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佳人》 家中变故 1915年春 四九城 东四十条 初春的早上还是很清冷的,窗外台子上还结着霜,屋里早已经不烧炭了,听妈说爹爹的酒厂去年没赚多少钱,一切都要从简。 我迷迷糊糊的在被窝里缩着,听见芹儿在院里忙活着,扫帚扫过地面的声音窸窸窣窣的。 厨房里传来阵阵飘香,碗筷被撞的丁儿郎当的响,就知道是葛妈已经准备好了早点要叫我洗漱了。 “我的小姑奶奶呦,非要等到早点凉了你才肯起来啊!” 葛妈推门就进,带着一股子冷风,门被撞的吱吱呀呀的响。 她一向是个雷厉风行的女人:提热水、倒进脸盆、把毛巾浸湿、拿毛巾给我擦脸,二话不说一气儿的做完,等我醒过盹来,已经坐在小马扎上由着她给我扎小辫了。 葛妈手劲可真大啊,嗓门也大的出奇,我经常纳闷她大早上哪来那么大精神头。 但妈说,北京娘们这么勤快麻利的可找不到几个了,外地来的娘们用着也不放心,所以她在我家一呆就是十几年。 我叫汪佳渌,十四岁,是隆祥酒庄的独女,听说爹爹原来也是八旗子弟,但是他跟他们不一样。 我爹不玩鸟,不痴戏,不稀罕玩意儿,更不吃喝嫖赌,唯一的爱好就是在店铺门口学人家做生意,所以我那些叔叔大大也没人爱带他玩,他也不愿跟他们玩。 在那时,做生意是平民老百姓糊口的法子,学做生意就是侮辱贵族。后来清政府下台,贵族不再“贵”了,大多数人继续守着空房子做着美梦,生活作风依旧不改,家族也就慢慢没落。 而我爹爹钻研经商多年,还算懂些门道,卖了老房子,开了家酒铺,慢慢的成立了酒厂,建了一宅半院,我家在东四也就算站稳了脚跟。 我家虽不算大富大贵,倒也富足康乐。我也以为日子会一直这么安稳的过下去。 1916初春 “凭什么赶我走?” 我颤抖地站在宅子口,看着衣服被一件件的扔出院子,机械又麻木地重复着一句话。在这种时候,平时要好的街坊谁也不敢出门做声,都巴不得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 一个看似是头儿的男人瞟了我一眼,回答道: “谁让你爹给袁府供了整整半年的酒,你家不是袁派还谁是啊。小姑娘,这还是好的,现在是中华民国,只封了你家宅子。要是再早个二十年,你爹的人头这会儿就和袁狗的下场一样,挂在城门上了。” 说罢,转身又投入了封宅的行列中。他的语气还算缓和,可在我听来是那么刺耳。 我虽也算是小家碧玉,但是性子却刚烈的很,做事绝不轻易妥协。可此时,我是那么的无助,临近崩溃的情绪一触即发: “我爹娘被你们带走了,现在都没回来,你们到底把他们怎么了!我爹不可能做那种事,不可能的……就算做了,也是无心的…呜呜…”。 我实在支撑不住了,这两天发生的一切都让我措不及防: 前天下午爹爹慌慌张张地回来,晚上和娘出去了就再没回来,听葛妈说是被政府的人带走了。 而今天一大早,就有人气势很足地拿着民国政府的封条,把我们都赶了出去。 他们倒是什么都没搬没动,却检查的很仔细,确认没有什么“可疑物品”后,就迅速贴了封条离开了。 临走时,刚刚跟我说过话的男人欲言又止,最后在我耳边小声说了句: “小姑娘,现在都是民主社会了,你爹也没犯多大的罪,没人会拿你爹娘怎样,怕不是你爹娘到塘沽坐船逃走了吧。” 简单的一句话,却似最后压倒我的一根稻草,我不管不顾坐在胡同口,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我当然不愿相信他,但是不论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我都没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一切。 这时,天突然开始打雷,我也不管不顾,更加凄厉的哀嚎。 “行了行了,有完没完,还过不过了!” 一只大手突然把我扥起来,开始收拾被扔落在地的衣服,麻利裹了个包袱,抓着我就往茶铺的方向走。 到了茶铺坐下后,我才揉开哭肿的眼睛,看着葛妈,更感觉到委屈,眼泪又连珠串似的往下掉。 葛妈眼里闪过一丝心疼,随即又换上一贯的坚定的眼神: “不许哭了,要想活下去、活的好好儿的,就听我说!” 我用了半分钟:擦干眼泪,擤好鼻涕,喝了口热茶,然后抬起头看着她。 “渌儿啊,你这前十五年过的太安逸了,不能再这样儿下去了,你知道外面有什么人呐,也是时候长大了!你爹妈现在不知道去哪了,你要学会自己生存,找点事做。” 葛妈表情很平静,语气也很平淡,短短几句话不知不觉的就安定了我的情绪,也让我又有了反驳的力气。 “葛妈,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生活下去了,我什么都不会能做什么呢?我想等他们,他们会来接我的!” “你准备等到什么时候儿呢?他们十天不来,半个月不来呢?或者他们真的出事了呢?” 葛妈说这话的时候很认真,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我突然觉得她怎么能这么冷血,就好像在讨论不相干的人一样,鼻子一下又酸了。 “你不想弄清楚他们到底去哪儿了吗?我总觉得,他们还活着。” 听到这番话,我突然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对面那双充满血丝却依旧清澈的眼睛,没有波澜,那么值得信任。 我忽然又仿佛得到了力量,我相信葛妈,从小到大她一直是我的依靠。 “我也觉得他们不会有事。” 我说给她听,也说给自己听。 “渌儿,不管你要找他们还是等他们,先要确保你自己要活着啊!” 她突然提高了音量,大手重重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觉得心头一热,不顾茶馆里的人的眼光,从板凳上跳了起来: “葛妈,你教我该怎么做!” 只见葛妈笑的眯着眼睛,从来没见她笑的这么美过。从这一刻,我打从心里认她做亲妈了。 初到“茶室” 葛妈给我的法子便是要我找活儿干,自个儿养活自个儿。可我怎么也没想到,这活竟是在石头胡同的“茶楼”。 在北京,大栅栏附近青楼妓馆云集的八大胡同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这石头胡同,更是以众多所谓的茶室实则为妓院而闻名。 葛妈跟我顺路,于是便搭驴车往南走,整整一天,到了前门的时候已经入夜。 下车前,葛妈叮嘱我: “你现在的身份,怕是哪儿都去不了了,在这种地方当伙计也算是个出路。记着勤快点,机灵点。我托了这儿伙计主事的芹姐照看你,说你是我远方侄女。问你就说你叫渌儿,记住了吗?” 我点了点头,经过这一天,我似乎一下子沉稳了很多。 跟葛妈告别后,我才意识到四下一片漆黑,我赶忙顺着有灯火的地方走,车夫说那里就是八大胡同。 还没走到胡同口,眼前的景象就使像扎了根似的,挪不动步子,不知所措: 胡同口外,车夫都排好队了似的靠在墙根为大轿车让道。许多貂裘豪客进进出出,未走进胡同,便已能听到莺歌燕曲。 进去才知,这条条胡同倒是敞亮宽阔,特征明显,坡上却都是簇簇胭脂不断。而石头胡同林林总总也有十多家妓院,每间“茶室”门口都有那么几个张罗的窑姐儿。 我迈着步子,飞速地穿过熙攘的人群,顺着地址很快找到了清月阁。 清月阁是一栋不同于其他茶室的西洋三层小楼,这种设计我原来在书上读过叫做维多利亚式建筑,这种建筑特点在于它尖尖的屋顶和屋外栏杆围绕的走廊和露台。 经过跟看门的解释后,我见到了芹姐,便去安顿一切,准备干活。 这里并不大,从后门进去后,可以看到一个小小的花园。花园左侧是下人住的别馆——一排排连在一起小木屋。而花园右侧便是厨房和浣衣间。正对着花园的就是主楼清月阁了。 据说清月阁只有一层是用来招待客人的,二楼则是“小姐”们的房间,三楼是东家办公的地方。然而三楼没有东家的允许,是任谁都不能进去的。 换好了衣服,我便听从芹姐的吩咐,从小木屋一阵小跑到清月阁准备干活。芹姐长得胖胖的,第一眼看上去就给人慈眉善目印象。人很温和又耐心,一点也不像北京老妈子那般急性子,对我也颇为照顾。 “清月阁是咱石头胡同最大的“茶室”,东家姓许,是南方来的生意人。咱这的姐儿在八大胡同都是数一数二的。哝,那就是清月阁的头牌珺瑶小姐,跟着老板一起从南方来的。这珺瑶小姐弹琴唱歌那是一绝,你还真是赶上了,平时珺瑶小姐可是轻易不会出山啊。” 我抬眼看向二楼,瞬间看的痴傻了。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女人: 肤如凝脂,双眸如碧波,那腰肢纤细不盈一握的样子连我这个女儿家也是痴醉的。最不一般的是,她生的浓眉大眼,轮廓分明,颇具异域风情。然而她腮边却丰满,笑时挂着两个对称的梨涡,少女的活泼娇俏立显。 只见珺瑶小姐穿着鲜见的黄色洋装,头戴白色纱帽,丝绒的手套那么贴合她的手臂,她魅惑的双眼向下看着,步子一摇一摇的,我没见过谁走的像她那般得体又风情万种。 然而她只是从房间出来走了个过场,楼下的豪客便已一阵喧腾与呼喊,个个吵嚷着要出重金来换珺瑶小姐弹奏一曲。 我摇了摇头,按照芹姐的吩咐收拾着客人打落一地的残羹和酒杯。如今对于我,好好干活是最实际的。 “哟,这是新来的丫鬟啊,抬头我看看。” 我低着头收拾着,鼻子前却突然传来浓重的胭脂味,下巴被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抬起。 “模样生的真是俊俏,倒不全似北方女子那般粗糙。可这块头,倒是大了些,实在不像是汉人女子玲珑的体态。” 映入我眼帘的是一个身着鹅黄色羽毛短裙的女子,像是刚在台上演出完的舞女。额头上还是汗津津的,红扑扑的的脸蛋和那圆圆黑黑的眼睛甚是讨人喜欢。 然而我却不喜欢她这样说话的方式,经过这一天的折腾,我也是像是吃了枪药似的: “姑娘真是说笑了。我娘亲有汉人的血统,我算是满汉结合。自然不似满人也不似汉人了!” 刚一开口我便后悔了,我全然忘记了承诺葛妈的事情,又当自己是府上那个人人疼爱的大小姐了。 “扑哧。你这丫头真是伶牙俐齿,全然是说不得呢。我叫兰嫣,是这里的舞女。你叫什么?” 兰嫣似乎毫不介意,自说自话的拉起了我的手。此刻,我的脸通红,更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 “我叫渌儿,是新来的杂工。” 我抬起头,真诚地说道。 “好的,渌儿。今儿个起就跟着我吧。我在这清月阁好歹也是说的上话的。不跟你说了,我要去准备下一首歌了。” 兰嫣风一样的走了,我才想起刚才芹姐提过二号头牌就叫兰什么的。醒过神来,看着客人弄乱的桌子和地板,我才继续拿起扫帚。 神秘男子 我来到清月阁已有数日,渐渐的掌握了清月阁的地形和规矩。 清月阁总体来说是一个中西结合的妓馆。一层是一个歌舞大厅,小姐们可以在舞台上唱歌跳舞,台下也有近二十张雅座供客人观看。而在舞厅周围围绕着的是大大小小的包厢。 同时除了几个知名的小姐属于卖艺不卖身的“艺妓”以外,清月阁也有许多真正的窑姐儿陪着客人们吃喝玩乐。 而我们这些杂工不仅要整理客人留下的残局,同时还要帮妓女们浣洗衣物,清理房间,上酒上菜也是必不可少的。由于杂工中只有我一人是女子,大家也都让着我,活儿还不算太多。 “渌儿,咱俩快些把大厅的每张桌子都拿皂子水抹一遍,再过半个时辰客人就要来了!” 跟我同为伙计的小四儿风风火火地端着木盆和抹布跑向大厅,回头嘱咐我道。 “欸!”我赶忙小跑跟着四儿。 “今日有许多大人物要来呢,咱要是碰上,没准能看见齐少爷一眼。” 四儿拧着抹布兴奋的说道,那神态就像那些个公子哥迷恋戏子那般,让我看了怪不舒服的。 “齐公子是什么来头,有这么稀罕?你瞧你那个样子。”我调侃他道。 四儿放下手里的活儿,惊讶的看着我,眼睛瞪的有铜铃般大: ”齐公子你都不知道,真是个土包子!” 他见我仍是没什么反应,干脆搬了把板凳,坐在我跟前絮叨了起来。 四儿没什么文化,讲的也是乱七八糟的,不过我还是从他的话语中明白了个大概。 在清月阁这些豪客中,不乏有头有脸的商人和读书人。在这其中最出名的当属琉璃厂第一倒爷齐府少东家齐羽。 这齐羽倒不是说家世有多显赫过人,他的祖先也不过是盗墓高手罢了。而让他在清月阁中出名的原因是他长了一张连女人都会妒忌的妖精般的脸,谁多看一眼都要被吸引进去。 而同时他的能力绝不逊于他父亲,这几年在古玩界混的风生水起全凭他一双能瞬间鉴别真伪的眼睛和他那三寸不烂之舌。 当然这齐羽并非好色之徒,也并非朱门酒肉之辈。他之所以经常光顾这里,一是因为这里达官显赫经商之人颇多,清月阁的的包厢常常成为他们的生意场所。 二是据说齐羽十分深爱着清月阁的三大头牌之一的素菲,而素菲小姐却不是很领情,一次也没同他出去过。 “菲菲红素轻,肃肃花絮晚”,我头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已然觉得不俗,见到素菲本人更是讶异。 这素菲小姐的五官一眼看上去并无十分惊艳之感,只觉她身形纤细,一头黑发如丝绸般顺滑浓密,肤白胜似常人。 然而久了就发现她平日喜着素色旗袍,有着旁的女子没有的空灵和淡雅的气质。眼中时常流露出不谙世事、云淡风轻的安逸与豁达之色,全然看不出像是风月场所的女子。 我时常想,这清月阁的东家真是不一般,选出的女子个个出色,若换我是那些公子哥们,也一定会为她们倾慕。 夜幕开始降临,清月阁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不到戌时,客人已经尽数坐满,厨房的点单也是一波接着一波。我平时虽没做过什么粗活,倒也还算伶俐,有条不紊地端着盘子和酒壶,还像是那么个样子。 “渌儿,快着把烤鸭和茅台端到天字雅座,艾窝窝和豌豆黄端去雅兰间!”厨房的师傅催促道。 雅兰间是清月阁最大的包厢,在一楼的最里端。今日小四儿似乎忘记点上四壁的灯,黑灯瞎火的我是全然看不清道儿。 我既要顾及着盘中的点心不被颠坏了形状,又要赶着时间送到包厢,让我在这回廊里可一通好走。 “在这数把个月了,你摸清他的底细没有?” 声音传自回廊和花园的交界处,是一个男子,语气慵懒却不可违抗。 “我见都没见过他几回,他总是外出,要么就把自己关在三楼。你知道的,除了他的心腹赵哲以外,谁都不能进去。” 回答的是一个女子,由于声音太小,我分辨不出是谁,但我意识到我听到了别人的谈话,而且显然他们是不想要别人知道的。 说实话,我根本不在乎清月阁哪个姑娘是不是探子混进来的,我只要自个儿能在这安安生生的待下去就行。 而现在这个情形,怕是安生不了了。我手上拿着这么多东西,若是走便会惊动他们,最严重或许会被灭口。而我不走,他们只要一转过弯便会发现我,结局是同样的。 突然,他们转向我这边了,我急的双手冒汗一下子没拿住手中的托盘。眼看着托盘就要摔落的稀碎,估计我的下场和它是一样的。当下我连死的心都有了,闭起眼睛心里大呼:爹娘救我。 然而我并没有听到托盘掉落在地上的声音,我睁开眼睛,看到一只有力的手稳稳地接住了它: “哟,原来是你啊。又在这里勾搭我们的姑娘?我正要把点心送去你们的包厢,一起走吧” 来人从我旁边走了几步,站在月光下,我彻彻底底地看清了他的面貌:他有着挺拔的身形,身着深蓝色西装,脚上穿的棕色皮鞋一尘不染。 他皮肤的颜色像是晒过的麦色,然而是那么均匀又好看。操着南方口音,五官深邃鲜明却不似北方男子那样大气,透露着少见的一种柔和。 从我的角度看不到那一对男女的相貌,只听那慵懒的男子笑了笑,应了声好。于是他们便一起向着雅兰间的方向走了。 我半天才回过神来,想起厨房还有很多菜没上,于是慌忙地跑进了花园,全然不知背后有一双深邃的眼睛在看着我。 “小姑奶奶呦,你去哪儿了,”我赶到厨房,看见小四儿急的直跳脚,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大厅的菜我都上齐了,现在我要去门口给客人引路了。你把这只烧鹅送去雅兰间再回来拿几个杯子送去雅座。”说完,小四儿一溜烟似地跑了。 又是雅兰间!我既郁闷着,又好奇方才帮助我的男子到底是谁,想着再见他一面,便二话不说的回去了。 还没到门口,我便听到屋里传出一阵滔滔不绝的话语: “今天正好大家都在,就给你们看一个好玩意。小爷我这白玉鎏金鼻烟壶虽算不上年代久远,也是乾隆年间的。你们看这玉,用的是昆仑山进贡的羊脂玉,温润无暇。再看这鎏金上的翠珠……” 我寻思着这个慵懒的声音不就是在花园的那个男子吗,方才还算比较严肃凌厉,现在怎么好似一副不可一世的大少爷般令人生厌。 “打扰了,您的烧鹅到了。”我想着再不进去不知什么时候能赶回厨房,便推门而入了。 被打断的男子似乎脾气很好,也不介意,热情地张罗着桌上的公子大爷们赶快尝尝鲜。 我抬眼仔细看了看这男子,一双桃花眼生的甚是迷人,肤色白的胜似女子,鹅蛋脸和坚挺的鼻尖真是邪魅。 最惹人注目的是他的嘴巴,笑的时候给人一种坏坏的捉摸不透的感觉。不用猜,这一定就是大名鼎鼎的齐羽。 在屋内的还有兰嫣和素菲小姐在你弹我跳的表演着,兰嫣见我进来,便停下舞蹈,朝我眨了眨巴了几下眼睛,甚是可爱。 素菲仍旧是一副淡淡的样子坐在琴前拨弄着琴弦。我盯着她,想起小四儿说过齐羽和素菲小姐之间不寻常的关系,思忖着她是不是就是花园里的那名女探子。 除了她们,还有几个窑姐儿也在包厢里陪着客人喝酒聊天。见我这么突兀的闯进来,个个都是一脸不满,估摸觉着我是个贱胚子,想勾引那些二世祖。 而这屋中唯独不见帮助我的那名男子,我有些失望,拿起托盘准备出去。 “啊!鼻烟壶!” 不知哪个窑姐儿尖声叫了一下,我下意识地一转身,碰倒了桌子边上的鼻烟壶,它滚落到了地上,摔得粉碎。 我呆在原地,心里明白的很:是那声尖叫惹得我转身才碰倒了这个鼻烟壶。我愤恨的看向方才出声的窑姐儿,只见她一脸得意,指着我大声喊: “就是她打碎的!” 我慢慢地看向齐羽,他的表情深不可测。我心里同样也很明白:我摊上大事了。 竟然是你 我愣在原地,憋着一肚子怒火,拳头握的紧紧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兰嫣见势赶忙上前拉着齐羽的袖子,帮我求情:“ 齐少爷,这小妹是新来的不懂规矩。您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计较啊!” “这白玉鎏金鼻烟壶价值连城,怎能说算就算,兰嫣小姐怕不是说笑呢。” 几个窑姐儿看好戏似的在旁搭腔,唏嘘着这摔碎了的宝贝有多可惜。那些食客也渐渐围凑过来,想看看平时风流倜傥的齐大少爷面对心爱的宝贝被摔碎了是个什么样的神情。 齐羽看了那窑姐儿一眼,没有搭茬,慢慢地走到了我跟前,抬起了我的下巴,戏谑道: “这小妹长得好生伶俐,竟也会做这般蠢事,你们东家当真是眼神不好,招错了人啊!” 说完这话,他再没有继续看我,竟开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自己手上的玛瑙扳指,好似眼前这一切与他无关。众人陷入了沉默,时间就仿佛静止了一般。 我实在忍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气氛,深吸一口气,说道:“小的知道这鼻烟壶十分名贵,就算卖了我,也不值这宝贝的万分之一。但这件事当真错不在我,是她……” “你若赔不了,叫你老板来赔就是了。喏,他这不是来了吗”齐羽打断我,嘴角慢慢上扬,看向门口。 推门而入的竟是方才帮助我的那名男子,只见他扫了一眼众人和地上那摔碎的鼻烟壶,说道: “齐公子,这玩意既是在我清月阁打破的,那我就有这个责任去赔偿。不知你可否当着诸位的面开个价钱,也算是让大家做个见证,我清月阁绝不会抵赖。” 他说的真诚也在理,颇具震慑力。那些个食客和窑姐儿也觉得自讨没趣,就都坐回座位上去了。 齐羽走到东家的跟前,两人身高相差无几,气质却全然不同。东家温文儒雅的外表下难掩一身戾气,而齐羽一副纨绔子弟的皮囊下是一个生意人的精明头脑。 “东家何必说的这般生分呢,”齐羽饶有深意地盯着老板,笑着:“开个价钱就不必了,我齐羽也不是为了个玩意儿跟小姑娘斤斤计较的人。不过今日诸位都在场,我不向您讨点什么也难挡悠悠之口啊。” “你想要什么,请说。” “我听闻您手上有一颗南海夜明珠,不知可否赠予我,此事就当作没有发生过。”齐羽倒也爽快,直接开口道。 话音刚落,众人开始喧哗:“这夜明珠听闻是许老板从家乡带来的,在北京城可是百年一见啊”“不至于吧,为了个丫头……” 我突然意识到,从一开始,齐羽就是打着这夜明珠的主意,怕不是那些个窑姐儿的所作所为也是他怂恿的。而我,只是他这场交易的一颗棋子。 “成交。” 我惊讶的看向老板,一时语塞。几个窑姐儿气的眼珠子鼓鼓的,而兰嫣扶着胸口,呼了口气,素菲仍旧是看不出任何喜怒。 “好!东家果然是爽快人!”齐羽笑眯眯的搓着手掌,起身走向门口:“今晚本少爷就先回去了,改日请许老板一定记得将夜明珠送至我府上。素菲,我走了。” 说罢,他玩味地看了看我,快步走向花园,消失在夜色中。 窑姐儿们和其他人也一哄而散,留下我、兰嫣、素菲和老板四人在屋中。 “你们两个出去。丫头,你留下。”老板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兰嫣朝我吐了吐舌头,和素菲一起出去了。 房间里又是四下无声,安静的很。我清了清嗓,准备开口打破这死一般的静寂。 “你可想好了要怎样报答我,小不点?”他突然开口,双眸带着笑意,静静地看向我。 我心里话这老板怕不是疯癫了吧,我今日可是头一回见他,何以用这么戏谑的语气对我? “汪佳渌,你还是像从前那般没良心。连我都全然忘记了?”他坐下来,倒了一杯茶给自己。 我瞬间提起戒心,往后退了一步:”你何以得知我的姓名?” 他瞥了我一眼,继续很享受似的品着茶,道:“是谁小时候追着叫我霆哥哥,我不陪你玩,你还哭着向我娘亲告状,害的我被我娘亲一顿好打!” 记忆忽然全部涌了上来,我依稀记得小时候,爹爹曾带全家去广东拜访老友数月。我的记忆中有一个小男孩,总是对我很好,任凭我如何欺负他也不生气。 “霆哥哥……”我呢喃着,望向东家,他笑着,渐渐地和我记忆中的脸完全重合了。 “霆哥哥,真的是你吗?”我扑向他怀里,委屈极了,眼泪不自觉的往下掉。 我平日里断不会如此与男子亲密,而今我无亲无故,霆哥哥就好像我的亲人。我在这数日中飞速成长,让我几乎忘记我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小丫头,霆哥哥的出现让我一下子卸下了所有防备。 他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抬起的手臂最终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像长辈般胡噜我着我:“渌儿,你的事情我也了解一二。你受苦了。” 我哭着哭着,竟哭累了,在他的怀抱中静静地躺着。他也不嫌我,一直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发,这动作叫我甚是心安,睡意渐起。 “渌儿,不要留在这里继续受苦了。这不是你该留的地方。”我依稀听到霆哥哥说道,而后便沉沉地睡去了。 我祝福你 霆哥哥为我在清月阁的二楼腾出了一间空房,自此让我以他妹妹的名义住在这里。 沐浴,更衣,梳洗打扮之后,我看着镜中的自己几乎不敢相信:由于具有满人血统,我的皮肤光洁似雪,一头棕色瀑布似的长发在耳后梳了个英气十足的发髻。 圆圆小小的鹅蛋脸甚是可爱,坚挺的鼻尖却又不失秀气。最突出的要属我的眼睛,褐色的瞳仁是那么的与众不同,像是发着光一般闪耀。 整理完毕后我推开房门,走向在房外等候我的霆哥哥。霆哥哥抬起头,看向我的目光呆滞了几秒,随即便转换成了宠溺的眼神,又似大哥哥一般轻抚着我的发说:“真好看。” “霆哥哥,我想一直住在这里,留在你的身边,你说好吗?” 我抱着霆哥哥的手臂,脸羞红的好似个苹果。 霆哥哥皱了皱眉,抿着嘴吧,没再吭声。我以为,他的意思便是默许了。 往后几周,我都在清月阁中安然地度过。白天,我仍会想要帮助四儿和芹姐分担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而他们却是怎么都不肯了。 “渌儿,你放下!劈柴这种粗活交给四儿干就行了。”芹姐呼哧带喘地走过来,一屁股坐在了板凳上,拿起了皂角开始费力地洗起了衣裳。 “就是,你现在可是东家的妹妹,再不是我们能使唤的丫头了。”四儿撅着嘴嘟哝着。 我看着只觉好笑,四儿这厮是怕我不再似从前般对他了。 “我可不是嫌贫爱富的人。你们要是忙,随时都可以使唤我。我有好吃的呀,也会记得分给你们!”我笑盈盈地凑到四儿跟前说。 “真的?”四儿满眼笑意。 “那是自然,谁说谎就当他是小狗!”说罢,我们两个笑作一团。 夜晚时分总是分外难熬的,霆哥哥不许我出屋门半步,甚至叫两个小姑娘看守在我的门口,盯着我防止我偷溜出去玩。 说来也怪,我这个房间虽说在二楼的最里端,可是外面的声音竟一丝都听不到,然而这对我来说并非什么好事,只是使夜晚的生活更加无趣。 “莺儿,我肚子疼。哎呦,快进来啊!”我躺在床上,装作痛苦的样子滚来滚去。 “姑娘这是怎么了,这可如何是好啊!”我此刻这“狼狈”模样可真是急坏了新来的两个小丫鬟。 我捂着肚子,有气无力的说道:“莺儿你,你去胡同外买几斤红糖,菊霜你去同仁堂给我开服调理月事的方子。快!” 只见两个丫头跑出了门外,我迅速起身,带着对她们的愧疚寻思着怎么度过我这难得自由的夜晚。 我借着月色轻快地下了楼梯,穿过回廊,平日里看着瘆人的雕像和油画此刻都顺眼多了。我哼着歌,小跑向花园,摘了一只茉莉,踩着昨晚积下的雨水,快活的好似一只小鹿。 “她什么时候走?” 我忽的听见哭声,估摸着可能又误听了别人的对话。而我再不愿惹祸上身,便急忙想走。 “你何苦如此在意她?她于我只是妹妹。” 这熟悉的声音阻止了我的步子,也刺痛了我的心。我的双腿不知为什么竟动也不能动。 “妹妹?她是你儿时的玩伴,你的青梅竹马。你只记得对她好,还记不记得我为你做过什么?霆,你答应过娶我的!” 珺瑶已经泣不成声,双手用力地垂打着常霆的胸口,慢慢滑下去,跪在了地上。 常霆急忙扶起她,抱她在胸口。半晌,我听到常霆轻声说了句:“我娶你,这个月就成亲,好吗?” 我再也无法听下去,眼泪不住地往下掉,这是我十五年以来第一次体会什么叫做撕心裂肺的痛。 我已然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房间的,我哭到喘不过气来,抱着被子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赶回来的莺儿和菊霜被我吓坏了,以为我月事疼到这个地步,便急忙唤了常霆过来。 “怎么了,这么痛吗?”常霆心疼的抱着我,揉着我的小腹。 这姿势是何等暧昧,任谁看了都会以为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然而,他已快要成为别人的夫了。 我推开他,脑袋偏向一侧不再看他。 “噯。”我听到他的一声叹息,随即离开了房间。 半月后 整个清月阁上下而今都因为常霆和珺瑶的婚事而弥漫着愉快的氛围,上到管家赵哲,下到门僮来福,无一不喜气洋洋,精神焕发。 我每日强装着快乐,仍旧喜滋滋的样子去找四儿、芹姐和兰嫣聊天。 “渌儿,你当真没事?”一日,兰嫣忽然问我。 “我没事呀,虽然我每逢月事来临都痛的半死不活的。可是那几日一过去,就又活蹦乱跳了呢!”说罢我装作没事人一般,眯起眼睛眼睛看向太阳。 兰嫣看了看我,不再说话。 随着他们婚期的临近,我发觉自己越来越能掩饰心中的痛,然而这伤口却越来越深,以至于我每天都要用更大的力气去抚平它。 在喜事来临的前一日,我被芹姐派去大厅贴喜字窗花。那窗户实在太高,我便找了把椅子踩上去,谁知那椅子不稳,我一个不小心摔了下来。 “哎呦,疼死了。”我从地上起来,发现那喜字已被自己压坏,只得看着它出神。 “这么狠心啊,竟把喜字都给揉皱了!”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赶忙收好情绪,装作没心没肺的样子笑着:“那可不是!你跟珺瑶姑娘成亲,多少公子哥从此该是恨透了你啊!我这是为民请命,给你一点小小的惩戒!” “呵呵,那我以后的日子估计是不好过喽!”霆哥哥露出可怜巴巴的神情,拧了拧我的鼻尖,随即在她旁边坐下。 我多么欢喜他与自己之间可以如此这般亲密,然而我又为自己已然不能成为他的什么人而伤神。 “霆哥哥。”我唤道。 “嗯?” “祝福你。我祝你幸福。”我转过头来看他,他也看着她。我知道自己已经无法继续装下去,我的眼中应尽是无奈的神色,然而他的眼中为什么也有一丝哀伤呢。 一笔交易 那天还是来临了,终究是逃不掉的。 婚礼当日,张灯结彩,宾朋满座,大多是清月阁的老主顾以及常霆的朋友。说不上是不忍见日思夜想的佳人落入他人的怀抱,还是不甘于自己终究是没能抱得美人归,昔日里极力追捧珺瑶小姐的客人却是不愿来的。 宴客酒席一直持续到亥时,只剩下寥寥无几的客人以及喝的酩酊大醉的许常霆。四儿无数次劝常霆回洞房,他却只当没听见,一壶接连一壶的,像是要将自己灌醉。 渌儿实在看不下去,上前阻止: “常霆,此刻是你的新婚之夜,去做你该做的事,在这喝酒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渌儿装作调侃他,坐下来也倒了一杯酒给自己。 常霆睁开眯着的眼睛看向渌儿,慢慢地转着自己的酒杯,半晌道: “你平日不都唤我霆哥哥,而今怎么这般生分?”说罢常霆无奈的笑了笑。 渌儿咂了一口酒,道: “如今你已是他人的新郎,我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小姑娘。以后便唤你常霆,可好,我的朋友?”渌儿举起酒杯敬他,满脸笑意,尽力掩饰着她的悲伤。 常霆低着头,渌儿看不清他的表情。冷风吹的渌儿忽的有些清醒,她站起身正准备走。 “渌儿,对不住。”常霆喝完最后一口酒,摇摇晃晃地走向洞房。渌儿背对着他,已是颤抖不止,泪流满面。 渌儿用力向前跑去,跑到花园的尽头才停下来,渌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痛的好像被无数把刀一齐剜下去。 此时此刻,渌儿实在顾不得自己哭成什么个丑样子,泪水像决堤的洪流般肆出,五官因为痛苦不由自主的扭曲着。渌儿生怕发出一点声音惊动了任何人,只得冲着这死寂一般的夜空无声地呐喊着。 “连想痛快地哭都哭不得,何必呢?” 渌儿还来不及反应,头就被一只手按在了一个宽阔的胸膛上。渌儿发现是齐羽,便急忙想挣脱,谁知他反而更大力地直接拥渌儿入怀,温柔地抚摸着渌儿的头,丝毫没有往日吊儿郎当的样子。 “我可不想别人在夜半看到你这现在副丑样子再吓出个好歹来,你还是哭够了再走吧。” 齐羽说罢抱渌儿更紧了。渌儿先前以为他转性了,谁知仍旧是这般嘴毒。 “好啊,你叫我哭,那我就鼻涕哈喇子一齐蹭在你衣服上可好?”渌儿逗他道。 “诶,你这女人哭就哭还流哈喇子啊,”齐羽虽是这么答着,却仍没放开渌儿:“小爷这身儿可是瑞蚨祥最好的绫罗绸缎定制的长衫,京城只此一件儿。你的哈喇子能流在我这衣服上,已是三生修来的福分了。” 渌儿在他怀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又扑哧一声地笑了。 渌儿和齐羽坐在花园的长椅上,吹着晚风,看着皎洁的月。渌儿看向齐羽,酝酿着早已思忖过无数遍的话: “齐羽,我汪佳渌跟你做一笔生意可好?” 齐羽转向渌儿,盯着她的眼睛:“洗耳恭听。” 渌儿深吸一口气,镇定地说道: “你也知道,珺瑶跟常霆一旦成亲,便再不能出来卖艺,而这清月阁少了第一的花魁就好像树没了根,溃不成军,一击就倒,”渌儿站起身,慢慢踱着步: “也许兰嫣与素菲会因此欣喜,自以为自己可以成为第一花魁。然而在我看来,她们两个谁也成不了大气候。兰嫣天真好胜,可缺少主持大局的稳重;素菲心细洞察力强,可无竞争之心便无法在这里生存。” 渌儿看向齐羽,他的表情深不可测。渌儿继续说:“想必你也清楚,在清月阁做花魁,如若没人捧,自然是无法成名。齐公子你往日曾为素菲投下不少金钱,费过不少心力,而今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更合适的人选就近在眼前。” “你是想让我捧你?”齐羽上下打量了渌儿一番,道:“相貌确是出众,并无成名的可能。可是,我凭什么听之任之呢?” 齐羽扬起了嘴角看着她,她也笑着望着他: “我知道素菲并非传言般是你意中人,她只是你派来清月阁的眼线。至于你们的目标是谁,也不必猜测了。许常霆与我关系先前已并不一般,如今他对我有愧,想必对我自然是有求必应了。” “哈哈哈哈,好!汪佳渌我果然没看错你!”齐羽那双桃花眼盛满了笑意和心计,如若是以前渌儿看了定会一激灵,如今却再不会了。 “其实女人我是不全信的。你今日因为恨他就投向我,若改日他回心转意,你岂不就要在背后捅我一刀,”齐羽正色道,思忖了半晌,站起身来:“你总要给个承诺,让我信服。” “我会的。” “好,这事就这么定了,你不要忘记你说过的话,”齐羽走了几步,蓦地回头,留下了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看人不要太表面了,人心是不可测的。” 好久不见 三月后四九城内茶摊 “听说了吗?京城新来了个姑娘,今儿个晚上准备在清月阁亮相。听说那叫一个漂亮,其他姑娘根本比不了!” “什么姑娘那么稀罕?那样貌还能赛过小凤仙去,我偏不信了。” “哟,什么年代了还小凤仙呐?这姑娘据说是琉璃厂齐公子不知从什么地方带来的,美的可真不一般!” “那齐羽虽说是有几个钱,出身不过是强盗土匪罢了,我看比那些地痞流氓强不过多少。那姑娘啊,八成也不是什么好货……” “诶,你别说,那姑娘气质好像也不一般呢……” 茶摊内老百姓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为本来喧嚣市集的又增添了一份嘈杂。 在今日,八大胡同里的姑娘早已是寻常人家茶余饭后的话题。这一方面说明八大胡同的妓馆已然闻名全城,另一方面也证明了甭管您是官妓艺妓还是窑姐儿,只要是那儿的姑娘在大家心里就实在不是什么正经人家。 若是平日,四儿定会趁着出去采购的时候凑到茶摊、象棋坊之类的地方跟别人打探几句京城的“新闻”,而今他是全然没这个心思了。 渌儿不辞而别数把月了,全馆上下也就自己和芹姐在意着,难过着,其他人不仅看起来事不关己,有几个窑姐儿看似乐的巴不得渌儿再也不要回来。 过了不久,就再没人提起这个人了。而东家竟更是忙的不见人,要么把自己关在三楼处理事务,要么就是外出十天半月也不见回来。倒是经常能看见珺瑶夫人在二楼的露台、走廊徘徊着,既不管馆内的事,也不与人说话。 这个渌儿,走的时候竟也不说一声,真是不把自个儿当朋友。四儿正郁闷的想着,就被几个经常在一块儿侃大山的棋友拉到茶铺内。 “我说四儿啊,你这小子在清月阁干活,这么大的事儿竟不告诉我们一声?”一个与四儿平时交好的大汉说。 “什么事儿啊,你们倒比我还清楚似的。”四儿有点不耐烦,心不在焉的嘟哝着。 “当然是今晚在你们那儿出台的那姑娘了,叫湛露是不是?诶,那姑娘你见到没?美不美?”大汉笑倒。 “哦,就这事儿啊。是有姑娘要来我们清月阁,听说是齐公子带来的,我还没见到呢。哎,我说你们呐,想看就花钱来捧场啊!不说了,我得回去准备了!” 说罢,四儿笑着推开了人群。 清月阁内 下人们忙里忙外、进进出出,为了今夜湛露小姐初次登台做着准备。几个窑姐儿坐在院内的木椅上翻着白眼,显然是不满意又要有新人来抢饭碗。 “我说姑奶奶们,您们要是没事就赶紧画个妆准备准备吧,别等到戌时客人都来了才着急!” 四儿赶走几个闲着的窑姐儿,搬走凳子准备站在上面张贴湛露小姐的海报,然而海报刚一拉开,四儿就呆住了,瞪大了眼睛,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夜幕终于降临了,今晚的清月阁可谓是座无虚席,人声鼎沸。京城各处的达官显贵一听说清月阁来了个美人,都要来凑凑热闹。 不止如此,有的宾客还携带眷属前来,只因清月阁一向以听曲赏舞闻名,更不要说这湛露小姐是以琴艺与舞技精湛为名宣传的,多数人只当看看表演,实在不敢多想。 “湛露小姐出来了!” 在等了许久后,不知谁喊了一声,只见一个婀娜的身影从黑暗中缓缓走出。霎时,所有灯火全闭,只留舞台一盏孤灯。 伴随着琴声,窈窕的少女翩翩起舞起来,终于叫人看清了容貌:她竟是渌儿! 只见她一袭水蓝色的汉服及膝抹胸,外披一件白紫色的纱衣,小腿及双脚就那样裸露在外。纤细的脚踝,修长而浑圆的小腿,在寒冷的冬夜微微有些发红,格外叫人心疼。 她的皮肤晶莹剔透,多数头发散开下来,似绸缎般垂着,只在耳后用少许头发绾了个简单的发髻。她的脸似乎消退了过去孩子般的模样,五官更加小巧精致。 渌儿似乎一心只沉浸在舞蹈与琴声中,全然不在意周遭的人。她大大的眼睛伴着一曲汉宫秋月充满了悲伤,小巧的鼻尖被寒冷的夜冻的发红,更增添了一丝悲伤感。 她的四肢伴随着舞蹈伸向远方,眼神也看向远方,眉头皱着,好像这黑暗的夜只剩自己一人与舞蹈相伴。 渌儿的美的纯洁,美的清冽。而她的舞更叫人心碎,放佛这是一个为舞与乐而生的女子随着她的步伐与舞姿,只叫人跟着一齐悲伤与沉醉。平日里喧闹的客人全都安静了下来,静静地欣赏着。 一曲舞毕,众人放佛还没能从表演中醒过来。随着静寂而来的是稍显迟钝的雷鸣般的掌声与喝彩。 “各位来宾,今日是湛露登台的第一场舞,”齐羽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舞台上:“湛露,是我齐羽献给清月阁的宝物,然而我只给了诸位欣赏她的权利。” 齐羽顿了顿,给众人一个空档思忖明白他的这番话的意味:湛露是我齐羽的人。 “今日的演出到此为止,”齐羽不顾四下响起的惊呼声,继续说道:“在此我还要宣布一件事,我齐羽已经入了清月阁三成的股份。此后,我便是清月阁第二大东家。诸位,请继续欣赏其他的表演吧。” 齐羽说罢搂着湛露下台了,全然不顾台下众人的质疑与喧哗。 三楼清月阁内 “常霆哥哥,咱们真是呐。” 我已换上素色旗袍,头发烫成大卷,脚上穿的白色系带方跟高跟鞋踏着地板直响,挽着齐羽的手臂,扭着腰肢,踏入常霆的会客室。 “能解释下这是怎么一回事吗?”常霆背对着我们,语气一如往常般冷静,但他握紧的双拳却出卖了他。 半晌,他转过身来面向我:“渌儿,为何是你?” “是我又如何,如今清月阁的第一花魁嫁作人妇,我来顶替岂不是正中你意?”我直勾勾地看向常霆,并没有什么表情。 常霆也看着我,那眸子似深海般,平静的表面下不知有着怎样的暗流与波澜,最终还是我移开了视线。 “东家怎么这般不愿,我齐羽不求回报给你打造个美人,还入了你的股份,想必清月阁日后势必会独霸京城啊!”还是齐羽开口打破了这死寂般的沉默。说罢,他娴熟地从靠墙的书柜拿出了洋酒,倒了两杯递给我与常霆,便坐在沙发上咂摸起酒来。 我心里正琢磨着齐羽怎这般熟悉常霆的私人领域并且还毫无顾忌,就只听常霆叹了口气:“渌儿,这一切都怨我。如今,既你已做出选择,只希望你珍重自己,”他顿了顿,喝了一口酒,谁也没看,继续道:“齐羽,望你也珍惜她。” 我笑了笑,将杯中的波本一饮而尽,看向常霆:“我以后便是齐羽的人,甭管他怎么着对我,我都是他的人了。” 此刻我能用余光瞧到齐羽正在看着我,然而他却抿着嘴,没有说话。 齐府 “渌儿,你今天生气了,你还在为他难过。”齐羽脱下西装外套,看向在梳妆台梳理的我,道。 我察觉到这是一个肯定句,而我却也不想辩解什么。 “我在试着不去生气,我在尝试。”我深吸一口气,缓慢地打开雪花膏的盖子,说道。 “渌儿,”齐羽突然紧紧地抱住我,声音似乎有些发抖又无奈:“渌儿,我想我是真的离不开你了。” 我靠在齐羽的怀里,能清楚地听到他的心跳,那心跳是那么地清晰、那么生动,仿佛不夹杂一丁点儿秘密。我闭上了眼睛,也紧紧地拥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