 直到面前之人站起身,他才猛然扑上前想抓住白袍少年的衣袖。 然而,竟扑了个空。 他艰难张开嘴,声音嘶哑:“哥哥!” 不要走!不要去换衣服! 他捡起地上的核桃壳,开始擦拭地面,擦着擦着,动作逐渐疯狂。 “阿雪,今日再打一场。”白霜行递给他一把剑,“来吧。” 不!今日是决战日,不能打! 白雪行猛然向后退一步,却见白霜行已然换了一件黑袍。 他没有动,但是一个与他长得有九分相似的青衣少年接过剑,爽朗笑道:“好呀!今日定要赢哥哥!” 白霜行使劲揉了揉他的头:“就会放大话,从没有赢过我!” “哼!”青衣少年甩掉剑鞘,猛然攻上。 白雪行僵硬地看着这一幕,一动不能动。 终于,他见到白霜行作势挡剑,却又虚晃一招,任凭长剑穿透胸膛。 “哥哥!”少年白雪行懵懵地看着白霜行。 鲜血在黑袍上染出暗暗的一片,看起来像被汗水洇湿,然而鲜红的血顺着剑身流淌滴落。 “阿雪,原谅哥哥懦弱,害怕看到你变成阴傀的样子。” 院子里不知何时站满了数十名彩袍老者,其中四人飞步而出,两人扶住白霜行,两人架住还没反应过来的白雪行,将他们送入傀族的药池。 黑白双鱼药池就差两只“眼”。 白雪行怔愣着被人剥掉身上的青衣,套上一身白袍,然后被放到黑池。 奄奄一息的白霜行恰好穿着一身黑袍,被人放进放进白池。 “双眼归位,太极成了!”巫祝苍老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房间里。 数十彩袍人环池而坐,齐齐吟诵晦涩难懂的咒文。 白霜行这才后知后觉的挣扎起来:“哥哥!救救我哥哥!求求你们救救他,他还没有死!” 巫祝缓缓道:“一入阴阳池,万事皆定,莫要徒劳挣扎。白霜行乃是这一代最强,他自愿成为你的阴傀,你将来亦不必受反噬之苦,一定能成为我傀族有史以来至强者!” 阴阳鱼运转,一直缠绕在他身边的黑气在飞速涌入白霜行体内。 尚存一息地白霜行闷哼一声,身上渗出丝丝缕缕白气,灵气混杂着生气与池中白烟灌入白雪行身体。 白雪行眼睁睁看着一向白皙洁净的哥哥身上渗出黑色的血液与油脂,缓缓裹满全身,一股恶臭弥漫出来,但很快被白雾阻挡。 白霜行没有痛呼,但白雪行看见他面容被淹没最后一瞬间的扭曲。 对面池中人很快被暴虐的黑气撑得皮开肉绽,血肉落了满池,随着白霜行失去人形,池中白色渐渐被染黑。 “呕——” 白雪行干呕着,周身黑雾化白,连同他乌黑的头发亦瞬间成雪。 池中的烟雾和水像沸腾起来一般,纠缠、更替、交换…… 最后阴阳完全颠倒过来时,白雪行隐约看见对面黑色烟雾之中坐着一个白色人影。 巫祝抛出一片白布盖住已经化傀的白霜行,数十名巫联手才勉强在布上烙下封印符文。 巫祝围着阴傀绕了一圈,目光中满是痴狂,声音突然变成一男一女混杂,身躯裂成两个人:“不愧是傀族百年来天赋最强者。” 巫上前拉住白雪行的手,强行将手按到阴傀冰冷的手掌上。 “啊!”冰冷肆虐入体,白雪行惨叫一声,看见哥哥化作一缕黑烟没入自己七窍,便失去了所有抵抗的心思。 “好!” “好!” 巫祝激动看着这一幕。 从前不管是炼化阴傀还是合二为一,都是千难万险。 因为阴傀入池不能死,一旦他在祭祀一半的时候死了,那么狂乱的阴阳之气都会全数涌入活着的那个人身体,将其撕成碎片。 而化傀成功之后,阴傀身上除了阴气之外往往还有彻骨的恨意和煞气,若活人降服不住阴傀,便会双死。 一般活人强于阴傀,这一步才容易成功。 这也是为何化傀之前必须决斗,败者被制作成阴傀的原因之一。 “以前族中也有强者心软故意败给兄弟,却无一例外失败,你们兄弟二人,很好。” 一个硬生生扛过化傀却不生怨煞,一个无条件信任哥哥,敞开身与魂接纳,才能如此顺利和完美。 在巫与祝的赞美声中,白雪行眼中流出两行血泪。 临溪县突然起了一阵狂风,黑云压城。 刚刚出城的师玄璎感觉识海中的赤血旗狂震,其上规则之力暴涨一大截,在她眉心紫府处撕开一道细长的血缝。 师玄璎有一万句小太阳要讲! 肯定是城中谁出事了! 她顾不得自身伤势,飞速赶回城内。 “劳资日他滴仙人板板儿!”东方振天从榻上滚下来,躲过屋顶塌落的横梁,“江催新!你家大长老走火入魔辽!” 隔壁江垂星早已扛刀冲进白雪行房中。 然而刚到门口便傻眼了。 东方振天跟在后面急到:“站到这儿做撒子!” 她探头一瞧,只见屋内黑气弥漫,道长白发披散,佛珠散落一地,一袭白袍的阴傀立在他面前,他却双目赤红,拿着袖子正在疯狂擦地,将面前石板擦的稀碎,口中还不断念叨:“脏了,脏了,都脏了……” “这……”东方振天挠头。 “怎么回事?!”师玄璎一阵风似地拨开两人卷进屋内,“怎么会突然走火入魔。”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双手掐诀,一串金色咒文从指尖飞出,连成一道线,将地上散落的珠子串起。 “道长?!”师玄璎单膝跪到他面前,把佛珠缠上他右手,手中凝出一颗精纯的灵气珠直接打入他的紫府。 眼见墨色从头顶蔓延向发尾,又变成那种黑灰白掺杂的渐变色,一双眼中血红渐渐褪去,看上去清明许多,师玄璎才松开他。 “你这是怎么了?”白雪行声音嘶哑,看向师玄璎眉心那条长长的血缝。 “你问我,我问谁去?!”师玄璎没好气道。 这下好了,她彻彻底底的通透了! 在继获得筛子似的琉璃体后,她又喜提漏风紫府。 “头疼。”师玄璎捂住额头。 当真是各种意义上的头疼。 饶是她对白雪行的“不凡”已经有心理准备,还是有被“惊喜”到。 ”师叔!”江垂星急得团团转,“你伤的重不重?是不是需要什么天材地宝疗伤?” 师玄璎双指抹掉裂缝上的血,无所谓道:“没事儿,挺好的,开个天眼,以后就不会瞎了。” “真的吗?”江垂星瞬间放下心来,又安慰她,“师叔你眼睛亮着呢,不开天眼也好使!” “呵呵呵。”师玄璎笑了。 当初她见到江垂星时候,是有一种捡便宜的心理,对庄期期是捡漏心理,对东方振天是感觉挖到宝藏,遇见道长觉得自己撞大运…… 妥妥的识人不清。 对了!遇见宴摧的时候想的什么来着?!!! 师玄璎心里咯噔一下。 彼时她觉得遇到金光闪闪的大肥羊了! 应该不会全军覆没,毕竟天无绝人之路,老天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 师玄璎这么一想,瞬间感觉好受多了。 这时白雪行总算完全恢复过来,意识到这一切可能都是自己造成的,满是歉意道:“抱歉。” 师玄璎睨着他:“这时候瞅着又人模狗样了。” 白雪行忽略她的阴阳怪气:“我是医修,你若是不介意,不若让我看看伤口。” “师叔,你真的受伤了?”江垂星有点懵。 “少听他瞎咧咧,就是紫府漏点风而已,多大点事儿。”师玄璎起身拍掉身上灰尘,往外走去,“你们都少给我惹事,我就谢天谢地了!” “宗主。”白雪行见她回头,认真道了一声,“谢谢。” “你道谢还不如说说自己的忌讳。”师玄璎想到他今日细微的异常,知晓定然不是无缘无故的失控。 白雪行垂下眼帘:“我不能看人把核桃壳丢到地上,不能看人浑身脏污。” 师玄璎和江垂星双双看向东方振天。 “我就死突然想吃核桃,正好江垂星兜里有嘛。”东方振天想起自己在道观里一身脏污的往道长故意往道长身上撞,“在道观里撞他,也死突然就特别想辣么做……” 师玄璎明白了,这很有可能是东方振天的预知意识起了作用。 第一三零章 修炼 师玄璎把白雪行安排跟他们俩一起,本来也就是抱着锻炼他道心的想法,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剂药太猛,差点把人给整没了。 她想把东方振天给领走,但念头一闪而过,马上又打消了这个想法。 放江垂星一个人跟着道长这个不稳定因素,更不放心。 思来想去,师玄璎又在佛珠上加了八层禁咒。 白雪行看着手里变得金光闪闪的佛珠,眉心蹙起。 师玄璎却是颇为满意:“有他们俩保护,你不用出手。如此既能避免走火入魔,还能锻炼道心,双全齐美!成了,我走了!” “诶。”白雪行叫住她,“你的伤……” 师玄璎摆摆手:“我先用灵气堵上了,一时半会无事,忙完再说。” 白雪行从前只听说刀修都是粗枝大叶,不想竟然粗到这种地步。 紫府被撕裂,里面还存着随时可能会爆发的天道意识,她竟然还有心思去处理其他事?再看看江垂星,师玄璎说没事,他竟然真信了? 不仅信了,甚至还劝他:“大长老,师叔说没事定然没事,咱们也准备准备去桃县吧!” 刀宗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真是一点都不冤。 “行……”白雪行转头,正见东方振天的目光宛如带上了搜魂术般,简直要将他看透。 “嘿嘿。”东方振天咧嘴笑,“道长落到我手里辣!” 江垂星立刻警惕三连问,“怎么落你手里了?我刀宗大长老岂能在我的眼皮底下落到别人手里?你要做甚?” “瓜娃子懂个撒子!”东方振天嘴硬,到底是收了戏谑。 白雪行微微松了口气,好在一物降一物! 比起东方振天这种鬼精的家伙,哄江垂星要容易得多吧! 他方才想罢,却见那小子颇为嫌弃道:“大长老这道心属实太脆,咱们刀宗可不能有短板,你得练。” 说罢便离开了。 隔了约莫半个时辰,他又返回敲开门:“要不请刘主簿寻一辆马车,到时候我来赶车,你和乌鸦嘴坐在车里修炼。” 这是练道心吗?这是养蛊吧! 他十分心动但果断拒绝:“宗主派我们去桃县,主要是因为尘芥变得危险,她担心庄姑娘一个人在那里不安全,咱们还是莫要耽误时间。” 马匹不如修士行动快,更何况是马车。 “有道理。”江垂星抱着刀立在廊下苦思冥想,“要不,边赶路便练吧。” 不是,这事儿它就这么急吗? 白雪行看着他仿佛左脸写着“这已经是退了一万步”,右脸写着“你不要不知好歹”,只好道:“行,马不停蹄地练。” 江垂星满意点头:“我就知道师叔眼光肯定没问题。” 待送走两位“祖宗”,白雪行只觉得满心疲惫,甚至想抓过自己的发尾看看是否又白了许多。 夜深。 大雨滂沱,雾气弥漫,五丈之外几乎看不见人影。 营帐帘子被卷起,宴摧盘膝坐在门口的坐塌上,手中把玩着一个灵气球。 门口左右两侧穿着蓑衣的守卫皆是武者,能够隐约感受到灵气,时不时便朝他手中瞟一眼。 他盯着远处雨幕许久,忽而瞧见一袭蓝衣似撕开雨幕而来,当即弹指打断绑帘的绳子。 随着帐帘落下,屋里出现师玄璎的身影。 宴摧早在帐中布下结界,此时外面没有人能听见他们谈话。 “你……”宴摧突然看见她额上的伤口,“你紫府受伤了?!何人竟能伤你?” 他目前尚未摸清师玄璎的全部情况,但知道她的神魂强大。 “是天道意识?” 只有这一个可能。 师玄璎欣慰点头:“你猜的没错。” 瞧瞧,她说什么来着,天无绝人之路,多么聪明、多么镇定的剑子! 此刻她早已忘记自己也曾满意夸赞过“宝藏小狗”,就冲着宴摧如此合乎常理的反应,她便耐心地将之前的事情讲了一遍。 宴摧忧心道:“那你的现在……” “先不说这个。”师玄璎打断他,“此时肖红帆应该睡了吧?我们看看?” 宴摧摇头:“复国军那边来使谈判,肖将军尚未睡。” 师玄璎毫不见外,往榻上一躺,抬了抬下巴示意宴摧给她倒茶:“他们是觉得瞿国如今四面楚歌,便有谈判的筹码?” 宴摧倒茶递给她:“是。不过瞿帝一生开疆拓土,没吃过什么亏,行事强硬,恐怕很难谈和。” 这种理由听起来很不可思议,现在先稳住复国军才是明智的选择,瞿国打下的土地中有太多没有完全消化,小陈国这片地一时半会不要也没有多大影响,然而师玄璎知道,越是离谱之事越有可能发生。 毕竟肖家满门忠烈,肖红帆多半是对瞿国失望透顶才会投了复国军。 “咦?”师玄璎突然察觉紫府有一些异常,面色微微一变。 第一三一章 补天 “怎么了?”宴摧问。 师玄璎:“我紫府伤势可能有了些转机。” 说罢便闭目内窥紫府。 从外面看只是眉心破了一道细细的缝隙,内部却产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原本平静的紫府却宛如遭遇极地暴雪,狂风肆虐卷着飞雪从裂开的“峡谷”冲入,被灰白雪花覆盖的灵台之上,颇有种“千山鸟飞绝”之感。 这是外界浑浊之气在侵蚀紫府。 师玄璎没有过多在意,目光转向悬在紫府中的赤血旗和神血。 赤血旗被狂风展平,在空中猎猎作响,除此之外并无异常,而神血却不知何时竟然分解成一团红色雾气,涌向破开的眉心,迅速修补伤痕。 那滴神血是拥有“神罚之眼”的少年祭司地尸身所化,或许于它而言,她的神府破裂就像是天裂了。 这真是…… 哪怕只剩一滴血,仍然忘不了补天救人。 随着血雾渐渐包裹住裂缝,紫府内风雪缓缓止住。 薄薄冰雪覆盖的荒原之中转瞬间冒出一片草甸,看起来宛如有春氏大祭司的山洞。 宴摧坐在对面,看见她眉心的血痕收拢,在闪过一抹极细长的白芒之后消失。 他见师玄璎睁开眼睛,问道:“发生何事?” “我在羲女尘芥中曾经收了一具有春氏的尸体在紫府里,出来之后他变成了一滴血,可能是神血发现我的紫府裂缝,便主动献身给我补上了。” 宴摧艰难绷住表情:“你把尸体收进紫府里?” “有何问题?”师玄璎疑惑,以前刀宗所有人都是这么干的啊。 有何问题? 紫府灵台乃是修士最为紧要之处,必须保持清明,他就想问,谁会把那里当做储物袋用啊?! 现在只收尸体和破旗子,往后还不知到要放什么东西进去。 “也……没什么问题。”宴摧踏入修行一途之时,刀宗便已经没落,但他仍然有一点印象,似乎那些度过生死心劫的刀修多多少少都有那么点疯。 相比之下,师玄璎已经是最正常的一个了。 “你现在感觉如何?”宴摧问。 “哈!简直宛若新生!”师玄璎的紫府这么容易被撕裂,是因为进尘芥之前就曾受过伤,这一次“药到病除”,连那些细微的裂痕都消失了。 她心情颇好,笑道:“羲女血脉竟然在我紫府里生出一片草甸,不知会不会生出一棵圣树。” “……” 宴摧闻言,盯着她的脑袋看了半晌,总觉得幻视上面绿油油一片:“还是长一棵吧,红的好看。” 师玄璎表情有些微妙——剑子看事情的角度,总是很清奇啊! 说神血补伤,他嫌弃尸体放进紫府,说想要圣树,他认为应该有的理由竟然是因为好看? 怎么说呢? 也不是不行吧,就是总觉得这些个习惯,怎么有点像一些乐修女修士? 两人思绪“各奔东西”,毫不相干,但是不免都觉得对方多少有点奇葩。 叮铃—— 师玄璎忽闻铃声,抬头看见挂在帐顶的风铃无风自动,半透明的一串铃兰花散发出淡淡柔和光晕,如梦似幻。 还挺唯美。 宴摧道:“我施了点小法术,肖红帆只要入睡,它便会响。” 第一三二章 赤血军(1) 宴摧见她看得出神:“这捕梦铃是我族术法。” “族?”师玄璎有点好奇,但见他并无深谈之意,眼下又有旁的事情,便不再追问。 “入梦吧。” 直道之上,马蹄扬起尘土。 烈日炎炎下,一行骑兵飞驰而至,在不远处岔路口转弯,穿过一条狭窄的山道,到了一处谷地。 浅溪环绕之中,是笔直冲天的水杉林。 一行人在水边下马略做修整。 “将军。”亲卫抹一把脸上的汗水和泥土,“总觉得此次任派不太寻常。” 另一名亲卫道:“是啊,为何要把四位副将和赤血军留在盛京,徐国来势汹汹,咱们若是一起上阵不是能更快退兵?” 肖红帆在水边蹲下捧水洗了一把脸:“皇上担心赤血军成为第二个肖家军吧。” “唉!”亲卫叹气,能打仗还成了罪过。 肖红帆看向不远处的水杉林,忽而笑道:“你们觉得此处如何?” 亲卫愣了愣,看向不远处的树林。 “我想好了,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便辞官来这里养老。”肖红帆说到这里忽而垂下眼帘遮住眸光,“肖家军全数被困死在西北,死的那样屈辱。别人担心咱们成为肖家军,我更担心。” 亲卫们一时沉默。 七年前,瞿国被三国围攻,西北遭遇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大旱,六个多月滴雨未下,随后瘟疫蔓延,存活下来的百姓纷纷南下逃荒,就连在西北作乱的叛军亦分裂成几股势力,各自奔逃。 彼时大陈国北部同样灾情严重,早已自顾不暇。 朝廷的援军亦早已撤回。 西北军刚刚经过几场大战,伤员极多,于是上书恳请让伤员退到后方养伤。 瞿帝正被满朝文武逼迫写罪己诏,看到西北军的奏折当即将一腔怒火撒了过去,不仅未曾同意还狠狠训斥一顿。 然而,圣旨却没到西北军手里。 当时西北大乱,到处都是难民、土匪,圣旨在半路遗失了,那驿卒不敢回去复命,直接假死,落草为寇。 西北将领久久等不来回应,眼看麾下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一个个死去,便直接做主把伤员向南转移。 等到消息传回朝廷,都是三个月之后的事了。 那时候西北军已经断粮月余,连战马都杀了才得以续命,朝廷这边却传信过去说,粮草已然在路上,只是路上匪徒猖獗,要迟些日子才能到。 西北军哪里是只缺粮啊!他们更缺水,于是上书阐明原因和利弊,请求退守。 大半年没有下雨,起初靠着井水还能勉强过得去,最后一个多月连井水都完全枯竭了。 肖红帆在西南,命人送水救济只是杯水车薪,西北肖家军被逼到喝马尿、喝马血。 第九个月时,西北军仅存不足一万人。 西北军将领只好带人顺着边境南下寻求一线生机,然而就在他们南行第十四天时,突然下雨了。 他们在雨中狂喜,张开干裂地嘴唇迫切地接着雨水,不知从哪里杀出来数千禁卫骑兵,高喊诛灭叛军。 经过九个月干旱磋磨的兵卒,哪能抵挡这些精力饱满的精兵。 再者,他们一开始发现对方是瞿国禁卫,第一时间并没有反抗,而是试图表明自己的身份,因而失了先机。 守护瞿国从无败绩的肖家军,被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尽数死在这场终于等到的大雨里。 肖红帆收到消息赶来时,只看见满地残骸,还有被血染红的残破帅旗。 她举起写着“肖”字的大旗,眼里一片血红。 在瞿帝斥责她勾结反贼的圣旨传到西南军时,她便扛着那柄帅旗带领三万人直接反了。 从此没有瞿国肖家军,只有赤血军。 梦中记忆碎片飞快闪过。 师玄璎便是见惯了生死,亦不由唏嘘。 “将军,这个林子会不会太湿了,老了腿脚受不了吧?”亲卫问。 肖红帆被一道疤痕破坏的面容难得变得柔和:“水杉林后面有个极漂亮的山谷,你去过就知道了。如今想这些还为时过早,那个时机还不知何时才能来。” 一行人简单洗漱修整之后再次上马。 亲卫忍不住问:“什么时机啊?” “天下太平。”肖红帆打马,声音淹没在急促的马蹄声中。 吴曹氏逼着她为女人争取利益,她不是没有做,只是做的没有那么激进。 圣上和一部分朝臣忌惮赤血军,她若用强硬手段逼迫他们退让,不过是一时之快罢了! 倘若她们始终不明白手握权利的重要性,依靠一两个人得来好处,也终将会随着那个人的失势而逝去。 待那时,不仅她们会全部被事后清算,甚至将会殃及天下无数女子,堵住她们所有的出路。 被逼迫之后的反弹有多凶猛,肖红帆都不敢想象。 一个人能救世吗? 不能,莫说她只是一介武将,便是她当上皇帝也只能挽救一时。 有时候,肖红帆站在御殿上,只有她孤零零一个女官,不免觉得“吾道甚孤”。 她在其他官员眼里是“异己”,在那些激进的妇人眼里亦是“叛徒”。 肖红帆眼里看到的,从来就不是那几个自愿放弃权利回去相夫教子的贵妇,而是天下女子,不,也不止女子…… 梦中升起雾气,再散开时,师玄璎看见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第一三三章 赤血军(2) 殿中一男三女。 其中有之前出现过的吴曹氏、皇后,还有一个老熟人瞿山,另外那名妇人是个新面孔。 皇后只有二十多岁,生得花容月貌,肌肤欺霜赛雪。 先前在肖红帆的梦里得知新帝喜欢带着皇后在宫里种地,这看着哪有半点劳作的样子?估摸着亲自去浇一回水都不容易。 “两位夫人放心,本宫必不会支持旧法复辟。”皇后手下悄悄抓紧帕子,后半句叹息却真情实感许多,“没有人比本宫更知道失去自由的滋味。若是旧法复辟,别的不说,今日我们四人便不可能共处一室。” 吴曹氏看向瞿山:“听闻瞿大人最瞧不起女人,府中常常抬出女奴尸首,竟然也会反对旧法?” “我又不是只打死女奴,两位夫人难道就不曾打听打听我打死多少男奴?”瞿山理所当然道,“人分三六九等,蝼蚁怎可与皓月相提并论?” 被捧为“皓月”的吴曹氏点头认同。 原瞿国缺人口,民间女子不仅能充当劳动力,还能生育,因此地位并不低,但瞿国经常吞并他国,那些战俘皆会沦为奴隶,因此奴隶数量并不少。 瞿国上下对此皆习以为常。 吴曹氏故国亦是被瞿国所灭,她不愿沦为奴隶,于是逃进山林,后又趁着瞿国被围攻,集结了一批人造反。 吴曹氏吃了不少苦,心性坚韧,也有几分手段,却没有什么同理心。 她觉得自己能做到的事情,其他女子亦能做到,那些人会沦为奴隶,要么就是胆小懦弱,要么就是自甘下贱,若能拼得一身剐,何至于如此! 所以,她打心底瞧不上奴隶。 剥开“为了女人”这套虚伪的外衣,吴曹氏其实与瞿山没有什么区别。 因此瞿山的解释很轻易地便说服了她。 皇后观吴曹氏的行事和观念皆极端狠绝,便不想与之为伍。 她紧要牙关,不想开口。 瞿山看向皇后。 皇后在他隐带威逼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微微阖了一下眼,缓缓道:“只是……肖将军那边似乎不太赞同咱们如此行事……本宫曾暗中托人问过肖将军的意思,她曾劝本宫‘万万不可激进行事,如此必会害了天下女子’。” 吴曹氏不屑道:“亏她还是将星,竟如此瞻前顾后。” 另一妇人道:“她再是如何反对,如今人不在盛京,岂不正好方便咱们行事?” 瞿山道:“您莫忘了,她身边最信重的四位副将还在,双杀星和守星虽强,但脑子一根筋,不足为虑,而那位身为财星的前誉王王妃可是个聪明人。” 这时,本该皇后煽风点火,偏偏她闭口不言。 瞿山无法,只得任由话题到此终结。 待吴曹氏两人离开,瞿山亦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皇后:“娘娘莫非是要不顾谢老先生死活?” “瞿山!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皇后抬眸,眼中淬了冰,“兔子急了都会咬人,本宫终归是一国皇后,奈何不了刘相,难道还杀不了你一个前朝宗室?!你若敢动本宫父亲一根毫毛,本宫必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瞿山被皇后的决绝唬住,色厉内荏道:“您有什么威风冲刘相发去,臣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说罢,甩袖离去。 殿中只剩下皇后一人,她挺直的脊背缓缓弯了下去。 平复许久之后,她起身疾步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了一首诗塞进信封里,唤来最信任的贴身宫女,交代道:“悄悄将这封信送出宫,交给我父亲。” “是。”宫女把信贴身收好。 …… 军机阁中。 一名宦官匆匆入内,低声向刘相禀报道:“皇后身边晴方去找了一个内官,二人已被扣押,这是从她身上搜出的信件。” “呵。”刘相淡笑,瞥了一眼宦官手中的信,没有要拆开看的意思,“还给她,让她送出去。” 宦官领命,正要退出去,却听上首之人道:“杀了谢世云,让皇后知道,是她这一封信害死自己的父亲。” “喏。”宦官小心应声。 …… 师玄璎和宴摧眼睁睁看着宦官跑出去。 再转眼,便是皇后听到噩耗,疯了似的求皇帝杀了刘恕己。 “皇后,你冷静一点,你、你别这样。”已长成青年的陈瑄,继承了母亲的美貌,面容俊美如玉,只可惜骨子里透出那股懦弱,将十分的样貌毁得只剩三分。 师玄璎得到陈文江的记忆,知晓这位“兄长”从前多么意气风发,可惜一朝落入尘泥,为了求生,弯下的脊梁就再没有挺直过。 皇后浑浑噩噩回到寝宫,枯坐一宿。 次日,她在一腔仇恨支撑下迈出宫殿,却发现自己被圈禁了。 她扯掉身上华服,只着一身雪白中衣,站在院中,抬手指着当空烈日,神情似哭似笑:“我倒是要看看,你究竟有没有长眼!” 她转头看向大门,怒吼:“我知道你们在听!去告诉刘恕己,我要活着,亲眼看着刘恕己死!” 刘恕己听到此言,也不过淡淡一笑。 瞿山道:“为何不直接杀了她?那女人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活着终归是个祸患。” “你以为皇后为何敢如此叫嚣?她不过是在逼我出手杀她。再怎么说,她都是小陈国旧臣一起选出来的皇后,我若是真敢灭口,至少目前局势而言,确实会有不小的麻烦。” 刘恕己说着,淡淡看了他一眼:“幽禁上一年半载,待局势一定,她有无数种死法,你休要在眼下擅自行事。” 第一三四章 阴谋(1) “知道了!”瞿山憋了一肚子气。 瞿国没亡时,他是瞿国玄术士领头,是云湘侯,是宗室,而如今呢?手下玄术士走的走、散的散,再加上折损不少,如今仍然追随他的人已经寥寥无几。 从前他与刘恕己是合作关系,如今这老匹夫却把他当狗使唤! 瞿山忍不住质问:“你总说已经有打算,到底是何打算?肖红帆这一次究竟能不能死!” 刘恕己道:“倘若她不死,我便亲自去杀。” 瞿山心中不由讽刺想道:你身为大宗师,之前难道没有亲自去杀过吗?没杀死,是因为不想吗? “行,我不问。”他心中已然生了去意。 谁料,刘恕己就像看透他的想法一般:“肖红帆已经查到是你杀了陈济之。” 瞿山惊得跳起来:“什么叫我杀了陈济之!那是你设的圈套!” “呵。”刘恕己淡笑,“刀子难道不是你捅进去的?” 瞿山惊疑不定:“此事不会是你故意透露出去的吧?” “杀陈济之,是你给大昭的投名状,这并非是多难查的事。” 从拖他下水杀陈济之之时便已经开始了算计,还用得着现在故意透露? 瞿山九成的脑子都用在了玄术上,某些方面堪称“单纯”,这也是刘恕己能容他到现在的原因之一。 陈济之? 师玄璎的记忆中并无此人,便用神识询问宴摧:“陈济之是何人?” 宴摧道:“瞿国左相。” “能让他们联手谋杀之人,想必是七星之一。”师玄璎道。 在此次入梦之前,七星之中只有第三星“玄危星”和第四星“财星”身份不明,前面已知财星就是誉王王妃,剩下就只有玄危星了。 梦境还在继续,只是又换了画面。 一名女将乘马车到了一间成衣铺子,换下衣裳从后门悄然进了隔壁书肆二楼。 房中坐着四名中年妇人,为首者仍然是吴曹氏。 “可曾拿到东西?”其中一名妇人急切问道。 女将扯开兜帽,从袖中取出一卷纸:“这是肖将军的军令。” 那妇人接过飞快看完,面上露出喜意:“有了这个便可以将那四人支开了。” 军令上有肖红帆的亲笔,说自己遇到埋伏,被困龙狭道,命他们领赤血军前去支援,末尾还有她的大印。 龙狭道确实是一个容易遭埋伏的地方,但就是因为它太适合埋伏了才更不可能! 肖红帆是谁?那可是最擅战的将星! 她如此大意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不行。”吴曹氏却道,“太具体了,骗骗那三个愣头青还行,却不可能骗过财星。” 女将从怀里又掏出一张盖了印的空白信件:“这是我一个月前冒死盖的印,只有这么两张。” 吴曹氏接过,满意道:“有空白信件便好办了!” “事情我已办妥,你们答应我的事情……”女将问道。 吴曹氏道:“后天子时,我们会把人送到西北城郊,你带走便是。” “好,多谢诸位夫人!”女将拱手。 第一三五章 阴谋(2) 吴曹氏捏着信纸,犹豫一瞬,问道:“肖将军离开之前,可曾改变主意?” 她还是想要争取肖红帆的支持。 何况,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用假军令支开赤血军,太容易被抓住把柄了,不到万不得已,她亦不想冒险行事。 然而对方的话却打破了她最后一丝幻想:“将军曾说过,她不会支持旧法复辟,却也绝不会支持为了安逸放弃权利之人。她还说……” 屋内几个人脸色渐沉。 吴曹氏问:“还说什么?” 女将道:“还说,人不能什么都要,既然选择回家相夫教子,就老老实实相夫教子,妄图沾手力所不能及之事,只会显得愚蠢又贪婪,打着为了天下女子的幌子,更是虚伪,她们的眼睛何曾向下看过。” “她当真如此说?!”一名妇人满面怒容。 吴曹氏知道这些话肯定有添油加醋的成分,肖红帆不像是会在背后说这种话的人。之前她们那样算计,肖红帆怒极也不过是斥责劝诫几句。 然而,偏偏肖红帆又的确当着她的面说过类似的话,就算有点水份,也至少可以证明她的态度坚决。 “能说的,能做的,我都做到了,希望诸位不要食言。”女将不放心道。 “我曹七娘从来重诺,你安心等着便是。”吴曹氏说着,忽而想起那日肖红帆冷冷唤她“吴曹氏”,心中不知为何有些空。 似乎,很久很久无人唤她“曹七娘”了。 那女将得了准信便迅速离开了。 师玄璎和宴摧只听了半截,却也大致猜到了真相。 女将应该是为了某个人背叛了赤血军,又或者从一开始就是个卧底。 此人能摸到肖红帆的印信,必然很得信重,究竟何人能让她背叛赤血军?师玄璎有点好奇。 这段梦到此处尚未结束。 女将飞快下楼,回到成衣铺子,换回衣裳之后拎着一包衣服返回车上。 两人跟着马车行驶很长一段路,转弯驶入小道,迎面也来了一辆马车。 两辆车擦身而过时,那女将忽然低声道:“东西已经交给她们。” “嗯。”隔壁车内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 师玄璎搓了搓下巴:“听着有点耳熟啊?” “刚刚才听过。”宴摧诧异看向她,神识那般浩瀚之人,记性竟然这么差吗。 “刘恕己。”师玄璎想起来了,心中越发觉得此人老谋深算,“所以现在的情况是,吴曹氏以为这位是‘自己人’,实际上人家背后另有主人?” 到此时,两人已经几乎猜到后续发生何事了! 吴曹氏自以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实则完全是别人棋盘上一颗可以一换多的棋子。 她怕赤血军妨碍自己行事,想要设计支走他们,而刘恕己却是想要借她的手剪除肖红帆羽翼! 刘恕己一直杀不掉肖红帆,并非是因为没有那个实力,而是因为她有将星气运护体。 七星的气运与将星息息相关,只要除掉七星,气运便会被破开口子。 届时,他再动手便有八九成把握了! 第二日,子时,西北城郊。 漆黑夜色之中,清脆的马蹄声破开寂静。 一个黑影从一侧林中蹿出,起落之间落到小道上。 师玄璎目力不受外界影响,看清那正是先前传信的女将。 她换了一身夜行衣,头发却不再是简单的发髻,而是垂下来编成许多发辫,辫子之间还掺杂了各色彩带,看起来有些异域风情。 “主人!” 来人勒马:“娜塔!” 娜塔仰望着马背上瘦削虚弱的青年:“主人受苦了,是娜塔无用,这么久才找到机会才把您救出来。” “不说这些,先离开这里。”青年冲她伸手。 阿古娜塔眼中溢出笑意,反握住青年的手,翻身上马。 宴摧道:“这是瞿帝第二子,瞿少沿,曾被封相王。据说他的生母是某个小部落的圣女。” 当年瞿帝和太子皆死,瞿国大势已去,相王带领禁军死守瞿都孤军奋战足足半年,最后在赤血军攻破城门之时被肖红帆活捉。 彼时小陈国复国军的首领还是陈攸,他从一开始定下“仁爱”的基调,又认为相王悍勇,直接砍头过于浪费,想将他收服,因此只下令将其圈禁。 可惜,这位颇有手段有胸襟的准君王,在入城的前一天晚上猝死。 陈攸,甚至瞿帝和瞿国太子,死的时机都如此“恰到好处”,绝非巧合。 宴摧怀疑这一切都是刘恕己所为。 师玄璎“啧”了一声,她猜到了结果,又没完全猜到。 娜塔真正的主人,竟然也不是刘恕己。 星锤平野。 那两人骑马至天际,突然被一支羽箭悄无声息穿透,化为尘烟消散。 漫天繁星如雨般坠落,没入地面,化作一棵棵参天水杉拔地而起,转眼间,眼前变成一片茂密的水杉林。 秋意染红叶片,地面清浅水面倒映清晰,黑褐色的树干一面笔直入云霄,另一面在水中犹如直穿地心。 入目所及,每一棵树上都绑着一具尸体。 它们皆身着铠甲,被一种画满朱砂的黄布包裹住头颅,用一根红绳勒住脖颈绑在树干上,距离地面约莫有一丈高。 在树林最中央的四具尸体,两男两女,其中两名少年,一名少女,另外一具女尸则明显成熟许多。 师玄璎飘过去,绕着三名少年少女转了一圈,尝试除去包裹头颅的符,发现没有任何效果,便知晓自己无法干扰梦境:“这是七星中仅存的四人吧。” “不是还有个瞿山?”宴摧道。 师玄璎轻哼一声:“一心求活,却偏偏选了一条死路。这玄星,的确很玄。” 对于瞿山而言,本来并非是必死的结局。 他与刘恕己都得了一个“死于将星之手”的卦象,但二人处境并不相同,他是七星之一,若是投靠肖红帆,只要将来不犯下什么人神共愤的罪,未必不能改变结局。 林外马蹄声由远及近。 师玄璎看过去,只见肖红帆浑身是血,手中抓着两个用白布包裹的人头跌下马,踉跄着趟水入林。 第一三六章 赤血军之死 肖红帆的动作扰动水面,身上红色血液随着一圈圈混乱的涟漪散开,仿佛冲开了什么屏障。 树干上,裹住尸体头部的符自燃,灰烬带着微弱的火星飘落,露出几张熟悉的脸。 师玄璎看着身旁尸体的面容,不禁蹙了蹙眉。 这是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他七窍流血,失去神采的双目大睁,眉目间依稀还能找到几分熟悉感。 这是双杀星之一。 肖红帆的梦境是应该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在这个时间线里,双杀星的“芯子”并非江垂星和东方振天,但他们进入尘芥之后一直用这两个人的外貌,师玄璎乍看见,不由瞳孔骤缩。 她环视一圈,这些尸体之中除了双杀星之外,还有誉王妃和管骧。 管骧已是少年模样,生得丰神俊朗,比小时候更像从雁南。 “刘恕己违背了这个世界的潜规则。”宴摧声音低沉沙哑。 水杉林里的惨况,显然是动用了巨大的玄术力量,否则不可能是这种死法。 宴摧不仅继承了从雁南的身体和记忆,同时也继承了一部分情感,对管骧有着非同寻常的亲情。 亲眼看见少年的生命永远停留在此刻,他几乎压抑不住内心的悲痛和怒火。 林下。 肖红帆把手中头颅随意丢在水中,白布散开,露出刘恕己和瞿山的头颅。 她开始解下尸体,一个一个背出水杉林,沉默着,从早上背到深夜,又从深夜背到天明。 这片水杉林在去边境的必经之路上,越过林子,后方有一片山谷,原是肖红帆为自己选中的退隐之处。谷中鸟语花香,很少有遮天蔽日的大树,视野极好,是一处风水宝地。 她把数百人都葬到山上,给每个人都用木块单独立碑。 梦中的时间流速不定,很难估算她究竟花了多久,只见她越来越虚弱狼狈,手指上的泥土几乎与血肉长到一起。 山谷中异常安静,似乎连天地都为之静默。 刻完最后一个墓碑,肖红帆单膝跪在墓前,从怀里掏出那面残破帅旗,用竹竿撑起,立在这片墓园之前,张嘴似乎想要说话。 残阳如血,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师玄璎屏息等待。 触碰肖红帆眉心看见的死亡的画面就在此处,师玄璎希望她能说点什么。 恨也罢,怒也罢,此时她心中所想,必然是最深的执念!是消除尘核上执念的关键! 然而,肖红帆只是长长叹息,表情格外平静地抽出佩剑捅进了自己的腹部。 血顺着剑尖汩汩流淌。 山间突然狂风大作,残破帅旗倒落在她脚边,被鲜血淹没。 这就是师玄璎点住肖红帆眉心时所见的那一幕。 两人看着她的背影,陷入长久的沉默。 “你以为她不杀你,是饶过你?” 一个冰冷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师玄璎和宴摧不禁精神一震,立即循声看去。 深夜,皇后穿着一身红衣站在皇宫最高的观景亭边沿,长长的白绫从横梁垂落,另一头就系在她的颈间。 阶下站满了人,吴曹氏亦在其中。 “吴夫人。”皇后看吴曹氏的眼神充满怜悯,“你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吴曹氏心头狂跳,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却又马上否定。 刘恕己被肖红帆杀死之后,瞿国一派的官员群龙无首,她从中拉拢了不少人,绝不可能让旧法复辟! “皇后,你快下来,刘相已经被肖将军杀了,你的仇报了。”陈瑄惊慌劝阻。 皇后轻笑:“不,我的魂魄将会永远留在这座亭中,我要亲眼看着这个国家灭亡,看着这天塌下来!我相信,就在不久之后。” 说罢,她纵身跃下。 陈瑄脸色煞白,喉咙久久发不出声音。 皇帝不出声,无人敢上前去救。 周遭战火肆虐、宫阙倾倒,茫茫月色之下,只剩下一具吊死在高楼上的尸体。 “呼!” 肖红帆猛然从榻上坐起来,捂着抽痛的腹部,踉跄走到桌边倒一杯凉茶一口气饮尽。 梦中的情绪尚未散,她怔怔出神,竟将手中杯子捏碎,手指被划破仍浑然不觉。 “你在想什么?” 肖红帆猛然回过神,内力灌注于碎瓷射向来人。 碎瓷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挡住,停滞在半空。 师玄璎在梦里没有等到答案,被踢出梦境之后便直接追到肖红帆的营帐中,她做了那些梦,多少应该会有点感触吧。 肖红帆戒备道:“你竟然还未离开?!” 师玄璎难得被噎住,轻咳一声:“走是走了,这不是又回来了吗。” 第一三七章 安慰 肖红帆目前并不信任他们,若师玄璎再暴露自己和宴摧用术法偷偷入梦,恐怕更是雪上加霜。 因此很难去直接打听对方现在究竟有何执念。 “你究竟是谁,拉拢七星有何目的?”肖红帆在梦中经历过一世,再看师玄璎的行为便有了新的猜想。 师玄璎施施然落座:“肖将军征战仅仅是为了手握权利吗?” 在今天之前,肖红帆的答案是肯定的,但现在仿佛又不仅如此。 梦里,亲卫问她何日退隐,她答“天下安宁之时”。 师玄璎只做不知,继续问道:“倘若有一日,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会躺在权柄之上安享荣华富贵?” 肖红帆微怔。 她想掌握权利是为了摆脱桎梏,至于掌权之后想要做些什么,是她在此前从未细想过的问题,甚至在梦里死去之时,亦未完全想明白。 师玄璎很清楚这一点。 梦境里,肖红帆始终都很被动。 一个有坚定目标,目的性很强的人,不可能是这种状态。 肖红帆有攻无不克的能力却只能为将星,而不能做领路人,大概便是因为她没有想清楚这些,亦不知如何去做到。 所以她只能去择主星。 “你问我有何目的。”师玄璎抬眸看向她,“大道之行,天下为公。我想让这世间‘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衿、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天下大同!” 她声音清冷淡漠,却掷地有声,眸中神采更令肖红帆心神为之震动。 “天下为公……”肖红帆眼底不由泛起一点热意。 师玄璎含笑问道:“将军可与我同心?” 肖红帆盯着她看了半晌,抿唇不语。 “我猜小陈国复国军在很早之前就曾派人来游说过你。”师玄璎笃定道。 肖红帆在看到赤血旗之前便开始做梦了,就师玄璎的经验而言,一定是因为时间线到了某些节点。她思来想去,最近可能发生的大事也就这么一桩。 师玄璎伸手用灵气将壶中凉水加热,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她,“我比他的优势,在此。” 肖红帆目光落在袅袅升腾起的热气上。 梦里,她择小陈国复国军头领为主,因为那人确有仁君之相,有问鼎天下的机会,可惜在刘恕己打破潜规则之后,便有了一个致命的短板——他不是武者,身边亦无追随保护他的大宗师。 很显然,师玄璎的实力非同一般。 倘若将来秩序完全被打破,武力强悍之人无疑更有优势。 肖红帆想了许多,却终究未曾接下这杯茶。 “你不必回答,因为我相信,我们不久的将来一定会相逢。”师玄璎笑着放下茶杯,身形消失。 肖红帆犹豫片刻,伸手端起水杯:“嘶!” 指尖居然瞬间被烫红! 她连忙放下杯子,心道方才若真是毫无防备地接下这杯水,手指头都要被烫掉了吧! 不对。 肖红帆想到对方能够瞬间令水滚沸,应该也能瞬间将其降温,倘若当时她直接投诚,这杯水说不定正好可以入口。 那人是为了“报复”她不识趣,才恶作剧一般故意留下这么一杯滚烫的水。 肖红帆气笑了,怎么会有这种人啊?!拉拢不成,挖坑报复的手段如此幼稚小心眼。 师玄璎回到宴摧营帐中,心情颇好地凝出一堆灵气球。 “你准备走?”宴摧以为这些是留给自己的“口粮”。 看着这么多球,心中不免想,难道她对他的修炼进度已经不满意到这种程度了? “再观望一两天。”师玄璎点头,“这次你带着管骧跟我一起走。” 宴摧一怔:“那肖红帆这里……” 师玄璎道:“既然了解前因后果,剩下的不用管。我算是看出来了,这位将星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心里想什么!她不见兔子不撒鹰,若是看不见实实在在的东西,你嘴皮子磨破也没用。你跟我回临溪县,先管好那两个县。” 肖红帆不是一个容易被游说的人,她后来会投靠陈攸,是因为亲眼看到他将治下发展的很好。 “想吸引她投效,必须得做出成绩来!” 说着,她突然一拍脑袋:“啊,我想起来前阵子忘记什么事了?!” “嗯?” “当时来挑战我的弓道高手,叫什么风城吕息的,我忙着捕捉赤血旗,把他给忘了。”师玄璎不无后悔道,“这也是个有用之人呢!可不能白白死了。” “难为你还能想起他来。”宴摧算是明白了,她是有选择性的记忆,愿意想起来的时候才能想起来。 两人又留了几日,发现头两天肖红帆还零零散散地做一些梦,后面便不再有预示梦。 夜半。 师玄璎兜了一兜灵气球出现在肖红帆营帐内,往榻上一丢,唬得她猛地翻身,抽刀袭来。 师玄璎双指捏住刀刃,锋刃反射的冷光映照微弯的双眼。 “肖将军,刀剑相向可不是待客之道呀!”她自以为的和善微笑,显得颇为森冷。 “不速之客。”肖红帆深深皱眉,满脸不愉。 “我携重礼前来,怎么能算不速之客呢!”师玄璎以己度人,若是有人半夜突然朝她榻上丢几座灵石矿,就算不小心把她压死,那也算她自己没本事,绝不会怪来人不礼貌。 肖红帆亦察觉到榻上灵气波动有一丝不寻常,缓缓收起刀,转眼看到榻上一堆拳头大小的透明球体:“这是……” 她捡起一颗球,顿时感受到其中精纯的灵气,面露惊诧:“灵珠?!” “你这么叫也行吧。”师玄璎只是把灵气浓缩封存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与真实的灵珠、灵石还是有些差距,不过这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我准备走了,既然你不信任现在的从雁南,我便将她和管骧带回临溪县了。” 不等肖红帆有所回应,她便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再会”便消失,只留肖红帆独自对着满塌灵珠百感交集。 离开军营。 师玄璎正考虑到底是选择骑马,还是直接扛着管骧赶路,便见他凑到宴摧身边,期期艾艾问:“肖姨说……说你、说你芯子里换了人,不再是我母亲了,可是真的?” 管骧被肖红帆看着,好些天没有见到母亲了。 母子连心,其实他早已经有所察觉,只是不愿意面对,哪怕此事被肖红帆戳破之后,他仍然抱有一丝希望,他想着,只要母亲亲口否认,他便会立刻相信。 “是。”宴摧垂眸看管骧,无悲无喜的眸中倒映着他小心翼翼地期盼。 管骧眼眶瞬间变得通红,声音里已带了哭腔:“嗯。” “老宴,你也太冷酷了!”师玄璎“啧”了一声,上前安慰管骧,“别太难过,至少你娘有一半还活着,若是你能再想开一点,不仅有娘,说不定连爹都有了。” 管骧含泪的眼中满是迷茫:“什么意思?” “老宴他……” “他是男人?!”管骧反应过来,满脸不可置信。 “呃……”师玄璎见他表情逐渐悲愤,一时拿不准该不该点头。 “啊!”管骧怒吼一声,旋即嚎啕大哭,“呜……娘啊……” 绝了,我直接在后台码字,网络不好,我看有离线保存就继续打,结果一个刷新,一大段没有了,害得我又哼哧哼哧重新打(发出和管骧一样的土拨鼠咆哮)。 第一三八章 养猪人 管骧还不到十岁,短短一年内双亲尽失,更难以接受母亲芯子里变成了一个男人,简直哭得撕心裂肺。 宴摧还残留从雁南的情感,见他哭得伤心,心中亦酸涩不已:“跟你说个秘密,关于你母亲。” 管骧哭声戛然而止,看向他,眼泪却仍止不住滚落。 “你母亲再次有孕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身子可能撑不过去,所以……她早早给你做了十几身衣服,从现在到成年,一年四季都有。”宴摧信心满满,认为这件事一定能够让他高兴。 不料管骧听见这话更是绷不住,哭得涕泗横流。 宴摧茫然,求助地看向师玄璎。 师玄璎虽然缺乏哄孩子经验,但她从来不缺自信:“欸,小孩。” 她说话的时候尝试用上灵力和神识安抚,果然令他平静许多。 管骧蹲在地上,把头埋在两膝之间,蜷缩成一团。 “想听听我的小时候的事吗?特别有趣。”师玄璎在他旁边蹲下,伸手戳戳他。 听见管骧抽泣声音变小,她便自顾道:“我以前有一个朋友,他是刀宗外门的小管事,负责喂猪,长得也像猪。” “他也把我当猪喂,每每打了猪食便给我一份,把我养到了十二岁。” 管骧久久没有听到后续,抬起头,看见她微微出神,忍不住追问:“后来呢?” “后来他就胖死了,撑到浑身裂开。”师玄璎回过神来,继续道,“我把他下葬。当时坐在他的坟前,我就想,吃饭吃到撑死,这种美事儿何时能轮上我啊!我长到十二岁都没吃过一口正经饭。” “后来我才知道他叫望岳,曾是内门弟子。他胖并非因为吃东西,而是因为走火入魔,身体承受不住罡气和精神力,紫府暴乱,经脉被撑爆,灵气无法运行,他活着每时每刻都要承受剧痛,还会疯魔,直到躯壳再也承受不住,才会死亡。” “他遇到我时就已经疯了,他喂养我,只是因为把我当做小猪仔了。”她哈哈一笑,“你说好笑不好笑。” 管骧疯狂摇头,双眼通红,喉咙像被人塞进一块石头,又堵又痛,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宴摧忍不住道:“师宗主,我觉得……你不适合讲笑话。” 别说管骧,连他听着都难受。 “怎么可能呢。”师玄璎不信,“要不我再重说一个,我们刀宗有个大弟子,她的爱情故事可好笑了。” “孩子还小,听不了这个。”宴摧为了阻止她,飞快转移话题,“我听说,你入刀宗时就已经十五六岁了,直接被岳阳老祖收为关门弟子,而且……” 而且,当时刀宗内门都没剩下几个人了,哪还有外门喂猪的弟子? 这是师玄璎前世的真实经历,一不小心说漏嘴了,但她半点不心虚:“你一个剑宗弟子,哪儿晓得我们刀宗之事。” 不过,总算是不再抓着管骧要讲笑话了。 管骧被她这么一打岔,这会儿稍稍缓过来:“我娘做的衣服在哪儿?” 宴摧道:“在京城家里。” “你怎么会知道衣服的事?”管骧不解道。 如何解释获得从雁南的记忆的事呢? 师玄璎反问:“你难道不怀疑是他杀了你母亲的灵魂,取而代之?” “肖姨说,母亲不是他所杀。”管骧确实怀疑过,但他愿意信任肖红帆。 宴摧被囚禁期间,被肖红帆翻来覆去的审问,包括从雁南提前给管骧做衣服的事,也是那个时候被反复逼问之下才想起来。 他含糊地向管骧讲了个大概。 师玄璎又趁机把话题绕回最开始:“他继承了你母亲的记忆和情感,记忆还在,情感有延续,躯壳都还活着,又怎么能说完全不是你的母亲呢?我说有一半还活着没错吧?” 管骧被绕晕了,觉得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再者,他会成为从雁南,说不定就是令慈放心不下你,才召唤一个神灵来照顾你。”师玄璎拍拍他的脑袋,“所以说你要想开一点。” 管骧能感觉到宴摧对自己的关照,有时候他看自己的眼神,与母亲一模一样,这让他很混乱,无法完全区分。 师玄璎见他满是迷茫,便道:“你还记得之前在道观见过的小道童吧?” 管骧点头。 “那个小男孩,特别能想得开。”师玄璎建议道,“你若是有想不通的事,不如到了临溪县去问问他?” “好。”管骧哑着声音答道。 宴摧总觉得这个建议不靠谱,但见管骧现在情绪稳定下来,又有点不太确定。 第一四三章 啊!!! 吕息高高兴兴到桃县之后,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完了,这下老夫真的叛国了!” 先前有弓道高手暗杀徐国大将,他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险些折进去,这下好了,真凶没找到,他却跑来投了瞿国…… 这他娘的浑身长嘴都说不清了啊! “你还有什么亲朋故旧在徐国?”师玄璎问。 吕息焦躁地捋须:“老夫的亲人早在八十年前就没了,朋友倒是有三两个,不过也不重要。可老夫生在徐国,家在徐国,根就在徐国。” 师玄璎心道你那根早叫我给刨了,嘴上却道:“修真之路本就要斩断俗世牵绊,徐国还是瞿国,皆是大道之下沧海一粟,不必过于在意。” 吕息捋须的动作微顿,迟疑问道:“你真有那么多灵气?” 师玄璎现在凝结灵气越来越熟练,当即弄出十多个灵气球,谁料凝结的过程中却出了一点问题。 她面色不变,把东西丢给他:“先付账,后干活,这是这四个月的报酬。” 有武力压制,加上更多的灵气吊着,师玄璎不怕他偷偷跑掉。 吕息拿了东西,登时将什么瞿国、徐国全都抛之脑后,他觉得不是自己立场不坚定,这诱惑摆在任何一个大宗师面前,他们都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灵气,何况他内心还挣扎了一下,足见对徐国感情很深了。 安排好吕息去上工,师玄璎飞快返回房间里检查自身情况。 小半个时辰后…… “啊!!!” 一声惨叫惊动了白雪行等人,纷纷出来查看。 “师叔!”江垂星率先冲到门前。 宴摧揣手望天:“总觉得这个动静有那么一点熟悉。” “是噻。”东方振天道,“辣果死候,宗主收在紫府滴一池灵液不慎被炼化,她便嚎地这般撕心裂肺。” “这又是怎么了?”庄期期有些担忧。 东方振天摸着下巴:“难道灵气突然没得了?” 几人齐齐看向她。 东方振天僵了一下:“不、不废吧!” 他们现在所用的灵气可全都指望她呢!更何况,拉拢那些修者亦需要许多灵气! 倘若灵气突然没了,他们到还罢了,可用什么东西稳住尘芥里的修者呢? 江垂星着急不已,上前敲门:“师叔,出了何事?” 师玄璎盘膝坐在榻上,抱臂仰头看着屋顶,心情很是复杂,听到询问也只是懒懒道:“无事,进来吧。” 江垂星和东方振天争先恐后地冲进门,其他三人随后鱼贯而入。 “师叔你怎么了?” “灵气杂个儿辣?” 两人异口同声问道。 “说来话长。”师玄璎幽幽道。 白雪行坐到她对面的椅子上:“反正闲来无事,你慢慢说,我们也不是很着急。” 他语气缓缓,很是温和,但莫名让人觉得他看热闹不嫌事大。 师玄璎斜了他一眼。 这事儿说出来委实有点丢人。 她兴冲冲把吕息的家给撅了,连同潭底枯竭的灵脉一起挪进紫府,谁料,那灵脉放进去之后便开始吸收她体内灵气! 更气人的是,现在抠都抠不出来! 师玄璎的灵气主要存贮在丹田,若是正常道体,灵气必须要走经络运转才能抵达紫府,灵脉吸取的速度会被迫细水长流,但她是琉璃体,灵气流通毫无阻碍,这就导致灵气转移的速度如同泄洪…… 虽说一时半会不会吸收完,但以这个速度,最多撑两三个月吧! 师玄璎敢作敢当,不怕被人笑话,直接将此事简略说了一遍。 倒是对面众人听罢面面相觑。 这叫什么事儿?实力演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们还要在这个尘芥里待挺久。”宴摧提醒道。 庄期期道:“灵气没了怎么办?” 江垂星:“师叔,要不我们现在就出去吧!” 师玄璎看了他一眼,抿唇不语。 东方振天脱口而出:“不废粗不去了叭!” 其他人猛然看向她,又转头去看师玄璎。 “昂。”师玄璎语气简短而肯定。 “昂?”白雪行终于也坐不住了,“真的出不去了?此尘芥可以自由进出,为何会突然不能出去?” 说起这件事,它又是一个意外。 赤血旗是此尘芥的“尘核”,上面附着肖红帆的执念和一缕残破的天道意识,自从它被师玄璎放进紫府后,发生两次意外。 先是白雪行差点走火入魔,壮大了尘核,导致师玄璎紫府被撑破,紧接着神血舍身“补天”,修复裂痕,之后赤血旗上的那缕规则之力便判定她的紫府是一方小世界,开始自动融入与她的神识竞争。 现在赤血旗扎根在她紫府里根本取不出来。 尘核在哪儿也就意味着尘芥在哪儿,师玄璎现在就是整个尘芥的中心,怎么可能脱身? 师玄璎没有说神血之事,只挑挑拣拣说了一部分,最后总结:“我是肯定出不去,但你们应该不受影响,所以不必担心。” “师叔!”江垂星无奈道,“你以后能不能不要把东西随便塞进紫府?那里是修士的要害,又不是垃圾堆!” 师玄璎不赞同道:“这话叫你说的,我又不是什么破烂都捡。” 庄期期美目圆瞪:“这是在内涵谁呢?” 东方振天笑嘻嘻:“咿呀,你总算承认自己捡的死破烂了噻!” 宴摧抄手盯着房梁,充耳不闻,众人也看不见他的表情。 白雪行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眼睛都快忙不过来了:“所以,你们的打算是……” 几个人异口同声,破罐子破摔:“走一步看一步吧!” 白雪行不由要问:“你们就这样破了羲女尘芥?” 天通门耗费多少人力物力,结果就被这么一群乱七八糟的人给破了,老天它怎么就不长眼呢! “不然嘞?”东方振天道,“咱们进介个尘芥之前死有计划滴,但死计划赶不搡变化嘛!再嗦,要不死你走火入魔,宗主的紫府也不废被破开!” 他怎么走火入魔,她心里没有点数吗?! 白雪行终究是被拉下水:“我自己在尘芥中待了数年无事,为何会突然走火入魔?” “你道心太脆。”东方振天笃定道。 师玄璎无奈抬手制止:“停停停,多大点事,是我出不去又不是你们出不去。” “这不是着急后续的事吗?”庄期期忧心忡忡,“没有灵气,那些武修怕是不肯效命。” 第一三九章 好 待管骧发泄完,师玄璎直接扛起他,催动灵气加速赶路。 管骧视线里,万物倒垂,一切都在飞速后退,几乎模糊失去形状。他使劲眨眨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脑浆被晃匀了才会出现这种幻觉。 待到了桃县县衙,师玄璎把人放在地上,便见他在原地转悠几圈,踉跄上前扶着桃县县丞曹愉开始呕吐。 酸水稀里哗啦吐了曹愉满脚。 管骧吐完,双眼迷离地摸了摸曹愉的大腿,嘀咕道:“柱子都是软软的,我果然是出问题了……” 说罢,两眼一翻,晕倒在地。 一向八面玲珑的曹愉,脸都绿了,他虽然胖,但不至于像根柱子吧?! 宴摧拎起小崽子,给曹愉致歉:“实在对不住。” “无妨、无妨!”曹愉脸上堆起笑,“小公子没事吧?” 宴摧早就在他晕倒的时候便查探过了:“无事,睡一觉就好,倒是你这鞋子……” 曹愉不在意道:“不过是一双鞋罢了!回头换一双便是。后衙早已收拾妥当,就等大人过来了,不如下官现在先带大人过去看看?” 师玄璎道:“你先回去换双鞋子吧,随便指个人带我们过去便是。” “那……也好,下官就先告退了。”曹愉也没真的随便喊个人过来带路,而是命人请了典史。 桃县亦是曹愉的一言堂,但他比临溪县的黄县丞会做人多了,也更加能屈能伸。 后衙大到屋瓦门窗柱子,小到茶壶杯盘,不仅皆崭新且分外精巧,不知费了多少心思。 这种程度的翻修绝非三五日之功。 师玄璎转了一圈,让宴摧选了空房安顿下来,又问典史:“庄师爷他们住在何处?” 典史笑道:“曹大人原是给安排了住处,不过庄师爷看中了街后一座宅院,便自行出钱买下了,后衙出去隔了一条街便是。” 桃县对庄期期的态度与临溪县截然不同。 她来桃县不久便折腾出许多生意,教桃县百姓做品质更佳的果脯和果酒,她自己掏钱一股脑全收了,腾出两个储物袋专门装货送到别处去高价卖出,又带回百姓所需之物,在桃县再用寻常价格卖出,收获了桃县百姓真心感激,待她分外尊重。 如今烽烟四起,许多货物难以流通,桃县这些看着平常的东西,竟卖出了往日数倍甚至数十倍的价格。 毕竟这世上永远不缺有钱人。 刨除本金,短短时间竟赚了六万余银子。 师玄璎打发了典史,在书房寻来纸笔,罗列接下来要做的一些事情。 未来战火还会持续蔓延,所以临溪县和桃县防御一定要做好,修补城墙,增强守兵。 她专门了解过规则,知道县令是文官,不掌兵权,但也明白非常时期可以行非常之举,譬如,如今两县附近没有军队驻扎,她便可以适当扩充衙役。 一个县收三百不过分吧!反正又不让朝廷养! 另外,可以训练百姓,全民皆兵。 师玄璎想到那一帮之乎者也的酸儒,便觉得脑壳痛。 说他们没种吧,倒也不是,因为他们之中许多人可以豁出性命捍卫自己的观念,但若要他们去打仗,那多半还不如农人。 不过君子六艺里有骑射,师玄璎准备重点加强这一类人君子六艺的练习! 风城吕息,师玄璎划了一个重点。 这可是弓道大宗师,若有他来授课,那帮人还不领情,且等着武修们“指指点点”吧! 至于农户,那多宝贵啊!粮食全靠他们,能不上战场还是先不要上。 除了应对战争,民生亦不能忽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利益捆绑才是最稳固的关系。 倘若在她治下只能吃糠咽菜,百姓看不到希望,那她的大计也不会有希望。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乃是重中之重。 门口光线微暗,师玄璎抬头见宴摧进来,便随口问道:“要策反西北军,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按照梦境中的时间线,西北军(肖家军)现在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将来会死于天灾和君王猜忌,而西北军之死,正是肖红帆生出反叛之心的开端。 师玄璎虽然是个刀修,但也懂不少术法,她现在体内存贮庞大的灵气,就算跑去西北布一场雨也不是不行,可是光救他们有什么用? 肖家军都是死心眼,若是旁人被猜忌至此,手里又有兵力,早就趁乱反了,他们却仍老老实实驻守在边疆。 “你觉得肖家军的信仰是什么?”宴摧反问。 “忠义。” “忠于谁?”宴摧强调道,“这是一个很重要问题。” 师玄璎捏着笔杆沉思片刻,面上忽然露出笑意:“你说的对。” 倘若肖家军仅仅是愚忠于瞿帝,那么不管别人做什么,都只能换来感激,却换不来效忠。 然而事实当真如此吗? 从表面上看,他们遵从瞿帝旨意,死守西北,确实忠于瞿帝、忠于瞿国,但深究其处境便可知其中艰难与无奈。 瞿帝容不下肖家军,这一点,他们心知肚明,并且也在积极寻求对抗的方法,而非一味愚忠。 只是他们的兵力几经战争消耗之后所剩无几,根本无法对抗瞿国的军队。 从瞿帝只撤回援军,独留肖家军继续守在灾地,他们大约就明白肖家军已是被抛弃在“孤岛”的垃圾。 如果说肖家军忠于谁?他们忠于身后那片土地和百姓,以及自身的荣耀。 否则,以他们的名声和战斗实力,一旦在瞿帝的逼迫之下脱出瞿国,不管是哪一方势利都会争相拉拢。 “师叔!你来啦!” 江垂星人未到,声先至。 师玄璎搁笔,朝门口看去,便见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身前一个小萝卜头,身后跟着一个小豆丁,挑担子般进了屋内。 三人一进屋,师玄璎便看见了白雪行眼下挂着两个大大的青黑眼圈。 “小庄呢?”师玄璎问。 东方振天一把拨开挡在前面的白雪行,不悦道:“你想小庄,小庄阔不想你,她眼里只有挣钱。” 师玄璎满意微笑:“要她想我作甚,眼里只有挣钱的小庄才是最好的小庄。” 白雪行觉得自己一刻也等不了,打断两人斗嘴:“我要闭关几天。” 江垂星发出耿直疑问:“没有要突破的迹象啊?难道道心又不稳了?” 白雪行没有道心不稳,经过千锤百炼,他的道心已经麻了,他只是觉得心累。 师玄璎倒也没有想着一口气把人逼死,便道:“两天。” 她话音未落,白雪行的身影已经消失,只留下一句淡淡的“好”。 第一四零章 我就是天! 若说白雪行这几天经历过什么大灾大难,那倒也没有,东方振天的乌鸦嘴应验的也都是一些小事,只是她“灵感”太强,每每说话总能戳到人心底最隐秘的痛处,偏偏她又对他格外好奇,总是来搭话。 更可怕的是,无论如何冷漠,丝毫不能打击到她的热情。 这几天,白雪行便如把心摘出来被人踩在脚下反复搓拧,简直度日如年。 如果时间能够倒回,他那天捡到两个奄奄一息的孩子之后,肯定往道观一扔,立马走人。 “阿弥陀佛……” 白雪行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疯狂搓佛珠。 外头所有人都能听见他急急诵读《地藏菩萨本愿经》的声音。 曹愉换洗回来,听见诵经声:“大师……不对,道长回来了。” 东方振天探头,看见他带人抬着几口箱子过来,不由问道:“曹大人,箱中何物?” “小东道长。”曹愉客客气气地拱手解释,“这些都是县里的文书。” 师玄璎道:“都抬进来吧。” “是。” 曹愉命人赶紧把箱子送进去,而后与她介绍这些文书的情况:“咱们县里已两年多没有县令,也缺主簿,一直都是由下官代为处理。” 他将一切都打理的井井有条,交接亦毫无藏私,把县里的情况细细说与师玄璎,生怕有哪些疏漏。 “这些都是近两年的,之前的文书亦都好好封存在库房,大人可以随时查阅。” 师玄璎满意点头:“今晚我先看看,明日再与你说。” 曹愉心中不由叹气,这些文书三五天也不过能看个囫囵吧,一晚上能看出什么来?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他心中有些失望,不过出于谨慎,并未冒然开口质疑。 “我看桃县有山,山上有许多野果,农忙之后可以带人过去采摘。”师玄璎上次来桃县的时候,神识铺过去便发现了那处地方。 曹愉闻言疑惑道:“下官对桃县不说了如指掌,却也还算熟悉,却不知何处有野果?” “在深山里,到时候我带人进去采摘。”师玄璎道。 曹愉越发想不通,桃县本就盛产水果,究竟是何等果子,还值当费力气进深山里去采摘? 这有什么意义吗? 他知晓师玄璎大宗师,但武道高手与治理地方是两码事,他也不觉得她有这等本事,如此卑躬屈膝,刚开始主要是屈于武力,后来又图庄期期手里那点东西。 曹愉本想着,倘若是新县令手底下都是庄姑娘那种人才,能造福百姓也算是好事,结果来了一个念佛的道长带了两个道童,整天小祸小灾不断,还时不时去打扰庄姑娘做正事。 他悬着的心终于死了,只求这位祖宗没事不要瞎指挥。 摘摘果子玩儿就挺好的。 …… 晚间。 书房中几口箱子被打开,里面的文书同时浮出在半空,以极快的速度翻页。 师玄璎坐在书桌前,闭目用神识观书,不到两个时辰便把所有文书都看完了。 距离天亮还早,她索性再次内窥紫府。 神血早已不见踪迹,紫府所有的伤痕都被修补好,内部乍一看变化不太大,新出现的草甸中也没有长出圣树。 倒是赤血旗更加安静。 天道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她集中神识仔细一探,心头顿时一凛! 好家伙!规则之力竟隐隐要融入! 这玩意不会是要占据她的紫府吧! 师玄璎神识威压瞬间碾了上去,将残破的赤血旗冲得摇摇欲坠。 “我的紫府,我就是天!天皇老子说了都不算!”她掐诀,以咒为锁链把赤血旗缠得严严实实,伸手拍拍旗杆,霸道宣告,“在这个尘芥,我也会是天。” 天道只是一种规则,不会回应她的话,却会吞噬她的意志,反过来亦会被压制、替代。 修士在尘芥里死伤,都会增强天道的力量。 起初赤血旗被关进紫府,并不认可这里是一个小世界,所以在白雪行即将走火入魔的力量反馈到尘芥里时,突然壮大的规则之力才会冲破她的紫府。 然而,在神血舍身修补之后,情况竟然发生了转变。 规则之力似乎认可了她的紫府是一方小世界,开始与她争夺主宰权…… 神血里有什么奥秘,师玄璎暂时一无所知,但在紫府中,她的意志便相当于这个世界的规则,若是一直占据上峰,赤血旗上的规则之力便会被她吸收。 反之,一旦它的力量占了上峰,便会直接吞噬她的意识。 被规则之力直接替代神识的人会变成什么样,师玄璎不知道,修真界也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 不过,她不认为自己会输。 此消彼长,轮回交替,天道自然。 规则之力的交替是自然而然的,竞争亦是无意识的,而师玄璎是个人,她会有意识去压制、吞噬,从这个角度而言,在这场争夺战中,她占据先机和上峰。 至于答应给白雪行的东西,师玄璎并不担心食言,吞噬残破天道之后,她便能触到规则之力,届时由她亲手引导,不比丢过去这么个玩意安全多了!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能不出任何意外的“吃”掉它。 师玄璎按捺住心中激动,一寸寸查看自己的紫府,确定没有其他问题,这才撤出来。 睁开眼,便见炽烈的阳光从花窗直直投射到屋内地上,看样子是午时前后了。 师玄璎察觉到等在外面的两个人,开口道:“进来吧。” 庄期期拿着一沓账簿,率先推门而入,曹愉随后。 “宗主!”庄期期邀功似的将账簿放到她面前,挑眉笑道,“看看。” “你们随意坐。” 师玄璎说罢垂眸,账簿无风自动,哗哗翻动起来。 曹愉倏然瞪大眼睛。 原来大宗师都是这么看书的吗?! 怪不得,她一晚上能看完几口箱子的文书。 “不错。”师玄璎不吝夸赞,“不愧是我看上的大总管!” 庄期期斜倚坐在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看向曹愉:“曹大人有事先说吧。” 第一四一章 小院儿 曹愉哪有什么事情要禀报,只是昨日师玄璎说看完文书之后再聊,他这才找了个时间过来看看。 不过,一个县事情那么多,永远不会缺问题。 “听闻大人在临溪县屯了许多粮,不知是何用意,咱们桃县是否也要屯?” 师玄璎知道桃县账上还有不少银子:“若是能买到便多屯一些,不嫌粮多。大陈国和瞿国西北干旱已久,若是再不下雨,必定会有不少人向南逃难,我准备接收这些难民。” 她的目的当然不仅仅是收容难民,但暂时不打算让曹愉知道更多。 曹愉觉得她有点想当然:“可是……桃县和临溪县地处偏远,难民到不了这里吧?” “你认为徐国和小陈国复国军会放弃这大好时机吗?”师玄璎反问。 不会,他们必然会趁着这头雄狮病,直接扑上来将之咬死。 曹愉不蠢,立刻反应过来。 北方天灾,南方战乱,到时候他们这偏安一隅又有粮食的小县,必然会成为许多人逃难的首选。 届时,说不定不仅可以收容北方难民,就连附近遭遇战火的百姓,亦会想要来到这个世外桃源。 “可是,这么做也太危险了吧?”曹愉迟疑道。 桃县与临溪县之所以能够在两国征战中受到波及不大,主要是因为存在感太低。 换句话说,就是特别能苟。 苟,也是需要天地利人和的。 一是地处偏僻,地方小,虽说算不上贫穷,但也算不上不富裕,本来在小陈国治下之时便不怎么受重视;二则是因为当时两县根本没有挣扎,敌军一开到便投降。后来瞿国自顾不暇时,直接放弃了这里。 倘若在乱世之中,他们成了那个出头鸟…… 那情形,曹愉真是不敢想。 “你以为我收这么多武者作甚?”师玄璎觉得曹愉可用,便也不吝多说几句。 曹愉的反应在她的意料之中,若他是什么铁骨铮铮的汉子,这会儿也不可能站在这里,但这在师玄璎看来,不算什么毛病。 “可修士一向不管普通人的纷争……”曹愉犹在迟疑。 师玄璎挑眉:“军队、护卫、刺客,修士掺和的还少吗?” 只不过高阶修士从来没有过大规模集结,才会给人一种武修与普通人是两个世界的错觉。 哪怕是大宗师之间存在这种潜规则,亦非绝对,否则各国皇帝哪来的大宗师护卫? 大宗师武力卓绝,人数却极少,还多半清高孤傲,难以抱团合作,普通人虽弱,但蚁多咬死象。 大宗师亦忌惮普通人。 这话说出去,或许大多数人会觉得可笑,然而事实便是如此。 他们明面上从不插手俗世纷争,实际暗地里可没少掺和,譬如就刘恕己便隐匿身份去做了瞿国丞相。 曹愉想到师玄璎短短时间招揽近百武者,还大都是中、高阶,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对方不仅是大宗师,手里定然还攥着吸引修士的好东西。 他心下微松:“既是如此,下官定然好生配合。” 师玄璎微微一笑:“还记得我昨日与你提起过的野果吗?” 曹愉好奇,那野果究竟有何特别之处,竟叫她一而再的提起? “桃县山灵水秀,有一处灵气泉眼,虽已近枯竭,但养出的好东西,足以令修士抢破头。”她手指闲适地敲打桌子,一下一下,宛如炸雷般敲在曹愉脑子里,“天予不取必受其咎。若此事是泄露出去,那桃县……” 曹愉脸色微白,忙道:“下官明白了!” “文书我都看过了。”师玄璎打量曹愉,语气缓缓,“既然你管的不错,那往后就还继续管着。” 在她的目光之下,曹愉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扒光了般坐立不安,一时不知该不该接:“下官……” 诚然,他刚刚开始藏着各种小心思,甚至打算架空县令,而眼下情形,令他忽觉自己之前真是无知无畏,心中惊惶,哪敢放肆。 “这是我近期想做之事。”师玄璎将桌上写好的规划推到他面前,“我不问具体如何实施,只要结果,只一点,不得劳民伤财,必须给百姓福利。” 曹愉这才意识到,师玄璎并非是在试探他,连忙上前接来细细观看。 待他再次抬起头来,师玄璎才道:“我要桃县和临溪县百姓过上人人羡慕的日子。任重道远,曹大人可愿意为之努力?” 曹愉愣了一下,微微后退半步,长揖下拜:“下官必竭尽全力!” 他没有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倒是令师玄璎会心一笑。 师玄璎从前便不是一个喜欢凡事亲力亲为的宗主,如今治理地方,仍然延续一贯的行事作风。 曹愉固然是个墙头草,没有铮铮傲骨,但看他所为之事桩桩件件都惠民,治下百姓在战乱中仍能安居乐业,便知晓他是一个把百姓当人看的官。 这种人在太平盛世里也算是个有能力的好官,师玄璎正缺这类下属。 让他继续治理桃县正好。 待曹愉离开后,师玄璎才有功夫与庄期期说话:“你也寻几个可靠的人,把生意交出去吧。” 庄期期坐直身子,蹙眉问道:“为何?” 她生意做的风生水起,正沉迷于赚钱的快乐中,哪儿愿意就此撒手。 “你有挣钱的本事,待从尘芥中出去之后可以尽情施展。”师玄璎身形一晃,从桌案后直接出现在庄期期面前,双指并拢点住她的眉心,“你没有察觉自己要被尘芥同化了吗?” 冰凉的灵气灌入灵台,庄期期陡然清醒过来。 师玄璎收手:“外来修士的骨血、神识、修为固然可以增强尘芥,但消融紫府,令修士融入尘芥,它才能获得更强的力量。你参与越深,便会越容易与尘芥融合。” “原来如此。”庄期期恍然,“我说他们三个怎么一直给我捣乱,原来是不想我陷得更深。” 她顿了一下,尽管心中仍然颇为惋惜,却正色道:“我知道了,我会想法子把生意分散出去。” 提起赚钱,师玄璎忽然想起一个人:“誉王妃是七星中之财星,你们也算是老熟人,不妨找她合作。” “哈?”庄期期不可置信道,“我从誉王府逃出来,你要我再跑回去联系她?” 师玄璎不以为然:“誉王心爱的美人儿跑了,誉王妃又不损失什么,如何就不能回去寻求合作?你就是在意的太多,不像个修欢喜道之人。” 这么一说,好像也很有道理? “行吧。”庄期期不情不愿地应了。 “我要带星星和天天离开两天,桃县这边就交给你们了。” “去哪儿?”庄期期追问,“临溪县?” 师玄璎勾起唇角:“去给我未来的弓弩大军捉个师傅。” …… 徐国风城数日阴雨连绵终于放晴,正是天清气爽,微风徐徐。 远郊,山清水秀之间,一处农庄若隐若现。 竹、木与茅草所建的房舍高低错落,非但不寒酸,反而有种野趣。 院内院外皆有花圃,看上去不怎么规整,似随意种下一般。 挤挤挨挨的绣球、颜色绚烂的爬藤月季之间蝴蝶翩飞,将小院妆点的格外灵动漂亮。 屋院一旁,隔着一条浅溪,便有一汪碧绿水潭,潭中几只大白鹅悠然游在水面。 水潭不大,但是水极深,水流从高山流下,形成一个小瀑布,哗啦啦落入潭中,溢出的潭水顺着小溪淙淙流出。 挨着水的山体上不知是什么树,开了满树的花,有粉有白,一阵风过,花瓣飘飘洒洒落入潭中。 潭边树荫下,圆木搭成的架子伸入潭中,上面架着一支鱼竿。 吕息优哉游哉躺在摇椅上,手边小几上摆着各色瓜果、清茶、点心,还有一卷看了一半的话本子。身后草坪上,十几只雪白若绒球的兔子正在卖力吃草。 “怎么不上钩呢?”他从拽过脚边的小木盆,里面盛着用酒米精心制作的窝料。 “是不是吃腻了这窝料。”他一边嘀咕一边准备继续打窝。 鱼儿不上钩,肯定是打窝没打好! “阿嚏!” 吕息猛得打了个大喷嚏,手中窝料撒入潭中,肥美的鱼儿跃水争抢,身后兔群被惊得乱窜。 他丢下葫芦瓢,顺手抓起一只窜到脚边的兔子,放在膝头顺了顺毛:“唉!小兔儿,爷爷这回可是遭了大罪,身子骨都不如从前硬朗了,连这点小风都遭不住。可得好生养养。” “哇!介个水坑坑好,咱们也在院子你头里弄一个噻!” 一个极有辨识度的女童声突兀响起。 吕息听到声音,却没多大反应,反而往椅背上一躺,仰天长叹。 原本都是绿荫、蓝天、白云的视线里忽然有个表情严肃的小道童探头,皱眉盯着他看。 这画面,仿佛那日林中情景再现。 “真是不服老不行,都幻听幻视了。”吕息感慨。 “师叔,他不会是伤了脑子吧?”江垂星疑惑道。 师玄璎刚刚转完小院,闻言上前查看。 吕息见鬼似的从躺椅上跳起来,吓得胡须乱颤:“你、你……” “好久不见啊,吕宗师。”师玄璎笑着打招呼。 吕息这个院子,哪儿哪儿都戳在她喜好上。 有共同的审美情趣,想必不难沟通,师玄璎乐观地想。 第一四七章 宗主,开门 因为琉璃体的缘故,师玄璎现在修炼也是摸着石头过河,因此更加关注体内的变化,已经不知内窥多少次,她确定自己心脏并没有问题。 那么方才的跳动是…… 羲女之心! 自从羲女之心跑到她体内,便看不见摸不到,亦从无任何动静,这一次突然异常跳动是因为……那些百姓对她的正面评价? 是功德? 佛有人修慈悲禅,道亦有人修上善道,二者心法、行事虽不同,但皆依靠行善事积功德提升修为,可她又不修此道,为何会突然获得功德? 不,这与功德有本质上的区别。 做善事得善果便算是功德,她实施了许多利民之策,桃县百姓应该早已因此获益,无论百姓承不承认,于她而言便已是功德了,可是先前没什么反应,直到百姓认可,羲女之心才有反应。 谁需要这种承认? 是天道规则! 意识到这一点,师玄璎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她现在和赤血旗是半融合状态,这股力量会增强她,亦同时会增强赤血旗上的规则之力。 她现在很难分辨,究竟哪一方获得的力量更多。 此事是她所为,按理说她应该是第一受益人,然而这里是尘芥,尘芥中的一切都依赖于尘核而存在…… 师玄璎一心二用,边想边凝聚灵气珠,待回过神时,已经满地都是灵气珠了。 她目光扫过,突然发现面前一小堆灵气珠,不,应该称作灵石了! 她竟然成功将灵气压缩到极致! 只不过这灵石的颜色有点怪。 灵气亦有五行属性,因此会呈现与五行相关的不同颜色,而师玄璎凝出来的灵石居然是半透明,若细看,里面还有丝丝缕缕的纹路。 “罢了!” 说不定是那池子灵液与普通灵液不同。 有太多疑问,也不是靠想能想出答案来的!师玄璎索性不再纠结,开始全神贯注的压缩灵气。 她在刻意练习控制之下,灵气被压缩成大大小小品质不一的灵石,随着她越发得心应手,弄出的灵石也越来越像天然孕育之物。 师玄璎在里边忙活,庄期期在外边已经闲到快要长毛了。 这几天,庄期期已经把手里的生意分派给下属,百无聊赖地坐在院中树下,抓了一兜灵葵籽嗑得咔咔作响,正想着宗主何时才能出关,耳边便传来她的声音。 “期期。” 庄期期嗑灵葵籽的动作微微顿。 “你进来,用你的储物袋装点东西。” “来了!”庄期期在树下撅了一个小土坑,把灵葵籽壳埋进土里才朝师玄璎的房间去。 她伸手推了一下门,发现纹丝不动,狐疑道:“宗主?开门啊?” 屋里传出师玄璎闷闷的声音:“你用点力就推开了。” “哦。”庄期期带着满心疑问用力推开门,霎时间只觉眼前一白,哗啦啦一堆灵石涌出来,直接把她埋在下面。 庄期期狼狈从中钻出来,一抬头便看见师玄璎站在灵石堆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宛如一个睥睨凡尘的神,面上看似波澜不惊,却又隐隐带着些许自得:“看看,怎么样?!” 那语气,就仿佛在说“女人,满意你所看到的吗”。 “啊!”庄期期站起来,扶了扶发间摇摇欲坠的钗,气急败坏道,“你是想砸死我吗!” 师玄璎抱臂,不满蹙眉:“搞不懂你们!” 要是现在有人给她送来这么多灵石,她都不能想象自己该有多快乐! 庄期期听她说“你们”,心说不知道还有哪个倒霉鬼被她砸过。她边腹诽,便坏心眼地不打招呼便直接将师玄璎脚下的灵石堆突然收进储物袋。 不料师玄璎竟然不是踩在灵石堆上,而是稳稳悬在半空,挑眉笑看她。 庄期期哼了一声,一扭腰钻进屋里去收灵石。 外面传来师玄璎的声音:“吕息有没有来过?” “没。”庄期期告状,“这几日征兵,他连面都没露,根本不管事!” 吕息自由散漫了几十年,然而刚来上工便开始娴熟地摸鱼,师玄璎安排他带兵,他便默认招兵不关自己的事,哪怕捧着灵气珠看一天也不会去招兵那边看一眼。 师玄璎把玩手中一颗荔枝大小的透明灵石,闻言笑了一下,凉凉道:“躺这几日也够了。你先收拾着,我去看看。” “好。”庄期期应了一声,想到等会儿有人比自己更倒霉,心情大好,再看这些灵石,心里顿时爱得不行。 收灵石很容易,挥手一瞬间的事而已,只是她发现灵石大大小小,品质参差,便习惯性的将之仔细分类收纳。 庄期期没有怀疑灵石的颜色,因为在她的认知里,尘芥中出现任何怪事都合理,倒是这满屋子的灵石再次刷新了她对师玄璎的认知。 ——这世上真有人能只用几天时间便能琢磨出一种术法! 真是强的可怕! 庄期期不知道的是:师玄璎自创过无数心法、术法、招式,她有时候在战斗中都能临时想出新的术法。 以往刀宗所有人都习惯此事,师玄璎亦习以为常,并不知庄期期此刻有多震惊。 她抛玩着灵石,视周遭防御阵法为无物,慢悠悠踏入吕息的院子。 吕息在院中,双手之间托着一颗灵气珠,正在打坐修炼。 师玄璎走到他身侧,探手抓在他的天灵盖上,三指按住百会穴,拇指与食指掐住两侧太阳穴,这个动作,只要微微一用力便能捏碎他的神府。 吕息一个激灵,猛然醒来,抬眼便见师玄璎似笑非笑的一张脸。 “吕宗师很努力哈。” 吕息瞬间汗流浃背。 出乎吕息预料的是,师玄璎并没有惩罚他,而是若无其事收回手,取走他的灵气珠,将方才把玩的灵石放进他掌心:“这是你两年的工钱。” 吕息愣了片刻,抬手托起那颗灵石。 它透明仿佛荷上水珠,稍稍一探便能感觉其中磅礴灵气。 吕息从惊吓中还没回过神,便陷入狂喜,情绪起伏太大,忍不住呼哧呼哧喘了几口气。 第一四二章 偷家 一瞬间,吕息脑子里想了很多,然而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你来我家作甚?” “你这小院儿不错。”师玄璎先给予肯定。 吕息心头一紧,怀疑她想来抢自己的院子。 “哦唷唷,巴适滴板。”东方振天围着摇椅转悠一圈,愤愤不平道,“啷个闲滴样子真碍眼,就该捉去干活。” 师玄璎不多废话,直接道:“我此次前来,是想请吕宗师去帮我训练出一支弓弩军队……” “不可能!”吕息向后退了两步,果断拒绝,“老夫年纪大了,这辈子再不会离开风城,打算于此处终老,大人还是另请高明吧!” 亲眼目睹师玄璎斗法,后又与白雪行对战,吕息如同从山巅被一脚踹入谷底,心态崩的稀碎。 再加上他年纪大了,多年未有寸进,年轻时候的冲劲在这闲适的生活里日日消磨,此次重伤返回之后,自觉已无斗志,决定好好享受以后的日子。 “没有商量的余地吗?”师玄璎固然可以将人直接捆走,用武力威胁他为自己办事,但她找人是为了训练军队,倘若不情愿,不肯上心,反倒是不美。 他态度坚决:“老夫辛苦了这么多年,只想颐养天年。” 师玄璎见他浑身戒备的样子,便随手掏出一颗灵气球在手中把玩:“其实,我也不怎么喜欢强人所难。” 她手中的灵气球上故意留了一几个孔,在她掌心滚动时,里面的灵气涌动逸出。 吕息瞬间瞪大眼睛,目光黏在她手中的灵气球上。 这个世界灵气几乎枯竭,他修炼到大宗师都不曾见过如此精纯的灵气! 他突然觉得“饮冰十年,热血难凉”是真实存在的! 师玄璎微微一笑,五指用力,直接将球捏爆,灵气涌出,瞬间稀释,很快便溶入潭水、花草树木,就连潭中的白鹅和鱼,草地上的兔子,皆受益良多。 吕息当然也感受到了,心疼地胡须乱颤:“那可是灵珠!暴殄天物,暴殄天物!” 师玄璎伸手,掌中缓缓凝出一颗灵珠,随即捏爆,紧接着又有一只灵气球凝结而出,转眼又被她捏爆…… 吕息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被捏爆的哪里是灵珠,是他的心脏啊!眼见她一颗颗废掉灵珠,不禁急红了眼,可他自知不是师玄璎的对手,不敢上前抢夺。 师玄璎见状,笑得风轻云淡,手上瞬间凝出五个灵气球,反手抛给他。 吕息有一瞬怔愣,旋即便扑上前用宽袖兜住。 五个拳头大的灵气球落入袖袋中,吕息咧开嘴,感觉自己拥有了全世界。 师玄璎消失,再现身时却已躺在摇椅上。 她拿起小几上的画本子,随手翻了几页:“你若肯帮我,这种小玩意多得是。” “你、你刚才说什么?训练军队是吧?”吕息拢起袖口,喜笑颜开,信誓旦旦保证,“你放心,老夫必然给你训出一支战无不胜的弓弩大军!” “不颐养天年了?”师玄璎转头看他。 吕息义正言辞:“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我就喜欢吕宗师这样的爽快人。”师玄璎见鱼竿微动,抬手便甩出一条大胖鱼,“一潭傻鱼,钓着有何意趣,还得是野钓。” 吕息不服:“这里的鱼机灵的很!” 当年他寻安家之处时,偶然发现这处深潭,潭下十丈是一座枯竭的灵矿矿脉,深潭里还残余一丝灵气,他便布了一个阵法将灵气锁在潭中,还时常会投入一些含有灵气的玉石,希望能救活这条灵脉,潭水中的鱼儿是最大受益者,吸收灵气之后个个长得膘肥体壮,还机灵的很,反正他自己极少能钓上来,怎么到了她嘴里就成了傻鱼! 他话音才落,师玄璎反手又勾上一条:“今儿中午就吃这个。” 她陆续又钓上来七八条,在吕息震惊的目光中飞快把鱼开膛破肚处理好。 吕息想到自己方才不小心倒进潭中的窝料,心中又释怀——肯定是他之前打窝打的好! 吸收灵气的鱼十分肥美,随便架在火上烤一烤便带着自然的鲜甜。 东方振天捧着鱼半晌没下嘴,见江垂星吃得满嘴流油,她隔绝了吕息之后,小声问道:“尘芥里都是啷个乱七八糟的东西,咱吃得介果鱼,真身不废死鱼骨架吧?” “就算是鱼骨又如何,反正又吃不死。”江垂星抹了一把嘴,“你要是不吃就给我。” 东方振天立刻舔了一口鱼,笑嘻嘻道:“还要吗?” 江垂星伸手要接。 东方振天大惊:“我舔过的你都此!你嚎恶心!” 江垂星不解:“你吃屎了?” 东方振天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是何意,只是条件反射地回嘴:“你才瓷死!” “除了屎,别的我都能吃。”江垂星道。 “啊!”忘了他们刀修都是疯子,东方振天恶狠狠咬一口鱼肉,“唔……你别嗦,还挺好瓷。” 四人在山清水秀之间美美饱餐一顿,师玄璎便催促吕息收拾:“此去少则三五载,你把需要的东西都带上。” 吕息二话不说便去收拾东西。 他恋恋不舍地看了一圈屋舍,花开的正好,鱼正肥,真是舍不得…… “我走之后,这些兔子都没人喂了……” 江垂星:“这满地的草都不能吃吗?” “……”吕息沉默。 风城地处徐国南边,一年到头四季如春,不存在没有草的时候。他也不过是为了自己心中的惦念寻一个借口,怎么会有如此没有眼色的人! 再多不舍,还是得走,毕竟师玄璎实在给的太多了,他为了升上大宗师境界,一辈子抠抠搜搜,何曾这么阔过! 若有那么多精纯灵气,说不定很快便能触摸大宗师以上的境界了!想到师玄璎斗法的场面,吕息热血沸腾。 然而四人上路没多久,师玄璎便消失了。 吕息心头有些不安:“大人去了何处?” “你不要担心,她有点子死,很快就肥来。”东方振天有些猜测,但肯定不能告诉他。 师玄璎跑回去,把吕息家整个院子连同水潭、地皮都撅了放进自己的紫府空间。 反正尘芥消散之后,一切便都不存在了,这些东西到时候说不定也会消失,她只是想到大祭司的尸体没有消失而是化作神血,便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收走,万一呢? 抱着这个想法,她连潭水下面枯竭的矿脉都一并挖走。 师玄璎熟练搜刮,前前后后也不过花了三刻。 吕息见她这么快便返回,悄悄松了口气:吓死了,还以为是去偷我家了呢! 第一四三章 啊!!! 吕息高高兴兴到桃县之后,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完了,这下老夫真的叛国了!” 先前有弓道高手暗杀徐国大将,他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险些折进去,这下好了,真凶没找到,他却跑来投了瞿国…… 这他娘的浑身长嘴都说不清了啊! “你还有什么亲朋故旧在徐国?”师玄璎问。 吕息焦躁地捋须:“老夫的亲人早在八十年前就没了,朋友倒是有三两个,不过也不重要。可老夫生在徐国,家在徐国,根就在徐国。” 师玄璎心道你那根早叫我给刨了,嘴上却道:“修真之路本就要斩断俗世牵绊,徐国还是瞿国,皆是大道之下沧海一粟,不必过于在意。” 吕息捋须的动作微顿,迟疑问道:“你真有那么多灵气?” 师玄璎现在凝结灵气越来越熟练,当即弄出十多个灵气球,谁料凝结的过程中却出了一点问题。 她面色不变,把东西丢给他:“先付账,后干活,这是这四个月的报酬。” 有武力压制,加上更多的灵气吊着,师玄璎不怕他偷偷跑掉。 吕息拿了东西,登时将什么瞿国、徐国全都抛之脑后,他觉得不是自己立场不坚定,这诱惑摆在任何一个大宗师面前,他们都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灵气,何况他内心还挣扎了一下,足见对徐国感情很深了。 安排好吕息去上工,师玄璎飞快返回房间里检查自身情况。 小半个时辰后…… “啊!!!” 一声惨叫惊动了白雪行等人,纷纷出来查看。 “师叔!”江垂星率先冲到门前。 宴摧揣手望天:“总觉得这个动静有那么一点熟悉。” “是噻。”东方振天道,“辣果死候,宗主收在紫府滴一池灵液不慎被炼化,她便嚎地这般撕心裂肺。” “这又是怎么了?”庄期期有些担忧。 东方振天摸着下巴:“难道灵气突然没得了?” 几人齐齐看向她。 东方振天僵了一下:“不、不废吧!” 他们现在所用的灵气可全都指望她呢!更何况,拉拢那些修者亦需要许多灵气! 倘若灵气突然没了,他们到还罢了,可用什么东西稳住尘芥里的修者呢? 江垂星着急不已,上前敲门:“师叔,出了何事?” 师玄璎盘膝坐在榻上,抱臂仰头看着屋顶,心情很是复杂,听到询问也只是懒懒道:“无事,进来吧。” 江垂星和东方振天争先恐后地冲进门,其他三人随后鱼贯而入。 “师叔你怎么了?” “灵气杂个儿辣?” 两人异口同声问道。 “说来话长。”师玄璎幽幽道。 白雪行坐到她对面的椅子上:“反正闲来无事,你慢慢说,我们也不是很着急。” 他语气缓缓,很是温和,但莫名让人觉得他看热闹不嫌事大。 师玄璎斜了他一眼。 这事儿说出来委实有点丢人。 她兴冲冲把吕息的家给撅了,连同潭底枯竭的灵脉一起挪进紫府,谁料,那灵脉放进去之后便开始吸收她体内灵气! 更气人的是,现在抠都抠不出来! 师玄璎的灵气主要存贮在丹田,若是正常道体,灵气必须要走经络运转才能抵达紫府,灵脉吸取的速度会被迫细水长流,但她是琉璃体,灵气流通毫无阻碍,这就导致灵气转移的速度如同泄洪…… 虽说一时半会不会吸收完,但以这个速度,最多撑两三个月吧! 师玄璎敢作敢当,不怕被人笑话,直接将此事简略说了一遍。 倒是对面众人听罢面面相觑。 这叫什么事儿?实力演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们还要在这个尘芥里待挺久。”宴摧提醒道。 庄期期道:“灵气没了怎么办?” 江垂星:“师叔,要不我们现在就出去吧!” 师玄璎看了他一眼,抿唇不语。 东方振天脱口而出:“不废粗不去了叭!” 其他人猛然看向她,又转头去看师玄璎。 “昂。”师玄璎语气简短而肯定。 “昂?”白雪行终于也坐不住了,“真的出不去了?此尘芥可以自由进出,为何会突然不能出去?” 说起这件事,它又是一个意外。 赤血旗是此尘芥的“尘核”,上面附着肖红帆的执念和一缕残破的天道意识,自从它被师玄璎放进紫府后,发生两次意外。 先是白雪行差点走火入魔,壮大了尘核,导致师玄璎紫府被撑破,紧接着神血舍身“补天”,修复裂痕,之后赤血旗上的那缕规则之力便判定她的紫府是一方小世界,开始自动融入与她的神识竞争。 现在赤血旗扎根在她紫府里根本取不出来。 尘核在哪儿也就意味着尘芥在哪儿,师玄璎现在就是整个尘芥的中心,怎么可能脱身? 师玄璎没有说神血之事,只挑挑拣拣说了一部分,最后总结:“我是肯定出不去,但你们应该不受影响,所以不必担心。” “师叔!”江垂星无奈道,“你以后能不能不要把东西随便塞进紫府?那里是修士的要害,又不是垃圾堆!” 师玄璎不赞同道:“这话叫你说的,我又不是什么破烂都捡。” 庄期期美目圆瞪:“这是在内涵谁呢?” 东方振天笑嘻嘻:“咿呀,你总算承认自己捡的死破烂了噻!” 宴摧抄手盯着房梁,充耳不闻,众人也看不见他的表情。 白雪行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眼睛都快忙不过来了:“所以,你们的打算是……” 几个人异口同声,破罐子破摔:“走一步看一步吧!” 白雪行不由要问:“你们就这样破了羲女尘芥?” 天通门耗费多少人力物力,结果就被这么一群乱七八糟的人给破了,老天它怎么就不长眼呢! “不然嘞?”东方振天道,“咱们进介个尘芥之前死有计划滴,但死计划赶不搡变化嘛!再嗦,要不死你走火入魔,宗主的紫府也不废被破开!” 他怎么走火入魔,她心里没有点数吗?! 白雪行终究是被拉下水:“我自己在尘芥中待了数年无事,为何会突然走火入魔?” “你道心太脆。”东方振天笃定道。 师玄璎无奈抬手制止:“停停停,多大点事,是我出不去又不是你们出不去。” “这不是着急后续的事吗?”庄期期忧心忡忡,“没有灵气,那些武修怕是不肯效命。” 第一四四章 该 师玄璎手上凝结出一个灵气球:“在灵气被吸干之前,我多存一些便是。” 她看着拳头大的球体,不太满意道:“就是压缩不够极致,搞太多有些麻烦太占地方。等我安排好两地事务就闭关研究一下。” 运气靠不住,还有实力兜底,她堂堂刀宗宗主又不是吃干饭的,还能让一个枯竭矿脉给困住? 庄期期舒了口气的同时,忍不住翻白眼:“你有法子还叫这么惨作甚,吓我一跳!” “我损失了唯一的、仅存的巨额财产!”师玄璎痛心疾首地拍大腿,“那枯竭矿脉是此尘芥产物,它现在吸收我的灵气,一则会壮大规则之力,增加我与之斗法的难度,二则,万一出去之后它直接消失了,那我岂不损失惨重!” 师玄璎长叹一声:“退一万步说,我赢了,出去之后灵脉也没有消失,可那一池灵液炼化的灵气也只能勉强救活矿脉,根本填不满它,以后我体内但凡有点灵气、灵宝都会被它吸收,那里外里得砸进去多少东西才能养出来!” 能获得灵脉自然是好事,但前期投入巨大,她再想到自己练的巽身诀也是一头“吞金兽”,不免自嘲:“这日子真是越过越有盼头了!” 东方振天叹道:“真滴惨哇!” “确实惨。”宴摧终于不看房梁了,转而看向师玄璎,几乎咬牙切齿,“但谁听了不得说一句‘该’啊!” 他没忘眼前这人是自己的饭碗,但是现在饭碗里的饭都倒光了,只剩个碗有什么用! 听听她说什么?唯一的、仅存的巨额财产! 宴摧突然隐隐意识到,师玄璎似乎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富裕。 诚然,这“饭碗”本事不凡,以后肯定很能挣灵石,但他已然心痛到根本无法伪装,索性直接放飞自我了。 他不禁想,自己是不是就没有吃软饭的命? 不!不会的,有志者事竟成! 他摇头甩开杂念。 “唷,剑子居然有人味儿了。”师玄璎侧目。 “咦?”庄期期惊讶道,“剑子不修无情道啊?” 虽然宴摧一直不算难相处,但莫名让人很有距离感。 他不发怒,不笑,也极少表现出喜恶,飘渺冷冽犹如剑宗主峰上三百年化不开的雪,大家皆以为他在修无情道,突然情绪饱满地来了这么一句,简直令人震惊。 宴摧顶着一张冷若冰霜的俊颜,毫无自知之明地问:“我看起来像是会修无情道的人?” 众人:不像吗? 作为在场除本人之外唯一知情者,白雪行开口解惑:“天生剑心剑骨之道体,天生之心最近大道,无需刻意去修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道。” 无情剑道是上不得台面的小道,那他们的道呢? 突然上不得台面的众人:…… “不得了!”东方振天小声嘀咕,“道长疯起来连自己都骂。” “既然大家都闲得很,那就先分配一下接下来的活儿吧!”师玄璎为免等会又吵起来,果断叉开话题。 她把计划好的事情挨个交代完,直接将人撵出去,说是要闭关几日。 东方振天、江垂星和白雪行连夜去临溪县招兵买马、培育粮种、修筑城墙,庄期期仍留负责生意。 为了左右尘芥的走向,即使过多羁绊会使外来者被尘芥同化,他们也不得不去做,只是此去将会把具体事务分派给尘芥中的人,尽量减弱同化的程度。 只要在尘芥被破除的时候,他们被同化程度不过半便不会有生命危险。 至于宴摧,则被师玄璎分派去瞿国西北查探肖家军的处境。 “我要跟你一起去!”管骧死死拽着宴摧的袖子,生怕他跑了。 宴摧垂眸看着这个满脸倔强的小孩,脑海中想起师玄璎方才说过的话:你去西北吧,把管骧留下,我怕你陷得太深。 他们几个人在尘芥里皆无牵绊,或者说,那些牵绊可有可无,譬如庄期期这个身份“姜姬”也有个儿子,但她可以完全不用理会,任由陈瑄自生自灭,但宴摧不能,因为管骧是七星之一。 更麻烦的是,管骧对母亲格外依赖,即使知道从雁南已经换了魂,亦执着地粘着他。 “风餐露宿,要吃苦,也要去?”宴摧道。 管骧坚定道:“要去!” “那走吧!”宴摧一把捞起他,将人携在腋下,催动灵气离开桃县。 屋内,以神识目睹一切的师玄璎缓缓睁开眼。 可能是物极必反,剑宗约束剑子不可冒险,反倒激出了他的反骨。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宴摧没有爆发,选择压抑自己的反骨,恐已生出心魔。 想到宴摧之前的人生,师玄璎不由生出一个不太好的预感。 第一四五章 失守 宴摧明知道深度接触管骧,与其产生更深的羁绊会导致同化进程加快,却还是选择这么做。 这种冒险精神,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的心态,反倒很合师玄璎的脾性。 心魔这种东西,在她看来完全不是大问题,倘若这种程度便算是疯魔,那她岂不是一直都是魔鬼? 她更在意的是——这家伙一直都被宗门养着,倘若他生出反骨,会不会拒绝继续接受剑宗提供的资源?! 她那么大一个肥羊不会飞了吧! “嘶——”师玄璎觉得心脏现在就已经开始幻痛了。 她不禁想,自己是不是就没有不劳而获的命? 上辈子她摸爬滚打,回回都拿命拼,一口闲饭都没吃过,就想这辈子能等到天上掉下一张馅饼,怎么就那么难呢! 师玄璎越想越不爽。 砰砰砰! “宗主。”庄期期声音急促,“你入定了吗?” “进来吧。” 庄期期推门而入:“花州失守了!” “失守了?”师玄璎微惊,“怎么回事?” 庄期期简短道:“听说是复国军与徐国人勾结杀了守军将领。徐国军不会继续推进吧,咱们这里距离花州可不远。” “……” “算上咱们刺杀的徐国将领,这已经是第三个了。”庄期期不免将三次刺杀关联起来,“他们以前也经常这么干吗?这不会是咱们开的头吧?” 徐国将领被刺杀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显然不是常态! 此事多半是由他们开的头。 尘芥中存在修行者,一般骁勇善战的将军至少也是个中阶武修,更遑论身边还有重重守卫,所以普通人很难刺杀得手。 这场刺杀,九成有武修参与。 师玄璎不知道是开了个好头还是坏头,自她让人刺杀了徐国将领之后,好像打破了一个壁垒,掺和进来的修者越来越多,导致大规模的正面对战、伤亡明显减少的同时,将领的损耗飙升。 师玄璎从书案上取来地图,在几上摊开。 “桃县与临溪县虽在花州治下,但在南方边陲,亦无驻军,没有必要浪费兵力来打这里。”她指着一道线路,“他们的目标是瞿国,出花州后多半会沿此方向向北攻打,一旦拿下这几个州,桃县与临溪县便是囊中之物。” 她最后总结:“好消息是,我们短时间内不会遭遇兵祸,坏消息是,我们极有可能成为‘孤岛’。” “既然主战场不在我们这边,也就无所谓孤岛不孤岛了,反正也拦不住我们进出。”听完师玄璎一通分析,庄期期看着地图上处于边角位置的两县,很快放下心来,转而道,“我还打听到一件事。说是瞿帝下旨斥责肖红帆,不过没打听到具体因为什么,只听那些游商说,最近瞿帝被群臣逼着写罪己诏,心情不好。” “你先打听着,消息不能漏,且先瞧着他们鹬蚌相争吧!”师玄璎毫无压力,既然修者与普通人之间的界限逐渐突破,真有人打临溪县和桃县的主意,她也不介意直接将这个摇摇欲坠的界限劈碎。 …… 屏州大营。 案上摊开一卷明黄色圣旨,肖红帆沉着脸坐在案前。 对面太师椅上,誉王如坐针毡:“肖将军,小陈国真有使者曾秘密前来劝降?” 兄弟姐妹们,今天又萎了,明天晚上写个长章吧。 第一四六章 心跳 “是,不过此事我早已上报陛下,或许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肖红帆道。 她的奏折并未被送到御案上,是以有人将此事捅出来时,瞿帝格外震怒。 瞿帝一向忌惮肖家军,此事可以说是直接戳到他肺管子。 能够直接掐住命脉之人,不做他想,必然是右相刘恕己!她的奏折十有八九是被他拦截了。 肖红帆做过预知未来的梦,梦里,刘恕己和瞿山便是导致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只可惜奏折送出之时,她还没有梦到这些。 梦中之事无法证明她的清白,现在只能想办法把誉王拉下水了:“我怀疑有人故意拦截了我的奏折。” 誉王不太相信:“可是前线奏报一向是直达御前。” 肖红帆提醒他:“非八百里加急的军情,可不是直接到圣上手里。” “你是说……两位丞相?!”誉王惊疑不定。 左相负责中枢内政,战时,右相负责后方战略、对外谈判,肖红帆的奏折必然会经其中一人之手。 “在战时,战场所有奏折都会先送到右相手中。”肖红帆心思转的飞快,“王爷莫忘了,您现在也在西南,圣旨上虽只斥责我一人,但焉知不会对您起疑心?我知道王爷与此事无关,可万一有人想让圣上误会呢?” “这么说来,此事是刘相故意为之。”誉王面露不解,“可本王一贯闲散,从不理政事,与刘相也有三分面子情,他为何会突然针对本王?” 肖红帆可以编出许多理由,但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我也想不到他拦截我的奏折究竟意欲何为。”肖红帆把圣旨卷起,“这些也不过是我一点猜测罢了,或许是我小人之心,奏折半途丢失也未可知。” 这段时间的相处,颠覆了肖红帆对誉王的印象,他并不像传闻中那般愚蠢和无能,相反,可能会比大部分都活的通透。 对于这样一个人,如果说的太透,可能会起反效果,最好便是提出疑问让他自己去想。 誉王本人万事不沾身,可王妃有许多产业挂在他名下,如今诸位皇子都已长成,私底下早就动作频频,肖红帆就不信没有人试图拉拢过他。 “圣旨给我瞧瞧。”誉王盯着她的动作,突然道。 肖红帆动作微顿,把圣旨递给他。 誉王展开圣旨,仔细看完,仔细斟酌里面的每一句话,还真让他咂摸出点意思来。 圣旨里不止责问瞒报小陈国复国军来使之事,还隐隐透出对肖红帆擅自掌管西南军的不满。 当时西南军大将突然死亡,倘若换一个人,瞿帝或许会赞一句力挽狂澜,可这个人偏偏是肖红帆,他虽然没给她硬扣罪名,但也没什么好话。 然而,即便如此,瞿帝也没有提一句让肖红帆把西南军权转交给别人…… 他现在名义上是西南战场的统帅,实际更像一面代表瞿国的旗帜,手底下的将领除了肖红帆之外,全都是瞿帝信任之人。 瞿帝并未真正给他兵权。 誉王不禁想,究竟是他这些年形象打造太完美,令瞿帝认定他不可担重任,还是他也在瞿帝的防备名单上? 誉王又想到相王,也就是二皇子,曾经试图拉拢过他。 据说瞿山曾推举相王领兵出战,而瞿山又与刘相关系不错…… 誉王胡乱想了一通,果然摸到一点可疑之处,尽管现在还未弄清楚其中真相,却已有几分相信肖红帆的推测了。 他习惯性问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肖红帆听到他说“我们”,眉头微不可查地舒展一点,口中却叹息:“如今内忧外患,天灾人祸,朝廷恐怕已自顾不暇,若是再有人从中挑唆,我们死活倒无所谓,只怕西南要沦陷……” 不是,他死活很有所谓啊! 誉王义正言辞道:“为了西南安定,我们必不能出事!” “唉!可惜我只一介武将,打仗我在行,却实在不知如何应对这等事。”肖红帆叹罢,转眼又把他高高架起来,“我知王爷胸藏锦绣,腹隐珠玑,并不似外人以为那般玩世不恭,圣上……唉!我亦知您的难处,但在此危难之际,还望王爷以大局为重。” 肖红帆拱手,冲他行了一个大礼。 誉王向后微仰,面色惊骇。 他固然不是个草包,可他习惯让别人冲锋,连口头禅都是“那现在该怎么办”,现在突然有人把他往刀尖上推,请他为了大义不要吝惜自己的小命? 啊!突然开始讨厌肖红帆了! 誉王紧紧抓着扶手,用干哑地声音道:“肖将军且让我想想……” 肖红帆不欲逼迫太甚:“那末将先告辞了!” 见她干脆利落的离开,誉王连忙招来两位美人。 “快快快!给我拿纸笔!”誉王催促道。 他要马上写信给王妃! …… 桃县。 县衙大门前聚集许多百姓。 “怎么突然开始招差役了,还招这么多啊?” “是啊。” 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衙役扬声解释道:“外面日子不好过,不知多少人落草为寇,咱们桃县安稳,却也不能不防,所以县令大人下令多征差役,不论武者还是普通人都可应征。” 两县百姓也自知地处偏僻,战火一般不会蔓延到这里,可大军不来,不代表盗匪不会来啊! 众人听到这话,不住点头。 “是啊!世道这么乱,咱们这里也没驻军,多招点差役也好!” “还是县令大人有先见之明。” “听闻县令大人才十五六岁的年纪吧,真有本事啊!她来了之后咱们日子都好过许多。” 县衙外面热闹非凡。 正在闭关的师玄璎,胸腔之中心脏突然重重跳了两次。 她豁然睁开双眼。 神识内窥,却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师玄璎不死心,一点一点搜查,终于在神府中发现了一丝不同——原本绿油油的草甸上居然冒出一个小小的红色花苞。 她想起宴摧说过“还是长一棵圣树吧,红的好看。” 难道他也有与东方振天类似的“灵识感应”? 师玄璎捂住心口,方才心脏异常跳动又是怎么回事? 第一四七章 宗主,开门 因为琉璃体的缘故,师玄璎现在修炼也是摸着石头过河,因此更加关注体内的变化,已经不知内窥多少次,她确定自己心脏并没有问题。 那么方才的跳动是…… 羲女之心! 自从羲女之心跑到她体内,便看不见摸不到,亦从无任何动静,这一次突然异常跳动是因为……那些百姓对她的正面评价? 是功德? 佛有人修慈悲禅,道亦有人修上善道,二者心法、行事虽不同,但皆依靠行善事积功德提升修为,可她又不修此道,为何会突然获得功德? 不,这与功德有本质上的区别。 做善事得善果便算是功德,她实施了许多利民之策,桃县百姓应该早已因此获益,无论百姓承不承认,于她而言便已是功德了,可是先前没什么反应,直到百姓认可,羲女之心才有反应。 谁需要这种承认? 是天道规则! 意识到这一点,师玄璎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她现在和赤血旗是半融合状态,这股力量会增强她,亦同时会增强赤血旗上的规则之力。 她现在很难分辨,究竟哪一方获得的力量更多。 此事是她所为,按理说她应该是第一受益人,然而这里是尘芥,尘芥中的一切都依赖于尘核而存在…… 师玄璎一心二用,边想边凝聚灵气珠,待回过神时,已经满地都是灵气珠了。 她目光扫过,突然发现面前一小堆灵气珠,不,应该称作灵石了! 她竟然成功将灵气压缩到极致! 只不过这灵石的颜色有点怪。 灵气亦有五行属性,因此会呈现与五行相关的不同颜色,而师玄璎凝出来的灵石居然是半透明,若细看,里面还有丝丝缕缕的纹路。 “罢了!” 说不定是那池子灵液与普通灵液不同。 有太多疑问,也不是靠想能想出答案来的!师玄璎索性不再纠结,开始全神贯注的压缩灵气。 她在刻意练习控制之下,灵气被压缩成大大小小品质不一的灵石,随着她越发得心应手,弄出的灵石也越来越像天然孕育之物。 师玄璎在里边忙活,庄期期在外边已经闲到快要长毛了。 这几天,庄期期已经把手里的生意分派给下属,百无聊赖地坐在院中树下,抓了一兜灵葵籽嗑得咔咔作响,正想着宗主何时才能出关,耳边便传来她的声音。 “期期。” 庄期期嗑灵葵籽的动作微微顿。 “你进来,用你的储物袋装点东西。” “来了!”庄期期在树下撅了一个小土坑,把灵葵籽壳埋进土里才朝师玄璎的房间去。 她伸手推了一下门,发现纹丝不动,狐疑道:“宗主?开门啊?” 屋里传出师玄璎闷闷的声音:“你用点力就推开了。” “哦。”庄期期带着满心疑问用力推开门,霎时间只觉眼前一白,哗啦啦一堆灵石涌出来,直接把她埋在下面。 庄期期狼狈从中钻出来,一抬头便看见师玄璎站在灵石堆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宛如一个睥睨凡尘的神,面上看似波澜不惊,却又隐隐带着些许自得:“看看,怎么样?!” 那语气,就仿佛在说“女人,满意你所看到的吗”。 “啊!”庄期期站起来,扶了扶发间摇摇欲坠的钗,气急败坏道,“你是想砸死我吗!” 师玄璎抱臂,不满蹙眉:“搞不懂你们!” 要是现在有人给她送来这么多灵石,她都不能想象自己该有多快乐! 庄期期听她说“你们”,心说不知道还有哪个倒霉鬼被她砸过。她边腹诽,便坏心眼地不打招呼便直接将师玄璎脚下的灵石堆突然收进储物袋。 不料师玄璎竟然不是踩在灵石堆上,而是稳稳悬在半空,挑眉笑看她。 庄期期哼了一声,一扭腰钻进屋里去收灵石。 外面传来师玄璎的声音:“吕息有没有来过?” “没。”庄期期告状,“这几日征兵,他连面都没露,根本不管事!” 吕息自由散漫了几十年,然而刚来上工便开始娴熟地摸鱼,师玄璎安排他带兵,他便默认招兵不关自己的事,哪怕捧着灵气珠看一天也不会去招兵那边看一眼。 师玄璎把玩手中一颗荔枝大小的透明灵石,闻言笑了一下,凉凉道:“躺这几日也够了。你先收拾着,我去看看。” “好。”庄期期应了一声,想到等会儿有人比自己更倒霉,心情大好,再看这些灵石,心里顿时爱得不行。 收灵石很容易,挥手一瞬间的事而已,只是她发现灵石大大小小,品质参差,便习惯性的将之仔细分类收纳。 庄期期没有怀疑灵石的颜色,因为在她的认知里,尘芥中出现任何怪事都合理,倒是这满屋子的灵石再次刷新了她对师玄璎的认知。 ——这世上真有人能只用几天时间便能琢磨出一种术法! 真是强的可怕! 庄期期不知道的是:师玄璎自创过无数心法、术法、招式,她有时候在战斗中都能临时想出新的术法。 以往刀宗所有人都习惯此事,师玄璎亦习以为常,并不知庄期期此刻有多震惊。 她抛玩着灵石,视周遭防御阵法为无物,慢悠悠踏入吕息的院子。 吕息在院中,双手之间托着一颗灵气珠,正在打坐修炼。 师玄璎走到他身侧,探手抓在他的天灵盖上,三指按住百会穴,拇指与食指掐住两侧太阳穴,这个动作,只要微微一用力便能捏碎他的神府。 吕息一个激灵,猛然醒来,抬眼便见师玄璎似笑非笑的一张脸。 “吕宗师很努力哈。” 吕息瞬间汗流浃背。 出乎吕息预料的是,师玄璎并没有惩罚他,而是若无其事收回手,取走他的灵气珠,将方才把玩的灵石放进他掌心:“这是你两年的工钱。” 吕息愣了片刻,抬手托起那颗灵石。 它透明仿佛荷上水珠,稍稍一探便能感觉其中磅礴灵气。 吕息从惊吓中还没回过神,便陷入狂喜,情绪起伏太大,忍不住呼哧呼哧喘了几口气。 第一四八章 三万斤 自从那日目睹师玄璎的本事,吕息便知晓自己绝不是她的对手。 威逼利诱之下,他很难生出什么反抗之心,这几日也不过是习惯性躲懒罢了。 “你这功法到顶了吧。”师玄璎一语戳破他的困境。 这个世界里有不少修炼功法传承,可惜灵气枯竭之后,那些已经不再适用。 吕息祖上曾是修真世家,他弓道入门时手里有更好的功法,然而权衡之下,还是忍痛用了“阉割”版。 他天赋过人,不到三十便摸到了大宗师境。 这是此界的上限,却不是吕息的上限,因此他每每总有一种巨鲸被丢到浅溪中只能被迫长成小鱼的感觉。 比起茫茫大道看不到终点,这种轻易触到“顶”的感觉,更令人难受。 常言说“宁为鸡头,不为凤尾”,可于吕息而言,他有做凤头的潜力,凭什么要去做鸡头呢? 可惜经过二十多年的摸索之后,他无奈放弃,索性寄情山水。 其实当初他在选择功法时,早已有心理准备,一开始便已然对这个世界妥协了,倒也不算难以接受。 然而,现在有了充足灵气,功法的缺陷便暴露出来了。 师玄璎手里凝出一根长棍,在地砖上写下一段心法。 吕息眼睛越看越亮,这竟是他现在修炼功法的“进阶版”,介于家传心法和阉割版之间,更适用于现在。 “这、这是……”吕息反应过来,刚刚师玄璎抓住他天灵,不仅是为了威胁他,还顺便摸清了他功法运行,并且转眼便给出了解决之法! “多谢大人!”吕息震撼的同时,亦被感动地眼泪汪汪,当即一撩袍子,单膝跪下,冲师玄璎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师礼。 师玄璎垂眼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心中不免惋惜。 吕息的先天条件太好了,比之她前世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惜了生在一个末法世界,如今也早已灰飞烟灭了。 这是师玄璎在尘芥里见到的第二个天才。 “你起来吧。”棍子在她手里翻转几圈,化成一缕烟消散,“我请你来,是为了给我训练军队,这也是你应得的报酬之一。我想,吕宗师不会让我失望?” 吕息闻言抬头,与她目光相接时,看见那眼眸中的悲悯,心神震动,忍不住流出两行清泪。 “大人此恩,我必赴汤蹈火报之!” 声音铿锵有力,足以听出他的决心。 师玄璎一笑:“赴汤蹈火倒也不必,你不摸鱼就算你报答了。” 吕息老脸一红,讷讷道:“日后必、必十二万分用心!” “先练着吧,过几日来寻我拿完整心法。”可怜归可怜,但驴子上了套就得乖乖拉磨,她的东西岂是那么好拿的? 吕息不知她心中所思,只看她灵气大把大把的撒,又不吝指教,心中感动地无以复加,暗暗发誓,必要给她训出一支全天下最强悍的弓弩大军! 师玄璎看他的神情,便知没什么大问题了。 吕息见她负手慢悠悠离开,到门口停住脚步,颇为嫌弃道:“怎么这样抠,灵气舍不得用,白瞎了好好的阵法。” 吕息涨红了脸,不服道:“这阵法拦住大宗师绰绰有余了!” 话音方落,只见院里又多了一个绝色美人儿。 打脸来的如此猝不及防,吕息面色精彩至极。 庄期期不知方才之事,只将手里的信交给师玄璎:“是临溪县那边来信,一并送过来的,还有几袋粮种。” 师玄璎心中一动,莫非是粮种有了进展?! 她打开信件,飞快扫过一遍,顿时哈哈大笑,把信递给庄期期,哼着小曲离开了。 庄期期冲吕息点了下头,算是打了招呼,随即边看信边抬脚追出去。 白雪行作为天通门最强药师,对植物有着非同一般的了解,他也种过灵米,到了临溪县之后,几天便弄出了高产粮种,并用阵法、灵气辅助,催熟了十亩地。 新粮种亩产已过千斤,即便普通百姓无法用灵气,好好侍弄也能有个八九百斤收成。 小陈国沃野千里,粮种本就不错,亩产五百斤,在各国之间也属于遥遥领先。 也正因如此,富裕的小陈国才引来瞿、徐两国觊觎,不惜付出巨大代价也要得到这片土地。 临溪县和桃县的土壤也很肥沃,可惜适合耕种的土地很少,如今有了新粮种,下一季必能大丰收。 不过,让百姓放弃原本就很好的粮种,去种一种新的种子,恐怕并不容易。 师玄璎先命人去散播消息,数日之后,两县便都知道县令手里有新粮种,据说可以亩产七百斤,若是伺候的好,说不定还能更多! 别看亩产五百斤的粮种已经足够好了,但其实还有许多人家根本吃不饱饭。 因为两县耕种面积少,还有超过三成的土地掌握在县中大户手里,普通百姓每家所分到的田地极少。 每亩若是能多产两百斤,省着点,少吃点细粮,足够两个人吃一年,若是家里有三五亩地,便能多出几百斤上千斤的粮食,那是什么概念?! 待算出这个结果,所有都疯狂了! 然而心动归心动,却没有几个人能下定决心去种。 毕竟,所有人都知道新县令是瞿国人,瞿国那可笑的粮食产量,在诸国之间“声名远播”,据说他们往北那些地方,亩产只有一百多斤,有时候甚至只有几十斤。 瞿国人手里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粮种! 有人问道师玄璎面前,她假作不知:“你们竟都知道了!” 随后她又颇为苦恼地道:“其实我到了临溪县后便命玄术士们研究新粮种,近日才有成果,不过粮种数量不多,暂时无法推广,今年只在官田里种种看,或者再选几家试种。” 玄术士?! 那弄出什么东西都不奇怪了。 这个消息传出之后,两县直接沸腾,无数人跑到官衙打探情况,更有那家里有几十亩地的大户,主动请缨试种新粮种。 他们地多,不同于普通百姓一家几口全赖那几亩地过活。 反正县令手里粮种少,不可能分出太多,拿出七八亩充当试验田对他们根本毫无影响。 师玄璎却没有轻易答应,只拖着他们,说要仔细想想。 她亲自送了一批灵石到临溪县,催促白雪行再催生出三万斤粮种。 白雪行黑着脸:“三万斤?!你怎么不要三十万斤!” “这不是怕你太累吗。”师玄璎嘿嘿一笑,满脸歉意,“是我看低你了,你若是愿意,三十万斤更好。” 他是这个意思吗? 白雪行气得险些将佛珠拨断:“你可知道我催生一亩地得耗费多少精力!” 第一四九章 神交 “用进退废,多用一用不是坏事!”师玄璎语重心长劝他,“再说,偶尔尝试突破极限,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嗯,有道理。”白雪行转动佛珠的速度变缓,语气凉凉道,“我可能会意想不到地耗尽精力而死。” 师玄璎不禁要问:“你说的精力,它是我以为的那种精力吗?” 白雪行没好气道:“你没弄明白就敢瞎指点?!” 新的世界里把任何东西都细细分类,但在师玄璎的认知里,关于精神的一切都统称为神识,她可以确定所谓“精力”就包括的在神识中。 神识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只要神魂与灵台俱在,它就不会轻易消失,从没听说有人耗尽神识而亡。 “啧。”师玄璎颇为嫌弃地打量他,“你道心脆便罢了,不会神识也是皮脆吧?” “……” 师玄璎见他抿唇不语,心头微讶:“修道之人无不心志坚定,神识稳固,你是怎么回事?” “我……”白雪行本不欲多说,但想到师玄璎的神识似乎异常强大,便想知道她有无解决办法,“当初我从太极池中出来后便开始自毁,神台碎裂,是巫祝用秘法修补……” 白雪行挨过了接纳阴傀之痛,却接受不了亲手杀死兄长,更接受不了那么优秀的兄长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他出阴阳池后第一次招出阴傀之后便开始无意识地自毁,灵台崩碎,神魂撕裂,若非巫祝一直暗中观察他的一举一动,或许这世上早已没有白雪行。 “修补之后的灵台和神魂,便不那么稳当……”白雪行艰难道出心中最隐秘之事。 心性脆弱之人根本走不了修真一途,白雪行这样本就不正常,如此便能说得通了。 师玄璎颇感兴趣道:“让我看看你的神魂怎……” 白雪行闻言,惊得猛然后仰,椅子翻倒,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他狼狈地从地上爬起,面上还带着难以置信和惊骇:“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师玄璎有些奇怪他为何反应这么大,但想到神府是修士最紧要之处,倒不好强求,“你若是不愿意便罢了。” “神交是道侣之间才能做的事!”白雪行声音微抖,哪有女修上来就要看人神魂的啊! 在他的认知里,查看神魂就只有这一个办法。 “神交?” 师玄璎渡劫大圆满的修为,差一线飞升,而刀修的神魂一向比普通修士更为强悍,就白雪行这脆皮模样,与她神魂相触一瞬便会灰飞烟灭,与她神交与找死无异。 难道白雪行对她情根深种到情愿以死相交? 前世她不是没遇见过一些要死要活给她当道侣当男宠的修士,但白雪行这表情瞅着也不像啊? 她满心狐疑,一眼瞟过去,见他脸色难看,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起自己掉到了一个灵气匮乏的世界,或许是他们查探神魂的手段匮乏又原始? “就你那脆皮神魂,确定扛得住神交之法?”师玄璎想明白之后,不由好笑,“放心吧,我想查探这些,并不需要这么麻烦。” 白雪行眼睛一花,见她似乎起身了,又似乎还坐在那里,恍惚间眉心被微凉的双指点住。 他感觉自己身体被一股无形力量定住,顿时浑身僵硬,汗毛直立,捏着佛珠的手上青筋暴起。 师玄璎安慰他:“你别害怕啊,我不是什么好人。” “……” “咳,我意思是,我不是什么坏人,保证你清清白白走出这道门。”师玄璎哈哈一笑,试图安抚他的情绪,“放松点。” 更紧张了怎么办? 就在白雪行感觉自己快要碎了的时候,眉心忽有一股微凉气息注入,他下意识试图去捕捉那股凉意,却陷入一团迷雾。 似千万年倏忽而过,又似时光停滞不前。 白雪行忽觉身心一松,发现自己能动了。 他隐约听见咔嚓咔嚓的细微声响,抬眼看去,愕然发现师玄璎斜靠在椅子上嗑灵葵籽,恍惚方才她站在他面前,双指抵住他眉心的一幕只是幻觉。 “你再看看。”师玄璎道。 白雪行愣了一下,急忙内窥,发现灵台竟然没有丝毫裂痕,震惊道:“你如何做到的!竟然瞬间修复如初!” “瞬间?”师玄璎似笑非笑。 白雪行怔愣一下,转头看去。 外面太阳刚刚升起不久,正褪去金红晨光,变得明亮刺眼,而他与师玄璎见面的时间是在午后。 这是已经过去一天了? 白雪行忽然有些错乱。 “既然好了,那就去干活吧。”师玄璎捏着灵葵籽,竖起三根手指,“三十万斤。” 白雪行眼角微抽,顿了须臾,应道:“好。” 他在师玄璎嗑灵葵籽的咔嚓咔嚓声中沉默许久,才又问:“我能不能知道,你的神识究竟有多强?” 这种事没什么好隐瞒的,但是师玄璎并不想轻易告诉他:“能啊,三十万斤……” “知道了,我这就去办!”白雪行收起堆在脚边的灵石,快步离开。 师玄璎面带微笑,心里却在滴血——她的灵气要空了!!! 否则也不必在这儿巴巴地嗑灵葵籽! 往后必须把白雪行往死里使唤,直到回本为止!她一想到耗去的灵气便恶向胆边生。 蹲在外头观望的两个人窃窃私语。 “我发现……”东方振天压低声音道,“宗主啷个喜翻抓人脑阔?她不废爱捏爆脑阔吧!” “我本来不确定,但你一说……”江垂星肃然起敬,“不愧是我师叔。” 第一五零章 人心黄黄 “鬼鬼祟祟做什么,进来!” 两人听见师玄璎的声音,一溜烟蹿进去。 东方振天凑近她,眉梢眼角都是藏不住的兴奋和好奇:“宗主,说撒子神交呀?” “哼哼。”师玄璎咬碎灵葵籽,淡淡看她,“你要试试?” 东方振天瞬间缩回脑袋。 江垂星冲着她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爪子!(做撒子)”东方振天捂着后脑子回头,恶狠狠地盯着江垂星,倘若他不能给出合理解释,必须立刻翻倍打回来。 “你不尊敬我师叔。”江垂星比她还要生气,“神不神交关你屁事!” 东方振天掏出锁魂缚:“劳资死东极门少主,嗦撒子关你匹死!” 刀修哪里受得了战意挑衅,当即抽出大刀准备迎战。 师玄璎站起来,拍拍手上的碎屑,笑眯眯道:“正好,我也有点气要撒,走吧,一起去城外山上练练!” 两人跃跃欲试,兴奋道:“好啊!” 话音未落,便被师玄璎一手一个提出城去。 …… 临溪县不远处的山脚下,白雪行放声唱着《大道歌》,声音清朗悠然,暗合自然,令人闻之心胸旷达。 他灵台被修复,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甩着拂尘,脚步轻快地进了山。 师玄璎让玄术士们研究粮种的时候避着点人,他们便在山谷里辟了十亩地,恰好适合催生粮种。 “道长。” “道长。” 守在此处的玄术士见到白雪行,纷纷上前见礼。 “今日贫道要催生三十万斤粮种,你们可留在此处帮忙。”白雪行知道师玄璎想收服这些修者为己所用,便没有要求他们回避。 亮出实力,可以事半功倍。 看高手施法定然能学到不少东西!几人闻言,心中大喜,连连保证一定会好好干活。 白雪行不多言,站在地头掐诀念咒。 在旁围观之人看不见莹莹绿点如飘雪落下,却能感觉到一股玄妙无形之气荡然散开,田中碧绿秧苗宛如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节节拔高,飞快灌浆结穗,而后植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金灿灿。 以往白雪行时时刻刻觉得灵台神府要崩溃,如今拨开悬在头顶的刀,畅快地几乎要仰天长啸。 他觉得只要有足够灵气,别说三十万斤粮种,便是三百万斤都不在话下! 正当他意气风发、热血沸腾之际,山林间飞鸟骤然惊起,四散逃生。 几名玄术士望过去,只见远处一座山峰像是被什么人拦腰削断,巨峰缓缓下滑,而后翻倒坠下。 随着一声声轰隆巨响,一股凛冽刀气迎面冲来。 白雪行慌忙撑起防护,将自己与几名修士护住,劲风扬起他垂在脑后的马尾,衣袂猎猎作响。 几人猝不及防,耳中嗡鸣,脑中一片空白,眼睁睁看着许多粗壮大树被连根拔起,直到前方十余丈时才堪堪停住。 不知过了多久,一名玄术士回过神,惊骇问道:“难道、难道是县令大人?!” 他们曾围观过那天的战况,当时师玄璎在与赤血旗斗法,散发的气息虽然强悍恐怖,却更偏向这个世界的玄术,众人皆以为她是个玄术士,结果竟然是如此强悍的武修吗! 白雪行眉头微微下压。 他这才意识到,师玄璎与他对战时只是随便打打,甚至都没用到三成实力,而且这还只是根据这一刀的威力来估算,或许她仍然没有用全力…… “真是想不到,刀宗竟然还藏着如此强者。”白雪行喃喃道。 “道长。” 几名玄术士回过神,跑到白雪行面前,目光狂热:“真的是县令大人吗?” 他们也不是乱猜,因为除了她,很难想象还有旁人能做到这种程度。 “嗯。”白雪行望向远处尚未消散的尘烟,“她很强。” 修真向来以实力为尊,因此慕强者极多。 不是每一个修士都拥有与人斗、与天斗、与大道斗的本事和勇气,面对苍茫大道,很容易心生惧意,亦会感觉到孤独,这类修士其实占绝大多数。 正因如此,原本应该独行的修道之路才会出现那么多抱团修炼的门派。 这些人,更容易对强者产生依赖心。 白雪行很清楚如何能让这些玄术士死心塌地的追随师玄璎。 然而,当他意识到自己开始为她考虑之时,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其实自己也被折服,生出了对强者的敬畏之心。 白雪行对此并不排斥,于他而言,信道,信佛,若皆没有信师玄璎实在、有用,那多信一个也完全没什么压力。 想通其中种种好处之后,他不禁翘起嘴角,然而眸光刚刚垂下,笑意便僵在嘴边。 眼前稻田像是遭遇飓风过境般,金黄的麦田伏倒,饱满的麦穗七零八落。 白霜行牙齿咬地咯咯作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刀!修!” 什么强者!敬畏不了一点! 他收回刚才的念头! “欸!你们看,那是县令大人吧?”一名玄术士突然惊喜道。 白雪行看过去,果然见到一高两矮的身影迅速接近,待到了几十丈外,他才看清江垂星和东方振天一人一边挂着乌紫的眼圈,老老实实跟在师玄璎身后。 “咦,失败了?”师玄璎出现在田埂边,见到伏倒的稻子,看向白雪行充满疑惑,“你哪里还有问题?” 她见对方脸色不好,又极为贴心的补充一句:“你放心讲,不要总觉得人心黄黄,我一贯不爱那些,保证你清清白白。” 白雪行立刻意会什么叫“人心黄黄”,怒道:“你怎么不反思自己!” 师玄璎尚未开口,江垂星先不满意了:“我师叔哪有什么需要反思的地方!” 白雪行指着那边断掉的山峰:“刀气就这般冲过来,看不见前面的树都被掀翻了吗?我的稻子难不成比大树还粗壮!” 刀修当真可恶!一个个自信心过剩,而且还从来不从自身找原因! 江垂星挠头。 “咦?我有控制啊,难道我修为又涨了?”师玄璎疑惑。 白雪行险些气个倒仰,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她怎么就不觉得是自己没控制好? 东方振天愤愤道:“宗主真滴抠,嗦好的对战,结果为了省灵气,一刀就把我们砍飞了,哼!我们修为被压制了,我不服!” 他们两个进入尘芥之后,修为清零,从头开始练,如今也不过恢复一半而已。 她乌紫的眼圈太显眼,白雪行被转移注意:“她只砍一刀,你们眼圈怎么回事?” 江垂星和东方振天闻言,齐齐“哼”了一声,把头别开,仿佛多看彼此一眼便眼睛疼。 第一五一章 屎壳郎推粪球 师玄璎把人拎到山上,让他们二打一,两人商量好战术,结果没料到师玄璎出其不意来了一招大的,强横霸道的刀气激发江垂星的战斗本能,转眼便将刚刚定好的计策抛之脑后。 事后复盘,两人开始互相找茬,一言不合又开始互殴。 这次掐架可不是修士之间的战斗,什么抡拳头、薅头发轮番上阵,师玄璎磕着灵葵籽乐呵呵地看了好一会才把两人拉开。 此刻正是看对方最不顺眼的时候。 “大家都活力满满,这很好。”师玄璎很满意,理所当然地开始派活,“我准备把衙役分成两拨,东四三带玄术士,江山带武修,一个月后举办一场对战,获胜一组可以获得丰厚奖励,落败一组下次见到对方要行礼。” 能坚持修行之人,骨子里多多少少都争强好胜,在场除了白雪行外,其他人光是听着都热血沸腾了。 几个玄术士甚至开始认真考量,忍不住看向眼圈乌青的小道童,不由腹诽:这两个跳起来都打不到膝盖的娃娃,当真能做领头? “等着吧!一个月后,劳资打死你果龟儿子!”东方振天撂下狠话,顶着一个乱蓬蓬的揪揪气哼哼地走了。 江垂星绷着一张小脸:“早点洗洗睡吧,梦里啥都有!我们刀修打架还没有输过!” 很好,还没开始就已经火星四溅了。 师玄璎笑得合不拢嘴,嗑灵葵籽的声音都更脆响了。 白雪行见她目光转到自己身上,立即道:“莫看,没空。催生三十万斤粮种至少也得一个月。” “呸!”师玄璎吐掉壳,“一个月?你坐月子啊!十天,赶在播种之前弄出来,不然你就洗洗脖子等着接我一刀吧!” 几名玄术士闻言,不由看向白雪行颀长白皙的脖颈,再想到被削断的山峰,皆替他抹一把汗。 “你们几个回衙门吧,之后便跟着东四修习玄术。”师玄璎冲玄术士道。 白雪行无语,限期十日便罢了,竟然连一个帮手都不给他留?!怪不得东方振天说她抠,不仅抠,还是个恶霸! “可是,大人……”一名玄术士鼓起勇气道,“道长这边一个人会不会太辛苦了。” 几人委婉地争取留下来的机会,毕竟道长看着比那个小萝卜头靠谱太多了。 白雪行略感欣慰,总算还有人想着他…… “怎么会呢!你们太小瞧道长了!”师玄璎一眼便看透所有人的想法,“再说,道长毕竟只是个医修,你们留下怕会耽误修行。别看东四外表看着小,其实是个玄术大宗师,锁魂缚一出万魂臣服,能学到不少东西呢!你们确定要留下来帮忙?” 几人相视一眼,腼腆道:“那一切便听大人安排。” 白雪行:“……” 师玄璎笑看他一眼,得意地打了个响指,留给他一个消散的残影,催促的话还飘在空中:“快干活吧,耽误多少时间?走了!” “那……道长,我等也……” 几名玄术士毕竟要脸,也害怕得罪白雪行,说话显得小心翼翼。 “无量天尊。”白雪行无意为难他们,心平气和道,“去吧。” 玄术士们飞快告辞。 白雪行把一兜灵石从储物袋里拖出来,全都倒在田埂上,双手掐诀。 田里的稻谷齐根斩断,悬在上空,麦秆在无形气劲中消融,只剩下稻谷,落入摊开的储物袋中。再一批稻种撒下去便开始疯长,抽穗,无限循环。 施法之狂放,能看出多少有点怨气在身上。 随着太阳落入地平线以下,天边彩霞渐渐消散,上弦月东出。 师玄璎把一切安排好后,便回去靠在榻上开始认真嗑灵葵籽。 东方振天和江垂星比吕息可积极多了,当晚便拉人去修炼去,生怕晚一息就要落后于对方。 庄期期坐在桌前煮茶:“我看你给他们都安排了许多活,怎么偏叫我闲着?” 说这话的时候,庄期期心里觉得师玄璎果然对她格外照顾,因此心情极好。 师玄璎正咔嚓一声咬开葵籽,直言不讳:“关爱老弱病残。” 庄期期俏脸微僵:“谁老了!你重说!” 师玄璎动作微顿,转头看她:“那弱病残?” “我也并没有残!” “你那点修为约等于残废。”师玄璎咬碎嘴里的葵仁,“说点正经的,出去赶紧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解绑!你知道你这行为像什么吗?” 庄期期不悦道:“什么?” “屎壳郎推粪球。”师玄璎比划了一下,“还是比自己大几倍的粪球。” “啊啊啊!别说了!”庄期期捂住耳朵,“你嘴真毒!我出去立马就解!” “叫说的是你,不爱听的还是你。”师玄璎无奈摊手,“你早做决定不就好了,非得找不自在。” “我就多余给你煮茶!”庄期期愤然起身,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辩解,“我那些都是好东西,才不是什么粪球!” 师玄璎继续嗑她的灵葵籽:“屎壳郎大概也这般想?” 庄期期气得跺脚,提着裙摆扭身便走:“你喝空气去吧!” “我要出去几天,桃县暂时交给你了。”师玄璎扬声道。 外头传来庄期期气急败坏的声音:“赶紧走!” 第一五二章 你说话真难听 这边事情颇多,师玄璎得留下处理各种事务,不可能说走就走。 在她的安排下,桃县和临溪县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到了第七日时,庄期期终于憋不住问:“你究竟何时走?准备去哪里?” “不急。待三十万斤粮种分好种到地里,我再离开不迟。”师玄璎从紫府里把吕息的摇椅拖出来放在树下,阳光疏漏落在身上,暖洋洋的好不惬意,“这几日又有好几拨人来问粮种之事,不过都是些富户。” 庄期期见她仍然悠悠然地模样,不禁问道:“前方战事越发频繁,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我知道你是想拉上百姓一起种,可若是他们不信呢?” “当然是想办法让他们信。”师玄璎确实不急,百姓只是碍于出身,眼界受限,又不是傻子,也知道粮种是好东西,只不过没人种过新粮种,不敢赌罢了。 富户赌一场生意,然而对于普通百姓而言,是赌命。 如何才能让他们相信呢? 最直接的办法,便是让白雪行当着所有人的面催生一次新粮,但这是最下策。 师玄璎招募差役做修士,是铺开神识找到修士所在位置,然后精准投放。这些人得了机缘藏着还来不及,倒是没有几个人到处宣扬,又逢乱世,耸人听闻的消息层出不穷,即使偶有消息流出去,亦很快被别的事情盖过去,因而到现在为止还没有闹得人尽皆知。 她知道此事必然瞒不住,但能晚一天是一天。 再者,招揽这么多中阶修士已经很引人注意了,若是再让人发现她还招揽大宗师,几国的目光立刻便会集中到这里。 这绝非是她愿意看到的局面。 “我们有三十万斤粮种,拉出两万斤在衙门前搞一次竞价,让百姓都来看看这帮大户抢红眼的样子。”师玄璎笑道,“总有一些日子艰难想要拼一把的人。一亩地大约需要十几二十斤稻种,三十万斤看着虽多,也不过能种两三万亩地,刨除拿来竞价的两万斤和官田消耗,剩下更少了,也不够供给所有人。” 庄期期诧异看向她:“你从前还种过地?” 原身没有种过,师玄璎在刀宗外门时倒是种过几年,但肯定不能承认。 她蹬了一下摇椅,翘起二郎腿,晃悠悠道:“高手的事情你少打听。” “……” 行吧。 庄期期只是惊讶,也不是非要知道答案,便问起别的事:“你说要离开几天,要去哪儿?” “西北大旱有一阵子了,我去看看西北军的处境。” 庄期期一听,马上来了精神:“你打算直接偷肖红帆的家,把肖家军收编?!” 师玄璎不可思议道:“你说话真难听!我大大方方雪中送炭,怎么能叫偷呢?” “你好不讲道理,论说话难听,我能比得上你?”庄期期嗤笑,“你若不是有实力,怕是早就叫人打死了!” 师玄璎晃着摇椅:“我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出生入死铸出五尺大刀,可不是为了跟谁讲道理。” 就变着法儿讽刺她弱呗! 反正打又打不过,庄期期认命:“还是说说如何偷家吧。” 西北军处境艰难,按照梦境发展将会死很多人。 师玄璎可以救,却不会轻易出手,“想收服一支有信仰的军队,可不容易。” “是啊!倘若出手太早,肖家军或许会感激,却未必会臣服,倘若出手太晚,日后当他们知晓你有力挽狂澜的本事却见死不救,说不定会生出恨意。”庄期期叹了一声,“确实难。” 要如何行事,还得想想。 师玄璎先要把眼前的事情办好:“你先让人放出竞价粮种的消息,过几日再正式贴上告示。” “好。”庄期期应道。 …… 马上就要收早稻,之后便要种下一季,这时候传出新粮种的消息,本就引人关注,几日来,城中议论纷纷。 桃县酒楼里聚集了许多商贾富户,也正在谈论此事。 他们从中嗅到巨大的利益,再加上消息灵通,知道一点内幕,内心早已火热。 “欸,我才得了新消息,关于新粮种的。” 身着绸衣的公子哥儿与同桌友人说话声音不大,却也并未收敛,此话一出,顿时吸引不少目光。 桃县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在场大多数人都认出公子哥儿就是曹县丞的妻弟——刘蟠。 所以消息来源应当很可靠。 同桌友人显然很感兴趣,不过却道:“此处人多眼杂,不如我叫一桌席面,到我府上聚聚。” 其他人一听,这是打着吃独食的主意啊,当即不愿意了,有人高声道:“粮种是民生大事,公子若是有什么消息,不如也与我等分享一二?莫说一桌席面,某可专为公子办七日大宴,山珍海味,舞姬作伴……” 绸衣公子转头看见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缓步下楼。 “原来是王大官人。”刘蟠起身拱手。 “欸,不敢当不敢当,某一介商贾,公子若是不嫌弃,唤一声王兄便是。” 这位王大官人做海上贸易赚的盆满钵满,谁也不知他究竟家资几何。 王家原是门阀士族,小陈国灭国后,掌握实权的王家嫡支死了很多人,但大部分的家底还是保存下来了。他是王家旁支,在本地经营多年,亦颇有威望。 刘蟠把姐夫交代的事在心里转了一圈,才不以为意道:“嗨,也不算什么机密,就是听闻过几日官府会拿两万斤新粮种竞价出售。” “哦?”王大官人饶有兴趣道,“怎么个竞价法?两万斤打包售卖,还是分做几份?” “这我就不知道了。”刘蟠顺着杆子便往上爬,“反正分几份我都买不起!王兄就不一样了,莫说区区两万斤,便是二十万斤您都买的起啊!” 王大官人笑笑。 其他人一听便急了,若是两万斤打包竞价,谁能竞争过王大官人啊! 众人在心里盘算,使点钱去衙门打听打听情况。 一时间人心浮动,有不少人直接离开。 在刻意散播之下,短短两日,临溪县和桃县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消息,只是普通百姓与商贾们的反应截然相反。 这种竞价跟他们这种在地里刨食的人有什么关系呢? 第一五三章 路过的狗 好东西都会先进富户的口袋,大多数百姓都已经习以为常。 “原以为县令是个好官,没想到也与那些大商贾勾结!” “我早就说娘儿们靠不住!” 有人听不下去,怼道:“积点口德把,说得好像给了你们就会种似的!” 全家都要指望那几亩地,哪敢有丝毫大意? 不过也有极少数家里实在过不下去,想要豁出去试一试的人,现在好像连这条路都被堵死了,只觉得前路一片漆黑。 消息在两县之间传了几日,白雪行终于白着一张脸回到衙门。 他找到师玄璎,一言不发地把几只储物袋丢到她怀里,扭头便走。 “欸,等等。”师玄璎叫住他。 白雪行驻足回身,声音透出一丝虚弱:“又有何事?” 师玄璎看到他没什么血色的唇,关切道:“脸色看着不好,灵台没什么问题吧?” 白雪行神色微缓,说出了这辈子最后悔的一句话:“无碍,只是灵气过度消耗。我已经许久不曾有过这般畅快的时候了。” 师玄璎松了口气,从兜里掏出一小堆灵石:“我晚上要进山,你跟我一起去,把我散养的那些灵果催熟吧!” 野生就野生,什么叫她散养的? 白雪行望了望外面的日头,“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入夜了。” 师玄璎疑惑:“是啊!你先去休息一个时辰。” “明天晚上再去吧。”他方才是畅快了,这会儿却头重脚轻,有些眩晕。 “一天一夜?!”师玄璎终于露出恶霸嘴脸,“驴都不敢这么歇!我等修道之人如何能够如此懈怠?我看你躺下八成就不想起来了,人一闲就容易犯懒,不如现在就去,到了地方再打坐一会便能把事办了!” 白雪行抬手扶住门框,无数歹毒言语到了嘴边又咽下去,忍住忍住,忍字心上一把刀,毕竟这是救命恩人。 他闭了闭眼:“还是入夜吧,我缓一会。” “也行吧。” 语气勉强地令白雪行额头青筋乱跳。 东方振天从外面一阵风似的跑进来,路过白雪行,见他面色苍白似乎风一吹就能倒下,八卦道:“唷,道长,咋个儿虚得介么厉害。” “长得太高了,消耗有点大。”白雪行喘了口气,低头看了东方振天头顶发旋一眼,“你体会不到。” 说罢,抬脚出门。 江垂星方进院子,刚刚张嘴,便被他打断:“莫说话,狗现在路过我都想踢一脚。” 江垂星与他擦身而过,感觉自己就像是偶然路过被伤及无辜的狗:“他是不是骂我?” “你不废以为自己就是那条狗吧!”东方振天以为已经足够了解他的愚蠢,却不料次次都能被刷新下限。 师玄璎怀疑一会两人又要打起来,立刻道:“你们现在过来作甚?” “宗主,给点灵气噻!”东方振天单刀直入。 师玄璎闻言缓缓坐下,问江垂星:“你也是要灵气?” 见他点头,师玄璎立刻看两个人不顺眼了:“全队加起来都没你们两个能造!” 师玄璎现在就只喜欢庄期期,能当师爷、账房、商贾、刺客,甚至还能替她分担县令职责,消耗灵气却极少!白雪行和宴摧虽说也废灵石吧,至少办的都是要紧事。 这两个就知道吃! 师玄璎现在想到赔付给归一楼和白堤商铺的东西,心便开始滴血。 东方振天凑近江垂星,小声道:“道长和宗主杂个儿火气都辣么大?死不死天雷勾动地火辣!” 师玄璎恍若未听见,用神识喊来庄期期。 等到给两人分灵石之时,她从一堆中收起三块:“天天随意编排队友,扣三块灵石。” 东方振天觑着她的脸色,老老实实不争辩。 师玄璎一转眼看见江垂星笑得开心,也伸手收起三块:“笑得太傻气,也扣你三块。” 两人对“损人利己”的理解如出一辙——只要对方吃亏,就是自己占便宜。 东方振天绷直嘴角,强忍着不露出笑。 撵走了两个讨债鬼,师玄璎交代庄期期许多明日要做的事,见她极有条理规划,心情舒畅不少。 那厢,白雪行觉得自己才打坐不久,便听见砰砰敲门声,紧接着传来师玄璎催命似的声音:“道长,该干活了。” 第一六零章 杀 自上次入梦之后,师玄璎便再也没有关注过肖红帆,而肖红帆也似乎对这次招揽无动于衷。 在下次一的接触前,必须拿到更多的筹码。 师玄璎边嗑灵葵籽边想。 “大人!下官前来请罪!”曹县丞站在门前,额上忍不住冒冷汗。 师玄璎是一个特别愿意放权的上峰,只负责制定计划和验收成果,担子几乎全落在曹县丞身上,他最近忙得脚不沾地,这两天可谓三过家门而不入,丝毫不知道自己夫人带人来找过县令。直到今早师玄璎说过那番话后一掌拍碎桌案,他打听之下才知晓这里面还有他媳妇搅合! 他飞快跑回家问清楚,又急急忙忙赶回来请罪。 “进来吧。”师玄璎道。 曹县丞进屋,立即冲师玄璎长揖:“贱内不晓事,心软被人算计,做下错事,还请大人恕罪!” “我倒是觉得曹夫人不错。”师玄璎笑道,“敢迈出这一步便已经强过许多人,那些人抱着各种目的撺掇她来,她虽因心软而被算计,但为许多女子争取活路的善心和勇气是真的。” 她这话说的诚恳,没有半点反讽的意思。 曹县丞完全没有想到师玄璎非但不生气,反而对他媳妇评价如此高,诧异的同时也总算放下心来:“到底还是给大人添麻烦。” “我准备以官府的名义办些作坊和学堂,尊夫人很合适来打理这一摊子事。”师玄璎话锋一转,“不过,心软是把双刃剑,她若能吸取教训,日后做到脑子先行,而非感情用事,便让她来找我。” 曹县丞知道师玄璎不是个气量狭窄之人,一直以来也都是一副甩手掌柜的态度,似乎特别好说话,今早那一掌真是把他吓到了。 她说,在这两县之内,她就是天。 观她自上任以来的作为,曹县丞心里明白,她恐怕不止是想做这两县的天。 想到这里,曹县丞态度越发恭敬:“是。” “这几日若有人因接受不了政令想离开,便放他们走。” 曹县丞正要答应,却听她又道:“出城之后便都杀了。” 语气平淡自然到像是吃饭喝水一般。 曹县丞猛然抬头,勉强绷住了表情,惊骇却从眼中溢出来,他张开嘴,才发现自己短暂失声了。 “舍不得?”师玄璎指了指一旁的座位,“坐。” 曹县丞脑子里一团乱,双腿打飘,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过去坐到了椅子上。他把控桃县,发展自己的势力,却从来都不是一个横征暴敛、剥削脂膏、残害无辜的昏官。 他是真的在乎治下百姓,也看见师玄璎的努力,屯粮、弄出新粮种、为女子伸张正义、想赚钱的法子、招揽武者守护全县安全,他一直以为,这是一个心怀百姓的好官…… 可是,他刚刚听到什么?就因为有人不满政令离开,她就要杀人? 师玄璎没有错过他任何一个表情,然而并不开口解释。 曹县丞想到新粮种,不禁悚然惊醒。 如今天下大乱,倘若这时候传出两县有亩产千斤的粮种的消息…… 这里远离瞿都,却离徐国和小陈国复国军很近,消息在传到瞿都之前,便会引起两方觊觎,那他一直以来苦心维持的安稳局面便会毁于一旦。 师玄璎方才嗑了许久灵葵籽,觉得有些干,便起身走到茶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大人……”曹县丞忍不住道,“不如、不如把那些离开的人抓起来……” 师玄璎喝了口水,转头看向他:“我才放话,去留自便,扭头又把人抓回来,岂不显得我言而无信?” 这只是她随口扯的借口,其实曹县丞明白,只有死人才不会长嘴到处乱说话,他犹豫道:“若是离开的人很多,那……” “此处越过一道关,往西是花州,徐国与瞿国的战场,往东是小陈国与瞿国的战场,往北大旱。他们最好的选择便是去投奔复国军,可要过去,必定会被瞿军发现,曹大人认为瞿军会放任复国军壮大?”师玄璎放下茶盏,不疾不徐道,“他们人越多,死得便越快,我想他们都会明白这个道理的,您说可是?” 曹县丞立刻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下官知道了,即刻便派人在城中散布这些消息。” “曹大人怎么看小陈国?”师玄璎突然问道。 曹县丞脊背瞬间冒出冷汗——他也曾是小陈国的子民。 他心中反复斟酌,才道:“锦绣堆里软脊梁。” 小陈国所处位置极佳,气候温和,有广阔肥沃的耕地,有最好的粮种,这等绝佳的条件,能养活更多百姓、军队。早年间,瞿国像一条疯狗,东征西战,小陈国上下万分警惕,也曾有过兵强马壮的时候,然而瞿国在吞了周边小国之后许多年再没有动静。 安逸消磨意志,早便将曾经血性丢了,从皇帝到朝臣都还做着手握几十万精锐大军、无人敢犯的美梦。 第一五四章 洗劫 夜深露重,白雪行被师玄璎拉去山里。 一路上师玄璎给他洗脑:“你要是看见那片果林,一定会感谢我带你出来。” 感谢?白雪行扯了一下嘴角——真羡慕刀修永远这么自信。 他已进出过许多秘境、类秘境,见过的好东西不计其数,相较之下,处于末法时代的“杉”尘芥,委实难以令人生出什么期待,尤其是这种话从师玄璎嘴里说出来,更减少九成的可信度。 仙人山山脉绵延八百里,其中有一小部分在桃县境内,占了全县将近一半的面积。 师玄璎说的灵果所在位置是整座山脉的最深处。 那处并不在桃县治下,但白雪行并不多问,他不无好笑地想:既然灵果是她散养的灵果,那山多半也是她散养的山吧! 山中云雾弥漫,两人行走在云雾之上,用肉眼看不见下方情况,师玄璎用神识确定位置:“下去吧!” 白雪行起先不以为意,然而待穿过云层之后,眼睛忽然微睁。 这是一处山坳,大片高低错落的果树上挂满红黄绿紫各色果子,果中灵气令它们在暗夜里发出淡淡微光,走入其中之时,愈发震撼难言。 这种震撼与灵气多寡并无关系,这般多的灵果连成片,光是景色之美,便已令人心旷神怡了。 白雪行回过神来,客观评价:“景色不错,这些果子品质却一般,而且也本身也已经快熟了。” 潜在意思就是——不值当白费力气催生。 他显然还没有掌握跟刀修沟通的技巧,即便师玄璎听懂了,那她不想懂便绝对不可能懂:“但架不住量大啊!快别废话了,这些果子已经接近成熟,全部催熟也用不了多少灵气。” 她指着地上的新鲜果核,如同一位遭遇蝗灾的老农,痛心疾首:“你看看,才这么点时间就被山里鸟兽吃掉这么多了!不能再等。” 否则,凭她现在必须“节流”的情况,也不会想不开非要耗费灵气去催熟本就快熟的果子。 罢了!白雪行就觉得自己多余挣扎这一下。 他一言不发地开始催生果子。 师玄璎看到果子慢慢转红,便用术法采摘收获。 这么一大片果林,两人忙活到深夜,白雪行已经累得站不住,师玄璎却开始意犹未尽地挖树,一棵一棵塞进自己的紫府空间。 白雪行盘膝坐在一片天然形成的石台上,看着她一个人在下面不知疲倦的忙活,莫名肝痛。 这人不仅压榨别人,对自己更狠。 天边泛起鱼肚白,熹微晨光照亮刚刚遭遇洗劫的山坳,地上到处都是被翻开的新鲜泥土。 师玄璎临走之前用神识仔细扫了一遍,确定没有一棵草遗漏,这才满意离去。 白雪行看了半个晚上,感觉心都已经麻木了,但是在目睹她又洗劫数十处灵植之后,依旧受到不小的震撼。 对此,师玄璎振振有词:“我探过周围,这些树已经没有任何灵气供应,它们生长在这里,灵果成熟再落入泥土,继续补养大树,如此才能维持灵性。在这个循环过程中,灵气不断消耗,早晚都会沦为凡物。我们采走所有果子,这些树不出二三年便与寻常无异,不如全都带走。” 至少她紫府空间里还有一座半死不活的灵脉。 白雪行不懂,抢劫竟然还要找借口吗? 师玄璎似乎看出他的想法:“我们刀宗可不允许暴殄天物,你身为大长老,要明白这个道理。” “知道了。”白雪行亦是同道中人,甚至还是个真正的劫匪,他觉得,师玄璎的精神很值得学习。 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回到府衙后,白雪行招呼都不想打,直接钻进屋里睡觉。 自从他结丹以后,打坐修炼便是休息,已经很久不再靠睡觉缓解疲劳,这一次实在是被榨得狠了,他一个手指头都不想动,只想躺下睡到人事不省。 师玄璎倒也没拦着,张弛有度嘛,她懂,先放他睡两个时辰再说! 她正打算去找庄期期,差役忽然来禀:“大人,曹县丞夫人并几位乡绅娘子求见。” “他夫人来找我作甚?”师玄璎疑惑,但还是给了曹县丞几分面子,“请到正堂里吧。” 师玄璎看了看自己满脚的泥,她穿的都是普通衣物而非法衣,犯不着用什么清洁术法浪费灵气,索性去换了一身衣服。 曹夫人带着五名乡绅家的娘子在正堂等了一会,便见一名容貌秀美的蓝衫少女进门。 几人微愣。 少女一身衣裳颜色介于蓝紫之间,如此浓郁的颜色必然价值不菲,衣服领口有银线绣花,看着颇有几分贵气,只是衣服裁剪简单,头发胡乱拢了一下,半披在身后,碎发就那么翘着,也不知道用头油抿一抿,头上更是连一根像样的簪子都没有。 哪怕是她们家中的婢女也不会如此不修边幅,如此散漫还没有人管,想必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女县令了。 直到师玄璎走到主座前,几名妇人才反应过来,忙站起来盈盈下拜:“见过县令大人。” 师玄璎落座之后,随意道:“不必拘礼,都坐吧。” 她没见过曹夫人,但官夫人与乡绅富户家的娘子从装束便很容易分辨,于是目光落到左手第一位夫人面上:“曹夫人特地来见我,所为何事?” 曹县丞明面上只是县丞,但不管是师玄璎来之前还是之后,职权皆与县令无异,有什么事情直接让他办便是,他的夫人为何会专门来找她? “大人颁布许多鼓励女子就业的政令,我等知晓大人心系天下女子,皆十分感激。”曹夫人亦颇会察言观色,看出师玄璎可能不喜欢别人兜圈子,便直接道,“只是我等想恳请大人收回成命。” 师玄璎意味不明的“喔”了一声,目光淡淡扫过屋内几名妇人,见她们皆惊慌垂下眼帘,便没有急着开口。 几名侍女端着茶点进门。 曹夫人将话咽了下去,直到侍女们摆好茶点退出去,才又道:“我等皆知大人是出于好心,可是如今这一政令,令原本就艰难的女子越发艰难了。” “哦?”师玄璎端起茶盏,示意她继续说。 第一五五章 求生之道 “当地女子大都贞静贤淑,有许多人并不愿意出来抛头露面。”曹夫人叹了口气,“我也知晓大人苦心,只是她们求到我跟前,我也是于心不忍。” 师玄璎喝了几口茶,见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这才道:“官府又没规定女子必须出来做活,不想出来便在家里相夫教子便是。” 一名纤瘦白净的妇人忍不住面露悲戚:“大人此言,与‘何不食肉糜’何异?” 曹夫人脸色微变,心中有些后悔带她们一道前来了,正要打圆场,却听见师玄璎没什么起伏的语调。 “此话怎讲?” 几人皆抬头看过去,见她面上并无丝毫怒意。 纤瘦女子深吸一口气,道:“现如今,两县许多人家会因为政令带来的好处,根本不顾女子意愿,逼迫她们出来做活。” “这是政令造成的吗?”师玄璎不可思议道,“你们在家相夫教子,身家性命捏在旁人手里,过的好不好全凭别人良心,她们家里坏了良心,你们来找我的茬?” 倘若这些人是来找她想办法解决,师玄璎必然会想办法,但是上来就要求取消政令……她倒是想听听她们还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另一名妇人道:“大人可知晓,妇人在家要侍奉公婆、伺候夫君,教养孩儿,苦一点的人家还要妇人做活计补贴家用,有些绣娘眼都熬瞎了!若是再被逼着出去做活,这般多的担子压在身上,这是逼她们去死啊!本来好好的,妾身不懂、不懂为何要这般折腾!” 本来好好的?师玄璎难得有一瞬怀疑自己:莫非太久没有入世,已经不了解世间情况了?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脑海中又浮现那日在街道上遇到的卖水果的女孩,她笑容舒展,快乐洋溢,也并不是假的。 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撇着茶沫,认真问道:“所以,原本天下间并没有任何女子被压迫,大家过的十分幸福,是我这些政令导致了许多女人的不幸?” “妾等又何曾说过天下无一女子被压迫?天下命苦人太多,女子又如何例外,大人这般说,岂非断章取义?” 师玄璎放下茶盏,散漫地靠在椅背上,袖手问道:“你们究竟是真喜欢相夫教子,还是只能相夫教子?” 这个问题,宛如一刀劈开层层皮肉,直指心底。 几个妇人有片刻的呼吸不畅。 曹夫人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一卷沾满血渍的白绫:“我在家中也日日听夫君讲述大人的政令,他说大人是真正将百姓放在心上的好官,只是县中太多女子不满,她们用血写下万民书,求到我面前,可谓字字泣血……” 家里枕边人时常念叨新政令,曹夫人也并非什么都不懂,只是看到那些妇人如今的处境,实在狠不下心拒绝。 她将手中白绫奉上。 师玄璎展开飞快地扫过一遍,已悉知其中内容,然而几名妇人看在眼里,却认为她只是敷衍的随手翻了翻,脸色越发难看。 师宗主向来奉行武力为先,何曾同人讲过道理?眼下情况还不能一刀砍了了事,简直教她一个头两个大。 同时,她也切身体会到了肖红帆的难处。她在为女子争取权利,背后捅她最深一刀的却是女子。 师玄璎还真希望她们是吴曹氏那样强硬的人,这样便能撸起袖子直接打杀了,可看着这些强撑倔强,眼里却流露出怯弱的妇人…… 手握斩龙首去砍死一只蚂蚁,实在是有失格调。 然而,即便放弃打打杀杀的师宗主,亦与肖红帆截然不同。 她的心可能是千年玄铁是万年寒冰,却绝不可能是团棉花:“谈判都需要筹码,你们要我朝令夕改,可曾准备好筹码?” 她将白绫拍在桌上,面上带笑,眼底含霜:“凭此物吗?” “人人皆言大人爱民如子,也请大人怜悯女子不易。” 除了秦夫人以外,其余几人皆冲师玄璎下跪。 师玄璎揉了揉太阳穴,艰难按下自己的暴脾气。 她的政令发出,起先反对的都是一些儒生,被她残酷镇压之后便没有什么人敢冒头了,可他们不冒头,却可以威逼利诱家中女眷出来冲锋。 这件事有组织有预谋,可不像是几个活在后院里的妇人能谋划出来的。 “诸位勇气可嘉,端是好胆魄,只可惜用错了地方。倘若前小陈国真有你们这般豁出去为女子请命之人,也不至于被约束到如今这种地步。”师玄璎起身走到最先开口的那名妇人面前,一手捏住她的下颚强令她抬起头来,目光逼视,“背后怂恿你们的人究竟是谁?!” 师玄璎刀下亡魂无数,即便不刻意放出杀气亦非寻常人能抗住。 那妇人脸色惨白,瑟瑟发抖。 秦夫人微惊,难道自己也中了算计吗?可她曾经亲自去查探过,确实有许多女子因为政令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可县令大人所言也不无道理,那些人家坏了良心,为利益欺压媳妇、女儿,又如何能够将错全部归结于政令? 师玄璎松开妇人,见她瘫软在地上,字字如刀:“既然有些人选择将命运交给他人,那就要学会逆来顺受。垂怜这种事,不是你们往地上一跪便能得到的。想拿‘爱民如子’四个字要挟我?呵。” 她冷笑一声:“不论你们是自发,抑或被人指使,且都回家等着命运的安排吧。” 一直未曾话说的一名妇人忍不住喊道:“大人同为女子,就这般不顾同类死活吗?!有些人,有些人根本无力反抗啊!” 师玄璎掏了掏耳朵,总觉得这句话有那么点耳熟,哦,在梦里,吴曹氏曾对肖红帆说过前半句。 真是晦气。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在后宅之中太久,四方宅院头顶被她们各自的“天”遮得严严实实,不知多久没有看过真正的天空,也早已经忘记自由奔跑的滋味了。 师玄璎倒也不至于苛责她们。 “若是日后,喜欢相夫教子、柴米油盐的女子,即便选择在留在家中,亦不会被旁人掌握命运,不会被轻视,那才叫真正的喜欢和选择。”师玄璎看着几人跪在地上低垂的头颅,一字一句道,“我要这天下女子,想相夫教子便相夫教子,而不是只能相夫教子!” 几名妇人震惊抬头,面上满是向往和不可置信。 “真的……会有那样一天吗?”有人颤声呢喃。 师玄璎很认同肖红帆的一句话——责任是权利的伴生物。 想要获得多大的权利,便要担多大的责任。 总有许多人能在政令掀起的惊涛骇浪中抓住机会,与巨浪搏击,学会去征服去掌控,而这些人,将是她所描绘那个未来的基石。 变革、争权代表着流血和死亡。 “大浪之中,死死抓住前来救你的人共沉沦绝非求生之道。”师玄璎淡淡道,“若是无法靠自己游上岸,不若随波逐流。” 第一五六章 捅破天 “今年这雨真是异常。” 桃县的雨一向温和,极少有这种瓢泼大雨。两名女子挤在屋檐下,身上衣服已被打湿大半。 闪电划破云层,照亮昏暗的小巷,亦照清楚两名妇人脸上的伤。 另一人怔怔道:“是啊。” 声音被轰隆隆的吞没。 雨水冲刷脸颊,混着她的眼泪,叫人辨不清:“阿蒲,我要回去了。” “冬娘。”另一人一把抓住她,“你不要命啦,这雷不长眼,指不定劈到哪儿……” “是啊,这雷怎么不长眼呢。”冬娘挣脱她走进雨中,瞬间被浇透,“如果它长眼,就该劈在周家人头上。” 阿蒲跺脚,冲进雨幕再次拽住她:“别回去,又会挨打,我们不如衙门告官吧,县令一定会管的!” “我女儿死了。”冬娘抓住自己的胸,“她还没断奶,我这里每天都涨得像石头一样,怎么就没了呢?” 冬娘才生了一个女儿,就正好赶上城中成衣铺子招女工,她连月子都没坐便被夫家赶出来做活。 她有绣工不错,经常被婆家拿去成衣铺卖。 卖绣活虽然挣钱,但也费时间,她在家中需要做许多家务,一个月都不见得能绣出一幅像样的东西。可成衣铺开了每月五两的工钱,每日还只需要在那待三个时辰,回家也不耽误做活。 成衣铺掌柜虽未见过她,但认得她的丈夫,对那一手绣活亦有些印象,于是便定了她。 可冬娘的女儿尚未满月,并不想把女儿丢在家中,有一次偷偷跑回家喂奶,发现婆婆根本不带孩子,把她还在襁褓里的女儿丢在一旁,任凭哭得声嘶力竭,于是更不愿意去成衣铺子。 她被丈夫拳脚相向亦坚决赖在家里,婆婆在一旁道“若不然把这孩子送走吧,多耽误事呢,反正一个丫头片子咱家也不稀罕”。 冬娘只得放弃挣扎,继续回去做工。 可就两三日的功夫,女儿便被一场风寒带走了。 “你说我活着有何用?”冬娘崩溃大哭。 阿蒲哽咽道:“咱们都苦命人,我如今活又不想活,死又不敢死,还能怎么办呢,熬日子吧。” 两人相拥流泪,雨水的冷意渗入骨头缝里。 不知哭了多久,阿蒲才猛然察觉已经许久没有雨水浇在身上了,她抬头,看见了上方的油纸伞,执伞之手白皙纤细却显得格外有力。 再看那执伞人,竟是个眸光冷漠的少女,她眉目低垂,不知这般看了多久。 恍惚间,阿蒲还以为是头顶那无情苍天化作了人。 “想报仇吗?”师玄璎摊开手,用念力铸成一把匕首,“拿着它,去杀了他们。” 冬娘闻声抬头,散开的目光聚焦,看着了那把泛着雪光的短匕,缓缓伸手接住。 师玄璎笑了:“不论你选择杀或不杀,都可到官衙来找我。” 她把伞塞进阿蒲手中,转身走入雨幕,瓢泼大雨却一滴都没有落到身上。 “您是县令大人!”阿蒲突然喊道。 师玄璎脚步顿了一下,身影消散在雨中。 “冬娘,你看,你看,大人能听到我们的声音,能看见我们受苦。”阿蒲紧紧抓住伞柄像是抓住救命稻草。 冬娘抿紧唇,后槽牙紧咬,猛然站起。 轰隆隆—— 天上雷声滚滚,似乎在鼓励她,为她照亮前路。 冬娘冲入雨幕,一路飞奔到家。 “作死了,你怎么不死在外面!”一个老婆子听见乒乒乓乓的动静,在屋里破口大骂。 冬娘充耳不闻,推开自己卧房的门。 屋里伸手不见五指。 冬娘握紧匕首走到床前,一道闪电亮起,她看见床上男人睡得正香。 这个畜生! 女儿因为他们疏忽照顾夭折,昨日才一张席子卷了埋去路边,他竟能这般心安理得的睡觉! 轰隆! 一声雷声炸响,冬娘狠狠将匕首刺入男人的胸膛。 “啊——”男人惨叫,开始疯狂挣扎。 她抖着手拔出,温热的血喷洒到面上。 黑暗令人恐惧,亦催生出无限勇气,冬娘一下一下发泄恨意。 老婆子被儿子惨叫声惊醒,催着老伴起来,两人匆匆穿上衣服,端着油灯走进屋内。 昏黄的光线只能照亮周围,再往前边似被深渊吞噬。 冬娘半在明处半在暗处,浑身被雨水和血水浇透,海藻般凌乱长发裹缠着纤细似芦杆的身躯,面上带着恐惧与畅快交杂的笑,形同恶鬼罗刹:“你们杀了我的女儿,我杀了你们儿子。” “啊!!!” 老两口惨叫,油灯摔落在地,屋内再次陷入黑暗。 冬娘笑着走出房间,雨水冲刷掉她身上血。 她顺着来时的路缓步前行,笑声越来越大。 “冬娘!”阿蒲撑着伞跌跌撞撞追过来,惊骇地看见她手里还握着滴血的匕首,“你、你真的……” 冬娘僵硬地转动目光,抬起匕首猛然朝自己心口捅去。 “不要!”阿蒲扑上前却只来得及抓住她的袖口。 然而预想中的血溅三尺并未发生,那匕首在接触冬娘心口时化作一团白光将两人包围。 两人只觉眼前一白,而后便出现在一间陌生房间内。 “唷,捅破天了呢。” 娇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二人回头,便见椅子上坐着一名容貌绝色的女子,她翘着二郎腿,姿态妖娆,身躯显得格外玲珑有致。 阿蒲惊惧不已:“这是何处?” “官衙。”庄期期道。 “我杀人了。”冬娘终于有了反应,“你们抓我吧。” 庄期期放下腿,坐直身子:“你有没有杀人,不如看看自己身上?” 阿蒲闻言看向冬娘,见她身上只是被雨水打湿,却无一丝血迹,甚至没有一丝血腥气。 即便被大雨冲刷也绝不可能这般不留痕迹! 冬娘摸着自己衣服和手,面露迷茫。 “那是大人设的幻象,不过是为了考验你们。同归于尽算什么报仇呢?只有将仇人踩在脚下,听他们求饶、痛呼,受尽百般折磨之后死去,才能解心头之恨吧。”庄期期起身走过来,围着二人转了一圈,仔仔细细打量,“真是看不出,你们两个有哪里值得大人大费周章。” 今晚师玄璎突然铺开神识,笼罩桃县和临溪县,凡人感受不到神识,因而无所觉,却把附近所有修者吓得屁滚尿流,现在都没回过神来。 庄期期回想起那种被深渊凝视的感觉,仍心有余悸。 临溪县。 “道长!你快粗去康康,院子你头突然多了嚎多女娃儿,都快站不下辣!”东方振天蹿进屋内,兴冲冲道,“你嗦,宗主杂个儿同死把她挑出来的啊!” “分神。”白雪行道。 师玄璎神魂强大,完全可以瞬间裂出无数分神。 白雪行不知道那是何种感觉,亦不知具体情况,但理论上而言,凡神识笼罩处,神魂无处不在,甚至可看到每一只蚂蚁、每一粒砂砾。 半个时辰前,师玄璎突然用神识传话,说要捞一下处境艰难的女子,叫他们负责安抚收容,具体如何处理全权交给白雪行。 白雪行不知具体情况,但肝莫名隐隐作痛。 院中,约莫站了几十名女子,她们身上无不带伤,有的甚至奄奄一息。 江垂星绷着脸抱刀站在不远处,迎着几十道幽怨绝望的目光,只觉得头皮发麻。 面对生死一线都面不改色的江刀君,这会儿紧紧抱住自己的刀,不着痕迹地往旁边的廊柱子退了小半步,像极了一只被侵占领地害怕躲避又警惕观察的小狗。 第一五七章 羁绊(1) 白雪行和东方振天过来,便看见江垂星与几十名妇人“对峙”的场面。 他走近,其中七八名女子手上亮起柔和白光。 一直僵持不动的人群开始骚动,有人惊奇、有人恐惧,好歹算是有了点活人气息。 师玄璎并未交代细节,白雪行只能自行判断。 这些女子身上带伤,神情麻木,有人被淋成落汤鸡,有的身上衣物干燥,今晚临溪县没有下雨,那些被雨淋湿之人,多半是从桃县送过来。 那么远的距离必然要耗费不少力气,最近师玄璎抠抠搜搜,若非发生什么事,她绝不可能出这么大力。 白雪行仔细观察她们的表情,发现被光“标记”的女子大都显得不那么怯弱。 他脑子转的飞快:“这里是临溪县县衙!诸位皆是被县令大人所救,从即日起,衙门会提供衣食住所,保护你们不受他人伤害。之后也会安排你们做些活……” “发工钱的那种。”他又特意补充一句。 “真的吗?!” “临溪县?” 这些人发出了不同的疑问。 白雪行斩钉截铁地给了肯定的答案,他把这些人分成两拨,有标记和没有标记的人安排住进不同的屋子。 当初师玄璎为招揽武修,令刘主簿准备了住处,不过那帮人不习惯与人同住一个院子,后来都自己花钱或租或买了住处,原来的地方便都空下来了,正好把这些人安排进去。 东方振天提着灯笼领她们去往住处。 路上有人小心翼翼地道:“小道长,县令大人她……” 话到了嘴边却不知该从何问起,毕竟此事于她们而言实在太过离奇了。 她们不会问,东方振天却能意会:“都知晓新政令吧!大人用心良苦,一心为你们好,辣果晓得你们遭难都不晓得到衙门求助!最近衙门招人,门头地皮子踩到惹火,竟没见果一个女娃儿!啷个男嘞好久鼓到(一直强迫)你们躲到屋你头,就不晓得跑迈!” 她说话有口音,但众人能大概听明白。 “可是跑又能跑到哪里去。” 妇人一声叹息,又勾起其他人的伤心事,气氛一时有些沉重。 东方振天安慰她们:“猫儿抓糍粑,脱不到爪爪,辣死因为没得人撑腰,现如今有大人帮你们,莫方!” 在场大都是已婚妇人,见这么小小一个人儿,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心中不免生出怜爱。 有人问道:“小道长是哪里人啊?” 东方振天装傻:“我也不知道呀!” 妇人们大都是心软之人,若不然被迫害至此,早一包老鼠药毒死全家,哪儿能擎等着别人欺负?此时听到东方振天的话,皆以为她是被人丢弃的孩子,遂不再追问。 到了住处,东方振天把她们安排好,又交代:“许多武修住在附近,只要不偷偷跑远,便没人能害到你们。” 那边,白雪行急急忙忙把刘主簿从被窝里挖出来,让他准备物资。 因有人淋了雨,白雪行怕她们生病,想煮一些姜汤,但又不好去把厨娘也从被窝里抓起来,最后只能抓自己人了。 …… 江垂星紧紧抱着自己的刀,蹲坐在灶膛前,严肃的小脸在火光映照之下一片金红。 隔了很久,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太吓人了,呜…… 等到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他僵了一下,眉头忽然紧锁——怎么能怕呢!不应该啊不应该,这样如何能过生死劫? 作为一名勇猛刀修,江垂星决定迎难而上! 他烧出两桶滚烫的红糖姜汤,一手一个雄赳赳气昂昂出门去了。 一条街之隔的院子里。 那些妇人原本绝望、幽怨,许多人已生出自我了断的念头,然而当她们看见东方振天忙里忙外,终是不好意思坐在那干看着,不少人沉默地上前帮忙。 她们都是在家里做活的熟手,没一会便将所有东西都归置好。 火塘里升起了火,东方振天让那些被淋湿的人上前烤干。 是人都有好奇心,她们一晚上受到的冲击太大,一时半会不曾反应过来,这会子围坐在火塘边上,显出几分难得的岁月静好,便有人忍不住询问那些被淋透的女子:“妹子怎的浑身都湿透了?” “我是桃县人,那边今晚下大雨。” 待要再问时,忽而听见外面有响动。 有人一脚踢开门,只见两只巨大的木桶宛如自行飘进来。 众人惊骇之际,却见两只木桶落地,从桶后钻出一个小道童,结结巴巴道:“姜、姜汤,喝!” 竟是方才抱刀害羞躲在柱子后面偷瞧的小家伙。 “多谢小道长。” 妇人们道谢之余,还有人投来温柔目光:“我儿子也似小道长这般大了。” 江垂星咬咬牙,从木桶顶上盆里取了碗,盛出姜汤递给离自己最近的妇人,带着奶膘的脸涨得通红:“喝、喝姜汤,不会生病。” 妇人连忙接过,见身着道袍的小童红着脸可爱极了,忍不住伸手揉揉他的头:“小道长生得真有福气。” 啊—— 勇猛刀修,不怕困难! 江垂星僵硬回身继续盛姜汤。 大家都是眼里有活的人,如何忍心看着小孩端这般烫的汤水,于是纷纷起身自己去盛。 因着江垂星方才被摸脑袋时非但没有生气离开,反而露出几分局促害羞,坚持往她们跟前凑,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他是不是也被父母抛弃,太渴望母爱。 妇人们心中更是怜惜,直接把人拉到一旁,一会揉揉头,一会捏捏脸,夸夸像不要钱似的往他头上砸。 待一轮姜汤喝完,江垂星果断拒绝要帮他重新梳头的建议,一溜烟逃出去。 他顶着一头乱发,一副灵魂出窍状。 东方振天坐在墙头上剥核桃,笑嘻嘻学方才妇人们的话:“哦唷唷,真死可人疼滴乖乖儿!” 江垂星立时恢复如常,恶狠狠瞪了她一眼,扭头便走。 桃县仍旧大雨滂沱。 庄期期安顿好两名妇人去寻师玄璎时,才发现她站在后院亭中看着大雨落入池塘,面上没什么表情,不知在想何事。 “你可曾想好如何处理她们的家人了?人莫名失踪,定然会闹得满城风雨,总不能藏一辈子吧。”庄期期步入庭中,收起油纸伞。 “乱世之中,心可以软,手段却不能软。”师玄璎根本没有打算掩藏,“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非要找死,我自会尊重他人命运。明日竞拍完粮种后,便将此事公之于众,一切凭各人选择。” 顿了顿,她回身看向庄期期,突然又道:“我打算先送你出去。” 庄期期美眸微睁:“为何?!” “你觉得这个尘芥简单还是困难?”师玄璎问。 “你是说尘芥同化?”庄期期虽有所察觉,但无法判断危险程度,至少目前在她看来一切还好,“此尘芥同化的速度并不快,道长在尘芥里待了几年都没事。至于其他危险,以我们的实力皆可碾压。” 师玄璎摇头:“道长没事,是因为他一直游离在尘芥主线之外,他是一个旁观者。我们如今安然无恙亦是因为在刻意规避羁绊,可是你要知道,在杉尘芥之中,深度羁绊才是清除尘核执念的唯一道路。或许你没有察觉,老宴已经陷入很深了。” “啊!”庄期期惊诧。 第一五八章 羁绊(2) “他变成七星中的第一星,与守星之间本就有着血脉羁绊。”师玄璎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越是与关键人物产生联系,便越难抽身。一旦我们与肖红帆深度羁绊,必定会被迅速同化,你根本撑不到我们破开尘芥之时。若非天天和星星变成双杀星,我甚至不会让他们留在里面。” 庄期期第一次真正后悔自己乱认了一堆灵宝,拖累自己修炼。 于庄期期而言,做这个决定并不困难,她本就是怕死之人,也没有刀修作死不断的精神,几乎不需要思考便直接应道:“好,何时?” “明日拍卖粮种之后。”要送走能干又省钱的最佳队友,师玄璎颇为不舍,“趁着没走之前多干点活吧。” 庄期期痛快答应:“今晚我不休息了,把桃县近期公务全部处理好。” 师玄璎欣慰地拍拍她的肩膀:“期期,我没看错你,你是真的仗义。” “宗主可要记得我的好处。”庄期期算盘打的很精,她是所有人中实力最弱的一个,想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在尘芥中获取资源很不容易,但她极擅长处理俗务,轻松做工便能得到修炼资源,稳赚不赔的买卖。 “放心吧。”师玄璎道。 双方对于此次谈话皆十分满意。 庄期期连夜处理一堆公文,又把拍卖事宜安排好,才拿着参与竞拍粮种的名单来找师玄璎:“乡绅商贾加起来一共一百五十多人。” 师玄璎吃了一惊:“小小桃县、临溪县,竟然有这么多富户吗?” 两县偏安一隅,看着宁静祥和与平常无异,外面却烽烟四起,并不是每一个地方都有许多武修做护卫,外面商贾几乎不会冒险来这里。 仅凭桃县水果那点利润,还不至于让人拼命。 庄期期道:“我问过刘主簿,也让人去查过,这里面有大半人都是来凑数的,家底也没那么厚。因为尚未公布如何竞拍,他们便抱着万一能买到十斤八斤的想法,报名试试。” 这便说得通了。 师玄璎接过名单,发现庄期期细心地介绍了每个人的身份背景。”师玄璎目光落在其中几个名字上,“王家……” 那位王大官人背后的王家曾是小陈国门阀士族,小陈国被灭后,地位一落千丈,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但他们难道不想恢复昔日煊赫? 师玄璎有理由怀疑此人说不定在背地里支持复国军。 “听说复国军先前为了困死肖红帆,坚壁清野?”师玄璎问。 “是。”庄期期点头,“说是一粒粮食都没留,百姓亦全都妥善安置在城中。复国军起势还没半年,能迅速做到这些,简直可怕。” 妥善安顿,并不代表没有任何怨言。 师玄璎唰唰补充完竞拍规则交给庄期期。 东方金芒冲破云层,将昨晚残余积云撕裂开一道道口子。 天色大亮,几名衙役将告示贴在了衙门门口。 人群越聚越多,衙役开始大声读拍卖相关规则,以及普通百姓获得粮种的规则。 今晚有事耽误了,明天更长章。 第一五九章 死循环 两万斤粮种被分为四十份,每份五百斤,每人限拍一份,但是这些粮种不能直接拿走,而是必须要在官田里育苗之后,再进行移栽。 真心想提高自家粮食产量的人自然没有什么意见,反正自家田里种也要育苗插秧,那些想着把粮种运出去的人就头疼了。 秧苗运输难度太大,倘若是五百斤的粮种,很容易夹带在货物中带出城,而五百斤粮种育出的秧苗体积太大,根本不好藏,再者,秧苗离地后不易存活,在长途运输过程中损耗无法估量。 时局瞬息万变,新稻种的生长周期不知多久,万一要六个月,等到这一季稻下来,外面还不知道如何了! 可是他们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冒头反对,谁知道这是不是县令挖的一个坑,倘若他们坚持只要粮种,定然会显得居心叵测。 再说竞拍的方法:一次性匿名竞价,前四十名得粮种。 也就是说,同样五百斤粮种,大家出的价格会不一样。 从结果来看,并不公平,但能否以合适的价格拿下,全凭各人本事和运气,没有人逼着你出高价啊! 师玄璎当天公布规则便是为了防止他们串通恶意压低粮种价格。 除了拍卖的这部分,普通百姓则可以到衙门借粮种,但限一百斤以下,其余细则,签文书时再告知。 报名竞拍的人差不多都到齐了,见现场连张凳子都没有,周围还有许多百姓围观,不由满心疑惑地聚在一起嘀咕。 衙役在门口摆了一张桌子,准备好纸笔,拿出名单:“念到名字的人上前写下自己的姓名和出价,念三遍无人应,便视为自动放弃。” 这么弄下来,一百五十多人,不到两个时辰便全部报价完毕。 衙役将一摞纸塞进木匣中,旁边差役敲响铜锣。 师玄璎出现在大门口,环视一圈,发现在场围观的女子数量极少,便直接用灵力发声,保证全城百姓都能一个不落的听见:“从今日开始,衙门将会受理女子休夫,凡在家中受磋磨,与夫君过不下去的妇人皆可来官府要求休夫,一经查实,便可判离,并支持立女户。两县衙门将设各类作坊,女子皆可来报名做工,女户优先,不必担心无法养活自己,同时衙役亦会保护大家安全,若有人纠缠骚扰女户,必严惩不贷!” “还有,从即日起,衙役十二个时辰巡逻,一旦发现有人殴打配偶,一律严惩不贷!” 最后这句话里,并没有规定只有男人打女人才算犯法,但所有人都这般理解了,因为在小陈国故地上,压根不存在女人打男人的情况。 一番话犹如一滴水滴进油锅里。 且不说妇人是什么反应,在场所有人都已经炸了。 “大人未免也偏向女子了!” 现场嘈杂,那人混在人群中,本以为不会被发现,孰料瞬间变被一道目光精准锁定。 师玄璎盯着他:“男子本就可以休妻,可以在外做工,可以立户,我给予女子同样的权利,怎么能算偏向?天大地大,任君去留,若有不满者,尽可离去!” “外面战火连天,你逼迫大家离开家乡,是逼大家去送死!” 师玄璎侧首看过去:“大家顺意而为,怎么能是逼呢?” 一名老夫子气急败坏道:“男为阳,女为阴,各司其职,如此逆天而行,必会招灾祸啊!” “逆天?”师玄璎冷笑,一掌将身旁桌案拍成齑粉,“好叫你们知道,在这两县,本官就是天!” 见到众人脸色在一瞬间变得煞白,师玄璎满意离开。 反正她决定要暂时做一个独裁者,分辨毫无意义。 这一条政令对男子有没有影响?那必然是有,但等过一阵子他们便会发现,影响并没有他们想象那么大。 大多数女子,能凑合过下去就不会想着告官休夫,还有一部分女子逆来顺受,即便被逼到绝境也不会奋起反抗,最终能够站出来的人,只是极少数。 师玄璎并不会失望,这道政令多少能令一些人忌惮,哪怕能改善一丝一毫女子的生存环境,也是好的。 …… 庄期期要离开,身上被她滴血认主的储物袋极有可能会随着她离开。 师玄璎的紫府空间很大,装几座矿脉都绰绰有余,但她一旦把灵石放进去便会被矿脉吸收,庄期期想了想,索性强行解绑两只装着重要物品的储物袋交给她。 “我该怎么离开?”庄期期问。 她话音方落,面上还带着疑问,便见师玄璎轻轻挥手,她人便出现在杉树林中的水潭上。 “庄姑娘?” 归一楼派遣在此蹲守的灵师是疏风,他见到熟悉之人立即现身。 “噗!”庄期期猛然喷出一口血。 疏风急道:“怎么会遭反噬?” 庄期期懵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自己已被推出尘芥,见到是熟悉的灵师,心中稍微放松一些:“只是强行解绑了两件灵宝,无妨,养养就好。” “你怎么会独自出来?尘芥里到底发生何事?”疏风问道。 庄期期掏出帕子擦拭血迹:“师宗主推测将会发生一些变化,担心我神魂太弱,抗不到最后,便将我提前送出来了。” “没有发生什么事?”疏风追问,语气中带着不解和怀疑。 庄期期蹙眉:“确实尚算风平浪静,灵师为何会这么问?” 疏风心中焦虑:“最近杉的溢出范围突然暴涨,楼里派出所有灵师上阵都没能阻止,天元城有一部分居民区被吞噬消失。这是数百年来最强的溢出。” “啊?!”庄期期不理解,她在尘芥中分明没有遭遇任何危机,外界为何会出现如此变化? 不,也不是没有任何变化!宴摧、东方振天、江垂星都成了七星之一! 庄期期想起师玄璎昨晚说过的话——羁绊越深,被尘芥同化的程度越深。 倘若被同化的部分会成为尘芥的力量,确实可能加速溢出。 更恐怖的是……师玄璎目前直接与尘核产生了关联,以她的神魂等级,哪怕被同化一点,都有可能令“杉”力量暴增! 尘核上的执念可能很“大”,必须要掌控至高无上权利才有可能扭转乾坤,令其消散。 而消除的方法,正如师玄璎所说,必定会产生深度羁绊。 ——深入虎穴,才能得虎子! 而且,庄期期也突然意识到一个极为可怕的事实,总算明白师玄璎既然早就决定成为主星,却一直窝在一隅,不肯轻易出手。 在尘芥之中,师玄璎的实力是碾压级别的存在,她与那些害怕“蚁多咬死象”的大宗师不同,就算她不招兵买马,带着几个队友直接杀出去,也未必不能杀穿整个尘芥,夺得天下。 一旦师玄璎展现出强大的实力,那些大宗师把她看做同类,希望借此机会建立起一个以修者为尊的世界,多半会成为她的拥趸。 然而,破杉尘芥的关键,根本不在于此! 或者说,这不是唯一的关键因素。 倘若把主要精力放在争夺天下之上,哪怕争取到肖红帆的拥护,建立起一个令她满意、毫无遗憾的世界,结局也必输无疑! 因为——杉尘芥中的核心不止肖红帆一个! 尘芥里有天道残念,只要天道存在,那里就是一个世界,外来者把世界建立的越好,天道规则的力量便越强。 已知肖红帆的执念关很“大”,想抹平她的遗憾,清除尘核上的执念,就必须要塑造出一个强大的世界,在这个过程中,师玄璎他们本身也会与之产生深深的羁绊,而强大的世界和他们被同化的部分会壮大天道规则,天道规则越强,那个世界便越真实,想要脱身便越困难。 这根本就是一个死循环! 师玄璎他们不仅要清除尘核执念,还要与天道角力。 庄期期面上血色褪尽,什么人能与天道规则斗呢?哪怕它只是一缕残念! 看师玄璎的行事,明显是早就想明白其中关键了……竟然还留在里面! 不,或许在师玄璎入尘芥之前就意识到里面有天道规则存在,也意识到将要面临什么! 疯子,那个疯子! 疏风见她面色越来越白,忍不住担忧道:“你没事吧?” “无事。”庄期期摇头,突然想到一件事:“既然从外面阻止不了杉溢出,那楼中可有其他打算?” 疏风闻言,再没有心思关心她的情况了,忧心忡忡道:“倘若溢出速度再不减缓,白堤危矣!楼里准备再派遣十余名经验丰富的灵师进入……” “不!”庄期期连忙道,“不可!” “为何?” 为何?因为能不能成功出来,全看师玄璎能否在与天道规则的角力中胜出! 里面涉及天通门的人和天道残念,倘若归一楼知晓师玄璎与天通门的人搅合在一起,又准备壮大天道规则,还会不会信任她? 毕竟她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有利于尘芥的扩张、凝实,与天通门的目的一致,实在是太可疑了。 庄期期不由自问:我该如何跟归一楼解释呢? 她一时半会也想不到如何在隐去风险的同时又能把事情说清楚,只好暂时拖延时间:“一两句话说不明白,待回到归一楼,我好生捋捋再细说里面的情况!总之,绝不可轻易派人进去。” “那我先传信让人来接你。”疏风道。 庄期期勉强点头,其实她现在更想回家里窝着,什么人都不想见,什么话都不想说…… 跟一群疯批当队友,简直是在挑战她的心理承受极限! 本以为出来之后轻松又安全,谁能想到还要给他们擦屁股啊? 尘芥之中。 师玄璎掂了掂手里的储物袋,将它们绑在腰间,脚步轻快地进了屋。 现在没有庄期期分担,她必须要要亲自处理公务,同时也必须得想清楚该如何对待肖家军。 在原本的进程之中,肖家军的悲惨结局,是导致肖红帆叛变的关键,倘若肖家军好好的,缺少了这个契机,肖红帆还会反吗? 第一六零章 杀 自上次入梦之后,师玄璎便再也没有关注过肖红帆,而肖红帆也似乎对这次招揽无动于衷。 在下一次的接触前,必须拿到更多的筹码。 师玄璎边嗑灵葵籽边想。 “大人!下官前来请罪!”曹县丞站在门前,额上忍不住冒冷汗。 师玄璎是一个特别愿意放权的上峰,只负责制定计划和验收成果,担子几乎全落在曹县丞身上,他最近忙得脚不沾地,这两天可谓三过家门而不入,丝毫不知道自己夫人带人来找过县令。直到今早师玄璎说过那番话后一掌拍碎桌案,他打听之下才知晓这里面还有他媳妇搅合! 他飞快跑回家问清楚,又急急忙忙赶回来请罪。 “进来吧。”师玄璎道。 曹县丞进屋,立即冲师玄璎长揖:“贱内不晓事,心软被人算计,做下错事,还请大人恕罪!” “我倒是觉得曹夫人不错。”师玄璎笑道,“敢迈出这一步便已经强过许多人,那些人抱着各种目的撺掇她来,她虽因心软而被算计,但为许多女子争取活路的善心和勇气是真的。” 她这话说的诚恳,没有半点反讽的意思。 曹县丞完全没有想到师玄璎非但不生气,反而对他媳妇评价如此高,诧异的同时也总算放下心来:“到底还是给大人添麻烦。” “我准备以官府的名义办些作坊和学堂,尊夫人很合适来打理这一摊子事。”师玄璎话锋一转,“不过,心软是把双刃剑,她若能吸取教训,日后做到脑子先行,而非感情用事,便让她来找我。” 曹县丞知道师玄璎不是个气量狭窄之人,一直以来也都是一副甩手掌柜的态度,似乎特别好说话,今早那一掌真是把他吓到了。 她说,在这两县之内,她就是天。 观她自上任以来的作为,曹县丞心里明白,她恐怕不止是想做这两县的天。 想到这里,曹县丞态度越发恭敬:“是。” “这几日若有人因接受不了政令想离开,便放他们走。” 曹县丞正要答应,却听她又道:“出城之后便都杀了。” 语气平淡自然到像是吃饭喝水一般。 曹县丞猛然抬头,勉强绷住了表情,惊骇却从眼中溢出来,他张开嘴,才发现自己短暂失声了。 “舍不得?”师玄璎指了指一旁的座位,“坐。” 曹县丞脑子里一团乱,双腿打飘,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过去坐到了椅子上。他把控桃县,发展自己的势力,却从来都不是一个横征暴敛、剥削脂膏、残害无辜的昏官。 他是真的在乎治下百姓,也看见师玄璎的努力,屯粮、弄出新粮种、为女子伸张正义、想赚钱的法子、招揽武者守护全县安全,他一直以为,这是一个心怀百姓的好官…… 可是,他刚刚听到什么?就因为有人不满政令离开,她就要杀人? 师玄璎没有错过他任何一个表情,然而并不开口解释。 曹县丞想到新粮种,不禁悚然惊醒。 如今天下大乱,倘若这时候传出两县有亩产千斤的粮种的消息…… 这里远离瞿都,却离徐国和小陈国复国军很近,消息在传到瞿都之前,便会引起两方觊觎,那他一直以来苦心维持的安稳局面便会毁于一旦。 师玄璎方才嗑了许久灵葵籽,觉得有些干,便起身走到茶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大人……”曹县丞忍不住道,“不如、不如把那些离开的人抓起来……” 师玄璎喝了口水,转头看向他:“我才放话,去留自便,扭头又把人抓回来,岂不显得我言而无信?” 这只是她随口扯的借口,其实曹县丞明白,只有死人才不会长嘴到处乱说话,他犹豫道:“若是离开的人很多,那……” “此处越过一道关,往西是花州,徐国与瞿国的战场,往东是小陈国与瞿国的战场,往北大旱。他们最好的选择便是去投奔复国军,可要过去,必定会被瞿军发现,曹大人认为瞿军会放任复国军壮大?”师玄璎放下茶盏,不疾不徐道,“他们人越多,死得便越快,我想他们都会明白这个道理的,您说可是?” 曹县丞立刻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下官知道了,即刻便派人在城中散布这些消息。” “曹大人怎么看小陈国?”师玄璎突然问道。 曹县丞脊背瞬间冒出冷汗——他也曾是小陈国的子民。 他心中反复斟酌,才道:“锦绣堆里软脊梁。” 小陈国所处位置极佳,气候温和,有广阔肥沃的耕地,有最好的粮种,这等绝佳的条件,能养活更多百姓、军队。早年间,瞿国像一条疯狗,东征西战,小陈国上下万分警惕,也曾有过兵强马壮的时候,然而瞿国在吞了周边小国之后许多年再没有动静。 安逸消磨意志,早便将曾经血性丢了,从皇帝到朝臣都还做着手握几十万精锐大军、无人敢犯的美梦。 第一六一章 姑娘楼 “你先忙去吧。”师玄璎没有继续追问。 今日的试探足够直接,曹县丞是个聪明人,定然能知晓她的野心和招揽的想法。 “下官告退。” 曹县丞从县衙出来,满腹心事地回了家。 曹夫人见他面色凝重,心里咯噔一下:“老曹,大人怪罪你了?唉,此事是我的错,我去向大人告罪。” 说着,便要唤婢女为自己梳妆。 曹县丞一把拉住她:“别裹乱,大人非但没有怪罪,还说你勇气可嘉,想让你管衙门的作坊。” “啊。”曹夫人愣住,旋即又惊又喜,“当真?!” “你莫高兴太早,大人也嫌你感情用事,说你若何时学会用脑子办事再去找她。”曹县丞与夫人成亲二十载,自觉很了解她的性子,一个情绪化的人,想学会先用脑子实在难于登天! 曹夫人却不理会这些,欣喜道:“大人真是心胸宽广!明日我便去见大人!” 曹县丞正要泼冷水,忽又听她问:“既然大人不曾怪罪,你方才回来时挂着个脸作甚?” “是、是……”曹县丞烦躁地抓抓头,“一时半会与你说不明白,先别问了!” “那你想吧,我这就回去收拾明儿面见大人的装扮。”曹夫人果真便撂下他一个人,哼着小曲走了。 曹县丞看着空空的门口,表情有一瞬空白,随即无奈笑着摇头。 曹县丞与大多数的小陈国男人不同,他从不认为妇人不需要知道外面的事,且打心底瞧不上那些把内眷当傻子糊弄的人。 他觉得那些人才是真的蠢。 家中儿郎在十岁以前还是母亲带的多,若妻子是个无知妇人,那又如何能够教养好孩子? 曹县丞出身一般,也没有接触过什么贵人,但他平日就爱挖掘一些隐秘消息,很偶然的一次机会,听人说那些门阀士族的主母不仅需要交际,手里还都握着相当可观的产业,他们那样的人家对于女儿的教养亦是普通阶层难以想象的用心。 因此,门阀士族几乎不与“圈外”人家通婚。 曹县丞无法分辨消息真伪,但他觉得很有道理!毕竟“爹挫挫一个,娘挫挫一窝”,谁都不想自家儿郎被眼界狭窄的妇人影响。 曹夫人父亲是个秀才,是被上层忽悠最惨的那一拨,他们家教养女儿,那当真是堪称恐怖。 小陈国民间有个习俗,但凡有些钱财的人家,皆会在女儿出生之后筑一座姑娘楼,女孩儿打小便养在楼里,吃喝拉撒都不得出二门。 说句不好听的,狗都比他家姑娘自由。 曹夫人刚刚嫁过来时宛如一只鹌鹑,曹县丞都害怕大点声音就把她吓死了。 她走出了姑娘楼,心却被困在里面,他们成亲后,她适应很久才渐渐走出来,成为一个“活生生”的人。 若是放在刚成亲那会儿,他只要不笑,夫人连大气都不敢出,哪敢哼着小曲儿把他一个人丢下。 “唉!”曹县丞都有点羡慕自家夫人了,果然是无知者无畏。 曹县丞心中很矛盾。 这种矛盾,从他过往行事便可窥一二。 倘若他是个胆子大又心怀抱负之人,就不会甘心偏安一隅,也不会在瞿军打过来的时候直接投降,但若他是个毫无想法、没有本事的人,也不可能成为桃县的“土皇帝”。 明天就回家了,要早起赶车,奉上寒酸的一章。 第一六九章 强扭的瓜爆甜 杉尘芥第一次溢出是人为。 天通门的要打通“天地”,必然会想方设法打破尘芥壁垒,白雪行在里面待了好几年,定然早就掌握了某些规律。 杉尘芥中十分平和,可以自由进出,看似并不危险,那还有一些没有出去的拓荒者呢? 八成是被白雪行忽悠成尘芥养料了吧! 这一点,师玄璎早便有所猜测。 “阿弥陀佛。”白雪行并不否认,反而振振有词道,“归一楼的目的本就是清除尘核执念,贫道让他们知道正确方法,难道做错了吗?” 白雪行在明知道无解的情况下,故意向归一楼拓荒者透露此事,根本就是恶意满满,但他是天通门的人,这是选择合作之前就知道的事,算前账没有什么意义。 于是东方振天开始怀疑他最近的举动别有居心:“你这些天把所有事情都安排给旁人,不废是害怕羁绊吧!” “是。”白雪行回答的更干脆,“我答应合作,又没打算送死,倘若到时候师宗主斗不过规则之力,我定然会先走一步。” 他确实没有经受住诱惑,答应了合作,因为倘若师玄璎成功,天通门损失一个尘芥,他则获得一缕规则之力,师玄璎失败,衫尘芥吞噬她之后会更加壮大,这正是天通门一直在做的事。 无论如何,他都是赢家。 相较他所付出的东西,简直是赚翻了。 这一句江垂星听明白了,看向他的眼神格外鄙夷:“大长老不仗义。” 东方振天恨铁不成钢:“你就不怀疑他居心叵测?万一他趁着咱们在半同化的状态下黑手杂个儿办!” 江垂星觉得她杞人忧天:“被同化又不是变成傻子。” 东方振天道:“我看你现在就瓜滴很!” “强扭的瓜爆甜……呸!”师玄璎开口便嘴瓢,“我是说,强扭的瓜不甜!咱们都是讲理的名门正派,合则同行,不合则不必强求。” 白雪行狐疑地看过去,想到刀修那种唯我独尊的秉性,总觉得第一句才是她的真心话。 师玄璎冲他弯起眼睛:“道长以为呢?” “宗主所言有理。”白雪行嘴上应着,心里却生出一点不安,垂眸看到自己掌间泛着金光的佛珠,突然道,“贫道心神已稳,不如便将这封印解了吧。” 他走火入魔时,师玄璎强行将阴隗封印回去,救了他的同时,也直接将他的功力封了一半。现在想起来,他走火入魔之事也颇为蹊跷,难道师玄璎故意为之? “好。”师玄璎干脆利落地解开封印。 见她如此,白雪行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刀修功法大开大合,脾性也直,应该不屑于玩这些弯弯绕绕。 师玄璎劝江垂星:“道长不过生死劫,求生才是本能,你不能以刀修的标准要求别人。我已放期期出尘芥了,你们任何一个人想出去皆可。” “我肯定要留下。”江垂星毫不犹豫道。 东方振天隐隐觉得自己极有可能会折在这个尘芥里,但同时又觉得可能在这里获得大机遇。 她心中挣扎之时,脑海中忽然又想起师玄璎之前说过的话:大祸的另一面是大机遇! 她从生下来便是万人嫌,就不信不能逆转福祸!遂一咬牙:“我也留下!” 三人皆看向白雪行。 “贫道且行且看。”他道。 “那就当一天和尚敲一天钟,先把手里的事做好吧。”师玄璎爽快道,“不论你最后走或不走,我的承诺永远作数。” 她起身:“过几天就要比试了,走,让我看看你们两队练的如何了!” “哼哼,劳资赢定了!”东方振天自信道。 江垂星冷哼一声:“等着受死吧!” 三人出门。 快到演武场时,东方振天凑过来压低声音问:“宗主,你真不怕道长背后捅刀子啊!” 师玄璎看了她一眼,笑得意味深长。 第一六二章 西北 曹县丞纠结到半夜,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突然想起县令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出城之后便都杀了”。 他猛然睁眼,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踉踉跄跄下床。 这一连串动作把曹夫人吓得心脏乱跳,捂着心口骂道:“哎呦呦,你说你大半夜唱的哪一出,要吓死我?!” 曹县丞抖着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灌下去,整个人缓缓伏在桌上。 曹夫人见状,连忙趿了鞋上前,一伸手便摸到他额上细密的汗,惊道:“老曹,你这是怎么了?我、我让人去请郎中!” 曹县丞一把握住她的手,虚着声音道:“不必,我没病,这是给吓得。” “啊。”曹夫人更惊讶了,反握住他的手顺势坐下,“当年瞿国打过来你都未曾这般,何事竟叫你吓成这样?” 曹县丞缓了口气,总算冷静下来。 他承认自己太胆小,不敢独自面对风雨。 倘若他自己是一棵树,他便希望夫人也能成为一棵树,与他并肩而立,可以给予彼此面对风雨的勇气,而不是仰望他、缠绕他,单方面从他身上吸取能量。 这么做的代价是需要度让出自己一部分权力。 他为此付出了十二万分的努力和耐心,为得不就是不要独自这些面对重大变故吗? 因此,面对曹夫人的询问,他只犹豫了一瞬便凑近压低声音道:“大人要起事。” 他以为要看见自家夫人花容失色,不料曹夫人只是怔了一下,旋即拍拍他手,不以为然道:“嗨,就这事儿啊,大人一看就不是凡人,有这个想法也不稀奇。” “你懂不懂这是多大的事?弄不好要掉脑袋的!”曹县丞瞪眼。 曹夫人没有回答他,而是问道:“那你半夜爬起来又是为了哪一出?” “因为……”曹县丞噎住。 曹夫人笑道:“因为突然想起来,大人的招揽可能是催命符?” 是啊! 连可能泄密的普通百姓都要灭口,县令可不是个善茬,怎么可能让他知道这么一个天大的秘密之后,还给他拒绝的选项? 再回想傍晚的那场对话,与其说是招揽,还不如说是威胁。 曹县丞捂住脸。 可怜他像个傻子一般,竟然纠结了一晚上要不要答应县令的招揽。他还心说自家夫人无知无畏,弄了半天,无知的竟是他自己? 曹县丞抹了一把脸,看向夫人:“你就不害怕吗?” “可还记得我们成亲的第二天?”曹夫人想到那天,仍是忍不住笑出来,“一大早起来,你便抓着我手说‘我无法给你遮风挡雨,你日后要做一棵树,不要做藤蔓’。” 曹夫人当时就吓得直接哭晕过去。 这句话对于一个十七年循规蹈矩,从懂事起便被教育出嫁从夫、以夫为天的女子而言,无异于天塌了。 “你见过更广阔的天地,你可能以为自己的生活宁静安乐,可我是在小窝里长大的鹌鹑,本以为我的天地便是从这个小窝挪到那个小窝,谁承想,一探头竟发现外面是惊涛骇浪,似乎随便一个浪头打过来,我便会死。”曹夫人拍拍他的手,叹道,“刚开始,我当真每一日都过的战战兢兢。” 曹县丞已经很小心了,但他毕竟不能感同身受。 “于你而言,再平常不过的每一天,于我而言,却日日都觉得在面临生死考验。”曹夫人想到自己当初的样子,不免觉得可怜又可笑,“我在家中,父母让我成为什么样的人,我嫁给你,你又要让我成为什么样的人,都如同天条一般,我没有拒绝的权利。与今日的处境又何其相似?” “不过是从这一个习惯了的小窝,挪到那一个大窝,如果这是唯一的路,只能想办法挣扎求生,挣扎着挣扎着,说不定就学会飞了,能看见更广阔的风景。习惯的,也未必就是好的,你说是吧?” 曹县丞看着曹夫人,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般。 若说她勇敢,她却如此逆来顺受,若说她懦弱吧,她又这般的有韧劲。 “我们能在一个碗里吃饭,确是有几分缘法的。”曹县丞不由感叹。 …… 月上中天。 西北边塞的夜风卷起地上尘土,打着旋冲上天空。 坪城关瞭望塔上的士兵面上蒙着布,风尘刮过,浑身都蒙上一层厚厚的尘土。 他皱眉眯着眼睛,正要抹一把脸,却忽见远处一高一矮两个人影正以极快的速度靠近。他连忙揉眼睛,反倒揉了满眼的尘土,眼里一片赤红,却连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他还是看清了那两个人。 夜色茫茫,漫天尘沙,那个女人却一袭素衣纤尘不染,实在太过扎眼了。 在他们靠近城下十余丈时,瞭望兵终于嘶哑喊出:“来者止步!” 呜—— 号角声响起,十余个靠在城墙上的兵卒支着长矛站起来。 “我是从雁南!” 一个清亮的女声随风送至耳边。 “从雁南?”刚刚从城楼中出来的邵将军听见这个名字,不由诧异地向下看去。 从雁南是镇南将军夫人,也是肖红帆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即便镇守西北的肖家军将军亦有所耳闻。 “竟真是她。”邵将军满心狐疑。 倘若肖红帆托从雁南支援西北倒也勉强说的通,可她未带物资,浑身干净的像是刚刚走出家门,身边还带着一个小男孩,应该是她儿子管骧,实在是处处都透出古怪。 “开门。”邵将军道。 副将连忙劝阻:“将军,恐怕有埋伏啊!” 邵将军扯了一下嘴角,却扯痛唇上干裂:“嘶,放进来,旱的连只耗子都没有,若有埋伏岂不正好?” 第一六三章 坪城关 坪城关周围河流水位在不断下降,却尚未断流,城中也只有两口井濒临枯竭。 一切看上去似乎没有那么糟,可整座坪城关光是守军就有近三万,后方城中还有一万多百姓,再加上战马、牲畜,守军与百姓也都在有意识地存水,每日消耗水量巨大,倘若再有十来天不下雨,恐怕就要面临没有水喝的窘境。 人不喝水能撑几天? “镇南将军夫人千里迢迢来坪城关所为何事?”邵将军打量面前衣着崭新、面容白皙的女人,心中疑窦丛生。 整个军营里都已经至少大半个月没有洗过澡了,边关又尘沙漫天,用邵将军的话来说便是——像死了埋在土里又爬出来,又臭又脏,隔着三丈远都能熏死人。 从雁南一路过来,应该会途径许多干旱的地方,然而她和管骧这副干净清爽的模样,竟似是凭空出现在这里一般。 “来救肖家军。”宴摧道。 邵将军未语,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沉沉,像在掂量这话有几分重量。 宴摧伸出手,手掌心凝出一个水球。 这还是他受到师玄璎凝结灵气球的启发,在路上琢磨出来的一个小术法。 “这……是水?!” 邵将军与在场的几名将领惊诧不已,他们干裂的嘴唇紧绷,喉头滚动。 宴摧收手,便见那水球飞落到邵将军面前的杯中。 “将军请。”宴摧道。 邵将军端起水杯,一旁副将紧张阻拦:“将军!” 从雁南有如此神异能力,若是想毒害他,大可不必如此冒险,目前城中水源就那么几个,她去投毒不比这方便省力? 更何况肖家军将领个个身经百战,他死了,还有人可以顶上,只杀他一个人意义不大。 “无妨。”邵将军喝了一大口,入口冰凉甘甜,几乎在瞬间抚慰他灼痛的喉咙。 他按下心中激动,用平稳的语气问道:“镇南将军……” “我叫从雁南。”宴摧打断他。 管骧闻言看了他一眼,双唇紧抿。 “呃。”邵将军不好直呼其名,只得换了一个称呼,“从娘子,你能凝出的水量有多少?” 宴摧见大帐门边放着一个空桶,便道:“那样的桶,一天一百桶。” 一百桶也是杯水车薪啊! “可是肖将军请您前来支援西北军?”邵将军问。 “确实与她有些关系。”宴摧知道师玄璎想要招揽西北军,却又不打算做的太直接,“我虽能提供的水量不多,但可以帮助诸位多撑几日,说不定就能迎来转机呢?” 目前城中的水量,省一省或许能撑半月左右,若半月里每天存一百桶水,半月之后有一千五百桶,刨除每日蒸发掉的水量,或许还不到这个数。 够三万人马维持一天吗? 宴摧现身之前便已查探过附近情况,很清楚自己提供的水量实在太少了,事实上,若是极限压榨灵气,他能够提供的远远不止这么多,但此行另有目的,让肖家军无痛渡过难关,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无论如何,某在此多谢从娘子仗义相助。”邵将军起身拱手。 其余将领亦齐齐起身行礼。 倘若真是竭力相助,宴摧可以心安理得地受这一礼,现在却因为心虚而坐立难安,不得不起身还了一礼。 邵将军把人安排在城中府衙,并派了十余兵卒前去保护。 待人离开后,几名将领终于得以把憋了一肚子的话问出来。 第一六四章 骗你是狗 “这事儿也太怪了,从没听说过镇南将军夫人是个修者啊?” “藏头露尾,也不说她背后之人究竟是谁。咱们真要信她?” 邵将军转着水杯,看着里面清澈的水荡出波纹:“你们还没有看出来吗,肖家军被皇帝丢弃了。” 一阵沉默后,有人迟疑道:“不能吧,如今瞿国内忧外患,我们再怎么说都有三万人马……” 心中一声冷哼,王婵一咬牙,直接将峨眉刺拔了出来,随即,先是一包止血散撒了过去,眼见着依旧难以止血,他又连点几处穴道,再自己包扎了一下,方才冷着脸,看向了缓缓走上的陶德一。 按照迦叶寺那位枯禅神僧的说法,如果运用不当,这七颗金蝉舍利带来的危害,远远超过被誉为天下第一邪物的幽冥鉴。 晴儿所在的别院很大,里面的布置也很精细,不过,陆辰对于景色一贯是不甚关注,因此,他直接进入了自己的房间,冥想修炼了起来,而晴儿跟秦姨到了这里,却是一直在忙碌,见各种各样的人,处理各种各样的事情。 精灵族有三千之众,除去一些年幼的,至少还要一千战士,这些人弓箭娴熟,在过去的千年中,不论是与狼人族或者鸟人族的战争中都没有吃过大亏。 但是他跟张韩接触并不多,其实并不了解此人,现在是最关键时刻,他不可能把赌注压在一个不了解的人身上。 纷纷目光一冷,从原地暴起,汇聚全身法力,使出最强神通,齐齐朝着殷纣轰击过去。 也是说,刨除掉一开始被白白打死的潜伏者之后虫族零损失歼灭了人族部队——事实证明,在‘操’作相当的前提下,兵种的优势是无法弥补的。 标准机甲强刺‘激’的声音在刹那间传遍了整个战场,坦克的轰鸣声虽然依旧单调枯燥,却仿佛也多了一丝鲜活的生气。 他与元戎散人间的友谊虽然已经十分深厚,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但是一些必要的客套和礼貌,还是需要存在的,不能随随便便地丢到一边,太过漠视、不管了,那却不是他应该具有的行事风范。 “砰”,虽是钢圈击在白雾墙上被反弹飞,但那白雾墙同样也是剧烈颤抖了下。 冲势汹涌的九三社成员们立时停了下来,生怕林迪会对旭亮不利似的。 “……”唐艾梨下意识的看向古愿望,刚才她还说以后不会再见到圣司澜了,这才多久,她就见到了。 在加上崔明走进来的时候,是冯阳走在了最前面,他们这边虽然知道崔朗有儿子,可是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崔朗的儿子会给冯阳这样的厚待,因此他们只以为崔明不过是拿着崔朗的vip卡出来鬼混的少爷,狐假虎威的而已。 如果有睡舱的那面真的是地板的话,那么自己就是从天花板上打了一个洞进来。脚踩的这面墙上有门框的模样,不过推不动,好似跟整个墙是一体的。 不过在那个事件后,克拉克考虑到现在他的听力还没有强到能够监听整个城市,所以也就不能像漫画中的那样,只要有人呼救他就能够听到。 龙逍遥根本就没有理会向自己疾射而来的葬天五剑,而是目光狠厉的锁定了夜珈罗,一剑向着她轰出。 这一条,最让人感概的就是柏富的遭遇。原本是桐山柏家的家仆,而今竟然位列公爵,比原主人的爵位还高,算是一步登天了。 第一六五章 怜爱 吕息才不上这个当:“那咱们得事先说好,我只训这一批。” 若是训好一拨旧的,又来一拨新的,何时才能到头? 师玄璎很是通情达理:“有些事情强迫不来,你若不愿意,我还能按头强迫你教不成?安心吧。” “真的?”吕息半信半疑。 “我发誓。”师玄璎熟练地竖起三根手指。 “一个月休息一日又不够修炼,有何意义?”吕息想了想,“要么直接取消休息吧!” 这种程度的觉悟,师玄璎很喜欢,但她仍是相当冷静地拒绝:“你是大宗师,当然可以不休息,那些兵卒可都是肉体凡胎,累死怎么办?” “……” 还以为是体谅他上了年纪呢!结果竟是怕兵卒累死? 两人正说着话,眼前流光一闪。 吕息看见县令轻飘飘抬手拈住一片叶子,眸中晶亮:“这是传讯符?!” “很简单的术法,你现如今不缺灵气,也可以学。”师玄璎展开叶子,一目十行看完,符纸在指尖被火吞噬。 看完宴摧的信,她心下松了几分,既然西北军那边情况尚好,便可以缓几日再过去。 “还是不了吧。”吕息按住自己的荷包,他的灵气万万不能用在这种花里胡哨的术法上。 师玄璎从储物袋里掏出三十颗灵果,挥手丢进吕息怀里:“这小东西蕴含灵气一般,拿去甜甜嘴吧。” “啊!”吕息捧住果子,瞪大眼睛,“这、这是灵果!” 灵果里蕴含的灵气远不如师玄璎凝结出的灵石,但天生天养的灵物自有其妙处。以往市面上也偶尔会有灵果出现,但大都是一颗两颗的卖,吕息活到现在还是第一次拥有这么多灵果! 他激动抬头,却见师玄璎斜靠在椅背上,一手支着下颌,眼睛弯弯地看着他,目光中似有……怜爱? “大、大人为何这般看我?”吕息很想摸摸自己的老脸,心说自己莫非风姿不减当年? “无事,回去休息吧,明天好好干活。”师玄璎似笑非笑道。 那表情,令吕息身上寒毛直立。 他搓搓手臂,立刻起身行礼告退。 师玄璎确实怜爱这个背锅侠。 庄期期是当初杀死徐国大将的主力之一,现在她突然消失,吕息直接成了唯一嫌疑人,现在又与另外几个参与者成了一伙,这下不是凶手也是凶手了。 这并非是一场单纯的刺杀。 此事将会成为捅破修者与普通人之间无形壁垒的重要转折点,不可避免地会引起大乱,在新的规则建立之前,他们定然会被无数人唾骂。 师玄璎准备让吕息带着新招募的兵去临溪县训练,那边三面环山,也没有什么像样的水路,比起桃县更加闭塞。 此事瞒不了太久,她心中不免生出几分紧迫感。 新粮种还没有安排种下,两县的城墙才修了一半,军队也刚刚招募起来,到能上战场程度至少得训练两三个月,若要达到“精锐”,没有一年半载绝无可能。 况且,起事需要找到合适的时机。 师玄璎心中浮现无数个名字。 她独占七星之四,看似很多,实则是七星中能量最弱的四个。所谓“能量”并非指战力,而是指影响力。 玄星瞿山、玄危星陈济之、财星誉王妃,才是七星里最具能量之人,三人皆有一呼百应的本事。 可惜她一个也拉拢不到。 瞿山和誉王妃是瞿国宗室,瞿国不倒,他们轻易不会选择外人,陈济之是瞿国左相,位高权重,在他眼里可能会有无数个“主星”人选,却不会有她。 而最最重要的将星肖红帆,也需要等待一个契机才能够深度接触。 再看现在所处位置…… 桃县与临溪县的地理位置很微妙,恰在徐国、大陈国、瞿国交界处,往西不远是徐国边境,往西北四十里是大陈国,往东则是复国军,而肖红帆所率的西南军就顶在两县前面。 西南军兵多,可三方受敌,一着不慎便会崩盘。 眼下几方僵持,谁也不能奈何谁,谁也不敢妄动。 师玄璎摊开舆图,发现就现在的位置而言,哪怕手里有兵也很难有什么动作。 因为倘若去攻打徐国,西南军后方压力一旦减轻,肖红帆说不定很快便能将复国军打残,复国军惨了,瞿国获得喘息之机,可不是师玄璎想看见的局面! 若是去打大陈国,又会横在西南军和徐国之间,瞬间便会成为靶子。 那南面呢? 她手指点着距离临溪县不远的骠云县和青山县,有些意动。 两县所在方向正是师玄璎劈断的山峰那边,处于深山盆地中,比临溪县更闭塞,地广人稀,有耕地和草场,还有上好的矮脚马。 在师玄璎眼里,通行不便并不是什么大毛病,她能削断山头便能打通山体。 师玄璎连夜去实地探查看中的地盘,发现出乎意料的合适,当即便决定要占下这片地方。 她天亮回到衙门,见一名差役早早等在门口。 “大人!”差役见到人,连忙行礼,“那两位娘子想求见您。” “两位娘子?”师玄璎略略一顿,才想起来前两日救了一批遭难地女子,其中两个被传到了桃县,“带她们到厅中吧。” 师玄璎到后院洗了一把脸才到厅中。 过了片刻,差役才领两名年轻妇人进来。 两人尚未开口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与石板相撞的声音让师玄璎端茶的手都顿了顿。 “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师玄璎道:“起来坐吧。” 两人齐声道:“民女不敢。” “行吧,你们怎么舒服怎么来。”师玄璎不强人所难,“你们要见我,所为何事?” 从师玄璎的视角看去,能清楚看见两人跪蜷在地上,紧张地脊背绷紧,像两只装死的虾子。 “我们想、想从军!”其中一名妇人颤声道。 她们在衙门里惶惶不安,昨日耳边突然听到一个女子说“好叫你们知道,在这两县,我就是天”,那声音简直震耳欲聋,亦将她们一片冰凉的血液震得沸腾起来了。 她们这辈子都没有听过如此狂妄、嚣张的声音,没有感受过如此不可撼动力量。 而那个人,竟然是一个女子! “我们要从军!”那妇人鼓起勇气抬起头来。 发现前几天的作话没有发布成功。需要提醒大家的是,本书本质上并非快穿,一切还是以主线为主,所以每一个尘芥里的故事不会像快穿那样特别独立且有代入感,“杉”比起“羲女”略长也会稍细节一点,是因为这个尘芥于主线而言很重要。师宗主也非一般意义上的夺舍重生。大家感兴趣可以猜谜,随缘看也ok,反正早晚会有答案。 第一七四章 脊梁 意思? 师玄璎故作神秘一笑:“天机不可泄露。” 他们这种爱琢磨的人,只要给起个头便能想到天边去,说太透反而遭怀疑,她才不干这种傻事! 果不其然,接下来数日,白雪行在闲暇时就会偷偷站在屋脊上观察演武场玄术士们。 师玄璎知道,那些玄术一定会引起白雪行的兴趣。 她在临溪县暂留,从被救的妇人中又选出十一个人,加上冬娘和阿蒲,一共十三个人,组建出娘子军雏形。 这么点人数很难称之为军队,但师玄璎还是特意为她们辟了一个结界,陪着十三人在其中闭关练功。 桃县与临溪县两处作坊飞快组建,剩余的妇人已可以上工了。 她们之中有些来自桃县,家中还有父母儿女牵绊,想要回到那边的作坊里做工,通过东方振天求到师玄璎跟前。 师玄璎正在指导冬娘用暗器,闻言随口回道:“让她们按照自己心意选。” 东方振天有点不赞同:“她们家里那些人都不是省油的灯,一旦回去又要被缠上,岂不是白救了?” “如果她们明知道背后有靠山,还能被旁人轻易拿捏,那就是命该如此。”师玄璎像是说给东方振天听,实则是说给面前这十三个人听,“路终究是要自己走。” 她就在这里,欢迎她们利用,但若是指望她一次次主动伸出援手,纯属做梦。 师玄璎本就不是个同情心过剩的人,没什么拯救情结。 “知道了。”东方振天正要离开,突然发现十三人的变化,惊奇道,“咦?你替她们洗髓了?” “是啊。”师玄璎最近用灵气很抠,但该用的地方一点不含糊,“弱者越清醒越痛苦,我费心费力可不是为了让她们长出脊梁再被人轻易踩碎。” 这话令十三人心中震动。 她们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是鼓起勇气抬头看向师玄璎,将她说这句话时的神态牢牢记在心中。 佛家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在师玄璎看来,无能为力才是这世上最苦之事,没有之一,所谓生老病死、爱别离等等,归根究底皆因为无能为力。 强者固然也会有许多力所不能及之事,但弱者更加无法抵御风险。 东方振天瞟了十三人一眼,笑笑离开。 接下来所有事情都在有条不紊的推进。 待师玄璎把十三个人引上修炼之途,出来便发现白雪行已经下了屋脊,走到玄术士中间去,当真与他们交流起玄术。 她靠在门边看了许久,白雪行才发现。 “大人。” 众人与白雪行一起行礼。 师玄璎点了一下头,给他使了个眼色,转身离开。 白雪行跟随她的身影落到衙门后院二层八角楼上。 这里地势相对较高,地形开阔,一抬头便能看见漫天繁星。 不用师玄璎开口,他便知晓她是何意,二话不说便识趣地开始观星卜算。 师玄璎侧首看了一眼,勾起唇角。 嗯,就喜欢这般懂事之人。 “岁星守胃,国以无义失币,有水旱事,为天下谷不实,以食为忧。”白雪行一抬头便见此等天象,“辰星入太微,有内乱,群臣相杀。” 从天象已能看出天下大乱的迹象。 这是杉尘芥的宿命,师玄璎并不惊讶:“可能算出水灾发生的时间?” 白雪行飞快答道:“如无意外,应在月末。” 师玄璎挑眉看他:“道长潜力无限喔。” “嗯?”他不解回望。 “算得很快,出乎我的意料。” 白雪行看着那双弯起的眼睛,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他似乎不应该如此轻易地展露自己的真正实力…… 师玄璎可不是什么体贴的合作伙伴,她只会极限压榨所有人的潜力! 现在撤回已然来不及了,他也只能徒劳挣扎一下:“主要是天象过于明显。” “我懂。”师玄璎道。 白雪行不明白她到底懂了些什么,只是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待要再找补找补,便听她已经说起了别的事。 “我打算三日后公开举行修士比武。” 白雪行不能强行把话题拉回来,那样就过于刻意了,只得顺着她的话道:“这边一切才刚刚起步,你不怕做出头鸟了?” “能低调自然是最好,但现实不允许。我们偏居一隅,会被所有人忽略,其中也包括那些灾民,他们若不来投奔,我们如何发展?” 一时半会,无法开疆拓土,为了那片盆地只能去掏山洞,若是再缺人口,师玄璎觉得可以直接洗洗准备在尘芥里入土为安了。 天灾人祸,百姓逃难要么找一个靠山投奔,要么跑进深山老林与老天争命。 他们两点都不占,再加上桃县也有澜江支流经过,说不定到时候也会受到波及,逃难的人多半不会往这里跑。 这种处境,想要低调到底便注定无法壮大势力。 第一六六章 想她想她 上首女子还是穿着那身熟悉的蓝紫衣衫,从外表看约莫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可那一双眼…… 冬娘不知该如何形容,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没有历经世事的沧桑,也绝算不上天真,不冷漠,也没有什么温度。 她看着你,就只是看着你。 不知道为何,对视这一个瞬间,冬娘竟真相信了她就是“天”。 在她微微愣神之际,只见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微微弯起。 “行啊。”师玄璎道。 这两个年轻妇人,一个叫冬娘,一个叫阿蒲,冬娘便是那天在雨夜幻像里手刃仇人的女子,而阿蒲在幻象展开之前便已经想到要求助官衙,并且分析了此事的可行性。 一个敢想,一个敢干。 或许在许多人眼里,阿蒲的想法极为简单,根本算不上聪明,可要知道,她在此前只是一只被关在井底的“蛙”,她要从眼中那么一片小小的天空去推测、确认更多未知的领域,从而判断出冲出桎梏的方向,需要绝对的智慧和勇气。 师玄璎从不会因为见识过更大的世界而藐视看似微不足道的“小智慧”。 两人没想到这般容易便达成心愿,愣了一瞬才欣喜磕头:“多谢大人!” “不过你二人早已过了习武的年纪,若选择从军,可能上限很低,即便如此你们也坚持要从军吗?”师玄璎问道。 二人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坚定。 “是!” 她们在打骂中长大,嫁人之后更是少有身上不带伤的时候,每一次抱着头挨打的时候,她们都不敢直视施暴者,因为害怕,也更害怕不小心泄露心中的恨意,招来更暴力的殴打。 她们太渴望掌握反击的力量了。 “好。”师玄璎也有意训出一支娘子军,即便现在主动找来的只有两个人,她亦觉得大有可为,只是现在实在缺人手,这件事恐怕只能由她亲自上阵了。 唉!庄期期离开的第一天,想她。 “在此之前,你们先随我去做一件事。”师玄璎收起感慨,很快做了决定。 两人毫不犹豫地答应,心中暗暗下定决心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一定要坚持住。 然而,两人万万没想到竟然这么离谱! 师玄璎大半夜跑去移山,让她俩跟在后面收拾山路。小陈国的女子长年被圈在一方小院里,体力和力量相相对较弱,更何况,光是克服深更半夜在荒郊野岭的恐惧便已经需要很大勇气了。 起初两人穿着蓑衣在黑漆漆的雨夜里瑟瑟发抖,可听着前方轰隆隆的开山之声,感受脚下剧烈震动,竟然奇异地平静下来。 她们要做的事并不复杂,只是把道路上那些残留的碎石和树木移开,再用木槌把松土夯实,完完全全的苦力活。 两人在家中经常在织布机前从早坐到晚,最不缺乏耐心和毅力。 她们先把一段路上的容易收拾的小碎石和残枝清理掉,阿蒲又找了一根粗细合适棍子,在下面垫出一个支点撬动大石和大树,实在弄不动的便直接放弃,每放弃一处便在腰带上打出一个结计数。 师玄璎铺开的神识关注到后方情况,不由露出一抹笑。 到了后半夜,雨势突然变大,师玄璎也不再留手,开路的速度更快。 “老曹!老曹!”曹夫人使劲推醒曹县丞,又连把床头衣服扯进来,“快起来!是不是地动了!” 曹县丞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感到身下的震颤,登时清醒过来,飞快披上外衣,拉着夫人冲到院中。 大雨兜头浇下,凉意沁骨。 婢女们匆匆撑着伞跟出来替二人遮雨。 一时间,整个桃县都醒了过来,到处都是喧哗声。 大地震动并不算剧烈,但断断续续一直未停,谁也不知道会不会突然变强,因此只能顶着大雨站在空旷的地方等了一夜。 次日。 曹县丞顶着两个乌青的眼圈到了县衙,正巧碰见神清气爽的县令大人。 “唷,曹大人最近很努力嘛。”师玄璎打量他两眼,心中越发满意。 不料再往前走两步,发现衙门里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精神萎靡,不由想最近工作强度并不算大吧,这些人是不是有些体虚? 曹县丞忍住打哈欠的冲动:“昨晚地动,在外面站了半夜,大人瞧着倒是精神。” “嘶。”师玄璎扼腕,“倒是我疏忽了,倘若早知道你们都睡不着,还不如全都拉出来干活!真是白白浪费一晚上。” 她像是看不见曹县丞面上的震惊,开始亡羊补牢:“来来来,来书房,我们商量一下之后的安排。” 曹县丞不知如何坐到书房,又是如何听完她关于占据骠云县和青山县的计划,反应半晌,才不确定地反问:“所以昨晚的地动,只是大人徒手开山的动静?” “嗯。”师玄璎疑惑,“你有什么意见或建议?” “没、没有。”曹县丞知道她修为很高,却没想到已经到了可以移山填海的程度,在经过一开始的迷茫之后,竟然觉得安心起来。 有强悍的武力,手里有丰富的资源,能够招揽奇人异士,只要她本人脑子不抽风,她所谋划之事成功的几率显然更高。 曹县丞能看出县令大人心系百姓,便放下心中顾虑,决心追随:“翻江盆地地广人稀,骠云县和青山县加起来也没到两万户,不过深山之中民风彪悍,也不喜与外人接触,恐怕不是那么好收服。小陈国未亡国之前,那一片都像是独立的小国。” “我之前去探查过,那里百姓也就是勉强不饿肚子,比野人强点有限,他们排外,我们也没必要急着用强,既然地广人稀,就先召集一批百姓迁进去建个新县,先把外面这些衣食住行带进去。”师玄璎也舍不得那么多劳力因为征伐白白葬送,“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直接强行镇压。” 曹县丞霍然站起来行大礼:“主公大义!” “做什么一惊一乍!”师玄璎微微后仰,“还是唤我大人。” “是!”曹县丞坐下,心中越发松快,笑问道,“大人,那县衙作坊和女学是个什么章程?百姓迁居又如何安排?近日城中因粮种之事颇为忙碌,人手本就捉襟见肘,还有一堆人因为大人新政令闹事……” 师玄璎抓着脑壳。 庄期期离开的第二天,想她,想她…… 第一六七章 你挺闲呢 事情又多又繁琐,师玄璎深深感觉能用之人还是太少了,她招揽来的这些人大都一心扑在修炼上,做衙役都马马虎虎。 迷恋凡尘权柄的修者也不少,但修真一途,强者为尊,他们大都亦如刘恕己那般,自认凌驾于凡人之上,行事不循法度。 师玄璎并不打算创造一个修者为尊的世界规则,但她很清楚,自己招揽众多修士的事一旦宣扬出去,必然会吸引来刘恕己一类的人,对于主动送上门来的人才,她自然欢迎之至。 不过,那些都是后话了,至于现在么…… “你掌管桃县政务,不该拿出办法来吗?”师玄璎理直气壮地道,“什么都让我来干,要你作甚?” “是、是。”曹县丞立刻接受了这个理由。 毕竟他开口询问,一半是因为刚刚投诚,以示尊重,一半则是因为这些都是由师玄璎搞出来的事,他心里也有点拿不准其中分寸。 “咱们本就有县学,只因战乱停了两年多,训导、老师和教舍都现成的,到时候多加个女学应该也没有太大问题。至于作坊,下官的意思是,先办军需坊,主要是织布、做成衣、鞋袜、被褥等物,专门供给军队……当然,咱们不叫军需坊,就叫官办织布坊。”曹县丞很快给出一个简单的方案,只是他有些迟疑道,“可这样一来就有个问题……作坊恐怕会没有收入。” 师玄璎不觉得这是个问题:“出了这个山头,外面都在打仗,哪里都需要物资,瞿国出征有很大一部分物资都要靠抢,不然你以为复国军为何坚壁清野?再不然卖给徐国、大陈国甚至复国军,也都是可以的嘛。” 曹县丞一拍脑袋,对啊,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真的要反了,什么徐国、瞿国都一样,只要格局打开,到处都是生意。 “您说的是!还有就是庄姑娘的果干、果酒生意是不是可以多收一些女工?”曹县丞试探道。 师玄璎道:“她外出办事,短时间不会回来,走之前把生意都交给了手下几个人,你做主把她的生意都归入衙门,人手不必换,再另外多招些女工便是。” 这可真是再好不过的结果了! 曹县丞喜道:“这就没什么问题了,有了这几处作坊和县学,安置二三百妇女不是问题。” 他便暂时放下这两件事,转而说起其他:“借粮种之事,衙门原来就办过,有些经验,过几日我便把旧例整理出来给大人过目,问题应该不是很大。至于外面闹事者,也依着大人先前的意思办,唯有百姓迁居进山之事……” 曹县丞满脸为难:“咱们两县人口本来就少,山里又穷……怕是不太好弄。” 主要师玄璎说去建一个新县,若只有几十几百人过去,那算什么县? 师玄璎忽然问道:“北边旱了有一阵子了吧?” 曹县丞立即反应过来:“您是说灾民?” “嗯。”师玄璎抱臂沉吟,“不过咱们这里太偏,前方又有战乱,北边灾民多半不会主动过来,还是得想点办法才行。再说,饱受战乱之苦的百姓不也是灾民嘛!” 曹县丞犹犹豫豫:“话虽这么说……” 他们这里距离边境太近了,百姓就算跑也会往反方向跑,谁能想到战火纷飞里还有这么个相对安稳的犄角旮旯呢! “前阵子我观澜江水位暴增,最近阴雨连绵,万一决堤了呢?”师玄璎问。 曹县丞倏然坐直:“您不会是要去撅河堤吧!” 师玄璎扭头,面无表情地看他:“我是那种人吗?” “下官不是那个意思。”曹县丞连忙解释,“这不是您昨晚去撅山,下官脑子一懵,便口无遮拦……” “不过你这么一提醒……”师玄璎根本没听他狡辩,兀自道,“最近是得密切关注一下澜江河堤情况。” 不是,您关注河堤究竟要干嘛倒是说清楚啊! 曹县丞冷汗直流,心说,万一她真被他提醒之下才想起来去撅河堤,他一定会成为千古罪人吧! “桃县山地虽多,但整个县城的主体的位置较低且靠河岸,你也留意着。”师玄璎提醒了一句,又道,“毕竟这边有澜江支流。 “是。”曹县丞不由想的更多,倘若桃县真的发水灾,那今年的粮食怎么办?向官府借新粮种的百姓又怎么办?新建作坊时不时应该慎重选址? “人口迁移之事,不急于一时,先顾好眼下吧。”师玄璎道。 “是。” 曹县丞满腹心事离开,火急火燎去安排种种事情。 他在桃县深耕多年,手下能用之人也多,做起事来比师玄璎更方便,很快便将事情拉入正轨。 师玄璎关注了一会,便从储物袋里扒拉出一根老参,让人拿去厨房炖上一大锅鸡汤给所有官员补补身体。 这么好用的下属,可不能给累死了。 桃县内因着师玄璎第二次颁布的政令闹得沸沸扬扬,然而正如师玄璎所预料的那般,雷声大雨点小,这一回甚至都没有人敢围到县衙门口声讨。 这些天曹县丞命一些商贾在茶馆酒肆讨论外面的战事,没多久便传遍了大街小巷,哪怕城门大敞也没有一个人真的因为不满政令而离开。 毕竟留在这里还能安稳活命,出去可是九死一生! 可见桃县和临溪县之中,并没有那种为了信仰不要的命的人。 反抗这种事,一旦退让,底线便会被不断被踩低,师玄璎之所以没有一次性颁布太多政令,正是为了试探。 既然他们很能吃得下强制这一套,那一个巴掌一个甜枣便能将底线不断踩低。 这边事情暂时安排妥当,师玄璎起身,正要去临溪县看一眼,忽觉识海微微震荡,宛如被微风吹皱的水面,很快又恢复平静。 她迅速内窥,见赤血旗静静悬于紫府空间内,旗面越发鲜红。 他们在紫府空间里每做一件事,都会壮大天道规则,而它一旦足够强,便会吞噬她的意识,因此才会产生识海震荡。 往后这种情形必然会越来越频繁。 师玄璎并未发现其他异常,便直接放任不管,闪身出了书房。 临走之前还把正在熟睡的冬娘和阿蒲拎上,直接带去了临溪县。 江垂星他们在这里也是忙得脚不沾地,全县上下只有一个闲人。 县衙后园之中,一袭黑衣道袍之人盘膝坐在廊下,身侧散乱摆着一局残棋和几卷经书,一只圆滚滚的橘猫在他腿上翻滚,伸着圆乎乎的爪子去够他手掌间金灿灿的佛珠和臂弯的拂尘。 刺眼的阳光从枝叶间疏漏而下,落在俊秀的眉目间,令他不得不眯起眼睛。 师玄璎把两人昏睡的妇人放在客房里,来到院中时,便看见这般岁月静好的一幕。 “唷,道长挺闲呢。” 白雪行察觉她气息之时已是来不及伪装了,只好面不改色道:“刚刚休息一会。” 师玄璎上前,往旁边的棋盘上瞟了一眼:“一会功夫能下出这么个残局,委实有点东西。” “……” 第一六八章 你是不是不行 “你突然过来有事?”白雪行选择转移话题。 师玄璎坐到旁边,把他怀里的橘猫抓到怀里一顿猛撸:“我送过来那些妇人都安排好了?” “嗯。小陈国女子大都会织布刺绣,我把其中手艺好的挑出来,组了个织绣坊,另外,临溪县山里有一种青果能榨油,便弄了个榨油坊,最近安排她们全部上山采集去了。”白雪行转动着手里的佛珠,一五一十地说出这两日的安排,“临溪县山里有灵蚕,灵气匮乏之后退化很多,但结出的茧子仍优于普通蚕种,我便让人开荒上百亩桑田,建立一个缫丝坊,正好产出的丝可以送到织绣坊加工。只是我在犹豫,要不要喂一点灵气让这些蚕恢复,届时产出的灵丝织物至少可养颜益寿,卖给权贵价格能翻千万倍……” 师玄璎越听眼睛越亮,手下撸猫没轻没重,橘猫喵喵惨叫逃窜出来,钻入草丛。 “这些事情到底来钱慢……”白雪行及时打住,飞快找补道,“咳,我的意思是,都是长久生计。” 师玄璎想起眼前这个人还有另外一重身份——劫匪! 他能轻松劫掠东方振天,在这个尘芥中岂不是所向披靡? “乱世将起,我认为道长完全可以重操旧业。”师玄璎开始疯狂鼓励他,“我们现在真的很需要钱,你放眼看去,逐鹿天下的各方势力哪有比咱们更惨的?就连西北那些揭竿起义的百姓都有几万大军呢!” 白雪行犹豫:“这不太好吧……” 师玄璎一脸疑问,心说你都成为名震修真界的劫匪了,这会儿倒是矜持起来了? 白雪行意识到她误会了,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们真的要主动被尘芥同化?或许还有其他办法……” “都做到这种地步了,你跟我说这?你是不是不行?!”师玄璎不可思议道。 院中忽然出现两个矮墩墩的身影。 师玄璎和白雪行转头,见那两个家伙不知误会了什么,嘴巴都快要能吞下鸡蛋。 江垂星审视白雪行:“做到哪种地步?” 东方振天一脸八卦:“哪里不行?” “你们俩来的正好,免得我话说三遍。”师玄璎双指一抹眉心,额上一条银光一闪而过,“你们都知道我赤血旗在我紫府空间里,其上缠绕一缕天道意识。那你们可清楚破开一个拥有规则之力的尘芥,关键是什么?” 东方振天道:“当然要消灭规则之力!” 规则之力是道,而大道无形。 若是在一个完整的世界中,以个人力量想要摧毁大道,几乎不可能。 大家从未听说过杉尘芥中这种极端情况,但是从理论上来说,清除天道,从不可能变成了可能。 既然规则之力仅仅依附于尘核存在,那么只要清除尘核上的执念,尘芥溃散后,它自然便会消散。 然而他们清除尘核的一举一动都会壮大规则之力…… 这是一个此消彼长的过程,一旦他们在清除的过程中不甚羁绊过深,便会被规则之力压制。 “我晓得了!”东方振天突然道,“我晓得道长是杂个儿扩张杉尘芥的了!他一定是骗归一楼的人参与权争了!” 第一六九章 强扭的瓜爆甜 杉尘芥第一次溢出是人为。 天通门的要打通“天地”,必然会想方设法打破尘芥壁垒,白雪行在里面待了好几年,定然早就掌握了某些规律。 杉尘芥中十分平和,可以自由进出,看似并不危险,那还有一些没有出去的拓荒者呢? 八成是被白雪行忽悠成尘芥养料了吧! 这一点,师玄璎早便有所猜测。 “阿弥陀佛。”白雪行并不否认,反而振振有词道,“归一楼的目的本就是清除尘核执念,贫道让他们知道正确方法,难道做错了吗?” 白雪行在明知道无解的情况下,故意向归一楼拓荒者透露此事,根本就是恶意满满,但他是天通门的人,这是选择合作之前就知道的事,算前账没有什么意义。 于是东方振天开始怀疑他最近的举动别有居心:“你这些天把所有事情都安排给旁人,不废是害怕羁绊吧!” “是。”白雪行回答的更干脆,“我答应合作,又没打算送死,倘若到时候师宗主斗不过规则之力,我定然会先走一步。” 他确实没有经受住诱惑,答应了合作,因为倘若师玄璎成功,天通门损失一个尘芥,他则获得一缕规则之力,师玄璎失败,衫尘芥吞噬她之后会更加壮大,这正是天通门一直在做的事。 无论如何,他都是赢家。 相较他所付出的东西,简直是赚翻了。 这一句江垂星听明白了,看向他的眼神格外鄙夷:“大长老不仗义。” 东方振天恨铁不成钢:“你就不怀疑他居心叵测?万一他趁着咱们在半同化的状态下黑手杂个儿办!” 江垂星觉得她杞人忧天:“被同化又不是变成傻子。” 东方振天道:“我看你现在就瓜滴很!” “强扭的瓜爆甜……呸!”师玄璎开口便嘴瓢,“我是说,强扭的瓜不甜!咱们都是讲理的名门正派,合则同行,不合则不必强求。” 白雪行狐疑地看过去,想到刀修那种唯我独尊的秉性,总觉得第一句才是她的真心话。 师玄璎冲他弯起眼睛:“道长以为呢?” “宗主所言有理。”白雪行嘴上应着,心里却生出一点不安,垂眸看到自己掌间泛着金光的佛珠,突然道,“贫道心神已稳,不如便将这封印解了吧。” 他走火入魔时,师玄璎强行将阴隗封印回去,救了他的同时,也直接将他的功力封了一半。现在想起来,他走火入魔之事也颇为蹊跷,难道师玄璎故意为之? “好。”师玄璎干脆利落地解开封印。 见她如此,白雪行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刀修功法大开大合,脾性也直,应该不屑于玩这些弯弯绕绕。 师玄璎劝江垂星:“道长不过生死劫,求生才是本能,你不能以刀修的标准要求别人。我已放期期出尘芥了,你们任何一个人想出去皆可。” “我肯定要留下。”江垂星毫不犹豫道。 东方振天隐隐觉得自己极有可能会折在这个尘芥里,但同时又觉得可能在这里获得大机遇。 她心中挣扎之时,脑海中忽然又想起师玄璎之前说过的话:大祸的另一面是大机遇! 她从生下来便是万人嫌,就不信不能逆转福祸!遂一咬牙:“我也留下!” 三人皆看向白雪行。 “贫道且行且看。”他道。 “那就当一天和尚敲一天钟,先把手里的事做好吧。”师玄璎爽快道,“不论你最后走或不走,我的承诺永远作数。” 她起身:“过几天就要比试了,走,让我看看你们两队练的如何了!” “哼哼,劳资赢定了!”东方振天自信道。 江垂星冷哼一声:“等着受死吧!” 三人出门。 快到演武场时,东方振天凑过来压低声音问:“宗主,你真不怕道长背后捅刀子啊!” 师玄璎看了她一眼,笑得意味深长。 第一七零章 缚魂锁 东方振天兴奋得两眼放光,见师玄璎竖起食指放在唇前,连忙点头。 江垂星皱眉抱着自己刀,像是把两人的互动看进眼里,又像是没看到。 三人进了演武场,召集所有修士。 玄术士与武修之间本就有竞争关系,而且是玄术士占上风。 师玄璎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呢?这还要从她挟持瞿山说起。 此界中大宗师那么稀少,当时追捕她的人之中竟有两名武修大宗师,可见瞿山能指使武修大宗师,地位多半在他们之上。 师玄璎猜测,玄术士中可能更难修至大宗师境界,否则瞿山那种修为不太可能坐上玄首的位置…… 玄术士地位崇高是因为可以窥探宿命、卜凶吉因果,并不擅长战斗,而东方振天所修功法恰可以对应此界的玄术! 东方振天恰恰是一个极为擅长战斗的玄修,她现在的修为正相当于大宗师境,甚至可能是此界中唯一的一个玄修大宗师! 这一点,足以激发玄术士们的斗志。 而武修那边明明武力值更高,地位却被压制,多多少少会有些不甘心,如今有了光明正大把对方按在地上揍的机会,早已经开始摩拳擦掌了。 尽管双方战意已浓,师玄璎依然要添一把火。 她取出两筐灵果:“这是本次比试的奖品之一,胜者组得之,大家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即便败了每人也有一颗安慰奖。” 这两筐分下来,每人能得至少十个,有多的谁会想要少的啊!什么一颗安慰奖,听着像羞辱一般! 看着众人眼中战意愈盛,师玄璎满意一笑:“那么,就让我看看你们练得如何了!” 演武场中央有一个结界,可防止双方互相窥探。 师玄璎先看了武修,这一组修为约等于战力,能够越阶挑战的人并不多。 玄术士那边花样很多,可称得上一句“一顿操作猛如虎,仔细一看原地杵”,做法还没做完,便能被武修一招带走。 更遑论,那种类似扎小人诅咒、控制的法子需要对方的身上的毛发血液和生辰八字,总不能一上场先来一句“敢问贵庚,何月何日什么时辰生”。 玄术士们知道自身长处不在于战斗,因胜负欲相对没那么强,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东方振天让他们看到,原来玄术士在战斗上亦可以如此强悍。 比起江垂星训练武修,东方振天这边耗费的心神更多,她需要为每一个玄术士找到对战的招数。 譬如东极门所修“魂术”,其中便分为附魂、缚魂、镇魂、御魂等等,所使武器叫“缚魂锁”,是一个半圆球,打开之后像鲨鱼嘴又像捕兽夹,球中可吐出不同形态的“锁魂缚”。 圆球本体在手中时是闭合状态,只有鸡蛋那么大,看上去圆溜溜胖乎乎甚至有点可爱,缚魂锁本体并不是只有一个,它像暗器一样有许多,需要一边战斗的时候一边埋放,很考验使用者的预判和谋算。 然而只凭缚魂锁与其他修士战斗显然行不通,因此,他们还有无数辅助战斗的法器。 师玄璎还是第一次仔细了解东极门的心法,手里捏着一只圆溜溜的小球,神色莫名:“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可以脱离实物,直接用神识和灵气凝出这个玩意?尤其是在可以使用念力的时候?” 她说着,摊开掌心,手里缓缓凝成一只一模一样的缚魂锁。 第一七一章 春水缠樱 东方振天瞪圆眼睛:“还能这样!介个球球也能吐出锁魂缚噻?” 师玄璎随手把球丢到她脚下,淡蓝色的锁链自她脚下生出犹如藤蔓顺着双腿攀爬,瞬息便将整个人裹缠其中。 “宗主!”东方振天激动道,“你一定有更高阶的功法对不对!” 能够如此娴熟的用出来,至少是曾见过类似的功法! 师玄璎打散缚魂锁,表情有些微妙:“有倒是有……” 东方振天一脱离束缚便噗通一声倒在师玄璎脚边,宛如失去双腿成了一只的海豹,一把抱住她的腿:“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亲老汉儿,不,亲老娘!” 一旁的玄术士们表情精彩极了。 东方振天人虽小小一只,但修为极高、睿智多谋、见识广博,且毫不藏私,短短几日时间里便根据所有人所擅长的玄术独创战斗术法,凭硬实力赢得了所有人的尊敬,甚至许多人打心底把她当做师父。 平常满嘴“劳资”,动不动就炸毛的暴躁高人,竟然这么不要脸面? 也行吧,高人多多少少都会有点与众不同…… 众人很快自行圆了过去。 “我先看看他们……” 师玄璎话才出口,东方振天便杀气腾腾的盯着玄术士们。 众人连忙摆手:“我们不急!” 师玄璎确实知道有一种功法与东极门极为相似,那个门派人称“缠樱宗”,名字听上去缠绵美丽,实际满门都是不修边幅、奇形怪状的糙汉。 缠樱宗其实叫缠影宗,因其宗门所在山谷名叫“春水缠樱”,花开时碧水如带环绕数十里粉色烟霞,景色绝美,才得此别名。 缠樱宗有两种心法,一为缠影诀,一为天赋御神,后者乃是门派绝学,也非常适合东方振天,问题在于,修天赋御神者,灵识将逐渐不同于常人,外貌会因为容纳特殊灵识而变得怪异,譬如他们结婴之前脑袋会比正常人大两圈,远远看去像是三头身,随着年纪渐长,身体亦会膨胀,有的变成东方管事那种肉球,有的学刀修疯狂淬体,结果变成一座铁塔。 东方振天不知什么原因,外貌停留在十二三岁的模样,假如她练习天赋御神,难保不会变成三头身…… 师玄璎将副作用仔细说与她听:“若你考虑之后仍要练此心法,我便传予你。” 众玄术士看向东方振天,神色各异,已在心中替她为难。 “练练练!” 除了师玄璎之外,所有人都未曾预料到,她竟毫不犹豫地应了。 东方振天心里小算盘打的噼啪乱响:那心法会有副作用,说明存在缺陷,有提升改进的空间,说不定运气好就能补全了呢!她又不会马上练,不管有什么问题还是先拿到手看看再说! 师玄璎翻出一枚玉简贴于眉心,刻下功法交给她。 东方振天如获至宝,喜滋滋地收起来后,一腔高涨的热情全都挥洒到了玄术士身上,挨个把人拎出来给师玄璎表演新学的术法,当场指导教学。 玄术士们活了这么多年,一把岁数竟又重温幼时逢年过节被父母拉出去显摆的噩梦。 特殊时期好好苟了三年,结果解封后半年接连中招三回,最近几天喉咙又开始吞刀片,不知道又是个什么情况。这半年算是泡在药罐子里了。o(╥﹏╥)o明天恢复正常字数。 第一七二章 丢失的记忆 东方振天如此尽心尽力,并非无私奉献,而是发现其中有利可图。 末法时代缺的是灵气,却从来不缺天赋异禀之人,亦不缺创意,那些看似花里胡哨的玄术中,有许多奇思妙想,即便他们修为更高,亦能从中获益良多。 “天真敕奏,驱使草豆。大变神兵,为吾行营。急呼速至,不得久停。听吾神咒,各付真形。神水一噀,草变豆成。急急如律令!” 玄术士双指飞速掐诀,原本晴朗的天空被阴云笼罩,天色缓缓变暗,一把豆子洒出,在空中幻化成数百阴兵,浑身黑气氤氲。 师玄璎闪身出现在一名阴兵面前,原本闭着眼睛阴兵倏然睁开双眼,血红色眸子中凶光大盛。 她五指呈爪抓住阴兵头颅,那阴兵一声尖啸,在她手底下爆开,如墨散在水中。 施术的玄术士闷哼一声,身形站立不稳,眼看天上阴云有溃散的苗头,为免遭受反噬,急忙收术。 东方振天突然感觉天灵盖凉飕飕,忍不住打了冷颤,小声嘀咕:“宗主还是介么喜翻抓脑阔!” “咦?”师玄璎垂眸看着阴气从指尖流走,心中大感兴趣。 变昼为夜,撒豆成兵,斩草为马,划地成河!乃是奇门遁甲里的秘传《法术奇门》,在东方振天的改动之下,更具威势。 原本用来布局风水、占卜断命的九星飞布法,与东极门的心法类似,可以直接用来战斗中预测对手下一步动作。 除此外,还有类似傀儡术的“剪纸成人”。 师玄璎竟然从这些玄术中感受到天地本源之力! 末法时代里,灵气不足以支撑玄术,于是他们的术法大都着重于引动世界本源力量,这一点,在灵气充裕的世界反而不容易做到。 师玄璎冲那玄术士伸手:“豆子。” 玄术士怔了一下,飞快掏出一把黄豆放入她掌心。 师玄璎并未如他那般撒出,而是屈指弹出一粒。 然而,半晌毫无动静…… “大人,咒……” 一名玄术士才开口,眼前突然一黑,声音戛然而止。 眨眼的功夫,所有人眼前便伸手不见五指,完全失去了视野,只能感受到身畔彻骨的阴冷,听见她声音带着笑意道:“有意思。” 一缕光随着她的声音破开一道缝隙,很快将黑暗驱散。 方才完全看不见,但众人都确定她成功撒豆为兵,因为黑夜降临瞬间那种本能的恐惧骗不了人。 所有人这才突然反应过来——她竟然没有念咒便直接成功了?! “这是什么天选玄术体质!” 一众玄术士不由羡慕嫉妒。 东方振天摇摇食指:“大人死武修喔!” 这也太暴殄天物了!众人扼腕。 另外一边,所有武修都快贴到结界上了。 “江前辈,大人看了我们一眼便到那边去了,是不是对咱们有什么不满啊!” 强者为尊,江垂星过来的第一天便用实力征服所有人,因此甭管三四十岁还是七八十岁,这一声“前辈”喊的心服口服。 江垂星淡定问:“你们有那帮玄术士花样多吗?” 那倒是没有…… 又有人问:“听说东前辈是玄术大宗师,您与她谁更厉害啊?” 要是问这个,江垂星可就精神了:“她比我修为高,但论实战,当然是我赢面更大。” 众人没怀疑这话,因为在他们的认知里,玄术士施法都慢吞吞的,有些甚至还要沐浴更衣焚香,这种情形下与武修面对面战斗,根本毫无赢面。 他们也想象不到东方振天是如何战斗。 师玄璎稍稍点拨玄术士几句,才将两拨人召集到一处,先给每人发了一颗灵果,又是一番言辞鼓励,然后拍拍屁股走人,留下一群热血沸腾的修士。 前世在大长老的培训下,这一套话术她简直信手拈来。 什么“将来在我刀宗地界,天都得当老二”、“尊严只在刀锋之上”、“你们的努力和才华才是我刀宗最宝贵的财富”、“我们要齐心协力让刀宗站在修真界巅峰”、“不要害怕挑战,只有不断攀登才能登顶,这就是修士的宿命”,这些话换汤不换药放到这里一样可以用。 从前她在刀宗同门面前说这些话的时候,确实有这样的野望,她亦将当初画的大饼完成了一半,剩下的一半…… 师玄璎猛然驻足,眉心缓缓拢起。 剩下的一半呢? 她带领刀宗开疆拓土,吞并大小门派,树敌颇多,经常以一敌十,以一敌百,受伤早已是家常便饭,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阴沟里翻船也很寻常。 只是,她好像并没有死,而是在打坐疗伤时候…… “嘶——” 神魂里撕裂般的疼痛袭来,师玄璎倒抽一口凉气。 她并不惧疼痛,只是这一打岔,再回过神时,方才快要触及的真相又莫名忘了。 “宗主?” 白雪行见她回过神来,不由出声问道:“你在想何事?” 师玄璎眼中有一瞬迷茫,而后笃定道:“我忘记了。” 似乎是在回答白雪行的话,又似乎是在给自己警示:“我忘记了一些事。” 是的! 她丢了某些记忆!!! 刚刚在这具躯壳中醒来的时候,她只觉得自己思维很迟缓,记忆似乎并无错漏。 她记得自己是被一群人围攻身受重伤,应该是重伤不治,神魂才会莫名离体…… 应该?还是当真重伤不治? 为何会记不清? 为何醒来的一瞬间没有怀疑过这个问题? 为何又会突然想起? 为何会一睁眼恰好手里有那么一只安抚神魂的炉子? 会不会是因为紫府破开又被神血补上,才得以窥见迷雾之后的一丝真相? 越想头越痛! 师玄璎摊开手,魂炉出现在手里,神识上的撕痛立刻便被压制,但她也几乎不能思考。 白雪行见她面色惨白,眉心亮起一道银芒,似乎是神识出了什么问题,立即将佛珠另一头缠在她掌心,念起安魂咒。 炉中魂火猛然增大。 师玄璎面上的血色渐渐回来,眉心的光芒亦消失不见。她视线涣散,紧紧抓着魂炉,指关节泛白,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宗主?” 白雪行轻唤,见她眸光缓缓聚拢,才问:“你没事吧?” “好的很。”师玄璎扯了一下唇角。 她趁着方才一丝裂隙,给自己种下了暗示,现在虽然已经完全不记得方才想过些什么,但已知晓自己忘记了一些事。 第一八二章 神迹 这一句,令帐中气氛越发沉闷。 肖红帆道:“说。” 斥候忙道:“澜江沿岸几十里都被淹了,那边雨势仍然很大,灾情还在蔓延。” 玄术盛行,军中自然也有这类人才,他们早在半月前便卜算到这场水灾,只可惜卜不到灾难发生的具体位置,肖红帆只能传信令沿江各府早做准备。 众人起身到沙盘前,看见斥候指出的受灾位置,冒出的的第一个念头是——攻打复国军的时机来了! 被淹的地方恰好阻断了徐国的路,最近至少一个月内,徐国很难对他们发起攻击。 “大陈国那边会不会趁机偷袭?” “大陈国的皇帝与咱们皇上是两个极端,你们瞧如今形势,但凡换个人便直接趁火打劫了,他却瞻前顾后,不是与北边结盟就是与南边结盟,先前卢昌国一退,他们便立即退了,我赌他这一回还是不会出兵。”肖红帆说着,不由叹了口气,“话又说回来,大陈国出不出兵,我们都很难避免这一战。” 一封连着一封的催战书,由不得他们不打。 “先将此事报给朝廷,再拨一万士兵前去协助救灾。”肖红帆颇觉头疼,虽然暂时不用担忧徐国那边突袭,但救灾需要粮食,军粮肯定不能分出去,“让周边未受灾的州府妥善安置灾民,尽快开仓放粮。” “将军,不可!”副将急道,“您不能插手此事!” 现在瞿都那边都在怀疑肖红帆不忠,倘若此时她还越界插手赈灾,后果难以预料。 “这关系到战局。”肖红帆也不想屡屡越界,“复国军在小陈国故地本就得民心,这也是他们立足之根本,此次水灾,他们不可能没有动静,不论是我们主动发起攻击,还是他们打着救灾的旗号西进,对我们都极为不利,若后方救灾不力,即便赢了这场仗,也是输了。” 若复国军西进救灾,西北军阻拦而后方救灾一团糟,灾民在水深火热之中,民心尽失,复国军只会越打越多。 不是肖红帆杞人忧天,瞿国就没有几个治世能臣,一团糟的西北旱灾就是前车之鉴! “可是您插手州府之事,就算做的再好,恐怕也落不得什么好。”副将担忧道。 救灾迫在眉睫,没有时间观望州府官员做的如何,肖红帆也只是犹豫一瞬便道:“先做好再说吧。” 做了,最坏也就是她一个人被问责,不做,可能会导致后果难以估量。 不为长远计的战争,根本没有打的必要。 白白浪费人命,只为自身苟且,她亦不愿。 …… 外界风雨飘摇,桃县与临溪县却犹如世外桃源。 澜江一条支流还流经桃县,决堤之处不到十里,然而中间却像是隔了什么屏障将外面滔天洪水阻拦。 桃县百姓之中有那胆子大的,还专门跑到河口去看过。 “太神了!你们都应该去看看,那大水好像被一层透明的东西兜住,站在下面就好像站在湖底一样!我还看见里面有被冲过来的房屋和尸体……” 许多人闻言,纷纷跑去观看。 所有人站在水底,满心震撼。 “肯定是因为之前羲女娘娘显灵补天!” “若非有羲女娘娘护佑,我们肯定也被淹了!” “是啊!还多亏有县令大人的祖传宝物。” 有了神迹,百姓建造羲女庙的劲头更足了,庙才建了一半,就有无数人跑来上香祈福,城中富户纷纷出钱出力,加快建造速度。 咔嚓、咔嚓、咔嚓…… 曹县丞还没进书房便听见清脆地嗑瓜子声音,一进门果然见到县令大人盘膝在坐榻上,一脸苦大仇深地飞快嗑着瓜子。 师玄璎皱眉瞥了他一眼:“你怎么来了?” 明明是问“你怎么来了”,曹县丞却不知为何从中听出了“你怎么这么闲”。 “贱内听闻大人这两日爱嗑瓜子,便让人炒了十几种,非要我拿过来。”曹县丞又紧跟着解释道,“正好我要回衙门办点事,就顺便给带来了。” 瓜子? 师玄璎看了一眼手里的灵葵籽:“多谢。” 曹县丞把食盒放到桌上,打开盖子,一股浓郁的焦香散发出来。 食盒有两层,每层六个小格,每个格中装的瓜子都不同,有圆有长、有黑有白,还有花的,口味似乎也各不相同。 师玄璎拈了一颗塞进嘴里,咸香可口,比她嗑的灵葵籽滋味更丰富,可惜只是普通食物:“倒不必费这些功夫,你们时间宝贵,哪里能用来给我炒瓜子?” 干活干活,都去干活!师玄璎恨不能让他们十二个时辰不睡觉,怎么还有闲工夫炒瓜子! 不过对方一片好心,她倒没说什么,而是从兜里掏出一粒灵葵籽:“这是我给令夫人的回礼。” 一盒瓜子换一粒? 曹县丞心中的疑惑在接过灵葵籽的瞬间便有了答案。 灵葵籽灰扑扑,乍一看还不如普通瓜子,但一入手便能感觉到如玉般的质地,一股沁人心脾的灵气冲刷全身,当即便有神清目明之感。 曹县丞是个聪明人,行礼之后便直接离开。 曹县丞想到大人平时并不贪嘴,最近突然疯狂嗑这种神奇的瓜子,肯定事出有因!他又想到被阻拦在河口的洪水,心中突然冒出一个疯狂的猜测:神迹会不会是大人所为?因为消耗巨大,所以才需要补充能量? “那种神迹,人力如何能为?我真是忙糊涂了。”曹县丞自嘲一笑,把这个想法抛之脑后。 师玄璎嗑了几粒口味不同的普通瓜子,直接用神识招来吕息。 “请坐。”师玄璎把食盒朝他那边推了推,“尝尝。” 吕息坐下捏了一粒瓜子塞进口中。 “训练的如何了?”师玄璎未答反问。 吕息傲然道:“训练小小弓弩军队而已,轻松拿下!短时间提升修为太难,不过如今他们个个百发百中,都是个中好手!” “是嘛。”师玄璎又把瓜子朝他手边推推,“多吃点。” 吕息拿瓜子的手僵住,狐疑道:“您叫我来不是为了吃瓜子吧?” “也没什么大事。”师玄璎轻松道,“最近外头不是发洪水么,我想让你带队出去救援受灾百姓,也不需要做什么,护送他们到桃县来就行。” “哈?”吕息气到连尊称都不用了,“当初说好只是训练弓弩兵,你可没说过还得去水里捞人吧?” 第一七三章 等不是办法 这种情况,师玄璎以前也听说过,大约就是两种原因——记忆被人为抽取、篡改,或者神魂受创。 师玄璎现在不太确定是哪一种情况,因为她在这个躯壳里醒来的时候,神魂本来就不太稳,亦非全盛状态。 若想弄明白此事,首先得知道她究竟是为何会在另一方小世界另一具躯壳里醒来。 岳阳老祖似乎是知道些什么,或许就是他用了某种秘法将她招来,但现在那人兵解之后神魂早已不知在何处,唯一的线索也就断了。 而且,为何偏偏是她? 同样是刀修、刀宗,一具空白的躯壳,一醒来手里恰好握着能够隐匿、治疗神魂的魂火炉,未免过于巧合。 更令师玄璎在意的是,她曾经反复做过同一个梦。 到了一定修为之后,修士便会极少做梦,每一次的梦境都会是一种预示。 师玄璎已经不记得有多少年不曾做梦了,她上辈子虽然活得“肆无忌惮”,却也没有夺舍别人的经验,刚开始以为那是躯壳中残留的比较深刻的记忆,直到第三次做梦的时候,她才意识到不太对劲。 只是,终究是没什么头绪。 白雪行见她目光似乎又有些涣散,忍不住再次开口:“你看上去可不像是好得很。” 师玄璎慢慢抄起手,转头看向他:“或许是有点不太好,你刨根问底,莫非是想帮我?” “冲你救过我的恩情,若是有能够帮上忙的地方,我自然会帮!”白雪行毫不犹豫道。 “那就早点把你说过的话实现!”师玄璎满脸嫌弃,“瞻前顾后、磨磨蹭蹭,猴年马月才能办好?你若是个玻璃人,不如回家把洞府大门一封在里头缩着,还修什么道,修道多危险!” 白雪行瞬间觉得一片好心喂了狗,他念了一声佛,心平气和地问:“除非我们出去搅动时局,否则偏安一隅,只能被动等一个契机。” “倘若那个转变的契机到来之时,我们还没有准备好,知道要花多少功夫去挽救吗?!”师玄璎振振有词,“等不是办法,干才有希望!” “……” 师玄璎见他不说话,真心实意地道:“道长,我推荐你入刀宗,生死劫一度,什么烦恼都没有!” 白雪行不无讽刺道:“那确实,脑子都没有了,肯定没烦恼。” 师玄璎笑嘻嘻:“有没有脑子不好说,但我们有刀,没有什么是一刀下去解决不了的问题,若是有,那可能需要两刀。一力降十会,乃是人间至理。” 这番话在白雪行的耳朵里,哪里是什么人间至理,而是在想——原来刀修脑子就是这么没的吗? 碍于对方是救命恩人,他也只能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转而道:“既然我立过誓,便不会食言。” “唔。”师玄璎经他一提醒才想起誓言这回事,“那行吧。” 她突然又想到一件事:“对了,趁着现在闲着,你不如算算那个契机何时才能来?” “白天不适合观星。”白雪行感觉自己已经没脾气了。 师玄璎抬头看了眼白晃晃的日光,“啧”了一声:“你这本事也不怎么好用啊!我看玄术士中还有能掐会算的,多去交流交流,莫要因为人家修为低便生出轻视之心。” 白雪行收回方才的念头,胸膛剧烈起伏两次才平复:“贫道并不轻视任何人。” “是,你只是怕陷在尘芥里,不敢与他们产生羁绊。”师玄璎戳穿他。 白雪行只觉得脑仁突突乱跳,索性闭眼念经。 师玄璎在旁边幽幽道:“许多人都奔着尘芥中奇珍异宝而来,我知晓天通门有别的追求,你也有不同的目的,你可曾想过,有时候你所追寻的答案就在看似寻常的微小之处?” 白雪行睁开眼睛,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 第一七四章 脊梁 意思? 师玄璎故作神秘一笑:“天机不可泄露。” 他们这种爱琢磨的人,只要给起个头便能想到天边去,说太透反而遭怀疑,她才不干这种傻事! 果不其然,接下来数日,白雪行在闲暇时就会偷偷站在屋脊上观察演武场玄术士们。 师玄璎知道,那些玄术一定会引起白雪行的兴趣。 她在临溪县暂留,从被救的妇人中又选出十一个人,加上冬娘和阿蒲,一共十三个人,组建出娘子军雏形。 这么点人数很难称之为军队,但师玄璎还是特意为她们辟了一个结界,陪着十三人在其中闭关练功。 桃县与临溪县两处作坊飞快组建,剩余的妇人已可以上工了。 她们之中有些来自桃县,家中还有父母儿女牵绊,想要回到那边的作坊里做工,通过东方振天求到师玄璎跟前。 师玄璎正在指导冬娘用暗器,闻言随口回道:“让她们按照自己心意选。” 东方振天有点不赞同:“她们家里那些人都不是省油的灯,一旦回去又要被缠上,岂不是白救了?” “如果她们明知道背后有靠山,还能被旁人轻易拿捏,那就是命该如此。”师玄璎像是说给东方振天听,实则是说给面前这十三个人听,“路终究是要自己走。” 她就在这里,欢迎她们利用,但若是指望她一次次主动伸出援手,纯属做梦。 师玄璎本就不是个同情心过剩的人,没什么拯救情结。 “知道了。”东方振天正要离开,突然发现十三人的变化,惊奇道,“咦?你替她们洗髓了?” “是啊。”师玄璎最近用灵气很抠,但该用的地方一点不含糊,“弱者越清醒越痛苦,我费心费力可不是为了让她们长出脊梁再被人轻易踩碎。” 这话令十三人心中震动。 她们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是鼓起勇气抬头看向师玄璎,将她说这句话时的神态牢牢记在心中。 佛家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在师玄璎看来,无能为力才是这世上最苦之事,没有之一,所谓生老病死、爱别离等等,归根究底皆因为无能为力。 强者固然也会有许多力所不能及之事,但弱者更加无法抵御风险。 东方振天瞟了十三人一眼,笑笑离开。 接下来所有事情都在有条不紊的推进。 待师玄璎把十三个人引上修炼之途,出来便发现白雪行已经下了屋脊,走到玄术士中间去,当真与他们交流起玄术。 她靠在门边看了许久,白雪行才发现。 “大人。” 众人与白雪行一起行礼。 师玄璎点了一下头,给他使了个眼色,转身离开。 白雪行跟随她的身影落到衙门后院二层八角楼上。 这里地势相对较高,地形开阔,一抬头便能看见漫天繁星。 不用师玄璎开口,他便知晓她是何意,二话不说便识趣地开始观星卜算。 师玄璎侧首看了一眼,勾起唇角。 嗯,就喜欢这般懂事之人。 “岁星守胃,国以无义失币,有水旱事,为天下谷不实,以食为忧。”白雪行一抬头便见此等天象,“辰星入太微,有内乱,群臣相杀。” 从天象已能看出天下大乱的迹象。 这是杉尘芥的宿命,师玄璎并不惊讶:“可能算出水灾发生的时间?” 白雪行飞快答道:“如无意外,应在月末。” 师玄璎挑眉看他:“道长潜力无限喔。” “嗯?”他不解回望。 “算得很快,出乎我的意料。” 白雪行看着那双弯起的眼睛,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他似乎不应该如此轻易地展露自己的真正实力…… 师玄璎可不是什么体贴的合作伙伴,她只会极限压榨所有人的潜力! 现在撤回已然来不及了,他也只能徒劳挣扎一下:“主要是天象过于明显。” “我懂。”师玄璎道。 白雪行不明白她到底懂了些什么,只是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待要再找补找补,便听她已经说起了别的事。 “我打算三日后公开举行修士比武。” 白雪行不能强行把话题拉回来,那样就过于刻意了,只得顺着她的话道:“这边一切才刚刚起步,你不怕做出头鸟了?” “能低调自然是最好,但现实不允许。我们偏居一隅,会被所有人忽略,其中也包括那些灾民,他们若不来投奔,我们如何发展?” 一时半会,无法开疆拓土,为了那片盆地只能去掏山洞,若是再缺人口,师玄璎觉得可以直接洗洗准备在尘芥里入土为安了。 天灾人祸,百姓逃难要么找一个靠山投奔,要么跑进深山老林与老天争命。 他们两点都不占,再加上桃县也有澜江支流经过,说不定到时候也会受到波及,逃难的人多半不会往这里跑。 这种处境,想要低调到底便注定无法壮大势力。 第一七五章 比试(1) “富贵险中求。”师玄璎一句话便定下此事。 本地水稻一年两收,第一次收获在七月前后,第二次则在十一月,现在正是要收第一茬稻的时候。 修士大比于两日后举行,地点就设在桃县与临溪县之间的一片山前空地上。 这个时间地点便直接筛除了绝大部分人,正值农忙,除了衙门官吏之外,能跑去凑热闹的人,不是富户便是闲汉,还有些靠讲故事吃饭的说书先生。 非是师玄璎故意为之,而是设在这个地方更有性价比。 修士之间比试很难点到即止,城中就那么点地方,想要不波及普通百姓势必要花费灵气打造结界,这在她眼里是完全没有必要的支出。 一道山外,战乱、旱灾、暴雨,山内,两县许多富户纷纷派出仆役去比试的地方占位置。 师玄璎只命人在那边划了一圈线,那些人便飞快地在两侧山上挑选合适的位置搭起看台,有些就地取材用竹子,有些从城中运来木材,弄得一个比一个精致。 乡绅商贾们也极会做人,主动帮官员建了看台,占据位置居中、视野最好的一块地方,甚至还在山下为修士们建了休息处。 比试当日,无数人携家带口,宛如游玩一般,车队浩浩荡荡行至山脚下。 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亲眼看到修士比试!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各国皇帝也没这个待遇! 而修士那边气氛则截然不同。 前些天,他们被师玄璎一番话激励得热血上头,一心扑在修炼上,直到今日面对这么多人,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还需要当众“表演”? 修士的地位一直高于普通人,尽管无人挑破这层窗户纸,但这是人人都需遵从的规则。 自己引以为傲的本事,似乎成了取悦凡人的东西,无疑令他们倍感屈辱,因而绝大部分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刘主簿注意到众人的表情,清了清嗓子:“大人说,诸位若有不满,自行离去便是。” 走? 他们当然舍不得!不说师玄璎手里有多少好东西,便是东方振天和江垂星的指导,都是他们磕头拜师都求不来的! 众人总算切身体会何谓“钱难挣,屎难吃”。 “既然是大人所愿,吾等并无不满。” 并不是什么难以抉择之事,毕竟县令能提供的待遇太吸引人了。 观众陆续上山。 那些看台建的都如同阁楼一般,待人都进去后,真正站四周观看的只是极少数。 最中央的看台内,桃县曹县丞与临溪县黄县丞、刘主簿分坐两侧,身后十三个戴着面具的黑衣劲装女子站成一排,颇有几分杀气。 曹县丞与刘主簿早早投诚,此刻心中只有激动、新奇,黄县丞就难受了,他一开始对师玄璎可算不上友好,后面哽着一口气与她作对,一错再错,等到终于意识到实力悬殊,再想投诚之时却连师玄璎的人影都看不见了! 他手下的人纷纷倒向刘主簿。 他好歹比刘主簿官高一级,又在临溪县做老大这么久,却实在舍不下脸去奉承刘主簿! 舍不下脸的后果便是被架空,眼下顶着一个空名头如坐针毡。 本来今日见到师玄璎,黄县丞打算唾面自干,无论如何都要求得原谅,再向她投诚,可是一见到曹县丞和刘主簿如同左右护法似的站在两侧,他便干不出那低三下四的事。 师玄璎看出他的不安,却恍若未觉。 黄县丞此人畏强欺弱,心中条条框框又多,他不是不识时务,只是识时务的限定条件太多。 他轻视女子,看不上比自己官职低的人,因此不能在第一时间做出选择。 不过,此人自有他的可用之处,师玄璎现在缺人,倘若对方主动投诚,拾掇拾掇也不是不能用。 桃县的曹县丞、临溪县的黄县丞和刘主簿,三个人中,最有手段最懂变通的人其实是刘主簿。 师玄璎很清楚,刘主簿一开始示好是想要利用她,甚至想要控制她为傀儡,因为他打心底不觉得一个女人能搅出什么风浪,然而他很快意识到事实并非如此,便马上顺势改变了态度。 黄县丞在临溪县一手遮天,他一个毫无根基的后来者能够稳稳扎根,在对方眼皮底下攒出自己的势力,绝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只能说,黄县丞能压制他这些年,大约是因为他彼时处境实在没有什么可为之处。 师玄璎一眼扫过三人,在心里盘算一番,忽然觉得自己这一手牌也不算特别烂。 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张写满字的黄色符纸,修长纤细的手指翻飞间折出一只纸鹤。 正当众人不明所以之时,只见她指尖一弹,纸鹤便被赋予灵光,竟然如活物般煽动翅膀从窗子飞了出去。 “开始吧!”她声音注入灵力,像是在每一个人的耳畔。 众人第一次见到此等神异手段,惊奇的同时,心中越发恭敬,只有黄县丞在这一瞬间脑中一片空白,出了满头的汗。 四周所有人都看见半山观看台中飞出一道光,一只纸鹤拖着长长的光尾飞至江垂星和东方振天面前。 “纸鹤传信!” 一众修士看着这一幕,心中震惊无以复加,因为他们深知如今想要做到这一点多难,反倒是那些远远围观的普通人,只有亲眼见证奇迹的兴奋。 民间流传许多修仙传奇故事,平常人从小听到大,他们又极少触修为高的玄术士,便以为这些东西原本就存在,只是自己没有见过而已。 江垂星展开纸鹤,开始宣读规则。 此次比试,并非一对一作战,而是三对三! 双方现场分组,而后每组分别派一人上前抽取编号,抽到相同号码的队伍进行上场比试。 众人对此并无异议,然而待抽签的箱子抬上来,他们才愕然发现竟然是所有人在一个箱子里抽签! 这就意味着,玄术士的队伍有可能抽到同样是玄术士的队伍,武修同理。 “不是说这是玄术士与武修之争吗?”有人忍不住发出疑问。 差役敲响铜锣:“请各位修者分组之后上前抽签。” 第一七六章 比试(2) “打到最后总有一队会赢。”江垂星仰头盯着方才说话的武修,一脸嫌弃,“倘若最后胜出的一队是玄术士,那肯定是武修全军覆没,这还需要问?” 玄术士这边人数较少,若不这样混战,显然会很吃亏。 武修挠挠头,憨笑道:“还是江前辈脑子好使。” 一群武修凑在一起,七嘴八舌夸赞:“是啊,要不怎么能是大宗师呢!” “噗!”东方振天笑喷出一口水,“咳咳咳!” 江垂星恶狠狠瞪过去。 “请诸位尽快分好队伍。”白雪行扬声提醒。 两拨人闻言开始商议如何分队,武修那边显得十分随意,飞快分成十八个队,而玄术士这边则慎重很多,因为他们能够主攻的人数不多,每一队里至少需要一个,否则三个只会掐算的人往台上一站,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商议片刻后,玄术士才三三一组,分成十队。 江垂星眉头都快拧成一个结了,他在战斗方面拥有与生俱来的天赋,一眼便看出武修的分队问题很大,但他不能干预。 东方振天一抬手往嘴里丢了一颗小红果,语气轻松:“我赢定了!” 凡战斗,都需要战斗意识,强者之间的战斗,很多时候一念可定生死。 武修这样随意分队,若非意识和脑子跟不上,便是过于轻视玄术士,而两者皆可能把大好的局面葬送。 “说说说,继续说!”江垂星翻白眼,“反正你说好的不灵。” 在两人斗嘴的时候,二十八个队伍已经抽签完毕。 签子的编号便是出场顺序,对战的队伍将写了名字的木牌挂在一面大木板上,谁与谁对战,何时出场,一目了然。 白雪行念道:“壹号,玄队:孔纾、赵莘、云客。壹号,武队:东方叙、罗大虎、成三。” 六人在白雪行的带领下分别站到场地两边。 为了平衡玄术士和武修之间的差距,师玄璎连夜改动了场地,并布下障眼法。 锣鼓敲响,众人眼前突然升起浓雾,雾气稍稍散开一些,竟露出一片浅潭石林! 东方振天嚼果子的动作微顿,她一眼便认出这里是照着羲女领地中大湖的缩小版! 倘若庄期期在,一定能发现,这湖并非尘芥之中的那个,而是尘芥溢出时候的状态,就连被封印在水底的潮汐都还原了! 而原本在场地两侧站定人能够直接看到彼此,现在石林遍地,雾气缥缈,已然找不到对方踪迹。 “宗主的念力已经强到这种程度了嗦!”东方振天进过不少秘境、类秘境,也见过许多念力强者,然而迄今为止却只见过一个能够造出大片幻境的人! 江垂星骄傲地挺起胸膛。 不知是因为岳阳老祖临终前的那番话,还是因为师玄璎本身气场强大,江垂星对自家师叔有种盲目的自信,便是她现在一刀劈碎一个尘芥,他怕也会觉得合该如此。 站在场地外的修士们瞠目结舌地看着凭空变化的场地,连白雪行都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 他们还只能看见水潭、石林和迷雾,而在半山腰上的看客却因地势原因,能够隐约看见被钉在水下的巨大脸孔。 “天呐!” “那是何物?!” 四周响起此起彼伏地惊呼声。 “壹号进场,开始吧!”师玄璎开口,把众人从震惊中拉出来。 玄术士这边,其余二人见孔纾率先跃上石柱,亦随之而上。 孔纾是难得擅长剑术的玄术士,武器是一柄桃木剑,便成了三人之中战斗主力,赵莘擅长奇门遁甲,涉猎颇杂,会撒豆成兵、剪纸为人,而云客则研究河图洛书,原本没有任何战斗力,后在东方振天的启发下,以河图洛书为基础创出“星阵法”,可做困局,亦可攻击。 孔纾压低声音对赵莘道:“先放出纸人去探一探他们位置。” 赵莘取出一枚纸人,双手结印,诵出咒语,那纸人便活了过来,轻盈如蝴蝶飘入雾气中。 这些细微的动作,远处根本看不清,只能隐约看见一道微光闪过。 看台上的人纷纷伸长脖子,有人着急问道:“那位玄术士到底施了什么法?” 有那眼神极好的答道:“好似放出个什么活物!” “什么活物?” “这么远哪里看得清楚!” 他话音方落,便见场地上空似水波扭曲一瞬,随即便出现清晰的画面,却正是赵莘催动纸人去探查情况的那一幕。 所有人屏住呼吸盯着那片“水镜”。 主看台中,黄县丞脸色煞白,脑海中嗡嗡作响,背后已经洇湿一大片,不知过了多久才找回一丝理智。 他觉得不能再等了!当即也不管场合对不对,一咬牙,噗通一声朝师玄璎跪下去:“大人!先前多有得罪,还望您大人有大量,给下官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屋内所有目光齐刷刷集中到他身上。 师玄璎目光仍停留在外面的水镜上,语气平和,“在我眼里,只有可用之人和死人,你既然喘了口气,姑且算活着吧。” 这话令在场众人皆是一愣,随即一股寒意缓缓爬上脊背。 师玄璎似乎一直都很平和,甚至颇有仁心,她招揽修者护送百姓行商安全,帮桃县解决水果滞销问题,爱护女子,在意民生,弄来新粮种,建各种作坊……面对黄县丞的刁难,亦从未有过报复举动,因此今日在场之人,固然因她武力高强而臣服,却并不畏惧。 她的神态语气依旧温和,却开始向他们展露出温和下的冷酷:“坐吧。” 黄县丞双腿发软,似要把这崭新的地板跪穿。 刘主簿看出他的窘迫,起身扶了一把,收获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精明如刘主簿,早已看出师玄璎所图甚大,对此,他完全不似曹县丞纠结,而是每天都在衡量师玄璎谋天下的资本有多少,他把什么都想了个遍,然而事情的发展却越来越超乎他的想象…… 或许,师玄璎所图,比他想象更大! 今日一照面,刘主簿见曹县丞的态度,便知晓他已然投诚。 想到县令大人可能要做的事,刘主簿只觉得已经沉寂的血液开始沸腾起来,恨不能现在就表忠心,忍了又忍,终究还是稳住了。 第一七七章 河图洛书 战场内,有了一些新的变化。 剪纸成人之术看着神奇,却因催使它的人修为和灵气都较弱,无法抵御环境带来的负面影响,在大湖云雾这种潮湿环境里,符纸沾染水汽之后变得沉重,才前进十丈,速度便明显减缓。 不过好在在它掉落之前发现了对面的踪迹。 这还有一半要归功于武修队。 他们深知与玄术士对战不宜拖太长时间,最好是在对方没有准备好之前开启近身战斗,因此在试探过场地只是单纯地遮挡视线并无危险之后,便以极快地速度逼近,刚好被纸人窥探到踪迹。 “我们暴露了!”东方叙一剑斩落纸人,看着碎纸飘落到水面,才真切意识到,今日之战怕武修是没有任何优势可言。 刚开始几乎所有武修都认为今日赢面至少八成,地形出来的时候,大家震惊之余只觉得难度增加,没人觉得会输,然而只有真正站上来,才能感觉到场地的限制究竟有多大! 再加上玄术士这段时间闭关修炼,说不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进境,最后鹿死谁手还真未可知。 “全力搜寻对面位置吧!” 三名武修几乎同时放开五感,搜寻目标位置。 纸人被斩碎的一瞬,赵莘脸色微变,立即施展隐匿术隐藏三人气息。 云客似以湖为盘,手中打出一粒粒棋子,随着黑白棋落下,湖面上的雾气越发浓郁。 白雪行仰头盯着水镜,心中对河图洛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据说河图洛书乃是此界天书,其中蕴含世界力量根源和运行规律,云客显然连皮毛都没悟到,只能简单催动阴阳二气。 然而即便如此,白雪行依然透过黑白棋局隐隐窥见背后庞大而神秘的规则之力。 他能感觉到,那是一种与阴隗之术分外相合的力量。 “原来如此!”白雪行喃喃自语。 怪不得师玄璎说真正的宝藏在一些细微之处! 东方振天听到他的话,凑过来小声问:“道长,你看出撒子啦?” 白雪行心中一动:“你指点过云客,可曾看过河图洛书?” 江垂星耳朵微动,悄悄站近了一些。 “看过呀!啷个天书只有三张图,十二果字,不过据说此界有许多位圣人从中悟出过撒子,辣些秘籍就多了。”东方振天突然想到,“对了!那三张图里面有一张阴阳双鱼图!” 东方振天记性极佳,随手便将三张图画了出来。 画面上黑白点乍一看确实有些像棋子,看上去极简单又似乎极为复杂,玄妙非常,只需一眼便几乎令白雪行陷进去。 他决定等比试结束后便与云客交换河图洛书的衍生心法,他有许多秘术,相信对方应该不会拒绝,毕竟天书再好,一辈子难以悟出皮毛也白搭,而他的心法秘术能实实在在地提升实力。 投桃报李,白雪行亦提醒她一句:“玄术士所修心法颇有些可取之处,多学点没有坏处。” 东方振天深入了解过各个玄术士所长,早已发现其中宝贵财富,只不过:“比起那些,我更想知道另外一件事,如果我所料没得错,羲女和杉尘芥溢出都是出自天通门手笔,我曾进过不少尘芥,发现有一点好怪嗦!” “嗯?”白雪行有了不小的收获,心情大好,并不介意为她解惑,“说说看。” “有些尘芥里与我们世界似乎就连本源规则都截然不同,独独溢出地这两果,与我们时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东方振天搓搓下颚,皱眉思考,“啷个肥四?” 羲女和杉尘芥似乎与他们所在的世界有些不同,却又有一些传承相似,譬如在羲女尘芥中,有春氏的祖先是伏羲,而在杉尘芥中,传说伏羲曾通过河图洛书悟出八卦易数…… 师玄璎和江垂星只进过这两个尘芥,因此并不知道其他尘芥是何种情况,东方振天却十分清楚。 她看向白雪行,抛出一连串疑问:“为撒子废有本源不同的尘芥噻?既然本源之力都不相同,为撒子这些尘芥废粗线嘞?天通门是不能让其他尘芥溢粗,还是经过刻意筛选?为撒子不选其他尘芥?为撒子……” “停!”白雪行抬手制止,决定收回方才的想法,“你这些问题,我一个也回答不了!” 东方振天眨了眨眼睛:“为撒子?” “是啊,为何?”江垂星没听懂东方振天都问了些什么玩意儿,可他直觉判定白雪行撒谎。 白雪行果断拒绝:“不知道,不可说。” 到底是不知道,还是不可说? 东方振天抄起手,扁扁嘴,伤感道:“我晓得辣,还是感情不到位噻。” 江垂星见她可怜巴巴的样子,旁若无人地建议道:“不如找我师叔去问长老吧,我师叔为了救他紫府豁了个大口子,还许诺帮他获得天道意识,还许他做我刀宗大长老之位,感情总归是到位的吧!” 不是,你们刀宗大长老是什么很不得了的位置吗?! 白雪行隐约察觉到半山上注视,知道多半是师玄璎听到他们的对话了,他们的谈话虽用神识屏蔽诸人,但无法屏蔽更强大的存在。 他忍不住拨动佛珠,闭眸念起清心咒。 师玄璎一手支着头,目光看着水镜,心里却在想方才东方振天说的话。 竟然还有本源之力完全迥异的尘芥? 事情似乎比她想的还要复杂许多。 “啊!”曹县丞低呼声音。 半山各处看台中也传出各种惊呼声。 师玄璎定睛一看,原来是武修队劈开迷障,重伤云客。 东方叙一剑穿透云客胸膛,而云客手中飞射出几十枚黑棋,洛书之形如无形之网穿过他身体,两人一个化作白光上升,一个碎裂成沙下坠,同时消亡。 看客惊骇不已,接下来要上场的修士更是脸色骤变。 有人忍不住霍然起身:“不过一场比试,可未曾说是生死局!何至于此?!” 事关生死,众人议论纷纷。 师玄璎道:“若有想弃权者,现在便可退出。” 此话一出,当场便有几人选择退出,灵果固然珍贵,前辈指引亦很难得,但小命更重要! 不过,让师玄璎欣慰的是大多数人选择继续战斗。 “你们就不怕吗?”选择退出的几人忍不住问。 第一七八章 设局 “你见过这么死人的吗?”有人反问。 方才那两个人死的特别不真实,再一想到今天凭空出现的神秘场地和水镜,大多数人在最初的惊骇之后,很快意识到那可能也是一种幻像。 选择退出的几个人闻言也反应过来,脸色不禁由白转青。 那么多修士,只有他们没弄清状况,急吼吼地逃离,岂不是把“怯懦”和“愚蠢”写在了脸上? 其中有个人觉得面子上挂不住,想要离开,然而迈出一步才发现其他退出的人居然都默默坐了回去。 全场寂静,他也不好询问,踟蹰片刻,也满心不自在地留下来。 其实那几人想的也很简单,他们的修炼之路虽不似几百年前修仙那般逆天而行,但亦要有冒险的胆量,他们已经露了一次怯,倘若连面对错误的勇气都没有,那还修什么道! 这些人当初拿到一张奇奇怪怪的传单就敢来一探究竟,多少是有点冒险精神,只不过有个别几个心理素质稍差点,被今天这一出接一出唬得不轻,才会乱了方寸。 师玄璎对这个结果很满意,即便是临时退缩之人,她也不会撵走,怕死而已,又不是不能用,她并不强求每一个人都能将生死置之度外。 一通混乱过后,众人再次注意到战况时,愕然发现一向强悍的武修竟被玄术士压着打! 赵莘自知灵气不足以控制阴兵大军,便只招了两个,他精通九星飞布法,几乎能够预料对面每一步动向,直接缠住两名武修。 孔纾手中桃木剑注入灵力之后削铁如泥,杀机如织网般密不透风,两名武修先后被命中要害,化作烟雾消散。 赵莘亦耗尽灵力与阴兵一并散去。 最终湖面上只剩下握着桃木剑的孔纾。 满场哗然。 玄术士竟然首场便胜了!且是绝对压倒性的胜利! 大湖上弥漫起雾气。 孔纾警惕得看向四周,发现眼前陷入一片漆黑,眼皮沉重,他挣扎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站在场地边缘,仿佛从开场便没有动过。 ——他们只有意识投入了幻境中战斗! “啊,我知道了!”东方振天眼睛一亮,“是幻影石训练场!” 师玄璎的塑造这个场地的灵感来源确实是幻影石训练场。 如今的修真界把神识分为慧力、念力、定力,并且认为念力强者在尘芥中占绝对优势。 师玄璎在羲女尘芥中试过,确实好用,她便想,是否可以把尘芥看做一个巨大的幻影石,在其中建造出类似的训练场地? 倘若当真可以,那她训练自己念力的同时,建造出方便修士使用的对战场地,还能布一个小小的局,一箭三雕,最重要的是,这是一笔无本买卖! 简直像是为她量身打造的技能! 师玄璎一向行动力超强,想到便立刻试着做了,过程比想象中更顺利。 幻影石是实体,内部空间经过压缩,若是想在里面制造出训练场就必须把幻像也压缩到可以契合石头的程度,而在尘芥中不用那么做,尤其杉尘芥之广阔几乎可以容纳万象,理论上而言,只要念力足够强,甚至可以造出一个世界。 师玄璎为了锻炼自己的念力,尝试把大湖做了一定程度的压缩,才使之能够落在这片不大的场地上。 结果显而易见,很成功…… 其他人不知内情,惊奇归惊奇,大部分还是更关注比试。 武修们输了第一场,立刻开始认真分析。 孔纾那队能赢,占了天时地利人和,首先,这个大湖场地对出招较慢的玄术士来说更友好;其次他们的攻击手段有了质的飞跃,又经过合理的组队,第一个出场打了武修一个措手不及;最后,孔纾三人的修为本来就要比几名武修略高一筹。 这么一想,一众武修稍稍松了口气。 接下来修士依次上场,武修们越发谨慎和投入,很快便有数队胜出,顿时信心倍增。 江垂星盯着水镜上的画面:“你们有没有觉得,天黑的速度太快了?” 白雪行和东方振天微怔。 “好像是有点快……”白雪行不确定道。 他和东方振天都对杉尘芥里花样繁多的玄术很感兴趣,因此看得十分投入,其他人的注意力也都在场中焦灼的战斗中,只有江垂星这个满心都是刀的人百无聊赖,才会留意到时间细微的流速差别。 东方振天仰头,见天空中的光线似被吸收一般,很快便浓如化不开的墨,似乎黑到极致,天边又渗出淡淡红光…… “我杂个儿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随着东方振天的话音,天上突然裂开一道缝隙,缝隙中的红光如血涌出,天地万物瞬间拢上一层红光。 “天裂开了!” “你们快看,天裂开了!” 有人惊慌大喊。 天色骤然变化,便是再迟钝也发现不对了。 “羲女尘芥!”江垂星也看出来了,这不正是在羲女尘芥里的死亡倒计时? 天上的裂缝越来越大,像是一只逐渐睁开的恶魔之眼。 白雪行未曾见过,但他知道师玄璎能仿出羲女尘芥的大湖,怕是也能仿出天象……他猜不透她想做什么,只是看着如此大面积的幻像,不由暗暗心惊。 “老天破了个窟窿!” 有些人已经惊惧哭嚎起来。 大湖中泛起莹莹白光,水底的人面生出五官,缓缓浮出水面。 潮汐选择补天的那一幕,就连见过种种神迹的真正修仙者都震撼难言,更遑论末法时代之人? 当人身蛇尾的神女投下怜悯众生的一瞥,义无反顾腾空奔向天空裂缝之时,众人已经哭到不能自已。 这个场面,不仅是山脚下的人看见了,两县百姓亦看见神女为了救天下苍生,以身补天。 无数人匍匐在地,冲那个方向虔诚叩首。 神光驱散黑暗。 众人回过神来时,哪里还有心情看什么比试?! “大人,这、这是?”刘主簿甫一开口,险些咬到僵硬的舌头。 师玄璎缓缓站起来,声音里灌注灵力:“吾与诸位有幸目睹神明庇佑苍生,我欲建羲女庙供奉神明,诸位可有异议?” “大人英明!”刘主簿率先高喊。 下方修士们亦随之呼喊,他们的声音里不自觉带了内力,传到两县各地,引发山呼海啸般应和。 第一七九章 似曾相识 武修与玄术士的比试第一轮结束,并未进行最终角逐便草草收尾,师玄璎承诺参与者人人皆有灵果,获胜队伍则多得两倍。 神女补天一事,在两县掀起轩然大波,上到官员乡绅,下到老弱妇孺,口中皆是昨晚的神迹。 桃县。 青棚驴车从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穿过,在王宅大门外停住,车上跳下一名身着灰色布衣的中年男子,步履匆匆从侧门入内,穿过中庭直奔书房。 “探子都回来了,说是两县之内皆能看见神迹,两县之外却无人知晓。”他躬身冲上首王大官人禀报打探来的消息。 王大官人神色凝重:“这么说来,传言是真的。” 这几日外面都在传,县令大人用祖传宝物开辟出修士战场,谁料恰逢天裂,神女从战场中越水而出拯救苍生。 也就是说,神女的一缕神魄原本在县令大人的祖传宝物中,他们两县得以保全,是受县令大人之恩。 “那……咱们还继续吗?”中年男子犹豫道。 王大官人略一思忖:“先将此事传回主家,由家主做决定吧!这县令精得很,专门把粮种在官田育苗之后才肯给咱们,怕是很难在她眼皮底下运出去,不若等几个月,待收完这一季稻种。” 正如师玄璎先前猜测那般,这王家与小陈国复国军关系颇深。 王家原是小陈国顶级门阀,好不容易从小陈国倾覆之中搏出一线生机,原本打算低调休养生息一阵子,可如今乱相已生,正是重回巅峰的最佳时机! 若天下重新洗牌,他们连牌桌都不敢上,那往后至少几十年间,王家都只能靠着祖上煊赫苟延残喘,更甚者,可能会沦为普通门第。 因此即便如今元气大伤,也没有一个王家人会选择退缩,于是主家满门缟素刚刚解下,便立即开始了新一轮博弈。 门阀士族并不忠于某一个君主,若非王家死伤惨重,恨不能直接自己拉一支军队起事,只可惜现在只能投效明主。 “是!”中年人答道。 “听闻她是大宗师,又招揽这么一批修者,究竟要干什么呢?”王大官人心里升起一个念头,压低声音道,“她不会是想趁机建立一个以修士为尊的朝廷吧!” 中年人脸色微变:“此事可要禀报家主?” 两县形势怪异,他们传递消息只用人口述,并不用信件。 王大官人道:“说吧。” “那属下这就……” “等等。”王大官人突然想起一件极为重要的事,立即打断他,“我昨日近距离看县令,总觉得有几分眼熟,定然曾在哪里见过。” 王大官人走南闯北,见过的面孔数不胜数,但他有一样本事——凡是见过一次的人便会印在脑海里,过许多年都不会忘。 中年人显然知晓他这本事,见他陷入沉思,并不出声打扰。 是在哪里见过呢? 脑海中一张张人脸飞速闪过,居然没有一张能够对得上!王大官人很困惑。 于他而言,见过就是见过,绝不会存在“好像见过”这种模糊印象。 中年人等了许久,见他眉头紧皱,似乎遇到难处。 王大官人仰靠在椅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脑门:“罢了,我一时想不起来,你先回去禀报吧。” “是!”中年人带着满心疑惑离开。 王大官人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钻牛角尖,他从未遇到过此等情况,仿佛某一个名字就在嘴边,偏偏越用力去想越想不起来!越想不起来,越忍不住想。 “难道是易容?”他捂住脑袋,痛苦呻吟。 …… 县衙书房。 “现在两县皆知晓大人的功劳。”曹县丞笑道,“都说要连大人一起供奉呢!” “大可不必!”师玄璎果断拒绝,“过犹不及,尽力劝阻。” 关于祖传宝物的传言,自然是她故意让手下人放出去的,曹县丞等人不疑有他,只以为她散播消息是为了收揽人心。 师玄璎道:“没别的事就先去忙吧。” “是,下官告退。” 曹县丞方离开,白雪行便立刻抓住时机发问:“我有些困惑。” “哦?”师玄璎看了一眼面前空空的茶杯。 白雪行无奈上前斟茶。 待接过对方双手奉上的茶盏,师玄璎啜了几口才笑吟吟道:“替大长老解惑,我义不容辞。” 什么义不容辞还要人恭敬伺候! 白雪行懒得挑她毛病,直接问道:“昨日幻像是羲女尘芥中真实发生之事?” 师玄璎笑问:“天天那张嘴可闲不住,她没同你说?” 东方振天自然是当场便说了,事后他只问了一句,那小嘴便叭叭地讲了当时师玄璎作为潮汐被迫害多么凄惨却在混战中选择补天的英勇事迹,甚至连师玄璎最后分析为何会选择救苍生的原因也一并说了。 “说是说了,只是仍旧恍惚。”白雪行为了打通壁垒,进出过许多尘芥,自然也曾经历过生死一线,只是他从未主动去挑战过生死,听到师玄璎每一步选择,心绪莫名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师玄璎反而更能看清他的想法,但并不戳破。 白雪行也不急着深想,转念叹了一句:“你举办比武,既展现了武力又在百姓面前造出神迹,可谓一箭双雕!” 尽管他心中有些疑问,却也不得不承认,刀宗全门派的脑子可能都长在她一个人头上了! “别提了!”师玄璎想起这两天灵气如流水般输出,忍不住肉疼地掏出几粒灵葵籽嗑起来,口齿含糊道,“如今实在不富裕,只能花一次灵气办几件事。” 白雪行抽了一下嘴角,忽略她的抠门发言:“你先前曾问我澜江决堤的日子,便是为了这个吧?你先造出幻像,到时候洪水波及桃县,再暗中出手伪装神迹保住两县,好坐实神女庇佑之事?” “昂。”师玄璎点头。 “我不明白,你若是当众出手拦住洪水,岂不是更加简单直接,还能省一点灵气?何必多此一举?”白雪行想不通,她抠门成这样,居然宁愿挪出灵气也要弄出这个巨大的幻像。 师玄璎嗑完灵葵籽,把壳仔细收回储物袋,随口问他:“你在此界待了数年,可曾看过这里的神话?” 白雪行愣了一下:“看过一些。” “哪怕在修真界里,神明亦只残存零光片羽,更遑论这是末法时代?”师玄璎在决定统治这个世界的时候,便开始大量阅读历史、典籍、神话,了解这里的规则。 想要打破一样东西,就必须足够了解它。 这其实并不符合师玄璎一贯的行事作风,但在找到用武力可以直接破开尘芥的方法之前,也只能被迫多费点脑子。 “神明太远,十几万年前便湮灭于天地间,连神话真伪都已不可考。这里的人早已习惯靠自己,相信人定胜天,信仰更像是一种寄托。如果你了解过他们近千年想象出来的神,便会发现人们对神明的索取多么恐怖。”师玄璎对待白雪行充满期待,因此相当有耐心,“所以我不能成为神,只能成为神眷者。” 以师玄璎的秉性,若真落到羲女那种处境,势必与天下人势不两立,到时候别说清除尘核执念,她都不知道自己疯起来能干出什么事。 即便到现在为止,她仍然未曾与尘芥核心人物产生羁绊,却始终记得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 白雪行不得不提醒她:“肖红帆有一颗悲悯之心,你能保证往后绝不露出马脚?若叫她知道你能力挽狂澜到此等地步,却对那么多无辜百姓见死不救,她还能真心臣服于你吗?” 第一九零章 崩溃道长 师玄璎短促地“啊”了一声,表情看上去颇有几分怪异。 “不是吗?”宴摧见她反应,追问,“那应该何解?” “我的意思是,既然我产生留下他的念头,天塌了我也得留。”师玄璎摸了摸下巴,又打量他一眼,“这都能悟出大道,不愧是天选之子。” “……”宴摧默默啃起灵果。 …… 邵将军等人决定走出坪城关之时还颇为忐忑,然而行进七八十里之后,他们心中只剩庆幸。 原本便贫瘠的西北土地,如今更是赤地千里,目之所及,大地龟裂、寸草不生,赶路这么久,竟连一个活物都不曾见到! 看见如此触目惊心的景象,邵将军才惊觉原来上苍已待他们不薄,至少坪城关的井水直到最近才完全枯竭。 他能够这么快做出决定,还要多亏宴摧。 几万人的物资不是一个小数目,留在坪城关没有逃走的人中至少有一半都是老弱,别说帮忙运物资,能顾好自己都不错了!若非宴摧帮忙收纳一部分,定然会死很多人。 …… 随着行进,物资中的水迅速消耗,负重减轻,师玄璎又总能带众人“找”到水源,后半段路的行进速度竟然并不算慢。 一路上,不少人要撑不过去的时候,师玄璎便顺手把人救回来,是自出坪城关以来竟是没死一个人。 即便邵将军知晓她是大宗师,亦觉得不可思议。 然而赶路顺利之余又生出了各种新的问题。 譬如眼下就有人闹着要留下来。 当携带的水用尽之后,师玄璎弄出一片小水洼已经不够,为了解决六七万人的喝水问题,至少需要一条溪流或者一片池塘,而当大片水源出现时,便有许多携带食物还算充裕的人不愿意走了。 不仅如此,这帮人还煽动一些家中有老弱的人向肖家军索要粮食,劝他们一起留下来。 邵将军心里清楚这些水都是师玄璎用玄术造出,无根之水,在干旱的土地上终是不能长久,若在水干之前不能降雨,留在这里与留在坪城关没有任何分别。 他要劝人离开,却又不能明说真相,双方便僵持起来。 师玄璎看了一会才缓缓出声:“生死有命,何必再劝,莫要耽误其他人的行程。” 她声音里灌注灵力,数万人听的一清二楚。 邵将军犹豫一下,走近她压低声音道:“他们不知内情,如此选择实属人之常情……” “邵将军。”师玄璎打断他的话,“这一路上赤地千里,寸草不生,每每凭空出现水源,我想,是个人都看出异常了。” 那些人不过是觉得马上就要到南边了,心中生出了别的想法。 “不管是愚蠢还是不听话,问题都不大,但两县不想收又蠢又不听话的人,更何况牵头此事之人还存着坏心。直接拔营,或者,我带着其他百姓先走?你留下来继续劝着?” 后半句不无讥讽之意,邵将军一时臊得面颊发烫。 他也不是烂好心,只是眼看就要走出灾地,突然来了这么一出,心中总觉得有些不美。 邵将军抹了一把黑黝黝的脸,挥手大声道,“拔营!” “将军,那粮食……”留下的人急忙追问。 邵将军怒声咆哮:“老子又不是你们爹!滚滚滚!” 不少被煽动的人见状,悄悄拎起自己的东西混入队伍中,师玄璎看见也没说什么。 师玄璎一路救人无数,不管是生命垂危还是病痛缠身,她都尽心救治,还常常给老人孩子加餐,如此艰苦的路程愣是没死一个人,因此很多人便觉得她就是救苦救难的菩萨,是他们的许愿池…… 经过这一遭之后,她的形象全然崩塌了。 尽管她说的话有道理,但当时那漫不经心的语气实在令人心中莫名发寒。 师玄璎不在意。 乱世之中,畏威而不怀德者甚多,更何况她一贯崇尚武力解决问题,她救人不是为了塑造善人形象,而是为了减少人口损失,因此后续仍然会如常救人。 无论众人如何想,接下来都变得更加老实听话。 她这边顺利了,白雪行却几乎崩溃。 澜江决堤是一瞬间的事,堤岸最近的村镇瞬间被吞没,人畜几乎全部丧生,周边受到波及的百姓大都连夜逃往附近城池,因此真正需要救助的人并不太多。 吕息带人在洪水中搜救数日,救出不过几百人。 他想到师玄璎说有多少要多少,于是便将这些人送回之后,又带人往更远的地方探索。 师玄璎之前在两县屯了大量粮食,曹县丞手中有粮,心中不慌,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 直到某天,吕息突然送来三千余人。 曹县丞大惊,以为外面洪灾更严重了,待到急慌慌跑去河口看见人后才发觉不对。 这批人与前面的人截然不同,他们个个枯瘦如柴,明显是饿了很久!一问之下这才知晓缘由,原来他们在路上遇见一名背着大刀的蓝衣女仙,不仅施舍了粮食和水,还告诉他们花州下辖有个避世桃源。 不用想,那人便是他们的县令大人。 曹县丞立刻便着手安置灾民。 建造临时庇护所、分发食水、防治疫病,一项项琐碎繁杂。 然而这还没完,不过七八日,吕息竟又送来三千余人。 实际上,师玄璎遇到的人并没有那么多,但是这些人一传十十传百,导致大批流民结伴前来。 人都有从众心理,路上逃难的百姓打听明白情况,亦有不少人跟随前来寻求生路。 “吕宗师!人太多了,不用再送了!”曹县丞慌忙劝阻,吕息哪里肯听,他只听师玄璎说多多益善。 阻拦不成,曹县丞只得带人通宵达旦的忙活。 灾民倒是暂时安置下,但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安置区里爆发了疫病。 南北两地,旱的旱死,涝的涝死,这些遭受旱灾每日只能数着滴喝水的人们一到南边,哪里能经受住水的诱惑! 他们在旱地喝脏水、吃腐尸,途径澜江洪灾之地,更是到处漂浮着尸体,水里更脏。 曹县丞火速派人赶往临溪县找白雪行求救。 白雪行是医修,应对疫病不在话下,他撇下手里一堆事,带着数十名玄术士赶来,夜以继日地忙活数日,总算控制疫情蔓延。 结果还没喘匀一口气,吕息又送来五千余人。 曹愉欲哭无泪:“道长可要救救下官!” “道长!”东方振天急匆匆闯进来,“你快回临溪县看看噻,骠云县和临溪县因为粮种打起来了!” 白雪行头脑嗡嗡作响,手里佛珠都快转出火星子了。 第一八零章 紫薇开天 “哪种地步?我的灵气又不能无限输出。”师玄璎一开始也曾有此顾虑,不过那种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将星对苍生之爱,是以杀止杀。你把肖红帆想的太心软了,她命带杀戮,注定手中白骨累累,即便心系百姓亦绝不会如羲女那般毫无差别的爱着天下苍生。” 羲女是神裔,为苍生牺牲是自然规则,祂们的爱不偏不私,平等地洒向人间,肖红帆是人,人有七情六欲,必然会有自己的喜好和主观判断。 “还有,我要做这天下之主。”师玄璎把茶盏推到白雪行面前,“将星择主可以影响未来走向,所以我想办法成为那个与她志同道合之‘主’,可这不代表她的意愿可以掌控我。” 白雪行错愕地看向她。 师玄璎表情平淡,未露出任何情绪。 他垂眸看见她刚刚推到自己面前的茶杯是空的,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旋即莞尔,认命地拿起茶壶给她续上。 师玄璎喝了口茶,又看他一眼:“我觉得你闲得很?要不……” “贫道告辞。”白雪行起身,火速离开。 白雪行觉得师玄璎太狗了,喝完茶就撵人去干活,但转念又一想,她方才认真替他解惑,喝他两杯茶似乎也应当? 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他边想边掐诀回到临溪县。 “道长。”县衙守卫已经见怪不怪,恭敬冲他行礼。 白雪行回了一礼,正要错身过去,又驻足:“去请云客到偏厅。” “是!”守卫应声朝演武场去。 云客接到邀请,心中纳罕,听几个参与粮种培育的玄术士说,道长实力深不可测,但是十分神秘,是道士又像和尚,平时几乎不与他们说话,然而不知为何,比试前几日他忽然出现在演武场,偶尔还会指点他们几句。 云客的实力在所有修士中处于中游,在比赛前,未见道长另眼相待,若说在比赛里有什么令人印象深刻的表现,那大概就是第一场比试中第一个战损的修士吧! 他带着满心疑惑进了偏厅,看见道长正在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几卷书,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客见过前辈。”云客恭敬行礼。 白雪行的目光落到他身上:“无需多礼,请坐。” 云客方落座,便忽见道长手中的书飞悬在自己面前。 “看看。”白雪行道。 云客忐忑接过书,小心翻开,赫然见扉页上银钩铁画地四个字——紫薇开天! 他呼吸微滞,连忙翻开另外几卷,分别是《衍天数术》、《引星心法》、《五行缚灵术》、《阴隗》,他只草草看了几个开头便知道,每一卷拿出去都是能引起整个修士界争抢的宝物。 “这几册是最适合你修炼的心法秘术。”白雪行显然不擅长谈判技巧,也无意在这上面浪费太多时间,一开始便将所有东西都摆到对方面前,说话也十分直接,“我想用它们交换《河图洛书》及所有相关秘籍。” 云客面色变了几变,才艰涩开口:“《河图洛书》并非秘密,从它演变而来的阴阳八卦易术等亦都流传甚广,晚辈手中虽有一两卷秘法,却远不能与您这几卷相提并论。” “我知道。”白雪行在此界几年也不是白待着,“我需要一个懂河图洛书的人替我去搜集所有相关典籍和秘法。你若答应,便可在这几卷中挑选一个最感兴趣的拿走。” “当真?!”云客不敢相信这种好事竟然落到自己身上。 白雪行:“出家人不打诳语。” 云客忙不迭应道:“前辈但有差遣,晚辈无有不应!” 白雪行点头:“选吧。这些心法,非是不能全部给你,但贪多不烂,你此生能修成一门已不容易。” “多谢前辈!”云客欣喜不已。 他定力极强,刚开始见到这么多卷秘宝,确实有一瞬被冲昏头脑,但很快便冷静下来认真观看。 白雪行并不催促他,取出公文开始处理起来。 河图洛书是天书,摊开任由天下人观看也无几个人能摸到皮毛,绝大多数人都望而却步,云客能够坚持以此入道,可见不论心性和悟性都是顶尖,他之所以会修为平庸,一是因为天书难“啃”,二则是因为参悟天书所得,与天道强弱直接挂钩,末法时代的天道规则本来就已进入衰弱期。 白雪行修阴阳双鱼术,能一眼观骨望气,云客这种修为,在他眼里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小溪里养不出巨鲲,云客便像一条尚未孵化的鲲,一旦出世,就算把溪水吸干也养不活,所以他从生到死都只能是一颗混沌的“卵”。 末法时代中,天才的宿命只有“胎死腹中”。 云客粗略看完五卷秘法,心中每一个都想要,但最后只能忍痛舍弃,最后在《五行缚灵术》和《阴隗》中犹豫不决。 纠结许久,他决定求助:“前辈……” 白雪行抬眼:“你欲从这两卷中择一修炼?” “是,只是晚辈有些拿不准应该选哪一个。”云客迟疑道。 这几卷之中,最容易入门的就是《紫薇开天》,而且只观“开天”二字,便可知修炼到极致时,威力会多么巨大,云客却最先排除它,可见这条小鲲冥冥中已意识到自己的宿命。 白雪行目光中露出几分怜悯,果断道:“倘若我猜的不错,你选《阴隗》是想用自己的血养傀儡替代血亲炼制阴隗,此法并非不可行,若真能成,你在这……你在修士界亦能所向披靡,但投入和风险太大,且极为痛苦,付出这么多,却达不到此心法百分之一的威力。” “那五行缚灵术呢?”云客已明白他的意思,好奇问道,“我觉得与东前辈的缚魂术有些相似。” “二者并不相同,‘灵’的概念更广,修炼此术,可以攻击世上所存在的任何一种生灵,但……”白雪行实话实说,“她的术法只随她本人意念所动,不论何时何地,只要她还存有一丝意识便能反击,但五行缚灵术依赖五行,当你失去倚仗便会失去攻击力。” 第一八一章 不能让她一个人狗 东极门的心法催动缚魂锁时只需要意念,门中强者无一不是灵识超强,所以东极门能生出东方振天这种天生敏锐可以预感灾祸之人,一点都不奇怪。 然而这种程度的灵识需要天生地养,末法时代纵使偶然出了一根好苗子,也根本难以养成,反而是依赖于外物的五行缚灵术往往可以超常发挥。 “晚辈选《五行缚灵术》。”云客听出白雪行的言外之意,很快便做好决定。 其实他想的还更多一些,道长说,一旦失去五行倚仗,五行缚灵术便会失效,可是世上能屏蔽五行之人恐怕根本不存在吧!所以,于他而言这也算不上致命缺点。 白雪行见他只能选到最差的一个,却仍然喜滋滋地模样,不免动了恻隐之心:“这卷秘术缺点颇多,还有许多改善空间,可需我为你指一条明路?” 云客惊喜道:“前辈请讲!” 白雪行唇角微不可查地一扬:“县令大人是个中翘楚,很擅长自创,据说只用一刻便能写出一套心法,你不妨去求她试试?” 他从江垂星和东方振天的口中得知此事,没料想能在这里派上用场! “一刻!”云客惊叹过后,也很清楚,即便县令一刻能写十个,也不可能白给谁写,他必须要拿出大人感兴趣的东西去交换。 可他有什么能让一名绝世高手看上? 云客略略一想便懂了,起身认认真真向白雪行行了一礼:“晚辈明白了,往后定然誓死追随大人!” 白雪行淡然颌首,在心里却暗暗为自己这个绝佳建议竖起大拇指,既成全了云客,也成全了自己的善心,同时还能让师玄璎收获一名忠实拥趸。 当然,最重要的是能给她找点麻烦!他不能一个人苦哈哈地干活! 白雪行露出温和笑容:“这件事,你不要到处宣扬,也无需保密,倘若有其他修士想求大人修改心法、术法,你们可以一起去,人多壮胆气,大人也会更为重视。” “好!多谢前辈指点!”云客道。 白雪行端茶送客,之后便一头扎进了公文中。 两县作坊飞快建成,两个衙门的官吏本就不充足,这下更是个个忙得脚不沾地。 桃县的作坊整合重建,果脯坊、果酒坊、军需坊等等,临溪县的缫丝坊、桑蚕种植、纺织绣坊…… 除此外,新粮种分发、育苗,还要修补城墙、疏通河道。 人手捉襟见肘,又马上开始农忙,到时更抓不到人干活! 恰好盆地里的两个县早已发现了师玄璎打通山道,一直在探头探脑地观望,便被她揪住,利诱过来填补了一些空缺。 因着这些事,在深山盆地建立新县之事只能暂时推后。 师玄璎太想要人了! 在两县热火朝天地发展时,大陈国与徐国在曲水会谈两日之后宣布结盟,原本就紧张地局势突然变得越发焦灼。 瞿国西北旱灾越发严重,已经出现大批逃荒灾民涌向都城,西北军回防的请求被搁置,而瞿国朝堂上的大臣在干什么呢?他们在内部角力。 一部分朝臣认为,应当尽快处理灾情,开仓赈灾,令西北军回防护送流民南下安置,而不是让他们随意流窜,而另一部分人则认为西北军早有不臣之心,与流民搅在一处说不定直接反了…… 而这两方撕扯的同时,却又一致逼迫瞿帝写开祭坛公布罪己诏,求上天宽恕! 写罪己诏,瞿帝尚且不愿意,更不可能开祭坛在天下人的审视中自称“罪人”!若真这么干,他就真成千古罪人了!五百年后史书翻出来,说不定还有人啐他一口。 瞿帝不愿意,于是便四处撒气试图转移矛盾,短短半个月,肖红帆已经收到三封催战书,要求她一个月内灭了复国军。 肖红帆按兵不动早已引起许多人怀疑。 那些人不上战场,站着说话不腰疼,只知道指责她身为将星,却屡屡避战,连区区数万复国军都拿不下,却对西南战局之复杂完全避而不谈。 复国军人数虽不多,但后方有徐国牵制,大陈国在侧虎视眈眈,复国军在小陈国故地又得民心,肖红帆被夹在中间,但凡行差踏错半步,都不可能保证像如今这般寸土不失。 如今大陈国与徐国高调结盟,瞿国之内,几乎所有人一致把责任推到肖红帆身上,说若不是她迟迟灭不掉复国军,也不会有今日危难局面,甚至有人认为她早已与复国军勾结,建议换将。 先前复国军来使游说肖红帆,瞿帝便怀疑过她,是她上书自辨,再加上誉王力保,这才平息下来,如今矛盾爆发,已经不止瞿帝开始疑心。 朝中也有明眼人极力反对换将,双方撕得有来有回。 啪! 西南军中,肖红帆一掌拍到案上:“马下尸骨无数,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不上战场却在大殿上充治世能臣,是何道理!他们看得明白文书吗!” 桌案断裂,圣旨从桌上掉落下去,周围武将看着,却没有一个人去捡。 一而再再而三的责问,他们也跟着受气。 肖红帆的怒气明着是冲某些朝臣,实则是针对瞿帝。 瞿国朝堂上很多都是武将出身,他们之中不乏一些能文能武之人,但大部分出身不高,连字都不识几个。 那些人确实能打仗,年轻时一身胆气,但若是放到不合适的位置上,那就是祸害。由武转文之后,他们也开始读书识字,很可惜,不是每一个人都像左右丞相那样“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 其实很多武将本不愿意转文臣,他们看到那一摞摞文书也是头大如斗,每天恶补从来没有接触过的文章,更是苦不堪言。 然而瞿国逐渐停战,军队人数裁减,很多有功将领无法安置,再加上连年征战国库空虚,拿不出那么多钱去封赏所有人,只能另想它法。 这些将领是瞿帝彰显自己善待功臣的工具,怎可能任由他们拒绝?即使百般不愿,还是得“削足适履”,勉强坐上他们难以驾驭的位置。 而如今这些人正在大殿上逼迫瞿帝写罪己诏,这一记回旋镖扎的瞿帝太痛了。 若非场合与时机不对,肖红帆真想仰天大笑。 “将军!出事了!”斥候在小将的带领下气喘吁吁奔至帐前。 第一八二章 神迹 这一句,令帐中气氛越发沉闷。 肖红帆道:“说。” 斥候忙道:“澜江沿岸几十里都被淹了,那边雨势仍然很大,灾情还在蔓延。” 玄术盛行,军中自然也有这类人才,他们早在半月前便卜算到这场水灾,只可惜卜不到灾难发生的具体位置,肖红帆只能传信令沿江各府早做准备。 众人起身到沙盘前,看见斥候指出的受灾位置,冒出的的第一个念头是——攻打复国军的时机来了! 被淹的地方恰好阻断了徐国的路,最近至少一个月内,徐国很难对他们发起攻击。 “大陈国那边会不会趁机偷袭?” “大陈国的皇帝与咱们皇上是两个极端,你们瞧如今形势,但凡换个人便直接趁火打劫了,他却瞻前顾后,不是与北边结盟就是与南边结盟,先前卢昌国一退,他们便立即退了,我赌他这一回还是不会出兵。”肖红帆说着,不由叹了口气,“话又说回来,大陈国出不出兵,我们都很难避免这一战。” 一封连着一封的催战书,由不得他们不打。 “先将此事报给朝廷,再拨一万士兵前去协助救灾。”肖红帆颇觉头疼,虽然暂时不用担忧徐国那边突袭,但救灾需要粮食,军粮肯定不能分出去,“让周边未受灾的州府妥善安置灾民,尽快开仓放粮。” “将军,不可!”副将急道,“您不能插手此事!” 现在瞿都那边都在怀疑肖红帆不忠,倘若此时她还越界插手赈灾,后果难以预料。 “这关系到战局。”肖红帆也不想屡屡越界,“复国军在小陈国故地本就得民心,这也是他们立足之根本,此次水灾,他们不可能没有动静,不论是我们主动发起攻击,还是他们打着救灾的旗号西进,对我们都极为不利,若后方救灾不力,即便赢了这场仗,也是输了。” 若复国军西进救灾,西北军阻拦而后方救灾一团糟,灾民在水深火热之中,民心尽失,复国军只会越打越多。 不是肖红帆杞人忧天,瞿国就没有几个治世能臣,一团糟的西北旱灾就是前车之鉴! “可是您插手州府之事,就算做的再好,恐怕也落不得什么好。”副将担忧道。 救灾迫在眉睫,没有时间观望州府官员做的如何,肖红帆也只是犹豫一瞬便道:“先做好再说吧。” 做了,最坏也就是她一个人被问责,不做,可能会导致后果难以估量。 不为长远计的战争,根本没有打的必要。 白白浪费人命,只为自身苟且,她亦不愿。 …… 外界风雨飘摇,桃县与临溪县却犹如世外桃源。 澜江一条支流还流经桃县,决堤之处不到十里,然而中间却像是隔了什么屏障将外面滔天洪水阻拦。 桃县百姓之中有那胆子大的,还专门跑到河口去看过。 “太神了!你们都应该去看看,那大水好像被一层透明的东西兜住,站在下面就好像站在湖底一样!我还看见里面有被冲过来的房屋和尸体……” 许多人闻言,纷纷跑去观看。 所有人站在水底,满心震撼。 “肯定是因为之前羲女娘娘显灵补天!” “若非有羲女娘娘护佑,我们肯定也被淹了!” “是啊!还多亏有县令大人的祖传宝物。” 有了神迹,百姓建造羲女庙的劲头更足了,庙才建了一半,就有无数人跑来上香祈福,城中富户纷纷出钱出力,加快建造速度。 咔嚓、咔嚓、咔嚓…… 曹县丞还没进书房便听见清脆地嗑瓜子声音,一进门果然见到县令大人盘膝在坐榻上,一脸苦大仇深地飞快嗑着瓜子。 师玄璎皱眉瞥了他一眼:“你怎么来了?” 明明是问“你怎么来了”,曹县丞却不知为何从中听出了“你怎么这么闲”。 “贱内听闻大人这两日爱嗑瓜子,便让人炒了十几种,非要我拿过来。”曹县丞又紧跟着解释道,“正好我要回衙门办点事,就顺便给带来了。” 瓜子? 师玄璎看了一眼手里的灵葵籽:“多谢。” 曹县丞把食盒放到桌上,打开盖子,一股浓郁的焦香散发出来。 食盒有两层,每层六个小格,每个格中装的瓜子都不同,有圆有长、有黑有白,还有花的,口味似乎也各不相同。 师玄璎拈了一颗塞进嘴里,咸香可口,比她嗑的灵葵籽滋味更丰富,可惜只是普通食物:“倒不必费这些功夫,你们时间宝贵,哪里能用来给我炒瓜子?” 干活干活,都去干活!师玄璎恨不能让他们十二个时辰不睡觉,怎么还有闲工夫炒瓜子! 不过对方一片好心,她倒没说什么,而是从兜里掏出一粒灵葵籽:“这是我给令夫人的回礼。” 一盒瓜子换一粒? 曹县丞心中的疑惑在接过灵葵籽的瞬间便有了答案。 灵葵籽灰扑扑,乍一看还不如普通瓜子,但一入手便能感觉到如玉般的质地,一股沁人心脾的灵气冲刷全身,当即便有神清目明之感。 曹县丞是个聪明人,行礼之后便直接离开。 曹县丞想到大人平时并不贪嘴,最近突然疯狂嗑这种神奇的瓜子,肯定事出有因!他又想到被阻拦在河口的洪水,心中突然冒出一个疯狂的猜测:神迹会不会是大人所为?因为消耗巨大,所以才需要补充能量? “那种神迹,人力如何能为?我真是忙糊涂了。”曹县丞自嘲一笑,把这个想法抛之脑后。 师玄璎嗑了几粒口味不同的普通瓜子,直接用神识招来吕息。 “请坐。”师玄璎把食盒朝他那边推了推,“尝尝。” 吕息坐下捏了一粒瓜子塞进口中。 “训练的如何了?”师玄璎未答反问。 吕息傲然道:“训练小小弓弩军队而已,轻松拿下!短时间提升修为太难,不过如今他们个个百发百中,都是个中好手!” “是嘛。”师玄璎又把瓜子朝他手边推推,“多吃点。” 吕息拿瓜子的手僵住,狐疑道:“您叫我来不是为了吃瓜子吧?” “也没什么大事。”师玄璎轻松道,“最近外头不是发洪水么,我想让你带队出去救援受灾百姓,也不需要做什么,护送他们到桃县来就行。” “哈?”吕息气到连尊称都不用了,“当初说好只是训练弓弩兵,你可没说过还得去水里捞人吧?” 第一八三章 再算一卦 “话不能这么说,当初咱们合作之时,也没说过我得为你改进功法啊?也没说我还得多余给你三十颗灵果!”师玄璎语气颇为受伤,“我以为咱们是朋友了。” “这……”吕息想到自己前阵子拿了报酬却偷偷跑去练功,师玄璎不仅没有怪罪,还付给一年的报酬,并帮忙进功法,自己却连这点小事都拒绝,良心忽然隐隐作痛,“好吧,我去便是!” 师玄璎顿时喜笑颜开:“好好好,吕宗师果然仗义!您出去尽管救人,有多少我们桃县就接收多少!这等善事正适合吕宗师这样仁厚之人去做……” 吕息被她一顿吹捧,晕晕乎乎便带着一队人马出了桃县,待到了河口,身后差役问要如何出去时,他这才隐隐觉得自己好像上当了! 他倒不是后悔接了这个活,而是气恼自己居然没有问她要东西! 出行总得用车马船只吧?总要吃喝拉撒吧? 县令她,一厘一毫都没有给!!! 吕息在“返回要东西”和“将就将就”之中,选择默默爬上山顶观察水势。 站在底下仰望,给人一种洪水覆顶的可怖之感,然而吕息站在高处才发现,其实涌入河口的水量并不算特别大,这些水即便没有任何阻挡地涌入桃县境内,应当也不会淹没县城,最多是河岸两侧农田会被水淹。 不过吕息没有多想,见水势还算平缓,便从储物袋里掏出一艘船。 他正准备带人出发,便听山脚有人喊:“吕宗师!吕宗师!” 吕息脸色一变,闪身眨眼便出现在那人面前:“快快住口吧!” 曹县丞微怔才想起吕息是徐国人,应是不想暴露身份,连忙歉意一笑,命人拖过几艘木船,船上还有一些物资:“这是大人嘱咐下官准备的东西,时间仓促,不够完备,还请您多多担待。” 他说罢,心中忐忑不已。 大人说县里要派人出去救灾,他当即便要去准备,结果却听她道:“弄几艘结实的船,拎几袋饼子送去便是,家里余粮也不多了,过阵子还得救助灾民、建新县,哪里都要花钱,省一点是一点,人家吕宗师能缺你这点东西?意思到了就成。” 师玄璎把账算得一清二楚,升级功法和三十颗灵果,肯定不会让吕息白拿,先付款还能落个人情,当然,倘若对方若不识趣,那就是另外一种还法了! “无妨。”吕息的脸色果然缓和许多。 他在修炼物资方面比较拮据,凡物资财却是不缺,原本都做好贴钱的准备了,没想到师玄璎竟然还记得准备东西,这就让他心里头舒服不少。 曹县丞目送一行人离开,忍不住抹了把汗,匆匆返回衙门禀报。 “没发火吧?”师玄璎笑问。 曹县丞讪笑:“是,还是大人神机妙算。” “这才哪到哪儿,以后吕宗师还会继续支持我县建设,你看你就是把人想的太小气了。” “是,是下官心脏。”曹县丞心里鞠了一把同情泪,连忙说起其它事,“大人,如今洪水肆虐,咱们作坊里的东西卖不出去,外边东西也进不来,总不是个办法。” 其他作坊刚刚建成,正是需要投钱的时候,暂时还看不见收益,但果干、果脯、果酒这些已经囤积许多货,最近空气潮湿,时间久了说不定会变质发霉,所有作坊只进不出,每天都在烧钱,曹县丞不免焦虑。 他知道县令大人不缺钱,可目前两县处于封闭状态,市面上流通的粮食、货物有限,一味砸钱进去,短时间内物价肯定会飙升。 “无妨,我让衙役们护送作坊主事出去卖货。”师玄璎道,“接下来会有灾民进来,你先去做好准备。” 白雪行之前便卜过卦,澜江决堤波及的范围不算太广,桃县亦会无恙,只是河口那边可能会被淹,而师玄璎集中兜住水流造成了外面大部分地方都是洪水滔天的错觉。 倘若真是那么大的洪灾,嗑点灵葵籽可不够! “好。”曹县丞不知道这些,却相信师玄璎的决断,“那下官这就去安排赈灾。” 当初师玄璎提前屯下大量粮食,哪怕一口气来八千人也完全没有压力,只不过救急不救穷,粮食再多也不能免费无限量供应,还需细细规划分配才行。 县衙里,除了师玄璎自己,能喘气的全都被派出去了。 她嗑了一会灵葵籽,便掐诀去临溪县。 桃县交通更便利,主要负责赈灾,而临溪县那边距离骠云县和青山县较近,最近正在利诱他们,最好能够不菲一兵一卒将其收服,拿下那片山林和盆地。 毕竟现在人太少了,死一个两个都可惜。 师玄璎趁着夜幕降临,先在城中转了一圈。 黄县丞的投诚之后,临溪县所有政令更加畅通无阻,破烂的城墙已经被修补大半。 因羲女补天和结界阻拦洪水两个神迹降临,两县百姓空前有凝聚力,他们打心底相信新的县令大人是神使,不仅可以保护他们,还可以带着所有人过上好日子。 如今再没有人提起女子不应抛头露面,毕竟羲女和县令都是女人啊! 骠云县和青山县归顺的过程比想象中还容易,他们有很多人也看见羲女补天,还看见了那些被直接削断的山头和凿穿的山体! 白雪行用术法和灵石招揽两县祭司,他们只说这些都是神的旨意,那些百姓便比桃县和临溪县的百姓还要狂热百倍。 师玄璎发现时,三县百姓正在刚刚建成的羲女庙前围着篝火载歌载舞。 好家伙,这要是来晚一点,新县怕是都建上了! …… 白雪行不喜热闹,一个人坐在院中观星,手边小几上摊着一张图。 师玄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探头看了一眼:“河图洛书。” 白雪行抬头,表情里是掩饰不住的抗拒:“你怎么又来了。” “哼!我还没怪你传信不及时,你倒是嫌我烦?”师玄璎坐到他旁边,伸手拿起河图洛书。 白雪行不由心虚。 他也没有料到居然这么快就把两县拿下了! 想到师玄璎压榨人的劲头,他怵得慌,一时就不太愿意马上传信过去,谁知道这人当晚便踩着点来了! 师玄璎一眼便看穿他:“天通门的人都像你这般单纯吗?” 这会儿倒是知道要瞒着了,也不想想刘主簿和黄县丞现在都是她的人,瞒得了一时,还能瞒得了一世? 当真磨磨蹭蹭完成也不是多难得事,他偏偏选择掩耳盗铃。 “不。”白雪行实事求是道,“我正是受不了他们勾心斗角,才在杉尘芥里一待就是数年。” “聪明的选择。”师玄璎不走心的夸赞一句,而后马上生硬的转移话题,“你刚刚在观星?不如顺便卜一卦?” “……” 他就知道!她又是奔着使唤人来的! 第一八四章 望眼欲穿 “算什么?”白雪行直接放弃不必要的挣扎。 师玄璎看着漆黑的夜空缀着寥寥几颗星子:“西北旱灾。” 坪城关。 热浪裹着风沙铺面,宴摧微微眯起眼睛。 城墙下,邵将军嘴里叼着一根干茅草嚼着,抬头看向城楼上那一袭白衣。 副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感慨道:“从娘子的白衣都染尘了啊。” 刚开始,不论风沙多大,从雁南的白衣永远纤尘不染,但现在雪白的袖子已经沾染了黄土。所有人都知道,她可能是在节省自己的灵力。 邵将军啧了一声:“镇南将军战死多久了?” 副将嘴巴干得厉害,不想说话,只竖起手指。 邵将军也不是想得到什么答案,看都没看他一眼:“你说她整天捏着纸鹤站在城头上,是在等谁呢?” 副将终于忍不住开口:“等相好吧。” 周围几个将士听见,纷纷凑过来跟着他们一起围观。若是往常,早就七嘴八舌的问起来了,但现在缺水,口干舌燥,谁都不想多说一个字。 宴摧每日能够用灵力凝出水,按理说西北军的状况会好很多,然而事实恰恰相反。 西北军在边关声望太高,这放在平常是好事,现在却成了巨大的负担。 坪城关内许多百姓不愿远离故土,见西北军仍然驻守在此,便心怀希望,想着或许再等一等就会降雨,或者朝廷会派人前来赈灾。 这些百姓在危难时刻也曾拿起武器与西北军共进退,西北军又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 “将军!”一名百夫长急匆匆过来,“城中又有三口井干了!城中百姓都跑去红柳湖打水,根本拦不住!” 城中本来就只剩六口没有干涸的水井…… 邵将军“呸”一声吐掉口中干草,眼中情绪翻涌,最终却也只是淡淡应了一句:“知道了。” 外界闹旱灾也不过月余,实则这场灾难从很早之前便开始酝酿了,迄今为止坪城关已近三个月没有下过雨,之前只有湖水和地下水勉强撑着。 “打就打吧,让他们守规矩,不许污染水源,每人只能打一桶,违者杀无赦。”邵将军微微顿了一下,“告诉他们打完红柳湖的水,城中再无水源,劝他们逃难去。” 一口气说了这么长一段话,邵将军只觉得喉咙都要冒火了。 如今西北方圆百里皆干旱,处于旱灾深处的坪城关百姓想要逃出去是何等艰难?那些好手好脚的人拿了这一桶水,说不定能逃出去,而老弱病残怕是只能在这里等死了…… 剩下三口井和湖底那一点点残余,连两天都撑不过。 待水源完全枯竭,连他们也都得等死了…… 是否擅自离守?必须在两日之内做决定。 邵将军不知想到什么,抬头看向城墙上的一袭白衣。 城头上。 宴摧紧紧捏着两只纸鹤,薄唇紧抿。 这是师玄璎之前传回的信件,第一封上写“我过二三日就去寻你”,第二封写“我再过三五日就去寻你”。 他真的很想知道若是再传一封信回去,她还会说些什么! 不靠谱的刀修! 就不应该信她! 他在这里每天都要消耗大量灵气,最多还能再坚持几天,倘若她再不来…… “从娘子。” 宴摧回身看向来人。 邵将军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纸鹤上:“你在等纸鹤的主人。” “嗯。” 邵将军顿了一下,突然想到大宗师都是千里眼顺风耳,颇有几分尴尬地抱拳:“方才我们嘴上没个把门的,多有冒犯,给您赔个不是。” 不管对方有没有听到,总之先赔礼! 宴摧嗯了一声。 邵将军便当他接受了,紧接着便问:“您等的人,可是能救这旱灾之人?” 宴摧没想到邵将军竟如此敏锐,他眸光幽深:“将军此刻的心情,与城中百姓何其相似?寄希望于他人,终归不是上策。将军可曾想过离开坪城关?” 当然想过,但他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并不适用于肖家军。 “肖红帆比你们更识时务。”宴摧回头看向苍茫夜色。 邵将军不知他为何会突然提起肖红帆,顺着目光看过去,面色不禁微微一变,探身向前仔细看了半晌,才辨别出远处黑蒙蒙的天际线出现了一个车队。 随着车队逐渐靠近,瞭望塔上响起哨声。 那车队远远停住,一人离队,独自奔至城门前,高喊道:“吾等奉肖将军之命,给西北军送水!” “不能吧,从西南到西北……”邵将军喃喃道。 城楼上缓缓垂下一只吊篮,下面那人将手中东西放入其中。 待吊篮升上来,邵将军便见到里面躺着一封信和一枚私印,印章上刻着“梦羽”二字。 梦羽正是肖老将军的字。 “是老将军的印!”邵将军一眼便认出来,从前这方私印亦可当做军令调遣肖家军。 “开城门吧!”邵将军飞快看完信,扬声下令,“不要放松警惕。” 沉重的城门发出沉闷声响。 城楼下那人得了回应,立即返回。 不多时,车队浩浩荡荡接近城下,粗粗估计竟有四五百人。 待他们将车上大水桶一一卸下打开给城关验收,守卫忍不住惊呼:“真的是水!” 宴摧垂眸看着下面人群欢腾,忽然就明白了肖红帆的用意。 之前从肖红帆的梦中得知她曾送水救济西北军,却并未亲眼见到,宴摧和师玄璎做修士太久,竟未曾意识到其中不合理之处。 她让人不远千里送水,一路消耗巨大,到了坪城关所剩下的水不过是杯水车薪,根本救不了肖家军。 第一八五章 身怀绝技 宴摧能感觉到这队人中有不少修士,说不定身上还有储物袋。 不过按照真正修真者的等级划分,高阶修士甚至都还没有筑基,再加上灵气枯竭,使用储物袋的耗费颇大,能够运送的东西也有限。 不出宴摧所料,为首两人一人掏出一只锦袋,念了一段咒,面前空地上多了近万缸水。 所有的水加在一起也救不了旱灾,却或许能让他们活着走出灾区。 ——肖红帆是在劝西北军放弃守城。 宴摧看见邵将军的面色变幻,闪身下了城楼,走到他身侧:“肖将军从哪里认识这么多修士?” “是誉王的人。”邵将军清楚,能使用储物袋的修士至少是高阶。 肖红帆信中只说托誉王的商队帮忙,却未曾想竟然会是这等高手!不过,再一细想,能在天灾人祸中来去自如,也不可能是一般人。 邵将军知晓誉王名下许多产业都是誉王妃的,听闻那是个锱铢必较之人,不可能白白帮忙,肖红帆一定是为此付出了很大代价。 “誉王的人?”宴摧面露疑惑,“誉王手下竟有如此多的高阶修士吗?” 肖红帆的梦里没有誉王的踪迹,宴摧怀疑他可能在瞿国兵败时便死了。 “吾亦不知,我猜应该是誉王妃招揽的人才吧。”邵将军道。 宴摧想到最后被吊死在符阵里的誉王妃,问道:“我观在场皆是武修,誉王妃手下是否也有玄术士?” 邵将军微微诧异:“你自己便是玄术士,难道不清楚吗?” 如果按照尘芥里的分类,宴摧妥妥是个武修,大约是因为自来到坪城关之后一直都在施术,才会被误认成玄术士。 “不知道。”他理直气壮道。 邵将军满心疑惑,却还是解释道:“中阶以上的玄术士不多,所以他们一般不会接受这类雇佣。” 宴摧心道,看来,他们都小瞧瞿山在尘芥中的地位和分量了。 誉王妃可以支使动那么多武修,那杀阵却还是能成功吊死七星之四,也不是泛泛之辈。 宴摧抬头看向天上寥寥几颗星子,心中思量,能不能提前杀了瞿山。 万一清洗肖红帆执念的条件之一是必须让瞿山死在她手里呢?那……能否煽动肖红帆提前亲手除掉他? 杉尘芥可能是在用各种方法拖慢节奏,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让他们沉溺其中,不得不产生更多羁绊,最终心甘情愿被同化。 明知如此,却毫无办法,当真是煎熬。 “邵将军。”车队头领目光在宴摧身上一扫而过,继续道,“东西已经送到,我等便先告辞了!” “诸位请留步!”邵将军连忙道,“不知诸位回去路上,能否再做一单生意?某家中略有资财,愿倾家财请诸位护送城中百姓离开。” 领头略一迟疑,便直接拒绝:“将军,非是我等不愿,实在是力不能及,此番耗费颇巨,倘若在路上耽搁日久,灵气耗尽,我们也扛不住这天灾,因此回程会日行千里,普通百姓跟不上。” 宴摧再看一眼地上密密麻麻的水缸,心知在真正时间线里,肯定没有这么多。 凡物钱财能换得武修效命,却换不来他们倾尽灵气运送物资。 能吸引修士如此拼命的报酬,必是修炼资源!宴摧知道师玄璎曾给肖红帆不少灵气球…… “这些水够喝几天?”宴摧问。 邵将军粗粗估算:“省着点,能喝六七日。” 再加上红柳湖和三口井中的水,应该足够肖家军带着坪城关的百姓走出灾地了。 在真正的时间线里,肖家军没有走,很可能并不是愚忠,而是不愿放弃城中百姓,当时他们手中剩余的水和粮草不够所有人走出灾地。 宴摧没有开口相劝,因为事情若真这般发展,肖家军定然会带着所有人去投奔肖红帆,师玄璎的打算就落空了…… “呵。”宴摧突然笑了一下,负手转身离开。 邵将军被他笑得莫名其妙,连忙掰着手指又仔仔细细算了一遍:“没算错啊,那她笑什么?” 宴摧不是笑邵将军,而是笑师玄璎。 倘若她知道自己给出去的灵气球被肖红帆当做报酬,换取修士为西北军提供更多的水和食物,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宴摧真想劝劝邵将军啊!可惜为了顾全大局,他非但不能劝,还得在关键时刻想办法把他们留下来…… 只是,留也留不了多久,师玄璎再不来,那她的谋划注定会落空。 叫她今个“二三日”明个“五六日”,该! “你好像很高兴。” 宴摧进屋,便见管骧盘膝抱臂坐在迎门榻上,眉头拧成一团。 “他们说你在等相好。”管骧抬眼怒瞪他,“我不许!” 宴摧扶额:“他们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管骧满脸怀疑的看着他,那眼神像是一个在审视儿媳妇贞洁的恶婆婆:“那你在等谁?” 宴摧想了想:“在等一个身怀绝技的人。” 管骧下意识追问:“什么绝技?” 宴摧:“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管骧一脸“我怀疑你在驴我,并且我有证据”的表情。 “真的。”宴摧认真道。 师玄璎就是很擅长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仿佛是什么自带的天赋技能一般。 …… “我今日心里总觉得有事要发生,果然……”师玄璎拿到白雪行的卜卦结果,立即道,“我要离开几日,这里你们先顶着。” “你可以离开,我也可以包揽两县琐事,我只有一个要求。”白雪行一字一句道,“给他俩布置足够多的任务,最好一刻不得喘息那种!” 他俩,当然是指东方振天和江垂星。 这两人但凡有喝口茶的时间都要过来气他一遍,白雪行都不敢想,如果他俩闲得浑身长毛会发生什么! “你的提议很好。”师玄璎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放心吧!” 说话间,便掏出纸笔,坐在着院中石桌前笔走龙蛇写下厚厚两沓信,掐诀丢进两人房中。 她丢下笔,掏出帕子擦手:“你跟他们不一样,你是个眼里有活的人,我就不多余写什么任务了,相信你一定能将两县顾好,我已给曹县丞、刘主簿他们留了信,若有无法决断之事便来寻你。” 第一八六章 狗狗祟祟 白雪行想到最近刚刚建成、亟待发展的各个作坊,想到救济赈灾,想到粮种,又想到马上就要建立的新县,脑子忽然空了一瞬,再回过神来,院中已只余他一人。 师玄璎临走前,又填充了演武场中的灵气,守着这个灵气场,在加上三人手里还有不少灵石灵果,只要不铺张浪费,至少两三个月都不会缺灵气。 想了一圈,似乎没有什么事情漏掉,师玄璎立刻出发。 两千多里路,飞行只需要半日功夫,她却选择用边赶路便探路的方式前行。 瞿国从南到北可谓哀鸿遍野,南方兵祸、水灾,而越往北越干旱,距离坪城关五百里之处已然寸草不生。 师玄璎偶尔落地探路之时遇见灾民便送上一点水和食物,告诉他们再坚持坚持,向南走到花州下辖的桃县,那里是神明庇佑的世外桃源,不打仗,没有天灾。 每一个活人都是资源,她看到就不会漏下,行至第三天,已经完全看不见人影了,脚下焦土龟裂,连枯草都不剩几根,立足其中,恍惚天地间只余一人茕茕独立。 师玄璎是在第三天深夜到的坪城关,城中漆黑一片,只有一间大宅中灯火如豆。 她铺开神识,锁定宴摧的位置,瞬移至一间卧房中。 宴摧躺在床上,冥冥中似察觉到什么,倏然睁开双眼。 他转头,便见到一袭蓝衣的女子正坐在对面桌前,手里端着一杯茶,正看着他笑。 她怎么好意思笑?! 宴摧把头扭回去,闭上眼睛,但转念一想,这做派实在像极了耍小性子,又一咕噜坐起来,抱臂盯着她,冷漠道:“稀客。” 师玄璎未语,一翻手,数百枚精纯灵石堆到桌上,在暗夜里散发诱人微光。 “是我的错,叫你在这里受了几日苦,瞧瞧这衣服都黄了,快些补充灵气掐个净尘术吧。”她语气中感情过分充沛。 宴摧的眉头缓缓松开。 “你再不来,西北军就要带着坪城关百姓去投奔肖红帆了。”他想到这件事,心情突然又好了几分,甚至有点迫不及待道,“肖红帆用你给的灵气球雇佣武修运送充足的水和粮草前来支援。” 师玄璎听到这个消息,意外又不那么意外。 便如她把赤血旗和枯竭的灵石矿脉丢进神府空间时,其实并非没有任何危机意识,她是明知道有危险,却仍然这么做了。 给肖红帆许多灵气球的时候,她亦清楚此事可能带来一些未知影响,或许这一片雪花便会引起雪崩也未可知,但若因畏惧而不敢博弈,与咸鱼有何区别。 毕竟爱拼才会赢嘛! “啧。”师玄璎喝了几口茶,“那看来,我来晚了。” 话虽这么说,她面上却丝毫不见惋惜。 宴摧看着这一堆灵石,情绪特别稳定,没有看到期待中的反应也并不失望,他盘膝闭眸吸收灵石:“你接下来作何打算?” “那些水足够坪城关所有人走出灾区吗?”师玄璎问。 “若是只有三万将士,足矣,若是带上坪城关百姓,很难。”宴摧立刻便懂了她的意思,“你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拐走肖家军?” 不,也不能这么说,应该说师玄璎早就知道无法轻易收服肖家军。 “我只是松松土而已!”师玄璎颇感冤枉,“我若是这个时候就急吼吼地拉拢肖家军,岂不破坏我在肖红帆心中‘公而忘私、国而忘家’的光辉形象?” 宴摧忍不住睁眼看她:“你确定自己在别人心中是这种形象?” “不是吗?”师玄璎反问。 宴摧仔细回忆,发现她与肖红帆接触不多,但每一次在对方面前还真是那种模样。 他不知道肖红帆眼里的师玄璎是什么样,但可知印象一定不错,她毕竟不可能随随便便把两个县交到一个人手里:“或许。” 他不禁又想,师玄璎迟迟不去接触肖红帆,不会是怕暴露真性情吧? “明日你在城楼上等我,我重新进来一遍。”师玄璎道。 “为何?” “未来君王,岂可狗狗祟祟……鬼鬼祟祟。”师玄璎飞快纠正嘴瓢,“就这么说定了” “你……” “你炼化灵气吧,我先走了!” 话音还在,人已经离开,宴摧看着空空的座位,喃喃把话说完:“你可以天亮再出去。” “对了。”师玄璎从窗边突然探头,“你暂时莫要掐净尘术,免得露馅!” 说罢,转瞬消失。 宴摧默然看着晃动的窗子,慢慢咀嚼那四个字:“狗狗祟祟……” 她对自己的形容真贴切。 他忍不住腹诽,明天不知又要整出什么幺蛾子。 第一八七章 天将倾 邵将军商议一夜,将手里的水和粮草算了又算,最终还是咬牙决定带上坪城关所有百姓一起逃难。 这不是拍拍脑袋就能决定的事。 他们的水最多只能坚持七天左右,倘若按照正常的行军的速度,绝对够了,然而百姓之中还有那么多老弱病残,这些人不仅会消耗水和食物,还会拖慢行进速度,最后说不定会导致几万人陪葬,可若不带…… 况且,就算走逃出灾地,这么多人该以何为生?总不能直接落草为寇,打家劫舍去吧! 所有事情,都难解。 西北军将领几乎是抱着背水一战的决心做了这个决定。 待到天一亮,邵将军便命人立刻通知全城收拾好行囊,肖家军将护送他们逃难,太阳一落山就出发。 百姓听到这个消息一边不可置信,一边飞快收拾好行囊。 苦熬了两三个月,剩余粮食已然不多,家中亦无值钱的大件,随随便便几个包袱便是全部家当。 人离乡贱的根本原因还是因为贫穷和弱小,他们犹犹豫豫,不过是因为没有足够的底气轻易做出这个决定。 求生的本能令他们很快便意识到待在坪城关只是等死,现在有了转机,每一个人都想奋力抓住。 天色渐晚。 师玄璎昨夜只说去城楼上等候,宴摧便默认她会早上来。 结果,他天不亮就上城头,吹了一整天的黄土,看着满城忙忙乱乱,直到所有人都聚集在城门口,管骧背着小包袱气喘吁吁爬上城楼喊他:“我们走吗?邵将军他们马上要启程了!” 宴摧沉着脸:“走。” 不等了,受不了这个气! …… “将军,我们就不走了。” 几十名老者站在城墙根下,长时间缺水少食,这些人已经只剩下一层皮包骨,可是这么大岁数还能活到现在,多半是被家里人精心照顾的。 “阿爷!你不走我也不走!”身材魁梧的汉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老者抖着手拍他:“嚎啥丧,老子还还没死呢!省省你那两滴猫尿,哭多了缺水!” 旁边老妪叹道:“我们这些老胳膊老腿走不快也熬不动,一出去,八成就要死在路上,反倒连累儿孙,还不若安安稳稳地守在家乡……” 一时间,城墙下一片呜咽声。 邵将军干裂的嘴唇紧抿。 他没有劝,因为就算一起上路,他也不会为了照顾这些老弱放缓速度。 他们宁愿背负骂名也要离开坪城关是为了让更多人活下去,倘若因此累得数万人死在路上,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走。 这一别就是死别,邵将军沉默着转身走开,给他们留了一点话别的时间。 管骧看着这一幕,抬头看宴摧:“你不是说你是来救世的?就不能想想办法吗?” 那边传来邵将军沙哑的声音:“开城门!” 干涩的木头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身侧哭声更大了。 管骧扯住宴摧的衣袖:“救救他们!” 随着城门缓缓打开,狂风卷着尘沙扑进来。 众人眯起眼睛,隐约看见烟尘之中一个背着大刀的纤细的身影缓步而行,姿态闲适潇洒,却一眨眼便至眼前。 她在门前站定,风卷起脑后马尾,将脸遮了一半,浑身气势却压得将士们抬不起头来。 宴摧双眼微垂:“看出来了吗?” 管骧回过神:“什么?” “救世之人。”宴摧木着脸道。 管骧再次把目光放到来人身上,这回看清楚形貌之后,意外道:“是她?!” “这位是……”邵将军语气客气,眼神戒备。 宴摧领着管骧走上前:“邵将军,这便是我要等之人。” 师玄璎看了一眼乌泱泱的人群,明知故问:“这是要离开坪城关?” 邵将军略一犹豫,便道:“是。” 宴摧声音灌注灵力,确保每一个人都能听见:“她可以护住所有人,老人也一起走吧!” 处于后面的人看不见城门口,却在听见宴摧的声音后,意识到发生何事。 邵将军还没有什么反应,那边百姓已经欢呼起来了,老人们半信半疑,却忍不住跟着激动落泪。 是人就有求生欲,老人们决定留下等死是万般无奈的选择,若有生的希望,谁又愿意选择死? “不如边走边说?”师玄璎道。 邵将军不想耽误时间,只得按下满心疑惑:“启程!” 随着一声令下,队伍缓缓动了起来。 副将带着兵卒赶来一辆马车,邵将军伸手邀请:“请上车一叙。” 三人坐上马车。 师玄璎开门见山道:“我是肖红帆任命的花州下辖桃县和临溪县县令。” 邵将军更疑惑了,若说此人是肖红帆下属,她却直呼其名……且看她方才气势迫人,此刻收敛气息又与凡人无异,身后大刀还能随时收起,显然是个大宗师级别高手。 大宗师怎么会掺和进政事? 师玄璎道:“我来时已探出一条最合适的路线,会一路护送你们南下,一路上可以提供所有水和六万斤粮食,你们可以按照粮草计算行进速度,不必担心缺水。” “前辈是受肖将军所托?”邵将军判断她是大宗师,便不以外貌来辨别年纪。 师玄璎摇头:“非也,我此番前来相助,有条件。” 邵将军脊背微微绷紧:“您请说。” “到花州境内,这些灾民要随着我走,我那里有办法安置他们。至于西北军……看你们意愿,若是过来……” 师玄璎眸光幽深:“两县必将箪食壸浆以迎之。” 邵将军面色一肃,心中已隐隐猜到对方的图谋,他有一瞬的排斥,但转念想到自己如今处境,也只是叹息一声,冲她拱手行礼:“某在此替坪城关百姓谢过前辈大义。” 没提西北军,师玄璎也不意外,她语气平淡却狂妄至极:“将军不必谢我,天将倾,吾欲力挽狂澜罢了。” 罢了? 听听多么举重若轻!!! 管骧登时像是被点燃了一腔热血。 小孩嫌弃地甩开宴摧的衣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师玄璎,崇拜之情根本藏不住。 宴摧仰头看着车顶才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师玄璎见邵将军神情微微呆滞,出声道:“将军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邵将军使劲咽了口唾沫,才找回声音:“暂时没有。” “那我先去看看灾民。”师玄璎冲他拱了一下手,火急火燎地消失了。 那些人可都是她的财富,一点不能损失! “前辈……真是爱民如子。”邵将军看着晃动的车帘,恍惚道。 管骧挪了挪屁股,忍不住撩开帘子向外张望,发现根本看不见:“我想去看看。” “去吧。”宴摧没有拦。 管骧是七星之一,看现在的表现,明显被师玄璎的鬼话打动了,让他加深这种崇拜对他们所为之事有利无弊。 第一八八章 小管 肖家军步兵有一半走在前面开路,一半断后,骑兵则游走于两侧,负责警戒、维护秩序和传递消息。 夜色中,她身形如鬼魅,在中间转了几圈都无人察觉。 管骧兴冲冲地追出来,却连个影子都没见着,找了几圈之后,失望返回马车中,却愕然发现她仍坐在里面像是从未离开过。 邵将军早已出去,车内只有师玄璎和宴摧。 她摊开白皙的手掌,里面躺着一颗红艳艳的果子,笑眯眯道:“来吃颗果子。” 灵葵籽中的灵气对管骧来说过于充沛,这灵果刚好。 宴摧心想,师宗主果然挺大方!这口软饭,许是还能吃上一吃。 殊不知师玄璎只是有个惊喜发现,现在心情太好了。 “谢谢姐姐。”管骧接过果子,蹭到她身边坐下,小脸上露出腼腆的笑。 宴摧看得牙酸,这小子整天对着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这会儿对着师玄璎倒很是懂礼数。 他想嘲笑几句,可想到小孩早早没了爹娘,一个人摸爬滚打,好不容易拼出头,最后却落得一个吊死杉树林的下场,又不由默然。 他不知道管骧一生之中有多少欢愉,却知他看尽了悲苦。 怎么说都借用了人家母亲的躯壳,还是善良一点吧! 他这般想着,将刚刚到手的果子分出几颗递给他:“先收着,一次莫要吃太多,否则就会像上次吃灵葵籽一样。” 管骧敏锐察觉到他的目光柔和许多,亦不自觉地收敛了浑身的尖刺,老老实实道:“好。” 他又问:“姐姐,你刚刚出去看灾民,这么快就回来了?不用管他们吗?” 自从他随宴摧来到坪城关便很少出去,城中百姓大多时候也都在家里躺着,因为这样能够少消耗一些粮食和水,今晚是他头一次看到这么多瘦如骷髅的人聚集在一起,心中实在震撼难言。 “他们刚刚出城,凭这股心劲还能坚持一阵子。”师玄璎揉揉他的脑袋,又多说了几句,“你或许会想,他们已经这般惨了,既然我有本事,为何不一开始就出手相助?” 见他点头,师玄璎叹道:“小管啊,授人以鱼只能救急,不是长久之计,人要活着,终究还是要靠自己……” “我明白了。”管骧点头认同,紧接着弱弱提出意见,“姐姐,能不能不要喊我小管,听着像小倌。” “好的,管管。”师玄璎从善如流。 管骧面上表情一言难尽。 师玄璎试探道:“莫非你想叫骧骧?” “管管就管管吧。”管骧连忙道。 宴摧不能说多了解师玄璎,但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也知晓以对方的脾性大概不会故意在称呼上玩弄恶趣味,所以他很是想不通,一共就两个字,为何她却总是能瞬间选中一个最难听的叫法? 宴摧见她唇角微扬,忍不住问道:“你心情很好。” “我觉得我最近运气好起来了!”师玄璎摸出一颗果子咬下去,说话没避着管骧,“我把灵果果树挖进神府种在灵脉旁边,刚刚突然发现它们结果子了!啧,这不就是一个天然的灵气提取法器嘛!” 枯竭矿脉吸收她所有灵气后,隐隐有要生成灵脉之心的迹象,这是集天时地利人和的结果,错过这一次或许就再不能遇到这种好事了,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师玄璎不会暴力挖灵石出来用。 正好果林能够温和吸取灵气结成果子,她需要的时候可以直接摘果子,若是不摘,果子便会落下反哺灵脉。 别看着一进一出似乎没什么变化,实际比灵气团在半死不活的矿脉里强万倍! 灵气循环起来,于她于整个矿脉都大有裨益! “爱拼的人赢面就是大!”师玄璎美滋滋嘬着灵果,“一局死棋这不就叫我盘活了么!” 宴摧眸光微动,不太确定道:“似乎有点道理?” 管骧听不懂,却听得很认真,也没有多问。 他见师玄璎吃的香,忍不住咬了一口果子,瞬间酸得脚趾蜷缩,但是充沛的灵气顺着经络游走格外舒服。 月上中天。 逃难队伍行至半夜才停下稍作休息。 三人选择步行,让出马车给体弱者休息。 师玄璎从紫府空间薅了一堆堆青草喂马和骡子。 管骧见许多人竟然渴望地盯着青青的草,恨不能挤开骡马自己冲上来吃,心中说不清什么滋味。 他长这么大,吃过的苦几乎都是因为练武,本以为跟在宴摧身边这些日子已经很苦了,这一刻却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约莫歇了小半个时辰,便再次启程。 师玄璎说能够提供足够量的水,邵将军亦仍然按照原本计划的节奏赶路,否则等过了起初的兴奋劲,后面的速度很难上来。 “前辈说看好了路线,之后应该如何走?”邵将军携着一卷舆图过来。 师玄璎见他欲打开舆图,抬手阻止:“方圆数百里几乎无人烟,你按照自己熟悉的路线来走,待接近小陈国故地时,由我带路避开人群。” “我明白了。”邵将军道。 他熟悉这边的路,可以避开风险,轻易找到扎营之处,由他来带路是最好的选择,等到了南边,他们这么乌泱泱的数万人,还有身着铠甲的将士,一旦露出行迹,必招祸端,所以须借助大宗师之能避人耳目。 “邵将军。”师玄璎似是随口问了一句,“到南边之后打算去投奔肖将军吗?” 邵将军沉默片刻,苦笑道:“南边多山,先随便找个山里猫着吧。” “你怕连累她。”师玄璎笑着摇头,“邵将军身在局中,看不清现实。” 邵将军看过来,等着下文。 “你们不仅是西北军,还是肖、家、军。”师玄璎一字一顿强调。 邵将军瞬间便被点醒。 是啊!他们还是肖家军,瞿帝戒备肖家军,也一样戒备肖红帆! 肖家军擅离职守,不管肖红帆有没有干系都会被连累,更何况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她托人来送水的事一旦暴露,便又是一项罪名。 宴摧注意到师玄璎摸了一下眉峰,预感她会搞什么小动作。 果然下一刻便听她道:“你们被困在坪城关可能不清楚西南的局势。肖红帆刚开始被晾在驿站里坐冷板凳,后来有人刺杀徐国大将,西南战局突变,她才摸到一点兵权。且不提战事如何艰难,便说最近,文武百官逼皇帝写罪己诏,朝中闹得厉害,她已接连收到几次斥责和催战。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敢给你们送水,你应该清楚她心里的想法。你们既然要躲着,我倒是有一个绝好的地方。” 邵将军猛然抬头,便对上了一双弯起的眼睛。 “临溪县之后,隔着崇山峻岭有一片水草丰茂的盆地,我已将那处打通,别说雪区区三万人,便是藏三十万亦绰绰有余。” 第二百章 让他干活!(已替换) 邵将军原以为师玄璎过来是想招揽肖家军,心中难免觉得她有些沉不住气,不料她却看向邵进:“我此番来,是想向邵大人打听点事。” “您请说。”邵进也才是刚刚知晓,这位就是准备圈地王更甚至有问鼎天下野望之人。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女……若非知晓她有大宗师的实力,邵进觉得自己做梦都梦不到这么离谱的事。 “不知邵大人可否透露和谈内容?” 师玄璎为了言辞听起来没那么强硬,特意用了询问语气,然而从骨子里透出的强势霸道根本掩饰不了,邵进丝毫不敢以为自己真的可以拒绝。 “瞿国割让澜江上游一百五十里。”邵进虽已决意抛弃瞿国,但说起此事仍是忍不住叹息,“一百五十里对于如今的瞿国版图来说只是九牛一毛,且都是原来小陈国与大陈国接壤之处,刚刚占据没多久,舍弃似乎并不那么难以接受,可这对于从来都是向外扩张的瞿国而言,会是一次致命打击。” 这么多年来,青壮年男子一批一批被拉上战场,再也没有回来,瞿国遍地寡妇,也就靠一口气顶着国运罢了! “大陈国接收土地之日便会宣布撤兵。”邵进并不认为此事能够达成,“上一次能够轻易破大陈国与卢昌国的结盟,主要还是因为利益分配不均,这一次恐怕没那么容易。” 师玄璎听得认真。 邵进见她十分感兴趣的模样,继续道:“卢昌国在山里,进出不便,攻打瞿国,消耗是大陈国的数倍不止,它与瞿国接壤之地却荒凉贫瘠,而大陈国与瞿国之间边界数百里都是平原,颇多矿藏和良田。” 卢昌国注定没有大陈国得利多,自然不肯出全力,因而结盟亦如同纸糊一般。 “而徐国善谋,大陈国一开始未与徐国结盟,多半正是因为忌惮徐国精于谋算,且出尔反尔,如今刘相认为可以利用两国之间裂隙再次破局。”邵进摇头,心中觉得不甚乐观。 “我明白了。”师玄璎起身,“那就先不打扰你们团聚了。” 她走到门口,忽又看向邵进,说出今天过来的另外一个目的:“不知邵大人有没有兴趣来我身边做个幕僚?” 邵进被她一句话问得语塞。 正常人至少也会打听打听别人未来有何打算,然后再切入正题,哪有像她这样丝毫不给人缓冲的余地? “这事儿着急,也不那么着急,三五日总是等得。”师玄璎一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显得格外明媚。 邵进这时候才注意到,这位女县令其实是典型的小陈国女子的样貌,整个人骨骼感很弱,五官柔美,只是她的气势太强,掩盖了这一点。 见她身影在院中消失,邵进问:“大哥,她是何来历?” 邵将军默了默,才道:“不知道。” “啊?!”邵进不可置信道,“你不知道是谁就带着肖家军跟人走?!” “吼这么大声音作甚,我又没有聋。”邵将军掏了掏耳朵,“也不是完全不知道吧……她这县令是红帆临时任命,说明红帆认可了她的人品、能力。” 邵进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就小肖那看人的眼光,你信她还不如拿一个铜板抛反正面!” 邵将军道:“你这个人就是爱揭短,她不过就是挑错了一回夫婿……” 当年肖家军旧部虽然催促肖红帆成亲,但并不逼迫她嫁给某一个人,瞿国年轻男子有七成以上都在军中,当时能供她选择的男人多到整个瞿国都没有一个女人能比得上,可她偏偏就挑中了路平章。 邵将军忍不住为肖红帆说一句公道话:“再说,路平章各方面也都还算不错了,除了野心太过,心性凉薄。” 在邵将军他们看来,男人有野心并不算是一个缺点。 邵将军见二弟满脸不赞同,才想起他似乎一开始就不看好路平章,便又问:“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刚才见过女县令,不如说说她为人如何?” “性格直爽,行事果决,还有点……随性?不过,我好像一眼就能看透她,又好像根本看不透。”邵进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奇特之人。 邵将军笑道:“你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人心隔肚皮,什么看透看不透,端看她做事如何吧!论迹不论心。” “你这叫不虑长远!”邵进嘴上怼了回去,但态度上算是认同了邵将军的选择。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抬头看着漫天繁星呢喃:“真想知道,到底哪一条路才通往安宁呢?” “我更想知道她为何不招揽我,我不值得吗?”邵将军颇为不爽。 邵进嗤了一声,早就将自家兄长心思摸透:“若是此时招揽,你怕是又要嫌弃人家沉不住气。” 反而此时能随意抱怨出口的话才是玩笑,说明这个人还是入他的眼了。 …… 师玄璎回到临溪县衙。 昏暗书房内,书案前抬起一张苍白青灰的脸,双眼一片死寂。 “道长!”师玄璎吃了一惊,“我才离开几天,你如何就成了这副模样!” 烛光摇曳之中,那张脸上缓缓有了血色,眼里也逐渐点起神采,像是从死人变成活人一般,分外诡异。 白雪行转动眼珠看向师玄璎,怔愣须臾,终于有了动作。 他把手里的笔丢到桌上,浑身充满怨气:“贫道不干了!” 师玄璎瞬息出现在他面前,双指点住白雪行的眉心,嘶了一声:“道长阳衰啊?” 修阴隗之术的人一旦阴阳失衡到了某个点上,便容易崩坏。 白雪行拂开她的手,没好气道:“谁这么没日没夜的干都得衰!贫道要沐休!” 他格外硬气地在师玄璎眼前竖起两根手指。 “何意?”师玄璎垂眸看了一眼,疑惑道,“你洗澡要洗两个时辰?” “无量天尊!”白雪行闭眼念了一句,随即怒气冲冲道,“两天!两天!剑子都回来了,你让他干活啊!你看看贫道这头发都快白到根了!” “他又不是去西北玩儿,活没少干。”师玄璎抱臂想了想,“不过他道心比你结实点,能者确实该多劳。” 在桃县打坐的宴摧忽然觉得脊背一阵发凉,他眉心微微蹙起,开始用灵识探查自身。 邵将军原以为师玄璎过来是想招揽肖家军,心中难免觉得她有些沉不住气,不料她却看向邵进:“我此番来,是想向邵大人打听点事。” “您请说。”邵进也才是刚刚知晓,这位就是准备圈地王更甚至有问鼎天下野望之人。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女……若非知晓她有大宗师的实力,邵进觉得自己做梦都梦不到这么离谱的事。 “不知邵大人可否透露和谈内容?” 师玄璎为了言辞听起来没那么强硬,特意用了询问语气,然而从骨子里透出的强势霸道根本掩饰不了,邵进丝毫不敢以为自己真的可以拒绝。 “瞿国割让澜江上游一百五十里。”邵进虽已决意抛弃瞿国,但说起此事仍是忍不住叹息,“一百五十里对于如今的瞿国版图来说只是九牛一毛,且都是原来小陈国与大陈国接壤之处,刚刚占据没多久,舍弃似乎并不那么难以接受,可这对于从来都是向外扩张的瞿国而言,会是一次致命打击。” 这么多年来,青壮年男子一批一批被拉上战场,再也没有回来,瞿国遍地寡妇,也就靠一口气顶着国运罢了! “大陈国接收土地之日便会宣布撤兵。”邵进并不认为此事能够达成,“上一次能够轻易破大陈国与卢昌国的结盟,主要还是因为利益分配不均,这一次恐怕没那么容易。” 师玄璎听得认真。 邵进见她十分感兴趣的模样,继续道:“卢昌国在山里,进出不便,攻打瞿国,消耗是大陈国的数倍不止,它与瞿国接壤之地却荒凉贫瘠,而大陈国与瞿国之间边界数百里都是平原,颇多矿藏和良田。” 卢昌国注定没有大陈国得利多,自然不肯出全力,因而结盟亦如同纸糊一般。 “而徐国善谋,大陈国一开始未与徐国结盟,多半正是因为忌惮徐国精于谋算,且出尔反尔,如今刘相认为可以利用两国之间裂隙再次破局。”邵进摇头,心中觉得不甚乐观。 “我明白了。”师玄璎起身,“那就先不打扰你们团聚了。” 她走到门口,忽又看向邵进,说出今天过来的另外一个目的:“不知邵大人有没有兴趣来我身边做个幕僚?” 邵进被她一句话问得语塞。 正常人至少也会打听打听别人未来有何打算,然后再切入正题,哪有像她这样丝毫不给人缓冲的余地? “这事儿着急,也不那么着急,三五日总是等得。”师玄璎一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显得格外明媚。 邵进这时候才注意到,这位女县令其实是典型的小陈国女子的样貌,整个人骨骼感很弱,五官柔美,只是她的气势太强,掩盖了这一点。 见她身影在院中消失,邵进问:“大哥,她是何来历?” 邵将军默了默,才道:“不知道。” “啊?!”邵进不可置信道,“你不知道是谁就带着肖家军跟人走?!” “吼这么大声音作甚,我又没有聋。”邵将军掏了掏耳朵,“也不是完全不知道吧……她这县令是红帆临时任命,说明红帆认可了她的人品、能力。” 邵进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就小肖那看人的眼光,你信她还不如拿一个铜板抛反正面!” 邵将军道:“你这个人就是爱揭短,她不过就是挑错了一回夫婿……” 当年肖家军旧部虽然催促肖红帆成亲,但并不逼迫她嫁给某一个人,瞿国年轻男子有七成以上都在军中,当时能供她选择的男人多到整个瞿国都没有一个女人能比得上,可她偏偏就挑中了路平章。 邵将军忍不住为肖红帆说一句公道话:“再说,路平章各方面也都还算不错了,除了野心太过,心性凉薄。” 在邵将军他们看来,男人有野心并不算是一个缺点。 邵将军见二弟满脸不赞同,才想起他似乎一开始就不看好路平章,便又问:“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刚才见过女县令,不如说说她为人如何?” “性格直爽,行事果决,还有点……随性?不过,我好像一眼就能看透她,又好像根本看不透。”邵进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奇特之人。 邵将军笑道:“你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人心隔肚皮,什么看透看不透,端看她做事如何吧!论迹不论心。” “你这叫不虑长远!”邵进嘴上怼了回去,但态度上算是认同了邵将军的选择。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抬头看着漫天繁星呢喃:“真想知道,到底哪一条路才通往安宁呢?” “我更想知道她为何不招揽我,我不值得吗?”邵将军颇为不爽。 邵进嗤了一声,早就将自家兄长心思摸透:“若是此时招揽,你怕是又要嫌弃人家沉不住气。” 反而此时能随意抱怨出口的话才是玩笑,说明这个人还是入他的眼了。 …… 师玄璎回到临溪县衙。 昏暗书房内,书案前抬起一张苍白青灰的脸,双眼一片死寂。 “道长!”师玄璎吃了一惊,“我才离开几天,你如何就成了这副模样!” 烛光摇曳之中,那张脸上缓缓有了血色,眼里也逐渐点起神采,像是从死人变成活人一般,分外诡异。 白雪行转动眼珠看向师玄璎,怔愣须臾,终于有了动作。 他把手里的笔丢到桌上,浑身充满怨气:“贫道不干了!” 师玄璎瞬息出现在他面前,双指点住白雪行的眉心,嘶了一声:“道长阳衰啊?” 修阴隗之术的人一旦阴阳失衡到了某个点上,便容易崩坏。 白雪行拂开她的手,没好气道:“谁这么没日没夜的干都得衰!贫道要沐休!” 他格外硬气地在师玄璎眼前竖起两根手指。 “何意?”师玄璎垂眸看了一眼,疑惑道,“你洗澡要洗两个时辰?” “无量天尊!”白雪行闭眼念了一句,随即怒气冲冲道,“两天!两天!剑子都回来了,你让他干活啊!你看看贫道这头发都快白到根了!” “他又不是去西北玩儿,活没少干。”师玄璎抱臂想了想,“不过他道心比你结实点,能者确实该多劳。” 在桃县打坐的宴摧忽然觉得脊背一阵发凉,他眉心微微蹙起,开始用灵识探查自身。 第一八九章 吃软饭的自我修养 话中隐含的信息,令人不得不深想,可她又说的这般轻松、直接,有种本该如此的坦然。 师玄璎见他露出犹疑之色,并不多解释,亦不多劝,只道了一句:“邵将军多想想三万将士。” 看着邵将军满腹心事的离开,宴摧问:“怎么不劝他?” 师玄璎问:“我现在赌咒发誓说自己此举是出于仗义,没有任何谋算,你信吗?” 宴摧沉默。 “你看,连你都不信。”师玄璎笑道,“我相信,他会忌惮我别有用心,也一定会权衡利弊。”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什么叫“连你都不信”?宴摧反讽的话到了嘴边,突然又找回一点吃软饭的自我修养。 罢了!既然她富裕还肯舍财,那说的话也定然有道理! …… 天边泛起一丝微光。 夜色与晨光交杂,长长的队伍蜿蜒于朦胧荒原之上,此时疲惫困倦袭来,人群显得异常安静。 他们已经连续两个多月没吃过饱饭,最初的兴奋褪去之后,只剩下咬牙坚持,再加上离坪城关越远,那种远离家乡、前路茫茫的情绪越发清晰,更是令整个队伍蒙上一层愁苦。 邵将军下令在一片山崖下扎营。 这里早已不是熟悉的郁郁葱葱,山上树木枯死,树皮和地面像是被什么啃过一般,到处坑坑洼洼。没有觉得这样的画面怪异,因为坪城关内外亦是如此,人饿极了什么都吃。 邵将军选择此处扎营,主要是因为此处地势正好可以遮住正午最烈的阳光。 这却正好方便了师玄璎:“我来时发现此处有一泉眼尚未枯竭,将军派人跟我去取水。” 她既不打算成神,便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呼风唤雨,需得扯个幌子才行。 邵将军看看几乎干裂的山体,沉默一瞬,叫一名副将带十余人跟去查看泉眼。 泉眼出水的位置就在附近崖壁上,清澈泉水从裂开的缝隙中汩汩流淌,在山脚下汇成一个小浅潭。 众人亦振奋不已。 他们刚刚离开坪城关,暂时还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些水并不够他们坚持多久。 消息传回去,众人精神皆为之一振。 邵将军去看过之后,对师玄璎的话更信任几分。 那处山体上虽然有流水常年冲刷的痕迹,但没有一点苔藓,石潭周围也没有草木,只能看到零星干枯草叶,倘若它一直没有断过,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 邵将军猜测是师玄璎用某种方法恢复了水流。 这一猜测,结结实实令他吃了一惊! 昨日师玄璎背着一柄大刀出现在城门口,所有人都默认她是一名武修,他亦不例外,孰料对方竟然还是一名玄术士! 邵将军犹豫片刻,下令发放足量的水和粮食,让所有人吃饱喝足。 人群中一扫沉闷,欢腾庆祝,不少人结伴在山脚捡干枯树枝做柴火,升起火堆开始烧饭。 大家做梦都没有想到,苦苦熬了两三个月,有些人家中粮食早已耗尽,开始啃树皮度日,居然在逃难的第一天吃上了热乎饭。 煮汤会消耗更多水,但没有人阻止,因为这么干的人无不都是家中有老人或小孩。 师玄璎在人群中转了一圈,见有人用熬好的米粥喂襁褓中的婴儿,不由驻足。 这是整个队伍里最小的一个孩子,看上去只有两三个月的样子。 看穿着便知这家人虽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不算贫穷,可能是因为这孩子定然是旱灾开始之时,妇人刚刚生产不久,他们才没有办法及时离开。 能够在缺水少食得干旱饥荒之中活下来,足见他生命力之顽强,亦可以想象其父母倾注多少心血,而现在,这孩子奄奄一息,已经咽不下米汤了。 孩子母亲按着自己的胸口,面色惨白,全家省下大半的水给她喝,可是她的奶水还是越来越少,七日前就已经没有了。 孩子这样小便只能喂米汤,后来水越发少,连米汤都不敢烧了,只能靠喝糖水续命。 “大人……”孩子父亲见师玄璎看着孩子,心中忐忑。 师玄璎掏出一颗灵果,抽取其中大半灵气之后递给妇人:“把这颗果子喂给他。” 妇人盯着水灵灵、红彤彤的果子,眼中突然迸发出希望,飞快接过灵果掐开表皮送到孩子嘴边。 原本奄奄一息的孩子像是受到什么吸引,攥紧小拳头,开始用尽全身力气吮吸。 “是个有灵气的孩子。”师玄璎伸手抚了抚孩子的脑门。 妇人这才突然反应过来,连忙抱着孩子冲师玄璎磕头。 “起来好好喂他吧。” 师玄璎正要转身离开,突然被孩子父亲叫住:“这孩子因仙人活命,仙人可否给他取个名字?” “不可。”宴摧远远听见这话,立即用神识传音阻止。 取名会加深羁绊!即便他们现在已经开始不断产生羁绊,不断被同化,但像这种不是必要的事情,还是应该尽量避免! 师玄璎恍若未闻,问那孩子父亲:“你确定?” “求仙人赐名!”男人拉着妇人俯身。 “唔。”师玄璎认真想了想,“那就叫小红果吧。” 男人欣喜叩谢:“谢仙人赐名!” 仙人给取的名字,一定是世上最好的名字! “小红果,小红果……”妇人反复念叨,喜极而泣。 宴摧:“……” 待师玄璎回来,他忍来忍去,终于忍不住:“你取名又不好听!你竟然为了这个破名字浪费生命?!” “不好听就不好听,又不是你的娃,不知道还以为你是孩子他爹。”师玄璎心想,剑子的关注点还是这么清奇。 她当然知道自己取名水命很一般,但架不住别人非要求啊! 她掏出两颗果子,一颗丢进自己口中,一颗递出去:“吃个果子消消气。” 宴摧看着面前的灵果,顿时什么气都消了,不是他特别看得上这颗果子,而是特别看得上师玄璎送果子的举动,今天能顺手递个果子,那明天就能递别的……这是个好习惯。 想到这里,他艰难压住唇角。 “咳。”他接下灵果,清了清嗓子,发自内心道,“小红果,也还不错吧。” 师玄璎才发现剑子的标准还挺灵活,他虽不气了,但她还是解释道:“羁绊从我看那婴孩一眼,心中产生留下他的念头开始便产生了,不在于一颗果子一个名字。” 宴摧捏着灵果微微出神:“一念动,万物生,意动则万物动,这便是念力吧。” 第一九零章 崩溃道长 师玄璎短促地“啊”了一声,表情看上去颇有几分怪异。 “不是吗?”宴摧见她反应,追问,“那应该何解?” “我的意思是,既然我产生留下他的念头,天塌了我也得留。”师玄璎摸了摸下巴,又打量他一眼,“这都能悟出大道,不愧是天选之子。” “……”宴摧默默啃起灵果。 …… 邵将军等人决定走出坪城关之时还颇为忐忑,然而行进七八十里之后,他们心中只剩庆幸。 原本便贫瘠的西北土地,如今更是赤地千里,目之所及,大地龟裂、寸草不生,赶路这么久,竟连一个活物都不曾见到! 看见如此触目惊心的景象,邵将军才惊觉原来上苍已待他们不薄,至少坪城关的井水直到最近才完全枯竭。 他能够这么快做出决定,还要多亏宴摧。 几万人的物资不是一个小数目,留在坪城关没有逃走的人中至少有一半都是老弱,别说帮忙运物资,能顾好自己都不错了!若非宴摧帮忙收纳一部分,定然会死很多人。 …… 随着行进,物资中的水迅速消耗,负重减轻,师玄璎又总能带众人“找”到水源,后半段路的行进速度竟然并不算慢。 一路上,不少人要撑不过去的时候,师玄璎便顺手把人救回来,是自出坪城关以来竟是没死一个人。 即便邵将军知晓她是大宗师,亦觉得不可思议。 然而赶路顺利之余又生出了各种新的问题。 譬如眼下就有人闹着要留下来。 当携带的水用尽之后,师玄璎弄出一片小水洼已经不够,为了解决六七万人的喝水问题,至少需要一条溪流或者一片池塘,而当大片水源出现时,便有许多携带食物还算充裕的人不愿意走了。 不仅如此,这帮人还煽动一些家中有老弱的人向肖家军索要粮食,劝他们一起留下来。 邵将军心里清楚这些水都是师玄璎用玄术造出,无根之水,在干旱的土地上终是不能长久,若在水干之前不能降雨,留在这里与留在坪城关没有任何分别。 他要劝人离开,却又不能明说真相,双方便僵持起来。 师玄璎看了一会才缓缓出声:“生死有命,何必再劝,莫要耽误其他人的行程。” 她声音里灌注灵力,数万人听的一清二楚。 邵将军犹豫一下,走近她压低声音道:“他们不知内情,如此选择实属人之常情……” “邵将军。”师玄璎打断他的话,“这一路上赤地千里,寸草不生,每每凭空出现水源,我想,是个人都看出异常了。” 那些人不过是觉得马上就要到南边了,心中生出了别的想法。 “不管是愚蠢还是不听话,问题都不大,但两县不想收又蠢又不听话的人,更何况牵头此事之人还存着坏心。直接拔营,或者,我带着其他百姓先走?你留下来继续劝着?” 后半句不无讥讽之意,邵将军一时臊得面颊发烫。 他也不是烂好心,只是眼看就要走出灾地,突然来了这么一出,心中总觉得有些不美。 邵将军抹了一把黑黝黝的脸,挥手大声道,“拔营!” “将军,那粮食……”留下的人急忙追问。 邵将军怒声咆哮:“老子又不是你们爹!滚滚滚!” 不少被煽动的人见状,悄悄拎起自己的东西混入队伍中,师玄璎看见也没说什么。 师玄璎一路救人无数,不管是生命垂危还是病痛缠身,她都尽心救治,还常常给老人孩子加餐,如此艰苦的路程愣是没死一个人,因此很多人便觉得她就是救苦救难的菩萨,是他们的许愿池…… 经过这一遭之后,她的形象全然崩塌了。 尽管她说的话有道理,但当时那漫不经心的语气实在令人心中莫名发寒。 师玄璎不在意。 乱世之中,畏威而不怀德者甚多,更何况她一贯崇尚武力解决问题,她救人不是为了塑造善人形象,而是为了减少人口损失,因此后续仍然会如常救人。 无论众人如何想,接下来都变得更加老实听话了。 她这边相对顺利,白雪行却几乎崩溃。 澜江决堤是一瞬间的事,堤岸最近的村镇瞬间被吞没,人畜几乎全部丧生,周边受到波及的百姓大都连夜逃往附近城池,因此真正需要救助的人并不太多。 吕息带人在洪水中搜救数日,救出不过几百人。 他想到师玄璎说有多少要多少,于是便将这些人送回之后,又带人往更远的地方探索。 师玄璎之前在两县屯了大量粮食,曹县丞手中有粮,心中不慌,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 直到某天,吕息突然送回来三千余人。 曹县丞大惊,以为外面洪灾更严重了,待到急慌慌跑去河口看见人后才发觉不对。 这批人与前面的人截然不同,他们个个枯瘦如柴,明显是饿了很久!一问之下这才知晓缘由,原来他们在路上遇见一名背着大刀的蓝衣女仙,不仅施舍了粮食和水,还告诉他们花州下辖有个避世桃源。 不用想,那人便是他们的县令大人。 曹县丞立刻便着手安置灾民。 建造临时庇护所、分发食水、防治疫病,一项项琐碎繁杂。 然而这还没完,不过七八日,吕息竟又送来三千余人。 实际上,师玄璎遇到的人并没有那么多,但是这些人一传十十传百,导致大批流民结伴前来,加上人都有从众心理,路上逃难的百姓看见这么多人坚定地朝一个方向走,打听明白情况后,亦有不少人跟随前来寻求生路。 “吕宗师!人太多了,不用再送了!”曹县丞慌忙劝阻。 吕息哪里肯听,他只听师玄璎说多多益善。 阻拦不成,曹县丞只得带人通宵达旦的忙活。 灾民倒是暂时安置下,但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安置区里爆发了疫病。 南北两地,旱的旱死,涝的涝死,这些遭受旱灾每日只能数着滴喝水的人们一到南边,哪里能经受住水的诱惑! 他们在旱地喝脏水、吃腐尸,途径澜江洪灾之地,更是到处漂浮着尸体,水里更脏,喝下那些水怎么可能不生病! 曹县丞火速派人赶往临溪县找白雪行求救。 白雪行是医修,应对疫病不在话下,他撇下手里一堆事,带着数十名玄术士赶来,夜以继日地忙活数日,总算控制疫情蔓延。 结果还没喘匀一口气,吕息又送来五千余人。 曹愉欲哭无泪:“道长可要救救下官!” “道长!”东方振天急匆匆闯进来,“你快回临溪县看看噻,骠云县和临溪县因为粮种打起来了!” 白雪行头脑嗡嗡作响,手里佛珠都快转出火星子了。 第一九一章 心态越来越好 “阿弥陀佛。”白雪行念了声佛,语气平静,“你们先拦着,待贫道处理好此间事务便回去。” 东方振天皱起脸。 “哟,小先生来啦!”曹县丞冲东方振天行了个礼,才又满面喜气地向白雪行禀报,“道长真是神了,今日没有一个新增病患。” 白雪行闻言,脸色不喜反黑。 他不想平白浪费灵力,因此主要还是用药物治疗疫病,可药材又不可能凭空出现! 现在治病用的药材全都是他私掏腰包,而他储物袋里的药,只有少量普通品质,剩下全都是多年攒下的天材地宝,那效果能不好吗?! 幸好两县附近山多,里面草药也多,后续可以转用新炮制的药材,否则他真要割血剜肉了! 东方振天道:“辣你现在可以跟我走了噻!” 白雪行缓了缓心情,起身又念声“无量天尊”,交代曹县丞给灾民继续服三天药,正准备离开,便忽见一只纸鹤飞至眼前。 “呀!是大人!”东方振天欣喜地抓住纸鹤,飞快拆开信件,看着看着,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她把信纸塞进白雪行手中,飞快道:“我先回临溪县看看!” 话音未落,人已消失不见。 一看她这反应,白雪行便知大事不妙,可再怎么样,终究是要面对。 白雪行觉得自己最近这段时间心态越来越好了,再也不会说崩就崩。 他心平气和地展开信纸,一字一句地看清楚上面内容,表情瞬间崩裂:“七万人!她怎么敢!” 曹县丞心中惴惴:“什么七万人?” 白雪行把信塞进他手中。 曹县丞展开看完,双腿发软,连忙伸手扶住旁边的椅背,抖着嗓子问:“大、大人这是把西北军拐来了?” 自从知晓师玄璎的野心,曹愉每天都在盘算,他为实力薄弱而发愁,想着该如何招兵买马,该如何步步为营扩张地盘,该如何积攒财富、壮大人口,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 结果,竟然完全跟不上步调! 她宛如一支穿云箭,带着势不可挡的力量与速度破开乱世迷障,将那些累累硕果直接兜入囊中。 “怪不得……”曹县丞喃喃自语。 之前他想不到县令大人为何看重两县官员,除了刘主簿之外,他和黄县丞都算不上谋士,更谈不上高明,现在他忽然明白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特点——能够在乱世中治理好一县。 县令大人……她要亲自去开疆拓土,需要的正是能够打理好地方事务的官员。 曹县丞钦佩道:“短短时日,地盘有了,人口有了,兵马也有了!” 白雪行:对,地盘有了,但是尚未整合,原住民还在跟临溪县百姓打架;人口有了,但是不仅无家可归,还病殃殃需要消耗大量药材;兵马也有了,然而目前还未必听她的! “曹大人不如心疼一下自己吧。”白雪行淡淡道,“疫情暂时稳住了,约莫半月之后将有七万人到来,其中至少有五千人会安排进桃县,你做好准备吧。我先回临溪县处理些事情。” 七万人只安排五千进桃县,看似很少,实际很可能超过负荷。 吕息已经送过来一万多人,老头简直像是把师玄璎那句“多多益善”刻进神魂里似的,还在不知疲倦的出去捡人,再加上这五千人,估摸两万打不住。 曹县丞真的很想不顾形象抱住他老人家的大腿哭一个。 桃县境内多山地,人均耕种面积不多,适合种粮食的土地就那点,开荒都没得开!而县里几个作坊不可能只从灾民中招人,那样必然会引发原住民和灾民之间的冲突。 莫说以后发展问题,就是这两万人往哪里放都让人头疼! 曹县丞后知后觉地开始心疼自己了…… 不过幸运的是:现实情况比曹县丞想象的要好一点。 扑灭疫病之后,他开始安排这一万多人时,顺利得简直令人惊喜! 除了人类不能生存的区域,瞿国西北受灾的那片算得上是整个大陆上最贫瘠的地方了,这些灾民来到桃县,看见满山绿油油的草木,野果树上挂着累累硕果,简直被迷晕了眼! 当曹县丞忐忑说出给他们分配的山地,在场没有一个人反对,反而欣喜若狂地领了签契去寻找自家的地,而后便拿着从官府借的农具开始收拾建房。 当地人见他们如此,不免同情又敬佩,有不少人收完稻子之后便主动把家中农具借出,双方相处居然还算融洽。 不过,曹县丞没有被突然砸来的惊喜冲昏头脑,他知道这些都只是暂时的,等到日后这些人知道桃县百姓手里有肥沃农田,还有亩产近千斤的稻种,时间一长,恐怕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想了。 曹县丞不觉得生出不平之心有什么错,不患寡而患不均,这世上能够坦然接受这种对比落差的人有,但毕竟是少数。 人似乎从出生开始就在抗争,一出生就认命的人,曹县丞还没有见过。 他每日去山间转悠,发现灾民们砍树和竹子、捡山上石头建造房屋,每天眉开眼笑,仿佛从没有见过如此丰富的物资,心中稍安一些,这些东西且还够他们稀罕一阵子。 待到灾民都陆续安顿下来,他便贴起告示招工,不管是原桃县人还是新桃人都公平竞争,通过考核择优录取。另外便是修路、造船、挖沟渠、加固河堤、修筑城墙,不同于以往的服劳役,这次官府会每日管两顿饭,每天按十文钱算工费。 西北灾民识字的不多,曹县丞还特意派人过去敲锣宣读。 他们正愁没有生计,这场及时雨一来,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人去报名了。 然而,这些仍然只是暂时的。 曹县丞忙得脚不沾地,每天只睡两个时辰,便是这两个时辰还得抽出一会来想想该给这些人找点什么长久营生。 “天天看着钱粮流水一样的出去,我头发都白了。”曹愉叹罢,发现身边没有动静,伸手戳了戳。 曹夫人烦躁翻了个身:“快点睡吧,一天就睡这一会子,再胡思乱想,能不白吗!” 第一九二章 禁制 同样的夜,却是不同的愁绪。 临溪县,刘主簿亦辗转难眠。 他自投靠师玄璎之后便借势分走了黄县丞手里的大部分权利,现在黄县丞唾面自干,求得原谅,又迅速抢回一部分事务。 其实以刘主簿的本事,吃到嘴里的东西怎么可能会这么快被别人抠出来?不过是他主动退一步罢了! 两人是老对头,习惯互相使绊子,即便如今在一个阵营也很难合作。 骠云县和临溪县百姓因为粮种起冲突,刘主簿第一时间便出面去解决问题,黄县丞却觉得他越俎代庖,结果事情还没解决,他俩倒是先掐起来了。 此事发生在临溪县境内,正在黄县丞职责范围内,而刘主簿则觉得黄县丞做事拖拖拉拉,跑的那么慢,等他出手制止,两边怕是要打的头破血流了!这都要起事了,为了未来广阔天地,凡事应以解决问题为要,何必争眼前这点权利。 然而想归想,此事严格算起来还是他不占理,最后只得又忍下一口气,退了一步。 谁知这一耽误,道长赶回来直接把问题摆平。 当时道长没说什么,但看着他们的眼神冷漠极了。道长一直是平静温和的模样,还是第一次露出那种神情! 刘主簿忍一时浑身难受,退一步越想越气:黄县丞那个狗东西,口口声声职责职责,怎么不敢在身无官职的道长面前横?! 那边黄县丞也心气不平,在他眼里,刘主簿就是小人一朝得势到处抖威风,事事都想跟他争抢,心中愤愤,拉着爱妾一起骂了刘主簿一晚上。 月光皎白。 白雪行坐在屋顶,盯着自己如霜发尾,身后一道面覆白布的虚影悄然显现,很快又消失。 白发上涨了一寸。 他知道这一次与道心没有关系,而是因为正在被尘芥同化。 在此之前,倘若有人说,有一天他会在什么都没搞清楚的情况下主动融入尘芥,他定然会嗤笑对方在做梦。 天通门一向敞开怀抱去拥抱新世界,门中大多数并人不排斥被尘芥同化,不过,白雪行是个例外。 他虽然身在天通门,也更相信“天通”论,但对这个没有足够证据的推测结论,一直都秉承着谨慎探索求证的态度。 正因如此,他才会不那么排斥与归一楼的人合作,结果没想到头一回便阴沟里翻了船!这谁能想到?就算有人提前告诉他,归一楼里有个比天通门还能作死的人,恐怕他都不会相信! 之后的半个月里,白雪行白日处理公务,晚上修炼神魂,抵御同化,然而白发还是向上蹿了三寸。 速度简直堪称恐怖! 这一把究竟还能不能活着出去啊! 白雪行坐在屋顶,望着圆月忧心忡忡。 他正出神,忽见一个矫健如小豹子的身影蹿出院子,疑惑出声:“小江,你去何处?” “我师叔回来了!”江垂星欣喜的声音遥遥传来。 白雪行猛然起身,跟随在他身后到了桃县河口。 入目是乌压压的人头,那些灾民看起来比半月之前送来的那几批状态稍好一些,他们看到河水和满眼的青翠,眼中也会流露出好奇和渴望,四下张望,却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原地不敢乱跑。 “师叔!”江垂星在人群中一眼便搜寻到了师玄璎,“你总算回来了!” 周围人好奇地看向这个突然窜出来的小孩。 白雪行走近,想要谈一谈同化进度的问题,却见她拍拍江垂星的肩膀,转眼看过来,语气欢快道:“道长也来啦!正好有点事要找你!” “我……” “你先带邵将军他们进山安顿,有事回头再聊!”师玄璎见他欲言又止,催促道,“早去早回!” 接着便飞快给双方引荐,安排他们进山去了。 白雪行带着肖家军摸黑穿过山洞时,方才所思已然模糊,只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点什么。 “道长的神魂一旦弱下去,便会遭受尘芥和阴傀双重吞噬,他被同化的速度比起我们明显更快。”宴摧方才第一眼便看见白雪行的白发。 “没有大碍。他的兄长死前对他没有恨,反而有强烈的保护欲,故而成傀之后,二人形成了真正相生相克的阴阳鱼。阴傀不死,他便不会死,他不死,阴傀就不会消失。”师玄璎专门了解过阴傀,上次又无意间窥见白雪行的过去,才知晓他身上的不同,“我上次替他修补神魂的时候,顺便在他识海深处下了禁制,也算是一种保护吧。” 也算…… 宴摧沉默。 他不知是怎样的禁制,但听她很是勉强地说“也算是一种保护”,便知晓八成不是什么好东西。 江垂星好奇道:“师叔,是什么禁制啊?” 宴摧默默竖起耳朵。 师玄璎似笑非笑道:“你是村口大婶子吗?这么爱打听!” 宴摧莫名觉得,这话多多少少有点指桑骂槐的意思。 “大人!” 曹县丞才睡下,耳畔忽然听到师玄璎唤他带人来河口接应,当即从床上爬起来。 “曹大人,好久不见!”师玄璎笑吟吟打招呼后,不待他回答,便话锋一转,“劳烦曹大人暂时安排一下这三万余人。” 曹县丞笑容微僵,问候的话卡在喉咙里。 他清了一下嗓子:“正好之前搭建的窝棚还在,稍微挤一挤应该没有问题。” 安排好下面的人干活,曹愉才有功夫问出心中疑惑:“大人之前来信说有七万?” 师玄璎道:“另外三万人,我另有安排,已经让道长领走,路上还损失了一部分,就只剩下三万五千七百七十二人。” 曹县丞闻言没有细问,逃荒路上死人再正常不过了:“这般长的路途,缺水少粮,只损失四千人已然是奇迹。” “那倒也不是。”师玄璎简单与他解释了损失人口的原因。 事实上,有师玄璎庇护,路上因为熬不住死的人还真没几个,损失的那些人里,有一部分是因为闹事被杀鸡儆猴,更多的是因为到了南边被满眼青翠迷了眼,觉得安全之后便不想再继续走。 “那些人拧成几股势力,就算带回来也容易生事,我也考虑到这边能容纳的人有限,正好也算是去芜存菁。”师玄璎道。 曹县丞忍不住腹诽,真是难为您还记得“小小县城,能力有限”了!他苦着脸道:“大人,吕宗师已经送了近两万灾民过来,桃县是真的盛不下了,您看能不能让他老人家歇歇?” “唷,吕宗师是个能干大事的人呀!”师玄璎赞叹道。 曹县丞噎住。 提起过去的一个月,他有一肚子的苦水要倒,但眼下忙乱,也只得先咽回去。 然而,当他见到师玄璎口中去芜存菁的精华们,另一番愁绪又涌上心头。 这破个网,我爬了一个小时才爬上来,╭(╯^╰)╮ 第一九三章 它是哪种报酬 吕息捡回来的人虽说以妇人居多,但大都在壮年,而师玄璎带回来的这批人里至少半数以上是老弱病残。 这就是所谓的“去芜存菁”? 曹县丞不懂,但深信师玄璎费心费力把人带回来,一定有她的道理,于是接下来几天,他便命人去统计这三万余人的情况。 还别说,里面真有不少能用的! 除了比较特殊的陶匠、铁匠、木匠之外,更是有许多人会畜牧,那些妇人个个彪悍泼辣,皆能当劳力用,与本地妇人截然不同。 曹县丞看到结果,兴奋道:“大人,这些人太适合安排去新县了!” 那深山盆地里能出现两个县,绝非偶然。 骠云县之所以叫骠云县,是因为那里有野马群,在百年前,曾有人不畏艰险深入其中捕捉马王献入宫中,那马通体雪白,鬃毛尖却泛着金光,飞奔起来神骏威猛,犹如阳光洒在云端,皇帝赐名“骠云”,而发现马的小村子亦被命名为骠云村。 此事轰动一时,无数人对骠云马趋之若鹜,有位皇子立志要练出一支神勇的骠云骑兵,他也确实练成了,但扭头就谋反了…… 然而在他谋反之前那段时日,骠云村虽远在深山,却来往商旅却络绎不绝,短短二十年便从小小村落发展成一个小县城! 只可惜,后来再出的骠云马虽也膘肥体健,但再没有一匹能比得上马王,再加上后来谋反之事,往后再无人敢买骠云马,骠云县迅速冷清下来。 失去价值之后,往后几十年里被世人淡忘,很快又没落。 曹县丞也是在桃县做县令久了,听当地人提起此事才专门去打听过。 “骠云县几十年前是有过马场的!”曹县丞激动道,“这些从西北来的人懂畜牧,还有些会养马驯马,咱们新县若是能重建马场,就可以养骑兵了!” 师玄璎还是第一次知道骠云县的历史,闻言拍板道:“就依你之言,在新县建和骠云县建马场。” 她又好奇打听起青山县的事。 那里比骠云县还偏僻,几乎与世隔绝,能够形成一个县城,多半是有什么特殊原因。 “青山县啊……那里现在怕是已经不能称之为县了。” 决定要建新县之后,曹县丞曾经派人过去查看过,青山县早已成了一个小村寨,只剩下断壁残垣还能依稀窥见当年繁华。 曹县丞道:“据说两百年前那里发现过银矿,后来银矿枯竭,朝廷封矿,大多数人都举家迁走,青山县没多久便废弃了。” “哦?”师玄璎将此事记下,决定有空去探一探还有没有“漏网之鱼”。 若有个空城直接搬进去就能住多好!可惜青山县城区废弃太久,山里的房屋,一旦无人居住就会很快长满荒草,不出几年便会坍塌,何况那个地方已经废弃百余年了。 尽管青山县那边人口稀少,但师玄璎没有把灾民安排过去,越封闭的地方越排外,他们现在被她的武力震慑,也不能一味压迫,剩下的还是得靠利诱。 近七万人无家可归,建造新城刻不容缓。 次日,师玄璎便进山去挑选了一块无主荒地,带着肖家军开始风风火火地干活。 肖家军如今只是借地方暂时躲避,师玄璎与邵将军说好,会提供粮草,但不可能白给,她给一天粮食肖家军就要替她干一天活。 邵将军还以为所谓“干活”只是委婉说辞,对方一定是想让肖家军守城,包括其他几位将军和副将也这般认为,结果第二天他们就知道了——干活真的就只是干活! 他们要开荒建造一座新县城! 灾民那边老的老、小的小,家中顶梁柱大部分都是妇人,青壮年男子极为罕见,且现在还留在桃县河口停留几日,正好肖家军先顶上。 邵将军站在半山上,看着下面忙碌但精神奕奕的士兵们,不由叹了口气。 肖家军中有许多士兵在坪城关成了家,他们有家人在这里,如今又亲手建造新城,若是将来还能有养家糊口的营生,到时候怕是不会想走了。 他不是没有发现师玄璎的谋算,但并未阻止。 “邵将军因何叹气?”师玄璎凭空出现在他身侧。 邵将军身体紧绷一瞬,很快又放松下来:“陈大人。” 师玄璎看向他方才注视的方向,正见妇人领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提着篮子跟在一名男子身后,一家三口有说有笑,格外温馨:“邵将军的亲人还在瞿都吧。” “是。”他若是无牵无挂,也不会瞻前顾后,“我与其他几位将军都得回瞿都领罪。” “呵。”师玄璎不无嘲讽地道,“瞿都如今乱的很,瞿帝憋着一肚子的火无处发,甚至不远千里发数道圣旨斥责肖红帆,你们这时候回去,无疑是往刀口上撞。邵将军想回去谢罪保住家人,怕是不太容易。” “我如何不知这个道理,可我若回去好好请罪,尚有保住家人的希望,若是不回……莫说家人,九族都不一定保得住。” 师玄璎笑道:“我有办法救出各位将军的家人,就不知诸位是否肯付这个报酬。” 邵将军不由想:这个报酬,它是哪种意义上的报酬? 在今天以前,他可能会笃定师玄璎是想要招揽肖家军,但经历过“干活”之后,就有点不那么确定了:“大人想要什么报酬?” “我要肖家军效忠于我。”师玄璎道。 她语气过于轻快,邵将军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师玄璎见他似乎并不排斥,乘胜追击:“你们若是答应,七日之内,我必将诸位家人甚至族人一个不落地带到此处。” 哪怕瞿都有无数玄术士和武修大宗师,邵将军亦毫不怀疑她的话。到了南边之后,他们虽走过许多偏僻小路,但并没有去钻深山老林,在这种情形下,竟然当真没有一个人发现他们七万人存在! 邵将军猜测,这应该是师玄璎使了什么隐匿行踪的玄术。她既然能够轻松护住并隐藏七万人,那救出他们的家人应该更不在话下。 “好。”邵将军一口答应,“我也替其他将领答应大人。” 这回轮到师玄璎吃惊了:“你就不多打听打听?” “我只需要知道您不会祸害百姓就够了。”邵将军这一路旁观师玄璎对待普通百姓的态度,加上到了桃县这短短时间发生的事情,已经足够他做出判断。 师玄璎是大宗师,倘若她眼里没有这些蝼蚁一般的凡人,不会在乎他们的死活,也不会如此费心费力的建设。 “我相信,如果肖将军知晓大人所做的一切,亦会义无反顾追随。”邵将军知道玄术士最重视星象、卜辞,她真正想要招揽的人或许并不是肖家军,而是身为“将星”的肖红帆。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师玄璎大笑:“哈哈哈!那就借将军吉言!” 第一九四章 裂开 师玄璎与肖红帆主动接触的次数也就那么寥寥一两回,但她从未有一瞬怀疑过自己能拿下肖红帆。 师宗主从不预设失败。 因为当年她带领刀宗绝地翻盘、杀出一条通天大道的时候,成了无数人的眼中钉,失败就意味着死亡,而渡过生死劫的刀修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所以于她而言,失败的后果相当于没有后果。 既然没有后果,那又有什么好想的呢! 师玄璎对着宴摧不无伤感地感慨道:“我现在竟沦落到这般小心谨慎的地步,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她的巅峰时期,那当真是一刀破万法,没有什么是一刀解决不了的事!仔细回想,从前需要绞尽脑汁谋划还是在她在刀宗外门挣扎求生之时。 宴摧对于她“小心谨慎”的自我评价,实在不敢苟同。 不过,比起对自己的随意,她对待队友的安危确实要认真一些。 为了别人的命而努力,就……还挺感人。 宴摧忍不住想:我不要她为了保护我而努力,只想要她努力挣灵石还给我花! 他还沉浸在思绪之中,师玄璎已掏出厚厚一沓纸,口中话题急转:“明日你跟我去瞿都接邵将军他们的家眷。” “这么多人?”宴摧忙收起那些见不得人的念头,看向密密麻麻的人名。 这些年肖家军将领们都在有意识的让族人远离瞿都,但邵将军和另外两位将军的家族嫡脉都被留在瞿都,他们三族人口连带家生子仆役加起来就有七八百人,更麻烦的是,这些人里面还有些在朝中任有官职。 比起七万人,这点实在算不上多,但上一次是坪城关上下一起行动,而这一回他们要在整个瞿都的眼皮底下把人偷出来。 宴摧沉吟:“四县百姓加上灾民,我们影响了数十万人的轨迹,天道规则必然会因此壮大,想要在这种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带走,需得动用你更庞大的念力,如此,是否存在不可知的风险?” “而且,这些人心思比灾民多,并不好管。”他手指点了一个名字,“你确定他会愿意离开吗?” 这人叫“邵进”,礼部郎中,是邵将军同父异母的弟弟。 “邵家一门武将里出了一个文官,在瞿国那种环境里年纪轻轻便做上了礼部郎中,不是个简单角色,他若是知晓邵将军从坪城关跑了,会丢弃官职跟你走,还是会大意灭亲?” 这取决人心。 武将在瞿国更容易升官,升无可升还可以挪占文官位置,能以纯文人的身份升到正五品官职,必然不俗。 师玄璎自动提取了她最感兴趣的部分,眼睛不由微亮——这又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啊! “办法都是想出来的,你看看这不就有法子了吗!”师玄璎把名单往他手里一塞,又掏出朱砂笔,“来来来,你帮我看看还有哪些需要特别关注,把名字圈出来!这能省我不少精力!” 宴摧握着纸笔呆了一瞬,又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默默低头圈名字。 “你不用担心我。”师玄璎读懂他的意思,一边看他用红笔圈名字,一边解释道,“那缕天道规则现在判定我的神府为一方小天地,正在争我的神府所属权……” 宴摧手一滑,拉出一条长长的红线,抬头惊诧看向她,连声音都走了调:“天道欲占据你的神府?!!!” 师玄璎见状,忍不住怀疑道:“你不会与道长一样道心脆弱吧?” “关我道心什么事!”宴摧面无表情道,“上古玄铁听了这个也得裂开。” 师玄璎心道,没想到剑子是这么幽默的一个人。 宴摧见她表情怪异,深吸一口气,平复好心情:“所以呢?现在情况如何?” 师玄璎道:“天道之力之所以又称规则之力,便是因为世间万法皆遵循天道规则运行,若是缩小到人身上,我的神识就是我神府中的规则,不过,其实二者有根本上的区别……” 她如此一点,宴摧便明白了。 天地开,万物生,天道规则随之孕育而出,而人的神府虽一生下来就存在,却算不上空间,更遑论“小世界”了,它是随着修士神识不断增强而诞生,二者恰好相反。 天地万物并不依附天道而生存,只要天地还在,一个天道消失,还会有新的天道诞生。 “那……修士的紫府空间能够脱离神魂存在吗?”宴摧问出一个关键问题。 “得看情况。”师玄璎回想上辈子也曾遇到过死去修士留下的紫府秘境,“有些修士死后留一缕残念,便可使紫府存在于世上,又或者,修为神识强大到一定地步的时候,紫府境会便实化,只要在神魂消散之前用秘法剥离出来,它便可以独立存在。” 宴摧想问她的紫府境有没有实化,话到嘴边又止住,这毕竟是修士的隐私。 师玄璎知道他想问什么:“我的紫府目前算是半实化吧。” 如果不是真实存在,也不会被规则之力判定为小世界。 上辈子,她的紫府已经实化,但这辈子的情况有点奇特,这具躯壳的紫府处空茫茫一片,好像天生就适合容纳强大的神魂。 宴摧惊了:她……就这么把如此重要的秘密告诉我了?这该是何等的信任! 师玄璎不知他心中震撼,继续道:“把它放进紫府空间,引它彻底脱离‘杉尘芥’争夺我的紫府,才是我们的优势。” “你的意思是……”宴摧目光微沉。 师玄璎肯定点头。 他犹豫片刻,亦颔首同意。 二人无言之间达成了一个共识。 师玄璎离开之前在桃县和临溪县转了一圈,发现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便拿出灵果分给兢兢业业做事的官员。 灵果取自尘芥用于尘芥,师玄璎没有什么不舍,加上她在前段时间发现普通人吃过灵果后变得精力充沛,即使十二个时辰不睡觉仍然精神奕奕,便越发大方起来,许诺以后会根据他们的政绩不间断供应。 众人见过修士们为了几框灵果在擂台上拼命,知晓这是好东西,自然喜不自胜。 曹县丞和曹夫人家中人口少,每个人都得一颗。 第二天早上醒来,曹氏夫妇险些被污垢埋在床上没能爬起来! “呕!”“呕!” 二人一边干呕一边各自进了一间盥洗室,顶着恶臭洗涮十余遍,再走出来时险些被对方惊掉下巴。 中年发福的肚子消失,皮肤紧致细腻,腿脚不再沉重,头脑清晰,浑身像是有使不完的劲儿! 他们,居然重返双十年华了! 不,曹夫人简直感觉这辈子都没这么好过!她从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身子骨本就不强壮,后来虽好一些,但生育之后终归留下了许多难言之苦。这些痛苦竟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了。 一日之间,许多人都知道县令大人奖赏的灵果可以令人返老还童。 第一九五章 是她?! “信送出去没有!主家还没有回信?”王大官人在屋里来回踱步。 现在所有人都想上赶着去巴结县令,他当然也想,但这位女县令神出鬼没,寻常根本见不着影子。 “老爷,信已经送出去八封了,主家那边一封都没回。”随从见他着急,劝慰道,“或许是因为洪水……” “洪水又没有发在东边!”王大官人摆手,“少拿这些话哄我。” 他气急败坏地坐下,大腿拍得啪啪响,又突然想起一事:“前日夜里真有人在河口看见军队?” 随从连忙答道:“是,说是黑压压一片与灾民混在一起,估摸不出有多少人。” “那些灾民都是西北过来……不会是西北军吧?”王大官人猜完,又自己否定了,“想来西北军没这么大胆子。” 要王大官人说,那肖家军就是愚忠,若是他们王家有这样的兵力还被如此防备迫害,早就反了,何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 “唉!”他靠在椅背上长长叹了口气。 其实也不怪主家那边一直没有动静,哪怕他在桃县亲眼看到女县令的本事,心中亦难以下定决心追随,更遑论主家那边有更好的人选! “她若是陈家人就好了……”王大官人喃喃。 说起这个,他双眼倏然微睁,电光石火之间,一个人影浮现在脑海中——陈文江! 文江公主?! 他急忙坐直身子,反复对比脑海中的两张脸,又越发开始否定自己的猜测…… 王大官人是王家旁支子弟,机缘巧合之下才得以参加一回宫宴,还没能进入主宴会厅。不过正是因为在外围,才恰好撞上了从夹道经过的陈文江。 彼时他听到旁边几个人谈论声,得知有公主经过,跟着凑过去张望,于是便见到灯火阑珊之中,一名身着暗绯色衣裙的少女领着两个宫女疾步而行。 她走的虽快,但裙摆荡起犹如半开的花儿,丝毫不失礼数,无论相貌还是仪态都可以说是极美,然而王大官人却十分失望,因为少女始终半垂着头,一副怯怯地模样,甚至还不如那些宠妃手下的大宫女有气势。 当时王大人官人便想:原来公主就是这样,也不过如此! 摸着良心讲,若非当时正好有人认出陈文江,他便是在宫道上撞见对方,最多也就是因其美貌撇上一眼,事后根本不会有太深印象,毕竟他见过的好皮囊多不胜数!而这位女县令…… 王大官人很难形容。 她仿佛长在另外一个极端上,离着八丈远便能被那浑身的狂气冲击到,一双眼睛极亮,看人的时候像是刚刚开锋的刀刃,冰冷没有感情,瞬息便能穿透血肉直击灵魂,令人不寒而栗。 王大官人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只记住了那股气势,脑子里根本没有她具体模样。 一个人前后真的可能有如此大的差距吗? “县令大人姓什么来着?”王大官人犹疑不定。 “这……”随从还真不知道,“小人这就去打听。” “快去!快去!”王大官人挥手。 这件事很重要! 女县令这边势利过于单薄,看起来太不成气候,她本人实力又过于强悍,且重用修士,十分不好拿捏。 于世家大族而言,选一个明君固然重要,但除非没有其他选择,否则并不会倾向于支持一个过于强势独断的君主。女县令这样的条件摆出来,王大官人一点都不奇怪主家那边为何毫无动静。 王大官人明知如此,还要频繁送信劝说,是因为有一种预感——女县令必是能成事之人! 这种预感来的如此强烈!可惜他不是玄术士,不懂观星卜卦,也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异能,说出去旁人也不会信。 且旁观这些时日,他知晓女县令不是那种把着权利不放的人,两县所有事务都几乎交给了官员们和她身边之人。 拥立这样一个人,对于王家来说应该并不是坏事!可女县令现在手里拥有的筹码,主家那边只会想着掠夺或者拉拢,而不会想要认她为主。 他总不能说自己是凭感觉判断吧? 不过倘若女县令真是陈文江,可以去信让主家那边供奉的占星师仔细卜算,说不定会有不同结果! 王大官人踱步到书案前,朝旁边盛着水的笔洗里望了一眼,伸手抚了抚两鬓……唉!他是真的很想在女县令手底下做事啊!那灵果不知道得有多好吃! …… 师玄璎和宴摧此时已经到了瞿都,尚不知有多少人摩拳擦掌准备给她做牛做马。 两人找了间茶馆坐下,听了一会瞿都最近的新鲜事。 瞿帝和朝臣僵持这么久,终究还是没有松口,他的理由也很充分:如今各地暴乱,此时写罪己诏正好给了他们造反的正当理由。 他痛心疾首指责朝臣中有人居心叵测,暗中勾结叛军,煽动群臣一起逼迫他担下莫须有的罪名,毁坏大瞿基业,并将蹦跶最欢的几个直接拉出去砍了。 如此强硬行事,确实让水面风浪平息了,只是水下暗涌激流,越发难以控制。 哪怕师玄璎并不会掐算,亦嗅到了大厦将倾的气息。 一个版图最大强国竟如那内里被白蚁啃噬过的堤坝,一个浪头拍打下来便支离破碎。 周围的秃鹫闻到将死之人的味道,很快便会一窝蜂的扑上来。 她想要成事,就必须要抓住这个时机占据优势! 暮鼓声声。 天色渐晚,师玄璎和宴摧开启神识屏蔽,用灵力将诸位将领的信件送到各自家中。 邵府。 小丫鬟一路飞奔到饭厅:“夫人,大夫人那边差人来问二爷下职没有。” 二夫人接过丫鬟递来的帕子,不紧不慢地擦拭,语气没有多少情绪,但话并不好听:“连我都不知道老爷行踪,她身为长嫂,打听小叔子作甚。” 小丫鬟忙答道:“说是有要事。” 旁边嬷嬷给丫鬟使了个眼色:“看不着桌上就夫人一个?快去禀了大夫人吧!” 二夫人那话也不全是针对大夫人,主要是她最近已然憋得满肚子火气。 邵进已经十余日不曾着家,头两天还知道遣人回来说一声,这几天直接不知去了何处,派人去衙门一问,那边回话说有公干不便告知。 他一个礼部郎中能有什么秘密公干?! “这就有些麻烦了……邵进好像不在瞿都。”师玄璎宴摧用神识屏蔽众人,大喇喇地在邵家屋脊上站着。 第一九六章 邵进 不在瞿都和不愿意走是两码事。 瞿国内忧外患,只靠打仗恐怕无法解决困境。礼部官员秘密公干,应该事关外交,万一邵进直接被派遣去出使别国…… “我们先查一下最近有没有别国使臣来瞿都。”宴摧道。 师玄璎点头。 两人决定分头行动,宴摧继续关注家眷的情况,师玄璎去查邵进去向。 她潜入礼部和皇宫听了一圈墙角,很快便知道礼部在接待大陈国来使,只不过双方在百里之外的渭城和谈,此行瞿国这边是以右相刘恕己为首的外交团,邵进是议和大臣之一。 这可真不知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瞿帝百般忌惮肖家军,邵进是邵将军的亲弟弟,却能让瞿帝容得下他,这份本事着实不一般,而这样一个人若是与她对着干,定然会增加不少麻烦。 邵将军拍着胸脯说自己与这个弟弟关系极好,师玄璎相信,只是不知道他驻守坪城关这么多年,这份感情有没有变质。 师玄璎翻遍奏折和文书,确定邵进明天便会返回瞿都,这才放下心来。 “大陈国北方也受旱灾影响严重,不太想打这场仗,一个月前刘相前去游说,大陈国同意议和,地点就在距瞿都百里之外的渭城,他们已经签订条约,邵进应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 宴摧道:“大陈国不是在前不久才高调宣布与徐国结盟?” 道德、礼仪属于文明规则,而战争摧毁文明,剑子还是太君子,不知道这世上大多时候是不讲武德的。 师玄璎竖起两根指头:“只有两种可能,大陈国要么就是这般无耻,要么就是有更加无耻的目的。” 她又啧了一声:“不得不说,刘恕己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大陈国两次结盟都被他破了。说不定往后还能用上一用!” “那玄星呢?”宴摧问道,“还要让他走上敌对阵营吗?” 玄星不定,但又属于七星之一,说明瞿山是可以被影响的,如果有一个合适的契机,他会是将星的最强助力,不一定会与刘恕己狼狈为奸。 师玄璎微微一笑:“当然不,这次我要直接把瞿山带走。” 就算瞿山投靠肖红帆,他也注定死会在肖红帆手里,所以根本不用考虑尘核里有没有复仇执念。 这也是瞿山做梦都想除掉肖红帆的原因。 瞿山骨子里刻满了尊卑与自私,视人命如草芥,最终注定会与肖红帆背道而驰,他破除死局的关键并不在于选择站哪边,而在于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然而,有些人即便烧成了灰,灰里也写满了卑劣。 用通俗一点的话来讲就是——狗改不了吃屎。 师玄璎问:“家眷这边怎么样,没出什么幺蛾子吧?” “问题不大。”宴摧道。 这些人刚收到信件的时候都有些犹疑,尽管师玄璎带来的信和信物足以证明真实性,但这种要求他们三日之内收拾好细软举家逃亡之事,是个人都会犹豫。好在这些家眷一直都知晓肖家军的处境,大部分人经过短暂的挣扎之后便果断开始收拾东西。 剩下几家犹犹豫豫,宴摧便贴心催眠,奉上预警梦境,将一干人吓得冷汗淋漓直接从梦中惊醒,连夜开始打包家资。 这些家眷里面,其他人即便有官职也只是微末小官,自知护不住家人,根本没有其他选择,而其中有几个人不一样,他们即便与肖家军有关系,仍然能凭着自己的本事在官场上混得风生水起。 邵进便是其中之一。 次日傍晚,他一身风尘仆仆回到都城述职,刚从官署出来便被一人拦住。 “二爷,小人已经在此等候您两天了!” 邵进被唬了一跳,待定睛一看,见竟是将军府那边一个熟悉的管事,忙将人拽进马车里。 那管事刚要开口,邵进瞪了他一眼,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唇前。待马车行驶约莫两盏茶的时候,才开口问:“出了何事?” 管事压低声音道:“大夫人前日收到一封信,是将军托人送回来的,大夫人看完信后拿不定主意,想请您过去看看,谁知您竟不在!夫人便命小人在此守着,务必第一时间请您过去。” “我知道了。”邵进闻言却并不惊讶,也没有立即命车夫绕道。 管事知晓他一向足智多谋,便也不问。 待马车驶入府内,邵进直接下车与管事一起从侧门出去,绕过后街,敲开了将军府一个偏僻角门。 “夫人!二爷来了!”丫鬟匆匆跑进后院。 邵夫人正在指挥几个贴身丫鬟收拾细软,闻言立即道:“添翠跟我走,你们快些收拾,我先去见见二老爷!” 她摸了摸藏在袖中的信件,领着添翠快步去了厅中。 “大嫂!”邵进见人进来,立即放下茶盏起身行礼。 邵夫人早已心急如焚,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掏出两封信和一方印信递到他面前:“你快看看,我们走是不走?” 其中有一封信是写给邵进的,邵夫人没有拆开看。 邵进飞快看完两封信后,又仔细摩挲一番印信,而后斩钉截铁地道:“走!大嫂按照信中所说,将家中值钱物件都归拢到一间库房之中,我亦即刻回去收拾。” 信上让他们收拾好东西便等在家中即可,反正万一到时候没有人来接应,也不过是费点事,风险并不算大。 …… “他又去哪儿了?!”邵二夫人简直要气炸了,“脚才沾地就往外跑,怎么着,家里的地烫脚啊!” 小厮见状,一个字都不敢说。 邵二夫人柳眉横竖:“说话,哑巴了?!” “小的也不知道啊,只是跟在二爷身边那人瞧着像是、是将军府的管事……” 这话如同火上浇油,邵二夫人待要暴怒,只见一个人影大步流星走进来。 来人胡子拉碴,却一脸开朗地拉起邵二夫人的手,笑嘻嘻唤道:“夫人!” “……” 邵二夫人险些一巴掌抽过去,再一看却原来是自己那消失了小半个月的夫君! 趁她愣神的功夫,邵进挥了一下手:“都出去,我与夫人有话要说!” 屋内下人立刻像是被人解开枷锁,一个个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邵进道:“大哥来信了,说让人来接咱们走,就在明晚。” 第二零八章 凤凰之火(1) 亲卫匆匆进来:“将军,八十里外流云城驿站发现都城来的天使,一行十人,皆为武修,其中可能还有大宗师。” 来的也太快了…… 高阶武修或者大宗师全力赶路,八十里路也就是两个时辰的事,没有时间留给她再做点什么事情。 若非她早就预料到这一天,把亲卫都派出去查探,必会被困在屏州大营。 西南军上有统帅,下有诸位将军,她本就只是暂代,倒也没有什么舍不下。 “悄悄叫上兄弟们,大营外三岔路口会和。”肖红帆掏出令牌递给他。 来的时候是几名亲卫陪同,离开的时候没有多一个人,万幸的是也没有少一个。 肖红帆是最后一个到达三叉路口,然而勒马四下看去空无一人,地上清晰的马蹄印戛然中断,好像人就在这里凭空消失。 “肖将军。”一个熟悉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肖红帆猛然回头,却见师玄璎正坐在远处山脚下一株大树横枝上,抖开手中一卷白幡,上面遒劲有力的几个血红大字——收留心碎将星。 “……”饶是肖红帆知晓这人脾性,还是看得眼皮微跳。 她问:“走不走?” 肖红帆不答反问:“他们人呢?” 师玄璎身影消失,不多时便从旁边林子里拖出绑成一串的亲卫和马匹。 她放出飞舟把人丢上去,放下甲板,才回头邀请:“肖将军,请!” 肖红帆一言不发,直接下来牵着马上船。 满腹心事,情绪纷乱,令她连飞舟腾空而起都没心思惊讶。 本来她应该有别的选择,然而自从做了预知梦,好像没有办法走老路了……复国军统领确实得人心,可他攻入瞿都前夕被杀也暴露了一个致命短板,他自身武力不行,身边也没有大宗师保护。 至于其他人,肖红帆就更不想了,梦里她没有选择瞿国皇子,也没有选择其他几国,自然有原因。 瞿帝的几个儿子各有各的缺点,太子优柔寡断,二皇子倒是行事果决,可他太像瞿帝了,好战、多疑,瞿国本就快要被瞿帝拖死,若是再来第二个瞿帝,天下百姓还有什么指望?! 剩下的皇子,不提也罢。 而若说优柔寡断,耳根子软,大陈国的皇帝才是“个中翘楚”,连瞿太子都要退一射之地,偏偏他心态极好,身体康健,特别长寿,足足活到九十九。 至于徐国,徐人似乎天生喜欢玩心计,他们因此能够抓住瞿国的弱点一层一层摧垮根基,但也因此内部亦勾心斗角,徐帝满脑子的帝王心术,下面各有心思,不长八百个心眼子在徐国根本不能成事。 倘若没有师玄璎,肖红帆可能还会选复国军,因为复国军头领的弱点不在其本身。 可是师玄璎明明样样都完美符合肖红帆期待中“天下之主”,她这般投效,心底却是憋屈的很。 师玄璎见她抿唇盯着四周的浮云久久不语,问道:“肖将军不舍瞿国?” “非也。”肖红帆看向她,“我觉得自己像一只被牧羊犬驱赶到圏里的羊。” 师玄璎拍拍她的肩膀,发自内心地安慰道:“命运就是这么狗,你想开点吧。” 肖红帆忍了又忍,实在不吐不快:“这一步步,难道不都是在你谋算之中吗?” “你说的牧羊犬,莫非是在下?”师玄璎惊讶,随即满面控诉,“你摸着良心讲,我所为可有不妥之处?” “并无。”正是因为没有,所以满心憋屈才无法发泄。 “既定的命运既然注定惨烈收尾,为何不可在我手中变得更好?”师玄璎翻身跃上扶栏,坐在上面回身拍拍旁边,“敢不敢坐上来?” “有何不敢!”肖红帆利落跃上扶栏。 飞舟在云层之上,偶尔垂头能透过稀薄的云层看到下面层峦叠嶂的山川。 防护罩突然撤去,肖红帆险些被推下去,感受寒风如刀子划过皮肤,她抓着栏杆的手青筋凸起。 师玄璎翘着二郎腿,姿态闲适:“肖将军看看脚下山川,皆将是你铁骑所至之处,赤血将如凤凰之火烧过,灰烬之上必开出最绚烂的花!” 肖红帆偏过头避开迎面吹来的狂风,咬牙道:“说的很好,但我还是觉得你是在借机报复我刚刚说‘牧羊犬’的事。” 师玄璎哈哈笑道:“怎么可能?!你听着不觉得热血沸腾吗?我是怕你太热血!” 报复的想法是有那么一点点,主要还是为了省灵气,在这个末法尘芥,云层之上根本没有敌人,耗费灵气撑起防护罩仅仅用来抵御风寒委实奢侈,这点寒冷,咬牙呀也就顶过去了,毕竟如今条件艰苦。 肖红帆修为高点,适应之后觉得还好,船舱里亲卫们却像秋后被暴雪袭击的鹌鹑挤做一堆。 好不容易挨到新县,一落地,来不及与邵将军打招呼便纷纷踉跄着跑去找茅房。 邵将军看见青头紫脸的肖红帆,一时顾不上问别的,指着她眉毛上的霜:“你这是怎么了?” 肖红帆连连打了几个喷嚏:“无妨,吹了一会冷风。” 哪里来的冷风?邵将军疑惑。 邵进问:“瞿帝对你动手了?” “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师玄璎道,“你们先聊着,待会安排肖将军住下,我得回临溪县和桃县看看。” “等等!”肖红帆连忙出声,却还是没有她跑的快。 只是这回声音幽幽从远处传来:“有事明日再说。” 师玄璎原想着宴摧是第一次接手这些繁琐政务,不知会不会像白雪行一样偷懒,不想他却给了她一个惊喜。 宴摧干起活来,不需要吃饭不需要睡觉,底下的人分作几班轮流上职,衙门一天十二时辰运转。 “宗主!”东方振天正一边啃灵果一边指导玄术士们修炼,见到师玄璎登时三两口吞下果子,扑上来抱住她,眼泪汪汪道,“你怎么才肥来?!” 东方振天的慧力起码有一半用在捉弄人上,何曾这般过受气包的模样,师玄璎奇道:“唷,还有人能欺负到你头上?” “大长老太可怕了。”江垂星挂着两个黑眼圈,“师叔,这两个县的活已经不够他干了,你到底何时打江山!” 第一九七章 三句话让女人为我方寸大乱 “不……”邵二夫人脑子里一团乱,脱口便是反对。 邵进郑重道:“兄长几乎被逼死在坪城关,我在朝中举步维艰,生怕行差踏错牵连家人……如今满朝风雨……倘若夫人觉得舍了官位可惜,我自当留下搏一搏前程,但你与孩子必须走!” 他太了解妻子了,知道听不懂什么局势,便只说自己如何艰难。 “你这叫什么话!”这话简直是往邵二夫人软肋上插刀,她急道,“走,我们都走,你不能一个人留在这里!” “夫人……”邵进顿时感动得双眼含泪。 邵二夫人何曾见过这个,慌忙抽了帕子给他拭泪:“我、我这就去收拾东西!” “好,时间紧迫,夫人快去吧。”他接了帕子,催促邵二夫人出去。 屋里只剩邵进一个人,他缓缓坐下,垂眸认真把帕子折好塞进袖袋里。 师玄璎蹲在对面屋脊上看见邵进三句话拿下邵二夫人的过程,“啧”了一声:“有意思。” 有意思的不是他说服自家夫人的本事,而是他从始至终没有一丝丝犹豫,仿佛这个拼搏半生得来的官职不值一提,直到现在,才能从他的沉默之中品出几分不甘心。 宴摧心中亦是感慨不已,这邵进果然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就算日后不做官也可以出书,名字就叫《三句话让女人为我方寸大乱》。 师玄璎一回头,见到宴摧神色怪异:“你有什么发现?” “无。”宴摧道。 师玄璎狐疑打量他,却没有追问:“这边你看着,我先去取个东西。” 宴摧被看得浑身汗毛直立,闻言立即道:“你放心去便是。” 时间还早,师玄璎想到明天晚上需要花费的灵气,果断选择走路过去。 瞿府。 炼丹房中药气腾腾,丹师将十几对童男童女带到瞿山面前。 瞿山皱眉挑剔地选了半晌,嫌弃道:“怎么一个个长得歪瓜裂枣。” 丹师道:“这一批里面好看的都已经放血六回以上,再放就活不成了。” 瞿山淡淡道:“死了就再选,这么丑叫我怎么下得去嘴!” 丹师苦口婆心劝道:“那几个孩子根骨都极好,死了有点可惜,反正吃丹药又看不见他们的脸……” “不行,这几日的丹药我吃着浑身不舒坦。”瞿山咳出一口血,“我为天下万民卜算才被反噬,用一点血入药并不为过,他们若是撑不住死了,也算为国尽忠。” “好不要脸。”师玄璎道。 瞿山猛然抬头,见房梁上一个人影半隐在黑暗里,只露出蓝紫色的裙摆,分明是个女子。 他厉声喝道:“何人藏头露尾!” 师玄璎从黑暗中探出身子,双眸含笑:“好久不见,瞿大人。” “是你?!”瞿山惊得豁然站起,这张脸化成灰他都认得,“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哼,来人!” 他觉得自己上一次被师玄璎在严密布防中挟持,是因为大意,从那次之后府中防守增加了两倍不止,定然不能再让她跑了! 然而他一声令下却发现四周寂静无声,面前的药童和丹师没有丝毫反应,他看过去,却见面前一切像是被定住一般,连袅袅烟雾皆已变成静止状态! 他这才猛然反应过来,这回与上回不同,她能突破防守进来,就说明那些人拦不住她! 这人,怕是比数月之前更加厉害了! 瞿山色厉内荏道:“我、我警告你,我可是大瞿玄首!” “嗯,还是七星之一的玄星。”师玄璎瞬间逼近,“不知玄首最近可曾观星象变化?” 瞿山大惊失色,猛然后撤。 此番便为了掩盖玄星的身份才遭受反噬,他自信天下玄术士无人能卜出他的身份,陈文江又是如何知晓?!难道在他出手之前便已经走漏了风声? 师玄璎眸中含笑,朝着他的头颅伸出手:“你有没有卜出自己今日将逢一大劫?” 瞿山欲躲,却发现自己被定住,连眼皮都不能动,天灵盖被人用手掌盖住,他强迫自己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我没有害过你,也不是我灭了小陈国,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报仇怕是找错人了!” “想活吗?”师玄璎收紧五指。 瞿山惨呼一声。 那他可是太想活了! 若非有一把刀悬在头上,他就是人生赢家,从落魄宗室一路拼成瞿国玄术士之首,说不定再过不了多久便能当上国师,这样活下去难道不好吗?是他不想继续这么活着吗?他与肖红帆井水不犯河水,她为什么要杀他?! “说话!”师玄璎声音冰冷。 瞿山憋红了脸都难以发出丝毫声音,眼泪鼻涕流了满脸。 “噫。”师玄璎嫌恶皱眉,突然想起来,“喔,我没给你解开声音啊。” 瞿山感觉到压力松动,喉头滚动一下,哑着嗓子哭道:“让我活,让我活,我给前辈当狗!求求你了!” “很好。”师玄璎满意收手。 瞿山瘫在榻上,半晌才想起来掏出帕子,正要擦脸时突然顿住,转而双手捧着帕子送到师玄璎面前:“前辈擦擦手。” 师玄璎道:“把脸擦了,看着怪恶心的。” 这般乖顺的样子好似真是一条温顺的狗,但是师玄璎见过的人何其多。 这世上有那么一种人,在上位时,血液里流淌的都是尊卑贵贱,若是不幸沦为底层,心中便会刻满仇恨,无时无刻都想着报复这个亏待他的世界。 瞿山能做玄首,可不是因为他会当狗。 师玄璎抓着瞿山在府中搜刮。 起初他还不怎么在意,因为能放在明面上的东西都是些俗物,他甚至还狗腿地指路,直到她开始掘地三尺搜刮地库…… 瞿山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碎掉了——那些宝物就是他的命! 然而他没想到这仅仅是个开始。 师玄璎不仅挖了他的地库,还连同他的门客们一并打包带走,甚至连他用来采血疗伤的药童都没有放过。 师玄璎从那些门客口中得知,瞿山还在城外建了一座观星楼,招揽许多观星师,若无异常,那边每隔七日就会送一回星象占卜过来。 等到观星台下最后一点宝藏被撅出来,瞿山面容扭曲,直接昏死过去。 第一九八章 上面来人了 瞿山不知昏睡多久才幽幽转醒,他望着熟悉的帐顶愣了片刻,抹了一把汗,喃喃自语:“我这是在做梦吧。” “呜呜呜……大人。” 他听见床前的呜咽声,翻身低头一看,却是两名亲随匍匐在床前地上。 两人抬起头,一人道:“大人不是做梦,咱们府上都被人掘地三尺了。” 瞿山顾不得心疼宝物:“门客们呢?也都被带走了?!” 他们可是他立足瞿国的左膀右臂! “那倒是没有……” 他这厢刚刚松了半口气,却听亲随接着道:“那贼人挑挑拣拣,把几位最厉害的大人都绑走了,还说、说……” “说什么?”瞿山脸色阴沉地能滴出水来。 亲随战战兢兢道:“说、说歪瓜裂枣就不要了。” 另一名亲随带着哭腔道:“大人您身上还被种了禁咒,那贼人让小的告诉您,禁咒与七星身上的禁咒绑定,其余六星但凡死一个,您都活不成。” 瞿山眼前再次一黑,瘫软在榻上。 他现在不是陈文江一个人的狗,而是一群人的狗! “大人,您要振作啊!”亲随膝行上前,双手碰上一块灵石和一个药瓶,“这是她留下的东西,说是可以治愈您的伤,还能令您修为大涨!” 瞿山无动于衷,瘫软在床上已经像一条死鱼。 他拼了半辈子的成果全都被挖走了,就连自己的生死都被迫绑在其他六星身上!七星其中可有三个是战星,其中还有两个命主杀伐!战场上刀剑无眼,指不准哪天就被人捅个对穿! 呸呸呸! 瞿山连忙在心里把晦气啐了一圈,咬牙切齿地祈祷神灵保佑七星长命。 躺了一会,他转眼看向随从手中的灵石,当即一个鲤鱼打挺,抓住灵石和药瓶:“竟然、竟然……” 天底下竟还有这般精纯的灵气! 灵石只有鸽子蛋大小,整体呈半透明的乳白色,迎着光能看见里面灵气已成了实质,似烟雾又似水流动。 瞿山吞了一下口水。 陈文江手里有这种好东西,那他与之虚与委蛇也不是不行…… …… “这是?”宴摧见师玄璎带着一群人过来,心中诧异,“不是说去取点东西?” 师玄璎道:“取东西的时候见着能用得上就顺手稍上了。” 这一群人里有几个高阶玄术士,还有一群十岁上下的孩子,其中有几个面色惨白,发色有的发黄有的已经露出星点白发,明显是元气大伤。 在瞿都有这么多玄术士的地方,宴摧猜,是瞿山府上。 “从瞿山那里借来的,也不是白借,给了报酬。”师玄璎选灵石的时候特意用神识扫了一遍,精心挑选了一颗最小、杂质最多的。 若是让从前的刀宗大长老知道,八成得心疼得叹一句“难为宗主为一个人这么费心”。 至于瞿山想象中的虚以为蛇,根本不可能发生,与肖红帆产生羁绊是基于清洗尘核执念的前提条件,若称霸尘芥世界就能破局,那她连肖红帆都不会招揽,更不可能看瞿山一眼。 就目前情形而言,瞿山门下这些玄术士带回去麻烦小,用处大,比他本人强一万倍。 至于他们会不会同意,那不在师玄璎考虑范围之内,何况这帮人若是软硬不吃,现在也不会老老实实跟着她走。 师玄璎掏出庄期期留下的飞舟,带人上了船,便静静悬停在瞿都上空等待。 玄术士们一直以来的认知直接被粉碎,站在飞舟甲板上呆若木鸡,久久回不过神来。他们看着旭日东升,看着下方人群如蚁,似乎完全看不见头顶的庞然大物,心中不禁升起疑问:是不是灵气早就复苏了,就我不知道? 作为玄术士中的佼佼者,他们遍阅典籍,自然知道末法时代之前的修仙世界是什么模样,他们不仅做过灵气复苏的梦,还一直为此奋斗,然而如今梦里的飞舟突然出现在眼前,心中却百感交集。 反倒是被瞿山当做药人的孩子们经过短暂的惊惧之后,开始陆续趴在扶栏边,兴奋地观察一切。 夜幕降临。 邵二夫人有条不紊地指挥下人做最后的检查,又派了人去将军府问问大嫂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身边丫鬟早已习以为常,别听前日她说大夫人的话不好听,那也不过是背地里嘀咕罢了,回头见了面,话都不敢大声说一句。 邵二夫人就算是窝里横,也只在自己的小窝里横。 邵二夫人不安地在屋里转来转去,一会儿想起一事,便喊人去归拢查看。 她进进出出不下十趟,见邵进都摆上棋局了,忍不住道:“夫君,这都子时了,人怎么还没来?” “应该是要下半夜吧。”邵进招手,“夫人,来一局?” “都火烧眉毛了,哪还有心思下棋!”话虽这么说着,但人已走过去坐下,习惯性地摸了一粒黑子随意往棋盘上一放,又忧心忡忡问,“咱们这么乒乒乓乓一顿收拾肯定会被人发现,万一接头的人不来,我们该怎么办?” 不管是他们府上还是将军府都有很多下人,即便她们平日御下很严,这么大的动作也不可能不泄露一点风声。 邵进落下一子:“你白天就开始收拾了,动静还不小,有人发现吗?” 邵二夫人道:“就算发现了也不能直接跑上门来问吧?” 邵进笑了笑,催促道:“该你了。” 邵二夫人随便看了眼棋盘,又乱放了一个子,踢了踢他:“哎呀,你快说,急死我!” “这天底下哪有什么绝对的秘密呢?更何况兄长是西北军大将军,皇帝要用我,你以为我能有什么秘密?”他从前也屡次提醒过妻子,只不过还是头一次如此直接说出来。 邵二夫人虽并不意外,但还是浑身汗毛直立:“那、那我们这次……为何没有发现?” 邵进正要开口,便见丫鬟惊慌跑进来。 “大人、夫人,上面来、来、来人了!” 邵进与邵二夫人闻言面色齐齐一变。 断网一直找不到原因,充了网费,重启无线路由器,结果搞半天才发现是因为之前请师傅上门修家具,他要用机器,把我主电源给拔了。 第一九九章 阔绰的是你 邵二夫人身子发软,几乎瘫软在座椅上,邵进还算冷静,握住她的手,转头问那丫鬟:“是什么人?” 若皇帝派人过来,那来者不是太监就是官兵,丫鬟不说身份,却说“上面来人”,她如何会知道是哪里派过来的人? 丫鬟摇头,指了指房顶:“奴婢不知,他们就在天上,大人快出去看看吧!” “天上?”邵进意识到可能是接头的人来了,拍拍邵二夫人,“莫怕,应该不是咱们想的那样,我先出去看看。” 邵二夫人抓住他手臂,借力站起来,咬牙道:“我陪你一起。” 二人相携走出房门,抬头一眼便瞧见了飞舟。 “邵大人、邵二夫人可准备好了?”一个清冷女声乍然响起。 两人一惊,向声音来处看去,只见院中不知何时多了两个身高相仿的女子,一人身着白衣,面白如玉,乌发如墨,似一柄锋芒照雪之剑,而在她身侧的女子,一袭蓝紫色文武袖衣袍裹着劲瘦腰身,宛如一柄雄浑藏锋的刀。 邵进很快回过神:“已按信中所言备妥当。” 师玄璎神识扫过整座宅邸。 院中所有人只见她微微点头,眼前一花便出现在了飞舟甲板上。 从下面向上看,飞舟像是大江里的一片浮叶,然而真正站上来之后才发现原来竟如巨大,甲板上站了几百人还绰绰有余。 “二弟、二弟妹!”邵大夫人匆匆迎过来。 宴摧打断他们叙话:“诸位清点一下家中人口和财物有无漏下,一个时辰之内报上来,还可以回头捎带上,超过一个时辰便不要再来找我了。” 众人顿时顾不上震惊,赶紧去清点自家。 飞舟每运行一个时辰便要消耗大量灵气,师玄璎不可能为了一个东西一个人往返,且他们只要按信中所说安排,就不可能有遗漏,她从不怀疑自己搜罗东西的本事。 不过,她猜测肯定会有人留一手,把一部分东西藏在别处,或者有人恰好不在宅子里。 果不其然,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便陆陆续续有人来报缺漏。 除此之外,此行相当顺利,只是师玄璎站在船头,觉得灵气消耗的速度不亚于两侧呼啸掠过的狂风。 “小庄这么阔绰!”她感慨。 宴摧听见这话,不由道:“阔绰的不是小庄,而是宗主你吧。” “嗯?”师玄璎疑惑。 宴摧见她疑惑,也觉得有点疑惑,却还是解释道:“这艘飞舟是从一个尘芥中掉落出来,当时里面装饰豪奢,有大量宝物,拍卖行挂的底价就已经高得离谱了,最后直接流拍。后来拍卖行险遭盗窃,飞舟差点被盗,飞舟主人便听取了拍卖行建议拆卖。里面东西一日售空,剩下这艘空耗灵气的飞舟,只有上面的一点残阵还算有价值,可惜的是,残阵在那次遭窃的时候被破坏了,因此它一直被挂在拍卖行无人问津。” 灵气将要枯竭的世界,并不意味着一切都很落后。 师玄璎终于想起,那个世界缺灵气,却很擅长造器,或许早就有了消耗更少的大型飞舟,而这艘消耗巨大,还没有其他价值的飞舟便成了鸡肋。 只有庄期期这种梦想从垃圾中淘到宝贝的人或者喜欢收藏尘芥物品之人,才会花钱买一个摆设。 意识到这一点,师玄璎顿时觉得自己这些灵气花得冤枉!她倒是没有后悔,因为即便事先知道此事,该花得灵气还是得花。 她只是无比颓丧地想——天底下竟然真的没有白吃的午餐! 多么令人心寒的现实! 揣着拔凉的一颗心回到花州。 师玄璎把人直接送到新县那边与亲人团聚,自己则去了桃县和临溪县查看情况。 两县街道上人群如织、熙熙攘攘,一片欣欣向荣景象,连往来的商贾都增添不少,与之相对应的便是一干官员脸上挂的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大人总算回来了!”曹县丞几乎喜极而泣。 两县官员齐聚一堂,让人抬了两筐书信给她。 刘主簿道:“最近好些人想要投靠大人,我等不敢擅作主张,便将书信和拜帖全都留下等大人回来亲自看。” “哦?”师玄璎翻了翻筐里的书信,“为何会有这么多?” 她发灵果的时候就预料到会吸引一拨人,却没料到居然会有这么多! 黄县丞抢先解释道:“羲女神迹和大人分灵果之事不知怎么泄露出去,最近这两日外边来了不少人。” 抢完话,他又有些后悔恨不能给自己几个嘴巴子,事情泄露也不知是好是歹就抢着说,万一被迁怒呢! “两县又不是真的与世隔绝,这些事早晚会泄露。”师玄璎并不意外,这比她预料的已经晚了很多,“我来时看见街上多了不少地商贾,这是怎么回事?” “是作坊那边趁机散布消息,说桃县的果子与灵果长在同一片山脉,说不定也吸收了灵气才长得这般好……便有不少商贾闻风而来。”曹县丞有些忐忑,却还是揽下责任,“此事是下官同意的。” 师玄璎没有评价好还是不好,只是点点头,用神识扫了一遍书信和拜帖,精准挑出其中一封:“这王家是不是有人在复国军那边?怎么会往我这里送信,他们想广撒网?” 曹县丞一看,是王大官人的拜帖:“下官不确定,不过王家原来在小陈国门第煊赫,多半会继续扶持陈氏皇族。” 能窝在这个犄角旮旯里做官的人,手中有点人脉,但也不多,让他们去弄清楚复国军那边的事,委实强人所难。 “请王大官人明日早晨来见我。”师玄璎紧接着又道,“你看看这里还有什么可用之人,一并回信。” 这些都是周边的人,他们比她更了解。 “是。”众人答道。 师玄璎处理完两县事务已是午时。过午之后,她便去新县见了邵家兄弟。 邵将军与邵进,一个粗犷魁梧,一个白净清癯,分开看一点不像亲兄弟,但此刻两人并排坐在一起,一眼看过去,狭长凤眼和高挺的驼峰鼻生的居然一模一样。 “打扰你们团聚了。”师玄璎道。 亲人来到身边,邵将军明显轻松许多,闻言笑道:“以后日子还长,不急在这一时半会。” 第二百章 让他干活!(已替换) 邵将军原以为师玄璎过来是想招揽肖家军,心中难免觉得她有些沉不住气,不料她却看向邵进:“我此番来,是想向邵大人打听点事。” “您请说。”邵进也才是刚刚知晓,这位就是准备圈地王更甚至有问鼎天下野望之人。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女……若非知晓她有大宗师的实力,邵进觉得自己做梦都梦不到这么离谱的事。 “不知邵大人可否透露和谈内容?” 师玄璎为了言辞听起来没那么强硬,特意用了询问语气,然而从骨子里透出的强势霸道根本掩饰不了,邵进丝毫不敢以为自己真的可以拒绝。 “瞿国割让澜江上游一百五十里。”邵进虽已决意抛弃瞿国,但说起此事仍是忍不住叹息,“一百五十里对于如今的瞿国版图来说只是九牛一毛,且都是原来小陈国与大陈国接壤之处,刚刚占据没多久,舍弃似乎并不那么难以接受,可这对于从来都是向外扩张的瞿国而言,会是一次致命打击。” 这么多年来,青壮年男子一批一批被拉上战场,再也没有回来,瞿国遍地寡妇,也就靠一口气顶着国运罢了! “大陈国接收土地之日便会宣布撤兵。”邵进并不认为此事能够达成,“上一次能够轻易破大陈国与卢昌国的结盟,主要还是因为利益分配不均,这一次恐怕没那么容易。” 师玄璎听得认真。 邵进见她十分感兴趣的模样,继续道:“卢昌国在山里,进出不便,攻打瞿国,消耗是大陈国的数倍不止,它与瞿国接壤之地却荒凉贫瘠,而大陈国与瞿国之间边界数百里都是平原,颇多矿藏和良田。” 卢昌国注定没有大陈国得利多,自然不肯出全力,因而结盟亦如同纸糊一般。 “而徐国善谋,大陈国一开始未与徐国结盟,多半正是因为忌惮徐国精于谋算,且出尔反尔,如今刘相认为可以利用两国之间裂隙再次破局。”邵进摇头,心中觉得不甚乐观。 “我明白了。”师玄璎起身,“那就先不打扰你们团聚了。” 她走到门口,忽又看向邵进,说出今天过来的另外一个目的:“不知邵大人有没有兴趣来我身边做个幕僚?” 邵进被她一句话问得语塞。 正常人至少也会打听打听别人未来有何打算,然后再切入正题,哪有像她这样丝毫不给人缓冲的余地? “这事儿着急,也不那么着急,三五日总是等得。”师玄璎一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显得格外明媚。 邵进这时候才注意到,这位女县令其实是典型的小陈国女子的样貌,整个人骨骼感很弱,五官柔美,只是她的气势太强,掩盖了这一点。 见她身影在院中消失,邵进问:“大哥,她是何来历?” 邵将军默了默,才道:“不知道。” “啊?!”邵进不可置信道,“你不知道是谁就带着肖家军跟人走?!” “吼这么大声音作甚,我又没有聋。”邵将军掏了掏耳朵,“也不是完全不知道吧……她这县令是红帆临时任命,说明红帆认可了她的人品、能力。” 邵进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就小肖那看人的眼光,你信她还不如拿一个铜板抛反正面!” 邵将军道:“你这个人就是爱揭短,她不过就是挑错了一回夫婿……” 当年肖家军旧部虽然催促肖红帆成亲,但并不逼迫她嫁给某一个人,瞿国年轻男子有七成以上都在军中,当时能供她选择的男人多到整个瞿国都没有一个女人能比得上,可她偏偏就挑中了路平章。 邵将军忍不住为肖红帆说一句公道话:“再说,路平章各方面也都还算不错了,除了野心太过,心性凉薄。” 在邵将军他们看来,男人有野心并不算是一个缺点。 邵将军见二弟满脸不赞同,才想起他似乎一开始就不看好路平章,便又问:“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刚才见过女县令,不如说说她为人如何?” “性格直爽,行事果决,还有点……随性?不过,我好像一眼就能看透她,又好像根本看不透。”邵进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奇特之人。 邵将军笑道:“你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人心隔肚皮,什么看透看不透,端看她做事如何吧!论迹不论心。” “你这叫不虑长远!”邵进嘴上怼了回去,但态度上算是认同了邵将军的选择。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抬头看着漫天繁星呢喃:“真想知道,到底哪一条路才通往安宁呢?” “我更想知道她为何不招揽我,我不值得吗?”邵将军颇为不爽。 邵进嗤了一声,早就将自家兄长心思摸透:“若是此时招揽,你怕是又要嫌弃人家沉不住气。” 反而此时能随意抱怨出口的话才是玩笑,说明这个人还是入他的眼了。 …… 师玄璎回到临溪县衙。 昏暗书房内,书案前抬起一张苍白青灰的脸,双眼一片死寂。 “道长!”师玄璎吃了一惊,“我才离开几天,你如何就成了这副模样!” 烛光摇曳之中,那张脸上缓缓有了血色,眼里也逐渐点起神采,像是从死人变成活人一般,分外诡异。 白雪行转动眼珠看向师玄璎,怔愣须臾,终于有了动作。 他把手里的笔丢到桌上,浑身充满怨气:“贫道不干了!” 师玄璎瞬息出现在他面前,双指点住白雪行的眉心,嘶了一声:“道长阳衰啊?” 修阴隗之术的人一旦阴阳失衡到了某个点上,便容易崩坏。 白雪行拂开她的手,没好气道:“谁这么没日没夜的干都得衰!贫道要沐休!” 他格外硬气地在师玄璎眼前竖起两根手指。 “何意?”师玄璎垂眸看了一眼,疑惑道,“你洗澡要洗两个时辰?” “无量天尊!”白雪行闭眼念了一句,随即怒气冲冲道,“两天!两天!剑子都回来了,你让他干活啊!你看看贫道这头发都快白到根了!” “他又不是去西北玩儿,活没少干。”师玄璎抱臂想了想,“不过他道心比你结实点,能者确实该多劳。” 在桃县打坐的宴摧忽然觉得脊背一阵发凉,他眉心微微蹙起,开始用灵识探查自身。 邵将军原以为师玄璎过来是想招揽肖家军,心中难免觉得她有些沉不住气,不料她却看向邵进:“我此番来,是想向邵大人打听点事。” “您请说。”邵进也才是刚刚知晓,这位就是准备圈地王更甚至有问鼎天下野望之人。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女……若非知晓她有大宗师的实力,邵进觉得自己做梦都梦不到这么离谱的事。 “不知邵大人可否透露和谈内容?” 师玄璎为了言辞听起来没那么强硬,特意用了询问语气,然而从骨子里透出的强势霸道根本掩饰不了,邵进丝毫不敢以为自己真的可以拒绝。 “瞿国割让澜江上游一百五十里。”邵进虽已决意抛弃瞿国,但说起此事仍是忍不住叹息,“一百五十里对于如今的瞿国版图来说只是九牛一毛,且都是原来小陈国与大陈国接壤之处,刚刚占据没多久,舍弃似乎并不那么难以接受,可这对于从来都是向外扩张的瞿国而言,会是一次致命打击。” 这么多年来,青壮年男子一批一批被拉上战场,再也没有回来,瞿国遍地寡妇,也就靠一口气顶着国运罢了! “大陈国接收土地之日便会宣布撤兵。”邵进并不认为此事能够达成,“上一次能够轻易破大陈国与卢昌国的结盟,主要还是因为利益分配不均,这一次恐怕没那么容易。” 师玄璎听得认真。 邵进见她十分感兴趣的模样,继续道:“卢昌国在山里,进出不便,攻打瞿国,消耗是大陈国的数倍不止,它与瞿国接壤之地却荒凉贫瘠,而大陈国与瞿国之间边界数百里都是平原,颇多矿藏和良田。” 卢昌国注定没有大陈国得利多,自然不肯出全力,因而结盟亦如同纸糊一般。 “而徐国善谋,大陈国一开始未与徐国结盟,多半正是因为忌惮徐国精于谋算,且出尔反尔,如今刘相认为可以利用两国之间裂隙再次破局。”邵进摇头,心中觉得不甚乐观。 “我明白了。”师玄璎起身,“那就先不打扰你们团聚了。” 她走到门口,忽又看向邵进,说出今天过来的另外一个目的:“不知邵大人有没有兴趣来我身边做个幕僚?” 邵进被她一句话问得语塞。 正常人至少也会打听打听别人未来有何打算,然后再切入正题,哪有像她这样丝毫不给人缓冲的余地? “这事儿着急,也不那么着急,三五日总是等得。”师玄璎一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显得格外明媚。 邵进这时候才注意到,这位女县令其实是典型的小陈国女子的样貌,整个人骨骼感很弱,五官柔美,只是她的气势太强,掩盖了这一点。 见她身影在院中消失,邵进问:“大哥,她是何来历?” 邵将军默了默,才道:“不知道。” “啊?!”邵进不可置信道,“你不知道是谁就带着肖家军跟人走?!” “吼这么大声音作甚,我又没有聋。”邵将军掏了掏耳朵,“也不是完全不知道吧……她这县令是红帆临时任命,说明红帆认可了她的人品、能力。” 邵进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就小肖那看人的眼光,你信她还不如拿一个铜板抛反正面!” 邵将军道:“你这个人就是爱揭短,她不过就是挑错了一回夫婿……” 当年肖家军旧部虽然催促肖红帆成亲,但并不逼迫她嫁给某一个人,瞿国年轻男子有七成以上都在军中,当时能供她选择的男人多到整个瞿国都没有一个女人能比得上,可她偏偏就挑中了路平章。 邵将军忍不住为肖红帆说一句公道话:“再说,路平章各方面也都还算不错了,除了野心太过,心性凉薄。” 在邵将军他们看来,男人有野心并不算是一个缺点。 邵将军见二弟满脸不赞同,才想起他似乎一开始就不看好路平章,便又问:“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刚才见过女县令,不如说说她为人如何?” “性格直爽,行事果决,还有点……随性?不过,我好像一眼就能看透她,又好像根本看不透。”邵进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奇特之人。 邵将军笑道:“你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人心隔肚皮,什么看透看不透,端看她做事如何吧!论迹不论心。” “你这叫不虑长远!”邵进嘴上怼了回去,但态度上算是认同了邵将军的选择。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抬头看着漫天繁星呢喃:“真想知道,到底哪一条路才通往安宁呢?” “我更想知道她为何不招揽我,我不值得吗?”邵将军颇为不爽。 邵进嗤了一声,早就将自家兄长心思摸透:“若是此时招揽,你怕是又要嫌弃人家沉不住气。” 反而此时能随意抱怨出口的话才是玩笑,说明这个人还是入他的眼了。 …… 师玄璎回到临溪县衙。 昏暗书房内,书案前抬起一张苍白青灰的脸,双眼一片死寂。 “道长!”师玄璎吃了一惊,“我才离开几天,你如何就成了这副模样!” 烛光摇曳之中,那张脸上缓缓有了血色,眼里也逐渐点起神采,像是从死人变成活人一般,分外诡异。 白雪行转动眼珠看向师玄璎,怔愣须臾,终于有了动作。 他把手里的笔丢到桌上,浑身充满怨气:“贫道不干了!” 师玄璎瞬息出现在他面前,双指点住白雪行的眉心,嘶了一声:“道长阳衰啊?” 修阴隗之术的人一旦阴阳失衡到了某个点上,便容易崩坏。 白雪行拂开她的手,没好气道:“谁这么没日没夜的干都得衰!贫道要沐休!” 他格外硬气地在师玄璎眼前竖起两根手指。 “何意?”师玄璎垂眸看了一眼,疑惑道,“你洗澡要洗两个时辰?” “无量天尊!”白雪行闭眼念了一句,随即怒气冲冲道,“两天!两天!剑子都回来了,你让他干活啊!你看看贫道这头发都快白到根了!” “他又不是去西北玩儿,活没少干。”师玄璎抱臂想了想,“不过他道心比你结实点,能者确实该多劳。” 在桃县打坐的宴摧忽然觉得脊背一阵发凉,他眉心微微蹙起,开始用灵识探查自身。 第二零四章 道长累死了 肖红帆收回红缨枪,无奈道:“为何你每次都非要出现在我枪尖?” “我又不是什么鬼鬼祟祟之人,既然来了,自然要让你第一时间看见。”师玄璎打量一圈小院,见院中有个小棚子,里面桌子上摆着一个食盒,显然是肖红帆的早餐,“边吃边聊?” 食盒是邵大夫人命人送来,只有一人份,肖红帆正要开口唤人再做一份送来,却被她阻止。 “我不吃,你边吃,我们边聊。”师玄璎已施施然落座,“不必管我,我不爱吃饭。” 既然她说不吃,肖红帆也不扭捏,将红缨枪丢进兵器架,去井边洗手。 “不爱吃饭?”肖红帆边擦手边在她对面坐下。 师玄璎幼时在猪圈吃猪食,第一次吃上真正饭食的时候,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反应并不是开心,而是直接吐了。 有外门弟子不怀好意地当着她的面开玩笑说:猪是不是吃不惯人吃的饭? 师玄璎觉得有可能,所以她把所有人的桌子都掀了。 既然她吃不惯,谁都不准吃得惯! 之后几个月里,她每天都要揍那几个外门弟子一顿,强行喂他们吃猪食,然后问他们好不好吃,终于有一天那几个人受不住了,一边哭着往自己嘴里塞猪食,一边说好吃。 彼时,师玄璎看着自己的拳头,悟了一个很朴素的道理:太过弱小,就只能自己偷偷躲在猪圈吃猪食,如果强大起来,就能让所有人都吃上猪食。 “嗯,不爱吃。”师玄璎没有解释,垂眸看着食盒一层一层被打开。 肖红帆吃的飞快,一个大包子三五口便下肚,但是动作并不算粗鲁,吃饭间还不忘抽空问道:“不是要聊?” 师玄璎从善如流:“咱们找个时间去救被花州俘虏的那两万余人……” “噗!咳咳咳咳咳!”肖红帆忍住没喷出饭来,掏出帕子捂住嘴,涨红着一张脸不住咳嗽。 肖红帆是迫于形势才会选择到这里来,她以为,这至少应该是一次坦诚布公的谈话,不料对方竟然一上来就要拉着她干大事?! “你没事吧?”师玄璎觉得堂堂将星应该不会被呛死,因此问得很不走心。 肖红帆并不在意,缓了片刻才开口:“我想,我至少应该知道你是谁。” “陈文江。” 轰隆—— 晴空之上骤然炸响一声惊雷。 师玄璎漆黑的眼瞳骤然消失,双眸只剩下眼白,眉心一道极细的白光亮起。 肖红帆疑惑探头看天,恰好错过这一幕,再回过头时,只是见她在微微出神:“陈文江……” 这个名字对于肖红帆来说仅仅是有些耳熟,肖红帆盯着她的脸想了半晌才想起来:“你是小陈国公主!” 不管是在小陈国还是瞿国,陈文江都是一个极没有存在感的人,还是国破之日,她趴在敌国将领脚下如狗一样哀哀乞怜,才一朝臭名远扬。 不过,在其兄陈瑄衬托之下,她仍然不是最“万众瞩目”的那个。 肖红帆会知道她,还是因为瞿山花重金买下陈文江的当晚反被劫持,当时闹得满城鸡飞狗跳,甚至都搜到从雁南那里去了。 “是我。”师玄璎的声音微哑,双眼却亮得惊人。 肖红帆微微一怔,见她鬓边不知何时汗湿,方才还没有焦距的眼眸里,像是有火苗跳跃,有着还未来得及收敛殆尽的兴奋和战意。 师玄璎斜倚在围栏上,微微偏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天空,目光又回到肖红帆身上:“怎么样,肖将军得知我的身份,是否还愿意同我一起去花州救人?” 肖红帆总觉得她的笑带着一种挑衅意味,再听问话内容,似乎并不违和,但不知道为何,肖红帆感觉这些情绪并非冲着自己而来。 她脑海中略过无数问题,最后却只言简意赅道:“救。” “我喜欢爽快人。”师玄璎笑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应该知道我想做些什么,志同道合才有未来,肖将军以为呢?” “听起来有点道理。”但肖红帆从来不听道理,只看事实,若非对方在治理两县上用了心,她即便明知道未来结局也不会慌不择路撞上来。 肖红帆继续吃饭,师玄璎安安静静地坐在对面。 良久。 肖红帆咽下最后一口饭,忍不住问:“你今天怎么不跑了?” 师玄璎撩起眼皮:“不是等你吃完商量救人之事?” “罢了!”她并不是想问这个,但这个答案又好像没什么问题,于是也不再深究,飞快倒杯茶水漱口,擦了擦嘴,将帕子丢在桌上,直接起身,“那走吧,先去找邵将军和邵大人。” 师玄璎欣然同去。 起身之时,微微有些眩晕。 方才她在肖红帆面前承认自己是陈文江的时候,天道残念骤然强大起来,曾有一瞬间几乎霸占了她的神府。 神识与天道意识对冲真刺激! 就是……她兴奋之余,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点什么…… “噗!” 白雪行一口血吐到案上,面前如山的公文溅满鲜血。 黄县丞见状慌忙起身,高声喊道:“来人!快来人呐!” 几名差役闻声飞快跑进来:“大人,发生何事?!” “快请郎中!快去请郎中!”黄县丞扶着满头白发、面色青白的白雪行,颤声道,“快快,道长要累死了!” “不用请郎中……”白雪行咽下喉头腥甜,一把抓住黄县丞的手臂,虚弱道,“去、请江、江……” 黄县丞连忙道:“快去请两位小道长!” “是!” 差役飞快跑到演武场门口,他们进不去结界,只能站在门口高呼:“东先生!江先生!道长累吐血了!” 差役见东方振天与江垂星在门口,急忙道:“两位小先生快去看看吧,道长吐了好多血,把文书都给淹了!” 两人闻言,面色一变,丢下差役转瞬间出现书房。 看着眼前情形,两人不约而同地想打死那个差役,不过是喷溅范围广了一点,怎么到了他嘴里就血流成河了? 不过,白雪行的状态确实不算好。 “似乎是神魂出了问题……”东方振天道。 江垂星握住他手,唤道:“大长老!” 白雪行尚有意识,闻言反握住江垂星的手,眉目之间透出一种平静超脱:“小江,你、你去问问你师叔,她是不是属狗。” 江垂星懵了懵:“不是啊,她属猪。” 白雪行被他气得白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嗨呀!你个瓜娃子!他又不是真滴想晓得宗主属撒子!”东方振天鄙视道,“一定是宗主抓他脑阔的时候做了点撒子!” 第二零一章 大瞿双璧 事情如师玄璎所料,才过了五天,两国和谈之事便传到了西南战场,只不过传言更加难听——瞿国摇尾乞怜,割地求和。 屏州大营这边连续打了半个月的胜仗,再加上肖红帆及时安抚,非但没有被动摇军心,反而激发更浓的战意,然而花州那边直接炸开了锅。 因为,花州治下的一部分土地正在割让范围内。 何况此处夹在徐国与大陈国之间,听到的消息更加详细和不堪入耳。 花州城守军顶着莫大压力抗住徐国进攻和大陈国窥伺,遭受水灾之后更是几乎断了粮草,结果拼命守住的土地就这么被拱手送出,那他们这段时日牺牲成千上万的同袍算什么?! 肖红帆自得到消息便料到两国可能要有动作,于是立即派人急赴花州,然而前方洪水刚刚褪去,道路难行,瘟疫横行,当援军拼命赶至花州城外时,徐国已对花州开战。 这一战徐国动了二十八万兵力。 刚刚遭受打击的瞿军面对如此猛烈攻击,一战即溃。徐国在即将破晓时攻城,午时便已在城头插上大旗。 瞿军战死过半,被俘两万余。 瞿国开国至今不是没有打过败仗,却从未有过如此惨败。 消息传回瞿都,朝上也炸开了锅,君臣几乎一致将矛头对准了肖红帆。 “什么将星也不过如此!肖红帆从前未有指挥大战的经验,难堪大任,还请陛下即刻换将才是!” “肖红帆擅自统西南军,一直龟缩不敢战,还私自接触复国军使者,诸般行径,怕是有不臣之心!” 左相陈济之垂着眼眸,隐在宽袖里的手摩挲手中笏板。 “陛下三思!”临阵换将是大忌,兵部尚书顶着压力站出来,“小陈国虽灭,民心却未曾失,我大瞿至今尚无法掌控西南,西南军在那处作战必然处处受阻!再加上徐国大军压境,大陈国在侧虎视眈眈,前不久澜江一带又遭遇洪灾、疫病,西南情况实在复杂,肖将军临危受命,能将西南稳定至今已是不易!” 句句是实话,却没有一句瞿帝爱听的。 他尚未发作,便有无数人跳出来反驳。 他们仿佛听不懂前半段,只抓住最后一句,抨击肖红帆实力不足还抓着兵权不放,不知存了什么心思。 更甚至有人要给兵部尚书扣帽子。 “当初兵部尚书劝陛下启用肖红帆,后又力保她统管西南军,如今又句句替她开脱,不知是何缘故?” 左相陈济之忽然抬眼,持笏牌转身冲瞿帝躬身:“既然肖红帆力有不逮,不如换将!这大殿之上个个都是身经百战之将,必能力挽狂澜!” 一句话令所有人变成了被掐住脖子的鸡,大殿上瞬间落针可闻。 正因为他们经历过不少场战,所以才更能看清西南局势,那就是一个烂泥潭,谁去谁陷死在里面! 右相刘恕己站出来:“当年左相与肖大将军齐名,这大殿之上,恐怕也唯有左相当得起‘身经百战’四个字了。” 右相一派像是得了信号,纷纷附和。 瞿国能打的将领几乎全都是肖家军一系,而朝中提拔上来的武将几乎都是瞿帝心腹,陈济之的确是除了肖系之外最擅领兵的将领。 然而,他不是肖家军,却亦曾与肖老将军私交甚密,二人少年时还有过“大瞿双璧”的美名。 此时此刻,解开尘封旧事,瞿帝几乎立刻便想起了那个名字——肖梦羽。 他曾有一段时间都活在这个名字带来的不安里。 瞿山左看看右看看,心中着急,陈相一派平时不是很能吗,怎么关键时刻全都成了哑巴?! “陈卿……” 听瞿帝开口,瞿山一咬牙越众而出,却不料双腿一软,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如此更能遮掩表情,他索性就着摔倒直接匍匐在地:“不可啊!陛下!陈相极有可能是护君之星,绝不可离开瞿都!” 满殿目光全都集中在他身上,神色各异。 “陈相是护君之星?”瞿帝看了陈济之一眼,目光又移到瞿山身上,“以前为何从未听你提起过?” 谁他娘敢提?!你的护君星就是肖梦羽,被你亲手弄死了啊! 那时候瞿山还是个少年,只是在玄术方面略有小成,尚未被瞿帝看在眼里,他从前不懂为何没有人提醒瞿帝,后来才明白,提醒的人都被打成肖党一并送去陪葬了! 瞿山脊背渗出冷汗,心思急转:“此星只显现于战乱之中,也、也是近前两日才观测出来……微臣只说是可能,未必一定是,但在确定此事之前,陈相还是不要离开瞿都为好。” 这话半真半假。 每个君王都有护君星,也的确是乱世更加醒目,但很难纯靠卜算得出答案,想要确定其身份,必须经过数年甚至数十年的跟踪观测哪个臣子的命运明灭与之相关。 君王星周围通常都围绕许多伴星,比较难区分护君星与伴星。 怕只怕……有人推算出瞿帝的护君星早就没了,此事风险巨大,对瞿山而言,无异于把脖子送到刀刃前。 从瞿帝的角度,能清楚看见瞿山抖动的肩膀,他心中疑惑:“你抬起头来。” 瞿山抬头,一张像是在水里泡过的脸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他哭得不能自已,汗水与泪水糊成一团,仿佛逼回去的尿意全都从眼睛里和身上流了出来。 瞿帝颇为嫌恶道:“你哭甚?” “微臣、微臣……嗝!”瞿山面色苍白,突然开始呃逆不止。 瞿帝只好命他退下。 刘恕己鹰眸微眯,目光在瞿山身上停留一瞬便又收了回去。 眼见瞿帝有几分相信,暂时收回派左相出去领兵的念头,瞿山心神微松,浑浑噩噩挨到下朝,唤来两个小宦官扶着,方走下长阶,便听有人从后唤他。 “侯爷留步!”太监脚步轻而快,转眼便赶上来,“陛下有请。” “嗝!” 太监挤开小宦官,亲自扶着他,笑眯眯道:“圣上惦记侯爷身体,方才传了太医院判,扎两针保准就不打嗝了。” 瞿山一脸感激道:“劳圣上惦记,臣有……嗝!有愧。” “侯爷,请吧。” 感受到手臂上传来不容抗拒的力道,瞿山欲哭无泪。 他只是想活着,怎么就这么难! 第二零二章 东窗事发 瞿山深吸一口气,面色平静地随着太监前往御书房,心中却思绪飞转。 一路上都没有什么头绪,瞿山越走心里越虚。 “哎唷,侯爷身上怎么这样多汗!”太监看见他汗湿的衣襟,关切道,“不如让人背着您……” “不必!”瞿山黑着脸给自己圆过去,“前阵子为卜国运遭受反噬,伤势太重,不过去见圣上,还是走着吧!” 听到这番大义之言,太监闻言自是好一番吹捧。 瞿山被捧得飘飘然,感觉自己脑子突然灵光了,既然陈济之作为七星之一不容有失,那是否可以让刘相去? 莫看刘恕己现在失足的文士模样,早年间也当过武将,只是在肖梦羽的盛名之下不那么显眼罢了,何况他真实实力是一名武修大宗师!倘若他亲赴战场成为肖红帆的上峰,杀她岂不便宜? 不行,不行!要破将星气运,多半还是得先杀七星,若是把刘恕己送到西南,自己岂非命悬一线? 瞿山想了一圈,脑子里又变成一团乱麻。 然而当瞿帝开口询问西南战局时,他张嘴便自然而然地答道:“西南已成了修士战场,局势复杂,实难从天象窥见未来走势。” 瞿帝没有怀疑瞿山的话,最初修士的介入,导致徐国与瞿国一夕之间损失两员大将,令西南战局走向更加风云诡谲,他心里很清楚,就算派任何一个人去也不会比肖红帆做的更好,只是他太抗拒重用肖红帆。 肖红帆是将星这件事早已不是秘密,如今绝大多数人皆不以为然,自是少不了瞿帝的舆论操纵,传得多了,就连他自己都快忘记将星对于瞿国的重要性了。 瞿山见瞿帝微微走神,眼珠一转,大义凛然道:“西南运势已与修士搅在一起,再如何用兵也枉然,既然如此,臣愿往,哪怕用尽用毕生功力亦要拨乱反正!” “你是我大瞿玄首,怎可以身犯险。”瞿帝觉得他所言有道理,沉吟道,“派几个得力之人前去便是。” 得力的人? 瞿山心中苦涩,他的左膀右臂都被那贼婆娘绑走了啊!还能有什么得力之人! 他想亲自去西南,其实还有一点想去摸一摸那女人底细的想法。 虽然当初对方是以小陈国公主的身份被买入府中,后面卜算卦象也显示她就是陈文江,但她逃走当晚又自称是拿钱杀人的杀手…… 据他所知,陈文江只是一个柔弱胆小的普通女子,绝不可能有那等骇人的气势,更不可能是一名大宗师! 别的不说,倘若陈文江是大宗师,当时瞿军攻入小陈国皇宫时,她完全可以来去自如,而不是只能苦苦哀求,眼睁睁看着自己母妃被斩杀。 如果他的卦象没有错,那么答案就呼之欲出了——她是陈文江,又不是陈文江。 “圣上,可是大瞿……”瞿山想说大瞿马上要山河破碎了,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回去。 瞿帝显然不打算改变决定,直接转了话题:“你在朝上说左相有可能是‘护君星’?怎么回事?” 他向后微仰,靠上椅背,话语幽幽:“许多年前有人说……肖梦羽是护君星。” 肖梦羽活着的时候,就像是悬在头顶的一把刀,而当权力集于一身的爽快被疲惫替代,那个人的身影便越发清晰。 他死了很多年后,瞿帝却觉得越来越想念他,今日尤甚。 瞿山只觉得心惊肉跳,咬牙极力稳住,确保自己不露出一点异样,顿了须臾,他才缓缓道:“臣不知彼时之事,不过,护君星并非唯一。” 君王一生会拥有许多伴星,每一颗伴星都有可能舍命护君,然而并非满足这一条件便能成为“护君星”。 天材地宝与伴生物相生相克,剧毒五步之内必有解药,君王与护君星的关系亦是如此,二者互相成就,互相制衡,若能得平衡之道,则所向披靡,若失衡,则相杀。 护君星一旦出现便是君王的考验与机遇。 在瞿山看来,除非是天道的亲儿子才能一而再的得这种大机遇,护君星多半就只有一个!但严格来说,没有人知道它是不是唯一,所以瞿山并不惧在这件事上被人质疑。 瞿帝散朝后单独召见瞿山引得无数人关注。 没有知晓他们说了什么,瞿山出宫之后,瞿帝下了一道八百里加急圣旨,同意了西北军退防,并派遣禁军带粮草前去接应。 朝野对此事议论纷纷。 这两个月,右相几乎每天都要去见圣上,求西北军撤防的旨意,头发都求白了,原本挺拔的脊背都佝偻许多,皇上自如磐石、无动于衷,如今为何突然回心转意? 可是,西北军失联两月有余,西北大旱这么久,无水无粮草供应,早就死透透了吧! 满朝上下都默认西北军没了,不管是他们当真忠心至此,死守坪城关,还是偷偷逃走,大瞿日后都再没有肖家军了。 “快快!”礼部尚书匆匆赶到御书房前,抓住守在门口的宦官,“快去禀报圣上,邵家人失踪了!” 和谈回来的官员情绪都很低落,邵进亦不例外,所以他要告假回家休息,礼部尚书没有多想,直接痛快允了。 谁知道十余天过去,邵进还是没有来上职,礼部尚书派人前去询问,一问之下才知道邵家大门这么多天都没有开过。 他心下觉得不妙,又不想大张旗鼓开门搜查,便令一名武修翻墙进去查看,这一看不得了,宅子里哪还有一个人?! 宦官进去禀报回来,引礼部尚书入内。 不多时,重物落地之声伴着瞿帝的咆哮传出从御书房传出。 几十年了,他从没有后悔除掉肖梦羽,也没有停止对肖家军的打压,那些人却在他唯一一次心软的时候反手插了一刀。 “来人!”瞿帝双目赤红,“传密旨……捉拿肖红帆,若有反抗,就地格杀!” …… “怎么还没有东窗事发呢?”师玄璎盘膝坐在屏州城墙上,手指烦躁地敲着膝盖。 一切谋划已经落定,一旦瞿帝动手,她就能带走心碎的将星,怎么这么些天过去都没动静?再等个十天八天,复国军怕是都要被灭了! “邵进这么没有存在感吗?”她不无怨念地嘀咕。 第二零三章 认主 “我知道你在。” 师玄璎神识笼罩整个屏州,从万千嘈杂声中捕捉到了肖红帆的声音。 她用神识“看”去,见肖红帆一个人坐在山顶一座亭子里,面前茶炉上滚沸,茶桌对面放着一个蒲团,幽深的目光似乎能透过虚空与她对视。 显然想找到她的意念强烈。 师玄璎从城头消失,身影出现在蒲团上:“肖将军竟有这般闲情雅致。” 肖红帆看见她,提壶在空杯中注入茶水:“既然邵大人在你那里,邵将军和肖家军应该也在你那吧?” “是啊。”师玄璎没有否认。 “你打着救坪城关百姓的旗号,说动西北军沿途护送的时候,应该算到瞿帝会对我动杀心了吧。”肖红帆道。 探子没有提供这方面的消息,但这个过程并不难猜。 师玄璎笑着摇头,她端起滚烫的茶杯,用灵气降至合适的温度:“你弄错了一件事情。” 肖红帆面露疑问。 “瞿帝早已生出心魔,我是事先知道这一点,才会去救肖家军。”师玄璎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算计,“只需要一点点刺激,他就会难以自控。” 所以,她是故意刺激瞿帝杀肖红帆。 师玄璎喝了一口茶,理直气壮道:“你不是也想让邵将军带西北军走吗?我过去救援也是顺了你的意,还能尽可能地保证他们活下来,两全其美!瞿国皇帝受不了刺激,这可怪不着我。” 肖红帆还是第一次听说此事,不由哂笑:“他竟会生出心魔,他能生出什么样的心魔?” 瞿帝一贯行事极端,正事因为这种极端,才会这般穷兵黩武,不顾一切地开拓版图,造就出肖梦羽不世之功。 “众人皆以为瞿帝忌惮肖家军,其实并不是。如果真的忌惮,就不会用那么随意地方式打压,他那么做分明是在发泄某种情绪。”师玄璎从袖中掏出一方印章放到桌上。 金红夕阳落在桌面,勾勒出印章上“梦羽”二字。 “这才是他的心魔。” 一个极端的人,感情也会极端,瞿帝对肖梦羽有欣赏、喜爱,亦有嫉妒、忌惮,极端的情绪拉扯之下,后者占据上风,因此痛下杀手。 然而当他意识到自己在负面情绪驱使下干了一件自断臂膀的蠢事,另一种情绪又会席卷回来,在瞿国每况日下的压力之下,永远活在煎熬和悔恨之中。 这种事情师玄璎见的太多了!刀修的感情炽烈,经常会有心境修炼不到家的刀修在数种情绪拉扯下走火入魔,并不稀奇。 既已生出心魔,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两人久久没有说话,亭中只有茶水滚沸和林间鸟雀叽叽喳喳地声音。 红彤彤的夕阳落下西山,天边残余一卷红云。 师玄璎忽然道:“你看那片云,像不像赤血旗?” 一句话勾起肖红帆的噩梦,她转头看向天边,见那红云被风卷碎,随着阳光消失只余下一点残影,果真像极了那个雨夜倒在遍地尸骸中被血浸透的帅旗。 肖红帆冷冷道:“你这么算计我,就不怕我生出反骨,非要与你对着干?” 毫不掩饰的算计,冷心冷肺地往她软肋上插刀,不像是招揽,倒像是在逼迫、驯服。 师玄璎无辜道:“大势所趋,我只是顺势从湍急洪流之中捞出一些人,肖将军怎么能反咬一口?未免太伤人心了。” 肖红帆听了只觉得呼吸不畅,刚刚往别人心口插刀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伤不伤人心? 不过,她有一句话说的没错,在整件事里,她只是救了一些人,做的都是善事。君子论迹不论心,哪怕她别有动机,也属实算不上罪过。 “这天地间万物生灵遵循大道,瞿帝亦不过是万古长河中一粒沙,你身为将星,自有你的使命,目光不该停留在注定要被水流冲走的砂砾身上。”师玄璎的声音像是从遥远天际传来。 肖红帆的叔伯兄长全都为瞿国征战而死,她和肖家军却在皇权压力之中苟且求生,心中难免会生出恨意,她对瞿帝毫无忠诚可言,所以在得知西北的情况之后才会劝肖家军放弃坪城关。 然而,很多时候,恨比任何一种感情都更偏执、强烈,容易让人钻牛角尖。 肖红帆陡然意识到,自己也被仇恨支配,不知不觉投注在瞿帝身上的执念太多了。 斗转星移。 广袤苍穹之中,一颗星子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亮,几乎可与皓月争辉。 “将星为何会突然爆发如此强盛气运?!” 瞿山站在观星台上,抖着手扒拉出自己卜卦工具,没留意面前忽然多了一个人。 刘恕己站在旁边静静看着他卜卦,见他表情从惊疑变得煞白,也不由拧起眉头。 等到瞿山搁下笔,握着一张纸发呆,他才出声:“发生何事?” “啊啊啊!”瞿山惊退数步,看清来人之后才抚着心口心有余悸道,“您这是要吓死我?!” “究竟出了什么变故?”刘恕己没有理会他的反应,瞿山从一早在朝会上反应就很奇怪,今日一看观星台上,更觉察出不对劲,他走向案便捏起桌上朱砂笔,似笑非笑问,“什么笔,也配玄首大人亲自取?” 瞿山是什么样的人,刘恕己再清楚不过,贪生爱财,喜好享受,最是讲究。以往不论大小法事,必要先把花里胡哨的排场做足,不说什么七七四十九名处子美人,九九八十一个童男童女,那些门客也总得拉出来在身边站一圈,何曾如今日这般一个人偷偷摸摸在观星台上,连个奉笔美人都没有? “你的门客呢?”他又问。 “事关重大,不便被人知晓。”瞿山最近这几天应对太多突发状况,编瞎话比从前更熟练,“将星出现难以捉摸的变化,我得弄清楚凶吉。” 其实他今天登上观星台的时候,将星还毫无动静。他原本想先离开瞿都避避风头,所以要卜算玄危星和财星的运势,这二人留在这里万一出事怎么办? 刘恕己亦十分关注将星变化,他虽不精通星象,但这么多年也早已能够辨别出将星与七星的位置,何况方才将星骤然光芒夺目,想不注意到都难:“结果如何?” 瞿山道:“将星此前光芒混沌,皆因未曾明辨自心。” “这么说来,将星突然因为什么明辨自心?”刘恕己沉吟,“今晚圣上下了密旨要捉拿肖红帆,不过,她远在西南,应当不会这么快知道消息。” 瞿山点头,又摇头:“不止如此,她可能认主了。” 第二零四章 露馅 刘恕己并不吃惊,将星终究会认主,不过早晚的事。 “认主?”他作为瞿国丞相,尽知天下局势,瞬间便将有可能成为“主星”之人在心里过了一遍,“是复国军统领?” 复国军统领陈攸,从前名不见经传,如今才起事没多久便传出仁爱之名,得无数小陈国遗民拥戴。 瞿国在西南不得民心,复国军下令坚壁清野,百姓便积极配合,瞿军所占的地盘上还有百姓不断自发为复国军通风报信,瞿国军队可谓举步维艰。 肖红帆与之对垒,应当最能体会陈攸多么得人心。 复国军不止一次派遣使者接触肖红帆,那边招揽的心思昭然若揭,若非如此,瞿帝也不会像是被戳了肺管子一般暴怒。 “我原以为会是他。”瞿山走至扶栏边,指向天际一颗明亮星子道,“不过那是一颗阴星,一个月以前还黯淡无光,然短短时间竟已盖过所有主星。” “阴星?!”刘恕己总算露出惊讶之色。 他当然不会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瞿山身上,府中也秘密养了不少星象师,不久前也曾听门客提起过这颗阴星,只是彼时此星还明灭不定,不像是能成事的样子,谁能料到,短短时日竟然发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她是何人?” “你可还记得数月之前都城公开拍卖小陈国皇室美人?”瞿山权衡利弊之后,决定将此事透露给刘恕己。 只要“死于将星之手”的命运不破,他们便会是天然的同盟,他防备刘恕己的同时也不得不借助对方的力量。 刘恕己对那些事情向来不怎么感兴趣,只是大概知道拍卖“货品”的身份,然而想遍了所有人都难以猜出那人身份。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时,突然想起一件事:“是小陈国公主陈文江?” 瞿山讶然:“不愧是刘相。” 当时瞿山花四千金买下陈文江,结果当晚就被对方劫持,他震怒之下请出两名武修大宗师全城搜捕,此事闹得满城风雨,一度让他成为笑柄。 “比不上玄首。”刘恕己回捧了一句。 他语气真诚,但瞿山莫名觉得有一种讽刺意味。 “那陈文江是个什么路数?”刘恕己不给瞿山深想的时间,继续问道。 刘恕己初听闻此事时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也并未将一个亡国公主放在心上,还曾私下看瞿山笑话,不曾想到头来,自己竟然也是个笑话! 意识到这一点,他难免恼羞成怒,只是他向来稳得住,面上不曾露分毫。 “不知。”瞿山只算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却无法推算出更多,“我曾查过,陈文江生母出身低微,她出生后亦不得宠,母女俩在宫里活得像鹌鹑,胆小怯懦,西南军斩杀皇室时,还曾跪地求饶,然当日她劫持我时展现的实力至少是宗师境界!且此人颇为邪性,当晚数名高手全城搜捕,我亦曾与数名玄术士同时卜卦,却算不到其踪迹。” 师玄璎逃走之后,瞿山气疯了,回来便叫上所有玄术士一起卜算她的去向,正常情况下绝不可能失手,可偏偏没有一个人算出结果。 瞿山心中忧虑:“她若成为主星,我们杀将星恐怕更难了。” 事关性命,瞿山似乎知无不言,但刘恕己直觉他还隐瞒了什么。 刘恕己不由深想:瞿山此人最是贪生怕死,为了活命,可以倾尽所有去谋划杀掉肖红帆,倘若他隐瞒了什么,那必然是攸关性命。 也就是说,除了肖红帆这一催命符外,他必然还遭受了其他生命威胁。 是什么呢? 刘恕己看着空空荡荡的观星台,又想到凭空消失的肖家军家眷,似乎隐隐猜到了答案。 “是啊。”刘恕己不疾不徐,“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玄首若还是对我隐瞒关键消息,更是难上加难。” 瞿山一个激灵,艰难绷住表情。 他一直知道刘恕己精明似鬼,却万万没有料到竟然可怕到这种地步。 “我……”瞿山面对瞿帝的时候都没有如此不知所措过。 刘恕己问道:“陈文江出现在瞿都,对你做了什么?” 瞿山双目瞬间圆睁,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怎么知道?” 刘恕己淡笑:“随便猜猜。” 瞿山不想透露出自己被迫与七星绑定,但事到如今,怕是瞒不下去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她施术将我与七星绑定,七星中但凡有一人死了,我便是那个垫背的。” 刘恕己双眸微眯,泄露一丝杀意。 瞿山惊得后退两步,事关小命,他脑子一向格外灵活,几乎是瞬间便明白刘恕己的想法:“你要作甚?!陈文江不会那么傻,我的死活影响不到七星!” “玄首多虑了。”刘恕己淡淡道。 瞿山信了才有鬼!方才刘恕己一定在想这种绑定是双向还是单向,想杀了他试试能否弄死七星。 因为换位思考,如果刘恕己被绑定,他一定也会想试试看! 不信归不信,危险也确实危险,不过友军脑子好使终归是件好事。 瞿山问道:“我们该怎么办?” 敌人越强,他就越安全,至少在七星与将星毫发未损之前,刘恕己不会对他这个还有用的玄首下手。 刘恕己未答,忽然笑道:“有趣。” 瞿山忍不住腹诽:这怕是有点大病在身上! 他喜欢刺激,但从来不拿命去玩! 完了完了,敌人强得可怕,友军又疯又狠还长脑子,这可如何是好! 瞿山只觉得两眼发黑,前途无光。 …… 屏州山顶亭子中在夜幕里亮起点点火光。 肖红帆听师玄璎说完最近在瞿都干的事,忍不住发出疑问:“你既然有轻易杀了他们的实力,为何不动手?” 正常逻辑来说,如果师玄璎知道刘相和瞿山是未来最大的祸害,确实应该直接杀了二人,关键是,她应该知道吗? 肖红帆这么问,带着一点试探的意思。 师玄璎装傻:“我要杀也是去杀瞿帝,杀他们作甚?” 肖红帆探究地看了她几眼。 方才师玄璎突然提起赤血旗,她心神震动,没有反应过来“赤血旗”是她梦中的未来,而现在根本没有出现。 既然拐弯抹角问不出来,她便直言问道:“你如何会知道赤血旗?我们接触不多,但几次下来,我亦能确信你不仅了解我的过去、现在,亦知晓我的未来。” 她目光锐利,言辞笃定:“而且,这种了解程度绝非卜卦所得。” 第二零五章 等雪落 师玄璎曾经带着赤血旗来找过肖红帆,只不过当时并未称之为赤血旗。 她手捧茶杯望着她,眨了眨眼睛:“那面旗被赤血染透,不叫赤血旗叫什么?” 这样说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若非有后来的赤血军,肖红帆或许并不会多想。 但……真的只是巧合吗? 肖红帆一时有些辨不清究竟是因为看过赤血旗之后才会在梦中具象,还是那旗便是她梦中那一面。 “你从何处得来那面旗?”之前被师玄璎轻易绕过这个问题,这一回,她不打算轻易放过,“又为何会知晓我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师玄璎总算体会到什么叫“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圆”,她甚至还没有开始编瞎话,只是假装不知道。 这个时候承认自己入过肖红帆的梦容易,关键是,肖红帆是否会因此产生抗拒?是否会影响后续进程? 师玄璎自从进入这个尘芥之中,便觉得束手束脚,直接打一架不好吗?胜者生,败者死,多么痛快。 “天机不可泄露。”她可以不承认不否认,甚至对肖红帆进行道德绑架,但她并不打算那么做。 刨除这个选项,如果“未知”和“谎言”只能择其一,那她毫无疑问会选择前者:“我不会为了获取信任而编造谎言,也无法回答你的问题,肖将军何不用眼睛、用心判断?” 她放下茶杯,留下一句“相信肖将军会做出正确的选择”,人便消失了。 肖红帆简直无语极了,又是不听人把话完就跑!什么毛病啊! 跑!跑!跑!她打天下是用跑的吗?! …… “大瞿……” 书房里没有点灯,陈济之坐在黑暗里,手中捏着一张小小的纸条,叹息的声音透出些许无力感。 瞿帝气得失去理智,传旨之时不止一个人听见,因此那所谓的“密旨”恐怕该知道的人都已经知道了。 然而,没有一个人敢去劝,一则一旦暴露自己知道密旨内容,少不了一个窥探宫闱的罪名,二则,有陈济之前车之鉴,所有人都知道根本劝不动。 先前陈济之日日不断去跪求圣上下旨令西北军撤防,遭瞿帝厌弃,曾勒令他在府中修养十余日,之后手中权力被剥夺大半。 不是不能动肖红帆,只是眼下西南局势紧张,瞿帝还没有找好接手之人便要除掉她!誉王能真正肩负起统帅职责吗?一旦西南军出现一丝漏洞…… 陈济之攥紧纸条。 窗外有光亮逐渐靠近,他恍若未见。 叩叩! “老爷,有客人来访。”管家提着灯笼站在书房外敲门。 等了许久,里面才传来回答:“请他进来吧。” 夤夜来访,如此急切,管家又不报名讳,陈济之已然知晓来人是谁。 他打开火折子,点亮烛台,将手里的纸条点燃丢进铜盆中。 不多时,管家领着一名身着黑色连帽斗篷之人入内。 待管家退出去,来人拽下帽兜,露出一张年轻俊秀的脸,他眉宇之间泄露丝许焦急:“丞相,父皇欲捉拿肖红帆!” 陈济之转过身来,鬓边银丝被幽微光线映得微黄。 太子愣了愣。 陈济之身材高大魁梧宛若雄狮,平日哪怕只是站在一起都会给人极强的压迫感,此刻太子猛然发现,雄狮不知何时竟已有了老弱之态。 太子回过神,见陈济之毫不惊讶,心知他或许已经得到消息:“丞相,此事万万不可,我想去劝劝父皇,可……” 这消息是他母后安插在御书房的一个宫女传出,他不能直愣愣的闯过去劝谏。 陈济之眸色晦暗,转身从书架上取过一只玉盒递给太子:“殿下打开看看。” 太子疑惑接下,打开盒盖,只见盒中空空如也,待要询问,忽而发现一抹寒芒闪过,再定睛细看,却见白色锦缎之上躺着数根透明且细如毫发的针。 “这是数百年前玄修大能留下的暗器,名为‘神影针’,用玄术附着于手上时,就连大宗师亦看不见。此针没入身体,会化作灵气直接爆开……” 太子意识到陈济之的意思,托着盒子的手微微一抖,眼中露出惊恐之色,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陈济之走近,附在他耳畔压低声音道:“杀了皇上,大瞿或有一线生机。” 若是瞿帝二十年前死了,让年幼的太子登基,皇后垂帘听政,或许瞿国都不会落到今日这个地步!而瞿帝也必然是瞿国史书上最杰出的皇帝之一。 可惜他偏偏活到了现在。 太子觉得玉盒突然变得烫手,下意识想丢掉,却被陈济之一把按住:“殿下!如此危难存亡之际,他会把大瞿拖向深渊!皇上已经疯了!” “丞相,就没有别的办法……” “有何办法?!”陈济之疾言厉色,“你有兵权吗?你有更多大宗师拥护吗?!你什么都没有!” 若非这东西需要近身使用,而瞿帝最近又根本不愿意私下见他,他早就亲自动手了,如何用得上太子! 瞿帝的疯,只与战争和肖家军相关,在某些事情上可谓极为精明。 两个月前,陈济之恳请西北军撤防之后便被拒之门外,瞿帝或许并不是嫌他烦,而是防患于未然。 他与肖梦羽年轻时的交情,始终是瞿帝心头一根刺。 “神影针入体之后需要两个时辰才能生效,没有人会怀疑到您身上!”他见太子神色略有松动,继续劝道,“现在只有您能办到,殿下!” “你、你让我想想。”太子犹豫不定。 瞿帝一直不怎么待见皇后,对太子也诸般挑剔。 太子小时候不懂为什么,后来才知道,自己之前还曾有过一个兄长,是刘妃所出,起初极受宠爱,甚至一度想要立为太子,但他小小年纪爆出暴虐丑闻,被厌弃不久后便又因病夭折了。 此事过去没过多久,皇后传出有孕喜讯。 瞿帝一直怀疑皇长子之死是个阴谋,而皇后嫌疑最大。 陈济之道:“不能再想了!前去传旨之人已经出发,明早便动手,到了晚间神影针发作,殿下便可立即派人追回圣旨。传旨之人乃是武修大宗师,脚程极快,晚一日都追不上!何况殿下今日出宫之事只能瞒得一时,皇上得知此事必然有所戒备,若是不能在此之前行动,您也不必再动手了。” 他说着,从身上荷包里取出一枚黄符,催动灵气拍在太子手上。 玉匣中几枚无影针闪过一道白光,消失不见。 “殿下只需靠近目标一丈之内,心念一动便可杀人。”陈济之眼下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了,否则绝不会选缺乏狠劲的太子,“殿下且去吧,万事只在殿下一念之间。” 太子不知怎么走出了丞相府,回到东宫后,他躺在床上看着自己的右手,辗转直到天明。 次日,陈济之直接告假在家。 这个朝,他是一天都不想上了!去了也只不过是看瞿帝发癫和群魔乱舞,还不如在家睡大觉! 他从二十年前就常常盼着瞿帝死,盼了这么多年,他都老了,瞿帝还保养的像四十多岁一样,如无意外,至少可以再活二十年。 早朝上,瞿帝一直阴沉着脸,没有一个人敢触霉头。 白天的瞿都,出人意料的平静。 陈济之在阁楼上坐了一天,看太阳一点点移动,升至当空,又渐渐西坠,像是看雪崩之前,最后一片飘飘悠悠即将落下的雪花。 “父亲。” 陈济之侧首看了一眼端着餐食的儿子,又看向外面已然漆黑的夜空。 陈伯安放下托盘,问:“父亲在看什么?” “看天。” 陈伯安探头看了一眼漫天繁星,笑道:“父亲研究星象也不能废寝忘食,听说您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了,不如先用点饭吧?” 陈济之嫌弃地摆摆手:“不吃,被你蠢饱了。” “不会吧,这些年家里也没省多少粮食啊。”陈伯安早就习惯了父亲的“嫌弃”,听了这话还有心情开玩笑,他把筷子塞他手里,“饱了也吃几口,反正宰相肚里能撑船,撑不着您。” “你吃了没?”陈济之拉着脸问。 “还没呢,跟您一块吃。”陈伯安拿起筷子,先给父亲夹了一大块红烧肉。 陈家没有食不言的规矩,陈济之刚刚把肉塞进嘴里,便听儿子说道:“如今世道这样乱,也不知二弟和三弟在外如何了。” 陈济之闻言,囫囵咽下肉:“我看你就是成心不想让老子舒坦!” 陈家老二和老三都是地方官员,任地都在南边,尤其是陈老三所在之郡,前不久已经与复国军对上了。 肖红帆打得复国军节节败退,他们退无可退,只能捡着软柿子捏。 陈老三脑子聪明,但是打小就不喜欢习武,就算他通兵法,可如今手里没有多少兵,正面对上也不知道能抗几天! 陈济之这辈子一共就这三个孩子,老大叫陈伯安,老二叫陈仲安,老三叫陈叔安,名字虽起得潦草些许,但一看便可知他的期望。 第二零五章 等雪落 师玄璎曾经带着赤血旗来找过肖红帆,只不过当时并未称之为赤血旗。 她手捧茶杯望着她,眨了眨眼睛:“那面旗被赤血染透,不叫赤血旗叫什么?” 这样说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若非有后来的赤血军,肖红帆或许并不会多想。 但……真的只是巧合吗? 肖红帆一时有些辨不清究竟是因为看过赤血旗之后才会在梦中具象,还是那旗便是她梦中那一面。 “你从何处得来那面旗?”之前被师玄璎轻易绕过这个问题,这一回,她不打算轻易放过,“又为何会知晓我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师玄璎总算体会到什么叫“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圆”,她甚至还没有开始编瞎话,只是假装不知道。 这个时候承认自己入过肖红帆的梦容易,关键是,肖红帆是否会因此产生抗拒?是否会影响后续进程? 师玄璎自从进入这个尘芥之中,便觉得束手束脚,直接打一架不好吗?胜者生,败者死,多么痛快。 “天机不可泄露。”她可以不承认不否认,甚至对肖红帆进行道德绑架,但她并不打算那么做。 刨除这个选项,如果“未知”和“谎言”只能择其一,那她毫无疑问会选择前者:“我不会为了获取信任而编造谎言,也无法回答你的问题,肖将军何不用眼睛、用心判断?” 她放下茶杯,留下一句“相信肖将军会做出正确的选择”,人便消失了。 肖红帆简直无语极了,又是不听人把话完就跑!什么毛病啊! 跑!跑!跑!她打天下是用跑的吗?! …… “大瞿……” 书房里没有点灯,陈济之坐在黑暗里,手中捏着一张小小的纸条,叹息的声音透出些许无力感。 瞿帝气得失去理智,传旨之时不止一个人听见,因此那所谓的“密旨”恐怕该知道的人都已经知道了。 然而,没有一个人敢去劝,一则一旦暴露自己知道密旨内容,少不了一个窥探宫闱的罪名,二则,有陈济之前车之鉴,所有人都知道根本劝不动。 先前陈济之日日不断去跪求圣上下旨令西北军撤防,遭瞿帝厌弃,曾勒令他在府中修养十余日,之后手中权力被剥夺大半。 不是不能动肖红帆,只是眼下西南局势紧张,瞿帝还没有找好接手之人便要除掉她!誉王能真正肩负起统帅职责吗?一旦西南军出现一丝漏洞…… 陈济之攥紧纸条。 窗外有光亮逐渐靠近,他恍若未见。 叩叩! “老爷,有客人来访。”管家提着灯笼站在书房外敲门。 等了许久,里面才传来回答:“请他进来吧。” 夤夜来访,如此急切,管家又不报名讳,陈济之已然知晓来人是谁。 他打开火折子,点亮烛台,将手里的纸条点燃丢进铜盆中。 不多时,管家领着一名身着黑色连帽斗篷之人入内。 待管家退出去,来人拽下帽兜,露出一张年轻俊秀的脸,他眉宇之间泄露丝许焦急:“丞相,父皇欲捉拿肖红帆!” 陈济之转过身来,鬓边银丝被幽微光线映得微黄。 太子愣了愣。 陈济之身材高大魁梧宛若雄狮,平日哪怕只是站在一起都会给人极强的压迫感,此刻太子猛然发现,雄狮不知何时竟已有了老弱之态。 太子回过神,见陈济之毫不惊讶,心知他或许已经得到消息:“丞相,此事万万不可,我想去劝劝父皇,可……” 这消息是他母后安插在御书房的一个宫女传出,他不能直愣愣的闯过去劝谏。 陈济之眸色晦暗,转身从书架上取过一只玉盒递给太子:“殿下打开看看。” 太子疑惑接下,打开盒盖,只见盒中空空如也,待要询问,忽而发现一抹寒芒闪过,再定睛细看,却见白色锦缎之上躺着数根透明且细如毫发的针。 “这是数百年前玄修大能留下的暗器,名为‘神影针’,用玄术附着于手上时,就连大宗师亦看不见。此针没入身体,会化作灵气直接爆开……” 太子意识到陈济之的意思,托着盒子的手微微一抖,眼中露出惊恐之色,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陈济之走近,附在他耳畔压低声音道:“杀了皇上,大瞿或有一线生机。” 若是瞿帝二十年前死了,让年幼的太子登基,皇后垂帘听政,或许瞿国都不会落到今日这个地步!而瞿帝也必然是瞿国史书上最杰出的皇帝之一。 可惜他偏偏活到了现在。 太子觉得玉盒突然变得烫手,下意识想丢掉,却被陈济之一把按住:“殿下!如此危难存亡之际,他会把大瞿拖向深渊!皇上已经疯了!” “丞相,就没有别的办法……” “有何办法?!”陈济之疾言厉色,“你有兵权吗?你有更多大宗师拥护吗?!你什么都没有!” 若非这东西需要近身使用,而瞿帝最近又根本不愿意私下见他,他早就亲自动手了,如何用得上太子! 瞿帝的疯,只与战争和肖家军相关,在某些事情上可谓极为精明。 两个月前,陈济之恳请西北军撤防之后便被拒之门外,瞿帝或许并不是嫌他烦,而是防患于未然。 他与肖梦羽年轻时的交情,始终是瞿帝心头一根刺。 “神影针入体之后需要两个时辰才能生效,没有人会怀疑到您身上!”他见太子神色略有松动,继续劝道,“现在只有您能办到,殿下!” “你、你让我想想。”太子犹豫不定。 瞿帝一直不怎么待见皇后,对太子也诸般挑剔。 太子小时候不懂为什么,后来才知道,自己之前还曾有过一个兄长,是刘妃所出,起初极受宠爱,甚至一度想要立为太子,但他小小年纪爆出暴虐丑闻,被厌弃不久后便又因病夭折了。 此事过去没过多久,皇后传出有孕喜讯。 瞿帝一直怀疑皇长子之死是个阴谋,而皇后嫌疑最大。 陈济之道:“不能再想了!前去传旨之人已经出发,明早便动手,到了晚间神影针发作,殿下便可立即派人追回圣旨。传旨之人乃是武修大宗师,脚程极快,晚一日都追不上!何况殿下今日出宫之事只能瞒得一时,皇上得知此事必然有所戒备,若是不能在此之前行动,您也不必再动手了。” 他说着,从身上荷包里取出一枚黄符,催动灵气拍在太子手上。 玉匣中几枚无影针闪过一道白光,消失不见。 “殿下只需靠近目标一丈之内,心念一动便可杀人。”陈济之眼下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了,否则绝不会选缺乏狠劲的太子,“殿下且去吧,万事只在殿下一念之间。” 太子不知怎么走出了丞相府,回到东宫后,他躺在床上看着自己的右手,辗转直到天明。 次日,陈济之直接告假在家。 这个朝,他是一天都不想上了!去了也只不过是看瞿帝发癫和群魔乱舞,还不如在家睡大觉! 他从二十年前就常常盼着瞿帝死,盼了这么多年,他都老了,瞿帝还保养的像四十多岁一样,如无意外,至少可以再活二十年。 早朝上,瞿帝一直阴沉着脸,没有一个人敢触霉头。 白天的瞿都,出人意料的平静。 陈济之在阁楼上坐了一天,看太阳一点点移动,升至当空,又渐渐西坠,像是看雪崩之前,最后一片飘飘悠悠即将落下的雪花。 “父亲。” 陈济之侧首看了一眼端着餐食的儿子,又看向外面已然漆黑的夜空。 陈伯安放下托盘,问:“父亲在看什么?” “看天。” 陈伯安探头看了一眼漫天繁星,笑道:“父亲研究星象也不能废寝忘食,听说您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了,不如先用点饭吧?” 陈济之嫌弃地摆摆手:“不吃,被你蠢饱了。” “不会吧,这些年家里也没省多少粮食啊。”陈伯安早就习惯了父亲的“嫌弃”,听了这话还有心情开玩笑,他把筷子塞他手里,“饱了也吃几口,反正宰相肚里能撑船,撑不着您。” “你吃了没?”陈济之拉着脸问。 “还没呢,跟您一块吃。”陈伯安拿起筷子,先给父亲夹了一大块红烧肉。 陈家没有食不言的规矩,陈济之刚刚把肉塞进嘴里,便听儿子说道:“如今世道这样乱,也不知二弟和三弟在外如何了。” 陈济之闻言,囫囵咽下肉:“我看你就是成心不想让老子舒坦!” 陈家老二和老三都是地方官员,任地都在南边,尤其是陈老三所在之郡,前不久已经与复国军对上了。 肖红帆打得复国军节节败退,他们退无可退,只能捡着软柿子捏。 陈老三脑子聪明,但是打小就不喜欢习武,就算他通兵法,可如今手里没有多少兵,正面对上也不知道能抗几天! 陈济之这辈子一共就这三个孩子,老大叫陈伯安,老二叫陈仲安,老三叫陈叔安,名字虽起得潦草些许,但一看便可知他的期望。 第二零六章 暴风雨前(1) 陈济之等了一宿,直到第二天太阳升起都没能等到瞿帝出事的消息,便开始筹谋退路。 他一把老骨头,死就死了,没什么可惜,身后却还有一大家子呢! “父亲舍得下权势?”陈伯安问。 陈济之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从天地初开至今,出过无数猛兽,你看它们如今在何处?” 陈伯安若有所思。 权势地位,家族兴衰,陈济之已然看淡了,自古以来王朝都在不断更迭,更遑论皇权之下的士族?何况陈家也并非什么底蕴深厚的世家。 “能笑到最后的,不一定最凶猛,但一定最懂得趋利避害。”陈济之说着,又有些不满地瞪了儿子一眼,“都一把年纪了,也不知道动动脑子,就知道问,等你老子一蹬腿,我看你就抓瞎了!” 陈家人说话随心所欲,人终有一死,若能无病无灾安然老去便是天大的福气,陈伯安听他这么说,也没觉得不吉利,只是认真道:“爹你放心,我可以问儿子。” “滚滚滚。”陈济之简直不能跟这个儿子聊一点正事,话不过三句就要跑偏。 身为瞿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他自然不需要有人为自己出谋划策,但这种时候没有人聊聊,不免觉得人生寂寞。 …… 西南。 徐国攻陷花州后,俘虏两万余,之后却没有一鼓作气打下去,肖红帆心中也隐隐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徐国有许多擅用谋略的大臣奉行不战而屈人之兵。 她觉得,对方是在等一个机会。 她主张与徐国谈判,但这话才说出口,便遭到除了誉王之外所有人一致反对。 本来割地之事便对军心造成重创,若是此时再弄出一个割地求和,那接下来的仗是真没法打了! 肖红帆也知道他们说的有一定道理,但瞿国承受不住这种损失:“你们可知道两万男丁对于瞿国来说意味着什么?你们从前可曾去乡间看过?” 见众人默然不语,她继续道:“如今哪国不忌惮瞿国战力?两万士兵不是小数目,他们不会留着这个烫手山芋。” 徐国单兵作战能力远不如瞿国,为了看住两万俘虏,必定得分出一部分兵力。 “二十八万大军来势汹汹,却在攻下花州之后没有一鼓作气攻城,必然是要看看这两万人有没有价值,倘若没有……” 徐、陈两国分明是冲着灭瞿而来,若没有足够的利益,他们不会留活口。 肖红帆耐心分析:“所以我的意思是,立即派使臣前去传达和谈的意思,先拖住他们。徐国主战派与主和派各占一半,有这个不需要打仗就能换得利益的机会,且得争论一些时日,有了这个时间,我们才能找到机会反攻。” 众将领明显被说服了,只是难免还有顾虑。 “我只是担心,消息传出去会影响士气,我们这边与复国军正打着呢!” 肖红帆道:“也不差这么一桩了,徐国俘虏两万余人,又怎会不趁机动摇我们军心?只能想办法稳住,他们会煽风点火,我们也能。” 一名将军猛地将头盔摘下摔到桌上:“瞿都那边到底怎么回事!那么大的事竟然没有人给我们递个消息!老子真是一刻都不想受这鸟气了!” 他们在这里拼命,后方一直在疯狂扯后腿,那些人签下割地条约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西南局势! 花州这是第二次被攻陷,但这一次实在太憋屈了,士气收到影响的不止是普通士兵,将领们心口也窝着一股火。 其他人听见这话,不由看向从一开始就坐在上首当摆设的誉王。 有阵子没这么短小了,明天看看能不能多写点,想必大家嗅到了这个尘芥尾声的味道。 第二零七章 暴风雨前(2) 誉王宛如课堂上被夫子点名的学渣,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半晌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那个……” 主要是,他也觉得此事办得有问题,却又不能跟着一起骂。 肖红帆没让他难堪,询问众人意见:“方才所说之事,诸位意下如何?” 副将道:“关键是朝廷如何想处置,咱们同意也做不得数。” 肖红帆笑了笑:“我被申饬不止一回了,多这一桩不多。” 有一点她无法明说:徐国没有继续攻打下去,或许是在等一个契机,她猜测极有可能是西北军那边东窗事发,瞿帝下一步就要除掉她了。 如果所料不错,肖红帆想在头顶这把刀落下之前再做点什么。 肖红帆见众人面色各异,却无人反对,便一锤定音:“希望此事传开之后,诸位能与我一起稳定军心。” 众人迟疑片刻,起身齐齐朝肖红帆抱拳行礼:“是,将军!” 态度竟是前所未有的敬重。 肖红帆颌首。 待众人散去,营帐中只剩下誉王和肖红帆。 “你……可知晓这么做的后果?”誉王看着她的目光复杂。 肖红帆看他的眼神同样复杂。 她最近又做梦了…… 誉王此人,贪生怕死,贪恋富贵,一个大男人,却像菟丝子一样攀附能够到的一切依仗,爹在时靠爹,爹不在了就靠兄长、靠媳妇,甚至靠小妾,想必如果到老的时候就会开始靠儿女了。 可惜他没能老去。 即便肖红帆在梦里梦见过他的结局,也仍然很难想象,这么样一个人,会为了救王妃而死,至死仍在为瞿国尽忠。 誉王一头雾水:你一个要大难临头的人,干嘛用那种怜悯的目光看着我? “王爷信命吗?”肖红帆问。 怎么就突然开始谈命理? 誉王疑惑归疑惑,却无可无不可地顺着话题往下聊:“本王小时候……十四岁也不算是小时候吧,总之,那时父皇找了位玄术宗师给我们批命,那人说我是不是长寿相。啧,你猜猜怎么着?” 没等肖红帆回答,他又继续道:“你看看,本王那几个皇兄都早早没了,本王还活蹦乱跳!” 肖红帆问:“那位宗师没能卜出他们的命数吗?” “也不能算没有卜出来,只说他们命里有劫数。关键是,你也知道他们几个最后因何而死,人家大宗师也不好明说,他为了不堕名声就只好逮着本王这只老实羊可劲薅,算得格外详细。” 那几位皇子皆死于权争,确实不好当着皇帝细说。 肖红帆听出来,誉王其实是信命的:“我以前特别信命,现在却有些动摇了。” “为何?”誉王好奇道。 因为有一个人,似乎生了一双翻云覆雨手,可以随意拨动命运线。 肖红帆见他当真听进去了,忍不住笑起来:“王爷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 他似乎完全没有主见,谈话之中能够轻易被带跑偏,并且真情实感地投入到别人开启的话题中,确实是一个很好的聆听者。 只是不知道他坚定地为家、为国赴死的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 肖红帆幽幽一叹,暗示道:“王爷觉得蚍蜉之力,能否撑得起将崩之山?” “哈?这天儿聊得云山雾罩,本王脑壳好痛,先回去睡会。”誉王觉得自己就多余留下来关心她,起身便走。 他气哼哼走到门口时突然又顿住脚步,回过身来,语气缓了几分,“罢了!念在你也不容易,本王不怪你。” 说罢撩开帘子。 “王爷!”肖红帆叫住他,“有时候,新的……未必就不好。” 瞿国治下百姓太苦了,若能改换天地,或许才是天下之幸。 誉王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了然之色,认真严肃道:“肖将军,本王知道自己很有魅力,但你要克制。本王对王妃忠贞之心,日月可鉴!” 看着他甩袖大步离去,肖红帆满心无奈。 她确实不好把话说的太明白,只想着日后瞿国分崩离析之时,誉王能慎重选择,谁承想他竟然想到沟里去了! 满院子的莺莺燕燕,究竟是怎么有脸说这种话? 那边,誉王快走到自己的营帐时,忽然想到肖红帆会不会是因为这次铤而走险,担心皇兄降罪,所以才想找他当退路? 他想想肖红帆的模样,觉得实在不是自己那盘菜:“唉,本王也是爱莫能助啊!” 不过她也毕竟是为了大瞿,到时候替她美言几句也无不可。 肖红帆耳力极佳,听见他的叹息,简直被气笑了,不过她如今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也没功夫去计较这些。 命运…… 肖红帆很怀疑一切都是那个人的阴谋。 玄一当初展现救世的决心,像是踏踏实实地去做了县令,西北受灾之后,千里迢迢跑去救助坪城关灾民,又“顺势”邀请肖家军沿途护送。 离开西北的肖家军无处可去,她又恰好有个能藏数万人的地方,还特意去瞿都救了他们的亲眷。 本来西北遭遇大旱,赤地千里,坪城关在受灾之地最深处,必然会与瞿都失联,叛离的消息不知多久才能传到瞿都,但是那些被扣留在瞿都之内的家眷突然失踪,约等于提前公开宣告肖家军叛变。 瞿帝找不到肖家军踪迹,盛怒之下必然会拿她开刀。 这所有事情的发展,如此自然,但是细细一想,便会发现玄一每一步都是关键点。 肖红帆不知道对方是否从求官开始便已经谋划好后续种种,正常来说,即使是玄术士也不可能那么早就推算出西北会遭遇大旱,但那个人太神秘,仿佛有先知一般,能够谋算到这种地步,似乎也并不奇怪。 如此,也就不难解释她为何明明有招揽的意思,却从来不深聊。 ——她笃定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不论是从一开始布局谋算,还是顺势而为,都足以证明玄一不简单,她确实有自信的底气。 肖红帆不否认内心深处很欣赏这个人,但总还有许多顾虑,派出去调查的人至今仍未送来消息,而接触越多,越了解,她越不指望能查到什么了。 “将军!有急报!” 肖红帆思绪回笼:“进来!” 我就像那戏台上的老将军,浑身插满了g 第二零八章 凤凰之火(1) 亲卫匆匆进来:“将军,八十里外流云城驿站发现都城来的天使,一行十人,皆为武修,其中可能还有大宗师。” 来的也太快了…… 高阶武修或者大宗师全力赶路,八十里路也就是两个时辰的事,没有时间留给她再做点什么事情。 若非她早就预料到这一天,把亲卫都派出去查探,必会被困在屏州大营。 西南军上有统帅,下有诸位将军,她本就只是暂代,倒也没有什么舍不下。 “悄悄叫上兄弟们,大营外三岔路口会和。”肖红帆掏出令牌递给他。 来的时候是几名亲卫陪同,离开的时候没有多一个人,万幸的是也没有少一个。 肖红帆是最后一个到达三叉路口,然而勒马四下看去空无一人,地上清晰的马蹄印戛然中断,好像人就在这里凭空消失。 “肖将军。”一个熟悉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肖红帆猛然回头,却见师玄璎正坐在远处山脚下一株大树横枝上,抖开手中一卷白幡,上面遒劲有力的几个血红大字——收留心碎将星。 “……”饶是肖红帆知晓这人脾性,还是看得眼皮微跳。 她问:“走不走?” 肖红帆不答反问:“他们人呢?” 师玄璎身影消失,不多时便从旁边林子里拖出绑成一串的亲卫和马匹。 她放出飞舟把人丢上去,放下甲板,才回头邀请:“肖将军,请!” 肖红帆一言不发,直接下来牵着马上船。 满腹心事,情绪纷乱,令她连飞舟腾空而起都没心思惊讶。 本来她应该有别的选择,然而自从做了预知梦,好像没有办法走老路了……复国军统领确实得人心,可他攻入瞿都前夕被杀也暴露了一个致命短板,他自身武力不行,身边也没有大宗师保护。 至于其他人,肖红帆就更不想了,梦里她没有选择瞿国皇子,也没有选择其他几国,自然有原因。 瞿帝的几个儿子各有各的缺点,太子优柔寡断,二皇子倒是行事果决,可他太像瞿帝了,好战、多疑,瞿国本就快要被瞿帝拖死,若是再来第二个瞿帝,天下百姓还有什么指望?! 剩下的皇子,不提也罢。 而若说优柔寡断,耳根子软,大陈国的皇帝才是“个中翘楚”,连瞿太子都要退一射之地,偏偏他心态极好,身体康健,特别长寿,足足活到九十九。 至于徐国,徐人似乎天生喜欢玩心计,他们因此能够抓住瞿国的弱点一层一层摧垮根基,但也因此内部亦勾心斗角,徐帝满脑子的帝王心术,下面各有心思,不长八百个心眼子在徐国根本不能成事。 倘若没有师玄璎,肖红帆可能还会选复国军,因为复国军头领的弱点不在其本身。 可是师玄璎明明样样都完美符合肖红帆期待中“天下之主”,她这般投效,心底却是憋屈的很。 师玄璎见她抿唇盯着四周的浮云久久不语,问道:“肖将军不舍瞿国?” “非也。”肖红帆看向她,“我觉得自己像一只被牧羊犬驱赶到圏里的羊。” 师玄璎拍拍她的肩膀,发自内心地安慰道:“命运就是这么狗,你想开点吧。” 肖红帆忍了又忍,实在不吐不快:“这一步步,难道不都是在你谋算之中吗?” “你说的牧羊犬,莫非是在下?”师玄璎惊讶,随即满面控诉,“你摸着良心讲,我所为可有不妥之处?” “并无。”正是因为没有,所以满心憋屈才无法发泄。 “既定的命运既然注定惨烈收尾,为何不可在我手中变得更好?”师玄璎翻身跃上扶栏,坐在上面回身拍拍旁边,“敢不敢坐上来?” “有何不敢!”肖红帆利落跃上扶栏。 飞舟在云层之上,偶尔垂头能透过稀薄的云层看到下面层峦叠嶂的山川。 防护罩突然撤去,肖红帆险些被推下去,感受寒风如刀子划过皮肤,她抓着栏杆的手青筋凸起。 师玄璎翘着二郎腿,姿态闲适:“肖将军看看脚下山川,皆将是你铁骑所至之处,赤血将如凤凰之火烧过,灰烬之上必开出最绚烂的花!” 肖红帆偏过头避开迎面吹来的狂风,咬牙道:“说的很好,但我还是觉得你是在借机报复我刚刚说‘牧羊犬’的事。” 师玄璎哈哈笑道:“怎么可能?!你听着不觉得热血沸腾吗?我是怕你太热血!” 报复的想法是有那么一点点,主要还是为了省灵气,在这个末法尘芥,云层之上根本没有敌人,耗费灵气撑起防护罩仅仅用来抵御风寒委实奢侈,这点寒冷,咬牙呀也就顶过去了,毕竟如今条件艰苦。 肖红帆修为高点,适应之后觉得还好,船舱里亲卫们却像秋后被暴雪袭击的鹌鹑挤做一堆。 好不容易挨到新县,一落地,来不及与邵将军打招呼便纷纷踉跄着跑去找茅房。 邵将军看见青头紫脸的肖红帆,一时顾不上问别的,指着她眉毛上的霜:“你这是怎么了?” 肖红帆连连打了几个喷嚏:“无妨,吹了一会冷风。” 哪里来的冷风?邵将军疑惑。 邵进问:“瞿帝对你动手了?” “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师玄璎道,“你们先聊着,待会安排肖将军住下,我得回临溪县和桃县看看。” “等等!”肖红帆连忙出声,却还是没有她跑的快。 只是这回声音幽幽从远处传来:“有事明日再说。” 师玄璎原想着宴摧是第一次接手这些繁琐政务,不知会不会像白雪行一样偷懒,不想他却给了她一个惊喜。 宴摧干起活来,不需要吃饭不需要睡觉,底下的人分作几班轮流上职,衙门一天十二时辰运转。 “宗主!”东方振天正一边啃灵果一边指导玄术士们修炼,见到师玄璎登时三两口吞下果子,扑上来抱住她,眼泪汪汪道,“你怎么才肥来?!” 东方振天的慧力起码有一半用在捉弄人上,何曾这般过受气包的模样,师玄璎奇道:“唷,还有人能欺负到你头上?” “大长老太可怕了。”江垂星挂着两个黑眼圈,“师叔,这两个县的活已经不够他干了,你到底何时打江山!” 第二一零章 凤凰之火(3) 书房里,一身黑色道袍的白雪行埋头处理公文,一头银丝如霜,已然看不见黑发。 他察觉到屋内多了两道气息,正要抬头,便见有人在自己面前放下一杯茶。 “歇会儿。”师玄璎道。 白雪行看见她的脸,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起身道:“大人。” 这种反应……被尘芥同化程度有点深了啊! 宴摧把一堆文书往案旁一堆:“下个月要做的事。” “好。”白雪行颌首,又看向师玄璎,“大人有何要事?” 还好,这种“有事快说,莫耽误我干活”态度还是白雪行。 师玄璎摸清他目前被同化的进度,便只嘱咐道:“道长最近多留意天象,把手里的事多交给刘主簿他们。” 白雪行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观星了,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绪:“好。” 师玄璎点头。 他道心不稳,一切细微变化都很容易看出来,反倒是其他人的状态不那么好判断。 目前东方振天和江垂星看起来暂时还好,宴摧已经出现了明显被同化迹象。 师玄璎与宴摧相识不算久,并不十分了解他,但许多剑修在修神魂上面崇尚禁欲克制,宴摧虽说先天条件摆在那里,不必修此等“小道”,可身在剑宗,行事多少都会受到影响,放在之前他不太可能对白雪行说出那些话。 箭已在弦上,已经到了与天道规则角力的时候。 两县在宴摧手里进入飞速发展阶段,如今天灾人祸,百姓过的水深火热,随着两县收留大量灾民,名声已然传了出去。 好在暂时并未引起当权者的注意。 两县地处偏僻,大多数便下意识以为,这里能成为避祸的地方,主要是依赖地理位置,至于羲女补天传闻终究只是传闻,连一件“神物”都没有,呈报上去也不过是博掌权者一笑,还不如桃县商队中全是中高阶武修引人瞩目。 聘用武修做护卫并不算新鲜,哪个权贵、商贾手底下没有十个八个?只不过不像桃县商队这样全是中阶以上罢了。 两县的特别之处,反而在武修和灾民中传播甚广,陆续有人前来投奔,尤其是在师玄璎分发灵果之后,突然便有许多修士跑来衙门问还招不招人。 大批中低阶修士异常举动很快引起了高阶修士们的注意,近来有几个自恃修为高超的武修夜闯县衙被宴摧抓住。 “大人呐!您总算是回来了!”曹县丞看见师玄璎简直像见到亲人一般,“下官快撑不住了!” 曹县丞处理政务的能力自不必说,哪怕被宴摧疯狂压榨也依然可以游刃有余,但是修士的事,他摆弄不了一点,那些大爷们就算被关在牢里也不消停。 师玄璎打量院中吊在树上的几个人:“怎么栓树上了。” 五人脚腕被绳索捆上,像灯笼一般高高低低挂在树枝上,风一吹便跟着晃荡。 “原来是关大牢里,师爷还布置了结界,可这几个人趁着狱卒送水的功夫便又跑回衙门偷东西……” 树上一个高瘦的中年男子瞪着腿晃悠,不满道:“欸,这位大人,咱们就是进来瞧一眼,可没有偷什么!” “你们那是不想偷吗?你们是偷不着!”曹县丞怒道,“一群毛贼!” “咦?” 曹县丞的反应引得树上几个人皆投来探究的目光。 因为就在方才,曹县丞对他们还敢怒不敢言,分明衙门里那个从师爷就是一名大宗师,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他却仍然没什么底气,而这个少女一来,他便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都敢骂人了。 然而,他们对了一个眼神,无人感受到这少女身上有修士气息。 高瘦男人目光逡巡:“这位……大人是?” 他方才分明听见曹县丞唤她大人。据说桃县是个女县令,该不会就是这位吧! “这位是我们县令大人!”曹县丞道。 师玄璎一个个打量过去,笑道:“诸位都是凭本事被挂在这里的。” 众人:有理由怀疑她是在讽刺我们。 “从师爷没直接下死手,而是把诸位吊在这里,想必是你们身上有什么值得他多看一眼的本事。”师玄璎打了个响指,几人身上绳索松开,以倒栽葱的姿势直直栽到地上。 “呸呸呸!” 几人挣扎从泥里爬出来,眼睛便开始滴溜乱转,因满脸糊了黑土,眼白尤其明显,一眼便能看出他们又在憋着什么坏。 “奉劝各位老实点,可不是人人都像从师爷这般温柔。” 那个师爷温柔?这辈子没听过这么好听的笑话。 第二零九章 凤凰之火(2)(一更) “大长老?”师玄璎奇怪道,“他不是在休息?” “本来是在休息,但是前两天与剑子见了一面,两人不知道私底下说了些什么,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江垂星平日喜欢把刀揽在怀里,所以经常会下意识做抱臂动作,以前瞧着颇有几分气势,现在却像极了抱紧快要破碎的自己,看起来可怜极了,“他不仅学剑子不吃不睡,还不准我们歇,师叔,我们在这里还是小孩呢!” 江垂星和东方振天是强行把修为提上去,他们两人变成的孩童身体亏空,各方面都受到一定限制。 师玄璎完全忽略了他的诉苦,反而越听眼睛越亮:“剑子简直长在我心坎上!一个人能抵得上千千万啊!” 心中的满意都溢出来了,她就说自己的眼光绝对没有问题,怎么可能“全军覆没”,看看,多么有用的剑子! 刚刚落地的宴摧听见这话,脚步微乱,险些一个趔趄,扛着的一麻袋公文坠落在地。 “你来的正好!”师玄璎看见他,兴奋道,“你与白雪行说什么了?他为何会变得这般努力?” 宴摧努力忽略之前听见的话,强作淡然道:“我说‘他对兄长的心也不过如此’。” “……” “他在杉尘芥中停留数年,毫无作为,皆是因为一直极力避免与尘芥接触,与其说是为了复活兄长,还不如说是找些事情瞎忙活,以减轻自己心中的罪恶感,在他内心深处,从来没有想过、也不敢为兄长复活而拼命。” “嘶——” 三人齐齐倒抽一口冷气,好狠!感觉已经开始替白雪行幻痛了。 “还说……” “还?”东方振天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其兄赤子之心、果决勇毅,便如阴阳鱼中纯粹之清气,而他作为阴阳鱼的另一方,浊不够浊,清又不够清,根本是白白浪费了兄长牺牲,白霜行的死毫无意义,不过是白舍了一条命,错信了一个人。” 东方振天脸上都褪了血色,缓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不是骂自己。 白雪行因兄长化隗出心魔,道心脆到一碰即崩,连她吐核桃皮都受不了,该不会直接被宴摧骂到碎掉吧?! 见三人有些愣神,宴摧疑惑:“我说的不对吗?” 师玄璎冲他竖起大拇指:“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 字面意义上的杀。 宴摧之言,没有一个字是在故意刺激白雪行,他只是说出事实。 阴隗之术关键在于阴阳,二人活着的时候,阴阳池黑白分明,一人吸纳吞吐清气,一人吸纳吞吐浊气,而受到二者侵染之人心性也会随之改变。 二人死后清浊气置换,分别生成阴阳鱼种的“眼”。 这就意味着,一旦开始修炼,吸纳浊气之人的性情注定会阴暗、自私、卑鄙、极端,必定会为了获得胜利,不择手段杀掉对方,当清浊之气置换成功之后,便如天地初开,一切重新开始,形成一种全新的状态,二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浊者并不会因为被清气“洗白”而产生悔恨情绪。 白雪行之所以会出现这种道心摇摇欲坠的情况,分明就是前期没有好好修炼,导致心性被影响的不够极致,才会因兄长死亡而痛苦,后期又因为情绪不能好好消化清气灌体,体内阴阳之气混乱。 “我得去看看他怎么样了!”师玄璎大步跨上阶梯,突然想到什么,驻足回头问他:“你原来就知道他的过往?” 师玄璎在镇压白雪行走火入魔的时候曾经看过他的记忆片段,宴摧却没有。 宴摧摇头,不解道:“这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吗?” 师玄璎略略回想,自己在看完阴隗术的记载之后,多少也猜出来一点,遂不再追问,直接去书房找白雪行。 宴摧正好也有事找他,拎起一麻袋文书随后而去。 “你看出来吗?”东方振天问江垂星。 “看出来了。”江垂星道。 “哈?!不能吧?”东方振天惊了,合着就她一个人蠢,她的慧力难道是摆设吗? 关于修炼之事江垂星很能抓重点,总结就是——白雪行修炼不到家。 而白雪行修炼不到家这件事,那不是长眼睛就能看出来吗? 至于他完全没有听懂宴摧在说什么……东方振天问的是看没看出来,又没问听没听懂! 有时候,江垂星会怀疑归一楼测三力根本不准,他这不是很聪明嘛! 听不懂这件事,在他看来实在很正常,人本身就有局限,不可能什么都能弄明白,只要看开点就完全不是问题。 江垂星充满自信,东方振天怀疑人生。 第二一零章 凤凰之火(3) 书房里,一身黑色道袍的白雪行埋头处理公文,一头银丝如霜,已然看不见黑发。 他察觉到屋内多了两道气息,正要抬头,便见有人在自己面前放下一杯茶。 “歇会儿。”师玄璎道。 白雪行看见她的脸,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起身道:“大人。” 这种反应……被尘芥同化程度有点深了啊! 宴摧把一堆文书往案旁一堆:“下个月要做的事。” “好。”白雪行颌首,又看向师玄璎,“大人有何要事?” 还好,这种“有事快说,莫耽误我干活”态度还是白雪行。 师玄璎摸清他目前被同化的进度,便只嘱咐道:“道长最近多留意天象,把手里的事多交给刘主簿他们。” 白雪行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观星了,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绪:“好。” 师玄璎点头。 他道心不稳,一切细微变化都很容易看出来,反倒是其他人的状态不那么好判断。 目前东方振天和江垂星看起来暂时还好,宴摧已经出现了明显被同化迹象。 师玄璎与宴摧相识不算久,并不十分了解他,但许多剑修在修神魂上面崇尚禁欲克制,宴摧虽说先天条件摆在那里,不必修此等“小道”,可身在剑宗,行事多少都会受到影响,放在之前他不太可能对白雪行说出那些话。 箭已在弦上,已经到了与天道规则角力的时候。 两县在宴摧手里进入飞速发展阶段,如今天灾人祸,百姓过的水深火热,随着两县收留大量灾民,名声已然传了出去。 好在暂时并未引起当权者的注意。 两县地处偏僻,大多数便下意识以为,这里能成为避祸的地方,主要是依赖地理位置,至于羲女补天传闻终究只是传闻,连一件“神物”都没有,呈报上去也不过是博掌权者一笑,还不如桃县商队中全是中高阶武修引人瞩目。 聘用武修做护卫并不算新鲜,哪个权贵、商贾手底下没有十个八个?只不过不像桃县商队这样全是中阶以上罢了。 两县的特别之处,反而在武修和灾民中传播甚广,陆续有人前来投奔,尤其是在师玄璎分发灵果之后,突然便有许多修士跑来衙门问还招不招人。 大批中低阶修士异常举动很快引起了高阶修士们的注意,近来有几个自恃修为高超的武修夜闯县衙被宴摧抓住。 “大人呐!您总算是回来了!”曹县丞看见师玄璎简直像见到亲人一般,“下官快撑不住了!” 曹县丞处理政务的能力自不必说,哪怕被宴摧疯狂压榨也依然可以游刃有余,但是修士的事,他摆弄不了一点,那些大爷们就算被关在牢里也不消停。 师玄璎打量院中吊在树上的几个人:“怎么栓树上了。” 五人脚腕被绳索捆上,像灯笼一般高高低低挂在树枝上,风一吹便跟着晃荡。 “原来是关大牢里,师爷还布置了结界,可这几个人趁着狱卒送水的功夫便又跑回衙门偷东西……” 树上一个高瘦的中年男子瞪着腿晃悠,不满道:“欸,这位大人,咱们就是进来瞧一眼,可没有偷什么!” “你们那是不想偷吗?你们是偷不着!”曹县丞怒道,“一群毛贼!” “咦?” 曹县丞的反应引得树上几个人皆投来探究的目光。 因为就在方才,曹县丞对他们还敢怒不敢言,分明衙门里那个从师爷就是一名大宗师,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他却仍然没什么底气,而这个少女一来,他便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都敢骂人了。 然而,他们对了一个眼神,无人感受到这少女身上有修士气息。 高瘦男人目光逡巡:“这位……大人是?” 他方才分明听见曹县丞唤她大人。据说桃县是个女县令,该不会就是这位吧! “这位是我们县令大人!”曹县丞道。 师玄璎一个个打量过去,笑道:“诸位都是凭本事被挂在这里的。” 众人:有理由怀疑她是在讽刺我们。 “从师爷没直接下死手,而是把诸位吊在这里,想必是你们身上有什么值得他多看一眼的本事。”师玄璎打了个响指,几人身上绳索松开,以倒栽葱的姿势直直栽到地上。 “呸呸呸!” 几人挣扎从泥里爬出来,眼睛便开始滴溜乱转,因满脸糊了黑土,眼白尤其明显,一眼便能看出他们又在憋着什么坏。 “奉劝各位老实点,可不是人人都像从师爷这般温柔。” 那个师爷温柔?这辈子没听过这么好听的笑话。 第二一三章 道长累死了 肖红帆收回红缨枪,无奈道:“为何你每次都非要出现在我枪尖?” “我又不是什么鬼鬼祟祟之人,既然来了,自然要让你第一时间看见。”师玄璎打量一圈小院,见院中有个小棚子,里面桌子上摆着一个食盒,显然是肖红帆的早餐,“边吃边聊?” 食盒是邵大夫人命人送来,只有一人份,肖红帆正要开口唤人再做一份送来,却被她阻止。 “我不吃,你边吃,我们边聊。”师玄璎已施施然落座,“不必管我,我不爱吃饭。” 既然她说不吃,肖红帆也不扭捏,将红缨枪丢进兵器架,去井边洗手。 “不爱吃饭?”肖红帆边擦手边在她对面坐下。 师玄璎幼时在猪圈吃猪食,第一次吃上真正饭食的时候,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反应并不是开心,而是直接吐了。 有外门弟子不怀好意地当着她的面开玩笑说:猪是不是吃不惯人吃的饭? 师玄璎觉得有可能,所以她把所有人的桌子都掀了。 既然她吃不惯,谁都不准吃得惯! 之后几个月里,她每天都要揍那几个外门弟子一顿,强行喂他们吃猪食,然后问他们好不好吃,终于有一天那几个人受不住了,一边哭着往自己嘴里塞猪食,一边说好吃。 彼时,师玄璎看着自己的拳头,悟了一个很朴素的道理:太过弱小,就只能自己偷偷躲在猪圈吃猪食,如果强大起来,就能让所有人都吃上猪食。 “嗯,不爱吃。”师玄璎没有解释,垂眸看着食盒一层一层被打开。 肖红帆吃的飞快,一个大包子三五口便下肚,但是动作并不算粗鲁,吃饭间还不忘抽空问道:“不是要聊?” 师玄璎从善如流:“咱们找个时间去救被花州俘虏的那两万余人……” “噗!咳咳咳咳咳!”肖红帆忍住没喷出饭来,掏出帕子捂住嘴,涨红着一张脸不住咳嗽。 肖红帆是迫于形势才会选择到这里来,她以为,这至少应该是一次坦诚布公的谈话,不料对方竟然一上来就要拉着她干大事?! “你没事吧?”师玄璎觉得堂堂将星应该不会被呛死,因此问得很不走心。 肖红帆并不在意,缓了片刻才开口:“我想,我至少应该知道你是谁。” “陈文江。” 轰隆—— 晴空之上骤然炸响一声惊雷。 师玄璎漆黑的眼瞳骤然消失,双眸只剩下眼白,眉心一道极细的白光亮起。 肖红帆疑惑探头看天,恰好错过这一幕,再回过头时,只是见她在微微出神:“陈文江……” 这个名字对于肖红帆来说仅仅是有些耳熟,肖红帆盯着她的脸想了半晌才想起来:“你是小陈国公主!” 不管是在小陈国还是瞿国,陈文江都是一个极没有存在感的人,还是国破之日,她趴在敌国将领脚下如狗一样哀哀乞怜,才一朝臭名远扬。 不过,在其兄陈瑄衬托之下,她仍然不是最“万众瞩目”的那个。 肖红帆会知道她,还是因为瞿山花重金买下陈文江的当晚反被劫持,当时闹得满城鸡飞狗跳,甚至都搜到从雁南那里去了。 “是我。”师玄璎的声音微哑,双眼却亮得惊人。 肖红帆微微一怔,见她鬓边不知何时汗湿,方才还没有焦距的眼眸里,像是有火苗跳跃,有着还未来得及收敛殆尽的兴奋和战意。 师玄璎斜倚在围栏上,微微偏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天空,目光又回到肖红帆身上:“怎么样,肖将军得知我的身份,是否还愿意同我一起去花州救人?” 肖红帆总觉得她的笑带着一种挑衅意味,再听问话内容,似乎并不违和,但不知道为何,肖红帆感觉这些情绪并非冲着自己而来。 她脑海中略过无数问题,最后却只言简意赅道:“救。” “我喜欢爽快人。”师玄璎笑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应该知道我想做些什么,志同道合才有未来,肖将军以为呢?” “听起来有点道理。”但肖红帆从来不听道理,只看事实,若非对方在治理两县上用了心,她即便明知道未来结局也不会慌不择路撞上来。 肖红帆继续吃饭,师玄璎安安静静地坐在对面。 良久。 肖红帆咽下最后一口饭,忍不住问:“你今天怎么不跑了?” 师玄璎撩起眼皮:“不是等你吃完商量救人之事?” “罢了!”她并不是想问这个,但这个答案又好像没什么问题,于是也不再深究,飞快倒杯茶水漱口,擦了擦嘴,将帕子丢在桌上,直接起身,“那走吧,先去找邵将军和邵大人。” 师玄璎欣然同去。 起身之时,微微有些眩晕。 方才她在肖红帆面前承认自己是陈文江的时候,天道残念骤然强大起来,曾有一瞬间几乎霸占了她的神府。 神识与天道意识对冲真刺激! 就是……她兴奋之余,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点什么…… “噗!” 白雪行一口血吐到案上,面前如山的公文溅满鲜血。 黄县丞见状慌忙起身,高声喊道:“来人!快来人呐!” 几名差役闻声飞快跑进来:“大人,发生何事?!” “快请郎中!快去请郎中!”黄县丞扶着满头白发、面色青白的白雪行,颤声道,“快快,道长要累死了!” “不用请郎中……”白雪行咽下喉头腥甜,一把抓住黄县丞的手臂,虚弱道,“去、请江、江……” 黄县丞连忙道:“快去请两位小道长!” “是!” 差役飞快跑到演武场门口,他们进不去结界,只能站在门口高呼:“东先生!江先生!道长累吐血了!” 差役见东方振天与江垂星在门口,急忙道:“两位小先生快去看看吧,道长吐了好多血,把文书都给淹了!” 两人闻言,面色一变,丢下差役转瞬间出现书房。 看着眼前情形,两人不约而同地想打死那个差役,不过是喷溅范围广了一点,怎么到了他嘴里就血流成河了? 不过,白雪行的状态确实不算好。 “似乎是神魂出了问题……”东方振天道。 江垂星握住他手,唤道:“大长老!” 白雪行尚有意识,闻言反握住江垂星的手,眉目之间透出一种平静超脱:“小江,你、你去问问你师叔,她是不是属狗。” 江垂星懵了懵:“不是啊,她属猪。” 白雪行被他气得白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嗨呀!你个瓜娃子!他又不是真滴想晓得宗主属撒子!”东方振天鄙视道,“一定是宗主抓他脑阔的时候做了点撒子!” 第二一一章 凤凰之火(4) “啊!” 说话间,地下一声惨呼,一个身形瘦小的女子从泥里被扯出来。她像一条离水的鱼,拼命扭动身体,蹬着双脚,显然痛苦至极。 “小妹!”瘦高个见女子捂着脖子,似乎被人掐住气管,登时意识到什么,连忙向师玄璎求饶:“大人饶了小妹一次!我等愿听从大人差遣!” 然而,师玄璎没有任何反应,女子仍然在窒息状态,挣扎已经渐渐微弱。 其他几人在尝试解救无果后亦变了脸色。 小妹好不容易趁着那从师爷离开才潜入此处,想要救出他们,不料竟撞上更为恐怖的存在。 眼看小妹已经要不行了,瘦高个果断匍匐在地:“求大人饶恕!我们愿与大人结奴仆契,任凭驱使!” 其余四人见状,亦满心不甘地俯首。 “奴仆契?” 随着师玄璎出声,那女子终于得以喘息,胸膛剧烈起伏吸气,却被突然涌入的空气呛得咳嗽起来,不多时鼻孔与嘴角竟溢出一丝血迹。 “是。”瘦高个见小妹还好好活着,咬牙应道,“我们愿为大人奴仆。” “大哥!”其余几人见他似乎并不是使缓兵之计,而是真心臣服,顿时惊呼出声。 “呵呵。”师玄璎把他们里里外外打量个遍,“奴仆契就不必了。” 众人还没来得及欣喜,忽又听她道:“打个奴印就好。” 她话音未落,掌间飘出五个如白雾凝聚的符印,带着一股不容抗拒地威压打进五人印堂。 顾名思义,奴仆契需要与主人结下契约,相当于在识海里烙下了主人的名字,而奴印则是直接在身体里打下约束印记,二者的不同之处便在于主仆之间的关系是否密切。 连奴仆契都不愿意结,说明对方根本看不上他们。 五人顿觉屈辱,想他们五虎在江湖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修为虽未达到宗师境,但五人曾合力杀死一名大宗师…… 此等念头方起,脑中便刺痛难忍。 几人心下大骇!没想到约束力如此强,竟然连一念都不允许!如此霸道,显然不是他们印象里的那种奴仆印! “不得起反抗之心,更不要尝试挣脱,脑瓜子会爆。”师玄璎好心提醒,“神魂俱灭那种。” 几人战战兢兢,欲哭无泪,现在打心底相信从师爷温柔善良,如果可以选择,他们宁愿被吊在树上。 试问,谁能管得住自己突然一闪而过的念头啊! 然而他们还是难过早了! “此印入体,令行禁止,顺我者生,逆我者死。”师玄璎又仔细想了想,“似乎没有什么遗漏了,万一有的话,等我想起来再告诉你们。” 几人彻底傻眼:这是要命的东西啊!你怎么就能忘呢! 师玄璎确实不记得了,她沉迷练刀,对于这些用不着的术法,也就是抱着艺多不压身、不看白不看的心态,过目之后便丢到角落里,她上辈子没收过奴仆,这“奴印”也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看过一眼,如今还能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扒拉出来如何结印,自问可以称得上博闻强记。 “曹大人,这几个人暂时就给你使,你可以吩咐他们去做任何事。”师玄璎道。 曹县丞心中一喜,他现在最大的难处便是外界消息来源太少,衙门里有修士衙役,但是他们给县令、从师爷、白师爷和两个小道长面子,并不受他差遣:“多谢大人!” 这六个人不仅仅是武修,而是这个尘芥里几位罕见的玄术与武双修之人,能够起到的用处颇多,因此宴摧才会将人留下。 要想马儿跑得快,就得让马吃饱料,师玄璎摸出六颗灵果并一只纸鹤丢给他们:“好生听曹大人的话,有紧急消息可以催动纸鹤传信于我。” 六人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接过灵果,心情格外复杂。 他们本就是冲着灵果而来,现在灵果确是拿到手了,可他们把自己折进去了啊!血亏! “呜呜呜,大哥,都是我不中用!”小妹这时才缓过劲来,捏着灵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若不是我被捉到……” “你比咱们还强点呢,咱们连那从师爷都没打过。”老二哄她。 几人七嘴八舌的劝了一通,倒也稍微想开了一点。 瘦高个道:“奴印可以去除,咱们安安分分做事,说不定那天就能重获自由。” 虽说这奴印与他们记忆中不一样,但能感觉到原理大致相同,多半可以解开。 几人想得好,奴印也确实能够解开,但最大的问题是,师玄璎根本没看解开奴印的术法。 第二一二章 凤凰之火(5) 师玄璎才舍出去区区几个灵果,便被宴摧捉住,拽去书房盘点所剩物资。 她盘膝抱臂坐在榻上,看着面前七个空空的篓子,面上带着不可置信:“莫非我神府里的灵脉还能偷储物袋里的灵石和灵果?” “灵脉没偷。”宴摧笃定道。 师玄璎不信,指着空篓子反问道:“那我的东西都哪儿去了?” 若不是宴摧突然提起此事,她都不知道这么多东西凭空消失了! “拿了灵果之后,你给我们零零总总分了两筐有余,另外还有吕息和衙役修士那边……”宴摧这段时间从白雪行那里大概得知他离开这段时间的消耗,掏出算盘噼里啪啦拨起来,“开辟往骠云县的山道用了六十块灵石,举办修士比试大会,你又拿出两筐灵果做奖励,并消耗至少一百颗灵石,制造河口屏障拦住洪水数日,约莫消耗灵石七八十块,让道长催生粮种消耗至少九十块,救两县女子制造幻像虽然用的念力,但也消耗了几十块,你临走之前分发给大小官员、商队的灵果一百余颗,救西北灾民和西北军一趟消耗灵石六十块,灵果四十颗,接西北军家眷……” 师玄璎刚开始还不住点头,而后越听嘴巴长得越大,待宴摧算完看过来时,她声音打飘应了一声:“啊~” 刀宗选宗主的信条一向是“只选最强,不选最对”。 上一世,师玄璎凭借最强武力以及整个刀宗最稳定的情绪当上的宗主,宗门庶务一直都是大长老在打理,再加上她的本源世界修炼资源丰富,强者为尊,武力值便等同于财富值,因而她从不曾为灵石发愁过,自然便养成了大手大脚的习惯,即便如今她清晰意识到自己的贫穷,平时能省则省,一时半会也学不会精打细算。 她自以为常常为了节省灵石选择费时费力的行事方式,应该能剩下好多,结果才一个错眼,冷不丁一看居然就剩这么点了! 就算宴摧一笔笔帐算的清楚,师玄璎还是不愿意相信,总觉得是被灵脉“偷吃”了,不然那么一堆灵石怎么可能这么不经用呢! 明明她带着王霸之气站在灵石堆上冲庄期期显摆的画面仿佛就在昨天。 “要不……剩下的你来管吧?”师玄璎道。 她虽然让白雪行做了大长老,但相比之下还是觉得宴摧更可靠,倒不是信任他的人品,而是因为他不仅干活自觉,还精神稳定不发疯。 宴摧不知她心中所想,只看见了金主向自己伸出金大腿,按捺住心中激动,努力绷住表情,沉声道:“好。” 两人顺利完成交接,双双松了口气。 “对了。”不知为何,师玄璎想起一件很奇怪的事,“头一回见面就看你拿着一把扇子,你的剑呢?” 宴摧微微一僵,声音发涩:“它……我把它暂时存放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喔。”师玄璎没多想,“它唤何名?” “霜压。” “好名字。”至于好在哪儿,她不知道,但是以己度人,她就很喜欢旁人夸斩龙首,“上次在羲女尘芥,最后使的那一招黑龙……” “那是青龙!”宴摧怀疑她眼神不好,“只是青的不太明显!” 青龙就青龙吧!师玄璎又问:“这是你的剑法?” 宴摧心里打鼓,觉得她突然问起这些,是不是又不信任他,开始后悔把灵石交出来了,于是回答地格外详细:“我所修剑法极多,这青龙诀乃是主修剑法之一。” “我们两个当真是有缘分……” 她目光带笑,眼中是他看不懂的情绪。 宴摧心跳突得漏跳一拍,扑通扑通地心跳声如雷鼓动耳膜。 又恍惚听她用一种颇为怀念的语气道:“我的刀叫斩龙首。” “……” 行叭。 宴摧心跳瞬间平复,脸上热意亦迅速褪去,即使是金大腿,他也必须要硬气一回:“这样缘分不要也罢。” 他愤然起身甩下一句话:“我还有事要处理,先走了。” 见人头也不回的离开,师玄璎嘀咕:“剑诀而已,又不是本命剑叫青龙,何至于像媳妇被人羞辱了一般。” 天边亮起鱼肚白。 师玄璎跃上屋脊看着太阳跃出地平线,在去新县之前,她先去了一趟临溪县准备带上刘主簿。 “你日后便做新县县令。”师玄璎见到正打着哈欠点卯的刘主簿,兜头砸下一个任命。 刘主簿张着嘴,片刻之后,喜意爬上脸。 他虽早有预料,但亲耳听见这个消息仍是忍不住欢喜:“多谢大人栽培!下官日后定当夙夜不懈,治理好新县!” 师玄璎闻言笑道:“夙夜不懈啊,说的真好,这话我爱听。” 刘主簿喜笑颜开,拱手道:“新县如今已然有了雏形,大人赐一县名吧!” 又起名字?! 师玄璎随口道:“那就叫‘新县’吧,反正都叫顺口了。” “积蓄待新,革故鼎新,正是生发之始,变革之始!”刘主簿抚掌,由衷赞叹道,“好,好哇!” 说得她差点都以为自己真是取名小天才了! 她不由感慨,刘主簿拍马屁的本事当真是不一般,本来想直接抓着人提到新县去,这会儿都忍不住多给了一个选择:“我这就要去新县,你是与我一同去还是自行乘车去?” 刘主簿当然是想跟主君打好关系,但心念一转,到了嘴边的话变成了:“下官一介凡夫,怕是会拖累大人,还是自行乘车前去吧。” 师玄璎点了下头,表示知道,随后便直接离开。 师玄璎每一次与肖红帆简单说完跑,并非是有什么特别的习惯,而是每每与之接触,她便能清晰感受到同化程度在以一种堪称恐怖的速度加深。 初时接触尚且不明显,这种变化是在她成为主星之后。 她在两县折腾这么久,接触过这么多尘芥中人,都赶不上见肖红帆一回,执念与天道残念纠缠在一起的人,果然不一般。 以往还能控制接触的次数和时间,但现在肖红帆分明有投效之意,之后推进也缺不了她,自然无法再避开。 与天斗,其乐无穷。 师玄璎久违的感觉到自己血液沸腾起来了。 唰! 肖红帆一枪刺出,忽见面前出现一道熟悉的人影,猛然收手,枪尖堪堪停在一双晶亮眸子前。 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映出如雪的尖刃和似血的红缨,宛如酝酿着一场焚天之火,肖红帆蓦然想起昨日她坐在飞舟边沿说“赤血将如凤凰之火烧过,灰烬之上必将开出最绚烂的花”。 彼时,肖红帆觉得这话说得酸唧唧,忒不实在,然而在这一刻却从那双瞳孔中恍惚真的看见了凤凰之火。 第二一三章 道长累死了 肖红帆收回红缨枪,无奈道:“为何你每次都非要出现在我枪尖?” “我又不是什么鬼鬼祟祟之人,既然来了,自然要让你第一时间看见。”师玄璎打量一圈小院,见院中有个小棚子,里面桌子上摆着一个食盒,显然是肖红帆的早餐,“边吃边聊?” 食盒是邵大夫人命人送来,只有一人份,肖红帆正要开口唤人再做一份送来,却被她阻止。 “我不吃,你边吃,我们边聊。”师玄璎已施施然落座,“不必管我,我不爱吃饭。” 既然她说不吃,肖红帆也不扭捏,将红缨枪丢进兵器架,去井边洗手。 “不爱吃饭?”肖红帆边擦手边在她对面坐下。 师玄璎幼时在猪圈吃猪食,第一次吃上真正饭食的时候,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反应并不是开心,而是直接吐了。 有外门弟子不怀好意地当着她的面开玩笑说:猪是不是吃不惯人吃的饭? 师玄璎觉得有可能,所以她把所有人的桌子都掀了。 既然她吃不惯,谁都不准吃得惯! 之后几个月里,她每天都要揍那几个外门弟子一顿,强行喂他们吃猪食,然后问他们好不好吃,终于有一天那几个人受不住了,一边哭着往自己嘴里塞猪食,一边说好吃。 彼时,师玄璎看着自己的拳头,悟了一个很朴素的道理:太过弱小,就只能自己偷偷躲在猪圈吃猪食,如果强大起来,就能让所有人都吃上猪食。 “嗯,不爱吃。”师玄璎没有解释,垂眸看着食盒一层一层被打开。 肖红帆吃的飞快,一个大包子三五口便下肚,但是动作并不算粗鲁,吃饭间还不忘抽空问道:“不是要聊?” 师玄璎从善如流:“咱们找个时间去救被花州俘虏的那两万余人……” “噗!咳咳咳咳咳!”肖红帆忍住没喷出饭来,掏出帕子捂住嘴,涨红着一张脸不住咳嗽。 肖红帆是迫于形势才会选择到这里来,她以为,这至少应该是一次坦诚布公的谈话,不料对方竟然一上来就要拉着她干大事?! “你没事吧?”师玄璎觉得堂堂将星应该不会被呛死,因此问得很不走心。 肖红帆并不在意,缓了片刻才开口:“我想,我至少应该知道你是谁。” “陈文江。” 轰隆—— 晴空之上骤然炸响一声惊雷。 师玄璎漆黑的眼瞳骤然消失,双眸只剩下眼白,眉心一道极细的白光亮起。 肖红帆疑惑探头看天,恰好错过这一幕,再回过头时,只是见她在微微出神:“陈文江……” 这个名字对于肖红帆来说仅仅是有些耳熟,肖红帆盯着她的脸想了半晌才想起来:“你是小陈国公主!” 不管是在小陈国还是瞿国,陈文江都是一个极没有存在感的人,还是国破之日,她趴在敌国将领脚下如狗一样哀哀乞怜,才一朝臭名远扬。 不过,在其兄陈瑄衬托之下,她仍然不是最“万众瞩目”的那个。 肖红帆会知道她,还是因为瞿山花重金买下陈文江的当晚反被劫持,当时闹得满城鸡飞狗跳,甚至都搜到从雁南那里去了。 “是我。”师玄璎的声音微哑,双眼却亮得惊人。 肖红帆微微一怔,见她鬓边不知何时汗湿,方才还没有焦距的眼眸里,像是有火苗跳跃,有着还未来得及收敛殆尽的兴奋和战意。 师玄璎斜倚在围栏上,微微偏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天空,目光又回到肖红帆身上:“怎么样,肖将军得知我的身份,是否还愿意同我一起去花州救人?” 肖红帆总觉得她的笑带着一种挑衅意味,再听问话内容,似乎并不违和,但不知道为何,肖红帆感觉这些情绪并非冲着自己而来。 她脑海中略过无数问题,最后却只言简意赅道:“救。” “我喜欢爽快人。”师玄璎笑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应该知道我想做些什么,志同道合才有未来,肖将军以为呢?” “听起来有点道理。”但肖红帆从来不听道理,只看事实,若非对方在治理两县上用了心,她即便明知道未来结局也不会慌不择路撞上来。 肖红帆继续吃饭,师玄璎安安静静地坐在对面。 良久。 肖红帆咽下最后一口饭,忍不住问:“你今天怎么不跑了?” 师玄璎撩起眼皮:“不是等你吃完商量救人之事?” “罢了!”她并不是想问这个,但这个答案又好像没什么问题,于是也不再深究,飞快倒杯茶水漱口,擦了擦嘴,将帕子丢在桌上,直接起身,“那走吧,先去找邵将军和邵大人。” 师玄璎欣然同去。 起身之时,微微有些眩晕。 方才她在肖红帆面前承认自己是陈文江的时候,天道残念骤然强大起来,曾有一瞬间几乎霸占了她的神府。 神识与天道意识对冲真刺激! 就是……她兴奋之余,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点什么…… “噗!” 白雪行一口血吐到案上,面前如山的公文溅满鲜血。 黄县丞见状慌忙起身,高声喊道:“来人!快来人呐!” 几名差役闻声飞快跑进来:“大人,发生何事?!” “快请郎中!快去请郎中!”黄县丞扶着满头白发、面色青白的白雪行,颤声道,“快快,道长要累死了!” “不用请郎中……”白雪行咽下喉头腥甜,一把抓住黄县丞的手臂,虚弱道,“去、请江、江……” 黄县丞连忙道:“快去请两位小道长!” “是!” 差役飞快跑到演武场门口,他们进不去结界,只能站在门口高呼:“东先生!江先生!道长累吐血了!” 差役见东方振天与江垂星在门口,急忙道:“两位小先生快去看看吧,道长吐了好多血,把文书都给淹了!” 两人闻言,面色一变,丢下差役转瞬间出现书房。 看着眼前情形,两人不约而同地想打死那个差役,不过是喷溅范围广了一点,怎么到了他嘴里就血流成河了? 不过,白雪行的状态确实不算好。 “似乎是神魂出了问题……”东方振天道。 江垂星握住他手,唤道:“大长老!” 白雪行尚有意识,闻言反握住江垂星的手,眉目之间透出一种平静超脱:“小江,你、你去问问你师叔,她是不是属狗。” 江垂星懵了懵:“不是啊,她属猪。” 白雪行被他气得白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嗨呀!你个瓜娃子!他又不是真滴想晓得宗主属撒子!”东方振天鄙视道,“一定是宗主抓他脑阔的时候做了点撒子!” 第二一四章 谋算(1) 师玄璎这边刚刚坐下,忽然便想起来自己忘记了何事。 她在帮白雪行稳住神魂的时候顺手绑了一个关联禁制,一旦她与天道斗争中失去意识,禁制便会催动,强行令白雪行被同化的程度归零,恢复清醒,她同时会被拉回意识。 此禁制只要不解开便可以一直运转,这意味着,只要白雪行不死,她就永远不会被同化。 而强行归零,代价是神魂损伤。 这个关联禁制是她根据前世一个术法临时改的,以前从未用过,今日她在与天道博弈之时曾有一瞬失去意识,也不知道白雪行那边怎么样。 她这么干并不完全是为了防备白雪行,而是他太适合承受这样的刺激了! 别看白雪行平时神魂动不动就要碎裂的样子,实际上修炼阴隗之人双魂合一,神魂强度远胜于普通修士,他的问题根源在于内部的不平衡,而抗衡天道吞噬时的压力,有助于神魂平衡和融合。 当然,前提是他能扛得住禁制一次次冲击…… “你在听吗?”肖红帆一脸怀疑地盯着她。 只要师玄璎想,别说一心两用,一心八百用都行:“让肖家军去偷袭花州?” 她摇头:“不,我们暂时不能把视线吸引到自己身上。” 周围群狼尚未战至筋疲力竭,把他们的目光全都吸引过来并非明智之举。 “那大人是想用修士?”邵进来到新县后,每天一睁眼就去跟人聊天,早就将两县近来发生的事探听的七七八八,知道县令手底下养着一帮修士。 修士?修士她也舍不得出,那得花多少灵石啊! “两万人不是两个人,且皆是能打仗的兵,不论我们用什么人,都只需给他们制造反抗的机会。”哪怕在肖红帆面前,师玄璎亦并未完全藏起的冷酷,“他们若完全失了气性,不知反抗,那就安安分分在花州当奴隶,我没有多余的粮食养废人。” 三人对此没有异议,因为抛开情感来看,以最小的代价换取一支能战的军队,这无疑是最划算的选择。 肖红帆问:“你就不怕他们摆脱徐国控制之后去投奔别人?” “谁会收留他们?”师玄璎笑着反问。 肖红帆哑然。 花州守军从徐国手里逃走,显然不能回头去投奔徐国,大陈国那边做事拖泥带水,等他们做出决定,两万人都能饿死。 如果按照肖红帆梦里的形势发展,此时的复国军已然壮大,最有可能吸纳这两万人,但现实是,前阵子复国军在她手里吃了大亏,此时收编瞿国西南军两万正式军,一个弄不好便有可能是引狼入室,自然也不可能轻易做出决定。 从后期旧法复辟的结果来看,小陈国旧臣守旧且排外,即便复国军统领有魄力,也定然会遇到巨大阻力,一时半会不能做出决定。 这么看了一圈下来,最合适的去处竟然是回瞿国请罪?虽然瞿帝现在疯得不轻,但手底下还有几个脑子清醒的,法不责众,还不至于一下子把两万将士都给砍了。 可,将领也是人,也想活啊! 天大地大,竟无一好去处……若是如此,那还有什么挣扎的必要? 邵进瞬间便明白了师玄璎的打算——用肖家军引花州守军主动前来投奔。 她耗费巨资千里迢迢去救坪城关百姓,根本目的就是为了引走肖家军。 她从始至终都没有要求肖家军投效,因为不管肖家军有没有真正投效于她,只要在这里就是一块活招牌,包括他和肖红帆,都是为肖家军而来。 “花州失陷,并非因为西南军不能打,而是‘割地求和’的消息来的猝不及防,令军心散乱,再加上徐军数量是花州守城的五倍之多,这才导致一夕之间被俘虏众多。只要他们士气不灭,定然会抓住机会脱困。”师玄璎不紧不慢道。 邵进道:“那大人想如何创造机会呢?” “诸位应当都听说过羲女神迹吧?”师玄璎问。 羲女神迹是这里百姓最为津津乐道的话题,新县开荒才伊始,雕梁画栋的羲女庙便已经建成了,开荒再忙也不忘早晚三炷香,他们刚在此处落脚便已知晓来龙去脉。 “水灾之后花州城中亦爆发疫病,亦是西南军一夕大败的原因之一。徐国集结大军显然是想趁乱一举攻破瞿都,为何会在轻松拿下花州之后一直不前?” 肖红帆道:“因为疫病,导致徐国内部出现分歧?” 师玄璎点头。 自两国开战以来,花州便成为军事重地,短短半年爆发大小战争不下五次,水灾发生之后亦不允许周围灾民涌入城中,且百姓逃难是为了求生,也没有多少人想不开往前线跑。 花州出现疫病是因为上游水源被污染,城内情况暂时还不算特别严重,但出城往东方圆百里皆不容乐观。 若是直接占领这些地方,说不定徐国二十五万大军未战便会先在疫病中折戟沉沙。 “羲女神迹早已传入花州,民间亦有不少百姓相信。”师玄璎从袖中抽出一张舆图在桌上展开,手指圈出在其上一个地名,“倘若此处羲女显灵,能得解药呢?” 三人看她指尖点的地方,是在花州城南郭不到十里处的一座小山。 骑马不过小半时辰的路程,若他们是徐国,很难不心动。 “我准备把解药弄成泉眼,使他们需要持续出城取‘解药’,如此总会有机可乘。” 师玄璎一点都不担心徐国不入殼,受白雪行一边下毒一边卖解药启发,若是那二十五万大军尚未染病,她就去下药,不怕他们不来取“药”。 邵将军听她把方方面面都想好了,不禁要问:“我等在其中起到的作用是?” “还请邵将军和肖将军书信一封,说服西南军将领配合行事。”师玄璎麻利地掏出文房四宝,伸手道,“请。”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一时没有人动。 老实说,他们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自己的选择,但不知道为何,心底同时又莫名生出一种“被迫感”,似乎在选择的岔路口上,有一只手在背后推着他们选择了其中一个。 譬如眼下,他们稀里糊涂地被推上了这艘船,其实是因为已经倾向于投效女县令,但对方从未做出过承诺,亦从未明说要招揽他们,若写下这种东西,又将稀里糊涂地被绑定在这艘船上…… 邵进伸手按住师玄璎推过来的纸,问道:“大人这是要招揽我们一起打天下?” 师玄璎理直气壮地反问:“不然呢?” 邵进噎了一下,索性抛开那些弯弯绕绕:“我们跟着一起干,有何好处?” 第二一五章 谋算(2) 此话一出,肖红帆与邵将军不禁转头看向他,两人分明没有什么表情,脸上却像是写着“原来你是这样一个邵大人”。 大多时候,人太要脸就容易吃亏,邵进最是懂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可以优雅体面地与谈判对象极限拉扯八百回合,关键是那一套在眼前这位女县令面前怕是行不通! “这取决于你们想要什么。”师玄璎喜欢简单粗暴的交流方式,听他问的坦诚,便也答得干脆,“高官厚禄,权势地位?” 这话却是把三人都问住了,起初肖家军在西北贫瘠之地驻守,固然是想为家族、亲眷挣一份荣华富贵,却也并非全然为了这个。 可他们在瞿帝手下如履薄冰,尤其是近十年来,一心只想着如何保全家人,如何活下去,猛然回首才发现,最初的信念竟已变得那般遥远。 面对三人的沉默,师玄璎了然道:“你们可以放心的是,我不忌惮任何强者,亦不惧野心,因为……” “我必然会是最强的那个。” 过分年轻秀美的脸庞,自信到狂妄的话语,像极了不知人间险恶的小公主大放厥词,应当是惹人发笑的场面,然而直面师玄璎的三人却生不起一丝质疑嘲笑的念头。 安静片刻,肖红帆开口道:“你是大宗师,身边又聚集了那么多修士,打破约定成俗的规矩,可曾想过后果?” 肖红帆愿意相信她曾说过的“天下为公”之言,因此并不曾问是不是想建立一个以武修为尊的国家。 “我以为,大可不必留着那张一碰就碎的窗户纸。”师玄璎不会信什么超脱凡俗、不理俗事,“修仙者与天争与万物争,无时无刻不在争斗、掠夺、杀戮,可没有什么岁月静好,这些人若是能联手掀翻如今的天下格局,岂会愿意被凡人驱使?” 她说的直白:“他们一直以来保持神秘,轻易不出手,才让天下人对大宗师境界的实力产生各种想象,而人的想象力无限,大宗师境界与普通修者之间并非相隔天堑。” 在师玄璎看来,捅破这层窗户纸的后果等于没后果。 邵将军以往的认知被全部推翻,一时有些难以接受:“我一直听闻,到了大宗师境界之后便可见另一个天地,实力与普通武修有天壤之别,难道都是假的?” “那倒也不全是。” 大宗师约等于筑基,筑基之后确实是另一番天地。 这个尘芥里有不少修仙功法存世,修仙境界划分却并未广泛流传,师玄璎怀疑是被人刻意销毁过,时至今日它们已然成为在少数家族中流传的秘密。 普通人觉得大宗师境已经是顶天的强者,很难想象,放在千年以前,这仅仅是修仙入门,甚至因为如今灵气极度匮乏,他们平常根本发挥不出筑基的实力。 换句话说,所谓强大到不可战胜的境界,大都是靠神秘感营造出来,里面水分很大。 邵进不是武修,听闻师玄璎扒开真相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反倒是肖红帆和邵将军需要消化。 “那你……”肖红帆拧着眉头看师玄璎,想着她每每在屏州大营来去自如…… “不要乱想,我是真的强。”师玄璎说的底气十足。 即便她重生之后修为几乎归零,神识亦被天道规则压制不能动弹,可以说等于半个废物,但在外面弱,跟在尘芥里有什么关系! 与三人商议好营救人质的细节,师玄璎便拍拍屁股走人,留下两个刚刚被摧毁世界观的人怀疑人生。 她原想直接去桃县去找宴摧拿此次布局“解药”所需的灵石,途径临溪县时才又想起白雪行神府里那个禁制,脚下一转,去了临溪县县衙。 师玄璎方进庭院,便与刘主簿撞了个正着。 “咦?大人回来了?!”刘主簿正好有事,快步上来行礼,随后递上一份名单,“这是下官准备带去新县的官员,还请大人过目。” 师玄璎接过,飞快扫了一眼:“可以,剩下的空缺,我近几日会挑人补上,你若是有合适人选亦可以推荐。” 刘主簿知晓她刚到临溪县不久便将县中势力摸得一清二楚,不可能看不出来名单上全都是他的亲信,他心中惴惴,还是忍不住问出来:“大人……就不担心属下结党营私?” “一亩三分地也值当?你还不至于眼皮子这么浅吧!若非尸位素餐之辈,自然是你们合作无间才能事半功倍。”师玄璎取出印,在上面盖了戳后把名单还给他,“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罢便往后院去。 刘主簿捏着名单,双眼发酸,心中不免羞愧。他挑选自己亲信当然是存着私心,现在虽只有一亩三分地,但若不早早培植势力,将来等大人手下能臣干将越来越多,如何争得一席之地! 只是,到底是不对不起大人这份信任…… 刘主簿兀自思绪翻腾,百转千回,殊不知,师玄璎哪里是相信他,她那是相信自己! “唷。”师玄璎一踏入寝房,便见白雪行白着一张脸闭眼靠在床上,乌黑长发披散,被同化的程度已然清除,“道长感觉如何?” 白雪行权当没听见。 “师叔!”江垂星唰的站起来告状,“东方说你对大长老下了禁制。” 师玄璎摸摸他的脑袋:“她说的没错。” “老子就嗦是吧,你还不信!”东方振天撇嘴。 江垂星拧眉道:“难道是大长老有包藏祸心?不是真心做我刀宗长老?” 白雪行听得想锤床板,这小崽子怎么就不想想是他师叔居心叵测?!可见上梁不正下梁歪,满门上下没一个好东西! 师玄璎笑道:“非也,此禁制是为了治疗道长神魂病症。” “此话何意?”白雪行倏然睁开眼睛。 “你不是感觉到了吗?”师玄璎反问。 倘若白雪行当真觉得这禁制完全为了防备,此刻就不会是这种态度了,她也不卖关子,解释了其中门道。 白雪行听罢,心头憋了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忍不住问:“你觉得我能撑得几回冲击?” 最近家里不知道招了什么虫子,浑身被咬得都是包,奇痒无比,还起小水泡,全面消杀之后确实发现很多小虫子尸体,折腾了一个多星期,身上还是痒tat啊啊啊啊 第二一六章 天道严选 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只是有些许怒气,但接下来师玄璎话却让他几乎原地炸开。 “你能撑几回,那得看你兄长有多强。”师玄璎见他露出不解,便解释道,“天塌下来,个儿高的顶着,这个道理你懂吧?” 白雪行体内浊盛清弱,阴隗的实力压过主人,禁制催动之时,也会率先冲击强者。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发火,师玄璎抬手制止他,先发制人:“别说甚么伤害你的哥哥,谁让你不争气呢!是你要规则之力,这道禁制不仅可以减缓冲击,还有我与阴隗挡在前,你就偷着乐吧!” “哇。”东方振天凑近江垂星,悄声道,“宗主嘴好毒嗦,比剑子还会扎心。” 规则无形,一旦尘芥溃散,它十有八九会消失,师玄璎答应过把这缕规则之力给白雪行,若是不想食言,就只能想办法在尘芥之内完成。 此禁制虽然风险巨大,但若成功,既能完成承诺,使白雪行体内清浊之气达到平衡,又能为她对抗天道提供一个锚点,一举双得! 这在师玄璎的评价体系中,简直要赢麻了。 师玄璎把白雪行当做“保底”,但换个角度,若没有她在前顶住冲击,白雪行想碰一碰规则之力都是天方夜谭。 白雪行气她擅自下禁制,可话说回来,她才是首当其冲直面规则之力的那一个,若是她都没有事,他这个被护在后面的人却先死了,也当真怨不着旁人。 愤怒之后,自我厌弃之感密密麻麻爬上心头,堵得他喘不过气来。 许是憋闷到极点,他脑子突然又找回一丝清明:“这不是你擅自下禁制的理由!倘若你事先与我商量,我绝不会拿兄长去冒险!” “啧,我的错,下次定然先知会你一声。”师玄璎道歉归道歉,却还是忍不住刺了一句,“我以为你被剑子骂过之后会勇敢一点呢。” 白雪行顿时连呼吸都停滞了,突然被远去的记忆杀个回马枪,威力比之前更甚。 师玄璎只是过来看看禁制被催动的后果,又不是来安慰人,确认他没事便交代两个小的几句,直接离开。 很多心结得自己去解。 之前对战之时,她便知道白雪行对阴隗过度在意,时时刻刻都在避免它受伤,导致连十分之一的威力都使不出来,若是继续这么下去,只会难以进境,最终拖死他自己。 不论修真还是复活阴隗皆是逆天而行,行逆天之事,怎么可能规避风险? 屋内一片死寂。 白雪行紧紧抓着手中佛珠,指关节泛白。 “哪怕我肯为了一个人而死,变成他手中的一把刀,也定然不愿意做一把平庸的刀。”江垂星忽然道。 白雪行眼睫微颤。 虽然他们修炼的时候分别吸纳了清气与浊气,但若不想走到兄弟相残这一步,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兄长却选择化隗…… “密谱上说,阴隗练到极致可以毁天灭地,阿雪,我真想知道那是怎样一种力量。” 白雪行耳畔浮现白霜行曾经说过的话,以及那时候的表情。 他抬头,见屋内空无一人,江垂星与东方振天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白霜行说自己懦弱,受不了亲眼看着弟弟在自己面前化隗才会选择先走一步,可白雪行知道,兄长非但不懦弱,反而心志坚定,一身傲骨。 白霜行是天才,自然有天才的骄傲。 这一点,与江垂星何其相似。 他死的时候定然带着很多期许,其中却一定不包括安安全全地做一个摆设。 白雪行自嘲一笑,人都死了,谈什么安全呢? “哥哥,你也如小江一样想吗?”他抬起手,看着缠绕在掌上的佛珠与兄长对话。 倘若真是如此,那他这些年来所做的一切,何尝不是在摧折兄长的傲骨?更是辜负了兄长的信任。 桃县,县衙书房。 两个人面向而坐,中间隔着一张书桌。 “又要消耗灵石?”宴摧手里捏着一杆笔,定定看着师玄璎。 “必要支出。”师玄璎只好又把自己的打算细细说了一遍。 宴摧放下笔,借着拢袖的动作缓缓捂紧了自己的灵石袋:“为何一定要泉眼?那片地方若是没有,还得另外耗费灵气挪一眼过去,寻一口现成的井做文章不行吗?” “这……也行吧。”师玄璎道。 “道长可以配治疗疫病的药,倘若提炼药材融入水中,不比单纯依靠灵气更节省吗?” “有道理。” “还有,你现在直面天道,念力也不可消耗太过,制造大面积的羲女神迹不仅需要灵气,还需消耗你的念力,为何不直接给徐国将领捏造梦境?” 师玄璎眼睛一亮:“定向给某一个人捏造梦境确实能省很多!” 省灵石的事儿,师玄璎绝不会固执己见,一说就服。 她以为到这份儿上已经是极致了,没想到宴摧比她想的还要精打细算。 他摊开手,手中蓝光点点聚成一只晶莹剔透的风铃:“这是捕梦铃,通过捕梦铃投递梦境,只需要消耗一个除尘术相当的灵气。” “不错不错,剑子不愧为天道……严选,果然不一般!”师玄璎盯着漂亮的捕梦铃,不禁想,自己是怎么能一眼就在人群之中相中了“身怀绝技”的宝藏剑子呢?这眼光简直无敌! 宴摧顿了顿,忽然笑了:“天道严选?你还挺会夸。” 师玄璎心说,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什么天生剑心剑骨,无痛结婴,说天道严选都亏着你了,你是天道它爹。 她正想着,余光瞥见宴摧眼睛微微弯起,深邃眸中映着捕梦铃点点柔光,宛若盛着细碎星河。 啧啧啧,这皮相也是经过严格筛选的吧! 上天落下十分灵气,他宴摧独占七分,剩下三分天下生灵平分。 师玄璎想到自己重生之后那矮墩墩的躯壳,不免痛心,有些人当真是幸运得令人生气,于是,想要从他身上搜刮灵石的心就更迫切了。 只是如今还在尘芥中,她暂时将这个念头抛之脑后,专注于眼下之事:“既然需要重新布置,那我们先商议完再去告知肖红帆他们,毕竟到时候肖家军需要去接应。” 第二一七章 同化(1) 两人商议至夤夜才将大部分谋划定下,下半夜又出去寻找合适做“药”的井。 一般井都在城镇乡村这样的人口聚居地,想要在合适的范围里找到一口井或泉眼,并不是那么容易。 不过,花州地下有不少水脉,两人寻摸一个多时辰都没能寻到合适的泉眼,最终决定自己动手挖一口井。 说干就干! 黑漆漆的山脚下被挖开一个宽约五尺的大洞,从洞口望下去,约莫已经有六尺深。 师玄璎在黑夜里拿着铁锹,边哼哧哼哧挖土边感慨:“我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没干过这种活了!” 宴摧两袖绑着攀膊,一副经验十足的口吻道:“想要省灵石,难免得费功夫。” “听起来,你没少干?”师玄璎问。 “那是……干得也不多。”宴摧话到嘴边急急转了个弯。 两人皆悄悄松了口气。 宴摧暗道:好险!我好歹也是剑宗剑子,代表剑宗形象,还是得注意一下言行。 师玄璎暗道:真吓人!差点以为剑宗穷到剑子都要勒紧裤腰带了。 “有水了。”宴摧搓搓脚下,听见了细微水声。 两人顿时打起精神,又奋力挖了小半个时辰,下面的水渗出速度越发快了,不多时便漫到腰部。 “可以了!”师玄璎收起铁锹,跃出井。 她下半身湿透黏在身上很不舒服,正要用灵气清理,抬头却见宴摧居然仅靠力气爬上来,一丝灵气都不曾用。 “忍一忍,回去换洗。”宴摧道。 “也……没必要省到这种地步吧?”师玄璎看着他的表情一言难尽。 宴摧抓起衣摆拧出水:“这些不起眼的地方往往最耗费灵石,不信你可以算一算。” “行吧。”师玄璎懒得去算,随便拧几把衣摆便放弃了,反正拧不干,水多点少点也没什么区别。 宴摧端详洞口:“是不是有点潦草?” “我有办法!”师玄璎想到吕息的家里就有井,她把井口撅出来放在洞口上面,又掐了一个催生诀让周围被破坏的草木生长起来。 那口青石堆砌的井口上面长满苔藓,被草木围拢在其中,像是藏在这里几十年上百年。 师玄璎回头,看见宴摧蹙起眉头,不由道:“你不会连这点灵气都要省吧?” 省是不能省的,因为徒手新挖的井,再是如何伪装都会留下痕迹,只能调动自然本身的力量。 宴摧摇头:“你的神府实在是……与庄姑娘的储物袋不相上下。” “好恶毒的评价!”师玄璎不得不为自己辩解,“有春大祭司的尸身和天道裹缠的尘核怎么能与针头线脑相提并论,就算是吕息的宅子,那底下还有一个枯竭矿脉呢!枯竭的矿脉它也是矿脉啊!” 宴摧道:“你怕不是把锅碗瓢盆都端走了。” 师玄璎美化了一下:“斯人已逝,一点留念。” 修士探秘境哪一个不是奔着灵宝而去,更何况尘芥中的一切已是过去,不管是肖红帆还是吕息,大约都已经化作一抔土,东西不拿白不拿,但是连破锅破碗都捡,难道不是和庄期期半斤八两? 不过宴摧也就是随口一提,也懒得多管闲事。 两人仔细查看周围,确定并无明显漏洞,便把一块幻影石嵌入井中,又在周围布置好阵法。只要有武修靠近,阵法便会启动,将其拉入幻影石中。 这是他们来之前商议的办法,用念力在幻影石里事先造好幻像,既省灵气也省念力,可反复触发,事后还能回收幻影石,可以说是极限节省。 将一切布置妥当,两人便去花州探查情况,发现徐国军队中已零星出现疫病症状。 疫病在人群如此密集之处传播速度极快,师玄璎推测,若无意外,少则三五日,多则十天半月,徐国军队就要出大事。 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信送到西南军李将军手中,又悄然离开。 天色熹微,已经有些亮光,她便直接去县衙上工了。 下面官员见到县令回来,纷纷松了口气,以为终于要解脱了,却不料真正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在宴摧手下做事确实很忙,但他自己也会亲身上阵干活,且一个人能抵得上一百个,那时候他们累是因为需要努力追赶他步伐,后面磨合默契之后,做起事来还算得心应手,不少人已然适应这种飞快的办事效率。 师玄璎不一样,她是真的会把每一个人用到极致。 说压榨吧,好像又算不上…… 曹县丞看着镜子里年轻十岁的脸,连续熬了三宿还精神奕奕,出了衙门喊一声累怕是没有一个人信! 他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快要脱离躯壳。 宴摧会把所有事情都规划好,底下的人会被指使的团团转,身体上虽累但省心。 师玄璎则会直接发布任务,然后两手一撒,让人他们自己看着办,劳心又劳力,但你若是喊一声累,那边灵果外加好吃好喝送上,保管吃完精神抖擞还能再战八天。 几天之后,几个县衙官员算是看明白了,这两个人不一样的行事风格,一样的要命。 一时间,衙门里弥漫绝望气息,而外头的百姓都是笑嘻嘻。 比起官员,他们反倒更加适应这种生活。 从前他们为生计奔波忙碌,一年到头本来就没几天闲的时候,然而即便如此,很多人拼尽全身力气仍会饿肚子,而现在,眼见着作坊一个一个建起来,到处都缺人,到处都是机遇,他们只要干活就能挣到钱,就有口饭吃,甚至还能有余财,已然是想象不到的好日子了。 师玄璎一页一页翻着手中公文。 正如宴摧所言,一旦开始省灵气,许多事情就会变得耗时又麻烦。 这些活儿琐碎繁杂,越干越容易心浮气躁,尘芥同化的速度也在不知不觉中加快。 江垂星抱着自己的刀,盘膝坐在临溪县城头上,看着下面忙忙碌碌的人群,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一夕之间,整个尘芥就只剩下他一个闲人了? “怎会如此……”江垂星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像是被所有人排斥在外,又像是他自己融不进去,总之,越看越怪…… “你蹲在墙头做撒子?”东方振天甩了一只鞋上去,“没看见那边都忙的脑阔都要飞了?” 江垂星轻飘飘落下来:“你可还记得自己是谁?” 东方振天愣了一下,以为他在挑衅,撸起袖子震声道:“劳资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东四是也!” 第二二一章 少年的你我 往日之事不可追,君臣二人也不过是开场白一般的叹息一句,因昨日情境再现而勾动的那点情绪,很快便褪去。 瞿帝说起刘恕己的计策,陈济之病中惊坐起,疾声道:“陛下!” “你也觉得有伤天和?”瞿帝问道。 “不。”陈济之几乎是与瞿帝一起长大,怎会猜不到他的意动,当下心中一沉,“臣也曾征战沙场,手下亡魂无数,国家危难存亡之际,又岂会吝惜敌军性命?只是瘟疫难以控制,一旦扩散开来,恐怕会人间将变炼狱,恳请陛下慎之!” “二十多万人染病,哪怕成功控制住,最终也必将影响整个西南。”陈济之原以为自己与刘恕己做了几十年针锋相对的同僚,已经足够了解对方,然而直到此刻,他才猛然察觉自己从未真正了解此人,“陛下,我们也有大军在西南啊!” 他抱着一丝希望问:“刘相既然欲使此计,可是手中握着解药?” …… 在二人谈话时,监视陈府的武修拿不定主意,只好动用灵力赶回去禀报。 刘恕己得知自己前脚刚刚出宫,瞿帝后脚便去了陈家,心中不免有一丝意外:“看来他比我想象中要信任陈济之。” “师父,那现在该怎么办?他已经进去约莫一刻有余。” “暂时不必动手。” 武修抬头,却见刘恕己丝毫不露急色。 武修不太明白,之前明明说要不计代价阻止两人见面,怎么如今两人见了,师父却又像是丝毫不在意? 刘恕己本以为瞿帝至少会再召见自己一次,问清楚细节,却不想他竟然如此急切地去见陈济之!他们这个时机见面,反倒对他的计划影响不大,但陈济之在瞿帝心中如此重要,是万万留不得了! “我要陈济之七日之后死。”他想到瞿山,叮嘱道,“七星之中玄危星就在朝中,我虽不知其身份,但料想可能是陈济之,如今瞿山与七星捆绑,同生共死,倘若此事被他所知,怕是会出岔子……” 他咬牙道:“布置杀阵,杀了陈济之,不容有失!” 武修一惊:“可万一他不是七星呢?杀阵无法启动第二回了。” “我赌他是。”刘恕己目露精光,“放心,待过了这一关,我的摧天术便至圆满,倾天之力,这天下再无人能挡!” 瞿山的玄术本事确实不俗,可他如此惜命,被下咒之后就像是被一条被栓了绳子的狗,非但变得不好用,将来怕还会反咬他一口,即便死了也没有什么可惜。 “布置杀阵之间给瞿山找点事,免得他算到杀机,从中作梗。” “是!”至于为何会是七日后,为何杀掉陈济之就能练成神功,徒弟心中虽有许多不解,却仍无条件听命。 …… 门窗关着,屋里有些昏暗。 瞿帝见床头有一盏灯,便吹亮火折子点了起来。 罩上灯罩后,他端详了片刻,见上面绘制了一只隐没云间的鹓鸟,便捏住灯沿转动灯罩,露出上面的题字,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梦泽三秋日,苍梧一片云。” 上面只写了这一句,他却诵出了下段:“还将鹓鹭羽,重入鹧鸪群。” 市面常见的灯罩上即便题诗,也大都是一些寓意吉利的,不会是这样充满充满不甘和迷茫内容。 且灯罩已经陈旧泛黄,显然很有些年头了。 “梦羽……”瞿帝面上被灯光染上一片暖融,而未被照亮的身后却显得沉冷,“你还是这样记挂他啊。” 陈济之平静道:“这是肖梦羽的笔迹,他死太久了,陛下想是没认出来。” 瞿帝愣了一下,提起灯罩细看,那笔锋遒劲锋利,力透纸背,写“梦”的时候习惯拖出一条长长的尾巴,末尾处还带了一个钩子,确实是肖梦羽的字迹。 瞿帝不奇怪这里有他的笔迹,只是诧异,那个人竟也有如此迷茫的时候。 “陛下忘了,臣年轻时与肖梦羽相看两厌,还是因为陛下才能勉强凑到一桌。”陈济之苦笑一声道,“陛下年轻时,总喜欢换上短打偷偷跑到臣府上,后来就多了一个肖梦羽。肖梦羽死前,曾提着一坛酒跑来寻臣痛饮,至微醺,他偶然见到罩上的鹓鸟便提下这首诗,他还问臣,说‘倘若陛下见了这首诗,可能知我心’?” 瞿帝捏着灯罩的指尖像是被烫到一般,瞬间松开。 陈济之的话却还在继续:“可他不知,陛下自登基后政务繁忙,再不曾来臣这里玩了,臣亦未曾想过,这灯罩还能等来陛下。” 瞿帝不敢想,肖梦羽写下这句诗的时候抱着怎样的期待。 那段被刻意尘封的记忆乍然掀起,犹如泄洪一般。 陈济之是先帝为瞿帝挑选的人才,七八岁便入宫伴读,算是与他一起长大,而他认识肖梦羽,还是因为少年时期对方“横空出世”与陈济之齐名,有人称二人为“大瞿双璧”。 彼时肖梦羽刚从边关回来不久,突然间便名扬瞿都,瞿帝认为对方担不起这个名头,故而跑去找茬。 肖梦羽尚未把都城的人认齐全,还是皇子的瞿帝隐瞒身份与他不打不相识,当好兄弟处了一阵子。 而陈济之原本的性子也不是像现在这样稳重,他年轻时颇有点恃才傲物。 旁人口中的大瞿双璧,头一回见面便相看两厌,陈济之看不上肖梦羽像一只横冲直撞的蛮牛,肖梦羽觉得陈济之一天天尾巴翘到天上,两人确实是因为瞿帝才勉勉强强坐在一个桌子上。 此后的许多年里,他们的关系都不算太好,即便后来处久了知晓对方品性才华之后,心中互相欣赏,嘴上也从来不饶过彼此。 “朕……”瞿帝再次开口,发现自己声音嘶哑,便不再继续说下去。 何况,他思绪纷乱,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陈济之的声音沉闷:“陛下可还记得我们年轻时曾站在梵山上许下诺言?” 他们曾想要打下最广阔的版图,创造一个人人都能过上好日子的盛世大瞿! 少年肖梦羽说:“我在娘胎里就随着母亲打仗,将来去为殿下开疆拓土!” 少年陈济之说:“我会永远辅佐殿下。” 少年瞿帝说:“我定然会创造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盛世!” 到头来,只有肖梦羽一个人用一生践行。 他引颈就戮,不过是想着,倘若他活着会成为那个盛世的阻碍,那就死吧…… 第二一八章 同化(2) “你清醒一点,你是东极门少门主东方振天!”江垂星认真纠正她。 东方振天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似是疑问,又似是肯定:“我是东方振天?” “对!我是东方振天啊!”她一拍脑门,恢复清醒,登时惊出一身冷汗,“我被同化了!” 江垂星松了口气。 东方振天脸色不太好看,她自问定力不错,进过这么多尘芥,虽也曾有过短暂的记忆错乱,但从未真正忘记过自己是谁。 “怎么回事?”江垂星难得没有挖苦她,“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应该与肖红帆有关!”东方振天不知道是在那一刻遗忘了自己,但左右就是这几天,恰好就是在肖红帆来之后,“怪不得宗主一直不接触她,啷个凶险!” “我们之前不是与她待了挺久么?也没什么事啊?”江垂星不解道。 “你就是块石头,杂个晓得有没有得事!”东方振天怼完他,又道,“说不定是打开了某一点之后,就像是启动阵法,同化便加速了。” 何况,之前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变化,东方振天仔细回想,她一开始心里很清楚“东四”只是随口取的假名字,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心中对“东四”这个名字越来越有认同感。 一件事物从陌生到熟悉,似乎很正常,然而放到定力极高的修士身上,这件事就显得格外不同寻常。 东方振天想到这里,不免感慨一句:“剑子确实强。” 当时他们留在军营里,她和江垂星并不经常接触肖红帆,道长就更不必说,他大多时间都是一个人待着,只有宴摧因为变成了肖红帆的“好闺蜜”,就算不至于天天黏在一起,也免不了频繁接触。 “他自入尘芥起便同时与肖红帆和管骧这两个关键人物有着最深的羁绊,是处境最糟糕的辣果,可是他一直都保持清醒……”东方振天顿了顿,不确定道,“呃……大概是清醒的吧!” 贫穷使人清醒。 此刻,极致清醒的剑子正抱着算盘在侧厅里噼里啪啦的算令人头秃的账。 灵石和灵果只有这么多,以后也不会得到补充,而他们可能还要在尘芥里待一段时间,所以除了必须得把每一颗都花在刀刃,还得留下一些备用。 宴摧刚开始觉得东西不少,但是按照三年花费规划就显得捉襟见肘了。 “老宴!”师玄璎推门进屋,见满地的灵石,直接上手拎上一筐,“正好,动手的时机到了,我需要灵石!” 宴摧丢下算盘,眼疾手快地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哪里就需要这么多!” 师玄璎不爱算账,但心里大概有数,知道确实不需要这么多:“行,那你给我算算。” “早就算好了。”他转身从桌上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袋子递给她。 “嗐,一点灵石倒也不用储物袋……”袋子一入手,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这袋子本身没有任何灵力波动,就是一只普通袋子! 她扯开袋口把里面东西倒出来,看着掌心滚动的三颗小小的灵石,缓缓瞪大眼睛。 宴摧道:“你放心,经过我精密计算,这三颗灵石绰绰有余。” 师玄璎恍恍惚惚:“如何精密计算?” “首先,距离越近所耗灵气越少,你不能在临溪县施术,最好是骑马赶到花州附近;施术之时得精简,这是我结合捕梦铃专门写的精简版术法。”他递过来两页纸,“你若是觉得不好,也可以自行删改。” 师玄璎接过来看完,发现里面不仅有精简术法,甚至还标注了每一步所需灵气,不可置信道:“不至于吧?!” “至于!”宴摧斩钉截铁道,“别看灵石不少,用灵石的地方更多!” “三颗还是少了点。”师玄璎见他皱眉,立刻道,“我不是质疑你的计算,但是出门在外,兜里多少得放点备用,以备不时之需吧?” 宴摧被她说服,犹犹豫豫地在一堆灵石里又挑出三颗灵气最稀薄的:“够了吧?” “也行吧。”师玄璎揣上灵石,没问他去不去,心知他肯定不会去,毕竟多一个人就多一份消耗。 在宴摧的强烈“建议”下,几人现如今都开始“节能”,什么净尘、隐身、瞬移等等,通通都不允许用,师玄璎只能一路小跑去马厩骑马出行。 于是不出半日,全县一半人都知道县令骑马出城了。 王大官人听到探子来报,不禁狐疑:“县令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这回突然在众目睽睽之下骑马出行,难道是有什么特别的用意?” “老爷,她会不会是故意假装离开,引咱们上钩?”属下道。 “对对对,还是你聪明!”王大官人连忙道,“肯定是咱们计划暴露了!快给主家传消息,停止行动!” 原来,王大官人多次传消息回去,结果主家果然起了想要吞掉两县的心思,即便他努力劝说,还是未能改变那边的决定。 “咱们赵家的能人到底是死绝了啊!”王大官人觉得自己太难了!主家那边不长耳朵只长嘴,一意孤行,就会下这些狗屁命令,县衙那边更气人,既不长耳朵也不长嘴,他都暗示过多少次想投诚,结果没一次理会他! 好气啊! 等下属离开,王大官人无力倒在榻上,望着房梁,满脑子都是四个字——吾命休矣! 躺了半晌,他不知想到什么,像是瞬间打了鸡血,一骨碌爬起来:“来人!备车马!老爷我要去县衙!” 王大官人急匆匆下阶梯,脚下一崴,险险抓住小厮手臂才没摔倒。 “老爷可是要去见县令大人?”小厮扶着他,嘴上劝道,“老爷莫急,大人一早才出去,这会儿应该不在县衙里。” 王大官人知道两县事务其实是县令手底两位师爷做主,他也未必一定要见县令,只要见到从师爷就行了! 从宅邸到县衙,步行拢共也就两盏茶的时间,王大官人满心都是事儿,只觉得马车没走几步就停下了。 第二一九章 投诚 宴摧正在整理外面送来的书信,忽闻差役来禀王大官人求见,便让请去厅堂。 此前王大官人多次示好,宴摧并非不知,只是见他态度暧昧,懒得理会罢了。 “王老板这回亲自前来,想是心中有了决断?”宴摧懒得与他兜圈子,上来便不无调侃地来了这么一句。 王大官人冒出一脑门冷汗,讪讪为自己辩解:“鄙人一介商贾,有许多身不由己,还请先生原谅则个。” 见宴摧未答,面上却也没有什么怒意,王大官人便知道自己这趟是来对了。 他观察两位师爷行事作风已久,大概知晓这位从师爷的脾性,更何况之前屡次试探都被人看穿了,这会儿实不必浪费时间去考验对方的耐心,遂道:“如今各处天灾人祸,鄙人观大人爱民如子,心中钦佩仰慕已久,鄙人也没什么别的本事,只家中颇有资财,遂欲尽绵薄之力,早想前来拜见大人,只是……” 王大官人边说边观察宴摧,见他面色越发缓和,心中又多了一些把握,言辞越发恳切:“族中的选择与鄙人背道而驰,鄙人这一路走来颇得家族扶持,难免多生思虑。” 发自肺腑的感叹,可谓真情实感,一番话似是和盘托出,直白又真诚,叫谁听了都会觉得这是个老实巴交的人。 宴摧并没有被迷惑,真正老实巴交的人可不会在利益权衡中游刃有余,只是他并不反感这种精明,更何况对方还是来送钱的,许多小心思都可以被原谅:“听闻王老板是做海上生意?” 王大官人还以为他会问王氏家族的打算,微微怔愣一下,立时解释道:“是,前些年靠海上贸易混口饭吃,不过自开战以后,这生意也不大好做了,到处乱得很,鄙人只好带着家人选了这处暂避兵祸。” 讲起自己的发家史,王大官人能说三天三夜,不过他知晓这位从师爷忙的很,也就十分克制。 原来,王大官人之所以能吃上这口饭,还得益于瞿国。 瞿国因为打仗,士农工商都颇为落后,偏偏十多年前在“工”方面唯有造船业一枝独秀。 这是因为瞿帝已经不再满足于在这片陆地上征战,想要朝海外开拓,只是最后因为其他各方面无力支撑远洋征战,这才浇灭了瞿帝心中称霸海外的小火苗。瞿帝的选择,造就了如日中天的造船业,亦令它从顶峰跌落。 那些没有活干的能工巧匠自然要寻找更好的出路。 然而,同样临海的小陈国朝廷没有半点开拓之心,满朝上下就没有一个想过去捡漏,于是没过几年,这些造船的能工巧匠便都便宜了小陈国精明的商贾们。 宴摧在此前曾让人查过王大官人,略知其经历。 王大官人原只是王氏家族中一个不起眼的子弟,彼时他的生意刚刚步入正轨,才开始盈利,眼看有着不错的前景,他却突然决定变卖家业,投入了所有钱财组建海上商队。 那时候谁都不理解,老娘媳妇也整日愁容满面,然而,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而当他生意做的风生水起,几乎可以垄断海上贸易之时,瞿国突然对小陈国开战,他在乱局之下果断撇下巨大的利益,带着家人跑到这犄角旮旯里,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与主家同样的命运…… 这个人似乎总是能够在关键时刻做出最正确的选择,就譬如他此刻背弃主家,选择向师玄璎投诚。 宴摧从不轻视这世间任何的人、物,哪怕是一只蝼蚁,即便他们有着几乎可以碾压一切的战力,亦有可能会阴沟里翻船,何况,征服天下,治理好一个国家,绝不是能打就行,但他也始终对师玄璎充满信心,从不认为她会失败。 王大官人能够轻易舍弃巨大利益,光是这份心性便绝非常人。 对于这样有用之人,宴摧自然不会拒之门外。 也是直到二人深谈之后,宴摧才知道,原来王氏主家如此觊觎师玄璎手里的东西,甚至已经准备有所动作,只不过她今早为了省灵气骑马出城,竟让王大官人误会王家野心被识破,这才逼得他做出抉择。 这……宴摧能说什么呢?当然是笑纳了! 两人相谈甚欢,最后更建立了更加“坦诚”的合作关系,即王大官人献上一半家产,并许诺任凭差遣,宴摧阔气地舍了三颗灵果。 送走王大官人,宴摧回到书房在账本上减掉三颗灵果时,还是忍不住叹气。 他把王大官人奉上的资财点了一遍又一遍,这才稍微舒坦一点。 在杉尘芥里,灵石灵果有限且不可再生,固然十分珍贵,可终究是要用的,三颗灵果拿到哪儿都能换到巨额财富,但如何利益最大化,如何安全、持续的交易,也是个难题。 之前师玄璎看似把灵果四处乱散,实则亦把握着其中的度,直到最近才公开把灵果赏赐给官员,用来吸引人才。 宴摧知道,用不了多久,这里将会不再平静,他想在此之前做好更充足的准备。 …… 砰! “跑了?!” 瞿帝扫落茶桌上的瓶瓶罐罐,双目赤红,正欲再发作,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自打入秋以来,瞿帝就开始身体抱恙,只不过他本身就是一个武修,这些年也保养的极好,起初并无大碍,但持续怒火攻心导致他病情越来越重。 屋里只有他与一名大宗师,大宗师见他咳得撕心裂肺,问道:“陛下,可要叫太医?” 瞿帝摆手,咳嗽渐渐缓和,再抬头时,面上竟有几分沧桑之感,他声音嘶哑:“肖红帆为何会提前得知消息?” 大宗师很是无语,就凭瞿帝对肖红帆的态度,她就是个傻子也应该知道自己处境不妙,更何况自暂管西南军之后,她多次不受军令,几乎是把头别在裤腰带上,当然会关注朝中一举一动! 想打胜仗就得时刻掌握局势,肖红帆是将星,迄今为止,除了瞿国突然割地求和一事导致军心大乱,痛失花州,她在正面战场还没有吃过败仗,这样一个人会搞情报很稀奇吗? 瞿帝显然只是被怒意冲昏头脑,稍稍冷静下来之后,便也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陛下……”太监在外禀道,“刘相求见。” 瞿帝侧首看向紧闭的大门,双眼微眯。 自从陈济之被禁足之后,刘恕己一家独大,活跃得很啊。 他挥手令大宗师退下,命人进来收拾满地碎瓷。 第二二四章 凶险 溢出的灵气包裹住瞿山,隐去他的身形。 隐身术放在末法之前只不过是修真界烂大街的小术法,如今却是没有人能使出来,瞿山现在所用的隐身术,乃自己改良的产物,能用但是有很多致命缺点。 就譬如现在…… 普通人无法看见他,然而他身上明显的灵气波动宛如暗夜里亮起的烛火,瞬间便吸引了皇宫里所有大宗师的注意力。 瞿山眼见四人逼近,咬牙掏出珍藏已久的敛息符拍到身上,险险躲过搜捕。 他微微松了口气,看着瞬间失去目标的四名大宗师漫无目的的搜寻,嗤笑一声,大摇大摆顺着宫道离开。 轰隆—— 酝酿已久的大雨噼里啪啦落下。 其中一名大宗师指着宫墙:“在那里!” 四人目光如鹰隼般准确捕捉到瞿山的位置。 原来滂沱大雨落在物体上溅出白白的水花,竟是把瞿山描了个边,闪电亮如白昼之际,在漆黑的宫墙映衬下颇为显眼。 “怎会如此?!”瞿山看不见那些水花,还以为是敛息符或者隐身术失效了,连忙又往身上拍了一张符。 然而四名大宗师仍然毫无偏差的冲了过来。 瞿山心下大骇,又抽出两张疾风符拍在腿上。 四名大宗师见墙上水花突然加速,像壁虎一样飞速游走,转瞬间便消失在雨夜中。 “如此精湛的玄术,整个大瞿也只有玄首,你们看他是不是从观星台方向过来?”其中一人问。 “是那个方向。” 四人赶到观星台一看,果然不见了瞿山的身影,心中不免觉得奇怪:陛下把瞿山关在这里是因为觉得他整日花天酒地、不务正业,想逼着他尽快算出“守君星”的身份,并非是当犯人关押,每日好吃好喝的供着,要什么给什么,若是他有充分的理由,陛下应当不会不放行,究竟是何事,竟令他这般不惜玄力逃出去? “听闻玄首好美色,一日也离不开温香软玉,在观星台这五六天……” “那也不至于这么急,难道是练了什么采阴补阳的玄术?” “先去禀明圣上。” 瓢泼大雨中,瞿山显现身形,确定身后没有人追来,才倚靠着墙壁大口大口喘粗气。 入秋后的冷雨把他从里到外浇个透心凉,他打了个哆嗦,心中更是恨极。 现在刘恕己在宫内,不可能亲自动手来杀陈相,若非派手下来刺杀,便是动用玄术,瞿山猜测肯定是后者,因为陈相是中阶武修,府中那么多护卫也不是吃干饭的,想要悄无声息的除掉他并没有那么容易。 用玄术杀人……难道刘恕己并不仅仅是个武修? 瞿山顿时觉得头皮发麻。 施法大都是沾七带九,眼看已经快要到子时,恰好是七日,万一就在今晚动手就糟了!他来不及宣泄情绪,急匆匆赶往瞿陈府。 距离陈府还有一段距离,瞿山便感受到了一股极为玄妙不祥的气息。他站在屋脊上,以灵气聚于双眸,再看过去时,眼前的景象令他瞬间忘记呼吸——那些盘踞于天空上的黑云竟然呈漏斗状,黑云倾泻而下的地方正是陈府! 瞿山目眦欲裂,几乎昏死过去。 即便瞿山身为大瞿玄首见识颇广,也不知道那些黑云究竟是什么东西,可他能清除感受到其中散发的毁灭之力! 那是一种人类无法抗衡的力量。 瞿山双股颤颤,惊觉自己的死期就要到了。 他不甘心!他绝不认命!就算是天要亡他,他也要捅一捅天! 这一刻,瞿山身体不受控制的抖着,大脑却空前的清明,求生欲逼出了高出平日几十倍的潜力,他抖抖索索地翻进陈府。 一入院墙,风雨骤止。 陈府内就像处于飓风“眼”中,无风无雨,一片宁静,就连头顶的黑云都不像外头那般有压迫感。 瞿山自知破不掉杀阵,只能想办法把人捞出去。 阁楼上窗子被推开,传来几声咳嗽。 陈济之一直都有入睡困难的毛病,然而今晚格外难受,只觉得心口发闷,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他推开窗子,微冷的空气灌进来,刺激得喉咙发痒。他扶着窗棂咳嗽,忽见眼前冒出一颗湿漉漉的人头,那人散乱的黑发如同水藻一样贴在脸上,像是冤死多年的水鬼。 陈济之惊了一跳,正要一掌拍过去,却听那人头哆哆嗦嗦开口:“陈陈、陈相,是我!” 声音十分熟悉,陈济之险险收了掌,惊疑道:“玄首大人?” “是。”瞿山奋力向上爬,奈何手脚有些脱力。 陈济之见状,伸手拉了一把。 瞿山翻身上来,立即反手拽着人向外走:“陈相快跟我走!” “玄首大人这是怎么了?为何深夜前来带陈某走?”陈济之心中不解,却并未挣脱,而是随着瞿山下了楼。 瞿山半夜突然浑身狼狈的出现在这里,连颤抖的手指尖都透着惊恐,令陈济之摸不着头脑,他与瞿山也不过是点头之交,如何就突然发展到携手逃亡的地步了? “有人要杀你,你留在这里不安全。”瞿山看出杀阵已经成了,怕是今晚子时一过就会动手,“来不及解释更多,你先跟我离开。” 说话间,两人已跑到院墙边,陈济之猛然顿住脚步:“不行,我不能一个人走。” 倘若瞿山没有说谎,那一定是有人在周围布置了玄阵!否则瞿山不可能这么着急带他离开。 陈府就在瞿都最靠近皇城的地方,周围权贵每家每户都有护卫,再加上他自己就是身经百战的武修,哪怕是大宗师也不可能悄无声息杀人灭口。 按理来说,这里应该是很安全的地方,瞿山反而要带他走,除了玄术阵法,根本不做他想。 再者,瞿山作为瞿国玄首,几乎没有几个人能在玄术方面与之匹敌,可他不想着破阵,却如此惊恐狼狈地逃跑,可见此阵之凶险。 陈济之很快便猜到了眼下处境:“既然如此凶险,我怎能独自逃走?!玄首且候,我去叫醒他们。” 自从君臣关系产生裂痕后,几十年来,陈济之一点一点的将家人全部转移出瞿都,最近就连普通仆婢都打发出去了,只留一些武修护院,他们若是清醒着,至少能有一线生机。 更何况,他的儿子还在里面! “哈?!”瞿山简直傻眼,气得双眼充血,死死抓住他,“时间来不及了!你必须先跟我走!” 他话音方落,四周黑云翻涌,一条条黑影在云间若隐若现。 第二二零章 毒计 瞿帝闭上眼睛,抄手坐着。 一群宫女悄无声息地收拾殿内残局。 刘恕己脚步匆匆入内,躬身行礼,双手呈上奏折:“陛下。西南来了密报。” 瞿帝毫无反应。 立在一侧的大太监略一忖度,上前接了密报呈到案上。 半晌,瞿帝心口钝痛渐缓,才睁开眼睛,瞥了刘恕己一眼,展开密报。 “花州爆发瘟疫?”瞿帝看罢,心情好了许多,暂把心中种种猜忌放到一边,“刘卿亲自将这份密报送来,想是有什么计策?” 两个丞相之中,瞿帝其实一开始更信任陈济之,可是渐渐地,他发现刘恕己更好用。 陈济之直言敢谏,每当瞿帝又一拍脑袋做出什么离谱决定时,总会遭到他极力劝阻,忠言逆耳自然不会多好听,而刘恕己不仅不会劝,还总能在事后默默收拾烂摊子。 瞿帝这些年行事越来越没有顾忌,多少与此有关。倘若无论做什么都会有人兜底,试问又有多少人能克制?而瞿帝一辈子都有人兜底,从前是先帝,后来是肖梦羽,再后来是陈济之,现在是刘恕己…… “臣确有些想法,只不过……”刘恕己迟疑了一下,“此法有伤天和。” 瞿帝将手中奏折丢到案上,接过太监送上的药茶,撇着上面的浮沫:“说来听听。” “因澜江天险之故,从徐入我大瞿的关口只有几处,正因如此,徐国才如此执着于夺取花州,如今徐国大军在花州一带扎营,臣有一计,可使二十五万大军集结于花州,不如……” “就此再给花州瘟疫添一把火。” 瞿帝猛然抬眼,目光如刃盯着他,好半晌都没有动作。 刘恕己仿佛下定什么决心,深吸一口气,继续道:“陛下,瞿国如今似悬于孤柱之上,而脚下这根孤住随时可能崩塌,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 一时间,殿内落针可闻。 立在一旁的大太监后背都汗湿了,这是他能听的东西吗? 半晌,响起一声清脆的瓷器的碰撞声。 瞿帝手中的茶碗盖落到茶碗上:“这前半句,倒像是陈相才能说出的话。” 这是刘恕己第一次说出如此不中听的话,瞿帝只觉得心口火烧一般,燎得他浑身不舒服。 “徐国战力本不如我们,一旦失去这二十五万大军,离灭国不远矣。”刘恕己未曾辩解,直接躬身长揖,“臣愿亲往,罪孽在臣一人!” 瘟疫岂是那样好用的?可是,如此一劳永逸的法子,瞿帝竟有一丝心动:“你先回去,容朕想想。” 刘恕己听出他的意动,却并未趁机再劝:“臣告退。” 他退出御书房后直接出宫。 一中年男子早已在府中等候多时,见了刘恕己,立即禀报:“师父,陈相府邸周围有高手护卫,弟子难以潜入,只探查到陈相似乎得了重病。” “命所有人监视陈府,倘若发现瞿帝与陈济之会面,在不暴露的情况下,可动用一切手段破坏,包括,杀了陈济之。”刘恕己目若寒霜,“成败在此一举!” 瞿帝对他的计策已然意动,肖红帆的离开,将会使西南战局在短期内处于下风,等到节节败退的消息传来,不信瞿帝还能坐得住! 这其中唯一的变数便是陈济之,别看瞿帝现在厌极了他,然而等到这阵子的“病”犯完了,说不定又要重新倚重他。 刘恕己抬手,手掌黑气如游蛇山绕,“蛇头”只差三指便可衔住“蛇尾”:“只差一点点……” 陈府内。 “咳咳咳!”陈济之坐在阁楼靠窗的位置看棋谱,膝上盖着厚厚毯子。 陈伯安上前把窗子关上,没好气道:“您都病了,还坐在这儿吹风!” 陈济之怒道:“怎么说话的!我是你爹,你是我爹?!” 他的确病了,那晚为了等太子下手,在风口熬了一夜,身上旧伤便复发了,还感染了风寒,不知是不是心中太过失望,失了心劲,头两日竟是直接卧床不能起。 陈伯安拉着脸拿走他手里的棋谱。 “不吹风就不吹风,你拿走我棋谱作甚?”陈济之瞪他。 “不开窗光线不好,伤眼睛。”陈伯安道。 陈伯安强行扶着他躺到榻上,听他中气十足地吼“这不能干那不能干,与死了有何区别”,心中稍安。 陈济之这次病来如山倒,虽然府医说性命无忧,但陈伯安想起前他爹几日躺在榻上面色苍白,奄奄一息的模样,仍是心有余悸。 他是第一次如此直观的感受到雄狮垂垂老矣,面对消瘦许多的老父亲,他无奈道:“明明一吹风就咳嗽,您就消消停停地躺上几日不成么?您若是自己都听不进劝,那下回劝不动陛下的时候千万莫回家摔桌子砸板凳!” 一句话精准掐到了七寸,陈济之瞬间闭嘴。 “老爷,有贵客来访!”管家匆匆敲门。 “咳咳。”陈济之一张嘴,咳嗽了几声才问,“何人?” 他话音方落,便见着一身灰色短打的熟悉身影走入房中。 那人逆着光站在门口,背后光想刺眼,几乎看不清面貌,陈济之眼眶酸涩,一阵风吹过来,他咳嗽着挣扎起身。 一身灰色短打的瞿帝大步走到榻便,将他按回去:“躺着吧,不必行礼。” 瞿帝说着话,却见一滴泪从陈济之的眼角滑落,一时默然。 他恍然想起,上一次这样来见陈济之,竟已经是四十年前的事了。 “陛下前来可是有要事?”陈济之并没有瞿帝想象中的感伤,再深厚的交情也在几十年的猜忌试探针对中磨完了,更何况君臣之间本来也很难有什么真正的友情,那滴泪,不过是因为盯着刺眼的光加上剧烈咳嗽的缘故。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打感情牌,他沉沉叹息一声:“几十年未曾见陛下这个样子了。” 陈伯安极有眼色地在榻边放下座椅,带着所有人退了出去。 “嗯。”瞿帝坐下,许久才道,“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是怪我的。” 陈济之心中哂笑,口中却道:“微臣不敢。” …… 距离陈府不远的一座茶楼中,几名武修聚集在雅间里,面色黑沉如水。 “现在怎么办,瞿帝已经进去了,没想到他会来的这般快又这般隐蔽!” 就好像从前这般来陈府千万遍一般。 “确定是他?” “不确定,不过八成就是,等宫里暗桩送出消息便能确认,不过那时会不会一切都晚了?大师兄,我们现在要行动吗?” 第二二一章 少年的你我 往日之事不可追,君臣二人也不过是开场白一般的叹息一句,因昨日情境再现而勾动的那点情绪,很快便褪去。 瞿帝说起刘恕己的计策,陈济之病中惊坐起,疾声道:“陛下!” “你也觉得有伤天和?”瞿帝问道。 “不。”陈济之几乎是与瞿帝一起长大,怎会猜不到他的意动,当下心中一沉,“臣也曾征战沙场,手下亡魂无数,国家危难存亡之际,又岂会吝惜敌军性命?只是瘟疫难以控制,一旦扩散开来,恐怕会人间将变炼狱,恳请陛下慎之!” “二十多万人染病,哪怕成功控制住,最终也必将影响整个西南。”陈济之原以为自己与刘恕己做了几十年针锋相对的同僚,已经足够了解对方,然而直到此刻,他才猛然察觉自己从未真正了解此人,“陛下,我们也有大军在西南啊!” 他抱着一丝希望问:“刘相既然欲使此计,可是手中握着解药?” …… 在二人谈话时,监视陈府的武修拿不定主意,只好动用灵力赶回去禀报。 刘恕己得知自己前脚刚刚出宫,瞿帝后脚便去了陈家,心中不免有一丝意外:“看来他比我想象中要信任陈济之。” “师父,那现在该怎么办?他已经进去约莫一刻有余。” “暂时不必动手。” 武修抬头,却见刘恕己丝毫不露急色。 武修不太明白,之前明明说要不计代价阻止两人见面,怎么如今两人见了,师父却又像是丝毫不在意? 刘恕己本以为瞿帝至少会再召见自己一次,问清楚细节,却不想他竟然如此急切地去见陈济之!他们这个时机见面,反倒对他的计划影响不大,但陈济之在瞿帝心中如此重要,是万万留不得了! “我要陈济之七日之后死。”他想到瞿山,叮嘱道,“七星之中玄危星就在朝中,我虽不知其身份,但料想可能是陈济之,如今瞿山与七星捆绑,同生共死,倘若此事被他所知,怕是会出岔子……” 他咬牙道:“布置杀阵,杀了陈济之,不容有失!” 武修一惊:“可万一他不是七星呢?杀阵无法启动第二回了。” “我赌他是。”刘恕己目露精光,“放心,待过了这一关,我的摧天术便至圆满,倾天之力,这天下再无人能挡!” 瞿山的玄术本事确实不俗,可他如此惜命,被下咒之后就像是被一条被栓了绳子的狗,非但变得不好用,将来怕还会反咬他一口,即便死了也没有什么可惜。 “布置杀阵之间给瞿山找点事,免得他算到杀机,从中作梗。” “是!”至于为何会是七日后,为何杀掉陈济之就能练成神功,徒弟心中虽有许多不解,却仍无条件听命。 …… 门窗关着,屋里有些昏暗。 瞿帝见床头有一盏灯,便吹亮火折子点了起来。 罩上灯罩后,他端详了片刻,见上面绘制了一只隐没云间的鹓鸟,便捏住灯沿转动灯罩,露出上面的题字,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梦泽三秋日,苍梧一片云。” 上面只写了这一句,他却诵出了下段:“还将鹓鹭羽,重入鹧鸪群。” 市面常见的灯罩上即便题诗,也大都是一些寓意吉利的,不会是这样充满充满不甘和迷茫内容。 且灯罩已经陈旧泛黄,显然很有些年头了。 “梦羽……”瞿帝面上被灯光染上一片暖融,而未被照亮的身后却显得沉冷,“你还是这样记挂他啊。” 陈济之平静道:“这是肖梦羽的笔迹,他死太久了,陛下想是没认出来。” 瞿帝愣了一下,提起灯罩细看,那笔锋遒劲锋利,力透纸背,写“梦”的时候习惯拖出一条长长的尾巴,末尾处还带了一个钩子,确实是肖梦羽的字迹。 瞿帝不奇怪这里有他的笔迹,只是诧异,那个人竟也有如此迷茫的时候。 “陛下忘了,臣年轻时与肖梦羽相看两厌,还是因为陛下才能勉强凑到一桌。”陈济之苦笑一声道,“陛下年轻时,总喜欢换上短打偷偷跑到臣府上,后来就多了一个肖梦羽。肖梦羽死前,曾提着一坛酒跑来寻臣痛饮,至微醺,他偶然见到罩上的鹓鸟便提下这首诗,他还问臣,说‘倘若陛下见了这首诗,可能知我心’?” 瞿帝捏着灯罩的指尖像是被烫到一般,瞬间松开。 陈济之的话却还在继续:“可他不知,陛下自登基后政务繁忙,再不曾来臣这里玩了,臣亦未曾想过,这灯罩还能等来陛下。” 瞿帝不敢想,肖梦羽写下这句诗的时候抱着怎样的期待。 那段被刻意尘封的记忆乍然掀起,犹如泄洪一般。 陈济之是先帝为瞿帝挑选的人才,七八岁便入宫伴读,算是与他一起长大,而他认识肖梦羽,还是因为少年时期对方“横空出世”与陈济之齐名,有人称二人为“大瞿双璧”。 彼时肖梦羽刚从边关回来不久,突然间便名扬瞿都,瞿帝认为对方担不起这个名头,故而跑去找茬。 肖梦羽尚未把都城的人认齐全,还是皇子的瞿帝隐瞒身份与他不打不相识,当好兄弟处了一阵子。 而陈济之原本的性子也不是像现在这样稳重,他年轻时颇有点恃才傲物。 旁人口中的大瞿双璧,头一回见面便相看两厌,陈济之看不上肖梦羽像一只横冲直撞的蛮牛,肖梦羽觉得陈济之一天天尾巴翘到天上,两人确实是因为瞿帝才勉勉强强坐在一个桌子上。 此后的许多年里,他们的关系都不算太好,即便后来处久了知晓对方品性才华之后,心中互相欣赏,嘴上也从来不饶过彼此。 “朕……”瞿帝再次开口,发现自己声音嘶哑,便不再继续说下去。 何况,他思绪纷乱,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陈济之的声音沉闷:“陛下可还记得我们年轻时曾站在梵山上许下诺言?” 他们曾想要打下最广阔的版图,创造一个人人都能过上好日子的盛世大瞿! 少年肖梦羽说:“我在娘胎里就随着母亲打仗,将来去为殿下开疆拓土!” 少年陈济之说:“我会永远辅佐殿下。” 少年瞿帝说:“我定然会创造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盛世!” 到头来,只有肖梦羽一个人用一生践行。 他引颈就戮,不过是想着,倘若他活着会成为那个盛世的阻碍,那就死吧…… 第二二二章 红帆 自古以来多少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肖梦羽何尝不知道自己应该收敛锋芒,可人生短暂,他终究还是在个人利益与天下之间选择了后者。 他死的时候,是不甘的,却仍愿意相信瞿帝还记得当初发下的宏愿。 “他还说,大瞿如今版图广阔,已经不再需要一个善战的将军了。”陈济之一句一句往瞿帝心上捅刀子,想试试能否唤回他一点理智。 瞿帝再次伸手提起灯罩,默不作声地看了半晌,却反手将之置于烛火之上。 每当他觉得力不从心之时,便会念起肖梦羽的好来,曾在许多个日日夜夜里怀念过他,可这一切的前提是——他是个死人。 当这个已经死透的人开始影响现在,那些怀念便都不复存在了,甚至更加厌恶他,死都死了,还不让人安生。 火舌卷过绢纱,吞噬云中鹓鸟,瞿帝的面容在明灭火光中显得格外阴沉。 陈济之只觉得浑身被抽干力气一般,无力躺到在榻上,心知事到如今,瞿帝是绝不肯承认自己杀错人、走错路了。 暌违四十年,瞿帝再次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他面前,又何尝不是在对他打感情牌?这里面固然是有往日旧交情之故,但更多还是因为瞿山关于“守君星”的预言。 陈济之后知后觉想明白,原来瞿帝是想让他做另一个肖梦羽,可笑他还因此生出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心中自嘲,没想到自己活到这把岁数,竟然还有如此天真的时候。 “梦羽已逝,我们都要向前看。”瞿帝终于开口,他回头,“济之,你这些年于政务上越来越倦怠,似失了心气,是因他的死而恨我?” 陈济之苦笑,叹道:“陛下看看臣,一场风寒,两鬓都白了。臣老迈,力不从心了。” 瞿帝看过去,果然见他两鬓染霜,不免想到自己入秋以来身子便越发沉重:“晚间便让太医来瞧瞧,你要多加保重,大瞿还需要你。” “是,陛下用的上臣,臣必肝脑涂地。”陈济之言不由衷,心下一片悲凉。 他虽文武双全,精通兵法,但更愿意做一名治世之臣。因为他喜欢建设而非破坏,能从中获得成就感,所以一向最厌恶杀戮。 起初,肖梦羽在前方开疆拓土,他在后方收拾河山,带领百姓重建家园,看着一座座崭新的城池从战火烧过的废墟里拔地而起,建立起新的秩序,百姓面上重新露出笑容,他觉得未来很有奔头。 可是,后来一切都变了。 瞿帝开始忌惮肖梦羽,硬要将他推上战场与之争锋。 往后的许多年里,他满眼鲜血和断肢残躯,踌躇满志在一次次厮杀中消磨。 肖梦羽死了,战争非但没有终止,反而越发疯狂,瞿帝仿佛在向谁证明,有没有肖梦羽,他都能打胜仗。 陈济之想治理灾害、想建造沟渠、想种田,可手里却是永远都看不完的战报。他做了丞相,眼见大瞿在自己手里日渐萧条,百姓过得犹如牲畜,心中煎熬不已,每每午夜梦回,全是无数瘦如骷髅的百姓无声呐喊,田里稀疏干瘪的麦穗在疾风骤雨里成片倒塌。 早些年他还存有一丝幻想,如今却只盼着瞿帝早点死。 “瘟疫是头凶兽,陛下万万慎用。”这是他最后的忠告。 夜幕星垂。 万千星河之中,两颗明亮的星子悄然染上一丝血色。 师玄璎不分昼夜的赶路,总算在第三天夜里灰头土脸地爬上了花州城郊一座山头。 她拂了一把散乱的碎发,掏出捕梦铃,抽取一颗灵石中的灵气,开始掐诀造梦。 捕梦铃悬在半空,随着梦境渐成,点点淡蓝萤火幽幽飘散,宛如被春风拂起的蒲公英种子,飘飘悠悠飞远,不知混入了夜空星河还是消失不见,很快便找不到踪迹。 师玄璎从前也很少用造梦术,偶有那么一两回,都是简单粗暴地直接侵入目标识海,还是头一回借助工具。 “究竟有没有用啊?”这种缥缈的感觉,难免让她犯嘀咕。 待隐约感受到从捕梦铃上传来的反馈,知晓已经投放成功,正准备下山,面前忽然一阵灵气波动,一只纸鹤飞至面前。 是白雪行的传信! 自从在宴摧的倡导下开始节流之后,最近已经很少用如此奢侈的传信方式了,现在动用,想必十万火急。 师玄璎打开信,见上面寥寥几个字:玄危星七日后死劫。 她啧了一声。 在真正发生过的时间线里,玄危星想必就是死在了这一次劫难中,但是现在师玄璎强行把七星和瞿山绑在一起,玄危星能不能活,得看瞿山求生欲强不强。 而瞿山的求生欲……师玄璎觉得可以赌一把。 不过,瞿山太过重要,他在真正的时间线里是死在肖红帆手里,万一早早就没了,有可能会影响整个尘芥,进而影响他们清除尘核执念。 攸关所有人的生死,她决定问问其他人的意见。 想到骑马回去都要两三天,师玄璎狠狠抹了一把脸,一口气抽取所有灵石,当晚赶回到桃县。 宴摧见到她,眉头一皱,第一句话便是:“你把灵石全用了?” 师玄璎把信拍在他面前,理直气壮道:“出了点事,十万火急。” 待宴摧看罢,她便大致说了施在瞿山身上的术法:“虽说以瞿山的求生欲,肯定会拼尽全力去救人,但谁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我觉得有必要听听你们的意见。” “想必他们也还是会听你的,白白浪费灵气。”宴摧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还是写了信,折成叶子,屈指一弹便没入夜空。 不多时临溪县几人便回信了,不出宴摧意料,说一切都听宗主的。 “你呢?”师玄璎问。 宴摧抬眼:“问我,不如红帆。” 他在私底下也亲昵地称呼“红帆”,这可不正常。 “你清醒一点。”师玄璎不由头疼。 别看道长道心脆,被同化速度飞快,但随时变化的头发时时刻刻都能警示同化进度,反倒是宴摧这种藏很深的人,冷不丁就能爆出“惊喜”。 无条件信任肖红帆,是从雁南的本能,而非宴摧。 他看似清醒,但从这些细节可以看出已然被同化很深了。 师玄璎不得扒开现实放到他眼前:“肖红帆做过预知梦,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看上去似乎最适合做这个决定,但你还记得羲女尘芥吧。” “尘芥运转或许有自身的规则,潮汐的执念是未能拯救苍生,但我们进入其中之后,它会无意识地困住我们,无时无刻不在同化吞噬,若真如此,那么尘芥中的一切都不可信。” 师玄璎进的尘芥不多,参考太少,只是有此猜测而已,未必每个尘芥都如此,但这一点就不必说给他听了,免得心存什么不必要的幻想。 第二二三章 都别活! 宴摧意识到自己的记忆已经出现错乱,可能会影响判断,于是不再插手此事,任凭师玄璎做决定。 他以为一个习惯刀尖上行走的刀修必定会一如既往地选择铤而走险,然而她却出人意料地决定赶往瞿都。 原本师玄璎确实不打算去,但她仔细一想,又改变了主意。 把玄危星和财星直接带回大本营,显然不现实,这二人只有在瞿都才能发挥更大的能量,然而他们与瞿国捆绑太深,怎会轻易抛家舍业跑来投效于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人家知不知道有她这么一个人都很难说! “他不主动,我不主动,我们怎么会有交集!”师玄璎冲他伸手,“灵石。” 宴摧扯平嘴角,掏出一袋灵石丢给她。 入手沉甸甸的分量令师玄璎吃了一惊:“咦?这么多?” “穷家富路。”宴摧声音冷淡,摆摆手,“你快走吧。” 这边交给他,师玄璎没有什么不放心,她把灵石往储物袋里一揣,走到门口又转身提醒一句:“弓弩军训练已初见成效,可以试锋了,倘若有机会,不妨将河口之外四县收了。” 宴摧点头:“好。” 河口四县与桃县直线距离不过十余里,但中间隔着山,陆路难走,但水路畅通。 四县是重灾区,同时遭受天灾兵祸,如今洪水虽褪去,但瘟疫肆虐,已几乎没有人烟,想占据下来轻而易举,然而待西南从瘟疫中缓过来后,如何守住才是难点。 弓弩军是精兵,人数少,还都是远距离作战,想要真正的占据地盘,首先就得将肖家军彻底拉入伙,其次还得进行灾后重建。 师玄璎轻飘飘一句话,又撂下一摊子大活。 瘟疫阻碍战火蔓延,令西南局势获得短暂的平静,然而不变的是,百姓一直在水深火热之中。 兵祸连天,天灾不断,老天好像要断了所有人的活路。 复国军一直在积极防治疫病,收留流民,想办法解决这么多人的温饱问题,而西南军这个时候还在不断发起战争,导致原本就心向旧国的小陈国遗民越发抵触,在复国军刻意煽动之下,最终凝成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开始绝地反击。 求生欲令原本温良弱小百姓迸发出惊人的战斗力,他们生出了前所未有的胆气和血性,拿着一把锄头一把镰刀就敢与身经百战的铁骑对冲,仿佛将生死置之度外。 他们太想活了,所以有了死战的勇气。 现实往往就是这般矛盾。 一时间,瞿国西南军竟然被连连逼退。 这越发壮了普通百姓的胆气——原来,瞿国铁骑不是不可战胜的!原来,只要他们敢拼,就能夺回故土! 原本被打得苟延残喘的复国军,忽然又奇迹般地活过来了,甚至比之前更加壮大,并且还在滚雪球似的飞速增长。 花州那边徐军得了师玄璎的托梦,出城寻到“古井”中的药,在军中蔓延的疫情很快得到控制。 正在他们欣喜不已准备继续东进之时,花州城中预谋已久的俘虏突然暴起,趁着开城门取药的机会杀出城去。 师玄璎看着肖红帆和肖将军带领肖家军成功接应,才动身前往瞿都。 徐国悔恨没有早早将两万人屠尽,于是此后吃一堑长一智,再度与瞿军交上手时,一律不留俘虏,全部斩尽杀绝。 大陈国见状,明白捡漏的最佳时机到了,一改此前怂了吧唧的态度,直接撕毁与瞿国和谈契约,加入战局。 肖红帆小心平衡牵制的局面骤然被打破,西南军遭受三面疾风骤雨般的夹击,屡屡退败。 短短几夕之间,西南局势风云骤变。 肖红帆几人已经被师玄璎说动,看见如今情形,心中早已蠢蠢欲动,几乎是宴摧一提便一拍即合。 有了被俘虏的两万西南军加入,如今他们也整合出了五万兵力,说多不多,但在这一片乱局之下悄悄混口汤喝还是绰绰有余。 两县官员刚刚歇了口气,突然收到从师爷发下的灵果,不知为何,莫名觉得肝痛。 黑云低垂压城。 瞿都笼罩在一片沉闷之中,空气里弥漫着水汽,眼看正在酝酿一场暴雨。 皇宫观星楼中,瞿山从茶桌前起身,不料跪坐得太久,两腿发麻,身子猛然一歪,竟不慎推掉茶盘。 一套光洁如玉的茶具壶噼里咣啷摔碎一地。 他皱眉看着一地碎片,心脏突突乱跳。 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前几日陛下频频召见,命他就在宫中卜算“守君星”的身份,可守君星坟头草都三尺高了,当时他也不过是为了保住陈济之才信口胡诌,因此只能虚与委蛇,装模作样的努力卜算,就这么在宫中生生耗了六天。 瞿山想到什么,当下面色剧变,一脚踢开蹲在地上收拾碎片的宫女,匆匆跑下观星楼。 到了出口处,却被守卫拦住。 “我要见皇上!”瞿山急促道,“我有要事要禀报!” 守卫见他面露焦急,便道:“侯爷请稍候,卑职这就去通报。” “快去快去。”瞿山催促。 他意识到自己被人设计故意困在皇宫里时,便猜到定然是刘恕己那个老不死的要对玄危星动手了! 只有刘恕己能够影响瞿帝的决定,也只有刘恕己知道他被迫与七星绑定“同死”!刻意设计把他困住,还能是因为什么?! 不多时,守卫返回,却带来一个坏消息:“侯爷,几位内阁大臣正在面见圣上,商议西南战事。” “西南战事重要,老子要说的事就不重要?!”瞿山失控怒吼。 守卫面露难色:“听说西南军节节败退,圣上大发雷霆,御书房的大太监也不愿意触霉头,他不愿通传,卑职也没有办法呀!” 瞿山急得原地转圈:“你去跟他说,我卜到了攸关大瞿国运之事……” 他话说一半,突然问:“刘相和陈相也在?” “刘相在。”守军答道,“但是陈相不在。” “罢了,我再等等。”瞿山心知不能打草惊蛇,刘老狗若是知晓他想出去,一定会极力阻拦。 瞿山恨得浑身发抖:老畜生!回头定要让你求死不能! 他一溜烟跑回观星台上。 站在高耸的观星台上看着低低的黑云翻滚,有种触手可及的错觉,云间闪电若隐若现,轰隆隆的雷声炸响在耳畔,触目惊心。 入夜,御书房还在商议政事,看样子怕是要到深夜,瞿山知道不能再等了。 宫里有不止一个大宗师守卫,他想悄无声息的离开并不是那么容易,但动用玄术硬闯,谁也拦不住! “*他娘!老子要是有个好歹,一个都别活!”瞿山几乎疯魔一般掐诀施法。 第二二四章 凶险 溢出的灵气包裹住瞿山,隐去他的身形。 隐身术放在末法之前只不过是修真界烂大街的小术法,如今却是没有人能使出来,瞿山现在所用的隐身术,乃自己改良的产物,能用但是有很多致命缺点。 就譬如现在…… 普通人无法看见他,然而他身上明显的灵气波动宛如暗夜里亮起的烛火,瞬间便吸引了皇宫里所有大宗师的注意力。 瞿山眼见四人逼近,咬牙掏出珍藏已久的敛息符拍到身上,险险躲过搜捕。 他微微松了口气,看着瞬间失去目标的四名大宗师漫无目的的搜寻,嗤笑一声,大摇大摆顺着宫道离开。 轰隆—— 酝酿已久的大雨噼里啪啦落下。 其中一名大宗师指着宫墙:“在那里!” 四人目光如鹰隼般准确捕捉到瞿山的位置。 原来滂沱大雨落在物体上溅出白白的水花,竟是把瞿山描了个边,闪电亮如白昼之际,在漆黑的宫墙映衬下颇为显眼。 “怎会如此?!”瞿山看不见那些水花,还以为是敛息符或者隐身术失效了,连忙又往身上拍了一张符。 然而四名大宗师仍然毫无偏差的冲了过来。 瞿山心下大骇,又抽出两张疾风符拍在腿上。 四名大宗师见墙上水花突然加速,像壁虎一样飞速游走,转瞬间便消失在雨夜中。 “如此精湛的玄术,整个大瞿也只有玄首,你们看他是不是从观星台方向过来?”其中一人问。 “是那个方向。” 四人赶到观星台一看,果然不见了瞿山的身影,心中不免觉得奇怪:陛下把瞿山关在这里是因为觉得他整日花天酒地、不务正业,想逼着他尽快算出“守君星”的身份,并非是当犯人关押,每日好吃好喝的供着,要什么给什么,若是他有充分的理由,陛下应当不会不放行,究竟是何事,竟令他这般不惜玄力逃出去? “听闻玄首好美色,一日也离不开温香软玉,在观星台这五六天……” “那也不至于这么急,难道是练了什么采阴补阳的玄术?” “先去禀明圣上。” 瓢泼大雨中,瞿山显现身形,确定身后没有人追来,才倚靠着墙壁大口大口喘粗气。 入秋后的冷雨把他从里到外浇个透心凉,他打了个哆嗦,心中更是恨极。 现在刘恕己在宫内,不可能亲自动手来杀陈相,若非派手下来刺杀,便是动用玄术,瞿山猜测肯定是后者,因为陈相是中阶武修,府中那么多护卫也不是吃干饭的,想要悄无声息的除掉他并没有那么容易。 用玄术杀人……难道刘恕己并不仅仅是个武修? 瞿山顿时觉得头皮发麻。 施法大都是沾七带九,眼看已经快要到子时,恰好是七日,万一就在今晚动手就糟了!他来不及宣泄情绪,急匆匆赶往瞿陈府。 距离陈府还有一段距离,瞿山便感受到了一股极为玄妙不祥的气息。他站在屋脊上,以灵气聚于双眸,再看过去时,眼前的景象令他瞬间忘记呼吸——那些盘踞于天空上的黑云竟然呈漏斗状,黑云倾泻而下的地方正是陈府! 瞿山目眦欲裂,几乎昏死过去。 即便瞿山身为大瞿玄首见识颇广,也不知道那些黑云究竟是什么东西,可他能清除感受到其中散发的毁灭之力! 那是一种人类无法抗衡的力量。 瞿山双股颤颤,惊觉自己的死期就要到了。 他不甘心!他绝不认命!就算是天要亡他,他也要捅一捅天! 这一刻,瞿山身体不受控制的抖着,大脑却空前的清明,求生欲逼出了高出平日几十倍的潜力,他抖抖索索地翻进陈府。 一入院墙,风雨骤止。 陈府内就像处于飓风“眼”中,无风无雨,一片宁静,就连头顶的黑云都不像外头那般有压迫感。 瞿山自知破不掉杀阵,只能想办法把人捞出去。 阁楼上窗子被推开,传来几声咳嗽。 陈济之一直都有入睡困难的毛病,然而今晚格外难受,只觉得心口发闷,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他推开窗子,微冷的空气灌进来,刺激得喉咙发痒。他扶着窗棂咳嗽,忽见眼前冒出一颗湿漉漉的人头,那人散乱的黑发如同水藻一样贴在脸上,像是冤死多年的水鬼。 陈济之惊了一跳,正要一掌拍过去,却听那人头哆哆嗦嗦开口:“陈陈、陈相,是我!” 声音十分熟悉,陈济之险险收了掌,惊疑道:“玄首大人?” “是。”瞿山奋力向上爬,奈何手脚有些脱力。 陈济之见状,伸手拉了一把。 瞿山翻身上来,立即反手拽着人向外走:“陈相快跟我走!” “玄首大人这是怎么了?为何深夜前来带陈某走?”陈济之心中不解,却并未挣脱,而是随着瞿山下了楼。 瞿山半夜突然浑身狼狈的出现在这里,连颤抖的手指尖都透着惊恐,令陈济之摸不着头脑,他与瞿山也不过是点头之交,如何就突然发展到携手逃亡的地步了? “有人要杀你,你留在这里不安全。”瞿山看出杀阵已经成了,怕是今晚子时一过就会动手,“来不及解释更多,你先跟我离开。” 说话间,两人已跑到院墙边,陈济之猛然顿住脚步:“不行,我不能一个人走。” 倘若瞿山没有说谎,那一定是有人在周围布置了玄阵!否则瞿山不可能这么着急带他离开。 陈府就在瞿都最靠近皇城的地方,周围权贵每家每户都有护卫,再加上他自己就是身经百战的武修,哪怕是大宗师也不可能悄无声息杀人灭口。 按理来说,这里应该是很安全的地方,瞿山反而要带他走,除了玄术阵法,根本不做他想。 再者,瞿山作为瞿国玄首,几乎没有几个人能在玄术方面与之匹敌,可他不想着破阵,却如此惊恐狼狈地逃跑,可见此阵之凶险。 陈济之很快便猜到了眼下处境:“既然如此凶险,我怎能独自逃走?!玄首且候,我去叫醒他们。” 自从君臣关系产生裂痕后,几十年来,陈济之一点一点的将家人全部转移出瞿都,最近就连普通仆婢都打发出去了,只留一些武修护院,他们若是清醒着,至少能有一线生机。 更何况,他的儿子还在里面! “哈?!”瞿山简直傻眼,气得双眼充血,死死抓住他,“时间来不及了!你必须先跟我走!” 他话音方落,四周黑云翻涌,一条条黑影在云间若隐若现。 第二二五章 最大反派 陈济之怎肯离开,他宁可自己死了也得保全儿子。 瞿山看着周围渐渐聚成人形的黑影,背心直冒冷汗,谎话脱口而出:“这杀阵只是冲你而来,你留在这里才会连累所有人!” 陈济之脚步一顿,锐利地目光扫过瞿山。 “真的!我若是骗你,叫我下半辈子都碰不着女人!”瞿山竖起手指发誓,催促道,“快走吧!子时一过,什么都晚了!” 满都城都知道瞿山痴迷玩弄美人,这个誓言可谓很毒了,然而陈济之并不上当,他甩脱瞿山,朝他行了一个大礼:“若是时间来不及,我愿以命相抗,只恳请玄首大人救我儿出去!” “谁要你以命相抗!你给老子活!听见没有!”瞿山压低声音咆哮。 陈济之对他莫名其妙的关心很是不解,然而情况危急,却也只是点了一下头,便运起内劲头也不回地朝儿子的房间奔去。 瞿山几乎要晕死过去——陈伯安死不死究竟关他什么事啊! 可陈济之不上当,他若是强行阻拦必得打起来,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快点去帮他叫醒其他人。 瞿山回头看了一眼墙外凝结起的黑雾,骂骂咧咧从兜里掏出几个小纸人,催动玄力附于纸上,看着小纸人动循着有“人气”的地方飘过去,他开始想办法把闭合的阵再次打开一道裂口。 以这阵仗,阵法成时,必将杀死阵中一切活物!他绝不能死在这里,所以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距离子时只剩下一刻,瞿山不敢留手,找到找到阵法尚未凝实之处,直接抽掉九成玄力,利用法宝破开一道裂口。 当狂风骤雨从裂缝中席卷进来,冰冷的雨水浇在满是汗水的头上,瞿山却狠狠松了一口气。 不多时,陈济之便领着一群人回来。 瞿山只扫了一眼,见一群人里并无拖后腿的凡人,心下稍安,他一把抓住陈济之:“我先带你出去。” 陈济之还算了解瞿山为人,明白自己一旦出去,他可能就不会管其他人了:“玄首先带我儿出去。” 此时阵法几乎已成,陈济之虽看不见那些黑影,但已感受到从周围传来的恐怖杀气。 “爹你先走!”陈伯安被冷雨泼得格外清醒,疾声道,“我们紧跟在后面!” 瞿山前半生经历过诸多苦难,却还是头一次憋屈到几乎想落泪,他不做无谓的挣扎,也不给他们推来推去的机会,咬牙抓过陈伯安飞身朝裂口处掠去。 两人方接近出口,便见外面忽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六个带面具的青衣人,其中三人施法修补阵法,另外三人手持青锋,隔空打出三道剑气。 完了! 他刚才抽掉了八成的玄力,根本抗不下三道高阶武修的全力一击! 瞿山心中绝望。 陈府外的飓风肆虐,所过之处掀翻屋顶,破开门窗,连粗壮的树亦被连根拔起,四下都是惊叫,很快又被狂风吞没。 一道紫蓝身影如电在黑雾中穿梭,转眼间便至陈府上空,逼近那正在施法的六人。 师玄璎感受黑雾中浓郁的灵气,扯掉面罩,深深吸了一口,掌心白光一闪,凝出一把大刀。 “来者何人?!” 六人察觉到她的存在,立即高声喝问。 师玄璎打架之前从来不废话,反手一挥,雄浑刀气便如排山倒海般碾压过去。 六人没有任何抵抗能力,直接被刀气撕裂,血肉瞬间被狂风卷走,竟是一滴都不曾落下。 师玄璎朝撕裂的口子里望了一眼,见一堆人围着地上三个血人,心中顿觉不妙,当即翻身入内,将刀往背后一背,一手抓了一个血人:“带上人跟我走!” 护卫们不知道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是谁,但是方才亲眼目睹那六人瞬间蒸发的一幕,此刻根本生不出任何反抗的心思,只能祈祷来者是友非敌。 众人带上陈伯安,跃身出了裂隙,毫无准备地被暴风迎头痛击。 师玄璎用灵气凝出一道防护罩:“跟紧了!” 她行进速度太快,护卫们不敢言,只得用尽全力,咬牙跟在后面。 约莫跑了大半个时辰,众人内力耗空,只觉得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才堪堪停下。 师玄璎一直持续给两人输送灵力勉强维持生机,但此法不可持续太久,只好在附近寻了一个山洞落脚,伸手探了探手上两个人的鼻息,一人喂了一颗药丸才问道:“方才发生何事?” 她见那年轻人身上有血,却大都是瞿山和陈济之的,本身受伤并不重,心中便已有些推测。 “玄首先带着公子出去的时候,被六个高手堵住,玄首便抓公子挡剑,大人护子心切,替公子挡了。”护卫说着,不免有些迷惑,“或许是那剑气太强,玄首和大人同时受了重伤。” 又有人问:“前辈,大人和公子没事吧?” 师玄璎未答,她又不是医修,哪儿知道有没有事呢,这两人脏腑破损,喂了药后也只能看命吧! 为了节约灵气,到底还是来得晚了点,她想,做人还是不能太抠。 提问的人没有得到答案,也不敢追问,只能想办法升起火堆,替陈济之和陈伯安把身上衣物烤干。 至于瞿山,一众人颇有些纠结,说有仇吧,人家毕竟大半夜冒险来救人,说没仇吧,他又险些害死大人…… 末了,他们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把瞿山抬到两个火堆之间便不再管了,由着他自己烤干。 师玄璎没理会这些事,等到察觉两人体内脏器在修复,呼吸逐渐平稳下来,才交代护卫好生照顾他们,独自返回瞿都。 她再次悬在陈府上空,抬头望着倾泻而下的黑云,竟从中感受到了与神府中同源的规则之力。 赤血旗上原本因为同化他们而壮大的天道竟然被削弱了…… 原来,这个尘芥的本源是覆灭于人为的天道泄耗! 师玄璎看着一点点被碾作齑粉的陈宅,敛眉沉思:究竟是何人,竟可以泄耗规则之力?刘恕己吗? 如此大动干戈除掉七星的人,师玄璎暂时只能想到这么一个。 规则之力被削减,于她而言是好事,说不定最后的生机还在此人身上。 按照尘核执念走,大概率是要重建秩序,养出一个强大完整的天道,而站在师玄璎的立场上,她要想要破开尘芥就必须完成壮大天道的任务,同时也要杀死天道…… 相较之下,幕后之人这点泄耗似乎都不算什么了。 师玄璎悟了:原来这个尘芥里最大的反派竟是我自己? “啧,麻烦。”话虽这么说,但师玄璎心里并没有多少烦躁,毕竟,她是整个刀宗最有耐心的刀修。 连续失眠三天,浑浑噩噩,扛不住吃了一粒褪黑素,结果睡了一天一夜。大家都感受到秋乏了吗? 第二二六章 嫁祸 宫中。 一名内侍从前殿跑来,单薄的身影被狂风吹得踉踉跄跄,一路连滚带爬地跑到御书房一侧的耳房内,附在大太监耳畔低语几句。 “保护好殿中财物,杂家等会便寻个机会进去禀报。”大太监压低声音道。 狂风把窗户拍出巨响,屋内,君臣停下议事,纷纷看向紧闭的门窗。 瞿帝起身打开窗子,大风猛然灌进来,将案上一叠纸吹得满屋乱飞。 “陛下保重龙体!”刘恕己上前劝道。 瞿帝见他不经自己同意便伸手关窗,眉头微拢,正要出言斥责,却见他脸色猛然一变,一口鲜血喷在了窗上。 “刘卿家!”瞿帝一把扶住他,“来人!宣太医!” 大太监在隔壁早就急得团团转,闻声慌忙吩咐人去请太医,而后带人鱼贯而入。 瞿帝近来身体越发不好,太医署早已严阵以待,院判一听传召便立即背上药箱,顶着狂风急匆匆赶来。 太医院判一进御书房,见躺在榻上的是刘相,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松一口气,而是不由得冒出一个疑问——大瞿,莫非真的气数将尽? 先是瞿帝病,紧接着陈相病,如今又是刘相病……这可是大瞿如今三座顶梁柱啊! 太医院判上前正要摸脉,刘恕己却抬手抓住了瞿帝的手,不着痕迹地避开了:“陛下,臣观今日的风不同寻常。” 瞿帝也觉得不太寻常,前几日晴空万里,也未曾听说瞿都周围哪里有形成风暴的迹象,这飓风总不会突然凭空出现吧? “身体要紧,还是先让院判给你瞧瞧。”瞿帝道。 方才被反噬的一瞬,刘恕己内息紊乱,已无法隐藏实力,太医院判一旦摸脉定能发现异常,他方才趁着说话的时机勉强调整好内息,便不再找借口拖延:“好,多谢陛下。” 杀阵用法宝启动,而那法宝需要他滴血认主,如今身受重创必然是因为阵法被破。 刘恕己对此心知肚明。 他只是没想到瞿山竟当真有本事破了杀阵,而且还是在子时阵成之后!那可是远古大能留下的阵法! 不过,他没有震惊太久,毕竟自己手里有法宝,瞿山说不定也有。 无论如何,现在瞿山说不定已经知道是他动的手,梁子已经结下,必须直接断掉瞿山的后路! 正当他思索如何引出话题,便见大太监上前凑到瞿帝身侧耳语。 “瞿山半个时辰前出宫,为何到现在才来回禀?!”瞿帝暴怒之下,完全没有控制音量。 大太监噗通一声跪地求饶:“陛下恕罪!陛下与诸位大人商议军机要事,奴婢不敢打扰!” 机会递到眼前,刘恕己岂能错过:“玄首一向风流博浪,在观星台上清心寡欲地过了六日,许是耐不住寂寞才会偷偷溜出去。”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侧目。 刘恕己圆滑的很,极少得罪人,他能说出如此鄙薄之语,实在出人意料。 瞿帝显然也十分“了解”自己这位肱骨大臣:“刘卿家对玄首颇有微词。” 若非如此,以他平日的行事作风,绝不可能说出这种话,更何况,前几日他提及瞿山的时候,言辞间还颇为尊重。 刘恕己欲言又止,面上露出明显的迟疑,口中却道:“臣不敢。” “不敢,那便是有,你不必有任何顾虑,但说无妨!”瞿帝追问。 刘恕己略一迟疑,却是开口却说起了别的:“陛下入秋以来便频频招太医。” 众人一听,脑门上霎时便起了汗,心道这不是捋老虎须吗?谁料他接下来的话,更是令众人惊骇不已。 “之后陈相又病倒了。”刘恕己虚弱咳嗽两声,“这几日臣身体并无异常,今日却突然吐血……陛下,臣方才半晕半醒之际忽然就想——我大瞿究竟是怎么了?” 瞿帝心中悚然,不由顺着他的话深想:是啊!为何君臣会相继病倒?为何大瞿会如此多灾多难?为何原本的还好好的战事会突然急转直下…… 这时候,他完全忘记了,陈济之之所以会旧伤复发,是因为连续一个多月跪求瞿帝下令让西北军从绝地撤防,也完全忽视了导致西南战局骤变的导火索其实是他同意割地求和,又无视天灾催促西南军开战,还有因为猜忌急切地诛杀肖红帆。 在他心里,自己当然没有错,那有错的又会是谁呢? 以前他认为是肖红帆是肖家军,如今刘恕己提出了另一种可能,他顺着这么一想,顿时觉得一切都说得通了! 其他人虽不至于想这么多,但瞿国权力最高的君臣三人短时间内相继病倒,属实有些太巧了! 匍匐在地的大太监此刻心里无比感激刘相出言相救,眼下他这条小命还悬着,为了让刘相继续保自己,索性豁出去,大着胆子助攻:“陛下和两位丞相莫非是中了诅咒?” 他声音极轻,却如魔咒般缠绕在瞿帝耳边挥之不去。 瞿帝目光沉沉,看向太医院判:“刘卿家病情如何?” 太医院判被迫听了满耳朵的机密,险些灵魂出窍,闻言浑身一个激灵,连忙答道:“刘相心脉受损严重,仿佛是遭受过重击,恐于寿数有碍。” 瞿帝对刘恕己的疑心减少许多:“刘卿家认为此次下黑手之人是瞿山?” 刘恕己靠在椅背上,面色惨白,须上还染着血迹,短短时间竟似苍老了十岁:“臣没有证据。” 他只说没有证据,但方才的态度明显已经认定凶手就是瞿山。 没有人觉得刘恕己是乱猜,因为放眼整个天下,有机会又有实力做这件事的人只有瞿山! 瞿山的玄术未必是天下第一,然通常来说用玄术咒杀,至少需要毛发、血肉或生辰八字,瞿国皇宫守卫森严,旁的玄术士哪里能轻易获得这些东西! “陛下……”大太监眼睛一闭,豁出去道,“方才前殿来报,乾清殿上的琉璃瓦被掀飞一大片。” 乾清殿是中轴线上最为高大的建筑,自然首当其冲,但这个消息在此时说出来,似乎是“大瞿遭受诅咒”的又一有力佐证。 乾清殿被毁,实在不祥。 屋外狂风霎时停止,显得越发不同寻常。 瞿帝侧首看向那扇染血的窗,疑心犹如初夏雨后荒地里的野草疯长:当时他就站在那里,刘恕己担心他吹风才上前关窗,恰好挡住了他,倘若那一击是从窗外而来…… 外面风停雨歇,宁静异常,只有倾塌的房屋和地上积水证明方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师玄璎不知那帮君臣心里头的弯弯道道,盯着面前七个澡盆大的黑球看了半晌。 方才她看着倾天泄下的浊气,突然心动:既然灵气能够被她压缩成灵气球和灵石,那浊气是否也能压缩? 理论上来说,应该是可以的,但浊气暴戾,不比清气温顺容易梳理,如此庞大的浊气一旦压缩中出现爆炸,必将是毁灭性的。 尽管这么做无异于找死,但她在念头产生的一瞬间,身体便先于大脑行动起来了。 脑子一时没追上,那也没法子。 好在虽然结果不尽完美,浊气球有澡盆那么大,但勉勉强强算是成功了。 说起来,这玩意也太适合白雪行修炼了!只可惜他现在体内本就浊气大盛,一时半刻也只能干看着。 嘻,拿回去给他看看! 她哼着歌把浊气球丢进自己紫府空间,放开神识搜寻刘恕己。 不为别的,只因她实在是太好奇了:这个人究竟如何耗泄规则之力? 若是能把这法子学到手,岂不美哉? 打算接下来每天更3000+,我能做到吗?实不相瞒,我开新书的时候还准备冲全勤来着tat。 想象中的自己:手残志坚,日更五千不是梦。 现实中的自己:一顿操作猛如虎,一看时速二十五。 第二二七章 摧天(1) 师玄璎悄无声息地落在屋脊上,身影融于漆黑夜色之中。 刘恕己躺在御书房后头的榻上,榻尾站了两名内侍,几个太医在屏风外低声研究药方。 为了隐瞒修为,刘恕己只能遮掩自己的伤势,太医没诊出他是受了反噬,自然也开不出对症的药,他听了一耳朵,那药方无功无过,作用有限。 等太医施针之后,刘恕己便婉拒瞿帝留他宫中养伤的建议,坚持坐上马车赶回府中。 反噬之伤须得尽快疗愈,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而家中密室里有他珍藏许多年的极品疗伤秘药。 他正想着,忽觉眼前一花,瞧见一抹颜色。 那颜色介于蓝与紫之间,深沉却又浓烈,他目光顺着宽大的袍袖上移,一张似笑非笑的脸映入眼帘。 刘恕己呼吸一滞。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呢?雪白的眼球中含着漆黑的眼珠,其中隐约藏着的瞳孔宛如蛰伏于深渊里窥伺猎物的猛兽,只一瞬的对视便令人浑身战栗。 那人伸出双指点向他眉心,他脑中叫嚣着危险,身体却一动不能动,任凭微凉的手指按在神府处,他瞳孔霎时惊恐放大,紧接着便觉得自己的灵魂被翻来覆去的审视,一切赤裸裸的暴露在对方眼中。 宽袖随着马车晃动,在鼻尖蹭过,他浑身寒毛直立,恍惚过了一万年之久,那人才缓缓收回手。 明明是深秋,瞿都已经很冷了,他却觉得恍如从冰窟里爬出来沐浴在暖阳下,冻结的血液被消融,身上重新感觉到流动的融融暖意。 然而那人乍然开口,轻轻的声音如炸雷一般响在耳边:“原来是孽力。” 少女声音清甜灵动,却透出与之截然相反的压迫感。 师玄璎嫌弃得“啧”了一声,原以为此番过来能学到一种罕见的心法,却不想是这种玩意! 搜魂术下,刘恕己在她眼里没有任何秘密。 她重生后曾经扛着规则之力搜魂丑童,当时在重压之下加上她神魂本就有伤,所以做不了精细活,那种情况下搜魂无异于拿着铁柱戳泡泡,如今在尘芥中,神府和神魂又经过神血修复,几乎是全盛状态,哪怕搜魂一个普通人也不会把人弄死,更遑论刘恕己还是修士。 “摧天术。”师玄璎也不算太失望,她虽然不会去练这玩意,但不得不说,此心法确实够强,收集起来说不定以后还能从中悟出点什么…… 刘恕己花费几十年当上瞿国丞相,不是为了家国天下,亦非眷恋权势富贵,而是在修一种极其阴毒的心法——摧天术。 此心法须得摸到规则之力的运行脉络,想办法切断,倒行逆施,吸取其中产生的孽力去杀死天道。 若是亲自动手杀人,哪怕害死千万性命也只会让他自身背负罪孽,根本不可能影响天道,因此他只能寻找身负天命之人,借其之手收割天下生灵,其中所产生的孽力才会重创天道,达到“摧天”的目的。 “将星”和七星等诸多救世者诞生实则是天道的自我修复。 在此前,瞿帝无疑便是身负天命之人。 刘恕己借其手已收割百万性命!若是这一次他献计用疫病屠城成功,一举便能杀死几十万人之多,更严重点,许是天下半数皆要死于瘟疫。 这种脏东西死一百次都不足惜。 师玄璎杀念一起,心脏突然异常跳动一下,内心深处似有一个声音在催促她赶快除掉这个孽障。 是羲女之心…… 羲女刻在骨血里的护天本能竟然被激发了?! 师玄璎面色黑沉如水:嗤,还真是多管闲事,什么天你都护! 师玄璎无视心中蠢蠢欲动的杀念,转身便走。 放弃杀念,并非因为她一身反骨故意跟羲女之心对着干,而是它突然被激发“护天”本能,令她意识到赤血旗上神血极有可能也同样认可了赤血旗上的规则之力。 这事很棘手。 赤血旗上的规则之力是天生地长,所拥有宇宙玄奥和自然气息更浓郁,应该更容易被“神”认可,倘若神血与羲女之心都选择保护它,那么当她想要杀死天道之时,将会面对二者的压制。 一个弄不好,她的神魂可能会被爆。 这么一看,竟然是刘恕己最适合做盟友? “呵。”师玄璎气笑了。 少年祭祀的尸体是她主动塞进神府里,她认了,那羲女之心自己跑过来,还想吃里扒外? 师玄璎磨着后槽牙:“早晚把你挖出来踩在脚底下碾碎!” …… 刘恕己看着空空的车厢,像是回过魂来,忽然急促喘了几口气。 那是陈文江! 他脑子刚刚开始转动,便猜到了那人的身份。 怪不得连瞿山都吃瘪了,那样强悍的实力,普天之下恐怕无一人能敌,甚至他们这些大宗师捆在一起都杀不死她。 她分明已经看透他修孽力,也生出杀意,最终却不知为何不曾动手。 拥有如此实力的大能,也会有什么顾忌吗?刘恕己沉思许久,心中猜测,那人留他一条命或许不是因为顾忌,而是因为他还有用…… 究竟有什么用呢? “大人,到家了。”小厮声音传进来。 “嗯……令……”他开口,一股一股腥甜的血涌出,霎时间堵住喉咙,“呃!” 小厮听见异响,却并不敢私自进来。 刘恕己手指死死抠住车壁,用尽全身力气翻了个身,血顺着嘴角涌出,流淌到车板上。 许久,他才呛咳几声,声音沙哑道:“令人来抬我去书房。” 小厮起初并未多想,待喊了人来,打开车厢一看,自家大人已然面如金纸,血流如注,心中不禁叹服:大人当真是个好丞相,都病成这样了,还不忘去书房! 刘恕己在一向说一不二,积威甚重,是以没有一个人敢劝,直接便被抬进书房。 他去书房,自然不是为了处理政务,而是密室入口就在那里。 他吩咐任何人都不得来打扰,便不管外面纷扰,一头钻进密室,吞服秘药之后盘膝打坐,开始疗伤。 …… 一场飓风席卷瞿都,死伤无数,乾清殿屋顶被掀翻,种种不祥征兆令原本已经被压下去的“罪己诏”被重新提起。 瞿帝短短时间失去左膀右臂,一时间焦头烂额,身上的病竟又重了几分。 第一天就寄了(瘫……)。不过写了很长的大纲,明天一定行! 第二二八章 摧天(2) 瞿帝自登基以来都在打顺风局,他手握先帝攒下的丰厚家底,想开疆拓土就有肖梦羽这样的绝世将才横空出世,他耗空国库就有陈济之这样能文能武的治世能臣跟在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 开局抓了满手好牌,就是放一头猪在龙椅上都不知道怎么输,可偏偏瞿帝就输了。 几夕之间,他已两鬓斑白,眼角眉心皱纹都深了许多,看上去竟是老了二十岁不止! “父皇。”太子躬身行礼,半晌没能等到回应,他抬眼看去,见瞿帝正盯着摆在榻尾的舆图出神,便又轻唤一声,“父皇。” 瞿帝缓缓转动眼珠,目光落在风华正茂的太子身上。 他早年子嗣艰难,中年才得一子,第一个儿子是刘妃所出,那是一个十分聪明可爱的孩子,可惜小小年纪便夭折了。 即便没有证据证明此事与皇后有关,但他心中一直存着疑影,这些年待他们母子一直淡淡,再想到如今自己虚弱至此,只能让太子监国,便克制不住地越发烦躁。 太子捧来药碗,打算亲自侍疾。 “放着吧。”瞿帝皱眉看着他,“政务处理完了?” 太子顺从地将药碗递给身侧太监,答道:“尚未,儿臣惦记父皇病情……” “哼。”瞿帝不悦地冷哼一声,“你若是能把政务处理好,比什么都强!我这里用不着你照顾,回去吧,眼下当以国事为重。” 瞿帝前日突然晕厥,之后人虽清醒过来,但仍起不来身,如今左右丞相皆在养病,只好把太子拎出来监国。 在瞿帝眼里,太子一直十分平庸,可这几日看下来,他竟然抗住了压力,处理政务有模有样! 瞿帝不得不怀疑这个儿子从前一直在藏拙。 他像是一头走到末路的狼,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引起他过激反应。 太子顶着审视的目光,硬着头皮恭恭敬敬行礼:“是。父亲好生休息,早日康复。” 他走出寝殿,顺着廊道缓步前行,舌根泛出一丝丝苦涩。 他来侍候汤药是不分轻重,不来又是目无君父,做的不好是蠢材废物,做的太好又是狼子野心,连出生都在错的时候,整个人生仿佛就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可如今大瞿危如累卵,除了拼尽全力,还能怎么办呢? 他两手于身前交握,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一个位置——那里的东西虽看不见摸不着,但他能感觉到陈相给的毒针还在。 只要……只要…… 无数恶念涌上心头,然而许久之后,他终究还是松开双手垂于身侧。 翌日,太子召集群臣于祭坛读《罪己诏》,将一切罪责揽到身上,言自己身为太子持身不正才招致祸端,愿折寿三十年赎罪,换大瞿风调雨顺,祈求上天降雨、平息瘟疫。 太子毕竟只是储君,因此对于这次祭祀,朝野上下无人看好,然而不出七日,西北竟然真的落了一场大雨!之后西南瘟疫亦得到控制。 历来只有天子才能与上天沟通,众人不禁想:既然上天应了太子的誓言,是否意味着承认了他天子的身份? 朝野议论纷纷、暗潮涌动,甚至有人私下里猜测瞿帝是不是故意装病逃避责任。两厢一对比,太子至少敢于承担,一时间竟有不少人暗中倒戈。 毕竟,如今四面楚歌,一个只会猜忌和逃避的君王将会葬送大瞿。 太子祭天并未与瞿帝商议过,也没有任何准备过程,就这么草草往祭坛一站,念了罪己诏,赌上三十年寿命,事后才跑来请罪。 当时瞿帝虽暴怒摔了药碗,但内心却是松了口气,直到得知天降大雨那晚,吐了一滩血,紧接着又听到陈相已死的消息,直接晕死过去。 陈府直接被不明力量碾作尘埃,瞿帝甫一清醒便立刻下令捉拿瞿山,然而遍搜瞿都,亦未能觅其踪迹。 瞿都一片混乱。 天子与储君不合,诸皇子各怀心思,下面人心浮动,瞿国内部斗争加剧,间接累及西南战场。 西南军毕竟身经百战,在最初形势不利连吃数场败仗之后,很快便调整好状态,可惜后方权力中心博弈,导致粮草调度失误,好不容易稳住的局势瞬间又被逆转。 雪上加霜的是,随着西北旱灾缓解,一直窥伺在侧的卢昌国和大陈国又有了动作。 如今瞿国西北万里荒芜,渺无人烟,只要出兵就能占下,几乎就是白捡,怎么可能有人不动心呢? 卢昌国作为到现在为止唯一没有正式参战也不曾受灾的国家,自然有更多闲暇关注西北,他们早就打探到瞿帝没有命令西北军撤防,那支能征善战的军队,说不定早已成了饿殍枯骨。 畏惧几十年的劲敌终于死了,他们一边唏嘘,一边迅速出兵,短短半个月就挑挑拣拣把西北相对不错的土地收入囊中。 城池都是现成的,家具生活用具一应俱全,直接拎包入住,甚至有些大宅里面还有原主人仓促逃荒时留下的大量金银珠宝、古董字画,卢昌人一路疯狂收捡,简直是天降横财! 令人遗憾的是——最富有的那两座城池不知被人什么先一步洗劫而空,且洗劫的手法格外仔细,一个铜子儿都没留下,甚至连巨石垒砌的城墙都拆走了。 简直雁过拨毛,令人叹为观止! …… 陈济之一行人按照师玄璎给的路线向西南前行,接近屏州时,成功在一个小码头转了水路。 尽管船舱很小,十几个人都只能挤在一处,陈伯安仍是忍不住松了口气:“转了水路之后父亲也能松快一些。” 陈济之和瞿山身受重伤,赶路极为辛苦,水路至少不那么颠簸。 “可知那位大宗师去了何处?”陈济之才转醒不久,并没有见到儿子口中的大宗师。 “不知,她只说离开两日,叫我们只管前行。”陈伯安大半夜被拉起来便经历生死一线,到现在都还很懵,他有太多问题,见父亲精神还好便问道,“父亲,究竟何人想要杀你?为何玄首又会来救?” 陈济之看向装睡的瞿山,语气不太好:“玄首不打算告知实情吗?” 原本无论瞿山是出于任何原因来救,陈济之都会感激,将来即便以命报之也绝无二话,可他危急关头拉陈伯安挡剑,直接反手将这天大的恩情变成仇。 “因为我之前在他身上绑了‘同死咒’。”一个女声突兀响起,“只要你死,他就会死。” 众人循声看过去,见身着蓝色文武袖的少女推门而入,正是之前见过的大宗师。 陈济之微诧,尽管已听儿子说过大宗师很年轻,却不想竟然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 女子面容白皙细腻,神清骨秀,身架娇小细瘦,陈济之只一眼便猜对方极有可能是原小陈国出身不错的女子。 他擅长辨认各地人的骨相、皮相,每每总能猜中十之八九,不过这一次并不笃定,因为对方的神态举止绝非小陈国那种环境能养出来。 “大宗师为何会救我父亲?”陈伯安问道。 绕道去了一趟西北“拾荒”满载而归的师玄璎心情大好,眼眸中的笑意始终未散:“因为陈相是七星第三位的玄危星吖!” “啊!”陈伯安低呼一声,满面震惊,“可玄首之前说父亲是‘守君星’……” 师玄璎不会观星掐算,自然难辨真假,不过她也不大在意:“玄危星也未必不能当守君星,只不过……” 她笑吟吟道:“千万莫要什么乱七八糟的君都守。” 这话勾起了陈济之的好奇心:“大宗师认为何君可守?” “我说的未必合你心意,等你看到,便会知道。”师玄璎说着掏出一粒灵果递给陈伯安,“把这个喂给你父亲。” 瞿山忽然动了动鼻子,用尽吃奶的劲翻过身,抓住师玄璎袍角,涕泗横流:“求求前辈也赐我一颗灵果吧!” 每天一小步成长一大步,明天一定行!(_) 第二二九章 摧天(3) 能屈能伸到瞿山这种地步,也算是个人才。 若是放在以前,师玄璎倒也不会吝啬一颗果子,无奈如今囊中羞涩:“慢慢养着吧,又不是养不好。” “养好这伤少说也得一两百年,我未必能活这么久啊。”瞿山哭得真情实感,没有半点表演成分。 他积攒了几十年的家当几乎被师玄璎一锅端了,这次去救陈济之又消耗许多法宝,没有小金库,未来到哪里去弄疗伤药? 关键是,他这次救陈济之不仅没落个好,还结了仇,瞿山越想越觉得憋屈,然而为了活下去,他不得不努力争取:“我欲为前辈效力,可惜如今玄力尽失,已成废人,恐怕……唉!” 瞿山对自己的玄术很自信,他想世上应该没有谁能够拒绝。 “观星不需要多少玄力,你眼睛没瞎就成。”师玄璎蹲下,抓起他的脑袋直视他,“能不能干?” 瞿山被她漠然地目光慑住,愣愣点头。 “那就行。”师玄璎起身,拍拍手上的灰,“只要你老老实实不找死,你就不会死。” 无数经验证明,只要打的够痛,狗也能克制住不吃屎,但师玄璎没想过花时间精力去约束瞿山。 七星未必一定要整整齐齐,在她眼里,瞿山就是个捎带的。 感受到危险的气息,瞿山立刻安静如鸡。 最后一段路程,师玄璎用上仅存地灵力,约莫半日功夫便抵达桃县河口。 西南四股势力大混战,起初没人留意到有人在浑水摸鱼。 当他们发现南边突然出现一支军队正在以飞快的速度蚕食澜江沿岸时,彼此都觉得是对方的人,直到这股势力地盘扩张到一个不容忽视的面积,高调挂上写着“陈”字的旗帜…… “陈?还穿着瞿国战甲?” 瞿国西南军派去的探子带回消息,誉王抓破脑袋都没有想出是谁,“陈”有可能是大陈国,也有可能是小陈国,只是那片地方既不与大陈国接壤,距离如今小陈国复国军的位置也很远:“难不成是小陈国遗民之中又有谁另起炉灶?花州被俘那两万西南军被此人收了?” 几方根据探子传来的消息,都猜出个大概,然而迄今为止还没查到背后掌舵之人究竟是谁。 占据花州的徐军更是坐立难安,试想,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突然出现在家门口,他们从前毫无察觉,如今更是摸不清底细,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大人!”曹县丞看见师玄璎那一刻,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您总算回来了!” 师玄璎拍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宴摧自己不做人,也不把别人当人,在对外扩张这段时间,简直恨不能让所有官员一天上工十二个时辰。 “我带回一位大人物,等他总揽事务之后,你们说不定都能轻松一些。”师玄璎对此行收获显然十分满意。 曹愉欣喜看向停驻在码头的小船:“大人物?” “瞿国丞相陈济之和他长子,你好生安排,切莫怠慢。”师玄璎说罢,才想起来另一个人,“还有瞿国玄首瞿山,你不要得罪他,但也不可信他。” 曹愉倒吸一口凉气:大人这是把瞿国的基石撅了? 他作为前小陈国人,亦对陈济之大名如雷贯耳——这是用一己之力把瞿国从饿死边缘拉出来的能人啊! “大人放心,下官一定把丞相照顾好!”曹愉已经直接叫上丞相了。 师玄璎没有反驳,把事情丢给他,直接回了衙门。 陈济之服用灵果半日,身上的伤已然被修复小半,在陈伯安的搀扶下可以下地行走了。 被横着抬出去的瞿山眼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曹愉笑盈盈迎上去,恭恭敬敬冲二人行礼:“桃县县令见过丞相,见过玄首!大人命下官来接各位回衙门。” “有劳。”陈济之拱手还礼,并未因对方官职低微而怠慢。 曹愉微微侧身,亲自上前扶着他上马车。 陈济之一路过来,心中已有许多猜测,只是未曾求证过,他见曹愉态度谦恭友善,便知晓或许不久之后便能得到答案。 曹愉谨记师玄璎的话,也没有冷落瞿山,扶了陈济之上车,又回身命人抬他上另外一辆马车,口中不住提醒差役:“小心点小心点,可别颠着玄首大人!” 一路上照顾得无微不至,就连平常诸多挑剔的瞿山也没能挑出太多毛病。 马车驶入桃县。 陈济之听到外面人声鼎沸,示意陈伯安打开车窗。 陈伯安心中也好奇,便悄悄把窗子推开一道缝隙。父子二人顺着窗子看出去,只见街道上行人如织、熙熙攘攘,人人面上都挂着笑容。 从嘈杂的声音里,依稀能分辨出一些对话。 “你在镇上待好好的,怎么也要搬去新县啦?” “这不是我媳妇又生了一对龙凤胎……” “哎唷,这可是大喜事!恭喜恭喜!” “我心里倒是欢喜……来,吃喜糖。”那人递上糖后,又叹道,“以后家里就是八张嘴,指望这几亩地不得饿死!新县那边正在开荒,开多少就能得多少,到时候再种上新粮种,勉强能糊口罢了,不像你们家,有个店铺,媳妇还在县衙工坊做工……” 随着马车前行,那声音渐渐听不清。 陈济之却已从中捕捉到许多信息:新县、开荒、新粮种、县衙工坊。 更令他吃惊的是,外面犹如人间炼狱,而这偏僻一隅竟生机勃勃,不提他们话中那些东西,只看路上百姓的精神面貌就大不相同,好好人人对未来都充满希望。 陈济之看多了百姓面上的麻木,已有几十年没见过如此生机勃发的景象了。 他想起在船上与师玄璎的对话。 “大宗师认为何君可守?” “我说的未必合你心意,等你看到,便会知道。” “我想我已看见。”陈济之喃喃道,不觉间眼前已然一片迷蒙。 陈伯安沉默着递上帕子。 父亲的书楼里有满满当当好几架农书,还有各种工匠杂书,机关、砖瓦、陶瓷、冶铁、烛、纸、兵器、纺织等等,每一册都被父亲翻得起了毛边。 可惜他学了那么多东西,却把大半辈子都耗在战争里了。 第二三零章 摧天(4) 陈济之安顿好之后便与曹愉聊起了入城见闻,看起来颇有谈兴。 曹愉见他精神尚好,也就没有急着离开:“咱们这地儿什么都好,就是太缺人了,恨不能一个掰成八个使,不瞒您说,下官已经有二十个时辰没睡觉了。” “我观大人仍然容光焕发。”陈伯安好奇道。 曹愉忖度师玄璎的态度,向他透露:“大人有一种灵果,可消疾病、返老还童,还可使人精神焕发。” 他又道:“大人不妨猜猜下官岁数?” 陈伯安见他看起来虽然很年轻,但既然这样问,平静的表情下还抑制不住露出一丝小得意,便大胆报出一个数字:“六十?” 曹愉表情裂开,不可置信地摸摸自己的脸:“不会吧?!下官今年还不到五十呢?” “这……我胡乱猜的。”陈伯安赧然道。 “哈哈哈,怨不得大人,下官年轻时就长得老成些。”曹愉笑罢叹道,“少量服用灵果能使人身体不容易疲倦,可时间长了还是会心累啊!” 三人闲聊了一会。 陈济之并未急切打探各种消息,只确认自己最想要知道的信息,便不再问了,曹愉亦十分识趣地告辞。 接下来的日子里,父子二人惊奇发现,他们行动丝毫没有受限,不仅可以自由出入衙门,甚至有一回无意间溜达到了弓弩兵训练场,也没有遭到驱赶。 跟随他们一起前来的十余名护卫更是过得如鱼得水,每天跑到演武场蹭灵气修炼,修为一日千里。 陈济之在桃县待了七日,每日好吃好喝,还能四处溜达,他甚至觉得,若非心中还有许多放不下,就在此处终老也未尝不是件美事。 “曹大人,大宗师现下可在衙门里?”这七日里,师玄璎一次都没有出现过,陈济之就算有什么想法也没处说。 “大人去河口了。”曹愉担心他误会,解释道,“自从咱们开始向外拓展领土之后,徐国、瞿国、大陈国和复国军皆遣使节前来,颇有拉拢之意,大人不仅要接见各国使臣,还得视察各处工作,一回来便忙得脚不沾地,这些天都没有回衙门呢!” 这话令陈济之父子吃了一惊,原以为只是偏安一隅的小势力,却不曾想,竟然已经是强大到各国须得派遣使臣的程度了! 曹愉想到师玄璎的交代,沉吟道:“丞相伤势已经痊愈,下官瞧着精力也不错,不如便去周边县看看?” “可以吗?”陈济之闻言,按下心中惊讶。 “那有什么不可以呢!”曹愉不仅干脆答应,还建议道,“骠云县最近在重建马场,丞相不如去那边看看?” “骠云县?”陈济之博闻强记,略一回忆便想起来《相马术》上曾看过一种叫“骠云驹”的马,“据闻西南深山曾出过一匹神驹,莫非就是出自这骠云县?” “丞相果然见多识广,正是此地!”曹愉恭维道。 陈伯安有些忧虑:“骠云县处于深山之中,往来便宜吗?” “也不过三五日罢了!”曹愉神神秘秘道,“大人若是感兴趣,不妨一探究竟。” 三五日?怎么可能呢! 他们换水路之后看见过两岸的崇山峻岭直入云霄,就算有入山道路也不可能只需三五天,除非有水路顺流而下。 曹愉打点好一切,派遣十六名武修并七八个小厮婢女,一路护送父子二人。 且不提那父子二人之后看见山洞之后多么震惊,曹愉现下望着远去的马车,实在是大大松了口气。 他知道陈济之将会被重用,现在搞好关系定然有好处,可这位丞相太敏锐太睿智了,一场谈话下来,不知不觉便能套走不少话,他每天好不容易躺下休息一两个时辰,结果一闭眼回想聊天内容便悔得锤床。 大人只交代不要信任瞿山,可也没说陈济之就能全然信任呐! 他翻来覆去几日,总算想了一个“好主意”。 ——把人塞去给新县的刘县令! 那刘县令就是从临溪县调去刘主簿,也是最早投诚的人。 别看刘县令现在只是新县县令,可实际上管着新县、青山县、骠云县三县政务,职权都快赶得上州府官员了!而且带过去的从官全都是他自己人! 骠云县那边原是土著族长代县令职,如今也没有更换,但为了让土著与外来的人尽快融合,师玄璎遣军队驻扎,同时又从外面选人补齐县丞、主簿等职。 骠云县和青山县因神驹有过短暂的繁荣,却又很快被抛弃,那些山外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把原本数量庞大的野马群霍霍得只剩寥寥几个,好不容易经过百年繁衍才回转一些,结果又有人想来糟蹋?因此他们有一部分人对外界十分抵触,更不可能接受外边来的县令。 师玄璎没有强迫,但只想占便宜那是万万不能,于是便暗降了骠云县和青山县县令的职,给他们按了个顶头上司。 有羲女神迹在前,各种实惠在后,若是连这个都不答应,可以想见后边会有各种大棒等着,两县只得不情不愿地接受了。 曹愉图了眼下轻松,却不想没半个月便开始后悔不迭。 师玄璎手里军队除了肖家军、西南军和弓弩兵之外,又从当地百姓和新增流民中新招了一万余人,整合之后竟已近八万。 除此之外,宴摧又做主新增一批骑兵,而骑兵训练场就在骠云县! 陈济之看到百废待兴的三县便心痒,时常忍不住指点几句。 刘县令一听,立刻热情邀请陈济之共同建设骠云县,他原想着给人找点事做,免得到处乱跑,却不料竟有意外之喜! 原来陈济之不仅懂的训练骑兵,还擅长建造屋舍,会做各种农具,懂种田畜牧,甚至还会冶铁造兵器…… 等师玄璎忙完回头找人时,这位老丞相已经在骠云县干得如火如荼了。 陈济之看着一座座屋舍拔地而起,存储的牧草堆满仓库,田里稻穗饱满,百姓脸上丰收的喜悦,心中前所未有的畅快满足。 他在瞿国也曾努力过,可惜非但没有成就感,反而格外煎熬。因为瞿国百姓几乎被战争拖垮,看不到未来,他所做的一切就好像是给他们续命,让他们遭受更长久的磨难。 “丞相想必已经有了决断?” 陈济之放开手里的麦穗,回头见师玄璎正含笑看向他。 第二三一章 摧天(5) 陈济之有一瞬的尴尬,但转念间又释然。 他这些天的所作所为,多少有点上赶着,显得不太理智,然而于大多数人而言,过了耳顺之年,万事已定,人生能够平平顺顺不走下坡路已经是极好的结局,有机会开启人生新篇章,简直是毕生幸事。 他想,他应该像年轻时那般抛却一切纷扰,勇往直前。 “我若轻率做出决定,大人竟也肯信?”陈济之有了一些想法之后,便对师玄璎越发好奇了。 她身上衣袍的颜色浓郁而冷冽,便犹如她这个人,身上满是矛盾和谜团。 “只要你有用,我便会用,信不信不重要。”师玄璎道,“你若是有算计我的本事,我认栽。” 陈济之懂了,对方并不是信任他,而是极其自信。 为了进一步说服对方,师玄璎信誓旦旦保证道:“愿赌服输,你放心,我赌品有口皆碑的好。” 陈济之从这话中嗅到一丝危险:“爱赌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事有利弊,越危险的兵器越锋利。丞相稳了一辈子,却将一身才华埋没于刀光剑影之间,也不见得是个好习惯。我平生最见不得宝物蒙尘,丞相若是不能尽情施展,岂不是叫我死都不能闭眼?”师玄璎勾起唇角,“丞相,敢教日月换新天吗?” 扑通、扑通! 陈济之只觉心脏急跳,一瞬间犹如青春正好那时,浑身充满使不完的力量,原来他这些年的疲惫与倦怠并非因为年纪大了。 半生饮冰,热血未凉。 陈济之一时想起了年轻时与瞿帝和肖梦羽在梵山许下的诺言…… 他思绪一顿,暗叹一声晦气。 “有何不敢!”冲动可以催生出孤注一掷的胆气。 语罢,他的心像是从高空急速坠落,产生了一种类似失重的刺激感。 陈济之眼眸微眯,看着在阳光里笑得格外灿烂的师玄璎,只觉得她像是深渊里凝视众生的魔鬼,拥有一种引诱人去死亡边缘疯狂试探的魔力。 风吹过金黄稻田,推起阵阵波浪。 陈伯安远远看着田埂边的一老一少,莫名湿了眼眶。 有了陈济之的全面加入,新县建设速度提升数倍。 师玄璎为了解决后顾之忧,打听到他另外两个儿子的所在,便命七十几名武修组成一个商队带着信物前往,将人接过来。 至于这一次为何不再使用飞舟…… 宴摧掏出账簿,平静的告诉她,像飞舟这种耗能巨大的法器,以后都必须禁止使用。 用武修来回只需要消耗七十余灵果或者灵气球,虽然速度慢一点,但花费只需要飞舟一个零头。 “行,就依你。”师玄璎瞬间就被说服了,然而随即话锋一转,“不过,以后你手上的活慢慢都交给陈相吧,只管灵石和钱财。” “好。”尽管明知道这是为了减缓被同化的速度,但宴摧还是怀疑她有报复的成分。 “还有管骧……”师玄璎提醒他道,“你闲下来之后也必须少接触他。” 宴摧握着笔杆的手微微一顿,许久才“嗯”了一声。 …… “主君,各位大人来了。” 如今已亮明旗帜,上下官员一致提议改口,众人对师玄璎的称呼也从“大人”、“宗主”、“大宗师”改成了“主君”。 这一变化,除了江垂星外,其余所有人皆适应良好。 师玄璎道:“请他们进来。” 片刻后,两列官员鱼贯而入。 “参见主君。”众人行礼。 “免礼,都坐吧。”师玄璎道。 众人道谢后依次落座,开始议事。 “秋收刚刚结束,新粮种每亩最低产量六百三十二斤,最高产量九百九十一斤,平均约莫有六百六十余斤。”白雪行对这个结果不甚满意,他催生的时候亩产千斤有一部分是因为灵气之故,但粮种是经过改造的优选种子,平均八百斤上下才算合格。 他兀自郁闷,其余人却欣喜不已。 “竟有这么多!” 小陈国原本的粮种就能亩产五百斤,原以为这就是顶天的好种子了,却不想每亩还能再增加一百多斤! 陈济之则想得更多:“除了外在因素,新粮种是否可能本身就存在差异?” 白雪行沉吟:“不无可能。” 用来改造、催生粮种的灵气有限,他也不能确定从自己手里出来的每一颗种子都一模一样。 “不如先把不同收成的粮种收集起来,比对之后放到官田育种栽种,试试能否筛选出更优的种子。”尽管陈济之觉得亩产六百六十斤已经很多了,但面对有更多可能的时候,还是不愿意放弃。 师玄璎道:“那此事便交给丞相吧。” “这……”陈济之犹豫,“白大人似乎更擅此道?” 师玄璎不是没有想过让白雪行再次改良,她这么做自然是有别的考量:“白先生用玄术催生的新粮种可亩产千金,然普通百姓种下去效果大打折扣,可见用玄术改造粮种未必完全适合普通百姓种植。” 更重要的是,每次改良催生消耗的灵气巨大,她也供不上了。 “说起来,小陈国亩产五百斤的粮种还与丞相有关呢,丞相的本事咱们都清楚,还请不要再推辞了。”王大官人笑道。 师玄璎见陈济之脸色不太好看,越发感兴趣:“怎么回事?” 王大官人便说起一件旧事:“小陈国原来亩产在三百五十斤上下,虽算不上太好,但比瞿国要强的多了……” 于是,迫切想要提高本国粮食产量的丞相大人便命人从各国“搜集”种子,小陈国虽察觉到自家种子被偷,但面对能征善战的军事强国,敢怒敢言,只能吃个哑巴亏。 陈济之从各国弄来粮种之后,便开始着手用各种方法培育,同时想办法改善土质、精耕细作等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瞿国从亩产一百五提高到三百。 虽有巨大进步,但比起小陈国的亩产还是低很多,成功了似乎又没有完全成功。 造成这个结果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是瞿国土地不够肥沃;二是,瞿国劳动力严重不足,耕牛也少,铁器全都用来打造兵器,乡间难寻一把锄头,只靠寥寥人力很难完成精耕细作。 想要提高耕种效率,必须得先提高耕牛数量,打造农具。 陈济之光是为了能增加耕牛和农具的数量,就不知道费了多少心力。 说来说去,还是瞿国底子太差,而同样的方法放到小陈国就大不相同了! 小陈国不知从哪里学到陈济之的法子,还弄到新粮种带回小陈国培育,从此以后,小陈国便进入了亩产五百斤的时代。 充足的粮食给小陈国带来飞速发展,人口亦开始暴增。 王大官人总结道:“所以陈相在小陈国的名声极好,大家都很羡慕瞿国有一个好丞相。” 陈济之:“……” 并没有觉得很高兴。 这件事也是他与瞿帝之间产生隔阂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毕竟自家丞相造福敌国百姓这种事,没有一个皇帝会开心。 彼时瞿帝暴怒,曾斥责他是“大瞿罪人”。 严格来说,站在瞿国的角度,这件事引发的后果确实很棘手——原本不算强大的小陈国突飞猛进,生生把瞿国灭小陈的时间延长几十年,牺牲也增加了数倍。 此事已是过往,如今似乎已经可以成为笑谈,陈伯安却知道这是父亲心头的一根刺,忍不住道:“当年我父亲防备严密,成果泄密之事十分蹊跷,不知道小陈国是从哪里获得粮种和耕作方法?” 第二三二章 摧天(6) “这……下官也不知。”王大官人混到小陈国上流圈子也就是近十年之内的事,且回回都是末席陪坐,怎么可能会知晓这些机密。 不过师玄璎倒是想到一个人——刘恕己。 他要修孽力,自然会想方设法拉长战争时间,死的人越多越好,所以他绝不可能看着瞿国顺顺利利推平周边国家,一统天下。 因此他极有可能会把陈济之的研究透露给敌国。 往事已矣,众人没有在此事上纠缠,很快便投入议事。 最近陈济之全面接手后方事务,宴摧和白雪行已经闲下,东方振天和江垂星作为七星中的双杀星,也不可能一直窝在两县。 “我打算待几个人去前线。”师玄璎看向陈济之,“这里一切事务全都交给您了。” 陈济之惊道:“主君要上战场?!” “那倒不是。”不等众人松口气,她又继续道,“我们这里虽然欣欣向荣,但实则各方面实力都处于劣势,若是依常规打法,就算能赢,也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这与我的初衷背道而驰,所以,得想办法尽量减少伤亡。”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没人能猜到她的想法。 他们全部兵力加起来一共就只有八万左右,其中还有一部分是只经过简单训练的普通百姓,莫说与瞿、徐、陈三国相比,就算是复国军的实力也远远甩开他们一大截。 现在养军队主要靠师玄璎得屯粮,而先前屯的粮草早已见底,若非刚刚接上秋收,必然要断粮!何况马上就要入冬了,下一季收获要在半年之后,以目前的耕种面积算,哪怕新粮种丰收,今秋收上来的粮食也根本撑不到那个时候。 其他势力之所以没有发难,仅仅因为暂时没有摸清底细,一旦暴露这些情况,他们必将迎来恶战。 “主君莫非是想拉高阶武修上战场?”刘县令猜测道。 众人顿时恍然。 在他们看来,那支由高阶修士组成的队伍才是杀手锏,高阶武师能以一敌千,且又不需要消耗大量粮草,简直是再好不过。 可惜高阶武修个个都是“吞金兽”,师玄璎也消耗不起! 如今战场上各国将领也多是武修,若是有用不尽的灵气,他们打起来可不是现在这种程度。 “当然是水越浑越好摸鱼。”师玄璎目光淡淡扫过每一个人,笑道,“擒贼先擒王。” 众人突然想起徐国将领被暗杀一事,顿时寒毛直立。 前期偷偷摸摸发展的时候,大家都还算稳得住,现在跳到明面上,直观的实力对比摆在眼前,难免会人心惶惶,师玄璎这话是给他们吃定心丸,也是一记警告。 别看她大方撒手之后便万事不插手,这些人背后搞那点小动作没有一个能逃过她的眼睛:“前面交给我,你们大可放心,身后交给你们,我自然也放心。” 师玄璎谨记以前大长老的教诲,忍了又忍,才没有劈头盖脸骂人。 师玄璎能从猪圈里爬到修真界顶端,自然不是什么人淡如菊的性子,她喜欢竞争,也喜欢看手下人斗志昂扬,但若是外面的仗还没打明白就开始搞内斗消耗自身,那就不美了! 如今才这么几个人就开始拉帮结伙,互相针对,师玄璎啧了一声,心道:麻烦! “有劳丞相费心了!”师玄璎起身,冲陈济之行了一礼。 陈济之连忙起身回以大礼:“必不负主君所托。” 曹愉和刘县令缩着脑袋不敢说话,黄县令冷汗涔涔,王大官人目光在几个人身上转来转去,一派置身事外看热闹的悠闲之态。 “还有一事。”陈济之提醒道,“主君既已起事,总该定个名字,就算一时用不上,早点定下,百姓也容易产生归属感。” 刘县令心道:怕不是要叫新国。 “那就叫新国吧!”师玄璎懒得想名字,“新”字被刘县令那么一解释,她觉得很有内涵。 刘县令一边盛赞,一边腹诽:以后都城八成得叫“新都”或者“新城”。 将后续事情安排好,师玄璎便让他们散了。 刘县令见曹愉落后几步,故意站了站,贱兮兮地感叹:“哎呀,多亏曹大人把丞相送过来,要不然我那一大摊子事儿还真不知道从何下手呢!” 曹愉心里懊悔,脸上却看不出分毫,甚至笑呵呵地领了这份功劳:“新县才起步,定然要忙乱一阵子,你我同僚,理应互相帮助才不负主君信任!” “呵呵呵。”刘县令觉得他嘴硬,“是是是。” 师玄璎和宴摧站在不远处的屋脊将这一幕收入眼底。 “才起个头,这些人便诸多小心思,不碍事吗?”宴摧道。 “即便修炼无情道也斩不尽欲望,何况凡人,倒也不必苛求太多,不影响正事就行。”师玄璎打量他,“你怎么样?同化可有加深吗?” “我还能撑一阵子,不过,我看有人比我更需要担心。”宴摧扬起下巴,示意她看演武场出口。 结界如水波动,江垂星背着包袱把东方振天拖出来。 东方振天吱哇乱叫:“放开劳资!劳资不走!” “师叔说今日就走,反正你不能再待在这里了!”江垂星皱眉。 身后一群玄术士追出来,正要伸手拉东方振天,却被江垂星一个冷厉眼风吓退。 “你们都回去。” 众人见师玄璎的身影出现在院中,恭敬应了声“是”,纷纷退回结界内。 “你可还记得自己是谁?” 东方振天不想回答,但见师玄璎伸手,便知她要动自己的神府,连忙道:“哎呀啊,莫要抓劳资脑阔,劳资记到自己是东极门少主!” 师玄璎收回手,疑惑道:“那为何不想走?” 东方振天支支吾吾一会儿,才不情不愿道:“在里头吃得好,睡得香,大家说话又好听……” 她是现实中的“万人嫌”,总是被排斥在人群之外,在这里,她没有乌鸦嘴,不带晦气,人人都喜欢她崇拜她,于是便忍不住沉迷其中,甚至并不排斥被同化。 啪! 师玄璎一巴掌拍在她后脑勺,笑眯眯道:“我觉得拍碎脑壳的声音更好听。” 第二三三章 摧天(7) 东方振天眼冒金星,眼看那只手又扬起,一个急撤步躲到江垂星身后:“我走还不行嘛!” 东方振天从出生起便一直被排斥在人群之外,比起本源世界,这里却能够很轻易地接纳她,难免会产生一些留恋,这与定力强弱没有必然关系,她的同化程度比白雪行还要轻一点,反而是这种主动拥抱尘芥的思想更加危险。 师玄璎草 王越顿时眼睛一亮,他们搞了转基因研究这么久,已经成功培育出了很多种的转基因作物,虽然还没有全部都投入到实践种植,可是就目前的实验数据来看,那绝对是最优良的种子都比不上的。 也许,地仙界与天外魔域之间的关系,是互相维持平衡,没有天外魔域,位面战场的存在,只怕量劫早就降临了。 这天晚上,我去了一个地方,那地方我第一次主动踏入。在去之前,我还用望远镜仔细观察了一番,确保那家伙在,我才鼓起勇气去找他。 直到他们到达了下一座城,后弦才如发现了救命稻草一般飞奔进客栈,倒到床上便假装尸体一样瞪着妩莨。说他假装尸体也不为过,此时的他,真的是奄奄一息了。连续赶了十多个时辰的路,累的不是身体,而是耳朵。 难怪这些在亡灵世界生存了无数年的死灵法师们,他们对生命如此的轻视,对生命的尊贵与尊严如此的践踏。 金泰妍和龙至言已经不是第一次看电影了,当然,从金泰妍的角度来说,两人在电影院之中看确实还是第一次,“龙至言”的那一次不算。 上次来去匆匆,这次凌峰有机会细细查看周围环境了,刚才进入时苏蓝就告诉过他外面那些神奇的红色植物名为“生地黄”,天生有汇聚天地元力的效果,尤其是对火系元力汇聚的效果奇佳。 毕竟倪无论是北冥神功金还是紫瞳火睛都是以强悍真气为依凭金才能爆发出最为猛烈的能量。 “你不会明白,那是男人的世界。”叶无道嘘出一口气,看着因为听了这句话而愤然起身的叶隐知心。 开玩笑,达到了地仙境界的强者,或许不能抗衡十万兵甲,但耍想于百万军取上将首级,那简直是太简单了。 要是全国的国民素质都有京城人这么高,也许国家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吧,赵政策心里感叹了一声。 疑惑,这位老板继续往下看着资料,才看了一点又再次惊讶,让那年人心里直嘀咕:这唐龙真有这么厉害?!能让自己这位手眼通天的老板在短短的时间内就露出了数次惊讶的表情,这可是很难得的事呢。 见这陈鸾凤是天资美玉,未修炼便因特殊原因,有了类似于金刚不坏之身的,庄万古便起了收徒之心,想把自己五岳山的实力便得更加雄厚一些,便嘱了红孩儿与这陈鸾凤分说。 “除非你有把握劝得了这只魔兽!你叫它不要对我地乖宝宝们动手,彼此之间和睦相处。否则的话,那只有以实力说话了!”心凌郡主的这个要求倒也合情合理。 贵侍的话让罗羽菱心中莫名地惆怅了一番。虽然感觉这样的惆怅很奇怪,但也没有多想,只暗道是自己的确忽略了这我见犹怜的贵侍,心中泛起的一抹抱歉而已。 “好霸道的魔幡。”那道人赞了一声,一挥手将法宝上的黑气震散,拿在手中,转眼间就又祭炼了一遍,那法宝顿时又发出微蒙蒙地青光。 第二三四章 摧天(8) 经过简单摸底,各国都知道了新崛起的势力和复国军一样同属于小陈国遗民,其首领极有可能是小陈国公主。 消息传开后,天下哗然。 不过,没有人觉得小陈国的女人能翻出天去,只以为那是有人为了收拢民心才推上去的傀儡,真正值得忌惮的是肖红帆和邵将军,以及以肖家军为基石而诞生的“赤血军”。 没有人知道肖家军是如何从西北悄无声息来到西南,但此事放在传说中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神兵”身上,竟然也没有人觉得过于离奇。 肖家军在这片土地上纵横无敌手,邻国无不闻风丧胆,尤其是被肖家军死死压制数十年的大陈国和卢昌国,早已经被打出阴影。 半个月前还在西北快乐拾荒的卢昌国,突然听到肖家军的消息,瞬间老实不少,而近在咫尺的大陈国更是立刻消停下来。 徐国因地处西南,在小陈国灭国之前,与瞿国并不接壤,是唯一一个没有与肖家军正面交手过的国家,而如今却与赤血军相距不过数十里,随时可能掀起战争。 “属下以为,应当先尽力招揽!” 徐军花州大营,众将齐聚,针对异军突起的赤血军商议对策,目前是“招揽派”占据上风,他们的理由也很充分:“瞿国破城之时将小陈国皇室几乎屠戮殆尽,除了几个貌美妃嫔,就只留了一名皇子和一名公主,据说那两个懦弱不堪,面对入侵的敌人比狗还不如。如此弱主,显然只是傀儡!” 对此,亦有人持反对意见:“你们先是说赤血军为了收拢民心才推陈文江出来做傀儡,后又言其懦弱之名人尽皆知,如此名声狼藉的一个公主,小陈国人唾弃还来不及,如何能收拢民心?!扯这么多借口,我看你们就是怕了赤血军,不敢打罢了!” “就是!若是连这道坎都迈不过去,谈何灭瞿?不如早些回家种田!大军聚在花州到现在也没能正经打上几场仗!这么耗下去,迟早要完!” “谁说不打了?打也要讲究方法,若是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何必牺牲将士性命?” “报————” 大营里吵得如同菜场,一声急报,终于安静下来。 徐国大将军揉了揉眉心:“传!” 众将领侧首,却见一名身上绑着缟素的驿卒踉跄入内,从怀中取出一只铜管躬身双手奉上,声音里带着掩不住地惊慌:“大将军!皇上驾崩了!这是太子密旨!” “什么?!”大将军霍然起身。 其余众将领亦惊骇不已。 副将从驿卒手中取过铜管,检查无误后递上去。 大将军拔开铜管,飞快读完密信,面上震惊犹未褪去:“陛下一向身体康健,怎会……” 他回过神来,登时虎目怒睁:“如此紧要之事,你为何当众宣扬?!” 驿卒连忙道:“将军!天下皆知矣!” “怎会如此?!”大将军心中越发觉得不妙。 先不说此事蹊跷,皇上驾崩之后,整个徐国定将一片混乱! 皇上一生酷爱弄帝王心术、平衡之道,朝中各种势力纷繁复杂,如今已有十七名已经成年的皇子,这些皇子身后母族都不是什么善茬,太子根本压制不住,这才无奈下密旨紧急抽调玄甲军回都城压阵! “张将军!”徐国大将军道,“立刻带八万玄甲军回都城助太子稳定局势!” “是!” 张将军领命去点兵,剩下其他人心思各异。 大将军把每个人的表情看在眼里,心知迟必生变,这些人如今虽集结于此,受他统管,但也并非一条心…… 大将军瞬间下定决心,抽出佩剑,剑锋指向沙盘一处:“明日立刻向瞿国开战!” …… “两日之内,徐国必会再次对瞿国开战!” 肖红帆道:“徐国内部势力纷杂,老皇帝突然暴毙,太子压制不住,必生内乱!” 赤血军只比徐军晚了半日得到徐国皇帝暴毙的消息。 “既然如此,他们为何还会主动发起战争?”有人不解。 “徐国玄甲军以岑家为首,是铁杆保皇党,与皇后一系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加上太子是正统,不出意外他们会保太子。现任徐国将军岑武善谋,还是个主战派,我猜测他定然会想着利用外部矛盾转移内部矛盾!” “如此,达成开战目的,同时为太子缓解压力。他定然怕拖延下去会生变,所以我说应该就在这两日之内!” “至于为何断定此次目标不会是我们……一则,他现在急需一个足够强的敌人,我们实力显然不足以造成外部压力;二则,我们一直在向东拓展,避免把徐国的路封死,明摆着就是告诉他们暂时不想敌对,以徐国的一贯作风,在完全弄清楚我们的底细之前不会轻易动手。” 邵将军点头:“前提是,徐国皇帝真的死了。这消息实在有些蹊跷。” 徐国老皇帝身体一向康健,为何会突然暴毙?更奇怪的是……徐国居然没想着死死捂住,反而把消息弄得漫天飞。 “他确实死了。” 随着一道熟悉的女声落下,帐内多了几道身影,为首一名身着蓝紫文武袖的女子,身后跟着一个道士一名女子,并三个小萝卜头。 众人看清来人,心惊的同时,连忙起身行礼:“参见主君!” “免礼。”师玄璎走向主座,坐下后才继续道,“不必怀疑,我亲眼看着他死的。” 说罢,又冲着发懵的将领们压了压手:“都坐吧,莫杵着。” 众人落座。 邵将军心中已有猜测,却仍是迟疑道:“主君说亲眼看着徐帝死……是何意?” 旁人不知,肖红帆却心知肚明,当初他们就是这么弄掉徐国大将军岑步,现在怕是如法炮制除掉了徐国皇帝…… 师玄璎弯起眼睛:“就是你想的那样。” 帐内一片寂静。 各国皇宫皆有数名大宗师驻守,除非境界远远高于大宗师,否则绝不可能在其中来去自如。 一时间,众将心中无数念头纷起。 “我不喜欢打仗。”师玄璎收敛起笑容,“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一个绝世高手说自己不喜欢打仗,众将士不约而同地想:是不是这些年打仗太频繁,逼得隐世高手不得不出手止战? “仗还是得你们来打。不过我会想办法清除障碍,尽量避免更多伤亡。为天下大同,为人人都能过上好日子……”师玄璎拿出毕生演技,冲众人长揖,“全仰仗诸位了!” 屋内有片刻静默。 肖红帆上前扶起她,第一个出声响应:“为天下大同!” “为天下大同!” “为天下大同!” 吼声响彻云霄,赤血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营地里所有兵卒起身望向主帐,一开始有人稀稀落落的跟着喊,随着声音越来越大,所有人皆被气氛感染,将士们只觉得热血澎湃,跟着一起高喊“为天下大同”! 有个兵一边兴奋大吼,一边抽空问旁边人:“啥是天下大同?” “俺也不晓得!”回答那人同样打了鸡血似的。 第二三五章 摧天(9) 江阔星垂。 飒飒秋风吹散细碎星光,江面粼粼波光之间,无数人影从桥上无声穿过。 一名身形纤细的黑衣少女站在芦苇荡里看着大军过澜江,而后悄然离开,如燕子低飞,轻盈掠过林间,最终没入赤血军大营。 “主人,徐国十四万大军已过河。”黑衣少女躬身禀报。 师玄璎道:“继续监视,一旦开战,立即来报。” “是!” 待少女离开,东方振天不由道:“老宴捉的几只地鼠还挺好用。” 这个小团伙一共四男一女,拜把子兄弟(妹),并对外号称“五虎”,但因五人擅长土遁、隐匿,又喜欢抱团以多打一,其他修行者都更喜欢称他们为“五鼠”。 五人当初闻风来桃县衙门盗窃灵果,被宴摧捉住吊在树上,后又被师玄璎打上奴印,如今丢在军中做前哨探子正合适。 “你之前招揽训练的那些女子是不是也该用上了?她们大都有二阶,放在普通人里已经是高手,可以上战场了。”宴摧问。 “嗯。”师玄璎原想着等她们再提升一些用,但以形势变化迅速,怕是不能等了。 东方振天张大嘴打了哈欠,江垂星和管骧被传染,也跟着张开嘴。 “还有他们三个。”宴摧看向屋里三个小萝卜头。 三人哈欠打了一半被打断,张着嘴满脸迷茫看了过来。 “双杀星和守星是该上战场了。”师玄璎略一思忖,“星星和天天带一支武修组成的先锋军,小管进新编军。你们三个可有异议?” 屋里没有一个人觉得让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上战场有什么问题,管骧天赋卓绝,洗髓之后,在宴摧的引领教导之下,目前已经达到五阶,是个中阶武者了,倘若能够不限量供应灵气,两年之内便可以筑基。 “没有!” 三人异口同声。 痛失双亲之后,管骧迅速褪去了天真,从一个依恋母亲的小孩变成了一名中阶武修。 从雁南并没有把管骧养成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富贵小少爷,他自幼就见过“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真实人间,后来跟着宴摧奔赴西北,亲眼见到被瞿帝抛弃的将士和百姓的惨状,来到西南之后,也将桃县的改变看在眼里。 管骧陷入了深深的困惑和迷茫,内心深处隐隐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却又毫无方向。 直到晚间众将士高呼“天下大同”时,那个模糊的目标突然变得清晰了。 ——他应该为了天下百姓眼中的希望而战! “都回去休息吧。”宴摧看着管骧眸子中燃起的光亮,露出一丝悲悯。 “好!” 宴摧眼眸微垂,敛住目光。 随着同化越深,他与管骧之间的亲情羁绊便越深,少年管骧被吊死在杀阵中的画面常常冷不丁地冒出来乱他心境。 听见脚步声远去,宴摧缓缓叹了口气,伸手翻开面前的账簿,余光看见没有丝毫存在感的师玄璎:“你怎么没走?” “我在这里打会坐。”师玄璎闭上眼,神识归拢于神府。 不同于外界战火四起,紫府空间里鸟语花香,绿茵茵的草甸上开了几朵红色小花,明明是极小的花,却一眼便能瞧见,反倒是从吕息那撬来的小院安置在广阔的空间里丝毫不起眼。 “花变多了……”师玄璎神识掠过那些花,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然而,没有异常才是最大的异常。 紫府空间是修士大能神识的伴生物,其中一切皆因神魂一念而生。当初宴摧说她脑门一片绿草,或许有点红会好看,她觉得可以一试,于是草甸里长了一朵红花,可是后来多出的这些并非出于她本人的意愿。 一些外来的东西,居然像是天生就长在她神府里…… 赤血旗静静玄在半空中,其上附着的力量越发磅礴,也越来越没有存在感。 师玄璎神识探过去,惊愕发现自己的神识竟然可以附着在赤血旗上,甚至能够清晰感受到残念的存在! 师玄璎原是想着把赤血旗上的残念和规则之力分离,结果非但没有头绪,反倒是她的神识和规则之力开始互相融合了! 或者说是互相吞噬更为贴切。 “天道果然玄妙不可触碰吗?”师玄璎眼眸里燃起熊熊战意。 叮铃—— 清脆悦耳的风铃声宛若悠扬乐曲。 师玄璎怔了一下,霍然睁开眼。 原本应该被她揣在储物袋里的捕梦铃,此刻正浮在她面前散发着幽幽蓝光。 她与宴摧飞快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眸中看见了笑意。 这只捕梦铃与肖红帆梦境相连,现在突然发出响声,说明肖红帆极有可能又开始做“预知梦”了。 这无疑是探清真相的最佳渠道。 “事不宜迟,走吧!”师玄璎掐诀,拉着宴摧入梦。 模糊的景物渐渐汇聚成一方种满桂花树的小院,院中一张木方桌的两侧各坐了一名女子。 “肖将军,这是我家传秘术。” 师玄璎和宴摧闻言,皆是精神一振。 说话那女子声音很是耳熟,两人换了个方向,果然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是皇后! 此刻,她穿着一身朴素布衣,浅黛色头巾包住青丝,一身农妇打扮,只不过玉手芊芊,指如削葱根,显然并没有干过什么粗活。 师玄璎想起来了,陈瑄当上皇帝之后时常带着皇后在宫里种地,所以她这种打扮也不算奇怪。 “娘娘为何要把此物交给臣?”肖红帆面露困惑。 皇后目光落在大门两侧的内侍身上,沉默许久,才道:“我们谢氏一族,在瞿军入城那天被屠戮,只有我与父亲,阴差阳错才侥幸活下来。可惜我们没有修玄术的天赋,这东西留在我手里蒙尘,也是委屈了它。” 皇后眸中含着水光,纤细白皙的手指从紫檀木匣上抚过。 肖红帆道:“臣亦是瞿国遗臣。” “冤有头债有主,你一不是下令抄谢家的罪魁祸首,二未曾对我谢氏刀剑相向,我也恨不尽天下人。”皇后把紫檀木匣推至肖红帆面前,平静的语气里似压抑着什么,“相信我,肖将军,总有一天你能用得上它。” 师玄璎还记得,现在说着“恨不尽天下人”的皇后,最终把自己吊死在高楼之外,说要亲眼看着这天下覆灭。 宴摧伸手,虚影穿过紫檀木匣,无法触碰。 “我来试试!”师玄璎莫名觉得自己能够打开这个匣子。 第二三六章 摧天(10) 虚影从匣子穿过,丝毫没有阻滞。 师玄璎微怔:难道感觉有误? 她再次伸出手时,另一只忽然与她的动作重叠,两只手交叠按上匣子。她的手仍然没能摸到实体,肖红帆却顺着这个动作顺势打开了木匣,只是打开盖子之后,就没有进一步动作。 师玄璎心中一动,集中精神调动念力,白色光团落在肖红帆身上。 念力光团将宴摧的眼眸照得格外明亮,他知晓师玄璎要做什么,却没有阻止。 被念力强行篡改的梦境突然变得十分割裂——肖红帆的表情分明还带着疑惑,手上却毫不迟疑地打开木匣,取出其中密卷,解开卷轴。 卷轴摊开,只见“守灵秘术”四个大字杀锋入纸,其上威压冲出,就连师玄璎都倍感压力。 她一目十行,将一行行蝇头小字印入脑海。 叮铃—— 捕梦铃清脆悠扬的声音似从天外传来,其间混杂着细微的崩裂声。 营帐内,两人同时睁开眼。 宴摧闷哼一声,猛然喷出一口血。 师玄璎起身疾步上前,以双指按住宴摧眉心,正要探一探他神魂伤势,手腕却被骨节分明的手握住。 “师宗主。”他声音微哑,“我没事。” “你的脸色可不像没事的样子。”师玄璎收回手,没有强行查探。 宴摧修长的手指擦过唇,想抹掉沾染的残血,然而唇角鲜血不断溢出,血迹越抹越多,顺着下巴低落到白衣上。 师玄璎面色微变,反按住他的手,强行查看神魂。 “你们刀修难道都是这样没有边界感?”宴摧心知现在若是强行挣扎只会害了自己,只得老老实实接受检查,但他有许多不愿示人的过去,嘴上便忍不住做最后的挣扎。 一旦师玄璎侵入神府,他在她面前就不再有秘密,宴摧打心底抗拒。 “那有没有可能是……”师玄璎站立在他面前,垂眼看着俊挺的鼻梁,眼中没有一丝波澜,“你边界画的太宽了?” 如果有问题那一定是别人的问题,自信过了头的刀修就是如此讨人厌。 宴摧冷冷地扯了一下嘴角。 然而出乎意料,师玄璎并没有趁人之危肆意查探他的一切,只是不知用了什么特殊方法,飞快扫过神魂,发现他神魂撕裂之处,便弯下腰,用眉心抵住他的眉心。 额头贴着额头,呼吸交缠。 宴摧双眼微睁,只觉一股暖流顺着眉心汩汩流入,抚平伤处剧痛,他脑海中一片空白,盯着她微垂的羽睫,嘴唇紧抿,双手不由攥紧。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暖意才缓缓撤离,师玄璎紧贴着他的额头移开。 宴摧看见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心中涌出无数问题,到了嘴边却化成一句“谢谢”。 师玄璎以削弱自身神魂为代价替他疗伤,如此重恩,令他心头发沉。 作为“剑子”,宴摧自幼便享受整个师门的付出,上到掌门、师尊,下到外门杂役,不论他想与不想,每个人都会将最好的东西奉上,可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把这份付出当成理所当然,甚至渐渐开始抗拒接受别人的好意。 因为他越来越明白,这些奉献加身,自己这一生已经不再属于自己。 “捕梦铃碎了。”师玄璎的注意力早已跑到地上的碎片上,丝毫没有留意到他的表情变化。 宴摧从震惊中回过神,扶着榻沿起身走到碎片前,掏出一方素帕,把捕梦铃的碎片一点一点捡起来放在帕子上。 “抱歉。若非我用念力强行改变梦境,你的捕梦铃也不会碎裂,神府也不会受伤。”师玄璎满是歉意。 宴摧神情复杂:“除了师门,我没想到,这世上竟还有其他人宁愿削弱神魂也要救我。” “你心思有点重哦!多大点事呢。”师玄璎治疗宴摧没有别的原因,盖因这是她惹出的祸,她就必须善后,万万没想到还能得一句谢。 宴摧也万万没想到,这么大的事情在她口中竟然如此轻飘。神魂何其难修!且一丁点损伤都可能令修行止步不前。 不过想到她把紫府空间当垃圾场,紫府开裂都还能谈笑风生,心知她可能当真不觉得这是一件紧要之事。 “这捕梦铃与你有不一般的意义吧?” 捕梦铃只是一件普通器物,除了织梦、入梦之外并没有别的作用,宴摧却与之绑定至深,必然有什么别的原因。 师玄璎挠头,别的好说,损坏了人家有特殊意义的东西可不好办。 “倘若我不愿,当时就会出声阻止你。”宴摧把碎片包好,塞进储物袋里,“我也很想看看那密卷里的内容。” “喔。”师玄璎见他似是没有一丝勉强,转眼便将此事放下了。 至于捕梦铃对宴摧的意义,她也没有再追问。 宴摧被她过于洒脱的态度噎住,面无表情地端详她一会:“你还要对抗规则之力,在此时削弱神魂,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放心。”师玄璎懒洋洋地躺到榻上,不知何时取出了那只久未使用的魂炉,因困倦而阖上眼,含糊道,“我心里有数。” 宴摧看她这样,忍不住道:“你心里有数,我心里就更没数了。” 师玄璎也不知听没听进去,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抱着魂炉沉沉睡去。 高阶修士多以修行替代睡眠,师玄璎自进入这个尘芥之后就没有睡过觉,如今直接昏睡过去,显然很是虚弱。 宴摧想起方才并没有感觉神府有被入侵的不适感,治愈神魂的方法闻所未闻,不由喃喃:“你不是刀修么……” 刀修与剑修一样专注于刀剑,掌握的大都是一些常用术法,一般极少有人会把时间、精力和有限的资源投入到修习其他道术。 师玄璎总是屡屡打破他对于刀修的刻板印象。 他叹了一声,抓起门边的披风裹在身上,撩帘出门。 “呼!” 黑暗中,肖红帆拥被坐起,身后汗湿一片。 她并非头一次做“预知梦”,也常常会因梦境绝望、心力交瘁,可那些情绪是被梦境所发生的事牵动,醒过来的时候并不会觉得异常,然而这一回不一样…… 那个紫檀木匣子……她确信梦中的自己并不想接受,更没想过打开,却被一种奇怪的力量强行控制打开看了里面的内容。 她垂头,把额头抵在膝盖上,脑海闪过醒来前看见的最后一段梦境。 那间空旷宫殿里,一条条黄缎朱砂从房梁垂下,皇后躺在床上,披头散发只着一身中衣,身上鞭伤透出血痕几乎将白衣染红。 “陛下,刘相要杀肖红帆。”皇后抓着陈瑄的手,言辞恳切,“肖将军对陛下忠心耿耿,为大昭付出良多,陛下万万不可任由刘相残害忠良……” “皇后,皇后……”陈瑄抱着她哭道,“你犯了相父忌讳,被惩罚重伤至此,不要再想那些了,求求你不要再想那些了……你会死!” “若能保得肖将军,能换大昭安稳,妾何惜此身?!”皇后直视陈瑄的眼睛,“以大昭现在的形势,您有机会夺回属于您的权利!宫墙之外生灵涂炭,陛下睁开眼看看吧!” 陈瑄理解不了,怎么会有人会为了不相干的人付出生命,皇后眼里的烈火几乎要将他灼伤,他避开她的目光,讷讷道:“你、你好生休息,我明日、明日再来看你。” 他挣脱皇后的手,踉跄转身。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皇后伏在床沿,眼睁睁看着那个狼狈逃离的背影,声绝望闭眼,言语几乎只剩气音,“你们会遭报应,我们都会遭报应!” 第二三七章 摧天(11) “守灵秘术……” 一行行字从脑海中闪过,肖红帆抬起头来,怔愣片刻,猛然掀开被子下床,快步走到案前点亮油灯。 然而提起笔后,却只能想起“守灵秘术”四个字。 正当她搁下笔,满心惋惜之际,脑子里的字又冒了出来。反复试了几回之后,肖红帆才确定那秘术上有某种禁咒,使得观看者无法二次传播。 “红帆,你没事吧?” 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再次亲密地唤“红帆”,肖红帆神情怪异,她早就知道从雁南的躯壳被别的灵魂占据,二者之间,除了外貌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可是近来不知为何,总觉得那人越来越像真正的从雁南了…… 肖红帆掀开门帘,看见夜幕里那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心生警惕:“为何突然这么问?” 宴摧神情自然:“我见你傍晚时似乎心事重重。” 她哪天不心事重重,什么原因让对方突然大半夜跑来关心?肖红帆狐疑打量对面的人。 “你没事,我便放心了。” 宴摧说罢转身欲走,却忽然听见肖红帆道:“你入我梦了。” 她语气肯定,并非疑问。 “嗯?”宴摧回首,面露疑惑,“此话何意?” 被猜中真相,他非但丝毫不慌,反而面带忧虑地回身走到她面前,关切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肖红帆见他如此反应,心中怀疑略减:“没事,我大概是睡懵了。” “若是有事,不要一个人扛。”宴摧仔细看了她几眼,似乎是确认她没有问题才继续道,“明日要出兵,接下来数日可能都没有时间好好休息,你再睡会吧。” 肖红帆点头。 宴摧踏着夜色,不疾不徐返回。 师玄璎昏睡过去,他必须过来确认一下,改变梦境有没有对肖红帆造成什么不利影响,没想到肖红帆竟然敏锐至此。他并没有精湛演技,能把略显突兀的举动暂时糊弄过去,不过是利用了同化的便利罢了。 营地远处有巡兵走动的声音,近处是火把燃烧的细微声响。 宴摧有片刻恍惚,转道走进另外一侧营帐。 帐内,江垂星听见脚步声,警惕睁眼,见身着一袭白衣的女子进来坐到管骧床沿,伸手掖了掖被角。 光线昏暗,却不影响江垂星视物,他见白衣女子眼中流露的温情,眉头拧出一个结,默默抱紧自己。 好陌生的剑子! 之前宴摧虽然换了一个外表,但神态举止都还是他,江垂星从来没有错乱过,然而这一刻坐在管骧床沿掖被角的女子,分明是另外一个人。 宴摧看完管骧,一扭头冷不丁瞧见一团人影,被吓了一跳。 对面床榻上一个矮墩墩的人影正盘膝抱臂坐在黑暗里,一脸苦大仇深地盯着他。 “我看你半天了。”江垂星幽幽道,“你居然连神识五感都变钝了。” 宴摧竟然丝毫没有察觉身后动静,还一副被吓到的模样! 这同化,简直可怕! 宴摧眼帘微垂。 江垂星歪头,一脸探究,想看清他的眼睛里的情绪:“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宴摧。” 江垂星点头:“你记得便好!师叔说,倘若你不记得自己是谁,就让我提醒她把你送出去。” 宴摧眉心微拢:“什么时候的事?” “送庄期期出去之后。” “嗯。”宴摧点头,转身出去,“睡吧。” 江垂星躺回去,然而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让人毫无睡意,他干脆又坐起来,掏出一颗灵石开始修炼。 他现在已经知道“杉尘芥”中种种可怕之处,也知道修为对破开尘芥八成起不到什么作用,可是现在也只有修炼才能缓解焦虑。 天边鱼肚白。 数道身影落到营地前,持令牌通行,一路向主营帐疾奔。 “劳烦通报……” 五虎话说一半,见营帐撩开,一个白衣女子从中走出,五人想起在桃县的遭遇,一个激灵,纷纷恭敬行礼:“从军师!” 宴摧在桃县是师爷,在这里的身份却是军师。 “主君在隔壁,跟我来。”宴摧道。 师玄璎听见动静,起身披了一件大氅,从屏风后走出来。 几人到门前,正要开口,便听里头一个微带沙哑的女声道:“进来。” 师玄璎拎起茶壶倒水,发现壶中空空,只得又放回去。 宴摧见了,便顺手从炉子上拎起茶壶过去添水。 “禀主君,寅时三刻,徐国大军偷袭金城。” 无人应答。 五虎悄悄抬眼,见主座上的女子穿着随意,披头散发,连忙垂下视线。 师玄璎现在一丝灵气不能浪费,只得等茶水自然放凉。 …… 铜鼓声急促响起。 沉睡的大营立刻苏醒,枕戈待旦的兵卒飞快整装。 “诶,你晓不晓得‘天下大同’是啥意思?”一名少年打了个哈欠,一边飞快穿起甲衣,一边得意洋洋冲旁边的中年男人挤眉弄眼。 “啥意思?” “我问了什长,说是以后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少年面上满是憧憬。 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道:“现在日子也不差。” “你懂什么!”另一个青年嗤笑道,“你日子过好了,外边过的不好,人家就会来抢,叫那个什么‘有壁罪’。” “怀璧其罪!”少年纠正道。 “差不多!差不多!” 一群人出了营帐,一路小跑去集合。 众将领至幕府,根据探子提供的消息商议布局。 师玄璎不打算掺和徐、瞿两军的战场,但必须得趁着两军交战之际,浑水摸鱼,从中获利,尽快提升实力。 “渠县这一圈距离我们近,且瞿军布防弱,与金城之间还隔着一个樱谷,不会与两军产生冲突。”肖红帆做过瞿军将领,对西南军的布防情况了如指掌,“我昨日才让人去探查过,渠县并未调整布防。” “可以,你们做主。”师玄璎嘬了口茶,“我这里另有一支军队,人数不多,此次一并用上。” 众人随着她的目光看向坐在末席的两个小孩,表情各异。 肖家军和西南军一来就被安排到新县,只隐隐听说过主君麾下不是女人就是孩童,不过个个都不弱,如今亲眼见到两个还带着婴儿肥的小童,仍是大受震撼。 东方振天拉着江垂星起身,冲众人拱手:“末将东四。” 江垂星:“末将江三。” 第二三八章 摧天(12) 这支新军一共不到两百个人,带头的将领是两个十来岁的小孩,其余都是女子,听上去像闹着玩似的。 “将军,虽说这是主君秘密训练的军队,但训练时间并不长,当真可用吗?” 肖红帆道:“你认为主君是个拿战场当儿戏之人?” “末将不敢!”副将垂首。 整合之后的赤血军,都是被师玄璎救回来的人,对她感激且敬服,只是那两名小将瞧着也太稚嫩了…… “如今我们暂时不会与徐、瞿两国主力军正面交锋,正是磨砺新军的好时机。”肖红帆能够明白师玄璎为何会选择这个时候把新军送上战场,更不会因为年龄和性别而产生质疑。 她笑道:“莫瞧江三东四年纪小,我都未必能打得过他们,还有那些妇人,都是从泥沼里爬上来的人,应当不会缺少勇气。” 事实证明,肖红帆所言一点都没错。 肖红帆了解新军实力之后,竟大胆启用他们作为攻打渠县的主力军,为了稳妥起见,安排了一千赤血军从旁协助。 这种试锋的机会很难有第二回,她认为值得冒险。 临行前,师玄璎单独交代了江垂星和东方振天几句,二人便带领新军趁着天色将亮未亮之际先行潜入城中。 渠县这个地方与临溪县差不多,地处偏远,在纳入瞿国版图之前之后都不怎么受重视,驻军极少,县城四周城墙低矮,一二阶武修借力便能轻易翻越。 攻城过程格外短暂。 不到两百的新军,斩杀四百余瞿军,后续赤血军赶到收拾战场,最终俘虏敌军三百余人。 百姓被厮杀声惊醒,看到被血浸红的土城墙上树起了陌生的旗帜,这才知道渠县易主了。 阿蒲脸色惨白,看着手上暗红的血迹,颤声道:“冬、冬娘,我杀人了……” 相较之下,冬娘镇定得多,她握住阿蒲的手:“主君说过,权力永远伴随斗争和厮杀,我们不过是想要拿回本该属于我们的东西。” “阿蒲,我们赢了!”她笑起来,眼底有微光。 人们为了牛能好好耕地干活,割草喂食精心照料,若是伤了病了,也必然不会强行赶它下地,而她们仿佛天生就欠了所有人,活得远不如一头牛。甚至,曾经连她们都打心底觉得牛比自己要重要。 可谁不想过好日子呢? 虽然冬娘尚不知未来会怎样,但在追逐的过程中,已然尝到了主宰命运的畅快。 命运并非不可战胜,她们也不是生来就应该被人踩在脚下。 当初在师玄璎制造出来的幻境里,冬娘曾经手刃丈夫,上了战场之后,她看所有敌军的脸都是那个把她往死里打的男人,心头杀意便难以遏制,而阿蒲当时选择逃避,心理上仍然没有迈过那个坎儿。 只是这段时间她们没日没夜地训练,早已形成了肌肉记忆,当看着几个瞿兵杀气腾腾地拿刀砍向自己要害,她脑子还没有动,身体便已经做出反抗了,事后冷静下来,便慢慢被潮水般的恐惧淹没。 与阿蒲同样经历的人不在少数。 赤血军远远望向这群妇人,不由想起刚刚上战场时的自己。 “喂!”一名汉子朝着城墙远远喊了一声。 娘子军向下望去,却见许多赤血军举着火把站在下面。 汉子冲她们高声道:“这一场仗打的漂亮!你们都是这个!” 他竖起大拇指。 明亮的火光照亮那只手,汉子们在下面齐声高呼“勇”。 这一刻,妇人们只觉得浑身热血翻涌,瞬间冲淡了初次杀人的恐惧。 阿蒲眼底泛红,急促喘了几口气,转头想要说点什么,却见熹微晨光落在一张染血的面上,冬娘似乎整个人都在发光,她愣了片刻,才喃喃道:“我们……赢了。” “是,我们赢了。” 不仅仅赢了这一场仗! 江垂星却在欢呼声里怔怔望着自己的刀锋陷入沉思。 作为一个刀修,他自然杀过人,还多次越阶战胜过比自己更强的对手,那时候,他心中只觉得畅快,而今日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却觉得浑身难受。 尽管以他的实力,杀普通人如同碾死蚂蚁一样容易,但杀死同类毕竟不是碾死蚂蚁。 “愣着做撒子!走噻!”东方振天进过许多次尘芥,并非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对此没太多感触。 “喔。”江垂星收起刀,在她身后下了城墙。 想不通的事情,江垂星通常很快便抛之脑后,然而这回不一样,之后他还要频繁上战场,一想到倘若每打一次仗都会是这种不舒服的感觉,他便觉得浑身刺挠。 于是回到大营之后,他便直奔主帅营帐。 “师叔。” 师玄璎声音微冷:“何事?” 那种细微的陌生感令江垂星怔了一下,但见自家师叔面上与平常无异,便忽略那一瞬的感觉:“我杀了很多人,心里不舒服,但又想不通哪里不舒服。” 师玄璎托腮思索。 难道是因为欺凌弱小?似乎是这样,似乎又不是。 不同环境中会开出截然不同的花,前世的师玄璎从猪圈里爬出来,弱小的、强大的,只要阻碍修行道路,皆是她刀下亡魂,当她强大之后,也不是没有恃强凌弱过。 于她而言,普通人与蚂蚁并没有太大区别,她不会无缘无故去杀死一只蚂蚁,只不过是因为蚂蚁并不在她“食谱”里罢了! 所以,她并不理解江垂星的困惑。 毕竟她前世几乎是达到了修真界巅峰,她面对的绝大部分人都是弱于自己的人,也习惯了弱肉强食。 “因为你觉得自己是在滥杀无辜、伤害弱小。”宴摧见两人皆一脸迷茫,开口道,“普通人弱小,聚在一起却能产生巨大能量,不然,你以为这个世界里大宗师境界的修者为何愿意与普通人保持一种‘互不侵犯’的平衡?倘若你把军队看做一个整体,便会明白他们并不弱小。” “至于这些人无辜不无辜?他们已经死了,仅仅残留一个虚影,却还会前仆后继源源不断的涌过来阻止你走出这个尘芥,如此,还会觉得他们无辜吗?” “好有道理!”江垂星觉得他这番话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师玄璎却没这么好打发,她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她对肖红帆说“天下为公”、“天下大同”,不过是进入杉尘芥之后,阅读这个世界无数书籍得出的结论,当她阅读到这些与自身观念截然不同的理论后,知晓它们讲得是“平等”,恰好正是肖红帆所求,便直接拿来用了,并未深思过。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师玄璎如今仔细想来,其实打心底并不相信这种理论,“这种‘道’,当真存在?” 那些书籍里面,还有诸如“公而忘私、国而忘家”之言,虽然还不算完整,却已然能窥见一缕截然不同的“道”。 迄今为止,她只见过羲女的无私。如果普通人都能做到,岂非人人都是神? 她想,莫非这就是杉尘芥里产生新天道的契机? 可……似乎也不对。 这个世界里,哪怕肖红帆是天命将星,也会对瞿帝生出彻骨恨意,抓住时机便会决然反叛。 “我想,会存在。”宴摧笃定道。 “你可知晓肖梦羽为何会死?”宴摧没有等她的回答,继续道,“他当时手握瞿国大半兵权,若不愿引颈就戮,今日瞿国未必姓瞿。” “听闻他们年轻时曾发下创造盛世的宏愿,彼时肖梦羽还相信瞿帝不忘初心,认为自己的存在或许真的会阻碍那个盛世的到来,因此才会束手就擒。肖梦羽或许天真,却并不愚忠,他选择死亡,非是‘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他是为理想而死。” 肖梦羽错就错在,过于赤忱,信错了人。 “倘若天下有无数人都肯为了同一个理想和信仰牺牲,那个‘道’就会存在。”宴摧忽然问她,“你有理想吗?” 师玄璎并没有被他说服,但闻言毫不犹豫道:“有。” 第二三九章 摧天(13) 师玄璎每个阶段都有很明确的目标,她认为也可以称之为理想:小时候想尝尝外门弟子碗里的饭,后来想入内门,再后来想把天底下的修士全都踩在脚底下…… 这些目标都达成了,只是过程出了一点小小偏差,最后身边多了一群拖油瓶。 而现在,她得先弄清楚自己出现在这个世界的原因,然后再谈其他。 只不过这些事都无法宣之于口。 “你们有没有好奇过,天的背后是什么?”师玄璎想到小时候总会冒出一个念头,“我一直想把天捅个窟窿,看看后面有什么东西。” 师玄璎还懵懂无知的时候便莫名有一股冲动。 “不愧是师叔!真是好气魄!”江垂星赞道。 宴摧长叹一声,举目盯着帐顶,再一次深切体会到这帮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刀修路子有多野。 师玄璎那厢还在兴致勃勃问:“说起来,天通门现在干的事与‘捅天’无异。你们说我是不是应该去天通门看看?” “能出得去再说吧!”宴摧深以为自己方才那话问的很没有必要,正要起身离开,却察觉到一道熟悉的气息出现在门外。 师玄璎听那脚步在门口停住,开口道:“进吧。” “出大事了。”白雪行撩开门帘,神色凝重。 杉尘芥里每天都在发生大事,能令白雪行如此在意之事必不简单。 宴摧又默默坐了回去。 白雪行挨着他落座:“我昨夜观星发现西北塌陷,瞿国和大陈国北部又死了很多人。” “之前大旱,西北已然死亡无数,余者也都逃荒去了,就算旱灾缓解,百姓也不至于这么快大批回迁。”师玄璎疑惑,“死的是什么人?” 宴摧道:“旱灾之后,西北大都成了无主荒地,卢昌国那边或许以为能捡着便宜。” “不知,我从天象只能看出就在这两三日内,十数万人命死绝。”白雪行眉宇间露出一丝焦虑,“西北角塌陷,乃是倾天大祸!” “短短时日怎么会又死这么多人?”江垂星问。 师玄璎想起先前在瞿都听到的阴谋,嗤笑道:“刘恕己准备在西南散播瘟疫的毒计怕是没浪费,转而投放到西北了!” 宴摧仔细打量师玄璎面色,“赤血旗就没什么反应?” “这是杉尘芥形成之前的世界投影,彼时此界正在进行天道更迭。” 三人明白了,这意味着,世界崩坏的时候同时拥有两个不完整的天道,而现在崩塌的这个,是即将被取代的“旧天道”,而附着于赤血旗上的残念是“新天道”。 江垂星难得听明白了:“那现在旧的天道要死了,我们能做些什么?” 宴摧道:“得让天道顺利更迭,保证世界不崩塌,否则我们都要埋葬在这里。” 这话令师玄璎心中突然生出不好的预感,她尝试能否把宴摧送出尘芥……果然,一直存在的通道已经成为一片乱流,若是强行出去必然会被绞成齑粉。 发现这一点的,显然不止她一个人。 “我们出不去了。”白雪行道。 在场另外三人皆毫无反应,白雪行忍不住提高声音:“尘芥通道消失了,我们出不去了!” “以前的尘芥都没有通道吧?最差也不过是跟以前一样。”江垂星想不通,“这有什么好激动的?” 白雪行无力地想:杉尘芥的同化毫无痕迹,看起来风平浪静,实则最是容易令外来者“死于安乐”,它的危险程度会被天通门评为“低”,就是因为有个可以随时撤离的通道。 现在这个通道消失了,危险等级可能会呈倍数上涨,怎么可能与别的尘芥一样? 他现在已然了解队友都是些什么人,便索性不再说话。 随着通道关闭,尘芥内部的情况亦急转直下。 按照原本的时间线,刘恕己用杀阵成功杀死陈相,同时还设计清除肖家军,短时间内吸纳巨量孽力,需要时间炼化,瞿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还能再撑几年,然而如今师玄璎破开杀阵救出陈相,导致刘恕己受到反噬,导致他更急切的想要获得孽力修复伤势,而此时,恰好遇上卢昌国送上门来…… 瘟疫的种子一旦洒下,便如脱了缰的野马,以一种不可阻挡之势迅速蔓延,短短三个月,就连瞿都近郊都已经沦陷。 瞿帝只好命太子带诸皇子南迁,自己仍坐镇瞿都。 瘟疫危机、权力分流导致后方混乱,西南军与徐国大军的战事打的也是十分胶着,好在复国军因为瞿国太子带兵南迁,以及可能随之而来的疫病,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投注到了北边,西南军才没有腹背受敌之险。 在这潭浑水里,挂着“新”字大旗的军队趁机疯狂捡漏,蚕食一般不断吞下周边零碎版图。 师玄璎麾下众人也越来越默契。 肖红帆擅长游走作战、攻城战,所至之处皆插满赤旗,竟正如师玄璎预言那般凤凰之火燎原,而邵将军更擅守城,瞿国和大陈国边境线如此之长,且中间大片平原没有天险,他都能稳稳守住,更遑论这点数量的城防? 随着边境线不断扩展,后方陈相很快带人进驻。 为了用最短的时间收买人心,他便命人先放出各种传言,譬如羲女现世、天命所归,天赐神粮以贺,再加上一点切实好处做饵,让百姓尝到甜头之后,便开始不断“画饼”。 百姓所求不过就是简简单单的吃饱穿暖,能安安生生过日子。 这些地处边缘的小陈国遗民,对小陈国的归属感远不如那些大城重镇百姓。 因为贫穷和灾难,活着都分外艰难,那些往日视作生命的规矩壁垒更如同一戳就破的泡沫,且有桃县、临溪县在前,革新重建新秩序的阻力相对而言便没那么大。 陈相老谋深算,画的大饼又香又甜。三管齐下,果然格外有效。 迅速安抚了民心后,他便开始马不停蹄地付诸行动,学了几十年的东西总算派上用场,一把年纪干起活来比宴摧不遑多让。 如今的混乱局面,于百姓而言是苦难,于师玄璎而言却是最好的机遇。 徐国和瞿国互相牵制,不可能停战,更不可能握手言和来对付一个新崛起的小势力,因此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大新”势力一步步成型。 目前瞿国北方瘟疫横行,即使有刘恕己的“解药”,亦未能完全控制住,大陈国遭池鱼之殃,又没有解药,情况比瞿国更加糟糕,仅三个月,整个北方已然尸横遍野,眼见还有向南蔓延的趋势。 比起这两国遭受的灭顶之灾,徐国所遇到的困境仅仅是因为皇权骤然更迭而引出的一系列麻烦,而随着外部压力越来越大,徐国内部亦迅速达成一致对外的默契,新皇位置暂时还算安稳。 师玄璎当然不能放任他们一家独大。 瞿国后方拖后腿,眼见瞿军节节败退,师玄璎整合各方消息之后,便准备让宴摧作为使臣秘密前往西南军商议联手反击徐军。 “还有,那瘟疫到底是祸端,不可放任。”师玄璎道。 “制作解药最少得用掉大半积蓄。”宴摧这一次倒是没有什么不舍,痛快取出灵石交给师玄璎和白雪行,“不过我们既然出了力就不能做无名英雄。” “这是自然。”师玄璎也准备以此“收买”民心,她顿了顿,转而道,“你此番出使瞿国,还带管骧?” “嗯,带上吧。”宴摧明白她担忧之事,“我现在的身份与管骧和肖红帆本就有极深的羁绊,一味躲避解决不了问题,也什么都做不成。最好的办法还是尽快清洗尘核,消除尘芥。我估计,我最多还能撑五个月。” 师玄璎点头。 白雪行转动掌间佛珠,念了一声佛。 五个月……真的可以完成天道更迭并清除尘核上的残念吗? …… “你不是告诉朕,你有解药!”瞿帝面容狰狞,怒火将眼睛烧得通红。 刘恕己跪在地上,语气平静至极:“疫病多次传染之后开始变异,已与最初有所不同,不过万变不离其根,臣已带领太医院研制出新解药,城中疫病扩散速度明显减缓了,再过几日便可以完全控制住。” 短短三个月,时间像是在瞿帝身上倏忽过了三十年,他消瘦许多,气色极差,两鬓霜白,脸上布满皱纹,怒火渐渐平息之后,只剩下颓败与苍老,“下去吧。” 刘恕己应了一声,缓缓退出书房。 北地冬日的阳光刺眼,却并不温暖。 刘恕己眯起眼睛,回首朝大殿看了一眼,眸中幽暗如深潭。 近来铺天盖地的孽力涌入,已经足够用了,再多怕是反而会坏事,那个人也应该躺进自己亲手掘好的坟墓里。 他一步一步走入夹道,身后传来太监惊呼,“陛下!” “来人啊!快传太医!陛下晕过去了!” 这个距离,以正常人的耳力不应该听清楚殿内的动静,刘恕己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快步出了皇宫。 杉尘芥马上就结束了。很抱歉最近身体不太舒服,更新不稳定,之后会尽量维持日更。 第二四零章 摧天(14) “我要闭关,短则三五月,长则三五年,外面的事情都交给你了。”刘恕己掏出一枚令牌丢给站在不远处的少年。 少年紧紧握住令牌,重重点头:“是!多谢师父信任!” 刘恕己随意点点头。 他的亲传弟子不多,上次启动杀阵直接损失六个资质最好的,只余下这个脑子一根筋的小徒弟。好在如今他功法即将大成,红尘俗世已不再重要,外面的事情即便处理不好也无所谓。 迄今为止,他唯一忌惮的就是那个破坏杀阵的陈文江。 一个臭名远扬的懦弱公主,为何会突然变成宗师境以上高手?那人看穿他修炼摧天术时显然起了杀意,当时明明可以轻而易举地杀了他,又为何没有下手? 刘恕己感受体内磅礴孽力,果断抛开这些疑问,他相信摧天术一旦修至圆满,这世间任何人都将不足为惧。 天澹星稀小。 白雪行坐在乱石堆上,身上萦绕生机勃勃的绿芒,白发被晨风扬起,再落下时似乎又白了一节。 脚下空地上躺了几十个骨瘦如柴衣衫褴褛的人,这些人身上有不同程度的腐烂,有些人脸上的皮肉已经剥落,看起来像是死了很久,诡异的是,他们胸口还有微弱起伏,四肢因为疼痛而不断抽搐。 之前西南疫病大都是腹泻、高烧,而北地这次疫病显然更加异常和诡异。 这些人不仅外表可怖,内里脏腑也在飞速腐烂,他们还有力气咳嗽的时候,经常能咳出内脏碎片,到后来连咳嗽得力气都没有了。 大部分人会因为承受不住而选择自我了断,可以想象染上这种疫病是何等痛苦。 绿芒逼出病患身上缠绕的黑气,白雪行摊开掌心,用一只通体洁白的玉瓶收取,随着黑气进入,瓶身变得漆黑。 白雪行轻飘飘跃下巨石,走近观察地上的病患,竟愕然发现有不少人已经咽气了!还活着的人,身上腐肉正在绿芒的疗愈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怎么回事?”师玄璎的声音突兀响起,吓了白雪行一跳。 眼前空间似乎扭曲了一下,师玄璎从中“挤”了出来。 看她的动作,并不是瞬移,像是开了一个狭窄的通道?白雪行颇感新奇:“这又是什么术法?” 师玄璎拂了拂凌乱的头发,“羲女里面有一种树,可以空间传递,我参悟其中奥妙,今日似乎隐隐摸到了一点门道,但是有点鸡肋,我从三十丈外穿过来,险些卡死在里头。” 白雪行瞠目。 打开空间与在同一个空间瞬移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倘若尘芥是另一个空间,理论上讲,只要她足够强就有可能自由出入尘芥! 然而,师玄璎显然并未把此事放在心上,反倒是更关注眼前情况,她指着那些咽气之后几乎快要化作一滩肉泥的尸体:“这些怎么会死?” 白雪行深吸一口气,回过神,“只是有一点猜想,并不确定。” “说来听听?” “我在逼出病气时,发现他们体内充满浊气。”他把玉瓶拿给师玄璎看,“这是我族中之物,普通病气与毒物不会使之变色,只有在吸纳浊气时才会变成黑色。” “能治吗?”这才是师玄璎关心的问题。 “能,也不能。” 师玄璎眉心微拢:“说人话。” 白雪行不疾不徐地拨着佛珠:“若我所料不错,这些人一旦被浊气侵蚀至深,便无法利用灵力逆转,害死他们的是浊气,但令他们尚存一息亦因浊气,除非在清除浊气的同时用清气冲刷,但是你也知道,我身上清气本就偏弱。” “你们道士,额……抑或和尚,不是有什么‘舍身’的说法?”师玄璎试探道。 “有,但是我认为这方面不可取。”白雪行神色肃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可毁伤?” 行吧,他的信仰里居然还有个儒门。 “我没有多余清气,但是浊气我却是有很多。”师玄璎一挥手,面前出现几个澡盆大的浊气球,“这是上次在瞿都摧毁杀阵时尝试收集压缩的浊气。” 白雪行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半晌缓缓道:“其实,舍一口清气也不是不行……” 师玄璎啧了一声:“明智的选择。” 白雪行闻言脸上一热。 师玄璎并非在讽刺他:“风险越大回报越高。天道更迭之际,极有可能会生出先天清气,你施恩于天下乃是大功德,这时候舍身未必是坏事。” “我明白。不过……”白雪行迟疑,“只我一人,即便舍了所有清气也救不下天下万民。” 师·薅羊毛·玄璎认真想了一圈,很快便确定了小肥羊:“我去给你捉一个来。” 他们之中,得上天厚爱宴摧清气最足,但他已经与尘芥羁绊太深,万万不能再进一步。 看来看去只有一个人最合适,那就是到现在为止还丝毫不受同化影响的江垂星。 她走了,把浊气球留在原地。 白雪行双眼发亮绕着球体转悠几圈,欣喜地将之收到自己兜里。他现在虽然体内浊气大盛,暂时不能用它来修炼,但总有用得上的一天! 要知道天地间清浊气虽然无处不在,却极难收集,即便他体内浊气更盛,却还是缺的。 他想要浊气球,也馋那一口先天清气! “阿弥陀佛。”白雪行看着地上骷髅似的病患,眸中尽是悲天悯人,俨然一副甘愿为苍生舍生的高僧模样。 另外一边。 江垂星刚从战场上下来,浑身煞气,染了一丝血的眉心紧蹙,像一只刚刚猎杀结束的狼崽子。 “星星。” “师叔。”江垂星驻足,看见师玄璎抱臂站在不远处,面上盈盈笑意令莫名寒毛直立。 “来来,我有事同你说。”师玄璎冲他招手。 江垂星还是毫不迟疑走过去。 “未来几天可能要借用你体内一点清气。”师玄璎开门见山。 江垂星点头:“好。” 他答应的如此爽快,让师玄璎一肚子劝说的话没派上用场,只得问清楚:“你可知损失清气意味着什么?” 人自出生便自带一口先天清气,当先天清气被后天浊气耗光便会走到生命终点,而修道者体内的清气会随着灵气一遍遍冲刷变得更充盈,而一旦损失,轻则修为跌落,重则损伤根骨。 江垂星不觉得这是一件多难抉择之事,他看事情总是会化繁为简,对于利弊的思考也格外直接,“修为跌了还能修炼回来,若是出不去,难着留着一身修为喂尘芥?” “很好很好,有种,是我们刀宗的崽崽。”师玄璎满意夸赞。 第二四一章 摧天(15) 江垂星被夸得小脸通红,自从上战场之后一直紧皱的眉头也不知不觉松开了。 师玄璎布下一个结界:“我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交代你。” 声音突然消失,营帐后面的东方振天探出头,面露思索:“搞撒喔!神神秘秘!” 东方振天缩回脑袋,蹲坐在一块石坪上,一边用帕子仔细擦拭自己的缚魂锁,一边不断给自己心理暗示:“劳资是东极门少主东方振天,劳资是东极门……” 她愣了一下,东极门的谁来着? “怼怼怼,劳资死东方振天!”她满心后怕地用手里擦拭武器的帕子抹了抹额头。 随着频繁接触肖红帆,深度参与战场,坐实自己“杀星”的身份,她脑子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了,有时候猛然回过神来的时候都会惊出一身冷汗。 她进过许多次尘芥,这还是第一次如此长时间失去自我意识。 如果把杉尘芥的同化过程比作“温水煮青蛙”,那现在水温已经发烫,随着锅盖“密闭”,他们挣扎的同时,已经开始有种晕乎乎的窒息感,若是再不挣脱,很快就会彻底被煮熟。 正想着,她余光瞥见卸下一身铠甲的肖红帆朝主帅营帐走来,便出声道:“肖将军来找主君?” “嗯。”肖红帆点头。 “主君与江三正在嗦事情。” “唔,那我晚些再来。”肖红帆见她身上还带着血迹,“怎么不去休息?” 东方振天心中嗖嗖冒出无数个小想法,转念便换上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我睡不着……肖将军,能嗦会话吗?” 肖红帆不着痕迹地打量她一眼,“去我帐中?” 东方振天把缚魂锁揣进怀里,跳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尘,“走!” 两人坐到茶几旁。 东方振天吃着肖红帆递过来蜜饯,两腮鼓鼓,含糊地声音里满是愁绪:“这些天我杀了啷个多人,心里难受滴很!脑阔里有一果声音一直在问‘到底为撒子杀人’。” 她直接挪用了江垂星的困惑来开启这一场目的性极强的谈话。 “你修炼至大宗师境界,竟从不曾杀过人?”肖红帆未被稚嫩可怜的表象迷惑,她全程观战双杀星首场攻城战,二人杀人手法之利落,明显就是老手。 有江垂星在前,东方振天不用深思便可对答如流:“有啊,但从前杀的都是修士,从未杀过普通人。” 说着,甚至扁扁嘴,看向肖红帆的眼神流露出一丝委屈,仿佛在控诉她的猜忌。 肖红帆不由反思,难道真是自己太敏感了?她知道有一些修者常年离群索居,一心扑在修炼上,修为和经历并不完全画等号。 眼见对方生出歉疚,东方振天趁热打铁,哽咽了一下继续追问:“肖将军,你为撒子做将军?又为撒会投效主君?” 肖红帆瞥了她一眼,见小孩没有掉眼泪,微微松了口气,说起自己接手肖家军的初衷和效忠师玄璎的缘由。 这些算不上秘密。 尽管她心底还是对这群占据了好友躯壳的人存着一丝警惕,并且日后也不会放弃警惕,但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要坚定的走下去。 “一直以来,我看见最多的并非是百姓的苦难,而是权争。”肖红帆坦诚道。 肖梦羽放弃权利之后肖家便飞速走向灭亡,这样的结果,令肖红帆从小就意识到权利的重要性。 后来所嫁非人,她更加明白了一个道理——只有紧紧抓住权利,才不会任人宰割。 她想起自己在“预知梦”里也在极力劝说吴曹氏不要放弃权利,说明哪怕在支持复国军建立了大昭之后,她依旧是同样的想法。 如今她有了更远大的目标,皆因主君。 听完肖红帆的心路转变,东方振天突然意识到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倘若在真实时间线里,肖红帆只是偏执地恋权,并不以天下百姓为先,那么,当她被逼到绝路时会做什么? “天命将星”的身份具有很大的迷惑性,东方振天也下意识以为,带着“天命任务”降生之人多半心性通透,天生就知道自己应该担起什么样的责任,然而事实却非如此! 东方振天听师玄璎粗略说过“预知梦”,很快便意识到,天道更迭的关键可能并不在“将星”,而在“主星”! 肖红帆跟着心系苍生的主星,她便是开拓新天地的刀锋,是守护安宁的国之柱石,可若是帝位上坐着的人并不值得她信任呢? 那她极有可能会深陷权争旋涡! 回顾肖红帆真实的一生,前半生满门被害,只余她一人,肖家军不仅被屠还背上污名,后半生又经历各种背叛,最后赤血军还被人处心积虑谋杀…… 肖红帆最后不会是直接堕魔,拉整个世界陪葬了吧?! 那样的心境之下,会生出什么样的执念? “嘶——”东方振天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了?冷?”肖红帆见她打了个哆嗦,起身将放在一侧的茶炉提到跟前,“南方的冬天是不太好受。” 武修比普通人更抗寒,却并非完全感受不到。 看到东方振天凑近炉子,肖红帆笑问:“宗师境界竟然也不能完全抵御寒冷吗?” “呃,想到战场,不自觉便打了个冷颤。”东方振天随口搪塞。 她很苦恼。 人在不同的心境下会做出截然不同的选择,尘芥中的肖红帆,心态已经发生转变,想法或许会与生前截然不同。 “肖将军!”东方振天想到什么,眼睛一亮,“喝酒吗?!我有桃县的果酒!” “哦?你有酒?”肖红帆似笑非笑,“好啊!” …… 师玄璎交代完事情,回身便见东方振天蔫头耷脑地过来,奇道:“你怎么了?” 东方振天像是一只被踩到到尾巴的猫,登时炸毛,愤然告状:“劳资好心请肖红帆喝酒,她竟然没收劳资的酒,还把劳资赶出来!” 随后而来的肖红帆闻言,笑道:“军中不许饮酒,暂时没收。” 师玄璎冲东方振天摊手,表示爱莫能助。 “主君。”肖红帆拱手行礼。 “免礼。”师玄璎问道,“你方才来寻我了?何事?” 第二四二章 摧天(16) 肖红帆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这是一支娘子军送来的密信,说要来投奔,我拿不定主意。” 几乎是一瞬间,师玄璎便想到吴曹氏,待接过信一瞧,更加确信就是她。 这时候的吴曹氏还不是吴曹氏,叫曹七娘,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 瞿国被联军围攻之际,西北大乱,百姓揭竿而起,形成了大大小小无数势力,起初势头很猛,颇有种可以直捣瞿都之感。 若是有足够的时间,这些人未必不能成事,可惜遇上了一场大旱。 刚刚聚集起来的普通百姓对上身经百战的瞿军精锐,被打的节节败退,眼见无法冲破防线,叛军中人心浮动,他们揭竿而起是为了拼一条生路,自然害怕被困死在灾地。 有人便悄悄逃离,混在灾民中南下,那叛军头目一开始并未在意,等到察觉情形不妙再回头整治时,已然损失许多兵力。 后来那头目被瞿军斩杀,叛军便如一盘散沙,大股势力全都被拦在北边,反倒是以曹七娘为首这群娘子军因是女子之故,拉了不少灾民做掩护,得以避开瞿军阻击,顺利南下。 她们原本是想绕道投奔肖红帆,但中途发生一些变故,导致路线偏移,进了复国军占据的地盘。 复国军头领大赞曹七娘等人巾帼不让须眉,亲自接见招揽。诸人见复国军头领爱护百姓,也并不轻视女子,认为投靠他也未必不是一条出路,便欣然同意加入。 然而事与愿违,她们加入没多久就开始后悔了。 小陈国对女子束缚甚多,因乱世之故,底层女子也必须走出家门谋求生路,比起从前算是宽松许多,但风气仍然比瞿国保守许多,她们那些人在复国军统治的地盘里显得格格不入。 师玄璎看罢密信,抬头问肖红帆:“你怎么想?” 肖红帆毫不犹豫道:“我不愿瞒着主君私下定夺此事,才会将信送来。您若是要问我的想法,恕我直言,我根本不愿意接受她们的投诚。” “哦?”师玄璎眉梢微扬,“为何?” 为何?自然是因为记恨预知梦里吴曹氏在背后捅刀子,但她不好拿梦境说事,只能从目前的行为分析:“诚然,小陈国风气保守,女子所受桎梏颇多,但逢此乱世,又恰遇上一个不轻视女子的主君,分明是改变现状的最佳时机,她们既已决定认主,非但不思变革,还轻率决定背主,乃是反复无常之小人,我以为不可用!” 观肖红帆平日行事,分明是对女子多有照顾,她言辞如此犀利,多少带点私人恩怨。 而这番表态让师玄璎确定,肖红帆果然是个爱恨分明之人。 于是她进一步试探:“肖将军是否对她们过于苛刻了?能凭自己本事搏出一条生路,已经比大多数人强很多了。” 肖红帆没有反驳,只道:“属下说的是心性,主君说的是能力。” “你说的有道理。”师玄璎见她似乎有些抵抗情绪,便直接终结话题,“我尊重肖将军的意见。” 肖红帆微怔。 以她对这位主君的粗浅了解,对方说一不二,并不是一个特别容易被说服的人,这次为何突然一反常态?但是这话也不好问出来,她只得带着疑问告辞。 目送肖红帆离开,师玄璎才转头看向旁边的人:“凳子上长刺了?” 这一会功夫,东方振天在凳子上挪来挪去,就差把“我有话说”写在脸上了,这会儿哪里还忍得住,随手支起一个结界,小嘴叭叭地便将自己的猜测一股脑倒了出来。 末了,她忧心忡忡地问:“若肖红帆的执念死毁天灭地,杂个办?”师玄璎波澜不惊,懒懒散散地靠上椅背,打了个呵欠:“‘杉’的真实世界已经毁灭,若是如此,她已然成功,还有什么好执着?” “啊!”东方振天有一瞬愣神,旋即便反应过来,“劳资才不上当!辣果世界是没得了,但天道尚存,根本不算成功!” 她又想到什么,惊道:“啷个赤血旗在你紫府空间里,最后不废要爆你脑阔阔吧!要不先取出来撒!” 师玄璎撩起眼皮睨了她一眼:“你还是太闲了,我让肖将军多安排几场攻城战,等你多融入尘芥,很快烦恼全都忘光光。” “劳资补药!” 提起失去意识,东方振天一溜烟逃走,什么赤血旗、执念全都抛之脑后。 失去意识约等于死亡,不断失去和恢复的过程就像是在生死线上来回拉扯,就算东方振天心性坚韧也渐渐开始有点受不了了。 …… “夫人少爷,求求你们救救我娘吧!” 骨瘦如柴的少女扑倒在两匹马前,匍匐在地上,嘭嘭磕头。 宴摧带着管骧刚上官道不久便被流民拦住去路。 他看着少女,语气显得格外不近人情:“前面就是新国,那里有免费医药,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赶快背上你母亲赶去看病。” 管骧起了恻隐之心,却紧紧抿唇,没有出声。 他向少女身后看去,路边躺着一个瘦骨伶仃的妇人,那妇人面色蜡黄,已看不出生机,而在更后面,相距不到五十丈处,一群衣衫褴褛的人死死盯着这边。 那些人如同死物般一动不动,面上神情麻木,目光却如看见猎物的狼,泛着凶光,似乎只要“猎物”稍稍露怯,他们便会扑上来撕咬。 “滚开!” 一声厉喝,惊得管骧猛然回过神来,却只见寒光一闪,一根冰锥狠狠扎在少女面前,近到甚至削断她一片头发。 少女愣住,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连滚带爬让开路。 “走!” 宴摧率先离开,管骧连忙驱马跟随。 前次往返西北的路上,管骧已经见过太多,知道乱世之中,但凡敢稍稍后退半步便有可能被吃得连渣滓都不剩,因此他知道宴摧为何如此冷漠。 令他心惊的是,比起前一次天灾,如今的灾民更瘦,也更像被饿极的野兽。 他们,已经几乎失去了身为人类的特性! 两人无言赶路,直至太阳落山停下来稍作休息时,管骧才忍不住问:“她们会被吃掉吗?” 那对母女明显是后面难民推出来试探的诱饵,一旦她们失去作用,未必不会被当做两脚羊。 “不知道。”宴摧直言道,“我只知道,如果引得后面那人群扑过来,我为了带你脱身,有可能会杀很多人。” 第二四三章 摧天(17) 管骧沉默。 两人在道旁休息片刻,再次上马赶路。 越往北走,所见一切便越是触目惊心,官道两旁时不时便能看见尸体,有的腐烂发臭,有的已被啃食只剩下白骨。 “这边还不是瘟疫爆发的地方,便已然是此等惨状,也不知北方如今是怎样的人间炼狱。”管骧看见成群结队的流民,只觉心惊肉跳,总觉得隐隐嗅到 换而言之,师妃是在用扶持邵恒作为条件,从邵泽那你换取资源。她在邵恒身上投资的金额越大,那风险也就越大。 药师高中想要在这一局里找回此前的进攻状态和节奏,也是正确的。 纪星澜看了眼秦轶,若是把自个儿的真实身份说出来的话,估计会吓她们一跳,不过眼下也不好隐瞒了。秦轶将腰中的一块令牌拿了出来,悠然拿过去一瞧。惊得说不出话来。 慕容紫菱嗤笑道:“三叔还真是心急呀,之前父亲还健在的时候,记得还是您一个劲的拍他马屁。让他在生意方面多帮你一些。 刚停下身形,一口逆血从秦朗口中喷出,在半空中炸开了一团血雾。 在那一战之前,七九八一号堡垒是边界战场数万人族堡垒最强的几个堡垒之一,但在那一战之后,七九八一号堡垒被异族报复,几近被屠尽,成为了数万人族堡垒之中最弱的几个堡垒之一。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葛长弓戴在手套里面的手已经沾满了汗液,朝青玹此时也是基本平静了下来,双眸一直凝视着车上的薛枫,她相信这个男人,他此刻都不逃走必定有他的理由。 哲队、伊佐敷、亮介、楠木等前辈都是带着一抹关爱智障一样的眼神看向了泽村。 但是后来我发现你变了,亦或者说不是变,而是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这事儿是任云舒同王珂约定的,梅静白倒是不知道,此刻听了,也只是笑着附和。 “该结束了吧!”王翠山轻轻落下,背对刺猪,淡淡的言语着,一边收起了手中的长剑,模样冷酷至极。 和兰大娘几人想的都不一样,这位千夫长一心为民,应该和黑莲会没有什么联系,否则不会这么着急去灭了他们。只是性子有些急躁,还没问清楚什么状况,便又要急匆匆追去。 自从何惠离开之后,靳海彻底的沉沦,在欲望与放纵中迷失了自己。 她一定是我的母亲,一定是的!石惊天越发的开始认定,不是兰大娘所描述的事情和自己十分吻合,也不是因为那张画像,而是有种熟悉感,亲切的熟悉感。 却完全忘记了,之前杨右被司徒家包围的时候,他还大骂杨右是蠢货呢,还以结交过杨右而感到不爽呢。 龙阳想到这里,突然灵光一现,他记起了一件事情。当初他第一次重回靳村时,靳村的坟墓摆出一个“明”字,当时以为金氏是从明朝时逃难出来的,为了不忘祖先,才会如此。如今想来,并非那样。 下一刻,巨量的光热炸开,恍若灿烂烟花,金霞冲天的瞬间,整个天地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眼前彻底浸入茫茫白光海里的天与地,余波荡漾间,席卷四面八方。 若非龙阳之前收服过寒冰石的精华,此时早成为一座冰雕。伤害的不只是肉身,还有精神意识层面的,直至灵魂。 进了剑窟这边离的剑炉稍远,也没了炙热的烘烤感觉,叶凝这才舒了口气。 第二四四章 摧天(18) 鹅毛大雪在半空化作氤氲水汽,烟尘雾气弥漫,火势飞速蔓延成片,将整个北边天际烧得通红,远远看过去,城北已然被吞没一般。 如果只是百姓家里失火,在这么大的雪天应该不会烧得这样快…… 大太监想到瞿帝今日种种异常,脊背冷汗涔涔。 “走水了!走水了!” 不远处突然喧哗起来。 大太监猛然回头,却见宫内西北角也起了火。 电光石火之间,他意识到,定然是瞿帝下令火烧死病患! 瞿都开始出现疫病后,瞿帝便将所有人都集中到城北皇家别苑之中治疗,起初还颇得了一些赞誉,没想到…… 大太监转念一想,疫病凶猛,若是控制不住,整个都城都要遭殃,还不若早早一把火烧了干净,这也是断尾求生,无奈之举。 然而他没放心没太久,便发现城中、宫内大火四起,就连观星楼下也开始烧起来。 “快!快来人护驾!”大太监惊呼。 半晌,无人应。 大太监连忙去扶瞿帝:“陛下!下面起火了!快下观星楼吧!万一火烧上来……” “哈哈哈!”瞿帝放声大笑,一把推开他,拍着栏杆打节拍,竟是哼起歌来。 大太监僵住,心中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陛下不会是疯了,想火烧瞿都吧?! “陛下、陛下!咱们快下去吧!” 火舌卷上来,大太监呛咳几声,以衣袖掩口鼻,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烟尘和水汽包裹住整个观星楼,已然看不见外界,他恰在瞿帝右后侧,只要伸手一推……谁也不会知道。 若是放在从前,他定然不敢生出这种念头,因为瞿帝是一个武修,还有隐藏在暗处的大宗师护卫,然而今时不同往日,瞿帝自入秋以来便开始缠绵病榻,如今已经虚弱到爬几个台阶便气喘吁吁,还有那些大宗师也一定是被派出做其他事了,否则不可能这么久不来救驾! 飞快判断出形势,大太监猛然伸手推向瞿帝后背。 不料瞿帝反应更快,闪身躲过的同时一把掐住他的脖颈,血红的眼中迸发出汹涌杀意:“连你也想害朕!” “陛、下、饶命!”大太监惊恐不已,但强烈的求生欲令他此刻头脑格外清晰,“奴、奴婢……见陛下、没有、反应,想拉陛下、离开观星台!” 方才瞿帝在出神,确实不曾留意到大太监是想推还是想拉,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他松开大太监:“念在你伺候一场,朕放你走。” “咳咳咳!”大太监双腿一软,噗通跪到地上,反而不敢走了。 他伺候瞿帝近五十年,太了解这个人了,一旦他真有离开的举动,必定会命丧当场。 大火被风卷入内,燎得人脸皮刺痛,浓烟入肺,几乎不能呼吸。 瞿帝却浑然不觉,举目似乎想透过烟雾看向曾经繁华的都城。 大太监听见脚步移动声,微微抬头,见瞿帝走远,他一咬牙,起身飞快跑向楼梯。 他一路连滚带爬冲下观星楼后才反应过来,瞿帝竟然当真放自己走了!有那么一瞬,他心中升起一丝丝愧疚,但很快被眼前的异常冲散。 四周安静得诡异。 这么大的火,除了刚开始短暂的喧哗声,好像便没在听见别的动静。 怎么回事?! 大太监跌跌撞撞朝宫门跑,穿过容华殿,脚下被什么绊得一个踉跄,待定睛一看,便见无数尸体倒在血泊中,有羽林卫也有宫人。 咻! 一声破风之声响起,大太监只觉得心口一凉,他愣了一下,低头竟看见一支箭从自己胸膛钻出,鲜红的血顺着箭簇汩汩流出,吧嗒吧嗒低落在雪地里。 他转身,只见到一个模糊的黑影。????似乎是瞿帝身边的大宗师暗卫之一。 大太监终于明白,瞿帝是要火葬整个瞿都。 雪片被火烧成雨滴,有的落下,有的变成水雾,凝固的雪地开始流动。 大太监倒在冰冷的地上,能感觉到水流顺着身体流过,带走身上的温度,眼前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他想起那个少年曾信誓旦旦对他说:伴伴,等你老了,我在瞿都买一个大宅子给你养老! 他也曾在心里暗暗发誓,要一生效忠那个少年。 可惜后来一切都变了…… 那个少年成了九五至尊的帝王,属于人的温度一点点从他身上剥离,最后变成了一个疯子。 大太监想不通,明明还没有到绝境,瞿帝为何要拉整座都城陪葬! 他带着永远都想不明白的问题,盯着熊熊大火咽下最后一口气。 “流星雨啊!” 东方振天惊呼。 白雪行霍然从石坪上站起身,盯着从天幕坠落的星子,心中震惊不已。 身侧灵气波动,师玄璎的身影出现在他身边:“是何预兆?” 白雪行道:“主星陨落!瞿帝死了!” 如此突然的变故令师玄璎都懵了一瞬:“他怎会么突然死了?” “此时天象太乱,难以测算。”白雪行摊开手递给师玄璎一只白瓷瓶,“我猜测,八成与疫病有关。” 师玄璎接过药瓶,打开看了一眼:“这是解药?” “是,幸不辱使命。”白雪行总算能松一口气,“此次疫病是一种毒,而这种毒绝非当今修士能够掌控,我怀疑刘恕己继承了古时某个大能传承。” “师叔!” 师玄璎正要开口,却被打断。 江垂星急匆匆跑来:“肖将军晕倒了!” 师玄璎面色一凛,立即拉着白雪行随江垂星一起离开。 “好好的怎么会晕倒?”话虽这么问,但师玄璎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一些猜测。 瞿帝提前死亡,影响整个世界线的进程,肖红帆的执念与天道共同寄身赤血旗,必然会被带累。 江垂星道:“不知,她正在与几位将军秘密布置战局,便毫无预兆地晕过去了。” 三人脚下生风,眨眼便至肖红帆帐中。 白雪行身为医修,率先上前查看情况。 师玄璎站在后面,看见肖红帆还算正常,只是眉头紧皱,似乎在经历什么痛苦。 白雪行细细检几遍,确定无碍才道:“没事,只是睡过去了。” 邵将军诧异,不禁追问:“她晕过去之前还精神奕奕,怎么会是睡着?” “道长是这世间最强医修,他说睡着肯定就是睡着,邵将军不必多虑。”师玄璎话锋一转,又道,“道长已经制出疫病解药,有此解药,我军必然势不可挡,邵将军不如先去找陈相商议如何布局。都各自忙去吧,这里有我。” 邵将军果然被转移注意力,望向白雪行确认:“当真?” “是,诸位请随我来。”白雪行道。 待其所有人离开,师玄璎坐到床沿,以指点住肖红帆眉心。 第二四五章 摧天(19) “祭天!祭天!祭天!” 无数吼声山呼海啸,响彻苍穹。 师玄璎眼前画面渐渐清晰,发现自己正站在半山腰,身前是身披战甲的肖红帆。 她手中握着一面残破旗帜,目光平静地看着不远处的人群:“是谁告诉你们拿我祭天便可平息天怒?” 一名身着道袍的俊朗青年拨开人群走到最前面,冷笑道:“上古预言岂能有假?!” 师玄璎隐约有些印象,她在瞿都破阵救出陈相的时候杀了几个守阵人,此人便是其中之一。 肖红帆亦认出来人身份,转头逼视旁边领头的大宗师:“他是那妖相刘恕己的徒弟,你们竟也信他!” 大宗师正义凛然:“肖将军,我们都在上古大能留下的洞府里看见了预言,是真的,请肖将军舍身救一救这天下万民!” “求肖将军救一救天下人吧!” “百姓何辜!” 他们说说“求”,态度却咄咄逼人,许多武修已经拔出武器对着肖红帆,看上去只要她说“不”便会直接动手。 肖红帆目光从那些人的脸上一一掠过,他们的目光,或祈求、或凶恶、或威胁……她却从这些眼神之下看见了两个字——“本能”。 是丛林中猎杀的本能,是踏着他人尸骨求生的本能。 一切似乎都距离梦中的那个世界越来越远了…… 肖红帆心中本就摇摇欲坠的支柱突然坍塌,那股心气随之流泻,当下只觉得手中旗帜重逾千斤。 她讽刺一笑:“便如你们所愿!” 山间晚风乍起,吹起她的衣袍,似是挽留又似催促。 师玄璎不知道之前发生何事,但从只言片语中能够大概拼凑出前因后果。 此时时间线已经来到了刘恕己被杀之后。 师玄璎不信上古大能的洞府里真有什么预言,那多半是刘恕己在死前留了一手,要拉肖红帆陪葬。 刘恕己一向老谋深算,八成是在死前就预料到后续之事,于是早早在传承里留下“肖红帆祭天救世”的预言,待疫病肆虐无法控制时,便会被人“无意中”发现。 看眼前的情形,很显然,他的谋算成功了。 残阳如血,山头上一座座墓碑比直指向天空,犹如四周的杉树林。 待到肖红帆将赤血旗揽入怀中,转身冲着碑群单膝跪下,师玄璎终于确定这就是肖红帆自裁的一幕。 之前的画面里是残阳、墓碑和赤血旗,还有肖红帆半跪的身影,却不想,换一个角度便能看见在她身后便站着成千上万的人。 他们都用一种吞吃祭品的眼神死死盯着她。 在场数千人,竟无一人记得这位女将军为平定天下立下汗马功劳,亦无一人记得,她曾带领赤血军驻守边疆,守护身后安宁。 肖红帆撩起残破的旗面捂在脸上,没有人看清她此时此刻的表情。 低低絮语声在风中若隐若现。 师玄璎耳朵微微动,听清见从肖红帆口中念出一段晦涩咒文。 天边已经快要落山的残阳突然重新变亮几分,半隐在云层之中,像是地平线睁开一只血红的眼。 道袍青年看了看天,不安地催促道:“肖将军……” 他见肖红帆放下赤血旗,缓缓抽出佩剑,这才住了嘴。????杀敌的长剑毫不犹豫刺入自己的身体,肖红帆面上却露出报复成功地笑容。 她将额头抵在膝头,除了血在地上蜿蜒成溪之外,一切平静地近乎祥和。 夕阳把云层浸染出瑰丽的火烧云,半边天都被烧红了,每个人的脸上都镀上金红,赤血军墓园中从墓碑后缓缓长出一条条黑影。 那些黑影像杉树直插云霄,连接天与地。 有人悄声问:“是不是献祭成功了?” 声音很小,却在一片死寂中如同旱天雷,定格的人群开始骚动。 “那是……杉树?” 从墓园中长出的黑影呈柱状,下宽上窄,形状与杉树极为相似。 “不是吧,哪有光秃秃的杉树。” “啊!”道袍青年遽然发出痛呼,“肖红帆!” 众人朝他身上看去,只见从肖红帆身上流出的血不知何时化作黑雾缠绕在青年身上。 周围人纷纷退开,眼睁睁看见他被抽干,惊恐万状。 直到此时众人才意识到不对劲,然而墓园中浓郁黑气如泄洪一般倾泻而下,眨眼间便吞没人群。 凄厉的惊叫痛呼声不绝于耳。 师玄璎抬头,看见原本光秃秃的“树干”犹如被注入养分,开始长出枝桠。 “守灵秘术……” 上一次梦里,皇后曾送给肖红帆一卷《守灵秘术》,被师玄璎强行用念力打开窥探其中内容。 那个术法有两面:以死守生,以生守死。 肖红帆用的便是“以生守死”,即用活人祭天,为亡者筑起一片独立于天地间的宁静之地。 肖红帆显然早已经在赤血军墓园准备好祭祀所需的一切前置,她跑到这里,只为做出最后的抉择。 尽管早有一些猜测,但在肖红帆念咒之前,师玄璎都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极端相反的结果,因为肖红帆是天道崩溃之际诞生的天命人,从诞生之初就带着“救世”的重任。 一旦沾染了“神性”与“天命”,便似乎便不能以“人性”来判断结果。 譬如羲女,祂们平常会打打闹闹,各有各的脾气,彼此之间亦有不同的小心思、小算计,可是在面临天裂之际,整个族群无一例外选择舍身补天,这便是根植于血脉的神性。 肖红帆幼年丧父,青年丧夫,中年身边所有人都死于算计,面对天下人的逼迫时,她极端平静之下,竟选择了心中的恶念,拉着所有人一起陪葬。 最后一个挣扎疾呼“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的人已死,世间再无人懂她。 肖红帆缓缓倒在血泊中,师玄璎与那双半阖的眼睛对视,恍惚间,刺眼的阳光撕裂末世黑暗,后面是蓝天白云、金色麦浪,田间百姓淳朴笑容,阡陌鸡犬相闻。 村舍中传出稚童们清脆诵读:“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 肖红帆勒马,看着私塾里摇头晃脑地稚子,怔怔出神。 耳畔还萦绕朗诵声,师玄璎却已被推出了梦境。 紫府中陡然震动,她内窥之下,赫然发现赤血旗上沾染的血迹慢慢渗出,在整个旗子周围凝成一团血雾。 赤血旗震颤,能量如一圈圈波纹散开,一遍一遍冲刷师玄璎的神识,她察觉自身意识逐渐被驱离,下意识闭眼遮住消失瞳孔的眼眸。 第二四六章 摧天(20) 村舍前老槐树下,青年含笑行礼:“肖将军,陈某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肖红帆连忙还礼:“陈君客气了。” 那两人在众人簇拥下进入村舍,师玄璎环顾四周,发现正是之前所见的宁静村庄。她有刹那恍惚,而后才察觉到异常:自己分明已经退出肖红帆的梦境,为何还能看见这些画面? 她带着疑问,跟随二人前行。 从他们的言谈之中,师玄璎确定这位被肖红帆称作“陈君”的青年,正是那个死在黎明前夕的小陈国复国军统领——陈攸。 而现在,是肖红帆应复国军招揽而来。 在真正的时间线里,肖红帆虽然一直都没有明确自己的目标,但在心里早已描绘出一个未来。 她之所以答应陈攸招揽,非是为了高官厚禄,亦非是利弊权衡,而是因为成片的金色麦浪、百姓面上的笑容和稚童清脆的读书声…… 这个画面,直到她拉着全天下陪葬之后,仍然深深刻在脑海里。 师玄璎之前便觉得有些奇怪,肖红帆死的时候太平静了!她是个爱恨分明之人,若因遭受背刺和逼迫而拉全世界陪葬,心中必然是恨极了,不太可能对背叛者毫无情绪波动。 现在,似乎找到了原因。 肖红帆潜意识里想要造就一个充满文明的国家,并一直为之付出努力,哪怕七星一个个陨落,赤血军枉死,她心中希望之火仍未熄灭,直到最后直面被求生欲逼成野兽的人们…… 那是一双双与“文明”背道而驰的眼睛。 末世杀死了良善,只剩下自私与杀戮,她被人性最原始、凶恶的一面冲垮了信念,认为这群人不配拥有美好的未来。 然而,她在死前最后一刻,又想起自己投身复国军的初心。 师玄璎大胆猜测,附着在赤血旗上的执念,其实没有什么明确目标,而是一个从灵魂深处发出的疑问。 ——人类到底值不值得一个美好的未来? 师玄璎似乎已经找到了如何清除执念、杀死天道的答案,只不过,现在她的神识被关在另一个空间里。 她不紧不慢地探索完整个空间,便盘膝在老槐树下坐下,摊手掐诀,一根红线从指尖生出,不断延伸生长,不知通往何处。 血脉牵引术是一种比较常见的寻踪术法,师玄璎曾用此法在幻像中寻过庄期期,而这次寻的神魂,她便自行改良,提前用血和念力在躯壳之外造出一个“锚点”。 太阳西沉又东升,往复循环数次。 师玄璎察觉面前灵气波动,倏然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悬在自己眼前不足一寸的刀尖,目光又移到握着刀的少年身上。 少年巴掌大的脸儿,两腮带着点奶膘,一双眼睛细窄狭长,白眼球多黑眼球少,黑沉沉的眼眸里杀气四溢,却正是江垂星。 师玄璎伸出一指拨开长刀,起身拍拍他的脑袋:“不愧是我刀宗的崽,顶用的很。” 江垂星别开头,凶巴巴道:“走!” 师玄璎被他拽着,顺着红线投入一片白光之中。 再睁开眼,神识已回归躯壳。 她立刻内窥,发现紫府空间里的红花已经连成片,凑成深深浅浅的红色,乍一看像是破了一个血洞。 赤血旗悬在正上方,能量比起之前减弱许多。这是一个压制它的好时机,但师玄璎并没有那样做,她只是平静看着红花蔓延,逐步蚕食自己的紫府。观察半晌,才退出紫府。 江垂星见她总算睁开眼,不由松了口气。 师玄璎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还在肖红帆帐中。 “你神魂失踪后,我按照你之前的交代,说突破契机到了,所以才会突然入定。”江垂星解释道。 他现在又成了小童模样,小小一团充满怨念地蹲在床榻对面的凳子上。 师玄璎之前便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事先便把许多事情提前安排好了,免得所有人都失去自我意识之后,江垂星像一只没头苍蝇一样乱蹿。 然而,江垂星以前从未试过元神出窍,更遑论冲破层层迷障寻人,其中艰险,实在难以言述。 “我们多久能出去?”江垂星抹一把纠结地小脸,“你神魂消失三天,道长和乌鸦嘴先后失去自我意识,已经完全忘记自己原本身份了。” 之前赤血旗上的天道被师玄璎神识压制,而在这三天里,天道占据上峰,直接导致其他人的同化程度迅速加深。 于江垂星而言,整个尘芥里唯有他一人清醒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剑子怕是处境更糟糕。”江垂星忍不住问道,“师叔,难道真要等到平定天下之后才能清除执念?待到那时,大家会被完全同化吧!我现在虽然还没有被同化,但也已经快要被薅秃了!” 这几天,他不仅要源源不断地抽取体内清气供给白雪行制药,还得寻找师玄璎失踪的神魂,先天根骨、灵气都在疯狂消耗,修为哐哐往下跌,再这么下去,他就快要成为一个“清醒的废人”了! “契机已近,很快便可以清尘核。我已经想到破局之法!”抛开自己岌岌可危的神魂不谈,师玄璎信心满满,“安心,一切尽在掌握!” 江垂星闻言精神一震:“当真?” “师叔还能骗你?!”师玄璎道,“不过,在此之前还有最后一件事,只能由你去做。” 江垂星定力超强,到现在都还没有任何被同化的迹象,有些事情让他去做会更稳妥。 见他点头,师玄璎继续道:“我写一封信,你送到瞿都去,想办法交给刘恕己。” 江垂星迟疑:“如果在我离开期间,你神魂再次出问题怎么办?” “你用上灵气赶路,来回最多不过三五日,不会有事!”师玄璎摸到“答案”之后,能够大概估算离开的时间,也就没有必要像之前那么省灵石了。 宴摧离开前把灵石留下大半,师玄璎大手一挥,直接给了江垂星一兜。 江垂星瞬间烦恼全消,喜滋滋揣上灵石和信件离开。 有了充足的灵气供应,他撒开腿跑,当日夜里便到了瞿都。 原以为只是送信一封信而已,再简单不过的事,可等到看见眼前白雪下露出的焦黑废墟,江垂星直接傻眼。 他疑惑地掏出地图看了又看。 “没错啊……”江垂星走入这片被大火吞噬过的残破城池,四顾茫然。 整座城池毁得只剩断壁残垣,目之所及竟无一活物。 那刘恕己不会死了吧?!江垂星眉头拧起,心下思量着一个十分难以抉择的问题:倘若那人已经死了,到底该把信烧在他坟头,还是把尸骨给带回去?以及,该如何辨别刘恕己的尸骨? 他边纠结,边按照地图上标注的“刘府”位置赶去。 第二四七章 摧天(21) 面前的高大的门楼坍塌,墙壁砖石被熏得漆黑。 江垂星仰头,依稀还能辨出门匾上有半个“刘”字,确定自己没有找错地方,便跃过残破院墙。 繁华的瞿都此时已然成了一座死城,四下只有风声呜咽,江垂星也不由自主放轻动作,体内灵力运转,犹如一张轻飘飘的纸落在院内,没有在积雪上留下任何痕迹。 一入院中,江垂星明显察觉到了活人气息。 他闪身上了屋顶,透过残缺瓦片看到屋内果然有一个人。那人半张脸被火燎伤,皱巴巴缩在一起,另外半张脸却十分年轻清秀,看上去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 他抱着剑靠在乌黑的墙壁上,已然奄奄一息。 江垂星转眼出现在屋内,伸手按在对方眉心,输入一丝灵气。 少年艰难睁开眼睛,昏昏沉沉之中见到一个十岁上下的小孩,微微诧异:“你、是谁?” 他嗓音嘶哑,喉咙像是被泥沙堵住,每个字都需要费尽力气挤出。 “我叫江三,奉命来找刘相!”江垂星歪头,看那人身后墙壁上的裂缝,“你又是谁?” 他感觉到后面有一个空间,猜到此处极有可能是一个密室入口,但歪头的动作落在对面之人的眼中却显出几分童真,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这是一个避世修炼的单纯修士。 “你、寻我师父何事?”少年彻底吸收那一缕灵气之后,身上有了些许力气,说话也变得顺畅许多。 “有人让我转交一封信,十万火急,必须尽快亲手交到刘相手里。”江垂星按照师玄璎事先交代的说辞回答,“关于摧天术。” 少年眼睛微睁,急切追问:“是谁?是谁让你传信?!” 江垂星假做迟疑,直到少年露出一丝焦躁,才道:“是玄首大人。” 少年心思简单,只知晓刘恕己和瞿国玄首瞿山私下里交往甚密,却不知两人互相利用,当即对江垂星的话深信不疑:“你且等等,我这就传信给师父。” 他掏出一枚令牌,毫不避讳地用师门秘术传讯,又见江垂星转身背对着自己,不由越发放下戒心。 传完讯,他顺着江垂星的目光看出去,发现外面又飞起鹅毛般的雪片,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突然有了一点倾诉的欲望:“师父就是在大雪天里把我捡回来养大的。” 江垂星回头,看着气若游丝的少年。 “我又要死在雪天里了。”他道。 江垂星安慰道:“那挺好,这雪对你有始有终。” 这样角度清奇的安慰,少年还是头一回听到,不知怎的,还完好的那只眼睛里蓄起泪水。 当年刘恕己看他根骨好便捡了回来,可惜少年空有一身好根骨,脑子却很钝,说好听点是心性单纯,说难听点便是一根筋。末法时代,灵气稀缺,刘恕己需要有点脑子的助力,培养小徒弟这种纯粹的“吞金兽”收益太低,后来便很少把目光投注在他身上。一个被冷落的、心性单纯的小孩,在各有算计的师门里吃了许多苦头,几次差点没命。 少年并不恨,只是有点失落。 大火吞噬了整座城,他怕灾祸打断师父修行,始终守在这里。 这雪对他有始有终,他对师父亦如雪。 …… 大雪覆盖之下,饥荒、疫病的阴影无情蔓延,秩序崩溃瓦解。 入冬前,荒野里不断冒出一座又一座坟包,入冬之后,坟包似乎不再生长了,到处又开始出现僵硬枯瘦的尸体,它们倒在雪地里,犹如被朔风摧断的一节节枯枝。 疫病非但没有因为寒冷而停滞脚步,反而像是被风雪迅速带向更远处,短短时日,瞿国、大陈国的国土上几乎全面沦陷,就连徐国亦损失惨重。 它像一张巨大的网,笼罩之下不论牲畜、植物还是人类,少有生还。 外界是人间炼狱,新国却像活在一个安稳地结界中。 还有五天过年,新国百姓热火朝天地准备年货。尽管如今物资比从前匮乏,但有了外界的对比,他们比从前更加珍惜当下,这个年也就显得格外热闹。 “听闻陈相家眷已经接回来了,你陪我去看看?”师玄璎道。 肖红帆刚刚指挥完一场大战,正准备休息一会,闻言却干脆答应:“好。” 师玄璎命人牵了两匹马来。 两人骑上马,一前一后朝着十余里外的芒州城去。 “我没有把真正的解药拿出去,反而利用疫病获利,你会觉得我狠心吗?”师玄璎问。 瞿国和大陈国后方疫病凶猛,自顾不暇,他们知道当初徐国曾经出过一口“神药井”,只要喝了那口井里面的水便可百病全消,徐国大军便是靠着这口井避免染上疫病,于是两国对徐国疯狂施压,言那“药井”是神明赐予天下百姓的解药,不可独吞。 徐国境内已经出现疫病,第一时间便试过井水,结果自然不尽如人意。那水也仅仅能延缓病情而已,并不是真能让人百病全消的神药!更何况现在井中的水虽尚未枯竭,药性却明显比之前淡了,或许再过段时间便会完全变成普通井水。 然而快要被瘟疫逼疯的两国死死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哪里肯信! 在宴摧的游说煽动之下,瞿、大陈国与新国迅速结盟攻打徐国,短短数日,便连下七城。 大规模的人口流动,使得疫病散播加速,这次战争,新国是唯一的获利者。 肖红帆:“主君何出此言?治疗疫病的药是抽取道长和江三体内清气炼成,数量本就有限,救不了全天下人。” “其实,可以救。”师玄璎语气淡淡放下一道惊雷,“修者体内清气皆比普通人多,都可以用。只是一旦抽取清气便会损伤先天元气,导致根骨损伤,修为跌落,有些修者可能会变得与普通人无异。” 师玄璎侧首看过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这意味着,只要天下修者愿意抽取清气,便可救世!大家都可以活! 肖红帆震惊过后,又归于平静,自打做过预知梦后,她便对人性抱着无比悲观的心态:“他们不可能愿意。” “不一定非要他们愿意才行。”师玄璎意味深长道,“我曾说过两县之内,我便是天,如今已不止两县了。” 肖红帆迟疑道:“您是说,直接将人抓来抽取清气?” 一旦这样做,定然会得罪整个修者群体,万一到时候那些大宗师和高阶修士全联手反抗,谁又能抵挡的住? “以我之力,力挽狂澜未必不行。”师玄璎笑望向她,“肖将军是武修,会站在哪一边呢?” 第二四八章 摧天(22) 肖红帆沉默须臾,才答道:“我愿追随主君之志。” 师玄璎闻言,畅快笑起来,扬鞭策马,高声道:“我欲与全天下强者为敌,前路艰险,一着不慎,粉身碎骨,日后有赖肖将军护我啊!” “必不负主君所托!”肖红帆笑着驱马跟上。 芒州是新国最近才占据的领地。 三国联手攻徐之后,新国没有要花州附近比较好的地盘,而是跟瞿国置换了一片比较偏僻贫穷的地方,这几个城池是原小陈国的领土,恰与新国原有领土接壤。 这几处看上去无关紧要,实则有着非同一般的战略意义,只不过瞿国瘟疫肆虐、内乱严重,迫切地想要位于花州附近的那口“神药井”,才会咬牙同意“置换”。 芒州距离瞿国西南军的屏州大营只有一百多里,地形易守难攻,不久之后将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后方据点。陈济之十分重视,接收领土之后,他便连夜赶过来了。 芒州城中自此便开始了热火朝天的建设。 两人骑马入城。 街道上行人往来如织,百姓推着青石正在补道路缺损,许多汉子扛着木头和石头往城墙处去,两侧店铺大都开着,酒旗招展,药香弥漫,铁匠光着膀子站在熊熊炉火前叮叮当当捶打铁器,其间夹杂着孩童追逐嬉闹的声。 混乱但是生机勃勃。 “没想到陈相动作这么快!”肖红帆感慨。 她见过后方的城池建设,打心底佩服陈相的本事,他总是能够把有限资源利用到极致,创造出生生不息的良性循环。 师玄璎看见她越来越舒缓的表情,陡然意识到,也许七星之中至关重要的便是这颗“玄危星”。 玄危星陈济之和原主星陈攸都代表着“生机”,生机断送,大概早就预示了最终天道灭亡的结局。 她能够成功替换掉陈攸的主星之位,大约也是因为在两县的种种举措创造了生机。 “见过主君!”陈济之带人迎过来,远远行礼。 肖红帆不敢受这一礼,连忙下马。 “陈相不必多礼。”师玄璎亦下马,快步上前扶起他,“听闻我派出去寻陈家人的商队返回,我过来看看。” “老臣万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家人,多谢主君费心!”陈济之双目含泪,“再造之恩,恨无所报!” 他早年间被瞿帝逼到那等地步都不曾掉过一滴眼泪,今日实难自控。如今家人都平平安安在身边,苦熬大半辈子竟还有机会实现心中抱负,此生再无遗憾! “陈相值得。”师玄璎关切问,“家人都还好吧?” “都好,都好!”陈济之见她轻轻带过此事,越发感激涕零,“幼子抵抗复国军时险些丧命,幸得主君派去的人及时相救!否则白发人送黑发人,怎堪忍受!” 师玄璎笑道:“否极泰来!两位公子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若出了事,也是我新国的损失。待安顿好之后便让他们来见我。” 陈济之三个儿子无经天纬地之才,却有丰富的地方治理经验,都是实干派,正是新国现在最缺的人才。 “是!承蒙主君不弃……” 陈济之又要行礼,却被师玄璎一把托住:“丞相不必如此。” 几人边走边说,进了衙门。 “主君和肖将军今日怎么有空?一同前来可是有要事?”陈济之自是不信她们百忙之中跑过来就是为了问一句他家人情况。 肖红帆是突然被抓过来,并不知晓真正缘由,便也顺势看向师玄璎。 “来看看你。”师玄璎从袖袋里掏一把灵果放到桌上,“丞相乃我新国之柱石,务必要保重身体,再活二百年才行。这灵果有延年益寿的功效,你不必省。” “多谢主君。” “是有事。”师玄璎顿了顿,才继续道,“你可知瞿帝已死?” 陈济之微怔,语气十分平静:“微臣未曾听闻,他怎么死的?” 肖红帆亦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并不高兴。她以为以后能够带兵打回瞿都,亲手杀了瞿帝,万万没有想到,以前犹如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如今竟这般轻易便塌了。 “他焚了整个瞿都。”师玄璎不知细节,遂猜测道,“我怀疑是因为瞿都瘟疫无法控制。” “未必。”陈济之摇头,“他大约只是无法面对失败。” 瞿帝靠爹、靠臣子赢了一辈子,一生骄傲,满心以为可以彪炳史册,却不料连番打击,临死之际终于看清自己。只是他看清了,却无法接受。 “他死了,于我们而言是好事。”陈济之早就盼着瞿帝死,如今真死了,他心里却已无波澜。 “另外,还有一事。” 两人闻言,回过神来。 师玄璎转而说起抽取修士体内清气制药之事:“瘟疫爆发之际,正是收拢人心的好时机,我打算亲自出马,去抓捕修士抽取清气,顺便放出解药的消息,你们怎么看?” 陈济之知道她既有这个想法,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却仍是不放心:“主君是新国的主心骨,不容有失。一旦消息传出去,那些大宗师定会联手反抗,主君……可有把握?” 肖红帆想起梦里死在黎明前夕的陈攸,也不免忧心:倘若主君也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新国的未来是否会与梦中的大昭相同? “当然,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师玄璎斩钉截铁道。 两人都看出来了,她虽然嘴上问他们怎么看,实则只是通知,并没有征求意见的意思。 陈济之率先道:“主君放心,我等定然会竭尽全力谋求最大利益!” 肖红帆默了片刻,才缓缓道:“我也一样。” 三人简单商议布局之后,师玄璎便与肖红帆一同返回。 街上有书生摆摊给人写对联,肖红帆才想突然起来过几日便是大年了。 她大多数时间都一个人过年,有时候在将军府,有时候在庄子上,肖家儿郎总是战死,过年便总是不能贴红,印象中,家里就没有贴过春联。 这么多年过去,她对新年的唯一印象便是“寂寥”。 别人阖家团圆、欢声笑语,贴春联、炸果子、放爆竹,她一个人坐在摆满酒菜的桌前,挨个给亡故的父兄祭酒。 “主君打算何时离开新国?”肖红帆问。 师玄璎未答,下马走到摊子前,给排队的人分了一把钱:“插个队!” 众人收了钱,个个喜笑颜开。 “您请,您请!” 师玄璎放一锭银子到桌上:“书生,给我写两个喜庆些的对子。” “好!”书生拼命压着嘴角,铺开红纸,提笔蘸墨,一口气写了三对。 “春雨润泽千山翠,春风吹拂万点红。”师玄璎勉强辨出那龙飞凤舞的几行字,“不错。” 她掐诀吹干墨迹,卷起几幅对联塞到肖红帆怀里,这才回答她之前的问话:“今日便走。” 肖红帆抓紧手中春联,跟随她走出人群:“您今日是特意带我来看芒州重建景象吧?” 师玄璎没有否认:“你状态不对。有什么心事,不妨说来听听?” 最近的预知梦让肖红帆心里堵得慌,即便知晓现实已经改变,那些事情未必会发生,心情仍然受到了梦境影响。 两人再次上马。 肖红帆问了一个与梦境无关的问题:“修士苦练几十年才有如今修为,抽取他们体内清气,一夜之间将之打回原状,真的公平吗?” 师玄璎勒马等她并肩,侧头打量。 肖红帆坦然对视。 “有人天生根骨奇佳,能够沟通天地获取灵气,有人却泥胎凡体,灵气送到嘴里也无法吸收炼化,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流走,更甚至,有人连灵气都感受不到……这般公平吗?”师玄璎问。 “不公平。” 师玄璎笑着驱马继续前行:“自然规则本身对于一部分生灵而言便不公平,我打破规则,重新分配清气,亦不公平。道就是道,道法自然,是规则秩序,无关公平。” “主君认为,新的道会更好吗?” “当然。”师玄璎毫不犹豫道,“要不然我吃饱了撑的去折腾它!” 好在哪里?肖红帆不知道:“人性自私凶恶。” “人性有许多面,你半生坎坷,得到的善意太少,才会如此悲观。你想一想为国捐躯的父兄,他们忠烈良善,大公无私,难道不正是人性的另一面?你眼中所见,只是‘恶’暂时压过‘善’,善者不弱,只是选错了路,倘若就此放弃,这人间还有什么指望?肖将军,你说是吧?”师玄璎笑问。 肖红帆垂眸沉思片刻,抬眼望向师玄璎:“您说的对!末将等您凯旋!” “那是必然!”师玄璎挥鞭,扬声道,“你把对联贴上,等我回来过年!” “好!” 官道上两匹骏马飞驰,一前一后。 肖红帆看前面那人衣袍飘逸宛若流云,那般的洒脱,心头阴霾尽散,亦觉旷达。 两人在军营外分道而行。 肖红帆一回来便将春联仔细贴在门帘上,而后便召集众将领议事。 …… 师玄璎开始了一个人的猎杀。 她神魂与尘芥天道融合大半,只要放开神识搜寻,天下间没有任何一个武修能够逃过搜捕。 全力出手的师玄璎,无人可阻,数日之间连废两名大宗师、十数名高阶武修。 大陈、瞿、徐三国君臣简直瞠目,只觉得新国主君就是一条疯狗! 修士界的消息传播更迅速,就在人人自危,开始查师玄璎到底发什么疯时,新国便传出一个消息——药师研制出瘟疫解药,其中最重要的引子,便是武修们体内的清气。 在新国刻意宣传下,这则消息在普通百姓之间亦传得飞快。 其他几方势力蠢蠢欲动,却无人敢真的行动。 这解药挑起了修士与普通人之间的战争,如今哪国皇室之中没有一两个大宗师坐镇?倘若皇帝敢支持抽取清气,极有可能直接被反噬。 当初师玄璎起家就是靠招揽修士,自是不能过河拆桥。 肖红帆掐着时机宣布:已投效新国的修士可以自行选择是否贡献清气,不会强迫。 一开始众人心中还不以为然,随着师玄璎一个人开始了对全体修士的狩猎,这个承诺的含金量开始飙升。有个别想趁机闹事的人,登时歇了心思。 新国以外的修士组迅速成一股势力,欲图反杀。 八名大宗师为首,百名高阶修士,或许无法与几十万大军对冲,但绝对可以轻易杀入一国皇宫,除掉皇帝和文武百官。 霎时间,各国安静如鸡。 就在众人以为这位新国君主气数已尽之时,她居然单枪匹马杀进了这群修士之间。 无人知晓过程,只听闻一夜之间百名修士被抽取清气,根基尽毁,而她负伤离开,顺利回到新国。 没过几日,新国宣布开始大批制作解药,被瘟疫逼到绝境的百姓纷纷向新国迁徙。 几方势力这才猛然反应过来,纷纷遣使前来求药。 他们不是没想过威逼,然而新国主君以一己之力力压群雄,战力实在过于彪悍,即便传出她身负重伤的消息,也无人敢轻举妄动。 第二四九章 摧天(23) 面对几国和谈,新国坚持一个原则:药可以给,但必须用土地和人口来交换。 新国刚刚建立不久,许多衙门尚未完备,为了接待使臣,邵进临时受命,任鸿胪寺卿,官服都还没做好便领着一群护卫匆匆忙忙去迎宾了。 眼下整个衙门就他一个官员,这几日亦是以一己之力力压诸国使臣。 使臣们想用天下大义胁迫,他 徐逸尘想起了之前那个年龄不大的士兵接触的古怪仪器,它果然是用来制造光源的。 外面,王保国和老朱两人进来了,稍微开了一下晨会,顺便批评了一下销售部昨天和大客户谈事情的过失,杜翠林认骂,两百万订单的客户没谈妥,确实该骂。 这时候看到这三瓶银耳汤,虽然不知道张不缺是怎么熬的,但不可否认林筱筱的整颗心都温暖了起来,嘴角的笑容糖分含量极高,虽然没说话,但那表情已经完全的出卖了她。 此时在魔兽森林之外,所有人都在焦急的等待着,也有被淘汰的人垂头丧气的埋怨自己不争气。 而此时严青诗吸收完宝药,缓缓的睁开了双眸,当看到云皓天的模样时,心不由猛地一跳。 这不,她打听到自己的大腿这段时间每天都会在公司的健身房锻炼,这天她就怀着忐忑的心情摸了过来。 有了蝙蝠的带路,猛雕与游隼在这陌生的洞穴之中也显得相当的游刃有余,它们倒也不着急,只管跟着蝙蝠们飞行就是了。 何鹏现在的心情很兴奋,终于给他逮到机会了!在这丛林里,林筱筱去上厕所显然是不可能有人去跟拍的,这两天把他给憋坏了,天天看到林筱筱那张清纯绝美的面容跟完美的身材在眼前晃却不能碰,哪有这种道理? 说得不正是王老板吗?之前听父亲说可能会来,没想到今天真来了。 陶商眉头微微暗皱,就担心尉迟恭哪怕拥有“门神”天赋,只怕也要不妙。 他的身躯充满了力量,筋骨皮被淬炼完成,体内的血液流动之间宛如奔腾的大江大河。 姜思南微微一笑道:“肖俊和齐长老,他们都中了天河流光之毒,但是这种毒针对神魂,并不致命,只怕要不了半个月,他们就会变成两个普通人,没有丝毫威胁。 周逸听后,僵硬的表情总算出现了一丝变化,嘴角开始抽搐,身后也闪烁出不少金光。 蔡瑁一逃,荆州就成了空城。赵云让高顺领一万兵马清剿余敌,驻守城池。自领大军离城而去,也取乌林方向。 帐篷倒是没有什么,天上双月明亮,就算是不用点灯,也能看清里面的东西,但这些东西中间,却多了一个黑乎乎的影子。 就在此时,陶商忽然瞧见,前方尘雾忽起,隐隐约约瞧见数不清的身影,正在向着这边飞奔而来。 那只特混旅的作用,不仅是为了阻碍觉醒者的行动,同时尽可能地误导他们行动方向。将他们引至别的无人区域,以达到拖延他们进攻天河市的战略目的。这是一场艰苦的战斗。能有多少人能活着回来,谁也无法预料。 “本将这么做,自有本将的深意,你听令行事就是了,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夏侯惇瞪了王平一眼。 两扇梨花大门飞开,不管是被混混集团控制住的镇民,手持利器的混混,还有腰间挎包的爆发富房地产商,均是吓了一跳,纷纷将目光投到了大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