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江湖》 一 偶遇 李思怔怔地看着张贴在震威镖局大门口的徵人告示有好半天了。到底是作甚么营生好呢?这几天来,李思茶不思饭不想,脑中反复在琢磨着这个难题。去悦来客栈当个小二呢,还是到田家大院去做帮工?城南马场、燕春楼、鸿兴布庄等等等等,患得患失,犹豫不决。李思来到此地也已有十余天了,可终是无法下定决心,作出选择。今个天气大好,李思一大早便溜达到城里各大街小巷,四处寻觅机会。无巧不巧,当李思路过这震威镖局门口,看到门口张贴的徵人告示后便不由自主地驻足观望起来。正在他思前想后,犹豫不决之际,只听得震威镖局院内响起一阵嘈杂,片刻之后,门轴转动,嘎吱作响,震威镖局那两扇紧闭的朱漆大门徐徐打开。 当先四名趟子手鱼贯而出,每人手中各执一面镖旗,黑面黄字,上书震威镖局四个大字。銮铃声动,紧接着依次驶出五骑,最前一人面白无须,洒脱俊迈,正是震威镖局的副总镖头“义镖”王伯威。他身后四人分别是张,李,王,朱四位镖头。十馀辆镖车紧随其后,每辆镖车上都插有镖旗,分由两名趟子手推行。一行人驳而不乱,想是常年走镖配合默契了,片刻间便已走远。 等一干人走远之后,从门后又转出两位。一黑一白,一胖一瘦。两人把大门大开,从院里搬出两条长凳,左右相对安置好后,俱都坐下。看光景估计是把门的。 李思目光转动,在黑大个身上一顿:呵,孔武有力,筋骨粗壮,好一把外家功夫。再看那白脸的,微一凝神,不由心中一动:有意思,邪派的阴柔内息,算不上霸道却有独到之处。好象修习时间已不短,深厚谈不上不过根基到是挺扎实的。应该是擅长小巧,短打,轻身功夫。二个把门的竟然有如斯功力,果然不愧为天下第一镖局。强烈的好奇心促使李思打定主意去当震威镖局的趟子手了。 正在李思沉思之际,把门的两位也注意到了李思,目光中都透出些许疑惑。李思回过神来,抬头见此情状,不由微微一笑,整了整衣襟,向两人走去。待到两人近前,李思笑呵呵地冲两人一抱拳,朗声说道:“二位大哥,早上好啊,听说局子里招人,小弟我是来碰碰运气的。”两人站起身来仔细端瞧李思,但见此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俊不丑,普普通通,平平淡淡,毫无特别之处。微微一顿,黑大个哈哈笑道:“敢情是来找差事的,刚才看你在门前东张西望的,正要过来问你呢,没想到你自己倒先过来了。”李思连忙道:“失礼了,想是刚才看楞神了,两位大哥勿怪。”“好说,好说,既然来了就随我到后院去吧。”黑大个说完又对那白脸汉子道:“刘三,替我盯着点,我送完这位小哥就来。”刘三应道:“没事,二哥,你们快进去吧。”黑大个嗯了一声便领着李思进入镖局。 一路攀谈,时间不大就来到后院练武场。练武场坐东朝西,颇为宽敞。大青石路面,十八般兵器,石鼓木桩等一应俱全。此时的练武场俨然已变成了一座考场,已有数十人在接受镖局的考核,看来想当一名趟子手也颇不容易呢。黑大个拍拍李思的肩膀:“到了,就这儿了,接下去就看兄弟你自个啦,哥哥我先回去把门了。李思一脸苦笑:”多谢多谢,大哥速回。“待黑大个走远之后,李思才慢吞吞地朝场中走去。 练武场西南角,棍声霍霍,棒影重重,约摸有一二十人正在练习棍法中的“一打一揭”。但见人手一条齐眉木棍,分两人一组,一攻一守,练得一板一眼,专心致志。每条木棍俱都被磨得滑不留手,想是自小棍不离手,已经打磨得十分称手了。有位武师捎了条手梢子棍,来回走动,不时出棍指点众人。其所指处深合“揭高不过目,打低不过膝”要义。李思不禁暗暗点头,这武师的武功虽然并无独到之处,但教法得当,粗看之下似乎与常人无异,细细端瞧才发现个中深意。看着别人练棍,李思不由想起自己以前练功的悲惨历史起来。那哪里是练功啊,可恶的臭先生,李思恶狠狠地想到。 其实李思所说的臭先生可是一位震铄古今的大人物呢。二十年前要是在武林中提起七颜派的廖然廖大侠来,不知道的真可谓寥寥无几呢。七颜派自创派以来数百年间一共只有三位大高手达到“黄清”境界。廖然在三十六岁之际,突破“橙阳”进入“黄清”境界。自此天下再无抗手,独步武林。不久便淡出江湖,再无半点消息。所以现在武林中年轻一辈的未必知道廖然,不过其所言所行仍为武林故老所津津乐道。 大概是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冬天吧,廖然出门打狗时路遇正在襁褓中大哭大闹的李思,结果狗是没打到反而捡了个娃娃。万般无奈下只能带着李思一起过日子了。二十多年来,李思便跟着廖然边云游四海边学习武艺。 李思真可谓武学奇才,十五岁那年便已突破“赤阴”进入“橙阳”境界。这着实让廖然吓了一大跳:这小子竟然比自己还早五年到达“橙阳”境界,此子前途不可限量,假以时日或许能成为几百年来第一位踏入“绿虚”境界的人呢。七颜派自创派以来,凡是门中弟子俱都可以练习《七颜神功》,实际上“赤阴”神功也就是七颜派的入门心法。可数百年来突破“赤阴”的已是寥寥无几,能练到“黄清”的更是凤毛麟角。李思此举已是空前,难怪廖然对他期望如此之大。想那撰写《七颜神功》的前辈,实不知有何等神通,何等的深不可测。 李思一踏入“橙阳”境界,廖然便离开寄居地建康直奔太白山大森林。美其名曰:太白山森冷寒气对“橙阳”神功的修炼大有裨益。其实估计是奔着熊掌,虎筋,鹿茸,人参而去也,至于貂皮,暂无食用价值,不予考虑。李思不明就理,虽然心里颇有疑揣,不过廖然说得也在理,也就只能乖乖地去太白山苦修了。 冰石封山山常白,太白山因此而得名。其实只不过是太白山的一个景致而已,由于是一望而知,一眼所见,虽不能涵盖太白山之秀,但能给人一目了然之感,仔细玩味,一时竟无更为贴切的名字了。 不一日,廖然师徒便来到了营州柳城地界。柳城在当时乃一多民族聚集地,经过几次大移民后,汉人得以大量涌入,人数上反而占多数了。其余诸如突厥人,契丹人,渤海人,新罗人,奚人,回纥人等都各自为政,各部族间关系错综复杂,瞬息万变,不过表面上倒也相安无事。廖然师徒走南闯北多年,各部族,部落经历无数,也就不以为奇了。 沿途虽遍设驿站,不过廖然为了锻炼李思的轻功,内力,非但不走驿站,连官道也撇开不理,专走偏远小道,崎岖山路。明为练功实为省钱故。李思心知肚明,既然师父愿意受罪省钱,徒弟似乎也没什么可说。至于沿途采药,捕物,寻矿,绘图等诸般事宜,李思自小已经习以为常,以至养成终身的习惯了。廖然杂学颇多,采风,生产等杂务交于李思后,腾出了大量时间用来了解各部族习俗,服侍,饮食,酒水,风情乃至建筑,歌舞,乐曲,杂技,绘画,诗词,书法等等。其中重中之重不消说必是饮食与酒水。 可再怎么省钱,饭总是不能省的。于是这天廖然师徒找了一家当街最气派的突厥饭店打尖。廖然师徒二人去时,底楼大堂早已客满。食客以突厥人和渤海人居多,偶有见零星汉人。二人在大堂站了许久才由一位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语的小二领上了二楼。二楼虽也是大堂,但食客明显比底楼稀少,环境也好了不少。二人坐定,打开菜谱观看。此菜谱唯一与众不同之处在于所有菜名必冠以突厥二字。廖然看罢多时,干咳两声道:“就来一小盘突厥牛肉,一小盘突厥羊肉,来一小碟突厥冻果,再来一小壶突厥老酒好了。”小二应道:“好,二位还要些别的什么吗?”廖然道:“先来这些,不够再添,还有茶水先上吧……不对,是突厥茶水先上。”小二干笑两声下去张罗了。 待小二走远,廖然环视了二楼一圈道:“这突厥饭店还真是卧虎藏龙啊,看来咱们吃饭选对了地方。”李思接道:“这突厥饭店怕也不简单吧,我看这小二实是公门里的一把好手,开这突厥饭店也是掩人耳目吧。”廖然摇头道:“不然,光此突厥菜谱已颇令人侧目,突厥饭店非是掩人耳目,怕是引人注目也。”李思点头道:“不错,掩人耳目难,引人注目易。把人注意力吸引住,反而真正该注意的地方倒忽略了,这也是一种掩人耳目吧。”廖然笑道:“好,不枉为师苦心教诲,没白教啊。”李思无语。 二人又等了许久始终不见菜上来,就连茶水也无半点。廖然有些按耐不住时,李思忽然道:“师父,徒儿想了想,还是觉得开饭店掩人耳目是失之于道,为掩人耳目而引人注目亦失之于道。徒儿觉得开饭店就是开饭店,掩人耳目就是掩人耳目那才是正道。”廖然一愣,随即敷衍道:“为师一路跋涉,舟车劳顿,且不管它道与非道,此时祭祭五脏庙才是正道。”原来此时小二已来到桌前端酒布菜了。 酒肉下肚,廖然才长长舒了口气,一副神仙不换的样子。斜眼望了望李思道:“怎么了?吃饭心不在焉的,心思全跑到那渤海国小娘子身上去了。”李思微微一笑道:“二楼所有的食客或明目或偷瞥,都在关注那位娘子,徒儿我也不能免俗呢。”廖然嘿嘿笑道:“此女非富即贵,气度不凡,当然引人注目。”“不错,徒儿跟随师父多年,王公贵族,英雄豪杰也见了不少,但象这位娘子如此气度平和,淡然和谐的倒是头遭遇见,故此多瞧了两眼,师父勿怪。”廖然低声道:“她身边两位中年男女可是两把好手,可惜为师年事已高,要不然,见高人岂能交臂失之。”李思望了望那二人道:“徒儿如果单打独斗可说无需怯场,不过要是此二人联手,徒儿说不得只能脚底抹油了。”廖然哈哈一笑又去喝酒吃肉了。 不多时,正当廖然师徒二人将将吃完,心满意足之际。楼下响起一片喧哗,突然间又悄然无声,便听到“登登登”有人登楼的声响。人未到,“文姐姐何在?文姐姐何在?”的呼唤声已传入楼上众人的耳中。 众人俱都向楼梯口张望,廖然师徒不为所动继续把饭吃完。千呼万唤始出来,上楼的是位突厥装束的少女,踩得楼梯直响的正是一双鹿皮小蛮靴。与此同时,那渤海国少女已起身相迎,似乎就是突厥少女口中的“文姐姐”。 李思吃完最后一块牛肉后,终于抬头观瞧。只见廖然怔怔望着突厥少女身后,表情复杂,无以形容。李思满头雾水扭头看去,那突厥少女身后有一中年娘子也怔怔望向廖然,表情一般的复杂,一般的无以形容。那中年娘子窘态转瞬即逝,恢复自然后随那突厥少女朝渤海国少女走去。李思再扭回头,廖然已在那喝酒吃肉了。 二 邀战 那突厥少女与那渤海国少女似是熟识,谈笑晏晏,情若姐妹。廖然一扬脖喝干杯中残酒,心道:唉,今个运气真好,竟会在此处遇见多年未见的掌门师姊。无可奈何中拉着李思向那位中年娘子即自己的掌门大师姊骆语走去。 渤海国与突厥一行人见廖然和李思向自己一桌走来,俱都满脸疑惑,目光自然都集中到师徒两人身上了。骆语见状对众人说道:“诸位勿疑,来者是我十多年未见的同门师弟。”说完便起身相迎。廖然待行到骆语近前,一揖到地,口中说道:“骆大师姊,十几年未见,不想今日巧见,别来无恙否?小弟在此道安了。”骆语淡然道:“廖师弟,你我也有十九载未曾相见了吧。”廖然道:“师姊端得好记性。小弟我可就没记得如此清楚了。对了,这是我收的一个小徒弟。”说着把李思拉到骆语跟前道:“小思,还不快见过你掌门骆师伯。”李思也学着廖然一样,一揖到地,说道:“骆大师伯在上,小侄儿李思拜见骆大师伯。”骆语见李思甚是普通,毫无过人之处,应道:“小侄免礼,跟你师父学艺多久了。”李思道:“小侄自小便由师父抚养长大,学艺也有一十年整了。只是小侄天生愚笨,恐怕连师父的半点皮毛也未学得。”骆语微笑道:“本派武功博大精深,只要你能坚持不懈,必能体会其中奥妙。”李思点头称是。骆语回头道:“三公主,文公主,此二位是我十九年未见的同门廖师弟,李师侄,我且先行失陪了。”那渤海国文公主见状连忙起身说道:“骆夫人且慢,既有如此机缘,大家何不同桌共饮呢。”突厥三公主接道:“语师父,既然是廖师叔和李师弟,便都是自家人,只不过多添两副碗筷而已。”骆语沉吟片刻对廖然师徒道:“如此,师弟,师侄意下如何?”廖然忙道:“如此甚好,只是我师徒那桌账还未……”三公主微微一笑道:“廖师叔无需担忧,此突厥饭店乃我所开。来人,速帮二位移驾此桌。”廖然笑道:“如此,我师徒便却之不恭了。” 待大家坐定正式介绍一番,原来那渤海国少女正是渤海国三公主贞文公主,突厥少女是突厥可汗的第三个女儿,大家便都换作三公主。那渤海国中年男女正是渤海国李,金,朴,张四大世家中的金家金四娘,李家李大郎夫妇。待介绍到廖然师徒之时,旁人倒也没怎样,金李二人却是惊疑不定,大郎李子腾动容道:“阁下莫非便是当年人称”天下第一了‘的廖然廖大侠?“廖然苦笑道:”不才确是姓廖名然,不过天下第一什么的不提也罢。“李子腾把杯中酒一饮而尽道:”廖兄何故谦虚呢?我在渤海国常听各国商人说起中土一廖,纵横天下。大名早已轰雷灌耳,今日得见实乃幸会,幸会啊!“廖然听罢,摇头道:”李兄谬赞,想我廖然不但武功稀松平常且所学杂而不精,终是一事无成。得蒙李兄如此抬爱,实在惭愧,惭愧啊!“李子腾哈哈大笑道:”不瞒廖兄,我等平时私下间闲谈,每每聊到当世高人,大伙都说错过谁也不能错过你廖兄,若是大伙谁有机缘碰上廖兄,定要领教领教。今日兄弟我有此机缘,岂能错失。不知廖兄肯赏脸赐教小弟一二否?“廖然正待想方设法推脱,楼下又是一阵躁动,接着便听有人向二楼走来。廖然凝神细听:来人脚步急促,不过急而不乱,似乎武功根基十分扎实,多半是一位血气方刚的少年郎。 果不出廖然所料,来者正是一位翩翩少年郎。但见此人一身渤海国服侍打扮,身形挺拔,面皮微黑,容貌酷似李子腾,约摸比李思大了二三岁的光景,精神抖擞,英气逼人,估计假以时日,经过历练捶打之后,便是一位响当当的北方豪杰了。 此人正是李子腾的长子,大郎李宗在。但见李宗在来到众人桌前,先向二位公主躬身施礼,又与骆语和廖然师徒见礼,之后再来到父母身畔,向金李两人深深一揖道:“孩儿见过父亲大人,母亲大人。”李子腾摆手道:“好,事情都办妥了吧。”李宗在应道:“清扫整顿耽误了些许时间,现在大体已经完成,公主已可即刻移驾柳城别院。”李子腾捻髯笑道:“如此甚好,我儿辛苦了。”说完转身对文公主说道:“三公主,文公主,柳城别院已经置办妥当,此地人多嘈杂,还请二位公主移玉柳城别院。”三公主拍手笑道:“是去李叔叔的柳城别院吧。文姐姐可还记得我们还是在那里相识的呢,如今一晃也有十年光景了吧。”“呵呵,我怎么会忘记呢。”文公主笑道:“我的三公主,十年了,我们也俱都长大了呢。”李子腾道:“原来二位公主与柳城别院还有此等姻缘,不过文公主与柳城别院的缘分还不止于此呢。”文公主疑道:“大伯,此话怎讲。”李子腾笑道:“原来主公还未告知公主,此柳城别院说起来还是公主的出生之地呢。当年我和你大嫂可是在那里看着我们三公主出生的。”文公主惊道:“果真?父王从未说起过呢。我诚不知。”三公主接道:“妙极,妙极,文姐姐,如此我们更要快些赶去了呢。”文公主点头称是。三公主又道:“骆师父,廖师叔,李师弟自是一同前去,大家一个也不能少。”廖然干咳两声,无可奈何。李子腾道:“饭也吃得差不离了,二位公主,骆夫人,廖兄,李贤侄,我们即刻启程如何?”众人俱都应允。李宗在说道:“在下已在楼下备有车马。诸位且随我来。”众人大都面有喜色,单只廖然愁眉苦脸不在话下。 众人照顾到骆语和廖然十数年未见,便让骆语,廖然和李思同乘一辆马车;二位公主和金李两人同乘一车。李宗在一人在外边骑马指挥车队。柳城内驿站颇多,连接的道路也用青石铺筑,马车在上行驶起来倒也并不如何颠簸,速度也较快捷。 众人坐定后,廖然开声问道:“骆大师姊,我廖然云游四海,出现在柳城不奇。可是师姊身为本派掌门,怎么会有闲情逸致来到此处,并且还当了突厥公主的师父?”骆语叹道:“不瞒师弟,我早已不是什么掌门了。”“此话怎讲,莫非派中有何变数?”廖然惊道。骆语娓娓道:“二十年前师弟执意不肯接任掌门一职,最后只有由我接任掌门。当时派中已有多人暗中不服,只是师弟当时还身在派中,大家都颇有忌惮,也就相安无事了。自从师弟离派游历以后,派中暗流汹涌,斗争愈演愈烈,现如今已分裂成两派,大家互有冲突,只是两派羽翼俱都未丰。如我所料,大概十年内便会有全面冲突爆发,到时后果不堪设想。”廖然叹道:“可是郝师弟和韩师弟?”骆语接道:“不错,正是此二人。当年的”七颜郝韩‘,如今早已反目成仇了。“廖然道:”师姊身为掌门何以坐视不管,任由事态发展到如此地步。“话中颇有责怪之意。骆语黯然道:”以我本意,实不愿当本派掌门。以我之才,既无震派之武功又无治派之才能。无力治派甚而不想治派。所以十年前我的掌门之职早已名存实亡了。“廖然轻声道:”人各有志,小弟我早知师姊无意于掌门之位。没想到当年的权宜之计竟酿成现今如此苦果。我廖然实在有愧于师姊,有愧于本派啊!“骆语垂首道:”此事应与师弟无关,师弟纵然能治得了一时,又怎能治得了一世。本派数百年间经历多次门派血斗,非是人力所能控制的吧。“廖然黯然不语。 半晌,廖然才开口道:“无论如何,身为本派弟子,此等派中大事我是难辞其咎,师姊放心,等这趟太白山之行后,我定要回派一次,至于能否消弥此次危机,我也无太大把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骆语道:“如此也好,到时我陪师弟一同前去。”“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骆语又道:“十年前,我对派中事务越来越束手无策,心灰意冷之际便也学着师弟一样,不辞而别,云游天下了。一年前,我在草原狼区偶遇突厥三公主。那公主打猎时误入狼区,正巧被我撞见,我即无法见死不救,便出手搭救于她。之后,三公主硬要拜我为师。我飘零多年也想好好休息一下,这才答应当她的师父。没想到那突厥三公主倒是练武良才,一年间所学已超过我当年三年所学。真可谓,意外收获呢。”廖然道:“原来如此,其间还有如许曲折。你我两个同门逃兵能在此相见,实乃可喜可贺。”骆语幽幽道:“没想到在我有生之年能再见到师弟你……”一时间,竟哽咽无语。廖然讪讪道:“正是,正是。” 话锋一转,骆语回头询问起李思跟着廖然有没有吃苦,本派武艺进展到了何处。李思应道:“回大师伯,小侄自幼跟随师父,并未觉着有何吃苦。本派武功精深奥妙,小侄学了十年整,才将将开始学习”橙阳掌法‘。如此看来,小侄要学到“紫道’境界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骆语惊道:“莫非师侄已然练到”橙阳‘境界了?“说完满脸惊异地看着廖然。”廖然点头道:“不错,小思刚到”橙阳’境界不久,所以我师徒才打算来太白山闭关修炼。“李思接道:”弟子不才,十年苦修始到“橙阳‘境界,师父还为此事称赞弟子,实在惭愧得紧。”廖然哈哈笑道:“我徒弟虽然愚笨些,不过能练到”橙阳’境界也是可喜可贺之事。小思无须挂怀。“骆语仍是满脸不可置信,细细端详李思半晌,终是无法看出任何奇特之处。廖然望着骆语笑道:”师姊如何,难道还没有改掉以貌取人的老毛病?“骆语释怀道:”以貌取人固然无可厚非,不过执著于以貌取人确实是我错了。“说罢两人相视一笑。 三 斗力 一路谈笑,不多时已来到柳州别院正门前。门外早已有人列队相迎,大家众星捧月般地把一行人接进大厅。等一行人分宾主落座后,大家才重新打开了话匣子。 早已有下人摆上香茶,瓜果,点心。文公主故地重游,感概万千,再加上此地竟是自己出生之所,更是一番别样滋味在心头,一时竟陷入了沉思;三公主似乎对凭空多出来的小师弟有浓厚的兴趣,拉着骆语和李思问长问短的;李子腾的二儿子,二郎李宗石本在别院留守,此时也出来相陪。二郎李宗石年纪虽比大郎李宗在小了两岁,可个头竟高出大哥一头,脸上虽稚气未脱不过倒也威风凛凛。金四娘拉着两个儿子兀自闲谈;李子腾按耐不住又邀廖然切磋切磋,廖然只是推辞。两人说来推去,李子腾火爆的脾气,脑门一热,竟要当场逼廖然动手。 此时文公主回过神来,见状脸色一沉,道:“李大伯且住,廖大侠远来是客,既然不愿出手,如此咄咄逼人,苦苦相迫,是否有欠妥当?”李子腾张口结舌,道:“这个……这个……”顿时语塞。金四娘连忙解围道:“公主息怒,公主息怒。你家大伯这人本就无趣得紧,平生唯一嗜好便是练武。如今,竟然在此碰上中土第一高手廖然廖大侠,如此机缘便是打死他也要与廖大侠伸手过上几招。他这人性子又急,脑子一热便做出出格越礼的举动了。这件事,你家大伯确实有欠妥当,有失礼数,但其情可悯,还望文公主海涵。”文公主听罢,面色稍缓,说道:“大伯母所言我自知。于私,侄女我刚才言重了,祈伯父伯母体谅;于公,我希望大伯父能给廖前辈一个交代。”金四娘连忙道:“多谢公主,多谢公主。”边说边向李子腾眨眼示意。李子腾满脸通红,来到廖然近前,一揖到地,说道:“廖兄,兄弟惭愧啊。刚才多有得罪,望廖兄大人有大量,饶过兄弟这一回吧。”廖然连忙道:“李兄何出此言。是廖某上不得台盘,李兄勿怪。”李子腾黯然不语,施施然回归本座。一时间众人俱都无语。 须臾,李宗在忽然道:“李思兄弟,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李思惊道:“不知李大哥有何见教?”李宗在道:“所谓名师出高徒,李兄既是廖大侠的高足,武功自不在话下。小弟不才,也要效仿乃父,向李兄领教一二,不知李兄意下如何?”李思脑袋一涨,心道:这父子俩,还真是有样学样啊,不过我师徒俩,也是有样学样呢。随即双手乱摇,道:“不敢,不敢,小弟我天生愚笨,跟随师父学艺尚浅。小弟这两下子要是端出来,丢小弟我人是小,薄我师父面子是大,罢了,罢了。”李宗在正待再劝。骆语开口说道:“思儿何出此言。少年人比武较量本是常事,能知己不足,知耻而后勇更是益事。胜负乃兵家常事,又何乎于面子。既然大郎盛情相邀,思儿更该以礼相待,岂能拒人于千里之外呢。”李思低头道:“小侄知错了。” 骆语说完不住望向廖然。廖然心领神会,知道骆语有意看看李思的武艺如何,转念又想到:好个骆大掌门,这么多年还是一如既往,这次连我们师徒都被教训了一顿。于是廖然对李思坏坏地道:“小思,你骆师伯言之有理。徒儿勿怕,拿出勇气来,如若实在不行,说不得到时也只能自求多福了。”众人不禁芜尔。李思垂头丧气,自认倒霉,只得硬着头皮去和李宗在比试较量。 忽然间,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说道:“大哥,打架的事怎么能少了我的一份。待我先和李兄弟过过手,我若不行,大哥再动手不迟。”众人望去,此人正是二郎李宗石。李宗在既不便薄了兄弟的面子,也有意看看李思的武艺,也就乐得让二郎与李思过招了。三公主拍手笑道:“李师弟小心啦,我家宗石哥哥力气大得很呢,上次一拳打到了一头大牯牛呢。”李思大吃一惊随即满脸苦相。三公主笑道:“李师弟勿须太过担心,宗石哥哥虽说力大无穷,可是身法快得有限。我们大家玩游戏的时候,最喜欢让宗石哥哥扮老鹰呢。”李宗石呼了口气嘟囔道:“我最喜欢比力气,比真家伙了。要是比转圈,比逃跑实在无趣得紧。李兄弟想来也和我的脾气一般吧。”李思暗笑:李二哥还真是粗中有细啊,一句话便把自己的后路堵死了。微微一笑道:“李二哥所言正和小弟我意。小弟平时没事之时,最爱把玩的便是石鼓,石锁,最喜与人斗力。依小弟之见,我们不如比比力气,掰掰手腕如何?”李宗石哈哈大笑:“妙极,妙极,就依李兄弟所说掰手腕吧。” 李子腾吩咐下去,不多时,一张方桌,两把座椅已然配齐。待两人各自活动开手脚后,终于面对面坐在方桌两边了。李宗在自告奋勇充当执审。两人各出右手在桌心竖直紧握,左手则各抓桌边一仙。李宗在不断调整两人手臂的角度,位置和方向,力求不失公平。 两手相握,李思不禁咋舌:这李宗石右臂着实比自己的粗了太多,想是平时刻意苦练之功。众人见状,大都替李思暗自捏了把汗,不过既是李思自己提出比试掰手腕的,也只得静观其变了。三公主低声对骆语说道:“师父,我先前已经提点李师弟要避开和宗石哥哥比力气了,可他竟然要和宗石哥哥掰手腕,真是气死人了。”骆语微笑道:“思儿果然还是小孩子,公主不必太过担忧,为师对思儿可是期待的很呢。”三公主嗔道:“谁担心他了,被宗石哥哥一下扳倒才好。”骆语笑而不答。 李宗在终于调整好了两人的手臂,开口道:“李兄,二弟,准备了,待我手一放就开始了!”两人点头应是。倏然,李宗在双手猛然一放,李宗石运气较劲,开声吐气,右手猛然下压,一股巨力向李思袭来。 李思暗赞道:果真好力气。微一凝神,力灌于右臂,只是适应着李宗石的力量,既不满也不损。李宗石满拟只要自己一使劲,三下五除二便能把李思扳倒。没想到自己的力气就如石沉大海,片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李宗石虽然纳闷,不过倒也并不如何在意。渐渐加大手上的力道,暗中连较三次劲,一次比一次猛烈,就如三头巨浪一样前赴后继地向李思涌来。李思依然我故,守得滴水不漏,无懈可击。李宗石一咬牙使出全力,怎奈李思仍旧纹丝未动,当下额头便冒了汗了。 众人瞧着两人,一个脸红脖子粗,似乎连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一个气定神闲,好似在看别人掰手腕一样。俱都暗自好笑。三公主笑着对骆语道:“师父,没想到李师弟的力气大得紧呢,连宗石哥哥也奈何不了他。”骆语道:“可别高兴得太早呢,李二郎还没使出真功夫呢。”三公主双眼圆睁,似是不信,不过还是乖乖瞧着两人继续比试。 李思淡淡一笑道:“李二哥,小弟觉得你我热身得也差不多了,可以放开手脚一展所长了吧。”李宗石脸一红道:“李兄弟果然好功夫,小兄怠慢了。如此李兄弟请注意了,小兄我可不客气了。”说罢,深吸一口气,开口大喝一声,只见李宗石的右手顿时比刚才粗了足足有三圈,青筋迸出,声势骇人。众人俱都一惊。李子腾眉头紧锁:这孩子,怎么把这招使了出来。 李宗石使得正是李家独门的鼓气硬功。这鼓气硬功乃是由外及内,鼓气于身体和四肢,瞬间强化身体,能爆发出数倍的力量,不过由于透支身体过度,使用完后对身体损伤极大,一般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使出。李宗石天生体格强于常人数倍,又天生神力,虽然年幼,竟已然把鼓气硬功的右手部分练成。为了能够做到使用鼓气硬功而对身体伤害不大,李宗石平时刻意苦练右臂,以至于其右臂比左臂粗上数倍,如此才能将将勉强使用鼓气神功。李子腾虽知原委,却也禁不住担心,只盼儿子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战胜李思。金四娘手心冷汗直冒,死死抓住丈夫不放。众人当中不明所以的,也都为之动容。李宗石旨在速战速决,待把鼓气硬功运到极致,大喝一声,一股排山倒海的蛮力直冲李思。 三公主见状不由暗闭双眼,生怕李思的手臂在李宗石的蛮力下硬生生折断。李思顿觉右腕上压力剧增,似乎比先前强上数倍,心中暗道:李二哥果然有独到的功夫,瞧这模样,右臂异常膨胀,虽然力量比刚才徒增数倍,不过其必然对身体会造成极大伤害。唉,原本只是切磋比试,点到为止。没想到李二哥使出如此招式,万一对身体造成损伤,我也难辞其咎,问心有愧啊。想到这,李思潜运赤阴神功。此时赤阴神功方才发挥威力,任凭李宗石如何使力,李思依旧纹丝不动,好似游刃有余,端坐钓鱼台。 李宗石使出鼓气硬功,依旧难耐李思,心中暗道不妙。右臂已隐隐感到刺痛,可是其势以是骑虎难下。李宗石一咬牙,运起平生气力,右臂凭空又粗壮了一圈,作雷霆一掷,威不可挡。李思暗中叹道:李二哥,这是何苦呢。运起神功,轻轻化解了李宗石的全力一击。李宗石倾其全力一击依然不中,心下一凉,右臂禁不住颤抖起来,一阵阵钻心剧痛由右臂传遍全身,右臂肌肉也开始接连抽搐,眼见便要一发不可收拾了。 李思见势不妙,急忙把内息传入李宗石右臂。李宗石右臂无法自控,鼓气硬功行将散去之际,但觉一股暗流从右手流进,通过右臂,流入体内。便好似水银泻地一般涌来,说不出的受用,说不出的舒服。右臂不知不觉中,缓缓缩回原状,痛楚也似消减颇多。抬头观瞧,但见李思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李宗石暗叫惭愧。连忙松开右手,站起身来,冲李思深深一作揖,说道:“兄弟好功夫,哥哥我心服口服了。哥哥我平时自负有膀子力气,可和兄弟你一比差得实在太远了,见笑,见笑。兄弟不但武艺高强,且宅心仁厚,刚才要不是兄弟帮忙,哥哥的右手估计从此便已废了,大恩不言谢,兄弟日后要有任何差遣,但说无妨,水里火里,哥哥我在所不辞。李思连忙起身还礼道:”二哥言重了,小弟只是适逢其会罢了,二哥生性豪爽,小弟到是欢喜得很。“两人说罢哈哈大笑,各自回座。金李两人担心儿子,见李宗石并无大碍,都向李思投来感激的目光。三公主好像颇为高兴,不住询问李思。 四 铁桦木剑 李宗石回到父母、大哥身畔,自是少不了一番数落。幸好他自幼素常闯祸,挨骂的功夫倒也一流。当下便来个闷声大发财,金四娘却也拿他无可奈何。李宗石丝毫不介意输给李思的事,转身对李宗在说道:“大哥刚才也看到了,李兄弟武艺高强,又对我有恩,我看大哥就不要再与他比试较量了。”李宗在微笑道:“不瞒二弟,为兄原本邀战李思兄弟,乃是为了父亲大人。不过经过刚才二弟一战,为兄早已把先前的情绪摒弃。实不相瞒,我此刻与李思兄弟交手并无任何把握。想我兄弟两人练武十余载,能碰到李思兄弟如此高明的同龄人,实在是一大幸事。无论如何,我定会全力以赴,为兄也想看看能和李思兄弟战到何等程度。”李宗石点头道:“原来如此,大哥既要出战,切不可自乱阵脚,堕了自家威风。”李宗在豪气顿生,傲然道:“二弟何必担忧,我虽无必胜把握,却也不至于怯场。一较长短的争胜心,为兄绝不会输于任何人。”李宗石大笑道:“如此大哥小心了。” 此时已有家人送上两柄木剑,李宗在接过木剑,婆娑片刻后,手提双剑来到李思近前。躬身施礼道:“李兄,方才救助二弟之恩,我在此替家父家母先行谢过。”李思连忙还礼道:“李大哥无须挂怀,小弟只是举手之劳罢了。任谁处在小弟当时之际,必会与小弟所为一致。”李宗在正色道:“此事对李兄或是区区小事,于我李家却非小事。此恩此情,必当相报。”李思无可奈何,只得不住摇头。 李宗在顿了顿,说道:“名师出高徒,果真不错,李兄好阔的功夫。想我二弟虽然不才,可单凭力量而言,我确实不及,如若比之李兄,更是自愧不如。小弟平素偏好练剑,虽是花剑锈刀,难登大雅之堂,却也想和李兄比试比试,不知李兄意下如何?”李思无奈,淡然道:“就依李大哥所说比剑好了,可是用此木剑比试?”李宗在把其中一柄木剑递给李思道:“正是。”李思接过木剑,入手一沉,忙运力于臂,方不至于木剑坠地。心中暗道:好沉的木剑,果然有点门道。 李思把木剑提至眼前仔细端瞧,但见此木剑长短大小和一般真剑一般无二,剑身剑把浑然一体,全剑上下只上有一层清漆,木质纹理清晰可见。李思又细瞧剑面,但见木剑质地极为致密,不禁脱口惊道:“李大哥,此剑莫非是用铁桦宝树制成?”李宗在大吃一惊道:“李兄怎知此木?”李思接道:“师父平时与我闲谈时曾提到此树,说是渤海国有一当世最硬的宝树,名唤铁桦。相传此树坚固异常,甚至于比当世任何钢铁都要坚硬。小弟我一直有所怀疑,此次来柳城途中,不巧被小弟师徒遇见一片铁桦树林。那铁桦树比其余各树高出甚多,树皮上多有白色斑点。小弟不信其硬,特用刀斧入之。不料刀断斧裂,此铁桦树依旧毫发无伤。常言道:金能克木,却不想这铁桦树却能断金,当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小弟我可是大开眼界了。”李宗在笑道:“原来如此,不过李兄可知此木还有一怪异之处否?”李思茫然摇头。李宗在笑道:“木浮于水,此乃常识。不过此木遇水即沉,且数年浸泡于水中而不腐。”李思奇道:“竟有此事,当真有趣的紧。此木硬胜钢铁,又不浮于水,实在顽皮得很。” 李思斜着头寻思了片刻道:“李大哥,此木如此坚硬,刀斧不入,恐怕要用特殊的方法才能制成木剑的吧。”李宗在道:“不错,此剑乃是家父穷五年之力制成。有道是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铁桦木便再坚硬,只要能耐心打磨,持之以恒,终会为我所用的。”李思感叹道:“原来如此,令尊为制成此剑恐怕也吃了不少苦头吧。”李宗在道:“五年制剑,其艰苦辛酸实不足于外人道也。”李思淡淡一笑,点头称善。 李思平端木剑,随意挥洒几下,真是越瞧越喜,爱不释手。李宗在嘿嘿一笑道:“李兄刚才已和二弟比过一场,且请李兄稍息片刻,待小弟我用此木剑,舞上一舞,为大家助兴。”说罢提剑来到当中,朗声道:“诸位,在下不才,愿为诸位舞上一剑,以助兴致。”众人听闻俱都鼓掌欢迎。三公主更是拍手叫道:“宗在大哥可是要舞那剑器健舞?”李宗在含笑点头。三公主笑道:“妙极,妙极,我已有好久未看宗在大哥舞剑啦。”李宗在向众人一施礼后说道:“如此,不才可要献丑了。” 李宗在持剑于右手,缓缓亮出了起手式,其势渊停如峙,已俨然有一派大家风范。李思暗下喝彩道:好架势。转念又想道:好个李大郎,连半分便宜也不肯占呢。 李宗在倏忽一垂手,随势右腕一摇一送,身形展动,舞将开来。李宗在自幼便喜舞剑,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亲眼目睹了一位舞者的剑器舞蹈,从此深陷其中一发不可收拾。李宗在聪颖异常,对舞蹈好似又有特殊的禀赋,自从剑器舞传入渤海国以来,就多方研究,前后林林总总的把高丽古舞、康国胡旋舞、石国柘枝舞、靺鞨踏鎚等各族健舞糅合在一起,创出了只属于自己的剑器舞。 剑器舞虽然已算是健舞,不过在武林中人看来,依旧稍嫌妩而不武。李宗在自己本身也是武艺出众之人,又经过数年苦心钻研,把杂耍,剑法,舞蹈等各项技巧真真正正的融于一炉。李宗在此舞一出,当真是谁与争锋,渤海国举国轰动。现如今在渤海国上下要找出不知道李大郎的李氏剑器舞的恐怕也颇为不易呢。 但见李宗在卓然而舞,时而跳跃,时而回旋,进退迅速。虽无音乐,却能把节拍的轻重缓急表现的淋漓尽致。有时似腾云似的凌波微步,有时像风扫落叶般的旋转,真格是动如奔雷闪电,止如江海平波。众人看到精彩处,如痴如醉,竟然鸦雀无声,连喝彩也忘记了。 一舞终了,李宗在收剑回势,面不改色,气不长出,向众人翩然一礼。众人此时方才想起了什么,一下子欢声雷动,喝彩声,鼓掌声此起彼伏,不亦乐乎。李宗在微笑着缓缓朝李思走来。 李思双手拍得直响,道:“好,好,好,李大哥舞技非凡,小弟实在佩服。小弟我也见过不少名舞,可与李大哥的剑器舞相比,真好比灯烛之火岂能与日月争辉。”李宗在道:“李兄言重了,小弟只是平素喜欢舞剑,倒让李兄见笑了。”李思呵呵笑道:“刚才小弟我看李大哥舞剑中所崭露出的剑意已甚是高深。剑乃心声,李大哥剑意古朴,大开大阖,令人心折。”李宗在笑道:“李兄能从小弟舞中看出剑意,足见高明。今天,你我二人便以这两把铁桦木剑会友如何。”李思暗道:这场比剑终是无法避免,既然如此只能坦然以对了。 五 海东剑法 李思手提木剑随李宗在来到当间。李子腾嘱咐两人说道:“李兄弟,宗在。铁桦木剑虽是木剑,但份量极重,质地极硬,非血肉之躯所能抵挡。你二人点到为止,切莫伤了彼此。”二人异口同声道:“遵命。” 李宗在对李思不敢有任何小觑,一上来便使出了李家独门剑法《海东剑法》的请剑式,口中说道:“请!”李思不敢怠慢,说道:“如此小弟有僭了。”一剑斜引,平平刺出,正是习武之人大都练过的《三才剑》中的一招“仙人指路”,由于铁桦木剑过于沉重,剑到之处,发出嗤嗤声响,倒也声势骇人。李宗在看清来势,一个撤步闪身,右腕一翻,使出一招“汪洋大海”。其剑形如水,深沉似海,好像一下把李思笼罩于剑光之下。李思看得真切,但觉手中之剑有如石沉大海,颇有不顺,当下赞道:“好剑法!”抽剑回身,一招“怀抱玉屏”守住门户,以不变应万变。李宗在剑势一变,木剑自下斜挑而上,右腕顺势抖出数朵剑花,剑锋过处嗡嗡作响,正是《海东剑法》中的妙招“白浪滔天”。李思见势不妙,举剑下劈,双剑相交,瞬时荡开。李宗在右手一沉,木剑击地,方才不至脱手,地上数块方砖俱被木剑击碎;李思身形荡起,向后倒纵两丈有余方才飘然落地。虽有借力,不过姿态飘逸,轻功着实不错。数招间,二人心下各都暗自佩服。李思胜在力大,李宗在剑招巧妙,二人各擅胜场,斗了个不相上下,旗鼓相当。 李子腾心中惊疑不定:宗在已然使出李家绝学剑法,对方只不过用最常见的《三才剑》便能打成平平。廖然乃是中土第一高手,必有独门绝学。李思如果用出绝招,宗在恐怕力有不及。李宗在与李子腾想法一致,虽然不断告诫自己千万不可着急,此时却也管不了这么多了,手底一加劲,把一柄木剑使得眼花缭乱,似滚滚东流,奔腾不息。李思不为所动,见招拆招。虽守多攻少,处于下风,却能每每在紧急时刻化险为夷,始终立于不败之地。 李思边打边偷眼观瞧《海东剑法》,越斗越是佩服,心中暗道:果真好剑法,李大哥似乎还未能发挥出十足威力,不过已然使得自己险象环生,处处受制了。这《海东剑法》乃是一位前辈独自在海边垂钓三十余年,历经潮起潮落,阴晴圆缺,观海之象领悟而来。剑招大开大阖,气势磅礴,运到极致时能令对方犹如深陷无边边无际的汪洋大海之中,无可抗拒。当年,李子腾在海边学剑十五载方才略有小成。李宗在虽然修习时间尚短,不过他资质颇佳,一套《海东剑法》使来,有模有样,威力不容小觑。 李宗在越斗越急,李思似乎已慢慢熟悉自己的剑路,偶尔刺出一剑便使自己手忙脚乱,勉强应付。二人斗到紧处,李宗在突然大喝一声,用尽全力,中宫疾刺,剑尖破风之声大作,此招正是《海东剑法》中威力最大的一招“一泻千里”。 李思大吃一惊,回剑格挡,李宗在全力以赴,丝毫不为所动。啪的一声,李思的木剑被一下弹开,李宗在的铁桦木剑再无任何阻挠,向李思胸口直刺而来。 李子腾眼见事态严重,起身大喝道:“大郎住手,切莫伤了李思兄弟!”声音洪亮,振人耳膜。三公主业已吓得躲进骆语怀中不敢观瞧。众人的心似乎都要跳膛而出。李宗在此时以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拼尽全力,使剑势稍往右偏,尽量避开李思要害。 李思喝道:“来得好!”身随意动,赤阴神功汇于左手,指尖竟然冒出丝丝寒气。看准了木剑来势,左手二指在剑面上一弹,身子往后纵去。李宗在只觉得右手一股异乎寻常的大力涌来,其间似乎又有一丝寒气倾入,手臂酸麻,虎口已然开裂,木剑脱手斜斜飞出。李思身子刚刚坠地,足尖又一点地,再次腾身而起,宛似流星,不等木剑落地,已在空中接住,一折腰,飘然落在李宗在身畔。这几下兔起鹬落,电光火石,众人还未看清状况如何,李思已在一瞬间化险为夷,反败为胜了。直到此刻,众人才都心石落地,鼓掌喝彩瞬间爆发。 李思倒提双剑道:“多谢李大哥剑下留情,小弟不胜感激。”李宗在神情落寞,兀自呆立。李思连呼三声,李宗在仍是不闻不问,置若罔闻。李思心中纳闷,上前手扶李宗在肩头。李宗在如遭电击,浑身剧震,倒把李思吓了一大跳。李思把两柄木剑交还给李宗在,关切道:“李大哥有何事否?小弟前面连唤三声,李大哥都无反应。”李宗在亦觉孟浪,脸微微一红道:“小弟失礼了,叫李兄见笑了。李兄剑法高明,小弟甘拜下风。”说罢,提双剑缓缓归座。李思欲言又止,摇摇头,终是回到廖然身旁。 李宗在心中气苦似觉手中木剑如有千斤重,顷刻间,十年练剑的情景历历在目。李宗在自小便被冠以神童,武艺高超,剑器舞更是誉为渤海国国舞,当世无匹。不知不觉间,李宗在为了周围人的期待,放弃了童年的乐趣,压抑了尚且年幼的心灵,一次次枯燥的练剑,一次次毫无悬念的胜利。李宗在已经习惯了赞扬和胜利,内心深处早已容不得任何失败。如今在李思平凡以极的剑法下败得如此无力,虚假华丽的面具被撕扯得粉碎,现实竟是如此无情,李宗在不由万念俱灰,无可自拔。 众人眼见李宗在意志消沉,都恐其一蹶不振,心下各自担忧。文公主暗自摇头,突然道:“宗在大哥,何故如此这般。胜败乃兵家常事,今日之败焉知不是他日之福。五年前的金申一将军宗在大哥可还曾记得。”李宗在心中暗念:金申一,金申一将军。瞬时心神俱震,电闪长空。金申一号称渤海国百胜将军,骁勇善战,无有败绩。五年前竟然败在契丹国一无名小卒手上。此战,金申一以多打少,原是稳操胜券之役,没想到最终全军覆没,金申一虽侥幸逃脱却永远失去了右臂。渤海国举国震动,百胜将军败得如此彻底,如此凄惨。顷刻间,似乎全国都在为金申一摇头叹息。金申一虽遭如此大败,竟无半点灰心丧气,深刻检讨此战,直言不讳:那契丹小将无论从武功、谋略、气魄上都远胜于己。伤好之后更是卧薪尝胆,此举非但无损其百胜将军之威名,反而更受老百姓的尊敬和爱戴。三年后,金申一与之再战,斩之于马上,大获全胜而归。从此,百胜将军威名更盛。李宗在想到此处不由冷汗淋漓,暗道:自己今日之败如何能与金将军相比,李宗在啊李宗在,你未免自恃太高,未免太小瞧天下英雄了。 李宗在本就一念之差,如今心念一通,顿时豁然开朗。当下来到李思身前道:“李兄剑法远胜小弟,小弟虽然不才,必当加倍苦练,到时还望李兄再此赐教。”李思微笑道:“李大哥哪里的话,小弟随时奉陪。”李宗在一扬眉道:“先前小弟看李兄似乎对此铁桦木剑颇为喜欢,李兄既有恩于我二弟,小弟就把此剑赠予李兄吧。”李思大感意外,摇手道:“不敢,此剑乃是李前辈心血所在,小弟实不能收。”李子腾突然起身来到二人身边,含笑道:“李思兄弟气度恢宏,何故拘泥于此。李某作主,此剑已然是李思兄弟你的了。”李子腾出面,李思也无可奈何,只得接剑归座。 六 听训 李思持剑归座,廖然嘿嘿一笑道:“好徒儿,不但露脸而且还得了如此宝剑,待为师观瞧。”李思倒提木剑递给廖然。廖然接住剑,仔细端瞧,不由啧啧称赞。似乎木剑过于沉重,不能久持,片刻就还剑于李思了。骆语见李思武艺不凡,比之自己所料高出甚多,心中高兴,对李思道:“思儿如此年纪已有如此武艺,恐怕十年后,你师伯和师父俱都不是你的对手了。”李思惶恐道:“师伯过奖了,小侄我心里甚明与师父仍是天差地别,若不勤加苦练,此生恐难望其项背。”廖然哈哈大笑:“我这徒儿武艺虽不算甚高,眼光倒是不低,言之有理啊。”三公主插道:“我还从未看到过宗在大哥比剑输过,宗石二哥斗力败过呢。李师弟能一口气把他们打败,实在厉害得紧呢。”骆语笑道:“三公主所言不差,思儿大可不必妄自菲薄。”廖然也笑道:“小思,今天可全都是夸你的人呢。为师却要煞煞风景了。”李思毕恭毕敬道:“徒儿刚才两阵,恐有不少欠缺,但望师父示下。”廖然微微一笑:“难得你还能保持清醒,待为师指摘指摘。” 廖然顿了顿道:“先说你和二郎斗力那场吧。你明知李二郎右臂异常膨胀,必然是使出破坏自己精血,提升自己功力的武功,也就是类似解体神功的邪功。可你非但不立时加以制止,反倒听之任之,幸而事态最终未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如若李二郎有任何闪失,你还有何脸立于此地。”李思冷汗淋漓,低声道:“徒儿只是好奇李二哥能到何等地步,但不曾考虑会有如此严重的后果。”廖然哼了一声道:“如不是你已练至橙阳境界,要不是为师还教你些医术,李二郎的右手早已残废。你的好奇心的代价也未免太大了吧。”李思低头无语,心中懊悔不已。 廖然接着道:“再说你和大郎比剑那场吧。大郎所舞之剑器舞虽未脱窠穴,但已世所罕见,平心而论,单以剑法而论徒儿你恐不及大郎。”李思道:“正是,李大哥不但剑器舞出众,剑法亦比徒儿为高。”廖然冷冷道:“如果李大郎内功、身法不是差你太多,就凭你那《三才剑法》,恐怕早已败了十回了。”李思此时早已是汗流浃背,道:“徒儿知错。”廖然又道:“恐怕你现在还对用《三才剑》激怒李大郎,从而侥幸获胜而暗自得意吧。”李思忙道:“徒儿不敢。”廖然道:“李大郎乃少年人,血气方刚,难免急躁,如果换作旁人,早已将计就计,此时焉有你小命所在。”李思羞愧难当,头也抬不起来了。廖然面色一缓:“为师就说这么多了,是好是歹,你自己辨别去吧!” 骆语细细听完廖然教训李思,微微一笑,似乎对李思有此武艺的缘由略知一二了。三公主更是跑过去不住安慰这个新来的小师弟。 李思扪心自问,心中一凛,暗叹:自己何时变得如此目中无人,见死不救了。师父一番话犹如一盆凉水浇头,使自己为之清醒。李思此刻百般滋味涌上心头,眼圈一红,泪水止不住得夺眶而出。 三公主见状连忙伸手轻拍李思后背,不住安慰,又自怀里掏出一方绢帕,递给李思。李思心中大乱,慌忙接过绢帕,拭干眼泪。骆语心下不忍,来到李思身边,一为遮挡众人目光,二也不住宽慰李思:“思儿何故如此,你师父虽然严厉,可终究是为你着想。男儿有泪不轻弹,难道如此区区小事,已到思儿伤心处了不成?”李思擦干泪道:“多谢骆师伯提点,小侄方才失礼了,让师伯、师姊见笑了。先前师父所言句句属实,小侄口是心非,言行不一,实在有负师父所期。”骆语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师父自会原谅于你。”李思点点头,冲廖然深深一揖道:“徒儿跟随师父十五载,耳闻目染多时,没想到竟还是这般浅薄,如此不堪。师父今日痛喝,好似醍醐灌顶,徒儿必当洗心革面,不负师父所望。”廖然笑道:“话虽如此,为师还要以观后效。”李思道:“多谢师父见谅。” 此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李子腾望了望天空,朗声道:“诸位,天色已晚,已是晚膳时分,大家想必都已饿了。敝院今天有三公主、骆夫人、廖大侠、李思兄弟四位贵宾,实乃蓬荜生辉,在下不才愿为四位接风洗尘。众人看了许久,此时精神稍有松懈,也都感饥饿,李子腾所言恰是时机,便都点头称是。 李子腾一声令下,家人便都忙活开了。在众人等候之际,四大世家中的张家张诚带着女儿张允儿以及朴家朴泰万也与众人汇合。大家都是自己人了,也不见怪,只是介绍到廖然时都大吃一惊罢了。 不多时,酒菜已置办妥当,众人围坐一圈。三公主与文公主挨着坐着;骆语硬要挨着廖然,廖然无可奈何只得作罢;李宗石佩服李思武功,想和李思同坐,张允儿似乎和李宗石颇为熟捻,硬是挤在二人当间,李宗石双目圆睁却只能敢怒不敢言;李宗在陪在父母身畔;朴泰万卓然一身,坐在文公主身旁。 众人面前俱都有一个小锅,一大盘生肉菜蔬,桌中央有一双色大锅,正是契丹人发明的涮锅子。酒已满,肉滚熟。李子腾举杯站起道:“诸位举杯,为我渤海国与突厥世代修好,永结同盟,干杯!”众人全都站起,举杯相碰道:“干杯!” 酒过三巡,文公主瞧这热气腾腾的涮锅道:“契丹虽与我国敌对,可其所发明的涮锅子实乃美味。敌之所长,我必用之。”李子腾笑道:“说得好。公主所言极是。朝中那帮老家伙个个在皇上面前痛骂契丹,都说誓死不沾契丹丝毫,回到家还不是关起门来,涮得不亦乐乎。哪里有公主来得坦坦荡荡。”众人闻之一笑。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众人酒足肉饱,都各自回房休息。廖然师徒被安排在了东厢房内。师徒二人虽已酒足饭饱,但好似还意犹未尽,却也不得不依依不舍,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七 允儿 廖然师徒来到东厢房,早已有人备好茶水,瓜果;打上洗漱用水。廖然师徒老实不客气,洗漱完毕后,坐下来慢慢啜饮闲谈。 李思休息片刻后,起身把两人行礼全部理好,回头对廖然道:“师父,这次恐怕又要不告而别了吧。”廖然笑道:“你连行礼都理好了,还问什么?”李思嘿嘿笑道:“骆大师伯还真不太好惹,师父咱们还是先走为妙,免得夜长梦多。”廖然点头道:“不错,不错,我看那突厥三公主似乎青出于蓝胜于蓝,小思你打算什么时候把那块绢帕还给人家。”李思连咳两声道:“这个……找个机会偷偷送回去好了。”廖然道:“什么找机会,恐怕是不想还了吧。”李思连连摇头道:“徒儿哪有此意,师父别再说了。”廖然笑道:“好吧,反正总是不告而别了,等到夜深人静走和现在走一样,依为师所看,现在走恐怕比半夜走更容易呢。”李思道:“不错,现在大家刚刚吃完饭,全都回去稍作休整,我看事不宜迟,我们此刻便溜了吧。” 师徒打定注意,刚想开溜。两位不速之客竟然不期而至。来者正是李宗石和张允儿。李宗石把门敲的直响,师徒两在房内就听到张允儿在不住数落李宗石了。 李思无奈只得把两人让进房内。廖然呵呵笑道:“二位在一起,无时不刻都在斗嘴,可见你们兄妹感情颇深呢。”张允儿白了李宗石一眼;李宗石连忙直晃脑袋。两人异口同声道:“哪有此事,廖前辈说笑了。”李思看看二人,暗自偷乐。 李宗石因佩服李思的武功,特来讨教。李思据实告知,李宗石听说是内功,便索然无味,虽然佩服李思功力,但他平素只喜外功,也就不再深问了。张允儿笑道:“这李二郎除了外功其他功夫全都看也不看,其实不为别的,乃是他那石头脑袋只能学外功罢了。”李宗石脸一红,怒道:“要你多嘴,只不过比我大了两个月而已,就尽是欺负我取笑我。”李思连忙插道:“李二哥外功惊人,那个能使手臂变粗的武功甚是怪异,威力奇大,不知有何奥妙?”李宗在哈哈笑道:“哦,那个叫做鼓气硬功,我只是刚把右手部分练成,要是能把全身都修炼成以后威力还要大呢。”张允儿突然道:“二郎,千叮咛万嘱咐的,你又使出那个劳什子硬功了,快让我看看你的右手怎么样了。” 张允儿拉过李宗石的右臂,撸起衣袖,一边揉捏一边端瞧。李宗石用力挣脱,张允儿手上加劲,李宗在呲牙咧嘴,终究无法挣脱。半晌,张允儿讶声道:“奇怪,平日二郎用完鼓气硬功后,右臂必定酸软无力,肌肉松软,今日竟然只是稍感气血不畅,不仔细分辨几乎感觉不出,却是为何?”李宗石呵呵一笑道:“今日我已把鼓气硬功用到极致,差点无法控制,多亏李思兄弟用内力帮了我一把,不然我这右臂已然报废了。”张允儿道:“李兄弟使得可是赤阴神功吗?”李思应道:“不才正是。”张允儿道:“七颜神功果然名不虚传,我方才检视二郎右臂伤势,发觉他以前遗留下来的老伤也几乎全被治愈,想来这些全都是李兄弟的赤阴神功之功。”李思叹道:“小弟功力未深,能帮到李二哥一把,实感庆幸。到是小弟未能及时制止李二哥运用鼓气硬功,心里颇感惭愧。”张允儿道:“李兄弟即不知鼓气硬功,又何必自责。即便李兄弟知道鼓气硬功,那也是二郎咎由自取,与李师弟何干?”李思低头不语。 张允儿来回揉搓李宗石右臂,直把李宗石疼得呼呼喊疼。张允儿全然不理,兀自按摩不止。李思看了许久,但见张允儿手指上下翻飞,认穴奇准,劲透指尖。不由喝彩道:“好手法,好指力。张师姊,此套手法似乎有疗伤奇效。”张允儿笑道:“李兄弟好眼力,这是我张家独门竹指法,对敌使用时专打穴道;平时按摩时倒有推宫活血,顺气去瘀的功效。”李思点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按罢多时,张允儿拉着李宗石起身告辞,李宗石兀自不肯走。张允儿道:“打扰两位多时了,廖前辈,我等先行告退了。李兄弟,明日再见吧。”说完,硬是拉着李宗石走出房门。 待两人行远,廖然道:“这张家小娘子,到是生性洒脱,丝毫没有扭扭捏捏之态。”李思道:“正是,张师姊英气勃勃,令人好生佩服。” 打从这二人来了之后,众人像是约好一般,一拨接一拨,一茬连一茬,都来看望廖然师徒。师徒俩疲于应付,直至最后把朴泰万送走之后,夜已然很深了。两人俱感疲惫,睡意袭来。廖然打了个哈欠说道:“小思,看来我们要休息一下,半夜开溜了。”李思道:“徒儿也有此意,今天一天发生这么多事情,想必师父也已累了。”廖然笑道:“今个人都来齐了,可是美中不足,那突厥三公主却还未到,小思你看如何?”但听呼呼声响,李思竟已然睡着。廖然暗中偷笑,不多时也去会周公了。 李思自从进入橙阳境界,便在睡觉之时,内息也能自行流转。万籁俱寂中,只听得李思悠长的呼吸声,一起一伏间隔颇长。许久,李思迷迷糊糊醒来,虽然休息时间不长,赤阴神功全身流转数遍,一日疲劳已是一扫而光。廖然听到李思呼吸节奏一变,已知李思睡醒,说道:“小思,睡够了吧。我们该出发了。”李思揉揉双眼,一跃而起,道:“师父,徒儿已经准备妥当,我们即刻动身吧。” 师徒两蹑足潜踪来到院中,正要飞身上墙。廖然忽然一摆手,用心细听,眉头不由紧锁。李思也是一惊,道:“师父,好像有人潜入别院了。”廖然点头道:“似乎有八人之众,他们已然分散行动了。唉,麻烦事又来了。这八人武功全都不弱,其中一人更是鹤立鸡群。我们吃了人家的嘴短,你又拿了人家的木剑,手也短了。说不得只能趟这趟混水了。”李思道:“虽不知来人有何目的,可还是小心为妙,师父现下我们应当如何?”廖然道:“为了安全起见,你速速前去保护渤海国文公主,为师我去摸摸他们的底吧。”李思道:“如此甚好,事不宜迟,徒儿这就赶去后院。”廖然点了点头。师徒两人兵分两路,各探究竟。 八 战术 廖然把行李扔给李思,飞身上房,三纵两纵,踪迹皆无。李思把二人行李放回房间,拿起铁桦木剑,犹豫片刻后,终是斜背身后,只身向后宅内院奔去。 廖然穿过中庭来到西跨院,此时柳城别院业已乱成一片,各处灯火齐亮,呼喝声此起彼伏。廖然在西跨院的一棵大树上藏好身形,朝院内仔细观瞧。 院内已被团团围住,众人各举火把,把四个夜行衣打扮的人围在当间。截住此四人的正是李子腾夫妇。廖然放眼看去,但见此四人面无表情,似乎全都戴着人皮面具,一黄三白,深更半夜乍见之下,倒也怪慎人的。李子腾打量四人片刻后,一抱拳道:“四位请好了,深更半夜,不请自来,不知有何见教?”四人中为首的好像是那黄脸之人,只见他向前一步,口中说道:“深夜不期而至,实属叨捞,阁下莫非便是李子腾李大侠?”李子腾点头道:“不才正是李子腾。”黄脸之人笑道:“好,我四人此行不为别的,只是为了向李大侠讨教一二。”李子腾哈哈大笑:“李某平素最喜武艺,愿结交天下英雄好汉。今日时日已晚,四位如果有意讨教,改日前来,我李子腾必定亲自出迎,已尽地主之谊。不知四位意下如何?”黄脸之人嘿嘿笑道:“不瞒李大侠,我四人实乃无名小卒,李大侠名动渤海国,又怎会下见我等之人。所以出此下策,望李大侠勿怪。”李子腾眉头一皱道:“如此四位今日是定要讨教不成?”黄脸之人道:“我等既已来之,当不会空手而归,李大侠,得罪了。”李子腾哈哈大笑道:“好,你们并肩子上吧。”四人齐声应答,飞身上前,以四敌一,大战李子腾。 五人衣带飘洒,穿花绕步,旁人看得眼花缭乱,普通人几乎连谁攻谁守也无法分辨。廖然凝神观看,不由心头大震。那黄脸之人所展现的武功虽然驳杂,但在李子腾的逼迫下,不知不觉中使出本门绝学,虽然他一再掩饰,可岂能瞒过廖然那对火眼金睛。廖然暗吸一口冷气:来人莫非便是七颜派数百年来的死敌五行教。 廖然心中惊疑不定,那边李子腾在四人夹攻之下已然全处下风。金四娘见势危急,冷哼一声,飞身上前,加入战群。黄脸之人微微一动,一摆手,便有两个白脸之人跳出战局,迎住金四娘。六人分成两组,又战在一处。 柳城别院的家丁虽然人数众多,把六人团团围住,不过却无一人可以插入战局,只能兀自在外边干着急。李子腾武功走的是刚猛的路子,此时凝神迎敌,使的正是李家银火掌法。李子腾招式大开大阖,刚猛无铸,每一掌劈出,都带有腾腾热气,迫人呼吸。那银火掌法本是外家功夫,李子腾别出心裁,由外及内,保留了银火掌法的外门硬功,再注入本门烈焰内功心法,使得银火掌法内外兼修,威力高出数倍。此时,但见李子腾把一套银火掌法用到极致,犹如星火燎原,铺天盖地向一黄一白两人扑来。那一黄一白两人,知道身处险境,当下紧守门户,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倒也并不慌乱。李子腾暗自佩服,知道两人实是劲敌,自己虽处优势,却也非短时间内所能取胜。当下在加紧攻势的同是,暗自加了小心。 金四娘与丈夫路数恰好相反,以巧胜力,身形曼妙,好似并没有费什么劲力就已然敌住两个白脸之人并且还略占上风。金四娘却是心中暗自叫苦,那两个白脸之人手底好硬,自己使出金家独门飘轻功配合小金擒拿手,也只是略占上风。金四娘不敢怠慢,展开身形,三人便象走马灯似的,身形乱转使人目不暇接。 廖然看了多时,知道如此这般,金李两人获胜只是时间问题,倒也并不如何担忧。那黄脸之人边斗边暗自焦急,如此下去,本方只能坐以待毙。微一犹豫,冲同伴一示意,催动金法神功,一招“金戈铁马”直奔李子腾面门而去。李子腾见来势凶猛,侧身闪避,原本夹攻他的白脸之人趁势抽身而出,飞身攻向金四娘。李子腾暗道不好,刚想追去,黄脸之人双掌已到,李子腾无奈之下只能回身接驾。此时形势力变,黄脸之人和白脸之人双战李子腾本就处于下风,现在只剩黄脸之人独自应敌,更是左支右绌,风雨飘摇;反观金四娘,本是身处上风,此时以一敌三,竟然形势扭转,只能由攻转守,勉力支撑。李子腾瞧在眼里,急在心里,越打越快,但黄脸之人武功着实不弱,要想在片刻间取胜势比登天。 廖然暗自喝彩:好魄力。以现在的局势分析,那四人极有可能一败涂地,却也有取胜之机,比先前坐以待毙高出不知多少。这黄脸之人,有但当有魄力,端得是一厉害角色。六人的胜负已完全取决于金四娘先被击破还是李子腾先把黄脸之人击退。六人斗到紧处,险象环生,众家丁俱都惊呼不已,有为李子腾惋惜的也有为金四娘担忧的。廖然叹口气,正待飞身下去以助金李二人一臂之力,忽然微微一笑,喃喃道:“看来此地已不需我再帮忙了,还是速速赶去帮助小思为妙。”说罢,直奔后院而去。 廖然身形刚动,众人就听房上一声大喝:“何方贼子,胆敢夜闯此地,渤海朴三到了。”金李二人精神大振,来者正是朴泰万朴三郎。黄脸之人心头大震,光凭朴泰万一声断喝,已知其武功不在金李两人之下,已然明白自己四人今天决计讨不了好去。当下喝道:“撤!”三个白脸之人心领神会,一招逼退金四娘后,分三个方向各自脱逃。黄脸之人把金法神功提至极致,使出威力最大的一招“金光盖地”,稍稍一逼退李子腾,抽身便走。李子腾冷哼一声道:“朋友此时此刻还想走吗?接掌!”单掌一立,冲黄脸之人后心拍去。黄脸之人听得风声,身子一拧,往右边躲闪。李子腾一掌走偏,却硬生生拍在了黄脸之人的左臂之上。黄脸之人闷哼一声,借势向前纵出数丈,如同虎入狼群,趁众人围攻混乱之际,飞身上房,逃之夭夭。 金李朴三人反倒被众人束住手脚,终被这四人逃脱。李子腾叹了口气道:“三弟,四娘,穷寇莫追,我们还是速速回去保护文公主为上。”两人点头随李子腾赶奔后院。 九 五行教 廖然一边疾进一边心中惊疑不定。看那黄脸之人所使武功正是五行教金门中的金法神功。想不到五行教中会有人夜袭渤海国公主别院,个中情由令人费解。刚才那四人恐怕并非主力,要是教中的老怪物来了一个半个,小思虽然已经踏入橙阳境界,却也万万不是他们的对手。心中焦急,脚底加紧,如离弦之箭般,朝后院飞去。 说起那五行教,与七颜派还颇有渊源。五行教的开山祖师五行真人当年与七颜派的创始人七颜老人并称武林仙圣,放眼江湖,竟再也找不出一人能和他们分庭抗礼。五行教结构庞大,教中子弟人数甚众,自教主以下,设有阴阳两大护教,共分金门、木门、土门、水门、火门以及预备门六门。六门中以预备门人数最多,教中新收弟子必先进入预备门,修习五行教入门心法,经过各项试炼合格者才能选择其余五门中的任何一门加以深修,当然合格者也能选择继续留在预备门修炼武功。自然而然预备门也就成了其他五门兵家必争之地,各门明抢暗夺,暗流汹涌,五行教数百年间各门为争夺预备门的良材美质,自相残杀的次数早就不计其数了,门中弟子早就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只是外人看来仍然觉得不可思议罢了。 五行教的武功也颇为怪异,金门所修之金法神功可以克制木门的木法神功;土门的心法土法神功虽受制于木法神功却是水门的水法神功的天敌;火门的火法神功死死压住金法神功但对水法神功只能无可奈何。这五门不但对预备门虎视眈眈,各门之间也是关系错综复杂,勾心斗角,明争暗斗。数百年来,发生过多次门派联合会战,每每大伤元气,多年难以恢复。不过即便如此,各门似乎已达成默契,五门互相牵制互相纠缠,任何一门灭亡必将导致五门失衡,到那时便是五行教的灭门之日了。故,虽每次会战俱都极为惨烈,不过到最后却无任何一门被真正毁灭过。数百年来,五行门虽然内耗极重,却能一次次挺过难关,始终屹立于江湖之中。 李思赶到后院的时候,后院早已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了。李思向院中观瞧,李氏兄弟和张允儿把贞文公主护住,张诚张二郎和一个红脸之人缠斗在一起,红脸之人身后又有一黄二白三人,似乎和那红脸之人是一伙的。此三人毫无动手之意,似乎对那红脸之人十分放心又抑或是以那红脸之人马首是瞻。那贞文公主处乱不惊,临危不惧,毫无惊慌之色。李思暗自佩服:好气度。心中一宽,目光便集中在红脸之人和张诚身上了。 两人各施绝艺,以指对指,数十招内没分上下。张诚施展独门竹指法,每指攻出必是敌之要穴,配上他数十年的内力,嗤嗤作响,指影重重,红脸之人全身穴道似乎都在他的笼罩之下。红脸之人轻描淡写,丝毫不为所动,衣襟飘飘,偶尔刺出一指,直指张诚必救之处,逼得张诚撤招回防,好不容易方能化解。张诚越斗越是心惊:敌人似乎未尽全力,只是见招拆招,试探自己虚实。当下暗自一咬牙,左手施展穿石指劲,右手单掌一竖正是裂云掌法,齐齐向红脸之人攻到。红脸之人微微一笑道:“指掌并用,张氏神手果然不俗。”右手拇指一抬,使的正是火法神功中的烈焰指法,迎向张诚一掌一指。张诚也不答话,运足全身功力作雷霆一击。 两人劲力互相激荡,劲风遍生,嗤一声响,三指相交,张诚闷哼一声,倒纵两丈,身子一歪摔倒在地。左手中食两指早已折断,张诚强忍剧痛,额头上泌出斗大的汗珠。突然间,张诚嘴一张,一口鲜血喷出,立时人事不省。 张允儿啊的一声扑上前去查看父亲伤势,李宗石眼珠一红,往上一纵断喝道:“狂徒,竟敢打伤我张二叔,接我三拳。”撸起袖子便要上去拼命。贞文公主厉声道:“二郎住手,张二伯全然不是此人对手,你我上去只能自取其辱,白白赔了性命。”李宗石哼哼两声,终究不敢违令。贞文公主缓缓道:“阁下此行目的恐怕单为我来,事到如今我愿悉任凭阁下处置,但盼阁下能放过其余无辜之人。”红脸之人冷笑道:“你本就是待宰羔羊,此时此刻岂容你讨价还价。”说罢飞身直奔贞文公主而来。 众人各拉兵刃,凝神接驾,忽见一黑影从天而降,胼指戳向红脸之人肩头,红脸之人喝道:“什么人?”举指相迎,二人双指一碰俱感身形剧震,红脸之人登登登往后倒退三步这才站住,只觉手指尖火辣辣生疼,满脸惊色道:“赤阴指?……来者何人?”那黑影只是上身晃了几晃,非是旁人,正是李思是也。 李思也不答话,转身来到张诚近前,一搭脉门,心头一宽。张诚伤虽然极重,但应无性命之忧。当下握住张诚双手,潜运赤阴神功,不多时张诚睁开双眼,口一张又吐出两口瘀血,面已有血色了。张允儿精通医道,知道父亲已然保住性命,对李思自是感激万分。 李思微微一笑,把张诚交由张允儿护理,回过身,来到红脸之人跟前。一作揖道:“阁下好俊的烈焰指法,难怪阁下有恃无恐。烈焰指法非同小可,用在人身上实在不妙得紧。”红脸之人对李思颇为忌惮:在李思飞身而下之前,自己竟然从未察觉到李思的踪迹。心里虽然有所忌,面上却不动声色,反正戴着面具别人也看不着。红脸之人冷笑道:“我道渤海国三公主何以如此镇定自若,原来有七颜派的大高手在此撑腰,偌大一个渤海国竟要依靠外人不成?”贞文公主似未听闻,也不分辨。李思接道:“阁下深夜私闯此地,又打伤多人,说不得小弟我只好留住阁下,一问究竟了。”红脸之人哈哈大笑道:“我与渤海国不共戴天,我五行教与七颜派又势同水火,即便你不留我,我也要于你一较长短。废话少说,动手吧!”李思点点头,振作精神,打定拖延时间的主意,这才与红脸之人战在一处。 十 激斗 李思虽未真正见识过五行教的武功招式,不过作为七颜派数百年来的死敌五行教,廖然自是少不了和李思谈论过五行教的武功,所以李思对五行教的武功招式可说是既熟悉又陌生,今日恰逢如此良机,正好可以以身试法,亲身体验一下五行教武功的奥妙。红脸之人方才与李思对指之时已然吃了个不大不小的暗亏,虽说是出其不意再加上他对李思颇为轻视,只使了三成功力,可李思那一手赤阴指威力却是非同小可,令人不能对他再有任何轻视之心。 红脸之人凝神迎敌,手指到处,劲风四射,压得人呼吸不畅。烈焰指法在他手中施展开来就好似烈焰爆裂,火星四射;又像那挥毫泼墨,墨点斑斑。无边无际的指影嗤嗤作响着铺天盖地般的不断向李思弥漫开来。李思集中精神,运劲于指,一指一指缓缓刺出。和红脸之人恰好相反,李思每指刺出不带半点风声,与平常无异。指法并无特别之处,可那红脸之人竟兀自无法取胜。旁人看人都深感纳闷。当事人红脸之人却是暗中叫苦不迭,李思虽然出指无声,可每指刺出便有一股暗劲涌来,便似压在胸口的大石说不出的难受。更有甚者,李思出指并不甚快,可每出一指,其暗劲似乎便增一分,不断加深不断变沉,宛如滚雪球一般越聚越聚大,几乎要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了。其间更有丝丝寒气侵入,状况更是雪上加霜。红脸之人勉力支撑,堪堪斗了三十几个回合,不分上下。 李思占据上风,才有余暇窥探火法神功的奥妙。激斗之中岂容分神,李思一个不注意,红脸之人已然扭转劣势,隐隐然几乎连先机都被占去。李思心中暗骂自己:老毛病又犯了。当下收敛心神,全神贯注与之周旋,渐渐地又把红脸之人逼入困境之中。红脸之人眼见烈焰指法无法取胜,当机立断,屈指握拳,双拳一伸,使的正是五行火拳。李思淡淡一笑道:“好拳法。”撤招换势,以七颜赤掌应对。 两人先前以指对指,而今以掌对拳倒有另一番场景。红脸之人双拳捣鼓,一上一下朝李思攻去。李思闪过右拳,看清拳势,右手直拍红脸之人的左腕。红脸之人顺势双拳画了一个半圆,向李思左右太阳穴捣来。李思足尖点地,向后倒纵,刚刚躲过双拳,红脸之人竟已欺身上前,双拳直捣黄龙,当胸击来。李思暗道:好快。无可奈何,双掌迎拳而上,啪的一身,拳掌相交,两人劲力互相激荡,俱觉全身剧震。李思拳掌相对之时身在空中,此时已被红脸之人击飞,向后连翻了两个筋斗之后,方才飘然落地。红脸之人也不好受,李思双掌推来,便感到一股异乎寻常的大力袭来,身形受阻,直往后倒退了三大步,这才那桩站住,胸口却是上下起伏不定。 二人方才拳掌相对,红脸之人身拳合一,容易发力;李思却是身在空中向后纵出,本就不易使劲而且还是以掌对拳。由此可见,李思仍就稳占上风。 稍停片刻,红脸之人再次猱身进招,施展平身武艺猛攻李思。李思顿觉压力倍增,眉头一皱,赤阴神功流转全身,凝神以对。两人你来我往,各施绝艺,打得天昏地暗,旁人看了也是眼花缭乱。李思越斗越是畅快,真气高速流遍全身,说不出的痛快和舒服,浑身劲力汩汩涌出,直似永远不会枯竭一般。李思平时罕与人交手,和廖然过招又因师徒功力相差太多,不能尽兴。不想却在此处碰上一个年龄相仿,武艺等观之人。尤其在五行火法神功的催逼之下,李思平时勤学苦练的赤阴神功才得以充分发挥,就连诸般以前不解之处,此时竟然迎刃而解,一下子豁然开朗了,当然其中很大一部分是蒙的。李思斗到兴起,手上掌力越来越大,竟兀自不觉,只盼能一直打斗下去。红脸之人却是越斗越是心惊,越斗越是害怕。李思不但掌法精妙,掌力更是浑厚。一掌击出,丝丝寒气扑面而来。一丝丝白气便如有形之质一样缠住自己的双拳。五十几招之后,红脸之人觉得双拳越来越重,一拳使力不纯,竟无法顺畅击出。红脸之人见势不妙,突然大喝一声,浑身劲力灌于双拳,中庭疾进,势不可挡。李思竟不避让,双掌猛推,此次拳掌相交,竟是凝在一起,悄无声息。 二人势成比拼内力,红脸之人抢占先机,连运数次内力,犹如长江叠浪,后浪接前浪,不断向李思涌来。李思岿然不动,守得无懈可击。红脸之人一击不中,集聚全身功力犹如潮水般袭来。李思运力抵挡,暗中寻找机会。不多时,李思发觉红脸之人劲力稍减,猛一卸力,拳掌已然分离,往后倒退数步,方才把身上的余劲化解。双方比试内力犹如骑虎难下,如果一方突然卸劲,非死即伤,故双方只能不断消耗,谁也不敢稍有松懈,直至一方油尽灯枯,方能作罢。如李思这般轻松化解,不是功力高出太多便是劲力拿捏的时间火候极其巧妙。红脸之人见李思竟能随意脱出,不由怔怔望住李思,一阵茫然不知所措。 红脸之人突然呆立原地不动,他身后的黄脸之人见其举动异常,上步向红脸之人走来。红脸之人头也不回,往后一摆手,黄脸之人欲行又止,终是缓缓退回原位。 红脸之人朗声道:“想不到七颜派中还有如此少年高手,七颜神功果然名不虚传,是我怠慢了。”李思道:“彼此彼此,五行神功博大精深,小弟也甚是佩服。”红脸之人道:“阁下武艺高强,且让我全力以赴与阁下痛痛快快打上一场吧。”李思点头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请赐招吧。” 红脸之人左运火法神功,右运金法神功,衣襟无风自荡,突然间大喝一声,双手合十,劲风四射。如此这番之后,红脸之人就象换了一个人相似,精力沛不可挡,气势迫人心魂。李思见罢,不由失声道:“金火双形,五行初开!”红脸之人淡然道:“不错,如此有请了。”李思胆生豪气,大笑道:“有趣有趣,小弟得罪了。”默运并不熟习的橙阳神功,全力一搏。 十一 退敌 两人各施绝艺,一触即发,空气仿佛就要凝固一样,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东西房檐上各自飘落一人。西屋檐之人说道:“瑶儿,住手!为师来也。”东屋檐之人笑道:“小思别打了。嘿嘿,五行教金门门主跟前岂容你班门弄斧?”来人正是廖然是也。金门门主笑道:“我只道七颜派这几年来都忙着内斗了,却不想在这柳城地界上还有如此年青的橙阳高手。原来是你廖老儿的得意高徒,难怪啊难怪。”廖然一笑道:“承蒙夸奖,你金老怪也差不了多少,十几年来竟然教出如此了得的五行双修的少年高手,而且还是一位小娘子,当真是可喜可贺啊。”此言一出大家都颇感意外。李宗石不解道:“廖前辈,难道刚才和李兄弟打斗之人却是女的?”廖然含笑点头。不过话虽如此,众人还是半信半疑。李思心中疑惑:方才听那红脸之人说话分明是一男子声音,看其体态也无任何破绽可寻,自己与她交手之时虽然有所怀疑,可抱了先入为主的态度也就没有发觉任何异常了。此时一经廖然说破,再仔细回想先前种种细节,模模糊糊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说道:“师父,莫非这便是传说中的口技不成?” 金门门主哈哈大笑道:“小兄弟端得好眼力。瑶儿,既然已被识破,就不要再装了吧。”那红脸之人道:“金师伯所言甚是,弟子遵命。”声音清脆,听来似乎比李思还要小了两岁。众人听得真真切切,再无异议,均感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红脸之人所施展的口技与寻常艺人所表演的口技大不相同。通常艺人的口技能把声腔气息控制得炉火纯青,出神入化。可以细如雨丝,可以震若雷霆,可以千回百转,也可以无隙而入。那是他们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涓涓细流汇集而成的。红脸之人的口技也可以说是一门特殊的气功。真气鼓荡于胸膛咽喉之间,竟能随意改变嗓音,比之艺人的维妙维肖更胜一筹,几乎天衣无缝,难辨真假。 金门门主笑道:“好个瑶儿,到现在还只是称我一声金师伯,那火老婆子又不在跟前,便叫我一声师父也不算过吧。”红脸之人为难道:“金师伯勿怪,霍师父对弟子恩重如山,弟子今生今世唯一的师父只有她老人家一人。”金门门主哈哈大笑道:“好,好,瑶儿你越发如此,金师伯反而越发敬重于你喜爱于你。不过,话说回来了,今日之事,是否是你擅自作主,带头起事的?”红脸之人点头道:“此事全由我一人而起,大郎,二郎苦劝不成,全都是被我逼迫前来的,所有责任理应全由弟子所担,与旁人毫无干系,弟子愿受教规发落。”那黄脸之人金大郎忙道:“此事与师妹无关,是我兄弟两人硬拉她来的,还请爹爹明鉴。”金门门主嘿嘿笑道:“大郎,你们兄弟的心思为父我还不清楚吗?休得多言。”回过头又对红脸之人道:“瑶儿,你这次私自行动已被本教阴护教所知,这次你师父和我两个人也保不了你了。此番回到教中,不但你和金氏兄弟难逃责罚,即便你师父和我恐怕也难脱干系。”红脸之人浑身一震,似带哭腔,颤声道:“瑶儿咎由自取愿受任何责罚,可连累到师父师伯,两位师兄却是如何是好啊。”金门门主安慰道:“全教上下都知你报仇心切,实有苦衷。少年人容易冲动,相信由 你师父和我说情,阴护教怎么着也会卖点面子给我们两张老脸,处罚不至于过于严重。“红脸之人半信半疑道:”只要师父师伯和两位师兄无碍,瑶儿也就心安了。“ “我道是谁,深更半夜扰人清梦,却不想是你金老怪呢?”来的正是骆语和突厥三公主。金门门主微微一愣,笑道:“嘿嘿,七颜廖骆既到,此地哪里还有我的立足之地。骆掌门,多年未见,这厢还好否。”骆语道:“拖贵教之福,本派十数年来四分五裂,大家自相残杀,斗得不亦乐乎。”金门门主笑道:“派内争斗,我早已是司空见惯了,本教自开派以来,内斗就从未有半刻停歇。”骆语冷笑不语。 贞文公主道:“三公主,骆夫人,深更半夜惊扰二位,实在失礼,望二位海涵。”三公主道:“文姐姐哪里的话。这些人胆敢与文姐姐为敌,便就是我的敌人,且看我们能帮上什么忙吧。”贞文公主道:“妹妹有此心意,实在难得。此处尚不至于劳动妹妹大驾,姐姐我会看着处理的。” 说话间嘈杂声大起,原来是李子腾三人赶到。三人带着大批家丁赶到,团团围住五行教众人。三人眼见贞文公主无恙,心下稍宽,待见到张诚重伤,顿时怒火中烧,朴泰万跳出人群便要与五行教的人拼命。 金门门主眼见渤海国这厢人越聚越多,知道今个决计讨不了好去,当下朗声道:“诸位,今天多有得罪,实属冒昧,我等这就告辞了。”朴泰万喝道:“你们夜闯柳城别院,打伤我张二哥。事到如今,还想走吗?金门门主道:”张二郎是被我等所伤不假,可是我家二郎似乎也受伤不轻。“说着头一扬道:”二郎,还躲在上边作甚。“说话见,只见一黄三白四人飘然而下,正是先前与李子腾夫妇交手的四人。那黄脸之人身受李子腾一掌,此时左手早已提不起来了。但见他来到金门门主身前道:”孩儿技不如人,有辱师门,甘受责罚。“金门门主淡然道:”你们能从渤海国三大高手面前全身而退,已属不易。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经此阵仗,多少有所感悟体会了吧。“八人俱都点头称是。 朴泰万道:“于公于私,朴某人今日决计不会放过你们九人的,休走,接招。”说着向金门门主扑去。金门门主低喝道:“走!”那八人心领神会,分八方撤退。渤海国虽然人数众多,可这八人俱都武艺高强,又如何是他们所能抵挡的了的,瞬间已然冲出重围。李子腾夫妇全心守护贞文公主;骆语则不离三公主左右;张允儿寸步不离乃父身旁;廖然师徒立场尴尬,终是留守原地。只有李氏兄弟分别往南北两个方向追去。还有众多家丁,手抄火把,相互呼应,往八方追去,声势倒也不小。恐怕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声势浩荡,效果甚微,白白惊扰了大批熟睡的老百姓而已。 朴泰万纵身上前搂头盖脸就是一爪,金门门主微微一笑,向后一纵。朴泰万一爪走空,跟着欺身上前,一左一右双爪攻到,金门门主并不还手,依旧倒纵闪避。朴泰万双爪再次走空,不由哇哇大叫,便如疾风暴雨般的猛攻十八爪。金门门主从容避过这雷霆十八爪,身子已然来到西屋墙边,笑道:“朴四郎,好爪功,今日时间不早了,改日再行领教,后会有期了。”说完飞身上墙,三纵两纵,踪迹不见。朴泰万一顿足,终是飞身上墙,追赶下去。 十二 离别 强敌已退,众人终于暂时把心中的大石放下,全都聚拢过来,关切张诚张二郎的伤势。贞文公主沉声道:“此地夜寒露深,快些把张二伯扶进房内将养。”众人恍然大悟,七手八脚,抬头搬脚,一阵手忙脚乱后终于把张诚安顿妥当。贞文公主早已命人传来最好的郎中为张诚疗伤。经过一番会诊,由于李思治疗及时,缓和了张诚的伤势,性命算是保住了,不过估计要在床上休养一个月左右。至此时,众人才把心中又一块大石落地。 虽已是深夜,可众人经此一劫,全无睡意。大家在贞文公主的集合下,重又来到大厅会谈。贞文公主问道:“廖前辈,依我看这批人似乎是冲着我们渤海国而来,那红脸之人年纪尚幼却说与我渤海国有深仇大恨,又说自己是什么五行教的。那五行教与廖前辈所处的七颜派好像颇有渊源,不知廖前辈对此有何看法。”李子腾听闻五行教三字,脸色大变道:“文公主,刚才那批人竟然是五行教的?”贞文公主道:“不错,大伯也知五行教吗?只是不知道他五行教与我渤海国有什么深仇大恨,要夜袭柳城别院?”李子腾沉声道:“文公主,那五行教与七颜派实乃中土最大的两个门派,其实力之雄厚远非一般门派所能想象。两派既是朋友又是敌人。数百年来斗争不断。五行教乃中土大派与我渤海国素无瓜葛,我倒是从未听说过五行教与我渤海国结过什么梁子。”贞文公主点头道:“原来如此,看来只是红脸之人与我渤海国的私仇罢了。”李子腾道:“敌人虽然暂行退却,可难保不会杀个回马枪,此地非是久留之所,文公主还是尽早离开此地为上。”贞文公主道:“遇刺遭袭对我来说本就是平常之事,只是此次敌人武艺太高,就依大伯所言,明日一早班师回朝吧。”李子腾道:“正该如此,正该如此。” 谈话间,李氏兄弟和朴泰万陆陆续续赶回别院。一个个垂头丧气,一望便知是一无所获了。贞文公主宽慰道:“敌人武艺太高,诸位不必太过在意。”朴泰万手拍桌面道:“怪只怪我等学艺不精,无法捉住贼人,公主恕罪。”贞文公主道:“众位叔叔伯伯已然尽心尽力了,我岂有不知,何罪之有。如今之际,把张二伯尽快接送回去乃当务之急。方才我已和李大伯商量过了,我们明日一早便回渤海国。诸位意下如何?”众人纷纷点头。三公主道:“文姐姐,想不到我们才刚见面就要分别了,不过现在全以张二伯的伤势为重,我明日就随师父回突厥啦。”贞文公主道:“我何尝不想与妹妹多聚几日呢?此时此刻,也只能以大局为重了,妹妹勿怪。”三公主笑道:“哪里,姐姐但回无妨。对了,廖师叔,李师弟你们可不能走呢。一定要随我回突厥好好住些时日,让我尽尽地主之谊。骆师父的想法也和我一样吧。”骆语道:“廖师弟和李师侄似有要事在身,我看还是由他们自去吧。”三公主道:“师父说的可是太白之行?不妨事,两位只是小住几日,到时我自会安排快马接送二位前往太白山,绝不会耽误二位的行程。”廖然淡笑道:“多谢三公主盛情,我师徒俩不胜感激。我师徒原就是闲云野鹤,逍遥自在惯了,今日已属叨扰多时了,心中实在有愧。望三公主放我师徒去太白山吧。”三公主嘴一噘,看看骆语。骆语笑道:“三公主,既然他们师徒执意要走,不强留也罢,他日有缘必会相逢的。”三公主眼圈一红道:“师父已经如此说了,那好吧。廖师叔,李师弟一路保重。从太白回来以后,一定记得要来突厥找我哦。”廖然笑道:“多谢三公主成全,一言为定,太白一行后我师徒一定登门打搅,只盼到时三公主不要把我师徒二人忘了就好。”三公主忙道:“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众人经此一闹,全都感到身心疲惫,再加上要连夜准备行李,都各自告退,回房整顿。廖然师徒回到房里,因为行李先前早就整理妥当,又无睡意,便自然而然谈论今日之事。 李思以手为枕,和衣躺在床上道:“师父,平日里徒儿经常听师父提起五行教如何如何,今日亲自与之一战才知道,五行教果然名不虚传,就连一个小娘子武艺已是如此惊人,由此可见其雄浑的实力。”廖然笑道:“几百年来,五行教始终能与本派一争长短,自有其独到高明之处。你既已见识了他们的本领,就更应该勤加苦练,方不至于落于人后。”李思点头道:“不错,先前我对师父去太白苦修颇有不解,今天一天,见到如此众多的少年高手,只觉得徒儿以前实在是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啊。此次太白苦修,徒儿必当全力以赴。”廖然道:“你能如此这般想法,实在不错。”李思又道:“那红脸之人象与渤海国有深仇大恨,恐怕今后她们还会再次突袭,着实令人担心。”廖然道:“自古王公贵族哪个不是从小经历各种威胁,今日此阵仗对于两位公主来说只是家常便饭而已,小思到是毋须过忧。”李思笑道:“原来作公主的也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么风光的呢。”廖然道:“不错,有所得必有所失,事难两全。经过这次事件,渤海国必会加紧防备。五行教势力再大却也大不过一个国家吧,他们这次已经打草惊蛇,下次再要突袭恐怕也颇不容易了。”李思心下一宽,闭眼寻思,对那位红脸之人颇为好奇,迷迷糊糊间竟然进入梦乡。 十三 伏击 师徒俩当日便离开了柳城,并未走快捷便利的水路要道营州道,反到是渡过辽水,来到鸭绿江下游泊口,此地已经非常接近入海口了,差不多也到了渤海国的国境线附近。 泊口乃是渤海国登州道也就是鸭绿朝贡道的入海口,以此入海,跨越渤海湾到达登州乃是朝贡道最为危险也是最为艰苦的海上航路,幸好廖然师徒不是从此地返回中土,而是沿鸭绿江北上到达西京鸭绿府神州。 一路顺风顺水,来到神州后终于走上了久违的陆路了。廖然师徒仍旧取道朝贡道向抚松进发。师徒俩早已入乡随俗,换上了渤海国的服饰,只是口音终究无法在短时间内学个十足,不过只要不开口,旁人也看不出什么大的破绽。 李思仍旧沿途捕物,采风,离太白山愈近,便见到愈多从前不常看见甚至未曾见到的动植物。其中又以鸟类、鱼类、虫类为多。一路走来,廖然师徒吃过各种游鱼和野鸟,有些色彩鲜艳肉质却十分粗糙;有些暗淡无光反倒是鲜美异常。为此师徒俩吃过不少暗亏,当然基本上是李思一人所吃,也得到过更多的惊喜。李思更是采了众多奇花异草,捕了不少奇怪的小虫。虽然还未到得太白山,可这一路所行所得已自不少。 廖然到是对渤海国的社会发展和文化教育以及风俗习惯有着浓厚的兴趣。譬如著名的卢城稻、颉的猪、率宾的马、太白山的兔等全都早早纪录在廖然的食谱之上了。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不尝尝如此特产怎能轻易回归中土呢。至于金银佛、玛瑙柜、紫瓷盆之类的工艺品也已纳入他老人家的收藏明细之中。说到渤海国的生活习俗,海东文化保持了固有的传统和部分高丽、契丹的习俗,与中土文化逐渐接近并趋向一致。所以师徒俩衣食住行在渤海国并没有感到太大的不便。 廖然师徒所行进的此段朝贡道非常热闹,乃是当时有名的商道。一路上,师徒俩看到来来往往,大小不一的各色商团。有贩卖虎皮、貂皮、熊皮等的皮货商团;有出售人参、牛黄、麝香等名贵药材的药商;也有专卖熟铜给中土铸币的钱商;零星还有些水产品商人。当然也有从中土作完生意归来的商团,他们大都带回许多粮食、金银器皿和布匹。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不过,廖然师徒仔细查看,很容易发现这些商团俱都带有护卫武士,且大多数人行色匆匆,神色慌张。师徒俩心里纳闷,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沿道再往北行了二里之遥,忽然道路变窄,两边平地徒然拔起数十丈,令人仿佛来到了鸿沟山涧之中。两边坡度陡峭,坡上遍生树木,坡顶亦是草木丛生,看此光景,便是埋伏上数十人也几乎难以被人察觉。廖然见状心下暗道:此地地势险恶,坡上要是藏匿有人,乘商团路过之时,滚石枕木,箭弩齐下,武功再高恐也自身难保,活脱脱一口活棺材吗。加之陆路只此一条别无他道了。廖然正在思索之际,李思忽然道:“师父,山上好似有人埋伏。”廖然笑道:“不错,要是我们再往前去,必当被其发现,不如我们也上山休息,看看这出好戏如何。”李思点头道:“能歇歇脚也好,至于看戏什么的倒不大紧。” 师徒打定注意,飞身上山。此地虽然陡峭,可对于他们师徒俩可谓小菜一碟。但见廖然师徒如履平地,没费什么劲似的就来到坡顶,选了一处视角开阔的大树底下,登高观火去也。 李思刚刚坐定,拿出水壶才喝了半口清水,远处已传来轰轰声响,尘烟滚滚,似乎有一大队人马向这边赶来。 马蹄声,车辙声愈来愈清晰,终于看清来人了。来人已然放慢脚步,好似知道此地险恶,恐有埋伏,特意小心翼翼一样。李思仔细端瞧,来的正是一队渤海国官兵,其中夹杂些推车的渤海国平民,看样子是押送物资的小部队。 这队人由五个身骑大马的军官领队,此时竟停在路口再不前行了。队中,有两骑缓缓驶出,两人一左一右,边向两坡张望边仍由马匹前行,将将来到师徒两人藏身处,却勒马转身归队去了。两人探听明白,此地似乎并无埋伏,禀明大部队后。领头的军官一挥手,大部队这才缓缓前行。 一路无恙,就在大部队全部深入腹地之后。猛然间,两声巨响,山谷的前后出入口早被两颗巨石堵死。满天灰尘飞舞,大部队顿时骚动起来了,马嘶声,呼喝声乱成一团糟。片刻后,左右山坡上发出震天价的响声,碎石如同倾盆大雨般的向众人砸去。 众人见势大叫不妙,纷纷躲避,可如此密集的石雨怎是说躲就躲得了的。骑马中的三人第一时间便栽倒马下,步行的士兵虽有盔甲护身,可被石块砸中的也大都骨断筋折,几乎丧失反抗能力。到是那些渤海国平民俱都往车下一躲,石块全被货车所挡,竟然多数人保得周全。 坡上之人眼见差不多了,有一人大喝道:“上。”众人便如猛虎下山一般,冲入这几乎没有抵抗能力的物资小队之中。 廖然细看坡上之人,竟然清一色契丹装束,不由大吃一惊。此地已然离渤海国上京城不远,实乃渤海国中心地带,契丹人竟然敢在此心腹地带,光天化日之下打劫,况且人数还颇为不少,倒叫人始料不及。 寻思间,两队人马已经打得不可开交了。渤海国这边侥幸没有受伤或是受了轻伤的官兵全都奋力迎敌,怎奈契丹人个个骁勇善战,剽悍异常,又是以多凌少,不多时便纷纷丢盔弃甲,缴械投降了。兀自有几个死战的也片刻间被契丹人击倒,再无还手之力。至此,契丹人大获全胜,打了一场漂亮的伏击战。 战局惊心动魄,异常惨烈,可对于已司空见惯大场面的师徒俩都无任何影响。廖然打了个哈欠道:“小思,乒乒乓乓的似乎快结束了。”李思笑道:“战斗还未开始了,师父怎么说要结束了。徒儿纳闷的只是此地怎会有如此数量的契丹人。”廖然摇头道:“为师也不知晓,不过过不了多时,应该自有分晓了。” 十四 反击 廖然话音未落,那边渤海国官兵已被悉数制服,战事进入尾声阶段。为首的契丹老者仰天哈哈大笑,指挥其余众人收取点查战利品。各有数名契丹人分别来到渤海国官兵押运的九辆货车边,准备卸货验货。九辆货车下兀自藏有九个推车的渤海国平民,此时已俱都被契丹人拖拽出来,九人各个灰头土脸,哆哆嗦嗦,一时间惹得众人大笑不止。 正当契丹众人全无戒备,专心于所劫财物之时。突然间有个声音喝道:“动手!”话音未落,惨叫声、呼喝声四起。发动突袭之人正是那九个渤海国平民。 这一下出其不意,契丹众人猝不及防,再加上离得又近,顷刻间竟有数十人被击倒在地。敌人下得全是重手,中者非死即伤。契丹众人顿时乱成一团。 那为首的契丹老者心头大震,却不慌乱,待看清敌人只有这九个渤海国平民后,大声叫道:“大伙儿休要慌乱,敌人只有九个,围而歼之,替死伤的兄弟们报仇。”契丹众人听闻全都精神为之一征,心中稍定,摆好阵势迎敌。 契丹众人五七人一组围攻渤海国一人,渐渐地把这渤海国九人各自剥离,形成各个击破之势。那契丹老者心中纳闷:按常理,以少抵多切忌不能各自为战,力量分散了以后,容易被敌人各个击破,乃至全军覆没。可这渤海国九人非但没有聚合迎敌,反倒是配合着契丹众人一般,形成非常有利于契丹这方的形势。契丹老者未谋胜,先谋败,心中隐约感到不妙,正待提醒众人小心行事时,战局已然风云突变。 那渤海国九人几乎同是发难,各以满天飞雨的手法,随手抖出数只透骨丧门钉。契丹众人虽然剽悍,可武艺着实不怎么样,只是靠着人多势众,才能勉强围住九人。这暗器突如其来,众人如何闪避得了,但听惨叫声此起彼伏,五六十人竟然在片刻间身中暗器,纷纷倒地不起。 说时迟那时快,事情在眨眼间已然结束。待那契丹为首老者反应过来之时,随同他来的九十六人已尽数被那区区九人击破,再无还手之力。契丹老者往左右看看,来时人多势众占尽上风,如今瞬息间形势急转直下,己方一败涂地,竟只剩下自己孤家寡人了。想到此处不由悲从中来,缓缓说道:“诸位好武艺,好计谋,某自付气量不狭,今日竟处处受制与人,无半点还手之力,可叹连累了这帮跟随某的弟兄啊。”渤海国九人中有一人嘿嘿笑道:“嘿嘿,没想到在这渤海国心腹之地竟然果真有如此众多的契丹族人。你们三番两次在此打劫官府财物,不但被各部衙门立为巨案,就连皇室也已震怒,我等在此探察多日,准备多时,今日能够一击成功,倒也花了不少气力。”契丹老者叹道:“事以及此,某也无话可说。某等技不如人,败的心服口服。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说完双眼一闭,一幅视死如归的样子。 渤海国九人中走出一个满脸虬髯之人,哈哈大笑道:“你们如此多人竟能安然出没于渤海国重地,我等实在不明所以,各位要是合作的话,据实招来也可免受皮肉苦。”说完定定看着契丹众人。契丹众人全都怒目圆睁,紧咬钢牙,一言不发。虬髯之人连问数声,众人俱无反应,倒有不少人哼哼冷笑,满脸鄙夷。虬髯之人并无动气,呵呵一笑道:“好,契丹人果然有骨气,既然你们全都不肯合作,说不得只能受受皮肉之苦了,但盼各位的骨头和骨气一般硬朗。” 虬髯之人抬脚来到一个仰躺在地的契丹人面前,伸出左脚踩住此人左肩,口中问道:“在渤海国驻扎在何出,受何人庇护?”边说边脚底使劲。那契丹人但觉左肩钻心剧痛,咬紧牙关,一言不发。虬髯之人见状一加力,只听得咔嚓声响,那契丹人的左肩已被踩得粉碎,惨叫一声,双眼一黑,竟然痛的昏厥过去。契丹余人怒火中烧,破口大骂,俱都挣扎着起身势要与其拼命。那契丹老者道:“阁下下手未免太辣,不是英雄好汉的行径。某等契丹族人宁折勿弯,无论阁下如何严刑拷问,某等也是无话可说。”虬髯之人笑道:“我本就不是什么英雄好汉,又岂在乎使用什么手段。阁下或许能够宁折勿弯,不过我却不信,这百十人中个个都能宁折勿弯。”说罢,又来到一契丹人身旁,使出分筋错骨的手法,那契丹人头皮发麻,感觉全身筋骨钻心剧痛,斗大的汗珠滴滴答答直淌而下。不过这契丹人倒真是颇为硬气,连哼都不哼,双眼冒火,直视虬髯之人。虬髯之人微微一笑,点点头解了手法。那契丹人紧绷的神经突然一松,竟然也昏了过去。虬髯之人连问十数人,却没想到这十数人个个宁折勿弯。虬髯之人皱皱眉,摇摇头,终是向下一个契丹人缓缓走去。 奉七心中不住祷告,恳求老天爷千万不要让那个恶魔一样的虬髯之人向自己这边走来。奉七眼见这虬髯之人手段残忍,似乎连眼睛也不眨一眨,心头直冒凉气,脸色刷白刷白,连腿肚子也已经转开筋了。 可是怕什么来什么,那虬髯之人目光与奉七一交,奉七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吓得一闭眼,再也不敢观瞧。虬髯之人识人无数,虽是匆匆一瞥,心中暗道有门,径直朝奉七走去。 奉七眼见虬髯之人离自己越来越近,心头扑扑乱跳,好似跳成几个一般。虬髯之人走到近前站定,看了看奉七,微微一笑,把右手缓缓探出。奉七吓得一闭眼,情不自禁叫道:“不要杀我,我说,我说,我全都说了。”此话一出,契丹众人顿时炸开了锅。众人气愤填膺,纷纷大骂奉七。有人骂道:“奉七,平日大哥待你最好,我们兄弟都看在眼里,怎知你今日在如此危难之际作出如此背信弃义之举,实在是丢尽了我们契丹人的脸。我呸!”那契丹老者气得眼珠子也发红了怒道:“奉七,你,你。。。”竟然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奉七一时间羞愧难当,后悔不迭,可抬头一看那虬髯之人,再无任何气势,委然道:“奉七有负大哥,有负各位兄弟,实在无话可说了。”众人兀自骂声不绝。契丹老者忽然沉声道:“人各有志,再骂也是无济于事。奉七,此时此刻起,你再也不是某等的兄弟了!”奉七听完,面如死灰,喝骂声这才渐渐停歇。虬髯之人哈哈大笑道:“好,识时务者方为俊杰。奉七,你且把个中缘由细细道来。” 十五 真相 奉七犹豫了半晌,见虬髯之人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终于把心一横,说道:“不瞒九位,我们非是契丹族人,反倒和九位一样是渤海国人,说起来我们和九位还是同门中人,我们这一行一共九七人俱都在渤海国张诚张二将军手下当差呢。”此言一出人群中又是一阵骚动。那虬髯之人双目圆睁厉声道:“胡说八道,张二将军素以忠义闻名于渤海全国,你们冒充他的部下,诋毁他的名誉,居心何在?说!”奉七吓得一激灵,哆哆嗦嗦道:“我奉七所言句句属实,不信请看此物。”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封书信和一个奇怪的饰物递给虬髯之人。 那契丹老者见到此二物大吃一惊道:“奉七,这两样东西怎会在你身上?”奉七道:“大哥,你手中的东西早已被我调换了。我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大哥勿怪,兄弟对不住你了。”契丹老者张口结舌为之气结,双目一闭,两行清泪垂落。众人俱都黯然不语。 那虬髯之人打开书信看了半晌,又在把那奇怪的饰物仔细端瞧了许久,神色凝重异常,说道:“如此说来,你们果真是张二将军的部下?”奉七连忙道:“正是,正是。”虬髯之人道:“好,我暂且相信于你,可你要如实回答我之所问,如有半点虚言,休怪我手下无情。”奉七眼见事有转机,说道:“ 阁下但问无妨,但凡是我奉某所知道的,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虬髯之人呵呵笑道:“好,我且问你。你们一共有多少人?”奉七道:“我们一共九十七人,奉命伪装成契丹族人在此打劫官府车队。”“九十七人?那此次来了几人?剩余的人现在何处?”奉七又道:“实不相瞒,我们此次收到消息,乃是我们最后一次的任务,所以九十七人倾巢而出,全员都在此地了。”虬髯之人一摆手,其余八人飞身查点人数。不多时有一人说道:“果是九十七人,一个不差。”虬髯之人点头道:“奉七,你等平时驻扎在何出?可有与什么人接触过?”奉七道:“我们平时全都藏身于此地往西十里之外的小孤峰深山之中,除了从接头人那里获得消息取得补给之外,再无与任何外人接触过了。”虬髯之人道:“哦,那接头人你可识得?”奉七说道:“那接头人每每蒙面而来,我们全都未见过其真正面目。”虬髯之人又详详细细盘问了奉七许久,奉七不敢有任何欺瞒,虬髯之人终于问完,伸手拍了拍奉七笑道:“多谢,多谢。罗氏兄弟,这奉七所言可有半点虚假之处?” 但见契丹人群中突然站起两人。两人面貌酷似,应是兄弟无疑。只听其中一人躬身施礼,说道:“回大壮士的话,这奉七所言只字不差,我兄弟可以以性命担保。”虬髯之人哈哈大笑道:“如此甚好。奉七,差点忘了告诉你了,我们兄弟九人虽然不才,倒也有个小名,不知道张门九士你可曾听说过?” 虬髯之人话一出口,奉七满脸死灰,一张脸顿时僵住,颤巍巍地说道:“莫非你们便是张二将军门下的九死士?”虬髯之人笑道:“不错,我们正是九死士。”奉七仰天长叹,不怒反笑道:“张诚啊,好一个歹毒的张二将军,你终究放我们不过,竟然派九死士来杀人灭口。”虬髯之人道:“完全正确。奉七,早知今日,你又何苦作出背信弃义,卖主求荣的勾当呢?”奉七咬牙切齿道:“不错,是我枉作小人,我和你拼了。”说完鼓气全身余劲向虬髯之人扑来。 虬髯之人纹丝未动,罗大已然闪身挡在其身前,碰的一声右拳正中奉七左肋。咔嚓声响,奉七只觉左肋剧痛,肋骨已断了数根,不由呼道:“罗大,你。。。”虬髯之人微微一笑道:“罗氏兄弟可是我们九士秘密训练营中的佼佼者,也是我们九士的第一替补呢。这次他们兄弟执行的正是卧底任务。顺便再告诉你,我们九士所执行的任务俱都困难重重,死伤在所难免,仔细想来,从九士成立至今,也只有某一人未曾被替换过呢。”顿了顿续道:“好了,好像说太多了。兄弟们动手吧。”奉七痛得迷迷糊糊间,突然看到有人朝自己走来,跟着头顶一阵剧痛,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十一人出手如风,不管那九十五个契丹人是否死伤,一律下以重手,片刻间那九十五个契丹人全都横尸当场,其状惨不忍睹。 十一人收拾完契丹人后,来到受伤倒地的众官兵面前,此时已有受伤不重的士兵在为伤重之人进给治疗了。大家对此十一人感激不尽,此时领头的军官已然不在,大家都以虬髯之人马首是瞻了。虬髯之人把大家集合起来清点人数,加上死者总工一百零五人,一个不少俱都在此。虬髯之人朗声道:“众位辛苦了,此次能把契丹族人全部歼灭,大伙儿全都功劳不浅,回去后张二将军必有重赏。”众官兵登时欢声雷动。虬髯之人笑容一敛道:“上!”十一人各自洒出一把暗器,众军官不明所以,大多数人满脸不可置信的委然倒地。余下众人,大叫一声,四散奔逃。十一人分而击之,这一百零五人竟然未曾逃脱一人,都随那九十五个契丹兄弟共赴黄泉了。 这十一人下手之狠,出手之辣,当真是杀人不眨眼。虽然两国相交的惨烈远胜于此,可如此单方面的大屠杀却也骇人听闻。廖然师徒俩俱都眉头一皱。此时,那十一人已再次确认一遍那整整两百人的生死了。虬髯之人确认完毕后,大手一挥。余人会意,把九辆货车分散推在尸堆中,各从怀中取出火折子,把九辆货车一一点燃。那货车着火就燃,似乎装的全是易燃之物,看来也全都是事先预备好的。 风助火势,迅速蔓延,虬髯之人待火势发展到人力无法控制之时,沉声说道:“嘿嘿,看来我们还要去趟小孤峰了。唉,说不得又要放一把火了。”众人得令飞身赶奔小孤峰。 廖然师徒原本想登高观火,没想到倒真的是观火了。火势蔓延甚快,师徒俩只得起身离开此地。临走时廖然冲西边高坡喃喃道:“天算不如人算,那虬髯之人既知有九十七人,又怎知不会有第九十八人呢。”李思应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奉七忍辱负重,倒也没有白死。”廖然沉声道:“但愿那第九十八人,小心行事,终报大仇。小思,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些赶路吧。”李思点头道:“是。” 师徒俩前脚刚离开,西坡闪出一个人影,此人也是契丹装束,满眼赤红,钢牙紧咬,已有丝丝血迹渗出,兀自不觉。正是廖然口中的第九十八人。 十六 侠义 李思边走边不住回头观望火情,若有所思,半天一句话也不说。廖然也不过问,师徒俩不紧不慢,徐徐赶路。 行了许久,李思突然道:“师父,张诚张二将军派这干人等冒充契丹人在此打劫官方运输队无非是想要找个理由攻打契丹。徒儿想不明白的是,以现在的渤海国的国力来看,远胜契丹,根本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似乎有点小题大做了。”廖然接道:“张诚如此这般却有苦衷。”李思疑道:“师父,此话怎讲?”廖然笑道:“嘿嘿,乘你在采药,绘图之际,为师可也没有闲着,那酒肆、茶馆、澡堂可不是白逛的呢。”李思盯着廖然道:“恐怕还有赌场吧?”廖然忙道:“哪里、哪里。小思你是知道的,为师如果去赌场的话,每次不是赢得庄家掀桌子而后我们师徒俩落荒而逃的。”李思微微一笑道:“那倒也是,如此说来,师父这次探听到了什么消息呢?” 廖然咳了两咳道:“据这段时日多方了解,为师对渤海国基本上有了个大致了解。渤海国多年来一直未能收伏北方黑水靺鞨诸部,最近北方黑水各部反抗更是愈演愈烈,几乎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了。”李思点头道:“如此说来渤海国的实力岂非已被大大削弱了。”廖然道:“不错。不但北方不稳。连渤海国内部也是斗争不断。最主要还是分成主张和契丹开战的四王一派和以当今渤海王为首的保守派。”李思想了想道:“这么说,那柳城偶遇的贞文公主就是那四王爷的女儿了?”“不错,这就不难解释,这次契丹劫匪的幕后主使乃是张诚张二将军了”李思点头道:“看来那张诚也是受到四王的差使吧。”廖然道:“为师也是这般想法。” 李思接着问道:“那四王如此这般用意思如何?不知道贞文公主是否知道此事呢?”廖然道:“贞文公主知不知此事。为师不能妄下判断。但那四王为何这样做,为师到能大致猜到。小思,你且说说你的想法。”李思道:“依徒儿所见,一是能找到出兵契丹的借口;二是能激起民愤,获取民心,从而打击一下保守派,况且同仇敌忾对于打仗益处也是颇多。”廖然笑道:“说得不错,不过为师觉得四王如此这般却是要表一下态度,表一表决心。在渤海国上京附近竟然会聚集如此众多的契丹族人,明眼人多半会有所怀疑,渤海王恐怕早已知道详情了。他这么作乃是摆出一副决战到底的阵势,也就是说为了促成攻打契丹,他四王不惜一切代价。”李思沉思了片刻道:“徒儿一路走来,看到渤海国民风纯朴,百姓安居乐业,没想到皇室间争权夺利如此激烈。看似平如镜面的湖水,底下却是暗流汹涌,人一掉下去就身不由己了。” 廖然苦笑道:“漫说是这渤海国,就是那威震八方,盛极一时的中土也是如此这般呢。”李思道:“有权有利便有争有斗,当真无可奈何的紧呢。” 师徒又是沉默半晌,埋头赶路。此时两人已经踏入一片茂密的远古森林。林中光怪陆离的景色,师徒俩已全无欣赏之意,俱都脚底加劲。路况虽比官道复杂,可两人丝毫不为所滞,行进间廖然说道:“小思,你似乎还对刚才一事耿耿于怀,难不成想替那些无辜惨死的渤海国人出头不成。”李思道:“徒儿刚才所见只不过是冰山一角,在未了解事情真正缘由之前,徒儿不会轻举妄动的。”廖然笑道:“不错,先前所见,孰是孰非,谁真谁假,一时难以判断,你能保持冷静,委实不错。”李思沉声道:“老实说,徒儿方才差点按耐不住。”廖然点头道:“先前的状况实属进退两难。贸然出手恐怕后果更加不堪设想;按兵不动却只能坐视惨剧发生。” 李思低头沉思了片刻道:“江湖人讲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可多半拔刀之后便无下文,此逞一时之气的作法反而会带来更加恶劣的后果,实在称不上侠义。”廖然笑道:“不错,可先前我师徒俩隔岸观火的举动似乎也不算侠义吧。”李思道:“出手或不出手两者挑一,既然我们选择了暂不出手,便毋须在为此自寻烦恼了。徒儿以为不论出不出手,最终能在仔细通盘了解事情真相后给所有人一个公正的交代,作到有始有终才勉强算得上侠义二字。”廖然赞道:“说得好,既然此事已被我们撞见,说不得我们一定要全权负责到底。嘿嘿,小思,你刚才几句话可还真是大言不惭呢,幸好这里只有我师徒二人,要让外人听见了,估计连牙齿也要笑光了。”李思嘿嘿笑道:“徒儿只是偶尔吹吹牛皮,师父勿怪。不过,此事徒儿是管定了。待这次太白修行之后,徒儿一定要闹他个天翻地覆。”廖然微笑不语。 廖然走着走着忽然咦了一声道:“奇怪,光顾着说话了,现在仔细一瞧,这片林子我们好像刚才走过一回了。”李思看了看四周道:“师父所言正是,难不成我们竟然迷路于此了?”廖然苦笑道:“恐怕真的迷路了呢,还是先找准方向吧。” 李思仔细端瞧树木的生长情况,由于树木全部连成一片,竟然各方向的树叶、树皮、树脂、果实俱都相差不多,不由眉头一皱。既然无法从树木的长势判断,便接着寻找树桩,可四下一张望,此地人迹罕至,却是连半个树桩也未曾寻得。有心劈棵树来看看吧又于心不忍。只得再找附近有无蚂蚁洞穴了,可找来找去,连蚂蚁洞穴的影子也没有见到。周围全是参天古树,枝叶茂密,几乎完全遮挡住了太阳,连日月星辰也无法观测了。 廖然见李思无功而返,微微笑道:“天无绝人之路,我们暂且休息一下,再想应对之策。”李思点点头,忽然若有所悟,找到一棵最高的桦树,手脚并用,猱身上树。不多时已然来到树冠之上。 李思登高远眺,一时间心旷神怡,胸中舒缓。举目远眺,但见这片树林茫茫无边,竟然大得异乎寻常,这一片翠绿,宛如一汪绿水,一阵风吹过,更是荡起层层绿波。李思光顾了陶醉,差点忘了正事。这才收敛心神,向四周观望。身形转动,便发现前方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正是那业已燃烧的活棺材。李思不由心中大喜,没想到张门九士所放的那把火,到为师徒俩指明了方向。 李思下树向廖然禀明,廖然也是一惊,随李思一同再次上树,不多时师徒俩便醉在这一片无边的绿色之中了。 十七 温泉 廖然师徒看罢良久,满眼绿色,心胸开阔,好似连五脏六腑俱都被洗涤得一干二净。李思情不自禁,纵声长啸,仿佛想要把胸中的闷气一扫而光,良久方歇。 李思经过这么一发泄,心情为之一畅,对廖然说道:“师父,既然我们已然找准了方位,那便即刻下树,也好早些赶路。”廖然方才细听李思啸声,但觉李思内功比刚来渤海之时又精进不少,心中暗道:这孩子,果然不凡,成长速度竟然无法用一日千里所能形容了。顿了顿道:“小思,为师实在舍不得这般美景,不如我们便在这树冠之上行进吧。”李思为难道:“师父,此地虽然树木繁密,可终究互有间隙。这里已是树顶,树枝俱都十分细小,恐怕稍一不慎,便有折断之虞。此处虽然风光无限好,可要在上行走也颇为不易呢。”廖然笑道:“徒儿无须担忧,嘿嘿,即便失足掉落,估计以你的武功也不至于有什么大碍吧。”李思苦笑道:“话虽不错,可。。。”廖然道:“小思,今日怎么如此缩手缩脚,拖泥带水。”李思不敢再说,只得硬着头皮答应。 师徒俩各自施展轻功,飞行在树冠之上。廖然轻功卓绝,虽是在树枝间飞跃却如履平地,恰似闲庭信步,说不出的潇洒自在。廖然并不在意落脚何处,无论其落脚之处的树枝粗细如何,全都只不过微微一晃,连半片树叶也不曾掉落。反观李思,虽然身形飘飘,可每每为了寻找足够粗细的落脚树枝,身形停顿,所行进的路线也颇多曲折。不过好在其落脚的树枝多半比较粗壮,所借之力远远大于廖然,倒也将将未被廖然落下。 廖然有心考教一下李思的内力,脚底加劲,片刻间便把李思甩在身后。李思不为所动,依旧以自己的节奏在树木间飞驰,渐渐摸出一些门道,落脚的树枝也越来越细,飞行的距离也越来越远了。廖然回头观望,见李思已被落下老远,当下缓下脚步,不多时李思慢慢地赶了上来。廖然再加把劲,又把李思甩开,一松劲,李思又迎头赶上。如此反复数次,李思不但每次都能渐渐追上且一次比一次所用的时间为少。廖然不由暗自点头,缓缓和李思并肩而行。 两人行进多时,李思虽未能作到廖然那般行云流水,举重若轻,不过倒也学的有模有样,不似初时那般手忙脚乱,慌里慌张了。廖然边行边把橙阳神功中的天阳步法借机传授给了李思。李思虽然不能立时尽数领会,不过照着廖然所教心法,只觉得身子越来越轻,在树见飞跃比先前顺畅快捷了许多。 师徒俩越行越快,突然间廖然放缓身形,停步不前。李思跟着止步问道:“师父停步,莫非是因为那隆隆水声?”廖然点头道:“我们水袋里的水恐怕已然不多,赶了这么久的路,也该找一处水源,补给休息一下了。”李思道:“如此甚好,听那水声离此地不远。师父,我们且寻声而去吧。”廖然微笑点头。 两人打定主意,依次飞身下树来到地面之上。地面上树影婆娑,荫凉爽快,又是一番别样风情。师徒俩仔细辨别水声来源,这一次前行的速度却缓慢得多了。 走着走着,前方突然出现一处山壁,几乎已于地面垂直,山壁甚高,比所有树木高出太多。即便在这如此险恶的山崖上也长有不少树木,也为这了无生意的山崖点出抹抹活力。师徒俩转过这一片山坳,眼前突然豁然开朗,直叫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展现在师徒俩眼前的乃是一大片空地,地上竟无半颗树木,与刚才的枝繁叶茂反差实在太大。师徒俩正前方乃是一处断壁,高度只及相邻山崖的一半,到是颇为宽阔,就好似在完整的山壁之上开了一处四方的缺口一样。从此断壁上却有汩汩清泉飞泻而下,形成一个颇为壮观的瀑布,在这山谷中慢慢汇聚成几处泉水。李思用心数着,不多不少正好有五处之多,由西往东一字排开。这五处泉水边绿草如茵,一直覆盖到师徒俩所处的森林边缘,草地上遍生异花,色彩繁多。师徒俩乍见美景,宛如身在梦境之中了。 廖然呆了半晌,忽然嘿嘿笑道:“全拜了我们迷路所赐,才能意外发现如此人间仙境。那五处泉水似乎还是温泉呢。看来,迷路也不全是坏事呢。”李思道:“此地颇为怪异,不知是人为的还是自然形成?”廖然忙道:“小思何必为此小事自扰,待为师先探探此泉的虚实。”说完快步向五泉走去,但觉落脚之处柔软异常,阵阵花香草味扑鼻,心中大乐。李思无奈,只得紧随廖然。 廖然首先来到最西侧的也是最大的那处泉边,伸手探视水温,但觉入手冰凉,一条冰线竟然顺势而上,所到之处,疲劳一扫而空,清凉爽快无比。廖然大奇,掬了一捧水,扬手倒入口中,宛如冰水淋头,不由打了一个寒颤。冰水入腹,瞬间遍体生凉,醒目清脑,片刻后就神采奕奕,精神焕发。廖然啧啧称奇,忙叫李思也来尝试。李思尝过之后,亦觉惊奇无比。廖然哈哈大笑道:“此泉实在妙极,恐怕其妙处还不止于此,为师暂且称之为冰泉吧。” 两人接着来到紧邻冰泉旁的第二处泉水边。此泉正值瀑布汇入之所,水花飞溅,水气弥漫,与方才静如镜面的冰泉完全不同。此两泉一静一动,相映成趣。廖然依样试探水温,尝尝水质。此泉水温正常,水质与冰泉一致,却少了冰泉的诸般妙处,不过胜在瀑布卷帘,声、形、气、色俱佳,与冰泉各擅胜场,不分伯仲,廖然想了想把此泉命名为瀑布泉。 第三处泉水与瀑布泉彼此在边缘出交汇,入手却是微温,仔细观瞧,竟然有丝丝热气冒出。廖然笑道:“此处果然有温泉。估计旁边两泉的水温更高。”此泉再无别样异处,但其水温舒适,到是名副其实的温泉了。 温泉东面的第四泉已然热气蒸腾,廖然伸手一探,水温果然比那温泉热得多了。此泉乃是五泉之中面积最小之泉。热气聚而不散,笔直向上,竟然隐隐然盖过了那山崖。李思笑道:“瞧这热气,从远处看还以为是那家人家在此做饭呢。”廖然道:“不错,不错,此泉就叫作炊烟泉吧。” 最东面泉水是五泉中占地第二大的一处,热气弥漫,白雾蒙蒙,恐怕身在其中,伸手不见五指。廖然小心翼翼,这次却是用脚探察。脚一入水,水温甚热,不过感觉非常刺激,整只脚便如有千万根细针扎刺,倒真是又痛又快,血脉贲张。当下不敢久留,急忙把脚取出。可脚刚一离水,便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失落,真想痛痛快快的下去浸泡一番。廖然穿好鞋袜说道:“此泉颇为怪异,水温炎热特甚,就叫火泉吧。” 廖然终于把五泉打探清楚,顿了顿说道:“小思,难得此处竟然有如此神奇的温泉。温泉对人益处多多,对我们习武之人更是大有裨益。我们虽然不能时时浸泡,可今日机缘巧合,说不得只能顺其自然,大泡特泡一番了。”李思不禁芜尔。 十八 冰泉 廖然打定主意非泡温泉不可,李思无可奈何只得应允。李思平时刻苦勤勉,但终究还是少年人,见到这温泉和草地时,真是恨不得在草地上打滚嬉闹,纵声高歌,再到泉水中大闹特闹一番。师父既然童心未泯,李思正好偷得半日闲,随性放飞心灵。 廖然先把鞋袜脱去,赤脚在草地上来回行走,一边伸展一边热身,忙得不亦乐乎。李思则是提着廖然和自己的水袋缓缓走到冰泉边,不多时便把两个水袋灌满,顺势坐在泉边掬水解渴。此时廖然已然宽衣解带,只剩下贴身裘裤,缓缓踏入瀑布泉内。 廖然渐渐向泉里走去,泉水越来越深,才走了一小半就已经可以把整个人都淹没了。廖然师徒俱是水性出众之人,当下翻身潜入水中,直往那瀑布游去。 廖然自是玩得忘乎所以,李思坐了片刻,忽然心中一动,褪去鞋袜,就在这草地上由慢到快,飞奔起来。李思一面飞奔一面施展出方才廖然所传授的六阳步法,初学乍练,当然生疏,使力不纯时难免有所磕磕绊绊。李思静下心来,默运橙阳神功,形势果然有所改观。六阳步法脱胎于橙阳神功,当然似廖然这等黄清高手,便不用橙阳神功也能把之运用自如。李思不但橙阳神功初成,六阳步法更是现炒现卖,一时间如何领会得了。好在李思刻苦勤勉,天资聪颖,虽然进入橙阳境界不久,根基已然打下不浅。但见他身形滴溜溜乱转,六阳步法的奥妙之处逐步展现,好似他每踏出一步,便多领会一点六阳步法的精深之处,到最后便好像随风飘飘,在草上乱舞了。 正当李思全身投入六阳步法的修习之中,浑然忘我之际,廖然已经熟悉了水温,离开瀑布泉进入了相邻的温泉之中,准备循序渐进得开始泡汤之旅。廖然来到温泉当中,反复浸泡全身,并用泉水浇灌全身上下,忽然一回头,见李思兀自在那狂奔不止,当即笑道:“小思,还在那里作甚。快过来洗洗这一身的风尘。”李思置若罔闻,依旧沉醉与六阳步法之中。廖然摇摇头,自顾自去大泡特泡去了。 李思体内真气流转,沛沛然直似不会枯竭一般,飞奔如此时间竟然丝毫没有疲惫之感,反而越跑越是精神,越跑越是有力,不由心中大奇:莫非这全拜那冰泉所赐。又再跑了数圈,对六阳步法已有了初步掌握,这才缓缓收住脚步,回头寻找廖然。廖然却已从温泉换到炊烟泉里了。 廖然换到炊烟泉之后,不再反复浸泡和冲淋了,只是把自己全身都浸入泉水之中,好半晌才起身出水,似乎有些口渴了,来到水袋边,喝了几口冰泉之水,但觉满腹清凉,大呼爽快,又再次回到泉中。如此反复数次,乐此不疲,泡来泡去却只是不涉足那最热的火泉。终于,廖然心满意足,回到岸边,仰天躺倒在草地之上,一脸快活似神仙的样子。 李思此时精神一放松,花香熏人,一股睡意袭来,竟自迷迷糊糊倒卧草地之上了。这一觉直睡到太阳落山,傍晚时分。李思揉揉眼睛,一阵诱人的香味却是直往鼻子里钻。原来是廖然在草地边缘的树林中升起一堆篝火,正在烤着野味,在他身旁,野果、菜蔬、真菇、菌丝样样俱全,好一派丰盛的晚餐。 廖然见李思醒来,扬手招唤李思。李思顿感腹中饥饿,拿过两人的水袋来到廖然身畔。这一餐吃得是格外香甜。两人吃完晚饭已是月上中天,一轮满月倒映在那冰泉之中,更是一番别样美景。师徒俩边赏月边闲谈,神清气爽,逍遥自在,俱都乐不思蜀了。 第二天清晨,李思是被一阵水声吵醒的,原来却是廖然在泡他那一日中的第一趟温泉,再加上中午一趟,正是一日二汤,神仙不换。李思匆匆吃完早饭,活动活动后,正准备温习那六阳步法,此时廖然已把今日头汤泡完,走上岸来对李思说道:“小思,为师刚才试着到那冰泉中浸泡,不想发现那冰泉对你的内功修为颇有裨益。你先去瀑布泉里适应一下水温,再缓缓进入冰泉,一边运用赤阴神功一边使冰泉浸满全身,自己体会一下有何效果吧。”李思心中大奇,依着廖然的话先在瀑布泉中适应了水温,这才缓步踏入冰泉之中。 双脚刚踏入冰泉之中,只觉得两丝冰线沿着双腿直上,心中一惊,连忙暗运赤阴神功,那冰线竟然与内息结合,游走在百穴之中,所到之处,丝毫无阻,比之李思自己运功要快捷得多。李思心中惊疑不定,渐渐向泉中深处走去。李思所浸泉水越多,真气运行越快,终于泉水浸满全身,真气运行速度也达最高。李思大喜:这冰泉果然奇妙,如此练功的话,其进境实在是自己所不能想象的。李思既知此泉妙处,竟然一直练到晌午时分,只到廖然千呼万唤,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开冰泉。 两人坐下吃饭,李思心系冰泉吃得甚是匆忙。廖然笑道:“小思何故如此着急,那冰泉妙处还不止于此呢?”李思奇道:“师父,那冰泉还有什么别的妙处不成?”廖然道:“你方才只是运用了赤阴神功,现在你再用用橙阳神功,看看效果又是如何吧。”李思听罢迅速吃完午饭,在绿地上草草溜达了几圈,忙不迭的再次投身冰泉之中。 这次李思不再运用赤阴神功,依廖然之言施展橙阳神功,那橙阳真气竟只从丹田稍稍上升,似被冰线压制,再也无法上行。李思催动神功,可竟无法再上行半点,此时冰线已然遍走全身,李思宛如身入冰窖,牙关咯咯直响。廖然见势不妙,快步上前,一把拉住李思,橙阳神功不住逼入李思体内。李思感到一股热气行来,冰雪皆尽融化,全身暖洋洋的十分受用。廖然乘势把李思拉出冰泉,正色道:“这冰泉非同小可,你橙阳神功修习尚浅,切不可过分勉强。”李思点头道:“弟子知道了,多谢师父援手。”廖然笑道:“你且量力而为,慢慢体会吧。” 这一个下午,李思全身投入其中,浑然不知身外之事,可仍是收效甚微,只不过真气稍稍上行一小段而已。廖然泡完二汤后笑道:“小思,今天成绩如何?”李思垂头丧气道:“弟子苦苦练了一个下午,可真气才上行这么一小段,实在汗颜。”廖然道:“练功之事急不来的,我们千里迢迢前来太白山就是为了修炼你的橙阳神功。没想到此地到是一处练功佳地。为师决定,在这里逗留些时日,直到小思你能用橙阳神功完全压制住冰泉为止。”李思忙道:“如此甚好,弟子一定会早日制服这冰泉寒水的。”廖然嘿嘿奸笑,似乎奸计得逞。 十九 太白 师徒俩完全被这连珠五泉迷住了,虽然各自出发点不同,可两人各取所需倒也相安无事。时日匆匆,转眼间师徒俩已在此地逗留了整整三个月,月转星移,已从来时的初夏转变为如今的深秋了。李思早在几日前已能完全依靠自身的橙阳神功来抵抗这冰泉之寒了,可廖然似乎已经泡温泉上了瘾,三番两次拖延时间,这一日李思实在忍无可忍,再次催促廖然启程。 廖然心中虽然老大不愿意的,可再要拖延恐怕就说不过去了,没有办法,只得挥泪告别连珠五泉,向抚松进发。 李思虽然不住催促廖然启程,其实他自己心中对于这连珠五泉也是颇为留恋。李思自己还不知道,这三个月来,半天修习赤阴神功,半天苦练橙阳神功,真可谓进境一日千里。廖然暗自估算一下,李思这三个月的成果竟然抵得上自己当年五年的勤学苦练,不禁暗自咋舌。 师徒俩三个月来武功皆有不少成长,再加上日日饮用那冰泉寒水,廖然又天天用那泉底淤泥敷脸护肤,虽然时间不是很长,不过已然肌肤细洁,晶莹嫩滑。廖然一路上直不迭夸赞冰泉妙用,说道护肤美白之时,李思暗自好笑,自是不加理会。 这一日,师徒俩终于赶到了抚松。那抚松当时还只是一个货物交易的集散地,来自四面八方的不同国家、部族的商团大都聚集在此。鉴于商团的需求,各种简陋的饭馆,客栈,交易场所逐渐发展起来,只是还未形成规模,相信假以时日,抚松必会成为商业重镇。 正午十分廖然师徒找了一家客栈吃饭,饭店名曰太白小店。这一条路上挤满了各色各样的饭店,竞争相当激烈,虽是正午时分,可这家饭店却是冷冷清清,客人稀少,看来被同行排挤得相当厉害。 廖然随便选了个临窗的座位,太白小店门可罗雀,店小二片刻间便迎上来笑脸招呼。廖然问了些本地特产,没想到这太白小店里有卖太白之兔,也就是太白山的特产鼠兔。廖然大喜,当即点了一盘鼠兔肉,一盘菜蔬和一壶老酒。小二记得明白,迅速下去张罗了。 不多时,菜和酒先上来了,只是那兔肉还需些时间,李思帮两人全都斟满酒,两人一干而尽。廖然虽然三个月来未曾饮酒,口中实在淡得紧,可这美酒下肚却没有意料之中的甘甜爽快,心中暗自纳闷。一寻思,原来是出在那酿酒之水上。廖然道:“这酒是不错,难得如此小店,却有如此纯粮佳酿,可那酿酒之水实在。。。”李思笑道:“若是用那冰泉寒水酿制的话,估计也就差不多了吧。”廖然道:“正是,不止酿酒,恐怕用它泡茶也一定会更加沁人心脾的。”说话间,那太白之兔已热气腾腾,端上桌来。 为了保持兔肉的原汁原味,太白小店上的鼠兔乃是清水白煮,加沾调料而食。廖然夹了一块试尝,但觉入口甚滑,果然与一般肉类有所区别。那鼠兔多是生长在太白山区的洞穴之中,数量却是不少,肉质鲜美,正是太白一绝。李思也觉很合胃口,这一餐酒菜虽然不多,倒也吃得心满意足。 廖然抬头见那小二无所事事,点手招唤。小二应指而来,廖然不住问起此地风情以及如何上的了那太白山。小二颇为伶俐,说的头头是道。原来从抚松往东将近一百五十里地,过了松江河镇便可以来到太白山西麓,差不多也就接近太白山中心地带了。小二又介绍,如果去那太白山最好不要超过七、八月,到了冬天再去,恐怕要冻死山林之中了。廖然自是多谢小二提点,待李思吃完后,马不停蹄的赶奔太白西麓。 一路上连绵不绝,全是森林,比师徒俩迷路的森林大出不知多少。一路风光,满是绿色,似乎也有点觉得疲劳了。一百五十里地对于师徒俩来说实在不算什么,紧赶慢赶,也没花去多少时日。这一日终于来到松花江镇,师徒俩只是稍作修整,依旧直奔太白。 过了松花江镇,依旧是一望无际的林海。不过在这茫茫林海中竟然有一层层似阶梯般的高山平台,越拔越高。太白山巨大的山体从这满山遍野的绿色中升起,实在是叫人惊叹大自然的奇神奇。廖然师徒更是看得如痴如醉,以前所游历的名川大山,与太白相比简直就是大巫见小巫了,果然不愧为关东第一名山。 师徒俩在山脚下,已被这太白山的气象所震,真要登上这巍峨的太白,窥见那天山瑶池,更不知是何种风情了。师徒俩满怀期待,几乎迫不及待了。可登山是急不得的,光眼前这一片片密林,便要花费不少时日了。 师徒俩行进在这无边无垠的红松林之间。粗大挺拔的红松树排列的甚是整齐,密密麻麻望不到边际。师徒俩脚程飞快,可急行多时,依旧是望不到边的红松密林。偶尔见到自然枯死或是遭雷击折断的树木,真有宇宙洪荒之感。好半天脱离了这一大片红松林,跟着就是那成片成片的桦树,桦树到是一片翠绿,只是那绿色的树冠下却有着冰清玉洁的枝干,如冰雪堆砌一般。脚底下全是厚厚的腐叶,两人行走时沙沙作响,陷到深处,竟然漫过了双膝。 这一路两人完全被这磅礴大气的景色所吸引,只觉桂林山水比之太过秀气,五岳群山比之又不够大气,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今生不上太白山,实在是人生一大憾事。 师徒俩正沉醉与气象万千的山中美景,林中却是恶风不善,虎啸熊鸣,似乎有猛兽在殊死相搏。廖然师徒早就听得异样,来到声源,各自寻了一棵高树,上树仔细观瞧。李思树底下正是一只吊睛白额的大虫,那大虫极大,它对面却是一头黑熊,黑熊毛皮光泽,身形极为庞大,犹如一座小山相似。这两般猛物,互相对视,似乎各自都颇为忌惮,虽是一触即发,但终究谁也不敢贸然出击。那大虫突然一声大吼,宛如半空中一声霹雳直振得山林齐动;那黑熊也不示弱,前脚离地,只用后足着地,口中咆哮,振的人耳膜生疼。廖然师徒凝神屏气,倒要看看这大虫和黑熊谁高谁低,孰强孰弱。 二十 白猿 那大虫与黑熊对峙了半晌,俱都凝神不动。山中猛兽如果相遇,要么互相退让,要么背水一战,殊死相搏,不死不休。这丛林之王碰上体形如此庞大的黑熊,看来一场恶斗在所难免。廖然师徒凝神屏息,大看好戏,这两般猛物虽然早已发现此师徒俩,可强敌在侧,再也无心顾他了。 那大虫双足按地,直拍得腐叶沙沙作响,黑熊不为所动,四肢着地,直盯盯地看着那大虫。突然间,那大虫发一声大吼,跃在半空,直扑黑熊而去。那黑熊行动迟缓,躲闪不及,被那大虫一口咬住左掌,黑熊吃痛,不住甩左掌挣脱。那大虫鄂内极是有力,死死咬住不放,几次三番俱都挣脱不了。黑熊野性勃发,直立而起,右掌狠狠朝虎头砸去。这一下力量奇大砸个正着,那大虫顿感一阵眩晕,终于松口,不住倒退。黑熊的左前肢上已是伤口迸裂,鲜血淋漓。那大虫也不好受,幸好头骨坚硬,最重要的是那黑熊这一拍不是砸在头部侧面,要不然恐怕此时已然颈椎折断了。这一合,并未分出胜负,不过终是那大虫稍稍占优,二兽皆都各自忌惮,越发的小心翼翼了。 好半天,那大虫终究按捺不住,又是飞身一扑。这一次黑熊低头闪躲,大虫一跃过头,竟自那黑熊头顶飞过。黑熊滴溜溜一个转身,没想到这么庞大的身躯,转身却是如此灵活。双掌一立,便向大虫拍去。那大虫无法看清背后,前爪着地,一用力,后腿非常有力的向黑熊揣去。黑熊避无可避,这一下双腿正中黑熊前胸,力量奇大,直把那黑熊掀得仰面而倒。那大虫并不停留,飞扑上前,直咬黑熊咽喉。这一下如若咬实,黑熊定被击毙。不想那黑熊却有保命之招,双掌环抱胸前护住咽喉要害,顺势往旁边滚去。那大虫一扑无功,竖起那铁棒也似的尾巴只一剪,这下正中黑熊臀部。黑熊连连低吼,扑过来与那大虫厮打在一起。 这一虎一熊短兵相接,互不相让,片刻间,黑熊身上多出数道伤口,油光如缎的毛皮倒翻出猩红的血肉,不住流淌着鲜血;那大虫腹部,肋间被熊掌拍中数下,大是吃痛,连连咆哮不已。 正当这熊虎斗到紧要关头,廖然和李思发觉正有一物向此地飞驰而来。来物似乎轻功卓绝,在树林间奔驰得竟然如此迅捷,实不知是人是兽。片刻间,那物已然赶到,师徒俩但觉一道白光冲入熊虎之间,伴随着嘶叫不迭,正是一只通身雪白的猿猴。 那白猿只一爪,便把那黑熊咽喉抓裂,那如山的黑熊发出一阵阵悲鸣,轰然倒地。那大虫见势不妙,转头就跑,白猿往上一窜,双爪一把攥住虎尾,两股大力一并,那大虫竟兀自飞向半空,白猿双足点地,迎向空中的大虫。双爪自柔软的虎腹直直扎进,竟无丝毫阻力,立时把那大虫开膛破肚,死于非命。这一切全都发生在一瞬间,那白猿动若雷霆,倏忽间已然把这两头猛兽结果。直到此时,师徒俩方才回过神来。 那白猿击毙二兽后并不停留,竟然飞身向李思藏身之处扑去。李思心道:好家伙,竟然连我也不放过。当下飞身下树,那白猿在空中一转折,已欺身李思身后,说时迟那时快,一爪搂头朝李思扫来。李思暗道不妙:这一爪要是扫到,焉有我的命在。急忙一低头,闪身避让。那白猿既已得先机,一爪接着一爪不住向李思身上诸般要害招呼。那双爪上还留有二兽残血,每爪攻来,便是一阵腥风。李思收敛心神,白猿这番猛攻俱都被他轻描淡写的躲闪化解。李思仔细端瞧白猿身法、爪法。那白猿进退有度,宛如一位武林高手一般,李思瞧得不由啧啧称奇。再斗数合,那白猿终究还是畜牲,翻来覆去依旧这么几下,李思瞧得明白,胸有成竹,越发的笃定、自如。 那白猿眼见仍然无法取胜,似乎非常着急,攻势一下子变得凌厉凶猛起来,仿佛要拼死一搏了。李思依旧不紧不慢,暗运赤阴神功,只守不攻,左躲右闪。 这三个月来,李思的赤阴神功已练的非同小可,丝丝寒气蒸腾,不多时那白猿似乎有所受阻,速度渐渐缓慢下来。李思逐渐提高功力,再斗数回合,那白猿动作越来越慢,可依旧苦苦支撑。李思对那白猿倒是颇为好奇,催动赤阴神功,那白猿再也抵挡不住,浑身颤栗,缓缓倒地,被李思生擒活拿。 正在此时,林中吱吱声响,又是一道白光,李思定睛观瞧,原来是另一只白猿,只是此白猿体形较小,似乎腿部还受了点伤。那白猿双目直瞪李思,不顾腿伤,上来对着李思就是一阵猛抓。李思无奈,只得又和它战在一处。不多时,自然轻松把其制服。 此时,廖然才慢悠悠的从树上而落,笑道:“小思,这三个月功夫真没白练,要不然今日倒真要花不少气力了。”李思道:“那矮个白猿似乎腿部受伤不轻,徒儿且去看下究竟。”说着来到两猿身旁。那高大的白猿见状死死护住伤腿的白猿,双猿四眼直视李思。李思微微一笑,俯身细看白猿伤腿。那白猿还想反抗,可全身酸软无力,只得眼睁睁干瞪着李思。 李思扶起白猿伤腿,只见白猿满眼哀伤,淡然一笑,终于把伤势看明白了。那白猿似乎是从高处跌落受伤,想不到终日在树间生活,在树上如履平地的白猿竟会失足跌伤。看来,善游者溺在这自然界中也能适用。 李思找了两根树枝,绑住白猿伤腿,又在附近采了些急救的草药为其敷上,那白猿似乎颇有灵性,见李思并无恶意,竟然十分温顺,眼中也充满了感激之意。那大虫和黑熊俱是治伤灵药,先前那白猿把其击毙看来也是为了治伤所用。李思取出熊掌,抽出虎筋,刚想让那白猿服下。廖然飞步赶到,一把夺下熊掌,嘿嘿笑道:“这般小伤,服用虎筋足矣,这熊掌可是美味,没的便宜了它们。”李思摇摇头,把虎筋递给白猿,那白猿知是疗伤之药,三两口便把虎筋吞下。李思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缓缓坐倒。这桦树林里,二人二猿,俱都各自坐下,八眼相望,到是一大奇景。 二十一 雾洞 二人二猿就这么大眼瞪小眼了半晌。廖然终于缓缓站起,悠然自得的拾掇他的熊掌去了。那受伤白猿紧绷的神经为之一松,竟然沉沉睡去。那高大的白猿在旁默默守护,一脸的柔情。李思会心一笑,攀上一棵高大的桦树,倏忽间已来到树顶。缓缓仰卧在树冠之上,双手为枕,全身放松地去观云了。 李思平素在练功或生产的间隙忙里偷闲,都是在观看云海中度过。有时候万里无云通常会为了那偶尔经过的一小朵白云而雀悦不已;有时候多云遮日,云是不少可似乎过于单调;李思最喜欢的还是那半云半晴的天气,尤其是清风浮动,云层飘移,层次分明,气象万千。 李思此次渤海之行大都行色匆匆,似这等闲暇的时候实在不多。只有在五泉连珠的三个月间,时间颇为充裕,可李思完全醉心于冰泉寒水,早就把这档子事抛在脑后了。李思一边看着千奇百怪,千姿百态的朵朵白云一边把此次渤海之行的所见所遇细细回想整理一番。 到渤海国来所发生的事情虽然不算甚奇甚大,倒也有不少亮点,颇为耐人寻味。李思首先想到的就是骆语骆师伯和那个突厥三公主,自己还有一方绢帕未曾归还,实在颇伤脑筋;接着便是文公主和渤海四大世家。文公主气度不凡,似乎隐隐然已经有股王者之气,四大世家各具特色,令人影响深刻;以下乃是自己的同龄人,李宗在剑法卓绝,少年老成,自己有很多地方要向人家学习。李宗石力大无穷,为人豪爽耿直,是个可以交的好朋友。张允儿巾帼不让须眉,英气逼人。想到自己的同龄人中有如此多出类拔萃的人物,李思感到既高兴又兴奋。 好朋友自是难忘,可劲敌似乎更加难以忘怀。那五行教红脸之人比之自己还小,竟然已经练成金火双形,五行初开了,倒真是叫人诧异。李思思前想后,翻来覆去念的最多的非是旁人,竟会是这连真面目也不曾见到的五行教红脸之人。五行教作为七颜派开派至今的死敌,李思想不到在这渤海国打了初次交道。经过此役,李思对五行教有了初步的认识,心情颇为复杂,心底下已经种下了要化解两派数百年积怨的雄心壮志了。 当然渤海之行最为疑惑的就是那活棺材伏击之事,张门九死士到底出于何种目的下此毒手,幕后主使究竟是谁,既然有那幸存的第九十八人,那有没有那第九十九人、第一百人呢。无数个问题萦绕在李思脑畔。李思微微一笑,用力甩甩头,心道:自己便是想破脑袋恐怕也得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何不把其放置一边,待太白清修结束,说不得要彻底查个明白。李思既然已下定如此决心,恐怕渤海国要被他闹得个天翻地覆了。 李思正在胡思乱想之际,树叶沙沙作响,原来是那高大白猿攀上树来。李思淡然一笑,依旧自在看云。看着飘浮在广阔无边的蓝天上的各种云彩,李思不由得心胸开阔,心情好了许多。那白猿竟然也学着李思样,仰天观云,李思一乐。这一人一猿便在这茫茫绿海上无忧无虑的彻底放松自己。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诱人的香气隐约约飘来,李思心中一动,估摸着是廖然在大烤熊掌了。香气扑鼻便觉得腹中饥饿了,李思一展身,翻身坐起,招呼白猿一同下树。只见廖然已经把那硕大的熊掌拾掇的差不离了,阵阵肉香袭来,令人食指大动。那受伤的白猿业已醒来,正直直盯着廖然。廖然见李思下树,笑道:“嘿嘿,这香气不错吧。为师再去伺弄那熊胆,这虎骨汤就交给你了。”李思接道:“如此甚好,看来我们今天可以大吃一顿了。”说完自去取骨烧汤。那高大白猿突然间往林中一钻,片刻踪迹不见了。师徒俩心中纳闷,倒也不是太过在意,各自忙着烧汤烹胆。 终于,廖然把熊胆烹成,李思也把虎骨汤烧好,就在此时,那高大白猿竟然去而复还,怀中抱着一大堆野果。师徒俩相视一笑。这一餐,肉果聚齐,这二人二猿吃得异常香甜。尤其那白猿采摘的野果比之李思平时采摘的野果味美得多,有些野果更是师徒俩闻所未闻的呢。李思暗暗把野果的特征和味道记下,颇感受益匪浅。 酒足饭饱,廖然兀自大赞熊掌肥美,李思为那受伤白猿再次换了草药后找了块空地练功去了。那高大白猿只是在旁边观看,倒也并不打扰。李思练完平时的功课后,回到林中,此时廖然已经准备好行装,师徒俩准备启程了。 那高大白猿见状,忽然紧紧拉住李思的衣襟,手指往山上乱指。李思不明所以,廖然却是笑道:“它似乎要带我们去个地方。”李思会意,点头示意白猿带路。那白猿颇具灵性,背起那受伤白猿,带领师徒俩往林间行去。 师徒俩都是喜欢冒险之人,当然紧跟不放了。那白猿虽然背有一猿,可仍旧行进迅捷,在树枝间飞快的穿越着。李思心中暗叹:这白猿经过千百年林中生活,身体的每一个部分似乎都是为了适应在林中生活而生,攀树越林已成本能。事虽如此,可李思心下暗自不服,努力揣摩白猿行进的各种动作,倒要用自己的武功来看看,是不是人能胜天。当然,光是邯郸学步并没有任何意义,李思在借鉴白猿动作的同时也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不断调整,整合。只是时间尚短,效果并不明显。 那白猿见廖然师徒并没有被落下,渐渐加快速度,李思不甘落后,也是脚底加劲。这二人二猿在山中越行越快,但觉耳畔生风,脚底一棵棵树木匆匆掠过,既惊险又畅快,美中不足的只是再也无法欣赏沿途的风景了。 那白猿带头从那一个个巨大的台阶上不断攀升,偶然碰上极陡的山坡也是手脚并用,速度丝毫不减,廖然师徒仗着轻功高强,只需稍有借力,便能拔起身形,但似白猿这般轻车熟路,游刃有余却是不及。 终于,白猿在一处大峡谷处站停。师徒俩收足望去,眼前乃是一个高达百丈的峡谷,宛如从山顶一斧劈至山脚,两座大山间只有窄窄的一线,差不多只有一丈来宽。山缝中却有一股清泉缓缓流动。两只白猿忽然吱吱叫闹,伸手往上乱指。师徒俩仰头望去,只见右峰上部竟然有白雾冒出,再用目细看,原来那右峰上有一个山洞,那白雾便是从那山洞里缓缓飘出的。李思心中暗道:莫非那白猿要带我们去的地方就是这山洞不成。 二十二 溶洞 那高大白猿不住抓挠那受伤的白猿,似乎是示意其抓紧自己,受伤白猿会意,手脚并用,紧紧抓住高大白猿不放。那高大白猿再无任何羁绊,笔直向半空中的山洞进发。 师徒俩俱都挽起裤管,紧跟白猿。不多时便来到山缝之中,从此处抬头观望,比远处更加觉得山势的陡峭险峻,脚底又有清泉汩汩流动,实在惊叹于大自然之鬼斧神工,非是人力所能为之。 那白猿来到山缝当间,手抓凸岩,脚踩石窝,竟然以徒手从这竖直的山体往上攀爬,动作迅速,不多时已攀上十几丈之高。师徒俩相视一笑,都道:看来如今要上那山洞,暂时只有此一条路了。当下各自施展绝艺,攀爬山崖。 廖然施展出梯云纵的轻功,足尖在崖壁上一点,身形便拔起数丈,待身形下坠之时足尖再一点,又拔起数丈,如此反复,竟然越纵越高,直似踩着无形的阶梯不断提升一般。普通的梯云纵只不过登高数丈,最多不过十数丈而已。象廖然这般靠梯云纵提升百十丈高度的可谓闻所未闻,绝无仅有呢。只见廖然身形飘逸,似乎游刃有余,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直似可以如此这般无限拔高。李思不敢如此托大,使出壁虎游墙功,手脚并用,缓缓往上游去。这山崖不但甚不平整,还夹杂了些许树木,李思可以借力落脚之处实在不少,所以并没有遇到多少障碍,便可以跟上那白猿的进度了。不过,似李思靠壁虎游墙功游上如此高崖的恐怕也并不多见。 那白猿带头领路,经过重重险阻,终于安然登入山洞了。白猿前脚刚到,廖然已然后脚跟来,足尖在洞口一点,化竖劲为横劲,飞身跃入洞中。好一会,李思才姗姗来迟,慢慢游到洞口,双手扒住洞口,一使劲,上身拔起,跟着一翻身,也安全来到洞中。 白猿见廖然师徒两人安然抵达,稍作停顿,带头向洞内走去。师徒俩见洞内黑黝黝一片,直似没有尽头一般。这二人虽已练就夜能视物,但无论如何也需要借助亮光,倘若没有半点亮光的话,武功再高也是一无是处呢。幸好师徒俩俱是接发暗器的高手,听风辨音的功夫着实不弱,所以即便前途茫茫,倒也并不如何慌张。两人紧跟白猿,不断深入洞中,越往里走,迎面而来的气流越强,师徒俩心下更是大定,有风从洞中吹出,想来此洞必有另外的出口,现在两人所担忧的乃是此洞是否通有地下河流,如果真有地下河流的话倒是件麻烦事呢。 所幸现在并非汛季,师徒俩才稍稍心宽。师徒俩自进洞便发觉自己是在不断倾斜往下而行,多半这洞道乃是向下倾斜的,只是角度并不甚大,现在恐怕自己正行走在这山腹之间吧。再往前行了一段路,洞中忽然一个转折,竟然有些微亮光传来。二人精神一振,加快脚步,亮光越来越大,不多时二人二猿已然穿越洞道。师徒俩但觉豁然开朗,这洞道连通到此处的竟然是一个偌大的洞厅。 这厅实在巨大以至于师徒俩虽是身处洞穴当中却没有半点压抑之感。李思抬头一看,见有束束阳光直射而下,照得洞里颇为亮堂。这巨大的大厅里连带师徒俩进来的洞道一共有三处岔道,只有一面是颇为光滑的山崖,自下而上恐怕有数百丈之高。想不到在这山腹之中还有如此洞天,师徒俩均是大感意外。 那高大白猿并不停留径直往东边的通道走去。师徒俩无可奈何,想不到现今只有为那白猿马首是瞻了,是福是祸此时早已无暇顾及了。这东边的洞道依旧斜斜向下,只是坡度比先前要陡峭得多了,这一次行进得也要快了许多。 好半晌,洞道才渐渐平缓,李思心里估算,此刻应该已然是在地底之下了。终于把这条洞道走完了,接着来到了一连串大大小小的洞穴,洞中已然有了不少石钟乳,有些倒挂在洞顶,有些已从洞顶坠落却又在坠落之处重新孕育,有些则是从洞底冒出,犹如石笋一般。师徒俩所探过的洞穴也不在少数,见到这石钟乳倒也并不如何惊讶。李思仔细凝听,这洞穴之上隐隐传来水声,这石钟乳恐怕也是那河流渗漏下来的水滴形成的吧。 这一连串的洞穴竟然有数十个,各洞差异不大,只是有个别洞穴有一些尚在雏形的石柱和石笋,其余大致上还是倒挂在洞顶的石钟乳罢了。师徒俩既对此已是司空见惯,并无任何停留,紧随白猿穿行在曲折的溶洞之中。 好不容易终于走出了这一片洞群,师徒俩又来到一个颇为宽大的洞穴,当然无法与刚才的巨洞相比,可也着实不小。此洞只有东西两个出入口,南北两边俱是陡峭的山壁。可在这南北山壁上竟然布满了一条条红色的流石。远远望去或似火舌或似红蛇,长者蜿蜒数丈如巨剑倒悬,短者层层相叠似红瓦铺地,最为难得是这流石在两边山壁上排列得是如此紧密,竟然映得这偌大的洞穴满洞红光。 师徒俩直到此洞之中方才留足观瞧,那高大白猿见师徒俩停步不前,也兀自留步,只是在一旁耐心等待。李思来到南边山壁旁,说道:“师父,这便是红流石吧。”廖然笑道:“不错,红流石我们也看到不少。只是象如此密集如此巨大面积的红流石倒是首次得见呢。”李思接道:“不错,想是当年火山喷发得甚是猛烈,众多的岩浆在此山壁上汩汩而流吧。”说罢用手抚摸,似乎还能感到些许余温。 廖然对着两壁不住啧啧赞叹:便是再多的能工巧匠也无法做出如此宏大瑰丽的杰作吧。李思仰望满布红流石的山壁也是心中感概。好半天,师徒俩似乎想起什么,连忙示意高大白猿,现在赶路才是正事。这溶洞探幽大可在到达目的地之后再做考量。 告别红流洞之后,又经过几个普通的洞穴,在其中一洞中竟然发现了一个硕大的文石石笋。那石笋有两人多高,通体洁白,竟然是由一根根针状石晶体组成。师徒俩一下子被这美景惊呆了。这文石石笋并不多见,象这般如此巨大完整,色泽如此统一的更是罕见。廖然师徒探过不少洞穴,也只是偶尔见过为数不多的文石石笋且多半形体较小,色泽黄白夹杂。师徒俩似乎怕自己不小心在举手抬足间伤害了这旷世奇宝,俱都站在远处观瞧。 先前的红流洞可说是大气磅礴,宏伟大气,这文石石笋却是精雕细琢,玲珑剔透。师徒俩对此天坑的兴趣越发浓厚,心中俱都暗自决定,必定要把此洞探个究竟,明了。 二十三 碧湖 廖然师徒俩沉浸在这美仑美幻的梦境之中许久方罢,只得恋恋不舍,无可奈何地跟着二白猿继续前行。沿途又是经过一连串的大大小小的洞穴,虽是曲曲折折倒也错落有致。这一路的洞穴中只有两处中等大小的洞穴使得师徒俩再次流连驻足。 其中一处洞穴已不算狭小,可在这洞穴里竟然密布了数不清的长长短短,颜色深浅不一的鹅管,宛如一座橙色的细管森林一般,给人一种压抑之感。 这鹅管乃是石钟乳的最初形态,形状酷似麦杆,再经过长时间的沉积便会形成上大下小的石钟乳了。二人二猿置身在万千鹅管之下,仿佛如千柄利刃,万把钢针倒悬头上,自是有股难以名状的感觉,当下不敢久留,快步穿越鹅管洞。 另一处洞穴却是令师徒俩怎么也迈步开步子了。这中型的洞穴无论洞顶、洞底、洞壁、四面八方竟然全部被各色各样的石花所布满,如此多数量、如此多种类的石花齐聚于一个洞中的情形,师徒俩还是头次遇见,这石花洞实在叫人叹为观止。 师徒俩呆立在洞口再也迈不动步了,仔细打量此洞,更是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了。洞顶倒挂着根根晶莹温润,玲珑剔透的白色石枝,宛如倒吊在洞顶上的树枝形的巨大吊灯。这些石枝通体透明,数百枝石枝组合成一盏吊灯,细细一数竟然有八九盏之多,且吊灯风格迥异,师徒俩直看得目瞪口呆,半日无语。 廖然惊叹道:“小思,这一盏盏好似宫灯高悬的组合石花,为师还是首次得见,嘿嘿,还真是眼福不浅啊!”李思叹道:“不错,这太白山我们虽是还未窥得全豹,其实我们所见只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已然觉得美不胜收,不愧为关东第一山了。却不曾想到在这太白山中竟然还有如此神奇的溶洞美景,这老天爷赐予这太白山实在太多太多了。”廖然点头道:“这溶洞美景大都在中土南方,不想在这北方苦寒之地竟然也会有发育得如此完整的地下溶洞,实在叫人不可思议。”李思接道:“行万里路,读万卷书,果然不错。若不是亲眼所见任谁也不会相信得吧。”师徒俩生出共鸣,继续观赏石花洞中美景。 这石花洞除了洞顶的枝形吊灯石花之外,在四周洞壁上、洞顶石钟乳上以及洞底上也是到处遍布。它们有的生长在一根根石钟乳上,把这原本上大下小的家伙们装点成了一束束千姿百态的捧花抑或是一个个绚烂多彩的花篮;有的则丛生在四壁上,这天然的装饰远不是任何精巧细致的墙饰所能比拟的;有的更是满地遍生,几乎把这洞中的地表全都覆盖一般。师徒俩早已把鞋子脱去,可此时在这遍地的石花中竟然无法找出一个落脚之处了。 师徒俩小心翼翼,蹑足潜踪,缓缓在这石花洞上穿行,所幸那洞底的沉积石还能支撑住二人,再加上此二人的轻功也是非同小可,对石花基本上没有造成任何损伤。这一路走来,从如同瀑布般覆盖洞壁的红流洞到独树一帜的巨型文石石笋;从橙色鹅管森林到眼前的满洞石花,师徒俩如梦似幻,仿佛置身梦中幻境一般。这师徒俩见过的溶洞美景实不算少,能令其如此如痴如醉,可见此洞何等的绚烂何等的瑰丽了。 依依惜别石花洞,师徒俩继续紧跟那高大白猿前行,感觉仍旧不断往下行进,耳边的流水声也是愈发清晰可闻了。七折八弯,左拐右绕,眼前忽然有隐隐绿光闪现,师徒俩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加紧脚步直向那一片翡翠般的绿光奔去。 一个转折之后,一洞的绿光把这二人二猿完全笼罩在其之中了。此洞已颇为湿润,地表覆盖了一层浅浅的积水,洞深处竟然是一个硕大的圆形巨湖,一眼望去宛如一块镶嵌在洞中的翡翠一般。终于见到湖水了,师徒俩俱都暗自雀跃不已。细看此湖,实为蓝色,湖四周一圈圈或橙色、或黄色、或红色的方解石所构成的石棚自湖边向湖心不断延伸、生长。整个洞室荡漾在波光湖影之中,有如幻境。 此洞除了碧湖之妙外还另有两处奇景。洞厅甚高,在这四壁上散布了不少洞穴,从这些洞穴中如瀑布般流出一层层地幔几乎覆盖了整个洞壁。这一层层地幔堆积成一层层更加厚的边石坝呈现出橙黄之色,遥遥望去,就似一幅幅锦绣一样自上铺展下来,直到地下平整之处自然形成为一块块石梯田,仿佛把这整个洞穴营造成一片立体的沧海桑田一般。 在这梯田和湖水之中竟然还点缀了抹抹银色,师徒俩走近观赏。在一棵棵洞中的石笋上竟然横生着如同洁白长毛般的石针结晶,便似这太白山中的银貂之毛。这三大奇景糅合在一起便诞生了这独一无二的旷世美景。 廖然眼望四周,口中喃喃道:“银貂、碧湖、石田,此洞可谓天下第一地下美景了。”不由感慨万千,无法自拔。李思则完全沉醉于这洞中美景之中了,一时间这一洞一湖二人二猿仿佛已经容为一体,再也化不开了。 师徒俩瞠目结舌了好半晌方才作罢,再次仔细打量各处洞壁,洞壁虽然布满石幔、石花,可即便在这极高的洞顶上也依稀可辨有水流的痕迹。师徒俩见罢不由暗吸一口冷气,现在乃是旱季,洞中积水只及脚面,想那山洪暴发,汛季来临之时,恐怕整个洞厅俱都会被淹没吧。此洞美景虽然冠绝天下,可这洞中暗藏的危机却也不逊于任何毒虫猛兽,稍有不慎,恐怕便有性命之虞。 师徒俩探寻过无数洞穴,对洞中各种威胁已是颇为熟捻。诸如旱洞中的暗河口以及水洞中的虹吸更是亲身体验过了一番。这对于常人来说是致命的危机却被这师徒俩神奇化解,其中自有一番惊心动魄却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师徒俩既惊叹于洞中的绝世美景,又敬畏于洞中四伏的危机。小心翼翼,步步为营,随着两白猿往洞中深处缓缓进发。 二十四 天坑 师徒俩越往前行,洞中积水越深,竟而将将漫过膝盖。这水洞中的情景与干洞又不尽相同,水中的沉积物千姿百态,迥然有别。师徒俩沿途发现有棱角分明的、圆如珍珠的、浓稠似乳的、散环若树的等众多穴石。这些穴石虽然各具特色,异常别致,可师徒俩平素早已司空见惯,也就未多加留意,只是匆匆一瞥而过。 继续前行,地势反而越来越高,脚下积水也是越来越浅,师徒俩先前所到之处似乎乃是一个低谷之处,此时却是不断向上,估计离那出口也是越来越近了。 再经过一路长长蜿蜒向上的洞道之后,师徒俩来到了沿途以来所见最为广大的一个巨型洞穴。这洞穴极高,粗粗一估,约摸百丈有余,显得气势磅礴,气度恢宏。洞中美景却是与方才所见大同小异并无任何特殊之处,只是那洞正中有三个相互接壤的大水池,三池鼎力成犄角之势。水洞中有池水并不令人惊讶,可这三个互相连通的水池竟然各呈一色,红、白、蓝三池聚月乃是此洞一奇。 师徒俩心里纳闷,仔细端瞧三池,这三池不但颜色不同,就连池中的沉积物也是各不相同。白池中乃是棱角分明,呈雾状尖针的洁白石花;红池中却是圆如珍珠,一个个宛如珍珠的水洞穴珠;蓝池中竟然散布了根根枝状石花,就好像环形的珊瑚礁石一般。三池虽互相连通,却又迥然不同,倒是颇为耐人寻味。师徒俩一时无法琢磨出其中的道理,不过这两人俱是洒脱之人,并不为此所恼,欣赏一番后又继续加紧赶路。 洞穴东面洞壁上有一个异常巨大的开口,一片亮光从此射入,照得满洞皆亮。师徒俩心中大喜,看来终于找到出口了。那两只白猿似乎也是为之精神一振,三步并作两步飞速前行。这巨大开口处乃是一条斜斜向上的洞道,这洞道虽然仍旧潮湿昏暗,可洞壁上已长有青苔,偶尔也能看见一条灰色小蛇,比之先前地下洞穴可谓生机勃勃了。 这漫长的跋涉终于结束了,师徒俩在踏上松软的土地之时俱都把紧张了许久的精神稍稍一放,闭目深深吸了一口属于地上的空气后,缓缓睁开双眼,往四周不住打量。展现在师徒俩眼前的乃是一片广袤的原始森林,到处是一片片数人合抱的参天古树,脚底是一层层厚及膝盖的腐叶和腐土,空气中水气蒸腾,四处弥漫开来;头顶则笼罩着厚厚的云层,遮天蔽日,云雾缭绕,竟而透不过半点阳光。 这便是天坑的坑底原始森林,千百年来几乎没有任何人踏经此地,一切都保持了它原来的面貌,一片灰蒙蒙的望不到边。师徒俩霎时间俱有宇宙洪荒,沧海桑田之感,生怕惊扰了这原本安宁祥和,与世无争却又令人肃然起敬的原始森林,殊不知这师徒俩却也是这大自然的一部分呢。 那高大白猿并不作任何停留,依旧带领师徒俩继续前行。李思心中微微一动,这两头白猿便如两个古老森林中的守护精灵一般,把师徒俩引领进这古朴、神秘、未曾被涉足的童话般的迷藏森林。稍一走神,两白猿似乎已经消失在这片迷雾之中,李思连忙甩掉杂念,潜心紧跟那高大白猿。 太白山中的气候随着海拔越高越是不稳定,经常是东边日出西边雨,晴雨不定,便是那积雨云有时也是瞬间由地上水汽雾气蒸腾形成,在天坑上方遇上合适的气流又立刻化为大雨泻下,叫人捉摸不定,倒也平添了不少麻烦和乐趣。师徒俩刚刚由地底来到地上,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就把师徒俩的好心情浇了个七零八落了。 二人二猿当下加快脚步,师徒俩更是大幅度提高速度,一手遮头,另一手则手持任何可以挡雨之物挡在身前疾速前行。反正以这师徒俩的轻功,疾进中背后几乎很难被雨淋到,只需尽量遮挡头顶和身前便可。可师徒俩费了如此周章却无用武之地,才奔出数十丈之遥,竟然已是滴雨不下,进而甚至有根根阳光透过云层似利剑般照射在身上。师徒俩大为诧异:这太白山中天气实在怪异,在这短短百十丈距离内竟然呈现出一边大雨磅礴,倾盆而下;一边却是艳阳似火,穿云直射的非常规天气。好在师徒俩这些时日来的类似经历已然不少,也就见怪不怪,只不过摇头一笑罢了。 这天坑似乎颇为广阔,一棵棵在谷外最高不过半丈的植被在此地竟然高达数丈乃至十数丈,树冠更是铺展开来大得惊人,似乎在天坑里的所有事物全都被巨大化了。坑底最高的树木竟达数十丈之高,已然刺破了坑底水汽雾气蒸腾形成的厚厚云层。师徒俩从未见过这般光景,俱都惊叹不已。 廖然仰头观望,此时的天空却只是呈现出一个颇似梨形的形状。放眼四周,除了这迷蒙未知的广袤森林外,外界也就只剩下这一小片梨形天空了。李思见状,也是抬头仰望,若有所思。半晌,李思淡淡说道:“师父,若然不是有这一小片梨形天空,徒儿还真的以为来到了一个与世隔绝的新世界了呢。”廖然笑道:“ 这一路走来,从山腹中洞到地底溶洞,再到这坑底森林,为师也是如坠云雾,到现在还不知这一路所行是梦是幻,是真是假呢?”李思微笑道:“徒儿与师父所感所受一般无二,实不知可以用什么言语来形容了。”廖然点头道:“这坑底森林似乎还蕴藏了各种玄妙,先看看那白毛猿猴要把我们引往何处吧。”李思点头称是。 不多时,师徒俩已随同二猿穿越了这一大片森林,迎面拦住去路的乃是一条宽大的河流,流水潺潺,水势并不如何湍急。那高大白猿紧了紧身上的受伤白猿,凫水淌河而过。不多时便已来到河中央,此时那白猿的全身已全部浸入水中,正在那兀自足蹬手划,横渡此河。师徒俩均是眉头一皱,看来此河倒是着实不浅。 廖然微微一顿,顺手抄起数片落叶,来到河边。一扬手向河中甩出一片落叶,跟着身形拔起,足尖在那落在河面上的落叶上一点身形再次拔起,与此同时手中却是不停,再次甩出一片落叶,如此反复数次,几起几落,终于飘然落在河对岸,只不过弄湿了一双布鞋而已,其实这一路上廖然的双脚早就湿得透了。李思见状无可奈何,又不敢似廖然这般托大,折了些树枝在手,依样画葫芦,好在这树枝比那落叶更容易掌控,脚下借力也是更大,也就有惊无险,安然渡到对岸了。 二十五 坑景 这师徒俩各自施展绝艺,虽是后发却是先至,既不费力又没费时就已然轻松渡过河去,早早地在河对岸耐心等候了。好半晌,那两猿才姗姗来迟,登上岸后,高大白猿把背在身后的受伤白猿轻轻放落,动作轻柔紧凑并且对那条伤腿格外小心。两猿站定后俱都不住抖动身体,不多时就把身上的积水甩得差不多了。此时,那高大白猿抬头瞧见廖然,只见廖然气定神闲,衣衫竟然滴水未沾,正笑吟吟的在那垂手而立。那白猿看罢不由眼露迷茫,抓耳挠腮,估计心里也是颇为纳闷。廖然微微一笑,双手装模做样般的在身上一阵乱拍。那高大白猿吱吱乱叫,背起那受伤白猿,继续领路前行。 刚向前走了不久,便来到了一片各种杉树和松树组成的针阔混交林。廖然仔细留神,竟然发现此林中夹杂了大片珍贵的冷杉树。这冷杉树干端直,枝繁叶茂,在中土北方虽然分布较广,可其木质轻柔、结构细致,实乃难得的优质木材。此林不但有大量冷杉,更是佐以白松、红松、樟子松等各种松树以及红皮云杉、白桦、紫椴、色木、水曲柳等多种树木。这白松高大挺拔,针叶苍翠,冠形优美,比坑外的高出甚多,针叶五针一束,边有细锯齿,时值农历九月,正是球果成熟之时。那红松却是极为名贵和稀有的树种,也只有在这太白山苦寒之地才有分布。坑内光照不足,其实对红松生长不利,故此这坑内红松竟然异常粗壮,树高入云,挺拔伟岸,尤其是那粗壮的树干,廖然粗粗一估,恐怕三人手拉手都抱不过来。由于过于高大,师徒俩在地下是无法看到那圆锥形的树冠的,不过球果倒是不少,和白松一般也是八、九月成熟。说起樟子松,也是太白山分布较多的树种。此树多为纯林,象如此这般出现在混林中的情况并不多见。樟子松树干较细,可高度与其他松树相比却并不逊色。针叶两针一束,比较坚硬,叶两面均有气孔线,此时那绿褐色的累累果实早已悬挂于枝头之上了。看罢松树,余者皆是师徒俩 沿途所见过的树种了。比如枝叶扶疏,姿态优美,树干修直,洁白雅致的白桦;树姿优美,树冠圆满,枝条紫褐,叶片光滑的紫椴;树姿美观,叶片特别,秋叶红棕,花色清淡,翅果美丽的色木以及对生羽叶,木质纯良的水曲柳。 似这般如此多种类的树种混生的树林,师徒俩还真是首次发现呢,且其中有些树种多是或以纯林或以单株而生,如此混生实在是闻所未闻,不知是否和这天坑的独特气候有关抑或是另有其他的隐情。廖然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带着大大的疑问,继续赶路,不过好在这疑惑只不过在脑海中稍停片刻,不久便烟消云散了。 走出这一片什锦树林后,眼前却是一马平川,正是一大片广阔的高山草原。这片草原比之师徒俩先前在五泉连珠处所见的天然花园要大出太多了,那遍野丛生的野花无论从数量上和种类上更是不能同日而语。廖然心下暗道:嘿嘿,刚过了树木荟萃,又来了个百花齐放。满眼色彩灿烂,自是极为养眼;脚底绿草柔软,也是脚步轻松;鼻尖又是花香四溢,怎能不心情大好呢。廖然提鼻细闻,这么多种类繁杂的野花竟然丝毫没有香味互扰,互叠,互串之弊,反而搭配得浑然天成,叫人挑不出任何不足,看似杂乱无章的随性组合,竟然合成了如此完美的混合香气,使人不自然间便沉醉其中了;再举目凝看,这些野花在颜色,种类,组合上的搭配也是几近完美,这天坑花园貌似自生自灭,放逐自流可细看之下却是暗藏玄机,精彩绝伦,实不知是那大自然的完美杰作还是有那仙人的妙手天成。 这天坑花园的东面边缘处生长了一片野生棕竹,师徒俩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目,待快步走到近前仔细端瞧,方才确认无误。棕竹实为丛生灌木,寻常的棕竹最高不过丈许,可这片棕竹似乎生长年代极为久远,远比坑外的棕竹要高,其高者几近数丈。师徒俩走遍各处崇山峻岭,远古森林,还从来未曾见过如此成片分布的天然野生棕竹呢。风动竹移,竹影婆娑,顾盼生姿,耳中只闻得竹叶沙沙作响,鼻端更是阵阵竹香送爽,廖然置身其中,不由感概万千,说道:“小思,为师此番观竹,恐怕要有三天无法吃肉了吧。”李思笑道:“此竹举世罕见,我们能有机缘瞧见,便是一年不吃肉又有何妨。”廖然哈哈大笑:“嘿嘿,说起吃来,那草原南面的酸枣林业已成熟,那野生酸枣可以安五脏,轻身延年,实乃果中之翘楚呢。” 李思闻言放眼望去,那草原南面果然有一片酸枣林,不出意料,这些酸枣林也是大得异乎寻常,其中最粗壮的一棵酸枣树树干需三人合抱。这酸枣不但营养丰富,更有很大的药用价值,可以起到养肝、宁心、安神、敛汗的作用。廖然对其情有独钟,经其多年研究,发现酸枣还具有滋补强壮,延年益寿的妙用。故其常年饮用酸枣酒和酸枣汁,李思无奈,也只得陪同廖然一同饮用,这些年来也就养成了实用酸枣食品的良好习惯了。此刻,师徒俩看到如此硕大如此特别的天坑酸枣,更是见猎心喜,恨不能立时尝尝这天坑酸枣的滋味如何。 那两猿似乎颇为着急,见师徒俩悠然自得,不住催促师徒俩继续赶路。师徒俩无可奈何,只得随那高大白猿向草原的北方进发。堪堪走出天坑花园,隐隐然水声大作,看来眼前又是一条坑底大河。再往前行不久,果然有一条自西向东奔流的大河横亘在师徒俩身前。此河与先前所遇之河大不相同,河两岸竟然铺有金黄的沙滩,在这美丽的沙滩上还遍布了形态各异、色泽斑斓、美丽花纹的鹅卵石。廖然大感不解,再看那河水竟然有丝丝热气冒起,将手探入水中,河水入手颇热,不由更是大惑不解。廖然摇头道:“怪哉,怪哉,自从咱们入坑以来,一路上俱是令人费解之事,这两条河一冷一热,这热河更是有如海岸,实在叫人无法理解。为师实在是越来越看不明白了。”李思笑道:“师父,这天坑尽是稀奇古怪之事,我们沿途见得多了,倘若再以此为奇,反倒令人瞧着奇怪了。”廖然嘿嘿笑道:“不错,你我二人何尝不是奇怪之人,有何必在此少见多怪呢。” 二十六 地缝 师徒俩随那高大白猿顺流而下往东而行,李思脚踩在柔软的细沙之上不住打量这条奇怪的热水之河。行进间,突然有数尾游鱼跃出河面,一个翻身,直钻入水,一条条水线缓缓荡漾开来。李思大吃一惊道:“师父,这热水河中竟然有活鱼游弋,看样子似乎是这热河特有的水产。”廖然接道:“果真?这热河炙鱼,为师倒要好好观赏一番。”说着近身来到河边,此时正巧有一尾游鱼跃然出水,在半空中鱼尾一摆,势要落入水中。廖然看得真切,运起控鹤神功,自掌心发出一股吸力,那游鱼应手而得,真可谓手到擒来,得来全不费工夫。 廖然细看掌中游鱼,这鱼体形偏小,头却是极大,鳞片密而细,鱼皮厚而粗,与寻常的河鱼多有不同。时值深秋,这太白山内已是颇感寒冷,这尾小鱼在廖然掌中竟然已冷得战战兢兢,扑簌簌不住颤抖,廖然笑道:“这小家伙想是在热水中生活得惯了,如今才刚出水面,就已然冻得不行,恐怕过不了多时就要活活冻死了呢。”李思道:“这热水中竟然生有活鱼,直是闻所未闻,师父还是快些放其逃生吧。”廖然含笑点头,一甩手,那热水鱼应声入水,片刻后就生龙活虎,在那热水中怡然自得地游开了。 这条热水河着实不短,好半天师徒俩才来到热河水的尽头。这尽头乃是一个巨大的坑洞,蓄满了河水,俨然是一个热气蒸腾的大湖了。两座相邻的山峦临湖而峙,两山之间有一个巨大的裂缝斜斜向上,望不到边际。这湖水漫延而上,差不多有数丈之高,师徒俩先前进入雾洞所遇到的山缝与这地缝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了。师徒俩抬头观望,俱都暗自喝彩,此地估计只是这巨大地缝的底部下段,顺其而上还不知有何番景象了。 那高大白猿紧了紧身上的受伤白猿,直入湖中,看方向似乎是朝着那地缝前行。廖然无可奈何只得折了一根粗如儿臂的树枝,以之为舟,以脚作桨,在湖面上御风而行,宛若凌空虚渡,潇洒自在以极,不多时便已安然抵达地缝裂口。李思待廖然登陆之后,把行礼和那铁桦木剑绑在一起,扎紧后,运劲于右臂,呼的一声,直向廖然掷去。廖然看清来势,稳稳接住。李思再无旁顾之忧,看了又看,想了又想,终是扑通一声和衣跃入水中,一溜水线在水中荡开。好半晌,李思才钻出水面一边换气一边把准方位,片刻后又继续潜入水中。 待李思上岸以后,全身衣裤早已湿得透了。李思只得把衣裤褪去,一一拧干后再重新穿戴整齐,此时那两白猿也已把身上积水拾掇得差不离了。二人二猿这才继续赶路。 李思虽然已是使劲把衣裤拧干,可这衣衫浸水,怎是光靠手拧就能干的呢。李思无可奈何,边走边施展橙阳神功,不一会,李思全身便冒出丝丝白气,湿透的衣裤竟已被其浑厚的内力熨干了。廖然看了心中暗自点头:看光景,小思的橙阳神功恐怕已然有一二分的火候了,看来此次太白之行果真是不虚此行。 这地缝倒是颇为宽敞,徐徐向上,坡度并不十分陡峭。两边乃是笔直矗立的绝壁,无论壁上和坡上俱都长有草木和野花,倒也并无单调压抑之感。再往上行了不久,师徒俩便遇到一处丈许宽的深涧。廖然临涧下眺,锏底乃是一条水流甚速的河流。廖然略一琢磨,恐怕这便是那先前所遇的热河吧,此刻那热河已然转入地下,成为暗河地流了。师徒俩纵过涧去继续沿坡而上。不多时,又遇到一涧,细细数来,总共越过五道山涧。自从越过那五道山涧后,地缝却是越来越窄,渐渐地竟然逼仄如巷,到最窄处竟然只容得一人通过。 二人二猿此时只能首尾相接,鱼贯前行。廖然抬头观望,但见岩顶裂开一线,便似利斧劈开一般,天空竟然只剩有那窄窄一线,从中漏进的天光宛如跨空碧虹。廖然心中暗道:莫非这便是那传说中鬼斧神工之奇的一线天。忽听得李思说道:“师父,这一线天之奇观比之我们进入雾洞时所见要宏大瑰丽得多了,实叫人叹为观止呢。”廖然笑道:“如此罕见的一线天奇景为师也是闻所未闻,恐怕只有那桃花女的绣花针和那伏羲大神的玉斧方能开辟此景吧。”李思微笑道:“徒儿虽不信什么桃花女和伏羲大神,可此时此刻,徒儿却愿意相信那富有神话色彩的浪漫说法呢。”廖然微笑颌首。 师徒俩在惊叹一线天奇景的同时,脚底却流淌着清澈碧透的涓涓溪流。这一线天转瞬即逝,师徒俩难免一番惆怅。不过这地缝却是自此又由窄转宽了。 这段地缝的地势徒然一变,由斜坡转为层层阶梯。这一阶阶阶梯,有高有低,错落有致。低者只及脚面,高者竟有二人之高。师徒俩一提一纵,攀梯而上。 这一段阶梯直有数百阶之多,好半天,才终于攀将上去。此时这地缝复又转宽,师徒俩抬头遥望,在这右边的绝壁上竟然凭空横生出一个偌大的平台,宛如空中楼阁相似。 二人二猿精神俱都为之一振,加快脚步,不多时便已然登上那高空台地。这台地颇为宽敞,足有十数丈见宽,台地上草木丛生,野花烂漫,另有各式各样的野果,药材。其中有相当数量是师徒俩从未见过的。坑壁上有几处泉水倾斜而下,想来这便是先前涓涓溪流的源头了。这台地上长满了草木花果,郁郁葱葱,直好似空中花园一般。 那两白猿在这台地上采摘了些野果分给师徒俩人,稍事休息后,又起身继续沿坡而上。这一段地缝并无任何特别之处,只是这两旁的绝壁叫人眼前一亮。 这绝壁上的岩纹颜色奇特,红,黄,黑相间,宛如一幅天然形成的巨型国画。在这岩缝中有多种不同的飞禽进进出出,鸣叫,觅食,给这幅画卷平添了几抹灵动的墨彩。 欣赏完这天然画卷后,地缝在前方突然有一个转折,师徒俩转过山坳,眼前突然一片豁然开朗。在师徒俩左手高处又有一处台地,这台地比方才的空中花园要小得多。云雾缭绕,隐约间似乎有两间古朴的竹屋在其间若隐若现。师徒俩大感诧异,廖然心中暗道:莫非有那世外高人隐居在此不成。 二十七 竹居 那两白猿不住嘶鸣,愉悦之情溢于言表,看来像是游子归家一般。师徒俩心中俱道:看来此地便是终点了。这一路行来,如梦似幻,且看这竹居中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一处台地方圆较小,可地势却是十分平整,坑壁上亦有数处清泉飞泻直下。这两间云中竹屋外环扎了一圈竹篱,篱笆和竹屋俱是是用那远古棕竹所制。 两扇竹门虚掩,那高大白猿轻推竹门,映入师徒俩眼帘的是三块风格迥异,色彩鲜明的园地。最西边的一块地上栽培了各式各样的高山花卉,其中自是少不了龙胆、杜鹃、报春这三大著名高山花卉。时值深秋,正是龙胆盛放之时。这竹居所种龙胆种类不多,花色也只有紫红和淡蓝两种。龙胆花片片簇簇,临风摇曳,淡雅素静,令人心折。竹居内的杜鹃花乃是太白山特有的牛皮杜鹃。此时这牛皮杜鹃的花期已过,那漫山遍野白花盛开的壮观,那如同为大地盖上一层棉被的奇景只有等来年六月上旬雪尚未融尽之时方能一睹为快了。这报春花正值冬季花期将至之时,已有些许家伙等不及提早开放了。尤其那一处几十朵簇拥开放的红芯黄花,呈花团锦簇之势,可谓五彩缤纷,鲜艳夺目。另有数朵黄芯白花,卓然独立,风姿绰约。点缀其间的还有正当盛放的千屈菜、硕果累累的美丽鸢尾、芳香怡人的铃兰等等。这铃兰初夏盛开时,花朵色白,悬垂若铃,莹洁高贵,精雅绝伦;花香袭人,香韵浓郁,盈盈浮动,幽沁肺腑,令人陶醉。那鸢尾亦是初夏盛开,叶片碧绿青翠,花形大而奇,宛若翩翩彩蝶。花开之际,便宛如一只只各色的蝴蝶飞舞在如剑的绿叶之间,给这肃杀的太白山带来片片春意。 这一处花圃处处可见那主人随性之情,圃中花卉多半未加任何人为修饰,裁剪,主人只是在大方向上大致把握一下,余下皆任它自由发挥,自由发展。这花圃全无人为修饰的整洁方正之美,甚而给人有纷繁杂乱之感,却意外呈现出了野性洒脱之美。它终是无法完全掩盖人为的痕迹,但最大程度的保留了它的自然之态,也赋予了它充足的挥洒空间。廖然心中暗道:这花圃率性恣意,倒也不失精彩。 最东边的却是一块整齐划一的草药圃。圃中草药种类虽然繁多却丝毫没有凌乱的感觉,草药间从习性、功效、采光、栽培上俱都互补互惠,搭配得令人无可挑剔。这草药圃用锦灯笼和五味子佐以藿香固土保湿,更起到四季绿化之效。那锦灯笼常年郁郁葱葱,春夏开花,秋结果实,果实红红、酸酸、甜甜、颇为可口。那藿香只需子粒脱落后,便可年年生长,岁岁收割,不用再种,五味子更是一次种植,一劳永逸了。这三味草药俱是不断再生且越长越多的佳品,可使得泥土形成一块千丝万缕既松软又牢固的地板,风吹难动,水冲难跨,为其余草药的套种,栽培做好了铺垫,打下了基础。草药圃的各类药草大致分成食用、药用和零星点缀的药花。诸如大叶蒲公英菜、桔梗菜、黄芪、生地、瓜娄等皆是特色菜蔬,让人大饱口福,在吃菜中能清热解毒,消炎排毒,吃后又感觉良好,真可谓药食并举,相得益彰。这纯药草也大都较为常见,只一味射干较为名贵,粉红色花朵,花形犹如蝴蝶,似片片粉蝶在这圃中翩翩起舞一般,与那鸢尾倒有异曲同工之妙。另有一味玉竹亦是引人注目,这玉竹乃列为上品之药,其叶光莹如竹,其根长而多节,故有玉竹之誉。点缀其间的药花不但花形美妙更有独特疗效,比如有能活血化淤的山刺玫花、能消肿明目的野菊花、能健胃消炎的山槐花、更有能延年益寿的山荆子以及能滋补强身的手掌参花等等。 整体看来这草药圃规划细腻,内蕴深奥,足见得其主人心思缜密,胸有丘壑。伺弄打理这园圃容易,不过在先期概念的形成上恐怕花费了绝大多数的时间吧。廖然也是草药方面的行家里手,虽只匆匆一瞥已是觉得其中深蕴学问,大有奥妙,惊叹不已。 这正中一块园地面积最大,乃是一片疏林,可细看下,这片疏林下生长了多种山菜和菌类。这些山菜和菌类量虽不多,可种类却着实不少。蕨菜、刺嫩芽、猴腿等都是初春采摘,时令已过,想来现在已无鲜货只有些腌制的存货了吧。唐松草、薇菜、黄瓜香、马蹄叶等却是时令山珍,俱都长势良好,将将成熟。林地有不少腐木,为木耳提供了天然的生长地,这太白山出产的木耳不但肉质细腻,脆滑爽口而且营养丰富,被誉为素中之荤。林中有一圈空地,生有一圈草场,深秋时分,雨水充足,在这片草场上已然生长出了大量白蘑,形成了一个大蘑菇圈。这白蘑形状如伞,洁如玉盘、嫩如鲜笋,乃是极为珍贵的品种。其余有鸡腿菇、草菇、平菇、香菇、羊肚菌、松磨等等林林总总,种类繁多。其中又以猴头蘑最为珍贵,其形酷似猴头,乃是与熊掌、海参、鱼翅齐名的奇馐,素有“山珍猴头、海味燕窝”之称。 这片疏林中珍贵的山珍野菜甚多,可最为吸引师徒俩眼球的却是那丛生于树木周围的魔芋。这魔芋叶柄粗大,呈圆柱形竖立,叶柄为淡绿色,叶顶生有掌形紫叶,颇为奇特。可食用的地下块茎为扁圆形,宛如大个儿荸荠,想来这魔芋应是此处主人的主食吧。廖然指着那魔芋道:“小思,还记得三年前在峨眉山吃过的雪魔芋豆腐吗?”李思点头道:“白云大师不但通臂拳天下无双,更难得厨艺精湛,徒儿实在是受益匪浅,大快朵颐了。”廖然嘿嘿笑道:“ 淡然老道的养生气功着实不弱,白云老和尚的拳脚武艺更是不在话下。可这峨眉山经年的僧道之争终是无法形成合力,这淡然老道和那白云老和尚要是能摒弃前嫌,互相取长补短,融气功和拳脚于一体,倒还是有些看头。要是其无法堪破此节,这峨眉武功终是难成大器。”李思点头道:“白云大师烹胜于调,淡然道长调胜于烹,要是两人齐心协力,这峨眉雪魔芋豆腐必将更上一层楼呢。” 二十八 棋局 说话间,那两头白猿已是把师徒俩引入院内。师徒俩寻径探幽,片刻间已来到了两间竹屋近前。这竹屋乃是以竹子为主要建材,配合茅草混合建成。 屋外四周俱都垂有珠帘,阳光能从缝隙内漏进屋内,光影奇特,别有风情。 转到屋后却是另一番景象,一片稀疏的竹林依山而生,东北角一棵古树下置有一张三尺石桌,二把石椅,此刻有两人正在临渊对弈。 师徒俩随两猿来到近前,那两猿并不鼓噪,只是垂手在旁站立,毕恭毕敬之极。廖然微微一笑,仔细观察下棋的二位。右首乃是一位灰衣老者,面如晚霞,一副银髯飘洒前胸,看来岁数已着实不小。这红脸老者正凝神棋局,对那两白猿和廖然师徒俩置若罔闻。所谓关心则乱,这红脸老者全部心思都在这棋局之上,再也无暇顾他了。左首却是一位黑衣老者,面色极白,胡须刮得干干净净,看光景和那红脸老者年岁相当,此刻正笑吟吟地望着棋盘。 看到这小小三尺棋盘,师徒俩俱都是为之一振。说起这围棋来,这师徒俩可谓是行家里手了呢。此时正是中土围棋大盛之时,对弈之风遍及全国。比之前朝的围棋,此刻的围棋已不仅在于的它的军事价值,而主要在于陶冶性情、愉悦身心、增长智慧了。弈棋和弹琴、写诗、绘画被人们引为风雅之事,成为男女老少皆宜的娱乐游戏了。 中土更是实行了"棋待诏"制度。这棋待诏,就是翰林院中专门陪同皇帝下棋的围棋高手。供奉内廷的棋待诏,都是从众多的棋手中经严格考核后入选的。他们都具有第一流的棋艺,故有"国手"之称。无巧不巧,廖然师徒俩都先后参加过中土的"棋待诏"考试,只不过师徒俩俱是只参加考试,通过后却并不供奉内廷罢了,此自是免不了一番逃亡经历了。 人云:十六岁不成国手,终身无望。此话虽然有失偏颇,可大器晚成者终究不多,围棋的世界里还是英雄出少年的居多。廖然在十五岁那年,参加了当年的"棋待诏"年考,以全胜的战绩拔得头名。可事后他竟然抗旨不遵,连夜潜逃。廖然虽然年方十五,可武艺已是颇有火候,翰林院那帮老家伙自是奈何不了他,只得暗气暗憋,不敢声张。没想到两年前,廖然带着李思又来参加"棋待诏"的年考了。这次师徒俩竟然会师决赛,最终廖然还是无法敌过李思,败下阵来。这李思年纪虽幼,可与围棋一道却是天赋卓绝,青出于蓝胜于蓝,李思的棋艺早已凌驾于廖然之上了。 这次翰林院可再没有重蹈覆辙,廖然师徒俩无可奈何,只得赌棋脱身。所幸,廖然连败翰林院一十三位高手,李思更是以一对十五进行车轮大战,最终取得了十三胜二负的骄人战绩。至此,翰林院那帮老家伙再也无话可说,只得放其师徒自去,且此事被其引为奇耻大辱,自是不敢有丝毫声张。 师徒俩从翰林院出来时真可谓春风得意,意气风发呢。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倒真是放之四海皆准呢。师徒俩才出翰林院不久,便在一山野僻壤之所偶遇一农家老妪。此时对弈风靡全国,连如此偏僻之地也有人下棋对弈呢。师徒俩兴致所在,便与这老妪对弈解闷。不想廖然竟然连折十阵,李思十盘当中也只赢得一二。经此一役,师徒俩犹如凉水浇头,醍醐灌顶,才把先前的骄纵之气收敛。 李思痛定思痛,决心潜心修习棋艺,在这农家一住便是三个月。这三个月中,师徒俩除了每日与那老妪下棋之余,把这老妪打理的农地好好整顿拾掇了一番。三个月时光虽短,可这师徒俩的进境却是一日千里。临别之际,廖然已能在十局当中赢得二三,李思更是已和那老妪旗鼓相当。那老妪已是万难让李思一先了。当然,师徒俩亦是根据当地的气候、地理、土壤选择了与其相适应的耕种品种;同时改善了土壤的肥沃度;编制了浅显易懂,便于传授的耕种手册。相信如果在此地推广的话,年年丰收应该问题不大。此正所谓术有专攻。 师徒俩论棋艺当是国手之资,却又保有谦虚、谨慎、好学之心。此刻看到如此久违的棋局自是要格外留意一下了。 此刻这棋局已是进展到了中局阶段。李思仔细一算,竟然无法看出此局的先后次序,这棋局亦是进展到短兵相接,白热化的肉搏阶段了。白刃战一触即发。那黑衣老者执白而行,轻轻一粘,既觑着黑方下方二子的断点又为己方只剩三气的七子寻了一条逃路。李思暗自喝彩道:好棋。黑棋无奈只得应手补长,白棋步步紧逼立时冲断,黑棋只得再长,白棋此时却在下方一补。白棋这三步,步步精妙。至此,白棋可在上位征吃黑棋六子,又可在下方断吃黑棋两子,使得黑棋两处难以兼顾。白棋成功在望。廖然心中暗自点头:单以这三着而言,这黑衣老者的棋艺便不在我师徒之下,说不得定要讨教讨教。那红脸老者已被逼入绝境,兀自在那苦思冥想,痛苦不已。 长考之后,黑棋似乎是信手拈来,在白子旁一立。此子一下,师徒俩俱是心神俱震。此招实乃绝妙。有此一着,黑棋方才两处的毛病均是化险为夷。而先前的白棋三气七子再也难逃厄运。这一着实乃胜负之手,黑棋已然大获全胜了。 师徒俩在黑棋这绝妙一着前,俱都凝神设想黑棋的应对之策,可两人从未想到还有这反败为胜的好着。只此一着,那红脸老者已是远胜于己了。棋局既终,师徒俩正待上前拜见。突然间,那红脸老者一拍大腿道:“错哉,错哉!此着应弃一边啊!”黑衣老者笑道:“落子无悔哦。”红脸老者气呼呼道:“某自省的。”师徒俩心下纳闷:莫非这白棋亦有反制之道不成。接下来的棋局倒真是扑朔迷离,耐人寻味了。这两人以错对错,以拙应拙,越下越是不知所云,师徒俩越看越是莫名其妙。这两人把已经早就可以结束的棋局一步一步、一着一着、一板一眼下到了终局。棋局终了,师徒俩大眼瞪着小眼,心中暗道:这究竟是什么棋局啊! 二十九 师尊 这一局下得异常诡异,自白子下出精妙三着后,黑子更是以惊艳妙棋应对,可打那以后,此二人却是昏招、缓手迭出,实在是叫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二人棋艺忽高忽低,变换莫测,师徒俩实在无法从这盘奇怪的棋局中探明此二人的棋艺高低。 师徒俩正在纳闷的时候,棋局终于完结,最终以黑衣老者险胜而告终。这二人以错对错,斗得倒也是旗鼓相当,棋局中的惨烈厮杀却是惊心动魄,无半点牵强虚假。廖然心中暗道:奇怪,莫非先前的妙手却是妙手偶得,连那下棋之人都没有意识到棋着的奥妙不成。廖然直看得满头雾水,却也无可奈何,只得静观其变。 那红脸老者好似颇有不服,又再邀那黑衣老者连下三盘。师徒俩耐下性子,从头至尾,仔仔细细,认认真真把三局棋一步一步,一着一着看得分明。棋局终了,师徒俩互相一望,俱是暗中好笑。原来这两位老者的棋艺实在令人不敢恭维,稀松平常之极。不过,好在两人水准相当,对弈时胜负相差只在毫厘,倒也下得有滋有味,乐在其中了。 四局棋罢,这红脸老者虽是意犹未尽,可也已心满意足了。这两人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各胜两阵,未分胜负。此刻已是夕阳西坠,日薄西山了,那红脸老者这才转过头来冲廖然师徒俩一乐,笑道:“老朽专于棋局,怠慢之处还请二位见谅。”廖然连忙摆手道:“老前辈何出此言,我师徒二人也是好棋之人。又怎会以此见怪呢。”红脸老者嘿嘿笑道:“好说,好说,我们也算得上是颇有渊源,说不得老朽也就倚老卖老一回了。”廖然疑道:“老前辈此话怎讲?”那黑衣老者突然道:“看他们给玉猿包扎伤口的手法应是七颜派嫡传的医术。阳老儿,没想到你还能在此地见到七颜派中的人呢。”那红脸老者笑道:“一个百年难遇的黄清高手再加上七颜派中最年轻的橙阳高手,果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后生可畏啊。” 廖然越听越是心惊,当下垂手道:“不才姓廖名然,这是我的徒儿李思。我师徒俩俱是七颜派人。廖某有眼不识泰山,不知二位老前辈与我七颜派有何渊源?”红脸老者拈髯笑道:“以老朽所见,廖小郎这黄清神功已有七成火候了。如此年纪竟能练到这般境界,在七颜派中可谓空前了。实不知你是何人的弟子。子房、子敬还是子长?”廖然答道:“老前辈此言折杀晚辈了。吴师伯、刘师伯和郭师叔平日对晚辈教诲颇多,晚辈受益良多,终身感激不尽。不过,晚辈的授业恩师却是柴公子幸是也。” 那黑衣老者听闻哈哈大笑道:“想不到他们竟是那柴五郎的弟子。阳老儿,这柴子幸便是你那一等一的劣徒吧。想不到你老儿已是徒孙满堂了。”红脸老者亦是哈哈大笑道:“恐怕也只有我那顽徒才能教出如此胆大妄为的弟子吧。”旋即转脸对廖然说道:“看你们一路风尘,想是由那石梯子峡上的冒气洞进入,深入山腹直至地底溶洞,再由地底溶洞转折而上,来到这天坑坑底。之后,顺热河而下,沿此大地缝攀爬而上方才来到此地的吧。”廖然心中一动:这老者所说丝毫不差,就如亲眼所见一般,想来恐怕已是在此隐居多年了吧。当下应道:“正是。这一路行来,真叫人大开眼界,不虚此行啊。” 红脸老者笑道:“嘿嘿,这带路的恐怕便是这两个白毛猿猴吧。看观景,估摸着这两个家伙似乎还在廖小郎身上吃了不少教训了呢。”廖然微微一顿道:“晚辈的徒儿出于自卫,确与其有过冲突,不过小徒只是略施薄惩,并未对其有丝毫伤害。”红脸老者微微一笑道:“这两个孽畜从小便由阴老怪和我抚养长大。大的换作青猿,小的换作玉猿。它们自幼就在这太白山称王称霸,横冲直撞,不可一世。不想双双折在你廖小郎身上。恐怕它们气愤不过,这才舍近求远、舍易求难。绕了如此大的一个圈子呢。”廖然疑道:“莫非这空中台地另有出路不成?” 红脸老者忍住笑,遥手一指,口中说道:“廖小郎且看。”廖然顺指望去,云雾缭绕中似乎隐约间有一条羊肠小路蜿蜒而上,直通向山顶。红脸老者接道:“沿此路向上可直接通到山顶,一个转折就能看到先前的石梯子峡了。大概也就一炷香的时间吧。” 廖然看罢,听罢不由暗自好笑:自己师徒俩竟然被这两白猿耍了一道。巴巴冒了这么大危险,白白绕了这么大圈子。不由瞪了那两白猿一眼。那白猿却是装模做样,无动于衷。廖然转念又道:若然不是这白猿带着自己饶了这么个大圈子,又如何得见这旷世奇景呢。想到此处廖然苦笑道:“ 这白猿当真顽皮得紧。”红脸老者道:“它们虽是顽劣,可你二人也委实大胆得可以。倒是颇有乃师的遗风。”廖然连忙道:“老前辈一再提起恩师,其中缘由还望老前辈示下。” 红脸老者点了点头,叹道:“你既是子幸的弟子,可有曾听说过阳幻此人呢?”廖然一听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颤声道:“老前辈莫非就是人称七颜逸仙的阳幻阳师祖?”阳幻微笑颌首。 说起这阳幻来,可是七颜派罕有的天才高手,平生所收的唯一弟子便是廖然的授业恩师柴子幸。据说多年前便已不问世事,归隐山林了。不想能在此地遇见自己唯一的太师父,太师祖,师徒俩俱都是激动不已。 廖然连忙拉着李思不住向阳幻行礼作揖。阳幻摆手道:“你师徒俩俱是洒脱之人,又何必在乎这繁文缛节呢。”廖然接道:“徒孙数十年间未曾侍奉太师父,怠慢之极,诚惶诚恐。”阳幻笑道:“廖小郎何须以此挂怀。我那老徒弟现在可否安好呢?”廖然低头轻声言道:“不瞒太师父。四十年前,师父为了七颜派舍身成仁,以一己之身保全了整个七颜派。七颜派能有今日也全拜师父所赐,他老人家在九泉之下也能含笑了。”阳幻仰天叹道:“傻徒儿啊,傻徒儿,便是这生死之事你也要和为师一争先后吗?”说着眼眶早已湿润。 那黑衣老者沉声道:“阳老儿,生死有命。柴五郎死得其所,重于泰山。本是可喜可赞之事,你老儿怎么不喜反悲,徒增伤悲呢?”阳幻一甩脸,说道:“你阴老怪说的虽是风凉之语,可所言倒是不假。不错,没想到我那劣徒竟是如此让人放心之人,作师父的理当为其感到高兴。”说得虽是轻松,却也难掩伤感。一时间,淡淡的哀伤竟然在这台地上漫延开来,浓得化不开。 三十 仙圣 一时间,众人俱都沉默不语,气氛压抑之极。恰逢此时,夕阳落山,万道霞光照射而下,连那通身洁白的白猿竟也被染成了浑身金黄。余晖洒在这棋盘上红光扑面,熠熠生辉。众人虽是沉浸在这美景当中,却是没有丝毫喜庆之意。黑衣老者叹了口气,说道:“阳老儿,这夕阳风光无限好,只是稍纵即逝。我们如若不好好欣赏又怎么对的起它燃烧生命的执著和灿烂呢。”阳幻笑道:“嘿嘿,你阴老怪什么时候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了,倒叫人无所适从,不知如何是好了。”黑衣老者微微一笑道:“阳老儿既然还有硬撑的力气,看来倒是我多虑了。见谅见谅。”阳幻也是老实不客气,重重“嗯”了一声。 黑衣老者也不动气,看看天空后道:“天色将将已晚,让客人逗留于此岂是待客之道,二位且随我进屋吧。”阳幻也道:“阴老怪此言非虚,还是先进屋再说不迟。”说着把廖然师徒俩引入竹居。 师徒俩这才首次进到竹居室内,方能仔细审视这台地空中竹阁。这竹居简约但不简单,古朴却无古板,此刻落日从竹帘的缝隙内漏进屋内,洒满竹屋。投射在屋内的光影把这竹帘缝隙的形状放大,拉长,使人清晰可辨。虽是寻常家景,此时此刻却也蒙上了一层难以名状的奇幻色彩。室内陈设极为简朴,大都以棕竹制成,颇为别致。待众人分宾主坐定之后,阳幻才郑重其事地把黑衣老者介绍给廖然师徒俩。 原来这黑衣老者正是当年五行教阴阳两大护教中的阴护教,姓阴单名一个玄字,人称五行阴圣。说起这阴玄来,亦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乃是五行教数百年来最年轻的五行全开高手,与七颜派的阳幻可谓一时瑜亮,并称江湖两大绝顶高手。这两人一个叫做七颜逸仙,一个唤为五行阴圣,故在武林上有小仙圣之称。他们虽然仍旧无法达到甚至接近七颜老人和五行真人共同创造的那个几乎无可企及的武学巅峰,却也为当时的江湖带去了一片活泼和锐气的风气,重现了勃勃生机。此与小李杜之与李白和杜甫倒有异曲同工之妙呢。 廖然乍听阴玄之名,大吃一惊,不由失声说道:“老前辈莫非便是当年独闯七颜派,以一己之力连败本派五位橙阳高手的阴圣阴玄阴老前辈不成?”阴玄呵呵笑道:“此事你们七颜派应该忌讳莫深,廖小郎能说得如此坦然倒真叫人有些意外。”阳幻气呼呼地道:“要是当时我师兄和我没有外出办事,焉能有你阴老怪的好果子吃。”阴玄点点头道:“不错,要是当初无垢子在场,老朽不是闻风而遁便是一败涂地。要不然老朽也不会特意选在无垢子不在的时候上七颜派的呢。不过话说回来,对于你阳老儿,老朽可还是丝毫不惧的。”阳幻笑道:“阴老怪说话倒是坦荡磊落,毫无保留,只是如此小看我七颜派却是凭地有些气狭了。”阴玄并不回答,转而询问廖然道:“不知廖小郎对老朽当年之事如何看待?”廖然答道:“阴前辈当年之举早已轰动整个江湖,本派要是忌讳不提岂非有如掩耳盗铃。此事固然于我七颜派名声有损,可倒全然不是一件坏事。想当年,本派的派中弟子早已慢慢滋生了骄纵之气,全无创派初期的勃勃英气。阴前辈这么一来宛如及时大雨,给本派一个大大的教训,好好地上了一课。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不想,打那以后,本派却是个个殚精竭虑,卧薪尝胆,知耻而后勇,终于迎来了七颜派最为昌盛的时代。”廖然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本派人才众多,竞争异常激烈,这派中的斗争,冲突也是创派以来最多的呢。这福祸的因果转换还真是变换莫测,令人无所适从。” 阴玄听罢,哈哈大笑道:“说得好,七颜派后继有人了。可如此一来对我五行教倒是成一大患了。不过,对手愈强才能玩得更加投入更加尽兴,再也不用担忧会无趣了。”阳幻嘿嘿笑道:“阴老怪有所不知,当年我师兄和我可是假装外出办事,故意规避的哦。”阴玄亦是笑道:“嘿嘿。我当年初出茅庐,血气方刚,难免考虑不够慎重。不过你阳老儿当初恐怕也没有体会到无垢子为什么要把你留在身边的用心良苦吧。”阳幻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彼此彼此。”两人相对一笑。 二位前辈又各自问了七颜派和五行教的近况,廖然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当说到两派俱都内忧外患,斗争不断时。这两人却是不以为然,听之任之,无以介怀。闲言碎语间,不觉天已然慢慢转黑了。 阴玄见状忙刹住车,说道:“阳老儿,故人相见自是一言难尽,可如此放任自流,恐怕我们刚送走夕阳又要迎来朝阳了。”阳幻接道:“阴老怪所言甚是,说不得今天老朽也要露上两手,好好一尽地主之谊了。”如此廖然自是不肯应允,推来让去,这众口难调的苦差也只有落到李思头上了。李思倒是丝毫不以为许,反而颇为兴奋。此地食材稀有独特,全都是李思不曾料理过的材料。乘此良机,正好可以考验一下自己烹饪的触觉是否钝化,亦可大施拳脚一番。想到此处,李思当仁不让,欣然应允。 由于受到中土上千年文化的熏陶,廖然师徒俩不自觉地力求做每件事都要尽善尽美,为此不遗余力。这当然无可厚非,但大可不必全盘接受。李思不但凡事追求完美,更是花了极大的精力去把每件事不断改善不断提高,优化至最好。这却是一件极为难得的好事了,能把平凡的小事做到最好反倒是最大的大事了。不知不觉间,李思把画饼越摊越大的同时不可避免的也把其越摊越薄了。不过好在李思天资聪颖,很多负面的影响都或多或少的被掩盖了起来。这终究难以长久,李思也已到了抉择的十字路口,今后何去何从倒也有些茫然了。所幸这只是李思所要面对的大事,我们大可不必为此多虑呢。 三十一 纯味 李思既是如此爽快地答应,众人也就再无异议了。廖然微笑着走过来,拍了拍李思的肩头。“小思,为师还要陪着两位前辈说话。这厢就要劳烦徒儿你了。啊,对了!先前听阴前辈说:厨房就在这竹屋后边,虽说简陋了点,可基本的还是齐备的。如此,有劳了。”说话时,脸上摆出的倒是“为师很无奈”的表情。李思强忍住笑。“师父说出此言却是为何?这端茶送水,洗衣做饭本就是徒儿份内之事。何况二位老前辈一位是徒儿的太师祖一位是与本派渊源极深的前辈高人,徒儿何劳只有呢。师父多虑了,徒儿必当竭尽所能,全力以赴。”一幅信誓旦旦的脸上写着“徒儿很理解”。廖然讪讪一笑。李思扭过头,没有朝厨房走去却先径直来到那一片疏林之中。 天空已是越来越黑,李思抬头看了看天不由加快了脚步。方才只是远观这片疏林,此刻身处其境感触倒是全然不同了。昨夜似乎下过一场雨,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李思脚下踩着的泥土也甚是松软。经过一天的晴好天气后,草叶和树叶上的露水已干,正是采摘菌菇和山菜的上好时机。 幸好这疏林里的山菜和菌类李思大都识得,采摘起来并未遇到太大的困难。当遇到不认识的山菜时,李思先试尝其味,辨别一下山菜的特殊风味后再大致上加以分门别类。这菌类由于通常会混有杂菌和杂物,采摘起来稍感麻烦。李思匆匆采了些开伞的草菇和榛蘑以及半开伞的羊肚菌和松磨,又跑到林中草地上摘了一大捧白菇幼菇。雨后正是这白菇疯长之际,李思采摘的正是那刚从地底冒出的初生幼菇。不多时,李思已把素材置办得差不离了,这才心满意足,满载而归。 这两间竹屋左边一间由客厅和两间卧室组成,右边却是饭厅,厨房和柴房。这厨房设施不多,地方倒是颇为宽敞。用泥土垒实的土灶,下有灶门上有灶台。灶台上锅碗瓢盆一应俱有,沿墙亦挂有各类工具和厨具。最为关键的灶门因作引风之用取向至关重要,李思略略估算这灶门之向,觉得并无太大偏差之处。左首案台上放有一个破旧的熟木菜墩,一把磨得锋利洁滑的钢制菜刀。案台下有一个泥瓦大水缸,缸中有无盛水看不大清。水缸旁摆放了几个木桶和木盆。这案台上方的墙壁上装有壁橱。壁橱无门,完全敞开,盐,醋,酱,辣椒等调味品俱都准备齐全。西墙上有多个橱斗,搁了点米和面,晾了些菜蔬,挂了不少兽肉以及数个菜坛和酱坛。李思环视一下后,心下颇为满意,准备一试身手了。 李思丁丁当当折腾了好一会,才把这顿晚饭准备妥当。此时那青猿也已满载瓜果而归。李思把菜肴和米饭在桌上摆放完毕后,这才来到左边竹屋客厅内召唤众人。 廖然闻言大喜,与二老即刻来到饭厅落座。四人团团围坐,廖然和阴阳二老不由面面相觑,望着桌上的饭菜发愣。原来桌上摆着四菜一汤,众人面前也俱都放有一碗米饭。这米饭热气腾腾,似乎刚刚焖得,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特别之处。 饭桌中央的主汤可谓是真正的清汤了。三人左看右看,要不是汤盆中有丝丝热气冒出,说不定都怀疑这是刚从那水缸里舀出的一盆清水了。那四菜则是菌菇和山菜对半。一盘炒草菇切片大小均一,可见刀工火候不差,色泽明亮,似乎颇为可口。另一盘开伞榛蘑却是整只装盆,莫非是鲜食生吃不成,一时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一盘薇菜新鲜翠绿,看样子只是经过水洗再去什物后直接装盆了的。这薇菜味苦,如不去涩去苦的话,食之如同嚼蜡。另一盘蒲公英菜叶大色绿,不过还是至少能看出是经翻炒过的了,这火候掌握得倒也不差,要不然是无法不改变山菜的颜色的。 廖然咳嗽了一声。“小思,平日里你做菜喜好种类混合,色味浓醇,动辄便是大杂烩,大什锦。今个怎么转了性了,玩起纯味,玩起清素了?”李思摇了摇头,笑道:“回师父的话。这一来是周遭环境古朴素雅,似乎与浓郁不太搭调;二来,徒儿此次渤海之行,突然感到这纯味,清淡也别有一番风味。故此,特意为三位炮制了这四菜一汤一饭。还请三位品尝。” 阳幻哈哈大笑,拍了拍桌子。“哦!原来是小郎特意为我等准备的佳肴,老朽定要好好品尝品尝。就先试试这清水一般的主汤吧。”说完,三人各自用大汤勺盛了一小碗清汤,以各自的手匙慢慢细酌。廖然边饮边点头,淡然微笑。阳幻却是大惑不解,皱眉问道:“这鲜味却是白菇没错,可此汤全无菌类的腥味和涩味,再加上这汤味比老朽平日自己烧的要鲜美得多,却是何故?”李思答道:“老前辈,昨夜似乎下过一场大雨?”“不错,昨晚那场雨还着实不小。”“晚辈在雨过之后,专门采摘那些昨夜今晨刚刚从地底冒出的新鲜幼菇,这白菇幼菇风味最佳,故此老前辈吃来较平日鲜美。这新鲜白菇去什物,冲洗干净后,不宜用水浸泡。晚辈用刚煮开的水快速烫漂,随即冷水过河,滤干水备用。经过此番处理后,菇体的腥味和涩味便能去除了。”阳幻点点头。“原来如此,这选材和加工前的处理也是大有文章的呢。” 阴玄嘿嘿笑道:“如此说来,我们此前都是在暴殄天物了。开胃汤已然下肚,待老朽尝尝这薇菜味道如何。”三人又依次试尝了这新鲜的薇菜。这回轮到阴玄发问了。“小郎,这新鲜薇菜味道很苦,即便在水中浸泡许久也无法把苦味和涩味除尽。为何小郎这薇菜不但全无苦涩之味而且吃来爽口清脆,实在是大饱口福啊。”李思连忙答道:“老前辈夸奖了,晚辈只不过在浸泡此薇菜时加了些木灰。”“莫非是那厨房里洗手洗衣用的木灰不成?”“正是,烹调之前,如果先将薇菜泡在加入木灰的水里,则苦味和涩味可以尽除,炒起来就相当可口了。”阴玄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木灰不但能把人身和衣服上的污垢洗净,还能把这山菜的苦涩味除去,老朽先前却是未曾想到。” 三十二 品菜 三人又再尝试那清炒蒲公英菜。这蒲公英色泽碧绿,看来是经过大火快炒,一阵独特的菜香扑鼻,色香已是具备,且看这味是否可口了。廖然用那棕竹制成的竹筷夹了一片蒲公英放入嘴中细细品尝。菜刚入口,廖然不由眉头微皱,不过片刻间眉尖舒展,会心一笑。阴阳二老倒是吃得津津有味,阳幻匆匆把一大筷蒲公英咽下肚去,这才说道:“小郎,这菜好是好吃,可美中不足的却是隐隐约约似乎还有一丝苦味不曾去尽。”阴玄也道:“小郎,方才如此味苦的薇菜也能涩苦尽除,为何这蒲公英菜却还有淡淡的苦味呢?” 廖然嘿嘿笑道:“小思,这蒲公英恐怕用的是煮烫法吧?”阳幻奇道:“这煮烫法如何讲法呢?”李思答道:“晚辈先在锅中将水煮沸,投入些许盐巴,将那蒲公英菜中较为硬的部分先行放入,再投入比较柔软的部分,等那锅中的水再次沸腾的时候,须即刻快速起锅。不然等那菜叶变得烂熟,就无法再用了。蒲公英起锅后立刻放入晚辈预先准备好的冷水中,快速冷却,再捞起沥干,至此这蒲公英菜不但彩色不至改变,连带菜中的异味也能消除了。”“哦,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煮烫法。不过依老朽看来,这煮烫法虽是最为简便,可效果似乎并无木灰来得好呢。”李思点头笑道:“阴前辈所言甚是。不过,要是在那冷水中放些盐巴,且更换多次冷水,这异味也是必定可以消除的。这淡淡的苦味却是晚辈特意保留的。”“原来如此,只不知为何要保留这蒲公英的苦味呢?”李思夹起一片蒲公英菜,左手指着道:“这蒲公英菜在山中不假人力,自力更生,因而具有野性。正是这野性才赋予了它独特的风味,无论是苦味也好,辛辣味也罢,晚辈在调理山中野菜的时候,一定会稍稍保留它的原味,不会把它特有的苦味或辛辣味完全褪净,否则吃来淡而无味,反而成了暴殄天物了。” 阳幻似是若有所悟。“调理前不去涩去苦是暴殄天物,去尽这苦涩之味亦是暴殄天物,看来这食中之道也是大为奥妙,叫人大开眼界。”阴玄附和道:“老朽与阳老儿亦有同感。不过小郎既是说一定要保留山菜的原味,可调理那薇菜时却是为何要把那原味去除得干干净净呢?”李思把筷中的蒲公英菜放入自己面前的空碗内,复又夹起一片薇菜。“阴前辈,这薇菜是晚辈在这竹居进门最东处的草药圃中采摘。晚辈在采摘之前已试尝其味,似乎这薇菜已经人精心栽培过了。”“不错,这草药圃的山菜和草药俱是老朽经过多年育种,改良并细心栽培至今的。”“这便是了,这山菜多年来在草药圃中生养,慢慢驯化,再也没有其特殊的野性了。故此晚辈也就用大众化的调理方法烧制这已经大众化的山菜了。”阴玄哈哈大笑:“如此这全是老朽抹杀了它的野性了。多谢小郎指点迷津。”“晚辈惶恐。” 廖然端起手中的土质小碗把碗中的清汤一饮而尽。“太师父,阴前辈,快乘热尝尝这开伞榛蘑。”阳幻甚是不解。“廖小郎,这草菇分明是快炒而就,这开伞榛蘑却是颇为新鲜。怎地不吃这炒草菇反而要乘热吃这鲜榛蘑呢?”廖然微微一笑道:“太师父且恕晚辈卖个关子,暂请先行品尝。”阳幻点点头,伸竹筷轻夹这新鲜完整的榛蘑。这竹筷刚一触碰到榛蘑,没想到这榛蘑宛如莲花盛开一般,一下子从中裂开,分成四瓣。与此同时,一股热气升腾而上,浓郁的汤汁缓缓流出,浸透了四片花瓣。一股浓郁的鲜香缓缓流淌,弥漫在整个室内,连那白猿亦是沉醉其中,飘飘其然。 廖然拊掌笑道:“小思,这刀工和火候却有长足的进步啊。”“谢师父夸奖。”阴玄依样画葫芦便又诞生了一朵榛蘑花开。惊叹之余,阴玄夹起一片榛蘑,放入嘴中,但觉一股浓郁之极的醇香顺舌尖直冲入喉间。这榛蘑入口即化,一路熨烫至腹内,实在是说不出的爽快和舒畅。阴玄心满意足,脱口赞道:“好,实在是好!这榛蘑不但色,香,味俱全,更难得这有如鲜花盛开的奇景,真个是奥妙无比,滋味无穷啊!”阳幻细细尝过之后亦是大为赞叹。“这花开之景似乎别有深意,望小郎示下。”李思连忙道:“不敢!晚辈亦是以处理白菇的方法一般先去除这榛蘑的腥味,同时又增加了菇体透性,便于后来的加工上味。这榛蘑味道鲜美,是东北特有的山珍,且无法人工培育。这开伞的榛蘑虽然顶部已是老熟近光滑,可内部却是松软至空心。晚辈先把每个榛蘑均匀切成四块,当中镂空,注满先前调理好的汤汁后再拼成原样装盆。”“为何老朽仅以竹筷轻触,这榛蘑就自行绽放了呢?”“这全靠那入刀的角度,要切到仅一点外力即开,方能采用。晚辈刀法拙笨,十之才能成三四耳。”阳幻点头道:“这入口即化的口感,浓香甘醇的味道恐怕还要拜这从内至外的烹调方法所赐吧。”李思淡淡一笑道:“太师祖可真说到点子上了。这汤汁由里及表,层层渗出,反其道而行之。不但能有这花开之景,也能使这榛蘑更加香滑可口,滋味更加丰富立体呢。”众人点头称善,俱都乘热食之。 余下这盘快炒草菇却是真正的冷盆食鲜了。李思用热油速烫其表面,最大程度保留了草菇自身的原味以及新鲜度,吃起来格外新鲜,爽口,完全感觉不出是经过热油滚炒过的。或许是惊喜太多了,这草菇虽然亦是鲜美异常,令人回味无穷。可阴阳二老似乎不为所动,竟然对其不闻不问,匆匆略过。 光吃菜不吃饭怎么成。阴阳二老端起饭碗,似乎隐约间有鲜香扑鼻,扒了一口饭在嘴中咀嚼。这饭一入口,就好像开了个五味铺一般。酸,甜,苦,辣,咸争先恐后,迫不及待地刺激着二老的味觉。想不到这与寻常无异的米饭竟然蕴藏了如此霸道,如此丰富的味道呢。 三十三 夜谈 廖然吃口饭眉头便紧上一紧,越吃越紧,越紧越吃,不由苦笑道:“我就奇怪今天你怎么转了性了,没想到刚吃到这白米饭就故态萌发,本性暴露无遗了。恐怕你把今日采摘的所有食材一股脑全拿去焖饭了吧。”李思搔了搔头,呵呵一笑。“师父,这百味菜菇饭滋味不错吧。徒儿我未加任何修饰,完全仍其自由挥洒,想不到竟然能得到如此怪味,却是始料未及的。”“ 今日是你运气好,那破庙里的杂货汤可还曾记得否?”“咳。。。师父,那杂货汤不提也罢。”二人似乎同时想起了那杂货汤来,俱都暗暗好笑。 阳幻不明所以,满脸疑惑。“廖小郎,这米饭口感独特,滋味丰富,令人满怀充盈。听你们先前所言,莫说这米饭还有何不妥之处吗?”李思忍住笑,讪讪道:“晚辈原本没打算作这一味百味饭的,只是食材备了太多,丢了又着实可惜。晚辈无奈之下才不得已把所有剩余食材统统拿去煮饭了,所幸这味道还能凑合,可谓无心插柳了。” 阴玄呵呵笑道:“所谓结果好一切就好。小郎这胡闹之举却成了妙手偶得了。倘若这饭味要是有些奇怪,我们今晚便无饭可食了。”“这倒不必担忧,晚辈也是抱着一试的态度,并无十足的把握。故此晚辈另煮了一锅寻常的米饭备用,这一点小小的后路晚辈还是要留的。只是现如今那锅米饭只能作为明日的早饭用了。”众人听罢,哈哈大笑。 这一餐不但吃得甚欢,相谈也是颇为投机。廖然师徒俩周游列国,足迹遍布天下,真可谓行万里路了。如此一来,这谈资自然丰富异常,再加之阴阳二老多年未曾出山,也就抱着出世还须先入世的态度在此聆听这廖然天南地北,海阔天空地胡吹自擂了。李思亦不说破,兀自在那正襟危坐,凝神细听。 饭毕,李思用仅剩的冰泉寒水泡了壶茶水给众人饮用。茶叶虽然普通,可这冰泉寒水着实非同小可,二老尝后俱是赞不绝口。待廖然道出这泉水的奥秘之时,阴玄笑道:“这抚松仙人桥乃是温泉聚集之处,可这五泉连珠倒是首次听说。唉,喝过这泉水泡制的清茶,恐怕再也喝不下那寻常茶水了。”众人都是大有同感。 此时李思已把那青猿采摘而来的太白山所特有的蓝莓,用水洗净,装盆呈上了。廖然提鼻子一闻,说道:“这便是太白山的蓝莓吧,果然香爽宜人。”阳幻道:“这蓝莓在此地遍野都是,我们二人平日吃得惯了。不过在山外倒是并不多见,小郎快些多吃点。这蓝莓可谓是果中之王了。”廖然听闻,当仁不让,只是这一嘴不能二用,自是无暇多言了。李思尝了几个蓝莓后赞道:“这蓝莓不但色泽特异且酸甜可口,令人食之回味无穷。”阴玄笑道:“如此甚好,小郎喜欢就好。” 不知不觉间,已是夜深,四人也俱都微感倦意。尤其那廖然师徒俩,一日间经过重重险阻,早已身心疲惫了。阴玄看了看窗外道:“夜已深,今日二位说不得一定要在这里住上一晚,明日一早再做打算。”阳幻接道:“不错,今天太晚了,无论有什么打算都等到明天天亮再说不迟。廖小郎,你和我睡一屋吧。”廖然道:“如此,弟子叨扰了。”“哪里的话,说起来阴老怪也不是外人,大家都是自家人,何来叨扰。”阴玄笑道:“廖小郎被你抓走了,那小郎可要陪老朽联床夜谈了。”李思点头道:“晚辈正有诸多不明之处还须向前辈请教呢。”“哦,如此甚好。时候不早了,都早些回房休息吧。” 李思掌着灯随阴玄来到卧房之内。这卧房甚是简朴,只有两把未曾上漆,保留原状的竹榻。一张竹桌和两把竹椅,桌上仅有一张棋盘。房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临东墙而立的巨大书橱,这书橱竟然占据了整面东墙,橱上放满了书籍以及各色各类的物件。灯光模糊昏暗,一切都看不大真切。清冷的月光从南窗洒入,屋内的一切仿佛都披上了一层银色。 李思把灯烛在桌上放稳,听阴玄说道:“小郎,你我各睡一榻。今夜月色甚好,大可畅所欲言。”李思依阴玄所言,缓缓倒卧在竹榻之上。李思一躺下便觉遍体生凉,滑爽异常,鼻尖亦有丝丝竹香袭来,似乎一下子全身俱都放松,一日疲劳一扫而空。 阴玄美美地躺好之后,缓缓说道:“小郎,方才要问老朽的乃是何事呢?”李思顿了顿道:“实不相瞒,晚辈此次渤海之行遇到不少同龄之人。这些人俱都是术有专攻,李大哥剑器舞独步,李二哥力大无穷,张师姊指法精奇,文公主更是气度非凡,隐隐然已有大家风范了。晚辈却是什么都想学,什么都只学了一半,终是一事无成,亦不知今后何去何从了。”阴玄微微一笑。“小郎,你这份迷茫老朽也是似曾相识啊。你且说说你今后打算作点什么事,打算作什么样的人吧。”李思琢磨了半天道:“作什么样的人似乎还说不上来。可晚辈现在最想作的就是化解七颜派和五行教的内斗,进而化解两派间的恩恩怨怨,大家和和气气多好,何必打打杀杀呢。”阴玄哈哈大笑:“小郎,此事可是非同小可。数百年来,两派中立下此番雄心壮志的可谓恒河沙数,可至今无一人能成功。由此可见,此事比登天还难啊。”李思黯然不语。须臾,似乎下定了决心,口气坚定地道:“阴前辈,晚辈也知此事千难万难。不过再如何艰难,晚辈此心也不会更改。”“好,有志便佳。小郎既有这般凌云壮志,有怎会踯躅与那小是小非之上呢。”李思应道:“晚辈自幼无亲无故,全由我师父一手带大。师父他既是我的授业恩师亦是我的再生父母。晚辈不自觉地便一切朝师父看齐了。师父乃天赋秉异之人,自然可以博学多才。晚辈天生愚钝,渐渐地已是越来越力不从心了。”阴玄点头道:“原来如此,万事不必强求。小郎如此强迫自己却也非廖小郎所愿看见的。小郎不妨着眼于想作的事,看看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才能完成这番大志吧。”李思想了想道:“要是此事完成之后呢?”阴玄嘿嘿笑道:“此事便是穷一生之力也未必能成。要是小郎能完成此事,到那时已无须老朽多言,小郎自知该何去何从了。”李思点点头,不禁又陷入了沉思。 三十四 联战 许久,李思才轻声道:“多谢阴前辈指教。晚辈虽然无法立时下定决心,但一定会好好思考阴前辈的话的。”阴玄呵呵笑道:“此事于你关系重大,一旦有了结果后还须据实告知你师父知道。”李思点头道:“正是,那是当然。”阴玄顿了顿又道:“阳老儿特意把廖小郎叫去,自是要询问宝贝徒儿的事了。”“晚辈也甚是担心,只是不便阻拦。”“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们虽然在此隐居多年,可这一个情字却终是无法堪破。”李思叹了口气说道:“晚辈始终以为,有人便有情,有情方为人。”阴玄微微一愣。“但愿如此。小郎,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了吧。”李思答道:“晚辈亦是感到疲惫,阴前辈晚安了。”“好,好。” 许是这一日跌宕起伏,经历了太多事,李思这一觉睡得极为香甜,直至次日天光大亮方才醒来。李思连忙起床,匆匆赶到大厅。此时,阴阳二老已在那里端坐对弈了。廖然则打横坐着凝神观战。 廖然见到李思,不由嘿嘿笑道:“小思,这一觉睡得是否香甜。我们已经用完早饭了,你自己去饭厅吃吧。”李思点头道:“徒儿一时贪睡,见笑了。”阳幻笑道:“无妨,无妨,快去吃早饭吧。”李思应声来到饭厅,胡乱把早饭吃好,悄然来到棋桌旁观阵。 这一局下得格外激烈,阴阳二老俱是超水平发挥,最终以阳幻半子险胜而告终。廖然这棋瘾已从昨夜忍到现在,此刻再也按耐不住了。“太师祖,此地还有多余的棋盘和棋子否?许久未曾下了,实在是心痒难搔啊。”阴玄笑道:“小思,把我房里的棋具拿来吧。我们爷俩下一盘。”“妙极,妙极。” 不多时,两副棋具都已置办妥当了。阴玄看了看,想了想,说道:“阳老儿,平日里只有你我二人对弈,日子久了,着实没有新意了。今天正巧有廖小郎师徒俩,正好换换对手。”“你道我很愿意啊,平日里只是实在没有对手才凑合下呢。”阴玄也不生气。“如此甚好,那我先和小郎对弈一局了。”“好。来,廖小郎,我们也来下一盘。”廖然师徒俩自是满心欢喜,四人捉对下在一起。 师徒俩虽然昨日看二老下了半日,对其的棋艺大致有所了解。可不到亲自下场是无法真正知道对方实力的。这一局,师徒俩虽能探得对方虚实,可二老下棋的路数和习惯却不是数盘棋内所能一窥全豹的。 师徒俩似乎心有灵犀,棋局终了,两盘棋都弈和了。阳幻一拍大腿道:“可惜,可惜,我还以为可以赢呢。没想到竟然平了。”阴玄缓缓道:“小郎好厉害的后劲,老朽到最后已经以为输了呢。平局实在是侥幸呢。”师徒俩相视会心一笑,看来两人都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故意下成和棋了呢。 阳幻闻言道:“哦?小郎竟然如此厉害。来来,我和小郎下一盘看看。”廖然微微笑道:“阴前辈,与晚辈对弈一局如何?”“求之不得,求之不得。”此番再次捉对厮杀,结果不消说自然又是下和。 四人下了这四盘棋,盘盘皆是平局。这在以往是绝无仅有的凑巧,阴阳二老顿生疑惑。阴玄沉声道:“平日里老朽和阳老儿百盘棋中能有一局弈和已是非常幸运了。可今日连下四盘,盘盘皆平,真教人摸不着头脑了。阳老儿以为如何?”“对局中老朽丝毫没有察觉任何异样,相信你阴老怪也和我一样。”阳幻答道,“可连续四场和棋实在是万中无一之事,老朽断不会相信会如此凑巧呢。”廖然连忙岔开话题道:“太师父,阴前辈。两位可曾下过以二对二,四人联战的对弈。”“这到不曾下过,莫不是以二对二,四人交错落子?”“阴前辈所言正是,我师徒俩平日里也与人如此对弈过。这四人联战对棋艺提升也是大有裨益的呢。”阳幻笑道:“哦,如此甚好。闲话少说,廖小郎和我一队,我们四人便来一盘四人联战吧。” 四人商议决定,落子的顺序依次为阴玄,廖然,李思,阳幻。这围棋双人战关键是两人的配合,廖然和李思平日里知根知底,配合起来自是轻车熟路,驾轻就熟了。现如今这师徒俩被拆开分组,却也不是一件坏事,如此倒有一场乱战了。 师徒俩和阴阳二老分别斜对坐定。阳幻哈哈一笑。“廖小郎,这回我们要好好给它们点颜色看看。”阴玄摇头道:“言之过早,鹿死谁手还未曾可知呢。老朽先开局了吧。”四人落子如飞,片刻间已大致布完局了。这数十步中规中矩,既不出挑也无大错,平缓如水。 执白的阳幻终于按耐不住,大飞挂入。李思微微一笑:此着太过冒进。黑子大可脱先占角,亦可强行飞压。白子俱是损失不小。可事与愿违,这阴玄竟然只是轻描淡写地扳断,不但错失大好良机,更是拉扯棋形,腹背受敌了。廖然也是看得云里雾里,不明所以。不过这大悲大喜,大起大落,冰火两重天的滋味也有点消受不起呢。廖然当然不会放过任何机会,白棋一点,这黑棋当下异常痛苦,几乎连活路也没有了。李思只觉脑袋一沉,差点一个踉跄,也不好说点什么,只能苦思对策。 这一手交换,黑棋大损。李思无可奈何,只得苦苦求活。所幸阳幻连续两着缓手,李思才可以勉强补活,不过也是活得异常难过。廖然暗拍大腿,要是换作自己来下这两手,估计已然获胜了。不过即便如此白棋依旧稳占上风。廖然还没高兴多久,阳幻一个大恶手被李思逮个正着。这一下形势斗转,黑棋已渐渐缓过神来,和白棋分庭抗礼了。 此局就如此好好坏坏,错错对对地继续进行着。廖然师徒俩一会喜一会悲,心脏经受着严峻地考验。不过那阴阳二老却是不知无畏,亦是下得不亦乐乎。李思这一手长考了半天,这才缓缓落子。此子一落,阴阳二老没察觉任何不妥,廖然却是大为不解。“自己方才已经考量过小思的对策了。可这一手偏弱,与小思往日风格迥然。奇怪,莫不是其中还有何奥妙不成。”廖然正兀自纳闷中,阴阳二老早已落子完毕,已是轮到自己下子了。 三十五 寄宿 廖然琢磨了许久,终是无法窥出任何端倪,只得中规中矩地如常应手。李思象是算准了廖然的应手一般,并无片刻斟酌便落子了。这手亦是缓着,廖然越看越是不明,也只得小心谨慎应对。 廖然好歹是当年中土"棋待诏"的头名状元,李思这小小伎俩当然瞒不了多久,终被廖然发觉了。原来李思分析了阴阳二老的棋路和棋力,计算着二老会如何应手。故意下出在廖然眼中看来是缓手的棋步,不过经过阴阳二老的应手,这原先的缓手却成了廖然的棘手了。由于李思是接着廖然落子,本就身处下风,按照正常下法的话,阴玄的破绽终会被廖然牢牢抓住。而阳幻的漏勺廖然利用顺位的优势多少可以弥补一下,如此直到终局,胜方必是阳幻和廖然无疑。李思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出奇制胜,采用非常规的下法了。 廖然既然看破李思的心思,当然也是全力思索应对之策。“嘿嘿,好个小思。竟然连为师也算计上了。”廖然占了落子顺序的便宜,稳坐钓鱼台,加之又识破了李思的险着,更是安安心心,再无旁顾了。廖然亦是努力计算着三人的棋步,当然比之李思要容易许多了。堪堪下到大收官之时,李思摇摇头道:“认输了,此局已败。”廖然笑道:“承让了。”“这盘棋还有小半未下了,怎么如此之快就认输了啊。”阳幻急道。李思苦笑道:“太师祖,此局在中盘之时已然大损。弟子心狭量窄才苟延残喘至今。如今这盘面上相差实在太多了,岂能厚着脸皮再下下去呢。”阴玄接道:“小郎既然已经认输了,阳老儿何必再言。这盘你们胜了。” 阳幻想了想道:“这双人赛果真有趣,老朽虽只下了一盘,可也已受益匪浅。两人的配合默契实乃取胜的关键啊。阴老怪,你我二人合作一盘如何?”“好。他师徒俩配合起来应无大碍。你我平日里虽然只是对弈,可也算得上知己知彼了。如此配对着实不错。”阳幻说道:“你二人可有异议否?”廖然笑道:“当然没有,如此甚好。”重新排定座次,师徒俩相视一笑,心中都是一个念头:合两人之力,下一盘神不知鬼不觉的和棋。 双人赛要下出和棋且不留痕迹比之单人要难得多。不但要考虑的同伴的棋,更要考虑对手二人的棋步。由于是错开行棋,这难度又增加了不少。好在廖然师徒俩棋艺精湛,这计算能力更是惊人。二人小心翼翼,不断调整,调整,再调整。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局棋在四人的合力演绎下,完美地走和了。 棋终,廖然感觉比当年以一对十,十盘皆和的时候还要吃力,疲劳。廖然长长出了口气,向李思望去。李思亦是大感头疼,这双人赛所用心力比平日要多得多,由此看来倒是一个极佳的锻炼方法呢。这一下又是和棋,合上前面一共五局和棋,阴阳二老终是有所醒悟。阴玄笑道:“五局俱和,断无如此巧合之事。想来廖小郎师徒俩都是道中高手,阳老儿,你我却是井底之蛙,贻笑大方了。”阳幻气呼呼地道:“廖小郎,这五盘棋老朽倒真是看不出任何破绽。不过事已至此,老朽也知这五盘棋是你二人故意弈和的。你且有何话说?” 廖然连忙陪笑道:“二位前辈息怒。非是晚辈故意隐瞒,实乃这围棋界中实在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呢。”说着把二次应考"棋待诏"以及大败于山野老妪的事据实禀明。阴阳二老闻之哈哈大笑。阳幻笑道:“原来如此。廖小郎,学无长幼,能者为师。岂可刻意相让。”“阳老儿说得对。棋枰之上,人人平等。故意礼让乃是对对弈者的不敬呢?”廖然和李思连忙赔礼道:“弟子知错了。” 棋行至此已时至晌午。廖然自告奋勇,一展厨艺,这一餐倒也吃得格外香甜。席间,二老仔细询问了师徒俩这太白之行的来意。廖然自是据实告知,阳幻听言把手中竹筷在案边一搁,拍手道:“如此说来,你二人机缘巧合来到此地,莫不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啊。”“阳老儿所言正是,此地勉强可作为清修之地,不知二位意下如何?”阴玄笑道。此言正中廖然师徒俩下怀,廖然连忙道:“好是好,不过实在太叨扰,过意不去了。”阴玄摇头道:“哪里的话,对你太师父何来叨扰之理。”阳幻也道:“在我看来,再也没有比这里更适合清修的地方了。”廖然点头道:“多谢太师父和阴前辈成全,弟子也可乘此良机好好尽尽孝道呢。”“尽不尽孝,老朽并不如何看重。只不过想尽量对你师徒俩此次太白清修有所帮助而已。”廖然和李思俱都站起身来深深一揖。“二位前辈如此盛意,实在是不甚感激。” 一拍即合,一言为定,这太白清修便定在此地无疑了。饭毕,阳幻带着廖然熟悉周围环境去了。这阴玄因为要打理草药圃,所以正好让李思打下手。所幸李思跟着廖然学习采药,制药已久,上手非常容易。阴玄得了李思这个有力帮手,办起事来也就事半功倍了。李思亦从阴玄身上学到了诸多关于草药的新知识,新方法。李思从小便有纪录的习惯,这点点滴滴自然早已记录在案了。 当晚,二老叫师徒俩各自演练了一下自己的武功。阳幻是七颜派的前辈高人,对师徒俩提了许多宝贵的意见和建议。阴玄乃是七颜派的死敌五行教的阴护教,一生对七颜派武学研究透彻。所谓敌人才是把自己研究得最为透彻的人,这阴玄并无任何隐瞒,把自己对师徒俩不足之处详加分析、阐述。这一番讲述比之阳幻的提点更加弥足珍贵。师徒俩仅从这点来说已是受益匪浅了。 匆匆数月,师徒俩已渐渐融入这世外竹居的休闲生活了。廖然和李思轮流负责竹居日常的起居琐事。除此之外,李思还要帮助阴玄打理草药圃、花圃和疏林。廖然偶尔也要去照看一下天坑底部的高山花园,顺便采些酸枣回来。二老则上午下棋,下午各自为政,互不干扰。日子便在这平静中慢慢地流淌着。 三十六 雪蛤 廖然师徒俩来时还是深秋,此刻却已然是一派北国冬景了。那疏林中的各色山珍早已无法鲜采了,好在这数月中,李思无论腌腊,盐泡,储存了大量的菜蔬和肉类,足够过冬了。由于那冰泉寒水泡茶极好,李思和廖然竟然抽空运来了不少。以现有的存量来看,如果只是用来泡茶的话,至少还可饮用数月之久。 这一日,李思背了一袋寒水和那铁桦木剑便与那高个青猿上山赏雪去了。所幸今日无雪,可室外气温依旧极低,李思却仅着了一身单衣。只因有那橙阳神功流转全身,便不觉多少寒冷了。猿类本无法在如此严寒的气候内存活,可这竹居内的青猿和玉猿竟然不畏严寒,反倒越冷越精神了。 这数月间李思已把这天坑和地缝大致摸得一清二楚,连那坑底地下溶洞亦是探寻多次了。原来这天坑四周都有地下溶洞群,只不过当中最为宏大和瑰丽的还是师徒俩进坑的那个特大溶洞群。坑底的两条河流一横一纵,一冷一热贯穿全坑,俱都在坑壁处转入地底形成暗水河。这天坑全然是一个生物的立体博物馆了,李思每每流连忘返,有时候甚至好几日在天坑森林中野宿不归了。只是这太白山的雪蛤和人参却不曾多见,不由微憾。 一人一猿飞速行进在这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之中。一望无际的白色望不到边,好不容易来到了一片高山岳桦林。昨夜似乎有一场大雪,这整个树林全都被积雪覆盖了。李思回头遥望,但见一路上留有两行浅浅的脚印。李思心中一动:武林故老相传轻功的最高境界竟能踏雪无痕。李思对此大是不以为然,心说:要真能踏雪无痕岂不是凌空虚渡了。连一片树叶落在雪上亦有痕迹,那踏雪无痕的玄妙轻功恐怕只有那大罗金仙才能企及,非是人力所能及的。 一踏入林中,那青猿似乎发现了什么,既畏惧又鼓噪。李思四周查探,均是无果,不由深感纳闷。行至林子中间,忽地从地上腐叶中窜出一物。李思定睛观瞧,竟然是一只硕大无比的太白林蛙。寻常的太白林蛙大都体色深褐,皮肤粗糙,咽、喉及腹部有鲜艳的朱红色与深灰色花斑。可这林蛙不但比寻常林蛙大了数倍,更是全身通红,极为鲜艳。那青猿直直瞪着赤蛙,不住嘶鸣。李思安抚住青猿,转头细瞧赤蛙。那赤色林蛙亦是大大咧咧,不以为然,直视着李思和青猿。这一人一猿一蛙对峙了大约半晌,那赤蛙突然咕咕鸣叫,双足一蹬,跃起竟达丈许,轻轻落在一棵桦树下,悄无声息。那赤蛙前肢在树根处挖刨,好在雪土还未冻实,尚且比较松软。不多时,竟然被它掏出了一只在此冬眠的太白雪蛤。这雪蛤大都在河底集体冬眠,只有少数在泥间和树根下越冬。这赤蛙挖出冬眠的雪蛤后,一口吞下,似乎觉得心满意足了,并不理会李思和青猿,自顾自地三纵两纵,便消失在林中了。 待那赤蛙走远,李思才长长出了一口气。这太白林蛙多以昆虫为食且每年秋季冬眠越冬直至来年清明前后方才复苏。可这赤蛙不但没有冬眠,更是以同类为食,当真是怪异得紧。那青猿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林中巨霸,可看光景似乎对其还颇为忌惮,想来这赤蛙非是一般猛兽所能比拟,定有不寻常的手段和能力。 这雪蛤饮清泉甘露,食百种昆虫,历风雪而成,实乃太白山的活人参,尤其对老年人裨益更大。既然在此处有冬眠的雪蛤,恐怕在这附近定有大量雪蛤冬眠的河沟呢。李思灵机一动,放弃赏雪的念头,转而去采挖这太白山的林蛙了。果不出李思所料,附近竟然真有一条大河。此刻已时至隆冬,河水已开始全面结冰了。捕捉雪蛤的最佳时机乃是深秋雪蛤营养储备完准备冬眠之际,此时一旦整条河全部结冰的话,要捕那雪蛤谈何容易啊。 李思寻到这条河最宽的所在,此时河边岸冰已然结成,正逐渐向河心发展,逐渐汇合成冰桥。这河面上已有多条横贯河面的冰桥了,所幸这些冰桥宽度有限并未拓展至整个河面,使整个河面全面封冻。李思暗中出了口气:要是这河面冻瓷实了的话,凭一己之力,万难开凿。李思轻轻来到河面上,以铁桦木剑敲打河面冰层,好半天,终于找到了河面最薄弱的所在。李思牢牢把住位置,双手紧握铁桦木剑,高悬于顶,全身真气全速流动,使出五成橙阳神功,双手猛然挥剑向那最薄弱的冰层击去。 但听得砰的一声响,铁桦木剑反震回来,好在李思未使出全力,才堪堪把住木剑来势。一阵虚惊后,再回头查看冰面,这冰面只不过多了一道剑痕而已,并无其余损伤。李思看罢不由暗自咂舌:好家伙,这冰冻得还真够硬得呢。幸好这铁桦木剑在如此低温下仍然保持了很高的硬度和很好的韧性,要不然恐怕连钢剑也要折断了。 李思重又举起木剑,剑尖向下,用力猛然扎入冰层表面,咔咔声响,李思顿感虎口剧震。由于用力过巨,这木剑险些脱手飞出。这一下猛烈攻击在冰层表面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小坑,依旧难奈它何。 李思并不灰心丧气,提着木剑寻思了片刻,似乎想出了什么办法。李思示意青猿远离冰面,自己则深深吸了口气,暗运神功,呼的一声纵身跃在半空。但见李思身在半空,身体笔直,右手紧握木剑高高举起与身体几成一线。堪堪将要下落之时,李思全身微曲,宛如一张弓一般停在半空之中。以此同时,右臂使劲向后弯曲,把这张弓越拉越满。李思竟然以此满弓状态在半空停顿了一下,便在这瞬间,李思身体猛地复原了,这股张力从双腿传到腰间,从腰间传至肩膀,从肩膀传到手臂,再传至木剑剑尖,便如一条鞭子一般,所有力量和速度都集中在这宛如鞭捎的剑尖上,义无反顾地向那坚硬似铁的河面冰层抽去。 三十七 冬捕 武功讲究的乃是练功而非练力,但是练功又离不开练力。临敌对阵中,劲法的运用存乎一心,奥妙无穷,所用的是劲而非力。不过这劲终究是根源于力,有力方有劲,无力何来劲呢。李思修习七颜派武功也有十年光景了,练功初期以力的增加为主,现今则开始慢慢体会刚柔并济,全身合一了。 人云:力属骨,陷于肩背,而不能发;劲属筋,达于四肢,而可以发。所以习武之人宁练一寸筋,不练一尺肉,最看中练功练筋的硬功夫了。这技击运劲的技巧亦在于勤学苦练,持之以恒,久而久之定能登堂入室,有所成就。此时的李思当然无法与阴阳二老以及廖然相比,可十年练劲也已能初窥门径了。 李思身在半空,把全身之力全都汇聚于右臂所持的铁桦木剑之上,再加上自身的重量,猛然一抖手,掷出铁剑。这蕴含了李思全身劲力的铁剑与冰面高速撞击,只听得一声轰然巨响,这河面上便炸开了锅。青猿已是退开老远,可亦能感觉得到河面上传来的剧烈震动。以铁剑为中心向外辐射,碎冰四处溅射,甚而有大块的坚冰在半空中炸裂,河面上竟然扬起了一层层薄薄的冰雾。待那雾气稍散,李思和青猿这才慢慢靠近查看。 那铁桦木剑的剑身已然全部没入冰层,只留有剑把在冰层之外。李思这一掷竟然在冰面上造成了一个足有丈宽的大坑,碎冰渣撒了一地,河面上依稀可辨多了数条裂缝,不想这一掷竟有如斯威力。李思匆匆打扫一下碎冰,伸手握住露在冰面外的剑柄,顺势拔剑。由于情况不明,李思不敢使太大的力气,只是慢慢加力试拔。出乎李思的预料,这铁剑竟是应手而出。李思心中暗喜:看来这河面的冰层已被完全贯穿了呢。 果不出李思所料,冰层下的河水缓缓流淌,尚未结冻。自古以来便有在结冰的冰湖和冰河上从事捕鱼的冰上捕者,在北方寒冬季节的冰上渔猎更是被看作是男子气概的象征。廖然和李思数年前有幸亲身体验了一把冰湖渔猎的盛况。在东北的隆冬一月,待湖面全面封冻之后,上百人分成两组,在冰湖上持续呆了将近十个时辰,凿洞下网,捕那冰下游鱼。众人忙得热火朝天,俱是衣外一身水,衣内一身汗,寒风像刀子一般不住往人身上扎,往人身上捅。这冰湖上的渔猎者实不愧为铁铮铮的硬汉子。廖然和李思是作为渔猎队伍中的小股子,从而得以近距离全程参加这次丰收的盛会的。时间虽然不长,可师徒俩从中学到了许多关于冰上捕鱼的技巧和经验。诸如如何从湖面上的风向,封冰来判断打渔的方向和水深,通过水中鱼花来判断鱼的多少等等。更重要的是这次严寒的洗礼给李思的成长带来了颇大的助益。一想到那百十人在冰面上凿出了数百个长六尺宽三尺的巨大冰洞,撒下了长约七百丈的大渔网,并在距撒网口数里之遥的收网口捕起了一尾尾硕大肥美的冰下河鱼,同时听到围观的族人不住地欢呼喝彩,载歌载舞,李思就莫名地感到一股悲壮一股自豪,当时情景真个是豪情万丈,热血贲张,虽是身在凛冽的寒风中却丝毫感觉不到寒冷。 这冰湖渔猎乃是一项危险极大的营生。由于气温实在太低,水上冰层的厚度又是深浅不一,普通人要是不慎落水的话,是万难生还的。这冰湖渔猎在当地人看来简直就是在玩命呢,正所谓一面朝天,三面朝水,天没边,水无底,落水无还。自从游牧民族在此定居以后,不单是为了捕捉湖里得天独厚的肥美游鱼,更是以冰湖渔猎的方式来抒放这游牧草原的豪情和不羁。这冬捕虽然危险可早已是声名远播了。 李思回过神来,全盘考虑属于自己的冬捕。水性和水温不成问题,有橙阳神功护体,李思可以长时间保持比常人略高的体温,再加之冰泉寒水的修炼,即便是在如此寒冷的冬河里长时间逗留,恐怕也是问题不大。不过由于对冰盖底下河水的情况并不明了,既不知道水深,又不知道河里的结冰情况,倒是不小的麻烦。这些却不是最棘手的。李思乃是只身一人,如果贸然潜入水中,即便能全身而退,要是无法找到那凿开的冰洞的话,恐怕就再也回不来了呢。 李思深受廖然熏陶,凡事不打无把握之战。当下以剑为镩开凿破冰,且不断把冰外掏。半晌,这冰洞越扩越大,渐渐逼近岸边了。将将开挖到岸边,李思看看差不多了,这才掏出一条细长的绳索,一头绑在最靠近岸边的桦树上,扎紧结实。这条细绳长达数十丈,便是再深的河亦能探底了。李思一边暗运橙阳神功,一边褪去衣裤,又把那绳索的另一端牢牢绑在自己的右脚之上,深吸了一口气,一个猛子便扎入了这冰河之中。 由于这冰洞开得甚大,大量阳光得以直接射入,这水底的情景倒也依稀可辨。此段河道已是这条河的下流了,河水并不太深。不多时,李思已然到达冰河河底,抬头向上观望,这里也就二三人的深度而已。 这雪蛤多是在河沟底部越冬,耐旱能力极强,即便四肢都已冻硬,但胸腹部却没有冻实,放在温水中就会苏醒。太白山的三年生黄肚雪蛤乃是雪蛤中的极品。李思身在水中,无法细辨这雪蛤的年限,只能勉强选取那个大的黄肚雪蛤。 这河水地层已是出现了不少结晶核,有些结晶核已经逐渐结成了底冰。有几块底冰与李思擦肩而过,相差不过尺许,倒也惊出了一身冷汗。李思小心翼翼地在这河底游弋穿梭,搜寻雪蛤。再往前行进了一段,李思但觉脚腕一紧,看来已到了绳索的极限了。李思亦是已把河面下的情况大致摸清,这才顺绳而上,露头换气。 三十八 赤蛙 李思抬头朝着那一片光亮游去,刺啦一声破水而出,这才呼吸到了久违的空气了。李思一边贪婪地大口呼吸着空气一边盘算着如何进行下一步。稍停,李思复又潜入水中,以此冰洞为圆心,细绳为半径,作了一个大圆周的搜索。其间历经几沉几浮,这才把此范围内的水域情况查探得清清楚楚,做到心中有数。这一圈水域中有大石数块,李思用手测探,估计每块石底的林蛙数少则数十多则成百上千,足够自己捕捉了。 探查完以后,李思起身上岸,在冰面上砸了个大冰坑用来储蛙,又找了块盘型碎冰作冰盖用。李思不但随身携带了绳索,这渔网也是没有落下。在水中撒网较难,李思只是把这渔网结成网袋状用来盛蛙用。 万事俱备,李思再次下水。此番下水,李思胸有成竹当然是事半功倍了。李思寻到那最大的石块前,运力只一脚便把石块踹开,定睛一看,这石下果然密密麻麻挤满了冬眠的林蛙。这林蛙虽是身处深度冬眠,可稍有异样或是有人触碰也能较快的醒来并游动。李思深谙此道,眼疾手快,快速地以手捕捉着个大肚黄的林蛙。堪堪装满一网袋,才浮出水面,把袋中林蛙全部倒入事先挖好的冰坑内,盖上冰盖后又继续下一次的捕捞。 如此反复数次,李思已经捕捉到了大量的林蛙了。李思这才心满意足,回到冰面上,将身上冷水拭干,穿上衣裤。剩下的活便是挑选那生长三年以上的林蛙了,那些一二年的幼蛙还需重新放回河内,等来年再来捕捉。可谓可持续发展。不多久,李思便把林蛙挑选完毕,雌雄各半。雄蛙可以鲜食,雌蛙则用来风干,然后剥油。 李思美滋滋地满载而归,刚来到岸边,突然冷眼瞧见两岸上有不少粗大的枯树。李思不由一拍大腿:啊呀,这雪蛤虽然绝大部分在河底越冬,可它最喜欢冬眠的所在乃是这灌水的枯树洞,尤其是遍布草根和枯叶的枯树洞。看来我遇事还是心思不够缜密,巴巴地跑到河底捕蛙却忘了这近在眼前的枯树洞。事已至此,李思唯有摇头苦笑。李思又查探了几处枯树洞,发现这洞里果有大量的林蛙,心中暗道:看来今冬不愁没有雪蛤吃了呢。复又把枯树洞修补好,记好此处位置,这才带着青猿打道回府去了。 阴阳二老和廖然见李思带回如此众多的林蛙都是大感意外。廖然更是嘴张得老大,眼睛却笑得眯成一条缝了。阳幻大是纳闷:“这太白林蛙应是在秋后,林蛙冬眠入河前或是初春林蛙冬眠醒来上岸时捕捉的,怎的小郎竟能在这个季节捕获如此数量的林蛙呢?”李思微微一笑道:“回太师祖的话,弟子和师傅在数年前有幸亲身经历了一场终生难忘的冰湖渔猎,故此对于冬捕有所接触。今日也算机缘巧合让弟子捕得如此优质的太白雪蛤。”廖然呵呵笑道:“小思,这林蛙怕是从树洞里掏出来的吧?”李思略加思索,说道:“师父果真料事如神,在那林蛙越冬的大河两旁有多个巨型枯树洞,弟子已经查探明白了,这些枯树洞内冬眠的林蛙,足够我们食用一冬了。”阴玄笑道:“平日里我和阳老儿俱是在深秋时节才有幸品尝这太白林蛙,不想托了小郎的福,能在这大冬天吃上这珍贵的雪蛤了。”廖然接道:“阴前辈,太师父,这雄蛙正可鲜食,那雌蛙还是风干后剥油,制成雪蛤油吧。”阳幻点头道:“我于食之一道实在所知不多,廖小郎且看着办吧。”廖然点头称是。 李思顿了顿续道:“阴前辈,太师祖。弟子在捕捉雪蛤时在林间偶遇一只体形硕大,浑身赤红的巨型林蛙,且此林蛙竟以同类为食。当时,青猿亦在身边。不过,弟子见其似乎对这林蛙颇为惧怕。不知,二位前辈可识得此林蛙否?”阴阳二老听言大惊失色。阳幻疾声道:“小郎可曾与此物起过冲突?”“弟子只是远远与其对峙,不多时,那林蛙便自顾自离去了。”阳幻长长出了一口气:“万幸,万幸。小郎有所不知,这赤色林蛙乃是太白山所特有的珍奇蛙种。不但体形巨大且其身有剧毒,其毒见血封喉,极是厉害。如果被它咬伤或是抓伤,后果不堪设想。”阴玄续道:“这青猿幼时曾被那赤林蛙抓伤,幸好老朽救得及时,也要堪堪花了三个月的观景方把那蛙毒拔尽。故此青猿对其忌惮不已。”廖然点头道:“莫非小思在林中所见的赤蛙便是当年抓伤青猿的那个赤蛙不成?”“这倒未必。”阴玄答道。“这赤色林蛙散布于太白山中,数量极为稀少。当年袭击青猿的乃是这赤色林蛙群中的蛙王。依小郎先前所言,今日遇到的赤蛙并非那赤蛙蛙王,大概只是一只寻常的赤蛙吧。”“原来如此,真没想到,这太白山中还有如此神奇的蛙类呢。” 阴玄沉声道:“这太白赤蛙除了身有剧毒,不用似寻常林蛙一般靠冬眠来越冬,更有一处与众不同之处。”李思疑道:“愿闻其详。”“这赤蛙可说是那人参的伴生蛙。在那赤蛙活动的范围内必可寻到年代久远的上品人参。相传这太白山中的万年人参王正是由那赤蛙蛙王所守护。也可以说,这太白赤蛙乃是这太白人参的守护使者。”廖然吃惊道:“竟有此事,看来要采摘那太白宝参可谓难上加难了。”“不错,当年青猿正是为了采摘那万年人参王,惹恼了那赤蛙蛙王,才被其抓伤的呢。”廖然点头道:“却不知那蛙王是何模样?”阳幻回想道:“那蛙王体形与那寻常的林蛙相仿,全身发紫,非常容易辨认。廖小郎,小郎,如果今后遇见这赤蛙王的话,赶紧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吧。”廖然笑道:“正是,弟子不但要退避三舍更是要望风而遁了。”众人芜尔。 当晚,廖然亲自下厨,烧了一桌丰盛的全蛙宴。这林蛙在温水中浸泡不久后便慢慢复苏,廖然把这复苏后的活蛙作为食材,自是新鲜异常。这一桌全蛙宴吃得众人啧啧称赞,回味无穷。阳幻更是差点把舌头也吞了下去呢。 三十九 走火 冬去春来,时光如梭,转眼间李思已把最后一批从冬眠中醒来直接上岸的雪蛤捕完了。初春捕蛙的时机只有这短短的十来天,且捕到的几乎都是那产卵的雌蛙,雄蛙因直接跳上岸,进入林中,较难捕获。至此以后,一直到秋后林蛙再次入河冬眠的这一大段时间内,要捕捉那林蛙已是相当不易了。 整个冬天,李思多次来到那发现赤蛙的桦树林,可自从那第一次的巧遇之后,竟然再无那赤蛙的半点踪迹。林蛙的活动范围少则数百丈,最多也不过千丈左右。李思在方圆数里内全面搜寻,亦是再也无法探得任何蛛丝马迹。这赤蛙来得突然去得倒也是绝然,宛似流星划过天际,片刻后便了无痕了。 李思虽感微憾,可过不了多时便也就把此事淡忘了。李思踏入橙阳境界虽只短短一年,可这一年中历经渤海柳州别院,三个月的冰泉寒水苦修,再加上这竹居的数月清修,这进境可谓一日千里,抵得上旁人五年之功了。近些日子以来,李思每每在入静、养气、吐纳搬运之时,尤其是在精神高度集中并进入神气合一之后,感到这真气充沛有余且隐隐窜动,似乎这赤阴真气与这橙阳真气互有冲突,这是自李思修习橙阳神功以来从所未遇的事。李思发现此异状,自是据实禀明廖然和阴阳二老。阴玄听言眉头微皱:这乃是练功时的走火之势,想是李思修炼内功时或是冒进或是逆走以至心神背离练功之道了。神气背道从而气有盈余即为过火了。阴玄只是把其当成修习养气时经常出现的走火状况,当即嘱咐了李思几句,并不是太过在意。 可阳幻和廖然却是大吃一惊。廖然心中暗道:看小思所形容,该当是阴阳二气互窜之状。想当年,我还是在修习了八年橙阳神功之后才出现此番状况的,这也是每个橙阳修习者的必经之路。小思登入橙阳只不过区区一年光景,没想到竟然已出现这互窜之状,委实叫人无法相信,不知所措了。这阳幻和廖然也是一般心思。好半晌,这二人才回过神来。阳幻看了看廖然苦笑道:“廖小郎,难不成这小郎已练到了那阴阳初会的境界了?”廖然咳嗽了一声:“咳。。。看情形好似不假。小思进入橙阳境界不过堪堪一年,弟子也不曾料到他的进境会如此神速,待弟子仔细询问再做定夺。”说完转头询问李思:“小思,你且详细说说。”李思把自己行功时的种种情况仔细详述,诸如周天搬运到何处便感阻塞,真气流动中的异常以及练阳功时这阴功竟会隐隐流窜于全身经脉之中,与阳功互冲互克。不过好在此诸般情状不是非常严重,李思尚能驾驭得了。 至此阳幻和廖然再无任何异议。阳幻哈哈大笑:“小郎,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啊。一年时光便练至阴阳初会,当真是前无古人呢,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李思连忙道:“太师祖谬赞,弟子诚惶。”廖然嘿嘿一笑:“好小思,厉害啊。为师穷八年之力方才练就阴阳初会,可小思你才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便办到了。为师当年一直对被人称作酒囊饭袋之事耿耿于怀,现在为师才明白,这酒囊饭袋之谓还是给为师留了面子的呢。”阳幻忍住笑,接道:“廖小郎只八年便到阴阳初会,说出此言未免太过谦虚。想当年老朽闭关一十五载方才知道何为阴阳初会,照此说来,老朽岂非已是一个大大的饭桶了。”李思头皮发麻:“太师祖,师父这是何故,实在折杀弟子了。”阴玄皱起眉头,敲了敲桌子,啐道:“两个不成才的家伙,我看你们乃是嫉妒小郎。小郎无须在意,理他们作甚。”李思低头无语。 阳幻笑得吹起一把胡须:“阴老怪对小郎倒是青睐有加,另眼相看呢。”廖然微笑道:“阴前辈能如此厚爱小思,那是他的福份。小思既已进入阴阳初会,那今后的练功之路必会越来越艰难越来越危险,说不得到时还需阴前辈鼎力相助呢。”阴玄正色道:“莫非小思现今所遇到的非是那寻常的走火之情?”“阴老怪有所不知,这阴阳初会乃是橙阳通往黄清的三大关口中的第一关口,本派中止步于此关的橙阳高手也不在少数。小郎仅花一年时间便能阴阳初会,快是快哉,可这根基却恐有不足,要想安然渡过此关恐怕要多费些心神了。”阴玄点头道:“原来如此,此事却要从长计议,仔细斟酌了。” 阳幻神色稍缓:“这倒不必太过担忧,廖小郎和老朽皆是过来人,多少对小郎有所助益。小郎虽然已进入橙阳境界,可功力终究尚浅,即便有所闪失,有我们三人任何一人在身畔的话,应无大碍。”阴玄稍稍心宽,若有所悟,说道:“阴阳初会,恐怕这黄清境界便是赤阴和橙阳交融并济的大成吧。”“阴前辈所言正是,刚柔并济,阴阳交汇。水到渠成时黄清神功自成。”“呵呵,如此看来,这阴阳交融倒与老朽本门武功五行全开有异曲同工之妙呢。”阳幻一拍大腿道:“对啊,阴老怪你练五行全开时,五道真力相冲相克,理应比阴阳交融复杂危险得多吧。”“这却不然,五股真气自是比二股难以掌控,可力分为五比之力分为二的强度和力度却是小得多了。此二者实难评判。” “言之有理,阴老怪,说不得我们这次也要卖卖力气,好歹帮小郎顺利达到黄清境界呢。”阴玄答道:“托廖小郎和小郎的福,老朽这几个月来过得颇为舒畅,这点小忙当然是不在话下了。”“好,就这么定了。小郎,你但练无妨,有当年的妙手阴圣在此,还有何后顾之忧呢。”廖然连忙冲着李思直眨眼,李思心领神会,一揖到地:“多谢阴前辈,太师祖,师父,弟子一定会全力以赴,不负所望。”三人俱都含笑点头。 四十 魔境 众人商讨议定,当下阳幻和廖然便抛开一切俗务,把自己经历阴阳初会时的种种经验教训,切身体会对李思加以详细分析阐述。如此一来,三人俱感时间过得飞快,这一天的时间转眼便逝,此刻竟已是掌灯上火之时了。三人这才稍歇,待用完晚膳后,廖然又叮嘱了李思几句,这才回到大厅陪二老闲谈去了。 李思为二老和廖然泡好了清茶并且置办妥了瓜果后,这才回到阴玄屋内,端坐在自己的竹榻上,准备开始每日的必修功课了。此刻阴玄正与阳幻和廖然在厅内下棋,屋内便只剩李思一人了。李思缓缓躺下,仰卧在竹榻之上,全身自然放松,看来今个要用卧姿练功了。李思闭起双眼,调整自己的姿势和呼吸,心无杂念,意守丹田,不多时便渐渐进入似醒非醒,似知非知的境界。心随气动,气随意走,这真气从丹田起开始缓缓流淌向全身经络,李思随息听息,不多久便进入了稳定的安静状态了。 李思之所以能如此容易的入静完全得益于他十年坚持不懈的勤修苦练。十年练功,李思早就把自发的丹田呼吸运用得熟烂无比,此刻李思的呼吸柔和自然,逐渐深长,细匀,缓慢。间隔悠长却又细微无声,可见其内力已有不俗的造诣了。 李思调整好气息,吞吐了不多时便已把一日疲劳一扫而空。在察觉到并无任何异样之后,方才把橙阳真气运在丹田,使之凝聚不散,不受外景所泄。当意气结合到一定程度后,李思意气相依,缓缓推动真气沿体内各经脉周流。真气行进初时甚缓,待搬运了三个周天后,真气行速越来越快,流量越来越大,泊泊然,盈盈然,沛不可当。 这橙阳神功威力无匹,李思虽只有三分火候,却已不容小觑了。橙阳真气周而复始地熨烫在李思体内,就好似按摩着李思的五脏六腑一般,说不出的舒畅和痛快。这真气顺势而行,丝毫无阻,李思则自如地控制着它的快慢和方向,渐渐地,通过呼吸而进入体内的后天空气与李思体内原有的先天元气慢慢交汇融合,最终合成了一股浩浩然的内力真气。 今个神气合一,似乎状态极佳,区区搬运了七重周天竟然已比平日里修炼十四周天所凝聚的真气为多。李思心中一动,乘此良机,今日不如乘热再多搬运七个周天,应能当得了平日里的二日之功了。 这橙阳神功对李思来说每日行走十四周天已是极限,今日又兀自强练了堪堪五个周天后,便感到体内的橙阳真气快慢收发逐渐难以掌控,真气偶尔所行的路线已是超出自己平日练功的规定线路了。李思心中暗道不妙:只怪自己过于急功近利,只怕现在体内真气已成走火之势了。所幸此时李思神智尚清,努力控制着真气的流动并逐渐减缓收回真气。由于补救得非常及时,这将将逆行的真气被李思强行理顺,开始慢慢导入正轨,恢复如常了。 至此,李思才稍稍心宽,暗中告诫自己:往后绝对不能再象今日这般贪功心切了。就在这节骨眼上,蛰伏在李思体内的赤阴真气竟然又不听话地跑出来搅局了。阴阳二气立时互窜,刚刚被理顺的橙阳真气斗转而上,与那已然在各处经脉中乱窜的赤阴真气缠斗交织在了一起。这一次交锋甚是猛烈,加之李思为了压制逆行的橙阳真气,已耗费了大量的内力,再无余力来克制这几乎处于暴走的阴阳二气了。 这走火之势成星火燎原之势在李思体内迅速漫延扩散,从一隅而至全盘,每一处都在厮杀,每一处都在碰撞。终于发展到李思不可控制,无法收拾的地步了。李思心中暗道:大事不妙。片刻后连这么一点点清醒的意识也逐渐模糊,逐渐消失了。李思因走火而进入了魔境。 李思最后一点的神智亦被慢慢吞噬,脑海中一片空旷,一片空白,宛如开天辟地混沌初开一般。须臾,李思感觉眼前有微光射来,光亮越来越大,越来越强,竟然照得李思无法睁眼了。与此同时,耳中隐隐传来笙箫竹簧之声,由细及密,由远到近,不多时便已是充耳可闻了;鼻端亦是飘来异香,李思提鼻一闻:这香气既不是奇花的芳香又非那草木果酒的香气,隐约间似乎是那美人身上所散发出的阵阵幽香。李思不由暗自咽了一下口水,只觉得舌底生津,一股甘液缓缓流淌在舌尖。李思急忙把此甘液咽下腹内,这才缓缓睁开双眼。 双眼初睁,满眼的红光照得李思双眼生疼。李思慢慢适应眼前的亮度,静下心来,定睛细看。眼前竟然乃是一处宛如世外桃源的桃花坞。柳堤花坞,风物一新,李思不由眼前一亮,被这美景深深吸引住了。 李思此刻正身处桃花坞中的桃花林内。这桃花正当开放,满林春意。朵朵桃花绚烂绽放,片片花瓣落英缤纷,正是春游看花好时节。这桃花林中正有一群妙龄女子,嬉笑玩闹,轻歌曼舞,竟无一人发现李思这个不速之客。这些女子个个面似桃李,身材婀娜,这阵阵桃花幽香恐怕便是从她们身上散发出来的吧。这一下直看得李思面红耳赤,心头狂跳,顿觉口干舌燥,心猿意马。 李思看罢多时,情思舒畅,意气洋洋,兀自不觉。正当此时,李思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我这且在做甚,被师父知晓了,该如何是好。当下,急忙收敛心神,方才稳住这羁动的心旌。李思非是那柳下之惠,可以坐怀不乱,但只要心存正念,这无情之欲倒也可以控制,可以驾驭。 李思心中既是已然坦坦荡荡,也就能大大方方,仔细打量这桃花坞的全景以及这林中的桃花美人了。这林中女子竟然有两人与那渤海国文公主和突厥三公主长得颇为相似,李思不由暗自好笑:这二位公主乃万金之躯,又岂会在此地嬉闹玩耍,放荡形骸呢。 正纳闷间,这群女子忽地一下子各自散开,在这空出来的林地上竟然还站有一个女子。这女子却是李思刚才不曾见到的。众女便象众星捧月一般把她簇在当中。此女背对李思,卓然而立。李思心中疑惑:这背影甚是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是在何处见到的了。 四十一 桃林 李思越瞅越是眼熟,双足不由自主的缓缓向那女子挪去。那女子一头长发披肩,一身红衣,长裙席地,全身上下只有双手露在空气当中。秀发乌黑亮泽,红衣鲜艳靓丽,素手纤纤,凝脂如玉。李思只觉得心中冒起一股难以名状的羁动,此女是如此的熟悉,仿佛已是相识相知了一生一般。 李思只行了十余步,这红衣女子竟然徐徐转身,面向李思。霎时间,李思双足钉立,一脸诧异,这红衣女子戴着一个红皮面具。正是那渤海别院中与李思交过手的五行教红脸之人。这红脸之人伸手作势,似乎在召唤李思。李思即已是看清来人,不由眉头一皱,站定当地,不为所动。这红脸之人并不着恼,轻声呼唤道:“小郎无疑,且随我来。”听其音,与那渤海国所遇红脸之人一般无二。李思心中大疑,忽地想到:此地是何之所?我分明在竹榻上练功,怎会莫名来到此地?太师父,师父和阴前辈呢?想到此处,李思便再无心思理会这红脸之人了。 红脸之人见李思转身离去,急道:“小郎,难不成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李思转过头来,一脸迷茫,不知所然。红脸之人轻叹一声,缓缓把脸上的红皮面具揭开。 展现在李思面前的乃是一张白生生的俏脸,五官精致,面貌姣好。虽然美艳不及贞文公主,俏皮比不上三公主,却清丽脱俗,宛若空谷幽兰,赋有自身独特的气质和韵味。李思乍见这张脸后,心神巨震,如遭雷击。这张脸看来竟然是如此的熟悉,又如此的陌生,就象是已相识了千年万年之久,却又仿佛是初次相见,印象模糊。李思心中升腾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温情,呆呆望着那红衣女子竟然痴了。两人对视许久,时间仿佛凝固住了一般。一股微风袭来,李思双眼湿润,两行清泪随风划过脸颊。那女子亦是一脸的柔情,红着双眼,颤声道:“小郎,你终是认出我来了啊。” 深情的呼唤似春水一般化开了李思的心河,霎那间,一幕幕情景清晰地浮现在了李思眼前。大漠放歌,乌江泛舟;越雪山,行昆仑,上蜀道;游历五湖四海,访遍三山五岳。凡此种种,陪伴在身畔,无论艰难险阻,磨难重重,自始至终不离不弃,同甘共苦,生死与共的便是眼前这位出尘的红衣女子。想到此处,李思再也无法抑制自己,以手掩面,轻声抽泣了起来。 红衣女子款步来到李思身前,俯下身来,轻抚李思背部。鼻端传来阵阵桃花幽香,李思心中一荡,连忙站起身来,向后撤了几步。那红衣女子嫣然一笑,牵起李思的左手,拉着李思向前方走去。李思只觉得满手温润:既怀念又熟悉的感觉。恍惚间,李思随着那红衣女子不断向林中深处行去。 行至林中,雾气越来越浓,先前所遇到的那一群桃花美人竟然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茫茫雾气之中了。李思心头一颤,一股寒气油然而生,手心沁出了丝丝冷汗。红衣女子似有察觉,手上一紧,关切道:“小郎,为何手心冷汗直冒。”“刚才所见的那一群姊姊怎地忽然不见了呢?”“哦,小郎不必担忧,我已令她们先行归去了。”李思点点头,哦了一声。红衣女子轻轻一笑,软语宽慰:“由我伴在小郎身畔,小郎大可不必挂怀。”李思低头不语。 两人默默不语,继续深入林中。行进不多时,这浓雾便渐渐消散了,此刻二人已堪堪走出了这一片桃花树林。眼前流水潺潺,一条曲水蜿蜒横亘在两人的面前,水上跨有一座同样曲折的石制拱桥。李思见此光景,不由停住了脚步。 红衣女子浅浅一笑道:“小郎见笑了,此处乃是仿效当年王右军‘曲水流觞’的典故而建,分别将东园的‘千尺潭’和西园的‘双花池’打通,并在此地建造双鱼放生池。我们姊妹每每在此曲水流觞,饮酒赋诗,难免有附庸风雅之嫌,所幸不曾被外人见得。”李思淡淡一笑:“想当年‘书圣’兰亭聚会,全靠‘曲水流觞’这种饮酒咏诗的雅俗方能挥就那举世闻名的《兰亭集序》。姊姊们神仙一般的人物,延承这一儒风雅俗,又谈何附庸风雅呢?”红衣女子微笑道:“小郎谬赞了。” 慢慢转过曲桥,向前望去,隐约间似有重重阁宇傍山而建。二人加快脚步,一个转折,李思禁不住揉揉双眼,眼前竟是一处琼楼宝阁,贝阙珠宫。李思随廖然走南闯北多年,什么皇宫侯府,深宅大院没有见识过;什么行宫别院,园林山庄未曾拜访过。可眼前这一处所在,美轮美奂,华美奢贵,似那天上人间一般无半点真实之感。李思心中暗叹:此地人间哪里寻得到,莫非我现在身处天上仙境不成。 李思的吃惊状瞬息便逝,恢复常态后则装模作样,故作镇静般的开始上上下下端瞧这有如天上宫阙的大好所在。李思的这一举一动,那红衣女子点点滴滴俱都瞧在眼里,当下忍住笑:“方才见小郎对此地颇为满意,心下甚慰。却害的我巴巴地为此地是否如小郎之意担心了半天。”李思听言,脸一红道:“此地实在绝妙,我焉有不喜之理。到是乍见美景之时,多有失礼之处,还望姊姊海涵。”红衣女子脸色微变,轻声道:“小郎怎的还称我为姊姊?”李思想了片刻后答道:“姊姊勿恼,便是此刻,我亦无真实之感。不过,有一点却是毋庸置疑的。姊姊必是十分熟悉十分亲近之人。”红衣女子似乎颇为失望,捋了捋额边的发髻,曼声道:“想是我太心急了呢。来日方长,小郎切莫有任何负担。”李思闭上双眼,苦思冥想了半晌,终是无果,不由双手一摊,无可奈何道:“一时间我亦理不出丝毫头绪,看来这‘姊姊’二字要称呼一段时日了。”红衣女子轻笑道:“无妨,小郎只管叫便是了。”说话间,二人已步入这世外桃源之中了。 四十二 金殿 进得里内,却是别有洞天。到处尽是画栋雕梁,珠帘绣幕,李思只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穿廊而过,便来到了一个极为宽敞的庭院当中。园中植有珍稀草木,奇贵花卉,极为素雅大气。正北方座落着一座偌大的“抬梁式”宫殿,金碧辉煌,极尽奢华。 李思抬头望去,好一座富丽堂皇,精彩绝伦的九脊殿啊。虽不及当时建筑界的巅峰之作--佛光宝寺,但其构思之巧妙,技艺之精湛,似乎也不逞多让。 此殿正脊中间平直,至两端则微微上翘,形成曲线。脊上两端相对各按有一个鸱吻。这鸱吻乃是由黄、绿两色琉璃烧制而成,折而向上似张口吞脊,造型生动,加之又色彩鲜艳,要不是其背部插有一把扇形宝剑,真怕它就会御风而遁了。龙生九子,相传这鸱吻便是龙之九子之一。其形似无尾四足蛇,喜好在险要之所东张西望,也喜吞火。人云这鸱吻喷浪降雨,可以防火,故塑其形象在殿脊之上。这背上的扇形宝剑原是许真君许逊所有。插在鸱吻背部一者是防它逃走,令其永远喷水镇火;二者其剑本身便能威慑众多妖魔鬼怪,起到辟邪之用。李思细细数来,殿顶上不多不少,整整塑有十座鸱吻,此正所谓“九脊十龙”。好似此殿由十条真龙守护一般。 这殿顶倒是颇为平缓,由青瓦铺就。整个殿顶颇大,显得稳重协调。殿顶中直线和曲线巧妙地组合,形成向上微翘的飞檐,不但扩大了采光面、有利于排泄雨水,而且增添了建筑物飞动轻快的美感。李思频频点头,暗自赞叹不已。正当李思准备细细欣赏那绘有彩画的外檐的梁枋和斗拱时,忽然感到衣袖被人轻拽,同时听那红衣女子说道:“小郎,快随我来。”李思无可奈何,只得顺势步入大殿。 这大殿在外边看并不觉得如何宏大,可进得里面一瞧,竟是异乎寻常的广大。四根巨型殿柱支撑起了这偌大的殿顶,殿内仅在东西两侧各设一堵几乎纵贯大殿的内墙,殿内显得空旷以极。架在殿柱上的殿梁亦是非常粗大,各梁架间以斜木相撑,形状颇似“人”字。这么一来,增加了跨度,减少了立柱,同时大大增加了殿内的空间。在这殿梁上又抬有木梁,故此称之为“抬梁式”。李思微微一笑:果然妙极。 由于采光和通风设计得恰到好处,殿内不但光照充足亦无半点憋气沉闷之感。李思目测了一下,这大殿约莫宽及九间,纵深则可达五间。东西两墙上绘有大面积的壁画,由于相隔甚远,无法详加辨别。似乎描绘的是中原的盛世风情,除此以外,周边各国各部族的篇幅亦是占据了半壁江山。远远观望,在细节上的把握终是稍有缺憾,但在整体上的欣赏却反有的天独厚的优势了。这壁画和彩绘不单单是用于装饰,由于这油漆颜料中含有铜,不仅可以防潮,防霉,防风化剥蚀,而且可以防虫蚁。既美观又实用。 这南面的大墙以及内墙面夹柱的通气孔均使用空心砖雕,镂雕了各种生活场景和花鸟鱼兽,不但牢固美观更能起到通风的作用。这空心砖雕乃是延承汉代墓室的大型空心砖,加以变化发展而来。此时虽还未到雕砖的鼎盛之时,但比之东周瓦砖,空心砖和汉代画像砖来,内容上要丰富得多,技巧上也要高超得多了。 这大殿所采用的土木结构赋予了整个建筑极大的灵活性。承重和围护各自分工,殿顶的重量由木结构来承担,外墙则起到遮挡风雨,隔热防寒的作用,内墙并不起承重作用,只是用作分割室内空间。由于榫木结构以及木材自身的特性,此结构防震,减震的效果亦是不俗。“墙倒屋不塌”正是这种结构的形象诠释。 大殿内大理石铺地,纵深处的明间设有主座,主座两侧列有四根烫金刻纹的巨柱。在那主座前两侧置有一对香几,高可二尺八寸,几面为玛瑙石,几上置有一炉焚香。此刻这炉内的擅香正袅袅升腾,令人闻之神定气闲。主座两侧已各自摆开两列宴几,那消失在林中的桃花美女们早已各自落座。李思在人丛中细细查找,那酷似文公主和三公主的二女赫然其内,当下稍稍心宽。 红衣女子挽着李思,在众女夹道注视下缓缓来到明间主座。李思见状连忙摆手,示意自己下去客座。那红衣女子自是不依,软硬兼施,终是把李思摁在这主座之上了。李思无可奈何,坐定后,手扶这木椅扶手,不自禁地抬头望向天花。这天花正中果然安置有藻井,李思凝神一看:原来是那前朝独有的盘茎莲花藻井呢。井内乃是一朵八瓣大莲花,莲花周围盘绕着变形的茎蔓,故称盘茎莲花。井外分别有连珠纹、忍冬纹、白珠纹三道边饰以及长,大精美的三角纹垂幔。这纹样倾向自然形态,无特定程式。李思随廖然游历天下时曾见过不少前朝遗留的盘茎莲花藻井。这些藻井几无重复,俱是独树一帜,新颖别致,千边万化,各逞其思,各有其妙。此处藻井亦是如此,一时间,李思脑海中涌现出各式各样自己所见过的盘茎莲花藻井,直看得津津有味,浑然忘我了。 那红衣女子似乎不愿打扰李思的雅兴,只是笑吟吟地望着李思。此时已有侍女奉上香茗,待其冲泡后,茶叶复展如生,初时婷婷地悬浮杯中,继而沉降杯底,如玉下落,香气清爽。李思闻香而动,赞道:“好茶香!”低头细看杯中茶汤,但见茶叶紧圆挺直,色绿如玉,状如松针;茶汤清澈明亮,香气清鲜。那红衣女子笑道:“小郎且品饮此茶。”李思谢礼后,方才端起茶杯,细细品味。茶水入口,只觉得香鲜爽口,滋味甘醇,正是以那古法所得的蒸青绿茶。 四十三 冰饮 李思微微一笑:“这蒸青绿茶虽是香气沉闷略带青气,隐约间似有涩味,不及锅炒杀青绿茶那般鲜爽,可其茶色深绿,茶汤浅绿和茶底青绿的三绿特质,早已是瑕不掩瑜,叫人叹为观止了。”红衣女子笑道:“这一味茶叶却是脱胎自‘茶圣’所著之《茶经》,经变化,改良而得。”李思轻声叹息:“遥想当年陆公鸿渐,身披纱巾短褐,脚着蘑鞋,独行野中,深入农家,采茶觅泉,评茶品水,或诵经吟诗,杖击林木,手弄流水,迟疑徘徊,每每至日黑兴尽,方号泣而归,方始得三卷神书,曰之《茶经》。小弟我恨不能早生百年,以瞻公之风采。”“那陆鸿渐貌陋有如仲宣、孟阳,又天生口吃,我许不愿与其相见。”李思摇摇头,沉声说道:“不然,陆公虽誉为‘茶仙’。不过比之其‘词艺卓异’,‘不名一行,不滞一方’,这茶之一道反倒是公之末道了。陆公一身刚正不阿,不事权贵,洒脱豪迈,亲近自然,小弟我心中折服,以公为鉴。却不知姊姊因何以貌取人呢?”红衣女子讪讪笑道:“小郎切莫着恼,是我失言了。我们姊妹在制茶和饮茶时,思之陆公,亦是心怀敬意。望小郎见谅。”李思淡然不语。 稍停片刻,终是李思打破了沉寂:“姊姊可知这蒸青绿茶乃是以冰水冲泡,风味最佳。”红衣女子点头道:“小郎所言正是,只是不巧这冰窖中的储冰已然用尽,故而只得退而求其次,用温水冲泡了。”“原来如此,这有何难,劳烦姊姊置办好泉水,小弟我现制现泡,也算是尽点绵薄之力了。”红衣女子微笑点头,吩咐侍女打来泉水。 不多时,侍女已把泉水打来。李思以手提桶,但觉入手颇轻,似乎比寻常井水分量要轻。接着抄起水瓢,喝了一口泉水,细细一尝,水中略有甘味。当下点点头,再近看这瓢中泉水,只见碧水清澄如玉,水质清冷香冽,柔甘净洁,不由轻声赞道:“好泉水!敢问姊姊,此水取自何处呢?”红衣女子含笑道:“此水取自后山瀑布,泉从石出,杂质极少,水质极软。虽不比那扬子零水,庐山谷帘,却也有其独具的韵味。小郎方才所饮的便是此水,还勉强能入口否?”李思连连摆手:“姊姊哪里的话。此泉源、活、甘、清、轻五性具备,实为上好之水。此泉经过砂石过滤,清澈晶莹,所泡之茶的色、香、味可以得到最大的发挥,两者相得益彰。今日得尝此泉所泡之茶实乃一大幸事。”“小郎既然满意,我也就安心了。只是此处没有那小郎最喜的‘扬子江中水,蒙山顶上茶’,终是有所缺憾。”李思奇道:“那扬子零水所冲泡的蒙顶仙茶,乃是人间最美的佳饮,非是寻常可得。我亦是偶得其味,至此引为挚爱。不过姊姊是如何得知那蒙山茶是我的最爱呢?”红衣女子微微一愣,嗔道:“瞧小郎说的,难不成我连小郎喜饮何茶也不知道了。”李思仍是满脸疑惑,苦笑道:“得罪,得罪。” 李思一拍脑袋:“光顾着看水,差点把正事耽误了,姊姊勿扰,我这就开始制冰。”说着提过木水桶,双手隔着桶身,缓缓运起赤阴神功。原本手探水中,凝水甚速。可李思怕弄污泉水,只得隔桶传功,如此一来,自是要多费些气力和时辰了。好在李思的赤阴神功已是颇有火候,不多时,这一桶泉水已然凝成寒冰。 红衣女子拍手笑道:“小郎端得好内功,这赤阴神功果真奥妙无穷。”李思正待询问其如何得知这赤阴神功,转念一想:看来这位姊姊对我相知颇深,再问亦是枉然。当下硬生生地止住发问,呵呵笑道:“此冰方凝,姊姊将其捣碎后,只需在每个注子中放入数块便能冲茶。今个冰制得有些多了,正好全部拿来冲茶,与在座的姊姊们共饮。”红衣女子微笑点头,朗声道:“姊妹们,大家都尝尝这小郎所特制的冰绿茶吧。”众女齐声说道:“多谢李郎君赐茶之恩。”李思连忙起身说道:“众位姊姊如此,实在折杀小弟了。”众女齐齐掩口而笑,指点嬉闹。 李思无可奈何,摇头苦笑。红衣女子见状,递过刚刚冲泡了的蒸青绿茶,口中说道:“小郎接盏,你我共饮此杯。”李思接过茶盏,笑道:“多谢姊姊赐茶,如此,小弟亦不多礼了。”轻酌盏中冰茶,此番滋味与前又大不相同。这冰茶饮来口感爽快,舒适,沁人心脾。整个身心充分浸泡在这幽幽茶香之中,仿佛时间都停止了一般。好半天,两人才回过神来,相视会心一笑,俱是感到心旷神怡,头脑为之一清。 李思端坐殿中,举目眺望,但见轻烟荡漾,暖日舒长,似在梦境之中,不由痴痴入神。那红衣女子察觉李思异状,轻唤三声,李思仍是不闻不问,终是忍不住伸手轻推李思。李思这才回过神来,转头望去,只听得那红衣女子说道:“小郎在想何事,如此入神?”李思答非所问:“请问姊姊,我现在莫不是身处梦幻之中?”红衣女子噗哧笑道:“我当是何事。这桃花之坞乃是小郎穷三年之力所建,你我在此也已隐居多年。小郎且仔细想想,难道连半点印象也无吗?”李思低头苦思,脑中嗡嗡作响,终是无法想起丝毫,不由抬头歉然道:“唉,还是无任何进展,姊姊勿怪。”红衣女子微笑点头,示意李思不必介意。 正在此时,殿外忽然暴风大雨,雷震电光。这一下全无任何征兆,众人猝不及防。加之殿内俱是女子,顿时便乱成一团了。那红衣女子临危不乱,高声道:“姊妹们不必慌乱,这只不过是寻常天变而已。大家且互相照应,切莫自乱阵脚。”声振大殿,虽是在巨雷声中,众人仍是听得一清二楚。李思心中一凛:好深厚的功力。众女听得此言,方才稍稍稳住阵脚,不似先前那般慌乱了。那红衣女子和李思双双起身来到殿口,以观天象。 待二人来到殿口,这殿外早已是乌云遮日,狂风大作,暴雨倾盆。云间电闪雷鸣,照得院外殿内,明暗闪烁不定。忽听一声巨响,一道巨型霹雳从天而降,正中那院中的参天古树。这古树竟然被一劈为二,在这冉冉散开的青烟里竟然窜出了一条粗如人腰的红色巨蟒。 四十四 红蛇 这红蛇口中吐着红信,便直直朝两人奔来,声势倒也骇人。殿内已有人眼尖,瞧见此蛇,刚刚稍稍平息的众人复又乱作一团,惊呼声,尖叫声此起彼伏。李思眉头紧皱,沉声道:“姊姊且退回殿内主持大局,这劳什子便交与小弟我了。”那红衣女子似乎对李思颇为相信,点头道:“如此,小郎小心了。”说着自去殿内安抚受惊的众女。 李思既无旁顾之忧,深深吸了一口气,冲入大雨之中,迎向那张着血盆大口的红色巨蟒。大雨迷蒙,视线多少有所受阻,可如果任其闯进大殿,则后果不堪设想。李思无可奈何,只得以己之短攻敌所长,在暴风雨中迎战这红色巨蟒。 疾进中,李思不断思索着作战方案:此时那铁桦木剑要是在手,亦可大大增加胜算。正寻思间,突觉手上一沉,那铁桦木剑竟已赫然持在右手。李思心中大感疑惑,可此时哪里容得他细想。说时迟那时快,这红蛇已然欺身李思近前,蛇口大张,由于其咽喉部的蛇肌有极强的扩张和收缩能力,看光景,这一口便能把李思整个吞入腹中。 李思看得分明,足尖一点地,腾身跃起,在空中闪身避开来势。那红蛇收势不及,只听得“咔嚓”一声,一口咬空。李思身在半空,双手紧握铁桦木剑,高举过顶,瞅准了时机,以泰山压顶之势,自上而下,向蛇颈猛地斩落。 一声闷响,李思这一剑正中蛇颈。巨大的蛇头被重重地贯在那青石路面上,轰然巨响,水花四溅。那红蛇受此重创,嘶嘶鸣叫,蛇身扑簌簌不住收缩,在院内到处翻滚,蛇尾所到之处,树折石走,无坚不摧。片刻间,这雅致的庭院已是一片狼藉。 李思也不好受,这一剑虽然斩实,可这红蛇肉大身沉,皮糙肉厚。这一剑非但未把蛇头斩落,自己反倒被震起足足三丈有余。李思身在半空,兀自觉得两膀发麻,虎口剧震,心中诧异:好家伙,皮厚竟然如斯。 好半天,这红蛇方才停歇。但见其盘起蛇身,昂起蛇头,直盯盯望向李思,便再也不动弹了。李思顺势抹了抹脸上的雨水,翩然落在红蛇面前。见其蜷盘成圈,昂首蓄势,不由心中微微一动:好家伙,终于学乖了呢。 此刻那红衣女子已把殿内的众女疏散,安顿妥当。这才仅留了几个贴身侍女,来到殿口为李思观敌了阵。红衣女子细观这雨中对峙着的一人一蛇。只见那红蛇蜷盘成团,有如一座小山一般矗在院中,这扬在半空的蛇头离地足有三丈,正虎视眈眈,死死盯住李思。不由暗自心焦,颤声道:“小郎多加留意,此物凶猛。”李思仅举左手示意,右手引剑,双目不离蛇头片刻。这红蛇先前过于托大,贸然窜出,满拟一口气便能将李思吞进肚内。不想李思身怀绝艺,这一扑不中,蛇身极长,所有弱点俱都暴露在外,方被李思有机可乘,吃了个不大不小的暗亏。此番行打圈昂首之态,乃是隐藏己身所有弱点,昂首以待,以己身最强之利牙伺机出击,呈后发制人之势。李思平时虽非经常采集蛇毒,但对蛇类的打圈昂首的习性还是有所了解。当下亦是按兵不动,凝神迎敌。 院外仍是风雨交加,院中积水越来越多,这红色巨蟒原就善于游水,在雨中作战时间拖得越久对李思越是不利。李思心中肚明,虽是焦急万分,但也不敢贸然出击。雨势越来越大,李思暗道不妙,终究按耐不住,行险着,挥剑刺向蛇首。 这红蛇早已蓄势待发,此刻见李思身有破绽,蛇头一低,闪电般地窜向李思。这一下来势奇快,李思躲闪不及,被蛇头撞个正着,忙举剑架住蛇头,此刻这红蛇的两只大如茶盏,亮如明灯的蛇眼与李思近在咫尺,正直勾勾瞪视李思。李思直瞧得心底发毛,这蛇额上有云豹状的大片花斑,眼背及眼下俱有黑斑,一股蛇腥涌来,几欲作呕。那蛇头忽地猛然一抬,李思顿觉一股大力涌来,连人带剑,被一下掀至半空。 李思在空中好不容易调整身形,俯身下望,但见那红蛇张着巨口,自下而上,疾速袭来。眼前黑洞洞的一张血盆大口,李思心中大骇,危难时刻,耳中传来红衣女子的惊呼,潜力勃发。李思双目圆睁,看清来势,双手握剑,人剑合一,直直射入这蛇吻之中。 “噗哧”声响,这一剑正扎入红蛇的上颌软肉。那红蛇大是吃痛,狂性大发,蛇头狂摇。李思牢牢抓住铁桦木剑,随蛇头一起摇摆不定,似一叶小舟在暴风雨中起伏飘荡,摇摇欲坠。猛摇了数下,这红蛇终是把上颌的铁桦木剑甩脱。剑刚脱出,一道血剑飞溅而出,血流如注,与那雨水合流,片刻间似乎把地上也染红了。 李思手不撒剑,这一下又被甩上半空,只不过这次比先前两次要高得多而已。待李思落至半空,这红蛇忍痛复又昂首出击。李思举剑劈落,不想这蛇头在空中一个转折,避开木剑。李思招式用老,同时听得脑后恶风不善,暗道不妙。身在半空,躲闪不及,正被那红蛇的蛇尾缠个正着。 蟒蛇的缠绕性本就极强,这红色巨蟒体形如此粗壮,被其缠绕的后果可想而知。李思只感巨箍锁身,气为之一窒,忙运起橙阳神功,死命抵抗。重压之下,激发了李思的求生本能,平日里点点滴滴积累的橙阳神功发挥到了极致,无论这红蛇如何使力缠裹,终是再也无法收紧丝毫。 那红蛇一着得手,原想把李思缠紧缢死,可运力收紧蛇身,只感到象是缠住了铁铸钢柱一般,竟是无法缩紧半分。当下,竖起蛇尾,死命地向地面砸去。 李思顿觉耳畔生风,向地面疾速俯冲。“砰”地一声巨响,虽是隔着蛇身,李思亦是感到气血翻涌,五脏六腑便似颠倒了一般。那蛇身微微一松,复又收紧,再次缓缓竖起,继续俯冲砸地。如此反复数次,李思再也无法抵挡。这一下来得甚是猛烈,李思浑身剧震,喉头一甜,喷出了一大口鲜血。恍惚间,李思看见那蛇吻扑面而来,片刻后这无边的黑暗便已把自己完全吞噬了。 四十五 魔炼 李思似在无边无际,无依无着的广袤黑暗中上下沉浮漂移。既感觉不到红蛇裹身的强烈窒感,又无那大雨淋漓的湿潮之腻,唯一的感觉只有那浑身上下撕心裂肺般的剧烈疼痛。也正是这阵阵剧痛才使得李思保留了这残存的意识,不至于完全湮没在这虚无之中。出生至今,李思还是头一遭如此仔细,如此认真地体会,甚至可以说是享受这钻心的痛楚。念及此处,李思不由暗自叹气,自嘲道:“这切肤剧痛原来亦是如此珍贵,要不是这痛感萦绕在身,恐怕我便真要陷入疯狂之中了。” 正寻思间,这万般痛楚竟然一扫而空,再也无法感觉半分了。李思万念俱灰:看来连老天爷也把我抛弃了呢。就在此时,李思身体内不知是何处忽地一动,似鲜花初绽,如小鸡破壳,虽是极其轻微几不可闻,却又是感觉如此清晰,如此真实。李思张口纵声疾呼,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双目圆睁,眼前亦是无边黑暗。恍惚间,似有一线光亮射来,耳中隐隐传来嗡嗡声响,鼻尖猛然一酸,体内的异动如洪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地瞬间袭遍全身。 片刻后,李思象是包裹在一片温润之间,舒泰以极。似冰雪消融,春回大地,李思被封存的五感渐渐恢复。体内的阴阳二气已然无丝毫的互冲互犯,反之竟相互结合,共同游走在全身经络当中。李思细细体味着这无比的幸福之感,象是重回到了慈母的怀抱一般,禁不住热泪盈眶,不能自已。百感交集,感慨万千之际,李思似乎觉得有人在轻抚己背,不由双眼一睁。初时模糊,逐渐明朗清晰,只见得师父廖然正笑吟吟地注视着自己,一脸关切。再向四处打量,感觉如此熟悉,非是别处,正是那竹居卧室。 廖然见李思清醒过来,这才长长出了口气,笑容一敛:“小思,吓死为师了。怎么这么不听老人之言,这次要不是阴前辈回房取物,正巧撞见你走火入魔,及时出手相助。今天你恐怕不但武功尽废,连那小命也要不保了。还不快谢过阴前辈救命之恩!”廖然劈头盖脸的一顿数落,自是没给李思半点好脸色看。李思自已也知道这一次实在太过冒进,非常侥幸才能安然无恙。当下,一骨碌翻身下床,对着阴玄一躬到地,口中毕恭毕敬:“多谢阴前辈再造之恩,晚辈贪功心切,鬼迷心窍,险些铸成大错。晚辈性命是小,让前辈担惊是大,此刻晚辈我亦是无话可说,甘受一切责罚。”阴玄呵呵笑道:“小郎哪里的话,老朽只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小郎无须太过在意。”阳幻也道:“所谓结果好一切都好,小郎也不必太过自责,你师父说话重了点亦是太过担心你之故。”李思低头道:“多谢阴前辈和太师祖,晚辈省的,实在无面目见人了。”廖然仍是不依不饶:“嘿嘿,小思,你也知道没脸见人了啊。枉为师平日里再三嘱咐:练功须循序渐进,切忌急躁冒进。可你却把为师的话当作耳畔春风,今日真该让你好好吃吃苦头。”阳幻沉声道:“廖小郎,老朽知道你爱徒心切,可小郎既是已经知错,看在老朽的薄 面上,且放过他这一回吧。”阴玄笑着接道:“阳老儿所言正是。廖小郎且先消消气,老朽当个和事佬,大家下不为例,你看如何?”廖然无可奈何,狠狠瞪了李思一眼,轻声叹道:“既然有阴前辈和太师父为你撑腰,为师自是奈何你不得。也罢,只此一回,要是再犯,为师定不轻饶。”阴玄听言直冲李思示意,李思心领神会,来到廖然近前,躬身施礼:“多谢师父宽宏大量,饶恕了徒儿此番行径。对徒儿这等劣徒,师父竟也如此悉心。徒儿虽是愚钝,亦能感同身受。从今往后,徒儿自当洗心革面,不令师父蒙羞,不负师父所望。”廖然并不作答,气是已消了大半,可脸上仍是不假颜色。李思察言观色,心知肚明,看来这一场风波终是平息。 四人经此一闹,再无睡意。阴阳二老仔细询问了李思走火入魔的情形,李思自是据实以告。廖然疑惑不解:“小思,那桃林中的红衣女子果真便是我们在渤海国所遇的五行教红脸之人?”“不错,只是在年龄上有所出入,桃林中的红衣姊姊要比徒儿年长数岁。”廖然沉吟片刻:“依你所言,似乎与那红衣女子渊源极深,莫非是那前世姻缘不成?”阴玄低笑道:“魔非外来,出自己心。究其实,都是小郎的各种记忆所致,为小郎的意识所趋。”晃了晃头续道:“看来在渤海国邂逅的那三位小娘子,在小郎心目中的印象着实不浅啊。”阳幻嘿嘿笑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万事皆有因果。小郎炼己不纯,心神外驰,不能住于虚灵之境。这日之所思自然便幻化成为了魔景。”一声轻叹:“唉,看来小郎也到了那绝妙的大好年华了。”廖然闻言,一脸“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样子,连声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李思并不生气,面色自若,似乎不明其言,说道:“阴前辈和太师祖所言正是。晚辈此次渤海国之行,见识了贞文公主的雍容气度、三公主的俏皮灵动以及那红脸之人的神秘莫测,俱都给晚辈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深刻印象。此三人巾帼不让须眉,令晚辈暗自心折。晚辈对女子无丝毫轻视之意,对男子亦无任何偏袒之理。只是觉得若是不韬光养晦,勤修苦练的话。数年后,若是有缘重逢,亦是无脸站在她们面前。故此平日里偶有思及。”廖然点头道:“原来如此。”阳幻讪讪一笑,自嘲道:“听小郎如此说来,我们三个反倒有失体统,成了老没羞的了。”李思一脸迷茫:“太师祖此话怎讲?” 阴玄呵呵笑道:“好了小郎,是我们失言知错了。”李思含笑点头,正色道:“师父平日里曾经教诲:遇魔景无须搭理,只需以正念待之,定能不为魔景所动。这‘魔’又称之为‘磨’,即为磨炼。”阴玄点头道:“说得好,此正所谓:‘万般景象皆阴魔,正念空空魔自瘥,呼吸无时时已定,魔消福长性灵和。’。”众人听言,俱都击节叫好。 四十六 端午 好不容易终于熬过了这一个寒冷而又漫长的冬天,廖然迫不及待地投身于太白山的无边春色之中,每每乐不思蜀,直至夜不归宿。阴阳二老也不计较,继续执着于那一片黑白方圆之中。这半年来倒是李思收益良多。堪堪在夏季来临之际,李思成功突破了阴阳初会进而步入阴阳中汇阶段。照廖然的话说,进入中汇阶段以后就是一个日积月累的过程了,无需再担忧初会阶段的走火之情了。故此其无牵无挂,愣是在太白山中混迹了一个春天。 说话间日子已然来到四月中旬,天气亦是微微转热。这一晚众人吃罢晚饭,廖然竟是难得的留在竹居。李思为众人煮好清淡的香茗之后,众人围坐一团,边品茗边闲谈。 廖然端起茶盏,浅浅细酌一口,似乎不忍下咽,直望着那冉冉升起的茶气出神。稍停片刻,竟而提盏至鼻端,深嗅其香,待口内生津,舌有余香之时,方才咽落腹内。一盏以后,再试二盏,把盏时忽然看见窗外明月高挂,摇头晃脑,曼声吟道:“秦时明月汉时关!各位,今夜花好月圆,只饮得一杯,隐隐然已有醺醺之意了。”阴玄点头深表赞同:“不错,经廖小郎如此一说,老朽思古幽情油然而生,这恐怕便是那传说中的茶醉吧。”廖然闭紧双目,深深点头。李思见廖然装模作样,大发感慨,强忍住笑,挪移道:“ 师父平日里酒醉倒是不少,可这茶醉么倒还真是头次听说,实在叫人大开眼界呢。”“呸,呸,呸!”廖然连呸三声,瞪着李思:“今夜月色绝佳,为师好不容易,酝酿了许久,方才能将将抓住这品茗中千难万难才能达到的茶醉意境,不想你却从半路杀出,大煞风景,实在该打。”李思忍俊不禁,笑道:“师父息怒,恕徒儿无知之罪。徒儿要是知道师父正在酝酿那极为难得的茶醉之境的话,断然不会如此破坏师父的雅兴的。好在现在为时亦是不晚,阴前辈,太师祖我们且去对弈一局如何?师父自然是要在此独处,细细感悟这品茗的玄妙意境的。”阳幻抚掌笑道:“妙极,妙极。阴老怪,小郎我们还是不要在此地打搅廖小郎难得的雅兴了,还是快些去阴老怪的房内摆上一盘吧。”廖然咳咳数声:“小思倒还罢了,怎地连太师父也是这般。唉,这雅兴已被扫得干干净净,又岂是说来就能再来的呢。看来今日已是无望了。”说完不住叹气。众人不禁芜尔。 廖然清了情嗓子,正色道:“阴前辈,太师祖,眼看这端午将至,可现在连最基本的都未置办。再说那新春时所备的年货也用得差不离了,故此我想这几天和小思下山一趟,采买些应用之物。不知二位意下如何呢?”阳幻不假思索道:“我当是何事呢,你们但去无妨,别的不多说了,只是这一路上可要多加小心了。”阴玄接道:“这山上的事我和阳老儿会看着办的,廖小郎大可不必担心。”廖然连忙道:“多谢二位,我们明日一早即刻动身,少则四,五日多则七,八日必当返回。”阳幻点头道:“好,如此有劳廖小郎和小郎了。二位快些去休息吧,明日还要起早赶路。”二人点头称是,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五月初五端午节,自古便是全年的四大节之一。五月是毒月,五日是毒日,五日的正午又是毒时,居三毒之端。所以端午节又叫“五月端”。进入五月后,这蛇虫百脚开始逐渐活跃,那鬼魅魍魉亦是日渐猖獗,这些会给人们带来灾难,故端午节时各地的习俗虽然不尽相同,但大抵上仍是以集中消灾防毒为主。这端午节早已从中土漂洋过海,流传至这东北渤海国了。 次日清晨,廖然和李思起了个大早,早早列举出了采买清单,收拾好了个人行装,准备妥了早饭,这才把二老唤醒。匆匆用毕早餐,师徒俩告别了二老,下山采办去了。一出门,廖然犹如脱缰的野马一般,再也不受任何约束,无所顾忌了。李思虽不似廖然这般表露得如此直白,可少年人终究不喜束缚,难得能出来透透空气,换换心情,也是欣喜不已。 师徒俩这一去,五日未回,十日不归,竟然是一去不复返,再无半点消息了。差不多过了半月有余,这一日已是五月初一,早已大大超过先前约定的归期了。阴阳二老初时并不太过在意,只是以为许是要采办的东西较多抑或是遇见什么事了以至于耽搁了行程,凭这师徒俩的武功,普天之下能胜过其的亦是屈指可数呢。不过,随着日子越拖越久,二老的焦虑也是与日俱增,不免偶尔胡思乱想,似乎隐隐感到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如此这般又过了二日,二老再也沉不住气了,心说:后日便是端午了,这师徒俩要是再无任何消息,莫非真的遭遇不测了。正着急上火之时,忽听得门外青猿和玉猿欢声鸣叫,不消说,定是那廖然师徒归来。至此,二老胸中的大石方才落地,不多时这师徒俩已进得屋内,向二老躬身请安了。 师徒俩大包小包着实带回了不少东西,粗粗一看,大致上有裹粽的米和馅;节日当天喷洒的雄黄水和饮用的雄黄酒;悬挂于屋内的菖蒲和艾草以及香囊、荷包等节日用品。此外还有些将将用罄的日常用品。二老对此看也不看,只是迫切询问廖然师徒俩迟迟不归的缘由。待廖然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细细表来,二老听完不由大吃一惊。 四十七 陶罐 当日,廖然师徒俩出门后,一路上并未作任何停留,蒙头赶路。白日里忙着赶路,夜间则直接在野外宿营,好在这风餐露宿的野外生活他师徒俩早就过得惯了,并不以为苦了。由于太白山中人迹罕至,师徒俩即便在大白天也能毫无顾忌地施展轻功腾挪之术,他二人不但轻功非同小可,内力的悠长持久更是出类拔萃。故此仅花了两日的时光,已然能远眺那渤海国东京龙源府了。 这龙源府在渤海国三世大钦茂时代乃是渤海国的都城。在大钦茂迁都于东京的九年内,龙源府成为了渤海国政治,文化,经济等各方面的中心,把图们江三角洲的灿烂历史推向了辉煌的顶峰。直至五世大华屿把都城迁返回上京忽汗城,东京龙源府才日渐萧条,荒废。不过即便如此,这当年“海东盛国”的繁华盛世还是依稀可辨。 所谓盛极必衰,从文王大钦茂起,渤海国开始大兴土木,筑城池,建宫室,这大大加重了百姓们的负担。贵族和官僚的日益腐化和骄奢淫逸,更使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贵族和官僚为了维护其特权,不断扩编军队,早已超出了渤海国百姓们所能承受的极限了。现如今,这渤海国内部矛盾和争权斗争愈演愈烈,外则有强敌契丹窥伺,与当初的“海东盛国”想比,实在是相去甚远,不可同日而语。 此地虽然已非常接近那举世闻名的八连城,可来往的旅客都是格外谨慎,多是结伴而行,甚少有只身一人的。所有商团清一色配备有众多护卫武士,刀剑护甲,全副武装。廖然把一切皆看在眼内,丝毫不为所动,依旧是老神自在,我行我素。李思表面上保持自然,底下却是暗自小心,多加留意。 这世道实在不太平,就在师徒俩快抵达八连城时,果不出其然,一群渤海国服饰的盗匪突然从道旁闪将出来,拦住去路,一下子便把师徒俩团团围住了。廖然见状,笑吟吟地冲众人一拱手:“诸位,朗朗乾坤,青天白日,拦住我二人去路,不知有何贵干呢?”那为首的盗匪,抽出明晃晃的鬼头尖刀,厉声道:“天上王大,地下王二,我就是那王老三。我乃是此地西南熊山上的当家三大王,你们只要乖乖交出身上金银,当能保全性命。”廖然点了点头:“原来是熊山上的王三当家啊,失敬,失敬!只是我师徒俩实在是囊中羞涩,朝不保夕,不知三当家能否网开一面,放过我们师徒二人呢?”那王老三尚未答言,斜刺里跳出一位,喝道:“ 三哥,何必和他们多费口舌,大伙儿并肩子齐上,将其乱刃分尸,早些得了钱财好去喝酒。”那匪首王老三点头应允。众匪齐齐量出兵刃,直直向师徒俩奔来。廖然双手一摊,说道:“小思,此处你自己看着办吧,只有一点,切莫伤了他们的性命。”李思已然拔出铁桦木剑:“徒儿省的,师父且留神了。”说完,转身冲入了群匪当中。这一下真有如猛虎下山,虎入羊群,铁桦木剑所到之处,无论钢刀铁剑,非折即断,当真是所向披靡,无人能挡其一剑。 片刻后断刀断剑撒了一地,那王老三的鬼头尖刀更是被震飞进道旁的树林之中,踪迹不见。众盗直看得目瞪口呆,这数十人竟然在顷刻间被这小娃娃的一柄木剑打得落花流水,一败涂地。李思手提铁桦木剑,笑着向众匪一步一步走来。众匪心胆俱裂,发一声喊。数十人顿时四散奔逃,只有匪首王老三站定原地,似乎连腿也迈不动了。 那先前跳出来的盗匪跑出一半,回头见那王老三兀自呆立原地,不由大声叫道:“三哥,还愣在那里作甚,扯呼!”说话的同时,从怀中掏出一物,用力向李思掷来。李思见黑乎乎一物,朝自己面门而来,举剑格挡。啪的一声,那一物摔得粉碎,原来是一个旧陶罐。乘着这档儿,那王老三撒腿就跑,李思微微一笑,也不追赶。 不多时,那旧陶罐的碎片下慢慢钻出形形色色的毒虫百虫,大至毒蛇,小至虫虱,一应俱全。这些毒虫似乎被关在陶罐内,任其互相残杀,此刻已有不少毒虫只剩下残躯断肢了。三人直看得心里发毛,嘴中发苦,胃内泛酸。那盗匪双腿一软,栽倒在地,想起刚才这陶罐还贴身而藏,思之欲呕。 廖然见状眉头紧皱:难不成那苗疆的老毒物竟也来到此地?不由来到那盗匪近前,低声问道:“敢问你这陶罐是从何处得来?”那盗匪浑身颤栗,结结巴巴:“这劳什子。。。乃是我。。。从城内将。。。军庙,捡来。。。的。”廖然摇头道:“不对,要是捡来的话。你不可能如此郑重地贴身携带。想必其中还有隐情,还望告知。”那盗匪满脸惊恐,一言不发。廖然心中更是疑惑,问道:“你可是见到了,身着红色道袍,青色道袍,手提摄魂铃,类似法师打扮的人了?”那盗匪失声道:“你怎么知道!”廖然淡然道:“我不但知道那红衣老司和青衣老司,还知道他们必定在夜间赶着一群尸体行路。”“不错!当时可把我给吓得半死了。”廖然接着道:“这陶罐恐怕是他们遗落在庙中,被你偷偷拿了去的吧?”那匪首点头道:“不错,我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呢,没想到竟是些令人恶心的毒虫蛇蚁。”廖然轻声道:“没事了,你且走吧。”那匪首点头称谢,没头就跑,一转眼便没影了。 廖然心中惊疑不定:看来这陶罐的主人定是自那苗疆而来的赶尸之人。可是这赶尸的范围往北只到朗州,绝不会越过洞庭湖。此地已是东北关外,要是真是那苗疆的赶尸人,莫非此地要出大事不成。 四十八 盘缠 李思在路旁拾了一根小指般粗细的枯枝,不住撩拨翻弄那摔碎了的陶罐的废墟。待挑尽碎陶片,只见底下竟然积了厚厚的一层虫尸,即便是还未死透的亦是奄奄一息,丝毫动弹不得了。李思继续拨弄虫尸,好家伙:蝴蝶、蜥蜴、蝎子、蜈蚣、毒蜂、马蜂、蓝蛇、白花蛇、青蛇、鳝鱼、青蛙、蚯蚓、螳螂,品种丰富,数量繁多。正当李思吃惊感叹不已的时候,从这虫尸堆里,忽地窜出一条硕长无比的巨型百脚虫。这百脚全身赤褐,头部鲜红如血,数十对短足却是嫩黄精致,非但没有令人感到厌恶,反倒是颇为惹人喜爱。一瞥之间,自是难以看得周详仔细。 这百脚速度奇快,现身后竟然窜上李思手中的枯枝并顺势直行而上。片刻间已然爬过大半段枯枝,直逼李思右手而来。李思不慌不忙,运起赤阴神功,一抖手,这百脚立时震落,坠落尘土。李思这一震之力着实不小,那百脚竟然生生在半空便被震毙。李思又再次翻查尸堆,这一次再无发现任何活口了。看来,那先前的巨型蜈蚣,便是这陶罐中唯一的幸存者了。 李思探查清楚后,来到廖然身前,道:“师父,这陶罐内最后剩下的乃是这一味红头少棘蜈蚣,看来这便可称之为蜈蚣蛊了。”廖然轻轻一笑道:“可说是也可说不是。”“此话怎讲?”廖然续道:“蛊字由皿和虫组成,这制蛊便是把多种毒虫密闭于器皿之内,任其自相残杀。待一年后,这最后存活的毒虫便称之为蛊了。制蛊者大都在五月初五端午日聚置毒虫,乃是借那端阳时的极盛阳气,极重毒气来制作这毒蛊。故此,依为师判断,这陶罐恐怕只是用来筛选毒虫的。”李思点了点头:“确是有此可能,不过到底是不是真的制蛊无须太过计较。徒儿只是觉得,这制蛊之人多在中土南方崇山峻岭之间,为何此地竟然会出现这毒蛊巫术?”廖然寻思了片刻,缓缓说道:“这蛊术在中土南方以及各地早已广为流传,不过这赶尸巫术却是仅限于湘西苗疆。那得罐之人所见的红衣老司和青衣老司应是那湘南西部的苗疆赶尸人。不过,这苗疆赶尸人为何会不远千里,来到这渤海国境内,为师亦是百思不得其解。”李思嗯了一声:“他们是否真是来自湘西苗疆恐怕还难下定论。但从其种种行径来看,即便不是来自苗疆,恐怕也和这苗疆有着莫大的关联。”“不错,这苗疆的赶尸人和制蛊人俱是极为难缠的角色。要是来的是那苗家门的人,倒真个要格外小心,谨慎以待了。”“师父说的莫非便是那神秘莫测的苗门黑白巫教?”廖然神色凝重,沉声道:“白巫教善于赶尸,黑巫教精于蛊术。这两教虽未真正合二为一,可其千丝万缕,撕扯不断的联系也是不争的事实。这两教虽然时有发生抢夺教民的争端,可每每到外敌入侵之时,必能放下所有怨怼,共同御敌。这黑白两教联合之力实在非同小可,数百年来,江湖上各门各派俱是谈其变色,唯恐避之不及。”李思轻叹一声道:“世人谈及苗疆必提巫蛊之术,但对这苗岭山脉和武陵山脉中那色彩组合明快、图案构想精巧的十字挑花;针法微细的平绣之绣法;彩色经纬线由浅入深或由深入浅的退晕纬锦以及纹样光洁清晰,古朴典雅的蜡缬绢和蜡缬纱却是只字不提,实在是有失偏颇,叫人为之不平。”廖然嘿嘿笑道:“呵呵,那一次苗疆之行。为师到现在亦是记忆犹新,难以忘怀呢。”李思深深点头,似乎一下子沉浸在回忆当中了。 说话间,师徒俩已来到八连城西城门--金光门了,此地守备懈怠宽松。师徒俩很顺利的就由金光门进入外城,穿过群贤坊,不多时便看到了那颇为繁华的城中西市了。一路耽搁,此刻已将将快到午时,师徒俩赶了大半天的路,俱都感到饥肠辘辘,故而在这闹市之中寻了一处饭馆歇脚打尖。 这八连城设计布局均仿长安城而筑,具有外城、内城和皇城。师徒俩走在这西市之中,竟然依稀感有长安城的缩影。转了大半圈,终于在靠近延寿坊处,寻到一处还有余座的酒肆,名曰:扬尘。廖然微微一笑:冲这名字,我也要在这扬尘酒肆里好好吃上一顿。 这渤海国渔业较为发达,饭馆中供应有各色海鲜。廖然特意点了不少在中土不常能吃到的海鱼,再加上咸泡菜、牛、羊肉,林林总总点了一大桌。店小二见这师徒二人竟点了如此数量的菜肴,自是满脸堆笑,殷勤招待。 菜上得速度飞快。这碗碟杯盆竟然是用那质地优良的三彩陶制成。师徒俩对此已是无暇顾及,心思一致:一个字--吃。当下如风卷残云一般,把酒菜打扫得一干二净。酒足饭饱,廖然拍了拍肚皮,心满意足地说道:“小思,快些去结了饭账。我们还要尽快安顿好旅店,才能无后顾之忧地采办货物。”李思应道:“师父所言极是,请把钱袋交与徒儿,徒儿我这就去结账。”廖然咦了一声:“出门时,你不是把钱袋带在身上了吗?”李思摇头道:“不是师父你带着了吗?徒儿出门时不曾有带。”廖然听言差点从桌上蹦起,急忙道:“小思,此事可开不得玩笑。你且仔细回想一下,果真未曾把钱袋携出?”李思亦是感到事态严重,当下把行礼里里外外翻了数遍,终是无果。一脸无奈,李思苦笑道:“师父,徒儿已经确认无误,这钱袋确实未曾带出。”廖然听言,不由双手在身上一阵摸索。半晌,才讪讪笑道:“嘿嘿,小思。为师摸遍全身上下,连那钱袋的影子也无。看来,现如今我师徒俩应是身无分文,两袖清风呢。”正在此时,那热情无比的店小二正缓缓向师徒俩走来。师徒俩见状不由面面相觑,相对无语。 四十九 转机 迟疑间,那店小二已来到两人桌前。随手把手巾板往左臂上一搭,乐呵呵地拱手笑道:“二位,小店的酒菜还过得去吗?可要再来点什么吗?”廖然心念电转,苦思对策,可这一时间又如何想得周全,心中暗道:看来现如今只有以缓兵之计,尽量拖延时间,另思良策了。廖然心中虽是跌宕起伏不定,可脸上却是纹丝未变,丝毫不着痕迹。当下笑着说道:“小二哥,这酒菜甚合我师徒口味。你看,今日我师徒所吃的这一桌子酒菜比平日里一天的还多。”店小二赔笑道:“客官您吃得好,喝得好,便是对我们最大的犒赏了。”“好说,好说。小二哥,再给我们各来一碗水果甜羹。也好清口润肠,再做打算。啊。。。对了,顺便再泡上一壶清茶。”店小二笑道:“好,二位稍候,马上就到。” 待店小二走远,李思白了廖然一眼,生气道:“以我们现在的非常状况,师父还要点那饭后甜汤,实在令人费解,叫人不知所谓。”廖然不怒反笑:“小思,如今之际,对于我们来说,多吃一碗羹,多喝一盏茶水,亦是无丝毫分别。只是乘着这吃汤喝水的功夫,应当好好寻思对策才是。”李思无可奈何,轻声道:“师父,这拖延之策只能仅此一次,下次便不能再使了。唉,看来需要尽快想出对策才行。”廖然苦笑道:“这却谈何容易啊。只怕这一次我师徒俩真要背上那霸王吃白食的骂名了。”师徒俩大眼瞪着小眼,唏嘘不已。正在这时候,门口一阵吵闹,原来是新来了一批食客。一行三人,当先一人抬头挺胸,昂首阔步,威风凛凛,好一条燕北豪杰。师徒俩受此惊扰,转头望去,不由双眼发光,心中俱道:天无绝人之路,看来事情有所转机了。 来的非是旁人,正是先前在八连城西门外拦路抢劫的熊山王老三。跟随王老三的两人,一个红脸,一个黑脸。那黑脸之人赫然便是那掷蛊之人。这三人趾高气昂,大大咧咧,引人侧目,令人生恶。三人找了张临窗的桌子,一坐下便开始鼓噪。直听得那王老三喊道:“人呢?都死哪去了?半天都没个人招呼。小二!小二!”店小二三步并作两步,蹬蹬蹬一路小跑。来到近前一看,认识:熊山山上的三当家,本地有名的大土匪,大恶霸。惹不起。当下满脸陪笑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王三老爷呢。三位爷,要吃什么,尽管吩咐便是。”“嗯,算你小子识相。先来盘生豆腐,大份的猪脚,三壶烧酒。速速上来。”店小二应声答应,自去张罗不提。 那红脸汉子喝了一大口茶,添了添嘴唇说道:“三哥,今个真是撞了邪了,十几个兄弟任是拾掇不了一个小娃娃,简直是活见鬼了。待会我可要好好吃吃那生豆腐,去去邪气。”那掷蛊的黑脸汉子接道:“你不错了,又不曾被伤得分毫。我今天才叫倒楣呢。前几天,我还把在将军庙所得的旧陶罐当宝贝一般贴身携带。不想今日情急之下,为救三哥,失手把这旧陶罐打破。原来这所谓的宝贝里装的全是些蛇虫百脚,真是叫人晦气。三哥,老五,大家谁也别和我抢,今天这第一只猪脚我吃定了。”“呸!”那王老三恶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续道:“丢人不丢人,我们好歹也是出来在江湖上混的,小名称之为强盗,你们可到好,十几个大人连个来路不明的小娃娃也打不过,真是把我们熊山的脸都丢尽了。要是让乌山那群贼崽子知道了去,叫大哥和二哥的脸往哪里搁啊。简直就是一群饭桶。”那黑脸汉子听言嘟囔道:“三哥的鬼头刀还不是叫人打得无影无踪了呢。”那王老三脸色一沉:“什么?!我还没说你呢,你倒先编排起我来了。叫我怎么说你呢,这么大个人了,竟然把那两个劳什子的鬼道士的破罐子当作宝了。嘿嘿,现在知道苦头了吧,该!”那黑脸汉子气呼呼的兀自不服。红脸汉子赶忙打圆场道 :“三哥,四哥,大家兄弟都是自己人,要丢人也是大家一起丢人,何必为此事伤了弟兄间的和气呢。来,喝茶,喝茶。”那黑脸汉子哼了一声,举起茶盏,一扬脖,满盏饮尽。 不多时,酒菜已然上得齐全。红脸汉子缓缓把三人面前的酒碗斟满,笑道:“三哥,四哥,来,大家喝了这碗酒,把所有的不愉快全都忘掉吧!”那王老三端起酒碗,闻了闻酒味说道:“好酒!老四,老五,干!”黑脸汉子迟疑片刻后,终是举起酒碗。三人举碗相碰,同时把碗中酒一干而尽。 王老三喝干碗中烧酒,但觉浑身燥热,舒泰以极。顺手抄起一只猪脚,笑着递到黑脸大汉面前:“老四,这今日的第一只猪脚定是你的,拿去。”黑脸汉子笑呵呵地接过猪脚:“多谢三哥,多谢三哥。”那红脸汉子急忙把口中的豆腐咽下:“这就对了吗。大家好兄弟,就当如此啊!” 酒过三巡,三人俱感酣畅无比。红脸汉子边啃着猪脚边道:“二位哥哥,那小娃娃到底是何许人也,怎地如此厉害,我看似乎并不是本地面上的人呢。”黑脸汉子接道:“不错,那先生模样的人问过我关于将军庙破罐子的事情。当时听他的口音,仿佛是来自那中土天邦大国。”“果真?人说这中土大国,盛世繁华,连那三岁小孩儿亦能舞刀弄枪。我本不信,可今日见到这小娃娃端得厉害,实在不得不信了呢。”王老三叱道:“去。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 。那天邦大国又怎么了,我却不信我们这海东盛国便比它不过。”那红脸汉子忽然压低了声音:“三哥,四哥。我听说那四王爷暗地里正四处招兵买马,准备一举歼灭契丹,进而挥师南下,与那中土大国一较长短呢。”王老三听言大吃一惊:“此话当真?”“千真万确,寨子里门房小七的小舅子在衙门打杂。最近,城里衙门来了很多奇怪的江湖人物。那些人喝醉酒后说的话正巧被那小七的小舅子听到。故此,我想此事应当不假。”三人惊疑不定,一时无语。 五十 筹款 廖然注意这三人已经很久了,此刻看见这三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不由捅了李思一下道:“小思,说不得我们只好厚着脸皮向那王老三借些金银使使了。”李思一脸苦相,为难道:“师父,这恐怕不太妥当吧。”“这个为师我亦知晓,可如今你可有更好的主意否?”李思左思右想,均无良策,无可奈何下只得站起身来,缓缓向那三人走去。 红脸汉子喝了一大口烧酒,和着嘴里咀嚼的猪脚一同咽下肚内,长长舒了一口气道:“痛快,这烧酒和猪脚果然是绝配。”黑脸汉子笑道:“这扬尘酒肆里也只有这烧酒和猪脚还有得一尝,索性改成猪脚店得了。”三人哈哈大笑。红脸汉子接着说道:“三哥,四哥。小弟我这几日一直在寻思,我们一直干这占山为王,劫道剪径的勾当终究不是长远之计。小弟我想,乘着这次四王爷用人之际,我们何不一同前去投奔,如果能谋得一官半职,将来也能光宗耀祖,衣锦还乡。比现今可是要强上千倍万倍了啊。”黑脸汉子摇头道:“不然,四王爷手下能人异士众多,我等前去未必能被重用。再说了,我们弟兄在熊山上是如何无拘无束,逍遥自在。没的要看人眼色,仰人鼻息,实在令人不痛快。此事休要再提。”那红脸汉子还要争辩。王老三一拍桌子道:“吵死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我们三人谁都做不得主,回到山上,问问两位大哥的意思再作决定。”二人听言俱都点头称是,转过头去却是各自喝闷酒生气。 王老三拿起酒碗,放到嘴边,正待喝下的时候,一抬头正瞧见李思一脸无奈地朝自己踱来。王老三忙把双眼一闭,复又睁开后定睛观瞧,确认是李思无疑后,手一哆嗦,一碗酒洒在前胸亦是没有察觉。另两人由于背对李思并未在第一时间看到李思,此时见王老三如此情状,满脸疑惑,俱都回头观望。 这回头的当儿,李思已然来到三人桌前。王老三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张口结舌半天未蹦出半个字来。另两人亦是大白天遇见活鬼一般,一脸难以形容的表情。李思低着头,一脸说不出的尴尬,来到三人近前,以手遮脸,轻声道:“三位大哥,休要如此大动,大家且都坐下说话。”红脸汉子连忙搬了把椅子放在李思面前。四人坐定,李思看了看三人,张口欲言。黑脸汉子暗自咽了口唾沫,连大气也不敢长出。李思摇了摇头,目光再次扫向三人。这三人俱是低头,不敢以目光相迎。李思嘴张开一半,忽地站起身来,扭头就走。这三人虽是莫名其妙,不过均是暗自长出了一口气。 李思才走出几步,正看见廖然对自己不住示意,作势威胁,无可奈何下把心一横,再次转身向三人走来。这三人见李思去而复返,不禁愕然。李思颇不好意思,拱手道:“打搅三位大哥的雅兴了,小弟我姓李名思。上午在城外多有得罪,先在这里给三位赔个不是了。”王老三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不敢,不敢,不知李小侠找我兄弟有何贵干?”李思咳嗽了一声道:“三位大哥,说起来实在不好意思的紧。我师徒俩这次出门实在匆忙,直到要结这酒账的时候方才发觉,竟然两人都未把盘缠带出。我师徒俩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的,正在束手无策之际。可巧三位大哥也来到此地打尖,所谓不打不相识,故此厚着脸皮向三位借点盘缠,好渡过此关。”那黑脸大汉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锭约摸五两重的银子,笑道:“原是这般啊,李小侠不必担忧,谁没有个困难的时候啊。我这里钱虽不多,不过付这顿酒帐却是有余,李小侠只管拿去用便是了。”李思没想到事情竟然如此简单,接过银子后,说道:“多谢这位大哥,敢问大哥如何称呼?”那黑脸大汉笑道:“不谢。我乃是此地熊山上的四当家,姓陶,大家全都叫我陶四。”“哦,原来是陶四哥。大恩不言谢,此地之事结束后,小弟我定当登门拜山,十倍报答陶四哥之恩。”陶四哈哈大笑:“李小侠哪里的话,大家都是好朋友,休要再提这报答之言。”李思微微一笑:“陶四哥端得是豪爽人物。三位,小弟我还有事在身,先行告辞,后会有期了。”说完,站起身来,向三人拱手施礼。这三人连忙站起回礼。李思淡然一笑,转身回到廖然身旁。 廖然见事情如此顺利,自然也是非常高兴,当下向三人点头致谢。这三人刚刚坐下,见状急忙复又站起回礼。这店内的众人见这平日里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大恶霸,大土匪竟然对这师徒俩毕恭毕敬,简直就像耗子见了猫一般,全无平日里的霸道和嚣张,都是大感奇怪,暗自好笑。 廖然叫来店小二结算酒帐。那店小二死活不肯收,说道:“二位既是王三爷的朋友,我怎好意思收二位的钱呢。”推来推去,店小二终于勉为其难,收下了这三两银子的酒帐。师徒俩结完账后,和王老三等三人打过招呼,出店而去了。那店小二拿着三两银子来到三人桌前,为难道:“三老爷,这二位既然是您的朋友,这饭钱我可实在不能收下了。”说着把那三两银子,放在桌上,转身便走。王老三喝道:“站住!今天你不但要收下李小侠师徒的饭钱,连我们三人的饭钱也要收下。”说完,摸出一锭二三两的碎银抛在桌上,领着红脸和黑脸汉子也出店去了。店小二看看手中的银子,又看看桌上的银子,不知所措,心中大是纳闷:这王老三平日里从未付过酒帐,今日竟然破天荒地付了酒帐,倒真叫人不大习惯了。 廖然师徒俩出得店来。廖然把余下的二两银子分了一半给李思,口中说道:“小思,这二两银子漫说是置办货物了,就是住店也相差颇多。不如我们兵分两路,各以一两银子为本,在城中碰碰运气,看看谁能赚到更多的钱吧。”李思点头道:“就依师父所言,我们分头行动吧。”“好,现在不过午时刚过,我们便定在酉时,仍在此地汇合如何?”“好,一言为定。” 五十一 古钱 师徒俩商议决定,并无停留,各自为政,各施所长,筹款去了。李思望着廖然渐渐行远,终于看不到身影后,亦是站在原地,纹丝未动。 李思呆立原地,看着西市来来往往的人群出神,好半天才从怀中掏出廖然给的一两银子,掂了几颠,看了几看,心中不住琢磨着这赚钱的法子。 总是站在此地空想也不是个事,李思用力甩了甩头,打算边走边想,说不定便能撞到大运也是未尝可知之事。当下李思抖擞精神,沿光德坊往东缓缓而行。一路上所见与那长安城颇为相似,只是在规模上要小得多而已。由于这渤海国的手工业比较发达,街上多有卖布、绵等纺织用品;铜制的生活用的各种器皿和装饰品以及成品熟铜;金带、金饰件、金钏、金耳珰以及各种鎏金器物和银钗等金银制品;釉陶和质地优良的三彩陶等陶器,五花八门,品目繁多。这做买卖的商贩,生意大的沿街设有店铺,小本经营的则在道边摆个地摊随地叫卖。李思不知不觉间,竟来到了一条满地皆是地摊的小巷中了。 街虽很小,人却着实不少。竟然还见到卖那貂、虎、豹、熊、鹰、鲸鲵鱼、鲻鱼等贵重的渔猎品以及人参、白附子和松子等贵重采集品的商贩。李思左看右看,连时间也忘记了。将将走到巷子当中,一个卖古钱的地摊引起了李思的注意。 摆摊的是个半大不小的老儿,戴着个旧毡帽,留着一小撇山羊胡,一对小眼睛滴溜溜直转,看样子别人要他身上讨得半点便宜比登天还难。李思微微一笑,走到其近前,蹲下身来看了看地上的古钱后说道:“这位老板,这些钱币怎么个卖法?”小老儿抬头瞥了李思一眼:“嘿嘿,这位小郎也好收藏这古币古钱?”李思微笑道:“不瞒老板,我对这古币古钱真是一窍不通。只是我师父素来喜好这玩意,故此每次出门在外要是看到有卖这这古币古钱的,我都会或多或少帮他捎上几枚。只不过每次买回去的全都是赝品假货,终是免不了被师父一顿责骂。”小老儿哈哈大笑:“小郎真是直肠之人,端得是好朋友。我这虽是地摊,可俱是货真价实的老货,真货。小郎只管挑选,所有币钱,一律一两银子一枚。”李思匆匆一瞧下,发现这地摊上的古币十之八九乃是一望可知的假货赝品,心中暗道:嘿嘿,这一两银子恐怕把这全部包圆了亦是绰绰有余。心中虽是如此,可嘴上却道:“既是如此,我就细细挑选一下吧。”小老儿眯起眼笑道:“不着急,慢慢挑。” 这钱币中传世的珍稀品实在是物以稀为贵。大凡收藏钱币之人总想得到存世不多的珍贵钱币,故此许多鱼目混珠的伪品便应运而生。市面上充斥着大量的伪造钱币,其数量远远超过真币。廖然在年轻之时曾吃足了这假币的苦头,损失惨重。至此廖然痛下决心,穷数年之力,遍访天下古玩古币的鉴定行家,终于对这古钱的鉴别有了大致了解。又经过数十年的沉淀,现今来说,对于古钱的鉴定,廖然虽不敢称天下第一,可也算得上是行家里手了。李思跟着廖然多年,这辨识古钱的本事和廖然自是无法相提并论,可这简单的真假还是能轻易识别的。 李思在这钱堆中细细搜索,忽然发现一枚直读半两钱,当即拿起观瞧。这半两似乎出自汉代,粗看之下无论制作、锈色、包浆等都相当的好。放在手心不住把玩摩挲,再细看这表皮包浆,这色呈深褐色的包浆,让人感觉火气尽退,色泽柔和,似乎不假;继续看这锈色,但见其分布随意得体,没有矫揉造作之感,用指甲运力一磕,看来这锈迹也是真的。李思不由心中一动。忽地,前面未曾留意的“半两”二字此时却让人生疑。用手一摸,但觉这“半两”二字与钱面齐平。隐约间曾听廖然提起过:字与钱面齐平,在秦汉半两钱中几乎不存在。当下再次细细品味,好半天才终于发现这“半两”二字原来系人工琢刻而成,在这文字笔锋的细微处留有不易被人察觉的浅浅刀痕。李思长出了一口气,暗道侥幸。 那小老儿见李思挑得甚是仔细,并不出声,只是在一旁冷眼旁观。挑挑拣拣,这一枚合背一下子跳入眼帘。这合背乃是古代钱币因错范或移范而形成一种比较特殊的版别,是误用二件面范铸成的钱。双面均有钱文。这种因铸造工匠疏忽而形成的版别,一般都要比普通的钱币为少见,对于收藏钱币之人来说,是一个不可缺少的品种。这枚合背无论从文字、还是从锈色等方面观察,俱都无懈可击。李思拿着古钱的右手突然一颤,这枚合背掉在地上,叮咚作响。那小老儿见状忙道:“小郎且小心了,莫要把这古币摔坏了。”“得罪!得罪!”说话间,真假已辨。原来这合背落地的声音与那真正的合背相比,真所谓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李思一听之下便知这枚合背乃是用两枚钱币磨薄后粘在一起所制成的了。 再次失望,李思却是仍不灰心。寻寻觅觅间,一枚埋没在众多铜钱当中的汉代刀币令李思心头一阵狂喜。李思慢慢拿起那枚汉代刀币,上下大量。细看之下这刀币果是王莽篡汉后更铸的货币,又称错刀、金错刀。这枚刀币,分为环柄和刀身两部分,环柄为一方孔圆钱,环文上曰“一”,下曰“刀”。这“一刀”两字为阴文嵌金,并且加以打磨,使字面与钱面平齐。刀身上又铸有阴文“平五千”三字。这枚刀币的造型独具韵味,丝毫未拘泥于春秋战国时的传统刀形,反而显得古拙稳重,并透露出秀美气息。币面铭文“一刀平五千”五字纤细而有力,流畅而隽秀,布局得体而完美。字口生辣、峻削;书写流畅,气势生动,毫不呆滞。李思看得不由暗中喝彩:此枚刀币深得王莽钱文的风韵和水平,轮廓斜削,笔划细挺。看来定是真品无疑。 五十二 买主 别的古币李思或许不敢如此确定,可对这以悬针篆体自成一格,为后人所推祟的王莽钱币来说,李思却有十足的把握。当年李思曾随廖然来到长安功德坊宝祥阁,拜访当世古钱鉴定的泰山北斗秦坤秦五先生。这秦五先生和廖然乃是至交,虽是不会丝毫武功,但其在古玩字画尤其在古币的鉴赏上和廖然可谓一时瑜亮。所不同的是:秦五先生的鉴赏力名扬天下,每日里闻名而来求教的达官显贵,富商巨贾络绎不绝。而廖然除了有那“天下第一了”的虚名外,旁人对其在古币上的鉴定力,所知者实在寥寥。 秦五先生和李思可谓一见如故,竟然结为了忘年之交。那一次拜访,秦五先生愣是留了师徒俩三个多月。廖然当然十分乐意,有人管吃管住,就是住上三年也不嫌长。这三个月来,廖然和秦五先生每每交流经验,鉴赏玩乐,兴之所至,那秦坤拿出自己多年收藏的全套王莽钱币,为李思进行了全面的介绍和阐述。从布货十品到大布黄千,从大泉五十到货泉;从文字和制作的特点到常见王莽伪钱的辨别和鉴定。讲得非常之仔细,尤其那一刀平五千更是讲解得格外细致入微。故此李思对这一刀平五千记忆尤深,此时一瞧便知这一枚刀币正是那一刀平五千的真品。 李思心下激动异常,深深吸了口气,尽量不在脸上表现出来,拿起这枚金错刀来,淡淡地说道:“老板,这么多古钱,挑得我眼目也花了。今个就只要这一枚刀币吧。”那小老儿看了看那金错刀一眼,笑道:“小郎果真好眼力,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真品错刀呢。除此之外,还要不要再选上几枚?”“实不相瞒,由于出门出得急,身边仅带了几两碎银子,故此实在不敢多买。”小老儿点头道:“哦。”语带失望,旋即笑道:“不妨事,不妨事,买卖不分大小,这枚错刀一两银子便归小郎你了。”李思点头称谢,把身上唯一的一两银子递给了那小老儿,这才美滋滋地拿着这金错刀出巷而去。那小老儿看着李思的背影,心中暗笑:这错刀我昨日刚以一钱银子从蔡二婶处得来,不想今日一转手便卖了一两银子。如此下去,想不发财也难,看来我那三间旧瓦房过不了多时便能翻新一下了。 这真品一刀平五千在中土大概可以卖到二百到三百两银子,但在这渤海国内却不知价值多少。李思在城中寻了几处大古玩店,打听下来,原来这一刀平五千在渤海国大概也就能卖到百两银子左右,做到了心中有数。李思暗暗寻思了一下:这一刀平五千要是能卖出百两纹银,足够我和师父住店以及购买各类货物了。眼下之事便是要寻一家能马上兑现的大店了。正寻思间,抬头一看,街对面正巧有一家店面极大的古董店。李思心中一动,穿过街道缓缓走进这偌大的宝中楼。刚入得门内,店内便有一名伙计迎上前来:“这位小郎,有什么需要在下效劳的吗?”李思问道:“这位小哥,这宝中楼可收那古钱旧币否?那伙计笑道:“哪里有不收古董的古董店呢。小郎且随我到里间去吧。”李思点点头,随其来到内间。 这内屋竟然极为宽敞,四面墙上俱都放满了橱柜,橱柜无门,摆满了各色各样的古玩。屋内正中有一张大桌,数把靠椅随意圈围在旁。此刻有一个中年文士正端坐桌前,仔细把玩着手中的玉猪祭器。这桌上另放置了各类文房用具,李思一瞥之下,大吃一惊:晋时的宣州紫毫笔、三国韦仲将所制的“韦诞墨”、“蔡侯纸”、六朝瓷砚,想不到在这偏壤的渤海国竟能见到如此佳物。除了文房四宝外,在桌上竟然还发现了几枚汉魏将军印,也就是所谓的“急就章”。这些印章乃是在行军中急于临时任命,直接以刀在印面上仓促刻凿而成,往往天趣横生,风格独特。 李思暗自吸气,保持镇静,续看橱上古玩。东墙上搁着不少金银器和玉器。那商代的夔凤绞金饰以及春秋龙纹勒和龙首纹璧乃是其中的翘楚;南墙橱柜里摆放了各式陶器和瓷器。那汉代的左卧姿红釉陶犬原来竟在此处,同时橱内还有不少中土北方的邢窑白瓷“类银类雪”和南方的越窑青瓷“类玉类冰”;西墙橱柜最少,空出的墙面上挂了不少书法字画。这书画并无特别出彩之处,俱是泛泛之作。寥寥的几个橱内则放满了各种古籍,到底是何人所作的却是因相隔太远,瞧不太清;北墙放的全是些西汉漆器、战国青铜器和南北朝时的佛像雕刻。数量不少,却无珍品佳作。 匆匆看罢,李思心中已是大为震撼,这宝中楼的藏宝虽然无法与秦五先生的宝祥阁相提并论,但在这渤海国竟然有如此数量的古玩,实在叫人无法相信。正在李思疑惑不解时,那中年文士微笑道:“这位小郎,且过来坐吧。听小六说,你可是要出卖古钱旧币?”李思点头道:“正是。”“哦,小六,你去泡壶茶来吧。”“是。”待那伙计出得屋外,那中年文士回过头来道:“小郎还站着作甚,快些过来坐吧。”李思点点头,来到桌前,在那中年文士对面坐定。 二人相对坐定,李思这才把那中年文士的相貌看清。一看之下好像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到底是谁。那中年文士把手中的玉猪轻轻放在案上,露齿一笑:“不知小郎所卖乃是何物呢?”李思亦是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那枚一刀平五千,轻轻搁在桌上,口中说道:“先生请看,这枚金错刀能值多少银两呢?” 五十三 四王 中年文士看了一眼桌上的那枚古刀币,笑道:“原来是那王莽所铸的一刀平五千。小郎暂请稍候,待某家细细看来。”李思点头道:“不妨事,不妨事,理当如此。”乘着中年文士把玩欣赏这金错刀的光景,李思又再次上上下下把其打量了一番。这中年文士面白无须,长得颇为俊朗,但却不失男人的刚毅,挺拔。由于多年阅历的沉淀更加显得成熟稳重,倜傥洒脱。虽是满脸含笑,却自有一股威严透出。李思暗自心折不已,忽地脑中一个极其模糊的念头一闪而过,不由脱口说道:“贞文公主!” 那中年文士听言惊道:“怎么了小郎,为何会突然提起三公主贞文来了?”李思向左右看了看,缓缓说道:“请恕在下唐突。先生在眉宇间似乎和那渤海三公主贞文公主颇为神似,故此脱口失言,望先生切莫见怪。”那中年文士嘿嘿一笑道:“小郎你且再仔细看看,某果真和那三公主面貌相似?”李思看了看,点头道:“不错。先前倒还不觉得什么,可此刻却是越看越象了。”那中年文士微微一笑,转过话题:“听小郎口音,似乎非是我渤海国人士,不知是在何处见得那贞文公主的呢?”李思答道:“不瞒先生,在下师徒二人从中土而来,途径柳城,非常偶然地和贞文公主有过一面之缘。”那中年文士愣了一下,凝神看了看李思后问道:“小郎莫非姓李单名一个思字?”李思奇道:“正是。只是先生是如何得知的?”那中年文士哈哈大笑:“当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某玄锡已找寻小郎多日了。”“先生此话怎讲?玄锡?先生莫非便是那四王大氏玄锡?”大玄锡笑道:“不错,贞文便是某那不成器的三女儿,倒叫小郎见笑了。”李思连忙站起身来,躬身施礼,说道:“原来先生竟是渤海国四王大玄锡,在下有眼不识泰山,恕罪,恕罪。”大玄锡点头欠身道:“小郎不必多礼,你我本非一国之人,某不过痴长几岁,我们就以叔侄相称吧。”李思脸露难色,并不答言。大玄锡察言观色,笑道:“某虽只是听闻,也知小郎乃是率性洒脱之人,又何必拘泥于称谓呢。”李思微笑道:“既是如此,在下便仍旧以先生相称如何。”“呵呵,如何称呼随小郎喜欢就行。” 顿了顿,那大玄锡正色道:“听闻若不是小郎和廖先生在某的柳城别院及时出手相助,某的四个结拜兄弟和某儿贞文恐要遭遇不测。这还罢了,要是连累了那突厥三公主,损害了我渤海和突厥的世代修好。到了那时,某便是万死也无颜面对渤海国上上下下的黎民百姓了。小郎师徒这番恩情实在是比天还高,比地还厚。大恩不言谢,某现在实在无话可说了。”说完站起身来,冲李思一躬到地。李思见状连忙起身以手搀扶,口中连连道:“先生这是何故,实在折煞在下了。” 好半天,李思才把那大玄锡劝住,二人再次归座。大玄锡双眼微红,望着李思不知道说些什么了。李思淡淡说道:“在下适逢其会,举手之劳,先生要是一直如此的话,真叫人无所适从了。”大玄锡似乎这才回过神来:“是某家孟浪了,小郎勿怪。”接着又道:“差些忘记了,小郎何故会来此变卖这王莽金错刀的呢?”李思脸一红,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娓娓道来,只是隐去了天坑地缝中的竹居和阴阳仙圣不提,并把忘记带钱袋说成了钱袋不慎丢失罢了。 大玄锡呵呵笑道:“小郎端得是坦荡磊落。”“不好意思,倒叫先生见笑了。”“这样吧,这枚金错刀是真品无疑,某就用一百两纹银收购,不知小郎意下如何?”李思连忙点头道:“多谢,多谢。”大玄锡笑道:“好,一言为定。”续道:“这交易之事并不着急。今日能在此巧遇小郎,某许不能轻易错过,小郎说不得定要到某府上住上几日,也好让某尽尽这地主之谊。”李思自是不住推托,这大玄锡却是执意不从。李思无可奈何道:“先生如此盛情,在下要是再做推辞倒真是却之不恭了。只是在下和师父有约在先,须在酉时到西市汇合。”大玄锡点头道:“这有何难,某陪小郎一同前往便是了。”“这。。。!”“无妨,某虽是身处边远小国,可亦是早已久闻中土廖先生的大名了。。。”正在说话间,这屋门被人一下推开,一个满脸虬髯的大汉直直走进。那伙计小六,死死抱住亦是拦他不住,竟被这虬髯大汉活生生地拖进屋内。 那大玄锡瞧得分明,不由脸色一沉:“崔五郎,因何擅闯此地。贵客在此,还不速速退下。”那崔五郎姓崔名灿,是渤海国十卫兵将军衙门中左右武卫的卫将军。在这左右武卫将军衙门内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将军职司。但此刻这崔卫将军对这四王却是毕恭毕敬,躬身行礼后方才说道:“主公勿恼,卑职实有急事禀报,这才越礼擅入。望主公容卑职先行禀明事由。卑职甘领一切责罚。”大玄锡脸色稍缓,淡然道:“好!这擅入之罪暂且不论。你且把所谓的急事详细道来。”这崔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么一说,三人都是大吃一惊。李思心中暗道:莫非真是师父不成。 原来在这东市赌坊来了一个奇怪的赌客,以一两银子为赌本,赌的是那最近最为流行的彩战之戏。这客人每赢一把便把赢来的银子全部押上,如此一来,赢一把,银子便翻一番。由于基数实在太小--仅仅一两银子而已,故此众人初时并不在意,可在他连赢十把之后,赌坊里的所有赌徒全都围拢过来观战了,并且那一两银子的赌本竟然已翻至千倍。 五十四 赌坊 崔灿崔五郎所说之人正是廖然。话说廖然自和李思分别以后,一路走来,由于囊中羞涩只能眼巴巴地望着,没他什么事。虽是如此,廖然这一路上只是兀自东瞧西望,半点也没有把那筹款的事放在心上。这八连城早已不复当年的繁华,廖然越逛越是兴趣索然,只有那渤海国特有的手工艺品还能稍稍引起廖然的兴趣。故此只不过一刻的功夫,廖然已然横穿八连城,自西市来到了东市。 才刚进得东市,大老远便望见那八连赌坊的巨型招牌。廖然眉头一皱:这赌场竟然如此招摇过世,可见此地实在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了。话虽如此,可廖然丝毫没有犹豫,径直向那八连赌坊走去。这赌坊外聚集了不少人,看光景多是些乘人之危放账的,当然也有极个别来此碰运气收账的。廖然才刚入得那八连赌坊,一股热浪袭来,赌坊内早已是人声鼎沸了。廖然微微一笑,用力吸了口气,这赌坊内特有的混合气体扑鼻而来,不由暗笑道:“看来全天下的赌坊全都一般无二呢。 这赌坊内乌烟瘴气,到处是“呼四喝幺”,“呼字叫背”的叫唤声。廖然向四周环视了一下,虽是烟雾缭绕,空气浑浊,但也已把大致情形看得清楚明白了。 这赌坊内赌的最多的花样乃是那双陆,差不多一半的桌子上都摆放有双陆盘。引人注目的是,在这赌坊内有一群身着同一服饰的渤海国人,他们虽是分散在各桌之上,可玩的却都是那双陆之戏。廖然心中一动:看来连这渤海国内亦是有了那双陆的赌博组织了呢。只是不知道他们的手段如何。 说起这双陆来廖然亦算得上是个中高手,平生唯一无法敌过的便是那在中土人称“神手陆王”的陆写云陆三娘。陆三娘一手创办的“陆团”不但在中土博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是在周边各国的赌坛内亦是闻名遐迩,威名远播了。陆三娘一生行事我行我素,特立独行,丝毫不受旁人的影响。江湖上对其亦是毁誉参半,众说纷纭,只不过这些她都从未放在心上而已。这陆写云和骆语乃是廖然平生最为头疼的两个女子,想到此处,廖然不由的浑身一激灵,连忙用力甩甩脑袋,这才把陆写云的身影抛之脑后。 除去双陆,另外一半便都是些掷骰之戏了。从晋时的五木到现今中土流行的投琼和彩战等,一应具备。种类虽是不少可形式却是相仿,俱是不需要进行复杂的行棋,只要掷出骰子便可决定胜负了。只是每戏之间那名目繁多的“骰子格”不尽相同罢了。 廖然全盘统观后方才慢慢来到这赌坊专门设置的换筹处。咬咬牙,好说歹说,用一两多的碎银既付了一成的头钱,又换得了一个一两银子的小圆筹码。廖然紧攥这一枚小圆筹码,踌躇满志,来到这赌坊当中。按理说这双陆乃是廖然最为拿手的,可是由于时间有限,廖然寻思了半晌,只得忍痛割爱放弃这双陆之戏转投这彩战之戏了。 廖然寻到一处聚集了不少人的大桌子前,好不容易才挤到桌边,先探探虚实,再出手下注不迟。紧挨着廖然身旁的是一个头顶微秃的黄脸老头,此刻这老头正对着手中紧握着的四枚骰子不住吹气,连额头上不住冒出的汗水亦是无暇顾及了。对面的庄家,人倒是挺精神,一对小眼睛不住乱转,轻松写意地看着那秃老儿。廖然看看桌面,这庄家掷出的乃是四枚“三”称为“雁行儿”。四面枚骰子同色的话已是胜面极大了,也难怪他如此笃定了。 半晌,那秃老儿终于下定决心,双眼一闭,把这四枚骰子往面前的釉陶碗里一掷。只听得清脆的“叮咚”声响,四枚骰子互相碰撞,滴溜溜在碗中直转。其中的三枚骰子缓缓停转,竟然是清一色的“幺”,那秃老儿不由为之一振,右手直指釉陶碗,口中大呼道:“幺!幺!幺!” 那最后一枚骰子终于缓缓滚落,众人定睛一看,均是大感泄气,原来这一枚掷出的却是一个“二”。那庄家嘿嘿一笑:“安老儿,棋差一着,功亏一篑呢。可惜啊,可惜!”那秃头安老儿垂头丧气,眼前发黑,好半天才缓过劲来,把面前的筹码一推,黯然道:“拿去,全都拿去!”那庄家也不客气,笑嘻嘻的把筹码归拢过来:“如此多谢了。” 那安老儿叹了口气,看了看赌桌,终是缓缓转身离去。那庄家见状连忙出声道:“老安头且留步。”安老儿回转身来,盯着那庄家道:“还有何事?难道还短了你钱不成?”那庄家微微一笑道:“哪里的话。您老安头一向愿赌服输,从不拖欠赌账的呢。”“既是如此,因何唤我?”“呵呵,今个您老手气不错,就是刚才也不是差点掷出了‘满盘星’呢。依我看来,何不乘热打铁再来几把,兴许就能翻本了不成?”安老儿摇头道:“今个手气确实不差,只是我家中所仅剩的家当业已输个精光。如今已是家徒四壁,以何翻本呢?”那庄家涎脸笑道:“不是还有那安家大妹子了吗?”安老儿听言,火往上撞,劈头盖脸的骂道:“好你个狼子野心的宋小七啊,你竟然要我老儿卖儿贴妇不成。”那宋小七也不生气,沉声道:“老安头,我宋小七虽说是在这江湖上混日子的,可这叫人卖儿卖女之事却还是作不出来的。”“那你为何提起我那女儿?”宋小七接道:“老安头稍安勿躁,且听我把话慢慢道来。” 五十五 胜负 安老儿冷哼了一声:“有话快说!”那宋小七笑道:“呵呵,老安头,我听说那安大妹子不是尚未许配人家吗?”“许不许配人家管你甚事?”“嘿嘿,我宋小七亦是老大不小了。我和安大妹子一个未娶一个未嫁,不如我们攀个亲家如何?”安老儿听言勃然大怒,用手猛拍桌面道:“你宋小七算什么东西,竟然敢打我女儿的主意,简直是痴人说梦!”宋小七缓缓道:“安老儿所言不错,我宋小七无父无母,自五岁便被叔父赶出平康坊,一路流落到此。幸得这八连赌坊的姜二老板搭救,才有了我宋小七的今天。大家都是街里街坊的,我宋小七虽然混迹赌场,可生平为人如何,大家也是看在眼里的。难不成真的一无是处,便无法和那安大妹子相配了吗?” 那安老儿一时语塞:这宋小七说的一点不假。除了为了混口饭吃才委身于这八连赌坊,这宋小七平日里为人行得端,走得正,为街坊邻里所称道。即便面对当年把其赶出家门的叔父亦是丝毫不计前嫌,照顾至其善终。可即便如此,这身为赌坊庄家的一劫,这安老儿仍是无法渡过。当下闷声道:“话是不错,可说什么我也不会把女儿嫁给一个赌坊里的臭赌棍的!” 那宋小七只是淡淡一笑:“老安头如此反对也是我意料之中之事。我们不如再来赌上一把如何?”“不是早就说过输得精光了吗?还赌什么?”宋小七笑道:“呵呵,我这一把的赌法可与寻常不同。”“有何不同,你且说来。”顿了顿,宋小七续道:“老安头,这么多年来,你前前后后一共欠下了八十三两纹银是也不是?”安老儿偏着头,寻思了片刻:“具体数目我实在记不太清了。不过,那又如何呢?”“嘿嘿,我们就以一把定输赢。要是你老安头赢了,这八十三两银子便一笔勾销;要是输了的话。。。”安老儿双目一睁,截断道:“输了却又如何?”宋小七一笑道:“宋某不才,如果能侥幸胜出的话,这八十三两银子仍旧是一笔勾销,不过希望老安头能答应安大妹子和我的婚事。当然,这一切全都是要在安大妹子同意的前提之下。”安老儿低下头去,苦苦思索。宋小七只是站在一旁,微笑等待。 好半晌,那安老儿似乎下定了决心,沉声道:“此话当真。若是我那女儿不允的话,你便不会再作纠缠?”“宋某有言在先,岂有反悔之理。老安头不信的话,我们便在此地立下字据如何?”安老儿点头道:“口说无凭,如此也好。”赌坊内随时有借款赊账之人,不但文笔纸墨齐备,并且还专设有订立字据借条的文案先生。安老儿多年来东借西借,对这立字据之事也算得上是轻车熟路了。大家都是老熟人了,办起事来自然是事半功倍。不多时,二人已然各自签字画押,这赌局实打实地订了下来。 双方再无任何异议,再次来到赌桌前。那安老儿凝神屏息,神情紧张也就罢了。不过就连那老于世故的宋小七亦是有点发颤,倒是令人有些意外。安老儿郑重其事,抓着四枚骰子犹豫了半天,迟迟无法出手。廖然心中暗自好笑:先前看那宋小七的掷骰手法,端得是极为高明。看来此番那安老儿定是有输无赢了。寻思间,这安老儿已然把手中的四枚骰子缓缓掷出。直到这四枚骰子全都停稳,再无声息之时,这安老儿才把紧闭的双眼慢慢睁开。首先看到的是宋小七一脸的无奈和惊讶,连忙低下头去看碗中的点数。那釉陶碗里赫然是四枚“幺”称为“满盘星”,要想取胜的话除了掷出四枚“四”的“满园春”之外,别无它途了。 安老儿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揉揉双眼定睛细瞧,直到确定无误后,顿时眉开眼笑,喜形于色,哈哈大笑道:“哈哈!总算等来‘满盘星’了。我的‘满盘星’啊,好宝贝等死我喽!”那宋小七苦着脸道:“老安头,你连这‘满盘星’都掷出来了,看来我这次是凶多吉少了。”“呵呵,话虽如此,可不到最后关头,鹿死谁手还是不得而知呢。闲话少说,快快掷来。”宋小七摇了摇头,轻叹一声,拿起碗中的四枚骰子,稍停片刻,终是撒手掷入这釉陶碗中。 廖然留神看其投掷的手法,不由心中大是疑惑。原来宋小七这一掷并未使出任何特殊的手法,纯粹和那安老儿一般胡投乱掷。此刻,能决定两人胜负的只有这上天的眷顾了。廖然微微一愣,随即心中释然:虽不知宋小七出于何种原因才如此投掷,可这一把对宋小七来说已经没有输赢了。 众人全都屏住呼吸,等待这最终结局的揭晓。宋小七淡然微笑,看也不看碗中的骰子。那安老儿却是异常紧张,死死盯住碗中不住转动着的骰子。第一枚停了下来,乃是一个“四”。第二枚紧靠着第一枚滚落,也是一个“四”。安老儿只看得心头一紧,此刻那第三第四枚骰子竟然齐齐落定。不偏不倚还是“四”。安老儿顿觉天旋地转,重心不稳。宋小七见状连忙抢身上前,伸手搀扶。安老儿恍惚间看清扶助自己的是宋小七后,用力甩脱,颤巍巍以手撑住桌面,直盯盯看着宋小七,胸口起伏不定,却是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宋小七一脸无奈,苦笑摇头。半晌,安老儿失神的双眼中才渐渐显出生机,长叹一声:“唉。。。也罢,只是没想到已然掷出了那‘满盘星’后仍是敌你不过,没得叫人灰心丧气。愿赌服输,只要我那闺女同意这门亲事,我老儿绝不会有任何阻挠。”宋小七听言高兴得忘乎所以,傻傻地冲着安老儿不住地行礼作揖,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安老儿轻拍其肩膀,笑道:“先别忙着高兴,要是我那闺女不同意的话,老儿我亦是无能为力呢。”“正是,正是。”宋小七接着又道:“今个实在不凑巧,老张家里有事,三天前就急急赶回老家去了;那高小四偏偏昨日又与人争斗,估计这一个月是下不了地了。场子里人手实在不够,只能委屈您老再等我一个时辰。等此地事情一了,我宋小七做东,说不得我们爷俩要好好喝上几盅了。” 五十六 连胜 安老儿抓了抓脑袋乐道:“不就一个时辰的事吗。无妨,你自去忙好了,我这厢无须担心。”“如此就好,多谢,多谢。”安老儿乃是此地的常客,认识的人也多,当下自己去找乐子了,倒也不用担心其会寂寞。 宋小七安顿好一切后,喜滋滋地再次来到桌前做起庄家了。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宋小七手气出奇的好,不多时这一桌上的赌客俱都陆陆续续摇头离开。一时间,这一桌竟然霎时变得冷冷清清,门可罗雀了。 廖然看准时机,笑嘻嘻地迎上去:“这位小哥,这一桌可否限注?”宋小七笑道:“当然不限,客官叫我小七就行了。”“哦,原来是宋七郎啊。不限注就好,不限注就好。”说着把那一枚仅有的小圆筹码轻轻往桌上一放。宋小七看了看桌上的筹码说道:“这桌的规矩是赢一赔一,打平重掷。”廖然呵呵一笑:“原来如此,七郎说得非常清楚。那由谁先掷呢?”宋小七笑了笑道:“区区虽然不才,可好歹身为庄家,故此后掷呢。”廖然微笑点头:“好,如此老朽先掷了。”说着顺手抄起釉陶碗中的四枚骰子。四枚骰子入手,廖然但觉心中大定:这四枚骰子并无任何作假之处,看来这赌坊也算干净,只是凭借自己的手法技巧和运气制胜。好久没有掷这骰子了,不知这手法和手感还能存有几分?寻思间,心随意动,右手轻柔地随手甩出骰子。叮咚间骰子缓缓滚落,竟然是那四枚四点红的“满园春”。宋小七笑喝道:“今个真实邪了门了,怎么随随便便就是一个‘满园春’啊。”一边摇头一边掷出骰子,骰子出手时就感到指尖一颤,心中暗道:看了这一把必输无疑了。果然,宋小七这一把只掷出了两个四。 虽是输了可这宋小七并不感到任何气馁,笑道:“这位客官运气真好,只是以一把‘满园春’赢了一两银子的事,我宋小七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呢。”廖然哈哈大笑:“在小哥看来只是一两银子,可在老朽看来可是我所有的赌注翻了一倍了。”“呵呵,是我只注重于数目了,没想到此节。客官是否要继续下注?”廖然点点头:“当然,第一把就掷出‘满园春’岂有收手之理。”宋小七嘴角露出了一丝难以让人察觉的笑容说道:“好,如此有请客官下注。” 廖然把身前的两枚小圆筹码一推,轻轻拿去碗中的四枚骰子,只是稍作停留便往碗中掷去。这结果不消说自然又是那“满园春”无疑。宋小子满脸苦笑:“客官,运气来了可是再怎么挡也挡不住了。唉,这一把多半又要输了。”抓起碗中的骰子,这一次宋小七掷得却是格外认真。右手微抖,掷出了三个“四”和一个“六”。呼出了一口气,宋小七笑道:“客官连投两把‘满园春’实在出乎区区的预料。不过区区的感觉越来越好了,客官如果还要继续的话可要小心了。”“宋七郎要是不出全力的话,这赌局岂非太无趣了。”谈笑间押上了四枚小圆筹码,轻描淡写地又掷出了一个“满园春”。 至此,宋小七再看不出廖然存心扮猪吃虎就不是宋小七了。宋小七心中大乐:敢情眼前这位貌似文弱先生的人竟然还是位博中高手。自己虽然还不比赌坊里那两个厉害似怪物的老家伙,可除此之外,与旁人对搏之时还从未落于下风呢。念及此,心中豪气顿生,嘿嘿笑道:“客官深藏不露,真乃高人也。”廖然含笑不答。宋小七干咳了两声:“方才见这位客官的手法实在高明,不才虽不知您因何以一枚小圆筹码起赌,可这已经不在重要。见高人岂能交臂失之,区区不才说不得要讨教一二,不知您意下如何?”廖然哈哈大笑:“呵呵,领教可谈不上。老朽只是因为手头紧才出此下策,望七郎多多包含。”“哪里的话,这赌坊亦是打开门做生意的不是吗?客官还继续否?”廖然点点头,又掷出一把“满园春”,赢下这把之后,他身前的筹码已变成了一十六枚小圆筹码。 廖然连赢四把之后,这一桌不知不觉间已有数人站着围观起来了。宋小七嘿嘿一笑,舔了舔嘴唇,挽起右手的袖管,准备全力以赴了。廖然不为所动,继续不动声色的连续掷出“满园春”。随着廖然连胜数的累加,这围观的赌徒越聚越多。堪堪到廖然赢到第九把的时候,赌场内差不多一半的赌徒全都围拢过来观战了。没挤到前面的在外围搬椅子拉桌子的什么都有,还有几位攀上了房梁,真个是登高俯看了。 廖然看也没看,把身前的五枚大圆筹码,一枚中圆筹码以及二枚小圆筹码轻轻押上。这大圆筹码相当于百枚小圆筹码,中原筹码则可兑换十枚小圆筹码。宋小七此刻早已是全身汗湿,不过心中却是并不如何慌乱。自己虽说已是连输九把,可以这位客官的押注方法来看,无论自己输几把,只要他不见好就收,自己只需一把便能全盘翻身。难道说自己这二十多年来的苦修,连这一把亦是无法赢得吗?宋小七信心依旧,拿起碗中的四枚骰子,刷地撒手一掷。这一出手便感觉极为舒服,当然结果亦是令人满意。面对廖然,宋小七第一次掷出了“满园春”,这一把两人打平了。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喝彩声,同以“满园春”打平的事可不是寻常能够看到的。正当众人还在意犹未尽不断鼓噪之时,廖然片刻间又掷出了一个“满园春”。喧闹声霎时间停止,大家俱都面面相觑,悄无声息。邻旁有人正赌得兴起,这一惊一咋的,手不由自主地一颤,当时便骂骂咧咧开了。 宋小七双眼紧闭,待感到双眼温润之时,兀地睁开双眼,似乎全身的精气神一下子全都释放出来了一般,双眼精光四射。但见他深深吸了口气,轻轻抓起四枚骰子,牢牢握在手中,凝神抖腕,动作一气呵成无半点拖泥带水。不出宋小七所料,这一把果然又是一个“满园春”。忍耐了半天的众人,突然一下子又炸开了锅。 五十七 十胜 廖然心中暗自点头:这宋小七果然不俗。在自己连赢九把,甚至连续投掷出了一十一把“满园春”之后,在受到如此重压之下,竟然还能保持平常心,全无半点怯意,实在令人佩服。想到此处,廖然抬起头来看着宋小七笑道:“宋七郎果真好本领,是老朽怠慢了。”说着伸出左手把釉瓷碗中的四枚骰子一把抓起。正当宋小七还在错愕之际,廖然已经把这四枚骰子掷入碗中。在众人凝神屏息中,这四枚骰子缓缓落停,映入众人眼帘的赫然又是四枚红点四“满园春”。众人一片哗然,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一时间这赌桌又乱成一锅粥了。 宋小七心头一凉:廖然用左手掷出“满园春”之举定是刻意为之。这连珠炮似的一十二把“满园春”自己平日在状态极佳之时或许能勉强办到,可要象这位文士模样的客官如此潇洒自如,左右开弓却是千难万难,实非己力所能为之。情势已然如此,宋小七反倒是没什么可以多虑的了,心中淡然自嘲:没想到还能遇上比那两个老家伙更为厉害的角色。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果然不错,我宋小七反倒成了井底之蛙了。此刻,说不得也要全力以赴,且看看这些年来的苦练,到底能掷到何种地步呢。道理既然想通,宋小七心中竟然感到一片安宁,似乎连赌场中的喧嚣也已是充耳不闻了,此刻这心中仅有这小小的四枚骰子而已。 宋小七微微笑道:“呵呵,佩服,佩服。客官连左手也能随意掷出这‘满园春’来,实在叫人自叹不如。宋某虽是明知不敌,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说完抓起碗中的骰子,轻轻回敬了一个“满园春”。这一下简直把当场的气氛燃至最高。旁观的众人就是要掷出一把“满园春”来亦是千难万难。这廖然和宋小七似乎不受干扰,两人俱是接连掷出三把“满园春”,连续三次平手,实在令众人心潮澎湃,难以自已。 廖然似乎早就料到宋小七也会掷出这“满园春”一般,丝毫不为所动,心中暗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呢,这宋小七要是由那陆三娘调教个数年,必成大器。到那时,甘拜下风的却是我了呢。这廖然能在双陆上堪比那“陆团”的陆三娘,这投掷骰子对其而言只能是雕虫小技了。陆三娘和廖然均是能随心所欲掷出自己想要点数的人,这连续掷出“满园春”自是不在话下。廖然所差之处乃是对双陆盘变化的体会和计算稍逊。不过,如果是对弈围棋的话,这陆三娘却是相差廖然太远了。实不知她是如何能在双陆的计算上胜过廖然的。 廖然有心再敲打敲打这宋小七,笑眯眯地伸双手各抓了两枚骰子在手中,看着宋小七道:“宋七郎,方才老朽左右双手都已掷过,再掷亦无新意。这次老朽试试这左右开弓,不知是否有违了场子里的规矩?”宋小七轻笑道:“当然可以,只需四枚骰子同时出手就可。只是如此一来,平地增加了客官的投掷难度了。”廖然嘿嘿笑道:“宋七郎有所不知,对旁人来说或许单手投掷容易;可与老朽而言反倒是这左右同掷把握来的大呢。”宋小七点点头:“原是这样啊,那客官请便吧。”廖然也不客气,双手持骰滞在半空,同时掷出骰子。这四枚骰子在空中互相撞击,劲力抵消后竟然双双直坠碗中。在一阵错落有致,清脆无规则的碰撞声中,四枚骰子终于依次停止。宋小七轻叹了一口气,并不向碗中打量,光看看围观众人的表情便知道这一把的点数了。 廖然这一把技惊四座,直看得众人什么表情的都有,不必细表。宋小七无可奈何,耸耸肩苦笑道:“这位客官实在高明,宋某佩服。若是单较赌技的话,方才客官以左手掷出‘满园春’之时,宋某早就该认输了。客官这一手左右开弓宋某更是望尘莫及,自叹弗如,只是身为这赌场的庄家才不得不厚着脸皮死撑,实在汗颜。”廖然哈哈大笑:“宋七郎何出此言。宋七郎既然没有违反规矩,何来胜负之分。倒是老朽行险托大,难脱卖弄之嫌。失礼,失态之处亦望七郎勿扰。”宋小七摇头笑笑,稍稍定了定心神,把全身精气神俱都集中在这四枚骰子之上,正准备抖手投掷之时,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小七,原来是你在坐庄啊!”说话的正是那头顶微秃的安老儿。宋小七听言不由得右手一颤,骰子出手后,心下暗道不妙,果然这一把只掷出了三个“四”一个“幺”。这连续打平三次的第十把终于还是输了。 原来这安老儿先前一直在赌坊的东北角看人耍五木之戏,听着旁人不住地“呼卢喝雉”,直把老头儿看得心痒难挠,只是苦于没有赌本,只能望洋兴叹,无可奈何了。宋小七那一桌的动静,老头儿早就听到了,心说:这帮家伙整天没事就知道瞎起哄,瞧热闹,指不定又是哪个庄家在那里耍宝了。可是那厢动静越来越大,人也越聚越多,到最后差不多全赌坊大半的人全都不赌了,全去看热闹了。安老儿这时候再也难奈好奇之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进人群来到桌前。正巧看见宋小七在那坐庄,这才出声呼唤。只不过这一声不巧分了宋小七的心神,才成全了廖然的十胜,却是始料未及的。 五十八 二卜 宋小七怔怔地望着安老儿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心头苦笑:呵呵,看来我还是太短练了呢。身处天时地利人和,只不过被安老儿一喊便分了心神,要是自己和那文士模样的客官异地而处,只怕手要哆嗦得连骰子也抓不稳了呢。当下又细细盯着廖然看了好一会,这才使劲晃了晃脑袋叹道:“这位客官,我算是彻底服输了。在投掷的手法和技艺上,在下相差实在太多,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不过这技艺上的事,在下自认只要勤修苦练终会有所收获。只是客官这临阵的经验以及稳如磐石的心态却是在下最为欠缺亦是可望不可及的呢。所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说的便是此吧!”廖然听完此言哈哈大笑:“承蒙宋七郎如此夸奖,老朽实在愧不敢当啊。非是老朽倚老卖老,以老朽的年纪而论这些算不得什么,比老朽高明的人实在太多了。宋七郎在这般年纪就有如此成就,已是远胜老朽当年了。假以时日,老朽这点庄稼把式就再也难入宋七郎的法眼了,实在是后生可畏啊!”“呵呵,客官如此一说,在下真是无地自容了。客官已是连赢十把了,要不要继续下注呢?”廖然点了点头,心中思量:用这一千多两银子去置办端午节实在是绰绰有余了,自己只需取出其中的一百两银子便已足够了。这钱多了也是麻烦,一是自己用不掉岂不浪费了;二是怕贼惦记上,自己累也就算了,连累了这贼也跟着受累就不厚道了。索性把这剩余的九百二十四两银子胡乱输掉来得爽快。主意打定,廖然笑呵呵地说道:“既然如此,老朽就再赌这最后一把吧。” 宋小七苦笑点头。廖然扣下了一枚可值百两纹银的大圆筹码,正待把剩余的九百二十四两赌注一并押上,此时这赌坊内竟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廖然正在纳闷之际,这层层包围的人群已然齐刷刷闪出了一条通道,分人群走来的三人俱是渤海国服饰打扮。为首二人虽是一男一女,可相貌却是极为相似,举手投足间的默契亦是十足,看来八成是一对龙凤双生子了。待这二位来到身前,廖然才堪堪瞧见走在这两人身后的那位。这第三人竟是一位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一路迤逦行来,惹得众人纷纷侧目。其中少不了有人风言风语几句,以逞口舌之快。那娘子既不着恼也不怯羞,始终面带微笑,神情自若。 片刻,三人便已来到桌前。那娘子笑吟吟地来到廖然近前,身施一礼:“客官这厢可否安好,儿有礼了。”廖然眉毛微扬,仔细打量眼前之人。一副几近完美的职业笑容挂在脸上,即便透过双眸亦是无法窥出丝毫蛛丝马迹。廖然愣了愣,随即自嘲:自己光是看到骆大师姊和那陆三娘就已然头大如斗了。面前这位阅历无数的娘子岂是自己顷刻间可以看得清,读得懂的呢。迟疑片刻,笑着回礼,口中说道:“这位娘子太多礼了,老朽实在不敢当。”说着目光却转向了宋小七。 宋小七呵呵笑道:“客官,这位便是我们赌坊的姜二老板了。”说完冲着那娘子躬身施礼。那姜二老板点头笑道:“小七,刚才的事,儿已听人说了。你今天的表现已大大超出了儿的预期。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余下的事就交由儿来处理好了。”宋小七恭恭敬敬,点头闪退一旁。 那姜二老板此时才又回过身来,嫣然一笑:“这位客官好俊的手法。这八连赌坊迄今为止还从无一人能连续掷出一十三把‘满园春’呢。客官这空前之举实在是高明,佩服,佩服啊!”廖然看看这姜二老板,淡然道:“姜二老板这么说实在是高抬老朽了,老朽今天只是运气太好了而已。不好意思,老朽还有事在身,只盼能尽快赌完这最后一把呢。”姜二老板笑道:“呵呵,儿直到未时三刻才听闻场子里来了位了不起的大人物,虽是即刻动身终是晚来了半步,怠慢失礼之处还望贵客见谅。贵客既然有要事在身,儿也不便挽留。这最后一把就由这二位相陪吧。”说话间,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廖然不为所动,泰然以对:“姜老板哪里的话,客随主便,就依姜老板所言行事吧。” 那姜二老板轻笑一声,飘然闪退一旁。来时走在前头的一男一女这才缓缓来到廖然身前。这两人年岁也已然不小了,看光景比廖然也小不了几岁。那男子上前一步,冲廖然一拱手,笑道:“客官请好了。卜某从小看着小七长大,小七虽是经验浅了点,可根基倒还扎实。某自问要想连胜他十场亦非易事。不想客官这十场胜得竟是如此轻松写意,某实在是自愧不如。只怕那‘神手陆王’亲临亦不过如此吧。常言道:见高人岂能交臂失之。某八连卜二特来讨教讨教。”廖然心中暗道:这卜二倒是一条豪爽汉子,有意思。当下连忙拱手回礼:“原来是卜兄,失敬,失敬。卜兄言重了,老朽惭愧。这最后一把,我们仍行这彩战之戏吧。”卜二边点头边转到桌内,把这釉陶碗连同碗内的四枚骰子往桌中一搁,说道:“客官请下注吧。”廖然微微一笑,把前面早已准备好的九百二十四两赌注齐齐押上,顺手抄起碗内的四枚骰子,心中开始盘算如何不着痕迹地输掉这一盘了。 五十九 尘水 廖然想了半天终是无果,不由心中苦笑:连怎么样输还要如此绞尽脑汁,那赢就更不消说了。何必自寻烦恼呢,胡乱投掷一把不就得了。想罢,并不答言,双眼一闭,随手把骰子掷入碗中。这一把落定,围观的众人竟然同时爆发出一片惊叹:啊、哦、咦、嗯等声音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卜二向碗中看去,这一把廖然竟然掷出了一个“二”、一个“三”、一个“五”和一个“六”来。四粒皆墨且无对无连,乃是骰子中最小的点数了。这一把掷出,庄家无论掷出什么点数都不会输了,最不济也是平手。加上对手是八连赌坊内有名的二卜,这一把的胜负已是不言而喻了。 那卜二好半天才收敛住脸上的惊色,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嘿嘿,客官,这。。。这。。。”廖然摇头苦笑:“瞧这把手臭的,敢情,这点数比那‘满园春’要难掷得多了。”那卜二亦是摇头苦笑:“事已至此,无论客官有心无意,都不必深究。老朽亦有自己的立场,说不得也要全力以赴了。”这卜二甚是干脆,说完后立刻抄起碗中的四枚骰子。仅在右手心内晃了几晃,突然间一撒手,四枚骰子打着转儿旋入那釉瓷碗中。 骰子终于缓缓落定,卜二掷出的点数乃是一个“二”、一个“五”、一个“六”和一个“幺”。除了把“三”换成了“幺”之外,其它和廖然所掷的一般无二。亦是无对无连,不过这“幺”乃是色点,凭此堪堪大过廖然的点数。廖然看罢心中暗赞:这八连卜二端得好手法。自己这一掷乃是信手而得,卜二这一投却是全凭自己的手法和技艺而来。那卜二故意掷出只比自己大一点的点数当然是刻意为之,说不得还有翟怪自己的意味。只是现在要让人相信自己这一把并非有意,已是千难万难了。 胜负已定,廖然微微一乐,开口笑道:“佩服,佩服,不多不少,赢得正正好好。老朽我愿赌服输,甘拜下风。幸好还留了这一百两银子保底,也算是不枉此行了。”把面前的赌注往上轻推,双手一拍,转身便朝兑换筹码处走去。宋小七张口欲言,瞧见卜二只是冷眼视之,当下便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肚去。姜二老板上步笑道:“贵客勿扰,稍停片刻。”廖然歪着脑袋,迟疑片刻后终是停下脚步,满脸疑惑地望着姜二娘。那姜二老板浅笑道:“旁的倒没什么,只是贵客的名讳还望示下。”廖然微微一愣,刚想开口答言。忽然闻到有人高声说道:“这位兄台,虞某要是没认错的话,阁下莫非便是七颜派的廖然廖大侠!” 廖然心中一动:嘿嘿,想不到在这渤海国境内还能碰到认识我的人呢。听此人口音,当是中土人士,似乎还是认识的熟人呢。无奈之下,只得回过头来,但见一位身着白衣,中土南乡泽国打扮的中年男子正冲自己拱手示意,脸上则略带惊讶尴尬之色。廖然乍看之下似曾相识,正使劲回想间。那姜二老板讶声笑道:“原来是尘水先生啊,这厢可好。怎地先生会在此刻来到敝坊呢?”“哈哈,虞某来意恐怕和二娘相同吧。”笑着冲廖然努了努嘴。姜二娘心领神会:“哦——儿正因这位贵客不肯示下名讳而空自着急呢。虞二先生可谓来得正是时候,听方才先生呼唤之语,应是和这位贵客似曾相识,不知这位先生到底是何方神圣呢?”虞尘水哈哈大笑:“说起这位来,二娘想必亦是有所耳闻。他便是在中土人称‘天下第一了’的廖然廖一郎是也。” 姜二娘闻听此言着实大吃了一惊,脸上却是丝毫未变,不动声色地含笑说道:“原来贵客就是中土廖然廖大侠啊!大名早已久仰,不想竟能在此地相见。儿实在是有眼无珠,不识泰山了,只望廖大侠恕罪,恕罪了。”廖然心中暗自好笑:没想到这种陈词滥调还能出自这姜二老板之口。当下拱手道:“姜二老板哪里的话,老朽何德何能,实在愧不敢当,愧不敢当啊。”边说边自嘲:原来这陈词滥调打自己口中说出来也是这般顺溜的呢。“廖大侠哪里的话,儿虽是身处边地小国,不过好歹这中土廖然廖大侠的威名还是耳熟能详的。今日能有如此机缘,说不得儿定要尽那地主之谊了。”廖然这事遇见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自然是百般推脱了。 虞尘水耐着性子听二人寒暄完,见二人推来让去,一摇头,上前一步笑道:“二娘,廖兄二位别再争了,听虞某一言。”顿了顿,冲廖然嘿嘿一笑,续道:“廖兄,贵人多忘事,兴许早已不识得虞某了。不过当年那陆王三娘的‘双陆之约’想必廖兄不会不记得了吧。”廖然喃喃自语:“双陆之约,双陆之约。”念叨间,脑中似乎想到了什么,猛然间惊道:“‘水木二闲’?莫非是尘水先生水闲人虞二郎?”虞尘水微微一笑:“幸哉,廖兄终于记起虞某人来了。不错,某正是虞尘水。” 廖然心中叫苦不迭:怎么会在此地碰上这主了。看来今日要想安然脱身,实非易事。原来这“水木二闲”在中土江湖中亦是了不起的人物了。二十年前,峨眉山“僧道俗三义”在蜀地可是神一般的人物呢。正所谓兄弟齐心,其力断金,这三人白手起家,只十年光景便把这“虚灵洞天”治理得仅仅有条,游人香客络绎不绝,即便在中土繁华盛世中亦是独树一帜,闻名遐迩。加之当时中土各部族生活互相参透,虽然免不了有磕磕碰碰,可碰撞中也加深了相互间的了解和认识,所以中土大国对宗教,信仰还是相当宽仁和无为的。作为佛教圣地的峨眉山,不仅有修习白云和尚禅观之法和拳脚功夫的峨眉僧门,亦有以淡然道长为首,主张在清静无为中进行自我的性命双修,强调体内精气神的修炼的道家养生气功。 在最初的十年中,僧道之间同甘共苦,互相包容,倒还勉强能相安无事。十年后,待山上的俗务上了正式的轨道,这僧道之间滋生已久的嫌隙突然之间一下爆发了出来。当年的“僧道俗三义”虽不至于反目成仇,可白云和尚和淡然道长的形同陌路却早已是江湖上人尽皆知的事实了。 那虞尘水便是三义中的老幺,身处僧道之争中,左右不是,无能为力。最终因实在看不下去两位结义兄长间的互相争斗,一气之下,便离开了这峨眉圣山,云游四海,游戏江湖去了。 六十 往事 峨眉山之所以能在十年间迅速崛起,虽离不开白云和尚和淡然老道的全身心的投入,不过真正撑起这一片峨眉基业的却是身为老幺的虞尘水了。 虞尘水武功卓绝,远胜他的两位义兄。放眼中土武林,除了七颜派、五行教以及隐仙世外的有数的几位大高手外,即便是少林派当今最富盛名的庆盘和庆道两位超一流高手也非是虞尘水之敌。除却武艺,这虞二郎的家世更是显赫。会稽虞家执掌南武林之牛耳已达百十年之久了,尤其是到了虞尘水父辈这一代,虞家可谓突然之间涌现出了一大批出类拔萃的大人物了,不过其中的翘楚非虞尘水的生母虞夫人莫属了。 虞夫人能在虞家人才辈出的这一代脱颖而出,并且领袖南武林群伦,实在令人侧目,倒不是因其是女儿身之故。虞家立门之本便是对男女一视同仁,全无那些所谓传男不传女的陋习。此举在江湖上当然是褒贬不一,多有争论了,虞家的人自然是不当其为一回事的。百十年来,虞家在江湖上也出现过不少女中侠客,巾帼豪杰,不过似虞夫人这般手腕强硬、对己严苛的人物在虞家亦是百年难遇的了。江湖上的虞铁娘子可不是随口说说的呢。 虞家本就郡望于会稽,历经数代人百年来的苦心经营再加上这几十年来虞夫人的呕心沥血,此刻已俨然一派国中之国的景象了。 虞尘水不知道是幸运呢还是不幸,竟然身为这虞夫人的唯一子嗣,说不得从小便在极其严格的管教之下,备受其母莫大期望中成长起来的。所谓物极必反吧,虞尘水成年后宛如脱缰的野马,非但没有半点接虞夫人班的意思,反而浪迹江湖,游戏人间。压抑的童年使得虞尘水成为了虞家有史以来武功的第一人,放眼整个江湖亦是绝顶高手了。几十年的江湖游历,虞尘水结识的江湖人早已不计其数,恐怕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楚了吧。 广积人脉后的虞尘水终于在峨眉山安定了下来,十年来完全是靠虞尘水和他两位结义兄长的努力才把这峨眉山从无到有,建设到今时今日的这般田地的。虞夫人在虞尘水离家三年后就毅然断绝了他和虞家的一切关系,所以自打虞尘水离开峨眉之后,真个是无牵无挂,逍遥自在了。只不过每年虞夫人寿辰之日,他必会潜回虞家祝寿,好在他武功卓绝,但终不免每年灰头土脸的仓皇而逃了。 之于虞尘水,中土江湖上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了。廖然师徒俩虽是游历天下,居无定所,即便如此亦是久闻其大名了。不过,要是说起廖然和虞尘水的缘分来,就不得不提起那中土博王陆写云陆三娘了。 虞尘水行事放任不羁,率性自然,全然不受任何外力的影响,这一点与那陆三娘倒是颇有默契。只是唯一放不开的便是对那陆三娘的一片爱慕之心。不过陆三娘亦是我行我素之人,早就和虞尘水划清界线,同时把全副心意投入到廖然身上了。令廖然头疼的是,此事在江湖上已成为不是秘密的秘密了。“不在双陆上胜过廖然,就不要见陆团团长了。”当年,廖然因这句传言,莫名其妙地当上了陆写云的护花使者,为此也没少惹骆语大师姊生气呢。此处就不再细表了。 时至今日,当年的翩翩少年郎,婷婷美娇娘早已人过中年,年华不在了。彼时的狂蜂浪蝶早已知难而退,半途而废了。现今也只剩下陆三娘、骆大掌门、虞二先生以及廖然四人,仍旧孑然一身,无依无伴。由此一节,廖然最怕遇上的便是这三人呢,只是事与愿违,不想竟然在这渤海国,偶遇骆语大师姊在先,撞见虞尘水在后,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只不过事已至此,倒也无可奈何了。此番已是避无可避,廖然也就只能摇头苦笑,自求多福了。 廖然又再次看了看虞尘水,含笑说道:“原来真是虞兄啊,实在难得。你我亦有二十多载未见了吧!”“嘿嘿,如廖兄所言。虞某要是没有记错的话,自当年小灵山一别,到现今已是有二十七个年头了吧。”小灵山,小灵山寺,廖然似是若有所思,往事一下历历在目。 当年主持小灵山寺的乃是少林寺庆字辈的庆竹和尚。庆竹和尚和廖然一样,在少林寺整天不务正业,既无潜心修佛之心,亦无尚武争雄之意。反倒是对那些旁门左道,雕虫小技尤为热衷。到头来却弄得杂而不博,涉猎虽广,但都只是略窥门径而已,俱都难以登堂入室。庆竹对此全然不放在心上,依旧我行我素。好在他做人全无任何架子,也没有出家人的迂腐,人缘极好,一身杂学加上广结善缘。结识了江湖中三教九流,黑白两道中无数的英雄好汉,枭雄隐士,真可谓相识满天下了吧。似这般问题人物,少林寺自是头疼不已,光每日上门的各色江湖人物便吃消不起了。庆生方丈当机立断,遣庆竹赶往太湖边马迹山中的小灵山寺为主持,即刻启程。 这小灵山寺是马迹山中的第一座寺庙,要不是方丈对庆竹的狐朋狗友们实在不胜其烦,绝对不会让庆竹去担此大任的。庆竹心知肚明,正好少了管束,乐得逍遥了。满心欢喜下,当夜就和少林寺众僧依依惜别。隔日便去小灵山寺赴任了。至此,少林寺才重归安宁,众僧一片欢愉则无需细表了。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似庆竹这般的人物就是想和廖然不交上朋友也难。二十七年前的那年冬天,廖然与往年一样,按时到庆竹的小灵山寺来过冬了。 冬日里百无聊赖,南方更是少雪,廖然无奈之下便在这寺庙中竖起两根高杆,高杆当中结有绳网。在这绳网中央开有一洞,便是球门了。自下往上观瞧,这球门离地约莫三丈有余。庆竹和尚毕竟也是当今少林寺庆字辈的高僧,其武学修为虽然无法和廖然相提并论,可也绝非普通的一流高手所能比拟的。尤其在蹴鞠的造诣上实可谓天下第一人,技巧和意识却是廖然望尘莫及的了。 六十一 移木 “十年蹴鞠将雏远,万里秋千习俗同”,杜子美所云说明了中土当时蹴鞠习俗的普遍。此刻离寒食节尚早,不过在素有“鞠师”之名的庆竹大和尚面前,廖然理所当然忍不住想要印证印证一番了,只不过每次总免不了铩羽而归罢了。 一切准备妥当,廖然兀自先把那鞠球拿出来耍开了。当时的鞠球已由用两片皮合成的球壳改为用八片尖皮缝制而成的圆形球壳了,这样砌成的球体形状更圆也更易踢了;不但如此,球壳内也由原先的塞毛改为了塞牛彘胞,吹气后能使鞠球圆鼓。鞠球变轻了亦能踢高了,故此有了女子踢球的雅事。只不过女子踢球多以踢高,踢出花样为能事,也就是所谓的白打了。 廖然展动身形,鞠球就像粘在身上一般,随意而动,花目繁多且始终不坠。蹴鞠的同时,也把肩,背,拐,搭,控,捺,拽,膝,拍,月兼,这“十踢法”,穿插其间,表现得淋漓尽致,正所谓“脚头十万踢,解数百千般”。 南方虽然不似北方一般天寒地冻,但多潮湿阴晦,乃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湿冷,故此廖然白打了好半天才把身上的潮气尽数逼出。此刻他身上再无半点阴冷潮寒之感,一股股暖流流淌在周身,说不出的舒泰和受用。 其实在旁人看来,即便是当世有名的鞠客来看,廖然这一套白打已是登峰造极,炉火纯青了。无论身体的协调,触球部位和力道的掌握以及那无以伦比的球感,都是当世罕见的了。只不过,廖然却是越练越是心凉,同样一套踢法和套路,在庆竹和尚蹴来,就好似活了一般,自己虽然踢得中规中矩,终是少了庆竹大和尚那份灵动和飘逸呢。正所谓差之毫厘,谬之千里,廖然蹴鞠的造诣已然极高,就更能从细微处来体会庆竹和尚蹴球时精益求精的细微之处了。 庆竹大和尚虽然在武功上无法和廖然相提并论,不过其在蹴鞠和武功两者糅杂的把握上却是廖然无法企及的。如果说廖然是球似粘在身上一样,那庆竹便是球本来就是他身体上的一部分了,两者高下立判。如果说看廖然蹴鞠只是感叹其技艺高超而已,那么观庆竹舞球则纯粹是一种自然的享受了,毫无半分火气,半分牵强,浑然天成,无半点矫揉造作之感。 廖然越蹴越是投入,渐渐把一起杂念抛开,专心于蹴鞠之中了。蹴到兴处,猛然间发一声喝,腾身而起,空中一个大转身,右脚正中鞠球中心。这鞠球便似流星一般,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空心穿门而过。球过门后,去势不减,竟兀自斜斜向山下飞去。廖然暗道不妙,正待飞身逐球,不想这鞠球竟自行返回,一般地穿门而过。只是此番,那鞠球过门后便急坠而下,被廖然稳稳接住罢了。廖然手持鞠球,喃喃道:“这鞠球去而复返,看来有贵客临门了。”正寻思间,这栈道上已有一人缓缓拾阶而上了。 廖然微微凝神,侧耳倾听,不由心中一凛:来人步法轻盈,轻功极高。虽是行走在这马迹山上自然形成的陡峭栈道上,却是如履平地,脚步声细微得几无可闻。廖然心中一动,潜心运起橙阳神功凝神细听:此人呼吸独特,时而悠长细微,时而急促深沉,似乎和所习内功有关抑或是暗存隐疾。但从气息和脚步判断,此人内功深厚,不在当世几大高手之下,甚而隐隐然已凌驾其上。虽没有名门正派内息的醇正绵然,也不似邪门武功的霸道狠辣,当是在两者之间,亦正亦邪,独辟蹊径,自有其独到过人之处呢。 廖然缓缓踱到栈道边,低头探视,但见一人正举步上行。来人一身蓝衣,许是穿得时日颇多,已洗得开始泛白了,衣服虽旧但却干净异常。再往脸上观瞧,此人面白无须,束发齐整,淡然微笑,一时间看不出是哪方人士了。 那人同时也在不住打量廖然,加快步伐,堪堪来到山顶,挺身站立,冲廖然躬身一揖,口中缓缓说道:“这位想必就是七颜廖一郎了,花某有理了。”廖然微微一惊,“这位先生莫不是来自东平花家?”那人微微一笑,“廖大侠果真好眼力,某正是腊山花二是也。”廖然愕然道:“腊山花二。。。难不成,先生便是‘水木二闲’中的花移木花大郎?”“区区不才正是,某听闻廖大侠每年冬天不是在这马迹山访友便是流连在长安城各个名坊里。故此,某先是寻遍长安各坊,在确认廖大侠不在长安后,才立即赶来这马迹山,不想到真的被我寻见了,所谓天佑花某了。”廖然双手连摆,一揖道:“移木先生名动江湖,能得一见,实属幸事。先生风尘仆仆,不远千里而来,不知找廖某有何紧要之事呢?” 花移木顿了顿,向山顶四处一眺,隐约间望见远处叠翠丛中的小灵山寺一角,深吸了一口气,“廖大侠,人云这小灵山寺‘居重湖叠嶂间,最为幽绝 ’,果真半点不假。某一路上山而来,真可谓一步一景,这太湖波光云影,照耀晃漾,在山上看来实是别有风味呢。想来这灵山宝刹掩映在青松翠竹之间,那晨鼓回响于云林烟波之中,真乃梵天佛地,灵山胜境啊!”廖然淡淡一笑,“先生过奖了。少林寺庆竹大和尚接管这小灵山寺,正是全寺上下百废待兴,重新修缮之时。先生今日所见之小灵山寺已是穷庆竹和尚十年之力,方才依稀有了大概。然,毕竟时日尚短,人力物力不足,但有不足之处还请移木先生多加指摘。先生乃是建筑营生的大行家,这次来得正是机缘巧合,说不得要叫庆竹和尚多多向先生求教求教了。” “廖大侠哪里的话?花某对土木之道也只是略窥门径,如若能帮上庆竹大师一二也是花某之幸呢。对了,方才某看见一只鞠球从山顶坠落,恰巧落于脚边。某一时心痒,便把球蹴了回去,得罪之处还望廖一郎见谅呢。”廖然哈哈一笑,“花先生哪里的话,廖某见鞠球去而复返且穿门而过就知道有蹴鞠的高手来了,欢喜还来不及了,哪里来的得罪之说。那庆竹大和尚号称‘鞠师’,想必先生应有耳闻。他和某俱是热衷于蹴鞠之辈,最喜似先生这般的蹴鞠高手了。呵呵,先生若无要事,说不得要好好印证印证一番了。” 六十二 修缮 细细算来,二十七年前,廖然也只不过将将二十八岁而已。从他十五岁在江湖上崭露头角开始也已有一十三个年头了,江湖上提起武林后起之秀的翘楚来已非廖然莫属了。此刻他虽是黄清神功尚未练成,但自二十岁进入橙阳境界以来,穷八年苦功已然突破橙阳神功中的阴阳初会第一大关了。当然,比起江湖中几个成了精的老怪物来说,确实略有不及,不过单论武功而言,廖然早已是不折不扣的超一流高手了。 移木先生花二郎乃是和廖然同时代的青年才俊,这二人在江湖上早就久闻对方的大名了,只是素未谋面罢了,不想今日能在马迹山上相遇,也算是机缘巧合吧。 这两人可谓一见如故,短短片言只语间俱都暗生惺惺相惜之情,真是相见恨晚啊。笔者打上述话语时,连自己都觉得肉麻呃。。。 两人说话间,那庆竹和尚正打僧舍赶来,远远望见二人,不由心中一乐,张口朗声道:“一郎。。。难得有贵客临门,快与我和尚引见引见呢。”花移木闻声观看,自山门里走出一个五短身材,身形极为匀称的大和尚。由于相距尚远,具体相貌看不得仔细。不过单从如此远距离开声,话音就似在耳畔寻常说话一般来看,其内功颇为精湛,火候着实不浅。 那大和尚大步流星,话音刚落已来到二人身畔。廖然微微一笑,“竹兄快来,今天来了一位大人物,好朋友呢。”“哈哈,到底是哪路神仙驾到呢,我和尚可要好好看看呢。”笑着冲花移木一作揖,“这位先生安好,贫僧庆竹不才,蒙掌门方丈错爱,派往此小灵山精修,倘无这层机缘,当见不得先生的。先生气度卓然,恢弘洒迈,非是寻常人物,看来和尚今天算是福缘不浅了。只不知,这位先生尊姓大名,身在何方呢?”这庆祝和尚说话全无普通僧侣的迂腐,笑呵呵的一团和气。 廖然强忍住笑,心说:大和尚今天一反常态, 满口拜年的话,看来八成已知道移木先生的来历了。嘿嘿,这移木先生要是被这大和尚缠上了,可有好瞧的了。。。”撇开廖然幸灾乐祸不说,那花移木却是揣摸不定, 一回礼道:“原来大师父便是此处的住持,庆竹大师啊!在下腊山花二花移木,未邀而至,失礼之处还请两位海涵。‘鞠师’之名四海皆知,花某早就听得双耳生茧了。花某素来无事最喜这蹴鞠了,虽是每日在其之上耗费了不少时光,可这鞠艺始终是稀松平常,罕有进益。然,今日能得见‘鞠师’,真乃一大幸事啊!大师要是身无要事,花某说不得要厚颜多多请教了。” 庆竹和尚大吃一惊,讶声道:“花二先生?!先生果真便是重修佛光宝寺的移木先生?”“花某惶恐,凭花某一人之力如何能完成如此浩大工程,花某只不过对佛光寺的修缮工作出了一份绵薄之力而以。”庆竹摇首道:“先生太过谦了,当年重修佛光宝寺之时,贫僧由于负责物资的置办和人员的后勤保障,所以无缘身临实况,引为一大憾事。每每听闻寺中师兄弟谈起当日里先生指挥若定,心思缜密,进退有度的风采来,贫僧就心思神往,恨不能一睹当日之景了。”花移木面有难色,眉头一皱,摆手接道:“大师哪里的话,实在羞煞在下了。当年在下筹备了一个月光景,自认为已经事无巨细都想得周到透彻了,可开工当日还是问题多多,所幸少林寺各位大师智慧武功技艺卓绝,大家同心协力才能勉强按期完成,花某现在想来仍觉得颇为侥幸。至此后,无论任何工程,花某都要多花数倍时间在前期筹备上了,且必须集思广益,征求各方意见,仔细斟酌考量后才敢实施呢。重修佛光寺对花某乃是一个教训,花某引以为戒倒也成了一桩好事了。” 廖然微微一笑,接过话匣子,“移木先生所言或许确实非虚,可是在我等看来,寻常数十位工匠修缮同等规模的工程所花时日至少三个多月,而先生仅以百人就在两个时辰完成了佛光寺的修缮工程,实叫人匪夷所思,直非人力所能为耳。我与竹兄一样,恨不能亲历现场,亲力而为呢。”庆竹连忙接道:“一郎所言正是,当日里贫僧询问参与那次盛况的庆心师兄和庆越师弟。庆心师兄乃是寺中轻功,软功的总监寺,内功尤为精湛和深厚。据他回忆,当日整整两个时辰,他一刻未停,从头至尾保持了高度的紧张和劳作。用他的话说,要是自己手脚迟得片刻,不是被砌进墙内就是被铺上屋顶了呢。各位师兄弟反应大都如此,俱是打坐吐纳了平日几倍的时光才把体力恢复呢。” 花移木摇头叹了口气,“众位大师缪赞了,花某实在愧不敢受。花某当年要重修这佛光寺也是心存私心的,用二个时辰完成旁人三月之工亦是为了那点点可怜的虚名罢了。只是让少林寺各位大师沦为花某沽名钓誉的棋子,实在惭愧啊!”庆竹哈哈大笑,“先生实在多虑了。比起先生全力以赴,乐在其中来说,一点点私心又算得了什么呢。况且寺中那班好大喜功的家伙,平日里约束的紧了,遇上这么一个在江湖上拉风露脸的机会都争先恐后抢着来呢。到最后还是方丈师兄主持了全寺的选拔大会才平息了这场风波呢。嘿嘿,估计那班入选的家伙在先生面前对此事只字不提,俱都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吧。”廖然心中大乐:好个庆竹大和尚,竟然连自己的同门师兄弟都编排上了。。。花移木不禁芜尔,“大师说笑了,说笑了!” 六十三 修禅 廖然神色一敛,正色道:“竹兄说笑了,少林寺众位高僧岂会干出如此胡闹之事?据我所知,当日里大家并未争先恐后,俱都恪守礼法,选拔大会秩序井然,一派平和呢。听戒律院的庆礼大师说,全寺有半数以上僧侣都未曾参加选拔,多半不受外扰,仍在潜心静坐参学呢。”庆竹和尚扑哧一乐,“哈哈,一郎有所不知。少林乃是大丛林,僧侣人数众多,要守的丛林规范颇多。寺中的修持,寺务,戒律和清规,弘法,营生等诸般事物都要派专人管理,现寺中光是有职伺的僧人就有百余人。贫僧亦是在当了此小灵山寺住持之后才有所感悟的,身体力行之后才知方丈大师的疾苦,好在此地庙小人稀,贫僧虽是生手也还不至于出太大的纰漏了。”说完,轻声叹息。廖然轻抚庆竹右肩,“竹兄如此开朗洒脱之人,怎会为这等小事垂首。。。少林寺乃是千人大寺,没有清规和制度的约束也无法在武林中有一席之地吧。只是出家人四大皆空,大家各司其职,没有旁人的争执心吧。”庆竹和尚脸露意味深长的微笑,“嘿嘿,没想到一郎还保有对我辈出家人的纯良之心,善哉善哉。贫僧不敢说寺内没有功德精深,超然脱俗的高僧,可大都也飘然远引了。自中土有‘祠部牒’以来,已有不少‘高僧’入都作僧官了,加之寺内表面上看来风平浪静,和睦无隙,实则早已沦为明争暗斗,勾心斗角的名利场了。可叹佛门早已不是什么清静之所了。。。” 廖然皱眉道:“竹兄何出此言,世人或多或少对出家人有所偏见,这也在所难免。不过就我与寺中多位大师交往来看,大家俱是佛法精深,谦逊术修之人,我从与他们的交谈,争辩,学习,生活中所获多多,受用终生呢。”庆竹点头称是,“一郎所言不差,寺中各师兄弟大都还是能紧持戒律,修行善身的,可贫僧所期望的静坐参学、观风听雨、运水担柴、植树造林的纯粹修行生活再也无法得见了。呵呵,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贫僧虽然离开少林来到此南蛮荒岭,可这十年来和寺中的同门同甘共苦,齐心合力,依稀宛若贫僧梦中的寺庙生活呢。”话音未落,那庆竹猛然拍了一下后脑勺,“啊呀,贫僧该死,光顾了和一郎说话了,把我们的贵客移木先生晾在一旁了。失礼之处先生勿恼。” 花移木干咳了两声,“咳。。。咳。。。不恼,不恼,两位所言亦是花某平日颇多揣思之事。只不过方才二位聊得甚紧,花某不便唐突插言罢了。”“哈哈,先生不见怪就好。相识便是有缘,既是先生所虑之事,更当听闻先生的高见了。”庆竹满脸笑容,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移木先生淡淡一笑,整了整衣襟,沉声道:“花某不才,自前几年开始,便在闲暇之余潜心钻研佛学了。某天资愚笨,入学几年,在佛法修持上的进境尚浅,可是在对浮华虚名,争勇斗胜的渴望心上却是愈发淡泊了。”顿了顿,续道:“佛家讲究四大皆空,世事无常,泰然处之。某经典读得愈多愈是悲畅。某以为,拖着这么一副皮囊的话,终究无法摆脱人之属性。灵肉无法分离之时最多不过介于非人与人,非佛与佛,非魔与魔之间罢了。某每每念及此,便觉求佛之道路途茫茫,不知进退了。” 庆竹和尚眉头一紧,左手自额头慢慢抚至头顶后不再移动,同时双眼一闭似做沉思状,好半晌才把左手放下,睁开双眼,缓缓说道:“先生之言贫僧也曾想过,仅凭本寺所要守的诸般戒律来看,真要一一较真,没有一条戒律是可以完全恪守的,除非抛却肉身或可持守吧。本寺诸般清规又都是来约束众僧的,这样看来难免有所矛盾。既然是人所无法持守的戒律,又何必严规遵守呢?”花移木连连点头,“大师所言不错,某现在正是进退维谷,不知所措了,望大师指点迷津呢。”庆竹和尚连摆手带摇头道:“先生哪里的话,贫僧只是说出自己的想法而已,能不能对先生有所裨益还是未知之数,鄙陋之处还要请先生指摘呢。”清了清嗓子,又道:“呵呵,我们学佛之人既不悲观也不乐观,只取中观之道。世事无常,学佛入道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并不是一世便能做到的,少则几世,多则上百世也说不定呢。持戒一是为了自我约束,修身养性,广积福源;二是为了净化自身,逐步摆脱生死之道,了断因果,从而使得自己下世仍可以继续修行。说到底,我们不追求今世的福报,而希望累世的积福能获得永世的开脱罢了。先生说到自己已经淡薄名利,此着很是难得,叫人激赏。由此可见,先生亦是亲佛之人,不知能否更进一步,着眼于永世的解脱而非现世的开悟呢。恕贫僧直言,先生之所以踯躅于此,还是急功近利之心在作祟呢。。。” 花移木垂首不语,似在体味庆竹和尚的话语;庆竹和尚口诵佛号,喃喃自语。廖然虽是不信鬼神,不事神佛之人,可此时也只能静静地看着此二人默然不语了。 三人各有所思,在原地呆立许久也无一人吭声。好半晌,那花移木才轻叹一声,缓缓说道:“大师所言不差,花某求道的初衷确实是想在此生修成正果,一世解脱呢。花某不才,生平还未有办不成的事呢。大师话虽如此,可花某仍心有不甘。说着,双眉紧皱,双拳紧握。好一会,似乎察觉自己的失礼之处,谦然道:“花某孟浪,二位见笑了,切莫见怪。” 六十四 筑魂 庆竹微微一笑,“何怪之有?移木先生能有如此信心,贫僧甚是羡慕。求佛学佛终究还只是一种信仰,理当安分守己,不强求别人入信。贫僧先前听先生说已学佛数年,才稍稍说了些修行的态度和目的。呵呵,实在浅薄得很,先生只把其权当参考好了。”顿了一顿,“廖一郎乃是不信神佛之人,要不是碍于先生在此,贫僧方才说那番话时,他早就与和尚我争论不休了。”“嘿嘿,大和尚知道就好。可叹我每次去少林,都要被你们那迂腐的掌门方丈抓住不放,教诲一番。然我每次都胡闹一番而遁,你们那方丈竟然全不责怪,还每每赞我有慧根呢。真是令人哭笑不得了。”庆竹正色道:“方丈师叔慧眼识人,早就看出一郎终究乃是修行之人,早晚必将皈依佛门的。”廖然无可奈何,双手一摊,“廖某平生最受不得清规,戒律的约束,最喜亲近自然,自由挥洒。这丛林的生活实在和我格格不入,竹兄休要再提了。”庆竹和尚双手合十,“善哉,善哉。时候未到,时候未到。” 廖然苦笑道:“竹兄,这一句‘时候未到’你已说了十年,我也听了十年了吧。。。”“呵呵,十年弹指而过,要是能唤起一郎的向善之心,贫僧便是再说十年,又有何妨呢?”廖然双手乱摆,“多谢大和尚的美意,这皈依向佛之事恐今生已然无望,只能留待来生了吧。”话锋一转,“竹兄,此事暂且休提了。我们在此絮叨了这许久,莫要怠慢了贵客呢。”庆竹和尚恍然大悟,一拍脑门,“寺外风寒露重,先生快随贫僧去庙中歇歇脚呢。” 二人半推半让,一路把花移木请进庆竹和尚平日里打坐用的僧房。沿途遇见数位沙弥僧人,大家俱都谦逊有礼,虽都是行色匆匆但都驻足行礼示意,招呼贵客。庆竹和尚虽是此处方丈主持,可这僧房却与大小僧众所住一般无二,并且这一处功房面积更小,摆设也只一席,一桌,一椅罢了。这二人把唯一的椅子让给花移木上座,自己则坐在席侧相陪。由于寺中事务繁忙,僧侣人数不足,这端茶送水的营生亦要庆竹亲力亲为了。 乘着庆竹和尚下去张罗茶水的当儿,少了出家人的鼓噪,花移木才得安下心神,仔细端详这一处并不宽敞的打坐练功房呢。廖然笑吟吟地看着移木先生一言不发,似乎也在揣恻这移木先生的来意吧。 山东花家郡望于东平,扎根腊山亦有数十载了,在北武林也算得上是跺一跺脚,地上颤三颤的大家了。尤其是在土木建筑的营生上更是全中土的翘楚了。包括全中土以及周边数十个邻国,部族的著名建筑几乎都是由花家的人主持或参与的呢。就如天下武功源出少林一般,全天下大大小小的土木营生所亦多多少少都与东平花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呢。好在花家虽是一家独大,可并无定理,同时又鼓励不同的土木流派和风格,不拘泥于一格。花家最鼎盛的时期,便只东平一地就有数百家不同流派的土木营生所,真可谓百花争放,百家争鸣了。 花移木所在的腊山乃是这东平花家的核心,中土最正统的土木学院,亦是当时所有建筑营生者心目中的神圣殿堂。腊山学院更是对所有人都开放,不论出身流派只要抱有对土木建筑的一腔热情都可以参加学院的公开授课。说是授课,其实大都是众人一起讨论一起争辩,并且拟真实练占到了半数以上的比重。大家从自己设计动手建造作品参赛到对别人作品的品评借鉴,互相学习,互相提高。学院里一派自由活泼的氛围,每个人都能发表自己的见解并且会得到相应的称赞和批评。正因为如此开明和谐的学习气氛,腊山几乎吸引了当时中土所有的土木高手;也正因为腊山几乎聚集了当世全数的建筑大家,花家在土木建筑上的造诣才会日臻完美,稳坐土木届的龙头老大。好的机制带来了良性循环,东平几十年间从小小的村落发展成了全中土有数的大镇和重镇,这其中花家可谓功不可没了。 花移木天赋异禀,小小年纪便展露出土木建筑方面的过人天份。花家的正统学习使他自幼就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腊山的环境氛围更让他博采众长,站在一个个巨人的肩膀上跳舞呢。花移木出道十余载,住持参与了数十个著名的工程,由此也累积了旁人毕生也未必能得的宝贵经验。在他三十而立之际,便继承了花家的筑魂衣钵,从而成为花家百年来最年轻的土木总师。 花移木正当青壮,在建筑的求新求变,营生监督上尚有极大的潜力可挖;不过在花家中的几位故老来看,他在整体的把握以及局部细节的处理上还略有火气,并且希望他能多花点功夫在土木标准和规定的建立,整理和梳理上。美中不足的是,花移木心高气傲又好大喜功,几乎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举国闻名的特大土木工程上了,之于行规的制定,经验的整理和批评界的宝贵建议与意见大都置之不理,置身事外。鉴于此,花移木在业界亦是毁誉参半之人,不过他本身也是特立独行之人,也就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六十五、隐情 花移木端详了半晌终是看不出这僧舍有何异样和玄机,心中惆怅,轻叹一声。转念一思,不由得哑然失笑:此处原本就是一处寻常僧舍罢了,只怨自己抱了先入为主的态度才有这番波折,当真是发人一笑。与此同时,廖然亦是在一旁凝神细看,心中不住揣摩这移木先生的来意。这二人各怀心事,一时间竟无一人发语。 到此刻廖然才稍稍喘了口气,平心静气地整理一下被这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花二先生所打乱的纷飞思绪。廖然平素交友虽广,可真正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会在这马迹山中访友的只不过寥寥数人而已,并且这几人中并无一人与那花二先生有丝毫交集。想到此处廖然不由得眉头微微一皱。不着痕迹地以眨眼饰过了自己的皱眉,心下继续思量:这骆语大师姊断不会如此草率地告知外人自己的行踪;那与自己齐名的天下第一费虽然知晓可多半是半点也不记在心头的,也不是他;最后唯一可能并且几乎肯定的就是那天生和自己诸事不合的陆大团长陆三娘了。一想起这团长大人,廖然登时觉得头如斗大,无可奈何下只能暗中企盼这次团长大人给自己找的麻烦不要太过离谱了。 心中既是已经知道了个大概,廖然又再次含笑打量起这号称天才筑魂的花二先生了。花移木自是不知道廖然心中所想,只是被廖然的注目礼弄得心中发寒,寻思着自己的衣冠是否有恙,面容是否不妥,。。。一时间,一股诡异的气氛从廖然似笑非笑的神情里弥漫开来。。。好在,不多时,庆竹大和尚已把茶水置办妥当,亲自端上来了。 茶水未至,这茶香已然扑鼻而来。移木先生以手掩鼻,闭目吸气,细辩其香,凝思半晌后方才睁开双眼,“大师,此茶香味颇异,某虽未睹其形,可从这隐隐兰花香气来看,莫非便是那湖州顾渚山上的一等紫笋吗?”庆祝和尚轻置茶盏于几之上,点头拊掌笑道:“此茶正是这顾渚紫笋。先生仅凭这淡淡的茶香便能分辨出茶品,足见高明。想不到先生不但筑诣卓绝,与这茶道亦是个中高手。佩服,佩服啊!”移木先生脸带微笑,“呵呵,大师误赞了。不瞒二位,花某与茶道一窍不通乃是天生饮牛一个,这一等紫笋与花某实在是暴殄天物如同牛嚼牡丹了。”庆祝和尚哈哈大笑,“移木先生卓然坦荡,与贫僧性子极像,端得是一个大好朋友呢!”廖然嘿嘿一笑,不置可否。庆祝接着说道:“先生既是不谙茶道,想必定是家中常饮此茶了吧?”花移木摇了摇头,“某在家中但求一杯清水足已。不过说起这紫笋茶来也有一段渊源。。。”顿了顿续道:“三年前某应湖州刺史杨汉公之邀,主持了贡茶院侧几处别楼亭堂的修缮工作。其实这举手之劳实在算不得什么,可这刺史杨公竟然派人送来了两担贡茶和一车金沙泉水。”说到金沙泉时,那庆祝和尚眼睛倏忽一亮。“某却之不恭,无奈之下只得收下如此厚礼。只是这茶叶和泉水对某实无大用,也就借花献佛散给东平的各位长辈亲友邻里了。不想打这以后,某每每访亲问友,所款之茗必是这紫笋茶和金沙泉了。某即便嗅觉再过迟钝,闻了上百次的茶味了,哪里还会辨不出这紫笋茶特有的兰花茶香呢?”二人听罢哈哈大笑。廖然微笑道:“敢情先生乃是机缘巧合,误打误撞才知晓这顾渚紫笋的。只是这般却可惜了大和尚的存货了,恐怕他正在肉痛不迭呢。”说着似笑非笑,有意无意地瞥了和尚一眼。庆祝面孔一红,咳嗽了一声,“一郎说笑了。贵客临门,和尚我岂有舍不得这贡茶之理。不过先生既然已经喝惯了此茶,难免就有怠慢之嫌了。。。”“大师哪里的话,这紫笋实属珍贵异常,岂有半点怠慢之理。”言毕扬脖把盏中茶水一饮而尽,果真是气势如虹,喝得潇洒之极并无半分拖泥带水之态呢。 花移木喝得非常迅速以至于庆竹和尚示意其慢饮的右手才抬到半空。好在大和尚反应不慢,顺势托起了自己的茶盏细细吹开漂浮着的紫片,待笋叶旋出道道波纹缓缓荡开后,方才微微酌了一小口,紧接着放盏,闭目,摇头晃脑自得其乐去了。廖然忍住笑,望着一脸茫然的花移木说道:“这和尚就喜欢在人前装熊,移木先生休要见怪。要是喝茶都要这么讲究,矫情的话,廖某宁愿再不喝茶了。”庆竹和尚仿佛没有听到一样,继续沉醉茶境之中,像是把这花二先生也忘记得一干二净了。花移木不禁哑然失笑,只是碍于庆竹和尚,平声说道:“喝茶处事并无定规,既有大师般讲究细致亦有某般粗饮牛嚼,廖兄大可一笑置之。”微微一笑,廖然清了清嗓子,“这些且放在一旁。不知移木先生此番找廖某意欲何为?廖某平生闲云野鹤,知晓廖某行踪的亦只是相熟的数人,不知道是哪一位告诉先生能在此地找到廖某的呢?”顿了一顿,“廖某问得着急,先生千万勿恼,只望先生能赐告呢。” 廖然说话间,一丝窘异在花移木面上闪过,脸亦是微微一红,片刻后便恢复如常,虽只是极小的一瞬,可怎会逃过廖然的双眼:看这移木先生先是问而不答,随后明明心中焦急却不言辞闪烁。莫非其中还另有隐情不成。 六十六、约定 其实说起这劳什子隐情来,还真是老套得可以。原来,十年前这花移木初出茅庐时,年少轻狂,目无余子,江湖上的各路人马可着实得罪了不少。这些人或是看在了腊山花家的面子上既往不咎,或是出于对晚辈的爱护轻轻揭过,各种原因不一而足。总而言之,这花移木在刚出道的几年间,虽然行事高调了一点,为人清高了一点,不过好在人心本善,并无太出格的举动,故此在江湖上风评不算太差。 花移木的这种性格注定了很难交到什么朋友,甚至在与人打交道时别人多半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给他看。好在,普通人根本不放在花移木的眼里,再说普天下还有谁能比得上他那张目空一切的臭脸呢?有一点值得肯定的是,无论面对是谁,我们花大郎都是摆出同一副面孔,端得是一视同仁,绝无任何偏袒。 显而易见,光这副死人面孔就快把江湖中与花移木有丝毫交集的朋友们得罪光了。不巧我们花大郎又在一次毫不知情的状况下挫败了当时江湖中小有名气的杀手组织“无伤门”蓄谋已久的一次特大暗杀活动,使得无伤门多年的苦心经营毁于一旦。当然,对此种种我们的花大郎全然是一无所知的。 这无伤门门主吴尚与花移木的父亲“筑虫”花仁本就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旧公案未了,不想又被这花仁的儿子坏了自己最重要的一个大买卖。当真是旧仇未了,新恨有生,于是乎就近似疯狂地动用了自己最后的保命底牌“万杀令”,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铲除花移木。 万杀令出自“万杀地府”,这万杀地府乃是江湖中存在历史最长,最为隐秘亦是实力最深不可测的一个杀手组织。这吴尚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了这块万杀令牌,可以委任万杀地府暗杀一个人,并且此项委任还是不死不休的级别。可怜我们花大郎还不知道,这万杀令一出,等待他的就是万杀地府无穷无尽,至死方休地无情追杀呢。 万杀地府出手向来例不虚发,可我们花大郎的实力加运气也不是吹的。在一次势在必得,计无遗算的行动中,花移木竟然阴差阳错地全身而退了。不光是退,还是退得毫发无伤,潇洒从容的那种。这一下可好,万杀地府中排行第五的“疾杀”万老五竟然阴沟里翻船,栽在了这出道不久的江湖菜鸟花移木身上了。偏巧赶上最近地府骤然接到几宗特大的委托,排名前十位的精英悉数出动,就只剩下这个滑如油泥,知难就退的痞子杀手万老五了。万老五也算时运不济,费了老大劲才把那异常凶险的关外刺杀推掉,美美地捡了花移木这个软柿子捏,没想到煮熟的鸭子就这么大面大方地飞走了,看来他这次关外之行是无论如何逃脱不了的了。 有此一节,那地府之主“万杀”万问万府主当然对这次行动的失败丝毫不恼啦,反而心底对花移木还有丝丝谢意。于是在万老五回府的第一天就笑眯眯地把他打发去关外了。没想到,此一去,万老五历时三年方才完成任务。关外苦寒之地,期间艰辛苦楚自是吃了不少,这股怨气自然全部转到了花移木身上。即便数十年之后,花移木也会时不时地打个冷颤,心下揣揣不安。 十大杀手不管自愿也好被逼也罢倒是真地走得一干二净,那剩下谁去对付我们花大郎呢,好歹人家也是腊山花家的人啊。于是万问老府主的大女儿“羽杀”万花彤接下了这个重担,算是为父分忧担愁了。 啥叫一见钟情,一见钟情就是一种能把茅坑里的石头变成玫瑰色玉石的法术。当花移木见到万花彤的那瞬间,旁边点菜的店小二亲眼见证了这个法术的无上威力。刚刚还在这个摆了一张厕石脸的年轻人身上受了一肚子气的店小二,忽然就看到了一张如沐春风,人见人爱的笑脸了,这也太假了吧。顺着这张脸望去,便看到了俏生生卓立在店门口的万花彤了。哦,原来如此啊。 接下来就是这一见钟情法术的逐步升级了。似星火燎原,如水银泻地,一发而不可收拾,从初级升到顶级,至小小花的诞生方告一段落。花移木和万花彤之间的初恋和普天下千千万万热恋中的男女一样,炽热而义无反顾,盲目而稍缺理智。直到有了小小花后,万花彤才暮然惊醒。当夜便不辞而别,抱着一线希望回万杀地府领罪去了。 这次万花彤大小姐捅的篓子实在不小,连万问那张亘古不变的雕刻脸上都泛起了丝丝涟漪。一边是万杀地府的道义,一边是自己的亲生骨肉,绝对的两难之境。最终,万老府主亲自到了无伤门赔罪,拉下老脸给足了吴尚面子,才以两块万杀令的代价撤消了对花移木的刺杀委托;于此同时,万问府主限定万花彤十年内不得离开地府半步也不得与花移木有任何联系。十年后,无论发生了什么事,这则禁令自动作废。真是一个近乎苛刻而又残酷的约定,对万花彤而言即有希冀又充满绝望和忐忑的约定啊! 六十七、十年 十年弹指一挥间,物是人非情难堪。万花彤的不辞而别对于当时状态下的花移木的冲击无疑是具有毁灭性的。整整两年的时间,花移木把他们二人一同去过的地方一同有过的记忆,走了一次又一次回忆了一遍又一遍,支撑他的就是那个“她明天或许就会回来”的希望渺茫的执念。时间可以抚平一切,或者说只是表面,那深烙心底的印迹恐怕只有等到灵魂消散的那一刻才会得到真正的解脱吧! 就这么浑浑噩噩,恍恍惚惚地过了两年。突然有一天,花移木默默回家了,把一切都埋在了心底以后回家了。当年那冷面轻狂,视天下英雄为无物的孤傲少年一夜之间变成了对一切都无所谓,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无情之人了。回到家中的花移木,近乎疯狂地把所有精力和时间都花在了建筑营生和习武练功上了。他不间断地接下各个大型土木工程,几乎不让自己有片刻的喘息,每到休息之时亦是强迫自己练上一遍又一遍的花家武功,直至疲惫得累倒。大概只有让自己心里不停地想着土木营生的事,身体不停地练着花家的家传武艺,才能稍稍摆脱心中对万花彤的无尽思念吧。 这些年来,花移木所有赚的钱全部用于寻找万花彤了,可是这万花彤仿佛蒸发了一般,翻遍整个江湖竟然连半点踪迹也没有留下。失望的次数多了,花移木渐渐变得淡泊沉稳,心情也渐渐收敛,少了一份炽热却多了一份坚韧,只是在外人看来却是有点麻木了。 直到见到陆三娘的那天,花移木的心情还是保持得很平静。以前也碰到过类似冒充好姐妹的骗子,故此花移木望向陆三娘的眼神里藏着一丝不耐。眼前的陆三娘从万花彤的儿时点滴缓缓道来,花移木则面无表情平静地细细聆听。当陆三娘说到本应该只有他和万花彤之间才知道的事情的时候,花移木再也无法稳住自己的心神了。最后,陆三娘留下了当年两人间的信物,留下了句“若在长安寻不到七颜派的廖然,请务必在腊八节赶到马迹山中的小灵山寺,到时候就能知晓一切了”便飘然而去了。花移木看着陆三娘远去的身影,忽然觉得这个女子的哀伤和自己一样,淡淡的,淡淡的。 花移木在长安探访了廖然二日,一无所获下,看看离腊月初八已是时日无多,便抛开一切只身赶往马迹山而来。一路猛赶,终于在腊八节当日抵达了小灵山寺,并如愿见到了七颜派的廖然廖一郎。许是时间隔得久远了,到了真的见到了廖然之后,这花移木反倒不知道如何开口,犹豫不决起来了。 沉吟了许久,花移木自嘲笑笑,“呵呵,花某十年来无时不在盼望这一刻,怎知晓临了头来又是这般的患得患失,没的叫二位见笑了。”这一句没头没脑,弄得廖然和庆竹面面相觑,相对而笑。好在花移木不做停留,接着道:“实不相瞒,告知廖兄在此的正是那陆团团长写云三娘。”听到此处,廖然不由得右眼用力一眨:果然是这位陆三娘子给自己找的麻烦。心中不住腹谤,耳中同时听花移木说道:“不久前,陆三娘特地到花某府上指点花某。说是只要找到廖兄,便能知道花某多年前就已经杳无音讯的一位挚友。说起这位挚友,花某只知道她姓万,名叫花彤,不知道廖兄是否知道此人呢。”说到万花彤的名字之时,花移木不由得心神一荡,声调微颤。 廖然和庆竹闻言同时心下一颤。廖然心中暗道:莫非这花大郎竟然是小花的生父不成?小花,小花,大家都以为是喊的名字,不想原来是从了他的生父姓花。心念电转,深吸一口气,冲脸带疑色的庆竹摆了摆手,难得神色肃穆,缓缓说道:“。。。既是那陆三娘告知花兄来寻廖某的,想来花兄的那位挚友应是廖某的万花彤万义妹了。”强颜一笑,“廖某此次来马迹山亦是来见我那万义妹的。花兄,人生无常,十年光阴,任何事情都可能放生,想来花兄当早有准备。闲话不说了,请花兄随廖某一同去后寺吧。” 花移木听得心不断地往下沉。这十年来,关于万花彤的诸般可能情况,虽说是早就考虑过,早就做过打算了,可当种种猜测就要成为现实的时候,便再也无法保持心中的祥和了。更何况这个现实恐怕还是自己所做过的最坏的打算。 花移木怀着纷繁杂乱、忐忑不安的心情默默跟在廖然身后。庆竹和尚心底虽有诸多疑问,此刻亦是默不作声,缓缓陪在花移木身侧。三人俱都不发一言,专心往后寺而行。 这后寺已修建到小灵山的山脚,偏向青龙山一边。廖然轻车熟路,匆匆一行人盏茶功夫便已经赶到。转过一片连绵的山坳,眼前顿时一片开阔。背靠的山壁上有一眼山泉蜿蜒而下,在山脚下汇聚成小小一潭绿水。这一泓碧波畔赫然立有一块墓碑,碑上所撰文字离得太远不得而见,碑身周遭此刻已经堆满了鲜花,碑前站了一大一小二位娘子。从背影看,大娘子与陆三娘离开时的身影一般无二,同样的哀伤同样的素装;小娘子约莫八九岁的光景,脑后两条小辫梳得异常工整,一身衣衫亦是纤尘不染,小小年纪隐隐然已有股卓然绝世的味道了。此二人,对碑而立,想来是在祭拜这长眠于碑下之人吧。 六十八、手信 听到了这三人在林间行走所发出的沙沙声,那位大娘子拍了拍小娘子的肩头,随后二人同时转过身来。廖然先是对那大娘子皱了皱眉,别过头来看到那小娘子,脸露喜色,微笑道:“小花真乖,今年这么早就来拜祭母亲大人了。林子里风寒露重,祭扫完了就随义父一同去庙里喝碗腊八粥暖暖身子吧。”小花脆生生应道:“小花见过义父。娘最喜欢喝腊八粥了,三姑姑已经带了一大碗来了。至于小花自己,每次来看娘的时候,一点也不觉得冷,一点也不觉得饿呢。”廖然缓步来到小花身前,看着小花那双清澈透明的眼睛,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顶,不由得心中一蹙,脸上却是含笑不语。小花微仰着头,眼睛眨巴了一下廖然身后的花移木,疑惑道:“义父,每次来看娘都是只有和尚叔叔和义父两人。这位叔叔是谁啊?也是来看娘的吗?”“没错,这位花叔叔是义妹的生前挚友,还是三姑姑告诉他来这里看义妹的呢。”小花睁大了眼睛,啊的一声,“花叔叔?”偏过头去看着陆写云,“三姑姑,这位叔叔就是娘说的那个花叔叔吗?”陆写云慢慢地点了点头,随后又和花移木行礼示意。花移木自是连忙作揖还礼。 得到了肯定答复的小花,轻轻挣脱陆写云的左手,快步来到花移木身前,深深一礼,“花叔叔在上,小花拜见花叔叔啦。”“呵呵,你叫小花是吧?真有礼貌呢。。。”说到一半才想起这小花是来拜祭母亲的,没来由得心底一下抽痛,后面半句话便再也说不下去了。小花点头道:“我就是小花啊,在府里大家都叫我小花的。其实我才不喜欢人家叫我小花呢,可是娘说什么都要叫我小花,真是气人。没法子,只要娘开心就好,叫小花就小花吧。”咽了咽口水,“对了,是娘说如果见到花叔叔的话,一定要很有很有礼貌的。”见小花还要说下去,陆写云插言道:“好了,小花。花叔叔是来看万彤妹妹的。我们还是先和你义父与和尚叔叔一同回庙里去吧。”说完从怀中掏出一封未启封的书信,递向花移木,“移木先生一路辛苦了。请先生赎儿当日不能把详情尽告之罪,亦要多谢先生能在腊八赶到这青龙泉涧。总之,看完这封信之后,先生便一切都知晓了。” 看着花移木默默接过书信之后,陆写云一手拉着小花,一手冲廖然示意,“一郎,竹和尚,出来时间也不短了,小花还小,恐抵不住寒冷。我们先带着小花回寺,待花先生看完花彤妹妹归来后再一起好好过这腊八节吧。”庆竹和尚和廖然纷纷点头,只有小花嘟着个小嘴走上几步就回头看看那呆立在碑前的花移木。 直到陆写云一干人转过了山脚,连脚步声也听不见之后,花移木才微颤着双手,拿起紧攥在手中的书信。信封上只有四个大字“花郎亲启”。虽只寥寥四字,但笔力遒劲可爱,圆润酣畅,可见书写之人用笔相当老道,行书亦是自由洒脱,似乎出自一中年武夫之手。可在笔锋转角的细枝末节处又无不透出美女簪花,娟秀多姿的行书风格。别人或许不识得,可当年万花彤信手留下的手迹,花移木在这十年来不知道有看了多少遍了。此两者一般无二,正是万家独有的“杀伐之笔”。 终于有花彤的消息了,花移木不由得长舒了口气,轻柔地抽出信纸,小心翼翼地摊展开来,似是怕弄花了墨迹,只是用手指轻轻捻在信纸的边缘。“相公!哈哈,第一次听到花彤喊你相公的感觉如何?很开心吧。什么?十年后才有花彤的消息怎么可能开心?不行,相公不能不开心,而且还要开心地把信看完。。。”果然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花移木不禁摇头苦笑,心中郁塞稍减。接下去,万花彤在信中把十年前的不告而别和往后所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花移木。 第一页信纸读完,困扰花移木十年的问题一下子得到了解答,由于事情来得突然,搅乱的思绪一下子来不及得到整理。花移木索性不去多想,专心看起了第二页信纸。 “相公能在十年后看到这封信,花彤实在是不胜感激。花彤有何功德,竟能令相公被狠心抛弃后,还能在十年时间里始终都不离不弃,没有把花彤忘怀。谢谢相公大人!当日儿不辞而别乃是怕如果我们一同回府的话,我爹一怒之下对相公不利。可笑儿只是仅从自己的想法出发,把相公你的感受和想法弃之不顾。错已铸成,现如今,儿便是说上一万遍对不起也难赎罪之万一。。。”看到此处,花移木一阵心酸,垂下扶信的右手,闭起双目不让充框的泪水溢出,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在呐喊:花彤傻瓜!即便你爹斩我千刀,剐我万刃,也比不上你我离别之痛啊!这十年来,我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无论你犯了多大的错,我也不忍心怪你半点啊。放心吧,我早就原谅你了。 少顷,稳了稳心神之后,继续看那未完的第二页信纸。“嘿嘿,花彤已经很认真地道歉了,相信相公大人宰相肚里能撑船,一定不会和花彤一般见识的吧。好了,花彤自知时日已经无多,故此厚颜恳请相公能了了儿两个心愿,但盼相公念在往日的情分上能答应花彤呢?”看到时日无多之时,花移木的整个人骤然收紧,再多的事先准备,再多的心里暗示在此刻显得是那么的苍白无力。看来自己最后的那点梦想也只不过是海市蜃楼,镜中水月,此生再也无法与花彤得以相见了。 六十九、香囊 花移木双手剧颤,险些连这轻轻的信纸也捏不住了,努力坚持着往下看。信中继续写道:“相公,我们的女儿小花生得很乖巧很聪明,你见到她的话一定会喜欢得不得了的。十年来,每当小花问起她父亲的时候,儿都是心里流着血,狠心不把你的存在告诉她的。儿真是罪孽深重的人啊,既不让父亲见到自己的亲身女儿,又让自己的亲身女儿过了十年没有父亲的日子。冥冥中真的有报应的吧,母亲大人当年‘血疾’的症状这几年在儿身上越来越明显,发作得也越来越频繁了,看这光景,怕是撑不过今年腊月了吧。唉,离这十年之约还有三年,儿自知无法等到那时了。按照约定,十年内,儿不能打听相公的任何情况,可陆团陆写云陆三姊对儿极好,几乎每月都把相公的情况告知于儿。或许这段时日唯一支持儿活下去的动力就是相公这一往深情和我们唯一的女儿小花吧。如今,儿将不久于人世,此生再无和相公相见之日,唯萦绕心头,放之不下的就是父亲大人和我们的女儿小花了。可笑儿曾一度孩子气地责怪父亲所狠心定下的十年约定,甚至还为此三年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当时犯了弥天大罪,不但不好好反省,竟然还反过头来责怪父亲大人,真是太不懂事太不孝顺了。直至几日前,儿方才知道,这些年来都是父亲大人授意陆三姊把相公的情状透露给儿的。现如今,儿才明白父亲大人他无时不刻都在疼爱着儿啊,只是不孝女花彤,已经没有办法再回报他的养育之恩了,但求相公能原谅父亲大人所立的十年约定啊!”花移木心中苦笑:花彤傻瓜!这弥天大罪,咎其责,理应在我身上,即便岳父大人责罚得再重,我也不会有丝毫怨恨啊。负荆请罪都来不及了又岂会不原谅这十年之约啊。花彤放心,岳父大人我会尽心尽力侍奉到底的。 “可怜我们小花,小小年纪,这些年来反而是照顾儿这个为娘的时间多些,这本该是她被宠的年龄啊!不过我们小花也平安地长大了,而且长得这么乖巧这么漂亮,真的要感谢一切一切呢!相公,儿知道突然之间有了这么大一个女儿,肯定一下接受不了的,况且还有对儿的怨恨,但小花毕竟也是花家的骨血,相公毕竟也是小花的亲生父亲啊。儿厚颜恳请相公能。。。”最后这半句话的字迹开始变淡变草,到这“能”字之时,已是只能勉强辨识。 花移木心中一沉,知道是血疾发作之时,全身酸软无力之故。这血疾发作起来,便是提笔之力也没有,待发展到后期,对于患症之人,就是呼吸这般与普通人易如反掌之事亦是艰辛异常,最终无法呼吸,窒息而忘,端得是绝症重病,无药可救呢。 一闭眼,眼前立刻浮现出万花彤异常用力呼吸的样子,花移木再也站立不住,抢前几步,伸手扶住那由黑色玄武岩做成的墓碑。慌忙中,一手未抓实,只抓得满手鲜花,一扯之下,缠绕在碑身上的小半边花簇应手掉落。那被群花遮掩的隐隐约约的碑文赫然映入眼中。 碑文甚是简单,只有“花彤之墓”四个铁画银钩,苍劲有力的隶书。时至今日,隶书已经沉寂多时,中土书写隶书的人数亦是日渐趋微。没料想能在这墓碑上见到如此精彩的隶书。这四字深深地刻进了花移木眼中,心神激荡下哪里还有闲情细赏这精妙书法,只感到脑中一片空白,充斥其中的只有“此生再也见不到花彤”这唯一一个念头了。 宛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连番打击下,花移木再也支持不住,一股热气从胸中直冲脑门,双目一黑,一头栽倒在墓碑之前。人虽已失去知觉,可手中仍旧把那份手信紧紧攥住。 花移木昏倒墓前,廖然一行人自然不得而知。此刻,他们已能远远望见主寺的檐角了。小花突然啊的一声叫了起来,神色焦急,喊道:“三姑姑,义父,小花的娃娃花囊不见了。那是娘亲手做给小花的,小花从小一直带到大的,弄丢了,怎么办啊。。。”陆写云看小花着急得都快哭出声来了,连忙拉着小花的手不住安慰,“小花别着急,慢慢想想,告诉三姑姑,最后看到香囊是什么时候呢?”小花缓缓收住哭声,挠了挠脑袋,不住寻思。猛然间用力一拍脑袋,象是有重大发现一般,快速说道:“三姑姑,小花想到了。刚才拜娘的时候,香囊从衣服里滑脱出来,小花亲手把它塞进衣服里面,还拍拍胸口确认过呢。直到刚才在摸胸前的时候才发现突然不见的。”陆写云沉吟道:“如此说来,这香囊不是遗落在青龙山涧便是掉落在我们回来的路途之中。”微微一顿,“对了小花,这娃娃香囊可是红底绣了金线的?”“正是,和尚叔叔和义父看过了都直夸娘的手巧呢。”陆写云抚掌道:“这便好办了,既然大家都看过这娃娃香囊。那就麻烦一郎和竹和尚随我一同沿途搜寻小花遗失的娃娃香囊吧。”廖然和庆竹和尚异口同声,“理所当然!” 当下,陆写云照顾着小花,缓缓走在最后。廖然和庆竹和尚一左一右,扩大范围,沿途一路细细搜索这娃娃香囊。这二人武功精湛,别说这么显眼的香囊,就是半只苍蝇也难逃其法眼。一路来到青龙山涧都未曾有任何发现,待转过连绵山坳,一眼就发现了业已昏厥倒地的花移木了。 七十、切脉 一眼看见直挺挺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花移木,廖然心中大急,再也顾不得寻那香囊了。橙阳真气全开,刹那间流转全身,足尖一点地,仅几个起伏,便如风般掠到花移木身前。身法迅捷飘逸,人已至,那足边带起的金色银杏叶方才缓缓飘落。身形稍稍稳住,立刻俯下身来,伸手探花移木的口鼻,再轻揉其胸口,确认花移木只是昏倒并无生命之忧后,才长出了一口气。一边背起花移木,一边同已经赶到身边的庆竹和尚说道:“竹兄,花大郎急怒攻心,看情形恐已伤及内腑。此地不便详查所因。事不宜迟,某先行带花大郎回寺诊治,小花的娃娃香囊就拜托给竹兄了。”庆竹点头道:“那是当然,一郎快走!”廖然点点头,展开六阳步法,片刻就转过山坳,看不见身影了。 庆竹和尚心中也着急花移木的伤情,不做片刻停留便在原地继续搜寻起来。刚刚转过身来,眼前忽然一亮,万花彤墓碑前的花堆里躺着的桃形香囊不正是小花从小佩戴在胸前的娃娃香囊吗?香囊找到了,庆竹不由得心中一定,快步上前,弯腰捡起地上的香囊。刚刚把香囊揣入怀中,耳中就听到身后传来小花的童音,“咦?和尚叔叔你果然在这里啊!义父怎么了?小花眼睛一花就看见义父从我们身边飞过,连声招呼也不打,好像背上还背着个人呢!对了,花叔叔怎么不在这里?他走了吗?” 庆竹和尚耐心听完小花一连串的问题,从怀里掏出那个娃娃香囊,微笑道:“小花看看,这个是不是你的宝贝香囊啊?”小花伸手接过香囊一看,开心地笑道:“真的是娘给小花的香囊呢,谢谢和尚叔叔啦,和尚叔叔真好。”说着顺势把香囊带回胸前,一副心满意足的高兴样子。 陆写云不去管小花,回头问庆竹和尚,“竹和尚,先前一郎身法太快,儿看不真切。莫非他身背之人乃是花移木花大郎?”“三娘所言不差,和尚我和一郎先到一步,看到移木先生晕倒在花彤小姐的墓前。一郎简单查看后说移木先生内伤不轻,就留下和尚我继续寻找香囊,自己驮着移木先生先一步回寺中诊疗去了。”陆写云闻言心中焦急。也是自己疏忽了,没有考虑到这花移木悲伤过度可能会晕厥倒地。这次能及时发现花移木,倒是全拜了这香囊所赐,看来他们父女间还是心有感应的。 心中对花移木微感愧疚,陆写云蹲下身来,双手环绕抱起小花,同时说道:“小花,抱紧三姑姑了!”“好的!”话音未落,陆写云已经似青烟般纵出二丈有余,陆家轻功果然有独到之处。小花双手紧抱着三姑姑,只觉得耳畔生风,眼中所见两旁的银杏树不住倒退,风驰电掣中宛如腾云驾雾一般。她毕竟还是一个小孩子,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反而睁大了眼睛,高兴地叫喊出来。庆祝和尚笑吟吟地跟在她二人身后,不疾不徐,不快不慢。 如此疾速下,不消一刻,三人已来到寺院之中。陆写云这才把怀中的小花缓缓放下,小花意犹未尽,攀着陆写云的肩膀不肯下来。陆写云佯嗔道:“小花不乖喔,快些下来,三姑姑现在有正事,待事情了了,便是带着小花游遍整个马迹山也成。”正说话间,一个小沙弥迎面而来,小花见状才不情不愿地从陆写云身上下来。那小沙弥快步走到近前,向三人一作揖,“住持,陆施主,廖大侠让我在此地等候各位,说是让各位一回来就去他的禅房寻他。”庆竹和尚颌首道:“如此甚好。同信,今天麻烦一下,过会送四份斋饭到廖大侠的禅房来。”“是!”小沙弥同信回答得倒是干脆,双手一礼,自去置办斋饭了。 三人穿过偏殿,拐进西边的院落,右手边就是庆竹和尚为廖然特别准备的禅房了。这半天劳顿下来,小花年纪还小,进入院落时已有些撑不住,打起哈欠来了。陆写云把小花在左手边的禅房安顿好之后,才和庆竹和尚一同来到廖然的禅房。 禅房的木门虚掩着,庆竹和尚轻扣房门,“大家都进来吧!”廖然的声音很快就响起,听起来相当沉稳严肃,全不似平日里的油腔滑调。推门而入,花移木正仰卧躺在房间正中的竹榻之上,廖然则打横坐在侧旁,右手三指搭在花移木左手腕后,凝神闭目切脉。 陆写云和庆竹和尚知道切脉时应保持安静,故此轻轻掩上木门后,俱都静静站立在廖然身后。廖然不断调整呼吸,逐步加强触按皮肤的指力,由轻自重,再自重到轻,循环往复。每次变换指力后都要停顿许久,仔细体会。随着切脉的深入,廖然的眉头愈来愈紧,接着更是不断变换着切脉的部位,反复按压。庆竹和尚在旁边看着亦是心中焦急。他虽没有廖然这般精湛的医术,可平常的小病微症还是手到擒来,游刃有余的。廖然切脉时,象如此这般愁眉不展的模样,他还是第一次得见呢。 正寻思间,廖然突然“咦”了一声,睁开眼来,“三娘,竹兄,你们来了正好。某刚才细细切脉多时,这移木先生的脉象着实奇怪得紧。刚一摸上去但觉寸关尺三部脉皆有力,脉大有力,如波涛汹涌,应是体内热盛的大洪脉;可再一把脉,这脉象倏忽转缓,间歇亦无规律,乃是气血淤塞,结而无力的结脉。这两般完全相斥的脉象竟然同时出现,廖某还真是头遭遇见。”稍稍一顿,换了口气,“事已至此,别无他法。麻烦竹兄了,某打算用‘气诊法’为移木先生再切一次脉象呢。” 七十一、气诊 陆写云一听到气诊法这三个字,心中大吃一惊,原本舒展的细眉一下子拧成了麻花,情不自禁,脱口道:“绝对不行!施展这‘气诊法’有多危险,难道一郎你自己还不明白吗?竟然决定得如此草率,儿实在不能接受,并且坚决反对。”庆竹和尚也沉声道:“一郎,三娘所言极是,和尚我也不赞成你这般仓促下强行运用那气疗之法。一郎还是再考虑考虑,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啊!”廖然似是料到两人的反应,摇了摇头,摆手决然道:“多谢二位。你们所言某怎会不知。可这花大郎不但是花彤义妹的夫婿更是我们小花的生父,某这个作义兄当义父的,如果见死不救,岂不是连猪狗都不如了。”转望陆写云的目光里透出一丝坚定和温柔,轻声道:“三娘,某不是已经突破阴阳初会第一大关了吗?放心吧,即便无法确诊,全身而退应该问题不大。”“可。。。难道你忘记了当年的沈凝雨师父是怎么。。。”说话间瞥见廖然霎时变得苍白的脸色,陆写云后面半句话再也说不下去了。 廖然缓了口气,脸色稍稍好转,“沈师伯传某医术,育某成人,是除了子幸恩师外,廖某最为敬重,钦佩之人。当年某被五行门的火门副门主所伤,伤重及内腑,生命危在旦夕。全亏了沈师伯力排众议,强行催动气诊法为廖某诊断伤情,才能得以正确施救,保全某的性命。廖某能活到今日,沈师伯有再造之恩,廖某实在无以为报。说到此时,两眼微红,语声渐低,“不想在诊疗之时,廖某体内的赤阴真气逆行倒施,最终导致沈师伯走火入魔,功力尽废。伤势更是严重得此生再也无望恢复往昔的功力了,所幸没有危及生命,要不然廖某真的要抱憾终生了。”话锋一转,“如今,花大郎的情形与廖某当年颇为相似,如果廖某此时退缩了,如何对得起沈师伯那时的奋不顾身,那时的舍己为人啊!”声音逐渐高起,“某深知沈师伯救人之时并不在乎任何报答,她传某医术,舍身就某也是为了想把舍身成仁的信念传承给某。只是某当时年幼,不得其味。且不说花大郎与某关系匪浅,要是廖某此时对沈师伯立命根本的信念有所动摇,那才真是恩将仇报,再也没脸面去见沈师伯了。” 一口气把话说完,瞅见陆写云发白的脸色,于心不忍,柔声道:“三娘,某刚才言重了,请勿着恼呢。三娘是关心某才会这么心急的,某心里完全明白。不过这次就听某的吧,某已经下了决定,相信三娘也是深明大义之人,一定会全力支持某的呢。”陆写云神色复杂地盯着廖然看了半晌,双手紧紧抓住衣角,百般滋味涌上心头,轻声叹了口气,终是缓缓低下头来,不再言语。 一时间再也无人说话,花移木时而急促时而缓慢的呼吸声,此刻听起来格外得清晰。廖然呵呵一笑打破沉默,“好了,只是一个气疗法而已,至于这么紧张吗?事不宜迟,麻烦竹兄搭住某的脉门,一旦某的脉动把竹兄的手指弹开,无论花大郎和某发生了什么,都不要理会,只管把某的手从花大郎手腕上拉脱就成。竹兄切记,切记。如此,有劳了。”庆竹和尚也知晓这气疗法的凶险,当下神色凝重,连点了两次头。廖然转过头来又对陆写云道:“三娘,竹兄和某行法时不能受任何干扰,这护法的差事只能劳驾你了呢。”陆写云盯着廖然道:“一郎尽管放心,绝不会有任何差池。倒是一郎你要是有任何闪失,到时候看三娘怎么治你了。”廖然哈哈一笑,“如此甚好,某甘愿受一切责罚。” 气疗法与“寸口诊法”,遍诊法”和“三部诊法”不同,乃是以自身本源真气从寸口上的太渊穴打入病患的手太阴肺经,顺势而上,流经十二经脉。从胸走手,至头再走足;从足走腹,至胸腹腔最终交还手三阴经,如此周而复始。传统诊法只能从外部观其脉象,对于其内在复杂的深患当然无能为力。只有通过本源真气进入病患内部才能真正找到病灶,这样方能对症施救。 本源真气是习武之人最根本最关键的所在,乃是修炼内力的本源,一旦被外力所毁坏,轻则武功尽废,重则连性命也保不住了。本源真气不但修炼起来极其困难,加之又是身体最柔弱的部分,自然而然成为所有习武者防护的重中之重了。 这本源真气与修炼者本身有一份最纯粹的亲切感和相融性,亦可以说是修炼者身体的一部分。两者心神相通下,可以开心眼,返视内照,运用到极致是可以内视自身的一切。当然,此种境界也只是江湖上的古老传说罢了。也只有借助这与生俱来,从小修炼的本源真气,才能使得廖然进到花移木的体内去,详查病因 。由此可见,似廖然这般,用自己最脆弱的本源真气进入别人重重布防的身体,外加还要在完全未知的情况下探查病情,其难度和危险就可想而知了。 廖然深吸了口气,合闭双眼,意守丹田,心境逐渐平稳下来。慢慢抛开一切杂念,融入一片空明之中。少顷,廖然开口吐出一口浊气,右手三指缓缓搭上花移木手腕后部。庆竹和尚在一旁看得真切,待廖然的手指落实,立刻伸出右手,扣住了廖然的脉门。一触到廖然的脉门,就感到一股充盈的脉动传来,似涓涓细流一般连绵不绝。庆竹和尚这才心中稍定,收敛焦急的心情,专心把握廖然的脉搏走向。 七十二、诊疗 廖然和庆祝和尚各自就位后,禅房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约莫过了一顿饭的光景,见三人还是没有任何异样,陆写云这才稍稍放松紧悬着的心,悄然缓步挪到廖然面前,瞅着廖然双目紧闭但仍能看出神情无比专注的面庞,不由怔怔地望了许久许久。。。 少顷,反复确认无法从廖然脸上捕捉到丝毫不豫之色后,象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轻轻甩了甩秀发,慢慢走出禅房,轻声扣好木门,背转身去,倚靠在房门沿儿上,微微合上双目,口中喃喃自语:“上苍保佑,一郎和移木先生俱都是再善良不过的人了,必定能吉人天相,遇难成祥的。”口中不断在给自己下着暗示,可心底下却没有丝毫着落。与其在禅房内眼睁睁看着帮不上任何忙,倒不如去屋外全心做好护法的工作呢。 有了陆写云和庆竹和尚的鼎力支持,廖然方能无任何后顾之忧地安心施展气疗之法。待感觉橙阳真气运遍全身,再无任何阻塞之后,廖然这才非常慎重地把一丝橙阳真气自指尖透出,慢慢从花移木手腕后的太渊穴浸入花移木的手太阴肺经。 这一缕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真气刚一进入花移木的体内,花移木自身的真气便一下子变得暴虐,狂躁起来。庞大的真气铺天盖地般得不断涌来,把廖然这丝真气团团围住,似乎片刻间便能把这小小的橙阳真气浇灭。廖然像是早有准备一般,不慌不忙地维系着这丝真气,在花移木漫天真气的冲击下始终岿然不动,屹立不倒。果然,这貌似狂暴的真气来得快,去得更快,只虚张声势地折腾了片刻后就虎头蛇尾,后继乏力了,不多时便归于沉寂,再无声息了。 花移木尚处于深度昏迷之中,本身真气亦是没有任何自主意识,刚才也只不过是对入侵的外物所做出的正常应激反应罢了,等到适应了廖然的真气后,也就不再给予任何理会了。廖然对此当然心知肚明,可经过方才短暂的接触和试探,竟然意外发现,花移木本身真气似乎是由两股相斥属性的真气共同组成的。两者互相对立但又纠结缠绕,关系微妙却又保持平衡,如此怪异的内息还真是头遭得遇呢。 成功侵入花移木的手太阴肺经后,廖然不敢怠慢,橙阳神功缓步加强,逆势而上,逐渐在花移木的体内汇聚出了一条与手太阴肺经轮廓相仿的真气柱管。为了尽可能避免影响到花移木的正常血气流注,廖然把这个橙阳柱管压缩到了极致。这一下耗费内力甚巨,一时间,充沛无当的橙阳内息也开始有点无以后继了。廖然当即放缓运功,凝炼内息,凭着炉火纯青的掌控力,一步一个脚印,终于把橙阳柱管构筑到花移木的中府大穴。 中府乃是肺的募穴,手、足太阴经交会之穴,肺气俱都汇聚于此,在此探查肺腑状况最佳。廖然当即把橙阳柱管停滞在中府穴上不再前进,在维系橙阳柱管的同时,小心翼翼地释放出自己的本源真气。这本源真气一进入柱管,立时就被橙阳真气完全包裹住,阻断其于花移木体内的真气正面接触。本源真气果真敏锐,随着沿手太阴肺经不断上行,所感受到的灼热感也持续上升,待来到中府穴附近的时候,从肺系传来的热流更是灼得本源真气躁动不安,闪烁不止。 廖然紧闭的双目微微颤抖了下,催动橙阳神功,原本包裹着本源真气的橙阳真气与橙阳柱管脱离。脱离的橙阳真气继续沿着手太阴肺经逆势而行,就像放风筝一样,只留有细细一缕真气和橙阳柱管相连。 这团橙阳真气行到肺系喉咙处,斗转直下,直接入属肺脏。才一进入肺部,躲在其中的本源真气已然体会到花移木肺部的高温了。流至肺中,膈肌之上时,这团真气再次悬停,仿佛一个肺泡似的漂浮在肺部中空。廖然此时虽然口不能言,可心里明白,花移木的这般情形必定是肺热无疑,只是具体症状只能依靠本源真气来探查,此时乃是气疗之法最凶险的时刻了。 廖然全神贯注于自己的本源真气,控制着它层层穿透保护自己的橙阳真气。就好比千辛万苦挖穿了茫茫戈壁的鼹鼠,廖然的本源真气刚刚一冒头,就差点被一股股热浪扑灭。所幸廖然是适应着花移木肺热的温度循序渐进的,才能有惊无险地把持住已然风雨飘摇的本源真气。 由于本源真气无法长时间曝露在花移木的真气之中,廖然不得不一边抵抗着花移木自身内息的冲击,一边抓紧时间探查病灶。很快,廖然便发现,这四处涌来的灼热真气似乎俱都从肺底,接近隔膜的地方传来。愈是靠近肺脏底部,真气就愈是稠密,炽热。 无可奈何下,廖然只得把本源真气缩回橙阳真气团,让真气团继续下注。好不容易终于来到了肺底,稍停,努力控制着焦躁不安的本院真气慢慢挤出真气团。瞬间,前所未有的高温全方位袭来,便如来到太阳身旁。通过本源真气,廖然能够清晰地看到,一颗近似实质,足有幼童拳头大小的火红赤珠悬浮在半空。此刻,这赤珠正在缓缓转动,随其转动的轨迹带出了一道道炎热真气,宛如金蛇乱舞,瑰丽不可方物。 七十三、病灶 这火红赤珠宛如腾空的太阳一般,自西向东不停地徐徐自转。可这转速却是渐渐放慢,趋于停滞。随着一道道炎热真气的喷射而出,赤珠的体积也是越来越小,颜色倒是越来越黄,越来越亮。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这缓缓旋停的赤珠业已变成了一个只有龙眼大小的亮黄小珠了。廖然心中暗道:看来这小黄珠就是那肺热的症结所在了。结合了前面所把握的脉象来看,这火红赤珠应是花移木练功走火而至。令人费解的是,体内存在一个如此巨大的热灶毒源,花移木竟然还能安然无恙。由此可见,花移木体内定是还有其他古怪呢。 手太阴肺经既然已经探明,廖然正待把本源真气慢慢收回,倏忽间心中一颤,一股莫名的危机感霎时传遍全身。廖然在不祥之感升起的伊始就全力开始收回自己的本源真气了。说时迟那时快,保护本源真气的真气团才刚刚退却至肺系咽喉处,廖然顿时感到,从小黄珠的方位传来一股极强的吸力,竟然使得花移木体内的真气开始逆势倒流了。 随着这股吸力的不断增强,真气团连接中府大穴上的橙阳柱管的那一丝真气已经被绷紧拉长,越来越是稀薄,恐怕随时都有断裂之虞。廖然心中焦急,可内息不乱,抬左手准确地搭住了自己右肘上的尺泽穴,一道精纯的赤阴内息顺着右臂侵入了花移木的体内。这赤阴内息威力虽然远不如橙阳内息,可绵长精纯却要远胜之。故此,毫无阻碍地迅速通过了橙阳柱管,顺利缠绕上了那岌岌可危的一线真气。 廖然分神操控着赤阴真气缠绕着那一线橙阳真气不断螺旋上升。虽然多用了一倍时间,可在抵达橙阳真气团的同时也加固了这段岌岌可危的橙阳真气。赤阴真气一接触到橙阳真气团,立刻就四面膨胀,直到把橙阳真气团完全包裹住为止。此刻,光凭橙阳真气已经无法抵抗那越来越强的吸力了,廖然分心二用,左手赤阴,右手橙阳,两大内息同时发动。全力输出后,这向外的拉力才堪堪强过吸力,真气团也缓缓掉头转向中府大穴移动了。 真气团移动得虽然极缓慢,可终究没有再次转向。廖然全力催动两大内息,全身已然汗如浆涌,连背脊的衣服都湿透了,可心里却是稍稍有底,看来这吸力已经到了极致,只要保持住这种强度的输出,收回本源真气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了。心松手不松,始终源源不断地催动着两大内息。 庆竹和尚已经在一旁候了许久,眼见廖然先是左手搭右肘,后又一副汗流浃背的狼狈样子,心中更是焦急万分。只是这廖然的脉象还算平稳,也只能兀自在一旁忍耐。不知不觉中,两道浓眉竟然拧在了一起。 两方博弈了许久,这股吸力终究开始逐渐减弱,真气团回流的速度也是越发快捷了。待到真气团刚和橙阳柱管相连之时,情势又陡然突变。这股愈来愈微弱的吸力徒增数倍,暴虐无比,眨眼间扯断了廖然苦心构筑的橙阳柱管。这包裹着本源真气的阴阳真气团和橙阳柱管登时变为无主之物,随着花移木体内的真气疯狂地急速向肺脏底部涌去。 廖然暗道不妙,遗留在花移木体内的本源真气足有自己本身的一半,要是不能在短时间内重新与其取得联系,自己苦练的内力将损失大半,没有十年苦修,再也无法重回橙阳境界了。果断切断了左手的赤阴内息,右手的橙阳内息运到极致,全速追赶那阴阳真气团。 不想这股疯狂的吸力仅持续了片刻后就突然凭空消失了,这一下廖然措手不及,直到追击的橙阳真气完全贯穿了阴阳真气团后方才有所意识。终于和阴阳真气团内的本源真气重新取得联系了,廖然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此地实在不宜久留,借着花移木体内已经恢复正常流动的真气的帮助下,廖然的本源真气势如破竹,一举回归了本体。 心石落地,廖然努力回想着刚才真气回溯的最后时刻,好似有一股极为阴柔的内息顺势涌来,推着自己的橙阳真气,出了花移木的身体。这股阴息仅仅只是和自己的真气在最后时刻短暂地接触了一下,可廖然已然感到大为受用。温凉的内息滋润着自己的真气,先前所耗去的内力像是瞬间就得到了完全补充,疲惫感一扫而空,而且这阴柔内息还能补养本源真气,真是神奇。原来如此,正是这股阴柔内息平衡了火红赤珠,花移木的走火入魔直到现在才没有发作呢。 见廖然终于睁开了双眼,庆竹和尚喜形于色,大喜道:“三娘快来,一郎。。。”话才说到一半,陆写云已经推门跃入,俏然立在廖然面前了。廖然一睁眼,看见二人俱都是惊喜交加,如释重负的神情,心中感动,“二位。。。让二位如此担心,某深感。。。”陆写云截断道:“一郎且慢说话,先调息一下吧。一郎既然无事,竹和尚和儿也总算放心了。”语音微颤,心情似乎还未平复。廖然呵呵一笑,“二位受惊了,廖某惭愧。不过这气疗法尚只进行了一小半,仅诊断了手太阴肺经一脉而已,说不得还要再诊断几回呢。”“啊。。。这一次就够吓人了,还要几次!?说什么也成!”“呵呵,三娘勿急,且听某把个中详细慢慢道来。” 七十四、冰环 廖然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一口气把刚才自己的所闻所见,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陆写云和庆竹和尚听完都大为惊奇,诧异。庆竹和尚低头沉思了片刻,开口说道:“如一郎所言,在贫僧看来,这火红赤珠乃是移木先生走火入魔后,内气卡在肺脏底部,日积月累,淤积而成的。只是这内气竟然会凝结成实质的赤珠,却是贫僧闻所未闻的。”“不错,某与竹兄所见相同,据某猜测,这突然而来的吸力应当是赤珠反向自传所致。这恐怕和花大郎所修炼的花家家传内功有关。”顿了顿,继续说道:“花家内功讲究圆融回转。运功时,周身上下遍布无数气旋,层叠环绕,环丝相扣。这走火入魔的内气想是误打误撞卡在了肺底,随着花家气旋不停转动。并且通过转动吸收周围的内息,不断壮大自身,最终凝练成了那火红赤珠的。” 庆竹和尚点头道:“这般却是说得通,不过那诡异的阴柔内息又是什么呢?花家内功走的是刚猛纯阳的路子,就连女子妇孺所习功法亦是稍经改良的少阳心法。这完全相斥的阴柔之气倒是不曾听说过呢。”廖然嗯了一声,“某也是纳闷这股阴柔之气。”吸了口冷气,眉头一皱,“某虽只与这阴柔之气匆匆相交,可还是隐约发觉其,好像是从足太阴脾经传来,最终汇聚与脾脏之中。”“哦?”庆竹和尚边说边伸手探入花移木衣襟,食指找准了腹侧的章门大穴。一阵轻按揉搓之后,抽手而出,顺势整了整花移木的衣襟,搔了搔自己的脑门后说道:“ 移木先生脾象生水虚寒,章门大穴上隐隐传来极为阴柔的潜劲,看来这脾寒乃是移木先生体内的另一个病灶。”随后摇着头轻叹,“如此一来,事情更加棘手了。。。” 廖然听言,睁大双目,若有所思。一直默不作声的陆写云突然开口道:“呵呵,移木先生病症错综复杂,对症良策非一时间所能想到。如今时日已经不早,倒不如先喝碗腊八粥,暂时什么都别考虑,等吃饱之后再重新寻找对策吧。”这般短的时间下哪里寻得到什么良策,用力甩了甩脑袋,廖然无可奈何苦笑道:“好吧。请三娘去唤醒小花。花大郎暂时不能进食,竹兄和某一起去弄些水来给他润润嘴唇吧。”三人皆无异议,分头行事。没花多少时间,事情俱都已经办妥了。恰逢此时,那同信小沙弥把置办得异常丰盛的四份斋饭送达。 腊八时节又有腊八粥在眼前,可这四人再也提不起任何兴致,草草用完了斋饭。当陆写云看着小花入睡,再次返回廖然的禅房之时,庆竹和尚和廖然还是面面相觑,无任何头绪和进展。 廖然眼见陆写云进门,终是晃了晃身体,开口说道:“三娘来得可巧,某和竹兄商量再三,决定还是继续用气疗法来详查花大郎的足太阴脾经。”不等陆写云说话,抢先又道:“三娘放心,某亲身实感,这阴柔之气与火红赤珠截然相反,非但不会伤害本源真气,反倒对某的修为裨益良多。说不定不但不是什么病灶,而是另有奥妙呢。”“话虽如此,前番能保得全身而退已属万幸,岂能再次运用气疗法呢?”廖然起身走到陆写云身畔,盯着陆写云的眼睛,微笑道:“三娘有所不知,方才乘三娘照顾小花之际。竹兄和某反复把了花大郎肺、脾所关联的所有经脉,得证花大郎体内的火红赤珠与阴柔内息果然是有规律地交替变化的。只要错开其交替的时间,运用气疗法应该无甚大碍的。”陆写云心中一动,“哦,可有记下时间?又记录过几次?”“呵呵,由于时间仓促,仅仅完整地记录到了三次,并且这三次的时间几乎分毫不差。”陆写云仍是不太放心,“有了前车之鉴,儿实在不放心一郎你再次冒险。好在移木先生的病因已有了大概,并不急于做第二次的气疗法。等取得全面周详的调查,做好完全的准备后再实施气疗法吧。话说回来,一郎你要不是托大行险,也不至于弄得如此危险。。。”还待继续数落廖然的不是,廖然已经头大如斗,连忙道:“多谢,多谢,打住,打住。可叹某碰上巨凶火红赤珠也能遁走,却栽在了三娘的冗长啰嗦上了。”陆写云眼睛一瞪,狠狠白了廖然一眼,“呸,不识好人心,儿才懒得说你呢。没的,倒叫和尚见笑了。”庆竹和尚唯有苦笑摇头不语。 休息片刻,二人让陆写云亲自监督,记录花移木体内内息变化的规律。轻车熟路,约莫一个时辰,三人终于测得十次完整的交替变化。陆写云反复确认后,终于同意廖然再次施展气疗法了。这一下,廖然如蒙大赦,迅速褪去花移木右脚上的鞋袜,胼指抵住其右足大趾内侧端的隐白穴。剩下二人心领神会,各自就位,只是这次陆写云并未离开禅房,而是静候廖然身旁,不离寸步。 廖然按兵不动,等花移木体内内息刚一交替完,立刻释出自己的橙阳内息。这一次气疗法进行得极其顺利,差不多在离下一次交替还有一半时间的时候,廖然已经完成疗法,收回了自己的橙阳内息。 原来这花移木的脾部果然有古怪,廖然通过本源真气,清楚发现了一个青蓝色的冰环横亘在其脾脏上部。这冰环和赤珠一般,亦是在不断缓慢旋转。丝丝浓如白雾的真气缠绕在环身上,随着冰环的旋转幻化出不同的造型和陈述,美轮美奂,叫人叹为观止。庆竹和尚听到廖然描述的冰环之时,大惊失色,脱口说道:“难不成,移木先生体内的冰环竟然是那海外冰壶岛上的万年冰青蓝环?” 七十五、施救 陆写云和廖然俱都是见多识广之辈,可竟然都不曾听闻过这海外冰壶岛的名字,更不要提那万年冰青蓝环了。庆竹和尚见两人眼神茫然,随即解释道:“说起这海外冰壶岛,贫僧亦是从一位江湖朋友口中,偶然得知的。现如今这冰壶岛早已经灰飞烟灭,不复存在,那矿石奇宝冰青蓝环也随之一同葬身汪洋大海了。”廖然笑着接道:“原来如此,怪不得连某都没有听过此岛呢。”旋即学着庆竹和尚平日里揖手的模样,双手合什,口中念念有词,“善哉,善哉!要是这冰壶岛还存于世间的话,江湖中实不知要掀起多少腥风血雨,造成多少生灵涂炭啊!”边说边摆出一副悲叹悯人之状。陆写云见状咯咯笑道:“竹和尚可是老实人,一郎休要再捉弄他了。冰壶岛沉入大海固然不坏,但因其覆灭所导致的全岛生物灭绝,以及所有被殃及到的海中生物,一样也是生灵涂炭啊!”廖然还待再说些什么。庆竹和尚摆手示意,微笑道:“两位所说都对,只是侧重不同罢了。在贫僧看来,无论冰壶岛在不在,都是一般无二,一切皆自然,何必徒增烦恼呢?”廖然击节叫好,“说得好,一切皆自然。廖某多年苦心钻研武学,无时不刻想着突破规律的束缚。可现在看来,这规律支配着一切,廖某却是什么都做不了呢。”陆写云笑道:“突破规律?一郎的野心倒是不小。依竹和尚所言,有野心亦是自然,儿亦可以什么都不言呢。”庆祝和尚和陆写云相视会意一笑,转过头来,对着廖然笑吟吟地说道:“一郎有如此野心反倒是一件幸事了。野心越大越易受挫,也就越容易成道了。看来,一郎皈依佛门的时间又要缩短不少了。”廖然嘿嘿一笑,“大和尚,既然一切皆自然,又何必总是提起某皈依佛门呢。对了,这恐怕也是和尚你的自然吧。”庆竹和尚猛然一拍脑门,“一郎所言极是。难怪方丈师叔说贫僧还不够稳重,原来师叔他老人家早就知道一郎皈依之事乃是一个自然而且必然的过程,根本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的。善哉,善哉。贫僧多嘴了十年还不自知,罪过,罪过,还望一郎见谅了。”话语声中,向廖然躬身施礼,恭敬之极。这一下弄得廖然哭笑不得,啼笑皆非。 言归正传,庆竹和尚详细介绍了下那业已失落的冰青蓝环。原来这冰青蓝环乃是由冰壶岛上壶心所在的万年玄冰孕育而出的。随着每年岛外四周海水温度的不断上升。每隔上千年,壶心处万年玄冰的晶核都会通过一次持续数年的大喷发来平衡海水上升的温度,维持岛上的冰峰不至消融。在每次喷发后,晶核都会被消耗掉大半,其精华便凝成了数个环绕晶核的冰青蓝环。再经过千年的补给,滋养,晶核方能恢复如初。由此可见,这冰青蓝环实乃万年玄冰的精华所在,不但珍贵异常,而且必有特殊效果。相传有幸得到过冰青蓝环的海外异人言道:这冰青蓝环不但是江湖上修炼阴柔内功人士,尤其是女子的极品灵物,更可以为将死之人抑或是极度重伤之人续命数年之久。如果能得到一整个冰青蓝环的话,更是另有奇效。这所谓的奇效也只不过是一个传说罢了,到底如何,却是无人可知呢。 两人耐心听庆竹和尚讲完,廖然不住点头道:“这般说来,花大郎体内的必定是那冰青蓝环无疑,也只有它才能克制住那热毒的火红赤珠。”轻声叹气继续道:“方才某已想到数个办法,可是既知这冰环如此珍惜,再加上这些方法俱都有不小的风险,甚至于有性命之虞。兹事体大,也只能问过花大郎的意思才做打算了。”庆竹和尚点了点头,疑问道:“正当如此,只是这移木先生昏迷甚沉,一郎可是有什么办法令其苏醒呢?”“嗯,先前因不知花大郎详情,现在既然已知其病因,唤醒花大郎应无太大问题。”“那样最好,事不宜迟,谁也不知道这冰青蓝环能抑制那火珠多久,一郎还是速速运功吧。” 众人皆无异议,乘热打铁,说干就干。没想到一直安静昏睡在四面没有围子的床榻上的花移木,猛然间全身剧烈颤抖起来,廖然处乱不惊,沉着示意二人切勿轻举妄动,自己则快步来到床榻前,运指如风,瞬间点遍花移木身上十二处募穴。劲透募穴,暂时封住了不住翻涌的血气,花移木终于渐渐平复下来。稍停,鼻中淌出两行鲜血,一望可知是毒火攻心所致。 廖然抓起花移木右臂,扣住脉门,片刻后,对二人沉声说道:“二位,不想花大郎的伤势发展得如此之快,这冰环再也克制不住那火红赤珠了。体内平衡已被打破,唯今之际,只能行险着,强行把这火珠和冰环逼出花大郎的身体了。”不待二人开口,兀自盘腿坐上床榻,右手握住花移木右足,左手紧扣花移木右手,双目一闭,默运神功。 事已至此,陆写云眼见无可挽回,也只得任凭廖然去冒险了。事情一关系到廖然,陆写云再也无法坚持所谓的一切皆自然了。此刻的时间仿佛变得极其缓慢,令人难捱。堪堪熬过小半个时辰,陆写云就似过了一天一般。再也无法忍耐半刻似的,陆写云和庆竹和尚挥手示意,忙不迭地逃出禅房,到屋外透口气去了。 七十六、冰火 廖然心无旁顾,全神贯注地控制着真气的走向。右手释放出的赤阴真气自大敦穴开始,沿着足厥阴肝经一路上行到章门大穴。稍作调整,径直向脾脏中部的冰青蓝环进发。廖然算准了时间,这冰环刚刚完成交替,正是新力未生,最为虚弱之际。故此,赤阴真气一路顺风顺水,并无遇到多大的阻碍。 廖然此番并没有释放出本源真气,所以无法看到那冰环上,业已多出数道纵横交织的横竖裂纹。距离冰环愈近,赤阴真气流转愈速。两者似乎心有灵犀般不断融合,相互滋补,润养。渐渐地,当廖然输出的赤阴真气达到最大的时候,一个庞大的齿阴真气团终于把冰青蓝环完全包裹住了。 就在这一瞬间,廖然体内的本源真气和冰环同时兴奋地战栗起来,仿佛找寻到了生命里的另外一半一样,激动雀跃不已。共鸣之下,这冰环竟然飕的一声,急速窜入廖然的右臂。与此同时,堪堪已经被左手橙阳真气团围困住的火珠像是心有感应一般,亦是不顾一切,直往廖然左臂钻入。 顿时,廖然只觉得一股冰线,一股火线分别从左右两条臂膀袭来。右臂清冽透凉,冰线流经的经脉俱都扩展修补,似乎每一处细胞都得到了活化再生,说不出的舒服和畅快;左臂则炽烈炎热,火线所到之处,每一处经脉都像是被熨平整了似的,变得更加厚实,坚韧,整条手臂暖洋洋的,舒泰得要呼出声音了。这冰火两重天的滋味比廖然在五泉连珠泡汤的时候要强烈太多,直叫人消受不起。 满拟着等待这火珠和冰环的阴阳大碰撞,不想事态的发展竟然和自己所预料的完全相反。冰环的温良亲和也就罢了,不想这火珠竟然一进到廖然左臂也变得如此驯服平和,全不像在花移木体内表现得那么暴虐,狂躁。廖然不由暗自侥幸,看来今人日子不错,人品终于爆发。转念思索,应该和自己修习的七颜神功有关。 一愣神的功夫,火珠和冰环已堪堪要在丹田处交汇了。廖然一激灵,心念电转:自己已然进入阴阳中汇阶段,如果任凭火珠和冰环自行相遇,互相抵消,岂不是暴殄天物,白白浪费了如此珍贵罕见之物。时间急迫,也不做多想,身随心动,运起阴阳中汇的心法,火珠和冰环就在刚要接触的一瞬间,硬生生地停在原地,随后各自转向流入廖然的四肢百骸。 火珠和冰环果然神奇,就像是事先演练得无比纯熟了一般,在廖然的全身经脉中急速游走却又在时间上错落有致,在路线上进退有序,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互相间没有任何冲突和干扰。廖然的全身经脉通过冷热交替,不断的变化后,变得更加坚韧,宽阔。只此片刻功夫,已抵得上十年苦修。 冰火两股真气在廖然体内流转一个周天后,廖然的心情已从初始的狂喜渐渐归于平静,终于潜下心来了。又一个周天搬运之后,廖然隐约发现刚开始这两股真气自行流动时的速度要比自己运用七颜神功时快捷得多。既有此发现,廖然索性放手给冰火两股真气。随着冰火真气周而复始的流注,那火珠和冰环的体积也是越来越小。约莫五个周天后,折腾了花移木多年的火珠冰环终于烟消云散了。五个周天一瞬而过,好在廖然记忆力卓绝,才能勉强把冰火真气运行的路线死记硬背下来。 吸收完火珠和冰环之后,廖然并不作任何停顿,融合了冰环真气的新赤阴神功直接注入花移木右足,迅速流遍周身经脉,拼命修补滋养着花移木受伤虚弱的体脉。修补经脉后所剩余的真气则完全融入花移木此刻那几乎完全不设防的本源真气。 现学现炒,在使用赤阴神功的行进路线在花移木身体内流注的同时,廖然暗暗尝试按照那冰环真气的路线在自己体内流注。数个周天后,原本生涩艰难的流注改善了很多,确认无危险之后,这才小心谨慎地全部改用冰环真气的行进路线。不成想,冰环多年来自行在花移木体内运转,其体内真气早已产生了循环路线的本能,主动配合着廖然的新赤阴真气,运行速度反倒比廖然自己体内的快得多。廖然仅仅诧异了片刻,如此大好温习冰环真气路线的机会岂能无故错过,当下凝神记忆。 连续七个周天后,廖然虽有余力,但也不得不收回赤阴真气,紧跟着左手的新橙阳神功如法炮制。不同的是,剩余的新橙阳真气全都融入了花移木自身修炼的花家内息之中了。 新赤阴真气初步修补了花移木的全身经脉,再经过这新橙阳真气的最终补强,花移木不但伤势完全恢复,经脉的强度和韧度反而更胜往昔了。 廖然虽因救人之故,形势所迫,可受人如此大礼当然不会就此罢手的。收回新橙阳真气后,稍作调息了片刻,突然左右同时发功,模拟先前火珠和冰环在自己体内阴阳中汇时的情状,同时流注花移木全身。随同流速的不断提高,廖然对同时运用两条新路线的把握越来越得心应手。不多时,赤阴橙阳两大真气已然全力开启,二股澎湃的内息继续扩充着经脉,润养着本源真气,融合着花家内息。 又是七个周天后,廖然已经累得精疲力竭,整整二十年的苦修已完全灌注入花移木的体内了。长长出了一口气,勉力睁开双目,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陆写云和庆祝和尚熟悉而焦急的脸庞,心中一宽,身子一歪,斜斜倒去。 七十七、自然 强行搬运完这二十一个周天,足足耗费了廖然两个时辰的光景。独自在门外透气的陆写云早就等不及,早早回到禅房里了呢。两人眼见廖然不支倒地,一左一右同时伸手扶住廖然。好在这床榻极为宽大,花移木仅仅才占去一小半的地盘,剩余的面积足够容纳廖然了。 分别替廖然和花移木把脉之后,庆竹和尚面色终于放缓,轻声对一旁着急万分的陆写云说道:“呵呵,三娘可以放心了。移木先生的伤势已然痊愈,似乎功力也已尽复;一郎只是用功过度,虽然有些虚弱,可脉象平稳,并未受伤,好好休息一下就没事了。”陆写云长出一口气,“有竹兄这番话,儿便放心了。竹兄守候了这么长时间,实在辛苦了,快些回房休息吧,明日寺中尚有诸多杂务要理,这里就交给儿好了。”“呵呵,哪里的话,三娘还不是与贫僧一样守候到现在。要是实在放心不下的话,我们不如一边打坐,一边等待他们的醒来吧。” 陆写云再无异议,二人即刻盘膝闭目,吐纳打坐。陆写云心有所系,分心关注着廖然和花移木,心中一阵阵胡思乱想,这打坐的效率也就可想而知了。这一切自然逃不过庆竹的眼睛,大和尚暗中偷笑不已,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习惯性地重重拍了自己脑门一下,心道:和尚我自己还不是分心旁顾,还好意思笑话别人。运行中的真气突然被拍脑门的动作所打断,庆竹只感到气血翻涌,胸中一阵气苦,好半晌才勉强压下,重导真气以归正途。当下,庆竹再也不敢三心两意,正襟危坐,全心全意吞吐起少林洗髓经来。心烦意乱中的陆写云对此竟然没有丝毫察觉,关心则乱,这关心的威力还真不小呢。 效率再差毕竟也还是在打坐不是,一夜过去,陆写云虽然在功课上没有寸进,可一日的疲劳却是一扫而空了。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经微亮,依稀记得庆竹和尚早在清晨时分就离开了禅房,想必是去主持寺中的早课了。想到当日里大和尚念经的时候,突然大拍脑门的情形,陆写云不由得噗哧笑出声来。心情立刻为之一松,只是不住担心那被大和尚经常反复猛拍的脑门,会不会因为实在拍得太多了,以至陷下去一块。 “怎么?花大郎和廖某尚还昏睡榻中,不知死活。三娘却是连打坐之时,都能开心得笑出声来,没的叫人伤心。” “啊,一郎你醒了。”陆写云用比廖然的橙阳步法还要快得多的速度,一下跃到床榻之前。硬是把正在缓缓支起上身的廖然,一把拉下床榻。上下左右,手眼并用,把廖然全身上下,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生怕廖然的身体还有任何不妥之处。这一下把廖然弄得龇牙咧嘴,上窜下跳,苦于二十年的修为刚刚都传给了花移木,身体虽然无碍,可功力却退步太多。接连挣脱了几次,把残存的橙阳神功运个十足亦是无法摆脱陆写云的魔掌分毫,也只得腹中暗叹,任由陆写云摆布。 天见尤怜,苦难的日子比想象中要短得多。陆写云很快便检查完毕,确认廖然果无大碍后,也就不再象先前一般小心翼翼了。啪的一下,把廖然推入床榻,自己则呼出一口气,小手轻轻拍了两下胸口,接着双手相互搓了数下,瞪大眼睛,“一郎到底何时醒来的?以你的内功修为都累得脱虚,估摸着这次最少要耗去十年内功吧?” “还不是被三娘你的笑声惊醒的。”笑着说得很大声,“唉,这次足足耗去二十年的苦功,还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补回来呢?” “糊弄谁啊?虽说是救人,可这么吃亏的事,我们廖大侠客什么时候做过了?”语气充满了肯定的怀疑。 “廖某在三娘眼里就这么不堪吗?”廖然语带辛酸,委屈道:“不过这回倒真是因祸得福,不要说二十年功力,便是四十年功力,某也舍得。”陆写云马上露出一副我早就知道的模样,“儿就说吗!太阳怎么会打西边出来呢!” 突闻咕咕两声,在安静的禅房中显得格外清晰,廖然不由得脸面一红,指了指自己的肚子,“三娘,花大郎的伤势已然痊愈,待会某就为他推宫活穴,助其醒来。他已经一晚没吃东西了,还要麻烦三娘为其准备斋饭呢。”陆写云笑道:“呵呵,只要准备移木先生的份就成了?儿还以为一郎早就饥肠辘辘了呢?如此却好,不错,不错!”一路笑着转身,开门,关门,跳着步儿离开。廖然则咬牙切齿,瞪着她长发披肩的背影。 廖然所言非虚,这次施救,纵是耗费百年功力也不足稀。七颜神功号称当今江湖第一神功,数百年来,其内功心法更是经过无数武学宗师和奇才的修正和改进。不说旁人,单说廖然修习其到现在已足足二十三个春秋,不是没有想过改变其的运功路线,可无论如何另辟蹊径,别出心裁,最终的结果都是增一分嫌多,减一分则少。七颜神功在廖然心中已然是最完美的功法,达到无法企及的高度了。 谁料想此次机缘巧合,偶然得到了冰环和火珠的运功路线,它们的运功路线完全超出了廖然的想象,好似打破了横亘在廖然面前的一个无形障碍,突然之间就豁然开朗,登上一个台阶了。可笑自己坐井观天,武学之道,学无止境,谁又能说没有比冰环和火珠更完美的运功轨迹呢?一切皆自然,七颜神功脱胎与对阴阳五行的体验,但冰环和火珠则更趋于自然。由此可见,只有更加亲近自然,融于自然,才能更接近武学的本质呢。 七十八、火珠 一想通此节,廖然就仿佛换了个人似的,整个人从气韵上有了质的改变。方才与陆写云的一番对话,比之以往也要自然了许多,依稀找回了些孩提时代,还无男女之分时的感觉。等感慨完毕,身体也调息得差不多了。现在再看那花移木,面色红润,身体想是无甚大碍了。 花移木身体虽然没事了,可心病仍旧未除。廖然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起身下榻,胼指一缕真气,隔空射入花移木人中大穴。乘其尚未苏醒之际,悄然推门走出了禅房。刚把房门扣好,迎面望见陆写云送斋饭而来。忙不迭地挤眉弄眼,直使脸色,陆写云自是会意,眉头微微皱起,端着斋饭与廖然一同向小花的禅房走去。 花移木隐约中觉得一股热气自人中大穴涌上脑门,模糊的意识逐渐变得清明起来。依旧没有睁开双眼,心中却是百感交集,久久难以平复。一时间也难以理出任何头绪,只好先以手支榻,缓缓起身,但觉全身暖洋洋的,真气流转全无往昔的生涩不畅。泊泊然,绵绵然,活力无限。 花移木大吃一惊,再也顾不了旁它了,急匆匆跳下床榻。双足尚未立稳,木门吱的一声应声开启,进来的正是庆竹和尚。庆竹和尚见状,急忙抢上几步,双手作托扶状。花移木心中一急,亦是摆出了和庆祝和尚几乎完全相同的姿势。二人见了,不约而同笑出声来。庆竹和尚呵呵一乐,“移木先生何时醒来的?贫僧刚刚做完早课,故此来迟了。先生一日一夜滴米未进,怕是俄坏了吧?快随贫僧一同去用膳吧!”花移木心下感激,急忙答道:“实在多谢大师了,花某惶恐。只是此刻花某有太多的疑惑,实无半点吃喝的心情了。” 庆竹和尚正待再劝,门口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呵呵,既然如此就由廖某来为先生作答吧!”廖然笑吟吟地边说边迈步走入屋中。陆写云手牵小花紧随其后。花移木见是这二人,连忙抬手行李。目光一落到小花身上,便再也移不开了,眼露难以言说的复杂,连早就作完揖的双手也忘记收回,就这么颇为滑稽得停滞在半空之中。 昨日里众人都忙着救人,惟独撇下了小花一人。百无聊赖之际,小花只得气鼓鼓地接连睡了两大觉,故此直到现在还是撅着个小嘴,兀自生气呢。陆写云和廖然完全贯彻了一切皆自然的宗旨,给她梳洗完,又弄好了早斋后就再也不闻不问,随其自便了。小花像是千斤的力气打在了棉花上,只得学着陆写云平日里生气的样子,不住地用脚后跟猛跺着地,哒哒哒得直响个不停。 刚进门就看见气色极佳的花移木,小花倒底是小孩心性,看见花移木的那刻,不知道怎么了,瞬间就把昨日的不开心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欢笑着跳步来到花移木身边,扬起小脑袋,拍手笑道:“花叔叔早上好啊!三姑姑,义父还有和尚叔叔他们三个人昨天串通好了,谁也不理小花,谁也不陪小花玩,实在无聊得紧。花叔叔你最好了,肯定不象他们这样坏,我们一起玩簸钱吧?要不掷五木,打弹弓都好呢。”兴高采烈下,拉起花移木就要往外走。陆写云眼疾手快,一把抢过了小花的小手,嘿嘿笑道:“昨晚都怪三姑姑不好,没有好好陪小花。花叔叔刚刚起来,还没吃早斋呢。这样吧,小花先和三姑姑一起回屋里耍五木去,等花叔叔用完饭再找他一起玩,可否?”“不行,每次玩五木都是三姑姑赢,小花才不要呢。”小花一脸的抗议。陆写云眼珠一转,“那这次三姑姑只用左手和小花一起玩好了。”“真的,可不兴用右手哦。”小花似乎被说动了,开始犹豫起来。陆写云忍住笑,“当然,当然,绝对不用右手。”“说定了!花叔叔,义父,和尚叔叔,那小花就先去和三姑姑玩五木了。”众人俱都微笑点头。陆写云向三人分别示意,这才带着小花离去。 待陆写云将门带好,花移木微微想了想,开门见山地问道:“昨日花某在花彤墓前昏倒,想必定是二位所施援手,花某感激不尽。”说到墓前二字,心中苦楚,强自克制下语声还是有些颤抖。廖然和庆竹和尚同时摇手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花移木不由微笑,继续问道:“沉疴花某体内二十余载的火珠和冰环竟然在一夜之间,同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并且花某多年的内伤亦已然痊愈。敢问二位,昨日花某昏倒后倒底发生了什么变故呢?”廖然应答道:“先生勿急,就是先生不问,某等也定会据实以告的。”庆竹和尚点头道:“一郎所言正是。听先生前面所说,先生似乎早就知晓自己体内存有火珠和冰环。难不成这火珠并非先生练功走火而至的?”花移木茫然摇头,“花某练功从未遇上过走火入魔。实不相瞒,花某年幼之时,不慎勿食了冰火海的炽浆火珠。由于事态紧急,家父未加思考便把盛放火珠用的玄晶冰环予某一起喂下。不成想,误打误撞,火珠和冰环竟然在花某体内达到平衡,花某这才能侥幸活到今日,只不过每日里都要受那冰火两重的煎熬罢了。”庆竹和尚点头道:“原来如此。那海外冰壶岛所在之地原是唤作冰火海啊?”偏偏这个时候,庆竹和尚的求知癖犯了。“不错,其实这冰壶岛本叫做火狩岛,乃是海底大火山喷发而成的。当时的冰火海以火狩岛为界,就像契丹人的鸳鸯火锅一样,分成冰火两海。当年火山大喷发时,不但从海底升腾上了火狩岛,更是把海底火山岩浆中的核心炽浆火珠从火山口溅射到了火狩岛上。全靠着这炽浆火珠,火狩岛才能抵抗住北方万年玄冰的南侵,维系住冰火两个海面的奇观。” 七十九、青石 花移木特意顿了一顿,眼见二人听得津津有味,意犹未尽。心中虽然焦急,但又怕破坏别人的欢喜心,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不过暗暗加快了语速,用词也精炼了许多。 连花移木都精炼了,我们也就概括地说一下吧。当年,花移木的父亲花仁,偶然闯入冰火海,凑巧同时得到玄晶冰环和炽浆火珠,没想到这冰火两个极端相遇的时候,非但没有排斥,反而互相吸引,完美融合在一起了。那火珠凭空悬浮在冰环中心,冰环释放出的冰晶把火珠整个覆盖住,像是在其外表面裹了一层冰皮儿。两者的高热低温也霎时消失,入手温凉舒适,完全可以拿在手上把玩了。 “哦。。。敢情移木先生把它当成冰糖葫芦了,这才吞入腹中。”廖然恍然大悟,只是此话未免说得有些不合时宜。 “呵呵,英雄所见略同。花某年幼无知,倒叫二位见笑了。”窘色只是一闪而过,花移木回答得淡定自若。 廖然心中后悔不跌,自己还是太急躁妄动,太短练了。先是自以为火珠是走火入魔的内气凝结而成,后又擅作主张强行分别吸收了火珠和冰环。这期间只要稍微稳住点,了解得再具体些,应该能既从花移木体内逼出冰环和火珠,又完好无损地保护住这两个旷世奇宝的。 事情已经这样了,再想亦是枉然,一切顺其自然吧。廖然暗自无奈,该说的总要说的,只得硬着头皮把昨日里如何施救的过程,一五一十地据实告知。 花移木听完感慨道:“大恩不言谢,廖大侠如此大义,花某实不知如何相报。从此刻起,但凡廖大侠有任何差遣,某东平花家上下,定将不遗余力,竭其所能。”廖然双手乱摇,“移木先生言重了,言重了啊!廖某直到方才听先生说起那火珠和冰环,才意识到昨日施救的时候,已经犯了大错,白白糟蹋了冰火海的奇物玄晶冰环和炽浆火珠。廖某愧疚都来不及了,怎好意思还要先生的回报呢?” “冰环,火珠即便再珍贵,也始终只是身外之物,况且其沉疴在花某体内多年,某正巴不得除之而后快了。再说廖大侠注入花某体内的那二十年的功力,花某思之真是无地自容了。”花移木这番话说得极为诚恳。 廖然歪头想了一会,“如此也罢,不过廖某昨日偶得的火珠,冰环的运功心法,是一定要归还给移木先生的。” 眼见花移木脸上露出难色,庆竹和尚笑着打圆场,“呵呵,二位一个是小花的父亲,一个是小花的义父,还真是相敬如宾啊!和尚我做主,移木先生就收下那劳什子心法吧。免得一郎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呢。”这二人俱都是生性洒脱之人,突然意识到了还有小花和万花彤的关系,当下便相视一笑,心中都释怀了。 此后,花移木硬是在小灵山寺逗留了足有半个多月。期间和廖然共同把冰环,火珠心法彻底完善,融汇,贯通。二人又分别结合了自己所学的内功,创造出了新的花氏火珠心法以及廖然的赤阴冰环神功与橙阳火珠神功。 这些日子来,花移木亦是逐步理清了纷繁的情绪,慢慢沉淀了花彤之逝的哀伤,一点一点接受了本就讨人喜怜的小花,一切都变得有序,美好起来。 这一日,陆写云,小花和廖然三人,吃饱了饭,闲来无事,便都聚在西庭院正中所摆放的大青石床周围,玩起了颠钱之戏。这青色石床长将将两丈,宽却足有丈半,呈四方形。极为难得的是,六面全都光滑平整,闭眼抚摸几乎无法感觉出石面有任何起伏。再仔细查看,石面上竟是没有一丝裂纹和瑕疵。 此石乃是庆竹和尚在青龙山的山腹之中,寻摸一块可以制作砚台的石材时,偶然得到的。发现它的时候,泛起青光的石身,整个都嵌在周围的白灰色石壁之中,显得尤为突兀。大和尚想也没有想,抄起手中的铁笔就在石壁上一阵猛凿。这么大一整块青石,自己只是取其一小部分,自然不用看清石壁,找准石脉了。没想到,铁笔到处,连接青石的白色石壁纷纷应手剥落,没费什么大力气,就把这么大一块青石开采出来了。奇怪的是,这般胡乱开采竟然没有弄伤青石半分,仿佛是那青石自个从石壁中跑出来一般。开采过程虽然怪异,可经廖然慎重鉴定,证实其只不过是最为普通的大青石而已。庆竹和尚对此到并无介意,屋中实在放不下,只得委屈放在院中。初始还每日里来石床上打坐练功,把玩欣赏。日子久了,也就越来越疏散,直至今日已经沦为小花颠钱,行掷,嬉戏玩耍的场所了。 “啊!人家都打出八正二反了,这样也输掉?不玩了。”小花气呼呼地把手上的十枚得壹元宝狠狠掷在青色石床上。无巧不巧,待十枚元宝依次摊平后,竟然齐刷刷全部都是正面朝上。廖然嘿嘿笑道:“可惜小花已经说不玩了,要不然这一把全正,必定是统杀全场了。”边说边摇头叹息。这无异于火上浇油,小花恨得直咬牙,重重哼了一声,别过头再也不理廖然了。陆写云亦是斜了廖然一眼,啐道:“一郎亏得还是当义父的,真是的,故意惹小孩子做甚?”说完不住地软语宽慰,逗小花开心。廖然心中虽然有所后悔,可又不好意思说出抱歉的话,只得直愣愣在一旁默不作声。 “呵呵,小娘子何必着恼。恕在下唐突,就由在下替小娘子行这颠钱之戏好了。”廖然耳听这个陌生的声音后,不由得眉头一皱,又是一个高手。复看陆写云,但见她神情古怪,复杂惊惶,心中一乐:难不成,这不速之客竟会是这团长大人的克星不成? 八十、颠钱 话音未落,一个身着灰色布衣,勉强还能分辨出是文士打扮的中土南方人士,缓步来到三人近前。再仔细一看,这一身灰衣原本应该是白色的,想是连日连夜赶路才会弄成这副模样的。 陆写云早就认出来人,没好气地白着灰衣人道:“怎么又是尘水先生啊。不知道这次又有什么贵干了。”话语中说不上讨厌,似乎是那种既有暗喜又含嗔怒的感觉。 虞尘水听了丝毫没有着恼,仍旧一副笑吟吟的样子,也不搭陆写云的茬,俯身来到小花身前,微笑道:“这位这么漂亮的小娘子一定就是小花了吧?怎么没有看到你花叔叔,小花知道他现在何处吗?” 小花眨巴眨巴眼睛,“这位叔叔好。叔叔认识花叔叔吗?花叔叔吃完早饭就去青龙山了,叔叔他最近每天天早上都会去青龙山涧看娘呢。” 略一沉思,虞尘水点头道:“原来如此,那就暂时不打搅大哥他了。呵呵,说起来某还是你花叔叔的结拜二弟呢,小花你应该唤某叫做虞二叔呢。”“哦,原来是虞二叔啊。小花见过虞二叔叔。”虞尘水笑着站起身来,轻抚小花头顶心,不住朝陆写云挤眉弄眼,等陆写云狠狠瞪过来的时候,自己却早就转过头去冲廖然作揖行礼了。 廖然一听是尘水,心中已经了然,连忙举手还礼,开始两人一阵没营养的寒暄。 小花自是不管大人间的客套,抬头问道:“虞二叔玩颠钱真的很好吗?”看来,还在为输给廖然而耿耿于怀呢。 “你二叔虽然不才,可之于颠钱之戏还是有所把握的,小花尽管放心便是。”一边说着一边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廖然。 小花这下开心了,拍手笑道:“这样最好,那就麻烦虞二叔帮小花玩颠钱啦。”顿时就来了信心,把一切宝都押在虞尘水身上了。 虞尘水轻轻一笑,“呵呵,就劳驾三娘充当裁判吧。”也不等陆写云答应,说完就向廖然一抬手,做了一个有请的姿势。 廖然头皮发麻,知道避无可避,无奈道:“哪里,远来是客,理当由尘水先生先行投掷。” 虞尘水也不客气,右袖在青石床上轻轻一拂,散落在偌大床面各处的十枚得壹元宝,一晃眼间仿佛变魔术一般全都到了右手之中。小花睁大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虞二叔好棒啊!”原本的忐忑瞬时变得信心爆棚,还故意向廖然连挥几下小手。 廖然倒是丝毫没有大人的架子,亦是恶狠狠瞪着小花,扬起右拳作势要打小花屁股。陆写云苦笑道:“难道少了二十年功力后,连年龄也会少了二十年,依儿看来,现在的一郎也不比小花年长多少了。” 虞尘水接口笑道:“廖兄赤子情怀,正对虞某脾胃,端得是大好朋友。”停顿了一下,“如此。虞某献丑了。”话音一落,钱币敲击石面所产生的叮咚声纷至沓来,不绝于耳。 敲击声终了,十枚得壹元宝无一例外,俱都字面朝下。小花拍手叫好,“哈哈,二叔真厉害,竟然打出十反。这一把肯定可以赢过义父了。”说着仰起头,得意地冲廖然直扮鬼脸。 廖然脖子一沉,脱口赞道:“尘水先生真好手法,不过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就把握了元宝和青石面的特性,才更为难能可贵了。廖某佩服!”语气颇为诚挚。 “呵呵,雕虫小技而已。倒是廖兄竟然用十枚背铸四祥云的得壹元宝来耍颠钱之戏,真叫人大开眼界了。”一副肉痛的模样,隐隐有为这十枚古董元宝打抱不平的意味。 廖然哈哈大笑,“不想尘水先生,原来是古币的行家里手啊,失敬,失敬了。这十枚得壹元宝乃是秦坤秦老爷子的珍藏。廖某就是看不惯老爷子惜宝如命的腔调,说不得偏要借些老爷子最最宝贝的物件出来耍耍。”说是借,恐怕还是没有得到老爷子允许的借吧。 虞尘水双手一摊,似乎有点无奈,“哦!原来是秦五先生的藏品啊,那就更加非同小可了。”缓缓继续说道:“得壹元宝流通的数目本就异常稀少,这背铸四祥云的得壹元宝更是为仅见品,如此用来颠钱,实在可惜了,可惜了。” “先生所言也无不是,不过既然有了这颠钱之戏,某便以为凡钱币都能为之,并不存在区别对待。这颠钱之戏此时此刻还在中土盛行,但谁又能预测十年,百年,千年之后,其还能流存于世呢?倘这些元宝能流传到千年之后,要是那时的藏家能在这些得壹元宝上,发现,揣摩出今日你我加之其上的颠钱痕迹,岂不平添了几分古趣,亦可称为一段佳话了。先生以为如何呢?”一口气说完,笑着等待虞尘水的应答。 虞尘水略略想了一会,会意道:“廖兄所言,俱是某平日未曾想过的所在,令某有茅塞顿开之感,多谢多谢。看来某还是想得不够全面,不够发散啊。” 陆写云在一旁早就听得不耐烦了,“二位还真是一见如故啊。一郎还是速速掷完这把,尘水先生一路风尘仆仆,嘴上虽然不说,可心里必定焦急万分,也只有快点见到花大郎才会安心吧。” 廖然点头道:“好,那就一把定输赢好了。嘿嘿,要是义父输了,就下太湖给小花采那最大的太湖珠去。”“一言为定。”能得到梦寐以求的太湖珠,小花当然是忙不迭得连声答应。 匆匆拾起床面上的十枚元宝,一入手,掂也没掂,直直抛向空中。虞尘水伸右手,轻按青石床面,口中说道:“呵呵,廖兄,得罪了。”随话音落,全身的虞家阴功迅速自右臂传入青色石床。廖然看得真真切切,心中说道:看来不脱层皮,还真要在冬日里下太湖去捞河蚌了。其实,无论输赢,对小花而言,廖然这太湖冬潜已然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八十一、凝霜 虞尘水对自己的武功向来颇为自负,再加之廖然武学奇才的名头以及和陆写云多多少少的关系。故此,他先是掷出颠钱之戏中点数最大的十反,接着又故意等廖然投出元宝后,再明目张胆地出老千,暗运内力灌注于青色石床上,元宝的正反便可以得到完全的控制了。这样一来,廖然也就被逼得不得不出手了。 廖然对此心知肚明,可苦于二十年功力刚失,也只有倚仗新创的功法,行险一搏了。转思之间,半空中的元宝已开始纷纷掉落, 廖然再不迟疑,似虞尘水一般,通过垂于石面之上的左手,把新创的冰环赤阴功逼入青色石床之中。 左手才刚刚触碰到石面,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一个冷颤,原本温度适宜的石床仿佛像浸在了冰水之中,冻得人留不住手。再仔细看这石面,竟然隐隐约约覆盖了一层不易察觉的薄霜,在青石的映衬下显得愈发霜冷清寒了。廖然暗叹道:这霜雨寒气果然名不虚传,这次有得玩了。 这霜雨寒气就似有灵性了一般,找准了廖然放在石面上的左手,瞬时如开闸泄洪一般,汹涌扑向廖然体内。一接触到虞尘水的寒气,廖然立时就判断出这股磅礴沛然的寒气绝对不是现在的自己所能正面匹敌的。好在这股寒气只是数量庞大,在质量上与新得的冰环功法还是相去甚远,廖然自信尚能勉强应付。 廖然全神贯注于自己的冰环赤阴神功,凭借着自己真气的精纯和凝练,宛如平原上一队队在敌方整齐列队的步兵方阵中来回冲锋的骑兵,把虞尘水的霜雨寒气俱都切割成无数小股。只要被分割的霜雨寒气不超过冰环赤阴真气的三倍以上,廖然完全可以轻松地抵挡住,乃至各个击破。虽说真气的质量和操控的技巧上廖然要高明得多,无奈虞尘水这霜雨寒气的数量实在庞大不过,仿佛一下子充斥了满世界似的,到处都是。廖然这番下来,亦是忙得手忙脚乱,应接不暇,期间更是数次遇险,如履薄冰。 虞尘水未曾料到廖然的内功竟然精纯如斯,措手不及下,还来不及修补被切割得异常凌乱的真气,重整业已残缺不全的阵型,廖然反击的两股真气已然袭来。虞尘水不愧为虞家百年来的第一武学奇才,更难得还是其那份处乱不惊的气度。当断则断,虞尘水毫不犹豫地放弃了青色石床的争夺,抽回贴着石床的右手。分出一小半内息用来化解廖然反击的同时,左手虚空扬起。从五根手指的指尖处分别射出一根寒丝,眨眼间便缠住了空中十枚元宝中的五枚。 乘此间隙,廖然迅速掌控了青色石床,虞尘水照顾不及的另五枚元宝已然掉落到石面。不消说,自然全部被廖然和谐成字面朝下了。拾掇这五枚元宝的同时,廖然的右手也没有闲着。同样的扬起右手,所不同的是,廖然指尖飞出的是五条红线罢了。 这十条相互缠绕的寒丝红线竟然硬生生把五枚元宝牢牢钉在半空,似是被无形的手掌托举着一般。小花在一旁看得惊奇不已,一下子跳上青色石床,伸手就朝停在半空的元宝抓去。陆写云见状一把从石床上把小花抱下来,口中急道:“小花快下来,危险!这孩子,怎么这等顽皮!”小花颇受委屈,嘟起小嘴,“三姑姑别生气啊,小花只是觉得元宝停在空中很好玩,才会用手去抓的。既然三姑姑不高兴,小花不玩就是了。”陆写云心中一软,柔声道:“非是三姑姑不让小花玩,只是这空中的元宝实在危险。。。”“哦!这几枚元宝小花玩到现在了,会有什么危险啊?”小花开始充分发挥小孩子几乎必备的技能——十万个为什么了。此刻陆写云全部的心思都在廖虞二人的比斗之上,哪里还有耐心给小花详细解释,随口敷衍搪塞了几句,紧紧抓住小花,便把注意力都转向了廖虞二人。 虞尘水全力催动体内的霜雨寒气,整个左手冒出丝丝寒气,愈来愈稠密的寒气凝结成层层霜冰,逐渐包裹住了他的左手。陆写云看得心往下沉:凝霜冰手!没想到虞尘水这家伙颠个钱还这么认真。思之廖然刚刚元气大伤,眉头拧得更紧了。 廖然身处其境,更是苦不堪言。随着寒气的剧增,虞尘水所控制的五根霜雨寒丝的体积膨胀了足足有十倍之多,廖然放出的火珠红线被撕扯拉伸得岌岌可危,几欲断裂。廖然心中郁闷:竟然动用了凝霜冰手,至于这么认真吗?腹谤不已,手底却不能含糊,火珠橙阳功运用到了极致,鲜红欲滴的右手渐渐发出亮黄的光芒。等黄光到达最亮之时,毫无征兆的,自掌心处生出了一个漩涡之眼,并且其不做任何停留,霎时高速旋转了起来。 漩涡之眼转动速度瞬间提升,遍布右掌的红色亦是随之褪去,仿佛赤海红潮在疾速退潮一般,从四面八方向漩涡之眼不断汇聚。短短几个呼吸间,一个耀人眼目的黄色火珠缓缓停滞在廖然的手掌中心。一切是这么得似曾相识,就和炽浆火珠在花移木体内反复交替时的状况一般无二。 廖然自己亦是惊讶无比地看着掌心的黄色火珠,多亏了虞尘水的凝霜冰手,才逼迫得廖然全力以赴,误打误撞下反而使得廖然完全突破了火珠心法的瓶颈,彻底融汇掌握了火珠心法。 八十二、流局 小花此时的感觉就像是逢年过节看大人们放烟花一样,手舞足蹈,欢呼雀跃。只是手脚俱被陆写云束缚住,动作起来难免有所不畅,这点小碍却是丝毫不影响其高昂的兴致。 与小花的新奇,兴奋不同,陆写云整个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光凭二人全力以赴,凝神应对的认真模样就能看出,形势已经演变到骑虎难下,不死不休的局面了。陆写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就算拼着自己重伤,不得已下也要强行分开此二人。 虞尘水盯着廖然掌心中逐渐成形的黄色火珠,丝毫没有惧色,心底里反倒暗暗生出一丝兴奋。不知道已经有多少时间没有遇到过强者了,虞尘水渴望与强者过招的心早已尘封许久,此刻见猎心喜,哪里还想得起现在只是在耍颠钱之戏,只盼能与廖然彻彻底底地大干一场。 片刻功夫,廖然右掌的红色已完全消失不见,只剩下掌心一个耀眼夺目的金黄色火珠。在火珠停止转动的霎那,廖然双目同时射出一道精光,微笑道:“尘水先生留神了,廖某有僭了!”话音刚落,停转的火珠徒然逆向旋转开来。 虞尘水看得浑身战栗,大笑道:“哈哈,来得好!”左手霜雨寒气全开,五根寒丝登时又粗壮了一倍有余。廖然这边也不敢再有任何保留,全力施为。火珠一边提速旋转一边沿着五指喷射出五道新的红线,终于赶在五条老红线被挣断之前与其胜利汇合。 廖然释放出的新红线在体积上并无太大变化,颜色倒是更加鲜亮,质地也更加坚韧了。红线盘旋着缠绕寒丝,越绕越紧,越缠越密,一圈一圈逐步收紧。远远看去,半空中就像是有五个不停地在缠绕红色丝线的白色纺锤。 虞尘水内功不及廖然精纯,此刻同时控制着五股真气,已经开始稍感吃力。经过这么些时间的试探和比斗,他已经对双方间的优劣看得很分明了。自己惟有在真气的浑厚及数量上胜过廖然,取胜只有依靠气海战术,海量淹没过去,一举摧毁对方的防线。 既然订下对策,便不再做任何犹豫,虞尘水果断放弃了另外四根寒丝,全身寒气一下子都汇聚到了拇指所控制的霜雨寒丝上了。廖然事出意料,又要照顾其余四枚元宝,顿时就被虞尘水抢了先机。虞尘水也不客气,霜雨寒气像是免费赠送的一般,毫不吝惜地汹涌迸出。 如果说廖然先前遇到的寒气只是江河湖泊,那么这一次就是不折不扣的汪洋大海了。铺天盖地的寒气一下子灌入,这硕果仅存的寒丝竟然已胀到与拇指一般粗细了。等廖然拾掇完那四枚元宝,缠绕在寒丝上的红线有半数已被迸裂,扯碎,原本被红色淹没的寒丝也渐渐露出本来面目。 终于取得九反了,廖然心中长出口气,估计道:现在局势虽然对自己不利,可自己的冰环赤阴功还未同时施展,夺下这最后一枚元宝应无大碍。乘此良机,应该好好锻炼一下火珠橙阳功才是。心中稍定,却也留心着虞尘水可能的后招,一如既往地小心谨慎,全神贯注。 虞尘水在廖然立足未稳之际,并没有如愿把其冲垮,微憾下,重整精神,继续不断地冲击着廖然构筑的防线。至此,二人所比的已是内力修为的持久和浑厚,再无任何技巧可言。廖然平生最不喜似这般比拼内力,但已是身不由己,也只好硬着头皮死撑了。 二人僵持了足有半晌功夫,博弈中,空中的纺锤忽大忽小,忽红忽白,变换不定。状况无比焦灼,谁也奈何不了谁。就在这当儿,廖虞二人同时感到浑身剧震,登登登倒退三大步方才拿桩站住。半空中自由掉落的得壹元宝却被一人稳稳接住。 二人同时真气流转全身,均觉上下无所不适后,复抬起左右手察看。廖然右手已经恢复如常,掌心的火珠早已不知去向;包裹虞尘水左手的冰霜竟然裂成千片,像是用网状的刀具切割了一般,好在霜褪后露出的左手还完好无损。分开二人的乃是及时赶到花移木和在一旁蓄势已久的陆写云,割裂凝霜冰手的正是陆写云的独门心法——网刃劲。 花移木手中紧攥得壹元宝,狠狠瞪了虞尘水一眼,“二弟,怎地还是如此莽撞?廖兄因救为兄之故,元气大伤。你一开始或许不知,可以你的修为,比斗中途会没有丝毫察觉?竟然还动用了凝霜冰手。。。”一时气结,说不出话来了。 虞尘水自知理亏,又深知自己大哥的严苛。一步蹦到廖然跟前,连声不断认错,态度甚是诚恳,比之在最慈祥的贤者面前真心忏悔还有过之无不及。这下反而弄得廖然不好意思了,不住摆手示意,左右不是,倒像是他自个儿办错事了一般。 花移木哭笑不得,摇头道:“好了,罪也赔够了,就此打住吧!没的叫廖兄见笑,惹人眼烦!”虞尘水心中偷笑,知道大哥的气已经消了一半。当下整了整衣襟,一揖到地,煞是郑重其事。 廖然不禁微笑道:“呵呵,尘水先生都这么赔不是了,花兄就休要再怪他了。”连廖然都如此说了,花移木要是再不揭过就有些矫情了,也是微微一笑,“廖兄大量,多谢多谢。” 廖然淡然一笑,转过头去,对着虞尘水作揖笑道:“多谢尘水先生手下留情。先生怕是早就看出廖某真气不济,故此才未使出全力。不然的话,廖某早就一败涂地了。”虞尘水眼睛一亮,回礼道:“七颜一廖果然名不虚传,恐怕廖兄亦是和某一般留有余力了吧!”二人惺惺相惜,相视会心而笑。 八十三、令牌 相逢一笑泯恩仇,廖虞二人本就是性情中人,生性洒脱,刚才还比斗得不亦乐乎,几句话后,也就云彩飘过,雨过天晴了。 直到这个时候,花移木才注意到虞尘水一身尘土,全无平日里潇洒倜傥的模样,疑惑问道:“二弟,你平日里对衣着仪表甚是上心注意,怎地会弄成这般田地?” 虞尘水收敛神色,郑重其事道:“光王大人有难,已经离开京城避难了。”花移木听言大吃一惊,啊的一声,急忙道:“竟有此事!那光王大人现在何处?可否平安?”“光王得到马公公的密报和安排,提前做了准备,侥幸躲过了武宗皇帝的迫害,现已安全离开长安了。” 花移木呼了口气,“万幸万幸,不过那马元贽亦非善类,营救光王恐怕也是为了制衡武宗皇帝和文饶相国吧。”虞尘水点头道:“大哥所言正是,花二叔已经亲自去迎接光王。”“爹也出动了?”语音微颤。“大哥放心,光王已经安全抵达腊山花家。为了安全起见,花二叔决定兵分多路。一路由他亲自把光王护送到会稽虞家,之后再隐于山野寺院之中;余者则分走四面八方,以淆人视听;小弟某则被派来寻大哥一同回会稽虞家会合。” 花移木呼吸起伏不定,稍停半晌,沉声道:“此事关系到你我虞花两家的生死存亡,情况紧急,刻不容缓。我们即刻启程,赶赴会稽与爹爹会合吧!”旋即转头对陆写云和廖然围圈拱手一礼,“二位,花某深受重恩,无以为报;现又要匆匆离开,实在对不住二位,惭愧得紧。”陆廖二人俱都笑道:“花大郎言重了,办正事要紧,还是速速准备动身吧。” 花移木继续说道:“花某本打算先带小花去万杀地府一趟,亲自向老岳父负荆请罪的。只不过这次事关光王大人安危,兹事体大,也只有暂缓地府之行了。”稍微顿了顿,似乎颇为为难道:“不知可否拜托二位在此段时间照顾一下小花,直到光王事了之后呢?” 陆写云呵呵一下笑,“此事还用说吗?多日相处下来,移木先生还真是见外。”又笑了笑,“呵呵,这样也好,知书达礼,文质彬彬,全不似某人那般厚颜,无礼。” 此言一出,廖然和虞尘水两人心中同时一动,这陆写云说的不会是自己吧。二人俱都故作镇定,保持沉默。 花移木微微一笑,“如此实在多谢,多谢了!”“对了,儿和小花再住几天也要走了,到时候,移木先生且去陆团总部寻我们便是。”“哦,好的,花某谨记。” 花移木当即便去整理行装,留虞尘水在原地稍候。虞尘水像是想起了什么,笑嘻嘻地从兜里掏出一面三角形的令牌,轻轻递给小花,“呵呵,小花侄女,瞧某这个做二叔的,差点连见面礼都忘记给了。”小花似乎并不是太高兴的样子,接过令牌一看。这令牌造型古朴,两面均雕刻有一个栩栩如生的蝙蝠。小孩大都喜欢飞禽走兽,小花一见之下眼睛就眯了起来,笑逐颜开,“呵呵,虞二叔给的令牌最漂亮了,比他们的都漂亮,谢谢虞二叔啦!” 送礼之人最忐忑的莫过于收礼之人对礼物的满意和喜欢。见小花爱不释手的模样,虞尘水才终于放下心来,暗道自己送礼的眼光不差。陆写云眼尖,看到了刻有蝙蝠的三角令牌后,不由失声道:“这三角令牌莫不是虞家嫡传的双蝠黑金令?”“呵呵,小花乃是某大哥唯一的骨血,做二叔的也只有这双蝠令才好意思拿得出手了。”语气中隐隐有一丝得意。 陆写云双手一摊,无奈道:“这下可好了,万杀地府的万杀令、七颜派的五彩神箭、少林寺的罗汉铁牌、花家的铸魂木鼎以及儿的双陆兵符,再加上尘水先生的双蝠黑金令,全被小花一人收集齐全了。要是江湖上知道这些令牌都集中在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身上,不知道会掀起多大的风浪呢?” 虞尘水犹如一盆冰水灌头,刚才的得意劲早就无影无踪,倒吸了一口冷气:神秘的万杀令就不谈了。分别可以出动七颜派五彩神阵和少林寺十八罗汉阵的五彩神箭和罗汉铁牌就不是双蝠令可以比拟的。再加上和自己等量齐观的铸魂鼎与双陆符。怪不得小花看到双蝠令的时候,一副淡然无谓的表情,敢情人家是极品令牌收得太多了。倒是自己小题大做,巴巴得以为双蝠令有多大得了不起呢。 怪怪地看了看陆写云,心中恨恨,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反复整了整衣襟,咳嗽了几声,转移话题道:“看来不出十年,江湖上又要出现一个小魔女了。”廖然深表同意,不住点头,瞧向小花的眼光亦有些挪移了。 陆写云白了两人各一眼,“还不是你们这些做父亲的,做义父的,做叔叔的,对了,还有你这个新冒出来的二叔宠出来的。”廖然反问道:“貌似最惯着她的乃是你这个三姑姑吧?” 陆写云眼睛一瞪,想想廖然说得不错,忍不住笑道:“是啦!儿是没资格说你们。不过儿一定会把小花培育成江湖上的巾帼英雄,和你们这些爷们一争长短,一较高下。” 虞尘水拍手赞道:“说得好!虞某全力赞成!最好是把五行门的五行乾坤图和三重门的叠浪伞也兼蓄并收了去。” 廖然苦笑道:“要是真的如此,就算小花要当武林盟主,恐怕普天之下也没什么人敢和她争了吧。” 陆写云眼睛一亮,拉着小花的手说:“小花,听到义父说的话了没?想当武林盟主不?” 小花正在反复比对着双蝠令两面蝙蝠的不同,听陆写云发问,随口回了句,“好的!” 没想到二十年后,这一句“好的”竟然变成了事实,小花真的当上了整个江湖的武林盟主了。 八十四、赌约 众人闲话间,花移木动作神速,已经把行装置办妥当,出来寻虞尘水了。众人知晓事情紧急,也就少了不少客套。小花终于看出花移木和虞尘水就要离开,放下手上的双蝠令,突然跑到二人跟前,一手拽住一人的一片衣角,“花叔叔不要走,不要走!虞二叔也不要走,小花还要多赢义父几回呢。” 花移木数日来始终对小花不咸不淡,从容淡定,似乎两人间总是隔着层什么东西似的。说是为了小花一时之间不能接受,突然多出一个父亲的事实,可恐怕还是自己没有做好接受小花的准备吧。或许直到现在还是由小花叫自己花叔叔,多少能让他生出一丝虚幻,多逃避一刻现实。 此时小花的这两声“不要走”纯粹发自内心,一下触动了花移木心底最柔软的部位。血浓于水,花移木猛然意识到自己这几日彷徨逃避的可笑,暗下决心,一定要安然度过这次危机,全心全意抚养小花成才,不辜负花彤所托。 不管花移木心中翻江倒海,久久难以平复,虞尘水却是笑着俯下身来,揉揉小花的头发,“二叔真的很想帮小花多赢义父几回的。不过现在二叔实在有很着急的事,不得不暂时离开下。小花最乖了,我们约好了,等二叔事情办完了,马上就去长安找小花呢。”“真的?可不许象义父一样总是扯谎,骗小花哦!”虞尘水笑得很灿烂地看了看廖然,“呵呵,一言为定,绝不扯谎!” 童言无忌,廖然脸露窘色却也无可奈何,匆忙拉住小花,勉强笑道:“小花听话。你虞二叔乃是言出必践之人,尽管放心让他们走好了。等吃完午饭,义父和小花一块去太湖捞河蚌,取珍珠成不?”这一下注意力转移得恰到好处,冲淡了小花对二人离开的不舍之情。小花虽然还是对二人依依不舍,可一半心思已经飞到下午去太湖捞珍珠上面去了。 廖然暗中侥幸,要不是自己插话得及时,还不知道小花会童言无忌出来什么东西呢。此刻放下了心,连看着虞尘水的目光都和缓柔顺了许多。 可巧大和尚庆竹也闻讯赶到,恭恭敬敬跟随在他身后的赫然便是当日送口信的同信小沙弥。庆竹和尚知道花虞二人心急,故此派了熟悉山形水路的同信小和尚给二人带路。小和尚武功虽然不高,可跋山涉水的轻身功夫却是天赋异禀,竟然比这武功高出他甚多的方丈大人还要长出一大截。庆竹百思不得其解,按照他的性子,弄不明白的事是一定要弄清楚的。于是乎每每找小和尚比试脚力,其结果自然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了。好在有一次突发奇想,勒令小和尚必须一边蹴鞠一边行路,且鞠球不能落地。这番下来,这堂堂的鞠师大人终于凭自己的真功夫获得了首次胜利,真是壮哉啊! 由此一节,同信小和尚实在是最出色的向导了。二人再无顾虑,向众人一一道别,准备启程。 就在这当口,虞尘水没有任何征兆地蹦了起来。众人全都吓了一大跳,不知道这位又哪里不对劲了。 虞尘水自己都觉得有些孟浪,老脸难得一红,快步走到廖然面前,压低声音,“廖兄,嘿嘿,事情来得太紧急,差点连和廖兄订双陆赌约的事都给忘记了。”说着,有意无意地瞥了陆写云一眼。 廖然莫名感到一股寒气,偷眼看了看陆写云,见其无任何异状,这才轻声说道:“江湖上以讹传讹,怎地连先生也来取笑廖某啊?” 虞尘水一脸的不以为然,“现在江湖上还有谁人不知晓‘不在双陆上胜过廖然,就不要见陆团团长了’这句话啊?”“真是被她害死了!”廖然痛心疾首如是说。 虞尘水收敛笑容,淡然道:“依三娘的脾气,如果连双陆上都不能胜过她,还谈什么其他呢?廖兄乃是不逊于三娘的双陆高手,又和三娘相熟。故此,虞某才有此不情之请。”换了口气,“这样,一来是拿廖兄做个参照;二者也可以通过廖兄了解三娘的棋路。”初始还一本正经,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脸上那副贼忒兮兮的笑容又故态复萌了。 这番话倒是说得颇为诚恳,也光明磊落,廖然缓缓点了点头,“尘水先生果然快人快语,足见先生心中坦荡,某岂还有不答应之理。先生放心,来日相逢,某必定舍命陪君子,你我定要大战三百回合呢。”心中却是暗暗道:嘿嘿,只要不相逢不就成了,江湖如此之大,就是想要相逢亦非一桩易事啊! “多谢多谢,虞某这便先走一步了。”满面春风地又和众人一一道别,在面露疑色的众人注视下与花移木飘然而去。 “廖大侠?廖兄?廖一郎?”虞尘水连续的三声呼唤终于把廖然从回忆中拉回到现实当中。廖然心中嘀咕:没想到躲了二十七年,要来的终究躲不过,这双陆之约还是避无可避啊。口中连忙应道:“啊!失礼了,失礼了。先生方才提到了小灵山寺,勾起了廖某的点滴回忆。故此失神了片刻,倒叫先生见笑了。” “无妨,无妨。某听说这八连赌坊来了个奇怪的赌客,才过来瞧瞧热闹。不成想,无心插柳竟然会是你廖兄。哈哈,以廖兄的能耐,别说是连掷十三把“满园春”,便是掷出百把,千把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小菜一碟罢了。”说着略有歉意地朝卜二示了示意。 卜二已经知道了廖然的身份,况且又有姜二老板在,也不便说些什么,只得苦笑摇头,只不过望向廖然的眼神多少有些不怎么友善了。 八十五、三重门 廖然装作没看到的样子,嘿嘿一笑,继续听虞尘水说道:“廖兄妙人一位,游戏江湖惯了,虞某也就见怪不怪了。”话锋一转,颇为郑重地道:“廖兄此刻现身八连城,莫不也是为了那三重门的初重人世令而来?” 就算是早已成为武功天下第一的七颜廖然,听到这“初重人世令”五个字的时候,波澜不惊的脸上也骤然色变,讶声道:“先生说的不会就是那三重门百年一次的夺令大会?” 虞尘水吃惊地看了廖然许久,确认他真的不知晓这夺令大会后,这才缓缓说道:“原来廖兄果然不知道此事。呵呵,冥冥中自有天意,连老天爷都知道,这等江湖盛事,要是少了廖兄的参与,岂不无趣得紧?” 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廖然三十六岁就打遍天下无对手,这么多年来,高处不胜寒的寂寞是别人无法想象的。即便在机缘巧合下,获得了冰环火珠心法,进一步体会到了武学之道的浩然无涯之后,这种深入骨髓的寂寞也没有得到丝毫减少。 武学之道无涯也就罢了,每日修炼的坚持和辛苦也没什么,可是一路的孤独,没有任何对手抑或是伙伴的寂寞却实在令人难以忍受。 幸好,约莫千年之前,江湖上突然冒出了一个称作三重门的武林门派。谁也没想到,这个籍籍无名的小门派,随随便便派出一个年轻弟子就轻而易举地把当时江湖上所有的闻名高手一一击败。 这下还了得,江湖上顿时炸开了锅,连一帮隐世多年的老怪物都纷纷出山,齐聚在三重门山门。出乎意料却又意料之中,所有来的有头有脸,有名有号的高手俱都折在了守山门的两个年轻弟子手上。 就在整个江湖被闹得天翻地覆,不可收拾之际,这三重门却又一下子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半点消息了。从此,江湖上一夜之间冒出了无数个,终日寻觅三重门的各色人物。只不过寻得人虽多,可这三重门像是石沉大海,连半点蛛丝马迹也不得一见了。 将近百年之后,这再也没有出现,将将要淡出人们视野的三重门,突然又重现江湖。一样的强势出击,横扫武林,可是这次倒是多出了一个后续的夺令大会。从众多武林人中脱颖而出,获得唯一一枚“初重人世令”的人可以有幸进入三重门的人世门修炼。 可想而知,这枚“初重人世令”对江湖人来说,尤其是除了三重门再无对手的绝顶高手来说,**会有多么巨大。故此每百年的夺令大会俱都激烈无比,好在有三重门门人的仲裁和监督,每次的大会倒是不偏不倚,令所有人都能心悦诚服。 这每百年一次的夺令大会至今已经举行了整整八届。这八届大会,无论地点,内容,形式甚至于参加人员的条件全都不同,毫无任何规律可寻。多少名门大派苦心积虑了百十年,可到头来连参赛的资格也无法获得。反倒是武功稀松平常,便像是天下掉馅饼,莫名其妙获得“人世令”的小人物却出现了四次之多,足足占据了半壁江山。 最令人匪夷所思的一次,三重门竟然选中了一个毫无名气的小门派中司职杂役,整日被人取笑的傻大个。这还罢了,那傻大个死活就是不肯跟着他们去什么劳什子人世门修炼。最后还是当年的那个考官急智,用一个烧饼才把傻大个哄骗上山了。 自打闹出了那个烧饼门事件之后,绝大多数门派俱都不再把大量的精力花在揣度这着实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夺令大会上了。故此,往后的几次夺令大会,无论参与者还是旁观者,众人心态都放得极好,这夺令大会也是愈发得和谐,转以切磋交流为主,抢夺之味亦是越趋越淡。 此后来参加夺令大会的众人,大都秉着试试看,行大运的参与心理而来,大家也就犯不着拼个你死我活,毕竟谁也不能确定拼到最后的一个肯定可以拿到人世令不是。于是乎,绝大多数人全是冲着能见识一下神秘莫测的三重门,甚至能和三重门的门人较量切磋而来的。 每到夺令大会,这三重门都会安排三场公开的比武展示。其出场的分别是一男一女以及一位十八岁以下的少年。至于中土武林的人选则由其内部自由选择,单只这少年有年龄限制而已。对于重在参与的众人,虚无缥缈难以琢磨的夺令已放在其次,反倒是这三场中土武林和三重门的百年大对抗才是真正的重头戏了。 八届大会以来,凡是和三重门比试切磋过的幸运儿,俱都感到受益匪浅。才智聪颖者再加上一点点机缘,甚至能一下冲破困扰自己多年的一层障碍,从而使得自己的武学意境更上一个台阶;即便没有这般好运,余者也大都能豁然开朗,似乎隐约间窥见了武学殿堂的新天地。这些个突破和获益可是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的,可以说,所谓的夺令大会更像是名副其实的切磋权争夺大会了。 心念电转,廖然匆匆过了一遍传说中的三重门,收敛心神后,微微摆手笑道:“多谢先生相告,如若不然,廖某几乎便要错过此等百年一遇的江湖盛会了,幸哉,幸哉!” “正是,正是,虞某还等着向天下第一廖切磋赐教呢?”话语间透出丝丝炽热,依稀闪现出当年小灵山寺中的干云豪气。 廖然连忙摇头说道:“免了免了,廖某都一把老筋骨了,再也禁不起折腾。虞兄勿怪,就放过廖某吧。。。”接着便是一大堆早已练得比火珠橙阳功还要纯熟的推脱之词。 八十六、契书 虞尘水见廖然说得虽然模棱活络,可其意却甚是坚决,劝了几句后也就不再强人所难,话锋一转,“呵呵,既是如此,虞某也就不为难廖兄了。但盼能在与三重门的切磋权争夺大会上领教廖兄的风采呢!” 廖然听到这切磋权大会时,心中丝毫不为所动,淡然道:“不好意思,怕是虞兄又要得失所愿了,廖某并不打算参加这个什么夺权大会呢。”“啊!?”虞尘水大吃一惊,疑惑道:“这百年一次,对你我来说乃是一辈子仅有一次的夺权大会,廖兄真的就能视若无睹,毫不动心,甚至事后不留下些许遗憾吗?”边说边不停地整理衣襟,神色焦急,看得出完全是在为廖然轻易放弃如此难得的机缘而惋惜,而着急。 廖然心中不由一热,萍水相逢,仅仅第二次见面的二人似乎一下子被拉近了不少距离,犹豫了一下,缓缓答道:“多谢虞兄。说来惭愧,廖某二十年前初入黄清境界之时,只觉得天下之大,唯某独尊,着实做了不少荒唐之举。幸得江湖中人的抬举,竟然被某混得一个天下第一廖的称号,实在愧不敢当啊!”顿了顿,续道:“ 恰在此时,廖某偶然遇到了一位三重门派遣出来在江湖中历练的人世门弟子。。。” 听到“三重门”,“人世门弟子”等字眼的时候,虞尘水心中直打突,强忍住才没有截断廖然,开口插言,只是这表情却是难免有些异样,变形。 廖然预料到了虞尘水的反应,用力点了点头,“不错,那人应是三重门的弟子无疑。”叹了口气,“当年,他还不过是一个未到弱冠之年的晚生后辈。廖某自负纵横天下,到头来竟然在别人手底走不过三招。。。”虽然已经是早在一十九年前的往事,可廖然如今说来还是掩盖不了其中的苦楚和阵痛。 经过颠钱之戏的内力比试,加之事后得知廖然还是刚刚损耗了二十年功力的状态,虞尘水对廖然的功力更是有着切身的体会。自己已然难望其项背的廖然竟然不是三重门普通弟子的三合之敌,虞尘水念及此处,心下骇然,不知不觉间,在对三重门的敬畏中生出了丝丝恐惧之心。 廖然像是又回到了当日那一败涂地的惨痛回忆之中,挣扎徘徊不已。虞尘水在一旁默默注视,不发一语。过了好半晌,廖然双目射出一丝精光,振作精神,继续说道:“当日某败得体无完肤之后,那三重门人曾与廖某订了一纸契书:从今往后,廖某不得与江湖上的任何高手动手过招,直到修练至‘紫道’境界为止。如果能在二十年内就完成的话,还能额外得到一雪前耻的特别奖励。”话毕,喘了口气道:“廖某孟浪了。虞兄与某见面虽短,却甚是投缘,还望能体谅一下廖某的苦衷了。” 虞尘水听廖然说得如此推心置腹,坦诚磊落,感激之余,连忙说道:“廖兄真是大好朋友,既然都这么实话实说了,大家便都是好兄弟了。以后如果碰到想和廖兄切磋较量的,虞某照单全收了。”当真是两肋插刀,豪气干云,早就把自个先前胁迫廖然过招的事抛在不知何方了。 廖然哭笑不得:这位尘水先生与自己年纪相仿,俱都是半大不小之人,怎地还是这般率性行事,当真是性情中人。心中虽然嘀咕,嘴上却忙不迭道谢,“多谢,多谢!尘水先生果然痛快,廖某也不矫情了。如果实在应付不了了,一定会麻烦先生的。” “好,好,好!”虞尘水大笑着连说了三个好字。 廖然耐心等虞尘水笑完,轻叹一声,“说起来,这也怪廖某无能。技不如人也就罢了,知耻而后勇也是能亡羊补牢的。这一十九年来,廖某日日苦练,连一刻也不敢耽搁。可事与愿违,不要说修练到‘紫道’境界了,就是连‘绿虚’境界的门槛也不曾摸着,实在惭愧,惭愧啊!”被誉为七颜派三百年来第一武学奇才的廖然,在说这番话的时候也是禁不住透出点点无奈,滴滴沮丧。 虞尘水嘿嘿一笑,安慰道:“别说是二十年,就是三百年来,江湖上也没有一人能达到‘绿虚’境界。这二十年之约未免太苛刻了吧,廖兄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廖然摇头道:“对于三招就能击败廖某的三重门人来说,恐怕只需要两年就能完成了吧。算了,不谈了,之与武学之道,某所见所闻还是太稀太少了。要是能进入三重门的人世门长长见识,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虞尘水脸上亦是流露出颇为遗憾之色,缓缓说道:“呵呵,要是你我能晚生三四十年,或许还有望参加今年的夺令大会呢?”“此话怎讲?许是这届的夺令大会有年龄的限制?” “和廖兄说话就是轻松。”虞尘水轻笑道:“无论男女,凡是十五至十八岁的少年英豪,俱都可以报名参加此次的夺令大会。优胜者不但可以获得‘初重人世令’,同时还得到与三重门十八岁以下门人的公开切磋权。” “哦!”廖然长长出了口气,心下宽慰自己:好在自己的年龄不达标,反而来得痛快。要不然背着不能出手的契约,纵使参加了也只能眼巴巴看着而已。只是这声哦终究还是含有一丝不甘和遗憾。 木已成舟,也就不再多想。自己已然无望,可小思这小子却运气忒好,才满十五岁不到半年,刚刚好赶上这次夺令大会的报名条件。 不去管廖然的胡思乱想,虞尘水娓娓说道:“由于是小一辈俊杰们的斗法,偶然性比以往大得多。这一次夺令大会,江湖上只要稍微有点名气的门派全都悉数到场了。当然,其中呼声最高的还是廖兄也就是虞某那位盟主侄女小花的宝贝儿子——‘阴阳夺’虞嗣庸呢。” 八十七、重逢 “虞嗣庸,虞嗣庸。。。”廖然反复叨念了此名字足有数遍之多。絮叨中突然一滞,从牙缝中蹦出了“鳙鱼”二字,嘿嘿笑道:“这名字怎么看怎么像是小花给起的。廖某还记得小花年幼之时,但凡听到那八味‘ 太公鱼头’,就是在酣睡之中亦会忍不住口角垂涎,馋虫外溢的。” 虞尘水苦笑道:“廖兄说笑了,要是真的让小花来起名,怕是直接就唤作虞头了吧!”“哈哈,还是虞兄这个当二叔的了解小花,某这个不负责任的义父已经消失了将近二十多年,不知道小花还认不认廖某人呢?” 虞尘水似乎对小花颇为头疼,压低了声音,“廖兄这次来得实在幸运。最近江湖上事端纷争骤增,小花身为盟主,自然责无旁贷,说不得要留在花家主持大局。要不然依着她的性子,岂容错过这百年一遇的夺令大会呢?”说完,眼露怜悯地看着廖然,“还有,这些个年来。小花把每年过节的喜钱、生辰的礼物,当然自打有了嗣庸之后自动升级成双份。再加上大婚、生子、当上武林盟主的贺礼等等,林林总总一共罗列了足足有厚厚一大摞。。。” 廖然越听脑袋越大,看着虞尘水一脸“廖兄,你好自为之吧!”的表情,唯有摊手苦笑,“债多不愁,只是小花这孩子,连想念义父的方式也这么与众不同。”点点头,“好在这些年,廖某周游各地时,每到一处都会寻得一些当地特产的稀罕之物,勉强也能交差了。” “哈哈,廖兄果然没令小花失望。年年中秋几乎已经成了小花对廖兄的批判大会了,只不过唯有她自己才能数落廖兄,要是有旁人开了廖兄一星半点的玩笑,盟主大人当真是说翻脸就翻脸的哦。”像是在回味小花扳着脸的模样,虞尘水满脸隽着笑意。 廖然心头一热,感慨万千。只不过此刻尚身在赌坊,也只得生生抑制住如潮而来的思念,打点精神笑道:“万幸,万幸,要是被她亲眼看到自己的宝贝儿子被某的庸才徒弟抢了风头,这丫头片子还不当场发彪啊?” 虞尘水眼睛一亮,“哦?传闻廖兄不是绝不收徒的吗?”“这徒儿乃是廖某一念之间白捡而得。哎,从此就再也甩不脱,扔不掉,只好一直带在身边了。。。”状若委屈地继续编排李思。 两人正说着话间,八连赌坊内突然涌进来差不多二十位渤海国左武卫的府中卫士。这二十名卫士训练有素,在两名火长的指挥下,迅速分成两火。一火分开人群,让出一条空阔的走道;另一火则维持着赌坊的混乱秩序。不多时,嘈杂无序的赌坊竟然变得鸦雀无声,安静得使人生出错觉。中间的开阔大道也已经梳理通畅,再无任何阻碍了。 赌坊中的人自觉分两边夹道站立,廖虞一干人反倒被孤立在走道的尽头,显得很是突兀。廖然丝毫无异,嘿嘿笑道:“尘水先生,当真是说到曹操,曹操就到,某那不成才的徒儿此刻就在赌坊门外了。” 虞尘水深知这虞嗣庸的利害,完全不认为同年龄中有人可以与之相提并论,恐怕就是高其一辈的江湖人中,比之出色的也不在多数。方才听廖然说话,似乎对自己的徒弟极为自信,仿佛置虞嗣庸于无物一般。虞尘水好奇心立时大盛,此刻心中,竟然暗生出一丝丝迫不及待。 来的非是旁人,正是闻讯赶来的四王和李思等人。那崔灿崔五将军领命亲自带着一队卫士在前开道,待赌坊内拾掇完毕后,留下剩余三火人和队正在赌坊外接应,自己则陪着四王和李思缓步走入赌坊。 当先步入赌坊的正是那四王大玄锡,虽只是独自踱步而行,可无形中却有一股威严袭来,迫得旁立两旁的赌徒们俱都心下惴惴,不敢正目端视,低眉顺眼得仿佛刚入婆家的新媳妇儿一般。 李思紧跟在四王身后,颇有狐假虎威,沾光借势之嫌。好在他打小就随着廖然走南闯北,如这般阵仗早已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了。未有半点怯场,李思一边行走一边留心模仿这四王的风范,脑海中则不断回想,如果换作廖然师父,身处自己这般境地之时,脸上所应有的笑容。可是这勉强挤出的笑容,故意保持的淡定终究还是有些牵强,不太和谐自然。 廖然皱着眉头,斜眼看着李思故作镇定,装模作样的拙劣表演,腹中不断暗谤:亏为师的还在尘水先生面前胡吹大气,就凭你小子现在这副嘴脸,哪里及得上‘阴阳夺’虞嗣庸的万一。心中悔恨不已,虞尘水已然全部看在眼里了,这下风大闪了舌头,丢脸丢大发咯。 廖然心中暗自道苦不说,在虞尘水眼中却又是另一番迥然异同的看法。就当别人都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四王大玄锡身上之时,虞尘水倒是用大部分的精力来好好观察端瞧李思去了。 结果是,虞尘水得出的结论与廖然完全相悖。在他眼里的李思,不但表现得超出本身年龄的成熟镇定,甚而游刃有余。旁的不提,就只这份气度,比之江湖上公认的后起之秀中的翘楚——虞嗣庸,那是不知要高出多少了。 笔者总结:那时候江湖上的人还真是谦虚守礼得可爱,看自己孩子只看到缺点,看别人家孩子反而只看优点。与笔者所处时代颇有出入。引申一下,笔者希望所有人看笔者最好只看优点,因为笔者唯一的缺点就是,看其他所有人也都是只看优点的。 八十八、试探 李思眼尖,一进门就瞅见了站在众人当中的廖然,非是鹤立鸡群而是形象委琐之故。心中顿时喜忧参半,喜的是终于能和廖然会合;恼的是三令五申之下,当师父的廖然依旧我行我素,混迹于这赌坊博彩之地。当下低声与四王告歉了几句,在得到大玄锡首肯之后,这才快步径直向廖然一干人走来。 廖然见李思来势汹汹,猛然醒悟:自己早就答应徒弟再也不来这劳什子的赌坊了。明知故犯,罪加一等,这为人师表的都如此言而无信,往后还如何在徒弟面前树立自己的威信啊!其实这所谓的威信,从李思记事开始就只存在于廖然自己的梦呓之中了。 廖然自知理亏,于是乎满脸堆笑地不停向李思打眼色。李思看得分明,心中暗笑,不过脸上仍旧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廖然见状心中忐忑,恐怕李思真的就当众问责起自己来了。这一闪而逝的窘色被李思尽收眼底,强忍住笑,迈步来到众人近前,团团一揖到地,朗声说道:“不才李思,七颜然公之不肖之徒。在此见过各位前辈高人,晚辈这厢有礼了。”说完又是一揖到地,神色毕恭毕敬,甚是真诚。 姜二老板和二卜等人见李思身形相貌普普通通,并无任何出彩之处,只是碍于其是天下第一廖的徒弟,俱都礼节性地摆手回礼后,便忙不迭地向四王迎去。 李思本就是行事低调之人,旁人越是不注意自己越是高兴,笑看着大家众心捧月般把四王围上后,方才若无其事,笑嘻嘻地来到廖然身畔。 这些人中唯独虞尘水留在原地,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反复打量着李思。李思直被瞧得心里发毛,寻思这位前辈怎会对自己如此感兴趣。一边琢磨一边疑惑地用眼神向廖然征询。 廖然念着李思颇为识大体,表现得不卑不亢没有堕了自己的薄面,轻轻咳嗽了一声,师父的派头做个十足,这才缓缓说道:“呵呵,小思,还不快见过虞前辈。这位可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水木二闲’中的尘水先生呢。” 虽未曾谋面,可尘水先生的大名,李思在中土各地听旁人说了无数次了。版本或有些许出入,可混个耳熟的目标早就超额完成了。李思不敢怠慢,收敛心神,躬身向虞尘水作揖行礼,“原来前辈就是名满天下的水闲人啊!虞前辈在上,且恕晚辈有眼无珠,不识泰山之罪呢。” 虞尘水端详多时,丝毫看不出李思有任何与众不同之处。可李思越是平凡普通,在他看来反而越是觉得高深神秘,不可琢磨。看着李思弯腰下拜,忍不住暗运内力,阻其下堕之势。心中知道此举未免有失礼数,但为了自己的侄孙虞嗣庸,说不得也只好凭此下策来一探这潜在最大竞争对手的虚实了。 廖然和李思几乎在同一时间就察觉出虞尘水所释放出的内息潜劲,心中俱都一凛。廖然嘿嘿暗笑:这尘水先生似乎也得了冰环的运行线路,所析出的内力与自己的赤阴冰环功出自同一源头,颇为相似。嘿嘿,小思此刻已是橙阳神功的阴阳中汇阶段,最喜遇到这同为一宗的冰环寒气,看来尘水先生这回要大吃一惊了。 李思刚刚一俯身,就觉得一股极为熟悉的寒气包裹住了自己,下拜之势不由得为之一滞。瞬时判断出这股寒气与自己所修的赤阴功还是稍有不同,顿时明白了乃是虞尘水在考较自己的武功了。 李思心中无奈,正待稍微抵御敷衍一下就顺势而起,就连脸上那吃惊羞红之色,口中那恭维殷勤之词都预备得妥当了。就在这当儿,丹田中的本源真气忽然失控般地自行按照阴阳中汇的功法流注起来。 这一下变生肘腋,猝不及防下,来不及停止的内息已堪堪流转了小半个周天,李思只觉得丹田生出一股吸力,不断吞噬融合着虞尘水所放出的霜雨寒气。 毕竟是徒孙一辈的晚生后辈,虞尘水并未太过在意,因此在初始只用了一成功力。不想这霜雨寒气不但犹如石沉大海,片刻消失得无影无踪,更有甚者,还隐隐然感到一股吸力,迫得自己不得不增强功力以来抵抗。随着功力的不断提升,情况却没有任何好转,三成,五成,七成直至加到九成功力,才终于勉强抵御住这貌似孱弱却又坚韧无比的诡异吸力。 虞尘水大惊失色,惊疑不定地看了看若无其事,甚至还有些享受的李思,茫然下只得硬着头皮苦苦支撑,眼角边禁不住微微抽搐起来。 此时的李思完全沉浸在这股莫名的吸力所带给自己的喜悦和舒泰之中,浑然物外,一丁点也没有察觉到虞尘水的异样。这一股吸力不但能吸收虞尘水释放出的霜雨寒气,更是通过阴阳中汇的橙阳心法逐步把外来的寒气积蓄转化,最终纳为己用。 李思心中一个激灵,自己此刻无疑于在抢夺虞尘水体内的真气,挣扎着甩脱脑中升腾而起的贪念,咬紧牙关,打定主意,纵使拼着自己身受重伤,也要强行停止运功。 可惜为时已晚,这股吸力运转到现在已经成了气候。无论李思如何阻止,这股吸力反而不减反增,涌入自身体内的霜雨寒气也变得愈发磅礴,愈发迅捷,其势即要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八十九、福兮 情势发展到现在,容不得再有半点耽搁,李思一狠心,强运起全身的橙阳神功,再也顾不得虞尘水向自己体内迸流而来的霜雨寒气,专心全力冲击这股竟能抢夺别人内力的吸力了。 如此一来,效果卓著,虞尘水霎时觉得吸力骤减,心念一动,手上的霜雨寒气已收得七七八八。霜雨寒气一经收回,虞尘水慌忙向李思看去,心中也是懊悔不已:要不是自己心存私心,故意试探李思,也不至于发生如此变故。惟今之计,只有静观其变,全力做好施救工作了。 由于霜雨寒气撤走得及时,没了可以吸收的外援,李思体内的这股吸力似乎一下子没了兴致一般,渐渐衰竭,最终偃旗息鼓了。体内虽是慢慢归于守序,可从外表看来,李思一半脸铁青,一半脸潮红,豆大的汗珠纷纷滴落在地仍兀自不觉,貌似异常严峻,形势可危。 虞尘水心中自责,也是愈发得紧张,见此情形,忍不住伸手触碰李思。右手食,中二指尖才刚一触到李思的肌肤,顿感有一冷一热的两股怪力,瞬间将自己的二根手指轻轻弹开。虞尘水吃惊地收回二指观瞧:食指指尖上片刻间生出了一抹红色瘀痕,火烧火燎般刺痛;中指指尖则四散分布了点点白色霜点。疼痛感倒是没了,只因这指尖早已冻得麻木,一时间没有了任何感觉罢了。 虞尘水心下骇然,面色凝重地望向廖然。廖然难得地露出正色,摆手示意虞尘水稍安勿动,同时缓缓伸出双手,闪电般扣住李思左右双手的脉门,赤阴橙阳两股内息同时流注李思体内。 这一下不啻于火上浇油,越帮越乱。李思体内就快要平复下来的诡异吸力,一遇到廖然这个大大的新外援,瞬间迸发出更为强烈贪婪的吞噬豪夺之力。廖然身不由己地被牢牢吸住,体内的两大内息飞泻般地涌入李思体内。 师徒俩同时暗道不妙,廖然唯恐过量的内息在这么短时间内涌入李思体内,不但承受不起甚有爆体之虞,毫不犹豫,全力收回神功;感觉如此熟悉的内息,李思早就知道非廖然莫属,自然是拼着性命也不能让这怪异的吸力再抢夺恩师的修为了。师徒齐心,其力断金,这一股霸道的吸力竟然硬生生被二人的合力所扯断。 一声闷响,师徒俩粘在一起的双手终于分开。廖然身形晃动,往后退了一大步才稳住身形。一阵阵气血翻腾,调息了好半天,起伏不定的胸口方慢慢平复。反复握紧松开,活动着业已麻木的双手,诧异地定睛看向李思,廖然满脸的不可思议,茫然无措。 就在二人四手脱离之际,李思隐约感到一冷一热两滴类似晶玉的物儿,水银泻地般地快速进入自己体内,片刻后就散于四肢百骸之中,再也寻不到半点踪迹了。体内的波澜竟也随之一起平复,一切仿佛就在一瞬间俱都归于平寂,变化之快令得李思有些无所适从,摸不着头脑。 安详平静得仿佛重回母亲的怀抱,李思享受地体会着这份包裹全身,越来越清晰可辨的舒泰。须臾,感受到自丹田深处,有一股暖流宛如小鸡破壳而出似的缓缓升腾而起。李思缓缓闭着双目,面带恬淡的笑容,就在廖虞二人的面前,盘膝席地而坐,旁若无人地打起坐来了。廖虞二人面面相觑,摇头苦笑,只得禁声在一旁全心守护。 这股暖流似新生婴儿一样在李思体内磕磕绊绊地匍匐前行,其行进的路线赫然便是廖然传传授给李思的橙阳火珠心法。随着其运转得渐趋流畅,李思体内固有的橙阳内息也是不断汇聚而来。逐渐壮大的暖流行速越来越快,一边扩充着李思的经脉,一边冲击着一路上阻道的玄关经口,慢慢加固重塑着李思体内的各处经脉。 这一番体内热浴,直舒服得李思数次险些呼声出口。运到妙处,李思竟然掌心向上,平摊右手滞于空中。不多时,其右手掌心的变化,就如当年颠钱之时,虞尘水在廖然掌中所见一般无二。只不过此刻在李思掌心中的黄色火珠比之当日廖然掌中的要耀眼得多,扎得人睁不开双眼。 待光亮退却,廖然才勉强眯着双眼,模模糊糊地看到李思已然放回右手,改为左手依葫芦画瓢悬在小腹之上了。左手和右手的情状大致相仿,所不同也只是,这左手掌心出现的不是火珠而是一个湛蓝的冰环而已。 赌坊内的乌烟瘴气尽管还不曾散得干净,可这火珠冰环所射出的暖色冷调实在夺人眼目,众人俱都不自觉地把注意力都集中到尚还端坐在地的李思身上。就连一向稳若磐石的四王大玄锡,亦是为之动容,眼露讶色。倒是已经成为全坊焦点的李思,全不知情,仍旧一副老神自在的样子。 随着李思左手掌心中冰环的漫漫暗淡,笼罩着整个赌坊的那层清冷蓝光也是逐步稀薄,消散不见。李思微笑着收回左手,方才赌坊内冲天的红色霞光与遍洒所有角落的清冷蓝色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一切皆又恢复如初了。 大受视觉冲击的众人这才放下心来,各自在心中回想着刚才看到的奇景。倏忽,端坐在地的李思猛然双手相握,全身剧烈颤抖起来。还在众人都为之愕然之时,李思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来,哈哈大笑,纵声狂啸起来。。。 九十、长啸 这啸声初时细微得几不可闻,众人都需要竖起耳朵侧耳倾听,才能勉强捕捉到一星半点。廖然微微一笑,知道徒弟已无大碍,闭起眼睛,作享受状,细听李思突破后的长啸。 不多时,这还像是远在数里之遥的啸声已经越来越清晰,宛如就在耳畔一般。啸声甚是平平无奇,唯有其中一缕清冽的回音冲入耳中,使人遍体生凉,大为受用。 众人还没有回过味来,李思的啸声突然间陡转而上,高亢入云,磅礴厚重,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仿佛置身在一个偌大的洪钟之内,满耳轰鸣,震耳欲聋。 这赌坊内大都是不谙武功之辈,体质较差的已然脸色大变,忍不住双手掩耳,浑身战栗不止。至此,那啸声丝毫没有衰竭之象,反而愈发激昂有力,似一柄柄大锤不断敲击着众人的心口,绵绵不绝,永无止尽一般。 约莫持续了一盏茶的时光,赌坊内除了身具武功之人,余者俱都经受不住,纷纷不支倒地。武功较差的如二卜,姜二老板之流亦是全力施为,虽还是勉强能站立当场,可也早已是强弩之末了。唯有四王、虞尘水和廖然三人还能脸带微笑,似乎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廖虞二人功力精深倒还罢了,可这四王也能象没事人一般,倒也出乎意料之外呢。 差不多又过了一顿饭左右的光景,这啸声终于从高亢转为柔和。淡淡然,泊泊然,这第三重的啸声似乎有安魂镇静之效。啸声如水般流淌进众人耳中,仿佛被包裹上了一层柔软的轻纱,全身俱都感到淡淡的轻柔和温暖。不知不觉间,倒在地上的众人,一个接着一个慢慢站起,大家统一地闭起双目,脸上流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享受地聆听着李思的长啸声。 正当众人听得如痴如醉,意犹未尽之时,李思轻笑三声,终于啸毕了。长啸时豪气万丈,熠熠生辉,整个人散发出迫人气势,夺目光彩的李思,一眨眼间又恢复了原来那副平淡无奇,普通简朴的模样了,众人俱都眼睛一花,揉了揉反复再看,确认无疑后,禁不住开始怀疑起方才所见所闻的真假了。 李思不做片刻停留,径直来到虞尘水近前,不住作揖赔礼,神色惶恐之极。事因己起,虞尘水自然也是不断劝慰李思,同时说些诸如我也有错,不全怪李思小郎等等公式般的话语。 二人就这么你来我往互相自责起来,在一旁的廖然看不下去,突然笑着插言道:“小思,怎地你吸走了为师这么多功力之后,连半句话都没有啊?”李思脸上苦笑,心中却是暗道:师父果然上路,这一下来得正好,帮自己解了大围。口中则连忙说道:“师父恕罪,师父恕罪!徒儿罪责深重,实在没脸见师父呢。”“嘿嘿,要不是念在你护师心切,不顾自己安危,强行切断那股诡异吸力的份上,哼哼。。。”话虽说得严厉,可这语气未免总觉得不是个味儿。。。李思听话听音,笑嘻嘻道:“多谢师父及时援手,不然的话,后果实在不堪设想。”廖然重重嗯了一声,此事也就此轻轻揭过了。 话锋一转,廖然颇为疑惑地问道:“这股吸力暂且不提。小思,刚才你那最后一重啸声好像同时含有赤阴和橙阳两般不同的内息?”虞尘水似乎也是很感兴趣的样子,附和道:“李思小郎,虞某痴长几岁,呵呵,就如此称呼小郎好了。”自顾自又继续说道:“小郎这三重啸声,虞某只听出一阴一阳,这第三重却是令人实在摸不着头脑了。”李思呵呵笑道:“虞前辈但叫无妨。”微微运了下气,接着道:“虞前辈,师父,二位请看了。。。”说着缓缓摊开了自己握拳的右手。 二人定睛观瞧,双眼四目同时一亮。要是花移木在场的话,估计会惊呼出声,此刻李思掌心所呈现的赫然就是他儿时看到的完美融合在一起的冰环和火珠。包裹了一层青冰色爽皮儿的火珠漂浮在冰环中心,蔚为奇观。 “呵呵,原来如此啊。难怪,难怪。”顿了一下,廖然吸了口气,大惑不解道:“奇怪,奇怪?为师多年前就分别练成了冰环和火珠心法。这些年来也不断尝试过,分别用黄清神功以及橙阳神功中的阴阳终惠来调和这两种心法,可均是不得其法,俱都无功而返。怎么小思你刚刚修成这冰环火珠心法,就能立时合并成功呢?” 李思大大地啊了一声,露出比廖然还要困惑的表情,搔了搔脑袋,半闭半开着眼睛道:“不是吧?徒儿自己几乎没怎么用功,全靠了师父方才注入徒儿体内的一冷一热两般内息凝结的物儿才一举练成冰环,火珠心法的。最后那冰环和火珠的融合也是它们自行结合,徒儿只是顺其自然罢了。”“哦?竟有此事?”廖然抬手不断抚摸着自己下巴上,短短但很是扎人的胡子茬,心中不断思量:前面与小思四手分离之时,自己确实感到两股莫名的失落,仿佛自己体内最最重要的东西遗失了一样。可这感觉匆匆而过,一闪即逝。随后自己的内息流转全身,探查并无任何异样与不适后,也就把此事放在一边,全心聆听李思的啸声了。现在想来,李思的冰环与火珠的融合应该与这莫名的失落感有关。 正在潜心思考之时,姜二老板与二卜已然笑陪着四王来到三人近前。李思捅了捅廖然后,朝四王行了一礼后方道:“先生,这位便是晚辈的授业恩师,廖氏然公。”“哈哈,有徒如此,那当师父的还用说吗?渤海大玄锡能见到中土第一高人——廖大侠,实在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边说边抬手施礼。说这番话时,隐隐透出淡淡的江湖味道,全没了在宝中楼内那端坐书桌前的书卷文生气。李思心中嘀咕:看来这渤海国王室的教育也不逊于中土多少,这些个王子公主早就学会了如何与不同的人物打交道呢。当真是逢人说人话,遇鬼道鬼言啊。呸。。。呸。。。幸好已时至端午,那清明早就去得远了。 九十一、孤岛 四王自是不知晓李思心中的胡思乱想,脸上仍旧保持着从小就锻炼得炉火纯青的外交笑容。廖然比李思看得还明白,脸上表现出一副心中欣喜却又强忍住笑意的促狭表情,双手乱摇,“原来是渤海国鼎鼎有名的玄锡四王啊!失敬,失敬!久仰,久仰啊!”四王一边和廖然寒暄,一边与虞尘水点头示意,似乎这二人还是旧识。于是乎,三人便旁若无人地答腔闲聊起来。 三人所说的,无非就是邀请廖然去四王府邸小住几日,以报当日柳城别院的拔刀相助之恩。廖然自是不住推托,虞尘水倒是在一旁不住为四王帮劝。三人就此开始反复推委起来,旁人也只能在一旁耐心候着,并且还要时不时地点头赔笑。 李思看着众人无奈但又不得不强笑的模样,心中好笑,不住向姜二老板等人打量。卜二等人偶尔转过目光,便见到李思人畜无害,忠厚纯良的微笑,想起方才自己个几乎连对方的长啸都抵挡不住的狼狈样来,不由对李思的轻视之心大去,甚至还勉强挤出些笑容以示嘉奖勉励后辈。 又絮叨了几句,廖然心中焦急,态度有所强硬起来。四王见挽留不住,又不便用强,只得放缓语气,做最后的努力。虞尘水见状微笑道:“嘿嘿,廖兄不是还要张罗替李思小郎报名参加三重门夺令大会的诸般事宜了吗?”廖然猛点头,“啊呀,多谢虞兄提醒,差点把如此重要之事忘了。多谢,多谢!” 正要回身拉着李思告退,虞尘水笑道:“呵呵,廖兄莫着急。此次的夺令大会的地点无巧不巧就设在上京宫城以南龙泉池畔的南禁苑内呢。”这虞尘水口中的禁城南苑已在数年前拨给四王居住,廖然闻言心知被虞尘水摆了一道,无可奈何也只得摇头苦笑了。 四王乘热打铁,师徒俩也只好随其一同去禁城南苑开开眼界,长长见识了。李思听一听到能参加百年一遇的三重门夺令大会,竟是兴奋异常,一路上不住地向虞尘水问东问西,聒噪不已。廖然忍不住数次苛责后均是无功而返后,也就体谅着他的心情,随其自便了。 其实李思之所以如此热心,一大半原因还是因为廖然。当知道此次夺令大会有年龄限制,廖然此生再无参加的机会之后,李思第一次感到身负压力艰巨。自己此生说不定也只有这唯一一次机会能争夺人世令,为了完成廖然进人世门参观进而向当年大败自己的人世门弟子挑战,从而一雪前耻的夙愿,李思当即给自己订下了只许胜不许败的目标,誓夺初重人世令。 故此李思才不厌其烦,事无巨细地反复询问着虞尘水任何与夺令大会有丝毫关联的信息。只有掌握得比所有人全面,准备得比所有人充分,才有更大的把握夺令成功。李思深知自己得到消息时,已经比别人晚了多时,再不抓紧时间,岂不离人越行越远了。 四王的禁城南苑与八连赌坊相距不远,不多时,众人已经能远眺那有小忽汗海之称的龙泉池了。李思已经把虞尘水所知晓的夺令大会情况,打听个七七八八了。此刻看见这水面清平如镜,状如蝴蝶,酷似忽汗海的龙泉池,很自然地就把话题转到其上,自己则开始慢慢消化,过滤方才所探听到的夺令信息了。 李思精力集中,也就对池面上人工模仿忽汗海所置的八景匆匆一瞥,眼过而心不留。廖然倒是对池景水色大加赞赏,观到兴处,真恨不得背生双翅,直往那真正的忽汗海飞去,一探究竟。 这池水虽然波澜不惊,可胜在水质清澈,水色怡人以及水势层次分明,一路行来倒也不觉得单调无聊。李思纵观全池,偶然发现池中星罗棋布有十处与众不同的孤岛。这十座孤岛似乎是人工新建而成,虽然已经与池中其它的岛屿景致尽量做到和谐搭配,可仓促之际,纰漏之处终究还是有迹可寻。 今个天气极好,池面上视觉极佳,连频繁往来与最远一处孤岛上的船只也看得分明。李思心中好奇,正待出声询问四王,不想被廖然捷足先登了。 四王微微一笑,“廖大侠果然好眼力,实不相瞒,这十处池岛正是某应了三重门之求,连日赶工,勉强如期而得的。”“哦?原来如此,只是不知道这三重门到底搞得什么名堂?”廖然的话恰到好处,与李思心中所想一般无二。 “呵呵。。。”大玄锡淡然一笑,“其实某亦和廖大侠一样想知道个究竟。可这三重门为了夺令的公平,仅仅要求某搭建十座孤岛备以夺令所用。至于岛上有何般布置,到底如何使用等具体的一切一切却是一无所知。” 廖然点头欣然道:“如此说来那三重门还倒是不失公允了。。。”话尤未尽,随行护卫的左武卫小队赫然停下脚步。但见从禁城南苑方向跑出一家仆打扮的年轻人,此人气喘吁吁跑到近前,一眼看见崔灿将军,如见了救星一样,边呼气边快速地在说着些什么。 那崔灿崔五郎虽然贵为左武卫的卫将军,可竟然连留在四王身边陪廖然师徒说话的权力也没有。直到此刻,听闻那家仆的诉说后,脸色一变,才顾不得什么,正步快跑向四王而来,看来应是有要事禀报了。 九十二、斡旋 四王大玄锡也看出了端倪,点手示意崔灿速速禀报。等崔五将军把事情陈述完毕,大玄锡眉头微皱,沉吟了片刻,不住向廖然师徒告罪,歉然先行回禁城南苑救火去了。 其实也并不是什么稀罕事。说起来,此次来参加这夺令大会的不光有中土江湖上的各帮各派,三教九流,就连周边数十个邦国,部族和部落都派遣了适龄的年轻人来尝试一下,就算再不济,增加点阅历,开拓下视野也没什么坏处。 渤海国与周边各国除契丹以外,大都相交不恶,故此各国派来的参赛人员首选住宿之所就是那离主办地龙泉池最近的禁城南苑。 禁城南苑占地极广,可做招待用的房屋亦是不少,可怎奈此次大会的参与者实属空前。如此僧多粥少的局面下,这四王的应对之策倒也有趣。不论身份尊卑,只较武艺高低。 南苑闲置的客房不下五百间,当然不会全部拿来使用,四王单单挑出其中条件设施最佳的一百二十间用来免费款待天下各路少年豪杰。 想要获得这一百二十间客房的居住权非常简单,只要在龙泉池上设立的南苑水战场上挑落这房间的原来主人,便可自动获得该房间的居住权。 这南苑水战场其实就是一个矗立在池水上的普通擂台,擂台上并无任何规矩,只要一方落水或者投降认输即终止比赛。唯一的限制就是只能点到为止,不得伤及性命,否则直接取消夺令大会的参加资格。 其实大家来此的目的俱都只有人世令一个,谁也犯不着为了争夺一个房间的居住权而拼个你死我活。各大门派的顶尖弟子以及各国皇室精英级别的子弟,似乎事先商量好了一般,统一只派出了一名实力中上,象征意义居多的弟子去出战那南苑水战场。呵呵,看来大家俱都不想过早暴露自己的实力,真正的压轴好戏还要等到夺令大会开始后,才会上演呢。 与名门大派,皇室部族不同,一些二三流的小门派以及新近崛起的小部落,新氏族对这南苑水战场倒是乐此不疲。故此这隔日举办的挑擂日根本不必担心无人报名,甚至场场爆满,只不多这擂台的质量难免就雷声大,雨点小;外行人看着热闹,内行人看着瞌睡了。 今个正巧赶上歇擂日,按理说应该风平浪静,大家俱都留在南苑内养精蓄锐,备战明日的新人挑擂。可偏偏这甲卯号房间的房客与那相隔大半个南苑的壬酉号房间的房客却大打出手,几乎就要把南苑正南面的观池轩给生生强拆了。 四王匆忙赶去救的火可不就是这两位主闹出来的。说实在的,这二位一个是高昌王仆骨俊的大王子仆骨迦,另一个是坚昆国黠戛斯,英武诚明可汗的四王子阿屈失热。以他们这般身份地位,委身下榻在这南苑中实在有失体面和身份。不过这两位王子俱都是好大喜功,爱出风头之辈,非但不觉得有何委屈反而以住在南苑里为荣。 高昌国和坚昆国怎么着也算是一方豪强,仆骨迦大王子和阿屈失热四王子自打住进这南苑以来,愣是没有碰上一位挑战者。这与二人欲在擂台上大显身手,吐气扬眉,鳌里夺尊的初衷格格不入。于是这两位分住在南苑东北角和西北角,被憋了许久的王子大人终于在观池轩偶遇了。 二十年前,回鹘汗国内乱,黠戛斯乘势发兵灭之,大部分回鹘人不得不向西迁徙。直到五年前,回鹘大首领仆骨俊大败吐蕃,夺取西州、轮台等城,才正式成为了高昌国王。鉴于此,两国王子自然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一言不合下便各自拽出兵刃,不由分说厮杀在一起了。 兹事体大,好在四王来得及时,事态才没有升级到国际争端。在四王全力斡旋下,两位高贵的王子大人才总算赏了一个薄面,彼此留下了生死战书,待夺令大会结束后择日再战,方才怒气冲冲各归南苑住所。当夜里,两位王子都以不愿与对方同在一个住所为由,愤然搬离住所。至此,这场闹剧才终告一段落。 与四王匆匆暂别后,廖然一干人并未先行去南苑的四王府,反而取道位于南苑西侧的雾龙山庄。说是山庄,其实只不过是傍着龙泉池而建的人工土山堆。因池水蒸腾,水雾缭绕,竟然还得了个雾龙的雅号。平日里这雾龙山庄除去日常整备治理之人,也就是四王府的人在百无聊赖下才会偶尔光顾。 时势造英雄,这雾龙山庄自从成为三重门的驻扎之地并且还是夺令大会的初试场地后,蜂拥而至的汹涌人群差些就把这颤巍巍的小土堆踩平了。 廖然师徒到的时候已将近申时,离今日报名初试的结束时间还有几乎一个时辰的时间,在时间上来说还是相当充裕的。想法虽好,可光是挤进雾龙山庄的山门口就花了一行人超过一刻的时间。 又花了一刻的时光,众人才安然抵达了三重门设立在山庄内的报名初试场地,这还全亏了虞尘水老马识途,要不然随着人潮逐流,真不知道要何时才能到达彼岸了。 九十三、盐帮 报名虽然已开始了快一个月光景,可这陆陆续续赶来的人仍旧是络绎不绝,没有丝毫消退之意。好在那些个大门派,大家族等早早的就报好名了。现在剩下的多半是些得着消息晚的抑或是路途偏远交通不便的门派,所以一路上也就没有遇见什么熟人。其实即便遇上了,在这拥挤的人潮中也是来不及细辩,更不要提驻足寒暄了。 来到这报名初试地后,按照三重门的规矩,一行陪同的家属就再也不能前进了。之后的一切全由参赛者自行独立完成。廖然放眼望去,满眼都是不同门派的长辈们在给一个个血气方刚,踌躇满志的少年弟子做最后的嘱咐和鼓励。 廖然微笑着看了一圈,正待拿出做师父的样子,也好好叮咛勉励李思一番。李思竟然快速地冲二人施礼,不作停留,飞一般地跑入满是同龄人的试场了。这一下快得连廖然那一句“某看好徒弟你哦!”都不曾说出口来,直气得廖然腹谤不已,虞尘水暗笑不止。 李思入场后在原地不住打圈,眼看周围俱都是和自己年纪相仿之辈,此时的心情便和普天下第一次上私塾,过集体生活的孩童一模一样。只不过李思这个学童的岁数未免有些稍大而已。 这些个来报名参加夺令的年轻人三五成群,多半都结伴而行,象李思这样形单影只的寥寥无几。来自五湖四海,天南海北的少年英雄均穿戴着极赋自己民族和宗教信仰色彩的特殊服饰。尤为难得的是,这些个年轻人不但僧道俗俱全,其中还夹杂了足有三成之多的巾帼英雄,更是令李思目不暇接了。这么多不同民族的大聚会,恐怕也只有在中土每两年举办的通商贸易大会上才能得见吧。 李思津津有味地看得入迷,险些个连报名的正事都给忘了,还是在被人猛然撞退一大步后方才回过神来。李思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扭头打量起来人。来的可不止一位,乃是整整二三十位统一着装的海边汉子。 这二三十条汉子想必常年出海,一张张脸俱都被晒得黝黑。身上则都罩了件缺胯衫子,洗得泛白的长裤纷纷上卷至小腿,不过这最与众不同的,乃是其每人足上都踏着一双绘有油彩的木屐,喀喀咔咔,颇为引人注目。 李思一看到这岭南潮州所特有的油彩屐,不由得眼前一亮。复细看这木屐上的油彩,屐侧所绘的赫然是一尾虎面鱼身的凶狠怪鱼。哦。。。原来是岭南盐帮在潮州所设的虎鱼分舵中人啊!李思暗暗点头,心中有数了。 这一帮虎鱼分舵的人倚仗着人多势众,在试炼场所到之处,横行无忌。其余的少年豪客虽然都血气方刚,心比天高,怎奈何到底都是些不足十八岁的少年郎,眼看虎鱼分舵人多势众,也就英雄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了。 这帮人中的绝大多数早就已经报过名并且通过初试取得了参赛资格了。只是今天正巧是歇擂日,既无擂台以展身手也没有观擂的热闹可看。百无聊赖之际,大伙儿便一起陪同昨晚才刚刚赶到的两位舵中兄弟来报名参赛了。 一行人轻车熟路,进得试炼场后直奔报名地而去。参加过初试的众人边走边七嘴八舌,争先恐后地提点、告诫这两位晚到的兄弟,行至此处,正逢李思看得不亦乐乎,呆立在道路中间。可想而知,我们可怜的李小侠客也只有被狠狠撞飞的命运了。其实李思心中也煞是郁闷,自己好不容易妙手天成的冰环套火珠心法,竟然抵不住虎鱼分舵普通弟子的随意一撞,看来江湖上实在是卧虎藏龙,自己一定要多加小心谨慎了。 这盐帮众人体形大都比较矮小,撞了李思那人年岁要大过李思约莫二三岁,可身高却要矮上小半个头,此刻其正一脸不爽地盯着一副看上去手足无措,脸露惧色的李思。 李思一看,来的足有二三十号人之多,眉头微皱,暗中叫苦不迭:都怪自个方才看那胡族少女们看得入神,才不幸挡了这么一群岭南豪客的路。对方人多势众,自己虽然不惧,可此番本就是低调出征,要是在这里就闹出大动静来,实在有违于自己的夺令大计。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纷争,李思决定还是诚恳道歉,息事宁人,以和为贵了。 斜眼瞥见那撞歪自己之人正用一种不太友善的眼光,上上下下扫视着自己,李思忙整理了下衣襟,快步抢上前去,脸上堆满了人畜无害的微笑,不住地作揖赔礼。和颜悦色,低眉顺眼之极。 这撞歪李思之人乃是岭南潮州本地人陈二豹,家中排行老二,大家也都唤其作陈小二。陈小二家中世世代代在海边捕鱼,俱都是些老实本分的渔夫乡民。唯独这陈小二生性跳脱,脾气性格火爆,讲究义气,从小混迹于市井之间。没想到竟然有幸得到虎鱼分舵舵主林豹子的赏识,破格收作入室弟子。至此,陈小二一路顺风顺水,在虎鱼分舵混得风生水起。虽还不满十八周岁,可俨然已是潮州虎鱼分舵中年轻一辈的翘楚,即便在潮州地面上的后起之秀中亦是排得上号的人物了。 九十四、对手 这二三十号人大都是陈小二同村或是相邻村落的捕鱼人,从小便与其相熟。因他待人极讲义气,打架斗殴时又是冲在最前面的,故此大伙都服他,渐渐的也就为他马首是瞻了。后来经陈小二的引荐,众渔家兄弟中身手灵活,筋骨强健的也纷纷有幸加入了虎鱼分舵。这些个渔家兄弟对陈小二心存感激,平日里除了舵中的师父,长辈还能有所约束,余者便只听那陈小二一人。 对于这些人明目张胆地结帮拉派,分舵中的老人们也是颇多微词,可怎奈舵主林豹子对这陈小二格外赏识,百般维护,力排众议。这陈小二倒也没有辜负舵主的知遇之恩,顶着各方压力,小小年纪就独立带队成功押运了好几批私盐,并且还偶然打通了一处林豹子觊觎许久的海运线路,为盐帮立了大功。这一次竟然还得到了盐帮总舵主的嘉许,至此这陈小二更是得志。原先还有诸多说辞的舵中长老们也大都偃旗息鼓,睁一眼闭一眼,算是默认虎鱼分舵中陈小二帮的存在了。当然,终究还是有心有不甘者,默默在一旁蓄势,耐心等待陈小二出错犯浑。 陈小二性情虽然火爆,但本是待人豁达,为人豪爽之人。只因昨日里兄弟们在南苑水战场打擂夺屋中,出战十人中,除了自己的宗弟陈小五侥幸胜得一局,其余九人皆是铩羽而归,大败而回。 按理说,这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巧这次众位兄弟遇到的对手又都是硬茬子,技不如人,输得也就心服口服,没有怨言了。可坏就坏在这同为岭南盐帮年轻一辈中,出类拔萃的广州狮鱼分舵的黄崇天黄少舵主了。 黄崇天乃是广州分舵舵主黄霸天的独生爱子,自幼就被其父给予无限厚望。黄崇天天资聪颖,正是一块练武的好材料。他五岁习武,自十岁开始,岭南地界上的同龄人再也找不出一个人能当其对手了。 黄崇天年少得志,再加之确实有那么点真材实料,配合着黄霸天的倾力扶持以及广州百姓们交口称赞的帮衬,免不了滋生出骄横,轻慢之心。一直到打渔人出身的市井混混陈小二,得到自己父亲毕生对手林豹子的重用,并且接连办了数件大事,立了不少大功之后,黄崇天才不得不承认,这混混陈小二干得着实不错,亦可以勉强在同龄人之中充作自己的竞争对手了。 陈二豹和黄崇天其实完全是两个世界,两种不同类型的人,可是命运偏偏要把他们联系在一块。此次参加三重门夺令大会,这二人便是岭南盐帮派出的两大绝对主力。正是凭借这次机缘,两位早已闻名但始终未曾见面但又俱都互相认作对手的年轻人终于面对面站到一起了。 两人的见面倒是没有擦出什么火花,可是分别拥护他们的广州,潮州分舵的兄弟们却是一路上处处争锋相对,个个卯足了劲,似乎随时有火并之虞。 二人对此的态度截然不同,黄崇天表面上乐呵呵的,以广州潮州分舵相和为贵,可每当广州分舵的兄弟针对潮州分舵的同门之时,却又是视而不见,不闻不问,似乎早已在暗中默许了;陈小二则顾全大局,尽量克制自己的兄弟不主动寻衅滋事,对于广州分舵同门的挑衅也是一路百般忍让,委曲求全。也是多亏了这陈小二,岭南盐帮才得以安然抵达渤海国八连城;如若不然,大伙儿不用参加什么夺令大会了,半路上早就窝里反,自相拼斗个不亦乐乎了。 昨日里打擂,与潮州分舵不同的是,广州分舵出阵十人的对手竟然全是庸徒低手,竟被他们得了一个九胜一负之局。一下得擂台,这广州分舵众人便借着数落自己唯一落败的门人,指桑骂槐,对潮州分舵的兄弟极尽嘲讽,百般嘲笑。陈小二看着潮州分舵众兄弟俱都气得泛白,涨得通红的脸庞,强压住心中怒火,硬生生带着潮州分舵的人不发一言,默默而归。只是其临走时留给广州分舵众人的凌厉眼神,使得当时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禁不住在心底生出一股寒意。 自己受辱也就罢了,怎地还连累了兄弟们也一并受辱,陈小二暗气暗憋,这口气直到今日陪着新到的兄弟前来报名还没有喘匀。李思也算撞在了枪口,胸中郁闷的陈小二,便一反常态地狠狠撞歪了杵在路当间的李思。此刻他眼见李思一脸陈恳地不断道歉赔礼,心中一紧,自嘲道:陈二豹啊,陈二豹!枉你还想痴心争夺那人世令,如今就连这点小气都受不起,竟然还迁怒于旁人,实在有够逊色的。 想通此节,陈小二不由得胸中开朗,昨日郁结的怒气顿时一扫而空。恢复如常的陈小二对着李思不断摆手,沉声说道:“这位兄弟,实在对不住了!陈某气量狭小,自个受的气竟然无端撒到兄弟身上。该死!该死!”李思看得出陈小二所言均出自真心,心说这潮州好汉光明磊落,倒是一可交之人。一边想着,一边说道:“小陈哥哪里的话,是李某的不是,兀自挡在路中还不自觉呢。”之后,二人又自我检讨了几个回合,说到后来,两人不觉同时笑出声来。大家都是少年人,相视一笑后便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了。 八十五、三重门 廖然装作没看到的样子,嘿嘿一笑,继续听虞尘水说道:“廖兄妙人一位,游戏江湖惯了,虞某也就见怪不怪了。”话锋一转,颇为郑重地道:“廖兄此刻现身八连城,莫不也是为了那三重门的初重人世令而来?” 就算是早已成为武功天下第一的七颜廖然,听到这“初重人世令”五个字的时候,波澜不惊的脸上也骤然色变,讶声道:“先生说的不会就是那三重门百年一次的夺令大会?” 虞尘水吃惊地看了廖然许久,确认他真的不知晓这夺令大会后,这才缓缓说道:“原来廖兄果然不知道此事。呵呵,冥冥中自有天意,连老天爷都知道,这等江湖盛事,要是少了廖兄的参与,岂不无趣得紧?” 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廖然三十六岁就打遍天下无对手,这么多年来,高处不胜寒的寂寞是别人无法想象的。即便在机缘巧合下,获得了冰环火珠心法,进一步体会到了武学之道的浩然无涯之后,这种深入骨髓的寂寞也没有得到丝毫减少。 武学之道无涯也就罢了,每日修炼的坚持和辛苦也没什么,可是一路的孤独,没有任何对手抑或是伙伴的寂寞却实在令人难以忍受。 幸好,约莫千年之前,江湖上突然冒出了一个称作三重门的武林门派。谁也没想到,这个籍籍无名的小门派,随随便便派出一个年轻弟子就轻而易举地把当时江湖上所有的闻名高手一一击败。 这下还了得,江湖上顿时炸开了锅,连一帮隐世多年的老怪物都纷纷出山,齐聚在三重门山门。出乎意料却又意料之中,所有来的有头有脸,有名有号的高手俱都折在了守山门的两个年轻弟子手上。 就在整个江湖被闹得天翻地覆,不可收拾之际,这三重门却又一下子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半点消息了。从此,江湖上一夜之间冒出了无数个,终日寻觅三重门的各色人物。只不过寻得人虽多,可这三重门像是石沉大海,连半点蛛丝马迹也不得一见了。 将近百年之后,这再也没有出现,将将要淡出人们视野的三重门,突然又重现江湖。一样的强势出击,横扫武林,可是这次倒是多出了一个后续的夺令大会。从众多武林人中脱颖而出,获得唯一一枚“初重人世令”的人可以有幸进入三重门的人世门修炼。 可想而知,这枚“初重人世令”对江湖人来说,尤其是除了三重门再无对手的绝顶高手来说,诱惑会有多么巨大。故此每百年的夺令大会俱都激烈无比,好在有三重门门人的仲裁和监督,每次的大会倒是不偏不倚,令所有人都能心悦诚服。 这每百年一次的夺令大会至今已经举行了整整八届。这八届大会,无论地点,内容,形式甚至于参加人员的条件全都不同,毫无任何规律可寻。多少名门大派苦心积虑了百十年,可到头来连参赛的资格也无法获得。反倒是武功稀松平常,便像是天下掉馅饼,莫名其妙获得“人世令”的小人物却出现了四次之多,足足占据了半壁江山。 最令人匪夷所思的一次,三重门竟然选中了一个毫无名气的小门派中司职杂役,整日被人取笑的傻大个。这还罢了,那傻大个死活就是不肯跟着他们去什么劳什子人世门修炼。最后还是当年的那个考官急智,用一个烧饼才把傻大个哄骗上山了。 自打闹出了那个烧饼门事件之后,绝大多数门派俱都不再把大量的精力花在揣度这着实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夺令大会上了。故此,往后的几次夺令大会,无论参与者还是旁观者,众人心态都放得极好,这夺令大会也是愈发得和谐,转以切磋交流为主,抢夺之味亦是越趋越淡。 此后来参加夺令大会的众人,大都秉着试试看,行大运的参与心理而来,大家也就犯不着拼个你死我活,毕竟谁也不能确定拼到最后的一个肯定可以拿到人世令不是。于是乎,绝大多数人全是冲着能见识一下神秘莫测的三重门,甚至能和三重门的门人较量切磋而来的。 每到夺令大会,这三重门都会安排三场公开的比武展示。其出场的分别是一男一女以及一位十八岁以下的少年。至于中土武林的人选则由其内部自由选择,单只这少年有年龄限制而已。对于重在参与的众人,虚无缥缈难以琢磨的夺令已放在其次,反倒是这三场中土武林和三重门的百年大对抗才是真正的重头戏了。 八届大会以来,凡是和三重门比试切磋过的幸运儿,俱都感到受益匪浅。才智聪颖者再加上一点点机缘,甚至能一下冲破困扰自己多年的一层障碍,从而使得自己的武学意境更上一个台阶;即便没有这般好运,余者也大都能豁然开朗,似乎隐约间窥见了武学殿堂的新天地。这些个突破和获益可是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的,可以说,所谓的夺令大会更像是名副其实的切磋权争夺大会了。 心念电转,廖然匆匆过了一遍传说中的三重门,收敛心神后,微微摆手笑道:“多谢先生相告,如若不然,廖某几乎便要错过此等百年一遇的江湖盛会了,幸哉,幸哉!” “正是,正是,虞某还等着向天下第一廖切磋赐教呢?”话语间透出丝丝炽热,依稀闪现出当年小灵山寺中的干云豪气。 廖然连忙摇头说道:“免了免了,廖某都一把老筋骨了,再也禁不起折腾。虞兄勿怪,就放过廖某吧。。。”接着便是一大堆早已练得比火珠橙阳功还要纯熟的推脱之词。 八十六、契书 虞尘水见廖然说得虽然模棱活络,可其意却甚是坚决,劝了几句后也就不再强人所难,话锋一转,“呵呵,既是如此,虞某也就不为难廖兄了。但盼能在与三重门的切磋权争夺大会上领教廖兄的风采呢!” 廖然听到这切磋权大会时,心中丝毫不为所动,淡然道:“不好意思,怕是虞兄又要得失所愿了,廖某并不打算参加这个什么夺权大会呢。”“啊!?”虞尘水大吃一惊,疑惑道:“这百年一次,对你我来说乃是一辈子仅有一次的夺权大会,廖兄真的就能视若无睹,毫不动心,甚至事后不留下些许遗憾吗?”边说边不停地整理衣襟,神色焦急,看得出完全是在为廖然轻易放弃如此难得的机缘而惋惜,而着急。 廖然心中不由一热,萍水相逢,仅仅第二次见面的二人似乎一下子被拉近了不少距离,犹豫了一下,缓缓答道:“多谢虞兄。说来惭愧,廖某二十年前初入黄清境界之时,只觉得天下之大,唯某独尊,着实做了不少荒唐之举。幸得江湖中人的抬举,竟然被某混得一个天下第一廖的称号,实在愧不敢当啊!”顿了顿,续道:“ 恰在此时,廖某偶然遇到了一位三重门派遣出来在江湖中历练的人世门弟子。。。” 听到“三重门”,“人世门弟子”等字眼的时候,虞尘水心中直打突,强忍住才没有截断廖然,开口插言,只是这表情却是难免有些异样,变形。 廖然预料到了虞尘水的反应,用力点了点头,“不错,那人应是三重门的弟子无疑。”叹了口气,“当年,他还不过是一个未到弱冠之年的晚生后辈。廖某自负纵横天下,到头来竟然在别人手底走不过三招。。。”虽然已经是早在一十九年前的往事,可廖然如今说来还是掩盖不了其中的苦楚和阵痛。 经过颠钱之戏的内力比试,加之事后得知廖然还是刚刚损耗了二十年功力的状态,虞尘水对廖然的功力更是有着切身的体会。自己已然难望其项背的廖然竟然不是三重门普通弟子的三合之敌,虞尘水念及此处,心下骇然,不知不觉间,在对三重门的敬畏中生出了丝丝恐惧之心。 廖然像是又回到了当日那一败涂地的惨痛回忆之中,挣扎徘徊不已。虞尘水在一旁默默注视,不发一语。过了好半晌,廖然双目射出一丝精光,振作精神,继续说道:“当日某败得体无完肤之后,那三重门人曾与廖某订了一纸契书:从今往后,廖某不得与江湖上的任何高手动手过招,直到修练至‘紫道’境界为止。如果能在二十年内就完成的话,还能额外得到一雪前耻的特别奖励。”话毕,喘了口气道:“廖某孟浪了。虞兄与某见面虽短,却甚是投缘,还望能体谅一下廖某的苦衷了。” 虞尘水听廖然说得如此推心置腹,坦诚磊落,感激之余,连忙说道:“廖兄真是大好朋友,既然都这么实话实说了,大家便都是好兄弟了。以后如果碰到想和廖兄切磋较量的,虞某照单全收了。”当真是两肋插刀,豪气干云,早就把自个先前胁迫廖然过招的事抛在不知何方了。 廖然哭笑不得:这位尘水先生与自己年纪相仿,俱都是半大不小之人,怎地还是这般率性行事,当真是性情中人。心中虽然嘀咕,嘴上却忙不迭道谢,“多谢,多谢!尘水先生果然痛快,廖某也不矫情了。如果实在应付不了了,一定会麻烦先生的。” “好,好,好!”虞尘水大笑着连说了三个好字。 廖然耐心等虞尘水笑完,轻叹一声,“说起来,这也怪廖某无能。技不如人也就罢了,知耻而后勇也是能亡羊补牢的。这一十九年来,廖某日日苦练,连一刻也不敢耽搁。可事与愿违,不要说修练到‘紫道’境界了,就是连‘绿虚’境界的门槛也不曾摸着,实在惭愧,惭愧啊!”被誉为七颜派三百年来第一武学奇才的廖然,在说这番话的时候也是禁不住透出点点无奈,滴滴沮丧。 虞尘水嘿嘿一笑,安慰道:“别说是二十年,就是三百年来,江湖上也没有一人能达到‘绿虚’境界。这二十年之约未免太苛刻了吧,廖兄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廖然摇头道:“对于三招就能击败廖某的三重门人来说,恐怕只需要两年就能完成了吧。算了,不谈了,之与武学之道,某所见所闻还是太稀太少了。要是能进入三重门的人世门长长见识,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虞尘水脸上亦是流露出颇为遗憾之色,缓缓说道:“呵呵,要是你我能晚生三四十年,或许还有望参加今年的夺令大会呢?”“此话怎讲?许是这届的夺令大会有年龄的限制?” “和廖兄说话就是轻松。”虞尘水轻笑道:“无论男女,凡是十五至十八岁的少年英豪,俱都可以报名参加此次的夺令大会。优胜者不但可以获得‘初重人世令’,同时还得到与三重门十八岁以下门人的公开切磋权。” “哦!”廖然长长出了口气,心下宽慰自己:好在自己的年龄不达标,反而来得痛快。要不然背着不能出手的契约,纵使参加了也只能眼巴巴看着而已。只是这声哦终究还是含有一丝不甘和遗憾。 木已成舟,也就不再多想。自己已然无望,可小思这小子却运气忒好,才满十五岁不到半年,刚刚好赶上这次夺令大会的报名条件。 不去管廖然的胡思乱想,虞尘水娓娓说道:“由于是小一辈俊杰们的斗法,偶然性比以往大得多。这一次夺令大会,江湖上只要稍微有点名气的门派全都悉数到场了。当然,其中呼声最高的还是廖兄也就是虞某那位盟主侄女小花的宝贝儿子——‘阴阳夺’虞嗣庸呢。” 八十七、重逢 “虞嗣庸,虞嗣庸。。。”廖然反复叨念了此名字足有数遍之多。絮叨中突然一滞,从牙缝中蹦出了“鳙鱼”二字,嘿嘿笑道:“这名字怎么看怎么像是小花给起的。廖某还记得小花年幼之时,但凡听到那八味‘ 太公鱼头’,就是在酣睡之中亦会忍不住口角垂涎,馋虫外溢的。” 虞尘水苦笑道:“廖兄说笑了,要是真的让小花来起名,怕是直接就唤作虞头了吧!”“哈哈,还是虞兄这个当二叔的了解小花,某这个不负责任的义父已经消失了将近二十多年,不知道小花还认不认廖某人呢?” 虞尘水似乎对小花颇为头疼,压低了声音,“廖兄这次来得实在幸运。最近江湖上事端纷争骤增,小花身为盟主,自然责无旁贷,说不得要留在花家主持大局。要不然依着她的性子,岂容错过这百年一遇的夺令大会呢?”说完,眼露怜悯地看着廖然,“还有,这些个年来。小花把每年过节的喜钱、生辰的礼物,当然自打有了嗣庸之后自动升级成双份。再加上大婚、生子、当上武林盟主的贺礼等等,林林总总一共罗列了足足有厚厚一大摞。。。” 廖然越听脑袋越大,看着虞尘水一脸“廖兄,你好自为之吧!”的表情,唯有摊手苦笑,“债多不愁,只是小花这孩子,连想念义父的方式也这么与众不同。”点点头,“好在这些年,廖某周游各地时,每到一处都会寻得一些当地特产的稀罕之物,勉强也能交差了。” “哈哈,廖兄果然没令小花失望。年年中秋几乎已经成了小花对廖兄的批判大会了,只不过唯有她自己才能数落廖兄,要是有旁人开了廖兄一星半点的玩笑,盟主大人当真是说翻脸就翻脸的哦。”像是在回味小花扳着脸的模样,虞尘水满脸隽着笑意。 廖然心头一热,感慨万千。只不过此刻尚身在赌坊,也只得生生抑制住如潮而来的思念,打点精神笑道:“万幸,万幸,要是被她亲眼看到自己的宝贝儿子被某的庸才徒弟抢了风头,这丫头片子还不当场发彪啊?” 虞尘水眼睛一亮,“哦?传闻廖兄不是绝不收徒的吗?”“这徒儿乃是廖某一念之间白捡而得。哎,从此就再也甩不脱,扔不掉,只好一直带在身边了。。。”状若委屈地继续编排李思。 两人正说着话间,八连赌坊内突然涌进来差不多二十位渤海国左武卫的府中卫士。这二十名卫士训练有素,在两名火长的指挥下,迅速分成两火。一火分开人群,让出一条空阔的走道;另一火则维持着赌坊的混乱秩序。不多时,嘈杂无序的赌坊竟然变得鸦雀无声,安静得使人生出错觉。中间的开阔大道也已经梳理通畅,再无任何阻碍了。 赌坊中的人自觉分两边夹道站立,廖虞一干人反倒被孤立在走道的尽头,显得很是突兀。廖然丝毫无异,嘿嘿笑道:“尘水先生,当真是说到曹操,曹操就到,某那不成才的徒儿此刻就在赌坊门外了。” 虞尘水深知这虞嗣庸的利害,完全不认为同年龄中有人可以与之相提并论,恐怕就是高其一辈的江湖人中,比之出色的也不在多数。方才听廖然说话,似乎对自己的徒弟极为自信,仿佛置虞嗣庸于无物一般。虞尘水好奇心立时大盛,此刻心中,竟然暗生出一丝丝迫不及待。 来的非是旁人,正是闻讯赶来的四王和李思等人。那崔灿崔五将军领命亲自带着一队卫士在前开道,待赌坊内拾掇完毕后,留下剩余三火人和队正在赌坊外接应,自己则陪着四王和李思缓步走入赌坊。 当先步入赌坊的正是那四王大玄锡,虽只是独自踱步而行,可无形中却有一股威严袭来,迫得旁立两旁的赌徒们俱都心下惴惴,不敢正目端视,低眉顺眼得仿佛刚入婆家的新媳妇儿一般。 李思紧跟在四王身后,颇有狐假虎威,沾光借势之嫌。好在他打小就随着廖然走南闯北,如这般阵仗早已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了。未有半点怯场,李思一边行走一边留心模仿这四王的风范,脑海中则不断回想,如果换作廖然师父,身处自己这般境地之时,脸上所应有的笑容。可是这勉强挤出的笑容,故意保持的淡定终究还是有些牵强,不太和谐自然。 廖然皱着眉头,斜眼看着李思故作镇定,装模作样的拙劣表演,腹中不断暗谤:亏为师的还在尘水先生面前胡吹大气,就凭你小子现在这副嘴脸,哪里及得上‘阴阳夺’虞嗣庸的万一。心中悔恨不已,虞尘水已然全部看在眼里了,这下风大闪了舌头,丢脸丢大发咯。 廖然心中暗自道苦不说,在虞尘水眼中却又是另一番迥然异同的看法。就当别人都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四王大玄锡身上之时,虞尘水倒是用大部分的精力来好好观察端瞧李思去了。 结果是,虞尘水得出的结论与廖然完全相悖。在他眼里的李思,不但表现得超出本身年龄的成熟镇定,甚而游刃有余。旁的不提,就只这份气度,比之江湖上公认的后起之秀中的翘楚——虞嗣庸,那是不知要高出多少了。 笔者总结:那时候江湖上的人还真是谦虚守礼得可爱,看自己孩子只看到缺点,看别人家孩子反而只看优点。与笔者所处时代颇有出入。引申一下,笔者希望所有人看笔者最好只看优点,因为笔者唯一的缺点就是,看其他所有人也都是只看优点的。 八十八、试探 李思眼尖,一进门就瞅见了站在众人当中的廖然,非是鹤立鸡群而是形象委琐之故。心中顿时喜忧参半,喜的是终于能和廖然会合;恼的是三令五申之下,当师父的廖然依旧我行我素,混迹于这赌坊博彩之地。当下低声与四王告歉了几句,在得到大玄锡首肯之后,这才快步径直向廖然一干人走来。 廖然见李思来势汹汹,猛然醒悟:自己早就答应徒弟再也不来这劳什子的赌坊了。明知故犯,罪加一等,这为人师表的都如此言而无信,往后还如何在徒弟面前树立自己的威信啊!其实这所谓的威信,从李思记事开始就只存在于廖然自己的梦呓之中了。 廖然自知理亏,于是乎满脸堆笑地不停向李思打眼色。李思看得分明,心中暗笑,不过脸上仍旧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廖然见状心中忐忑,恐怕李思真的就当众问责起自己来了。这一闪而逝的窘色被李思尽收眼底,强忍住笑,迈步来到众人近前,团团一揖到地,朗声说道:“不才李思,七颜然公之不肖之徒。在此见过各位前辈高人,晚辈这厢有礼了。”说完又是一揖到地,神色毕恭毕敬,甚是真诚。 姜二老板和二卜等人见李思身形相貌普普通通,并无任何出彩之处,只是碍于其是天下第一廖的徒弟,俱都礼节性地摆手回礼后,便忙不迭地向四王迎去。 李思本就是行事低调之人,旁人越是不注意自己越是高兴,笑看着大家众心捧月般把四王围上后,方才若无其事,笑嘻嘻地来到廖然身畔。 这些人中唯独虞尘水留在原地,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反复打量着李思。李思直被瞧得心里发毛,寻思这位前辈怎会对自己如此感兴趣。一边琢磨一边疑惑地用眼神向廖然征询。 廖然念着李思颇为识大体,表现得不卑不亢没有堕了自己的薄面,轻轻咳嗽了一声,师父的派头做个十足,这才缓缓说道:“呵呵,小思,还不快见过虞前辈。这位可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水木二闲’中的尘水先生呢。” 虽未曾谋面,可尘水先生的大名,李思在中土各地听旁人说了无数次了。版本或有些许出入,可混个耳熟的目标早就超额完成了。李思不敢怠慢,收敛心神,躬身向虞尘水作揖行礼,“原来前辈就是名满天下的水闲人啊!虞前辈在上,且恕晚辈有眼无珠,不识泰山之罪呢。” 虞尘水端详多时,丝毫看不出李思有任何与众不同之处。可李思越是平凡普通,在他看来反而越是觉得高深神秘,不可琢磨。看着李思弯腰下拜,忍不住暗运内力,阻其下堕之势。心中知道此举未免有失礼数,但为了自己的侄孙虞嗣庸,说不得也只好凭此下策来一探这潜在最大竞争对手的虚实了。 廖然和李思几乎在同一时间就察觉出虞尘水所释放出的内息潜劲,心中俱都一凛。廖然嘿嘿暗笑:这尘水先生似乎也得了冰环的运行线路,所析出的内力与自己的赤阴冰环功出自同一源头,颇为相似。嘿嘿,小思此刻已是橙阳神功的阴阳中汇阶段,最喜遇到这同为一宗的冰环寒气,看来尘水先生这回要大吃一惊了。 李思刚刚一俯身,就觉得一股极为熟悉的寒气包裹住了自己,下拜之势不由得为之一滞。瞬时判断出这股寒气与自己所修的赤阴功还是稍有不同,顿时明白了乃是虞尘水在考较自己的武功了。 李思心中无奈,正待稍微抵御敷衍一下就顺势而起,就连脸上那吃惊羞红之色,口中那恭维殷勤之词都预备得妥当了。就在这当儿,丹田中的本源真气忽然失控般地自行按照阴阳中汇的功法流注起来。 这一下变生肘腋,猝不及防下,来不及停止的内息已堪堪流转了小半个周天,李思只觉得丹田生出一股吸力,不断吞噬融合着虞尘水所放出的霜雨寒气。 毕竟是徒孙一辈的晚生后辈,虞尘水并未太过在意,因此在初始只用了一成功力。不想这霜雨寒气不但犹如石沉大海,片刻消失得无影无踪,更有甚者,还隐隐然感到一股吸力,迫得自己不得不增强功力以来抵抗。随着功力的不断提升,情况却没有任何好转,三成,五成,七成直至加到九成功力,才终于勉强抵御住这貌似孱弱却又坚韧无比的诡异吸力。 虞尘水大惊失色,惊疑不定地看了看若无其事,甚至还有些享受的李思,茫然下只得硬着头皮苦苦支撑,眼角边禁不住微微抽搐起来。 此时的李思完全沉浸在这股莫名的吸力所带给自己的喜悦和舒泰之中,浑然物外,一丁点也没有察觉到虞尘水的异样。这一股吸力不但能吸收虞尘水释放出的霜雨寒气,更是通过阴阳中汇的橙阳心法逐步把外来的寒气积蓄转化,最终纳为己用。 李思心中一个激灵,自己此刻无疑于在抢夺虞尘水体内的真气,挣扎着甩脱脑中升腾而起的贪念,咬紧牙关,打定主意,纵使拼着自己身受重伤,也要强行停止运功。 可惜为时已晚,这股吸力运转到现在已经成了气候。无论李思如何阻止,这股吸力反而不减反增,涌入自身体内的霜雨寒气也变得愈发磅礴,愈发迅捷,其势即要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八十九、福兮 情势发展到现在,容不得再有半点耽搁,李思一狠心,强运起全身的橙阳神功,再也顾不得虞尘水向自己体内迸流而来的霜雨寒气,专心全力冲击这股竟能抢夺别人内力的吸力了。 如此一来,效果卓著,虞尘水霎时觉得吸力骤减,心念一动,手上的霜雨寒气已收得七七八八。霜雨寒气一经收回,虞尘水慌忙向李思看去,心中也是懊悔不已:要不是自己心存私心,故意试探李思,也不至于发生如此变故。惟今之计,只有静观其变,全力做好施救工作了。 由于霜雨寒气撤走得及时,没了可以吸收的外援,李思体内的这股吸力似乎一下子没了兴致一般,渐渐衰竭,最终偃旗息鼓了。体内虽是慢慢归于守序,可从外表看来,李思一半脸铁青,一半脸潮红,豆大的汗珠纷纷滴落在地仍兀自不觉,貌似异常严峻,形势可危。 虞尘水心中自责,也是愈发得紧张,见此情形,忍不住伸手触碰李思。右手食,中二指尖才刚一触到李思的肌肤,顿感有一冷一热的两股怪力,瞬间将自己的二根手指轻轻弹开。虞尘水吃惊地收回二指观瞧:食指指尖上片刻间生出了一抹红色瘀痕,火辣辣刺痛;中指指尖则四散分布了点点白色霜点。疼痛感倒是没了,只因这指尖早已冻得麻木,一时间没有了任何感觉罢了。 虞尘水心下骇然,面色凝重地望向廖然。廖然难得地露出正色,摆手示意虞尘水稍安勿动,同时缓缓伸出双手,闪电般扣住李思左右双手的脉门,赤阴橙阳两股内息同时流注李思体内。 这一下不啻于火上浇油,越帮越乱。李思体内就快要平复下来的诡异吸力,一遇到廖然这个大大的新外援,瞬间迸发出更为强烈贪婪的吞噬豪夺之力。廖然身不由己地被牢牢吸住,体内的两大内息飞泻般地涌入李思体内。 师徒俩同时暗道不妙,廖然唯恐过量的内息在这么短时间内涌入李思体内,不但承受不起甚有爆体之虞,毫不犹豫,全力收回神功;感觉如此熟悉的内息,李思早就知道非廖然莫属,自然是拼着性命也不能让这怪异的吸力再抢夺恩师的修为了。师徒齐心,其力断金,这一股霸道的吸力竟然硬生生被二人的合力所扯断。 一声闷响,师徒俩粘在一起的双手终于分开。廖然身形晃动,往后退了一大步才稳住身形。一阵阵气血翻腾,调息了好半天,起伏不定的胸口方慢慢平复。反复握紧松开,活动着业已麻木的双手,诧异地定睛看向李思,廖然满脸的不可思议,茫然无措。 就在二人四手脱离之际,李思隐约感到一冷一热两滴类似晶玉的物儿,水银泻地般地快速进入自己体内,片刻后就散于四肢百骸之中,再也寻不到半点踪迹了。体内的波澜竟也随之一起平复,一切仿佛就在一瞬间俱都归于平寂,变化之快令得李思有些无所适从,摸不着头脑。 安详平静得仿佛重回母亲的怀抱,李思享受地体会着这份包裹全身,越来越清晰可辨的舒泰。须臾,感受到自丹田深处,有一股暖流宛如小鸡破壳而出似的缓缓升腾而起。李思缓缓闭着双目,面带恬淡的笑容,就在廖虞二人的面前,盘膝席地而坐,旁若无人地打起坐来了。廖虞二人面面相觑,摇头苦笑,只得禁声在一旁全心守护。 这股暖流似新生婴儿一样在李思体内磕磕绊绊地匍匐前行,其行进的路线赫然便是廖然传传授给李思的橙阳火珠心法。随着其运转得渐趋流畅,李思体内固有的橙阳内息也是不断汇聚而来。逐渐壮大的暖流行速越来越快,一边扩充着李思的经脉,一边冲击着一路上阻道的玄关经口,慢慢加固重塑着李思体内的各处经脉。 这一番体内热浴,直舒服得李思数次险些呼声出口。运到妙处,李思竟然掌心向上,平摊右手滞于空中。不多时,其右手掌心的变化,就如当年颠钱之时,虞尘水在廖然掌中所见一般无二。只不过此刻在李思掌心中的黄色火珠比之当日廖然掌中的要耀眼得多,扎得人睁不开双眼。 待光亮退却,廖然才勉强眯着双眼,模模糊糊地看到李思已然放回右手,改为左手依葫芦画瓢悬在小腹之上了。左手和右手的情状大致相仿,所不同也只是,这左手掌心出现的不是火珠而是一个湛蓝的冰环而已。 赌坊内的乌烟瘴气尽管还不曾散得干净,可这火珠冰环所射出的暖色冷调实在夺人眼目,众人俱都不自觉地把注意力都集中到尚还端坐在地的李思身上。就连一向稳若磐石的四王大玄锡,亦是为之动容,眼露讶色。倒是已经成为全坊焦点的李思,全不知情,仍旧一副老神自在的样子。 随着李思左手掌心中冰环的漫漫暗淡,笼罩着整个赌坊的那层清冷蓝光也是逐步稀薄,消散不见。李思微笑着收回左手,方才赌坊内冲天的红色霞光与遍洒所有角落的清冷蓝色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一切皆又恢复如初了。 大受视觉冲击的众人这才放下心来,各自在心中回想着刚才看到的奇景。倏忽,端坐在地的李思猛然双手相握,全身剧烈颤抖起来。还在众人都为之愕然之时,李思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来,哈哈大笑,纵声狂啸起来。。。 九十、长啸 这啸声初时细微得几不可闻,众人都需要竖起耳朵侧耳倾听,才能勉强捕捉到一星半点。廖然微微一笑,知道徒弟已无大碍,闭起眼睛,作享受状,细听李思突破后的长啸。 不多时,这还像是远在数里之遥的啸声已经越来越清晰,宛如就在耳畔一般。啸声甚是平平无奇,唯有其中一缕清冽的回音冲入耳中,使人遍体生凉,大为受用。 众人还没有回过味来,李思的啸声突然间陡转而上,高亢入云,磅礴厚重,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仿佛置身在一个偌大的洪钟之内,满耳轰鸣,震耳欲聋。 这赌坊内大都是不谙武功之辈,体质较差的已然脸色大变,忍不住双手掩耳,浑身战栗不止。至此,那啸声丝毫没有衰竭之象,反而愈发激昂有力,似一柄柄大锤不断敲击着众人的心口,绵绵不绝,永无止尽一般。 约莫持续了一盏茶的时光,赌坊内除了身具武功之人,余者俱都经受不住,纷纷不支倒地。武功较差的如二卜,姜二老板之流亦是全力施为,虽还是勉强能站立当场,可也早已是强弩之末了。唯有四王、虞尘水和廖然三人还能脸带微笑,似乎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廖虞二人功力精深倒还罢了,可这四王也能象没事人一般,倒也出乎意料之外呢。 差不多又过了一顿饭左右的光景,这啸声终于从高亢转为柔和。淡淡然,泊泊然,这第三重的啸声似乎有安魂镇静之效。啸声如水般流淌进众人耳中,仿佛被包裹上了一层柔软的轻纱,全身俱都感到淡淡的轻柔和温暖。不知不觉间,倒在地上的众人,一个接着一个慢慢站起,大家统一地闭起双目,脸上流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享受地聆听着李思的长啸声。 正当众人听得如痴如醉,意犹未尽之时,李思轻笑三声,终于啸毕了。长啸时豪气万丈,熠熠生辉,整个人散发出迫人气势,夺目光彩的李思,一眨眼间又恢复了原来那副平淡无奇,普通简朴的模样了,众人俱都眼睛一花,揉了揉反复再看,确认无疑后,禁不住开始怀疑起方才所见所闻的真假了。 李思不做片刻停留,径直来到虞尘水近前,不住作揖赔礼,神色惶恐之极。事因己起,虞尘水自然也是不断劝慰李思,同时说些诸如我也有错,不全怪李思小郎等等公式般的话语。 二人就这么你来我往互相自责起来,在一旁的廖然看不下去,突然笑着插言道:“小思,怎地你吸走了为师这么多功力之后,连半句话都没有啊?”李思脸上苦笑,心中却是暗道:师父果然上路,这一下来得正好,帮自己解了大围。口中则连忙说道:“师父恕罪,师父恕罪!徒儿罪责深重,实在没脸见师父呢。”“嘿嘿,要不是念在你护师心切,不顾自己安危,强行切断那股诡异吸力的份上,哼哼。。。”话虽说得严厉,可这语气未免总觉得不是个味儿。。。李思听话听音,笑嘻嘻道:“多谢师父及时援手,不然的话,后果实在不堪设想。”廖然重重嗯了一声,此事也就此轻轻揭过了。 话锋一转,廖然颇为疑惑地问道:“这股吸力暂且不提。小思,刚才你那最后一重啸声好像同时含有赤阴和橙阳两般不同的内息?”虞尘水似乎也是很感兴趣的样子,附和道:“李思小郎,虞某痴长几岁,呵呵,就如此称呼小郎好了。”自顾自又继续说道:“小郎这三重啸声,虞某只听出一阴一阳,这第三重却是令人实在摸不着头脑了。”李思呵呵笑道:“虞前辈但叫无妨。”微微运了下气,接着道:“虞前辈,师父,二位请看了。。。”说着缓缓摊开了自己握拳的右手。 二人定睛观瞧,双眼四目同时一亮。要是花移木在场的话,估计会惊呼出声,此刻李思掌心所呈现的赫然就是他儿时看到的完美融合在一起的冰环和火珠。包裹了一层青冰色爽皮儿的火珠漂浮在冰环中心,蔚为奇观。 “呵呵,原来如此啊。难怪,难怪。”顿了一下,廖然吸了口气,大惑不解道:“奇怪,奇怪?为师多年前就分别练成了冰环和火珠心法。这些年来也不断尝试过,分别用黄清神功以及橙阳神功中的阴阳终惠来调和这两种心法,可均是不得其法,俱都无功而返。怎么小思你刚刚修成这冰环火珠心法,就能立时合并成功呢?” 李思大大地啊了一声,露出比廖然还要困惑的表情,搔了搔脑袋,半闭半开着眼睛道:“不是吧?徒儿自己几乎没怎么用功,全靠了师父方才注入徒儿体内的一冷一热两般内息凝结的物儿才一举练成冰环,火珠心法的。最后那冰环和火珠的融合也是它们自行结合,徒儿只是顺其自然罢了。”“哦?竟有此事?”廖然抬手不断抚摸着自己下巴上,短短但很是扎人的胡子茬,心中不断思量:前面与小思四手分离之时,自己确实感到两股莫名的失落,仿佛自己体内最最重要的东西遗失了一样。可这感觉匆匆而过,一闪即逝。随后自己的内息流转全身,探查并无任何异样与不适后,也就把此事放在一边,全心聆听李思的啸声了。现在想来,李思的冰环与火珠的融合应该与这莫名的失落感有关。 正在潜心思考之时,姜二老板与二卜已然笑陪着四王来到三人近前。李思捅了捅廖然后,朝四王行了一礼后方道:“先生,这位便是晚辈的授业恩师,廖氏然公。”“哈哈,有徒如此,那当师父的还用说吗?渤海大玄锡能见到中土第一高人——廖大侠,实在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边说边抬手施礼。说这番话时,隐隐透出淡淡的江湖味道,全没了在宝中楼内那端坐书桌前的书卷文生气。李思心中嘀咕:看来这渤海国王室的教育也不逊于中土多少,这些个王子公主早就学会了如何与不同的人物打交道呢。当真是逢人说人话,遇鬼道鬼言啊。呸。。。呸。。。幸好已时至端午,那清明早就去得远了。 九十一、孤岛 四王自是不知晓李思心中的胡思乱想,脸上仍旧保持着从小就锻炼得炉火纯青的外交笑容。廖然比李思看得还明白,脸上表现出一副心中欣喜却又强忍住笑意的促狭表情,双手乱摇,“原来是渤海国鼎鼎有名的玄锡四王啊!失敬,失敬!久仰,久仰啊!”四王一边和廖然寒暄,一边与虞尘水点头示意,似乎这二人还是旧识。于是乎,三人便旁若无人地答腔闲聊起来。 三人所说的,无非就是邀请廖然去四王府邸小住几日,以报当日柳城别院的拔刀相助之恩。廖然自是不住推托,虞尘水倒是在一旁不住为四王帮劝。三人就此开始反复推委起来,旁人也只能在一旁耐心候着,并且还要时不时地点头赔笑。 李思看着众人无奈但又不得不强笑的模样,心中好笑,不住向姜二老板等人打量。卜二等人偶尔转过目光,便见到李思人畜无害,忠厚纯良的微笑,想起方才自己个几乎连对方的长啸都抵挡不住的狼狈样来,不由对李思的轻视之心大去,甚至还勉强挤出些笑容以示嘉奖勉励后辈。 又絮叨了几句,廖然心中焦急,态度有所强硬起来。四王见挽留不住,又不便用强,只得放缓语气,做最后的努力。虞尘水见状微笑道:“嘿嘿,廖兄不是还要张罗替李思小郎报名参加三重门夺令大会的诸般事宜了吗?”廖然猛点头,“啊呀,多谢虞兄提醒,差点把如此重要之事忘了。多谢,多谢!” 正要回身拉着李思告退,虞尘水笑道:“呵呵,廖兄莫着急。此次的夺令大会的地点无巧不巧就设在上京宫城以南龙泉池畔的南禁苑内呢。”这虞尘水口中的禁城南苑已在数年前拨给四王居住,廖然闻言心知被虞尘水摆了一道,无可奈何也只得摇头苦笑了。 四王乘热打铁,师徒俩也只好随其一同去禁城南苑开开眼界,长长见识了。李思听一听到能参加百年一遇的三重门夺令大会,竟是兴奋异常,一路上不住地向虞尘水问东问西,聒噪不已。廖然忍不住数次苛责后均是无功而返后,也就体谅着他的心情,随其自便了。 其实李思之所以如此热心,一大半原因还是因为廖然。当知道此次夺令大会有年龄限制,廖然此生再无参加的机会之后,李思第一次感到身负压力艰巨。自己此生说不定也只有这唯一一次机会能争夺人世令,为了完成廖然进人世门参观进而向当年大败自己的人世门弟子挑战,从而一雪前耻的夙愿,李思当即给自己订下了只许胜不许败的目标,誓夺初重人世令。 故此李思才不厌其烦,事无巨细地反复询问着虞尘水任何与夺令大会有丝毫关联的信息。只有掌握得比所有人全面,准备得比所有人充分,才有更大的把握夺令成功。李思深知自己得到消息时,已经比别人晚了多时,再不抓紧时间,岂不离人越行越远了。 四王的禁城南苑与八连赌坊相距不远,不多时,众人已经能远眺那有小忽汗海之称的龙泉池了。李思已经把虞尘水所知晓的夺令大会情况,打听个七七八八了。此刻看见这水面清平如镜,状如蝴蝶,酷似忽汗海的龙泉池,很自然地就把话题转到其上,自己则开始慢慢消化,过滤方才所探听到的夺令信息了。 李思精力集中,也就对池面上人工模仿忽汗海所置的八景匆匆一瞥,眼过而心不留。廖然倒是对池景水色大加赞赏,观到兴处,真恨不得背生双翅,直往那真正的忽汗海飞去,一探究竟。 这池水虽然波澜不惊,可胜在水质清澈,水色怡人以及水势层次分明,一路行来倒也不觉得单调无聊。李思纵观全池,偶然发现池中星罗棋布有十处与众不同的孤岛。这十座孤岛似乎是人工新建而成,虽然已经与池中其它的岛屿景致尽量做到和谐搭配,可仓促之际,纰漏之处终究还是有迹可寻。 今个天气极好,池面上视觉极佳,连频繁往来与最远一处孤岛上的船只也看得分明。李思心中好奇,正待出声询问四王,不想被廖然捷足先登了。 四王微微一笑,“廖大侠果然好眼力,实不相瞒,这十处池岛正是某应了三重门之求,连日赶工,勉强如期而得的。”“哦?原来如此,只是不知道这三重门到底搞得什么名堂?”廖然的话恰到好处,与李思心中所想一般无二。 “呵呵。。。”大玄锡淡然一笑,“其实某亦和廖大侠一样想知道个究竟。可这三重门为了夺令的公平,仅仅要求某搭建十座孤岛备以夺令所用。至于岛上有何般布置,到底如何使用等具体的一切一切却是一无所知。” 廖然点头欣然道:“如此说来那三重门还倒是不失公允了。。。”话尤未尽,随行护卫的左武卫小队赫然停下脚步。但见从禁城南苑方向跑出一家仆打扮的年轻人,此人气喘吁吁跑到近前,一眼看见崔灿将军,如见了救星一样,边呼气边快速地在说着些什么。 那崔灿崔五郎虽然贵为左武卫的卫将军,可竟然连留在四王身边陪廖然师徒说话的权力也没有。直到此刻,听闻那家仆的诉说后,脸色一变,才顾不得什么,正步快跑向四王而来,看来应是有要事禀报了。 九十二、斡旋 四王大玄锡也看出了端倪,点手示意崔灿速速禀报。等崔五将军把事情陈述完毕,大玄锡眉头微皱,沉吟了片刻,不住向廖然师徒告罪,歉然先行回禁城南苑救火去了。 其实也并不是什么稀罕事。说起来,此次来参加这夺令大会的不光有中土江湖上的各帮各派,三教九流,就连周边数十个邦国,部族和部落都派遣了适龄的年轻人来尝试一下,就算再不济,增加点阅历,开拓下视野也没什么坏处。 渤海国与周边各国除契丹以外,大都相交不恶,故此各国派来的参赛人员首选住宿之所就是那离主办地龙泉池最近的禁城南苑。 禁城南苑占地极广,可做招待用的房屋亦是不少,可怎奈此次大会的参与者实属空前。如此僧多粥少的局面下,这四王的应对之策倒也有趣。不论身份尊卑,只较武艺高低。 南苑闲置的客房不下五百间,当然不会全部拿来使用,四王单单挑出其中条件设施最佳的一百二十间用来免费款待天下各路少年豪杰。 想要获得这一百二十间客房的居住权非常简单,只要在龙泉池上设立的南苑水战场上挑落这房间的原来主人,便可自动获得该房间的居住权。 这南苑水战场其实就是一个矗立在池水上的普通擂台,擂台上并无任何规矩,只要一方落水或者投降认输即终止比赛。唯一的限制就是只能点到为止,不得伤及性命,否则直接取消夺令大会的参加资格。 其实大家来此的目的俱都只有人世令一个,谁也犯不着为了争夺一个房间的居住权而拼个你死我活。各大门派的顶尖弟子以及各国皇室精英级别的子弟,似乎事先商量好了一般,统一只派出了一名实力中上,象征意义居多的弟子去出战那南苑水战场。呵呵,看来大家俱都不想过早暴露自己的实力,真正的压轴好戏还要等到夺令大会开始后,才会上演呢。 与名门大派,皇室部族不同,一些二三流的小门派以及新近崛起的小部落,新氏族对这南苑水战场倒是乐此不疲。故此这隔日举办的挑擂日根本不必担心无人报名,甚至场场爆满,只不多这擂台的质量难免就雷声大,雨点小;外行人看着热闹,内行人看着瞌睡了。 今个正巧赶上歇擂日,按理说应该风平浪静,大家俱都留在南苑内养精蓄锐,备战明日的新人挑擂。可偏偏这甲卯号房间的房客与那相隔大半个南苑的壬酉号房间的房客却大打出手,几乎就要把南苑正南面的观池轩给生生强拆了。 四王匆忙赶去救的火可不就是这两位主闹出来的。说实在的,这二位一个是高昌王仆骨俊的大王子仆骨迦,另一个是坚昆国黠戛斯,英武诚明可汗的四王子阿屈失热。以他们这般身份地位,委身下榻在这南苑中实在有失体面和身份。不过这两位王子俱都是好大喜功,爱出风头之辈,非但不觉得有何委屈反而以住在南苑里为荣。 高昌国和坚昆国怎么着也算是一方豪强,仆骨迦大王子和阿屈失热四王子自打住进这南苑以来,愣是没有碰上一位挑战者。这与二人欲在擂台上大显身手,吐气扬眉,鳌里夺尊的初衷格格不入。于是这两位分住在南苑东北角和西北角,被憋了许久的王子大人终于在观池轩偶遇了。 二十年前,回鹘汗国内乱,黠戛斯乘势发兵灭之,大部分回鹘人不得不向西迁徙。直到五年前,回鹘大首领仆骨俊大败吐蕃,夺取西州、轮台等城,才正式成为了高昌国王。鉴于此,两国王子自然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一言不合下便各自拽出兵刃,不由分说厮杀在一起了。 兹事体大,好在四王来得及时,事态才没有升级到国际争端。在四王全力斡旋下,两位高贵的王子大人才总算赏了一个薄面,彼此留下了生死战书,待夺令大会结束后择日再战,方才怒气冲冲各归南苑住所。当夜里,两位王子都以不愿与对方同在一个住所为由,愤然搬离住所。至此,这场闹剧才终告一段落。 与四王匆匆暂别后,廖然一干人并未先行去南苑的四王府,反而取道位于南苑西侧的雾龙山庄。说是山庄,其实只不过是傍着龙泉池而建的人工土山堆。因池水蒸腾,水雾缭绕,竟然还得了个雾龙的雅号。平日里这雾龙山庄除去日常整备治理之人,也就是四王府的人在百无聊赖下才会偶尔光顾。 时势造英雄,这雾龙山庄自从成为三重门的驻扎之地并且还是夺令大会的初试场地后,蜂拥而至的汹涌人群差些就把这颤巍巍的小土堆踩平了。 廖然师徒到的时候已将近申时,离今日报名初试的结束时间还有几乎二个时辰的时间,在时间上来说还是相当充裕的。想法虽好,可光是挤进雾龙山庄的山门口就花了一行人超过一刻的时间。 又花了一刻的时光,众人才安然抵达了三重门设立在山庄内的报名初试场地,这还全亏了虞尘水老马识途,要不然随着人潮逐流,真不知道要何时才能到达彼岸了。 九十三、盐帮 报名虽然已开始了快一个月光景,可这陆陆续续赶来的人仍旧是络绎不绝,没有丝毫消退之意。好在那些个大门派,大家族等早早的就报好名了。现在剩下的多半是些得着消息晚的抑或是路途偏远交通不便的门派,所以一路上也就没有遇见什么熟人。其实即便遇上了,在这拥挤的人潮中也是来不及细辩,更不要提驻足寒暄了。 来到这报名初试地后,按照三重门的规矩,一行陪同的家属就再也不能前进了。之后的一切全由参赛者自行独立完成。廖然放眼望去,满眼都是不同门派的长辈们在给一个个血气方刚,踌躇满志的少年弟子做最后的嘱咐和鼓励。 廖然微笑着看了一圈,正待拿出做师父的样子,也好好叮咛勉励李思一番。李思竟然快速地冲二人施礼,不作停留,飞一般地跑入满是同龄人的试场了。这一下快得连廖然那一句“某看好徒弟你哦!”都不曾说出口来,直气得廖然腹谤不已,虞尘水暗笑不止。 李思入场后在原地不住打圈,眼看周围俱都是和自己年纪相仿之辈,此时的心情便和普天下第一次上私塾,过集体生活的孩童一模一样。只不过李思这个学童的岁数未免有些稍大而已。 这些个来报名参加夺令的年轻人三五成群,多半都结伴而行,象李思这样形单影只的寥寥无几。来自五湖四海,天南海北的少年英雄均穿戴着极赋自己民族和宗教信仰色彩的特殊服饰。尤为难得的是,这些个年轻人不但僧道俗俱全,其中还夹杂了足有三成之多的巾帼英雄,更是令李思目不暇接了。这么多不同民族的大聚会,恐怕也只有在中土每两年举办的通商贸易大会上才能得见吧。 李思津津有味地看得入迷,险些个连报名的正事都给忘了,还是在被人猛然撞退一大步后方才回过神来。李思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扭头打量起来人。来的可不止一位,乃是整整二三十位统一着装的海边汉子。 这二三十条汉子想必常年出海,一张张脸俱都被晒得黝黑。身上则都罩了件缺胯衫子,洗得泛白的长裤纷纷上卷至小腿,不过这最与众不同的,乃是其每人足上都踏着一双绘有油彩的木屐,喀喀咔咔,颇为引人注目。 李思一看到这岭南潮州所特有的油彩屐,不由得眼前一亮。复细看这木屐上的油彩,屐侧所绘的赫然是一尾虎面鱼身的凶狠怪鱼。哦。。。原来是岭南盐帮在潮州所设的虎鱼分舵中人啊!李思暗暗点头,心中有数了。 这一帮虎鱼分舵的人倚仗着人多势众,在试炼场所到之处,横行无忌。其余的少年豪客虽然都血气方刚,心比天高,怎奈何到底都是些不足十八岁的少年郎,眼看虎鱼分舵人多势众,也就英雄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了。 这帮人中的绝大多数早就已经报过名并且通过初试取得了参赛资格了。只是今天正巧是歇擂日,既无擂台以展身手也没有观擂的热闹可看。百无聊赖之际,大伙儿便一起陪同昨晚才刚刚赶到的两位舵中兄弟来报名参赛了。 一行人轻车熟路,进得试炼场后直奔报名地而去。参加过初试的众人边走边七嘴八舌,争先恐后地提点、告诫这两位晚到的兄弟,行至此处,正逢李思看得不亦乐乎,呆立在道路中间。可想而知,我们可怜的李小侠客也只有被狠狠撞飞的命运了。其实李思心中也煞是郁闷,自己好不容易妙手天成的冰环套火珠心法,竟然抵不住虎鱼分舵普通弟子的随意一撞,看来江湖上实在是卧虎藏龙,自己一定要多加小心谨慎了。 这盐帮众人体形大都比较矮小,撞了李思那人年岁要大过李思约莫二三岁,可身高却要矮上小半个头,此刻其正一脸不爽地盯着一副看上去手足无措,脸露惧色的李思。 李思一看,来的足有二三十号人之多,眉头微皱,暗中叫苦不迭:都怪自个方才看那胡族少女们看得入神,才不幸挡了这么一群岭南豪客的路。对方人多势众,自己虽然不惧,可此番本就是低调出征,要是在这里就闹出大动静来,实在有违于自己的夺令大计。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纷争,李思决定还是诚恳道歉,息事宁人,以和为贵了。 斜眼瞥见那撞歪自己之人正用一种不太友善的眼光,上上下下扫视着自己,李思忙整理了下衣襟,快步抢上前去,脸上堆满了人畜无害的微笑,不住地作揖赔礼。和颜悦色,低眉顺眼之极。 这撞歪李思之人乃是岭南潮州本地人陈二豹,家中排行老二,大家也都唤其作陈小二。陈小二家中世世代代在海边捕鱼,俱都是些老实本分的渔夫乡民。唯独这陈小二生性跳脱,脾气性格火爆,讲究义气,从小混迹于市井之间。没想到竟然有幸得到虎鱼分舵舵主林豹子的赏识,破格收作入室弟子。至此,陈小二一路顺风顺水,在虎鱼分舵混得风生水起。虽还不满十八周岁,可俨然已是潮州虎鱼分舵中年轻一辈的翘楚,即便在潮州地面上的后起之秀中亦是排得上号的人物了。 九十四、对手 这二三十号人大都是陈小二同村或是相邻村落的捕鱼人,从小便与其相熟。因他待人极讲义气,打架斗殴时又是冲在最前面的,故此大伙都服他,渐渐的也就为他马首是瞻了。后来经陈小二的引荐,众渔家兄弟中身手灵活,筋骨强健的也纷纷有幸加入了虎鱼分舵。这些个渔家兄弟对陈小二心存感激,平日里除了舵中的师父,长辈还能有所约束,余者便只听那陈小二一人。 对于这些人明目张胆地结帮拉派,分舵中的老人们也是颇多微词,可怎奈舵主林豹子对这陈小二格外赏识,百般维护,力排众议。这陈小二倒也没有辜负舵主的知遇之恩,顶着各方压力,小小年纪就独立带队成功押运了好几批私盐,并且还偶然打通了一处林豹子觊觎许久的海运线路,为盐帮立了大功。这一次竟然还得到了盐帮总舵主的嘉许,至此这陈小二更是得志。原先还有诸多说辞的舵中长老们也大都偃旗息鼓,睁一眼闭一眼,算是默认虎鱼分舵中陈小二帮的存在了。当然,终究还是有心有不甘者,默默在一旁蓄势,耐心等待陈小二出错犯浑。 陈小二性情虽然火爆,但本是待人豁达,为人豪爽之人。只因昨日里兄弟们在南苑水战场打擂夺屋中,出战十人中,除了自己的宗弟陈小五侥幸胜得一局,其余九人皆是铩羽而归,大败而回。 按理说,这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巧这次众位兄弟遇到的对手又都是硬茬子,技不如人,输得也就心服口服,没有怨言了。可坏就坏在这同为岭南盐帮年轻一辈中,出类拔萃的广州狮鱼分舵的黄崇天黄少舵主了。 黄崇天乃是广州分舵舵主黄霸天的独生爱子,自幼就被其父给予无限厚望。黄崇天天资聪颖,正是一块练武的好材料。他五岁习武,自十岁开始,岭南地界上的同龄人再也找不出一个人能当其对手了。 黄崇天年少得志,再加之确实有那么点真材实料,配合着黄霸天的倾力扶持以及广州百姓们交口称赞的帮衬,免不了滋生出骄横,轻慢之心。一直到打渔人出身的市井混混陈小二,得到自己父亲毕生对手林豹子的重用,并且接连办了数件大事,立了不少大功之后,黄崇天才不得不承认,这混混陈小二干得着实不错,亦可以勉强在同龄人之中充作自己的竞争对手了。 陈二豹和黄崇天其实完全是两个世界,两种不同类型的人,可是命运偏偏要把他们联系在一块。此次参加三重门夺令大会,这二人便是岭南盐帮派出的两大绝对主力。正是凭借这次机缘,两位早已闻名但始终未曾见面但又俱都互相认作对手的年轻人终于面对面站到一起了。 两人的见面倒是没有擦出什么火花,可是分别拥护他们的广州,潮州分舵的兄弟们却是一路上处处争锋相对,个个卯足了劲,似乎随时有火并之虞。 二人对此的态度截然不同,黄崇天表面上乐呵呵的,以广州潮州分舵相和为贵,可每当广州分舵的兄弟针对潮州分舵的同门之时,却又是视而不见,不闻不问,似乎早已在暗中默许了;陈小二则顾全大局,尽量克制自己的兄弟不主动寻衅滋事,对于广州分舵同门的挑衅也是一路百般忍让,委曲求全。也是多亏了这陈小二,岭南盐帮才得以安然抵达渤海国八连城;如若不然,大伙儿不用参加什么夺令大会了,半路上早就窝里反,自相拼斗个不亦乐乎了。 昨日里打擂,与潮州分舵不同的是,广州分舵出阵十人的对手竟然全是庸徒低手,竟被他们得了一个九胜一负之局。一下得擂台,这广州分舵众人便借着数落自己唯一落败的门人,指桑骂槐,对潮州分舵的兄弟极尽嘲讽,百般嘲笑。陈小二看着潮州分舵众兄弟俱都气得泛白,涨得通红的脸庞,强压住心中怒火,硬生生带着潮州分舵的人不发一言,默默而归。只是其临走时留给广州分舵众人的凌厉眼神,使得当时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禁不住在心底生出一股寒意。 自己受辱也就罢了,怎地还连累了兄弟们也一并受辱,陈小二暗气暗憋,这口气直到今日陪着新到的兄弟前来报名还没有喘匀。李思也算撞在了枪口,胸中郁闷的陈小二,便一反常态地狠狠撞歪了杵在路当间的李思。此刻他眼见李思一脸陈恳地不断道歉赔礼,心中一紧,自嘲道:陈二豹啊,陈二豹!枉你还想痴心争夺那人世令,如今就连这点小气都受不起,竟然还迁怒于旁人,实在有够逊色的。 想通此节,陈小二不由得胸中开朗,昨日郁结的怒气顿时一扫而空。恢复如常的陈小二对着李思不断摆手,沉声说道:“这位兄弟,实在对不住了!陈某气量狭小,自个受的气竟然无端撒到兄弟身上。该死!该死!”李思看得出陈小二所言均出自真心,心说这潮州好汉光明磊落,倒是一可交之人。一边想着,一边说道:“小陈哥哪里的话,是李某的不是,兀自挡在路中还不自觉呢。”之后,二人又自我检讨了几个回合,说到后来,两人不觉同时笑出声来。大家都是少年人,相视一笑后便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了。 九十五、意外 李思和陈小二正可谓不打不相识,加之又言语投契,片刻后便处得颇为熟稔了。陈小二见李思孤身一人,便不由分说一定要带着李思一同前去报名。李思知道强扭不过,再说跟着这些个报过名参加过初试的兄弟们一起也不是什么坏事,于是也就欣然与潮州分舵的众人共同进退了。 沿途上众人问起李思的门派,李思借着潮州话中七和吃发音相似这点,胡诌了自己乃是随廖姓师父的七(吃)颜派。众人中有人笑道:“吃盐吃盐,光吃盐不吃饭怎么成?理应还有吃饭一派罗。”众人纷纷哄笑,只有李思一人点头,认真地说道:“这位大哥说的正是。平日里师父总是说小弟我光知吃饭不知干活。每当此时,他总是不住叹息,‘愁人啊!看来这吃盐派传到你小子身上怕是要改成吃饭派了啊!’。”偏生这师父调侃的话语,李思又学得惟妙惟肖,众人听了不禁芜尔,停顿片刻后哄然大笑起来。 在众人的笑声中,突然传来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哈哈,某还以为是哪里来的疯子们当街傻笑呢,原来竟然是潮州分舵渔夫帮的众位弟兄啊!”接着又意味深长地扫了众人一眼,“嘿嘿,由此看来,昨日的九败一胜也就情有可原啦!”随说话之人一起的十数人闻言纷纷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好心情被一扫而空的潮州弟兄们个个怒目圆睁,怒火攻心,只是都强自忍住并无一人出言反讥,目光俱都集中在陈小二身上。看情形,只待那陈小二一声令下,立时便冲上前去与那帮人拼个你死我活。 陈小二紧紧压住直往脑门上撞的热血,看了一眼一直以来始终脸带微笑,亲和温柔,但此刻也眉头皱起,脸带嗔色的李思。心潮反复,犹豫了片刻后,终是轻叹一声,双眼满含愧意说道:“兄弟们,看在某的面子上,这次也就算了吧!没地让李思兄弟看了我们盐帮的笑话呢。”众人见到陈老大痛苦的眼神,也就各自克制,在那帮人的起哄声中低头随陈小二朝另一边退走。 李思在一旁目睹了事情的整个经过,心中琢磨:这陈小二如此火爆脾气之人,竟然能忍耐到这般地步,着实令人疑惑不解,莫不是其间还另有隐情不成。一边思索一边向那帮奚落陈小二的人看去。边想边看,李思这无论在何时何地都能忘乎所以的老毛病又犯了。但见李思木然然呆站原地,双眼直盯盯向那帮人望去,一动也不动。 那帮人眼见陈小二等潮州分舵的兄弟一言未发,转头离去,胡乱骂了几句比如窝囊废物之语后,连自个都觉得意兴阑珊,没什么意思。正准备转身自办自事之时,忽然发现仍旧立在原地,傻愣愣注视着自己一伙人的李思。 这帮人正是以黄崇天为首的广州分舵门人,李思早在他们右臂上狮面鱼身的袖标得到了证实。那口出讽刺之言的乃是吴家兄弟中的老大,人称吴大。这吴大武功稀松平常,这张嘴却是尖酸刻薄,贫得可以,就在广州分舵中素来也不为人喜欢。 吴大看着呆立的李思,眼睛一亮,似乎一下又来了兴致,嘴上如潮般涌出贬损陈小二,拉拢李思之言。怎奈李思早已神游物外,管你是吴大还是吴小,或者是大小皆无,一概是置若罔闻,没有丝毫反应。 吴大越说越响,越走越近,可李思始终没有任何动静。堪堪来到李思身边,吴大说得烦了,嘴上骂骂咧咧,“小子,小爷某说了半天了,怎地还是一动不动,莫不是特来消遣小爷的。”随着话音,吴大毛手毛脚,伸出右手,一把朝着李思的右肩推去。 这一下乐子可大了,吴大的右手刚一搭上李思的右肩,一股无可匹敌的绝对力量霎时袭来。吴大只觉得右手一瞬间就被弹开,余力纵贯全身,迫得自己登登登往后直退了五大步方才把余力化解干净。刚刚稳下心神,就感觉右手一阵阵酥麻,火烧火燎般生疼。待得勉强抬起右手细看,不禁心下骇然:这右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了足足一倍有余,整只手鲜红透明,仿佛轻吹一口气都有如刀割一般剧痛。 这也难怪,李思虽然神不守舍,可橙阳神功却无时不刻流转全身。一遇外敌,自然会做出自我保护的应激反应。还好李思在这橙阳真气乍动之时,就猛然清醒,立时竭尽全力收回了橙阳神功。也多亏了李思新近得到的冰环套火珠心法,对这橙阳神功的驾驭有了质的飞跃,才能勉强收回绝大部分的橙阳内劲。要不然,猝不及防下的吴大,所受的可不单单只是皮外的轻伤,而是那当场呕血的内腑重伤了。 李思见吴大痛得龇牙咧嘴的模样,于心不忍,飞身来到吴大身旁,欲帮其探查伤情。吴大刚刚吃了个大大的哑巴亏,这时看到李思朝自己快速走来,顿时大惊失色,“这位小侠,误会,误会。。。对不住。。。别过来。。。你身上有火。。。走开,走开。。。对不住。。。”平日里的伶牙俐齿早就抛到九霄云外,语无伦次得连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啥了。 李思哭笑不得,摇摇头,和颜悦色不断宽慰吴大。怎奈这吴大已成了惊弓之鸟,仍是浑身颤抖,不住后退。李思无可奈何,抄手抓住吴大右腕,动作并不甚快,可吴大愣是没有避开。仔细探查完吴大的右手后,微微一笑,运指如飞,片刻点遍右手数个穴道。赤阴神功到处,立竿见影,吴大的右掌已不大肿胀,疼痛灼热感亦消去了大半。 九十六、崇天 从点穴到消肿减痛只不过一转眼的时光,吴大恍恍惚惚犹如梦中一般,直到此刻才知道李思并未任何歹意,只是在为自己疗伤而已。发觉到右手肿痛已然消失了大半,这吴大的脑筋亦是恢复了大半,赔笑着道:“这位兄弟,实在多谢多谢了。刚才多有得罪,不好意思,还请兄弟勿怪了。”他虽然看不出李思弹开他所使的上乘内功,可这运指如风的点穴指法却还是识得一二的。 李思也是过意不去,连声称不敢,再次确认吴大的右手没有大碍后,才嘘了口气,心中稍安。黄崇天在一边冷眼旁观了许久,看到李思不动声色地震退吴大时,心中大吃一惊。心中暗道:自己要是施展出家传的狮象功来当也能轻松弹开吴大的右手,可这狮象功刚猛霸道,绝不能似李思这般轻描淡写,不着痕迹地运功,看来此人必定身负上乘武学。等再看到李思为吴大紧急止疼时所展示出的指法和指力,黄崇天对此更是确认无疑。 一场风波暂告段落,李思正准备抬手告辞,回身追赶业已去得远了的陈小二等人。黄崇天见势,朗声笑道:“兄弟且留步。。。”话声虽然不高,可李思听来宛如近在耳畔一般。心中一动,李思这才回过身来,认真打量起这狮鱼分舵的少舵主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八连赌坊修成冰环套火珠心法后,李思的耳目比之以前一下子要锐利了许多。原先还要凝神细辩的事物,先今只要随便一瞥就能看得清楚,听得分明了。这时候一经仔细察看,立时就完全看出黄崇天的武功深浅了。呵呵,这黄崇天果然名不虚传。单已功力来说,还要稍胜陈小二一筹,大致上与自己在柳城别院遇到的李子腾,张诚之流等量齐观,不分伯仲。如此年纪,有此武艺,实已是千里挑一了。 黄崇天既然已经开口,李思也只得停下脚步,抬手抱拳笑道:“众位兄弟好,刚才在下多有得罪,还望恕罪,放过在下一马了。”转过头单对着黄崇天又道:“不知道这位大哥唤小弟何事呢?” 黄崇天不觉一呆,方才只是脱口而出,连自个都没想好要说什么,僵了一会后才道:“呵呵,在下乃是岭南盐帮广州狮鱼分舵的黄崇天。吴大方才多有冒犯,兄弟不但手下留情,还出手相救,黄某多谢了。”“不敢,不敢,原来是广州城人人传颂的武学天才黄少舵主啊,失敬,失敬了!” 黄崇天脸色一红,笑道:“哪里,哪里,都是父老乡亲们的错爱。”话锋一转,“不过听兄弟口音,应不是南方人士,怎地会对黄某有所耳闻?”心中“难道某黄崇天的名声已经遍洒中土了?”的想法只是微微一现,就被黄崇天努力甩脱。 李思笑答道:“小弟姓李名思,一年前随师父路经过广州,听得当地的老百姓对黄大哥交口称赞,印象颇深,故此才记在心上了。”“噢,原来如此。呵呵,李思兄弟好俊的武功,想必定是名门之后。黄某得遇高人,情急之下才出声留客,多有失礼了。”停顿了一下,“不知道李兄弟乃是何门何派,能否示下呢? 李思心中犹豫,沉吟了片刻,缓缓说道:“黄大哥谬赞了。实不相瞒,小弟自幼蒙恩师收养,并随其四处漂泊,居无定所,全没有进过什么门派。只知道恩师廖姓然公以前是七颜派的弟子,至于小弟算不算作那七颜派弟子也没有任何把握了。”话至此,突然一拍大腿,急道:“啊呀,各位不好意思,光顾了说话了。恐怕小陈哥已经走得远了,小弟先走一步,告辞,告辞了。”说完,转身便向陈小二一众人离开的方向奔去。 黄崇天口中喃喃自道:“廖姓然公。。。七颜派。。。七颜廖然?天下第一了!?”震惊之下,连李思所说的下一句话都未曾听进半分,恍恍惚惚眼看着李思越行越远,终于消失在视野之外。 等李思走得连影子都看不到了,那吴大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我说黄老大,这姓李的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碰在他身上就像是被电了似的。。。。啊。。。啊。。。”看来是说话时,右手的灼痛感又犯了。众人也是不明就里,一时间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黄崇天深吸一口气,忽然举手示意。众人竟然立时鸦雀无声,齐刷刷看着站立中央的黄崇天。“各位兄弟,要是方才李思兄弟所言非虚的话,他口中所言的恩师廖姓然公应该就是二十年前退出江湖的天下第一高手,人称‘天下第一廖’的廖然廖大侠。”黄崇天这句话就像在平静的湖面投入一块巨石,众人一下都炸开了锅,刚刚才安静下来,又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黄崇天不再理会众人的吵闹,心中暗暗思量:没想到连天下第一高手的徒弟都来参加这三重门夺令大会了。看来这次夺令大会有得好玩了。呵呵,天下第一的徒弟未必就是年轻一辈的天下第一,虽然李思显露出的武功很是不凡,可自己也是有备而来,再说这夺令大会并非唯武功制胜,鹿死谁手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呢。 一番思索调节后,黄崇天重拾信心,一扫心头的阴霾,脸上又露出了自信的笑容。“哈哈,兄弟们别吵了,天下第一又怎么了?你们的黄老大从十岁开始就没有输给过任何同龄之人,这次也不会列外!”众兄弟闻言,异口同声喊道:“黄老大无敌,黄老大必胜!”人数不多,倒也颇有气势。 黄崇天哈哈大笑,“走!大伙儿帮吴小乙报名去。”“好!”“跟大哥走!”“嗯。。。”众人肯定地回答说明其也已经摆脱了天下第一的徒弟的困扰,更加拥戴自己的黄老大了。 黄崇天满意地走在队伍的最后,临走之际,最后望了望李思远去的方向,眼神透出一丝坚定而又略带玩味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