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的第三只眼睛》 第一章 台上正在演唱,台下的观众在议论纷纷。有指责县里请了名歌星,出场费高是枉费钱财的;有骂歌星只赚钱不出力,唱得有气无力,让观众听得也没精打采的;有骂歌星唱的都是老歌,没有新鲜玩意儿的;有对歌星评头论足的…… 那台上的歌星们或许是旅途劳顿,或许是露天舞台效果欠佳,或许是观众不够配合,唱得也确实有点儿没有电视上所见的那样精神。开始时,观众对歌星亲自现身这个只有五十万人口的滨海小县有新鲜感,兴趣还是蛮足的,等几个大明星上台唱了几支歌,掌声便一次次地低了下来。忽然台子上雄赳赳地上来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随即台子左右两边左一组少年,右一组少女,舞蹈着登台了。精神气质与歌手们是全然不同,简直有老叶与新芽之别,立即把观众的精神也提起来了。那男的穿着一身桔红色,是竖领子的中山装,女的穿着翠绿色的连衫裙子。 那两个,一个是男中的帅哥,一个是女中的绝代佳人,都只有二十几岁的青春妙龄。台下那些男观众,不管是年岁大的还是年纪轻的,全都对那个女孩子称羡不已,有不少的人竟然禁不住叫出声来了。 “县花!”有人在叫“我们玉岭县的县花!”不知谁先喊了一声,接着就有几个艺术学校的师生在大声跟着喊叫。 “文旦花!文旦花!”有人在叫,可能也是学校或者什么单位的也在连声地喊叫。“文旦公主!文旦公主!”也有孩子的叫喊声。 …… 台下的荧光棒随着音乐的节奏在大片地晃动,在唱段的间歇,不时地暴发出热烈的掌声。 …… 男声唱: 像绿色的云霞,静静地,静静地,长年守望 迎着风儿,冒着雨儿,蔚然成一派秀丽的风景 女声唱: 最亲的是家乡的土,每一寸都有文旦的根系 最爱的是家乡的水,每一滴都是文旦生长的乳汁 男声唱: 狂风刮过,枝枝叶叶密密地相连 洪水来了,条条根儿紧紧地相牵 女声唱: 冰冻三尺,吐出娇嫩的芽儿 骄阳似火,绽放最艳的花儿 男声唱: 多少汗水,多少心血 多少患难,多少艰险 女声唱: 文旦呀,结成硕果累累 每一颗,都是香醇甘甜 男声唱: 为了爱,付出所有,在所不惜 为了爱,赴汤蹈火,临危不惧 …… 这是在玉岭县举办的首届“中国文旦节”文艺晚会。文旦是玉岭县的特产,是闻名世界的奇果之一。为了突出节日的品位,打响玉岭县的品牌,县里也聘请了多位全国知名的歌星;为了彰显地方特色,还预先选了玉岭县艺术学校和省重点中学漩门中学的年轻教师编排的节目。 那一曲两重唱《文旦之歌》把现场的观众听得着了迷,那女的唱得珠圆玉润,字字清纯;那男的嗓音雄浑,气度豪迈。一曲唱罢,全场像潮水一样地涌动起来,荧光棒在大片地挥舞。 台前第三排最佳的位置上坐着四个男青年,绝对是玉岭县的“名人”,玉岭县的老百姓中,对县长书记可能还不知道姓啥名谁,而对那几个是家喻户晓无人不知。坐在中间的是玉岭县的大流氓,绰号叫 “白狼”,姓栾,名伦杰,他的左边是他的朋友沈志定,右边那个黑脸青年,外号叫“黑狼”,是玉岭县的二号大流氓,姓孟,名加勇。黑狼的右边是他的朋友潘志南。栾伦杰二十九岁,孟加勇二十八岁,潘志南与沈志定都是二十五六岁年龄。潘志南身材矮胖,沈志定中等身材,略嫌瘦了些。 四人看着台上把目光全都集中在那位漩门中学的女歌手的身上了。 “黑狼”孟加勇,脸皮黝黑,面容消瘦,他看着碧云时把两汪黑眼珠子盯得圆圆的,心里赞叹道:“天哪,我长这么大没有听过这么好的歌!还没有看到过这样漂亮的女人呀!要是与她过上一夜死也心甘……” “白狼”栾伦杰脸皮白净,仪表堂堂,一身淡色的西装也把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女歌手深深的胸沟和那两条白莹莹裸露的玉臂,喃喃自语:“要是我有这样的女朋友,她将会给我带来多少光彩呀。啊!漂亮极了!清秀极了!可爱极了!” “白狼”的姐夫教育局长孔中秉和姐姐栾雪芬坐在他们的身后。孔中秉把两只眼睛半眯着,一眨不眨地看着女歌手那剥了壳的熟鸡蛋似的洁白莹亮的脸,像被勾了魂摄了魄的样子,竟然忘记了身旁还有妻子,前排还有妻舅,甚至忘记了自己是置身于盛大的文旦节晚会的成千上万个观众之中。他出神的神情全被妻子看到了。妻子栾雪芬在他肩头拍了一下,他这才回过神来,吃了一惊,像偷了东西被发现似的尴尬,又故作镇静地看着台上,但心里却极不平静,想道:“天哪!竟有如此美貌女子,真的是人间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不但脸容娇好,身材秀颀,而且体态优雅,音容举姿,无不夺人心魄,这…这…这……”他越想心里就越发慌乱,竟有吃下一大杯烈酒似的,不自在起来了。 一曲唱罢,男女歌手一齐退下。接下的节目还是全国知名歌星的演唱,但再也难以达到如此热烈的轰动了,观众再也没有兴趣听那些老歌了,台下的观众全都在议论着那前一只《文旦之歌》的两个演唱者,根本不去理会台上名歌手的演唱。意想不到的是举办者用每位几万到十几万元出场费请了来的名歌星的演唱却出现了冷场。 演唱会过了午夜十一点才结束。车子从临时停车场接连不断地开上了公路,一辆接一辆,车头咬着车尾,车灯相互辉映,使整条公路变成了一条火的链子,灯的长龙,飞动着,闪烁着…… 第二章 文艺晚会结束后,黑白两狼和他们的朋友沈志定和潘志南四个人同乘一辆车子,回到了漩门镇。白狼栾伦杰自己会开车,事先姐夫孔中秉向法院借了一辆车子。栾伦杰是镇里人,其他三位都是乡下人,在城里没有房子,沈志定在他开车的表兄家里住下,孟加勇与潘志南两位就合租了一套大屋子。 白狼栾伦杰先把三人送到了住处——漩门镇启春路69弄2号,再把沈志定送到他的亲戚家里。 孟潘两个租的是一个全新的大套房,建筑面积有一百二十平米,未经装璜,也没有分间,所以显得特别的宽大。 孟潘两人屁股还没有坐稳,黑狼孟加勇就又评论起晚会来了:“我看那整个晚会,就是漩门中学的那个妞儿唱得好一点儿。那几个名歌星,名个狗屁啊!不过是骗钱的家伙,唱的都是老掉了牙的老歌,难听得要命。” 矮子南说:“你呀,只看人长得漂亮就是唱得好了,要是人长得不好看,假使唱得最好也不中听了。你哪里是在听歌,那是在看人呀!改不了黑狼的本性!” 黑狼笑着说:“哈!哈哈!那妞儿,说句大实话,真的是太漂亮了。我孟加勇长这把年纪还没有见过哩。看她那脖颈下面的口子露出的那一些些儿的胸沟、那脖子、那手臂,比白豆腐还白呀!唏……唏唏!” 矮子南接着说:“你又看上了吧!见一个,爱一个,玩一个,抛一个。这一个呀,你可再也别想天鹅肉吃了。” 黑狼说:“怎么啦?难道她有什么特别吗?我倒偏有心想吃这块天鹅肉!” 矮子南偏喜好激将,说道:“甭说天鹅肉,就是天鹅屁,别怪我潘志南小看孟哥了,也轮不到你呀!” “好啊!好啊!你瞧着吧,我偏得插她的屄,让你看着心服口服。”孟加勇说着话时,那两汪黑水潭似的眼窝里,那黑珠子转了几转,直盯着矮子南看着,露出两道凶光来,使平时开惯了玩笑的矮子南也感到奇怪。 矮子南继续激道:“说实话的,要是你孟加勇再投娘胎重生一次,把那脸皮变得个白白净净的,或许被她多看上几眼也未可知。” 黑狼笑着说:“你潘志南也不比我强多少,起码我孟加勇个儿也比你高出个头儿,我们都是半斤对八两的。这一次,我非得做成了不可,你矮子就等着瞧吧。” 潘志南说道:“我当然是不敢想的,不用说是那碧云就是普通的妇女我也是不敢想的,我什么也没有,人家跟着我老潘喝西北风也喝不到呀,哪里还敢做这样的梦呀!甭说我,就是志定,就是你老孟哥也不是可以随便做梦的。我看我们四个光棍只有白狼哥或许能与她聊上几句。” 乌皮勇说:“你也太小看我孟加勇了,我也没说要娶她当老婆,不过是想玩几次罢了。你想我玩得玩不得?” “玩不得的!” 潘志南十分果断地说,“就是想玩一次,也是玩不到的!人家可是金枝玉叶的千金,你孟加勇,黑不溜秋的算什么?” “你想哪里去了,”乌皮勇说,“我又不是让她当我乌皮的老婆,跟我一辈子,我只是让她给我玩一次而已。” “孟哥,你还是别做梦了,否则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的。都快一点钟了,睡吧,但愿你做一个好梦!”说着他的眼皮就渐渐地合上了。 孟加勇却睡不着,躺在床上继续想着碧云:“唔!太美了!真的是太美了!要是能搂着她睡上一觉,假若死了,也不枉活了这半生了。” 接下来便动起脑筋来了,一心只想着如何得到她,越想越心神恍惚起来。 第三章 第二天一早,矮子南醒过来见孟加勇还是昨天那个斜靠床头的姿势,还在抽着烟,只是床头柜上的那只烟灰缸一夜间就满了,台面上、手上、臂上、那弯着的膝上、裤子上尽落满了烟灰了,他惊讶地说道:“你没睡呀!你怎么啦?丢魂失魄的样子。” “我托你一件事体,”黑狼盯着潘志南的脸,猛抽了几口烟,认真地说,“你要为我好好考虑,认真去办,这是一件大事,要保密!” “什么事情呢?这样认真起来了。”潘志南笑着说。 “不要笑我!我真的很在意这件事体的。”黑狼正色道,“就是关于那个‘屄云’的事。” “昨晚唱歌的那个妞嘛,干你什么事呢?”潘志南故装不知,其实心里有数。矮子南比黑狼孟加勇少了两岁,两人在一起已经有好多年了,一直是同吃、同住、同行、同止,那关系有点儿像同性婚姻的夫妻一般。孟加勇的几根骨头,几光肚肠他还会不知道吗。 “看了演出,我就一直想着她,心里头总也抹不去她的影子,这一次真的尝到了单相思的滋味了。你知道,我娶她为妻是不可能的。她在天上是仙女,我在地上是凡人,可是我想着她这个人。你看有什么办法弄到吗?” “这个……我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潘志南起了床,在房里走来走去,回头对着孟加勇说,“是用硬的,还是用软的呢?” “你先去查问一下,她是个怎样的人?有没有对象?如果有了,把男朋友的事也打听一下?熟悉水路才好行船啊。”黑狼孟加勇边说着站起身,掸了掸衣服上的烟灰,正了正领子,说,“要抓紧时间,不可拖到明年呵。” 矮子南是个最听话的忠仆,做起事来很是卖力,而且对事情的性质、后果、影响总是不加考虑,俯首贴耳,唯命是从,并且也还有一点小聪明,就凭这个得到了孟加勇的赏识。他又是个游手好闲的,整天没有事儿,到处乱转。理发店、快餐馆、水果铺、卖肉摊……全都是他闲坐闲聊的必到之处。要是某家机关企事业单位中有他的熟人,也必定是他常到的处所。他的嘴巴好,态度好,性情也随和,从来不发脾气,你若骂他几句,他也只是裂着嘴巴笑。他有一个很好的规矩就是逢人便笑,逢人便亲热地打招呼,不管是什么样的人他都能想出一个合适的称呼来。看他那亲热的样子,在旁人看起来还总的以为是两人间有着某种亲密关系了。他这里走走,那里坐坐,似是随意的闲聊,其实却有其目的的。 潘志南接了孟加勇的命令,慢腾腾地从路梯上走了下来,心里却在想着如何探听那人的信息。他忽然想起了漩门中学管门的老头子是他同村人,便向漩门中学走去。他站在栅栏外往校门口一看,看见一个老人正在分发信报杂志,就走了过去,亲热地叫了一声“泰伯!”顺便把倒在地上的拖巴给竖了起来。这一个招呼,一个动作,果然使老人有了亲近感了。“泰伯!”便笑脸相迎,掇了条小方板凳请他坐。他也不客气,在凳子上一坐,拿起一张旧报纸来心不在焉的正面看看,反面瞧瞧,却什么也没有看进去。他看着“泰伯”把报纸分完了,就说:“泰伯,那个唱歌的女老师叫什么名字,唱得可真好!没有一个人不称赞的。” “你听过了吗?”老人对自己的学校有很强的荣誉感,听到别人赞扬的话心里总是充满着感激之情的。 “看啦!看啦!我还是到现场上去看的,真的精彩极了!”潘志南说。 “那边的票价都是几百上千元的,看着的效果应该是不错的,与电视上相比感觉上是不是不一样呢?”老人问道。 “那当然是不一样的呀!”潘志南说着把话锋一转,“那个姑娘是读几年级的呢?” “她是章校长的女儿,不但唱歌好,各科的成绩都不差,只是去年高考时生病了,身体发烧,所以才没能参加全部考试,没能录取。正准备今年参加考呢。” “是这样的,那也真的十分可惜。现在干啥呢?” “现在是一边复习,一边代课,因有一个老师做产了,她的课就让碧云临时代着,是一边当老师一边当学生……”说到这里,老人将嘴往前一呶,忽然低声说,“来了。” 潘志南抬头一看,只见那次在文艺晚会上演双人唱的碧云和柳诗鸣肩并着肩,既说又笑地走了来,一派风采翩然的样子。潘志南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两人的身影,感觉周身和旁边地面上都特别的光亮,像罩着光圈一样,简直是看呆了,直到两人从校门口出去了,他还在呆呆地看着,心里想道:“好般配的一对呀!” 过了好一会儿,潘志南只装作很随意似的对应万泰老师说道:“泰伯,看两人好像是找对象,多好的一对呵!” “可不是吗,两人的事,据说已经是定了的。”门卫说。 “那男的叫什么名字呢?”潘志南问。 “这,你还不认识啊!重点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到这里已经教了两年书了。据说他是自己志愿到这偏僻的海边来教书的。他的名字叫柳诗鸣,柳老师啊!” “听那柳老师的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吧?!” “他是狮山人。” “噢,原来是这样的……”两人接下来又说了一会儿话,话题也还是柳诗鸣与碧云的事。 潘志南回到了住处就把事儿向孟加勇讲了。孟加勇道:“你要紧紧的盯住他们,要注意两人的动向,特别是节假日的时候,他们准备到什么地方去,搞什么活动?立即就告诉我!” 潘志南裂开嘴笑着说“好啊!” 第四章 松兰湾的口子向着东海,海面上远远近近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岛屿。有的岛上长满常青灌木,葱郁青翠;有的则是光光的黑黑的石头山;也有的树遮不住岩石,看上去是青黑斑驳。在岛上有时也能看到几只洁白的山羊,残雪般地布在青绿的海岛上。那里有一个牧羊老人,名叫杨存善,因他常卖山羊远近颇有了名气。老人在岛上选了一个地方搭了草屋,既放养山羊,有时也用扳网蹲在舢舨船上网鱼;还在近海的松兰湾的山窝里耕种了一块约一亩大小的山地,种些蔬菜和杂粮。那日渐近中午的时候,他正看着对岸的海湾,那山嘴里出来了两个年轻人。他看了许久,原来那两人他是认识的,一个是漩门镇栾家桥栾万春的儿子白狼栾伦杰,另一个是铁岭岙村沈家的沈志定;这两个在漩门是有了名儿的浪荡歪道中人。两人本来都是锁厂里的工人,自从下岗后,无有管束了,就做起了帮人讨债、刺探他人隐私、寻找失物、赌博、拉皮条以及替人寻衅滋事、敲诈打架等营生,与黑狼孟加勇和矮子南是同出一炉的江湖中人。 老人看到那两个人绕过山脚下的小龙王庙,到了他的小舢舨前,迟疑了一会儿,就跳到了船上,失去了平衡的小船儿摆动着。接着那栾家的儿子就坐在船头上的那条小竹凳上了。 “讨债鬼,又来玩我的扳罾了。”老人心里嘀咕道,“你有钱不好到街上买鱼吃呀!跑了那么远的地方来给我添麻烦,要是扎破了我的网,我咒你个爹娘认不得。” 那边,栾伦杰与沈志定两个先上了船把那扳罾网抖开,然后慢慢地放到海水里,从他的动作来看,他该是个老手了。跟在他身后的沈志定蹲坐在一旁看着他的同伴将网抖开,把饵料放进罾网的中间凹处,然后将网放到了海水里去。 栾伦杰海边生,海边长,从小就对捕鱼、钓蟹、捉虾等有浓厚的兴趣。 海湾里风平浪静。沈志定一旁说道:“你倒真的有兴致,这么忙,还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扳鱼。” 栾伦杰说:“市场里买的哪有自己捕的新鲜,吃鱼也像玩女人,也是越新鲜越好。” 沈志定说:“你这个人呀,就是喜欢新鲜的。” 栾伦杰说:“那晚唱歌的那个小妞儿才是真正的鲜货,谁要是能网住这个,那才是真艳福了。” 沈志定说:“看你都快三十了,还不结婚,只贪新鲜的玩,玩了这个还想着那个,就是不想正经的结婚。要是那妞儿给了你,也玩不了几天的,像小孩子玩玩具的一样。难道你真的会跟他结婚吗?” 白狼栾伦杰说:“我都这大把年纪了,不想再找对象了,有了这样的女人才真的安心了。有文化、有品味、有档次,带着出门见了客也有光彩了,我才真正的心满意足了。” 沈志定说:“人都是要老的呵!生过一个孩子,相貌也变难看了,身子也变形了,你又会想到别的女人了。” …… 两人一句来一句去地谈着女人的题儿。白狼忽然认真起来说:“空谈没有用的,你给我去查个清楚,那个妞儿是什么出身、家庭情况、有没有男朋友;如果有,还得查一下那男的情况。查得越清楚越好。我要搞到她,一定要把她搞到手,不是玩玩,而是做我的真正的老婆,你要清楚了,我是要她做真正的老婆的。本当在文旦节后我就回狮山厂里的,只因为那晚看了她的演唱,考虑再三我还是决定留下来了,看了这次的演出,我看不能再等了,否则就会被人所先。” 沈志定似有为难地说:“大哥既然是这样强烈的要求了,小弟我自然要尽力的,只是恐怕并不那么容易呀!” 白狼栾伦杰说:“像钓鱼一样,得有耐心才行,不可蛮干的。” 那天,栾伦杰扳了几网都没有捕到一条大的,只是一些半斤来重的杂鱼,只有一条上了一斤的。 栾伦杰说:“事情往往是在你绝望的时候,突然又有了希望了,不可泄气的,等着瞧吧!或许就有大的呢。”他说着又慢慢将罾网扳了起来,当渐渐见底的时候,突然一条大鱼一下从网底蹦到了甲板上,眼睛就像猫眼一样,身子有两三尺长,金光耀眼。栾伦杰将手中的网一抛,猛扑了过去,手触着了鳍鳞,立即鲜血直淋。而那鱼儿一蹦起来比身子还高,一下子蹦回到海里去了。栾伦杰再拉起罾网来,只有一些小鱼儿,活蹦乱跳,只得扫兴地又把罾放回到水里去。 沈志定说:“事情又往往是在即将成功的时候失败了,所谓‘功败垂成’啊!” 栾伦杰说:“是啊,不要这么急着去捉,或许就捉住了呢。刚才我对你说的那事儿,你可要放在心上啊!先把情况调查清楚,不可性子急啊。” 沈志定说:“好的!我这就办去。” 栾伦杰说:“要小心谨慎,做好保密工作,不要到处放风。” 说话时,栾伦杰把手伸进西装的里袋抽出了一沓百元大币来,也不数一数就递了过去。 姓沈的接过钱往西装的里袋一塞,没再说什么话就要走。栾伦杰说:“等等!今天逃了大鱼了,就不会有好运气了,我们一起回去吧!”说着两人整理了一下东西就上岸去了。 那边,杨存善老人把羊儿赶上路回首一看,正看到两人走了,望着背影,想道:“这小子,不是听说到狮山办厂去了,还回来干啥呢?真的是吃饱了饭没事干了!” 第五章 栾伦杰母亲去世已经有几年了,姐姐栾雪芬嫁给教育局的一个科长,两年后科长升任教育局长了,现在家中只有一个父亲了。当时父亲见院门响动从屋里走了出来,一看是儿子回来了,就说道:“你出去这半天了,怎么样扳了点什么东西来?” 栾伦杰说:“也不过是一些小鱼儿,煮了下酒倒也不错。” 老头子过来揭开篓盖一看,只见有一些小鱼在篓里活蹦乱跳的,估计也有二三碗的样子,就笑着说道:“嗬,我以为是扳了大鱼来了,都是一些小鱼,也不要紧的,下酒倒也算是一碗好菜。洗了!洗了!我好下锅!”说着,就上灶台洗刷起来。 栾万春本是农渔民,不但会捕鱼,还会掌厨,附近一带也常有人请他去当厨师的。栾伦杰与沈志定两人洗鱼,父亲烧菜,只一会儿功夫已经做了两盆鲜鱼,端到了桌上。沈志定打开了两瓶好酒,两人就先饮起来了。沈志定喜欢喝浙江宁波的永成杨梅酒,栾伦杰也倒了一杯试饮了一大口,叫道:“果然不错,酸中又微微儿有点甜,难怪你这样喜欢,把这几瓶名酒暂且放着,今晚就喝杨梅酒。”两人一来一往,饮着酒说着话,不觉已经喝了三瓶了。 栾万春埋头在锅台上不住地嗤嗤嚓嚓地炒菜,等他忙完上桌时,三瓶杨梅酒只剩下三只空瓶子了。 沈志定觉得不好意思,就说:“真的惭愧,老阿伯,都被我们喝了。还有几瓶名酒你就慢慢品尝吧。” 栾伦杰酒量不大,尤其不会喝高度的;沈志定的酒量其实也不大,只因为那鱼是活杀的,鲜的,就多喝了些。栾伦杰见沈志定喝得来兴了,也就跟着多喝了,喝完了杨梅酒,再来了一瓶贵州的茅台,这一喝话也来了,劲头也足了。 栾伦杰举起酒杯敬了沈志定一杯,说:“老弟,我们兄弟一场,也有几年了,以后许多事儿还得相劳于你呀!” 沈志定站起来说:“栾哥,说哪里话了,你有什么事儿,尽管说好了,你要我做事,我也是高兴的,只怕你不叫我做呀!” 栾伦杰坐下来,夹了一块大的鱼放到了沈的小盏上,向父亲瞟了那么一眼,压低话音说:“那事儿怎样了哇?” 沈志定随口说:“清楚啦。” 栾伦杰眼睛盯着他,问:“怎么个清楚哇?”眼睛还是看着对方,等待着他的回答,心情异常迫切。 沈志定却并不立即回答他的提问,只是点了一支烟,挂在嘴边,皱着眉头,慢条斯理地说道:“那事儿有点不好办。她的养父是校长,她姑妈也是个老大学生,在漩门中学教书。文化高的人,不大会看得起文化低的人的。关键是她已经是名花有主了。” 栾伦杰突然眼睛睁大,声音也高起来了,说:“她有对象了?!” “有啦!”沈志定把烟猛抽了两口,将烟灰往烟灰缸里弹了一些,不紧不慢地接着说,“也是一个大学生。” “谁?”栾伦杰睁大了眼睛,伸长了脖子追问,“干什么的?” “就是那晚与碧云一起登台演出的那个柳—诗—鸣!”沈志定说得一板一眼。 “柳—诗—鸣?”栾伦杰重复着。 “漩门中学的高中把关的语文老师,身材挺拔,长相英俊,气度不凡,校里校外凡熟悉他的,没有不承认他是‘帅哥’美男子的!”沈志定说。 听他这么一说,栾伦杰吓了一跳,脸色也变了,霍地站起来,眼睛看着沈志定,两手摸着桌上的烟。沈志定也站起来,把打火机拨烧了凑上去为他点烟,便按着他的肩膀说:“坐下!坐下!听我说吧!” 白狼坐下说道:“你得先将两人的活动情况了解来,有重要的立即打我手机。我要叫他们有开头没结果。你也得用点心计呵!”说着,把烟蒂往烟缸里狠狠地一按。 沈志定沉默了一会儿,嘀咕道:“算了吧,人家是有男朋友的,再说,这文化人家……你栾兄也不过是初中毕业,仅识得几个字的,……自讨没趣。天下多的是好女人。” 白狼栾伦杰说:“我就是要这样的文化世家的人,我也看不起没有文化的人,我自己文化低,那是上代人的不是,非我栾伦杰的错。没有什么好担忧的,我一定要娶一个有文化,有教养的漂亮女人。没有文化的女人最漂亮,也不过是玩玩的,不能正式做夫妻的。你知道我为什么快三十了还不结婚吗?还不是为了娶一个有才、有貌、有教养的文化人吗?我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这样的人了。” “有文化的女人也不只是她一个呀。为什么非要找他不可呢?人家是已经有了男人的呀!” “有了男人?!他们结婚了吗?有孩子了吗?!反正这个社会已经没有处女了,初中生都会插屄了,那我也不强求什么处女了。没人汲水的井未必就有好水,有男朋友没男朋友,我也不太计较。我要叫他俩有开头没有结果。娶好的老婆一定要争一下的,不争一下还会有好女人吗?到了二十多岁的姑娘,要是还没有男朋友追求,还有什么魅力呢?这个碧云我是争定了!” 说到后来栾伦杰激动起来了,声音也响亮起来了。沈志定向正在炒菜的栾伦杰的父亲呶了呶嘴,栾伦杰会意就把话音放低了一些。 沈志定被他说得默默无言,等他把话说完了,心态也平静了,才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话是也有道理的,不过……” “不过什么?也不要你承担责任。我喜欢她,爱她,义无反顾,志在必得!”栾伦杰语气坚决地说。 “你看他身体强壮,英俊挺拔,我们两个未必能斗得过他呀!要是被他扭住打一顿也不是好事呀!”沈志定忠告道。 “我叫几个兄弟整治他一顿也不是什么难事呀!我料他一个外地人怎敢欺侮我们本地人。再说,我栾伦杰也不是随便可以摆布的。我想他也还是要在漩门中学再干下去的。不过,要注意保密,不可声张,任何场合都不能说我栾伦杰爱上了碧云了,要悄悄地进行。其他就不用担心,我自有主张。” 两人说着话,饮着酒,直到父亲上桌了,才没了话了。 第六章 星期六的上午,学生都已经回家,但门卫还是在分检信报杂志等,潘志南便买了一小袋蛋糕,硬是要塞给他。应老师推托不过便只得留下,心里不知把“难为情”和“罪过”两词想了多少遍了。 到了早上八九点钟,又看到柳诗鸣与碧云并肩从校门口经过,潘志南听到柳诗鸣在对他的同伴说:“……还是上午去好,下午可早一点回来了。” 女的说道:“听说路上很不好走的,我还从来没有去过,我们该是怎么去呢?” “问一下应老师就知道了。”男的说着就走到门卫室里问,“应老师,松兰滩的路怎么走呢?” 老人从报纸上抬起头来,把老花眼镜往上推了推说:“是去松兰滩吗?路确是很不好走的,要先乘车子到鹤头村,下车后步行或者骑自行车到那边。可能自行车都不能骑,到处都坑坑洼洼的。我是今年上半年去过一次。” “有多远呢?”碧云问。 “到鹤头村少说也有三十余里吧,还得步行约十五里路吧。景色是好的,只是路不好走,所以去那里的人并不多。” 潘志南一直在屋里看着报纸,但什么都没有看进去,一心只在听着两人说话,等两个人一走,他就急忙往孟加勇那边跑。 孟加勇还没有起床,把手肘支在床头柜上,手掌托着脸,嘴上刁着半截烟,迷着眼睛在想着心事。潘志南开了门进去,也不打招呼,坐在床沿上。孟加勇突然坐了起来,打了个响响的哈欠,问道:“那事儿办得怎样啦?” “啥事体呀?”潘志南故意这么问,他当然知道孟加勇话的意思的。 “那个妞的事儿,你忘记啦。” “是这事吗?你不说我倒真的忘记了。看你想得入迷了,可别害了想思病了?”潘志南说,“人家的东西,你怎么想要就要呢?” “做人活着也没有啥意思的,玩几个好女人就走了,回到阎王那里去也心安理得了,闭得眼睛了。” “你玩得还不够啊!见一个,爱一个的,玩了这个,又想着那个,你这两年玩的女人还嫌少吗?” “玩的女人虽然不少,但都是没有什么质量的,都是傻女人,破烂货,上不了档次,端不上桌子的。可这个就是不一样,要是给我玩了一次,死了也心甘了。” “你真的有那么想她吗,那机会是来了,看你敢不敢玩了。” “什么?机会!”孟加勇眼睛一亮,立即走过来,把双眼盯着他看。 潘志南看他那急的样子,反而不紧不慢的说道:“我想你是银样蜡枪头,见了她的漂亮的脸儿就弯了,不中用了。” “只要有机会就不能放过。只要让我玩过一次,要不是死了,我就浪子回头改邪归正。你信不信!” “你可不要太胆大了,人家可是有男朋友的呵!两人寸步不离,你怎么近得了身呢?假使近得了身,你也未必能对付得了,那姓柳的也不像是矮小软弱之辈。”潘志南严肃起来警告着说。 孟加勇的性格是很执拗的,你叫他不要做,他总是偏要这样做去,偏要逞能逞强。他说:“我倒不信就玩不到她,我也不计较什么后果的。” 潘志南说道:“好吧,我想我潘志南准能看着你玩,也总能看着你死的,要不也能看着你浪子回头的。”接着潘志南先把碧云的情况说了一遍,把屁股移近了些,压低了声音说:“那两个上午到松兰滩去玩了,那海边没人,要是……”他没再说下去,只看着孟加勇的脸色。 孟加勇把烟蒂往烟灰缸里一放,立即起身穿衣,把披风往衣架上一挂,穿上了崭新的夹克,换上了一条新的休闲裤,用梳子将头发也梳了几下,果敢地说:“去!我们也到海边去玩玩!” 第七章 沈志定到处打探柳诗鸣与碧云的消息,可以说是费尽了心计,不过,他没有潘志南那样的圆滑,也没有潘志南那样的脸皮和嘴皮,所以收获也甚微。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可是得不到一点对栾伦杰有用的信息。转眼又是双休日了,沈志定估计今天见了面,栾伦杰肯定是要向他要信息了,他也因此而愁眉不展。那日早上,正愁闷间,手机响了,他打开一看却是潘志南的,还未接电话,先是骂了一句:“这只猪,莫不是吃饱了没事干了。”心里想道:“还是不接算了,没有好事体的。”正欲不接,却已经习惯性地按着了接听键,只听对方说:“老沈头,你在干什么?” 沈志定回答:“闲着呢,有活动没有?” 潘说:“下午到海边去玩玩,有兴趣吗?” 沈回答:“怎么个玩法呢?” 潘说:“到松兰滩听唱歌去呀!” 沈说:“胡说了,开什么玩笑!松兰滩哪有什么歌听的。” 潘说:“真的不骗你,现在那两个唱歌的都已经到松兰滩去了,你说该不该去听听。” 沈志定说:“你是说哪两个哇?” 潘志南说:“就是文旦节那晚唱歌的那两个漩门中学的老师。” 沈志定突然兴奋起来,他想准定是那两个了,他们去哪里游玩了,这一下有救了,让栾伦杰也去听听两人唱歌,那倒是最好的消息了。正欲要给栾伦杰打电话,忽然想到潘志南平时爱开玩笑,恐怕其中有假就又问了一遍。潘志南就把详细的情形向他作了解释,他才放下心来,给栾伦杰拨打了电话,把碧云与柳诗鸣去松兰滩游玩一事说了一遍。 潘志南为什么要把沈志定也一起带了去?其实他也该考虑到既然告诉了沈志定,也就是告诉了栾伦杰了。栾伦杰与沈志定形影不离,情同手足,比起自己与孟加勇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要是四个人一起去了,是不是对事情有妨碍呢?当时他是想:“那个柳诗鸣身体强壮,要是真的打斗起来,孟加勇未必是他的对手,而我自己生性胆怯,到了动起真格来的时候,恐怕也占不了多少便宜,同伙的人多几个可以壮胆,可以增加力量,要紧关头总不致于帮了外人吧。 栾伦杰接过沈志定的电话,心想:“松兰滩那地方远离人烟,山多、岛多、地形复杂,已经是海角天涯了,虽然风景优美,但道路不畅。孟加勇是个无赖、流氓;潘志南是只不分好歹,张口便咬的蠢猪;到了那里,说不定就要动起手脚来了,要是事情一闹大了,哈!哈哈!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这一次是要做真渔翁了,那就去扮演一回渔翁吧。”于是喜出望外“哈!哈哈……哈!”地大笑起来了。 第八章 一辆铁皮三轮车在漩门去鹤头村的路上,摇摇摆摆地,缓慢地前进着。车内乘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因为车子颠簸得厉害,他们紧紧地靠在一起。在经过了一个半小时的颠簸后,总算到了村了。两人下了车开始了步行,这段路更不好走,到处都是被雨水冲出的坑洞,还有多处路被冲断了,有几处还要绕道。临近海边的那一段就更是找不到路了。两人登上了一个光溜溜的山坡,眼前豁然开朗,海湾里浮着一座座翠绿的小岛;一个个黑色的礁石从碧波中耸起。近岸,惊涛如雪,许多黑色的礁石当浪头扑上来的时候,淹没不见了,浪头退下后又露了出来。这一对情侣来到了沙滩上欢乐地走着,不时地弯下身捡起彩贝和光洁的卵石;不时地停下来向大海凝望。那些小岛,远的,只有一抹淡淡的影子;近的,青翠的树木和乌黑的岩礁清晰可见。两个欢乐的年轻情侣对什么都感到好奇,在海面上空飞翔的鸥鸟,礁石间露出一角的小船,钻出水面的黑礁,甚至于爬行在滩涂上的小动物都能使碧云兴奋得尖叫了起来。 在沙滩北端的一丛礁石之间,波浪比较的平静,有一只小舢舨缆绳系在礁石上,早就有两个年轻人正在网鱼。这两人就是栾伦杰与沈志定,他们是骑着摩托车去的,所以很快就赶过了柳诗鸣和碧云所乘的铁皮三轮车。他们把摩托车停放在鹤头村,步行到了海边,然后登上了那只平静的海湾里的小船。这一次他可再也没有心思捕鱼了,他心里想道:“我看孟加勇跟那矮子如何制服那对愣头愣脑的恋人。到了要紧关头,我就可能有机会出演‘英雄救美’了。”栾伦杰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捕捉那条“美人鱼”。正如钓鱼一样,他们在耐心地等待。他们等了足足有一个小时,才看到那一对年轻的恋人在沙滩上漫步或者在海岸边跳跃的身影。那碧柳两人兴高采烈地向他们走过来,走近了便站在小船边的岩石上,好奇地看着他们独特的捕鱼方式。而那年轻的渔翁既没有打一声招呼,也没有抬起头来看上一眼。两人没趣就走开了。他们走过了礁石堆,到了山脚下找了个可以坐下的地方坐下来,吃了些随身带来的干粮。 碧云与柳诗鸣两人往山上仰望,只见蓝天白云下是苍翠的矮山,绿树乌岩间时有白鸥飞翔,景色十分的迷人。 碧云兴奋地说道:“啊!你看这山上多美!我们不如上去看看吧!” 柳诗鸣说:“我也正这样想呢。” 于是,两人就开始爬山。到了山上,只见尽是光秃秃的岩石,看不到一点泥土。青松和杂树长在岩石的缝隙里,把那些幽暗丑陋的部分给遮了起来,露出那些没有被苍翠的树木所覆盖的青黑色的岩石。所有的岩石和翠绿的树都像是云块一样凝聚在一起,隆起在蓝天白云之下,对着白浪金沙,构成了奇丽的的海边风光。 碧云偏好强,她总是爬到她的男朋友的前头。到了一处巉岩下,难以上去的地方,她娇喘吁吁地对着她的男友。左边右边和上边三面都是高耸的岩石,下面是绿树的浓荫,脚下是光洁的岩石和柔软干爽的落叶。 “拉我一把!”柳诗鸣叫道。 碧云去拉了一把,结果是被她的男友顺势拉到怀里。两人胸对胸一接触,男人的双手就不想再放开了,紧紧地将她搂着,用他温热的胸膛顶着女友坚挺酥柔的胸口。他吻着她的嘴、胸脯、脖颈、胸沟……他的两只手从她的背部摸下来,从腰部摸下来,撩起裙子从两腿的后部摸上来,分开她的两腿,然后将她轻轻地放倒在洁爽的厚厚的松叶上…… ——上帝,就是这样为一对情侣作了如此绝妙的安排,这正是真正的天造地设的天作之合,这就是完美的自然之趣。就像一对喜鹊把巢筑到了树上;一片绿树长到了没有泥土的岩石缝隙里;一颗种子掉进了土洼里……爱情的种子就是这样的发芽、开花、生根。 两人登上了山顶,向东俯瞰着海湾、沙滩、礁岛、海面、飞翔的鸥鸟;向西是广阔的田野和蜿蜒连绵的群山,道路纵横交错,村落星罗棋布。玩了半日看着时间已经不早就准备下山来了。 第九章 孟加勇与潘志南两位是同乘一辆摩托车来的,因为当时过于仓促了,忘了检查油量,就匆匆上了路,到了半路上抛了锚,就不得不推着到了鹤头村,步行到了松兰滩,所以迟了。两个气喘吁吁地赶到了松兰滩,看了四周,只见白狼栾伦杰与沈志定在一条舢舨上扳鱼,却不见了那一对恋人,感到好奇怪。就去看栾伦杰与沈志定两位。 孟加勇看着沈志定问:“老沈,那两个歌手呢?” 沈志定明知柳诗鸣与碧云上山去了,却不告诉两人只把嘴朝潘志南一呶说:“问他,是他说这里可以听歌的。我们也上他当了。” 潘志南不服,说道:“来是肯定来了的,我是亲眼看到他们在校门口商量着的。不过……到底到了哪儿去了,说不定已经上了岛也未可知呀。” 沈志定自然是知道那两个恋人去的地方,只是故意不告诉,他说:“两位先别急,我们本来就是打算到这里来扳鱼的,也不是听了老潘的话才来的。哪一个会听他胡说,谁还会相信这里会举办什么演唱会。” 潘志南着急起来说:“我也不是说这里要举办什么演唱会的,我只是说有两个唱歌的到这里来游玩来了,所以……” 接下来三个人又争着说了一会儿话,而栾伦杰却始终没有插嘴,甚至于连看一眼都没有看,他只是装作很认真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地看着水面上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栾伦杰把网拉起来往舢舨甲板上一放就与沈志定两位开始吃饭了。潘志南也把随身带着的一只旅行包里取出了吃的来,四人围着蹲在船上吃着。吃了饭时间已经是下午一两点光景了。栾伦杰还是有理没理的,只是默默地网他的鱼,孟加勇与潘志南就各处闲逛。沈志定看着捕鱼没趣也跟着两位一起到海边沙滩上玩去了。 第十章 在沙滩上玩了约莫一两个钟点的时间,孟加勇忽然看到了碧云与柳诗鸣从山坡上下来,眼睛一亮,对两位说:“你们别玩了,看那里两人正从山上下来,我现在要把那妞儿捉来玩玩。你们两位与我兄弟了一场,在这紧要关头要多出力成全我这一次,以后我就听你们的差遣就是了。” 孟加勇说着环顾四周看没有别的人,就只有栾伦杰在船上扳鱼,就大着胆子向碧柳两人接近过来。沈潘两位一个在左,一个在右紧紧相随。 孟加勇对两位说道:“机会来了,不好错过。我孟加勇一无财、二无才、三无相貌,却偏要想天鹅肉吃,只能来硬的,不能用软的。看他们两位,一个弱小女子,一个白面书生,我们三个大男人不愁整不倒他们,只怕我们没有胆子。要是我们三个光棍都齐心协力,先把那白面书生给整治了,再就我们轮流着玩那妞儿。这个小妞,可是上了档次的,与我们平时玩的破烂货是全不一样的。你们看怎么着?” 潘志南是个死不要脸的,看上去似是凶猛,其实是色厉内荏,贪生怕死的蠢货,见孟加勇这样就也说道:“反正听你的就是了。” 沈志定是个读过书的,知道后果的严重性,虽然想开开眼界,却又是胆怯,说:“怕要惹出麻烦事来的吧。” 孟加勇说:“吃馒头,也会噎着哪。今天这个白豆腐不吃白不吃。我们三个先将那个男的打倒了,然后干那个女的,玩她个痛快。我们三个轮流着来玩,我在玩的时候,你们两个将男的控制住了。我玩了就来控制那男的,你们来一个接着再玩,就这样轮流着来,玩了后就没有什么事了。玩了就玩了,事情过去了,就算了,要是传出去对那两位来说也不是好听的,对我们来说顶多也不过是做了一件风流事体罢了。我料想他们如果聪明也不会去报警的。要是不反抗大家完事,要是反抗起来,我们三个男人有的是力气,最坏的打算也不过是把两个都打死了,干脆抛到海里去,弄得个干净利落不留一丝儿痕迹。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此外再也没有别人知道了。” 两人听了,觉得也有道理,都相视一笑,点了点头便同意一起干了。 第十一章 说话间,柳诗鸣与碧云跟那三人已经相近了。 黑狼对两人说:“你们两个来对付那个男的,我来制服那女的,快!” 黑狼先向碧云迎了上去,紧盯着碧云看着。碧云看着害怕就躲到了柳诗鸣的身后。 黑狼孟加勇嬉笑着说:“你不就是碧云小姐吗?跟我们哥儿们玩玩吧!”说着就上前动起手来了,全然不把柳诗鸣放在眼里。 柳诗鸣怒视着黑狼喝道:“放正经点好吗?!” “你阿爹就是不正经,看你还敢哪!”孟加勇说着便向他的两个帮凶挥了挥手,“跟他玩玩,上!” 只见沈志定与潘志南一齐上前来对付柳诗鸣。而柳诗鸣先是左右开弓,不敢打人,只怕伤着了对手,只是顺势来了个推手,便把两个各使了一个趔趄。 那只黑狼正想去抱碧云,见柳诗鸣已甩开了两个弟兄正向他扑过来,心想不先制服这个男人,就玩不成那个女人。于是就弃了女的,转过身子来对付柳诗鸣了。这样三个人一齐上前把柳诗鸣围在了核心,重演了三国时刘关张三战吕布虎牢关的情形。 碧云不忍心让男友独自挨打吃亏,也想上前相助,却被孟加勇转身抓住头发只一转一推,就倒在地下起不来了。 柳诗鸣身强力壮,机智勇敢,反应灵敏,动作迅捷,更能沉着迎招,出击有力,虽然并不能占太大的便宜,也没有被对手击中要害。孟加勇迎头与柳诗鸣对着打,而另两人在柳的身后,想拉住柳的胳膊和腿,被柳诗鸣眼疾手脚快,各挨了几拳,踢中了几脚,有几脚竟擦着潘志南的嘴了。 沈志定本不欲出全力,想到不帮一把,同道中人过意不去,也来拉几下,却不料被柳诗鸣在大腿上踢了两下。沈想:“我不对你动恶的,你倒对我犯凶了!”一气之下也全力以赴了。 柳诗鸣急转身,横扫一腿,先将矮子南打倒在地上似足球般的乱滚。沈志定便将衣服脱了,往地上一甩,上前来助。柳诗鸣左有饿狼,右有猛虎,被夹在中间,而潘志南也从地上爬起,于是三个又打柳诗鸣一个。柳诗鸣横扫一腿,又加一拳,将沈潘两位同时打倒在地。孟加勇欲上前捉拿也被柳诗鸣看破,柳诗鸣只反握住他的一只手腕,扭转过来顺势一推竟把他推出一丈以外,在沙滩上翻了两个筋斗。 黑狼孟加勇满嘴泥沙,恼羞成怒,心想:“死了不过是一条命,我今天是懒活不如好死,与你拚了!”便看中要害的部位,只往死里打。 第十二章 潘沈两个见为首的犯凶了,便也努力上前,旁敲侧击地相帮。 碧云吓得发抖,怕朋友挨着打了,便也上来想拉住孟加勇的一只脚,却反而被他猛弹了一脚,翻倒在地,后脑勺碰着了一块石头,竟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柳诗鸣见碧云倒下不能动弹,便甩开三个上前来救,却不防被孟加勇在背部猛踢了一下。柳诗鸣见三个歹徒把人打得昏倒地还不甘休,看来不动真格不行,只得把碧云撇在一边,先来迎招。只见他看准了黑狼,腾空而起,急转身飞起一腿,不偏不倚,踢中了对手的胸口上,痛得在地上打着滚。那沈潘而个见状,连忙上前来搀扶。这时柳诗鸣抽身来看碧云,还刚弯下身子,黑狼就挺身站了起来,咬牙切齿地对两人说,“要了他的命了!快快!上!” 柳诗鸣见碧云嘴唇铁青,面色惨白,正欲进行人工呼吸抢救,背后被黑狼已经整个儿身子压上来了,拳脚似雨点般的落将下来。柳诗鸣也只得再次抛下碧云,转过身来抱住黑狼两个在沙滩边上打着滚。沈潘两位相帮也帮不上忙。潘志南想踢柳诗鸣一脚,却踢着了孟加勇了。 两人在沙滩上滚过来,又滚过去,到了厚沙处,终于停止了滚动。那孟加勇哪里是柳诗鸣的对手,被压在了沙滩里,眼看着正要吃亏了,沈潘两位飞跑过来,从后面攻击柳诗鸣。柳诗鸣挣扎出来,奋力反击。那三个见柳诗鸣勇力过人,单独格斗必然吃亏,就轮流着对付他一个。 柳诗鸣顽强地抵抗着,然而尽管他手疾眼快,身体强壮,终究是寡不敌众,渐渐觉得抵挡不住了,想到应该改变一下战术,于是就采取了以守为攻,看中要害,寻机出击的方法。孟加勇打过来,他就避开,避开,再避开,再避开。 孟加勇紧追不舍。柳诗鸣看着孟加勇追近,就突然止住脚步,伸出右腿只一格,便将对手绊倒在地,顺势在他背上踩上一脚。这时沈潘两位正赶到了,柳诗鸣便回头对付两个。其实柳诗鸣也怕把两个打死,不敢往要害的部位上打,只想教训他们一顿,让他们跑了,然后救了碧云回去报警。柳诗鸣只在两人的胸脯上各推了一把,两人便都仰面朝天了。 孟加勇从地上爬了起来,欲从身后发起攻击。 柳诗鸣想:“这几个无赖要不是给点眼色看看,这样缠着是决不会善罢甘休的。”他看中孟加勇的破绽就突然出拳,在脸上闪电般一拳,孟加勇躲避不及被击中了,顿时鼻子歪向一边,鲜血从两个鼻孔里喷了出来。 沈志定想事已至此,非努力不可了,就对矮子挥一挥手大叫道:“拚了!拚了!”潘志南想反正都已扯进去了,事情也闹大了,不卖力不行了。 两人这么想着就向柳诗鸣猛扑上来,被柳诗鸣旋风般的各击中了一拳。沈志定被击中后倒在地上一时起不来,那矮子南见来势凶猛在沙滩上连滚三个筋斗。 第十三章 在那边扳鱼的栾伦杰早已没有心思网鱼了,他将网停在水中,引颈凝神看着对面沙滩上的情景,像全神贯注地看一场球赛,那黄色的沙滩就像是球场。他先是看到三个人一来一往,时而看着三人围着那男的老师,像抢一只篮球,时而又看到那个年轻的教师冲出了包围,而黑狼和潘孙两个则紧追不舍。当他看到碧云倒在地上的时候,他差点儿蹦到了沙滩上来了,但他立即就冷静下来了,他看碧云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心里暗忖道:孟加勇这家伙不但不去救人却还与那男的打斗,真是胆大包天,看来双方越闹越凶,不知如何是好。 他想着就将网收起,正欲起来救美,转念又想道:今天的事情是要闹大了,不知如何收场,要是我再插进一脚,他们就把事情的责任全都往我身上推了,让我来做替死的鬼,还是省点儿麻烦,早点儿走路的好了。这么想着就匆匆地把罾网收了起来,大踏步地往鹤头村方向走去,到了那村里,跨上摩托车就溜回了家中。 第十四章 柳诗鸣与那三个就在山脚下一来一往,打得难分高下。他想到碧云躺在地上一动未动,看来必是伤着了要害部位,也不与他们打斗,只顾拚命甩开跑到了碧云的身边。可是三人还是不肯放过,随即紧追到了。柳诗鸣一看着碧云不省人事的样子,心也碎了,冷不防腰部又被三个人赶到击中了几下,眼看着寡不敌众,便起身向海边的沙滩飞跑。那三个哪里肯舍,直逼着追到了海边。柳诗鸣回过身来的时候又被赶到的孟加勇迎面在胸腹部踢中了两脚。受伤的柳诗鸣已经到了水边再也无处可退,摇晃了几下就倒在水里了,半个身子浸泡在了水里。孟加勇赶上踢了几脚却也毫无反应,知道事情已经出了。毕竟是人命关天,他也胆怯了起来,忽然感到眼前发黑浑身无力。 三人喘着粗气,聚在一处看着柳诗鸣在海浪中时而被淹没,时而又露出,就商量着处置的办法。 “孟哥,这一下两个都死了!该怎么办呢?”矮子潘志南说着,脸上露出了惊恐而又带有哭丧的神色。 “怕什么!反正……反正……事情也出了,我们三个谁都逃不脱这干系了,祸福同当。”沈志定倒是镇定了一些结巴着说道。 “一不做,二不休就照我们预先商定的做吧。我们把两人都用那舢舨运到远海里去抛了算了。”孟加勇说。 “那也只有这样了。”沈志定说。 “好吧,这倒是个好办法。我们把两人都抬到船上运得远一点,沉到了海底里去,神不知鬼不觉的,也没有人看到,谁也不会知道这件事的。”潘志南说。 “时候已经不早,你们去把那个女的先抬过来。我来背他,快!”孟加勇用命令的口气道。 于是潘志南沈志定两位去岸上抬碧云。碧云横着躺倒在沙滩的边上,离这里还有约一百几十米的距离。潘沈两人都已经筋疲力尽,连走路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所以走得也特别慢,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艰难地向山脚下碧云倒下的地方走去。 孟加勇也是气急败坏,浑身乏力,站在水边两腿还在不住地颤抖,身子也在摇晃,他努力把身子站稳才得免于倒下,他看着两人走远了,就到水里去拉柳诗鸣。他拉了几下忒是沉重,正欲俯身去拖,突然间柳诗鸣却是伸出两手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强压到了水中。其实柳诗鸣哪里是死了,他是想:我一个对着他们三个,寡不敌众,必死无疑,还不如伏在水里装死。于是就果真将身子伏在水里随波起伏。黑狼孟加勇与两位帮凶说的话,他也全都听清楚了。他伏在水中思量再三,觉得再也没有别的办法,只有等待着时机了,于是他把全身都放松了,眼睛闭上,只不时地张开一条缝看一下,眨一下,当他看着潘志南沈志定两人已经走远,只有孟加勇一人时,就准备着反攻了。待孟加勇弯下腰伸手来拉他时,就乘其不备,突然拱起,一把将他拉下,死命地掐住他的脖子,往水里死压。那孟加勇吃了一惊,先是吓破胆了,连气力都没有了,被柳诗鸣掐住脖子喊不出话来。两人在水里又是一场恶斗。虽然孟加勇也会游泳,但水里功夫毕竟不是柳诗鸣的对手。 那沈潘两人到了碧云身边,正欲弯下腰来拉她的时候,听到了身后传来泼水声和叫喊声,回过头来一看,见栾伦杰与柳诗鸣两人在水里打斗起来,便又跑回来。这一下两人帮不了忙了,两个都是旱鸭子,只在岸上呐喊,捏着一把汗儿。栾伦杰与柳诗鸣在水里进行你死我活的殊死搏斗。虽然栾伦杰也会最后,栾伦杰被柳诗鸣压在水里,他想起来又被柳诗鸣紧紧的掐住脖子,只不过一二分钟时间,便断了气了。柳诗鸣看着孟加勇已经死了,就摇摇摆摆地从水中上来。 第十五章 柳诗鸣一心只在碧云身上,一上岸,头也不回,就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地向碧云跑去,到了碧云的身边跪了下来,伸手往她胸口上一探,心口还在跳动;用耳朵往鼻孔里一闻,还听到了呼吸声,才放了七八分心了;再看头部,起了一个大疙瘩了。便用手去往胸口上压,做人工呼吸,往腹上揉着,搓着,摩挲着,压迫着,一边不迭声地哭喊着:“碧云!碧云!……”声泪俱下,情真意切! 约莫过了二十分钟,碧云才忽然张开了眼睛,还未说话就先是一阵子抽泣。柳诗鸣把她抱在怀里,将脸贴到了她的脸上,说不出有多少的爱怜和疼惜,两人相抱着四行热泪流得像三月的雨一般。 过了好一会儿柳诗鸣才问道:“感觉可好点了,哪里痛呀?” “我……头昏……”还没等一句话说完,碧云就忽然呕吐起来了,却又吐不出东西来。柳诗鸣知道那是脑部受了伤了,脑震荡的缘故。 又过了一会儿,柳诗鸣看着碧云已经安定了些,说道:“这些人还是要来的,我们已经没有力量来对付了,必然被他们打死,然后又被抛尸到海里,得赶快换个地方。”说着架起碧云就只顾往前走。两人慌不择路,也不知南北东西,更不知走了多少路,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走不动了才坐下来歇着。 忽然碧云说:“我肚子饿得要命!” 柳诗鸣站起来往周围看了看,却见前面不远处有块平地,地上黑压压的一片,就对碧云说:“你先歇着,那前面好似番薯地,我去挖块番薯来充饥吧!” 碧云点了点头。柳诗鸣就走了过去,到了那地边上,猛抬头一看,吓了一大跳,只见有好些人两手叉腰,威风凛凛地站在面前。他一阵目眩,耳朵里嗡的一下,心里暗暗叫苦,“这一下完了,这些歹徒……”他趴倒在地上,身子伏在草丛里,一动不动,耳朵里只听到呼呼风声。 过了好一会儿看看没有动静,柳诗鸣才慢慢地抬起头来,定神细看。这时,月亮刚从云层里钻了出来,朗月高照,看清了却原来都是主人家用来管番薯的稻草人,每一个稻草人都披着镇上垃圾堆里拣出来的破衣裳,乍看上去活脱脱就如真人一般。他吃了这一场虚惊之后,便又开始大胆地挖起番薯来了。正挖着,突然听得天崩地裂似的狗吠声,又把他吓了一跳。紧接着就有一支电光直逼着他的眼。两只大狗箭一般的直向他直扑了过来。 第十六章 正惊慌之时,那狗到了他的面前,却停止了狂吠,悻悻着并没有咬他。只见有一个人叫喊着走了过来。柳诗鸣看到是一个老人,握着一支四节的长手电。 “哪一个?!”老人高喊,声如洪钟。 柳诗鸣站起来走过去,向他解释道:“老阿伯,对不起了!我是路过这里的,肚子饿了想挖块番薯吃呢。” 老人一听是个彬彬有礼的斯文后生,心想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危难的事了,就说道:“我还以为是野猪呢,这山上多的是野猪,要吃番薯,我每夜都要带着狗来看管的。想不到是你,挖块番薯吃是不要紧的。这深更半夜的,你怎么就到这里来了?” 于是柳诗鸣把遭遇择要的对老人讲了一遍。老人愤恨地说道:“这些人比老虎还凶狠,终日里非赌即嫖,不是打架,就是欺诈勒索,比土匪强盗还凶十倍。我早已知道两人的恶行,玉岭哪一个人不知道他们。打死了才为民除害。你不给他打死了,你们也必然被打死。……” 说着两人去见碧云,双方介绍过了,柳诗鸣说道:“他们这些人都是流氓,有一帮人,我打伤了一个,还有两个回去报信了,接着就要回来找我们的麻烦。我们得赶快转移个地方,否则非被打死不可,现在我俩都受了伤了,肚子饿得发慌。” “没事的,到我的地方去歇着,等伤势好些了再走吧!这里离镇上还有好多路程,而且你们都走错路了,离大路也还有十来里。” 柳诗鸣说:“那就谢谢您老人家了。” 说话间,老人走在前面领路,柳诗鸣搀扶碧云在后面跟着。 还走不出十几步地方突然有一伙人,看来少说也有三五个,像一阵黑色的旋风往这里赶来,分明是冲着柳诗鸣与碧云两个来的。老人说:“你们两个顺着这条小路,一直往前,走过了一个山坳,再下去就能看到一条小船,你们就在那里等我,让我来对付他们。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的,我还有两条狗,很管用的,你们就放心地走吧。” 老人说着往前面的那个山坳一指就领着两匹高大而乌黑的狗,两手叉腰威风凛凛地站在路口。 果然这几个人是沈志定、潘志南带来的,一共是五个人,另三个是孟加勇的好友王千、张万与李贵。五人到了离番薯地还有十几步远的地方,看到地里竟然还有那么多人站着,感到情况不妙,就犹豫着不敢向前。迟疑间突然听得老人喝道:“呜啦!呜啦!嗤啊!……”立即就有两匹大狗狂吠着猛扑了上去。在这静夜里狗吠声似惊天动地一般,那几个草人也在风中摇摆着身子,使这些人看着以为是许多人要追赶他们似的,便吓得屁滚尿漏,掉头就跑。 他们跑了些路见后面没有人追赶,又一点动静也没有了,觉得奇怪,就又想赶回来看个究竟。于是就又折回来,直到那块薯地里还是没有一点动静,定神细看却原来都是几个草人在作怪,只说上当,那几只狗和老人都没了踪影了。 于是一伙人拚命地追赶,等他们赶到了海边那只小船早已消失在茫茫的海雾中了。夜,为这三个受惊的好人罩上了一顶保护网。 松兰滩外是星罗棋布般的礁石和大大小小的岛屿。老人摇着小船穿梭在岛礁之间。半个小时后,他把小船停泊在地形十分隐蔽的两块巨大的岩石间。 “到了,到了,我先下去,你们慢一步。”老人说着把缆绳先抛了下去,然后纵身跳下去。都六十多岁的人了,将身一纵跃下船去的姿态却像一个年轻小伙子,使碧柳两位深感钦佩。接着碧柳两人也跳下了小船。老人把两个领着从一个仅可容一个人上下的岩石空洞里走出去。一条羊肠小道在他们的脚下伸向山下的绿树丛中。 “走好!小心打滑!”老人走在前面,不时地回过头来关照着这一对落难的情侣。 两只狗,一会儿跑到前面,一会儿又蹿到了后面。明明是跑到前面去了却又忽然在身后出现了,就像捉迷藏一样。 在月辉的映照下,在山窝里出现了一座小茅屋。碧云想:“这种小茅屋在童话里可能出现过,怎么可能现在的时候还会看到这样的古代的草屋呢?难道我们是在梦中?”当她确信自己不是在梦中的时候又忖道:“我们正在经受从来没有过的新奇经历。” 老人打开小屋的木板门,像是揭开一只墨缸的盖子,屋里黑得真的像是一口墨缸。老人划了火柴,点亮了煤油灯,但屋里依然很暗。 过了好一会儿,等眼睛习惯了黑暗,才看清了屋里的东西——中间一张板床,东端是一口独眼灶,灶边一口水缸;西端是放置工具、粮食等杂物的仓库。狗窝也在这里,有一个狗洞从这里直通屋外。靠床前则是一张小方桌。老人先揭开了那只独眼灶上的锅盖,锅里面已经烧好了几块番薯,香味扑鼻,十分诱人。 老人家说:“我先弄点东西给你们吃。你们先吃了这一点充饥吧。”说着把锅里的熟番薯装到了一只大碗里,端到了小桌上,说:“本当每天夜里赶野猪回来我都要吃点的。现在先让你们吃了吧,我再做饭。” 两人吃着,老人开始洗刷锅子生火做饭。饭后,老人为两个检查伤势。他把柳诗鸣的上衣翻过去,盖住他的头,露出背部的伤痕,先仔细地看了一遍,和腿上两处受了伤,其它地方有点儿擦伤,并不严重。碧云后脑勺上曾碰着石头的地方肿得厉害。老人便取出几只如桃核大的根块说:“这是三七,是我自已掏来的,只要吞下一些便可止血、散瘀、消肿、止痛了。”说着便把药放在一只石头窝里研成细末,用一小张纸包着交予柳诗鸣。老人将柳诗鸣的背部衣服撩起来,看了伤情,见是瘀血而未破损,就把鸡蛋打碎,将黄栀子果捣烂,用麦粉拌在一起,加温后敷在伤处,他说:“干后紧贴在皮肤上,等自动脱落了伤也就好了。” 第十七章 第二天一早,天还刚亮,就听到了一阵狗叫声,老人披衣起来一看,见前面路上气势汹汹地来了五六个人。他们手中都拿着一条木棍,也有的拿着绳子。老人见状立即回去通知柳诗鸣和碧云说:“坏蛋们都来了,这里地方小藏不住的,快!快从屋后山脚下出去绕道到我们来时的那只小船上,在那里等我……让我来对付他们。” 碧柳两位将草屋的草扇扒出一个洞穴钻出去,叫老人说的路线到了停泊小船的地方,上了船。 老人带着他的两匹勇猛的大狗,迎向这些歹徒。矮个子潘志南与沈志定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张万、王千、李贵三个,他们都是孟加勇的赌友。 矮子南是个“消息灵通人士”对在海上养山羊的老人自然是认识的,他说:“阿善公,两个年轻人到这里来了,现在什么地方呆着,知道吗?” 老人说:“哪来的年轻人?几个月没有看到过任何一个客人了,今天你们是稀客了,看你们像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潘志南走上一步说道:“事情是这样的,阿善公,我们有一个兄弟在沙滩上玩,只因为说了一句开玩笑的话,就挨了一个年轻人的打,那个人很凶很凶,竟把我们那个兄弟给打死了。” 老人一本正经地说道:“竟有这样的事吗?打死人了,你们怎么还不去报案,快快到公安局派出所去报案去,让公安警察来破了案吧,你们这样空头忙,忙什么?!” 潘志南一时答不上来,沈志定上前对老人说:“老阿伯,我们现在要寻找证据,否则警察不会相信的。我们是要把他捉住扭送公安机关。” 老人说道:“原来是这样,那就请到草屋里坐坐吧,要是他们真的在这个岛上了,那他们插翅难飞,这小岛上四面都是海水,也没有船,他们要是没有翅膀的话,就飞不走这个地方的,先别急,进屋里坐坐吧。”他口里虽这样说着,心里却忖道:“这帮人,狐群狗党,无恶不作,要是那两个老师落到他们的手中,为了报复,这些人或许会把两人杀了……那后果是不得了的呀!我得想办法拖住他们,让两人走了。” 这样想着,就继续说道:“进屋里坐坐吧,不必性急,要是在这个岛上他们是逃不了的,要是不在这个岛上,急了也是没有用的。” 沈志定见说,拉了一把潘志南的手嘀咕着:“别在这里空谈了,办大事要紧!我们走吧!” 潘志南轻声说:“捉住人要紧!走!” 那一干人正要走,老人突然拦住说:“你们要找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详细情况告诉我吧,我知道他们的下落。”潘志南突然振作精神,说:“你知道,在哪儿?快告诉我们!” 其他人也一齐回过头来,把眼睛看着老人。 “好!跟我走吧!”老人把那一帮人领向自己的小草屋。进了屋,老人先把碗在桌子上摆开,提着一口大陶壶,倒上凉开水,说道:“昨天晚上突然来了两个人,一个男的,一个女的。” 潘志南说道:“是一个男的,一个女的吗?多少年龄?”他说着话时把眼睛瞪着老人的脸。 “两个年轻人……” 老人说。 “哪里去了?”潘志南叫道。 “他们来讨水喝,我给他喝了,就走了……” 老人说着皱了皱眉头,似是思考着,支吾着,忽然又说,“跟我来,可能还在那边吧。两个人还受了伤,走得很慢的。” 老人把他带到了海边,指着柳诗鸣与碧云走的相反的方向说:“他们两个,男的架着女的,是依这个方向走的。” 潘志南听了老人的指点对沈志定耳语了一会儿,说道:“快!快!追!” 于是一帮人向着老人指点的方向追赶而去。 第十八章 海面上晨雾还没有散尽,柳诗鸣与碧云跳到了那条小船上等着,过了约莫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老人来了。他像年轻人一样一下跳到了小船上,老人十分熟练地把撑篙只一点小船就离开岸了;又轻轻一点,船便箭一般的漂到了碧波里了。 碧云紧靠着柳诗鸣,心有余悸,笑容满面。柳诗鸣笑了笑说:“看我们同舟共济,患难相处,这本也是一种快乐,也是我们今生今世的缘份呀!历尽劫波,我们的情谊实在是来之不易的,让我俩在心里永远保存那份记忆。” 碧云把脸贴着了男友的胸脯,把温柔的小手握紧了他的一只手指头。 小船让老人摇着离了岸,钻进了雾气中,很快小船着到了海波中了。柳诗鸣环顾四周,突然,指着刚刚离开的那小岛,那岛上正往上窜起一条浓烟,他惊叫道:“看,烟……” 老人停下,回眺岸上,气忿忿地骂道:“这帮土匪,放火把我的草屋给烧了。” 碧云松开握紧的手,挺直身子看着那一柱冲天而起的烟柱。 柳诗鸣一声长叹,十分惭愧地说:“啊,大伯,这都是我们给您惹的祸呀!我们给您老人家添的麻烦可真大了,怎么对得起您呢?怎能报答你的恩情呢?” 老人说道:“不关你俩的事,烧了也不要紧的,我会想办法的,你们快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说着话时一边不住地摇着船,头也不抬起来看一下。 为了防止岸上有埋伏,小船并没有在松兰滩拢岸而是绕到了半岛南端的南津湾上岸,虽然水路远了二十里,但这样就安全了许多。两人在海面上漂流了整整大半天时间,到了午后才在一处完全陌生的海岸上靠着了岸。碧柳两人相扶着上了岸,与老人挥泪而别。两人站在岸上望着老人将小船摇向海中,消失在海雾里不见了,才把目光收回。他们找到了路,沿着路又到了一个村庄,在村口的一家小店的柜台上看到了一张几天前的《玉岭日报》。只见报上刊登了一则新闻——《玉岭县松兰滩发现一具男尸》。内中消息只提及——由一扳鱼的老人发现一具男尸,死者年龄、性别、身高、体型等情况以及刑侦人员赶赴现场,对案情正在进一步调查之中云云。 第十九章 那天下午,栾伦杰到了家中,心口还在怦然直跳;吃了晚饭,心里还在惦念着松兰滩那边的事;到了房里打开电视看着,哪里看得进去,想睡又睡不着,眼睁睁地胡思乱猜,好似球迷在猜测尚未结束的一场球赛。他想道:“看来那柳诗鸣是必死无疑了,他有天大的本事,哪能胜得了三个猛虎一样的男人呢!要是柳诗鸣死了,那么碧云也是必死无疑了。若不将她打死,必定要去报警,一到报了警,那三个人也就没有命了,所以为了杀人灭口,碧云也是必死无疑了。那两个人死了,黑狼又会怎么办呢?最大的可能是用船运到海里去扔掉?如果是这样处置,好虽然是好,也不可能会被人发现,只是必须运到外海很远的地方才行。那小船儿怎么能运到那么远呢?想必到了半夜才能回来。” 栾伦杰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又想,“那个柳诗鸣死了倒也与我无关,只是那个碧云死了,那真的是太可惜了,那么年轻,那么漂亮,那么好的嗓子……”这样想着就又叹息了一回,把个孟加勇“好死不死!”“猪狗不如!”恶言恶语地骂了一顿。 突然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遐想。 “喂!……老沈,有什么事?”栾伦杰听出是沈志定的口音,喊道,“我料到会有这么一着的,你怎么也参与进去了,这种打架斗殴的事,……什么?阿勇死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我以为那个碧云出事了,想不到阿勇会死了,你们这三个饭桶,混帐东西,吃饭家伙,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人被打死吗?”栾伦杰嘴里这样乱骂着,心里却在想:这一下好办了,阿勇死了,那个柳诗鸣也不能安稳地逍遥法外了,少说也得十年牢狱,一下除了这两个情敌再也没有人与我争那个漂亮的妞儿了,只是不知柳诗鸣与碧云两个现在怎样了,于是接着问道:“他们两个怎么样?……没有找到?……饭桶!怎么会找不到的呢?到底死了没有?……必须尽快找到两个人,确定碧云是不是死了,还是受伤了?……我没有时间,也不想插这一脚,我本当叫你也别参与进去的,可是你已经……我不会过来的,……必须尽快找到,否则不好办了。” 他合上手机,放在桌上,心口还在怦怦的直跳。他脱着衣服准备洗澡,心里却在想着刚刚过去了的事:“碧云怎样了呢?是姓柳的将她转移了吗?还是留在山上呢?是用船运到了岛上吗,是用车子送到某一处乡下的诊所了吗?……或许是死了吧。为什么不报案?……” 栾伦杰洗了澡,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正处于似睡非睡的状态中,手机响了,赶忙接通了。 电话是沈志定打来的。 白狼对着手机,说道:“……什么,还没有找到。饭桶!找到他们!找不到就不用给我打电话了。一切取决于他们两个的情况。是死,还是活?是重伤还是轻伤?了解清楚了再告诉我!……好的,好的。”他说话时的口气十分坚决,像斩钉截铁一般。 栾伦杰在屋里徘徊着,沉思着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想到了他的律师朋友陈其敏,就与他通了电话。 栾伦杰急匆匆地上了路,拦住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孟加勇的住处。当他走进孟加勇租住的启春路的大房间时,看到了屋里已经有不少的人等着了,他们都沉默着,看上去都心事沉重的样子。潘志南、沈志定、王千、张万与李贵见栾伦杰来了便纷纷让座。沈志定便将自己正坐着的大藤椅让出来给栾伦杰坐,他自己就坐到了床沿上去了。 栾伦杰坐到了大藤椅上,说:“怎么一下子对我这样客气起来了?” 张万说:“我们现在没了孟哥,就都投到栾哥您的手下了,以后,我们都听你的。” 李贵接腔说:“是啊,以后我们都听您的!” 栾伦杰说:“有什么事,你们就说吧,反正事情也出了,我们都要保护自己,尽量不要再给自己带来什么损失了。” 沈志定见大家没说,就说道:“我看也没有什么别的事了,就是我们两个要不要去投案自首的事。也要充分估计,可别弄出个进得去出不来的尴尬,自投罗网反而自己害了自己哇!栾哥,你看怎么着哇?我们都吓昏了,不知怎么办好了。” 栾伦杰说:“我看你们怎么可以叫‘投案自首’呢?这是叫‘报案’。此事我们要好好商量一下,我也不是十分在行的,正与陈其敏商量着。”他说着就看一下手表,“怎么还不来呢?”正要掏出手机来打电话,却听得一阵敲门声。 张万起身开了门,走进门来的却正是陈其敏。众人见了立即起身让座。陈其敏就近拉过潘志南的那条木椅子坐下。众人把眼睛都看着陈其敏。 栾伦杰说:“现在关键的问题是如果潘志南沈志定到派出所去把事情讲清楚了,是不是会追究刑事责任的问题。” 律师说道:“主要问题是柳诗鸣与那个碧云死活不知,下落不明。如果那个碧云没有事的话,你们是完全可以举报并把事情向公安把事情全都说出了。你们是重要的证人,要追究柳诗鸣的刑事责任。在这节骨眼上要敢于站出来,不可让那小子逍遥法外。你们是受伤害的一方,自己的朋友被人打死了,你们还怕追究自己的责任啊!” 沈志定说:“我们是担心,他也被我们打伤,我们也是参与其中的啊!柳诗鸣的身上也留下我们给留下的伤痕呀!” 陈其敏律师说:“为了正当防卫,打伤对方并不重要,人家毕竟是轻伤而孟加勇是丢了性命了,这是性质完全不同的两码事呀,岂可相提并论,同日而语!” 栾伦杰说:“好吧!既然其敏兄如此说了,我看两位就不必担心了,下午就去把事情交代清楚了。” 陈律师说:“到了那边谈话询问的笔录是要统一的,趁现在还没有去,还没有记进笔录,你们好好的商量一下。阿杰也应该考虑一下,与两位保持统一不能自相矛盾。” 栾伦杰说:“其实,情况还是对我们有利的,一是姓柳的孤掌难鸣,没有人为他作证,那个碧云始终处于昏迷状态,不可能看到什么,所以也不能作证。二是我们我们三个人可以统一说话的内容。” 陈其敏律师说道:“你们两位是在场的,也是参与的,这就够了,不管当时发生了什么,不管是哪一方错了,哪一方是对了,你们只要口径一致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不自相矛盾就可以了。你们先把事情的经过说一下吧,先把真实的情况说一下,我再补充。还是老潘先说吧。” 潘志南就把事情的经过如实地说了一下,接着律师把手势向沈志定指了一下,让他也说一下。沈志定接着就把事情也补充了几句。 陈其敏仔细地听取了两个的汇报,认真地说道:“如果根据两位所说的话,如果两位到公安司法机关作如实的笔录,那么姓柳的行为和性质是典型的正当防卫。根据刑法的规定正当防卫是不追究刑事责任的。当然,也不存在防卫过当的问题。如果果真如此两位也是要追究刑事责任的。幸亏两位还没有进去说过。” 沈志定说:“陈律师,你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听着!” 陈其敏将手在空中一摆,向潘志南指了一下,说道,“你们可以这样说,你们四个,包括死鬼在内,你们四个人是去海边网鱼游玩的。你们正全神贯注地捕鱼,结果他们两个也来了,他们是出于好奇,也上来看了。阿杰,你看,那两个是上来看了吗?” “是的,”栾伦杰说,“是的,你说得对,他们两人都上来看了。那个男的还跳到了船上,把我的船踩得摇荡了起来……”说到这里,栾伦杰站了起来,分开两腿,继续说,“这样,那样!这样,那样的晃荡了起来。我们的船本来就是很小的,那经得起那样的晃荡。于是我说,‘对不起,老兄,这样要影响我们捕鱼作业的,你到那边去玩吧!’结果呢,那个女的还算识相的,就拉着她的男朋友走到了岸上去了。那后来……” 正当栾伦杰编故事,一时编不下去时,沈志定接着说:“后来,是我轻轻地说了一句,‘这不就是那晚会上演唱的柳诗鸣和碧云小姐吗?’经我这么一说,孟加勇那个死鬼突然抬起头来。他本来对两个没有多少注意,经我这么一说,就来劲儿了,他当即就跟着两人去了。”说到这里他将眼睛向大家扫视了一眼,说,“大家都看到那死鬼跟了去了吗?看到了吗?” “是的,”潘志南说,“正是,那死鬼就跟了去了。” “那么后来呢?”陈律师说,“既然是跟了去了,那姓孟的自然是有什么话语说差了。大家可还曾记得那死鬼到底说了什么话,伤着对方了,引起了争吵了。大家一定是先听到了。”他说着就看着沈志定,说,“你听他向两个说了什么了?” “这……这……是这样的,那孟加勇说‘两个再唱歌给我听听吧。’那男的倒是一点也不客气,看阿孟走到前面,就说‘你算老几,走开点儿,别挡着道了。’那后来怎么了,……”沈志定支支吾吾的编不下去了。 “那死鬼乌皮勇见说,就让到了一边,放过了两人。不一会儿,见两人走过了一段路了,那男的回头与阿勇又说了一句不够文明的话,那死鬼一时气恼就又追上了。再后来他们越走越远,约莫走出了百几十米开外的地方,我们也听不甚清楚了。接着,就吵起来了。于是我与老孙就走过去看着,也有拉架的意思。”潘志南说。 “那死鬼见我们去了,”沈志定说道,“胆子似乎也大了些儿了,其实我们也不会帮任何一方的,也不过是想拉开,让双方都别受伤了。” 陈其敏道:“好了,反正是孟加勇与两个吵起来,打起来,那柳诗鸣是越来越凶,结果就往死里打。”说到了这里,陈其敏特别提醒两位:“那事儿到了这儿,要注意了,我们都要把凶恶的一面都要算到了柳诗鸣的头上了,否则就不能受到刑事责任的追究了。” 栾伦杰高声说道:“一定要让他受到刑事追究,不能让他因为正当防卫而逃脱刑事的追究。否则,乌皮的命就白送了。” 陈其敏说:“你们两个商量好了,怎么说,口径一致,就是把责任推到柳诗鸣的身上,让他追究责任。你们自己得好好商量一下吧。” 陈其敏像导演一样对栾伦杰、沈志定和潘志南的说话的内容都进行了指导。 第二十章 柳诗鸣和碧云回到了玉岭就立即去公安局报了案。走进了县公安局刑侦队的办公室,刑侦立即通知本案的承办专案小组的成员。专案小组的刑侦人员赶到,对案情的相关问题作了讯问,做了两个笔录。碧柳两位分别就案件的情况作了如实的回答。随后就有两个法警将柳诗鸣押到看守所。碧云在审讯中突然昏迷被送到医院救治,并通知家属到玉岭县医院。几天来,碧云的姑妈与姑丈提心吊胆,牵肠挂肚的,现在见面了虽然受了伤,也多少得到了一些安慰。 沈志定潘志南两位也到了刑侦队,根据那天陈其敏律师和栾伦杰的指点两人对所谓的“案情”作了陈述,笔录如下: 那天下午,大概二点钟吧,我们正与师兄栾伦杰用罾网扳鱼,见前面沙滩上一对男女正向我们走过来,到了我们的船上玩了一会儿,后来到了沙滩上玩。后来我认出了那两个就是那晚在文节晚上演唱的柳诗鸣和碧云。死者听我一说,突然警觉过来,就要上前去看看,他果然就上前与那个女的说话,这时那男的不高兴了……我就走过去想劝劝开的。我与潘志南就对他们说,“不用吵了,大家都是熟悉的何必吵得那么凶呢。”但那个姓柳的却十分凶狠,狠狠的往孟加勇脸上就是一拳,两人就打起来了。那女的也相帮,被孟加勇踢了一脚倒在地上大概头碰到了石头上了。那个姓柳的见女朋友被踢倒了就更凶了。我看着那个孟加勇不是柳的对手,怕被打死就上前劝阻,哪里能劝得住,我也被打中了几下,我就退到一边,由着他们打去了,反正不关我的事。后来潘志南到了,他大概也看着那姓柳的太凶了,这样再打下去是要打死人的呀!他要我一起阻止,我再次出来劝阻,还是阻不住,潘志南也被那姓柳的打中了几下。他以为我们是相帮的。后来孟加勇打不过柳诗鸣就逃了。可柳诗鸣,还是紧追不舍,孟加勇逃不及就跪在沙滩上求饶了,可是那柳诗鸣那里肯饶恕,还是继续猛打。孟加勇逃到水里,他也追到了海里,把头压下去,浸到了水里,后来就起不来。我们怕牵连进去,也不敢多说话就走了。反正是那样的一件事了,我讲的没有半句是假话。可能忘记了一些是有的。 对潘志南的询问在另一间审讯室里进行。两个刑侦人员,一个审问,另一个做着笔录: …… 问:松兰滩发生那件事的时候,你在场吗? 答:我在场的。 问:还有哪些人在场? 答:当时打架的时候,我与沈志定、孟加勇、还有那晚演唱的两个人都是在场的。 问:是碧云与柳诗鸣吗?答:是的! 问:栾伦杰是不是在场? 答:怎么说呢?可以说在场吧,不过他离得较远,他在捕鱼,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拉过架,至于是不是看到这里发生的事体,我就不知道了。 问:你们是为什么跑到这里去的? 答:因为栾伦杰哥,要到那里去扳鱼,所以我们就去那里看他扳鱼,顺便到那里玩玩,因为这里风景也很不错,想陪他到哪里玩玩。他在狮山那边办了厂了,很少见面,这次见面了很高兴,所以就想陪着他玩玩的。 问:你与栾伦杰是什么关系呢? 答:我们是同学关系,后来一起进厂,后来一齐下了岗,可以说是师兄弟关系,也是同学关系,平时感情也相当好的,所以就陪他玩了。 问:孟加勇与沈志定到那里去有什么目的呢? 答:也与我一样,跟伦杰哥一道去,捕了鱼回来,一起吃晚饭取乐,我们正是这样商量定了的。 问:事情是怎样发生的,你知道吗? 答: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到了那边脚跟没站稳,就听有一对男女与孟加勇吵起来了。先是沈志定去劝架去了,接着我也过去看看。谁知像做戏一样,有人看着了,那个柳诗鸣就更加来劲了,更勇起来了。姓柳的看来是学过一点武艺的,把乌皮勇,就是那个被打死的人,打得落花流水一般。 问:这个时候,你们在哪里? 答:我们先是看着没有插手,后来见乌皮勇不是他的对手,就有点儿不忍心,想去拉拉开的,谁知那柳诗鸣凶得狠,我们根本无法插手。 问:你们后来怎么插手的? 答:没有,我们都没有真正的插手。 问:你们怎样插手的,做了什么了? 答:我们都想把两人拉开,免得两败俱伤。 问:讲得具体一点吧? 答:是沈志定看着不忍心让孟加勇吃亏了,就上前去拦。结果也吃了柳诗鸣两拳。他吃了两拳就怕了,退到了一边,不想再吃苦头了。 问:那么,你是怎样插手的? 答:我看着沈志定吃了两下亏,退了下来了,而柳诗鸣却不肯松手,紧追不舍,我看着觉得孟加勇吃亏了,就又上前去拉。 问:结果呢? 答:结果是我们哪里拉得开,孟加勇就在沙滩上逃,实在没有地方逃了,就逃到了水里去了,想不到柳诗鸣又追到了海里。在水里就更不是他的对手了,我们看着怕受牵累,就不敢插手,只站在一旁,吓得要命。 问:孟加勇逃到水里去的时候,你们是站在水边看着,没有参与打架吗? 答:是的,我们都是站着没有插手,因为我们都是旱鸭子不会游泳。 问:谈谈两人打架的事,稍微讲得具体一点? 答:孟加勇不是姓柳的对手,被打得只跪在地上讨饶,可是柳诗鸣哪里会放过呢?左右开弓打姓孟的巴掌,还用脚不断的踢他。孟加勇跪在地上让他踢,但姓柳的还是饶放不了他。孟加勇见求饶没有用,就又一次奋起还击。当然还是打他不过,他就只得逃,直逃到了海里没处可逃了。柳诗鸣就追到了海里还是不肯饶放,抓住孟加勇的头发掐住他的脖子往水里浸,提起来,又浸下去,浸下去又提起来,这样弄了多次,我们都在岸上喊叫他不要打了,可是那姓柳的竟将他的头压倒在海水里,直到后来就没有抬起头来。后来就死了,我们都怕得要命就一起都走了,心想省点儿事体。我们本当都不想说的,后来还是觉得有必要把事情讲一讲的。事情的经过情况就是这样的。 问:碧云是怎样受伤的? 答:那个女的吗? 问:是的。她怎么受伤的? 答:她也蛮厉害,也上前帮她的男朋友,却被孟加勇踢这一脚,头碰在石头上受了一点伤。 问:那个姓栾的,他到底有没有走过来看过,有没有走过来劝阻过? 答:他确实没有走过来过,既没有看他们打架也没有来劝阻过。 问:他是什么时候离开那儿的? 答:不清楚,估计是在两人打起来的时候离开的,后来我没有看到他了,不知何时,他已经走了。 问:还有什么要提供的?如果想起来了,也可以提供给我们。你能保证以上所讲的都是事实吗? 答:是的我所讲的保证都是事实的。 接着潘志南根据刑警的要求把笔录看了一遍,在确认与自己所讲的相符,就盖了手印,签了字。 潘志南回答完所有的问题走出来的时候,沈志定已经在外面等他了。 第二十一章 栾伦杰回到了狮山石滩镇的厂里去了,他是为了省事,怕公安部门的人一遍遍地找谈话。公安部门为了进一步查清案情专车直达狮山石滩镇雅贤山下的神州涂料厂找到了栾伦杰。两个公安人员向他亮出了证件说:“我们是玉岭公安局的,请问你是栾伦杰吗?” “请坐下慢慢说吧,”栾伦杰不慌不忙地先把他们带进了客厅里一边倒着茶,一边说话。对栾伦杰,公安局里没有人不知道的,更何况局长又是他的姐夫,当下那两个刑侦人员,也把他作了亲人一般,把案情的事也只作了个正式而已。 “我们是为九月二十一日在松兰滩发生的那个伤害致死案的事,想请您配合一下。”刑事警察说。 “好的!好的!”栾伦杰表现得很是大方热情,笑着说,“不过我知道的并不多,我没有看到事情的结局,后来我走了。” 刑侦把做笔录的纸从公文包里取出来,平放在沙发前面的茶几上,然后开始调查询问,并做了笔录。 ……〔省去笔录中对栾伦杰个人基本情况的记述。〕 问:你看到他们在打斗吗? 答:是的,我是看到了,但具体为什么打斗,我不清楚,我是在远处看着,而且我也看得不是十分清楚。 问:当时,你看到哪些人在场? 答:一对男女,什么名字我忘记了,就是那晚演出的那两个漩门中学的教师,还有孟加勇、潘志南和沈志定,连我自己算在一起也总共只有六个人。再也没有看到别的人了。 问:在山上,海里,或者经过这里的,或者打鱼刚上来的人有吗? 答:我没有注意,我估计没有人看到。因为天色已经晚了,这里附近又没有村庄。我到这里来是乘摩托车来的。路没有造好交通也不是很方便的。傍晚的时候到这里来的人几乎可以肯定是没有的。 问:那么你呢? 答:如果不是看他们打架,我早就回家了。 问:你是什么时候离开那里的呢? 答:我是四点半左右吧,我估计是这个时候,因为我没有带表。(说到这里,栾伦杰给各人分一支大中华牌的香烟。) 问:你看到他们打架了吗?你谈谈你所看到的情形吧? 答:知道。我很专心地用扳罾扳鱼。听到他们在吵,后来就打起来了。当时我也并不知道是学校的老师,后来我看出来了,就是那演出的一对儿。那个男的老师打得可凶了,与电影中的武打没有什么两样的。那个孟加勇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只是逃,从岸上逃到了沙滩上。我还看到孟加勇跪下来求饶了,当时我想他真是个没出息的家伙。还有两个人,想劝阻,但哪里能劝得开,只得站在一边看着。我是后来听说孟加勇被打死了,我当时就看出来姓柳的是要把他打死了,否则不是这样打法的。 问:你既然在这里办厂,应该是很忙的,为什么要到哪儿去呢? 答:是的,我很忙。不过那天刚开过文旦节,我是为文旦节才回漩门的。我这个人家乡观念极强,有这样大的节日,我是要回去看看的。我也是喜欢赶热闹的人,至于捕鱼,那是我从小的爱好,我家父亲,祖父都是这方面的能手,应该说我是受前辈的影响,也由于自己从小对这个很感兴趣。 问:除了这一次,最近你还有什么时候到这里打过鱼吗? 答:当然,不久前,就是文旦节晚会演出后的第一天,我也是去扳过,那也是有目共睹的,我与师弟沈志定一起去的。 问:你与死者认识吗?怎么认识的? 答:当然,我也是认识他的。乌皮勇,黑狼,漩门甚至于玉岭全县名气很大。我与他还算是初中时的同学,我们不是同班的,算不得很熟悉。更谈不上要好,是一般的关系。因此那天打架的时候,我是先走了,我当时肚子很疼,就先走了,我以为,他们打了一会儿总会停歇的,不当一回事的。年轻人打架是常有的事。 问: 你就是这样的想法下离开的? 答:是的,我根本没有想到,会发生人命关天的大事,再说当时还有潘志南与沈志定在场的。 问:那两个中学老师,你们认识吗?是什么时候开始认识的? 答:我与他们可以说是一点都不认识的,要不是那晚演出,我就根本就是完全的陌生的。 问:你还有什么要提供吗?想一下。 答:没有什么了。实在,我知道的很少。 问:如果你还想起了什么,还可以随时向我们提供,并请随时与我们联系。 答:好的! 问:你保证今天所讲的都是事实吗? 答:是的,我没有半句假话。 问:如果有意作伪证,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 答:知道! …… 栾伦杰送走两个刑侦人员回到屋里,忽然想到忘记问那个叫碧云的姑娘到底怎么样了,便突然转身追了出去,但立即就响起车子启动的声音了,再跑上几步,只见在原先停车的地方还飘散着一股黑烟。 第二十二章 栾伦杰从电话里听了沈志定的报告:碧云与柳诗鸣都安然无恙,就是屈死了一个孟加勇。栾伦杰想:“两虎相斗,必有一伤。现在是死了一只了,还有一只没有死。对这一只也不能太便宜了他,必须弄点苦给他吃吃,使他活着与死了没有太大的差别。为此我得亲自出马花大力气,因为只有除了他,才能有我栾伦杰的希望,事关渔翁之利,不可不慎重处理啊。” 栾伦杰这样想着,就拿定主意决定明天立即从石滩赶回漩门。 栾伦杰赶回到了漩门,在启春路孟加勇与潘志南租住的房间里,立即就召集了沈潘两位和孟加勇在世时的两个好友张万和李贵商量对策。 栾伦杰说:“现在情况对我们有利,柳诗鸣被关进去了,是死了一半了;我们还是活的,可以活动。孟加勇与我们兄弟一场,不可没有良心,要化悲痛为力量,为他报仇雪恨。眼下,还有两件事情要做。我这次那么忙赶回来正是来办事的。那第一件事就是好好的计划一下,如何置对方于死地,那事是要到法官那里去好好疏通疏通,使办案法官能帮一把忙,如果不能判死刑也要给他判重刑的;那第二件事,就是到松兰滩去为黑狼招魂。如果他家里还有人的话,那是他的家人会做的,问题是现在他已经没有家人了,我们兄弟一场,总不能让他永为野鬼吧!我们要增强凝聚力,团结一心相互关照,从前如此,以后更要如此。我栾伦杰,虽然在狮山做事,但那里到漩门也不过是半天的路程,随时可以打电话的,有什么事儿,只要兄弟们用得着我栾某人一定会尽心竭力的。” 大家听了觉得有道理,孟加勇是个苦命的孤儿,父母早亡,也没有亲戚,活着无人收留,死后也没有人收尸,如今尸体还在太平间里暂时放着,公安机关也正愁没人收尸,多么苦命的人啊。现在栾伦杰能站出来为他办事了,真的是大恩大德的人,是个讲义气的人啊! 栾伦杰的号召立即得到了众人的赞同,大家一致表示最近几天就到松兰滩去招魂,做祭奠,然后为他安葬。接着大家分头准备去了。潘志南负责集资,孟加勇的每一个友人都资助几百元,有慷慨的助五百一千的,潘志南都一一作了登记,收支做了明细帐,以便事后张榜公布。根据捐款登记,总共有二十五个人,其中有十来个是孟加勇的友好,也有一些是栾伦杰这一派的友好,跟着栾伦杰来的,也还有几个是放几元钱来凑着热闹,寻求在赌博中或者以备日后有事发生后寻求依靠的。 沈志定先请了两个和尚,一个道士,让和尚道士作主具体安排有关招魂祭奠事宜。此事办得还算顺利,集资数目竟然也有可观的一笔,足以支付开支。到了开张那天晚上,在松兰滩小龙王庙里摆起了三张方形的供桌,备了各种祭品,两支巨大的蜡烛和无数支中号和小号的蜡烛在燃烧着。这天天气也特别好,风平浪静,波涛不惊,只有浪花轻轻拍过沙滩时的刷刷声。栾伦杰带领着孟加勇的几个生前友好,都是一些赌场中人。栾伦杰、沈志定、潘志南、张万、李贵及另几个同道中人都亲自披麻戴孝,他们在和尚和道士的指挥下,按一定的程序进行着。最后,二十几个与孟加勇一起吃喝嫖赌的所谓好友,在此时表现出了足够的情义来了,他们一个个喝足了酒,兴冲冲的誓要为孟加勇报仇雪耻,消灭柳诗鸣。第二日一早便由孟加勇所在的村里出面到医院的太平间里领了尸体,用棺材装着,先用一辆大型的拖拉机接到村子里临时搭起的簟棚里。到了中午时分,便按预先的安排出殡送到后山上的墓地安葬。 栾伦杰绝口不提自己要娶碧云为妻的事,甚至于在他的心腹沈志定的前面也装作似已断了娶碧云的念头似的,但沈志定是清楚的,栾伦杰之所以这样做无非是为了借众人之力除掉柳诗鸣,为自己独享渔翁之利,娶碧云为妻扫除最后障碍,同时也在众人中树自己的大恩大德,有情有义的帮主形象。 第二十三章 一付洁白铮亮的手铐咣铛一下铐住了柳诗鸣的双手,他的脸容浮动着金属的光泽,呈现出铁质的青灰色。 “我没有犯罪!”他想道,“如何证明自己没有犯罪呢?有谁能帮我证明这一点呢?事实是客观存在的,但已经过去了的事实,不可能重复出现。松兰滩的沙已经被海浪刷平了,事实本身并不能站出来为我作证。而没有一个人可以为我说实话,都是他们的人。当时在场的还有一个扳鱼的人,他是哪里人?他叫什么名字?他肯站在公正的立场上为我说话吗?然而他看到了吗?他什么时候离开了那条小船了?我不得而知。”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垂下了双眉。 “处在我当时的情景中,换了任何一个人都是不能不起来反抗的,不是他死就是我死。现在,他死了,我与碧云才得以活着。最主要的是碧云还活着。多么美好的生命呵!她应该更有理由活下去。那么,我呢?我会判死刑吗?刑法中的正当防卫是什么意思呢?三个人打我一个,把我与碧云都打倒了,正准备,其实是已经开始了抛尸大海的行为。这够残忍了吧。假使,我不奋起反抗,必将葬身鱼腹。毫无疑问,我的行为是正当防卫,对正当防卫是不追究刑事责任的。……” 他被推进一间有二十二个罪犯同住的长方形的屋子。屋子很高,窗户很高,光线从很高的地方射下来,必须仰视才能见到光明,每一个人都把头抬起来。这使他想起了小时候常看到的情景——在一只大粪坑里,坑里的水位已经很低,四周是光滑而陡峻的石壁。在坑底,浮在臭水上的一小截木棒上蹲着几只青蛙,它们仰着头眼巴巴的向上看着。现在由我来扮演一只青蛙了。 他又想起母亲来了,他哭了,眼泪里闪动着母亲的身影。一想到母亲,他总能看到她的身影,总能想起她上山像一条努力前行的虫子,像背着一只大口袋,袋子里装着稻谷、装着麦子、装着面粉……背着她一生的劳苦和艰辛。他闭上眼睛,泪水从鼻子的两侧流下来,他的内心在无声地独白:“她得知我坐牢的消息会怎样的悲伤呵!她哭吗?她呆着了吗?她会疯了吗?她会寻短见吗?妈,谁来劝慰你,谁来陪你哭泣。我陪着你在爸爸的墓前,你跪着,哭得好伤心,只有我陪着你。现在,你的唯一的儿子坐牢了,还有谁陪伴你哭泣呢?没有人了,啊,我的妈呀!我听到了鹅在叫了,一大群的鹅一齐叫了,溪里的水在哗哗地流,我又看到了那粪坑里的青蛙了——妈妈你救不了我的,你不要难过。你去晒太阳吧,你去放鹅吧,不要看那封信——我想一定会有一封信送到你的手里,并且一定是一封挂号信——一封可恶的,非要你亲自收到不可的挂号信。妈!不要拆信,那是一颗炸弹。当你拆信的时候,它就立即爆炸。现在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失误,万分之一的失误,使我的消息不要传到母亲的耳朵里。我还希望,给我母亲读信的人读错了内容。然而,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我的心是一只被杀的鸡,它在抽搐,它在颤栗……” 像一个哭得太久的小孩子,带着抽泣,带着抽泣的梦,他抽泣着睡去。醒来的时候,他想起了他的恋人了。他支撑起身子,就像自己是坐在沙滩上,坐在小河边的柳林下,坐在校园后面的矮山上,……他总是坐着或者站立着,像一棵树一样站着,而他的碧云就靠着他,眼睛看着他的眼睛,打量着他的脸,眼睫毛不停地扇动着,在她那两只明净的眼珠里都有他的身影。 “在你的眼里,我很小吗?”多么可笑的猜想,明知这不是根据,他却偏这样问道。其实他最关心的是自己在她的眼里的份量。 碧云认真地说:“在我的心中,你是最伟大的。” 诗鸣说“真的吗?为什么?” 碧云说“真的,是真的,你是最伟大的人。因为我爱你!你在我心中所占的地位是最重要的。”她拥紧他,继续说,“呵!我多幸福!” 柳诗鸣的眼球转了几下,继续想下去。呵,碧云,我们隔着一条河,一条比长江还宽的河,但我要游过来,我要粉碎河里的坚冰,我要冲过河中的波浪,我要登上你的岸。啊,亲爱的,镣铐锁不住我的心,高墙关不住我的爱,黑屋子里我想着光明,有了你就有我的温暖。你是我的阳光,你是我的露水,你是我的河流、麦田和村庄;你是我的全部。我的所有的思想,凝结成一滴露水,那就是透明的晶莹的你。……他想着想着就又睡着了,他已经很久没能好好地睡上一觉了。 第二十四章 不管是谁家的信都要在村子小杂货店里放上一段时间,在别人的手里来回传递过好几次,再转到收信人的手里。柳诗鸣给母亲的家书也是这样的。柳诗鸣的信总是能激起乡亲们对诗鸣和他妈的一番议论。 “那孩子不但人好,心也好。”有人这样说。 “柳后村上大学就是她儿子一个。老太婆真的有福气。” “儿子真有孝心,时常写信来给他妈。” “她有眼力,一心只在培养儿子上,终于有了出头的日子了。做儿子的也争气,为受苦受难的娘争了气,光宗耀祖了。” “老太婆后半辈子有清福享了。” …… 如今又有一封信,一只长方形的鸟,一只纸折的鸟,正向着柳诗鸣的老家飞近。这封信从表面上看与诗鸣以前的所有的家信没有什么两样。有一个识字的人看着这封信说:“这封信不是她儿子写来的,是检察院写来的,说不定有什么事情了呢。那是一封挂号信,要她亲自签上名字或者盖上私章才能领的。” 要是有签字的挂号信,都是由店主人先签领了再转到收件人的手中。这封信也由店主人签过字了。 柳诗鸣的母亲每次收到儿子的来信,总是很激动,很兴奋的,但她不会看信,她只读了几个晚上的夜书。那天,收到信的时候,她还没有煮晚饭,当有人将信交给她时,她就将生了一半的火也熄灭了。她先小心地拆开来看了,感到好奇怪,因为,这封信与以前她所收到的任何一封信都不一样,里面只是一张表格,信的开头也没有“妈妈”这样的字,于是她就又把信放回去,又在地上前后左右地看了又看,生怕有什么字条儿掉在地上了。她走出门去,与往前一样,她把信拿去给村里的老先生读。这个老先生叫王赋才,因为知识渊博,村里人都称他是王秀才。王秀才年过八旬,注意养身,早起早睡。诗鸣妈怕他早睡了,想在王秀才关门前送去让他读一读。 诗鸣妈小心翼翼地推进门去,老人抬起头来,把老花眼镜往鼻梁上一放,接过信,将字条从信封里取了出来,放到离眼睛两尺远的地方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然后对着诗鸣妈的脸色看了一眼。诗鸣妈察看着他的脸色,想预知点什么。 老人干瘪的嘴唇动了一下,缓缓地说:“事情糟糕透了。” 诗鸣妈问:“什么事?” 老人还是慢吞吞地说:“这一次真的出了大事了?”老人说这话时,态度十分认真,表情相当严肃。 诗鸣妈看着老人的神色,感觉到了情况的不妙,问:“出事了吗?” 老人说:“出大事了——” 诗鸣妈性急了,问:“你就直说呗!我……” 老人把纸放在膝上,眼睛看着柳妈说:“做人就是这样的,像做戏一样,从这边门上登台的是状元,眨了眼间从那边上来了却成了犯人了。做状元的不可太高兴,说不定奸臣的一句坏话就变成犯人了;做了犯人了也不可太悲观了,说不准贵人相助,又摇身一变升了高官了。不可太急,过了寒冬就是暖春。” 诗鸣妈性更急了说:“老王伯,我听不懂你刚才说的话。” 老王伯把声音提高了说:“你还不知道呀。说清楚一点,你的儿子已经逮捕入狱了。” 诗鸣妈吓了一跳说:“好端端的怎么就坐牢了呢?” 秀才王说:“这里写的是‘故意伤害致死’怎么个伤害,为什么致死,可不清楚,到了那边才清楚呀!……” 秀才王有人说他考取过秀才;也有人说,到了他那个时候,已经没有科举了,那一定是有人根据他的才学加到他的名下的;也有人说是他的父亲考取过秀才。总之他是一个懂得很多的老先生了,年轻时当过私塾的教师,还会告状做纸,他在文革时平白无故的挨过整,受到过批斗,以后,他就像看破了红尘一般,像陶渊明一样的过起了亦隐亦农的生活了。邻近几十里各村各岙有什么事儿都与他商量,听听他的主意,那村里更是把写信读信之类的事儿全都由他包下了。那天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柳妈昏过去了,像一堆破布一样的堆在他的面前。 老人吓了一大跳,过去扶着,叫着:“彩芳!彩芳!你醒醒!你醒……这倒如何是好呀!”秀才王这么一叫,立即就有邻居几个老妇人过来,用一口凉开水灌下,立即就醒过来了。 秀才王摇着头说:“我对你说过了,别性子急嘛,做人呀,看过了,一会儿上轿当官了,一转眼又讨饭入庙了。人啊,就是这样反复无状的,自古如此,不必惊慌的。刚才你把我吓了一跳了。” 当下,几个老妇把柳妈送到了她自己的家里,让她在床上躺下。这时天也黑了,点上盏灯。后院阿庆婆过来服侍,端过一碗饭,劝慰了半天才吃下几口。半夜里起来整理行囊,第二天一早就乘上了开往狮山城的车子,到县城再转车去儿子工作的玉岭县漩门镇。乘了一天的车子傍晚的时候才到了漩门车站,吃了碗面条就又去找学校了。 这时候,她表现出了女性的坚强的一面来了,就如当年她丈夫去世的时候一样。生活需要她坚强,因为不能靠任何人了,要把儿子扶养成人,只能靠自己的坚强。二十多年来,她战胜了重重的困难,挺过来了。 此刻她的脸上已经看不到开始刚得知这个消息时的那种惊慌神色了,她的表情很自然,很沉着,身上的衣装既素朴又得体。 第二十五章 诗鸣妈到了漩门车站下了车,分不清南北东西,就先问清了漩门中学的方向位置,一路上问了十来个人才到了校门口。她先仔细看了挂在大门一侧的长条形的字牌,字牌是用繁体字的行书题写的,她瞅了好一会儿,才看出一个“中”字来。她这才判定这里肯定是他儿子工作的“漩门中学”了。她站在校门外。校门很高大,是底下装轮子的那种大铁栅门,大门的左扇还有一个小铁门。这时候,大门关着,只有小铁门开着。她就从这小铁门进去,大门左边有两间小屋,屋里还亮着灯,一个老人正在忙着写字。她犹豫了一下,站在门外问道:“请问老师,这里是漩门中学吗?” 管门的应万泰老师抬起头来看着她,答“正是!” 诗鸣妈自我介绍说:“我是柳诗鸣的娘!打扰你了,我是为他的事来的。” 门卫应万泰老师是一个脸容清瘦的六十多岁的老人,他一听说是柳诗鸣的妈,立即就放下手中的活,热情地为她倒了一杯热开水,说:“嗯,是小柳老师的妈呀!你辛苦了,是刚到的吧,屋里坐!屋里坐!” 门卫室分为里间和外间,外间是信报箱,各办公室和班级的邮箱都分格子编号设置在那里,邮件一到门卫就分塞到各自的信报箱里;里间则是门卫睡觉休息的地方。 柳妈在门卫的长木凳上坐下,两膝也在发抖,胸口上像塞了一团棉花,说不出话来了。应万泰老师沉默着,不知说什么话好,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柳老师是一个很好的教师,文化高,水平好,老师和学生中的威信也很高。为人也很好。总之各个方面都是一致好评的。找对象,像他们这样的年龄也是应该的。小柳老师的对象也是个很优秀的青年。她去年高中毕业了,在学校里代课,现在还在复习迎考。她是我们校长的女儿呀。”说到这里,老人顿了顿,眨着眼睛又继续说下去,“女人一漂亮,看上的人也多了。就是这个缘故吧,有人找小柳老师的麻烦了!” 老人清了清嗓门又继续说下去,柳妈大气不出地听着。 “我想事情是这样的吧。那天夜里是文旦节,这是一个大节日,搞得相当隆重。小柳老师与他的女朋友碧云也上台演出了。碧云在台上表演,有那么多的人在台下看着。唱得还真好呀,台下都轰起来了。台下的人,那么多,当然有好的,也有坏的。坏人们动起了坏脑筋了。我想准定是这样的……那结果是,啊,我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那天上午,小柳老师与碧云去了松兰滩去游玩。那里是沙滩,山呀,海呀的。就在那里有几个人就要戏弄碧云了,当然,小柳老师是不会让他们戏弄的,结果就打起来了。啊,我想总是这样的,后来死了一个人了。外面传说,那死掉的人是个没职业游荡的坏坯子。那也没办法,死者为大呀!……”老人叹息着。 夜色像一块黑色的布一样,在两人说着话的时间悄悄地笼罩了下来了。校园里的灯亮起来了。柳妈说“我想去见见校长!” “好的,我这就去看看校长是不是在办公室里,要是在的话,我就带你去见他,你先坐着。”门卫说着走了出去。 柳妈饥渴难耐,端起开水一仰脖子就喝了。当她正想着见了校长要说什么话的时候,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小柳妈,你来吧,校长在办公室里等你去呢。”门卫在门外叫道。 柳母见说连忙走出,跟着门卫到了校长的办公室。章一秀校长热情地站了起来,拉过一把木椅,一边替她倒茶,一边说道:“坐吧,路上辛苦了!” 柳妈在一条木椅上坐下来说:“让您操心了。” 校长说:“小柳是一位好老师,到我们漩门中学两年了,各个方面表现都很突出的,不管是在学生中,还是教师中都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因此,在出了这件事情以后,大家都感到很突然,真的是太意外了。我听到这个消息,当时完全是不敢相信,但事实毕竟是事实,他打死了一个人,这是他自己承认的,也是被看到的人证实了。至于他为什么会去打死那个人,我也不完全清楚。据说是由口角引起的,公安检察部门和法院是有各方的口供。” 柳妈问:“不知是不是可以看一看我儿子。” 校长说:“我想是不能见的,家属是不能随便接见犯人的。只有在判决后到了劳改的地方才可以见人。我们学校的领导也不让见。” 柳妈又说:“我还想见见那个女孩子。” 校长说:“你是说碧云吗?她现在不在家,在外地,不在漩门。其实她也是一点都不知情的。因为一开始她就被打昏过去了,到事情过去之后,才醒了过来。他们两人的关系并不亲密,还不能算是恋爱关系,不过是普通的同事关系吧。他们都是学校里的年轻教师。两个年轻教师在休息日一起出去走走,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这在年轻人中很正常,不能因此而看作是找对象谈恋爱。他们两个不是在找对象,还没有建立恋爱关系。”校长坚决否定了女儿碧云曾与柳诗鸣之间业已存在的关系。 柳妈说:“可是我的诗鸣是亲口对我这样说的……” 校长打断对方的话说:“那是诗鸣自己说的事,可是碧云从来没有向我们承认过。靠说是没有用的,或者先是许下了诺言,后来又不承认了,这样的事也是有的。这其实没有什么意义,出了这样的事很少有人会接受的。他可能会说,女的很爱他,其实,她并不特别看重他的,或许只是小柳单面的相思罢了。当然我们做大人的并不知道孩子的底细。” 柳妈说:“可是,出那事的时候,两人是在一起的呀!……” “我对你说了,他们不是恋爱关系,小柳想着女的,可是女的并不想他,就是这样。” 校长把嗓门提高了说,“退一步想,如果两人有恋爱关系又怎样呢?一个坐牢了,打死人了,难道另一个得陪着一起去坐牢吗?”校长激动起来,“柳诗鸣的行为对我们学校,对大家都带来很不好的影响,对碧云来说更是一种直接的伤害,名誉上带来了很大的损失和恶劣的影响。” 柳母默然,心中很凄凉。她知道校长并不希望她这样说话。从校长那儿她根本不可能得到什么有关柳诗鸣的消息。她告辞了,从楼梯上下来的时候,她眼前一片漆黑,差点儿摔倒了,幸亏扶住把手。她又来到门卫室。她很感激这个门卫的热情接待。她认为门卫给了她同情和慰安,对柳诗鸣的评论也是肯定和客观的。在回去的时候,她要向这位好心人道别。 门卫室的门还是开着的,在灯光下,老人还在忙着填写卡片。他把信件摘录下来,便于以后查找。柳妈站在门外对着老人说:“老师,我要回去了,谢谢你的关心了。” 门卫说:“你这就要走了吗?我还有事情要对你说呢,刚才我忘记对你说了。就是柳老师的房间里还有东西,是他自己的东西,你可以带走的。” “法院还没有判决……”柳妈说。 “我看还是带走的好,以后是以后的事了,免得散失了……天都那么黑了,车子也没有了,你怎么回去,还是住在你儿子的屋里,还可省几元住宿的钱,顺便也把东西整理一下,到天亮的时候再走吧。”门卫说。 柳妈想了想,说道:“谢谢你了。那么就明天走了,你就带我到我儿子的住处去吧。”柳妈说。 于是,门卫就将柳妈领着去她儿子的住处。 “我这里放着全校各个教师住房的钥匙。这本是总务处的事,后来因为发生了教师钥匙丢失的事,找他们麻烦,所以就放到了我这里了。也有柳老师的房间的钥匙。”门卫一边说着话,一边从一大串一大串的钥匙中找到了柳诗鸣房间的钥匙。 “小柳老师是个有知识有教养的人,他不会无缘无故打死一个人的。我想事情总会清楚的,你也不用过份悲伤,不要过份的惊慌。总要到法院判决以后才会清楚。你还是保养身体要紧呀。”老人絮絮叨叨地边走着边说着话,“我想总是对方先坏的。那个死鬼做了坏事了,才会引起柳老师的愤怒。咳!又有什么办法呢?死者为大呀!” 他们说着话的时候,就到了柳诗鸣的住处了。 柳诗鸣的住处在童家弄38号,那是一座老式的大屋顶的两层建筑。现在是分配给了多个教师做住房了。柳诗鸣的住处是东端临河的一间小房间。这里本是童家地主的书房。门卫将锁打开,拉亮电灯,见一间十来平方米的小屋,东边窗前放一张三斗桌,桌上放一盏台灯,备课的本子还摊开着。课本和几本备课参考书也放在桌面上,就像主人刚走出,马上就要回来似的。南边靠墙置一书架,架子上挤满了书。西边靠壁是一张一米宽的小木床。没有衣橱,壁上还挂几件衣服,一切都很简洁。 “可以带走的东西你都可以打包带走的,家具是学校的,不能带走的。书本衣服可以用纸箱包装。”门卫说。 “我不是来拿东西的,老师,我是想了解情况,想见见人,见不到我的儿子,我还想见见我儿子的女朋友,那个叫碧云的女朋友。是她跟我儿子在一起的。我要向她了解一下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儿子平时舍不得踩死一只青蛙,小时候他自家养的一只鸟死了,他也要哭上半天的,可是他怎么就轻易打死一个人了?我是一千个想不通一万个想不通啊!” “我们大家都想不通,但事情是明了的,碧云也承认了这件事了,具体是怎么发生的,我想肯定是那个死了的人不好。小柳老师与碧云确实是很好的,两个是郎才女貌很般配的一对,进出校门时我看到两个总在一起的。至于是否有了那一层关系,我就不知道了,可能校长也不了解情况。”门卫说。 “我想两人都已经有很好的关系了,诗鸣这次出了那么大的事也是多少与她有一点关系的,感情这个东西不是一下子能抹去的,这些东西就让她来保存着作个纪念吧。我家里也没有别的人了,也没有读书的人,麻烦你老师先保存着,在一个方便的时候就交给她好了。如果她还有心肯定会重视,会珍惜的,明天一早我就走了,这些东西就麻烦您了。” 当天夜里,柳妈把儿子的东西整理了一下,第二天天刚有一点亮,门卫就来了。柳妈辞别了门卫,一早就上了回狮山的路。 第二十六章 柳妈回到家里时天也晚了,阿庆婆过来,两人默默地对坐着。过了好久,阿庆婆问:“见着人了吗?”柳妈摇着头,流着泪。阿庆婆知道她的意思了——见不着了,坐牢了。接着两人就对着默默地流泪。听到了屋外院子里的鹅的叫声,阿庆婆便出来照应了。柳妈想着儿子的事便心里烦得什么事也不能做了,脑子也不管用,手脚也不听使唤了。 她在脑子里想着去问一下法律上内行的人。她想起了一个法院工作的人,那是后杨村的。她便只顾往后杨村走去。到了村里,打听到了他的家里。他家里人说到县城上班去了,说是到了星期六的时候才回家。柳妈等不及了,只得打电话去问,打了许多电话,好不容易才打通了。柳妈把事情说了,问:“……打死人了,要怎样判的?” 对方回说:“情节严重的甚至可能要判死刑的!” 听得“死刑”两个字,柳妈心里格噔一下,便吓住了,以下的话也听不下去了,手中的话筒便离开了耳朵了。 她想:“打杀人,就得偿命,人命关天,‘一命抵一命’自古同理。世上见得多了,戏里也看得多了。”她这样想着就回到家里,进了屋,在踏床上一坐下便昏了过去。没有人知道她昏过去,半夜里月亮升起来了,那一片白惨惨的,凉冰冰的光,像水一样的浇淋在她的身上,她便从昏迷状态中醒了过来,扶着板壁走出门外,院子里也是像下了一层霜一样。她半梦半睡半醒半醉着,迷迷糊糊朦朦胧胧向着村口的路上走着。村前横着一条溪,过溪是一座山,山上树林茂密处,那阴暗的地方有她丈夫的坟。这里是村里的坟场,从古到今,不知有多少坟筑在这里,大坟小坟,古坟新坟,富家的坟,穷人的坟,重重叠叠的。拆掉一些无主的坟,又做了一些新的坟。也有一些坟埋在荒草蓬蓬中看不见找不到了。柳诗鸣父亲的坟虽然年代不远,只因为很简陋的一个土堆,看上去是很不起眼的,柳妈一有伤心不如意,就到丈夫的坟上去哭;每到逢年过节的时候,她是必然会带儿子诗鸣到坟上去祭奠一番,哭诉一番,所以被母子俩收拾得整整齐齐,坟前的柴草也被斫去,还走出了一条通到坟地的路。 那天半夜里,柳妈又到了丈夫的坟上哭去了。她到了坟前,双膝一跪下,两手在膝上一搭便干号了起来。眼泪是早就哭干了,声音也哭哑了,所以这个哭也是一种无声无泪的哭,但心中的哀痛却是深切的。她已经什么都不管,也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了,就像抱着丈夫的遗骸一般,把心中的苦痛全都与她冥冥中的丈夫诉说。 时值深秋,那纷飞的落叶在寒风中抖索过后,便落到了地面;也有一些也悄悄地落在这个可怜的女人的身上,企图抚慰她那伤透了的心。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她支起了身子,一阵寒风想扶持她,却吹飞她的衣裳。她不再有感觉了,肉体上消失了冷,精神上被苦痛所占据,好不容易才站起来,但摇晃了几下便向着一个方向慢慢地倾倒过去。这个方向正是一个陡坡,一个危险的陡坡,掉下去应该是会受伤或者会有更严重的后果的,但她继续倾过去……但她没有掉下去,因为从坡下伸上了一棵碗口粗的枫树,张开了两条枝条,就像两只手托住了她。她的脑中突然有了记忆了,她想起有一次头晕的时候也这么倾过去,倾过去,是她男人的双臂将她抱住的……这很幸福,这是她年轻时的幸福生活记忆的一部份。此刻她的那份记忆又复活了,那棵枫树变成了她的温情体贴的丈夫了。于是她笑了,很自然很甜蜜地笑了……她脱下了外衣,将两只长长的袖子打成了一个结子,挂住“她丈夫的肩膀”,然后套住自己的脖颈…… 第二天一早,那阿庆婆去看柳妈,却不见了人。老人心细,知道有可能是出事情了,就与村里人说了。村里人平时常看到她到丈夫的坟上去哭泣的,猜想又到坟上去了,就赶到了坟地,只见她直挺挺地挂在了坟前的那棵枫树上了。几个老乡将他解了下来,身子已经是硬直了。于是从村里取来了一块门板将她抬回村里,停放了一日,就草草地在她丈夫坟地的一侧做了一个坟墓给埋葬了。因为家里已经没有别的人了,全由村里办事,所以十分的草率,也没有一个花圈,更没有墓碑。 第二十七章 漩门中学的校园东边有一条河,河面宽阔而平静。河边有许多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柳树,看上去像并不是认真种下的,而是任意生长或者好事者随便插下的。树下是草地,地上有光洁的乱石堆。那些草地不是种植的,所以也没人养护,是自然生长的。校园的围墙朝这个方向开了一个小门,小门总是开着的,傍晚时常有老师到那里散步,清早常有住校生到这里朗读。那天傍晚,校长章一秀和他的夫人碧彩霞就到那里散步了,两人慢慢地走着时,不免又谈起了他们的养女碧云和柳诗鸣的事。 “……现在被这一弄,她心绪也乱了,根本就没有心思复习了。”校长说。 “她是命里注定上不了大学的,向来身体很好,连感冒都不曾有过,去年临考时却突然得病了,一过了高考,身体又好了,好像这病就是冲着她高考来的一样。今年高考又要来临了,竟然发生了那样烦恼人的事儿,这……”校长夫人说。 “你看她还在复习吗?” “整天在屋里,不知在写着什么东西,看来不像是复习的样子。” “你对她好好地谈一次,要她好好复习,集中精力攻数学。语文就不用复习了。政治在考前还要努力一把,也可能过得去的。要紧的是不许她出门去,太危险,得叫个人盯着,走出校门就看住。” “不给她出门合适吗?都这么大年龄的人了,我想她也该吸取教训了。” “不能让她走出校园,不能再给我们出洋相了。” 老校长忿然道,“我们两个都是教育工作者,大学学历,桃李满天下,竟然教不好自己的孩子,嘿!被人笑呢!” “如果考不上,就干脆嫁人算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呀!” “嫁人是迟早的事,但嫁人也不是好嫁的,不能随意,马虎不得。要是遇着有人品,经济条件略过得去的,人貌也要端正,年龄也要相适的,就可以定了。那事儿一出,恐怕人家也得考虑考虑了。——自己在砸自已的牌子呀!” …… 两口子说着话,慢慢地走了一圈就回到家中。看到碧云屋里的灯还亮着,她姑妈就知道还没有睡着,就去敲了门。门开了,露出了碧云的半个身子。 姑妈进屋问:“在复习吗?” 碧云说:“复习什么,我不参加高考了?” 姑妈说:“你又任性了。怎么就不高考了,从小学开始就想当大学生,现在到了高考的时候,却又不想考了,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碧云闷声不响,她姑妈便又说:“那事儿已经过去了,就完了,不必老是放不下心来,上大学是关系一生的大事呀!” “我心一直烦着呢,哪里再有心思复习呢?” 碧云说完又是闷着,她姑妈责怪道:“你烦什么呢?小柳老师迟早是要判刑的,不是死刑,至少也得十年十五年的,你还等着他吗?你还那么傻吗?” 碧云连头也不抬一抬就说:“他全是为了我呀!他是为了我才打死人的。” 碧老师摇了摇头,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无奈之下还是苦口婆心地劝道:“总不是你叫他去打的,与你又有什么相干呢?再说,你也救不了他啊!” 碧云猛地将头抬了起来,直看着她姑妈大声地叫道:“他是无罪的!难道人家可以打我们,我们不好保护自己吗?难道我们无权自卫吗?诗鸣没有错,我俩没有错,那死鬼是自已送死。如果法律还是公正的,那么诗鸣是无罪的,他一定会出来的,会被无罪释放的。”像是雷声过后的寂静,在碧云的吼声过后,两人沉默着都没有说话。 这样过了一会儿,碧老师就又说道:“假使他被无罪释放回来,你考上大学也不会给他带来害处的。等你大学毕业还一样可以跟他结婚的。” 碧云哽咽着,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大声地对姑妈说话过,自知因为失态而心里越加难过了,泪水也更多了。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激情继续说道:“我是他的妻子了,我是他的女人了,我爱他的心至死也不改变的。除非他死了,只要他活着,我都是他的妻子。如果他坐牢,那是我的丈夫在服刑。我要等他回来,我要等他回来的呀,姑妈!”她这么说着又哭起来了。 “你欠他什么?你没有欠他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嫁给一个打死人的劳改犯,你光荣吗?”碧彩霞也控制不住,声音也大起来了。 “姑妈!我求你,你不要这样说了。他不是的,他不是犯人,他是冤枉的,我清楚,我了解他,他是我的丈夫。” “你怎么口口声声‘我的丈夫’,‘我的丈夫’,就好像谁会给你抢了去似的。你们还没有登记,也没有办过婚礼,哪能这样的称呼呢?你不要自绝了自己的后路,断送了自己的前途呀!”姑妈的话音重起来,就像是在吵架的样子。 “我们已经好过了,我们已经好过了,这是最好的证据,这是既成的事实了。他是我的丈夫,姑妈,我的丈夫出了那么大的事儿,我做妻子的能不难过吗?”碧云说这话时的态度是认真的,是内心的剖白了。碧彩霞老师看着女儿如此的恳切,内心也深受感动了。 “你一定要这样说,我与你姑丈都会很难过的呀!在你姑丈面前你可千万不可这样说的呀!他的身体不好,心脏有病,是不能生气的呀!” “姑妈!”碧云哭着说,“我……好难过呀!我要你们帮我救出阿鸣!我不能没有他呀!”说着泪水又来了。 “要是我们能救他,当然,我们会尽力的,这也是学校的责任,可是这样大的事儿,人命关天,谁都帮不了这个忙的呀!”碧彩霞说“不要去想他,你断了这份心思好吗?” 帘外竟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了。碧云伏在她姑妈的肩头上哭泣着,泪珠儿怎么也止不住,姑妈也陪着只顾垂泪。 碧云说:“我要他,我不能没有他,我爱他,姑妈,我求你了。” “怎么个救法,他是学校里的教师,你姑丈自应该想办法的。可这是关系人命的事,人命关天,非同寻常,是要一命抵一命的呀!”她又重复了一遍刚才说过的话,脸上的表情也十分的冷峻严肃。 “一命抵一命?”碧云愣了一下,“难道要判死刑吗?” “我不是法官,我不懂这个,只是说事情严重罢了。打死人了那能就这么便当。我先对你姑丈说去,看他有没有办法可想。” “去为他请一个律师吧。我求你了,姑妈!” “我叫你姑丈与法院方面联系去。” 两人又说了一会,碧彩霞就出来睡去了。碧云想着姑妈说的“一命抵一命”,正怕得一夜都睡不着觉。 第二十八章 天刚有点亮的时候,碧云就起床了,她把昨晚写好的字条压在桌面上,以便让姑妈发现它。那条子写道:“姑丈姑妈,我到县城向有关部门反映情况,我要设法证明诗鸣是无罪的,你们不必着急,不要到处寻找我。我去去就回来的。我怕你们阻拦我,所以我先走了,不要为我担心。”她蹑手蹑足的走出来将门打开,然后又轻声的关上。 校门紧闭着。她绕着校园的围墙转了转,门都关着,天还没有完全亮,如果等到天亮,姑妈发现她出去了,就会将她拉回去。她想找到一处可以出去的地方,她想起在南边种着一排皂荚树的地方,可以爬到树上,攀上墙头,然后跳到了墙外。于是她就到了皂荚树下,观察着走来走去,最后选择一个地方爬上墙去,随即又勇敢地跳到了墙外。她将脚踝扭伤了,坐下来揉了揉,幸好没有大伤,只是有点儿发胀。她忽然想到自己竟然没有带一分钱,明知没带钱还将身上的袋子都摸了一个遍。怎么办呢?啊,真的是性急办不了好事。她叹息着,又爬回校园内,回到家里去取钱。 她小心翼翼地转动着钥匙的时候,却听到屋里有走动的声音。她打开门,见姑妈已经起床了,正在刷牙。姑妈见碧云从屋外进来十分惊讶,问:“你……从哪里来?” 碧云答:“刚才出去了,没带钱,又回来了,我要探听诗鸣的情况。” 姑妈说:“检察院的起诉书送法院还没几天,还没有结果,正进一步调查中,你怎么去问?谁都不知道事情的结果,你去向谁问去?要是有了消息,我们自会告诉你的。” 碧云说:“我要到公安局里说去,他是无罪的。” 姑妈说:“案子已经转到了法院了,你能拿出什么证据来吗?没有证明他无罪的证据是没有用的。” 碧云说:“我会说的,我有道理,我有事实,我要把我所见到的都说了,我会证明他是无罪的。姑妈你陪我一起去吧!求你了……”说着说着又是哭泣。 她姑妈忖道:“她还完全是一个孩子呢,要是让她一个人去,我怎能放心得下……”于是说道:“好的,我陪你去说一下,其实,我们大家都很关心他的,你姑丈也很着急呢。” 这时,碧云的姑丈也起床了,他披着衣从卧室里走了出来。碧云向姑妈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要她向姑丈去求情。 姑妈向丈夫走近了一步认真地说道:“上午,我带碧云到县城去一趟,有要紧的事呢。” 章一秀往牙刷里挤着牙膏,说:“有什么事呢?” 碧彩霞说:“到公安、检察和法院等部门打听一下小柳的事。” 章校长说:“打个电话去问一下好了。” 碧彩霞说“碧云还有话向他们说呢。” 章校长说道“要早去早回,不要到处乱跑。” 两人先到了公安局刑侦队,接待她们的还是那两个女警察,女警察站起来问:“你们有什么事吗?” 碧彩霞上前说:“是关于上次的那件事?……就是关于柳诗鸣的……” 女警察说:“是那事吗,早就送市检察院了,我们这里没有事了。” 碧云说“我还有重要的话要说呢?” 女警察问:“你就是那个被告的女朋友,是吗?” 碧云说:“是的,我是柳诗鸣的女朋友,当时我也在场。” 女警察说:“这我知道。不过已经送市里了,这事是大事儿,由市里去办。” 碧云问:“请问科长他可能会有怎样的判决呢?” 女警察回答说:“这可难说了,要等判决下来才会知道,否则谁也说不准的。” 碧彩霞说:“我是想了解一下,像这样类似的案件,像打死人这样的案件,如果罪行成立了可能会有怎样的判决呢?” 女警察答:“刑法规定最高可判死刑,无期徒刑。具体要看嫌犯的情节了。要等判决出来才有结论。” 碧云说:“他没有错,他是无罪的呀!” “无罪也好,有罪也好,都要等审判的结果,不是谁说了算的。打死了人了怎么能无罪呢?如果有什么新的证据到市里说去,也可以在审理时提供或者出庭作证时提供。如果没有证据,还是回去吧。审理案件是重视客观事实,凭证据说话,你有证据吗?” 碧云被她一问脸刷的一下红了,不知怎么说好了。 最后,两人觉得已没有什么话可说就退出来了。到了院子里,碧云说:“姑妈,我想为他请一个辩护律师,你看怎么办好呢?” “我还不知道怎么办,我们得找个地方问去。”于是两人就到了检察院,找到了起诉科,里面正有一个中年人坐着,碧彩霞先把情况说了一下,问像这样的情况是否可以为被告人请个辩护律师。那中年人告诉她们,请律师是当事人的事,如果他要求请律师就可以请,如果他没有这个要求,你并没有这个必要的。必须要经过当事人的同意的。你并不是他法定的家属,在当事人没有要求请律师的情况下,法院或许可以指定的律师辩护的。 两人回到了家中。碧云感到很失望。他觉得自己根本帮不了他什么忙。 第二十九章 栾伦杰找到了姐夫孔中秉。在他的办公室里,孔中秉将门关上,两人并排坐在长沙发上,低声地说着话。栾伦杰把柳诗鸣将孟加勇打死的事向姐夫添油加醋地汇报了一下,然后说:“孟加勇是我的好兄弟,我们之间的情义就像三国时刘备、关羽、张飞三位结义兄弟一样深厚,他现在死了,我必须要设法为他报仇雪耻。” “现在,你要怎样呢?” “我也不要怎样,就是为死者抱不平,希望法律能公正,法院能公正作出判决就心满意足了,可是事情的结果往往不是这样的。我想通过你向公检法方面做做工作,将柳诗鸣绳之以法。” “现在案子已经在市法院了,法院自会作出公正判决的,我们都不用操心。” “他可能会提出正当防卫等理由来的,如果法院认定其是正当防卫的话,那么他就很可能会不追究刑事责任的。我们要争取主动,不能等判决下来了再动脑筋,那样就来不及了!” “这件事我是不能直接插手的,关键时刻我自会想办法的。”孔中秉说,“我先给你联系一个人,我打好招呼,你自己去对他说去。” “好的。”栾伦杰说。 栾雪芬与孔中秉从小学到高中毕业都是同班同学,两人自由恋爱结婚,夫妻感情很好。栾伦杰是栾雪芬唯一的一个弟弟,当然是关爱有加。而栾伦杰与与姐夫也十分投机,再者栾伦杰也是十分乖巧,百分伶俐之人,见姐夫升任局长之职,他便更加殷勤起来了。他想:“将来我用得着他的地方多着了,我宁可得罪全县的人,也是不可得罪孔中秉一个的。” 栾伦杰知道怎样抓住关键,全县中他只抓住了公安、法院、县府办及各局级机关等几个重要的头,就已经足够了。他把几个头儿拍得牢牢的,却把手下的人当仆人般的使唤也无所谓的了。 孔中秉为他联系上了法院刑事庭的庭长包正文。 包庭长在漩门的新别墅刚在去年落成,在被百姓们称作是“官屋区”的东港别墅群的东边。法院、公安部门的干部们的房子也都集中在这里。这是包庭长的第二幢别墅,另一幢在县城玉岭。漩门是个大镇,它的地位并不比玉岭低,许多政府机关都设在这里,如县重点中学、水产局、农林局、水利局、国土局,有的局在这里设立了分局。漩门法庭虽然并不是法院的总部,但规模并不比玉岭总部小,同样设立刑事、经济、民事等法庭。刑事庭庭长包正文,因为姓名与宋朝的清官包文正包拯的姓名只是顺序上的不同,所做的工作也与包拯有一些相似,都是刑事方面的,所以内部和外部的人有不少称他“包大人”。最巧的是包庭长的身材与肤色也与包拯很相似,也是粗犷而黧黑,只差额上一个小月亮了。 栾伦杰不敢从正门进去,只从后门进去。后门外有一个按铃,只要有人按了一下,屋里肯定会有人出来。出来开门的常常是为包家做清洁工的何阿姨。要是包正文不在,她就把后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了何阿姨的半个脸;要是客人带了礼品,她就先收了,并叫留下名片或者姓名电话等。那阿姨是包家的一个近亲,所以大家都可省事,也可放心的。栾伦杰那一晚的运气可以说是很好的,恰巧“包大人”在家,并把栾迎进了内室。内室是包正文接待贵宾的地方,这一次因为是孔中秉局长打过招呼的,也因为栾伦杰送了礼的缘故,所以也就把他作贵宾看待了,请到了内室,放下了窗帘,关起门来,把电灯打开,和颜悦色地谈。 “关于这个案子,许多细节的方面我并不十分清楚,关键性的一点就是作为一个中学的教师,又是带着女友去海边游玩的,到底有什么必要去得罪一个与他们平日里毫不相干的孟加勇。也就是作案的动机不够明确。杀人也罢,伤害也罢,总要有一个动机的,也就是为达到什么样的目的,是怀着什么样的动机才去伤害或者杀害一个与他们毫不相干的人。” 栾伦杰说:“其实事情非常清楚,作案的动机也是十分明确的。这就是孟加勇得罪了他们两个。也正如两个在场目击者所说的,首先是死者对碧云说了不很正经的话。而柳诗鸣,则年轻气盛,好逞能,逞强,好争斗,结果是以正当防卫为借口致人于死地。这就是杀人的动机了。我想这绝不是正当防卫,而是借正当防卫的名义杀人。包庭啊,不可轻纵了这个罪犯。”栾伦杰说着,自以为情辞恳切。 包庭长将头点了点,黑色的脸上微露笑容,说:“你讲得也有道理,案件还有待于进一步审查核实,你的意见,我会转告审判长的,让他充分地考虑你的请求,并在庭审中,审讯笔录中结合进去。关于案子的定性问题,还是要经过合议庭,审判委员会的。” 栾伦杰说:“包庭长,死者是我的结义兄弟,从小学到初中我们一直是同班的同学,手足情深啊!他为人耿直,性格温柔,只因为他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出海捕鱼死在海里了,母亲嫁了人,现在都快三十了还没有成家立业。他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想不到说错了一句话,跪在地上都得不到饶恕,落得个活活打死的可悲下场。”说到这里居然流下眼泪来了。 包正文把一张洁白的纸巾递了过去,显露在脸上的表情也十分的沉重,可是心底下却十分的明白,他想道:“既然如此,你当初为什么一个人就走了,既然兄弟跟人在打架了,连看都不过去看一下,居然一个人溜之大吉……如此看来你栾伦杰是在演戏给我看了……其中必有缘故的。”他这样想着,沉默了一会,忽然不轻不重地冒了一句——“要是当时你过去劝阻一下就好啰!” “这……这……”栾伦杰想不到包庭长会冒出那么一句,一时语诘,略顿了顿才说,“悔啊,包庭呀!悔死我了。我是千不该万不该,早知如此,我哪里还会走呢?明着给我十年牢,我也得留下来的呀!当时我们是有三个人在场的,想不到这两个人竟会这样,连拉架的本事都没有哇!真的是悔之莫及呀!……”说着又流下几滴眼泪来。 包正文看了看表,栾伦杰意识到是该离开的时候了,就拉开了手包的拉链,取出两叠红色的百元大钞放在茶几上,说:“这几元钱你留着帮我活动时开支。” “我在你姐夫的面子上,也是该尽心尽力的,不过这钱你还是拿回去吧!”包正文说。他在说着话的时候,拾起了那两叠有一点儿沉甸甸的钱,但并没有往栾伦杰的手里送,而是做了一个还给他的假动作。栾伦杰则头也不回地走了,包正文直把他送到了门口才回去了。 第三十章 柳诗鸣站在被告席上,面对审判人员、公诉人和律师,表现出一种无愧和正义的从容神情。 公诉人在大声地朗读起诉书。 “……被告柳诗鸣与女友在玉岭县松兰滩游玩时,路遇死者孟加勇和沈志定潘志南,由于孟加勇说错了一句话,冒犯了被告人,被告人即要打孟加勇,在死者孟加勇多次跪下求饶的情况下,依然不予宽恕,大打出手。旁观者沈志定和潘志南也屡次劝阻,非但没有停止,反而对沈潘两人也拳脚相加。后来孟加勇逃到了海里,也不能幸免,最后,被告人将死者强压在海水里溺死。……” 庭审开始,审判长问:“对起诉书的陈述内容,被告认为是否与事实相符?” 柳诗鸣说:“完全与事实不符。事实情况是孟加勇先向碧云动手,其他两人一齐上来打我,我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出手阻止,在劝阻无效的情况下,我才不得不出手防卫的。碧云一开始就被打倒在地上昏迷过去。他们三个人攻打我一个,我被追打到了水边,淹在了水里,当时他们都以为我死了,准备将我与碧云一起用小船运到海里抛尸。” 审判长:“你是怎样知道他们要用小船运到海里的?” 柳诗鸣:“他们正在岸上商量,死者要他们两个人去抬碧云,当时她已经昏迷了。两人走后,那孟加勇来拉我,他以为我是死了,……” 审判长:“你就乘机掐他脖子,将他强压到水里。” 柳诗鸣:“是的,这时候,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他也要将我掐死在水里。我是正当的防卫,我别无选择。” 审判员:“开始的时候,死者向你求饶,你为何不放过他?” 柳诗鸣:“他没有向我求饶,他们三个人向我俩发起进攻,步步进逼,紧追不舍,使我无路可逃。” 审判长:“传证人沈志定出庭!” 沈志定胆怯惊惶地出庭,向气宇轩昂的柳诗鸣斜瞟了一眼。 审判长:“事情发生的时候,你在场吗?” 沈志定:“我是与师兄栾伦杰一起去扳鱼的,我们看到那边沙滩上有人在吵架了,才走过去看看,所以也可以算是在场的吧。” 审判长对柳诗鸣问:“被告,证人所述的是不是事实?” 柳诗鸣:“不是的,他是一开始就在一起的,直接向我们走过来,不是后来到的。他们不是来劝架的,而是三人一齐围攻,完全是有预谋的。” 审判长:“传证人潘志南出庭!” 沈志定退下,潘志南獐头鼠目,惊慌四顾站到了证人席上。 审判长问:“事情发生的时候,你是否在场?” 潘志南:“我是在场的,事情的经过我全看到了。” 审判长:“你看到是谁先动手打的?你看到的经过是怎样的?” 潘志南:“是他先动手打的。当时,孟加勇一语不慎冒犯了他们,他就动手打了,孟兄道歉也没有用,拳头直打到了他的脸上。孟加勇打不过他连连地后退,后来就跪了下来,但姓柳的就是不放过,还不住地用脚狠踢。” 审判长:“沈志定是不是与你们在一起的?” 潘志南说:“不,不是的,他是后来看到了我们已经打起来了,才过来劝架的,姓沈的也挨了他的打,我们劝都劝不住,只得在一旁看着。我们都不想把事情弄大。” 审判长:“被告,你还有什么话说?你能否提供证据。” 柳诗鸣:“我说的都是事实,两位证人不但当初参与犯罪,如今又有意歪曲事实,制造伪证,完全是恶意串通,阴谋陷害。” 审判长:“传证人栾伦杰。” 栾伦杰健步而上,面容平静,神色安详。 审判长:“栾伦杰,当时,事情发生的时候,你是否在场?” 栾伦杰:“怎么说呢?我是在扳鱼的,打起来时我是看到的。事情发生的原因,我不清楚,他们打起来后,我叫志定过去劝架。” 接下,审判人员又把预审时问过的话又重新问了一遍。 第三十一章 姑丈走进养女碧云的房间,他觉得高考关系着女儿终身大事,不可不重视的,以前忙于公务,把教育女儿的事全都让妻子去办了,他相信她能把孩子教育好,因为她既是大学毕业且是孩子的亲姑妈,但现在他发现,妻子是过于宠着孩子了,使她养成了任性的习惯。 碧云正在笔记本上写着,见有人进来,就以为是自己的姑妈,因为这个房间,只有姑妈进来,姑丈是绝少进来的。她转过头来一看,吃了一惊,来的居然是姑丈。 “你在写……”姑丈话刚出口,又觉得没有必要问她写什么,就只说了一半没有再问下去,而碧云却已知道她姑丈还未说出的话,回答道:“随便写写,不过是心得感想而已……”碧云说话时悄悄地将本子合拢了。 碧云看着姑丈枯瘦的身影,猜想从他干瘪的嘴唇里又将说出高考与复习之类的话了,心里感到很不是滋味。姑丈严肃地看了一眼养女儿,说道: “已经发生了的事实是不会改变的,法官和律师都必须依据事实和法律办事,不能颠倒黑白。我们对柳诗鸣的事,也必须站到公正的立场上,撇开感情与亲情进行冷静的思考与分析,只有这样才能客观公正,才能作出正确的判断。”姑丈说道,“不管怎么样,那个死者是被柳诗鸣打死,这是事实,无法改变。至于死者是否有错,他的动作行为是否必然地会引起柳诗鸣采取正当防卫的手法,并且到了非打死不可的地步,这一点也是法官和律师所要查证的。你姑妈对我讲过了想为他请一个律师,我们学校也与教委联系过了,准备为他请一个律师,局里已经有安排,并且已经与法院进行联系。柳诗鸣毕竟还是我们学校的教师,我们都不会不管的,局里也相当重视。我们都尽全力在想办法。相信法院判决是独立的,是重视证据的,‘事实为根据,法律为准绳’嘛。”说到这里,停了一会儿,沉吟着,继续说道,“这方面可以说没有你的事了,你的任务是全心搞好复习迎接高考。一定要考出好成绩来争取重点大学。你知道我与你姑妈这么多年来都把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希望你考上大学,你没有念上大学,我们于心有愧,我们有这个责任呀。你如果考不好,我们脸上也没有光彩呀。我们都是搞教育的,却连一个女儿都培养不好,你得也为我们想想呀。当然考大学,主要是你自己的事,关系到你以后的前途问题。你也得好好想想。你要对自己负责呀。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要好好努力复习。只有半个月时间了哇!” “姑丈,我是不想考了,我……心里很难过。我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是无能为力的,……”“你已经错过一年了哇。上次,是身体的原因,我是不好责备你的,这一次不能再错过了呀!年龄一年年大起来了。” “我很难过,姑丈啊!我长这么大了,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们的,连这么一点要求都不能满足你们。我也知道你们一心都要我好的,可是我……实在是无法把心思都集中在这一点上了。我……怎么了,啊!我不能控制自己……”说着就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章一秀扶着门框走了出来,脸色很不好看。碧彩霞走了过来将他扶住,说:“床上躺一会吧!孩子的事别去想了,自己的身体要紧。” “我想到外面去走走,屋里好沉闷啊……” 两人走了出去。校园里每一个窗户都亮着灯,灯光白亮得刺眼,周围的天空一片漆黑。每一个教室里都坐满了人,每一个人都凝神思索,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大家都很用功啊!”章一秀说。言下之意是你看人家都这么用功,只有我们的碧云这样不争气,这样不用心,以前的一番心思都白花了哇! 两人刚走出校园的后门,还不过十几步远的地方,章校长突然感到心跳厉害起来,他紧紧地捏住妻子的手,嘴里发出“哦!……”的叫声。碧彩霞知道情况不妙,就没有再说什么,只架着他往回走。到了屋里往床上一躺下,校长也没有说一句话,脸色发青,嘴唇没有一点血色。 “阿云,快!快打电话叫救护车送医院抢救。快!” 碧云再也顾不得想别的事情了,就飞一般的扑到了电话机上拨了镇中心医院的电话。 第三十二章 镇中心医院的病房里静得连滴注的声音都能听得见。碧云坐在病床的里侧,抬头看看那高挂着的白瓶子,再顺着那条土黄色的橡皮管子看下来,到了她姑丈的手背上。那只手使她想起曾经参观过的一具古代的干尸,她怔了一下,愣着,接着又把目光移到了病人的脸上——眼睛是闭着的,把严肃的目光暂时藏起,正如把双股宝剑放进了匣子里。多年来他的目光总是严肃而冷峻的,很少有温柔的时候。他的整个脸正如缺水的,干涸的田。 碧云想道:“他活得很艰辛,缺少的不只是血液、氧气和营养,他需要休息,而更需要来自晚辈的慰藉。他把名份和地位看得太重,他太爱面子,总是怕丢脸……可是我太不争气,在高考上没能为他争回面子,非但不能为他的脸上带来一些的光彩,还不时地发生使他丢脸的事,使他生气……”想着,想着,她啜泣了起来。 “他这次突然发病都是我的缘故,是我使他失望和痛苦。”此刻似有一只无形的手揪紧了她的心,正一阵紧似一阵地绞着,“他把我看作是他的唯一的寄托,把名誉,把所有的愿望全都寄托在我的身上。他爱我胜似亲生的女儿,甚至于超过爱他自己,他关心着我的未来,关心着我的成功,关心着我的婚姻,关心着我的学业,关心着我的健康成长……然而,在恋爱和家庭,高考和学业这些他所最关心的事情上,我却彻底地违了他的心愿,令他扫兴……” “既然,”她抓住姑丈的一只手,怜爱地抚摸着,“既然对阿鸣的事我帮不上忙了,那么我还是关心一下,安慰一下我的恩人吧。”她怕姑丈可能会就这么死去,恐惧袭上她的心头,想道:“我怎么报答他的恩情呢?他还没有看到我成家立业,还没有看到我考上大学呢,他还没有看到我事业上的成功呢……”她把身子俯向她的姑丈,轻轻地握住了他的干树皮似的手,她舍不得放下,好象手心里握着的不是手而是一只很容易破碎的宝瓶子,心里暗暗的说道:“姑丈,你别走!让我有个报恩的机会,让我来照料你,要是你走了,叫我怎么办呢?”。 校长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了,手是冰冷的。他女儿把她姑丈的手慢慢抬起来,贴到了脸上,然后抬起头来,注视着他的双目紧闭的脸,心里吃了一惊——他死了吗?她把手放下,将他的头放端正一些,这时,那双眼睛突然张开了,看着她。她吓了一跳,好似看到死人突然活过来一样。 “姑丈!”碧云叫道。这时她看到了患者的眼窝里闪着一丝温柔的光,但立即又闭上了,恰似阴雨的天空中瞬间出现了一小块晴朗的天空。碧云听到了一阵轻柔的脚步声,她知道是姑妈来了。 “你可以回家吃饭去了,吃了晚饭再来吧。你要好好复习呵!就要高考了。” 第三十三章 碧云回到了家里感到很累,但还不立即睡觉,用自来水冲洗了一下脸,揉了揉眼睛,又开始写日记了,在入睡前她有写日记的习惯。这也是诗鸣对她的影响,诗鸣说过“多少年以后,我们一定会忘记过去,那些美好的想像,那些值得记取的,都会渐渐的褪色,渐渐的远去,直至再也无处找寻,唯有日记,让我们回味往事,历历在目,清晰如昨。” 写罢,她倒在床上睡着了。昨天晚上她整晚都没有睡觉,这一睡下,竟睡过头了,待她醒来天已经黑了,就匆忙的穿了衣服直奔医院,她要去接替姑妈照料姑丈。 路灯已经亮起来了,昏黄的,营养不良的灯光照着阴暗的路面。白天她常从这里经过,但晚上时间没有走过。从这里往医院比较近些,碧云只顾往医院走去,到了阴暗冷偏处,她想,这里行人稀少,实在可怕,以后在晚上时间不要再从这里经过了。正这么想着突然从墙角处蹿出两条人影,头上都罩着黑色的头罩,只露出两只眼睛。这种蒙面人的形象在古装电影和戏曲中是颇为常见的,现在却突然一下子出现在她的面前了。她十分惊慌,转身便跑,哪里来得及,立即就被赶上,像老鹰捉一只小鸡似的被捉住了。碧云正欲喊救命,嘴巴刚一张开,立即就有一块毛巾塞到了她的嘴里了,手也被反缚了起来。突然,两支电光直射过来,正是一辆轿车开过来了,碧云想:“这一下可以有人救了,车上的人见了会报警的吧。” 那车子缓缓地开了过来,在她的身旁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了,那两个蒙面人便硬把她往车子里塞。她看情况不妙想不上车,哪里抵挡得住,早被强塞进车子里去了。两个蒙面的强盗一左一右将她挤在中间。那开车的司机也是个蒙着面的,当然是一伙人。车门砰的一声关上了,车子正欲开动。突然车前出现了一条高大的身影。那人挟着一个皮包,像是个跑业务的人,只见他将皮包往路边一丢,一个箭步飞到了车头,爬到了车顶上。这时车子已经启动了,车子向前开去,并且很快上了公路。 那个男人在车顶上敲打和踩踏着,使坐在车子里的人感到了车子好像失重就要翻掉似的。坐在碧云身边的两个人拿出了一条带子将碧云反手缚住了。车子偏离了公路开到了两里外的山脚下停了下来,车里留一个人管住碧云,另两人跳出来对付那个见义勇为的英雄。 那人从车顶上翻身下来,大声怒喝道:“为什么要绑人?快放了!” 那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一起上前,便来捉拿。碧云被人管住看不清外面的打斗情形,只看到闪来闪去的人影,听到一阵阵的吆喝声、杂乱的脚步声、拳击声、身子倒地声、痛苦呻吟声、叹息声、喘气声……各种声音混杂着冲着他的耳膜,渐渐远去,又渐渐近来。那个管着碧云的蒙面人,发现两个同伙打不过那个人了,就又下去相帮了。碧云只是被缚住双手,并未缚住双脚,她就从车里滚出车门,这时看到三个人正与那个男的相斗,三个人一齐上前夹攻那个英雄,见他纵身一跃,冲出了包围,来了个急转身,从背后飞起一脚将其中一个踢倒在地,一时起不来了,而另两个人上前与他展开搏斗。打斗了一回,那两个人因为不是那人的对手就飞一般的跑得没有踪影了。那个倒在地上的人原来是假死,趁那个英雄追击时爬进了车门把车子开跑了。野地里只留下碧云与那个陌生的见义勇为的英雄。 三个人打一个人,使碧云又想到了柳诗鸣。只有柳诗鸣能战胜三个人,以弱胜强,克敌制胜,把她从死亡线上救了下来。那么这个人又会是谁呢?他居然也能打败这几个歹徒。 那男人走过来首先拔出了塞在碧云嘴里的毛巾,语带羞怯地问道:“碧小姐,怎么样,哪里受伤了吗?” “你是?怎么就知道我的名字了?” “你也别问我是谁了,你的芳名在玉岭县内知道的人也不在少数了,你那天的演唱真的是太棒了,你为玉岭和漩门中学唱出了名气了。” “那有什么,也不过是唱了两支歌呀!哎,你受伤了吗?” “他们没有打着我,还是我将他们打伤了。可能到医院里去治伤了,得立即报警……”他伸手摸手机,“糟啦!我的手机以及我的皮包都丢在哪里了?这倒还是小事,可是我不能用手机报警了。医院里治伤,这个可能性很大。让警察立即检查各医院就可抓住,不可放松的。我们走吧。” 这里离镇区差不多已经有两里路程了,两人得步行回去。 “很可惜,当我们走回到了镇里,这几个歹徒就已经逃走了。哎唷!怎么搞的,我的脚踝扭伤了。”那个男人的身子突然蹲了下来,黑暗中,像是从平地上陷了下去似的。他蹲在地下揉了又揉,然后支撑起身子,艰难地往前走着。 “我们应该到那个地方去看一下,皮包和手机是否还在那里。”那人说。 于是,两人步行走到了刚才被绑上车的地方。借着昏暗的光亮,两人仔细地寻找,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算了!被那歹徒捡走了,或者是被人拾走了。我们走吧!”那人说。 “你是为了我才丢失那些东西的,应该由我来赔给你的。有多少损失呢?”碧云问。 “不!不用了,值不了多少钱的。哪里好让你赔呢。那是我的事,算了!算了!小事一桩。” 这时正有一辆人力三轮车到了他们的身旁停了下来。 “上车!算了!别找了,我送你去,到哪儿呢?”那人大声说。 碧云上了车,那人也上了车,把她送到了镇中心医院。在医院门口下了车,那青年没有随碧云进去,把一张五元币往车夫手上一塞就大踏步地走了。 碧云感激地望着他消失在夜色里,这时才想起刚才怎么就忘记问他电话、姓名、地址了呢?如何赔偿他的损失?如何表示感谢呢?对着黑漆漆的夜空她心里一片茫然,她愣了好一会儿才走进病房里。 病房里很安静,姑丈闭着眼睛睡着了,姑妈看到碧云去了,把手一抬示意她姑丈睡着了要轻声,然而当碧云走近的时候,她姑丈的眼睛就突然张开了。 她姑丈的眼睛直耿耿地看着碧云的脸上。他说:“你过来!”碧云走近过去,低下了头。姑丈又说:“发生了什么事了?” “没……没……没有哇!”碧云似小学生考试作弊被老师发现了似的露出了尴尬的神色,而对刚刚发生的事还是心有余悸。她的心里十分复杂:姑丈在病中,这样的事可以告诉他吗?他会很生气吗? “这里没有外人,你就说实话吧!闷在心上不好。你不是讲好吃了晚饭就过来的,怎么就迟了,在干什么呢?几点了?” “十点了!”他夫人回答说。 “整整六个小时了,我一直在想,你一个人出去,是不是会出什么事呢?出啥事了?” 碧云想起了刚才发生的事,哭了,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姑妈走过去抱住了她,说:“要是有什么事,你就说了,阿云呀!” 姑妈这一说,心里更加伤心了,便边哭,边说,把刚才发生的事儿说了一遍。三人又把那青年的崇高行动赞扬了一番。 此时章一秀的病情较之入院前已大有好转了,脸上的青黑色也褪了,有了一些容光和笑影。听了碧云的叙说,感到十分震惊。他说:“以后千万不可一个人出门,特别是夜里。近来社会治安相当不好,时常有抢劫、绑架、盗窃等事情发生。主要原因还是整个社会缺乏舍己救人,见义勇为的思想觉悟,见死不救的人多……” 碧云反复思量着刚才的那个人的表现,悄声地对她姑妈说:“刚才救我的那个人,好像在哪里看到过似的,可是又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好好想想吧,”姑妈说,“人家帮了我们的忙,做了好事,我们是不能忘记的,以后有机会要报答他的。”碧云应了一声,点了点头。 第三十四章 潘志南、沈志定、张万三人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正在脱下头罩。他们把新做的黑色上衣和黑色头罩随意地丢在长沙发上。 “今晚这出戏还真的演成功了,真想不到我们都还能当武打电影的演员呢,大家配合得还算不错的,等栾大哥到了,我们好好地聚一下。”潘志南说。 “孟哥没福消受这个妙人儿。他说到了,却做不到,丢了性命却换不来碧云一次的艳福。”沈志定话带讥讽地说。 “柳诗鸣那个小子,貌也好,才也好,看来也享受不了全福,有善始却不得好终,到头来落得个坐班房的下场。——碧云这个白虎屄,真的是难弄的。这一下要看栾哥的了。”潘志南说。 “我看栾哥最般配,美女配英雄,才是合适。”沈志定说道。 潘志南这个胖子,死了孟加勇后自然是与沈志定在一起,两人也都靠着栾伦杰接济。在困难的时候,栾伦杰就时常给两位提供帮助。说起栾伦杰的帮助,也并不是因为栾伦杰家中有点小财,栾伦杰也不是靠从家中拿钱挥霍的,而是取之有道。那漩门镇上,那些有钱的老板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就自然会送钱给他用的。要紧时候他随便到哪家店里挪一下,也是绝少有人会不同意的。而沈志定潘志南就没有这个面孔,缺少钱时没有地方可借说不定就要挨饿也未可知的。栾伦杰又有当官的靠着,提得起、放得下、也能转得动,出了什么事儿也能挡得住,抵得了。要是出了一点小事儿,只须一个电话就把事情化解了,因此沈潘两们自然是靠着了栾伦杰,而姓栾的自然也得靠两位听话,如跟随左右的家犬无异。 两人正说着话的时候,听到了车子的响声了,沈志定说:“栾哥来了。”不一会儿,栾伦杰真的进屋来了,只见他满面春风,似领了大奖回来的一般。 “啊!两位兄弟,今晚上的表现很不错,演得还算成功,你们辛苦了,我对你们表示衷心的感谢!我们庆贺一下吧!你们看到哪一家吧!潘贤弟,给你表兄打个电话,叫他也暂时不用开车了,休息一下,让他也一起来聚一下,以后用得着的地方多着呢?我要向他好好的敬几杯。” 说完,三人整理了衣冠,大模大样地走出门去,到漩门大酒店去吃夜宵去了。 第三十五章 章一秀校长从医院出来在家休养。 那日下午,他正在阳台上除兰虱,听到门铃一响,立即就起身打开门,只见教育局长孔中秉站在门口。章校长紧握着局长的手,侧身让进屋里,说:“孔局,是什么风将你吹了来呀!” “早听说你生病了,我那天正在外面出差,只得打电话叫办公室来看一下。昨天晚上刚到玉岭,这就跑来看你了。感觉怎样啦?” “好啦!大好啦!只是有点儿虚弱。” “身子虚弱,那当然,那当然。怎么这样快就出院了呢?学校的工作先别去想,一心养好病,注意休息,还要保持适度的活动。” “每天晚饭后散散步,强的活动是不敢的。” “那当然,不适合高强度的活动。”孔局长说了又略顿了顿,看看四周,听没有动静继续说,“阿云呢?” “在屋里哪。”校长往碧云的闺房指了指。 “在文旦节晚会上的表现十分出色呀。” “我也听说了。我没有去现场,看了电视,感觉只是活泼点儿。” 校长说。 “她在家吗?” 局长问。 章校长一指碧云卧室的门说:“屋里呢。” 孔中秉初高中都在漩中读的,所以与章一秀有师生之谊,再者孔中秉在校时也算是个“佼佼者”,学业欠佳,但组织能力倒是特强的,组织一些不想读书的同学,做了不少有违学规的事,所以校长也还有较深的印象,十几年后做了局长了,更是加深了校长的印象,校长甚至于因他的特例改变了对差生的看法。 孔中秉拉着章校长的手进了内卧室,压低了声音说:“房里聊吧,……”说着就随手将门也关上了。两人坐定,章校长为局长加了一些开水。孔中秉习惯地点燃了一支烟,猛然想到了章一秀是在病中,客人不宜吸烟的,就突然按灭了。 章校长连忙说道:“不要紧的!不要紧的,你抽吧!我倒真的忘记给您敬烟了,……”说着就要起身去取烟,孔中秉连忙握住他的手。 “我的舅子今年二十八岁了,一直还没有对象,虽然有人给他介绍过,都看不上眼。他这个人能被他看得上的人是很少的。这个文化欠高,那个素质太低,那个相貌不漂亮……挑来挑去,就是没有一个喜欢的。这次看了晚会,竟想入非非,非要他姐姐来说说不可。她姐姐就把那个任务落到了我的身上了。好在我俩还是老同事,还能说说的,就不揣冒昧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嫁人是应该的。只是我家阿云年纪还轻,不懂事的,还正复习高考呢?不知能不能考上大学的。” “考不上也不要紧的,结了婚再读书也不是不可以的,一不带儿女去,二不带丈夫去上学。只是我舅子年龄大了些。” “如果结了婚就不准备考试了,年龄倒是无所谓的,男的应该是要比女的大些岁数的。我的那个二十三了,还不就是相差五六岁嘛,这有什么的。你舅子干哪一行呢?” “他在办企业呢?在狮山那边搞了一个涂料厂。这倒是个朝阳产业,弄得好,每年赚个三五十万没有问题的。只是还缺少一个帮手,要是结了婚,有一个贤慧的妻子帮着,两夫妻同心协力,效率就高了,只是……” “还有一件事,不瞒孔局说,一提起来我就感到脸红。只是我那碧云不争气……就是与柳诗鸣之间的事,要是没有那桩事,或许……事情就比较的……好办些,现在的事不是做父母的好作主的呵。” “那事儿不是已经过去了吗?小柳不是死刑就是十几年,至少也在十年。这难道还不是明摆着的吗?难道阿云会有那么傻,非要等他服刑回来吗?现在事情刚发生,心里还是热的,再过几天,有了别的朋友了,就不会再想着他了。” “过些日子,方便的时候我们见一次面,随便聊聊吧!” “据我舅子说,他已经与碧云见过面了。” “见过面了吗!”校长惊讶地说,“有这样的事吗?那……那就更好说话了。” 局长便把栾伦杰“英雄救美”将碧云送到医院的事重提了一下。校长猛然想起碧云那天在病房里说起过的那件事儿,惊愕不已,心想怎会那么巧呢?说:“噢!……我听小云说过了,想不到会是你舅,真巧啊!那天他救了小云,还是我们的大恩人呢。要不是他救得及时,阿云都差点儿出事了。我们正找不到这位英雄呀!” 局长哈哈一笑,说:“看来,两人还是有缘的啊!” 可校长却高兴不起来,心里总有一层阴云罩着,便淡然地一笑。 两人正说着话,外间的门钥匙响了一下,两人便停止了说话,怕被碧云听到了,接着里间的门也开了,进来的却是夫人。 见过了局长,碧老师说:“噢……原来是局长在呀,难怪要把门锁起来。看来还有什么大事儿商量着哪。” “正是呢,” 局长说,“正等着听你的意见啊!我们是闲聊,不作准的,只有你的话才是有用的。现在三个人都到齐了,我们的会议就重新开始吧!” 于是,局长就把刚才与校长先生谈的事约略谈了一下。彩霞说“这事儿,我不发表意见。我的认为是等高考了以后再说。等高考有结果了,我再请你吃饭,也可以邀请你的那个舅子一起来。到时候局长先生可不要不给我脸面呵!” 两人要请局长吃饭,但他说车子在外面等着没有时间了。两人只把局长送出校门就回来了。回来,夫妻俩又把门关起来,把那事儿商量了一番。 碧彩霞说:“我倒真的有心将她嫁了,只怕又要出什么事儿。想不到女孩子一漂亮,动脑筋的男青年也就多了。现在的青年可不比我们年轻时候那样的守规矩。他们什么样的事都做得出来。文旦节的晚会上一出了名,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发生了两桩事了。那天要不是孔局的阿舅发现得及时,又不知会闹出怎样的事儿来呢。唉,真的是人怕出名,猪怕肥呀!” 校长说:“是嘛!不过没有参加高考,我真的不放心,多年来都盼着高考,再说她的成绩一直来都还算不差的。要是不考,于心不甘哪!” 校长夫人说:“其实,她也没有什么复习,心里总是想着那个柳诗鸣,那样还有心思复习吗?要是早点判了,倒也可让她早日死了那份心,好集中心思复习迎考了。” “来不及了,考期都只剩那么几天了……”校长长长地叹息着,闭上了眼睛。 第三十六章 孔中秉回去把与碧云父母见面和谈话的事向栾伦杰说了。 “那事儿我已经与她的父母谈过了,看起来,老章与碧老师倒是没有什么意见的。他们还有两件事要担心,一是那女孩子还在一心想着那个柳诗鸣,她说过判几年就等几年;二是还要等着高考,等高考后再商议这件事。要是高考录取了就要去上学了,要是考不上就有可能会答应你的求婚,但这都不是她本人的意见。我没有见过她本人。这个时候,她的心绪不好,不会同意的。这件事需要耐心。” “好吧!”栾伦杰说,“如果那个小子枪毙了,碧云就会死了那个心了。死了这个心,不嫁人才怪呢!我得想法叫那姓柳的死不了,也得‘枪毙’一回。” “据说,你曾经救过碧云,”孔中秉说,“这倒是一件好事,给他们留下了很好的印象。这对事情的成功大有好处。这也是你的缘份呀!” 姐夫走了以后,栾伦杰独自在房里徘徊着,不时地发出自言自语的说话声。 “这小子……毙了他,……姓柳的……唔,唔!……” 栾伦杰,踱来踱去突然停住,从手包里取出了手机,准备拨电话。这时候,他猛然想起一个人来,觉得唯有此人才能完成他的特殊任务。 此人名叫黄静雅,碧云在漩门中学读初中一年级时的同学,她在校的时间很短暂,因为付不起学费,还没有读完一学期就辍学了。她的家在漩门镇乡下一个村子里,父亲是开拖拉机的。因为拖拉机将别人撞伤,自己也伤了一条腿。父亲借了许多债为被他撞伤的人治伤,自己没有钱治疗,拖着一条残腿连一口饭都没得吃了,因此静雅就没有钱读书了。辍学后,静雅没地方赚钱,就到了一家洗头房里当学徒,赚不了几个钱,又没有手艺。老板要她给客人敲背按摩,每个钟点可赚二十来元钱,如果客人惬意,遇着慷慨的,还有小费。她去做了,第一天下来果然就赚了一百多元,让她兴奋得一整晚都睡不着觉。穷苦人家出身的孩子,刚刚被夺下书包的,哪里见过这么大张的百元大票?而且这是自己在一天里赚的呀!往前,她可是想都不敢想的呀!她把钞票放进一只小包里。那美容店做的是洗头、剪发、捶背的生意。洗头剪发静雅不会做,就只能做捶背。店内设有小包厢,里面有一张按摩床。正规的按摩和捶背都要有一定的技术的,而这里的捶背按摩都不需要技术的,只是随意按揉几下,陪客人说说话儿,时间一到就撒伙。静雅第一天就只管埋头给客人揉啊推的,弄得满头大汗,也不知道什么叫偷懒,也不敢看客人一眼,根本就不会与客人搭讪,所以赚的也不多。静雅心想:要是这样赚下来,一个月也能带回家二三千元,可给爹治伤了。可是,第二天,来了一个客人却并不那么规矩了,一撞着就搂着要动手脚,吓得她不干了,客人也跑了。她被老板娘狠狠的骂了一顿,只得擦着泪,下决心不干这一行了。她回来气得要命,就把那张百元的大币也撕成两半抛到地上。过了一会,等气消了才擦干了眼泪又把那张有毛主席头像的大票捡起来用浆糊粘好。 从此,她决心找了一个正规的行业,在公共广告栏里连续看了好几天,找到了漩门东方针织制衣厂当了学徒,三个月后,当了正式工。因为她长相还算不错,被经理王德标看中了。王经理见她长得不错,觉得将来有用处,便特别的关心着她。她倒以为真的遇上好人了,就口口声声的把“王经理”叫得特别的响亮,特别的亲切。还把他的手机电话也告诉家里,对她爸爸说要是有什么事儿找她,就打王经理的电话好了。忽有一日,王经理叫她去陪客人吃晚饭。这客人是公安局的陈峰副局长,年纪约在三十七八岁的样子。看上去还算有风度,笔挺的西装,皮鞋擦得亮铮铮的,一头黑发,面色白净,眉目清秀。静雅坐在席上,心想:“王经理让我陪那么些贵宾吃饭,是把我作自己人看待了,我得格外仔细,要特别殷勤才是呀。”她心里有说不出的感激,便真的既殷勤又仔细起来了。她从来不喝酒的,王经理要她给客人敬酒,敬酒就要喝酒,她也就喝下了,只要客人要她喝,她就喝下。陈副局长盛赞“小黄酒风很好!,酒量也大!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陈局不时的拿眼睛瞅着静雅,不时地看着她成熟了的,隆起的胸脯,静雅先是一点也没有察觉,后来察觉到了感到很不好意思。 那王经理是聪明人,看那情形自然心领神会了陈局的意思了,正心里盘算着,却见陈局把手从桌面下伸了过来,拉了他一把。王经理就将身子倾过去,孔局也把嘴凑到了他的耳朵上,轻声地说着话。静雅当然也不去管两人说什么话的。 黄静雅从来不曾有酒沾过唇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酒量,那酒喝进嘴里有点酸、有点甜、也有些辣,十分的难受。虽然难喝,看着王经理点点头鼓励她喝下去,她就只得喝了下去。她知道这酒虽是要喝醉的,但不是药,是不会毒死人的,多喝些也没有什么关系的,就连喝了那么三五杯,接下便头重脚轻起来,心口也怦怦地直跳,脸上也热辣辣的,知道自己已经醉了,后来便由王经理扶着到了一个房间里,一躺下,就不知人事了。 半夜里,她醒了过来,觉得下身有灼痛感,伸手一摸都是粘糊糊的脏东西,还在往外渗着,那口子上还在阵阵的灼痛,便知道那是被破了身了,心里突然涌上了无比的愤怒,心想,这人是谁呢?难道是王经理,老家伙,恨死我了;忽又听到浴室里哗哗的水响,正想离开,只见浴室间里的门开了,走出来的是酒席上的那个陈峰副局长,他连浴巾都不围,赤条条地走了过来。静雅眼睛半开半闭,时开时闭。不知是吓的,还是气的,或者更多是因为愤恨,只见她的身子在微微地颤抖着。过了一会儿,她坐了起来,骂道:“你欺侮人!……”说着就声泪俱下。 “我喜欢你呀!” 陈局嬉笑着说。 “谁要你喜欢了!强奸犯!”静雅怒斥。 那陈局听到“强奸犯”三个字,知道事情的性质,就装作没有听到,只从皮包里取出了一沓百元的钱递了过来。静雅哪里肯接,伸手一推,就找衣服穿。陈局看她不接,就把那一沓钱放在了枕边。伸出大手将她强按倒在床上,便与她说话,把古今中外的花言巧语全都说了,到后来把电灯开关一按,熄灭了电灯,便三下两下强扯掉她的衣裤,再一次把她压在下面,强做起那事儿来了,把那一床的白床毯染了个半床的鲜红。 第三十七章 天亮后,黄静雅醒过来,一看人去床空,那一沓子的蓝币还压在床头柜上,她轻蔑地看了一眼,心里是又气又恨,便柳眉倒竖,杏目圆睁,急匆匆地冲出门去,心想:“我去报警!” 黄静雅到了门外,想道:“他是公安局副局长,我到公安局去找他去,他还逃得了吗?这是不是叫强奸?设下圈套先用酒把我灌醉了,然后下手干下那恶行来。我得准备证据,慢慢与他论理去!”黄静雅年龄虽小,人还是泼辣的。她穿好了衣服正欲出去,听隔壁有人叫:“阿雅,你家里来电话了!” 她想爸爸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那一定是王经理告诉他的。她曾对爸爸说过:“要是有啥事儿,就直接打王经理的手机好了,王经理会转告我的。”同时她也对王经理说了:“我爸爸要是打电话来,有什么事儿,请你转告我好了。”黄经理是一口答应了的。所以她想,那必定是王经理说的。想着,便连忙去接了电话。果然,电话是她爸爸打来的,没有别的,只是要她预支出工资让他治伤去。还要她向王经理再借一些,待下个月的工资总扣。黄静雅便在心里暗暗叫了声命苦,想道:满一个月工资也不到一千元,还要等到月底才能发,现在叫我向谁借去?把眉头皱了皱,饮下一口苦水,把那床头柜上的钱一卷,飞一般的走出门去。她到了厂门外向着停在大门外的出租车挥了一下手,那车子立即就过来了,不左不右,不前不后,刚好停在她的前面。这是她自己付钱的第一次讨出租车,以前都是乘坐付一元钱的公交车到车站,再转乘到家里的中巴车的。这时,她坐在舒适的车子里,心想,自己对那个司机,那辆车子,是暂时拥有了,要他向东就向东,要他向西就向西,这都是因为钱。她这才又想起了她老爸经常唠叨的一句古话叫:“有钱能使鬼推磨。” 她的家在乡下,离漩门镇也并不太远,只不要二十分钟就到了,要是乘中巴,连等车和中途上下车时间算在一起,起码也得四五十分钟。她付了三十元车费,头也不回就往家里走去。 静雅的父亲正在院子里坐着,把一条腿放在竹椅的靠背上,翘得与自己的鼻子一样高。她爸爸见女儿那么快就来了,心里也正奇怪着。黄静雅从小没了娘,因为家里穷,生活艰难,父亲就没有再娶过女人,只有父女俩相依为命。静雅也是十分的听话,一见爸爸这个样子,想起自己受到了凌辱,心里痛苦,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她哭着进了屋里,身后传来爸爸一声声的叫唤声。过了一会儿静雅擦着泪痕出来,低着头对着她爸爸说:“爸爸,你还疼吗?”静雅说着话的时候,完全是一付小女孩子的容颜。 “嘿,没钱住院,就请了土医生看了,那土医生对伤科是高明,只是设备欠妥,土法上马,骨折后没有将位置放正,虽然好了,由于骨位不正,必然会留下后遗症的。” “后遗症是怎样的呢?”静雅在父亲的面前表现得多么幼稚,天真。其实她能有多大年龄,有多少见识呢?她父亲看着她可爱的样子,伸出一只粗糙的大手在她油光滑溜的头发上轻轻地,爱昵地摸着,回答说:“后遗症,就是南风潮湿天气要发症,挑担子或者长久站着时要酸胀发痛,日子久了就成风病了。” “风病是怎样的呢?”静雅还是改不了小时候的那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习惯。这在父亲看来,也是多么可爱呵! “风气痛,就是长久地痛!经常痛!随时都会发作的痛!” “那么怎么办呢?”静雅问。 “只要有钱就可以到大的医院里去正骨了,正骨就是把骨头的位子放端正,依原来的位置放回去,合拢去……你支到工资了吗?” “拿到了,只是……”女儿先是脸一红,把钱从手包里取了出来。 父亲接过钱来数了一下是两千元,问:“哪来的那么些钱?” 静雅答:“是……是借的嘛!” 父亲也就没有再多说话。 自此之后,静雅想反正瓜也破了,钱也难赚,干脆破罐子一甩便瞒着她爸爸做起那“借钱”的事儿来了。也没再有多少心思做针织的活了。 一旦不做了那正经的活儿,就与坏帮们混在一起了。常常参与赌博,大的不来,小的玩玩。 她先是与沈志定在赌博场中认识的。那天夜里她输了钱了,正与沈志定有了赌资上的纠纷。这时栾伦杰也正好在场,栾伦杰一看那女孩子有几分姿色,就在沈的肩头上一拍,说:“怎么回事?” “她应该给我五百元的,这明明白白的!” “……”静雅却吱吱唔唔的说不出话来,快要哭出来了。栾伦杰看那女孩子长相不错,知道她是没有钱了,就想接近她,说:“好了,好了!不过是几百元钱,一笔勾销!我们一起吃饭去。” 既然栾伦杰说了,沈志定哪还有第二句话呢。静雅想:“这到底怎么回事,一个我素不相识的人,竟帮我说话了,而那一个却又像是一只小狗一样的没有唔一声了”。这样想着就想趁机溜走了,却又被栾伦杰叫住。 “你还没吃饭呢,怎么就走了?”栾伦杰很认真地说。静雅吓了一跳,说“怎么啦……”栾伦杰笑着说“怎么啦!你认识我吗?” “栾大哥!怎会不认识!”静雅嘴乖,说道。其实她是听说过他就是栾伦杰的,并不认识他了,只是想讨好罢了。 “既然认识,刚才怎么不叫‘大哥’?我栾某人不贪财,不好色,就喜欢当大的。只要你叫我一声‘大哥’,什么话都好说,什么事都好办了。要是你给我一个面孔,跟我们一起去吃饭,不要说五百,就是再向我要五千,也是要得的。” 静雅见他豪爽,也就当即认下了这个大哥了。当天夜里,“小妹”便与“大哥”同宿了。两人初交,自然是喜欢的,兴奋得一夜没有睡着,尽说着话。 栾伦杰说道:“阿雅呀,你第一个是跟谁搞的,怎样搞的?给大哥讲讲。” 阿雅头偎着栾伦杰宽厚的胸脯,断断续续的把被公安局某副局长强做了那事儿的情形说了一遍。 栾伦杰听着听着便不说话了,他支起身来,往床头柜上取了一支烟,点燃了,一口口地吸着,眯细着眼睛说:“你对那个家伙恨吗?” 静雅咬着牙气忿忿地说:“怎不恨,恨死我了!” “那好,”栾伦杰说,“大哥好好的调教调教他,让他放规矩一点。你可要听大哥的话哦!” “好的,” 静雅说,“我听大哥的。” 第三十八章 第二天的一早,栾伦杰打了电话把沈志定叫了过来,问道:“公安局的那个陈峰副局长是你的亲戚还是朋友?我想求你一事,有劳于他。” 沈志定知道栾伦杰一定有什么任务叫他去做了,就说:“不!不是!我没有这么一个亲戚朋友,不要开玩笑,大哥,高攀不上的。” 栾说:“那好的,你把那位老兄的事给我了解一下,我有用处的。” 沈说:“那好吧,我这就去办了。” 栾伦杰肚子里的意思是如果那局长与沈志定有什么朋友亲戚关系,就得另外委托别的人去办了,不为难他了。现在沈说“不是”,那就可以委托他去办了。沈志定办事一向认真快速,是他多年来信得过的人,所以栾伦杰将要办的事差不多全都委托他办。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果然‘调研报告’出来了。在一家快餐店的阁楼里,栾伦杰、沈志定和黄静雅三人聚在一起饮酒吃饭。 栾伦杰说:“来吧!阿雅,你坐上方,这里就你一个女的,女士优先,再说,你年龄最小,是我们的小妹了,从今往后,阿雅是我们的真正的小妹妹,我们都要保护好,不许别人来侵犯她。要是谁敢欺侮,一概严惩不贷。” 沈志定向静雅笑了笑,说:“说得好,我赞成。” 于是,静雅坐了上方,左边是栾伦杰,右边是沈志定,把她夹在中间。喝了几杯酒,栾伦杰说:“那陈峰的事怎样了?” 沈志定从内衣口袋里取出了一张纸条念道:“陈峰,八一年初中毕业后,到村里务农一年;八二年七月到石滩东南汽车修理厂当学徒,因偷了厂里三只轮胎出卖被辞退;同年九月份开始学开汽车,后通过关系到了镇政府开车,当了孔上任书记的驾驶员;后来到了电大学习取得大专学历;八四年下半年任玉岭县经济开发科副科长,八五年任命为正科长;八八年下半年调任建设局副局长,此年开始参加专升本行政管理专业学习;九o年毕业取得了大学本科文凭;九一年开始调任公安局副局长,分管经济侦查和看守所工作至今。目前是研究生在读。研究生毕业,他是最有可能升任正局长的……” 栾伦杰在桌上一拍打断了沈志定的汇报,冷冷地说道:“狗屁!阿爹先向他借点钱用用,以后用着他时,再拍他的马屁。要打的时候,打他几下,要拍的时候就不妨拍他几下。现在,我们先打几下,借一些人民币使用。” 沈志定说道:“这样的人当副局长,令人笑掉牙了!暗底下人们都在议论他。有人笑称他是‘白字局长’因为在文字上常出现‘笔误’;他在说话和读文件时,常读半个字,又称作是‘简读先生’。但他特能钻营,在跑人情、拉关系方面最会动脑筋,见风使舵,见机行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官说官话,两面三刀,是他的专长。就拿电大考试来说,考试那天,他人不在本地,正带着女朋友在外面游山玩水,只一个电话就把事情解决了,自有人帮他做了试卷,甚至于毕业论文什么的全都解决了。平时也根本不做作业的,没有认真读过一天的书,照样拿到大学本科真文凭。他还有一个特长就是特别喜好女色,而且色胆包天……那些腐败领导的通病都在他的身上找得到的。” “他的电话呢?”栾伦杰见他汇报完了,问道。 沈志定也不说话,把刚才的那张小纸条儿,翻转过来,交给了栾伦杰。栾伦杰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办公室、手机号码和家里的电话号码。 栾伦杰一边看着电话号码,一边说道:“那个家伙,居然欺侮起我们的小妹来了,也不能太便宜了他。我们三人要同心同力,配合默契啊。” 栾伦杰说完就给他的律师朋友打电话。律师叫陈其敏在当地是颇有名气的,是栾伦杰姐夫的同学。现在陈律师与栾伦杰两人过从甚密。自从栾在狮山办了厂以后,栾伦杰给他挂了个名,聘他当了法律顾问,两人的关系更是热乎起来了。 栾伦杰拨了个电话给陈其敏,他十分迅速,只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 “栾厂长有何吩咐?”陈律师嬉笑着说道。 “想请教一件事,”栾伦杰说,“事情是这样的……”栾伦杰便把那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陈律师听了,点了点头说道:“兄弟有数了,看来是有门道儿的……” 三人又商量了一回。 第三十九章 那天早上,陈峰副局长走进办公室,屁股还没有坐稳,电话铃声响起来了。他提起话筒,说:“喂!你好!” 局长腰板挺直,一手平放在桌上,一手握着话筒,很有“长”辈的风度。 他向来很注意风度,并总是尽量用普通话说话。一个本地人,能长期坚持用普通话说话的局长在玉岭县是唯一的,但他的普通话,也真的是太普通了。那陈局长不管在开会作报告时,还是在与同事谈话中,都是用普通话与大家说话的。其实,他是不知道什么叫普通话,在小学读书时,虽然也学过普通话,但他从小调皮捣蛋,没有读进去多少书的,连什么叫普通话都不知道,总以为将舌头卷起一些来,发出来的音就是叫普通话了。他每天上班把胡子刮得光光的,头发梳得亮亮的,衣服穿得挺挺的,所有服装、鞋子、提包等生活用品没有一样不是名牌产品,而且买这些东西从来不往自己的“内存”里取,而只往“外盘”里捞。这“内存”、“外盘”是什么意思呢?原来他还曾学过电脑,只上了半个小时的课就没有去了。在这半小时里,他听了两个词,就是这“内存”和“外盘”。他的“外盘”其实就是“硬盘”是他听错了,成了习惯了。他把所有的工资收入都放进了“内存”,不是紧急是不取用的,要用时都是从“外盘”里捞。这个“外盘”是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譬如他要用钱时就随便到哪一家饭店宾馆里捞几张大号的票子来,签上个“同意”,就到财务室出纳那里报支了。至于其它大笔的数目如将抓赌没收的赌资做了手脚的收入、给人帮了依法做不得的忙人家给他的好处费、提拔了一个下级收取的卖官费、招收一个本没有条件录用的员工收取的卖工费等大笔的“外盘”收入全都放到了“内存”里去了。那天夜里他从王经理那里掇了三千元,其中两千是放到了黄静雅的枕边了,他就叫王经理拿就餐券来让他签个字就算了结了。他当初没想到这小妞还是个真家伙,现在这个年代“真的”难找,如同得了另一种“外盘”收入,心里一高兴便放了个两千,总以为绝对的万无一失了。 “我是陈其敏。陈局啊!有人托我办一件事了,与你有关,所以先对你说一下,使你思想上有个准备。”说这话的口气似有上级关照下级的意思。 “是陈大律师呀,请直讲吧!”陈局用普通话说。 “近段时间是否接触过一个小姑娘?”陈其敏依然用原来的口气说。 “这……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呢?”陈局长口气重起来了。 “不是没有关系呀!”陈其敏心气平和,前半句语气委婉,后半句则有点儿讥讽的意味了,“陈局呀!” “你是付了钱的吧!”陈其敏说。 “为什么?你在审判我吗!”陈局脸色气得铁青。 “你应该知道为什么的。”陈其敏的语气显得生硬起来。 “让她告去好了。没我的事!”陈局火大了,普通话变成了粗鲁话了。 “不是没事的,陈局!”陈其敏言轻词重。 “她能把我怎么样呢?”局长心里同时想到最近玩过的几个女人,这个告我的女人会是谁呢?他突然意识到“不是没事”这话是对的。他想到了开除公职或者党内处罚之类的事,心里怪不好受的。 “与一个小姑娘睡觉,你付了钱,这种行为,上级文件和法律条文的定义叫什么?这个规定,你不会不清楚吧。这是一。你总不至于会忘记,她还是个处女,你是在她睡着时,酒醉的情况下强做下那种事的。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性质刑法上又叫什么呢?这是二。作为公安领导,我想你也不用我解释了,你想清楚了以后再跟我联系。我对你还是尊敬的。你要三思呵!或许我能帮你做做对方的思想工作。我看还是私了的好。要是吵到了你的单位来,本身就是一种损失啊!对一个像你这样的领导来说,名誉意味着什么呢?而此事的影响未必就只限于名誉了。” 陈局长,坐不住了,他的脑子嗡的一下,就想起了那天夜里与黄静雅做的那事儿来了,头脑里一片血糊糊的,再也不能想别的了,几分钟前的气宇轩昂,被此刻的垂头丧气,胆战心惊代替了。两条腿一下子沉重了起来,脸上的肌肉也在微微的颤抖,嘴巴也好像张不开似的。 “强奸!”——脑海中一下闪过了这个不祥的词儿。“啊!我确实是在她酒醉的时候,在她睡着的时候啊……”他的上下颚都在打着战。“假使她不告我‘强奸’,‘嫖娼’无论如何是够得上的。只要她告了,我就完了。我的职位,我的名誉,我的威风……”想到这里,他突然抓住电话听筒。那只手在剧烈地抖动起来。他没有打电话,他还要细细地想想。 到了将要吃晚饭的时候,他用手机与陈其敏联系: “兄弟啊!”他语带叹息说,“晚饭一起吃吧。这件事还得拜托你呀!好私了就尽量私了。”陈局长用很客气的本地话说。 “你看可以怎样的了法呢?我根据你的意见做做思想工作。我尽可能为你考虑。毕竟我们是有交情的。”陈其敏的语气也是很平静的。 “我不知对方的想法,很不好说呀!你是不是可以代我去探一探对方的底线,尽量为我节省一些,你给我帮了忙,我心里自然是有数的。”陈局用近乎恳求的口气说。 “好的,待我与对方谈了后再与你联系吧。” 第四十章 漩门大酒店一间小包厢里,栾伦杰、陈其敏、沈志定和黄静雅四人在就餐。栾伦杰坐主位,陈其敏沈志定在他的左右,静雅坐在他的对面。栾伦杰看了静雅一眼,又侧过头对陈其敏说道:“这件事,如果不是发生在阿雅的身上,我们也可省点儿麻烦了,只是发生在我们自己人的身上,也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所以也耍他几下子。不过我们还是留了一手的,对陈副这个人,我们还有用得着的地方。做得当然也不能太绝了。我们这样点拨一下,也不过是黄鼠狼的身上拔下几根毛而已。” 陈律师说:“说句老实话,这件事也并不难办。对他来说,还是直爽一点的好。可以肯定,他不可能有什么逃脱的办法的。” 栾伦杰说:“我不懂法律,不过,就一般的道理来说他这样的做法未免太过份了点,对一个姑娘如此不尊重,用酒灌醉了,当她睡着时强做起来,这实在是太残忍了。我们都是过来人了,玩女人也得有个规矩,要双方都高兴才可以来。起码也要对方同意了才行。” 陈其敏说:“现在给他一个电话,给他一个价,你看怎么样?” 栾伦杰说:“你看定个什么价呢?” 律师说:“根据他的能力吧!” 栾伦杰说:“五字头如何?” “我看可以,也并不过分。”陈其敏说,“那么就这样定吧!让他掂掂这个份量,让他去选择,去好好考虑考虑吧!” 栾伦杰点了点头,用手势示意他打电话。陈其敏拨通陈峰的手机,说:“陈局啊,我与那孩子的父亲通过电话了,看来事情有点蹊跷。” 对方在电话里说:“为什么?他想要怎么样?” 陈其敏律师说:“他想要怎么样,这你应该也清楚的。有句古话叫做‘刁民难惹’。要是真的触怒了他,他可是不顾全面子的,闹起来,更加不好办了。” 陈峰问:“那么你说呢?” 律师说:“出点钱给了结了,夜长梦多,事不宜迟啊。” 陈峰问:“要多少钱才会了结呢?” 律师说:“五字头打个桩吧。我想不会低于这个数的,你也不在乎这个数的。你看如何?” 陈局犹豫了片刻,长叹一声,说:“如果能了结了,那倒也就罢了。怕只怕以后又来闹了,三番五次,我可经不起这个折腾呀。” 大律师说:“那当然,手续要办牢的。不可留给他破绽,使他以后又有孔子可钻了。那么你看什么时候可以办手续呢?” 陈局长说:“明天上午吧。明天或者今天晚上我们再见一个面吧!商量一下具体的对策。你有时间吗?” 律师说:“当然我是很忙的,只是你局长有事,我就百忙之中也要抽出时间的。” 陈其敏与对方讲完话,把手机合上,侧过脸向栾伦杰说:“答应了,他还担心有后遗症呢。” 栾伦杰说:“‘后遗症’嘛,不能说完全没有,这要看他的态度。如果态度不好,说不定就弄点”风气“给他痛痛,时好时痛有时还要钻心挖肉般地发痒呢。” 栾伦杰的一番话,引得全场一阵笑声。笑声一停,陈其敏说:“我得赶快过去看看,给他牛背上点几下竹鞭。”说着就把那只大皮包在腋间一挟,迅速转身,走出门去。 第四十一章 陈副局长的办公室在公安大楼四楼东首,占了整整三大间。三间都是连在一起并没有分开,门在东间,陈局是坐西朝东,他背面墙上是一幅草原图景,辽阔而高远。其间百草丰茂,牛马散落其间,苍鹰翱翔其上。牛马有吃草的,饮水的,奔跑的,慢行的,抵角戏耍的……无不生动有趣,其乐无穷。而当局长抬头远眺时却又能看到东壁上巨幅的黄杨木雕《八仙过海》。大板台的桌子大得比一般的局长都要更大几分,足可以躺在上面当床用,台面上放的也多是企事业和公安单位送的古色古香的名贵珍品,如古砚台、玉纸镇、上千元的毛笔、数千元的派克金笔、一只精致的木雕苍鹰、精致玲珑价值千元的烟灰缸,以及台历架、笔架、笔记本、香烟嘴等等。自从他接到了陈其敏律师的电话关照后,他心里就总是搁着一块石头一样,再也没有心思工作了。这时候他心里正牵挂着陈其敏不知把那事情办得怎样了。突然听到一串脚步声,心想是陈其敏要到了。果然不一会儿,陈其敏到了。人还没有进屋先是听他在门外抱怨着说道:“穷百姓真的不好惹啊!电话打了半个钟头,还是做不下工作,吱吱唔唔。” 陈局说:“这事一定要给他摆平的,否则事情也不好办呀!洋相出尽了,还有多种不良的影响。这可真的是上纲上线的啊!” “能想到这一点就好了。”陈其敏说,“钱去了还可以赚回来,可是名誉和地位,失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都这把年纪了,要像邓小平那样三起三落也不是容易的。现在是一倒下就起不来了。”说到这里他略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只是我也是百忙中抽时间去办的。案子多,要把别的事情放在一边,替你去办那事。你这个事,比任何案子都重要啊!真的我是替你捏着一把汗呀!这……这绝对不是一般的事呵!夜长梦多,而且必定是恶梦!” 陈局长看出来他话中的意思了,就随即从抽屉里取出了一叠蓝币在他的面前一放说:“这些是给你的费用,等谈妥了,我再一次性给你。这件事无论如何得为我尽力。以后你有什么事儿,只要我陈某用得着的地方,你打个招呼就行了。” 陈其敏看也不看就嗤啦一下拉开拉链,放进了皮包里了,然后,抬起腕来看了一下表,说:“晚饭呢?” 局长说:“哪有心思吃晚饭呢!局里工作本来就忙,又出了这样的事儿来烦人,你呢,吃过了吗?” 陈律师说:“你看我像吃过饭的样子吗?真的是马不停蹄呀!那厂里倒是来电话要我去陪客呢,是我的顾问单位,我还是不去了,这里的事要紧呀,就先到这里来了。” 局长说:“那么我们一起去吃点快餐吧。我聘定你当我的法律顾问了。” 第四十二章 第二天,栾伦杰打电话把陈其敏叫了过来说:“叫他准备六万元,必须在上午十点之前一次性缴清,否则后果自负。你去通知他。不管怎样的协议都可以。由你代理与小雅一起过去,把手续办妥了,把钱也如数拿来。” 陈其敏带了小雅到了陈局长办公室里。律师说:“局长先生,现在,我把你的小冤家也带来了。有什么话你可以当面与她说的。”陈局长头也没抬一下,脸色也很不好看,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神情更是尴尬得很。 静雅也一声不响。沉默了一会儿,律师说:“你们不说,那么,还是我来替你们说了。我看静雅,还可以减少一点否?陈局一个赚工资的一下子拿出这个数字实在是太大了,可否……” 静雅突然转身向着门口,喊道:“陈律师,当初我爸与你怎样讲好的,否则,我是不会跟你来的,要是不依这个数,我爸是不会同意的,我也不会同意的。付不付钱由你好了,你不付钱我也照样回得去的,我要回去了。” 陈副局长看她这样嚷嚷起来,隔壁办公室里的人就要马上来看“戏”了,这样一想,怕得心都抖起来了,那里还有胆量再说个“不”字,只顾向陈其敏递眼色,而陈其敏此刻心里暗赞道:“好!果然是个好演员,上得了台的好角色!正合吾意也!” “慢着!”律师大声说着,扭转头对局长低声说道,“你看呢?” 局长说:“算了!算了!写个协议,你看呢?” 律师对静雅说:“写个协议,马上如数给你钱,过来。” 于是律师从包里取出预先准备的纸笔,在桌上写了起来。只消一支烟的时间,把简单的协议书也就写好了。双方签了字按了手印。局长把六万元现钱从皮包里取了出来,当面交予静雅。静雅本是为钱而来,她的手包本是小巧的那一种,为放钱,她又特备了一个能装得下六万元钱的那种大的。陈其敏伸手过来给陈峰局长,陈峰把手握了一下,苦笑着说:“竟有这样的事!” 陈律师、沈志定和黄静雅三人同乘一辆出租车回来了。黄静雅把六万元钱全数交给了栾伦杰。栾伦杰把手机从手包里取出来放到了口袋里,再把六万元钱放了进去。然后大家一起到了漩门大酒店举行了欢庆喜宴。席间,栾伦杰把钱拿出来,嗤啦嗤啦地数了五千给律师,说:“这些给你,算是谢礼,不是报酬,以后用得着处,还望尽力。”又数了两千给小雅说:“这两千拿去给你爹,就说栾大哥赞助的,让他用得放心,没有后顾之忧。”又数了两千给沈志定说:“阿定,这些给你零用,如以后有啥需要,尽管向我要就是了。” 栾伦杰又对大家笑笑说:“做事要果断,要有胆魄,要勇敢,更要有智谋,要考虑到事情的后果。这件事算是结束了。”他拍拍钱包笑哈哈地继续说道,“还有这些是公款,是大家的储备粮。我们都是一家人,都是兄弟姐妹,要是发生了什么急事难事儿,你们都得看着我。所以我的责任是重大的。我必须要考虑后一步。天晴则要想到下雨,夏天则要想到冬天,有粮的年份要想到没有饭吃的荒年。这些钱都是公款。” 大家又说笑了一回,又喝了点酒,就各自散去。 第四十三章 栾伦杰与黄静雅曾形影不离,情同手足,人们还以为两人的婚事是定下了。这个女人很漂亮,栾伦杰也很喜欢。在热了那一阵子后,栾伦杰就渐渐的冷静下来了。他认为她不是可以作为妻子的那一种女人。后来两人之间的关系也成了暂时的凑合和相互的利用。 栾伦杰对一个女人的喜欢本来就不会长久,不久之后就渐渐的与黄静雅疏远了,静雅也另有所好,两个也没有争吵过,也没有计较过,就各走各的了,正是好聚好散,无疾而终。 那一日,他忽然想起了黄静雅,觉得还需要她的帮忙,就取出手机拨她的电话。 “喂!阿雅呀!忙吗?大哥有求于小妹了。” “栾大哥,你怎么就又想起小妹了?我倒真的以为你把我忘了呢。”在电话的那一头,黄静雅半开玩笑半打俏地说。 “你得答应大哥办件事儿。” “你说吧,到底什么事儿?” “快到启春路来一趟,来了就知道了,快过来呀!” “有那么急吗?” “很急!很急的!” “我这就过来。” 通过了电话,栾伦杰也立即赶到了启春路住处等黄静雅。此时,沈志定和潘志南也在场。只不到抽一支烟的时间,黄静雅就赶到了。沈潘两位起身要走。栾伦杰连忙起身堵住说:“两位别走,栾哥还有事与大家商量呢!” 多日不见,栾伦杰对黄静雅也仍然以兄妹称呼,亲热如昨。栾伦杰说道:“阿雅小妹,两位兄弟,我有一桩心事未了,又想相劳各位了。我想大家这几年来,虽然聚散无定,还多少有一点照应。要是你们有求于我,我为兄的自会尽心竭力的。” 潘志南说:“栾兄就不必多说了,有什么事儿就直说好了,我们都会尽力的。” 黄静雅说:“栾大哥,你就说吧,到底有什么事儿?虽然小妹与栾大哥已经好久没有相处,但心中是思念着的,要是用得着小妹之处,也就必定当自己的事儿一样努力办去的。” 沈志定见潘黄两位都作了表态了,就对栾伦杰笑了笑说道:“其实这件事儿,大哥不说,各位也该是知道的。还是那件事儿——自从孟加勇与柳诗鸣相斗,一个死了一个判刑了,还留下一个碧云在。而对这个美人儿,栾哥我是早有用心,只是……”说到这里,栾伦杰将手一摆,沈志定就没有把话说下去。 “我有一事相求。”栾伦杰忽然认真起来,说“自从那晚在那个倒霉的晚会演出时见了一面,我的心里就一直想着她,再也无法抹去她的身影。我是发誓要娶她为妻了,可是……可是……”栾伦杰说不出来了,心里堵塞满了醋意。大家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他才又抬起头来说下去:“她……她……她对那个杀人犯还是……还是要等着,仍然痴情很深,要等到他刑满释放,决不嫁人。” “这事儿可真难办了。”潘志南搔着头说。 “不过,要是那姓柳的死了,倒也必定是死心了。”沈志定说。 “问题是,那个杀人犯,还活着,看来是死不了啦!法院里还有人倾向于‘防卫过当’。”栾伦杰说。 “什么是‘防卫过当’呢?”黄静雅说。 “就是‘正当防卫’过了头的意思!”栾伦杰说到这里将手一摆示意各位要安静一点,要轻一点儿说话,然后继续说道,“要是他死了,要是他枪决了……”说到这里他点燃了一支烟,在房间踱着抽着,接着说“今天是星期六单位都下班了,老校长在家养病;至于碧云,自从出了那事后也很少出来走动,对外面的事可以说一点也不知道……她这种人对女同学的话最会相信。这事儿我已经想了很久了……” 栾伦杰接下说出了一个计划来了,要在坐的各位照他的计划做去。 沈志定拍着手说:“妙!妙!妙!亏你想得出来!栾大哥在松兰滩,蹲了这一整天了,现在是到了收网的时候了,各位注意,别让大鱼儿逃了呀!”大家会意,也就欢笑了起来。 第四十四章 星期六下午,章一秀校长感觉身体略微好些了,就再也睡不住了,他起来拄着拐杖走到阳台上透透空气。阳台上种了许多兰花草,一片青翠的绿叶将他包围了起来,像一个老师被他的许多可爱的学生包围了起来。他慢慢地蹲下身子来,欣喜地看着那一片摇曳着带状的绿叶,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像摸过孩子的黑头发。他的精神状态立即就好了许多。旁边有竹片和剪刀,是用来松土和修剪叶子用的。他开始全神贯注地侍弄起来。一会儿用竹片搅散泥土,一会儿剪去发黄的叶片。正当他入神的时候,突然听到屋里响起了电话铃,他将手按在膝上支起身子,眼前是一片黑——对他来说,这很经常,这是由于一时供血不足的缘故,他靠着门框待了一会儿,眼前渐渐明朗了起来,他这才又拄着那根拐杖到了屋里。电话铃声停下了,他坐在电话边的一条竹椅上。电话铃再次响起,他连忙接听电话。 打过招呼后,听到对方自我介绍说:“章校长,我是阿鸣的同学?” 听口音,对方是一个男青年,章校长愣了一下,问:“阿鸣?哪一个阿鸣?” “柳诗鸣,柳老师呀!” “是吗!什么事呢?” “柳诗鸣那件事,你们准备怎么办呢?” “等法院判决呗,我们能怎么办呀?!” “法院是早判了的,今天上午执行了,你们是不是要表示一下,譬如送个花圈什么的?”男青年在电话的那一头说。 章校长莫名其妙,急问:“怎么回事?” “章校长,你还不知道哇。柳诗鸣已经执行枪决了,尸体已经运回狮山他老家去了,你们是不是要派两个人表示一下意思?” 对方说。 “我还不知道这事,你是谁?” 章校长惊奇地说。 “我是他的同学……” 对方答。 章校长还想问个清楚,可是话筒里传来了忙音。章老师依然握着话筒,他再也没有心思侍弄他的兰花了。他坐在沙发上,闭上眼睛,正想让自己冷静地思考一会儿。他喘息着,长叹了一口气,自语着:“啊,终于发生了……意料中呀……” 章校长坐了一会儿,定定神。忽然电话铃声又一次打破他的宁静,他再次提起话筒,问:“谁呀?” 听口气,对方是一个姑娘,她说:“我是碧云的同学,你能叫她接电话吗?”章校长说“什么事?不好对我说吗?让我给你转告吧……” 碧云在里间,早就听到姑丈的说话声了,她这几天心神不定,忐忑不安。她很关心外面的消息,只是又怕出去,所以一听到了电话铃声,就站在门后耸起耳朵听着,见姑丈已经先接了就在门后听着,得知是给自己的电话就从屋里走出来,把手伸向话筒说:“不,给我接吧!姑丈。”她姑丈把听筒不很自愿地递了过去。碧云接过话筒说:“我是碧云,你是?” 对方回说:“我是阿雅!柳老师他……他……已经……”话筒里传来女孩子的哭泣声。 碧云已经知道对方还未说出的话了,但她还是要问一句:“柳老师,他怎么啦?” 阿雅说:“你还不知道吗?他……他已经执行了,怎么办呢?” 碧云又问:“他人呢?” 阿雅答:“早运到了他家乡狮山去了……” 碧云还问:“你是……”当她欲再问时,对方已经搁了。 碧云思忖道:“刚才姑丈明明知道我在屋里,却不叫我接电话,而只说要转告,或许他是早就知道这事了吧。”她继续想:“我要去的,我要去处理他的后事,作为他的妻子去处理丈夫的后事。他是为我而死的……” 她并没有哭,但心里是痛苦的,她告诫自己要坚强,要挺住,不能只顾哭泣,要化悲痛为力量。 校长怔了一会,想道:“此事不是小事,毕竟他还是我们学校的教师,是在我们学校的任上出的事,我们得有一个表示的吧!应该由学校研究一下,定出一个方案。真是烦死人了……我们还是不宜张扬的,不光彩呀,是学校没有光彩,更是我本人的不光彩,至于碧云,嘿!怎么会落到她的头上的,她也该死了这个心了。”便向副校长、教委、法院都拨了电话,结果都是无人接听,他这才想起,今天是星期六。顿觉浑身无力,握话筒的手也哆嗦起来了,便在沙发上坐下来了,脸色也十分的难看。这一时的经历,对他来说就像是翻越过了两个山头一样的吃力。 碧彩霞老师来了,她面对女儿和丈夫两张结了冰一样的脸,不知所措。过了一会,她才问:“你们怎么啦?” “姑妈……”还没有说出话来,碧云立即泪似泉涌。碧彩霞爱怜地扶住养女的双肩。碧云抽泣着说“诗鸣,他……出事了……” “不要难过,这事本来就是意料中的嘛!打杀人了,人家也是一条命,他也是一条命,哪能不一命抵一命呢。本来就是意料中的事,迟早点的事。别哭了!”碧彩霞的神色却相当平静。 “姑妈,我要去替他办事……”碧云带着哭腔说道。 “去是要去的,毕竟是朋友一场了,这也是道理。”姑妈说,“至于办事嘛,也没有什么必要的了。他们那边也用不着你去办的,你一个女孩子办得了什么事呢!名不正,言不顺,那边因为此事与你有牵连,所以也不会有好感的。我们顶多不过是到了那边买一个花圈,买一副蜡烛,买一些祭祀用的东西,去祭奠一番。也算是一个了结。” 章一秀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说:“……好吧,你们看着办吧!要快去快回,高考的日子已经很近了呀!” 天色已经全暗了,三个人还没有吃晚饭。还是碧彩霞坚强,她开始有条不紊地像往日一样做着晚餐。 第四十五章 碧云哭了这一整晚,第二天一早就让姑妈领着,备了一些祭祀用的东西,又叫了两个老成懂事的老乡,一同上车了。到了狮山那边又买了一些水果点心之类东西。先到了村里,到了诗鸣的家中,门都关着。找到了后院,见了阿庆婆。她七十多岁年龄了,眼也有些花了,耳也有些背了,她见来了柳家的客人,也不说一句话,就把他们领到了坟地。碧云看着一堆新坟,泥土还是湿的,没有墓碑,也不看个仔细,眼睛也眩晕起来,就认定是柳诗鸣的。那两个老乡把东西在坟前摆开,碧云就开始了祭奠。碧云也顾不得别的,一看到那堆新坟就扑到了坟前大哭了起来。想到一个活生生的人,现在竟然屈死了埋在这堆泥土之下,心中之痛犹如将自己的肉一块块地剐了似的。 “阿鸣……”先是几声抽泣,接着便是轻轻的,亲切的,谆谆的诉说道,“……你是不想离开我的嘛。我们不是讲好的,我们要一起教书的……要做许多事情的,你是不想就这么走的啊!……都是我的不是,本来我们不上山的,要是……要是我们不到山上,就早点儿回家了,就不致发生那事了。阿鸣,我好悔呵!……都是我害了你的哦!” 她跪在墓前哭泣着,诉说着,完全像是对着柳诗鸣其人一样,真真切切,委婉轻柔,如泣如诉。“你就这样离去了吗,……叫我怎么办呢?要是我能死了,也跟着你,找到你,生不能做连理枝,死也要做夫妻鬼。你在哪里?你去了哪儿了哇……人间处处路不平,阴曹也有鬼挡道,你要步步小心,时时仔细……” 她抽泣着,哭泣声呜呜咽咽似水流受阻时所发出的声音一样。她跪着,双手按在地上,时而将脸埋在手背上,时而抬起头来对着坟墓涕泪交流,时而抱着膝头,到后来声嘶力竭身子失去平衡歪向了一边。这般悲痛欲绝的样子,使人看着无不感动。 碧云哭道:“阿鸣啊,我心好疼啊!叫我如何割舍这根肚肠,叫我如何断得了对你的思念!你带走我的心儿,留下我一具冷冰冰的身子又有什么用呢?你还不如把我的那个心跳儿也止息了,那呼吸也停了,把我也一起带走好了,我是一心只在你身上,万念都成了灰了……” 她姑妈蹲在一旁扶住了她的身子,她便捉住了姑妈的一只手只顾说:“姑妈,我也不想活了,他去了,我活着也没有意思,做人也乏味……” “你还年轻啊,哪能说这样的话呢!别太伤心了,搞垮身子的。”姑妈说,“阿云,我们回去了吧!” “我不走了,姑妈呀!让我陪伴他……”碧云哭着说。 “人死了不能复活,他走他的路去了。我们回去呀!”说着就去拉碧云,可是她却哭得更加伤心了,坐在地上,只是赖着不想走。她姑妈看着也伤心得哭起来,一边哭着一边取出手帕去为女儿抹眼泪。这眼泪是越抹越多,整块手巾都湿了。碧云支持不住了,整个身子都瘫在了地上。 那两个跟她们一起去的人问碧老师,是不是该拉她走了? “让她哭个够吧!”姑妈说。 于是大家只肃立在一旁,看着碧云哭,看着时也禁不住泪流满面。碧云是在哭着,也是在与柳诗鸣说着话儿。这个时候,在她的周围似是没有别人了,她只顾不住地哭着,不住地说着,不住地流着泪…… 她想起了逃避坏人追杀时的情景,就哭道:“你是我的人啊!我是你的人啊!你要把我带走的呀!过海啊,我们同乘一条船!过桥啊,你要挽着我的臂!……”。 “谁说我们不是夫妻呢?天啊,可以作证的呀;地啊,可以作证的呀!山啊,可以作证的呀!海啊,可以作证的呀!树啊,可以作证的呀!……”她想起了两人在矮山上的情形来了,就哭着“鸣啊,我们快乐过了,我们幸福过了,我们夫妻过了,……苍天有灵,阿鸣呀,你给我一颗种子吧。让赤裸裸的种子埋进地里吧……会发芽的呀!” “天上的鸟呀,你看到了吗?你听到了吗,是谁的错呀!……天是没有眼睛的呀!天是不会说话的呀!阿鸣,你是不想把他打死的是吗?打死了,要偿命的呀!你知道的吗?你相信法制,你只相信正当防卫是不负责任的呀……可是谁会相信你是正当防卫了呢?谁会相信……天不说话,苍天没有眼睛的呀!法律没有眼睛的呀,枉送了我阿鸣一条生命。你不打死他,他要打杀你的呀!阿鸣呀,你是没有选择的呀!呜……呜呜!” “你读书,你懂法,你诚实,可是啊……法律不懂你呀!可是啊,书不懂你呀!阿鸣啊,我的夫呀!你用功,你勤奋,你聪明,你有才,你多才多艺;你得了奖,你受表扬,你善良,你仁爱……你是好人呀!你是男子汉好丈夫呀!强盗恶棍呀,说坏话造假证据的人呀,你也有眼睛,你也有父母,怎不看看人呀!苍天啊,冤枉了好人了呀!子弹不认人呀!枪下怎不留我诗鸣一条命呀!我心疼呀!我舍不得呀!我好苦痛呀!……”哭着紧抓住一把泥土贴在心口不愿放开,全身都在发颤。突然碧云眼前一片漆黑,顿觉天旋地转一般,就要晕了过去,随即就恶心呕吐了起来,却又吐不出来,只流了一些涎水。姑妈便一边扶住,一边不住地擦拭。 “天都要黑了,再不回去连车子也没有了哇!”两个一起去的农民在一旁催促着。 “云啊!”姑妈弯下腰去扶她起来,过了一会儿她才清醒了过来。“我们回去了,你姑丈不知怎样了呢,他也正病着呢?他病也没有好呢。他也牵挂着我们呀!” 这一说真灵,碧云愣了一下,猛想起了姑丈独个儿在家中,不知怎样了,心里也担心起来了,于是碧云就让姑妈拉着起来。两个农民整理了东西,碧云让姑妈扶着下山来了。 第四十六章 从狮山起程时天已经黑了,碧云和姑妈回到漩门时已经是下半夜。碧云开了门进去,屋里黑洞洞的,静得一点声息也没有,姑妈拉亮电灯,也顾不得别的,只到丈夫床上一看,却见他黑头土脸闭着眼睛,似是睡着了,不想给他吵醒,但又不放心,就将头凑近了去闻闻他的气色可好,他就醒过来了。 妻子问道:“怎样,睡着了吗?” 丈夫用很轻的声音断断续续地答:“嗯!才……回来吗?” 妻子一听情况有点儿不妙,只见他说着,把手一抬。碧云知道是示意她走过去,就走过去看着姑丈的脸色。姑丈举起手来颤抖着摸她的脸。碧云握住了姑丈那冷冰冰的手又禁不住哭了。 “别难过,云,……别难过,别……”姑丈说着话时举起手来乱动着。碧云知道是要纸巾,就顺手从枕边取了来给他放到了嘴边,吐出了一口痰,说话也清楚了些。“别难过啊!我也想清楚了。你也知道我的……”姑丈继续说,“你过来十八年了,你爸是你三岁时犯病,你四岁时爹死了。今年你……二十三了,长大了哇。” “姑丈,你是我爸,爸……”碧云紧抓住姑丈的手只是哭,泪水涌泉似的淋到了她姑丈的手上。“……爸爸,爸爸……我不知道另外还有一个爸,你是我爸……” “听话!”姑丈说,“你会听我话吗?” 碧云点了点头。 “……要坚强,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坚…坚强……”他要坐起来,用手撑着床面。碧云和她姑妈连忙去扶起,并给他披上大衣。“……坚强很要紧的。”他抓了一张纸巾要替碧云擦泪水。“我有一个愿望,你答应我啊!……”他说着话时眼睛睁得大大的,注视着碧云的眼睛。 他妻子知道他要说出什么话来了,先上去,给他按住胸口说:“你累了躺下歇着。”又回头对碧云说,“阿云,你去睡吧。你也累了,都多久没睡了。”待碧云出去后,又对丈夫说,“这个时候,她也正烦着呢,别说那话。”说着也脱了外衣靠着丈夫的身旁躺下来。东方露出了微微的白光。 第四十七章 校长平时工作紧张,每晚都要工作到深夜,午间有小憩的习惯,病休期间白天睡的时间比平时长了许多,午后却不太想睡了。那天中午他叫了碧云过去,说道:“阿云,坐下,姑丈有话对你说。”碧云就在床前小板凳上坐了下来,静听姑丈说话。 “我与你姑妈就你一个女儿,我的身体又这样的不好,生起这种病来说不定什么时间就要走了。虽然我是一个知识分子出身,但到了最后时刻,还是传统的观念非常的重。你会尊重我的意见的吧?” 碧云点了点头,说:“我听姑丈的。” “我有一个愿望,一直就想跟你说。今天,我精神好些了,我想就向你说明了,怕你不听话呀。” “姑丈,你就说了吧,我会听话……”碧云先是答应了,心里却在迟疑,“可不知他老人家要说出怎样为难的话来了。” “你得先答应我了,我才会说呢。”校长看着养女的脸说道。 碧云想道:姑丈养了我十八年了,到了这个时候,我得满足他最后的愿望,不能让他生气了,不管他有怎样的愿望先答应了吧。她这样想着就点了点头说道:“嗯!我答应了,姑丈,你就说吧!” 校长并没有立即说出他想说的话,只是端详着对方的脸色,好象看了十八年了还看不够似的。这时候,他的精神状态似乎显得特别的好,他伸出手来把碧云拉近了一些,抚摸着她的手缓缓地说道:“你已经长大了,万事不能太冲动,要冷静沉着,学会分析思考,要明事理,识大体,顾全局。” 碧云说:“我会的。” 校长很认真地说:“你知道我最担心的是什么吗?” 碧云沉默着,她姑丈继续说道:“在我死后,……你的事,是我最放心不下的。你应该有一个好的家庭,应该有一个好的丈夫,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要求全责备,苛求于人;不可太任性,要学会忍让和谅解,要善于理解别人的难处和苦处。这些道理,你该是知道的,我是饶舌了……你会听话吗?” 碧云点了点头,泪水又来了。 校长伸手去枕边取纸巾,碧云握住了他的手,自已取了纸巾擦泪。 “你有什么话也要向我说,不要碍着什么,我们虽然是隔着一代了,但我不希望有代沟。我是比较民主的,我要求你做到的,自己也会做到的。” “姑丈,我的心里只有诗鸣。我满脑、满腹、满心全都是他。我想他,爱他……我不知怎么好了。姑丈,叫我怎么办呢?我的心好苦呀!” “这就是恋爱呀,这就是初恋啊!有这种体验,是很幸福的。”校长闭着眼睛像在自言自语。“可是你不能不面对现实……做人,活着不单是自己的事,也是为别人的事;活着是一种个人的权利,更是做人的义务,是一种社会的责任。人生于世就好比是当教师,做一天教师就要尽一天教师的责任。没有到下课的时间,你不能自己要下课就下课;没有尽到责任,就自己先走了,离开了工作岗位了。活着就好比上岗,寻短见就是离岗失职。一个有三个小孩子的母亲,她遇到了不如意的事,就丢下孩子不管了,就去嫁人了,离婚了,或者去寻短见了,这能算是一个负责任的母亲吗?你理解我的意思吗?” “我理解了,我……”碧云说。她感觉很久没有听到他说过这样清醒的话了。 “一个有一群孩子的母亲,不能抛下孩子不管。” 姑丈继续说下去,“下暴雨的时候,有一只母鸡,张开翅膀一动不动地任雨浇淋。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碧云静听着,没有回答。 “原来在它的翅膀下面,聚着了一群拳头般大小的小鸡。只是为了保护这一大群孩子,母鸡才不愿抛下它们独自逃生。看母鸡都有这样的责任心,我们人类就更应该有这种责任心。”姑丈继续说,“柳诗鸣是好样的,他救了你,他爱你,他尽了责任了,可是他还应该有许多其他的责任的,他已经不能再承担这个责任了。如果你真的爱他,那么完成他所未竟的事业吧。爱一个值得尊敬的人,爱一个你所喜欢的人,爱一个你所钦佩的人,你也该想想对一个死者,你应该用怎样的方法去爱,怎样的方式去尊重,才是符合他的愿望的……你知道柳诗鸣的愿望吗?你知道我的愿望吗?你知道你姑妈的愿望吗?你知道……” “我懂了,姑丈!我真的听懂了你的话了……”碧云捧着她姑丈的手还是哭着说,“你是要我更多地考虑社会责任心的事,姑丈,你说得是对的,是正确的,你又给我上了一课了,比任何政治思想课都生动,可是,我还是不能不想他,假使嫁了人,我还是要想他的,他是我的……我要坚强地活下去,姑丈,你放心好了。” 第四十八章 下午,家里来了两个陌生的客人,说是来探望姑丈的,还带了好些补品之类的东西,有龟鳖丸、洋参丸、脑白金、野山参等。碧云想,姑丈生病已经很久,许多亲戚朋友都来看过了。这两位是什么亲戚,什么朋友,以前怎么就没有见过呢?见有生客来了,碧云总是害羞地躲在房里不出来,心里总是围绕着客人想这想那的。两个客人在姑丈的房里,与姑丈姑妈小声地说着话,至于说话的内容,她是无法听到的。 到了将近吃晚饭的时候,姑妈来敲门叫吃晚饭去。于是碧云走出来跟着姑妈姑丈和两个客人一起下楼去了。向来家里有客都是家中烧吃的,姑妈会做一手好菜,绝少有到饭店里去吃饭的时候。今天为什么要上饭店呢?碧云一边上车一边这样想着。 两辆黑亮的轿车停在了校门外,车门打开着,两个客人乘上了前面的那一辆,碧云与她姑妈姑丈乘了后面的那一辆。 此刻校长的精神显得特别的好,好象病已经痊愈了一样。夫人为他穿上了一条新买的风衣,把前年在外地旅游时买来的那支短手杖也给了他。新风衣配新手杖使他显得很有老学者的风度。车子转了几个转,只一会儿功夫就到了漩门大酒店了。三人下车,走进门厅。校长走在中间,拄着一根拐杖,左边碧云,右边妻子碧彩霞,两人相扶着,似防止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摔倒似的。教育局长孔中秉和他的舅子栾伦杰早在门厅中恭候了,见了他们立即就起身迎接。 孔中秉是第一次这么近地看着碧云,看着她体态娉婷,举止优雅,她那倾向校长父亲的姿势,既显得大方,又带有三分腼腆,袖口和颈脖上露出的肌肤白成半透明,心中不禁暗暗的叫奇:“啊,这天底下竟还有如此绝妙的人物,难怪栾伦杰那小子这般失魂落魄的追求呀!”想着也就管束不住自己的眼睛了。 栾伦杰见碧云来了,心想事情也有七分成功的样子了,暗赞姐夫不愧是当着局长的,有一套外交的手段,否则任何人也做不成这个媒的。碧云的父亲是校长,而我的姐夫恰巧正是局长,真的是天助我也。于是在心里暗暗的高兴,喜形于色,情不自禁,便有几分欣欣然起来了。 那孔中秉栾伦杰两个,把眼睛只顾往碧云的脸上、手腕上、脖颈上乱看,那四支目光似会转弯的样子,而碧云是不屑一顾,只管搀着姑丈一步步地走上楼梯。 碧云第一次看到孔局长是在柳诗鸣执教的作文教学示范课上,那时他带了局里领导和教研室人员十多人来听课。碧云也凭借了本校教师和校长女儿的特权一同听了课。坐在她旁边的一个老师告诉她,这位地中海发式的,戴着一付无框的金丝架眼镜的正是孔中秉局长。他面色白皙,嘴唇微红,牙齿皎洁,头发乌黑,而头顶却有半个巴掌大的一块秃了,尽管他在梳理时把四周的头发都给拢到中间来,还是不能完全覆盖住。孔局长是全县最年轻的正局级领导,今年也不过是三十八岁。 碧云曾听姑妈说起过栾伦杰是孔局长的小舅子,想不到事情竟会那么凑巧。 漩门大酒店是漩门最豪华的,最高档次的酒店了,兼营客房、洗浴、会议中心等,也是县里接待外地重要客人和举行中小型会议的地方,可以说是玉岭县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碧云是早有耳闻,而到这里吃饭还是第一次。为什么要那么高的档次?吃一餐要花费好多钱吧?是谁请谁呢?谁付钱呢?难道仅是因为看姑丈生病吗?碧云这么想着,已经到了包厢的门口了。 早有个中年女人满面春风地笑迎着这一家三口。碧云抬头一看,发现了其中一个的相貌从整个脸形到眼角眉梢与栾伦杰都有惊人相似之处,她想必是栾伦杰的姐姐,孔局长的夫人无疑了。 局长拉着校长的手互让了一番,结果是局长坐了上席,校长靠着局长坐着;碧云靠着她姑妈坐下。局长先把那位女客介绍给大家,碧云猜得一点也不错,正是局长的夫人,栾伦杰的姐姐栾雪芬。 饭还没有开始,冷菜已经先上了。碧云看着那包厢里的一切装璜、摆设、及至盆、盏、碟、匙全都是精致高雅见所未见,连服务小姐的装束也全都与别的饭店不一样,穿的都是一色的蓝地小白菊花的紧身小袄,白净的面色,梳着精致的螺旋发式。碧云想:也不过是两家人,也没有一个外人,还摆什么阔气呢? 碧云将身子倾过姑妈这边悄悄地问:“这一餐不知要多少钱呢?” 姑妈笑了笑,同样轻轻地说:“这我不知道了。” 孔中秉局长耳朵尖先听到了,笑着说:“不要你付钱的哦!”顿了顿又接着说,“我们局里在这里记了帐的。要是付现钞还有谁会来吃。到头来算的还是国家一笔帐。普通的一桌,一般也就不过两三千元。” 碧云心里暗暗嘀咕:“‘还不过两三千元’——还真的阔气哪。” 热菜端上来了,透过白烟似的蒸气,孔局长把眼睛瞅着碧云,就不想把目光移开了,说:“吃什么饮料呢?各取所需,不必客气的。” 碧云只把目光一抬恰正与局长的笑得很奇怪的目光相遇了,她想道,他怎么会这样的看着我呢?啊,这,这,这!碧云心里突然一阵惊慌。 碧云只要了一听牛奶,她姑妈姑丈则合用了一听椰子汁。孔局长说他长饮茅台。栾伦杰则说他已经习惯了饮五粮液了,于是两个先各要了一瓶茅台和一瓶五粮液。碧云见局长与栾伦杰两个一杯来一杯去的互相敬着,脸色也一点不见红,似喝的都是开水一般。两人都备了一只大杯和一只小杯,从大杯倒了一些到小杯里,在面前举了一下一仰脖子便干了。 两人每次举杯相迎,在干杯之前总要先瞟一眼碧云。目光从她脸上闪过,她先是惊慌了,后来干脆就不去理会两人,而只管观察着桌上的摆设和欣赏菜肴的精美。她注意着每一只菜,估计着做某一盆菜的方法和用料等。 桌上的菜是越来越多了,碧云想,可不知到底还有几盆,这一大桌都摆满了,她看着也不知如何下筷才好。有些鱼,她连见都没有见过。她还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只是挟了几只小白虾,红烧带鱼块等。至于石斑鱼、鸦片鱼、生吃大龙虾之类她看着都有些恶心了。她看见姑妈、姑丈也不喝酒,只是坐着看两个人喝酒逞能,心想他们两个也不知是在糟踏这酒呢,还是让酒糟踏人。 忽然,孔局长替自己斟满了一小杯,举起来,笑看着碧云,又向着栾伦杰点了点头,霍地站了起来说:“我这一杯是敬碧云和伦杰的。恕我酒也有点醉了,我也不拐弯摸角了,就祝两位喜结良缘,家庭美满,白头偕老!” 局长一仰脖子就把那杯酒干了,一屁股坐了下来,把目光从碧云开始逐个的看过去,他是要看看这块石头抛进水里,到底是有什么的反应,起怎样的涟漪。 碧云心里哪有什么准备,听了他这一说,心也慌了,脸也先红了,也不便说什么话,思忖:人家是一局之长,我又怎能随便发表反对的意见呢?只得忍着。只见她像喝了酒一样,把头也压得更低了些,黯然地看着那精致的碟子边上的精美花纹,在她的眼里精美花纹渐渐的模糊起来,后来就什么都不是了,就连桌上的饭菜以及所有的摆设全都什么都不是了。 回到家时,碧云便连楼梯都踩不准了,像喝醉了酒一样,像双脚不是踩在结实的地板上,而是踩在弹簧上一样,眼前总是眩晕。 为什么要我嫁人,这么快就要将我嫁了。碧云进了卧室的门,把屁股往木椅边上一放,就伏在桌上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她想道:我早就有预感了,这些都是预设的陷阱。这做人怎么这样可怕呢?人与人之间看上去都说说笑笑,和和善善的,到了重要的时刻全都互设陷阱了。这世界多么的广阔,怎么就没有我的自由了,怎么不能对自己有半分的主张了呢?我选中的却偏要把我抢走了,把我剥夺了。做人为什么都要露三分藏七分,明的一手暗的又一手,笑着半个脸,哭着另半个脸呢?婚姻大事也让我有几分选择意见的呀,为什么这么早就要我定了呢?看来凡是漂亮的脸蛋都要罩上面纱,年轻姑娘要穿上破棉衣才能出门。门外都是狼,姑丈姑妈是怕我被狼刁了去,怕我再惹是生非。可不是,他们全都要我好啊,这一个月来竟然发生了两桩事情了。“人怕出名,猪怕胖”那古人的话儿是最有道理的。早知今日我还是不出那次风头的好呀。阿鸣呀,你这一走,有了事我与谁商量去呢?谁来救我呢?那栾伦杰,酒大气粗,目中无人,端来孔中秉仗势欺人,是何等粗俗的人啊,我那嫩草儿怎经得风狂雨暴。我不贪财,不怕官,不慕荣华,自走自的路。你姓栾的摆什么阔,献什么荣,端出大石头来欺压人。 她姑妈看女儿哭得伤心,便过来,靠着她坐着,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陪着垂起泪来了,也不知说什么话好了。 第四十九章 今天是高考的日子。临近开考的时间了,考生们从校门口鱼贯而入。老校长,因为身体的原因没有上班,他站在阳台上看着校园。他的身后,妻子正对女儿作考前的最后吩咐。 “……心别慌,要沉着冷静,要做仔细,先做容易的题目,做好了要检查一下……” 姑丈想道:“这孩子尽管聪明,心里受了这样大的震动,受那么大的打击,这个阶段根本就没有复习过了,还能考得好的成绩吗?啊,真的是不争气呀……” 碧云与她的姑妈肩并着肩从他的身后走下楼去,他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子下了。女儿是去考试的,她姑妈是到街上买菜去的。他曾吩咐过要买女儿最喜欢吃的菜。 开考的铃声清脆而急促。他听着铃声悠然地消失,然后一步步地走回到屋里,他感觉自己已经站得太久了,已经有些儿累了,就回到床边准备躺下休息一会儿。他明显感觉到心跳好似很不正常,重几下,轻几下,快几下,又慢了一些。他一动不敢动,怕又要出事了。他朦胧的睡了一会儿,很快就又醒过来了,这时他发现自己的右眼皮在剧跳着,跳了几下,停了一会儿,又忽然跳了几下。接着,他听到走来走去的脚步声,他知道那是妻子街上回来了,正忙着洗菜,准备做中饭。 校长又睡着了。半个小时后,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将他惊醒。他一动不动地躺着,但听觉特别灵敏。门半开着,门外传来嘈杂的说话声和急促的脚步声——不是一个人的脚步声,而是三个、五个或许更多人的脚步声…… “……躺下!” “给一块凉毛巾……” “不能再做了……算了……别考了……” “……嘘……嘘……” …… 这些声音像无线电波一样的传到了他的耳朵里,告诉他一个信息——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了。他喊道:“彩霞!彩霞!”先是喊了两声,没有回应,就清了清嗓子,声音提高一点儿又喊了几声。 碧老师匆匆走了过来,在门口探进头来,说:“你休息吧!好好睡上一觉,醒来好吃中饭了。” 校长眼睛直看着妻子的脸,他的目光十分敏锐,从她的表情中他看出了惊慌神色——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儿了。为了证实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了,他从床上坐起来,扶着墙壁走了出去。客厅里有几个老师,还有几个在碧云的卧室里了,看到他出来,有人立即上来扶他,但他已到了碧云的房门口,他往里一看,——碧云躺在床上,额头上盖着一块湿毛巾。 “她,晕倒了……”“考了一半的时候,眼前发黑,晕过去了。” “她呕吐了!” 老校长眼冒金星,立即眩晕过去了,几个人将他扶到了床上,躺下来…… 刚开考还不到半个小时,碧云就支持不下了,眼前昏黑,恶心呕吐,监考的老师就打了电话通知安保人员过来把她先送到了校医室,然后就扶到了家中。其实并不要紧,只是身子虚弱,没有休息好的缘故。医生也说,只要休息休息就会好的。果然,过了两天,考期结束,她的身体也完全好了。 那一日,姑妈正与女儿说着话时,忽听得隔壁隐隐地传来姑丈的叫声,两人一起跑了过去,看他躺在床上呼吸急促,脸色难看,话也说不出来了。碧云就赶忙打电话叫了急救车。 两人架着他下了楼梯,在楼下等了一会儿,车子到了。到了医院也无非是打针吃药,饮开水。碧云与姑妈轮流着照看,轮流着睡在一张临时搭起的钢折床上。这样挨了两日,到了第三日,院方建议转院到省城医院去进行手术治疗。碧彩霞把照料的事让碧云做去,自己到县里办妥了转院手续,第二天也即转到了省城医院。 一日,病房里,碧云和她姑妈正一左一右地守着,她姑丈忽然看看妻子又看看女儿,说:“小云,我有话对你说啊,阿雅也听着。我前些日子对你讲起过,我有一个愿望,一直都没能对你说。就要开刀了,要是不成功,或许就见不到你们了,趁我还明白,我把它说出来了,你要听我这一次话了。你的事我真的好不放心,你务必要答应我呵!” 姑妈看着碧云的脸,碧云把头低了下来,两人等待着,听她姑丈又不知要说出什么话来了。碧云想:姑丈可怜,养我成人,恩情深比东海,要是他这一去,就再也见不着了,哪里还有报恩的机会呢?这是我报恩的最后机会,我要让他高高兴兴地度过生命的最后时光,不管他说了什么话,提出什么样的要求,我都要依着他,不使他生气。再说我腹中正怀了诗鸣的孩子了,那是柳诗鸣生命的延续,是我俩爱情的结晶,我要有责任心,要珍惜,要保护孩子!结婚虽然违心,但可掩人耳目,想到这里,就说:“我听着呢,姑丈!我一切全听你的。” “你是我最关心、最喜爱的孩子,也是我最放心不下的,若是你不答应我,我死了也是放心不下,九泉之下也不得安息呀!你没有社会经验,不懂处世道理,又没有多少学历资历,我这一走,……你这漂亮的脸蛋,又不知要惹得多少的蜂狂,多少的蝶痴。那一桩桩的事儿都是冲着你来的……”他说着喘息了一会儿,心口又突突突地乱跳了起来。 “姑丈,……”碧云心口怦然直跳,只担心他说出要她难堪的话来,但又不得不说话,就说道“你歇息着吧!我会听话的。” 姑丈喘息了一会,等心跳平息了些,说:“我的心脏随时都有可能停止跳动。我死了后没有为我捧灵牌的人了。我向来不相信鬼神,也不迷信,可是到了将死的时候,忽然变得很迷信了。从前我祭祖时很随意,现在想来是不对的,我总是感到像欠了债似的。根据习俗,这捧灵牌是女婿的事,可是你的大事儿还没有定呢。这是我挂在心头的一桩事啊!你要尽快把那事儿办了。” 碧云一听果然就说出这样的话来了,心里害怕得抖了一下,但还是柔声地应道:“姑丈,我知道了。” 姑丈又说:“我与你姑妈已经想好了一个人了,当然是人家求的,我们看着还算满意,这是关系你一生的大事,得由你自己来决定的,我们不能包办的。”说到这里他把目光从碧云的脸上移到了妻子的脸上说,“阿雅,你对她说了吧。” 于是,碧彩霞转身对着碧云,抓住了她的两只手,说:“阿云啊,我与你姑丈都是要你好呀!那……那个男的……你也是知道的,就是孔局长的舅子栾伦杰呀!” 碧云说:“可我不了解他呀,我不了解他……” 校长把头微微侧过来对着夫人说:“阿雅,你对阿云说说吧!” 于是彩霞便把栾伦杰的情况,从家庭状况、社会关系、工作职业、文化程度、为人品格都讲了一遍,话语间多有溢美之词。最后,姑妈继续说:“那事定了,我们也放心了,以后百样的事情,都可以有个依靠了。你同意这门亲事吗?” 碧云点了点头,泪水也随即来了,说:“姑丈,姑妈,我离不开你们,我舍不得离开你们。我……舍……舍……舍不得……”接着是三个人把三双手紧紧地捏在了一起,三双眼睛,六支泪水儿也一齐流着…… 第五十章 章校长病情恶化,转到了省城医院,得知消息的亲朋好友,局里的和学校领导、教师中,有不少的人都闻讯赴省城医院探望。一连几天,探望的人往来如织。 在这些人中,有些是碧云认识的,有几个是不认识的,有些人连校长本人都想不起来了。碧彩霞老师在病房中一刻也不得离开。她送往迎来,不断地向探望者介绍病情,不时地接受慰问物品。而碧云则主要做陪客人说话,与医师护士联络,及时地向医师汇报病情。 教育局长孔中秉夫妇和栾伦杰在一家宾馆里包下两个房间住了下来。这本是常理之中的,教育局长对一个重点中学的校长本有上下级的关系,章一秀既是他的属下,探望病人也是他的份内事。如今,又增加了另一层意思了,那就是校长的千金是将是他妻舅的未婚妻。他们是把章校长的事作为自己家里的事了。栾伦杰不管碧云是否同意,也不管校长和夫人是否愿意,自己先做起女婿来了,先把校长作为自己的岳父了。碧彩霞老师又不便说什么话,碧云虽然心里不愿意对眼前的事情也不知如何应付。 栾伦杰见有熟人时,就大声地说:“我岳父……”而碧云听到了却在心里叫道:“真的不知耻,谁答应做你妻子了,谁承认你做女婿了?登记了吗?呸!”但心里的话儿却一句也说不出口来,见有人来了就退到了外面的休息室里去,暗暗地流泪。 栾雪芬把丈夫拉到了一边说道:“阿杰与碧云的事我看还是趁老章还明白,想办法办了吧!那囡最听她姑丈的话。要是老章两脚一挺走了,碧老师是只服从女儿的,要是那孩子不认这个帐,那我们还不是前功尽弃了吗?” 孔中秉恍然大悟,说:“噢!好啊,有理,我差一点忘了本题了。你把碧老师叫来,我有话对她说。” 栾雪芬悄悄地到了碧老师的身旁,捏了她的手,牵住她的一条手指头,把她拉到门外。 “碧老师,” 局长恭敬地说,“是关于阿杰与小云的事儿,我看这样是否可以。先把两人的事给定下了吧,让两人当着长辈把事情说定了,抓紧时间把大事也干脆办了,让他也好放心!” “还是先听听老章的意见吧。”碧老师说。 “当然!那是当然。”局长说。 碧老师走到了病床前,先在被头上按了几下,然后低下头去,凑着丈夫的耳朵轻声说道:“老章,你看阿云与阿杰的事,咋办呢?” 章校长张开了眼睛,把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珠子转了转,看着大家,用很轻的声音说道:“把阿云叫来,这是她的事呵!” 彩霞出去把碧云叫了进来。 大家沉默着,谁也没有说话,都看着校长。校长把眼睛眨了几下,皱了几下眉头,缓慢地,一词一顿地说:“阿云啊!” 碧云缓缓地走到了姑丈的床前,把头点了点,抓住了他伸过来的一只手,默默地看着他的脸,等待着他的吩咐。 “阿云呀,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校长说,“你的事考虑好了吗?” “姑丈!……”碧云未说出话,泪先下了。 等了一会儿,校长的嘴唇动了几下,看着养女说:“我想看到你……你与阿杰的事有个结果呀!在我开刀之前结婚,把手续也办了吧。” 局长见校长如此说,紧接着附和说道:“是啊!还是办了吧,让你姑丈好放心。我看就这样吧,今晚我的车子下去,两人与我一同下去,把登记手续先办了,把证件也带上来吧。反正我今天是要下去的,明天上午还有一个会议呢。可以与我一起下去的。” 于是,草草的在饭店吃过晚饭,孔局长与碧云、伦杰三人就开车回漩门。伦杰开车,局长坐在副手座上,碧云坐在后排。一路无话,于晚上十一时就到了漩门,把碧云送到了漩门中学的校门口下了车。 第五十一章 碧云走上楼梯的时候把脚步放得很轻,似乎舍不得打破夜的寂静,似乎怕惊动老树上的宿鸟,其实她是累坏了,从省城到漩门都坐了六个小时的车子,又连续几个晚上没有好好的睡觉了。她开了门进去,连灯都未开就一下扑到了床上呜呜呜地哭泣起来,直把枕头也哭得湿漉漉的。这样约莫过了一个钟点,才起身开了灯,洗了脸,也顾不得别的,先伏在桌子上,痴痴地想着心事,过了一会儿,她又想起要写笔记了,就把笔记本打开,开始写起来: 亲爱的鸣啊,我正在做一件违背我意愿的蠢事,我是多么无奈啊。原谅我吧!我的养育我长大的姑丈就要死了,我要满足他的最后的愿望。十八年来的哺育恩情,十八年的言传身教,十八年来的父女深情使我在他的面前变得温驯柔顺。慈父的眼泪、那张亲切的痛苦的脸容、那哀求的眼神使我的心软化成了一团棉花,浑身上下没有一根骨头。我的亲爱的鸣呀,你在哪儿?你为什么不站出来支持我呢?如果有你的支持我就会坚强地站到了你的一边,我就不会落到任人摆布的可怜境地。面对此时此刻,置身此情此景,我有多少的无奈,多少的委屈,有满腹的话儿向谁说去。天上的鸟儿飞过了不为我停留,水中的鱼儿不为我暂歇,冷酷的世情面前不由得我不低下了高傲的头。 我心中的人呀,让我把好消息儿告诉你,爱的苦树终于要结果,我俩的爱情已经鲜花儿开了。每当想到这个,我的心里才有了欢畅。然而孩子的父亲,你已经不再回还,亲爱的人呀,你能否从阴曹地府重归阳间,我们恩爱夫妻共同培育爱情的果子。可是古来不见回头水,白头那得转少年,我那冤屈的夫呀,你回不来了叫我如何养育儿女?可是,我们可怜的孩子需要一个“父亲”,我却不想让她(他)被人斥为野孩子,需要一个类似于父亲的替代品。 亲爱的鸣啊,你在我心中的地位是无法替代的,我们之间的爱是无法替代的,我们的初恋是不可替代的,任何生动的风景画都不能替代自然的风景。我的爱已经属于你,已经被你带走了,我再也不可能有爱情,只不过是行尸走肉而已。 …… 写了这些,她费了很大的劲儿把旧书箱从床底下取出来。轻轻地拆开胶布,找出了诗鸣给她的书信、礼签、笔记等。看着那些物品不免又睹物伤情,流了一会儿眼泪。然后她躺到了床上思绪万千,满脑子都是柳诗鸣。那以前与他在一起时的情形全都像播放录象一般生动地在脑海中再现,于是就又起床伏在桌子上写起了那些自言自语的笔记散文来了。 阿鸣,背叛你,不是我愿意的。我考虑了很久很久,当你在这个地球上消失的时候,我就不想再选择第二个男人了,一切平庸和世俗都使我不堪忍受。我时刻都与社会和世俗抗争,我是那样的虚弱无力。我担忧自己不能生存下去,当我失去了亲人之后,当茫茫的草原上只留下一只小绵羊的时候,它将如何面对世俗的狼呢?我们的未出生的孩子,在一出生的时候就要面对残酷的世俗的眼光。 我将与一只十足的狼结婚,在狼窝里要保全我俩爱情的果实,使之完美无损,这是何等艰难的事呵!我思念的鸣呀,如果地下有灵,你快给我智慧和力量吧。 在我走向狼窝虎口之前,我把你的遗物,进行了整理。相信你的每一件遗物都是十分的珍贵,我都小心地收藏。终有一天,我会向我们的孩子讲清楚,我们的爱情和恋爱的经过,我会告诉他(她)许多关于你的往事。 …… 她这样想着,回忆着,哭泣着,诉说着,随意地写着……只一会儿,她看到了一群狼被风卷着,飞一般地追赶着,碧云与她的孩子像风中的落叶一般地逃奔……雨,哗哗地下着;夜,黑得不见五指;闪电,划过,闪亮着,有一条身影,飞舞着,精灵一般的飘动。 “阿鸣——”碧云的喊声,打破了夜的静寂。漩门中学南区教师宿舍里的住宿者中有人突然惊醒,却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 碧云追随那道闪电,随风而去,却到了一个孤岛。于是她又看到了那个晚上与她的阿鸣和那个善良的老人在一起的情景了…… 在过去和现在之间,她在不断地想着,脑海中不断地变幻着的是不同的电影镜头。在悲剧和喜剧之间,在爱与恨,情与仇,美与丑,善与恶之间不断地变化着画面。醒来时发现自己还握着笔,于是继续写着。 姑丈,我可以代你去死吗?你为什么要死呢?你的学生需要你呀,你的学校需要你呀!我与姑妈更需要你呀,你不能走的,姑丈,你不能丢下我们去呀,我需要你呀,你难道丢下养了我十八年的女儿就走了吗?你忍心吗?你忍心抛下你的爱妻吗?想着哭泣着泪似雨下。 我不要与他结婚,我不要与这个仇敌结婚,我不可以的呀!不管他有多少的财产,不管他有多美的长相身材,我怎么可以这样呢?我现在是活也不是,死也不能呀!要是我死了,要是没有我去看他,姑丈就会死去,我这就是等于杀了他了;要是我死了,那么孩子呢,我与阿鸣的孩子在我的腹内已经在动着了,啊,难道我不能考虑阿鸣吗?孩子是我们生命的延续呀!这样看来,我是不能死的。如果我活着就必定要遭到奇耻大辱…… 她左思右想,辗转反侧,直到天亮了还是不能入睡。 亮光从窗帘的缝里射了进来,她听到了车子停下的声响,撩起窗帘一看,栾伦杰开着车子到了,他在校园外的围墙外走来走去。 第五十二章 章一秀闭着双眼,他心里很清楚,人的生命犹如电灯的照明,电用完了,自然就要熄灭。他闭上眼睛是为了节省生命之电。此刻,他的最大的愿望,就是等着碧云与栾伦杰双双回来,把大红的结婚证放在他的面前。他在想着此刻两人可能在干什么?他心里在计算着两人活动的时间:昨天到了那边肯定是深夜了,没有什么事可做了;今天早上镇政府是八点钟上班,他们八点半打了证明,领了结婚证,然后上车启程……他迷迷糊糊地曾经睡去过,但很快就醒过来了,他仿佛听到了由远及近的隆隆隆的汽车开动的响声,仿佛又听到了车辆停住和有人走下车来,脚步踩过地板发出来的卟卟卟的声响——其实是他的心在乱跳,是他太阳穴上的筋在突突突地跳个不停。 他张大眼睛向左右两边看着,他看到两侧床边站着两个女人,可是他却不认识了,他仿佛是在看着水中的倒影,水偏又不平静,风总是不停地吹,水总是不住地荡着,所以水中的人的脸面总是不很清楚。 他听到了那两个人在叫喊着:“……你醒醒……啊醒醒……啊醒…阿云就要来了,阿云就要来了……”他虽然听清了那声音了,但在他的感觉中那是小孩子对着小口子的陶缸叫喊时发出来的声音。那声音是回环的、重复或者重叠的;他看到床边人影晃动,但看不清,看到的也是回环的、重复或者重叠的…… 碧彩霞和局长夫人一左一右在喊着,她们怕他死去,因为他已经糊涂了。他叫自己的夫人和局长夫人“阿云”;他的眼神也很不正常;医生也来过了,打了一枚针匆匆地走了。彩霞急得慌,不知如何是好。 “她爹啊!你不要去啊!你叫我怎么办呢?……”彩霞哭了。局长夫人,抱住她怕她倒下。“他对阿云是宝贝一样的呀!”彩霞继续着哭诉,“他在等她,他在看她,他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了哇!阿云啊,你怎不快点来啊!你姑丈要去了哇!……你要快点来呀!来迟了见不着了哇……”她不时地把头探出窗外看着,她心里发慌不知如何是好了。 碧云在车上早有预感。不知怎么的,她在车上一直都在想着她的姑丈,她想着姑丈马上就要死了。车子一到,车门打开她便飞一般的跑上楼了,见了那么多的人围着就觉得情况不妙了。众人纷纷让开,碧云扑了过去叫了一声“姑丈!爸爸呀!”便泪似泉下。 老校长突然张开了眼,把手一抬,碧云知道他的意思便紧紧地握着将身子也扑了过去…… 栾伦杰也随即到了,两人站到了校长的面前,像是站到了照相机的镜头前。校长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看清了两人的脸,伸出了一只干柴一样的手,在被上乱摸。碧云向后伸过一只手,伦杰会意,便把结婚证放到了她的掌心上,碧云连忙将结婚证递到了她姑丈的手上。他握住了,惨然一笑,握着证件的手颤抖了几下。他伸出另一只手打开了结婚证,看着证件中的结婚照片,仔细地看着用手指去摸了摸,然而他突然放开,眼睛像闪电一样在围看着他的众人的脸上匆匆地扫过,突然闭上了……——老式照相机在摄下了最后一张相片后,在镁光灯闪过之后,永远地熄灭了。 他就那样匆匆地走了,医院还来不及为他做心脏搭桥手术,女儿的婚事虽然定了,但还来不及举行婚礼,更是来不及看一眼未出生的孙子,更遗憾的是他竟然看不到女儿考上大学,就匆匆地走了。碧云哭得像个泪人似的,心中有多少的悔恨与遗憾无处倾诉;全都化作了泪水夺眶而出。在场的一见校长去了,都围上来看着抹了一回眼泪。碧彩霞老师更是哭得伤心,碧云只是抓着姑丈的手不愿放开,局长夫人也陪着垂泪。紧接着便着手安排后事,局长和栾伦杰便也忙着讨了车子回去。 到了漩门,在校院外的大晒场上临时搭起了棚子,安放灵柩,让校长生前亲友和师生瞻仰遗容。学校随即组成了一个治丧小组,把丧事作为一件公事认真地办了。出殡之时根据当地的习俗和礼仪,栾伦杰作为死者的女婿端着岳父的灵位从停柩之处直端到墓地。碧云因此做了栾伦杰的法定的和公认的妻子。 丧事以后,栾伦杰的姐姐和姐夫也催着要把婚事也办了。碧云与姑妈两人也没了主张反正事已至此,不能更改了,于是婚事也照着栾家的意思办了。 结婚的新房做在栾家桥的新屋里。这是一座两年前新建的三层别墅式的建筑。在城镇里房子的造价并不太贵,主要是地皮很贵,如果有了地皮造房子就容易得多了。栾伦杰家在那里有大片的旧宅,拆了旧宅,新建了这座别墅式的楼宇。当然,这里也少不了栾伦杰的神通广大的姐姐与姐夫的资助。这座楼宇处于附近都是矮平房的栾家桥一带,显得如同鹤立鸡群一般,令人称羡,也更成了栾伦杰挑选对象的一大本钱了。但结婚之前直到正式举行婚礼之时,碧云还从来没有来看过一眼。 栾家婚事办得十分隆重。一则栾家在漩门本是大户,叔伯族人多;二是官场中的关系也多,单看吃酒那日在门前停放的轿车就泊了上百辆。而碧云那一方没有办酒,连窗门上的几个红对子也是人家劝了又劝才由几个做伴娘的女学生临时从街上买了现成的。碧老师根据女儿的意思只邀了两个碧云的女同学作了伴娘送到了栾家。临行之时,姑妈与侄女相抱着哭得很是伤心,像是此去就见不到面的样子。两个伴娘也陪着落了一会儿泪。碧云进了栾家的门时也还是红肿着眼睛的。 伴娘把碧云送进了新房,栾伦杰也随即进了房。碧云想起了自己与柳诗鸣是多好的一对,如今是鹊巢反被乌鸦占,心里好不难过,禁不住泪似泉涌栾伦杰在一旁看着心里也就高兴不起来。到了半夜了,碧云还是眼泪涟涟,两只眼睛直似水葫芦一般。栾伦杰看她一连声的抽泣全然不像是假的,便不知如何是好,劝也不知如何劝起,说也不知如何说好,只得坐在一旁呆看着,心想既然结婚了,迟早是我栾伦杰的人,不怕你飞走了。他也不睡了,只坐在沙发上耐心地等着,直等到了天都亮了,碧云还一点睡意也没有,哭了不知有几回了,泪也不知流了多少了。这样一连过了几个晚上,碧云只是哭泣不止。栾雪芬也过来劝了不知有几回了,碧云只是不说话,饭也懒得吃。栾雪芬后来就把碧云的姑妈请了来。姑妈走进屋来,碧云见了却哭得就更加伤心了,她姑妈也就陪着抹起泪来了。忽然,姑妈想起了柳诗鸣的事儿来了,就凑近去说道: “阿云啊,我晓得你的心思的,给你嫁给他也实在是出于无奈,如今你也怀了小柳老师的孩子了,你如果还想着他,也还是多为孩子考虑点吧。我们都还得想得开点儿,以后的路程还远着呢。” 碧云也已经是没有多少力气了,几乎是支持不住了,也不脱衣服,就在床上躺下来,哀哀的说道:“我也是想着这一层关系上才进了这个栾家的门,可是叫我如何接受得了这样一个事实呢!” 栾伦杰见岳母从新房里走出来,就推了一把栾雪芬的后背,栾雪芬会意就立即走了过去,扶着她的手臂。 岳母说:“我这孩子是从小娇惯了的,叫阿杰也忍着点儿,别使性子,进了你栾家的门了,早迟也是你的人了,你要耐心点儿呀!” 接下,栾雪芬又端了八宝粥过来,碧云姑妈接了,端到了床前,碧云这才起来吃了,又出来取了脸盆毛巾洗了脸,和衣躺下歇着。这几天下来碧云也实在累得受不住了,这一躺下,便似是昏了过去一般。姑妈见碧云呼呼的睡去就轻轻地退了出来。栾伦杰与栾雪芬都在客厅里焦急地等待着,见她出来就不约而同地迎了上去。 “吃了吗?”栾雪芬压低声音问道。 栾伦杰垂手立在一旁。 姑妈说道:“吃了,正睡着,先别去打扰她,让她好好地睡一觉吧。” 栾雪芬听了,就转身对她的弟弟说:“你可别猴急的,让她睡着,要体贴她。” 姑妈又吩咐了几句,就离去了。 入夜后,栾伦杰进去看了一会儿,见她睡得正香,却连鞋子都还没有脱掉,想给她脱了,又怕惊醒了她,只得作罢。吃过晚饭,栾伦杰也走不远了,只在院子里转了转,又回到客厅里,又从客厅里走到了房间里,后来就只坐在沙发上只看着他的新娘一步不忍离开了。到了过了八点钟的时候,他就再也忍受不住了,就起身小心翼翼地把碧云的两只鞋子脱了,再接下来又去解她的上衣扭扣,当碧云醒过来的时候,衣服也全被脱了,只剩下内衣了。 栾伦杰把手伸到腰间,手指一接触着那比玉帛还要细腻酥柔三分的肌肤不禁淫性激荡,难以自抑,正欲行那事儿,碧云猛然醒了过来,只把眼珠子向他严肃地瞪了那么一眼,他的淫性欲望不知跑到了哪儿去了。见碧云还没有半点儿那个意思,也不答理他的样子,栾伦杰就只得又把松开的腰带又扣紧了。到了客厅里转了转,眉头一皱忽然灵机一动想出一个脑筋来了。 栾雪芬正从楼上下来,见弟弟还在客厅里徘徊,就放低了声音说道:“你进去靠着她睡着看她怎么着吧。” 栾伦杰就凑上去对着姐姐的耳朵说道:“……” 栾雪芬听了,先是皱着眉头,接着是会意地一笑,然后对着栾伦杰点了点头,一扬手,走了出去。 栾伦杰回到了屋子里,见碧云还在睡着,想着刚才被她这一脸的严肃就没再睡到床上,而只是在沙发上靠着,不一会儿就找了一条毛毯将头也裹住了,只管睡着。过了一会儿,只听得门闩动了几下,栾伦杰知道是姐姐进来了。也不将头抬一抬,只假装睡着了似的,却听得姐姐正与碧云说着话。 “小云!小云!”姐姐柔声和气地唤道,“你醒醒,你起来吃点儿东西吧!” “噢!姐,对不起!”碧云说道,“我自己来吧!” 接下来是汤钥碰触铁皮和碗边的声音、碧云吃着八宝粥的声音、两人低声的说话声、姐姐栾雪芬整理了东西后关门的声音…… 栾伦杰听了心里暗暗欢喜。 又过了一会儿,只听得碧云竟穿了衣服起来走出门去,约莫过了二十来分钟,才又听到碧云回房的声音。 栾伦杰悄悄的透过门上的小缝看到碧云歪靠着桌子,用一只臂支着头。过了一会儿,似十分倦怠的样子。又过了一会儿,似头发晕似的,和衣躺在床上。栾伦杰悄悄地揭开盖在身上的毛毯,走过去像一只猛虎在吃食它的猎物一般,先是把她的鞋子脱了,再把外衣脱了,轻轻柔柔,小心翼翼地把身子在床上放正,将被子盖上,然后在她的身边躺下,再渐渐地把她身上的衣服全都脱了……直到那事儿完毕了碧云还未醒过来。 第五十三章 新婚初尔,在漩门栾家的新居里住不了半个月,碧云便跟伦杰一道到狮山石滩镇的厂里去了。那里的楼房比较的简陋,本是部队的办公房,栾伦杰用二楼中间的一间二十六平米的大屋布置成新房,屋内辟出一小部分,用木板隔开,安装了卫生设施,作为卫生和洗澡间。经过装修虽然谈不上雅致,还算是比较的整洁。 碧云的态度总是那样的冷漠,这使栾伦杰感到婚姻的乏味。碧云因为初来乍到,暂时没有安排工作,就独个儿在屋里看书、看电视、写日记。 她从小就有写日记的习惯,婚后的因为没有安排工作她有较多的时间用来写日记。她将一本皮质的日记本放在梳妆盒子的底层,待栾伦杰出门去了,将门锁内保了,就取出本子和笔来写了起来。 …… 我一开始就没有把他当作是我的丈夫,我也不是他的妻子。他是谁呢?一个个体厂的老板。我是谁?是他的出纳、是他的会计、是他的保姆……我在为他打工,我被逼迫做了他的慰安妇了,我为他提供服务,是他的玩具,是他的奴仆,我是多么屈辱呵! 他很少回家了,这使我的思想有较大的自由。我一开始就认为自己是他的雇员,也乐意当他的雇员,却不想做他的妻子。他是什么人呢?他是一个曾经帮过我,也曾经在我病着时、睡着时偷偷地钻进我被窝将我强奸的男人。虽然人占有了我的身体,但他永远也进不了我的内心,因为我的内心已经装得满满满满了。 我确曾与他结婚过,并且将长期保持着这种关系,但这种延续的,迁延日久的关系,对我只能说是一种慢性病,当我思念的丈夫(诗鸣)不在的时候,我屡遭侵扰。总有一天我要摆脱这种侵扰。 我对他很冷,一直如此,他看着已经习惯,我习惯着这样看他,他也习惯于这样的认为。我在他的眼里是一个没有热情的女人,正如他在朋友面前称我是“冷血动物”。他说我的“性格如此,是她的天性”。我向他承认了这一点,我的表现证明了这一点。然而我的心里有一团火,曾经燃烧过,被冷水,被残酷的现实的冷水浇淋得完全熄灭了。我是一块冷冰冰的煤,是冷冰冰的油。在他的眼里既看不到火光也看不出温热。我的鸣啊,我要为你而燃烧,你在我的心中永远是一团火,你远去了,你挂在天边,是一颗闪烁的星。 …… 碧云觉得有必要了解厂里的情况,做厂里的工作,否则将会无所事事,空虚无聊,同时她也觉得做人也应该对社会有所作为。于是她就向她的“老板”要了一份工作。开始时她只做厂里的财务,当一个出纳和仓库保管员的工作,后来,她就渐渐的把厂里的全面的工作都独揽了。还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她就是厂里的内当家了。碧云既不出去活动,也不与人交往,除非是生产和业务上的需要。她在业务上是很负责的,尤其是当栾伦杰在家的时候,她总是到了深夜才睡觉,她是用这样的方法逃避他的侵扰。她天黑了还在扫地,她把仓库里的东西整了又整,把院子里的花盆移来移去,把桌椅窗户擦了又擦,甚至于有意把平时可以做的事放到栾伦杰回家的时候再去完成。她感觉跟他去做那无聊和事还不如到院子里,厂房里去做又重又苦又脏的活。尽管如此,她还是逃避不了他的侵扰。她始终把与栾伦杰的性生活在内心里称作是性侵扰。 她在这个地方没有熟悉的人,没有亲近的人,平时不参与社交活动,她把写日记看作是最好的精神解脱的办法。 她的日记是不拘形式的,所记的内容也很随意,因为她认为日记是给自己看的,不是给别人看的,她每次记后都保存到了她认为绝不可能有第二人可能看到的地方。并且总是不写明所记的时间,也不拘文体,有的时候还颠三倒四,胡乱地记一些。 她记满了一本以后就带到“家里”去永久保藏。她把她姑妈住的地方,她的母家叫做“家里”,把狮山工作的厂里看作是受雇的“工作单位”了,而那座在栾家桥的别墅则是被她遗忘的角落了。虽然她对丈夫怀有恶意,但是她绝不在工作上有任何的不实和疏忽。她绝不能算是一个称职的妻子,但她绝对是一个称职的雇员。因此也深得丈夫的信赖。就凭她不与任何男人有情感的交往和经济上的毫厘不爽,使她的丈夫深信不疑:碧云是他引以为荣的,最忠实、最可靠、最纯朴的妻子。 在一次朋友的酒会上,栾伦杰哈哈大笑着说:“我的老婆是一个不知我伦杰之外还有男人的女人。”当这种话传到碧云的耳朵里的时候,她就嗤之以鼻。 第五十四章 那是一个寂静的夜晚,碧云轻轻地揉抚着自己尚未隆起的腹部,闭上眼睛想着自己腹部隆起的情景,忽然脸上浮起了两瓣红晕,羞赧地灿然一笑,又忽然记起那次与诗鸣在矮山上做那事儿的情形来了,她的整个身心都被一种突如其来的幸福包围着。 “阿鸣呀!你是我永远的英雄,一想到你我就会激情满怀呵!你是无人可替代的”。这么想着就悄悄地起来,披了一件外衣,取出了笔和本子伏在写字台上写了起来: ……鸣啊,如果没有你,我会神经错乱,如果没有蓝天,鹰将如何?鸣啊,你是我的精神的支柱。在我的腹内蠕动的是你赐予我的孩子,那是我们爱的结晶,是我们爱的见证,是我力量的源泉。我们的孩子正在长大。啊,我亲爱的宝贝,我等待着你的降临。不管怎样苦,不管怎样累,不管怎样,我一想到你就浑身有了力量,信心百倍。 孩子呀,我的亲爱的孩子,我要告诉你许多,我要好好地培养你,你会像你的父亲一样的优秀。 我的孩子,我是一只包裹着你的躯壳,我并不重要,我是无所谓的,你是重要的,当你脱出我这个躯壳,长成以后我将隐退,当新芽萌生的时候,落叶将变作肥料掩埋着你的根系。 你是我唯一的安慰,我的宝贝。当我苦闷的时候,当我孤独的时候,只要听听你的声音——你在我腹内似乎发出一种声音,尽管你的声音是那样的微弱,它已经与我的心跳合而为一,我的心音本来没有那样强烈和清晰,只因为有了你,它才变得如此清晰和那样富有音乐般的旋律,那样的节奏明朗。随着你在我的体内一天天的长大,我的腹部变得丰满起来,我就越发喜欢听你的声音,同时我感觉到了胎动的美妙。我想到了你出生以后,将是何等的好动,你会跳舞,你会唱歌,你会奔跑,你会比别的所有的小孩子更加活泼可爱。你会使我回到童年,你会牵着我的手奔向一片绿色的草地,你会带我到溪边倾听水的歌唱……有了你生活将变得无比的美好。 此刻,她的全身都涌上了一股幸福的暖流,她把钢笔的盖子盖上,连同那本日记本一起放回了原处。 翌日下午,她又从盒子里取出了那本日记本子,继续着写她的日记。 …… 栾伦杰这个讨厌的家伙,他接听手机时很小心,似乎怕我听到他跟别人说话的内容。很可笑,谢天谢地,我怎么会去管他的事呢?我不管他的任何事情,破产也不关我事。他可以跟任何女人交往,我绝不会管他。从这一心态的经验出发,我知道一个女人如果爱她的男人就会全心的去关心着他。他的一举一动都不会逃过她的观察。她会嫉妒、她会惊喜、她会愤怒、她会暴跳如雷、她会死去活来……为了她所爱的男人,她甚至于不惜打她的所爱的人,甚至于吵闹,甚至于呼天抢地,甚至于与他同归于尽……正如爱的情态是千奇百怪的一样。但如果她并不爱一个人,那么她就会漠然置之,冷若冰霜。我对于栾伦杰正是如此。我对自己的态度感到吃惊,我自知这样对待他是不应该的。毕竟我们已经是夫妻了,毕竟我们是共同生活在一起,经济上已经有了不可分割的联系,而我又不大可能与他离婚与另一个男人结婚。对于一个普通的女人而言,说句实在的话,栾伦杰并不是那种不称职的丈夫。虽然他在外花天酒地,吃喝嫖赌,但这些缺点并不是不称职的标准了,如今的时代,这样的男人是太多太多了,但他们何尝又不是一个好丈夫呢?时代不同了好男人的标准也变了。 栾伦杰很自私,甚至于卑鄙下流,而这些却常常又被势利的人们用来作为衡量男人才干的标准。好像只有自私和贪鄙的男人才可以称作是男强人。如果我当初没有过柳诗鸣,如果没有受过如此的学校和家庭的教育,如果我是一个别的女人或许会更理解他的为人,甚至于钦佩他,然后去爱他。可是我既然接受了这样的教育,我的心既然已经接纳了柳诗鸣,那么栾伦杰是再也不可能进入我的内心的。我常常想我是一只喜欢吃青草的羊,而栾伦杰和他的弟兄们是一群狗,我是绝不可能跟着他们去吃鱼肉的。 清明节前一天,碧云到“柳诗鸣的墓”上去扫墓,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但她意犹未尽,就顾不得吃饭,把自己锁在屋里,她有许多话想与人说,但却没处可以诉说,就只得自言自语,并随意地写下了一段日记。 清明节,我到了阿鸣的坟上去扫墓,我是独自一个讨了专车去的。我带了纸钱、幡纸和一些祭品。很简单,只有一个大的包。我将东西摊开在墓前。几个月没有来过了,坟前已经长满了许多杂草。天气有雾,我的脚、裤子和鞋全都弄湿了。坟上长出了许多的野草野花,因为周围的草木太茂密,这些花草们都把颈伸得长长的,还有好些小蝶儿,翻飞着彩色的翅膀。景物是十分的可爱。阿鸣就睡着这里,他的俊美无比的身体就躺在这草花下面。我的阿鸣是永垂不朽的,就像这些草花,今年谢了,明年还会开花,她会永远开花。虽然秋天到了她会凋谢,冬天到了她会被埋在雪下,但春风一到又是新生,又是美丽的景象。 跪在坟前,我哭了,我伤心已极,但当我想到了腹中已怀了阿鸣的孩子,心情也就好过了些。我在地上坐下来,我是向他报告喜讯来的,我一边抽泣着一边断断续续地向他诉说我现在怀着他的孩子来看他,将来孩子出生后,我就抱着孩子或者携带着孩子来看他的。我要向孩子讲他(她)父亲在世时的故事。 这里虽然是荒草蓬松,但对我来说却似乎是一个亲切的所在,正如游子对于故乡一样。我似乎爱上了这里的一切,这里的草是芬芳的,这里的松林茂密而幽静,这里鸟语花香,彩蝶纷飞。我坐在坟前的石头上,或者蹲在草地上,而阿鸣似乎就在草丛中听着我的诉说。在静谧中我仿佛能听到阿鸣若有若无的说话声。这种幻觉是那么的好受。 到山里为丈夫扫墓,似乎是到深山里来看在山里干活的丈夫。要是我是一个农妇,阿鸣是一个农夫,我们也会多么的甜蜜呀! 柳诗鸣与碧云相处的地方是在漩门中学,当她回想起往事的时候,她都会联想到校园的环境,所有的情形都是与学习和教学联系在一起。她对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诗鸣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感到十分惊讶,在日记中表达了他的恐惧和自责。 我们都是教书的,阿鸣呀,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呢?我怎么会到这里来呢?啊,是因为什么呢?我们有什么不是了吗?她想起最初的根源在于自己的美貌。因为美貌,所以流氓们就要来动坏脑筋。 栾伦杰也罢,死去的那个孟加勇也罢,他们两匹狼也都是为了美色而来,他们都是心怀邪恶的鬼胎,都是色狼。 追求美,并不是什么过错,然而,当他的追求损害了别人的正当权益的时候,损害他人的生命财产安全的时候,当其变态发狂,极端利己的时候…… 我难道真的是美丽的吗?真的是令人动心动情的那一种美貌吗?我对着镜子常常这样想着审视自己的容颜,但得到的答案却是否定的。在我自己看起来不但算不得美,而且十分的糟糕,我对自己的容貌感到很不满意。皮肤惨白,没有血色,这一点我好像突然发现,甚至于有点儿惊讶;目光呆滞,没有灵秀之气,尽管眼球的黑白还依然像小孩般的清晰明澈,上眼皮还微微有点儿发肿;头发尤其零乱,这一点变化最大,我一向很讲究发式,自从阿鸣发生了那事情后,我就不再顾及自己的容貌了,发式问题也不再注意。假使现在,我还懒得梳理。我曾经那么强烈地渴望自己的美丽,男青年的顾盼会使我的内心感到欢畅,我曾经那么强烈地追求自己的美貌,但自从诗鸣离世后,我就怕别人的眼光了,我甚至于怀疑别人的眼光中是否怀有恶意。美丽,从一个极端到了另一个极端,它是恐怖的同义词。当栾伦杰外出的时候,我倒反而还会对自己的发式和容颜作习惯性的简单的整理。他外出十分频繁,这使我感到了非常愉快,感觉到轻松、自由、无所拘束、如释重负。他一走,我对厂里的工作却反而主动起来。厂里的事往往来请示我,我的话他们每一个人都像得到了保证。他们认为照我说的做去是不会错的。我对工作方面的事还算是认真的,表现出一个女业主的精明和能干。 第五十五章 栾伦杰频繁外出,他的姐夫,教育局长孔中秉却频繁来厂里作客,几乎每个星期都有两三次。因为局长自己会驾车,局里有他的专车,他等不及下班就先驾了车子到狮山到狮山来了,碧云虽然看着奇怪也不好说什么。 碧云想,从玉岭到狮山途中经过两个县,估计也有两三百里的路程,作为一个局长,难道有那么多的时间,虽然有专车,自己又会驾驶,但这样的颠簸,也不是一般的人所能接受的。 碧云作为这个家庭的主妇和这家涂料厂的女主人理应对他表示出尊敬的。孔中秉是这家厂的创设者。这里的厂房原是部队的营房,由于他买通了部队的领导,才能以最低廉的价格购得,并创办了这家厂,并由他出资支持了这家厂。可以说没有他就没有这家厂。但碧云并不看重他这一点,这些都与她无关。她仅是出于礼貌,才留他食宿。她不想得罪这位有权势的姑丈。 有一个晚上,门铃响了很久,碧云却没有听到,直到碧云听到了打门声,才下楼来开了门。 “是孔局呀!”碧云在门内说。她已经习惯于叫他孔局长,而不喜欢叫他是姑丈。她不喜欢作为栾伦杰的妻子叫他姑丈,碧云解释说,“我在看电视,没有听到,真对不起。” “我以为你们不在了。”孔局说,“阿杰呢?” 碧云知道他是明知故问。 “还没有回来呢。他出差了。”碧云说着就把他领进房里,让他坐着,倒了一杯茶。接下,碧云就要为他准备晚饭。孔中秉每次从玉岭出来的时候常常是在单位下班前一两个小时,到了这里总是已经是傍晚了,碧云也总是吃过晚饭了。 碧云为他准备了两三只菜,然后取出了栾伦杰为他姐夫准备的茅台。孔中秉的酒量不大,并且总是饮得不多却就先醉了,与漩门大酒店里初见时的豪饮判若两人。 孔局长喝过酒了,就到房里看电视,饮茶,有话没话找碧云搭讪。说的都是不着边际的无聊的话,碧云感到厌烦但又不好不说,就尽量不说话,只是被问到时才应答几句。碧云惊诧:一个教育局长说起来的话来,竟比没有文化的人都无聊,更俗不可耐。 “阿杰待你好吗?”他这样问道。 “说不清怎样才算好呀!”我说。 “他最近经常出差吗?” “是的,都是业务上的事。” …… 碧云尽量不去看他,但她感觉到了他的眼光在注视着她,目光像虫子一样在她的脸上和身上爬。 “他不在的时候,一定很寂寞的吧。”他继续着说些无聊的话,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碧云俏丽的脸蛋。 “不,没有什么呀!工作需要嘛!”碧云应答着,猜想着他将要说下去的话,头皮也似发痒,心儿也有点儿惊慌,但很快就镇定下来了。 “有一种……”他可能是自己感觉到说了不应该说的话了,所以句子也不联贯起来,话音也有点儿不自然,“丈夫从军,独宿空房的感觉吧。” “没有,那有这样的感觉,都老夫老妻了。” “不可能没有,你还年轻呀!其实也没有什么,现在这个时候,性爱是解放了,你喜欢怎样都可以的,夫妻双方都限制不了对方,其实性爱解放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我可以肯定阿杰在外面也是会做那方面的事的。” “不会的!”碧云嘴里虽这样说着,心里当然是明白的。 “咳!有也好,无也好,其实都是无所谓的。当他在外地有这方面的需要的时候,我想他会有这方面的路子。”局长说,“如果你得知他有外遇的话,你会怎样看待这件事的。” “我不会毫不在意的,只是现在的男人……我是没法子管住他的。”碧云说。 “你爱不爱他?”局长说。 “不……”对他的问题,碧云感到惊慌,为了摆脱这个令人厌烦的话题,碧云对着电视中的画面把话题扯开了,说,“看那猴子!” 电视荧屏上那个耍猴的正让猴子爬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干啥要一条绳子牵着呢?”碧云明知故问。 “没有绳子就要逃跑了。”局长说。 “那猴子真可怜,”碧云说道,“还有牛、羊、笼子里的兔子等一切一切的动物都不得不听从了人的摆布,而又有哪一种动物是真正心甘情愿地服从人的呢?” “别谈这个了,”局长说,“人与动物是不一样的。” “有许多的人像动物一样得不到自由,不得不受别人的控制!”碧云说。“也有许多人连禽兽都不如……” “其实人与动物从本质上来看是一致的。”局长先生说道。“人是高等动物,从生理上来分析,人与动物是完全一致的。” “人与动物是有本质上区别的。”碧云坚持着说道。 “从本质上来看,人与动物是一样的。”局长说,“譬如动物之间的交配。从性爱的角度来看,人与动物是完全相同的。” “人有理智呀!人是能控制自己的行为的。”碧云说。 “其实,只有到了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才有真爱!才有爱的冲动,爱的爆发!”局长又把话拉到了老话题上了。他的那两支色迷迷的眼光直向着碧云的身上移来移去。使她感觉到了犹如针刺一般的肉麻感觉。她担心要是他也像动物一样的将“真爱”“冲动”起来, “爆发”出来,那可不得了。她似乎感觉自己的处境十分的危险,犹如有与猛兽同处一室的惊慌。 碧云不知如何与他说话好,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不懂……”其实当时,碧云真的是很慌张了。 “我教你好吗?” 碧云听了,心里大吃一惊,暗底里骂道:“你可真的是够无耻的了,人家把你作一局之长,还算是他的姐夫,我从亲戚的情面上看重你,尊重你,客气地对待你,你还居然开起这样的玩笑来了。”心里这样想着就微微的一笑连忙说道:“我倒是不用你教了,你有要你教的人了,……” 当碧云说着这话时,孔中秉局长却突然向碧云靠了过去。 “时间不早了,对不起,孔局长,你也该到宾馆去睡觉了。明天还要赶回去上班的吧!也够辛苦的了。”碧云说。 “今晚不到宾馆了,就在这里睡觉了。”孔局长无耻地说。 “那好吧,我去开个房间,很方便的。你就睡这里也不要紧的。”碧云说着就要准备走路了。 “不用了,我这就走的。我不过是开个玩笑的。可不要介意呀!”局长先生见碧云要走了,连忙这样说道,并且起身走出门去。 碧云不敢送他到大门口,因为夜深了,路灯不够亮,门口和走廊都很阴暗。 当他的车子发动机响了的时候,她才松了一口气。 第五十六章 孔中秉局长的办公室在玉岭县公安局大楼东首,共占三间,分为两段。前段是办公区,占两间,是日常处理政务的地方;他的身后左侧又有一扇推门,从推门进去是一间小室,装璜和布设十分精美典雅,是接待私交好友、亲戚和上级领导的地方。那私室进门右边靠墙放置一张三人长沙发,西面与北面靠墙都是书架子,满架都是书籍和字画。南面置一写字台,电脑放置台子上,桌子上还置放砚台、笔墨、笔桶等。他爱玩电脑,所以独占了两台电脑,一台在办公桌上,另一台在私室里。他爱玩游戏,喜欢看激情电影,还时常看“人体艺术”。他专门建立一个图片存放的公文包,里面已经收集了四千多幅女人的裸体画。放起幻灯来足可让他连续欣赏几个小时。 他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嗜好,那就是擅长用电脑剪辑图片。她最喜欢把照片中某女的头剪下置到某一个裸体模特的脖子上。这样看上去就像真的一样,就像是他看到过的,或者他单位中的某个女人存放在他的文件夹里就是裸体的了。反复端详欣赏,活灵活现,兴致无穷。 他以单位名义购置了一架价值二万余元的数码照相机,是他独自占用的,不管走到哪儿他都要带着,一般不拍别的,专门拍女人的人体。不管是否穿着衣服他都要拍,还时常招来发廊小姐玩后再拍裸体照。大多是偷拍。这样就大大地充实了他的电脑公文包和相册。 近日来他正建立一个“by画册”,那意思只有孔局长一个人知道,画册里收集的图片都是碧云的照片,内里的照片大都是裸体,也是他经过上面的方法精心处理过的。在这个画册中他已经剪辑、制作、保存了碧云的各种不同姿态的裸体图像了。 这位年轻英俊的局长,每次从狮山石滩回来总能带回一些碧云的照片。他把照片全部保存到了“by画册”,然后进行剪辑。他在做这些工作时十分认真,真的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他把碧云的头像移到了不同的裸体模特的肩膀上,进行比对,他不时地为自己的作品所陶醉,但过了一会儿却又觉得不很妥贴,又重新移到另一个模特儿的脖子上。这样移过来,移过去,比对了又比对,直到自己满意为止。他的双眼全神贯注地盯着显示器的荧屏,只恨不得把裸体的碧云给请下来。 “你下来吧!宝贝!” 看着荧屏的时候,他口中念念有词,“你的美色是举世无双的。栾伦杰那家伙,果然精明,着了你的迷了。现在我又着了你的迷了,啊,我迟到了,不过,我还是有机会的。只要功夫深,铁棒也能磨成针呀!你说,是不是呀,我的宝贝,我的心肝!啊!呵……” 孔局长常常忘记了时间,到了凌晨一点了才猛然醒悟,自语道:“该睡觉了。这时间过得真快呀!” 那晚他想乘栾伦杰不在的时候,了却自己的心愿,谁知反被她用软棒子打出了家门回到了宾馆。在宾馆里,又是睡不着便把笔记本电脑打开,把那个公文包画册中的“by画册”打开来细细地欣赏了起来。正欣赏着忽而想道:“要是阿杰回来,碧云对阿杰说了,那不就要伤感情,丢尽脸面了吗?”便给碧云拨了电话。 “阿云,你睡着了吗?”孔中秉轻轻柔柔地说。 “啊,你是哪一位呀?”碧云说道。 “我是你姑丈呀!”孔局说。 “是孔局呀!真的十分的抱歉!对不起了,你怎么就说走就走了,我可以住到楼下的客房间里去的,你就睡在我们的房里也无妨的。”碧云说。 孔中秉听了想道:“她这话是暗示我与她睡吧!那分明是这个意思了,这样妙龄的女子,怎禁得了独宿空房的寂寞,这漫漫长夜怎熬到天明呢?我孔中秉,还只是三十八岁年龄,血气方刚,谁见了不称我英俊潇洒。看来碧云是想通了,看来这年纪轻轻经不起我的勾引的……”于是心里一高兴脱口而出,撒了一个谎:“我还没有开好房间啊,我这就回来!”也不让对方答话,就先把手机关了,开了车子就赶到了镇后的神州涂料厂,到了那边只见大门紧闭,就把喇叭按了几下。这深更半夜的,喇叭声特别的响亮。 碧云开了房间的门出来在阳台上一看,果然是孔中秉的车子,心想:“这个人真的是无耻,不要脸的,我今天暂且把你放进来,看你还敢把我怎样。” 碧云下楼开了大门把车子放进了院子里。孔中秉停放了车子,从车上下来,对碧云说道:“我是多么想与你在一起呀,只是碍于你是我阿舅的妻子,其实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这做人嘛,第一要紧的是快乐,要活得生动,有趣,幸福,只有傻瓜才会过那种循规蹈矩的枯燥乏味的生活。” 碧云听着,想道:“他居然还说出这样的话来,真的是恬不知耻。我且听着,假装没有听到一般,也不去答理他……”这样想着就只顾往楼梯上走,把他带进了屋里了,就回头对他说道:“姑丈,你就委屈一下,住这里,我住到楼下客厅里去。”说着就要往外走,却见孔中秉已经把门给关上了。他把背靠在门上,说:“阿云,这事儿,只有我知你知,此外再也没有人听到了,这整座的楼房就只有我与你两个人,我们两个假使在打鼓唱戏也不会有第三个人听到的。阿杰到外面已经多日了,我还与他通过电话,这几天也不回来。我想你妙龄芳华,何必独宿空房,现成的福不享。现在这个时代,性解放了,你也不必计较太多,思想解放一点儿,心也想开一点儿,胆子也就放大了一点儿,手脚也就放开一点儿。” 碧云头也没有抬一抬,只是在一旁站着,看着自己的手,把白白纤纤的手指揉了又揉。 孔中秉见她不响了,还以为她的立场正在被他说动了,顿了顿继续做他的动员工作:“我是早就喜欢上你了,只是我有家庭牵累,有很多不便,你要……” 碧云知道,这个人虽然厚颜无耻,但又不好得罪他的,想了想就说道:“孔局呀,你是我的姑丈呀,又是我爹妈的老领导,我们都一向尊敬你的,我现在也还是尊敬你的。要是我们发生了哪事儿了,阿杰知道了,会怎样的看你呢?你夫人又会怎样的看待你呢?这是有损你的形象和尊严的事,万万做不得的呀!” 孔中秉说:“你多心了,阿云!我们两人做的事儿,怎么会被别人知道呢?相信我们两个偶然而为之,绝对无人知晓,不是很快乐吗?现在年轻人思想解放了,不像从前思想封建落后。” 孔中秉见说了那么多的话,还不见效果,就又转换个方向,想道:“那些女人,还不都是为了钱,自己舅媳妇也莫非也为这个。”这么想着就从包内取出了一万元一捆的人民币,在她的眼前晃了晃,在茶几上一放说道:“这点钱归你了,以后如有用钱处,就尽管向我要好了。我会把你照顾好的……” 碧云想道:“我真的想不到一个局长竟然会那样的无耻,这样的……啊,我也说不出许多道理,也不必与他争辩,先吓唬他一下或许会见效的。”于是她说道:“你把钱收起来吧!要不我就给阿杰,或者给阿姐好了,让两位来处理这件事好了。” 孔中秉自知这话也不过是吓唬而已,她哪里还会把这事儿告诉给别人的,既然做了这一步了,我再不下手,还不是被她笑我一个男人银样蜡枪头,一吓唬就缩起头了。还不如干脆来硬的吧!想着就上前一步张开两臂去抓碧云。碧云后退了一步使他扑了一个空差点儿摔倒了。碧云转过身欲要从门口出去,却被孔局长抢先将门拦住,不让出去。碧云将眼睛往屋里四处看着,心内则想着逃脱的法子,她哪里会料到,堂堂的孔局长,外表看上去是何等的斯文样子,居然又是一匹野牛。 孔局长见碧云又不动了,就再次发起进攻,他向前跨上了一步,转了个三百六十度,从后背将她一把抱住,往胸部、腰部、臀部到处的乱摸。碧云可也不是软弱之辈,身材也不十分的和矮小,就势一推,将对方推出了三尺多余一个 碧云思忖:看来这个家伙我也不必留什么面子,他也不值得我去尊重的,就顺手拿起一把水果刀,明晃晃的足有半尺多长,大声喝道:“你再过来,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你再过来……你再过来……”碧云正颜厉色,把刀口子对准自己白雪般的胸脯。原来孔中秉也是色大胆小,一见这样的场面,早就怕了连连后退,直到了将背贴在墙壁上,说道:“我这就走,我这就走……我是真心的,碧云,我是真心爱着你的……”边说着,就退到了门边开了门出去了。 碧云见他出门了,就把门重重地关上了。屋外响起了车子发动的声音。碧云经历了这样的事儿,心口怦怦的直跳,浑身筋骨像被抽掉一样的无有半点儿力气。 第五十七章 把院子的门关起来或者藏匿到深山里去,古人用最简单的办法,逃避现实,甚至于不想当官,本书的女主人翁碧云在嫁给栾伦杰后,却躲藏在自己的心里去了。她不再歌唱和跳舞,不再交际,与所有的老师、同学、亲戚、朋友全都隔绝。她把自己装进了一只陶罐,把自己封闭了起来,像把一个文件装进了纸袋里封存起来。从此,这个世界对于她已不再精彩,草木也失去了光彩,日月也失去光辉。她把自己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现实的物质属性的,另一部分是精神的非物质属性的。作为物质的她与所有的女人一样,只是职业的,平庸的一个人,生存着而又工作着;作为精神方面的她是属于过去了的和未来时空的,所以是虚幻的、充实的、丰富而又灵动的。她每天早上离开房间,走向工作,走向岗位,去记帐,去购物,去做家务,去做现实生活的一切琐碎的事务,然后回到房间里,结束了她的呆板而乏味的现实。当关上房门的同时,她的心灵之门也关上了。她缅怀远去的情人,想着将要降临的孩子,幻想着美妙的过去和未来的生活情景,在缅怀和思念中,好的思想一如她的怀孕的腹部一点点地丰满起来、完善起来。她把回忆和想望一点点地留在了笔记本里,读者将会随着本书作者的笔,深入她的内心世界,去观赏和采撷,去汲取和吸收。 结婚,山顶上闪烁着明珠,在我的意念中是多么神圣,多么辉煌,一生就为那么一天,从小我就有这样的意念,随着年龄的增长,结婚已经不再遥远,攀登者已经接近了峰顶。结婚无疑是一生中的重要转折。 年龄还是幼小的时候,就想望着结婚,等待着长大,盼望着结婚,诗鸣的出现我对结婚的期盼到达了顶点,我几乎是可以摸着那颗闪烁的星星了,然而,当我到达顶巅的刹那间,那颗星星突然熄灭了。世界一片漆黑,我处在黑暗的中心,周围是那样的可怕,可恶,可憎。扭曲的婚姻却本是对人的尊严的侮辱,是人格的剥夺,是我想逃也逃不脱,避也避不了,像一场铺天盖地而来的大暴雨,猝不及防,躲避不及,我处在暴雨和冰雹的中心。 一个人躺在魔鬼的身旁,他的感觉会如何呢?一只羊躺在豺虎的身旁,它的心是何等的颤抖。 等待着宰割,等待着烹饪,心中有说不出的苦痛与无奈。姑丈早逝了,他还只有五十出头;诗鸣走了,他英年早逝,来去无踪,只留下一个我,如墙上的枯蒿随风转。我已经失去了依靠,我多像林子里变色的青蛙,为了生存,不得不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变换着色彩,处境是多么堪忧。 人到底应该怎样的活着,这是一个老话题。人的任务是什么?做人应该怎样地生活。观察孔中秉和栾伦杰,从学历上,生活经历上,风格上看似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其实是完全的一样,完全是没有人性的动物。像动物追求异性一样,像动物追求食物一样,像动物占领一个位置一样,既缺乏理性,也没有多少人性。 他们两个追求我,其实与两只狼在争吃一块骨头,是没有多少差别的。因此而感到可悲,可怜,可惜。他们把我看作是骨头,我为什么要把他们作为人呢? 被他们当作骨头的例子,在现今的世界上实在太多了。他们到处吃、喝、嫖、赌、抢、偷、骗、敲诈勒索胡作非为,无所不用其极。 回想少年时,我的追求多么的美好,想当一个教师,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也曾梦想办企业,赚很多很多的钱,然后去支持办学,帮助穷苦的孩子入学,甚至于想收养好多好多孤儿;想找一个与我有相同志趣和爱好的青年,做我的丈夫,一起奔赴美好的前程;梦想上大学当一个教授,当一个科学家,……如今是残梦已断心也碎。 没有爱,就没有光明,就像没有眼睛,摸着黑过日子。我是一口没有长过菱荇的池塘,我是没有星星的夜空,我是没有窗户的屋子,还有比我更痛苦的伤口吗?谁能为我打开窗户,谁能为我医治伤痛;我渴望得到一小缕阳光,我渴望得到一小滴露水;我是一棵小草,用柔弱的生命,我渴望着举起一朵小小的花朵。 当我生了孩子后,我终将冲出樊笼,我要自由,我不能与狼共舞,不能与蛇蝎共处。 他看我怀孕了,特别的关照我,他以为我怀的毫无疑问是他的孩子。我不想欺瞒他,但我没有勇气把真相挑明,但总有一天我要把事情向他讲明。我怕他会杀了我们母子俩。说真的我是怕他的,我怕他有那么一天,他会发现我怀的不是他的孩子。或者当孩子出生的时候,或者当孩子长大以后,随时都有被他发现的危险。这种危险是巨大的,一旦发现,就有可能毁灭一切,他会在一个暗夜里突然把我们母女(子)两个杀了,然后,他也自杀,或者他被绳之以法,也一样被执行了枪决。由于害怕,由于这种担忧,我还在睡梦中突然叫出声来,我叫出了柳诗鸣的名字来了。我在梦中见到栾伦杰举着一把刀来杀我母女俩,我就叫着柳诗鸣的名字,向爱人之灵求救。幸而栾伦杰并不睡在我的身边,否则我会被他打死的,我的尚未出生的孩子会……因为怕睡着时说梦话,我不敢深睡,我不敢做梦。我可怜起自己来了,这样的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啊,我真的像一只小白兔睡在虎穴的旁边。天哪睡着时,我怎样能管住自己的嘴,怎样管束住自己的梦呢? 第五十八章 姑妈打电话来了,她说很想着我,要我在有空的时候过去看看。但我一直都没有空。工厂像一架运转的机器,一经开动就不好停下来。我一步都不能离开这里。一天要跑好几趟银行,有时也去国税、地税局等部门。由于工作忙,我不得不把小食堂买菜的事托给管理食堂的汪阿姨去做。但立即就遭到了他的批评。他说这种事一定得亲自去办的,我知道他的意思,就是怕汪阿姨买少报多,而我却总以为让阿姨辛苦了。一个快六十的人了,每天起早是不是要累着了。她一个人要照顾好十几个人的吃饭问题。我还向他提出过了,我说应该再请一个食堂的人员,与阿姨一起来搞,否则太辛苦了。我们的食堂人员,除了食堂的事外还要兼做些厂区打扫等杂活。 他终于答应我去看姑妈了。自从姑丈去世后,姑妈变得沉默,变得忧郁了,脸容上罩上了一种灰暗的愁容,她很孤独而且可怜。我与姑妈见面时相抱而泣。我们已经好久没有见面了,她并不太老还只有四十八岁,离退休还早着哪。她还在上课,她说平时总是在办公室里很少回家,因为家里只能看到丈夫的遗物和遗照,只能激发起她对往事的回想。她说她因此沉浸在教学活动和教育工作中,尽最大可能地与学生在一起,从六点半到晚上十点,她都忙于改作和备课,与学生交流思想等等。 听说我到家了,她一下课就到家中,她紧紧地抱着我,她说我瘦了,黑了,摸着我的肩膀,吻我的脸颊。然后我们一起到街上去买菜,她说,已经很久没有去买菜了,平时为了节省时间,更多地从事工作,她都是食堂用餐的。她的生活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晚上,她从办公室里把作业本子带到了家中,我们一起批改,此刻我仿佛回到了从前,找回了失落的笑。 在这个世上,我没有什么人是可以讲真话的。我对谁都要留一手,生怕会受到某种伤害。总怕会有什么秘密会被看穿,或者生怕被人误解。只有在姑妈的面前我才可以把什么话都说了。有一次,我告诉她,我怀的孩子是柳诗鸣的。她怕得厉害。她悄声地认真地对我说“这事你千万不能让人知道的,那可不是一般的事了。”她的神情也感染了我。使我也感到了紧张了起来。接着她就对照我的婚期算起我的产期。还问我怀上那孩子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我都如实的向她说了,她就认真地计算起产期、婚期、根据婚期确定应该做产的日期。然后说:“整整相差两个多月了。”她说出了她的担心:要是提早两个月做产,那么定会引起对方的怀疑的。她着实是十分犯愁了。 我真的舍不得离开我的姑妈,离别时她把我送到了车站,看着我上了车,车子开走了,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了,才将目光从车窗外收回,透过车窗看着她娇小的身影我的泪水又来了。 回到了狮山石滩的厂里,我又一次次地想起姑妈。 第五十九章 半夜里,突然惊醒,楼下传来嘈杂的人声。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了,先是一辆轿车的声音,接着是摩托车的声音。可以推断有好几个男人和女人。不一会儿他上来了,叫我下去做几盆菜,我下去了,他们带回来好些新鲜的鱼和野味。这时我看到了坐在客厅里的有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都还很年轻。使我大吃一惊的是两个男人竟然是那次打阿鸣的那两个。一个是矮胖的,一个是小而瘦的家伙。看了这些仇敌我心里涌一上了一股仇恨的怒火。我真恨不得放些毒药,将他们全都毒死。我怀孕已经四个月了,肚子已经能约略看得出来是怀孕的样子了。不过如果不注意的话还是看不出来的。那两个女的看上去还年轻,可能比我还大一、二岁吧,打扮还新潮,人也不算难看,不过我看着就不舒服。其中,一个在抽烟,她把指甲染成了朱红色,另一个略微胖一些的胸部很露,差不多要露出乳头了。她是在向人展示发达的胸脯和曲线优美的胸沟。我在烧菜的时候,他们就开始吃酒了。那两个女的也会喝酒,而且酒量还挺大的。几杯酒下肚,话也多起来,声音也重起来了。突然我想起来,有一个声音又在我的耳边响起——“我是阿雅!柳老师已经……”。“我是阿雅!……”“我是阿雅!”难道她就是“阿雅”吗?口音也很熟悉。我可以肯定她就是那个与我打过电话,告诉我阿鸣执行枪决的那个“阿雅”。可她不是我的同学啊。我又犹豫起来了,她似乎又不可能是那个给我打电话的那个“阿雅”。口音相似的人往往很多。我不再想这个了,但眼前的那两个男人,是流氓的帮凶这是一点不假的,我自己的眼睛就可证明这一点。我假装不认识,头抬也不抬一下,看也不看一下,只是在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看一下。就这一看,我的心中就升起了怒火。这些罪犯,是他们追杀我与柳诗鸣,还将那位救我们两条性命的阿伯的草屋也给烧掉了。我在心中不知骂了多少遍“强盗”、“流氓”、“土匪”。 那两人不时地叫一声“阿杰哥”、“栾大哥”、“栾哥”。这使我如梦初醒,恍然大悟——我想起了,那天出事的时候,我与阿鸣曾经到了那条舢舨小船上,看到那两个捕鱼的人,原来他们就是栾伦杰和沈志定。啊,我怎么不更早一点想到呢?为什么栾伦杰要与这些人结识呢?他们是早就相识的吗?是怎么认识的呢?我知道的太少了,我几乎什么事都不关心。 我烧了菜,感觉头晕而且恶心,就先回去睡了,但我只躺着没有睡着,我清楚地听到了楼下的响声,他们还猜拳喝酒令,过了很久很久,大概在快天亮的时候,才散去。估计吃得太多了,酒喝得太多了,有人呕吐了,地上一塌糊涂。第二天我收拾了一个上午,把地也冲洗了一次。 “阿鸣能原谅这些人吗?”我反复地想着这个问题。“他之所以遭受枪决,与他们作伪证有关,可以说是他们杀害了柳诗鸣。——我不能原谅!我也不能原谅栾伦杰!但我又感到无能为力,我能把他们怎么样呢?我是多么的软弱啊!我曾听一个老和尚说过,”好有好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我想总有一天会得到报应的。 阿鸣,你如果地下有灵,就告诉我吧,我该怎么办呢?我无法再生活下去,我无法忍受!我不能再与蛇蝎共处,可是我又太软弱,我没有任何一个可以能为我想办法的人,没有任何人可以帮我出力,我没有人可以商量。我不知怎样逃离这虎狼之窝。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这句古话是多么有道理呵!我看到了这些人,眼里几乎是在冒火了。我恨不得将两支目光变成激光之源,直刺他们的心脏。我真恨不得在一个晚上全都将他们杀了,以解我心中之恨。 阿鸣杀人,不!他不能算是杀人,而仅仅是在正当防卫的过程中将那个匪首打死了。还有两个没有死,如果连栾伦杰也算在一起的话,应该是还有三个人。有好几次栾伦杰将他们带到了厂里来了,他们住在楼下的客厅里。有几次栾伦杰也睡在客厅里,还有两个女的也躺在沙发上过夜。 我曾有几次想到要杀掉他们,也曾想到过毒药,也曾想到过用煤气,并有了具体的方案,但我的软弱和胆怯的天性,一次次地使我打消了这个念头。一个人的行为,无论如何离不开教育的影响。姑丈对我教育的话,每当我的头脑中产生这种念头的时候,就总会响起在我的耳畔;就会想起姑丈的话——“活着是一种做人的权利,更是做人的义务,也是一种责任。”我死了,一点也不足惜,我会追随柳诗鸣的脚步含笑九泉的。可是我还有一个孩子,在我的腹中,那是柳诗鸣的孩子,我仿佛也听到了孩子的呼声了,我不能也将孩子也杀了。还有我的姑妈,我也不能将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抛下不管。我的责任心在哪里呢?啊,我的高尚的姑丈呵,你死了之后还在教育我,在我犯罪之前挽救了我。 与人结婚肚里却怀的是另一个男人的孩子这似乎是我对不起那个被称作“丈夫”的人,但我的内心却一直都不承认这一点。我不是那个男人的妻子,我是比他更早的我的男朋友的妻子。而他是侵略者,是强盗,是他占有别人的妻子。 我唯一欣赏的是他的喜新厌旧,最好是他不来理睬我,不来靠近我。他经常不回家,他因为知道我不出门,就在本城的宾馆里住着,却要告诉我到外面去联系业务上的事。 有一次半夜里喝醉了酒回来了,他突然抱住了我,要亲吻我,满口的酒臭,我转身就跑。我想不到这一跑,倒激发了他的兽性。他反而更要抱我,我在无处可退的地方,被他抱住了。 “呸!酒鬼!”我骂道。 “酒鬼?我是酒鬼吗?”他给了我一个巴掌,虽然并不太重,但已经伤着了我的心了。我回敬他一个巴掌。他一把将我放到了床上,把我的衣服也剥了,像一头发了疯的狗,把我的所有的衣服全都脱了,连短裤和乳罩也扯破了。这是多么残忍的强奸啊! “你这个烂婊子,你是被我抢了来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姑娘时就是那个罪犯的姘头了。你知道我是怎么将你骗来的吗?你听着,那两个蒙面人是我的那两个兄弟扮的,是我叫他们这样的,然后我再来救你。还有……啊,还有……” “你……你……你这头猪!”我在骂,我怒不可遏。 “猪?我是猪吗?好啊,我是公猪,你是母猪!”他压在我的身上,对我实施了强奸,我却在不住地反抗。而他在不住地“我是公猪,你是母猪!”地叫着,不住地对我身上进行乱摸。我已经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只能用两只眼睛恶狠狠地看着他。可他已经用脚将自己的裤子蹬掉了。我只得像放在肉案上的肉一样听任他的摆布了…… 他越来越野蛮,经常在半夜时候回家,一躺下就搂着我要做那事。我常常是从睡梦中突然醒来,却发现自己已经被他占有了。他的粗暴与无礼简直使我无法忍受,我深恶痛绝,但毫无办法,毕竟我还是他的合法的妻子。我感觉自己被牢牢地钉在棺木的板上了,我是被绑架者用绳子紧紧地缚住全身了。 我想总有一天我要逃离这个地方,在我生下我的孩子以后,我将逃走。我有文化,也并不愚蠢,一定能与其他女人一样做出一番事业来的。 第六十章 我不得不逃回到了我的姑妈家里来了。我的身子由于怀孕而变了形,不得不穿着难看而肥大的衣服,因此我也很少出门,只有傍晚的时候才到外面去走走。姑妈总是陪伴着我。她时刻在关心着我,爱护着我,千方百计使我开心,尽量不提起令人难过的往事,而只说些有趣的事。 对于姑姑我总是感觉到自已欠了她许多许多,不知如何报答她。我想只能让她开心,不要再提起使她不安的事儿来了。但事实的情况是我把她作为我发泄内心郁闷的地方,我每次回家都带回许多内心的痛苦和烦忧,向她诉说。结果总是引来她的泪水。为什么总是这样呢,总是心里想着别使她受气和忧愁,却偏又把不愉快的事向她倾诉呢?我永远无法装假,永远无法做到把忧愁放在一边,假装快乐来安慰她。我是永远当不了演员的。 回到我长大的家中(我永远也无法忘掉这个家,永远也不能把栾伦杰的家当作自己的家),我总要把姑丈的遗像看了又看,然后再用纸巾擦拭干净。姑丈的神情是那样的安详,他的遗容依然是那样的严肃,他的眼神依然对我充满着期待。但我能向他说些什么呢,我没有才能可以向他汇报的。看着他的遗容,我总是有一股负疚的感觉,凝视着,这个负疚的感觉就越发的强烈。他要我实现的,我一件都不能实现。一个教育之家,夫妻俩都是大学本科毕业生,都是从教几十年的人,却不能教好自己女儿,不能使她成才。这是他的终生的遗憾,啊,我真的是太不争气了。 昨天下午,管门的应万泰老师叫住我,并把我叫到他的门卫室的内间,悄悄地对我说:“有一件事,就算是我托你吧。” 我说:“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会认真去做的。” 他很严肃地说:“事情已经过去了的,不知道是不是还可以再提起。我是想了又想,觉得没有一个可以托付的人。那是关于柳老师的事。” “那是什么事呢?”我立即追问,“什么事呢?”我恨不得将他要说的话一下子全部都从他的喉咙里挖了出来。 “下个月,我要回到家乡去了,不再在这里管门了,以后恐怕很难找到我了,让我带着这些东西也不大方便的,所以我得在临走之前把那些东西托个可靠的人保管,在小柳老师回来的时候就还给他本人好了。”他说着的时候,就把一张方桌子移开,再揭开盖在上面的旧帆布,露出了四只纸板箱和一只我在阿鸣的房间里看见过的黑色的木板箱。“就你与他最好,那就由你保管一下吧,等他回来,如果他要,就还给他吧。大多是书,还有一些用品和文具。你看是不是可以?” 我当时是喜出望外了,但我还是强作镇静说:“那就让我来保管好了,不过……”以下的话我打住没有再说下去。我要说而没有说出的话是这样的:“他是不会回来了,以后就给他的儿女吧!” 老人已经七十多了,由于长期艰苦的工作使他显得一天天衰老下去,看上去像是被晒干瘪了的土豆巴儿。他一心扑在工作上竟连柳诗鸣被枪决了的事也一无所知,还在想着他会回来呢。我想既然他还不知道这件事,还在盼着他回来,那就不必把真相告诉他。诗鸣在世时与这个曾经错划为“右派”的老人很要好的,把这个真相告诉他,他一定会很痛苦的,我何必要使他痛苦呢,就让他一直记着他,等着他回来吧,这种期待或许是很美妙的。啊!多善良的老人啊! 第二天一早我就叫了一个外地民工把东西全部搬到了二楼我原来的住处。我的住处一直原样保持着。一间十二平方米的小房间,一扇门对着客厅;进门对面靠壁是一只大书架,左边靠墙是一张床,南面靠壁是一口两门衣橱。朝东是一扇向着阳台的玻璃窗。临窗有一张三斗的写字台。我利用产前休息的时间,整理柳诗鸣的遗物。这些东西现在是柳诗鸣留给他的遗孀和儿女的最宝贵、最重要的财富了。 ○○○ 有一些自己想去做的事,正愁着没法去完成,却突然老天帮忙,不用劳心劳力就成了,这样的事也是有的。我想这些作恶多端胆大妄为的人,害了我阿鸣一条性命,害得我的孩子一生下就没有爸爸,害得我没了一个好丈夫,害得我的身心长期受到欺凌和侮辱,虽然我们都没有能力报这个仇,说不定某一个日子,他们会自取灭亡的。这么想着心里有时也会踏实一些。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对前途失去了信心,但我不再感到失望,因为我有一个孩子,为了这个孩子我将作出我的努力。我到书店里买了一些书,一些看图识字,给孩子看的图片,也有给孩子编织绒线衣的书。今天我就整天都在琢磨编织的方法。我学习各种花纹的编织手法。我曾两次编织了一半到绒线店里去买配色用的毛线。我拆了两次,还是没有编织成功。我想永远也织不成插图中那样的图案了。但我并不心慌,我一定能织成的,因为离我孩子的出生还是早得很,我完全有足够的时间完成我的任务。并且相信一定能编织出很好的花纹来,这些出色的编织物将为我的孩子增加光彩。 ○○○ 一个小孩子来到这个世上,他首先要见到的是谁,是母亲和他的父亲,然而我的小孩却只能见到他(她)的母亲,却永远也见不到他的生父了。孩子还未出生,我就先为他悲哀起来了。但同时也安慰他,不用太悲伤,你的母亲一点也不比别的母亲差,甚至于足以弥补你没有生父的缺憾。为此我要在产前学习做一个优秀母亲的知识和技能。我做得很认真,从怎样喂奶、怎样换衣服、怎样喂营养的食品、怎样教孩子说话等等。 我的全部的心思都花在这个上面了。一切为孩子的降生而精心地准备着。我做到了一个怀孕妇女所要做的一切。 我躺下来或者靠在沙发上遐想的时候,有时会想得很远,甚至于想到孩子长大后的相貌,他的体形会像他的父亲吗,如果她是一个女孩,长大会像我吗?如果真的像我,我就不会让她去学唱歌。从电视中的梁祝我想到要把我的孩子也穿着男孩子的衣服,性别就报男的,这样就会更安全些。有一次我竟然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的儿子骑着白马过来了,他一下车就向我跑来,他的相貌与他的父亲是一个模样的。这是多么值得骄傲和幸福的事呵!——我的柳诗鸣,又回来了!啊,我多么幸福! ○○○ 我又唱歌了。鸣唱是鸟的天性吧,可是我已经很久没有唱歌了,是因为太艰辛吗?是因为太悲伤吗?唱歌,女孩子的天性,可是我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唱歌了,我曾觉得自己已经忘却了这个天性了。我从小就喜欢唱歌,曾经那么长久地迷恋着唱歌,并学会了唱很多的歌;还曾学过京剧和黄梅戏的唱段,虽然并没有忘记,却好像是遥远的往昔的事了。可是我还没有老呀,一个还只二十四岁的青春妙龄,怎么能就那么早就老了呢?啊,唱歌曾为我带来不小的名誉,但因此给我带来了永远的灾难,给我心灵刻上了永久的痛。要是我不参与那次演唱会,别人就不会知道我,我也不会发生那样的灾难了。为了争夺一个有名气的美女,这些男人竟然疯狂了,杀人了。但我们不能不奋起还击,我们要保卫自己。灾难也就这样发生了。可是我是那样的喜欢歌唱。我带着热泪喊——“我要歌唱!——”我的生命是与歌唱联系在一起的呀! ○○○ 据说胎教是这样的——当母亲在体外教导孩子的时候,胎儿也会听到,也会感知母亲的快乐,因此孩子也乐观。我想我的孩子也能感知我的音乐的旋律的,我想我的孩子也会歌唱的了。当夏夜的流萤从我的心上飞过,爱情的花朵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的永久闪耀。啊,我的孩子,你是我心灵上的永不掉落的星星。啊,我的宝贝,是你照耀着我走出黑夜。唯你才是我从死亡到达新生的通行证呀。 ○○○ 如果我离开他,他会同意吗?我一直都在这样问自己,我想着通过什么方法来提出这个问题,并希望得到他的同意。但我又觉得这个要求不可能得到他的同意,因为他认为,我怀的是他的孩子,尽管对我和我所怀的孩子并不热心,但我相信他对这个孩子是满怀着希望的。他的这个希望越是强烈,越是不会同意我分手的要求。我努力想保护这个孩子,就像我要努力保护柳诗鸣一样。我会用生命来保卫他(她)的。一想到这些我就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勇气提出离婚的要求了。 我把这个要求向我的姑妈提出,并请她为我想想办法,我还哭泣着说不想再回到他那儿去了。这个要求使姑妈吓了一跳。 “啊!我的女儿,你千万不要对他说这样的话呀!”她压低了声音,生怕有人听到。“你不要与他顶撞!千万不可与他顶撞!我们没有别的亲人了,谁也不能帮我们的忙,我们只能忍着,万事都要忍着。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儿,不管他做了什么事儿都得忍着,你可得听我的话呀!” 我把他的种种恶行都说了,把那帮助歹徒打我,打柳诗鸣的那些人带到家里来吃饭等事也说了。姑妈却也说:“此一时彼一时,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人也死了,别管这些事了,你只装作不知道也就是了,千万别提起这些往事,就像早就忘记的一样。过去了的事是不能老是提起的。” 姑妈虽然说得也有一些道理,但我却在内心里不同意这种意见。我心里有一种反抗精神,但又不知道如何宣示,不知往何处去发泄。姑妈则一再向我教导要尊重丈夫、要服从丈夫,与中国古代封建教育的“三从四德”,没有本质上的差别。而我自己虽然也有反抗的精神,在事实面前我也只得顺着“三从四德”的封建的那么一套做去。我想不通为什么要那么服从他,为什么要那么做。我想我总有一天要发疯或者挟着孩子出走。逃到他无法找到的地方去。我还希望他会找到一个他所感到最满意的女孩子,并想与她结婚,并要求与我离婚。啊!我的老天爷呀!要是真的能发生这样的事,该有多好呵! ○○○ 从他的角度来讲,我当然算不得是一个好妻子,我对厂里的事一点也不关心,但他很关心,所以在厂务用人方面他的要求是很严格的。这也是他不将他的两个朋友收到厂里当工人,不委托他们办厂里的事的原因。正如他所说的那样——“这种人是不能办正事,只能办邪事的。”他这个人,什么是正邪是清清楚楚的。但就是要明知而故犯,趋邪而避正。 如果我爱他,如果把他的家作为我的家,并把他作为终生的依靠,我会怎样对待他呢?我知道怎么做去,但我没有爱他,所以我无法这样做。我压根儿就不想从他那儿得到一点好处。 最近他变得殷勤起来了,他经常打电话来,总是问我的身体情况和对孩子的感觉等等。 他对孩子对妻子应该是有亲情的,是我冷落了他,看不起他。他现在所占的位置是只有柳诗鸣才可占有的,但侵略者无法取得本土人民的支持,他永远也无法取代我的阿鸣。 ○○○ 今天我整理阿鸣的书籍,又想起当初的情形,那时,我是默默地站在他的书架前,心口在怦怦地跳,有一个身影悄悄地移近,立在我的身后,我闻到了男人的气息,另一颗心也一样地跳动,我感觉到了,仿佛脚下的楼板在微微地颤动,仿佛整个地球也在微微地颤动。我是那样地爱着他,那样舍不得离开他,我的阿鸣呵!你的胸口靠在我的背上,在我转身的时候,啊!有一双手搭在我的肩头……现在我依然在翻着你的书,我的阿鸣,你还在看着我吗?你的心还在跳着吗?我等待着你的双手再次搭在我的肩头。在我仰面的一刻,你把你的嘴唇印在我的嘴上,印在我的脖颈上,于是我属于了你,在一件上帝赐予你的礼物上,你盖上了你的标记,——那是属于你的,我是属于你的,我永远是属于你的,你是我永远永远的主人。 我的地下的阿鸣呀!唤不回你的人啊!我的心是多么的悲哀。我走遍了我们曾经到过的每一个地方,那当时的情景是历历在目。我又感受到你的风雅,感受到了你的温馨,感受到了你的厚重的心,你是一棵坚强的树,一座坚定的山,一条奔放的河。我是靠着树,躺在山的怀抱,听河的歌唱。你是我永恒的歌。风啊,你是我永恒的歌;山啊,你是我永恒的歌;河啊,你是我永恒的歌。让我唱着你的歌直到白头,直到老死,重归泥土。我还要我们的子孙继续唱你的歌。勇敢的歌,正义的歌,爱情的歌,生命的歌。你的生命是一棵松,你的芳名是馨香的兰。 我走在小河的柳林里,我坐在河边的石头上,看着河水潺潺的流过,仿佛又看到你的容颜,在水中微笑。 我想起了那夜,你走着,我走着,在河的这一边,在柳林里,看着天上的月,看着水中的云,默默地走着,不知夜有多长,不知路有多远,我们走着,最后坐在那片柳林中,坐在那堆石头中,默默地过了那一夜。你没有睡,我其实也没有睡。你还不知道我是假装睡着,我合上了眼睛,其实并没有真的睡着,我幸福地靠在你的胸怀里,你脱下了那件衣裳,盖在我的身上。我仍然假装着睡着,其实我并没有真的睡着,我没有睡着。我要等到某一天,我要向你说那一个夜晚,我并没有睡着。可是你已经走远了……现在我又看到了那件衣裳了,我多么感谢应万泰老师,一个门卫却能如此深刻地理解了我的心。他保留了那件衣裳,保存了你对我的爱,现在我又看到那件衣裳了。我将它盖在我的腹上,盖着我,盖着你的孩子,盖着母女俩,盖着你的妻子和孩子。我的鸣啊,你地下有知吗,我是多么爱你,多么深切地思念着你啊。我将两手搭在隆起的腹上,我感觉到了我的孩子在微微地蹬动。快了快了,我们的孩子就要降生了。或许有一天我会牵着孩子走我们曾经走过的路。在那座山头上,在那片海滩上,在你与歹徒搏斗的地方,在我曾经倒下的地方,我要向孩子讲述你的故事,讲述父亲英雄的故事。然后向他诉说你的冤屈、蒙难…… 第六十一章 那个讨厌的家伙,他又来了,他是来看望他的“老婆”,和关心“他尚未出生的孩子”的。他关起门来要拥抱我,并令人恶心地一遍遍地叫“我的妻”,“我的孩子他妈”。真是令人肉麻。我惊惶失措,不知如何回避他。 他真的一点也不知道我们之间的事,他还蒙在鼓里,他完全以为,孩子是他的,我真的恨不得把事情讲明,并严正地提出要求他不要再来了,这里既没有你的老婆,也没有你的孩子。但我没有一点勇气。现在我已经后悔了,彻底地后悔了,当初太糊涂了……悔恨的泪水,淋湿了我的衣襟。我的心上的阿鸣,叫我怎么办呢? 栾伦杰的姐夫,那个大名鼎鼎的局长和他的夫人也来看“舅妈”和“弟媳”来了,别的亲戚也来了,使我们的两口之家有时也变得热闹起来了。他们的到来,使我更没有勇气把事情讲明,我预测不透,这样的事如果明了,我们母女俩,还有我的可怜的姑妈,不知要遭受怎样的灾难。天哪,我受辱的日子何时才有尽头呢?我又一次失望了。 ○○○ 从今天开始,我开始计算孩子出生的日子了,今天是我开始倒计时的第一天。离孩子出生的日子还有65天。我忽然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就是一个时间差的问题。也就是这个孩子是我与柳诗鸣所生的,我们两人结合的时间要比我与栾伦杰结婚的日子要整整早两个月,也就是孩子出生要比栾伦杰计算的日子早两个月,这必将引起栾本人和所有的亲戚们的怀疑。也就是说,我婚前与柳诗鸣的性行为并生孩子的事实就会真相大白。这个后果又会怎样呢?栾伦杰会想方设法除掉我的孩子,这个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我把这个担忧告诉我的姑妈,我想她真会有办法的。 姑妈说:“是啊!我想过了,我早就考虑过了,会有办法的。”但她没有告诉我具体该怎么做。 ○○○ 栾伦杰又来了,他似乎是专门为我们的难题而来的。在吃饭的时候,他突然问道:“碧云,你什么时候做产呢?” 我没有立即回答,因为我想让姑妈来回答这个问题。姑妈不慌不忙地回答说:“还早着呢?你这个做爹的怎么不想想呢?什么时候结的婚,要不就问问妇产科医生,生孩子起码也得有八九个月啊!还只有五个月啊,如果是这样,也得到了农历的三月份呀!别性子急嘛,做爹嘛,迟早有你的份。” “可是,我看她的肚子,那么大的,像是就要生孩子似的。” “那是讲科学的呀!”姑妈说道,“没到时候,哪里会生孩子呢?别性子急,迟早有你做爹爹的份。” 我真的为姑妈的话捏一把汗。分明只有两个月时间就要生了,却偏要说是还有四个月,提前生了怎么办呢? ○○○ 时间过得真快,产期只剩下几天了,姑妈请来了她的两个学生,她们都是镇医院的医生和护士。那个妇产科医生年龄约在三十五六岁,姓梅名姬,以前曾来家中,有一点面熟,我叫她梅大夫,姑妈说这“大夫”怪拗口的不如叫梅阿姨吧,这样亲热。那个护士还挺年轻,比我也大不了几岁,名叫林红艳,我就叫她林姐了。梅阿姨先为我做了一些常规性的检查,然后对我说了一些作为一个孕期的妇女应该知道的基本常识。姑妈留下吃了晚饭,姑妈与她说了不少的话。姑妈把两位送走回来,高兴地说:“阿云,姑妈把事情都商量妥了。” 第六十二章 ……阿鸣,你在地下有知吗?你会保佑我的,保佑我们的孩子顺利降生。我在保养自己,在安抚自已,孩子是我俩所共同的创造,我将用最大的努力和最高的敬意来呵护她(他)的幸福,虽然我俩命途乖舛,在一起的时光是那样的短暂,但你给我的幸福因为有了孩子而得以绵延久长。这个幸福不限于肉体的感受,更是精神的享受,每当我回味那个美好的时光的时候,你就来到了我的身旁,你就重又回来了,你靠着我的身边睡下,我能闻到你当初的气息,感受是那样的真切。我能在现在看到你当初看我时的眼神,我能在现在触摸到你当初的肌体,你的体温、你的风采、你的笑容、你的话语……当然我不是用眼睛看到的,不是用鼻子闻到的,我有常人所没有的第六或者第七的,或者更多的感觉,这是比现实更真切的感觉。有成语叫“视而不见”或者“熟视无睹”,或者“置若罔闻”。看完一部电影,两个小时里可以什么都看不进去,只因为“心不在焉”;猪八戒吃人参果,吃完了却不知道那果子是什么样的滋味,我相信这种情况也是有的。但我现在却坚信有那样的一种与之相反的现象。我的头脑像一台能把记忆中的素材自动编辑演绎成另一个真实的生动故事,故事中的主角就是我与你。不但是故事,还应该是电影,不必用眼睛看的电影。电影中只有你与我。我可以在听你的歌唱中,在看你与我扮演主角的虚幻的电影中,幻像地度过幸福时光。我一个人锁在屋子里的时光本该是空虚与寂寞的,但因为想你,变得充实、美妙。 我不断地看你读过的,你作了注释的书,看你的笔记和日记,以使我的“电影”的素材变得更加丰富和完整。 我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因为有了你,我的世界是多么的丰富呵!李白“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是空虚的,孤独的,可我不是孤独,也不空虚。我是真实的,你是真实的,孩子也是真实的。因此我的世界是三个人时刻在一起的幻像的真实生活情形。 第六十三章 午夜十二点左右,有一辆白色的救护车在漩门中学的校门外停了下来。司机从车上走下来,手扶着大门的铁栅向里面喊话。门卫室的电灯亮起来了,门卫披着衣走了出来。 “都过了十二点了,有什么事嘛?”门卫边说着话边打开大门。他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头发全都白了,但精神还算健旺,他原是镇供销社的退休职工,三个月前他顶了应万泰老师的职。 梅姬医生从车上走下来,她的身后跟着护士林红艳。她们急匆匆地向学校的宿舍楼走去。 门卫十分震惊,他急急地跑到了车子的前面领路。车子缓缓地进了校园。教工住宅楼在校园的南区(生活区),车子直到南区宿舍楼的楼梯口才停了下来。梅姬急急地往楼梯上跑,梅姬和开车的驾驶员也随后跟上。不一会儿,大家把碧云抬了下来,又慢慢地扶到了车子上。 整幢楼房的住户全都受到了惊动,纷纷从玻璃窗上探出头来,目送着车子徐徐地开出了校门。第二天一早,校园里在传递着关于碧云从床上翻下来受伤的消息。 碧云躺在医院的产床上,下腹部感到了隐隐的疼痛。她明显地感觉到了孩子在腹内蹬腿踢腾,她忍受着一动不动,生怕影响孩子的活动。她甚至于不敢将身子稍加侧转,只是仰着头看着天花板,两腿自然地分开,以便让孩子不受一点阻隔地顺利来到这个世上。 疼痛在加剧,一阵阵的剧痛,使她闭上了眼睛,她努力想着别的事儿,以分散注意力。她的脑海里甚至还浮现出孩子长大的情景。她闭上双眼仿佛看到青草地上,孩子在快乐地奔跑;时而,用无声的语言为自己讲一个英雄的孩子的故事;时而,也会看到柳诗鸣,牵着孩子来到了她的身旁。 一阵阵的剧痛,像要剐下她身上的一块肉。她狠命抓住身体两侧的被毯,汗如雨下。此时,她再也不能想像那英雄的孩子的故事了。她熬不住了,叫着——“阿鸣!阿鸣!”一声声地,还夹着“呜!呜!呜!”声音。她哭着,但心头不时地闪过快乐的电光,像高空中飘下的一朵朵彩色的云絮,诗鸣的脸容不时地像花一样地在脑海中闪过。 孩子终于出来了,碧云感到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全身都不能动弹,腹部瘪下去了,像被掏空了五脏六肺似的。她想看看孩子,梅姬和护士林姐在不住地忙碌着。孩子拚命地哭,声音很是尖脆,她听得出来这是女孩子的声音。她猜对了,果然是一个女孩子。梅姬把孩子举到了她的面前——红红的皮肤,闭着眼睛,黑色的稀疏的头发粘在皱缩的头皮上,两只小手和两只小脚在空中乱抓乱踢。“再让我看看!”她无力地叫着。 梅姬再次将孩子捧到了她的面前。碧云仔细地端详着,她是想看看是不是很像柳诗鸣。她很快乐,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了。 很快,校园里传开了一个新闻:已故校长章一秀的千金碧云晚上十二时左右从床上翻到了床下,肚子受了伤,当夜抢救到了医院做了早产手术,幸而母亲伤势不重,孩子也状况良好。 第六十四章 碧彩霞当夜拨打栾伦杰的电话,无人接听;拨打了手机,手机关着,到了第二天才拨通他的电话。 岳母对着话筒说:“阿杰呀!你怎么啦,昨天晚上关机了吧!” 女婿答道:“阿妈,是的,夜里关机充电呢!” 岳母语气很沉重,但也很从容地说:“昨夜出事了,阿云她从床上滚了下来,幸而救护车来得及时,没有出什么大事儿。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长那么大了,只有小时候有过几次。” 栾伦杰惊讶着问:“那么,小孩呢?!” 岳母说:“生下来了,是个女孩。医生说因为是早产不能见人的,要保养几天的,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接着对方还问了碧云的身体等情况,并说把厂里的事告托一下就回漩门。 碧彩霞打了电话就来照看碧云。她躺在医院的产床上,还挂着大瓶,额头上贴着一块纱布,表示从床上摔下来时已经擦伤了。 栾伦杰是下午三点钟赶到的,他看着妻子在床上已经睡去,就要求医生让他看看孩子。 “是早产的,不能见风,要特殊护理。你也不用性急的,已经做了爹了。孩子个头也大,像你也是大个子,要是足月就更大了。长相是像她娘的。” 天色渐渐暗下来栾伦杰看了一下手表说:“都六点了,该吃饭了哇!姑妈,我们到饭店里去吃饭吧。” “不用了,你也在这里吃吧,都这么长时间没有与阿云一起吃饭了,你就陪她吃一顿吧。一家人亲热点好呀!饭店里一个人有啥意思。” 栾伦杰要去买一些熟食来,他岳母劝了,要他将就着吃一餐。碧老师就到医院的食堂里用饭菜票打了饭菜来,靠着床边支起一张小桌,栾伦杰也在医院里吃晚饭。 天已经黑了,电灯很亮,为了避免眼睛受伤,碧云戴上了一付淡淡的褐色墨镜。她仍然躺着,由她姑妈喂着吃。 碧云躺在床上,有意不去看伦杰,也没有一点笑影,还是保持她一向的风格,淡淡的,冷冷的。她想道:“这件事儿,似乎就这么过去了。做产,本来在她心目中是那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终于顺利地过来了。” 栾伦杰的手机响了,就到了病房的外面去接听,接了,又走回到了屋里;又一个电话来了,他就又到外面去接听,……手机的铃声不停地鸣叫,他就不住地走进走出。 岳母说:“阿杰,你厂里的事务很忙的吧,看你的电话那么多。” 栾伦杰应答道:“是很忙的,业务也扩大了。” 岳母又问:“生意好了吗?” 女婿答:“当然,比以前好多了。” 其实,这哪里是业务上的事,都是女人的电话。对栾伦杰来说,陪在医院里的时间是最难挨的。碧云总是那么淡,那么冷,无话可说。岳母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说不到一处去的,护士医生更是陌生人。他就不停地接电话、打电话。 到了第二天的早上,得知消息的亲朋好友也有好些赶来看了。栾伦杰的姐姐、姐夫也到了,大家先是相互寒喧一阵,说笑了一回,随即就忙着各自的事情去了。碧彩霞老师把客人都带到了家里去了。栾伦杰则与他姐姐去街上买菜。有几位学校和单位上班的推说有事也都回去了。 吃过了中饭,客人散去,彩霞也回到了病房,随即栾伦杰也来了。还没等屁股坐稳,手机又响了,他每次接手机都到门外去。碧云自是知道他说些什么话的,可他每次都推说是厂里的事忙。岳母说:“要是厂里忙,你就回去好了,这里没有什么事的。医生也都是熟悉的,都是自家的人,再说做产也顺利,不必担心的。” 栾伦杰说:“厂里的事,实在是忙,现在碧云不在了,样样事情都由我一个人作主,告托别人又不放心。我是要走了,有什么事尽管打电话好了。找我姐姐也可以的。”说着也就走了。脚还没有迈出门外,手机铃声又响起来了…… 对栾伦杰来说石滩毕竟是客地,那有漩门热闹,自从碧云挺着个大肚子回到了漩门待产后,栾伦杰便耐不住寂寞了,但又因为厂务在身走不脱,就把了原先在漩门的那一帮朋友都邀了去,自己出差的时间也少了,可以不出去的便尽量不出去,在厂里陪着那些狐朋狗党整天的玩着。那一日栾伦杰回到了狮山石滩的厂里,早有人在等着了。他开了二楼房间的门进去,已经有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女人在里面,她躺在床上在看电视。栾伦杰说道“我去去就来的,你干啥要这样打手机,有那么多客人在,叫我真不好意思接电话?我现在来了,你要怎样呢?” 那女人说:“想你啊!我只是想你,还有什么呢!你过来!”。 栾伦杰走了过去,她一把将他的头扳了下去,在他的脸上,嘴上重重地亲吻了几下,说:“我是喜欢你的,只有不喜欢你的才会不想你呢。” 他顾不得脱掉衣裤便搂着她在床上滚作一团,心里却在想着:“碧云虽然漂亮,但床上的功夫还不如她的十分之一,态度上更是不及她的温和。只是这个女人对别的男人也会这样的亲热,这样的配合,见一个要一个,毕竟是低贱,那有碧云高贵。碧云毕竟是有教养的人家出身的。”这样想着便还是觉得碧云适合于持家做妻子,而那个女人只配当一个情妇了。他想“如果让我再选择一次我还是会选择碧云的,虽然冷一些,但货色还是真的,素质是可靠的。” 第六十五章 太阳似火一样的炙烤着大地,一群穿着被太阳晒白了的蓝色粗布劳动服的人在蠕动着,像一群乌鸦在无声地啄食它们的食物。这些人穿着同样的服装,都戴着长舌头的鸭舌帽和白色的口罩。他们正在擦去钢筒外边的铁锈,然后再涂上油漆。车子将钢筒从不知名的地方运过来,擦好了,上了漆了,晾干后再运走。整个过程用不着说话,只有砂子和铁铲磨擦钢筒,或者钢筒相互碰击发出来的声响。 在这些人中,柳诗鸣那双曾经热情地看着他的五十几个学生的眼睛,现在正看着那锈迹斑斑的钢筒,他的握笔的手正在握紧小铁铲子、榔头、砂纸和钢丝刷。 他的这张曾在课堂上侃侃而谈的嘴,现在已经彻底地闭上了。这里用不着嘴,只有一双不停地动着的手就足够了。嘴巴的功能只是喝水和进食。 他的情感曾经是奔腾的河流,现在它已经渗到了地下成了地下的一条暗河,依然不停地冲突着奔流着,他的眼睛依然能喷发智慧的火花。 就在离这些做工的场地不远的地方,有两排矮平房,都是水泥钢筋混凝土结构的。这是他们的住房,每一间都住几十个人,床铺分上下两层。柳诗鸣睡在上铺,他的床头在有窗户的一角,亮光从这里透进来,给了他一种美妙的感觉。就凭着这一缕光线他可以做他的事了。他养成了一种习惯,就是俯着身子,将头对着那一缕光线,全神贯注地写他的东西。在他的笔下,他的对往事的回忆,对亲人的怀念,对爱情的迷恋,对未来的向往与追求,全固定下来,像流动的水和泥浆变成了陶瓷,像照片把某种姿势和形态变成永久;他通过笔记把生活经历和心路历程全都固定了下来。一个人在寂寞的时候,想到与别人交流,在这里,他找不到一个可以与他交流的人,他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自言自语,或者写“信”(不寄发的信)。由于写的需要,他不管走到哪儿,都要留心寻找着纸张和笔,就像大母鸡在随时随地寻找食物。可是在他生活的环境,要找到这两样东西是何等的不易呵!简直是在山顶上寻找鱼。这里可偶然发现的只是木工遗落的半支铅笔和一些包装用的厚纸。尽管这些东西本来不是用来写字的,但每次的发现足以令他欢欣一整天。 把一张张皱皱的像老人的皮肤一样的包装纸,揉了又揉,搓了又搓,然后垫在床底下,压得平平整整的,像是经过熨烫的布料一样,然后才在上面写字。他把自己的思想感情寄托在这一页页的纸上,把生活经历记录在这一页页的纸上,就像农民把稻谷收藏在粮仓里;就像银行把钱币收藏在金库里。这重重叠叠、大大小小、五颜六色、写满密密麻麻的纸张中有许多是写给他的亲人的没有寄出的信。他的快乐,他的忧思,他的怀念全都粘染在这些纸张上了。这些文字不属于任何一种文体,是无体之体、无物之物。 这个高中的语文教师,一到晚上或者中午短暂的休息时间,就开始做他的笔记。他把字写得很小很细,但清清楚楚,这是他为节约纸张,减少用纸数量的最好的方法。 在漫长的岁月里,每天只要有空,只要看得到,他就会写。有时,一天要写好几次。清晨醒来时、中午休息的间隙、晚上入睡前,他会借着微弱的月光写。常常是捏着半寸长的铅笔一笔笔地写。总是写得很慢,中午写了,晚上接着又写,今天写了明天接着写。总是几天接着写分不出是哪一天写的。 他像一条不发声的鱼一样,像一只乌龟一样,不说一句话,默默地跟着大家上工,跟着大家下工。上工比大家稍微早一点,从不迟到,下工比人家迟一步,也从不早退。从不得罪别人,当有人侵犯了他的利益的时候,他也总是忍受着,不还击,不反抗。他记住了那个词句——“沉默是金”。 他与大多数犯人一样,做着粗重的不必有任何技术的活。他做的是诸如给果树整枝、除虫,给棉地除草、刨地、施肥,打土坯、造围墙,凿水井等重活和杂活。在经过了三年后的一天,队长将他叫到了管理房,见了两个部队的干部。他不知道他们到底为什么找他,只是根据他们的提问一一作了回答。就在那此谈话之后的第二天,他的工作改变了,他被分派到了农场的养马场里干活。这也是一种苦活,但比那边稍微宽松一些,因为他从来没有接触过马,对马的习性一窍不通,只能做一些诸如给马厩里添水加草、打扫场院、修理马棚的木门和栅栏之类的活。他搬到了管理房二楼的阁楼上住,那里比原来住的地方稍微明亮了些。还有一点就是值得高兴的事,就是他可以更容易地弄到纸张和笔了;同时他还可以借到报纸夜里静悄悄地阅读。 第六十六章 一个寒冷的冬夜,劳动了一整天的劳改人员都休息了,农场的管理人员也休息了,往日里在大门口走来走去的值勤的人员连人影也没有看到,整个农场一片宁静,只有走廊上的那盏整夜不熄的照明灯还在发出昏黄的病魇魇的光芒。 柳诗鸣没有睡,他还在写他的笔记。他写了一会儿,又从枕头下取出旧报纸来读着,他从小就养成了读书的习惯。他把一张报纸从头到尾全部读完,甚至于连中缝的广告也要看一下。他还会不时地停下来想着母亲,想着他的碧云,也会想起他的学生和同事,时而也会莫名其妙地突然想起某一个与他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在一个偶然的时间里邂逅的人。这时,有一抹红光照在他的神情专注的脸上,在他的鼻梁上跳跃了几下,在他的额头上闪动了几下。不一会儿,这一抹从窗洞里射进来的亮光,渐渐的大起来亮起来。这种情形会使人想到了月亮上升或者太阳即将上山的情形。不管是月亮升起,还是黎明降临都会使他欣喜。因为阳光用她美妙的手又从他苦难的刑期中又减去了一天了。同时他又可以借着光明,那怕是很细微的一点光明,记述他劳动、休息、生活的情形,记下他心里的感受和想法了。然而这一次,他感觉到,光明的提早到来不合常理——这一豆跳跃在鼻梁上和脸上的白亮的光,很快就变成了红光,并且很快就照亮了他的整个的脸。 “火!”他警觉地想道,支起身子。 紧接着他闻到了强烈的烟火味。他的脑子在急速地旋转——是草料仓库,或者马厩,或者小店着火了?他坐起来静静地听着,却没有一点声音。“奇怪,怎么会没有声音的呢?”接着他听到了噼哩啪啦的声响。 “救火!”“起火了!”的呼喊声和马的嘶鸣声混在一起。 这里附近并没有村庄,只有农场劳改的人员、一些管理人员和稍远处部队的营房和部队的官兵。 他走出屋子,这才知道正是马厩起火了。大家纷纷起来看火,许多人都跑向起火的地点。这是很奇怪的,这里没有火源,只有几盏照明的电灯。马厩的房子很大,像是一座高大的长方形的小山,屋子中间是宽阔的走廊,走廊的两端各有一个大门,供人和马匹进出,不过有一个大门并不是对着路口,所以不再作为通道,而是让草料和杂物给堵塞了。走廊两边除了马槽供水的区域外都堆起高高的草料,那是为了喂马的方便而堆放在这里的。这里总共约有一百五十来匹马,是农场替部队养的,养到一定的时候就拉出去了。这里大多是良种马,而且还是高大的青壮马。放养的任务由劳改农场来完成。农场又挑选青壮年而且有一定文化素养的劳改人员来饲养。所有的马匹都关在有高大栅门的马栏里。马栏是由木料和干板材夹起来的,每只栏内有三匹或者五匹不等。每只栏的栏门上都用粗绳子拴牢,以防马匹走脱。 火光冲天,房顶上、窗口、大门口都伸出了长长的火舌,奉命救火的人们根本就无法近身,假使从窗口和大门口向屋里泼水也是无济于事的。劳改农场的领导、管理人员和部队官兵都束手无策。火光映红着一张张惊恐的或者好奇的脸。他们等待着一场大火的熄灭,他们猜想所有的马匹会在这场大火中死亡。 突然有一个人头上顶着一床湿淋淋的棉被,右手举着一把用来修理马棚用的大板斧直向火头赫赫的大门口冲去。 火在喷发,马在嘶鸣,黑烟笼罩着整个天空。 “回来!危险!快回来!——”有一个农场的领导在高声喊叫。 “危险!快回来!”有人在高喊。 但他已经冲进去了,猛烈的火舌已经将他整个地吞没了…… 每一个人的眼睛都注视着这座火焰腾腾的庞然大物。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有不少的人在猜想,这一下不但那一百五十匹马要烧死,还要多死一个人了。突然这个怪物的中段的两个窗口之间的砖墙向外崩塌了,出现了一个大缺口,紧接着马匹从这里奔突而出。先是一只、两只,接着三只……甚至于两只、三只同时跑出,而有几只还在燃烧着,马尾巴带着一团火苗。 大家争着为马灭火,而有一个人却怪怪地蹲在一个阴暗的地方数着跑出来的马:“一只,二只,三只,四只……” “五十二只、五十三只……”他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马匹跑出来的那个大缺口,嘴里在念着。当他念到期“一百三十一只,……一百三十五……”的时候,就边数着站起身来,大声地喊叫,“一百四十五只,一百四十五只。”他重复着,但没有继续数下去了,因为再也没有马跑出来了。 在熊熊的大火中,在人们的注视中,突然又有一匹马脖颈上缠着一个人冲出来了。 “一百四十六!一百四十六!”那人激动地高声喊叫着扑向那个人,大家一齐扑上去。在三百多人包围着的人群中,突然爆发出同一个呼声——“柳诗鸣!——” 三五支手电筒的白色光柱照射着一堆破烂一样的物体。围观者费劲才分辨出那人的头脸,那已经是焦炭般的头部;裤子破了,露出焦黑得像两条腿棒一样的腿,一条压着另一条。整个身子没有动弹。有人蹲下来,用手去摸,然后就低下头凑到了他的脸上。做完了这些,那人抬起了头来,说:“快!快!送场部医院!”接着,同时有几个人弯下腰蹲了下来,纷纷伸出手去探他的鼻子,或者测试伤者的脉膊。 担架来了,围观的人群纷纷让开,担架放在地上,当有人将柳诗鸣救起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了,他的脸部已经整个儿被烧焦了,大家把他送到了医务室进行临时处理。 一个小时以后,有一辆白色的急救车从东方发白的地平线那边爬了过来。又过了一个多小时,他才被送到了场部总医院的急救室里。四五个穿白色外套的医生立即围了上来,各种镊子在不锈钢的盘子边上碰击着发出叮当声…… 半个小时以后,医院的伤情检查报告出来了:脸部、手腕皮肤烧伤严重;头皮部份受损伤;眼、鼻、耳诸器管未实质损伤;腰部扭伤;左腿软组织挫伤;后脑勺遭击伤,轻微脑震荡。 柳诗鸣的事迹使医务人员也深受感动;劳改农场和部队领导给予高度评价,对他的伤情十分关心,并派人专门看望,要求院方全力救治。 第三天当地的各大媒体纷纷报道了一个犯人的先进事迹。 柳诗鸣的身体恢复很快,十天后,腿部、头部外伤很快就痊愈了;但脸上仍需治疗。根据院方的治疗方案治伤结束后再进行整容。 第六十七章 两个月后经过整容,柳诗鸣出院了,一辆部队的军用吉普将他接回到了场里,大家所看到的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柳诗鸣了。 尽管手术整容比较成功,但已经看不出一点点原来的样子了。不管是脸上的表情,还是眉毛,还是鼻子的形状,以及眼角、嘴唇、眉梢……大家想不起来这张脸与原先的那张脸还有任何部分的联系。不过,大家都认为如果仔细地看,他的眼神,看他的神情,依然是原先的那股灵秀和聪慧,依然是那般严肃和专注。 管理人员通知他不要参加劳动,让他在场院内好好地休息。场内的劳改人员,给他投来了钦佩而又冷漠的眼光。他感觉到自己与他们的距离一下子拉开了,不再是同类,而是一个是功臣而众人依然还是罪犯。 场里的领导不时地来探望他,还带来一些食品等东西,总称为慰问品,他统统给了同住的人。一星期后,他被要求到部队和农场的劳改人员作报告。 一天早上,一个瘦长身材,面色白皙的年轻人来到了住处。柳诗鸣对这个人是早有接触的,他是场里的秘书。 柳诗鸣一早就伏在床板上写他的笔记,在住院期间,在医院里找了不少的纸,有从地上捡起的,有从字纸篓里捡起来的,他都揉平了,放在床板上压平了,再放在一只包里,带到了场里。他这几天趁有空,就不住地写着。见有人找他,就连忙下床来。 “柳师傅请别忙!”秘书的语气十分的客气,“就在床上讲也可以呀!” “有事吗?”诗鸣说。 “是想叫你去作报告!” “叫我去作报告?!”诗鸣不相信似的说道。 “讲讲你冒着生命危险救火,保护马匹的先进事迹。” 柳诗鸣忧郁地说:“我没有什么好讲的。” 秘书说:“肯定有内容讲的,你做了这样轰轰烈烈的大事,你已经立功了,领导正给你考虑提前假释的事。” 柳诗鸣分明是听清楚了对方的话了,他心里突然一阵激动,说:“当时我可没有想得这么多呀。” 秘书说:“那当然,那当然!这可是要付出生命代价的。” 秘书要这位“英雄”到他的办公室里,秘书一边与柳诗鸣说话,一边从抽屉里取出了一叠白纸,放到了他的面前,说:“就在这里写吧,这几天你就不必到场里去干活了,你就在这里写。你要写得好,写出思想境界来。要与场党委的领导和管理部门的教育工作联系起来,越密切越好。要把自己的言行与想法,提高到爱场、爱岗、悔过自新和积极改造的思想高度上来。”“好的!谢谢!” 柳诗鸣反复地说,“好的!谢谢!” 他心里还在反复地想着“减刑”两个字,并继续想下去,——“能给我减几年呢?我真的立功了吗?”他不便多问,只是心里反复地想着这个问题,一想到这个问题,浑身都来劲了,仿佛是回到了学校的办公桌上备课和批改作业。 “你读过小学吧!或者初中?听说你是有文化水平的,你先自己写出来,今天能把草稿拿出来吗?你明天早上拿来给我看吧!晚上还可以准备。你就在这里准备吧,我给你一把钥匙,你可以在这里写。要记住这是一件政治大事,关系到你的前途问题的大事!弄得好,你可以早几年回去了。” “谢谢!我会的,谢谢!”柳诗鸣说着就坐了下来。年轻的农场的秘书把一叠场里和上级宣传资料都拿出来了供他参考。重点的地方,还给做上了记号,划上了几道扛扛,圈了几个圈了。 整整的一天和一个晚上的时间除了吃饭,柳诗鸣都在准备着专题报告会的内容,他看过了所有的场里和上级有关部门关于对罪犯进行思想教育方面的材料,特别注意了秘书划了重点的那些部分。他吃透了领导的意图,深刻领会了文件的精神,直到了午夜十二点半了才把稿子写完。他从屋里出来,到自己的住处去。他长长地叹息着,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天空。天上有一轮圆月,他想这是到这里后第一次看到如此圆的月亮呀!他感觉到空气是这样的清新,环境是这样的宁静,就像走在回家的路上一样。他放慢了脚步,他不想让这段路很快就走完。他停下来,再看看周围的景象,在明月的光照下,空旷的四野,已被镀上了银色的光。突然他发现了不远处有一个小孩站立着张望他的样子。他相信这不可能是一个孩子,在这深夜里站在旷野里向他张望,但他确实很想了解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小跑着走了过去,却原来是一棵矮树。在这里,很难得看到一棵树假使这样很普通的小树也十分的难得。这使他很感到欣喜。他轻轻地抚了一下,就在那棵树的近旁坐了下来。他又想起他的碧云了—— “云啊!当我不在的时候,你是怎样过来的,你在干什么呢?早上醒来的时候,你在干什么?中午,下午,晚上,夜里,现在这样的时候,这样月儿圆圆的时候,你在干啥呢?我是多么思念你呀!我立功了!我要假释了,要回来了呀!” 他很兴奋,头脑很清醒,就像这没有一丝儿云彩的天空一样。他慢慢地走回到住处。岗哨一动不动,静静地注视着这个立了功的人,现在已经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先进事迹了,他似乎已经提前解除了嫌犯的罪孽了。 第六十八章 第二天上午,秘书上班的时候,看到了放在他办公桌上的柳诗鸣写的材料,他细看了一遍,不禁叫绝。他看着稿子,在办公室里踱着步,情不自禁地沉吟道:“想不到还有这样的人才。妙!妙!妙!不但主题突出,精神领会透彻,文章精美,字也稳健遒劲!好极了!好极了!可不知他讲得如何?会写的不一定会讲,会讲的也不一定会写。”他拿着稿子去找柳诗鸣。柳诗鸣因为没有劳动安排,就自觉地在院子里打扫卫生,他见秘书来了就放下扫帚迎了上来。 “……”柳诗鸣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向着含笑走来的秘书点了点头。 “好!好!你写得好极了。我也没有什么好修改了,你就念得熟练一些,要用普通话的,因为听的人都是从全国各地来的不讲普通话就听不懂了。你好好准备一下吧!场里没有安排你劳动吧,你可以准备了,你要准备得充分些,有那么多人听你说话啊!” 秘书郑重地向柳诗鸣布置任务后走了,柳诗鸣冷笑了一声,想道:“居然想得出从这件事上捞政治的资本了。也好,我倒受够了,该让我出去了吧!”后柳诗鸣并没有急于准备报告的事,他忙着写着那些“永不寄发的信”。 第一场报告会有近两千个劳改人员和管理人员参加。柳诗鸣在讲话中并不是完全依照稿子中所写的内容。他在讲话的内容中巧妙地隐含着一种帮助劳改人员悔过自新的主题,他所赢得的不是热烈的掌声,而是彻底悔过的热泪。柳诗鸣自己也潸然泪下。在内容中巧妙地插入了对家乡,对母亲,对恋人,对学生的深切的思念,对工作的强烈渴求。 “……我们为什么到这里来?因为我们错了,不但是错了,而是犯了很大的错,是犯罪了,我们要正视这一点,我们是罪犯。我们对于我们的国家、对于我们的社会、对于我们的人民的利益,犯下了罪行,我们曾经为人们带来过灾难,带来痛苦,赞成破坏。经过了劳动改造,在农场领导的教育下,在管理人员的感化下,我们认识到了自已的错误和罪行,我们良心发现,我们后悔,我们痛苦,我们追悔莫及,我们已经无法修改过去。但是我们还有未来,有了未来,就有悔过自新的机会。我们必须抓住每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为人民、为祖国、为社会作出应有的贡献。我们要真诚悔过,要有具体的实际行动。我们要深深地牢记农场领导的教导,深刻地领会领导指示的精神,要从具体的行动中付诸实行……” 在讲到抢救火灾中的马匹这件事的时候,他是这样说的:“看到熊熊的烈火,我来不及作任何犹豫,火情就是命令,国家的利益,农场的利益高于一切,我没有想到个人的利益,我没有想到自己的生命危险,我只想到了要保卫一百五十匹军马的生命。我知道怎样抢救这些可爱的生命,只有我最有责任去救它们,我最了解它们,每一匹马的生命与我的生命有相同的价值。只有把墙推倒马就能从缺口中跑出来,因为南边的大门被草垛堵死了,北面的大门又被掉下来的木头堵住了,马群是被包围在里面了,只有打开一个缺口才能让它们出来,而马是被拴着的,所以我就用斧子砍掉栅门和绳子,让一部分马跑出来,另一部分不能自己出来的马就去拉它出来,事实证明,我的分析是正确的,我的做法也是对的。我的头顶上紧裹着湿湿的棉被,火掉在头上是不怕的。但空气十分稀薄,烟火令人窒息,随时都有倒下的危险,我一匹匹地将马拉出来,到了最后,我的被子挂在了柱子的钉子上了,拉不下来。而当我拉下来的时候马却踩住我的棉被,这样我不得不放弃了湿棉被,这时候头顶上的火掉下来了,将我的身子烧着了,这时候,我还不想放弃另一匹马,它在隔壁的地方被牢牢地拴住出不来了。我是用尽了我的全身的力气才把栏门打开,我就用绳子将自己缠在马的脖子上,让它把我带出来的,后来大家看到了我,现在大家看到了我,听到了我的声音。如果说是我救了马,那还不如更正确地说也是马救了我。当我站在马群中的时候,我是一匹马,马在人群中也是人,……” 柳诗鸣说到这里的时候,汗流满面。他擦了一把汗水继续说下去:“我知道怎样去救它们,我有了充分的准备,我先是穿上一身棉衣棉裤,用自来水淋得湿透的,再裹着一床湿被子,举起一把大板斧,冲进去之后,我首先打开一个大缺口,然后用一根长长的铁管子,用尽平生之力将两个窗口打开一个大大的口子这样有了亮光,只要我用板斧子砍断拴马的绳子,马就能自觉地从这里出来。我考虑了要顺序渐进,先抢救将要烧着的马匹,我在与火比速度。如果我是解救未着火地方的马,那么我只能抢救很少一部分马了。我已经迟了一步,还有五六匹马不能及时地抢救出来……”说着他用手掩住了面部和眼睛,当他把手从脸上移开的时候,大家惊奇地看到他的满是泪痕的脸。他哽咽着说不清话了。台下一片沉静,阒若无人。 第六十九章 列车冲破浓重的雨雾向东奔驰,柳诗鸣靠着车窗坐着,他的脸几乎是紧贴着车窗的玻璃。窗外是起伏的高原,矮树把根深扎进钢铁般的石缝里,黄褐色的叶子,看似蒙着厚厚的土灰永不褪色,已经看不到显示它生命的绿色了,风强劲地扫过,似乎要将它连根拔起,但小树依然挺立在地面上,不住地抖着顽强的身姿。柳诗鸣神色黯然,他的面部表情严肃得似高原上板结的地面,他的心思却比列车快了成百上千倍,他的脑海中闪过了母亲的白发,浮现破败的村庄以及村前的老树、石桥、桂花树;漩门中学的大铁门和他朝思暮想的恋人。在他的记忆中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变化不大,只不过是母亲的白发密了一些,大校门的铁锈厚重了些,桂花树稍微长高了些。那么思念中的碧云,他认为应该是结过婚,并且应该有个孩子,这是情理中的事。当碧云怀抱孩子的形象出现在他脑海中的时候,他心头似乎被针刺了一下,他鼻腔里涌上了一股酸辛,似有一只无形的手揪紧了,泪水夺眶而出。 在母亲与恋人间,他的思绪移来移去。 “妈,我回来啦!”他的心底像车轮一样滚动着,翻腾着。“妈……我真的不想离开你。你老了吗?你的头发白了许多吧?你的身子还像以前一样的硬朗吗?你的眼睛还像以前一样明亮吗?啊,整整五年了,你收到了我的信了吗?可是我怎么就没有收到你的一封回信呢?好奇怪呵!我也向别的人写信查询,但一样是针入大海查无消息……”他这样想着眼泪又来了。 他又想起了那些同事和同学,他初到新疆的时候,曾经给他们写过信,但也都似泥牛入海。他想道:“我失落的时候,再也没有人来理睬我了。唯有妈妈是绝不会看不起儿子的,这个天底下恐怕就只有妈妈能了解了。 “我对不起你啊!妈……”他开始哭泣了,他从行李包里掏出了一些纸巾,蒙在眼睛上,但很快就湿透了;他的鼻子也红红的,鼻涕也来了。他又掏出一些纸巾蒙住了双眼,但泪水和鼻涕更多了。 “五年里没有一个同学,没有一个故友,给我写过一封回信。”他十分懊恼地想。“在他们的心目中,作为一个同学和作为一个朋友的柳诗鸣已经消失了。好吧,那不是更好吗?既然你们谁也不理我,我何必要找你们呢?我就重新开始吧。就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刚从另外的世界来到了炎凉的人世。我的脸容是完全毁了,完完全全换了一张脸了,虽然植上了新的皮,那是别人的皮,绝对看不出我原来皮肉,甚至于整个脸的形状和结构都变了,谁都不会认识我是柳诗鸣的。” 想到这里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改名。“我就改了名吧。只让母亲知道就行了,从此我的名字就不再叫诗鸣。可以忘记的,不能忘记的,全都放在一边,让我重新开始吧……就像一个婴儿降生人间。” 黎明已经透过车窗进入了车车厢,晚秋的季节,寒气挡在了窗外,车厢内暖融融的,当一轮旭日跃出东方地平线的时候,他为自己起好了一个新的名字叫“柳复生”。 看着壮丽的日出,他的脑海中浮出碧云的身影。 “碧云啊,你难道真的就将我忘记了吗?你真的讨厌我吗?你变心了吗?你嫁人了吗?……”他继续想着,“不!你不会变心的,你一定是受到了压迫和欺骗。云啊,你这几年来好吗?我理解你,谅解你的,你……你怎么就不给我写一封信呢?是你不能取得我地址,或许你嫁人了,啊,亲爱的云啊,你一定有你的理由的。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受到了丈夫的影响和妨碍吧。十年,对一个青春的妙龄少女子来说,是太漫长了,不可能等待的。我谅解你的,我的心里依然爱着你的。请你放心好了,我绝不会来妨碍你的,我会像在天之灵一样在暗中保佑着你,我愿意用我的余生来保护你的,我的思恋的人啊!” 这个可怜的孤独的人,在反复地与这些他所思念的人说着话。五年来,他已经有了这样的习惯了。他就是这样过来的,他对亲人、恋人、朋友以及对学生都是以想代说,或者自言自语。 “永远爱你,我永远……永远地爱着你的,我会竭尽全力地保护着你,我是你的保护神。不管你嫁给谁,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不管怎样怎样,我会保护着你的……。” “我现在已经不是你记忆中的柳诗鸣了,我是一个叫做柳复生的老头了,他的面容和脸色多么丑陋,他的脸与你记忆中的柳诗鸣的脸完全不一样,你见了会害怕,会惊恐,会半夜从梦魇中突然惊醒……” 他的眼泪又来了…… 坐在他旁边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相貌粗犷的人,他伸出一只大手搭在柳诗鸣的肩膀上,说:“喂!你怎么流泪啦。一个男人年纪轻轻有什么事值得你如此伤悲的嘛!” “没有什么,对不起!我没有哭吧?” “可是,你在流泪呀!” “是嘛……真对不起,我失态了……” “你是一个忠厚的人。”高个子握住了他的手,说:“我想你是遇到什么难事了,能对我说说吗?是哪一方面的事呢?值得你这样。” “你怎么就了解我了?” “看得出来的,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了,如果可以的话,就请告诉我吧!” 于是,柳诗鸣把自己的事,从恋爱、服刑、立功减刑、失业等事细细地说了一遍。 “家中还有母亲吗?还有别的什么人呢?” “是的,只有一个母亲,再也没有别的人了。” “你得安下心来,首先得找到一份工作。” “是的,不过我……我……” “不要对女人抱有希望,完全靠你自己的奋斗!如果用得着的话,我会尽力而为的。”高个子握着柳诗鸣的手说,“我是个人办厂的,姓金名士元,浙江宁波人。”说着,他从手包里取出了一张名片递过来,“你可以给我打电话。” 柳诗鸣连忙擦干了眼泪,紧握住他的手,连声说:“谢谢!谢谢!谢谢!” 第七十章 一座旧校舍,大门一侧挂着长条形的牌子,上面黑体字是“宁波元珍涂料厂”,进门一个大院子,朝南一排落地七间两层楼房,东西两端是矮平瓦房。这里的庭院本来是篮球场,现在只有两只空架子了,篮球架子的投篮面板也破败脱落,南边本来是围墙,现在已搭起一排油毡棚屋了。棚子里平排放着几口大缸和堆放着一些铅皮罐子。整个院子散发出浓烈的油漆的臭气。这里原来是金家岙小学,由于学校合并了,学生都到中心校里去了,金士元看中了这里离市区较近,交通比较方便,就买了下来,办了涂料厂。 金士元在城里有套大房子,装璜得富丽堂皇,为了办厂凑足购买旧校舍的款子,就以三十五万元的极廉的价格出售了。为了解决住房问题,他们将校舍东端的矮瓦房拆去了顶部加盖了一层半的房子,其高度与南向的正屋平齐。楼梯直达屋顶,为了防止雨水淋进楼道,在出口处加盖了一个成直角三角形的“宝顶”,被称作“老虎窗”。金士元喜欢早起时登上那“老虎窗”看东方日出,看着看着就会哼出“东方红,太阳升……” 的曲子,心里感觉到自己的事业恰似旭日东升,激起满腔的豪情。他喜欢在晚饭时饮点儿白酒,但酒量不算大,总有“饮少而辄醉”之态。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会登上楼顶,西望夕阳,常会发出老大无后的慨叹。 金士元文化程度只有小学毕业,念过半年初中就缴不起学费辍学了。不管什么事他都是凭经验,靠记忆,所以那个厂虽然规模不算太小,但从生产、销售到管理等方面全都落后。 他的妻子蔡素珍虽然相貌出众,温柔可人,文化水平也是高中毕业的,但缺乏见识,学非所用,再说金士元根本就不让她参与任何生产经营和厂务交际方面的事儿,压根儿就无法插手这些事务,文化水平得不到发挥。金士元总对自己的工作不满意,感觉到自己需要一个帮手,一个有文化,而且是忠厚老成,办事可靠的管理人。他想到了列车上认识的柳复生,可是他无法与他取得联系,又责备自己不记下他的住址和联系方法,忽然唉声叹气,不能入睡。 妻子蔡素珍问道:“你怎么了,看你这样子像丢了什么宝贝似的。” 金士元说:“正是啊,我丢失了一个重要的宝贝了。” “什么?”蔡素珍还以为真的丢失了什么宝贝了,追问道,“真的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了吗?” “我是丢失了一个人了。” “丢了人了?!” “是的,丢了一个重要的人了,我在列车上结识了一个名叫”柳复生“大学生,看其忠厚,又落魄得可怜,当时我就想聘用。不管是做内部管理还是外勤业务,或者培训成技术人员都是可以的,但只可惜他这个人既无手机,也无联系电话,也不知家在何处,只约略知道他是宁波狮山人。每当他想到看到厂内的混乱的管理状况,想到四处奔波忙而无功的情况,就想到了柳复生了。”接着金士元把车上见了柳复生的事向妻子说了。 第七十一章 柳诗鸣在市里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乘车回到老家。到家的时候天正下着毛毛的细雨。还是村口的那棵古樟树,还是古老的石牌坊,还是村前的那条大溪,溪上还是那座破败的石板桥,桥下的溪水还在哗哗地流着……一切都还依然如故。他从车上下来一步步地走向他的老家。老家一步步地靠近,他的心激动着,心口怦然直跳,在他的意念中这是一个有他白发苍苍的老母亲的老家;这是一个总有一群大白鹅的老家;这是有三间老瓦屋和一间茅屋的老家。他生在这里,长在这里,离家千里万里,他的心是属于家乡的,他的梦是属于家乡的。当他的脚踩过横跨在大溪上的古老的大石桥的时候,当他从村前的古樟下走过的时候,他并没有发现一个人,因为天正下着雨。雨是无声的,雾是无声的,风是无声的,树是无声的,村庄是无声的,当他走到家门口的时候,他惊悚了,他看不到他意念中的一切了。老屋呢?猪圈呢?鹅呢?小猫呢?……母亲呢? “妈!……”他呼唤了一声,泪似泉涌,声音哽在喉间发不出来了。啊!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了遍地瓦砾,一片废墟。他踩过碎砖残瓦来到了那棵桂花树下,这棵树是家的唯一守望者。他看着白茫茫的雨,泪水也像雨一样地滴落下来了。 他看得出来,房子并不是拆掉的,是自然倒塌的,是因为久年失修,是因为台灾,是因为母亲去了一个他不知道的地方,是因为他不在家。 一个老婆婆走了过来,她是个聋子,而且眼睛本来就不亮,现在是越发昏花了,但她居然“看出”他来了,其实她是感觉出来的,因为她的眼睛早就不能看清东西了;她耳朵也很背,听不清楚别人的话,不过她的嗓子还不错,她不能听人家说话,却能说给别人听。 “阿鸣呀!”老人开始说话了,声音还很响亮。 柳诗鸣没有立即转过身来,他不用看,听也听得出来是他的邻居阿庆婆。他走过去紧紧地握了阿庆婆的手,由于过份悲伤,他说不出话来了。 阿庆婆说:“你妈走了!上吊死的!我说你会回来的,你妈不听,还是去了。” 柳诗鸣回过身来,眼泪涟涟。阿庆婆看不到,她没有再说下去,她认为没有必要多说,一切的一切,你只要看着,想一想就清楚了,明白了。过了一会儿阿庆婆还说了一句——“你妈的坟在你爸的坟的边上。” 走过村前的大溪,前面就是一柳诗鸣走向他父亲的坟地,那座横在村前的大山叫前门山,村前的道路,自从有路以来,就很泥泞。雨又大起来了。深秋的雨,打在脸上凉凉的。他很熟悉自己父亲的墓地,因为他从小跟着母亲来墓地,次数也最勤。母亲几乎每天,有时一天好几次都来墓地。墓地像是母子俩的家一样。墓前是母亲动脑筋,作祷告,对事情拿定主意的地方,对于她认为重要的事情,都必须到墓前来想了又想,与死去的丈夫自言自语一番,才能作出最后决定,并且对所作出的决定假使是错误的,对因此造成损失的,她也在所不惜,绝不后悔。 母亲没有钱,父亲去世时没有钱做一座双穴的大坟,只能做一支小小的独穴坟。母亲死时,做儿子的他又不在家,所以做的坟也是独穴坟。并且比父亲的坟还要草率,几乎只是一堆黄土了。柳诗鸣估计,父亲坟地西侧的那堆荒草蓬蓬的杂草堆,应该是母亲的坟,因为根据传统的观念,夫为大在东,妻为小在西。从那支荒坟上所长的草木来判断,柳诗鸣断定母亲死亡的时间应该是有三年至五年了,可是坟地前面还有新近踩踏和祭奠的痕迹,这使他感到有点奇怪,因为他知道家中没有别的人了,自己是独出,母亲也是独女,而他父亲也没有一个兄弟活在世上了。那么是谁会经常到这里来祭扫呢,这岂不奇怪吗?他把坟地看了又看,想了又想,越发不得其解了。 他跪了下来,哭着说:“妈,我回来了,见不着你了,……”以下的话就听不出句子了。他想起了许多往事,想起了他自己读书的事以及母亲教导他的话;想起了自己到漩门中学教书和与碧云相爱的事;也想起了他怎样含冤入狱的事。想着哭着,哭着又想着,直哭得天昏地暗。雨淋在他的脸上亮光光湿漉漉的,眼泪加入了雨水中,分不清哪是雨水,哪是泪水。从上午到了下午,雨不停地下,他一直都跪在坟前,有两回甚至短暂地昏过去,又很快地醒过来了。 他回到了老家的屋基上,站在那棵桂花树下。阿庆婆还在为他守着行李,她用一块竹笠将它盖了起来,免得被雨淋湿。他跟着阿庆婆踩着瓦砾,到了老人的住处,进了老屋取出了所有本来是为妈买的东西,吃的、穿的、用的都有,全都放在了老人的桌子和床上,然后提起行李,大踏步地走了。在毛毛的细雨中,他的身影越来越小,走过了架在大溪上的石板桥,穿过了石牌坊,消失在雨雾中…… 第七十二章 天色阴沉,一似柳诗鸣忧郁的心境。他现在什么也没有了,没有了家,没有了母亲,没有了工作,也不知女友的下落。 他从村前大溪上的石桥上匆匆地走过,来到了大溪对岸的一座古老的亭子。这个亭子叫隔溪亭,是他小时候玩耍的地方,孩子似的抱腿坐着。他还担心被人看到,怕人会认出他,所以他小心地观察着村口和路上的行人。 村子里还有他的几个远房的叔伯辈的亲戚,不过他是不想去看他们了。他想道:“现在我都这个样子了,我这样的狼狈,这样的落魄,这个时候去寻亲真是讨人嫌的,还不如不去见他们,村里的熟悉的人也一个都不必见了,就让大家都把我忘了吧,就把我看作是死了吧。” 天色已经渐渐地暗了下来,路上和村口连一个人影也没有,他躲到了古老的石桥下,选取一块干洁的石堆,把行李放下,然后脱了衣服跳进水里洗了一个冷水澡。他已经好久没有洗过澡了,虽然溪水很冷,但他感到无比的舒适。他曾经有过冬泳的习惯,刚跳进水里的时候虽然比较冷,但很快就不冷了。他双手不住地揉搓着全身,感觉到了身子在冷水里发热的愉悦,感觉到了肌肤与故乡的水土相亲的舒畅。他将全身洗了一遍,然后上了岸,取出了毛巾,擦干了全身,换上了干爽的衣服,走顺着斜坡上来,沿着大路向乡里走去。 到了乡里,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天又下起雨来,他撑着伞,扛着一只箱子和一只大行李包,踯踽在雨雾中的乡街上。他想去玉岭是来不及了,那就找一家旅馆先住下来,等到明天再去漩门吧。乡里只有一家小旅馆,还是老地方,他很快就找到了这家叫舒加静的小旅馆。他突然想起这家旅馆是他小学时的女同学开的,就退到了屋檐下,犹豫了一会儿,心想:“不去住不行,这是唯一一家,再也找不到第二家了,天又下雨……但愿换了老板才好。”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走进屋去,屋里亮着白光光的日光灯,台子内坐的是一个陌生的外地姑娘。不一会儿,帏幔一动,走出来一个三十三四岁年纪的妇女。他吃了一惊,却正是他的小学时的女同学张玮洁。他把头低下,看着外地姑娘在发票上写字的手,心里却先是愣了一下。他没有说话,他的那个小学时的女同学也没有向他打招呼。他这才放心,他相信对方并没有认出他来。 “先生,你的姓名?” “这……” “拿身份证来吧!” “我没有带证件,出来时很匆忙。” 他不想立即作住宿登记,他担心在验证身份的时候,被女老板发现,所以他想等到了老板娘走后,再作登记。于是说道:“身份证在我的一个同事那儿,他还要过一会才能来。” 老板娘进屋去了,柳诗鸣这才转身,装作是突然想起似的,说:“噢,没有在他那里,在我的包里。”说着他走回柜台,把身份证拿出来给那个外地姑娘看了,说,“让我自己来吧!”就接过发票和笔,迅速地写上自己的名字。他故意把“柳诗鸣”三个字写得很潦草,看上去倒是更像是“杨侍冯”。登记后他收起了笔,想道:“让我静悄悄地回来,又静悄悄地离去,就像幽灵从梦的村庄里转悠了一圈吧!” 柳诗鸣先把行李放在门厅里,他的手臂已经麻木了,背着那么学生的箱包,走了那么远的路,他累得简直不想再动一下,但他还是分两次把东西搬到了旅馆的客房里。他把房间的门关了起来,在经过对老家和母亲的沉痛的回忆后,又想起了他无时不牵挂于怀的当年的恋人来了。他对自己说:“不管怎样,我要打听到她的下落。” 稍事休息之后,他慢吞吞地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他的小学时的老同学坐在店堂的长沙发上编织毛衣。这个女人身材苗条、容貌俊俏、年龄也不算大,对顾客是有几分吸引力的。 “我先与她聊聊。”柳诗鸣想着,就在楼梯上站着不动了, “如果她看出是我的话,……这其实也不要紧,……我还是我,我回来了,又有什么不好呢?” 过了一会儿,他又继续往下走,居然大胆地站到了他当年的女同学的面前。女人抬起头,打量他一眼,她没有看出他来。他这才放下心了。 柳诗鸣坐在沙发上,随手拾起小几上的一份报纸,随便地翻看着。 “听说此地有一个叫柳诗鸣的人吗?”柳诗鸣用很标准的普通话,用十分自然的语调,认真地问道。 “你认识他吗?”她又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跟他还是师范时的同学呢。” “你也教书?” “我教过书,后来改行了。” “柳诗鸣还是个大学生,大学毕业到了玉岭县教过两年书……”女老板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没有再说下去。 “后来呢?”柳诗鸣问。 “噢!后来……后来,他出了事了。”她顿了顿继续说,“你没有听说过他出事了吗?” “听说,我还听说他有一个对象……可不知那姑娘现在怎样了。” “柳诗鸣坐牢后,那姑娘死活不肯嫁人,再后来,还是嫁了人了。” 柳诗鸣的心里像被刀子划了一下,他低下了头,用左手捂住了胸口。老板娘继续说:“事情也就出在那个姑娘的地方,有人与他争那个姑娘,结果他将那人打死了,他自己也坐牢了。唉!都五年了吧,我们都很为他可惜啊!他当初可真的是红了半边天的呀!他那个时候,能考上大学的有几个呢?我们邻近几个乡里出了第一个大学生呀!” 柳诗鸣问道:“那么这个姑娘嫁了哪儿了,听说过吗?” 女同学说:“不清楚,她是玉岭县的,我们路远不清楚,只是听人家说的。” 柳诗鸣近乎自语地说道:“噢……噢……是这样……”他边说着边走向房间,脚步在楼板上敲出了不规则的笃笃声。 第七十三章 第二天,他乘车到了他工作过的漩门镇,下车时已经是傍晚了。他顾不得吃晚饭,赶到了漩门中学。大铁门紧闭着,边门开着一条缝,他先站在离校门约三十米的的树荫下,深情地看着路灯照耀下的校门,想起了往事。 “应万泰老师,他还在吗?他应该知道碧云的下落的。”他急急地走进校门,走近门卫室,却惊讶地发现门卫是一个年过花甲,满头白发的老人,他戴着老花眼镜正在看报纸。 “老师!打扰了!” 柳诗鸣走上几步问道,“请问,这里原来的门卫应万泰老师现在去了哪里了?” 老人抬起头来,把老花眼镜向上推了推,和蔼地看着他说:“他回他的家乡了,我是顶替他的职位的,已经有四年了吧!” “请问这里的老校长,章一秀老师……” “噢!你是……去世快五年了吧!我来的时候,他已经过世了!”老人说。 “对不起!”柳诗鸣说,“我是这里原来教过……不!不不!我是这里毕业的学生,想来看看老校长。他家里还有人吗?碧老师和他们的女儿呢?” “我也不十分清楚,他的家属碧彩霞老师已经退休了还住在南区二楼,你要是去探听一下就知道了,要不我这就带你去见她。” “不!不用了!”柳诗鸣连忙说道。他很怕见到熟人,怕被认出,那样他会感到很尴尬的。他没有去看碧彩霞老师,独自走在校园的阴影里。 想尽快知道碧云的下落,知道她情况的强烈的愿望折磨着他,他边走边想:“她这几年来好吗?她有孩子吗?她幸福吗?……” 他走到了后门外的河边,看着夜景中的景物与当年完全的一样,没有丝毫的改变,真是物是人非,他感慨万千。从校园里出来,他来到了他曾经住过一年半的童家楼,看到他曾经住过的童家小书房里还亮着电灯。他想:“我当时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拿走。那些东西呢?那些书呢?好些日记,那几封她的信件呢?还有我的衣服和台灯呢?当时我离开这个环境,像病魔强迫着它所控制着的病人,离开病人所生活的环境一样。学校通知我的母亲了吗?由我的母亲全部带回家乡去了吗?还是另托人保管了呢?”他这样想着就往小楼走去,一步步地踏上了楼梯。他来到了他所熟悉的书房的门口,一动不动地面对着门板站着。他把头凑到了板缝上往里看,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一个人影,他猛然想到了,当年碧云一定也是这样站在这个位置往里看我…… 他轻轻地用指节敲了几下门。 “谁哇?”门突然打开了。 “我找一个人,……” 柳诗鸣躲避不及内心一阵慌乱,情急之下连忙答道。 门打开了,一个他所认识的老教师,他出事前的同事,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差一点喊出来了,但他抑制住了,装出不认识的神态,并且改用一种带有新疆口音的普通话说道:“我是柳诗鸣的朋友,我想问一下,他的东西,就是他住在这里时的那些来不及处理的东西,不知可有下落?”。 “这个……”老教师说,“我不太清楚,估计是他的母亲带回到老家去了,也有可能是由应万泰老师保管或者处理了。” “或许,……”柳诗鸣说,“听说他还有一个朋友,一个女朋友,不知是否由她保管或者处理了。” “你是?”老师问道。 “我是小柳老师的朋友,他家乡来的,”柳诗鸣说,“是这样的,前天他打来长途电话了,他托我打听一下他的那些东西的下落。所以我就依照他说的地址来看一下。我想虽然这些东西是值不了几个钱的,但对他或许有用。” “那倒是的,只是,时间也长久了,人事也变动了,一时恐怕不好找了,或许是散失了也未可知的。”老教师说。 顿了顿,柳诗鸣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可不知,诗鸣的女朋友,那个叫碧云的,不知现在怎样了?” 老师没有回答,也不看他,好像没有理会这个不速之客的话意。其实柳诗鸣是把话讲给他听的,见他没有理会,就又提高了腔调重说最一遍。 “嫁人了,生了一个女孩子。”老师回答。 “据说,当初,诗鸣与她是很好的。” “算是吧,也还一同登台演唱,那是过去了的事,一个女孩子,不可能等他十年的。其实那两个是很般配的一对呀!出了那事了,这也是很突然的。小柳老师,人品也不错,与同事关系也处理得不错的,是一个很有前途的年轻教师。大家也很赏识他的才华,更是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啊,不知他何时能出来呢?不知现在可好?他说了吗?” “过得去吧!他还想着那个碧云呢!”柳诗鸣说道。 两人叹息了一回,柳诗鸣就告辞了。他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地,慢慢地走下他所熟悉的吱吱作响的木楼梯,来到了小河边。 他看着河水,水面十分平静,楼房倒影在水中,影子是那样的清晰。往事历历在目,一似这水中的影子。他沿着河岸走着他当年与碧云一起走过的路。他像一匹受伤的野兽,缓慢地移动着脚步,不时地把身子靠在一棵柳树上,或者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重温往事,他的心很沉重。失恋的痛苦,像台风袭击着一棵小树。 第二天一大早,一个早起的农民吓了一大跳——在古老的石拱桥下的一堆光洁的乱石堆上躺着一个男人,看他的样子似是死了一般。农民走近他的时候,他突然坐了起来,把农民吓得退后三步。 柳诗鸣在漩门整整住了一个星期,走遍了五年前与碧云一起走过的每一个地方,还步行去了那个松兰滩和那个一起攀登过的松兰山。他并不是非要找到碧云不可,而是只想了解一些当他不在时她的情况。至于了解这些情况的目的,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想:“为什么要了解呢,人家已经结婚了,有孩子了,而自己的脸已经毁了,那么难看,还有什么指望呢?还存什么非份之想呢?如果她有爱情,如果仍如当初山盟海誓,爱得那样的坚贞,她就不会嫁给别的男人了……” 他曾经多次想着要躺在沙滩上、岩石上、树荫下不起来算了;就像一块石头,就像一块贝壳,或者像一只死去的小鸟……可是在半死状态中,他又想起了碧云,她又活脱脱地在她的脑海中跳跃、奔跑、唱歌;她的音容笑貌无不逼真地在脑海中再现。在沙滩上整整躺了一个整夜后,“死”去了的他又复活了过来。 第七十四章 柳诗鸣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想道:“既然,她还在这个世上,就一定能找得到的,虽然她已经有了家室,也有了孩子了,虽然我不大可能成为她的丈夫了,破镜虽难重圆,我也不能不去查找的,不见碧云一眼,我是死不瞑目的呀!” 她到底在哪里?哪一个村庄或者城镇?她在做什么工作?一个个问题,像天空中的流云一样从他的脑海中飞逝而去,强烈地折磨着他。他踯躅于校园四周,却始终不敢进校园,尽管他知道校园里的老师一定知道她的情况,最直接的就是找她的姑妈碧彩霞老师,然而他不敢。他想这些老师们不大可能把情况告诉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碧老师更不会把自己女儿的事情告诉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他左思右想,在他经过校门时突然想到了当年的门卫应万泰老师,这个曾经蒙受不白之冤,被错划为右派的老人。他想:还是去找他吧,他知道的事情多,也能关心人,能通情达理,善解人意,是当年对我理解最深,对碧云也是最关爱的长辈老师呀。不过,他能把她的情况告诉我吗?看到我的这个样子,他还会认得我吗?我得把我几年来的经历都告诉他,推心置腹,无所保留地,袒露我的胸襟。 柳诗鸣知道应老师家在应家湾村,那里也有他的学生,当年曾经几次去家访过,所以路也还依稀记得的。他看了一下手表,时间是午夜十一点多一点儿。他想道:“这个时候去拜访一个老人是很不妥当的,半夜里将他弄醒,而且还不知他的身体是否健康。要是万一身体不好……啊!不行的!不行啊!”他这样想着,就又强闭着眼睛强迫自己再睡下。然而,哪里能睡得下呢?头脑中不是应老师的面孔,就是碧云的身影。碧云当年说过的话现在又在他的耳边轻轻柔柔地响起来了,时而,还夹着几句哭诉的话。这样一来,他是根本就睡不得了。一看手表,也还只有一点过一点儿,于是就又睡下来,约莫又过了一个小时,还是睡不着的,就穿了衣裳起来,洗刷了后就到了街上。那早起的做大饼、油条、馒头的店铺已经有烧熟了的,柳诗鸣就买了几个大饼带在身边,也不乘坐车子,大步地向应家湾村走去,应家湾村少说也有二三十里路程,柳诗鸣是越走越快,越走越兴奋,越走越来劲儿,竟在天亮之前就赶到了。 柳诗鸣先找到了应老师的那个院子,还是那座旧式的瓦房,院子里花草长势旺盛。柳诗鸣看到了那满院的春色,心想老人一定是身体健康,心态宁静,便心里充满了希望。为了不惊动老人,他先在院门外站了一会儿。天色渐渐的明朗起来,老人开门了,来到了院子中正欲锻炼身体,或者正准备着为花草浇水。于是柳诗鸣叫了声“应老师!”就推开院门进去,上前紧握住了他的那双瘦劲的手。 老人才回过神来,仔细地端详着,过了好一会儿,还是看不出来者到底是谁:“你是?” “我是小柳,柳诗鸣呀!”柳诗鸣说。 应老师一听说是柳诗鸣,一下子被惊得蒙住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柳诗鸣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就一边说着一边将他拉进屋里坐下说话。于是柳诗鸣就把自己在救火中破了相,毁了容的事先约略地讲述了一遍。 柳诗鸣说:“这一别五年了,五年来,你可好呀?” 应老师说道:“好呀!回家后,我也不做别的,只是种花,健身,所以身体也好,心情也还不错的。你这么早来这里一定是有事的,请讲吧!” 于是柳诗鸣便把寻找碧云不着的事讲了一遍。应老师把柳诗鸣的母亲来看他,后来碧云如何的不肯嫁人,如何的想念着他,自己又将一些物品托付碧云保管的事也全都讲了一遍。两人说着,说着,便都禁不住流下泪来,到后来竟然哭泣起来了。 问到碧云的下落,以及有关的情事,应万泰老师说道:“具体的事,我也不十分清楚,我只听说,她是嫁给一个姓栾的青年,是原来的教育局长孔中秉的妻舅,现在是在狮山那边办一家涂料厂,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得而知了。” “老师,那个厂叫什么厂名?”柳诗鸣问。 “不知道,这可不知道了,我只是听说而已,也不十分的确切。”老人说,“我还不知道你那么早就回来了。一个上进的人,在劳改中也是上进的。” “那么这个厂具体是办在哪一个地方?” “不清楚,厂是办着的,只是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你可以再去打听一下的,狮山那边的情况,你是熟悉的。如果把所有的涂料厂都找个遍的话,也要不了多久的吧。” “我一定会找到的。” 老人捧住了柳诗鸣的双手,再次叮咛说:“你可要仔细,不可惊扰他们。做人要讲道德的。这你是清楚的。你去看看吧,做人做事,都要讲法度,讲品德,要有理智,你应该是知道这个道理的,不可做错事,不可走错路,要考虑后果,我说这些话也是要你好呀!你可要听着点儿呀。我讲的或许是多余的。” 柳诗鸣捧住了老人的双手泪似雨下,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说道:“我这几年来……生活不管……怎样……苦,活儿不管……怎样的累,可都在想着她呀!一心只关心着她的安危呀!” 老人说:“你是喜爱她的,这我是知道的。其实,她也是一样的,她虽是嫁了人了,这其中也一定有缘故的……她……她也是爱着你的,这是确信无疑的,后来不知为何就嫁了人了,我也感到疑惑。不过,现在是事过境迁了哇!你是不必去惊动她了,你得为她考虑了,这才是真正的爱她呀!” 柳诗鸣说:“我是真正的爱着她的,我会关心着她,也不会去惊动她的,我会处理这种关系的。” 老人说:“你是一个有德行的人,不能一般见识的。要审时度势,通情达理呵!事已至此,不可破坏一个家庭呀!一定不可冲动。听说已经有一个孩子了。” 柳诗鸣说:“我会的,老师放心吧!你虽然没有当过我的老师,我却时刻把你当我的老师,现在我更想你,更想做你的学生,更想做你的儿子,你就做我的父亲呀!” 老师说:“我也不是风平浪静地过来的,我一生的风波也还不少呢。你要爱护别人,你要像对待自己的亲妹妹一样地对待她,给她安全、幸福和宁静。” 柳诗鸣只不住地应允应老师的话。 柳诗鸣离开应老师的时候已经将近中午了,老人要留他吃饭,可是他坚执着要走,就只好作罢,就送他上了路。 第七十五章 柳诗鸣告别了应老师,啃了几个大饼就直接回到了狮山。当他在狮山车站下车,正准备住宿时,发现钱已经所剩无几了。这是他所不得不考虑的问题,吃饭问题,住宿问题,交通费用和其他生活费用的问题。他开始像叫化子一样的生活,他为了打听碧云的下落,跑遍了全县各个乡镇,跑过了每一家涂料厂,就是没有见到碧云,也不曾听到半句关于碧云的信息。 他准备一个厂一个厂地探听,每找到一个涂料厂都能使他激动不已。为了解决饥饿问题,他甚至于捡拾过水果店里抛出的烂水果充饥。曾有几次,他吃了大饭店的清扫工倾倒在垃圾桶里的剩菜和点心。客人吃剩下的半条鲜鱼使他惊喜,至于饮人家喝剩下的瓶装纯净水是很经常的事了。 他的胡子一天天变长,可是他也不顾及了,一个月后,他的胡须已经足有两寸长了,胡须蓬松的样子彻底地改变了他的相貌。不过,他并不懒惰,他随时到溪流中去洗澡,和洗衣服,不时地用垃圾中捡到的半把角梳,梳理自己的长发和乱蓬蓬的胡须。 他以垃圾大王的名义在各个城镇,各个巷道,各处公共场所穿来穿去,但他不能进入厂区,因为厂区是“闲人莫入”的禁区。他没日没夜地在厂的四周转悠,当他确信,这家厂里的老板娘不是碧云,才离去。他并不追求捡拾垃圾的效率,而是以垃圾换取生活的资料,只要能勉强地维持生命就已经足够。 他用一张旧报纸或者一只纸箱的纸板作为坐垫,坐在离厂门不远的地方,双眼注视着大门口进出的每一个行人和每一辆车子。 尤其是女人,他总是要仔细地,出神地察看,他一次次地察看,一次次地失望,看到的女人都不是他所思念着的碧云。这些女人,每一个女人与他思念中的碧云相比,都显得平常,都不值得他去多看,多想。他的意念中是女人的高规格的标准,这个标准就是碧云,符合这个标准的只有他的碧云一个。 他想道:“我并不是为了得到她,并不是为了拆散她的家庭,我只不过是想看到她,想知道她的情况,想了解她的处境,也想了解她的心境。但,她到底在哪里呢?” 栾伦杰与碧云开的那家神州涂料厂在石滩镇后半山的半岭路,这是一个偏僻的地方,当柳诗鸣寻找遍了这个县的所有的涂料厂的时候,却仅剩下他所要找的这一家没有找到。 他问过许多人,而别人向他介绍的也正是他所曾经去过的,在市区和路边的那个厂,却从来没有人向他介绍那所由部队的营房改造的“神州涂料厂”。问题也就出在柳诗鸣在向人询问的时候,不能提供任何关于厂名、厂址、法定代表人的名称之类的关键词。 柳诗鸣相信是弄错了,或许是应老师提供的信息并不正确,或者他们先曾办过厂,后来改了,应老师并不知道转行后的情况吧。 柳诗鸣回到了旅馆,这是全镇最低档的小旅馆,是外地来此地做小生意的人,如补鞋、卖草席、小农具之类的人暂时落脚的地方。柳诗鸣叹息了一声把行李从肩上取下来放到了地板上。 第七十六章 眼看着少得可怜的一点积蓄已经所剩无几,要是再过几天就连房费都付不起了,借也没处借去,眼下又没有立即可赚钱的工作可做,下一步也不知如何是好了。正愁闷间,忽然想起在火车上结识的那个粗犷高大的朋友,不知他当时所说的话是真是假,真正到了困难的时候不知是否真的能帮忙?这么想着便把箱子打开取出那张在火车上给的名片,反复地看着“金士元”三个字。他想要打电话,甚至于把电话的号码都拨了一半,转念想道:“人家不过是火车上偶然碰上的,哪能一见面就会帮忙呢!落难之时,几年、几十年的老朋友都疏远了,现在我这样的处境,还会谁肯替我帮忙呢?”这样想着便又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叹息了一回,睡了一个小时,又起来,边穿衣服边继续想道:“我有文化,脑子也不算笨,体质也强壮,虽然脸相难看一点与我的工作效率和工作质量没有任何关系,人家要我的效率和质量,而不会管我的脸相的,况且我的脸型结构还是不错的,只是脸色黑了一点,换上的新皮有些儿不自然,多了一些伤痕,这无损大雅,也与我的工作无关。”这么想着便又到了旅馆的服务台上,给那位火车上结识的宁波朋友金士元拨了电话。先把自己介绍过了,然后提起了找工作的事。 “啊呀呀!老弟,你是睡醒了还是怎么的,我以为你到家马上会给我打电话,我又不知你的电话和详细的住址,又不能来请你。要是知道你的地址,我早就来请你了,刘备三请诸葛亮。我倒愿意六请你老弟。快来吧,我与我老婆每天都在等你盼你。”金士元说。 “我不过是一个劳改回来的人员,想不到老板你一见面就这么抬举,但我是没有什么技术的,不过是识得几个字罢了。”柳诗鸣说。 “我是年轻人找对象一见钟情,相见恨晚呀!”对方愉快地回答说,“你就照我名片上的地址来找我吧,我等你。没有问题,一切都不成问题。你可不要掉眼泪呵。我这里一切都会解决的,工作会有的,房子会有的,姑娘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来吧,我欢迎你!” 金士元的涂料厂就开办在他的家乡,一个城区内的小村庄——金家岙村。那个小村本来只有两百来户人家,七八百个人口,地处市郊,近几年城市发展迅速,街道延伸,环城公路将它包围了起来,过不了三年,就被城市吞并成了城中村了。柳诗鸣到了那里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诗鸣一到门口,正在仔细地辨认方位。朝西一座院门,门前是村庄的大路,隔着路有一家副食品零售价小店。店主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叫汤金花的女人,那些工人全都叫她汤阿姨。 柳诗鸣看大门关着,大门一侧挂着一块长条形的牌子,上面写着工工整整的五个宋体字——元珍涂料厂。他不便打门,就到了那个汤阿姨的小店来打公用电话。正拨着,金士元迎出门来了,说:“终于把你等来了,我想肯定是车子误了点了。”他边说着边把他的行李从肩上卸下来。 一进门就先是一股酒菜的浓香扑鼻而来,金士元将客人领到了东首一楼的厨房里,果然摆好了一桌子的酒菜。柳诗鸣已经是饿得厉害了,一坐下便不客气了,两人面对面地坐着对饮起来。 “我也正需要你这样的人,俗话说‘选得好不如撞得巧’,我这次在火车上撞上了你老弟也可以说是我撞得巧了。我金士元是一个粗人,也没有多少文化。如果你有能力,我把管理的事就全托给你了。” “你这里是生产涂料的,可是我对这个是外行,我原是教书出身的。那我就当个学徒吧。我一定能学好这一行的。” “涂料,涂在墙壁上的颜料,一要有牢度,二要有光彩,这就要讲究配方了。根据你的文化水平和社会经历,你是要改行了,你要研究这一门学问。”金士元往柳诗鸣的杯子里斟着酒,说道,“吃吧,我这酒是宁波永成杨梅酒,真正的地方特产。来吧,我先敬了这一杯。”接着他又为自己斟了一满杯站了起来,举杯向柳诗鸣碰了一下,一仰脖子一干而尽。 三杯酒下肚,金士元身子热起来了,脸上也冒出汗来了就把衬衫的扭扣也解开了,露出了宽宽的胸腹来。 柳诗鸣是五年没有喝过一口酒了,早年也没有饮酒的习惯,就只喝了三小杯杨梅酒。两人吃喝了一个多小时才罢。 金士元抹着嘴巴,到了院子里仰起头向楼上大喊:“素珍!素珍!……”待他欲喊第三声时,一个清秀娇美的女人上半个身子从三楼的栏杆上探了出来。 “什么事呀?”那女人娇嗔道,“又这么大喊大叫的。” “你把柳师傅的房间收拾好了吧?”金士元说。 “正铺着呢,就好了,请柳师傅上来吧!”那女人回说。 在一起走上楼梯的时候,金士元对柳诗鸣介绍说:“那是我的内人。” 柳诗鸣心想:“这女人不过是三十出头吧,看金士元都五十多了,这是怎么回事呢?” 进了屋子金士元继续说道:“我老婆比我小了十八岁,今年还只有三十三岁,是我的第二个妻子了,我的前妻八年前去世了。” 柳诗鸣的房间就靠着金士元夫妻的房间。两间是一样大的,并不是套间,是老式的火柴盒子式的那一种。金士元与现妻结婚时将大房间分隔出一个小部分作为卫生间。而柳诗鸣的那一间却没有分间,也没有卫生间,所以房子也特别的宽大。 室内的家具全都是新的,一口大衣橱,一张大席梦思床,一套沙发及书架,一把木椅等。素珍似乎还是个颇具艺心的人,还特意购置了一只放花盆的树根雕成的花架子,上面置放一盆老枫盆景。 两人正说着话,素珍进来了,说道:“很抱歉,柳师傅将就一下了,要添置什么你尽管说好了,我与老金都是粗人考虑不周。” “好极了,好极了。你们这样的殷勤地待我,实在使我非常的惭愧。”柳诗鸣说。 当即三人坐下来聊了一会儿,后来因为金士元酒有些儿醉了,被妻子拉着去自己房里睡觉去了。蔡素珍在长沙发上挨着丈夫坐下。 金士元问:“看我那个朋友怎么样?” 蔡素珍说:“你叫我怎么说呢?就见了那么一面,性格、人品、技术、文化这些都是看不到的,至于长相,只能说是中等以下,或者干脆说是丑陋吧!” “我是指他说话方面呀!” “那倒还算能注意分寸的,不像你那样的乱讲一气,新朋友到了,就像老朋友一样,不留一点儿介意的,你就不怕人家计较呀!” 第七十七章 景气和畅,阳光明媚,柳诗鸣一早起床,走出后门,发现屋后就是一座矮山,就从后门出去到了山脚下舒活舒活筋骨,活动了约莫半个小时,回到了金宅。这时金士元夫妻都已经起床了。素珍早准备了早饭,三人吃了饭。金士元把客人带到厂区走了一圈,向他介绍了工作的程序。 “你可以到任何一个车间,任何一个办公室去走走看看,向他们提出问题,并作调查。你是这里的主管,我不是把你请来当技术人员来使用的,我是把你作为一个管理人员来用的,管理比技术还重要。你可以提出全套的方案和如何改良的措施来。我们共同来研究管理这家厂。我没有多少文化,这里的技术工老是向我讨价还价。” 柳诗鸣走遍了涂料厂却没有任何一种工作是他熟悉的,可以说,他什么都不会做,而且这里的气味很不好闻,凭他的知识,他认为这里的工作都是对身体有害的。他还发现,工人的劳保意识都相当低,几乎没有人想到过要保护自己的身体。他们很少有人戴口罩,连手套也很少用。作业的程序也很混乱。人员安置和工作量的分配都不合理,造成了有人空着没事做,也有人忙得不可开交。材料供应不上而不得不停工待料。 吃晚饭的时候,这个粗犷的主人把他拉到了自己的身边,并亲自为他斟酒,说:“与我结朋友,最好会饮酒。我也喜欢饮酒,如果你不会的话那就学会饮酒。我想没有比酒更好的饮料了。酒能使人兴奋,使人愉快,使人消除劳累,使人解除紧张,也能使人遗忘。”他说着就是爽朗地开怀大笑。 柳诗鸣说:“酒的好处固然不少,但使人‘遗忘’总不能算是酒的好处吧。” 金士元坚持着说:“这你就不懂了。因为你不喝酒所以你不能有这种体验,你不妨就在今天晚上好好的体验一下吧。” 柳诗鸣辩解说:“要是你把不应该忘记的东西也给忘了,那可不是坏了事情了吗?喝酒误事,就误在这个使人‘遗忘’上啊。” 这位好客的主人边往柳诗鸣的杯里斟酒,边说:“这你就外行了,没有体验,所以你才讲出这样的话来。好好喝酒吧,朋友!人生难得几回乐,人生难有几回醉呀!来吧,干了这一杯!到头来你会说我这一生也只不过喝几杯酒罢了。” 柳诗鸣本当要留一手,不想喝醉,他还担心初来乍到,喝多了酒,说错了话,或者行为上出了差错损坏了在主人心目中的印象,但被金士元这一次次的敬劝下早已忘了底线了,最后也喝得酩酊大醉,不过还没有丧失理智。酒后,金士元竟又要他去唱歌。于是柳诗鸣又只得相陪,两人驱车到了歌舞厅里,请了两位会唱歌的小姐,陪着唱歌。柳诗鸣看得出来,这个豪爽的主人其实也不会喝酒,果然只唱了两支歌,便不胜酒力,在沙发上倒了下来,两脚一挺便打起呼噜来了。可是柳诗鸣尽管是醉了,却是睡不着,他叫两位小姐拿来一张毛毯将金士元盖着,把电器也关了,叫小姐出去,自己就坐在一旁,守着他睡觉。直睡到天大亮了还不见醒来,柳诗鸣怕误了事,就把他推醒了。他支起身子,叫:“啊,我睡着了吗?几点了?” “七点了,上午啊!”柳诗鸣说道。 “真的喝酒误事了,幸好,你没有醉。重新喝过,两个都弄醉,这一下就用不着再醒了哇!”他说着又是一阵大笑。柳诗鸣扶着金士元走下歌舞厅的楼梯。 两人回到了厂里。金士元顾不得吃早饭便又忙于工作了。柳诗鸣到小商店里买了两个面包,两听牛奶,一份他自己吃,另一份给了金士元。金士元一边走着一边吃着,还不时地回头与柳诗鸣说着话。 吃中饭的时候,柳诗鸣把问题向金士元提出来了,他笑看着他的主人说:“金兄,恕我直言了……” 金士元没等柳诗鸣把话说完便抢着说道:“说吧,什么话都可以说的,骂我祖宗都可以。” 柳诗鸣说:“厂里搞得很乱,管理上很乱,需要进行彻底的改革,要建立和完善管理制度。” 金士元很认真的说道:“我也看着不对劲儿,这架老机器好像真的有什么地方出错了,以后就全靠你了。我就全权委托你去办了。我做刘备,你来当诸葛亮。好吗?我们抽出一个时间好好商量这个问题。这样吧,你现在就开始起草一个计划,然后在这几天的晚上时间,我们来商量商量,你看好吗?” 柳诗鸣笑着说:“你可不要怕我谋皇篡位抢了你的权呵!” 金士元说:“我这里没有什么权,也没有什么位的,效益是第一要紧的。我金士元的文化水平是小学还未毕业,做事全凭老经验,考虑事情想到了这一头,忘了那一头,事情办得一团糟。今天你来了,我是求之不得,刘邦得了韩信了哇。” 柳诗鸣说:“过奖了,只要你信得过,我会尽我所能努力做去。在技术上我是门外汉,但我也要努力去学,相信自己能学好,能办好的。” “当然,我完全相信你的,你说接下怎么办?你现在可以把这厂看作是你自己的厂了。我把厂里的人马都叫了来与你开个会,你也来讲讲话。”金士元说。 “好的,如果你觉得有这个必要,你就通知好了。”柳诗鸣说。 果然,金士元亲自在墙壁的黑板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一个通知。 到了下午一点钟,柳诗鸣就先坐在三楼的会议室里等着了,却还只有一个仓库总管老魏和食堂人员汤阿姨。柳诗鸣每五分钟点一次名,并趁机把每一个职工的姓名、年龄、文化水平、工作岗位、工资情况、家庭境况等全都作了了解。到了一点半时,职工才陆陆续续的到齐了。如果将金士元也算在内的话,那么他是最后一个到会的。 金士元先向大家看了一眼,接着就是笑哈哈的说:“今天,我请到了一个军师了,以后各位都要听他的话,厂里的问题,无论大小,不管什么样的事儿都向他请教,不得违反他的命令,今后他的话就是我的话,他的命令就是我金某的意思,不必再问我了……”接着又啰里啰嗦地说了好些话,也无非是要自觉服从柳诗鸣的安排之类的话。 最后实在觉得说不出什么话了,才说道:“大家欢迎!”于是台下响起了不很整齐的掌声。 这里原来是教室,桌椅堆到了教室的后部分的角落了,今天开会就又掸去灰尘,摆开来让大家坐。讲台也还依然放着,还有黑板。柳诗鸣坐到了讲台前,向大家挥了挥手,说道:“今天与大家见面,有两件事要向大家讲,这第一是我首先要与大家交朋友。我们是朋友,也是工友。确立了这样的关系,什么话都好说了,什么事都好商量了,要有更多的协商,不要有太多的计较。做多做少了计较,说对说错了计较,好处多了少了也计较,比评了计较,表扬了也计较,这样就算不得朋友了,每样事儿都好商量,都协商着办。相互之间要关心爱护,你的事也是我的事,得帮忙的地方就要帮着办。第二件事就是要大家讲规矩,古人说过‘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们的规矩就是纪律,就是操作程序和工作规程,就是我们的规章制度。就拿今天开会来说吧,通知的时间是七点钟的,可是七点半了还只有五个人,七点四十分时是八个人,七点五十分时是十一个人,八点钟时是十八个人。大家想想这样不守纪律早到的人就浪费时间了。我要首先批评的只有一个人,”说到这里他把脸转过来对着金士元,说,“就是我们的头儿。大家想一下,要是他迟到了,我们早到了不是白搭?” 台下一片的赞叹声:“就是吗,你老板不来,我们听谁的话了。” 接下来柳诗鸣宣布了几条“规矩”。一是《岗位职责》,二是《奖罚制度》。 接着柳诗鸣强调说:“从下午一点半开始,就照这两项规矩办事了。” 第二天一早,柳诗鸣亲自到各个车间去检查人员到岗情况,果然与前几天不一样了,不过还是有人迟到了。柳诗鸣就照规定做了记录,并作了罚款处理。接下来的几天,柳诗鸣对人员分工作了安排,先把容易分工的先安排,再把难以分工的工作与厂内的技术师傅商量,明确了各工序所需的人数。只不到一个星期,整个院子景观就大不一样了,条理井然,就是连院子里的花木也整理一新,给人以很有精神的感觉。各车间再也没有人空闲着谈聊天,或者过于紧张忙不过来的情况了。柳诗鸣还吩咐后勤处制作了各种铜牌子,有生产车间、后勤财务室、材料仓库、化验室、质检室、技术办公室、业务洽谈室、会客室、会议室等等,墙面也进行了一次粉刷,不必要的黑板都予以铲除,原来的阅报栏,作了整修,变成了职工活动园地,并由专人负责由柳诗鸣亲自指导。其中还分设了各种小栏目如批评和表扬,生活和卫生小常识,新闻和剪报,生产技术专栏等。 柳诗鸣还特设了技术研究室。他自己的办公室就在这个研究室里。从此,他自己也自封为“技术员”,一边跟原来的技师学习涂料的配方,一方面研究新技术,不断地进行试验。柳诗鸣细细地研究了涂料配方和制作的全过程,经反复的研究和查阅了有关的资料,很快地掌握了这门技术,一个月后开始了外墙涂料和多彩涂料的生产试验,他查阅了大量的资料,还从中国传统的漆艺中得到了不少重要的启示,对于生产和研制室内彩色涂料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原来这里一直只生产内墙涂料,只有淡蓝和白色两种颜色,柳诗鸣到了仅一个多月就开始搞外墙涂料与室内彩色涂料了。 第七十八章 九月六日那天正是星期六,金士元请了财税、工商、银行、质监等部门的领导吃晚宴。下午四点半光景,各位领导也陆续到了,大家先在客厅里茶叙,金士元先把柳诗鸣向各位作了介绍,又把各位局长领导也向柳诗鸣介绍认识。 席间大家热闹了一番,席后金士元又邀了大家到南温星光娱乐城去娱乐去了,直到半夜才回来。这一次金士元听了柳诗鸣的劝告,留了一手没有喝醉,回来后很兴奋还到柳诗鸣的房里,两个躺在床上说着话。 金士元说:“张义满局长是在本县最有权势的,他上头还有靠山,凡是与工商有搭界的,都得看着他的眼色行事,要是稍有怠慢了,麻烦的事儿就找上门来了。我们都要注意的,今后凡是有他打来电话或者捎了条子来,都要给他面子的,否则今后什么地方出了麻烦都无法料到了。他们的关系网大着哪,打一个电话,就要你倒霉的。要是得罪了他,厂也甭想开了。对你老弟说句老实话,我金士元不怕管只怕官。” 柳诗鸣说:“有那么严重吗,我在这方面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以后你好自为之,我就抓质量和产量这两个关吧。” 金士元说:“这些爷们,你得请他们,就像地方的菩萨一样要经常烧香。他们无才无德,更是无能。当然他们也用不着才、德、能,只是手中有权,有了权就有本钱掐你、压你、拿你、用你。做人要讲道德的,这些人我才看他们不起,当了再大的官也没有用。立身的本钱都没有,还算得了人吗。” 柳诗鸣说:“金兄,你今天怎么对当官的特别的不满。” 金士元说:“办过厂,开过店的,都有这样的感觉。虽然都要拍他们的马屁,那也是不得已的,这你以后也会知道的。” 柳诗鸣说:“那都是制度问题,不是我与你所能改变的。以后我就跟着你干,你就处理好这方面的关系。与无才无德的人相处是很危险的,正如睡在虎狼的身旁,是很危险的,你得多一个心眼呀。我反正跟着你干下去。你的命运也是我的命运,你要把握得好呀!” 金士元说:“我们两个反正捆绑在一起了,你要钱用尽管报支好了,不管你作什么用,这个厂是我私人的,不是国家的,缴了税款以外,就由我姓金的作主,我说了是可以算数的。我可以为你买房子,娶老婆。我对我老婆说起过了,给你找个合适的对象。” “这方面先不要给我考虑,我自有主张的。房子问题等到下一步再去考虑吧。我们现在是如何把生产搞好,把厂务搞好,使业务得到发展。这是第一要紧的事啊。” “你可能还想着那个女人吗?人家肯定是嫁人了,还会等着你吗?那么些年连一封信都不回,这样无情无义的女人你还想她干啥?女人多的是,有了钱,你还愁没有漂亮女人呀!你看我这把年纪了,还娶了一个既漂亮,又年轻的女人。你看还不差吧!” “金兄,不瞒你说,我这个人与别人的想法就是不一样的。我总是想着碧云。虽然她已经嫁了人了,我还是会想着她的,想着那些往事心里一直很难过。” “柳老弟呀!你也太痴情了,你们原来很好,可是她已经嫁了人了,你还能将她怎样呢?她有家、有丈夫、有孩子了,也有财产了,而你光棍一个,什么东西都没有。再看你的脸都换了,算不得漂亮了,她还会认你这付尊容吗?” “你说得也有道理,我也不会对她怎样。我也不是要她再做我的女人,这是做不到的。但我的心里只是想着她,头脑中全都是她的影子,就好像一间曾经让她住过的房子,里面全都是她的东西,我也舍不得将这些东西清除出去的。” “只是因为你接触的女人太少了,没有眼界,要是你接触到了一个比她更好的女人,你就不再有这样的想法了,以后我会帮你找找的。” 第七十九章 “我的事我自己会考虑的。” 柳诗鸣看金士元老提起女人的事儿,有点儿厌烦了,就想把话题引开,想了想说,“金兄,有一件事不知可不可以问的。” 金士元连忙说:“说吧,没有不好问的!” “金兄,恕我冒昧。” 柳诗鸣说道,“你怎么会娶了个那么年轻的当老婆,这到底是怎样的想法?” “不但你要这样问,别人也这样问,我自己也不知怎么搞的就娶上了,都有八年了。” “这就更奇怪了,你怎么就连自己都不知不觉就娶上了?” 于是金士元就把自己前妻病逝,又怎样娶了后妻的事说了一遍。 八年前,金士元的前妻患癌症离开了人世。本来厂里的财务、购物、家中的诸多事务全都是前妻料理,她这一走,许多事儿都没人做了,金士元就临时聘了一个会计,结果她与多家客户串通修改了帐目,捞了外快,被金士元发现后,就辞职不干,一走了之。正在此时,祸不单行,跟随多年的仓库保管员年近六十的蔡师傅也患了肝硬化之症住院了。老蔡家中贫寒,妻子五年前死于胃癌,只有一个女儿正在读高中,无力治病。金士元全力抢救,也不计较到底用了多少钱,连医药费的发票都一撕了结。结果还是挽救不了生命,抛下二十一岁的女儿,一命呜呼。那年蔡女素珍还在读高中二年级,金士元就出钱让她读完高中。金士元见素珍聪明,因家杂繁忙无法专心读书成绩欠佳,未考上大学,就留她在厂里做了财会工作,一概勤杂事务也由她处理。结果她居然能以一当十,把诸样事体都料理得比其父亲更要好得多。 两个月后,这个年轻的女子把涂料厂和金士元本人全都管了起来。 金士元说话啰啰嗦嗦的,尤其是酒后,柳诗鸣感到不耐烦了,就给他倒了一杯水,说:“金兄,你不必说东道西的,你就讲讲嫂子是怎么做了你妻子的事吧。她那么年轻,怎么就做了你那么大年纪的老头子的老婆了?” “先别急嘛!”金士元说道。 “是你主动的,还是她先主动的?我想肯定是你先主动的,或许你是强做了那事儿了吧。”柳诗鸣说。 “那你是小看我老金了。”金士元说,“ 事情起因是那一年的八月,我从外地跑了一次业务回家来了,正遇上了大台风,我是心急似焚。心想家里没有别人,就一个小蔡,大台风马上就要在宁波登陆了,我不赶回去行吗?我就冒着雨赶回来了,当临近宁波的时候,正暴雨倾盆,道路桥梁都被水淹没了,在我涉水而过的时候,我被洪水冲出了一段路,被救起时我是昏迷了……” “有护士告诉我,当时医院的医生都说是没有救了,专家也说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停止氧气和滴注,就要死掉了,另一种可能是变成植物人了,是素珍哭泣着,一定坚持不拔掉给养和氧气。当时正遇到台风,风大雨狂,转院也是不行的,她一连七天七夜守着我,连吃饭也不离开半步,她不停地呼唤着我,她的精神感动了医院里的所有的医生和护士。最重要的是她的精神感动了阎王了,我终于醒过来了,并且我的身体一天的恢复,一个月后,我居然出院了……” “我出院后,她就一直服侍着我,做到了无微不至。为了照顾我,服侍我,她就睡在我的床上,与我一起睡。从此就一直与我同吃同睡同住。我们就那样简单地做了夫妻了。” “八年了吗?” “八年整了!她父亲是在她二十一岁的时候去世的,我让她读了一年多的高中,本来还想让她上大学的,只是她没有录取,我就到了厂里,又过了两年,我就发生了那事儿,从此我们就算是夫妻了。是她提出去登记,我不同意,结果她强拉着我去做了登记。” “你真幸福呀!大哥!” “正是,我从前一直不相信,人间会有真正的爱情,本来以为爱情这东西都是逢场作戏,现在我相信人间果然是有真情的。真正的爱情,并不是年龄,也不是容貌可能左右的。真爱是多么可贵的啊!”金士元说。 沉吟良久,柳诗鸣说道:“就是……都这么久了,我没有看到你提起过自己孩子的事,也没有看到孩子,是不是没有孩子呀!” “不瞒你兄弟说,我的最大的遗憾就是我没有一个孩子。” “是什么原因呢?是嫂子的原因呢,还是你自己的原因呢?” “可能是我自己的原因吧,因为我前妻与我结婚好多年了,没有怀孕,小蔡也没有,这总是我的原因了吧!”说到这里,他突然看看门窗,压低了声音说,“我想求兄弟一件事情,请你无论如何帮一下忙。” 柳诗鸣不假思索脱口说道:“那当然,你的事也是我的事,当然是要帮忙的。不过,总不会是违法犯罪的事吧。” “我可不是那种人,我不会叫你再去坐牢的。” “那是没有问题的,只要是不违法的事,我都愿意替你去做的。我也正愁没机会报答你的知遇之恩呀!” 金士元脸上的表情是严肃而认真的,甚至于有点儿带有哀求的样子,他说:“只要不违法,你就得为我去做的。这是你自己亲口说的,不可言而无信啊!” “君子之言,驷马难追。” 柳诗鸣说。 “你看小蔡还可以吗?”金士元眨巴了几下眼睛说。 “可以什么?我不懂。”柳诗鸣感到疑惑。 “听不懂,那我就直说好了,我也不会转弯抹角的。就是说……就是说……你看素珍,她……她……她……你看着还喜欢吗?” 柳诗鸣吃了一惊,心想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怀疑我看上了他的妻子了呢?这个我可担当不起呵,就说道:“大哥,你在说什么话呀?你酒还没有醒吗?” “我很清醒,老弟,我真的很清醒。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金兄,你就直说好了,你有什么事要我去做,只要不犯法,正当的事,我岂有不去做的道理。不必有所顾虑,再说,你也帮了我的忙了。” 金士元想柳复生是个正直的君子,不正当的事,违法的事他当然是不会去做的。我这事儿,到底是不是违法,我不知道,正当恐怕也是算不上的。如果他想得开的话,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我们三个人的事,三个都愿意了,还会有什么后果的,于是说道:“我知道你是个正人君子,其实你要是帮了我的忙,成人之美,也是正人君子的好事,我们夫妻俩会感谢你一辈子的。” 柳诗鸣心想:到底有什么事儿这样不好说出口来,用得着这样的转弯抹角吗?他沉默着不说话,等着他再往下说。 金士元接下去又说:“这事儿,你得先答应我了,同意了,我才会对你说。” 柳诗鸣说:“我想你金兄这样的人,不会要我去做违法犯罪的事的,我也有话在先,不做违法犯罪的事儿。那我就答应你了,现在可以说了吧。” 金士元略顿了顿支吾了半天才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想……要个孩子……” 其实,听他那样支支吾吾的,柳诗鸣就已经料到几分了,听他这么一说心底明白,又看他态度是那样的诚恳,那样的认真,那样迫切的样子,又怕伤着了他的心意了,就说道:“这事儿,可不是你一个人作得了主的!”言下之意是还有你老婆呢,她会同意吗? 金士元是听出了他的意思了,就说道:“素珍,当然是同意的,我俩已经商量妥了的,我才好对你说那样的话呀!” 诗鸣想道:要是我与她真的做了那事儿,将来有了孩子了,恐怕就脱不了这身了。金士元与他老婆的年龄差别那么大,而我与她年龄那么相近,要是真的陷进去了,就拔不出了。我岂能夺人所爱……今后三个人之间必有龃龉。要不,我做了那事儿一走了之……“他左思右想总觉不妥,但刚才已经答应又不可当即婉拒,便嘿然一笑,半开玩笑半当真的说道:”这种事儿非同一般,金兄不可糊涂的……你是不是想到了,要是我与嫂子间产生感情了,将你撇在了一边,金兄你岂不要吃醋了。金兄啊,这事儿不是小弟我不愿帮忙,你还得三思呀!“ 金士元沉吟片刻,一时语诘道:“这……这……” “金兄,我累了,今天特别困……嫂子等着,你也该去睡了。” 柳诗鸣说着就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的样子。 金士元见他睡去,就悄悄地退出门来,回到妻子的房中。 第八十章 金士元回到房里,妻子素珍还没有睡着,还在看她的司汤达的长篇小说《红与黑》。见丈夫进来了,她头也不抬,说:“你来啦,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金士元嬉笑着说:“有那么好的娇妻在家,我怎能不回家呢!我的小宝贝,让我亲一下!”说着,他就要去亲嘴,却被素珍推了一把,说:“臭!你又喝酒了,我才不要你这样呢。” 金士元其实是累了,一躺下来立即就响起隆隆的鼾声来了,直到了第二天才醒过来。这时候,日头已经升高了。他漱洗了,刮了胡子,腋下挟着一个皮包,就要出门去了。这一次是远门,去谈一笔业务,可能要过几天才能回来。他到了门外,又折回来,对妻子吩咐道:“明后两天可能有台风,不知几点登陆,不知风力可大,你要注意门窗关牢,阳台上的花盆都要端进来的。”说着又到了柳诗鸣的房间,一推门已经关着了,知道已经出去了,就到了办公房,果然他已在电脑前研究配方的事了,就说:“柳老弟,我要去南京一趟,有几笔业务,非亲自去一下不可的,家里你照顾一下,阿珍也交给你了。据气象预报,可能有台风,这棚子需要加固的话,你预先叫几个工人,弄一下。”说着大踏步地跨出大门去了。 金士元这个人性格中粗中有细,对有些事情,他就比别人考虑的更细些。譬如这天气预报的事,他是每天必看的。其实看了那么长时间的天气预报的,与他自己的关系也并不密切,但这一次却真的是发挥作用了。他临走时一吩咐,柳诗鸣就真的重视起来了。原来厂房不够大,就临时在院内搭起了两百多平方的工棚屋,都是用油毡毛竹搭建的,屋顶很轻,要是被风一吹也准定是要被揭飞掉的。柳诗鸣叫了几个工人,这一下午就不安排开工了,专做防台抗台的工作。柳诗鸣指挥着大家给工棚屋加固。油毡顶上压上了几条竹木,并用铁丝绳子紧紧的缚住。给屋后的排水沟重新作了疏通。除去杂草和挖掉填埋了排水沟的土石,将仓库里的材料从地上垫起来,免得水渗进屋里,因为潮湿而变质等。做完了这些工人们都已经下班了,蔡素珍来叫吃晚饭了。晚饭只有柳诗鸣与蔡素珍两个人。金士元把柳诗鸣作了亲兄弟一样,柳诗鸣也把他们夫妻两个作了亲哥嫂一样看待,所以这没有孩子的“三口之家”倒也很和睦,很和乐。工作上也配合得很默契。自从那晚金士元对他讲了那一席认真的颇有尴尬的话以后,柳诗鸣心里便有了一种莫名的异样的感触了。柳诗鸣到碗橱里去取碗筷,准备吃饭。 蔡素珍先夺住了,说:“你先喝酒吧,这是好酒,你先喝了这一杯。老金也是每餐喝一点的,他的酒量其实还是你大一些。他总是摆起架势来,像很会喝酒的样子。其实不大会的。” 柳诗鸣平时也喝半杯一杯,很少有喝两杯的时候。蔡素珍知道两人的生活习惯和酒量的。柳诗鸣就从蔡素珍的手里接过了那一只酒瓶和一只白瓷杯,挨着桌子坐下来了。 桌上的菜并不太多,但都是诗鸣喜欢吃的和当地名贵的海鲜,每一种都是十分鲜美。 柳诗鸣说:“你也来吃了吧!”他往蔡那里看了一眼,她正在洗刷灶台。 蔡素珍说:“你先吃吧,我不喝酒,你……”她说这话时似乎是在想着别的什么事了,所以只说到一个“你”字,却说不出下面的话了。她就在灶台上抹了一把,端了一碗饭过来,在离柳诗鸣约三尺远的地方坐下,用筷子往嘴里拨了几粒米的饭,细细地咀嚼着说:“他昨天晚上与你都谈了些什么了,到了那么晚才过来,我看你们蛮早就来家了,却又在你的房里聊了那么久了。” 柳诗鸣想起金士元昨天夜里说的那些话儿,不禁脸上先红了,心也慌乱了起来,说:“不过是业务上的事哪。” “是吗。”素珍说着话,声音低得恐怕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得见,“他没有对你说过别的事吗?” “说是说过啦!”柳诗鸣是一样的惊慌。 “我们都想有个孩子,你知道,他也有这么大年龄了……”下面的话她就没有再说下去。她把酒又往柳诗鸣的杯里倒了一些,又说,“多喝一点吧,今晚也没有别的什么事了,喝醉了就睡觉了呗。” “不喝了,不喝了,酒喝多了不好,要误事的。” “误什么事呢?!误就误了呗。” “我还有事儿要做呢。” “还是电脑中的事吗?” “是该用电脑查一查的。” 蔡素珍只看着柳诗鸣,看他喝完了,就再倒一些,看他要吃饭了,就先将饭兜了来了,却把自已忘了,她自己吃了一点,见柳诗鸣吃好了,也就不吃了。 柳诗鸣吃了饭到了办公室里打开电脑全神贯注地工作开了。蔡素珍把碗筷、桌子、灶台洗刷干净后就到了房里看了一会儿书。她哪里看得进去一页字,心只在柳诗鸣的身上了,翻过来翻过去还是这一页。约莫等了半个小时光景她就踮起脚尖到了柳诗鸣的办公室外面走着,往里看着。她看到柳诗鸣如此聚精会神地工作,心里的事儿就先放下了一大半了,她先是这样想道:“老金怎么这样有眼力,把一个工作狂的人给请了来了,这样的人在现今的天底下不知还能数得出几个呢?”她先在窗外看了一会儿,蹑手蹑脚的走了几个来回,心里便有些焦急起来了。她回到屋里把电视打开,看了一回也不知看什么好,把频道拨过来又拨过去,只是什么都看不进去了。她又来到了楼下,又蹑手蹑脚的到了柳诗鸣办公室的窗外。她抬腕看了一下手表,已是晚上十点一刻了。她思忖道:“看你晚上睡不睡。”等了一会见他还是全神贯注的样子,就又回到住处。她走到了书架前顺便翻了一下,想抽出一本诗集来,只一拉却同时掉下一本打印稿,坠落到了地上了。她捡了起来一看,只见是《寒松诗稿》。她想起那是一个中学教语文的同学推荐让她读一读的,因为一直都忙着就忘记看了。她捡了起来,把那本刚才想看的诗集放回到了架上去了。她随便翻着看了一下,映入眼睑的是一首《地震》,就读了下去: 地震 假使,发生了一场地震 在惊慌的逃亡中 我,遇见受伤的你 会让我跟你在一起吗 过河,让我背着你 上山,让我牵着你 然后,在同一顶帐篷下 让我体贴你,爱护你,照料你 为你,消除惊慌 为你,擦拭伤口 为你,洗净血迹 为了爱你,爱你,爱你 那就地震吧! 或许真的有幸遇上你 素珍看着头脑中出现了那些灾难片中出现过的情景——许多人在震灾中惊慌逃亡。转瞬间,她想到了自己也加入了逃亡的队伍了,到后来就只有她与柳诗鸣两个人了,于是那诗歌中描述的情形出现了——自己被柳诗鸣携着一起逃亡……她的遐想被沉稳坚定的脚步声打断了。她匆忙起身走到了楼梯口,这时柳诗鸣也正从楼下一步步地走上来,她躲避不及,被他看到了,不好意思地让在一边,柳诗鸣说:“还没睡吗?” “是,”她心里很慌乱,“屋里很热的……” “是吗!有一点热。”柳诗鸣随意地应答着就去开门。 蔡素珍看着柳诗鸣轻轻地将门关上了,心里一怔,颇感失望地转身看着暮色笼罩中的城镇和迷茫的夜空,叹息着,似呻吟般地说:“怎么还不地震哇?!” 第八十一章 蔡素珍正给金士元拨电话,她把听筒贴在耳朵上,小嘴儿对着话筒,未说话先委屈地啜泣起来。电话的那一端传来了她丈夫的问候:“阿珍,怎么啦,你哭啦!他欺侮你了吗?” “没!没……没有!” “那……那怎么啦?” “他不……不要……不要我!” “怎么?你去过他屋里了吗?” “没有!” “你怎么不进屋里去,他是个正人君子,说不定还是个童男呀!他怎么说了?” “叫我怎好意思进去?他什么也没有说呀!” “那,你怎么就知道他不要你呢?” “你去他房里,去向他说,去敲他的门!去跟他睡……嘿!真笨!” “我不敢!他不要……” 素珍把话筒搁了,足足有五分钟愣在那里一动不动。她开了门,又轻轻的将门关上缓缓地走到了柳诗鸣的门外,看屋里的电灯已经熄灭了。夜是那么静,她听到了自己的拖鞋擦过水泥楼板发出来的轻微的刷刷声。她将身子轻轻地靠到了门板上,张开两只手掌,贴到了门板上,然后掌心对着门缓缓地举起,她想敲门,但强烈的羞涩感使她又慢慢地放下手来。 吃中饭的时候,天色开始阴下来了,风也大起来了。金士元去南京了,吃饭的时候,还是柳诗鸣与蔡素珍两个。 “看来是要下雨了。”柳诗鸣看着窗外的天空说。 “气象预报有台风。”蔡素珍说。“他在出门的时候就吩咐过的。” “往年也有台风在这一带登陆吗?”柳诗鸣问。 “这里近海,所以常有台风登陆。” “如果不是登陆,风也不会很大的,也是无所谓的。一登陆就不一样了。可不知气象怎样预报?” “你来看一下电视就知道了。”素珍说。诗鸣的房里没有电视,要看电视就得到她的房里。 因为有台风,职工都放假,回家去抗台去了。中饭后诗鸣就到素珍的房里看电视,两人坐在沙发上。柳诗鸣身子略一靠后,从侧面可看到女主人穿着粉色的无袖衫,和深绿色的短裙。这套装束很少见,平时大都穿着长袖长裙,或者短袖长裙,也有时穿牛仔裤或者皮裙什么的。今天这一套装束,使她年轻得像一个高中生。柳诗鸣想起碧云也有这样的一套服装,不过款式稍微有些儿不同罢了,碧云也很少穿。诗鸣看着眼前的那双玉臂白莹莹的,找不出一点那怕是黑芝麻般大小的一个黑痣,这也使他想起了碧云的双臂,不过是没有这样的白,碧云是浅棕色的,他知道那是因为她爱好体育活动的缘故;素珍是从来不参加什么体育活动的。他想:“一个是娇柔的美,而另一个是健康的美。” 柳诗鸣在看电视的时候,不时地斜睨着他的老板娘,她那紧缩的胸脯使两个匀称的乳房显得坚挺,这是一对虽然充分地发育,但没有喂养过孩子的乳房。柳诗鸣带着责怪的口吻对自己说:“为什么总是要与碧云比较呢?”他竭力不去想碧云,但管束不住自己的思维,他想竭力不去看身旁的素珍,却管束不住自己的眼睛。最后他的意志妥协了,他想:“想看就看吧,要怎样想就想吧!让我的思想放松一整个下午吧!” 素珍感觉到了诗鸣在偷偷地看着自己,心里乐滋滋的,脸上因此呈现出了很温柔的光彩。她觉得自己的一切都是因他而存在。她的那一身装束完全是仿照牵牛花的色彩和姿态的,粉色的花和翠绿的叶子,配合得那样的柔和匀称。她的头脑中曾经闪过一个意念——只有把自己打扮得像一朵花才能吸引住雄蜂一样的男人。如果说她的身子像一朵花,那么她的洁白的两条玉臂就是两条花须。她大胆地把洁白的手放到了两人之间的沙发上,或者收回来放在半透明的腿上,平时她也总是穿着长通的丝袜,可是今天却没有,尽显自然之趣。她想:如果他有一点儿想触摸我的意思,我就将整个儿的身子倾倒过去。她看了一下手表,时间已经快要到了下午四点钟了,外面的风是越来越猛烈了。为了免得风雨吹进屋里来,女主人起来把门也关上了,她甚至于想到很可能是由于开着门的缘故,他才不敢接近我的吧。柳诗鸣始终只是认真地看着电视,素珍则不时地揣测他是不是假装正经呢?她的自信在一点点地消失,情绪也越来越低落了。突然柳诗鸣的目光从电视荧光屏上收了回来,放肆地落在她那小巧玲珑的双脚上。正如垂钓者突然发现有鱼在拉下浮子了,素珍的精神一下子恢复了。 柳诗鸣把目光从女主人的尖翘的双足上收回的时候,他想:“很可爱,不过有点儿俗气,哪有碧云的落落大方,自然风雅。漂亮的风筝终究是不能与鸟相比的呀!” 当电视屏幕上现出了五点正的标记的时候,她疲惫地将两手按在膝上站了起身,说:“你看吧,我去烧饭了。”她走出门去,又回头问,“你喜欢吃什么菜,喝什么酒呢?” 柳诗鸣头也不抬一抬,说:“随便!”他正看着《动物世界》。 第八十二章 诗鸣正看着电视的时候,突然停电了,天色立即昏暗了下来。他关上门走下楼梯,到了厨房。 “这下倒好了,停电了,饭也烧了一半,菜也未炒。”听到诗鸣进来,女主人抱怨着,她把饭锅从电饭煲里取出来放到燃气灶上,正准备在另一孔灶上炒着菜。屋子里已经黑得只能看见素珍娇柔秀美的身姿了。 “我来吧!”诗鸣接过她手中的铁铲,说,“你去把蜡烛点上。” 素珍点上了蜡烛,但外面的风很大,点了几次都被吹灭了,于是她只得先去关了前窗,再把蜡烛点亮。擦着桌子,然后看着柳诗鸣的熟练的动作。他把铁锅提着簸了起来,像是在空中飞舞一般,而脚跟站稳一动不动。 她想:“真没想到他还会来这一手。这家伙聪明透了。”她越发佩服了,心中喜爱到了嫉妒的地步了。 在吃饭的时候,柳诗鸣坐在离她约三尺的距离,只说几句关于菜的味道,关于放盐、加油、添辣之类的话,可那素珍哪有心思在这方面,自然是提不起精神来的。柳诗鸣见她不感兴趣就也不多说,只管吃着。蔡素珍想:他为什么这样冷漠地待我,难道是老金说得不够清楚吗?难道他是怕羞吗?难道是我生得不够好看吗?难道他的心中是另有所爱吗?难道是我不够明确吗?还是由于一向作风正派,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呢?这样想着又惴惴不安起来。 柳诗鸣吃了饭,说了声“你慢吃!”就不陪坐,先上楼了。素珍洗刷后走上楼梯,诗鸣还在二楼的阳台上,扶着栏杆,观着天象,见素珍上来了,说:“看样子,今天晚上台风要在这里登陆了。” “你还才知道呀!” 素珍说,“真可怕啊!” “怕什么?这房子是不会被风吹去的。”柳诗鸣说。 “晚上就我一个……一个人了。”素珍羞怯地说。 “有我在呢,怎么我就不是人了?”诗鸣说。 “谁说你不是人了,我是说我晚上就一个人了……” “我不也与你在一起吗!”柳诗鸣说。 “是吗?你……” 柳诗鸣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不够明确的话,引起对方误解了,也正不知如何解释,突然听到楼下“轰隆隆”的数声响声,似铁桶从高处翻倒再滚落下来的样子。 “啊呀!楼下的后窗我忘记关了。” 素珍叫道。 “我去关吧!给我钥匙。” “我们一起去吧!” 在走向楼梯的时候,素珍突然“啊唷!”地叫了一声,不小心一脚踩空了,险些摔倒,情急之中诗鸣迅即伸手揽住,却不小心触着了她胸脯上凸出的部分。诗鸣脸红了,素珍却低下头去摩挲脚踝。诗鸣就一直将手给她,让她紧紧地拉着。两人都默然了。 素珍开了门进去,拉亮电灯,却看到后窗并没有忘记关。那堆放在窗台下的几只铁桶被风吹动了滚到了地上发出声响。女主人关了电灯,立即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回到了二楼的阳台上,一阵风扑来,柳诗鸣感觉到风比刚才更大了他走向自己的房间,素珍却站着,愣着没有立即走向自已的卧室。当她听到柳诗鸣将门关上的声响的时候,她在心底里说道:“书呆子!”她没有走回自己的房间,心中又隐隐地似响起了柳诗鸣关门的声响了,心中特别的烦闷,好像全身都在燃烧。她扶着栏杆,迎着风雨,很快冷雨浇淋着全身。 突然,又听得一声轰隆隆的巨响,惊天动地一般把整幢楼房都震动了。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柳诗鸣已经脱了衣服准备睡觉,听到这一声巨响,立即不顾一切地冲了出来。这时他还只穿着短裤和背心,他按亮了走廊的电灯,他看到了素珍还站在阳台上,手扶栏杆,迎着风雨,身子整个儿淋湿了,薄薄的衣衫紧紧的贴在身上,就像裸体一样。 “哪里?出什么事了?”诗鸣问。 “地震了!”素珍随口乱说,心里却想“终于发生地震了!” 这时又听到一声巨响,柳诗鸣转身寻找响声发出的地方,他要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了。素珍立即迅捷地将他抱住,并高喊:“危险!别去!”紧接着她勇敢地抱着他直将他推进卧室里去,并迅即用脚将门关上了。 “将我的头发擦干!”女主人迅速地扯下了门后挂着的一块干毛巾,命令道。 素珍从来没有这么勇敢过,诗鸣也从来没有听到过她有如此果敢命令的话。柳诗鸣既有军人的气质,更有服从上司命令的习惯,一听到命令的口气就是毫不犹豫地服从。他从女主人的手中接过了干毛巾,给她揉搓着,擦拭着。在他小心地擦着头的时候,她已经将湿衣服脱了,全身是一丝不挂,洁白丰腴的身子黑夜也无法为她抹黑,依然莹莹地闪光。柳诗鸣一手撩起修发,另一只手擦着她的脖颈,有一股气流从身体的各个部位汇聚拢来,直从他的胸口向上冲。他气急了,把手停住没有继续擦下去。 “擦下去呀!”女主人的命令比台风更响亮,更坚决,更果断,更有胆魄!柳诗鸣继续擦下去。从粉白的颈项,顺着肩背,又到了丰隆坚挺的胸脯,一直的擦下去……男人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了,他把一团娇柔的肉体搂在了怀里。 “你也湿了,让我替你擦擦吧。”黑暗中又响起了蔡素珍娇喘吁吁的话音。接着柳诗鸣感觉到了柔酥的小手从他的胸膛和腰背部摸过,接下,男人感觉到了女人踮起足尖,吻着了他的脖颈和胸口,十指像在草地上乱蹦的小鹿。 男人强有力的手掌从女人的底部托起走向床位,然后把她放倒在床上,紧接着……泉水从地底下涌出,白云把洁白的花絮浸入碧蓝的水里,牵牛花衔着水珠儿攀着窗棂微笑…… 男人的嘴里爆出阵阵畅快的呻吟:“啊,云啊,我的云呵……云……” 第八十三章 两人做完那事儿,都气喘吁吁,筋疲力尽躺下了。 “你讨厌我吗?” 娇喘吁吁,蔡素珍说。 “你很漂亮,可是我早就有一个女人了。” “你想她吗?” “很想她,可是她已经嫁人了。” “嫁人了,还想她吗?” “还想她!” “人家不爱你,你干吗还要想她?她不爱你,否则也不会嫁人了。找到了又能把她怎么样呢?” 柳诗鸣突然把脸转过来看着素珍,问:“你看着我的时候,觉得我这张脸,讨厌吗?害怕吗?恐怖吗?” “丑陋!”女人说道,“初次看到你的时候,我确实是这样想的,但现在不了。非但不感到丑陋,还感到很美丽。不!在我的眼里,没有一个男人有你这样美丽,没有一张脸有你的漂亮。相信我,相信我的话,否则我就不会有那样的心态。” “你的心态?”柳诗鸣说。 “我的心态你是看不到的。”素珍说道,“我是那样深深地思恋着你,可是你……你……你……”说着,她哭了起来。她想在哭泣着的时候,诗鸣会伸出手来将他揽在怀里轻柔地抚慰她,然而,很不幸,他没有这样做。 “我很讨厌自己的容颜,”柳诗鸣说,“我因此不敢去见我的那个思念的女人。我不敢去见她,当初,我是英俊的,在我们还在恋爱着的时候,可是现在……” “不用担心的,”素珍说,“一个被女人爱上的男人,不管他的相貌怎样,她会全心地爱着的,对于一个女人,人的相貌并不是重要的,更重要的是他的品格和意志,内在的力量和强健的体魄!” 柳诗鸣握紧了女人的娇小的手,女人娇喘着叫了一声,像蛇一样将整个的身子紧贴着男人的肌体,她强烈地感到了与金士元的粗糙、肥胖、赘肉的身体完全不同的强健、细腻、柔酥和弹性。 “我爱你,不要离开我呀!”蔡素珍喘息着说,“我要你,离不开你呀!”说着话时两条温热的身躯又交缠在一起。 柳诗鸣与素珍是被一阵隆隆的响声惊醒过来的,他们感觉到台风已经在这里登陆了,否则是不会有那么大的风的,整幢房子都好像在摇动一样。屋顶上又响起了隆隆的轰响。 柳诗鸣突然支撑起身子。女人抱住他,说:“别去管它,那是屋顶上的虎头窗倒下来了。” 诗鸣知道,她所指的“虎头窗”就是房屋顶层,路梯出口的天窗上附设的一个三角形的遮蔽风雨的构筑物。在台风来临时“虎头窗”被揭了顶了,接着陆续地连砖墙也逐渐地倒塌了,这对整个房屋没有大的影响。 柳诗鸣又躺下了。女人娇柔的身体再次像蛇一样的缠着他的身体。 第二天一早柳诗鸣就起床了。素珍见他起床了,也就跟着起来。台风已经过去了,但风还没有静下来,雨也小了,院子里落满了树木的落叶和各种碎屑。柳诗鸣先到屋顶上看了一下,果然虎头窗被台风揭掉了。再到了工棚屋一看,已经有两个角被撬起了,有几块石棉板被揭飞掉了,这样的石棉板当初搭棚子时还有一些剩下的。他又到了屋后,排水沟正被落叶和垃圾装满了,水排不出去,他就用锄头疏通了一下,水很快就从阴沟里排出去了。 还不到半个小时,素珍就来叫吃早饭了。早饭是桂元核桃煮鸡蛋,柳诗鸣知道这是一种很特别的优待。他到了这里已经有半年了,吃这样滋补的早餐还是第一次。他吃着,笑了笑。吃了早餐他`抹了一把嘴,为自己扮演的角色感到羞涩和可笑。 早饭后,因为外面还有风雨,不便出去,估计市上也没有菜可买的,素珍也就没有出去了。两人坐在沙发上,这时的感受与昨天的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柳诗鸣想:“碧云,她现在是在干什么呢?”他的头脑中始终有她的影子。“令我刻骨铭心地爱着的还是她。”他瞥了一眼身边的女人继续想,“尽管,她也是长得很美的,但真正的美是内在的,藏而不露的,不是靠乔装打扮的。”他想起昨夜的行为,却在内心有一种处女失身的感觉。他还认为,人总是有人的一面,也还有兽的一面。关起门来,放下窗帘,脱下衣服,人就成了兽了。人总是在兽与人之间不断地变换角色的。 素珍有了昨晚的成功的本钱,体内再次开始了兽性的萌动了。她将身子逐渐地向男人挪过去,后来就靠了过去了。依然还是人的柳诗鸣,没有退避,他觉得女性的自尊还值得他去保护和尊重。这不是她的错,在他看来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在追求异性这一点上,永远是值得人们去尊重的,就像勤劳的人们是永远值得人们尊敬的一样。她还年轻,她有资格占有异性,同时她也应该有资格,也有权利去做一个母亲。这个成全她为一个完全的女性的人就算是我吧! “要是有一天,我不再在你们的厂里干活了,那么,当我离开这里以后,你还会想到我吗?”诗鸣忽然这样问。 “我不会让你离开的!”素珍说。 “可是,我是必须离开的,难道,我就长期这样下去吗?在这里我算什么呢?这也将影响你们的家庭关系,夫妻关系,这是很令人担忧的。” “他会很快老去,而我们才是般配的一对,以后……” “不!我会有我自己的家庭,我要走自己的路。” “那……那……当然是由你自己作主的。”素珍很不好意思地说。“不过,你……” 柳诗鸣没有回答,他将左膀从女人的头下轻轻地抽出来,但女人却像绳子一样的将他缠住不放。 “对不起,我要起床了。”柳诗鸣说。 “我爱你,你不能那样……”素珍说着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了。 柳诗鸣感到问题严重了,想道:“我怎么啦,我怎么会这样糊涂了呢?金士元糊涂了,我怎么也可糊涂呢?我怎么可以占这个便宜呢?!对付一个女人比对付一个男人难。妇人的生命与她们柔弱的肉体一样,如果处理不好,会出大事的。”于是他只得忍着,任她摆布着,到了后来两人又把那事儿又做了两次。事后,那女人的胜利感更大了,而柳诗鸣却不时地在人与兽之间摇摆不停。当他兽性发起的时候,就骑在女人的身上,像公牛一样发泄一通,当兽性过后,恢复人的常态的时候,就暗暗地流泪了,心里却在一遍遍地呼唤着碧云的名字。 第八十四章 金士元回到家里的时候,正是将近中午,台风已经过去,他看到柳诗鸣爬到了棚子顶上,素珍在下面看着。金士元将包一放,走了过去。 打过了招呼,金士元正想插手帮忙,只听手机铃声大响,拉开手包取出一看连忙接了。原来是工商局的张局长叫他五点半到南海大酒店吃晚饭。金士元先是答应了,心里却在想:“台风刚过,还来不及喘口气就叫我吃饭准定是有事的,会是什么好事呢?……”这样想着,心里自是七上八下起来。 张局是玉岭县工商局局长兼党组书记,名叫张义满,约四十五六岁年纪,长得肥头大耳,体态丰隆,大款之相,大官的风度,不说别的,单就那个相貌也就足以威风了,别说是县里,就是市里也是一手可遮天的人物。像这样的人物要请他金士元去吃晚饭了,他怎不思虑起来了。 五点半他不敢怠慢准时到了那里,包厢里没有别的人,就只有张局长和他的办外贸的外甥林鲁兵。对林鲁兵,金士元并不陌生,曾有几次与张局长一起吃过饭的,虽然在业务上从来没有合作过,但人情上也是相处甚熟了。林鲁兵的外贸公司也是个体经营的,公司名称叫做宁波福田对外贸易服务公司,主要承办代理纺织品、针织服装等产品的出口业务。林鲁兵三十四岁,身材瘦高,面皮白净,眉清目秀;西装革履,风度翩翩,总是挟着一只鼓鼓囊囊的大皮包,一付十足的大老板派头。他见了金士元先把软壳的大中华香烟递过一支,并将火也打好了,凑到了他的面前。金士元并不抽烟只是在陪客的时候才抽几支,见他已把火也点着了就吸了起来。 张义满局长说:“来吧!都是自家人了,不必拘泥于礼节,我就喜欢随便一点。”他说着就先向金士元敬了第一杯。金士元只得饮了这一杯。接着,林鲁兵又敬上了第二杯。金士元两杯酒下肚,心里却反而不能平静了:“局长与外甥轮流着给他敬酒,岂有这样的好事?这接下来的戏不知怎样唱了。” “金老板,我喝了这一杯,您就随意好了。”林鲁兵说着殷勤地站起一饮而尽。 “不敢当的,”金士元重复着说。“不敢当的,……” 三杯下肚,三人谈起了生意上的事。 “涂料生意,现在业务量是越来越大。因为建筑业、房地产、装璜业务形势看好,近几年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化。”张局长分析说。 “只是成本也增高,利润淡薄,只有扩大业务,从开发新产品上动点儿脑筋,那可不像外贸业务那么赚钱。”金士元说。 林鲁兵说:“金老板言之有理。只是外贸业务是高成本赚大钱,没有成本就很难办事了。就拿最近一笔生意来说吧,目前我正与南美谈一笔业务,是关于针织内衣方面的,我必须要预付五百万人民币,才能向国内厂方达成生产协议,并在向国外交货之前保质保量地收集全部合同规定的产品。应该说这笔货的收购价是很廉的,而到国外后的利润是十分丰厚的。大约是在百分之四十至四十五之间吧。也就是说净利润是二百万至三百万之间。但问题是这五百万的钱从哪里来。”林鲁兵说着话时把手掌一摊,歉然一笑。 金士元不假思索地说:“贷款嘛,这么大的数额不贷款怎么行呢?” 林鲁兵说:“正是,贷款是唯一的办法了,但银行方面是不是能同意贷款是一个问题,担保又是一个问题,必须要解决这样两个大问题。” 张局长说:“企业担保是一条路子,但国营企业是不允许担保的。这是政策的规定,做生意不能触犯政策。私营企业,如果没有一定的资信条件银行不同意,如果资信硬又得靠关系啊,不是亲戚朋友特殊要好的关系,人家也不会同意的。这就是企业互救互助关系。企业要讲信用,要相互建立关系网。” “这倒是,这倒是的……”金士元说到这里似乎感觉到了某种苗头了,心里一怔,没有把话再说下去。 “吃吧!吃吧!趁热啊!”张局长看到服务小姐把一盘热气腾腾的大闸蟹端上来了,连忙起身分给两位,正好是一人一只。 吃着蟹的时候,张局长又敬了各人一杯。金士元的酒量本来就不大,这一杯下肚,脸就更红了,兴奋了起来。 大家开始吃蟹,这应该是一种轻松缓和的活动,但在坐诸君都不能体会到轻松与愉悦。金士元更是有一种食之无味的感觉。金士元不是一个精细的人,但对于担保、借款、业务上的事都是相当敏感的,而且向来都是门槛很紧的。 林鲁兵说:“要是那笔业务如果谈下来的话,那么金老板无论如何要帮一下忙的啊!” 张局长说:“我只担心你谈不下来呢?如果谈下来的话那么我们都要为你庆贺。至于贷款的事嘛,我们都是自己人,发了财大家都有好处的。金老板你说呢?” 金士元说:“我可以与大家祸福同当的,承蒙张局长关照多年,我金某自会鼎力相助的。”他嘴上这样说了心里却又担心起来,他怕风险。 张局长说:“好,干杯!为我们合作干杯,并预祝我们能成功!现在我们的分工基本是明确了。鲁兵做好那边的谈判工作,这是第一要紧的事,如果谈不下来,一切都是空谈的。如果谈判成功了,那么我来负责做银行方面的工作,争到这笔贷款。金老板就负责担保方面的事了。你看如何?”张局长说着话的时候,把脸转过来笑看着金士元。只见金士元脸上的肌肉抖了一下,眼睑垂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说: “不过我是私人的,财力不厚,全部兜在一起也不过是二三百万不知能不能满足银行的担保数额。” “那也得凭关系。有了我的那一层关系,假使再少一点,也会同意的,其实只不过是摆个样子罢了,那还会有什么妨碍啊!半年后到了期本息自然是要还清的。对银行来说是净赚利润。对你金老兄来说不过是办个手续签个字的事。一切都不会有什么妨碍的。” 三人又各吃了几杯,然后各自走散。 金士元回来后在床上躺下,到了后半夜感觉肚子叽叽咕咕的响,这才想起昨晚吃了那只大闸蟹,当初就怀疑没有全熟的。他实在憋不住了,便想去拉了,身子一动,胃一翻动就突然呕吐了起来,弄得地上一塌糊涂,弄得老伴扫啊,擦啊,洗啊,折腾得一夜都睡不着。第二天一早酒醒了,忽然想起了昨天答应担保的事,心里又犯愁了起来。 第八十五章 柳诗鸣在床上睡不着就起来到外面去转悠,月光似水,清凉地泻在他的身上,他的脑子比月光不还要清亮。他自责道:“金士元竟然是个糊涂虫,我自己真的也好糊涂呀!要是这件事发展下去,后果会怎样呢?……我必须离开这里,那么以后怎么办呢?再找到这样一个单位,多么的不容易呀!”他向山脚走去,脚步很沉重。他继续想道:“一失足成千古恨,我怎么才能将这件蠢事给忘记掉呢?我必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否则,当那个女人有了孩子后……他是孩子的爸爸,那么我呢?如果那女人与我有感情呢?我怎么脱身呢?……啊,我得走了……” 他想着就往回走。当他走到了窗前的时候,他的脚步停下了,又想了想。 “毫无疑问,两人都是好人,这是完全可以肯定的。因此这也是我必须离开这里的理由之一呀。”想到这里他抬起头来看了看金士元屋里的电灯还亮着。“他们关系现在还算是好的,但到了后来呢?要是我们的关系再继续发展下去呢?我会身败名裂的。” 他从后门进来,握紧了拳头,想道:“我必须现在离开,天一亮就走不了啦。他们一定会留我,……我走后,他会处理好这家厂里的事吗?天呢,我真的不怎么放心呀!他是那样的糊涂。” 继续想下去:“不过话得说回来,虽他们两个人把厂办起来的,好歹也有这些年了,我离开后所带来的不便,是暂时的吧!”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向自己的卧室走去。他开进门去,准备把东西都整理了一下。他拉亮电灯,把窗帘小心地放下,然后把东西一件件地整理好放进原来到这里来时带来的那口大的箱子和一只大旅行包,把装不下的东西装进一只预先准备好的大纺织袋里,也不过是一些参考书籍和几件衣服。还有一些不重要的东西就准备放下不带走了。做完了这些后,他就坐下来写了一封便笺压在写字台上。 他蹑手蹑脚地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到了院子里找了一条竹棒,那是修理棚子时锯下来的一截。他把较重的航空箱放在一头,把那只胖鼓鼓的编织袋和大旅行包放在另一头,这样扛到了马路上,拦住了一辆出租车,直奔车站。离早班车的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他把东西放到了车站前面的墙根下,走到了对面的一家早餐店里吃了早餐。然后计划着一下步的打算。 “我得去寻找一家涂料厂,因为我已经有了这方面的经验,主要的是我已经学会了彩色涂料的配方和外墙涂料的生产技术。因为有了这样的技术,所以相信自己能找到做事的地方。那么这元珍涂料厂呢?怎么办呢?我这一走,金士元将很难继续生产彩色涂料和外墙涂料。”想到这里,他猛然发现自己做事太过鲁莽了,于是他又叫了一辆出租车子开回厂里去了。他又照例把东西扛回到了屋子里,而金士元还在酣睡中。柳诗鸣没有脱衣服,就躺在床上,眼睛不进地望着天花板,或者闭了一下,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做? 他从工人中挑选出了两个头脑比较灵巧,做事认真,责任责任心较强,品德优良的青年,细心地向两人传授彩色涂料和外墙涂料生产的技术。一周后,柳诗鸣看看两人的技术差不多已经过关了,能熟练地进行操作就对两人吩咐道:“我要出去较长一段时间,可能很长一段时间吧,你们两人要认真负责,对厂负责,对职工负责,也是对老板负责,不要太计较工资报酬……” 两人听一句,异口同声地应了一声“好的!” 又过了一个星期,柳诗鸣对金士元说:“大哥,今天我有一事必须告诉你和嫂子,你叫嫂子到街上买一些菜来,备一桌简单的酒,我要请我的两个同事吃饭,也作为我对你与嫂子的感谢吧!” 金士元忽然警觉过来,像是吓了一跳的样子,怔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你……这是?” 柳诗鸣说道:“我这一生都感激你对我的帮助的,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你给了我比亲兄弟还亲的关怀、爱护和帮助,精神上给我带来了莫大的安慰,我是没齿难忘的。” 金士元突然握住了他的双手结巴着说道:“难道,你真的要走了吗?你为什么要走呢?到底是为什么?!你要讲清楚呀!你这一走,我……我……我与素珍,她……还能怎样呢?我的厂也甭想办下去了。” 柳诗鸣看着金士元,只见他的两眼泪水也流下来了,泪光在日光映照下闪着白亮的光芒。柳诗鸣忽然感觉自己也有什么东西在喉咙上哽住似的,顿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是必须走的!” 金士元又说道:“那么我们怎么办?!” 柳诗鸣说:“金兄,你对嫂子说去,让她去操办一下,先别提我要走的事,千万别提,你有什么劝我的话,如果要挽留的话,也请你在席上讲吧!你的事,厂的事我都有了安排了,我有所准备的。并且我们还会保持联系,我们不是永别呀!我还会来看你们的。时候不早了,你去操办一下,也算是帮我一件忙吧!” 金士元见柳诗鸣这样说了,就一边想着席上如何说话,想什么办法挽留他,一边向屋子走去。他对妻子素珍说道:“阿珍,你快去备一桌酒菜来,要像样子一点的!” 素珍问道:“是什么客人呢?买菜也是要看客人的呀!”金士元说:“只管往好的买就是了,是复生的客人。” 一听是柳诗鸣的客人,素珍没有话了,连忙就要去驾车子,正好遇上了柳诗鸣,他说道:“不过是厂里的同事,没有什么特别的客人,我是想叫几个同事热闹一下,连我们一起也不过是五个人,不要买太多的。” 素珍把杏眼深情地向柳诗鸣瞟了一眼,笑着说:“原来是这样呀,我听老金这一说,还以为来了什么高官了,竟不知如何是好了。那就好了,我去去就来的。”说着她推着自行车向菜场骑去。 第八十六章 那晚,请了职工食堂的阿姨来帮忙,晚饭也迟了一点儿,灯光显得特别的耀眼。柳诗鸣请了他的两个贴近的徒弟牛德草与马品贵并金士元、素珍共进晚餐。对着一桌子的丰盛晚餐,金士元正欲先动筷子的时候,柳诗鸣止住说:“金兄,先别忙,今晚由小弟作东,你就请当一回客人吧,俗话说客随主便,这一回就请听我的吧!” “好的!好的!”金士元说道。 “嫂子!菜也差不多了,就让阿姨忙着吧,你也上桌来,我们一起不只是吃晚,还有话说呢。”柳诗鸣说。 素珍见说,就放下手中的活儿过来,竟不坐到靠金士元的那把专为她而设的空椅子上,却自已拉过一条小方凳子挨着柳诗鸣坐下,眼巴巴地看着柳诗鸣说道:“我来问你,今晚真的是你作东吗?” “正是!”柳诗鸣半开玩笑地说道。 “那么还问,今晚我还算是女主人吧?”素珍再问道。 “这?……”柳诗鸣竟一时答不上来。 “好啊!当然是的!”金士元拍着手笑着说。 “那么,这不就是……”蔡素珍顿了顿说,“我也得当一回柳夫人了吗?” 柳诗鸣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了。他的两位徒弟,一会儿看看女主人,一回儿看看金柳两位,竟一时搭不上嘴来,只是默默地听着看着。 蔡素珍忽然把一只酒瓶子提起来,往一只白瓷杯里倒了满满的一杯,举起来,把眼光往桌上扫了一眼,一半认真一半玩笑着说:“柳夫人首先要敬一回我的夫君一杯!”说着,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她已经一仰脖子饮下一杯了。接下来又倒了一满杯对着大家说:“我这一杯要感谢我的好兄长,我跟着他这几年来,他真的待我比亲妹妹还好。”说着她又饮下了第二杯了。 牛马两位看着似乎感觉不对劲儿。两人想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柳诗鸣看着蔡素珍正想要再饮第三杯时,站起来一手将酒瓶子夺过说道:“不要饮了!不……” 蔡素珍正色道:“我今天高兴,想再饮第三杯,这一生能有几回醉呢?你让我喝吧!” 于是柳诗鸣放开手让她将脖子一仰饮下了这第三杯了。金士元过来将她按下坐在凳子上,只一会儿工夫只见她脸上泛起红晕,整个身子支持不住了。她将身子靠向柳诗鸣。柳诗鸣就将她揽住,说:“金兄,你还是将她扶到床上去歇着吧!” “不!我还要……”蔡素珍说道。金士元去拉她,她越发向着柳诗鸣的怀里靠了。金士元看她那个样子就说道:“好吧!今晚你们就真的做一回夫妻吧!” 金士元在说着话的时候,嘴上还在哈哈地笑着,柳诗鸣也笑着,牛马那两位看三人演戏,虽然嘴上不说,心里有数,也随和着笑着。柳诗鸣一手揽着女人,一边对两个徒弟说道:“她是醉了,你们吃吧,菜都凉了!” 金士元随即说:“吃吧!吃吧!都是自家人,随意好了!” 烧菜的阿姨端了一大碗的汤上来,见那情形惊讶得叫起来:“啊唷!素珍,你怎么就睡着了,你不会饮酒的,就不饮了呗!还不放到床上去,这样要受凉的呀!” 柳诗鸣说:“金兄,帮把忙,还是将她放到床上去吧!” 于是,金士元过来抬着她的脚,柳诗鸣抱着她的上身送到了床上。在床上放下,金士元拉过被子将她的身子盖住,柳诗鸣想乘机放开却被她紧紧的拉住不放。只听她叫道:“阿柳,别放下我,你陪我……”柳诗鸣抬起头来用征询的眼光看着金士元。金士元说:“你就陪着她吧,我去招待客人。”说着就往外走,并将门也关上了。 金士元一走,蔡素珍越发像孩子般地撒起娇来了。 “阿柳,你答应我,陪我,我好孤单呀!” “金兄,他不是每天都陪伴着你,他不是对你很好吗?” “好,当然是好的,如果不是很好,我也不会跟着他那么些年了。” “我与你不能很好的!” “怎么不能呢?”素珍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直盯着柳诗鸣看。 “我与他是兄弟,你与他是夫妻关系,我与你就不能有那样关系的。” “我离了,我们离了,就可以正式与你结婚了……” “我已经有一个女人了。” 蔡素珍突然支撑起身子,紧握住男人的双手,仔细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说:“你有那么讨厌我吗?!你真的有那样讨厌我吗?” “不!我喜欢你,不过,并不是……”柳诗鸣感到十分尴尬。 “不是什么?” “不是那种……”柳诗鸣结结巴巴地说道:“我叫你嫂子,你是金兄的……你……酒喝醉了哇!” “没有!”蔡素珍正色道,“不!我一点也没有醉,你看我有一点醉的样子吗!” “我尊敬你……”柳诗鸣不敢正视女主人。 素珍一把抱住了男人近乎哀求地哭泣着说:“我是那样的爱你!可是你……” 柳诗鸣把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那只娇小而柔和的手,用委婉的轻柔的语气说道:“我们大家都好好的,都很好,是吗?” 女人说:“阿柳,我有很多话跟你说,我没有什么亲人了,只有你与阿金。你不反对我把你作为亲人吧?你们都是我的哥,也都可以是我的丈夫,我真心真意地爱着你们两位。” 柳诗鸣说:“你可以有两个哥,不可以有两个丈夫的。” “听我说,你想想我为什么要跟阿金吗?” “不知道,或许,或许是出于报恩的心理吧?” “不是的,阿柳,我绝不是为了报恩。起初,我有过这样的想法。但后来我真心真意的爱上了,我自从跟了他后,就一直来都不单是出于报恩的。你只要与他一起,时间越长,越了解他,你就会越是敬佩他,越是爱他,那是一个多么高尚而纯朴的人啊。我想只有这样的人才可以称得上是大丈夫。他从不说谎话,一向光明磊落,襟怀坦白,一个正直的人,一个忠厚的人,一个不是自私自利的人。你知道他对工人有多好吗?简直比对他自己还要好,比亲兄弟还要好。”她说着喘息了一会儿,额头上渗出了芝麻大的密密的汗珠儿。 “他是怎样的一个人,我也不多讲了,总之,与他一起久了,会感觉到与众不同,我爱他还不仅仅是出于对他的人格钦佩。我还是喜欢他的男人味,他是真正的男人……” “我知道他是一个好人,我也喜欢他,离不开他,他也帮了我的忙。”柳诗鸣说。 “当然,我确实是感激他的,是他在我家处于最困难的时候,挺身而出慷慨解囊,出钱为我父母亲治病,并且还解决了后来我父母双亡后的许多许多的困难。我父母都是农民,本来是身体好,只有我一个孩子,小弟弟在水库里游泳淹死了,所以父母把我看作是宝贝一样的,只供我读书。起初,因为生活负担不重,日子还能过得下。但到了后来,父亲患了肝硬化之症,医院住院没钱回到家里,看着就是等死,我正在读高中,听到了这事儿似天雷轰顶,也就不再上学了。我父亲在他的厂里做过一段时间的工人,他听到了消息就到了我家,他出钱为我父亲看病一年里用去了五六万元吧,还是死了。祸不单行,不久之后,大概是两三个月吧,母亲又得了食道癌,又是他出了大笔的钱为我母亲治病,到底用了多少钱也算不清了。经过治疗母亲的病似乎是好了。但半年后,我的母亲旧病复发,到医院后检查已经是癌症晚期了,回来后不久就去世了。阿金的涂料厂,生意应该说还是不错的,但由于诸事繁忙,业务不经常,几乎到了停顿的状态。我就过去为他帮忙,后来我就爱上他了,当他在一次台灾中受了伤后,是我自己委身于他的……那时,我真的怕他死去,我好怕呀,他真的差点儿死了,医生,专家也都说不用医治了,但我坚持非将所有的财产全部医完不可。不久就醒过来了。后来一天天地好起来,一个多月后竟然能出院回家了,那时我是多么高兴呀!我真的太喜欢了,太高兴了,太爱他了。我想要是让我再选择一百次,要是有一百个年轻人,一百个富翁的儿子排着队儿让我挑选,我还是闭上眼睛毫不迟疑地选择他的。” 说到这里她流泪了,柳诗鸣用纸巾为她抹泪……这样过了一会儿,柳诗鸣说:“你睡吧,我……” 蔡素珍见柳诗鸣要走连忙一把抱住。 “我很惭愧,我真糊涂……” 柳诗鸣说。 “你说什么呀?什么糊涂,什么惭愧的!我们都不糊涂,也没有什么惭愧的。我爱阿金,也爱你,不行吗?” “不行!” “你以为我不爱他,你才与我做爱的吗?你后悔了吗?” “这……” “你想我与阿金该不该有个孩子?” “……” “我们都想要个孩子,可是他不会,我会,而我又喜欢你,你也愿意帮这个忙,那事儿不就成了吗?” “我要走了,你们保重!” “我求你,”女人把眼睛盯着柳诗鸣看着,说,“你别走,我们会和睦相处的。” “我有自己的事了!” “你说,阿柳,一个女人可以同时爱两个男人吗?” “不可以!” “一个男人可以同时爱两个女人吗?” “当然也是不可以的。” “你爱过女人吗?听说你曾经爱过……” “是的,”柳诗鸣正色道,“我仍然发疯地爱着她,对不起,嫂子,我……我……很难过,对不起!”说着,突然起身,将手一甩,飞快地推开蔡素珍,走出门去。 第八十七章 金士元吃了晚饭,送走了两位客人,与食堂阿姨草草地收拾了一下就到了楼上,见自己卧室内的床头灯半开着,照见柳诗鸣坐在床上把素珍像抱孩子一样的轻轻地拍着,看了一会儿就离开了。他到了院子里转了转,心里又想起与素珍的那些往事,感慨地想道:“她该做我的女儿才对,当初本就不该做我的妻子的,这事儿想起来真荒唐,看他们两个现在才像是夫妻的样子了。要是能移花接木我也了却了一桩心事了。心里真的有还了一大笔的债似的轻松。只是要是她生下一个孩子,那我算什么呢?是父亲还是……名义上来说,她还是我的妻子呀。” 他想这想哪,走东走西走了约莫半个小时,正欲回来睡觉却见柳诗鸣从卧室里飞一般地出来,正开门到他自己的房里去睡觉了。他进房看着蔡素珍却怔着,发了呆似的,两眼茫然。 金士元也不便多说,一看时间不早就脱了衣服靠着妻子睡下。因为睡得迟了,金士元第二天很迟才起来,到了厂里,不见柳诗鸣,心想他一定是还在房里睡着,他想昨天是太困倦了,就不去叫醒他,可到了吃中饭的时候,还不见他起床,就去推门,而门却是虚掩着的,就推门进去,只见屋里所有的东西都是整齐地摆放着,却不见了柳诗鸣自己带来的那些东西。他不禁大吃一惊——“走了!”走到写字台前,只见压着一封字条拆开看着—— 亲爱的金兄,嫂嫂,十分抱歉,我得离开你们了,我的所有厂里的工作,主要是技术上的事可由牛德草和马品贵两位顶替。两人在涂料的工艺配方上有独到之处,甚至于比我还强,我与两人交托清楚,不会影响正常的生产。 我罪孽之身,蒙兄嫂不弃,托以重任,由于经验不足,技术知识不专,缺点错误在所难免,还望兄嫂谅解。在与你们相处的一年零八个月时间里受到的照料和关爱我没齿难忘,如有机会我还将回来看你们。 兄嫂两位家庭和睦,夫妻恩爱,虽为无后,不足为忧。在弟离开以后还望多加保重,相互关爱。社会复杂,世态炎凉,人情难测,还望兄嫂遇事多加思考,不可轻信于人。弟所担心的是仁兄交谊复杂,易于偏信,谋事不周,嫂子学识良优,金兄应当多与商量。愚弟柳复生敬上。2003年10月25日。 金士元看了留言泥塑木雕似的怔着足足有五分钟,直到妻子素珍来了才回过神来。 素珍说:“他人呢?” 金士元说:“走了!” 素珍上前一把夺过丈夫手中的条子,看了两遍,把纸条往桌子上一丢,把房里扫视了一眼,果断地说:“找他去,快!”说着她一把将丈夫拉着直往院门口奔去。拦了辆出租车,直奔车站。车站上人来车往,哪里还能见得到他的影子。 第八十八章 林鲁兵南美方面的谈判很顺利的通过了,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向他的舅舅报告了谈判的经过情况。张义满立即着手办理银行贷款的事,同时也把情况通知了金士元,并邀他到南国大酒店吃晚饭。这是工商局的记帐关系单位,局领导不管公事私事都可记帐请客的。那晚应邀的人比较多,有银行的,海关的,财税的,公安等,全都是公务人员唯独金士元是个体私营业主老板。金士元向来以自己能与那么些官员交往为荣,他认为这使自己以后办事方便了,自己的身份也提高了,要是往常他总会欣欣然地连登上楼梯的脚步也会轻了好些,但此刻他却感觉很沉重,怀里好似揣着一块大石块。 与官儿们一起进餐时,总会就坐位问题推让一番的,这一次也不例外,经过了一番推让各人落了座,张义满自是坐了首席,金士元却破例坐了张局长的下首,这是个重要的位置,这也是张局长的意思,他拉着他非要他坐在身边不可。金士元越推让,张局长越要他坐。林鲁兵自是坐了下首。大家坐定,服务小姐进来了两人。一人是敬茶的,另一位则端进了一盘软壳红中华。香烟分到人手一包,还未等开包,林鲁兵先从手包里取出了一包小熊猫,据说是中央首长专敬外宾用的特制的高级烟,他每人敬了一支。 张义满一边不住地分烟敬酒,一边与大家说着话:“今天约了大家,无非是让大家聚一聚。我先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好友金士元,元珍涂料厂的老板。”他说着话时把一只手亲昵地拍在了金士元的肩头上。“大家可能熟悉的。这一位是我的外甥,姓林,双木林,名叫鲁兵,开着一家做外贸生意的公司,叫福田外贸有限公司。以后在业务上,各方面多加关照。” 金士元和林鲁兵在张局长报名的时候都站起来点了点头,不过金士元显得有些笨拙,笑得也不够自然。 张义满继续说道:“好了,大家不谈业务上的事,今晚邀了大家来无非是借餐叙让大家乐一乐,聚一聚,没有别的意思。” 接着就是林鲁兵不停地给各位领导敬酒敬烟;各位领导又不住地为张局长敬酒。金士元本来与官场上的人物极少交往,只有遇到事情到领导门上送礼的份儿,此刻也没有什么话可说,就只是不停地微笑着,林鲁兵看着他的样子感到着实好笑,想道:“这家伙瘟猪的样子倒是十足的!” 席间张义满坐着了头把交椅,做足了“江湖老大”,使金士元心上的石头渐渐地放下了。他想“与这样的人物交朋友以后什么都不用愁了”。最后,大家酒足饭饱各自散去。 第二天,张义满亲自打电话给金士元,要他在银行等,说外甥在银行等着。银行方面一切都准备就绪,金士元一到,立即就签字,按印,复印身份证等,只需一支香烟的时间便把大事办了。林鲁兵握着他的手将他送到门口,说:“谢谢!”金士元乘上车子时还在不住地搓着那只按过印的手指。 第八十九章 柳诗鸣赶到了车站,正好有一辆中巴开出缓缓地开出站来,他向车内挥了挥手,意思是请求让他上车。这类中巴是可以随时上车和随时下车的那一种,驾驶员看到了他的手势就把车子停了下来,打开了车门,他跳上车子。车子开出几十米的时候,他再看一下车后,他看到了金士元和他少妻正眼巴巴地看着车子扬尘而去。 一晃又是一年多了,这是多么好的一对夫妻呀!然而,我不能再等下去了,我不能再陷下去了,否则就不能自拔了。我怕她,这个温柔的女人,这个娇媚的女人,不过我,我不能再陷下去了。离开这里我还去哪儿呢?我还得找工作,找这样的工作,这是现成的,我熟悉的技术,我得重操旧业呀! 车子把他送到了一个新的城市,但他没有顿过两个小时,他又上了一辆车子,那车子把他送到了他的家乡狮山县城。他走过了一条大马路,又过了一条大马路,又穿过了几条小巷。他这才想起来—— 怎么搞的,我又回来了,这个地方!怎么搞的,回到这里来干什么呢?我当初可不是准备来这个地方的呀! 他吃过中饭的时候,又到了车站,拦住了一辆中巴车,那是开往狮山镇的。他从车上下来已经是中午了,他走进了一家快餐厅吃了饭,在付钱的时候,感到已经只剩下几个硬币了。他绕过公园到了后面, 他看到了一块黑板上面写着各种职业和所需要的人数等情况。他走进去了。 朝东,屋子很深,没有亮电灯,所以显得有些阴暗。屋子靠后是一张长条形似是而非柜台形状的设置,台子内坐着两个中年妇女。为了使眼睛适应阴暗的光线,他一动不动地站着。 “你是找活呢,还是找工人的?”柜台内的一个略微胖一些的那个中年妇女说。 柳诗鸣并没有立即回答对方的提问,只是打量一下室内。屋里靠着两边的墙下摆放着长长的木椅,木椅上坐着几个愁容满面,衣衫简朴的中青年男女,见柳诗鸣进去了,一齐把目光投了过来,脸上也现出了一些儿活气。柳诗鸣看看墙上的黑板,上面用白粉笔写着一些招聘广告之类的东西。柳诗鸣从上看下来,看完一张,再看另一张。表格中赫然出现了一排字: 涂料技术工(工种栏内),2名(招工人数栏内),40岁以下熟练技术员 于是,柳诗鸣走到了台前,对里面的人说道:“老板,这……涂料技工,还要人么?” 中年妇女抬起头来将他打量了一下,说:“你会做涂料吗?是当师傅的,要会配料的。” “是的,我会这一行。”柳诗鸣说。“那好,你先填表吧,付了钱,再联系。”那妇女说道。 “这……这……”柳诗鸣说着话时伸手去摸索口袋里的几个硬币。 过了一会儿,那女人催促道:“填吧!” “我没带钱!”柳诗鸣说,“我从外地刚过来,没带钱。” “对不起,我们这里不这样做的。” “多少呢?”柳诗鸣说道。 “二十元!”那妇女没有抬头,语气也没有先时委婉。 柳诗鸣走出来,到外面转了一圈,看到了几个熟悉的人,但他不想去借钱,又转回来,用商量的口吻说:“你看是不是可以这样,先与那要人的老板联系一下,把事情讲明了,要是他肯付这笔钱的话,那就让他先付了,以后他可以扣我的工资的。再说,这也不过是二十元呀!” “这个……这个……” “这有什么不可呢?不过是二十元呀,要是他存心要人的话,那也不在乎这二十元的吧!”柳诗鸣说。 “不过,要是他不要你呢?”中年妇女说道。 “如果,没有成功也要付钱的话,那么我也会照样付钱的。”柳诗鸣用坚决的口气说道。 那妇女又向他打量了一眼犹豫了一下,就开始拨电话了。 “是栾厂长吗?我是职业介绍所,我们已经为你联系上一个人了,不过你得先为他付二十元中介费,他没有带钱来。” “没事,我这就过来。”话筒里传来对方的说话声。 过了约莫二十分钟,走进一个三十四五岁年纪的中年男子。柳诗鸣把眼睛瞟过,心里涌上了一股厌恶之情,想道:“正是这个家伙在庭审中做了伪证,使我蒙受了这五年的牢狱之苦,使我与碧云分了手。想不到我今天在此相缝还要做他的属下了。这天下怎么会这样小呢,转来转去却又转到了这里来了。哪里不好去呢?”正欲不干,却又转念想道,“我现在容貌也改变了,姓名也换了,口音也改了,他再也看不出我就是原先的那个柳诗鸣了,不妨共事吧,也是没有什么妨碍的。” 柳诗鸣心里虽然愤恨,但不敢发作,忍住了。职介所的女老板对柳诗鸣说:“厂长老板来了,你们谈谈吧。” 柳诗鸣迎了上去,却没有说话,栾伦杰转过身来对着柳诗鸣笑了笑问道:“你做过涂料技术方面的活吗?” 柳诗鸣说:“是的,我是这一行的。” 栾伦杰说:“我们厂里需要一个技工,先试用一段时间,试用期的工资是二千元。” “试用期多长呢?” “三个月或者半年。”“那,”柳诗鸣想了一下,反正必须得找个工作,说道:“好吧。” 于是,栾伦杰付了职介费,用自己的车子把他带回到了厂里。 第九十章 车子转过半个城区到了石滩镇后的山脚下,柳诗鸣记得那是一个军分区的营房,眼前他看到的是一块长条的木板牌子挂在大门的右侧。牌子上的字是:“狮山神州涂料厂”。车子开进了院内,院子并不宽敞,一排两层的楼房。车子转过屋后,是一片宽阔的场地,厂房成曲尺形,像一个“7”字的形状,都是水泥结构的单层平屋,应该是车间、仓库、配料房之类的。场地的中央搭着棚子,棚子下面堆放着铁皮桶、罐之类的杂物。 车上下来,柳诗鸣把行李从车上提下来。栾伦杰打开了一间矮平房的门,说:“放这里!”屋子用板夹成前后两部分,前半部分是一张办公桌和一些类似于书架子和货架子的东西,柳诗鸣知道那是放置配料调试用的小木板的。架子上还放着一些小木板,应该是他的前任留下的作品。 栾伦杰扭亮了电灯,到了后半部分,那里放着一张木床。靠后窗还放着一张小桌子和一条木椅。 “就住这里,条件是简陋了些。”栾伦杰说。 “不要紧。”柳诗鸣随口说着话,心里想道:“幸亏他不认识我了。”他用普通话与他的主人说话。语调中带有一点儿宁波话的腔调,是变了种的普通话。 时候已经不早了,职工食堂里,烧饭的阿姨还在洗着收拾着餐具。栾伦杰走过去看了一下,对她说道:“新来了一个工人,还有吃的吗?” “早没了!我都收拾好了。”厨娘说道。 栾伦杰过来对柳诗鸣说道:“以后,你就在这里吃饭,今天迟了,跟我一起吃晚饭吧!” “谢谢!”柳诗鸣说着,跟着栾伦杰走向楼房主人的私人厨房。 屋子里的日光灯的灯光白的耀眼,一个年轻的女子在屋里忙乎着。柳诗鸣在餐桌前坐定,女主人把一大碗的汤端放到了桌子的中央。 “呵!”柳诗鸣抬头一看不禁叫道。 原来那个女子正是碧云。 柳诗鸣想:怎么会是她呢?幸亏我是改变了容颜,她是看不出来的。 虽然肚子饿了,但吃不下饭,柳诗鸣全身的血液都翻腾起来了。他怔着,支着胳膊,忐忑不安。 “柳师傅,你怎么不吃呀?”碧云说。 “噢!”柳诗鸣似梦中醒过来似的,应道。 “是啊!吃吧,不必客气的。”栾伦杰说。 柳诗鸣此刻竟一点食欲也没有,只是胡乱地拨了几口就放下筷子不吃了。说了声“你们慢吃,坐了车子,身子有点儿不适,我先睡去了。”就走了出去。栾伦杰跟上把屋的钥匙给了他。栾伦杰接过钥匙,面对着这个心上的仇敌,恨不得立即就掐死他,才解心头之恨。 柳诗鸣先开进门去,也不开灯,也不铺被子,也不脱衣服,横躺在床上,看着黑色的窗玻璃,心似万箭穿心一般。 “原来是这样,做了我的仇敌的妻子,所以才会不把我放在眼里,所以才不给我一封回信呀!爱情原来如此,真情却把假意来换。”这么想着时,牙齿也格格格的咬得直响。 “既然……既然来了……我是要看看的,……”他这么想着泪水也不住地涌了出来。 第九十一章 碧云起床后站在阳台上往院子里看了一眼,恰见新来的柳师傅在院子里走过正到屋后的厂区里去。她连忙到屋里,站在后窗透过玻璃看着他走进自己的住房去,当他的后影突然消失的一瞬间,忽然吃了一惊:“怎么会那样像我的阿鸣呢?天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这样想着心口便怦怦的直跳了起来。她凝视着那个黑洞洞的门口,却看不到柳诗鸣的容颜,心想:“一定是我想着他,想得心切了,想得深了,所以才会有那样的错觉呀,……啊,死了的人,怎么又复活得了哇!只是我想得也真的太可怜了,阎王也会感动的吧!”回屋后又悄悄的把柳诗鸣的日记,照片之类拿出来看了,出着神儿又悄悄地垂起泪儿来了。 看着柳复生的后影勾起他对亡友的思念,这本是她不敢触及的心弦,一触及了就不住地颤抖,一颤抖了就泪似泉涌,痛定思痛,自知那柳师傅不是柳诗鸣,只因为他有柳诗鸣似的背影就引起好的注意,平时也多看上一眼。 那一日,那位姓柳的师傅正在水槽前洗衣,他便大着胆子去拉起话来了。 碧云说道:“柳师傅,你辛苦了,让我来替你洗吧!” 柳诗鸣头也没抬只顾自己揉着衣服,应答道:“我自己会来的,谢谢!” 碧云又仔细地,偷偷地打量了几眼,正面看一点也不像,要是无意中看了一下他的后影,就会发现与印刻在她脑海中的阿鸣是完全的一个人了。这就不能不勾起她对往事的回想。碧云还在细细地听他的口音,想从中找出与柳诗鸣的口音相同的地方。这位柳复生师傅操的是普通话,中间夹着一些听不懂的宁波土语。但她却总能听出一点儿柳诗鸣的口音。但她对柳诗鸣的死是深信不疑的。她是想寻找她心中的最爱,寻找那似远而又近的声音,寻找那远去了,却又似极近的影子 . “柳师傅祖籍是宁波的吗?”碧云看周围没人就低声问道。 “是!”柳诗鸣怕引起她的怀疑就干脆把宁波腔加入了普通话,像是会讲一些普通话的宁波人的口音。 “你相信有鬼吗?”碧云问道。 “没有的吧!”柳师傅说话时没有停止手的动作。 “那么人死后到哪儿去了呢?”女主人再问道。 “死了?” 柳师傅没把身子转过来,“烂了!” “我想那魂魄是不会烂的!”女人说,“一定是在什么地方走动,像无家可归的孩子一样,只是看不见罢了。” “不知道……”柳诗鸣说,“没这样的事吧!” 碧云听着,又打量了一番,叹息着走开了。 第九十二章 吃饭的时候,因为厂里来了客人了,考虑到业务上的事,需要技术员解释一下,栾伦杰就去请柳复生陪席。栾伦杰走过车间的时候,听到里面柳诗鸣在指导工人,便停下脚步听了一回,把头点了几下,忖道:“看来还真有两下子,还挺严的呀!”因为还在工作中,他不便打扰影响生产,就又到了别处转转。他走过车间,又到了场院内,那些乱堆放着的空罐子,铅皮桶等杂物都整理清除了。约莫过了二十分钟光景,他从屋后转过来时,职工的食堂已经开饭了,柳诗鸣也与工人一起在食堂就餐。栾伦杰见车间里无人,便到了小食堂,那里有十来个人在铺板上吃饭,一人两菜,食物极粗简。柳师傅夹在其中低着头默默地吃着。栾伦杰走过去,把一只手搭在他的肩头上。柳诗鸣故装不知连头也不抬一抬,但他知道栾伦杰走进来的。 “别吃了,”栾伦杰说,“出来一下。” 柳诗鸣跟着栾伦杰到了食堂外,栾伦杰说道:“跟我吃饭去!” 柳诗鸣也不说话,掸了一下衣服的胸襟跟着他走进只供客人、亲人、朋友和自己用餐的小食堂。 碧云在灶台上忙着,两个客人是外地来谈业务上的事的已经开始喝酒了。 “你也喝一点吧!”栾伦杰对柳诗鸣说道。 柳诗鸣没有理会,只是向客人点了点头,在靠窗的一个座位上坐了下来。 “姓柳,我的技术员!宁波来的。”主人向他的客户介绍说。 柳诗鸣向两位客人微笑着点了点头。 席间谈起涂料生产业务上的事。 客户提出要购买外墙涂料。栾伦杰看了一眼他的技术员。柳诗鸣转过头向客户问:“什么时间要货呢?” “如果能在一个月内供货,”客人说着话时扭头对他的同伴用征询的口气说。 另一个客人说:“一个月内来得及。” 柳诗鸣说:“应该来得及的,虽然现在没有现货。” 饭后,柳诗鸣出来,栾伦杰随即跟出来凑着他的技术员的耳朵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们没有生产外墙涂料,能行吗?” “来得及!”技术员说,“要准备了。” “你有把握吗?我们厂里从来没有生产外墙涂料呀!” “只要你敢做,如果只生产内墙料,业务就会逃走了,我们是非生产外墙涂料不可的,还应该上马彩色的,只是还要投入设备。扩大生产,当然是要有投入的,但有内墙涂料的基础,投资不会太大,你怕投资吗?”柳诗鸣说。 “不是,我想……现在马上进行是不是太急了。”栾伦杰说。 “你出钱,我办事。如果信得过我,你就可以是以他们订合同了。”柳诗鸣说。 栾伦杰柳诗鸣与客户当即与对方订了合同,天已经黑了。一起吃了晚饭,柳诗鸣与栾伦杰讨论投资问题。 栾伦杰:“这几年来厂里的发展也并不快,经营的规模也不大,几间临时搭起的工棚屋,设备也很陈旧,业务量也不大,只是能维持得下去罢了。本想上马生产外墙涂料和彩色涂料,这个需求很大。时下很流行外墙涂料和彩色涂料,但由于技术问题,我们不能上马,要保证质量问题啊!” 柳诗鸣说:“当然质量是最重要的,涂在墙上又是露天的,风吹雨打日头曝晒,色牢度不好,坏了更加难看。所以外墙涂料的问题会比内墙涂料技术要求要高得多。虽然不能保证永久,但必须要保证两到三年的保质期。我们曾有过试验,可以在产品质量上说明这一点的。其他厂家的产品质量大致如此。”接下柳诗鸣提出了整改工作的初步设想。 为了扩大生产规模,柳诗鸣的技术办公室兼卧室的那一间得腾出来,作为生产车间,他的办公室就只得搬到了二楼西首的会议室。栾伦杰与碧云的卧室也在二楼,只是隔了三间房子。柳诗鸣的新卧室有两间房子大。 房间靠东边墙下放一张大木床,靠窗放置一张写字台,还放了一个大大的台灯,正好用来看书。还有两盏日光灯,一口大衣橱,一条旧式的三人长沙发和一只小小的玻璃茶几,两把钢折的沙发椅。当柳诗鸣把一切都安放就绪后,心想:“但愿两人永远也不要发现我是柳诗鸣,我们相安无事。我打我的工,他们赚他们的钱。在我的眼里不管他是谁,我只看着那几个钱和我的工作中的业务,并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往事像烟一样过去了,不必再提起了。” 入夜后,柳诗鸣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泪水又从两只眼眶里满出来,眨了一下便从眼角流向了两边。 “上帝在折磨我……我能怎么样呢?我什么事都不能做,我的处境是多么的尴尬,多么可笑呵!” 第九十三章 忽然有人敲门,柳诗鸣开了门,栾伦杰走了进来。 “怎么不开灯呀?”栾伦杰说。 柳诗鸣没有回答。 “累了吗?”栾伦杰说,“这一个多月来,你确实做了不少的事了。你把全部的精力都用在工作上了,你也得好好休息休息了,等这批货出齐了,我带你到外面去好好地消遣消遣吧。” 栾伦杰随便拉了条木椅坐了下来。柳诗鸣眼望着天花板神色黯然。 “以后你不用到职工食堂里就餐了,我对碧云讲过了,你就与我们一起吃饭好了。不必客气了,我相信你的为人,你做得很出色,以后我外出了。家里的事厂里的事就由你来照管了。不过,我……我没有把老婆托你照管呵!嘿—嘿—嘿!”栾伦杰说着大声地笑了起来。 柳诗鸣从内心里感到恶心,轻轻地咳了两声,没有理睬他的话。 栾伦杰继续说:“如果寂寞,这里多的是姑娘,你要大的、小的、胖的、瘦的、苗条的……” “栾老板,你别说了,好不好!”柳诗鸣突然站了起来,“对不起,我受不了……我要走路了,不想再干下去了!” “这……这……”栾伦杰起身握住了柳诗鸣的双手,“我马上就给你加工资,每月加到三千元,如果碰到困难要用还可以先付上前,还可以……” “不用了,不必了,对不起,我真的想走了,不是因为这个。” 柳诗鸣说。 栾伦杰说:“有什么条件,你就提出来。为什么原因要离开,也得与我说个明白,这样不明不白的离开,我很不理解的,这一个多月以来,你确实为我做了不少的事情,我非常的感激你,现在正需要你,这样的节骨眼上,你千万不能离开的。如果这里有什么人得罪了你,不管是工人,还是我家里的人,你都要与我说个清楚。你是我的人,我把你作为自己的人,你也应该把我伦杰作为自己人。碧云虽然不够通情达理,起码她不会得罪你……” “对不起,栾老板,我想安静一下,你去忙你自己的事吧!”柳诗鸣说道。 栾伦杰心里愤然,却又不便发作只得走了出去,顺手将门也关上了。 柳诗鸣虽然静静地躺着,心里总觉忐忑,便下楼到厂区转了转又出后门到了后山脚下独步。正走着,突然感觉身后有人跟着,回头一看却是碧云。 “她来干什么?”诗鸣想道,“莫非,她看出我来了吗?她知道我就是柳诗鸣了吗?”他这样想着却不理会,只顾往前不紧不慢地走着。而碧云却是存心要跟上他似的。 “柳师傅!”碧云叫道。“噢,老板娘,你有事吗?”柳诗鸣回头用带宁波口腔的普通话说道。 “看你这么晚了,还出来散步似有什么苦衷!”碧云说。 “没有!”诗鸣吱唔道,“日里烦躁,此刻这里很宁静,所以出来走走!” “听他说,你要求走了,是吗?”碧云说。 “是的,我这样对他说过。” “我不是来劝你留下来的。”碧云说道,“我真羡慕你呀!” “这话怎么说呢?” “你是自由的,要走就可以走,可是我却不能走,我没有你这样的自由。” 柳诗鸣见说猛回头看着碧云道:“你这话?” “我一直就想走,可是走不了。啊!这做人哪!”碧云说着长长地叹息着。柳诗鸣见她没有再说下去,也不便多问。两人只是默默地走着。 走了一段路,过了一个山弯,碧云止步说:“柳师傅,我们该回去了。”于是两人往回走。 “你一个人出来与我单独散步,他会怎么想呢?” “他有他的女人,我从来不在乎他的事。”碧云说,“他一般不在家中过夜的。他不会回来的。我知道你是个正经的好人。可是,你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者是有难言之痛,可不可以说出来呢?郁积在心里还不如说出来的更好些?” “不,没有,我没有什么……我所想的都是业务上的事,没有别的事。你为什么就关心起我来了,对不起,我这个人喜欢独处。” “没有一个人是真正喜欢独处的,其实我也一样,但有时也喜欢一个人安静地想一想,有时倒是更喜欢一个人好好的哭一回的。” “你不是很好吗?这厂办得正好起来了,有一个可爱的女儿,一个能干、精明、英俊的丈夫,我想你应该是幸福的!”柳诗鸣说道。 “你还不认识我呀,如果你走了……” “走了,又怎样呢?” “你要是走了,你就不会有认识我的机会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认识我的人了呀!” “怎样才算认识你呢?认识了,那又能怎么样呢?” “我把我的心事藏在我的心里最深处,没有人知道……我本是有男人的人呀!” “现在不也是有一个好丈夫吗?家庭也不错,女儿也很乖的,还有那些产业,所有这些也不是每一个人所能想得来的。” “我只有一个女儿,别的,别的所有的都与我无关!” “噢!怎么会是这样呢!” “算了,提起来话可就多了,啊!——算了哇!” ……两人说着话,回到了院子的时候,忽听得灶间里有人在说话,灯火通明,如同白昼一般。柳诗鸣知道栾伦杰带了朋友回来了,就不去理会,径自回屋里睡觉去了。碧云却也回到了卧室里。 约莫过了二十分钟时间,柳诗鸣正欲脱衣睡觉,却听得一片打闹哭泣的声音,便开了门出来听了,却是碧云卧室里传出来的。走过去一听,透过窗帘隐约看到栾伦杰一只手按住碧云的头,压在被里,嘴里夹七夹八,不干不净地地骂道:“你这个婊子,家里来了客人了,你抽了脚筋,寻门路的,死到哪儿去了?你说你死到了哪里去了?!你说!你说呀!” 柳诗鸣待欲打门,看到栾伦杰松了手又听不到骂声了,于是又作罢了。 过了一会儿,听到屋里碧云的呜咽声了,就又听到了栾伦杰的声音重起来了。 “我也不用你管,但你必须听我的差遣,你见我来了客人了就避开了,不管事了。炒菜的人没有,买酒的人也没了,家里弄得见不得客人。你知道这些都是我的好朋友,随便惯了的,你却要拿出不高兴的样子来了。你要知道这些人都是我的兄弟姐妹,你只有敬重的份儿,怎么可以怠慢起来了。一天不教训就不识相起来了!……” 柳诗鸣在门外阳台上听得真切,心里不禁对碧云同情了起来。但转念一想,人家毕竟还是正式的夫妻呀!我算得了什么?我难道可以管这事吗?但,要是我离开了这里,这里又将发生怎样的事呢?叫我如何放得下心来呢?不去管她,她也太可怜了。这样想着便禁不住“啊!……”地发出了叹息声。 “啊!云呀!你怎么会落到了这样的地步呢?是谁作主,难道是你自己恋爱的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天呢!要是我现在就这样死了,或许心里会好受一点!我什么时候才能不想你,不爱你?什么时候才会不痛苦呀!叫我怎么办呢?我难道可以站出来说话吗?我可以把她带走吗?我可以向她说,我就是当年与她恋爱着的柳诗鸣吗?要是知道,柳诗鸣变成现在这般模样了,她还会接受我吗?她还会爱着我吗?她的心中还有我这个人吗?不,她……”他这样想着,便离开了阳台回到屋里,但又没有睡意,就又开了门出来,只见栾伦杰从楼梯上下去。不一会儿,碧云也下去了。 “原来,夫妻大多是这样,吵了,好了,好了,又吵了!这本是不足为奇的事呀!幸亏我是没有插手这事儿,否则又要做鞋楦头了。”柳诗鸣这样想着就转到了后门外透过后窗的玻璃悄悄地观察着屋里的动静。他看到了女孩的娇纵和男人的淫猥,酒肉的气味扑鼻而来。 第九十四章 后山坡上浑圆的石头间坐着一个像石头一样浑圆的人,日暮时分,柳诗鸣在光秃秃、滑溜溜的乱石阵中坐下来拉着《闲居吟》。一群小鸟从远处飞过来落在离他稍远的石头上,然后跳跃着接近这个在它们眼里是多么神奇的人。与这些天真的鸟们一样天真的还有一个六七岁的女孩子蹒跚着跑了过来悄悄地坐到了一块平滑的石头上。柳诗鸣把琴停下向她点了点头然后接下来拉另一支曲子。 《二泉映月》、《病中吟》、《听松》把它们的凄婉、苍凉、雄浑、豪迈散入空中。小蓓蓓天生聪颖,听得入了迷了,便只管听他拉着,不觉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柳诗鸣也陶醉在音乐声中到了忘情潜神的境界,一曲终了,仰面向东一看,已是万家灯火,星光灿烂了。 碧云寻找不着她的女儿,便到了后门外一看,却有一缕绿色的梦幻般的琴声像一只无形的手,恰似一缕无形的线牵引着她,她不忍呼喊,只是怕惊扰了那一片美妙的琴声,便飞也似地向那琴声飞去。在稍远的地方,她看到了她的小天使和那个总是使她想起亡友的柳师傅。 在落霞的笼罩下,在朦胧的,隐约的观望中,那拉琴的长者与年幼的小女孩,分明是父女俩了。那一首抒情诗的句行开始在她的泪眼中模糊起来了,所有的石头、矮树、小路以及天上的繁星和地下的灯火都成了她的抒情诗的字符和标点了。 柳诗鸣站起来抱起他的孩子,提着二胡,转过身子对碧云说:“我们回去吧!” “柳师傅,我有话对你说呀!”女人说。 “噢!……是吗!”柳诗鸣沉默着继续走,而女人却没有把话再说下去,而很快他们到了住处了。 一条黑影立在了楼梯下,这是栾伦杰,他说道:“我说,柳老兄,你就不必再提要走的事了,我又要出差了,厂里的事,家里的事就拜托了!” “栾老板,厂里的许多事是要经过你的拍板决定了才能办的。”柳诗鸣说。 “不必了,就由你拍板得了,我全权委托你办,你说了是可以算数的。” “到时候,可不能不认帐呵!我可担当不起呀!” “阿呀呀!柳老兄,我栾某人什么时候说了话不算数了。那就这样吧,我干脆把老婆孩子也托给你算了!哈!哈哈!哈!……” 碧云正抱着孩子往楼上走,听到他说这话回头骂道:“不要脸的东西!” 碧云正走到了阳台上,却见院门外一辆轿车嘎的一声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了,下来两个男人。柳诗鸣也看得真切,原来也正是五年前在沙滩上与他打斗的,在法庭上作伪证的,一个叫沈志定,另一个叫潘志南。显然两人是认不出柳诗鸣了,柳诗鸣假装没事一般,就慢慢地走上楼去。 “原来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柳诗鸣想道,“嗯!好啊!” 第九十五章 柳诗鸣扛着画板不紧不慢地向着后山坡走去。两个配料的技工牛德草,马品贵看着他的背影在说着话。 “老柳师傅,真是多才多艺,看他又去画了。” 牛德草说。 “今天准定是星期天了,只有他有休息日,我们都没有。” 马品贵应道。 “这也是他的本事了,他把工作都安排好了。要是有什么事儿,也准能找得到他的。” 牛德草说。 “没有事的,用不着找他。” 马品贵应道。 “当然,否则他就没有那么逍遥了。” 牛德草说。 两人看着窗外的时候,忽然又看到了大家熟悉的那个小天使也背着一个花书包到山坡上去了。蓓蓓穿着一身鲜红的连衫裙像山坡上的一朵红花,她不时地与小鸟儿说着话儿,或者与花蝴蝶追逐嬉戏,或者为采摘一朵小花或者为捡起一块玲珑可爱的小石块而在途中停下来。 柳诗鸣正全神贯注地做他的写生。小蓓蓓则在一旁玩耍或者看着她的这位柳伯伯作画。她好奇地看着他将远方的山,近处的石头,眼前的房屋和行人移到了他的画板上。 柳诗鸣回过头来,对蓓蓓说:“坐好,伯伯给你画个像儿。” 小蓓蓓一动不动,不过有时她也会故意表现出很顽皮的样子。 柳诗鸣的画功很专业,动作十分神速,画笔刷刷刷地在纸上挥了几下就能划出蓓蓓的画像了。那些蹲着的、在草地上席地而坐的、有斜倚着岩石的、有扑蝶的、有手拈小红花用小嘴巴吹着气的……多种姿势,情态各异,生动逼真,栩栩如生。这些都是他的得意之作。碧云发现,她的女儿对那个柳师傅特别有好感,她一看到柳诗鸣就喊着“柳伯伯!柳伯伯!”跑过去。柳诗鸣就总会把她抱起来,在院子里转圈子,像双人舞一样。只有在这时候碧云才看到老柳师傅笑了,还笑得很开心的。 蓓蓓把画像揣着跑过去,端给妈妈看,碧云双手捧过,仔细地端详一番,接着就是会心的微笑。柳诗鸣垂着手,在一旁观察着她的脸色,当看到她的脸上的微笑的时候,心里才有了成就感。 “如果愿意,我还想为你画像呢?”画家用带试探的口吻说道。 碧云突然欢欣地看着对方的脸色,说:“真的!太好了!” 第九十六章 转眼间又到了清明节了。这是一个大节日,厂里的许多职工都要求放假回家去过节,为亲人扫墓。柳诗鸣也要为母亲和父亲去扫墓。那一天,栾伦杰也还出差在外还没有回来。柳诗鸣便向碧云提出建议放假休息两日。碧云对这些都是无所谓的,就一口答应了。其实碧云也是要去扫墓的。碧云不是为她死去了的姑丈去扫墓,因为姑丈那边有姑妈在,她会去扫的。她是要带着女儿为她的阿鸣去扫墓。 清明节那天一早,碧云便悄悄的准备了一些简单的祭品:一付白烛,一些锡箔,一束香,还有一些点心、水果、豆腐等,与汪阿姨一起带了蓓蓓就乘上了去往南溪乡的中巴。 碧云每次去祭夫(碧云心里总是把柳诗鸣作为是她的丈夫的)的时候,都是带着她的女儿蓓蓓的。因为蓓蓓是她与阿鸣所生的,留在这个世上的唯一的一条根苗了。这里面也包含着让丈夫看看女儿的意思。 到了将近中午的时候,她到了墓前把祭品摊开,开始祭拜起来。 “我的阿鸣啊!呜……呜呜……”先是这样哭着,接着便是一长一短的诉说起来,把自己的生活的中的种种艰难,遭受的种种苦厄,心中的委屈,全都诉说了出来。而她的女儿蓓蓓,虚龄也有六岁了,见母亲哭得如此伤心,也禁不住号啕起来…… 柳诗鸣则在比碧云稍后的时间,也赶到了他父母的墓前了。他还未到墓前便先听得有人在哭泣,而且是哭得如此的伤悲,觉得十分的奇怪。他渐渐的走近去,躲在柴草丛中仔细地看着。不看则已,一看却大吃了一惊。却原来是碧云带着她年仅五六岁的女儿蓓蓓在他母亲的墓前哭泣不止,心中大吃了一惊,就敛气屏声看着她哭诉,想看个究竟。 “……鸣啊!现在你女儿也懂事了,你还能看到我们母女俩吗?我们跪在你的坟前呢,你知道吗?你知道母女俩有多想你吗?满腹的心事向谁诉,心中的委屈又有谁知。落叶又见枝头绿,东风也可向西转,你为何黄泉一去头不回……呜……呜呜,我的鸣啊!” 柳诗鸣疑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她以为我死了吗?我这些信都到哪里去了呢?是谁向她说我死了呢?现在,我可以告诉她我柳诗鸣活着吗?要是我把事情告诉了她,那么她看到我这般的丑恶相貌又会怎样的想法,她会接受我吗?那么她与栾伦杰的家庭婚姻关系呢?还是让她在心中保留着对我从前的怀念吧!” 忽然又听得碧云的哭声了。碧云正把蓓蓓拉过来教她跪在墓前,教她说话:“爸爸,又是清明节了,我和妈妈来看你来了。”蓓蓓也就跟着妈妈说着话。碧云带着哭腔对蓓蓓说:“你对你爸爸要说什么话,你就说好了。” 蓓蓓聪明,便真的就发挥起来了:“爸爸啊,我是蓓蓓呀,你睁开眼睛也来看看我和妈妈呀!妈妈每天都在想着你呢?只有我蓓蓓一个人知道呀!呜……呜呜,妈呀!……爸呀!……我是你的亲骨肉呀!……” 柳诗鸣在草丛中,听得真切,把头埋在两臂间,泪水已经把两只袖子哭得水淋过一般的湿了。他想道:“我思念着的云啊,想不到你结了婚了还那么想着我,可是我看不出你们两个有什么不和睦的地方呀,要是我再站出来岂不坏了事情了吗?我现在这付面孔,你还会认我吗?当初我们都年轻,我是英俊潇洒,你能爱我,在你的记忆里保留的是我当年的容颜呀!现在,你还会……啊!那么蓓蓓呢,她会叫我爸爸吗?我的心中有多少的苦处又有谁知呢?爱情是不是也是时过境迁了呢?……”他这样想着,忽又听得碧云的哭诉声又响起来了。 “……五年来,我一怀愁绪把你想,为了养你的亲女儿,我忍辱含耻活下来,要是没有那孩子,我早就黄泉路上随你行,……想当初,我与你花前月下,两情相悦,立下了山盟海誓;如今你魂归何处,你情归何处,泉路茫茫何处寻……呜……呜呜……我的心上的人啊!” 碧云本有演员的资质,看了越剧京剧后便有了些儿印象了,现在便半哭半唱起来了,只要看她的眼泪,点点滴滴便都是真真切切的心上鲜血了。柳诗鸣心想:“莫不是疯了不成!”看着心里似刀剐的一般。即使是一尊石菩萨也会流下泪来的呀! 碧云直哭得声嘶力竭,才被汪阿姨强劝硬拉着离开了墓地。柳诗鸣见碧云离去便把祭品摆出来,重新布置祭奠。 第九十七章 碧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柳诗鸣的后影看着,想道:“这位柳复生师傅,他的后影多么像我的柳诗鸣呀!如果不是他已经不在人世的话,我真会上去喊他。” 她越来越喜欢看他的后影,如果他背对着她,她就会在远处一直出神地看着,直到他转过身来为止。她又会想:“柳师傅的身材与我的柳诗鸣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压出来的,真的是太像了。”她无意中总是把这个眼前的涂料技术员与中学教师进行比较、分析和研究。“皮肤还不如阿鸣白皙,这可能是工作环境和年龄不同有关系的。如果阿鸣还在的话,他也会这样黑吗?不,肯定不会,阿鸣的工作是不晒太阳的。” 有一天,碧云在为柳诗鸣打扫房间的时候,突然在字纸篓中发现了一段关于下一步工作计划的草稿字条。每一个字都清秀而笔力遒劲。这是碧云在无意中偶然看到的。她蹲下身来,抽出这张纸条,把它放在桌子上揉平。她惊呆了——“怎么会呢?这太奇怪了,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怎么会呢?这字迹与阿鸣的几乎是完全一样。天哪,这……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这太不可思议了。”她找到了以前柳诗鸣的一本备课本子,并且找到了“计划”这个词,与那废纸上的字进行了比对,完全是一个模样,所不同的只是大小粗细上的不同。她的脸上的肌肉颤动了几下,立即浮上了兴奋的红晕。这简直是考古新发现。 柳诗鸣总是那样的忧郁,他虽然与碧云一起吃饭,并且常常总是只有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可是他总是那样的沉默而忧郁,既不谈论厂里的事,也不谈论生活上的事,也不对饭菜发表任何评论,你端上了什么菜,他就吃什么菜,你烧的是什么饭,他就吃什么饭。 碧云并不认为他就是柳诗鸣,因为她的记忆中所深信不疑的是柳诗鸣已经死了,柳复生与柳诗鸣并不很像,之于字体笔迹上的相同是因为一种巧合,汉字的笔迹很容易相同或者相近。那张废纸上的字与备课本子上的字大小粗细上是有细微差别的,这种巧合和差别是容易发生的吧。 一次吃饭的时候,碧云随意地问:“柳师傅祖籍是宁波吗?” 柳诗鸣想,难道她怀疑我是柳诗鸣了不成,我偏要装得使你看不出了,就装作毫不在意地随口答:“是!” 碧云又问:“家中还有……?” 柳诗鸣还未等对方说完就先答:“没有人了!” 碧云心里疑惑难道真的就没有人了吗,就重复地问:“没有别的人了吗?” 柳诗鸣也回答得干脆:“没有了!” 碧云又问:“亲戚总有的吧!” 诗鸣答:“没有!” 过了一会儿,碧云颇为同情地叹了一声道:“师母娘呢?” 柳诗鸣又是一声长叹答道:“没有……没有呀……” 碧云则深表惋惜——“那么好的技术和文化,怎不找个女朋友呢?” 诗鸣说:“曾经有过,曾经……不,我不想再找第二个了,对不起。”他说着,脸上的表情显出很悲凉的样子。 碧云说:“对不起,我多嘴了!”就没有再说下去。 柳诗鸣是用宁波话中夹着普通话或者是普通话中夹带宁波话的口音和腔调来回答碧云的问话的。在宁波金士元的元珍涂料厂的经历,给了他很大的帮助。 碧云摇了摇头想“不管是肤色,还是职业,还是口音都不像是柳诗鸣。我怎么会把他往这方面去想呢?真是太荒唐了。啊!我真的是太想他了,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幻像,我是神经质了。” 而当她凭栏而立,从二楼的阳台上观看柳诗鸣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的身影时她又从他的身上看到了柳诗鸣了。尤其是当暮色已经降临,他的肤色和脸上的火伤看上去已经不明显,只看到了他的身子的轮廓时,她简直就要喊“阿鸣!”了。就像当初与阿鸣在一起时,她总是这样喊着追上去蒙住他的眼睛或者吊在他的肩膀上,而他就会转过身来抱住她亲吻。 当泪水将她的眼睛蒙住的时候,眼前的柳复生就总是会完完全全地变成一个柳诗鸣的。啊,那是雨雾中的柳诗鸣呀! 这种在柳复生与柳诗鸣之间似是而非,似非又是的感觉一直在折磨着碧云。她想:“我会生病的!我会害想思病的!这位柳师傅怎么就会勾起我对柳诗鸣的思念了呢?这种思念刻骨铭心啊!” 碧云还在柳复生的生活习惯和饮食习惯上去寻找和回忆与柳诗鸣的共同之处。但她感到越想越糊涂了。 车子到来和嘎的一下刹车声,打断了她的沉思。她抬起头来,看到栾伦杰从车上下来。这时柳诗鸣也正从厂里过来。 栾伦杰迎上去说道:“柳兄,这次我们得去谈一笔业务。不比往常,这是一笔大业务。” “怎样的业务?”柳诗鸣说。 “宁波步行街,内外墙的涂料,我把资料也带过来了。我们得好好的商量着动一下脑筋,否则人家不会答应把业务给我的。估计每天都要五百斤的货的,高峰期还不止这个数的。我们得保证供货,否则就会影响工作的。订合同得由我们两个一起去。业务上,技术上的事还是你来谈。” “什么时候去呢?我得安排这里的工作,否则,我们两个都出去了,就无人指挥了。”柳诗鸣说。 “明后天,最好明天下午。”栾伦杰说道。 “好吧!我会安排好工作的。”柳诗鸣说道。 第九十八章 太阳还没有从山头上钻出来,晨曦已经给山头涂上了金色的霞光。碧云一早起来,站在阳台上,手扶着栏杆,心想天气那么好,老柳师傅外出了,正是洗被子的好日子,就不妨将他的被子也洗一下吧。想着就把屋子的门给打开了,先是将房间打扫一下。她一边整理房间里的东西,一边想道:“这个人呀,真的是一条怪才,他的品格和才学与阿鸣倒真的是一个模样的,只是阿鸣比他年轻乐观,没有他的忧郁和愁闷。这样多才多艺的人呵!在这样的地方暂且栖身,真的是太委屈他了。他难道不可以自己出去另外找一种更合适的工作吗?!这是完全能找得到的呀!” 打扫完毕,她又从门后取了鸡毛的刷子掸着写字台和橱门。这时她想道:“真的奇怪,他怎么不娶个老婆呢?都三十四五岁的人了呀!或许是他一心只扑在工作上的缘故吧!” 她小心地取下了壁上挂的二胡和画板,仔细地用鸡毛刷子掸着。在刷画板的时候,突然发现女儿的蓓蓓的速写画,惊叫起来:“哇!真的是太像了,与真的一个模样呢。有那样喜欢孩子的男人,真的才配做父亲。可是他还是一个没有家室的单身汉呢。他什么也没有。或许他是别有隐情也未可知,他平时总是不谈论自己的。” 她发现有一个抽屉半开着,一串的钥匙挂在抽屉锁子插孔上。 “他这个人可能生活小节上不太注意。怎么可以不带走钥匙呢?”她这样想着就准备将抽屉合拢,然而,她还是取了抽屉内的那串钥匙,她想:“这串钥匙肯定是这只航空箱和那只大大的旅行包的,这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呢?”她的心里充满着好奇,她想知道里面的秘密。她坚信这不会涉及道德问题,不会去探究他的隐私,更不会去偷窃。于是她像窃取某种技术秘密,盗取军事情报似的小心翼翼地先开启那只旅行包。打开盖子时为了免得把里面的东西弄乱,她很小心地把里面的衣物一件件的取出来放在沙发上,她准备着依原来的次序放回去。 里面的衣服并不多,却看到了一层层的书籍和笔记。当她取出这些以后,她看到了厚厚的废纸,有水泥包装纸、香烟壳的纸、笔记本上撕下的、糖果和药品包装纸等等。这是多么令人奇怪的事呵!——看他把自己的包裹都变成垃圾箱了。 “他干嘛要垫上这些,真是奇怪的性格。”她这么想着,突然看到了用粗粗的铅笔写的几个字——“……碧云啊!”这就使她有了看下去的理由了。她想取出那一张,但当她提起这一张的时候,下面全都被拉起来了,原来那是缝缀在一起的很厚的一本。她干脆就将整本都取了出来。这是大小不一,厚薄有异,颜色、质量和材料都不一样的纸缝成的。她将这一厚叠的破旧纸张摊开在沙发上,像一个陶气的孩子一样双膝跪在水泥楼板上,神情高度专一地看起来了。她没来得及换一种姿势,就这么看着,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破纸上的字。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那些文字吸引住了。要是此刻有一只蚊子咬着她的脸,她也不会去打一下的,或者她是根本就感觉不到的。 (说明:本书作者为了便于读者对本书的主人翁的心态和生活情形有一个比较全面的了解,觉得有必要引用一些他的“作品”给大家共赏。需要说明的是本书在引用时对原文的体例和风格不作任何改动,原作中并未注明写作的日期和时间,所记的内容也有很大的随意性,是想到哪里就写到哪里,像没有目的和方向的散步一样。为了节省文字篇幅在引用时只是扎要摘引一些与本书故事情节发展有关的内容,与本书情节发展关系不大的内容就省去了。) 十年,多么漫长的十年呵!当我到了三十七岁的时候,我才能回到我的家。可以肯定那时我的家已经不存在了。十年,我将怎样度过呢?我的母亲又将怎样度过呢?我的恋人,她会怎样的度过呢?她可能已经嫁了人了,有了丈夫了,有了孩子了,她会变得不认识我……一纸判决把我送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在地图上找不到的地方。 火车在黄土高原上驰过,在草原上、沙漠上和高原上驰过,沿途难得见到树,偶尔能见到茅盾先生的《白杨礼赞》中的白杨树,或者其它不知名的,似乎也长不大的树,但它们的叶子很青翠,这是一种令人敬佩的树。我想,人也是可以这样地活着的,正如树在没有泥土的地方也能生长。已经到了深秋时节了它们依然青枝绿叶,这似乎有一种精神在支持着。这种精神也是我所需要的啊! ○○○ 走了,离家乡远了,离亲人远了,离开碧云远了。云啊!你是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人啊。在我不在的时候,你将怎样保护自己呢?有人追求你,有人残害你,有人既追求你也在残害你,叫我怎么放心得下呵!我想对你说的,正是我绝不想看到的事,是我绝不想说的话,——嫁人吧,忘记我吧,嫁给一个合适的人吧!好好保重自己,好好生活下去,或许我们还能见面。童家楼对着玉带河,河岸上长满了杨柳树,在我们经常散步的地方,那些石头多么的光滑,多么的温柔。我们还有那么一天吗?我还有那么一天回到你的身旁吗?我们还能相约月光下小河旁吗?云啊,我想你,我是多么想你呵!多想搂着你,抱着你,亲着你,吻着你,那样亲近,那样甜蜜,那样的温柔!我是爱你的呀!假使在危难的时刻,我也会把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的。你的生命比我的生命更重要,你的幸福比我自己的幸福更重要。我的云啊,我是那么深深地爱着你,我愿用我的生命来保护你。 ○○○ 云啊!我时刻都在想念你。当我们这样长久地分离之后,我对你的爱是多么的强烈呵!我想你一定会考上大学的,凭你的聪明,凭你优异的成绩,你完全可以考上重点大学。可是我的这件事,是不是会影响你考试呢。你要好好的考试,并在考上之后好好地读书。你会有一份好的工作,毕业后会有一个很好的丈夫,一个美满的家庭,你一定会很幸福的。请忘记我吧,忘记这个劳改犯吧!彻底地忘了吧!不要因我而背上思想上的包袱。 我合上了眼睛就想到了你,就仿佛看到了你的忧,看到你的喜,看到你的胆怯和害羞,你的言笑举姿都牵动着我的心上的神经。 云啊!我一定能回来的,我要争取早一天回来,早一天看到你,看到你的美丽,看到你的优雅,看到你的欢笑,看到你事业的辉煌。 云啊!你那么年轻却承受了那么多的磨难和打击,忍受那么多的疾苦和痛楚。我想你一定因此而成熟,因此而坚强,就像钢铁因锤炼而坚韧。你将是一个坚强的女性。 ○○○ 碧云看到这里的时候气流从胸口上直往上涌,她的整个身心都好像正在遭受着地震,但她还在一刻不停地看下去,正如打倒在地的人还在地上不停地爬行。她用衣服的袖子擦泪,像一个没有教养的孩子,像一个饿极了的,来不及去取餐具,只是用手去抓食物一样。她的眼泪是无法一下子就擦干的,她的鼻涕也不断地从鼻孔里流出来。因此她就不住地用衣袖去擦。泪水不住地流,鼻涕很快地往外流,她就用衣袖不住地擦。她真恨不得一下子全都看完。她的这个样子十分动人。她擦干了蒙住眼睛的水雾继续看下去。 ……太累了,我握笔的手指都在发颤,额头都在流汗。这一整天来我都在做油漆的活,这是又臭又累对身体有很大害处的活。空气中弥漫着毒气;阳光像针尖一样扎着皮肤;脚下的泥土和石块都硬梆梆地顶着我的脚,整个环境没有一样使人感到舒适。连积水洼也散发着令人厌恶的光和气。空气中没有一点清凉,热烘烘的像是在温热的蒸笼里。啊,写到这里,我已经没有力气了,我的眼睛就要合上了…… ○○○ 太阳升起的地方有我的恋人,我的碧云。 昨天我又做梦了,梦见我的母亲与我的恋人在一起,好像在葡萄架下,又似在小河边,像在洗衣又似在种植一棵小树苗。我仿佛又看到了希望了。希望的太阳照着希望的树苗…… 我的母亲与我的恋人在一起,这是多么令人欣慰的呵!要是能等到那么一天,当我回家了,我要好好地扶养我的母亲,与我的爱人恩爱美满地生活在一起。 ○○○ 夜里我又做梦了,我梦见了我的碧云,只因为想啊。我看到她盈笑着站立在我的面前,那样的轻盈,那样的优雅,那样的脉脉含情。哦!我的云啊!我止不住心跳,多么的激动,一股热血直往我的心上喷涌。我脸红了,我害羞了,当我俩的热泪流在一起,滴进泥土的时候,两块泥巴终于粘在一起了——我俩紧紧地相拥在一起了……哗啦啦!哗啦啦!突然我听到了暴雨声,我的梦醒了,窗外却是雨霖霖。 ○○○ 再往下翻的时候,碧云看到了一首题为《梦的滋味》的短诗: 梦里,我听见你的哭泣 幽幽的、咽咽的,是那么真切 我的远方的恋人呵 我梦中想你,我亲爱的云啊 想得多了,爱得深了,梦也真了 尝够了苦恋的滋味了 睡梦中,我 又见草地,又是黄昏 又见沙滩,又是明月 想你难以入睡,想你 却又,摸不着你 闭上眼睛 却又,看见了你 我的恋人呵! 让我抚摸,让我亲吻,让我抱你 醒来却知一切全是梦中 情知是梦,依然惊心 我的亲爱的人啊 知否,知否,我梦中的滋味 她闭上了眼睛,一滴泪水重重的掉落在诗上;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两片嘴唇噏动了几下,自语:“我知道了,我收到了,我的鸣啊!我爱你的,我想你的,想你的呀!”她说话很缓慢,一声声从唇间吐出,像鱼儿在吹着泡泡一样。 她默默地又翻过了一页,她又看到了一首短诗: 远方的家 云啊,你是我远方的家呀! 我的家乡,有 美丽的矮山,有 清澈的溪流,有 宽阔的青草地,有 迷人的那个小桥,还有 古老的路亭,还有 还有,还有,还有 每当我想起家乡 我就想起了你 你是我的家乡 你是我美丽的家乡 你是我迷人的家乡 你是我朝思暮想的家乡我的亲爱的人儿啊 ——你是我的家乡 碧云看到这里把纸按到了胸口上,闭上眼睛,泪水立即从两条眼隙里乱纷纷地滴落下来,张着小小嘴缓慢地吐出一个个字来——“鸣啊!你——是——我——的——家——乡!” 第九十九章 碧云用袖子擦了一把眼泪继续看下去—— 我们做的是用不着动脑筋的,最简单不过的苦活。我想,经过培训猴子也能干的,那是很苦,对身体有损害的活。我们将铁筒子除锈后涂上漆,等晾干后就搬上车子运到不知名的地方。活是永远也干不完的,当我们擦完了一大堆后,车子又运过来了。我们只是一声不响不停歇地干着。铁锈和尘灰都是有毒的,这些有毒的粉尘在空中飞,它们是那么均匀地分布在空气里,我们每一个人都平等地吸着这样的空气,谁也不能逃脱这种侵蚀。 我很不习惯这里的吃食。主食是玉米饼、青稞面、麦馒头;小菜几乎是没有,反复单调地吃着马铃薯、萝卜干等几种东西。不吃也得吃,在极度的饥饿以后,我还是渐渐地习惯了。我想,要是在地上长久地爬行也会习惯的,恐怕以后或许站着走路却反而不自在了吧。绝少洗澡,开始的时候感到不舒服,后来也习惯了,却反而懒得洗了。开始的时候睡不着觉,后来也习惯了。正如一棵在悬崖上倒挂的松树,在没有泥土的地方它已经扎下根了。青松是悬崖的骄傲,可是我的意义何在?我是白白地浪费了自己的生命了。如果我活了八十岁,那么其实,我也不过是只活了七十岁罢了。这个十年是多么可宝贵的十年,是一生中最有价值的一部分啊! ○○○ 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我与碧云同乘一条小船,突然天空中翻卷起乌云,要下雨了。我们紧紧地抱在一起,然而海里却又窜出了几个黑色的妖魔,形状像传说中的怪兽,大耳朵、红鼻子、长舌头、大眼睛,它们兴风作浪掀起了巨澜,……于是我惊醒了过来。 我从来不相信梦的预兆,但这一次似乎有点相信了。似乎告诉我:我与碧云之间的爱情是要遭受挫折的。但是我想只要我们都有决心就谁也破坏不了的。除非玉碎,决不瓦全。碧云能坚持到我刑满回来吗?我已经失去教书育人的工作岗位了,但不要紧的,我一定能找到工作的。我相信自己并不笨,只要我有自由,我就能凭自己的文化,凭自已的才智学会做工作,赚到钱来养我的慈母和妻子儿女,使我们都幸福地生活。要是我能与碧云结婚,并能生一个孩子,那么我们一家四口就会很幸福,假使做一个农民,我们也能凭自己的劳动获得一份快乐。人生的幸福在于自由,表现为快乐,而快乐并不一定要有很丰厚的物质财富的。我要向苍天祈求那份本该属于我与碧云的,清贫而自由自在的快乐。 接着又是一首诗,碧云情不自禁地朗诵起来: 何时才能见到阳光呢 在又冷又湿的暗处 在寂寞哀伤的内心 我时刻都在想望 阳光以外,还有 小草、鲜花、清泉,还有 小路、亭子、石桥,以及 风筝、小狗,还有…… 那些生活 我失去了的一切 啊,我的阳光,是谁将阳光遮住 使我沉入深深的黑暗 啊,我的云啊, 是你使我看到了一线光明 在高墙的缝隙里射进来 ——阎王开了个小差 我从死亡线上逃脱了 亲爱的云啊,我必将回到你的身边 ○○○ 在我们劳动和生活的地方没有树,站到房顶上也看不到一棵树,四周都是草坡和荒漠,风一刮尘灰就把天空遮住了,张不开眼睛。这里也看不到水,看不到溪流,更看不到河流。这种可恶的环境使我时时想起了我的家乡,那是多么美好的地方啊!更是时刻使我想起漩门,这是我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个工作单位,我整整教了两年书的地方。那里有我的同事和我的可爱的,活泼的,聪明的学生。 啊!我又想起了那条河,那河岸上的柳树林,那草地,那光洁的乱石滩。哦!还有那与碧云一起度过的日日夜夜,时时刻刻,分分秒秒!哦,我把那美妙的时光一次次地回味。 ……我闭上眼睛又仿佛回去了,水倒流了,时针倒转了,我又回到了那柳林、那河岸、那草地、那石子滩。生活如果可以删除,那么,就让我删去所有的恶梦,所有的苦难,所有的罪恶;生活如果可以复制,那么就让我把那美妙的时光复制出成千上万遍。 …… 仿佛在我住过的童家楼的小书房里,她来了。她听我的课,是我的学生;她代了初中段一个产假老师的语文课,她又是我的同事;同时她还正在准备高考,她很谦虚地叫我老师。她对我的课似乎很感兴趣,几乎是每一有空就来听课,并且总是认真地做笔记。在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她很害羞,很胆怯,当我们很熟悉以后她变得开朗起来,活泼起来,并且还到了我的寝室来了。在我见过的女孩子中,她是最优雅、最娴静、最温柔、最清秀的一个,她的容貌是最漂亮的。啊,我用成百上千个“最”来赞美,也说不尽她的妙处。她很快在我的心中刻下了一个美丽的光环。我对她的爱是刻骨铭心的,她令我神魂颠倒。哦,我的爱情鸟呀,你把巢筑在我的心坎儿上了。 我的这只心灵上的小鸟并不在我的树上宿夜,总是要在午夜的时候离去,我就送她出去。本当送到楼下就该回来的,但我的脚步还是跟着她的脚步,后来,我们不是走到路上,而是沿着河边,从柳林中穿行,从软绵绵的草地上走过,最后来是坐在一堆光洁的石丛中,……累了的她背靠在我的宽阔的怀里……鸟儿把蛋生在林中,我们的爱情在河边萌生。 ……我真感觉到自己欠了她什么,真的我是欠她,我欠她一生。 第一百章 有人敲门,碧云猛然醒悟,把她的思绪从另一个境界中唤回到现实中来。 “妈妈!妈妈!”蓓蓓在外面叫。碧云匆忙中去开了门,说:“你回来啦!” “早就回来了,你还不烧饭啊,天都黑了,你不吃饭了吗。我在下面玩了好久了,怎不见你下来呢?我就上来看来了。妈妈,你哭啦!” 碧云将女儿的头抱在怀里说“你爸爸回来了哇!你爸爸回来了哇!”蓓蓓好奇怪,在她的记忆里已经有两个爸爸了,她都弄糊涂了,到底是哪一个爸爸回来了,怎么就看不到人呢?于是她问“他人呢?”碧云说“你的真正的爸爸,亲爸爸!他回来了!”蓓蓓不解地说“我还有一个亲爸爸,一个真正的爸爸?”她突然想到了在坟上哭着时妈妈说的那个埋在地下的爸爸,就说“死了的爸爸吗?”碧云说“不,不……以后你会知道的,不好乱说的。好吧,我们下楼做饭去。” 碧云做了一点饭给她的女儿吃了,她自己还没有吃饭就迫不及待地给姑妈打电话,电话一接上,还没有说话就先哭起了。她姑妈在电话的另一端只是呼叫,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了,心里急得要命,也要哭了,才听碧云抽泣着说:“……阿鸣,他…他…回来了……”她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和兴奋。 碧老师也十分诧异说“怎么就回来了?” “他没有判那个绝刑,提前释放回来了。” 碧云说 “怎就知道了?”姑妈说 碧云破涕为笑说“都在我们厂里上班当师傅呢?” “那么事情怎样了?你就不要认他得了,也不要说孩子是他的,你可要想清楚呵!否则又要出麻烦了。听姑妈的话呀,阿云呀!这个事儿可千万大意不得的呀!” “你快来吧!姑妈,你快来吧!悔死我,我不该与栾伦杰结婚的。我应该等阿鸣的!你快来吧!” 碧彩霞只得赶忙到车站乘车到狮山去。 第一百零一章 碧云便又只顾看那些破破碎碎,层层叠叠的纸上的模模糊糊的字。 …… 这里写信很不容易,可是我还是经常给我的母亲写信,也曾给我的同学写信,叫他探听碧云的情况,但一封回信都没有,从来没有一个人给我回过一封信,从来没有。我成了一块沉到海底的小石块,在几百米,甚至于上千米深的淤泥里,我深深地陷了进去。假使我是一颗种子能在那么深的淤泥中发芽吗?!啊,天哪!我好孤独,我好痛苦呀! 云啊!我在想你,你知否?我在那么强烈地爱着你,你知否?我在梦中与你相爱,醒来的痛苦,你知否?云啊!想你千遍万遍,写了千言万语,都只为爱你,只是无法告诉你。啊!高空中飞过的鸟呀,你停一停,请把我心儿捎去。我的朝思暮想的云啊,为了你,假若死了,我也愿意…… 碧云又翻过一页的时候,却看到一张漫画,画中有一只鸟,画的是人腿、鸟身的似人又似鸟的动物,旁边还题了一首短诗: 画一只鸟像你 一只陪伴着我 永不分离的鸟 像你,像你,像你 鸟的眼睛,像你 大大的,灵灵秀秀的 看着就会想起,你的 大大的,灵灵秀秀的眼睛 鸟的腿,像你 长长的柔软又细腻的 看着就会想起,你的 长长的,柔软又细腻的腿 鸟的胸,像你 圆圆的,丰隆而又柔酥的 看着就会想起,你的 圆圆的,丰隆而又柔酥的胸 画一只鸟,想你 让她飞来,告诉你 ——云啊,我爱你! 爱你!爱你!爱你! 碧云把那只鸟紧紧地贴在胸口上,泪似泉涌,好像她抱住的不是用铅笔画着的漫画一样的鸟,而是柳诗鸣本人。在当她的心态平静一些之后,就又继续看下去。这下一张画着一只耳朵和一只眼睛。旁边写着一些细细的小字。字迹和画的线条比前几页更加模糊,有水痕,她认为是泪痕或者嘴巴吻过的水痕。她仔细地看了,依稀还能看出是这样写着的:“亲爱的,你看到了吗?你听到我说话了吗?”碧云想着仿佛是在寂寞的黄昏,或者失眠之夜,他在吻着“耳朵”和“眼睛”,对着“耳朵”说话或者注视着自己画的眼睛。碧云说出声来“那是我的眼睛吗?那是我的耳朵吗?我的鸣啊,我听到了,我看到了,……”接下来是呜呜咽咽,泣不成声。 “他是爱我的,真正爱着我的,可是我何尝不是爱着他呵!可是我当时确是糊涂了,怎么头脑就那么简单呢?为什么不了解清楚,竟然被别人的一只电话就相信了。天哪,我怎么就那么糊涂了。怎就不问问清楚呢?我真糊涂。”她悔恨交架,捶胸顿足。 “是谁?是谁?这么恶作剧,”她想道,“一定是他——栾伦杰这个阴险奸诈的家伙。骗了我,也骗了我的姑丈和姑妈。设定一个陷阱坑害人。他是知道我碧云是个不出门,不知道外面消息的人,所以叫人打了个电话就会使我完全相信了。我也太不懂法律了,一点分析能力都没有。脸蛋儿漂亮一点的女孩儿,一走出家门就提心吊胆的怕别人动坏脑筋,所以总是怯生生的不敢出门。不出门,不懂事,生出这样的事儿来了。”她顿了顿又继续想道,“阿鸣啊,是我对不起你呀!从今往后,我只听你的了,我碧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呀!”接着又是流了两长串悔恨的眼泪,便又继续看下去,直到天亮似乎还只看了一半。她忽儿感奋,忽儿激动,忽儿泪流满面,忽儿又露出欣慰,当太阳爬上山巅的时候,她还在亢奋之中,但她知道厂里的活已经开始做了,传来了电动机和搅拌机发出来的阵阵声响,她才不得不停下来。但她已经没有时间把这些东西依原样放回去。她是准备着继续再看下去的。没有任何一部书能如此牵动自己的每一根神经的,字字句句都挂在了她的心坎上了。 第一百零二章 栾伦杰与他的技术员一起去谈一笔大业务,经过了谈判包揽了某市步行街商住楼群的全部室内涂料。供应量达到每天三百公斤,但质量和技术要求相当高。参加投标和答辩的有五家单位,而柳复生却以其精湛的技术水平和精确的数据,雄辩的演讲和灵活的谈判水平使每一个评议者赞叹不已。事后竟然还有不少的人说:“涂料是别人的好,而口才和策略还是神州厂的好。” 似乎为了感谢和奖励柳复生在招标过程中的出色表现,这位风流的老板,居然约请了两个小姐,吩咐其中一个跟柳师傅去玩。柳诗鸣将她带到了宾馆的大堂里,叫了两杯茶聊了一会就走开了。他打了栾伦杰的手机,对方只淡淡地回说:“你先走吧,我还有别的事。” 柳诗鸣回到了家中径直向自己的住处走去,开了门一看,只见碧云满面泪痕的将头从一堆纸张中抬起来。他看着眼前的情形,看着碧云已经把他的东西都翻倒出来了,沙发上、地板上、甚至于床上全都是他的“农场生活杂记”,他愣着了,他这一下无法回避了,他腋下挟着一只手包,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碧云站起来凝视着他,向他走来,倾斜过去,扑进了他的怀里。柳诗鸣仍然一动不动像一棵树,也没有说话,两只眼睛在无声地流泪。他的手包掉到了地上也没有去捡,只用双手扶住了碧云的不住颤抖抽动的肩头,碧云伏在他的肩头不住地啜泣。手机在响,他也没有理会,楼梯板上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也似没有听到。 就在两人相抱而泣的时候,姑妈一步步地从楼梯走上来了,站到了门外,她看到那情形,轻轻地咳了一声。两人这才散开,碧云泪痕满面的看着姑妈。姑妈睁大了眼睛,也不知说什么话好了,心想:“这事情如何收场呵!” “碧老师!”柳诗鸣先向碧彩霞打招呼。 “你是小柳老师吗?”碧彩霞老师仔细地察看着变了脸的柳诗鸣,问道。她看着柳诗鸣,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青年竟是当年的柳诗鸣。 “可是,”碧老师看着碧云说,“小云,已经……” “姑妈,你别说了,我要跟栾伦杰分开,一定要分开,这是欺诈,他们设下了毒计坑害人,骗我说阿鸣枪毙了,让我在坟上活祭了这几年。这……这……这……这些强盗,骗子。还骗了姑丈……真可恨。”碧云咬牙切齿地说,“我要远走高飞。” “碧老师,你别性急,当初我根本没有想到事情会那么的凑巧,我不知道的。在我订了聘用协议后还不知道,在我来了这里之后才知道——想不到碧云会在这里,想不到我俩会在这里相见,也想不到碧云嫁的会是……。但我一直不想让这事被人知道,想不到还有人会认出我来了。那么就让我走好了。”柳诗鸣说着话时就开始整理被碧云翻乱了的东西。 “先不能张扬的,还有孩子的事呢?……”姑妈说。还没等她把话说完,楼下有人叫“柳师傅!柳师傅!”打断了她的说话。待柳诗鸣下去了,姑妈压低声音说道:“阿云,姑妈是要你好的呀!你可要想清楚的,看柳诗鸣这个样子,哪有栾伦杰的相貌英俊潇洒呀!栾伦杰产业越来越大了,形势好,关系也好,而那一个可是穷光蛋,劳改刚回来没有一分钱的,还要养一个孩子。以后就得过苦日子的了。这个你可要想清楚的呵!” “我一点也不稀罕!姑妈,真的!我一点也不稀罕。当一个人失去爱的时候,不管怎样优裕的物质条件,不管怎样好的相貌都是与我无关的。我只要柳诗鸣这个人。只要有他,只要有那份爱心,我已经足够了。我爱他,这份心不会改变的了!这一生都不会改变的!我现在一点也不在乎相貌与财富。不管柳诗鸣相貌怎样都不妨碍我爱他。他在我的心中是最美好的,他在我的心里像一轮太阳!姑妈,你知道太阳有多么重要。你不要说了。你说他不好,我心里很难过!”碧云说着眼泪又来了。 “姑妈听你的,只要你喜欢就好了,只要你们幸福就好了。孩子先让我带走,你们发生了什么事儿,可不能影响孩子哦!” “不!姑妈你不要走,你就先住下吧!我需要你,姑妈!” 柳诗鸣回到房里的时候,就把如何在大火中受伤,又如何获得减刑的经过简单地向姑妈和碧云说了一遍。 第一百零三章 到了夜深的时候,柳诗鸣还睡不着觉,就起来把被碧云翻乱了的东西又重新整理了一下。他想道:“不管怎样这里是住不下去了,或者我一个人离开,或者是与碧云一起带着孩子远走高飞,一山藏不了两虎啊!”他正这么想着的时候,他的手机突然响起了短信息的铃声。 他打开一看,只见手机屏幕上映出:“去走走吧,楼下等你。” 柳诗鸣连忙回复:“好的!”就急忙穿好衣服下楼去。他看到碧云正在后门口站着,她的穿着和妆扮与平时不一样,倒更像是五年前姑娘时一样。柳诗鸣想,她是想要我回忆起当年的情形吗?他走近去,碧云立即挽住了他的右臂。她的这个动作与六年前两人初恋时一样,使柳诗鸣感觉初恋又回来了。出了后门便是一条通往山坡上的小路。他们默默地走在山脚下的一条羊肠小路上,一步一步,缓缓地,像在细细地品味爱情。 诗鸣突然打破了沉默,用一种低沉的语调,柔和清晰的语调说:“六年前的往事依稀如同昨天。” 碧云说:“我们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光阴过得真快呵!不管过了多少年我们的心一点也不会变!” 柳诗鸣说:“我也是的,像这月亮……” 碧云说:“像这山,像那海,我永远爱着你,不管世界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柳诗鸣说:“我爱,我深深地爱着你,不管过去了多少岁月,你是我不变的太阳。” 碧云低下头轻声说:“你会在乎我这几年的经历吗?” 柳诗鸣随即说:“不!一点也不。我的太阳,曾经被乌云所笼罩,那是你的无奈!乌云过后,擦干了泪痕,太阳的脸容更加美丽。可不是吗?我爱着你,亲爱的,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这样深刻地了解你。你每年都到我母亲的坟上去祭我吗?” 碧云说:“是的,……我受了多深的欺骗。哦!一直来,我信以为真。” 两人的肩头并在了一起,就像初恋时一样,当诗鸣的手指触到了碧云的手指,就依然有了触电似的感觉。 “现在,我应该怎样待她呢?”柳诗鸣这样问自己,“我应该把她作为老板娘呢?还是作为昔日的情人,还是去重新占领这块阵地呢?” 碧云将身子靠到了诗鸣的肩膀上,挽住了他的手臂。诗鸣颤了一下,没有将手缩回来。现在两人完全是亲昵夫妻了。 柳诗鸣突然握住了碧云的手说:“冷吗?” 碧云喘息着说“有一点……” 柳诗鸣把长披风披到了她的身上,他感到她的身材依然是那样的娇嫩柔美。他突然将她搂进了怀里,这时他听到了碧云的喘息近乎呻吟。他看到她闭上了眼睛,将小嘴张开成一个小洞。柳诗鸣俯下头去吻了她,许久才放开。两人走到了一座古老的石拱桥下,那里有许多石头,光滑得可爱。碧云将背靠在石块上,眼睛凝视着她的恋人。于是柳诗鸣捉住了她的双肩。 “我……我……”碧云似要说出什么话来却又不能说出来,只是呻吟似的发出一些音节来。 “如果你还爱着我,……” 柳诗鸣说。 “我的心比石头还坚啊!”碧云说。 “可是我的容貌,……你不计较吗?” “不,一点也不,我看着比什么都漂亮。爱是没有公式的,美也是的,没有固定的形式……你是我的最美,你是我的最爱,相信我,爱我吧,我的丈夫。” “你准备拿他怎么办呢?” “离婚!” 碧云用坚决的口气说。 “我是一个穷光蛋,什么都没有。” “这才是你的富有,这才是我的美学呀。你们读文科的人,很讲究文化修养。其实我在这方面一点也不比文人差。要是这些石头,不是光光的,要是它粘着好些泥巴,我们还会选择这些石块吗?据说黄山的松树都长在没有泥土的岩石缝里,……”碧云说着时有一只大手摸到了她的腰上了,恰似有几只小鹿跑在春潮涌动的土地上。此刻,碧云的耳畔响起了一个声音,这个声音似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又似从自己的脑海中飞出—— …… 如果 我除了那颗热切切的心 那样爱着你的诚挚的心 什么都没有 就像一颗赤裸裸的种子,你 是否还愿意赤裸裸地嫁我 就像赤裸裸的种子嫁给 热切切的土地 嫁给我吧 嫁给我吧 就像青松嫁给了光石山 不要嫌它贫了 看那光石山上长满了青松 你是一丛花呀 就嫁给松吧 酷暑,总能挡住炎炎的天 寒冬,把衣裳脱下盖在你的身上 嫁给山吧 松树是你终生的伴侣 岩石是你永久的依靠 不可轻信了小草的谗言 沃土虽肥,那是杂草的家乡 高山虽贫,那是松柏的故居 如果选择了肥沃 那就是选择了秋后的凄凉 如果你选择了贫瘠 那么你的子孙将是顶天立地 嫁给我吧,我的远方的恋人 嫁给我吧,我的思恋的碧云 …… ——碧云猛然想到那是诗鸣在劳改农场时写的诗呀! 空中的月亮圆了,树上的文旦熟了,两个阔别的恋人的爱熟了。爱在心底孕育太久,就像婴孩在母体中孕育长成。在星光的窥视里,在月牙的泯笑里,在微风的爱抚里,在树影的静谧里,在宿鸟和青蛙的祝福声里,一对阔别的恋人爱了。那一对渴望已久的恋人呵,眼睛的窗帘已经拉拢,耳朵的门户已经关拢,热烈的嘴唇已经合拢,气化了的爱在躯体里转动,彼此感受爱的颤动,犹似婴孩在母腹内蠕动。爱呀,驾起腾飞的马,飞离时空的樊笼。柳诗鸣紧紧地搂着他的恋人,抚摸着她的全身。熟了的葡萄悄悄地掉落,就像液化的爱情,化作露水悄悄地滴落。果子藏在茂密的叶子里,露出半个脸儿,犹如含羞的恋人把熟了的爱,悄悄的收进了长发里。星星醉了,静静地掉进水潭里。黎明已经悄然降临,早起的太阳把金子似的光斑洒落在水潭里。 碧云在柳诗鸣的臂挽里睡去了,柳诗鸣的双眼在整个晚上都没有合拢过,他用长披风裹紧了她,他欣赏她的睡态,那是最美的,任何一个人看着都会觉得很美的。她的白净的脸上还残留着昨夜兴奋的余韵,眼睫毛闭成两段美丽匀称的弧线,鼻子白亮而玲珑,嘴唇粉色而雅致。在情人贪婪的凝视中,碧云的眼睛微微地张开了,露出了黑白格外分明的灵童似的眼珠子。 “柳老师!吻我啊!”她平静而娇媚,微露出三分调皮,使柳诗鸣禁不住低下头去吻她。他吻她的小巧的嘴,微微伸出舌尖去舔她的芳唇,经过了一阵近乎窒息的狂吻后再将热烈的唇吻着她的脖颈和两颐,吻她的酥胸……一对恋人的爱恋在清晨明媚的阳光见证下又一次达到了高潮。 第一百零四章 平时外出,栾伦杰总是带着他的两个兄弟——沈志定和潘志南,这一次却加进了一个柳诗鸣。吃饭的时候,他们三个都要饮酒,而柳诗鸣却不喝酒,只是吃了饭就走开了。那一日中饭后柳诗鸣走开后,他们三个在议论起柳诗鸣来了。 “这个家伙总是不合群的。是上不了大路的离群之马呀!”潘志南说。 “是怪怪的!”沈志定说道。 “是有点怪,”栾伦杰说道,“不过他办事是最好不过了,办事牢靠,总是很仔细的。我现在可真的是全靠他一个人呀!要是没有他,我的业务也不会发展得那么快,而且,我也不可能那么自由了……老柳办事,我栾伦杰是一百二十个放心了。” “放心了!”潘志南说道,“可不能太放心了,天底下没有一个男人是吃素不吃荤的。你在外东跑西跑的,要是晚上与你老婆睡了,你也未必知道呀!你也不能把话说得太早了呀!” “放屁!”栾伦杰驳斥道,“你不看看他的那付脸,看上一眼就怕了,还有那种兴趣呀。我老婆是个除了我栾伦杰外不知还有男人的女人。不要说他柳复生这样戴着‘脸罩’的人,就是县里局里的干部,她也是不会放在眼里的。老柳可不是那种走邪道的人,你看他做事多么认真,自从入厂后做事就从来没有马虎过,不但业务娴熟,责任心强,且行为也十分检点,平时连半句玩笑都是没有的。我把厂里的,家里的事一股脑儿全丢给他了,我是放心的。” 栾伦杰自己昂首挺胸的走在前头,那两个在他的身后萎萎缩缩,或交头接耳,或搂肩搭背,一主两仆的样子真是好看。那两人的车旅食宿等一概费用全都由栾伦杰提供。栾伦杰之所以要把他们两个带在身边自有他的考虑的。栾伦杰不是正宗的生意场中的人,他是个讲究排场,不甘寂寞,喜欢玩玩的人;或者玩赌,或者玩嫖,以及酒吧、茶座、歌舞厅、棋牌室无所不及,带了两个可以壮胆,更可以作差打杂多个帮闲。每到一处他们先是开好了房间,然后栾伦杰一人或者与沈志定两个一起去把业务谈了,合同订了,到了晚上就三个人一起出去了。栾伦杰是独自一间,潘志南与沈志定是两人宿一间。那天到了南京一家宾馆里包下两个房间,又在附近一家花店里订下了鲜花,让花店每天一束送到他的房间里。他进进出出还总看到他带着一个二十来岁的漂亮女孩子。 栾伦杰对女人的贪欲正如对金钱的贪欲一般,是一山更比一山高,一树更比一树好,这朵摘了又要采那一朵,吃着碗里还往锅里望,那有个厌足的时候。而碧云在他的眼里,只是持家养育孩子的工具,早已是“退居二线”了。 第一百零五章 碧云与柳诗鸣一对旧恋人一经相认,便如胶似漆,恩爱无比,每夜都睡在一处,更比新婚夫妻还要热烈三分。然而,他们毕竟不是合法的夫妻,对栾伦杰还总得防着一手的。两人与栾伦杰保持了电话联系,掌握了他的行踪。有时栾伦杰从外地回来了,碧云预先听到了消息,就总是在他回来之前离开石滩到漩门镇去看她的姑妈去了。还有一次,她竟然躲在狮山城的一家宾馆里,约柳诗鸣去幽会,却打电话给栾伦杰说她在漩门,而栾伦杰也因此落得个无人看管的逍遥。 碧云常常在蓓蓓入睡前给她的情人发手机短信,一边拍着蓓蓓哄她入睡,一边在不停地给柳诗鸣发手机短信。她把手机铃声模式设置为震动。她不断地发信息,什么样的话都发,总是情语绵绵,柔情似水。碧云总是待蓓蓓睡着后,就到诗鸣的房里去。由于迫不及待,为了方便,她只披一件紫毛皮大衣,几乎什么都没有穿。与柳诗鸣在一起的时间,分分秒秒都是那么宝贵,她舍不得让穿衣脱衣来缩减这个宝贵的时间。她总是迫不及待,一走进房里,把大衣在衣架上一挂就钻进了柳诗鸣的热被窝里。柳诗鸣将她娇美酥柔的玲珑玉体搂在怀里,两身便合为一体,似把两团糯米的软粉儿揉啊捏啊,揉啊捏啊,就揉捏到了一块儿了。做了那事,两人还舍不得放开,总是相互亲热地抱着又温存一番,或者闲聊一会。 有一次柳诗鸣忽然对他的情妇说:“让我为你画一百幅裸体画。” 碧云说:“为什么?” 柳诗鸣说:“我想把你的青春美保留下来,我喜欢你的美体,你的身体的曲线是那样的迷人,那样的柔美,要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发生了变化那将是十分遗憾的事。在我们分别五年以后,你也经历了生育,你的体态仍然是这样的曼妙,这使我感到十分的高兴。我的工作是很认真很严肃的,相信你能配合得很好的。” “你真的要……”碧云娇羞地说。 “是的,人体素描是学习西方人体绘画艺术的必经之路。”诗鸣说。 “嗯!”碧云低着头说。 “我担心,有朝一日要离开你。这对于我就是半夜里发生地震,房子突然坍塌下来,或者平地突然陷了下去一般。既然有这样的预感,就得作一些准备,我还可以看到画中的你。不管怎样这是一个纪念,为自己心爱的人画像,多么幸福的事呵!就是这个意思。” 碧云已经泪流满面。柳诗鸣用纸巾抹去她不断流出的泪水。待碧云心情稍微宽松了些,眼泪收起来后,这个没有知名度的艺术家说:“让我现在就为你画一幅素描吧,要不了多少时间的。” “随你。”碧云点了点头。 于是,柳诗鸣取出画板和画笔,在房子中央将画板支了起来,然后走过去揭掉盖在碧云身上的被子。碧云本能地缩了一下,遮去那个敏感的羞部。柳诗鸣说:“我要画全裸的,你得全都脱掉。”他一边说着一边帮助她根据他的要求摆放好身体的姿势。 碧云凝视着她的情人,此刻,她又看到了他在上课时才能看到的那种严肃、沉着、冷静和一丝不苟,尤其是他的眼神,显得有点儿近乎冷峻,在她的身上专业地看着,眼睛一眨不眨。 “别动!”他嘴唇翕动着,轻声地命令道。他的眼皮没有动一下,整个头部始终保持一个姿势,整个身姿稳如一块大石。碧云只要稍微动一下,他就能觉察得到,好像她肌肤内流动的血液也被他感觉到似的。二十分钟后,他站起来,稍微退远一点观察着自己的作品。然后说:“好啦,可以啦!”说着他把画像用纸钳夹着挂在壁上。碧云从床上下来,穿着拖鞋,也顾不得自己还是全裸的,就站到了画像前仔细地端详起来。此刻柳诗鸣也不过是穿着一条裤衩。 “啊!——”碧云看着画像,神情十分专注,眼睛一眨不眨,把小巧的嘴巴张开一个小小洞,发出一种显然是表示赞叹的声音。柳诗鸣走过去,将一只手轻轻地搭在她的柔曼的肩头。碧云没有回过头来,只是轻声说道:“还真的很像呢!” “太美了,真的是天上没有,人间无双呀!”柳诗鸣看着画像,又低头看看还是全裸的碧云,叹息着呻吟道。 看了一回,柳诗鸣一把将他的恋人抱起来,喘着气说:“我的美人儿,要受凉的!”就一起上了床。 “我,真的……真的……美吗?”碧云娇喘吁吁地说。 “当然,你自己一点都不觉得吗?” “可是有人却并不这么认为。” “一个人的美,可以是外显的和内蓄的。外显是指外表上能看得出来的美,而内蓄是指蕴蓄在嘴角、眉梢、眼神、意态中的,细得几乎像梦里的烟,像光一般的思想,是不太容易看得出来的。譬如一篇有插图的美文,图像是容易看出来的,至于美文本身是要有文学修养和欣赏能力的人才能看得懂。你说的那些‘不这么认为的人’,是没有这种能力的人,他们只能看一下插图,他们是文盲呀!我有一只能看到你内蓄美的眼晴,假使我闭上那两只肉眼,我的精神的眼睛也能看到你的美。因为我爱你,爱是我的第三只眼睛。” “那我也懂了,不但你有这样的眼睛,我也有这样的眼睛,你的美只有我才能读懂,只有我才能看到呀!”碧云的脸上现出了小女孩子看到鲜花时的惊喜神色。“你的脸虽然被烧伤了,与原来的不一样了,但却不能骗过我的第三只眼睛。自从你进厂门的第一天开始,我就怀疑你就是柳诗鸣了,当然我不敢相信,因为我已经坚信你已经枪决了,但我的心里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我从后面仔细地打量着你,也曾经用你写的字纸与你以前教书时的笔记中的字体进行了对比。我的怀疑是越来越大了。” 柳诗鸣说:“我有多幸福啊!我一听说你已经嫁了人了,心里就一直充满着悲哀,意想不到的是你也有第三只眼睛,你不但看到了我的图画,而且也读懂了我的文字了。我是多么幸福呵!”他说着坐了起来,揭开了盖在碧云身上的被子,说:“这样,把这只腿放这儿。好!就是这样,别动!” 碧云就完全按照他的意思将身子侧卧在床上,柳诗鸣又开始画了。柳诗鸣已经是神情专一到了无我的境地了,他也看不到碧云所置身的位置,他的手和笔像风中的蜻蜓的翅膀一样的振颤,难以看得清楚。他的笔变成了神奇的器具,与他炯炯的目光相配合,不停地动作。一幅画像很快就完成了。 柳诗鸣一连画了三幅,都是全裸的。碧云娇美得像一团洁白的米粉。她感觉到柳诗鸣的技艺确实非凡,一张白色的画纸,一支铅笔,看似草草的几笔,把一个人物勾勒得如此生动逼真,体态发肤,维妙维肖,柔情娇态,毕现纸上,便佩服得五体投地。当柳诗鸣打量着碧云的时候,碧云是心怀释然,无所顾虑的样子。 “你怎么能画得这……你可真有功夫啊!”碧云看着画笑着说。 “还不是你自己的缘故吗?”柳诗鸣说。 “怎么是我的原因了?”碧云说。 “看你如此柔美,如此妩媚,如此娇情,教我马虎不得,所以画得好了。爱,能给人以力量,给人以灵感,也给人以聪明,有利于技艺的发挥了。”柳诗鸣说。 接着柳诗鸣把画像挂到了壁上。每一幅画像全都神情逼真,栩栩如生,顿有暗室生辉的感觉。 晚饭后调试了灯光和角度继续再画,直到十点钟又完成了五幅。接下来柳诗鸣说:“不要弄得太紧张,今晚就到此结束吧!”于是他把画夹子移到一边,两人就准备洗澡。房间的后半部分有一间小小的浴室,有太阳能热水器。柳诗鸣脱了身子把本来就是光着身子的碧云搂着亲热了一回,就相拥着进了浴室。洗了澡又免不了在床上美美地把那事儿做了一回。 两人在看着画像的时候,诗鸣说:“这几幅素描,我可以保证是一流的。没有人可以画得如此生动,如此逼真的。” “那是为什么呢?就没有人比你画得更好了吗?”碧云说。 “爱!因为我爱你,画自己所爱的人就肯定画得好的。凭着我对你的心态、神情、胸怀和志趣的深刻的理解,我就能驾轻就熟心领神会,以致妙笔生花。”他说着一指墙上挂的画作说:“你看那嘴角的那一段细纹,那脸颊上的极淡极淡的黑影,是别人无法看到的,而我看到了。当然他们也有眼睛,但我并不全是用眼睛看的,我是用爱你的的第三只眼去观察的。有爱才有艺术,有爱才有想象,有爱才能有所创造。在照相技术如此高巧的现代,为什么画像艺术仍然有它的发展空间。因为画是一种创造,不是简单的模仿,不时简单的抄袭。如果要我去画一个我并没有如此强烈地爱着的别的随便什么人,我肯定不可能画得如此成功的。真爱是无可替代的第三只眼睛。” 碧云想道:“他是一个天生不甘寂寞的人,是江河里的一条活鱼,天上的飞鹰,他是多么的活泼而灵动呵!”于是说道:“你觉得那些画真得有那么成功吗?” “是的!”柳诗鸣说,“不过,那也只不过是我抄袭了上帝的一件最完美的杰作而已。”柳诗鸣歉然地低着头。 碧云听了激动得格格格地笑着,翻身骑到了她情人的身上;男的便一下子翻过身来将女的掀在底下,将她那白莹莹的两个玉峰吻了又吻。 第一百零六章 狮山县城与石滩镇还有四十里路程,栾伦杰与潘志南沈志定抵达县城时已是晚上十时了。因为黄静雅有心要与三位兄弟聚一聚,栾伦杰就答应再勾留一日明天回石滩了。 他们在狮山大酒店包下了一个套房,由黄静雅叫了几个她的小姐妹过来,大家先是到海鲜夜宵城吃了夜宵,然后就到酒店的ktv包箱里唱唱歌。栾伦杰因多喝了几杯,便酩酊大醉被静雅搂抱着上了床,也没掉脱掉衣裤,只将鞋脱了,拉过一角被子盖着上身,到了午夜时分,静雅因自己有事,叫在玩牌的沈志定照看一下,就先走了。 打牌结束便大家走散,只留下栾伦杰。到了后半夜,栾伦杰忽然醒了过来,见没人,就乱叫乱骂了一通,想道:“我独个儿回去了,你们这些瘟生,以后别来找我好了!”忽然感到孤独,就想回家,从楼上下来到了街上,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石滩家里。他开门进去,屋里弥漫着鲜花的香气,拉亮电灯一看,却没有了老婆,只有女儿蓓蓓正睡得香。 他揉了揉眼睛,定了定神,谛听着动静,想了想,踮着脚尖,蹑手蹑脚地从楼梯上下来,他想到妻子或许会睡在楼下的客厅里,但这个可能性是很小的。客厅里没有人,他又上来在阳台上走来走去,忽然登上楼顶,当然是没有人。天空灰蒙蒙的,四下一片寂静,连一点风声也没有。他又蹑手蹑脚地下来,将背靠着阳台栏杆的扶手,面对着柳诗鸣的卧室。窗户的帘布遮得很严密。 这样过了约莫十几分钟,突然屋里似有女人呓语的声音。他忽然想道:“难道柳复生那家伙将我老婆……”他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太荒唐,转念想道:“这个老柳师傅平时行为检点,不要说连偷鸡摸狗的事儿不会做,就是将姑娘给了他,那颗心儿也是纹丝儿不动的,怎么会有可能将我老婆藏在里面呢?再说碧云也不是那种人。”这么想着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点燃一支烟沉思默想着,忽然又听到屋里响起了女人的呓语声,他便又静下心来凑着门缝儿细听了一会,屋里又响起了呢哝之声,听得真切,只是难以确定是不是碧云,正欲敲门,又想:“这是他人隐私不好随便干涉的。要是碧云不在屋里,伤了他的和气也不是好事,现在是全靠他赚钱的呀。”就又点燃了一支香烟抽着。这时,他的酒也醒了,睡意也消了,头脑是玻璃水晶一般的清醒。他便回到房里,一看床上是睡过的样子,再看衣服,那件常常挂在衣架上的紫毛大衣,也不见了,想必是穿上大衣有什么急事去了。便又走了出来,还是再看着那柳复生的窗口。他抬起头来,忽然看到了那窗口上方有巴掌大的一块窗帘没有遮严,只要爬到了窗台上往里看了一下,事情也就清楚不过了。他这样想着就回自己的房里取了一条凳子,踩着凳子登上了窗台,侧过头斜眼往里一瞧,因房里黑,看不清楚,但他倒是看真切了在窗台边上,写字台左边的衣架子上,正挂着他妻子的那条紫毛大衣。顿时怒从胸中起,恶向胆边生。 心里大骂道:“柳复生你这混帐东西,看我妻子有几分姿色,便动起坏脑筋来了。我叫你死得惨,今天先吃我教训一顿。”骂了柳诗鸣,又在心里大骂碧云:“你这个淫妇,连打工的叫化子下贱人也要,看我后半生没有好日子给你过,天天折磨你像狗猪一样的过日子。”栾伦杰本是个粗人,到了这个时候哪里还有什么克制忍耐之心,一边骂着,便一脚蹿进门去,这静夜里正似天崩下来的一般的爆响。 第一百零七章 柳诗鸣听到骂声猛然醒了过来,侧耳一听便知是栾伦杰回来了,想道:“坏了,碧云是睡过头了,没有回去……”他这么想着门也被踢开了,张开眼一看,见进来了一条汉子,不用细看便认出是栾伦杰了,就一把将碧云推到了床里边,自己挺身迎上去。栾伦杰先是捋起袖子要大打出手。而柳诗鸣也作好了防卫的准备。当栾伦杰一拳劈面打来的时候,他将头只一偏使对手落了个空。诗鸣眼捷将栾伦杰的手握住了,拉了一下两人便抱在了一处。碧云本是光着身子连裤衩都没有穿,乳罩也没有戴,急忙把那条紫毛大衣披上了。两个男人在水泥楼板上扭作一团。栾伦杰一心要去掐对手的脖子,柳诗鸣只把他两腕紧紧地握住不放。两人从床上滚到了地板上,从床下滚到了写字台下,又从写字台下滚到了门口,又从门口滚到了写字台下。这样来来回回的不知滚了几个来回,屋子里除了栾伦杰断断续续的咒骂声,还听到一阵阵的碰撞声,或者头碰在地板上,或者手肘撞在木板上,或者衣架子倒下砸在写字台的玻璃上的声音,以及急促的喘气声……碧云连忙找了短裤穿上了,又因柳诗鸣也还没有穿上衣服,就没有亮起电灯。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在一旁看着,浑身都在打着哆嗦。约莫过了有半个小时,栾伦杰因为身子胖,动作起来越发吃力,先是气力乏了,而柳诗鸣则身轻体健,行动更显便捷了,所以并不气急,尚有余力,心态也居然平静得像没有事一般,就像武松打虎一般骑到了栾伦杰的身上。 “栾老板,这事儿传出去大家都不是光彩的,要是你一时冲动做出坏事,事后后悔,还不如现在想得清楚一点的好。你也不是没有见识的人,得谅解的地方还是体谅一下,大家都有路走。” “……我饶不了你……你占了我老婆,可……不是一般的事儿。你是个畜牲,连猪狗都……都不……不如!” 柳诗鸣并不骂人,更不还嘴对骂,只是任对方骂,他紧紧握住栾伦杰的手不让他打。栾伦杰在柳诗鸣的身子下只顾喊叫:“放开我,让……我起……来!” 柳诗鸣说:“你要答应我不打闹了,我才放了你。” 栾伦杰说:“好吧,你得把事情先讲讲清楚。” 柳诗鸣说:“怎么个讲法?” 栾伦杰说:“第一,你不得再动我老婆,败坏了我的声誉;第二,你得赔偿我经济损失;还有……”栾伦杰支吾了半天还是没有说出个第三点来。 柳诗鸣说:“第一点好理解,不过她很快就不是你的老婆了,如果她还是你的老婆,那我可以保证不动她一根汗毛的;这第二点该怎么理解呢?” 栾伦杰答道:“你的工资就不用领了,因为你强奸我老婆。” 柳诗鸣却说:“工资不领倒也可以,这‘强奸’我可不能接受。” 栾伦杰说:“你还说不是强奸,是我亲眼看到你在强奸,还想要赖。你得立下证据,否则我报了警,告了你,让你坐八年牢房,到时候,你悔也晚了,我看还是先立了字据,双方私了了算了。” 柳诗鸣非但毫无惧色,反而理直气壮地说道:“是不是强奸不是由你说了算的……” 碧云见柳诗鸣说了就抢过话锋说道:“我与他是朋友,你到现在才知道吗?我们是情人了,是了半夜闯了人家的房间,到底是谁的不是,是谁违法了?” 栾伦杰气得牙齿咬得格格格地响,浑身都在颤抖,过了足足有两分钟,才气呼呼地说:“就算不是强奸吧。你得给我写一张保证书,保证以后再也不干那种事了,否则一切后果自负。” 碧云说:“没有以后了,我跟定他了,我不再是你的妻子了,我受够了……” 柳诗鸣松了手,让他起来。碧云把电灯拉亮,把衣裤扔给了柳诗鸣。柳诗鸣在一旁迅速地穿上了衣服。碧云早就把衣服穿上了,便站到了柳诗鸣的一边,把背靠着柳诗鸣的胸襟。栾伦杰看着气得将牙齿咬得格格的响,怒视着碧云说:“你……你……你这是合伙对付我一个呀!你这五年的感情都到哪里去了?” 碧云靠着柳诗鸣一边很尖刻很严厉地说道:“你要想得明白一点,你以为我会对你怎样的好吗?当初我就没有对你有什么感情的,我根本就没有爱过你,我从来没有说过爱你,你回想得起来吗?曾经何时,我碧云曾经说过,我爱你吗?没有吧!我嫁给你完全是受骗上当的。你应该不会忘记我是怎样的情况下嫁给你的,你也应该好好的回想一下,你是怎么得到我的。当初你从舞台上看到我唱了几支歌,一时心血来潮,为了满足一时的虚荣,要娶我为妻,你动用了你骗人的惯用的伎俩,把我从我朋友的手中活活的强夺了过来,你也该满足了吧!你把自己的快乐和虚荣都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好吧,现在已经到了分手的时候了。”碧云的这个态度让栾伦杰大吃了一惊。自从结婚以来,她一直都表现得默默无闻逆来顺受,这突然其来的尖厉的话像一把尖刀猛扎着他的自尊,说得他默默无言,只有两只鼻孔儿出气。 “我要与你离婚,不管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绝对没有商量的余地。”过了一会儿,碧云又补了这么一句。 柳诗鸣心想:这里我是不能再过下去了,既然这样说了,那么她也必须得离开,孩子也得离开。他把一只手按在碧云的肩膀上,对着栾伦杰说:“栾老板,我们再在这里待下去已经没有意思了,我们今天就要走了。” 栾伦杰带着哭腔,哆嗦着说:“你们两个……” 柳诗鸣说:“是的,我与碧云一起走!” 栾伦杰说:“不!碧云,你不能走!你不能走啊!……碧云!你不能走哇!我们是登记过的,你是我的合法妻子呀。” 碧云看了一眼柳诗鸣说:“要走的不是两人,而是三个人。蓓蓓也跟我们一起走!” 栾伦杰说:“你是我的合法夫妻,我们有结婚证,你怎么可以随便就跟人家走呢?” 碧云说:“我本来就不是你的老婆,我是他的妻子!你不认识他吗?” 栾伦杰抬头看着柳诗鸣,惊恐地说:“这……这……这……可是……” 碧云打断他的话,说:“你知道,他是谁吗?” 栾伦杰打量着柳诗鸣,目光也在颤抖:“你……你……” 柳诗鸣说:“告诉你吧,我是柳诗鸣,看不出来了吗?是你做了伪证,才使我受到了错案错判的惩罚。那还是其次,而你在我心上留下的伤疤时刻都在流血啊!创伤已经留下了,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不想追究了,也不再计较了,但希望你能悔过自新,不要再纠缠了。” 栾伦杰像杀猪般嚎叫着:“我不同意离婚,看你怎么办?我坚决不同意,我不同意!”。 “那就走着瞧吧!”碧云看了一眼柳诗鸣,将头一扬说,“天亮了,太阳就要上山了,我们走吧!”于是两人开始整理东西。碧云只带了几件要穿的衣服和一些日用品;而柳诗鸣也只带了他到这里来时带来的那几件东西。他向出租车的司机打了一个电话,只五分钟时间,车子就到了。两人先把东西搬上车,然后由碧云回房里抱了蓓蓓上了车。车子冒了一股白烟,扬起一些尘灰,鸣叫了一声转了个弯就不见了。 栾伦杰惊呆了,想不到事情会发生得那么突然,一个家庭的破裂,一个工厂的关闭,似乎就一瞬间发生了。他流着泪站在一旁,束手无策。当他听到车子开动的声音猛然醒悟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可他仍然发了疯似的叫喊着向外跑。 “碧云!蓓蓓!……碧云!碧云……”他一直跑到了大路口,只看到车子在路面上扬起的一片纤尘,他靠在墙角上哭泣着,他的所有的计谋在这时都一筹莫展。 给食堂煮饭的汪阿姨来劝他来了,她说:“回去吧!栾老板,厂里大家都等着要开工呢,还有许多事都等着呢。” “不干了!不干了,……什么都不干了……”栾伦杰头也不回地说。 汪阿姨垂手站在一旁,让他像女人一样的哭泣了一回,接着又说:“还是回去吧!总是要回去的,老板!” 此时,“老板”两字在他听起来特别刺耳,就像在讽刺他。 “混账东西!猪狗不如!”他狂吼一声,跟着汪阿姨回去了。 整个院子里都站满了工人,还有路过的,也有邻居,全都来凑热闹。他们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也不说什么话,也不叫大家开工,大家只是坐着、站着、闲聊着,三个两个一堆议论着什么事儿。 第一百零八章 栾伦杰从楼下到楼上,又从楼上到了楼下,从自己的房间到柳诗鸣的房间,又从柳诗鸣的房间到院子,又回到了屋里,只是不敢回厂里,因为那里有许多人都在等着,他进去就会有许多事情,被人看着也脸上无光。他绕过厂院的围墙到了后山,回头看着厂房,似万箭穿心,就打电话给他的姐夫孔中秉,电话一接上,却只叫了一声“姐夫……”下面的话就哽在喉咙里说不下去了,支吾了半天才说道,“碧云,她……她……她走了!”接下来把碧云与柳诗鸣发生的那事,以及如何被发现,后来又怎样逃走等事儿全都一股脑儿全都讲了一遍。 孔中秉听说碧云与柳诗鸣私奔了,便当即驾了车子飞一般的从玉岭县城直奔狮山而来。 栾伦杰忙于料理厂里的事务。许多事务本来都是由碧云做的,现在他一下子插进去反而觉得无所适从。见提货的车子来了就叫人发货供货,见了送料的车子到了就卸料,至于收款付款记帐的事,本也是要依据合同的,他也全然不顾了,所以出了许多的差错;同时,外面业务上的事也不断的打电话来要求发货的、有因产品不合格要求退货的、有要求再继续供货的、要求续订合同的、质量问题要求赔偿的……各种各样的事情全都一齐来了。栾伦杰心如乱麻,越法无所适从,只是胡乱应付而已。 孔中秉到了下午二点钟才到,先向栾伦杰了解了情况,接着他到柳诗鸣的房里,看到满地狼藉,便知昨晚“战事”的激烈程度了。突然他的目光接触到了搁在橱顶上的一卷什么东西,他感到好奇,就去取了下来,一层层的打开。他不看则已,看过了就惊呆住了——原来都是用铅笔画的碧云的裸体素描。他抽出一张细细地端详着,越看越是看不到铅笔的痕迹了,也看不到纸张了,活脱脱的是碧云的裸体侧卧着,肌体发肤无一不似真的一般。他走近去看了,又退远了看了一会儿,蹲下来看一会儿,又站起来看了一会儿,越看越像,就像真人一般的大小。他闭上了眼睛,却就看到了碧云是侧身裸躺在他的面前,他禁不住伸手去摸了一把,却又摸不着;扑上去抱,又抱不住弄得气喘呼呼。他喘息未定,站起来,叹口气,摇摇头,弯下腰来又打开了一张,又是一幅素描,这一幅是侧身站着的,也是一丝不挂,长发成一缕垂到了前胸,微笑着正视着他,她腰身苗条,曲线柔和优美;他便索性把整个身子也压上去了,只感到冷冰冰,哪里能有半丝一毫的女性肉体的温柔,就又站起来,长长地叹息着。接着他就迫不及待地又打开了一幅,依然是碧云的裸体素描。这一幅是正面的,两腿微微的并拢,低着头,羞涩地看着自己交叠在胸前的双手,阴部隆起,阴毛广茂,足以引发他的联想。这位以调动工作为诱饵不知玩过多少女教师的教育局长,突然感觉到以前所见的包括人体艺术照片和亲眼目睹的女性青春胴体,全都相形失色。他把那幅画像用图钉挂到了壁上,也正好齐身高。他便把身子贴了上去,去亲,去吻,去抓,去摸,……弄得他浑身乏力,……当他稍远一些看着时,又见到了她的白莹莹的肉体了。他想不到这画会画得如此形象灵动。他把画一张张的在地上铺展开来;地铺遍了,又铺展到床上、沙发上、写字台的台面上,最后又收起一些来,将另一些挂到了墙壁上。他看着这些画各种姿势都有,俯的、仰的、坐的、卧的、侧转的、前倾的、一手扶椅背的、双腿交叠的、抱腿的、双臂置膝上的、双臂抱胸前的……上百幅画,上百个姿势,无不栩栩如生;喜、怒、哀、乐、忧……说不出的千百种表情,无不逼真生动;酣睡的、沉吟的、神情专一的、俯瞰的、仰望的、远眺的、娴静的……百千种的态度,无不维妙维肖。孔中秉从来没有这样感动过,从来没有如此兴奋过,从白天看到晚上,直到完全看不见了为止。他看了这一幅,又看那一幅,看过了的又看,看了又看……忽如成百上千个碧云包围着了他,像彤云密雾一样笼罩着他;碧云的各种哭声、笑声、骂声、说话声……像瀑布一样冲贯着他的耳幕…… 傍晚时光栾伦杰的姐姐也乘车赶到了。栾伦杰流着泪,诉说着事情的经过,末了就寻找孔中秉,打了手机无人接听,到处寻找不着,整个院子各个屋子全都找遍了就是找寻不着。 柳诗鸣走时卧室的门是开着的,钥匙也被他带走了。孔中秉进屋后,就顺手将门关上了。孔中秉着那些画像,如醉似痴,半醒半睡的,倒在了写字台子下。此时窗帘也是半垂下的,家中的人在寻找孔中秉的时候,到了窗外往里看了看,却什么也没有看到,就料想他不可能一个人关在里面的。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那些素描的铅笔痕迹本来就是淡淡的,天色黑了就一点也看不到了,“碧云”也就隐去了。因为看不到素描了,孔中秉迷迷糊糊的开了门出来,见了栾伦杰的第一句话便是:“快!我去找碧云去,我去找她去……”说着就向自己的车子走过去。 此时,栾氏姐弟两个看见寻了半天的孔中秉突然出现了,就像从天上掉下来,地底下钻出来一般,两人好不惊奇。于是两人就想着大家一起边吃晚饭边商量对策。可是他竟然闷声不响地开着车子出去了。 栾伦杰栾雪芬两个眼睁睁的看着他开着车子出去,无可奈何,便回屋里准备吃晚饭。约莫只过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栾伦杰的手机响起来了。他接了一听却是交警打来的。 “我是交警,你知道这只手机的号码是谁的吗?他驾驶的车子出事了。”交警说。 “你说清楚一点,”栾伦杰大声说,“这是我姐夫的手机,在什么地方?” “他的名字叫孔中秉,车上有他的驾驶证和身份证,我们现在在石滩半岭,你们可立即派人去同胞医院,我们正准备将人抢救到那边。” 当栾雪芬栾伦杰赶到同胞医院的时候,人已经被送到了急救室里了。根据医院的报告,头部受伤,目前正昏迷中。车子是在上了公路后,到了半岭地段时,车速过快来不及转弯撞到了右前方的电线杆子上发生事故的。 孔中秉受伤后头部很快肿大,经过了两次手续抢救,三天四夜后才从昏迷状态中醒过来。虽然抢救过来了,但神志不清,随时都有可能说出几句胡话来。自此,他睡也睡不着,坐也坐不稳,站着不是,躺下也不舒服,饭也吃不下,各种声音都会使他感到厌烦,稍有一点响动都会使他震惊。有时竟然发生了乱打乱砸,不知打碎了多少玻璃窗户,砸了多少只碗盆杯碟,他的住处的玻璃窗无一扇完好,门窗也是日夜不关…… 从此,孔中秉患上了一种病了,那是一种受伤后幻觉、幻视、幻听的病,叫什么名称,笔者肤浅,就不得而知了。 第一百零九章 二十几个工人站在了厂部工棚下等着栾伦杰拿工资,栾伦杰走过来先把那些焦急着的面容看着,将手一扬,说道:“去!去去!还是回去吧,我栾伦杰现在比哪一个都穷,看那仓库的门也开着还有哪一样是值钱的,好拿的全都被拿了,如果你们感兴趣也拿好了,我也无所谓的。”说着走向几个空铁皮罐子,飞起一脚踢得在地上乱滚。 “栾老板,我们实在没有办法呀!”有一个三十五六岁年纪的工人哭丧着脸对着他说道,“我儿子学费也没有付,老婆在医院里,等着我领了工资去付医药费……” 还没等他说话,几个人同时说开了,都是诉苦的话。他们谁都不敢高声说话,还指望他能有办法给他们一些。 栾伦杰见说转过身来对着那些说话的人看过了一眼,继续说道:“大家可能还不知道我的所有的资金全部都给那女人拿走了,我现在工厂无法开工,材料进不来,来提货的人都空手回去,还有人都起诉了,所有的合同都推翻了。还有的是收了钱的,也根本就还不出钱了解,这才叫惨哪。” 有一个人身材瘦高的中年人,站起身子,对栾伦杰指手划脚地说道:“栾老板,你可要清楚,我可不管你的钱哪里去了,你得解决我们的工资问题。我们一天赚你几元钱,不能给你白干!” “是啊,我们是要吃饭的。你现在工资都不给发放,” 接着就有几个人同时说开了。栾伦杰见势不妙就从后门溜了。 碧云在时,工资从来没有迟发过一天,现在她一走,栾伦杰又无暇顾及了,工人们来讨了几次没有讨到一分钱,只得都走了,自思没趣也就不再来讨了。也有客户根据合同规定到厂里来提货,因为厂已停产无货可提扑了个空;也有客户为神州涂料厂违约而提起损失赔偿之诉;不久银行也来催还贷款了…… 栾伦杰把姐夫孔中秉从狮山县接回去送到了漩门镇漩南精神病医院诊治;他姐姐到各大寺院庙宇求神、卜卦、烧香、拜佛,祈求神灵保佑,但终不见效。 神州涂料厂本是靠孔中秉一手搞起来的,在贷款等方面也少不了孔中秉从中帮忙。现在孔中秉出了那事儿,再也不能帮忙了,而碧云又走了,这简直就是砍掉栾伦杰的两个翅膀,栾伦杰这只鸟儿,再也飞不动了。神州涂料厂因经营不善破了产。 还有一桩更使栾伦杰感到要命的事儿就是法院送来了碧云向他提出要求离婚的民事起诉状。 栾伦杰一字一句的读着起诉状,捧着诉状的手在发抖,嘴唇也在微微地哆嗦着。 “……1997年8月,原告经人介绍与被告认识并结婚。婚后感情冷漠,次年生有一女,名蓓蓓,现年6虚岁。婚姻关系存续期间不存在任何债务,对夫妻共同财产原告情愿放弃。女儿随原告(生母)与被告无涉,无须被告承担任何义务。原告与被告没有任何感情可言,只求法院及早作出准予离婚的判决。现根据《婚姻法》《民事诉讼法》等法律法规的规定特向贵院起诉……” 他读着诉状,把牙齿咬得格格响,心里骂道:“我要叫这一对狗男女不得好死!” 半个月后,碧云与栾伦杰的离婚案件在玉岭县人民法院民事法庭开庭。审判长是一个女法官。在庭审之前院长找她谈了一次话,要她从不予离婚这一方面考虑判决。原来事前栾伦杰的姐夫已经给院长打过招呼了,有了他姐夫的那个招呼院长自然是要给予面子的,当官的相互之间难免有用得着的地方,你帮了我的忙了,下次我也自然要帮你的忙,这就叫做官官相卫,礼尚往来。原告方出席的是碧云和她的母亲,柳诗鸣在法院大门外等候。被告方出席的是栾伦杰和他的姐姐。 碧彩霞作为女儿的代理人首先宣读了起诉状。被告没有答辩状,口头答辩也只说了两句话:“碧云是我的妻子,我不同意离婚,永不同意离婚;蓓蓓是我的女儿,我要母女俩回到我们共同的家中来。如果不回来,那个鬼脸小子可要付出惨重的代价的,我先警告他,他要付出的不是一般的代价,是要结果他的性命的,他敢不敢,我栾伦杰不共戴天,势不两立。你们代我转告他,如果你真的能为他考虑的话你还是回到我这里来。” 原告的代理人说:“审判长,碧云是我的女儿,作为母亲,我不能再使她忍受痛苦的折磨。我要说的就是婚姻自由是妇女的基本人权,应该得到尊重。每一个人都有选择自己配偶的权利,也有与另一方进行离婚的自由。我见证了碧云与栾伦杰结婚的全过程,两者的结合一开始就不妥当,当初栾伦杰向我们提出求婚的时候,碧云就一直没有同意过,但后来还是同意了,这是被逼迫的。当时被告为了达到追求原告的目的,不顾一切地进行了一系列的欺骗活动: 她是为了满足别人的要求才结婚的。当时有人通过电话告诉碧云,她的男朋友判了死刑并执行了枪决,这是被告捏造的,其目的清楚不过就是想让碧云死了心。第二点是我的丈夫也就是原告的养父在病危之时,临终嘱咐她早日成家让早点看到女儿成家,让他死可瞑目。由此可见原告虽然同意了这桩婚事,但并非出于本人自愿。婚姻必须本人自愿,这一点在婚姻法上的规定是清楚不过了。但还是有不少的人,为了满足一已的私欲,强制了别人的感情,甚至于采取了胁迫的手段,这不是婚姻自由的体现,强制的感情是虚假的,强制他人的人其本身也不会收获真情的。这一点被告本人应该是最清楚不过的,同床异梦的,冷漠的婚姻有什么意义呢?这是死亡的婚姻,应该予以解除。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法律都应该是维护婚姻的自由权利的;我们的法官和我们这些代理人,以及当事人双方都应该正确地认识,正确地看待这件事。还应该指出的是栾伦杰刚才的一席话不是在为自己的权利进行答辩,而是采取了威胁、胁迫和强制的办法,这是法律所不能容忍的。当然我们并不为威胁所吓倒。我的话完了。“ 被告的代理人栾伦杰的姐姐栾雪芬辩称:“在最近那桩不愉快的事情发生之前,两人之间的关系是和好的,结婚五年来,没有发生任何家庭纠纷。这是事实。” “就算这是事实吧!但我碧云绝不再屈服于他的淫威了,不管判决的结果如何,我绝对不会再做那种蠢事了。我可以大胆地在这里向你们,也向法庭宣布,我已经与我的男朋友约定如果离婚成功,就与他正式结婚,如果不成功,永为情人。” 碧云的话一说完,法庭就宣布庭审到此结束,最后,各方在笔录上签字后散去。柳诗鸣在楼前已经租好了出租车,碧云与她的姑妈径直向他走去。这时栾伦杰也从楼上下来,站在台阶上,看着柳诗鸣领着碧云和姑妈进入车子,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妻子就在眼皮底下被柳诗鸣领走了,他手扶着法院大门口齐肩高的石狮的头部,把肥大的手掌在石狮的头部猛拍了一下,感到了热辣辣的疼。 “等着瞧吧!狗男女叫你们一个也活不了!”栾伦杰破口大骂道。 第一百一十章 孟加勇在世时与潘志南一起租了一个套间,孟加勇死后沈志定搬进去住了。栾伦杰从狮山回来,重操旧业又做起了赌博、拐骗、敲诈、拉皮条、代人讨债从中牟利的活儿来了。他因家中受到老父亲的管束把朋友们带到家里不便就在他们两人的房里又置了一张新的席梦思床。本来是潘沈沈两位各占有一间,因为栾伦杰经常带女人来,沈志定感到不便,就搬到了潘志南的房里去了。这样一来,栾伦杰是独占了一间。 那天夜里栾伦杰一整晚都没有睡觉,屋里也只有他一个人,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最后才拿定了一个主意。 潘志南进来了。 栾伦杰抬起头来打量着,说:“我有事,老沈呢?” 潘志南说:“去赌了,可能赢了钱了,这几天他的形势不错的。” 栾伦杰说:“那你怎么不去呢?” 潘志南答:“我这几天手气不好,自己不敢来,帮他配牌抽牌都不敢,只怕连累了他,所以就没有去了。” 栾伦杰还是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半夜,沈志定开了门进来,栾伦杰也还没有睡着,盯着看着问:“怎么样?” 沈志定说:“还行。晚上挣了五千元。”他说着就取出来一些约莫是一千多一点的数,数也未数的就给了栾伦杰了。 栾伦杰笑了笑把钱往胸口袋里一塞说:“叫志南起来,一起去吃点吧,我晚饭也还没吃呢。” “好吧!这只猪可能睡着了。”沈志定在隔壁叫着潘志南的名字。 志南才醒过来,三人一起下楼去,叫了辆出租车找了一家夜宵店吃喝了起来。待各人两瓶下肚,栾伦杰说:“我有一事用得着两位兄弟。” 潘志南说道:“我们又不是外人,你说一声就是了,只要能办得到的,怎会不尽力的。” “是啊!”沈志定说,“我们现在捆绑在一起了,也用不着分你的还是我的。” “我那个不争气的老婆,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被那鬼脸抢走了。我现在心里很不舒服。一想起来就心中有一股冤气难以咽得下。我想把那个鬼脸好好的整治一下。”栾伦杰气忿忿地说。接下,就把柳诗鸣如何文武全能,如何取得他的信任和重用,如何霸占他老婆,通奸进行中又如何被他发现,以及如何欺侮他栾伦杰等等说了一遍。说着话时脸红起来了,脖子上的筋脉也粗起来,把牙齿咬得格格的直响,激动起来把个玻璃杯子在桌上打碎,把半瓶子啤酒也推到了地板上,砸得粉碎。门外候着的小姐以为自己有什么不周吃客不满意了,就急忙闯门进来。 潘志南连忙将手一扬,说:“去!去去!” 一提起当年打死孟加勇的那个柳诗鸣,潘志南沈志定两人竟有了谈虎色变的效果,顿时脸色也发青了。三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听到沈志定说:“这个家伙十分的厉害,要是弄不好的话却反而被他占了便宜了。” “怎么个整治法呢?是给他一点小苦吃吃呢?还是让他到阎王那里去报到算了呢?还是叫他后半生不得好活呢?”沈志定说。 “我看还是先吓唬一下也可以,再慢慢地给他吃点儿小苦,再看他的态度吧,也就走着瞧吧!”潘志南说。 “不!正是因为上次没有斩草除根,才有今日的后患,这一次一定要给他除了算了。”栾伦杰说,“今天叫了两位兄弟来,正是商量如何除的问题。” 接下来的时间,三人把包厢的门关了起来,具体地部署下一步的工作任务。 第一百一十一章 那晚从法院回来,碧云就与柳诗鸣和她的姑妈一道回到了漩门。姑妈要收拾一个大房间让女儿和女婿住,而碧云却坚决不要,她喜欢自己的闺房,虽然小了一点儿,是她从小住贯了的。因为是两人睡在一起,床不够大了,就把小床换了一张稍大一点的床。 姑妈说:“你们两个先在这里住着,什么都不用愁,我还有退休的工资,只要勉强能过得下去也就行了。以后的事慢慢的再打算了。” 柳诗鸣说:“我在这里是不能住下去的,那肯定是有麻烦的。因为从法律上讲我与碧云还不是夫妻,这就是非法的同居;再则我们两个青年人要由你一个老人家来养活,也是绝对不行的。我们得有事业心和上进心,去做生意,去赚钱。” 碧云说:“阿鸣说得对,我们不能变懒虫,我们一定要变成一对龙,去腾云驾雾,去翻江倒海,只有这样人活着才有意思呀!” 那晚两人睡在一处,一整夜都没睡着,都在商量着生意经营上的事,就是拿不定主意。到了天快亮的时候,碧云突然说:“阿鸣呀,我看还是做服装生意吧?难道人家能做得我们就做不得吗?我想我一定能比人家做得更好的。” “是啊!这倒真的是个好主意,也不太复杂,只要经营理念好,我想是能赚钱的,主要是资金呀!我是没有钱的。可惜我的朋友金士元破产了,否则向他借几万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姑妈也会助几万的,不知她还有多少积蓄?”碧云说。 “本钱多就做大生意,本钱少也可做小生意啊。”柳诗鸣说。 天刚一亮,碧云听到姑妈起床了,就披衣起来,把自己的想法对姑妈说了。姑妈说:“我还有七万元的现金都放在银行里,还有一些几元是借给别人了,一时要不回来的,如果要回来了,也给你们,如果必要,我还有房产证不知能贷得了多少,我也不怕背债。小柳老师啊,阿云不懂事,少见识,你要有头脑的。你们俩要同心同德,恩爱和睦,要有雄心,把事情办好。你们外面混得好了,我做姑妈的也就高兴了。” 柳诗鸣说:“姑妈放心,我们都是有文化的人,知道怎样看问题,怎样做事了,我们不会吃亏的,事情也能办得稳妥的,你是可以放心了的。” 姑妈说:“我就相信读书的人,做事想得周到,有道理,没有文化的人做事总是莽撞,使人放不下心的。相信你们一定会成功的,这个地方不适合你们生活,还是远走高飞的好。” 碧云说:“我也是这么想呢,我们两个先到外面去走走,发现什么地方可以落脚的再商量要办的事。” 当即三个就商量定下了,决定先走出去再说。 第一百一十二章 碧云与柳诗鸣先到了宁波,两人一天到晚都在各处走着,看人家是怎样做生意的,特别是服装市场,他们都仔细地看了,还做了一些笔记。碧云对女装特别感兴趣,对于服装的料子、款式、颜色、厚薄、价格等都作了仔细的分析研究。他们还对在路上行人的穿着进行分析,对不同层次的人的服装都进行考察。柳诗鸣对服装生意的程序作了仔细的探讨,对进货渠道、运输方法、货款支付、商场的承包方法、服务从业人员的工资、上下班制度等都一一作了调研。 一天晚上回到住处,碧云说:“你看,我们到哪里去比较好呢?我是举目无亲。” 柳诗鸣说:“我也是的。我想我们还是到离这里远一点地方去比较好一些,你看呢?” 碧云说:“我也正是这么想呢?离得远一点,省一点麻烦,要是有急事回来,还是可以乘飞机的,误不了。” 柳诗鸣猛然想起了金士元在临别之时曾经给他一个字条,就说:“当初我与金士元兄分别的时候,他曾介绍一个朋友给我,他在东皖,不知情况如何?不妨联系一下。”他取出了一本精致的笔记本子,从封面套子里取出当初金士元给他的名片来,上面写着:“钱童日,溪东街三十八弄一号。”另起一行有手机和电话号码。于是柳诗鸣用手机拨了号,拨了电话是忙音,再拨手机,也拨不通。说道:“可能改号了,再拨一下老金吧,他可能还保持联系呢。”就又找出了金士元的电话号码,拨了,却也都拨不通了。 碧云说:“拨不通不要紧,我们就按照上面的地址找去好了,东皖这个地方,虽然没有到过,但那么远的地方正是我们所要去的。再说那里也是新兴的城市,各项建设都是很好的,与港澳、深圳、广州等发达城市相近,思想开放,做服装生意肯定是不错的。假使你那金兄不介绍,我或许也会想到这里的。” 柳诗鸣说:“难为你有那么上进的思想,那我们就到那边去看一看吧!如果合适就落下脚算了。当晚两人商定后,第二天买了机票,夜里乘机去了广州,在广州过了一宿,第二天就到了东皖。接着,就循着金士元的地址找去,却连那条溪东街也找不到了,打听了许多人,才知道那个地方早就在旧城改造中拆除了。连道路也重新规划了,那条叫溪东街的小街早已无踪影了。 于是两人就先租了四百元一套的小套房住下,每天都在街上走着,最后看定了热闹地段一家大型服装商厦——达通商厦的三楼女装商场,正有一间急于转让的柜面。达通商厦共四层,底楼是鞋帽皮包,二楼是男装,三楼是女装,四楼是特价商场。碧云与柳诗鸣看中的是三层的一间精品商柜。原来经营的是高档名牌的精品女服。两人在这间精品商柜内走来走去。 “先生,小姐,两位要买什么服装呢?这些服装都是国内最流行的款式,……”售货的小姐说道。 “对不起!”碧云指了指那柜台上放着的红字三角字牌,笑了笑说,“我们不是买服装的,我们是想受让那个柜台,老板在吗?” “好啊!好啊!我这就为您联系,请稍等,请坐!两位请坐!”这位售货的小姐长得清秀标致,不但容貌娇好,而且身材苗条,衣衫整洁,语言文明,举止优雅,落落大方。碧云看了也十分的喜爱。 那售货小姐当即就跑到了总台上去打电话。过了不到一分钟,她微笑着走过来,说:“请稍等,我们老板娘马上就到了。” 果然不到五分钟,一个三十二三年纪的妇女就赶到了。这个个子略矮一些,脸上没有多少表情的老板娘说:“这里生意也是不错的,只是我有别的事情要做,没法分心了,才不得已转让了。你们千万别以为,我们要转让了就肯定是生意不好的缘故。” 柳诗鸣说:“转让费多少呢?” 老板娘说道:“连同房租和存货估计是十二万吧。这个价格不贵,所有的存货都是以批发的价格给你,不赚一分钱的。我们有别的生意要做,必须尽快脱手了。” 碧云说:“这样吧,价格等一会儿我们核实一下,这个没有问题的。租费反正这里都是一样的,别的柜台也是同样的价格的,我是想是否将存货的钱让我们欠一段时间,因为我们也要配货。说句实在的话,这些存货中应该有很大的一部分是积压下来卖不出去的,或者款式问题,或者色料方面的问题,需要降价作特价处理的。考虑到你不再做这种生意了,拿回去更不好卖,还是由我们接收下来,不过在价格上,也请适当考虑,双方让点价,各损失一些。” 老板娘说:“存货也不多了,也不是卖不出去的,适当考虑也是可以的。请问老板,你要欠多久呢?我想顶多两三个月吧。我们资金也很紧张的,需要尽快汇拢,别的地方也要投资的。” 当即商定准备全部廉价收下,包括转让费共计价格是十一万元,其中五万元货款等三个月后一次性付清。谈妥后,柳诗鸣开始起草协议,碧云则给姑妈打电话,她将帐号报给姑妈。姑妈把钱全数打入了碧云的存折卡中。事情就这样办妥了。 吃过中饭,碧云与柳诗鸣再次到了商场,又遇到了老板娘,碧云说:“那位营业员叫什么名字,如果她没有别处的工作的话,我们还想聘用。” “那当然是好的。我对她说去,她还愁找不到工作呢!”老板娘说着,就把那姑娘叫了来,也把她作了介绍:姑娘姓励名丽丽,浙江象山东溪村人,高中毕业,虚龄二十三岁。当即碧云就叫了丽丽整理商品等,自己便与诗鸣一道到了人才交流中心去招聘人工去了。两人所定的招聘原则是人要漂亮,文化程度要高中以上,年龄要轻。当下用电话联系来了两个看了,都不满意,就另叫了两个还是不怎么满意,不是文化太低,就是身材太矮,或者普通话说得不够好。当他们没招到人正要回去的时候,却有一个漂亮清秀的女孩子走上了楼梯。碧云说:“我们回去看看,说不定这个人也是来找工作的。”于是两人回去。碧云看那女孩子与那工作人员说了几句,接过登记表格就填写。碧云看了,表格是这样填写的:姓名徐海虹,女,二十二岁,文化程度大专,服装设计专业,爱好音乐和美术,期望工资一千二百元。碧云看着拉了一把诗鸣。诗鸣会意随她出来。碧云说道:“这个女孩,亮丽清秀,所学专业和业余爱好都还不错,虽然工资高一些,我看还是可以的,先聘了,你看可好?” 柳诗鸣说:“我也正是这么想呢,我看就这样定了,那么就跟她谈谈,不知是否愿意。” 随即叫来谈了,却原来还是个嗓音清朗,能歌会舞的才女,两人欢喜,当即就签了协议,带了回来。后来几日又招了两个小家碧玉型的高中女生,都是眉目清秀,婉丽动人的角色。 第一百一十三章 柜台租下后碧云柳诗鸣两位就紧锣密鼓地准备着要开业了。碧云对她的情人说:“阿鸣,你看要不要给柜台起个名号呀?起什么名字好呢?” 柳诗鸣想了想就随口说道:“既然是出售女子的服装,那干脆就叫‘女福服装’吧!” 碧云听了笑着说:“这‘女福’两字用得最好不过了。” 丽丽海虹两位在隔壁听说了,走了过来看了那名号儿也都说好。 在商量确定开业的日子的时候,碧云说要叫姑妈到漩门去拣,就当即给姑妈挂了电话。晚上的时候,姑妈来电话告诉已择定了农历八月初八黄道吉日。因为离开业日期还有一星期,柳诗鸣说:“那就先搞起来,算是试营业吧”。他们还根据原来的业主提供的配货渠道到了几个服装厂去配了货。在开业前一天的晚上招聘的姑娘也都到了,柳诗鸣宣布了上下班、休息、轮班、值班、请假、就餐等一系列制度。碧云则就上下岗所穿服装,梳妆以及佩戴首饰等一一作了讲解,她建议大家相互间以姐妹相称,都要严守规矩。按照她的意思大家就称碧云为“云姐”,称柳诗鸣为“鸣哥”,根据年龄的大小相互间都以姐妹相称。碧云对着装与梳妆特别重视,要求大家相互评赏,不可马虎。姐妹们就严格依照她的指点去做了,结果一个个都打扮得倩丽妩媚,秀气袭人。经过了一个星期的试营业,一家由一群美女经营着的服装商柜于农历八月初八那日正式开业了。果然,碧云与柳诗鸣的经营理念获得了很大的成功,一开始就吸引了不少的顾客。 柳诗鸣对碧云和她的小姐妹们在工作中所表现出的独特的创新能力和想象力感到十分惊讶。她们不停地忙碌着,除了短暂的吃饭时间外,把全部时间都用在灯光设置、镜子位置、服装吊挂等方面。碧云在配货上也是绞尽了脑汁。碧云把店里卖的最时髦的女装让她的姐妹们穿上,亲自为她们试衣和梳妆,发上插上几枚假的首饰,西服的别针眼上缀上一朵淡雅的小花儿,看上去是那样的高贵而典雅。 这些穿时装的营业员,全都像演艺明星,闪亮登场,立即引起了顾客们的注意。只要看上一眼就走不开了。有几个到别的商柜去转了转便又回到了“女福”来了。 碧云也为自己作了精心的打扮,使本已国色天香一般的身姿又平添了几分光彩。佳丽们在铺位上一个个笑意盈盈,媚而不俗,风度优雅。柜内设置了一架高大的穿衣镜,可以让多个顾客同时照镜子。碧云还特意选购了价廉而物美的许多假首饰,整盒成打地放在台面上,任其自由选用,并随时奉送,让顾客大受青睐。在试营业的时间里,每天都是顾客盈门,生意异常兴隆。碧云所聘的人都是相貌出众,百里挑一的,给她们的工资也比别的商柜高出了二三百元。碧云在配货回来的时候,还随时买回一些礼物奉送给这些姐妹们。星期天顾客多时,便轮流就餐。生意也总是忙不过来的。商场总经理说:“从来没有哪一家服装店的生意有这样火爆过。”碧云在进什么样的货的问题上总是琢磨再三,绞尽脑汁。她自有进货的标准,不合标准她是绝对不要的。她还常常站在天桥上看桥下走过的女人穿的衣服。看到好的时候就用相机给拍了下来,或者用笔记记录下来以便在配货的时候参考。 女福的生意好,邻近柜台的生意就不好了,本来顾客想好是到某一柜台上去买的,一看女福的服装不但物美价廉,而且款式新颖就自然不能错过机会了。还曾发生了多起这样的事儿:有亲戚朋友就在附近柜台上开女服店,却不去买,而是买了女福店里的,因此引起纠纷的。别的商柜想配女福同样的服装,就是不知道到哪里去配。而女福的服装其实也不用碧云亲自出门去,大多厂方送货上门的。 不到三个月,三楼商场的女装柜台便有多家要求转让了,因为全都买女福的服装了,生意都没有了,老顾客也全到女福去了。 女福在三五个月就大赚了一笔三十万的巨款,而相邻的几家就纷纷挂出了转让的广告了。于是碧柳两位就紧接着把邻近的几家也并了过来,把店面扩大了五倍。这样一来,生意就做大了。随即又招了六个营业员,全都是高中以上文化程度,也有大专的。招聘时碧云看着人貌姣好,而且文化素养高,语音素质也好,就招了过来。要做大生意必须要有优秀的人,这就是柳诗鸣和碧云的经营管理理念。本来,两人都是高素养的人才,想不到命运的安排,黄金在这样的地方闪光了。这个商场里还有哪一家有如此高的学历,如此高的文化素养的管理经营者和服务从业人员呢?别说在这里,就是在大城市里也是少有的。 生意一好,手中的钱也多了,刚来时只有十来万元,连货都不能多配,还要请求货主暂欠货款的,现在是可以大量的进货了,钱的问题就根本不用考虑了。 又三个月过去了,柳诗鸣与碧云开始考虑把整个楼层给包下来独家经营了。为了解决资金不足的问题,柳诗鸣还向银行申请贷款。银行考虑到女福优良的营销理念,很快同意了他们的请求,一次性贷款三十万元。不到一年的时间,这个商场的三楼的整个层面被全都被他们包了下来。 容貌姣好的动物喜欢梳理自己的毛羽,这似乎是动物界的天性。孔雀和金鸡迎风而飞,借风势来梳理它们华美的羽毛。姿态优雅而容颜妩媚的碧云和她的营业员队伍简直是一群孔雀。她们风姿绰约地散落在商场的各个位置上,同时扮演着模特儿的角色。 对新聘人员的穿着、发式、举姿与言行,碧云都要细加指点。她自己正扮演着类似于礼仪教师的角色。营业员刚上岗的一段时间,碧云每天在上班前就检查她们的化妆打扮的效果。她逐一检查,一不如意就要亲自替她们画眉、换装、穿缀首饰等。每一个从业人员到了岗位上都给人有焕然一新的感觉。她并不是给营业员穿清一色的制服,而是根据不同的肤色和不同的体型发肤穿上不同的服装。当然,碧云还适当地建议她们穿其所在的那个柜面的服装,如唐装柜的营业员一般都穿唐装,西装柜的营业员一般都穿西装。为了显示营业员与一般顾客的不同,碧云特别定制了“达通女福”的镀金徽章统一别在左胸口上凸出的部位。在商场里还特设了供服务从业人员用的更衣和化妆室。化妆室里各种化妆品应有就有,还有各种足可乱真的首饰,从业人员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随意取用。 在一楼还有一处为顾客免费熨烫衣服和缝裤脚边的地方,也为内部营业员工的服装熨烫提供了方便。在家乡漩门时,碧云并不怎么的喜欢打扮,但一到了这个城市,在城市风的影响下,便认真地梳理起自己的“羽毛”来了。她随心所欲地挑选各种精品服饰,精心为自己打扮,对着镜子照了又照,试了又试,从上装到鞋袜,从色彩到款式,结果是把自己出落得成为最雍容华贵,风度典雅,使任何一个先生女士见了都赞不绝口。 为了追求像碧云般的优雅风度和绰约风姿,中青年男女纷至沓来,为“女福服装”带来滚滚的财利。服装的利润往往是成本的一倍甚至于几倍。一年下来,女福商场便赚了几百万。整个女福商场除房屋所有权外的全部存货和装璜等财产权都属于碧云了。 碧云与柳诗鸣年利几近百万,两人的面貌和精神状态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了。碧云从头到脚全都是精品与名牌,头上的首饰不再是假货而且全是精品。其价值也是数万之巨,这在开办商场前是想都不敢想的。她身上的服装全是她自己店里的精品,穿过一次就总有人提出要买她身上穿的那一套,她说已经没有存货了,求购的女士却也有要求买她穿着的那一套,至于是否被她穿过,居然也不计较。她在公众场合一露面,立即就吸引着许多人的目光,这些目睹了她的风采的人有五成是要买她身上穿的那种款式的服装的。有不少的男士会在心里想:“女福老板娘的那套服装如果穿在我的那个的身上又会怎样呢?我的那个可并不丑呀,只是没有穿得像她那样合身合度的服装罢了。”男人的一个电话有时会给女福商场招来几个购服的女士。没过多久这位女福商场的女老板,便成了当地的名人了,成了许多女人心目中的偶像了。这位女业主的风采如果与电视节目女主持人或者影视明星相比是绝不逊色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金士元所有的房产和厂房设备全部被法院作了拍卖处理。 现在他租住在一座卖不出去的商品房的顶楼,电话也没有了,手机也停机了,室内几乎什么都没有。一天早晨他对妻子说:“阿珍!我得出去几天,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要去找几个朋友让他们来帮帮我,起码得有工作可做,得想办法赚几个钱。” “你呀!你不是托几个局长在找工作了吗?那些当官的只要动一下舌头,划几下笔头就把事情办了,还愁找不到工作吗?”素珍语带讥讽地说。 “别提这些了,这些当官的,把我金士元看得十分的低微,看得连外地叫化子都不如。想起从前,我办着那家厂的时候,打了个电话就过来吃饭来了,那几家大酒店,哪一家没有我金士元请吃过。现在我落难了,谁还把我作人看了。那个姓张的局长,居然还叫我给他局里的院子扫地、管门、修剪花草,每月工资六百元,你想,我拿这几元钱干什么用……嘿!这是任何一个外地老头子都能找到的工作。” “那么你现在,还找谁去呢?你还信谁呢?” “我想还会有人帮我的,我到外面去走走。” “阿金呀,我看你也不用找谁了,就找柳复生就行了。” “可是,他连一个信息,一封信都没有,可不知他在什么地方,做了什么工作?” “还是去打听一下他的下落吧,他这个人……啊,还是去找一找吧,他是个靠得住的人……”蔡素君说着又唉声叹气。 “你说得是,只是叫他也没有办法的,他是萤火虫照不亮自己呀!” “我看他是个办得了事情的人。”蔡素君说,“唉——可不知他是否有妻子了。” “你希望他有呢,还是没有呢?” “你也别噜嗦了,早去早回!去吧!” “我去了,你怎么办呢?” 蔡素珍突然张大了眼睛说:“你不回来啦!你别管我,去!去!去!” 于是金士元又吩咐了一通就出门去了。素珍看着丈夫走下楼去了,便将衣服脱下来,放了一盆清水洗澡。她把一盆水放在脸盆架子上,把毛巾放了下去,再把湿毛巾取起来轻轻地擦着胸部,再擦腰部,再就顺着腰部擦着了腹部。她看到自己的腰身是一天天大起来,腹部也隆起来了,这时她又想起了柳复生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金士元噔噔噔地从楼上下来,本欲去车站赶车,却又不知到哪儿去好,就信步走着,正愁闷间,不觉却走到了他的老厂的门前了。他抬起头来把自己经营多年,曾经轰轰烈烈地搞过的厂,厂门上还留着法院的封条。他凑到了大门的门缝里一看,只见院里是满地狼藉,锈蚀的铁皮桶倒在地上,棚屋已经倒塌了,屋顶贴卧在地面上了,房屋的壁上水泥和瓷砖有大块的脱落……他不能再看下去了,他闭上了眼睛,叹息了一声,两腿酸软,眼前模糊,差点儿晕倒,就靠在墙上,忽听身后有人在叫道: “金老板!金老板!” 金士元转过身子一看却是原来厂前开小店的汤阿姨,有气无力地说道:“是金花呀。” “你住哪儿了哇,都半年不见了。” “是吗。” “你怎么就连手机都不用了,电话也没有了,人家找你的人也还不少,我是经常看到有人来找你的。我们怕是向你讨债的,就不理会了。还有哪个柳师傅,你的那个朋友,他也打过电话问了,看他不是讨债的样子。他还写了信来了。”说话时就到了店里,她拿出了两封信来。 金士元拆开信看了,就连忙回家。 蔡素珍洗了澡,正欲洗衣服,只听楼梯上噔噔噔的响,回头一看,见丈夫回来了,手中握着两封信。 “你看,柳复生来信了。” 金士元喘着气说。 素珍擦了擦手,接过信,看了起来。 第一封信的内容: 金兄,嫂子: 我离开你们已经半年了,我一直在思念着你们,你们是我的好哥嫂。我之所以要离开你们,是因为我发现了我所爱的女友了,我现在就在她的身边。虽然,我们不能相认,但我爱她,只要我看着她一眼,听到她的声音,心里就踏实了。我已经没有自己了,心里全都是她,只要她幸福,我就幸福;要是她高兴,我就高兴;她若痛苦,我也必将痛苦。我心中已经没有别的女人了,心中无任何杂念,我此生不再有别的关于家庭和妻子之类的考虑了。我是从属于她的,我因她而存在,就像树的一片叶子,属于树一样。我是她的一片叶子。 她的一个忧愁的表情,足以让我彻夜不眠,她的一个开心的微笑也将使我感到兴奋和欣慰。我在内心深处,最深的深处,祝她此生平安幸福。 离开哥嫂不是我的心愿,我是多么想与哥嫂在一起,并作为一个真正的弟弟参与你们的工作,共创事业,共创辉煌。但我现在已经不可能再与你们共事了,我不可能再离开她,尽管我与碧云仍然没有相认,她还不知道我是她的从前的男友。我想一切都从头开始。我现在站出来告诉她,我就是她从前的男友,那是很无聊,我必须以一个普通的工人,一个她从前完全不认识的,新招聘的一名技术员的身份,参与他们的工作。 我不想以任何方式来破坏我现在的心境。我扮演着一个旁观者的角色,这是很痛苦的,甚至于可以说是一种煎熬,但我已经习惯于这样的煎熬了。但如果我打破这份宁静,情况可能会完全不一样,完全出于我们的意料,但我不想这样做。 哥哥,你的学识不如嫂子,你的头脑不如嫂子复杂,平时要多听嫂子的话,特别是厂里经营中的决策大事,一定要与嫂子商量,有百利而无一害。有嫂子这样年轻、聪慧、贤淑的女人做妻子,是哥哥的福份,哥哥应该珍惜。 关于哥哥要我帮忙的事,我感到十分为难,我承认我错了,不管怎样,请哥嫂,不要在意,就好像你们没有说过,我也没有听到过一样。就像我们曾经糊涂过一样,以后不可再糊涂了。哥哥嫂子,不要再为没有孩子而烦恼,夫妻的感情,比孩子重要一百倍,孩子属于未来,但我认识更应该珍惜现在。如果可能我还是建议哥嫂收养一个孩子,被人遗弃的孩子,到孤独院里或者民政部门去联系一下吧。 对于厂里的事,业务方面如果遇到了难题,哥嫂可随时与弟联系;其他方面的事儿,如有必要也可与弟联系。我的电话是****—********;手机号码是***********. 顺祝 哥哥嫂子万事如意!事业兴旺!身体安康! 愚弟柳复生敬上 200*年*月*日 蔡素珍看罢愣着,过了足足有五分钟,再把信重新放回到信封内,接着又慢慢地抽出另一封信。 第二封信的内容: 哥哥,嫂子:您好! 不见你们的回信,也没有接到你们的电话感到好奇怪,我无时不在盼着哥哥嫂子的音讯。更感到奇怪的是,为什么您厂里和家里的电话也都打不通了,手机也停机不用了。这到底是为什么?我想可能是哥嫂事业发展,业务量增大,另建了新厂,搬迁到别处去的原因吧。我想一定是这样的,如果再不回信,我一定要来看哥嫂了,我这些天一直想着这个问题,弟深感不安。弟虽然无能,哥嫂如有什么困难,弟必将尽力而为。我已无别的亲人,唯兄嫂为亲,我与兄嫂情同手足,请不要在意。 弟诗鸣敬上 200*年**月**日 素珍看了将信纸小心地原样折好放进信封,说:“给他打电话,快,我们一起下去。” “不用了,”金士元说,“我刚才过于激动了,竟忘记给他打手机了,你身子重也不用下楼去了,这五楼上上下下的,很不方便,还是我向他说好了。你有什么话要说就告诉我吧,我转告他就是了。” “不用,”素君说道,“我要亲自对他说。挽住我,我们下去!” 于是,金士元搀住妻子的手。素君一手让丈夫搀着,另一手扶着楼梯的栏杆慢慢地走向楼去。 “我们不要把处境情况告诉他,要先问清他目前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素君吩咐。 “那么法院担保和厂房查封之类的事要不要向他讲呢?” “暂时也别讲吧,我会向他讲的。看情况,尽量别让他也为我们担忧。” 说话间两人就到了汤金花的小店,金士元就又取出了那封信,对着电话,就要拨,蔡素君先接过来拨了。对方的手机果然开着,一拨就通了。 “喂,我是……”蔡素珍说了一半连忙将听筒交给了丈夫。 “喂—” 金士元接过听筒拉长声音道,“复生呀,我是你哥,金士元呀!” “大哥,您好!嫂子也好吗?”柳诗鸣在那一边说。 “噢,复生,你的情况怎么样啊?” “不怎么样,不过是在人家的厂里干活。你们的近况如何?” “不好呀!阿生呀!情况糟糕透了。” “怎么回事?”柳诗鸣急问。 蔡素珍怕丈夫说错了话,就抢过了话筒,说:“复生呀,上次你走了,我与你哥都想你,我们是离不开你的,你走了,厂里许多工作都难做了。” “嫂子,我来看过你们了,就是找不到你们,我打听了小店的汤阿姨,她也说不知道。我给你们写过信,也没有回信,估计没有收到。” “正是,我们才刚收到,就给你打电话了。” “如果生活艰难的话,也可以来看我的,我可以与老板商量一下为哥找个工作做做。混日子是没有问题的。如果要做别的工作,我会想办法的。” “那好吧,我与你哥好好商量一下,不管来不来,我们会与你联系的。” 金士元欲想再与柳诗鸣说话,蔡素珍把电话也挂了。 金士元与妻子商量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去狮山石滩那边去看一下,情况可以的话就在那边干活了。 电话联系过后,柳诗鸣说,可以在适当的时候过来的。金士元以为天气太热了一点,还是等凉爽一点儿再去,于是一等就是一个多月。 终于,有一天夫妻俩起程了,他们根据柳诗鸣提供的地址找到了狮山石滩镇半岭路的神州涂料厂。厂门半开着,金士元先进去了,蔡素珍随后跟进,只见院子里一派狼藉,厂部靠南边围墙搭建的临时工棚屋都塌了一大半。空铁桶到处乱滚,破碎的塑料袋、包装纸、废旧的工具随处可见。金士元想,怎么会是这样的地方呢?莫非是走错地方了。他走到了院子的大门口一看,只见神州涂料厂的铜牌子已经变了形了,牌子上“神州涂料厂”五个大字明明白白写着。 金士元对妻子说:“你先这里等着,我上去看看。”说着就上了楼梯,把楼上楼下都看了一遍全都是新近抄了家的样子,不禁叹了口气走到了素珍身旁。 金士元蔡素君夫妇从狮山回到了宁波租住的五楼的屋里,金士元低着头说道:“这一下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蔡素珍说:“听你说这样丧气的话,还亏你是个男子汉呢。大路通天,各人半边,人家走得,我俩就走不得了吗?人家残疾的、没有文化的、年迈体弱的也都能一样的活得下来,难道我们就活不下来了吗?为什么要投靠别人了呢?看来,我们两个‘走’倒是可以,‘投’却不行。” 金士元说:“你说得倒是对的,我也这么想的,不管怎样,我们得走出去。俗话说‘讨饭里讨出,发财外发进。’我们还得离开此地到外面去闯一闯。” 蔡素珍说:“你也不用解释了,我们还是出去吧,反正是出去打工。找到了又能怎样,找不到又能怎样,我们两个人,身体也健康,人也不算太笨,也有文化,难道就活不下去吗?我是认定了出去打工,先替人家做苦活去!”素珍拉着丈夫的手说:“去!别坐着纳闷,我们散步去!” 金士元说道:“你还有心思去散步呀?都什么时候了?!” 蔡素珍把手一扬,说:“你去,还是不去?真是的,不打不走的懒牛呀!” 于是,两人从五楼下来,信步向着自己被查封了厂房走去,在经过汤金花小副食品店的时候,她向两人打了个招呼。厂房查封前,夫妻俩有时也走出后门到山脚下去散步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 那天晚上,柳诗鸣与碧云在床上躺着闲聊,忽然碧云问道:“你真的就没有一个亲人了吗?” 柳诗鸣说:“从小就没有父亲了,几年后母亲也去世了。本来我父母也都是独出的,我既没有叔伯也没有舅舅与姨娘的,哪儿还有一个亲人呢!” 碧云叹息道:“我也没有亲人了,我们这样孤男独女的,想来也是怪可怜的呀!看人家都是有亲人一大群的,有多么的热闹呀!” 柳诗鸣说:“那也是没有办法的呀!事实如此,也由不得你我的呀!” 碧云说:“要是有好的朋友也是可以当亲戚的,甚至比亲兄弟、亲姐妹还更好些呢。” 柳诗鸣说道:“其实我也是喜欢结交朋友的人,可惜呀!我读了那么些年的书,特别是大学时的同学,我都待大家不错的,相处得也还可以的。可是在我落难的时候,竟都远离了我,没有人来问我,连我在那边写去的信都没有回我一封呀!是他们看不起我,不是我不想与他们亲近呀!试想,我出来后,那样的一付面孔,见了面都认不得了,我的境况也不是好的,哪还有心思在这个时候去寻亲访友,只是我还有一位特别要好的朋友,他的家在宁波,是我回来时在火车上相识的,多谢他在我困难时帮了我的忙。可不知近况如何了?……”既已提起柳诗鸣便把金士元的事都说了一遍。 碧云见说便要柳诗鸣立即打电话。柳诗鸣把电话打到了小店,他是要小店的汤阿姨转告或者叫金士元来接听的。 汤阿姨正坐在柜台内,猛听着电话铃声响起,提起听筒听了,想起金士元刚才正慢吞吞地从店前经过,就对着话筒说了声“你先等一会儿,别搁了,我去叫他。”就跑着进了元珍涂料厂的大门,直穿过后门。 此时金士元与妻子正在散步,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喊叫,两人同时回头,见汤金花气喘吁吁,碎步小跑着过来,说:“……是,……你的电话来了,是柳师傅打来的电话。” 蔡素珍想:“今天怎么会这样巧呢,当我们到这里来散着步时,竟然就有电话来了。”蔡素珍怀孕,身子重了,不便走得太快,只得眼睁睁的看着丈夫跑去接电话,否则她准定要跑到他前头去,抢先接了电话。她看着金士元快跑起来扭动腰身的吃力的样子感到好笑。 一听是柳诗鸣打来的电话,金士元就急跑起来,到了小卖部,金士元接起了电话,他的手都在发抖了,话也讲不清楚了。 “柳老弟……” 金士元说。 “阿呀!你是大哥呀!你怎么将电话也改了哇?我都打不通了哇!你近况如何呀?”柳诗鸣这样说着,随即就把自己如何又从狮山出来到东皖开商场的事也约略说了一遍,却是没有提及与碧云发生的事儿。柳诗鸣把话说得重重的只怕对方听不清楚,可是金士元声音嘶哑,听不出当年的那种豪迈的气度了。金士元也把柳诗鸣离开后的那些情况约略说了一遍,最后,用颤抖的声音说道:“破……产了!我上了人家的当了哇!——一言难尽哪……” “我的情况还算可以。大哥,如果你那边呆不下,你还是过来吧!”柳诗鸣说道。 蔡素珍站在一旁,把耳朵贴着听筒,她听得真切,心跳也厉害起来,气也急起来,到后来忍不住了,竟一把从丈夫手中接过了话筒,笑着说道:“阿刘呀,我们上了人家的当,给人担保,破产了,我与你哥准备外面去打工了,你们那里还可以否?” 柳诗鸣说道:“打工!当然没问题的,你什么时候过来。到了给我打个电话,请记下我的电话号码。” 于是向店主借了纸笔,记下了电话号码,然后小心地放在了金士元钱包的内夹袋中。 双方又各说了一些叮嘱的、问候之类的话。 第一百一十七章 张万李贵本是孟加勇的人,自从孟加勇死后,就像没了爹妈的孤儿一样无处依托了。他们与栾伦杰不同,不像栾伦杰有很多坏心眼儿;与孟加勇也不同,没有孟加勇的大胆凶狠。大凡人之可怕之处不外乎两种,一种是阴险有计谋,暗地里动坏脑筋害人的人,另一种是明着使凶的人。前者如栾伦杰,后者如孟加勇。孟加勇有勇而无谋,所以混不长久,栾伦杰却不但有谋而且也有大胆凶狠的一面,所以益发可怕。张万李贵哪有他一只角的本事呢?开始他们都巴结栾伦杰,后来发现栾伦杰也并不赏识,他们也没有多少长处可以让栾伦杰利用,不如潘志南沈志定那样有特长。两人在玉岭县混不下去了,就跟着玉岭人到广州东皖做生意的人跑腿或者打零工挣零钱。玉岭县一带的人到那边有做家具、灯具、服装、鞋帽、运输生意的,也有从事如赌博等不正当行业的,张万李贵两人就到处帮忙。两人上不了正轨,只是东打一耙西抡一爪,赚得肚饱,穿得衣暖,没有多少剩余的。他们大部分时间都是闲着没有事儿,到处闲逛乱奔。有一次偶然到了达通商厦二楼男装部买了几件外衣,正想回去,只见从楼上下来了四五个妆扮十分时髦的姑娘,由一个贵妇模样的人带着从楼梯上走了下来。这时大家的目光都聚到了这几个人的身上了。那张万李贵本是认识碧云的,一看眼熟,两人便相互议论起来了。 “看,这个女人好眼熟啊!”张万说。 “可不是吗,那不正是栾伦杰的老婆吗?她几时到这里来了呢?”李贵说。 “跑到这里来了,难怪栾哥找不到了。”张万说。 “我们也先别惊动她了,等事情弄清楚了,再向栾哥说去吧!”李贵说。 接着两人商量定了,准备待细节了解清楚再向栾伦杰邀功去。 不过两天,张万李贵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打听得清清楚楚了,第二天的夜里便打电话给了栾伦杰。栾伦杰接到了电话立即就带了沈志定潘志南两位赶到东皖来了。他们先在达通商厦对面的南仁宾馆里租了一个客房住下,暗地里观察着碧云与柳诗鸣的动静。这样住了几天,钱也用得差不多了。这里可不是玉岭漩门可以“掇”可以“赊”的,这里没有人卖他帐。 那天,栾伦杰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表情十分严肃,另两个同伙也心事沉重没有说话。栾伦杰突然说:“得想办法弄点钱。” 沈志定说:“正是呢,没有钱过不下去,” 栾伦杰问:“那两位情况怎样?” 沈志定说:“两人的生意可做得大了,听说就要搞开业二周年庆典了。”潘志南说:“不错,看上去挺光彩的,不像是没有钱的样子,尤其是碧云现在是贵女人了,比电视主持人还光鲜啊!” 栾伦杰见说转过身去,看着窗外猛吸了几口烟,看看潘志南又看看沈志定,咬牙切齿地说:“插他娘屄,要他二十万!”说着把烟蒂往地板上一丢。 沈志定看着潘志南没有说什么话,潘志南也看着了沈志定也没有说什么话。栾伦杰接着说:“要做得万无一失,不能马虎的。只要钱到手了事情就好办了。法律上由我来担当。具体操作上要小心谨慎为好。” 沈志定看着栾伦杰说:“你怎么个‘借’法呢?” 栾伦杰看了一眼潘志南。潘志南知道他的意思就起身去关了门。然后他们小声地商量起了事情来了…… 过不了两天,果然外面的气候就不一样起来了,商场的进出口都挂起了彩旗了;电视里不断地播放着女福商场二周年庆典的广告;大货车满载着许多纸箱包装着的服装,一车车地运到。 栾伦杰在宾馆里看着对面的商场的动静,有时也能看到柳诗鸣和碧云在商场内走动的身影。栾伦杰不到要紧关头是不轻易出场的,他把自己定位为一个指挥和导演的角色。那两位就到处走动,了解有关女福的各方面的消息。 庆典那些天,栾伦杰也在宾馆里极少出门走动。女福二周年庆典文艺演出在丹山大剧院举行的那天夜里,他一支支地抽烟,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像一个指挥若定的军事家。而他的两个爪牙是去看演出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金士元与妻子蔡素珍坐在列车上,紧紧地依偎在一起。素珍已经睡着了,金士元正在看一张报纸。 素珍眼睛渐渐地睁了开来,迷迷糊糊地说:“到了吗?” 金士元说:“快了!快了!” 素珍说:“你总是快了,快了,快了,还没有到哇!” 男的说:“是快了,快了!” 其实男的自己心中也无数,不知到了哪里了?他们这样的对话不知重复了几次了。这个娇小的美女在丈夫宽阔的胸怀里不知睡了多久了,她对乘车是已经厌烦了。当车子再一次停下来的时候,乘客都拿出自备的食品或者从列车上购买的盒饭和各种袋装食品就餐的时候,金士元说:“吃饭了,吃点什么呢?” 素珍的大眼睛忽闪了几下,看着丈夫密密的胡须,说:“我不想吃。” 那男的说道:“吃点吧!不吃怎行,要饿坏肚子的呀!” 女的说:“我真的不想吃嘛!” 男的说:“你肚子里已经有孩子了,你不吃孩子也会饿着的。” 女的想了想,忽闪了几下那美丽的大眼睛,不说话了。于是男的就把食品放到了她的嘴里,她就慢慢地咀嚼着。这样的对话和情形也重复多次了。每当女的不想吃的时候,男的就拿孩子饿着的话来动员她,而女的因为觉得他的话有道理,也就为孩子着想吃着东西了。 金士元与蔡素珍夫妻俩到了东皖下了车,在一家小饭店里吃了快餐,待准备付饭钱时,便打开包裹找那只放了钞票和柳诗鸣的电话号码的那只钱包,正准备给柳诗鸣打电话。他把手伸进包裹取钱包时,突然叫了声“糟啦!”便心急了起来,心跳也加快了。随即头上冷汗直冒,嘴里气急吁吁,哪里找得着呢?那快餐店的老板看他们夫妻俩不是那种骗子的样子,看上去是一脸忠厚样子,便说道:“找不着就算了,也不过是一餐饭,不甚要紧的,出门应该小心才好呀。” 金士元夫妇俩千恩万谢的离开了饭店。看着日头也下山了,天色也渐渐的黑了,就又找了家小旅馆,对老板说:“一时疏忽,把钱包丢了,朋友的电话号码也丢了,找不着了,暂且用行李作为抵押,借宿一夜。”那老板娘看着素君挺着个大肚子样子怪可怜的就同意暂且住下。 第二天一早,金士元起床说:“素珍,你先在此歇着,我到外面去找找,我想总能找得到他的。” 素珍说:“你快去快回,我等着性急的。” 说罢金士元就到各处去探听柳诗鸣的下落。从日出到了日落,把两条腿也走得又酸又胀,眼看着天也要黑了,妻子在旅馆里连早饭也没有吃过,就到路边一家饭店里讨点剩菜冷饭回来。到了旅馆妻子已经饿得两眼发花了。 他向旅馆讨了一壳开水,倒一些在碗里,侍候着素珍吃了饭。然后闷声不响地躺在床上像一具木雕一样一动不动。 约莫过了半个钟点,金士元一边吃着饭一边说:“素珍啊!我虽然是年过半百了,可做事还像孩子一样的不稳妥,不牢靠的,害了自己不要紧,害了你才使我心里不安呀!”说着竟然哭出声来了。 素珍虽然也担着了心事了,但心里却想道:“现在,我们都到了这个地步了,正是需要我们振作起来。要是我责怪他也是没有用的,今后还得自己多动脑筋,不能靠男人,是要让男人靠我才是呀!我读的书比他多,年纪也比他轻,今后要我自己来支持这个家庭了。”这么想着,就强作笑容来安慰她的丈夫:“阿金呀!我们到了这一步,也没有什么好怕的,做人要靠自己。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你也强壮,我也健康,只要我们两个对生活有了信心,也没有什么可怕的。我可以到饭馆里去打工,至少洗碗端菜还是可以的。你也至少可以到街上捡破烂度日。这是最坏的打算了。如果再动动脑筋或许也不会到这样的地步的,还可以过得好一点的。” 金士元说:“我倒也是无所谓的,苦一点也不怕的,只是难为你……却让你这般受苦,叫我于心何忍啊!” 素珍说:“你也不必说这样的话了,我俩既然做夫妻了,就是认定了同甘共苦了,我也不贪荣华富贵,只爱你的宽厚仁慈。在我的眼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你,一个是那个柳复生。你们是真正的男人,真正的汉子,我是爱着的,只是现在不知他怎样了,我真的是好牵挂啊!我怀的是他的孩子。” 金士元说:“当初,他离开我们的时候,他对我说了许多劝告我的话,只是我没有足够的重视,现在悔之也晚了。我们总有一天会见面的……” 素珍说道:“你又说错话了,我们既然是夫妻这么些年了,又何必老啊,嫩的。人家柳师傅是有理想,有作为的人,那能让我这样的人来误了一生呢?你也不要把老婆当女儿了。我这一生是跟定你了,不管你是老了还是残了,你也休想打得开拆得散的。我钦佩柳复生也是事实,他已经为我们留下一个孩子了,我也心满意足了。今后我们集中力量把孩子养大也就是了。”说着话时心态神情都显得异常的平静随和,竟无半点儿埋怨的意思。 素珍说着话停下,过了一会儿忽然又自语了起来:“阿金,还能找得着他吗?” 金士元说道:“他也曾说过,当他发迹的时候,是会来找我们的。他果然发财了,打了电话来找我们了,还给我留了电话,可是……嘿,都是我们的事了。”停顿了一下,他接着又说下去,“当然我不想再依靠谁了但至少他的孩子还是还给他。这是他的孩子,是你们的孩子,我别的地方做得不妥,这一着才算是做得对了。” 素珍轻轻地拢着自己的修发,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说不定,我们这一生都见不到他了呢?啊,命运是那样的捉摸不定的呀!” 这一个晚上夫妻俩都睡不着觉,说着话,睡一会儿又醒过来了。 第二天,金士元把妻子留在旅馆里,就到各处打听工作的事了。他到了一家职业介绍所里。金士元在职业介绍的表格上寻找着,他想找一种工资报酬稍高一些,苦一些不要紧的活。他想多赚一些钱,租一间比较舒适一点的房间,让素珍睡得舒服一些,她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了,没有舒适的环境是不好的。 大黑板挂在墙上,上面写着用人单位、工作职业名称、工作内容、工作时间和劳动报酬等。他的目光停留在“工地推车工”这个职业上,工资报酬是每天70元,工作时间是上午6时30分到11时30分,下午12时半到下午6时。主要劳动内容是将搅拌机拌好的混凝土用两轮车运到施工地点。这种工作他年轻时做过,他想自己也并不太老,体力估计也能吃得消的。 他认定了这个工种后,就走向柜台。柜台内坐着两个妇女,一上约四十多岁,一个还是姑娘。他对那中年妇女说:“老板,这推车工,还要人吗?” 那女人抬起头来将他打量了一眼,问:“谁来干呢?” 金士元说:“我呀!” 那中年女人说:“你?能行吗?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是在屋顶上推车呀!” 金士元说:“我知道,我干过这一行。” 那女人说:“那好吧,我将老板叫来,你们自己谈吧。” 只消半个小时,果然老板来了,两人把事情也谈妥了。从第二天开始,金士元就在工地上干着推车的活。果然,他干得很熟练,他的动作灵巧,手法娴熟,远胜过外地民工。金士元还有别人不能比拟的长处就是吃苦耐劳,从不偷懒,工作责任心相当长,把工地上事看作是自己家里的事一样。每次下工后,他都要把东西整理得整整齐齐。每天一早就到了把场地上的准备工作做充分。上岗比别人早,下班必定是比别人迟。不管工作怎样的艰苦,他都能任劳任怨。 工地老板见他如此兢兢业业,深受感动,又因他年纪这样大了实在有点儿过意不去,就想考虑让他做点别的事了。 在一次大暴雨发生的时候,老板想到工地上有一大堆水泥堆积着,正愁被雨淋着,连忙赶到工地上一看,却已经被遮盖得严严实实了,后来发现,是金士元干的好事,才使得水泥免于泡汤。金士元观察天气,听了天气预报知道晚上可能要下暴雨,就想到了工地上的水泥,未经别人通知就先自己来遮盖了,所以等雨来时,当老板赶到时,水泥早就盖得严严实实了。他的高度的负责精神使管理人员无不感动。为了减轻他的劳动,老板就将他的活调了一下,将仓库的保管工作让他来管理。货进货出全都由他来检点和登记。这种工作显然是对他的照顾,工作比较轻松也比较单纯。于是老板又准许他在工地靠近路边的地方临时搭了一个棚屋,作为车辆补胎和加水,简单修理,以及副食品和香烟的出售点,这样也增加了他的收入。同时素珍也招到了工地食堂干活,直到快做产了才停止回去休息。 同时,柳诗鸣等了一天又一天,到车站也去接过好多次了,就是不见金士元的踪影。于是,就又打电话去问小店胖阿姨,问小店金士元夫妻是否真的来东皖了,小店胖阿姨说:“是出来了呀!我是看着两人从店前经过的,还从我小店里买了新的毛巾牙刷呢。” “他们是否说过是来东皖的。”柳诗鸣问。 “来哪儿,我是不知道的,他只说是来你的地方的。说得很清楚的,是来看你们的呀!”小店老板说。 这一通电话,诗鸣就越发焦急起来:难道路上出了车祸了吗?难道行李被偷了吗?难道是乘错了班车了吗?……想这想哪,连晚上都不得安睡,就只得到铁路局、重要车站、甚至于旅馆都打去电话问了,回答都是一样的——“不知道!” 金士元既没有手机,也没有电话,也没有通讯地址,这一走失,就没有人知道两人到底怎样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柳诗鸣等不到金士元的一个电话,又不知他的手机,更不知他是乘什么车来的,现在都到了什么地方了,也不知到哪里去寻找的好,就听了碧云的话打电话到了汤阿姨的小店里告诉他电话号码,吩咐再三说要是金哥打电话来了,就可以告诉他了。谁知金士元竟然也不知道汤阿姨小店的电话了。 那段时间,女福商场开业两周年的庆典准备工作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中,根据原定的计划,女福商场将在剧场举办为期一个月的精品服饰物价特卖展销会,在东皖大剧院举办庆典文艺演出晚会,届时将邀本市艺术学校、京剧团、地方剧社和大专院校的文艺团队参加,所以柳诗鸣与碧云夫妇近段时间也特别的繁忙。 元旦那天定为女福二周年庆典的正日。 妆扮一新的大剧院地处市中心,坐南朝北,门面正对着丹山大道,隔着大道是丹山公园,环境幽静雅致。剧院前面的停车场地开阔,几乎有两个篮球场那么大。参加展销活动的精品服装被布置在宽阔的剧院的门厅和剧院左右两侧的空阔场地。 那日的晚上七时,庆典的文艺演出即将开演,观众们拾级而上穿过剧院门厅,进入剧场观看演出,但早到的观众绝大部分都要在门厅稍作停留,看看那些高档的女服,这也正是主办者的意图吧。簇新而高雅的门厅首先给人的印象是那种欧美气派。高大的廊柱上都有西方艺术的特色,如众多的小天使和裸体的艺术雕塑。墙面上虽然有敦煌艺术的风格的壁画,如飞天、反弹琵琶等有民族特色的壁画,但都作了西化的处理,因此也有中西结合的特征,玻璃橱窗里的巨幅时装画像则显示出了现代的时尚风潮。 人们款款地步入宽敞门厅,他们感受到了女福的特色,女福的特色不因古典和时尚的潮流而略有逊色,而是得益于古典和西方的艺术时尚,相得相得益彰。门厅正面的壁上是一幅裸女祈福图。此图正中站着一个裸体的年轻女子,她的体态十分优美,神情大方而娴静,脸上的表情是微微地笑着的。她怀里捧着那块女福商场的标志牌,比商场台子里放着的全铜银字的标志牌大了三倍,在那块牌子的中间镌刻着一个“福”字。裸女的双手挽住了牌子的下沿正好遮住了她的羞部,上体展露着两只匀称而丰腴的乳房,给人以无比诱人的魅力。这幅画的作者是柳诗鸣,但绝对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正如绝少有人知道柳诗鸣是一个不知名的艺术家一样。而那幅画给任何一个知道碧云的人看了都会惊讶地发现——啊!那画中的女子,不就是女福的老板娘吗?! 宽大的门厅里展出了最精美的女式时装。四个美女打扮入时,风度优雅,仪容可掬,恭迎着佳宾。而那些购物的女子,挽着男士的臂挽儿,也不讲什么价格,只开了一个口儿,便由男的付了钱了,也不讨价还价的。那男的自知是价格不菲,还是强颜欢笑地付了钱了。女士们大多是认为只有价格昂贵的东西是好的,而不相信价廉物美;男士们也大多相信“便宜无好货,好货不便宜”的俗语。活动的设计者有意给每个购物者一个出于意外的惊喜,就是给每一个购物者一枚精致的纯银的女福购物纪念章。这是碧云与柳诗鸣为此次二周年庆典活动特制的。男女店主为此曾作了成本的计算,纯银的纪念章为银白色,色泽高贵,质地典雅;正面是女人侧面头像,以碧云的头像作为原形设计制作,头像的下方镌有极细的“女福”两字,背面是“女福”两个小篆字和“2002年1月—2004年1月”。 在达通三楼的女福商场,大量的价廉物美的女福服装都以打折和特价的优惠向购物者销售。购物者摩肩接踵连袂登场。商场同时还规定对购物满五百者送纯银纪念章一枚,购物满三百者送铜质镀金纪念章一枚,购物满两千者赠18k纪念章一枚。 精采的模特表演和文艺演出把本次庆典纪念推向了高潮。本市的各大传媒都有记者前来采访,电视台连续进行现场直播。北京、上海、天津等大城市的著名服装品牌和浙江宁波的雅戈尔、洛兹、太平鸟、罗蒙、培罗成等公司都派出了模特表演队前来参演,四海宾朋,八方佳丽,共同托起了女福的辉煌。 文艺演出特邀了本市的丹山艺校、市越剧团、京剧爱好者协会、舞蹈爱好者联谊会等单位的人员参与,献演的都是各单位最拿手的看家剧目。而最后的一个节目却还是柳诗鸣与碧云的双人唱《藤与树》。在这样的场合有老板与老板娘亲自登台演出,这是十分难得,也是绝无仅有的事吧! 每一个节目都博得了观众雷鸣般热烈的掌声。当最后一个节目即将开始的时候,人们都把目光注视着台上。这是哪一个单位,是谁献演呢?观众一般认为,最精彩的节目一般是最后一个。可是,那是节目单上唯一一个没有标注演出单位和演出者姓名的节目。 节目主持人是丹山艺校的女教师戴红和电视台的男主持人肖舒,一个是美媚,一个是帅哥,不但相貌出众,而且才艺超群,那清音丽词自是珠落玉盘一般。 “各位朋友,尊贵的佳宾!”戴红诵道。 “先生们,女士们!”肖舒诵道。 “女福的宗旨在于为女子增光添彩,衷心为您的美好人生祝福!”戴红诵。“女福的信念就是让荣耀之花为了女子的欢乐而绽放,诚挚地为最亲密的生命伴侣祈求幸福!” “今晚演出的这最后一个节目是双人唱,演唱者是……”戴红正欲报出演唱者的名字,台下的观众便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主持人的脸上了,而肖舒却把手一摆阻止她说下去。 “不用报了,先让大家猜一猜这演唱者到底是谁了,因为那肯定是大家都熟悉的。”肖舒说。 “那就请大家用掌声欢迎吧!”戴红喊道。 在热烈的掌声中柳诗鸣与碧云翩然出场了,还是那当年在文旦节晚会上的那套装束,碧云穿着淡蓝色的轻纱连衫裙子,娇柔和妩媚一如当年,而柳诗鸣则是一身的白色,虽然他的风度已非昔日,但更像一棵树了,更有一个男子汉的伟岸,更有英雄的气概。碧云的唱腔依然是珠圆玉润,字字清纯;柳诗鸣的嗓音还是那样的雄浑豪迈,气度不凡。看着两人举目远眺的神情,使人想到那歌声仿佛如同从远海上飘来了一股温柔的风。 碧云唱: ……那么紧紧地拥抱 用我的柔柔的手臂 那么深深地掐进你的皮肉里 用我的纤纤的手指 爱你,我的树呀 我是那样深深地爱着你 柳诗鸣唱: 藤呀!喜欢你这样的亲昵 在你柔柔的臂弯里 你的手指深深地掐进我的皮肉里 痛,——啊! 我喜欢这样的痛 我喜欢你给我的痛 只因为爱你,我的藤呀 我是那样深深地爱着你 合唱: 让我俩的心紧紧相连 让我们的手紧紧相牵 让我们亲密地拥抱 让花和叶亲吻在一起 为了爱,我们合为一体 风吹雨打不分离 …… 唱罢,全场像大风鼓动潮水一样涌动起来,场面热烈火爆到了极点了。当歌声唱罢,场内大灯放亮,柳诗鸣和碧云都看着欢呼的观众的时候,碧云脸上的欢笑瞬间消失了,脸色变得煞白,身子也差点儿支撑不住了…… 第一百二十章 在响震憾全城的爆竹声中,文艺晚会的幕布徐徐落下,全场灯火通明,观众纷纷散去。柳诗鸣扶着碧云到了化妆室里,何丽丽找了一条凳子让她坐下。几个商场的营业员和保安也过来了。碧云定了定神说: “没事的,你们……去……去忙吧!” 柳诗鸣向大家看了一眼,示意大家出去。众人会意也就各自做各自的事去了。 柳诗鸣问:“感觉怎样了?是累了吧?这几天太紧张了。” “不”碧云摇了摇头说,“你看到了没有?” “什么?没有呀!”柳诗鸣说。 “就是那年与你……与你……那三个人与我们打了,就在松兰滩那海边。那三个人死了一个,还有两个剩下的,还活着的两个人,在台下看着我,我看到了……”碧云说着话时眼神中流露了惊恐和慌乱。 柳诗鸣脸上的表情也显得不自然起来了,说:“你看仔细了吗?” 碧云点了点头说:“看清楚了,这两个人到了天边我也认得的,后来我也看到过几次了,绝不会看错的。” 柳诗鸣沉吟:“莫不是又来捣乱了吧!得防着点儿了。混帐东西!” 柳诗鸣碧云回到四楼的住处已凌晨二点了。碧云把手包放在茶几上,伸了一个懒腰,慵懒地打着哈欠说:“阿柳,抱我一下,我累死了,都快支持不住了。” 柳诗鸣挺胸迎上去,碧云倾斜过来抱住了他。 碧云沉吟着说:“死了一个还有两个,这两个鬼子来了也肯定不是好事儿。” “我也正这么想呢。”柳诗鸣说 “我们得尽快使我们的关系合法化,栾伦杰正是冲着这一点来的,我估计这两人必是他派来的,他本人只是怕敢出面罢了。”碧云说。 “想办法与他离了,我们才好办事。最近太忙,离婚的事是要你亲自办的。”柳诗鸣说。 “假使把商场关了,也要把这事办了的。”碧云坚决地说。 柳诗鸣不停地揉捏着碧云的肩背部,还不时地用肘部按摩。 “哎唷!好舒服呀!……”碧云娇声叫道,顿了一下又接着说,“他们是偶然经过,还是有目的而来的呢?” “不可能是偶然的,肯定是有预谋的,估计就有麻烦事情了。”柳诗鸣说。 两人躺下又商量着离婚起诉的事,直到了天快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第二天一早,蓓蓓醒过来了,蓓蓓叫了声“妈妈!”她正还睡着,又叫了声“爸爸!”柳诗鸣醒了过来,一看时间已经不早了,就立即起床。他还得把女儿送到春晖小学去读书。当诗鸣洗脸的时候,碧云也醒过来了,她总是每天六点半起来,亲自为女儿穿好衣服,帮她刷牙,把牙膏挤到了牙刷上,帮她洗脸,把毛巾浸入加了开水的水里,把手探进热水里试了试然后才把毛巾放进去,取起来,绞干了再为她洗脸。这个时候柳诗鸣就到街上去买了早点和牛奶回来了。吃了早饭,柳诗鸣亲自用摩托车送女儿去上学。柳诗鸣总是要在早上七点钟之前亲自把女儿送到学校,下午四点半又去接回来,很少让保安代劳。 那天清早,柳诗鸣正把女儿送到学校,途中经过了太阳巷,那是一处十分幽静冷僻的地方,有许多连成一片的古屋与危房,住户早在半年前全部搬迁了;也有几处荒园,断壁败墙,衰草蓬蓬。那条小巷,宽不过两米五十,仅可供自行车和摩托车穿行,是通往春晖小学的捷径,如果不走这条小巷的话,则要绕过很长一段路,几乎要多走四五里路,对工作如此繁忙的柳诗鸣来说,自然是要操这个近路的。回来的时候柳诗鸣又经过了太阳巷。突然有一辆破自行车横到了他的前面。他来了个急刹车,不过已经晚了,摩托车的前轮已经轧到了旧自行车上了,柳诗鸣猛抬头一看,只见还是上次刺他的那个大汉子站在面前。他个子高手又长,在柳诗鸣刹住车子的一瞬间他一把抓住了柳诗鸣的衣领,将他掀翻在地。柳诗鸣眼疾,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两人扭作一团。那人身子高大,四肢粗壮,把柳诗鸣压在身下,两条又长又粗的腿跨在柳诗鸣的身子上。柳诗鸣的两只手紧握住他的两条粗大的手臂。那大汉猛挣了几下,两手挣脱了,就去腿脚子上乱摸。柳诗鸣突然发现那人把裤管子拉上来,露出了一把扎在小腿上袜子外的一把短刀。那人把手伸下去正要拔出刀子来。正当这危急时刻,柳诗鸣急中生智,缩拢两腿,迅速地伸到他的两腋下,只用力往后一弹,那人的身子往后轰然倒下,仰面朝天,像一只翻过身子,肚子向上的螃蟹,柳诗鸣身子轻捷,便乘机一骨碌翻身起来,正是慌不择路便往一处巷弄跑去,却原来是一处死胡同,正是进退两难。柳诗鸣看着一处墙垣有两米多高,便纵身一跃双手攀住了墙顶,一手攀住了,而另一手却因为砖块不牢崩了。这时那人也正提着刀子赶到了,他举起刀子就要往柳诗鸣的身上砍来。柳诗鸣抓了一块砖头用力向他头上抛去,可是被那人挡住,没有砸中,而他自己因为独手攀不住墙顶,掉了下来,倒在地上。那人便饿狼扑食一般向他身上猛过去,用刀子往他的胸口和脖子上乱扎。柳诗鸣用尽平生之力,以两手对一臂的办法,双手紧抓住他握刀的手,然后又是用双腿缩了过来,突然一下子夹住了他的脖子,往后扳了下去。这个功力真的不小,将他的整个身子都往后拉,又是轰隆一下往后崩到了地上,那地面是石板铺设的,那脑勺子哪有石板地硬,只一下,就把他的脑袋砸在了石板地上了,只听得两耳嗡的一下,竟如春雷贯耳的一般,顿时两眼昏黑,天旋地转,四肢麻木。柳诗鸣便顾不了许多翻身就跑,到了自己停车子的地方。车子也已经倒在一边了,他扶起车子,开动了就往回跑。 第一百二十二章 柳诗鸣的伤势并不太重,但碧云每天都要亲自去看望,虽然工作很晚了,还是要打的到住院部去陪他睡,亲密得比新婚还要热三分。柳诗鸣只住了两天就出院了。碧云把被服装在一只大包里,两人坐在门厅里等着车子来接。碧云说:“我们的商场也不算小了,还得有几个保安的,除了你,我们都是女人,要是来了歹徒,我们都不知如何是好,手忙脚乱的,你又经常不在。我看还是再请两个保安吧。” 柳诗鸣说:“我也正这么想呢。我想要请四个保安,分两个班,两个一班,加上商厦的两个共是三个一班。我看还是必要的。我们请的人与他们不一样,我们是自己付钱,有私人保镖的性质。” 碧云说:“那就这么定了吧。” 当即,柳诗鸣与碧云商量定了要招四名保安。碧云因事情紧急,便立即与商厦经理部联系,经理部又立即与保安公司联系。原来商场办公室与保安公司签订了用人协议,对临时急需人员也有规定。不过半个小时,保安公司的经理便带了四个身强力壮的青年到了,便随即把名册也递上了。柳诗鸣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四个人的姓名、年龄、民族、身高、体重、学历水平、籍贯、特长技能、业余爱好等。排在最前面的名叫赵一剑,他身高一米八十一,体重八十五公斤,高中毕业,爱好体育,会一点武术。排在第二位的名叫钱东屏,身高一米七十,个子不算高,但体重是七十五公斤。柳诗鸣看一下站在对面的那个青年,说:“你是钱东屏吧,好结实的身材哦!”。再看第三个,名叫孙楠,他身高一米七十八,体重六十三公斤,看上去比较清瘦,皮肤白皙,有点腼腆。柳诗鸣走上去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别害羞,像个大姑娘!”引得大家一阵大笑。最后一名叫李栖,籍贯却是浙江宁波。柳诗鸣转过身来对着他用宁波话说:“小仔子,家在啥地方呢?”,李栖笑着大胆地说道:“我拉本是平阳人。”大家又是大笑。李栖年纪最轻,当过驾驶员,当过兵。 柳诗鸣碧云两位对看了,相互丢了个眼色。 柳诗鸣说:“好啊,好啊,我们全收了,这么好的小伙子。” 保安公司经理对四个人说:“你们四人从现在开始就听两位老板,一切行动都要听从指挥,不得有任何失误。试用期为一个月,如不合格,或者出现责任心不强,或者违法行为的,一律辞回公司。”接着他将柳诗鸣碧云向四位作了介绍,两人也将四人的姓名、住址、电话等都作了摘录。 柳诗鸣先给各人分发了一张联系卡,上面有柳诗鸣和碧云的电话号码,也有商场办公室、公安局各职能部门以及治安、医院、民政、交通等部门的电话。碧云把车辆和休息室的钥匙给了他们。柳诗鸣讲解了就餐、上班、轮班等各项制度。 最后柳诗鸣说:“小赵,小钱晚上跟我,直到下班,下班后你们回去休息。明天上午八时小沈与小李跟我,直到下午五时下班休息;由小赵与小钱接班。上班时间,你们就跟着我,在离我稍远的地方看着,如有特殊的情况发生,你们要勇敢出击,立功有奖。各人先领五百元,这是你们的特殊待遇,与商场其他保安不一样的。你们既是我的职员,更是我的朋友,在紧急情况下都要奋勇当先,不可退却。” 碧云将每人五百元现钞分发到各人的手里,说道:“这点钱是分给你们另用的不是工资。你们的工资我们按月付给你们的公司,再由公司分发给大家。这是我们与公司的协议规定了的。” 四个人不迭声地道了谢。柳诗鸣说:“你们得推举一个人当组长。”于是大家就推举赵一剑为保安组组长,其他三人听他的安排。 第一百二十三章 那是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小蓓蓓没有去上学,她做了作业一个人来到了达通商厦的底楼,因为楼下常常有卖各种各样的玩具的,有卖彩色的小风车的,有卖冰糖葫芦的,有卖小彩鸟的,也有出售各种各样的小宠物的……小蓓蓓虽然不买,看着也挺有趣。这一次她手里揣着她妈给她买零食吃的五元钱,准备到楼下看看,要是真的有卖风车的人来了,她准备买一个。她到了楼下大门口,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卖花的阿姨怀里抱着一大捆鲜花走过去了;卖小宠物的伯伯蹲在墙跟下,两只装着彩色大老鼠的竹笼子放在人行道的树下,但无人问津;烤红薯的外地青年推着三轮车走过去了,但她就是看不到往日那种卖彩色小风车的叔叔。她有点焦急地绕着商场走了一圈,她不敢走远,因为爸爸妈妈和商场的叔叔阿姨们都对她说了多次,并且说走远了是要被人贩子抱去卖掉了的。突然她看到在商厦对面小巷口子浓密的梧桐树下,有一个人举着三五只小风车在摇来晃去。她感到有点儿奇怪,这个叔叔怎么啦,他怎不走过来卖呢?在这个角落里,谁能看到,卖给谁去呢?小蓓蓓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她的耳畔又吃起了大人们的话了。这时她看到了那个叔叔正对着她笑,还不时地向她招手,示意她走过去买。 小蓓蓓终于经不住诱惑她走了过去,她决定买一个插在写字台上,当电扇的风微微吹过的时候,风车儿轻快地旋转,那情景是多么的有趣哦!她走近了,认真地欣赏了起来,她再也不想走开了,那风中旋转的风车有多么的有趣哦!现在她决定多买几个。像大人买东西一样,她装出像一个内行的人一样,这个拣拣那个瞧瞧,还很认真地问:“叔叔,买一个要多少钱?如果多买几个能便宜点吗?”真不愧是商场里看惯了顾客买东西,有了一些套头和经验了。 “如果你喜欢的话,白送也可以。”那个卖风车的叔叔说。 有一辆车子在她的身旁悄然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了,只见车内有更大,更多的风车,全都放到了座位上。车内还坐了一个叔叔。 那个卖风车的叔叔说:“你看看,这车子里还有许多,你喜欢就自己挑几个吧。以很便宜的价格卖给你算了,反正也是不多了,卖完算了。” 小蓓蓓经不起诱惑就走过去看了看,突然那个卖风车的人,丢下手中的风车,一把将她推进车内,车内的那个人也把将她拉住不放了。车门也立即关上了。蓓蓓被夹在两个大男人的中间。车子飞一般地开走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将近吃晚饭的时候,柳诗鸣到三楼商场里找蓓蓓吃饭。她往往在星期天的时候到商场里与营业员阿姨玩耍。“看到蓓蓓了吗?”柳诗鸣到处问,都回说:“现在没有看到她了,到下面去看看吧!”于是柳诗鸣到了二楼,还是这样问,都说没有看到过;再下到了低楼,还是这样问,看到过的人说:“在门口看到过的,后来就没去注意了。” 柳诗鸣先是在商厦楼下的周围寻找,接着就到附近寻找。 天色也开始暗下来了,早过了吃饭的时间,碧云也从银行那边办了事回来。一听说蓓蓓不在了,立即下楼来找,遇见了柳诗鸣。 “看到蓓蓓了吗?”柳诗鸣说。 “我正要问你呢!”碧云焦急起来了。 赵一剑是今天下午值班的,他听说蓓蓓不在了,就连忙打了电话把他的弟兄们叫了来,分头寻找去了。他们驾起摩托车从各条街道延伸开去,直到车站、公园、游乐场所……但那里能见到半点儿蓓蓓的身影。 柳诗鸣叫碧云找出了蓓蓓的照片,径奔派出所和电视台办理寻人启事。大家都没有吃饭。女营业员除了值班的外也都加入了寻人的队伍。大家分头到全城各个地方去寻找。柳诗鸣与碧云以及四个保安都还顾不得吃饭,到处找去。直找到了深夜了,还是没有一点儿消息。于是大家都只好回来吃午夜饭了。 碧云流着泪一针见血地说:“肯定又是那两个,当初你没给打死……”她气得面色都发青,不禁抽泣了起来。 “不要哭,会找到的,”柳诗鸣安慰着说,“公安民警也在找,事情基本上也是清楚的,不管是用刀刺我也好,还是蓓蓓遭绑架也好,都是与那几个人有关的。他们买凶伤人,还以为我不知道了。可不知道栾伦杰那个家伙是不是亲自参与进去?只是没有证据啊!”柳诗鸣说着不住地用纸巾为碧云擦去不断流出来的泪水。 碧云说:“不过话也是很难说的,说不定还不是他们干的。要是那罪犯,敲诈我们十万元钱,或者更多的钱,我都会想办法的。只是别伤害我的蓓蓓好了。她还太小,还完全不懂事。……” 正说着,碧云的手机突然响起来。碧云双目注视着柳诗鸣,接了电话。 “是老板娘吗?”在电话的那一头,一个陌生的声音说。 “是的,我是!”碧云用略带嘶哑的普通话回答。 “孩子在我这里?”陌生人说。 “你是谁?”碧云问。 “你没有必要知道我是谁。你要听你孩子的声音吗?你想与孩子通话吗?”陌生人把手机给孩子听着,立即传来蓓蓓哭着叫“妈妈!妈妈!……”的声音。 “蓓蓓!妈妈在呢!”碧云不住声地对着手机喊,“蓓蓓!……蓓蓓!蓓蓓!” “妈妈……”电话里传来蓓蓓的哭泣声,一声声撕扯着碧云的心肝。蓓蓓的哭泣声停了一下来,话筒里传来绑架歹徒的话音: “你不必知道,我们是谁了,我告诉你吧,我是本地人,因为你们赚的钱多了,发了财了,我们也想从你们那里得到一点花费,没有别的意思。如果合得来,谈得妥,三言两语事情也就解决了。少一点钱对你们来说是无所谓的,是吗?很快就可以赚回来的,是吗?如果你想得开,那也就无所谓。我们会将孩子毛发无损地送回来的,如果谈不妥的话,那就不要说我们不客气了。” “说吧!”碧云说。 “不多不少带二十万现金,你们看不到我们,但我们能看到你们的,不能来太多的人,只要你一个人就够了。不能报警,我们一看到警察来了,就把她杀了,这很容易,是吗。相信你也是明白人,区区的二十万是不能与一个孩子的性命相提并论的。好吧,你同意吗?” “我同意!在什么地方,怎样交钱放人?” “先交钱,后放人,只要你一声不响地交了这笔钱,你的孩子就可以当场领回。我们的话是说了算数的,你一点也不用愁的。” “我只怕交了钱,你们仍然不放人。” “这是我们的规矩。不管哪一行都是有规矩的,我们这一行也是有规矩的,这你就一百二十个放心好了。” “那么,快说吧!在哪儿见面?”碧云的性子很急。 “……”对方没有说话,似乎有几个人正在商量,顿了一个儿接着说道,“明天中午你带好钱,时代广场交钱,听到没有。如我们发现跟踪,那么你的女儿也就完蛋了,不可把机密泄漏给任何人,更不能报警。”说着手机关了。 听到了这些话,碧云愣着,泪似泉涌。 “怎么样?”柳诗鸣问道。 “我知道自己蠢,但我必须这样做,我要用二十万元钱去换我女儿的性命。” “祸根不除,后患无穷啊!”柳诗鸣叹息道,“好吧,你管你自己做去,我自有我的主张。”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中午十二点正,碧云乘坐一辆出租车到了新时代广场下车。她独自一人,挎着一只棕色的皮包,在广场上东张西望。广场上空荡荡的,没有行人,也很少有车辆,偶尔有几辆出租车在她的身边驰过。突然有一辆黑色的轿车出现在广场的东南角。碧云的手机突然响起。她接了手机,只听到对方说:“老板娘,看到了吗,有一辆车子就在你的身边,你的孩子就在这辆车子上,当车子在你的身边缓慢经过时请把你的皮包扔进车内,我们验收后立即就可领走你的孩子了。快!快!” 那辆黑色的轿车在碧云的身旁停下了,碧云把装了二十万现金的皮袋毫不迟疑地扔了进去,车子里响起了蓓蓓的叫喊声:“妈妈!妈妈!……” 过了十几秒钟,车门打开了,蓓蓓从车上下来,猛扑到母亲的怀里。两人相抱而泣。碧云讨了一辆出租车回去了。 那辆黑色的轿车,飞一般的开走了,消失了。就在这辆车子的后面,约三五十米的地方有一辆白色的轿车紧随其后。车上乘坐的正是柳诗鸣、赵一剑及其他三位保安。驾车的是李栖,他当过兵,在部队学得驾驶技术并取得了驾驶证。 柳诗鸣与公安警察通电话:“……车号804,正往柳条街方向,往北,往北……” 前面的xsq00804往西消失了。柳诗鸣喊:“跟上!”但车子已经看不见了,柳诗鸣是凭自己的猜测和判断指挥的——“往南!” 这是一段小巷弄,路面较窄,掉头较困难,但李栖的驾驶技术十分了得,他非常熟练地掉转了头,往南面开去。前面斜刺里有一辆红色的出租轿车出来了,柳诗鸣记下了车号。 柳诗鸣乘坐的的车子掉头后往北开了一段路,却发现了那辆xsq00804停在院子里,车里是空空的。 “啊!上当!换车了。”赵一剑说。 柳诗鸣与警察通话:“有一辆红色的轿车,换车了,车号00914,往南驶去。”柳诗鸣拍着赵一剑的肩膀说,“歹徒可能在这里下车,前面车子里可能只有一个人,是故意引诱我们离开这里,现在你与东屏在这里下车,盯住!观察这里的动静。”回头对李栖说:“快追上—往南……” 车子往南驶了一段路,柳诗鸣说:“往西!”这时他的手机响起来了。他接电话,是赵一剑打来的。 “有三个男人从楼上下来,站在804前,……要上车了,手提着皮包。”赵一剑在手机里说。 “知道!”柳诗鸣说。这时前面的车子消失了。 “回去!”柳诗鸣对李栖叫。车子开回到赵一剑的地方,但已经迟了一步了,车子已经开走了。于是柳诗鸣赵一剑等四人上车追。车子出了街巷到了一块空阔地,是一块废了的停车场。这里有几辆废旧的汽车横七竖八地停着。 “缠住他们!”柳诗鸣说。于是李栖就将车子紧紧地跟住了那前面的车子,在停车场上兜着圈子。突然前面的车子停下来了。 “快下车!”赵一剑说着还未等李栖把车停稳就跳下车去。 两个带着黑面罩的人冲向围墙,眼看着就要上墙,赵一剑一个箭步冲上,一把抓住了一个。但另一个已经翻过墙去,柳诗鸣飞过墙去,抓住了他。柳诗鸣与一个歹徒在墙外,赵一剑与另一个歹徒在墙内相互搏斗着。柳诗鸣正将那个歹徒抓住按在地上,又有一个蒙着面的人从墙头上跳了下来,从背后攻击柳诗鸣。柳诗鸣起身回击,那人又从地上爬了起来,前后夹攻柳诗鸣…… 围墙内李栖、钱东屏、孙楠三个分别与三个歹徒搏斗。赵一剑则与一个高大的人搏斗。赵一剑把那人打倒,一脚踩在他的背上,从后面一把将他的面罩扯了下来,却原来还是那个曾将柳诗鸣刺伤的那个高个子。 围墙外,柳诗鸣飞起一腿将一个较矮的人踢翻,顺势将正向扑过来的高个子一把扯下他的头罩,却是露出了栾伦杰的脸。正当大家打得难分难解的时候,警车到了。多辆警车把警笛鸣成一片。十几个警察把这几个歹徒抓住,押走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被抓的歹徒共五人,他们是栾伦杰、潘志南、张万、李贵和那个高个子。在县公安局,审讯室里刑侦人员对五人分别进行了审讯。 201室两个刑侦人员正对潘志南进行审讯。在进行了身份调查后,刑侦人员问: “是谁叫你来做这事的?”另一个警察则忙着做笔录。 潘志南答:“是栾伦杰叫我来帮忙的。” 警察问:“栾伦杰是谁?他是怎么对你说的?” 潘志南答:“他是狮山神州涂料厂的老板。他说他的老婆被他厂里的师傅带着逃走了,现在寻着了,帮他去寻一下。” 警察问:“你与他是什么关系?他还说了些什么?” 潘志南答:“我们是同事,也是朋友,也可以说是师兄弟关系吧。反正我们的关系是很亲密的。他说,他的老婆把他厂里的钱全都卷走了,他厂就要破产了。” 警察问:“他老婆是谁?怎么将钱卷走的简单说说。” 潘志南答:“他老婆逃出来到这里来开了一家商场,就是女福商场的女老板。她是卷走了她老公厂里的钱,与她的姘头一起到这里来的开办商场的。现在他的厂是早就倒了,没有资金不能运转了,这是肯定要倒掉的。他的女儿也被他老婆带走了,他还说要首先把女儿也找到,找到了女儿钱也会拿回来了。” 警察问:“还说了什么没有?” 潘志南答:“他说,他很想看看自己的女儿,女儿是他的亲骨肉。” 警察问:“还说了什么?” 潘志南答:“就这些了。” …… 对张万李贵的审讯结果与对潘志南的审讯结果基本相同。 刑侦人员对栾伦杰进行了审讯。在进行一长串的身份调查之后—— 警察严厉地问:“你们是谁首先出了绑架的主意?” 栾伦杰答:“对不起,请听我解释,我不是绑架!你们误会了。” 警察问:“好吧,你要讲实话,否则要承担责任的。” “那女的是我的妻子,我们有结婚证。”栾伦杰说。他在说着话时他把结婚证从怀里取了出来,递给警察,“你看,这就是我们的结婚证,现在还是有效的,我们还没有离婚,是合法的夫妻关系,是家庭内部的纠纷。”他说着话时伸手到内衬衣口袋里乱摸。他还取出一张照片,放在桌面上,是三人合照,他继续说,“那个孩子是我的女儿,我要见我的女儿,这能算是绑架吗?” 两个刑侦凑在一起看他提供的照片和结婚证,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观察着他的神色问:“那么……那么,这钱是怎么回事?” 栾伦杰不慌不忙地答道:“那是一年多前的事了,柳复生与我的妻子碧云就是那个女福商场的女老板勾搭成奸,把我的所有的现款都卷走了。当然我是信任她的,自己的妻子嘛。我把内部的事务都由她处理,财务上的事全由她说了算。我的厂在倒闭破产前是比较大的,财务上的进出也是较大的。他们两个一走,使我的涂料厂被迫停产。我到处去找,在这个上也花了几万元了,但一直不知下落。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蒙受多大的经济上的损失和精神上的打击,那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一方面我的客户催着要货,可是,我的厂已经停了,无法交货。根据合同这是要承担违约责任的。另一方面,银行贷款到期了,他们要查封我的厂房和设备。第三方面还有材料款,我的厂关了,那些被我赊了帐的供料单位也必然会向我讨债。还有工人的工资啦,房租,土地租金啦,饭店里的等等各方面的事都来了,麻烦的事你说大不大?还有我心爱的女儿,我的亲生骨肉,还只有五六岁,你说我能不想她吗?”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脑门上出了汗水了,掏出了一块纸巾擦了一下。 讯问的那个警察为他倒了一杯纯净水,说:“你想想,慢慢说吧。” 栾伦杰继续说:“想不到,这两人逃到这里来开商场了。这些当然都是瞒着我的。我必须把钱追回来,我还欠银行借款、个人借贷、职工工资,我还想继续将厂办下去。我有技术、设备、厂房、客户,我要充分利用这些资源。所以我必须追回这笔钱,她是我老婆,我把厂里的一切都由她办了,我主要是跑外面的业务。” 栾伦杰又用面巾纸擦了一把汗,饮了一口水。 刑警说:“你谈谈那个男人的事吧。” 栾伦杰说:“好的,好的。提起他,真的令人气愤,我没有想到,我自己聘请的一个技术员会与我自己的老婆勾搭成奸,会造成这样的结果。我有我的责任,不动点脑筋,她不会将钱返还给我。难道我自己的钱不应该拿回来吗?说到头来都是我的家庭纠纷与公安无涉,顶多也不过是民事纠纷。” 警察问:“那女老板给你多少钱?” 栾伦杰答:“不知道,估计是二十万吧,我们向她要这个数。” 警察又问:“你为什么不通过其他的途径解决呢?如向法院起诉。” 栾伦杰答:“这个很麻烦,也很费时。如果这样,我达不到目的的,他们的会规避,会动各种脑筋。那两人不是一般的脑袋。一个大学本科生,另一个是高中毕业的,是高材生。也可以说,在我们结婚之前就有很好的关系了。这话就不必多讲了吧。总之,能把家里的钱全部卷走跟着他走,不是十分了解,当然是不可能的。” 刑警问:“你们一共来了几个人?” 栾伦杰答:“五个,本来是六个,还有一个已经回去了。” 刑警问:“他把钱带走了吗?” 栾伦杰答:“是的。那也是我的安排。” …… 在另两间审讯室里,刑侦人员正在审讯张万、李贵以及那个高个子。两人的回答基本上是与潘志南的回答是一致的,与栾伦杰的回答也完全吻合。接着公安人员对柳诗鸣和碧云进行了询问,对三人的笔录内容进行核实。柳诗鸣碧云两人的回答,基本事实与栾伦杰等人的回答是相符的所不同的只不过是经济上的。纠纷是民事部分。 最后,公安认定本案只是一般的家庭纠纷,栾伦杰等人的行为构不上刑事要件,五人都获得了无罪释放。 第一百二十七章 碧云抱紧蓓蓓,坐在长沙发上,流着泪说:“他们不会有好下场的!不会有好下场的!用不着我们去做什么,他们会自取灭亡的。” 柳诗鸣说:“其实,你说的这话也是有科学道理的。做好事的人,人们会感激他的;做恶事的人,人们会仇视他的。被许多人所仇视着的人还会有好的结果吗?!事实上这是事物本身的一种道理。二十万并不十分重要,会赚回来的,蓓蓓回来了,那就好了。我们还是完整的一个家呀!” 他们住在商场的四楼,女营业员都住在三楼。商场每一层的北部都有四间屋空着,原本设计是作为商品储藏室的,现在因为房子较宽,便把商品储藏空出的地方做了保安和营业人员的住房了。柳诗鸣和碧云因为没有私房就也住在四楼的空出的房子里。 碧云将女儿揽在怀里,像是怕人再次从她怀里抢了去似的。蓓蓓默默地将头偎在母亲的洁白如玉的粉颈下。 柳诗鸣正在起草诉状,上次邮寄去的诉状因为对财产分割和孩子扶养等问题写得不够清楚,退回来要求补充。考虑到诉状中的有些内容需要补充,就干脆重新起草了一遍。 “别管他,不要留什么情了,全都写上,这个不要脸皮的东西!”碧云气忿忿地说,“想起来真的气死人了,我没有拿他一根稻草,他却到我这里来耍无赖了,真是厚颜无耻的东西!真正的强盗!流氓!畜生!” 柳诗鸣没有理会妻子发怒,只顾自己写着,写好了抬起头来说:“你看看吧!”就把状纸交给碧云。碧云看着状纸: …… 原告与被告于一九九七年八月经人介绍并结婚。原告是情势所迫和蒙受欺骗的情况下与被告结婚的。婚前原告已经有男朋友,被告伙同他人对原告进行恶意欺骗,谎称原告的男朋友已经枪决。其实原告男友没有枪决,原告蒙受欺骗长达六年之久。 婚前,原告的父亲正在病危之时。他希望能看到原告的丈夫,根据旧俗,死者的灵位应该由女婿送到墓地,所以原告的父亲在弥留之际一个强烈的愿望就是想看看自己的女婿。为了报答养育之恩,原告同意了这门亲事。 如果不是蒙受被告的欺骗,如果不是为了父亲弥留之际的这个强烈的愿望,如果知道男友还在改造而不是被枪决,原告是绝对不会嫁给被告的。 婚后原告大部分时间是在母家过的,很少与被告共同生活。婚姻关系存续期间曾办有涂料厂,经营状况尚可,家庭经济条件较为宽裕,但原告情愿放弃家庭和夫妻的共同财产。今年九月十日晚被告伙同他的几个同伙绑架了原告的女儿,并敲诈勒索了人民币二十万元,此款要求被告归还原告。原告对被告没有任何经济上的要求,不想分享本该属于夫妻共有的财产,只要解除婚姻关系就心满意足了。原告与被告从来不曾有过夫妻感情,自结婚时起就对被告充满愤恨,婚姻生活是一场恶梦,但愿早日从法律上解除这种关系。现根据《婚姻法》和民事诉讼法的有关规定向贵院起诉,祈请早日立案受理并作如上请求之判决。 …… 碧云摇了摇头说:“把蓓蓓的事也讲明了,不用再隐瞒了,弄得干净、清楚与他毫无挂碍。” 柳诗鸣插入一句:“原告还可以告诉被告,结婚之时原告已经怀了前男友的身孕了,女儿蓓蓓是原告与前男友的,而不是被告的孩子,所以离婚之后当然由原告抚养,与被告无任何关系。” 碧云说:“对!再补充‘被告不得以探视孩子为由,骚扰原告,不存在探视权问题’。最后还要加上一句‘原告拒绝法官作夫妻和好之类的法庭调解。’” 柳诗鸣说:“是否内容太杂了,感情色调太强,……” 碧云继续说:“我们马上下去,直接送到法院,这次一定要办得彻底。” 柳诗鸣说:“我看‘拒绝调解’这样的话就不用写了吧!” 碧云说:“不!这不是一句空话,一定得写上。” 碧云到商场去转了一圈,对何丽丽说:“我与柳经理今晚就要出去一趟,可能要到明天下午才能回来。这里的事你负责一下,保安的事由赵一剑负责,有事你直接与他联系,也可打电话给我们。拜托了!” 柳诗鸣也找到了赵一剑把同样的话题向他强调了一遍。 当晚,碧云与柳诗鸣乘飞机回宁波去了,第二天上午,两人到了玉岭先把状纸递上了,然后到了漩门镇看过姑妈,当晚赶回到了东皖。 第一百二十八章 栾伦杰接到了法院寄来的离婚起诉状,看了,气得浑身发抖,牙齿也咬得格格作响,把起诉状揉作了一团,往桌子上一丢,骂道:“我把他们斩尽杀绝,才解我恨。”便拨通沈志定潘志南手机把两人叫了来。两人急匆匆地赶了过来,看着栾伦杰的脸色,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了,但又不便多问,只是等着他说话。空气好像很稠很稠的泥浆一样凝重。沈潘两位似有被一团棉花堵住了嘴,出不了气似的一声不响。 过了许久栾伦杰说:“当初!蓓蓓出生的时候,我就怀疑不是我的孩子,因为我一直在想‘屄云’与那个鬼脸在一起时间那么长,或许就怀孕了。后来孩子早产了,我就更是怀疑蓓蓓不是我生的,果然不出我的所料,现在是证实了。你们看怎么办好呢?早知如此,我一出生就给灭掉了……那老妖婆还骗我是早产,我倒是信以为真了,我是太相信了。”栾伦杰说着,悔恨交架,捶胸顿足起来。 “不!”沈志定说,“我不这样认为,不能只看那诉状中的话,那是骗你的。我估计那个孩子倒真的是你生的,只是碧云太喜欢女儿怕法院判给你见不着了,所以就说不是你生的,使你没得份了。就是这个道理,否则,怎不早说呢?再说,那孩子哪一点像那个柳诗鸣了,你不可上他的当了啊!” 潘志南说:“我认为还是栾哥的话有道理,很可能蓓蓓是他的孩子,那真的是太没有意思了。自己的老婆让别人在生孩子,还要替他们来养。我看非弄个水落石出不可,让法院来判定到底是谁的孩子?是他生的就给他好了,是你生的就坚决争过来。” 栾伦杰沉默着站在窗前,背对着潘志南沈志定,听着两人说话。两人见他闷声不响,也就没再说什么话了,屋子里静得一点声响也没有。这样过了一会儿,栾伦杰突然回过头来。两人看到了他脸上满是泪痕,栾伦杰用手去抹了一把,说:“孩子一天天的长大,一天天的可爱起来,我这才渐渐的打消了当初的疑虑。我真的不敢相信我的蓓蓓是他的孩子,我一直都把她看作是我的孩子,我的亲生骨肉,我不想接受这个残酷的……这……这……这太残忍了。我怕鉴定,我很怕亲子鉴定,我怕真的是他们的孩子。” 沈志定说:“孩子是比任何财产都更重要的,你不能放弃这一点,碧云就是担心在离婚后怕与孩子分开才会说出这样的话的。我想孩子不会是他的,你们有那么长时间的夫妻关系,我也不太会接受这个事实。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就只有通过亲子鉴定,让科学和事实来戳穿他们的谎言。” 栾伦杰说:“对!我必须要通过亲子鉴定来证明这孩子是我的,我要争回这个孩子。因为我坚信这个孩子是我的,不是他的。” 潘志南说:“如果鉴定的结果是他们的孩子,你将怎样呢?” 栾伦杰说:“如果真的不是我的孩子,那就给处理掉算了。来个一窝端,不管是大鼠还是小鼠,不管是雄的还是雌的,一把火烧了算了。我是说了算数的,我有我的道理,他们欺骗了我。既然不是我的孩子,那我还有什么值得再存什么幻想的。”说着牙齿咬得格格响。 潘志南说:“俗话说,会叫的猫不会捉老鼠,你就只是会喊,到时候就缩回来了,不敢下决心了。当然最好是不要发生什么事儿才好呢。” 栾伦杰说:“我也想不发生那事儿才好。你也替我想一想,我的老婆让人家生孩子,还瞒着我那么些年,叫我怎不活活气死呢,谁都咽不下这口气的呀!仔细想来他们全都在捉弄着我。把我当傻瓜耍了……”再接下去,他的话都说不清楚了。 沈志定说:“到时候,我们兄弟是要帮一把的,否则还算得了什么兄弟呢。死也死在一起得了。” …… 第一百二十九章 法院开庭是在一个月以后。庭审中争论的焦点自然还是孩子问题。 法庭辩论正在激烈地进行中。碧云站立着,陈述道:“……在我与被告结婚之前,我已经怀了两个月了。我怀的是我的男友柳诗鸣的孩子。但我当时一直没有说明这一点,是因为怕被告采取残忍的手法对待我们母女俩。所以我也一直很怕这件事被他发现。他骗我柳诗鸣已经死了,我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与他结婚的。” 栾伦杰说:“孩子是我生的,我们刚结婚的时候,她还有月经,一个怀孕的妇女是不可能有月经的,这是最基本的道理。” 碧云说:“根本没有这么回事!他是乱说,没有根据的胡说八道。” 栾伦杰说:“她想独霸我的孩子,剥夺我的探视孩子的权利,剥夺我的抚养权。这是做不到了,也是违法的。孩子是夫妻双方的。” 碧云从手包里取出了一本结婚证,又把证件打开,不慌不忙地说:“这是结婚证,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结婚的日期。”顿了顿,她又取了一张孩子出生证,说,“这是孩子的出生证,上面也清楚地写着孩子出生的日期,这两个日子的时间差距是七个月十五天。试想一想,怀孕的时间不可能那么短的。这是科学的道理,人的怀孕期不可能是七个半月的吧。” 栾伦杰气得牙齿格格地响,两只眼珠子也爆了出来,连话也说不清楚了。他说:“可……可是,你们不是说早产了吗?医生不是说早产了吗?” 姑妈作为代理人站起来说:“是的,我确实是这样说的,我承认我是骗你的,因为我们都怕你。怕你用残忍的手段对付她母女俩。现在该是让一切都还原为真实的时候了。” 栾伦杰突然站起来恶狠狠地盯着碧彩霞和碧云,吼道:“难道……难……道,现在,你们就用不着怕我了吗?我告诉你,我会采取更残忍的手段来对付你们的,你们等着瞧吧!我是说得到做得到的!一定的!等着瞧吧!说—到—必—定—做—到的!!”他说着话时面色也发青了。“不过,我要求法院作亲子鉴定。我要作出科学的结论,是我的孩子就得归我;如果不是我的孩子,那么她也不会有好的下场。” 第一百三十章 栾伦杰得知亲子鉴定结论的时候,先是脸上一红,接着就像痴呆了一般,怔了半晌,骂道:“这个烂婊子,骗了我这么些年。好吧!上次罚了你二十万,这次可不能便宜了你,我要剐掉你心上的一块肉……” 栾伦杰回到了租住的房里,便又把沈志定潘志南两位叫来商量着下一步的打算。栾伦杰说道:“我的事情可够麻烦的了,现在已经彻底明白了,那个孩子果然不是我生的。这个烂婊子瞒了我这么些年,可够凶的了。既然不是我生的,那就与我栾伦杰毫不相干,既然毫不相干,死了也与我无关。你们看怎么办好呢?我栾伦杰爱憎分明。既然与我为敌,那我就要下狠了,我要叫这一对奸夫淫妇,一天天的痛死。这二十万元钱是对奸夫淫妇惩罚,我们把这些钱全都用到他们自己的身上去。” 潘志南说道:“我们也代你气死,既然有人欺侮大哥,我们就要为你出了这口气。” 栾伦杰说,“那个山东大汉不知还能联系上否?再给他一点钱,让他再去干一次。” 沈志定说:“这个人勇力有余,但智谋不足,办事不够快捷,反应有点迟钝。” “那就让他再去找一个别的人吧!面孔陌生更好办事。”沈志定说。 “那也好,” 栾伦杰说,“两位说得有理。你们两个把那个大黑李去找到,让他找一个本地的会耍无赖的,让他们来耍弄一下。我来出钱,让他们赚一点,不过开价要尽量低一些,因为我们在这里不会赚钱,钱只能越来越少。” 沈志定潘志南两位根据那山东人“大黑李”的活动特点找遍了舞厅、赌场、酒吧、游戏厅等场所,最后在一座大楼的地下室找到了他。那是一个临时赌场,那家伙正把那双燕子小眼睛瞪得圆圆的直瞅着那桌面上的牌。那赌场门口有好几道岗站着,层层传递信息,要是有陌生的可疑的人到了,便进行盘问。一般都是由熟悉的人介绍进去的。沈志定与潘志南两位在那地方混熟了,也有了几个熟悉的人,所以才进得去。 沈志定在他的肩膀上一拍,那汉子抬起头来一看,见了两位,知道一定是什么“生意”来了,就离开了场子到了外面与两位说话。 那人身高一米八一,体重约在一百六七十斤左右,年龄三十五六岁,是歪道上混的人物,原籍山东枣庄,姓李名汉仁,人称“大黑李”。张万李贵两位初到东皖也曾到赌场上去混过,知道他是个跑腿打杂差的人,便经人介绍与他结识了。 潘志南先问道:“怎么样?最近的形势还好吗?”。 “输!”大黑李把眼睛眨巴了几下说,“他妈的屄,手气不好。” “手气不好就不用搞了,等手气好了再搞吧,找你又有事了。” “钱要爽的呵!我正缺少钱用了,先借一点的吧。”他已经知道两人的来意了,说道。 “我们什么时候欠你钱了,说到做到,决不失信于你的。”沈志定说。 “这倒是真话,这倒是真话,不过吗,这个,这个……”那大汉说话时眯细着眼睛微笑着,把手指做出个数钞票的姿势。 “……还是还是太少了点儿。” “还太少啊!够你青岛啤酒喝半年了。至于赌博,那是没得说的,也是没有底数的呀!” “好吧,你说吧,要我做什么?”大黑李说。 于是两人把那事儿作了交代,并依照惯例先把钱付了一些供他们零用。 第一百三十一章 李栖驾起摩托车往春晖小学开去,二十分钟前,他接到了柳诗鸣的电话,要他去接蓓蓓,他在外要接待客人。在经过一个路口的时候,嚓的一下,犹如一道闪电,只见一个青年突然横穿马路,李栖急刹车,他发现那青年的上衣被摩托车的把手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裂缝。 这个三十来岁的青年脱下衣服举起来,像是举着一面得胜的锦旗,拦住了李栖的去路,说:“你看,将我的衣服挂破了,你说咋办?” 李栖说:“对不起,师傅!”他说话时脸色一会儿变白一会儿又转红。他没有出过远门,没见过世面,当过三年兵,从来没有赚到过每月上千元的钱,自己穿的衣服也都是几十元,不上百元的,他想:“不知那人的衣服是不是很值钱的?”便连忙说:“对不起,人没伤着吧。”他一边道歉,一边伸过手去把破了的衣服捏了捏,他估计不出这种衣服的质量和价格。他心里只想着不管是贵的还是便宜的,既然给人家挂破了,就得照价论偿。他环顾四周,眼前的面孔没有一张是熟悉的,而自己又没有带多少钱,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请问师傅,你的衣服是什么价钱?我要赔你的。”李栖问道。 那人看到路过的人一层层聚了起来,越来越多,就学着走江湖卖药人的样子,把破了的衣服举起来,抖着给大家看,振振有词的对众人说:“我也不要你许多钱,也不要你新的,只是你将我衣服原样还我就是了。” 李栖年轻本不会说话,便只应道:“你说个价钱,我赔你吧!” 那人将衣服举起来在空中又抖了抖,放开嗓门说:“不!我可不要你钱。我新的不想要,旧的我不要,只是要半新不旧,一模一样的原样货。” 众人看着,有的为小李不平,有的笑那人不讲理,还有的跟着哄笑,而那个举衣服的人听到有人在哄笑,便表现出更加得意的神情。 小李子把手伸进了口袋里,里里外外地摸了好几遍了,只摸着了一张五十元的纸币和三只吃早餐时找回来的硬币,他想不知对方要多少钱才可摆平,就这几元恐怕是不行的。忽然又想到要去接蓓蓓回来,已早过了放学的时间了,心里越发慌了,汗水也从额头上渗出来了。 “师傅!”李栖讨好地说,“我看还是赔你钱吧。你出个价,你这衣服新的是什么价格的,现在还有六成新。你就饶了我这一遭吧!高抬贵手了。”说着就想走,可是那人哪里肯放,只将他的肩膀扳住。那人见众人看着他的眼光并不友善,知道只要他原来的衣服太不讲理,就改口说:“好吧!就算是五百吧!新的时候是一千五百元的。” 李栖见说吓了一跳,这样的衣服要五百元,便说:“师傅说实话,我真的没带那么多钱,我在女福商场上班,你到我店里来拿吧!我现在还有要紧的事情呢。” “你要紧我不要紧啊!我没向你要功夫钿,也算是对你客气了。你得把车子留下,回去取钱,拿了钱来取回车子,这样也算是合理了。” “师傅,那么你就跟我到商场里,取了钱再给你吧,我还要去接一个小孩子,现在已经放学了,要是走失了,事情就大了。我不是不给你钱,是我实在没有带钱。” 李栖眼见着时间已经不早,就只得丢下了摩托车,作为抵押,便另讨了一辆人力三轮车,直奔春晖小学而去。 原来那人是个有名的无赖,本名叫胡钦,外号叫“横三胡琴”,最会欺软怕硬,平素以敲诈勒索,横行霸市,拉赌客,放高利,拉皮条帮人讨债,从中牟利为业。要是比他强的人给了几个巴掌,踢了他几脚都还会点头哈腰,要是比他弱的人触犯了他,就逃不了他的敲诈。这次是受人之托把那开车接蓓蓓的李栖阻了一下,使李栖不能及时去接蓓蓓,便于乘机行事。 第一百三十二章 春晖小学放学的铃声响过,小孩子陆陆续续地从大门出来,有蹦蹦跳跳的、有交头接耳的、有手拉着手的、有边走边说着话的,仅三五分钟从校园内出来的小孩子多起来了。校门口接孩子的大人和各种车辆拥挤不堪。每当放学的时候,校门口都会出现这样的情景。高峰过后,待家长们领着自己的孩子回家了,人也逐渐稀少,蓓蓓也夹在人群中走出校门。她张望着门口,从众多的家长中寻找着来接她回家的人。她已经习惯了让爸爸或者叔叔接她回家,但这一次直等到大家都走了,还看不到爸爸和叔叔的身影。 有一辆轿车刷的一下停在了她的面前。车门打开,走下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他说:“蓓蓓上车吧,你爸爸有事不能来接你了。”这个人看上去身子略有点胖,似乎有点儿面熟。正当蓓蓓犹豫不定的时候,那人却把她抱进车子了。 当蓓蓓想起爸爸说过的话—“千万不能上陌生人的车子,跟陌生人走!”这句话的时候,她开始意识到有些儿不对劲了,她叫道:“不!不!我不认识你们,放我下车!快放我下车,我要喊人了!”但车门是关着的,谁能听得到呢!车子在飞一般地急驶而去。蓓蓓用脚踢着坐在她身旁的那个身材高大,面色黧黑,眼睛细小的汉子。 车子越开越快,已经到了郊外了,蓓蓓看到了田野和庄稼地。开车的小伙子将车子停了下来,两人说着话。话说得又急又轻,还不时地用手势和神色表达,蓓蓓根本就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 车子在急驶了近一个小时后停下来了。已经是没有人烟的郊外了,在这黄昏的时候,这里显得那样的静寂。四周被黑暗所笼罩,在一公尺内是很难辨别得清对方的脸容的。 蓓蓓喊叫:“我要撒尿了!”连喊了三声,车门才被打开,她下车蹲在离车子约五六米的地方撒尿。开车的司机在车内吸着烟,烟火闪动着一点红光。另一个人下了车,正在用手机打电话。 十多分钟过去了,打完电话的那个人,一看没有动静就催促道:“尿撒好了吗?快点儿,我们要走了,否则就把你一个人抛在这里了。” 可是,一点反映也没有。两人感到奇怪——这小家伙到底到哪里去了呢?于是两人下车寻找,一边相互埋怨着: “我在打电话,你竟管都不管一下,在车内不下来,只管抽自己的烟。” “你只顾给女人打电话,话又那样多,东拉西扯的,没完没了。现在你自己去找去。” “你也别怪我,谁能料知,她会撒谎呢?在这样的地方,她还会藏到哪里去呢?她有那么大的胆子吗?她能在这里过一夜才是她的真本事了。” 原来蓓蓓乘两人不备就拚命地跑,不知摔了几个跟头了,她每次都爬起来向前跑。后面传来了喊话声和说话声,她只怕被他们抓住了。突然前面的一堆水泥筒子堵住了她的去路,她急中生智——“为什么不钻进这些筒子里去呢?这样他们就会找不到了。”于是她摸索着爬到了筒子堆上,钻进了一只筒子,只闭着眼睛装作睡着了的样子。她把头转过一些,看着天上的繁星,看着远处被城市的灯火映红了的夜空,对周围的景物已经不特别的感到恐怖了。突然轿车开动的声音和强烈的车灯冲破了夜的黑暗和静寂。灯光逐渐远去,声音渐已消失,她知道,这两个绑架孩子的坏人已经开着车子跑走了。她再也不用怕了。 她的头脑也渐渐地模糊起来了,后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她是真的睡着了。当她醒过来把头伸出了筒子观察外面动静的时候,外面的景物渐渐明朗起来,天空也明亮了些。 车灯熄灭,车子开走后,这里只留下了一片寂静和昏暗。小蓓蓓从筒子堆上爬了下来,借着星光她看到田野以及纵横交叉的田间小路,以及一堆堆的建筑材料之类的东西。原来这里还是规划中的开发区,这些东西告诉她这里离城市并不太远。这两个歹徒把她绑架后只不过是将她从城市的北面运到了城市的东边郊外罢了,并没有远离这座城市,这使小蓓蓓感到放心了好些。 第一百三十三章 李茜赶到春晖小学的校门口时,人都走完了,也不见了蓓蓓的身影,心里先就吓了一跳。心想莫非在附近玩着了,便先到校内外及附近地方急急地找了找,自然是找不到的,他想莫非是被同路的同学家的车子接走了吧!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她该是到家了。这样想着就给柳诗鸣打了电话。柳诗鸣见说,便立即去问碧云及其他人等。 碧云得知蓓蓓不在的消息,心口怦然直跳。 柳诗鸣立即吩咐他手下的保安分头到各车站去守候查找,紧接着就到派出所去报了案,又急忙到广播电视台去登了寻人启事,顾不得喝口水,就不住地用手机给学校、老师、孩子的同学打电话。随后就驾着摩托车到了各车站、公园、广场等地去寻找,简直像一只没了头的苍蝇,急得在城市各处乱打转。 当他到了东郊一片空地的时候,摩托车歇火了。他知道是汽油没有了,他下车,向四周看了一下,黑茫茫的看不到村庄,只有远处高速公路上车灯像流萤般的划过。他吃力地推着车子走了一段路,看着天色已经晚了,就只得把车子抛在路边,继续步行往前走。没有走出多远,他取出了手机,按了一下电源开关,没有亮。其实他早就知道手机没有电了,还是再按了一次。他想了想,把摩托车推到路边的草丛中,再顺手捡了一些稻草,将它盖上了。他耸耸肩膀,想:“这一下倒好,车没有油了,手机没有电了,人呢肚子饿了。可是离城里还有五十里路程,假使到城郊也得走三四十里路。真是活见鬼,怎么可以这样找孩子的呢?她怎么可能到这里来呢?” 他不停地走,走累了,走不动时就坐下来歇息一会儿再继续走,直走到天亮。他坐在河塘边枯柳下的一块石头上,背靠着树身,太阳照着他的脸。他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不敢睡着,就强打精神走下河堤,将身子蹲下,低下头,双手捧起水往脸上泼,待清醒了些,又连喝了几口河水。他上了岸,向四周看了看,感觉自己很傻,怎么可以这样找人呢,太盲目,太莽撞了,简直是昏了头了。他皱了皱眉继续往回走。他走得又急又快,恨不得长出翅膀飞回去。 柳诗鸣拖着疲惫的双腿一步步地登上了四楼的楼梯,开了门进来,看碧云睡在沙发上,便从床上取了一条毛毯小心地盖在她的身上,就忙着给自己准备着吃的。 几天来,碧云忙着打电话,一个接一个,所有该问询的部门和可能知情的亲友都打电话去问了,一点消息都没有。在高度紧张和焦虑不安中度过了三天三夜,由于疲倦、紧张、忧戚如焚,她已经支持不住了。她坐在沙发上,手里还紧握着那只手机,她还在等着有人打电话来告诉她蓓蓓的下落,但她那被疲倦征服了的身子斜倚在沙发上,渐渐地进入了酣睡状态。 碧云醒过来了,她看到柳诗鸣眼睛一亮,揉了揉眼睛,便连忙起身为诗鸣准备热水,让他洗澡。 柳诗鸣的两条腿又酸又胀,握着毛巾的手也在不停地颤抖。 碧云默默地坐在沙发上,看着诗鸣的后影,看着他转过身来挨着桌子吃饭的样子,疲倦消失了,她没有问柳诗鸣寻找的结果,只是不住地流着泪。 诗鸣擦洗了身子,随便的拨了几口饭,也坐在沙发上,两人肩挨着肩,默默地坐着。柳诗鸣累得支撑不住了,斜靠在沙发上,眼睛一闭就张不开来了,很快地响起了鼾声。碧云将毛毯盖在他的身上,然后小心地挨着情人的身子闭上了眼睛。 第一百三十四章 栾伦杰在白云机场下了飞机,叫了辆出租车到了一家小饭馆的门前下了车。根据预先的约定,他与他的几个朋友在这里见面。他上了五楼,潘志南先在包厢的门口等着了,里面沈志定、张万和李贵也早就等着了。 栾伦杰进门,潘志南也随即进去,屋里的人也不打招呼,默默地只是相互点了一点头。主位空着,是为栾伦杰留的,他径直地过去坐下,举起筷子示意大家吃菜。于是,大家纷纷开始夹菜。 栾伦杰说道:“里面有油吗?” 潘志南回答:“有,在地下室里,不过数量可能不够。” 沈志定说:“最好是汽油,可是这里的柴油不够,是停电时用来发电的,我看了好像只有一大桶和两小听吧!” 张万说:“那两小听是空的。” 李贵补充道:“大桶里也不到半桶,可能只有三分之一,最近没有停过电。” 栾伦杰说道:“来得及,到加油站去弄三桶汽油,一楼、二楼、三楼都要点火。” 沈志定补充说:“只要一楼点火就行了。一楼用柴油,三楼二楼用汽油,等一楼柴油点着后,上面的几层自会烧着的,不用点火。三个人同时在一楼点火,点了迅速撤退,从后窗跳出,栾兄把车子停在后面等我们上车了立即开车。” 栾伦杰说:“好的,大家看呢?” 潘志南说:“我看还是这样好!” 张万李贵同声说:“那就这样吧!” 天黑了,街灯明了,商场里灯火辉煌,人流如织。饭店的小包厢向东的那扇窗子正对着商场的二楼,可以清楚地看到一路之隔的商场里的动静。 栾伦杰、潘志南、沈志定三位临窗而立。张万李贵坐在桌前抽着烟。五人沉默着,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过了好久才冒出一句半句话来。屋里的空气变得很十分凝重。 潘志南眨巴着眼睛,近乎自语地轻声说道:“如果那事儿发生了,后果是不堪设想的。一楼的人或许能逃出几个来,二楼或许能从楼上跳下几个来,三楼以上就很难逃生了。” “不可想得太多呀!如果不心狠就办不了大事,报不了仇……”栾伦杰说。 “人可能也是三楼最多。”沈志定说,“三楼后部分的屋子里住满了人,那个碧云和柳诗鸣也住在三楼。站柜台的售货员也都住在这里的。” “能肯定两人都在三楼吗?”栾伦杰说。 “肯定在的,我吃晚饭前看到过碧云,估计到了后半夜都要回来睡的。有碧云在,那鬼脸还会住到哪儿去呢?”潘志南说。 午夜十一点二十五分,栾伦杰说:“大家等着,我与志定去借车子!”说着他走出门去,沈志定紧跟在身后。到了楼下正有一辆有拖斗的小车开过,栾伦杰招呼了一下,车子停到了他们的面前。根据预先的调查,在这个城市里,时下小货运车生意清闲,常有在夜里违禁被用来载客赚钱。 “幽谷关!”栾伦杰叫道。 车子向着栾伦杰所指的方向急驶而去。十来分钟后,在经过一块空地时,栾伦杰命令道:“停一下!” 这里是一块空旷的空地,没有行人,也没有车辆经过,周围也没有房子。车子刚一停下,栾伦杰说:“师傅,对不起,请你下车!”那司机看到栾伦杰身材高大,沈志定手中握着一把短刀,心里早就明白,也不说话,变乖乖地下了车。 “为了保险起见,还得请你配合,我们只想借你的车子用一下。”于是两人一起动手,三下五下就把他绑了起来,并用一块白毛巾将他的嘴给捂了起来,放到了路边的杂草丛中。栾伦杰驾起车子,开了一段路停下,把预先放着的三只五十斤装的空油漆桶搬到了车子上,再继续往加油站开去。 第一百三十五章 达通商厦低楼是出售床上用品和帘布为主的,它的三面是卷帘门,保安住在北边的侧门内。在通往二楼的楼道上放着几只大纸板箱,是二楼男装商场放置的。商场关门的时间是晚上九时,二十时三十分张万、王千、李贵进入了达通商厦,从一楼到了二楼,又到三楼,又从三楼下来。张万躲进了垂挂着的长长的帘布后面,王千跳进了纸箱内,李贵见两人都已经藏身了,就踱到了一楼地下室的入口处,倒退着走了两步,系鞋带似的蹲下,突然躲到了地下室里,那里是商厦发电机房。为了预防停电商厦准备了发电设施。二十点三十分后,保安从三楼开始关灯,直关到了一楼,然后到住处扭开电视的开关看起电视来了。 整座大楼一片漆黑,黑暗中张万王千李贵三个出来了,聚在黑漆漆的楼道上。张万说:“我先给栾兄发个信息。”说着,他就取出了手机发了一个短信——“大楼一片漆黑,我们在楼内待命!”过了一会儿,张万的手机发出了震动,打开一看正是栾伦杰发来的回信——“耐心等待!” 深夜十一点钟,张万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打开一看是栾伦杰发来的——“从内部打开一道门,把油料拿进去!” 于是三人着手开锁,但他们一时不知怎么开,倒反而把卷帘门弄得发出了和声。 保安关了电视电灯正准备休息,还未入睡,过了约莫二十分钟,他听到似是卷帘门抖动的响声。响声停了一会儿,接着又是一阵响,这一次持续了较长的时间。他悄悄地穿了鞋,开了住宿的边门,到了商场内察看。 当他伸手正要扭电灯开关时,突然一只手堵住了他的嘴巴,两手被扳到了身后,两个人将他按倒在地上,并迅速将他捆绑了起来,放在一边。他看到有人从他的腰上取下了卷帘门的钥匙,不一会儿门被打开了,又进来了三个人。 这三个人是栾伦杰潘志南沈志定,他们把汽油从一辆小货车上搬到了人行道上然后提进了商场内。 潘志南退出了商厦,像一只老母鸡一样躲在车棚里,他的任务是瞭望,要是有什么动静,就用手机短信同时发给里面的人。他们都预先把手机的铃声模式设置成震动状态。 商场的一楼是被服商店,里面叠放着各种面料、不同档次的被子、毯子等床上用品。 五个人聚在一楼,栾伦杰轻声地命令:“张万阿贵,把油搬到三楼浇泼,王千老沈二楼浇泼,我在一楼,你们浇了等我的命令,注意手机。点火后立即撤退,一定要快速!”说完,立即分头行动,栾伦杰在一楼浇了油后退到了商厦后的车棚屋下,立即用手机下命令。 三楼先接到了信息,点火后撤退到了二楼。二楼的两位也立即点火,撤到了一楼。四人同时在一楼点火后退出了商厦。六个人同时上了一辆扣了来的出租车,由栾伦杰开车飞也似的向北飞驰而去…… 第一百三十六章 小蓓蓓站在路边,向着车子来时的原路往回走。这里不是公路而是一条废弃了的机耕路。在这没有灯光,看不到一个行人的黑夜,她摸索着前行。她知道哭泣和叫喊是没有用的,只能靠自己的智慧和力量。 走了很久,她坚信,离城市更近一些了,因为她看到了远方的汽车静悄悄地驶过,车灯从远方的地平线上无声地划过。一辆过后,等好一会儿才又有一辆驶过,有时还有好几辆车子接连驶过。 她想,那里是公路,要是到了那路边上,只要拦一下车子,好心的叔叔阿姨们一定会将她带回到城里去的。于是她就往那条路的方向走去,可是没有通往那条公路的小路,她只好借着星光在田间不住地往前走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却总是不能到达那条公路。她判断公路是近了,因为车子开过时的响声是重起来了,然而她大吃了一惊,原来横在她前面的是一条平静开阔的河面。河水是乌黑的,只有倒映在河里的星星眨巴着眼睛。于是她又只得沿着河岸走,她不知道往哪一个方向更好,也不知道水是往哪一方向流的。 走着走着她又渴、又饿、又累,先是想到河里弄点水喝,但河岸与水面还有几尺的距离,他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她怕滑到河里。肚子叫得厉害,在家时她可从来没有饿过肚子,随时可以吃各种零食,超市里有各种精美的食品,随时可以买吃。她走着走着就再也走不动了,只得选了一处草地坐下来休息一下。这一坐下,就做起了如同《卖火柴的小女孩》那样的梦来了……直至了第二天的早晨,太阳上山的时候她才醒过来,是一只小青蛙从地面上跳到了她的脸上的时候将她惊醒了。她一张开眼睛就看到了那只漂亮的小青蛙,它在向她眨巴着眼睛,然后好像在责怪她。她没有理睬这只漂亮的小青蛙,它跳走了。 太阳升起来了,田野在她的面前展现了美丽的图画。小花在争奇斗艳,争相开放,各种形状,各种颜色的都有,真是美不胜收,目不暇接;小蝴蝶的翅膀被露水粘湿了,飞不动了,只停在草叶上就像彩色的鲜花一样一动不动。小蓓蓓就沿着田埂,直到了河边,也不管了东南西北,就只顾走着;走累了就坐下来歇一会儿;歇了一会儿又继续往前走。这样走着歇着,歇着走着,就看到远处的房子了。 又到了晚上,天黑下来了。她又开始焦急起来了,她想晚上睡到什么地方去呢?她摸着黑走过了一条宽宽的有护栏的大马路。那围栏也不高,只到了她的胸上,下面还空着,她就从下面钻过去了。有一辆大车子飞一般的过去了,车子一过,天就立即黑下来了,不过她还能看到周围的景物。她跑过了公路,到了对面,在三叉路口的地方,坐下来休息一会。她要先看清该往哪一个方向走更好些。她看到了前面是一片工地,正在造一座高大的房子,脚手架像蜘蛛网一样,房子像蜂窝一样,大吊车的钢铁的巨臂伸到了房顶上。她好奇地看着眼前的景物,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大楼房下的那座不起眼的小矮棚子上。因为她看到那里有一豆昏暗的灯光在亮着。她想:可能里面还有人或许可以像童话的故事里那样,见到一个善良的老大爷或者老婆婆。他(她)会收留她,给她饭吃,给她衣服穿,也给她睡觉。于是她又来劲了,就继续的向着那小棚屋走去。走近了她才看到靠近马路边的一条电线杆上还有一个小木牌,写着“小卖部”三个字。她把那几个字读了三遍。根据她的理解,那小屋一定是出售吃的东西。她走到了屋前的空地上,看到好几辆破自行车,一些破车胎,一些破木板之类的东西。屋子的门关着,屋里亮着电灯。她蹑手蹑脚的到了门口往屋里看看却见不到有人,她正想敲门,忽然想到要是别人把她当小偷了呢?要是把人惊醒了呢?她这么想着不敢敲门,就离开了那扇门。 当她刚一离开,门却开了,走出一个身材高大,一脸胡茬的男人,小姑娘就连忙躲到了一辆破自行车的后边,然而那人却正好走向那辆破车。她躲避不及,被他发现了。 “你躲在这里干什么?快出来!”喊话的是一个老人。 “老伯伯!我不是小偷!”蓓蓓说。 “那你躲在这里干什么?” “我找不到家了。” “唔!找不到家了,你是哪里来的,干什么的?” “老伯伯,我是宁波人,被坏人绑架了,我逃脱的。” “被坏人抓的?怎么抓的?” 于是小姑娘把事情的经过很简单地说了一下。她说着,说着哭了起来。 那人被小姑娘的话说动了心了,连忙说“有这样的事,你肚子饿了吧,快出来。”于是那人把自行车掇到了一边,拉着那小姑娘的手,到了灯下一看,果然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小姑娘。心想这孩子这般乖巧伶俐,要是跟她家里联系上了就还给他们,要是联系不上,就让我将她养大,做我的女儿也还真不错呢。这样想着就先把蛋糕与牛奶拿了一些让她吃着,然后用热水给她从头到脚洗了个干净。 小姑娘突然看到了柜台上的电话机,说:“老爷爷,我可以打电话吗?” “可以呀”那人说道。 于是小姑娘开始给家里拨电话了。 此时,闹钟的时针指向午夜十一时三十五分三十五秒。 第一百三十七章 午夜十一时三十五分三十七秒,电话铃突然响起来了,在静夜里,显得特别的刺耳,柳诗鸣与碧云同时从酣睡中醒了过来,柳诗鸣伸手抓起了话筒。 “喂!”柳诗鸣喊道。 “……呜!……呜呜!……”从电话的那一边传来蓓蓓的哭泣声。 “蓓蓓!”柳诗鸣对着话筒大声呼唤着,却把头扭过来看着碧云。 碧云霍地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把毛毯翻到了地板上,绊了一脚把整个身子扑向了丈夫。柳诗鸣把话筒交给了碧云。 “蓓蓓!蓓蓓!蓓蓓!你在哪里?”碧云急切地喊,“蓓蓓,我是妈妈呀!” “……呜!……呜呜!……呜!……”电话里依然是蓓蓓的呜呜哭泣声。 “别哭,宝贝!你在哪里?”碧云焦急地问。 对方仍然是哭泣。 “我是管场的,”电话那头说话的是一个带有宁波口音的中年男子,“你孩子在我这里。这样吧,你讨一辆车子过来,就是丹东路与松兰路交界之处。那里有一座正在建造的大房子,就是华象大厦建筑工地东边的那个小店,我门开着,灯亮着,你马上就过来好了,我等着。” “去吧!我们快去接蓓蓓!快!!”碧云说。 两口子从后楼梯直跑到了大街上。这时恰有一辆出租车经过,柳诗鸣挥了一下手,车子嘎的一声停在了他的面前。两人迅速地上了车子。 “快!快”柳诗鸣对司机喊道,“华象大厦工地!就在松兰路与丹东路交叉口上。” 就在此辆车子离开的同时,女福商场的窗户上闪耀着火光,火光迅速扩大…… 出租轿车到了华翔商厦工地停下。工地东侧一座低矮的小棚屋里射出昏黄的灯光,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老人站在门口,显然他是在等待着那辆车子。柳诗鸣与碧云下了车子径直往老人走去。 “大叔!我们是来看孩子的。”柳诗鸣说。 “屋里呢!”老人说道,“刚洗过澡,也吃过一点东西了。” 正说着,蓓蓓叫了声“妈妈!哇……”哭泣着向碧云扑了过来。碧云将女儿抱在怀里,把脸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脸上,禁不住也流下眼泪来了。 柳诗鸣正不知如何感谢这个身材高大,一脸胡茬,心地善良的老人的时候,那店主人开始说话了。老人细细地端详着柳诗鸣的脸,惊讶地说:“啊!怎么,你是复生呀!你…你…你……”他说着话的时兴奋地,胡子也在发抖了。 柳诗鸣讶异地抬起头来,打量着店主人,可是灯光太阴暗了,根本看不清对方的面目。一个老头子,乱蓬蓬的胡子,脸却消瘦,眼窝也陷了进去,嗓子也嘶哑着。 柳诗鸣看了好一会儿才看出他就是金士元,结巴着说道:“啊!……啊呀!你,……金兄呀!” 金士元伸过了一双粗糙的大手,紧紧地握着了柳诗鸣的双手。 “金大哥呀,你……”柳诗鸣惊异万分,双手颤抖,喉咙里像梗着什么东西,话也说不出来了。 “真想不到呀!”那店主人不紧不慢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我们会在这儿见面。” “没想到吧,柳老弟……” 金士元说。 金士元也把丢了钱包和电话号码,找不到柳诗鸣一事也说了一遍。两个患难兄弟久别重逢,有千言万语,一时也不知如何说起。两人正说着话,远处传来火警的警笛声,出租车司机进来说:“那边火灾了,好大的火呀!” 碧云怕孩子吓着脱下外衣盖住蓓蓓的头,柳诗鸣与金士元也出门来看,只见市中心那边有一处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柳诗鸣心底里想道:“看这位置,似是‘女福’呀!”于是急回头对金士元说,“金兄,改日再来看你,我们得回去了。” 碧云心里也有不祥的想法,也没有说出,只回头对金士元说了声谢谢,便急忙弯身进了车子。 第一百三十八章 车子似飞一般地急驶,到了临近女福商场的时候,两人的心收紧了。车子在离火灾现场一百公尺处停下,两人下车,柳诗鸣把一只手按在女儿的身上,看着碧云叮嘱道:“你要照顾好孩子,我去看看!”说着就向现场跑去。 碧云追上去喊:“仔细!阿鸣!……” 还没有等她说完,已经不见柳诗鸣的身影了。 柳诗鸣仰头看着楼顶上已经窜起了滚滚的浓烟了,他清楚楼房的结构,楼道的转向,营业人员住处的位置等。现在,他所担忧的是住在四楼北面的四个营业员的生命安危。 他焦虑地仰望着火魔占据的大楼,火光映红他的脸。火舌正从二楼、三楼的窗口呼呼呼地往外冒出来。 时间不允许他再作别的考虑,他毫不犹豫直冲到楼下临时停车的棚子里,取了一把梯子,但架不到四楼,只能搭到三楼的雨篷下。消防车正对准窗口和楼顶喷水。他迅速地爬到了梯子的顶部,攀住了窗台,用拳头打开窗户上的玻璃,鲜血从他的拳头、臂上和颈部直往外冒。他翻身进入女营业员的房间。屋里共住着四个人,她们慌作一团,正在用床板将门顶住,她们企图把火挡在门外。 “快!快!”柳诗鸣命令着,着手把床单撕成条条,然后连接在一起。何丽丽与其他的营业员都跟着撕床单,把两张床单撕成十多条,连接成一条长绳。 “快!缠上!”柳诗鸣捉住了一个女营业员的腰就扎,喊,“抓住,下面有梯子,站到了梯子上就立即解开,放手,快!……吭吭吭!”可是这个女人还不敢下去,柳诗鸣将她抱到了窗台上叫:“小心!下去!”那个女的还不肯下去,手死攀住窗台不放。赵一剑就一把将她推了下去,并拉住绳子,她在空中晃荡了几下才把脚在梯子上站稳,立即把绳子放了上来。用同样的方法又救起了两个。这时火已经烧着房间了,屋里只有他与何丽丽两个人了。两人全身都被浓烟包裹了起来。 绳子已经断了,不能再用了,柳诗鸣叫道: “脱下裤子!快!”赵一剑命令,“吭,吭吭!……快!” 柳诗鸣自己脱下裤子,解下腰带,把腰带与裤腿缠在一起,可是还不够长。何丽丽也脱下裤子,赵一剑接过何丽丽递过来的裤子将她的裤腿与自己的裤腿缠在一起,又扯下窗帘,撕成三片,接在一起。 “下去!吭吭!” 柳诗鸣说,“抓住这一头……快!吭……吭!” “你先下,你……你……你!”何丽丽说。 不允分说柳诗鸣已经把绳索的一端缠到了她的腰上,并将她抱住往窗台上送。何丽丽从窗台滑了下去。 “抓紧!抓紧!……”楼上传出赵一剑的大声喊叫声。 何丽丽顺着梯子滑落到了地面,被地面的消防人员救了起来。这时柳诗鸣在屋子里已经呆不住了,他手攀住窗台滑落到了三楼的雨篷上,站不住又掉到了二楼的雨篷上,最后坠落到了地面的人行道上。 第一百三十九章 碧云抱着女儿从车上下来,身后跟着她的女营业员,她们簇拥着碧云向急诊室跑去。 “怎么样?怎么样?你们……”碧云气喘吁吁向从急诊室出来的护士问询情况。护士没有理她,或者没有听清楚她的话,急匆匆地排开人群穿过走廊。 急诊室的门关上了,碧云和她的营业员、保安人员、伤员家属及其他前来看望的人们都被关在门外。他们一个个神色惊慌,谈论着与火灾相关的一些情况:这场火灾烧死商场保安人员一人,重伤两人,轻伤三人,烧毁所有商场的存货和商品;整座大楼被火烧毁。三楼女福商场的经理柳诗鸣的左腿脚裸粉碎性骨折,女营业员何丽丽右腿股骨折断…… 柳诗鸣与何丽丽都被送进手术室内。 手术之后,何丽丽与柳诗鸣先后从手术室推出来,送到了住院部。 碧云先到住院部安顿了何丽丽,随后就到了柳诗鸣的病室。 她挨着柳诗鸣的病床,紧抓住他的一只手贴到了脸上,说不出一句话,两行热泪流了下来。柳诗鸣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他爱人的手,说:“会好的,坚强一些!我们还要重新开始。”碧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赵一剑和其他几个保安进来了,他弯下腰,拾起柳诗鸣的一只手,问:“没有大问题吧!” 柳诗鸣勉强笑了笑说:“没什么,很快就会好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还可以重新来过。事已至此,大家也不必惊慌。”说着,他看着碧云,说,“工资照常发放。”碧云点了点头。 柳诗鸣目光注视着赵一剑说,“商场烧了,还有许多事情,你得参与处理一下。有什么问题可以给我打电话也可以问云姐。” 赵一剑说:“你放心养伤吧,我会尽力的。那些营业人员怎么处理,是不是可以通知她们回去了。” 柳诗鸣说:“遵从她们自己的意愿,在她们找到工作之前,工资减半发放,否则她们无法生活,养老保险金照常上缴,直到她们在别的单位找到工作为止。”我可能要休息一个月,或许更长时间,这段时间,你必须帮我做好灾后的工作。辛苦你了。“说着话时,柳诗鸣紧紧地握住了对方的手。 “你租一个房间,通知大家集中一下,我有话说,把工资也发了。” 碧云对赵一剑说。 “好的。” 赵一剑说。 赵一剑出去后,碧云说道:“阿鸣,我想,这大楼并没有烧饭,没有燃气,也没有汽油或其他燃油,也不大可能有其它火源。起火的时间应该是我们离开这座楼房稍后一点,而这个时候,根本不可能有谁会带着火进商场的呀。” “是的,” 柳诗鸣说,“我当时就怀疑是纵火。是谁干的呢?为什么要纵火呢?我看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们。” “你是说栾伦杰吗?” 柳诗鸣点了点头。 “我也这么想,我确信无疑。他们逃不了的。”碧云说,“不抓住这些歹徒,就没有我们的安稳日子。这一次,他们逃不了啦!” “你立即就去向公安局刑侦队汇报前段时间发生的那些事情,也可以叫他们来,让我来补充说明一下。” 柳诗鸣说。 碧云说了声好的,就拉着蓓蓓的手向门外走去。她拦了辆出租车径直到了公安局刑侦队把发生在前一个时期的如绑架敲诈案、寻衅滋事案、离婚案等情况作了如实的反映。公安部门认为碧云提供的线索对于破获此案很有价值,决定立即组织专案组,展开抓捕行动。 第一百四十章 两个月后,柳诗鸣康复出院了,何丽丽则在一个月前就出院了。 出院那天,赵一剑何丽丽等几个也都来了,大家忙着把东西整理起来装成几个大大小小的包裹。碧云已经在南仁宾馆附近租了一个套间,在这之前,她与女儿一直是住在宾馆里的。车子在外面等着了,是一辆面包车,正好坐得下五六个人,也能装得下这些东西。车子到了住处,大家把东西都搬进屋里。 碧云说:“我们好久没有聚过了,今晚我们好好的聚一下。” 柳诗鸣说:“好,我也这么想。现在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我们是兄弟姐妹。以后也一样,任何情况下都要保持联系,都像亲兄弟姐妹一样,同舟共济。” 大家都兴高采烈,喜形于色,脸上看不出半点儿火灾投下的阴影。 “我们还是到那个南仁饭店吧,这里有一个大包厢,我们也曾聚过的。”柳诗鸣说着转过头对赵一剑,“你打个电话去问一下,是否被订了,如果没有就定那边吧。” 赵一剑打了电话说没有订下,于是柳诗鸣将手一挥,拦下了几辆出租车,大家向那里进发。只不到十分钟,女福的佳丽们和男仕们就在这家饭店最豪华,也是全城屈指可数的包厢里围聚了。 饭店的服务员将茶先端上来了,碧云与何丽丽去点菜,柳诗鸣说:“姐妹兄弟们,今天我们是非常时期” 柳诗鸣说:“两年前我与碧云带着孩子,离井背乡来到东皖,一没有关系,二没有资金,看中了目标,就上马了。现在的条件比那个时候是好多了。虽然遇到了大火,但人际关系也有一些了,本钱起码比起当初是硬了一点了。只要顺利,只要齐心协力,我们这些人不能算是笨的,一定能有一番轰轰烈烈的作为。” 大家说了一会儿话,接着酒饭都上来了,柳诗鸣提议大家每人都吃一点酒,然后酒量大的多喝,酒量小的少喝。喝了酒,吃着饭,其间也唱了几支歌,大家热闹了一番。饭后,诗鸣领着大家又到了火灾现场,清冷如水的月光下,那里是一片焦黑。想起当时的繁盛,都心事沉重起来。接着,赵一剑和何丽丽告辞回去了。随后大家也都各自走散。柳诗鸣与碧云就领着孩子又在人行道上蹓跶了一会儿。正当他们决定回去的时候,看到有一个人走了过来。 柳诗鸣凝神细看,却原来是常送信报杂志到商场的邮递员老张,迎上去说:“张师傅呀,好久不见了。” “是有几个月了,我一直等着,你们住哪儿了哇?”邮递员说着话时把一大叠信件和报纸递给碧云,“这是你们女福的邮件,有报纸和信件;这是一封挂号件。两个月来的报纸,我们不知道你们的地址,所以无法投递,现在给你们吧。还有以后的邮件,告诉我一个地址,我们可以送过来。” 柳诗鸣写了个临时地址递给他,老张说了声“好的”就走向了夜色中。 两人带着孩子回到了住处,碧云先拣出她喜欢读的时装杂志,忽然内中掉下一封信来,捡起来一看,却是法院寄来的挂号信,柳诗鸣接过来打开看了,对碧云说:“准了!” “什么准了?” “判决准予离婚。鉴定结论也出来了,孩子当然是我们的。” “早就该准了的,”碧云说,“我们的关系也合法了!” 碧云把信接过来,看了一遍,按到了胸口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两人看着窗外的天空已经黑了,屋子里也没有亮灯,透过夜空看着对面的女福商场黑漆漆的一片。 柳诗鸣说:“和平年代,可是我却感觉不到和平的温馨,我们好像每天都在战争中。回首往事,‘战争’是那样的激烈,险些儿死于歹徒之手而葬身鱼腹,后又有两次,差点儿被葬身火海了。而所有这些都与这伙歹徒有关,现在我们终于合法了。我们终于胜利了。” 柳诗鸣说着话时候,碧云已经靠在他的肩膀上了,她正呜呜地哭泣着,泪水湿透了诗鸣的肩膀。 第一百四十一章 写到这里,读者一定还会有一些事情不是十分清楚,笔者还是再借碧云的日记给大家一个明白的交代吧! 我喜欢唱歌,而我一生中唱得最美的,最受听众欢迎的歌,正是我与我的心中的爱人柳诗鸣一起唱的。此后他坐牢了,于是我停止了歌唱。离开了他,我还能有歌唱吗?我没有唱过一首像样的歌了。当我从文旦节的雷鸣般的掌声中走下舞台后,直到与柳诗鸣重聚的六年漫长的岁月里,我就再也没有上过一次舞台了。但那首歌一直在我的心中回味,歌声一直在我的心中激荡,正如上个世纪的风依然在山谷里回荡。这首歌不但是一首歌,而是我对柳诗鸣的爱的凝结。当初,我甚至于曾经想当一名歌唱演员,甚至于幻想当一名与国内名歌星齐名的歌唱家,但当我离开了我的心上人后,我的心像失去了水份的鲜花一样,我的歌喉像一夜间变成了老太婆的了,我的生命之源也因此而枯竭。在历经了爱情的劫波之后,爱人的再次出现,使阴湿的天空重见天日,旱裂的土地再缝甘霖,爱情重新唤起我的青春,大地回春,我重新有了生命,是他携我再奔前程,再创辉煌。 我自信很优秀,我坚信我的阿鸣是最优秀的,尽管脸上留下被火的伤疤,但我认为那是千锤百炼的精品标记,是他的荣光和我的骄傲。我真的恨不得把他的脸相制作成十亿枚金色的像章奉送给每一个国人,以激励每一个国人去创业去奋斗,而这朵光荣花早就已经烙在了我的心坎儿上了。 我们的女福商场是我们事业成功的标志,然而遭受了毁灭的厄运;当厄运降临的时候,我们真的感谢上帝,是他老人家借我孩子的手向我们发出了逃命的警示。对那场灾难,我们是心有余悸,试想,如果那天晚上不是蓓蓓给我们打了那个电话,我们或许就葬身火海了。当我们的所有的财富都化为灰烬的时候,我们庆幸我们的生命和家庭依然完整,这是我们走向幸福和成功的本钱。 ○○○ 事后我与诗鸣向公安刑侦人员举报了孩子被绑架和曾受歹徒敲诈等事实。我们把一切可能与商场火灾有关的事都说了。凭我的感觉,这火灾必是那些歹徒所为。对栾伦杰,我只能称他为歹徒,我是被绑架的最大的受害者。对我来说遭绑的不只是肉体,更有我的精神,身心的凌迟是何等的残忍呵!然而这些歹徒,还不甘心,居然还想用烈火来烧死我与我的知心爱人。 我们为什么会烧不死,我俩为什么会在火灾发生前的几分钟离开火灾,上帝通过我的孩子,通知我俩逃脱了这场灾难,但我想这是正义的胜利,这是邪恶的失败,这是真爱的力量。 下午我与诗鸣亲自到那个在火灾中牺牲的保安的家中,我俩是作为客人去登门造访的。虽然事情早就处理了,赔偿已经结束,但我与诗鸣觉得有这个必要,对于他的死我们有一种负罪感。虽然对他的死因,他为什么不能脱逃,刑侦判断是罪犯先将他绑扎了起来,使他不能逃脱而被烧死的,但我们却还是倾向于他是在发现可疑的火种或者火灾发生之初为了灭火而被火包围,最后无法脱身,以致活活烧死的。 我们给他的家人包括孩子、妻子和老母亲每人一笔,对他们来说很可观的一笔钱,但仍然我俩仍然无法完全解脱那种深得的负罪的感。我想我们还会来看他们的。 在支付了赔偿和我们所聘用的工人们的保险费和各种应付的开支后,我们已经一贫如洗了。我们不得不向姑妈告急,她为我们汇来了一笔钱,这才使我们三口才能回到家乡。 钱并不属于我们,只有当我们为社会提供一种服务以后,社会对行为人一种报酬,这样,工作着既是生活的意义,也是生存的目标,我们实现了这个目标后就应该回报社会。为我们工作的姐妹兄弟,我的优秀的从业者,因为火灾而失了业。我们在离开东皖前还动用了最后一笔积蓄,我们将它用来支付职工工资和伤亡补偿。虽然保险公司已经给予了赔偿,但我们必须加倍偿还。而且假使如此,我们还以为还得太少。我们把每一个人都作了妥善的安排并且还谋划尽快地重新开办一家商场,首先为原来的从业人员安排工作,我们感到我们有这个责任的。 我和诗鸣必须努力在不远的将来重新创业,办比现在的规模更大得多的企业,这样就可以有更多的就业机会,让更多的工人可以享受各种保险和福利。我们会赚很多钱,我们会用这些钱支持教育事业,或许我们会去办学,会去办孤儿院,去援助很多贫穷读不起书的优秀学子。我们的理想是多么的美好。 ○○○ 不知还是不是值得一提,就是关于我们的恩人、兄长和朋友金士元夫妇。两人完全是为了找阿鸣而到了东皖的,然而到了后却因为丢失了电话号码而失去了联系。我与阿鸣在车站寻找了多次后仍然不能发现,通过登报、电台寻人等多种寻找方法也不能取得联系,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却在一个建筑工地上找到了一份对金大哥来说还算是比较全适的工作。他们开了一家专为工地民工供应副食品的小店。 对我们的商场发生了火灾的时候,两人什么都不知道,虽然他们在报上看到了女福商场发生大火的消息,但他们不知道那个商场是我们开的,他们不可能知道诗鸣和我怎么会变成了一个大商场的老板。像诗鸣这样的一个不久之前从劳改农场回来的人,手中根本没有资金,怎么会摇身一变而成为一个大商场的经理呢?对于这些,我们自己也是不敢想的事。 由于灾后诸事繁忙,我们一直没有去看过两口子,我们一直处于紧张的工作状态,我们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处理这件事情中去了,我俩从来没有这样的经历,我们自始至终都被巨大的损失所震惊,一直处于惊悸状态。在我们处理了诸种事务后,准备回到玉岭的时候,柳诗鸣突然提起要去看看他的好朋友和好兄长,拜访我们的恩人。 我们见面时讲到了那场灾难,便两人惊叹不已,随后这对忠厚的夫妻,还告诉我们另一场灾难,是他自己的愚昧所造成的。他的那家涂料厂,因为担保而遭受的株连,他的所有的前半生所争下的那份产业全都被一场“火”给烧掉了。我与诗鸣同样是扼腕叹息。叹息过后,我们表示重新再来过。我们一起用餐,并一起举杯为未来的美好愿景而祝福。 值得高兴的金夫人蔡素珍已经于两个月前生下了一个儿子,她也还在休息中,我与诗鸣还专门到住处去探望了母子俩人。金士元脸上每一分钟都挂着微笑。新任母亲蔡素珍双眼不时地看着她的白胖的孩子,孩子的小手搭在母亲的胸口上。女主人还不时地凝视着我,不时地打量着我的全身,好像我的全身都使她感到好奇,我感到有点不好意思。而柳诗鸣则只进门看了一下,就与金士元大哥在一起呆着了,两人真的像一对亲兄弟。 ○○○ 在我们两人回到玉岭后不久,一天晚上,诗鸣给我一份近期的《东皖日报》。我看到了在头版显著的位置刊登了一则消息,报道了犯罪团伙栾伦杰、潘志南、沈志定等六人在东皖纵火烧毁达通商城,烧死保安一人,烧伤多人,烧毁整幢大楼及内部财物,直接经济损失达三千多万元。此案公安只有三天就将所有纵火的歹徒全部捉获归案。经公安侦查终结和检察院提起公诉,经法院审理判处六嫌犯死刑,六嫌犯上诉后经高院复核驳回上诉,维持原判,于某年某月某日执行死刑。 彻底地清除了我们的死敌,曾经囚禁我达六年之久的牢狱终于坍塌了,曾经凌迟我的精神的绳索终于烧为灰烬,这对于我来说是值得庆贺的大事,但一提到这件事,我们的心情就高兴不起来。我竟然仍有从火场中逃脱的惊悸不定,忐忑不安的感觉。我紧紧地扳过了诗鸣的肩膀,紧紧地搂着,我怕再次失去他,真的我莫名地担忧,我是那样地,那样深深地爱着他。或许由于激动,或许由于高兴,或许由于有感于往事而惊悸不停,我们两人都兴奋着彻夜不眠。 ○○○ 在我俩到了玉岭不久,金士元却意外地造访了我们,他说,他全家三口一起回来的,是公安机关经济侦查大队为调查关于“关于元珍涂料厂贷款担保事件”而通知他的。他说他已经把担保一事的始末都如实地作了汇报。他还说是顺便来看看我们的,他十分高兴地说看来在林鲁兵和张义满归案后,他所担保的经济损失有望得到偿还。金兄与他年轻的妻子匆匆地跟我们见了一面就走了,他说为了些事他将多次往返于宁波和东皖之间。 ○○○ 在金士元夫妻回东皖后的半个月时间里,报刊电台陆续报道了有关工商局长张义满贪污及其伙同其外甥林鲁兵合谋诈骗一案。原来林鲁兵所谓宁波福田对外贸易服务公司与南美某公司关于纺织品出口贸易一事完全是虚构的,林鲁兵贷款后根本就没有做这一笔生意,而只不过是诈骗的手段而已。林鲁兵贷款后不予归还使银行和担保人蒙受巨大的经济损失。银行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不得不采取拍卖担保方元珍涂料厂抵押之财产的下策。林鲁兵骗取了五百万元的巨款逃之夭夭逍遥法外,而张义满从中得到了两百万元的好处,却以局外人自居,推卸了所有的责任,稳坐局长的高位,继续充当外甥的保护人。 两人将诈骗取得的脏款用来炒房,房价飞涨中两人又从中得到了高于投入数倍的收益。正当两人利令智昏的时候,两人合谋的另一桩金融诈骗案子却露出了破绽,在对与林鲁兵在银行贷款案件的侦查中,由金士元为林鲁兵担保的银行举报,经公安部门的侦查才使真相大白于天下。 法院在对林鲁兵张义满名下房地产进行了拍卖处理后,银行和担保人的损失因此全部获赔。值得庆幸的是金士元的厂房及财产在银行从拍卖中清偿了本息后,全部归还了担保人金士元。金士元夫妻处理了东皖的事务后也将回到宁波,重新开办元珍涂料厂。 ○○○ 今天是我们结婚的日子,在上午八时,政府上班的第一时间,我与爱人亲自到了漩门镇政府办理了登记手续。 我们经与姑妈商量还决定办几桌酒宴,我们有幸请到了诗鸣当年的几个同事和学校的领导,姑妈还请了镇医院妇产科的医生梅姬阿姨和护士林红艳。金士元大哥百忙中也来参加我们的婚礼,但很遗憾他的年轻美丽的爱人素珍却因身体不适没有参加。 婚礼在学校的礼堂里举行,星期六的晚上,学生都放假了,姑妈特意做了这样的安排。学校教师结婚大多在学校礼堂里举行婚礼,为了不影响学生的学习,也都安排在星期六晚上。我与诗鸣都不是教师,但可能因为我是校长的女儿或许姑妈曾是教师的缘故,对我们的要求,校长当即就同意了。 在学校的礼堂里举行婚礼,使我俩感到仿佛自己仍然还是漩门中学的教师,我们本是学校教书时认识并相爱的,如今我们又回到了原点,我们还从这里出发,重新起航。在婚礼上,诗鸣突然向众亲友和老师宣布,他就是柳诗鸣,而不再提起柳复生这个曾经使用的名字。他的宣布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惊憾,因为大家都早有所闻。他对自己的经历只字不提。婚礼很短,只不到一个小时,接下来的时间放映了美国电影《泰坦尼克号》。放映这部电影也是诗鸣的意见,这是一部新片,在漩门还是第一次放映,他是通过一个电影公司的朋友偷借了这部明天才能在全县开播的新片。看完电影,我对自己说,露丝小姐的杰克死了,可我的杰克却一次次地从死亡线上回来了,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我更幸运,更幸福的人了。 人物表 柳诗鸣 27岁,曾用名柳复生,狮山县南溪乡柳后村人,漩门中学语文教师。 碧 云 23岁,玉岭县漩门中学校长章一秀的养女儿,代课教师。 章一秀 53岁,漩门中学校长。 碧彩霞 48岁,章一秀的夫人,漩门中学教师。 金士元 52岁,元珍涂料厂经营业主,宁波某地金家岙人。 蔡素珍 33岁,金士元的妻子。 应万泰 62岁,漩门镇应家湾村人,原漩门中学的门卫。 梅 姬 35岁,漩门镇中心医院妇产科医生,碧彩霞的学生。 栾伦杰 29岁,外号白狼,玉岭县漩门镇栾家桥人,石滩镇神州涂料厂业主。 孟加勇 28岁,外号黑狼,赌徒,流氓,租住漩门镇启春路69弄2号。 沈志定 26岁,赌徒,流氓,栾伦杰的帮闲,住漩门镇启春路69弄2号。 潘志南 25岁,外号矮子南,赌徒,流氓,孟加勇的帮闲,孟去世后投靠栾伦杰。 张 万 流氓,孟加勇在世时的赌友。 王 千 流氓,孟加勇在世时的赌友。 李 贵 流氓,孟加勇在世时的赌友。 胡 钦 外号叫“横三胡琴”,流氓,赌徒,东皖市某小区内有名的无赖。 大黑李 原名李汉仁, 外号“大黑李”,男,35岁,流氓,赌徒。 孔中秉 38岁,玉岭县教育局局长。 栾雪芬 33岁,孔中秉局长的夫人,栾伦杰的姐姐。 黄静雅 22岁,栾伦杰的女朋友,碧云初一同学。 张义满 45岁,玉岭县工商局局长兼局党组书记。 林鲁兵 31岁,张义满的外甥,宁波福田对外贸易服务公司经理。 牛德草 元珍涂料厂的技术工。 马品贵 元珍涂料厂的技术工。 柳 妈 50岁,柳诗鸣的母亲。 阿庆婆 70多岁,柳诗鸣老家的邻居 秀才王 柳后村的老文人。 杨存善 海岛牧羊老人。 何丽丽 碧云所聘的营业员 赵一剑 钱东屏 孙楠 李栖 女福商场所聘的保安。 王德标 45岁,玉岭漩门东方针织制衣厂经理。 陈其敏 律师,栾伦杰朋友。 包正文 玉岭县法院刑事庭庭长。 (附注:年龄均为出场时的年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