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神录·裂帛碎弦》 楔子 千古悠悠,万物皆有灵藏情,他们以各种理由追寻长生仙道,或无穷毁坏之力的魔道。 在极北苦寒之地,昆仑山内藏有一幻境“昆仑虚”。里面横空而出一非仙非魔之异派,名为“玄火”。 第一任玄王单名一个“黥”字,自他创了玄火门后,不求修仙,更不求修魔,只在祠堂内供奉起一尊石像,点燃三柱清香,淡淡丢下句“你们好自为之”便飘然远去,再不归来。 玄火门就此一脉相传百余载,最终传到玄火第六任王——玄煌,此时因前任数位玄王只求魔道,杀生成性,暴戾残忍,玄火门早已变得衰败不堪,术法炼气各走旁门左道而混乱得一蹶不振。 眼看这诡秘的玄火门便要没落消弭。 此时南方深山内传出存有一族类,名为“白虎族”。此族乃是太白星幻化而成的白虎神人,在与世隔绝的山林内繁衍生息。他们非但巫术高超,亦有搬山移河长生不死之能,更传说白虎族人体内鲜血一滴能抵炼气之人百年苦功。 玄煌听说后亟刻深入大山,向白虎族求取妙术救赎即将毁灭的玄火门。大喜过望的是,白虎族女王巴毓非但愿意鼎立相助玄火门,还甘愿下嫁于玄煌。 此后玄火门从一蹶不振中缓了过来,大有欣欣向荣赶超中原大派洞天福地内的诸多炼气门之势。不想异端突生,刚产一子的巴毓竟欲施法杀死自己的枕边人,玄煌又气又苦拉住巴毓想问个究竟,但巴毓并不给与答案,而是带着襁褓内的幼子架起一朵祥云飘然而回南方深山。 玄煌恼羞成怒,速速率领法力大增的玄火门一十六堂堂主杀入白虎族群落,誓言血洗白虎族。 两门亲家一夜间变为不共戴天的仇人。 此后事再也不得而知。 直到十四年后,玄煌命几个小卒出昆仑虚去寻一段无足轻重的仇怨。 故事,就从这里展开…… 第一章 白虎御鬼术 一片火海,烧断了无数生命,无数希望,用着哀嚎与尖叫交织而出。葬送了这个村庄,一个个鲜活的心跳从此寂然。 火海中徐徐走出五、六个黑衣男子,他们便是神秘的玄火门中人,其中一个门徒左手紧紧揪着脸色苍白且麻木的七、八岁大小的总角小女孩,对其他人讥笑道:“这就是那女人留下的孽种,当真好笑,看着自己亲爹妈死在面前竟眼都不眨下!” 其中一人听后,冷道:“她娘乃是枵暝圣殿的玄火女巫,跟着玄火门的叛徒私奔,能生出个毬种!”言罢,一把拉过冷着小脸的女孩,揪住头发,把她脸强行扭向火海处,得意更带着浓浓邪恶似的捉弄,“这个村的人,他们的血债,全由你背下,你爹妈的错,也由你来承担。当心着,晚上你睡着后他们来索你的命!” 这五六个黑衣人听后,全都放声狂笑,烈焰把他们张狂的笑容照得宛如阴间里爬出的只只厉鬼,全心沉浸在杀戮和血的洗礼中。 女孩依然冷冷望着一片汪洋火海,没人能看得出她心中狂乱夹杂的痛苦、迷茫……以及难以察觉的快慰。 ★ “起雾了。”其中一个玄火门人闷声说道。此时他们一行人正不知疲倦地赶往中原西北的昆仑山深处。 另一人听到此话后朝老天狠狠咒骂句:“直娘贼的鬼天爷,若是被这气候耽误了回去的行程,吾王责怪起来可不是好玩的。” 其余人听后都没有答话,只是不约而同地把胯下的马抽得更凶了。 一路上,女孩一言不发,任凭这些妖魔鬼怪般的黑衣人把她带向未知的命运洪流,她不哭不笑,更不反抗,如同一具活僵尸一般。 大雾的湿气浸进衣物内,冷冷地黏在温热的肌肤之上,飞奔的骏马带起的风凛冽如刀,深秋时节的西北山林,凄清得像地狱冷宫。 半晚十分,天色昏昏沉沉,一行人在昆仑山脉的一片乱石林中老马识途地穿梭着,突然毫无征兆的,一个头发花白,样貌却只有二十多数的青年拉马长吁了一声,马匹应声而停。 领头人看见这个面色青白,却隐隐透露着一丝邪气的青年停步,也跟着拉马而立,道:“烬弟,怎么?” 青年冷冷一笑,轻道:“有人跟踪。” 问话之人侧耳听了听,片刻后轻松笑道:“烬弟越发多疑了,哪有人胆敢闯入玄火门境地,他娘的嫌命长不成!”随后正色道:“只有一个时辰了,兄弟们赶路要紧。” 青年一脸鄙夷之色,嘲笑道:“年兄老眼昏花了罢!怪不得此次你出行办差,堂主要我做你副手,果然是你不中用了。” 那领头老者在玄火门内看似有些身份,现在当着下属之面被如此一个后起之秀挤兑,如何下得了台面,脸色一会青一会白,强压下火气,扭头朝早已停步立在一边的属下吼道:“看个毬!都给我赶路!” 青年闲适地仰起头,不阴不阳地说道:“你不怕暴露了玄火门的行踪么。” 老者脸上僵了僵,朝青年冷道:“我还没死!这里仍我说了算!”言罢,不容抗拒地朝一众下属命令道:“走!先把这个小杂种带回去交差!” 女孩听到老者如此谩骂自己,只是微微抬头望望,马上又低下头,全然像没有知觉的人偶。 “哼。”那青年不以为然,从腰间抽出三尺青锋剑,拉马转身望向身后一片乱石,那里被灰蒙蒙的雾气弥漫着,阴森森透露出一股子鬼气。此时天色更加昏暗难辨,妖异的氛围与空气中漂浮着淡淡血腥味。 不知从何处猛然刮过一股诡异冷风,把大雾吹散,浓雾却不甘心地又聚合在一起,灰蒙蒙的乱石看上去忽明忽暗。 此时其他门众也感觉到了剑拔弩张的异样,纷纷停下脚步紧张地看向乱石处。这几个人均是杀人如麻,久经考验的混世魔王,但不知怎地,此时却从心底里生出寒气与怯意,或是因为昏暗的天气,或是因为久聚不散的诡异雾气,更或是——那些诈尸死者口中吐出的毒气无意间渗透进空气里。 四周突然的寂静让人耳朵发鸣,其中一人承受不了如此压力,颤抖地出声询问道:“是什么东西?” 回答他的,不是玄火门众中任何一人,而是一声似人非人似鬼非鬼所能发出的深沉叹息,类似于尖厉的吸气声,更似长声尖啸。 一行人听到此声,不由得头皮一阵发麻,当先发现有人跟踪的青年催马上前几步,眯眼细细看向越来越昏黑的乱石处,长剑当胸,丝毫不敢大意,提气朗声道:“是神是魔要打要逃的都他娘的滚出来说句明白话!藏头露尾的,算什么东西!” 话声在此内回音不断,良久后,突然响起起窸窸窣窣的怪声,像雨后春笋般豁然出现,一个沙哑却费解尖厉的呻吟叹出如此句话:“大爷……赏我口肉吃呀……”说话间,一个人影从一丛高高乱石下姿势诡异的攀爬而下,一边怪异的运动着一边重复道:“大爷……赏我口肉啊……” 众人凝目望去,均同时倒吸口冷气,只见这个怪物衣衫像穿了太久而腐烂,头下脚上的倒攀于粗糙岩石上,身子正面朝外,四肢扭曲地扣在岩石缝隙处,胸口隐隐有个透着闪烁银光的“御”字,脸色青黄,一半已然腐烂,眼睛内不停流出黄色液体,它时不时像揩眼泪般擦擦呆滞泛黄的眼珠。 领头的老者脸色铁青,惊惶地用颤抖声带挤出句话:“白虎御鬼术!”话音刚落,不知从何处猛然跳出另一只怪物到他马背上,动作迅捷如猎豹。狠狠拉住老者不放手,张口就咬掉老者左脸,囫囵吞下,口中含混道:“肉……肉……”不知这怪物有多大力量,突然伸臂,竟生生把这个多年练武之人及其结实的身体由肩一撕为二,裂痕直到小腹,低下头贪婪地咀嚼起来。 玄火门众一时大惊失色,头发花白却长相及其俊美的柴烬虽惊不慌,当机立断,猛然挥剑把抱着老者的尸首乱啃的怪物首级斩下,怪物厉嚎一声,身子晃了晃从马上摔下,却自顾急忙站起,跳上跳下胡乱摸索自己仍然在啃着尸首不放的脑袋,每次都跳得有丈余高,宛如一只不慎丢失了脑袋的大山猿。它伸出尖长指甲胡乱抓挠,把身前马匹抓出道道深且长的血痕,马匹受惊,立身长嘶,把玄火门老者尸首连带咬在他尸首上的怪物脑袋一齐甩下,疯了一般拉开四蹄狂奔不已。若不是此幕太过诡异阴森,恐怕都有人忍不住笑起来了。 那马奋力跑了几步,突然步伐颠倒起来,摇摇晃晃地倒在地上,再也不动。可见那怪物非但力大无穷,动作迅捷,更兼利爪上含有不知名的剧毒。 此时昏暗乱石处响起无数引人发狂的窸窣声,但见二三十只鬼怪或爬或跳,像见到无上美味般贪婪地蠕动而来,口中含混不清地叨念:“我要吃肉……我要吃肉……”渐渐把一众门人有序地包围起来。 柴烬放眼一看那些形貌可怖的怪物,他们的眼睛均在腐烂流脓,冰冷呆滞,更露骨地显示出森冷杀气与鬼气。每只怪物胸口都有个小篆体的“御”字在近乎黑尽的半晚中隐隐闪烁着不祥银光。 “白虎巫术!是他们来寻仇了!”豁然间,一个玄火门人惶恐地放声尖叫,“我知道!是白虎妖术!!是他们!他们化作厉鬼来寻仇了!!” “给我闭嘴!”柴烬冷冷说道,这句话声音不大,但却流露出无比威严。他看看周围,沉声道:“想活命的就跟我冲出去!”此话早已不像先前那般轻佻,凝重的口吻透露出现在局势已然迫在眉睫。 ★ 柴烬策马绕着玄火门最边缘的范围夺命狂奔。若是贸然进入玄火门总坛核心地带,把这些跗骨之蛆般穷追不舍的僵尸引入其内,那里高手云集,更加上里面有数个能力近似的炼气士,要对付此等怪物绰绰有余。但如果这真是白虎族来寻仇,便是用个抛砖引玉之计也未可知,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倘冲出玄火门地界,深怕昆仑山各出入口都有白虎族人把守,那只会更加危险。 就在柴烬一边穷思良计,一边催马疾驰之时,他身旁传来声毛骨悚然的惨叫,只见斜后处,一神色慌张的门众被追赶上来的僵尸狠狠拖下马来,眼看是活不成了。 马匹一个趔趄,把坐在前面的小女孩甩到地上,头部重重磕到一块突起乱石上,就此昏死了过去。 其余僵尸看见这么个细皮嫩肉的女孩倒在不远处,都像疯了一般直着眼睛或爬或跳冲过去。大张的嘴流出道道粘稠的黄液。利爪迅捷无伦朝失去知觉的少女抓去。 此时柴烬的马匹后腿已被僵尸尖长指甲划出数条痕迹,再也跑不动,颠倒地跌到地上,柴靖早有所备,灵巧的一跃而起,挥剑朝已然扑向他的一只僵尸颈处砍去。僵尸厉啸一声,头颅呈弧线被远远抛出,身子却不折不挠地继续凶狠地扑向他。 “啊——”柴烬险险躲过,左脸却被怪物指甲划出道深痕,只片刻时间就觉得伤口处麻痒难当,苦不堪言。 不知从哪里来的如此多僵尸见柴靖被怆,纷纷怪嚎一声,蜂拥而上。 第二章 虬龙少年 柴烬强打精神,举起宝剑,奋力抵抗,好在天生武学奇才的他一身武功及其高强,更兼在玄火门身经百战,那些诡异僵尸一时也拿他不下。 可过不了多久,他脸上伤口毒液逐渐扩散,何况双拳难敌四手,诸多具有超乎长能的僵尸围攻下,亦渐渐露出败像。 柴烬不甘更是恼怒地顽抗着,一万个不愿放弃生存的希望。凌乱的动作下,胸口要害露出了破绽。一具僵尸青黄的干枯利爪猛然伸向柴靖胸口。 大势将去,很多时候的很多事情,都由不得自己决定。柴烬发出一声长啸,凄惶的声音震荡山谷久久不散。 “……你就这么不想死么?” 不知从何处幽幽叹出句古怪的问句。那声音如此稚嫩生脆,却流露着难以言喻的超然和淡漠。 及其怪异的,此声如同有魔力一般,震慑住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那群诡异神秘的僵尸怪。那些僵尸惶恐地豁然停下动作,扭头望向声源。 万万没想到,说话之人只是一个十三四岁大小的男童,衣着褴褛,极长的黑发夹杂着银光,凌乱地披散着,却掩饰不了与生俱来的傲气与贵气。他蹲在昏死女孩身旁,伸出苍白纤细的指头扒开女孩额头刘海,那里鲜血不住留下。 男童从容地看完女孩伤势,微微仰头,朝一群瑟缩的僵尸轻皱下眉,只淡然吐出一个字:“滚。”语句淡漠得如同叹息一般。 那些僵尸却突然怔住,如同大赦般,惊叫着四散奔逃,不一会竟散得干干净净到让人诧异。 柴烬紧紧皱眉,一颗心悬得比刚才更高,抓住模糊的思绪,长剑横放于胸口,警惕地沉声问道:“你是何人?”若这荒野中的诡秘男童和刚才凶残的僵尸不是一路,他实是猜测不出还有谁能有如此能力轻松驱走那些怪物。 男童站起身直直望向柴烬,口中轻轻重复着方才的问句:“你就这么不想死么?” 柴烬听到此话后,有些错愕,但马上定下神来,冷道:“是!你待怎地!” “……我待怎地……?”男童幽幽反问,低下头,昆仑山间冷风瑟瑟,唯有方才那几句古怪的对话还残留在漆黑山野那潮湿冰寒的空气内。良久良久,男童方道:“不消片刻你也活不成啦,何不看开些。” 柴烬听男童如此一说不禁仰头大笑,仿佛听到世上最最可笑的话语,狂傲道:“我不会死!阎王老子想要我的命没那么容易!”言罢拿起手中长剑就朝自己左脸上割去,把一片已然变成深紫色的肌肤连带伤口毫不留情完整剔除,顿时血如泉涌。他却像打败了所有僵尸般得意地放声狂笑。 男童看到他自割面颊的举动,和现下满面鲜血仍不住大笑的骇人狂态,脸上丝毫不带表情,只是淡淡望着,片刻,待他笑声止住才缓缓道:“一些细微尸毒早已浸入你脑中,不出几年,你会比现下死得惨上百倍。” “那又如何!”柴烬傲道:“不出数月,我便能找到这毒的解药!” 山野内刹时一片寂然,远处猫头鹰突兀地“咕咕”叫了几声。许久后,男童才缓缓道:“……是么。”语气间没有高兴的感觉,更不存在不悦的情感。 柴烬有些讶异男童的回话,不顾血流如注的左颊,带些执着情感的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昆仑山深处,世间最为神秘的玄火门地界,半夜出现一个行踪诡秘的褴褛童子,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是平常人家的孩童。或许,柴烬提心吊胆的暗自揣测,或许这个男童比方才三四十具僵尸加在一起都危险,只因为他身上本不该流露出强烈到能操控人心的不知名贵气,与和他年纪截然相反的老成,以及……含蓄却不容忽视的狂傲。 男童轻笑一声,自嘲道:“我——什么也不是。……我连自己是不是人都搞不清。”说完这句让人费解的话,他自顾抱起昏迷不醒的女孩转身朝一片浓重如墨的暗处走去,淡道:“想活命就跟上。” 柴烬望望四周依然有无数不死心的僵尸在暗处鬼鬼祟祟望着他们,显然它们有着充分的不为人知的理由深深惧怕这个外貌嬴弱的少年,当下他也无计可施,唯有咬牙跟了上去。 ★ 夜晚昆仑山的寒气像针扎般刺入关节,加上远远跟着他们时时刻刻都在释放森冷鬼气的一群僵尸,让胆大包天的柴烬也不免有些心寒。他忐忑地自问如此轻易的相信这个来历不明的童子是对还是错,心中暗自掂量身前这个嬴弱少年到底会不会武功,自己能不能打得过他。 一行三人只走了几步,就进入一片墨黑昏暗内,柴烬警惕地望望远处的僵尸都惧怕着不敢过来,又转头问早已隐没于漆黑的男童道:“这是何处?” 那男童并未答话,就如这里的浓重黑暗一般沉默着,或是他已然和这里的黑暗同化了也未可知。不一会,一种闷色的光明艰涩地挤入黑暗内,照出一片亮堂。 原来三人是在一个浅浅山洞内,山洞顶部极高,却不深,走得十来步就到底。柴烬看看几步外放着个简陋草榻,此时昏迷不醒的小女孩安然睡在上面,男童坐在草榻边缘,抬起的左手手掌之上竟漂浮燃烧着一团银黑色烈焰,那奇异熊熊燃烧着的烈焰并无其他像火把,火折之类的媒介,就这么乖巧地漂浮于男童左掌上,活泼地跳跃着。男童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怪异之处,习以为常的依靠这团发着闷色冷光的火焰照明,以此顺利包扎女孩头部伤势。 “玄火?!”柴烬盯着男童手上释放的银黑火焰,惊异非常地失声叫出,只有化身的玄世血脉才拥有的毁天灭地火神之力,传说连万火之神祝融都惧怕的被受神祇憎恨的力量,玄火门最神圣之力,却轻易被这来路不明的男童使出!柴烬连忙眨眨眼,仔细观看,“决计不会错,这种阴寒的酷烈火力……漆黑如墨般的火焰色泽与月色火舌——你……你是谁!”他不久前见现任玄火王使出玄火之力,但那种冰冷和灼热同时矛盾且融洽具备的火源之力比男童的不知大过多少倍,玄王眨眼间就把一具千金重的古鼎化为乌有的能力,这个男童却是万万没有的。 但不可否认,这男童唤出的银黑火焰力量再如何弱小,也具备了玄火的一切特点。 男童缓缓仰头,站起身,背对柴靖,伸长左手用玄火照亮山洞最内一片光滑石壁,豁然显现出无数闪烁灵光的白色符纸,乱中有序地排列出一个巨大阵法,壁上还繁琐地画着无数符文,道:“你既是玄火门人,该见过这个罢。” “——虬龙锁!”柴烬眯眼仔细观察壁上符文,那些符文不知是因为年月过长,还是其他原因,颜色已呈怪异的深褐色。玄火门只把这种阵法用于及其重要的犯人身上,大凡这些犯人自身亦有通天之能,但被虬龙锁镇住,就算你有虬龙之力亦绝无逃脱的可能。柴烬从未亲眼见过,只是听玄火门位高权重的十六堂堂主闲聊间偶尔提及。 男童轻点下头,淡淡讥笑道:“就算我有什么玄火之力,犯人就是犯人……哼——这片荒林已被虬龙锁法力死死镇压住……他人可以自由出入,但对于我来说,却是个暗无天日的大牢笼……”说道此处,男童思绪渐渐飞远,深深隐忍着怨怼的心情低声道,“……他觉得单单一个虬龙锁锁住我仍不放心,又拿十多人的鲜血在上面生生再加道禁咒……他就那么怕我给人发现么……我就那么丢他的脸么!……我到底算什么呢……算什么呢……”男童声调越来越低,如同说给自己听一般,带着无奈却包含疯狂的悄声控诉。——少年口中说的“他”是个什么人?为什么要把样貌如此孱弱的小小少年以这般残酷的手段困在此处?年幼的少年到底犯了何等不可饶恕的错误? 此时柴烬早已猜出眼前这个少年一定和玄火门有极深的渊源,他望着少年压抑着颤抖的背影,有些不忍道:“我柴烬不是个忘恩负义之辈,倘此次脱得大险,保住了性命,定上奏玄火王,细细查明后放得你自由。” 男童轻轻一笑,摇摇头,平复下激烈的情感波澜,才缓缓开口:“你若想报恩,就别在玄王面前提起我半个字。” 柴烬待还要再说什么,想了半日,终究改口道:“我应允你。” “看来你不想杀我啦?”男童早已察觉柴烬的杀意。 柴烬的心事被他说中,眉头微皱一下,冷道:“你若真要杀我,我也只好对你不客气了。” 男童轻轻摇摇头,散去掌上玄火,黑暗无声无息地把他们吞噬。却听得男童声音朝不远处传来:“你也早些歇着罢,那些御鬼不敢来这里。” 柴烬听后背靠岩壁而坐,从怀内拿出瓶上好金疮药胡乱涂抹在脸上伤口处,问道:“那些怪物怎么会来到玄火门地界?为什么它们那么怕你?”这两个问题是他早就想问的。 男童如同睡着般,良久没有回答,待柴烬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时,只听那生脆童稚的声音幽幽道:“那些御鬼已经存在数年,怎么出现的我也不清楚,平时不出来。只是每当月阙才有不知名原因失去管制,处处乱跑,天亮又消失不见。——今晚正逢月阙,到被你们碰上了。” “晦气!”柴烬抱怨句,想了想,讶异道:“你说数年前?那你到底在这被关了多久?那些怪物怎地不吃你?”此话及其失礼,但柴烬一是看男童年纪不大,便有轻视之意;二来男童身上谜团多得难以言明,唯有单刀直入速速问清。 那童子却不介意,像是自语般:“被关多久……?很多年了罢,多得我也记不清。” ★ 这神秘男童现年十四岁,从出生到现在就被锁于昆仑深山内,一直有一对来历不明的夫妇精心照顾他的饮食起居,由于男童不能出这片荒林,所以夫妇就在离此不远处建了所小茅屋,日子过得怪异却算太平。男童的父亲每隔五年才来看望他一次,这种亲子间的探望在男童来说就像视察一般,苦不堪言,最让他寒心的便是父亲对他流露出的露骨厌恶,男童实事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三岁那年,照顾男童的妇人病死了,好在还有鳏居寡言的伯伯陪伴他,教他很多很多生存下去的方法,不至于让他在荒野内活不下去。直到少年十二岁。 那晚刚好月阙,蜂拥而出的僵尸捣毁了老伯的茅屋,老伯拼死逃到男童处,身上已被僵尸尖锐的利爪抓得条条血痕,他喘息却安然地对男童说:“死前想来看看你,走得也放心些。” 男童平静地说道:“不用担心,我把你尸骸葬于我洞穴内,就再不会分开。” 老伯轻轻摇头道:“不成的,一会我得回去找那群御鬼,因为我看见阿柔了,我想再见她一面,然后……然后带她回来……”阿柔便是他死去多年的妻子。 男童想了很久很久,才点头道:“那你去罢。” 不想那一夜,老伯再也没回来,男童每晚每晚都在等待,等待着从来就不切实际的诺言,他永远也不会承认那老伯会欺骗他。他隐隐觉得,承认了这个早已破灭的谎言,他亦就没有生存下去的借口了。 男童每天都在回忆和世上活人所说的话,每一句都是他们曾出现在他苍白生命中的有力证据,证明他并不是默然无有。可怜那老伯直到死,男童都不曾知晓他的名字。 他就这么漫无目的过了一天又一天,不知道外界的一切,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和他差不多大的孩童,不知道原来还有人百折不挠的活着。于是,他决定救他们。 第三章 夜间妖瞳 半夜,草榻上的女孩哼了哼,渐渐苏醒过来,无助地轻吟道:“好疼……疼啊……” 应声是一只冰冷的手轻轻覆上她的脑门。 女孩缓缓睁开眼睛,却不想看到的是一双泛出蓝绿色阴森冷光的眼睛直直望着她,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那双眼睛看上去格外可怕,如同两盏幽幽鬼火。女孩吓得惊声尖叫,慌张不已地瑟缩到角落,抱着自己无助颤抖。 “莫怕。”随着有些不知所措辨白的声音,洞穴内亮起一丝光明。只见救她的少年左手唤出玄火,急忙道:“我、我不会伤你的。” “不!骗子!骗子!!”女孩再也承受不住,把头埋入膝间嚎啕道:“你的眼睛是妖怪的眼睛!我不信你!” 那个老成的男童此时却手足无措地吞吐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眼睛会像狼狐般在黑暗中发光——但我发誓不会吃人的。” “那为什么要用红红的铁链子绑着你!你手上脚上,腰上都绑着链子!”女孩瑟缩得更加厉害了。 “你……你怎么看得见?”男童讶异地反问,他以为世上只有他的父亲和他自己才能看见。男童却不知,这个虬龙锁只有法力高深的炼气士方能解开,但能看清它实质的却只消有仙缘慧根的人都能做到。 抱剑坐在一旁根本没打算入眠的柴烬望望男童与石壁上的阵法,道:“我之前没留意,并未看见有东西,现下仔细看来,似乎有一些发红的细绳绑着你,却看不到什么铁链。” 男童皱眉思索,难道这和一个人的灵力强弱有着息息相关的联系? 就在男童沉思间,柴烬缓缓站了起来,朝男童走去,一边冷冷道出:“我早就疑心,你的眼睛可是无论多黑的夜里也能正常视物?” 男童不解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还是诚实答道:“是。” “你的耳廓上端可是像动物般有个尖角?方圆百里内,只要留心听便能把声音听得一清二楚?”柴烬说这句话时语气已有些不对。 “——是。”男童仰起头望着柴烬,依然诚实告知。此时山洞里的气氛突然变得剑拔弩张,一丝杀气开始彰显蔓延而出。 女孩也敏感地察觉到这个强烈氛围,止住哭泣,愣愣仰头望着他们。 柴烬却坚定地把宝剑抽出鞘,剑锋直指男童咽喉,沉声道:“你敏锐的嗅觉可是早已嗅出我要杀你的意图?” 男童却丝毫不惊惶地道:“是——我知道你在试探些什么,早在我救你之时你便在疑心。但是我仍不明白你为何要杀我。” 柴烬凶狠一笑,道:“你是白虎妖族,这个理由可充分?” “——什么?”男童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他会如此一说,讶异道:“你说我是什么?” “白虎族,上古太白星幻化而出白虎妖巴氏后裔,和玄火门有着十四年的血海深仇。”柴烬嘲笑道:“这你不会不知道吧。这或许是你被囚禁在此最大的理由。” 此话说完,柴烬以为男童定会极力辩驳,抑或捶胸长叹,但等了良久良久,男童只是神色默然地一言不发。 “白虎族?……白虎族。”男童黯然垂下眼睑,苦笑道:“我……果然不是人类。” 柴烬看着忽明忽暗的光线下,男童苍白的侧脸,奇道:“怎么?难道你真不知晓?” 男童茫然地摇摇头。 柴烬仔细斟酌男童是否说谎,但从他单纯的心性和举动来看,都不可能说谎,他费解地轻道:“你身上有高贵的玄火神力,却根本不会用,有着白虎族一切外貌特征,却根本不知晓世上存在这一妖族……莫非,你自出身便被关在此处?” 男童眉头紧紧蹙了下,这是他最为介怀的,可依然平静道出:“是。” 柴烬思虑良久,最终艰难地还剑入鞘,返回原地坐下。其实他心里实实不愿杀这个救命恩人。 久久沉默,一个犯人,一个玄火门小卒,加上一个身负重罪的女孩,这奇异的组合在洞穴内各自心潮汹涌。 “你……”女孩突然开口忐忑地询问道:“你当真不会害我?” 男孩和柴烬霍然抬头望向女孩,小小少年对她报以一笑:“不会的,我永远不会害你。” 柴烬听后却长叹了一声,或许,让那女孩早早死在僵尸手中未免不是一件坏事,救了她,难说便是害了她。 女孩想了想,好奇道:“那些吃人肉的怪物要吃我,是你救了我么?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别人要拿链子拴着你?你做错了什么事?” 男童缓缓点头,天知道他做错了什么事。转身望着石壁上磅礴的虬龙大阵,阵法中用古体小篆如同诅咒般用人血写着九个张狂大字:玄者,冥也,默然无有也。气势逼人地深深压迫进每个人的心间。他没有回答女孩的话,而是干涩地开口问柴烬:“你说玄火门和白虎族有数年血仇?而我身上恰恰烙印着两大世仇的一切特征?” 柴烬亦抬头望着虬龙锁,道:“我知道的并不多,但这些年神出鬼没的白虎族一直暗中寻仇,无数兄弟不明不白地死在他们的暗箭之下。听那些位高权重的长老们说,十四年前,历来只是传说的神秘白虎族突然在西南方大山深处的哀牢山一带显现,他们的女王甘愿嫁于吾王,不想那妖女心肠歹毒,竟默谋刺杀吾王,之后事情败露便又逃回南方深谷。吾王勃然大怒,率十六堂堂主,单凭十七人便杀进深山内,血洗白虎族,凯旋而归。——此后存活下来的白虎族就一直阴魂不散,处处用诡秘妖法牵制玄火门,仇也就越结越深了。” 小小少年听后,又复转头望着石壁上的虬龙锁,不再说话。 如此一夜,漫长又凄楚,就这么缓缓度过,有多少长夜,在自己的记忆中留下过痕迹?又有多少夜,会让自己思潮汹涌,倍感孤单? 那……却不是谁都能够熬过的。 山野外恶鬼厉啸,阴风如刀。 ★ 次日,天方蒙蒙亮,柴烬便起身准备带小女孩回玄火门复命,他走出山洞深深呼吸,潮湿的山野之气中依然夹杂着昨夜僵尸们呼出的阴气,左颊火烧般地阵阵刺痛,一夜中,大雾并未散尽,反而更加浓重,放眼而看,都是白茫茫冷清清,连鸟叫声都听不到,唯有与寂寥相伴。 神秘少年走出山洞,望着茫茫雾海对柴烬道:“朝着这条小径一直走下去便能走出这片荒林,不必担心那些御鬼再出现,它们非常惧怕光线。” 柴烬点点头,向这个高贵的褴褛童子抱拳道:“保重。” 男童却摇头苦笑道:“保重……吗?……”他默思一阵,方道,“——你答允过,不要在他人面前提及今夜之事,那样只会害了我。” 柴烬又点头,允诺道:“我答允。”言罢,拉过一直沉默不语,灵活大眼却滴溜溜望着男童的小女孩便要启程,如此步行,不出一个多时辰就会进入玄火门范围深处,女孩的命运,亦无从知晓,玄火王将要如何处置这个女童,她会惨死还是活得艰辛无比……诸多未知的恐惧,一个小小女孩怎么能够用她美好天真的脑袋想象得出。 突然间,女孩竟出乎意料地伸手死死拉住少年,大叫道:“我不要跟这个恶人去,我要跟你在一起。”这几句话说得声脆有力,回荡山谷久久不散。 男童心头大震,这是有人第一次说过需要着他,一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女孩却哭了起来,抽噎道:“爹爹妈妈从来不喜欢我,说我是累赘,他们总是凶我,村里的人都骂我是怪物欺负我,而这些——这些恶人,”她朝柴烬冷冷看了一眼,“他们把我最最心爱的木娃娃烧了,把世上唯一疼我的哑婆婆杀了……只有你,只有你不曾凶我害我!”这般幼小的女孩也活得如此不易,她的父母可见逃出玄火门过得并不幸福,相互指责与怪罪,渐渐迁怒到这个未经世事的女孩头上,村里的人看他们一家过得小心翼翼不敢与外界打交道,心中便存了轻视之意,而他们的女儿更是大有古怪,五感比常人敏锐,更兼时时说自己看得见林间的山精鬼怪,这一切缘由都使得女孩被排斥于常人之外,天天过得艰辛不已。 男童听后仰头长长一叹,心下一片酸楚,最终拉开小女孩紧揪着他的双手,道:“我这般苦楚,不想再多让一人承受。” 柴烬却清楚小女孩若跟他回去,所受的苦痛远远大于这里,但——这些和他又有什么关系?更不犹豫,拉住小女孩就朝玄火门方向而去。倘若他此次得以归去,又不负使命,定会得到提拔。像柴烬这样野心勃勃的人断不会放弃这次大好机会。 女孩让人意外地止住了哭泣,被柴烬强行揪着渐渐远去,她一步三回头地望着少年孤单的瘦小身影隐没于一片密林内,阴沉下小脸,谁又知道她心中此时在想些什么。 此生……可还有再见面的机会?当他们再次相逢时,会是怎生一种默落惆怅?怎生一种场面,可会物是人非? 缘来缘去,随风聚逝。 谁又会把它铭记于心间…… ★ 不知走了多久,二人缓缓走出乱石林,豁然看见地上四分五裂地躺着一具骨肉不全的尸骸,那人正是昨晚带头的老者,形貌可怖得让人寒毛直竖。 柴烬厌恶地皱眉大步跨过尸骸,回头朝呆在当地的女孩冷冷吼道:“快走!” 女孩脸上泪痕依旧未干,现在脸色更显得苍白似山间大雾,她仰头望向柴烬,深深吸气,娓娓道:“我想埋了他。” 柴烬讶异得不禁失声笑道:“你想葬了你的杀父杀母仇人?” 女孩轻轻点头:“这人活着的时候就很可恶,死了以后暴尸荒野,天长日久变成厉鬼只怕更加可恶,让他入土为安别再害他人罢。” “哈!”柴烬大声讥笑,“你倒是好心!”说完,回身大步走向女孩,一把拉住她衣领,或揪或提不由分说地大步流星朝前而去。原先玄王命他们昨日天黑前务必回去复命,现不得已耽误了一晚已是重罪,怎么还经得起其他杂事耽搁。 女童身体受制,趔趔趄趄地迈开脚步跟着,仰头望了一眼柴烬容貌全毁的左脸,他只是草草地用金疮药敷在伤口处,并没做包扎处理,此时看去,当真比鬼怪还可怕三分。女孩不知怎的,竟生出一股悲凉之感,只觉心中酸楚莫名,低下头默默流泪,灼热的眼泪滴到了拉住她衣襟的大手上。 第四章 红莲之泪 柴烬低头凶狠地朝女孩吼道:“哭什么!惹人烦!” 女孩木然着小脸,眼泪却从大眼里扑簌簌留下,沉默良久,她才用微小但坚定不容忽视的声音轻轻说道:“我不想死。” “——谁说你一定会死?”柴烬讶异地对女孩说道,语气也不由得有些放软了。……试问世上何止他俩人对于生命有着无限执着呢。 “那你们会把我怎样?”女孩带丝哀戚淡淡问出。 柴烬默然片刻,放开女孩,冷哼道:“我怎么知道!少问,快走!” 女孩听后,缓缓点头,迈开小小脚步,却是朝玄火门方向而去。矮小身影显示出对世事超乎常人的倔强与活力。 如此乖顺的举动,却使柴烬大惑不解,最终忍不住问道:“怎么又不怕死了?”他不禁暗自好笑,自己从未和小孩打过交道,但此次相识的一男一女两小童具是稀奇古怪,心性沉静。也不知世上孩童都这样,还是这两人特别之极。 “……我怕。”女孩怯怯地颤声道:“……我不知道……我没去处了……没人怜我要我。”爹娘死了,残忍夺取她曾拥有的,少得可怜的一切的人,昨夜也死光了。唯剩下眼前这个人,脸被毁容,身重尸毒。女孩此时如同没根的浮萍,大浪要把她推向哪儿,那就哪儿罢…… 柴烬愣了愣,只觉这句话——似乎多年前,也隐隐从自己口中叹出过,也是颤抖脆弱得像一丝微风就能摧枯拉朽地毁灭了它。他低下头,不知过了多久,仿佛盘古经历了千万年的挣扎才从混沌中挣脱般,他根本没有细想,猛然粗着嗓子朝女孩凶狠地咆哮道:“你——走罢!” 女孩一时也怔住了,苍白着脸,轻道:“我……我去哪……?” 柴烬冷笑道:“饿死在山林间,这岂不更好?——你滚,倘若我反悔——”却没再接着朝下说了。 女孩全身颤抖,诚然不知该如何是好,心情杂乱纷繁,最终把这难言的一刻化作深沉目光望向柴烬,那一眼包含着不解、感激、和一丝淡淡惆怅,终于转身迈开脚步,风一般朝乱石林深处奔去。 萧萧兼陌路,一时的善念,引发的是罪是悲……还是良缘? 柴烬望着女孩惶惑却愉悦的小小背阴在自己眼前消失,心中也不可抑制地升起难以言明的忧思万千的喜悦。 ★ 昆仑山野间的大雾渐渐散了,被虬龙锁深深困住的少年依然没有回山洞,只是呆呆地望着树上秋叶在寒风中颤抖挣扎,不愿轻易落入泥尘。 他默默看着萧瑟山景良久,缓缓轻叹出:“何苦……何苦……”这是抚养他的老伯常常喃喃自语的两个词,也不知道此时少年说的意思是“何必苦了自己”抑或是“何等的苦痛”呢?山洞外的景色,无非春雷夏雨雪,为什么少年今天会觉得这一切显得格外寂寥? 难道……就如此寂寥一辈子?他到底犯了什么过错?难道他从生下来就注定要在这里关一辈子么?这一切可是因为他真是白虎族人?……白虎族,是个怎样的族类,他究竟和玄火门发生过怎样的过节?所以那些错,都要由他来承担? 男童闭上了眼,想着现在柴烬他们会走到哪里呢?那边的景色又是什么样?和他息息相关的玄火门又是什么模样?那个小女孩是否还哭泣?冷风拂面,把遮住少年样貌的银黑长发掠开,露出他苍白却美得惊心动魄的脸庞,太过于妖艳的五官却透露出朦胧又神圣的迷幻色彩,仿佛色域天的魔鬼,更似不食人间烟火的神祇。这张荡人心魂到任谁见了都会痴迷的脸庞却显示出落寞与少年独有的稚气。 不知从何时,从何处,响起了凌乱的脚步沙沙声,小小少年忙睁眼朝声源望去,万万没想到他的右眼瞳仁竟和左眼色泽截然不同,左眼若子夜般黑得摄人,右眼却像万年不化的寒冰般呈夺目的冰蓝色。 脚步声越来越近,男童的心也随之越提越高,只见小径处,从薄雾里渐渐显露出小小身影,像是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又像是一切都只是莫名巧合。来的——不是那个家破人亡的小女孩又是谁。 女孩仰头望着男童那漂亮得让人窒息的脸庞,局促不安地用一双小手拉着自己衣角。男童低头望着这个倔强的小人儿,心中百感交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就这样沉默良久,男童方才问道:“你怎么自己跑来了?” 女孩茫然摇头,道:“那个人放了我……我不知道这里是哪,也不知道该去哪……你、你别赶我,我会乖乖的听你的话……” 男童柔声道:“我不赶你。——那个人为什么放了你?” “……我、我不知道,”女孩依然摇头,“如果我不走,他就会发很大脾气……” 听了此话后,男童却觉得心中无限欢喜,脸上终于露出个腼腆的淡笑,可见平时对于他来说,笑也是一种奢侈。想了想才道:“随我进山洞,生火煮些东西吃罢。” 女孩脸上立马露出由衷的喜色,急忙点头跟着男童走进洞内。 ★ 山洞里,多了分平时不曾有的温馨,少了些寂寞。 女孩坐在火堆边把刚刚男童熬给她的素米粥喝得一点不剩,欢快地把空碗递给男童,一双大眼好奇地滴溜溜望着他。 男童被这个小小姑娘看得浑身不自在,忙躲开她的眼神问:“可是还饿?我再煮。” 女孩摇摇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身上绑着这么多红红的链子重不重?是谁绑的你?” 第一个问题男童就有些犯难了,此生叫过他名字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把他绑在这里的父亲,照顾他的老伯一直都称他为“三皇子”……可谁见过这样狼狈可笑的皇子?苦笑一声,转头看着女孩,思虑良久,才艰涩地道:“……玄冥,我的名字。”一个备受诅咒的名字,一个早被遗忘,被冷落的名字。他低头看着身上沉重的铁链,淡道:“我也不知道重不重,自有记忆起就被这样绑着,也不知道拿了他们是什么感觉……” “好可怜……”女孩天真地感叹而出,接着又拿脆嫩好听的声音问道:“那是谁狠心绑的你?干么要绑你呀!”女孩这句话显然是在为他大鸣不平。 玄冥却没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扯扯衣角,不自在地道:“我……我不知道自己姓什么,爹爹妈妈没说,我只知道自己叫红泪。” “……红泪。”玄冥听后轻轻皱起了眉,红泪……红是血色,泪又是世间最为伤感的东西,红泪不是暗指流心头之鲜血又是指什么呢?这个名字委实太过不吉。于是道:“‘泪’这个字脆弱伤感,不是太好,若你不介意,我帮你重新换个罢。” 红泪哪懂得这些,她只是一向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听到玄冥要帮她改,除了觉得新鲜好玩之外,只是觉得跟他又多亲近了几分,于是点头道:“好,换个什么?” 玄冥想了想,方慎重道:“我听说山外夏天的荷塘内会生一种叫‘莲’的花,及其美丽,香味很是淡雅,却能提神醒脑,你便叫‘红莲’如何?” 红泪听后拍掌欢欣笑道:“好听,我真喜欢,是你取的我更加喜欢。” 玄冥脸上刹时红遍,轻轻嗫嚅道:“哪有……” 红莲却没注意玄冥的不自在,弯下身随手拿起石块在地上胡乱划着:“‘莲’字我会写呢,我常常背着爹娘偷偷跑去村头私塾偷听来着,学了好多字!你不信我写给你看。”边说边一本正经地在地上写了个“蓮”字。之后抬头,有些期待地向玄冥道:“你看我写得对不对?” 玄冥看着地上的字,脸更红了,却没有说话。 红莲不等他答话,自顾又说道:“我还会写‘泪’字。”弯身在地上划了三点,却想不起另一半该怎么写,最终有些不确定地在三点旁边加了个小小的‘历’字。(泪的繁体为淚,红莲把戾字边错记为历字)看了半天这个怪模怪样的沥字,怎么都不像自己欲写的那个,于是红着脸对玄冥道:“我、我忘了,你教我。” 玄冥大感尴尬,许久后才小声吞吐道:“我……我不识字……”他此生除了在镇压着他的虬龙石壁上看到的那九个晦涩难解的古体小篆字以外,再也没见过其余带字的物件。 红莲听后却不知怎的,那无限的欢心被一丝悲凉冲淡了,她并没有嘲笑玄冥,反而伸手拉住他的衣袖,道:“玄冥哥哥和我一样,没人关心。”她顿了顿,带些希翼与祈求道:“往后,我来关心玄冥哥哥可好?” “——甚、甚么……?”玄冥全身一阵狂颤,完全不能相信世上还有人会对他说这样的话,心中狠狠绞成一团,良久良久说不出话来。 红莲小脸白了白,忙道:“我……我知道自己不招人喜欢……但这世上除了哑婆婆,就玄冥哥哥你没有嫌弃我——我……”急得眼泪夺眶而出。她习以为常地把玄冥的讶异读作了厌恶,只因为世上真心接纳她的人终究太少。 玄冥缓缓摇头,琉璃般美丽的双色眼眸泛起薄薄一层水雾,忙转身背对红莲,轻声却羞涩地道出:“我此生不会嫌弃你。” 儿时的一句轻轻诺言,谁会记住一生? 又有多少人……忘怀? 沧桑变故,终究谁也不是谁的谁。 或——终究谁也离不开谁。 ……只愿…… 她此生也不要嫌弃于他 第五章 苦与乐 荒山野岭,多少人过得苦不堪言,却不能算上红莲与玄冥这两个被流放在嘈杂人世边缘的弱冠与孩童,尘世的复杂与黑暗有时真的比这寂静山野要好么,只怕未必。人,更多的是忍耐不住寂寞与清苦。而对于他们二人来说,这些相比以前过的日子要好上百倍。 不知不觉,月于时光就在嬉戏中流逝,山中天气也变得一天冷似一天。 这日老天却把久违的太阳放了出来,暖暖地照耀着昆仑山这个僻静的小小角落,鸟儿争着在秋日最后的一点时间里叽叽喳喳放声歌唱。 红莲醒了个大早,跑到另一边草榻用力摇晃玄冥:“冥哥哥,天都亮了,你快起来!” 玄冥有些迷糊地翻个身,对于红莲的催促打算来个无视。 “起来呀!!”红莲却不依不饶地把嘴凑到玄冥耳边,精神百倍地大吼道:“懒虫起来!我们快去看看昨天挖的陷阱可抓到什么东西!” “……哪有那么快。”玄冥咕哝一声,昨天他们在虬龙锁范围边缘挖了个陷阱,想看看有什么动物倒霉踩上去,但红莲看着那个单调且单薄的陷阱实在放心不下,就提议多挖几个,结果这一弄就弄出四、五个陷阱。好在没有人来这里,要不别人看了准以为那里藏着群真人大小的蚂蚁窝,吓也吓死人了。 不想强劳作完,次日身为女孩子的红莲却神清气爽的爬起来在这里耀武扬威,而玄冥依然觉得疲累之极,难以动弹。他们不知这虬龙锁的妙处就在此,常人用一倍的力,玄冥却不得不耗费出两倍的真力,若被锁住的是修仙修魔的炼气之人,体内真气越是深厚,耗费的真力就越大。玄冥身上负有之力的玄火真力,又有仙家妙术为根基的白虎族巫术之力,虽然这巨大力量他半点不会转化运用,但无形中内力早就远远超过常人,所以只消稍稍劳作体力也会被虬龙锁消耗得极大。 红莲听到玄冥嘟囔,大是兴奋:“哈!我就知道你醒了!”她一脸抓到他小辫子的表情,“与我一同去看陷阱可好?” 玄冥无奈,只得咬牙从榻上坐起,隐忍着全身不适的酸疼。待洗漱完毕,玄冥漫不经心地揉揉肩上不适,道:“走罢。” 没想到这一小小举动仍是躲不过红莲的眼睛,她忙问道:“冥哥哥身子不舒服么?” 玄冥脸微微一红,慌忙辨白:“哪有。——我们快去看看昨天挖的陷阱如何。”言罢抬脚就朝洞外走去。 “等等,”红莲拦住玄冥,将信将疑的望望他,尔后像小大人般把玄冥拉坐下,伸手做梳,为他梳理起凌乱却及其漂亮的银黑长发,“冥哥哥为什么老要用头发遮住脸儿?你的脸儿多漂亮呀,是我见过的最最好看的人,连我娘都及不上你一半好看呢。”红莲的母亲曾是枵暝圣殿的女巫,就是因为样貌太过美艳而最终虽远离人群,只在枵暝殿内出入,不免还是大名远播,亦没有逃过犀利的桃花孽缘劫,幸福向往破碎后,性命也没能保住。 玄冥神色黯然几分,垂下眼睑,缓缓道:“我不喜欢自己的眼睛……”一只颜色深邃邪异若漆黑夜空,一只颜色却是孤高冰冷若万年寒冰。每每他的父亲看到他的样貌和眼瞳色泽时,总是厌恶鄙夷地皱紧了眉头,仿佛他是天下间最为肮脏丑陋的人。 “哪有此事!”红莲听到玄冥这般说,大惊小怪地叫道:“冥哥哥的眼睛最最最最——好看啦,虽然夜里有些怕人……”她小声说了句,又忙大声分辨道:“但是晚上你都不用火光就能把周遭事物看得清清楚楚,多厉害!” 玄冥冰封的心中悄然又温暖地流淌入一丝不经意的感动,侧转过头,望向红莲,由衷流露出个淡淡笑容。 美得如此超脱的脸上腼腆绽放出的笑容,此时连万物美景都显得黯然失色。就连红莲这个小小孩童一时也不禁看得呆了,良久后才猛然回神,红着小脸把玄冥的头轻轻转过去,接着将他长发细细梳理完毕。 ★ 片刻后,两人来到虬龙锁范围的边缘。红莲神情激动地蹦跳到陷阱对面,玄冥却是过不去的,虬龙锁像执着又难缠的藤蔓紧紧缠绕着玄冥的四肢与腰间,就连把手伸出外围的可能性都残酷剥夺。 玄冥暗自叹了口气,低头专心看向陷阱。 如此一个小小肢体语言,敏感的红莲亦能马上醒悟,她忙跑回玄冥身边,拉住他衣袖一同朝陷阱看去。 玄冥何等聪敏,怎么会看不出红莲的顾忌,心中没有因为红莲的体贴而欢喜,反而更加烦乱和恼怒。但说起恼怒,自己却又去恨谁恼谁呢? 大大小小的数个陷阱短短一夜间捕捉到动物的几率委实不大,两人细细看完,竟没有一个有半分动静,不免有些失望,相互安慰一番,只好失落地返回洞穴。 两人默然不语地缓缓走回,心中依然有些不快,突然间,玄冥耳中传来细不可闻的一些小小动静,他忙拉住红莲,道:“等等,我好像听到一些动静。” 红莲激动地问:“是什么?” “好像是从陷阱那里传来的,”玄冥脸现喜色,“我们回去看看。” 红莲大为高兴,眉开眼笑地拍手道:“好!冥哥哥你说会是抓到什么动物?” “不知道,只怕是野兔儿罢。”玄冥边走边揣测,那么小的坑,是困不住大动物的。 “兔儿?”红莲皱起了眉,不忍道:“那多可爱,我们抓到它后可是要把它宰了吃掉?——我可不忍心。” 玄冥扑哧一笑,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扬眉道:“你不吃它难道留着它砍大树么?” 不想单纯的红莲却信以为真:“野兔儿还会砍大树?它怎么砍?冥哥哥你见过?” 玄冥忙忍住笑意,一本正经道:“我不知道,野兔儿门牙那么大,或它拿牙一下下把树凿倒也未可知。” “骗人,”红莲不以为然,“我可是亲眼见过野兔儿什么样,门牙哪大来着!” 玄冥依然正正经经地分辨道:“平日它都把他的门牙藏在肚子里,不让外人见,待砍大树时才悄悄吐出来装在口中。” 此次红莲就真的深信不疑了,她认认真真点头道:“原来野兔儿平日没有门牙,要用时就从肚子里吐出假牙装上呀,真可怜……” 玄冥强忍笑,脸上露出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同红莲一起感慨道:“是呀,真可怜。” 一路上,红莲还在为可怜的野兔儿抱不平,玄冥却越来越觉得有些不对,那微小的窸窣声并不像动物困于陷阱,强自挣扎而出的响动,却更像幽魂漂浮于空中所带出的风声。他豁然想到此月是个及其特别的月份,只是数日的安逸与快乐早把近日将要发生之事抛于脑后。他猛地伸臂拦住红莲,神情严肃道:“你先回山洞,不要让外人看见你!” “为什么?我们不是去看野兔儿么?”红莲困惑地望着玄冥。 “那——可能不是野兔儿发出的声响。”玄冥侧耳细细分辨,白虎族超乎常人的听觉就连天生五感极为敏锐的红莲也无法比拟的。 玄冥的凝重感染了红莲,她忙拉住玄冥衣袖,惶恐道:“我……我也听见了,是什么声音?陷阱那边传来的!” 玄冥草草点头,拉开红莲:“莲儿快走,回山洞去——不,那不妥,你去山洞后面的密林中,片刻后我来找你。” “——不,”红莲急切道:“我不要和你分开!” “我的话你可是不听!”玄冥心下慌乱,生怕玄火门人发现红莲这个要犯深藏在此,更怕两人会被分开,于是不得已下凶了红莲。 红莲愣了愣,吓得脸色一白,慌张地下意识点头道:“冥哥哥别恼我——我听你的话……”如同受惊的小鸟般转身朝林中奔去。 玄冥望着红莲跑走的小小背影,心中一阵后悔,强自吸气,收守心神,转身果断地朝怪异声源处走去。 ★ 玄冥缓缓来到虬龙锁范围边缘,只见他和红莲挖的陷阱的空地上方果真缓缓漂浮着一个黑衣白须白发的老者,枯瘦的右手上拿着一根细长的拐杖,杖顶呈环状,中间奇异漂浮旋转着一个白得泛紫的人型骷髅头,那骷髅正面渐渐转向玄冥,只见它满嘴牙齿均锋利尖锐,一张一合,及其可怖。 那老者样貌透露出阴森森的杀气,他看见玄冥从容而来,就如同鬼魂般从空中滑到玄冥面前,抱拳躬身,用寒冰似的声音道:“参见三殿下。” 玄冥轻轻点头,似听未听,良久后,才缓声道:“天胤堂堂主,你早来了几日。” 这天胤堂主听后,不疾不徐地用森冷声调道:“不日便要立冬了,吾王记挂三殿下,命我早几日把衣物粮食送到。” 玄冥听后微有薄怒,冷道:“送东西就拿出个送东西的样子,在这里鬼鬼祟祟探头探脑,当真符合玄火门十六堂堂主首座身份。为何不像往常一样直接送进我的居所?” 天胤堂主抬眼望望玄冥,意有所指道:“三殿下今日火气比往常大。” 玄冥心中一惊,自知刚才失态,定定神,淡道:“堂主话中藏话啊。”他心中突突乱跳,生怕这个阴险的魔头发现红莲踪迹,那女孩断没有活下去的希望了。 “——不敢。”天胤堂主再次抱拳躬身道:“只是山野间生活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玄火门,只劝三殿下多多保重,这些挖坑打洞之事还是少做为妙。” 玄冥心中狂怒,脸上却依然淡漠道:“我的事,自有分寸。你去罢。”这个天胤堂主乃是玄火门内及其器重的一员干将,玄冥虽对他不满,但还是在言语中礼让三分。 “是,属下还有一事要奏。” 玄冥心中焦急,生怕他已然发现红莲踪迹,强行把那个同自己一样孤苦的小小女孩带去一个更加残酷而可怕的世界,未知的——玄火门内的世界。 就在玄冥心下慌乱时,天胤堂主却极不尊重地自顾挺胸,冷道:“方才我见照顾三殿下的樵夫生前住过的毁坏木房残骸,凌乱堆在不远处,便驱法把它烧尽,以免有碍观瞻,尔后把三殿下过冬的所需用具全放在那里,三殿下请自去取。” 玄冥一听,脑中嗡地一片空白,气的手脚冰冷,深吸口气再也忍不住冷笑道:“你倒是好心,那房子自在那好好的,碍着谁的观瞻!是林子里的牲口还是立在那儿的枯树说的?我日日望着他都不觉得有何不妥,你这每过三个月才来一次的小小送货郎便碍着法眼了?”说到此处,心中一片凄然,再也不想多话,唯有淡道:“——罢!你……走罢。” 天胤堂主被如此年幼的少主狗血淋头地大骂一通,早已忍耐不住,现也不回礼,长杖在脚边一顿,冷哼道:“任你身份再高贵,也是个阶下囚!这威风,又能抖到几时?三殿下还是收敛些为好!”言罢,转身便隐没于天际之间。 玄冥却久久站在原地,神色一片默然,仰头望望广阔湛蓝的天空,心中百味成杂。 阶下囚……? 抖威风! 身份高贵异常?! 苦笑一声,这几句话,如同针扎般刺入玄冥心间。 ★ 玄冥像游魂般,带着深深的遗憾与恐惧来到死去的老伯曾经的住所,那里的房屋残骸已化为灰烬,地上冒着呛鼻的袅袅烟尘,儿时的记忆蜂拥而来,天知道,他从来没有跨进这个存在了十四年的简陋小木屋中过,就像他从来没问过老伯叫什么名字,喜欢些什么,又讨厌过什么一样。 就这么……赫然化为乌有…… 原来生命中的一切,是如此难以掌控,是如此转瞬而逝。快得就像流星,像昙花,像——瞬逝的一抹烟尘。 玄冥默默蹲下,伸手从地上抓起一把温热焦黑的泥土,毫无生机,像死去的人体温,点滴流逝,无能为力。 倏然,玄冥把那捧泥土紧紧攒住,紧得指关节都泛白,紧得全身都在颤抖,像是溺水的人拼命想揪住什么一样。——而玄冥揪住的,只是一抔废土。 “我……我不但没有能力保护你最后遗留下的踪迹——我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苍天!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谁来告诉我啊!!”这句带着无限悲哀的叹息,最终也会被虬龙锁死死镇压,任凭弥漫山间那远古的风如何吹拂,也无法把这种惆怅带走。 苍天的回答,永远是缄默。 第六章 心头重创 玄冥颓丧地坐在地上,背靠着一株瘦弱的树木,那树老得皮上纵横交错着深纹,像谁用刀子狠狠刻进去一般。他无助地抱着自己双肩呆呆看着已成为一片平地的焦土,心中除了茫然外还有朝不保夕的惆怅与惶惑,仰头长长叹口气,虬枝外的蓝天依然广阔,而他的天空就被冷冷定格在了这狭小的荒林中。 “……冥哥哥……”这怯怯的童声,从悄然躲在一株大树后的红莲口中不确定地唤出。患得患失的心情,在一个七、八岁大小的女孩心中油然而生。 “……我不是叫你别过来么……”玄冥用干涩的声调答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红莲摇了摇头,倔强地走到玄冥身边,与他一同坐下:“我知道,你不想一个人呆着的,我也不想一个人呆着,所以——所以我又回来找你。一个人的时候总会想很多很多可怕的事情。”她抱着膝盖,侧仰头,细细打量玄冥深埋于阴影中低垂的侧脸。他无双的脸庞上凝固着一条干涸的泪痕,显得有些迷离凄婉。 玄冥心事被红莲说中,心中豁然汹涌出悲凉的喜悦,他叹口气,不确定道:“我方才一直在想,倘若我也死了,在这荒野间,谁来照顾你呢?”此次或是他们幸运,躲过了劫难,但下次呢?红莲从来到此处,决心要和他一起生活,就注定躲躲掩掩。两个朝不保夕的人,他们的未来除了残酷冰冷还会怎样? 红莲转过头,愣愣望着眼前那片焦土,思虑良久才回道:“冥哥哥死时,可不可以也带上我?” 玄冥缓缓摇头,道:“你还不明白什么是死,这话我不能应承你。” “我明白的!”红莲突然果决地打断玄冥的话,极力辨白:“我明白的。” 玄冥低下头看着红莲那小小的却显得如此刚毅的脸庞,她是那么纯洁稚嫩,又是那么坚强,仿佛……真如一朵红莲花苞,在荷塘一角悄然努力,想要绽放出最为炫目的一刻。 红莲……红莲……她将会为谁而绽放出最美的刹那? 此时玄冥心中就暗暗下定决心,他就算死,也会保护红莲,直到——她再也不需要他保护。 “冥哥哥,”红莲拉拉玄冥衣角,指着眼前那片焦土,道:“待明年春天,咱俩在这片荒地种很多很多花儿可好?种得多多的,多到夏天晚上可以躺在上面看星星。” 玄冥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点头应允道:“莲儿真聪明,这法子好。” “待得将来有一天,”红莲受到玄冥褒奖忙兴高采烈地接着说,“我俩就葬在这里,永不分离。”此话一出,红莲望着玄冥脸上笑容随即消逝,忙道:“冥哥哥觉得不好?” 玄冥轻轻摇摇头,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于是站起身故作轻松地拍拍身上灰尘,道:“莲儿来,我们搬些东西回去。” 红莲小孩心性,马上好奇地从地上一跃而起,连忙追问:“是什么?” 玄冥但笑不语,拉着红莲来到焦地旁,指指地上一堆不小的物件。 “哇——”红莲激动地蹲下身一件一件细细观看,口中不停感慨:“那么多素米,那么多吃的!我们要多久才吃得完?是谁这般好心?” 她不待玄冥回答,就一蹦三跳到一个麻布包面前三两下打开,里面仔细地包裹着数件过冬的粗布棉衣,其中有一半是小女孩穿的衣物。红莲如同过年般欢欢欣欣拿起一件棉絮里红底碎花粗布袄,连忙问玄冥:“冥哥哥,这件衣服能给我穿么?” 正在计算这些粮食可够过冬的玄冥听到红莲的话,侧脸望望红莲手上衣服,不禁大吃一惊,三两步抢过去翻刨那一堆衣物,其中女孩子所用的从头绳到棉鞋应有尽有。玄冥心下慌乱地想到,难道天胤堂主早就知道红莲藏在这里?那玄王又会知道么?他们又何时知道的?难怪此次送来的粮食比先前哪一次送来的都多。——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玄火门愿开恩放红莲一条生路? 红莲见玄冥如此凝重的表情,不禁忐忑问道:“冥哥哥,你不高兴?” “不是。”玄冥宽慰一句,从衣服最底层翻出个白色的油布包,这个包裹呈圆形,也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沉甸甸的。少年的心不知是何原因豁然突突乱跳起来,他转头与脸色苍白不解的红莲对视一眼,又复望向手中古怪圆物,最终蹲下身轻手轻脚地解开这个诡异的包裹。 一颗人头滴溜溜地从包裹里迫不及待地滚了出来。 红莲吓得一声惊叫,扑入玄冥怀中。玄冥紧紧抱住红莲,就在人头滚动的刹那间,他看得真真切切,它乱蓬蓬的头发是花白的,一半年轻俊朗的脸带着血丝,显现出痛不欲生的神色,另一半脸——却是毁坏得面目全非。那人头不是别人,正是柴烬。 谁说红莲的安全是没有代价的?玄冥缓缓闭上眼,这些,全是柴烬的死换来的。 ★ 昆仑山的雪,比山下要来得早,现在已经大雪封山,灰蒙蒙的天上大片大片飘洒着无拘无束的雪片,放眼而望,银装素裹,单调的颜色又那么的震撼人心,时不时传来一声乌鸦的鸣叫。世上的人,谁又会想到这远离尘世的荒山野岭会住着两个童稚的孩子呢? 玄冥身上穿着皂色棉袄,雪下得正大,他却站在离山洞不远处的无名老伯曾经住处,那里的木屋也早已化为乌有,只剩下一片光秃秃的空地,显得及其突兀,亦如玄冥的心被狠狠撕下一片。此时这片空地却多出一个小小土丘,被雪像毯子般平均地铺盖着,土丘前插着一只打磨光滑的木片,看上去有些孤单。玄冥笔直站在土丘对面,像冰雕般没有动作。良久良久,待肩头都被化雪湿透后又堆起一层霜雪时,玄冥终于动了动,朝土丘肃穆地微微躬身,而后转身朝山洞走去。 这个土丘里埋的便是柴烬首级,玄冥与红莲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就算知道了,会不会写还是个问题。所以他思虑良久,最终打磨了一块光滑木牌作碑,上面却一个字也没有。 朝山洞走去的脚步,渐渐快了起来,因为那里再也不单单是冷冰冰的虬龙阵壁了,那里——多了个人在等待着玄冥的归来。 “莲儿,我回来了。”玄冥喜欢红莲依恋地拉着他的衣角,用脆嫩的声音一直“冥哥哥冥哥哥”的喊个不停。 可是山洞里什么回音也没有传出,更没有早早就焦虑地等在洞口的小小身影。周围寂静得只有下雪的声音——静静的,悄然的啪啪声。 玄冥体内五脏倏然拧紧,他慌忙奔入洞内,一切事物摆放得仅仅有条,却唯独不见红莲!在他离开之前,红莲应该安然睡在简陋的遮风木板后的草榻内,但现在玄冥伸手到榻上摸摸,连最后一点余温都退下了,只有一片冰凉,宛若他此时心情的写照。 玄冥疯了一般冲出洞外,放声大喊:“莲儿——莲儿你在哪!”这几声回荡于山间,久久不散,惊起林内枯枝上一大群乌鸦,哇哇乱叫地胡乱飞向天外。——却,不曾有一个小女孩的声脆回话。此时玄冥心乱如麻,生怕会发生什么意外,山里野狼成群,却是不敢来这里的,只因为它们及其畏惧玄冥(他自己亦不知道他乃是神圣白虎族所幻化的灵异族类,别说豺狼怕他,就是山精猛虎都不敢加害于他,更兼玄冥身上有着玄火神力与生俱来的惊天煞气,故山间存有戾气的凶兽都不敢来这里。)但不能说他不在时也不敢来。 山洞里没有打斗挣扎过的痕迹,那就是红莲自己走出的。玄冥想到这里忙低头看雪地上的脚印,不禁心中一阵狂喜。一些小小的印记快要被飞雪埋没了,但还是不容忽视地浅浅刻印在那。玄冥更不多想,跟着这些快要消逝的踪迹大步追去,边追边呼喊着红莲的名字。原来,他是那么怕失去她,害怕又一次回到寂寞的生活,害怕夜晚独自品尝孤独的苦果,最怕的——却是再也没人如此依恋地呼唤他的名字。 玄冥不知不觉间跟着足迹跑到虬龙锁范围边缘,可他此时哪会留心这些,一脚跨出,全身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他没防备下痛得惊呼出声,腰间与四肢像是要被虬龙锁生生扯断般,玄冥深深吸气,强忍着让人晕厥的疼痛细细凝视雪地上一条淡淡足迹,最终让人无奈地走出了虬龙阵范围,朝一片密林延伸而去…… 消弭于玄冥绝佳的视野范围内。 “……不……”玄冥愣愣望着那行孤独远去的小小脚印,口中苦涩地叹息而出。可刹那间,玄冥竟然疯了般狂乱地挣扎着想挣脱虬龙锁牢不可破的束缚,声嘶力竭地朝红莲消逝的方向无助吼道:“莲儿回来呀——!!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也要抛下我——!!为什么——为什么——!!” 虬龙锁一次次冰冷顽固地默守着它的职责,一次次让玄冥的身体感受到分裂开来的痛苦,可这种苦痛,怎能及得上他心中感受到的万一。 ……雪,下得更大了,最终掩埋了一切脚印,包括玄冥的。 ★ 玄冥依旧坐在虬龙锁边缘,红莲脚印消失的地方,他全身上下早已湿透,冷得麻木的身体却不能把思绪也一同冷冻。 无助地尖锐痛苦再次狠狠插入他的心间,他的心……还有多少血能流? 一次次地问自己,红莲的出走是为了什么?她可会像那个老伯一样,再也不回来? 遗留下的玄冥,可还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等下去,盼下去?——他,到底算什么呢? 玄者……冥也…… 默然无有…… 也许他本身就是默然无有,所以也不该得到些什么。 第七章 情窦初开 山风夹带着鹅毛般的雪片无情呼啸着,一次次击打着玄冥单薄的身体。可是他依然像石雕般坐在雪地中,再如是下去,他非冻死在这荒野中不可。 可是,玄冥却不在乎了…… 他什么也不想在乎了…… 既然上天注定要让他孤苦,为什么还要残酷地让他品尝到温暖的味道呢? 玄冥固执地抱膝望着那个方向,多少次把他物错看成那个倔强的女孩,多少次希望她的归来,即使那只是空想。玄冥根本不敢再想,再企盼。所以还是早早让自己接受罢。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红莲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难道她说他们要死在一起,是——骗他的? ——不!他死也不会相信的。 ……或许……或许,红莲的离去,是正确的。她一定有着充分的理由,为她的幸福,她的向往而付出实践。玄冥面无表情的脸上强自扯出一个淡到极点,让人心碎的笑容。他了解,他明白,红莲和他在一起不是个明智的选择,为什么不多为她而想想呢? 因为玄冥现在要做的,除了满心的祝福外,就是希望小小的红莲能够一路平安。或许……待她终有一日长大成为一个明丽美艳少女,全天下的男人都想方设法让她幸福时,红莲——会在回梦中偶尔想到他,想到她的名字似乎是早已无法记起样貌的人所取……到那时,玄冥——亦就知足了。 何苦……何苦…… 罢了…… ★ “……冥哥哥……”一丝细微的呼喊深深钻入玄冥脑海,玄冥眉头倏然紧蹙,他狠狠侧过头闭上双眼,不想再让这幻听搅乱自己本就苦闷不堪的心绪。 “——冥哥哥。”那声音不如人愿,变得更加清晰。玄冥用冻木的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脑袋。 “冥哥哥——!呜呜呜……冥哥哥!”声音越来越近,带着无助的抽噎声,根本不像幻听。玄冥忙抬头望向声源,不由得呼吸都窒了……他从地上慌乱地一跃而起,麻木的周身根本不听使唤,一跤狠狠跌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不远处,只见红莲蹒跚奔跑而来,小小的身体早已湿透,衣服发髻全是冰霜,她早已没有半分力气了,也不知这般大的风雪天是怎么熬过来的。她求助般望着玄冥,又跑了几步,实在难以挪步,僵硬的脚趔趄了下,绊倒在地呜呜咽咽地哭着。 “莲儿……”玄冥不顾虬龙锁死死扯住他肢体的疼痛,咬牙伸手勉力想去拉红莲,僵硬的全身疼得无以复加。他朝她微微一笑,抑制着颤抖的声音宽慰道:“莫哭,过来我带你回去。” “我……我走不动了……”红莲清白着小脸,试了数次想站起,但都以无奈的跌坐在地而宣告失败。不服输的细小身体努力朝前挪了挪,咫尺间的距离,宛如远在天涯,“我好怕!冥哥哥救我……”她无助地把手伸向玄冥。 “信我!咱俩都会没事的!”玄冥心中只怕比红莲更加焦虑,宽慰着红莲的同时,更是在宽慰着自己,他要对自己这句话深信不疑!他甚至都不曾发觉身上的寒气不知何时早已全然消散,包括那贴在自己肌肤上的湿冷衣物传来的刺骨寒冷也变得微不足道。 远古顽强的玄火神力,被他无心催动而起。——那是比火神还强大执着的暖流,充斥着玄冥周身,为他带来一丝欣欣向荣的活力。 红莲深深望着玄冥坚定绝美的双色眼眸,最终咬紧牙关,不知从哪生出的力气,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像出学会走路的婴孩,蹒跚地迈开步子—— 这几步走得如同几个世纪般漫长……每一次红莲小小的晃动,玄冥都跟随着心脏紧缩一下。他是多么害怕红莲再次摔倒,再也爬不起来,走不进他的世界,虬龙锁断不会因此而心软,那他除了愤然仰头朝灰蒙蒙的苍天呐喊控诉外,就无能得什么也做不了了。 上天啊——求求你……求求你…… 终于——玄冥不顾一切地站了起来,紧紧抱住跌进他怀内的红莲,她的身体,冷得像万年不化的冰霜…… 红莲小猫般呜呜咽咽地哭声,此时却比什么天籁之音都好听。 “冥哥哥——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我以为你丢下我再不回来!——我再不要和你分开!”红莲语无伦次地哭诉道。原来,她今早睁眼发现玄冥不在山洞内,就坐在洞口乖乖等待,忽然闻到风雪中飘来一股幽冷梅花异香,小孩心性再也忍耐不住好奇,便擅自出洞循着异香而去,不知不觉间越走越远,待红莲回过神时已不知身在何处,她吓得慌忙乱跑,却不慎跌入一条山涧内,好在红莲心细如发,想到虬龙洞边也有条小溪,于是七手八脚地从小溪中爬起,逆流寻路,最终凭着她旺盛的生存意志与不愿和玄冥分开的执着愿望,寻到了这里。 像命中注定一样,玄冥在那苦苦守候着她的归来。 ★ 玄冥把红莲抱回虬龙洞,一边一言不发地听着红莲倦怠抽噎地急急诉说着自己的遭遇,待说道后来,红莲已然全身不自然地开始发热,小小身体抽搐着,却依然满口胡话。 玄冥慌忙生起旺火,拧紧眉焦急万分地坐在草榻边望着开始发高烧说胡话的红莲,耳中只听得红莲失去意识地颤声抽噎道:“爹爹妈妈……我……我再也不敢啦,别——!冥哥哥救我!!……冥哥哥,冥哥哥你干么不理我?呜呜呜……我不要和你分开……鬼、鬼——!别!!别索我命……不是我……我一直都很乖……冥哥哥,我只想让你喜欢我……求求你……别抛下我……” “……莲儿,”玄冥再不忍心听到红莲一声比一声凄楚的胡话,紧紧拉住她的小手,“我在,我一辈子不离开你……” 可红莲此时根本听不到这些话,只是无助地被迫沉浸于永无止尽的噩梦之中。她周身火烫,却仍然紧抱着自己,冷得牙齿咯咯打颤。 “——天啊!你把红莲又送回到我身边,只是为了看我怎么失去她的么!”玄冥忍受着万刀刺心的痛苦,咬牙无声地咆哮:“你以为——我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么!……那!——你就错了。” 世上的一切,唯有她,是他一辈子的惦念。 ★ 混乱的思绪,想忘却的记忆,太多太多的残酷现实,像泰山压顶般逼迫着红莲似懂非懂的认知世界,她觉得自己要窒息了,要死了…… 身不由己地一脚踏入冰川内,不想那里非但冰冷刺骨,还是个无底深渊,红莲像块石头一样,一个劲地拼命向下沉啊沉,四肢却被紧紧绑着,慌张回头一看,绑着她双手的人竟是杀她父母的玄火门老者,他全身被御鬼咬得不成体统,形貌可怖…… 红莲想尖叫,但是叫不出声来,似乎隐隐埋在记忆深处有一个咒语,只要把它喊叫出来自己就能得救,可是红莲发不出声,大脑更是混乱得什么都想不起来。 豁然间,一道撕裂昏黑与恐惧的光亮,如神祇般劈开寒冷的冰水,光亮中伸出只纤细却果敢的手,伴随着镇魂歌般惊心动魄的声音道:“莲儿,莫怕!我一辈子也不离开你!” 红莲心中刹时豁然,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更不犹豫,把手坚定地伸了过去。 倏然,一切幻象全都消弭,仿若隔世。 遗留下的,除了真实外还是真实。 红莲缓缓睁开双眼,只觉得周身疲累之极。她又眨巴眨巴灵活大眼,动动身体,但见玄冥睡在她旁边,双手是如此爱护地紧紧抱着她,脸色清白憔悴,眼角泛着一层朦胧乌青。 红莲试着推推玄冥,喊了他几声,但玄冥还是在梦中紧皱着眉,没有从不安的沉睡中醒来。于是红莲推着的力度更大些,喊声也更清晰些。 片刻后,玄冥迷糊地睁开琥珀般的双色眸子,却反应极为敏捷地低头望向怀中的弱小女孩,狂喜道:“莲儿你醒了——” “嗯,冥哥哥,我做了个好长好长的噩梦,累死了!”红莲拉拉被子,小脸因刚睡醒,水灵灵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玄冥却不说话,猛然把红莲紧抱入自己怀内,长长叹了一口气,绝美的五官此时显得疲累之极。 “冥哥哥?”红莲不解地抚住小小少年并不宽阔的背脊,一时讶异道:“冥哥哥没穿衣衫!干么还睡在我的床上?”玩笑道,“你羞死啦!”想了想,突然大彻大悟,扬眉奸笑道:“我知道了,定是冥哥哥晚上害怕一个人睡觉,所以偷偷跑过来!嘿嘿,原来冥哥哥胆子这般小。”言罢还不忘宽慰似的拍拍玄冥肩膀。 玄冥脸刷地红遍,忙翻身拉开被子从草榻坐起,闷声道:“谁胆小了!”她哪会知道自己彻夜心急如焚地紧紧抱着她,强自摸索运用生疏的玄火之力为她祛除体内寒毒。穿上衣物不自在地背对红莲,依然忍不住关怀地问道:“可觉得身体还有什么不适?” 自小困在深山的玄冥哪里会懂得世间礼法,更别说知道男女裸呈相见会有什么不妥,何况还是一个年幼的小小少女呢?可就是不自在地觉得羞怯难当。 幼小的红莲哪里懂得玄冥情窦初开的尴尬,拉着被子坐在草榻上稚气地揉揉鼻子,怯怯撒娇道:“冥哥哥,我好饿,而且渴得很。” 昏睡了一天一夜的红莲颗粒未进,加上一直发热流汗,身体早已抽干了。玄冥听到红莲要吃的,心中顿时无限欢喜,忙点头道:“你等等,我给你熬粥。” 红莲虚弱地躺在床上望着玄冥忙碌的身影,不自禁感慨道:“冥哥哥,你真好。” 玄冥听罢,转脸望着红莲,轻轻一笑,轻声道:“你也很好。”因为红莲自始至终都没有遗弃于他,都坚强地履行着她的诺言。 第八章 山雨欲来 红莲并没有听清不善表达情感的玄冥轻声叹出的话语,可心情是那般的愉悦。 片刻后,山洞内洋溢起淡淡粟米香气,玄冥端着一碗清粥坐到红莲榻边,柔声道:“莲儿吃罢。”言罢,单手扶起红莲靠坐在一边,仔细吹凉素粥,用木勺一口一口喂着红莲。 红莲望着玄冥垂目时长长眼睫,喂着她吃粥的双手是如此温柔,鬓边长发凌乱地垂下都使人觉得无比的典雅。她心头感动,大眼微红,一颗晶莹泪珠掉进热气腾腾的素粥内,悄然化开,不见踪迹。 玄冥讶异地抬眼望着红莲,心下慌乱,不知她为何落泪,想了想才笨拙地问道:“可是粥太烫?” “……不,”红莲忙摇头道,“粥……很好吃。”她只是感动,此生第一次有人喂她吃东西,但又有些懊恼,懊恼自己的到来为玄冥平添了数不尽的麻烦,即使如此,她还是不想离开他,因为玄冥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是那么温暖,深深使她动容。 玄冥忙放下碗,抚着她的额头道:“身子不舒服?难道又发烧了?” “不是,都不是。”红莲的眼泪像断线珠子般,滴滴答答地落于玄冥手上,“冥哥哥,冥哥哥……你别恨我,你别讨厌我,我不是有意要生病的,别赶我走!我定会很快很快好起来……我不想成为你的包袱!” 玄冥心头一紧,他哪会料到小小的红莲那千头万绪的烦恼,更没想到红莲和自己一样,如此害怕和彼此分开,于是双手怜爱万分地捧住红莲的小脸,再不顾忌任何事,认认真真由心底叹出:“我——离不开你。” 如此五个字,顶过千言万语,红莲紧紧拉住玄冥双手,哭得更加不能自已。 ★ 漫长的冬季,是天地间最为肃穆寂寥的时刻,可深山里,这一片人迹罕至的虬龙阵比春日更加温暖。 病榻中的红莲无论玄冥如何解说也要每晚与他同被而眠,玄冥心中虽觉不妥,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所以也只能由着红莲每晚幸福地蜷缩进自己胸怀,像抱着世间最为珍爱的玩具般安然入眠,直到病愈后依然如此要求。 两小无猜的他们白日堆雪人打雪仗,红莲心思活泼,更是想出各种千奇百怪的方法来解玄冥愁闷,直到夜晚又紧拥而眠,日子过得逍遥似神仙,就连什么玄火门,什么白虎族都忘得干干净净,哪会去费神想象可会有残酷的命运降临到他们头顶。 冬去春来,昆仑山直到三月底才开始慢慢化雪,清冷的大山处处湿漉漉,侧耳聆听,全是化雪的潺潺流水声,枝叶上冒出新绿,一片欣欣向荣之势。 而柴烬的首塚上,也冒出了点点嫩绿新芽。 二人也在无名老伯房屋被烧毁的空地中撒下无数花籽,希望待不日之后,这里变成山花烂漫之地,再别光秃秃地惨然平展在那儿罢。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日子便在孤寂的欢乐中悄然划过,唯有玄冥每次看到天胤堂主送来的衣食都少不了红莲那份,心中就烦乱不已,更加上每次送来衣物的包裹里总另含着一件油布裹住让人胆寒的他物,第一次送来的是柴烬的头颅,第二次送来的是变成骷髅的一堆胸骨,到得立夏那月送来的依然是一堆枯骨,却已变成一具盆骨和一双白森森的腿骨。玄冥每次都瞒着红莲,悄悄把这些分家的遗骸葬入柴烬的首塚内。这些让他们快乐的时光总蒙上一层挥之不去的阴森阴影。而红莲每次看着柴烬又变大一些的首塚,总是问玄冥:“冥哥哥,为什么他的坟上长不出青草呢?” 玄冥亦每每缓缓摇头道:“我不知道,或是他生前不喜欢青草,死后也不允许自己的坟上长出青草罢。” 红莲信以为真地点点头道:“那将来我死后也不想在自己坟上长青草,而是想让他长出多多的莲花,是不是那些莲花就自己冒出来了?” 玄冥淡然而笑,缓声道:“那我还想在自己坟上长多多的‘红莲’呢……” “哎——?”红莲仰头好奇地问玄冥道:“冥哥哥也想和我一样,在自己坟上长多多的莲么?” 玄冥扑哧一笑,扬眉道:“大概吧。” 红莲皱起好看的柳眉,伤神道:“冥哥哥说话越发让人听不懂了。” “你自是不懂的为好。”玄冥微微皱眉,用自己才能听得到的声音轻轻叹道:“因为,我也不懂……” 想不通的事,何止一件? 玄冥随着年岁的增长,烦恼也变得比以前多,心思亦变得越发深沉难懂,这些是小小的红莲所无法理解的。 ★ 屈指而算,红莲住在这里已经快十个多月了,两个孤苦的孩童像险峻断崖上生出的两根常青藤,紧紧缠绕着彼此。 这日半晚十分,灼热残阳似落未落,玄冥倚坐在洞边听着夏末虫鸣声,任由思绪飘到极远。 红莲欢快地拿着一束野花从溪边跑来,朝玄冥兴高采烈地回报新闻:“冥哥哥,小溪那边飞来了好多好多萤火虫呢,一闪一闪的好看极了,待天黑定,我们去捉些来可好?” “不了,”玄冥摇头道:“捉了来便是把它自由也夺走了,且过不得一晚就死,怪可怜的。” 红莲望望玄冥手脚上法术变幻出的猩红锁链,忙乖乖坐到玄冥旁边,依然欢快不减道:“冥哥哥你等等,我编个花冠给你带。” 玄冥侧头单手支腮,对于红莲心照不宣的体贴,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感动,轻轻问道:“这花冠谁教你编的?” 红莲骄傲地仰头道:“村头的哑婆婆教我的,她待我可好啦,还刻了小木人给我!”突然神色一黯,有些伤感道:“可惜被烧了,哑婆婆也被恶人杀了。” 玄冥没有接话,而是仰头看着渐渐升起的点点星光,良久良久才道:“莲儿明日再去后山躲一躲罢。”明天又是天胤堂主送食物的日子,为了把稳起见还是让红莲避一避为好,虽然明知这并没什么意义。 红莲乖乖点头应允,心中恍惚泛起难以抑制的不安,伸手拉住玄冥衣袖,不确定道:“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罢?” “嗯。”玄冥侧身把红莲拥入怀中,道:“咱俩就是死也会在一起。” 红莲紧紧抱着玄冥,广阔世上,她只剩下他这么个亲人了,亦是她最为珍爱的。 这个躁动不安的夏夜,转瞬而逝,而永久遗留下的,便是他们诉说了一遍遍的誓言。 ★ 次日近辰时,玄冥站在洞口无不挂心地对红莲道:“别走远,这里猛兽多得很,却不敢走进虬龙锁范围,且待那人走后我也好寻你。” 红莲懂事地点点头应道:“冥哥哥放心,我不会再走远了。” 玄冥再也无话可说,心下虽不知为何,分外不舍,但依然点头道:“莲儿去罢。” 红莲看看玄冥,大眼转了转,突然跑过去垫起脚尖把玄冥的脸拉到自己面前亲了下,而后迅速放开他,红着小脸顽皮笑着朝密林中欢快奔去。 玄冥全身一震,愣在那里不知所措,半晌才望向红莲消失的方向,缓缓伸手捂住自己泛红的脸颊微微一笑,那笑容是前所未有的愉悦而快慰。他带着一丝朦胧的羞怯和万分喜悦转身走进山洞,可是心内深处油然涌出莫名的甜蜜哀伤,使得玄冥优雅绝美的笑容渐渐被微蹙眉梢的寂然表情取代。 玄冥倚在石洞门口,低下头看看红莲昨晚编了一半的花冠凌乱地洒在地上,弯身伸出纤长手指从地上拾了起来,拿在手中细细把玩。那些泛着幽香味道的紫红色花儿显得有些没精打采。玄冥把玩半日,终找来一块手帕般大小的碎布把花冠仔细放到上面,认真包裹好,之后有些心虚地朝四周望望,确定根本没有任何眼睛望着他,才红着脸不自在地把花冠藏入自己衣襟内,他像心头一块大石倏然落下般长长叹了口气。 也许,他自己亦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但还是任凭自己像举行一场极为慎重庄严,又隐秘得只有他一个人才知道的仪式般做了这些事情。感觉是那般的疯狂与失去理智,可是心中亦是说不出口的快慰。 太多事情太过复杂难解,与其在这里独自黯然神伤,还不如把这些问题留给将来的自己,那个学识阅历远远超过现在的自己去想,去解决罢。 现在的玄冥,心情杂乱得什么也不想再想。 原本如此恬静的一刻,突然传来一种难以言明的肃杀与异样。 玄冥豁然警觉地从洞中三两步抢出,笔直挺立于天地间,望向蔚蓝高空。 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间飞沙走石,变得一片昏暗,天那边迅捷无伦地闪出一朵浓重乌云,让人难以理解地盘旋于虬龙阵上端,一片荒林为之震颤不安着。片刻后,乌云撕裂,从中堂皇飘下一位身穿华美黑衣,高不可攀的人。 那人从容地从天缓缓而降,身后跟着一个形貌诡异阴森的玄火门众,那人是玄冥熟悉的天胤堂堂主魍魂。 当先而来气势凶煞压迫之人,看样貌才三十岁出头,俊美得妖邪万状,和玄冥的样貌及其形似,但少了玄冥的飘逸出尘,多了老辣与深沉。他举手投足间无不流露出挥斥方遒的王者之气。而身后邪异的天胤堂主此时却显得小心谨慎,顺从地低着头默然跟随,就连脚步多迈一步都不敢。 玄冥看到邪煞异常的当先之人,脸色刷地一白,强自定下神来,颤抖着唇,良久后才沉声道:“父皇……” 那人从容来到玄冥面前,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不可一世地缓缓俯视眼前显得分外渺小嬴弱的少年,薄唇微微勾勒出个让人胆寒万分的淡笑,轻描淡写道:“冥儿,你——很好哇,为父都高兴得不知该怎生夸奖你了。” 林间,阴风吹过,连树木都开始不知所措地瑟瑟发抖。 第九章 带血誓言 玄冥全身不受控地轻颤起来,不知所措地屈膝跪倒在他父亲面前,低下头认命道:“孩儿……知错……” 玄煌听到自己儿子如此一说,豁然仰头冷笑一声,又马上冷下脸来,淡淡说道:“好一句知错。” 玄冥不敢回话,唯有提心吊胆地沉默着。 “罢。”玄煌侧头望向远处,冷淡道:“把你私藏的那个女孩叫出来,我好好看看。” 玄冥听到这句话,就如五雷轰顶一般,默谋片刻,倏然仰头沉声道:“那个女孩几日前便已跑了,孩儿——行动受制未曾有能力把她追回。” 玄煌听后,不喜更不怒,缓缓低头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玄冥,黑得邪异的眼睛对上玄冥无畏的黑蓝双色眸,轻道:“是么。” “是。”玄冥回答得果敢干脆,双目依然一顺不顺地对视着玄煌那像能看透人心般充满魔力的眼睛,双手紧握成拳,紧得指关节都泛青了。 玄煌良久没有说话,而是带着一丝愉悦地看着现在备受煎熬的玄冥,他怎么会不知道此时稚嫩的玄冥完全是在苦苦支撑着自己单薄的谎言,他只微笑地捉弄道:“冥儿,你手抖得很厉害,知道么?” 玄冥眼神刹时流露出慌乱的神色,还没待他有所反应,就听玄煌震慑人心的命令道:“把人带上来。” 随着声音落下,林边倏然显现出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玄冥定睛一看,呼吸都要窒了,再顾不得其他,狂乱从地上站起,绝望叫道:“莲儿——!!” “冥、冥哥哥……”红莲吓得脸色苍白,无助哭泣,不敢回头多看一眼那个挟持住她的玄火门徒,那人皮肤死白,紧紧绷在骷髅一般的脸上,但奇异地青色经脉像网一样,夸张地突起密布其上,轻轻跳跃蠕动,分外恶心。就连早已看惯御鬼的玄冥见到那似人似鬼之人也不禁寒毛直竖。此时那人伸出只骨瘦如柴的右手,手上亦和脸上一样经脉突起纠结,无足轻重地轻轻掐着红莲细小的脖子,一双大得怕人的眼睛突兀地在眼眶里转动着,直直望向玄冥,轻声软语道:“天明堂——瑟魅见过三殿下。” 一阵阴风吹过,带起一股异样的幽冷寒香,那香气阴森森地散发而出,却仿佛有着操控人心的魔力般。香气正是形貌诡怪的瑟魅身上散发而出的,玄冥心头一道电光闪过,猛然忆起去年冬天红莲闻到诡异香气后失神走出虬龙阵地界,差点死在风雪中。 原来……玄火门肯开恩放红莲一条生路的想法,是如此天真。他们俩人的性命无时不刻地被玄煌玩弄于股掌之上。 玄煌从容走过去,伸手抚着红莲头顶,朝玄冥玩笑道:“真是个乖巧喜人的娃儿,死了真实可惜了。” 红莲惊惧到极点地抽噎颤抖着想躲开玄煌抚向她头顶的手掌,玄煌要杀她,简直轻巧到比捏死一只蚂蚁都容易。 “不——不要!”玄冥体内五脏狠狠一紧,脑中一片空白,唯有要不惜一切代价保护红莲才是他心中全部最真实的想法,全身无法自控的强大力量从丹田内汹涌而出,疯了一般闪身冲到玄煌面前伸手就去抓抚在红莲头顶的手。 玄煌只觉一股纯正灼热的玄火之力没有预警就扑面而来,力量强大到让他诧异万分,但他怎么会把这般不纯熟的力量放在眼内,轻描淡写地伸手朝离他尚有三尺之远的玄冥一掌打去,不想那神力竟大得出奇,一道浑圆黑光势不可挡地向玄冥扑面而去。 玄冥瘦小身体被这无形且残暴的力量打得呈抛物线,最后重重摔于虬龙洞边的石壁之上,周身骨骼如同一寸寸碎裂开来般剧痛难当,他颓然跪倒在地,此时虬龙锁亦受到感知般紧紧箍住玄冥腰间四肢,紧得像要把他撕裂一样, 玄冥再也承受不住,喉间一甜,低头大口鲜血咳了出来,那血液泛着神秘的淡淡银光缓缓渗入地下。 天胤堂主魍魂见玄冥对主人不敬,右手骷髅拐杖在地上猛然一顿,上面人头骷髅豁然张开满口利牙,从中吐出数道紫光如灵蛇般扑到玄冥周身,化作一圈死死镇住动弹不得的玄冥。 “冥哥哥——!!”红莲再顾不得其他,强自挣开瑟魅禁锢,抢到玄冥面前,小小身子颤抖倔强地拦住他,对那三个有着强横之力的人抽噎颤声道:“你们——你们不准欺负他!” 玄冥听到红莲如此回护自己,苦笑着从地上咬牙挣扎站起,强自稳住摇晃的身体,喘息着对红莲轻道:“莲儿退下……” 玄煌看着这两个在夹缝中依然苦苦互相支撑的孩童,没有感情地冷笑一声,苍白着脸依旧淡漠道:“好好,好。我养出来的好儿子。” 在此所有人都不敢说话,连一丝山风都对这里绕到而行。 许久过后,玄煌忽然淡淡道:“冥儿,那具尸首,你可是全部收到?” 玄冥知道玄煌指的是柴烬的尸首,缓缓点头道:“尽数收到。” 玄煌点头冷道:“那人甘愿用自己性命换得这女娃儿数日安逸,现下女娃手中筹码用尽,该是你为她换来的时候了。” 玄冥轻轻点头,了然地平静道:“孩儿愿为她而死。” “冥哥哥!”红莲听到这话,诧异万分地回头苦苦望着玄冥。他们——不是说好死也要在一起么?现在,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般说! 玄煌淡道:“哪有那么容易。”言罢仰头望天,幽幽道:“你自今日起就不必住这啦,为父放你自由。” 这一下玄冥全然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惊喜错愕地不自禁再出声问道:“甚么?” 玄煌却猛然低头鄙夷地俯视玄冥,杀气腾腾道:“我要你为我杀人!杀一个人,抵这女娃儿一月性命,杀十个抵十月。——你可愿?”玄冥全身空有如此强横的力量而被囚禁于此,对于玄煌来说委实太过损失。 玄冥如被雷击中般愣在当场做声不得,五脏六腑一阵翻腾绞痛。 杀人……? 要这个连萤火虫都不忍伤害的少年去毫无缘由地杀害他人,这……当真残酷到比杀了他都难受万倍。 玄冥周身颤抖地如被秋风吹打的枯叶,他缓缓闭上眼,没有说一句话。 “怎么?不愿?——那就别怪为父不疼你。”玄煌皱起眉,扬手冷酷地指向无助的红莲,瑟魅见后不无他疑地大步走向小小女孩,这无疑是给她判了死刑。 “冥、冥哥哥……”红莲惊惧万分地颤声道,她小小身子朝玄冥身子缩了缩,但此时玄冥周身禁锢,这个柔弱女孩怎么靠得近他。 “等等!”玄冥豁然睁眼,脸色煞白,半晌,才艰涩无比地吐出沉重之极的两个字:“……我愿。” 玄煌听后,高兴得仰头哈哈大笑,形貌张狂万分,边笑边道:“好!好!这才是我的好儿子!这才是玄家的骨血!”没有意义,没有理由,只是为杀人而杀人——这,便是玄火门所崇尚的正义与生存之道么? ……太——悲哀了。 但任凭玄煌再如何猖狂的笑声,也掩饰不了红莲生脆祈求的声音,她朝玄冥哭道:“冥哥哥,冥哥哥,你别!别答允……我知道你这样会一辈子也不快乐,我也会活得不快乐……这是错的!是错的!!” “——我知道。”玄冥伸手紧紧抚着胸口,那里乖顺沉默地躺着红莲才编了一半的小花冠,他咬牙涩声道:“我说过,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我不能让你死。” “冥哥哥……我不要这些,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天天快快乐乐地玩耍……”红莲泣不成声:“若……若这样,我俩不如一起死罢。” “——死?”玄煌冷笑一声,嘲讽道:“哪有那么便宜!”言罢,不带感情地命令道:“魍魂,把这个丫头带入玄火门,好好看守。” 魍魂听命后,如亡魂般迅捷无伦地飘到红莲身边,伸手松松提起女孩,抬脚就朝玄火门方向归去。 “不——!!我不要和你分开,冥哥哥!”红莲不顾一切伸手去拉玄冥,但怎么可能穿过魍魂牢不可破的禁锢。 “莲儿——你、你要好好活下去,我一定会来找你的!一定!”玄冥自知反抗没用,唯有深深望着红莲那稚嫩的容颜,安抚着她,更是安抚着自己,允下这句诀别的诺言。 “不——!我不——!!”红莲声嘶力竭地喊叫着,身子不由自主地被魍魂不由分说地越拉越远,依然执着地对玄冥喊道:“我不要离开你——!!不要——!!”她单纯的小脑袋根本不知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般无可挽回的地步,她以为只要坚定自己的所想所愿,就会让这噩梦烟消云散……但事与愿违。 玄冥毫无办法地看着红莲消失于自己视线之内,心中唯有无助地疯狂祈祷红莲能够理解他的苦心,能够在那未知的世界好好活下去,那他——甘愿做杀人魔。 直到自己的良心全然被出卖,被抛弃,自己火热的心最终变为水,变为冰,瓦解,粉碎,化为乌有…… 玄煌充满憎恨地望着被他苦苦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自己的亲身儿子,那冰冷的心畅快地感受着一丝残忍快意。 第十章 分隔两地 玄煌充满着厌恶的感情缓缓低头看着玄冥,此时玄冥如同失却了所有力气般,颓然地跪倒在自己面前,他冷笑一声,大步走进山洞,洞口地上依然残留着编织花冠的残花,玄煌看也不看就一脚正正踏上,把那些小花儿踩得支离破碎,亦如现在玄冥的心情一般。 玄煌仰头看着上面九个小篆大字,淡道:“冥儿,谁叫你本不该出生在这世上。玄者,冥也,默然——无有。你要了解为父,为父这么做都是因为为父爱你……爱你爱得恨不得杀了你。” “孩、孩儿有罪……”玄冥紧闭着双眸,强忍着心下刺痛,轻道:“孩儿不该忘记……忘记……”忘记什么?忘记自己本是不该存在于世么?忘记自己的名字是默然无有?——可是他真真切切存在着呀…… 玄煌缓缓伸出右手捏诀,口中念起奇异难懂的语言,片刻间,这山洞兀自危险地颤动起来,原本如沉睡千年般的灵符突然沙沙翻动,像有灵魂的雪片般纷飞散落,上面灵光渐渐消逝,用人血祭炼出的阵法也渐渐消散了它原本张狂压迫的灵气,不再那般剑拔弩张。 玄冥第一次真真切切,灵敏万分地感受到身体自由的感觉,望着身上逐渐黯淡消散的血红色铁链,周身似乎都轻了百余斤,腰部四肢再也没有任何东西拉扯着他如风般的身体,丹田一股暖流也像被囚多年般欢喜无限地氤氲而生,流散于玄冥周身四肢,使他原本疼得无以复加的身体豁然一轻,玄冥缓缓站了起来深深吸一口气,就连山野间的奔放气息都带着活泼而自由的味道。 自由……他终于自由了,这是他梦寐以求,只有在凌乱的妄想中才能或真或幻感受到的快乐,如今已然成真!他该有多快乐,多欣喜呀! ……可是,玄冥心中连半分喜悦也不曾涌出。 这——亦是他不曾想到过的。 只为……身边已然没有了红莲眉开眼笑的拍手赞叹,与他分享共同的喜悦。 身体没有了禁锢,心……却被深深套牢。 他缓缓仰头望向他的父亲,是该恨?是该怨?该感激?——该……默然。 ……这一切的一切!难道不是他强加给自己的吗!! 可是……他的父亲说,这全是因为他爱他…… 玄冥长长一叹,身心疲累之极,身子不由得晃了晃,就此昏了过去。 ★ “莲儿……莲儿……咱俩永远在一起……我再也不希翼空想什么自由了……只要——只要……你陪着我……”玄冥紧闭着双眼,恍惚地悄然诉说着那波澜的心曲,心中一片茫然与愁苦,却连个说知心话的人也不曾有。 “不……不——!!”玄冥豁然睁开绝美的双色瞳仁,把混乱的意识回归清醒中来,痛苦的梦境,残酷的现实,他不知道哪一个更糟,苦笑一声,缓缓坐起身,一边擦着满头冷汗,一边打量自己身在何处。 只见自己身至于从来没见过的宽敞大房里,躺在一具宽敞紫檀木榻上,身上盖着丝秀锦被,四周除了一方石桌,一把椅子外,空无他物。但就玄冥看来,这简朴到清冷的一切全是他前所未见的新鲜的。心中幽幽想着,红莲若在这里,会怎么说呢?她一定高兴得很,吱吱喳喳说个没完罢。 ……她,现下过得可好?可会哭个不住?还是阴沉着小脸一句话也不说? 玄冥心下一阵抽痛,从怀中拿出依然安好的半边花冠,用修长苍白的指尖若有所思地把玩着。 “三殿下,您醒了?”房门吱呀一声推开,一个穿黑衣素服的妙龄少女婷婷袅袅走了进来,她望见玄冥坐在床头,出神地望着手中一包不知名物件,开口用婉转悦耳的声音道:“您身子可大好?” 玄冥怔了下,回神转头望向来人,只见少女十六七岁年纪,长得秀美可爱,冰肌般的颊边若隐若现两个小小酒窝,气质温柔大方。只淡道:“嗯。——你是谁?” 少女朝玄冥福了福,微笑道:“奴婢慕容素纱,吾王命奴婢专门来伺候三殿下,此后三殿下一应饮食起居均由奴婢包办。” 玄冥就算一直被困于深山,与世隔绝,处世阅历再如何单纯,也看得出如此典雅的一位妙龄少女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的被指派来伺候他这个“三殿下”?冷道:“不要,你且去回父皇,我一人住得惯了,不要别人伺候。” 慕容素纱脸色白了白,幽幽道:“……奴婢,不敢。” 玄冥原本心地就单纯善良,现看着慕容素纱楚楚可怜的模样,不由得心肠放软,没有说话,但神色间依然不欢迎这个丫鬟。 慕容素纱轻轻低头,娓娓道:“奴婢家原本是一户书香大家,祖上一直在朝为官,三年前,父亲因政见与当朝宰相向左,又保举储君不当,不日就被贬去穷山恶水之地做知县,一路上心情不佳,又气又怕,竟客死异乡,我与母亲孤儿寡母,流落至此,寄人篱下。一天半夜,我心事重重,难以入眠,信步走入后花园,只见一只全身皮毛雪白的吊睛白额虎,直冲入父亲灵堂内,我情之所牵,便大着胆子偷偷过去看,不想那老虎早已发现我,对我口吐人言。” 玄冥脸色刷地白下来,心中突突直跳,这无疑又是一段白虎族与玄火门的仇怨,只听慕容素纱续道:“那怪异的白虎要我别怕,他只是来这里暂时躲避仇家,要我对谁也别说起。于是我便好心收留了他,不想待天刚蒙蒙亮,灵堂内响起杂乱打斗声,我慌忙穿衣过去看,只见那只白虎已然死去,多出了数个或死或伤的蒙面黑衣人,其中一人指住我怪叫道:‘就是这个丫头昨晚藏住了白虎妖,使得他一夜间得以恢复,伤吾门众无数!’——于是,他们强横把我绑入玄火门内,终生为奴……”她说道此处,一行清泪扑簌簌留下,抽噎道:“我娘现在千里之外也不知是死是活……我多次想逃走,可……这里地形诡异,里面各个门众均是修道炼气之术士,我、我哪逃的出去呀?现三殿下再撵我,我便真没活路啦!” 慕容素纱情急之下本该自称奴婢都忘了,好在玄冥一来不懂礼法,二来就算懂也不会狠心怪罪,他仰头看素纱一眼,轻叹口气,道:“莫要哭了,留下来就留下来罢,我不撵了。” 素纱听到此话后方停止哭泣,用衣袖偷偷擦去眼泪,怯怯一笑,轻道:“三殿下当真好心,和其他王子真天壤之别,奴婢定好好服侍于您。”言罢走到床脚,拿起放在那的一套崭新绢丝里麻纱皂色对襟衣,道:“三殿下可起的来?奴婢烧好热水给您洗洗风尘,换身衣物。” 玄冥听后拉开被子,忍着周身疼痛站起跟着素纱到里间而去,一边忐忑斟酌问道:“你说其他王子……是……是说我的兄弟?”他根本不敢想,此生会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兄弟的事情。 素纱拉开纱帘,走到一个檀木澡盆边,伸出纤白素手探探其中水温,之后满意地点点头,转头朝玄冥笑道:“三殿下上有两个哥哥,大皇子单名唤‘晷’,二皇子单名唤‘瞳’。他们具是百年不遇的炼气奇才,特别是二皇子,听说玄火之力深不可测,能转瞬间把一块棋盘大的生铁熔于无形。——可,两位皇子似乎并不太和睦。” 玄冥若有所思地轻轻嗯了一声,望着眼前氤氲水汽如怒浪,如滚云般翻腾不已,熏得四周阵阵清雅檀香味,如在梦里,如在云端。他有两个哥哥……他从未谋面的亲人。他们,会接纳他么?还是认为他是默然无有?玄冥的心跟着蒸汽一道翻腾不安。 突然感到有人在轻轻扯动自己衣襟,玄冥忙回神,只见素纱不知何时走近,伸手在解他衣裳。这一下当真把玄冥羞得脸色通红,他忙拉住自己衣襟,咚咚咚就朝后大退三步,差点站不稳摔入澡盆之内,慌道:“你——你出去,我自己会解衣裳!” 素纱见玄冥紧张成这样,忙伸袖掩住口,忍笑道:“奴婢本当侍奉三殿下沐浴。” “不!不要!”玄冥想也不想就一口回绝,神色间尴尬又羞怯,原本样貌就出奇俊美的玄冥此时脸上浮出一片红晕,让人看了不觉可怜更可爱。 素纱看得心跳顿时跳漏数拍,忙收守心神,低下头红着脸道:“那奴婢自在外等候,三殿下有何吩咐自管呼唤。”她先前只觉玄冥是个稚嫩童子,一心想把他当弟弟般好生照顾,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绝美少年有这般勾魂摄魄的魔力。 玄冥匆匆点头,急道:“你快些出去罢。” 素纱好笑地侧眼偷偷看玄冥一眼,正巧与他慌张的眼神相对,不禁扑哧一笑,忙转身离开,出去后把门仔细关上。 玄冥看到门“嗒”一声关严,方才松了口气,缓缓转身望着木桶内自己氤氲模糊的倒影,伸出纤长手指若有似无地轻点平静水面,一圈圈波澜从指尖扩散,良久后,才涩声道:“待洗完这澡,我便不是我了……莲儿,你可别怨我……只要……只要能保得你周全……我什么都愿做。” ★ 玄火门深处——枵暝圣殿内。 红莲瑟缩在小小角落,望着陌生的一切,无助地小声抽噎道:“冥哥哥……冥哥哥……我好怕……都一天了,你、你为何还不来找我……你可是不要莲儿了……?我……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 这亦是玄冥想问的。 可是他连这么问的权利都没有。 第十一章 苍白的新生活 “站起来!三殿下连这点小伤都承受不住么!”魍魂带着嘲笑和讥讽的嘴脸傲然站在玄冥面前,现玄冥虚脱地趴跪于地上,浑身是伤的身体已然不听使唤。魍魂冷冷看着挣扎着站起来的玄冥,道:“天下事,无非弱肉强食,三殿下若如此软弱不堪一击,莫说是杀法术高强的炼气术士,就是不成体统的江湖肖小都能轻易把你置于死地。” 玄冥脸色白了白,更不说话,强自用手中青锋剑支撑着站了起来,伸指抹开嘴角血渍,绝美的黑蓝双瞳透露着常人难以比拟的倨傲与倔强。 “天下间学武之人,剑法再快快不过炼气士,力量再强强不过修道之人——为什么?就是因为修道之人屏除心中情欲,无心无情,是故圣人无情而有性,方能强夺天地间精华为己用。世上,最牢靠的便是力量!故,三殿下空有一身先天神力却视而不见。”魍魂侧头冷冷道:“那便是你不够绝情!当两者对峙,唯有杀气最盛最冷情的那人最为可怕。” 魍魂边举重若轻地说着,边祭起手中骷髅拐杖,一股狂霸强势的煞气如滔滔热浪般直直扑向玄冥,耳中忽闻万鬼哭嚎,这天胤堂主不愧是玄火门第一战将,一把天下至阴至邪的魂丧杖再加一身白虎巫术为根基的魔功,当真使方圆百里都笼罩在一片阴森鬼气之中。玄冥举起手中长剑横在胸前,眼中闪过一丝怯意。 魍魂见到玄冥的示弱勃然大怒,不由分说,口中大喝一声:“去!”只见魂丧骷髅喷出利剑似的深紫色豪光,上面无数骷髅图腾缠绕,发出阵阵厉啸,直逼玄冥面门,吼道:“挡不住,你就死!三殿下可是忘了你还有不得不存活下来的理由!” 刹那间,玄冥双手再不犹豫,紧紧握住剑柄,黑蓝双色眸一道诡秘银黑霞光闪现而过,那再普通不过的青钢剑豁然泛出银黑烈焰紧紧包裹住自身,不要命般朝势不可挡的魂丧咒直劈而下,气势惊人,如同开山裂地。——这是绝望中的人最强悍的信念,他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 魍魂极度诧异之下连忙握住魂丧杖在自己面前迅捷一划,祭起道半透明的紫光浑圆包裹在自己面前,但那冰冷与灼热兼具的玄火之力如猛虎般势不可挡地扑面而来。 四周响起一种沉闷的轰鸣之声,地上沙尘豁然四散,变得天昏地暗。 良久之后,待灰尘散尽,只见两人间的土地上划出一道焦黑深痕,玄冥缓缓望望地上深痕,又低头看着自己手中承受不住玄火之力,被烧得只剩下残破剑柄的青钢剑,朝不远处脸色煞白的魍魂冷笑一声,身体晃了晃如同虚脱一般软倒下去,陷入了昏睡。 魍魂木然望着地上深痕,就差一尺便延伸道自己脚下,不知道玄冥是有意没砍中自己,亦或是突如其来的力量太过强大而不能自控呢。 就在魍魂看着倒在地上熟睡的玄冥发愣时,玄煌无声无息地走到了他身边,冷道:“你觉得如何?” 魍魂一惊,忙回神看向玄煌,躬身道:“吾王。” 玄煌低头望着地上深痕,轻道:“你可是只教过他剑术体术?” 魍魂听后急急道:“属下一切都听从吾王安排,只教过三殿下剑术,其余修仙问道之炼气之术一无涉足,但不想这三殿下天性灵敏,已然无意识运用起自身潜在强大玄功,但力量外强中干,及其不稳,更说不上纯熟,可是假以时日,只怕是天下间第一战将。” 玄煌边听眉头皱得越紧,他万万没有想到,尚在襁褓之中的玄冥就周身玄火缭绕,用虬龙锁禁锢他多年,只怕会把这股天生的戾气消磨殆尽,不想这戾气被压抑多年,待重新释放而出,却有增不减,反而能媲美苦修多年的炼气之士。思虑良久,方才道:“你觉得冥儿与瞳儿相比,孰强孰弱?” 魍魂斟酌半日,才谨慎道:“现自然是二殿下强过三殿下太多,但……三殿下行事过于偏激独断,更兼潜力惊人,只怕不日之后,会是个大祸害。” 玄煌唇角勾勒出一个费解的浑浊笑容,冷道:“祸害——么?” ★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 玄冥被迫学习着如何运用自身强大的力量去毁灭生灵的知识,玄煌只是让魍魂教授玄冥无数繁琐武功招式,并不提他们在虬龙洞面前的承诺,更没有和玄冥正面打过照面。自从那日差点误伤魍魂后,魍魂再不与他对打,而是清晨教他一些繁琐怪异的武功招式,半晚把他带到巨大的玄火门深谷处,在一个密闭狭小的幽境,总会有一个前所未见的巨大妖怪沉睡其中,而玄冥的任务便是等魍魂将其唤醒后,想尽一切方法打赢这只凶厉之兽,从它的利爪中存活下来。 有一次他和一只诸怀兽被关在幽境里,一直打了七天七夜,其中险象环生更不必说,直到玄冥最后一击未中,反把自己手中长剑折断,诸怀兽见玄冥露出破绽,强自提起最后一口真力,如飓风般厉啸着直直扑向玄冥,玄冥惊得伸臂遮住双眸,大脑间一片空白,真切地感受着死亡带给他那无上的恐惧与冰冷,以及心中蓬勃的遗憾与求生欲望。方才弱冠的他已被迫感知着这残酷的一切…… 可是良久之后,凶残的诸怀兽都没有给与他最后的一击,玄冥惨白着脸无助颤抖地朝外偷偷张望,只见诸怀倒在了离自己只有三尺之远的地方,已然流血过多,力尽而忘。玄冥缓缓起身向它庞大的尸体走去,望着这原本不可一世的四角凶残巨怪,心中一片冰凉。 难道他真心想过要至它于死地么? 玄冥……只是想活下来而已。 一次比一次艰险的残杀试练,越来越多的死亡,像一种毒素般悄然蔓延进玄冥单纯的心里,使之渐渐变黑……变冷…… 玄冥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每杀死一只兽妖,他下一次的杀手就变得更加无所顾忌,越来越狠辣。 只因为心灵渐渐麻木了血腥的味道。 ★ 这日,玄冥早早起身,穿戴好衣物,就像往常一样要去林内深谷与魍魂见面。刚开门跨出自己的居所,就见一个黑衣门众立在门口,玄冥轻轻蹙眉望向他。 那黑衣使者见到玄冥后,单膝跪下,道:“三殿下,吾王唤您过去。” 玄冥心中一紧,随即点头道:“带路。”玄火门在昆仑山之颠的一个深深幽谷内,地形隐蔽神秘,四面环山,加上海拔偏低,湿气颇重,终年雾气缭绕,所以这里丛林茂盛。其占地及为广袤,以玄火门巨大的大门起始,处处幽境如迷宫般呈叶脉状四散开来,蜿蜒深入。玄冥的居所在及其边缘的一条深谷内,他来此多日还不曾走完过这里纵横交错的道路。 使者听命站起身,伸手做个请的姿势,之后起脚向前走去,玄冥跟在其后。 一路上处处森幽得诡秘非常,就连鸟语人声都不曾闻得,伸头朝前而望,两边绿惨惨的色泽慢慢朝中间大道远处一点上延伸变黑,却又无形的魔力般,诱惑着心智不坚的凡人朝前而去,直到走向未知的梦魇。地上青砖覆盖着厚厚一层青苔,冰冷而滑腻。若是担心摔倒而只顾看着脚下道路,说不准就迷失了方向,只因为这里岔路多得如迷魂阵般,处处流露出寂寥的煞气,宛如行走在一个巨大的古墓中一般压抑。 此时玄冥哪会担心被青苔滑到,但心中却对父亲的传唤而惴惴不安。 前面使者一言不发,只管带路。待走了快一顿饭的功夫,玄冥眼前豁然出现一栋好比沉睡千年凶厉巨兽般的黑琉璃顶大殿,殿门高大异常,最上用一个千年玄铁做匾,匾上是鲜红的“玄玦”二字,气势逼人。 那使者走到通向殿门的石阶角就驻足不前,玄冥望着石阶中沿刻着熊熊燃烧的玄火图腾,映衬着仿佛这冰冷的石阶都在灼热燃烧。——但,世上没有比玄火更为冰冷无情的火焰了。不单单是因为它兼具火与冰的矛盾属性,更是因为它无情的强大毁灭力。 两边延伸开来的黑玉石柱精美地雕刻着只只睚眦邪龙盘旋其上,样貌狰狞呼之欲出,仿佛它被法力高强术士封印入黑玉巨柱之内,带着满腔的不甘与杀气,等待着再次的复出,再次品尝到血液那无上的鲜美。 “冥儿——进来。” 这冷邪的一声从大殿之内幽幽传出,宛若地狱叹息。把出神凝视着睚眦邪龙的玄冥豁然唤醒。 伴随着声音的是玄玦大殿两扇紧闭的厚重木门吱呀呀地缓缓打开,玄冥深吸一口气,抬脚一步步踏上高阶,走进大殿内漆黑的玄秘世界。 玄冥缓缓环视四周,只见殿中空旷森冷,好似千年的阳光都未曾沐浴过这里,这里是被温暖遗弃的世界。 里面简单之极的放着十六把古朴石椅,左右各八把。每把椅子上各如雕像般坐着形貌不一,扮相诡异的玄火门人,他们代表着玄火门内不容忽视的权威。 玄冥从他们锐利而不友善的目光中一一走过,只觉像在历练一场奇异的酷刑,没有半分怯懦地直直走到丹墀角。 墀角第一层正中放着一具显得古老而沧桑的青铜鼎,其上生动刻画着玄火图腾与烈焰中盘旋的邪龙相互缠绕,隐隐还能看见邪龙利爪上抓着个形貌痛苦扭曲的裸体凡人,或是用口咀嚼着一具人体,或是残忍地把他们踩于脚下。鼎中熊熊燃烧着昏黑的烈焰,冷冷吐露出月色火舌,把殿内照出一种闷色的阴森光明——这,就是玄火门永恒的标示。 玄冥厌恶地把眼光从比他还高的青铜古鼎上的刻纹处移开,抬眼望向最内的高墀之上,那里孤独地放着一把巨大而华丽非常的寒铁龙椅,上面张狂地铺着一层白虎皮毛。 玄煌坐在高高龙椅上,俯首冷冷望着玄冥,淡道:“冥儿自来到玄火门有多少时日了?” “回父皇,”玄冥抱拳躬身道,“已三年零两个月了。” “在炼狱幽境杀了几只兽妖?” “自昨晚那只算起,刚好一百只整。” 玄煌莫测高深地点头道:“你可知为何要做这些?” 玄冥心中一阵抽痛,颤声道:“孩儿不敢忘却。” 此话音落,大殿内又是一片寂静,静得如此压抑而怕人,良久,玄煌才道:“红莲的命,我且为你扣到现在,现你可知欠我多少条性命?” 玄冥过了良久,方才轻声道:“……三十八条。” (山海经北岳山,有兽焉,其状如牛,而四角、人、耳、彘耳,其名诸怀,基音如鸣雁,是食人。) 第十二章 高僧了然 “甚好,”玄煌依然不带感情般,如同交代公务一样道:“明日你且出谷,昆仑山东南方,有一寺,名唤普度,我要你杀了住持了然,灭了普度寺。” 玄冥猛然仰头,道:“他们……他们是些方外之士,并无——” “住口!”玄煌冷冷喝断玄冥的求情,连空旷森冷的大殿都被他带着莫测高深的真力喝得颤抖不已,在座所有门众都噤若寒蝉。首座天胤堂——魍魂堂主那枯木般的脸上更是流露出冰冷的讥讽笑容,长相异常诡怪的天名堂主瑟魅却莫测高深地望着他。良久后,玄煌才再次冷冷开口道:“难道红莲一条性命还不够理由让你服从于我?” 玄冥缓缓闭眼,苦道:“孩儿不敢。” 玄煌似乎极为满意玄冥的乖顺,淡道:“为父允你,若此次你能在普度寺不留一个活口,我便让红莲来见你。” 玄冥豁然仰头,心头扑扑乱跳,心中不知是喜是悲,良久才压抑着颤抖的声音道:“诺。” 红莲……红莲……她是他唯一的温暖与惦念,她会记得自己么?她……过得——好么?她一定在庞大昆仑虚,唯一布满阳光的一角悄然绽放着! ……红莲…… 他……成日闻着腥臭的血腥,被迫看着残酷阴森的一切,几乎快忘记温暖的触感,快忘记那段短暂而无比快慰的时光。 那冬夜的紧紧相拥,盛夏的灿然一笑,和颊边刹那的吻别…… ★ 玄冥思绪万千地回到自己住所,开始不疾不徐地仔细收拾起自己简单到有些可怜的行囊,他不知自己到达普度寺会怎么办,亦不知自己会随着大浪漂泊向哪,唯有默默地独自面对,因为,这是他在虬龙阵时,就选择的道路——这个允诺像诅咒般深深烙印进他的肌肤,比虬龙锁更为犀利的枷锁。 房门吱呀一声,轻轻开启,素纱望着玄冥在三年间已然变得高挑出众的身影,但是却显得那么单薄纤弱,带着一丝孤傲与倔强,仿佛暴风雪中傲然挺立的苍松,更心惊胆颤地害怕着他突然有一天会失声痛哭。 玄冥回头望望素纱,淡道:“你且歇息去罢,明日我要出趟远门。” 素纱却没有离开,而是娉婷走到玄冥身边,乘着清冷月色仰头望向他美得如梦似幻的容颜,轻道:“三殿下……您还会回来么?” 玄冥超脱一笑,道:“我还能去哪?” 素纱缓缓低下柔美的细颈,幽幽道:“奴婢服侍三殿下有些时日了,您从来都一身是伤回来,而后倒头便陷入沉睡,奴婢总是擅自为您宽衣包扎大小伤口……当您一连数日不归,素纱亦每日为您做好饭菜静静等候,因为总是知晓,您定会回到这里——此次……定是和从前一般罢?” 玄冥侧头,带丝迷惑地望着素纱,明是在此与素纱住了数载,但彼此间的对话少得一只手就可数出,为何今日她会如此反常? 慕容素纱并不希翼玄冥会给与她答案,而是伸手拉住玄冥右手,把他衣袖轻轻朝上撸起,只见上面大小伤痕触目惊心,有些已然痊愈,有些仍包扎着纱布,可见他身上伤处只怕更多。 一滴灼热眼泪突兀地滴落在一条裹着纱布的新伤处,晶莹的泪珠把上面已然干涸的淡淡血渍轻轻化开,如红莲绽放。 玄冥吃惊地望着素纱,有些不知所措。 素纱慌忙放开玄冥的手,背过身悄悄用袖揩干脸上泪迹,道:“时候不早了,三殿下明儿还要出远门,早些歇息罢。”言罢起脚朝门口走去。 “素、素纱。”玄冥第一次唤素纱名字,有些不自在。果然素纱停下脚步,却没有回身,只侧头柔声问道:“三殿下有何吩咐?” 许久许久后,玄冥方才道:“——你曾告诉过我,你母亲与你失散多年,我……我此次出昆仑虚就去帮你打探,你告知我姓名地址,可好?”他只是想告诉素纱,他会回来的,他不想让这个与他一般孤苦的娴雅少女独自心事重重。 素纱全身一震,颤声道:“三殿下……我早在两年前便设法打探,已知晓母亲去世多年了,您……不必有任何挂怀自可放心离去,我……我在这,天天盼着您……”她后两句话已说得细若蚊声,话音刚落,她便抬脚冲出玄冥卧房,苗条身影逃一般隐匿于一片浓墨似的夜色之中。 玄冥望着她渐渐消逝的身影,心中油然而生一种奇异的感动。但他怎么知道素纱此时心中莫大的痛苦正是来自于他——如此玄冥,怎么能做冷血无情的杀手呢?他心性纯良得让人不忍伤害…… 昆仑虚深谷最僻静的居所内,各自怀着满腔的心事不安入眠,迎来阴郁的黎明。 ★ 普度寺——与世隔绝的清净之地,在巨大的昆仑山脉一角存在了不知多久,神秘与孤寂笼罩在这座小小寺院上空,祥瑞而安详。 大清早,小沙弥拿着扫帚打开了寺门,打算把昨夜被寒风扯下无数的落叶清扫干净,不想一打开门,就见一位身着黑衣的纤弱少年雕像般伫立于石阶下,仰头望着阴郁的天空,一头长过腰,反射出奇异温润银光的丝缎般黑发随寒风飘舞。 似乎老天正犹豫该不该在这萧瑟的秋天撒下几滴更为惆怅的雨滴。 小沙弥讶异地仔细打量着这位莫测高深的来人,昆仑山角周围零星布满村庄,具是藏民,只信仰藏传佛教与密宗,并不信中原佛教,偶尔重大节气才会有数个生活在藏区的少数汉人来此敬香,所以在如此平凡的一天突然看见一位气质高贵中原打扮的少年人站在门口,却是让人费解。 那少年听到开门声,不疾不徐地转头望向小沙弥,一双琉璃般绝美的双色眸流露出的气息竟超脱得让人难以想象,仿佛天下具亡也事不关己一般。他仔细打量着这本该早已衰败的寺庙,看这里地势,四面环山,羊肠般的幽豁曲折地爬在其中,地形显示出大阴大邪之式,偏偏有这座规模不大的小寺,散发出的阵阵祥瑞,把方圆百里笼罩于一片佛光之中。 小沙弥放下手中扫帚,合起双手,朝玄冥躬身道:“施主,不远万里而来,旅途劳顿,何不进寺歇息一会?” 玄冥轻轻抖落身上露水,他在这已然站了一夜了,听小沙弥如此一说,便起脚进入寺内,小沙弥也随之跟着进去。 寺院占地不大,干干净净,穿过禅院,上得数级台阶便是大殿,玄冥走进大殿细看,里面有两个小沙弥在打扫,刚刚点燃的青香渐渐弥漫而生,闻之只觉心头宁静,不远处正上早课的几个和尚那肃穆梵唱若有似无地传来,大殿正中莲花台上端坐着一位泥胎如来,右手抬于胸前拇指扣住中指,眼睛半开半阖,微微低头望着玄冥,仿若洞悉万物,宝相庄严。 一位小沙弥看玄冥气度非凡,便去取了三柱青香,双手交予玄冥。 玄冥缓缓垂眼望着沙弥手中青香,并不接过,而是朝石佛微微躬身,随即转身而去。事实是,他心中亦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觉得自己并没有拜佛的资格,或许须臾后,他便会血洗此寺。 “施主不远万里而来此,不就是拜佛么?为何又见佛不拜呢?”随着说话声,殿外走进一个老朽僧人,身着洗得发白的米色僧袍,看起来似乎已到耄耋之年,形貌佝偻孱弱,却和蔼万分,气质内敛温润。 玄冥仔细打量着亦同时在打量自己的老和尚,淡道:“你是了然?”他此话问得极为无礼。 不想那老僧却微微一笑,念句佛号,缓声道:“贫僧法号正是了然——施主可是从深山玄火之地而来?” 玄冥微微一惊,反问道:“你知道玄火门?” “稍有耳闻。”了然微笑道:“小施主心思深重,凡玄火门中人,各个都带着无边煞气,心思更是曲折难测,且只拜玄火,不拜神佛。” 玄冥淡淡一笑,轻道:“我不拜玄火,更不用说拜什么神佛。” 了然听后垂眉道:“阿弥陀佛,小施主若不是来拜佛,可是有其他更要紧之事?”玄冥单刀直入道:“我只知道,昆仑山一脉绵延,所过当地极为稀少的居民具是信奉天地雪山湖泊,极西北之地似乎信奉一种名为伊斯兰的教派,为何大师偏要在这边远荒凉之地独独立一座汉传佛院?” 了然侧头望望玄冥,显然这位神秘少年性格颇为孤僻,不善与人打交道,所以说话极为我行我素,且不大懂礼法。于是和声道:“佛家只求佛缘,不讲其他,当年贫僧云游来此,但觉此地有佛缘,便在此种了佛根。” 玄冥听后,明白这老和尚是不会告诉自己真话,于是起脚就朝殿外走去,只是想速速离开这里。 “小施主,”了然突然开口叫住玄冥,对着他纤长背影道,“魔由心生,回头是岸——汝本为善,反背道而驰,逆天行之,终脱不了因果报应。” 玄冥心头大震,良久后,他才断然道:“你懂什么,你什么也不懂!——我不信魔,更不信佛,我只信我自己。”因为神没有救他,魔也对他视而不见,唯有自己拯救自己。 言罢,头也不回就起脚似风般走出寺外。 了然长叹一声,望着玄冥渐渐远去的孤独背影,缓缓轻念:“须菩提,是法平等,无有高下,是名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以无我无人无众生无寿者,修一切善法,即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须菩提,所言善法者,如来说即非善法,是名善法……” (“须菩提……是名善法”点出金刚经第二十三品:静心行善分;其大意为:诸善奉行,诸恶莫做。藏地密宗盛行于7世纪松赞干布时期藏传佛教。此小说历史背景为晋朝,比期间较远,按理不该有大乘佛教与密宗藏传佛教,但通俗小说,宗教年代会有所混淆,请众位看官万万见谅。) 第十三章 开弓之箭 玄冥像孤魂般在普度寺周围徘徊了一圈又一圈,深深的无助与惶惑袭入心头,低头望着腰间的三尺青锋剑,剑柄已被手中汗水浸得湿淋淋,眼前闪现的全是三年中,在炼狱幽谷玩命般的搏杀,偶尔念及虬龙洞那温馨的一幕幕,心中一阵绞痛,恍若隔世。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徘徊到子夜,最终,他的双脚再次踏上了普度寺庙门的石阶上,望着漆红的大门,心下一片茫然。 寺门却像感知到玄冥的迷茫般,缓缓打开,里面走出个小沙弥,正是白日在此清扫的那位。他并不惊讶深夜有人立于庙门,朝凌然立在浓重黑暗中的玄冥竖起并拢的双掌,躬身道:“施主,师傅请您入内歇息一晚。” “——不。”玄冥内心一片混乱,他胡乱猜测着是不是了然早已看出他此次所来为何,所以先发制人。 那小沙弥对玄冥的拒绝显得有些错愕,他只好改口道:“那施主夤夜来此,可是有其他要事?” 玄冥听后,良久不出声,但呼吸越来越浑浊混乱,他缓缓伸出千斤重的手,抽出腰间三尺青锋,一片暗夜中,玄冥妖瞳般散发着蓝绿冷光的眼睛反射在锋利剑刃之上,显得阴森而充斥无边杀意,他颤抖的剑尖最终指向惊呆了的小沙弥,沉声道:“我要——你们全寺人一干性命。” ……远在昆仑虚的红莲,那黯然且无奈的轻轻一叹仿佛就在玄冥耳边般,紧紧萦绕着他,也许,这便是宿命。 ——莲儿……莲儿……我知道,这是多么的疯狂和愚蠢,但是我向自己允诺过,会照顾你一辈子,不会让你死,即使……即使只有一线生机! 因为……你是我活在世上的全部意义。 ★ “啊——” 一声凄厉长啸像利刃般豁然贯穿全寺,听者为之毛骨悚然,惊醒了里面正在熟睡的僧人。他们急忙穿上僧袍,冲入前院,但众人看见眼前此幕,全都定住脚惊呆了…… 只见玄冥狂颤着双手把剑从小沙弥胸口心脏正中倏然抽出,那沙弥伤口鲜血刹时溅得玄冥一身一脸都是,尸体缓缓软到在他脚边,一阵瘆人阴风惨然吹过,只见这少年仰起苍白得病态的绝美脸庞,深深吸一口带着血腥的空气,什么良知,什么将来——世间光明的一切的一切,从此刻起,将会把他拒之门外…… 既然注定沉沦,注定疯狂——那就让自己万劫不复罢! 玄冥缓缓低下头,朝一众僧人豁然睁开泛出惊人惨绿色光芒的双眸,那小沙弥溅在他脸上的血液,像泪般轻轻从脸颊划下。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了,并不觉得有多苦,反而心中油然生出一种难以磨灭的快慰,那沙弥的血仿佛把玄氏血液中存在了千万年的凶厉之气解咒般,惊天邪煞的戾气根本不听使唤,从玄冥心中疯了一般蜂拥而出。 天上终于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哀愁的秋雨,普度众生的普度寺,响起了一片哀嚎之声。 “阿弥陀佛!小施主为何执迷不悟!”突然一条金光闪现,只见殿前石阶之上决然屹立着一名老僧,他威严的声音连大地都为之震颤,“倘若不问缘由而伤及无辜,这便是魔道!你我无冤无仇,为何要行此不义之事!” 这庄严的问话刹时把玄冥从疯狂的杀意中吼醒,他缓缓垂下手中滴血长剑,转过头,茫然望着了然,轻道:“……我不知道。” 了然那洞悉心灵的清澈双眼亦紧紧望着玄冥,叹道:“善哉善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施主已被心魔牢牢困囿,为今之计唯有弃手中凶器,速离玄火邪地,再也莫要回来——贫僧便为施主超度在此所犯过错。” 玄冥失神地望着空洞远方,良久后,才思绪混乱地喃道:“远走高飞?——远走高飞……那谁来照顾她?……她若知晓我抛弃了她,那她一定会疯了,我也会疯了……” 了然听后,黯然长叹:“冤孽,冤孽……” 就在此时,玄冥只听背后响起一股风声,连带着一人嘶哑的嚎叫:“妖人!我要你填命!!” 玄冥迅捷无伦地回身举剑,长剑边缘亮起一道奇异的银黑色光圈,眼看就要狠狠刺入欲偷袭他的一个手持精铁棍的和尚心脏正中,三年的磨砺,早已让玄冥天生就超过常人的五感练就得灵异非常。再加上他心中挣扎残存的善念在杀第一个小沙弥起就消弭殆尽,是以再无顾忌,下的杀手也越来越狠。 “你还不悔么!”了然手中猛然祭起一道刺目金光,刹那间便在那小和尚与玄冥间竖起一道淡金色的透明高墙,玄冥长剑被突如其来的高墙猛然反弹而出,剑身上的玄火之力刹时消散,他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一步以消散这无形又刚猛的劲力。 了然一招逼退玄冥,对着院中被杀死的僧人尸体吟道:“我佛慈悲!看弟子今日得以脱离苦海往生极乐,老衲心中既喜且悲。”言罢,转头对那些伤痛莫名的残存和尚道:“你们且去避一避,这里只怕会有一场恶战。” 那些和尚有的惊呆了,有的痛哭不已,有的愤恨望着玄冥背影,但不一会还是退出了前院,只是都默契地站在不远处望着他们向来敬若神明的师傅如何处置。 玄冥淡然道:“老和尚莫伤心,不一会,我也会送你脱离苦海,去极乐世界。” 了然沉痛地摇头道:“我还不能去。” “……虚伪。”玄冥朝了然举起长剑,道:“你即是炼气士,定然知晓炼气之术本就是屠杀生灵所用之天人妙法,何故与此等凡夫俗子厮混。” 了然从石阶上走了下来,沉声道:“炼气之术,自古便是修仙炼道之上古神人妙术,当年武王伐纣,所帅众多高强炼气术士均是救生灵于水火。天人之法并非屠戮滥杀,而是普度之法!” 玄冥心头仿佛被大锤重重一击,他忙定神紧握剑柄,冷道:“胜者为王败者寇,我现下杀了你,你那普度众生的狗屁普度之法便是假话。”言罢,再不说话,长剑泰山压顶般直刺了然面门,剑身上的邪异玄火隔着三尺之远,便把了然面门灼烧得一阵疼痛,脸上长眉胡须刹那间已被烤得焦脆,疼痛过后,裸露肌肤上竟生生蒙上一层极寒冰霜,这诡异玄火原身其实是极烈极阳之无色无味的三昧神火,但因上古火神祝融之大错,而产生出连三昧神火都不可比拟的一团异火,其强更远在三昧真火之上,俗话说物极必反,此邪火因阳极反而生出了无穷阴性,是故玄火便充斥着酷热与极寒两种矛盾特质,使之变得更具毁灭之力。 了然没料到玄冥突然下如此杀手,猛然祭起手中的一团金光,长袖翻舞,只在两人间隔出层层“卍”字形透明混沌,只守不攻,早先他那老态孱弱的样子早已不再,他紧紧凝视着把他灼伤,让人畏惧的银黑色光芒,震惊道:“玄火!你是玄门皇族?!” 玄门皇族……这个让玄冥备受耻辱的身份,让他受尽委屈和奚落的身份,这个不得不背负起的最沉重的包袱。 玄冥猛然蹙眉,长剑斜斜朝了然左侧劈去,了然依然举重若轻地回身祭起手中宝器,打出一道金光化解,不想玄冥这招原来是虚招,他长剑劈去顺势翻转,直刺了然心脉,剑身上的酷烈玄火早已把了然衣物灼得条条焦黑,焦黑边缘又结出细碎粉末般的冰晶。 了然手中宝器倏然金光四射,他仰起一团金光就直直迎向玄冥剑尖,只听晚钟也似“铛”一声浑厚巨响,震得周围观战的僧人们头晕目眩,银黑光芒与金光相互碰撞,只听嗤嗤灼烧之声不断,就在二人难分高下的瞬间,玄冥长剑剑身突然发出极轻的咔咔声,感觉却如此不祥。豁然,长剑像再也承受不住被灼烧和挤迫的酷刑,突然断裂。在空中纷飞四散的碎片被依附在上的玄火迫不及待地融化成铁水,又被瞬时冰冻成铁块,叮叮当当地落到地上。 所有人都齐声轻呼道:“啊!”均被这戏剧性的一幕惊得怔在当地。 失去唯一一件武器的玄冥愣了愣,突然像松了口气似的轻轻笑起来。 原本了然要向他打去的佛印,在看到玄冥脸上的淡定笑容后,硬生生收住,老和尚长叹口气,收敛一身肃穆金光,道:“胜负已分,你——走罢。” 玄冥轻摇摇头,道:“自一交手起,我便知不是你对手,死在你手下,我无怨。”他从沾染到血腥的那一天起就认为败北和死亡是一体的。 了然沉默良久,才沉声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小施主不必过于自责,我这些徒儿命里该有这些劫数,只是此等劫数落到了你头上罢了,贫僧现下恕你重罪,望你以后好好做人,再不可妄动杀机。” 玄冥心中一片混乱,原来他还是能被神佛宽恕?——不,他怎么配!可是他是多么希望有人能够了解他心中多么的苦痛,而这个了然,却不问缘由的如此包容他!不,这是假惺惺的和尚骗他的伎俩,他杀了这老僧寺里如此多人,这老僧一句不再追究就完了?他不该对自己再抱有希望了,可是却又多希望有人伸出双手拉他一把,救救他! ——他……该怎么办…… 玄冥脑海中的无边绝望与莫大渴望一时天人交战,他用泛红的奇异黑蓝双眸紧紧凝视着了然,颤声恨恨道:“你放了我,之后死在我剑下的无辜之人只怕会更多!” ……也许,玄冥内心是深深的渴望着死亡的。 了然听后,失望之极,容貌在瞬间变得好像老了几十岁一般,道:“何苦?” 玄冥轻道:“你我之间只能活一人。” 了然点头道:“我不能死。” 玄冥也道:“我也不能死。” 二人默然片刻,最终了然祭起自己那件金光灿灿的法器,从中抽出一把半透明的,以气生生变换出来的宝剑递予玄冥,道:“小施主请罢。” 玄冥接过这把刻有无数梵文的半透明宝剑,不想它看似有形无质,入手却极为沉重,他转眼看看了然,明白这老和尚见玄冥赤手空拳,不想占这等便宜。 玄冥望着此剑淡淡一笑,突然随手就把这剑丢到地上,剑尖插入青石板中,直没大半个身子,可见此剑锋利之极。 玄冥更不待怔住的了然回神,便伸掌徒手朝他攻去,他自知和这修行百年的老和尚相比,自己道行实在天差地远,但玄冥仍然固执得以他自己的方式来决定如何做。 了然看玄冥一套凌厉的掌法攻来,一时摇头苦笑道:“小施主真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你便真的不愿给自己留下后路么!” 此时玄冥身上更无任何道法护体,完全凭借武林中凡人之力与了然拼死一搏,他掌法绵密飘忽,却只攻不守,招招狠辣,一面轻描淡写回道:“我早已没有后路了。” 第十四章 冷血 玄冥自知拿上武器与之争斗,虽然会败的可能性很大,但不至于现在这样被动,但他深知了然必定会再无顾忌,狠下杀手,所以他唯有徒手与之周旋,果然了然慈悲之心,便下不了这杀机,玄冥须臾之间便把这老和尚的心思揣摩得如此透彻,难怪了然赞叹他有颗七窍玲珑心了。 只是如此打法可见玄冥为达目的,已经开始不择手段了。 空旷寺院中,只见两人行踪纠缠飘忽,了然只是一味闪避,一时也不知该拿玄冥如何是好。除了玄冥掌风带出的风声外,更无半点打斗之声。 淅淅沥沥的秋雨早把众人衣服淋了个透湿,但是此时谁也不觉得冷,一众僧人都屏息焦灼等待他们的师傅铲除奸恶,事实是,他们现在也才得知自己的师傅竟然有如此大的神通。 对到百余招时,了然暗自心惊,只觉玄冥掌法凌厉绵长,竟似没有尽头一样,而看他才不过十多岁,相斗百余招气息却丝毫不乱,且心静更如止水,丝毫没有久攻不下的焦躁。 就在相持不下之时,玄冥鼻中突然闻到一种似曾相识的妖异又凛冽的香味,一直行踪飘忽不定的了然身形突然没有预兆地急缓下来,却见玄冥大惊之下右掌再难收住,重重击向了然心口正中。 了然苍老身体如断线风筝般直飞出去,重重击在大殿门前漆红木柱上,如破布般摔倒在地,围观僧人同时惊声大叫,欲奔过去。 此时天上轻盈飘下一个白衣人,拦在了一众僧人前,那人形貌丑陋鬼怪到了极点,不是瑟魅更是何人。那些成天吃素参禅的小僧只怕连做梦都没见过这么诡异的人物,纷纷吓得顿住脚步。瑟魅用那双大得怕人的眼睛冷冷望望那群和尚,而后转头望向痴痴盯着自己的手,惊呆了的玄冥。 全场不自然的沉默了片刻,最终那些和尚中有几个胆大的,远远绕开瑟魅,奔去如一滩烂泥般不动的了然身边。 玄冥如同做错事情的无助孩儿般颤抖着身躯缓缓抬眼望着了然处,心像提在了半空中。 那些和尚从口鼻中哈出的白气似乎都要结冰冻住一样。 突然间,一个小沙弥尖声大叫道:“师傅!——师傅死啦,他死啦!”深深雨夜中,这几句尖锐而凄厉的叫声让人听得全身发毛。 一众僧人再顾不得其他,赶忙奔到了然身边,全场再次怪异地静默下来,唯有淅淅沥沥的雨滴声充斥在周围。不知过了多久,玄冥就像失了魂般呆呆站在原地惶恐地望着台阶上那几个力量薄弱的僧人,那些僧人缓缓转头,纷纷红着眼冷冷瞪着玄冥,这些僧人大多是自出生就跟着了然长大,也有看破红尘,被了然点化为出家人的人,从来把这个形容枯槁的老僧视作神明。 玄冥被那些比尖刀利刃还可怕的眼神盯得不知所措,他慌乱地朝后退了一步,歇斯底里地吼道:“你们……你们别看着我!——你们干么这样看着我!!”他不敢,更不信……了然,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就死了呢?他从来就没想过要杀这老和尚啊。 “我跟你拼了!!”不知是谁首先叫出这句,随之一群僧人像疯了一样,不要命般朝玄冥冲来,玄冥惊慌失措,比看到一群凶厉兽妖向他冲来都让他心惊胆寒,脚下凌乱地朝后又退了几步,却碰到一物,差点把他绊倒在地,玄冥忙低下头看那绊他之物,只见是了然从自己金光法器中祭炼出来被玄冥丢开的那把剑,此时他心中惶惑又害怕,大脑一片空白,更不多想,用力抽出地上正在缓缓消散的长剑,朝那群失去了理智,如索命无常般扑向自己的人没有章法没有套路地狂砍一气。银黑色的玄火烈焰感受到主人强大的号召,如狼似虎呼啸而出,透露着他天生嗜血的无情冷光。 待玄冥再次恢复清明神志时,全寺三十多人,已然变成了一地尸体,横七竖八地或歪或倒,有些尸体伤口处还兀自冒着这无根炼狱之火的点点银黑火光,宛若一盏盏幽冥鬼火。 他……做了什么!他到底怎么了!! 全寺上下……三十多条人命啊!——全葬送在了他的手中。 玄冥像虚脱了一样,双膝一软,跪了下来,手中梵文长剑像一道蒸汽般无声消散到广阔天地之中。他只觉得自己现在比任何时候都累,累得简直连腰都直不起来。 玄冥双手支在潮湿的地面上,这片青石板已被鲜血染红,又被秋雨浸开。 原来……血,也可以是这般冷的。 冷得让人打颤。 玄冥……简直都不认识他自己了! 深深的自我唾弃与万般无奈的痛苦像万蚁噬骨般,缓慢而残酷地狠狠折磨着他…… 昆仑山的天,越来越冷了,玄冥望着自己哈出的白气,似乎大脑也成了雾化状态,此时,不远处却响起了一串不合时宜的掌声。 玄冥狂怒地狠狠仰头望着瑟魅,那个诡异的天明堂主用她干枯的双手缓慢而有节奏地轻轻拍着,她是在为玄冥喝彩。 她竟然觉得这值得喝彩?她的心,是什么做的!玄冥一言不发地冷冷望着瑟魅那张扭曲的脸,他从来不知道,人会丑陋如斯,丑陋得让他作呕!瑟魅回望着玄冥充血的狂怒双色眼眸,突然不自禁地感到害怕,由心底冒出丝丝凉意,只为这个什么法术都不懂的年轻皇子那赤裸裸的满怀憎恨的眼神。瑟魅有些狼狈地收回了喝彩的双手。 玄冥咬咬牙,此时也顾不了瑟魅,站起身朝了然尸首走去,每一步仿佛有千斤重,瑟魅也身形飘忽地飘到了然面前,不带感情地冷冷望着了然尸体,仿佛在看着一个物件,而不是一个生灵。玄冥蹲下身,细细看了然前胸衣物,心口一块已被自己掌上玄火灼开,裸露出发黑干枯的肌肤,上面一层冰霜所敷,五官扭曲变形,死前似乎承受了巨大痛苦,嘴角流出一条细细血液,却是不自然的黑色,许是玄火已渗井他的血液里了。 ……了然,死了。 是他!是玄冥亲手杀死的。 玄冥意识到,他再也不能回头了。狂颤着双手,想把了然扶起来。不想一双诡怪的手更快于他,瑟魅倏然伸手抢过了然尸体抛入空中,祭起自己月牙型的弯刃法器,眼睛都不眨就刺向了然眉心正中,一道佛家金光倏然朝外而泄,了然尸体的手随之一松,掉下了一件半透明骨玉串成的念珠,原来,这串舍利子就是了然那金光灿灿的法器的原型。 瑟魅身形似鬼,左手飘然接住这串舍利子,右手召回自己法器,口中念咒,月牙尖般不知锋利到何种程度的尖端再次刺向念珠正中的舍利骨玉,但这舍利子虽然失去主人,却还不愿轻易就范,一道浑圆金光从中激射而出,包裹住自身。 瑟魅蹙起双眉,双手猛抽回握住自己法器中部,用力向念珠刺去,咒语也变得更加急促,那念珠失却外力支撑,兀自飘在半空顽抗,片刻,只听裂帛般的刺啦声突然响起,那念珠正中的舍利子再也承受不住,豁然碎裂,穿在旁边的菩提子像下雨一样,哗啦啦落了一地,滴溜溜地向四周弹滚出去。 玄冥望着菩提子渐渐停止滚动,好像它们也死了一样。良久的静瑟,突然透露出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杀机与阴气,大地开始危险地颤抖起来。压制了百年的禁锢即将释放,阴风怒号,百鬼哭嚎,也许其中更有着了然的亡魂在顿足对天失声痛哭罢。 失去保护的普度寺迅速风化,仿佛刹那间经历了千万年的岁月,从地底爬出了不计其数的凶厉鬼魅,它们早已被压制得不耐烦,现在终于得以自由,纷纷对着浓墨般的夜空尖泣长啸,原本这片祥瑞之地转瞬间便成了人间地狱,鬼哭狼嚎之声震耳欲聋。 那些徘徊在生与死之间的魍魉恶鬼们扭头看见玄冥和瑟魅这两个活人,不由分说地就扑上去,但走到一半时,又不敢再靠近,他们下意识地感受到这两个人并不好惹,于是转而扑向地上的无数尸体,贪婪地撕扯咬食,让人看了只欲作呕。更多数不清的冤魂从地底飘出,漫无目的地徘徊在周围,顿时强烈的阴气在山谷内蔓延开来。不出数载,此方圆百里内,只怕会寸草不生,凡有人无意闯入这里,只怕永世不可能出来了。 玄冥苍白着脸冷冷望着眼前此幕——他到底……做了什么…… 这一切,难道不是他引起的么! 玄冥伸手紧紧按住自己额头,他是那么地惧怕接受此幕,但不得不接受。突然,他仰头走向了然尸身,连番的打斗,他真力消耗得实在太多,手中勉力祭起一团玄火,玄火正正朝那具苍老干瘪的尸体打去,暗色的火焰立马不分你我,连带着在啃食老僧尸体的冤魂都被灼烧得只剩下一堆灰烬。——这,是他唯一能为了然做的事情了。 瑟魅意味深长地望着玄冥有些天真的举动,嗓音依然轻柔地道:“此山谷历来是土司等位高权重之人祭天所用,是无数地位卑微的奴隶殉葬之地,他们死前都经过非人折磨,死状惨不忍睹,已不知有多少年月了,里面累计的冤魂不计其数,渐渐成了一处凶戾之地,再也无人敢来。百年前了然云游来此,在这建了一座简陋寺庙,用自身元神与那普度舍利子牢牢镇压住这片凶煞之地,每日超度奢望能凭借一己之力净化这里。” 瑟魅说道这里,突然纵身漂浮于半空,从怀中恭敬非常地捧出个半透明的象牙色小瓷瓶,其上像长网一样满布着纤细的殷红细丝,只如鲜血,还雕刻着数道简约古朴的花纹,琉璃宝光,且邪气非常。瑟魅打开瓶盖,朝千万条凶戾冤魂威严命令道:“无常摄魄,乃有不从!——收!” 那小瓶待话音刚落,突然亮了起来,方圆百里之内都被这怪异而冷艳的光芒笼罩,没有丝毫暖意,玄冥连忙用手遮眼抵御这过于霸道的光芒,只觉四面八方汹涌出几欲穿透耳膜的尖泣厉啸,山谷内飞沙走石,好似世间的末日已经来到,这可怕的一刻来得也快,去得也快,却是如斯惊心动魄,最终在几声沉闷的轰鸣过后,天地之间又恢复了平静。 玄冥放下手,抬头看漂浮于半空中的瑟魅手中无常壶,等最后几只游魂尖叫挣扎地不甘被吸入瓶中,瑟魅从容地把那法力无边的怪瓶又复用小盖盖严,那半透明的瓶子冷光闪了几闪,最终静静躺在了她的手中。 这片山谷一时被怕人的死寂紧紧笼住,许久之后,那不大不小的雨粉才纷飞杂乱的自天上落下。寺院已在刹那间成了断壁残骸,千年的沉默与了无生机是这里最好的诠释,仿佛之前所遭遇一切的一切,全是南柯一梦,又或是现在才真正的身至梦境。 玄冥仰天长长一叹,任凭寒冷雨点打在自己脸上,可不觉得冷。 ……他,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无情利用了,原来他的父亲从来没对他抱丁点柔情希望,去杀了然禅师是假,派瑟魅来收这里被牢牢镇守的无数游魂是真。 玄冥的父亲明知自己的儿子无论如何是打不过法力高深的了然的。 玄煌……命玄冥来这里,实事是——要他来送死而已。 而玄冥为了红莲,却傻傻的抱着满腔希翼,就这么没有疑惑地照做了。原来希望是假,得到救赎也是假,世间一切,都是假。 玄冥完全不敢让自己大脑再接着狂乱猜测了,尤其不敢接着猜测这一切的可能性会有多大,这些让他感到由衷害怕,空前害怕…… 把手举起,木然望着手掌上沾染的殷红鲜血。 只有这一切,唯有这一切!——才是真的,真实得可怕。 第十五章 长空十翼 “……下——三殿下!”瑟魅依然用她独有的温润嗓音喊着玄冥,温柔的声音,冰冷的心。 玄冥缓缓回神,望着一片凄凉废墟心灰意懒道:“什么。” 瑟魅轻柔地道:“吾王命瑟魅把三殿下安然带回玄火门。” 玄冥突然全身一震,全然没有听到瑟魅的话,匆匆跑到一抔焦土边猛然跪下,伸出双手,执着更是忘我地把那一堆焦土刨开,终于……显露出一块碎裂的晶莹舍利子,那圣洁的舍利子在漆黑脏泥中,显现得格外突兀,玄冥伸出颤抖的右手想把它轻轻拿起,没想到这圣洁之物在与他指尖相触的刹那——仿佛就算自我毁灭亦不容许肮脏之人玷污它半分般,豁然化为无数齑粉散落于一片泥泞的焦土中,永不分离…… 玄冥颤抖地缓缓收回右手,握成拳,极力隐忍着…… 瑟魅心情复杂万分地望着玄冥跪在地上颤抖的背影,不愿再让他有沉思的时刻,又开口唤道:“三殿下,吾王命你速速回玄火门交差!” “……滚。”玄冥闷声轻轻道出。 瑟魅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确定道:“什——什么?” 玄冥猛然起身正对瑟魅,完全崩溃,歇斯底里地狂吼道:“你滚!滚啊!!——你的脸让我恶心!玄火门的一切都让我恶心!!” 瑟魅全身狂颤了下,颤抖着双手不自然地抚着自己的脸,惨声道:“三殿下……觉得我恶心?” 玄冥完全失却了理智,不可一世地指着瑟魅,狂傲地仰天哈哈大笑道:“你们——你们都没照过镜子么!镜子里显现的除了肮脏与丑陋之外还有什么!!哈哈哈哈——太可悲了,什么神圣的玄火门,什么普度众生的神佛,假的!都是假的!!包括——包括我!都是那么的丑陋!” 瑟魅脸色刹时变得惨白,她隐隐猜测得出玄冥心中的无尽苦痛,他难以在瞬间承受下如此多的打击,于是体谅地伸手去扶玄冥道:“三殿下,您请回玄门罢。” “别碰我!!”玄冥突然绝情地一把推开瑟魅,万分憎恨和厌恶地狠狠望着她,一字一顿地道:“莫要当我不知,当我焚烧了然尸首时,他体内散发出一股怪异香气,虽然正在下雨,且诸多冤魂带着的冲天尸臭之下还是被我闻出,我还看见你见我焚烧尸体,双肩轻轻松下,似是因为某事而悄悄松了口气。——是你,是你杀了他。”他还知道以瑟魅如此冷情的心性,在杀了无足轻重的了然禅师下居然会松口气,那她定是没受玄煌指示,擅自行动的。 瑟魅体内五脏猛然紧缩,她万万没想到,玄冥这十多岁的少年心机会如此灵动!刹时愣在当场,不知该如何回答。 “为什么?”玄冥紧紧逼迫追问,虽然知道这是毫无意义,但依然要个答案,“——为什么!” 瑟魅忐忑地躲避着玄冥清冽冰冷的眼神,给与玄冥的答案是缄默。 玄冥狠狠瞪视着这个诡怪的人,心中涌出的万般思绪快要把他逼疯了,良久良久,他豁然冷哼一声,转身朝山谷深处走去。 “……三殿下。”瑟魅不确定地轻唤玄冥决然离去的背影。 玄冥没有回话,而是离开这里的脚步迈得更快。 瑟魅眼睁睁地望着玄冥那纤弱却倔强的身影在自己视线内消失,却没有半分勇气去追,心中是羞愧,是悔恨,是为难,抑或是……庆幸?再也承受不住,猛然用手捂住自己的脸,轻轻哭了起来。 波澜曲折的心曲,并不是玄冥专有。 ★ 玄冥像个游魂一样漫无目的地在无边无尽的昆仑山脉中走着,饿了就胡乱吃两口所剩不多的干粮,困了就倒地而睡,昆仑山中野兽颇多,大多以狼为主,只因玄冥身上具白虎族的百兽之王气,加上玄火族天生煞气,也不曾遇到危险。 他原本想去曾被关了十六年的虬龙洞看看,但是想起与红莲在一起的点滴就觉心如刀绞,但说就这么回玄火门,他又十万分不愿。原来天下之大,竟然没有他容身的地方,偶尔回梦中想起素纱还在等着自己,心中似乎隐隐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这日玄冥身上干粮终于吃完,天上洋洋洒洒地开始下起了大雪,昆仑山的冬天从来都来得很早,这里似乎从不欢迎温暖与盎然的生机。玄冥四顾茫然,仰头看看似乎近在咫尺的昆仑神山,庞大巍峨的身躯笔直耸立于天地之间,仿佛千万年都在捍卫着自己不可亵渎的傲然尊严。玄冥突然觉得,若是爬上那高高山顶,看看这世间的全貌,那会有多畅快啊。 于是玄冥更不多想,抬脚便顶着风雪朝神山而去。 如此走了一天一夜,方到山脚,此时这里的雪已经深埋至膝,玄冥又勉力走了两步,终于难以坚持,一跤栽倒在雪堆之中,他躺在雪地中望着深藏云端,危险却华美非凡的冰川层,它们是那么的美,圣洁得可怕,仿佛千锤百炼的风雪升华而出的冰晶仙女。玄冥不能自己地轻轻笑了起来,也不觉得冷和饿了,只是周身疲累,只想好好睡一觉。 轻轻闭眼,心中萦绕的,会是何等思绪?当永睡不醒之时,梦中出现的,又会是谁? 那一抹艳丽火热的红莲,是否会随着他倦怠的长眠开启? ——抑或是,枯萎……“你笑什么?”倏然,一个低沉清冷的男音穿透呼啸的风雪,淡淡问躺在雪堆中的玄冥。 玄冥听到这雪山深处竟会突兀响起个男音,也不觉得奇怪,用冰冷的手勉力拂开脸上积雪,缓缓睁眼侧头望向来人,只见那人样貌俊美精致,超凡脱俗,却英气勃勃,眉宇之间带着浓重杀气,不似凡品。身穿一袭单薄长衫,在这漫天大雪中竟似不觉得冷,衣饰有些繁琐,不似中原打扮,腰间悬着一口毫不起眼的古旧长剑。他双膝盘腿而坐在半空中,轻轻沉浮,就如池中浮萍一般逍遥洒脱,周身被一团柔和白光包围,紧密的鹅毛雪片均对他绕道而行,看来此人是个法力高深的炼气之人。 那怪人也用墨兰双眸仔细打量玄冥,之后像羽毛般飘然而至玄冥身边,躲避风雪的白光就此笼罩住二人。 玄冥收回视线,又复望着高处巍峨冰川,慵懒道:“我笑自己终于可以自主做一件想做之事,却发现这事要想做到,却是难上加难。” 那人顺着玄冥眼光仰头向上看去,道:“你莫不是想爬上这个雪山么?”他又复低头,望着现在狼狈万分的玄冥,笑道:“现你只剩下半条命,就算把现在这半条命丢在山中只怕也未必爬得上去。” 玄冥又望望那人,冷道:“那你来此何意,你是白虎族人罢。”那人耳廓顶微尖,眼中瞳孔因为雪地反出稍稍强烈的白光而收缩成一条细缝,就如虎豹的眼睛一样。 那人见玄冥说穿自己身份,也不隐瞒,道:“我是来找人的,找了整整十九个年头。” 玄冥冷哼一声,根本不想关心。若不是自己已经累得连动也动不得,早已起身离开。 那人见玄冥神情淡漠,于是笑道:“你想爬到山顶,这有何难!”话音刚落,也不等玄冥有所反应,伸手便拉住他就朝雪山奔去,那人足踏云霄,只向上轻轻一跃就有十几丈高,身形飘忽轻巧得就似微风中的柳絮,他带着玄冥穿过层层大风飞雪,条条险峻冰川,过了一顿饭时光,最终漂浮于一片难以落脚的险峻冰层上,那人望着眼前像被怒浪翻卷的乱舞雪花,四周灰蒙蒙昏暗暗,如在云端,如在梦里。 玄冥早已虚弱不堪,被如此折腾,刹时喘不过气,就这么昏了过去。 那人缓缓低下头,凝视着玄冥美得如斯脱俗的容貌,万般轻柔道:“冥儿……我找你找得好苦,你果然长得和你娘一般好看。”他把玄冥紧紧拦入怀中,涩声道:“往后……你的任何愿望,我都会不惜一切代价为你达到!” 巴毓!——毓儿,我最美最高贵的女王……您的骨肉,我们白虎族最高贵的巴氏末裔……就由我来保护,用我的所有!! ★ 被大雪冰川覆盖的荒凉昆仑山,谁还想得到,其中会有这片优美宁静的世外桃源,翠竹搭建起来的房屋,四周流水潺潺,暖洋洋的春风吹过夹带着无数清幽淡香的桃花瓣飘入清澈见底的溪中,里面自由游弋的鱼儿以为这些粉色的花瓣是食儿,纷纷游来欢腾争夺,翻溅起点点跳动的闪烁水珠。 玄冥拉开飘摆漫舞的素白纱帐,享受着温暖柔和的日光,耳中只听林内时不时传来的清脆鸟叫声,婉转柔和,煞是好听。 不远处绿竹林内的一片空地中有块八仙桌大小的平整奇石,不知这石头经过多少年岁的洗礼,上面斑驳地布满柔嫩青苔,让人觉得古朴却清爽。此时与玄冥在雪山角相遇的神秘白虎族人正盘腿坐在大石上,双手放于丹田处,手指或曲或张,轻轻扣住,好似一朵盛开莲花。那白虎族人闭目垂眉,眉宇间依然戾气不减,宛若山间小憩之猛虎,可就矛盾得觉得他与天地自然本是一体,就连他的每次吐纳都不带一丝凡浊之气,呼出的均是山间拂动的清风,只见竹枝上一片绿叶飘摆而下,轻轻穿过那人身体,那人手诀顺应变换,肉身渐渐变得越来越透明,有形而无质,似乎他也化为天地万物的一部分,如此自然,如此安详。丹田处亦亮起一团银白色光芒,却有质而无形,那内丹缓缓升起,轻轻转动,温润柔和的光芒流光溢彩,绝非凡品。 饶是玄冥现在眼力已今非昔比,但依然肉眼凡胎,只能见到这银白内丹正缓慢向外吐出细若游丝的一股股浑浊之气,却看不见天地间那浩然纯粹的日月精华被点滴吸入。 过了约莫一个半时辰,那人肉身才缓缓显现,他双手再次变换诀印,那一团银白光芒随之暗淡下降,回归消隐于主人丹田之中。 那神秘白虎族人吐纳三次,方慢慢睁开眼来。他望望远处正看着他的玄冥:“身子可觉大好?” 玄冥不甚在意地点点头,他一身的外伤与冻伤,也不知那高深莫测的白虎族人是怎么为他治好的,问道:“我睡了多久?” 那人道:“一夜。” 玄冥暗暗心惊,只六个时辰,他就痊愈得如此之快!但现下实没有心思关心这些,于是朝那人草草抱拳道:“打扰了,告辞。”言罢,极为无礼地转身欲离开。 那人却仰头笑道:“玄冥,你就不想知道自己身世么?” 玄冥猛然顿住脚步,转身仔细打量这个俊朗非凡的白虎青年,心中狠狠一拧,良久良久,才开口问道:“你是谁?”即便玄冥全力自控,可声带依然不听使唤地轻轻颤抖。 那人从大石上轻巧跃下,不卑不亢地朗声道:“白虎族五大祭司之首座长老,申屠十翼。” 第十六章 巴毓的…… 玄冥豁然眯起绝美的双色眸,对申屠十翼冷道:“我凭什么信你?” “我为何要骗你?”申屠十翼低下头,紧紧凝视着玄冥道:“我在昆仑山找了你整整一十九年,便是为了来骗你不成?” 玄冥眉头淡淡一蹙,的确,他是个朝不保夕的罪人,无名无权,更没有任何力量,只是在夹缝中挣扎勉力生存的……弱者。处境如此被动凄凉的他有何利用价值?何况眼前这个神秘的白虎族人能力比他大上百倍不止,这样一个有着通天之能的炼气术士干么骗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又复走入世外桃源内,冷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为什么要来找我?——我的身世再明白不过,就是当今玄火王之三皇子,何必你告诉。” 申屠十翼薄唇露出个莫测高深的淡笑,走到玄冥身边,右手轻柔地拉起玄冥颊边的一缕长发,那如丝如缎的银黑色长发闪烁的光芒是神秘,是华丽,更带着几分妖异。申屠十翼带着万分的疯狂和迷恋,躬身把冰冷长发放在自己唇边轻轻一吻:“您体内流淌着比当今玄火王更高贵的血液,是已故王女巴毓之皇子,是我们源远古老的白虎族当之无愧的王!” 玄冥浑身剧震,他果真是玄火门最大的死对头,远古太白金星幻化的白虎族人。良久才颤声问出他早已问了自己不知千万遍,猜测了千万遍的最沉重的疑虑:“……巴毓,是我娘的名字?她……死了?” 申屠十翼猛然直起身,仰起玄冥绝美的脸庞,狂热道:“是的!她死了,可是你还活着,你是她唯一的骨血,玄冥。所以,我会把我的一切都奉献给你!——我的王!” 玄冥震惊得全然呆住,他愣愣望着眼前这个俊美却疯狂的人,缓缓推开了他,喃道:“……我的母亲……死了……她——就如此抛弃了我。” 申屠十翼仰头看向一片晴朗的广阔天空,几片如梦幻的浮云自由游弋于那片苍蓝中,失神道:“她是世上最美的人,更是世上最为柔弱单纯的女人……一头银色的长长美发像月光般散落在地,冰蓝色的双眸永远扑朔迷离,仿佛亘古的谜,把直视着她眼睛的人的灵魂都深深吸入。……从来没有人见过她笑,那张比水晶还要剔透的面容冷艳得可怕,可是在抱着冥儿你唱着摇篮曲的时候却是如斯柔情。女王总是对我说,她会把她的一切都留给你,她最爱的儿子……她把她全部的爱都毫无保留的给了你——玄冥。” 所以!——所以……我也会把我全部的爱意都给你,因为你是我在世上最珍爱的人所深爱过的。 巴毓……古老白虎族最靓丽柔美的一位王,是什么原因,让她甘愿抛弃她最忠实的臣仆,抛弃热爱她的族人,更抛弃她最爱的人?她的死亡就和她本人一样,是个冰冷诱人的谜团。那夜,当全族人,包括玄火王与十六门门主均亲眼见到巴毓的尸体,安详地躺在那里,仿佛结束了悠长波折的旅程终于得以躺在自己床上静静休息。玄煌像疯了一样跪在地上揪着自己头发嚎啕,之后猛然转身,用一双像恶鬼般可怕偏执的充血双眼冷冷望着惊呆了的一众白虎族人,仿佛要寻找到某个他恨之入骨的人的踪影,最终把目光死死定在角落里,一个襁褓中无助哭闹的婴儿,那娃儿多好看啊,粉雕玉琢的五官,琉璃般的双眸一黑一蓝。玄煌却用着寒彻骨髓的声音道:“魍魂,把这个三皇子带回去。”而后轻柔万分地抱起渐渐变冷的巴毓的尸体,像抱着一个出生婴儿,抱着无上瑰宝般离开了白虎族。 当时白虎族惨遭暗算,一应战将或死或伤,申屠十翼躺在血泊中望着玄火门人带着白虎族最宝贵的两样财富远去却什么都不能做,愤恨与痛苦折磨得他全然崩溃,他恨得快要发疯,但他最恨的还是他自己! 于是,这一幕成了申屠十翼永久的梦魇,深深折磨着他。 ……巴毓的死,就这么成为了谜团。谁杀了她,她为何不挣扎而是选择死亡?玄火门与白虎族的仇怨,亦就悲凉地展开而从此愈演愈烈。 申屠十翼想到此处,猛地低头望向脸色苍白的玄冥,热切道:“冥儿,跟我回白虎族罢,全白虎族人都在渴盼您的荣归,只要是你的愿望,我都会满足,我的王。” 玄冥渐渐从极度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但脸色依然苍白,他的回答,是良久的沉默。最终,轻轻启口,道:“……不。”这句话像叹息,带着些许的身不由己与无奈。 申屠十翼万万没想到玄冥的答案是这般,脸色刷地一白,眼睁睁地望着玄冥再次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这片暂且宁静美丽的桃花源而无法阻止。 玄冥……无论多么地憎恨玄火门,但终究要回去,因为里面有着一把更加犀利的大锁牢牢囚禁住他的心灵。 ★ 玄火门内,玄煌慵懒地侧坐在玄玦大殿内的王座中,望着跪在丹墀下轻轻颤抖的瑟魅,静静听着他的二子——玄瞳不带感情地回报着他跟踪瑟魅和玄冥,在普度寺内所见的一切,以及瑟魅擅作主张地杀了了然,玄冥私自的出走。 待玄瞳回报完毕,清冷的声音突兀地消失于空旷大殿,良久良久寂静。 玄煌像终于从长眠中苏醒过来,对玄瞳问出个怪异的问题:“瞳儿,你觉得你那貌美的弟弟怎样?” 玄瞳邪邪一笑,极度自然地靠在王座边,不可一世地对玄煌道:“垃圾。” 玄煌唇边勾勒出个让人胆寒的笑容,宠溺道:“真不晓得世上可有东西能入我瞳儿的眼。” 玄瞳仰头哈哈大笑道:“当然有!老东西,你的王座就是我最想要的东西!” 玄煌却不生气,也哈哈大笑道:“小东西,你何时能打赢我,我就把皇位让给你。——但是现在么……我该想想怎么处置那只不听话的小猫。” 玄瞳长得与玄煌有些形似,但神态更加精美阴邪,尤其一张薄唇殷红似血,像刚刚吸食饱人的精血般亮丽,精致的唇角露出个邪异笑容,道:“你不怕玄冥小杂种跟着申屠十翼那老妖怪私奔回臭烘烘的老猫窝?” 玄煌冷冷一笑:“他不敢跑。” 玄瞳不甚感兴趣地懒散回道:“哦?” 玄煌缓缓转头看着他最为杰出的作品,道:“小东西,跟我比,你还太嫩了。” “待终有一日,我的赤啸刀架在你脖子上时,你再说这句话罢!”玄瞳提起左脚无礼踏在王座扶手上,对他高高在上的父皇邪笑道:“老东西!” 玄煌微微一笑,不甚在意,把头缓缓转向墀下一直长跪不起的瑟魅,脸上笑容也随之变得阴冷起来。 ★ 玄冥转头看看刚才走出的那片桃花源,现在放眼而望,全是白茫茫的一片雪中原野,北风夹带着鹅毛般的雪片绵绵密密击打着他的身体,哪里还有温暖的阳光与和煦的春风,之前那一切,莫不是幻象? 可是自己太渴望被拯救?可是自己太希翼温暖与阳光而制造出的幻象? 玄冥拉开袖子,自己一身的外伤和冻伤均全然消隐,包括原有伤口好后的无数深深疤痕也变得若隐若现,却……不是梦。他抚了抚额,让自己别在做那些不切实际的梦想,深吸口气辨明了方向,朝玄火深谷而去。 雪地中留下一串孤单的脚印,纷飞的大雪迅速地把这串默落的脚印抚平,似乎一切都不曾存在过。 就这么决然孤独的走下去,这才是自己的宿命。 或许……或许回去之后,能够见到他最惦记的那个人,那个倔强的小人儿…… 红莲……红莲……玄冥为之坚强存活下来的全部牵挂。 漫长且寂寞的旅程终于在走了三日三夜后结束,玄冥站在绝壁高崖向下俯瞰沟豁纵横的阴冷深谷,里面全然是个天然大迷宫。特殊的地域在加上无数玄王用巨大法力布出的幻术结界,使得此处好似终年被浓雾缭绕,这片千万年不曾开启的面纱使得此处更加神秘且凄迷。玄冥就这么望着所谓玄火门的全貌许久,最终跳入深海怒浪似的迷雾中,凭借足以轻松攀爬悬崖绝壁的能力下到谷底。 望着陡峭崖壁上攀爬的无数狰狞妖兽,心中不禁揣测,里面等待着他的,会是什么呢? 玄火门,其中酝酿的是妖异与残酷的烈酒,却那么诱人,这里是亡命徒的天堂。巨大的门被一片浓重瘴气包围,无数可怕幻象与梦魇充斥其中,只有真正看透生死的人才勇于穿过,寻找到正确的道路。 玄冥穿过层层浓雾,无视幻象中的鬼哭神嚎,朝玄火深处而去,却在谷口停住了脚步。他冷冷望着站在不远处的魍魂,没想到会是这么个人迎接他回来。 魍魂亦冷冷回望着玄冥,淡道:“三殿下。” 玄冥没有答话,又复朝谷内走去。 “三殿下,”魍魂伸出长杖拦住玄冥去路,冷冰冰道:“吾王命我问你:可知罪?” 玄冥猛然仰头狠狠望着魍魂。 魍魂道:“你给了天明堂主瑟魅甚么好处,使得她甘愿帮你杀人?” 玄冥依然不发一语,瑟魅为什么要杀了然,他如何得知,怎么就变成了他指使的了?知罪知罪——他何罪之有! “说!”魍魂豁然提高声调,吼道:“从普度寺出来,你又去了何处?为何不速回玄火门!” 玄冥却缓缓收回瞪视魍魂的双眼,淡定道:“我的处分是什么?是死么?”他早已看透,他的亲生父亲是真正的在恨着他,巴不得把他折磨得体无完肤,让他死掉……让他去杀了然,去让他完成根本不可能的任务,只是多余的掩饰。 魍魂苍白的唇角勾勒出个晦涩森冷的笑容,道:“不……比死亡更可怕。” 第十七章 绝境与妈妈 比死亡更恐怖? 什么东西还能比死亡更恐怖? 玄冥跟着魍魂在巨大深邃的玄火门内越走越远,地势渐渐变得低迷昏暗,仿佛到了天之涯地之极,穿过一条狭长得似乎永远走不到头的隧道,这是通往地狱的长廊,时不时从尽头处传来一声凄惨万状的哀嚎,听者为之头皮发麻。最终见到点点光明。走出洞口,来到路的尽头,只见玄煌形单影只地站在那,右手捧着无根玄火用以照明,忽明忽暗的惨淡火光把他的背阴照得邪异诡怪。 “吾王。”魍魂恭顺地走到玄煌身边。 “唔。”玄煌淡淡应了一声,着迷万分地盯着他脚下一片浓重漆黑,随口应道:“你们来了。” 魍魂轻道:“三殿下来此受罚。” 玄煌愣了愣,方转身望向阴暗处的纤弱少年,冷笑道:“冥儿,你过来看看。” 玄冥心中油然生出毛骨悚然的疑问,缓缓走到玄煌身边,与他一同朝下看,阴风吹过,一股及其腥臭的腐尸味和恶心无比的血腥味扑鼻而来,熏得玄冥几欲作呕。 突然大地剧烈地颤抖一下,紧接着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一声尖厉嚎叫,仿佛阿修罗的哭声,阴冷凄厉,直逼灵魂最深处。周遭压抑迫人的环境似乎更加恐怖。玄冥硬着头皮,观看那一片深幽地狱,脸色倏然变得苍白似雪。 下面是一个漏斗状的深谷,上稍宽下极窄,四周陡峭险峻,壁上贴满了碎纸片般密集的符纸,闪烁着怪异的淡淡白光。除了会御风诀的炼气士,常人想攀爬而上绝无可能。狭窄底部或零或整堆满了各种兽妖的尸体,死状可怖非常。 此时里面尚有两只丈于高的兽妖在疯狂搏杀,它们和玄冥在炼狱幽境遇到的兽妖有极大区别,体格庞大健硕不说,且极为灵动机警,其中一只肩上竟生出了三只狰狞的脑袋,尖叫嘶吼不断,震颤心魂。另一只妖兽臂上腿上长出一层黝黑晶亮的硬壳,上面生出一排尖锐刚硬的倒刺,凶煞异常。 两只变种兽妖完全失去理智,互相残杀,利爪所撕下的皮肉鲜血飞溅而出,每一次残酷搏斗击打向岩壁,四周就为之危险颤抖,好在岩壁上满满灵符紧紧固守着此处,如若不然,这里只怕坍塌了千百次。 倏然,那硬甲巨怪尖啸一声,朝三头兽妖猛扑而去,三头兽妖躲避不及被推倒在地,硬甲怪张开血盆大口就朝三头妖兽妖正中一个头颅脖颈咬去,三头妖疼痛难当,另外两个头颅尖声厉啸,双爪在硬甲怪身上乱抓乱挠,硬甲怪满身尖刺把伤害它的利爪戳得鲜血淋漓,它突然伸手扯向三头妖中间的头颅,一时,深渊中响起惊天的一声凄厉惨叫,回荡四周久久不散。那硬甲怪竟生生扯断三头妖中间一个头颅,它似乎还不满意,伸手又去扯三头怪右边的头颅,此时异变突生,那硬甲怪动作突然缓了下来,咯咯怪叫两声,就此不动,一时整个深谷内怪异的静瑟住,崖上三人都屏住呼息,不知下面究竟发生何事。 最终,谷底突然响起一只变异兽妖沉重的呵呵呼吸声,方才凶猛非常的硬甲怪胸口豁然被撕成两半,缓缓侧倒下来。只见那三头巨妖缓缓爬了起来,胸口突兀地长出两只方才本不存在的惨绿色诡怪手臂,尖长指甲还朝下不住地滴着不属于它的鲜血。残存下的兽妖喘了喘,猛然扑向先前与之搏杀的硬甲巨怪尸首,撕开它最为柔弱的胸口肌肉贪婪如恶鬼般大肆啃咬起来。不一会,硬甲怪庞大的身躯就被这已不知是魔是妖的怪物吃得露出白骨,三头兽妖咬食一阵,宽大后背渐渐隆起两块,只听一阵撕裂声,它背脊隆起处倏然伸出两只惨绿色的粗壮手臂,自由摆动,让人看得胆寒万分。 玄煌看到此处,朝身边盯视着谷底,面色惨白的玄冥缓声道:“南方边远深山处,有一族,代代相传制蛊巫术,便是把天下间最毒的几十种毒虫一同放入一个瓮中,把盖口封死,并用巫术厌制它们,不久后,内中毒物因饥饿难耐忍不住自相吞噬残杀,到得最后,剩下唯一一个残存,就唤名为‘蛊’。而这蛊因吃尽无数剧毒之物,便通了灵性,成为天下毒物的霸主。”说到此处,他朝全身微颤的玄冥柔声道:“冥儿,下面那只兽妖,就是搏杀了月于,从五十只最为强悍的兽妖中存活下来的妖蛊。——如何?可是美妙非常?” 制蛊术,宛如玄火门最为核心的残酷铁则,胜者为王,败者——只有死路一条。非但毒虫兽妖能变蛊,就是活生生的人,他们也照样用制蛊之法炮制。 深渊下的妖蛊终于把它的同类吞噬尽矣,仰起两张已然扭曲变形的狰狞丑脸,朝玄煌等人疯狂嘶吼,这狭小洞穴连承受住他的咆哮与怒吼的能力都变得岌岌可危。它周遭缭绕起一股浓黑怨气与煞气,这比梦魇还可怕万倍的妖魔最终诞生于玄火门深处。 玄煌像感受到妖蛊的无边杀气,异常兴奋地指着深渊内狂笑道:“看啊!它当真为天下间最完美的杰作!全然吸收了五十只最强兽妖的精血所幻化而成!——冥儿,冥儿!你就是它的下一顿美餐!!” 玄冥全身巨震,猛然转头凝视着这个处在疯狂边缘的男人。 这个血冷到酷寒的人——竟会是他的父亲…… 玄冥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拧碎了,良久良久,他才颤声道:“父皇……您就这般恨我?”恨到把他往深渊里推,恨到……要他去送死? 玄煌亦猛然低头,用充血的双眼狠狠盯着自己的亲生儿子,他原本俊朗的脸庞变得比妖蛊还狰狞扭曲,狂吼道:“是的!!我恨你!恨得舍不得你轻易死去,我会用尽一切手段来深深折磨你!直到让你感受到我内心痛苦的万分之一!!” “……!!”玄冥彻底呆住了,声音带着苦涩的哽咽,艰涩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恨他!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玄煌猛然伸手粗鲁仰起玄冥太过美艳的脸庞,十九年来,他第一次如此细致地直面着自己亲生儿子的脸。因为——全因为这张脸,这飘逸出尘的气息,如此神似的一切!夺走了玄煌的最爱,夺走了他唯一的阳光与温暖! 玄火王眼中不予伪饰地透露着无边厌恶,深深刺伤玄冥。他凶狠推开玄冥,异样地柔声道:“玄者冥也,默然无有也!你本身就是多余,你死了该多好,对你对我都好。——冥儿,我的儿子,你爱你的父亲吧?我知道,你是多么渴盼我也爱你,所以,为了我,死吧……去死罢。” 玄煌疯狂了,但他还要把他扭曲的人格强加给玄冥。 ……玄煌,从来没有爱过他,他一直一直是多余的,让玄煌厌恶的存在…… 玄者——冥也,原来他真正名字的含义,本身就是死亡…… 玄冥再也承受不住,绝美的双色眸轻轻泛起一层泪光,最终,一滴晶莹的泪珠从他精致的脸庞轻轻划下,但,玄冥唇角却轻轻勾勒出个凛冽微笑,那笑容是多么脆弱,柔声道:“父皇,若你的愿望是要把我生生折磨死……那我发誓,”他猛然仰头,倔强地朝那比还强势的玄王高声道,“我将会不惜一切活下来!!” 这句话把空旷的深渊都震得轻轻颤抖。 玄煌心中的痛与偏执,玄冥再也不愿无端承受!是人,便有选择生存下去的权利。只是玄冥做出的选择……太过悲哀。 既然你绝情至斯,那我就全力生存下来继续使你痛苦!这相互折磨的残酷游戏直到其中一人咽气为止罢! 这罪,这暗,这人性极致的扭曲,要把玄冥逼到崩溃的边缘,他从小到大所经历的,所承受的一切的一切痛苦,他的迷茫,他的彷徨都化为这万千的决心汹涌而出! 不会,不愿,玄冥不想就在此认输,因为他还有选择追逐希望与温暖的权利! 玄煌望着玄冥虚张声势的坚强,那邪异的黑眸再次变得深不见底,轻声道:“那就先从这只妖蛊口中活下来吧——你可别忘了,你的命,可是与红莲那女娃儿的命紧紧绑在一起,你若死了,那女娃儿不出月于,筹码用尽也会死。” 玄冥淡淡一笑,亦轻声道:“我不会死,红莲——更不会死。” “啊,是么?——那我一个月后再过来看你,”玄煌冷冷说罢,转身朝唯一出口,那条隧道而去,“别让我失望啊。” 魍魂紧跟而上,二人头也不回地走入一条深邃之中。 隧道入口渐渐消隐,被一片与其他岩壁无异的石壁取代,玄冥脚下一层窄窄平台须臾变成一条羊肠石阶,直通向深渊底。 那里,将通向玄煌父子的彻底决裂,亦是玄冥与人性的彻底告别。 ……他会死吧?玄冥脑中混乱地想到,就算他多么不情愿,可是力量的悬殊早已显而易见。 玄冥缓缓朝下走去,纤弱孤单的身影被无边的黑暗吞噬消隐,每朝下走几步,他身后的阶梯便消失几级。 ……没有退路了,如果只有人性的彻底泯灭才能换得你我的性命,那——我将会不惜一切! ……莲儿,莫要恨我,莫要……嫌弃我…… 深渊底,妖蛊吃饱喝足后静静趴在地上,得意的齁声震荡四周,却不知它睡醒后,是否会像现在这般安详? 或许……在玄冥还未出生时,这世界便早已癫狂,或许……只有巴毓温暖的鼻息才是冰冷世间唯一蓬勃生命的写照与玄冥最深沉的眷恋,但她却选择逃避……用死亡去逃避一切。 玄冥……除了心碎除了绝望,还能做什么呢? 但他又是这般欣慰,至少,他知道在这疯狂世间,有两个人,曾经与现在是永远珍爱着他的…… 玄冥全力幻想着,如果他那柔美的母亲还在世,是不是会万分怜惜他?为他所承受下的无边苦痛流下灼热的眼泪……紧紧拥抱着他,为他遮挡下暴风雨中……些许的创伤。 玄煌……他的父亲疯狂了,但玄冥依然有个深爱着他的母亲!即便是——即便是曾经! ……那也足以慰藉玄冥几欲崩溃的灵魂。 ……是吧? ……为我唱着摇篮曲,温柔慈爱的妈妈…… ……妈妈…… 第十八章 皓月皎皎 昆仑雪山深处,肆虐的暴风雪群魔乱舞,突然间,原本猖狂的纷飞雪片竟奇妙得定住不动,四周弥漫的冷雾轻轻凝聚成型,缓缓显现出一个人影,他的体型轮廓随着时间的点滴流动渐渐变得越来越清晰。须臾间,数团冷雾便凝聚成一位身着素白长衫的青年男子傲然孤立于风雪之中,高挑的身段极为出众。他轻轻吁口气,优雅地拂开颊边长长刘海,露出一张俊秀斯文的脸庞,之后慢条斯理地整理起被风雪吹乱的仪表。他周遭的一切都显得如此素雅而从容不迫,包括身边流动的时空都被沾染得这般优雅宁静。 白衣男子缓缓整理完仪表,仰起一双金蓝色泽,温润而漂亮的眼眸,望向面前一片雪白冰壁,瞳孔因光线刺激而变成一条竖状细缝。他仔细看看那片毫无异样的冰壁,轻轻点头,仰起右手,朝空中仔细虚抹,口中长吟道:“幻由心生,繁华落尽,皆,浮华空梦……孰真孰假,孰假孰真。” 只见那原本平平无奇的一片冰壁闪烁出银白色温润光芒,轻轻变淡消隐,露出一片春意盎然的世外桃源,流水潺潺,鸟语花香,和外面一片冰霜雪国真有天壤之别! 白衣男子放下右手,走入那片似真似幻的世外桃源。 里面弥漫着一股醉人的春之气息,处处都显示出大自然的勃勃生机,此处天地对于万物的关爱与眷恋,是如此的含情脉脉。 白衣男子穿过醉人的桃花林,来到幻境另一边,那里是静瑟优美的一片翠绿竹海,安详得只有春风拂过所带出的沙沙声,那种厚重的宁静,把人浮躁的灵魂都沉淀了下来。竹海深处一块奇异大石上,静坐着仿佛与青石化为一体的申屠十翼,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依然那么霸道邪煞,偏偏与天地万物磨合得如此融洽。 白衣男子见到申屠十翼,唇角露出个由衷的柔和笑容。 “阁下,你我素不相识,若不想葬身于此,就请速速离开罢。”申屠十翼并未回头看朝他缓缓走来的白衣男子,只是冷冷地下了逐客令。 那白衣男子脸上笑容却更大了,右手突然祭起一道凌厉白光,朝申屠十翼背影呼啸而去。 那道白光去得快,申屠十翼身形更快,轻巧闪身避过白光,宛若战神在世般杀气腾腾地转身抽出腰间一把古旧长剑,那剑受白虎巫术催动,原本锈铁似的剑身豁然放出张狂冷光,变成寒冰般半透明的淡蓝色,全然一把天域神兵。申屠十翼紧握手中神兵,反手朝那白衣男子劈去,气势宏大若开山劈河,凌厉剑光竟泛出三尺多长。 “皓月!”待申屠看清来人,惊得忙收住剑光,可早已来不急,眼看那白衣男子就要丧生剑下,不想他白影倏然消失,一片刺目剑光奔腾汹涌进竹林,成人手臂般粗细的竹子轰然倒下喏大一片。 名为百里皓月的白衣男子身影却奇异地在申屠十翼身后显现,他笑道:“小心了!”右手朝空虚抓,之前那道被申屠十翼躲过的白光剑气又复回转,从一道豁然变化成百道,如怒浪,如剑雨般扑向申屠十翼后背破绽。 申屠轻轻侧身,仰起左掌,一道浑圆银白色光芒须臾展开,无畏迎向百道剑气,只听比细雨落地还绵密的叮叮当当脆响充斥耳际,留下一片食指粗细的冰锥雨点般在申屠脚边落了一地,晶莹剔透,阳光照射下更显玲珑,煞是好看。 申屠十翼畅快一笑,动作洒脱地还剑回鞘,从地上拾起一枚冰锥,取笑道:“十多年不见,皓月你就送这见面礼给我么?也太过寒碜了罢?” 百里皓月也笑道:“哪会如此简单!”话音刚落,申屠只觉一股寒气扑面而来,他脚边最近的一枚锋利冰锥倏然飞起,直击申屠眉心正中。 申屠十翼心内大惊,完全没有防备皓月会杀个回马枪,况距离实在太近,绝对躲避不及,唯有眼睁睁地看那冰锥刺入自己要害。 ——刚要刺入申屠十翼眉心的冰锥,突然散落,化为一团冷雾,消隐于空中。 申屠十翼一时愣然,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就此淡淡蒸发?片刻后才回神,原来方才所见的冰锥竟是眼前这个白衣男子制造出的幻术!回想起来,实是让人后怕之极。于是微带薄嗔道:“皓月,你还是老样子,诡计多端,害我差点就着了你的道了。” 百里皓月爽朗一笑,朝申屠十翼优雅走去,揶揄道:“十翼,恭喜巫法大进啊,你亦是老样子,行事过于激进霸道。——倘若方才交手的是个心怀叵测之人,此时我怕是该来此为你收尸了。” 申屠十翼听罢哈哈大笑:“倘若方才交手的不是你,我会这般大意?” 百里皓月心中知道,申屠十翼的致命伤便是对朋友太过信任,口中却道:“十翼这片幻穴幽境当真造就得惟妙惟肖,我不过有样学样罢了,你不是嫌我给你的见面礼寒碜么?” 十翼淡淡一笑,拉住百里皓月,掩饰不住见到好友的激动,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可是族中出了什么事?” 皓月的脸立马冷下来,不悦道:“还知道过问族人?你自己说说,堂堂白虎族首席大长老不在族中好好呆着,偏生来这寸草不生的昆仑山当野人,一去就十多年不见人影,害得我成日帮你打点琐事,累都累死了!你看你都一百多岁的人了,做事还如此没有分寸,跟野猫似的。此次全族人都赞成我把你绑回去,实在不成就敲昏了拖回去。” 十翼忙捂住耳朵道:“停停停,怎的十多年不见面,一见面又叨念起我的不是,你这爱数落人的坏习惯说什么也得改改。若不然你也不用敲昏我,直接说昏我得了。”言罢他望望皓月,生怕他借此机会又开金口,滔滔不绝长篇大论,连忙问:“那皓月怎会猜到我会来昆仑山?” 皓月轻轻抚额,轻叹道:“你不来昆仑山又会去哪?”——申屠十翼,外表落拓不羁,却是个最放不开心结的人,他不是来找巴毓的后人,又会有什么理由十多年不回自己的故乡? 十翼突然抓住皓月的肩头,神情激动万分道:“皓月,你知道么,我终于找到了!——玄冥,我们的王,他依然存活者!巴族没有绝后!” 皓月亦是全身一震,惊道:“玄冥,我们女王的骨血?他竟然——!”顿了顿,他猛然问道:“他在玄火门生存了十九年?” “我想是的。”十翼恍惚道:“你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美的人,一头闪烁迷人银光的漆黑长发,眼睛一黑一蓝,同女王长得那般神似,仿佛——仿佛老天用子夜重塑出另一个巴毓!” “——十翼,”皓月沉声问道,“你可是想把在玄火门生存了十九年的少年带回去做我们的王?”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知我者皓月也,”十翼欣慰地仰天轻叹,他希望他的愉悦能感染全白虎族人,这是他祈盼了十九年的愿望,“那少年聪慧,性情淡泊,更是巴族唯一生存者,玄冥,是我们白虎族当之无愧的王。” 皓月的脸色却更阴沉,严酷道:“我不答应。” 十翼讶异地望向皓月,万万没想到皓月会如此回答,他以为眼前这个最要好的朋友会同他一样欢欣。 皓月用手轻抚下额,迅速整理下思绪,问道:“你说你见到玄冥,为什么当时不曾要他回白虎族?” 十翼蹙眉道:“我有说,但是他拒绝了。” “——那么,”皓月正色道:“我更不会同意这个少年成为白虎族的王。” 十翼向来知道百里皓月机智多谋,当先沉不住气,高声问道:“为什么?” 皓月摇头道:“自小生长在玄火门内的人,心性早已被污染得漆黑,而十翼你劝说他回归白虎族,这少年竟无动于衷,这,莫不是有两点原因,一是他早已贪恋上死亡与杀伐,这种人绝对会给现下萧条不振的白虎族带来莫大灾祸;二是他身受玄火门某种强大牵制,这种人倘若成为我们的王只会更加可怕,因为他走到哪,玄火门的诅咒始终萦绕在他心间。这样的人,要成为我们的王,我万万不会答应的!” “不,”十翼依然固守自己的思想,道:“我知道,他的离去只是暂时的,他会回来找我的。” “那就更加可怕!”皓月豁然高声道:“你就不怕他是邪恶的玄火王派来试探我们的么?你的一个疏忽,很可能会让我们白虎族再次惨遭灭顶之灾!你何时——” “够了!”十翼猛然吼道,“你从未见过玄冥,不准如此诽谤他!他不是那样的人!”深吸口气,方疏离地说道,“莫要以为就你一人担心白虎族的安危。” ——玄冥,身上具备着与生俱来的迷人特质,随着年岁的增长变得越发明显,他像子夜中最璀璨的一颗星辰,让人根本无法忽视他。 皓月自知把话说得太重,于是降低声调,轻声道:“那十翼,你身为白虎族身份仅次于巴氏皇族的五大祭司之首座,该明白,该了解,玄冥——不适合做我们的王。” 这次,十翼却久久沉默住了,他缓缓闭眼,脑中浮现的是巴毓与玄冥相互夹杂重叠的幻境。 巴毓……巴毓……是申屠十翼穷尽心力都追逐不到的海市蜃楼,选择谜一般的死亡结局作为谢幕仪式,却在这冰冷世上留下一个更为真实的影子——玄冥! 申屠十翼对于巴毓,早已超越了爱的境界,苦苦守候了她百年之久,对她几近膜拜似的迷恋,却连她的一个笑容也不曾得到。于是,当他在雪夜里第一次见到玄冥,那张冷漠疏离的面容时,又一次异样的希望,又一次灼热的渴盼,重新升腾!玄冥——就是他再次点燃生命激情最有力的理由。 长空炼十翼,天地任飘摇。 却…… 困在了夜神的梦魇中。 许久许久……十翼终于幽幽启口道:“倘若我不再是白虎族首座长老,倘若我不再肩负着保卫白虎族的重任,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追随玄冥的话——我愿!” 皓月彻底惊呆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狂颤着声音道:“甚、甚么?十翼,你——你方才说什么?” 申屠十翼解下腰间悬挂的古旧宝剑,双手奉上,极为平和地道:“我会把自己的所有给予玄冥,倘若他有诸多理由不能成为白虎族的王,那我也不愿当五祭司中的一员。” 今后,只要有玄冥,就会有他的存在。 十翼,甘愿做玄冥身体的一部分,甚至是影子。 第十九章 从地狱归来 皓月望着十翼双手奉上的神剑——虚无,这是五大祭司首座的标志,代表着永远效忠于夜神与巴氏皇族,誓死追随他们。十翼放弃了手中的剑,便是背叛他们的族群,背叛巴氏皇族。皓月此时才知道十翼的玩笑开得有多真,他仰头望着十翼英气逼人的俊美脸庞,咬牙闷声道:“就为那个歹毒玄煌的孽子,你甘愿放弃高贵的身份?” “是!”十翼毫不犹豫地答道,神情如斯坚毅。 “你——!!”皓月原本斯文俊秀的脸顿时扭曲煞白,修长的身躯如至冰天雪地般狂颤不已,半晌,突然伸手指住十翼,歇斯底里地狂吼道:“懦夫!——叛徒!!我简直不认识如此丑陋的你!!”十翼以为,天下间,只有玄冥一人需要他么?——白虎族的全族人,同样需要着他! 十翼却苦涩一笑:“我知道,皓月,早在多年前,我便认为世间最纯洁的人便是巴毓女王和——你。你们比冰晶还洁净,所以我崇拜你们。皓月,你比我更有资格成为白虎族的首座长老。” 皓月愣愣望着十翼,许久后,他才涩声道:“疯了——十翼,你一定疯了!”言罢,他恍惚地朝幻境入口走去,边道:“此剑我是不会收下的!你自己好好想想罢,我改日再来,那时……再一同回白虎族。他们,都成日盼着你呢。” 十翼没有回话,只是默默望着百里皓月修长白影消失于幻境入口。 ★ 数天后,百里皓月再次来到十翼所居住的幻境入口,顿时全身如至冰窟,他万万没想到申屠十翼竟会如斯绝情,望着原本一片宁静的世外桃源,现下却被一个巨大的天然冰封洞穴取代,光秃秃的一眼就望到底。洞穴正中孤孤单单地漂浮着那把神剑虚无,长剑四周被闪烁着银白光芒的白虎结界牢牢保护,固若金汤。 申屠十翼的身影已然不再。 皓月宛若游魂般开启结界,走到半空中缓缓沉浮的虚无面前,抬起千斤重的手握住了剑柄,那剑周身白光轻轻散落,乖顺地回归到皓月手中。与此同时,漂浮在空中久久不散的白光重新聚散,缓缓凝聚成两个古体篆文。 却是“珍重”二字。 “珍重……么?”皓月涩声叹道,“申屠十翼……我将永远不会原谅你。你这个——叛徒!” 白虎族,历来有三大姓氏如同擎天柱般支撑着这个神秘莫测的族群,一为巴氏皇族,代表着最高权威与最纯血统;一为百里氏,代表着聪慧的头脑与善良人格;一为申屠氏,代表着最强力量与坚韧执着。 百年前,白虎族是纷繁乱世中最宁静优美的篇章,百年前,皓月和十翼,两个世间最要好的朋友,怀着少年独有的热血与澎湃激情成为了白虎族中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长老,誓言效忠着白虎族有史以来最温婉甜美的王——巴毓。 可是现在……只剩下百里皓月。 白虎族昔日的荣光,已然不再。 世间诸多事物发展的轨迹,往往出乎自己意料。就算身负通天之能,就算寿命长达千百年,亦……永远无法掌握命运的轨迹。 ★ 一个月转瞬而逝。 玄火门深处,妖蛊深渊内,又会有怎生一般场面? 是谁能最终从死神的镰刃下逃脱?——这不能确定。 但,唯一能确定的是,存活下来的——定是吃掉对方,身心都染黑的现世恶魔! 瑟魅站在妖蛊深渊唯一的出入口,那条压抑悠长的隧道尽头,久久不敢打开眼前这道用高深法术操控住的秘密之门,她害怕……怕见到玄冥活下来,这对那个善良温柔的少年来说无疑太过痛苦,因为他的存活不单单表示着将来必须面对更加残酷的折磨,更表示着……他在里面一个月来,所吃下的东西,绝对不是常人所吃到的美味五谷。 但她更怕的是——见到玄冥纤弱漂亮的肢体残缺不全,抑或是……就这么悄然地在世上蒸发,消散于妖蛊的体内。那瑟魅……一心希望那纯良的玄冥存活下来的她,又该怎么办? 久久凝视着尽头处,没有勇气开启它,隐藏在后面的残酷答案,她无法承受。 “哟,天明堂主,听说你最近连连犯错,惹得父皇极不高兴,我还奇怪一向精明的你怎么会突然这般,刚知晓你奉命查看来此受罚一个月的玄冥可否活着,就顺道来看看,”突然一个浮滑的声音在瑟魅身后响起,阴暗封闭的隧道尽头乍听起来,格外不舒服,“现下看来,当真了不得,你连这般简单的密门都不会开启了啊。” 瑟魅心中一惊,忙转头望去,只见石壁阴暗处不知何时斜倚着一个高瘦男子,样貌轮廓有着玄煌的影子,但脸色苍白得病态,像是常年躺在病榻上不见阳光而养成的灰白色,眉宇之间流露出若有似无的猥琐神态,却被他精致的面容与邪祟的气质渲染得别具一格。这个男子就是玄火门的第一皇长子——玄晷。 “大皇子。”瑟魅低下头,冷冷喊了一声。 玄晷伸出粉色的舌尖舔舔自己苍白发青的唇瓣,缓缓走到尽头处,伸手抚摸着那道只有用法诀才打得开的石门,用绵软邪气的声音似蛊惑,又似讥讽般地说道:“可要我帮你开启?看看我那素未谋面的小弟弟是哪般模样?——我听说,他长得貌若天人,就连一向扬言清高万分,不投靠二弟,也不归顺我,只效忠父皇的瑟魅堂主,也忍不住出手帮他杀人……是么?堂主?” 瑟魅轻轻蹙了下眉尖,淡道:“不敢劳烦大皇子,此门我自会开启。”话音刚落,耳边只听轰隆声不绝于耳,厚重石壁朝两边缓缓推开,一道法术凝聚而成的平台渐渐显现。瑟魅半点心理准备也无,就这么诧异万分地看着自己倍感恐惧的谜底刹那间赤裸裸地展现。 “啊,抱歉。”玄晷邪笑着望着瑟魅诡怪的丑脸此时显现出扭曲恐惧的表情,“堂主说得慢了些,我顺手就开启了,可有何不妥么?” “——不。”瑟魅艰涩地从喉间挤出句自己都弄不清含义的单字,神情恍惚地走到平台上,深吸口气,怀着忐忑到快窒息的心情朝那臭气熏天的乱葬深渊处望去——里面漆黑一片,半点动静都没有,寂静得仿佛真正的墓穴。 玄晷也走了过来,厌恶地捂住鼻子,边在自己右手唤起一团无根银黑色火焰用以照明,边用暧昧的声音意有所指道:“看来,你朝思暮想的那个小男童和妖蛊只怕饿得狠了,自己吃自己,同归于尽啦。” 这句话像一把尖刀一样,插进瑟魅胸口深处,她身体轻晃下,强定下神来,伸手在地上虚抹一下,口中念诀,那平台应声变幻出一条狭长陡峭的无墩长梯,直通向漆黑寂静的深渊底层,渐渐消隐于深沉浓重的黑暗之内,看不见尽头。 慌了神的瑟魅正要下去,却突然被玄晷一把拉住,他惊异道:“下面有活物!” 瑟魅忙顺着玄晷的眼神向深渊最漆黑处望去,只见那浓重得要让人窒息的幽寂黑暗中豁然有两团蓝绿色的阴森冷光在其中真实地闪烁着,那是一种天下间最为冰寒冷酷的鬼火,幽幽施放着常人根本不能承受的邪气。——那是地狱最为阴冷的业火,是亡灵吐露出来的阴寒气息,是……阿修罗潜伏在暗夜中张狂释放出比冰还冷酷,比杀气还躁动的一双闪烁着危险光芒的眼睛! 那一对妖邪的冷光闪了几闪,莫名黯淡下来,不复出现。 是什么东西幻化出的鬼火!这般的诡秘? 是吸取玄火王之子,最纯精血而存活下来的万妖之蛊? ——还是,那位典雅单纯的少年贵族? 玄晷与瑟魅,这两个身负翻江倒海玄功的凶厉战将,同时被转瞬即逝的妖异光芒惊出一身冷汗,仿佛他们的气息,他们的话语,突然惊醒了沉睡百年的死魂灵。二人此时一同默契地不作声,祭起自己的武器,凝神戒备。 时间在寂静到可怕的空旷黑暗中,点滴而艰难的流逝。 突然,深渊深处响起了几乎细不可闻的轻缓脚步声,但在这诡异的空间里,这有节奏的脚步声竟显得那般强烈,每一声都能深深撼动一次灵魂。 那妖异的光芒也随着脚步声再次缓缓亮起,从悬梯最底幽幽漂浮而上。 哒、哒、哒、哒…… 每一声都在深深折磨压迫着玄晷和瑟魅的神经,他们握住自己法器的手都被这极度神秘且强大的压迫感逼迫得冒出一层细密冷汗。 不知过了多久,诡秘的脚步声越走越近,那两点妖异的光芒亦越发清晰,清晰得摄人心魂。最终,一个纤弱优美的身影平和而宁静地走入玄晷手中玄火照射的昏暗视线内。 那像是天下间最为浓重的暗夜分离升华而出的精灵,黑色精心凝聚所孕育出的产物优雅地仰起了它苍白的容颜,闪烁着妖异万状的那双幽幽业火,竟然——是它晶亮的眼眸! ……美得让人如斯心惊胆颤的妖艳容颜,渐渐脱离了黑暗的孕育,一头乌黑的长发在昏暗的火光中散发出惊心动魄的银色光芒,宛如——子夜里的一片星辰。 “三殿下!”瑟魅几近崩溃般失声呼喊,紧接着,她又不顾一切地忘情柔声道:“玄冥……”这声音包含着太多的复杂情感,是叹息,是心碎,是庆幸,是……所有柔情蜜意的总结。 玄冥那双散发着神秘冷光的黑蓝双色眸望向瑟魅与惊呆了的玄晷,唇角轻轻勾勒出神迹似的淡笑,用幻惑的声音道:“看到我从地狱回归,可是——让你们失望了?” 第二十章 罪孽玄火之爱 瑟魅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唯有痴痴望着那张美艳绝伦的容颜,她多想扑上去,紧紧抱住玄冥,瞬时脑中又想起玄冥厌恶自己的神情,突然捂住自己的脸庞呜咽一声。她是那么的丑陋,和她的丑陋形成强烈对比的却是眼前这位绝美少年。 ——他是那么美,美得妖邪万状,美得圣洁到可怕。光明与黑暗的强烈矛盾被他恰到好处的融合为一体。 玄冥缓缓转头望向玄晷,一双流露出淡漠到超脱气息的双色眼眸仔细打量着自己素未谋面的哥哥。 玄晷亦痴痴凝视着眼前这位少年,不敢相信,就是眼前这人,竟然会是自己的弟弟…… 良久过后,玄冥轻轻收回自己的视线,一言不发地继续朝出口走去。 不想,有一个更快的身影闪现到玄冥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玄冥仰头,面无表情地望向拦住他的玄晷,淡道:“让开。” 玄晷却呵呵笑了起来,伸出右手食指轻佻地抚过玄冥脸部完美的线条,舔舔自己的唇,邪祟地柔声道:“你就不好奇我是谁么?——我却对你好奇得无以复加,整个玄火门都在疯狂议论着的三皇子,玄冥。”食指轻轻抚摸起玄冥粉色的唇瓣,痴迷道:“这么漂亮的嘴唇,是如何吃下妖蛊粗糙腥臭的血肉?这么纤细的身躯,怎么吸收得下妖蛊浓烈的毒液?” 玄冥唇角神迹似的勾勒起一个淡淡笑容,轻道:“想知道?” “当然!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就像这样……”玄冥拉住玄晷抚摸自己的那只轻薄的手,轻柔地拉开他的衣袖,温热的绵软唇瓣缓缓贴上玄晷臂上肌肤,这一幕做得如此含情脉脉,却说不出的妖异难受。 突然间,玄晷惊恐的惨叫声豁然在这空旷寂静的深渊响起,他连忙挣扎收回手臂,但为时已晚,自己臂上一大块肉竟被玄冥生生咬掉,伤口鲜血不住淌下。捂住剧痛难当的伤处,他愤恨侧眼瞪向面前的绝美少年。 玄冥被鲜血染红的嘴唇露出个优雅迷离的笑容,低下头把一块血淋淋的事物万般厌恶地狠狠吐到地上,用衣袖揩揩唇角继续朝出口走去,淡漠道:“我讨厌你摸我,我讨厌你看我的眼神。这腐烂恶心的肉比妖蛊的还难吃,还好一个月前我没有和你一同关在此处。” 玄晷脸上愤恨的神情在听到玄冥如此一说时,渐渐淡去怒意,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迷恋与猥亵,他突然伸手粗鲁地狠狠一拉玄冥长发,玄冥根本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吃痛下,身体重心不稳,便朝后倒去。跌倒的疼痛并未到来,反而被玄晷从后面死死抱住,玄冥霎时由心底升腾出极度的厌恶,不顾一切地反抗起来。但他身体早已虚弱不堪,怎么摆脱得了玄晷铁一般的禁锢。 玄晷满意地侧头在玄冥耳边轻叹道:“你怎么能这样?我可是你的亲哥哥啊!——你怎么能这么快就让我爱上你呢?单想到我们俩体内流着相同的血液,我就兴奋得全身发抖!冥儿……你实在太美了,知道么……” “——玄火门的一切,”玄冥怒吼道:“果然肮脏得让我想吐!!” 这个男人,这个紧紧抱着自己,诉说着畸形爱恋的男人竟然会是自己的哥哥!玄冥的父亲恨他恨到巴不得让他死掉,于是……只能把一切亲情的畅想和希望都寄托于两个哥哥身上,多么希翼他的亲哥哥给予他一些常人该享受到的,最为普遍的温暖,哪怕一点点…… 可是!玄冥得到的竟是玄晷扭曲污秽的爱情…… 玄火门——玄氏皇族……全是一群畸形邪恶的怪物!空有光鲜华丽的外表,内心都如斯黑暗肮脏,空洞冰冷得比妖蛊还恐怖,他们的心——全是冰冷的无底深渊。 玄冥想到自己体内也同样流淌着污秽的血液,亦全身发抖——极致厌恶地颤抖。 玄晷根本不在意玄冥内心沉重痛苦的厌恶之情,反而有些享受他内心的不安与惊怖,低下头用青白冰冷的唇贴上玄冥精致的耳廓,悄声道:“你咬掉的那块肉,我会在你身上加倍索回。记住,我是你唯一的哥哥——玄晷,是未来的玄火之王!是……要把你捕获进我牢笼的主人。” 玄冥听到玄晷如此话语,反而安静下来,莫测高深地微微一笑,轻道:“——是么?” “你以为,”玄晷扣住玄冥双手,拉到眼前,像审视无上精品般望着,“这双细白瘦弱的双手,杀得死人?你又能安然够躲过争夺储君的硝烟么?玄瞳——那个粗野的蠢蛋万万不可能像我一样欣赏到你的美,他会杀了你,把你漂亮的四肢丢去喂饿鬼般的妖兽!——但是,我却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你。只要,你爬上我的床——我定会好好疼爱你。” 玄冥听到此话后,全身不受控地狂颤一下,但立马镇静下来,只是脸色变得比先前还要苍白。彻底的绝望与疯狂的愤怒充斥脑海,但他自知,自己现在的力量是如此弱小,就连自保的能力都变得岌岌可危。这个醒悟像当头一桶冰水泼下,寒彻心骨…… 玄晷邪笑着终于放开玄冥,享受着他施加给这个貌美绝伦的弟弟的不安与惶恐,放肆地高声大笑着,得意万分的离开妖蛊深渊,高瘦的身影在望不到头的隧道中隐匿。 玄冥缓缓闭上晶亮的黑蓝双色眸,一次次的挫败击打着他,他还能支持多久?多希望自己就像活死人一样被关在妖蛊深渊内,即使必须面对的是可怖的妖蛊,即使与死神一次次擦肩而过,即使,饿得像疯狗一样啃食着它们的尸体! 也——好过出去面对这些让他胆寒的亲人。 伸手抚摸胸口贴心而藏着的一个小布包,里面是红莲为他编织了一半的花冠,花儿已然干瘪散落,但是芳香依旧,没受丝毫损伤。就算玄冥已然满身血污,也绝不愿把它弄脏。 这——只是一种单纯的偏执信念。 “三殿下……”瑟魅走到玄冥身边,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最终长长一叹,道:“您回去,好好歇息罢。”言罢,再不愿看到玄冥的脸,低头走出深渊。他的苦他的痛,瑟魅怎能忽略,可是她……连关怀他的资格都没有。 玄冥一言不发地望着这个行事怪异的瑟魅与自己擦肩而过,一股森冷幽香钻入鼻中,在这个腥臭污秽的深渊中闻到,只觉沁人心脾。 却是这股香味,暗杀了了然。 玄冥刚刚舒展开来的眉头不由得又轻蹙起来。 转头望向漆黑浓重的深渊,一个月的地狱般的生活就此凄惶收场,那些遗留下来的,永难磨灭的心头剧创,将是玄冥此生无法摆脱的阴影。 玄冥唇角轻轻勾勒出神迹般的优雅淡笑。 这笑容……如此冰冷。 这笑容,将会伴随他一辈子。 ★ 回到玄火门边远僻静的居所,玄冥倒头就躺进自己的床榻内,周身疲累像决堤洪水般松懈下来,沉沉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就连玄冥的梦,都充斥着无边的黑暗与妖异的氛围。 那破碎杂乱的思绪,只会让他感到更加的疲惫。 待玄冥醒来,第一个见到的,竟然是不知何时到来,趴在床脚陪同他一起沉沉入睡的慕容素纱。他有些好奇地唤醒这个温婉少女,问道:“素纱,你怎么不回自己房,睡在这?” 素纱揉揉迷蒙双眸,仰头看向玄冥,脸上倏然红遍,吞吐道:“三皇子……你终还是会回来的,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睡得那般熟,仿佛再也不会醒来,我……我,我就……” ——就在这,守着你,望着你,直到忐忑地确定你不会再次离开。 玄冥看着素纱痴痴望向自己的眼睛,那少女忘情的目光是多么深沉而热辣,他心头突然掠过一种说不出的羞怯与不安,转头躲过那让他感到些微尴尬的眼神,直白地薄怒道:“干么这样望着我!” 素纱全身一震,立马回神,万分狼狈地捂住自己酡红的秀容站了起来,慌道:“我——我,不是……” 玄冥不待素纱解释,便打断她慌张的话语:“可备好热水?” 素纱愣了愣,忙回神道:“有、有的,三殿下可以即刻沐浴更衣。” 玄冥听后,转身走入沐浴的内堂,隔着屏风把自己身上衣服脱个精光,把脏衣物丢出屏风外,对素纱道:“把这些都烧了。”上面沾染着他此生都不愿回忆的太多污渍,最脏的,只怕要算玄晷碰过的地方。 素纱不安地抿了抿红唇,走过去拾起地上仍然留有玄冥体温的衣物,直觉——他那原本纯良柔和的心,似乎像这些衣物一样,开始渐渐变冷,变污……这是她最不愿,更是最不敢看到的事。 素纱把这些衣物拿到外面,丢入火盆中,用火折点燃,看着它们在其中缓缓燃烧,终究化为熊熊大火,把自己泯灭在烈焰中。也不知道怎么,突然觉得很是心酸,似乎某些很重要的东西正跟随着衣物的焚化点点流逝。 待烧完衣物,发了一通愣后,素纱回到主卧房,看见玄冥已然沐浴完毕,他正静静坐在向来厌恶的铜镜前细细打量自己的容颜。铜镜中,玄冥审视着自己的那双眼睛流露着挑剔与犀利的气息。 房中一时静默下来,玄冥深邃的眼光,凝视的是镜中的自己。而在墙角,素纱忘我的眼神,凝视的是玄冥的背影。 他仅穿着一件缟素单薄的中衣,一头四尺多长的湿漉漉黑发反射着迷幻的神秘银光,像上好丝缎般流泻而下。玄冥原本周身流露出单纯和蔼的气息已开始变得浑浊,被一种带着淡淡邪恶的妖异神秘气质取代,那青涩的稚嫩也渐渐蜕变为难以捉摸的莫测高深。 玄冥周身围绕着的华美雍容的气息,夹杂着难以察觉的淡淡哀愁。可是素纱,却把一切都看在眼中,她心中明白,倘若玄冥不改变自己,是无法在玄火门生存下去的。可,她是那么不希望玄冥丢弃那残存的纯良稚嫩。 玄冥——黑暗的玄火门内唯一仅剩的一点璀璨光明,带来的温暖与人性是多么让人留恋。 但……那终究成为了过去…… 第二十一章 杀神的影子 玄冥就这么静静审视着镜中的容颜,缓缓伸出纤细精美的双手,拂开一向用以遮挡住自己眼睛和脸颊的过长刘海,露出神祇都为之倾慕的一张美轮美奂的苍白容颜。剔透精美的五官,漂亮得如此妖艳,冷艳得如此华丽……玄冥在玄火门备受煎熬的三年间,这张容颜已完全脱离本生的稚嫩与纯真,玄煌遗传下来的影子,已经洗涤得只剩下些许淡漠痕迹。 “素纱。”玄冥微微侧头呼唤早已站在身后的慕容素纱,“帮我把头发梳起来。” 素纱带着万分的爱恋与崇拜,顺随走过去,拿起他身边的檀木梳开始细细梳理,鼻中闻着玄冥发上散发而出的馨香,不由得抬眼望向镜中照印着他绝美的容颜。他的一切举动,让人困惑。 “玄者冥也,”玄冥突兀地轻轻出声念道,“默然无有也……父亲,当默然无有也开始反抗你,并夺走你的一切时,你可别像我一般伤心呀。”言罢,他唇角流露出一丝神迹般的优雅淡笑。 “三殿下……?”素纱惶恐地望向镜中的玄冥,他喃喃自语的话语听上去,是那么让人胆寒。 玄冥侧眼望向镜中的素纱,轻笑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往后再也不用留这碍事的刘海,倒也省事。” 素纱柔声道:“三殿下有着天下间最漂亮的容貌,本就不该把它遮住。莫说是女子,便是个男子见到三殿下也……也……”她脸微微一红,轻蹙下眉梢,再不说下去。 “男子么,只怕未必……”玄冥缓缓垂下眼睑,道:“往后,我要把自己的这张脸,深深烙印进他的心中!”让他好好看着这张脸,让他痛苦,让他像自己一般,被他的无情,被他的冷漠和怠慢,被长期忍受着的心头剧创而折磨得发疯! 父亲!我的父亲啊……我再也不会希翼,再也不要祈求你的怜爱,既然你恨我恨得巴不得我死掉,既然你狠心得想把我折磨疯,让我明白什么是崩溃、扭曲、罪过以及黑暗,那……我也会不惜一切把你拉进地狱!! 父亲……因为——我是爱您的,所以更不能允许你如此对待我…… 父亲…… 玄冥豁然睁开双眸,紧紧凝视着镜中的自己,那双水晶似的黑蓝双眸,散发着只有暴戾兽妖才有凶光与绝情!……再也不会流露出纯真与坦诚,唇角勾勒出一个让人惊心动魄的淡笑,玄煌还想要看到他痛苦,看到他被折磨到无助的哭泣,看到他惶恐地把自己倍遭厌恶的容颜藏在阴影下么? ——那玄煌,就错了! 错得离谱!! 素纱心事重重地梳好玄冥银黑色的长发,沉沉一叹,眼眶不由得有些发酸。月于前,玄冥从这里离开,素纱日思夜盼他早日平安归来,月于后,他终于带着周身的风尘与疲惫归来,可回来的……已然不是他了。眼前这个心机深沉,目光邪煞的美艳男人再也不是那个怯怯揪着自己衣领,稚嫩无助的少年…… 玄冥那羞怯纯洁的笑容,已然被这包含着太多言语而显得神秘莫测的优雅微笑取代,那个备受怜爱的纯洁少年——被玄冥亲手扼杀了…… 玄冥满意地看看镜中的自己,之后站起身走到榻前,拿起放在那的一件干净的素黑外袍穿了起来。 素纱看着玄冥的举动,忍不住开口问道:“三殿下要出门么?” “嗯。”玄冥草草答了句。 “……三殿下这么快就要走。”素纱垂下臻首,心中万般的不舍向谁去诉。但见地上不知何时洒满点点干瘪的香料野花,素纱不由得轻咿一声,凝眸细看。这些野花是从铜镜前的地上,一块手帕般大小的碎布内泼洒而出。她知道玄冥时长入神地把玩这小包东西,万万没想到里面装着的却是些做工粗糙的香料。当下也不多想,伸手细细把这些香料拾起。 正在穿衣的玄冥听到素纱轻叹的疑问,转过头朝她处望去,只见点点干花如泪如雨,泼洒了一地,想是先前在镜前拿出红莲那早已散碎的花冠把玩,顺手放在那里,之后被长长衣摆一带都洒了出来。刹时倒吸口冷气,三两步抢到素纱身边,早已忘了什么分寸,下意识地一把推开素纱,吼道:“不准你碰她!” 素纱被突如其来的一推,重重摔倒在一边,万分气苦地爬起来,望着早已失却理智的玄冥,她从未见过玄冥流露出这般生动的人性化神情,那种焦灼却亿万分小心地捡拾着粗糙香料的玄冥,显得如斯执着而痴狂。素纱心中狠狠掠过一阵刀绞般的剧痛,精心伺候他三年多,从未见过玄冥在乎些什么,唯有这几朵丑陋干瘪的野花,他就这般在乎。 玄冥细细把花拾入碎布中包好,把它放入自己的怀内,方才松了口气,更不理会素纱,自顾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穿过前院,玄冥正欲走出自己的居所,却看见门口不知何时来了一位黑衣使者,冷冷伫立在那。玄冥收回目光,依旧朝门外走去,似乎这位使者从未入过他眼。 那黑衣使者见玄冥出来,便闪身拦住他去路,抱拳行礼,朗声道:“三殿下,请留步,吾王有命。” 玄冥停下脚步,一双神秘莫测的绝美双色眸缓缓望向眼前使者,一言不发地听着。 黑衣人从怀中恭敬地取出一个卷轴,双手呈递与玄冥,道:“此物乃吾王命小人交予三殿下的。” 玄冥接过细看,外表平平无奇的一个竹简,入手却极轻,他迟疑了下,还是把竹简打开,正待凝神看其中内容时,突然听得卷轴中渐渐响起玄煌那幽冷邪煞的男音:“——冥儿,你能从妖蛊深渊中活下来,万万出乎为父意料,看来,本王是小看你了。——也罢,你吸了妖蛊那么多精血,已变得半人半妖,留着你,接着为我杀人做事罢。” 玄冥听到此处,脸色倏然苍白,狠狠把卷轴丢到地上,心中滔天的恼怒与愤恨却无处发泄。跟出来的素纱更是听得清清楚楚,望着此时痛苦得无以复加的玄冥,心都要为他揪碎了。 掉在地上的卷轴依然传来玄煌冷酷的声音:“——冥儿,你天真地以为能够逃离和摆脱我的牵制么?红莲——乃是绑住你层层禁锢中,最犀利的一条,她仍紧握在我的手中。——莫要忘了,本月,你还欠为父一条人命。你,好自为之。” 话音到此就结束了,玄冥紧紧抿着唇,瞪视着地上缓缓消失为虚无的卷轴,轻颤着身体一言不发。 “三殿下,吾王吩咐,您要去何处,他暂不干涉,”黑衣人面无表情地道:“但您所欠下的东西,必须按时还清。” 玄冥轻轻转头望向眼前黑衣人,苍白绝美的脸上竟流露一个惊心动魄的淡笑,云淡风清地轻笑道:“不就是一条人命么?”话音刚落,他猛然出手掐住黑衣使者的咽喉,玄火之力来势汹汹地冲出指尖,只听一声脆响,黑衣使者咽喉鲜血狂飙而出,溅得玄冥满脸尽是,玄冥竟仰头深深吸了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空气,神情似乎是那般的愉悦与享受。五指倏然伸开,那黑衣使者咽喉顿时血如泉涌,哼也没哼一声便缓缓软到在地,离开了人世。 “不——!!”一旁的素纱再也承受不住,惊声尖叫而出,而后捂住脸全然崩溃地嚎啕哭了起来。 ——眼前这个妖美冷酷的男人,不是玄冥!他,是个没有心的妖怪!! 玄冥……那个纯良的,那个周身散发着温暖光芒的少年,已经——被玄煌在妖蛊深渊生生扼杀了…… 玄冥听到素纱几欲崩溃的呜咽声,全身轻轻一颤,转过沾满血渍的冷艳脸庞,淡淡问道:“……你,哭什么?” “……我不知道……不知道……”素纱强忍着泪,走到玄冥身边,从怀内拿出一块带着熟悉幽香的手帕,一边轻轻抽噎一边仔细为玄冥揩拭颊边鲜血。 玄冥却冷漠地侧过头,伸袖胡乱揩了揩脸上血渍,转身继续朝外走去。 “三殿下!”素纱再也忍不住,伸手紧紧拉住玄冥背后衣物,呜咽道:“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玄冥缓缓闭眼,良久才道:“素纱,你所钟情的那个我,已经死了。——放手罢。” “不!”素纱咬牙终于拿出空前的勇气,伸臂从后面紧紧抱住玄冥单薄却充斥着坚毅与桀骜的身躯,把头埋入他后背,轻轻抽泣道:“我不管,我不在乎……玄冥,无论你是光所幻化,抑或是暗所孕育……素纱什么都不在乎了,素纱此生,只在乎你!——玄冥!……三郎。” 玄冥原先苍白的脸倏然泛出一丝红晕,鼻中若有似无地嗅到素纱身上飘出的淡淡幽香,全身不由得狂颤一下,紧紧皱眉,口中轻叹道:“太迟了。”言罢,伸手拉开素纱温暖馨香的怀抱。 素纱悲鸣一声,不顾一切地闪身拦住玄冥,苦苦叹道:“你不明白,你不懂!只有你,让我感受到人世间不全是纷飞大雪,让我明白,辗转反侧地珍惜一个人,是那么幸福……我不要你的回报,我不要你对我情感的回应!只求你——唯求你,别拒绝我想接近你的心,让我靠近你,让我为你付出一切!这样……这样,我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玄冥……你的无双的美貌,是那么残酷,你柔情的冰冷,对于素纱更为残酷…… 玄冥,你的心灵所受到的百般创伤,是那么沉重。为何还偏要紧紧封闭住它,不让深切关怀他的人走入半步…… “我拒绝。”玄冥毫不思考便残酷回道,“素纱,我不想伤害你。但,我不会允许玄火门内的任何一点东西玷污我的心灵!——而你,你是玄火门密不可分的一部分——你是肮脏的。” 玄冥说完这些比尖刀还锋利的残忍话语,再不多言,避过惊呆了的素纱,头也不回地朝外而去,离开玄火门这片僻静的居所。 ……玄冥,是那么纯洁,却是子夜般的洁净,冷酷的单纯。 二人若即若离的擦肩而过,狠狠遗留下素纱一地的破碎心情…… 千百年的苦修与等待…… 只换来—— 一个瞬逝的冰冷拥抱。 第二十二章 脆弱的心声 素纱如伫立千百年的灰白石像般,静静站着……站着…… 忘了自己原来是有生命的,忘了自己是能呼吸的,甚至忘了自己是有心的。 良久良久…… “天明堂主,你要站到何时?本大爷瞌睡都要看出来了。”突然一个张狂无礼的声音打破了微妙的寂然,只见玄瞳不知何时站在外院丈高的墙头之上,一身奢华铺张的紧身黑衣紧紧包裹着他完美的身材,周身气息被其渲染得极为危险,背上背着一把近乎有他一半高的暗红色大刀,火光缭绕。 灼热的刀,灼热的人。 素纱听到声音,缓缓仰头望向居高临下不可一世的二皇子,带着轻轻哽咽,以平静的语气道:“瑟魅见过二皇子。” “哈!”玄瞳侧头讥笑道:“堂主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说出的话妈的能把人瘆死!老子还担心你会不会恶心吧啦的管我叫二郎呢!” 素纱样貌的瑟魅听到这句万分残酷的讥嘲,只是低下头,轻道:“二皇子找瑟魅,可有何吩咐?” “吩咐?——有啊。”玄瞳蹲下,低头望向瑟魅,血红的唇瓣勾勒出一个危险邪气的笑容,“我要你可爱三郎那双猫一样的招子!去,给我挖来!” “二皇子!”瑟魅惊得猛然仰头望向玄瞳。 玄瞳看到瑟魅的反应后,脸上笑容变得更大了:“瑟魅,你在普度寺不惜抗命杀死了然老秃驴,可是因为舍不得玄冥那小杂种死?——父皇派你来监视玄冥,你却真会为自己打算,都开始找老公了。——你猜猜,如果父皇知道了这件事,会不会高兴得跳起来?那个老怪物,可会更加疼爱他总是教不乖的三儿子?” 瑟魅冷冷凝视着高高在上的玄瞳,良久不发一言,可全身却在不受控地轻轻颤抖,脑中一片混乱。 玄瞳亦冷冷回望着瑟魅,邪笑道:“放心,老子不是爱搬弄是非之人,你这个丑八怪爱谁是你的自由。我——要的就你一句话!” 一句话……身为玄火门中数一数二的高强战将,瑟魅当然明白她所说的那句话会是什么,更明白那句允诺代表着什么。 在这冰冷的玄火门内,暗与罪都是光辉的功勋,爱与善都是不能容忍,备受打压与制裁的……几曾何时,一直这样认为的瑟魅,开始有了慈悲与善良?几曾何时,比死人还麻木的冷酷天明堂主,开始千回百转地开始为一个人去设想? ……玄冥,你不该这么对我。 ……玄冥……即便如此,为了你,我什么都愿做…… ……玄冥…… 瑟魅深吸一口气,豁然朝玄瞳单膝下跪,朗声道:“少主!瑟魅定效犬马之劳,玄火王之无上桂冠,瑟魅会亲手把它带到您头上。” 玄瞳俯视着瑟魅跪倒在他面前,俯视着这冰霜似的孤高人物终于屈从与折服,心中洋溢而出的快慰简直难以形容,“玄晷!离你跪倒在老子脚边,帮老子舔靴子的日子——不远了!” 瑟魅咬牙,祭起自己的武器朝露刃,对着自己的左手腕部深深刺入,鲜血顿时汹涌而出。她望着潺潺留下的鲜血,口中幽幽念起诀咒,那声音充斥在这冰冷的空间,显得是如此凄迷。温热的血液突然漂浮于半空,应着诀咒旋转变化,最终变成一张半透明的血红色细薄卷轴。瑟魅双手接过这卷奇异的卷轴,绝望地低下头,沉默而谦卑地把卷轴献于玄瞳。 玄瞳伸出右手,望着那卷血红色卷轴缓缓飘向自己,脸上流露出一丝张狂与得意的邪恶笑容。 歃血咒——这,是臣仆永远不能背叛主人的枷锁,是瑟魅此生永远的烙印与禁锢。倘若她背叛了玄瞳,得到的将会比死还可怕的结局。 玄冥……也许你永远不会,也不愿了解瑟魅对你的一片深情。她为了爱,所付出的代价是多么巨大…… 瑟魅……却无悔。 ★ 深山内,已被大雪覆盖得银装素裹,在这空旷而寂静的世界,乌鸦时不时的鸣叫,是冬天的叹息与悲鸣,虬龙洞四周,更无法避免冬日的侵袭,因为它本身就是寒冷。 可是这日,原本一片死地的虬龙洞却迎来了一位熟悉且陌生的少年,他踏着积雪缓缓来到虬龙洞口,纤长瘦弱的身影显得有些疲惫。伸手取下头上兜帽,掸开披风上的雪粒,缓缓仰起让人为之叹息的精美容颜,一双黑蓝双色眸带着万分复杂的神情,望向了无生趣的虬龙洞。 三年了…… 玄冥望着这些陪伴了他十五年的一草一木,洞内一应器具依然和他走时一样,包括残破屏风后,他与红莲夜夜相拥而睡的草榻。一切都铺上了一层厚厚灰尘,风霜与破败正点滴地侵蚀着这里,深深扎进玄冥的心灵。 本该让人熟悉的一切,怎会变得如此陌生? 或……这里从来都没变过,变的,只是玄冥本身。 玄冥鼓起了空前的勇气与眷恋,走进虬龙洞,仰头望着石壁上依然深深烙印的虬龙阵。——玄者冥也,默然无有也。这是他此生最为沉痛的包袱,却有一个人,肯无悔为他分担,那个人,现在何处?那个人,可还记得这里?那个人……可会忘了在这里,与自己允诺下一遍又一遍的誓言? 伸手缓缓抚摸石壁上用血书写出的残存虬龙阵,玄冥心中思潮汹涌,多么希望……这一切不是真的;多么希望他依然被紧紧捆绑在虬龙阵,成日与红莲傻傻幻想着外面的世界有多么美好……只要有她在,哪都是天堂! 可是……当玄冥意识到这一切全是错误时,已然为时已晚。 倘若——倘若能够再次回归到从前,能够再次用从未沾染鲜血的洁净身体,紧拥红莲那温暖的身躯,他会不惜一切!! “莲儿……”玄冥轻轻呼唤,把承载了太多苦痛的额头抵在冰冷墙壁上,“我回来了……你可以——再亲亲我的脸么?……莲儿,冥哥哥……太累了。莲儿……” 你会嫌弃我么?……我杀了好多人啊……我不想杀他们的,真的!你会信我罢?莲儿……在妖蛊深渊,我当真好怕,怕妖蛊,怕被遗忘,怕就这么死去……怕父亲逼我,千方百计要杀我……更怕的,是无法再照顾你……深渊里,我生不如死,一直躲着,静静躲着,等待着杀死妖蛊的时机,每一刻过得都如此漫长与煎熬,几乎忘了光明与温暖是什么……当妖蛊陷入沉睡时,我便偷偷出去觅食,在堆积如山的尸骨中像疯子一样啃食着不曾腐烂的妖兽的生肉,暗自算计那个丑陋的庞然大物几天未曾进食,巨大的身躯还能再支撑多久……当妖蛊终于虚弱不堪时,我偷偷接近它,想杀了它……结果那场恶战,险些要了我的命。最终它倒下时,我也只剩下一口气,觉得自己快死了,好冷……好冷……于是——我开始不顾一切张口舔食吮吸着那妖蛊身上流出的血液,感觉好比无上甘泉……好像……好像真疯了一样,许这世间早已疯狂,许冰冷和麻木自己的心灵才是正确……突然!那深渊处洋溢起比恶鬼还阴冷可怕的笑声,我吓了一跳……不多时……才发现,那……原来是我的笑声——因为我还活着!——我活了下来!!……活了下来……” 玄冥那狂乱的声调渐渐变得模糊而哽咽,紧紧趴在石壁之上,那无双的脸不知此时是何等神情,只是那纤弱的身躯,颤抖得让人心碎。 ……妈妈,若你在天有灵,若你真疼冥儿,就——把莲儿重新带回到我的身边罢! 虬龙洞,曾是无情禁锢住玄冥的牢笼,亦是带给他人世间最温情的家园,他在这里不止一次仰头祈求上苍,给与他一个答复,让他得到梦寐以求的自由……而付出了最宝贵的一切,得到的自由与答案,竟是如此让人胆寒,那是扭曲与罪恶所编织出来的最为恐怖的梦魇! 玄冥再也无法掩饰,他已然遍体鳞伤……绝望与无助紧紧包围着他。只有在这里,这里是他唯一能够回忆起最为美好与最为心酸往事的地方……在这里,玄冥将会最后一次回归自我。 因为……他总觉得红莲能在这里,看到他。 许久许久——玄冥终从虬龙洞走出,他仰头望望阴沉晦暗的天空,唇角勾勒出一丝惊心动魄的淡然笑容,但再如何掩饰,也无法忽视他精美的黑蓝双色眸微微泛起的红肿。 玄冥伸手又复缓缓带上斗篷上的兜帽,飘然而去,在此永久遗留下了,满腔的柔情与稚嫩。 父子之间的战争——由此拉开了序幕…… ★ 玄冥循着记忆,走到虬龙洞不远处的一片空地,点点思绪涌入心间,柴烬的坟墓,依然安详地沉睡在其中。此时空地中多了一个人,傲然伫立于被雪覆盖的坟前,那人周身流露出屹立不倒的强大与煞气,好似昆仑雪山般震慑心魂,更如猛虎蓄势待发。 玄冥有些讶异地缓缓走到那人身后,那人听到脚步声响,亦不回头,道:“我知道你会来此,我知道你定会来找我——玄冥,我的王。” “申屠十翼,”玄冥淡淡问道:“你怎会来此?何以见得——我会来找你?” 申屠十翼缓缓转身望向玄冥,道:“不远处,那个洞穴石壁上曾有高人施法设了虬龙大阵,这亦是十翼十九年来未曾找到你的原因,那虬龙阵唯有用双脚一步一步走,方能踏入,且一应法术都奈何它不得。现阵法破解,我才得以发觉这片充斥着你的气息的洞穴。” 十翼望了望四周,不由得皱起眉。这片看似寂静的森林为何弥漫着一种怪异的阴气与邪气?——熟悉的妖邪之气,让十翼想起一种本不该存在于世间,且罪大恶极的禁忌之术。仔细想想,此禁忌之术怎么可能存在这荒山野岭,十翼暗笑自己多心,而后转头凝神朝玄冥望去,不由得大吃一惊:“冥儿!你周身怎会妖气缭绕?——你、你何时修得此等高深酷烈的魔道!” 第二十三章 神秘白虎族与冥咒 玄冥却倏然伸手狠狠揪住十翼衣襟,周身缭绕起一种难以忽视的阴冷杀戾之气,直逼人心。但他精美万分的唇角却勾勒出一个优雅的淡笑:“我只说一次,从此而后,再不准唤我乳名。” 十翼讶异之极地望着眼前优雅浅笑的冷酷少年,俊美绝伦的脸庞是如此妖异冷艳,那双神迹般晶莹的黑蓝双色眸,现下流露出的气息竟那么决绝,寒彻心骨……眼前这个美艳少年,当真是他在一月前遇到的玄冥么? “——魔道,魔道又如何?我所要的,是能够掌控一切的力量,”玄冥竖状瞳仁猛然变细,他依然淡漠道:“而你——你能使我变强罢?申屠十翼,倘若我是你的王,你此生便永无条件的侍奉于我!把你全部的力量都交予我!——你可愿?” 十翼紧紧凝视着眼前少年,原来皓月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玄火门——是世间罪恶的集合,是阳光永远照射不到的阴暗幽豁,越是纯洁的人,被染黑的速度越快。只需一个契机,一个电闪雷鸣的转变,圣人就会变为厉鬼。那过程迅捷却残酷,最可怕的是身心将会受到难以愈合的惨烈打击。 十翼久久凝视着眼前最为纯粹的暗所孕育而出的少年,突然拉开他纤弱苍白的手腕,朝玄冥单膝而跪,把他冰冷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沉声道:“吾主,自此而后,十翼刀山火海,誓死相随!” 申屠十翼所有的愿望,一切的惦念,只是随时亲吻到玄冥那冰冷的银黑长发…… 此生足矣。 ★ “白虎一族,源远流长,先祖乃上古掌管冬与夜之神祇,颛顼大帝另一化身——玄冥白虎神所幻化,亦为太白金星落入凡尘而演变。但凡白虎族人,五感天生较常人锐利,且能夜间视物,是以吾族所信奉之神祇便为夜神玄冥。” 虚幻的世外桃源内,四周依然春光明媚。竹林中,原先本该只有一块青石的地方现一分为二,十翼与玄冥相视而坐在其上。只听十翼那清亮的嗓音娓娓叙述:“白虎族人喜好宁静与和平,厌恶杀戮与纷争,故千百年来一直栖息于蜀地深山一带,只求感悟天地,达到天人合一之无上境界,鲜少与外界往来。族中人团结和睦,一直为颛顼帝之嫡系血脉——最为圣洁高贵的巴族掌管,中有雷、风、水、火、地五大祭司辅佐。而五大祭司中,多谋善断的百里氏与英勇善战的申屠氏最为重要,两个宗族与巴氏皇族合为牢不可破的白虎族三大支柱。”十翼说道此处,心中涌起难以忽视的内疚与自责,不由得顿了顿语速。 玄冥微微皱眉,道:“你们所信奉之神祇,名唤玄冥?”“是。”十翼微微一笑:“吾主名讳,与神祇同名。” 玄冥心中掠过一丝疑惑,不知他名字真意,到底是何寓意?更说不准这个名字是他父亲玄煌所取,还是谜一般的巴毓而取。定定神,仍道:“继续。” 十翼点点头,道:“吾族最得天独厚之处,便是极为长寿,即便不修巫术亦能活到两百到三百岁不等,且衰老速度极慢。若像吾辈自小修习白虎巫术,寿命亦会按修为深浅所增长,现我过得十年,宛如凡人过十月般。” 玄冥听到此处,冷冷一笑。活着——对于他来说,算是空前的折磨罢?但为了得到更强力量,长寿是最大一个前提,付出些许代价,是必然的。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乃是万物铁则。”十翼道:“夜神赐予白虎族诸多好处,必遭天妒。不知从何时何处,人界突然传扬出白虎族人居于蜀地天险盆地深处,他们诽谤吾族信奉邪神,人人具是凶戾白虎妖幻化,正躲在其中修炼邪道,茹毛饮血,残暴不堪,正待不日用诡异妖法大肆进军中原,一举拿下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于是,一应中原炼气士打着诛妖除孽的旗号,浩浩汤汤来到吾族乐土,偏生吾族中人,各个心性朴拙,竟把这些人面兽心的禽兽全当贵客接待——” 玄冥望着十翼脸部肌肉倏然一紧,语气也变得分外凝重,所谓中原正道,其做法,有时只怕比玄火门还卑劣。 只听十翼续道:“那些人趁族人不备,竟在夤夜大肆屠杀,而后——像恶鬼般生生吸食吾族无数人的血液。” “啊!”玄冥不由得惊叹而出,这吸食血液的炼气法门,他再熟悉不过,就是妖蛊深渊中,互相抢夺血液活命的魔道。 “只因吾族得天独厚的诸多异能,使得自身血液亦有了神性,若炼气之人吸食一滴白虎族人的血,抵得上苦修十年的时间,那些所谓中原正派,名门正道的炼气士用再多光冕堂皇的理由,也不能掩饰——他们千里迢迢前来,正是为了饱饱吸食一顿鲜血,之后顺手拿走吾族参悟锤炼了千年的高深炼气法门。”十翼沉声道:“当时族中巴王单名为一个朗字,是吾族当时法力最为高强之神人。他见族人惨遭暗算,骁勇善战的大多战将更是或死或伤,整个蜀地被中原一应炼气士围得水泄不通,于是只好带领剩余族人退出居住千年的美丽家园,唯有亡命长征。临行前,巴朗王把孤子巴戎托付给五大祭司,再把当世最为神秘的巴族奇术口传心授给他们六人。——当夜,巴朗王只身一人杀出一条血路,厉声喝命族人速速逃出这片赖以生存千百年的乐土,在莫回来。”十翼说道此处,皱眉缓声道:“巴朗王全力血战,终是巫力衰竭,周身是伤,他自知体内流淌着白虎族最为纯粹的血液,望着那些像疯子一样觊觎他血液,面目狰狞的中原炼气士,心中是既恨且苦,最终跳入火中自焚而死。五大长老忍痛带着小王子与一众族人跋山涉水直朝南方古滇国方向而去,想方设法躲避紧跟在他们身后直追猛打的中原炼气士,一路亡命,艰险跋涉自不必说,在付出死伤无数的巨大代价后,终于来到滇国以南,地势极为险峻复杂的哀牢山脉,那里人迹罕至,树木丛生,且终年瘴气弥漫,凭借着那里得天独厚之险式,以及吾族天生与自然为一体之优势,终于甩脱那群禽兽也不如的炼气士。——于是,吾族便决定在这天险山脉内隐居。百年后,巴戎王巫术大成,遂带领着当时最骁勇的七名白虎族战将又复出山寻仇,却没有再回来。无奈之下,族中五大长老商议决定,唯有把巴戎王唯一的子嗣——弱冠之年的巴毓推上了王位。” “让人倍感鼓舞的是,”十翼眼神一亮,遥望远方,仿佛又回到从前那段幸福而宁静的时光,“巴毓女王显示出她杰出的治世之才,与柔和善良的一片冰心。她一面派出百里氏中出类拔萃的族人出山寻找巴戎王的下落,一面耐心告诫众人别再无畏厮杀与寻仇。女王带领众人封疆扩土,重建家园,忽忽十数年就把吾族治理得富庶安乐,宛如人间天堂。唯一遗憾的是,所派出的百里氏族人均空手而归,巴戎王的下落自此成了谜团。” 玄冥听到此处,忍不住冷道:“这些与我学巫术有何关系?”巴毓巴毓,全是巴毓,若巴毓真这么伟大,那为什么她的光芒照耀不到自己的亲生儿子呢? 十翼摇头道:“关系甚大,况,吾主你已是巴氏皇族最后一位末裔,终将成为白虎巴王,这些事,定是要知晓的。” 玄冥心烦意乱,侧头道:“甚么巴王!倘若我是王,为何若干年来,只有你一人前来寻我!那些白虎族人决计像怕瘟神般怕着我体内流淌着的玄火之力!”白虎族深深惧怕着他,玄火门深深憎恨着他,到底谁把他的存在当真! 玄者冥也,默然无有也。 这个诅咒自他出生那一刻起,便已深深烙印进他的肌肤,他的骨血。像跗骨之蛆般永无摆脱。 十翼望着玄冥痛苦而决绝的容颜,心痛莫名。玄冥……他的敏感,他的聪慧,正是他的致命伤。十翼多么希望自己能够为他分担些许痛苦,多么希望能够……把玄冥纤弱优美的身体揽入怀内,再不让他承受世间残酷的血雨腥风。但,每每伸出双手,望见玄冥美得让人心颤的容颜与优雅孤高的举止,他唇边若有似无的一抹浅笑都让十翼为之失却拥抱这个高贵巴族末裔的全部胆气。 十翼唯有垂目,不再用自己过于灼热的目光凝视玄冥,害怕他过于敏锐的目光察觉到自己的异样心情,收住自己的心猿意马,良久后,方沉声道:“大凡修仙炼道,具是先劳其心骨,把自身意志身骨磨砺得坚韧不屈,方能承受下之后的苦修,而十翼看主子心智坚韧,身骨更是久经磨砺,那些入道的法门多练无益,自可免除。吾族自巴朗王起,就传下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凡密文巫术,全采用口传心授的方式来传给族人。——今后,十翼便把一应巫术法门巨细口授于主子。” 玄冥听后缓缓点头。 十翼方仰头朗声道:“白虎巫术,乃颛顼大帝而创,其用途更多为杀伐斗争,后经族中众多杰出人才千锤百炼的磨砺与创新,到现在已堪称完美,更多法门趋于修身救人,杀生暴戾之术少了甚多。” 玄冥皱眉道:“按你这么说,白虎巫术不能算当世最强的——杀人术?” 十翼点头头,道:“是,白虎巫术更追求于感悟天地,净化锤炼肉身,以达天人合一,超脱轮回,故所用法术,均与五行变换脱不了干系;而魔道却超出五行变换,纯粹追求击败他人的方式,是故所用法术,血炼、御鬼等邪术层出不穷,让人发指。所谓杀人术,便是不择手但,一心击倒对方,这是逆天而行。上天有好生之德,是故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魔道固然厉害,却不及正道,但正道修炼先缓后快,百年之后才有小成,并无魔道迅捷霸道,但百年后,威猛之力,当世无人能敌,是以邪不胜正。” 玄冥长叹一声,如此说来,最快捷有用的反倒是魔道炼气法门?正思索间,脑中突然闪现一个熟悉的词,奇道:“你说御鬼乃是偏门邪道?那白虎族怎会用白虎御鬼术?搞得虬龙洞多少年来鬼哭狼嚎,鸡犬不宁。” 十翼猛然皱眉,心中初时不安顾虑更为加深,忙问:“怎么?那里出没了御鬼?——那些御鬼可是胸前都闪烁着白光的‘御’字?” 玄冥却用那双剔透深邃的眼睛冷冷望向十翼,淡道:“十翼,你口口声声说听命于我,就这般言辞闪烁,不尽其实么?” 十翼望着眼前聪慧过人的少主,沉默良久良久,方咬牙,开口道:“白虎巫术被称为当世最强之炼气法门却不是因为能长生,而是被巴氏皇族一直悉心看守着的巴族奇术,只有参透白虎巫术之人方能学习,这巴族奇术中,最为可怕,最具毁灭性的却是——冥咒!传说冥咒大成,篡改轮回,翻江倒海只消刹那间,就是鬼域中众神畏惧之浴血魔王亦受其指使,其力量之强,难以想象。也正因为其力量太过强大,修炼冥咒之人无不难以驾驭太过邪毒霸道之力而疯癫死亡,世间从无一人修炼出,可也从没有人停止尝试。而冥咒最基础的修炼法门便是操控尸体,让那些行尸走肉成为自己最忠实的傀儡。——是故这些事,除了白虎族内巴氏皇族与五大祭司,更无人知晓。” 玄冥听后,却微微一笑,淡然道:“难为此冥咒与我同名,……十翼,你知道冥咒的修炼法门罢?” 十翼早知道玄冥野心勃勃,一心只求强横毁灭之力,但现下从他那优美的红唇听到如此话语,仍不免心情沉痛,无所适从:“主子,十翼确不知冥咒详情,即便知道,主子亦不可能修炼!” “哦?”玄冥侧眼问道:“怎么?” 第二十四章 杀神之莲 “因为——!”十翼猛地皱眉,“修炼冥咒艰险可怕,它更像一个诅咒,一条毒蛇,那简直难以想象,且最主要的,便是——只有罪大恶极之人方能修炼!” 玄冥全身一震,沉下脸,久久不语。 “倘若不是罪大恶极之人修习冥咒,心性承受不住鬼气,不出三日,必死无疑。”十翼的语气前所未有强横:“这让人厌恶之邪术,早该消失于世,只为力量太过巨大,故千百年来,巴王均不舍把其毁灭。这是错的,但更错的便是倘若我放任主子你沉沦堕落,去习得此术,那——” 玄冥倏然伸手示意十翼停下话语,心中却盘算道,若修习此术当真像申屠十翼所说那么危险,还非罪大恶极之人不能修习的话——那,这几年来,是谁悄悄躲在昆仑山修炼此术而不被人察觉?那人可是白虎族人?那人,只怕比山洪海啸还要危险万倍!那人……想到此处,玄冥豁然仰头眯起双眼,脸色刷白,心中已然恍惚浮现出一个可怕到极致的答案。他眼望远方,冷淡却坚定地道:“此后,魔道炼气术,白虎巫术,我都要学。” 十翼听到玄冥的话,猛然从石上跳下,神情激动地走到玄冥面前,怒道:“我不答应!!自古正邪不两立,哪有如此倒行逆施之法!况,白虎巫术讲究感应天地,祛除体内浊气,吸收日月之纯粹精华,顺其自然;而魔道乃是强夺万物灵性,只求自身强大,不顾他人死活。这截然相反的两种修炼方式,就算是绝顶聪慧如巴毓女王,亦极易走火入魔,万劫不复——” “够了!!”玄冥突然伸手,狠狠拉住十翼衣襟,绝艳的脸庞前所未有地流露出绝望的疯狂,深吸口气,他唇角却缓缓露出个美得惊心动魄的淡笑,轻声道:“我只想听你说‘诺’或‘不’,倘做不到——你就滚。” 十翼原本气恼得通红的脸缓缓变为死白,但呼吸依然急促,他久久望着玄冥闪烁着妖艳光芒的黑蓝双眸,这比天下间最美的宝石都要剔透深邃的眼眸,竟流露出若有似无的邪意与狂态。数月前,那真挚的,纯洁的淡漠眼眸……现在用这些辞藻来形容玄冥,简直让人觉得好笑…… “……诺。” ——十翼 终,离不开玄冥。 ★ ——忽忽五年而逝,玄火门依旧笼罩在压抑邪恶的阴影之中。 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岁月,能够磨灭掉什么?抑或依然执着保留些什么? 那……却不是瞬息万变的玄火门,里面苦苦挣扎的人们所说得算的。 这日,玄火深谷降下滚浪似的茫茫大雾,格外寒冷,凛冽的空气中传来一阵刺耳的笨重金属摩擦声,伴着两扇厚重巨大的玄铁门缓缓开启。从外边的浓雾之中,从容走入两队人马,他们具是身着统一缁衣黑袍,一言不发地骑着骏马向前而行,整顿极为有素。 不多时,两队人马就全部走入了属于玄火门的阴霾大雾,直至全部人,像鬼魂般影影绰绰地消弭于那片怒海白浪之中。 玄火门的玄铁大门再次发出刺耳吱呀声,无言地诉说着它经历着千万年沧桑历史的厚重考验,轰然关闭。 “真他娘受够了这儿的天气,老子都要忘记天上太阳是方的还是圆的了!”说话之人,是个彪壮巨汉,近八尺的个子,膀大腰圆,宛如一尊黑铁塔,他待那群骑马的玄火门人走得老远,才敢小声抱怨一句。 “可不是,”旁边另一人,体格亦不亚于正在抱怨的彪形大汉,留着一脸极为粗野的髭须胡,瓮声瓮气道:“妈的,冷得邪乎。——哎,帮把手,把门闩顶上,要不上头怪罪下来,便是十个脑袋,也担当不起。” 先前那人忙闭嘴,与身旁大汉一同抬起直径尺把粗细的精铁条扣于门环上。原来,两个形貌剽悍的大汉只是玄火门的守门人。黑皮肤的名为晁铁,髭须的名为吕一。 待那粗得惊人的门闩被轰然扣上,吕一深吸口气,从怀内掏出个皮革水袋,拔开上面软木塞,仰头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口,而后把袋子递给晁铁,道:“此宝用来暖身再好没有。” 晁铁接过皮袋子,朝里闻了闻,赞道:“好酒!”言罢,迫不及待仰头猛灌几口。 “禁声!”吕一忙抢过皮袋子,惶急道:“当班时刻偷喝酒,被人顺耳听去,可还有命在!” 晁铁一听,无奈泄气道:“想当年在江湖,哪个不晓得老子‘铁塔索命侯’!那些软蛋说起老子来,屎尿都被吓出一身!何等之威风!偏生我杀人杀得妈的失了分寸,仇家太多一时难以应付,逃入昆仑山,正巧遇到玄火门内一位分堂主来此述职,他把老子追上山来的一干仇人杀得干干净净,强行把老子拖进这魔窟玄火门,要老子一辈子用苦力换玄火门救命之恩。这么多年过去,却混到连酒都不敢放胆喝的地步,唉——说起来,真他娘窝囊!” 吕一叹道:“也当真怪不得老哥了,你来此有些年月了罢?且说说这里面哪个是好惹之人?方才进来的两队人马,均是二皇子与三皇子麾下得力战将,哪个不是武艺高强,杀人如麻的货色,更别说会使神术的一十六堂堂主与玄门皇族了。” 晁铁深以为然,拿过吕一手中酒袋,仰头又喝了几口,不禁话也多了起来,点头道:“吾王三位皇子中,大皇子为人阴险歹毒,二皇子刚毅凶狠,这才是真真教人害怕的索命邪魔。”畏惧的语气中还夹杂了些许向往与敬重。 吕一全身颤了颤,拿回酒袋喝了几口酒,方道:“确是如此,也不知他们此次下山,做得何等索命买卖?更不知——吾王首次把那笑面修罗般的三皇子派遣下山,可是要涂炭了一方生灵才罢手?” 晁铁听到“三皇子”三个字,脸色立变,压低声音道:“整个玄火门都传言道‘杀了阎罗王,莫惹无有郎。’谁不知道三皇子玄冥之名寓意便是‘默然无有’。这无有皇子,才是三位皇子中最让人胆寒,亦是最诡秘的一位少主。你认识的人面广,可知其中缘由?” “说其诡秘,半点不为过。”吕一小心谨慎地望了望四周,确定无人,才略带炫耀道:“玄火门占地之广阔,人员之众多,遍布中原的不计其数,单只昆仑山地界门徒就不下数千人。见过这位三皇子形貌的仅不过寥寥数十人,均说他容貌之美,难描难绘,一黑一蓝的双眼闪着诡异光芒,唇角时常露出一丝莫测高深的浅笑,这般人物竟然在近几年内把昆仑山周围一应大小门派、寺庙、村寨中人,屠杀得干干净净,手段之残酷,计谋之血腥简直让人发指!宛若无心修罗。是故私底下都没几人愿唤他姓名称谓,都叫他玄火杀魔,或笑面修罗。”他顿了顿话语,脸上忽然流露出猥琐神态,凑近晁铁耳边,邪笑道:“据说,那高高在上,莫可逼视的大皇子玄晷,竟被自己笑面修罗般的亲弟弟,迷得神魂颠倒,几近发疯。那些见过三殿下之人都赞道……” “怎样?”晁铁听吕一语气缓下来,急道:“狗日的吕一,这时候卖他奶奶的甚么关子!你倒是快说啊!” 吕一并未答话,像中邪般定在当地,脸上依然挂着一丝诡秘的笑容。 “既然如此好奇我这个玄火杀魔长得何等模样,何不——亲眼瞧瞧?”蓦然,一个略带鼻音的优美男音,带着万般邪异与肃杀,在这片死寂之地慵懒叹出,伴着周遭滚滚大雾,只教人倍感阴冷凛冽。 晁铁全身豁然如坠冰窟,他忙禁声,惶恐万分地盯着依然带着猥琐神态的吕一颈项上竟然缓缓显现出一条血色红线,咕咚一声,吕一那神采飞扬的头颅就这么掉到了地上,时间宛然把他脸上刹那的表情永久定格!他无头颈处鲜血倏然喷溅得晁铁满脸全是。饶是杀人如麻的晁铁,亦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失声惊叫,双腿忽软,跌坐于地,半晌爬不起来。而吕一无头尸首依然直挺挺站在晁铁面前,似乎它仍然不知自己头颅与身体已然分家的实事。无头尸体身后,从容走出一位身着黑狐裘长袍的纤弱少年,衣着张扬华美万分,却配不上那冷艳绝伦的脸庞之万一,简直夺目到刺眼。 少年样似弱冠之年,但周身妖气缭绕,邪霸与高贵从举手投足间淡然流露,却像炼制千年的毒药般直逼人心,永不忘怀。他缓缓收剑还鞘,那剑身上洁净光滑,半点血渍也无,可见他杀吕一时,出剑之快真真匪夷所思。少年微微侧头俯视被吓得目瞪口呆的晁铁,唇角勾勒起一个惊心动魄的淡定微笑,一头银黑色长发随着寒风轻轻舞动。 好一位比神祇还要高贵,比魔王还要邪煞的笑面修罗…… 他看了看面无人色的晁铁,又转头望向身边直站着的无头尸体,突然伸手拿过尸体手上握着的酒袋,仰头便灌。两斤多烈酒转眼就被他喝个底朝天。 “果然是好酒。”玄冥满不在乎地丢开空酒袋,朝瘫坐在地,吓得不清的晁铁和声笑道,“至少,我知道里面没有毒药。——可知无毒的烈酒为何偏要炮制出恶毒的言语?……只为,肮脏的身心——便是永恒不变的酵母。”说罢,轻甩长袖,转身飘然远去,优雅的身影渐渐消失于浓雾之中。 ★ ——玄火门•;昆仑虚 昆仑虚,是为玄火门最神圣不可侵犯之地,它是玄火门的象征,是玄火门所有历史的起始与归纳。玄火圣祖就是从这里走出,创下了玄火门辉煌了数千年的基业。 昆仑虚是极北苦寒之海上常年漂浮着的,一个基座为四方型的孤独岛屿,从没人用船渡到那里过,而昆仑虚千万年来也从未漂浮到世间的任何尽头,这是个被神祇流放的岛屿。上面被水晶般剔透的冰晶覆盖,宏伟巨大的枵暝圣殿坐落其上。 枵暝圣殿便是玄火门人供奉祖先,祭祀祈福之地。占地广袤无垠,祭坛阑干,高墙玉瓦,具是雕刻上华美神秘的玄火图腾,精美绝伦,极尽奢华。一应建筑用料,无不是万年不化的透明坚冰寒玉,从远处而望,仿若一座如梦似幻的水晶冰宫。 但这里只有无尽黑夜与从不停歇的夹雪冬风。 昆仑虚——是座永无春季,永无白昼的冬夜之岛。里面除了一百一十名此生决不准出昆仑虚半步的女巫外,更无他人。 孤寂与寒冷便是昆仑虚最好的诠释。 此时,毫无生机的圣殿深处,却有着别样的风采。 一位年方十六、七岁的窈窕少女孤坐于西南方高高角楼的冰晶琉璃顶上,她身体慵懒地倚着微微向上倾斜的琉璃房顶,仰着秀丽甜美的脸庞,双眼毫无焦距地眺望远方,似是在期待某人的身影从那白茫茫的一片脱颖而出,又像早已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苗条的身躯迎着无情击打而来的风霜,没有流露出丝毫畏惧与怯意。 她就那样默默地望着……望着……若不是纤长弯曲的眼睫时不时的眨动,还当真以为这是谁用鬼斧神工的艺伎刻画而出一尊栩栩如生的冰雕。 许久许久……她都一动不动,脸色一如飘飞而下的雪片般冰冷与淡漠,看不出此时的她是在想什么,那一湖心曲可是波澜壮阔,亦是冻结冰封? “半日不见,就知道你定是坐在此地发痴,”伴随着柔和低沉的声音,从阴郁的天空飘下一位白衣美人,姿势优雅飘渺,宛若云中仙子,那人轻巧似柳絮般飘然站于愣愣望着远处的少女身边,“莲儿,你在想什么?” 第二十五章 困囿黥障 红莲缓缓侧头望向来者,那人一袭精美薄沙制成的缟素白衣如梦似幻地包裹着修长的柔弱身躯,呼啸寒风中,衣上条条纱巾猎猎舞动,周身缭绕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种迷幻光彩,举手投足间优雅脱俗,似乎吹向这人的风雪都显得异常柔和与温驯,纯净的雪花近乎膜拜似的爱抚着那人,这奇异的一切更加显得此人超凡出尘,清丽俊秀的脸庞上镶嵌着狭长深沉的丹凤眼,两条柔和圆润的剑眉此时微微拢起,似乎有些责怪红莲。 这夺目得让人眼花缭乱的人物,散发着异常中性的光芒,一时让人乱不清性别,只觉比世间任何男子都秀美温婉,却比世间任何女子都刚毅果敢的一位绝世美人。 “琅邪大人。”红莲站起身,向那人唤道。 “嘘。”琅邪伸出右手食指轻抚住红莲小巧的樱唇,用清爽低沉的中性嗓音柔声道:“不是说好,你我独处时,便只唤我姓名么?” 红莲垂下眼睑,拉开琅邪修长无暇的玉手,又复望向远方,声音有些飘忽道:“大人这八年来视红莲为亲生妹妹,不但饮食起居一应悉心照料,还传我巫术,教我读书识字。在我心中,您就是一位天人,称您一声大人,实乃红莲心中万分敬重,不敢有半分亵渎。” “莲儿,”琅邪仰起红莲的脸庞,不愿她用这些华丽却冰冷的辞藻搪塞自己,轻道:“这昆仑虚内,这玄火门中,无人不怕我畏我,包括现任玄火王玄煌。你是懂我的,即便我是修炼千年的雪狼精,也不希望承受这般寂寞。却只有莲儿你,肯真心对我笑。故,我不愿你那般唤我。” 红莲听她这么一说,不由得呵呵一笑:“大人,您有时说话,可真像个娃娃。”言罢,转身望向远方,那里唯有孤寂的冰霜,与黑暗中的精灵——点点雪花在乱舞,红莲蹙起眉梢,问道:“大人,你苦苦修成人型,是为了什么?就这样甘愿在昆仑虚呆一辈子?” 琅邪对这越矩的问题丝毫不以为意,反淡淡一笑,只是笑容中,多了些许苦涩。良久,方缓缓说道:“很久很久以前……呵,都记不清相隔多少年了,当时我还是一只刚修炼出神识的小雪狼,贪玩成性,误闯入巨大迷宫般的玄火深谷。那时,还没有玄火门呢,处处一片死寂,除了碎石冰渣外,全是冒失进入谷中再也走不出的动物骨骸,我见了这景色,惊得忙往外跑,却已然迷失了方向,我当时,怕极了……” 红莲转头望着琅邪出神的容颜,似乎又回到了——那些早已发黄褪色,却沉淀得越发清晰的记忆中去,只听那悠扬的声音娓娓续道:“我一边不辨方向的跑啊跑,一边后悔自己本不该来,只怕就要死在这里也未可知……突然,我一脚踩空,跌入一个深谷,那谷,我此生永不会忘。四壁全是坚冰,光滑非常,宛若寒玉镜面,毫无瑕疵。空地中央凭空伫立着一道巨大石门,像静静屹立在那,百年不倒的巨人!灰黑的粗壮框边伟岸却拙朴,那么孤傲……那么……悲凉……” “石门的倒影印在镜面似的冰地上,仿若——仿若分离出了两个世界,一个世界的天空在头顶,一个世界的天空……在脚下。当时,我被横生的坚冰刺得满身鲜血,动弹不得,只觉越来越冷,意识也开始模糊,口中发出无力的悲鸣声,颓丧地等着死亡的到来……”琅邪缓缓低头,用双臂抱住自己,似乎,那死亡带来的寒意,使她刻骨铭心,但言语却前所未有地柔情,那声音,包含着此生最为魂牵梦萦的人儿的全部惦念,“就在我已然绝望之时,一双温暖的手,却抱住了支离破碎的我……那带着馨香的温暖怀抱,传来一声声安定平和的心跳声,是我此生听过最动听的旋律!我只迷迷糊糊地听到一个朦胧且迷幻的声音轻轻沉吟:‘冰雪琳琅,邪红透寒,汝等心曲……吾——收下了’。”那天籁般的声音,深深撩动琅邪心弦,千年的流逝,丝毫不忘。 冰雪琳琅,邪红透寒…… 万刃刺心,困囿情障。 此生——不悔! “那,可是那个人救了你?那人是谁?”红莲忍不住出口相询。 琅邪抬眼望向红莲,凄迷一笑:“我只迷迷糊糊地听到这句话,就昏死过去,待再次苏醒,发现自己周身伤处不翼而飞,躺在玄火深谷的入口,而救我的那人……却,早已不见踪影。之后我不时就跑来深谷入口观望,一心只希望能再见那人一面。可无论怎样等待与祈祷,也没有那人的踪迹,似乎只是南柯幻象,黄粱一梦。” 红莲听到此处,不由得皱起眉头,心中的失望与默落无语言表,这种怅然若失,她何尝不能体会。多年前,一位俊秀的少年,把她紧拥入怀,用他温热的鼻息一次次无言诉说着允诺了千万遍的誓言,可……日复一日的过去,少年在她身上残留的体温早已冷却,红莲多么害怕,多么惶惑,生怕随着世间的点滴流逝忘却少年的容颜,终让自己认为那些全是凭空幻象出来的。 红莲想到此处,呼吸为之一窒,她痛苦地猛然侧头皱眉,不允许自己再胡思乱想下去。轻问道:“那么后来呢?大人又怎会来到昆仑虚?” 琅邪听到红莲问话,淡然一笑,伸出温柔的手轻抚这个孤傲少女的头顶,而后答非所问道:“风雪越发紧了,就算有避风诀护身,也受不住这般吹,咱们下去罢。” 红莲怔了下,用一双晶莹的眼睛深深望向琅邪深不可测的眼底,良久,方收回目光,只淡淡应道:“诺。”转身当先离开此地。 琅邪望着红莲背影渐渐消失于眼前,心中那道驻守多年的防线豁然坍塌,深深望向远方一片雪原,仿佛又回到了千年之前。 那夜,雪下得也这般紧密,一位年方不过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宛若蜻蜓伫立荷尖角般优雅地站在高崖冰川透明利刃之上,他一头五尺于长的黑发与长长衣摆,被风雪吹得猎猎舞动,缓缓低下妖艳万状的容颜,一双奇异黑眸隐隐散发着邪煞血光,不可一世地垂目冷冷望向跪倒在他脚下的陌生人,刚修成人身的琅邪正颤抖着单薄身体,仰头用近乎膜拜的眼神紧紧凝视着他。 少年用孤傲疏离的声音轻缓道:“你是谁?”比冰凌还锐利的语气,每轻轻吐露一字都能深深撼动一次心律。 “我叫琅邪,多年前——你曾在这里救了我一命!……你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我永世不会忘怀。可是我却没想到,你——那么的美,美得让人心颤……” 少年轻轻皱眉,冷道:“我不记得了。——吾乃魔,汝为妖,即便救了汝等,缘分也早尽。你,走罢。” “为什么,为什么!我苦苦修炼成人,只为能再次,用人类的耳朵,用人的手臂,用人的肢体重温你的怀抱,聆听你的心跳,而你却这般冷情!” “——情?——枉你好好雪狼不做,却做这天下间最肮脏的人类,还敢与我争论甚么情字!你可知,天下一应妖族,自修炼成人起,便会失却自身性别,成为无性之人,直至成魔成仙,方才有性别之分。现下,别说有爱人的能力,你连情之一字都没资格碰。” “——什、什么!!难道……难道我的苦修,竟得到这般的结果?——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骗我……骗我!!” “……愚蠢。”少年指向身后巨大石门,“倘执迷不悟,可有胆进吾昆仑虚静心修行,待你修成正果,有了性情,再与之理论。” “…………我愿,只要,能与你朝夕相处,我什么都愿。——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 ……良久良久的静默,唯有风声呼啸,琅邪似乎等待了千年般漫长。 “——黥。黥刑之黥。” “……黥……情……凶煞又多情。” 白云苍狗,琅邪就这么默默地陪伴在少年身边,多少岁月过去,多少美好的,叹息的,与伤心的往事就这么静静陪他走过。少年依旧十五、六岁模样,样貌亦如初见面时妖艳撩人,让人心都为之震颤的貌美,残酷掳走多少人的心跳与呼吸,可他却什么都不在乎,性情是那般的扑朔迷离。 万魔亦为之匍匐在他脚下的高强,无视众神置他于死地的冷漠,像一剂剧毒,深深刺入周遭所有人心底。 玄黥……他是黑暗最纯粹的集合!童稚的模样,沧桑的灵魂…… 玄黥,谜一般的玄,致命的——黥。 突然有一日——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做出这样的选择?明明知道那些所谓名门正派的人是不会放过你的!你这是去送死啊!!——我!不让你走!!”琅邪伸臂拦住少年出昆仑虚的去路,狠狠瞪视着那张她为之痴迷了千万次的容颜。 少年轻轻闭眼,神情是那般淡定孤高,良久,才缓缓睁开那双血色妖瞳,是如许妖美而凄迷,好似狂狼撞击岩壁,瞬间孕育出的最为壮丽的浪花,他望向毅然挡在自己面前的琅邪,最终伸出双手,如同初见面时,轻轻把这只误入歧途的孤独雪狼抱入怀内,但此时的少年,身高只到琅邪胸口,可那些不重要,因为他又为自己而张开了双臂。 “求求你……别走,别离开我啊!!玄黥!!——玄黥……黥……我知道,即便众神阻拦也停留不住你的脚步……但!我依然不能让你走!——黥!!!”琅邪紧紧抱着少年那瘦弱的身躯,一次次恳求他,祈望着他回心转意,紧到两人都无法呼吸,紧到他的心跳似乎要与自己融为一体。 “你不会明白的。”少年依然冷漠地缓缓说道:“她是我的命,我的呼吸,我的一切,倘若她想杀我……我会满足她所有的愿望。” “为什么你总是为我定下世间最残酷的定论,我明白,我明白的!难道——难道你不是我的命,我的呼吸,我的一切吗!!倘若她非要杀你,那就先踏过我的尸体罢!!” “不。”少年推开琅邪,微笑着摇头道:“我不要任何人分散她注视在我身上的眼光,我要把她后半生所有的忏悔与哀思,全用在我一人身上……若唯有我的死亡方能换得她全部的爱恋——那,我愿!!”这句话,说得是如此决绝而有力,仿若直穿云霄,狠狠刺入琅邪心头。 “玄黥!!我不让你去!!——你不能离开这里,求求你啊……我是——”她何曾见过少年如此柔情甜美的笑容,心中的剧痛,怎么说得尽,道得明。琅邪说道这里,只觉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识。 那最后一句“我是爱你的”,永远无法亲口对他说了。 待再次醒转,那少年的身影,永久消失在了昆仑虚中。 此后,琅邪便再也没有跨出昆仑虚半步,只静静守在孤寂冰冷的枵暝圣殿内,空等着那人的回归。冷眼看着流着他血液的后世子孙相互残杀争斗,像上演着一幕幕皮影戏上的闹剧般。而琅邪这一身千年道行眼看只差一步便能功德圆满,可无论如何修炼,自己依然是无性之身,仿佛被情障牢牢困住,怎么也无法摆脱,或是因为心头那条创伤太过深重,再也无法愈合。只希望奇迹出现,突然某天,他又悄无声息地回来。到时,要他守在自己身边,亲眼看着自己修成女儿身,再与他好好理论——情为何物。 琅邪想到此处,长长一叹,失神地望着远方,良久,才轻声自语道:“苦苦修成人型,便……只为一个情(黥)字,甘愿呆在昆仑虚,亦,只为一个情(黥)字。” 万刃刺心…… 此生……不悔。 (黥(读音:情qing)古代酷刑之一,在犯人脸上刺刻涂墨,致使犯人此生不得翻身悔改,又称“墨刑”。后亦施予士兵面上,以防逃跑。极不人道。) 第二十六章 天牢 琅邪缓缓闭眼,自嘲道:“我——这是怎么了?……还以为早把这些事都忘了,原来……”想到此处,狠狠皱眉豁然转身,像只轻灵的蝴蝶般从高高角楼飘下,去追早已走远的红莲。太多的事情,不是想忘,就能轻易忘掉的。 那些承载着或喜或悲的,优美——记忆。 ★ “莲儿。”琅邪足尖轻点着雪花,身形优美而轻盈地追到红莲身前。 红莲微微仰头望向宛如天仙般没有凡尘之气的琅邪:“大人可还有其他吩咐?” 琅邪柔和一笑,道:“刚只顾谈话,差点忘了有正事要莲儿办呢。” “正事?”红莲奇道,“大人只管遣一女巫来吩咐红莲就好,何必劳动大驾亲自传话。” 琅邪淡淡一笑,道:“一个月后,就是玄火门每甲子一祭的‘玄祀’,届时,昆仑虚会打开朝虚门,把九百玄火门徒迎入枵暝圣殿,祭拜天地先祖,届时会从昆仑虚内一百一十位女巫中选出最为杰出的一位女巫在神坛中跳朝拜之舞。——我想让你去。” 红莲愣了愣,奇道:“为什么?”她行事我行我素,在昆仑虚中,除了对琅邪惟命是从外,谁的命令都不听,况无论年岁和修行时间都是浅之又浅,实在不知她有何等荣幸。 “因为我想让你去。”琅邪果断决定,不容红莲反驳的机会。 “可是——” “好了。”琅邪伸手轻抚红莲头顶,依然柔声道,“我知道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你一定会跳出最为艳丽的舞蹈,在昆仑虚众多人眼光的见证下,绽放出最美的花朵。” 红莲沉默了,良久,才万福道:“诺。” 琅邪收回手,问道:“那,可还有什么疑问?” 红莲咬咬红唇,终于问道:“大人说九百玄火门徒要进入枵暝大殿,都是些何等身份之人?” 琅邪轻轻一叹,回道:“玄火门徒,广布四海,人数之多不下千万,平时能入昆仑虚的唯有玄火门中地位最高的长老、祭司、最得力的数位战将与十六堂堂主,连三十六位副堂主,若不是有出类拔萃功勋的,都不得全部入内。但唯有‘玄祀’是例外,那日,朝虚门开,只要在玄火门中有席位的战将,一律要来朝拜,其阵容,堪称盛况空前。当年玄火门衰败得一蹶不振,都极力把玄祀办得有声有色,现玄门如此强大,阵容只怕比以前有过之无不及。” “那么!”红莲紧张地拉住自己衣角,声音有些发颤地问道:“那……玄门一应皇族,亦会来此?” 琅邪呵呵一笑,道:“那是自然,玄祀本就是为祭拜玄氏先祖而开设,只要顶着‘玄’这个姓氏的人,任凭那天他有多大的事,都必须来昆仑虚朝拜,不得缺席。” 红莲听到此话,全身一颤,无限的喜悦与无限的恐惧同时涌入心头。——玄冥!他……会来?她就能见到他了??他是否还记得自己?是否还记得他亲口向红莲允诺的誓言?……他,可会真的为了自己,而甘心当个无情的刽子手?——不,他怎么可能这么做!玄冥——是世上最善良的人,连萤火虫都不舍得伤害的人啊……他,过得好么?他如果知道自己现在昆仑虚,可会来找她? ……玄冥,是否依然是红莲的……冥哥哥……? 八年了,八年了!他们是否能够再次相逢? 红莲从不停歇的企盼了八年,突然有人告诉她也许能够再次重逢,为何心情是那般的惶惑与不安? “莲儿,可是被风雪吹病了?怎的脸色如许难看?”琅邪担心地把手伸去探红莲额头,红莲的脸色苍白得怕人。 “不……”红莲猛然抓住琅邪伸来的手,神情是那般的激动,“琅邪大人,您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出昆仑虚看一个人?就……就一会,我只想知道,他过得可好!” 琅邪诧异地望着红莲,瞬时,脸色沉了下来,威严道:“我早与你说过,枵暝圣殿一百一十位女巫若无玄王批准,此生决计不准出昆仑虚半步,况朝虚门只有我与玄氏皇族方能开启。当初我一念之仁,放得你娘出了昆仑虚,与人私奔,不想害得她惨死。这种结果,我不想再经历一次。” “甚么!”红莲惊愕道:“我娘是琅邪大人放走的?” 琅邪望向红莲双眸,缓缓点头。正因为如此,她才对红莲疼爱外多了几分歉疚。 “可是——”红莲震惊过后,依旧执着地拉着琅邪手臂苦苦祈求道:“可是我是不会逃出玄火门的,我只想见见那人,不和他说一个字,只要知道他安然无恙,只要确定他从未变过!”只要知道他安然无恙,红莲才有勇气在一个月以后的人潮中,寻觅他的身影。确定他依然那般的纯洁,那般的值得她去眷恋。 琅邪心绪复杂地望着红莲流露着异常执着神情的容颜,这神情她是多么眼熟啊,红莲此时企盼与痛苦的心情,琅邪感同身受,为之动容,但她依然硬起了心肠,甩开红莲的手,沉声命令道:“即便这样,我亦不准!” 红莲听到琅邪的答复,反而冷静下来,容颜再次被冰霜覆盖,变得毫无生气。深吸口气,慢慢垂目,方缓声道:“红莲知道了,让大人为难了。”言罢,转身欲走。 “莲儿,你就这么想见那人一面么?”琅邪突然唤住红莲,自从这个孤傲的少女进入昆仑虚起,总是嚷着要出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自长大之后,吵嚷的次数减少了,但那份心思,依旧执着。 红莲没有转身,而是坚定地缓缓点头。 “……好罢。”琅邪最终沉声道:“跟我来。”言罢,转身顺着深不见头的冰晶长廊深处而去。 红莲猛然转身,难以置信地望向琅邪,连忙跟了上去。心头汹涌出无限雀跃。 琅邪带着红莲,一路朝昆仑虚深处走去。红莲心中疑惑渐生,这分明是去枵暝圣殿的方向啊,与朝虚门完全背道而驰,想张口询问,又怕琅邪给与的答案,会让自己失望,唯有紧张得手心出汗,任凭自己的心跳得如雷似鼓。 片刻,琅邪把红莲领到枵暝圣殿那几丈余高的巍峨殿门前,转身对红莲笑道:“到了。莲儿可知这是什么地方么?” 红莲听琅邪说目的地已到,不由得失望之极,勉强回话:“枵暝圣殿,里面乃是供奉着上古火神祝融,与玄火门前五任玄王牌位之地。” “不错。”琅邪缓缓推开两扇精美巨大的水晶门,走入殿内,边道:“一月后,莲儿就要在这丹墀中跳祭祀之舞,届时,吾门中身份最为高贵的数百门徒都会进此祭坛朝拜。” 红莲跟着琅邪走入,心不在焉地应道:“嗯。” 琅邪望着空旷大殿,四壁晶莹剔透,镶嵌着无数夜明珠,不分日夜,恪尽职守地把这松松能容百人的前殿照射得恍若白昼,与晶亮冰壁相互映衬,闪烁出点点迷幻冷光,煞是空灵脱俗。琅邪对这人间仙境般的景色视而不见,伸手拉住红莲,与她一起走入主殿。 主殿与前殿相比,小了一半多,但冰壁镌刻,更为精细华美,面北供奉着一个寒玉铸成丈余高的牌位,其上用钟鼎古篆文深深刻着“祝融”二字,字体古拙刚劲,一笔一划中透露着无边杀气与霸气,呼之欲出,让人看得不禁产生出凛凛然,森森然之感。红莲知道,此二字乃是玄火圣祖玄黥用剑亲手刻画而出,倘若玄黥是敬重火神祝融的,那为何不刻下任何祭文头衔?倘玄黥是藐视或憎恶着火神的,为何偏偏要立这尊牌位,让后人永久供奉?实在让人费解。高大牌位之后立有一尊寒玉石人像,威猛魁伟的身躯隐于阴暗处,不像寺庙所供奉的神仙如来那般脱俗达观,也不像金刚斗神那般杀气腾腾,神情姿势倒显得有些人性化的疲惫和哀婉。 再下一台放着整齐的五尊较小牌位,供桌上仅放着一具紫金香炉鼎,里面插着三柱正在燃烧的青香。此时里面正有两位黑衣女巫各坐左右蒲团,垂目守护,她们听见脚步声不由得抬头相望,但见是琅邪带着红莲走入,忙起身朝琅邪单膝下跪。 琅邪朝两位女巫微微点头,淡道:“你们先下去罢。” 两位女巫有些迷惑地侧头望望彼此,依然不敢有他疑地起身速速退出了枵暝圣殿。 待两位女巫走远,红莲再也忍不住,询问道:“大人,这——?” 琅邪仰头望向寒玉雕刻而成的牌位,陷入无尽沉思中,良久,方缓声道:“你可知,这昆仑虚,是为何而生么?” 红莲摇头,道:“难道不仅仅是为了祭祀和供奉玄氏先祖么?” “哪有那么简单。”琅邪摇头笑道:“此昆仑虚,原是上古神祇,为关押一个犯了天条的重罪之人而建。” “啊?”红莲一时难以理解,若这真是神祇用玄术建出,用以做天牢所用的孤岛,怎会成为玄火门朝拜千年的圣地呢? “昆仑虚四面环海,基座四方,永无白昼,永无春夏秋三季,是个被神祇流放到世界尽头的孤寂之地。”琅邪伸手,柔情万状地抚摸着极寒的冰壁,像是说给自己听一般喃喃自语,“这里,曾被关押的重犯,不是别人,正是玄火圣祖——玄黥。” “什么!”红莲诧异万分道:“玄火圣祖……乃是犯了天条的重罪之人?” 琅邪朝怔住的红莲微微一笑,道:“随我来。”言罢,绕过供奉雕像,朝里而去。红莲亦忙回神跟上。 二人来到大殿最末,在一面与别处无异的光滑玉璧面前停住了脚步,琅邪难掩激动的神情,伸手朝石壁轻挥,顿时原本光洁的玉璧突然闪现出无数银黑发光的脉络,像流动的水银般徐徐展现出灼热焚烧的玄火图腾。片刻,那流动的脉络便勾画出一副九尺于高的巨型拱门,其上烈焰纹饰缠绕,仿若一道熊熊燃烧的地狱之门。 琅邪右手捏诀,在那似真似幻的烈焰之门上轻轻一抹,但见其上玄火图腾缓缓消散退却,巨门带着厚重沧桑的叹息,缓缓开启。 红莲忙朝里而望,里面浓黑一片,望不到边,一阵刺骨阴寒如凶兽洪水般,以泰山压顶之势扑面而来,似乎里面的气温比起冰天雪地的外界低得太多。 琅邪回头望望冷得直打颤的红莲,拉住她的手,两人一起走入这未知的黑暗世界。 第二十七章 镜中龙 “琅邪大人,这是什么地方?怎的红莲住在昆仑虚八年余,却从未听说过此处绝境?”红莲手被琅邪拉着,从她手中传来一股暖流牢牢护住自己心脉,顿觉寒意大减。伸头看看里面浓重黑暗,不禁产生出一丝怯意。 “这就是囚禁了玄火圣祖千年的牢笼。它深藏于昆仑虚地下,常人是不知道的。”琅邪说话间拉着红莲走了进去,她周身缭绕起一团暖光,幽幽照着脚下一片冰地。上一次踏入这里,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这里依然被冰封着,仿佛时间也被冻结了。 红莲轻轻惊叹一声,在这空旷冰冷的世界,连说出的话,发出的叹息,也那般空灵和虚无。望着四周点点雪花飘扬而下,被光照射得好似正在纷飞的冰霜萤火虫。 刚走进两步,只听轰然一声巨响,那扇银光缭绕的唯一出口便紧紧关闭,紧接着一股磅礴杀伐之气如滔天怒浪般汹涌而来,那邪煞之气来得委实太快,毫无心里准备的红莲顿觉一只无形之手猛然掐住自己脖子,更像万马千军杀气腾腾直逼而来!红莲脚下一个趔趄,狠狠摔倒在地,手不由自主地放开了琅邪的,一时万般凛冽的刺骨寒冷与更加凶厉的杀气,把她压得周身骨骼都要碎裂开来一般苦痛,就连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极为艰苦,肺部更像被火烧似的疼痛难忍。 红莲实难承受这凶猛杀意,扑到在地一阵大咳,痛苦莫名地捂住自己脖颈,一个尖锐狂霸的声音像利刃般刺入她脑海:“尔等肉体凡胎,胆敢擅闯禁地,其罪当诛!”只觉原本漆黑的四周豁然亮起无数双血红巨目死死盯着自己,每一双眼睛都狂霸地释放着压迫阴邪的浓重杀气,比梦魇还要来得可怕真切。 “燎日玄龙!”琅邪忙弯身扶住红莲,朝虚空叫道:“吾乃琅邪,此次而来只为借无垢幻镜一用,万不可为难后生小辈!” “汝是琅邪又如何!连吾等杀气都承受不得之废人,何谈入吾主居所!”琅邪与红莲脑海中又无声响起个霸道凛冽的声音。 琅邪一时哑口无言,眼看红莲就要被这滔天杀意压迫得失去神志,晕死过去,唯有抱起她,欲走出这片深幽洞穴。 “不……”红莲猛然推开琅邪,扶着冰冷的墙面,挣扎着缓缓站起身,勉力道:“我才——不是……废人!——混蛋!” 琅邪望着红莲的举动,一时讶异不已,万万没想到红莲个性竟如斯刚强。 红莲忍着周身骨骼都要被压散的剧痛,最终迈开千斤重的脚步,果断地向前迈了一步。 “莲儿,”琅邪忙拦在红莲面前,急道,“你这是何苦!不能过去了,再过去会有性命之忧!……我们改日再来罢!” “我不要!”红莲涨红着俏脸,咬牙又向前迈了一步。她……只是想见见玄冥而已,难道这么简单的愿望,在冰冷玄火门中实现起来会难如登天?这句话一吼出,乱了呼吸,只觉有万支无形钢针刺入胸腹,不由又引得一阵大咳,红莲只觉满嘴腥气,只怕丹田已然受创,咳嗽时几丝鲜血涌入了口内。 真不知道这洞穴内杀气的本体到底是何物,竟会如此犀利。 琅邪见红莲执意如斯,无奈之下,正想用幻术把她迷晕带出去,却突然感到那凛冽如刀的杀意突然之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像方才毫无预警地汹涌而来般迅猛退却。 杀意突然消失,红莲再也支持不住,倏然跪倒在地,剧烈喘息,伸出颤抖的手擦拭脸上被逼出的冷汗。 “玄龙……?”琅邪奇异地转头望向洞穴深处的一片漆黑,不明白一向凶残嗜血的燎日玄龙今日怎会如此网开一面?当下不在多想,忙去扶红莲为她祛除体内伤痛寒毒,口中责怪道:“真是乱来!” 红莲听琅邪责怪她,只是转头朝琅邪甜甜一笑。 “亏你还笑得出!”琅邪恼火道,“你想见的那人可有自己性命重要?这般玩命,委实傻气。” “不打紧,没事的。”红莲再次支撑着站了起来,“此生总受人摆布,厌了。” 琅邪侧头望望这个老成自我的少女,再不多话,一手牵着她:“随我来。” 红莲默默跟着琅邪,在这寂静到阴森的冰冷黑暗世界缓缓前行,四周的奇异幻境显得那般的寂寞而无生趣,就连口鼻中哈出的白气都奇妙地觉得空灵虚幻。 洞穴很大,走了一顿饭的功夫,始终只听得周围冰雪落地的沙沙声,及其黑暗寂静,若不是琅邪指引方向,用一种镇定人心的暖流紧紧包围红莲,以红莲现在粗浅的修行,只怕早已被这压抑的环境混乱心智,在此永久迷失了方向。 “到了。”琅邪突然停下脚步,站在一道流光溢彩半透明的冰晶石壁前,轻轻闭上眼,抑制不住地全身颤抖起来,她从来没有想过,会以这种方式踏入玄黥尘封多年的寒冰石室……那种因为疯狂思念的绝望感再次席卷而来,沉甸甸地压在心间,堕入无尽的深渊。 默默念诵起百年不曾念诵的高深咒文,每一句,都是对那人声嘶力竭的呼唤。 ……玄黥。 石壁变得越来越透明,渐渐变成一道隐隐流动,凝聚不散的水墙。琅邪望着水墙后模模糊糊,似真似幻的世界,轻轻一叹,抬脚从容走入水墙,奇妙地从中穿过。 红莲也跟着琅邪的背影,从这道水墙穿过,感觉一点也不寒冷,只是觉得穿过了一层比空气密度稍高的流波般不真切。 里面,是怎生一般景象?这个邪煞又空灵的世界,包含着怎样一堆秘密与震撼心灵的往事?这——却不是红莲能够猜到的。 待红莲睁开双眼,顿时愣在当场,万万没想到,眼前的景色,竟会是这般让人惊异。 原本冰封了千年而变为半透明寒玉的地面以那道奇异的流波壁作为临界点,这里的地面是血红色的,像千万人的血液凝炼而成的血池,微微荡漾,一步一个血色涟漪远远荡漾开来,但地面依然是冰冷干燥的,仿佛走在无尽梦魇的邪美幻象之中。四面无壁,仿佛这个怪异的空间直通往天之涯,地之极。在无任何物质介质的半空中,缓缓闪现着流动的银黑玄火图腾,连这里的空气都被深深烙上玄火的印记。这些若隐若现的水银般的印记每一笔都深深刻在虚无中,离地四尺,高有八尺,无一不是缓缓流动,一圈圈包裹着最中央一块冰山状的巨大岩石。 琅邪与红莲缓缓走过流动闪现的图腾,徐徐走进中央那块冰岩。第一圈流动的印记是为玄火门内最常见的玄火图腾。相隔三米多远,流动着直径稍小的第二层印记,其上若隐若现着蒲牢、囚牛、蚩吻、嘲风、赑屃、霸下、狴犴、狻猊、睚眦九条神龙,因其性格神性不同,形貌也大不相同。第三圈流动的银黑印记,红莲看了半天,也不知道是些什么,似图非图,但线条依旧流畅华美,经琅邪提点,才发现,这些古老图案竟是头下脚上,倒着隐隐闪现出一只只凶厉睚眦巨龙,再后来业火灼鬼,恶魔噬人等等怪图,无一不是头下脚上倒着流动,怪异又邪煞,看得极不舒服。但觉法力无边,人世介子须弥,哪能理解得透其中千万年的玄机。只是高深莫测之中,隐隐觉得妖异残酷之气弥漫其中。 最终走到冰晶巨岩前,只见这怪异岩石质如无暇美玉,呈半透明冰蓝色泽,表面光滑如镜,此时壁上清晰反射出琅邪与红莲二人玉容。其最上之处冰封着一把五尺巨剑,剑宽七寸,通体漆黑光亮,剑格处镶嵌着一块非金非玉的龙眼状美石,殷红似血,释放着滔天杀意,虚空中横生出无数漆黑铁链缠绕住此身剑。 “……虬龙阵!”红莲望着眼前此幕,不由得失声而出。此阵力量太过强大,原本无形铁链已变得具象化。但无论如何,它与困囿了玄冥多年的阵法决计相同,不知是何等高人布下这阵,能困住如此邪煞的一把怪剑。(此剑流露着滔天神力,但本身躁动嗜杀,不知是神剑还是魔剑,是故只好称其为怪剑。)“不错。”琅邪点头道:“这把巨剑,就是镇守住此洞穴的庐山真容,名为‘燎日玄龙’,是——玄火圣祖玄黥所用之剑。方才释放出致人于死地的滔天杀意,就是他。” “琅邪。”突然,一声沉闷浑厚的声音在空旷寂寥的空间倏然响起,就连冰封的铁链都被此声吓得叮当颤抖。原本反射着琅邪与红莲的无暇冰壁缓缓显现出一双殷红妖艳的巨目,那声音狂霸道:“为何搅我清梦!” 琅邪微微一笑,道:“玄龙,百年不见,脾气依然这般暴躁。——此来打搅,只为借无垢幻镜一观。” “可又为吾主行踪?”玄龙冷冷问道。 琅邪无奈摇头,道:“不……。他手眼通天,化身千万,小小幻镜怎能捉得到他残像万一?我……早已放弃了。” 玄龙冷冷望着万分默落的琅邪,并未答话,要他这从无感情,只知杀戮和血的邪龙去了解这份心情,是不可能的。 琅邪摇摇头,拉过红莲,指着眼前一片光滑冰壁,道:“此乃无垢幻镜,你想见什么人,只要伸手抚上,默念那人姓名,幻境自会呈现图像。” 红莲心情混乱不堪,轻轻抬眼望向朦胧显现在其中那双殷红巨目。 “前辈……”红莲颤声对玄龙喊道,希望得到他的许可。 那双殷红巨目猛然眯细眼,狠狠盯住眼前脆弱又顽强的少女:“报上名来!” “红莲……”红莲无畏地对上那双妖异血目:“我叫红莲。” 刹时,红莲脑海中突然像冰锥般钻入一句话:“汝周身怨念缭绕,业火灼烧,红若莲花,泪若鲜血,本不属玄火门——汝,此生来世,必定丧于吾剑下!” “什么——意思!”红莲大讶,紧紧盯住无垢幻镜中的一双血色龙目。 但燎日玄龙那双巨目渐渐消隐,没有回答红莲的疑问。 红莲心头腾升起一种及其不妙的预感,似乎……当她手触上幻镜瞬间,就必然沉迷于一种难以想象的严酷诅咒之中,永远无法反抗。她忐忑地转头望望琅邪。 琅邪对红莲带着怯意的目光报以温柔一笑。 红莲咬牙,伸出纤美的手,轻轻抚上光滑冰镜,沉声坚定道:“——冥哥哥,我想见你。” 第二十八章 玄火杀神! “冥哥哥,我想见你。” 红莲话音刚落,只见无垢幻镜突然闪现出九个古篆大字,每个字如被玄火灼烧: ——玄者冥也,默然无有也。 这是玄冥此生永无摆脱的批命。 幻镜上弥漫的烟雾徐徐拨散,露出一片漆黑深渊,只见黑暗最深处,玄冥豁然睁开发出莹莹冷光的双目,宛如地狱邪鬼,他周身浴血,伤重难治,枯槁苍白的手挣扎颤抖地伸向一旁巨大丑陋的妖兽尸体咽喉,不顾一切地张口咬住,贪婪地吮吸着红黑粘稠的血液,原本周身致命伤口渐渐愈合,枯槁的肌肤也渐渐透出一股黑气,黑气一闪而过,肌肤瞬间变得苍白无暇,但妖异之气隐隐流露其中。 玄冥饥渴地吞咽着妖蛊精血,良久良久,他豁然仰起绝美脸庞,长长一叹,神情陶醉到了极点,宛如喝了千斤烈酒,艳红到发黑的血液从他唇角细细流下,顺着苍白无暇的肌肤划下一道不灭的红痕,仿佛这血恋上了玄冥肌肤的触感,正以它的方式轻轻爱抚着他。那精致血红的嘴唇缓缓勾勒出惊心动魄的笑容,肆意狂笑的声音是那般阴冷残酷。 ——幻镜又生出一层浓雾,遮住这片阴森与漆黑的世界,待渐渐消散,只见玄冥紧紧扑在虬龙洞石壁之上,极力隐忍着暗自哭泣,口中喃道:“我回来了……你可以——再亲亲我的脸么?……莲儿,冥哥哥……太累了。莲儿……” 那波澜的心曲,那惨烈的语句,深深烙进红莲心中,红莲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望着镜中的玄冥,陪他一起默默哭泣。 ——幻镜再次变换,被夜间一片火海取代,四处杀伐与绝望的哀嚎直穿云霄,一位全身是伤的老道跪倒在地脸色死白,哀戚道:“想我天波门在昆仑山立派百余载,尽灭在了我长生子手中。——我和你玄火门无冤无仇,为何要做此恶行!” 玄冥冷冷侧眼俯视趴在地上,狼狈万分的长生子,唇角宛若神迹般轻轻一弯,勾勒出个不带感情的笑容,淡道:“你们自称名门正派,对玄火门不屑一顾,不肯归顺。这也是被逼无奈,我们只为自保。” “你这妖人!我全门七十余人都被你赶尽杀绝!还觍颜说什么自保!!”长生子脸色气得死白,气息一乱,一口鲜血吐出。 站在玄冥身旁的一个黑衣玄火门人仰头哈哈一笑,狂傲道:“吾门只来了二十余人,你们七十余人要杀我们,这不叫自保,难道叫蓄谋?——三殿下,说不得,快快杀了交差。” 玄冥依然微笑不减,倏然抽剑,那剑势如流星长虹,直直刺入方才说话的玄火门人胸口,那人根本没有防备,被这异常迅捷的剑深深刺入心脏,他惊愕惨然不解地望着玄冥带着淡淡笑容的莫测高深表情,嘶哑道:“为什么?我可是天胤堂主座下副手!” “因为你是他副手,所以才杀。”玄冥优雅地把剑抽出,冷冷望着那人垂死的扭曲容颜:“草菅人命,不单只是你天胤堂中人能做。” ——幻镜又一次变换,只见数百具尸体堆成山,玄冥全身黑衣早被鲜血淋得透湿,原本苍白的脸上也被鲜血染红,右手紧持的青钢剑亦被鲜血染得殷红如灼。优雅站在尸堆之上,缓缓仰起那依然美得刺目的脸庞,淡定一笑,那笑容,是那么无情与残忍!……却,漂亮得让人屏息。 周围数十玄火门人团团围住尸堆上的玄冥,对他的残忍好杀到让人发指而感到由衷的惧怕。突然,门人中一人颤声呼道:“三殿下,真称为杀神也不为过!” 玄冥轻轻侧头,淡道:“杀神……?” 此时玄火门人已大半回神,不由得纷纷赞叹道:“不错,‘玄火杀神’!” 玄火杀神……无有杀魔……玄冥缓缓闭眼,苦笑一声,但他的苦笑早已被数十玄火门人疯狂嗜血的嘶喊掩埋。 一声声惊天动地的喊声震荡山谷。 玄火杀神——玄火杀神——玄火杀神——!! ——场景变换,玄冥孤独的身影出现在空旷黑暗的玄玦大殿内,静静跪在丹墀之下,看样子已经跪了很久很久。 玄煌缓缓走下丹墀,伸手轻轻拍打玄冥那纤弱优美的肩膀,冷道:“不错不错,当初留你性命看来是对的,近几年立下的业绩,足以让红莲那女娃安享后半生。” 玄冥没有回话,只是双臂控制不住地微微一颤。 玄煌弯腰,脸稍稍靠近玄冥,压低声音,只让他们两人听见:“很想见红莲那女娃吧?想知道她可还好好活着?可八年来一直不敢向我提出,是因为你聪明的脑袋知道,你没有能直接威胁到我的筹码,更没有十足的把握,为了防备所有可能发生的万一,所以一直隐忍至今吧。——冥儿,你可比我想象得有耐心多了。这也足以让我更恨你,恨不得把红莲现在就拉到你面前,让你眼睁睁望着她被千刀万剐!让你发疯,让你崩溃。冥儿——你怎么还不死?……你快去死罢,活着多没意思啊,不是么?——去死罢、去死罢、去死罢!” 玄冥黑蓝双眸中的竖状瞳仁猛然变细,但苍白的脸上依然带着那一抹惊心动魄的淡淡笑容。良久,他才轻道:“父皇息怒,冥儿活着,只会为您杀更多的人。——红莲是谁?孩儿早忘了,只记得每月定要为父皇上缴一条人命。”“——冥儿,为父有时倒也佩服你小小年纪就如此深的城府;也赞叹你在没有任何实权,两袖清风毫无筹码之下,胆敢下此豪赌。可惜你仍是太嫩了。”玄煌唇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个残酷笑容,“即便你再如何算计,红莲与你的小命,依然牢牢握在我的手中,但——为父就是喜欢你明知早已成死棋,依然苦苦挣扎的模样,是故一直留着你苟延残喘。” “父皇这些话是什么意思?”玄冥依然淡定而笑:“孩儿愚钝,全然不懂。孩儿只知,要听父皇话,不要惹父皇您生气。” “啪!!”玄煌突然伸手在玄冥那冷艳俊美的脸上狠狠打下一巴掌:“你的存在就是我最无法容忍的!你身上一切优势,必定导致你过快的灭亡!”言罢,他豁然深吸口气,指住唇角被打出血的玄冥,冷冷命令道:“把三殿下关入妖蛊深渊!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去看他!” ——场景再变换…… “不——!!!”红莲再也忍不住,手放开了无垢幻镜,歇斯底里地狂叫道:“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那狂颤的身躯,如同风中败叶。 “莲儿……你看见了什么?”琅邪担心地冲了过来抱住摇摇欲坠的红莲,幻镜中的景象只有当事人才看得见。 “告诉我!镜中的一切都是假的!!是骗我的!!”红莲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拉住琅邪衣襟,她怎么能相信,她至爱的玄冥会是那个全身浴血草菅人命的玄火杀神,她珍惜的冥哥哥每天隐忍着父亲施加给自己的无上诅咒而不反抗,她崇拜的那个少年……却,忘了她。 “……是……真的。”琅邪闭眼沉沉叹出。无垢幻镜之所以称为无垢,就是因为它从不因为个人喜好与得失而显现出美好纯洁的一幕来蒙蔽世人,而是把最真实的事情血淋淋地显现而出。 ……人,是最喜欢自欺欺人的动物,因为恐惧,因为没有足够强大的心灵承载住残酷的实事。 “骗子——骗子——!!”红莲声嘶力竭地狂吼,一把推开琅邪,绝望地扑到无垢幻镜前,全然崩溃地叫道:“让我再看次,实事的真像!!” ——幻镜又一次显现出图像,只见玄冥再次被关进妖蛊深渊,只厮杀了七天就把深渊内二十一只妖蛊屠杀得干干净净,他仰头肆意狂笑,神情是那般的疯狂。伸出精美苍白的右手,上面鲜血满布,他把手伸到唇边,万分享受地细细舔吮上面带满毒素的血液。 突然,他猛然仰头,朝虚空处惊异道:“莲儿?!是你么!!——不错,是你,是你!你在哪?为何能看到我?” 红莲讶异地望着镜中的玄冥,他仿佛也能看见自己般,焦灼万分地凝视着镜外的红莲。 “莲儿……你为什么不说话?……难道,你不想我么?你过得……好么?——我知道,你必定活了下来,我每一天每一天都这么告诉着自己……”玄冥朝黑暗与虚空伸出沾满鲜血的双手,痴痴希翼空想着红莲能够重回到他的怀抱。 红莲再也忍不住,哽咽道:“你说你忘了我……” “我怎么忘得了……”玄冥苦叹道:“我只希望……那丧心病狂的玄煌,不曾知道,我是这般的在意你……莲儿,叫我的名字……再叫我次冥哥哥……”他的神情,是那么痴狂,他的话语,是那么忘我!……用着能让天下女子都为之癫狂的貌美与声音,表达着自己的心曲。这让红莲怎能不怦然心动? 但是……他绝美的容颜此时只有邪煞与冷酷的气息,诉说着柔情的双唇还沾染着无数妖蛊的鲜血!包括向红莲伸出的那双精致的手,都被鲜红污渍染得漆黑。这样的他,红莲怎能无动于衷地接受下? 红莲苦苦隐忍住抽泣,最终缓缓放开了抚着幻镜的手,幻象渐渐消散,像一缕瞬逝的烟尘,切断了本不该维系的一切残像。 “莲儿——!不要——不要走!!别再离开我,我对天发誓,再也不会放开你!!莲儿——!!”玄冥朝虚空声嘶力竭地唤道,良久良久,除了黑暗与阴冷,再也没有红莲温暖的气息,他虚脱地跪倒在地,不知所措地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也厌弃于我?还是……方才一切,都是我想象的幻觉?——我,这是怎么了?” 红莲望着光洁无暇的玉璧,最终缓缓转身,猛然抱住自己,无助地嚎啕大哭。镜中的男人,是玄火杀神!——却,不是红莲的什么冥哥哥。 为什么,她把他害得这般惨,他还要用如此柔情的语气对她说话? 若玄冥唾骂她,忘了她,都比这心酸的解释与柔情的问话要来得好。 为什么?他依然要苦苦挽留住她…… ……为什么……看到的是这样心酸而残酷的结果? ——为什么? 原来她在昆仑虚生活了八年的平和岁月,都是玄冥拿血,拿命换来的! ……红莲竟然傻傻地以为,玄冥不会为了她甘当嗜血魔王。她……竟然那么的天真地接受下眼前平静得怪异的生活…… 最终……红莲到底算什么呢?在这望着玄冥苦苦挣扎的她……算什么呢? “莲儿……”琅邪皱眉望着伤痛欲绝的红莲,看来,给红莲看这无垢幻镜,是一个天大的错误。就如她曾经执着地望着镜中的玄黥,每每看一次,都把自己伤害得遍体鳞伤。 第二十九章 裂痕 玄冥被关在暗无天日的深渊中,与世隔绝,没有白天的到来,也没有外界任何的音讯,在接下来的时日中,他都静静坐在黑暗最深一角,悄悄用白虎族炼气巫术把体内妖蛊的精血吸收升华。 体内疯狂呼喊着,需要更为强势的力量,像是要填补内心巨大的空洞。玄冥呼吸吐纳三次,停下了修炼,浮躁的心情和孤寂的灵魂都不适合再修炼下去了。玄冥此时孤独得无以复加,他早已忘了这是第几次被关进深渊,早已忘了这里的危险与阴冷是多么让人畏惧。因为他一直这么活着,对于这残酷到极点的环境都已然习惯和麻木。 玄冥只是想要活下来而已。 每次挣扎着活下来,玄冥都会变得更为强大,心灵也更为扭曲黑暗,罪恶与残酷交织而成的网,牢牢将他困囿。直到不久前红莲的气息突然出现在冰冷的深渊,玄冥才猛然醒悟,自己依然有追寻光明的资格,红莲……就是他最大的光明,红莲依然安然地生活在玄火门一隅。事情,比他想象得要好得多。即便那真是幻象,也足以良久良久地慰藉他了无生趣的灵魂。这欣喜若狂的发现让玄冥倍感鼓舞,待他渐渐冷静下来,顿时被残酷现实击倒,只为现在的玄冥早已不是那个天真、纯良的冥哥哥,而是满手鲜血的笑面杀魔!是——与玄火门一般肮脏的…… 而那依然纯洁而高贵的红莲,怎么会把污秽的他看入眼?红莲……在玄冥心中,永远是那么纯粹而洁净,而全身血污,杀人如麻的他……怎么配再拥抱那朵无瑕红莲? 红莲……不肯再呼唤他,不肯再依恋他,只因为看到如此不堪的他,而万分嫌弃…… 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他这幅模样,一定让红莲万分失望吧? “莲儿……”玄冥痴痴呼唤着红莲的名字,颓然躺倒在地,脑袋混乱地想着:“她的声音,变得真好听啊……若她能用那声音呼唤我,那我会不顾一切地紧抱住她……不知道,她现在变得什么样了?八年了……十六岁了吧?我该去找她么?如果她美得让我无法自控,想轻轻碰触她,她会不会吓得花容失色,惊声尖叫?像死在我剑下的人一样,指责我是个妖怪,是笑面修罗?……何苦!只要她一切都好,我亦无憾。” “这样就够了,我不会来找你的,莲儿放心……冥哥哥断不会来打搅惊吓于你,冥哥哥永远这般远远守护着你。”玄冥拉过一具刚死不久,还没腐烂的妖蛊尸体,头枕在它刚硬粗糙的皮毛上,怀抱着混乱的不安与充实的欣慰,浅浅进入绝望嘶喊编织而成的睡梦之中。 ……玄冥,就连悲伤的资格,亦……不能有。 ★ “玄祀中,最为关键的,莫过于祭祀之前的祈舞圣女,”玄煌站在枵暝圣殿那高高墀阶上,向下俯瞰一片白茫茫的冰原广场,对站在身旁的琅邪道,“今年也是您祈舞罢?” 琅邪淡淡一笑:“我算得什么圣女,不男不女的妖怪而已。之前都是没有最好人选,才只好觍颜祈舞。今年,我想让红莲去。” “甚么!”玄煌愣了下,随即立马冷下脸,“她?!——一个身份低贱的罪人之后,有何资格做圣女!——琅邪,你可有说服我的理由?” “……”琅邪沉默一阵,她想说红莲有着纯良而高贵的灵魂,有着玄氏宗祖玄黥穷极一生所追寻的纯粹温暖与善良,但冷酷的玄煌是不可能被这薄弱的理由说服,于是淡道:“没有。” “你以为我会答应?”玄煌侧身,体内释放出阴邪怒意与杀意,直逼琅邪。 琅邪不为所动,淡道:“莫要忘了,昆仑虚内,一应大小事宜均是我说了算。” “那你就胆敢违抗本王的命令?”玄煌冷冷皱眉,周身渐渐缭绕起阴寒的银黑火焰,酷烈难当,阴冷刺骨。 “哦?为了此事,玄煌你还想同我打一架不成?”琅邪不疾不徐地伸出素手,轻描淡写地挥走灼烧在她身旁的玄火,“我说,我俩都一大把岁数的人了,为了你口中所说的罪人红莲而大打出手,传出去可真长了她志气,灭自己威风。况就算打将起来,这昆仑虚必定无法承受,多半连枵暝圣殿都被撵为齑粉,你还真拿自己祖宗基业儿戏呐,小玄煌。” 玄煌听后,脸色倏然变得铁青一片,琅邪自未有玄火门起,就一直追随玄火圣祖,这资历是谁也不能取代的,况琅邪为人独断执着,有着雪狼的一切脾性特征,即便打将起来,玄煌自问也不敢说十成把握赢她,许久过后,玄煌才咬牙冷冷道:“随你喜欢,就让那罪人来抹黑圣洁的枵暝圣殿,想必你心里会舒坦些。” “自然随我喜欢。”琅邪猛然沉下脸,“枵暝圣殿所祭祀的,除了玄黥与燎日玄龙是干净的,其余人都是黑得不能再黑,想必不会介意被抹得再黑些。但我却觉得,让红莲做那些肮脏玄王的祈舞圣女才是对她人格的抹黑。” “琅邪!!”玄煌暴怒地狂吼道,“莫要以为做了几天圣祖的狗,便有资格在本王面前翘尾乱吠!倘惹怒我,你以为你的日子又会好过么!”顿了顿,方冷邪道:“三日后,玄祀大典,可别让我逮到什么把柄。”言罢,冷哼一声,转身朝昆仑虚唯一出入口——朝虚门走去。 琅邪冷冷望着玄煌逐渐消失在自己眼前的背影,心中不禁浮出一丝忧虑。玄煌是她辅佐的六位玄王中,最危险的一位。他那磅礴而巨大的野心,可会把玄火门招来灭顶之灾? ★ 玄煌恼怒之极地回到玄火深谷,一呼左右道:“来人,把三位皇子及十六堂堂主叫来。” “诺。”两个黑衣人立马领命而去。 待吩咐完,玄煌转身朝玄玦大殿而去,心中却在盘算:自他继玄王位那日起,就觉得琅邪此人极为棘手,现这妖人更成为玄火门一个不得不除的毒瘤。难的是她法力了得,且威望极高,整一昆仑虚都是她掌管,最为重要的,乃是圣祖的“玄龙巨剑”是她在玄王三世期间所封印,非琅邪之外人能够取得。 玄龙巨剑原身乃上古一只狂暴孽龙,幸得玄黥与之苦战三日三夜把其收服,燎日玄龙不得不服,遂化身为剑誓言此生永远效忠于玄黥,玄黥赐其龙玄姓。而后诸多变故,玄黥自天劫后在没归来,没人知道他的下落死活,此剑就此落入玄氏血脉手中,非有玄火之力之人不得驱策此剑,于是,燎日玄龙也就成为玄火门最大的王牌与圣物。 但,有长必有短,“燎日玄龙”只因力量太过强大,一剑下去,能开山劈河,焚毁万物,二代玄王曾用此剑致使亿万生灵涂炭,遭来天劫灭顶,是故到三代玄王时,琅邪就把此剑封印,直到今日。 此后玄煌继位,眼看玄火门人才凋敝,备受名门正道打压,曾多次苦苦哀求琅邪把燎日玄龙身上封印解除,但琅邪心肠刚硬,执意不允,曾道:“即是玄火门灭门,我亦不会请出燎日玄龙!”于是玄煌唯有不远万里,跑去哀牢山向白虎族人求得修炼法门的妙术。 自此而后,玄煌每每想起琅邪,总觉芒刺在背。 正心绪难平时,十六堂堂主鱼贯进入玄玦大殿,按:天明、地昊、雷易、水暌、山晓、风晔、火旭、泽昆,顺序坐到座北朝南之位上。再按:天胤、地朔、雷鹏、水月、山朝、风有、火胜、泽膺,顺序坐到座南朝北之石椅上。 自古南面为阳,北面为阴,玄火门世事都要反其道而行,可见他们一向不顾世俗礼法,不喜神祇拘束到了极点,亦是对上古众神的一种反抗与漠视。 不多时,玄晷,玄瞳与玄冥也先后进入大殿,玄煌坐在高高龙坐之上,冷冷打量自己性格迥异的三个儿子,唯有玄冥刚从妖蛊深渊中放了出来,脸色显得异常苍白,周身血渍,优雅神秘的气质被渲染得更加冷艳与颓废,异常夺目。玄晷望望即便狼狈透顶的玄冥,依然能散发出如此致命的气息,不由得邪邪一笑。玄瞳却不掩饰自己对这亲弟弟的万分厌恶,嫌弃地捂住鼻子吼道:“你他妈来之前不会洗洗澡吗!可是觉得我们没陪着你受罚,心中憋得慌,好来这里熏死我们才痛快!” 玄冥微微一笑,淡道:“谁知道呢。” “啊,我怎么给忘了。”玄瞳恍然大悟道,“你不是人,是畜生,畜生哪会洗澡嘛。” “二弟,这话哥哥我可不爱听了。”玄晷从后面揽住玄冥纤弱的身体,伸手轻柔地仰起玄冥太过俊美的脸庞,赞叹道:“你见过这么漂亮的畜生么?——这分明是地狱修罗王才能享受到的无上玩物。” “哼,本大爷对你的低俗乐趣不感兴趣。”玄瞳道,“不过也罢,物以类聚嘛。” 这些对话,对于任何人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玄冥心中的恼怒与憎恨,已然无以复加,他脸色猛然沉下,狠狠推开玄晷,自己原先的青钢佩剑在进妖蛊深渊时就被没收,现再不多想,反手去抽玄晷腰间悬挂的神兵宝剑“阎嚎”。 一时,大殿内二十人都皱眉盯住玄冥迅捷异常的动作,在玄玦大殿中刀剑相向,无异于谋逆,因为这举动深深屈辱了高高在上的玄火之王。更何况,无论玄冥的剑尖指向自己两个哥哥中的任何一人,都足以表示对其公然敌对。 刹时,众人都屏息望着狂怒的玄冥自掘坟墓的一幕,玄晷愣了愣,随即有恃无恐地任由玄冥抽出自己腰间宝剑,玄冥越是被逼入绝境,玄晷得到他的机会就越大。 玄瞳亦反应极快,见玄冥如此动作,立即反手去抽身后背着的赤啸刀,脑中电光火石间想到:“近日玄冥这小杂种不知使了什么邪术,无数门人说道他就战战兢兢,还说他是什么玄火杀神。这还不算,最可恶的竟屡次抢老子功劳!今日你胆敢以下犯上,正好老子当着众人面,把你这个什么法术都不会的狗屁玄火杀神给废了!” 玄冥此时脑海一片空白,只觉唯有杀了这两个从来不把他当人看的亲哥哥方解心头大恨,心中是气,是苦,是无奈,更是惨然。在万分混乱的思绪下,就连紧握住剑柄的手都颤抖不已。 坐在玄铁龙椅上的玄煌亦瞬时站起,眯起眼盯住玄冥迅捷无伦的动作。 第三十章 耍心机 阴森的大殿内突然剑拔弩张,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眼看就要在此展开。 玄冥利落地把玄晷腰间“阎嚎”剑抽出鞘的金属摩擦声,在刹那间的玄玦殿中听来都格外漫长。 剑抽到一半时,却突然停住了,众人的心同样与剑一起悬住。只见玄冥那原本狂怒的神情渐渐缓和,取而代之的竟是一个让人惊心动魄的淡然微笑。他微微侧眼瞅瞅高墀上的玄煌,顺手放开了紧握剑柄的手,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优雅地走近殿内丹墀之下。 大殿中有投入玄晷或玄瞳麾下的诸位堂主,原先高悬的心也随之缓和下来。 玄晷与玄瞳均怔然,一时无法接受玄冥过快的转变,随即心情复杂地先后走到丹墀处。玄瞳在路过天明堂主瑟魅时,侧眼冷冷望瞭望她,方才瑟魅为玄冥暗自松了一口气的神情,他可是尽收眼底。 玄煌见众人都归各位,才又坐回椅上,邪异的眼眸轻轻一扫墀下玄冥,才开口道:“三日后,便是玄祀大典,诸位所在职责,本王绝不准有半分差错!” 墀下众人异口同声抱拳回道:“诺!” “嗯。”玄煌顿了顿,方沉声道:“召诸位来,是为此次祈舞圣女,已不再是琅邪。” 天胤堂主魍魂听后,有些讶异地轻问道:“那会是——?” 玄煌缓缓垂眼望向阴暗处的玄冥,许久后,才道:“红莲。” 这个词从玄煌口中出现,顿时魍魂与瑟魅都不自禁地惊叹一声,纷纷转头望向玄冥。 阴暗处的玄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恨不能要玄煌再重复一遍方才的话,心念电转下,忙低头,双拳紧紧握住,一颗心紧张得突突直跳。 玄晷扬扬眉,懒散道:“这红莲是何人?与雪魄琅邪做祈舞圣女有何区别?”这个疑问也是在座其余堂主想问的。 “大皇子,”天胤堂主站起身对玄晷道:“红莲之母原是枵暝圣殿内一女巫,数年前与一玄火门人私逃出外,生了一女,后追查到两人下落,派人前去问罪,遂处置了两个叛门罪人,把私生女红莲带回了昆仑虚,顶替其母亲职位。” “那可妙得很!”玄瞳仰头哈哈大笑,“这玄火门真他妈越来越够劲,随便拉来个野娃娃都能当圣女,了不起。” “父皇,”玄晷及其不悦地皱眉道,“孩儿以为,这事万万不妥,雪魄琅邪虽是妖,但资历深厚,法术高深,一向众望所归,历来都由她担任祈舞圣女,不容他议。而红莲小小孤女,罪门之后,无名无功,何以让她当!此事只怕还需三思。” 天胤堂主魍魂见玄晷表态,亦点头道:“老夫亦觉此事不妥。” 玄煌眼中闪过一丝怒色,却只沉默不语。 “我看这也未必!”玄瞳侧眼轻轻扫了一眼高墀上的玄煌,才语带嘲笑道:“琅邪那人妖在玄火门位高权重,管的事也他妈的多了些吧?借此机会让她歇息歇息,不也好么?换人本大爷赞成,圣女轮流做,随便拉个男人上去,只要我们说他是圣女,谁敢讲半个不字?前提是,不能是那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野娃娃。” 玄煌听玄瞳如是说,脸上不由得出现一丝浑浊微笑,微微侧眼,缓声道:“冥儿,你觉得呢?” 玄冥哪想到玄煌会如此一问,定定神,方从暗处走出,朝玄煌抱拳道:“孩儿以为大哥二哥说得均十分在理,一时难以决策,但想父皇精明睿智,高瞻远瞩思虑周详,早有计策,孩儿愚鲁之资,哪敢有他想,但认为父皇怎么说,孩儿只消全力以赴,尽心去做就好,决计不会错!” 玄煌冷冷一笑,心中却想:“这三个孩儿,玄晷遇事只看大体,玄瞳好揣摩人心,唯有玄冥聪慧至极,一时竟拿捏不到他说话的把柄。况玄冥心机深沉,常人要猜测其所思所虑真是千难万难,若他真狠心再不理会红莲死活,更无任何能牵制住他的绳索,那——这个孩儿可就让人有些不放心了。……难道我玄煌竟养虎为患不成?”于是淡然道:“冥儿,你倒是会说话啊。” “孩儿确是肺腑之言!”玄冥道,“孩儿每日每夜都肯求上苍,希翼变得与父皇一般聪明睿智,好为父皇分担忧愁一二,不至于如现下这般无能,觍颜在此碍父皇的眼。” “哼,”玄煌冷道,“好在你现下这般愚鲁,若再聪明些,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言罢,扬声道:“本王业已决定,祈舞圣女就为红莲,此事不容再议。” 这话一出,众人均大吃一惊。魍魂当先站起来抱拳反对道:“吾王!此事——” “放肆!”玄煌勃然大怒道,“本王说的话,你就当耳旁风?!还是——有了新主,忘了旧主?” 这话对于魍魂来说,已然重得不能再重了,他忙跪倒,声音有些惶急道:“天地可鉴,魍魂绝不敢有贰心,求吾王万万恕罪!” 站在一旁的玄晷此时脸色也有些难看,隐在袖中的双手轻轻颤抖。 一时,大殿内一众呼风唤雨的战将都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玄煌过了许久,才再次冷冷开口:“罢了,各堂主留下,皇儿们先下去罢。” “是。”玄晷玄瞳与玄冥三人朝高墀上的王抱拳,纷纷退下。 “瞳儿,”玄煌突然开口唤道,“你且留下。” 玄瞳愣了下,随即转身应道:“诺。” 玄晷听父皇单单留下玄瞳,脸色忍不住沉了下来,转头望望自己张狂的二弟,冷哼一声,当先走出大殿。最近玄瞳越来越受到重用,取而代之的是玄晷的备受冷落,这让一向高傲的玄晷及其恼火。 玄冥冷眼旁观,脸上浮出个让人揣摩不透的淡淡笑容,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玄玦殿。 ★ 玄冥出了玄玦殿,径直朝自己居所而去,突然想到慕容素纱,不由得放缓了脚步,仰头长长一叹。 “冥儿,你的叹息,也美得勾魂摄魄呢。”突然,一个浮滑的声音在无人的幽豁中响起,“我美丽的玄火杀神,是什么让你产生出抹杀万物的绝情?” 玄冥听到这声音后,轻轻蹙眉,淡道:“玄晷,你做事,一向不敢光明正大。为何跟踪我到此?” “为什么呢?”玄晷从暗处徐徐走出,专注地望着玄冥,“因为我一直想占有你,用粗糙的绳索牢牢绑住你纤细的四肢,狠狠折磨你,看着你苍白细腻的肌肤流出妖艳鲜血!”他陶醉地伸手去拉玄冥颊边银黑长发,脸上笑容说不出的邪恶,“让你精美的唇瓣发出痛苦呻吟!让你扑到在地,像狗一样苦苦哀求我的怜爱!——冥儿,那时的你,才是最美的。” 玄冥侧身避过玄晷的碰触,淡然一笑:“谁哀求谁,难说得很。——你对玄瞳的怨恨,我没必要承担,滚开。” “哼,”玄晷鄙夷地侧低下眼,冷道:“你在父皇面前摇尾乞怜时,我就看出你是个崇强的软骨头,除了杀人不眨眼,就只会趋炎附势的废物!——因为我比你强,所以!”他一把揪住玄冥脑后长发,粗暴地仰起玄冥冷艳的脸庞,狠狠道,“所以你也必须对我摇尾乞怜,为我舔靴子!” 玄冥却对玄晷微微一笑:“真是——渺小。你的心胸,注定了你的败北。”言罢,玄冥突然抽出玄晷腰间阎嚎剑,毫不犹豫地倏然刺入玄晷右肩,三尺利刃深入至柄,动作迅捷无伦到让人费解,心狠手辣到让人胆寒。 玄晷一阵惊天惨号,整个玄火门都知道玄冥只会粗浅武功与运用简单的玄火之力,不会半点法术,以玄晷一身惊天法术,玄冥想夺他佩剑,简直难如登天。但玄冥方才动作之迅速,全然是个高深莫测的炼气士所能做到,玄晷就是做梦也想不到会被如此玄冥重创。 玄晷放开玄冥,踉踉跄跄地后腿几步,捂住伤处,强忍疼痛,惊怒交加:“玄冥!你私学炼气术!父皇不会轻饶你的!!” “喔?”玄冥摊开双手,无辜一笑,“大凡修炼法术之人,周身灵光缭绕,我一届凡人,怎会有那东西?——不过,玄火杀神的名头,可不是白叫的,摇尾乞怜,更要看对什么人了。玄晷,倘若终有一日要向你摇尾乞怜,那我必定会——杀了你。” “你!!”玄晷定睛而看,玄冥周身灵力稀薄,确与凡人无异,在四处散步高深炼气士的玄火门中,倘若玄冥修炼法术,早有人察觉,更不知玄冥方才到底使得什么手段重创于他。于是只好颤声恨道,“好,这笔帐,我且记着!你这个备受诅咒与冷落的无有郎!”言罢,玄晷放肆大笑,捂着伤处强自支撑着祭起御风诀,回自己居所。 玄冥待玄晷消失在自己眼前,脸色渐渐冷了下来,眉头不由得蹙得更紧了。沉默片刻,最终迈开脚步,朝玄火门正门走去,纤弱典雅的身影渐渐在阴惨惨的浓雾中消逝。心中不由得想到:“还是先去找十翼罢。慕容素纱……不想看到她。” 数年来,申屠十翼一直隐匿于昆仑山巅,用幻术小心隐藏着自己的气息。一来昆仑山脉绵延冗长,占地太过广阔,要隐匿个高深炼气士,易如反掌;二来白虎族人天生擅长居住于穷山恶水,及其复杂的山脉地形中;三来昆仑山乃是最靠近玄火门的地界,自古最危险之地,反而是最安全之地。是故申屠十翼在此多年,除了同是白虎族的百里皓月与半徒半主的玄冥,再无第三人知晓他下落。玄煌五年前听得二子玄瞳说十翼来昆仑山找寻玄冥,就大力搜查过整个山脉,但十翼下落依然石沉大海,又看玄冥逆来顺受,除了武功渐长,没有半点会炼气神术的苗头,且极听自己话,于是找十翼的念头就淡了。 饶是如此,玄冥与十翼两人依然行事会面都谨慎小心。 想到慕容素纱,玄冥心中百味夹杂,鼻中轻轻一哼,语气中带有淡淡不屑:“女人。” 突然间,又想到玄煌方才在玄玦殿亲口所定,红莲为祈舞圣女之事,一时心中欣喜若狂得像要炸开一般,不由自主偷偷轻唤道:“莲儿……”巴不得三日时间转瞬即逝,立即见到那只有梦中才会出现的甜美少女。但觉她是那么厌恶自己,不由得万念俱灰,苦苦叹道:“莲儿……”或许,三日后的玄祀,永远别来的好。 玄冥想到此处,缓缓停下如风的脚步,心中挣扎、痛苦、狂喜与无奈交织成的网几乎要让他窒息,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再也抑制不住,狂乱地高声长啸。 希望自己深切的悲痛,能随着声嘶力竭的长啸消散点滴,传达至天之涯……地之极。 第三十一章 昆仑虚,昆仑虚…… 三日时间转瞬即逝,它不会为了某人的喜悦或悲伤就因此停住不流逝。 这日卯牌时分,天色还未亮透,四周的大雾比平日来得更为浓稠。玄冥刚回到玄火门,就被传令速速到中门集合,待辰时一到,玄火王便会传令开启朝虚门进入玄火门最神圣之地——昆仑虚。 玄冥领命后,即刻到中门。中门前是一片辽阔广场,用青砖细致铺整,约能容下一千于人,现平地处早已纵横工整地排列着九百玄火门精英,分为一十六大列,鸦雀无声地齐齐而站,极为壮观。 站于入口报名官见玄冥姗姗而来,于是用洪亮的嗓音报道:“三皇子——玄冥——到!” 此话一出,使得原本肃穆的广场突然炸开锅,众人不由得用万分好奇的眼光去找寻这位传奇般的笑面杀神。 一阵寒风吹过,使得那浓重的雾气稍稍散开,只见一位体型纤弱的黑衣少年从宽阔中道徐徐走过,举手投足间无不流露着典雅与高贵,糅合着难以察觉的危险和狂霸。 他银黑色的长发看上去是那么华美,闪烁着淡淡冷光的黑蓝双眸神秘妖邪,冷艳绝美的五官不似凡尘该有,与传说一样,这位无有郎精致的唇角似挂着一丝让人费解的微笑,那若有似无的笑容美得惊心动魄。 如神祇般超凡脱俗,如妖魔般邪异难测。 众人又一次沉默住,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如醉如痴地紧紧凝视着这位不知到底是人还是魔的诡异杀神。一时,广场上唯有玄冥空灵的脚步声贯彻其中。 玄冥无视众人的目光,走到中门前,朝冷着脸,站于高阶上的玄煌躬身抱拳道:“父皇,孩儿来迟,请父皇万万恕罪。” “罢。”玄煌淡道:“为父且问你,晷儿的伤,可是出自你手?” 玄冥侧目望望站在玄煌旁,脸色异常苍白的玄晷,他显得比平日更为孱弱,神色复杂地低头抚着自己吊着绷带的右臂。 “是。”玄冥直言不讳。 “啪!!”玄煌更不思索,一掌狠狠扇向玄冥绝美的脸庞,声音在静瑟的广场显得格外响亮。 一众门人都讶异地望着眼前此幕,站在一旁的玄晷神情更显得有些狼狈。 “当真出息啊,你。”玄煌淡道,“玄火门内的笑面杀神,真是威风,刀子都动到自家兄弟头上了。” 玄冥低头缓缓仰起被打得通红的脸庞,淡然一笑:“父皇息怒。” 玄煌沉着脸,心中委实恨极玄冥那太过美艳的五官,半晌才缓声道:“罢了,等玄祀过后再说。”言罢,扬声道,“进中门!” 一时,九百人齐声应道:“诺!”那声音直穿云霄。而后以天、地、雷、水、山、风、火、泽顺序进入中门。 玄煌当先走在前,之后是顺序而入的无数门徒,玄瞳侧眼,鄙夷地望望玄晷与玄冥,转身走入中门。 玄冥把口中血沫吐到地上,随后欲跟着人潮进入。 “这伤,”玄晷突然略带恼火地朝玄冥背影喊道,“我并未向父皇提及。——我可不是向他人告状的怯懦小人。” 玄冥顿了顿脚步,微微侧头,淡道:“知道。”自己与玄煌的极大矛盾,不想让更多的人知晓。玄煌从没把他当自己亲生儿子,亦如玄晷与玄瞳从没把他当亲兄弟一般。 思绪万千地跨入中门,里面就是玄火门圣地,玄冥从未进去过,有时胡乱猜想,或许红莲就被关在圣地,但都无从证实。待自己的双脚跨过中门,踏上圣地的一瞬,才第一次感觉到,红莲的气息离自己如此之近。 昆仑虚,被神遗弃的——冬与暗的岛屿,没有船只能漂洋过海到达那里,唯一的入口就是玄火门迷宫般的深谷最中央,孤单伫立的一道门。玄冥穿过乱石嶙峋的中门,扑面而来的是刺骨寒风,难以抑制激动的心情望着里面一片冰晶世界,脚下寒冰宛若镜面光滑,亦若镜面清晰倒影出晦暗的天空,好似在天上行走。四周寒玉结晶正是一朵朵盛开的冰霜莲花,薄雾冥冥,似真似幻。玄冥小心翼翼地踏上这条悠长甬道,跟随众人一齐进入玄火门最为神秘的一个领域。 走过这条甬道,眼前豁然开朗,只见尽头处,一片空旷冰原正中静静伫立着一扇灰黑色巨石门洞,高如擎天之柱,倨傲屹立,却悲凉孤独。镜面般的地面把巨石门的倒影细细显现,眼前此幕,深深撼动在场所有人的灵魂。 静静站在此地良久,忍不住对昆仑虚空前的好奇,这没有任何门扇的巨石门框,难道就是通往昆仑虚唯一的入口——朝虚门? 玄冥也不由得对这太过一目了然的地方产生了疑问。 终于,站在首列的天胤堂主魍魂仰头望望天色,走出队列,朝玄煌单膝下跪道:“吾王,辰时已到,恳请开启朝虚门。” 玄煌轻轻点头,抬脚走近空空如也的石门框,仰望着在此驻守千年的朝虚门,庄重地缓缓伸出右手,朝一片空无抓去,手上祭起银黑玄火之力,口中沉吟道:“玄为素白,地为苍天,吾等被众神遗忘之子民,乃有荣归之乐土,虚为其归处——为吾等被流放之玄火业障开启罢,昆仑虚。” 话音刚落,只见原本只有巨石门框的空门竟缓缓显现出两扇巨门,左边一扇为青白之色,右边一扇为浊黑之色,材质非金非石,只觉固若金汤。 两扇门正中流光溢彩地勾勒出个巨大玄火图腾,图腾上垂下一个圆形拉环,只见玄煌原本抓着虚空,玄火缭绕的右手,现正牢牢抓着一柄有形无体,流光溢彩的巨大拉环,只听他口中大吼一声:“破!”伴随着手上玄火之力惊天而出,那粗大到难以想象的拉环经无情玄火灼烧渐渐发红,最终倏然破碎成无数冰晶雪粉,黑白二色门扇像感受到玄火带来的难以承受的痛苦,微微颤动,伴随着沉重的低吟缓缓开启,显现出雪花纷飞的一片苍白世界。 九百玄火门徒难以抑制住内心的惊异与震颤,目不转睛地紧紧盯着眼前奇异的一幕。玄冥全身颤抖不能自已,心更是要跳出腔。 昆仑虚……昆仑虚就在他眼前,红莲就在里面!! 玄煌当先而入,玄冥步履艰难地跟随两位哥哥进入昆仑虚。一众玄火门人亦整齐地跟在玄氏皇族身后,鱼贯进入那片冰雪世界。 穿过混沌高大如巨人般的朝虚门,从扭曲的空间走出,白昼倏然变为黑夜。玄冥深深吸一口略带咸湿味的凛冽空气,让自己激荡的心情暂时得以平缓,耳中所听唯有海浪拍岸与寒风呼啸之声,放眼而望,全是一片茫茫冰原与乱舞雪花,远处隐隐见得有一座占地庞大的水晶冰宫。 朝虚门口已有一百位女巫站列左右,夹道迎接,最当先一个人身着雪白素纱衣,容貌极为脱俗,乍看像是一个长得极为漂亮的男人,又像一位样貌刚毅的绝世美女,那人见玄煌入昆仑虚,迈着轻灵的步伐优雅走近,朝玄煌单膝而跪:“琅邪恭迎吾王。” “嗯。”玄煌似听未听,侧头望着枵暝殿方向,伸手朝身后一十六堂主轻轻一挥,带领九百门众穿过空旷冰晶长廊,走入枵暝圣殿。 琅邪缓缓起身,侧身等待玄火门徒全部进入昆仑虚,轻轻仰头,正对上与她擦肩而过,素未谋面的三皇子——玄冥,呼吸狠狠一窒,心头冰封了千年的剧创倏然炸裂,万分痴狂地紧紧凝视着眼前这个美得超凡而冷艳的男人,他的举手投足,无不满满充盈着一个早已不该存在的人的影子,包括在寒风中舞动的银黑长发都散发着那人的举止。 刹那间,琅邪仿佛重新见到玄黥的身影,真真切切地迈着优雅的步伐踏入了昆仑虚,他神情一如既往地淡漠疏离,感受到琅邪忘我的眼神,微微侧目回望这个无礼的眼神。 瞬间,幻象消散。琅邪失望到了极点地凝视着眼前的少年,他的双眸一黑一蓝,闪烁着妖异光芒,却不是玄黥那双漆黑下散发隐隐邪异血光,能轻易操控人心的眼眸。玄冥冷冷侧目看一眼琅邪,随即收回目光,似乎万物都不能入他妖美的眼眸,又或是,他只祈望在缭乱万物中独独找寻其中一样。 这惊心动魄的一幕,转瞬即逝,没有任何人察觉,唯独琅邪自己,默落垂下眼睑,苦苦一叹。 “莲儿,带众女巫随后入枵暝圣殿罢。”琅邪万念俱灰地低声道出,眼神余光依然残留在玄冥渐渐走远的纤美背影。 “诺。”一个轻到风雪都能把其吹散的声音轻轻应道,从琅邪身后淡淡传出。 这轻柔的一段对话随风传入玄冥耳际,却像雷惊四野,晴天霹雳。他急忙停下脚步回身,焦灼万分地痴痴望向人群,一列列黑衣玄火门人如汹涌浪潮,无止无尽地步入昆仑虚,严严遮挡住玄冥视线。 玄冥双手紧握成拳,紧得颤抖不已,压抑着自己不要失声呼喊出红莲的名字,心情是那般急迫躁动,还有一丝恐惧的成分夹杂其中,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跟在玄冥身后的水暌堂主见玄冥驻足不前,于是出声询问道:“三皇子?” 玄冥依旧望着人潮处。 “——三皇子!可是有何不妥?”水暌堂主不由得把声音说得再大些。 玄冥回神,轻轻摇头,灼热的目光渐渐冷却,默默转身,与门众一同向枵暝圣殿走去,原本高热的理智被残酷的现实无情冷却。 第三十二章 红孩儿的苦恼 玄火门的玄祀之礼,由半晚酉时开始,直至午夜子时结束。只因玄火门崇尚玄火,以黑为尊,是以时辰选择在白昼逝去,黑夜降临的半晚,象征着玄火之势笼罩于四野。 昆仑虚永无白天,唯有用星辰计时。玄煌带领九百门众进昆仑虚,为晚间玄祀一应事宜准备停当后,仰头望天,已然申牌十分,便下令众人休息一个时辰,以待好好迎接晚间大祭。 接到玄王旨意的琅邪打发走了传令使者,转头看看站在一旁,脸色苍白的红莲,问道:“莲儿,可是累了?” 红莲摇摇头,若有所思地望着枵暝圣殿外围壮观长廊与空旷前殿处,那里多了许多张陌生面容,此时各自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休息。望着那些外界而来的战将,不由得轻叹道:“我听见了,那些人……都在谈论着三皇子,什么无有杀魔、笑面杀神,玄王似乎及其讨厌那个三皇子……” 琅邪超然一笑:“世人琐碎言论,怎做得准,又怎用得着关心?——莲儿,你还是下去休息下罢,过会我亲自为你更衣上妆。” 红莲转头望着琅邪微微一笑:“那红莲恭敬不如从命,如若不是大人您为我把持,红莲还真是有些紧张呢。” 琅邪伸手轻触红莲脸颊,喃道:“这些,是我欠你的。”顿了顿,方道,“去歇会吧。”言罢,转身朝枵暝圣殿深处走去。 红莲望着琅邪身影消失在眼前,这位大人周身永远包裹着一层迷幻且疏离的光彩,即便她对红莲再好,也感受不到她一丝一毫的温情,仿佛她的心早已迷失在深邃玄火门的一角。悄然叹息,红莲迈开步子朝自己寝室而去。走到一半,红莲突然顿住脚步,思索片刻,却朝自己常去的角楼方向而去。 ★ 这角楼所在极为边远,但占着地理位置极佳,向南眺望是茫茫无际的墨兰汪洋,向北俯瞰,能把枵暝圣殿全貌尽收眼底,还能看到外围一片苍白雪原。为此,红莲时长登上角楼屋顶孤坐几个时辰。 她一如既往地用着道行粗浅的御风诀,轻巧纵跳到角楼冰晶琉璃瓦的屋顶之上,想在此静静等待玄祀到来。 出乎意料的是,此时屋顶之上却多了一个人,那人敏锐察觉到有人到来,薄怒地吼道:“谁!” 红莲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暴喝吓了一跳,踏上滑溜屋顶的脚就此踏空,失去重心的身子晃了晃,便要从这数十丈高的地方摔下去,不由得惊恐地出声大呼。 陌生人讶异地望着摔下去的红莲,轻叹道:“哪钻出来的女人?”足尖轻点,身形迅捷如豹,踏空一把将红莲捞入怀,就此像蜂鸟般沉浮于半空,嘲笑道:“就这点道行还敢上这儿?老子我今日算开眼了。” 红莲定定神,仰头望向救了自己的不速之客,只见那人身穿一袭紧身缁衣,显现出修长健美的身材,精美暗红色龙云纹秀在其上,难掩张扬狂傲,他背后背着一把火光缭绕的艳红大刀,绝非凡品。样貌俊美中带着更多狂与邪,朱红的嘴唇此时勾勒出个不怀好意的嘲讽笑容。好一个灼热似火的男人。 红莲大为恼火,恨恨道:“我石头缝里钻出来的,道行高低与你何干!我有求你救我么!” 玄瞳活那么大,还没见过脾气比他还燥的,扬眉道:“你这女人,难得老子我善心大发,救你一条小命,还得不到句好话。——石头缝里钻出来的那是孙悟空,啊,不说还看不出,你长得还真跟猴子有点像,难怪要自称美猴王。” “你——!”红莲顿时气炸,吼道,“放我下来!倘若我是孙悟空,早把你爹爹牛魔王叫来打爆你这妖怪的头!” 玄瞳嘿嘿冷笑,道:“把我爹爹叫来,只怕吓得你尿裤子。你说要我放手的,可别后悔。”言罢,倏然放手,任凭红莲从高空坠落。 红莲压根没想到这少年说放手就放手,心头忽凉,眼看自己就要被摔成红柿饼,惊怒交加下哪还记得起半点御风诀口诀,唯有紧紧闭上双目,惊恐万状地高声尖叫。 许久过后,狠狠摔到地上的疼痛并未到来,反之那少年促狭的声音在红莲耳边响起:“真好玩!” 红莲全身颤抖,惊惧地微微睁眼,却沮丧地发现自己又被这少年稳稳地抱在怀中,狂吼道:“好玩你个头!我原以为你是红孩儿,现才晓得,你就一听孙悟空话的猪八戒!” 玄瞳心情极好,嘲笑道:“就你这点道行,还想当孙悟空,省省吧,可真笑掉本大爷牙齿。玄火门何时收了你这么个小白痴?别说还挺有趣的。” “混小子——!”红莲气得都要厥过去了,“你会不会说人话!不会就闭嘴放本姑娘走人!!” “这嗓门,一瞧就练金刚狮子吼的好材料。”玄瞳无所谓地耸耸肩,“放就放。” “别别别——!!”红莲吓得狠狠抱住玄瞳,都要急哭了:“把我放角楼上呀!!” 玄瞳被红莲垂死挣扎的两条手臂缠得险些窒息,感叹道:“没见过这么惜命怕死的玄火门人。”无奈下,御风飘回角楼房顶,站稳后,不顾红莲感受,突然放开她。 死死闭眼紧缠住玄瞳的红莲,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已然在角楼顶,猛然感受到玄瞳放开自己,吓得身体整个攀上救命稻草,口中大叫:“你混蛋!!” “谁混蛋啊!”玄瞳好气更好笑地低头望着红莲:“自己睁眼看看再骂人,你这模样,别人看了肯定以为你要拿我清白之身怎么着了呢。——真他娘的背时,老子今日出门没翻黄历,怎会遇到你这个瘟神。” 红莲忙睁眼,只见玄瞳早已稳稳踏上角楼顶,讥讽万分地望着紧紧攀在他身上的自己。慌忙从他身上跳下,脸上一阵发烧,尴尬之极地讪讪道:“对、对不住。”说完,依然觉得很没面子,又补句,“你这德行,把清白之身白送我还不要呢!要说瘟神,那也该是我说你。” “哈!”玄瞳盘腿坐下,面对远方大海,侧眼望望红莲,“你不认识我?”要不,谁敢如此放肆地对他说话。 “不想认识。”红莲也抱膝坐到屋檐一角,侧头望着极远的海天一线。 “你叫什么?”玄瞳好奇问道。 “不要你管。” 玄瞳脸色一黑,冷哼一声:“哼,本大爷还不想知道呢!”言罢等待着红莲的反唇相讥。 良久,红莲却不出声,玄瞳微感失望,视线也从变幻莫测的大海转移向红莲背影,再也忍不住,出口问道:“你也喜欢高的地方?” 红莲依然良久不回话,正当玄瞳忍不住要发作时,只听红莲幽幽道:“不知道……以前坐在高处,是为了等人,现在坐在高处,是为了逃避。” “等人?”玄瞳皱眉不解。 “等着一个永远不会到来的人。”红莲淡淡而说。 玄瞳双手支朝身后,仰头望着漆黑夜空,道:“我娘就是从高处纵身跳下,因为她了解到,我那老子站得很高,高不可攀,穷极一生追逐不上。她绝望了,就从崖顶飞身而下,粉身碎骨。” “——我能感受得到。”红莲轻道,“倘他人是你的话,定会惧怕高处,只为它带来的巨大压力,高不可攀的无力。” “哼!怕有个屁用!”玄瞳冷笑道:“我站在高处,时刻惊醒自己,我要向最高处复仇,站在天下最顶端,藐视一切!”于是他不惜一切要成为玄王。 “高处不胜寒。”红莲轻轻叹道。 玄瞳哈哈嘲笑道:“倘若为此便畏首畏尾,驻足不前,那也同垃圾无异。” 红莲也轻轻笑起来:“可不是。”于是她依旧苦苦追寻玄冥的影子,不曾放弃。她和玄瞳这一点有着惊人的相似。 许久许久,两人陷入沉默的深思中。 “真是奇怪呐。”躺在房顶,头枕赤啸刀的玄瞳突兀开口,“长这么大,第一次和人如此说话,第一次对他人没有防备之心。真像没穿衣服,赤身裸体却丝毫不感到窘迫。” “怪异的比喻。”红莲淡道:“玄火门,很冷,所以要穿上好多衣服让自己暖和些。” “暖和……?”玄瞳微微皱起俊朗张狂的挑眉,为难道:“暖和。老子早他娘的把这词忘光了,什么叫暖和?” “我依稀记得,很早很早以前。那时……”红莲神情恍惚地回想着玄冥温暖的怀抱,亲手喂她的每一口素米粥,那柔情的微笑。——脑海中突然像条毒蛇般钻出一副画面:那是玄冥另一种笑容,他站在妖蛊深渊中,仰头邪煞的阴冷笑容。一时痛苦得倒吸口冷气,心像针扎般疼。唯有紧紧闭眼,强行把这段记忆清除出脑海。 “怎么不说话了?”玄瞳侧身望着红莲,不自在地小声别扭道:“喂,女人,告诉我你的名字。” “啊——!!”红莲望着远方闪烁星星,惊叫而出。今日难得并未下雪,所以天上星格外清晰。 玄瞳被红莲突如其来的一吼吓得差点从房顶滚下去,恼道:“你他妈想吓死老子啊!” 红莲完全不去理会他,手忙脚乱地站起身,道:“糟了糟了,都快到酉时了,我衣服都没换呢,大人肯定满世界找我!” “喂!你——”玄瞳愣然地望着红莲从角楼顶熟练跳下,一时不知所措,离到酉时还有一盏茶时间呢。 这一愣神间,红莲身影已稳稳站在角楼底部了。 “女人!!”玄瞳气得七窍生烟,朝红莲大吼道,“给老子我报上名来!!” “——名字……红……没——吧!”红莲炼气法门不深,声音传不了多远,此时朝玄瞳说话的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 “你说什么!”玄瞳有些急躁地朝渐渐消失在自己眼前的红莲追问。 红莲没有回话,身影渐渐消逝于枵暝圣殿层层叠叠的水晶迷宫中。 第三十三章 支离破碎的重逢 红莲像阵风一样,在圣殿无数纵横的冰晶长廊中飞速奔跑,两边林立的晶莹巨柱在她身旁一闪而过,心中胡乱想着玄祀上的祈舞,不觉又有些紧张,又想到此时枵暝圣殿某个角落有个熟悉且陌生的人,心中更是思绪万千。 全力甩开这些烦乱思绪,红莲奔跑的步伐变得更为急促,期望飞驰的身影能摆脱沉重的枷锁。转过长廊岔道,红莲奔入一条幽僻小径。 没想到小径转角处徐徐走出一位身形纤美的少年,心情烦乱的红莲哪里注意,狠狠与那少年撞个满怀,脚下趔趄,重重跌坐到地。 红莲被撞得头晕眼花,半天爬不起来,只觉周身疼得像要散架一样。 那少年也被突然的冲撞弄得一怔,微微低头望望被自己撞翻在地,龇牙咧嘴的陌生少女,之后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般,冷淡侧身,绕道继续行走。 红莲疼痛下不忘侧眼望望,只见那人足蹬一双精致皂色宫靴,飘舞衣摆为黑丝棉布套玄色亚麻纱,做工质地无不是上品,看来此人身份该是与刚才角楼那人不相上下的贵族。玄火门内,衣着华美的贵族都不是红莲惹得起的,于是也不敢抬头,慌忙忍痛站起身欲离开此地。 那人缓缓走出两步,突然顿住脚步,猛地回身,颤声问道:“红莲?” 红莲浑身一颤,这声呼唤夹杂着异样的熟悉感,深深撼动心魂。 转过倏然变得迟缓的螓首,万分惊惧,更是万分期待地望向身后之人。 是谁——在呼唤? ——可会是他? 心头千万的期待与千万的哀伤,被这颤抖得几乎被风声卷走的呼唤牵引而出。 倘若不是那位少年,红莲会失望得一蹶不振。 倘若是他……红莲又该怎么向他表达滔天的歉疚之情? 但见那人傲然站在寒风之中,一头银黑长发在风中漫舞,猎猎翻飞的长长衣摆让那人看起来有些似真似幻,绝美的邪艳容颜,眼睛一黑一蓝。世上除了玄冥,谁还会有他万分之一的容姿? “——莲儿!!”玄冥倏然把手伸向红莲,痴狂的声音已有些震颤的嘶哑。 红莲木然地愣愣望着眼前此人,他是那么熟悉,又是如此陌生,屏住呼吸,像牙牙学语的稚子,一字一顿道:“冥——哥哥?” “是我!我是你的冥哥哥!”玄冥忘我地迈步上前,再也顾不得其他,伸臂把红莲紧紧揽入怀中,此时……他只觉得,自己空空如也的心,似乎再次完整。“莲儿……我想你,想你想得好苦,再叫我次,叫我的名字!” “冥哥哥……冥哥哥!”红莲亦伸臂死死回抱住玄冥,失声痛哭道:“玄冥!!我终于等到你了……冥哥哥……莲儿——莲儿等了你八年啊!!” “我的错,我对不起你,我说过要照顾你一辈子……冥哥哥……对不起你。”玄冥双臂再也放不开红莲,紧紧揽着她,那种久违的,让人陶醉万分的温暖,再次回归。他侧头下意识地轻轻吻着红莲的脸庞,一心希望以此能填补她的失落与感伤。她的脸庞是如此秀美,那幼小的稚嫩早已荡然无存。 “那不是你的错,是我……是我太无能,总是依赖着你!”红莲闭眼承受着玄冥在她脸上撒下细碎的吻,鼓起空前的勇气问,“冥哥哥……你可恨我?” “恨,自然恨!”玄冥苦苦叹道,“恨你现下长得这般好看,恨你好看得让我无法认出。”红莲此时晶莹的泪珠,此时满怀伤感的娇艳脸庞,此时紧抱住他的双臂,都让他心颤不已。 在虬龙洞相濡以沫的岁月,那转瞬即逝的最为甜美的岁月,在八年来被沉淀得如此厚重。玄冥时时刻刻都在疯狂思念的温暖与关爱,现被他紧拥在怀,这无上的幸福,难以言喻。 “冥——”红莲还要再说,红唇却已被玄冥用唇封住,两人第一次忘我而笨拙地用唇纠缠着爱抚着彼此,玄冥紊乱而苦涩的叹息,唯有红莲能够解读。谁也不曾意识到这一举动有着多么的不妥,脑海中唯一的想法便是更亲密而真切地感受对方的真实的温度。 或……他们早已被上天注定,他们是一体的,不可分割。 两人的亲吻,超出男女之爱,只是单纯地希望彼此的体温充盈自己,渴望着彼此最为真挚的,不求回报的给予。 八年的时间太长,改变了太多人与事,包括玄冥与红莲在对方心中的地位,有增无减的地位。 在这人情淡漠,充满诡计与阴寒的玄火门,还有什么比对方的温暖更为珍贵的? 多希望,此刻两人间,只有单纯的彼此…… 只是,他们相隔八年的拥抱,已然不再纯粹,其中夹杂着太多的沙砾。 瞬时,红莲突然睁眼,意识到这本不该发生的一切,忍心用力推开玄冥的怀抱。 玄冥怀中一空,思绪依然陶醉在方才的亲吻中,惶惑不解地追问道:“莲儿?” 红莲捂住通红的嘴唇,颤抖着身体向后退了几步,那举动——近乎在躲闪着惧怕着玄冥,再也承受不住,近乎崩溃地歇斯底里吼道:“我不要你这般对我!我要你恨我,咒骂我,狠狠遗忘我!!”猛地,双手紧紧揪住心口衣襟,痛苦万分地失声嚎啕道:“玄火杀神……是我把你害成这样!为什么你还要这般对我……我对你的歉疚,对那个柔情天真的冥哥哥,该怎么弥补滔天的过失!我是那么的不想让你受到伤害!——而伤你最深的,反而是我……倘若你恨我,任凭我自生自灭,我心里会比现在,好过千倍万倍!” 八年啊……红莲自八年前,还是幼嫩稚童的时候,就……深深喜欢上的少年。 小小的心灵无时无刻不在憧憬着玄冥的身影,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他……这种心情一直伴随着她的成长。——玄冥,是红莲的呼吸,红莲的心跳,红莲的……全部。 而今他终于回到自己身边,却带着满身的血污,而这些血污全是红莲亲手泼洒上去的…… 全是…… 红莲亲手泼洒上去的。 “事情没有你想得那般简单,成为一身血腥的屠夫,弄脏自己的心灵——是我自愿的。”玄冥小心翼翼地再次靠近红莲,轻轻叹息,“只要知道,你不会厌弃我,你会再次接纳我……那冥哥哥一辈子,定会好好照顾于你。”他伸出双手,想再次把红莲揽入怀。 “……不。”红莲却意外地拒绝了她思念了八年的温暖港湾,“不要。” “——你拒绝?”玄冥宛如被炸雷劈中,愣在那里,良久做声不得,许久许久后,才涩声道,“给我个理由。” “……”红莲缓缓抬眼,紧紧凝视着玄冥精美绝伦的苍白容颜,深吸口气,一字一顿道,“你的拥抱让我窒息,你……是玄火杀神,我不能承受下这样巨大的压力。” 玄冥纤弱的身体一阵狂颤,有些晕眩地忙扶住身旁冰晶巨柱,许久后,脸上强自扯出个最为习惯,不带感情却能让人屏息的淡漠微笑,轻道,“世上,我最不愿的,就是自你口中唤我作‘玄火杀神’,也最不相信你会这般呼唤我。——你叫我如何信?……你定是在骗我——骗我。” 红莲再也不忍看见玄冥那虚弱的微笑,狠心侧身,朝琅邪的寝宫狂奔而去,她不会给予玄冥任何答案的。 “莲儿!!——不要走!……冥哥哥求你。”玄冥追上前,死死拉住她左手。近乎是在祈求红莲能接纳自己。 红莲却挣扎地惊惶哭道:“你放手,求你,放开我。难道你看不出,我已不是从前的我,你更不是从前的你了!——那些逝去的,便不要强自追寻罢……我们,就做陌路人,不好么?” 玄冥听到红莲如此绝情的话语,脑中一片空白,缓缓放开红莲,绝望地望着红莲身影渐渐消失在长廊尽头。 原本残缺不全的心,此时更碎裂成千万片。他为红莲所付出的一切,得到的……竟是如此结果…… 玄冥缓缓仰头望着难得晴朗的夜空,难道……他注定一辈子背负自己父亲——玄煌那狠毒的诅咒么? 难道……他注定是默然无有? 难道…… ……他连付出爱的资格都没有? 玄者冥也,默然无有也。玄冥,自出生起,已被残酷否定了。 ★ 就这么,愣愣站在此地,不知过了多久,玄冥早已不再关心,只是空前的绝望,一直一直回想,似乎再努力想想,就能搜寻到记忆中似乎还有让他眷恋,让他为之奋斗的闪烁光华。……可玄冥,什么都想不起来,脑海中狂乱萦绕的全是红莲。 玄冥一直煎熬过来,一直勇于和一般强势的玄火王周旋的唯一理由,已然弃他而去。他在冰冷世上唯一值得保护,想要保护的人,竟如此厌弃他。 ……想来,真索然无味透顶。 “三殿下!”一位黑衣使者神色焦急地从长廊尽头处飞奔到玄冥身边,有些喘息地朝他单膝跪下,急忙道:“殿下,玄祀已然开始,吾王四处找您不见,很是恼火。小人在此恳请您速速归席。” “玄祀……”玄冥恍惚道,“玄祀……关我何事。——我要离开这里,谁敢阻拦,我就杀了谁。”边说边一脚深一脚浅地不辨方向而去。 “三殿下!”那使者急忙站起身,焦急地唤道,“若如此,吾王会降罪于我等!而且……吾王还说,您不去,就、就……” 玄冥听到这句话,猛然狠狠转身,早已失去理智,伸手一把揪住那使者衣襟便将他提到半空,朝他狂乱咆哮道:“就怎样!他到底要把我折磨到何等地步!全是威胁、诡计、谎言与欺骗!!玄煌不厌烦,我可厌烦透顶!!” 那使者怎会料到原先举手投足间充斥着无尽优雅与神秘气质的三殿下,发起怒来会比一尊咆哮的邪神还可怖,那常人难以承受的煞气与寒意,那藐视一切的绝情与狂傲,足以置人于死地。 使者吓得狂颤双唇,良久才勉强声带挤出几个不成体统的字句:“就、就就、等玄祀结束……杀……杀了……祈、祈舞——” 玄冥倒吸口冷气,倏然放开黑衣使者。——不必再听下去了,这一局,他已然输定。 闭上眼,内心万般挣扎…… 想要独自离开玄火门,远走高飞的念头已然消逝得无影无踪。 ……无论如何,他还是放不开红莲。 ……放不开。 第三十四章 玄祀舞圣莲 玄冥神情恍惚地朝枵暝圣殿那宏伟壮丽的祭坛而去,脑海中不得不回放着方才的画面,越回忆,越觉得痛苦莫名。 痛苦得快窒息。 祭坛那无数错落有致的火把与一排排火盆像恪尽职守的卫士般,把冰冷黑暗的枵暝圣殿照得宛如白昼。 大开的神殿前,祭司们拉上一百童男童女,向他们最伟大的神祇祝融与列位先祖献上祭品。 一时,哀嚎与尖叫响彻云霄。 玄冥眼睁睁地望着那些年轻的生命像被宰杀牲口一样……被屠杀殆尽,鲜红而纯洁的血液一半倒入酒桶,每一位玄火门徒都被分到一碗掺血的烈酒,他们均拿酒在自己额头抹一道,而后仰头,眉头都不皱地喝下那碗血酒。 另一半处子血液倒入祭坛前巨大古鼎内,被里面熊熊燃烧的神秘玄火吞噬消化,原本色泽乌黑的玄火在吸收了无数血液后,颜色竟变成妖异的艳红之色! ……玄火门,嗜血的玄火门。包括这无穷毁坏力的玄火也亦如此。 玄冥远远望着这妖异与邪恶的一切,直欲作呕。看吧,这就是他与红莲所在之地,这就是残酷现实的写照。都不敢相信,这世间会有温暖存在。 玄煌身着盛装,威严且霸气地庄重步上祭坛最高墀处,手持晶莹剔透的宝器玉爵,朝圣殿敬上三杯血酒,之后跪下行三次跪拜大礼,身后千余玄火门众都跟随玄煌跪下行礼。 玄煌行罢大礼,转头朝身旁琅邪道:“请玄龙圣君。” 一旁的琅邪轻点头,双手在胸前结印,垂目缓缓念诵咒语,她那飘忽出尘的身体渐渐泛起一层迷离光华,更不似池中人。片刻,在琅邪强大的咒语催动下,昆仑开始微微颤动,最后响动越来越大,如怒雷奔腾。一些修行定力不够的玄火门徒脸色已被吓得发白。 倏然间,如开天裂地,占地庞大的枵暝圣殿从中一分为二,从里面供奉的祝融神像后缓缓升起一座白壁冰山,最顶尖冰封着一把杀气腾腾的巨剑,无数铁链拴住剑身,此时这些铁链因强自压抑着巨剑上的杀气而颤动地发出金属所特有的呻吟声。 “虬龙锁!!”玄冥对这特有的阵法再熟悉不过,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深深烙印着被虬龙锁困住时的记忆。玄冥不由得向那光滑似瓷器的冰山仔细看去,一时心都要碎了。只见红莲身着火红色的盛装,垂首跪于燎日玄龙身后,与这寒玉冰山一同徐徐升起。 玄冥神情痴狂地走入队列中,站于第一排,与众人仰头望向那美得让人屏息的少女。好在此时整个玄火门目光都聚集在高墀上的新一任祈舞圣女,谁也没注意他们的三殿下已然归来,并且没有归席,而是站于身份低微的众位玄火门人中。 红莲缓缓站起身,仰起娇媚的容颜俯瞰墀下众门徒,漫天的苍白把她的肌肤映衬得宛若透明,又被无数火光照耀得更加艳丽。红莲轻巧跳下丹墀,来到玄煌脚边盈盈跪下。 玄煌紧紧凝视着这位人如其名的貌美少女,片刻后才冷道:“免礼。” 红莲受命站起身,侧身道:“吾王请。” 玄煌于是登上高墀上的冰山顶,把手放于巨剑柄,脸上神情是如此高不可攀,眼神如此狂霸,此时的他,宛如一位天域,高不可攀,铁血地统治着一个谜一般冉冉上升着的强大帝国。他对一众玄火门人朗声道:“吾等被诸神遗弃之血族,昆仑虚为其归所,誓言向诸神复仇!自古弱肉强食乃天经地义!只因吾等拥有能够毁灭神明之力,故而被抛弃,被流放千年!此乃何等耻辱,此乃何等怨恨!!吾等怀抱着对神明深切之恨意,向神明所创之华夏中原还以血债!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复仇!!——吾等玄火门人乃最强最高贵之血统,拥有众神畏惧之玄火之力,吾等将以万物为刍狗!让玄火灼遍神明所创之万物!吾等——超越神祇!!吾等——以‘燎日神剑’起誓!——血洗万物!!” 千余玄火门人热血沸腾,跟随玄煌高声呐喊道:“吾等誓言血洗万物——吾等誓言血洗万物——吾等誓言血洗万物!!!”他们的野心与杀意,直穿云霄。他们的目光如刀如剑,他们是群嗜血的野兽。 玄火门的真谛,玄火门的宗旨,便是血和杀…… 人群中的玄冥非但没被这危险的气息传染,反而心中前所未有的冰冷,痴痴望着台上的红莲似乎在隐忍着什么一般轻轻蹙起眉梢。 玄煌狂傲地指住红莲,道:“把吾等决心与杀意传达至天际!” 红莲蹙眉轻道:“诺。”言罢来到祭坛前,赤着小巧白皙的双足,踩在方才斩杀祭品所溅满红色血液的寒冰地面上。面朝祝融牌位与牌位后的玄龙剑徐徐祈舞。 百位祭司顿时高歌道: “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玄王。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疏缓节兮安歌,陈芋瑟兮浩倡!灵偃蹇兮姣服,烈炎炎兮满堂。五音分兮繁会,君欣欣兮乐康!——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左骖殪兮右刃伤。天时坠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成礼兮会鼓,传刃兮代舞,姱女倡兮容与。玄殇逝兮火魂,长无绝兮终古!”这厚重而古朴的乐句沉甸甸地弥漫于整个昆仑虚内,重重压在众人心头。而为之更加华美的,却是红莲那轻灵的舞步,那妙曼的身姿,在被血液灼烧过的惨白大地跳着只属于她一人的舞步。那一时,空旷的高高祭坛之上,红莲看起来是如此孤傲,仿佛她只存在于她的世界,而她的世界全是被火红燎原后的惨白。 其后,数十位貌美的白衣圣女也一同走上祭坛与红莲一同祈舞,但在众多圣女的陪衬下,更显得她火红的身影是那么寂寥与默落。红莲每一个跟随节拍的韵律,都深深撼动住所有凝视住她的玄火门人的心弦。 玄冥不能自已地把双手紧握成拳,紧得指甲深刺如入掌心都不自知。台上那位倾倒众生的女郎,本该属于他!红莲在众目睽睽下绽放出的绚烂花朵,竟是为了肮脏的玄火门! ——玄冥痛苦得几欲崩溃,几欲……疯狂。狠狠皱着神迹似的的双眉,一顺不顺地痴狂望着红莲那撩人万状的灵动身姿,只想把她牢牢锁入怀中,直到彼此的呼吸纠缠为一,直到窒息。 艳红飘摆的衣袂跟随着寒风与身体的动作徐徐舞动,露出红莲秀美的脸庞,那毫无表情,冰雕似的脸庞上竟奇异地悄然划下两道泪痕,她水晶般的眼中轻轻落下一滴滴晶莹泪珠。墀下痴痴企望着红莲的众人都有些讶异地望着祈舞圣女。 ……她这是怎么了?她怎么哭了? 她为何如此伤感?她的眼泪……又为谁而流? 那凛冽寒风中舞动的妙曼身姿,不带表情的冰雕秀容滑下的泪,影影绰绰的虚幻身影……像通红的铁一般烙进所有人心头。 此时的红莲,简直美得残忍。 玄冥愣愣望着红莲脸上的晶莹泪珠,心中突然莫名狂喜到抽痛,一个巨大的实事放在他眼前——红莲方才所说的话,全是骗他的…… ……那些晶莹的眼泪,全是为他——玄火杀神而流! 红莲的泪,只会属于他一个人。 红莲……红莲……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她早已预料到…… 玄冥会深深……爱上她么? 所以不顾一切地想把玄冥赶出她的生命中,以此保护她的高贵与纯洁?不让满身血污的玄冥玷污半分? 红莲……你好残酷。 玄冥已然不可自拔地爱上这个阔别多年的少女……就在刹那间,她炽热的眼泪已然流进他干涸的心田。他八年来,所深深企盼的是红莲的关怀与温暖,那是最为纯洁的兄妹之情与懵懂的青涩思慕,而八年后,他机关算尽也想不到自己会坠入红莲更深的网内。那种懵懂的憧憬,笨拙的思恋像来势汹汹的狂潮从玄冥心中汹涌而出,原本纯洁且互相扶持的感情,豁然升华。 他的红莲……终于长大,终于绽放!那冷冷娇艳却惹人无限怜爱的模样,致命地引诱着迷乱的玄冥去采摘。 “……莲儿。”玄冥那双早已被冰冷和邪恶浸蚀的绝美黑蓝双色眸,此时重新燃起了对于生命的无限渴求与火热激情,他对自己呐喊,对自己起誓:“你是我的!你逃不掉。”红莲曾在八年前发过誓,此生死也要与玄冥死在一起。现在,玄冥从地狱中归来,来拿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可是,玄冥此时怎能知道,离红莲更近的贵族席位上,有人与他同样痴狂地说了相同的话语。 ★ ——月于后。 深藏地底的阴暗而潮湿的甬道里,难得响起了空旷的脚步声。 玄晷走了许久,终于到达甬道最底。那里被一道厚重铁门所阻,两个样貌丑陋如夜叉,形貌魁伟粗豪的彪形大汉像两尊铁塔,一言不发地守在门前。 二人听见脚步声,顺眼望去,见来者为玄王皇长子,同时向玄晷单膝下跪。 “免。”玄晷伸舌舔舔青紫的嘴唇,朝铁门摆手道:“打开。” 两大汉急忙起身,各自从怀内摸出一把钥匙,分别插在铁门两边锁孔上,一同转动,只听铁门发出一连串刺耳尖锐的呻吟,缓缓开启。 玄晷邪祟一笑,抬脚不慌不忙地走了进去。 铁门片刻后,又缓缓关闭。 里面一片黑暗。 玄晷伸出肌肤惨白的右手,点亮一团徐徐悬空的玄火,闷色光明艰涩的挤入墨汁般浓重的黑暗里。他抬脚向深处走去,脚步声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回音不断,扩散很远。 地上偶尔躺着一具毫无生气的白森森骨架,被玄晷无情践踏而过。片刻,他来到牢房最底部,只见冰冷潮湿的墙上绑着一个浑身浴血的半裸少年。他纤弱的双手被左右横生而出的铁链紧紧绑着,深入肉里。那白皙细腻的肌肤深深刻画上血红的鞭痕。 “太美了。”玄晷走进那人,伸出左手仰起少年绝美却憔悴的无双脸庞,“冥儿,你雪白肌肤上的艳红圣痕,宛若神迹践踏,美得叫我心颤。” 玄冥缓缓睁开黑蓝双眸,在一片漆黑中,双眸像夜明珠般发出璀璨却阴冷的光辉。他依然优雅地微微一笑:“把你的脏手拿开,你让我恶心。” “冥儿……好残酷啊,如斯漂亮的嘴唇,说出如斯冰冷的言语。——如斯妖艳夺目的少年,却周身长满毒刺。”玄晷低下头,手轻柔地爱抚着玄冥的唇,喃道:“听说,父皇在鞭打你时,你竟然一声不吭,一句痛呼都未呼喊出口,让他老人家气得够呛。也难怪……把这么好看的嘴唇都咬破了。”玄晷说着,食指轻轻抚摸玄冥唇角的血液。 玄冥狠狠侧过头,万分厌恶地躲开玄晷的抚摸。 玄晷不以为意,把沾染上玄冥鲜血的食指拿到自己唇边,伸出舌,像品尝无上美味般品尝着玄冥甘甜的血液。 玄冥鄙夷地扫一眼自己亲哥哥的举动,冷冷笑道:“我的血有着白虎族人的滔天怨念,玄氏皇族的肮脏黑暗,以及——数百妖蛊精血凝聚而成的毒液,你不怕被毒死?” “倘是你的血,我甘愿被毒死。”玄晷油嘴滑舌地回了一句,便从怀内拿出把形状古怪的钥匙,缓缓念诵咒语,那把钥匙在咒文催动下渐渐变为空中浮动,流沙状的流质物体,其一分为四,分别钻入玄冥手镣脚镣内的锁孔里,四声清脆的咔咔声响起,铁链倏然开启跌落于地,像突然风化般散落消逝。这无疑也是玄煌囚禁住玄冥所施加的咒术禁锢。 玄冥虚弱不堪的身体陡然失去铁链的支撑,失血过多下脚步也变得虚浮,身体变得摇摇欲坠。 玄晷见状,忙伸手去扶玄冥。 玄冥侧身,冷淡地一把推开玄晷,身体重重靠在阴潮的墙上,背后无数伤口顿时让玄冥疼得到吸口冷气,他喘息半天,才侧目冷冷问玄晷道:“我被关了多少时日?” (“吉日兮辰良……长无绝兮终古!”见《九歌》——东皇太一、国殇、礼魂。《九歌》出自我们伟大诗人屈原之笔,原系楚国人祭祀用歌,经屈原加工修改保存下来,其中包含着他无尽哀思。小夜我在写这段时,着实挣扎良久,我自第一次读诵《九歌》时,就感慨,何时能把如许华美大气,又悲情苍凉的文字写进小说中呢?后来终于有机会,却因为剧情需要,必定要篡改这经典诗歌中的一些辞藻,并无任何亵渎或藐视经典古典文学的意思,请见谅。) 第三十五章 选择 玄晷见玄冥对自己如此戒备,眼底浮出一丝嘲弄似的邪意。玄冥再如何防备于他,迟早还是他的人,于是抱住双手,用让人及其不舒服的眼神望着玄冥:“呵呵,玄祀是廿三日酉时起,廿四日丑时结束,冥儿你是在廿四这日被关入地牢拷打问罪,现下已是廿八日啦。” 玄冥皱眉思索,他才被关进来四天?不可能啊,难道因为这里太过静瑟黑暗,自己意志模糊下竟觉得四天过得分外漫长?于是冷冷问道:“现下几月?” “这个嘛——”玄晷用单手支住玄冥身旁的墙面,低头朝他嘿嘿笑道:“你被关进来时,还是腊月,现下已是正月啦,我的小无有郎。” 玄冥的眉头皱得更紧,他已在这地牢里关了三十于日,被隔绝的时间太过漫长,不知外界人物又会是怎生一副光景?忍住全身剧痛便朝外走去。——莲儿,他的红莲…… 当日玄祀结束,玄冥便回去向玄煌请罪,暴怒的玄煌狠狠逼问玄冥为何无故缺席,而玄冥的回答是缄默。玄煌大为恼怒,当下就要杀了红莲。玄冥却淡淡回道:“任凭父皇处置。” 其实二人心知肚明,这“杀了红莲”的话,自玄祀后已然变为一句空话,玄煌不可能愚蠢到玄祀过后第二日便杀了祈舞圣女,何况是如此出色耀眼的圣女。此时看玄冥为红莲之事眉头都不皱一下,知道用红莲这把原是最犀利的锁,禁锢住玄冥已成往事。再杀红莲也是无意之举,只会弄得整个玄火门人心惶惶。 而玄冥心中更是一片雪亮,他早知自己朝不保夕,玄煌更是早有了杀他与红莲的心思,现下唯有他越是不在乎的东西,越是安全。是故无视玄煌的要挟,故意装作一切都不在意。他赌的,便是玄煌必定把玄火门稳定基业看得比私人仇怨更重。 ——事实的结果是,玄冥又赢了。 那天的玄玦大殿上,无数位高权重的玄火门人,包括琅邪,都极力劝阻玄煌万万不可杀了红莲,他们哪会晓得其中包含着诸多微妙关系,都以为玄煌无法容忍琅邪任用一届罪人成为祈舞圣女抹黑玄氏家族,等玄祀一完就杀之而后快;而琅邪却怕玄煌借机报复他们之间的仇怨,拿红莲来泄愤。玄煌顺水推舟下就不提处置红莲之事,转而重罚玄冥。 玄冥身上背负着恶意重伤自己兄长,未曾出席玄祀大祭,藐视玄门律令等等重罪,最终被关入深牢,受鞭笞极刑。在这几乎令人窒息的可怖黑暗与静寂的黑暗牢房内,度过了漫长的三十于天。 此间玄冥唯一所惦记的除了红莲还是红莲,只要她平安,就是玄冥最大的欣慰。 “急什么。”玄晷突然伸手粗鲁地揽住玄冥,“你以为你这就自由了?你此次可是让我颜面扫地啊,冥儿。” 玄冥沉下脸,唇角勾勒出个优雅微笑:“你待怎的?” 玄晷侧低下头,猥亵地伸舌细细舔食玄冥脸颊上的血液:“难道……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么?” “……果然。”玄冥脸上笑容更大,微微侧头,云淡风轻道,“这般的话,好罢。——玄晷,倘若你成为玄王,我便甘愿任你摆布,毫无怨言。但前提是——”猛然冷下脸,转身朝玄晷肩伤狠狠击出一掌,“在你坐稳玄王位子之前,不准再拿恶心的身体碰我!” 玄冥过激的动作使得身上原已愈合的伤口又裂开来,但他只是厌恶地鄙视着眼前捂住肩伤,向后退去几大步的玄晷。 玄晷稳住呼吸,眼底寒光一闪,最终冷笑道:“好!玄王之位,迟早是我的!你——玄冥!……迟早也是我的!我会让你血债血偿!” “哼。”玄冥脸上又浮现出和缓优雅的微笑,仰头轻笑道:“我等着。——啊,对了。倘若你输了……那,你的命,我收下了。”言罢,玄冥侧过美得妖异更超尘的容颜,带着让人费解的一丝微笑,转身离开这静瑟到压抑的牢房。 玄冥那神秘莫测的微笑透露出这场赌局的结局,似乎已被他看穿。 ★ 玄冥拖着早已不堪重负的身躯,用坚韧到可怕的意志走回了自己的居所,但最终倒在自己卧房门前,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玄冥终于疲惫地睁开了双目,全身酸软半点力气也使不出,微微眨眼,让眼睛适应光线后发现身置于自己卧榻之上,周身伤处被人细心地一一处理包扎。轻轻一叹侧过头,愿为他如此费心的,除了慕容素纱外,还有谁? 不想侧头却看见素纱蜷缩着身体,趴在榻沿,双手有意无意地把玩着玄冥伸出被外的左手,她并未发现玄冥醒来,只是自言自语的小声喃道:“玄冥……三郎……你此生都不要醒来,该多好……素纱就这么一辈子服侍你,一辈子伺候你……” 轻柔的语调,怎么逃得过身为白虎族人的玄冥那锐利的耳朵,玄冥脸上微微一红,待出声呼唤素纱,只听她又喃喃自语道:“你梦中呼唤的……全是红莲的名字,每每呼唤一句,素纱就觉得自己心口被插进一把利刃。……你可是喜欢她?你可会像我待你一般待她?……玄冥……玄冥……你讨厌我,我晓得的。可我还是爱你……我是这般爱你啊……” 玄冥缓缓把头侧向墙面,感受着素纱轻柔牵过自己的手,在上面无限温存的印下细碎的吻,混合着苦涩泪水的,湿漉漉的吻。 “玄冥——玄冥!”素纱倏然把脸埋入玄冥被面,强自隐忍着不要大哭出声,沉闷压抑的抽泣声是如斯悲哀的旋律。“我——我为了你,为了你,我什么都愿做啊!!而你却连一个怜悯的眼神也不愿给我!你——就这般恨我么?恨我恨到漠视我无视我!” “……我不恨你。”玄冥突兀地缓缓开口,“素纱,八年来,我从未恨过你。” 素纱被突然出声的玄冥惊得猛然直起身,脸上一片潮红,半晌,方鼓足勇气幽幽道:“我当真愚蠢,三殿下从未正眼望过素纱一眼,何谈恨?——素纱简直是自取其辱。”她痛苦地微阖上双目。 “你错了。”玄冥把沾染着素纱泪水的左手伸到自己眼前,一股凛冽的幽香刹时钻入鼻中,把手紧紧握成拳,方道:“被我爱上的女人……注定会有悲惨的结局。”只因那渴望被爱,执着到扭曲的心灵,会把彼此撕碎。 “即便如此!”素纱低下臻首,喃道:“我也希望那个女人是自己。”言罢,从怀内小心取出一个锦绣香囊,上面绣着一朵做工极为考究精美的素雅红莲,用颤抖的双手递给玄冥,“三殿下……这是我自己秀的……上面是你最喜欢的红莲花……你可以把那些从不离身的散碎香料装进香囊里,总好过——” 玄冥却绝情地推开素纱的手,轻道:“我们还是不要有瓜葛的好。这般……我们的缘分还会长些。”素纱多年无微不至的照顾,说一点都没打动过玄冥,那是骗人的。玄冥也曾悄然动过情。但那瞬逝的,柔软而敏感的心情被残酷的现实一次次无情击打,最终消弭。玄冥注定——不可能爱上她。 素纱讪讪收回香囊袋,隐忍着全身不要颤抖得太过厉害,勉力用酸涩的声音掩饰心中万分的剧痛:“三殿下……总是不为情所动,理智且冷静地说出最可怕的言语。这香囊……素纱且为三殿下收着……”边说边颤抖慌乱地站起身,朝玄冥草草说道:“三殿下请再多歇息歇息,素纱……容素纱告退。”言罢,也不等玄冥回话,便自顾跑出屋外,就连推开的门都未关严,被寒风吹得忽开忽关,吱呀作响,仿佛它也在没有轨迹,乱风似的生命流波中挣扎苦吟不已。 玄冥阖上绝美双眸,伴随着木门开关的吱呀声渐渐沉入梦乡,只希望,梦中有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影子出现。 ★ 如此数日后,玄冥身体渐好,待终于能下床走动,他便悄悄潜入中门,独自用玄火之力打开朝虚门,进入那依然冰冷孤寂的世界。 只因朝虚门从来只有拥有极强玄火力量,或法术高深若琅邪等方能开启,所以这片地界反而没有半个玄火门人把守。 玄冥跨入这片雪原,侧头望着朝虚门缓缓关闭,玄火深谷的景色在眼前消失,又复转头望着不远处海市蜃楼般飘忽的枵暝圣殿,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的轻轻一叹。 “三殿下。”突然一个清朗声音在玄冥身边响起,紧接着琅邪那似真似幻的白衣身影渐渐显现而出,她低头不带感情地问道:“斗胆一问,为何私闯昆仑虚,即便您是皇族,也不可乱了规矩。” 玄冥侧目望望琅邪,唇角依旧浮出一抹惊心动魄的淡然笑容,道:“你便是琅邪?” 琅邪微微躬身,回话道:“正是。三殿下此次而来,所谓何事?” “找人。”玄冥淡淡说了句,便迈开步子朝枵暝圣殿而去。 琅邪飘忽的身影如烟如雾般陡然拦住玄冥去路:“三殿下,你要找的,可是红莲?” 玄冥停下脚步,仰头望向琅邪,眼中的讶异一闪而过。 琅邪脸上却流露出个柔和的微笑,“为什么找她?” 玄冥微微一笑,用轻柔幻惑的语气道:“为什么呢?——因为我想加害于她?因为我想找儿时的玩伴叙叙旧?因为我欲对她图谋不轨?我乃玄火门中最为臭名昭著的玄火杀神,就连玄祀这等重要祭祀都敢轻易藐视,无法无天之人。我是三位皇子中最惹人厌弃,不但不会半点巫术,还性喜屠戮,只顶着个光鲜亮丽的皇子名牌,实则就是玄火门一名低贱的打手。——这般一文不名的三皇子,为何会不自量力地来到玄火门最神圣地界?我到底在对新一任圣女安得何等叵测居心?——你心中是这般想的罢?” 琅邪豁然一愣,尴尬道:“在下并无此意——” “我爱她。”玄冥倏然突兀地说道:“我要得到她,我想她,想得撕心裂肺。——这个理由你可满意?” 琅邪脸刷地红下来,眼前这个少年张狂且轻易主宰人心的气质,才寥寥数句话已然把主导权握在自己手中。琅邪自认实在不是他对手,讶异地望着玄冥深邃的黑蓝双眸,久久不知该如何回话。半晌,琅邪缓缓让开拦住玄冥的道路,轻道:“红莲就在里面,三殿下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找不找得到她,她想不想见到您,就看老天心情罢。” 玄冥脸上再次露出个让人屏息的微笑,“我自出生起,就从不看老天心情过活。吾命由我,不由天。”言罢,优雅地侧身避过琅邪,朝枵暝圣殿而去。 琅邪望着玄冥渐渐走远的单薄却如斯坚毅的背影,长长一叹。倘玄冥那双黑蓝双眸换成一对黑水晶色泽,隐隐透露出艳红血光的瞳仁,她真要把玄冥当成消失千年,下落不明的玄火圣祖了。 琅邪有些担忧地轻声自语道:“我所做的……可是对的?可会重蹈莲儿母亲的覆辙?……也罢,剥夺想去爱人的人的权利,我实在——做不到。” ……黥,你也会同我一般的想头罢? 第三十六章 惑爱 悠扬的洞箫之声在昆仑虚海边僻静的一座八角凉亭上空洋溢弥漫着,红莲独自站在亭内,面朝无际深蓝波涛,孤独吹奏着属于自己的曲子。洞箫发出的声音没有竹笛的那种高亢清亮,也没有七弦古琴来得博大深邃,那沉闷却曲折的音律是如此能诉说心灵的颤音,清幽孤独的声音一直传到极远极远…… 多希望,这婉转的音律——能够跨过无际汪洋,穿越那道似有似无,却鲜明阻隔着外界的朝虚门,直至传达到玄冥耳边,把这如烟如雾般虚幻的音律当作自己的双手,带着亿万分的眷恋与柔情轻轻搂住他。 红莲脑中不可遏止地幻想着玄冥能够听到这洞箫之音,能够来找她,能够再次拥吻她,那将会是无上的幸福…… 但,无数个现实而残酷的理由重重击打着红莲的理智,不能这么做…… 他们本不该在一起。 此时的红莲,早已不是八年前那个单纯的,稚气的女孩。她深深懂得自己的存在,给予玄冥的全是致命威胁。玄煌一直利用自己困囿着玄冥原本自由的羽翼。没有人比红莲更懂得玄冥,这个已幻化为玄火杀神的男人,此生所追随的,莫不是“自由”二字。 从默然无有的诅咒中解放的自由。 从心灵完全被解放的自由。 因为红莲是那么喜欢他,所以……他想要什么,红莲都会给他什么。 此时,红莲吹奏的曲子音调渐渐低沉,仿佛带着无限愉悦的悲凉辗转反侧地叹息而出。 月于前,红莲以最能伤害玄冥的方式果断拒绝了玄冥。那日玄氏皇族的席位上没有玄冥的影子……红莲,是那般欣喜,欣喜于玄冥依然如此在乎自己;欣喜玄冥抱住自己的怀抱是那般痴狂而灼热;欣喜——玄冥既然这般在意她,就必定会深深憎恨她的绝情。最终狠狠无视她,遗忘她,厌弃她……这样,她至少能把些许自由还给他,不必在背负着她这个过于沉重的包袱。 红莲闭上双眼。 可为何心头,却觉得这般的苦…… 很苦。 玄冥……他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太多,而红莲自认,爱他的最好方式,就是远远望着他。——足矣。 可……实事是,她根本没想过要放开玄冥,玄冥从来都只是她红莲一个人的! 红莲做不到如此洒脱的放手!做不到!! “不——!!”红莲猛然睁眼,停止吹奏那音调渐渐变得狂乱不稳的洞箫,狠狠把它丢开,伏在亭柱上忍不住失声抽泣。她这是怎么了?她这种人,有资格在冰冷罪恶的玄火门中希翼祈求爱么?——明明说好,一定要忘了他的。红莲开始渐渐憎恨起玄冥,为什么他那天要吻她?为什么他要用如此痴狂的眼神望着她?为什么他变得这般俊美?为什么——他就这么轻易与自己拉开了距离? 理智坚定地呐喊着不,情感却高声呼唤着是。 ……红莲,已然崩溃。 红莲此时不曾注意,一个优雅的身影弯腰伸出纤美白皙的手指拾起地上被摔裂的洞箫,他万分爱惜地抚着洞箫上的裂痕,许久后才道:“可惜了如此美妙的音律,被摔得不成样。” 红莲惊得猛然转过臻首望向声源,说话之人身着华丽奢侈至极的黑纱蚕丝衣,衬托着大病初愈特有的苍白肤色,漂亮到几乎不真实的冷艳容颜,一双黑蓝双色眼眸如同带着蛊惑人心的剧毒狠狠刺进红莲心灵。高贵与傲然交织成的神秘气质像第二层肌肤,紧紧包裹着他……这不是玄火杀神,又会是谁呢? 红莲连泪都忘了流,失声惊叹而出,那声音包含着万分的恐惧与无限的喜悦。大脑顿时被浓重不散的大雾塞满,一片混沌,一片惨白。一时不知所措的痴痴站在当地,被迫回望着他。 “真是悲哀。”玄冥轻轻转移那带着无限魔力的双眸,望着手中洞箫,淡道:“你瞧,它被你摔裂了这么大个口子,那般的痛彻心扉,却连一滴血都流不出。” 红莲垂下雾蒙蒙的妙目,轻道:“它的身体是冷的,不会流血。即便粉身碎骨。” “冷的。”玄冥唇角勾勒出个惊心动魄的淡漠微笑,徐徐走近红莲,“可是你却不顾它心灵的悲鸣与呐喊。莲儿,自你口中说出这话,冥哥哥当真失望……当真好失望。” 红莲侧过头,不愿再看他摄人心魂的容颜,唯有缄默。 玄冥看到红莲的反应,突然轻轻笑起来,笑的声音越来越大,笑得不可遏制。 红莲再也忍不住,转头望着玄冥撩人妖异的猖狂笑容,狠狠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玄冥侧眼,缓缓停住让人心浮气躁的妖异笑声,用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望着红莲,温言软语的声调像天下间最为艳丽的罂粟花吐露出的芬芳,“我笑自己,也笑你。想不到,我玄冥竟是一个薄情寡义的狐媚女人冰冷指尖上任意摧残玩弄的一管洞箫。” 红莲倏然皱眉,冷道:“难道,你冒死来此,就是为了羞辱于我?报复我抛弃了你的怨念?” “是的!”伴着铿锵的话语猛然用力,手上洞箫被玄冥捏碎成千万片,玄火之力不受控汹涌而出,碎片顿时烧成无数冰晶灰尘,“你怎么能长得这般美,让我对你朝思暮想恋恋难忘之时狠心伤我!你忘了,你全忘了,你从来都是我玄冥一个人的!!” “你……一个人的?”红莲低下头,喃喃重复,“你一个人的。”这句话为何会带给她如此鲜明的快慰,沉醉其中无法自拔。最终她转过身,紧紧扶着亭柱,苦苦叹息:“不再是了。你走罢。我们恩断义绝,不好么?我没有法术,没有心机,和你在一起,除了成为你沉重的绊脚石,还能做什么呢?” 玄冥走上前,从后面抱住了红莲,在她纤细的颈处,带着火热鼻息叹道:“莲儿……我们不要折磨彼此罢,重新回到我的怀抱,让我告诉你,我对你难以抗拒的剧烈情感。你用你的冷酷与绝情伤害我,却绝不可能让我与你再次分离。——让我爱你,让我用周身血污,周身毒液玷污你,让你亲手炮制出的杀魔,把你染黑。——这是我对你的报复。” 红莲紧紧闭着双眼,苦苦抗拒着玄冥的一切,他的臂弯变得强而有力,坚定得仿佛势在必得,他的手指如许温暖,带来阵阵酥麻快感夺人心魄,他的鼻息灼热得让红莲汗流浃背,带着邪魅惑人的言语……玄冥,何时变成一个周身带着香甜毒素的男人? 不待红莲多做挣扎,玄冥就蛮横霸道地仰起红莲的头,迫不及待地狠狠吻住她芬芳的唇瓣,吻得忘乎所以,皱紧的眉看起来是那般的苦楚,可是炽热的鼻息溢出的呻吟却那般销魂噬骨。他紧紧揪住红莲衣物那纤美修长的手指,胸口剧烈起伏的火热怀抱,以及充满挑逗的吻,无一不在让红莲的理智坍塌。 良久良久,红莲再也承受不住,轻嘤一声,双腿软了下来,停止了这快要让彼此窒息的深吻,气息紊乱地抽泣道:“够了!够了!!你快走啊,别再来打扰我了!我恨你——我恨你!!” “……你恨我?”玄冥让红莲面向自己,优雅地微微一笑,笑容夺魂摄魄,带着些许急促的鼻息道:“可笑你方才却用那般剧烈的吻回应着我。——恨我吧,总比遗忘我要好得多。” “……何苦。”红莲哭道:“你让我拿什么颜面见你?我是个怯懦又胆小的女人,除了伤害你,还会做什么!” “要做什么,你比我清楚得多。”玄冥收起笑容,深深望着红莲,轻道:“让我们重新来过,可好?让我知道,在这冰冷的世间,并不是一无所有,而是拥有你。倘若今日——我不能再次得到你,那我便不出昆仑虚!” ……他竟然拿自己的命威胁红莲? 红莲仰头凝视着玄冥美得不真切的黑蓝双色眸——他杰出五官中最美的部分,希翼在双色眸中读到一些温暖与单纯。可此时望着她的眼神,唯有痴狂到怕人,像玄火般的冰冷火焰把红莲灵魂灼烧得遍体鳞伤。 许久许久……红莲垂下眼睑,她怎能放得下,用偏执而狂烈渴盼眼神望着她的玄火杀神呢? 玄冥……连自己都不会爱,怎么能希翼他去好好爱惜别人? 若如此,她会教他怎么爱自己。于是红莲缓缓皱眉,轻道:“冥哥哥,答应我一件事。”字里行间,沉重之极。 玄冥一阵狂喜,迫切道:“莫说一件,便是十件百件,我亦为你做到。” “——不是为我,而是为你自己。”红莲缓缓望向玄冥,沉声道:“你答允我,此一辈子,你的命都在我手上,永世不准轻生。即便有人要用你的命来换我的,你也决计不允。” 玄冥全身剧颤,良久,方讶异地扯扯嘴角,带着颤抖的笑容道:“你知道,此生我只为你而活。难道,你忘了咱俩八年前允诺千万次的誓言么?”对于生命一片荒芜的玄冥,活着,比死去更需要勇气,红莲所提出的这一要求,恰恰是玄冥最难以做到的。 红莲伸出冰冷纤指捂住玄冥嘴唇,淡道:“冥哥哥,在我面前不必强作笑颜,我知道你怎么想的。所以,你若不答允我这一要求,红莲此生都不会让你走进我的生命。” 玄冥望着红莲决绝果敢的神情,心中的痛与喜纠缠难分。红莲,八年来一点都没变,变的只有他自己。权衡他生命中最需要的,却可悲地不是活着,而是一位孤独无依的少女对他辗转反侧的关怀。沉默良久,玄冥皱眉,沉声点头允诺,“嗯,我会如莲儿期望,活得比谁都要坚强,永不舍弃生命。” 第三十七章 琴音乱 红莲听到玄冥的亲口允诺,心中如同炸开般喜悦,垂首呜咽道:“我好欢喜。如此,我便放心了,因为我晓得,冥哥哥定不会骗我的。” 玄冥狠狠抱住红莲,欣慰却伤感地长长一叹,原想对红莲道:不会,冥哥哥永世不会骗你。但到口边的话,却生生改为:“莲儿,我们终于又在一起了。我心中,也一般欢喜。” 红莲轻轻摇头,紧紧抓着玄冥衣襟,他是不会明白,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抗拒玄冥走入自己生命,是多么愚蠢的徒劳,因为他的身影早已深深驻扎进红莲心灵。 两人就像悬崖峭壁上生长的两根常青藤,紧紧纠缠着彼此,拥抱着彼此,无需言语的交流便能感受到对方向自己表达的浓烈情感。 ……就这么,静静的聆听彼此的心跳。 像八年前每一个寒冷难耐的雪夜,两人在简陋屏风后的草榻上紧拥着,给予对方温暖的同时也温暖着自己。一同默默听着寒风厉啸,雪花簌簌,以及彼此坚定的心跳。 天可怜见,让这段瞬逝的时光过得再慢些,再慢些…… “——三殿下!”突如其来的一声,把沉醉在虚幻幸福中的二人无情拉回了现实,只见琅邪脸色稍显难看地迈着轻灵的步伐而来。“琅邪说过,您只有半个时辰时间逗留,现下都快过去一个时辰,您莫不是高高在上,把琅邪之话当耳旁风?” 玄冥愣了愣,依然紧抱着红莲,转头望向不速之客,唇角微微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舒缓笑容,那笑容充满魔力般幻惑人心,“不然。我心中,是极感激你的。八年来,你代我照顾莲儿,让她出落得这般夺目。现下,唯有再次把吾莲儿托付于你,在我不在她身边之时,定要好好照顾她。”玄冥低下头,深深望着红莲,对琅邪沉声道:“昆仑虚人心险恶,莫要让她受到半点伤害。” 琅邪有些讶异玄冥会这般说,皱眉冷道:“琅邪自知该如何待红莲,现下你快快离开罢,如若不然,莫怪琅邪不客气了!” 红莲脸微微一红,轻轻推开玄冥,声音带着淡淡鼻音道:“快走罢,别让大人生气了。” 玄冥听到此话,沉下无双的脸庞,不悦道:“你就这么听她话?” 红莲望着玄冥如此孩子气的一面,不由得噗嗤一笑,歪过头取笑道:“那自然,大人的话宛若圣旨,我可不敢得罪。不过冥哥哥你嘛,你便真是杀神我也敢得罪。” “你——”枉自玄冥有颗七窍玲珑心,现下唯有把脸涨得通红狠瞪红莲,一时气得语塞。 “我怎么?我现下要你速速出昆仑虚,不被人发现。”红莲边说边推着玄冥背脊向朝虚门方向而去。 玄冥生怕红莲发现他周身将好未好的鞭伤,忙闪身道:“好好好,我走便是。你这丫头,当真冷血得很。”言罢,转身朝琅邪抱拳躬身,正色道:“玄冥告辞,吾莲儿,便交托于你。” 琅邪神色有些不耐,但见一向冷心冷情的笑面杀魔如此用情,也不免感动,微微点头,淡道:“朝虚门已被我打开,待你走后,自行关闭。莫要被玄王爪牙看见。” 玄冥点点头,朝红莲柔情似水的微微一笑,转身便走。夹雪寒风把他一头丝缎般顺滑的银黑长发带得一阵翻舞,衬托纤美的身形如此迷离虚幻,仿佛云烟般轻易消散。红莲看得心中一阵绞痛,下意识伸手悄悄拉住飘向自己的几缕如丝银黑长发。 玄冥只觉有人轻拉自己的发,不由得停下脚步,转头望着揪着自己几缕头发不放的红莲,轻叹口气,柔声笑道:“真是口不对心,和小时一模一样。” 红莲脸羞得通红,却把那几缕长发攒的更紧,用肢体语言诉说着内心千回百转的心情。 玄冥亦倏然伸臂狠狠揽过红莲,顾不得其他,侧头便吻住她的唇。 两人早忘了这里是戒律森严的玄火门,早忘了这里是不准有爱的寒冷昆仑虚,唯有彼此的拥抱,彼此火热的吻才是真实。喉间不由自主发出的苦涩与消魂的呻吟,伴着接吻的声音,交织成杂乱炙热的心曲,撩人心神。 琅邪望着浑然忘我的二人,心中又浮起陈旧却依然撼动着她的心神的古老回忆,长长一叹,默许了他们的吻别。 许久,两人才万般不舍地缓缓停下这激烈的吻,红莲迫切地望着玄冥,深怕他突然消失,永不归来,喘息地吞吐道:“——我知道,我知道这些都是错的,理智告诉我正确的该怎么做,如何才能让你让我在黑暗冰冷的玄火门内安然躲过劫难。但我做不到。——我早已知晓自己做不到,所以抗拒你,现下抗拒你也不能做到。只好对你说——别走,别走。别再抛下我……” “我不走,我一辈子照顾你。”玄冥再也不愿多做思虑,太累了。他几乎都不知道,不约束自己,想做什么就做的酣畅感会美好得如斯致命。一时间,玄冥觉得谁也无法阻止他与红莲在一起的决心,即便是也不能把他们分开。 “三殿下!!”琅邪再也忍不住,恼怒与焦急地暴喝出声,再次打断他们空中楼阁的美好。“您就不怕玄王亲信突然入昆仑虚么!您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你怀中的红莲多想想!” 玄冥全身一颤,琅邪的话如同一桶冰水当头淋下,他近乎绝望地闭上双眼,那些发自肺腑的诺言,看来是何等的虚无飘渺。于是狠下心肠,对着红莲的耳轻道:“七日内,我还会来。”言罢,猛然推开红莲,大步向朝虚门而去,连头也不曾回下。 “……冥哥哥,冥哥哥。”红莲伸手想把玄冥再拉回自己身边,但他的脚步是那么迅捷如风,红莲唯有长长一叹,目送玄冥消失在一片飘摇风雪中。 琅邪看玄冥走远,暗自松了一口气,转头见红莲落寞神情,不禁软下心肠,问道:“莲儿,你恨么?” 红莲望着玄冥消失的地方,许久不曾回话,仿佛她的灵魂也跟着玄冥一道走远,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声道:“——我不知道。我讨厌成日提心吊胆过活,讨厌心口不一地说话,讨厌他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无奈。憧憬外界无忧无虑的生活,我这一世,注定被玄火门操控。所以,我最讨厌的……似乎还是自己。倘从来不与玄门有瓜葛,又不可能遇到冥哥哥……冥哥哥,却是我憎恨的玄火门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为了我变得人鬼难分。——越这样想,就越恨他。——越恨他,便越想去爱他。”红莲仰头看着阴霾的夜空,长长一叹:“我在——干什么啊!” 琅邪收回目光,缓缓闭眼,苦笑道:“我明白的。玄火门中的男人,总是让人恨极爱极。我明白的……我明白的……” ★ 如此,寂寞而枯燥的日子在昆仑虚内艰缓流逝,红莲每日神不守舍地企盼着那个紧拉着她一切思绪不放的绝美少年的身影能够再次出现在昆仑虚苍白冰雪一隅。 一天天过去了,依然没有他的半点消息。 七日已过,玄冥依然没有来,第二个七天过去,玄冥还是没有出现。 红莲活在了深深绝望与恐惧之中,她不可遏止地开始憎恨起失信的玄冥,害怕他已把自己遗忘,另一方面,却找了千百个借口去原谅玄冥,害怕他遇到什么可怕的意外。最终过得倍感折磨,以至于开始怨恨自己当时为什么要接受下玄冥的情感。 红莲成日除了坐在角楼顶端,把玩着一管洞箫或一把瑶琴外,只有痴痴望着远方,希望自己演奏出的音律能把一去便杳无音讯的玄冥唤回。 黑压压的夜空又开始下起纷飞雪花,红莲仰天长长一叹,口鼻中喷出的白雾刹时消散。她无奈收起瑶琴,才发现僵冷的手指不知何时已被琴弦划开数道口子,隐隐作痛。 红莲苦苦一笑,抱着瑶琴跃下角楼顶,走入巨大迷宫般的冰晶长廊,胡思乱想地嘲笑着自己竟这般痴傻。 “喂,丫头。”突然从长廊一侧传来个男音,红莲忙转头望向声源,渴盼的神情不言而喻。却见尽头逆光处站着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背上背着一把火光缭绕的大刀。 红莲热切的眼神霎时转为惊异,奇道:“是你?你怎么——?”他怎么能轻易潜入昆仑虚? “你想问我怎么来了?”玄瞳哈哈一笑,走进红莲,“告诉你,天下间可没老子不能去的地方,别说这区区一昆仑虚。” “你可是不要命了!倘被琅邪大人或玄王瞧见,那怎么了得!”红莲那日玄祀祈舞,心中满满装的全是玄冥,并未留意皇族席位上的人,所以一直把玄瞳当作玄门中一个小小祭司或堂主。 玄瞳稍稍弯腰以便直视红莲,心情大好,“你这是在担心老子?” “难道不该么!”红莲有些生气,“怎么你们都把昆仑虚当自家后院闯?除了玄王与大祭司,任何人无故闯入昆仑虚都是死路一条,难道你不知晓规矩?” 玄瞳包含痞气地侧身摆手道:“知道知道,啰嗦死啦!你喊啊,告我去啊,本大爷在这等着钻死路。” 红莲哑然,她还从未见过这么浑而不讲理的人。 玄瞳见红莲不知所措的模样,心中无限甜蜜,口中却狂傲笑道:“瞧你这小胆子,不敢告我了吧?” 红莲脸上一红,抱着琴侧身闪过玄瞳朝自己居所而去,“害死你,本姑娘不但没好处,还会做噩梦,你自己好自为之。” “哎哎!别走。”玄瞳一把拉住红莲手臂,无赖道:“别不好意思呀,你看中老子,想救老子性命就明说嘛!倘你真想叫我速速离去,也可以,用你手中素筝弹段曲子给我听,我立马走人。” 红莲停下脚步,侧眼望望他,爽快道:“一言为定,且此后也不许再来昆仑虚。” “这可不成!”玄瞳放开红莲,“倘你这次弹的不好,我便天天来听,直到你弹得老子心花怒放。倘你弹得好,我便日日来听,要不没了知音,岂不可惜了琴技?” 红莲听玄瞳这么说,皱起眉白他一眼,心道他也只是耍耍贫嘴,于是更不多话,坐到长廊一侧的长椅上,打开琴盒取出瑶琴,把琴放在自己膝上,轻轻抚摸七根琴弦,不由得惆怅一叹。 玄瞳望着红莲娇美容颜近日平添出难掩的忧思,不同于以往清水芙蓉的淡漠,却更加人性化地展露出红莲柔美一面,不由得在一边看得如醉如痴。 第三十八章 灼吻幽兰 红莲调罢琴弦,也不多想扬手便弹起来,虚徐与清急穿插而成的幽幽音律回荡在空旷的冰晶长廊上,格外空灵寂寞。 玄瞳垂下眼睑,脸上一扫狂傲与玩世不恭,有些伤感地淡道:“好一朵深谷幽兰。红莲,为何你要这般紧闭你的心房?你怕我从琴音中听到你些许思绪?——想不到你这般防备我。” 红莲讶异地停手不弹,问道:“你竟懂音律?”方才她所弹得曲子便名唤幽兰。 “我娘,弹得一手好筝。”玄瞳侧头,困苦地皱起眉。 红莲点点头不再言语。 玄瞳突然蹲下身,一把拉过红莲双手,望着她泛出血丝的指尖,恼火道:“你的手都成这样了,却一声不吭地弹曲子给我听?你这丫头当真蠢得很!” 红莲忙抽回双手,奈何玄瞳握得太紧,只好急道:“你放手!与你无关!” “有关!!”玄瞳恶狠狠地吼回,猛然埋头在红莲掌心深深一吻,那吻似乎也带着万丈烈焰,把红莲掌心灼得滚烫似火。红莲吓得慌忙站起身,膝上素筝豁然跌落到地,摔得粉碎。 玄瞳愣了愣,缓缓放开红莲双手,站起身,望着红莲气得通红的娇美脸庞,忍不住坏坏一笑。 “你滚。”红莲冷冷丢出两个字,转身便走。 “我把你的琴弄坏了,你不要我赔你?”玄瞳快步追上红莲,与她并肩而行。 “不用!” “由不得你!”玄瞳伸手狠狠拉住红莲手臂,强势地仰起红莲臻首,霸道万分地道:“红莲,老子看上你了。老子是个急性子,便给你十二个时辰,明日此时,你给老子到此地,我要你亲口答应,你这辈子非我不跟!——我玄瞳,等着你。”言罢,邪邪一笑,转身毫无留恋地走出冰晶长廊范围,更不给红莲抗议的机会。 红莲诧异与恼怒地狠狠瞪着玄瞳背影,良久,她脸上怒色渐渐退去,担忧地皱起眉,回忆着玄瞳烈焰似的眼眸,以及俊美非凡的样貌,苦笑:“他竟是玄门皇族……他竟是冥哥哥的——哥哥?我却愚蠢得不曾发现……此次,我当真闯大祸了。” ★ 与此同时,昆仑山一幽闭山谷处。 十翼望着玄冥把近五尺的长发掠起,用布条胡乱扎住,露出那美得妖异的五官,不敢多看,垂眼问道:“主子这便要动身了?” 玄冥草草点头,“近日体内强制炼化的妖蛊之力与白虎巫术之力相互蚕食,害得我早先苦苦炼化的巫力大减,此次去中原为玄煌卖命,差点把命搭在那里,想起来,委实窝囊。” “也罢。这魔仙同时修炼,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至少二者相左,互相掩饰,不会有任何人发现主子已修得一身高深巫术。但主子运功万望不可太过激进霸道,要不乱了真气,极易走火入魔。魔仙同修,自主子起,十翼还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务必小心为是。”十翼颇为担忧地对玄冥说道。 “死不了人。”玄冥习惯性地淡淡一笑,笑容却不包含人性的温暖,“玄煌的胃口当真大啊,都把魔爪伸向中原腹地了,他区区一名修魔炼气士还想当人界天王不成?” “难说得很。”十翼郑重道:“此昆仑山脉,已经有一成山头被御鬼占据,数量不下数千,却是让人担忧,御鬼与玄火门的壮大,无疑有着直接联系。” 玄冥点头道:“我晓得你的意思,御鬼越多,玄火门势力便紧跟着大了起来。修炼白虎御鬼术的人,我心中已有数了。” 十翼凝重点头道:“主子切不可大意,更不可与玄火门任何人有瓜葛,这关乎你自身性命!” 玄冥轻皱下眉,方冷冷一笑:“知道。” 十翼立马察觉到玄冥脸上瞬逝的神情,皱眉道:“主子,玄煌命你归去复命之日还为时尚早,何不在这里多住几日,以便好好调息体内二种巫力?” 玄冥摇头道:“不,我现下便动身。”言罢,难掩急切地起身朝幻界外围走去。几缕没绑好的银黑长发随着他雷厉风行的动作轻划过苍白俊美的脸颊,竟是美得心惊。 十翼忘我更是贪婪地凝视着玄冥越发撩人的气魄和优雅雍容的举手投足,豁然间,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便从后面一把死死抱住玄冥那纤弱的身体,苦苦哀求道:“别走!我不要你离开我!我不让你去!我不让你去……” “你疯了?!”玄冥恼火之极地狂吼而出,“你胆敢如此无礼相待,莫怪我无情!!” 这冷凝绝情的寥寥言语,如当头一桶冷水把十翼高热的理智降温,他痛苦万分地咬牙把头埋在玄冥银黑长发中,片刻,终于放开玄冥,单膝朝玄冥跪下,羞愧莫名地苦苦哀求道:“主子息怒,十翼……十翼不敢有半点恶意……” “够了。”玄冥仰头轻轻一叹,“十翼,你乃是天下间,我唯一信得过之人,五年主仆之情不可磨灭。我不是不知道你对我娘巴毓一网深情,屡屡把我当成她。” 十翼痛苦地侧头闭眼,玄冥句句言语,宛如钢刀插入自己心房,如果……他现下爱的真是巴毓,那可才好呢。 “我知道你独居深山,寂寞孤苦无以言表。”玄冥背对十翼,用徐缓的声音冷道:“但这都不是你冒犯我的理由。十翼,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俩注定一生主仆相伴,有些情愫,最好在此便扼杀,倘若你做不到,那别在我面前出现罢。” 十翼站起身,深深望着玄冥那优雅的背影。玄冥的一举一动,包括他长发的飘动,都能撩惑人心。何时,他竟比他的母亲巴毓还要来得神秘夺目。这样的玄冥,十翼怎么抗拒得了?十翼怎能不为他心襟动摇? 深吸一口气,十翼狠狠皱眉,苦笑道:“难道,作为你的追随者,竟不能存着常人的情感?” “对,你只是我的一把利剑,亦只有我才能命令你出鞘。”玄冥侧身,对十翼微微一笑,那笑容,空前残酷。 十翼闭上眼,不愿玄冥再次蛊惑他的理智,长叹道:“罢了……或许,这便是背叛玄冥白虎神的代价吧。——唉,玄冥,你真是我所见过的最无情而聪慧的人,我除了包容你只想掠夺而不付出的心情,还能做什么呢?但愿将来某日,十翼这把剑被无数的杀伐磨钝,甚至折断,您不要绝情地把我抛入深谷。” “那,你就一辈子都做我没有感情的利剑罢。”玄冥已然知道十翼做出了让他最满意的选择。 ★ 玄冥匆匆回到玄火门已近子夜,他刚洗去身上风尘便有一黑衣使者传话,要他速速赶往玄玦大殿面见玄王。 玄冥领命后便即刻动身,待走到门口时,只见慕容素纱面含忧愁地站在那里,手里捧着一件貂绒外袍。她忙拦住原想避开她的玄冥,苦道:“三殿下,天气太凉,您虽不愿领素纱的好,但还是要多多顾虑自己身子。” 玄冥侧目淡淡一扫素纱,不由得心下一软,拿过她手中长袍,自身上草草一披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素纱满怀着悲凉的欣慰沉醉地望着玄冥渐渐离去的优雅而纤瘦的背影,伸手捂住自己脸庞,闭上眼长长一叹,希翼自己的叹息能够缓解她对玄冥铭心刻骨的思恋。 不多时,到达玄玦殿门前,玄冥颇为诧异地发现这里没有一个守卫,还听到殿内竟有两人在低声争执,虽然两个声音的主人极力克制说话间激昂的语调,但以玄冥生为白虎族的耳力还是听到只言片语。 一个中性声音严峻吼道:“别以为我不出昆仑虚,便不知道外界气候,那些半妖半鬼的僵尸定是有人悄悄躲着修炼白虎御鬼术而出来的!” 另一霸道男音道:“本王命你开启燎日玄龙封印,不是要你来这里拉家常的!甚么白虎御鬼术,那些就是冤魂幻化的尸鬼!昆仑山乃本王地界,有些什么东西作祟,本王会有不晓之理?——琅邪,劝你莫要多管闲事,屡屡干涉本王!” “玄煌!你以为白虎御鬼术是儿戏之谈?说炼就炼,说不炼就不炼的?那邪术不但会荼毒天下生灵,更会要了修炼者自身性命!你是我一手扶持大的君主,我不能让你疯狂的野心把你自己推向深渊!那燎日玄龙,我是不会解印的!” “哼,好嘛,都开始向我摆老资格了。”到了此处,殿内说话声戛然而止,却响起一阵悠闲得怪异的脚步声,半晌,脚步身止住,只听玄煌前所未有地轻身细语,那声音,就连身耳力非凡的玄冥听得都格外吃力,“琅邪,别忘了,你的第一个男人是我,并不是你想得钻心噬骨的玄火圣祖。你是因为恨我才处处与我作对,还是因为……仍对我抱有龌龊的非分之想?” 琅邪像受奇耻大辱般,尖锐地深吸一口气,涩声道:“你答应我不会再提及此事的。” “哈哈哈哈——!!”玄煌一连串嚣张的笑声带着无形的压力,要把人逼迫窒息。“你这个人尽可夫的妖怪,只要是玄家的男人,你都不会拒绝罢?还满口甚么春秋大义,甚么天下苍生,你不觉得虚伪么?你只不过是一具披着人皮的畜生,却对吾等神族指手划脚。——无论你要如何作态,燎日玄龙本王一定要得到,如若不然,莫怪本王鱼死网破!” “你!!你你——” 突然间,玄玦大殿门豁然开启,只见琅邪面色惨白地冲了出来,胡乱施出御风诀便朝远处腾云而去,白衣身影看上去是那般的惊惶失措。 玄冥远远望着,心中胀满惊异,脑中不自禁浮出诸多疑虑,过了半晌才隐藏好混乱的思绪,从黑暗中走出,深吸口气进入玄玦殿面见玄煌。 第三十九章 幻爱将来时 一个时辰后,玄冥向玄煌巨细交代完此次踏入中原的事项看法便出了玄玦殿,望着黎明前最黑暗的玄火门,被弥蒙冰冷的大雾笼罩得一片昏聩。轻轻侧头望望此时坐在高墀宝座上,神色阴沉的玄煌,玄冥唇角不自禁仰起淡淡却充满怨恨的嘲笑。他的父亲近日除了像用杀人工具般利用自己外,平日里连看他一眼也算多余,包括曾经严酷的惩罚也不再施加到玄冥身上了。 玄冥深邃的目光缓缓投向远处一浪接一浪的阴霾浓雾,他的眼神仿佛能透过厚厚雾气,一直看到极远,极远。 片刻,玄冥谨慎地看看四周,趁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悄然潜入雾中,直向朝虚门而去,他漂亮得心惊的面容终于洋溢出一个柔情似水的淡淡怯笑。 ★ 昆仑虚依旧那般寒冷难耐,但从小住在此处的百位冰肌玉骨的巫女早已习惯了这里的冰冷与黑暗,就连心也随之变得麻木而冷漠。 格格不入的红莲此时瑟缩在自己卧房的暖阁之内,愣愣望着琴盒内碎成数片木屑的瑶琴,脑海中不禁再次回想起玄瞳刻在她掌心那灼烈的亲吻,他的吻像玄火一样能烧焦人的灵魂。红莲痛苦地把手紧握成拳,下意识涩声道:“冥哥哥……冥哥哥……” 她想他想得撕心裂肺。 “——我在。”玄冥突然像夜间的鬼魅般,从红莲紧闭的窗棂潜入,动作迅捷地伸出双臂狠狠把红莲扣入怀内。 红莲刹时吓得倒吸口冷气,惶恐地侧头回望,只见夜色下,玄冥一双妖异的眼眸泛出淡淡冷光,一瞬不瞬地紧凝着红莲。红莲心中瞬间涌起千万狂喜,随之被另一种深忧取代,强自压抑心情,垂下眼睑,淡道:“你怎么找到我的居所?” 玄冥失望地伸手爱抚着红莲脸庞,柔声道:“你在呼唤我。” 红莲推开玄冥怀抱,眼光又望向支离破碎的瑶琴,良久不做声。 “——看来,我的到来,并没有我想象中那般让你欢喜。”玄冥唇角淡淡一笑,隐藏住心中的愤怒和悲苦,“第一次来昆仑虚,你一头撞入我的怀抱;第二次,你幽怨的箫声指引我来找寻你;第三次,是一片漆黑的冰宫,独有你的卧房亮着烛火,而我却像飞蛾扑火的傻子那般狂喜难抑。我以为……这些都是你给我的,爱我的暗示。”玄冥轻甩长袖,转身大步走向开启的窗沿,优雅地扶住两边,回头脸上显现出一个镇魂摄魄的微笑,道:“我以为的——却,只是我以为的。”他纤美的背影,他轻拂的长发,都是那般的脱俗而……忧伤。仿佛玄冥从不是世间之人,随时将要踏风而去。 “回来!!”红莲焦急地伸出双手死死拉住玄冥貂绒大氅的长长衣摆,透红着脸气恼道:“你好可恶!你好可恶——连给我气你,恼你的机会都要剥夺么?我苦苦呼唤你的名字何止千万次,你却狡猾得只回应了我一声。你骗我说七日后便来看我,而我却痴痴等了你近一百七十多个时辰!……冥哥哥,冥哥哥,我恨煞了你……” 玄冥感受着红莲死拉着他衣角的手都紧张得微微颤抖,不由得扬起个计谋得逞的悄然微笑,缓缓把开启的窗沿轻轻关起扣好,转身蹲下,望着红莲气恼却焦急的生动脸庞,不由得轻笑道:“都说,女人家最喜欢口是心非,我看不是。倘若真是如此,那吾莲儿说恨煞我,那言下之意便是——想煞我?” 红莲脸上酡红更深,丢开手中紧抓住的衣角,只觉说不是也不对,说是更为不妥,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半晌,红莲方幽幽道:“琅邪大人此次准许冥哥哥呆多久?” “琅邪不在昆仑虚。”玄冥若有所思地皱起眉。 红莲望着玄冥难得凝重的神色,奇异道:“大人会去哪了呢?她一向把昆仑虚的安全视作最首要,怎会轻易长久擅离职守?” 玄冥摇摇头:“昆仑虚没有她的半丝灵气,包括一向笼罩在阴森昆仑虚上空那平和安详的气流也已然消失无踪。” 红莲一时想到,此时整个昆仑虚,整个玄火门都布满了玄煌的眼线,处处都是杀机四伏的敌人,不自禁全身轻颤。 玄冥感受到红莲内心传来的不安,立时脱下身上貂绒大氅披到红莲身上,把她揽入怀内,柔声道:“没事,咱俩死也在一起。” 红莲摇摇头,长长一叹:“小时不懂事,与你许下这儿戏般的诺言,现下我却希望你无论如何都要活着,活着感受到生命的阳光雨露。——冥哥哥,趁天还未亮透,你快走罢。” 玄冥轻轻摇头,道:“我想多陪陪你。” “不!”红莲急切地苦苦哀求道:“我不愿用一时的贪欢,来赌冥哥哥的安全!”她把头埋入玄冥怀内闷声道:“我不会要你再冒半点风险,我不想再成为你的累赘……可好?” 玄冥轻轻一怔,仰起红莲那生动而坚毅的容颜,心中的感动与无奈刹时盈满,猛然低头吻住红莲的唇,红莲毫无保留地启口接纳响应着他,二人的鼻息火热地纠缠在一起良久良久。 半晌,玄冥才苦苦寻回一丝理智,万般不舍地结束这迷乱而激狂的亲吻,紧抱着红莲轻道:“终有一日,我定会带你逃离这万魔窟,远走他乡。去到一个没有雪和冰的世界,那里四季如春,阳光洒在茂密深幽的竹林中,清澈的泉水环绕着我俩居住的木屋,只有清风荡漾,鸟儿鸣唱,你柔美的琴音,与我俩厮守一生的呢喃。” 红莲听罢忍不住噗嗤一笑,想不到连万魔窟的魔头们都惧怕的玄火杀神竟会说出这般不着边际的话。片刻后,又觉玄冥的言语是如此打动人心,不由得幸福地轻点臻首,续道:“再也没有寒冷和孤独,不安与恐惧将会远去。邪恶与鲜血成为悠远飘渺的过去,……冥哥哥,为了我们理想的将来,你定要好好活。” 玄冥凝重点头,皱眉紧闭双眼,片刻,他忍心放开红莲,望着她些许苍白的容颜淡淡一笑,转身便走。 红莲痴痴望着玄冥单薄却优雅的身影,仿佛是孤寂与悲剧凝炼而成的飘渺虹影。玄冥……她此生的最爱,她的唯一。 “等等……”红莲倏然起身,从后面紧紧抱住玄冥,千言万语一时涌上心头,却说不出半个字。 玄冥敏感地感受着后背透过衣物,红莲慌乱起伏的胸口,紧搂着他的双臂与少女灼热紊乱的鼻息,这一切都在深深考验着玄冥。他缓缓闭上有些迷乱的绝美黑蓝双色眸,喉头沉了沉,淡道:“怎么?” 红莲想说舍不得他的离开,想说她不能没有他,想说她是多么渴求着他的体温。想说的太多,最终红莲轻轻放开玄冥,沉声道:“珍重。” “……莲儿,你只有这两个字送别我么?”玄冥把眉皱得更紧,“我要的,不是你处处为我着想的理智与冷静。——我要的,是——”他猛然顿住话语,倏然睁开妖异如魔石的双色眸,片刻才冷冷道:“罢了。”言罢,豁然绝情推开红莲,欲离开这里。 “是什么?是这样?”红莲倏然气恼地冲上前,伸臂紧紧搂住玄冥脖颈,“还是这样?”抬头不由分说猛然吻住玄冥略显苍白的精美唇瓣。 “唔——!”玄冥涩声一叹,万般喜悦与期待地张口任凭红莲狂风暴雨的爱抚,半晌才回神喃道:“为什么?为什么?” “冥哥哥说莲儿口是心非,实事便是这样……莲儿要你走,只是在等你说,你舍不得我。冥哥哥当真绝情得紧!”红莲痴痴望着玄冥那妖滟俊容恨道:“你强夺了我的心,便这般待我?” “那我该如何待你?把心挖出来献给你?告诉你此生我只为你而活?”玄冥抱起红莲便向床榻大步走去,把她轻轻放下,缓缓解开周围纱帐,那望着红莲那一向痴狂的妖异眼神多了层赤裸裸的欲望。 红莲倒吸口冷气,望着眼前空前危险的杀神,只觉这个男人陌生又熟悉,猛然坐起,不安地说道:“冥哥哥,我不……” “不,你要。”玄冥犀利的眼神直逼人灵魂,放下的纱帐把外界本就昏暗的光线隔绝得更加漆黑,唯有他猫一般的眼眸发出阵阵闪烁寒光。玄冥侧身优雅坐到红莲身边,伸手去拉颤抖的红莲的衣襟,“可还记得,八年前冬夜,咱俩赤身裸体紧抱在一起互相取暖?现下冥哥哥冷得很,想要莲儿再次温暖我冰封了八年的心。” “不……”红莲双颊顿时通红,颤声道:“当时冥哥哥还只是我的冥哥哥。现下、现下……” “现下难道便不是?”玄冥顿时怒不可遏,猛地拉过红莲紧紧抱住,“当年咱俩是一体的,现下依然是!——只是当时的我不能告诉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玄冥边在红莲耳边喃喃诉说着自己激烈的心曲,边隔着衣物若有似无地爱抚着红莲的身体。 “嗯……嗯……”红莲全身一阵燥热,皱眉道:“我以为……八年前,只有我傻傻动情,天真地烦恼着,冥哥哥倘若有了妻室,倘若不要我了,我该怎么办?” 玄冥轻柔地一层一层仔细解开红莲衣物,轻笑道:“莲儿会怎么办?” “要我就此死心,默然离去,这是万万做不到。委曲求全地与你所爱共同生活一个屋檐下,固然能与冥哥哥天天相见,那亦是我不能忍受的。——所以只会杀了你,再杀死我自己。”红莲半开玩笑地说着,伸手解开玄冥头上发带,那闪烁着银黑色泽的顺直长发如飞瀑般流泻而下。 “我喜欢这个答案。”玄冥沉醉一叹,握住红莲已然赤裸的右乳缓缓揉弄。 红莲倒吸口冷气,带着几丝抽泣,拉开玄冥略嫌单薄的衣物,“咱俩只是同八年前一样,除了取暖,什么也不做,不是么?” “我不知道……”玄冥依然轻轻微笑道:“莫不如说,我做不到。”边说边把光洁赤裸的胸膛与红莲的紧贴在一起。 红莲低喃一声,不置可否地抱住玄冥,红着脸恳求道:“让我再想想,好么?” 玄冥呵呵一笑,原本要解红莲裤裙的手停住了,反而把红莲的臻首埋入自己怀中,摸着她柔顺的长发轻道:“我便给莲儿一炷香时间,到时便是我的极限,即便莲儿的答案是不愿,我也不会停下了。” “玄火门的男人,为何都这般霸道?”红莲皱眉闷声道。 “嗯?”玄冥似乎没有听清,一直紧绷的意识因为这里温暖芬芳的环境而渐渐变得模糊起来。他都忘了自己多日不曾合眼睡个安心觉,更忘了身体因多日的奔波疲累几近虚脱。 红莲没有发觉玄冥的走神,仍然怀念地享受着安心的温暖,一边轻道:“冥哥哥……冥哥哥,莲儿此生只喜欢过你一人,也只有你一人真心待我,即便你现下变了,不像从前了,只要你还肯认我,我便什么都不在乎了……冥哥哥,可还记得咱俩一起编的花冠?” 回答她的,是玄冥均匀的呼吸声。 “冥哥哥?”红莲再尝试着轻唤道。 玄冥依然久久不答话。 红莲仰头一看,玄冥已然沉沉睡过去了,他无双的脸庞写满疲倦与安心,像远游的游子历尽千万苦难,终于回家在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床榻安然入睡。她心头顿时涌出无数复杂心情,有怜爱,有放心,有幸福,有怀念,还夹杂着淡淡失望与落寞。 第四十章 白头不离的猜疑 许久许久…… 玄冥那妖异纤长的银黑眼睫颤了颤,慵懒地缓缓睁开,露出一双撩人入胜的黑蓝双色眸和细长若猫瞳的瞳仁。他难得迷糊地侧头,感到自己裸着上半身,头枕在一个美貌少女的腿上,贴身的锦被把自己包裹得舒适暖和。 “莲儿……”玄冥喃道:“莫不是我太想你……怎会在梦中见到你?”片刻又冷声唤道,“——十翼,十翼!什么时辰了,你为何不叫醒我!” 突然一个甜美的少女声噗嗤轻笑起来,把玄冥半梦半醒的思绪拉回现实:“冥哥哥都说些什么胡言乱语的,当真凶得怕人。” 玄冥此时才恍惚回忆起之前所发生的事,侧眼细细望望神色调皮的红莲,才欣慰地长长一叹,又闭上眼轻问道:“我睡着了?睡了多久?” “现下都申时了,冥哥哥沉沉睡了六个时辰,跟失去知觉似的。”红莲伸手轻抚玄冥鬓角长发,“我趁你睡熟时出去拿了些糕饼甜点,现起来吃点吧。” “嗯?——嗯……”玄冥八年来头一次能如此安心而放松地休息,便有些眷恋得不想动弹。 “还想睡呀?”红莲不可思议地捏住玄冥俊秀的鼻,“再睡我便不管你了,冥哥哥没出息,和小时一样喜欢赖床!” 玄冥无奈拉住红莲搅瞌睡的手,吓唬道:“再闹,打你手掌心。”言罢用唇在她柔嫩手心轻啄了几下。 红莲被痒得咯咯轻笑起来,忙抽回手,推开玄冥从床榻下来。 “真和小时一般脾性。”玄冥抱怨一句,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拉开被子穿起衣物,抬头望着红莲从暖盒内拿出四色糕点,还有她微微启口尝试羹汤的温度的神情,这些平凡到不经意的琐事,竟会让他倍感怀念与感动,不由得叹息出:“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红莲听到玄冥如此感慨,瞅他一眼,调笑道:“酸死人啦,顶天立地的大男儿说出这般话,也不怕丑。”言罢低头仔细为玄冥盛起一碗热气腾腾的红枣银耳羹,“快过来趁热吃了罢,在昆仑虚天寒地冻的,吃冷食最是难克化。” 玄冥走了过来,却从后面抱住红莲,柔声道:“莲儿……倘若冥哥哥想要莲儿嫁我为妻,莲儿可愿?” “不愿。”红莲想也不想便回绝,推开玄冥捧起羹汤递予他手,“莲儿现下要冥哥哥把东西全部吃了。” 玄冥也不以为意,淡淡一笑,坐到桌边优雅进食。红莲坐到一旁,用略带忘情的眼神痴痴望着玄冥进食。玄冥丝毫不觉得不自在,反而有些享受红莲痴恋他的目光,坏心道:“再看,小心看到眼里拔不出来。”红莲脸刷地红遍,收回目光,赌气道:“看到眼里拔不出,那也是我的事!冥哥哥当真是万人惧怕之杀神,金贵得看都看不得了。” 玄冥气定神闲地淡笑道:“我有说你在看我么?瞧你对着糕饼那垂涎三尺的模样,想吃便拿么,难道我还怕你把它吃完不成?” “啊!”红莲脸色涨得透红,又羞又气,侧头不愿看他,高傲道:“冥哥哥几时变得这般坏心!” “一直都是。”玄冥突然收回玩笑的神情,拉过红莲的一缕长发在鼻尖轻嗅,柔声道:“我一直都想这么捉弄你,看你为我蹙起眉,看你为我涨红脸。只是你当时小,分辨不出我说的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我怕你以为我待你不真,我怕你讨厌我,我只要你喜欢我,爱我要我……我的莲儿……” 红莲被玄冥魅惑优美的柔软嗓音蛊惑得无以复加,全身不由自主地轻轻颤动,却依然不愿回头望向玄冥。 “只要琅邪不回来,我有足够的时间让你变成我的人,我的妻,我的一切。”玄冥白皙细长的漂亮手指若有似无地爱抚着红莲脖颈,带给她一波波致命快感。 “冥哥哥……你好可恶……”红莲意志开始动摇,她微微侧头闪避玄冥的指尖。 “你可别忘了,先前我只给你一炷香逃跑的时间,可六个时辰过去了,莲儿却依然乖乖在我身边,在我眼前。我只会把这当作你对我的默许。”玄冥把头埋入红莲颈窝,启口挑逗似的轻轻啮咬,“那些糕饼与莲儿相比,简直味同嚼蜡。” “痒……冥哥哥说要娶莲儿,便是想成日抱在怀中,当糕饼般啃咬?”红莲不悦地道。 “呵呵,莲儿当真聪明,说出这般大胆挑逗我的话。”玄冥故意曲解红莲。 红莲猛然醒悟,羞急道:“你——你又捉弄我!” “嘘……”玄冥把红莲的脸正向自己,伸出右手食指点着她爱吐出犀利言语的红唇。不允许她再躲他,仔细望着红莲的五官,望着她娇美面庞上特有的一双坚定而果敢的杏眼,依稀有着儿时古灵精怪的熟悉气息。 红莲亦深深望向玄冥杰出五官中最美的眼睛,希翼在他黑蓝双色眸中读到一些儿时的纯真。可他的眼神是复杂到深不可测的,竖状瞳仁无意间流露出更多的是邪气和杀气。以及眼底那一丝若有似无的沧桑悲戚…… 玄冥这八年来,过得并不轻松。更或是,沉重得让他难以喘息。 却唯独在看着红莲时,那眼神是痴狂而光芒四射的,甚至有些耀眼。因此,红莲感到由衷的悲哀。 几乎是同时的,红莲与玄冥双双贴近彼此,侧头吻住对方的唇,张开口急切地用湿软的舌表达着内心的热望。 二人内心沉寂了多年的对于爱的渴盼,正无法遏制的汹涌而出。 再也没有比现在更美好的了。 只有苦苦巴望对方能给予自己更多的爱抚与温暖…… 难以自拔地焦急等待对方能占有自己。 倏然间,玄冥警觉地睁开眼,呼吸紊乱地停下这醉人的吻,皱眉迅速冷静下来,冷笑道:“昆仑虚怎会来了这么个不速之客。当真有趣。” 红莲有些恍惚地问道:“什么?谁来了?” “——玄瞳。”玄冥丝毫不带感情地冷淡道:“我的粗野无礼的所谓二哥的玄火气息竟会弥漫到此处。” “……玄瞳……玄瞳?!”红莲如惊弓之鸟般刹时退出玄冥怀抱,“我竟忘了!”沉吟片刻,红莲只好对玄冥道:“冥哥哥就躲在我房内,莫要出去,外面此时处处都眼睛。我去去便来。”言罢,转身就要走。 “莲儿。”玄冥一把拉住红莲,难得凝重道:“那个人是个狠角色,你应付不来的。休想让我把你放出去面对他。独自进昆仑虚的玄火门人不外乎两种,一为公,二为私。倘是前者,则来也快去也快;倘是私事,定行事小心,不敢张扬,更不可能到这里来。莲儿没有必要理会他。” 红莲一时惴惴不安道:“我晓得的……但是……”她想出去告诉玄瞳,自己心有所属,不要再来找她了。毕竟玄瞳曾善待过她,红莲做不到那么绝情地对玄瞳予以漠视。 玄冥眼光何等犀利,心机何等深沉,他见红莲神色不定,便倏然站起身,绕着她缓缓踱步,实难揣测出他现在想什么。房内原本因柔情与情欲而渐渐升温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他突然在红莲面前停住脚步,一双太过犀利的黑蓝双眸望着她躲闪的目光,脸上浮现出一贯优雅的淡笑,柔声道:“他是来找你?你竟瞒着我与他来往。嗯?”语气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可是却像有无限邪恶魔力般,让红莲惴惴不安。 红莲听玄冥如此一说,心中一阵反感,不由得仰头忍心道:“是!因为我知道你们兄弟向来不睦,我知道冥哥哥会生气,所以不愿告诉你,怕你——” “住口!”玄冥暴躁地狂吼而出,那神态自若的优雅表情已然不再,只有急躁而烦乱的问话:“你和他来往多久?可是趁我不在日日都是此时幽会?——先前你说什么?‘玄火门的男人,为何都这般霸道?’哈哈——都这般霸道!莲儿,你好厉害的手段啊,害我以为你心里眼里只有我!……只有你的冥哥哥。” “你——竟这般轻易地就怀疑我对你的一片冰心?”红莲讶异玄冥心思缜密的同时,更加讶异他会如此多疑,一时气急道:“那可好,我就不必瞒你,自去安心见玄瞳。” 玄冥妖艳绝俗的容颜瞬间血色退尽,变得一片惨白,颤声笑道:“你说得可真问心无愧啊!”沉默片刻,他缓缓涩声道:“……去,你去罢。我便在此等你回来。”玄冥恍惚地坐回椅上,单手支额,神情前所未有的落寞,纤美瘦弱的身体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 红莲心头一软,伸出手就想把玄冥紧抱入怀,但突然想起他先前那专制任性的神态言语,不由得心头气恼,狠心转头大步走到门前,头也不回地果断开门离去。 许久后,玄冥微微仰头望向大开的房门,冷风刺骨地呼啸而入,他脸上原本落寞哀寂的神情瞬间变为阴狠邪煞的一个优雅淡笑,“只有你,红莲,谁也别想从我手中夺走!” ★ 红莲烦闷不已地大步向枵暝圣殿外围的冰晶长廊走去,不明白玄冥为何会这般信不过她,更不明白即便他与玄瞳再不睦,也不能不顾及手足之情。想到此处,心头剧痛,红莲唯有仰头对着晦暗夜空长长一叹。却没发现那位不速之客已然来到她身后,正用灼热得让人窒息的眼光望着她。 红莲站在长廊入口,望着那深邃得见不到头的巨大迷宫,不自禁产生出恐惧,她摇头苦苦一笑,豁然才发现,自己根本就不愿去见玄瞳,驱使她站在这的,只有愤懑和责任。 而这两者的起始,都紧紧维系在玄冥身上。 想来真是可悲…… ……更是甜美的。 红莲不自禁抱住自己双肩轻轻一叹,再不犹豫,转身便往回走,她想重新回到那个人的怀抱,重新被他带着魔力的修长双手禁锢,再不愿出来。 ——只要绑住她的人是孤独脆弱的玄火杀神。 “你想爽约?”倏然,一个暴躁的男音自一旁响起,只见玄瞳从圆柱后闪身而出,脸上写的只有狂怒。 红莲忙侧头向声源望去,立刻从讶异中回神,单膝下跪,以玄火门之礼向玄瞳回到:“昆仑虚巫女红莲见过二皇子。” “哼!”玄瞳不屑道:“知道老子身份,还敢姗姗来迟,若不是老子堵住你去路,你怕还敢放老子鸽子罢?” 红莲淡道:“我昨日没说要来,所以也就不能算爽约。” 玄瞳望着眼前少女,她虽然跪在自己面前,却说不出的高傲。不由得怒极反笑:“我以为我说得很清楚,要你来见我,是命令,而不是恳求。” “不是所有人的命令,我都得执行,这便是祈舞圣女唯一的好处罢?”红莲自顾站起身,拍拍身上灰尘,“那件事,我拒绝。往后,我俩形同陌路,你不再是我红莲的朋友。”说完,转身便走。 不想玄瞳身形似鬼,刹时拦在红莲面前,邪笑道:“有趣,有趣得很。你竟拒绝我。你知道老子怎么对待得不到的东西么?得不到的,老子就抢,抢不到,老子就毁了它!” 红莲心中一寒,有些惊惧地向后退了几步,可瞬时,她原先慌乱的眼神突然沉静,深深望着杀气腾腾的玄瞳,淡然道:“真是可怜,玄火门的男人。” 第四十一章 手足相残 “你、你说什么?”玄瞳万分诧异眼前这个沉寂若水中莲的少女,不知怎地,心头竟被她冷静的双眼看得一阵寒冷。 “好可怜。”红莲缓缓伸手轻轻抚向玄瞳的脸,悲叹道:“你们的灵魂都是残破的,残破到不会表达内心的柔弱。” 柔弱?!玄瞳狠狠甩开红莲的手,像受伤的野兽般咆哮道:“我乃玄火门最能征善战的二皇子!五岁起便握着刀剑学习杀人术,八岁便有涂炭生灵的能力!我的生命里只有血与火!!你竟敢——你竟敢——!” ……竟敢用柔弱去形容比烈焰还冷酷的他。 红莲淡淡一笑,无奈道:“你,还有他,都胆小得连正视内心黑暗的勇气都没有,除了柔弱,便是可怜了。”说到此处,红莲恍然大悟,难怪玄冥如此惧怕她的离去,如此急切而渴盼地想得到她。因为玄冥也知道自身这一致命弱点,所以愈加在意,愈加需要。 “闭嘴!!”玄瞳暴喝而出,迅捷无伦地抽出背后赤啸刀,尖端毫不留情地直指红莲细弱的脖颈,“你这个低贱肮脏的跳舞女,竟敢如此侮辱我!我杀你,就如同踩死蚂蚁一般——” “唉……”红莲长长一叹,无情嘲笑道:“你就这么惧怕实事么?把全天下生灵屠戮殆尽,便是表现你英勇的象征么?真是可笑。” 玄瞳持刀的手一阵狂颤,刀身灼热的剑气在红莲颈间划出一道口子,鲜血潺潺流出。他望着依然神色淡定的红莲,不由得羞愧难当,缓缓放下赤啸刀,半晌,才勉强吞吐道:“……对不住。”她尖刻的言语总能轻易让玄瞳失去理智,世上也只有红莲一人敢于这么贬低和指责高高在上,强势无比的他。 红莲轻轻点头,从容接受下玄瞳的歉意,抚着自己脖颈伤口,道:“二皇子可还有事?容红莲告退。” 红莲的神情,红莲的身形,无不流露着高不可攀的气息。轻易征服他人的傲气,让她倍加夺目。 玄瞳刹那间被她无尽的光华所折服与倾倒。 “别走!——别走。我命令你。”玄瞳猛然伸臂紧紧抱住红莲,痴狂道:“你好温暖,我喜欢你的每一个言语,我喜欢你每一个神态,我喜欢你!倘若你真觉得我是柔弱的,那你成为我的支柱,成为我的护佑。我想……我是爱上你了——不,我就是爱上你了,爱得蠢透了!我晓得,你也爱我,从你关切的神情,从你残忍的言语……告诉我,你一直欲擒故纵地等待着我向你说这些话语,告诉我你就在等着我对你屈服。” 红莲讶异得不能言语,她哪会知道自己竟给了玄瞳这样一个天大的错觉,还没反应过来该如何拒绝玄瞳,他便突然侧低下头,伸舌舔吮起红莲颈间伤口。 “不要——!”红莲痛苦地侧头狠狠推开玄瞳,慌乱地抚住颈间伤处。不想眼光望处,只见一个若鬼影般妖异的黑色身影隐隐绰绰地倚在黑暗中的一根巨大冰柱旁,一双泛着恨意的怨毒目光闪烁着妖异光芒。 “……冥哥哥?……冥哥哥……”红莲心头一阵冰寒,颤声勉强笑道:“你不是说要等我回去么?——你、你怎么来了?”玄冥依旧是信不过她的。 “——你愧疚?怕我看见你们亲热的神态?”玄冥依然优雅不减地迈步从暗中走出。 “玄冥?”玄瞳吃惊地望着缓缓走过来的玄冥,不屑道:“你那微薄的玄火之力竟能开启朝虚门,当真让老子刮目相看啊。你来干什么?这里可是有你摇尾乞怜的对象?” 玄冥没有理会玄瞳,而是紧紧盯视着红莲,唇角习惯性地微微上扬,勾画出一个让人屏息的不带感情的笑容,“莲儿,我告诉自己不是真的。我的莲儿怎么可能背叛我呢?是也不是?向我解释,快向我解释。我等着你。” “我没有背叛你。”红莲苦笑道:“我没有,倘若你一直都在,便会看到我没有!”他的多疑深深伤害了红莲,即便如此,她依然坚决的在顶着玄火光环的两个男人中选择了玄冥。 红莲义无反顾的接纳玄冥,谅解玄冥。 玄冥长长抒了口气,脸上也渐渐浮起淡淡血色,朝红莲张开双臂。 红莲微微一笑,笑得那般愉悦,不由分说扑入玄冥怀抱,玄冥万般眷恋地揽住红莲,转身就带她往回走。 “小无有郎,你以为丫头她会选择你?你竟单纯得以为我那丫头什么也没发生么?”玄瞳饱含狂态,嫉妒得无以复加,他从来不把玄冥放在眼内,不想如此让他不屑的人竟会一鸣惊人地夺他所爱。这如何能让他接受呢!于是咆哮道:“她是我的!!” 玄冥豁然顿住脚步,转身冷冷望着玄瞳,轻笑道:“凭什么?” “我们走。不要再说了。”红莲皱眉,急急拉着玄冥,想离开这剑拔弩张的现场。 “凭我手中赤啸刀,与能够轻易杀了你的能力!”玄瞳再次举起赤啸刀直指玄冥胸口,只是这次,赤啸刀周身缭绕起妖邪的红黑火焰。 “你的自大,便是你败北的理由。”玄冥像见到天下间最有趣的事般,呵呵笑起来,那笑声撩人魂魄,却略带妖异,“——‘二哥’,告诉我,你可是早就想杀了我?” “那也要看杀得值不值得。”玄瞳炙热的眼神倏然望向一边手足无措的红莲,“老子看上的女人怎敢扑入你的怀抱。我做不到一笑置之!你羞辱了我,你羞辱了我的心爱之物。我要——杀了你。” 红莲忙拦住玄冥,央求道:“快住手,你们难道忘了,你们是一家人么?” 玄冥缓缓推开红莲,柔声道:“你不懂的,你不懂。玄火门里,是没有亲情的。” “丫头,让开!”玄瞳朝红莲暴喝道:“一会要是我看见你身上多一道伤口,定不饶你!” 红莲急吼道:“你们——你们真是蠢得很!!” “是蠢。”玄冥竟邪笑起来,双目泛出的妖光森冷得怕人,“再蠢,也是玄火门铁则的一部分。莲儿,你站到一旁,好好看着这扭曲的一幕。信我,不会有事的。” 红莲万般无奈,退到一边,神情凄苦地望着手足相残的一幕而毫无办法。 玄冥抽出腰间长剑,对玄瞳淡笑道:“这青钢剑自是比不得之剑,玄火承受之力也极为有限,一盏茶时间已是极限。” “哼!”玄瞳狂笑道:“你在向我求饶么?求我对你手下留情?你他妈的就这么点能耐?!” 玄冥却不生气,依然淡笑道:“非也,我只是告诉你,一盏茶时间,你必败无疑。” “哈哈哈哈!”玄瞳仰天大笑:“看来,你只有狂妄能和老子比一比!没学过炼气术,只会摆空架子的无有郎何等能耐说出这天大的笑话!” 玄冥冷邪一笑,轻道:“是不是笑话,还得实力说了算。”左手捏白虎印,连连变换,口中轻吐远古蛮荒时便存在的白虎咒文。猛然喝道:“去!” 只见一团银黑烈焰以闪电之势凶狠扑向玄瞳,待到近前,那团来势汹汹的烈焰一分为百,雨点般砸下。 “哼,就凭这能耐?!”玄瞳握住剑柄,用烈焰之剑在前划成一道黑红屏障,声势浩大得就连站在极远的红莲都感到他玄火之力噬骨的灼烧。 不料扑面而来的银黑火雨还没落将下来便倏然消失无影,玄瞳微微一愣:“幻术?”突然觉得背后杀气大盛,迅捷转身以左掌打出,掌上毫不留情运上强大玄火真力。从背后持剑攻来的玄冥收势不急,眼看便要被这一掌劈死,待到近前,玄冥纤弱的身影忽然同先前火雨般消失无影。 “又是幻术?”玄瞳一阵恼火,猛然跳起躲过无数从空射下的锋利冰刃,那些密密麻麻的冰刃也像前两次的攻击一般蒸发到空气中,依然是幻术。 “你他妈玩够没有!!”玄瞳怒不可遏,持起赤啸刀便向身旁七八人高,三人才能合围起来的万年寒玉冰柱砍去,顿时冰雾遮天蔽日而起,利刃似的寒风夹杂难以言喻的炽热阴森的玄火之力,如开天辟地般震耳欲聋,那壮观的冰柱豁然粉碎坍塌。 与无数寒玉碎冰一起坠下的还有一个优雅的黑影飘然而下,只见玄冥唇角带笑,妖异双眸冷冷望着受尽戏虐的玄瞳,一头银黑长发因气浪翻滚而飞舞不已,好一个比仙子还美妙的魔鬼。 玄瞳狠狠一笑,足下轻点,一跃而上到半空,劈开眼前寒玉碎石,刀身直砍向玄冥,汹涌杀气使得万物为之变色。玄冥收起脸上笑容,仗剑当胸,青钢剑刹时被一团银黑烈焰包围,他扬手倚剑迎上赤啸刀。 两剑交锋,并没有预想的金属碰撞声,却是两股不同烈焰张狂地亟待吞并对方。 “好啊,你私学炼气术,玄王不会轻饶你。”玄瞳眯起双眼,狂道:“但这微薄的力量也不足为打败我的理由,你这个白虎族的杂种!” 玄冥优雅一笑:“或许,玄煌早已知道我偷学炼气术也未可知,只有自以为是的你没看出来而已。” “你撒谎!他恨你入骨,为何不借此制裁你!”玄瞳狂吼道:“我比你强,我就应当比你受宠,我夺走你的东西,夺走本就属于我的女人更是必然!——红莲,是我的!!” 玄瞳开山劈河般强大的赤啸刀夺人声势,如流星乱雨般毫不留情砍向玄冥,周遭寒玉被炽热玄火蒸发成一片滚烫蒸汽。 玄冥被玄瞳密不透风的利刃逼迫得直向高空坠落,终于狠狠摔下地来,那比冻土都坚韧的冰地瞬间龟裂下陷三四寸,他猛地一跃而起,徒手在空划出个莹白的半圆罩,口中轻念咒文,圆罩外围原本滚烫的蒸汽刹时化为无数剑气直刺玄瞳。 “你以为我会三番两次的被你雕虫小技戏耍?!”玄瞳停下御风咒,从空中直直坠下,借着冲力,欲给玄冥致命一击。不想临近一片银白剑气时,他忽然讶异惊道:“什么?!” 玄冥冷冷一笑,前三次幻术的用途,便在此时用上。他再次仗剑跃起,眼前莹白剑气被他所控,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豁然合而为一,片刻又化为万千利刃,眼花缭乱难辨真假,直直逼向玄瞳。这无疑就是白虎族操控自然之强大巫术。玄瞳刹时被缭绕剑气逼得一阵吃紧,但玄瞳功力深厚难测,身形若赤炎闪电,或闪或用玄火化开攻势,转危为安,只是肩上不免多出一道新伤。 玄冥乘玄瞳无暇追杀过来,口中迅速念出白虎艰深冗长的咒文,片刻,他面前冰晶雾气就凝聚为一团似真似幻的白虎头。玄冥咬破舌尖,把一口闪着银色妖光的精血喷于巨大雾虎上,瞬时,那纯正浩然的白虎巫力突然巨变,幻化为妖异邪煞的一团银黑烈焰,看形态,竟然似狰狞妖蛊! 邪肆的玄火妖蛊尖声厉啸,就连都为之心惊。 阴风惨惨,卷起千层浓雾。 “莲儿,非我不能占有她。因为,她是为我一人而生,她是唯一能证明我不是默然无有的强而有力的证据!”玄冥被玄火包围的青钢剑倏然刺入妖蛊烈焰,阴惨的巨大烈焰毫不犹豫地把看似身形纤弱的玄冥吞噬殆尽,或者,是玄冥与烈焰互相融合。 “红莲!!这个名字是我取的,是我玄冥在这世上把一切美好和单纯都寄存在这个名字上的全部!!!”玄冥伴着周身阴寒邪毒的玄火,身形比先前快上百倍千倍,势如破竹地迎向玄瞳赤啸刀所发出的锐利杀意,“红莲,我谁也不给!!!” “你向我大吐苦水,我也不会同情你!!弱者就是弱者!乖乖受死吧!!”玄瞳侧身险险避过玄冥凶狠的搏杀,反手祭起赤啸刀,用强而有力的吟唱震撼住这片冰雪大地:“赤啸长歌尽!烨染天地!速速醒来!饮其骨血!!” 玄瞳周身弥漫起灼热难当的红黑玄火,如同地狱业火般焚尽万物,他狂笑着举起赤啸刀朝玄冥处砍去,赤啸刀身连同剧烈颤动的黑红玄火幻化为一只有形无质的烈焰神虎,长牙舞爪,直扑向如地狱修罗般的玄冥。 “不——!!!”红莲再也无法忍受,尖锐地哭喊而出,那悲苦的声音直穿云霄。 晚了……红莲的声音不可能传达进两个被逼上末路的男人的心中。两股势均力敌的玄火相互暴虐吞噬,形成不可估量的强大气浪把介子须弥般可怜的红莲摔出数尺远。 许久许久,烟尘散尽,只见方圆一片雄壮长廊都化为了废墟,苍茫寒冷的孤寂旷野,只有两个身影从半空坠落,摔到废墟里。 四周死寂般安静下来。 玄瞳捂住胸口,强忍着剧痛,支撑着赤啸刀欲勉力站起,不想此时,一把冰冷残破的青钢剑从后面架到玄瞳颈间,玄瞳顿时心如死灰,却狂笑道:“痛快,痛快!!多少年没这么狠打过一场——”突然呼吸一窒,玄瞳一口鲜血喷到地上,他侧仰起头望着脸上依然带着一丝高深莫测淡笑的玄冥,轻道:“红莲那丫头,的确值得为她搏命。虽死——无憾。” 玄冥却缓缓摇头:“莲儿,只是引爆你我之间的一颗火星。我俩注定不能共生。” “……是么。”玄瞳缓缓闭眼,“你果然称的上无有杀魔,可惜,我还是讨厌你,厌恶得恨不能杀了你。” “彼此彼此。”玄冥优雅举起手中残破的青钢剑,手臂轻轻一震,便要刺入玄瞳咽喉。 剑锋冷光闪烁的是狠绝,是悲哀…… 第四十二章 默然伤瑟魅殇 “——玄冥!!住手!!”刹时,一个凄厉的女音从废墟中响起,紧接着,只见一位俊逸出尘若神祇的银发男人怀中紧紧抱着红莲踏风而来。 红莲待到二人近前,挣脱护住她的陌生而熟悉的男人怀抱,疯了一般冲将过来,跪倒抢过剑下玄瞳倏然抱住,仰头对玄冥失声痛哭:“我都不认识你了!!你丑陋的灵魂,你丑陋的嘴脸!你叫我恶心!!他是你的亲哥哥啊!!你竟然狠心要杀自己的亲哥哥!!你的心——已变得一片漆黑!你不是我的冥哥哥,你是杀魔!你是妖怪!!——你滚!——滚啊!!!” “你这个蠢丫头!你懂个屁!——玄冥!你胆敢——”玄瞳狠狠挣开红莲的护佑,难以置信地望向玄冥,一脸受尽屈辱的表情,待要再说,委实伤势太重,胸口淤血攻心,就此晕厥过去,沉沉倒入红莲怀内。 玄冥全身一阵狂颤,苦笑道:“莲儿,你、你要我滚?你存心要拿这些话杀了我么?” “对!!”红莲死死护住怀中失去知觉的玄瞳,狠狠转头闭眼,泣道:“你滚!!我不想再见到你!——玄火杀神,没有人性的怪物!!” “……呵、呵呵。”玄冥笑了起来,笑声扯动体内伤处,突然一阵大咳,半晌,玄冥方颤声道:“你看看我手中的剑,倘若我不先一步制住玄瞳,死的就会是我。” “借口!!”红莲歇斯底里地哽咽道:“今日此幕,今日你丑陋扭曲的嘴脸将深深刻入我脑海,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 玄冥倒吸口冷气,手中颤抖的残破长剑再也拿捏不稳,倏然跌落在地,顿时碎裂化为千万冰晶,成为了玄火的祭品,他唯有绝望道:“不原谅……不原谅?你竟把我搏命夺来的一切下了这般残酷的批语……?——苍天啊!——不!我不要,不要再被你这个绝情的女人伤害欺辱。” 红莲依然扭过头,厌恶地不愿多看玄冥一眼,只是默默抽泣。 “……我滚。——我滚!”玄冥彻底绝望,像喝醉酒般脚步狂乱地转身不辨方向而去,那落寞孤单的背影,惶急得如丧家之犬。 或许,他连自己做错了什么都搞不清罢? 玄火门无情的洗礼已然把玄冥的心淘炼得扭曲畸形。他别无他法,唯有抛弃一切善念存活下来,把满腔的热望寄托于红莲身上,却不想……那纯良正直的红莲,怎么会容纳得下他污秽的灵魂? 这看似美好的一切……注定是海市蜃楼。 一直站在旁边冷眼观看的白衣男人,见玄冥宛若游魂般跌跌撞撞地跑出视线外,方转头望向周遭被剧烈的打斗引来的众多巫女,她们脸上写的全是六神无主。那白衣男人长长一叹,朝一众惊呆了的人群威严命令道:“你们全都回到各自岗位,没有要事在身的迅速回到自己屋内!谁也不准声张议论,不准把此事传出昆仑虚!” 片刻,人群中一位巫女突然惊声尖叫:“是琅邪大人!——琅邪大人变成男人了!!” 这一句话顿时在人群中不可挽回地炸开锅。 “难道我变成男人,你们就胆敢不听我命令!!”琅邪狠狠喝道:“不从者,我现下便杀一儆百!” 此话一出,原先混乱的场面又被琅邪轻易控制。很快,所有巫女都带着惶惑而心神不定的神情从这里退了回去。 待确定这里再无他人,琅邪目光又回到跪在当场,紧抱着玄瞳痛哭失声的红莲。琅邪皱眉长叹,原先没有凡尘气色的他竟突然多出极具人性化的一面。他缓缓走到红莲身边蹲下,伸指抹了抹玄冥遗留在地的长剑遗骸,皱起眉思索良久,才试探性地对红莲道:“莲儿,玄冥他——”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想听……”没想到红莲会如此激烈地拒绝琅邪的话,半晌,红莲才苦苦哽咽道:“……为什么?为什么?冥哥哥是全天下最善良的人,我依然记得,他连萤火虫都不舍得伤害啊……现下——!现下……竟这般可怕……可怕得我都不认识他了……冥哥哥……冥哥哥……冥哥哥死了。杀死他的……便是他自己……他死了……死了……” “……玄家的男人,生来只为杀戮。”琅邪像是对自己说一般,苦涩一笑,“他们存活下来的全部意义,便是无休止的杀戮。这是流淌着玄氏血液的人的诅咒。玄冥是,玄瞳是,玄晷玄煌都是。——当然,还有玄黥。” 被受诅咒的杀戮…… “……莲儿。”琅邪果断站起身,望着远方沉声道:“站起来罢,倘若你是被玄家男人爱上的女人,就有能耐站起来,与我一起把此地的烂摊子收拾干净,而后把今日之事深埋于心。” 红莲惨然一笑:“大人是在讽刺我么?”接着,她把支离破碎的玄瞳抱得再紧了紧,呜咽道:“我做不到……我什么也不想做。我只想立即失去知觉,醒来后,方才所发生之事便全部被遗忘。” “……那玄冥怎么办?你要眼睁睁看着他被玄王惩罚折磨,再关进妖蛊深渊吸食妖蛊,变得不人不鬼?——站起来!!我不想看到你这种神情!”琅邪声音说得更加严厉。 红莲愣然片刻,最终把昏死的玄瞳缓缓放到地上,站起身良久良久,方涩声哽咽道:“大人先把二皇子亲信找来,及时送出昆仑虚疗伤。昆仑虚内部,让红莲来应对……” 琅邪缓缓点头。 ★ 玄冥几近疯狂地用凌乱的步伐逃向自己都不知该何去何从的地界,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不受控地滚下这片僻静的冰原,他趴在地上一阵大咳,带出腹内丝丝血水,先前没养好的内伤与玄瞳荒火般灼热的玄火震出的新伤加在一起,同时燃烧他体内的五脏六腑,顿时苦不堪言。 可是最疼的,却是被红莲遗弃伤害的心房,疼得几近窒息。 玄冥缓缓爬起,缩进旁边一个稍稍能避风的阴暗角落,坐在那里双臂抱住自己瑟瑟发抖,原本深邃邪魅的妖艳双眸现在暗淡无光,直愣愣地盯着远方雪原,空洞得可怕。 一直想啊,想啊……想得头都要炸了,却仍然不知道红莲为什么要这么对他。她该了解他的,不是么? 只是觉得很是孤独,原以为红莲包容了他,便不是默然无有了。可是当他真的拥有了红莲,更加觉得自己是默然无有。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瘦弱的女子身影出现在了玄冥身边,望着他形容枯槁的模样,刹时忍不住尖声抽泣,忙抹去眼泪,缓缓走来,压抑地冷道:“三殿下,此处不宜久留,请速速出昆仑虚。” 玄冥失神地侧头望望来者——形貌古怪的瑟魅,也不惊讶,只淡道:“我不走,我知道莲儿方才恼我是假,现下定急得四处找我——我等她来,等她来……” 瑟魅一阵沉默,心如刀绞。眼神即是温存,又是悲切地痴痴望着玄冥美到巅毫的撩人容颜。 就这样,一个站,一个坐,如同冰雕般伫立在这片孤独的世界里。 又是良久,远处暗淡的一点灯火缓缓游移而来,只见红莲手中拿着一盏小巧宫灯,迈着轻灵若舞的步伐来到了瑟魅与玄冥所在处。那神情,依旧清丽疏离。 玄冥倏然站起,哪里顾得体内创伤的剧痛,狂喜地奔向红莲,急切道:“莲儿,你来找我?你原谅我了?莲儿……你好可恶。冥哥哥差点被你骗到——莲儿,我的莲儿……”边说边欲伸臂抱住红莲。 突然,玄冥顿住动作,望着红莲有些红肿的冰冷双眸,讪讪收回双臂,只是愣然站在当地,苦苦望着红莲。 红莲微微仰起脸庞,眼光疏离地望向瑟魅,轻轻皱起眉,不悦道:“你的主子就快死了,你不速速把他带出昆仑虚设法疗伤,竟像无事人般站在此地发愣?” 第一次与红莲对话的瑟魅一阵错愕,十六堂主中,瑟魅算是为数不多的几个最为位高权重的堂主之一,除玄氏皇族与琅邪外,从未有人敢如此大胆地与之说话,但眼前这个年纪轻轻,样貌秀美清丽的少女,她犀利的言语竟把瑟魅说得一阵羞愧。 红莲伸手指向枵暝圣殿,道:“把二皇子带出去,想尽一切办法瞒过玄王,如若不然,玄瞳玄冥二位皇子定受严惩。这并非众人所乐见。” 瑟魅点头默然应允,却没有走,眼光望向了玄冥。 红莲有条不紊地把手上一直拿着的华美貂绒大氅递予玄冥,转身便走。 玄冥机械地接了过来,望着大氅半晌,突然狠狠把它丢在地上,一把拉住红莲,咆哮道:“红莲!!你待怎地?!难道你要把我的心撕碎不成!!”片刻,他像吐出及其艰涩的言语,涩声颤道:“莲儿……冥哥哥错了,你就原谅冥哥哥罢……求你,再回到我的怀抱,求你。” 红莲缓缓闭眼,让紊乱的呼吸渐渐平顺,强忍伤心,试探性地轻问道:“你为什么要杀玄瞳?”如果他说他不是有意的,如果他说他当时杀红了眼,无论什么蹩脚的借口,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傻傻原谅他。 玄冥怎么傻得相信红莲要把他的心撕碎?……她宁可撕碎自己的心。 “因为他该死!!”玄冥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他恨我,他不把我当人看!最不能原谅的,他竟然爱上你。他怎么可以爱上我的东西,如果他铁了心要把你从我身边抢走,那我定毫不犹豫要他死!!” 天呐……红莲几近崩溃地晃了晃身子,狠狠抽回手,哽咽道:“你真恶心。玄火杀神。你的话语,你恶毒的笑容,包括你整个身心都被妖蛊的血腐蚀殆尽了。”言罢,她头也不回地向来时方向狂奔而去。 “红莲——!!你这个冷酷的女人!!我把我的心掏给你,你便是如此不屑一顾?!无论你愿不愿,真实的我就是这样!我就是玄火杀神——我就是!!你伤我罢,你辱我罢,我不在乎!!”玄冥倒吸口冷气,失去理智般狂吼道:“——你就走罢!!你走罢!!我玄冥也不再需要你!!”玄冥朝红莲背影歇斯底里地喊出,希望红莲能够回头,哪怕再望望他……也是好的。 可是红莲奔逃的步伐却更加的快,更加的绝情。 瞬间,玄冥绝望透顶的脸上显现出他特有的邪美夺魂的笑容,低声喃喃:“你这个……冷酷的女人……”言罢,冷笑一声,转身便向朝虚门走去,没走得几步,胸口又是一阵剧痛,他近乎绝望地低哼一声,捂住胸口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瑟魅望着双双离去的二人,半晌愣在当地。良久良久,终于窒息似的长叹一声,蹲了下来,拾起地上貂绒大氅,那带着幽冷香气的泪珠不能自控地洒在上面,结出一朵朵晶莹冰花。 倏然,瑟魅抬起头,用一双阴森的双眸,带着利刃般剔透的怨毒狠狠望着红莲离去的背影,那双眼……教人彻骨寒冷。 第四十三章 邪红透寒 许久许久,待红莲整顿完她力所能及的事后,才疲惫来到玄火门最边僻洁净的一个居所——冰琅居。 红莲望着眼前被淡淡光芒包裹着的居所,精致的亭台楼阁都带着与琅邪同样的超凡脱俗之气,这里结界包围,除了极少数的巫女能进去,其他人都没有资格。 屋内猛然传出一声空灵的问话,对着刚踏入结界的红莲道:“……莲儿么?进来罢。” 红莲默不作声,只是等待着,望着眼前的两扇冰雕之门轻轻开启,她闪身而入,两扇门又自动关闭。 房内似乎比外界还要冷些,就算早已熟习御寒咒,避风咒等必要的粗浅咒法的红莲,也有些受不住琅邪房内的寒冷。她走向后堂,穿过刻画怪异字符的精巧庭院,最终来到琅邪就寝的西厢房,进去后登上冰梯,上到二楼,发现琅邪一向灯火通明的卧室几曾何时变得这般深幽漆黑。红莲拾起地上被推倒的烛台,想点燃它。 “别点。”琅邪的声音从榻上响起。 红莲唯有道:“诺。”想了想,方轻道:“二皇子玄瞳已被天明堂瑟魅安全带出,诸事妥当。接下来便是看运气了。” “是么……?”琅邪拿起手中冰雕而造的椭圆长柄镜,照着自己的样貌,不甚在意地随口问道:“那玄冥呢?” 红莲转头望着榻边一面较大的梳妆镜,已然被琅邪砸得粉碎,对于他的举动有些茫然,待听到琅邪问话,不由得心头难受,再也受不了,扑向琅邪,拉住他衣角放声哭泣。 “傻丫头,你有什么好哭的呢?”琅邪伸出白皙如玉的手爱怜地抚了抚红莲头顶,喃道:“你比我好得多了,你可以为他哭,为他黯然,可以无数次等他回到你身边……而我,却连等的资格都早已被剥夺了。” “……琅邪大人?”红莲梨花带泪地仰起头,望着已然变成一位俊朗非凡的神人般的男子,不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我为了一个人,向自己,向所有人,撒了弥天大谎。”琅邪起身,缓缓脱去松松包裹着自己的白绸丝衣,露出一具男性化,饱含着女人所没有的阳刚而棱角分明的赤裸胸膛,“我早在百年前便功德圆满,称霸兽魔一族,但我自毁功德,包括与男人交媾……为的——只是把这个谎言隐瞒下去……我是个男人……我竟是个男人!……我从来,都是个男人。”此话,说得是那般沉重而无奈。里面的心酸,里面的苦涩,只怕,唯有琅邪自己才能体会。 “……如此之我,却爱上了另一个,玄家最最非凡杰出的男人……我就骗自己,一直一直想以无性之身等他回来,然后我会因为他而化为全心的自己。——那,注定是梦幻。我晓得,我晓得!可是我不愿去想,不愿去证实。只因为,我实在是太想爱……”琅邪失神地喃喃自语:“我不能遏制的迷恋他!你从没见过他……他那连神人都自惭形秽的妖美和邪煞,他举手投足间的光华和摄魂之狂傲,他对真爱近乎发疯似的歇斯底里的强求……他……毁了我的一生。……太想爱,太想爱……简直像疯了一样。——唉。” “我等啊……等啊……等得失去尊严,失去一切,包括——失去了等他的资格。梦醒了,人散了。我那孱弱的无性之身再也承受不住体内力量漫长的增长,终于崩塌回归本质。我也完成了一生的使命般松了长长一口气。”琅邪绝望地闭上双眼。 红莲刹时用双手捂住自己倒吸冷气的惊叫,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实事。 琅邪淡淡望向红莲:“恶心?惊讶?害怕?——我是污秽而肮脏的畜生,莲儿是这样想的罢?” 红莲全身震颤,不知所措地望着心如死灰的琅邪,最终,她猛然抱住琅邪,把他揽入怀中,哽咽道:“不……琅邪大人,在莲儿心中,你是圣人,你——很美丽。一直都是。不管大人是男是女,我都敬爱着大人。” 琅邪苦涩一笑:“别再安慰我了。我此时虽已有毁天灭地之能,扭转乾坤之力,却弱小得连自己都拯救不了……我心已死。” 红莲再也忍不住,嚎啕祈求道:“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便是冥哥哥与大人,现下冥哥哥已然疯狂了,倘若大人再离我而去……那我怎么办!我怎么办!!你们——你们各个都把我往绝路里逼么!!” 琅邪无奈地长长一叹:“活着的人,比死了的人,要辛苦很多很多……” “懦夫!!”红莲气苦万分:“你怎么能这么待我!!这就是你教莲儿坚强果断的最好表率?……你不能骗我啊……琅邪大人——父亲!!”这一声用尽了红莲全部气力,她只是希望能够唤醒沉迷在黑暗梦魇中的琅邪,他沉迷的时间实在太长太长了。 父亲?……琅邪全身一阵,许久大脑依然一片空白。……几曾何时,他都忘了,当年初见红莲,她脸上的冷漠与刚毅,深深打动他,红莲有着他身上所具备的一切特质,他悉心栽培红莲多年,把她培养成自己最理想的女性的同时,也把她看做了自己的延续。这坚强果敢的美丽少女,不就正是玄家的男人最无法抵抗的类型么? 包括玄黥所深爱上的女人,也有着如此绝对的特质。 琅邪把红莲看做了女性化的自己,精心呵护着。琅邪当之无愧是她的再造亲人。望着红莲,这个坚毅的少女彻底崩溃地哭号,再也忍不住,心软下来,有些哽咽地苦笑道:“我哪也不去,我哪也不去,我留下来陪你。”边说,边满怀慈爱地伸手抚摸红莲的头。 红莲死死拉着琅邪,只是哭泣,生怕他豁然反悔,离她而去,再不归来。 ★ “……莲儿。”惑人柔情的男音轻轻在红莲耳边呼唤,红莲停住了在无际长廊中,漫无目的地游走的脚步,茫然回头寻找那扰人心魂的男音。 “莲儿。你这是要去哪?”那声音缓缓问着,“为什么你看不见我?” 红莲望着长廊一隅,那里漆黑似墨,苦苦一叹,道:“我在找你……我一直在找你……你却总躲在黑暗里。你说过你不再需要我,你说过你会忘了我。我知道你不能,我也不能。所以……我来找你,你也在找我。” “像以前在虬龙洞做的游戏?”说话间,不知从何处,一个熟悉的温暖怀抱从后面紧紧抱住红莲,红莲安心靠入怀抱中长长一叹,低头看着环着自己的一双修长纤美的手,那声音在红莲耳边呢喃:“你到哪,我都能找到你,莲儿。我们从来都是一体的。” “冥哥哥……”红莲难掩心动,侧头,伸手抚住玄冥美到极点的容颜,“我们俩谁都离不开谁,不是么?我们早已是一体的……” “嗯,我们早已是一体,倘若没有你,我早已失去理智,倘若没有我,你也早已不在世上。”那魅人声调娓娓续道:“就连你做梦时,都和我的梦相连……你的呼吸也和我的呼吸融合,你能轻易感受到我深埋的野心与杀气。” 红莲转过头不愿正视玄冥,叹道:“就连在梦中,你都要向我证实你是杀魔的实事么?” “难道不该么?”玄冥冰冷的手徐徐抚住红莲的脸,强势地要红莲正视他,语气变得前所未有冰冷:“你不敢看我,你不敢爱满身腥臭的我,是不是?莲儿,玄瞳是该死的,玄煌也该死,凡是压迫我的人,都去死吧。只有你,要活着陪我,看着我……” “这不是你会说的话!”红莲惊异而愤怒地仰头冷冷望着眼前玄冥那张妖异苍白的面容。“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玄冥莫测高深地微微一笑,那笑容浑浊冰冷,那笑容是玄火杀神的标志,他优雅雍容地淡淡启口,语气依然充斥着毛骨悚然的柔情:“我是你的冥哥哥啊,你把我害死了,我死得好惨,现下化作杀魔,从业火里爬出来,向你索取你本该欠我的呢,呵呵,呵呵呵。” 红莲浑身一颤,惊惶地挣扎着要离开玄冥冰冷僵硬的双手,“你不是他——你是鬼!你潜入我的梦,要做什么!” “你又伤我,你又辱我……莲儿,你好狠……”玄冥原先苍白精致万状的脸渐渐变得狰狞起来,黑蓝双眸泛出血红妖光,他却执着地伸手去抓红莲,希翼重新把她抓回自己怀内。他的双手显得如此可怖,仿佛索命冤魂的手,一边凄厉地狂吼道:“红莲!不准你这么待我!!你要永远记得,我们俩是一体的!这是你欠我的——你欠我的!!” 红莲错愕,悲愤,凄苦,诸多心情汹涌上心头,眼睁睁地望着已变得如妖蛊一般狰狞可怖的玄冥向自己扑来,缓缓闭上双眼,两行清泪从眼角艰涩流下。 “红莲!此时不醒,更待何时!”倏然石破天惊的一声,把红莲混乱的意识突然唤醒。 红莲豁然睁开双眸,剧烈喘息,大脑一片空白,浑身像在水缸里泡过一样,许久后,她才渐渐回神,望望坐在自己床边的琅邪,无力地喃道:“大人……” 琅邪关爱地伸手抚着红莲颊边汗湿的长发,解释道:“昆仑虚是世间最为阴寒之地,本是为关押世间最炙热之火的牢狱,阴邪之气本就极重,不久前,带你去观无垢幻镜,那里更是积千万年怨气不散,心智不坚者踏入必死。莲儿你一向心智坚定,常人不能比拟,我私下多次观察,本以为莲儿早克服了这些积郁在体内的寒毒,却不想,这些寒毒竟依然盘踞于你体内,化作心魔。” 红莲听后,长长一叹,“方才那些可怖梦境,全是心魔幻化?” “是,”琅邪从榻上站起,点燃一枚红烛,道:“若你心智不坚,它便从心底最深幽处缓缓爬出,一口把你吃掉。——莲儿,你的心魔,莫不是那位美得不似真人的三殿下?”琅邪揶揄地取笑道,“倘是那样,真莫大讽刺呢。” 红莲缓缓摇头,没有答话,从榻上坐起,苍白着脸思索片刻,涩声道:“已经二十余日了。” 琅邪知道红莲说的是指离两位皇子在昆仑虚大打出手,最终不欢而散的结局已经二十余日过去了。外界就像遗弃了昆仑虚一样,没有半点消息,而琅邪自恢复男儿身,就再也没跨出昆仑虚一步,也很少出他的居所,此次来红莲卧房,只是感受到强大的怨念缠绕住红莲的睡梦,惊异之下忙过来看个究竟。 琅邪知道,玄冥已经成为红莲心中一条抹不去的伤疤,一块除不掉的心病了。于是又坐到榻边,望着红莲,柔声道:“说说吧,玄冥的事,说给我听听。” 红莲苦涩一笑,垂下眼,半晌都不知如何启口,最终长长一叹,说道:“我想去见见玄瞳。” 琅邪倏然皱眉,严肃道:“现下出昆仑虚,简直是去送死!” “我晓得的。大人……”红莲依然淡漠地说道。“我要去。” 琅邪眯起眼,质问道:“为什么。” 红莲仰头望着琅邪脱俗的神态,只是道:“我要问问他,倘若那天是他赢了,会不会杀了冥哥哥。” “……有意义么?”琅邪冷笑一声。 “没有的。”红莲也轻轻一笑,有些哽咽:“我……最终,还是放不下冥哥哥。” 琅邪深深望着红莲,“如果玄瞳从未有过杀玄冥之心,你该如何做?” “我会对玄冥彻底绝望。”红莲抚额苦笑道:“我会唾骂,逼视他。而后……” 而后把自己的心彻底冰封。 琅邪高深莫测地微微一笑,起身便欲走:“走罢,我把你送出昆仑虚,答案,总是要靠自己来找寻的。” 第四十四章 杀神之谋 一个时辰后,琅邪把红莲送往昆仑虚外玄火门西南边的一个杀机四伏的巨大庙堂外围,红莲看着此处地势高耸险恶,众多冷杉茂密环绕,独独在这里建起一座庙堂,虽说也属于玄火门错综复杂的迷谷范围内,但人迹罕至,似乎也是个禁地。 红莲不解地望着由内向外渗透出寒意的建筑,问道:“二皇子就住在此处?” 琅邪摇头,同红莲一起仰头望着眼前气势逼人的楼宇,道:“你看上面牌匾,刻着‘万刃’,此处便是玄火门的神兵库,里面珍奇兵刃,数不胜数,都是历代玄王大肆搜刮得来的神器,可惜……” 红莲忙问道:“可惜什么?二皇子又怎么会在这神兵库内?” 琅邪续道:“可惜这里的每把神兵,都比不过燎日玄龙,因为,燎日玄龙乃神龙幻化,有自愈和自我修进的本领,遇强越强,开天辟海,无所不能。” “既如此,为何还要搜刮那么多神兵利刃?”红莲此时才明白万刃阁中为何杀气如此旺盛。 琅邪笑道:“不是每一任玄王都拿的动燎日玄龙,即便勉力拿起,也会被玄龙身上戾气反噬,成为一个行尸走肉的嗜血杀魔。还有无数玄氏皇子,他们没有资格拿玄龙巨剑,每当成年,便入万刃阁中选一把最适合自己的兵器,这是玄火门中历来的规矩。里面非但有无数珍奇兵刃,还有搜刮有无数门派炼气、求仙求魔、修真的书籍图谱。——玄瞳自小聪颖痴武,可以说是在万刃阁长大也不为过,每每在此闭关一两月不曾出来,众所周知。故尔在此养伤,是最佳之地,也最不让人起疑的。” 红莲恍然大悟,片刻后,有些艰涩地启口问琅邪:“大人说每一位玄氏皇子成年后便有资格入万刃阁中选适合自己的兵刃……为什么冥哥哥没有神兵?” 琅邪摇头,皱起眉道:“我也是不能理解,玄冥身负及其高深的术法,也不知是谁传授的,又小心隐藏多年,不敢轻易示人,在处处是眼睛的玄火门中保守如此秘密多年,玄冥心思慎密,也算是第一人了。玄火门中人人都知晓玄王恨自己的三儿子入骨,不给他学炼气术,不让他知晓长生之道,甚至利用玄冥与生俱来就强大万分的玄火,以揠苗助长的栽培方式,逼他大肆杀生。却连一把能够足以承受可怖玄火之力的上好兵刃,都不愿赐予玄冥……” 琅邪忧心道:“若依然如此虐待玄冥,不出十年,玄冥必然油尽灯枯,成为废人一个。” 红莲一阵心酸,待要开口,忽听得屋内传来一个男人不耐烦的讥讽:“玄冥会成为一个废人?这可是很新鲜的说法,哈哈,哈哈哈哈!——既然来了,就别站在门口絮絮叨叨,要么跪进来,要么速速给老子爬出万刃阁!” 琅邪听后,对红莲予以安抚的一笑,转身便消失在红莲视野范围。 红莲愣了愣,轻轻一叹,暗自抚平不安的心绪,有些费力地推开两扇厚实古旧的檀木门,走进一片黑暗之中。 现在正是深夜十分,四周寂静得连心跳都似乎带着巨大回响,红莲放眼望去一片漆黑,只有一把把神兵在黑暗中释放出五颜六色的微光。 红莲刚踏入一步,倏然感到一股腥风,如刀割般扑面而来,她吓得连连后退,电光火石瞬间,乘着暗淡星光,只见屋内亮起两颗铜铃般大小的凶兽的双眼,双眼的主人是一头似豹似虎的狰狞巨兽,这头有人高的巨兽目不转睛地盯着呆在当地的红莲,蓄势待发要至她于死地。巨兽喉中发出的“呼呼”声把周围凝重的空气都震得颤动不已。 “陆吾。退下。”玄瞳此时悠闲地从暗中走出,一脸戏虐地望着惊惶的红莲。 红莲转头望向多日不见的玄瞳,他变得憔悴多了,灼人的狂与傲收敛了许多,刺眼的俊容此时被一层灰蒙蒙的病态掩盖,让红莲感到有些心酸。 名唤陆吾的凶兽似乎听得懂人言,它疑惑地望望玄瞳,又再次凶狠地盯防着红莲。 “蠢兽。”玄瞳无奈一叹,走了过来,不由分说地一把搂住红莲,目中无人地把她拉进万刃阁深处,口中却不忘嘲笑红莲:“丫头,你胆子可是变得越发的小了,莫不是跟玄冥那小子学的?” 红莲一阵气闷,原想说:“冥哥哥胆子可不小。”可话到了口边,却生生忍住,转头回望着依然死死盯防着红莲的那头奇兽,问道:“那神兽名唤陆吾?可是为了看管此处而存在?” 玄瞳点点头,取笑道:“不赖,老子就是喜欢聪明姑娘。——那蠢东西只认得玄氏皇族的玄火气息,或者同玄氏皇族一起进来的奴才。不认你是否聪明,更不认你是否长得国色天香。” 红莲一时沉默下来,跟着玄瞳穿过无数层摆满琳琅满目兵器的铁架,来到依大殿边沿而建的螺旋式木梯,楼梯极宽,可同时供五人在其中上下行走。 待上了三十多层台阶,已到楼梯中段,玄瞳停脚不前,拉开墙壁中一道做得天衣无缝的暗门,要红莲同他一起进去。 红莲好奇地仰头望着隐藏在黑暗中的楼梯尽头,问道:“上面放着搜刮来的炼气御法的书籍么?” 玄瞳笑道:“看来你懂得比我还要仔细。” 红莲摇摇头,与玄瞳一道进入暗门。里面是个数尺长的甬道,走不一会便到头了。尽头处是一个二十几坪见方的圆形石室,吊在屋顶的油灯中,一团红黑色的玄火悬浮其中,把房内照得半明半暗。四周墙壁刻着细细玄火图腾。墙角堆满竹简书籍,最中心放着独一个蒲团。 玄瞳把蒲团一脚踢到红莲脚边,示意她坐,自己却无所谓地倚着一堆竹简坐下,道:“此处书籍,便写着玄火门最为秘密高深的炼气法门了。”他无所谓地拿起一卷展开,里面栩栩如生地刻画着一个周身缭绕玄火的人划开一个痛苦嚎叫的裸身男人的头颅,取出脑髓吸食的画面。玄瞳嘲笑道:“不过大多是些不入流的左道旁门而已,能看的寥寥无几。” 红莲坐到蒲团上,忍不住内心的好奇,拉开就近的一卷竹简,细细而看,上面用钟鼎古文写着无数蝇头小楷,旁边画着一副笔法拙劣,却极为传神的画:只见依然是个周身玄火缭绕的人,光着身子抱着一个赤裸的女人,看女人陶醉的神情,便知正在媾和,那玄火缭绕的男人体内划着无数道蜿蜒行走的细线,似乎正忙于采阴补阳。 红莲的脸倏然红遍,“哗”地迅速合上竹简,更不敢看其中内容第二眼,不自在地把它小心放回原位。心中已然知道为什么玄火门走过一段及其低迷的路线,最终玄煌不惜放下尊严,入深山求白虎族人传授高深神术。红莲尴尬地微微抬头望了望旁边玄瞳,不想,玄瞳一双炯亮的黑眸正一顺不顺地盯着红莲,无畏地向红莲暗示他此刻的心境。 红莲忙移开目光,心不由得跳得飞快,轻轻一咳,希望化解静瑟而尴尬的气氛,却不想适得其反。她唯有小心翼翼地把坐着的蒲团向远处挪了挪。 玄瞳看见红莲的不自在,唯有收回目光沉沉一叹,问道:“深夜来访,为什么?” 红莲定定神,那副小女儿的羞怯表情已然消失,她只淡淡回道:“为了玄冥。” “哼,还有呢?”玄瞳显然不愿接受这个原因。 “为了玄冥。”红莲原本也很挂心玄瞳的伤势,但她不愿在让玄瞳误会什么了。 “哦?”玄瞳右手支额,冷笑道:“你真的喜欢他?有多喜欢?为什么选他而不选我?” 红莲微微蹙眉,道:“我欠他的。” “欠他什么?”玄瞳咄咄逼人地追问。 “我和冥哥哥青梅竹马,我从小便深深爱恋着他,想保护他,想呵护他的纯真,我非但没做到,反而成为了他的累赘。”红莲强忍心痛,把玄冥和她只见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娓娓诉说:“他最终找到我,向我索取——我欠他的情债。他要我深爱上他,我便照做了。” 玄瞳倏然伸手,定住红莲下颚,晶亮的黑眸盯着红莲,冷道:“你和他在一起,只是为了还债?” “不全是。”红莲目光果敢地迎上玄瞳的,“他为我付出的太多,我不能做到视而不见,我乃出自一片真心——” “那我呢!”玄瞳突然吼道:“倘若我为你付出的比他多得多,你是不是也会爱上我?!” 红莲皱起眉,果断道:“这是不同的。” “有何不同!!”玄瞳放开红莲,狂傲道:“我和他!我们都有着玄火门中最高贵的血液和地位,我们都是玄火的宠儿,而且我比他更加有权势!我必然成为下一任玄火王,而他呢?!凭什么他能夺走我心爱的女人?”说话间,玄瞳似乎无意中扯动了体内伤口,脸色比先前更加苍白病态。但神情像烈火般激昂。 红莲强自压抑着不要太过激动,良久后,方略带颤音道:“这就意味着,倘若那日在昆仑虚,你与冥哥哥身份对调,你也会痛下杀手?” “对!”玄瞳神情鄙夷地用着残酷言语说道:“我讨厌他!他就该死,更何况他竟敢夺我所爱!” 红莲顿时心如死灰,垂下眼睑,苦笑道:“你们……都疯了。” 玄瞳却仰头哈哈大笑:“那只是因为你太幼稚!玄火门的家规,只有一条,便是胜者为王败者寇!管他娘什么狗屁亲情友情爱情。我赢了玄冥就得安安心心死,玄冥赢了老子就大大方方让他杀。” 红莲听到玄瞳如此言语,只有长久缄默。 玄瞳说道此处,豁然沉默,捂住自己心口伤处,黯然道:“……可是,我从未想过,会败在一个自己都看不起之人手上,这叫我如何释怀……而且他最后尽那般羞辱我。” 红莲一阵哑然,仰头望着玄瞳,不明白他所指的羞辱是指什么? 玄瞳低下头,抚住额,涩声道:“玄冥在刺我时,竟用内力把他的剑震碎,如果你那天不及时阻止,就会看见他那把破剑在碰到我咽喉的同时,化为无数粉末。他以为我看不出来么!——哈哈,玄冥,我当真太小看他了。他想要我硬领他的人情,他想把我羞辱得体无完肤,玄冥——工心之计可真是深不见底啊。” 红莲全身剧颤,忙问道:“二皇子,你说的,可是真的?” 玄瞳心如死灰,大笑道:“败阵之人,何言诳语?”片刻,玄瞳收起笑脸,正色望着红莲,道:“是真的,玄冥根本没打算杀我,他知道留住我一条残破性命,比杀我更加难受千倍万倍。——我知道你来此的目的,便是为了这句话。现下,你满意了?红莲。” 一向尊贵傲气的玄瞳,如此屈尊说了这些话,可见玄冥最后的举措,伤他太深…… 红莲心中却抑制不住地死灰复燃,拉住玄瞳衣袖,急急追问道:“是真的么?冥哥哥并没打算杀你?是我误会了?一切都是我误会了?” “是的。”玄瞳恨道:“只要法力稍深的炼气士,都能轻易发现,玄冥残剑上留有与先前妖邪玄火不相称的粗浅凡俗内力,整个玄火门高深炼气士中,学过凡俗内功的只有魍魂和魍魂一手调教出来的玄冥了。” 红莲顿时虚脱般地舒了长长一口气,片刻,才又望向玄瞳,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告诉我这些?” 玄瞳仰头苦笑,片刻后,才暴躁地闷声道:“第一,你算得救了老子性命;第二,你今日敢来此见我,无论目的为何,我也心领了;第三——”玄瞳说道这里,话语戛然而止,他再次用深沉而眷恋的目光望向红莲,良久后,他突然以裂帛之势,干脆说道:“第三,因为我喜欢你,我不想看到你为任何事伤心。玄冥可以为你做到的,我玄瞳一样能为你做到!” 红莲心头一颤,苦笑道:“你这是在说气话。” “你是这样想的么?——哼。”玄瞳脸色又白了几分,他下意识捂住胸口伤处,再不言语。 红莲望着玄瞳苍白的额上汗珠盈盈而下,知道这番长谈伤了他的元气,忙过去扶住他,难掩焦急道:“你怎么样?我……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走开!”玄瞳绝情地一把推开红莲,咆哮道:“难道你还想加重我的耻辱么!走罢,不准再看我一眼!!” 红莲眼眶红了起来,忙忍住泪水,不敢给玄瞳看见,轻道:“我晓得了,我走便是。……玄瞳,谢谢。” 玄瞳冷笑一声,从怀内取出一颗透明若水滴状的丹药吃下,就地盘膝而坐,双手捏玄火诀,缓缓调养起紊乱的气息。 红莲唯有站起身,朝外走去,到甬道尽头,她又回头望望闭目疗伤的玄瞳,轻轻一叹,掀开了暗门,身影消失在了门外。 第四十五章 迷途毒蝶 红莲从楼上下来,一直候在外面的陆吾兽忙睁开杀气腾腾的双目冷冷盯防着红莲,但看她径直走出万刃阁,没有带走屋内任何物件,也就乖乖缩到暗处不再出现。 红莲走出万刃阁,把门关严,望着四周静瑟的密林,还有阴冷的浓雾弥漫着,不由得仰头轻轻一叹,但想到玄瞳在里面备受身心的煎熬,忍不住为他忧心忡忡,又回想之前的对话,知道玄冥从未想过杀玄瞳,只是玄火门的铁则逼他做出如此选择,不由得暗自松了老大一口气。 “已经二十余日了……”红莲独自喃道。她误会了他,冷遇了他二十余日。在这二十余日中,玄冥,是怎么过的呢?红莲一阵揪心的悔恨,迫切道:“我现下就去找他,向他道歉,告诉他,莲儿是多么愚蠢地伤害了他……我对不起他,我对不起他……” “……你真这么想么?你觉得他会再原谅你这个冷酷的女人么?”猛然间,寂静到怕人的四周突然响起一个森幽的女声,那声音是怨毒与凄迷的叹息,让心自心底发出一阵寒冷:“玄冥,他早已对你绝望。你还去了干什么?你以为他还会在乎你么?” “——谁?”红莲诧异地高声质问,她定定神,回道:“不管他在乎与否,至少我在乎他!” “我比你更在乎他千倍万倍。”同这句话一起飘来的,还有一阵奇异森冷的香味,像有形无质的妖物般纠缠住红莲。 红莲忙屏住呼吸,可是已经晚了,那香味不同于其他,渗入她裸露肌肤处,只瞬间,红莲便摇摇欲坠地倒在地上,失去知觉。 ★ 不知过了多久,红莲从深沉的昏迷中醒来,只觉头疼欲裂,四肢已被绳索牢牢捆绑,动弹不得。红莲皱眉急忙整理下混乱的思绪,仰头望望周围环境,自己身至一个充满了腥臭气味的洞穴里,旁边堆满了咀嚼得碎烂的骸骨。 红莲掩饰不住慌张地用力挣扎坐起,感受着一丝微风的流向,便向洞口勉力挪去。 “我劝你还是不要出去的好。”突然间,先前那个森冷的声音又在空旷的洞穴轻轻扬起,伴随着一身神秘黑衣的苗条身影,像鬼魅般站到红莲身边。 红莲仰头望向挟持她的人,正是形貌丑陋的瑟魅…… 瑟魅不带感情地低头望着红莲,冷笑道:“外面布满了各种兽妖,你若想死得更快,我不便阻拦。” 红莲知道要害她之人的真面目,反而冷静下来,轻声问道:“你是天明堂主瑟魅罢?记得那日便是你来昆仑虚接走重伤昏迷的二皇子。为什么要杀我?” “因为……”瑟魅皱起眉,冷声道:“你让他伤心。让他很是伤心。倘若世上没有你,他便不会那么伤心,他会活得更加快乐。只要他快乐,我什么都愿做。” “他?——谁?”红莲诧异得不能理解,瑟魅对于感情的理解竟那么简单。 “玄冥,是玄冥……高贵的,美到巅毫的笑面杀神。”瑟魅失神地忘情叹息而出。 “你爱上了他?!”红莲诧异却毫不畏惧地追问道。 瑟魅豁然癫狂地张臂尖声厉啸道:“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我丑陋的样貌,我满身的污秽,我敢爱上那样完美的男人么?!”瑟魅捂住自己的脸,躲进暗处瑟瑟颤抖:“我怕得要死……每次与他美得不真实的黑蓝双眼对视,我都怕得要死!怕他再用厌恶的神情,鄙夷地说我丑陋。……像你这种天生让男人过目不忘的蠢丫头,又怎能理解?” 红莲只觉瑟魅的理智似乎已被折磨得脆弱不堪,她甚至不由得开始同情起瑟魅,苦笑道:“……我理解的,我怎么不理解?被无视,被唾弃的哀怨。世间之大,却不曾有我的容身之所。” 瑟魅有些动容地挪开双手露出扭曲的容颜,颤声道:“他从来都厌恶我,从来都当我不存在。他的痛心疾首,他每次从喉中咳出的血丝,都是以为你!包括在睡梦中,他都不忘呼唤你的名字。……八年,整整八年,他那美艳的嘴唇只是呼唤着你的名字,‘莲儿,咱俩永远在一起。’‘莲儿,我再不要自由了,我只要你。’‘莲儿,再亲亲我的脸可好?’‘莲儿,整个污秽的昆仑虚,只有你是温暖干净的,只有你值得我爱。’‘莲儿……我的莲儿。’莲儿莲儿莲儿莲儿——我听得都快发疯了。他何曾一次呼唤过莲儿以外的人!我苦苦守候八年,我以泪洗面八年,他却视而不见毫不动容!!” 红莲听到此处,眼角泪水再也忍不住,缓缓流下,心中的悔恨更甚,不由得长长一叹。八年,难道她就没有呼唤过他么?可是最终,红莲没有坚信玄冥一直是她的冥哥哥,反而深信玄冥早已成为没心的无有杀魔了。她实在是……太愚蠢了。 “我一直以为,我听了八年的莲儿,有多么爱护他,多么怜惜他,能够包容他所有的创伤与孤独。”瑟魅愤恨到极点地说道:“——没想到,这个女人冷酷!绝情!没有半点怜惜与同情!……把我精心珍爱的三殿下,伤害得无以复加!!” 瑟魅倏然伸手绝情地拉住红莲头顶长发,冰冷而绝情地一字一句说道:“红莲,我不能对你伤害我的三殿下视而不见。无论你如何理解,无论千万种原因中的一种,你都必须死。你是多余的。不单单我恨你,我相信,三殿下更恨你,只要你死了,三殿下便会很开心……”说话间,反手就祭起自己的武器朝露刃,银白的尖端直抵红莲咽喉。 红莲神色冰冷地淡淡说道:“我从不惧怕死亡,只是觉得,这般死于你手,很是惋惜。——我欠冥哥哥的,实在太多了,多得不知该从何还起。此时,我却由衷的不想死。我想见冥哥哥,我想向他道歉……不求他原谅,只求他理解我。” “不,他不会来的。”瑟魅冷道:“这里充斥着无边尸臭和妖兽的腥气,没有人能嗅到我身上的气息。且地势险恶,难寻路径。这里死一两个玄火门人乃常有之事,我不会让他知道你的死和我有关的……你的尸体会被妖兽啃食殆尽。这便是对你深深伤害了三殿下最好的惩罚。” 红莲对瑟魅的怜悯一时荡然无存,这个容貌狰狞的女人,她的心也同样狰狞似鬼。闭起眼不再看瑟魅,轻道:“那,为什么你要等我醒来再杀我?” “因为我想问问,你心中到底有没有三殿下,倘若没有,为什么还要对他虚与委蛇!最后那般伤害他!!”瑟魅愤恨到近乎疯狂:“你这个蛇蝎女人!!三殿下怎么会爱上你这般冷血的妖精!!为什么?!” 红莲愣住了…… 玄火门,这个巨大黑暗的熔炉,把人心洗练得像怪物般的组织,真是制造扭曲怪物的巨大机器……他们一个个,对爱的诠释都简单而残酷,真是可怕,更可悲…… 良久良久,红莲才睁眼,轻道:“我爱玄冥,我爱他……爱得失去理智,爱得盲目。我只是想看到我希望看到的,却一直不敢接受因为我的缘故,使得他成为肮脏玄火门一部分,这铁一般的事实。……唉,所以我逃避了,抛弃了满身血污的他。——我原希翼此次我的错误,我的胆小和怯懦会化为我更坚定爱他的决心,可是,上苍却不能原谅我的错误。……瑟魅,你却比我勇敢得多,我羡慕你的勇气……” 瑟魅听罢红莲的话,顿时如被雷劈中,心头酸楚莫名,她豁然明白玄冥为什么如此眷恋红莲,红莲善良,坚强,周身散发着玄火门中极具缺乏的温暖。可是红莲的单纯,却是玄火门中不能容忍的。瑟魅深吸口气,冷道:“你如果真爱他,便不会在此惨死了。”言罢,倏然举起朝露刃便刺向红莲咽喉。 红莲死死闭眼,等待冰冷锋利的凶器刺入她体内。 电光火石瞬间,瑟魅心乱如麻,刚要刺进红莲咽喉的朝露刃却生生停在了半空,她不知道,如果红莲的血沾染了她的武器,玄冥可会真的像她想象的那样快慰? ……玄冥,瑟魅怕红莲伤害玄冥的同时,更怕玄冥一辈子无法原谅她。 可是……红莲的存在,实在叫瑟魅嫉妒得钻心噬骨!……瑟魅,真是恨透了红莲。 ——红莲该死! 想到这里,瑟魅再次毫不犹豫地举起朝露刃,准备了结红莲。 趁着暗淡月光下,望着红莲那苍白坚毅的脸庞,即便此时性命岌岌可危,也依然淡定而坚强,难说她从未放弃过求生的希望,怀抱着一切的美好,投身到另一个世界。 倘若……玄冥看到红莲的尸体,会不会疯狂……?倘若终有一天,玄冥知道竟然是瑟魅杀死了他世上最爱的人,玄冥会不会——? 瑟魅犹豫了,举棋不定地连握着朝露刃的手都狂颤不已。 ——不,玄冥要恨,也只会恨瑟魅,他不会恨慕容素纱的,他还不知道慕容素纱就是她……她一直会伪装成慕容素纱,就跟在玄冥身边,照顾他一辈子…… ……直到玄冥对她敞开心扉,接纳下她,轻轻地,惑人地,用那摄人心魂的嗓音喃道:“素纱,素纱……我想我喜欢上你了。我竟傻得那么久才发现,有你在我身边,很是安心。答应我……永远不要离开我。” 瑟魅已然疯狂了……她拼命用无数谎言麻醉自己,堆积满自己的脑海。 玄冥那妖艳优雅的身影,带着无限魔力与邪恶盘踞在瑟魅周围,简直让她想不顾一切去追随,去占有…… 玄冥……太美了…… 邪魅与圣洁最完美的结合孕育而出的男人。 只要玄冥想!——他就能让天下人为他疯狂!! 瑟魅沉下手臂,朝露刃拉住一条惨白的光芒,带着异常残酷的芬芳,向红莲心口狠狠刺去…… 第四十六章 新伤逝 瑟魅怀抱着无限憧憬与幻想,以最大的决心把红莲从世上抹杀。 白刃化作流星,化作火陨—— 却不想此时,洞穴外突然闯入一团迅捷无伦的银黑烈焰,速度之快肉眼无法看清,那烈焰暴怒地狠狠打向瑟魅心口正中,瑟魅哀嚎一声,身体重重倒在地上,手中朝露刃拿捏不稳,在动弹不得的红莲身上划出一道艳丽红痕。 紧接着,一个身形纤美的黑衣人以闪电之势奔来一把抱住红莲便闪身回到洞口,用冰冷到怕人的眼神,不带半点人类该有之感情地望着倒在地上口吐鲜血的瑟魅。 瑟魅半晌才捂住被玄火灼烧得钻心疼的胸口,缓缓从地上爬起,仰头望向来者,顿时忘却伤口疼痛,大脑一片苍白,只觉得彻骨寒冷,艰涩地狂颤道:“三……三——殿下……”这声音简直就是支离破碎的最好诠释。 玄冥站在洞口,浑身湿透,原来——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滂沱大雨。此时他背光而站,紧紧抱着红莲。看不清脸上神情,只见雨水滴滴答答地从玄冥身上发上滴落,他那双妖异的黑蓝双眸泛出的光芒阴森到了极寒…… 许久许久,洞穴里充斥着无边的杀意与寒意……唯有红莲疼痛难忍的急促喘息充斥在这寂静到怪异的狭小空间里。 瑟魅再也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压力,低头绝望地抽噎起来,这一切,这奇迹般发生的残酷现实,把她击垮了…… “你滚。”玄冥冷邪的声音突然响起,没有惑人的柔情,没有摄人心魂的优美,只有地狱魔王般阴森的诅咒:“趁我不至于撕碎你——快滚。再也不要在我面前出现。” “三殿下——”瑟魅狼狈万状地爬到玄冥面前,苦苦祈求地欲拉玄冥衣角。 玄冥大步向后退开,对她异常厌恶的心情丝毫不做掩饰。 瑟魅像要晕厥般尖锐地倒吸口冷气,不顾伤势多重,摇摇欲坠地爬起来,慌不择路地抢出洞穴逃进密林,一路上撒下再也无法愈合的破碎心情。 她所做这一切,竟然结出这般难以下咽的苦果…… 这……许就是她的命。 ★ 待瑟魅走后,玄冥一言不发地把怀中红莲轻轻放到地上,解开绑住她四肢的绳索,皱眉审视红莲伤口,而后不由分说地撕开自己长袍衣摆,为红莲包扎起来。这里兽妖无数,待嗅到血腥味而来的绝对不会下数十,好在此时雨下得正大,冲淡了血的气息。 红莲强忍疼痛,低头看伤处,从肩至胸,被朝露刃拉出了长达三四寸的口子,伤口却不是很深,鲜艳得不正常的血液带着冷冷幽香不住向外涌,难以止住。万幸,一条小命被玄冥救下来了。红莲不自禁仰头打量玄冥,只见他躲闪着红莲目光,紧抿苍白的嘴唇,那美得惊心动魄的脸庞在这二十余日中变得如此憔悴而消瘦,他身上特有的夺目光彩已然暗淡不少。红莲长长一叹,问道:“你如何得知我出了昆仑虚?为何会来救我?” “——琅邪告诉我,他昨日占卦,说你今日必逢大难,只有我能化解,要我速速赶来救你。”玄冥边说边伸手封住红莲周边穴位,道:“朝露刃中带有剧毒异香,我要用白虎巫术把剧毒逼出来。会有些疼,忍忍。” 红莲点点头,咬牙闭上眼。 玄冥伸出右手捏白虎诀印,口中默念古老白虎咒,只见右手指尖突然银光大盛,玄冥倏然把晶亮的星点银光反手握住,一把按住红莲伤处,银光触到红莲伤口鲜血,顿时光芒刺眼,和鲜血起了反噬的效果,直至开始蒸腾,冒出丝丝乌黑烟雾,那烟香气扑鼻,竟带着浓而不化的剧毒。 红莲再也忍受不了这万箭穿心般的疼痛,仰头尖声惊叫,但片刻,她便死死皱眉,咬住下唇,再不吭声,豆大的汗珠自她惨白的脸颊划下。她知道她的叫喊会让玄冥有多痛苦,她只是不希望玄冥再为她担心…… 玄冥一只手紧紧按着红莲,生怕她忍不住拔毒的痛苦挣扎起来,另一只手依然复在伤口,把疗毒的银光逼入红莲体内。玄冥此时的心,和红莲的伤一样疼…… 最终,红莲低嘤一声,昏了过去。 良久良久…… 玄冥缓缓收回附在红莲伤口处的手,银光褪尽,红莲伤口已不再流血,也没有跗骨的异香味。他长长舒了口气,伸手轻拂早已疼得失去知觉的红莲颊边秀发,涩声低喃道:“莲儿,我从未想过,会和你生分到连向我哀嚎,向我痛哭,你都不愿的地步……你就这么厌恶着我么?……莲儿,我该拿你如何是好。我当真爱你爱得心都要碎了……莲儿……你想要的那个完美而单纯的冥哥哥,我给不起……给不起……而如此之我,却遭你谩骂唾弃,莲儿……你真是让我生不如死呢。” 玄冥缓缓抚着红莲一头长发,抚着她娇媚却坚毅的脸庞,还有被咬破的红唇,他轻轻的碰触红莲,却永远碰触不到红莲高贵的心灵。 此时,红莲轻哼一声,从昏迷中幽幽醒转,吃力地凝神望向坐在她身边的玄冥,对他报以一个安心的柔情微笑。 玄冥立马转过头,掩饰般收回刚刚轻抚红莲的手,站起身,便走到洞口,冷道:“已近正午,现下回去引人耳目,况你身子不易走动劳累。倘若你非要回去,我现下也可送你走。”红莲却像个没事人般,难掩虚弱地笑道:“难得出来一趟,固然这荒山野岭不是什么好地方,不过也不想过早回那冷冰冰的大牢笼。冥哥哥也说了,现下外界耳目众多,咱们便待天黑在回去罢。”想了想,又担心道:“冥哥哥,你说瑟魅不会派人来抓咱们罢?” 玄冥摇头,淡道:“她不敢的。” “噢。”红莲侧头望望玄冥,突然撒娇道:“冥哥哥,我冷得很!你过来抱抱我嘛。” 玄冥轻轻皱眉,语气有些生硬道:“饿了么?我去找些吃的。” “不饿。”红莲知道,玄冥是在躲她,生怕她把他伤得更重,其实,红莲何尝不是在小心翼翼的接近他呢?于是改口:“我就是有些渴。” 玄冥点点头,二话不说便走出洞外,任凭外界依然未停的雨再次把他淋湿,他合起双手做容器,片刻间,双手已盛满了清水,回到洞内,把手中的一捧水小心翼翼地捧向红莲。 红莲望着眼前的一湾清水,在仰头望向玄冥,苦笑道:“冥哥哥,我一直给你添麻烦……记得小时候,我从风雪中归来,得了重病,你也是这般喂我喝粥。似乎从那之后,眼泪就一直陪伴着我,每次想起了你,眼泪总是忍不住流出来……多少年过去了,不想旧事重演,历历在目,我……”红莲顿了顿,有些哽咽道:“我……对不起你。” 玄冥双手一颤,水顿时溢出大半,他不自在地沉声道:“先把这些水喝了,我出去帮你再——” “不用。……不用。”红莲伸出颤抖无力的手,反捧住玄冥的手,缓缓喝尽剩余不多的水。之后双手拉住玄冥湿漉漉的双手,仰头带着难掩激动的声音,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那日你震断了长剑,意在放过玄瞳,为什么……” 玄冥豁然一愣,一时紧紧凝视住红莲,片刻,才艰难地缓缓启齿道:“……我告诉过你——‘看看我手中的剑,倘若我不先一步制住玄瞳,死的就会是我’。——可是,你却不愿听我的解释……若我当时在一众玄火门人,在天明堂主面前,对玄瞳示弱,我就毫无立锥之地了。只要我一次松懈,只要我走错一步,输下一招,等待我的——必是死亡。可我怎么能死?……若我死了,谁来照顾你呢?” “——你为什么现在才对我说这些?”红莲不顾身上伤口,倏然伸手紧紧拉住玄冥衣襟,忍不住苦苦呜咽道:“你可知道,我差点把你看成杀魔,我差点对你彻底绝望!——你就,这么不在意我看你的眼神么?” “在意!我在意!”玄冥也失控,对红莲迫切道:“我怎能不在意!就因为我在意,所以我躲着你,避着你,因为我怕你再羞我辱我!”玄冥吼完,颓然跪倒,低声轻笑起来:“……你说我是鬼,是妖怪,当时我的心都要碎了……我什么都没了,只有你,而你却要我滚……我除了心惊胆战地离开你,唯有狠心对你说‘再不需要你’……以此来保留我最后的一点尊严。……现下,你更该肆意嘲弄我罢?只因为……只因为……” 玄冥苦苦一笑,疲惫万分地闭上眼,喃道:“……我不是什么玄火杀神,我只是背负着默然无有的诅咒的怪物……世间之大,却没有我的容身之所……莲儿,我怎么能不在意?我连祈求你爱我的资格都没有!……所以我只能选择强夺与威胁。即便这样,即便我便是满身血污,杀人嗜血!——我不要你恨我,我不要!” “——罢了。”玄冥绝望地站起身,那优雅的纤美身形,销魂噬骨的妖艳容颜,被雨水洗礼得近乎透明般脆弱,轻轻颤动的宽大袖口和衣摆不住往地上滴水,仿佛在替玄冥流泪。他深吸口气,淡漠道:“你睡下罢,我守在外边,待天黑定便回昆仑虚。——无论如何,都不要……厌恶我。” “……你这样认为么?”红莲梨花带泪的容颜上展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她支撑着站起,走向玄冥,伸手轻轻抚住玄冥面庞,要他望着自己,柔声道:“冥哥哥,我爱你,我爱你……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开你,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伤你辱你,是我的错,我不该对冥哥哥失去信心。”言罢,红莲突然伸臂紧紧抱住玄冥,急切道:“原谅我,让我们重新来过?可好?可好?就算说千万次抱歉,我也要再次把你抢回来。你快答应我,答应我啊……” 玄冥全身一颤,愣愣望着红莲,一向精明过人的脑袋也失去了用处,唯有下意识地伸手拉住红莲抚在他脸上的手,涩声道:“你骗我。” “我能骗得过何等精明的你?”红莲垫起脚,侧头轻啄下玄冥苍白无瑕的颊:“冥哥哥,回来罢,莲儿再不要和你分开。求求你……原谅我罢。” 因为……不单是玄冥在需要着她,她也强烈渴求着玄冥的体温。无论如何,他亦是他,谁也不能代替。 玄冥呼吸一窒,大脑惊喜得一片空白,再也不能思考其他,亦伸手紧紧抱住红莲,热切道:“你可知这话我盼了多久,我以为我此生再也听不到了。——好、好的,我原谅你,我们重新来过,莲儿……”其实,他又怎会真心责怪红莲?只要红莲还肯要他,还肯接纳他,玄冥……已心满意足。 两人沉浸在失而复得的无边喜悦中,早已忘了身至何时何地,近乎饥渴地吻住彼此,狂烈地索取对方更多的爱抚与占有。 压抑隐秘的激情,终于得以释放,瞬间泛滥,难以自控。手足以最亲密的方式纠缠着对方,终于支撑不稳而倒在地上,玄冥立马翻身让红莲趴在自己身上,深怕压到伤口,可肢体纠缠得更为紧密,难分难舍,巴不得把对方融入自己体内。 良久良久,玄冥方苦苦停下这让人倍感醉人的深吻,黑蓝色的妖艳瞳仁紧紧盯着红莲,红莲亦忘我地回望着玄冥,任何言语都成为多余,只有彼此紊乱的喘息相互交流…… 天知道,此时玄冥近乎疯狂地想撕开红莲衣物,让她立即成为自己的人,亦是让自己成为她的…… 玄冥连忙咬牙强自收守住心猿意马的心神,迫使自己回到现实。 “莲儿,伤口还疼么?冥哥哥可是把你摔疼了?”玄冥伸手万分爱怜地抚着红莲鬓边长发。 红莲噗嗤一笑,却突然拉下脸,皱眉不悦道:“冥哥哥,莲儿这可要怪你了。” 玄冥顿时坐起,更难掩饰焦急万状的心情,紧紧抱着红莲,连珠代庖问道:“伤口很疼?这可怎生是好?难道治愈之术没有用?怎么会这样?伤口可是又流血了?我看看!” “没有没有。”红莲挣开玄冥怀抱,对于他太过紧张的举措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冥哥哥把我名字取成花儿,就当真觉得莲儿像多娇嫩的小花一碰便碎么?”说话间,红莲伸手捂住伤口,道:“你看,血都止住了,什么事也没有。” 此时玄冥才反应过来,觉得自己方才举动是有点小题大做,也笑了起来。凡事只要一和红莲有关,他便失去理智,那一向精明过人的脑袋便一片混沌。摇摇头,问道:“莲儿怪我把你名字取得太过脆弱?” 第四十七章 鬼影幢幢 “可不是?”红莲撅起小嘴,气道:“小时不懂事,冥哥哥就骗得我取了这般难听的名字,我可是不满了好几年了!” “哪里难听?”玄冥忍不住笑道:“红莲花可是我最喜欢的花呢,记得第一次去中原,正当盛夏,池塘里都开满红莲,一片殷红夺目,说不出的妩媚可爱,难道你不愿做我的一朵红莲花?” “我不!”红莲摇头道:“我就不喜欢花,但凡花这种植物,要人精心呵护,风吹不得雨打不得,有什么意思!” 玄冥难掩宠溺地伸手抚摸红莲娇俏可人的脸庞,问道:“那莲儿喜欢什么植物呢?” 红莲大眼微微上扬,思索片刻,突然拍手道:“我听琅邪大人说,昆仑山以西,有片人迹罕至的荒原大漠,那里终年不下雨,却生长着一种名为仙人掌的植物,叶片极厚,周身长满尖刺,扎根深不见底,非常顽强。我就喜欢那般植物。” “仙人掌?”玄冥愣了愣,猛然大笑起来,边笑边上气不接下气道:“莲儿倘要给自己取这般模样的名字,我可不好意思叫。‘仙人掌’,这名可真别致得过火呢。” “有何不可!只要我喜欢的,冥哥哥也得喜欢!”红莲见玄冥如此嘲笑,便不悦道:“反正我就是不喜欢自己名字!” 玄冥望着红莲使小性的脸庞,只觉说不出的让人怜爱,不由得伸手把她揽入怀内,柔声道:“我喜欢,是莲儿喜欢的我都喜欢。只怕莲儿周身长满利刺,使得我无法靠近,那可怎生是好?” 红莲轻笑道:“便是因为冥哥哥像火,更像冰,所以我才要变成仙人掌,顽强地靠近你呀。” 玄冥脸上笑容在听到红莲的话缓缓退去,心中一阵感动,带着空前悲凉的感动。没有回红莲的话,站起身把红莲抱向洞内比较干燥洁净的地方,让她舒适躺下,而后缓缓脱去自己身上的湿冷衣物。 红莲望着玄冥把湿衣展开挂在尖岩上风干,而后过来帮红莲脱去她身上被他浸湿的衣物,红莲奇道:“冥哥哥只要升起玄火烤一烤便成,干么这般?” 玄冥坐到红莲身边,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入怀内,轻道:“我的玄火太过寒冷,会把衣物烤成碎冰的。——莲儿睡下罢,待天黑定,我送你回去。” 红莲轻轻点头,抱住玄冥汲取他身上温暖,不禁叹道:“想不到,冥哥哥玄火之力已强到这般程度了……”言罢,闭上眼沉沉睡去。 玄冥待红莲睡着,长长一叹,伸出自己修长漂亮的手,望着自己苍白的掌心,苦笑道:“越强便越受诅咒,倘若我没有这该死的玄火之力,一切……可会变得不一样呢?”猛然间,玄冥只觉胸腹间一阵锥心噬骨的疼痛,忍不住压抑地捂嘴轻轻咳了起来,片刻,待气息稍稳,玄冥缓缓把捂嘴的手挪开,只见苍白的掌上染满闪烁着银光的血水,他急忙拉过身边风干的黑色湿衣把嘴角血渍揩干净,再低下头望望安然入睡地红莲,确定她并未发现刚才此幕,方把她抱得又紧了紧,欣慰地长长一叹。 ★ 许久许久,红莲只觉周身寒冷,轻轻颤了颤,从睡梦中醒来,她缓缓睁眼,四周一片昏黑,身上盖满了风干的衣物,却不见玄冥本人。红莲惊得猛然坐起,望着山洞外的天色已是深夜十分,雨已然停住,再次泛起一片迷茫大雾。 “冥哥哥……”红莲试探似的小声喊道。她站了起来,抚着隐隐作痛的肩头伤处,向洞外走去,大雾里似乎有个隐隐绰绰的人影。 “——冥哥哥。”红莲走出洞外,眯起眼望着周遭一片苍茫,只觉阴寒难耐,一丝腐臭的气息飘散过来,那隐隐绰绰的人影也走进了些。红莲皱起眉,从怀内取出一把匕首,警觉道:“冥哥哥,你怎的不说话?” “……唔。”雾中的人影低声哼了哼,似乎受到什么重创。 红莲担心玄冥,生怕他遇到什么危险,于是随着声源又小心向前走了几步,前方腐臭之气更重,神秘人影依然低声苦吟不断。 “冥哥哥,你受伤了?”红莲难掩焦急地急急追问,但得到的回答只是一声苦过一声的呻吟。红莲唯有大步上前,一观究竟。 倏然,那人影从浓雾中暴跳而起,直扑红莲,口中尖声厉啸道:“肉!我要吃肉啊!” 红莲急忙仰头,只见一个衣衫腐烂的活死人胸口夺目闪烁着古体篆文“御”字,此时它正不顾一切地扑向红莲,神情可怖之极。红莲更不多想,举起匕首,直直插入扑来僵尸眉心正中。 那僵尸闷哼一声,顿时停住动作,缓缓软倒在红莲脚边,一动不动,胸口闪亮夺目的“御”字也渐渐暗淡下来。红莲讶异地向后退了几步,颤声道:“白虎御鬼术……!” 话音刚落,突然听得四周由小到大,洋溢起鬼哭狼嚎的嚎叫,无不是:“……我死得好惨呐……肚子饿死啦……要吃肉啊……” 红莲脸色霎时吓得一片惨白,儿时不堪回首的记忆如洪水猛兽汹涌而来,她无助地大步向后退去,想躲入山洞内,但只觉右脚踝一紧,似乎被一件事物拉住,力大得疼入骨髓。 红莲急忙低头看去,不由得倒吸口冷气,原来先前所杀那个御鬼并未死去,此时趴在地上紧紧拉着红莲脚踝,泛黄的呆滞眼珠一顺不顺凝视着红莲,正在腐烂的脸上露出僵冷狞笑,口中唾液直流,张口便朝红莲腿上咬去。这僵尸胸口原本银白色的“御”字,此时变成刺目猩红之色,妖异更鬼魅。红莲尖叫一声便不顾一切向后退去,顿时重心不稳跌倒在地,电光火石之时,她咬牙伸出右手,食指中指捏诀,一道粗浅的降火咒不由分说打向御鬼脸庞。 那御鬼离红莲甚近,这一下猝不及防,脸部被打个结实,火光熊熊,毫不留情地烧灼它的脸庞,它惊声尖叫着放开红莲,捂住自己脸庞,那哀嚎的声音尖锐阴冷,听者无不为之寒毛倒竖。 红莲急忙爬起想冲入山洞,不想定神而望,不知何时,山洞周围围满了无数御鬼,它们胸前银白色的“御”字不时闪烁出猩红光芒。 无数双呆滞的目光直愣愣望着红莲,眼中闪烁着不属于人类该有的饥饿光芒,腥臭味与阴寒之气像尖刺一般逼入红莲体内。 红莲苦笑一声,仰头深吸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右手捏诀,希翼做垂死挣扎。但知道,自己这点微末功力哪里是众多凶悍御鬼的对手,何况他们若一拥而上,自己便是一百条命也只是瞬间被他们撕碎罢了。此时红莲却皱起眉,不允许自己过早放弃希望,她强迫自己怀抱有希望…… 此时被红莲重创的御鬼终于用手按灭烈火,转身暴怒地望着她,更不犹豫,怪啸着再次扑向红莲。其余御鬼见状,也不约而同地叫嚣着向红莲扑去。 红莲再也掩饰不住慌张地伸臂遮住自己双眼,狂叫道:“冥哥哥——!!” 豁然间,一股滔天阴寒的烈焰划过红莲肌肤,刮得她脸上生疼,耳中只听得无数御鬼像见到索命无常般惶恐高叫。 “莲儿,瞧你人缘怎么这般好法,我才出去找寻食物片刻,就有那么多人来拜访你呢。”一声优雅的和蔼戏虐,伴随着再也熟悉不过的温柔怀抱突然包裹住红莲,奇异地把她的不安一扫而光。 红莲心惊胆寒地微微放下紧紧遮住双眼的手臂,仰头望向救她之人,除了美貌到巅毫的玄冥外,还有谁有这般摄人心魂的能力? 玄冥脸上浮出个优雅浅笑,对那些瑟缩望着他的御鬼笑道:“看来,修习冥咒的人不日便功德圆满了。” “……什么意思?”红莲颤声侧头顺着玄冥眼光望去,那些御鬼胸口字迹渐渐变红,固然惧怕玄冥身上白虎族气息与玄氏皇族的煞气,却没有逃走的迹象。看来八年光景,不单是玄冥成长了,就连修习冥咒的人也同样大有进展。 “意思是……”玄冥唇角勾魂摄魄的微笑更加不带感情,抽出腰间青钢剑熟练地轻轻一舞,玄火刹时包裹住剑身,对红莲笑道:“这个山头似乎不大适合咱俩在此幽会呢。” “这个时候冥哥哥还有心思说笑?”红莲仰头,愤懑地对玄冥道:“我却不愿做你的累赘。” “累赘?”玄冥呵呵一笑,扬手一剑便向旁边虚劈而去,汹涌银黑烈焰倏然释放,像洪水般涌向叫嚣的御鬼,顿时哀叫鬼哭穿云而起,十数只御鬼被玄火烤化成一地碎冰。玄冥微微皱眉无奈道:“我却以为是这些不识抬举的鬼东西在打扰咱们。” 红莲皱眉望望四周,没好气地取笑道:“这么多御鬼,冥哥哥莫不是想一晚上都把时间耗在它们身上?” “怎么?莲儿嫉妒?”玄冥好心情地一剑刺穿旁边蓄意靠近二人的御鬼,一边悠哉地逗弄红莲:“放心,莲儿比这些御鬼长得好看多了,我怎会舍得冷落我的莲儿呢?怎地,担心我负心于你?都怕成这模样了。” “你——”红莲气得一把推开玄冥怀抱,刚要开口吐出犀利言辞,小嘴却被玄冥用精美唇瓣猛然封住,片刻,玄冥猛然放开红莲,柔声道:“小心别扯着伤口。”话音刚落,他便扣住红莲向上轻巧一跃,口中轻念御风诀。 红莲只觉身体一阵腾云驾雾,心中凉了半截,眼前林立御鬼忽忽闪过,待回过神来,只见自己已然身至山洞内,不禁诧异万分地望着依然气定神闲的玄冥。 玄冥唇角依旧挂着一丝优雅高深的微笑,对红莲不由分说地命令道:“莫要出山洞。” “冥哥哥——”红莲还未反应过来,只见玄冥已仗剑走出山洞,那些御鬼更不敢冒然上前,却不愿退缩,见到玄冥迈着优雅的步伐来到了洞口,纷纷向后警惕地退了几步。 玄冥缓缓仰起妖艳万状的脸庞,望着远处的一株挺拔冷杉,泛着异样光芒的双眸尽是冰冷和无情,他轻轻笑了起来,妖异惑人的笑声是红莲所陌生的…… “玄晷,你是想躲我呢?还是想偷窥呢?”玄冥淡淡说道:“怎么?没胆子面对于我?” “哈哈哈哈——我爱你都爱不完,怎么舍得躲你?玄冥。——莫不是,几日不见,便想煞了我?”密林深处豁然传出阴冷猥琐的对白,把红莲惊得愣在当地。 ……他们二人的对话,是什么意思? 第四十八章 寒夜血斗 “哼。”玄冥鄙夷地冷冷一笑,问道:“你来做甚?” “啊啊,这句话,该是我说罢?小美人。”玄晷依然没有露面,阴邪的声音远远传来:“你闯入我的地盘幽会,当真伤我的心呐。” 玄冥轻蹙下眉梢,望着四周可怖御鬼,问道:“——你的地盘?” “骗你不成,这里一应兽妖都是为丢入炼狱幽境而蓄意放养的,而蓄养妖兽,历来都归我管。——炼狱幽境,玄冥,你不会忘记罢?有多少次,你差点把命丢在那呢。有关你的一切,魍魂都一一禀报过我,包括你的软弱与无助,包括你过了很久很久才学会对敌人不该手下留情。冥儿,你斗不过我的,你怯懦、敏感而胆小。但我——却能保护你。” 玄冥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但他却高声嘲笑道:“玄晷,这么说来,你原来就是个养牲口卖肉的屠夫啊,在我看来,你最近圈养的妖兽倒有些像御鬼呢。——或是说,偷偷修炼白虎禁咒的人,就是你。” “是我又如何?”玄晷的声音渐渐变得清晰,原本拦在玄冥眼前密密麻麻的御鬼突然极有秩序地让出一条小路,乖顺地让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走了过来。 那男人细长的手指把玩着一个怪异的小玉瓶,那玉瓶身上花纹像血丝一般细细布满,艳红的色彩在上面流动,像刚把人剥去皮肤,露出血管般,让人觉得一阵恶心。玄冥怎么能忘记这个小瓶呢?五年前,在普度寺——这个小瓶不单盛满了冤魂,更残忍掠去他的无助与天真。 玄晷缓缓走到玄冥面前,仰起俊朗阴美的五官,脸上神情一如既往的带着下流与猥琐的气质。他贪婪地细细打量完玄冥,伸舌舔舔青白的薄唇,慵懒道:“看起来,你知道我偷偷修炼冥咒,也不怎么吃惊嘛。——你想去父皇那告我不成?莫忘了,山洞里藏着的那个小姑娘,比我更无助哟……” 玄冥惑人一笑,好脾气道:“你想去父皇那告我不成?告我私自拐带昆仑虚祈舞圣女,告我与圣女相恋,并且半夜不归,躲在此处幽会?” “你说呢?我的美人儿……”玄晷陶醉地欲伸手去抚玄冥丝缎般的银黑长发,但手却在半空中生生停住,垂眼望了望玄冥已架在他脖颈上的青钢剑,笑道:“带刺的花儿,我最喜欢。——冥儿,现下你这个致命的把柄,可是亲自送到我手中来,我不揪住,岂不是太傻了点?”言罢,望着洞内脸色煞白的红莲,残忍一笑。 玄冥亦侧头对洞内手足无措的红莲微微一笑,要她安心,而后转过头,对玄晷勾魂摄魄的微微一笑,用轻柔更冰冷的声音道:“我有个更好的主意,你看如何?” 玄晷被玄冥的笑容撩拨得心神一荡,也轻柔地问道:“说来听听,你这个小妖精。” 玄冥脸上笑容更加夺目,却寒声道:“我杀了你,然后把你臭气熏天的尸体丢给满山遍野的僵尸,然后带着山洞里的女孩远走高飞。既解决了我的燃眉之急,也帮你掩饰了你犯下的错误,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 “你想杀我灭口?”玄晷扬起眉,万分有趣地望着玄冥,嘲笑道:“就凭你这双纤细白皙的手腕,不盈一握的腰肢和力量稀薄的玄火?冥儿,你是在嘲笑我呢?还是在嘲笑你自己?你当我是没修炼过神功的凡夫俗子么?” 山洞内的红莲听到玄晷对玄冥的嘲弄,不自禁脸上一白,她知道兄弟相残的一幕再次将要开演,但是红莲却皱紧眉,双手死死握拳,没有阻止…… 玄冥侧仰起妖艳的脸庞,淡淡一笑,向后退了几步,拉开二人距离,手上长剑轻轻一转,顿时一股惊心动魄的玄火之力汹涌而出。 玄晷豁然皱眉,望着玄冥手中长剑上包裹的玄火之力,不掩饰讶异地赞叹道:“看来你私学炼气术,也颇有成就嘛,真是小觑了你。”言罢,从腰间抽出佩剑“阎嚎”费解道:“我却一直都想不通,为何你周身灵气稀薄如凡人,却有如此强劲之玄火功力?” 玄冥呵呵笑道:“想知道?你死了,我便告诉你。” 玄晷伸指在细长的阎嚎剑上一抹,顿时一股黑炎包裹住剑身,那玄火泛出幽幽绿光,极为诡秘。他却不紧不慢道:“咱们要不来赌个彩头,我赢了,你便归我所有,任我摆布。你赢了,我便放你们俩远走高飞。” 玄冥更不回话,口中轻念白虎诀,伴着玄火长剑向玄晷凌厉削去,银黑玄火受五行变化催动顿时化为坚冰利刃,凛冽寒气直逼人心。 玄晷仰起细长阎嚎剑,毫不畏惧地迎上去。 “叮!” 一声脆响碰撞而出,玄晷哈哈大笑道:“你冻结起自身玄火杀气,是想故意输给我不成?原来冥儿你心中早就有我了,何必——怎么可能!” 原来说话间,玄冥原本冻结的长剑倏然碎裂,滔天烈焰无情汹涌,而那些碎冰转而迅速包裹住玄晷阎嚎剑上的青黑玄火。 玄冥闲适一笑,淡道:“我说过,你的心胸,注定了你的败北。若说玩心机,世上没人能赢过我。”言罢,夺目的黑蓝双眸霎时闪现出无情杀意,剑招若巨网般密不透风地向玄晷周身网去,极寒剑气笼罩得周遭迅速布满一片冰霜。 玄晷勉力祭起被冰封得难以动弹的阎嚎剑,险险拆招,身上顿时多出数道伤口,寒气顺着伤口窜入体内,苦不堪言。他咬牙硬挺,邪笑道:“我知道你为何急于分出胜负,因为你那口破剑没多少时间承载如此强烈的玄火灼烧,只要我拖够了时候,你必败无疑。” 玄冥攻势不减,反而身形更快,宛如鬼魅,笑道:“你现下这般守势,还想拖延时候?” “莫要忘了,你现是在我的地盘!”玄晷倏然大吼,口中飞速念出古朴深奥的咒文,周围一应御鬼顿时感应,纷纷仰头高声哀嚎尖啸,那泛黄的双目倏然亮起银绿光辉,宛若白虎族人暗夜视物的双眼。 “白虎巫术?!——冥咒!!”玄冥瞳孔猛然收缩,更不思索,立即飞身跃起,果然四只御鬼猱身扑向刚才他所在之地。 一击未中,玄晷却不气恼,他脸上竟浮出个奸险的笑容。 只见铺天盖地的御鬼弹跳而起,叫嚣着抓向跃在半空的玄冥,黑压压一片紧紧笼罩住他。 “冥哥哥!!”周身颤抖的红莲猛然惊恐万状地捂住脸,凄厉惊叫,眼睁睁望着数不尽的御鬼遮挡埋没住玄冥优雅飘忽的身形,她呼吸一窒,脑海中一片空白。 玄晷听到红莲的惊恐尖叫,邪肆一笑,向红莲缓缓走去,柔声道:“祈舞圣女动了凡心啦?——难怪,像冥儿这般美到屏息的人儿,谁会不想要呢?但你要小心呀,瞧他,那么重的心机,那么强的煞气,你敢、你能降伏得了他?——别担心,我替你降伏他,我替你爱他,我替你占有他。” 红莲狠狠侧目瞪视玄晷,眼神凌厉如箭,直透人心,她周身狂颤,仰头傲然道:“我从未这么深深地厌恶过一个人,但是你,却让我觉得恶心透顶!冥哥哥当真可怜,怎么会有你这般禽兽不如的哥哥!” “你这个卑贱的蠢女人!你忘了是同谁在说话了么!!”玄晷伸出左手狠狠掐住红莲的细颈,长剑更不犹豫便要刺入她心口。 正在此时,山洞外突然一声巨响,阻止了玄晷的动作,玄晷与红莲同时向外望去,只见原本扑向玄冥的数十只御鬼四散飞起,尖声嚎叫地扑到在地,周身银黑色的玄火瞬间便把他们烧成碎冰,山野间弥漫的冷雾更加浓重。 “——你胆敢碰我的女人,你胆敢伤害她!……玄晷,我要杀了你,喝干你的精血,我要你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最惨烈的代价!!”伴随着教人心惊胆战的镇魂之声,玄冥纤弱的身影从浓雾中走出,原先绑住长发的发带已然被御鬼拉断,一头银黑色的流瀑长发现在寒风中任意舞动,他苍白的脸上尽是艳红鲜血,周身是伤,但眼神却像地狱魔王般,闪烁着冷情与决绝的疯狂。玄晷伸舌舔舔青白嘴唇,把红莲掐得更紧,享受地听着红莲挣扎喘息的苦苦呻吟,单手举起无助的少女,邪笑道:“你的女人?你是玄火门的狗,你是玄火门的杀人工具,怎么能有这种东西?我很疼爱你的,怎么能让你有着地位不符的物件?哥哥我帮你毁了她罢。呵呵,呵呵。”话音刚落,他便举起冰封住的阎嚎剑,在红莲身上轻轻一划。 阎嚎神兵何等锐利,即便被冰封住,红莲凡俗的身躯怎么承受得起,伴随着红莲疼入骨髓的尖叫,一道殷红血痕在她身上绽开。玄晷的玄火之气阴毒难耐,直钻入肌肤内。 “不要——!!”玄冥自成为杀神起,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无助与祈求,玄晷在红莲身上划下的那一剑,同样划在了玄冥心口。 玄晷仰头高声狂笑,掩饰不住的激动,像找到了世上最好玩的游戏般,冷绝道:“不要怎样?可是不要这样?”言罢,再次举剑,在红莲身上倏然一划,一条红痕蹦出艳丽鲜血再次绽放。玄晷兴奋地仰头闭眼,嗅着红莲身上的血腥味,对玄冥邪笑道:“快跪下来,求我啊,丢开手中的剑,跪到我面前,求我收服你。” 玄冥那咆哮的斗志被玄晷划在红莲身上的伤口瞬间化为乌有,他惊恐万状地紧紧凝视着红莲,颤声道:“……求你……求你……莫要伤她……” 玄晷在听到一向傲慢的玄冥终于低下高贵的头颅,得意地放声大笑,长剑剑尖再次无情地在红莲身上狠狠一划,放肆笑道:“我可没说倘若你求我,便放了你的宝贝心上人呢,小无有朗。——再教你个乖,本皇子学冥咒,是得到了父皇首肯哟,故而摄魄瓶内的冤魂,均是十六堂堂主为我卖命搜集起。——你想要挟我,你有甚么筹码!”言罢,长剑又在红莲身上划了一道。 此次红莲紧咬住牙,对于玄晷施加在她身上的折磨一声不吭,愤恨地瞪着他,勉力嘶声道:“我此生最恨,便是受人欺辱与摆布!”倏然,红莲扬手举起不知何时握住的尖锐头簪,狠狠刺入掐住自己脖颈的手臂内,深埋入肉。 “啊——”玄晷毫无防备,哪知道红莲竟然如斯烈性,这一下疼痛难当,更不多想便甩开红莲,大吼道:“你这个小贱人!”举剑便向红莲体内刺去。 红莲周身瘫软,哪里躲闪得急来势汹汹的剑锋,唯有闭目等死。 刹那间,无数团银黑色的玄火化作万千利刃毫不留情地打向玄晷,生生把玄晷逼得向后大退三步,玄晷冷笑一声,再次祭起阎嚎剑,上面的冰封顿时碎裂,青黑烈焰诡异燃起,化作万千屏障躲过了这凌厉的一击。待他低头寻找倒在他脚边的红莲时,早已人去楼空。 玄晷双目如电,当即闪身飞身出洞,追到玄冥身后,冷笑道:“想跑么?” 只见玄冥不疾不徐,把怀抱中的浴血红莲小心放到一株冷杉下斜倚着,心痛难忍,颤手抚着红莲苍白的脸颊,柔声道:“莲儿,这里的御鬼都被我杀光了,很是安全,你忍忍,待我把那斯杀了为你报仇。” “冥哥哥……冥哥哥……”红莲哽咽道:“你身上的伤更不比莲儿少,怎么担心起我来。莲儿没事的,莲儿对不住你,对不住你……” “胡说。”玄冥伸指捂住红莲颤抖冰冷的唇瓣,“是冥哥哥对不住你,是我害得莲儿这般……连好好保护你都做不到……”心头剧痛之下,唯有万分怜爱地在红莲额头亲亲一吻。 玄晷在旁一阵厌恶,冷冷吼道:“可说够情话了?我劝你们最好做下最后话别,要不然即刻生死相离,我怕你们恨我呢。哈哈,哈哈哈哈!” “玄晷……你当真,就这么想要我杀了你么?”玄冥低下头,闷声轻道:“你当真,活得如此不耐烦?”说话间,他豁然站起,转身面对玄晷,举起手中青钢剑,剑锋直指他面门,暴喝道:“你当真以为杀神的名头是白叫么!!今夜——我便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第四十九章 杀神陨…… “想杀我?”玄晷哈哈大笑,举起玄火缭绕的阎嚎剑,道:“你我玄火都属阴寒之性,你百般禁锢我,冰封住我玄火,已然半点效用也无,你有什么资本敢说此大话?” 玄冥青钢剑上的银黑玄火缓缓熄灭,淡淡道:“不错,你的玄火之力比我强,属性相当,且我身手不如你,所握兵器不如你,若以此相拼,我必败无疑。” 玄晷鄙夷地望着玄冥,冷笑道:“看来,众所畏惧的玄火杀神倒不是谣传,至少——还是有些自知之明嘛。” “哼。”玄冥微微仰起震慑人心的绝美脸庞,唇角勾勒出一个幻惑淡笑,轻声道:“玩弄人心,可不是你所专属。”说话间,玄冥手中青钢剑再次徐徐燃起玄火,依然银黑之色,但温度炙热灼人,竟比天生火属性的玄瞳还要酷烈。 “什么?!”玄晷的讶异简直难以言喻,玄火乃玄氏皇族天生御火之力,就如心性一般,生下来就注定无法更改,而眼前的玄冥当真把自己寒冰似的玄火化为酷烈,这简直匪夷所思。不待玄晷反应过来,玄冥便倚剑攻来,速度之迅捷,肉眼难测,周遭空气都被此玄火燃烧滚烫,置人于窒息。 “你以为这就能赢过我?!”玄晷举起细长阎嚎剑,剑尖所点处,燃起团团鬼火,有如生命般拉长轨迹向玄冥密不可挡的烈焰扑去,宛然剧毒藤蔓般纠缠难解。眼看即刻便要攻破这银黑烈焰屏障,只见玄冥微微一笑,身形豁然消弭。 “……白虎——幻术?”玄晷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一片空无,顿时反应,立刻再祭起自身玄火,但为时已晚,只见他所站之地竟轰然炸裂,钻出千万条银黑铁链,铁链周遭银白闪电噼啪作响,迅不可挡地紧紧箍住毫无招架之力的玄晷。玄晷被银黑铁链上的无数闪电劈得疼痛不已,只惊呼道:“白金之属性!怎么可能!!” “难道你忘了……”玄冥那飘渺的身影在讶异万分的玄晷面前徐徐显现而出,淡然道:“我体内一半的血,来自天生便会操控五行之术的白虎族人。对我而言,转换玄火属性,就如呼吸般自然。——玄晷,你的命,我收下了。” “不可能!不可能!——我怎么会输给你?!”玄晷近乎疯狂地大吼道:“无常摄魄,百鬼领命!——去!!”言罢,只见玄晷周遭团团鬼火再次燃起,阴邪哭号,震颤山谷,鬼火迅速变化,幻化为数只厉鬼,直扑玄冥。 玄冥望着玄晷垂死挣扎,脸上浮出一个冷酷笑容,淡道:“愚蠢。”说话间,伸出左手,在燃烧的青钢剑上轻轻一划,鲜血流出。 那带着妖异气息的精血,被银黑玄火贪婪吞噬。 玄冥举起已开始碎裂的铁剑,那剑上玄火倏然显现出一只狰狞妖蛊,气势之狂霸,邪异之难测,简直比玄晷的冥咒更叫人胆寒万倍。 那妖蛊状烈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豁然升起,张开巨口像吞噬无上美味般把玄晷祭出的厉鬼吞噬殆尽,而后更不犹豫,直扑向目眦欲裂的玄晷。 这些厉鬼怎能填饱都为之惊颤的妖蛊呢? 半空中的银黑烈焰蛊倏然睁眼,放出刺目冷色妖光,这……无疑是杀神的邪煞之眼。 闪烁着空前的无情…… 闪烁着动容的苍凉。 “不——!!!”玄晷嘶声狂啸,他根本不能相信玄冥仙魔两术同时双修得如此完美,更不相信,他——未来的玄火之王,竟会败在如此美貌到巅毫的纤弱少年手上。 玄火妖蛊张开巨口,带着山野间一应御鬼都为之吓破胆的嘶吼之声,毫不动容地向玄晷伸出尖厉獠牙…… 玄晷唯有不顾一切地死死瞪视着把他推到悬崖边缘的妖物,等待着钻心噬骨的疼痛,与冰冷死亡的来临。 却不想,那原本身形快若闪电的玄火妖蛊,与玄晷近在咫尺的距离间,生生顿在了半空,不再向前。 玄晷与远处的红莲目光同时一顺不顺盯在玄火妖蛊身上,屏住呼吸,脑海里空茫一片。 为什么……玄冥会突然停下杀手? 这到底怎么回事? 时间轻轻流逝,但在玄晷与红莲看来,这短短的片刻过得是如此煎熬与漫长,仿佛遥遥无期。 突然,一直紧紧捆住玄晷的玄火铁链,发出了不祥的碎裂声,开始化为纷飞碎冰消弭于空无中,玄晷呆在当地,无法反应。 却见眼前玄火缭绕的妖蛊也缓缓消隐熄灭,显现出包裹在里面,脸色煞白的玄冥。 红莲脑中思想电光火石地一闪而过,不知哪生出的力气,当下站起不顾一切地向顿在半空的玄冥冲去,口中凄厉惊叫道:“冥哥哥——!!” 不待红莲跑过去,玄冥右手轻轻一松,长剑与人同时狠狠摔在地上,长剑碎裂,而玄冥却猛然张口,一腔闪烁着妖光的鲜血霎时喷涌而出。玄冥苦苦挣扎着试图站起来,努力不到片刻,脸上竟浮出个让人心碎的绝望笑容,转头深深看着与自己不过几步之遥的红莲,那眼神,柔情似水,悲凉难解。仿若用这眼神,无限深情地最后一次紧紧拥抱住红莲。 玄冥最终——再也支持不住,就此昏死过去。 红莲如遭雷劈,傻傻愣在那里,望着玄冥像残破布偶般瘫倒在地,周身浴血,脸上唇角,除了血……还是血…… 艳红似火…… “不要————!!!”一声痛苦到疯狂的惨叫直透云霄,这是绝望和心碎最好的诠释,这是红莲心中最疼的呐喊。 不要……不要离我而去,不要这样吓我,不要用这样的眼神望着我而就此不省人事!在这冰寒的世上,我除了你……什么也没有了呀…… 什么也没有了…… 红莲已然崩溃,疯了一样飞奔过去一把抱住玄冥,声嘶力竭地哽咽道:“冥哥哥……冥哥哥!!你醒来啊——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你又捉弄我!!我这可真要生气了……你醒醒啊——!!” “我猜——他决计是在内伤不治下与我搏命厮杀,能把我逼到这般地步,也算难为他了。”站在一旁冷冷望着绝望红莲的玄晷,那青白的薄唇缓缓吐出冷酷言辞,对这峰回路转的结果简直满意到无以复加,“难道你的冥哥哥都没告诉你,他已身负致命内伤,若不仔细调养,会酿成大祸么?——啊,他铁定是为了救你,而不顾一切豁出性命罢?祈舞圣女,你当真厉害啊,使得整个玄火门整个昆仑两界都为之惊怖的玄火杀神——如此为你卖命。你该觉得高兴才是,呵呵,呵呵呵。” 玄晷那残忍的言辞像剧毒般一字字刺入红莲心口,红莲无助地把玄冥残破的身躯抱得更紧,默默流泪。 “你可知他为什么不把此事告知你?因为你的冥哥哥决计厌烦透了你,讨厌得都不愿告诉你,他身负重伤的秘密,或许——他还有更多的秘密隐瞒你呢。他要让你为他内疚,他要以此结局狠狠打击你、折磨你!”玄晷舔舔嘴唇,紧握在右手的阎嚎剑再次燃起青黑玄火,邪笑道:“放手罢,现下,唯有我能救一息尚存的冥儿,只要用你的命,来抵你心爱的冥哥哥的命,让我杀了你,来救玄冥,可好?” 比毒蛇还要致命的话语,比酷刑还要可怕的词句…… 玄晷最喜欢的,就是对手在自己面前绝望,在自己面前痛不欲生,狠狠折磨他们,玩弄他们的人心,以此——得到心灵最大的快感。 “……你能救他?”红莲泣不成声地哽咽道:“你能拿我的命,抵冥哥哥的命?”她缓缓仰起苍白坚毅的脸庞,无畏地直视玄晷,沉默半晌,红莲方坚定道:“你以为我会信么!你以为冥哥哥会希翼祈求你的救助么!——你除了杀人什么也不会,你才是玄火门的狗,你才是玄火门真正的杀人工具!玄晷,可悲得你连自己真实面目都看不清。” 玄晷万万没想到红莲心性之坚定,性情之刚毅出人意料,一时狂怒于她如此答复,狠狠道:“好罢,既然你这么想死,本皇子何必怜香惜玉!本皇子成全你们,让你和玄冥携手共赴黄泉——去死罢!!” 细长的阎嚎剑与歹毒的言辞一齐无情刺向红莲,红莲平静地闭上眼,双臂紧紧抱着毫无意识的玄冥,紧得像要融为一体。 ……此生能与你相遇相知,倾心相恋—— 足矣。 忽听得山野间一阵疾风呼啸,连带着一团似有行实无形的乱雪飞驰而来,盘踞在一颗高大冷杉尖端凝而不散,发出阵阵空灵之声,回荡山谷良久良久:“大皇子,收手罢。” 玄晷生生停住急刺而下的剑锋,诧异地仰头望向声源,冷声道:“雪魄琅邪,你想多管闲事?!昆仑虚祈舞圣女私自出逃,亦是重罪,与玄火皇族相恋更是罪上加罪!本皇子清理门户,你待如何!” “——昆仑虚之事,不容外人干涉!即便罪在不赦,亦由我等制裁!玄冥与红莲,我是要定了!”那团晶莹非凡的乱雪瞬时飞向紧抱着玄冥的红莲,牢牢笼罩住二人。 红莲微微仰起头,望着周身雪片纷飞,安心又苦涩地叹息道:“琅邪大人……” “若我不肯呢?”玄晷邪肆一笑,再次举剑毫不犹豫刺向红莲。 一时间,玄晷只觉眼前飞舞雪花迅捷释放出万千杀意,化为冰凌利刃从四面八方涌来。 玄晷忙向后飞跃,避过眼花缭乱的莹白冰刃,恨道:“你身为三朝元老,竟敢以下犯上不成!”言罢,祭起阎嚎剑唤出繁星也似的青黑鬼火向冰刃直扑而去。 冰刃像退潮般瞬间退去,毫无战意。玄晷急忙冲过来,只见原本跪在那紧抱玄冥的红莲二人已然不在,就连那团纷飞乱雪也杳无踪迹,好似人间蒸发一般。 玄晷见人去楼空,唯有恨恨咬牙,狂怒道:“你这万年不死的雪狼妖,给我记着!” ★ 琅邪带着浑身是伤的红莲与昏迷不醒的玄冥,像鬼影般悄然来到朝虚门,安然抵达昆仑虚。 红莲当双脚稳稳踏在昆仑虚冰封的地面,望着一片白茫茫,第一次觉得由衷地欣慰,哪里顾得了自身伤势,紧紧搂住玄冥,跪倒在琅邪面前,泣不成声祈求道:“大人……求求你,救救他……求求你……” 琅邪望着脸色死白的红莲,无奈长叹,她失血过多,寒毒入体,现下醒着,完全是刚毅过人的毅力苦苦支撑,望着眼前这对残破的情侣,琅邪怎能不动容,凝重点头,沉声道:“我定会救他的,莲儿放心。” 红莲得到琅邪一言九鼎的允诺,脸上顿时写满喜色,再也支撑不住,欣慰一叹随即晕死过去。 许久许久,红莲半梦半醒间觉得有人为她细心治疗伤势,但周身疲乏,只觉眼皮有千斤重,难以醒来,轻哼一声又接着沉入漆黑梦乡。 不知又过了多久,红莲隐隐觉得一股清凉甜液顺着干渴的喉间缓缓留下,说不出的舒服,缓缓睁开双眼。 “你醒了?”耳中听得一个欣喜的声音回荡开。 红莲眨眨眼,片刻才看清琅邪手持一杯清水坐在红莲床头,见到红莲目光望向自己,不由得对她报以一笑。 “可觉得身体哪里不适?”琅邪一向超凡脱俗的脸貌多了几丝倦怠与欣喜。 红莲只觉周身暖融融,那倍感折磨的寒冷早已消逝,伤处略感麻痒,这是愈合前的先兆。于是向琅邪轻轻摇头道:“没……我很好。”声音干涩嘶哑。 第五十章 血炼情 琅邪听到红莲如此答复,脸上笑容又大了几分,微微点头,捧起手中那杯清水,柔声道:“把这些水喝了罢。” 红莲点点头,乖顺地张口让琅邪仔细把水喂尽。 琅邪见红莲已无大碍,忍不住心底欢愉伸手轻柔抚摸她一头长发,不再言语。 “……大人。”红莲伸手拉住琅邪衣角,急急问道:“冥哥哥呢?冥哥哥可好?” 琅邪脸上笑容顿时一僵,却立即回道:“他很好,我把他藏在自己居所养伤,此时睡得正熟呢。” 红莲没有说话,而是紧紧凝视着琅邪俊容,半晌,她忽道:“大人骗我。” 琅邪愣了愣,笑道:“我怎会骗你——” “我要见他。”红莲根本听不进琅邪的话,猛然起身,不顾一身伤势便冲向屋外。 “莲儿!不准去!”琅邪也倏然起身拦住红莲去路,威严命令。 “为什么!”红莲强忍疼痛,高声质问。 “因为你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米粒未进;因为你身上伤口刚刚愈合,你想再加重自身伤势么!”琅邪回答得句句在理,无可辩驳。 红莲呆呆望着琅邪,突然埋首嚎啕道:“大人,莲儿求你……我只是想看看他,看看他可是一息尚存,看看他依然并未离我而去……求你……我当真……承受不住了……” 琅邪望着红莲几欲崩溃的沮丧神情,苦苦一叹,眼前这个少女,宛然自己百年前的模样,当时……他亦是如此苦苦哀求。于是涩声道:“好罢,我带你去。” 红莲微微仰头,望着琅邪,缓缓跪下,抱住他抽抽噎噎哭了起来,对他难以言明的感激之情,唯有用泪水书写。 琅邪哪会不晓红莲心思,心头酸涩,伸手抚着她头顶,眼眶抑制不住地微微红了起来。 一个时辰后,红莲与琅邪已来到冰琅居,周遭就如从前一般寒风呼啸,孤寂凄清。红莲微微仰头,下意识抚住隐隐作痛的伤处,脸色苍白。 “莲儿,伤口又疼了?”琅邪扶住红莲,细心关怀道:“我还是送你回去罢。” 红莲摇摇头,委婉推开琅邪,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琅邪皱眉闭上眼,他知道无论如何劝说红莲,都已不能回头,唯有放她去罢。 冰琅居内的温度比原先温暖很多,光线依旧昏暗迷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淡草药味,红莲脸上神情平静如止水,内心波涛狂澜。她依然迈着坚定的步伐,寻找那让她魂牵梦萦的身影。 ……这一切,是多么不真实呵。 红莲最终在琅邪卧房内的垂纱帐前停住脚步,周身颤了颤,还是伸手掀开了纱帐,走向床榻,望向昏暗中隐匿的杀神,心中的急切与畏惧,难以言喻…… 床榻外围被垂纱帐遮挡得严严实实,光线更加昏聩,红莲屏住呼吸微微眯起眼睛,浑身颤抖地等待眼睛适应光线。 半晌,红莲就此愣在当地,只觉身至冰窟,连她周围的空气似乎都被冻结了,眼前此幕……教她心都碎裂成千万片。 那个优雅雍容的玄火杀神,那个辗转反侧地爱着她的玄冥,此时就像个失却了魂魄的精美娃娃直直躺在床榻之上,脸上毫无半丝生气,比冰雪还要苍白的唇角挂着一丝未干的血渍,那洁白的秀枕上,全是一团团殷红血水。 红莲哀嚎一声,顿时软到在床边,伸手紧紧抓住玄冥冰冷的手,绝望到了极点地无助哭泣。 “……莲儿。”不知何时来到红莲身后的琅邪,涩声轻道:“你——本不该来的。” 红莲却像没听见琅邪的话般,拉起玄冥的手在他掌心轻轻一吻,对毫无意识的玄冥柔声道:“懒虫起来,咱们一齐挖的陷阱,可曾记得?现下里面陷入了好多兔儿,好多好多……那些兔儿正偷偷吐出大门牙装在口中,哆哆嗦嗦地想把陷阱凿平逃出来呢,就和冥哥哥说得一模一样……一模一样。……你怎地老爱赖床?不起来同我一齐看看么?”柔情之下,是掩饰不住的尾音颤抖。 琅邪咬了咬牙,苦口婆心道:“莲儿……玄冥,他听不见的。” “听得见,他听得见,他只是太累了……”红莲缓缓闭上眼,任凭泪水从眼角划下,轻噎道:“他只是想好好睡一觉……他只是……被沉重而漫长的虬龙锁困得喘不过气……而我,就是绑住他最重的那条铁链……” 琅邪摇头苦笑道:“你自是无能为力的,何必自寻烦恼?” “——无能为力?”红莲喉间一哽,拉住玄冥的手更加紧密,她最悲苦的,最怕的,便是“无能为力”这四个字,忍不住失笑道:“……无能为力……呵呵,冥哥哥也是这么觉得罢?每一件事每一件事,我只会冥哥哥、冥哥哥地唤他……等待着他前来救我,等待着他苦苦寻觅……我——到底能做些什么呢?” “这,除了你自己,没有人能够回答得出。”琅邪实话实说。 “可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红莲垂下头,撕心裂肺的感觉从头至尾贯穿,是如许的可怕与痛苦。她下意识用另一只手紧紧揪住盖在玄冥身上的锦被,突然歇斯底里地朝玄冥狂吼道:“玄冥!你醒来啊!!我宁可你责骂我,恨我冷落我!!也好过——也好过你这般一睡不起地默默折磨我……玄冥!!你可听见了!!醒呀——!!” 不知为何,一直深度昏迷的玄冥周身突然轻轻一颤,红莲连忙抬头,带着万千祈求望着玄冥美得摄人心魂的冰封睡颜,呜咽道:“冥哥哥,你听见了?” 床榻上的玄冥一阵急咳,双目依旧紧闭,待咳了数声,他豁然张口,带着银光的血水刹时吐在了血迹斑斑的枕边,使得枕边血渍又扩大了几分。 红莲哪会想到有此结果,吓得倒吸口冷气,双手放开玄冥,惊怖万状地捂住自己嘴唇,半晌,才回过神,狂颤着难以自持的声音,惊惧叹息:“……怎么……会这样……”她急忙转身,死死拉住身边的琅邪,惊叫道:“冥哥哥到底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琅邪神情前所未有的黯然,默然良久,方艰涩启口道:“玄冥私学炼气术,双修仙魔两路,这本已犯了修真大忌,若不是他天资非凡,生生把体内两种真力强行合二为一,压下自身灵气,如若不然早已走火入魔。此其一。——其二,他体内血液含有无尽妖蛊怨气,毒入骨髓,如同常年吸食慢性毒药,一旦妖力反噬,难以拔除。其三,……玄冥只顾迅速提高自身功力,揠苗助长,毫无根基,如同堆砌无基高塔,塔堆得越高,崩坏倒塌时就越严重。故,玄冥他……五脏六腑,奇经八脉具已崩坏,妖蛊毒血浸入崩坏内脏大肆腐蚀。我实是无能为力……即便真有奇迹,能救得他性命,也——与废人无疑。” 红莲听到这些话,缓缓闭上眼,许久许久后,反而冷静下来,无限怜爱地伸袖仔细揩尽玄冥脸上血渍,一顺不顺望着他毫无表情的睡颜,幽幽道:“如此说来,吾冥哥哥已……回天乏术?” 琅邪再次沉默住,过得片刻,突然沉声道:“玄冥还有月于时间,我会让他安全躲在昆仑虚……你就——好好陪陪他罢。” 红莲听到此话,突然抽噎欣慰一笑,笑这一切太苦,笑上天依然还是对他二人有所眷顾…… 带着无限苦涩与绝望的…… 幸福笑容…… ★ 时光匆匆闪逝,带走玄冥点滴生命的同时,亦加深红莲愈来愈深重的绝望。 “……四天了啊。”红莲又坐在了西南方的那座高高角楼的琉璃顶上,身子斜倚,苍白病态的容颜望着远方,眼神失却了那执着而刺目的飞扬神采,微微叹息出的话语,诉说着玄冥已然沉睡了四天三夜了。 耳中听闻的全是北风呼啸,眼前雪片优美而自由地随风纷飞,使红莲错觉地想道,或这一切都是个梦,八年来,她每天此时都坐在此处瞻望,等待着……等待着一个永远无法到来的迷幻而醉人的梦境,现下梦境成为了梦魇,待红莲豁然惊醒,才发现,自己其实一直坐在角楼顶,那些残酷的,心碎的与动人的……均是黄粱大梦。 没有玄冥,没有杀神,更没有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恋之情…… 冰雪世间,只有她,惟有她…… 飘渺孤鸿影。 真是这样,更好…… 好过玄冥昏迷不醒,一口一口吐着鲜血,忍受着万毒噬骨的苦楚…… “——莲儿。”琅邪那飘逸的身影御风而来,载浮载沉靠近红莲,望着她变得更憔悴的脸貌皱起了眉。 红莲听到琅邪呼唤,微微侧眼望着他,淡道:“琅邪大人。” 琅邪忍不住高声责骂道:“你可是不要命了!我说过要你好好睡在榻上,不得私自出房,难道连我的话,你也不听?!” 红莲抿紧双唇,不再言语。 琅邪无奈一叹,轻声道:“随我去冰琅居。” “我不去。”红莲狠狠侧头,紧闭双眼,不想看见躺在那里,像个活死人般的玄冥。 “——难道你想让玄冥失望?——他一直喊你个不住。”琅邪望着转过头,脸现讶异之色的红莲,沉声道:“玄冥醒了。” 第五十一章 谎言与誓言 红莲听到此话,哪里还顾得了其他,即刻从角楼下来,向冰琅居飞奔而去,推开房门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二楼卧房,望着眼前垂纱帐——却,停住了疾驰的脚步,喘息地缓缓伸手拉开纱帐。 此时榻旁亮着一枚小小烛火,照得屋内孤单温暖,红莲目光望向榻中身披宽松雪白长袍,无力靠坐在一边的绝美男子,他看上去是如此嬴弱易碎,肤色白得几乎透明,轻阖双目倦怠不堪,鼻息间吸进来的气息一次少过一次。他听到有人来,微微睁开双目望向声源,待见到来的是谁,脸上不自禁露出个由衷微笑,勉力向红莲伸出双臂。 红莲呜咽一声,一头扑进玄冥怀抱,涩声唤道:“冥哥哥……冥哥哥,你为什么要这般吓我……为什么?” 玄冥讶异红莲会如此问话,一时气息不稳,捂嘴大咳。 “你怎样?可是胸口又疼?”红莲急得手足无措,却一点办法也无。 玄冥摇摇头,忍住周身剧痛,顺平气息仰头笑道:“不碍事,调理几日便好。”说话间,悄悄把吐在手上的血丝擦在藏于身后一块血迹斑斑的手帕上。 红莲故意对此视而不见,帮玄冥一起隐瞒下他苦苦瞒住自己的——善意的谎言,泪却抑制不住地更加汹涌,推开玄冥怀抱,低下头只字不说,只是默默流泪。 玄冥抚着红莲脸庞,要她望向自己,柔声道:“我都听琅邪说了,咱俩被他救下性命,能够再次相见,还有什么好哭的呢?当真傻气。——莫要哭了,我给你看样东西。”说话间从怀内小心取出一团碎布包裹递予红莲,笑道:“打开看看。” 红莲望着手上破旧肮脏的碎布包,抽抽鼻子,闷声问道:“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嘛。”玄冥略带撒娇地说道。 红莲狐疑地望望玄冥,而后低头小心打开包裹,不禁有些讶异地望着里面静静躺着无数干瘪碎裂的花绒,问道:“这是——?” 玄冥好心情地俯身靠近红莲,与她一同望着这些毫无用处的碎花,柔声道:“可记得八年前,你被劫走那天夜里,编织了一半的花冠?我一直戴在身上呢。” 红莲全身一颤,不信道:“这些是碎末是八年前那朵花冠?” 玄冥喜悦地点头道:“八年来,一直带着它南征北战,戎马倥偬,故而有些不成样子了。但我每当想你,都拿出来看看,因为晓得总有一日,我会把它交还给你,让你把那未编完的另一半编好。届时,我亲手帮你戴上——怎地又哭了?你这个爱哭鬼。”玄冥忙伸袖去揩红莲脸上轻轻流下的泪水,原本一心想让红莲高兴,哪知她竟会哭得更凶。 红莲皱眉死死凝视着玄冥毫无生气的病态容颜,双手不自禁狠狠捏住那包碎花,全身轻轻颤抖,只是任凭眼泪溢出划下自己毫无表情的容颜,一句话也没说。 玄冥轻点红莲鼻尖,失笑道:“那么多年了,忘了怎么编花冠也是常情,哪像你,不会编了就哇哇大哭的,真是笑死人。难道还怕我打你屁股不成?” 红莲突然一把抓住玄冥点着自己鼻尖的手,冷笑道:“这些花,都粉身碎骨了,叫我怎么编?倘若你要我把它编完,为何不早些来寻我!——玄冥,你为什么要骗我?”她的这几句话,说得是如此苦涩吃力…… 玄冥愣了愣,脸上浮出一贯优雅深奥的笑容,好脾气道:“我怎地骗你了?莲儿不喜欢冥哥哥发自肺腑的情话,冥哥哥不说便是。” “——你!”红莲没想到玄冥此时都不愿对她坦言相待,还把自己的心思隐藏得深不见底,顿时怒不可遏,失却一切理智,狠狠拉过他雪白的宽大衣袖上不知何时沾染的血渍,狂怒道:“那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你何时才会告诉我,你已命不久矣?!是要等我月于后,毫无防备,突然看见你沉睡不醒的尸体么!!还是更多的借口,更大的欺骗!!——你还记得亲口允诺我,要带我远走高飞,去一个永无冬季的世外桃源归隐么?!你不记得了,因为你根本就没想过要实现它!!——玄冥,你怎能如斯残酷对待我——这就是你爱我的最好方式么!!那我告诉你——”红莲倏然起身,把手中那包捏得更碎的花冠狠狠砸向愣然的玄冥,布包散开,碎花如雪如絮,飞溅得整个床榻都是。她朝他竭尽全力大吼道:“我不要——我不要你残酷的谎言!!!” ……我要的,从来只有你。 如此而已。 红莲用万般复杂的眼神深深看一眼玄冥那苍白到心碎的绝美容颜,再不愿呆在此处,逃也是的飞奔出去,一路上撒下无尽的破碎泪水。 “莲儿……”玄冥慌张地伸手想唤回红莲,可是体内一阵翻江倒海的剧痛划过,唯有强忍晕眩,颓丧躺回床榻内,望着满处都是碎花残肢,缓缓闭眼,独自颤声道:“那你要我用何等方式来爱你?……我什么都给不起你……。包括我自己,都……不属于自己。” 玄者……冥也。 默然无有也…… 注定了玄冥此生必然的诅咒与……空无之爱。 玄冥疲惫万分地再次睁眼,望着一床破碎枯萎的花瓣轻轻一叹,悄悄拭去眼角泪水,拾起旁边的那块碎布,仔细把碎花一点点捡回去,仿佛在捡拾他与红莲同等枯萎散落的心情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玄冥就这么独自一人,捡啊……捡啊…… “玄冥,你就这么放不开么?”琅邪的声音在玄冥背后响起,他右手上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艳红血水,散发着腥气的同时亦散发着一股怪异的草药味。 玄冥听到琅邪声音也不回头,自顾捡拾着枯萎碎花,淡淡道:“你都告诉她了?” 琅邪走到玄冥身边,伸手把那碗鲜血煎熬出来的药递过去:“你我都晓得,若隐瞒她,待她是不公平的。” “那我呢!”玄冥豁然回身,朝琅邪咆哮道:“那待我可就公平!” 琅邪的唇抿得紧了紧,片刻后才淡定道:“把药喝了,你血气亏损太大,身体已近极限了。” 玄冥侧头推开那碗殷红汤药,绝望道:“反正喝进去后都会再吐出来。又有何意义。” 琅邪皱眉冷道:“至少它能延你性命。” 玄冥心头剧痛,把终于全部拾完的碎花细细包好,颤声道:“延我性命又如何,反正都是个死,有甚么区别……如此一想,死了倒还快活些。——整个玄火门,门徒遍布昆仑各地,各个说起我来无不谈虎变色,又是怕我又是讽我;我的所谓血亲们无一不是想至我于死地,最为可怕的,竟是我的生父百般折磨恐吓我,巴不得我早日去死;我的母亲听别人说,是个很爱我的人,但如此爱我的人,却无声无息消逝于世上,把襁褓中的我抛弃……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唯一有的,就是一朵炙热红莲,而你——”玄冥缓缓把美得幻惑人心的容颜抬起,一双黑蓝双色眸狠狠望向琅邪,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自眼睑滴下,轻轻一声落在了颤抖的手上紧握的花冠布包上,他强自压抑地涩声道:“而你却把我苦心营造的无忧乐园击得粉碎……” “无论如何,那包裹着红莲的乐园,是假的,是海市蜃楼。”琅邪把那碗药放在玄冥床头,淡道:“倘若你真爱她,就亲手为她建个真实的乐园罢。”言罢,转身就要走出屋外。 “啪!”一声脆响打断了琅邪离开的脚步,琅邪回过头,只见床头那碗殷红汤药被玄冥砸得粉碎,一地的血水宛若盛开红莲。玄冥冷哼一声重新躺入榻内,背对琅邪侧卧而眠。 琅邪长长一叹,轻道:“你以为,只有你一人是在绝望中挣扎存活么?——你太任性了。” “你滚。”玄冥用血迹斑斑的手帕捂住嘴,压抑地轻咳了起来。现在残破不堪的他,有什么资格去亲手为红莲建造一个乐园呢?就连红莲都不愿再接受他,那除了自暴自弃还有什么方式可以消耗所剩无几的苦痛日子?琅邪深深望着床榻上玄冥那瘦削单薄的背影,依稀又看见玄黥那为情而痴狂的身影,不由得苦吟一声转身大步出去。 两日后的深夜,昆仑虚内一片萧瑟寂寥,红莲形单影只地坐在冰雪高崖上,膝上放着一张七弦素筝,双手急急拨奏,一首原本悠扬动人的《欸乃》被她弹得若秋风扫叶,激扬愤慨,听者无不为之心神激荡,可见红莲此时心境之烦乱难平。 远远地,她见到琅邪那出尘轻灵的身影伴随着手上摇曳的灯火走出了冰晶长廊,红莲急忙抱起古琴朝琅邪奔去,口中哈着白气高声呼道:“大人,琅邪大人——” 琅邪听到红莲的声音,停下脚步朝声源望去,两条英气逼人的细眉皱起来。 “大人……呼呼……”红莲一口气跑过来,喘息不多时,就忙问道:“他……今日可把药喝了?” 琅邪烦闷道:“看来,他是铁了心不想活了。”说话间,把满满一碗暗红汤药伸到红莲面前。 红莲低下头,不再言语。 琅邪轻轻一叹,顺手就要把汤药倒掉。 “别。”红莲却制止住琅邪的动作,过了片刻,方沉声道:“我去。” 琅邪饱含深意地望向红莲,轻轻问道:“你不责怪他了?” “……自然是——怪的。”红莲把怀中琴抱得再紧了紧,苦声笑道:“但换作是我……也许也会和他一般,犯下同样的错误。” 琅邪轻轻点头,有些欣慰地把汤药递给红莲,柔声道:“那么,就去罢。” 红莲仰起头看看琅邪,颤抖着双手把汤药接了过来,转身朝冰琅居而去。 ★ 红莲再次来到冰琅居,忐忑地上楼拉开了床榻周围的垂纱,望着最昏暗的地方,玄冥那空前憔悴的容颜,原本白皙的肌肤现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死亡之气。 红莲把七弦琴放到一边,端着汤药轻轻坐到玄冥身边,望着这个即将结束生命的妖美男子,心痛莫名。——玄火杀神昔日刺目灼人的光芒从他身上点滴流逝暗淡。她伸出手缓缓抚摸玄冥那令她心碎的容颜,颤声道:“冥哥哥……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玄冥昏昏沉沉中听到有人唤他,勉力睁开双目,只见红莲坐在他身边,不知哪生出的力气,豁然推开她,逃入榻内最深处揪住身边的垂纱帐严严裹住自己瑟瑟颤抖。 “……冥哥哥。”红莲哪会想到玄冥会这般躲她,涩声道:“我只是想看你把药喝了就走,我再不伤你……”言罢,把泼洒了少许的汤药又复递到他面前。 玄冥没有回话,而是更加惶恐地躲入黑暗中。红莲气苦道:“你就这么想死么!难道你忘了应允我的誓言么!倘你做不到爱惜自己性命,莫怪红莲离你而去!” “那你走罢!你走!!”玄冥失却一贯冷静的头脑,抱住自己大吼道:“倘若你所谓的爱我,都是履行你欠我的誓言,没有半点真心——那、那你伤我辱我的还少么!!我再也不要这么苟延残喘,就在那日你抛弃我的瞬间,我就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 “那你就去死罢!!你这个懦夫!你这个该死的杀魔!你这个——你这个……”红莲望着玄冥颤抖脆弱的身影,再也骂不下去了,放下手中的汤药缓缓爬入榻内,涩声道:“你是想一死了之?那我怎么办?谁来爱我,谁来照顾我呢?”一边说话,一边轻轻拉开他裹在身上的垂纱。 “别看我!”玄冥慌忙把自己抱得更紧,他只希望红莲记得他强势且值得她依赖的模样,而不是现在憔悴不堪的凄凉之景。 第五十二章 裂帛碎弦…… 红莲再也无法忍受,狠狠拉过玄冥,自持他现在重症不愈血气不足,强行拉过他的双手用发带牢牢绑在床头柱上。 “你作甚么!”玄冥饱受屈辱,恼怒下周身更加酸软无力,若是平时,红莲哪是他对手,现下反抗不多时就几欲昏倒,唯有无奈任凭红莲处置。 红莲绑住玄冥,转身抬起药汁自顾喝一大口,而后不由分说扮开玄冥精美的唇瓣低头便灌。玄冥闷哼一声,转头苦苦挣扎,苦于双手被缚,身体被红莲牢牢压在身下,片刻后只觉自己胸腹间一阵绞痛,再也挣扎不动,只好张口把灌入口内的血水药汁喝尽。红莲待玄冥把自己灌给他的药喝尽,又复起身喝一口药汁灌入玄冥口中,此次玄冥却乖乖张口喝下。 良久良久,盛药的碗渐渐露底,红莲喂完最后一口药,微微仰身用袖揩拭玄冥颊边血渍,却依然紧紧压在玄冥身上,怕他乘自己不注意把刚刚辛苦喝下的药水全吐出来。 玄冥侧头躲避着红莲醉人的鼻息,轻道:“为什么?” 每次玄冥想紧抓住红莲,红莲就逃得越快,但当玄冥绝望了,忍受着千万的伤痛放开红莲,她却又乖顺地回到了自己身边。 ……就像在放一只难以掌控的风筝似的。 红莲伸臂紧紧抱住玄冥,把头埋入他怀内闷声道:“你是我的……你若要死,也只能有我说了算。故,我绝不原谅冥哥哥你骗我,自顾抛下我。难道你忘了,咱俩死也要在一起么?你忘了,绝不轻生的誓言么?你忘了!你全忘了!——我当真恨煞了你。” 玄冥的敏感,玄冥的多疑一直在深深伤害着红莲,但红莲因为深爱着他,而空前地包容着他的猜疑与狂霸烈焰似的情感。 “……看着我!——你想用这等方式告诉我,你依然爱我么?”玄冥那一双锐利到可怕的黑蓝双色眸紧紧凝视着红莲,凄声道:“晚了。你还是走罢。你能问心无愧地接受下现在残破不堪,一文不名的我么?——你已然知道我不能在照顾你,我不能给你所想要的……与其让你强自忍受将来痛苦的时光,还不如——让我亲手放了你。倘你再伤我辱我,我已然没有治愈自己的能力了……” ……因为我太爱你,爱得歇斯底里,所以不能忍受你给我的丁点创伤。 如果红莲是周身带刺的仙人掌,那玄冥就是一团极寒的玄火,两人紧拥时,红莲的刺深深扎入了玄冥心口,而玄冥的寒冰烈焰也快要把红莲灼碎了。 “难道!你就没想过说这些话对我的打击有多大么!!如果你真的爱我,你就该到死也不放手!就是因为我想紧绑住你,才许下千万的诺言!!”红莲愤恨地吼完这话,含泪双目一瞬不瞬地狠狠瞪向玄冥,沉声自心底叹息出:“从来……一直都是,我们俩之间的每一句诺言,都是我下意识紧绑住你的圈套……而你,却因为疑虑,以为能轻易揣测我的心思,一而再再而三地把那些诺言弃之不顾。我伤你,辱你,只是因为我不想失去你!活下来!为了我,活下来!即便多活一天,多活一个时辰,也是好的。冥哥哥……” 玄冥浑身剧颤,喉头一哽,半晌没有回话。 红莲焦急万状,恳求道:“你应允我啊!” 良久良久,玄冥深深望着眼前令他痴狂的容颜,如何狠得下心去拒绝她?再也不愿顾忌其他,沉声答道:“我应允。” 只要红莲想要的,玄冥都会竭尽全力做到。 ……即便是,与死亡抗衡。 “……冥哥哥,冥哥哥。”红莲瞬间放下心头巨石,头埋入玄冥怀内,放声呜咽。 ★ 十多天后,昆仑虚冰琅居花园长廊内。 雪花翩翩轻舞,像春日微风中落下的桃花般脉脉含情,四周冰霜所幻化出的奇花异草无不带着白雪的颜色,带着白雪的寒冷。 冰雪的寒冷,难道不是为了痴痴等待一团渴盼已久的烈火终有一日让它沸腾、升华么? 玄冥无力地斜倚在八角亭中一张舒适温暖的躺椅中,忘我凝视着一旁的红莲拨奏七弦琴,日子一天天过去,随着玄冥越来越憔悴,红莲的眉头皱得一日比一日紧,他们二人都知道,死神的脚步越来越近。 琴音久久回荡在周遭,终于渐渐停息。红莲收回双手,指尖轻轻抚摸琴弦,仰头望向玄冥,微笑道:“冥哥哥,好听么?” 玄冥缓缓点头,轻道:“这是什么曲子?” “《泠沧浪》。”红莲皱眉低下头,手指下意识拨动琴弦。 “《泠沧浪》……”玄冥跟着念诵一遍,幽幽道:“玄火灼万里,寸草不留,最终也逃不过这大浪淘沙的洗礼,你我莫不是激流中的一朵浪花。——泠沧浪,好个泠沧浪。正是裂帛之声,碎弦之音。” “冥哥哥!”红莲猛然打断玄冥不吉利的言语,声调有些过激:“别说了!别说了……” 玄冥缓缓闭眼,不再言语。 红莲微微抬起头看看玄冥,把琴放在桌上,走到玄冥身边跪坐下,望着他美得摄人心魂的容颜,是那么孤寂,脆弱,红莲带着万般的心碎轻轻抚着他冰冷的脸颊,轻声细语道:“冥哥哥,别离我这么远,莲儿片刻也不要离开你,你在想什么呢?” 玄冥伸手覆上红莲温软的手掌,万分眷恋她身上的温暖,轻道:“莲儿……此后,琅邪会好好照顾你的,他待你如父如母,不要让他伤心。” 红莲狠狠抽回双手,狂怒道:“我不要听!你固然是我最亲最爱之人,但也不能对我的将来去处妄下定论。” “你以为——我舍得你么?”玄冥睁开眼,颤抖着尾音,轻轻抚摸红莲颊边长发。 “那你就活下来啊!!”红莲带着万千的渴望与企盼,紧紧拉着玄冥衣襟,嚎啕道:“我们才刚刚相遇,我们才让彼此知道自己心中所爱——我们才知道谁也离不开谁……” 玄冥微微摇头,食指轻轻点住红莲的唇,淡笑道:“这些我早已知道,我已知道了八年了。” “可是我才知道啊!”红莲万般隐忍,最终不争气的泪水还是盈盈流出,喃道:“难道上天就不愿让我弥补这逝去的一切么?我都不知道该恨谁……恨你,恨玄火门,恨作弄一切的苍天?!——不,我最恨的,却是我自己啊!!” 玄冥苦笑道:“你却要恨我在世上最为深爱的人么?这几日,你过得很是不易,我也觉得苦不堪言。——莲儿,冥哥哥太累了,或许,长长睡一觉也是好的。” 红莲听到玄冥竟然如此说,顿时如同当头一个霹雳,愣在当场。 玄冥长长一叹,再次倦怠地闭上双眼,每次看着琅邪对伤心透顶的红莲那委婉的父爱,不由得心如刀绞,想着玄煌不择手段的折磨他,害死他,现在终于把他逼上了绝路,玄煌怕该拊掌大笑罢?良久良久,玄冥睁开微红的双眸,望着远方,轻轻哽咽道:“我——很是想念我的妈妈……” 巴毓,也许只有逃入她温暖的怀抱,才是最安全的港湾。 红莲仰头深深望向玄冥,一字一顿道:“倘我能让冥哥哥见到妈妈,那冥哥哥就不会轻易离我而去罢?” 玄冥一时大讶,片刻后,失笑道:“她都死了很久啦,尸骨都找不到了,怎么可能——” “能!”红莲急切抓住玄冥的手,飞速说道:“我知道昆仑虚藏有一处禁地,燎日玄龙巨剑就被虬龙锁和一块巨大寒冰封印在那,而那块寒冰能显示过去未来,只要你所看的事物依然在世上留有影子。” “影子?”玄冥不解地问道。 “对,冥哥哥,你就是巴毓留下的影子。而那块寒冰能透过燎日玄龙的眼睛洞察一切,那就是无垢幻镜——” “红莲!”猛然一声喝断红莲的话语,琅邪脸色阴沉地走过来。 “大人……”红莲看见琅邪神色不对,有些忐忑地站起身。 琅邪望着红莲颊边未干的眼泪,又望望一脸复杂神色的玄冥,只好道:“莲儿,你退下,我与三殿下单独说会话。” 红莲答应一声,转眼望向玄冥,握着他冰冷指尖的双手依然没有松开。 玄冥朝红莲柔情一笑,要她宽心,把自己的手从红莲手中抽离。 红莲随着手中一空,心头也是一空,看看琅邪,只好抱起素筝走出花园。 玄冥与琅邪同时目送红莲远去,片刻后,玄冥才淡道:“我还有几日寿命?” 琅邪优雅落座在躺椅旁,道:“三殿下请伸左手。” 玄冥依言伸出左手,琅邪伸出三根冰凉手指搭在玄冥脉搏上,不多时,琅邪不由得紧紧皱起眉。他仰头望望玄冥,问道:“近日可还呕血?”玄冥回道:“已有两日未曾发病。”琅邪的眉皱得更紧,沉声而问:“三殿下可知道近日喝的腥血药汁,其药材是从何而来?”玄冥不甚关心,淡淡摇头。琅邪却道:“那些腥血,均是我在昆仑雪山捕捉的百年雪猿身上所取得,其性属寒,最是冷冽不过。三殿下体内妖蛊烈火之气太盛,把五脏六腑灼烧啃咬得及为厉害,所以一直咳血不止。我原是想用此血冲淡妖蛊玄火,二来也能补一补三殿下体内亏损的血气,但我方才把脉,发现三殿下体内炙热之火竟转为寒冰之气,已把五脏六腑全部冻结。三殿下每每晚间就寝,可是觉得周身寒冷难耐,难以动弹?” 玄冥轻轻点头,道:“大五行转化术,原是白虎族人天生便会的术法,我体内伤势受寒气侵袭,便自动转化为同属性。” 琅邪仰天长长一叹,苦笑道:“失策,没想到白虎巴族之后人大五行转化术会如此犀利,犀利得剥夺了你最后的求生希望。如此,任何属性药物进入你体内,均会转换克化。——你现在五脏六腑都被寒气冻结,待呼吸心跳无法承载这重担,自会变化为火属性。届时,你五脏六腑,奇经八脉炸裂……待到那一刻,便是你最后一次呕血了——再也不必承受这些苦楚。” 玄冥心中一拧,不多时便定神,望着琅邪,语音难掩颤抖地轻道:“琅邪,我与你非亲非故,还是多谢你如此费心。——吾莲儿……嗯,届时切莫太过伤心。” 琅邪缓缓摇头,道:“你真是像煞了一个人,可惜——你却不是他。”沉默片刻,方对玄冥道:“告诉我,那个私自传授你高深术法的人是谁?或,他能救你。” 玄冥轻轻摇头,淡道:“那人只懂得杀人术,不懂得救人术。” “你就没想过么。”琅邪皱眉,沉声道:“那人若是法力高深的白虎族人,其精血正可救你性命。” 玄冥浑身剧颤,半晌才道:“你是说,用玄火门嗜血妖术以他的命延我的命么?” “正是。”琅邪深深望着玄冥。 玄冥微微一笑,又复躺入躺椅内,闭上眼轻道:“琅邪……你说我像煞了一个人,但我毕竟不是他。故,我不会答应的。” “那么红莲呢!你想丢下红莲于不顾么!”琅邪对如此任性妄为的玄冥毫无办法。 玄冥微微侧头,眼睁一线,望着亭外飘摆的飞雪,柔声道:“你还不懂么?莲儿在方才已委婉告诉我,她将会随我而去。” 琅邪脸色顿时一阵煞白,轻启颤抖的双唇,半晌说不出一个字,许久后,才从震惊中恢复,颤声干笑数声,喃道:“如此,你便好好休息罢。——你果然还是他的血脉,同等的……冷酷、霸道、自私!——同等的……” ——让人既恨又爱。 琅邪神色复杂地深深望一眼躺椅上渐渐入睡的美得不真切的少年男子,转身而去。 第五十三章 红莲决议与杀神梦魇 坐在墙角的红莲见琅邪苍白着脸走出花园,立刻追了上去,急切问道:“大人,为什么不能让冥哥哥看无垢幻镜?” 琅邪停住脚,冷冷望向红莲,心中愤恨得翻江倒海,为什么他所牵挂在意的人都不在意他?最后都要因为另一个人而背叛他,离他而去?于是沉声道:“你为何不想想,这个被鲜血埋没沉寂的过去,会是何等结局?把它挖出来,你说会有何等天翻地覆的影响!——若你真想带着三殿下去,我自不会阻拦!”言罢,伸出右手在空中虚划一道,周遭冰雪顿时发光凝聚,渐渐成为一片晶莹剔透的笏碟状大小的物件,上面怪异古老的钟鼎篆文满布。 琅邪自空中取下此物,递予红莲,沉声道:“你自己好好想清楚在用它。”话音一落,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红莲望着手上这片剔透的寒冰笏碟,神色暗淡下来,片刻后,方转身缓缓走回后园,只觉手上这片笏碟似有千斤重。 ★ 待玄冥幽幽转醒,只见周遭灯火已灭,但能夜间视物的他也不觉有何大碍。侧头望着不知来了多久的红莲静静坐在一边,双手轻轻把玩着放在膝间的七弦古琴,发出阵阵凌乱音调,她双目毫无焦距地望着远方,紧蹙的双眉显示出此时双丝网般的心情,毫无表情的脸颊边挂有未干的泪痕。 玄冥心中一拧,出声唤道:“莲儿。” 红莲却没有听见。 “莲儿!”玄冥唤得更加大声。 红莲倏然回神,忙放下琴,转身偷偷擦干泪水,起身坐到玄冥身边,拉住他手柔声道:“冥哥哥醒了?可觉身子哪有不适?” 玄冥摇摇头,伸手抚摸红莲脸上掩饰不掉的泪痕,微笑道:“到底还有什么事,使得你如此伤心。” “……因为我很是害怕,怕失去你,怕自己的决定是错误,怕你又对我起疑心……怕琅邪大人不谅解我,怕玄王再次把我俩分开,那将永无相见之日。”红莲娓娓道出自己心中不安。 玄冥轻轻一叹,让红莲把头埋入他怀中,柔声道:“我也很怕,怕你不再爱我,怕你当真抛弃我……我最怕的,便是重新回到没与你相遇前那段孤独到可怕的苍白时光。冥哥哥越是想给你平静而甜蜜的时光,就越是力不从心。我只是怕你发现我在你心目中差距越来越大,而放开我……” 红莲忙伸手捂住玄冥的嘴,轻道:“冥哥哥,不管他人如何说你,不管你可是真的冷血无情的玄火杀神,我都不在乎了……我只知道,我此生只为你而活,倘若你的玄火灭了,我便也枯萎了。所以——冥哥哥,你放开我罢,让我凭借自己的意志,凭借自己最真实的情感,来爱你,来选择我自己的路。” 玄冥那深不可测的黑蓝双眸紧紧凝视着红莲,凝重道:“好罢,我信你。” 红莲欣喜一笑,抚着玄冥冰冷煞白的绝艳容颜,伸头吻住了玄冥同样冰冷的唇瓣。玄冥轻轻一叹,张开口,耐心等待红莲对他的怜爱与抚慰。 “冥哥哥……冥哥哥……”红莲低声喃道:“我当真喜欢你……喜欢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都不知道该怎样来好好爱护你。” “比现下——激烈万倍的方式来爱我。”玄冥神形具醉,抱住红莲,强自压抑自己心情,不由得声音颤抖起来:“让我感受到,何谓爱。让我真切地感觉,你狂潮般的爱意流过我干涸的心间……让我沉醉,让我堕落,让我知道,我不是默然无有地离开人世。” 红莲听到玄冥这般说,心中一阵剧痛,微微离开玄冥,望着他迷醉的容颜,终于下定决心,指尖抹过他湿润的唇瓣,轻道:“那么,冥哥哥最后的愿望是想见见你的妈妈?” 玄冥猛地一怔,泛着幽幽光芒的猫瞳双眼望着黑暗中依然夺目的少女,半晌,才沉声道:“是。” 巴毓……为什么要抛弃尚在襁褓中,柔弱无助的玄冥,为什么玄煌会因为这个女人而把自己亲身儿子恨得锥心噬骨?为什么申屠十翼每每提到巴毓,便会用专注到怕人的眼光望着她遗留下的独子? 太多为什么等待巴毓去回答,而她的答案竟是自我了结生命,连尸骨都在世上蒸发了。只留下更多的谜团…… “那好罢,只要是冥哥哥所想。”红莲站起身,拉住玄冥一只手,望向枵暝圣殿方向。 倘是你所想要,吾便——不顾一切为你得到。 ★ 一个时辰过后,枵暝圣殿之中—— 红莲神色淡漠地望着倒在蒲团旁昏迷过去的两个黑衣女巫,地上两个摔碎的破碗残片上还沾有一些温热美味的羹汤。她确定两个女巫都失去知觉,方朝前殿走去,警惕喊道:“冥哥哥,你可以进来了。” “嗯。”玄冥略微中气不足地轻轻回答一声,却不见人影。 红莲担心遇上其他巫女,为避免夜长梦多,还是速速进入寒冰天牢为好。于是来到前殿与正殿交接的阴暗之地,找寻玄冥身影,只见他周身颤抖,摇摇欲坠地斜倚在一个黑暗角落,泛着冷冷莹光的双眸一瞬不瞬凝视着大殿中供奉的祝融神像。 “冥哥哥,你这是怎么了?”红莲忙去搀扶玄冥病弱的身体。 玄冥拉住红莲,要她与自己一同看向神像,颤声道:“莲儿你看,就连玄火圣祖玄黥,都对造他之人,他的生父——上古火神祝融,又恨又怨。所以塑了这般愁苦无奈的神祇,千万年驻守在此,望着玄火孽族涂炭生灵,望着他的子孙血洗万物,自相残杀。原来——玄火门根本就是个无爱之地,玄火门只是玄黥报复万物,报复祝融的一种手段,我们均是他手下玩耍了千万年的棋子……” 红莲心下一凛,轻声安慰道:“单凭一具寒玉塑像,怎能做的准。冥哥哥只怕是想太多了。——咱们先进去罢。” 玄冥望望红莲,神情间微微有些失望,只好顺从点头,与红莲一同进入枵暝圣殿最深处。 红莲再一次来到了圣殿最内的无暇寒玉壁,苍白着脸转头望望玄冥,他的神情与自己一般阴晴不定。红莲轻咬下唇,拿出琅邪给她的冰笏,回忆着琅邪开启此门的动作,在虚空中轻轻一舞。 那扇流光溢彩的烈焰之门再次显现,玄冥望着那些用肃杀线条勾勒出的玄火图腾,优美的眉梢不自禁地皱了起来。 红莲手中的冰笏渐渐明亮,最终一声脆响,瞬间瓦解为千万冰晶飘入门上流动的玄火图腾,轰然一声,那带着无尽迷幻与神秘的地狱之门再次开启。 门内冰霜飘飞,漆黑一片,一股阴冷到极点的寒气瞬间涌出,红莲口鼻呼吸间吐出丝丝白气,对玄冥道:“这就是曾关押过玄火圣祖的寒冰牢。” 玄冥微微点头,拉住红莲的手,难掩不安道:“你会陪我走到最后一刻罢?” 红莲轻轻一笑,紧握住玄冥冰凉颤抖的手,柔声道:“寸步不离。”言罢,二人再不多言,手牵手走进被世间遗弃的流放地。 一声巨响后,那道玄火石门再次关严。 红莲从怀内拿出火折点燃,艰涩照出眼前一片浓重黑暗,此时的玄冥绝对不能再使用真气,更莫说祭出玄火用以照明。他现在周身经脉具已崩坏,五行转化术及其不稳,倘若现在强行运功只会让体内属性转化更加剧烈。 二人就着星点光亮悄然走入。四周死一般寂静,那阴森的星点冰晶飞舞而落,时明时暗,只觉更加空灵深幽。两人脚步声在这深幽的空间荡漾开来,只觉是那么的不安。 “……玄……玄冥……”远处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轻轻叹息,像冤魂的歌声,更像迷惑世人的未解之音。 玄冥顿时一愣,紧紧拉住红莲不再向前,警惕道:“什么声音?” 红莲讶异地望望周围,竖耳倾听,道:“什么声音也没有啊。” 玄冥皱眉,暗想此处及其诡异,或是知道自己大限已到而变得太过多疑,于是对神色紧张的红莲报以温柔一笑,道:“或是我听错了。” 红莲也笑了笑,拉住玄冥的手更紧了紧,又复向前走去。 没走得几步,那凄迷空灵的冷冷声音再次由远方传来:“……玄冥……你爱上她了……?你怎么会爱人呢?……你有多爱她?能为她隐瞒下你天生就是杀神,天生嗜血的热望么……?……不能,你没有心……你没有爱人的能力……你生来孤独,一生孤独……只有尸体能伴随你……” “是谁!”玄冥再也忍受不住,惊声高叫:“住口住口!” “……你害怕了?你这个只会杀人的妖怪……你这个只会祈求他人爱你的可怜虫……” “闭嘴!!”玄冥神色狂乱地失神望着四周,急急辩解:“我有心!我不是杀神!我并不孤独!!” “冥哥哥!冷静下来!”红莲惊惶地搀着眼神凌乱的玄冥,急道:“没有声音,那些都是你的心魔,你的幻觉!” “……不孤独?”从黑暗内缓缓走出一个黑衣男子,高挑健美的身材,一脸鄙夷的狂傲之气,豁然就是周身灼热的玄瞳。他来到不知所措的红莲身后,伸手环住红莲的纤腰,把她扣入怀内,邪笑道:“现下呢?你还有什么?” 玄冥体内五脏具焚,疯了一般死死拉住红莲:“她是我的!谁也带不走她!” “……你就,这般确定?”玄瞳微微一笑,拉住红莲,只见红莲绝情撇开玄冥的拉扯,乖顺地把双手环扣在玄瞳颈间,对玄冥甜甜一笑,冷酷道:“无有杀神,谁稀罕!二皇子,快把莲儿速速带离这个可悲的男人身边,莲儿见到他就觉得万般厌恶。” “莲儿……你这是怎么了?你怎么可以……”玄冥颓丧靠在冰壁上,揪住自己前襟几欲窒息。 “现下你还敢说,你不记得红莲了么?现下你还敢说,你不在意她么?”抱住红莲的男人不知何时变成了阴冷可怕的玄煌,他微微抬起怀中少女脸庞,轻道:“你越是痛苦,为父越是高兴……毓儿,你说呢?” 玄冥诧异万分地望着玄煌怀内的女人,一头快触地的银月般漂亮的长发,宛如冰雪精心雕刻出的绝美五官,冷艳孤傲,玄冥和她的脸庞简直如出一辙,那女人微微抬起乌黑浓密的眼睫,流露出一双蓝得心惊的猫瞳眼眸,她眼角轻轻溢出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哀婉道:“快往回走罢,再也莫要来寻我……倘你不甘此生都受孤独与凄楚的摆布,就抓紧那少女的手,千万别放开!” 顿时一切幻象消散,那一片真实到可怕的梦境沉寂下来。 玄冥满头大汗,出神半晌,才感觉到有人在焦急地拉扯喊叫他。玄冥失神低下头,只见红莲急得双目含泪,颤抖着伸袖揩拭着他唇边不知何时流出的一缕细细血丝。 “莲儿……我没事,不必惊惶。”玄冥拉过红莲,叹息地把她抱入怀内,觉得心下再次变得温暖踏实。 “可是我有事,我被你吓死了!”红莲回手紧紧抱住玄冥,颤声吼道:“我们不要再进去了,回去吧,回去吧!” 第五十四章 狰狞故去! 玄冥闭眼回忆起方才不知是真是幻的梦境,想到巴毓所说的那些话,心下开始变得不确定起来,默然片刻,却对红莲说道:“不,莲儿,你先回去,我独自进去。” “你说得什么话!”红莲又惊又怒,把玄冥抱得更紧,坚定道:“咱俩一起进来的,便一起出去。既然你执意要寻幻镜,那我就跟你去!” 玄冥放眼环视四周,无奈道:“这里另成一个世界,空旷无边,道路曲折,难说此处的时空都是错乱混乱的。处处阴暗寒冷,诡秘莫测……我、我现下保护不了你……” “我不要你保护!”红莲推开玄冥,自顾拉起他冰冷的手拖着他向内大步前行,沉声道:“该是我保护你。” 玄冥被动向前行走,望着红莲那倔强的身影,眼神不能自禁地柔和下来。在离开这条怪异狭窄的甬道时,玄冥最后望了一眼顶端深暗中,不知何时显现出的一双滔天肃杀的血红巨目,猩红可怖,流露着极端无情的决绝气息,玄冥神色顿时冷下来。那双巨目似乎感受到玄冥身上传来的冰冷杀意,竟缓缓闭目,消弭于无形中。 片刻后,二人来到了一面液状石墙前,望着流光溢彩的石墙,红莲颤声道:“就是这里。” 玄冥感受到此石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无形抗拒力,一筹莫展,强忍着体内伤痛抚胸喘息道:“此墙是一个具象化的高深结界,里面的时空与外界截然不同,非翻江倒海之力的术士不能开启,倘我身上无伤也是——不能打开的。” 红莲长长一叹,掩饰不住惋惜,但内心深处似乎松了口气。 正在此时,只见墙面光芒忽然闪得数下,竟渐渐变得透明起来,最终成为一道清澈水波。 红莲诧异地伸指入墙内,再也没有强大的抗力,熟悉的感觉告诉她,此结界不知为何竟自动开启。于是转头对玄冥笑道:“冥哥哥,来。”言罢,当先穿入结界。 “等等!”玄冥来不急制止红莲,唯有跟着她一起进入那个神秘而古老的世界,睁开眼,正要呼喊红莲的名字,仰头却被眼前景观惊得愣在当地。 血光波澜的地面,空中流动的华美图腾,这一切都深深震撼住玄冥的心灵。这就是玄火门的根基之地么?玄冥痴迷地向前走出两步,失神望着空气中毫无介质下闪动的斑斓图腾,奢华且神秘,无声诉说着千万年的沧桑与寂寞…… 这……分明就是用血构建出的琅琊仙境,充满着邪煞与神秘气息的琅琊仙境。 就连谁也无法摆脱的流动时光都不能奈何玄火圣祖所遗留下的一切。 玄火圣祖——他,到底是何等?他究竟在这埋下多少秘密? 玄冥简直着迷似的暗自揣摩。 “——吾王,您终于来了。”突然,一句带着厚重金属与兵戈相见意味的怪异声音自深处响起。这声音决计不是人能发出,更不知是何物所叹。 随着声音的起伏,周遭流动的九圈形态各异的图腾自玄冥面前缓缓分离,让出一条血红大道,直通最内白得泛蓝的巨大美玉。 玄冥皱眉,一步踏着一个血色涟漪缓缓向内走去。前面似乎有个他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吸引,在诱惑着他,但他却是如此忐忑不安,恐惧着…… 只见巨大美玉旁,傲然站立着一个身穿黝黑玄铁铠甲的彪型巨人,身高近似十尺,伟岸不羁,压迫人心,周身杀气如无形利剑般飙射而出,形成道道寒气,仿若连天上太阳的光芒都能被其遮蔽。红莲愣愣站在一边,苍白着脸万分惊惶地望着眼前神人,她那弱小的身躯在这巨人面前是如此微不足道。 那巨人望着在他面前瑟瑟颤抖的红莲,竟伸出锋利铁甲紧裹的右手,指甲黝黑尖锐,轻轻抚向红莲颊边长发,红莲惊惧万状地猛然大步后腿,双臂紧紧遮挡住脸,口中尖叫道:“别过来!” 玄冥在不远处看见这铁甲巨汉的动作,忙飞奔过来一把抱住红莲,仰头对那似神似魔的怪物吼道:“不准碰她!” 那怪物竟听话地收回手,一双冰冷猩红的邪煞血目转而望向病弱的玄冥,嘶声轻叹道:“吾王。此乃君臣初次会面,请不必惊慌。”这怪人虽以臣子自称,非但没有半点臣子该有之礼仪,更有一种盛气凌人之势。每一个字句都带着让人屏息的压迫和蛊惑。 玄冥警惕地把红莲抱得更紧,红莲不知刚才可是看到什么幻象,现下紧捂住双眼瑟瑟颤抖。玄冥仰头冷冷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无故称我为王?” 那铁甲怪伸出剑刃般的双手,把自己脸上所带的黑亮铁面缓缓取下,用一双血目直视入玄冥灵魂。淡道:“吾乃燎日玄龙。” 玄冥简直难以置信,愣愣望着眼前巨汉面目,这张脸与人类大为不同,这就是传说中睚眦孽龙的样貌,尖锐獠牙从唇角伸出,眉心正中嵌有一块殷红美石,和他们身后被虬龙锁封印住的巨剑上,那块闪烁寒光的红石如出一辙。 玄龙那双能洞悉过去未来的双眼冷冷看着玄冥怀内少女,对玄冥道:“此女子命不久矣,吾王宿命所定,必踏在此女子尸首上成为众王之王,届时,您便有资格举起玄龙巨剑,一统两界,成为吾等最后一位君主。” “哼。”玄冥脸色苍白,嘲笑道:“你说反了罢,命不久矣的是我,而不是她。而且,我根本没想过要坐上玄火王那肮脏污秽的座位!” 玄龙毫无感情地冷冷一笑,把面具又复戴上,残酷定论道:“吾王来此亦是宿命所定,避无可避,汝生来已注定是玄龙之主,若玄王黥是一切之始源,您就是一切之结束,汝等二人会是玄火门中最伟大的两位君主,此乃宿命使然,不得更改。”说话间,玄龙高大的身躯渐渐浮起,飘然踏于寒玉顶端,随着声音消失在被封印的巨剑旁。 玄冥神情万般复杂地仰头望着铁链缠绕的玄龙巨剑,久久不知该如何是好,玄龙那剃刀般残忍的话,一句句刮在他的心间,他一千个不信,一万个不信,但心灵深处某个地方,又不由得有些动摇。低下头,轻柔仰起红莲惊惧的脸庞,柔声道:“怎么了?” 红莲强定心神,对玄冥撒谎道:“没什么,就是被玄龙前辈吓了一跳。” 玄冥知道红莲心性坚定常人不能比拟,方才定是看到什么及其可怖的东西才会失声惊叫,但她不愿说,玄冥也不会逼问,只是轻问道:“那燎日玄龙所说之话,你可信?” 红莲脸上神色一僵,推开玄冥怀抱,转身过去抚住旁边一片无瑕冰壁,道:“冥哥哥可信?” “我自是不信的。什么狗屁宿命,我连命都快没有了。”玄冥冷冷望玄龙巨剑一眼,目光转向那片宛若镜面般光滑的冰壁,看着红莲那甜美的脸庞映在其中,她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无助凄惶。 玄冥不由得走过去从后面紧紧抱住红莲,手复在红莲抚摸冰壁的手上,叹息道:“你会跟我走罢?” “你会阻拦我么?”红莲侧头躲避着玄冥映在冰壁上,那双直视着她的摄人心魂的黑蓝双眸。 玄冥伸出另一只手,有些霸道地把红莲的头又复转回,要她望着镜中显现出二人现在如此亲昵的姿势,柔声道:“我会心痛。” 红莲脸上一红,垂下眼眸,轻道:“我后悔了,悔得肠子都要断了……我们不该来这里,这是错的。” 玄冥用手遮住红莲的眼眸,苦道:“我不希望自己死不瞑目,我想在阎王问我身世时,回答中没有该死的‘不知道’。莲儿,你就纵容我一次罢。” 红莲缓缓摇头,唯有抽出抚着寒玉的手,转身深深看着玄冥憔悴却坚定的脸庞,心中涌起万千杂乱新潮,只好颤抖着手抚着玄冥的脸庞垫起脚,在他颊边轻轻一吻。站到一旁,心中掩饰不住焦虑与忐忑,道:“冥哥哥要见谁,便对幻镜说罢。” 玄冥同样难掩紧张的心情,转头虚弱地对红莲一笑,而后望着那片无瑕玉璧,脑海中思潮汹涌,最终鼓起勇气,对幻镜道:“巴毓,你到底是何等人物?” 幻镜徐徐闪现出数个古篆大字:巴族女,冰清身,禁忌情,滔天孽,终玄火焚身,锁住一缕幽魂。 玄冥口中默念数次,越想越是想不透,他一向天资高出常人数倍,才不过五年间就已在申屠十翼处习得无数古文典籍,现下要看懂这几个繁琐怪异的文字实是轻而易举,不比当初被虬龙锁锁住的少年时。但就这几个字,他还是无法理解其寓意。 云开雾散,无垢幻镜显现出一幅幅真切的画面—— 红莲站在一旁,望着玄冥脸上突然出现难以掩饰的狂喜,这个一向不露自己真实情感的孤高男儿此时却高兴得像个孩童,玄冥周身颤抖地紧紧抚着无垢幻镜,黑蓝双眸贪婪地映射出一个银发丽人,他激动地眼眶微红,情难自禁叫道:“妈妈……妈妈……” 红莲席地而坐,双手抱住膝盖,望着玄冥忘我流露出的或喜或忧的生动神情,眼角也不自禁泛出泪光,无限欣慰与爱恋地深深望着玄冥独自沉寂在过去。 宿命……何谓宿命? 难道单单看一看镜子,就能更改命运的波动么? 年轻的玄冥与红莲,自是不能想象的。 许久许久……约莫半个时辰过去了,玄冥一直一直痴痴看着只有他看得见的过去,红莲就这么孤独坐在一旁静静等待。 不知道玄冥看到什么,他的神色越来越可怕,脸上突然苍白似雪,片刻又激奋得一片潮红,突然,他一跤跪倒,依然目不转睛望着无垢幻镜,他的眼眸中映射出无尽的火光与混乱厮杀。红莲见玄冥突然重伤复发,惊得连忙跑过来扶住玄冥,急道:“冥哥哥,你怎么了?” 玄冥却像根本没听见般,疯狂地一把推开红莲,他脸上竟显现出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愤怒,扑在幻镜面前,低声喃道:“骗子……骗子……我不相信……” “冥哥哥!”红莲重重跌在地上,可哪顾得了身上伤痛,爬起跪到玄冥身旁,苦苦呼唤,希翼能唤回他丝毫的理智:“你不能再看了!再看你就没命了!!”红莲见他一向沉寂深邃的双眼此时血丝满布,狰狞似鬼,只是狠狠瞪视着她看不见的画面,红莲心底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寒冷。 “骗子……骗子……”玄冥缓缓站起身,突然歇斯底里地用拳重重击打幻镜,疯狂大吼道:“这不是真的!!你为什么要骗我!!巴毓——巴毓——!!!你怎能如此待我!!!我是你的亲生儿子啊——” 红莲咬了咬牙,涩声向玄冥吼道:“冥哥哥,那些都过去了——看着我!看着我!不要这样……”玄冥到底看到何等过去,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难道她的抉择真是个错误?红莲不敢再想下去,她只是空前的害怕,怕得无以复加…… 玄冥哪会听得进红莲此时显得如此微弱的声音,只是声嘶力竭地狂吼道:“我不信!!!巴毓!!你不能这样待我!!不能——!!!”他脸上缓缓流出两道带着隐隐血光的泪水。 “玄冥!!”红莲望着玄冥肝肠寸断的模样,忍不住也哭起来,一把抱住近乎自残地敲打着坚硬幻镜的玄冥,哽咽道:“别这样,别这样,你看看我……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玄冥周身剧颤,脸上顿时涌起一层不正常的酡红之色,俯身一口殷红血液喷在幻镜上,长长一叹,身体缓缓软到,就此昏死过去。 红莲紧抱着失去知觉的玄冥,只觉双膝酸软,再也站立不住,一跤坐倒在地,无助地望着幻镜上那片血渍,缓缓划下的血液仿佛泪迹…… 真是红若莲花,泪若鲜血…… 第五十五章 虬龙巨阵 玄冥只觉周身犹如被烈焰焚烧,几欲碎裂成千万片,但心底却是彻骨的寒冷,只是绝望地想沉沉睡去,再不醒来……现世总是叫他太过伤心,玄冥除了绝望……只有寒心了。 不知何时,只觉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冰冷的水滴洒在他脸上,是那么的舒适,伴随着颊边落下的雨滴,还有一个女子轻柔恬淡的吟唱之声,词句模糊,却让无限绝望的玄冥感到一丝由衷的安慰,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红莲见玄冥不到一盏茶时间便醒来,不禁欣喜过望,突然想到,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醒来,于是吸吸鼻子向玄冥凄迷一笑,柔声道:“瞌睡鬼,你醒啦?”边说边伸袖揩拭着玄冥口鼻中不住流出的血水。 原来方才的雨水,都是红莲那哀寂的泪水……玄冥望着红莲两袖上的大片血渍,不知从哪生出的力气,顿时勉力侧坐而起,紧紧抱住自己,边咳边狂吼道:“你走!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红莲愣了愣,有些诧异玄冥过激的举措,过得片刻,终……伸出双臂把玄冥揽入怀内,玄冥身体剧颤一下,却不曾反抗。红莲轻轻拍打他背脊,他们二人都知道,此时玄冥最不希望的就是红莲也离他而去。 玄冥再也不是那个心机深沉的玄火杀神,而是一个惨遭父母遗弃的惶惑孤儿,他缓缓伸臂搂住红莲,再也忍不住,埋首抽噎起来。红莲感受到玄冥的凄惶无助,唯有更加用力地紧抱住他。 整个寂寥的世界只有玄冥绝望的哭泣之声,听者为之心碎。许久许久过后,玄冥方小声哽咽道:“莲儿……我妈妈……她也要杀我,她也巴不得我死去……而阻止她杀我,竟是……竟然是玄煌……” 巴毓……玄冥全部温暖亲情寄托的女人,同样憎恨和厌弃着他…… 此时玄冥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生出来了,更不知道这样苟延残喘,还有何等意义?此时他由衷期待死亡给与这一切划上解脱和宁静的句号。 红莲听到玄冥的话,如遭雷劈,愣在当地,半晌不知该说什么好。 “莲儿……”玄冥微微拉住红莲衣袖,虚弱地长长一叹,轻道:“我太累了,想睡了……你紧紧抱着我……片刻莫要离开我……” 红莲揩揩颊边泪水,对玄冥柔声笑道:“嗯,冥哥哥睡吧,莲儿在这里守着你。” 玄冥侧过头,安心闭眼,嘴角轻轻勾勒起他初自在虬龙洞,对帮他梳头的红莲露出纯真而羞涩的笑容。那种返璞归真的最美瞬间…… 红莲静静地抱着玄冥,感受着他正逐渐死去,逐渐冰冷,心中异常平静,只要能与他永远在一起,她也别无所求了…… 就这么……静静厮守在被世界遗弃的角落,一同化为泥,化为尘。 你中有我……我中亦有你…… 此时,琅邪那灵动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响了起来,当他望见眼前此幕,身上疏离淡泊的气息瞬间瓦解,他颤抖着声音心碎唤道:“红莲……你却是这般执迷不悔,这便是你给我的答复么……?” 此时的红莲与玄冥,固然残破不堪,却有种神圣而不可侵犯的气息。 红莲听到熟悉的呼唤,微微抬头,见到来者,只是淡漠道:“大人。” 琅邪小心走进红莲身边,万般伤神地叹息道:“你当真要追随玄冥而去?” 红莲甜甜一笑,伸手轻抚玄冥那苍白而美丽的脸颊,他像是冰雕刻画出的,那么的精致,那么的……了无生气……红莲望着玄冥沉睡的容颜,轻道:“嗯,他去哪,我自是跟着他去哪。” 琅邪隐忍地周身颤抖,缓缓侧头闭眼,蹙紧眉梢,半晌,他忽然仰头对红莲道:“当时你苦苦挽留我,求我莫要离开你,现下……现下……换我来求你,可好?” 红莲长长一叹,仰头看着琅邪寂寞的容颜,良久后,才轻道:“大人……莲儿对不住你……莲儿心中……只装得下一个人。他若死,吾心死。” 琅邪轻轻一叹,仰头苦笑道:“苍天啊……这便是你对我撒下弥天大谎的惩罚么?这便是无情玄火恶毒的诅咒么?……那我,又该去恨谁呢?” 琅邪只是太想爱……太想爱……可是玄火门却不允许爱。 许久许久,琅邪就这么默默望着红莲与玄冥,时间点滴流逝,每一刻都在带走玄冥一点温暖的鼻息。琅邪周身不受控地轻轻颤动起来,连带着他周遭一向安详平和的淡淡光华都变得紊乱不已,他想到了玄煌,想到了玄火门曾经的五位君主,想到了一切过往,最想念的,还是那个没人能够猜得透的玄黥…… ……玄黥,倘若他在场,又会怎么做呢? 终于,琅邪舒出一口长气,走到无垢幻镜面前,望着镜中显现出他的俊朗容颜,苦苦一笑,淡道:“红莲,站起来!我不准你露出半点怯懦之气。” “大人——?”红莲诧异地仰头望向琅邪。 琅邪仰起头,望着玄龙巨剑,轻道:“我能救玄冥。” “……什么?!”红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丝隐约的希望之光再次浮现,“大人说……你能救冥哥哥?”她紧张和激动得连说话声都颤抖不明。 琅邪凝重点头,道:“玄氏族人,之所以能够运用玄火,乃是因体内流淌着上古孽妖玄火——玄黥之精血。而孽妖玄火,从来……就不是人。他乃是火神祝融生生造出的一团极端之火,不属金木水火土五行之列,却能燃尽天下物。后世玄族因与他族通婚生育,所产下之玄族,其身上流淌之孽妖玄火精血便越来越淡,逐渐分裂出五行之势,血统更加驳杂不纯。” “而在这里,”琅邪伸手,无限怜爱地抚着无垢幻镜,那幻镜像见到老朋友一般,缓缓发出耀眼白光,“在这里……封印的不但是玄龙巨剑,还藏有玄黥遗留下的玄火火种,那是玄火最纯净的结晶。——它可以救玄冥性命。” 红莲听到此处,周身剧颤,片刻也忍不住,紧抱着玄冥,哭诉道:“大人……大人……那你快救他,救救他,为什么你不早告诉我……” “因为……”琅邪涩声道:“因为此玄火火种,力量堪比玄龙巨剑,我数百年一直向玄族隐瞒其存在,便是不想让他们为此火种做无畏厮杀,故把它深埋于无垢幻镜下冰封起来,在用玄龙巨剑镇压其戾气,而一方面,火种透出的最纯玄火亦能更好的淬炼巨剑,二者相辅相克,其强大玄火气息才不为外人所知。——现若要取得火种,定要把玄龙巨剑上禁咒解除,而玄煌野心勃勃,早已对此剑虎视眈眈,我怎能——我怎能——” 红莲长长一叹,顿时心如死灰,低下头,不再言语。 “故!”琅邪突然扬声道:“红莲,我欲把这虬龙大阵转入你体内,若玄煌要凭借此剑作乱,你就把剑封印住!” 红莲皱眉讶异道:“如此说来,为何大人不取出火种后,再次把剑封印?而要大费波折把此巨阵转入我体内?” 琅邪幽幽道:“此火种与玄火门铁则有一个共通之处,只依附强者。我欲用此火种重塑玄冥肉身,用最精纯玄火焚毁他体内妖蛊剧毒,但他修行尚浅,况毫无根基……火种决计不会依顺,定会把玄冥焚烧殆尽。故……我会把一身修为传授于他,届时,我再也不能操控此虬龙大阵,而红莲你心性坚定,常人不能比拟,是以封印住玄龙巨剑的不二人选。” 红莲一时犹豫了,她不知,琅邪为救玄冥,会付出如此惨烈的代价,这不是她所喜闻乐见的,但是感受着早已失去知觉的玄冥身体一点一点变冷,变沉,又是那般的不忍。 ……该,如何是好? 默然良久,琅邪耐心地等待着红莲做出决断。 “……大人,”红莲轻轻启口,“这一切,红莲当真后悔,后悔不该听你的话……可是若重新来过,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故——生则生,死则死罢。” 琅邪一时呆在当地,半晌,方涩声道:“你拒绝——?” 红莲缓缓点头,轻道:“是,我拒绝……”言罢,紧抱住玄冥,用颊轻贴他冰冷的脸庞,顿时呜咽道:“可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只希望冥哥哥能活着好好感受生活的点滴快慰,能让他懂得如何爱惜自己……他的命运永远不该由我来主宰,更不该让他抱着心碎与绝望沉睡……大人,即便您骂我自私也好,说我愚蠢也罢,恨我怨我,都不在乎!只求你,唯求你,救活他,如此——我什么都愿做!” 琅邪听到红莲的允诺,松了口气,却苦笑道:“这才像你所说之话。——过来罢,我先把虬龙大阵引入你体内。” 红莲决心已定,万分不舍与小心地缓缓放开了玄冥,让他平躺于地,扮开他即便已经失去知觉还紧拉着红莲衣袖的手,走到琅邪身边。 琅邪微微点头,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望向红莲,凝重道:“有一事定要向你说明,你肉体凡胎,单凭体内一个虬龙阵是困不住燎日玄龙,所以,只能采取血祭之法。”红莲当听到“血祭之法”时,周身微微一颤,却没有说话。琅邪续道:“便是用尔等魂魄,生生禁锢住玄龙元神。届时,玄龙剑的躯壳一旦失去其元神,便毫无用处了。” 红莲苍白着脸,点头淡道:“我明白大人的意思,便是说,倘若我想封印住燎日玄龙,就得牺牲自己性命。” 琅邪并未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伸手顺了顺红莲颊边长发,道:“你会怕么?” 红莲侧头望向躺在一旁的玄冥,轻道:“‘怕’能救得他性命么?” “——好莲儿。”琅邪微笑点头,“你现盘膝坐下,闭目调理气息,待我把虬龙大阵解开,移入你体内。” 红莲依言而行,就地盘膝而坐,闭上双眼,却觉得心头更加混乱难平,一时心急如焚,一时万籁具灰。就在这倍感煎熬的时候,突然地动山摇,如天崩地裂般让人惊惧。红莲吓得睁开双眼,只见琅邪大张双臂,口中喝道:“收!” 剧烈摇晃的粗大铁链应声松开,如一只只灵活大蟒向琅邪涌来,琅邪手上法诀连连变换,轻灵跃起丈余高,揪住其中最为粗壮的一条铁链,厉声道:“现!”千万铁链刹时无火自灼,发出道道刺目白光,渐渐缩小。 “凝!”琅邪法诀再次变换,一应铁链带着金戈摩擦之声离开了无垢幻镜,离开了牢牢禁锢百年的玄龙巨剑,被琅邪长鲸吸水般收入手中最明亮的光芒正中。 玄龙巨剑终于得以自由,倏然自动抽离无垢幻镜,漂浮在半空中载浮载沉,剑身压抑不住地释放出让人心惊的彪悍剑气,宛若道道无形利刃刺向四面八方,血红色的三尺剑光竟比当世任何一把神兵都要锋利。这狂霸的邪异之气当真能把太阳都燃烧殆尽。 琅邪不顾玄龙巨剑,手捧那团隐隐摩擦出金属锐利之气的刺目白光徐徐来到红莲面前,道:“这便是锁住玄龙剑的虬龙阵阵眼,现下我把此阵眼移进你心口,待到将来——你必定知晓自己会怎么做。” 红莲凝重点头,闭眼淡道:“莲儿知道。” 琅邪手上法诀在变,沉声道:“定。”言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团耀目阵眼按入红莲心口正中,红莲只觉心口突然一阵冰寒绞痛,千万金属之锐气钻入体内,错综盘旋不散,如同道道寒冷气流在胸口乱窜,如受酷刑般难以忍受。这可怖感觉来得也快,去得也快,只片刻,那些气流如同找到自身轨迹般有规律地围绕着阵眼盘旋起来,最终轻轻消散在红莲体内。 红莲缓缓睁开双眼,只觉手脚有些麻木外,并无大碍,于是仰头望向琅邪,静待他下一步指示。 不想琅邪见红莲完美吸收下虬龙大阵之阵眼,只淡道:“莲儿现下出去罢,对一应昆仑虚女巫宣称,我要闭关七日,期间大小事宜都交予你处理。” 第五十六章 新生玄火 红莲一时错愕,道:“七日?出去哪?难道我就不能在此看着?” “傻丫头,当然是离开寒冰天牢。”琅邪宠溺一笑,“一会释放出玄火火种,此间温度将会高出数百倍,待我重塑玄冥肉身,每一根骨节都要以此淬炼七七四十九次,你怎熬得住?” 红莲唯有默然,片刻后,向琅邪跪下,朝他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起身苦苦凝视着躺在一边,一动不动的玄冥,长长一叹,最终狠下心肠转身独自离开。 琅邪待红莲走远,方双手缓缓握诀,低声吟诵咒语,只听轰鸣声不断,一道道禁咒再次关闭,哪怕是大罗金仙也难以走入这里。随着最外层流光溢彩的结界关闭,那九圈浮空图腾也围绕着无垢幻镜,如同行星轨道般转动起来,四周温顿豁然下降,飘摆下无数冰晶雪粒。琅邪早已习惯了此番怪异场景,不为所动地走向无垢幻镜,弯腰伸臂,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数百斤重的寒玉巨璧抬起来,幻镜下竟压着一道暗门,那门材质光洁温润,好似上好美玉,色泽却漆黑似墨,轻轻敲击能发出金戈之声,实不知到底是何材质。琅邪拉住门环,把这扇厚重得难以想象的神秘之门缓缓拉开,不想当门才开启一丝缝隙,里面那万丈烈焰便迫不及待地向外汹涌,其炎微微透红,近似透明,这便是三昧真火。 琅邪迅速把门打开,将无垢幻镜重新压于门上,站在一旁默默等待,心中讶异:此密室只数十载不曾开启,没想到竟会聚集了这么多精纯火气。 无数烈焰被天下间至阴至寒的无垢巨璧缓缓吸收,散发出道道蒸汽,原本寒入骨髓的温度渐渐上升,四周雾气升腾,如同怒浪翻滚,越发显得此处不似凡间。 琅邪默默望着渐渐泛起火光的无垢寒玉,轻道:“玄龙,你怎么不说话?难道你不想让我放了你么?” 浮在半空的玄龙巨剑听到琅邪如此说,剑上殷红奇石闪烁几下,冷冷发出金属之声:“吾乃顺应天意,倘吾不愿,何人能降伏下本神龙?” 琅邪轻轻一笑,道:“那玄黥呢?你为何又死心塌地追随他?就凭他一句:‘尔留在此处,终有一日,吾会来带走你。’你就在这里等了他数百年……” 玄龙却没有回话。 琅邪苦笑道:“就连一把剑,他都看得比我重,你说……我到底算什么呢?” “——愚蠢。”玄龙冷声讥讽。 “或许,就因为你没有人类的情感,所以他才不会厌弃你。”琅邪走到玄冥身边,小心抱起他,欲开启无垢玉璧进入密室。转头望望依然漂浮在半空的玄龙,淡道:“你会阻止我么?”玄龙的回答是漠视。它既不会阻止琅邪顺应宿命的轨迹发展下去,更不会帮助琅邪。 琅邪无奈苦笑,再次抬起玉璧,此时玉璧早已不是原先那般冰寒刺骨,而变得万般灼热。琅邪带着玄冥钻入已没有三昧烈焰的密室,玉璧轰然一声压在密室入口。 “就是这里……”琅邪抱着玄冥,从一道阶梯下来,望着眼前上古神人开凿出的空旷屋室,四周林立着亿万年凝聚而出的寒玉石柱,原本挂满的垂纱帐也因为太过灼热的火气而被燃烧殆尽。此处格局呈八卦状,直径有如阶梯般一层一层往下沉,仿佛一层比一层大的八卦阵套在一起,每一层都竖有大小不一的冰冷寒玉石柱。琅邪抱着玄冥缓缓向下走去,轻声喃道:“就在这里,我苦苦相求你莫要离我而去……就在这里,我成日望着你与狠心背弃你的冷血女子一日比一日亲密。就在这里,我的心被狠心蹂躏践踏……现在,还是在这里,我将会把我自己全部归还与你……玄黥……” 待走到最下层,仰头而望,满眼都是林立的寒玉石柱,极为压抑难受,而这里的寒玉已被玄火火种炙烤得像水晶般晶莹透明,周遭温度已不是凡人能够承受,旁边林立的最后几根寒玉石柱上钉着几条将朽未朽的锁链,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绑住玄黥的天锁巨阵遗留下来的痕迹。沧桑巨变,物是人非,唯有一个琅邪,对此难以释怀,挣扎不休。 最下层只有十二三平大小,琅邪把玄冥放在一旁,走到最里角落处轻轻念诀,随着一层层禁咒的开启,原本空无一物的角落缓缓显现出一个漂浮于半空,微微转动的寒玉石匣,这石匣上玄火图腾若隐若现,其上隐隐缭绕的火光从透明的三昧白光已变为猩红之色。 琅邪张口对着高热的石匣轻轻吐出一口寒冰真气,那可怖热潮顿时减弱,琅邪趁势打开石匣,拿出里面火种。 只见琅邪手上稳稳握着一尊玄火缭绕的青玉酒爵,里面盛着满满一杯泛出红黑色泽的液状物,琅邪望着那黑得没有半点杂质的玄火,轻叹道:“此一滴火种就能燎原,一杯就能使华夏生灵涂炭,但对于玄氏皇族来说,却是世间最能提高自身功力的大补之物。” 说话间,琅邪从怀内拿出十多张符录,按阵型方位贴好,待布置完这一道繁琐阵型,才弯身扮开玄冥冰冷的双唇,把这些略微粘稠的火种尽数倒入玄冥口中,而后仰起玄冥上身,让火种自行流入他破损脏腑内,琅邪对玄冥道:“这些火种乃是你们玄火皇族的根源了,没有比它更为精纯的玄火,当时玄黥留下此火种,便是希望在玄火门最衰败时,叫我取出此物以力挽狂澜,但你们玄氏门人各个残忍好杀,心性不纯,我实是不愿拯救此等残杀生灵的阿修罗族。——现下火种尽数被你吸收,你已算是百年后第二个连天上神明都为之惧怕的孽妖玄火了,但愿你的结果……莫要与第一个孽妖玄火相同。” 此时火种已被玄冥吸收入体内,周遭气温顿时冷了下来,朵朵冰渣雪花飘洒而下寒彻心骨,琅邪轻轻一叹,又对玄冥道:“我知道你是听不见的,所以我只能说与你听,你我均被世间遗弃之人,不同的是,我已被折磨得够久了,你却活得远远不够。——我是这般爱护着玄黥,而你的爹爹玄煌把我所有梦幻破坏殆尽,我真恨死了他,但我做不到杀了他,就因为……他体内流淌着玄黥的血。就因为……我曾以为自己爱过他……玄冥,兴许这一切,都是我对你们玄火皇族的报复罢?……莫要恨我。” 突然间,玄冥仰头高声惨号,他体内每一个毛孔都窜出极寒玄火烈焰,身上衣物顿时碎裂成冰渣,只片刻间,那极寒烈焰变为酷热,周身骨骼顿时格格作响,自膻中穴起,玄冥肌肤渐渐被焚烧得透明起来,直到周身被最精纯之玄火烤噬得越来越透明,脏腑欢快地吸收下这股同属性的精纯之力,大有愈合之势。玄冥苦苦挣扎哀嚎,突然侧头吐出一股腥臭黑血,身上散发出的热浪已把这极寒的世界灼得一片通红。 琅邪盘膝坐下,静静观望玄冥身体宛如流液般缓缓散开,奇经八脉把这无穷无尽的玄火火种贪婪吸收,同时向外散发出一缕缕腥气的青黑浓雾。这些均是玄冥体内沉积的妖蛊怨毒,同时也是把他平时修炼的仙魔两术全部吸收,转化成为最精纯的玄火之力,体内一应杂质全然被烤炼而出。 琅邪见玄冥此时体内更无半点杂质,全然要用百年功力才能修炼而出的一副纯粹身躯,不由得笑道:“你此番因祸得福,倒是节省了数百年苦修,从而达到天人合一之大成境界。”大凡修仙修魔,所追求的莫不是一具纯粹身躯,像玄黥自出生便是火源最洁净的集合体,而琅邪也是苦修百年才达到冰肌玉骨,纯粹以寒冰之力铸就出一具肉体凡胎。 玄冥身躯被玄火火种细细洗练了三次,方渐渐暗淡下来,周围炙热如炼狱的气温也随之下降,就在他身体骨骼开始一点一点重塑时,体内玄火突然失控,刹时一股滔天烈焰腾射而出,竟突然反噬起玄冥身体。 琅邪摇头无奈道:“到此为止了么?玄冥,你真是古今第一个把修行当儿戏之人,你当真就这么想速速变强,到最后竟不顾自身安危?——是为了玄火门?还是因为红莲?”言罢,琅邪手诀变换,指尖点住玄冥印堂,一股股强势的冷冽之气涌入玄冥体内,在他胸口膻中穴聚集,渐渐向身体四周扩散,玄火火种感受到这突如其来的全新力量,顿时毫不犹豫吸收化为玄火之力,继续重塑玄冥肉身。 琅邪轻轻一叹,说道:“你现下肉身太过脆弱,只能一点一点吸收下这力量,待你肉身重新塑造而出,火种发现你体内中空,毫无力量与它融合为一,也会把你焚噬,故,那时,我便把这一身法力尽数传于你体,你就算真正吸收完这火种之力,成为玄氏血族中玄火最纯之人。” ……但是这些,全然不是玄冥所想要的。 这,便是宿命么?即便有天眼通的燎日玄龙,怕也说不准罢。 ★ 七日之期转瞬而过,玄冥自深度昏迷中缓缓醒来,发现自己原先所穿衣物不翼而飞,只身披一件宽大月白色长袍,周身轻灵异常,深吸口气,竟发觉体内无尽蓬勃玄火之力奔腾浩荡,仿佛无穷无尽般。玄冥诧异地站起来活动活动手脚,抬手祭出一团玄火,那玄火属性按五行之势连连闪烁变换一通,由电闪雷鸣之金属性豁然转化为寒冷刺骨的水属性,在迅速生成生机盎然的木属性,后化为酷烈难耐的火属性,最后成为苍凉浩瀚的土属性,最终五行合一,变成一团不带属性的银黑烈焰。周遭气温因这团小小的玄火而产生出翻天覆地的巨变,只听几声脆响,旁边一根驻守在此牢不可破的万年寒玉石柱,竟承受不住变换太过剧烈的气场,顿时震出数道裂痕。 玄冥望着手中今非昔比的狂霸烈焰,一时难以反应。望望四周,更是一头雾水,凝神回忆起自己昏死之前的经历,一时心如刀绞,惊声轻呼道:“莲儿!”当下足尖轻点,运起御风诀,身形竟比未负伤前快出十数倍,闪身站于一根几十丈高的寒玉石柱尖端,四下观望。终于明白,自己只身一人被关在一间形貌神秘怪异的寒玉石室之内,一身伤势不翼而飞,更不知体内无穷无尽的强大力量是从何而来。 玄冥困惑无比地从石柱上轻灵跃下,发现最顶端有一道楼梯,直通上方,当下更不犹豫,拾阶而上,走到楼梯尽头处,轻松推开压在上面的巨大寒玉,闪身而出。 此时盘膝坐在一旁的琅邪神色满是倦怠地与玄龙在低声谈话,突然见无垢玉璧从内被推启,顿时停止谈论,不约而同地望向从里闪身而出的玄冥。 玄冥冷冷打量四周,知道自己身至何处后,方缓缓低头望向盘膝而坐的琅邪,他容颜憔悴不堪,一向淡定出尘的疏离仙气已然不再,虽然他还保持着二十出头的容貌,但眸间已掩饰不住沧桑与老态。玄冥淡淡启口道:“琅邪,你救的我?” 琅邪缓缓点头,神情掩饰不住激动与急切地望着眼前意气风发的绝美男子,喃道:“你……果然像煞了他。” 玄冥唇角勾勒出一个撩人摄魂的淡淡微笑,轻道:“就因为我像玄火圣祖?” 琅邪轻轻摇头,笑道:“若我说,救你只是心血来潮,你定会不信罢,三殿下。” “哼,那你来潮的心血不是一般的大。”玄冥哪会不知琅邪为救他而舍弃了一身堪与媲美的高深道行。只问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痛快。”琅邪仰头哈哈大笑,但笑声中气不足,增加了无尽沧桑之感,道:“你身有一半白虎族人血统,定知道有一种罪大恶极,却称为当世第一的咒法罢?” 玄冥轻轻皱眉,沉声道:“冥咒。” “不错。”琅邪双眼凝望玄冥,淡道:“你也知道,玄火门中,有一个人在处心积虑修习此咒,以涂炭华夏中原为目的,你可知,他是谁么?” 玄冥的眉皱得更紧了,咬牙沉重之极地吐出两个字:“玄煌。” 琅邪微微点头,轻道:“那日你与大皇子玄晷山间恶斗,我已从他身上感受到,玄煌不日就要功德圆满——” “你便是要我杀了玄煌?”玄冥冷冷一笑,这笑容不带半丝感情,让人彻骨胆寒。 第五十七章 欠与偿 琅邪缓缓摇头道:“不然……现下整个玄火门,最有实力,最有资格阻止玄煌的,便是你。我只是想叫你设法阻止他。” 玄冥深深望向琅邪,仿佛质疑他所说之话可信度有多少,道:“我想不透,第一,在此之前,你是有实力独自去阻止他罢?第二,燎日玄龙一直被你禁制,你该有更大筹码去赢他;为何偏要我这将死之人,没落皇子去阻止?” 琅邪轻轻一笑,道:“因为我下不了手,……我从来,都是选择了逃避。我的身心在不知不觉间已被玷污,所以……我斗不过玄煌的。——而你不同,你和红莲一般,知道玄火门的肮脏与黑暗,并勇于面对周旋。你去阻止你的父亲玄煌,是不二人选。——而燎日玄龙,虽然你是它宿命之主,但现下你却没有拿起它的资格,而现在最有资格拿起它的人,恰巧是玄煌。为了救你,我已然解除玄龙巨剑禁锢,此事不日即会传入玄煌耳中,玄煌对此剑早已虎视眈眈,怎会放过这一绝佳机会?——如此,玄冥,你的回答,会是什么?” 玄冥默然侧头望向漂浮在半空的玄龙巨剑,它遮天蔽日的狂霸杀意确是任何一位追求力量的炼气士所梦寐以求的,玄冥问道:“难道,就连一把剑,都崇尚玄火门的铁则,只有最强者才配得到它?” 琅邪道:“所以,最强者,当之无愧便是玄火王,更当之无愧地拥有此剑。——玄冥,你敢和这等人斗么?” 玄冥垂目,心中回忆起重重过往,在侧头回望那一块被灼烧得通红滚烫的无垢玉璧,又想到幻镜中残酷血腥的一幕幕,心中万千苦痛,终于化为一个难以撼动的决心,豁然睁开闪烁光芒的黑蓝双眸,沉声道:“玄煌,是我心头一根利刺,我亦会亲手把他拔除。——我应允。” 琅邪听到玄冥答允,顿时松下一口长气,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十岁,待还要说什么,最终忍住,改口轻笑道:“我们出去罢,如此算来,闭关都快到第八日了,莲儿那丫头在外面只怕是急得要疯了。” 玄冥心头一颤,想到红莲,实难隐忍住脸上浮现出的由衷笑靥,此番生死巨变,恍如梦境般,他唯一所想的,只是紧紧抱住红莲,紧得两具身躯几乎合二为一。玄冥正想得入神,突然感受到琅邪正用揶揄的眼神打量他,双颊顿时一阵绯红,干咳数声欲掩饰过去。 半个时辰后,寒冰天牢无数层禁制被一一开启,枵暝圣殿最内冰壁上奇异显现出一道隐匿的玄火巨门,此门带着厚重叹息缓缓开启,琅邪与玄冥随之走出。 玄冥脱离那世间最为寒冷之冰牢,顿时觉得周身燥热,丹田处玄火之气不受控地腾升而起,身上玄火火气蒸腾,如同一个刚从炼狱爬出的赤炼魔鬼。琅邪见状,答道:“你力量提升太过迅猛,难以自控也是必然的,先前在寒冰牢中,只因里面从来都是为克制玄火而建,所以你尚能自控此力,现脱离禁锢,你还需十数日来适应掌握。故,昆仑虚已不能留你,而在玄火门处处危机,你现下身躯新塑,尚不稳定,极易被人乘虚而入,夺去你体内精魄元神,炼制法宝等。所以,你现下速速离开玄火门,隐遁起来,以待与新塑身躯完全融洽。” 玄冥侧过头,咬牙冷声道:“你方才在寒冰天牢内对我说,你用玄火火种重塑我坏死身躯,再把我体内驳杂不纯之力全部洗练融合成最为最为洁净之玄火,那为何我玄火依然能变换五行,其上依然闪烁着象征白虎族之力的银白色光芒?” 琅邪费解地望着玄冥:“你——很是厌恶白虎族?你的母亲——” “别跟我提她!!”玄冥突然发作,神情竟带有一丝狂态。 琅邪愣了愣,转口道:“我能改变你后天修为,却永远不能改变你体内流淌之血液,即便天仙下凡,也不能更改你命定之身世,不能更改你的父母。” 玄冥听到如此定义,脸色瞬间变得死白,良久良久,方缓缓点头,自嘲似的冷笑几声,心如死灰道:“我——知道了。” 当下更不多言,琅邪先要玄冥以御风诀闪身离开枵暝圣殿范围,避过看守长明灯的数位巫女,而后在自行出外。七日前,红莲下药迷晕此处巫女,就已让这些巫女生疑了,若不是琅邪随后速速赶到,唤醒巫女,帮红莲掩饰过去,现等在此处的只怕是玄火王以及十六堂堂主了。而玄冥现在身形运功早已今非昔比,要瞒过这些巫女简直易如反掌,只瞬间便御风飞身离开枵暝正殿势力范围,而那些巫女只觉一丝酷热之气一闪而逝,还来不急多想,就见琅邪从内走出,连忙向他鞠躬行礼。 玄冥径自朝冰琅居而去,一路上雪花飘洒在他周围,化作团团蒸汽,玄冥只觉凉爽畅快,说不出的舒服受用,但心情复杂难解,被父母厌弃的重伤没有因为自己的新生而得到半点解脱,反而更为沉重,但想到自己又有能力完成向红莲允诺下的誓言,不由得欢喜非常,高兴不多时,猛然想到他与自己的生父将有一场殊死恶战,顿时长长一叹…… 当踏入偏僻寒冷的冰琅居时,玄冥万千复杂的心思却缓缓沉寂了下来,他迫切地奔入后庭冰封花园,苦苦寻觅一个少女的身影,豁然看到八角亭内,亮着一团微弱烛光,红莲孤身一人坐在躺椅旁,抱住双膝皱眉出神。 玄冥望着红莲才七日就被折磨得消瘦不堪的脸颊,不由得心下一阵抽痛。忽然一阵寒风吹过,使得烛火忽明忽暗闪烁起来,红莲忙伸手为烛火遮挡,望着即将燃尽的红烛,她冰霜似的容颜轻轻划下一滴热泪,如同那日她在丹墀上祈舞时流下的眼泪那般惊心动魄,玄冥不禁望得痴了…… 红莲连忙揩掉脸上泪水,深深吸一口气,涩声道:“不会的,不会的!到第七日结束还有半个时辰呢,我这做什么老是胡思乱想……”口中如此说,但双眼溢出的泪水却越来越多。红莲倔强地擦去泪水,仰天长长一叹,“你说过,只要我点燃一盏小小烛火,你就能找到我……可是你没有。现呼唤你名字……你会回来么?” “——那,你快呼唤我啊。”玄冥再也忍不住,轻轻出声应答。 红莲听到这撩人心神的惑人男音,急忙转头望向声源,只见那漆黑角落,缓缓走出玄冥单薄优雅的身影,一双摄人黑蓝双眸在暗夜中闪烁着熠熠光芒,这不是那个名唤玄火杀神的男人,还能是谁?红莲身体颤了颤,紧紧凝视着眼前如此妖邪美貌的男人,失声叫道:“玄冥!——冥哥哥?” “我在我在。”玄冥走进亭中,在红莲身旁停住脚步,低下头,柔声道:“莲儿,我回来了。” 红莲痴痴望着玄冥,半晌,才轻声哽咽道:“你为什么总要我等?总要我把心都揪碎,才肯出现?” 玄冥呵呵一笑,玩笑道:“因为我想让你感受到,你是如此离不开我,你是如此——爱着我……” 红莲听到玄冥坏坏的挑逗之言,终于确定他真的归来,忍不住又哭又笑,声音有些发闷地说着:“我当真——恨煞了你!”言罢,突然站起身尖叫着欲伸臂抱住玄冥,急切地想感受他的鼻息,他的心跳,他的体温——他一切存活着的证据。 “别。”玄冥急忙向后退一步,痛苦地回避开红莲的拥抱,苦笑:“我现下周身玄火缭绕,会伤到你。” 红莲噗嗤一笑,收回双臂,玩笑道:“看来,咱俩无意中开的玩笑现下倒成真了,冥哥哥变成一团焚尽万物的无情冷炎,可惜莲儿还不是周身带刺的仙人掌,没有利刺能扎入你的心间。” “你就这般确定,你身上的刺没有扎入我心间?”玄冥柔声质问,一双深邃的眼光紧紧望着红莲。 红莲仰头对上玄冥双眼,不知怎地大感羞赧,连忙避开玄冥目光,心头突突直跳。他的眼眸,仿佛像紧密的拥抱,炽烈的热吻,火热地烙印在红莲心头。 “看着我,莲儿。”玄冥哪能忍受红莲回避他的目光,“看着我,回应我。——让我感受到,你在我这里所感受到的。” 红莲双颊顿时一片酡红,又羞又喜地搅着自己衣带,轻道:“冥——” 玄冥脸上神色突然一凝,伸出右手食指竖于自己唇边,示意红莲不要说话,一双闪烁寒光的眸子顿时警醒地望向阴郁天空中的一片暗夜。 红莲被玄冥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压低声音轻问:“怎么?” “有人把昆仑虚大门打开了。”玄冥闭上双眼细细察觉风中传来的变动,“我感受到一股强大到可怕的玄火被释放进来,玄火里饱含无上鬼力……”玄冥此时五感神识和数天之前天差地远,此时能轻易感受到寒风雪片的转化变动。 玄冥倏然睁眼,有些惊诧道:“是玄煌!” “他怎么会来?”红莲脸色一白,难掩惊惧地周身一颤。 “现下可不是关心他为何而来之时。”伴随着琅邪沉稳的声音,他的身影出现在花园门口,对玄冥与红莲沉着吩咐道:“玄冥,你周身玄火之气太重,固然现下被冰琅居结界保护,暂且不会被发现,但被玄煌察觉也是时间长短问题。现当务之急,便是把你安然送出昆仑虚,离开玄火门地界,躲起来等待身体适应这股强大力量。” “躲起来?”玄冥像听见世上最好笑的笑话般,抑制不住地仰头哈哈大笑,那笑声依旧撩人摄魂,连带着他身上释放出灼人万分的玄火气息:“我没听错罢?现敌人都找上门来了,我不与之拼个鱼死网破,而像个丧家犬般夹着尾巴吓得屁滚尿流逃出玄火门,那我岂不枉称了杀神这个名头!——我要战!凭什么躲他!” 琅邪冷冷一笑,道:“要打?没什么不可以,只消三殿下回答出我的三个问题,我即刻解开结界,把玄煌引来。” 玄冥不耐道:“什么?” 琅邪沉声道:“第一,你可知玄煌现下实力为何?可有必胜把握赢他?第二,以你现下新塑之躯,力量不稳,有把握能使出几成真力?第三,你想要整个昆仑虚都因你们血斗而毁于一旦么?届时——红莲该躲去何处?” 玄冥待听到琅邪咄咄逼人的问句,不由得眉头越皱越紧,他现在自身力量无从控制,即便能自控,而可否赢过玄煌还是未知,斗起法来,谁又来保护肉身脆弱不堪的红莲呢?玄冥转头望向红莲,滔天的豪气顿时熄灭。 “……你们,你们难道都忘了么?”红莲及其不可思议道:“玄煌虽贵为玄火王,难道他就真会对自己亲生儿子下毒手?”她转过头对玄冥问道:“玄煌是你的父亲,不是你的敌人,不是么?” “……父亲?——敌人。”玄冥收敛笑容,眉头倏然蹙紧,不愿再看红莲。 红莲长长一叹,轻道:“难道你们也要用‘这便是玄火门的生存铁则’为理由来说服我么?倘若在玄火门内,真只有强者配存活,弱者一律要死,无论是否是自己亲人,兄弟,爱人……那,玄火门里的每一个人终有一日都会被上天制裁!” 玄冥再次回想起普度寺的一幕幕,想起那形貌佝偻的了然,想起八年来过得像没有人性的野兽,无谓厮杀,苍白到可怕的生活,想起玄煌强加在他身上非人的重创,在他耳边一直轻轻说着:你快去死吧,快死罢,为了我快去死,你是默然无有,你不该存在,你生来就是为了死去…… “制裁?!”玄冥倏然暴喝而出,痛不欲生地对红莲狂吼:“上天在哪?!上天早就瞎了狗眼了!!玄煌不是我父亲!他是魔鬼!他是泯灭我人性的一帖剧毒!——莲儿,永远不要拿你的良心去批判我的所作所为,因为良心在玄火门简直就是垃圾!!——它除了让你我饱受创伤,什么也不能做!” 第五十八章 惊天噩耗 红莲如五雷轰顶般站立不稳,忙拉住琅邪,半晌方抬起更为苍白的容颜凝视着玄冥,苦笑道:“是么?你是这般想的么?”倏然间,她豁然勇敢地仰起头颅,沉声道:“玄冥,莫要忘了!你亦是个有良心的人!” 玄冥苦苦望着红莲,轻道:“那我宁可变成个没有良心,十恶不赦的罪人。你不懂,存活于滔天黑暗的玄火门唯一途径……就是出卖自己的良知。我出卖自己良心,只是为了让你——” “够了。”红莲断然出言制止玄冥,淡漠道:“冥哥哥的心,我自是比谁都清楚的,我不怪你,只怪自己太傻……现,冥哥哥速速出昆仑虚罢。” 玄冥望着红莲沉着地坐回躺椅边,再不愿看他一眼,拿起竖在一边的七弦琴把玩起来。玄冥心中顿时涌起千万愤懑,他爱她爱得辗转反侧,巴不得玉石俱焚,而红莲却永远用着冰冷的人性定义去制裁他,用着残酷的冷静去熄灭玄冥对她的情感……甚至有时玄冥都开始质疑红莲对他的爱是不是一种纯粹的还债? 红莲……到底在想些什么…… 玄冥冷哼一声,转身狠狠问琅邪:“那我该怎么出去?像个懦夫一样夹着尾巴逃命,离开玄煌,离开这个冷酷的女人,愚蠢地等待她空洞的诺言兑现。”说话间,眼睛余光忍不住扫向红莲,等待着她像以前那样反驳自己,吐露真心。 但,红莲却像没听见般再不愿多看玄冥一眼。 琅邪皱眉道:“冰琅居内有一条地道,直通昆仑虚下层寒冰天牢内的迷路,不能到达燎日玄龙处,却可以通向朝虚门,很是安全,我们便从此路避过玄煌,逃出昆仑虚。” 此时只要能出昆仑虚,躲过玄煌,走出外界玄火门就不是问题了。 玄冥点头,道:“那请琅邪带路罢。” 琅邪抿唇沉思片刻,道:“我同你一起出昆仑虚。” 红莲听到此话,双手顿时一抖,急问:“为什么?” 玄冥望望神色痛苦的琅邪,帮他回道:“自然因为我。——此时玄煌若碰见琅邪,定立刻知晓燎日玄龙已被解禁,难说还会对此时毫无自保能力的琅邪下杀手。最好的办法,便是避其锋芒。玄煌是个及其多疑之人,先让他摸不着底,双方也好有个顾忌。所以,琅邪此次不走不行。” 琅邪轻叹一声,喃道:“都说三殿下有颗七窍玲珑心,今日闻得,果真有过之无不及。——罢了,我们即刻便动身离开。” 红莲神色一黯,低下头,轻声道:“那,你们走罢,万事小心。” 琅邪点头,对红莲关爱道:“莲儿也要万事小心,没有什么要紧事,千万莫要走出冰琅居,此处地势偏僻,护佑结界众多,你在此很安全,我不出十日就会回来。” “是。”红莲轻轻答应一声,悄然叹息。 玄冥深深望着红莲,咫尺之间,他却觉得彼此远在天涯,想在最后一刻说些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最终长长一叹,转身离去。 琅邪迟疑片刻,也抬脚离去。 一时,亭内再次只身剩下红莲一人。一盏忽明忽暗的灯火,照耀着红莲与她寂寞的影子。突然间,红莲鼓起万千勇气,倏然站起,对玄冥尚未去远的背影高声喊道:“冥哥哥,此次——此次换莲儿来找你,可好?” 玄冥浑身一颤,急忙回身,望着亭内形单影只的佳人,半晌说不出话来。 红莲压低声音,颤声轻道:“无论如何……我、我亦是不会放开你的。”——因为,你是我的心,我的命,我的空气,我的水…… 玄冥那深沉凌厉的目光豁然软化,脸上再次浮现出荡气回肠的优雅微笑,屏息柔声道:“嗯,我等你。” 红莲对玄冥报以温柔一笑,笑容之中饱含着对他的爱,对他的怨,以及对他的无限宠溺。玄冥的心,迷失得如此深邃,她不忍再伤他已然千疮百孔的心了。 ★ 待琅邪与玄冥渐渐步入暗夜,再也看不见了,红莲才缓缓收回目光,她轻轻一叹,吹灭红烛,心中说不出的空洞。于是再不多想,转身拿起琴就欲离开这寒冷的冰封花园。 刚走了几步,只觉地面异样地微微一震,红莲警觉地迅速缩到墙边一角,小心观望四方,这种奇异而生疏的感觉,让她产生一种由衷的不安。 但等了片刻,四周除了雪花落地的簌簌声,依然悄然而平静。红莲自嘲似的微微一笑,从暗处走了出来,却突然顿住脚步,脸色煞白似昆仑虚漫天大雪,惊惶万状地死死盯着自己方才离开的八角亭内。 只见亭中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多出个人来,那人一袭玄素黑袍,长发盘顶,梳理得整洁非常,举手投足间狂霸王气惊天而起,带着亿万分邪气,压迫人心。这让人胆寒的缁衣男子听到身后红莲脚步声,雍容转头,把一张冰冷得没有半分表情的俊容转了过来,一双黑得邪异的双眼毫不留情地冷冷望着在自己面前瑟瑟颤抖的无助少女,一言不发。 红莲急忙跪下,全力克制着声音不要太过颤抖,大声道:“昆仑虚女巫红莲参见吾王。” 玄煌依旧冷冷望着跪在不远处的少女,什么话也没说。 红莲顿时张皇失措,努力自控不要太过慌张,可玄煌身上传来得比泰山压顶还要压抑的感觉让她备受煎熬。 许久许久,红莲就这么苦苦支撑自己的理智,觉得自己此时几乎窒息。终于,玄煌缓缓启口,不带丝毫感情,威严道:“罢了,跪过来。” 红莲不敢违命,挪动膝盖跪走进八角亭内,在离玄煌三尺远的地方停住。 玄煌弯身坐到方才红莲所坐之凳,冷道:“抬起头来。” 红莲迟疑片刻,颤抖着有些苍白的唇瓣,勉力仰起自己头颅。 “嗯,好一朵美艳红莲,当真夺目得很。”玄煌让人费解地微笑起来,伸出右手轻触红莲冰冷的脸颊,感受到红莲像是抗拒更像恐惧似的轻颤,他倏然扬指捏住红莲下颚,带着万般冰冷邪气道:“难怪了,生得一张狐媚脸,怎会心甘情愿做无欲无求的冰清女巫?这张脸但能魅惑尽天下男子。” 红莲心头剧颤,她聪慧之极,怎么会听不出玄煌的话外玄机?不顾玄煌把她下颚捏得生疼,急忙道:“吾王不喜红莲这模样,红莲现下便速速离去,不敢有碍圣目。” “哼,何不自毁容貌?你既是永世不出昆仑虚,永不见外人的冰清女巫,要这等相貌何来?”玄煌残忍一笑,无情望着红莲惊惶的模样,更加绝情道:“还是——你怕毁容后,你那比天下女子都美上万倍的小情郎,会弃你而去?” 红莲刹时如被晴天一个霹雳击中般愣住,连忙醒悟,颤声道:“红莲愚钝,不解吾王言语深意——” “不解?”玄煌呵呵冷笑,轻声道:“玄冥——我那永远教不乖的小儿子,就是你口中百转千回喊着的‘冥哥哥’,他对我装傻做痴,说不记得你,说从没在意过你,差点就把本王骗到了呢。我看——他非但从来没有不在意你,反而比谁都更爱你万倍,爱到私底下和晷儿瞳儿大打出手的地步,爱到连自己性命都可以轻易舍弃。” 红莲听到玄煌如此说,吓得心惊胆战,原来,在此苦苦隐瞒的点滴,对这位更加深不可测的玄王大人来说,只不过是个玩笑。 玄煌满意地看着红莲极度震惊的表情,仰头不容辩驳道:“红莲,倘若你想自由出入昆仑虚,本王便允你,莫说是昆仑虚,便是玄火门,华夏各地,只要你想去,本王此后不会阻拦你。” 红莲听后,急忙仰头,不能相信玄煌竟然把如此巨大的权利轻易许给自己。 玄煌放开红莲,起身冷道:“一个月后,我便明媒正娶,你即成为第六任玄王之玄火圣妻,届时你便是玄火门当家主母,除了听命于我,你再也不必受此拘束。” “——什——你说什么?!”红莲倏然紧紧抱住怀中瑶琴,声音极度颤抖下,连敬语也忘了对玄煌说了。这一噩耗比在十二月漫天风雪下,再给她当头一盆冰水还要来得寒彻心骨。 玄煌邪邪一笑,反而心情大好,抚着下巴上乌黑的短须道:“莲儿,本王要娶你为玄火圣妻。” 红莲浑身一颤,咬咬牙,沉声果敢道:“我不愿!即便——即便吾王杀了红莲,红莲也誓死不从!您不爱我,您恨的是玄冥,您要利用我,来……来让冥哥哥痛不欲生!” 玄煌听到红莲如此说,侧仰过头嘿嘿冷笑道:“莲儿,你当真聪慧胆大,就是心地太实诚,有些事情,你还是糊涂点好。因为你的抉择,将牵扯到冥儿与琅邪的命,包括躲在深山,私自传授冥儿炼气术的那个白虎族的前任首座长老——申屠十翼。他们的命,均捏在你的手上。——如此,一个月后,本王自会来迎娶你,届时,你决计不会让本王失望的!”言罢,更不给红莲辩驳的机会,抬脚大步离开花园,漆黑双眸泛出阴邪狠毒的冷光。 红莲跪在当地,半晌回不过神,只觉周身冷得瑟瑟颤抖,原本以为她与玄冥能有一线希望逃离这万魔窟,不想,这些都是空中楼阁,南柯幻梦……他们的丝毫变动,从来都被魔鬼一般的玄煌死死掌控着…… 红莲缓缓仰头,对天长叹,心……亦随着叹息而出,化作烟尘,万般柔情地追随缠绕在玄冥身上。 无奈孤寂的泪水忍不住随之悄然坠下。 ★ 十余日后,在十翼偷天换日建造而出的幻境中,那里的景色与苍凉的昆仑山大不相同,一片风和日丽,和煦清风吹拂着看不见尽头的竹海碧波沙沙作响,不远处依然流淌着一条清澈见底的洌洌溪流,阳光照耀下反射出活泼光芒。 玄冥坐在竹林内一块茶几大小的青苔巨岩上闭目运气,只数日之间,随着他周身纯粹玄火的洗练,琅邪深厚的根基垫底,已渐渐控制住体内这股强势到毁天灭地的力量,慢慢吸纳,转化为自身之力,原本在他周身燃烧的酷烈玄火一日小过一日,现在几乎透明得看不见了。 玄冥潜心修炼,脸上神情变得如此平静,竟有一种超凡脱俗的圣洁之美。处处显现出一片宁静安详的事态。 但在不远处,却有一个人,眉头紧锁,带着深深歉疚和忧愁苦苦望着玄冥,双拳捏得死紧,可见内心是何等挣扎苦痛。 如此,良久良久,直到琅邪悄无声息地走到那人身旁,对其淡道:“玄冥……真是美得让人屏息,让人自惭形秽,对么?” 十翼愣了愣,望望旁边裹着厚厚披风,显得嬴弱不堪的琅邪,此时琅邪又恢复了非男非女的身体,变得娇小苍白。十翼又复转眼痴痴望着专注修习的玄冥,涩声道:“……倘若,倘若主子是个女儿身……十翼,早已把他强行劫走,远离这黑暗罪恶的玄火门……也不至于让他受得这番苦楚,更不至于犯下滔天大错,差点害死了比我性命还重要的人儿。主子身子这般娇弱,怎受得住——”话音戛然而止,十翼心痛难耐地闭上嘴,只是苦苦望着玄冥。 琅邪呵呵一笑,嘲笑道:“你没有错,宠溺一个你深爱着的人,即便他对你提出任何最荒谬的要求,你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允。——只因为,怕他离你而去。” 十翼狼狈而难堪地闭上双眼,沉声道:“琅邪大人救得吾主性命,十翼粉身碎骨也难报大人万一之情。可叹……大人却不嘲笑十翼——爱上了,一个绝美少年?” 琅邪顿时掩袖闷声而笑,笑容之中,多了万般苦涩,促狭道:“我与你,并无任何区别,怎会取笑于你?若我心内不是早已有个赶也赶不走的人,或爱上的,也会是玄冥呢。” 玄冥——世间最光明与最黑暗的完美集合,继承了天下间最精美妙曼的样貌,继承了天下间最变幻莫测的灵敏性情,继承了……天下间最苍白的身世…… 如同默然无有般让人费解,玄冥——如此的他,太过夺目撩人…… 第五十九章 轮回千年,裂帛碎弦! 十翼长长一叹,定下决心:“我……此世,是不会离开吾主了。”接着忍痛喃道:“看着他娶妻生子,守着他平平安安,十翼——更无他求。” “是呀……”琅邪点头赞同道:“倘若我早个几百年能悟出这番道理,也不会沦落到如此地步了。”言罢,琅邪低头沉吟道:“皓雪霏霏飞漫天,长歌啸空叹红尘,碧血凝霜,寒剑鸣殇,三界外……何处可塑吾孤坟?五行中,冥冥天意难容身。——玄火烈烈裂天痕,朝朝暮暮情网困,轮回千年,裂帛碎弦,可叹那,一剑斩断双飞雁……可悲那……潺潺热血……荒火焚……” 十翼颤了颤,跟着念道:“轮回千年……裂帛碎弦……裂帛碎弦……”痴想片刻,自顾喃道:“嗯,当真不吉利得很。” 琅邪苦笑道:“原诗是玄火圣祖所写,‘裂帛碎弦’是玄冥所说,就此处我把它改了改。” 十翼摇头道:“这诗原先就极为惆怅,现加上裂帛碎弦四字,更显得兵临城下,惴惴难安,不知原诗此处是如何写的?” 琅邪皱起眉,半晌不曾说话,心中的凄苦与愤恨,倏然复活,像条毒蛇一样盘踞在心头难以自控。当初,就是那句话让他坠入深渊地狱,当他听玄黥在那少女耳边深情叹息而出:“轮回千年,只为伊人。”当他见玄黥双手紧紧握着少女冰冷锐利的三尺剑锋,玄黥依旧苦苦叹息:“即便你铁了心要杀我,可轮回千年——我也只要你!” ——不。 ————不! 琅邪紧紧咬牙,周身颤抖,心头狂浪般的妒意缓缓变为一片冰凉,还有什么?还剩什么?……天地之大,莫不只有琅邪一个人还牢牢记得当时的过往,还依旧死死抓着过去不放。何苦呢?何苦呢?……却是放不下的。 一切悲欢离合,一切因缘际会,终会消弭沉寂,再不归来。 想到此处,琅邪长长一叹,神情显得愈发憔悴,正要启口,却见竹林内坐在石上的玄冥扬手变换法诀,周身气流运转到第三十六个周天,周遭山野间的气息也随之变化得更为宁静,玄冥缓缓睁开琉璃般剔透的绝艳双色眸,舒爽地长长舒口气。 十翼当下大步走过去,歉疚道:“主子——” 玄冥扬手止住十翼言谈,淡道:“此事不怪你,我中妖蛊剧毒,双修仙魔两道致使身体崩坏,尽有缘由,却都不是因为你。” 十翼垂下狭长眼眸,顺从道:“十翼明白了。” 玄冥从巨石上轻巧跃下,舒展筋骨,不带感情地微笑道:“不出一年,待我吸收尽火种全部力量,莫说是玄火王,便是天上神仙也奈我何!” “是么?”琅邪优雅步入竹林,一双沉寂的眸子望向玄冥:“我却没看出来,玄火杀神是个野心勃勃之人。” “哼。”玄冥不屑道:“就算站在了众王之王的顶端,那又如何,我要的,根本不是这些。” 琅邪点头道:“我果然没看错人。——休说闲话,十翼,我问你,你当真不知道冥咒全文?” 十翼坚定摇头,奇道:“确是不知,不敢对琅邪大人有所隐瞒,此冥咒向来只有巴氏王族才得以掌管,十翼固然曾是白虎族首座长老,也不敢越权。大人为何出此疑问?” 琅邪皱眉忧心道:“昨日我突然察觉白虎幻境外围有丝鬼气,便立刻出去查看,却见那些御鬼像是有人刻意操控般,蜂拥赶往玄火迷谷周围,我潜伏于左近,只见无数玄火门徒在用鲜血炼化赶来的御鬼,阴气森森,可怖之极,那些被炼化过的御鬼变得狰狞凶残如妖蛊,额上闪烁着怪异字符,宛如编号,他们纷纷进入迷谷,不知是要干什么。而更多玄火门徒又拿血泼洒在地,划出无数怪图,似乎在布一个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邪异大阵,雷易雷鹏两大堂堂主竟在那坐镇指挥,他们立刻便发现我的踪迹,追了过来。若非我身心尚能与天地合一,化为一片卷雪御风进入昆仑雪山,如若不然,哪能如此轻易脱身。——可依然不知,玄煌如此劳师动众,其目的何在?而且……他哪来得这么多的妖邪鲜血?” 十翼皱眉伤神道:“如此,玄煌只怕不日便要功德圆满了,无论如何,都要极力阻止他啊。可冥咒在我们族人看来,也是禁忌之咒,传闻虽多,却都从未见过修炼成功者真正模样。唉……而且早在二十几年前吾族与玄火门的那场惨绝人寰的血战中,随着巴毓女王的死,世上知晓冥咒全文的——恐怕只有玄火王玄煌了。” “不然。”一直沉默的玄冥,突然冷声道:“至少,还有一个人知道冥咒的全部内容。” “谁?”琅邪与十翼大为讶异,急忙出口询问。 玄冥眼光望向远处,毫无焦距,良久后,方沉声轻道:“我。” “甚么?!”琅邪失声而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耳。十翼站在一旁,惊诧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玄冥微微一笑,淡道:“莲儿那日带我去观无垢幻镜,幻境显现出玄煌是如何习得白虎巫术,又如何得到冥咒而加以修习。——我,已然全部牢记于心。” 琅邪惊异交加,嗓音颤抖激动:“怎么可能,无垢幻镜显现出的画面也只有片刻时间,难道——你竟在那短短片刻,就把一应事物牢记于心?!”玄冥轻笑道:“谁说转瞬之时,就不能记住事物的?”言罢,转头对十翼吩咐道:“去取一根细竹来。” 十翼连忙回神,片刻都不耽误就去取得一根细竹,返回交予玄冥。 玄冥接过细竹,闭目默忆片刻,弯下身来用细竹在空地上毫不犹豫地划了起来,手起竹落,他型如流水地缓缓划出一个直径六尺的圆形大阵,其阵法之繁复,形貌之怪异,饶是博学广见的琅邪与十翼,也为之惊叹。此阵上满布怪文,如同一团粘稠朱砂落入水中,牵扯而出丝丝缕缕的不规则图案,飘逸好看,但想到这些图案竟都要拿被炼化过的妖邪人血书写,不觉又头皮发麻。 琅邪在旁越看越是心惊,玄冥所书写的奇异怪文,就如那些玄火门人用血泼洒在地的诡秘图文如出一辙,但玄冥书写出的文字更加繁复,连带着无数古朴简单的线条组成的深奥象形图文夹杂于飘洒的奇文中,形成一道华丽的圆形大阵。 十翼在旁惊诧得叹息道:“这些全是白虎族失传已久的上古冥文!” “你认识这些字?”琅邪急忙追问。 十翼摇摇头,惋惜道:“每个字我都觉得似曾相识,其,与我们现在白虎族所不外传的祭祀之文非常相似,但形貌却与之大相径庭,主子所书字体更为古朴深奥。十翼有愧,一个字都认不出。” “是么……唉……”琅邪忍不住也惋惜一叹。 玄冥手不停地写了小半个时辰,方停下挥动的细竹,道:“大致就是这样,此乃冥咒中最具毁灭之力的‘杀生修罗阵’。集数百人鲜血,融入妖蛊毒血中,炼化九九八十一日而制成的怨毒之血,水冲不掉,血洗不尽,凡是阵内尸首,都会活转过来,成为御鬼,供鬼主驱策。” “鬼主?”琅邪惊奇地望着脚下这片诡秘大阵,只觉它更显得邪恶难当。 十翼神色凝重道:“这个名词,十翼有所听闻,鬼主便是妖蛊的制造者,他每日从自己身上取出小半碗血液,供妖蛊舔食,便成为妖蛊宿主,而那个人血液内更要有比妖蛊还歹毒的剧毒,才能降伏妖蛊,而无数御鬼被妖蛊毒血炼化,又听凭妖蛊驱策。所以一环扣一环,蛊毒宿主被称之为鬼主一点不为过。” 琅邪了然,点头道:“那个鬼主,便是玄煌了。” 玄冥轻轻点头,道:“玄煌修习冥咒,功力之深远超我们料想范围内,且他此次势在必得,单单玄火门内就藏有无数御鬼,待杀生修罗阵启动,御鬼数目将不下千余,他的野心与目的,绝不单单是一统昆仑山修道界。” “这是不假。”琅邪皱眉苦笑道:“自玄煌初登玄王宝座时,就一心统一中原,他心机之深,计谋之歹毒,实在教人发指,当初他便利用我弱点,欲得到燎日玄龙神剑,差点害得我身败名裂万劫不复。唉……”琅邪顿了顿,伤神猜测道:“如此浩大的人力物力,他是如何瞒过我?最费解的是,他这数百人的鲜血,上哪找寻?” 玄冥望了望琅邪,方淡道:“你可知,自玄祀后,来参拜的九百玄火门徒根本没有下山。” 琅邪一愣,摇头道:“未曾知晓。” “我却是知道的。”玄冥低头望着自己方才划出的杀生修罗阵,侃侃道出:“在玄火门内,一众门徒莫不是把天生会使玄火的玄氏皇族视若神明,玄煌利用他们这一盲从特点,游说他们集体自杀,并允诺他们不日后即会醒来,并且得到更为强势之力量。如此,九百武林高手之鲜血便可轻易得到,待杀生修罗阵启动,那九百武林高手遗留在玄火门的尸体,自然会被唤醒,并且成为身负绝世武功的强大御鬼。是想,一只稀疏平常的御鬼,其破坏之力已让人后怕,若是九百只武功盖世的御鬼苏醒,哼,玄火门可就热闹得很了。” 琅邪与十翼听到玄冥丝丝入扣的解说,不由得倒吸口冷气,待琅邪凝神思索良久,越想越觉得这般分析无懈可击,转头问玄冥道:“这些,你是如何想到的?” 玄冥优雅一笑,淡道:“因为——倘若我是玄煌,也会这么做。” 琅邪心头顿时一寒,想玄冥年纪轻轻,心机却这般深重,能在转瞬间记住无垢幻镜内显现出的冥咒,这已然教人惊叹了,更加上他计谋修为与玄煌相比,愈发让人胆寒,倘若他成为玄火王,只怕天下间能与他为敌的将少之又少,届时——整个华夏中原,只怕会被他搅得鸡犬不宁。不过——只要有红莲在,玄冥定不会步入玄煌后尘,因为玄冥此生唯一所追求的,只有红莲能给予他。 亲情、纯真、温暖、自由、包容与……爱情。 琅邪长长一叹,想道:“其实……玄冥,才真是个伤心人,无怪乎他对红莲执着到疯狂的地步了。”于是皱眉道:“若那杀生修罗阵,水冲不掉,血洗不尽,该当如何破坏呢?” 十翼笑道:“这不简单,引天雷劈之,翻地覆毁之,这大五行诀我来说,乃轻而易举之力。” 玄冥呵呵笑起来,道:“你在玄火王家门口闹这般大动静,只怕还没把修罗阵法毁坏三成,玄煌就追着你屁股后面跑了,况,即便你果真一举毁了血书阵法,其深重怨气依旧根深蒂固残留,而阵法要的就是那股怨念,这与没毁有何区别?” 十翼被玄冥说得脸色通红,可心内深处抑制不住泛出丝丝缕缕柔情,讪讪道:“看来这计策,是引蛇出洞的一招巧计了。” 琅邪忍不住轻笑起来,一时,凝重的气氛顿时轻松不少,他问玄冥道:“三殿下似乎早已想到好计策了,却有闲情在此捉弄老实人。我等机智实是自愧不如,唯有马首是瞻的好。” 十翼听琅邪如此夸耀玄冥,心中不禁又洋溢出骄傲与甜蜜的心情,道:“主子,您说该如何是好。” “简单。”玄冥笑得一团和气:“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见琅邪与十翼同时一愣,不解其意,玄冥方解释道:“大凡越是复杂的巨阵,布施起来越是谨慎,因为其力量越大,越怕出错。” 琅邪何等人物,当下反应过来,对玄冥笑道:“三殿下不亏是一众畏惧之杀神,这般计策,真是物美价廉的紧,呵呵。” 十翼当下也反应过来,摇头笑道:“主子莫不是说,利用那些怨毒之血,乘其不备大肆篡改?——十翼愧为前任白虎族首座长老,竟笨得杀鸡使出了牛力气。” 玄冥淡淡一笑,沉声道:“此文字怪异繁琐,及其难以记忆,只怕连监工的十六堂堂主也记不住那么多的丝丝缕缕,点点画画。十翼你按着此图,把阵型篡改得似是而非,交予琅邪,琅邪利用玄火门心腹渗透进布阵人群中,就地取材,悄悄用他们的怨毒之血按十翼所改方式乱划一气,就算是玄煌亲临观看,只怕也难以察觉被掌控着秘不外传的正统白虎文的白虎族长老做了手脚。” 琅邪与十翼相视而笑,当下与玄冥席地坐于青翠竹林内,仔细商议步骤细节,直把计划反复推敲得滴水不漏。 又一个饱含着诸多秘密的冷夜,缓缓降临。 第六十章 烈火交织的心结 自从那日玄煌不期而至,玄冥与琅邪逃出昆仑虚后,整个天寒地冻的昆仑虚内再次沉寂下来。仿佛原本就清冷孤寂的苍白世界再次陷入了深度睡眠中,即使天崩地裂也无法把它唤醒。 就在这般冰雪世界中,红莲仰头望着昏聩天空永无止尽地飘洒下冰冷冷的雪花,她开始空前地不信任昆仑虚内的每一个巫女,她们呼吸出的鼻息都带着冰冷的味道,她们望着她的目光都是警惕与疏离,她们毫无表情的容颜,在看红莲时都多了一层隐忍的狰狞和嗜血。 红莲忍无可忍,唯有成日躲在冰琅居,苦苦等待着琅邪回来,告诉她:玄冥此时很好,玄冥等着她去找他。 十天终于艰难地熬过去了…… 第十一天到来了…… 而后是十二天…… 十三天…… 此时,红莲哪会知道琅邪、十翼与玄冥正在秘密策划着推翻玄煌铁血统治的每一个步骤呢? 漫长的等待让红莲变得形容枯槁,憔悴不堪,加上玄煌给她的当头一棒,更使得她绝望之极。红莲觉得自己倘若在如此等下去,就会发疯了。于是悄然离开了冰琅居,向海崖边那座荒芜孤寂的八角亭而去,因为那里是玄冥第一次对她一诉衷肠的地方。 万分小心地穿过巨大冰晶长廊,没有碰到任何一个巫女,原以为相安无事的红莲刚放下一颗心,却被倚在长廊口的黑衣男子惊得转身往回走。 那黑衣男子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忙移动高大健美的身形,迈开大步追上欲逃跑的红莲伸手狠狠拉住她纤细的手腕,狂怒道:“你为什么要躲我!我已在此等了你三天了!” 声音掩不住的炽情烈焰。 红莲忙回身挣扎道:“二皇子,放手,在如是,莫怪红莲喊人了!” “我爱你,我疼你,我想见你,你便这般躲我,怕我,厌恶我?!”玄瞳狂烈地伸臂狠狠抱住红莲,吼道:“你叫!有本事你叫!” 红莲深吸口气,闭上眼,默然抗拒。 “我自伤一好,没日没夜地想你,想你为我抚琴,想你在玄祀上妙曼舞姿,想你怜惜我的神情。我挣扎过,痛苦过,你以为我就不想放开你么!”玄瞳再也不是那个傲慢清高,漠视一切的贵族王子,只是一个像玄冥一般孤独的少年,苦苦寻求着一个温暖的避风港,他把头埋入红莲颈窝,涩声惨然道:“但……我做不到。” 红莲愣了愣,依然决绝地拉开玄瞳双手,推开他的怀抱,淡漠道:“二皇子请回吧,以后再也莫要来昆仑虚,你我之间瓜葛一笔勾销。” 玄瞳愣了愣,转身拿过一直倚在旁边的一个四尺长的窄长木匣,双手递予红莲,高声道:“你不爱我可以,我乃玄冥剑下败将,绝不会耍赖不认,你故是喜欢玄冥,我更无资格强求,但我却要让你知晓我的心,用情不比玄冥少。——玄冥那人狡诈多谋,心机深重,将来你必难驯服他,届时他伤你气你,可以来寻我,只要是我玄瞳做得到的,定会为你做到。”顿了顿,玄瞳一改往日傲慢语气,低头望着手上木匣,慎重道:“此瑶琴乃我娘遗物,名唤‘烈歌’。你收下它,算是答允我的要求,也算是赔你那日被我摔坏的琴。此后相见,你并不必像见到罗刹鬼怪般躲我。我愿做你一辈子的蓝颜知己。” 红莲仰头望着玄瞳俊朗出尘的样貌,怎么不会理解玄瞳对她提出了一辈子等待的沉重诺言,他的苦痛与玄冥一般的深重,但他与玄冥不同的是,玄冥把苦痛化为了深埋心底的憎恨,像一杯越摆越醇烈的毒酒,终于扭曲变形,成为深深躲藏于暗夜的浑身是火的修罗怪物。——而玄瞳则是不原谅,不原谅他自己,不原谅玄火门,以征服玄火门作为最大的报复,把自己的伤痛和仇恨化为嗔怒,化为血化为火!化为一曲孤单而狂傲的烈歌。 红莲长长一叹,垂下眼,淡道:“二皇子,这琴,我是不会收的,你沉重的允诺,我更是背不动的。” “为什么!”玄瞳倏然皱眉,高声大吼道:“给我个答案!” 红莲呵呵轻笑,淡道:“答案答案,事情的真像往往残酷得难以接受——为什么每一个每一个人还要苦苦追寻呢?玄瞳,你走罢。” 玄瞳仰头质问红莲:“你这般,待我可算公平?我问了你无数个为什么,你都没有回答过我,至少这一个,我要听到真话。——给我个死心放开你的理由。” 红莲咬咬牙,终于仰头无畏望着玄瞳,深深隐藏住自己的悲哀,深深隐藏住自己的无助,娓娓而道:“不久前,吾王——也就是你的父皇,亲自向我提亲,命我嫁于玄王,成为玄火圣妻。我已答允。” “……你、你说——什么?”玄瞳愣然半晌,方难以置信地又问一遍。 红莲一字一顿沉声道:“不日后,我便是新一任玄火圣妻。” 玄瞳当即脸色刷白,如同五雷轰顶,全身剧颤,不知所措地喃道:“不……不会!怎么可能,你——你怎么会答允,你定不是自愿的!是父皇逼你,是他逼你的!” 红莲脑海中浮现出玄冥那绝世容颜,想着他苦苦叹息:“我是你的亲生儿子啊,你们为何要这般待我?”想着玄冥无助地涩声喃道:“冥哥哥太累了……”想着他的一切难以承受的悲苦。红莲又看着眼前惊慌失措的玄瞳,最终沉声道:“不,是我自愿的,我讨厌受人摆布,讨厌他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无奈,我想爬的更高,所以我毫不犹豫地应允吾王,事实上,这一天我盼了好久——” “够了!!”玄瞳双臂一抖,瑶琴摔落在地,琴盒开启,里面一具古朴锃亮的瑶琴重重跌出,顿时砸出数道裂纹,他朝她近乎疯狂地大吼道:“你以为这等玩笑很好笑?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对你死心?!你这个——冷酷的女人!” 为什么……为什么每一个人受伤后,都要无情地指责红莲,指责红莲是冷酷的呢? 可是因为,他们想在红莲这里寻求更多更多的温暖与柔情? 红莲仰头,用一双坚定得怕人的双眸深深刺入玄瞳心间,她——最终一句话也没说,没有辩驳,没有承认。 玄瞳顿时魂不守舍,干笑着胡乱说道:“我玄瞳瞎了眼,怎会爱上你这等水性杨花的女人,哈哈,玄冥也瞎了眼,疯了,全疯了!红莲,原来你与世间任何女子毫无区别!冷酷、自私、势力……老子、老子再也不要见到你这个满脸妖气的贱人!”言罢,再不管地上瑶琴,转身像逃一般地离开了冰晶长廊,仿佛红莲是个吃人的梦魇,随时都会追向他,而后一口吞噬。 直到玄瞳身影再也看不见,红莲方惨然一笑,长叹口气,蹲下身轻轻抚着地上裂痕满布的瑶琴,悄然哽咽道:“裂帛之声,碎弦之音,还有——心碎的声音罢?” 父子之间的仇恨,乃是天地间最悲哀的仇恨,红莲宁可他们恨自己,也不愿在加重父子间的间隙。 ★ 玄瞳迷迷瞪瞪地逃出了昆仑虚,失魂落魄走到玄玦大殿,此时也想不起什么礼法规矩,上得高墀,一屁股坐于玄王宝座之上,脑海中一片混乱,就如狂风吹乱雪般让他难以思绪。 那凌乱的记忆拉回了小时候,躲在母亲身后,死死揪着母亲的裙褶,慌张望着眼前狂傲俊朗的陌生男人,那男人伸出手指抚开母亲脸上泪水,柔声道:“鸣凤,本王对不住你们——” “你自然是对不住的!七年——整整七年,你都不曾来看望我们母子!若王上对鸣凤无情,为何当时把我强行掠回玄火门?”鸣凤近乎歇斯底里地拉住如受惊小兔的小小玄瞳,向玄煌面前推去,一扫平日的温柔贤淑,逼迫道:“叫父皇,快叫父皇,让他看看,瞳儿怎么就比不过那荒山野岭来的蛮夷妖女生的鬼童!” “放肆!!”玄煌豁然皱眉,雷霆之怒更不留情地显现出来,“毓儿乃是正宫,她所生嫡子日后当之无愧为玄王,瞳儿自是比不过冥儿万一!” “——玄煌!——你,你——”鸣凤气苦之极,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泪都忘了流,她忙抚住昏眩的额,纤细的身形摇摇欲坠。 “不准你欺负我娘!”玄瞳咬牙冲上前,忍下心头惊惶,抬起小脚就向玄煌腿上狠狠踢去,他哪里知道眼前之人是强势无比,高高在上的玄火之王,更不记得眼前这个霸气十足的男人是在襁褓里抱过他的亲生父亲。 玄煌见鸣凤身形摇晃,也顾不得撒泼的玄瞳。忙伸手扶住她,皱眉相劝道:“你做事一向大方得体,深得我心,且心胸宽广,为何就容不下巴毓母子呢?她初来乍到,又刚刚产子,很是不安,本王还想指望你多去陪陪她,照顾她——” 刚缓过一口气的鸣凤听到这些话,更加气愤,握起拳头就向玄煌身上狠狠打去,嚎啕道:“陪陪她,照顾她……而我刚刚产子第二日,你就率领大批人马远赴西南,一走就整整七年啊!你教我怎能不恨你怨你——” 鸣凤的哭喊回绕在玄瞳耳际久久不散…… 那是一个女人最为深切的哀怨与悲叹。 后来——巴毓突然无故带着襁褓内的玄冥逃出玄火门,玄煌疯了一样追回哀牢山,但带回来的,只有嗷嗷哭号的玄冥,不日后,玄煌对玄冥态度空前巨转,而玄冥也消失不见了,谁都谣传玄冥已然死去。玄煌也像变了个人似的,更加冷酷无情,杀人嗜血,但夜间,这个强势的男人总是把自己锁在卧房内,谁也不准入内,鸣凤成日以泪洗面,点着盏宫灯站在门前,只希望玄煌能够回来。就这么等着,直到……深夜…… 忽然有一天,玄煌闯入了鸣凤居所,当时正在自豪地望着小玄瞳使出玄火燃化一团生铁的鸣凤欣喜过望,忙过去搀扶玄煌,玄瞳却冷冷望着自己的父亲酩酊大醉的模样,心中充满憎恨。却听得玄煌胡言乱语地喃道:“毓儿,巴毓……我想你想得好苦……你为何这般待我?你若死,吾心死——吾心死……天下!天下人皆该死!我要杀杀杀!杀光你们所有人!——你!”他伸出指头狠狠指向搀扶着他的鸣凤,接着又指向站在一边的玄瞳,“还有你!”最后,他指向夜空,万分凄厉地狂吼道:“巴夜——巴夜——!!你永远也别想得到我的毓儿!你给我好好看着,那个孽子玄冥会因为你,付出最惨烈的代价——!!” 当玄煌说完这几句话,鸣凤顿时脸色惨白,她苦笑一声,心如死灰。第二日,鸣凤就从角楼上跳了下去,正逢玄瞳路过此地,亲眼看着自己母亲死在面前,脑浆迸裂…… 鸣凤还是爱玄煌比爱自己亲生儿子多……多得……连自己的命都成为了爱情的祭品。 玄瞳狠狠皱眉,心中的空与痛无言诉说,除了对玄王的位子进行最深通的报复,还能怎么做呢?还能去恨谁呢…… 他不过——是个被遗弃的孤独人罢了。 “——瞳儿。”不知何时,一个阴沉的声音在他的耳旁响起,打断了混乱的思绪,玄瞳回神向声源望去,只见玄煌不知何时到来站在他身旁,玄瞳皱皱眉,却没有说话。 玄煌伸手拍拍玄瞳肩膀,难得带上亲情的感情,说道:“迫不及待想登上玄王宝座啦?” 玄瞳双眼危险地眯起来,傲道:“一向都迫不及待,老东西!” 玄煌仰头哈哈大笑,口中连叫好,片刻,他从怀内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半透明玉骨瓶,上面殷红血丝满布,交予玄瞳,笑道:“此乃为父花费大心血炼制的‘紫金摄魄瓶’,里面紫金液可增你两甲子功力,及其珍贵,待修炼打坐时把它尽数饮完,而后用玄火在体内淬炼,不出三日,你便可轻松赢过玄冥了。” 玄瞳接过这冷冰冰沉甸甸的紫金摄魄瓶,隐隐听得里面冤魂哀嚎,鬼哭狼嚎,说不出的瘆人,他警觉地望向玄煌,猜测玄煌言下之意可是已然知道上次在昆仑虚与玄冥私自斗殴之事。 玄煌笑了笑,道:“今后吾儿安心修炼,玄王之位迟早是你的,到时要什么佳人没有?何况区区一个卑贱的红莲女呢?” 此话一出,玄瞳心头禁不住狠狠一抽,强自忍住不再言语。 “你喜欢莲儿那女娃,为父不是不知道,但红莲乃是琅邪身边最亲近之人,你上次也说过,琅邪威望渐高,法术神功更是精进若日行千里,怎能不防?”玄煌伏下身,在玄瞳耳边沉声道:“为父这是为你不日登上玄王之位铲除异己,这份苦心,也只有吾儿得知啊。”言罢,他仰身朝玄瞳微微一笑,转身缓缓走出了玄玦大殿。 再次寂静的玄玦大殿多了一层阴谋的阴影,只剩玄瞳神情复杂地坐在那里,用颤抖的手死死捏着那个阴魂缭绕,邪气难散的紫金摄魄瓶。 第六十一章 冰虚错 昆仑雪山深处,白虎幻境之中,玄冥右脚足尖轻点郁郁葱葱的青嫩竹尖,左脚呈半莲花状盘起,形如飞天之姿,双手捏诀,一双美到巅毫的双目似寐似瞑,长发在风间自由游弋,看上去飘然出尘,与万物自然和为一体,几欲飞身成仙。突然间,以玄冥为圆心,直径数里气候骤降,方圆枝叶上立刻积起一层冰霜,潮水连天之声不断,玄冥周围玄火升腾,竟变为黑蓝之色,流波涌动中闪烁冰花朵朵,极为好看,正当四周翠竹受不了这冷冽气候,纷纷碎裂时,气场诡秘一变,玄冥周遭玄火顿时噼啪作响,变为白金色闪电状流波,浩浩荡荡向四周霹雳开来,气势浩大得周遭翠竹纷纷跟随气浪向外倒去,无数根竹枝最终难以支撑,噼啪作响地断裂了一地;玄冥心念微微一动,周遭气流感应,他周围流波转变为熊熊烈火,酷热难当,那些剩余勉强支撑的青竹纷纷焦枯断裂,玄冥猛然睁眼,手诀变化伸展,周遭黑红烈焰缓缓变化,最终成为纯黑得没有半分杂质的漆黑火焰,周遭空气怪异地宁静下来,却隐隐流动着不安的气场。 玄冥望着手中烈烈燃烧的无根漆黑玄火,有些欣喜地长长一叹,此火气场绝没有那些五行之火来得杀伤力强,但万物都秉持着返璞归真的本性,越是饱含无上力量的东西,其本相就越显得稀疏平常。 玄冥把辛苦祭出的漆黑玄火小心收回,用它仔细淬炼体内本不属于自己的极寒之力,缓缓转化为自身根基之力,直直过去一个多时辰,玄冥方微微睁眼,仰头舒爽地轻轻一叹,口鼻中呼出的白气无上寒冷,都带着些许冰霜。玄冥望望方圆翠竹已然被毁坏殆尽,唯剩脚下这个翠竹依然苍翠挺立,毫发无伤,转头正见琅邪站在远处翠竹尖望着自己,他便足尖轻点,身形飘忽,只瞬间便来到琅邪身边。 琅邪望着玄冥,脸上不自禁露出欣喜微笑,道:“三殿下已可不按五行规律变化而招出玄火来了,可见体内玄火已可被你尽数控制,这实在比我想象得要快得多啊。” 玄冥摇摇头,道:“可惜那纯黑玄火包含五行阴阳,所以也可以说是自成世界,什么都不包含,力量巨大难以掌控,以前得按五行之势顺序变化玄火,直到最后才能祭起纯黑玄火,但在战场上,这极为耗时耗力,现下虽然可以任意变化五行,却也还要转化三次才能祭出玄火,而且体内巨大能量一日不尽数转化为自己所用,纯黑玄火就一日不听自己使唤。” 琅邪摇头叹息道:“毕竟不是自己修习得来的力量,有些缺憾也难免。” “嗯……”玄冥若有所思,微微皱眉道:“我却没多少世间了。”琅邪见玄冥如此皱眉苦思,便忍不住揶揄道:“三殿下见一切事宜都计议妥当,有些眉目,就忍不住开始把心往昆仑虚移了。” 玄冥当下脸色通红,强忍住做贼心虚的感觉,有些结巴道:“我——我哪有对她朝思暮想——”此话一出,玄冥顿时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都咬掉,平时一颗盖世聪颖的脑袋此时完全停止运作。 琅邪一脸豁然开朗的了解神情,点头道:“哦,原来是这般啊。”顿了顿,无不惋惜道:“可惜了,本来我今日是想来与你告别,十翼昨日已把篡改图纸交予我,我今日便要着手办理,顺便回昆仑虚看看莲儿可还好,现下听你这般说,似乎我老人家也不必操这份闲心了。” 玄冥脸上一白,真怕琅邪把此话当真,急道:“莲儿行事没有半点心机,性格更是直率,她一人在昆仑虚怎能叫我安心,琅邪——大人,就算不看在我的面上,看在……你与她八年来情同父女的情分上,也不能如此对她不上心——如若不然,还是我立刻回去罢。” 琅邪忙拉住玄冥雷厉风行的身影,好笑道:“如此算来,三殿下还是第一次唤我做‘大人’呢,呵呵。是你自己说的不等修罗阵篡改完绝不回去,以免玄煌生疑,而且虽然你能自控玄火,但周身灵光闪动,就算是区区常人也能看出你是一个高深炼气士,回玄火门简直提着脑袋往刀刃上送。如此,三殿下还这么急着回去么?” 玄冥停下脚步,仰头长长舒一口气,平稳下混乱的心情,望着纤尘不染的碧蓝晴空,轻道:“待扳倒玄煌……我定要紧紧抱住她,再不让她离开我片刻。” 琅邪又是悲又是喜地微微一笑,但愿玄冥与红莲,会有一个圆满的归宿,他们两个,过得委实不易。 片刻,琅邪,十翼与玄冥来到幻境入口,琅邪抚了抚怀中繁复图纸,把披风裹得更紧些,向二人抱拳道:“告辞。”柔美的脸庞满是刚毅之色。 十翼抱拳回道:“此次路途艰险,大人务必小心行事,摧毁玄煌野心,吾等势在必得!” 玄冥雍容抱拳,淡道:“吾等三人均对玄煌怀有深仇大恨,说甚心系天下苍生,那简直是笑话了,但就为自身不可泯灭之一己执念,方更加有摧毁他的决意。——琅邪大人,保重。” 琅邪,十翼,还有玄冥,他们均是被玄煌的高强,玄煌的邪恶逼迫至此,他们每个人都怀抱着空前的哀怨和憎恨,不堪忍受命运的重负而奋起反击,他们的救赎充满着难以消除的悲凉。 因为他们空前憎恨的理由,只是因为——爱得太过狂热。 琅邪转头问玄冥道:“三殿下可有什么话要我向红莲转达?” 玄冥愣了愣,苍白无暇的双颊微微一红,片刻又变得死白一片,皱眉思索良久,方缓缓斟酌吐字道:“告诉她——我会一直等她来寻我的。” 琅邪点点头,再不多话,有些孱弱佝偻的身形转身穿过幻境入口,消失于幻境外,再也看不见。 玄冥痴痴望着幻境入口时空交错的涟漪渐渐平息,觉得自己的心也随着琅邪的身形远去,穿过那扇关闭着太多秘密的朝虚门,寻找那个冰雪中林立的一朵烈火红莲…… ★ 此时昆仑虚内,朝虚门豁然开启—— 只见瑟魅寒着一张鬼怪般狰狞的丑脸,领着十二位低眉顺眼的黑衣丫鬟向冰晶长廊内走去,直穿枵暝圣殿,昆仑虚巫女见到瑟魅,无不吓得急忙跪下行礼。 瑟魅冷冷挥臂,对脚边一个巫女道:“去把祈舞圣女叫到她卧房,本堂主在那里等她。” 被驱策之巫女忙回道:“诺。”从地上爬起,向冰晶长廊深处而去。 另一位巫女站起身,恭顺道:“堂主,这边请,容奴婢为堂主带路。” 瑟魅点点头,大步向前迈去,引路的巫女慌忙跟上小心指引方向。 片刻后,红莲被匆匆唤回到自己卧房,她望着自己卧房门口多出来的十二位黑衣丫鬟,不祥的预感顿时像狂潮般袭来,定了定神,推门而入,只见瑟魅只身一人站于房内,望着卧房中放置的竹简书籍都是诗词曲谱,琴箫书画,瑟魅脸上浮现出一丝鄙夷神色。 红莲冷着脸走进自己卧房,反手把门关严,没有说话。 瑟魅自顾坐到红莲平时坐的软席旁,靠于垫上,青筋纠结的脸直面红莲,眼光流露的只有怨毒与恨意。 一时房内静默一片,唯有瑟魅身上发出的阵阵幽冷阴森的暗香像毒蛇般盘旋在空气之中,在两人间徐徐游弋。 良久后,瑟魅方缓缓启口道:“吾王派遣在下送来十二个丫鬟伺候你饮食起居沐浴更衣,可知为什么吗?” 红莲微微仰头,依然没有回话,答案谁都心知肚明,所以说出来是不具备任何意义的。 瑟魅见红莲到现在这步田地还如此傲气,忍不住心头狂怒道:“因为十五日后,你便要披上嫁衣,出昆仑虚,嫁于吾王,成为玄火圣妻。” 红莲周身狂颤,再也忍不住惊呼道:“十五日后?!”这一切——来得实在太快了。 瑟魅冷笑一声,讥讽道:“你便是迫不及待?” 红莲深吸口气,微微垂目,神情再次变得冷漠淡然,依旧不回话。“——红莲!!”瑟魅顿时暴喝一声,猛然起身怒视红莲,狂吼道:“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心里有愧?你可是后悔了?——我告诉你,来不及了!因为我不准你有后悔的机会!三殿下——是我一个人的!” 三殿下——红莲哪会想到,当有人提到玄冥时,她的心……会这么疼,疼得钻心剜骨,疼得几乎窒息,疼得几乎想立马死去…… 瑟魅沉默了片刻,望着红莲越发苍白的容颜,用干涩的声音道:“倘若你是真爱三殿下,那么……你欠我一个解释。” 红莲听到此话后,只觉由衷好笑,淡淡一笑,轻道:“我谁也不欠。” “既然如此。”瑟魅长袖一甩,冷道:“那休怪我把三殿下从你手上夺走!”边说边迈步向门口走去,“红莲,记住,十五日后,你便成为玄火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新任主母,倘若发现主母与自己继子乱伦偷情,可是会死得惨不忍睹,不单是你,还会加害到与此有关的所有人。——若我是你,现下就挥剑斩情丝,好好想想怎么去伺候吾王,而不是毫无疑义地画一些晦涩不明的图画放在砚台下面了。” 红莲愣了愣,转头望向书桌上那几幅水墨画,无不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包裹着一朵清瘦睡莲,火焰上闪烁着无数冰晶雪花,凌乱火舌万般珍爱地包围着那朵睡莲,宛如情人之间的爱抚,睡莲周围的荷叶以优美的弧度微微上扬,好似正要把那团火焰包裹起来般。画风细腻,带着红莲少女的所有憧憬与幻想,还带着二人难以泯灭的誓言。红莲脸上顿时红遍,万万没想到瑟魅竟会看出其中寓意,只觉大感羞赧,忙过去抽出水墨画,把它细细卷起,惨声道:“求求你……别告诉任何人。” 瑟魅愣了愣,料想不到心性如此坚毅的少女会为这事祈求自己,冷哼一声,道:“想不到,你还会有求我的一天,你这个水性杨花的下作女人。” 当玄煌声称要娶红莲为妻时,整个玄火门都震惊了,有人极力反对,有人不置可否,更多人是惧怕玄煌心狠手辣,阴晴不定的性格而急忙点头赞同。而瑟魅听到这一消息,顿时掩饰不住的大喜,大喜过后是难抑的忧愤,每每想到玄冥时,忍不住悲切地长长一叹。转头望向玄瞳,只见他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甚至神色更为复杂难解。看来此次突如其来的婚事,并不是众人所乐见的。 瑟魅回神冷冷一笑,道:“看来我们这位主母很是喜欢以权压人啊,还没坐定圣妻之位,便开始任意驱策使唤我们这些下人了,但您可别弄错了,不是所有人都看在你是新任主母的份上听凭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黄毛丫头差遣。”边说边伸手打开卧房大门,最后转头狠狠望着红莲苍白冰冷的容颜,带着万般复杂和疯狂的心情,嘶声道:“我恨你!我诅咒你所做的一切,必会得到最为惨烈的结局!”瑟魅言罢,再不多话,厌恶地跨出红莲卧房,房门砰然大响,狠狠把红莲关闭在内。 红莲低头望望手中水墨画,心想一把火把它烧了,但思来想去,仍是不忍,于是把它放入自己平日用惯了的瑶琴盒内,把摆在一旁,再也修复不起来的碎裂的烈歌素筝放进琴盒,压在画上,长长一叹,关起琴盖,再用布包好,转身走到房门口,推了推门,竟诧异地发现,房门不知何时竟被反锁了起来。 红莲苦笑一声,问外面站着的侍女:“你们为什么要关我?” 只听一少女凑到门口,福了福身,道:“吾王有命,十五日内,小姐不得跨出闺房一步,更不可与任何人见面,小姐息怒,我等也是有命在身,不敢不从,倘若小姐应允,我等即刻开门伺候小姐饮食更衣,直到十五日后,自会有人来把小姐接出昆仑虚,完成大婚。” 红莲听这侍女所说,知道自己已被软禁了,眼前十二位侍女,只怕各个都身负绝世武功,亦是出入无门,于是轻轻一叹,淡漠道:“把门打开罢,我哪也不去。” 那些侍女也好说话,听红莲应允,便干脆把门打开,鱼贯走入六个侍女,当先一个侍女对红莲施礼道:“小姐,奴婢名唤晴空,此后,饮食起居沐浴更衣均由吾等伺候,小姐有何不满,就吩咐晴空一声罢。” “罢了。”红莲低下头,心如止水:“我天生命浅福薄,那么多人伺候很是难受,除了晴空你,其他人就都退下罢。” 晴空斟酌片刻,方答允道:“诺。” 第六十二章 寝难安 话说琅邪朝玄火门一路匆匆赶回,极力瞒过玄煌眼线,对自己深埋在玄火门中数十年的心腹巨细交代篡改阵法事宜,心头方落下半块巨石,但想自己不露声色,在玄煌眼皮底下行事着实不易。好在他现在修为法力近乎全失,又恢复成无性之身,若是显出一副男儿身,玄煌立刻便知他修为大成,决计更加防范于他,此次或还真是因祸得福不成? 琅邪边这么想着边往昆仑虚而去,依然觉得难以放心,自己时长在昆仑虚外走动,必定惹来非议,想找一个精明强悍的人助他在玄火门做事,却思来想去找不出合适的人选,于是只好作罢。 如此一耽搁,又是数日过去。待琅邪穿过朝虚门顿时眉头一拧,他足不点地,身子顿时化作一道乱雪飞向巫女们所住的院落,脚步停在了红莲房门前,望着左右林立的十二位侍女,刹时狂怒吼道:“大胆!你等身份低贱,何故私闯昆仑虚?这是在做什么!” 领头的晴空见来者身着一袭纤尘不染的拢月素纱白衣,身形似雾似幻,样貌美得难分性别,早已知道此人乃玄火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雪魄琅邪,忙上前单膝下跪,道:“天明堂主坐下副手——冷晴空见过琅邪大人。” 琅邪冷冷一笑,道:“原来是玉面毒蛾冷晴空啊,不久前玄祀大典,还有你一席之地呢。你不在玄火门好好呆着,来此作甚?” 冷晴空独得瑟魅真传,从暗器配毒到喂毒下毒无所不精,又生得貌美,因心性扑朔如蛾,况心狠手辣,所以被人称为“玉面毒蛾”。她听琅邪话中带刺,忙低头回道:“回大人,十一日后,吾王将会迎娶祈舞圣女为玄火圣妻,吾王爱护红莲小姐,特此关照吾等前来伺候小姐饮食起居。” 琅邪倒吸口冷气,只觉当头一桶冰水泼下,从头凉到脚,定定神,他大步向红莲卧房门口走去,不由分说就推开大门。一时十一位侍女闪身迅捷包围住琅邪,手中均扣上涂着剧毒的暗器,不让他再上前半步。 晴空恭顺地来到琅邪面前,道:“吾王有命,在小姐未过门前,不得见任何人。” 琅邪知晓红莲已被胁迫软禁住,心头狂怒,对晴空冷哼一声,不带感情道:“你便是在——命令我?” 晴空决计不敢得罪琅邪,只好硬着头皮答道:“并非晴空命令大人,而是吾王有命……” “什么吾王!”琅邪顿时大吼:“便是玄煌亲自来到昆仑虚,也一样要听我的!——让开!”伴随着此话,琅邪身旁雪花狂舞,朵朵冰花如利刃刺心般阴冷强势。 晴空心头一颤,斟酌良久,只好向周遭侍女摆手,周围侍女犹豫片刻,还是退回原位,悄悄收起手中闪烁冷光的暗器。对琅邪赔礼道:“大人勿怪,属下也是提着脑袋办差,不敬之处万望包涵,大人胸襟宽广,量是不会为难我们这些下人的。大人请罢。” 琅邪望望晴空,最终冷哼一声,大步走进红莲卧房。 房内悄然一片,屏风内透出隐隐火光,四周帷幔已被换得艳红一片,却察觉不到半丝喜庆,反而觉得格外寂寞。琅邪悲苦长叹,缓缓绕过屏风,来到榻前,只见红莲倚在一旁,就着昏黑如豆的火光,拿着一卷竹简静静阅读。红莲听到脚步声,有些诧异地微微仰起妙曼冷漠的容颜,待看清来者竟是琅邪,不由得淡淡一笑,神情间没有惊喜,更没有悲愤,有的,只是淡然。 琅邪望着红莲如此镇定自若的模样,不由得悲从中来,涩声道:“为什么?” 红莲微微一笑,轻道:“冥哥哥,他好吗?” 琅邪轻轻点头,喃道:“他很好,伤势尽数痊愈了。他要我告诉你——” “大人不必多说。”红莲打断琅邪柔声道:“只要你们都安全,我亦无所求了。” 琅邪长长一叹,坐到红莲身边,问道:“你会把理由告知于我么?” 红莲微微摇头,只道:“大人务必担心,我怕大人与冥哥哥,会有杀身之祸。” “这便是你嫁与玄煌的理由么?”琅邪痛心疾首,苦苦骂道:“你这个——蠢丫头啊。” 红莲侧头叹息道:“……我们,是斗不过玄王的。” 琅邪狠狠皱眉,厉声道:“那你就甘愿任其摆布?!——红莲,你何时变得这般怯懦!” 红莲缓缓摇头,道:“我也有我自己的想法。大人莫要再问了。” “你的想法?”琅邪冷哼一声:“你的想法便是出卖自己,嫁给玄煌?你知道么!即便玄冥立即去死,也不愿看见你如此方式保护他!” “可是我更怕!”红莲吼回:“冥哥哥的结局,不该是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判了死刑!” 琅邪的神色顿时软化,苦道:“但他的结局也不该是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折磨得生不如死啊。” 红莲死死闭上双眼,坚定道:“我主意已定,大人不必挂怀,大人只需保护好自己即可。” 琅邪苦苦一叹,无奈道:“可是,谁又来保护你呢?” 红莲却不回话,整整八年,都是玄冥在极力保护着她,结果玄冥自己却变得杀人成性,冷血无情的笑面杀魔,这就是保护她的结果…… 红莲再也不愿自己所深爱的人受到伤害了。 ……每一个人的心头,都是满目疮痍,再也找不到一片完好的肌肤。这,却是红莲最不愿见到的。 琅邪想了想,伸手捏诀,在周遭施了一道静音诀,不让在外面虎视眈眈的一群人听见,但琅邪还是压低声音,沉声问红莲道:“玄煌可有察觉虬龙大阵已经移入你的体内?” 红莲沉思片刻,摇头道:“似乎未曾知晓,但也不能确定。因为玄王现下都没有去寒冰天牢把燎日玄龙请出来的意思。” 琅邪听到此话,非但不放心,反而拧眉阴沉下脸,心中忧虑更深。 红莲见琅邪忧虑,只好宽慰道:“大人也不必太过在心,也许玄王并未察觉燎日玄龙已被解禁。” “如此最好。”琅邪口中轻轻道,但他知道,如果玄煌真去取出了燎日玄龙,加上他习得神鬼莫测的冥咒,要阻止他涂炭生灵的野心,当真是千难万难了。 此时琅邪深深后悔把虬龙大阵移入红莲体内,让她平白背负起如此危险而重大的担子。可也有些庆幸是红莲背负起这个重担,她的刚毅与坚强,正是最好的保障。 于是,琅邪忍痛向红莲沉声道:“莲儿,你体内的虬龙阵阵眼,最初原型乃是捆绑住玄火圣祖玄黥的天牢阵,世上——也仅有你体内此阵,方能够困住燎日玄龙了。倘若你主意已定,真想保护玄冥,那就在局势无法扭转时,把玄龙巨剑封印入你的体内罢。” 红莲缓缓点头,神色一片淡定,“大人,我明白的,您不必太过忧愁,因为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琅邪长长一叹,只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只好道:“莲儿歇息会罢,自从上次伤势大好,你的身子比起往日来弱得多了,明儿我再来看你。” 红莲向琅邪微微一笑,道:“让大人费心了。” 琅邪站起身,宠溺地伸手抚了抚红莲的头,收回周围的静音诀,离开了红莲的卧房。 ★ 静瑟的白虎幻境中,四周清冷,微风吹拂着汪洋般的竹林,发出沙沙声响,清澈见底的溪水潺潺而流,哪有什么尘世之气,有的,只是无限的静瑟与安详。 小溪边建着一座简单而朴素的小小竹楼,没有中原房屋的气息,更没有玄火门建筑的冰冷和霸气,有的,只是别具一格地和自然完美融入一体的平和。 竹楼最内,一张竹制卧榻上,玄冥侧躺于上,正在酣然入睡,他心事一向繁重,且常年在刀光剑影中摸爬滚打,所以从来都睡得极为警醒。不知为何,今日他却睡得这般深沉,仿佛永远也醒不过来一般。 就在如此美好的深黑夜晚,玄冥卧房的竹门被人轻轻开启,发出与之很是协调的吱呀声,伴随着声音,一双纤白赤裸的小脚无声走了进来。 玄冥依旧沉睡于自己深长的梦中,并没感觉到有人悄然闯入自己的世界。来者挪动脚步,轻轻走到了玄冥卧榻旁,乘着如水月色,笼罩着她一身朱红色的垂纱衣裙,隐隐可见包裹在内的姣好而甜美的胴体。这具身躯足以让每一个男人血脉贲张。 那少女用优美的姿势缓缓跪于榻边,痴痴望着睡梦中的玄冥那美得没有半丝凡尘气色的容颜,终……伸手拉过玄冥身上一丝散落的银黑长发,无限怜爱地用朱唇轻吻:“冥哥哥,莲儿来找你了,冥哥哥却睡得这般熟,也不理会我。莲儿真是伤心呀……” 玄冥似乎不曾听到红莲的呢喃,依旧沉睡。 红莲周身颤了颤,似乎有些冷,沉默片刻,她却独自呵呵笑了起来,笑得那般的鬼魅而妖异,带着无限的傲慢与冷酷的惑人笑容,像静静寒潭的一波波涟漪扩散开来,撩惑人心。她边笑边伸手拉住玄冥凌乱的衣襟,轻道:“冥哥哥好美啊,总是喜欢这样冷酷地笑着,冷冷望着周遭的一切,世上的一切,你都在乎什么?——除了我,除了我。如果我也想把你毁了,你会怎么办呢?你这个乱伦的血与黑暗的血胡乱拼凑出来的怪物,除了空有一具光鲜亮丽的外表,还有什么呢?——哦,对了,还有毁灭天下的能力,呵呵呵呵。” 睡梦中的玄冥依然像失去知觉一样沉沉而睡。 “默然无有的怪物……”红莲沉醉似的长长叹息,低头在玄冥精美却略显苍白的唇瓣上轻轻一吻。这次,玄冥终于醒来,他有些不情愿地微微睁开泛着冷冷光辉的黑蓝双眸,久久凝望着眼前少女,眷恋地叹息道:“莲儿,你终于找到我了,我在此等了你好久……久得都睡着了……”边说边伸手抚摸红莲的脸颊。 红莲呵呵一笑,笑容妖异挑逗,她拉过玄冥抚在颊边的手,张口咬住他修长细白的食指,用舌细细舔舐他的指尖。 “……别。”玄冥脸上倏然红遍,像是享受,更像隐忍般苦苦呻吟制止。 红莲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边笑边俯身吻住玄冥颈项,顺着他隐隐透出青色血管的苍白肌肤缓慢移动。红莲伸手拉开玄冥原本就有些凌乱的衣襟。 “唔……莲儿……你当真坏……”玄冥也忍不住呵呵而笑,伸手紧紧抱住此时如同惑人女妖似的红莲,侧头任凭她用唇爱抚自己,柔声而嬉笑地耳语道:“即便我就是全天下最肮脏和血腥的产物,即便我比杂碎都不如,你还是爱我。你就这么伤我辱我罢,让我细细品味你畸形扭曲的爱恋之情……” “嘻嘻……呵呵呵……”红莲与玄冥一同发出的妖艳笑声中,带着浓而不化的邪气与傲慢,现在,更多了一层淫秽和挑逗的肉欲。片刻间,玄冥与红莲就浑身赤裸,一丝不挂,四肢以最亲密的方式纠缠难分,玄冥迷醉地望着红莲此时倍感妖艳与冷酷的容颜,喘息地低喃道:“你不是我的莲儿,你是谁?” 红莲听到此话,不禁仰头哈哈大笑,双手向上爱抚,突然间掐住玄冥脖颈,脸上神情是如此狰狞扭曲,她狂乱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冥儿,难道你忘了,是谁把你带来这个苦难的世间?是我——巴毓!是你的母亲啊!” “——巴毓!”玄冥脸上血色瞬间退却,比见到万千恶鬼还害怕千倍万倍,惊恐嘶声挣扎,却像被蛊惑一般,身上使不出丁点力气,连半丝玄火之力也祭不出:“你不在地狱受业火焚噬,为何要跑入我的梦境!!我不想见到你!滚——你滚啊!!” 那样貌酷似红莲的女人神色突然变化,从狂笑顿时变为嚎啕大哭:“我是爱你的啊!你却要我滚——巴夜——我爱你啊!!你不准爱上其他人,你只是我一个人的!巴夜——既然你要离我而去,我就杀了你!!” 玄冥颈间被这妖女掐得几乎窒息,但此时根本顾不了许多,只觉心中万般悲凉,哽咽道:“巴毓……和巴夜相比,我在你心中,永远只是默然无有么——?”尾音颤抖得支离破碎,“你要杀我……你要杀死自己的亲生儿子,全都是为了那个人——巴夜?若如此——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 那女妖豁然愣住,神色缓缓平和下来,收回掐住玄冥脖颈的手,侧头痴痴望着他良久良久,终于淡然启口道:“冥哥哥,干么这般伤心?可是又有什么心事?” 玄冥皱眉狐疑地望着眼前少女,她的容颜是这般熟悉又陌生,不确定地颤声问道:“莲——儿?” 红莲噗嗤一笑,伸指揩拭玄冥额上冷汗,笑虐道:“莫不是做噩梦了?怎的这般惶惑?是什么梦让众神畏惧的玄火杀神吓得容颜失色?” 玄冥像死里逃生一样舒了口长气,伸臂紧紧抱住红莲,闷声道:“嗯……一个很可怕的梦。梦见我已经不认识你了,梦见你像巴毓那个恶毒女人一样,想至我于死地。” “那——冥哥哥有没有梦见我离开你了呢?”红莲淡淡说道。 “——什么意思?”玄冥紧紧皱眉,手上更是用力把红莲赤裸的身体与自己同样赤裸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红莲再次用妖异得不正常的笑容回答玄冥疑惑,她缓缓推开玄冥,伸手披上朱红色的垂纱衣,冷淡道:“玄煌要来了。” 玄冥更加不安和费解,正要出声询问,突然竹门砰然大开,只见玄煌高大身形撑立门口,遮天蔽日,包括那皎皎月光也瞬间黯淡,显得是如此强势和阴森。 “吾王。”红莲顿时沉醉一叹,难掩欣喜与激动,飞身跑向玄煌怀抱。 “不要去!”玄冥绝望地死死拉住红莲右手,惊惶而无助地嘶声吼道:“莲儿……你这是怎么了啊!难道——你不再爱你的冥哥哥了吗?” “放开我!”红莲厌恶地挣扎着,仿佛玄冥的手沾满了污秽的剧毒般:“你这下作而可悲的男人,默然无有的怪物!我怎么可能会爱你?我要走了,再也不愿见到你!” 玄冥顿时愣然,趁着如此时机,红莲急忙抽回手,头也不回地向玄煌奔去,玄煌在阴暗处缓缓伸出右手,等待着红莲的投怀送抱。这一幕看上去是如此扭曲而诡异,仿佛时间在此刻停留得万分漫长。 玄冥急忙起身追去制止,却狠狠跌倒在床边,只觉周身气力不翼而飞,感到空前的无能与无助。唯有绝望地望着红莲离开自己,声嘶力竭地吼道:“红莲——回来——我求你!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红莲根本不予理会,嘻嘻而笑地绝情离开,向玄煌奔去。 “红莲——回来啊——!!!” 第六十三章 杀神困囿情难却 “啊……”伴随着一声惊呼,玄冥倏然惊恐地睁开双眸,从榻上坐起,低头愣愣看着身上凌乱的衣物和薄被,待狂跳的心渐渐平复下来,玄冥才确定刚才的一幕幕原来只是一场噩梦。他用依然冰冷颤抖的手抚着自己满是冷汗的额头,却仍然不敢闭眼,生怕再次回到刚才真实的梦境中。 此时房门被猛然开启,只见十翼赤裸着健美修长的上身急急闯入玄冥卧房,惊道:“主子,发生何事!” 玄冥望着突然闯入的十翼,愣了愣,方有些不自在地嗤笑道:“无事,我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 十翼用闪烁冷光的双眼细细打量四周,确定并无异状后,才松下一口气,点头道:“那主子再睡一会罢,距天明还有好一会呢。” 玄冥没有回话,皱起眉思索良久,突然道:“明日一早,我便回玄火门。” 十翼呼吸猛然一窒,片刻后,方沉声道:“主子不是说,不待杀生阵篡改完毕绝不回玄火门么?” 玄冥摇头道:“不成,我不放心,回去后,也好和琅邪有个照应。” “……嗯。”十翼自知多说无益,唯有忍心顺从,若是玄冥自己的决策,世上只怕除了红莲外,没有人能够改变他的想法。于是双眼痴痴望着玄冥苍白的脸颊边典雅垂下的凌乱长发,却不敢望向别处,更不敢看玄冥此时显得有些惶惑和无助的绝美容颜。 “还有什么事?”玄冥见十翼迟迟不走,便出声询问。 十翼机械地摇摇头,转身向门口走去,把门轻缓的关上。 “等等。”玄冥突然启口,让十翼的心顿时高悬起来,十翼开门询问道:“主子可还有什么吩咐?” 玄冥用一双幻惑人心的摄人眼眸冷冷望着十翼,淡道:“过来。” 十翼忍不住皱紧眉峰,开门走到玄冥榻前,轻唤道:“主子。” 玄冥依旧用着惑人却费解的嗓音,不带丝毫情感,冷冷命令道:“坐过来。” 十翼迟疑片刻,终于有些艰难地坐到榻边,显得格外的手足无措。不想就在一切变得怪异而难解时,玄冥竟倏然扑入了十翼怀内,十翼心头顿时难以自控地狂乱跳动起来,没有丝毫心理准备地慌乱叫道:“主子……” 玄冥紧紧抱着十翼,任意汲取他身上的温暖,像一个在雪天被冻坏的孩子紧紧抱着一团火炭,根本不管这团炭火是否会把自己灼伤。玄冥周身瑟瑟发抖,颤声道:“很温暖……十翼,我现下是存在的罢?” 十翼心头百味成杂,声音也有些发颤地回道:“主子是活着的……主子的呼吸是温暖的。十翼不会让主子受到半点伤害。” 玄冥满意地点点头,把十翼抱得更为紧密,“紧紧地抱着我,别让我消失……我很冷……很冷……” 十翼带着些许的恐惧和万分的愉悦,试探性地伸手一点点合拢,最终紧密地抱住玄冥纤弱细瘦的身躯,一辈子也不想放开。 一种久违的安心,伴随着紧得快让玄冥窒息的手臂重重压迫在他身上,玄冥沉声一叹,轻道:“我累了,想睡了。你守着我,别让鬼靠近我。” 十翼拉过薄被裹住玄冥,柔声道:“主子睡罢,十翼一步也不离开主子……一辈子,守着你……” 玄冥含混地轻应一声,垂下渐渐沉重的眼睑沉入了黑暗寂寥的梦境中,梦中的红莲,格外地让玄冥眷恋…… ★ 次日清晨,玄冥立于白虎幻境入口,对十翼吩咐道:“若我估计没错,不出十日,玄煌自会有动作,待你感到昆仑山天象无常,阴邪之气聚集于一点时,便赶来玄火门速速增援于我。” 十翼凝重点头,担忧道:“十翼知道了,但主子新宿身躯极不稳定,况琅邪大人传入主子体内的全部力量,能化为己用的十之不过三、四成。若此时恶斗,身体崩坏可能极大,委实让人担忧啊。” 玄冥摇头道:“顾不得这许多了,我命大,死不了。” 十翼望着玄冥此时神秘且睿智的脸庞,哪有昨晚无助惶惑的影子,只好道:“主子万事小心。” 玄冥心思慎密,一眼就看穿十翼心中所思,绝情道:“昨晚之事,你权当不曾发生,即刻忘了,再也不准想起!” 十翼心下顿寒,侧头沉默半晌,双手握拳挣扎良久,猛然吼回:“我做不到!” 玄冥双眉轻轻蹙起,一双犀利的眼眸像要扎进十翼灵魂深处般,一字一句轻道:“做不到——你就滚。” 十翼的心,随着玄冥绝情的字句碎裂成千万片,他苦苦望着玄冥美得残酷到极点的绝世容颜,终于违心涩声道:“我会做到的。——主子莫恼。” “很好。”玄冥优雅一笑,残忍地转身离开了这片相对单纯的乐土,身体融入外界冰冷呼啸的风雪,与之渐渐远去…… 十翼一双空洞的眼生望着幻境入口渐渐关闭,忍不住涩声怆然:“轮回千年,裂帛碎弦——可叹那,一剑斩断双飞燕……可悲那,潺潺热血——荒火焚。” 与玄火门牵扯上的人,无论他能力多强,无论他修得是仙是魔,其心曲,终归是——“裂帛碎弦”四字。 这是备受诅咒的宿命。 而玄冥就背负着如此宿命,继续顺着漫天风雪,一直孤单的走下去。 顺应着狂风乱雪,一直朝玄火门方向延伸…… 当玄火门厚重巨大的玄铁重门随着震耳欲聋的吱呀声缓缓开启,玄冥跨入玄火迷谷地界的一瞬,就敏感地察觉到氛围格外怪异,却说不出哪里奇怪,只是觉得自己就像身至昨晚那历历在目的可怖梦境中,一般的无助和凄惶。 玄冥暗笑自己多心,口中默念起御风诀,踏风便向玄火门深处而去,他眼角轻扫四周暗藏的数位玄门高手,知道这些人都是玄煌的眼线,不多时,他们便会去告知玄煌,久久不曾现身的三殿下竟突然在此出现。但,此时玄冥一心只想见红莲,哪顾得这些虾兵蟹将,急冲冲便朝昆仑虚方向而去。待终于见到朝虚门那雄壮朴实的门柱,玄冥几乎不顾一切地张开今非昔比的酷烈玄火打开朝虚门扭曲的空间,他心头不受控地狂跳起来,激动得浑身难以自控地颤抖着,疯狂幻想着,待见到红莲,她会如何高兴,她定会死死抱住自己,紧得难分彼此。——因为,他们从来都是一体的。 昨夜那可笑的梦境会随着醉人的邂逅,苦思的解脱瞬间瓦解,红莲哪也不去,红莲一直一直是他玄冥一个人的。 玄冥脚步有些凌乱地闯入昆仑虚,放眼望去,依然是一片惨白的雪原,映衬着铅坠似的夜空,使得玄冥倍感熟悉。不远处的枵暝圣殿,那片巨大的水晶冰宫被乱雪团团包裹,其中,有一朵最让他依恋和珍爱的红莲,正在悄然绽放。玄冥当下便御风朝冰晶长廊而去,他一刻也等不下去了,他回来,除了被思念红莲的本能驱使,还会有什么? ——红莲,玄冥的红莲,他像疯了一般,无时无刻不再想念着的红莲。 突然间,一道苍白的身影在电光火石间拦住了玄冥的去路,那道势不可挡的飘渺白影坚定无比的伸出左臂绝情拦住玄冥,冷道:“三殿下,您现下不该出现在此地。” 玄冥停下脚步,狠狠皱眉,不悦道:“琅邪,我的事,轮不到你管!” 琅邪缓缓仰起中性脱尘的脸庞,微微皱眉道:“你不会不知晓,就在此时,你的冲动和冒失,引来了多少玄煌的眼线?” “我不管!!”玄冥任性吼道:“我想莲儿,我想得快发疯了,我等不到她来寻我了,现下——现下我便要见她!倘若你执意不允,莫怪我硬闯了!” 琅邪眉头皱得更紧,看来玄冥对红莲,真是涌出全部的情感与爱恋,他此生只怕除红莲外,更难对他人敞开心扉了。这对红莲,是意味着福?还是祸?如果让玄冥知道红莲不出数日就会嫁给与他不共戴天的生父……那比杀了玄冥还残忍万倍。 琅邪固然希望玄冥与红莲能逃脱这漫天冰寒的牢狱,但现下,他更希望红莲坚守自己的信念,嫁给玄煌,时时监视着那把毁天灭地的玄龙巨剑,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用自己的身体做剑鞘,封印住燎日玄龙。 ……玄冥和红莲走到这步,已注定是死棋了。 琅邪仰天长叹,淡道:“莲儿不想见你,你还是走罢。” 玄冥周身一颤,猛然伸手,狠狠指着琅邪,狂怒道:“琅邪!你以为我会信么!——你利用我保住玄火门根基,现下生怕我为情坏事,而开始阻挠我与莲儿相见?是也不是!!” 琅邪一阵错愕,哪知玄冥心性会如此灵动多疑,一时竟被他指责得哑口无言。 玄冥漂亮得惊人的唇瓣却缓缓露出个镇魂摄魄的优美弧度,一改方才盛气凌人的语气,变得温和而高深莫测,幽幽启口道:“你们,都一样,没有什么不同,琅邪……我以为,至少你的心,比玄火门所有人都温暖,不想你的心也是这般冰冷。” 此话一出,琅邪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现出一副画面,那个妖美得带着浓而不化的血气和魔魅的少年男子,那个比还要震慑人心的玄火圣祖,浑身隐忍着滔天怒火和悲愤跪倒在一位刚刚咽气的少女尸体旁,他倏然抬起头,一双眼眸带着刺目的万刃血光和惨烈仇杀直直刺入琅邪心头,怀着万分复杂和憎恨的心情嘶声道:“琅邪——你的心可是冰做的?这一辈子,莫要再想我会原谅你。”那声音不大,甚至因为玄火圣祖隐忍着滔天的悲愤和怒意而变得有些发闷,但每一个字,都像利刃般深深刺入琅邪心头,从那一刻起,琅邪再也不完整,琅邪再也不敢奢求被爱,再也不敢追随那人如风的脚步了…… 琅邪望着眼前笑得如此冷傲诱人的玄冥,仿佛再次感受到万刃刺心的苦楚,脸色苍白得极不正常,惨然道:“难道——只有你们玄家的男人才会祈求爱,才希翼被爱么?玄冥,你不该这么说我……因为我才是最有资格决定你们玄火一族的走向的人!!” 玄冥听到这话,顿时仰头哈哈大笑,笑得如此撩人心魂,笑得如此妖艳和傲慢,配合他美到巅毫的容颜,只觉倍感诡异魅人:“哈哈哈哈——你想说你阻拦我见莲儿,是为了保护玄火一族?哈哈哈……琅邪,你是把自己看得太蠢了些,还是把我看得太蠢?” “——玄冥!!”琅邪勃然大怒,吼道:“莫要敬酒不吃!我何时有过害你和红莲的心思?!” 玄冥扬眉冷笑道:“那你就让开!” 琅邪依旧傲然拦住玄冥,不许他再向前半步。 就在双方焦灼不下时,朝虚门再次轰然开启一道缝隙,一个身材健美修长的青年男子不疾不徐地走了进来,吸引住一旁琅邪与玄冥的目光。 琅邪待看清来者,顿时诧异道:“二皇子?” 玄瞳仰头藐视般的冷哼一声,侧眼淡淡一扫琅邪和玄冥,而后转身望向远方,厌恶道:“玄冥,老东西知道你回来了,说那么久没见你,以为你他妈的早死了,叫你别在这里丢人现眼,快去玄玦殿述职。” 玄冥微微侧头,一双狭长魅人的眼眸扫了眼玄瞳,神情间只有冷漠,接着,他又转头望了望神情中显现出一丝担忧的琅邪,冷哼一声,一言不发地转身穿过朝虚门,缓缓离开了昆仑虚。 第六十四章 碎弦命 玄瞳与琅邪均默然目望玄冥消失于朝虚门扭曲的空间内,二人沉默半晌,良久,玄瞳方涩声启口道:“他已然知道红莲五日后,便嫁于父皇为妻了么?” “想必是不知道的,要不然,他此时早把昆仑虚夷为平地了。”琅邪苦笑一声:“玄冥心思深得可怕,就连自己生父百般咒骂他,他都能面不改色的忍下来,却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有更重要的东西需要小心呵护,这般良苦用心,实在教人叹息。” 玄瞳咬牙恨道:“为红莲那种利欲熏心的女人,根本不值!”因为倘若红莲选择的是他,他亦会为红莲做到这个地步……在所不辞。 琅邪惨然一笑,疲惫地闭上眼,沉声道:“不要侮辱莲儿,她的心,比世间任何事物都洁净,她嫁玄煌,只是单纯为了要救吾等性命。” 玄瞳听到此话,心头顿时狠狠一拧,瞪视琅邪半晌,仿佛万般质疑他话语中的真实性,良久,才问道:“这是她告诉你的么?” “——不。”琅邪无奈道:“玄煌派人把她软禁在昆仑虚内,我是从她闪烁的只言片语中知道真像,只要她不愿说之事,世上只怕更没有让莲儿开口的办法。” 玄瞳抿紧嘴唇,神色万般复杂,却没说一个字。回过头,望着相隔纷飞雪花的无际长廊,不可抑制地回忆起那日在长廊中最后一次和红莲分别的点滴。 一阵刀削般的寒风吹过,像一张绸布把苍白和昏暗揩拭干净,长廊中的景象忽然变得清晰无比,玄瞳望着不远处随之显现出的一个孤单身影,顿时大讶,不禁失声唤道:“莲儿……” 琅邪听到玄瞳呼唤,也不由得一阵错愕,忙回头看向孤身站在长廊口的红莲,她的长发和衣袖被呼啸的寒风吹得猎猎舞动,宛如玄祀之日那一曲圣洁的祈舞。红莲双手死死握着一盏被寒风吹得忽明忽暗的宫灯长柄,那垂死挣扎的火光宛如她心情的最好写照。 但红莲此时娇美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痴痴望着空洞的朝虚门,心迷失在了远方,宛如一具冰雕铸成的人像。 琅邪急忙大步走到红莲面前,抚了抚她的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红莲痴望朝虚门良久,最终,轻轻舒了口气,微微点头,转身欲往回走。 玄瞳望着红莲绝情的举动,再也忍不住,朝她背影讥讽地大吼道:“你见到他——你看见他回来了!为什么你不唤住他?难道你对他的情感只有那么浅薄到转瞬而逝么!你不觉得,你欠他一个解释,你欠所有人一个解释么!!红莲——你再也不是那个我所熟悉,并为之深深动情的天不怕地不怕的烈焰红莲!如此之你,是我玄瞳所憎恶和贬低的!红莲——你对的起玄冥的一片痴心么!!” 一直脚步不停的红莲待听到这句话,缓缓停下脚步,转头望向玄瞳,淡然一笑,轻道:“玄瞳,你当真善良……难怪,冥哥哥那日最终下不了手。如此——亲眼看到他过得很好,我便安心了。”说话间,一直隐藏在长廊暗处的十二位黑衣侍女闪身而出,以红莲为圆心,团团把她围了起来,一起向昆仑虚深处而去。 “红莲——我不能接受——!!”玄瞳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想拉住被囚禁起来的红莲,希翼她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不待刚冲出几步,就被冷晴空伸臂拦住,恭顺低头道:“二皇子,红莲小姐已此时身份已不可同日而语,按理,是不允许吾王以外之男人碰触,现下吾王有令,更不允红莲小姐与他人攀谈多于两句话以上。” 玄瞳顿时怒火中烧,伸手便从后欲抽出赤啸刀,狂霸道:“你等身份低贱,竟敢命令老子!老子今日便收了你们几人狗命!!”那狂霸而藐视天下的傲然,让众人心间为之巨寒。 “二皇子!”琅邪忙上前拉住冲动的玄瞳,急道:“你还嫌莲儿不够为难么!” 玄瞳听到此话,滔天怒意顿时消却一半,又转眼看向人群中,红莲苦苦望着玄瞳的眼神,第一次在她如水的眸子里读到无助和祈求,玄瞳无奈,仰天长叹一声,把刀放回刀鞘内,默默望着红莲良久,那双眼神夹杂着万千的费解与复杂。最终转身便大步走向朝虚门,满怀着复杂到极点的心情速速离开了昆仑虚。 红莲神情再次归于平淡,缓缓转身向长廊深处走去,没走得几步,突然毫无征兆地一跤跌倒,手中灯笼顿时摔出,里面烛火偏斜,缓缓烧到灯壁上,眼看一盏华美的宫灯过不得片刻便成为一团废土,红莲只是愣愣望着,再也忍不住,轻轻抽泣起来,心头的苦痛几乎要把她撕碎。 ——为什么?玄冥要来找她? ……为什么咫尺间的距离,会变得这般遥远? 为什么……会爱他如斯深切? 如果可以的话,多希望自己化作一股透明而自在的风,永远纠缠在他身边……再不分离。 ★ 自玄冥回到玄火门,整个压抑着躁动不安的局势变得越发诡异,玄煌见玄冥身上谜一般显现出强劲的玄火之气,再难瞒过他私学炼气术的实事,只是淡淡挥手,不予追究。众人大为费解,但又想,毕竟玄煌与玄冥乃是亲生父子,血浓于水,也不会太过苛责。 不想玄煌紧接着便命玄冥:本月二十三日清晨,辰时后带领一百门徒速速离开玄火门,开始进军中原,三年内不得归来。在玄火门期间,不得参与任何事务,在自己居所内闭门思过。 此命令一下,在场的天明堂主瑟魅和天胤堂主魍魂便心头一动,因为玄煌大婚之日,正是本月二十三日未时开始。 而玄冥听到此令正合心意,因为不日之后,待杀生修罗阵布置完成,玄煌便要有所动作,届时玄煌见修罗阵启动失败,心神意乱时,玄冥等人便一举反戈拿下玄煌,摧毁玄火门。所以,玄冥此时表现得越是乖顺,越多几分把握。于是,玄冥更不多话,回到自己居所,老老实实面壁思过,耐心等待时机到来。 此时,整个玄火门都笼罩在了寒霜之下,处处冰冷压抑,让人难以喘息,这个冬季……似乎过得格外漫长,仿佛春天再也不会降临到这片血和暗的庞大深谷之中。 而昆仑虚更是笼罩在一片孤寂的肃杀之中,其中每一个人都在或苦或愁地慢慢等待这倍加煎熬的日子一天天过去。 而在此,琅邪亦同样挣扎于痛苦的抉择中,直到第四日半晚,昆仑虚内,红莲的卧房外突然响起一阵杂乱的打斗声,红莲急忙推门出去一观究竟,望着她门外的景象,刹时像被雷劈中一般愣在当场。 只见琅邪傲然挺立在风雪中,一改往日出尘脱俗的气息,流露出雪狼真正冷酷绝情的一面,右手紧握着一把像寒冰铸成的奇形怪剑,上面血迹斑斑,还不住往地上滴血。他脚边横竖躺着七八具浴血女尸,均是冷晴空的手下。 最靠边的角落,冷晴空脸色煞白地倒在地上,紧捂身上一道深可见骨的重创,望着琅邪的眼神复杂怪异,有诧异,有憎恨,更多的是惊惧,却颤抖着苍白的唇,一个字也说不出。 红莲忙深吸口血腥而冰冷的空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狂颤着声音道:“大人——” “跟我走!”琅邪一把拉住红莲,不由分说地向外奔逃。 红莲身不由己,口中追问:“为什么?——我们要去什么地方?” 琅邪脚步不停,狂乱道:“当年,是我生生拆散了玄火圣祖与他的心爱之人,我悔恨了一辈子,被他诅咒了一辈子,所以我不能视而不见,不能冷眼看着你明日就这么嫁给玄煌!你的母亲是我放走的,而现下,我也会把你放走!” “大人……”红莲喉头一哽,心头像被重击一样,即便红莲的母亲私逃出去过得极为不幸,即便这一切多么的错误和荒唐,但是红莲此时的心情是多么的愉悦与感动。 两人风驰电掣地奔向了朝虚门,琅邪御法把朝虚门扭曲的空间打开,把一块玄铁腰牌递予红莲,只见腰牌上刻着精美万分的玄火图腾,上面用小篆工整地刻着“天明堂座下”四字。琅邪迅速说道:“快些出去,莫要回头,倘若有人盘查,你便亮出这块牌子,说自己身属天明堂,被冷副堂主派出昆仑虚办事,别人多半不会怀疑。——出了中门以后一直向南,待到第二个岔口便朝左上走,那里最深处便是三皇子玄冥的居所之地,他被玄煌罚在里面面壁思过,决计不会外出,你与他汇合后便一起逃出玄火门罢,再也莫要回来。” “可——大人你呢!你身上负伤了!”红莲拉住琅邪,急道:“你同我们一起逃罢。” “不,我这一辈子,是不会离开昆仑虚的。我更不能让你明日违心嫁于自己不爱之人。莲儿……我的——女儿。”琅邪苦笑一声,抚住肩上被暗器打伤的地方,催促道:“速速离开,我留在此稳住阵脚,自有脱身之计。” “大人,我不能这么离开——”红莲自知她这一去,玄火门中再难有人制住神剑燎日玄龙,更何况玄煌早已视琅邪为眼中钉,此次怎么会轻饶于他?于是踌躇不决。 “走——!”琅邪知道,再拖得一下,待昆仑虚中玄煌埋下的眼线知道,那真是插翅难飞了,于是更不多话,拉过红莲,便狠狠推出朝虚门。 红莲脚下趔趄,只觉眼前一花,重重一跤跌倒在地,仰头只见周遭景色全然变化,自己身不由己,被推出了昆仑虚,她忙站起回去,只见朝虚门又变成一座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用万斤巨岩竖起来的古怪门框,那扭曲空间的形态已然关闭了。 红莲咬住红唇,心乱如麻,只觉万分无助和害怕,却想哭哭不出。唯有强自镇定下来,看看手中紧握的玄铁腰牌,深吸口气,把腰牌放入怀内,抬脚向中门外大步而去。 红莲——已然决定了她的孤独的走向。 ……无论如何,她不会退缩。 第六十五章 火焚莲烬 “……奇怪。”玄冥站在自己屋外的石阶栏上,仰头诧异地望着玄火门阴沉的天空,黄昏刚刚过去,渐渐黑透的天竟毫无朕兆地飘下纷飞雪花,虽然早已习惯昆仑山寒冷多变的天气,但此时都已接近春末了,按理实是不该下起如此大的雪来。 正当玄冥愣神时,慕容素纱却悄无声息地来到玄冥身后,把手中一件貂绒锦袍披到了他纤美瘦弱的背脊上。 玄冥回头望望素纱,伸手把袍子推了回去,又复望着大雪纷飞的夜空,没说一句话。 素纱苦苦皱眉,深深望着玄冥那太过美艳的五官,阴美中略带妖艳的挑眉,狭长深邃的眼眸,闪烁着摄人心魂的色彩,那长而密的眼睑微微颤动,仿佛无声蛊惑着素纱要更加疯狂地去爱他,更加怜惜他…… 而他那闪烁着光泽的粉唇是那么惑人,平时一直都流露着让人猜不透的深奥笑容,现下却看起来是那般的绝心绝情,玄冥的笑容是冰冷的,玄冥不笑的时候更加冰冷。素纱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才能让玄冥真正地,由衷地对她笑……素纱大着胆子,伸手轻轻拉住玄冥长长衣袖,用轻柔的嗓音小心问道:“三殿下这些天……去那儿了?素纱着实担忧……” 玄冥微微蹙眉,良久后才淡道:“拿开你的手。” 素纱心头剧痛,再也忍不住,吼道:“为什么!为什么三殿下从不正眼看我?我哪里比不过红莲?即便红莲比我好过千倍万倍,到明日此时——到明日此时……”望着玄冥那让人心碎的容颜,素纱最终还是忍了下来,不愿说出后面的话。 “——到明日此时?怎么?”玄冥心悬得老高,那种噩梦中的不安再次席卷而来,他急急追问。 素纱此时已大为后悔,现下更不愿说出实情,侧头躲避玄冥双眼。 “你说啊!到明日此时怎么?!”玄冥那还有之前的冷漠与从容,眼中闪现的尽是执着于狂热。 素纱呜咽一声,玄冥心中除了红莲,哪里容得下其他人?越是这般,他越显得如此可悲,而素纱——伪装在慕容素纱外表下的瑟魅,何尝不是一样?她心中满满地,除了玄冥外,还容得下谁呢?素纱想到此处,再也无法面对玄冥,转身大步逃走,留给玄冥自己一人独自面对这费解的谜团,留给玄冥一个暂且不会破灭的希望…… 只因为——瑟魅爱玄冥,爱得如此可悲,爱得如此无助…… 但愿这个夜晚,玄冥能睡个安稳的觉,第二日也毫不知情的离开玄火门,永远不要回来,永远不必承受那种濒临崩溃的绝望之情。 玄冥不解更是不安地望着素纱离开自己视线,离开这片僻静的宅院,不禁无奈地长长一叹,再次仰头望着雪夜,忆起红莲弹奏的那曲“泠沧浪”,脑海中思潮汹涌。 良久良久……夜渐渐深了…… 玄冥算算时辰,已是戌时,于是手中祭起一团银黑玄火转身欲进屋睡觉,待得次日早起,悄悄去与自己安插在此多年的心腹见一面,而后打点一番离开玄火门。 正在此时,玄冥敏锐地竖起耳朵,听见不远处响起一阵疾驰的脚步声,心头疑惑,知道这脚步声决计不是法力高深的素纱所发出,更不像一个会武功的人所发出的声音。没有片刻,谜题便解开了,只见素纱跑走后没来得及关严的大门轰然大开,一个貌美少女竟闯了进来。玄冥浑身巨震,半晌回不过神来,只是痴痴望着眼前少女,难以置信…… 少女浑身被雪水浸湿,身上微微颤抖,她凝神望向相隔咫尺的玄冥,脸上露出个由衷的欣慰笑容,柔声道:“冥哥哥——按着约定,我来找你了。” “莲儿……”玄冥心头不受控地狂跳起来,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能相信这一切竟然是真实的,只是颤声问道:“是你么?” 红莲呵呵一笑:“不是我——还会是谁?难道,世上还有另一个红莲么?”言罢,再不多话,奔过去狠狠扑入玄冥怀内,紧紧抱住玄冥,紧得几乎要把他融入自己体内。 “莲儿——我的莲儿!”玄冥几乎要被这从天而降的喜悦炸开,依然不确定地回手死死抱住红莲,急切追问道:“你怎么会来到这里?可有人跟踪?冥哥哥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你,不能让任何人伤害你。”可笑他竟会怀疑红莲会不再爱他,会从他的身边离去…… “不会,是琅邪大人把我送来的,很是安全。”红莲对玄冥撒谎,只是希望他安心,“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倘若能见冥哥哥,虽只有片刻,我都觉得很是开心,我这么求大人,他便答允我,让我来找你。” “我亦是,我也想你,想得坐立不安。”玄冥心头一松,万千的相思之情再也无法用理智压抑,唯有紧紧抱着红莲,用灼热的言语宣泄而出:“我去昆仑虚找过你,却没有见到,我当真失望。明日一早我便要离开玄火门了,不知何时还能再次相见。——莲儿,现下见到你,紧紧抱着你,我很是高兴,高兴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冥哥哥……”红莲仰起头,迷乱地主动把红唇送到玄冥唇瓣上,万般饥渴地伸舌爱抚玄冥的唇与舌。 玄冥低吟一声,迫不及待地皱眉回应红莲,只求更多的爱抚,更多的炽情——即便溺死在那浓烈的感情中,也是甘愿的…… 良久良久,玄冥方不舍地微微推开红莲,唇却依然轻轻啄吻着她甜美湿润的唇瓣,柔声道:“莲儿,你衣物都湿透了,快随我进屋换件罢……” “不……”红莲紧紧拉着玄冥衣襟,纠缠道:“冥哥哥好温暖,你就这般亲我,永远不要停……我很喜欢……” “你这丫头……”玄冥眉头皱得更紧了,对于红莲赤裸裸的挑逗,简直难以招架,忍心苦苦拉回理智把红莲抱了起来,踹开自己的卧房,走到榻边,把红莲小心放下,拉过被子盖在她身上,柔声道:“把湿衣脱了架到屏风上。”言罢,更不敢多看红莲一眼,转身绕过屏风,出去把门关严,而后去拿几件干净的长袍,隔着屏风递予红莲,要她换上。 红莲穿上干净衣物,又架好湿衣,才从屏风后出来,拉了拉身上略微宽大的黑色亚麻纱衣物,幽幽道:“冥哥哥和小时的变化真是天差地远。”当年在虬龙洞,他还是一个纯洁天真的小小少年,和红莲一样,幻想着外面的美好世界,不想这世界更多的却是残酷和肮脏。 玄冥见红莲穿着自己飘摆的衣物,其中诱人胴体若隐若现,忙转过头,笑道:“莲儿不是也长大不少么?”他没有听出红莲的意有所指。 “能大到做冥哥哥的妻子了么?”红莲走进玄冥轻轻扮正他躲闪的容颜,柔声问道:“冥哥哥愿娶莲儿为妻么?” 玄冥呵呵笑道:“这几个问题的答案,莲儿是知道的,为何还要再问?难道你怀疑我的心么?” 红莲摇摇头,只坚持道:“我只是想从冥哥哥口中得到肯定的答案。” 玄冥从怀内郑重拿出那包装着干瘪碎花的包裹递予红莲,柔声道:“我爱你,我要你,莲儿,做我的妻罢。” 红莲接过那包碎花,把它紧紧贴在心口,忍不住低头抽噎起来,这顶花冠,最终辗转回到了红莲手上,玄冥为她亲手带上……但愿,这一刻永远永远定格。 玄冥轻轻抬起红莲的脸,柔声道:“莲儿,记得当年在虬龙洞,咱们初见面的时候么?那时,你为何会决定与我在一起?” 红莲摇摇头,哽咽道:“当时你被通红的虬龙锁紧绑着,双眼泛出不似人类的冷光,形貌就如一只被牢牢禁制的吃人怪物般,但处境如此凄楚之你,却轻轻对我说你永远不会害我,我就无怨无悔地信到了现在,而且……以后也一直相信!今夜,便是咱俩的洞房花烛夜……”言罢,伸头再次吻住玄冥那精美万状的唇瓣。 这就像阔别了八年的吻,这是最后一次,玄冥与红莲心情的总结与笃定,自虬龙洞最后一次分别,二人被迫远离与隔阂的身与心,再次紧密地贴到了一起,永远合而为一…… 床榻上,玄冥坐在红莲对面,修长纤美的手指轻捻红莲衣服上结起的丝带,最后一次询问:“莲儿,不日之后,玄火门将会迎来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我很可能战死其中,倘若这样——我就算到了阴间亦不会放开你……你现下后悔,还来得及。” 红莲拉住玄冥的手,让他缓缓解开自己衣上绦带,摇头道:“你应允过我,绝对不会死!我会保护你,只要你信我!只要你相信今晚的一切。” “莲儿……”玄冥再不犹豫,拉下红莲衣物,小心抚摸她的身体,有些羞赧:“冥哥哥尽量不弄疼你。” 红莲忍不住咯咯轻笑,道:“原来冥哥哥也是第一次……” 玄冥脸色更红,故作不悦:“那莲儿少等,我先去找十个八个女人睡了以后再来抱你。” 红莲一听,急得忙抱住玄冥,怒道:“不要!冥哥哥只能是我一个人的,这一辈子,都是我一个人的!” 玄冥见红莲如此吃醋,心情大好,缓缓退去自己身上衣物,拉过一旁被褥将自己与红莲严严盖住,低头从红莲颈间缓缓向下舔吮,沉声允诺:“会的,我这一辈子,都是你一人的。” 红莲仰头沉沉一叹,四肢与玄冥紧密地纠缠在一起,侧头沉醉地张口含住玄冥漂亮的耳珠用舌细细爱抚。 “别……别……”玄冥皱眉苦苦隐忍,第一次尝试男女欢愉,他实在对这来势汹汹的情潮和快感不知所措。 红莲张口放开玄冥,痴痴而笑,玄冥身体的敏感反应让她觉得倍感新奇,于是大着胆子伸手去抚摸他下身火热的阳物。玄冥惊呼一声,眯起耀石般摄人心魂的迷乱双眼,气息不稳道:“顽皮!” 红莲望着玄冥那魅惑妖艳的神情,神形俱醉:“我看书上不都这么说嘛,怎么不舒服么?冥哥哥生气了?” 玄冥摇摇头,心里却把琅邪骂个遍,真不知道他平时都给红莲看些什么书。但下意识把红莲抱得更紧,低喃道:“不,我喜欢的……我喜欢,只要和你在一起,冥哥哥就觉得很温暖,今晚过后,我就再也再也不是默然无有,因为有你爱我,有你在乎我,有你永远不会嫌弃我。——今夜,我要你抚慰我,我要你用全身心的情感回应我,再不避着我。我要你爱我。” “冥哥哥……”红莲沉醉叹息,隐忍着把头转向一边,不让泪水流出,万般珍惜地品尝着这次最后的狂欢。 屋外寒风呼啸,雪花狂舞,那严寒哪里能进得了屋内那激烈热切的二人世界,今夜只是属于他们两人的,夹杂着压抑迷乱的呻吟,和从肌肤上划下,最终融合在一起的汗水…… 这一刻,是最幸福的,也是最不幸的开始。 许久许久,屋外下了一夜的雪终于缓缓停息,屋内红莲却难以入眠,她痴痴望着玄冥比桃花还妖艳三分的睡颜,只想把这张绝世的容颜刻入心间,万分眷恋地再次细细回味他的鼻息,他的体温,此时他唇边一丝满足和幸福的微笑,这些,都在深深考验着红莲的决心。但——最终忍下心,放开玄冥睡梦中紧紧扣住自己的双手,以及霸道占有着她的四肢。 红莲拖着倦怠酸痛的身躯,悄悄下床拿过自己半干的衣物穿了起来,又回到榻边拿过枕头旁的那包干花绒,把它珍爱地小心放入自己怀内,望着睡梦中的玄冥幽幽道:“对不起……莫要恨我……千万——莫要恨我……”言罢,转身便走。 此后的命运……谁也说不准,你我,莫不是激流中的一朵浪花,也许,再也没有相聚的机会了。 ——“啪” 突然间,一只手死死拉住红莲,只听玄冥那急切的声音追问道:“你要去哪?你为什么要不辞而别!” 第六十六章 裂帛碎弦的宿命! “为什么要不辞而别?”玄冥几乎惊恐地死死拉着红莲,苦苦逼迫红莲给予自己回答。 红莲全身颤了颤,却立刻镇定自若,转身望着玄冥,柔声道:“冥哥哥睡得好熟,我不忍心唤醒你,但回昆仑虚的时辰要到了,只好这般离开。” 玄冥一把拉过红莲,顺势抱入怀内,温存道:“倘若我不是深知你是离不开我的,还以为你和我好了,现下突然后悔,弃我而去了呢……那岂不惨了,我的清白之身便毁在了莲儿你手上。” 红莲忍不住噗嗤一笑,柔声道:“冥哥哥明儿便要出征远行,难道还放不下儿女情长么?” “那是不一样的。”玄冥把红莲抱得更紧,“你是我的妻啊。” 红莲心头一阵刺痛,轻声说道:“冥郎——你要记住,无论我做出如何伤你的事,都是为了让你好好活,为了让你知道,你并不孤独,并不是默然无有。” “我知道。世上,只有你真心待我好。”玄冥把头埋入红莲颈间,贪婪汲取其中的温暖和芬芳:“等我回来,带你去一个在没有寒冷的世界,那里只有我俩……”说话间,缓缓放开了红莲。 红莲起身望着赤裸的玄冥,心痛莫名地伸手轻抚他无双的容颜,用指梳理开遮住他容颜的凌乱银黑发丝,玄冥柔柔一笑,拉住红莲的手吻了吻,调侃道:“一晚上,咱们才做了两次,莲儿可是觉得还没被我疼够?不要紧,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补回来。” 红莲顿时羞得无地自容,忙抽回手,气恼道:“冥哥哥越发可恶!倘若再如是,我就不理你了!” 玄冥笑得更加惑人:“你不会,你离不开我的,咱俩永远都是一体。” 红莲抿了抿唇,痴痴望着玄冥良久良久,终于道:“我爱你,爱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玄冥脸上笑容更大,带着无限的喜悦,柔声道:“我知道,现下,你便去罢,等我回来就带你远走高飞。” 红莲喉头一哽,她想说她只有今晚能真真实实的爱他了,她想要玄冥现在就带她一起私奔,她还想多留在他身边,哪怕片刻也好……红莲觉得自己苍白的言辞怎么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有多爱他,多么不舍得他的情感,所以只有深深望着玄冥,最后一次……深深望着他。 “去罢。”玄冥推了推红莲,轻道:“莫要担心我,咱俩都不会有事的,信我!” 红莲呜咽一声,脑海中想起多年前,在那纷飞的大雪中,玄冥也这么对她说过,就是那句镇魂歌一般的话语,支撑她走到现在。 同样,现在这句话,会让红莲下定决心,坚强而无悔地去担负起她本该担负的重任。红莲凝重点头,狠心转身,让自己的双脚带离自己离开这里,回到本该属于她的冰封牢笼,每走一步,都是那般的艰难与挣扎。从此以后,她的心便永远遗失在了这天夜里,永远遗失…… 玄冥望着红莲缓缓离去,最终消失于屏风后,离开了他的宅院。原本属于红莲那馨香而温暖的气息也渐渐变淡,渐渐变冷,玄冥心头更是抽痛,只觉又空又冷,他暗笑自己身为众人畏惧的玄火杀神,竟为这等事情如此黯然神伤。 可杀神,才是比天下所有人都需要爱和被爱的那个人…… 长夜固然漫漫,却也终归会过去。那裂帛碎弦的命运,依然如跗骨之蛆难以摆脱。 ★ 一夜的大雪,把整个玄火深谷都包裹在一团浓而不散的白茫茫中,好似朝虚门外的世界,也变成了昆仑虚那般的寒冰牢狱。 当宏伟的迎亲祭司仪仗队和玄冥的一百人马从两个永无交集的相反方向出发时,天色依然阴沉得倍感压抑。 昆仑虚的大门缓缓开启,显现出里面一片荒凉惨白的冬夜之景,以及琅邪面色冷峻地居中伫立,冷傲望着迎亲队伍最前一人,那人正是玄火门十六堂中排第一位的天字首席堂主——天胤堂堂主魍魂。 魍魂神情傲慢地上前对琅邪抱拳行礼,例行公事道:“请新任玄火圣妻——祈舞圣女红莲。” “不必了。”琅邪冷笑一声,道:“这荒唐婚事,我是死也不会应允,我更不会把莲儿交出去!更何况,她现不在昆仑虚,今后也不可能回来!” “什么!”魍魂怪眉倒竖,怒吼道:“大人以此戏弄老夫,不觉得太过分了罢!——唤冷晴空上前,老夫要问她话!” “哼。”琅邪仰头冷道:“冷晴空已成了我的刀下鬼,倘若天胤堂主想与之说话,还是区区自己走趟阎罗地府罢!” “你——!”魍魂顿时又惊又怒,祭起手中魂丧骷髅杖,厉啸道:“你竟做出这等犯上重罪,老夫今日便要手刃你,交予吾王发落!” “小魍魂,你当我会怕么!”琅邪哈哈狂笑,他周围卷雪横飞,杀气冲天而起。 “等等!”突然,一个果敢刚毅的女音生生打断了即将开场的恶斗,只见红莲从朝虚门外的人群中从容走出,长发随风起舞,那柔美的身形在风中微微颤动,显得更加坚毅而勇敢,她神色一片淡漠,缓缓道:“不得迁怒他人,我同你们出昆仑虚。” 魍魂见红莲出现,衡量事态,唯有现放过眼前与琅邪的恩仇,收起架势站于一旁。 而琅邪脸色瞬间死白,他千想万想,也没料到红莲会在此出现,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嘶声狂吼道:“你回来作甚么!!” 红莲走到琅邪脚边,盈盈跪倒,深深拜了三拜,淡道:“大人,红莲对不住您,您的大恩大德,红莲只有辜负了。”言罢,站起身便走出昆仑虚,不待别人指使便做到居中一辆华丽非凡的撵车中,垂下眼眸,在不愿多看朝虚门中事物一眼。 “莲儿——你可是疯了!!”琅邪难以置信,急急追过去,吼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道嫁给玄煌意味着多么残酷的实事么!你就这般深信玄煌能够轻而易举地夺取我与玄冥性命么!你要我怎么向玄冥交代?!你要玄冥怎么办!!红莲——你说话啊!!” 魍魂在旁冷笑一声,对众人高声命令道:“启程,恭迎祈舞圣女!” 一时,那壮观的仪仗队拉住红莲的车撵,开始徐徐向前行驶,众人均齐声大叫:“恭迎圣女为玄火门新任主母!恭迎圣女——恭迎圣女——!”声震山谷,久久不散。 “——红莲!!这是错的——是错的——!!我不能见到你走到这步田地!”琅邪几乎绝望的狂啸穿透周围的呐喊,他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御风追上红莲车撵,拉住她,希翼她能给予自己一个满意的答复。 “大人不必内疚自责,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与他人无关。倘若大人仍不能释怀,就权当红莲死了罢。”红莲依然垂眸淡淡而说。 此话一出,琅邪顿时像被一桶冰水当头泼下,呆愣在当地,再不去追红莲,口中无意识地喃喃自语,痴痴望着壮观的车撵队伍缓缓远去…… 情之一字,到底谓何?即便活了千年的雪狼妖,还是不知道它带给人更多的是快乐?抑或是——苦痛…… 即便那名字便唤作“黥”的玄火圣祖,亦是说不清的。 待浩浩荡荡的队伍出了中门,红莲侧头看了看南面纵横的深谷,闭上眼,隐忍着悄然哭泣…… 此后若再见,该如何面对于他?——或许,此后还是永不相见的好。 此时玄火门正门那巨大厚重的玄铁大门缓缓关闭,玄冥骑在马上,率一百名冷血门徒肃穆走出玄火门,待那铁门一声巨响轰然关闭,玄冥忍不住拉紧缰绳回头深深看一眼那冰冷漆黑的巨门,轻轻自语:“等我,莲儿,不出一月我定回来,把你带走。……吾妻。”他那双美得让人屏息的黑蓝双眸所透射出的神情是那般势在必得,是那般灼热。 第六十七章 兄弟 玄冥一行人自昆仑山徐徐而下,四周冰雪茫茫,寂寥难解,一路上惊起无数嘎嘎乱叫的乌鸦,玄冥又复回忆起自己被关在虬龙洞那苍白得可怕的十四年。每天与他说话,和他朝夕作伴的只有杂草枯木,每当夜晚来临,他瑟缩在草榻上,望着外界降下的苍茫大雾,耳中只能听见御鬼阴森凄厉的尖声厉啸,苦苦询问自己到底为什么而活。 直到那个小小少女瑟缩着闯入自己孤单的世界,此后,两人的命运便紧紧绑在了一起,玄冥只把红莲视为上天给予他的,最美的礼物。即便他为之失却一切人性和良善,即便浴血奋战,不惜战死沙场,也要为之涌出最后一腔鲜血呵护的那朵火热而洁净的红莲。 红莲——是玄冥默然无有一生中,最宝贵的全部。 即便父亲恨他入骨,即便母亲在他襁褓中,就因为疯狂和扭曲的爱恋要至他于死地。玄冥可以不在乎,可以放下心头这股滔天的仇怨,只要红莲接纳他,红莲要他,那玄冥永远是完整的,永远有着活下去最强而有力的动力。 所以,玄冥挑选出自己安插在玄火门多年,最信赖的一百名心腹,假意听从玄煌命令离开了玄火门,并耐心等待时机,誓言一举铲除这扭曲而罪恶的玄火门,为这煎熬和悲苦的生活划上圆满的句号,再不用担惊受怕,再不用患得患失,再不用忍受人性根本无法承担的重压。只有阳光雨露,和平静安全的生活…… 玄冥缓缓闭上美得似真似幻的双色眼眸,仿佛红莲那柔美温暖的手臂再次环抱住他,是那般充实而安全。 为了红莲……玄冥只能成功,绝不能失败。为了红莲,玄冥在所不辞。 一行人,渐行渐远,待得未时,终于走出了玄火门直接管辖的庞大地界,荒凉茂密的山林中全是针叶植物,这里依旧寒冷莫名。 玄冥仰头望望天色,拉紧手中缰绳,朝后面人马微微摆手。 “三殿下,”紧跟在玄冥身后的一位相貌凶戾神色冷峻的黑衣使者见玄冥举动,催马上前几步:“可有何吩咐?” 玄冥侧头淡道:“在此就地歇息一个时辰。” 那黑衣门人有些诧异,道:“现下天色尚早,正是赶路的时辰,况人马具是精力充足,三殿下何不待下了山在休息?” 玄冥微微摇头,淡笑道:“不必,反正过不了几天,待地朔堂堂主飞鸽来信,吾等便尽数赶回,阻止玄煌启动妖阵。届时,免不了一场血战,所以现在咱们自是要好好养精蓄锐,一路游山玩水。” 黑衣门人了然一笑,转身向后摆手,朝那群虎狼猛将吼道:“兄弟们下马休息,三殿下有令,能他妈怎么休息得舒坦,就怎么休息!” 后面有人哈哈大笑道:“这鸟不生蛋的鬼地方,即便建个皇宫都不能休息舒坦,连个妞都没有!” 另一人翻身下马,插话道:“你他娘的白日做梦罢!便是在玄火深谷,也找不出几个母的,就你这德行在这还想找妞,只怕连母夜叉都被你吓死,还是去林间生擒一只母熊凑合凑合算了!” 群豪听到此话,顿时一阵哄笑,先前那人也不生气,待群豪笑过,便道:“想当年老子行走江湖,红粉知己遍天下,被我玩过的女人少说也不下百,现下女人是玩够了,就杀人立业罢。玩母熊的勾当,也只有你们这些雏儿才想得出,老子——”此人正说得耀武扬威,身旁一人却忙拉拉他衣角,悄悄一指旁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谈话的玄冥,惶恐道:“说话斯文些,三皇子都听着呢。” 群豪听到此话,纷纷低下头,带着一丝惶恐地禁声偷偷去看玄冥。 玄冥淡淡一笑,翻身下马,走向那群杀人不眨眼的亡命铁血男儿,和蔼笑道:“郑阎尹,听说你当年在江湖上杀人越货,无所不为,就连朝廷的军饷,你都敢抢,人人说起你,都像说到阎罗王似的,故,你江湖上的名号便叫‘十殿阎罗’。你这样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亡命徒,怎么会来投奔玄火门呢?” 先前那个说得兴高采烈的彪型大汉顿时一惊,没想到玄冥竟如此了解他的底细,忙向玄冥恭敬抱拳回道:“回三殿下,当年小人学成武艺初出茅庐,不知天高地厚,听说昆仑山里藏有炼气神仙,便只身上山,想捞些好处回去,不想误闯入玄火门地界,与门内几位守将发生口角,说不得便大打出手,那一架实实打了三天三夜。——不怕殿下笑话,当时小人还以为闯到了妖精洞府,待他们山大王出来,便把它皮都拔了。不想山大王不曾来,倒惊来了火胜堂副堂主,他才使了三招便将我制下,我咬着牙站起来又勉力同他过了两招,却被打得像条烂茄子似的,最终被缚捉回玄火门。” “后来玄火门人把我和一些囚徒关了起来,成日命我砍柴烧水,做些下人才做的苦力粗活,我哪受得了这份鸟气,没的说,就宰了典狱长那王八羔子,心道这次老子他妈的倒血霉闯进了万魔窟,又杀了他们的人,只怕要归位!”这郑阎尹看来是个话多之人,原本还老老实实对玄冥说话,此时见周围的人听得起劲,便又开始眉飞色舞,口带粗言:“没想到,嘿!火胜堂的副堂主知道老子杀了他手下的怂包,非但不怒,还大为高兴,当下便奖赏老子,放老子走人。老子却一屁股坐到地上,说,老子不走了,就赖在你们玄火门了,待老子终有一日把你这什么狗屁副堂主给宰了,看你拿什么赏我。——那副堂主却笑说,自然是你当副堂主,我做地下鬼。哼,他老小子怎料得三年后,真是让老子当了火胜堂副堂主,他做了老子的刀下鬼。” “有趣。”一直沉默不语的玄冥,此时却微微一笑,问道:“那为何你竟甘心投入我麾下,任我差遣?” 郑阎尹朝玄冥恭顺跪下,朗声道:“三殿下南征北战,从来只凭着高深武艺,却能以一敌众,不使用半分炼气神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主宰天下之杀气与霸气真真叫人折服。无愧为玄火杀神!——我郑阎尹向来不服人,却觉此生无论如何都不能胜过三殿下,是故,小人不敢与三殿下为敌,便要死心辅佐三殿下!刀山火海,誓死相随!” 一时,一百门徒跟着郑阎尹一同下跪,口中高声呼喊:“刀山火海,誓死相随!——刀山火海,誓死相随!!”声震山谷,豪气冲天。 玄冥听着这群虎狼猛将的叫嚣,不禁疲惫地仰头望向远方,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喃道:“……我从未想过要成为玄火杀神,更多的,便是身不由己。” ……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吗? ★ 如此,玄冥等人在此修养了一个时辰,便再次纷纷上马,从绵延如沉睡巨龙般的昆仑山古道缓缓而下。 走不到几里路,突然见到这只有玄火门人行走的荒野之路上,竟傲然站着一人,只身拦住了玄冥的去路。 玄冥定睛细看,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那人一身华贵缁衣紧身长袍,衣上所秀玄火图腾均为血红之色,背后背着一把业火缭绕的狂霸大刀,那人仰头望天,神情甚是嚣张。——这人不是玄火门二殿下玄瞳更是何人? 玄冥眉头微微蹙起,直直向前而行,冷冷的对玄瞳淡漠道:“玄王有何指示,竟传二哥前来训话?”言语中带着一些暗刺。 玄瞳依旧仰头望天,像把玄冥当空气一般,过得良久,方冷冷启口道:“只为私事。” “哼。”玄冥绕过玄瞳,再次缓缓前行,身后大队人马随之绕过玄瞳跟上,只听玄冥淡漠的声音冷冷道:“我与你没有任何私事可言。” 玄瞳冷笑道:“倘若我是你,便朝相反方向走了。” 玄冥听到此话,隐隐感到不妙,拉停胯下坐骑,微微侧过美得难描难绘的容颜,沉声问道:“什么意思?” 玄瞳缓缓闭上双眼,冷道:“此刻,玄火门正在举行一场庄重婚宴,此消息只有玄火皇族与十六堂正堂主知晓,并且对你特意封锁死。” “关我何事。”玄冥转过头去,明显表示出自己的不耐来。 “关你何事?——这话从心机深沉的玄火杀神口中说出,当真难以置信。此事……自然与你有关。——新郎乃是吾等父皇。”玄瞳话语不由得顿了顿,万般痛苦和挣扎地一字一顿道,“而,新娘——是祈舞圣女红莲。”玄瞳清晰无比的将此话脱口而出。但这句话,让一向聪颖绝顶的玄冥愣然半晌,根本不能理解。 红莲——那不是她的妻子么?就在昨晚,他们互相以身相许,并且,红莲亲口答应会等他回来把她带走的,怎么……红莲便要嫁于自己的父亲了? ……这到底是怎么了? 玄冥呵呵笑了起来,那笑声冰冷却有着魅惑人心的魔力,他淡淡笃定道:“你骗我。” “信不信由你。——此后我们两不相欠。”玄瞳言罢,抬脚起步,便要离开此地。 “玄瞳,你如此做,我只会理解为你依然对吾莲儿不死心,且想挑唆我和她的关系,是也不是?”玄冥心头雪亮,知道玄瞳心高气傲,绝对不会做这种下作之事,于是故意这么说,借以激怒玄瞳,探出他口中事实。 而玄冥此话一出,玄瞳果然转身对着玄冥侧影,狂怒道:“你以为,老子巴巴跑来这里,就是为骗你不成!我不是那般下作之人!你若真执迷不悟,现下就去玄玦殿看看!!那红衣新娘,就是红莲!!” 玄冥听后,脑海中电光火石回忆起那次琅邪毫无缘由地阻止他和红莲相见;昨晚素纱吞吞吐吐的话语;和红莲突然到来那怪异而热切的举止。情知此事已然假不了,顿觉得天旋地转,单薄的身躯晃了晃,差点从马背上摔下,忙定神,嘶声道:“我不信……我不信你!” 一旁群豪多半听出事态严重,都默不作声,良久,方才施令的一位黑衣门人小心启口,对玄冥斟言酌句道:“三殿下,玄王大婚之事,事实上在整个玄火门位高权重者都知晓,只是新娘是谁,多半人都猜测不出。且玄王有严令,惟把此事告知三皇子者,杀无赦。是故——是故……此早已成为众所周知之盛大婚宴……单只三殿下您不知此事——” 不待此人吞吐说完,玄冥当即一把拉住那人衣领,声嘶力竭狂吼道:“为什么不告诉我!!”神情间已见狂态。 那人顿时吓得心惊胆寒,颤声道:“吾等并不知晓此婚宴会与三殿下息息相关,且——且吾王有严令——” “我杀了你!!”玄冥早已失却理智,抽出腰间长剑,便要刺入那人体内。 铛——! 一声巨响,不知何时玄瞳抽出背上赤啸刀,阻止了玄冥极为不理智的行为,怒吼道:“玄冥,现下是杀人泄愤的时候么!我犯险跑来告知你,只因为,唯有你才能阻止红莲嫁于父皇,也因为——”玄瞳狠狠闭眼,忍心狂吼道:“红莲爱的是你!!” 红莲爱的……从来就是玄冥。爱着他,想着他,护着他…… 却不是——玄瞳。 包括嫁于玄煌,也是为了保护玄冥再不受到自己父亲残忍冰冷的威胁。 玄冥心情混乱难解,缓缓闭上黑蓝双眸,待粗重的呼吸慢慢平稳,片刻后睁开眼,他又成为那个冷静深沉的玄火杀神,只是冷静得太过牵强。于是收回长剑,调转马身,对玄瞳凝重抱拳,心头百味沉杂。 玄瞳也向玄冥抱拳回礼,沉声道:“你的人马,暂由我帮你带领,现——速速回去罢。” 玄冥点点头,启手扬鞭,在马背上狠狠一抽,风驰电掣地朝玄火门急赶回去。 一路上,寒风如刀,肆意呼啸撕扯着玄冥孤单纤弱的身形…… 他要回去,亲眼看看,他要红莲告诉他,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要这般伤他。 第六十八章 血染婚宴1 ——玄火门,玄玦大殿之上。 第一位传话官用洪亮震撼的嗓音朝下大喊道:“吉时已到——请圣女红莲——”话音刚落,站在殿外的第二位传话官也同样喊道:“吉时已到——请圣女红莲——” 如此,一位位传话官把这句话传得极远极远,仿佛一直要传到天边。 声声似惊雷裂石。 玄煌依然巍然不动地坐在华美冰冷的高高王座之上,眯着眼睛不带感情望着一向阴暗阴冷的空旷大殿上放满错落有致的火盆,照得大殿熠熠生辉,盘旋于巨柱上的睚眦邪龙也被印染得精光灿烂。只是那种压抑而阴沉的氛围永远不可能磨灭。 大殿之下仅坐着十多位形貌古怪的堂主,却各个都阴沉着脸,布置得喜气洋洋的殿内更找不到半分愉悦。此时悄悄退在殿角的魍魂脸色更是阴暗,凝神听着面前一个玄火门人急促的禀报,眉头也跟着越皱越紧。 位居次席的大皇子玄晷瞥眼见殿角魍魂神色不对,便悄悄离席来到天胤堂主面前,先偷眼看看高墀上的玄火之王,才对魍魂压低声音询问道:“怎么?” 魍魂皱皱眉,叫那依然喘着粗气神色焦急的玄火门人先下去,才侧身对玄晷悄声道:“三皇子玄冥方才只身冲回玄火门,要求立即大开玄天正门,一应门将不敢从命,他便祭起玄火,烧毁了玄天门,一路御风杀了进来——” “啊!”玄晷大讶,惊道:“他回来作甚?莫不是妄想凭一己之力阻止这场婚宴?那晚我与玄冥恶斗,料想玄冥必定活不成了,即便勉强活转下来,也定与废人无疑!近日谣传他私学炼气术已被看穿,我更笃定他体内脏腑毁坏,难以压住私学而来的术法。——怎么如此一个废人竟能把玄天正门烧毁?那巨门可是昆仑山极寒之地挖掘而出的寒冰玄铁,生生铸了九九八十一日而成……”玄晷越说越是心惊,皱眉沉声道:“能一举把它用玄火融坏的——除了父皇外……” “便只有这心思叵测的无有郎了。”魍魂此时才真真感到,玄冥的成长已经不可忽视地威胁到这个铁血帝国的存在,难道真应验了他初见玄冥的担忧,养虎为患不成?魍魂皱眉道:“老夫已派众门人死守住各条要道,就凭玄冥一人,一时半刻决计难以攻破,但此事严重,务必要禀报吾王。” 玄晷神色阴沉,狠狠点头,又复坐回席中。魍魂不敢耽误,大步走上高墀,对靠坐于龙椅上似寐似瞑的玄煌沉声巨细禀报。 待魍魂说完,玄火王却神色不变地微微睁眼,淡道:“知道了。” 魍魂愣了愣神,急道:“三殿下玄冥不听指令,私自回来,这无疑是谋逆,现更斩杀无数前来阻拦的玄火门徒,乃罪上加罪,依老夫拙见,当派一位堂主前去阻拦方是上策,如若不然,三皇子万一杀进玄玦殿,坏了吾王大婚——”话音到此,魍魂猛然闭口狼狈地望着冷冷侧眼凝视着他的玄火之王,他的眼神邪得怕人,寒得惊人。 玄煌冷冷瞪视躲避着他目光的魍魂半晌,方阴沉地缓声启口:“本王自有分寸,退下。” 魍魂心惊胆寒,深知其主玄煌最厌烦属下多言,只好讪讪退回原位坐下,与不远处的玄晷意味深长的互相看了一眼。 此时大殿外传话官高声喊道:“新任玄火圣妻——红莲到。”声响雷动四方,随之一应玄火门人全部肃穆站起望向殿外数十位貌美的冰清女巫簇拥着一位冷艳绝俗的红衣佳人雍容走入大殿,礼乐齐响,漫天冰花飞舞,及其壮美。 一直神不守舍的瑟魅此时转眼望去,只见当中红莲身披一袭艳红嫁衣,上用考究暗红色丝秀绣着寥寥数朵清淡睡莲,头上凤冠垂下数串玉珠,跟随着行走的步伐叮当晃荡,隐隐显露出那坚毅冷艳却不失柔情的玉容,美得叫人屏息。瑟魅忍受不住,捂住自己丑怪的脸庞万分压抑的闷哼一声。 就连一向冷心冷情的玄煌,在看到他的新娘时,心头也禁不住微微一荡,无法抑制地回忆起,当初巴毓嫁给他时,万般醉人的一幕。他缓缓站起身走下高墀,依旧阴冷的眸子间,掩饰不住那一丝痴态与疯狂。 ——“恭迎新任玄火主母!”此刻一应玄火门人,除了玄煌外,都肃穆单膝跪下,行玄火之礼。(玄火门多年征战不休,从未平息,仇家极多。是故门人向掌权高位者行大礼便是单膝下跪,以便迅速起身应战。)这固然是一场险恶交易而来的肮脏婚姻,包含着诸多的眼泪与疯狂的婚宴,却也办得煞有介事。没有人能够揣测出玄煌为何要把这包含着阴谋与秘密的婚宴办得如此隐秘又铺张。 环佩叮当,司乐齐响,在场众人无一不是藏着诸多复杂心思望着红莲踏着雍容步伐走过漫漫长路来到大殿最里,却不曾有任何一个人比红莲更加镇定自若。一直冷寒着脸的琅邪此时望着和他情同父女的红莲走到这步,不禁痛心转头,强忍激昂的心情不愿再看。 终于,这条像是永无止尽的漫漫长路走到了尽头,那里傲然站着冷血冷心的玄煌,他低头面无表情地望望红莲,而后像例行公事般拉过她手中的艳丽绸球丝绦一端,对祭司玄火的司仪不耐道:“开始罢。” 司仪即刻仰头,用着嘹亮的嗓音高唱道:“吉时已到,新郎新娘叩拜玄火——”红莲再也忍不住颤了颤身子,仰头望着高墀上,王座下首正中摆放着熊熊燃烧不灭黑火的古老巨鼎,最终狠心盈盈跪拜下去。 一时,殿内一众门徒齐声山呼:“攘攘,火皇独尊,玄火烈烈,万世不灭!” “请——吾王亲封主母——” 玄煌站起身,对那口巨鼎抱拳朗声道:“吾乃玄火门第六世玄火大当家玄煌。自古吾等神族只因体内血统强势高贵,被邪皇祝融世等一干神族贬下凡间,故吾等自立门户,在昆仑雪山开枝散叶以达千余年,立志要向神族复仇。为延吾等高贵血脉,吾玄煌愿娶圣女红莲为妻,与她携手光大玄火门,今日特来昭告先祖!”玄煌言罢,转身对红莲道:“红莲,本王今日在玄火前,命你成为本王玄火圣妻。” 红莲向玄煌三扣,微微仰着头望向玄煌冷邪的面庞,那容貌依稀和玄冥美艳万状的脸庞重叠,不禁心如刀割,强自镇定,却依然颤着声音,低头道:“红莲……谨尊玄王——”说到此处,红莲喉头一哽,再难说下去,她忙深吸口气,续道:“红莲谨尊玄王旨意……” ——玄冥,冥哥哥……红莲这辈子,是注定要负你了…… 莫要……恨我…… 更莫要……一直痴迷不悟…… “红莲————!!” 猛然间,大殿外响起了如此撕心裂肺的声音,这本不该响起的声音,这本不该存在的声音,就如镇魂歌般——敲活了红莲原本步向死亡的心灵。 红莲惊恐万状,更是欣喜得要炸裂开来般,愣然地跪在原地,不敢看,更不敢想,恍在梦中,恍在炼狱。生怕——生怕这声音是自己的幻觉,更怕自己看到那撩人心神的绝美容颜,就……再也不能回头…… 顿时,整个大殿中的人因为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而万般诧异和混乱,瑟魅的苦,琅邪的讶,玄晷的乐,魍魂的怒,以及……玄煌难以掩饰的快慰……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万千思绪,简直要挤爆了这空旷的大殿。 魍魂当先开口训斥道:“三殿下!你私自回玄门,乃是抗命不从,打断吾王婚宴,乃是不忠不孝!你还不速速向吾王谢罪,退出玄玦大殿——” “你闭嘴!!!”玄冥简直歇斯底里地放肆狂吼,周身血一般浓烈的邪煞之气简直能把人压迫至死。大殿众人,包括红莲,都被这霸道的怒吼吓得心头一凉。——这才是众魔众神所畏惧的玄火杀神的真面目。 整个大殿顿时噤若寒蝉。 玄冥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向前走了两步,向那一袭红衣的新嫁娘嘶声惨然道:“莲儿……转过来……看着我……”那颤抖的乞求声简直教人动容。 红莲心头狂颤不已,就在那一瞬,她脑中已翻腾了几千几万个念头,和玄冥在一起无数或悲或喜的画面,纷飞翻涌…… 红莲咬住下唇,知道此时整个大殿的人都在看着她——新任玄火主母的表现,知道她的一个小小决策,很可定在瞬间,就让无数人命丧黄泉……红莲什么也不想顾了,只想狠狠扑入玄冥的怀中——她深深挚爱的夫君的怀内。 一招错,全盘皆输。 终于,红莲从地上站了起来,缓缓转身望着站在门口的玄冥,他的神情是那么狂乱,是那么惹人怜惜……是那么无助……他右手紧握着一柄出鞘的剑,颤抖的剑锋上血渍斑斑。玄冥待看真切转过来凝望着他的少女真是自己爱得撕心裂肺的灼人红莲时,彻底绝望,脸上仅剩的血色也倏然退却,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铛”一声巨响,玄冥长剑剑尖狠狠支在地上,纤弱的身子摇摇欲坠地晃了晃,片刻,他惨白的绝美容颜突然露出一个镇魂摄魄的优雅微笑,笑得是那般惑人,笑得是那般和煦:“莲儿,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我的莲儿怎么可能背叛我呢?是也不是?——向我解释,快向我解释,我等着你,我等着……”即便是再荒唐不过的理由,即便她什么也不解释,只是奔来投入自己怀抱,他都会义无反顾的原谅她。 可是……红莲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用陌生到可怕的眼神冷冷望着玄冥。 站在一旁的玄火之王,高高在上的玄煌,望着自己的小儿子,那个美得太过刺眼的三皇子此时脸上莫大痛苦的表情,心中的快意与解恨简直要把他的胸膛撑破,简直快慰到难以形容。玄煌冷冷启口,对红莲道:“莲儿,三皇儿问你话呢,怎地不作答?” ——三皇儿……吗? 红莲深吸口气,淡淡道:“三殿下,今日乃是我大喜之日,不宜见血,你还是速速退出玄玦殿为好,我恕你今日重罪。” “……不宜见血?——不宜见血……”玄冥缓缓闭上双眸,惨然道:“昨晚……今日,相隔数个时辰,为何会有偌大区别?是你骗我?抑或是……我一直自欺欺人?告诉我,告诉冥哥哥,你到底是怎么了?我……怎能相信。” “事实便是如此。”红莲再次残酷定义道,“你还是走罢。” 红莲的手握得死紧,只一心祈求玄冥快走,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再也——莫要回来了。 却不想,玄冥突然仗剑用着潦倒的步伐走上前来,狂乱道:“我不相信!——我不会相信的!!你定是——你定是被逼的,我现下便带你走,远离这里,再也不回来,再也不分开!!” 一时,众多堂主冲上前团团围住红莲与玄煌,警戒地望着玄冥,保护主上的心思不言而喻。 红莲倏然皱眉,果敢地伸出右手食指狠狠指住玄冥,对一众玄火门徒威严施令道:“玄冥大胆犯上,将他拿下,打入大牢待日后发落!”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均是一愣,而玄冥如遭雷劈,呆呆站在当地,只是目眦欲裂地凝视着红莲。——谁能相信,红莲竟会说出这般绝心绝情的话?字字如刀绞。突然,玄冥忙弯腰捂住嘴,一口闪烁着淡淡银光的艳红鲜血顿时喷出,鲜血从指缝中缓缓流下,映衬着他苍白的手背肌肤是那么刺目。 玄煌心头再次猛烈地掠过一阵残忍快意的同时,眼角不忘观察红莲反应,只见红莲眼睁睁看着玄冥吐血,她再也掩饰不住地红了眼眶,周身的颤抖更大,只是被过人的毅力与定力强自压抑下来,但是这些细微的表情依然逃不过玄煌冰冷锐利的双眼。玄煌从容伸手,揽过红莲纤腰,保护和占有的意图表露无疑,道:“尔等还不速速服从新任圣妻所下的第一道命令?” 一众门徒此时才猛然反应过来,高声应道:“诺!”顿时,数位术法通天的堂主,与黑压压一片黑衣门徒蜂拥扑向堂下孤单的玄冥。 “冥儿,我聪明绝顶,毓秀过人的幺子,”玄煌带着万分残酷冷笑着,口中喃喃自语,“你此时还敢说你忘了红莲么?你还敢说你不在乎她么?——为父,差点相信了你恶毒的谎言。你和巴夜——当真像得让我咬牙切齿!——夺走你的全部,这点惩罚算什么,我爱你爱得恨不得把你碎尸万段!” 此话细细微微地传入红莲耳际,她更觉心如刀绞,逃避似的转脸不愿再看玄冥一眼。 第六十九章 血染婚宴2 “莲儿!莲儿!”玄冥不顾一群杀气腾腾,拧着一张张嗜血脸庞的玄火门人迈着小心翼翼的步伐越来越接近他,他只是苦苦呼唤着躲避着他眼神的红莲,用着残破的声音苦苦哀求,希翼这一切都是假的,最后一次,深深恳求:“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莲儿!你快望着我啊!!”玄冥放弃了最后的尊严,最后的理智,只求红莲能够回到他身边。 红莲……却不曾回头,她就那么冷冷的站在高墀之上,依然那么美……美得炫目。再也不会用那双灵动而痴迷的眼光望向他了…… 事实是……红莲狠狠地遗弃了他。 狠狠地…… 没有奇迹,只有深渊。没有未来,只有绝望。 玄冥肝肠寸断,想到自己最终还是无法从丧家犬的处境中逃出,实在是怨无可怨,恨无可恨,忍不住仰头哈哈大笑。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红莲从未爱过他,他从未摆脱过默然无有的深深诅咒,红莲……一直是玄煌用来控制他的一颗棋子、一条锁链、一只讨情债的可怖妖蛊! 原来,放任玄冥深深爱上红莲,是那鬼一般的玄火王的蓄谋! 原来,最愚蠢的……却是顶着“玄火杀神”名头的自己。 玄冥除了疯狂除了绝望——还能怎么做呢?他的笑声从放肆的狂笑,渐渐变为妖异的媚笑,他脸上的无助,慢慢被抹杀……他的心失去了红莲的温暖和关怀,彻底扭曲。 整个殿内的人都不敢出声,默默忍受着玄冥那太过撩人心神的妖魅笑声,包括方才还笑得及其得意的玄晷,此时也心头发凉地收起脸上表情。众人只觉这包含着太多怨念与绝望的妖邪笑声,是那么的让人不寒而栗。 就在这氛围倍感诡异时,殿内突然响起一声惊天的惨叫。只见玄冥身形快似鬼魅,瞬时把手中长剑刺入一个玄火门徒的眉心正中,手法不但快捷无伦,更残暴无伦。殿上不乏众多绝世高手,却都被玄冥豁然致人死命的凶残和能耐惊得忍不住呼出声。 此时玄冥再也不是那个娴雅雍容,神秘莫测的三皇子,而是不折不扣的索命杀神!他像享受似的缓缓把剑从尸体抽出,抬眼冷冷望向高墀上的红莲与玄火王,傲慢地嗤笑一声,轻轻说道:“玄煌,你不该这么逼我。” 玄煌仰天哈哈大笑,更加不可一世地回道:“逼你?我以为我是在爱你,至少,我让你活了下来,至少,我让你在有生之年感受到了何谓铭心刻骨的爱恋。难道你想背叛我不成?”言罢,他猛然拉过旁边的红莲,狠狠定住红莲尖细的下巴狂笑道:“就因为这一个见利忘义,水性杨花的女人而背叛你高高在上的父王?!” 玄冥脸上神色倏然被极度的狂怒取代,周身玄火缭绕翻滚,宛若修罗道爬出来的炼狱妖怪般可怖,他手上剑尖颤了颤,咬牙嘶声道:“我不在乎红莲心中对我是何想法,我只知道——你抢走了我唯一的珍宝,我即便是死,也要夺回来!” “哈,多感人的挑衅宣言。”玄煌抡起红莲,像丢一块破布般把她扔下高墀,冷酷说道:“莲儿,小三郎说你是他的珍宝呢,为父怎能夺子之爱。” 红莲被摔得头晕眼花,周身剧痛,勉力站起回话道:“莲儿心意早决,只愿做吾王一人之珍宝。” ……只愿做吾王一人之珍宝? ——只愿……做吾王一人之珍宝…… “够了————!!!” 玄冥只觉自己要窒息了,只觉自己的身体都被这裂帛之声撕成了无数碎片,猛然仰天声嘶力竭的一声长啸,提起长剑见人便砍,一时整个大殿从一片阴郁的喜气中瞬时化为残酷血池。 红莲呆呆站在当地背对身后杀得热火朝天的凄厉场面,闭上眼任凭漫天带着温热腥气的血雨大片大片撒下,她不敢听,更不敢想,只希望后面突然窜出一柄长剑穿过自己胸膛,把自己深切的悲苦一起刺出体外。 无止境的打斗变得格外漫长,漫长得像是永远也停不下来。玄冥如同一只失去理智的咆哮妖蛊,嘶喊着希翼看到更多疯狂的玄火门人那冷酷腥气的血液。玄冥的绝望,唯有用剑,用血书写,他只是不顾一切地杀戮和破坏眼前所见之人,所见之物。他的苦痛和饥渴,要用修罗之血来偿还!即便是红莲——他也会照杀不误。 呆立一旁的琅邪心中一片凄然,此时他功力具毁,无论帮哪边都自寻死路,而哪边胜败,都会造成不可挽回的悲剧,只有闭上眼,听天由命…… 而血斗人群中的魍魂越打越心惊,按说一十六堂堂主加上此处诸多武功盖世的门人,要拿下一个从未学过炼气术的小小玄冥何足挂齿,但眼看玄冥像没有感情的荒火凶兽般狠斗,诸多门人一一倒于无有郎变幻莫测的利刃下,魍魂气得无以复加。 魍魂顿时停下身形,祭起自己骷髅杖,口中低声吟诵,他已顾不得破坏玄王婚礼大堂了,欲施法先拿下玄冥。咒语阴森森的像流水般从魍魂口中蔓延开来,他那双阴毒暴戾的冰冷眼眸只是死死盯着依然狠斗不休的玄冥,举起魂丧杖果决地便要指向那个孤单的身影。 不想此时玄冥突然仰天凄声惨叫一声,那飘忽难测的身影也慢了下来,周遭玄火门人也停下了狠斗,万般戒备地望着他勉力缓缓向前走了几步,最终不甘地停了下来。整个大堂被突然紧绷的杀意笼罩得一片安静。 玄冥缓缓低下头,望着下腹部穿出的一柄带着奇香的月牙形白刃,他凄然一笑,轻道:“瑟魅,我……真是——小看你了。”应声从玄冥身后走出样貌诡怪的枯瘦女子,她脸色惨白地望着玄冥此时鲜血满布的绝美脸庞,嘶声道:“您从未正眼看过我一眼,何来小看?三殿下,您好好睡一觉罢……” “……混、混蛋……”玄冥咬牙深深望着一直背对着他,根本不肯回转过头的红莲,只觉眼前一片模糊,仿佛被千万层红纱掩盖,眼前一黑,就此昏死过去,不省人事。 瑟魅急忙伸臂,再不掩饰万千柔情紧紧把玄冥抱入怀内,强自隐忍不让眼泪流出。 “哼。碍眼的杂碎。”玄煌依然神情冷傲地轻哼一声,命令道:“瑟魅,把叛徒逆子押入大牢,待日后发落!” 瑟魅苦苦凝视着怀内玄冥沾满鲜血的脸颊,他苍白的脸貌,美得惊心动魄,他失去意识的容颜,却布满了伤心与疲惫,瑟魅此时抱着玄冥,离得那么近,更觉得相隔千万里。良久良久,瑟魅方涩声启口:“……诺。” ★ 天色黯淡,星月无光。玄火幽谷处处漫起阴寒冷雾,更觉得寒入心扉。 红莲头盖喜帕,像个人偶娃娃般呆呆坐在陌生空旷的洞房内,她知道片刻后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但她不敢想,不然连最后坐在这里的勇气都会丧失殆尽。 已是深夜十分,洞房依然寂静得像座墓穴。 红莲心头越来越忐忑,紧握的双手又冰又冷。 轻轻一声嗤响,一只红烛燃尽,空旷得可怕的房间瞬时黯淡不少,红莲忍不住周身瑟瑟颤抖起来。还不等红莲回过神,只听又一声嗤响,另一只红烛也燃尽。房内突然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来人。”红莲哆嗦地轻喊出声,希翼有人能帮她重新燃起光明。 房内空空,并无人气。 红莲自嘲地想到,昨夜她与玄冥一起,房内也是这般黑,她却觉得温馨留恋,胸中涌起的万千蜜意似乎要把自己撑破;而现在的黑暗,只会让她觉得万般的恐惧与寒冷。 只因为,她唯一的光明,已被她亲手毁坏了。 红莲再也忍不住,大着胆子悄然道:“冥哥哥……冥哥哥……” 只愿他一切安好。 “哼,哈哈哈。洞房花烛夜,娘子你口中怎么会叫着别人的名字呢?”突如其来的阴冷声调漫入漆黑的房内,比冤鬼哭号还要教人胆寒。 红莲吓得正要惊呼出声,却被一双大手粗暴地推倒入床榻内。她头上喜帕被一把拉开,眼前立时见到黑暗中玄煌阴郁冰冷的脸廓。 玄煌伸手定住红莲下巴,无情戏谑道:“怕么?” “吾王真会说笑。”红莲侧头紧紧闭起双眸,神色冷峻疏离。 玄煌绝情一笑,双手倏然用力,毫不费劲地撕开红莲华美的外袍前襟,冷声道:“今日你对门众下令‘玄冥大胆犯上,将他拿下,打入大牢待日后发落’这是一招妙棋啊,既顺了本王意,又救了三皇儿的小命,免去让他就地正法的厄运。可惜三皇儿对你痴心一片,差点就在那里为你送去了性命呢。莲儿,你当本王看不出么?” 红莲心下一凛,慌忙道:“莲儿不知吾王这话是何意思。” “——你不知道?”玄煌呵呵一笑,轻描淡写道:“你这般造作,摆出一副急于成为玄火圣妻的态度,倒让本王不禁好奇起来,难道就那么怕本王杀了琅邪与玄冥么?——只怕不是罢?” 红莲倒吸口冷气,矢口否认:“天下女子都想要无上的荣华与富贵,就是莲儿亦不能免俗,由此机会成为高高在上之玄火圣妻,比得一辈子呆在冰天雪地的昆仑虚要好太多,莲儿巴不得——” “哈!”玄煌蔑视地轻笑一声,双手猛然撕开红莲上衣襟口,红莲惨叫一声,急忙伸臂去拦,却被玄煌单手松松扣住,另一只手毫不留情地拉开红莲胸口仅剩的一条丝质肚兜,红莲忍不住哽咽一声,雪白的酥胸便被玄煌一览无遗。 玄煌紧紧凝视着红莲瑟瑟颤抖的胸口片刻,像在找寻什么一样,他难以置信地皱眉凝视半晌,突然,他狠狠掐住红莲的脖颈,暴怒地狂吼道:“——说!虬龙巨阵到底藏在什么地方!” 红莲吓得泣不成声,不知道玄煌如何得知封印玄龙巨剑的关键就藏在自己体内,更不知道玄煌看后却又不信虬龙巨阵其实就沉睡在红莲身体里,于是勉力道:“莲儿从未听过何谓虬龙巨阵,我什么也不知道……” “贱人!还敢骗我!!”玄煌手劲更大,脸上神情从狰狞奇异地化为平静,唇角仰起一丝教人胆寒的邪笑:“你当我什么也不知?玄冥早在多年前就跟随那个申屠十翼双修仙魔两道,本王算准他不出六年必然身体崩坏,届时琅邪怎可能冷眼旁观,舍得让像极了玄火圣祖的玄冥去死?那只愚蠢的雪狼妖以为我会不知他私藏玄火火种之事?但,为了让琅邪解开燎日巨刃上的禁咒,只能让玄火火种便宜了玄冥那逆子。” 红莲越听越心惊,宛如瞬间坠入冰窟,原来种种细枝末节,全是玄煌算计好了的,颤声问道:“吾王却以为,封印住燎日神兵的禁咒在红莲体内,所以才布下这场无意义的婚宴?” 玄煌利刃般锐利的眼神凝视红莲半晌,冷哼一声放开她,起身在阴沉的空旷屋内缓缓踱步,似在细细思索。猛然寂静的四周响起玄煌缓慢的橐橐鞋声。 红莲颤抖而小心地拉紧身上衣物,下意识缩入床榻最内紧抱住自己。 玄煌侧头鄙夷地瞅了瞅红莲自保似的举动,冷道:“本王对玄冥那臭小子睡过的残花败柳没胃口。”此话说得红莲脸上一阵绯红,心头一丝悲凉的甜蜜不禁涌了上来,她不禁冲下床榻跪下抱住玄煌大腿,大着胆子央求道:“莲儿甘愿成为吾王傀儡,愿为吾王做牛做马,也希望吾王信守诺言,放过琅邪等人性命。” 玄煌弯身仰起红莲隽秀的脸庞,冷笑道:“你以为你还有说这些话的筹码么?既你体内并无虬龙巨阵,也就没有利用价值了,你现下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啊,小红莲。——罢了,本王暂且留你一条小命,你活着,只会让玄冥更痛苦。哈,哈哈哈哈——”伴着冷血寡情的可怖笑声,玄煌大步走向房门口踹开房门,径自朝黑夜深处走去。 红莲待玄煌离开良久,才虚脱般趴跪到地上,嘶声痛哭…… 空旷森冷的寝宫内,红莲绝望的哭泣之声久久回荡,听者为之心酸万般。 第七十章 人心思变 奇异地宁静时光匆匆流逝,红莲再也没有见到玄煌。除了自己已经不在冰天雪地的昆仑虚外,冰雪的牢笼换做了宽阔华美的寝殿,凋敝的后花园,周遭一切都没有变化,被软禁着,被世间众人隔离和遗忘。 红莲迫切地思念着琅邪,迫切地思念着自己熟悉的环境,她哪会想到终有一日,会如此怀念她几乎憎恨了一辈子的昆仑虚……因为她最最思念的那个人永远不会在这里出现。 ……玄冥,他现在怎么样?他怎么能这样追着来?——他真是……很蠢。 其实蠢的何尝是他一人?红莲步入长廊伸手抚着外面破败的枯枝,仿佛这里的春天永远永远不会再来。红莲长叹一声,她都忘记天上太阳是何等温暖,都忘了漫山遍野的春意是多么叫人欣喜,忘了夏末的萤火虫映射在玄冥光芒闪烁的瞳仁上……是多么叫她心动。 如果当初她不是贪恋这太过美好的恋情,如果当初她不是那么贪婪地想一次次汲取占有玄冥温暖的体温……如果当初她趁自己还有接近燎日玄龙的机会,就把巨剑刺入体内用自己的血封印……那,一切可会不一样? 红莲苦笑一声,这些,都是她自找的。她自嘲似的摇摇头,漫无目的地继续向前走去,这是她每天打发被软禁的漫长白昼所能做的唯一的事,后面四个神情冷漠呆板的黑衣侍女一言不发地跟着红莲到处转悠,宛如她甩也甩不脱的千斤重的影子。 红莲来到一个朽烂的秋千架旁,伸手轻抚绳索,昔日的精心修饰早已褪尽,秋千载人的华美板面,其色泽也暗淡破烂。和第一天看见这个秋千的感觉一样惊异,冷血可怕的玄火王,他深埋的庭院中竟然会吊着这样一种女孩子爱玩的摆设……红莲小心翼翼地坐了上去用脚撑地轻轻摇动,秋千发出一种不安的吱嘎声,仿佛随时都会掉落解体。 过了良久,突然听得从长廊那头传来一阵轻灵急促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来得好快,瞬间便来到秋千周围领域,伴随着急躁的脚步声,还有一个霸道的吼叫:“老东西,给我出来!你明知是我通风报的信,为何不处罚于我!难不成你早就——” 红莲顺着吼叫望去,只见眼前豁然挺立一个身着紧身黑衣滚血红龙纹图腾,背后背着一把烈焰缭绕的大刀的俊美男子。红莲些微讶异地愣在当地,不发一语。 心急火燎的玄瞳似乎根本没想到会在此突兀地碰到红莲,望着眼前冷艳少女已束发改成少妇装扮,脸上胭脂淡抹,却掩饰不了万千的心碎和落寞,宛如一朵被冰雹击打后还倔强挺立的绝俗莲花般……玄瞳顿时尴尬万分地倏然闭嘴,隐忍着撕心裂肺的苦痛,良久后,才干涩地嘶声道出:“母、母后……” 红莲急忙侧头躲避这个犀利的措辞,淡道:“玄王大人自那日婚宴当晚露过面,便再也没来过。你走罢。” 玄瞳冷冷一笑,道:“这便是你急于嫁给我父王,所过的锦衣玉食之安逸生活?——我何尝会想到你是如斯虚荣、贪婪、寡情、残酷——” “二殿下!您此时正对吾等主母说话,请莫要坏了规矩。”红莲身后一位侍女出言制止玄瞳过分的言语。 “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玄瞳气势汹汹地冲上前,隐忍了多日的怒火终于爆发,一发不可收拾。 红莲惨白着脸倏然起身,冷道:“够了。我累了。回去。” 玄瞳不顾礼数,猛然揪住红莲宽大的衣袖,凶狠地笑道:“老子是个天不怕地不怕之人,倘知晓你心中一片冰冷,根本没有半个人住下,你猜,我会怎样?” 红莲慌张地揪着自己衣袖,惶急道:“我乃你等母妃!” “我不管!”玄瞳狂傲地把红莲拉得更紧了。 旁边四个侍女恼火地围住玄瞳与红莲,抽出身上匕首利刃,其中一个冷道:“二皇子,莫要太过分!” “哼,一群杂碎。”玄瞳哪会把她们放在眼内,抽出身后烈焰缭绕的狂霸大刀,流星般灼热的光芒飞速闪了四下,掀起一片血幕,怵目惊心…… 红莲眼睁睁望着尸首分家的四个侍女头颅掉地,身躯却依旧伫立,吓得愣在当场,片刻,她倏然仰头,愤怒之极地狠狠推打着玄瞳,口中狂吼道:“放手!你这个冷酷无情的刽子手!——你怎能如此狠毒!” 玄瞳单手制住红莲,仰头哈哈大笑,道:“玄火皇族每个人都是嗜血怪物,区区几条贱命又算得了什么!”顿了顿,他手上狠狠用力,捏住红莲双腕,嘶吼道:“你以为你又能高贵到哪去?!卑贱冷血的跳舞女!” 红莲浑身一僵,侧头垂眼躲避着玄瞳犀利的目光,苦道:“我知道。”倘若她是高贵的,怎会沦落到阶下囚的地步?怎能连保护自己爱人的能力都没有?怎会走到这步田地? 玄瞳望着红莲凄楚的侧容,心头热血汹涌,却夹杂着万千愤怒和悲哀,倏然伸臂紧紧抱住红莲,苦道:“可恨!你可知我有多恨你,恨得想把你吞入腹中,恨得想把你磨成灰一口一口舔舐殆尽。——你能选择玄冥,你能选择我父王——为什么就不选我?!我也是高贵的玄火皇族一员啊!!”言罢,他像疯了一样低下头吻住红莲樱唇,手上用力,撕纸般撕裂红莲身上衣物,带着万千的痛苦和愤怒用力搓揉。红莲起先吓得不顾一切反抗,趋于本能保护着自己,但她哪会是玄瞳对手,长叹一声,回手放弃一切抗拒,闭上眼,看见的想到的只有那个美得镇魂摄魄的容颜。 玄瞳万般陶醉地舔舐着红莲细白的脖颈,嗅着他魂牵梦萦的少女体香,微微抬起红莲的冷艳面庞,望着她死灰般的容颜,突然反映过来自己到底做了何等过分和耻辱的事情,玄瞳抚着红莲的颊有些颤抖,涩声道:“为何不反抗?” 红莲,轻道:“肉身总会死去化作烂泥。”顿了顿,她又轻声道:“玄瞳,我知你心。你是个好人。我赌——你会停手的。” 玄瞳倒吸口冷气,像丢烫手山芋般倏然放开红莲,捂住额,嘶声道:“闭嘴!你还不如杀了我来得痛快。” 红莲缓缓拉紧自己衣襟,抑制住因为害怕而瑟瑟颤抖的身躯,转身欲离开此地。 “女人。”玄瞳却再次拉住红莲,僵持良久,才吐出这句话语:“想见他么?我可以带你去。”包含着试探和歉疚的问句,夹杂着玄瞳万千复杂心思。 红莲浑身一僵,沉默半晌,不敢言语。 玄瞳待问出这句话,就已后悔莫名,此时看到红莲微微颤动的背影,越发觉得心如刀割,缓缓收手放开红莲,低声道:“——对不住。”言罢,转身便要大步离开。 红莲听着玄瞳越走越远的步伐,神色也随之越来越慌乱,理智与情感天人交战,突然,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就转身急切吼道:“等等!”她大步追上去,死死揪住玄瞳,像个疯女人般声嘶力竭地央求道:“我想,我想!带我去,就现在!求你!他现在何处?他的伤不要紧吧?他可好?他会恨我罢?——他应允过我要好好活,他决计、决计不会说了不算的!”说着,泪水滚滚而下…… 玄瞳苦涩又欣慰地缓缓闭上眼睑,涩声道:“我就知,你心中装的,只会是他。” ★ “站住!”一个黑衣玄火门狱卒拦住了大牢入口,“没有吾王命令,谁也不得进入。” 玄瞳从腰间掏出一块刻有烈火图腾的玄铁令牌,傲道:“狗东西,看清楚!老子二皇子玄瞳。” 那狱卒眼望向令牌,吓得脸色蜡黄,有些胆怯地跪下行礼道:“小人不识少皇子亲临,罪大恶极之至。——皇子请!” 玄瞳冷哼一声,环住一旁身着缁衣披风,头戴兜帽的人的细弱肩膀,便一同进入深牢。 狱卒有些迟疑地微微仰头询问道:“少皇子,小人斗胆,敢问这位是……?” 身着披风的人颤了颤。玄瞳立时恼怒地大吼道:“这也是你问得的?!” 那狱卒脸上现出为难神色:“不敢冒犯少皇子,只是里面关押着一个要犯,倘若有何闪失,小人就是十条小命也担待不起。” 玄瞳倏然抽出后背烈火缭绕的大刀,比岩浆还灼热的刀锋抵住狱卒咽喉,冷笑道:“老子在问你一次,你还担待不起?” 狱卒吓得脸色惨白,哆嗦着只好道:“小人……小人……担得起。” “哼,这不就结了。”玄瞳收回赤啸刀,拉住红莲接着往里走:“真他妈费事!” 两人被一路盘查,跟着玄瞳辗转来到阴暗潮湿的玄火门深牢中,这里是那么阴冷压抑,比墓穴还要了无生趣。仿佛通往地狱般悠长难耐,红莲每走一步就心碎一分……受此磨难,关在此处的,不该是玄冥,该是她…… 仿佛察觉到红莲的绝望,玄瞳伸出有力的臂膀揽住红莲,口中却道:“莫要忘了,是你把他害到这步田地,他会如何看你呢?” 红莲浑身狂颤,却没有回话。 行走良久,地势越来越低,红莲知道已经到了囚洞最底部,就算四周点着无数照明的火把,都觉得昏聩阴冷。终于到得尽头牢房处,玄瞳命狱卒打开千斤重的厚厚铁门,拿过火把便一拉红莲侧身而入。 红莲甩开玄瞳的手,望着里面黑得如许怕人的世界,没有挪步。玄瞳冷笑道:“你想打退堂鼓?” 令人意外的,红莲摇摇头,伸手拿过玄瞳手上火把,轻道:“我想与他单独谈谈……可以么?” 玄瞳皱起眉头,一种暴戾、愤怒、哀伤的神色一闪而逝,艰涩地缓缓点头应允:“既然我答允带你来。”说罢,侧身上得阶梯,让红莲独自抬着火把进去,红莲万般感激地对玄瞳抱以柔和一笑,但那笑容看来脆弱得像随时都会破碎。 红莲缓缓走了进去,把牢门关上。 ★ 玄冥被瑟魅朝露刃上的毒液侵蚀得昏昏沉沉,他不知在这黑牢里昏迷了多久,醒来时发觉双手被两条手臂般粗壮的铁链捆绑着,腹部伤口已经干涸,似乎伤势没有想象的严重,也不知道体内到底沉积了多少毒素。他自嘲地轻笑一声,反正一时半会儿不会死。 这段时间玄煌来过一次,只开门望了他一眼,似乎只是为了确定他是否还活着,然后厌恶地匆匆离去。 此时铁门再次打开,一丝气若游丝的微光透了进来,隐隐听到了说话声。玄冥昏沉地微微扬起千斤重的头,睁开寒光闪烁的猫瞳望向渐渐来到他面前的人影。 红莲望着被铁链捆绑着,显得憔悴如斯的玄冥,忍不住哽咽出声,她深吸口气,平复下心情,把火把插在一旁石壁风洞中,从怀内拿出金疮药纱布等物,小心地拉开玄冥衣物包扎起来。 玄冥侧头望向红莲,突然呵呵轻笑起来:“你盘起了长发,也很好看……玄煌为你插的簪?” 红莲隐忍着侧过头,只想快些把伤口包扎完。 玄冥轻轻摇头,淡道:“何苦?让我死在这里,岂不更好。” 红莲深吸口气,沉声道:“你答允过我,你的命是我的,我不要你死,你就不能死。” 玄冥却侧头呵呵笑起来,那美艳绝俗的容颜,配上再也适合不过的优雅轻笑,简直美得难以描述,却带着万千的冰冷和狠绝,让人心惊胆寒……世间最魅惑的冷笑。他笑了笑,终于停下,柔声对红莲说道:“这个允诺,是要用你的爱来换的,你的爱都没有了,我还要听么?” “那你就恨我罢,恨得咬牙切齿,恨得欲把我碎尸万段。”红莲仰头,目光对上玄冥眼眸,“恨着我,活下去。” 玄冥浑身震颤,一双深不可测的黑蓝眼眸也渐渐被暴戾和狂态渲染,突然,他歇斯底里地朝红莲吼道:“难道你不为你的所作所为做半分解释么!!你这个寡情女人!!告诉我,你为了救我才会嫁给玄煌!告诉我,你为了封印燎日玄龙才无奈背叛我!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爱我!!” ——你爱我,裂帛之声般震颤灵魂。 整个墓穴般寂寥的牢狱被玄冥猖狂的声音占据,久久才消散。 红莲愣然片刻,放开玄冥,淡淡一笑,“我骗你的。” 我骗你的……碎弦之音否决了曾经的一切过往。 “不……”玄冥被眼前的事实打倒了,他的一切臆测,也只是臆测。人心最善变,但他以为其中不会包括挚爱的红莲……他又错了。 玄者,冥也……本该默然无有。是他一直不甘如此命运,强求的太多而回应的恶果。 是呀,他这种被父母憎恨着生下来的怪物,有何资格爱和被爱?只不过增加更多更大的耻辱。 “为什么骗我……”玄冥心如死灰,连嘲讽的笑容他都没有力气显示了。为了红莲,他可是把一切良知,把自己的灵魂都出卖给了魔鬼啊,这一切所求,不就是希望她能爱自己一点吗…… 红莲起身俯视玄冥,压抑着颤抖道:“玄王要我这么做。——我怕死,我更爱我自己,为此我宁可出卖自己的一切。” 玄冥神色瞬间黯然,眼眸中闪烁的光华也熄灭了。他了然地微微点头,让人出乎意料地轻道:“苦了你。” 他为什么要这么说?红莲被这三个字搅得撕心裂肺,逃一样向后急退三步。玄冥低头思虑良久,整个阴湿的牢狱像了无生趣的墓穴般寂静孤独。这是红莲此生最煎熬难耐的时刻。 表面的宁静,内心却被玄火焚烧折磨。 每一瞬间,都像百年般漫长。 永远没人能猜到此时玄冥在想什么。 终……玄冥抬起了头优雅一笑,那笑容背后,是万千的绝情和冰冷,像情人间的呢喃般柔声道:“滚。下次再见,会杀了你。——我恨你,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恨不得剖出你的心吞入肚中。你这个肮脏低贱的跳舞女。” 对,这样就好。红莲压抑着喜悦与欣慰,长叹一声,拾起火把忍不住最后再看他一眼,他决绝的脸庞再次被蓬勃的生命力充斥,却是像鬼怪般狰狞恐怖的恨意,就连修罗都要望而却步,凛冽凶戾的眼神重新闪烁燃起的光华,让红莲吓得浑身颤抖。 红莲转身徐徐走出牢房,她能轻易感觉到玄冥的眼神把她扎得千疮百孔。直到铁门把玄冥的视线阻隔。 狱卒走了过来把铁门上的锁重重锁紧。等在一旁难耐莫名的玄瞳见红莲终于出来,焦急道:“进去这般久,怎么——你的脸色变得比鬼还苍白。” 红莲仰起空洞的大眼望向玄瞳,他的脸庞显现出的竟然是玄冥带着奇妙优雅的冷冷笑容,她忍不住喟叹一声,一头栽倒昏迷在地。 从今日起,破茧之声在压抑了许久后终于爆裂,从中应运生出一个无心无爱,毁天灭地的——笑面修罗。 被玄火诅咒缠绕上的杀神…… 第七十一章 伤情瑟瑟 漆黑的深牢中,玄冥被剧毒摧残得高烧不断,只剩半条的性命也跃跃欲试地想逃离这副破碎的身躯。但这些都不是最苦痛的,因为被撕得稀烂的心灵更饱受折磨。 玄冥脑海中不断涌出的记忆,宛若时光倒流般鲜活地闪现,八年前在虬龙洞,红莲就那么莽莽撞撞地闯入了自己的心房,就扎根到了现在,他回想起了红莲曾说过自己的原名为红泪,想起了那片草地上孤零零的坟冢,想起了没有字的墓碑…… 还有那晚呼啸的暴风雪,他紧抱着昏迷的红莲,心急如焚。 倘若那时,红莲死去,该有多好…… 玄冥想到此处,突然嘿嘿轻笑起来,伸舌舔舐着干涩的唇瓣,饥渴地幻想着咬断红莲脖颈,肆意吸食她甘甜的血液,会多么畅快。 错乱的脑海中,红莲又变回八年前的童稚模样,脖颈动脉被他咬断,颤抖着轻声央求:“冥哥哥……鬼来索我的命了……为什么,我一直都很乖,我只是想让冥哥哥喜欢我……莫要——抛下我……” “莫怕……”玄冥嘿嘿冷笑:“我一辈子也不离开你。便是下地狱,也会拉着你……你是我的。” “……三殿下。”不知何时,瑟魅来到了玄冥身边,望着支离破碎的他,她脸上纠结的筋脉都开始颤动扭曲。瑟魅深吸口气,伸手万般怜爱地抚住玄冥夺魂摄魄的绝艳脸庞,把自己的脸贴到他滚烫的肌肤上,轻泣着柔声道:“我是你的……” 玄冥神智紊乱地嘶声冷笑:“我爹爹成日琢磨如何让我更加生不如死,我妈妈在我襁褓时就举起匕首欲把我置于死地,哥哥们都把我当畜生看,部下都把我当妖怪看,他们让我饱受孤独和苦痛的折磨……莲儿,你是知晓的……” 瑟魅惊得浑身震颤,隐忍片刻,方把玄冥抱得更紧,柔声道:“我知晓。” “……世上之人都是疯子,都是不会爱人的怪物。”玄冥嘿嘿邪笑:“他们都错了,因为我会爱人,我爱你,我可以为你万劫不复,红莲……你莫想跑……我会来,加倍索要的,嘿嘿,呵呵呵……莲儿,咱俩是一体的,你若再逃,我就折断你的双腿,你若反抗,我就折断你的双手,你的心若是给了别人,我就挖出来吞入肚中。冥哥哥会保护你,就算杀光全天下人,嘿嘿……呵呵……” 瑟魅被这可怕的言语吓得倒吸口冷气,不由得侧眼去望玄冥此时脸上神情,谁想到他此时脸上表情却狰狞似鬼,一双痴狂的眼睛像个嗜血狂人般毫无焦距地瞪视着瑟魅,一抹扭曲的邪恶笑容使得他美艳绝伦的面庞变得比修罗还要可怕。 瑟魅吓得惊声尖叫,猛然放开这个陌生得可怕的玄冥,耳边听到的只有玄冥的阴冷笑声。半晌,瑟魅才苦苦哽咽一声,捂住自己嘴唇嚎啕哭泣。一只手抽出朝露刃,带着芬芳旖旎香气的凶器颤抖着缓缓伸向玄冥眉心正中,只想了解他所剩无几的性命…… 玄冥被这扑鼻而来的幽冷冽香呛得倏然清醒,忆起在多年前,一座自己都忘了名字的寺庙里,那一地的尸体,以及老方丈身上传来的同样的香气,混合着血和雨的味道。 耳边萦绕起陌生却温馨的话语…… 以无我无人无众生无寿者,修一切善法,即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玄冥平静地闭上了双眼。 瑟魅死死凝视着这为之痴狂万千的容颜半晌,酸涩的泪水把视线模糊,她绝望地仰天长叹一声…… 朝露刃从手中滑落坠下…… ★ 数日后,一道奇异的黑影迅捷潜入了牢房,巧妙地躲过无数狱卒,如履平地般来到地牢最深处,轻松击晕看守夺得钥匙打开牢门。 黑影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反手关上牢门,低幽道:“三殿下。” 被铁链吊着双手,坐在最暗处的玄冥久久没有动静。 黑影走上前,摘下兜帽,豁然露出一张中性绝俗的脸庞,冷道:“阵法篡改已大功告成了。” 听到这句话,玄冥缓缓扬起邪美魔魅的脸庞,脸上浮起个不带任何情感的邪笑,比鲜血比冰霜还要冷酷凝炼,冷漠道:“很好。琅邪,放我出去罢。” 琅邪望着玄冥如斯熟悉又陌生的容颜,心中狠狠掠过一阵恶寒,他只觉得像在和一只没有心没有灵魂的怪物说话般,如斯可怖……轻声道:“三殿下身上奇毒——?” 玄冥微微扬起黑蓝双色眸,冷笑道:“你当我腹部这一刺是白挨的么?奇毒她早已帮我解去。” 琅邪脸色一白,颤声道:“你腹部这一刺,是故意露出破绽让瑟魅刺穿的?”难道那日婚宴,玄冥自知孤身一人更无胜算,就故意露出破绽让瑟魅中伤他? 故意选择为玄冥意乱情迷的瑟魅…… 玄冥却没有答琅邪话语,而是淡然自若道:“在牢里也好,省得我折返回来的大段路程,浪费扳倒玄煌的时辰。” 琅邪听到此话,更加错愕。玄冥——他到底深藏多少冷酷深重的心机啊。他默然半晌,从怀内拿出钥匙为玄冥手脚上的铁链解开,望着玄冥终于得以自由,却从容抚着自己带血的双腕,那隽秀的脸上流露出一个阴邪无比的笑容。 琅邪不想再看,拿出一件黑色大氅递给玄冥,道:“三殿下,外面雪下得正紧,看守也极为严密,您还是小心些为好。” 玄冥接过氅袍,毫不犹豫披上,大步走出阴暗牢狱。琅邪忍不住道:“此后,你会怎么待莲儿?” 玄冥浑身一颤,顿住脚步,侧头淡笑道:“琅邪,这场战,并不是扳倒玄煌那么简单,更是我的——复仇之战。” 只为毁灭玄火门而战。凡是玄火门的……统统毁灭。 “……是么。”琅邪目视玄冥那显得略嫌萧瑟的背影,不由得悲从中来。 玄冥像肯定般点点头,向前大步走出牢房,去面对他注定直面的那一场恶战。琅邪身形轻轻一颤,亦跟随在后走出。 一路无阻,过得片刻,玄冥从黑牢之中走出,微微眯起双目适应皑皑白雪反射出的刺目光芒,却不想,映入眼帘的全是黑压压的人影。 “三殿下,老夫却不曾听得吾王准许把你放出来,你这般私自走出牢房,莫不想造反么!”黑影当先一人厉声呵斥。 玄冥淡淡一笑,“魍魂,你好寡情哟,我可是你所教的三个皇子中,最乖巧的一个呢,怎么能用这等说辞羞辱于我。” 魍魂勃然大怒,吼道:“那三殿下私自出牢房可有更好说辞!老夫从殿下襁褓中起,就断言,你是个祸害!今日,终现出本来面目!” “本来面目?”玄冥哈哈大笑,声音却无半点喜悦,“不错!我正是为杀玄煌而生!不过,这都是你们谆谆教诲出来的!——废话少说。”言罢,玄冥大步上前,欲赤手空拳和魍魂相搏。 还没走得几步,倏然眼前一花,一个身材高挑健美的男子凭空出现,用一把狂霸的烈焰大刀拦住了玄冥去路,傲然道:“老子早已看这老匹夫不顺眼,你和琅邪乖乖离开,把这老匹夫让给我。” 玄冥和琅邪豁然一愣,却见玄瞳微微回头,焦急道:“玄煌已然只身前往昆仑虚,欲取出燎日巨剑,届时,便再也无人能阻止他了!” 玄冥紧紧皱眉,毫不犹豫地转身朝昆仑虚方向而去。 琅邪沉声向玄瞳抱拳道:“二皇子,请一定要赶过来。” “哼。”玄瞳嘲讽地仰头望着魍魂,冷道:“单凭玄冥你等蝼蚁之力,老子如何放心!好说。” 琅邪点点头,追随玄冥而去。 刚跑得几步,却听得玄火门正门传来天崩地裂的轰然响动,一阵火光和厮杀声倏然响起,照得玄火门深谷宛如白昼。 琅邪对停下脚步的玄冥解释道:“申屠公已然动手了。” “我知道。”玄冥沉着依旧。 “那,三殿下务必加快脚步。玄煌听到叛军杀来,更加势在必得。” 玄冥抬起脚步,正要御风而行,却猛然感到身后冒起一股迅捷杀意,他急忙转头,却见一团毒蔓状的邪恶黑炎向他打来。 烈焰来得迅猛阴毒,玄冥根本无法反抗,猝不及防,只能等着被打伤。瞬时,从不远处倏然飘来一股闪烁莹白光芒的异香,连带着一把月牙色的奇形弯刃直冲黑炎,生生把黑炎挡下来。 “瑟魅,你这是何意呢?”玄晷从暗中徐缓走出,望着远远走来的美丽少女,邪肆地嘲笑:“你莫不是和我一般,深深爱上了这个美得不像话的小无有郎?” “我不是瑟魅,我今后也不再是瑟魅。”瑟魅拾起朝露刃,抚着柔美温婉的脸庞,轻道:“我是慕容素纱,我的主子是三殿下玄冥,我只会为他一人惟命是从。” “哦?”玄晷哈哈大笑,愉悦道:“你身上套张死人皮,就真以为能改头换面了?你莫要忘了,这张死人皮,这个可怜的少女,可是你用邪法炮制而出,能像衣物穿在身上一般永不腐朽。这些个,你说给了你美丽无双的唯一主子听了么?” 素纱模样的瑟魅一阵惊慌,微微侧眼望向一旁琅邪和玄冥,他们脸上现出厌恶和惊异的表情。 玄晷得意地笑道:“显然没有说,瑟魅堂主您爱好收藏美丽人皮的小秘密。” “住口!”瑟魅眼眶微微泛红,再不愿让玄冥听到她更多的丑陋。 玄晷享受地眯起眼,柔声道:“莫要害臊嘛,你爱小冥儿,和我爱冥儿的方式没有不同,我爱的是他那淫邪美丽的身子,你爱的——莫不就是那张白皙如玉的人皮!” “你住口——”瑟魅冲上前,挥舞朝露刃,毒雾银刃密不透风地朝玄晷齐攻而去。 玄晷戏耍一般侧身相让,哈哈笑道:“哟,堂主害臊了?怕你的小情郎听到害怕了?” “你不懂!你一辈子也不会懂!”瑟魅凄然道:“我已把自己的皮全数扒下,此后,世上再无瑟魅此人!” “那你该说给小无有郎听。”玄晷身形快似闪电,三两招就闪身,伸手狠狠揪住瑟魅长发,逼迫她望着站在当地,一脸惊诧的玄冥。——他的脸色,透露着厌恶的惨白。 “你瞧,”玄晷嘶声邪笑:“他恶心你,世上哪个男人不恶心你?你这个连自己皮都能扒的妖女!你还不如悄悄躲在墓穴里抱着尸首死去的好,因为,世上只有尸首会爱你身上的尸臭,就算你用再浓烈的毒雾掩饰,就算你穿再多的人皮。” 瑟魅绝望地望着玄冥,眼泪不住而下,他都听见了……他什么都听见了……自己的心……要碎了…… 倏然,瑟魅挥舞朝露刃,顿时削去脑后长发,连带着一块肌肤也被扯去,露出血淋淋一片……没有皮肤的血淋淋一片……瑟魅痛苦地仰天惨嚎,像要把自己的灵魂都吼出体外,紧握朝露刃,像只咆哮的妖怪一样,朝玄晷狂风暴雨地攻过去。 玄晷哪想到瑟魅会如此反应,急忙运起阎嚎长剑格挡。 带着香甜毒素的迷雾夹带点点寒光包裹住玄晷,像幽魂怨鬼的无尽纠缠,更像圈养在瑟魅心中的扭曲与怪物的无尽释放。 玄晷亦用长剑舞出团团黑炎,像藤蔓一样纠缠阴毒,毫不相让。 “闭气!”琅邪当先回身,拉住玄冥便向远处奔走数步,两人紧紧捂住五官口鼻。 等待着……这惨烈的亡命打斗出现结果…… 第七十二章 雪魄琅琊 烈烈刀风,那是玄冥身后,阵阵残酷斗法所传来的…… 玄冥心急如焚,苦苦等待,却突然听得一个男人可怖的惨叫,还有倒地身响起,他急忙回头,只见香冽薄雾缓缓散去,一个少女身影屹立当地,垂目望着倒在血泊中的男子。 玄冥和琅邪同时长长舒出一口气,玄冥微微蹙眉,望着血泊中,死相可怖的玄晷,内心深处,油然生出一丝悲凉。 此时,瑟魅突然身形一歪,缓缓软倒在地,侧身时,才见到她心口被阎嚎长剑刺入,深埋至柄。玄冥和琅邪急忙奔上前,玄冥跪下身抱住瑟魅,望着她方才打斗时,被阴毒玄火烧掉数块的面皮,心头百味夹杂,竟说不出半句话。 瑟魅感到有人紧抱住自己,勉强睁眼,不禁大吃一惊,急忙用尽全力拿衣袖遮住自己血淋淋的面庞,迫切地颤声道:“不要看……” “我没看见。”玄冥皱眉,沉声道:“——谢谢你。” 瑟魅浑身一震,张口咳出大口鲜血,用着温婉的声音断断续续道:“三殿下……觉得,素纱丑怪得怕人么……” 玄冥愣了愣,默然片刻,垂眼道:“瑟魅丑怪得怕人,但素纱却很是……美丽。” 瑟魅抿唇,低低呜咽,觉得此刻,终于有一种,久违的,阳光照射在周身的暖意,久违的,活着的感觉。她急切道:“三殿下快去……阻止玄煌……片刻,这里的尸首……都要——活了!素纱……太累了……想歇一歇……随后便跟来……一辈子追随——伺候……”说着,从怀内掏出一个血渍斑斑的锦囊,上面红莲被鲜血烨染。 瑟魅勉力递给玄冥,玄冥急忙伸手去接,却还剩少许距离,她手一松,软软垂落在地,连带着那浴血的锦囊…… 玄冥顿时一惊,愣愣望着怀内的人儿,心头哀寂。 琅邪侧耳听外界越来越激烈的打斗声,看来各堂堂主都开始为自己的主公搏命而拼了,他急忙拉拉玄冥:“三殿下,我们不能再在这里耽搁了!” 玄冥恍然回神,轻轻放下瑟魅尸首,拿过她手中紧攒的锦囊,仔细放入怀内。迅速起身,跟随琅邪一同向朝虚门赶去。 “站住!玄王有命,不得跨入朝虚门地界半步!违抗者,杀无赦!”一名守将拦住玄冥二人去路,他身后黑压压站着一群凶神恶煞的玄火门人。 玄冥和琅邪怎么把他们放在眼内,毫不犹豫冲上前,只凭二人而冲出一条血路,无数尸首铺垫而成的路。 要向前走,就不要畏惧死亡,这就是玄火门的铁则之一。 向前走。 不要停!见神杀神,见佛杀佛! 即便鲜血把双眸模糊,即便迷失方向…… 向前走! 不然,梦魇将会把你吞噬。 不然,你就没有再次腾飞的力气。 向前走—— 因为,你是玄火杀神! 玄冥让自己的黑炎在夜空腾升,被鲜血染红的玄火,灼烧出朴拙威严的——朝虚门。 “三殿下。”琅邪喘息地扶着冰壁,唤住玄冥。 玄冥优雅收回黑炎,转过头,一双黑蓝双眸被坚冰反射的鲜血色泽,映衬得妖艳摄魄,宛如地狱阿修罗的魔魅双眸,却透露出空前的勇气和冷漠。 琅邪单单为这一回眸,就甘愿万劫不复,只为——玄冥此刻,像神了他。 ……玄黥。 在这癫狂的血染大地,只有他……是邪恶中最纯洁的美丽。 是情,是爱,是执着,是无悔! 是一首裂帛碎弦的镇魂之歌! 琅邪,甘愿把自己……再次归还给他。 归还给一个虚幻癫狂的美梦,追随了一辈子的美梦……冰雪琳琅,邪红透寒。 “三殿下,琅邪,只能陪你走到这里了。”琅邪平静地垂眸一笑。 玄冥狐疑地扬眉。 琅邪双手合十放在胸口,轻道:“三殿下要铲除拥有燎日大剑的玄煌,绝非易事。我再给你一件举世无双的神兵,祝您一臂之力。”他胸口倏然亮起刺目霞光,结晶状的细长冰块,从他胸口缓缓显现。琅邪鼓足万千勇气,隐忍疼痛,握住结晶,用力从体内拔出。 “这是圣祖玄黥,在离开玄火门前,给我的第一件,亦是最后一件珍宝。”琅邪膜拜地看着半透明结晶状的美丽长剑,“它是昆仑虚孕育出的,最坚硬寒冷的万年冰玉石,玄黥用其玄火千锤百炼出的一柄神兵。我将它封印于体内,用精血和元神精心打造磨砺百年,用自身肉体为鼎炉淬炼千万次的利刃。” 琅邪抽出长剑,喘息地跪坐下来,望着手中瑰丽无双的长剑,忍不住热泪盈眶。这柄神剑,只有两指宽,却极长,高度几乎齐肩,浑身冰白无瑕,半透明的剑刃上闪烁着朵朵冰霜雪花纹路,就连周遭的空气都被剑身冻出霜雾,如梦似幻,美得当真冰清玉洁,寒得冰肌玉骨。这柄细长美丽的神兵,承载着琅邪多少百转千回的情感在内呵…… 玄冥此生从未见过如此瑰丽的长剑,不禁看得痴了。 琅邪淡淡一笑,对玄冥道:“这柄神兵,名唤‘雪魄琅琊’——琅琊琅琊,乃是最美的寒冰玉石。我不完整,不配叫琅琊这个名字,所以,将全部的惦记和遗憾给予了这柄神兵,它叫此名当之无愧。三殿下,我把此剑赠你,是直觉——不,笃定你终将有一日遇上打造它的人。届时,让他看看这柄神兵,把我所有思念都寄予这上面,传达给他。” 玄冥沉声道:“雪魄琅琊……”他轻轻呼唤,不想雪魄长剑竟倏然泛出流光,仿佛在应答玄冥的呼唤。玄冥喜爱无比,急忙伸手去拿。 “不。”琅邪回手摇头道:“雪魄此时,与废剑无疑,它虽然被我淬炼多年,却从未开封过,而此神兵定要天下间至阴至寒的雪,方能唤醒,唤醒后,三殿下今后使用它,沾的血越多……它就越是锋利。所以……” 琅邪脸色苍白,虚弱一笑,轻道:“将这至阴至寒的血……泼洒上去,这把世上唯一能与燎日神兵抗衡的长剑,就算苏醒了。” “现下,到哪去找至阴至寒的血液?”玄冥刚问完,突然不可置信地望向琅邪,“——你是要用你的命来祭剑?” 琅邪缓缓点头。 玄冥皱眉深深望着琅邪,最终没有说一个字。 琅邪握住玄冥的手,轻道:“你能打赢玄煌,我知道。” 玄冥凝重点头,沉声道:“我会赢。”——为了琅邪,为了瑟魅,为了十翼,为了天下生灵不被涂炭,为了……红莲。 琅邪欣慰一笑,轻道:“倘若,我早明白几分……他亦会像你一样,一瞬不瞬望着我。直到我,走到生命的尽头。”言罢,琅邪倏然起身,握住长剑剑尖,刺入自己心口。 玄黥,你给我的一切…… 我尽数还你…… 连同我的爱,我的怨,我的肉身……我的……灵魂。 像火一样璀璨的鲜血从琅邪心口汹涌而出,洗礼着雪魄琅琊冰洁到透明的剑锋,绽放出刺目的光华。 玄冥急忙伸臂遮住双眸。 片刻,待这光芒渐渐退去,玄冥转过头,望着琅邪此时身躯宛如冰雕一般,毫无生气色泽,因为所有的生命,精血都被雪魄琅琊吸尽。 长剑此时反射出月光一般冷冽孤高的色泽。 琅邪朝玄冥微微点头,轻道:“还有……莲儿,千万要信她,她能为你……做得……更多……”——这是他对玄黥恕罪的最好方式。言罢,平和地闭上双目。 玄冥默默望着琅邪,良久良久,望着他的躯体化作冰雪,被寒风渐渐吹散,解体消逝……玄冥跪下来,庄重地拜了三拜,沉声道:“琅邪,你在我心中,已和父兄无异。我敬你重你,感激之情只有自己深知。” “可是,”玄冥站起身,“世上我唯一相信的人,已经背叛了我。——我亦会只身奋战到底。”他伸出双手,紧紧握住冰晶似的剑柄,长剑轰然贲张出一道强流般的寒意,沿着边缘的利刃,泛出一道细微邪寒的血红光芒。 琅邪残存的冰霜躯体在半空中凝聚,幻化,结冰,最后凝成一个暗红色的冰晶剑鞘。 玄冥把雪魄琅琊收入剑鞘内。 一人一剑,向近在眼前的朝虚门而去。 第七十三章 不伦姐弟 刚迈出几步,突然天色猛然阴沉下来,刀风骤然而起,带着烈烈翻滚的乌云,全部涌向朝虚门。 一阵可怖狂霸的寒意与杀气像狂潮般,从朝虚门透出,玄冥猛然一惊,加快脚步,却突然被摇晃的大地震得一个趔趄,耳边传来一声震破耳膜的龙吟嘶嚎。那种比血液还要浓稠的杀意和灼热,即便不用身体碰触,都能感到绝对的强势和万分的恐怖。 玄冥此时也忍不住脸色泛白,他知道,燎日玄龙已被玄煌强夺而出。 深吸口气,割在身上的刀风,并不感到寒冷,反而让玄冥热血沸腾,这阵寒风让他忆起了虬龙洞,忆起了小小红莲伸出的无助小手,忆起了他第一次斩杀无辜时,手中凶器传来的感触……父亲无尽的冷漠和折磨,母亲对襁褓中的自己举起了利刃…… 还有泪。 太多太多人的泪。 全是因为你——玄煌。 玄煌! 朝虚门打开,缓缓显现出玄煌的身影,他手上拿着一把黑炎缭绕的巨大龙剑,那焚烧一切的黑炎几乎都让人看不清这柄绝世无双的神兵真身究竟是何等模样,巨剑中间,嵌着的那颗殷红夺目的龙目,释放出漫天邪念。 “哟。我还真没想到,你能走到这一步。”玄煌轻松一笑,举起了手中巨剑,“让你有幸看到,本王即将把太阳都焚噬的雄心。” “你不会。”玄冥也淡淡一笑,傲慢地指住玄煌:“我不会让你走出朝虚门多一步。” “是么?——你有多少筹码敢说这等话?” “比你想象的多得多。” 玄煌徐缓地上下打量玄冥:“一瓶圣祖留下的玄火火种,一把琅邪拼上老命祭炼出的长剑,一缕风中残烛的恨意?” 玄冥掩饰不住地微微蹙眉。 玄煌轻轻摇头:“冥儿,你还是太嫩了,没有晷儿狡狯,更没有瞳儿那般懂得人心。你动摇了。” 玄冥呵呵一笑,“不。正因为你从不正眼看我,所以才惊讶我能走如此之远。全是因为你,玄煌,你千方百计折磨我,把我置身于冰冷孤苦和残酷之中洗练,难道就不怕你会把我亲手栽培成天下间最畸形可怖的妖蛊?” “你错了。”玄煌皱眉仰头,长叹道:“我深爱你娘——巴毓,爱得比手中燎日长剑还炙热,爱得比肩上担负的末路穷途的玄火门还要沉重。你永远不知道,当毓儿生下你时,我难以言喻的狂喜。——正因为有多爱她,才有多恨你。” “可……我是你的亲身儿子啊!”玄冥眼眶微微泛红,轻道:“不是么?” “一半。”玄煌缓缓侧目,狠狠瞪视着玄冥,但是目光却像瞪视着玄冥体内更深处,一个他恨之入骨的影子,“你的肉身确是我儿子,但你的魂魄是巴夜转世。巴夜,你知道他么?你看过无垢幻镜的。” 玄冥惨白着脸,沉声道:“巴毓的亲生弟弟。” “不!”玄煌脸色变得极为狰狞,甚至有些恐怖,“他是巴毓此生最爱的男人!他自小体弱多病,被巴毓禁脔豢养,他就和你一般的美……甚至,甚至美过百倍。——可是巴夜,”玄煌冷冷嘲讽,“他忍受不了姐姐过度畸恋的呵护和狂爱,病情一日重过一日,只想解脱这不人不鬼的生活。巴毓却想方设法,费尽心机挽留巴夜性命。最终想到了久久不曾开启的禁术——白虎御鬼术中最可怕的冥咒。” 玄冥浑身一震。 “你以为,白虎御鬼术只是操控亡灵之邪术?——不!”玄煌像失去理智一样,举剑狠狠指着玄冥:“白虎御鬼术,其实是能驾驭六道轮回,让死者强行复生的巨大力量。巴毓把巴夜的三魂七魄用紫金摄魄瓶精心封存,再用冥咒让他不能转生轮回。最后只要找寻一具能承受万千邪念和死亡狂气的肉体。——可世上,怎么可能存在如此畸形的产物?” “于是——于是她甘愿下嫁给我,把全部高深术法,包括白虎御鬼术都给我分享,却是因为,她看中了玄族血脉里,潜藏的两族合而为一的强大黑暗力量!——最后,你诞生了。玄冥。”玄煌狞笑道:“你生来就没有魂魄,在我毫不知情下——巴毓把巴夜的魂魄打入了你的躯体!自那一刻起,你就成为世间最大最纯粹的亡魂御鬼!——你是前世的怨念,你是世上炮制出的第一只最悲哀凄惨的妖蛊!!” 玄冥脸上血色倏然退却,他难以置信地向后退去,一跤摔倒在地。觉得脏腑翻江倒海,张口便大呕起来。 “还有,你知道你为什么叫玄冥么?”玄煌诡异地狂笑着道:“因为巴夜没有经过轮回洗礼,本该拥有前世记忆,但他进入你的躯体,却没有本该拥有的任何记忆,就是因为,他根本不想要前世痛苦可怕的回忆,他根本不想再次来到人世!所以……你被巴毓唤作默然无有,你被你的母亲憎恨又深爱,差点死在扭曲罪恶的漩涡里,死在自己亲身母亲手里!!” “现在!”玄煌深吸口气,歇斯底里道:“你能明白我的绝望到底有多深,你能明白我每日望着你这张狐媚恶心的面容,有多受折磨么!!” 玄冥捂住耳朵,嚎啕嘶吼:“别再说了!别再多说一个字了!!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玄煌眼神冷下来,默然半晌,方道:“因为……你是我和毓儿的儿子。” “不————!!!” “倘若你是我,”玄煌闭上眼,感受着凛冽的寒风刺疼面颊,“你亦会被绝望和狂态吞噬,最终选择毁灭你能看得到的一切,作为终结。” 玄冥只是紧抱着瑟瑟颤抖的自己,绝望地失声嚎啕。几乎要把自己的灵魂呕出撕裂。 玄煌望着玄冥的目光流露出的深切恨意和怨念,简直可怕得像个怪物。他蔑视一笑,仗剑便向前行走,在路过玄冥时,他轻笑道:“现下,你的筹码还剩多少?怪物。” 玄冥倒吸口冷气,胆怯地抱住自己头颅,缩紧身体,只想从世上凭空消失。 玄煌得意地仰头哈哈大笑,双手举起燎日神剑,朝向乌云翻滚的天空,狂笑道:“让你亲眼看看,我毁天灭地的筹码!——杀生修罗阵,为我唤醒所有的亡者!流淌着怨恨和剧毒的御鬼啊!!” “到此为止了。”突然传来凄然低幽的男音。 玄煌倏然一惊,转头望向来者,不禁嗤笑道:“申屠十翼,你好啊。你我自白虎族那一战,已经二十多年不曾见面了吧。” 十翼垂眸,涩声道:“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 原来他都听见了。玄煌冷道:“我有必要说谎?” 十翼隐忍着莫大痛苦,捂住扭曲的容颜,轻声道:“巴毓女王要杀你,却又是为什么?” 玄煌容颜倏然沉下,默然半晌,方干巴巴地道:“我亦想知道。” “……是么。”十翼走向玄冥,蹲下身,轻轻摇动他细瘦颤抖的肩膀,轻道:“主子,站起来。你不能这么被打垮,你必须战斗到底。” 玄冥无助地抬起凄惶容颜,美艳苍白的脸上满是泪痕。 “主子。你不能在这里倒下。难道你忘了?忘了我们都是为了摆脱纠缠不休的梦魇,才不惜舍身浴血奋战么?”十翼拿起掉落在旁的雪魄琅琊,塞入玄冥手中。 “不!!”玄冥惊恐地丢开神兵,逃避地抱着头,断断续续地啜泣道:“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做不到……我是怪物……我是默然无有……我是谁也不要的亡魂和肉块……” “主公!!”十翼双目也泛起泪光,狠狠摇动玄冥,“倘若你现下不站起来,那你将一辈子都被默然无有的梦魇诅咒!!” “不要——”玄冥惊惶万状地狠狠推开十翼,像受惊的兔子瑟缩进旁边黑暗的角落里瑟瑟颤抖,呜咽道:“别逼我……别逼我……” 十翼痛心疾首地缓缓闭上双眸,觉得自己的内脏狠狠厮扭在一起。“你这般迫他,不会觉得他太可怜了么?”玄煌冷笑道。 十翼眉头紧紧蹙在一起,半晌,他拿起雪魄神兵,抽出长剑,倏然起身无畏地望向玄煌,默然道:“既然如此,那杀你的使命,就让我——申屠十翼来完成!” “哦?”玄煌赞许点头:“勇气可嘉啊。——却不知,单凭你一人,怎能赢过我杀生修罗阵唤醒的千万御鬼大军?” “杀生修罗阵再也不会启动了。”十翼低吼道:“我们悄然篡改了大阵内容,你一辈子休想唤醒御鬼大军!” “是么?”玄煌哈哈大笑,随着野心和猖狂交融的笑声,跟着响起无数尖锐阴冷的亡者厉啸。“你以为玄冥的心机能赢过我?那就错了!——他只配当凄凉的丧家犬,就像现在这般坐在阴暗角落瑟瑟发抖!——杀生修罗阵,为我未来王开启罢,御鬼亡骸,睁开双眼,听我号令!!” 倏忽间,这片曾被玄火门称为圣域的朝虚门前,被阴风尸臭充斥,天上的乌云也压得低低沉沉,翻涌间闪烁数道亮白闪电,震耳的霹雳跟随着御鬼特有的尖啸此起彼伏响起,宛如世界末日。 从谷口当先走来一具人形,瘦高个子,身形佝偻猥琐,满身鲜血,他摇摇晃晃地朝十翼露出狰狞笑容,十翼胸口一凉,失声唤道:“玄晷!” 在玄晷身后依次现出魍魂,还有瑟魅……他们神态可怖扭曲,动作僵直怕人,都已化做了御鬼了。接着涌来的御鬼越来越多,不计其数。 “怎么会这样?”饶是出生入死多次的十翼,在见到如斯可怖的人间地狱,也忍不住慌了手脚。“难道杀生修罗阵篡改没有半点功效?” “有。怎么没有。”当中乌云渐渐散去,显现出浑身骨刺的玄煌,此时他脸皮青白,身上脸上裸露的肌肤全布满了御鬼纹路,口中生出两根惨白獠牙,他指住玄冥,冷道:“我有个如此叛逆乖觉的好儿子,怎能不多想一步?是以,本王真正的杀生修罗阵,深埋在地底。” “什么?!”十翼仗剑护住自己,紧张地问道。 玄煌扬手一比,冷笑道:“玄火幽谷最大的秘密并不在这里,而是深入地下错综复杂的溶洞地脉。这一点,我就连玄晷玄瞳,我的亲信都不曾告知。只选数位玄火门徒,割去他们的舌头,送入地穴默默劳作,此大阵,花了我整整八年光阴啊!” 十翼绝望地闭上眼。 “是么?老头子,原以为你对我这个儿子算是推心置腹,没想到还来这招算计我啊?” 突然响起的男音,带着狂傲和不屑。 玄煌侧目而望,只见玄瞳只身率领百余奋战的玄火豪杰,从入口冲杀而来。 这一番力量,不禁让十翼隐隐看到希望的曙光。 “瞳儿,你为何是这般模样?难道我给你的紫晶摄魄瓶,你没用?”玄煌诧异地望着依旧血肉之躯的玄瞳,自己最宠爱的二儿子。 玄瞳鄙夷地仰头笑道:“变成你这等尊荣?老子可真是有些他妈的接受不了,什么毁灭天下,什么一统江山,还是区区你这个不人不鬼的老匹夫去做罢!” “你!”玄煌愤愤指责道:“叛徒!” “不。”玄瞳沉下脸,低声道:“我只是在苦苦寻回久违的人性,还有……爱人的能力。玄煌……父亲,你是错的。” “叛徒!——叛徒!!”玄煌倏然暴起,举起手上燎日巨剑,铺天盖地的黑炎,宛如密不透风的一张巨网,向玄瞳头顶压下,“不准对我提起什么爱人的能力!谁也不准!!” 玄瞳急忙舞动赤啸刀,让熊熊黑炎抵挡住怒浪一般的攻势。 噼啪—— 一声脆响,赤啸刀刀身竟然裂开一道深纹。 第七十四章 瞬逝转机 玄瞳知道自己不能再承受这股可怕力量,哪怕多一刻,他急忙后退,希冀能化解这股滔天巨力,但穷追而来的,却是玄煌身上传来的阴邪白虎御鬼术,密密包裹着自己,邪毒无比,简直要叫人窒息。 玄瞳张口,鲜血喷涌而出。 天下至邪的御鬼术加上天下至强的燎日神剑,这两种力量的融合,已经不是凡人能够想象的可怕。 就在此刻,玄煌收回燎日神兵,朝身后迅捷一挡,千万冰锥落在地上,化为乌有。紧接着,十翼的雪魄长剑便刺来,夹带着道道金石雷击,风驰电掣地劈向玄煌。 “雕虫小技。”玄煌挥动燎日巨剑,以他为圆心,闪烁出阴冷邪寒的黑炎,翻滚扩散,直达数尺。 十翼就差数寸刺中玄煌,却在这阴冷玄火的中伤下,生生摔出去。 玄瞳乘胜追击,赤啸刀劈头向玄煌砍去,不想玄煌身形快似幽灵,化作一团黑雾,待再次现身,已站在玄瞳身后,沉声道:“瞳儿,死罢。”言罢,一掌击向玄瞳后心。 玄瞳嘶声惨叫,被巨力打得飞向半空,狠狠摔入高崖冰壁之中。 玄煌根本没看玄瞳一眼,仗剑便朝十翼奔来,那模样,简直比嗜血阿修罗王还要可怕狰狞。 十翼哪管得了口鼻涌出的鲜血,迅速拾起雪魄长剑,起身挡隔。 玄煌冷笑一声,提剑刷刷两下,连带着浓稠黑炎打向十翼,十翼勉力挡下第一波黑炎,却无论如何也躲不过第二波烈焰,右手手臂被黑炎狠狠击中,那阴惨惨的烈焰像跗骨之蛆一样包裹伤处,拼命吮食白虎族珍贵的鲜血。就连十翼身后万年不化的坚硬冰壁都被玄煌烈焰烧得深入数尺。 十翼无奈惨叫,雪魄长剑拿捏不住,被巨力卷得远远飞出去,插于坚冰之中。他掩饰不住惶恐地仰头望向似魔似鬼的玄煌。 “你有什么筹码?能与我抗衡?”玄煌戏谑地掐住十翼脖颈提了起来,“如此一来,你就在我手上败了两次。——申屠大祭司。” 十翼愤恨恼怒,唯有死死瞪视着眼前的魔鬼,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那么你呢?”玄瞳的声音倏然在玄煌身后响起,同时,一柄半透明的冰晶长剑正正刺向玄煌心口。 玄煌缓缓转身,望着身后紧握剑柄的玄瞳,一脸难以置信的惊诧。半晌,他竟狠狠甩开十翼,巨剑挥动,狂怒地刺入玄瞳体内,像疯子一样大吼道:“孽子!!——叛徒!!你要杀我!!你怎么敢杀我!!我再也不会把玄王宝座传给你!!” 玄瞳愣了片刻,缓缓低头,望着插入自己体内的大剑,又抬头望向玄煌,傲然道:“老子——不稀罕!” “孽子!孽子!!去死吧!!”玄煌抽出大剑,揪住玄瞳血淋淋的残破身躯便狠狠摔出去。 十翼绝望道:“想不到……玄煌白虎御鬼术已经达到化境,伤他肉身,已不能让他死去。难道——真是回天乏术了?苍天啊!我不相信!” 周遭拼死搏杀的豪杰也渐渐抵挡不住御鬼越来越犀利的攻势,眼看十翼和玄瞳纷纷惨烈败下阵来,不由得也跟着丧失了斗志。 一息尚存的玄瞳勉力睁开双目,却看见身旁瑟缩着一个人,抱着自己啜泣不已。 ……玄冥。 “你哭什么?”玄瞳艰难地询问。 玄冥并未答话,只是更加抱紧自己,眼神惶惑毫无焦距,哪像叱咤风云的玄火杀神? 玄瞳长叹一声,疲累之极地撑起身体,“你这怂包模样,我怎能相信,自己曾败在你手。”顿了顿,他挣扎地把雪魄琅琊递到玄冥面前,嘶声道:“‘莲儿……非我不能占有她。因为,她是为我一人而生,她是唯一能证明我不是默然无有的强而有力的证据,红莲,我谁也不给。’……这句话,成了我的噩梦,倘若你还残存当时的傲气,就再次证明给我看!” 玄冥猛然仰头,盯视着血泊中的玄瞳,目光又缓缓移向那柄多少人寄予厚望的雪魄琅琊。 “弟弟。”玄瞳口齿不清地低喃一声,闭上眼,沉沉倒下。 玄冥倒吸口冷气,不知所措地望向脚边雪魄琅琊的剑柄。被心魔牢牢压制的勇气和决绝稍微松动,可依旧紧紧压着自己,压得喘不过气。 就在此刻,玄煌回头,豁然发现玄冥挣扎着欲捡拾长剑,他暴怒地大步走向玄冥,口中嘶吼道:“怪物!畸形扭曲的妖物!你还敢觍颜爬出来?!” 十翼见状,急忙扑向玄煌,施出白虎幻术紧紧冰封住他的四肢,朝玄冥嘶吼:“玄冥!拾起剑来——!!” “混蛋!!——御鬼,杀了申屠十翼!!”玄煌暴躁号令,顿时,御鬼们眼花缭乱地跳向十翼后心。 “玄冥——!!!” 你的骄傲,你的锐气!你生为杀神的魄力! 还有你苦苦守护着的信念与尊严…… 不要让我在你眼中看到怯懦的影子。 因为你从不属于逃避和退缩。 你是我此生最大的依赖,你是我的救世主。 没有你……将不会有我的存在。 玄冥,站起来! 站起来! 我就是你的羽翼!! 玄冥倏然握紧雪魄琅琊,长剑在他碰触的一瞬间,再次泛出月色的孤傲和凛冽。他身形像流星,像孤鸿,只转瞬,便跃到可怖强势的玄煌面前,毫不畏惧地用剑尖指向他咽喉,冷声道:“叫你的僵尸走狗滚蛋。就我俩,在此地,分出个高低输赢。” 整个混乱的场面都诡异地静瑟下来。 玄煌缓缓低头,睨视着玄冥美得雾里琼花的绝美容颜,此刻,他脸上仍挂着未干涸的晶亮泪珠,更加叫人砰然心颤。玄煌无比厌恶地询问:“你有什么筹码?” “凭这个。”玄冥手中长剑顿时燃起毫无属性,却包罗世上所有属性的纯粹玄火,那是玄火圣祖——传说中的最强才拥有的玄火之力。“我可以瞬间把你丑陋的头颅切下,烤成灰烬,然后在此泡一壶清茶,慢慢品味,看你如何恢复不死之身。”玄冥脸上现出一抹优雅寒冷的微笑。 玄煌微微蹙眉,片刻,他点头冷笑道:“好。巴夜半死不活的亡魂,玄冥默然无有的身躯,能使出多大力量,我好奇得很。”随着他的言语,周遭血战停息,全部人都向后退去,屏息等待最后这场恶战开始。 十翼不置可否地依然冰封禁锢着玄煌,却见玄冥凝重地向他微微点头,才谨慎地缓缓放开玄煌,撑着残破的身躯站到玄冥身后。 但,玄冥的目光绕过了玄煌,望着开启的朝虚门内,冰天雪地的昆仑虚一隅,那目光狂热得叫人惊诧。玄煌侧目顺着玄冥眼光望去,只见不远处冰雪中,傲然伫立着一个身形单薄美丽的身影,一袭火红色的衣物,在冰雪寒风中烈烈舞动。 那是——业火灼烧中最为华美璀璨的红莲。 原来红莲这几天一直隐匿在昆仑虚深处,默默关注着……她该关注的一切。她一直要做完的使命。 此刻,红莲目光亦一瞬不瞬地望着玄冥,仿佛世间之大,只有他们俩人,唯有他们两人。 玄冥,你并不是默然无有,我的眼眸只为看你而存在,我的身体只为碰触你而存在。 玄冥此刻和红莲心意相通,他垂眼徐缓而坚定地点点头。——成为我的羽翼吧,你将是我的一切光明。 玄煌冷冷一笑,燎日巨剑横在玄冥与红莲两人目光中间,对玄冥低声道:“你的小秘密,要不要和你的主母分享一番?——巴夜。” 玄冥倏然一惊,狠狠回目瞪视玄煌,良久,方坚定道:“我不是巴夜,巴毓和你的瓜葛宿命,与我无关。我再不要你主宰我的宿命,我命由我不由天!” “那么,”玄煌举起燎日巨剑,谑笑道:“你就错了!”言罢,巨剑挥舞,一团阴惨黑炎幻化出的骷髅从劈山一样可怕的巨力而出,那种叫人窒息的灼烧,简直毁天灭地! 玄冥身形一闪,直如消失一样,只有玄煌周围隐约闪烁起银光数道。全场人中,只有玄煌和十翼看得真切,那是玄冥犀利的剑锋反射出的危险光芒! 玄煌惊诧莫名下,不失章法地回剑格挡,突然,他运起燎日巨剑,如死神镰一样回旋挥舞,酷烈邪煞的骷髅玄火从中应运而生,四散而出,如流星火雨,击打得冰晶圣洁之地满目疮痍不说,周遭比铁还要坚硬的冰壁也被打得雨点般坠落崩塌,身至其下的蝼蚁一般的人群御鬼也都凄惨嘶嚎着狼狈逃窜。 玄冥宛如暴风怒浪中的一叶小舟,不得不收势回挡这无穷无尽的骷髅烈焰,灵巧地避开向下坠落的庞大冰石,和玄煌拉开了距离。 “五十九剑。”玄煌收回巨剑,对玄冥冷笑道:“你方才所使的,是白虎族六十四印真诀罢?可惜了,只有五十九剑,倘若被你尽数使出,我的玄火之力将被你封印。” 玄冥冷哼一声,并不作答。 玄煌摇头惋惜道:“巴夜,你太弱了。巴毓使出的六十四印真诀,可比你快得多得多。——当时她封印我时,打出了六十三剑。” 终究还是差了最后一道印——未济。 未济,意味着不圆满,无法成功。 玄冥脸色倏然一白,强自镇静,冷笑道:“我不会再听进你的妖言。” “是么?”玄煌沉声道:“你的手,在发抖。” 玄冥急忙压住握剑的右手,眼神游移不定。 “巴夜,”玄煌嘲讽地笑道:“你生来就是弱者,倘若你真够强,就不会选择遗忘前世畸形难堪的过往。” “你住口!”玄冥大吼一声,失却冷静,直直朝玄煌冲去,雪魄长剑祭出漫天玄火黑炎,却略显凌乱颤动,“我不是巴夜,我不是!!” 玄煌傲慢大笑,舞动燎日巨剑,戏谑似的抵挡着玄冥的攻势:“你就一直逃避罢!丧家犬!” 玄冥痛苦地长啸一声,雪魄长剑朝玄煌当头斩下,玄煌回剑挡格。 铛—— 天下间最强的两团玄火包裹着两把神兵,硬生生碰撞,玄火卷动着气浪向四面八方摧枯拉朽地奔涌,玄冥和玄煌脚下的冰白大地瞬间龟裂下陷数尺。 周遭弥漫起的冰雾白尘越来越浓,寒冷得就像狂风暴雪的洗礼,视线被这浓重的冰雾阻挡,谁也无法看清里面的战况,只有越来越犀利的刀风气浪把周遭冰谷破坏得不成体统。 红莲默默闭上眼,等待着她早已知晓的宿命一刻开始。 在冰晶洞里,燎日的天目给她看到的命定一幕。 良久良久过去,十翼却觉得度时如年。但红莲,玄冥和玄煌三人,却觉得转瞬眨眼而过。 突然,红莲像意识到什么,猛然睁眼,白雾中,一把半透明的美丽长剑从中无奈飞出,连带着是玄冥发出的一声凄惨嘶吼。 冰雾缓缓消散。 只见玄煌浑身洁净异常,毫无狼狈地只手握着燎日巨剑,剑尖直指倒在血泊之中苦苦支撑的玄冥。 十翼绝望地长叹一声。 “巴夜,值得嘉奖。不可否认,你是我所遇到的对手中,第二强劲的。”玄煌默然道:“却还是我的手下败将。” 玄冥捂着右肩流血不止的伤处,冷笑道:“第一强的,是巴毓罢?” 玄煌垂目默认。 “父亲,承蒙你这般照顾我,告诉了我如此多的——我不愿知道的秘密。”玄冥沾满血污的美丽容颜上,现出一个优雅美丽的笑容,却冰冷得没有丝毫笑意,只有杀意:“我也告诉你我的一个小秘密。——第一,你告诉我的这些,我早从无垢幻镜上看到了,且——知道得比你告诉我的要详细得多得多。第二,我确实是你最强的对手,只不过,你自己都还没察觉到。第三,最终封印住你的,并不是我。” “——甚么?!” 第七十五章 红莲陨落(终) “——甚么?!”玄煌还来不及诧异,只感到身后突然传出一股叫人胆寒的杀意,他急忙回剑挡格,却在转瞬间,玄冥左手从雪地中抽出雪魄琅琊,果断斩断玄煌握住燎日巨剑的右手。 燎日巨剑连带着断手倏然飞出老远。巨剑上的熊熊火光也缓缓黯淡下来。 还不等玄煌反应过来雪魄长剑是怎么回到玄冥身边时,身后那股寒意就祭起六十四印真诀,风驰电掣地打向玄煌。 第一印,乾印。 第二印,坤印。 第三印,屯印。 第四印,蒙印。 …… 第六十三印,既济印。 第六十四印,未济印! 惨叫声中,玄煌原本周身缭绕的阴邪烈焰也缓缓暗淡下来。他被这兔起鹘落的瞬间惨败惊得不知所措。 片刻,玄煌僵硬地转过头,望向向他施印的人。——竟然是一只御鬼。 这只御鬼一半容颜俊俏无比,另一半脸却腐烂可怕,但胸口却亮着一个真真切切的篆体“御”字。 “不可能!”玄煌狂乱道:“我炮制的御鬼!怎么可能反抗我!!” “正因为你这么想,”玄冥优雅一笑,“所以我才会选择御鬼做制裁你的最终手段。——这个男人,眼熟么?” 玄煌眯起眼睛去看这个御鬼僵尸,脑中一片空白。 “你不该忘记。他是你送我的第一件礼物。”玄冥的笑容冷酷可怕,“——柴烬。你利用红莲要挟我的第一个牺牲品。” 玄煌狠狠瞪大眼睛,死死盯视着玄冥,眼中脸上写满难以置信。 “五年前,我第一次从妖蛊深渊中爬出来,就回到虬龙洞,挖出了柴烬的尸骨,把自己充满怨恨毒素的血液撒到上面。”玄冥望着柴烬,脸上笑容被阴霾取代,仿佛又回到了暗无天日的可怕生活,“我每吃一只妖蛊的精血,就用毒血洗练他的尸骨一次,五年下来,这只独一无二,专属于我的御鬼复活了。他有着御鬼全部的优点,还有着死而复生的,对你的憎恨,最妙的是——他是我的血液培养出来的,只会听命于我!” 玄煌惨白着脸,呵呵笑道:“好重的心机。——但是我不明白,你脱手而出的雪魄长剑,为何又再次显现?” 玄冥冷笑一声,抬手望着半透明的剑身,道:“你忘了?白虎族最擅长的——是什么?” 玄煌猛然醒悟,失声道:“幻术!”顿了顿,又道:“既如此,算计到这步的你。为何还要故意输得如此之惨烈?” 玄冥嗤笑道:“玄煌,你必是没过过我这种生不如死的苦日子,你也没有一个像我一样丧心病狂的父亲,不知道什么叫审时度势,什么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玄煌那狂霸得可怕的目光,在听到玄冥的话时,渐渐暗淡,沉声道:“没想到,我玄煌养虎为患,终于养出了你这么个可怕无比的怪物。” 玄冥默然道:“是你们逼我的。” 玄煌冷笑一声:“但是,巴夜,百密一疏。难道你忘了,现下你外受重伤,内腑又被我玄火焚噬崩裂,怎么杀得死不死之身的我!只要燎日玄龙在手,你就没有赢我的机会!”话音刚落,玄煌就飞身朝远处燎日巨剑奔去。 玄冥脸色倏然一变,也急忙追上前,脏腑撕扭焚噬,痛不欲生,周身四肢也像断裂开一样,血如泉涌,他咳血对御鬼柴烬大吼:“去拿玄龙剑!!” 柴烬灵敏地跳跃向前,急速向燎日巨剑奔去。 玄煌也迫切地向周围千百只御鬼喊道:“去抢!!” 一时,周遭群雄也蓦然苏醒般,舞动兵刃阻止玄煌的御鬼大军。 不能——不能再让玄煌得到燎日玄龙! 届时,再也没人能够阻止他! 就在此时,一双纤纤素手握住燎日玄龙的剑柄,勉力把它举了起来…… 当场全部人,都屏息愣住了。 “莲儿!!”玄冥当先嘶吼而出,惊恐万般地竭力道:“你要做什么!!放下!!” 红莲手中的燎日玄龙也开始灼烧颤动起来,透出可怖的讯息。燎日巨剑只会听从最强者的号令,绝对不可能屈服在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头手中。 玄煌也屏息沉声道:“不可能,虬龙大阵不可能在她体内!!”不然他怎么可能还留下红莲一条小命到现在?! 红莲转头望向玄冥,轻声道:“对不起。”言罢,更不犹豫,巨剑便狠狠刺入体内,血如泉涌下,千万条锁链从伤口喷涌而出,牢牢包裹住奋力挣扎的燎日巨剑,带着刺目血光渐渐进入身体里,最终消逝…… 红莲捂住胸腹间巨大的伤处,张口豁然喷出灼热鲜血,软倒在地。 玄冥就这么静静望着,望着……觉得自己的血液在血管里干涸了,觉得自己的呼吸随着红莲血液的流逝一同带走。 “不————!!!”玄冥惊恐万般地丢开雪魄长剑,捂住自己头颅,哭嚎的声音都嘶哑扭曲,他不顾一切地趔趄起身奔向红莲,抱起她不知所措地抚着血流不止的伤处,只是一个劲追问:“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待我!!!” 红莲含泪轻轻一笑,柔声道:“不能死,恨着我……活下去——活下去。”言罢,长叹一声,闭上了双眼。 玄冥怔住了,仿佛时间就在这一刻永久永久停止。 随着红莲的死亡,再也没有了温暖,再也没有了欢笑和爱人的能力。 “啊啊啊啊——!!” 玄冥耳中远远传来一阵声嘶力竭的长啸,是那么悲凉,是那么哀婉……那亘古未有的撕心裂肺,随着长啸贯穿云霄。 就连无情的苍天都为之动容,落下扑簌簌雪花。 良久良久,玄冥才渐渐反应过来,这扭曲的嘶喊是他自己呐喊而出的…… 是他灵魂撕裂的剧痛所呐喊而出的。 那是裂帛之声。 是碎弦之音…… 红莲……莲儿,你为什么这么做?难道……我和你生分到你连解释都不愿意么? 我们,一直一直是一体的啊…… 一体的。 你狠心把我切成两半,叫我怎么继续活下去? 最终……你还是不信任我,还是强硬地选择了你所认为的……爱我的最好方式? 可你在用行动表示爱我之前,就已经选择背叛我! ——你背叛了我,背叛了我们的誓言,背叛了一切。 你叫我如何不恨你!! “不……不可能!”此时,玄煌也惨白着脸,“虬龙大阵真会在红莲体内?——我竟败在了一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手中……我竟败在了自己最憎恨的人手中?” 巴夜——玄冥,你这个阴魂不散的噩梦! “我不相信!!——我要亲手杀了你!!”玄煌狰狞着脸,凶相毕露,狂态和恨意已经完全扭曲他的心智,一心要把自己亲身儿子置于死地。他像一头愤怒盲目的妖蛊,向玄冥冲去,左手五指成爪,尖长的指甲反射出危险光芒。 “玄冥!!”十翼惊恐尖叫,希冀把情绪混乱的玄冥拉回现实,他飞身上前,奈何身后黑压压一片妖蛊追杀上来,不顾一切地拉扯他,撕咬他。 只瞬间,玄煌就扑向玄冥,左手凶戾抓向天灵盖。 玄冥却没有抬起头,像个游魂般,幽幽道:“结束了。”话音刚落,他抬起右手祭出一道玄火,玄火黑炎突然一分为五,化作五行长锥便刺入玄煌喉部和四肢,而后乘势一掌打中玄煌心脏,精纯无属性的黑炎随着心脏向玄煌奇经八脉迅速灼烧破坏。 玄煌惨叫声中,轰然倒地。 玄冥默然望着玄煌,轻道:“既然你如此熟悉白虎御鬼术,该知道最后一咒。” ——离咒。 用火焰和光明,照亮幽冥亡者的一切。封印住本不属于世间的鬼力。在玄煌疯狂的诅咒下,离咒把他的躯体炙烤成了一堆灰黑的骨架,依旧阴惨可怖。 “巴夜,这不会是我对你恨意的结局!”玄煌最后一刻,挣扎着嘶喊而出。 玄冥望着自己父亲魔化的身躯渐渐化为骨架,幽幽道:“我不是巴夜。我是玄冥……是玄火杀神。是你的儿子。” 周围的御鬼大军随着玄煌的消散,也尖叫嘶吼着化做了一堆堆骨架,瘫倒在地。 死里逃生的群豪,先是惊诧,渐渐化为狂喜,终于忍不住高声呼唤:“玄火杀神——玄火杀神——玄火杀神!!” 其中一人大声唤道:“三殿下乃是我们玄火门的救星,我们定要拥立他为玄火王!” “对——玄火王!第七任玄火王!!” 玄冥无动于衷,只是惨白着脸,回手死死抱着红莲尸身。 “主公。”十翼浑身伤痕累累,本该为死里逃生,为这来之不易的胜利喜悦,但此时他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蹒跚地来到玄冥面前,神色复杂地望了望驻守在旁边没有一同化为白骨的柴烬,又把目光转向玄冥,轻道:“节哀。” 玄冥低低咳起来,血水从唇角不住流下,只想一死了之。却在此时,从红莲怀内跌出个小布包。玄冥拾起打开而看,忍不住闭眼啜泣,任凭泪水流到干涸。 布包里有一张宣纸,上面用工笔画精心画着一团熊熊燃烧的黑炎,包裹着一朵清瘦睡莲,周围冰晶满布。——这幅画还精心包裹着一团干瘪花绒。 这不是他们私定终身那一夜,寒酸得可怜的定情物么? “十翼。”玄冥缓缓抬起头,“离咒一下,离玄煌二度觉醒,还有多少时间?” “两百年整。” “那我要养好伤,并且整合吸收尽琅邪和玄火火种的全部力量,需要闭关沉睡多久?” “至少也需要两百年整。” 玄冥缓缓点头,轻柔地爱抚着红莲美丽而毫无生机的面庞,柔声道:“替我把爱妻的尸身葬在虬龙洞外的那片空地里。不要让她尸身腐烂,不要让她孤零零地担惊受怕。” 十翼哀寂地垂下目光,点头道:“诺。” “我应允,会……一直恨着你,活下去。”玄冥万般柔情地对红莲道:“待我再次从昆仑虚出来,就再也不和你分开。你静静睡着,等我两百年,哪也不要去。这次,一定要听冥哥哥话,一定要乖乖的。”他无限眷恋地深深一吻红莲的额头,终于——放开了红莲,只身走入了朝虚门。 此时昆仑虚再也没有一个人。 朝虚门在十翼酸涩的眼眸中,轰然紧闭。 几句絮语 当写道红莲陨落的时候,不由得感慨:“啊,终于把红莲写死了!” 玄冥和红莲对我大肆抱怨:“我说,什么叫终于写死了!” 没办法,虽然对可怜的红莲和玄冥,特别是玄冥报以内疚的心情,但是红莲死去的这一幕却在我才开始写第一章的时候就无限酝酿了,汗…… 只因为,这篇虐文终于到头的暗示,还有玄冥和红莲爱情的最集中升华体现。 从大纲一直到这篇文结尾,中间经历了相当长时间,纠结和放弃一直周旋,最终难产,但还算是产出来了,对小夜我自己来说,是一件值得纪念,并可喜可贺的事情! 要知道,最初在我脑海中《杀神录》这本书,和现在成型的小说,真是天壤之别,自己都吓一大跳:“呀,为什么我会写出一部自己完全不熟悉,而且根本没底气的小说??= =|||” 但是对于玄冥和红莲两位主人翁的大爱,终究支撑着完成了这一部旷世虐文。 要怎么虐就怎么虐,虐死你没商量。 玄冥和红莲顿时投来不满目光。 没关系没关系,虐到头就该甜了嘛,所以《杀神录》第二部,会写得很甜,要怎么甜就怎么甜,算是我对你们两个苦命鸳鸯的补偿咯。 最后嘛,玄火门系列小夜我打算写三部曲,无论如何艰辛,都会毅然决然滴完成它! 第一部《极道家教》男主角:玄冽,女主角:桑梓萁 第二部《杀神录》男主角:玄冥,女主角:红莲 第三部《玄词夜谭》男主角:玄黥,女主角:凌霜寒风 嗯嗯,就这样啦。小夜,加油吧! 最后,谢谢各位看官,小夜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