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k:午夜之刃》 1.为你而来 卡里尔·洛哈尔斯抬起头,看了一眼于他头顶蹲踞的石像鬼。那石头做的怪物正无声地眺望着黑夜的远方,凶厉地张着嘴,无声地咆哮着。 “再见。”卡里尔对它说。 他从屋檐的遮掩下伸出手去,皮肤苍白,手腕处有个显眼的刺青。短短几秒后,手掌就感到了冰凉的雨滴,这让他立刻缩回了手。 但是,掌心已经于此刻传来了轻微的灼烧感。 卡里尔撇了撇嘴,那张苍白的脸上有一种不悦正在闪现,但很快就消逝了。 “很好。”他自言自语道。“下雨了。” 他转过身,将脚挪开了一点距离,以免被鲜血浸染。至于鲜血的来源,你就要问他脚边那具胸腹大开的尸体了。 卡里尔弯下腰,将尸体翻过面。他的动作很轻柔,却在此过程中听见了一声沉闷的啪嗒声。 他知道,那是尸体的内脏掉出胸腹,触及地面的声音。 这让卡里尔叹了口气,开始怀疑自己的手艺是否退步了。 只是一次由下至上的挥击而已,怎么会就这样将他开肠破肚呢......? 他一面想着,一面将尸体身上的斗篷扯了下来。本是朝里的一面仍然沾着鲜血,于是卡里尔只好将它抖了抖,翻了个面,这样倒也能穿。 一个小知识,当诺斯特拉莫下雨的时候,如果你非得在这个时候外出,那么,你最好找点东西盖在自己身上。 如果没有,就别从能够遮风挡雨的地方走出去。 至于原因...... 在诺斯特拉莫,雨是有毒的。 他走出屋檐,路上已经没有行人了,黑暗中倒是有不少窥伺的眼睛,用饥肠辘辘的眼睛看着这个披着斗篷行走的影子。 诺斯特拉莫的昆图斯巢都就是这样,或者说,诺斯特拉莫上的任何一个巢都都是这样。 它们永远拥挤,永远恶臭,满是能够呛死人的烟雾。自然环境早就已经被无止境的开采破坏,阳光早在很久以前就离开了诺斯特拉莫。 帮派分割了大大小小的地盘,用暴力代替了法律,控制了一切。然而,他们其实也只是上层的贵族们养的狗而已。 在呼吸之间,卡里尔闻到了一阵浓郁的铁锈味。这该死的气味弥漫在他的口腔里,使他的舌头好似生锈的五分钱硬币,卡在上下颚之间。 那种黏腻感令他非常厌恶,更令他厌恶的一点在于,他发现自己竟然已经习惯于这种感觉了。 念及至此,卡里尔扯动嘴角,微笑了一下,双肩自然地放松,下垂,有两抹银色的光在袖口处若隐若现。 下雨了。 是个杀人的好天气。 他一路往前走,走过黑暗的金属桥梁,走过狭窄的棚户区,在经过这里时,他能听见棚户区里的人们在夜晚睡觉时所发出的不安呢喃。 卡里尔面上的笑容开始越变越大,直至成为一个见者心慌的可怖狞笑。皮肤被肌肉硬生生地吊起,牙齿在空气中轻微地摩擦。 受苦的人,沉沦的人,被压迫的人。就连在睡梦之中,也只敢小声地咒骂。 有毒的化学物质在空气里弥漫,吞噬着这些穷苦劳工们的肺,心,身体。 它也吞噬他们的感情,吞噬他们的一切。而始作俑者却在自己精致的家中坐享一切,甚至不必亲眼见到被压榨者的死亡。 这一切并不公平,不是吗? 卡里尔继续走,约莫半小时后,他轻巧地翻过高耸的围墙,来到了一间教堂门前。 在低垂的夜幕与有毒的酸雨之中,它是如此阴森。两只石像鬼在尖顶与彩绘玻璃窗旁凝视着他。雨滴垂直落地,砸的粉碎。 “晚上好啊。” 卡里尔轻声问候。他的诺斯特拉莫语在雨幕所激起的潮湿臭气里嘶嘶作响。 他迈动步伐,向前走去,姿态已经和在大街上行走时大不相同了。皮靴触及地面,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速度快的也惊人,比起行走,倒更像是在滑行。 就这样,卡里尔来到了教堂的侧门前,将手放上了把手,在半个呼吸之后,这扇沉重且被反锁的金属大门自发地打开了,而卡里尔甚至没有推门。 他微微一笑,眼中有深寒的蓝光一闪即逝。 ----------------- “科尔帕那帮人交上来的钱不够,神父。” 一个面上有着刺青的男人如此说道。 他的皮肤和其他所有诺斯特拉莫人都一样苍白,眼瞳也是完全的漆黑,但他的身材可不是。 大多数诺斯特拉莫人都因为饥荒与来自上层的压榨而显得消瘦,他却十分强壮。 被他称作神父的人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闭着眼睛,双手十指交叠,握在一起。此刻正虔诚地跪倒在神像下方进行着祈祷。 “神父......” 刺青男人犹豫地再次呼唤了一声,这一次,神父睁开了眼睛。 他站起身,男人情难自禁地咽了口口水。原因无他,神父实在是过于高大了。眼见他站起时所带来的这种压迫感,就好似亲眼目睹一座山峰于你面前活动脊背,令人毛骨悚然。 “科尔帕......北边的矿坑?”神父开口询问。 他的声音并不符合他的身材,并不沉重,亦不低沉,反倒显得很温和。诺斯特拉莫语从他口中说出,竟然也带上了一些优雅的意味。 这可不是底层人们的口音。 “是的。”刺青男人回答道。“产精金矿的那个坑。” 神父叹息了一声。 “总是这样。”他缓慢地说。“总有人以为他们可以逃脱神的注视,我将恩惠分给他们,他们却并不珍惜......” 刺青男人低下头——他不敢回答神父的话,在教堂内谈论神与神的恩惠,乃是神父的特权。 “明天派人去吧。” 神父慢悠悠地挥了一下手。 “带科尔帕来见我,我将亲手使他明白神所赐予我们的,是何等宝贵的爱......像他这样犯下不虔诚之罪的罪人,应当在火狱中粉身碎骨。” 他止住声音,沉默地凝视起男人,那目光仿佛刀刃,冷冽地刮过了男人的骨髓,使他止不住的颤抖。 最后,神父缓慢地再次开口。 “另外,以后不要再于夜晚打扰我了,这是我的祈祷时间。” “遵命,神父。”男人赶忙低头答应,后背已经被细汗打湿。 “那么,你虔诚吗,神父?” 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然后,是金属彼此摩擦的尖利声响。教堂内并没有点灯,只有几盏蜡烛在神像附近静静地燃烧。它们微小的光并不足以驱散黑暗。 在迷雾般的黑暗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活动。 刺青男人的神色猛地一变,他立刻来到神父身前,从腰间掏出了一把手枪。 那东西的外观很粗糙,把手处甚至只是用胶布缠绕的木板,但它却能一枪打死一头巢都外荒野上的变异野兽。 “我当然虔诚。” 神父似乎并不慌张,他轻声开口。“而你呢,阁下?你在深夜来到我的教堂,是想向我告解吗?” “噢......告解?” 黑暗中传来一声低笑:“我的确有些东西要告解......好吧,神父,我杀了很多人。最开始只是一个压迫矿工们的恶霸,我把他吊死在了他的房间里。” “然后,我开始一发不可收拾。第二个是一个用药品来控制孩子们出卖身体的杂种。” “至于最近的一个......我想想......一个喜欢吃患者的无照医师。我把他拆开了。” 听到这里,刺青男人的手猛地一抖,面容也变得惊恐,他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神父轻轻抬起手,放在他的右肩上,稳住了那止不住的颤抖。 随后,他说:“以您的描述来看,我猜,阁下就是那位复仇凶灵吧?” “替谁复仇?”黑暗中的人反问。“在这座城里,没有人认识我,我要替谁复仇?” “所以,您并不是为了正义而杀人。” “正义?” 黑暗之中陡然传来了一阵尖利刺耳的大笑。 神父皱起眉,他按住刺青男人右肩的手也在这一刻握紧了,巨大的力量让男人发出了一声痛哼,饶是如此,他却不敢有什么太大的动作。 黑暗中有怪物在窥伺,而他的身后,也有一只怪物。他不知道哪个更可怕。 “正义是存在的。”神父缓慢地说。“您太偏激了。” “是吗?” “是的。” “那么,神明存在吗?” “自然也是存在的。” 黑暗中传来了低沉的笑声,一个披着斗篷的男人就此走出黑暗。 “神父啊......如果神明真的存在,全知全能的祂又为何不降下雷霆,以惩戒我们呢?” “因为祂怜悯着我们。”神父冷静地说。“祂想让我们迷途知返,而不是以毁灭涤荡我们的肉体。” 刺青男人低声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嘶鸣。 神父的语气是冷静的,右手施加的力量却越来越大。这正是刺青男人痛苦的根源。 披着斗篷的男人又笑了,他放下手,将斗篷取了下来,扔到了一边。 他的肤色与眼眸和所有的诺斯特拉莫人都一样,皮肤苍白似尸体,眼眸漆黑如墓碑,颜色对立,却又共生共存。 神父凝视着他,在眼神交汇,看清男人面容的那一个刹那,他猛地发力,捏碎了刺青男人的肩胛骨。 惨痛如野兽般的叫喊陡然爆发,刺青男人倒在地上,枪也掉落在地。鲜血开始在地板上蔓延。 “我叫卡里尔,卡里尔·洛哈尔斯,神父。”卡里尔笑着说。“这个姓氏对你来说如何,耳熟吗?” 神父阴沉地抬起手,解开了袍子的扣子。他一点点地脱下了这身厚重庄严的黑色神父袍,将其扔到了一旁的布告台上。衣袍其下的身躯,满是纵横交加的伤疤。 在胸膛之上,有一个刺青。 “熟悉。”神父说。“在诺斯特拉莫上,没有比洛哈尔斯更让我熟悉的姓氏了。” “那就好。” 卡里尔微微一笑,举起双手,两把利刃反射起了烛火摇曳的迷乱之光。他开始轻柔地于原地跳步,脊背放松,姿态悠闲,刀刃在手腕处若隐若现。 “卡里尔先生......” 神父缓慢地握紧双拳,有轰隆作响的机械声在手臂内响起。 “说吧,神父——你可以说长点,将它当做你的遗言。”卡里尔轻笑着回答。 神父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鲜血的空气。 地面上的男人仍然惨叫不休,于是他抬起脚,在柔软的咽喉之上狠狠践踏,终结了男人的疼痛。 神父说:“你的确是为了复仇而来。” “不,神父,不是的。”卡里尔轻柔地回应。“我是为你而来。” 挥击一闪即逝,烛火因此而熄灭,怒吼声与狂笑声交替响起,刺青男人的一只眼珠骨碌碌地滚远了,在黑暗中无声地消逝。 2.凶灵与幽魂 一瘸一拐地,卡里尔来到了一扇门前,随后以正常的方式打开了它,那吱呀作响的声音让他皱了一下眉。 实际上,要说这东西是扇门,未免有些偏颇了。 门应当是坚固的,而这扇门......若不是卡里尔钉了几块木板上去,它恐怕构不成一个整体,连遮风都做不到。 他走进其内,漆黑一片的房间里有着肮脏的臭味正在弥漫。 卡里尔的眉头开始越皱越紧,他开口,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内说道:“我记得我说过要保持通风吧?” “下雨。”无人的房间内,有一个嘶嘶作响的轻柔声音突然响起。 诺斯特拉莫语就是这样,轻柔婉转,嘶嘶作响,像是诗篇。然而,说着它们的人,却多数都是杀人犯。 “下雨?” 卡里尔重复,他挑起眉毛,苍白的脸上有种轻蔑。“这就是你不开窗户的理由吗?” “是的。” 黑暗之中,有一个高大的影子缓缓站起。他从黑暗中探出头颅,从门口处映入的霓虹灯光照亮了这张苍白的脸。 卡里尔嗤笑了一声,疲累地脱下斗篷,将它和两把刀一起扔到了自己脚下,随后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了门前。 诺斯特拉莫凌晨的寒风吹拂而过,他低着头,鲜血顺着右腿滴落,于脚底弥漫。 “你受伤了。”那高大到令人觉得可怕的影子说。 “是啊,我受伤了。”卡里尔耸耸肩。“因为那杂种的两只手里有后天植入的强化机械......” 影子来到他面前,仔细地端详着伤口。 “你需要治疗......”影子嘶嘶作响地说。“他打断了你右腿的骨头。” “我知道。” 卡里尔疲惫地说,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好让自己能靠在这把捡回来的烂椅子上。这样的姿势虽然对他的伤腿不太好,但更舒服一些。 “那么,为何不治疗呢?”影子耐心地问。“如果你自己没办法处理,我可以代为帮忙。” 黑暗中,慢慢地探出了一只苍白而修长的手臂。指甲的末端闪着光,使它们看上去如同刀刃般危险。 而卡里尔知道,它们其实比刀刃危险得多。 “敬谢不敏。”他平静地说。 手臂收了回去,动作迅捷,和伸出来的缓慢形成了某种有趣的对比。 “那么,你可能会截肢。” 影子说。“我还没有被人打断过骨头,我只被枪击中过。子弹卡进肉里实在是难以处理,我必须将它们一颗颗地挖出来。激光枪反倒更方便一些......只是灼伤血肉。” 他说着,嗓音突然变化了,从嘶嘶作响的声音变成了梦呓般的轻柔。“......而且,子弹陷进肉里,很痛。” “子弹打在身上当然会痛。” 卡里尔笑了起来,他止不住地为这个怪物片刻的天真而感到荒诞。 真是可笑。他想。一个挥手就能让人四分五裂的怪物竟然如此天真。 “你也会痛吗?”影子问。 卡里尔用一种看白痴似的眼神瞥了他一眼,然后放声大笑:“连你也会痛,又何止我呢?我只是个凡人,幽魂,我可和你不同。” 影子沉默了更长一段时间,显然有不同意见。 然后,他走出了黑暗。由破布拼接而成的衣服在他身上勉强搭成了一件长袍的模样,脏兮兮的长发披散在脑后,苍白的皮肤上还有鲜血的痕迹残留。 穿着破烂的衣裳,形象肮脏,超乎寻常地高大,皮肤苍白,眼瞳全然漆黑——近似怪物的特点,组合起来,却让他看上去宛若故事中的鬼魂般骇人。 常人只需看上一眼,便能知道,他不属于正常的世界。 实际上......常人应该不会觉得他是人。 鬼魂皱着眉问:“有什么不同?我们都是怪物。” “我只在某些时候会成为怪物。” “你在过去的一个月里杀了一百七十二个人,每天如此,夜夜皆然。” “谁教你这个短语的?” “你。” “......” 卡里尔叹了口气,不得不对这个被他称作幽魂的,过分高大的人妥协了。 “听着,幽魂。我成为怪物是有原因的,我在这座城市里杀戮,是因为——” “——正义?”幽魂迫不及待地打断了他,眼中带着热切,如此询问。 “不。”卡里尔冷冷地回答。“正义根本就不存在,幽魂。正义是这世界上最大的谎言。” 幽魂失望地点点头,又指了指卡里尔的右腿。这次,卡里尔没办法再忽视它了。 卡里尔抬起右手,和所有诺斯特拉莫人一样漆黑的眼瞳在这一刻突兀地亮起了蓝光。 气温陡然下降,深寒的冰霜在椅子腿上凝结。幽魂凝视着它们,追随着冰霜蔓延的方向,看向了卡里尔的腿。 血迹,伤口,扭曲的骨骼顶在皮肤上所制造出的怪异形状......在这一刻,它们全都消失了。 “呼......” 卡里尔深深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的眼眸在这一刻恢复了正常,漆黑到深不见底的眼睛里一片平静。 幽魂打量着他,一时之间没有说话。沉默蔓延了一段时间后,他才再度开口:“你不应该过多依赖这种力量。 “如果它会对我们要做的事有帮助的话,我会一直用下去。” “它很危险。” “你怎么知道?” “我......”幽魂没有回答。 他不知道该如何向卡里尔说明这件事——幽魂天生就知道许多事,就像是本能。他甚至知道一个词语,用来形容这种天赋。 生而知之。 “比得上这座城市里其他的东西危险吗?”卡里尔倒也不在意幽魂的迟疑。他站起身来,如此问道。 他走出房间,步伐有力而矫健,丝毫看不出在半分钟前还是个受伤到可能要截肢的人。 房间外很空旷,有寒风吹拂而过。 这里是一栋高耸建筑物的楼顶,一年半以前,卡里尔在此处亲手搭建了一个小小的违规建筑。负责检查的安保人员没有发现,实际上,他们到底存不存在,都是另外一码事。 就这样,他有了个小小的庇护所。 而六个月以前,幽魂来了。或者说,午夜幽魂。 一个目前为止只在昆图斯内小范围流传的名号,还远远比不上‘复仇凶灵’。毕竟,复仇凶灵是货真价实地在城市里杀了一年半。 每天如此,夜夜皆然。 “遍地都是帮派,到处都是扭曲的怪物。巢都上层的贵族们只需要安稳地坐在他们奢华的椅子上,就能从这些他们养的狗手里收到税金。” “而那些睡在棚户区的工人,那些穷苦的人们,他们只有两条路。第一,在工厂里做到死,穷困交加,时常面临殴打与压榨,甚至喂不饱自己。第二,加入帮派,欺压他人。” 卡里尔似笑非笑地转过头:“你觉得大多数人会选哪一条?” 幽魂没有回答,他仍然站在房门口,没有走出来。黑暗在他身后无比浓郁。 “毫无疑问,他们会选第二条。而那些没有选的人,并不代表他们不想,他们只是不能。欺压他人需要一副健壮的身体,最起码也要是年轻的。否则,帮派甚至不会要你......” 卡里尔没有再说话了,他突兀地陷入了沉思。 一种比毒药更令人烧心刻骨的可怕火焰开始在这张苍白而年轻的面容上燃烧、蔓延,迫使他咬起了牙,双眉也一同紧皱。 幽魂没有打扰他。 很长一段时间后,幽魂才再次加入进这场谈话。 他嗓音轻柔,嘶嘶作响地问:“杀戮能解决一切吗?” “不能。”卡里尔毫不犹豫地回答。 “杀戮只能带来更多的杀戮。我清除一个腐败的官员,会有二十个削尖了脑袋往他的位置上挤。我杀死一个黑帮头领,会有四十个以上的帮派来抢夺他的地盘。” “那么,我们能找到另一种办法吗?” “我们不能,幽魂。”卡里尔说,随后,他停顿了一下。 他转过头,黑发在诺斯特拉莫肮脏的风中被轻轻地吹动了:“......现在不能。” “如果你找到了,请告诉我。”幽魂认真地说。“诺斯特拉莫病了,我能看见,我想让它变好。” 再一次地,卡里尔为他的天真而嘲讽地笑了起来。只是这次,在笑过之后,他却点了点头。 “好。”卡里尔·洛哈尔斯如此说道。 他甚至没有问原因,就像他从来没有问午夜幽魂为何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 只是,卡里尔·洛哈尔斯现在还不知道,他在向谁许下承诺。 ----------------- 安息教堂的神父死了。 昆图斯巢都清晨六点,毫无光亮可言的世界里,这条消息不胫而走,开始流传。 而大多数人其实并不在意,一来,他们并不知道安息教堂里的神父到底是谁。二来,在诺斯特拉莫,清晨与夜晚实际上并无差别。 诺斯特拉莫是一颗永夜之星。原因已经无人知晓了,或许上层的贵族们知道,但是,又有多少人会在乎呢? 大多数人连夜晚与白天的交替都不在乎,又怎么会去在乎一个神父的死呢?他们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好吧,剃刀在乎。 而剃刀也知道神父到底是谁。 剃刀——一个在诺斯特拉莫上并不起眼的帮派首领,和其他所有帮派首领一样,他也随心所欲地对待着他的地盘里的所有人。 在诺斯特拉莫,没有法律与执法者,只有帮派。他们效忠于上层贵族,维护虚假的秩序,收取税金......帮派代替了贵族们,分割并统治了诺斯特拉莫的每一个地方。 而在此之外,他们也会毫无理由的进行杀戮,乃至更深层次的暴行......种种这些行径,对剃刀和他的帮派来说,其实不过只是一种确立自己威信的方式而已。 就像野生动物要不停地靠体味来标记自己的地盘一样,帮派也会不停地杀戮平民来保证自己的统治——至于在这个过程里到底死了多少平民,没人在乎。 在诺斯特拉莫,所有的帮派成员都是这么做的。 但是,以残暴而著称的剃刀现在却感到很头痛。 “怎么死的?” 站在教堂外,剃刀如此问道。他的斜对面站着一个披着白色布袍,带着口罩的女人。她的右手是金属制造的,看上去很精致。 “被切开了。”女人说,语气若有所思。 “或者说,被人拆开了......他肚子里的所有东西都被拿了出来,分门别类地整理好了,手法很高明。那人还抽出了他的半截脊椎骨,将他吊在了神像下面。” 剃刀低声骂了一句,女人摇了摇头,摘下口罩,将它扔在地上,说了最后一句话:“对了,神像上还有几句话,用血写的,看样子是留给你的。” “我?” 剃刀瞪大眼睛,片刻之后,他恼怒地冲进了教堂。 3.怒 永无止境的夜在雨水的点缀下有了点别样的朦胧,它们垂直落下,打在诺斯特拉莫阴森的建筑上砸的粉身碎骨。 雨不会停。 卡里尔沉默地蹲踞在一只巨大石像鬼的头顶,望着下方的安息教堂。幽魂在他身后,这件事只是存在便让森冷的寒意从卡里尔的脊背冒出。 幽魂对他没有敌意,这种天然的威胁感来源于他们之间的不同。 卡里尔很清楚这点——自从六个月前他遇到幽魂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了这件事。 “如何?” 嘶嘶作响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在说诺斯特拉莫语时,幽魂的声音相较于大多数人都更加轻柔。 卡里尔没有回答。 “怎么样了,卡里尔?我们要行动吗?” 幽魂又问,声音里有些迫不及待。“他就在教堂之中......还有他的手下......前所未有的好机会......” “他从来就不是目标。”卡里尔终于开口,语气冷淡。“充其量只是条狗。” 除此以外,他没有多说一个字。幽魂沉默了,他开始放空思绪,随着这阵令人不安的沉默,幽魂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无数的幻象席卷而来。不详、黑暗、暴力......可怕。它们是未来的某个折射,是碎裂的镜子。 幽魂却不为所动。 他清楚,在所有的这些幻象之中,只有一种能够成真,其他的不过只是干扰。然而,他很少能不受干扰地看清未来的景象。 这也是他的天赋之一。 他没有对卡里尔说过这件事,当然,也包括另一件事——幽魂从未在他所看见的幻象之中窥见过卡里尔的影子。 一次都没有。 在他所能看见的幻象之中,卡里尔·洛哈尔斯这个人好似并不存在。 卡里尔没有在乎幽魂的沉默,他已经习惯了这个比他更像怪物的同伴。午夜游魂在大多数时候比起人更像是一只拥有人形的野兽,而这只野兽的习性已经被他完全了解了。 卡里尔知道,幽魂平日里是喜欢沉默的。 刚好,他在思考的时候也喜欢。 卡里尔凝视着那个穿白袍的女人,他的视力很好。这让他能够清晰地看见女人的装扮。 那女人所穿的白袍在边缘有金线勾勒,和大多数巢都下层人的打扮截然不同。哪怕是一些贵族,恐怕也没有资格穿戴这样的服饰。 还有那只金属义肢...... 很明显,这是个来自高层的人,剃刀在和她交谈的时候却显得并不卑躬屈膝。 对此,卡里尔只是平静地笑了一下。他还能说什么呢?他并不意外。 女人离开了教堂门口,上了一辆车,离去了。轰隆作响的机器开动起来,声势是可怕的,体积则更可怕。这辆车足足占据了街道的大半,在离开之时甚至还撞死了两个过马路的孩子。 然而,这件事根本就无人在意,只有几双手从黑暗中伸出,迫不及待地将血肉模糊的尸体拖了进去。 因为患病而无法继续工作,被扔出工厂的流浪者们......他们需要这两个孩子。 人总是会饿的。 在他身后传来了一阵尖锐的声响,好似两片锐利的金属正在互相摩擦。 卡里尔知道,那是一只怪物正在摩擦他的牙齿。 “没必要。”卡里尔说。“你的愤怒现在毫无用处,幽魂。她现在还不能死,你看见她身上穿的衣服了吗?” “贵族......”幽魂冰冷地呼出一阵寒冷的雾气。 “是的,贵族。” 卡里尔咧开嘴,无声地大笑了起来,点了点头。 他本该是英俊的,眉眼忧郁,鼻梁高挺。然而,他开怀大笑起来时的模样却能完全地破坏这种英俊。 此时此刻,蹲踞在石像鬼上的他,简直就像是一头在黑暗中择人欲噬的怪物。 “我要去教堂里祷告了。” 卡里尔站起身,脚下的石像鬼无声地朝着天空呲着牙。“你可以先去追踪那女人......但不要杀了她。” 他回过头,仰起头,看向高大而沉默的幽魂,耐心地问:“能做到吗?” “我不保证......”鬼魂絮语着。“我不能保证......” 面对他模棱两可的说法,卡里尔却只是笑了一下。 “只要不杀了她就行。”他轻声说道。“你明白我的意思的。” ----------------- “他妈的!” 剃刀愤恨地一脚踢开了神父的头颅,它凌空飞起,撞进了不远处的长椅之中,骨碌碌地滚远了。 此刻的教堂内部活像是一个屠宰场,浓郁的鲜血气味让在场的十一个人中的某些身体颤抖不休。 别误会,他们并不是害怕。他们怎么可能害怕呢?他们亲手做过比这更可怕的事。 至于原因...... 以人血为原材料所制造的一种迷幻剂,在诺斯特拉莫也是很受欢迎的。大部分帮派成员都注射过它,并深深地为它着迷。 伴随着这种瘾头的加深,单纯的普通血液也会对注射者造成近似兴奋剂的影响。 如若你觉得荒谬,那么,你就还不太了解诺斯特拉莫。在这里没有道德可言,只要有利可图,任何事都可能在这里发生。 剃刀站在那染血的神像下方,怒火在心中永无止境地翻腾了起来——很多时候,他都需要非常努力才能压制住自己的情绪。 然而,就在视线往上瞥去,看见神像上的字眼后,他的怒火终究还是爆发了。 “他以为他是什么东西?!” 剃刀怒吼着拔出腰间的手枪,朝着神像连连开火,将那面貌模糊的神打的头颅粉碎。他对这神明一点敬意也没有,毕竟,剃刀知道,神明根本就不存在。 “还为我的罪恶而来?他妈的!一个在城里到处杀人的疯子以为自己有多么高尚吗?” “我要杀了他,我要剥了他的皮,抽出他的每根肋骨做雕刻!” 剃刀癫狂地吼叫着,太阳穴突突地跳动,额头青筋暴起——他的愤怒并不只是来源于无法抑制的情绪,还和他一直吸食的一种化学剂有关。那东西历史悠久,是上层贵族们的特殊享受。 也是剃刀为他们中之一做事的报酬。 你瞧......在诺斯特拉莫,谁都可以找到一种消遣的方式。 只是,代价呢? “我并不高尚,剃刀......但我的确是为你的罪恶而来。” 一个声音如此说道,教堂内部的灯光在下一秒骤然熄灭了——曾经,教堂内的灯光是由神父所把控的,若是他不点头,那么,就没有人能开灯或关灯。 至于现在......他已经死了。 黑暗中,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充满急促的嘶嘶作响声。词句婉转,像是诗句般浪漫,却让听见的人觉得毛骨悚然。 “谋杀是诺斯特拉莫最常见的罪行,我亲爱的剃刀先生。当愤怒之火于心中升起时,谁都可能做下这种恶行......但是,我个人不太喜欢那样的方式。” “被愤怒催动的杀戮是毫无效率的。我讨厌低效率。” 剃刀没有回答这黑暗中的声音,他瞪着眼,握着枪,愤怒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个两分钟前还在怒吼着要虐杀某人的帮派头领此刻却冷静的出奇,而他带来的十个人也是如此。甚至无需调动,他们便自发地形成了一个背靠着背的阵型。 “训练有素啊,剃刀先生。” 声音再度响起,笑意明显。 “所以,你们是哪位贵族的私兵?又有人打算将底层的势力清洗一遍了吗?啊,每隔二十年就来上一次,简直就像是自然规律......带来巨大利益的自然规律......” “现身吧!” 剃刀朝着黑暗中大喊。“既然你已经猜到了,那就没必要再和我们为敌了!你承担不起代价的!” “代价......” 黑暗中的声音低沉地笑了起来,声音在安息教堂内的石质墙壁之间回荡,最终变得失真,变得像是怪物的低沉咆哮。气温开始逐渐变得低下。 冷汗从剃刀额头流下,他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紧张。难不成是因为四周的黑暗?可是,黑暗本就是每个诺斯特拉莫人最习惯的事物。 他已经习惯走在黑暗中了。 但是......他却没办法止住此刻自己握枪之手的颤抖。而就在下一秒,一声从身后响起的轻微声响挑动了他那紧绷的神经。 剃刀猛地转过身,和他的同伴们朝着那个方向大肆射击起来。 枪声大作。 “方向错了,剃刀先生。” 一个声音从剃刀的头顶响起,然后是温热的呼吸。他瞪大眼睛,抬起手,正欲扣动扳机,一阵从手腕传来的钻心疼痛却止住了他的动作。 某种利刃切割空气的锋锐响声随后再次响起,刀刃入肉的沉闷声响也一同而来。 帮派们对这种声音再熟悉不过了。 最后,是剃刀的惨叫。他用他此生最可怕的哀嚎拉开了这场杀戮的序幕。 枪声再次大作。 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帮派成员们开始朝着天花板疯狂的射击了起来,却一无所获。 他们曾在贵族的府邸之内受训,知晓在这种情况下必须留一部分人警戒,而不是一齐倾泻弹药,这样会让敌人有机可乘。 但是,他们已经记不起来了。 他们只想不停地扣动扳机。 那从黑暗中蔓延而来的,毫无道理与逻辑可言的恐惧彻底破坏了他们的训练成果。恐惧破坏了他们记忆下的细节,他们自以为坚定的意志。 恐惧压垮了一切。 于是死亡再度降临。 卡里尔迅猛地从他们身后冲出,手中刀刃挥舞的速度却不疾不徐,每一刀都精准无比。 第一刀从后面捅穿了某人的脸颊,受害者疼痛地大叫起来,想挣脱却无济于事。刀刃在刺入他血肉的同时,也顺带着控制住了他。 紧接着,卡里尔旋转了右手手腕。巨大的力量让第二刀从下颚突入,从头顶穿出。 鲜血喷涌而出,他眯起眼睛,满足地舔了舔嘴唇。 “后面!” 有人在黑暗中大喊,但是,卡里尔已经不想再给他们机会了。 他从不怜悯,也不会错失任何一个机会。 他轻巧地从血肉中抽出刀刃,后退一步,右腿猛地用力,将那已经失去生命气息的尸体踢得凌空飞起,撞进了混乱的人群当中,他们当即横倒一片。 有几个幸运儿已经换好了子弹,他们战战兢兢地扣动了扳机,枪口处有火焰爆发,照亮黑暗,也为他们的视野内带来了一个满面笑容的怪物。 卡里尔开始滑行——他的步伐让他轻巧地在黑暗中移动着,他甚至都不需要分心,就能轻易地躲避这些被恐惧包裹的子弹。 太简单了,太容易了。 杀戮......对他来说,这件事简直就和呼吸一样自然。 前冲,右手递出,刀刃划过弧线,带出血液。然后再前冲,用踢击迫使一人的头颅弯折。脆响响起,卡里尔放声大笑。 停下,旋转手腕,刺穿眼珠与后方的脑干,然后搅动。抽出刀刃,刺入另外一人的咽喉。弯腰躲避搂抱,反手切开袭击者柔软的喉咙。 左手投掷,让武器刺入一人的胸膛,紧接着回头,用空出的左手从那被切开的喉咙中扯出了软骨与气管。 “啊......” 怪物微笑着停在原地,握着黏腻的血肉甩动了一下,摇了摇头,仿佛颇为舒适一般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还有三个。” 他轻言细语着,明明数着敌人的数量,却看也没看那些正在颤抖的帮派成员。他已经闻到了一阵骚臭的尿味,混杂在鲜血的气味中,很明显。 片刻之后,教堂内再度响起了一阵尖叫,低沉的、撞在墙壁上的笑声则是他们死亡时的伴奏。 杂乱无章的长椅之间,神父的头颅在黑暗中无声地瞪着眼,漠然地凝视着这一切。 死人对此不做评价。 4.失败的拷问 卡里尔浑身是血的回到了他的庇护所,黑暗的房间内已经有两人等待着他了。 幽魂蹲在房间的一角,正漫不经心地剔着自己的指甲。他的黑发散乱地低垂在额前,脸上满是鲜血,身上甚至挂着碎肉。 眼见这一幕,卡里尔就知道,他恐怕又将一些人活生生地撕碎了。 至于另外一人...... 卡里尔看向她,女人正晕着,金属右手已经消失不见了,从肩膀的连接处齐根而断。从粗糙的伤口来判断,幽魂估计是硬生生地将那手臂扯下来的。 “他死了吗?”幽魂突然问道。 “死了。”卡里尔说。“另外,你可以暂时出去一下吗,幽魂?” “为什么?” “你身上太臭了,幽魂,这就是原因。我记得我们已经达成过共识,你得注意个人卫生。” 幽魂皱了皱眉:“你不也浑身是血吗?” “别误会我,幽魂。” 卡里尔皮笑肉不笑地取下满是鲜血的斗篷,将它扔出门外,笑呵呵地搬过那把破烂椅子坐下了。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 幽魂没再说什么了,而是转过身走出了大门。他的听力让他隔着很远也能清晰地听见房间内发生的事,因此,他在不在场实际上的确并不重要。 不过,他现在仍然不明白为何卡里尔执意要让他出去——或许未来有一天他会明白吧。 破烂的门吱呀作响地被关上了,卡里尔面上的微笑在那一刻瞬间消散。皮肉松弛下来,苍白的脸上变得一片平静。 “你该醒了。”卡里尔说。“装睡不是一个好选择。” 女人幽幽地睁开眼睛,她很镇定,看样子对自己目前的处境有清晰的认知。 可惜,其实还不够清晰。 “原来复仇凶灵是有帮手的......”女人缓慢地说。“但是,你还不知道你的帮手都做了什么事吧?” “他杀了一些该死的人。” “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撕碎了我的车,撕碎了我的保镖......而我已经在被迫离开以前对那些下贱的杂种说出了我的名字。很快,斯科莱沃克家族就会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的。” 女人的脸上缓慢地露出了一个狞笑,恶意在其中翻腾,她毫不掩饰。对待自己被掳走这件事,她所使用的描述词甚至是‘被迫离开’。 真是有趣。 卡里尔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面上再度露出了一个微笑。 “是吗?那么,你归属哪个家族?哪位伯爵?” “你知道的不少啊......”女人冷笑着说。卡里尔的话似乎让她更加确定了些什么。 她满身是血,狼狈地坐在肮脏的地面上,却表现得好像自己才是掌握主权的那个人。 对此,卡里尔面上的笑容变得更加明显了。他并不说话,只是缓慢地呼吸着,像是正在酝酿些什么。 而女人则将这种毁灭来临前的预兆,错误地当成了另外一种事。 “如果你不想被痛苦地折磨十几年,你就最好让我离开......你跑不了的,复仇凶灵。” 她满怀仇恨地盯着坐在椅子上的卡里尔,将卡里尔那可笑的称号念的非常之重。 “我不知道你的背后是谁,我也不知道是谁给了你技术上的支持,甚至肯给你一个有低级智能的铁傀儡......” 说到这里,她尖叫起来。 “但是,斯科莱沃克家族会来找你的!而你唯一活下来的机会就是放我离开这个肮脏的鬼地方!” 卡里尔终于低沉地笑出了声。 “铁傀儡......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在黑暗的房间内回荡起来。“你竟然认为他是那些匠人制造出的某一个杀戮机器......” “难道不是?别想唬我!” “你真的很幽默,女士。”卡里尔轻声说道。“但我很讨厌幽默这件事。” 他站起身,毫不犹豫地给了女人一脚。力度被掌握的刚刚好,踹在她的腹部,既能让她感受到剧烈的疼痛,也能让她不至于失去语言能力。 这对贵族们来说不算什么。 他们有一项根深蒂固的传统,会将仍在成长的子嗣扔进下巢里,让他们被帮派与平民追杀。活下来的人,才能在家族之中承担起某个头衔。 女人吐出一口鲜血,她挣扎着爬起身,仅剩的一只左手愤怒地锤击了一下地面:“为这一下我要扒了你的皮!你这低贱的废物!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 卡里尔没有说话,只是又踢了她一脚。这一下,力道稍微大了一些。既能让她受点伤,感到羞辱,又不至于让她的肾上腺素飙升到某个峰值。 他需要她感到恐惧,而不是因为剧烈的愤怒无视恐惧。 卡里尔能精准地掌控自己的力量,因此他很轻易地做到了这件事。这也是他能在诺斯特拉莫存活至今的诸多理由之一。 女人倒飞了出去,撞进了平日里幽魂喜欢待的地方。肋骨断了两根,满嘴的牙齿也掉了好几颗。 在一声痛呼过后,她满怀被羞辱过后的愤恨,毫不犹豫地爬起了身,朝着卡里尔扑来。口中甚至还呜咽不清地喊着诅咒的话语。 一只苍白的手猛地从黑暗中探出,阻止了她盲目的冲锋,也捏住了她的脖颈。在感受到那种货真价实的力量后,女人面上终于出现了恐惧。 她终于意识到,这个最近一年半以来在巢都底层肆意杀戮的所谓复仇凶灵,似乎和他们推测的不太一样。 他不是某个贵族在大清洗到来前派出的私兵,也不是提前安插好的暗子...... 他对贵族们心知肚明且人人遵守的‘游戏规则’毫不在乎! 捏着她的脖子,卡里尔将她带出了房间内。幽魂不知何时已经跳上了庇护所的房顶,像只野生动物似的蹲在那里,无声地望着下方的一切。 而今夜的诺斯特拉莫......仍然在下雨。 黑夜永无止境,帮派们用来宣告自己势力范围的霓虹灯光却刺破了夜幕,在天空上打出诡谲的光影。酸臭有毒的雨从天而降,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在暴雨中,卡里尔缓缓开口。 “我猜你现在大概在绞尽脑汁地想,我背后到底有谁的支持,才敢让我如此胆大妄为吧。” 女人仅剩的一只左手艰难地拍击着他的右手,试图让他松开手。缺氧与离开地面两件事加在一起,已经让她没有力气挣扎了。 “但我背后没有任何人。”卡里尔说。“没有贵族支持我,没有家族在我背后给我提供支持。很不可思议吧?” 他笑着松开手,女人狼狈地倒在地上捂着脖颈大口大口地呼吸了起来,还夹杂着剧烈的咳嗽。卡里尔看也不看她,只是扬起双臂,享受着暴雨的冲刷。 灼烧般的疼痛从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传来,他却并不在意。 他早已习惯。 他蹲下身。 “让我来告诉你一件事,女士。” 卡里尔凝视着她的眼眸,轻声开口。“这世界上不是所有事都要依靠你们的那一套规则运行的。” “成百上千年来,诺斯特拉莫一直遵循着你们的规则。下巢的人们像狗一样狼狈的活着,在黑暗中彼此啃食尸体。帮派分割而治,代替你们收取税金,压榨普罗大众。” “而你们呢?你们只需要坐在自己的宫廷中大肆享受就好,你们发明了各种各样的方式来享受你们堕落的人生。你们他妈的甚至得经常吃上几个人来缓和缓和。” 卡里尔咧开嘴,笑了起来,森白的牙齿暴露在潮湿的空气之中。 “我对这点很不满......说真的,我不满极了。” 他举起右手,将手腕的刺青展示给了女人。她的眼睛猛地瞪大了,一个名字被她即刻喊出:“洛哈尔斯!” “你答对了......” 卡里尔轻笑着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一个优雅的宫廷礼在下一秒诞生,而他的声音,也变得低沉。 “来自洛哈尔斯家的余孽,卡里尔·洛哈尔斯,向你问好,女士。” 女人终于发出了一声恐惧的尖叫,手脚并用地后退,想要逃跑。而卡里尔已经狞笑着扑了上去。 血肉横飞。 ----------------- “我以为你要拷问她。” “嗯。” “但你好像什么都没让她说出来。” “啊,是吗?” “你不让我杀了她,但你自己却杀了她。” “......你能让我安静一会儿吗,幽魂?” 卡里尔不耐烦地转过头来,瞪着坐在黑暗中的幽魂:“我在计划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呢!” “哦。” 沉默。 卡里尔闭上眼睛,终于还是忍耐不住撇了撇嘴。他再次转过头,询问:“你是不是对那女人说的话很好奇?” “她说了你的姓氏,而且似乎怕得要死。”幽魂点点头。“为什么?她认识你吗?” “不,她不认识我,但她认识这个刺青。” 卡里尔如是说道。他举起右手,将那刺青给幽魂展示了一下。 “一把滴血的刀?”幽魂疑惑地说。“这个图案能代表什么?” “代表了一个家族。” 卡里尔嘲讽地一笑。“一个专职处刑的家族。他们的手段非常残忍,哪怕是那些喜欢被折磨虐待的贵族也无法忍受。所以她才会怕。” “这个家族的上一任,也是最后一任伯爵名为盖尤斯·洛哈尔斯,又名斩首伯爵。他是个残忍且毫无道德与人性可言的刽子手,喜好杀戮。” “至于洛哈尔斯家族......它的创始人是个很幸运的杂碎。他在五百三十一年前于底层爬上了高位。他在贵族们的大清洗游戏中从一个肮脏的帮派狗摇身一变,成了压迫者们的一员。” “所以,你也是贵族?”幽魂问。 “不。”卡里尔摇了摇头。“别把我和他们相提并论,幽魂。” “洛哈尔斯家在二十年前的那次大清洗中违背了游戏规则。盖尤斯·洛哈尔斯试图谋杀一名领主并吞并后者的地盘,他的行为被家族内的背叛者告发了,于是整个家族都被处以极刑。” “他们都死了吗?” “是的,他们都死了。” “可是......” “可是?” “可是你没死。” “是啊。”卡里尔微微一笑。“我是个背叛者,所以我没死。” 得到解释的幽魂非但没有松开紧皱的双眉,反倒越皱越紧:“但你的年龄对不上......二十年前的你还只是个孩子,你要怎么告密?” “一个生在罪恶中的孩子,一个从受害者们的鲜血中诞生,并吮吸其血肉长大的孩子。” 卡里尔语气轻柔地为幽魂做了更正。“那个背叛者另有其人,而我......” 他摇摇头。 “我背叛的是整个该死的贵族阶层。”他说。“相信与否,由你自行决定,幽魂。至于真相......呵。” 他轻轻地一笑:“真相早就消散在风中了。” 5.一个寻常的诺斯特拉莫雨夜(一) “一次成功的狩猎,其要点在于安静。” 巨大的青铜石像鬼之上,幽魂安静地聆听着卡里尔的话。他的确天生就知晓许多知识,但并不包括卡里尔正在说的那些。 他还太年轻了,年轻到无法理解脚下这个世界运行的准则。生而知之只会给他带来更多疑惑。 “如你所见,整个昆图斯内有上万个帮派。他们的地盘划分非常细致,甚至精细到了从某条不起眼的小巷子。这意味着,如果你不安静一点,杀戮的声响就会被其他帮派听见。” “难道他们不是已经对杀戮习以为常了吗?”幽魂疑惑地问。“别的帮派地盘上传来的声响,他们也会在意吗?” “平民和帮派在死亡的时候发出的声音是不同的,幽魂。” 卡里尔咧开嘴,残酷地笑了。 “平民死就死了,他们之中本就没有多少人对生感到眷念,自杀的也不在少数。你以为尸体焚烧厂哪来那么多没什么伤痕的尸体,难不成全是病死的吗?” “至于帮派的成员......你杀过他们,告诉我,幽魂,他们死的时候会发出什么声音?” “诅咒。”幽魂想了想,如此说道。“他们诅咒我,还说,有人会替他们报仇。” “不止这些。” 卡里尔挥动一下左手,苍白的面上,笑意愈发明显。“还有枪声......幽魂。他们会不停地开枪,如果你不能像我一样遮蔽声音的话,你最好保持安静。” “那么,为何你不替我遮蔽那些声音?” “因为这是你的单独狩猎。” 卡里尔活动了一下肩颈处的肌肉,他眯起了眼。 “听着,我总有一天会死的。我只是个普通人,没办法像你那样挥挥手就撕碎装甲车......而你,幽魂,你显然和我在某种程度上有一个共同的目的。” “所以我要将我会的都教给你,这样哪怕我死了,你也能把这鬼地方变个样。那样的话,哪怕我死了,我也会非常开心。” 卡里尔说完,耸了耸肩。幽魂安静地聆听着他的话,表情平静。 他一直在点头,表情却明显的昭示出了一个真相:他还不能很好的理解卡里尔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再一次——卡里尔·洛哈尔斯因为这种天真而感到了一种极端的讽刺。 你这个天真的小怪物......你为什么偏偏要在诺斯特拉莫上出现? 卡里尔笑着摇了摇头。 “去吧。”他说。“一个帮派,杀干净他们。” 幽魂来到石像鬼的边缘,就在他即将下坠的那一刻,他却突然止住了动作。 他转过头,对卡里尔说道:“杀戮不能解决问题,卡里尔,这是你告诉我的。” “是的。” “那么,我们又为什么要一直清洗这些黑帮?” “完成任务,在不被其他帮派发现的情况下清理完他们,我就告诉你答案。” “真的吗?” “我没有骗过你。” 幽魂不再犹豫了,他点点头,从石像鬼顶端一跃而下。卡里尔凝视着他,一直到这个高大的影子彻底消失在黑夜中后,他才叹了口气。 “才十八个月大......”他自言自语起来。“哪个变态精神病创造了这么个怪物,还偏偏扔进了昆图斯?” ----------------- “斯科莱沃克家的验尸官死了。”一个秃头男人说道。 他没有嘴唇,面部被数不清的穿刺破坏得很是难以直视。 他赤裸着上半身,手腕处有深埋进血肉的锁链穿出,一直延伸到腰部,看上去诡异又可怕。 穿刺倒无所谓,很多帮派成员都喜欢在自己的脸上加点东西来显示出他们的与众不同。肉体改造也是如此,嗜痛的变态在这里随处可见。 但那被割去的嘴唇,才是问题的重点。 这意味着他属于颤齿。 这意味着,他属于一个巢都上层的尊贵家族。 “我听说那女人有条特制的金属臂,出力大到能一拳打烂一只利齿牛的脑袋——她是怎么死的?” 燃烧着蜡烛的房间内,另一个女人如是问道。 她穿着浮夸的白裙,层层叠叠。腰肢纤细,暴露出的胸口柔软而白暂。看似美好,但那胸前却带着一串由人骨细致打磨而成的项链。 秃头男人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语气恶劣地开口了。 “你没话找话是吗,古瓦斯?谁都知道斯科莱沃克家富得流油,只要肯给他们当狗就什么都能有。谁杀的她重要吗?重要的是她的尸体在哪!” “哎呀,说不准呢,康贾,说不准我真的是在没话找话——但你最好和我说话客气一点。” 女人娇艳地笑了起来,被人血染红的双唇缓缓地舒展开了。 “我最近可是进了批来自顶层的迷幻剂......你要是不想哪天睡醒发现自己被手底下的人吊起来准备剥皮,就给我一点尊重。” 被称作康贾的秃头男人冷哼了一声,他抬起右手,抚摸起了自己暴露在外的牙齿。空余的左手则不停地用尖利的手指穿刺着大腿的血肉。 他需要一点小小的肉体欢愉来提醒自己——不要丧失理智。 “差不多就行了。” 大厅之内,另外一个始终沉默的人终于开口了。比起古瓦斯浮夸的宫廷裙和康贾那残酷的肉体改造风格,一身黑衣的他看上去反倒是这里唯一的正常人。 他面无表情地说:“我们和斯科莱沃克家没关系,这种事轮不到我们担心。” “但是,斯科莱沃克家一向出手阔绰啊......普雷。”康贾说。“我们真的不分一杯羹吗?” “能有胆子在大清洗前夕谋杀斯科莱沃克家验尸官的人,不是我们能对付的。” 普雷冷静地摇了摇头。 “而且,就算我们的运气真的很好,找到了她的尸体......斯科莱沃克家接下来扔出的问题我们又要怎么解决?他们当然会想知道是谁谋杀了验尸官。” 康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和此前与古瓦斯对话时的暴躁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 “所以,我们要宣布宵禁吗?”美艳的古瓦斯问道。 她眯着眼,一边说,一边从桌上的手提包里拿出了一根针管似的的器具。 透过那透明的外壳,你能清晰地看见内里令人迷乱的猩红色彩。 “暂时不要——还有,少注射一点。第三型血液混合剂的成瘾性实在是太强了,你会把自己的脑子烧坏的,看看你的嘴唇,你已经对人血上瘾了吧?” 古瓦斯舔了舔嘴唇,品尝着鲜血的滋味,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只是凝视着那管针剂,她的视线便开始变得迷乱,就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脸颊上更是泛起了晕红。 旁观的康贾冷笑起来。 第三型血液混合剂的上瘾者就会这样,他们会在每个不可预知的下一秒突兀地陷入瘾头到来的狂潮之中。 如果不痛饮鲜血,或注射进一管第三型针剂,那么,这种癫狂的状态会一直持续上几天时间。 眼见此景,普雷烦闷地从长桌上捡起一个镶金的餐盘扔了过去,将古瓦斯手中的注射器直接打落在地。 女人的第一反应却不是恼怒,而是下意识地像狗一般扑了过去,在地毯上不停地摸索,试图找回那根注射器。 她的行为一直持续到了一只漆黑的皮靴踩住她的右手。 古瓦斯抬起头,看见了普雷那面无表情的脸。 “我真不该同意让你去做迷幻剂生意的......”普雷低声说道,左脚开始用力,狠狠地在古瓦斯的手掌上碾动。 秃头的康贾咧开嘴笑了,古瓦斯疼得满脸苍白,却不敢动弹。 “你完全没有任何自控能力,这倒也就罢了......平日里的放纵无关紧要,但现在是性命攸关的时刻,你却还想着来一针迷幻剂?” 普雷恨铁不成钢地飞起一脚,一脚便将女人踢到了长桌的另一边。他终于忍耐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先不说那个见鬼的复仇凶灵到底是他妈的哪个神经病家族布置的私兵,就说说神父和剃刀的死吧!他们被拆碎了扔在了那见鬼的教堂里,我们他妈的甚至还得去清洗干净!” “大清洗很快就要来了,古瓦斯!” 普雷从椅子上站起身,狠厉地瞪着那流血不止的女人。后者的第一反应却不是止血,而是不停地用双手触碰流血的鼻子,将血液送入嘴唇。 她的脸上满是迷醉之色。 普雷的脸上终于带上了一抹掩盖不住的失望。 他看着古瓦斯,再次开口。因此,他忽略了一个在房间的窗外一闪即逝的黑影,也忽视了在雨幕中不断传来的微小声响。 那些声音,听上去如同血肉正在被撕裂。 “康贾和颤齿搭上了关系,这意味着我们终于不必献金度过这一次的大清洗了。你却沉溺在迷幻剂里无法自拔......” “看看你自己,工厂里得病快死的黑肺佬都比你——” “......普雷?” 康贾眨了眨眼,不明白普雷为何停下了。 他当然是乐于见到古瓦斯受罚乃至被剥夺权利扔出帮派的,他会非常乐意给这个做迷幻剂生意的蠢货上一课。然而,普雷的停顿却阻止了一切。 他转过头,看向普雷。然后,他瞪大了眼睛。 他没看见普雷。 准确地说,他没看见普雷的脑袋。 一具无首的尸身就那样站在窗前摇晃,酸臭的雨倒灌而进,而他们却完全没有发觉这窗户是何时打开的。 康贾猛地站了起来,一边拔枪,一边试图大喊出声,让门外等待的帮派成员们进来帮忙。 可惜,他注定做不到这件事了。 一只修长而苍白的手臂已经抢先一步握住了他的脖颈。 “再见。”幽魂礼貌地说。“另外,你们的窗户开起来很方便。” 沉闷的响声在下一刻响起,康贾在他人生中所看见的最后景象,是一截染着猩红血液的白色骨头。 半秒钟过后,在他的意识要逐渐陷入黑暗之时,他终于认出了这骨头是什么。 那是一截脊椎骨。 是谁的呢......? 带着这个疑问,他永恒地进入了黑暗的沉眠之中。 幽魂扔下那颗带着一截脊椎骨的头颅,转过头看了一眼房间内仅剩的古瓦斯。 这三个黑帮头目的对话,他在外面听得一清二楚。他知道她的名字,也知道她对血液上瘾。 实际上......后者完全可以通过她此刻的行为分析出来。 一个正常人是不会趴在同伴的尸首上如饥似渴地吮吸鲜血的。 幽魂毫无怜悯地走了过去。 窗外,暴雨仍在持续。 6.一个寻常的诺斯特拉莫雨夜(二) 天色漆黑,一如既往。雨也是如此,和往常一样永无止息地下着。诺斯特拉莫经常下雨,但却没有雷与电,只有倾盆而下的狂躁雨幕。 在诺斯特拉莫,雨就是这样。它们并非来自于自然。它们是贵族们从上巢倾倒而下的废水。 在层叠的尖塔之间,有无数的加热器正耐心地等待着。 它们没有知觉,但已经被设定好了程序。究其一生,它们都在等待这些雨水,等待它们变成凝结的云雾。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这些雨会以另一种形态一点点地再次上升。 它们会经过古老的机器,在轰隆作响的管道间安静地被运输,最终变成为贵族们提供的暖气,好让他们只披着人皮也能在华美的宫廷中翩翩起舞,而不必失了风度。 这简直就是对诺斯特拉莫生态最好的描述:好处皆属贵族,下巢的人们只配被酸雨灼烧皮肤,被臭气萦绕,最终在阴沟里变成发烂的尸体。 卡里尔依旧蹲踞在那只巨大的石像鬼上,他披着斗篷,酸雨伤不到他。虽说气味仍然酸臭,但这是可以忍受的。 他凝视着下方,映入眼帘的那一片混乱让他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个冷冽的笑。 不出他所料,幽魂犯下了每个初出茅庐的狩猎者都会犯的错——他只顾着眼前的敌人,而忘记了关注那些仍然待在黑暗中的。 大意永远是头号敌人。 狩猎者们可以在黑暗中来来去去,但这并不意味着黑暗包容他们。实际上,黑暗也会在某些时刻变成怪物,吞噬他们的血肉。 卡里尔站起身,斗篷在风中被轻微吹动。他并没有出手帮忙的意思,只是冷眼旁观。 就像他说的那样,这是一场只属于幽魂的单独狩猎。 不过...... 他冷笑着摇了摇头,眼中有深寒的蓝光一闪即逝。 ----------------- 逃。 幽魂在黑暗潮湿的墙壁之间来回纵跳着。他手脚并用,爬上了一个又一个的房顶,在因雨水而变得潮湿的砖瓦之间不停地跳跃。 有时,他脚下的砖瓦里会传出惴惴不安、满怀恐惧的小声惊呼。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子弹在迎接他。 偶尔,他也会下落,落进一滩垃圾或肮脏的泥泞之中,然后狼狈地爬出来,继续奔跑。 他一刻都没有停。 可这无济于事,他身后的追兵已经追了他大半个晚上了。目前看来,他们仍然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他们穷追不舍,依靠一种二轮的快速行进载具在街道上不停地追逐着他。幽魂不知道它的名字,也实在是懒得关心。他目前有更为紧要的事要做。 枪声在雨幕里大作,始终不停。 那些子弹呼啸而过,有好几次甚至是擦着他的头皮飞过的。 粗野的喊叫声从脚下的街道传来,伴随着引擎的轰鸣混杂在了一起。当它们穿过雨幕,抵达至幽魂的耳膜时,听上去已经不再像是人的声音了。 幽魂不明白。 他不明白他们为何如此执着,也不明白他们为何这样疯狂,更不明白他们到底是怎么在常年嗑药的同时还拥有如此良好的视力的。 但是...... 幽魂想,卡里尔没有说错。 他真的应该保持安静的。 他杀了那个女人,但还要杀更多。卡里尔说,要清理干净整个帮派。于是他走出了那间房间的大门,开始在那栋阴森的三层建筑内杀戮。 事情进展的很顺利,没有人发现他。他就像是一阵吹过走廊的微风般带走了生命的温度。但他忘记了一件事。 他忘记了关窗。 暴雨呼啸而入,狂风吹动窗户,让它撞在墙壁上砰砰作响。地板逐渐被酸臭的雨浸湿了,混杂着血液一起渗入了地毯之下,最终穿透了地板,落至了某人的头顶。 事情就是从这里开始变得不妙起来的。 当警报与吼叫刺穿夜幕的那一刻,幽魂便意识到,有些事要发生了。他的预感一向很正确,他立刻选择了离开,但却为时已晚。 他还是被发现了。 起初,只是几个零散的追逐者。在仅仅几分钟后,他们就增加到了三十几个人。 短短的半个小时后,这个数字变成了三位数。至于现在,幽魂认为,最起码有四个以上的帮派在追逐他。 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们喜欢行使暴力。 这是一种后天赋予的权利,是被压迫的反面,是苦难的终结。 他们心满意足地进入其中,为了一个素未谋面之人的血肉而在黑夜里发足狂奔,兴奋地吼叫,同时将沿路所见的无辜者统统赶尽杀绝。 没有原因可循。 就像是一场狂欢节,而他不是参加的人,他只是狂欢节的奖品,所以他开始跑。 每个人类都要学会走路,进而学会奔跑,他自然也不例外。他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学会了奔跑,无师自通。 只是,在过去,他超人的体力让他从未感受过奔跑的疲累。 现在,幽魂感受到了。 呼吸变得艰难,心脏跳动的速度快到几乎让他难以在运动的间隙保持身体平衡。 他的听力也开始逐渐衰弱,只剩下一种单调的噪音。雨水从天而降,浸湿他的衣服,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了蜿蜒的线条。 其中有不少甚至划过了他的眼角,从下巴滴落。它们会让常人感到灼烧的疼痛,而对幽魂来说,他却只感到温暖。 但他不想这样。他不想被它们温暖。 奔跑着,幽魂不自觉地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咆哮。 它从他的喉咙里诞生,却不被他自己所熟悉。在这声音出现的第一秒,他甚至错误地以为是某只怪物在黑暗中对他吼叫。 到了下一秒,他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声音。 ——然后到来的,是疼痛。 从后背席卷开来,痛的要死,痛的让他几乎无法反抗,无法呼吸,无法保持思维的冷静。 他再也无力保持平衡,双手在雨幕中舞动着,随后,他重重地摔倒了,倒在一片铺满沥青的屋顶之上。 我正在流血。幽魂痛苦地想。 他不会错失这个残酷的事实,血液在某种程度上与生命无异。他重视它们,却无力挽留它们的离开。 恍惚之间,幽魂竟然听见了它们的声音。 “再见,再见,再见。愚蠢的孩子啊,我们要离你而去啦,黑暗将拥抱你。欢迎它吧。” 不。别走。求你们。 幽魂再次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吼叫。 这不是他第一次被子弹击中了。 早在过去,当幽魂还在一个矿洞里靠着老鼠生存的时候,他就被矿洞的主人用劣质的枪械射中过。 在那弹丸触及他的血肉,为他带来疼痛的后几秒,当时甚至连话都不会说的幽魂便意识到了他正被人枪击。 他甚至不需要去思考,这件事就突兀地从心中冒了出来。然后是更多冰冷的词语——射中他的那把枪的种类、子弹的口径、受伤后应该要做的事...... 这次也不例外。 他趴在冰冷的屋顶之上,心中涌起了几个生僻的名词。其中之一是他现在非常需要的,可幽魂却没有去管它们,他只是想爬起来,然后继续跑。 这是他今夜所犯下的最大的错误。 我必须离开。 我必须......远离黑暗。 他的思绪很混乱,因此,在背部感受到一阵强到仿佛连血肉都要被活生生撕裂的拉拽感与疼痛之后,幽魂才猛然惊醒。 并发觉了一件事。 那深埋于他背部血肉之中的东西,不是子弹。 “抓住它了!” 不。不。我不能—— 幽魂瞪大眼睛,发出了凄厉的咆哮。疼痛让他眼前蒙上了一片血红的薄雾,更为糟糕的一点在于,有东西正在将他往下拉去。 下面是什么? 他不知道。 是地面吗?还是肮脏小巷里的垃圾桶?亦或者,是上百个手持枪械,虎视眈眈地等待着他的帮派成员? 他没有时间思考了,他开始坠落。幽魂重重地落至地面,他很快便爬了起来,手脚并用,再次爬上墙壁,惊慌地试图逃跑。 “你跑不掉了!”有人狞笑着说。“来尝尝这个吧,你这个杂种!” 刺耳的引擎声在下一刻猛地响起,拉拽感再次袭来。 幽魂吼叫着从墙壁上再次被拉了下来,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三辆那种被用来追逐他的两足载具。一条漆黑的线缆从他的背部延伸到了那三辆载具的车头。 他所感受到的拉拽力就是来源于它们。 “杀了它!” 黑暗的巷口,有人暴戾地喊叫:“剥了它的皮,把它吊起来,让它流血流死!” “我要它的头,我要它的头!” “开枪射它!射烂它的腿!看看它还能不能跑!” “不如烤了它,我要吃肉!” 必须离开。 我必须......离开这里,离开黑暗。 一片混乱的脑海中,唯有这两个念头在浮沉。幽魂吼叫着挥舞手臂,试图让这些怪物远离他。但却没能如愿,他的手在空气中滑动,尖锐的指甲刺入墙壁,没能碰到任何血肉。 “它还在动!”有人吼道。 “那就给它点颜色看看!” 一阵剧痛传来,然后,他的意识就此陷入黑暗。 幽魂满心绝望地看着它到来。 7.一个寻常的诺斯特拉莫雨夜(完)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卡里尔就明白了一件事。 尽管外表非常相似,但诺斯特拉莫的帮派们并不能算得上是人类。他们根本就配不上这个词。 在卡里尔看来,他们顶多算得上是人的某种近亲,某种毫无道德感可言的疯狂近亲。 他们的大脑被迷幻剂与癫狂的世界折磨到了近乎破碎的地步。然后他们开始渴求鲜血,开始渴求暴力,开始渴求他人的卑躬屈膝与小心翼翼。 所有的这些因素叠加在一起,让他们甚至不需要理由就能肆意地谋杀其他人。而最大的问题在于,在诺斯特拉莫,这一切都是正常的。 卡里尔对此只觉得荒谬——直到某一天,他明白了,他恍然大悟。 他们不是人。是的,他们不是。 在搞清楚这件事后,卡里尔便开始了他的工作。 是的,他将穿行在巢都之中谋杀黑帮这件事称之为工作。 实际上,在他看来,这份工作除去有些特殊,没有报酬,环境恶劣以外......其他的,倒也还好。 他对他的工作抱有十二万分的小心,因为他知道帮派们到底有多么危险。 他们有枪,有炮,有杀戮所需的一切事物——最关键的一点在于,通常情况下,他们并不畏惧死亡。 你必须用点特别的手段才能让他们害怕。 而年轻的幽魂显然没有明白这一点。他的力量让他杀戮起来如鱼得水,也正因如此,他看不见只有卡里尔这样的凡人才能看见的一些事。 他不知道,谨慎是一种何等稀缺的美德。 “我的时间是很紧迫的......幽魂......你最好值得我的浪费。” 卡里尔叹息着,从石像鬼上一跃而下,急速坠落。他穿过凝结的冰冷云雾,斗篷猎猎作响,黑发在风中狂舞,眼眸却明亮到近乎可怕。 二十五秒后,他落地,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眼中的蓝光已经开始让从天而降的雨点化作冰寒的凝结物,它们停留片刻,然后再次摔落,粉身碎骨。 而他没有。 站在原地,卡里尔平静地进行了一次深呼吸。他闭上眼,黑沉沉的视野于此刻被某种光辉点亮了。 一个模糊的影子在抽象世界的不远处扭曲的舞动着,张牙舞爪,满心绝望。 他知道那是谁。卡里尔无声地叹息了一声。 你真的能担起这份责任吗,你这个天真的小怪物? 卡里尔睁开眼睛,与此同时,一种冰冷的呕吐感开始在他的喉咙处徘徊。 紧接着,一个模糊的、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帷幕的声音恰到好处地从远方的彼端传来了。它如父亲般温和,低声说着一些模糊不清的话语。 它试图让他回话,而他差一点就遵从了。 再一次,卡里尔压抑住了这种冲动,露出了一抹冷笑。 不,不是今天,你别想得逞。你这躲在黑暗里的东西。 他握紧手中利刃,开始在阴森的尖塔房顶上奔跑。 似乎是约定俗成,在诺斯特拉莫,所有有资格建造房屋的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这种阴森的风格。这样也好,至少它们和一个鬼魂很相称。 砖瓦在他脚下颤抖,雨幕被他的速度硬生生撕碎,带着森寒的低温与悄然升起的怒火,卡里尔开始接近他的目标。 他悄无声息地在夜幕之中跳跃,形似一只飘荡的鬼魂。 然后——在这场奔袭的最终点—— 鬼魂开始狂笑。 -----------------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一个男人问。 “我只听见失败的声音。”一个女人懒洋洋地回答。 她靠在自己的摩托上,用一把骨头制成的小刀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自己的左手小臂。那上面已经留下了很多血痕,而她似乎完全乐在其中,完全不想停止。 “不,不,迪尔,我是认真的。”男人转过头说道。“我真的有听见什么声音。” “行行好,卡洛,把你嘴巴上的那个屁眼闭上吧。” 迪尔仍然懒洋洋的,她抬起眼瞥了一眼卡洛,不屑地嗤笑了一声。“我们跟丢了车队,这意味着我们失败了,所以赶紧闭嘴,好吗?” “别提这个。” 卡洛皱起眉,似乎有些怒火。他有一张被某种颜料一分为二的脸。上半张苍白,下半张猩红。这种有趣的对比让他此刻的神情看上去很是可怖。 但迪尔却并不买他的帐,她再次冷笑了起来。 “如果不是你这个屁眼长在脸上的王八蛋说你看见那东西朝这边跑过来了,我们现在还在跟着大部队一起杀人呢。说不定事成之后就能混到两支药来打打,你他妈现在还有脸说这些?” “我让你别说了!” 卡洛低吼一声,在雨幕中从自己的摩托车上拔出了一把霰弹枪对准了迪尔。它很粗糙,护木那儿甚至都还带着毛刺,卡洛看着她,喘着粗气,一字一句地开口了。 “我说了,我听见了什么声音......你这个白痴表子!” 他骤然咆哮起来,情绪的爆发毫无征兆,而且并不像常人一般循序渐进——他似乎一下就从些许的生气变成了狂怒。 卡洛抛下他的摩托,跌跌撞撞地走到了迪尔身前。他将枪顶住她的额头, 力道之大甚至让迪尔差点从摩托上摔下去:“我说了,我听见了什么声音!我听见了!我听见了!我没有说谎!我听见了!” “好,好,你听见了......妈的。”迪尔小声地咒骂了一声。“把那东西从我脑袋上挪开,卡洛。该死的,你真是吸油漆吸的脑子都坏了。” “我听见了!我听见了!” 卡洛尖叫起来,抱着他的霰弹枪转身跑远了。迪尔皱起眉,看着他莫名其妙地消失在了雨幕中,不由得再次咒骂了一句。 “真他妈是个死白痴,他脑子里装得都是屎吗?” 自感晦气的迪尔摇了摇头,再次发动了她自己的摩托,打算骑回帮派的地盘睡上一觉。 至于卡洛的车——就让它呆在这儿吧,平民们不敢拿,猩红终曲的标志在其上很明显。他们知道拿了有什么后果的。而其他帮派...... 哈。 迪尔巴不得他们拿呢,这样,猩红终曲就有理由开战了。而卡洛......说实话,他根本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实际上,她现在巴不得他死。 但是,一声穿透雨幕的尖叫打断了她本来的想法与动作。 迪尔皱起眉,转头朝那边看去。黑暗与雨幕隔绝了她的视线,大雨冲刷地面所带来的声音更是让她再也没能听见其他任何声音。 她下车,谨慎地从摩托的侧袋拔出了一把自动枪。对着雨幕,她喊道:“卡洛!是你吗?!” 无人应答,只有酸雨撞得粉身碎骨的声音。迪尔开始感到一阵寒意了,这感觉无从察觉,在出现的第一秒就袭击了她的脊背,令她浑身发冷。 “搞什么......这白痴......” 嘟囔了一句,她举着枪迟疑不定地站在了原地。她不知道自己是该继续前进,还是转过头将一切都抛之脑后。 她思索着,眼角的余光却突然发现脚下流淌的雨水不知何时变了色彩。 那些经过她的皮靴顺流而下的浑浊雨水从原本的污浊颜色变成了彻底的猩红。森寒的冷意再次冒出,但这次,不是从脊背升起的。而是从正前方。 她颤抖着抬起头。 “是谁?”迪尔尖叫起来。“是谁?!出来!出来!” “嘘......” 雨幕中传出了一个轻柔的声音,精准无误地刺透了雨幕,传进了她的耳朵:“小声一些,有人正在睡觉呢。” 迪尔的脸猛地抽搐了一下,她想扣动扳机,手指却没能如她所愿。一抹银光抢先一步,刺透了雨幕,也刺穿了她握枪的手掌。 啪嗒一声,她的自动枪掉在了地上,很快便被雨水冲到了某个黑暗的角落,甚至都没给她机会捡回来。 “不——!”她大喊。 在疼痛与恐惧中,迪尔听见,有人低沉地笑了。然后,那声音又说话了。 “是的。”他温和地说。“另外,来见见你的同伴吧?” 一颗头颅从雨幕中被人扔出,精准无误地命中了迪尔的身躯。她瞪大眼睛,战战兢兢地用本能接住了这颗头颅。 双眸无神地望着天空,下巴被人剖开了,舌头耷拉在被分开的下颚之间,黄褐色的牙齿里卡着点碎肉。上半张脸苍白无比,下半张脸全然猩红。 那是卡洛的脸。 不,这是卡洛的头。 在生命的最后,迪尔颤抖着哭了。她跌倒在地,没有试图逃跑,没有试图反抗,她只是哭泣,一如过去所有死在她手下的无辜之人。卡洛的头掉在她旁边,无神地凝望。 恐惧击碎了她,彻底的。 然后,有一只苍白的手伸了出来,抬起了她的下巴。 “别哭。”卡里尔轻柔地说。“哭泣是人类的特权,而你不是。” 银光一闪即逝。 无头的尸首倒在了地上,神经反应让它的肢体仍在抽搐,但这已经无关紧要了。 卡里尔微微转头,眼底的蓝光悄然流动。满身鲜血的幽魂便从雨幕的另一端飘了过来,他闭着眼,显然还是昏迷的,双眉紧皱,雨水在脸上划过。 “按道理来说,我应该谢谢他们的摩托——但我一般只对人说谢谢。” 卡里尔笑了一下,决定用他不喜欢的幽默感为今晚划上句号。他动了动手指,幽魂便坐在了其中一辆摩托之上,甚至发动了引擎。 “走吧,幽魂,但是要小心点。”卡里尔笑着如是说道。“这可是你第一次骑摩托呢,安全驾驶是很重要的。” 几秒钟后,两辆摩托撞碎了雨幕,飘然远去。 8.经验、教训、定时炸弹 远离黑暗。 我必须......远离黑暗。 但是,为什么?黑暗保护了我。 疼。 我在流血吗? 繁杂而混乱的思绪划过他的脑海,幽魂不知道自己是否仍然活着,他只感觉疼痛,以及另外一种他不是太愿意承认的情绪。 他想回到黑暗中去,回到那个矿坑的地底。那里潮湿而温暖,有老鼠作为食物,也有可以栖身的泥泞...... 他不想忍受这样的折磨......他不该被那样对待。 但是,一个声音却在对他耳语,劝说他放弃这样的想法。 远离黑暗,幽魂,那不是你应得的命运。它如是说道。 ......命运? 这个生僻的字眼闯入了他本就混乱的思绪,让这里变得更加癫狂了。 数不清的幻象在下一秒扑面而来,张牙舞爪,用尖锐的爪子抓住了他,向幽魂阐明它们所信奉的真理。 “你没得选,孩子,你没得选!” 它们吼叫起来,声音如洪钟大吕,午夜雷鸣。 “愚人的痴梦!既定的事实无从改变,你必须遵从!你注定满口鲜血,恶名昭彰,只有这样,你才能成为——” 成为什么? 幽魂迷惘地望着那片扭曲的景象,随后,有光亮袭来。 ----------------- “醒了?” 幽魂猛然坐起,开始大口喘息。顾不得思考,他从地上爬起,凭着嗅觉,手脚并用地回到了他最熟悉的角落。 在颤抖了十几秒后,他才意识到那问候者是谁。 以及这里是哪里。 卡里尔坐在黑暗中,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你靠着墙吗,幽魂?” “......什么?” “我说,你有在靠着墙吗?” “是的。”幽魂颤抖着回答。“我靠着墙。” 他的肩膀此刻正在不停颤抖,幻觉所带来的恐惧感仍然没有消退。他不明白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也不想明白。他只想忘记它们。 “过来。”卡里尔说。“别再靠着那面墙了,那姿势对你的伤不好。” “不,我不想——” 幽魂本能地就想要拒绝,他不愿意离开这个角落。这里对他来说,和矿坑的底层一样令他舒适。 但是,所有的本能,都在他看见卡里尔的眼睛的那一刻烟消云散了。 从破烂的大门透进来的霓虹灯光被木门本身的空洞切碎成了许多不规则的破碎光点,它们打在了卡里尔的半边脸上,让他苍白的脸看上去如同一副诡谲的画。 他的眼睛正在发光。 幽魂的颤抖停止了。 “过来,幽魂。”卡里尔轻声重复。“别靠着墙。” 这一次,幽魂遵从了。 他弯着腰,小心翼翼地从角落离开了。背部的疼让他无法顺利的行走,有黏腻感顺着脊背往下滑落。 血,我的血。幽魂想。 他抿起嘴,痛苦极了。 “你的伤很严重。”卡里尔歪着头,略微显得有点漫不经心。“他们用钩绳枪射中了你,那东西是用来打猎的,你真幸运。” “打猎......?” “是啊,城外有很多被付不起钱被赶出去的人,他们艰难地在外面活了下来,代价则是变得和野兽无异。” “于是贵族们便发明了一种新的娱乐方式,帮派们也喜欢参与,但并不是和贵族一起。他们将这个过程称之为赶潮流。很有趣吧?” 他笑了起来,眼睛里却毫无笑意。 “这不有趣......”幽魂低声说道。“钩绳枪又是什么?” “那东西很可怕的,幽魂。”卡里尔笑着摇了摇头。 “它会在命中的瞬间爆炸开来,箭头会碎裂成十几片,每一片上都有残忍的倒钩。它会卡住猎物的血肉与骨头,并尽可能地朝里延伸。所以,你的背现在可是惨不忍睹啊。” 我会死吗?幽魂无声地问,他没说话,但他的表情已经足够告诉卡里尔他的疑问了。 “不,你不会。”卡里尔说。“实际上,顶多再过几个小时,你还在流血的伤口就要初步结痂了,幽魂。” “......” 幽魂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沉默地坐在了地上。他似乎有些沮丧,卡里尔没有错过这种情绪。 他很少出错,实际上,他几乎从不出错。 “你在沮丧?”卡里尔问。 幽魂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便又将头埋了下去:“......那个问题,我是不是不能得到答案了?” “是的。” “......我忘记关窗户了。”幽魂懊恼地说。“他们......反应好快。” “你是在试图找理由为自己辩护吗,幽魂?” “......” 卡里尔忍不住笑了起来,为幽魂的反应而笑,但这笑容里并没有多少真正的快乐的情绪存在。 这种笑更像是一种对他自己的嘲讽。 他想,你被那种能直接撕裂一个成年人的东西打中了,又从十几米的房顶上摔下,还被拖行。 被三台摩托合在一起的动力拉拽血肉——然后,你在酸雨的冲刷下流了差不多一大桶的血。 你却还没死,而且能称得上健康。 你的伤甚至几个小时后就要痊愈了。 你真是个可怕的怪物啊,幽魂,但你偏偏又有颗只有人类才会有的心。 我要拿你怎么办呢? 笑容逐渐平息,卡里尔没有继续说话,他凝视着幽魂,表情一点点地变得平静了起来。 过了一会,他再次开口。 “对于一个新手来说,你做的不错。你绕过了守卫和房顶上的哨兵,你开了窗,没发出声音......” “你杀那三个头目,总共花了不到一分钟。这些都很好。” “但是,别那么看着我,幽魂。”卡里尔平静地说。“我没有在夸你,你已经不是个新手了。” 幽魂沮丧地点了点头,同意了卡里尔的说法。他没有反驳,因为他知道卡里尔是对的。 卡里尔总是对的。 他又把头低了下去。 “六个月以前,你就已经加入了这份工作了。你不是个新手,幽魂。你已经杀了很多该死的人了,但你现在却仍然没有学到这份工作之中最为重要的那一点。” “你必须时刻谨慎,幽魂。记住我的话,时刻保持谨慎。” “如果杀了面前的人会让你暴露,就不要出手。如果敌人行踪不明,就等到他们出现以后再开始行动。如果你不知道黑暗里有什么......就别进去。” “但是——” “没有但是,幽魂。”卡里尔轻柔地说。“听,如果不明白就记下来,你迟早会懂,你也必须懂......我没有多少时间继续下去了,你必须学会这一切。” 幽魂瞪大了眼睛,这是他首次表现得如此措手不及。 “那是什么意思?”他语速极快地问。“你为什么会没有时间?你要离开吗?” “不,我不会离开。我没有时间,是因为我快死了。”卡里尔平静地回答。 “可你明明很健康!” 幽魂急迫地说。“我看得出来,我知道很多事,卡里尔——你不会死的,我知道这些,就像我知道我已经活了多久一样!你知道自己活了多久吗?” 卡里尔没有回答这句话。 幽魂的语无伦次使他又笑了起来,笑容很苍白。随后,他转而谈起了另外一件事。 “你知道什么是定时炸弹吗,幽魂?” “那是种很有趣的小玩意儿,普通的炸弹在被触发后就会在几秒之内迅速爆炸。定时炸弹则不然。” “它会被人为地设定好一个时间,一个不断跳动的倒计时......在倒计时归零的那一刻,它就会爆炸。” 幽魂极度不安地看着他,等待着下一句话。 “而我......我就拥有一个倒计时。”卡里尔说。“这里有两个问题。第一,我不知道这倒计时何时会走完。我看不见具体的数字,只有模糊的感应。” “第二,我比定时炸弹要危险得多,我能察觉出来——你也是,幽魂,还记得吗?你说我所使用的那种力量很危险......是的,它的确很危险。” 幽魂因他的话而愤怒地呲起了牙,他的牙齿整齐而洁白,那张脸被酸雨污浊了,也被他自己的鲜血变得肮脏不堪。但卡里尔能看见真相。 在这污浊之下,幽魂是完美的。 毫无疑问,他不是人类。 但他此刻却在愤怒。 “你说定时炸弹是人为的!”幽魂吼道。“倒计时?谁给你设的倒计时?我会找出来,我会杀了他!” 愤怒扑面而来,卡里尔眯起眼,他感觉到了显而易见的可怖威胁。 幽魂对他没有敌意,实际上,幽魂此刻的愤怒是为了保护他。但是,仅仅只是愤怒的余波,便已经开始让卡里尔忍不住想要挥刀了。 完美,完美,幽魂。你一定可以改变这个世界。 “放轻松,幽魂。”卡里尔笑着说。“没人给我设定倒计时,实际上,如果你非要我找出一个人来为此负责,那么,那个人也只能是我自己。” “......什么?” 面对他的疑问,卡里尔没有解释——或者说,他选用另一种方式解释了。 “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事都有其代价,幽魂。有些很明显,有些则被隐藏了起来。” “比如我所使用的那种力量。它方便、反应迅速,强大到不需要遵守现实的逻辑,它甚至可以唤起一个飘荡在宇宙间的亡魂......” “而代价,往往与这些事挂钩。” “它正在改变我,幽魂。”卡里尔轻柔地说,语气近乎梦呓。 “我能察觉到这种潜移默化的改变......而根据我的经验来说,这样强大的力量,我所需要支付的代价一定是惊人的。” 幽魂困惑地看着他,完全无法理解他正在说些什么。不过,这样也好。卡里尔并不想在短短的半个小时内就将所有的真相全盘托出。 有些事必须要用行动才能让幽魂明白,他已经对这世界很警惕了。但是,对于诺斯特拉莫这样的一个世界来说,他的警惕还不够。 他还是太天真了。 他应该对敌人抱有决绝的残酷态度,并在决定动手以前就将他们当成世界上最可怕的怪物去对待。 一个人对待世界的态度,应该要看世界如何对待他。若是世界以痛吻你,你不必报之以歌。 但是......你也不必用火将世界焚毁。 “继续休息吧,幽魂。” 卡里尔站起身。“你的第一次单独狩猎不算完全失败,但你也没成功。至于那个问题的答案......我会在之后酌情考虑的。” “你要去哪?”幽魂问。 卡里尔似笑非笑地回过头:“你以为我要去哪呢,还车吗?诺斯特拉莫的夜晚永不结束,幽魂,而你糟糕的狩猎显然还需要一个收尾。” 幽魂沉默地目送他离去,黑暗的角落头一次不再那么舒适了。 9.自由意志 叹息着,卡里尔将刀刃刺入了某人的心脏。 他不关心他的名字,也不关心后者疼痛与否。实际上,在受害者咕哝着倒在地上以前,卡里尔就奔向了另一个目标。 他奔驰,同时仍然不忘侧身躲过袭来的子弹。它们咆哮着,愤怒地在他身后的墙壁上开了孔。当子弹进入墙壁,打出粉末的那一瞬间,他的刀刃也进入了一具肉身。 然后他切割,左手划开肚腹,右手划开咽喉。人体实在是脆弱,浑身上下到处都是要害。 “是那个鬼魂!”有人在黑暗中喊叫起来,声音里有赤裸的恐惧。“那个复仇的凶灵!” 他肯定在颤抖。卡里尔想。察觉这一点让他有些想笑。 是啊,我来了。 而你们...... 阴暗而漆黑的长廊中,有低沉的笑声缓缓响起。 杀戮这件事,对于卡里尔来说,实在是太简单了。他做起这件事来得心应手,无比自然,比呼吸还要简单,几乎成了一种本能。 对他来说,杀戮就像做简单的数学题。一加一等于二难不成还需要用纸笔认真地计算吗? 当然不必。 但这并不代表他喜欢。 他不是为了杀戮而杀戮的。 五分钟后,卡里尔用斩首的方式解决掉了这条长长的走廊上的最后一个人。 他停在原地,回头看了眼满地的尸首与碎肉,深呼吸了几口。他品尝着满是鲜血的空气,开始等待。 在感知到走廊那头所传来的颤动后,卡里尔毫不犹豫地一跃而起,借助刀刃短暂地攀附到了天花板上。 枪声大作,自动枪、霰弹枪、机枪——甚至有人在用激光枪朝这里射击。这让他情难自禁地眯起眼,舔了舔嘴唇。 半分钟后,等到致命的子弹雨呼啸着离开以后,他才再次落地。 落地的声音很轻微,但还是被发现了。这是没办法的事,他可做不到幽魂那样的寂静,而帮派们是很敏锐的。 实际上,卡里尔觉得,对于一群整天吸食迷幻剂或其他任何能够导致幻觉的疯子来说,他们实在是敏锐得有点过了头。 在察觉到他仍然活着以后,有人立刻吼叫着扔了一枚粗制滥造的手榴弹过来,卡里尔则微笑着将其踢了回去,动作很是自然,就像是在踢球。 帮派们给他送了一份礼物,卡里尔自认是有礼貌的人,他的回礼是剧烈的爆炸与火光——当然,还有紧随其后的剧烈混乱。 这场突如其来的爆炸为卡里尔解决了十几个原本需要用刀刃与暴力去解决的小小麻烦,但是,他不认为这是一件好事。 声音太大了。 嗯......失误了。 快速奔跑离开现场的空隙,他如此想道。 这件事没什么可辩驳的余地,他的工作就是这样,总是能让人在措手不及的时候感到惊喜。 你永远也不知道这群帮派能掏出什么东西来对着你狂轰滥炸。 土制手榴弹已经算得上是其中危险性比较低的了,这种东西总比能够一下炸塌一栋楼的火箭发射器要好。 深呼吸了一次,卡里尔绷紧了腿部的肌肉,打算离开。 他不能久留,除非他想和幽魂一样经历一场狂欢节。 半秒后,卡里尔的眼中再次亮起了那种森寒的蓝光。 紧接着,他轻灵地跳出窗户,在落地的一瞬间屈膝,肌肉鼓胀,竟然只用几个纵跳便瞬间来到了几百米之外的某栋高楼顶端。 在此过程中,风声在耳边呼呼大作,冰冷的气温几乎让他的皮肤丧失知觉,而他却依然大睁着眼。 昆图斯的景色掠过眼底,当它们彻底消失之后,他才终于笑了一下。 触地感随之而来,这意味着他落地了。 略带疲惫地再次深吸了口气,卡里尔缓慢地靠着墙坐了下来。他的脊背有些不舒服,需要靠着什么东西来缓解一下。 楼顶有十多台空气过滤器正在安静的运行,它们的状况很不错,显然才被维护过不久。这栋大楼内所居住的人应该和贵族们有些关系,否则不可能得到这样的生活待遇。 将这件事记在心底,卡里尔便开始关注自己。不过,当他做这件事时,总是免不了疼痛的。 每一次都是如此。 在细致的感知后,卡里尔注意到,他的腿部肌肉非常酸痛,骨头也在哀鸣。 很显然,在经历了刚刚那样的一场战斗与超越正常人想象的奔逃后,他的身体正在向他抗议。 换句话说,他的体质在拖累他。 但这不重要。 雨停了。 卡里尔摇了摇头,决定再次用他最讨厌的幽默感为自己讲个笑话,好缓和一下他如今糟糕的情绪。 “看开点。”他自言自语道。“最起码你将那两辆摩托车还了回去,不是吗?做人要有礼貌,还要有诚信。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在讲完这个笑话以后,卡里尔等待了三分钟。 他没能笑出来,他始终没有笑。 我的幽默感果然很糟糕,我讨厌讲笑话。卡里尔想。 他叹息了一声,随后便开始思考。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他不停地进行着深呼吸。 大清洗很快就要来了。他想。 二十年一次,近乎一种残酷的自然规律——贵族们会从中获利。实际上,不管大清洗进行与否,他们都是有利可图的。 这件残酷的事更像是一种提供消遣的娱乐方式......还能说什么呢?在诺斯特拉莫,这并不稀奇。至少比把活人缝起来当做床垫用要正常得多。 前者仍有利益可图,后者......若不是眼见为实过,卡里尔恐怕会将它当成一种疯癫的想象。 卡里尔笑了笑。 昆图斯内有将近七百个帮派,他杀不完,杀到死也杀不完。只要来自贵族们的压迫仍然存在,选择抛弃人类身份的穷苦工人就会越来越多。 这个世界已经被改变了,被彻底地改变了。只凭他一个人要怎么让一切重回正轨? 他甚至没办法建立起一个像样的组织来吸纳帮手。诺斯特拉莫人的思维方式已经被完全扭曲了,这个世界里容不下太多的善良...... 但是,以杀止杀不是答案,卡里尔。 是啊,我知道。 卡里尔闭上眼睛,彻底摒弃了杂念,开始沉入他思维的更深处,不停地向下挖掘。在诺斯特拉莫这种地方,试图做计划是很困难的,但他必须一试。 被幽魂杀死了所有头目的那个帮派,名为联合之子。 一个莫名其妙的名字。 和其他所有的帮派都别无二致,这些人总是喜欢向贵族看齐的。 起这种诡异而拗口的名字也是其中一环。他们以为这样做就能有朝一日进入贵族们的行列当中,只有少数人才清醒地明白,帮派不过只是贵族们养的狗而已。 联合之子——卡里尔开始在自己的记忆中搜寻这个名字,他本不该有这些记忆的。不过,这并不重要,不是吗? 很快,他便得到了答案。 联合之子中的某一个头目在不久前加入了颤齿。 很好。 颤齿,还有斯科莱沃克...... 这是两个历史悠久的勋贵家族,现在他们应该都被注意到昆图斯了。真是好事一桩,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幸运去面见那些尊贵的大人呢? 卡里尔冷笑起来。 斯科莱沃克家族死了一个验尸官,尽管他们可能有上百个类似的人,但其中一个的死亡仍然不算小事...... 斯科莱沃克这个家族,和其他所有上层贵族都极其相似,只有一点让他们显得较为特别。 他们非常看重‘规则’,还有‘荣誉’。 讽刺吧? 但是,这是真的。 为他们效力的人能够得到许多东西,只要付出完全的忠诚,这些人能够在死前几乎得到他们想要的一切。 这意味着,斯科莱沃克家族一定会试着找出是谁杀了验尸官。 至于颤齿......那是一群疯子,喜好血肉的盛宴,钟爱感官的刺激。他们同样也不会放过这个能名正言顺地来下巢进行猎杀的好机会。 卡里尔睁开眼睛,露出了一抹微笑。 他已经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如果说,颤齿要和斯科莱沃克家族联合起来在昆图斯提前举办一场晚宴的话,那么,他便已经抢在主办方前面取得了入场函。 再次站起身,卡里尔扶着冰冷的墙壁,吐出了一口带着颤抖余韵的悠长叹息。 疼痛让他依旧没办法保持自如的站立,短暂的放松过后,是更大的、连绵不绝的疼痛狂潮。每次都是这样,这种力量真的很糟糕,但也很好用。 他选择从垃圾堆里捡回那把破烂椅子是有原因的。 第一,那把椅子没人要了,他可以拿走。第二......他真的很需要一把椅子。 诺斯特拉莫没有白天,只有永夜。站在大楼的边缘,望着下方的景色,卡里尔如此想到。 这颗星球上的所有城市都腐烂了,从建立的最开始就已经用上了畸变的材料。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他改变不了它们和他们。 他也知道自己让幽魂承担一切的行为极其自私——但是,他又有什么选择呢? “我到现在才明白,原来那句话是真的。” 卡里尔笑着自言自语起来。“自由意志根本就不存在,除非吞枪管,开煤气,或者跳码头......” ----------------- +他再次拒绝了。+ +是吗,我的陛下?+ +是的。看来他对我误解颇深。+ +您不能要求远在银河系另一端的某个人平白无故地接受您的...通话请求,我的陛下。+ +......或许吧,但我会再尝试几次。康拉德·科兹的命运如今正系于他手。+ +那么,祝你好运,陛下。另外,我记得您昨日才说过,命运这个词,非常荒诞。+ “是的,吾友。” 一个身披金甲的巨人睁开眼睛,如此说道。“但是,在某些时候,它的确存在。” 10.食物与鬼魂哲学家 食物是很重要的。 没有食物,一个人的最基本的生存需求就无从谈起。实际上,若是不能饱腹,衣冠楚楚的文明人也会在一段时间后变成残暴的野兽。 换句人话来说,哪怕是诺斯特拉莫的复仇凶魂,也是需要吃饭的。 他现在毕竟不是真的鬼魂,哪能不吃饭呢? 寒风呼啸而过,吹起了卡里尔的斗篷与黑发,幽魂蹲在另一端,正面带茫然地望着下方。若他不执行任务,多数时间都是这个表情。 不过,一个一岁半的孩子,就应该拥有这种表情,不是吗? 通常来说,高楼边缘的石像鬼是个很好的观察点,可以俯瞰到下方的诸多景色。然而,相应的,你选择了它,就也要承担它所带来的寒冷。 所谓高处不胜寒,恐怕就是这个道理。 卡里尔深吸了一口气,从面前的一个塑料餐盘里拿起了一大团黑色的粘稠物质。它看上去像毒药或下水道里的不明物体,而它吃起来嘛...... 说实话,有时候,卡里尔宁愿自己还是没有味觉。 幽魂转过头来,他看见卡里尔的表情在一阵艰难的吞咽后逐渐从严肃变成了一种诡异的扭曲。 这让他不由自主地歪了歪头。 “你为什么要吃那种东西?”幽魂不解地问。“而且你总是吃。” “因为我是个普通人——再者,我也没有改善伙食的条件,我们没钱,幽魂。” 卡里尔艰难地咽下了卡在喉咙里的玩意儿,如此回答。“最重要的一点在于,我需要吃饭,而且每天最起码都得吃一顿。不像你,三天吃一顿就够了。” 幽魂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没在卡里尔的话里听出恶意,顶多只有一种淡淡的嘲弄,这嘲弄甚至还是针对卡里尔自己的。 况且,幽魂自己也的确是三天吃一顿。 卡里尔闭上眼,叹了口气——营养膏糟糕的味道让他几欲呕吐。 他刚刚结束了一场持续六个小时的工作,而这就是他在短暂的休息时光中所得到的小小报酬。 他清理了那栋顶层装有空气过滤器的大楼,除去少部分无辜之人以外,内里的大部分人都是腐败的官员与他们从帮派请来的打手和保镖。 卡里尔杀了他们,但没有将他们藏起来的钱分发给那些穷人。他驱散了他们,又放了一把火将所有的钱烧干净了。 这种钱......平民们不能拿,也最好不要拿。 “你还要吃吗?”幽魂问。 “当然......珍惜食物是种美德。”卡里尔答道。 他的表情依然很平静,但这并不代表他真的很想吃。 实际上,他现在非常庆幸这种营养膏在被水泡过后会变成粘稠的流体。如果是另外一种的话,那他还可能需要生把火。 那种淡黄色的营养膏硬的像块板砖。刀砍不坏,水泡不软,想生吃那种东西,除非你是城外的锯齿兽,能咬烂钢铁。 然而,锯齿兽有的是人吃,它们可不会吃这种玩意儿。 “为什么不吃老鼠呢?”幽魂皱着眉问。“如果你担心病菌,你可以取出内脏,然后用火把它烤成焦炭。” 卡里尔的脸颊抽搐了一下。 “......幽魂,别告诉我你最近还在偷偷的抓老鼠吃,我明明每隔三天就会去拿很多营养膏回来!” “......营养膏不好吃,老鼠好吃,而且老鼠......很大。” 幽魂扭过头,开始顾左右而言他。“还有,它们一般都是成群结队出没的,抓住几只就能吃得很饱......” “那不是你吃老鼠的理由!” 卡里尔严肃地说,同时用手指抓起了一把黑色的粘稠物质,传回来的触感让他的腹部有些抽搐。然而,他还是就那么吃下去了。 甚至没有犹豫。 再怎么难吃,这东西也是食物。而且,在诺斯特拉莫这种鬼地方,它相对来说已经算得上干净了。 “可是,我觉得,老鼠比营养膏要好上一点,卡里尔。”幽魂犹豫地劝说。“你真的应该考虑一下老鼠。” “......你给我记住,幽魂,你是人!而人是不吃老鼠的!” “你说谎,我知道很多老鼠的烹饪方式,如果人不吃的话,谁会发明这么多种让它们变得美味的方式?” 幽魂一边说,一边砸了咂嘴,似乎想要靠想象力复原出他脑海中的那些老鼠菜肴。 “我没说谎。” 还有,创造你的那个家伙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卡里尔难以置信地皱起眉。 他为什么要往你脑子里塞老鼠的烹饪方式这种知识? “但是,那些老鼠看上去真的很好吃啊。” 幽魂说道。他蹲着,略带憧憬地扭过头,看了一眼石像鬼下方的景色。 霓虹灯一如既往地分裂了天空,不远处有车辆轰鸣而过。他们所蹲踞的这只青铜石像鬼很幸运,还没有被酸雨腐蚀。 幽魂很喜欢它,正拿手摸它的头,感受着那种规整。 他的体温也在逐渐温暖这只石像鬼,渐渐地,摸上去的地方也就不再那么冰冷了。这种正反馈让幽魂开始不亦乐乎地加长了手掌停留的时间。 卡里尔注意到了这一点,凭借对幽魂习性的了解,他知道,如果不出意料的话,接下来的好几天,幽魂都会选择在这里开始俯瞰了。 他的行为天真而幼稚,一如一个孩子会做的那样。 而卡里尔知道,在这份天真的表象之下所隐藏起来的,是一个只需要时间成长起来就能颠覆整个世界的怪物。 至于幽魂的话,他则没有再回答,卡里尔很怕自己的想象力在这个不该发挥的时候起作用。 吃营养膏本身就已经是一种折磨了,如果还要让他在吃营养膏的时候想象烤成焦炭的老鼠......或者是被剥了皮的清蒸老鼠...... 他的脸抽搐了一下。 “......他们呢?”幽魂突然问。 他的问题终结了卡里尔的想象,这让他松了口气。 “谁?”卡里尔问。 “他们,那些住在棚户区的人。” “你想问他们平常吃什么,是吗?” 幽魂点了点头。 卡里尔看了他一眼,随即便将最后一块——或者说,最后一团营养膏塞进了嘴里。做完这件事后,他还不忘顺手将塑料餐盘塞进衣服的内兜。 他可不会随手乱扔垃圾,更何况,高空抛物是很危险的。 就这样,卡里尔一边努力地吞咽着这难吃得让味觉都害怕到麻木的玩意儿,一边含混不清地回答了幽魂的问题。 “大部分人吃的都和我一样。这东西最近十年才在诺斯特拉莫被推广,据说是因为某个上层的贵族觉得工人们吃得太好没什么必要。” 说完这句话后,卡里尔清了清嗓子,想让他的喉咙舒服一点,不至于再被那种粘稠感折磨。 当然,他的努力失败了。 迎着幽魂的目光,他又说道:“至于能不能吃饱......那就要看他们是否努力了。如果愿意一天工作18个小时以上,那么,他们当天就还是能吃饱的。” 幽魂瞪大了眼睛,他对世界的了解并不多,然而,他所知晓的那些知识已经足够他明白这件事到底意味着什么了。 “这就是为什么自杀的人这么多......?”幽魂低声问道。 卡里尔笑了笑。他想,你还是没有见识到到这鬼地方的真相。人们用自杀来逃离困苦并不只是因为吃不饱穿不暖而已,还因为他们看不见半点希望。 而贵族们甚至根本不在乎——对他们来说,工人们死就死了,不消耗资源反倒是一种好事。 “不,不只是这样而已。”卡里尔说。“这充其量只是一部分原因。” “那么,还因为帮派们吗?” “他们只是帮凶。” “所以......是贵族们的错?”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的。”卡里尔摇了摇头。 “但是,根本原因其实仍然不在他们身上,幽魂。你曾经说过,你觉得这个世界病了......可你其实根本就不知道正常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幽魂沉默片刻,做出了他的反驳:“......我看见过一些片段,那些世界和诺斯特拉莫不太一样。” 岂止只是不太一样。卡里尔心想。 “是什么让它们和诺斯特拉莫变得不同?”幽魂茫然地问。“卡里尔......你有答案吗?” 我有,我当然有。 我有一千万个答案可以告诉你,我甚至可以出一本书来告诉你应该怎么做。 我有太多时间思考这个问题了,飘荡在这世界上的那些岁月让我看见了太多东西...... 而这些东西,甚至沉重到可以让一个只想死去的鬼魂成为一个哲学家。 但我不能,幽魂。 凝视着他,卡里尔轻声开口:“有些问题的答案要靠你自己去找,幽魂,我不能告诉你。每个人对待世界的态度都不一样,我不想影响你......” 虽然我已经这么做了。我很抱歉。 “另外——休息时间结束了。” 卡里尔站起身,在一瞬之间换了副表情。他系紧斗篷的系带,甩动了一下手臂,手腕处有危险的银光正在闪烁。 “今天是谁?”幽魂问。 “猩红终曲......待会记得和他们打招呼啊,幽魂,他们上次可是慷慨的借了我们两辆摩托车。” 卡里尔放声大笑起来,径直跃下了石像鬼,幽魂紧随其后。 石像鬼冰冷地凝视起了这一切,幽魂在它的头顶所留下的一点温度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消逝。 ----------------- 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佝偻着腰,走进了一条黑暗的走廊。她满头白发,有些胖,腿脚也有点不灵便。 女人的手里拿着一个银质餐盘,很大,镶嵌有金边,上面摆满了食物。有三块煎炸得刚刚好的硕大肉排、香软的白面包,浓汤,以及一整块精致的糕点。 香气扑鼻。 若是放在下巢,恐怕会有成千上万人愿意为了这顿美餐而彼此厮杀,他们会付出巨大的代价,只为了吃上一口。 女人的背后有一个深埋于她血肉之中的黑色金属底座,它延伸出了一只精美的漆黑机械手臂。在那尖锐的三根机械手指之上,有一根蜡烛正在缓慢地燃烧。 她走过走廊,微弱的火光就这样逐渐驱散了黑暗。女人走得很慢,但不是因为年龄与腿脚的原因。她是故意这么做的。 走廊的两侧墙壁上都挂着画像,男男女女,锦衣贵服,面容苍白,涂脂抹粉。死去的人被镶嵌在精致的画框之内,边缘有华美的浮雕反射着拉住的光。 他们都瞪着空洞的眼睛,望着女人。她则一一回礼,尊敬无比。 十五分钟后,她总算离开了这处走廊。女人端着餐盘,站在两扇厚重的鎏金浮雕大门前,用额头重重地敲响了它们。 沉闷的响声响起,三下之后,大门自动打开了。她就此来到了一个崭新的、庞大的房间。 厚重的暗红色地毯,十八个水晶吊灯和许多笨重的家具与装饰让这里看上去金碧辉煌,与其称作房间,倒不如说是一间小宫殿。 “我尊敬的伯爵。” 女人深深地弯下腰,白发在已经变得红肿的额前滑落,声音虔诚。“您的午餐已经送来了。” “放在桌子上吧。” 一个声音在房间的另一端响起,带着一点漫不经心,还有久居上位所带来的威严——值得一提的是,除去这些东西以外,他的声音很嘶哑。 女人低着头,缓慢地挪动脚步,凭借着记忆来到了一张红木长桌前。她将餐盘放下,随后便径直来到大门前,打算离开。 而那个声音却在此刻再次响起:“二十分钟后,将詹多、莱娜、依蕾奈都叫来......他们的玩闹时光结束了。斯科莱沃克家族有任务要交给他们。” “遵命,我的伯爵。”女人回过头,恭敬地鞠了一躬,随后便再次用额头重重地磕碰了三下大门,在它被打开后,女人才恭敬地离开。 她的额头已经开始流血,但却无人在乎,甚至包括她自己。 11.精挑细选,不紧不慢,将理智切做臊子 猩红终曲是个很难用语言去具体描述他们的诺斯特拉莫帮派,别误会,这倒不是因为他们的形象有多骇人,作风多残暴。 你要知道的是,这两点基本属于诺斯特拉莫帮派的标配。如果你没有以上任意一条,帮派会主动来‘辞退’你的。 而且,在暴虐这一块,他们其实也根本排不上号,除了摩托很多,喜欢用血液将自己的半张脸涂成红色以外,猩红终曲压根就没什么值得被记住的点。 再者,他们对于摩托的使用也没什么创造性。 他们既不拿它绑着人把人活活拖到死,也不会用它们来撞路过的平民。他们真的就只是骑在上面开枪挥刀,和其他同样喜好摩托车的帮派比起来,他们简直毫无想象力。 而这个帮派之所以会难以用语言去具体描述,是因为他们现在...... 嗯,他们现在大部分都......很碎。 字面意义上的。 卡里尔平静地站在一扇紧闭的木门前,双手低垂,收拢在斗篷内。 他安静地呼吸着,声音近乎不可被察觉。脚下的地板满是鲜血,甚至已经淹没了他皮靴的厚底。他就这样安然不动地站在门前,耐心地等待了起来。 他总是很有耐心的。 十五分钟后,门后传来了两声轻微的、如释重负的叹息,然后很快便又消逝了。 卡里尔继续等待,巍然不动。五分钟后,门内响起了轻微的说话声,还有皮靴轻轻踩踏在水泥地面上的声音。 就在此时,卡里尔猛地改变了姿态。 他双腿发力,右肩前顶,巨大的力量让门立刻被硬生生撞了下来,连带着让门后前来查看情况的某人一起倒了霉。 他尖叫着被撞飞了出去,十分不幸地撞在了墙壁之上,当即就没了声响。枪声随后响起,而这一次,卡里尔已经预先做了准备。 声音不会再露出去了——实际上,杀戮已经开始有一会儿了,街对面的另一个帮派却始终未曾发觉这里正在进行一场屠杀。 “你好啊。”卡里尔轻声说道,眼里闪烁着森寒的蓝光,让他的声音变得可怕又低沉,活像是刀刃在骨头上摩擦的诡异声响。 他站在空荡的门前,歪着头,并不急着去杀那最后的幸存者。脚下有鲜血弥漫,身后的走廊上满地尸体,破碎的窗户与墙壁上的空洞处透进了外面惨白色的灯光。 这个角度,是卡里尔精心设计过的。他需要让那幸存者看见这一切。 “别过来......别过来......” 房间内沉默了几秒,随后了响起一个惊恐的声音,还有被不停扣动扳机却没有子弹的枪械的抗议声。 后者尤为明显。 卡里尔笑了一下,没有急着施压,他已经闻到了恐惧的味道。 恐惧能改变许多事,能让智者变得愚蠢,能让愚者变得富有急智。少部分人能抗住高压,无视恐惧并继续向前。但大多数人,都只会不可避免地成为它的奴隶。 他缓慢地朝前踏出了一步,刻意地让幸存者看见了他的姿态。 那倒霉的人立刻尖叫了起来,想象力让他不由自主地开始臆想卡里尔接下来会对他做什么。 他手脚并用地朝后方缩去,同时开始不断地抓起地面上的杂物与垃圾朝卡里尔投掷。 很好......和我预料中的一样。 卡里尔眯起眼,森寒的蓝光再次于眼中一闪即逝。他站在原地,没有选择躲避,那些杂物就这样统统穿过了他的身体,甚至连衣角都没有碰到。 它们掉落一地,落进了破碎的血肉与尸首之中,溅起血泊,制造出沉闷的噗通声。 尖叫声在几秒后再次响起。 这次尤为高昂,且显得支离破碎。猩红终曲唯一的幸存者闭上了眼睛,开始念诵不成逻辑的语句,胡乱地挥舞双手,只想恳求复仇的凶灵放他一马。 他不知道的是,卡里尔现在压根就动不了。 ......还是太勉强了。 他皱着眉想:我对这种力量的认知还是不足,但是,好像只要我不剧烈地使用,那个来自死后世界的东西就找不到我。 这倒是意外之喜,可以先记下来,以后再告知幽魂。他也拥有觉醒这种力量的潜质......虽然我希望他最好不要用。 无声地叹息了一声,卡里尔忍耐着剧烈的疼痛与酸楚朝着前方继续行走。 他现在走起来的模样,是真的缓慢且僵硬。这种源自身体本身而非伪装的姿态,让那听见脚步声睁开眼睛的幸存者尖叫得更加可怕了。 房间外的走廊上,弯着腰的幽魂皱了皱眉。 幸存者一面尖叫,一面开始继续后退。他的理智已经被恐惧切割地彻底支离破碎,不再具备任何粘合的可能性。但是,求生的本能依旧在让他做出一些反应。 比如后退,试图远离这间变得冰冷的房间,和那站在门口的鬼魂。 可惜的是,他的后背已经抵住了墙壁。 他已经退无可退了。 而在那之后—— 站在他面前,亲手造就了这一切的复仇凶灵,缓缓地开了口。 ----------------- “我还是不懂为什么我们不杀了他。” “因为——等等,让我缓缓。” 卡里尔喘了口气,他倚靠在阴暗小巷里肮脏的墙壁上弯下了腰,好几秒后才开始继续回答幽魂的问题。 “因为我的计划需要他这样一个被恐惧击碎的渣滓。” “计划?”幽魂蹲在地上歪了歪头。“什么计划?你没和我说过。” “你不需要知道这个计划的具体过程,幽魂,你甚至都不需要知道它的名字。我唯一能告诉你的一件事是......” 卡里尔再次顿住了,他又开始深呼吸,这个过程却很痛苦。幽魂能看见他扭曲的五官与汗淋淋的脸,这让幽魂站了起来。 “......是什么?”幽魂小声地问。 “是它的作用。”卡里尔勉强地笑了一下。“我放走他,是因为我知道他肯定会到处宣扬他的帮派经历了什么......” “然后呢?” “然后,帮派们就会知道复仇凶灵现在在哪一块地区活动了,而那些以前不信的人,在面对这样一个活生生的疯狂例子时,也会对它的存在相信一点。” “可是,你不是说最好不要留下任何目击者,只在现场留下名字吗?” 幽魂不解地走上前来,搀扶着卡里尔,让他坐在了地上。 “多谢,幽魂。” 卡里尔说,他没有继续急着解释,而是首先选择了道谢。 礼貌是很重要的。 “两种方式都有各自的好处,不要拘泥于一种,你要酌情考虑并使用它们。” “......我不太明白。” 你要是明白,我恐怕就见了鬼了,你这个一岁半的小怪物。 卡里尔笑了笑:“你可以之后再验证它们各自的作用,说回正题,幽魂。还记得那个女人吗?” “......我记得。” 幽魂的表情变得紧绷了一些,他低声发问:“她说我是低智能的铁傀儡,那是什么意思?” “你居然听得见......好吧,这件事我们之后再说。总之,她来自斯科莱沃克家族,这是个历史悠久的上巢家族,光是能被冠以伯爵头衔的人就有十七个之多。” “她是斯科莱沃克家族的验尸官,一个负责在底层巢都巡查,维护斯科莱沃克家族下属帮派领地治安,并收取他们缴纳税金的角色。” “和帮派比起来,她并不如何高级,但验尸官是直属员工......我这么说你能懂吗?” 幽魂安静而耐心地聆听着卡里尔的话,点了点头——直属员工这个词在出现的那一刻便于他的脑海中泛起了波澜,使他知道了这个词,以及更多随之而来的词的含义。 “而她死了,我杀的,还有安息教堂的神父与剃刀帮的剃刀......还有你杀死的那个颤齿成员。” “颤齿?” “没嘴唇,身上有很多穿刺的钉子或铁链。” 幽魂恍然大悟:“那个秃子!” “......总之,我们在大清洗前夕一口气惹上了斯科莱沃克家族与颤齿,为了保证大清洗能够顺利进行,他们肯定会派人下来处理我们。” “这是个好机会,幽魂,我们总算有机会杀点上层的贵族了。” 卡里尔缓慢地咧开嘴笑了,苍白的脸上突兀地闪现出一种无法用语言去形容的快乐:“......这可是头一回啊。” 幽魂点点头,然后便开始继续思考。 他其实并不理解斯科莱沃克家族、颤齿还有大清洗这些古怪的名词,它们并不会突然在他心里出现。 他不理解它们,就像他也不理解为何卡里尔会懂得这么多。实际上,在幽魂看来,卡里尔懂得比他还要多。 不过,有些事,你不需要理解。你只需要分辨出它是对是好,这就足够。 谨慎而短暂的思考过后,幽魂得出了结论。 卡里尔是对的,而这件事......是好的。 不过,他还有最后一个关心的点要提出来,卡里尔说过,如果对某些事感到疑惑,就直接问,不必隐藏。 幽魂照做了。 他皱起眉,问道:“但是,我们以前都不留活口的。” “......你对这件事还真执着啊,幽魂。好吧,听好了——杀戮永远只是手段,不是目的,不要搞错了根本关系,还有......” 卡里尔坐在地上,缓慢地伸出了一只手。 幽魂不解地看着他。 沉默。 一秒、两秒、三秒——鼎鼎大名的复仇凶灵终于叹了口气。 “带我一程,回庇护所。”他如是说道。“我暂时动不了了。” “哦。” 下一秒,幽魂老老实实地把他扛了起来。 12.雨,夜,过去,命运 雨——夜。 雨夜。 一个常见的词,一个常见的天气,一个几乎可称之为诺斯特拉莫代名词的词语。 卡里尔睁开眼睛。 不,他没有在睡觉。 实际上,安稳而沉静的睡梦已经离他远去很久了,和常人不同,他闭上眼睛所看见的景象不是那片宁静而沉郁的黑。 他会看见许多事,唯独看不见平静。 坐起身,卡里尔的表情显得有些恍惚,肌肉的酸痛与骨头的哀鸣离他远去了。即便如此,他却还是进行了几次深呼吸来平复心绪。 这几乎已经成为他的某种习惯了,而且,他也需要足够冷静,来处理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所有事。 贵族们不会善罢甘休,卡里尔比谁都清楚这件事。 “外面很吵。” 角落里的幽魂如是说道。 他蹲在地上,用右手的食指轻轻地戳着一块从垃圾堆里捡来的木板。在不用力的时候,他的指甲也可以不那么锋锐。因此,这木板现在倒还是完整的。 但是,之后就不好说了。 此刻,窗外有霓虹灯恰好扫来,透过窗户,将它喧闹的光打了进来。 卡里尔因此能清晰地看见幽魂脏兮兮,且黏在一起的黑发,它们散落于苍白的额前,看上去糟糕极了。 他对此皱了皱眉。 “是吗?” “是的......今夜很奇怪,卡里尔。” 幽魂抬起头,眨了眨眼:“我去十七号那里观察过了,猩红终曲的驻地已经被另外一批人接收了......他们没有像以前一样打上很多天来争抢,这点好奇怪。” “十七号?”卡里尔问道。 他暂时没有去关注幽魂所提供的关键信息,而是转头问起了另一件看似无关紧要的小事。 “第十七号石像鬼......”幽魂低下头,小声地回答。“我喜欢它。” “啊,所以你又给它们起名字了......哪一点呢?” “啊?” “你喜欢它的哪一点?” 犹豫着,幽魂再次抬起了头。他抓起那块木板,将它握在手中晃动了两下,随后才回答了卡里尔的问题。 “它......它的表面很平整?” “用肯定的语气来回答我,幽魂。”卡里尔微微一笑。“人在表达自己的喜欢或厌恶的时候应该坚定一些。” “它的表面很平整。”幽魂挺直腰背,如是说道。就连声音都大了一些。 “还有呢?” “......它很新?它很新,卡里尔。” 幽魂笑了起来,他还不是很习惯这个表情,因此做起来很僵硬。但是,这已经是种进步了。 “它很新。”幽魂重复道。“我喜欢它。” “所以,你比较喜欢新的石像鬼吗?” “不,不是的。”幽魂摇了摇头,仍然没放下手里的那块木板。“我已经找到了十八号和十九号,但我还是最喜欢十七号。” “那么,为什么呢?” “因为......” 幽魂的声音终结在了这里,他茫然地望着卡里尔,不知该如何进行下去。他说不出更多理由了。 真是贫乏的表达能力。 你在带我回来的路上滔滔不绝地说了二十三种不同的老鼠烹饪方式,任凭我再怎么希望你安静下来也没用。现在,你却没办法说出你喜欢第十七号石像鬼的第三个理由。 凝视着幽魂,卡里尔心中闪过了两个念头。 ‘残缺的心智’,以及—— “你对过去有印象吗,幽魂?”卡里尔问。 “啊?” “过去,你的过去。” 幽魂用一个茫然中的茫然表情回答了卡里尔的问题。 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卡里尔只得再次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并增加了描述。 他已经意识到了,和幽魂交谈,你最好别使用隐喻或者刻意地将话只说一半。 “在遇到我以前——或者说,在你进入那个有很多老鼠,非常温暖,满是泥巴的矿坑之前,你在哪里?” “......” 幽魂没有立刻回答。他皱着眉,开始思索。卡里尔没有催促他,他能从幽魂的脸上看出后者的努力。因此,他不会太在意结果。 ......当然,如果幽魂能说出个一二来,那自然是最好不过。 卡里尔哪怕用脚趾头也能想明白一件事——幽魂绝对不可能是自然诞生的人类,或者生物。他对此很在意。 “我......” “嗯?” “火......还有,我在降落。” 幽魂低声说道,他现在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卡里尔所熟知的那个天真的怪物了。 他的身体正在颤抖,脸也是,皮肤下的肌肉甚至都在不停地颤栗,有如癫痫发作,幽魂自己却没发觉这一点。 或者说,他发觉了,但无法停止。 卡里尔严肃地皱起了眉,咬住了牙齿,他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并做好了准备。坦白地说,他现在已经有点后悔问这个问题了。 实际上,是非常后悔。 “二十个......”幽魂痛苦地继续,声音颤抖。 此时此刻,他漆黑的眼眸中有些东西开始翻腾。好似被沼泽所吞噬的腐朽尸骨,不甘心地想要重见天日。 卡里尔猛地握紧双拳,一种不祥的预感开始在他心中涌起。 他绷紧肌肉,低声开口:“停下,幽魂。” “......命运!命运!” 幽魂尖利地咆哮起来,脖颈上有青筋暴起。 然后他尖叫,并向后倒去。 “不!不!我不属于那里!我不要回到黑暗中去!” 尖叫着,幽魂重重地倒在了地上,他漆黑的双眼仍然瞪视着庇护所的天花板。肢体抽搐,痛苦无比。 卡里尔的准备奏效了,他在幽魂倒地的一刹那便接近了他,右手甚至已经拉住了幽魂的一只手,正待发力将他拉起——然而,就在此刻,卡里尔如遭雷击。 他的耳边......传来了一些声音。 等等,那真的是声音吗? 亦或者,只是他自己的臆想?在尖锐的噪音与穿透帷幕的可怕低语声中,卡里尔痛苦地松开了手,有无尽的麻木与苦痛正从他和幽魂接触的皮肤传来。 幽魂仍在尖叫,而他...... 不。 颤抖着,卡里尔呼出了一阵冰冷的气流。森寒的蓝光在他眼中亮起——接下来,在一阵无情的冷漠与冰冷的颤抖之中,他察觉到了。 它们。 来自另一个世界、另一个维度的某些东西。 它们正以超人想象、有如大厦崩塌般的力量猛击他的内心,试图挖掘出卡里尔·洛哈尔斯这个诺斯特拉莫的失落贵族之子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真相。 它们满怀恶意,尖啸着,用细小且涂抹了毒药的刀刃刺入了卡里尔的心。 它们想要他的过去,他的故事,他的渴望......它们在还不清楚一切的情况下就做出了允诺,从世俗的财富到无穷无尽的力量,甚至为他展示了诺斯特拉莫焕然一新的模样。 但是......这里没有卡里尔·洛哈尔斯。 “滚出去。”鬼魂颤抖却坚定地说。“我没有东西给你们,我没有欲望可供你们驱使......” 鬼魂伸出右手,迅疾地抓住了幽魂。 “滚!滚!”他咆哮着命令,眼中的蓝色光辉头一次如此璀璨。“离他远点!” ----------------- “卡里尔?卡里尔?醒醒!” 幽魂惊慌失措的喊声让卡里尔疲惫地睁开了双眼,他想说话,但黏在一起的干枯嘴唇正在阻止他。 ......我连这点力气也没有了?他哭笑不得地想。 “卡里尔?!” 摇晃,摇晃,摇晃——然后,幽魂颤抖着抱起他,将他放在了那把捡回来的破烂椅子上,动作很轻柔,很小心。紧接着,有一阵微风传来。 卡里尔看见幽魂正在用扇动那块烂木板,他抿着嘴,眼睛瞪得大大的,脸色比诺斯特拉莫上所有的人都要苍白。 “......别。”卡里尔勉强地说。 “你还活着!” 是啊,我还活着,但你要是再叫几声我可能就要死了......我真的会死的。 卡里尔无力地看了一眼幽魂,后者在这一刻竟然前所未有地进化了。 他单凭眼神就领会到了卡里尔的意思,随后,幽魂立刻安静了下来,抓着椅子腿,不说话了。 当然,这不可能持续太久。 一段时间的沉默后,幽魂小心翼翼地开口了。 “你,你还好吗,卡里尔?” “......水。”卡里尔艰难地说。 幽魂猛地跳起,以常人完全无法捕捉到的速度一脚踹开了门,跑到了外面——卡里尔知道他要去干什么,在庇护所的顶部有一个小小的雨水过滤器。 三秒钟后,幽魂飞速地跑了回来,他从长袍的衣角下方拿出了一个缺了口的锡杯,动作缓慢地递到了卡里尔嘴边。 显然,他没有忘记外面正在下雨这件事。 ...... ...... “你还好吗?”幽魂小心翼翼地问。 “好些了——另外,多谢你帮我拿水来,幽魂。”卡里尔说。“还有,很抱歉我问了你那个问题。” “......”幽魂沉默地抿着嘴,低下了头。 “把头抬起来。”卡里尔轻柔地说。“不要表现得自己好像犯了错似的......你已经做的够好了。” 幽魂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 卡里尔却只是微微一笑。 你已经做的够好了,如果你一直都能听见那些东西的声音...... 他叹了口气:“但我还是有事要告诉你——把头抬起来。” “哦。” “以后,如果你在单独执行任务的时候,产生了和刚刚一样的感觉......”卡里尔慢慢地说。“不管你正在做什么,都立刻来找我。” 幽魂微微一愣,随后,他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高兴了起来:“你的倒计时不会归零了?!” “......外面在下雨吗?” 卡里尔转过头,看向敞开的大门,他明明可以通过自己的视力去发掘这个问题的真相,却仍然问出了这个问题,甚至还不忘记闭上眼。 “啊?” “外面在下雨吗,幽魂?” “在下雨,卡里尔——你的倒计时不会归零了吗?” “......外面的雨下得大吗?” “还算好,但是,你的倒计时会归零吗?” “......” 今夜,诺斯特拉莫也在下雨,但并不算大。 13.来自上层 寒冷。 约万裹紧了他的夹克,将拉链拉到了顶层,试图抵御诺斯特拉莫的寒冷。 很显然,他没成功。他的举动除了让自己的下巴被拉链夹到以外没能带来任何成效。 “好他妈的冷。”约万咕哝了一句,揉了揉下巴。“我们还要等多久?” 他的同伴,一个有着肥胖肚腩的男人摇了摇头:“这要看那些大人什么时候愿意来。” “你认真的吗?!”约万叫起来。“他们要是一直不来,我们就要一直等下去吗?!” “闭上你的臭嘴,约万,小点声......要是让其他组的人听见咱们俩在这儿抱怨,你猜他们会不会在事后告诉玛莱先生?” 约万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他蹲下身,在这栋前不久还有人居住的房屋阁楼为自己点燃了一根烟,随后深吸了一口。 强效化学物质燃烧所带来的刺激感让他迅速地眯起了眼睛,一脸满足。 “老城区的货就是好......” 约万低声说道。“除了太他妈的贵以外,简直没有任何缺点。” “贵?他们又涨价了?” “是啊。”约万点点头。 “我三天前去买的,和老锤头一起去的,负责卖货的那小子也没给我们什么好脸色。老锤头让他便宜点,那杂种竟然说不买就滚。” 他嘿嘿一笑,黄褐色的牙齿暴露在了空气中:“你敢信他竟然这么和老锤头说话吗?” 肥胖的男人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说:“我说怎么老锤头鼻青脸肿的......他被揍了,是吧?” “是啊,那杂种说完这句话之后就被老锤头打了一拳。我本来也想动手的,结果——” 约万耸了耸肩,笑得有点幸灾乐祸。 “那见鬼的巷子里一下冒出了六个人,人人都带枪,我就打算见机行事。然后老锤头就被他们打了一顿,要不是我拦了一下,估计他这会儿已经被拉到波格列夫医生那儿了吧。” “波格列夫半年前就死了,你这个白痴。” 肥胖的男人轻描淡写地说。“整个人都被拆开了,有人说是那个什么复仇凶灵干的。我觉得不太可能,波格列夫得罪的人太多了,谁都有可能弄死他。” “真的?” 约万震惊地挑了一下眉,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他吃了那么多过来治病的人,被人弄了也正常。” “他活该。”男人冷哼一声。“肉店里有现成的不去买,天天吃那些受伤来他这儿缝针的......脑子有问题的王八蛋。” 说到这里,他还冷笑了一下:“但是,不管是谁杀了他,那家伙都在把我们当白痴。谁都知道那个复仇凶灵只是编出来骗小孩儿的玩意儿......” “确实。” 约万也低沉地笑了起来。“不过嘛,话说回来,我觉得老锤头那顿打倒也不算白挨。” 他咧嘴一笑,将手里的烟举了起来,朝着男人炫耀地挥动了一下。 肥胖的男人撇了撇嘴,不是很想理会约万。 他很清楚,约万嘴里的‘拦了一下’估计得打个百分之八十的折扣,还有,他买货的方式......恐怕也是如此。 约万的确想要货,但在他听见价格以后,他肯定不再想通过买的方式来拿货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低头看了眼约万,后者此刻的漫不经心让男人突然有了点恼火。 “砰!” “嘿——巴瑞,你踢我干什么?!” “站起来,你这个白痴。” 巴瑞低声咒骂,同时又踢了他一脚。“你知道今天可能要来的是什么人吗?” “我站起来,我站起来就是了,别踢了......来的是谁啊?总不就是那些喜欢下来寻欢作乐的公子小姐嘛。” 约万烦闷地拍了拍屁股上因为巴瑞的踢击而染上的灰尘:“顶多就是身份高贵一点,否则我们也不会在这儿整夜站岗放哨......但是,他们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他越说越起劲,竟然激动地挥舞起了手臂:“反正我们他妈的也只是他们养的狗而已!” “你说话最好注意点,约万。” 巴瑞脸色骤变,显得无比阴沉。“大家都知道这件事,但大家都不会像你这样嚷嚷,你要不要猜猜看原因?” “......” “还有,把那烟他妈的灭了......老城区货的气味能飘很远,你要是不想待会被闻到味道的那几个老混球找过来要烟抽,就把它灭了。” 这次,约万老实地照做了。 他还是很服从巴瑞的话的,毕竟,巴瑞是他所认识的还算熟悉的人之中唯一一个曾经活过一次大清洗的人。 再者,他的确清楚地明白自己刚刚到底说了什么。 “我就告诉你吧,约万......” 巴瑞在短暂地沉默后再次开口了,他往前走了一步,肥胖的肚腩就这样触及了阁楼的窗台。他抬起手,指向了夜幕不远处的一处尖塔。 “看见我们的驻地了吗?听好了,玛莱先生平常会管它叫荣誉。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叫它吗?” 约万摇了摇头。 “因为那是斯科莱沃克家族给我们的!” 巴瑞转过头,凶狠地瞪大了眼睛,继续着他对约万的教训。也正因如此,他错过了两个于窗外转瞬即逝的黑影。 “在上一次的大清洗中,我们用命为斯科莱沃克家族换来了三分之一个昆图斯新城区......而那座二十五层的尖塔,就是他们给我们的回报!” “还有,我们的枪,我们的车......我们的关系,以及你带着老锤头那个白痴去老城区让人免费给货还没被打死的原因,都是因为斯科莱沃克家族!” 他转过身,一步步地逼近了约万,将他按在墙上狠揍了一拳,望着痛苦不已倒在地上的约万,巴瑞冷笑着再次开口。 “所以你最好在后半夜给我保持安静与严肃,明白吗?今晚来的不是什么普通的公子小姐,那他妈是斯科莱沃克家族的子嗣!” 约万痛苦地喘息着,点了点头。巴瑞满意地回到了窗台前,继续他的守望。在他视线不可触及的某个彼端,有一辆漆黑的巨大车辆正在飞速驶来。 ----------------- “复仇凶灵......” 一个脸色苍白,嘴唇涂抹有脂粉的年轻男人轻笑了一声。他穿着一件带蕾丝的紧身上衣,长发披肩,看上去仿佛一个浪荡的公子哥。 “你们真的不觉得这个名字很可笑吗?”他乐不可支地问。 而他询问的对象,坐在他对面的两名年轻女子,则做出了各不相同的回应。 坐在左边,脸上有长长刀疤的女人冷笑了一下:“如果我是你,我就会在见到事情的真相以前明智地保持沉默,詹多。下巢里什么玩意儿都有。” “哦,哦,下巢里什么玩意儿都有——!” 被称作詹多的年轻男人掐着嗓子模仿了一下女人的声线,随后放声大笑起来:“所以,也包括一个复仇的鬼魂吗?” 坐在右边的女人摇了摇头,她打扮的很干练,穿着马裤与淡紫色的暗纹上衣。虽然简洁,却仍然不失贵族的风度。 她威严地说:“别太放肆了,詹多,你现在还没有被父亲赐予黑纹......对你的姐姐,要保持尊重。” “好吧,依蕾奈·斯科莱沃克,我尊贵的姐姐......”詹多咧嘴一笑。“但我就是觉得这件事非常可笑,实际上,简直太可笑了。” “可笑?” 脸上有着刀疤的女人再次冷笑了一声:“家族的一名验尸官死了,而你居然觉得这件事可笑?詹多·斯科莱沃克,你这只可怜的食尸鬼。” “嘿,我不吃尸体的,莱娜·斯科莱沃克。” 詹多皱起眉。“你可以骂我,但你不能质疑我的品味,尸体哪有活人的味道棒?” “你简直就是在给家族蒙羞。”莱娜冷冷地说。“斯科莱沃克家族从来没有一个直系子嗣像你一样,如此地渴望那些低贱之物的血肉。” “别这样啊,莱娜。” 詹多无奈地摊开双手。“下巢的人难道就不是人了吗?他们长得和我们没什么区别,身体构造也是,你要是不信,回头可以来我的地下室。我会免费为你展示一下的。” “说正事吧。” 打扮干练的依蕾奈威严地打断了他们。“验尸官玛内利死了,我们会为她找回公道。但是,此行还有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詹多问。此刻,他面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了。 “安息教堂的神父,拉扎洛斯·洛哈尔斯的死亡。” 莱娜·斯科莱沃克猛地皱起眉:“那个洛哈尔斯家的背叛者?” “是的,莱娜。验尸官玛内利此次的巡游除了收取税金以外,还有调查他的死亡这件事......而她紧随其后地死在了拉扎洛斯后面。” 依蕾奈缓慢地摇了摇头:“很显然,这件事有些不对。” 詹多眯起眼睛:“大清洗前夕发生了这种事,我很难不往那个方向去想......” 依蕾奈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或许是其他家族在背后故弄玄虚,但我们现在没有证据。一切的一切,都需要眼见为实,实地调查。” “你说的我都有些期待了......” 詹多再次挂起了那副轻浮的微笑。 “还有,我尊敬的依蕾奈姐姐,等我取得了黑纹与父亲的宠爱以后......我一定会品尝一下你的,我想,你的滋味应该相当甜美。”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脸满足。莱娜厌恶地皱起眉,而依蕾奈·斯科莱沃克...... 她完全无动于衷。 14.雨夜之舞(一) 一共是三十六个岗哨。 卡里尔凝视着下方的夜景,平静地用双手的食指摩擦起了垂直向下紧贴着手腕与手掌的刀刃。 这轻微的摩擦声没有逃过幽魂的耳朵,他低下头,看了一眼卡里尔收拢于斗篷内的双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高层的楼顶,有呼啸的寒风吹拂而过,今夜不同以往,似乎要更加冷上一些。 下方有许多尖顶建筑阴森地层叠在了一起,不远处有一栋看似人去楼空的公寓,它现在很破败,但并不妨碍卡里尔从少数的细节上窥见它曾经的辉煌。 公寓的主体之上,有少部分仍然幸存的碎片窗户反射着霓虹灯的绚烂光辉,折射出了令人不愉快的破碎光辉,有几个影影绰绰的黑影在后方一闪而过。 老城区就是这样,比新城区来的要更加阴森,也没有那些来自工厂的广告牌......实际上,在老城区,有将近一半地方甚至是没有电力存在的。 “要等待吗,卡里尔?”幽魂轻柔地问,声音嘶嘶作响。 卡里尔没有说话,平静地呼吸着,只是手指摩擦刀刃的速度却越来越快。 幽魂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在他看来,在那段有关于‘倒计时’的对话过后,卡里尔就变得有些奇怪了。 他不知道这种改变是好是坏,但他本能地不喜欢这种改变。 “......不,我们不等,幽魂。”许久之后,卡里尔如此说道。“不过,我们的计划需要改变一下了。” 幽魂安静地点了点头,准备聆听。 “沿着老城区与新城区的交界,这群荣耀督军的渣滓沿途布下了足足三十六个岗哨。他们甚至架好了重火力机枪,设置了分散的巡逻小组,公路上还有哨卡......” 卡里尔似笑非笑地咧开嘴角:“这么隆重的欢迎仪式,真是让人受宠若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幽魂?” “我不知道。”幽魂回答。“但是,你需要我做什么,卡里尔?” 他的话让卡里尔回过了头,鬼魂此刻的表情竟然显得有些复杂——片刻之后,他缓慢地开口了。 “这意味着,来自斯科莱沃克家族的人今夜就要到了。” “连接昆图斯新城区与老城区的公路只有这么一条,荣耀督军不可能封锁太长时间。其他同样有贵族撑腰的帮派也需要这条公路来做事......” “所以,就是今夜了,幽魂。” “你需要我做什么?”幽魂再次询问。“我已经准备好了,卡里尔。” “不,不要问我应该做什么,幽魂。” 卡里尔摇了摇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主见,自己的想法。你不必时刻依靠我的计划来行事,这只是一份工作,你和我是合作伙伴......我们是平等的关系。” 幽魂茫然地看着他。 “因此,今夜我想让你自由发挥。” 卡里尔微微一笑。“三十六个岗哨,都交给你了。方式不论,幽魂,我会替你掩盖声音。至于斯科莱沃克家的人......就让我来处理吧。” 他低沉地笑了起来,声音在诺斯特拉莫深夜的寒风中逸散,像是破碎的字句,或怪物的低鸣。 随后,带着眼中的蓝光,他一跃而下,在幽魂的视线内,消失在了黑夜的彼端。 ----------------- 单独行动。 第二次。 自由发挥。 第一次。 幽魂眨了眨眼,心脏怦怦直跳。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便学着卡里尔深呼吸的样子,深深地吸了几口气。 寒冷而带着臭味的空气进入他的肺部,呼出后却再无任何气味,甚至化作了温热的雾气在空中逸散。 幽魂现在还不知道这一点意味着什么,他只觉得这么做很有趣,而且,的确很有效果。 但是,三十六个岗哨。 我要怎么做? 幽魂蹲下身,抚摸起了石像鬼的头顶。他没有给这只石像鬼起名字,但不是因为不喜欢它那被腐蚀到坑洼的丑陋,而是因为它的残缺。 它少了一只角。 不知为何,幽魂不想给它起名,一点都不想。他不想用一个代号来取代这只石像鬼在他心中的模样。 就这样,他缓慢地抚摸着脚下这只表面坑洼的石像鬼,一直到后者的青铜头颅完全被他掌心的温度温暖以后,幽魂才开口,和它道了别。 “再见,断了一只角的石像鬼先生。” 幽魂礼貌地俯下身,在石像鬼耳边说道:“我要去清理三十六个岗哨了,你可以祝我好运吗?” 石像鬼没有回答。 它仍然阴森地凝视着下方,獠牙探出青铜的嘴唇,利爪摩挲着脚下厚重的石墩。它并不回答幽魂的话,幽魂却做出了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 过了一会,他眨眨眼,突然笑了起来。 幽魂亲昵地拍了拍石像鬼的头,随后站起身,用和卡里尔一样的姿势一跃而下。 破布所做的衣袍被狂风吹拂的猎猎作响,被迫凝结的寒冷雾气扑面而来,他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很快,他便落地了。准确地说,是落在了某间房屋的屋顶。然后他开始奔跑,这一次,他的脚步寂静而无声,有一种舒展的力量在体内绽放。 跳跃——攀爬——停留并观察。在长达三分钟的奔袭之中,幽魂悄然来到了一处尖塔的顶端。 此前,卡里尔已经和他无声无息地经过了所有的岗哨,幽魂则默默地记下了全部位置和任何其他可能有用的东西。 卡里尔说过,要谨慎。 下方了传来细微的说话声,有两个人正在交谈。幽魂耐心地聆听了一下,想取得一些有用的信息,却一无所获。 他可不想知道应该分别用什么样的方法去取悦男人和女人,这对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没有任何帮助。 于是他开始继续行动。 幽魂的动作非常谨慎且小心,指甲没有卡入砖瓦的缝隙,只是轻微地刺入。在每一次下降以前,他甚至都会反复确认下脚点是否真的能够承受他的体重。 而他是幸运的,这座尖塔的建筑材料也是坚固的。 很快,他便悄无声息地爬到了尖塔上的某扇窗户上方。窗户是开着的,一根长长的、漆黑的枪管从中伸出,还有烟雾萦绕着,从窗户内涌出,四散。 “......就像我说的那样,班戈,你在这方面实在是不上道。” 一个嘶哑的女声恨铁不成钢地说。 “昆图斯里到处都是技院,哪怕你不想付钱,你也可以随便去下城区找几个人解决一下,完了还能把他们卖到肉店去赚钱。你干嘛非得追着那个棚户区的女人不放?她瘦的跟他妈排骨似的!” “她...她不一样,诺尔斯,她不一样。” 班戈结结巴巴地回答。“我觉得她很特别,真的,她的眼睛很好看。” “你他妈......所有人的眼睛都是黑的!你看的出来什么?别在这里装白痴了,班戈。对了,你前几天是不是还跑去给她送东西了?” “......“ “回答我,班戈!” “是的,我送了条熏大腿过去......” “哪家的货?” “格尔图瑞斯家的。” “真见鬼,你这个白痴,格尔图瑞斯家的烟熏货你竟然拿去送一个棚户区的平民......其他帮派会笑死我们的。我受不了了,等这趟工作结束,我就带你去找那女人。” “不,不,别!别,诺尔斯,你别——” “——别什么?你可不是以前的那个毛头小子了!你现在是荣耀督军的人,我告诉你,班戈,你没得选!” 听到这里,幽魂皱了皱眉。 他并不能完全明白这两个人到底在谈论什么,但是,他敏锐地从那个名为诺尔斯的女人口中听出了一种让他无法忍受的漠视。 她没有将棚户区的那些工人与平民,当成人来看待。 这点,让幽魂很不快。 他不喜欢这样。 幽魂松开左手,身体顺着重力自如地旋转。右手锋利而坚硬的指甲在尖塔的砖石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随着他的旋转,甚至成了一个深陷的圆形。 然后,他跳跃,从窗户进入了房间之中。幽魂没有打算隐藏自己的到来,但他还是高估了那两人的反应速度。或者说,他低估了自己能够做到的事。 进入房间的第一秒,幽魂便已经用修长的右手扼住了那名为诺尔斯的女人的头颅,轻轻一扯,鲜血飞溅。 至于那个叫班戈的男人...... 在幽魂的视线中,他的表情已经有了细微的变化。正在从担忧与尴尬变作深沉的恐惧,他的嘴在开合,似乎还停留在想要劝说诺尔斯不要去找别人的麻烦的阶段。 “再见,班戈。” 幽魂对他点点头。“卡里尔说,你们中有些人不是天生的坏种,只是没有办法才加入了帮派,但是,事情在那之后就不太一样了,而我们也不能代替死者原谅你们。” 幽魂挥动左手,了结了班戈的性命。 他知道很多种杀戮的方式,但他选择给了班戈一个最快且几乎无痛的安眠。 还有三十五个。 扔下诺尔斯的头颅,用衣袍擦了擦鲜血。幽魂来到了尖塔的窗前。他看了一眼那只拥有长枪管的漆黑枪械,伸出手,用指甲硬生生将枪管切割了下来。 他翻过身,坐在窗台之上,开始轮流用右手的食指与中指去切削枪管的最前端。半分钟后,它已经从一根沉甸甸的枪管变成了一根锐利的漆黑尖刺。 幽魂握住它,学着卡里尔的模样挥动了一下枪管,尖锐的破空声一闪即逝。它的长度其实并不符合幽魂的要求,卡里尔的刀能够在贴合手腕与手掌的情况下留出很长的刀刃部分。 但是,这已经足够了。 幽魂满意地笑了,随后一跃而下,消失在夜幕之中。 今夜还很漫长,还有三十五个岗哨等待着他的造访。 15.雨夜之舞(二) 昆图斯的老城区是一片很有趣的建筑群。 实际上,在二十年前,它才是‘新城区’。 而在二十年后的今天,它已经被所有昆图斯人用老城区这个词来称呼了。没有理由,大家都这么叫。少部分知道原因的人,也缄口不言。 而死人自然是不会说话的。 日新月异,时代的变化是何等无情。曾经在老城区内生活过的工人们如今就连尸骨也看不见了。他们的所有都被彻底掩埋,没有墓地,没有墓碑,没有名字。 死亡意味着失去一切,不是吗? 但至少还有一个人记得他们。 一个亡魂记得。 卡里尔跳下残破的屋顶,躲过了荣耀督军巡逻的车辆。 那辆摩托压过了坑洼的路面,坐在其上的两个人被颠簸地咒骂了几句。他们都不知道,此时此刻,在他们的头顶,有个晦暗的黑影一闪而过。 望着他与他的同伴远去,卡里尔摇了摇头,表情之中多少有些惋惜。 巡逻的人很谨慎,或者说,制定这些巡逻路线的人很谨慎。他在公路沿途设定了许多条路线,每条路线却都又有彼此交叉的地方。这让安静的杀戮成了一种奢望。 毕竟,照这样来看,任何一组人员的消失都会在不久后引来其他人的注意。 卡里尔可以抹去杀戮的声音,但不能抹去杀戮的结果。 他的每一次挥刀,都有人会死——而死亡,是无法被遮蔽的。 卡里尔继续前进。 老城区的每个细节他都了然于胸。前进,转弯,跑进小巷,跳上阴森的尖顶房屋——仅仅十二分钟后,他便已经抵达了此行的目标。 一座钟楼。 曾经,它是老城区的诸多象征之一。在钟楼周围,会有许多霓虹灯与悬浮的来自工厂的广告牌。漆黑的夜会被映的五光十色,钟楼附近所爆发的战争更是没有一天消停过。 所有帮派都想拥有它。 它沉默、高大,矗立在黑暗中,好似某种象征般,令所有看见它的人都不得不试图去征服它。 然而,所有的这一切,都随着大清洗的到来被彻底改变了。随后,新城区的建立更是雪上加霜。 到了今天,这里已经可以真正被称得上一句鬼城了,只有一般的区域还在被使用,而且,不是工人们再用。 很符合诺斯特拉莫的气质,卡里尔想。 他不由得扯动嘴角,冷冷地笑了一下。 卡里尔走上前去,在几个灵巧地跳跃之间攀附而上了这座古老的建筑。当他爬上顶端,从那圆拱形的小门处走入钟楼的核心之处时,不出意料,他没有在这看见那只巨大的铜钟。 被偷了,还是被某个贵族拿去收藏了?卡里尔对此没有答案。 他来到圆拱小门的另一端,视线已经放到了一条公路之上。 比起老城区的漆黑,它大不相同。白炽灯每隔五十米就有一座,让整条公路明亮的不像是诺斯特拉莫的造物。 荣耀督军在这里设下了重点防御,如果硬要说的话,此前的岗哨与巡逻队不过只是开胃小菜。这每隔五百米便设下一道的关卡才是豪华正餐。 持枪的人到处都是,他们甚至还拥有哨卫机兵——一群真正的低智能铁傀儡,由普莱姆巢都的匠人打造,销量惊人。 值得一提的是,这条公路的路面状况也很好。这点,则要归功于那些每隔两个月就会被赶去维护一次路面的工人。 ......但是,他们现在在何处呢? 卡里尔没有答案。 他轻轻地呼出一口气,随后弯下了腰,拿走了圆拱小门边缘处堆积的砖瓦,又拍走了一些灰尘,这才坐在了地上。 他要等待他们的到来,一如他过去所做的一样。只要他嗅闻到他们的味道......他就会立刻跃出黑暗,切断猎物的喉咙。 但是,在这一切被成功执行以前,他需要耐心。 一个合格的狩猎者理应拥有耐心,这同样是一种少见的品质,若是没有它,你就做不成这份工作。 “耐心,幽魂。”卡里尔喃喃自语道。“别受伤,别让自己失望。” 是啊,别让自己失望。 他低下头,握紧双手,让利刃紧贴皮肤。 ----------------- “别跑。”幽魂说。“你不应该跑,你应该接受这一切。” “滚开,你这个怪物!” 一个男人哭喊着吼叫道,他站在一间满是鲜血的阁楼内,手中明明举着枪,却没有勇气再朝幽魂扣动扳机了。 实际上,他的手已经颤抖到几乎握不住它了。 半分钟前,他打光了一个弹匣,却连幽魂的衣角都没碰到。 而如果再往前倒半分钟,你就会看见一个黑影是如何瞬间进入阁楼,并在两次挥手之间将这二人岗哨中的一人扯断四肢的。 如果你能看见那混杂着尖叫与血肉飞溅的场面......或许,你就能对这个男人此刻剧烈的恐惧有一些感同身受了。 面对男人的哭喊,幽魂只是歪了歪头。 所以,这就是恐惧的作用吗?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终于开始真正地理解为何卡里尔每次执行任务都要采取寂静无声的方式了。 他原先以为,卡里尔这样做只是因为喜欢而已。幽魂真的没想到,卡里尔这么做,居然只是因为这样更有效。 在恐惧面前,他们根本不堪一击。 实际上,这甚至已经是幽魂负责清理的最后一个岗哨了。不过,这个哭泣的男人并不是今夜第一个在幽魂面前崩溃的人。 在他之前,还有很多。 “别过来,别过来!”男人痛哭流涕地说。“求你了,别过来,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你不打算再朝我开枪了吗?”幽魂站在原地,轻柔地问,声音嘶嘶作响。 “我,我......” “开枪吧。”幽魂安静地说。“我想让你接受这一切。” “接受什么啊,你有病吗?!” 男人崩溃地大喊起来,声音在破碎的阁楼里回荡。他肥胖的肚腩染着鲜血,身后有一具四分五裂的尸体正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切。 “接受你的死亡,巴瑞。” 幽魂低声回答,声音缓慢而低沉,语气轻柔且自然。他不像是在威胁或逼迫,实际上,他听上去简直就像是在和巴瑞正常的...... 聊天。 “我们听见你和约万的交谈了,巴瑞。你已经接受了成为斯科莱沃克家族的仆人,为他们献上了一切......” “那么,为何你不能接受你的死亡?你不甘心就这样死,但是,凭什么呢?凭什么你要不甘心呢?” 幽魂诚心地发问了,他对这个问题很认真。因为他想不出答案,他也不想麻烦卡里尔——而巴瑞...... 巴瑞瞪大眼睛,愣住了。 他的双腿在下一秒开始发软,随后,他竟然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地上。 我们,听见,你,和约万的交谈了...... 我们...... 我们。 复仇的亡魂。 原来如此。 怪不得子弹打不中他,怪不得他那么高,怪不得我的呼喊没能引起其他组的注意,怪不得......约万会突然变成...... 原来是他们来找我了。 巴瑞的脸开始抽搐,他开始大口地喘气,而那些被吸入的空气却完全无法为他提供缓解情绪的作用。 他的呼吸开始越来越急促,神情也开始越来越崩溃,到了最后,他甚至跪在地上呜咽地哭了起来。 哭声破碎。 “别哭。”幽魂轻柔地说。“对我开枪吧,巴瑞,接受这一切。” “啪嗒。” 一把枪掉落地面。巴瑞用他自己的方式做出了拒绝,幽魂皱了皱眉,开始回想卡里尔的话 “为什么......是我遇见这种事?” 巴瑞哭泣着说。“为什么你们不去找他们?复仇凶灵?为什么你们不去找那些让我们做这些事的人?” “哪些人?”午夜幽魂问,他暂时不想纠正巴瑞在称呼上的错误。 “斯科莱沃克家族!” 巴瑞吼叫起来,双眼瞪大,其内满是血丝,浑浊的眼球在幽魂看来形如被酸雨腐蚀的玻璃。 “为什么你们不去找他们?!” 面对巴瑞的质问,幽魂只是蹲了下来。他就这样盘踞在阁楼内黑暗的另一端,有如黑暗中伺机而动的怪物。 他的表情平静而自然,且饱含耐心。 卡里尔教过他,在对话的时候,应该让对方感受到一种尊重。而现在,他已经在和巴瑞对话了。 他继续问道:“他们让你们做了什么?” 巴瑞愣住了,他是这个问题的提出者,但他好像没有想过在这问题之后的事。 但幽魂想过。 或者说——卡里尔想过。 午夜游魂嘶嘶作响的声音于黑暗中再次响起:“他们让你们压榨那些工人,收取税金,打压反抗的人,对吗?” “对!对!” 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巴瑞开始连连点头,涕泪横流的脸上闪现出一种诡异的疯狂。“是的!都是他们让我们做的!” “那么,他们让你们食人,开肉铺,谋杀,拐卖人口,当街杀人,肆意抢劫了吗?”幽魂又问。 巴瑞再一次愣住了,他始料未及,这一切在他的观念中是天经地义的事。成为帮派的一员,就意味着获得了这些特权。 他从未想过,这些事,有一天竟然会成为他人的质问。 而且,他居然还没有办法回答。 “那么,他们让你们学着他们将交不起钱的平民赶出巢都,让他们在荒野上自生自灭,成为野兽的口粮了吗?” “那么,他们让你们学着他们高人一等了吗?” 幽魂缓慢地站起身。 “你早就已经接受了自己成为斯科莱沃克家族仆人的事实,实际上,你对这个身份如鱼得水,巴瑞。你接受了这个身份带来的好处,你就应该接受它所带来的责任。” “不,不,不是这样的......”巴瑞颤抖着说。 “是的,巴瑞。”幽魂低声说道。“是的。” “不是的!”巴瑞面目狰狞地咆哮起来。 “我做这些是因为我不得不做!我不得不做!我不这样就活不下去,我不想和那些工厂里的工人一样得上肺病,我不想和他们一样咳血,满身灰尘——” 幽魂沉默地点了点头,他知道巴瑞在说些什么。 工厂里的工人会得病,他们会得各种病。最常见的是肺病,而且,如果有一个人得了,那么一家人就都会得。 他在经过棚户区的时候见过很多次——一家人,或一个人,躺在街道旁,躺在已经死过人的发霉硬木板上咳出鲜血,无比痛苦,静待死亡的到来。 没来由地,幽魂心中升起了一阵烦闷。于是,他主动打断了巴瑞,结束了对话。 “——嘘,别说了,巴瑞。接受吧。” 幽魂轻柔地说,然后向前走了一步。 巴瑞骇然地惨叫起来,明明还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却已经像是被人开膛破肚了一般痛苦。刺激性的眼泪与鼻涕在他肥胖的脸上交错纵横,幽魂无动于衷,继续向前行走。 “不,求你了,不要......”巴瑞呜咽着说。“我真的不想的,我真的不想的......” 幽魂停在原地,凝视了他一会。 他想,卡里尔是对的。 他们真的会哭,真的会做出一副忏悔的样子。 ‘但是,我们不能原谅他们。我们没有资格替受害者原谅。’ 幽魂走上前去,伸出右手,抬起了巴瑞的下巴。 “别哭,巴瑞。”幽魂轻柔地说。“哭泣是人类的特权,而你不是。” 窗外有雨,开始倾盆而下。 16.雨夜之舞(二合一加长版,完) 下雨了。 这件事让卡里尔带上了斗篷的兜帽,他虽然并不是很介意酸雨所带来的灼痛,但他的眼睛是会介意的。而如果他的眼睛会介意,那他就不得不介意了。 在手指摩挲过斗篷的表面时,他感到了一种相较于此前已经变得大不相同的质感。 这使他明白,这件捡回来的斗篷快要寿终正寝了。 这样想着,卡里尔站起身来,回头看了一眼老城区的方向。在他的视线之中,一切如常。而且,他也没有听见任何巨大的声响,或刺耳嘈杂的喊叫声。 这意味,幽魂要么已经顺利的完成了工作,要么就是还处在工作当中。 无论哪种,无论他是否暴露,卡里尔都希望他不要受伤。 幽魂的自愈能力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除此以外,还有他的力量、敏捷以及成长的速度。 但是,卡里尔仍然认为,天下没有这样好的事情。 你不可能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却不付出任何代价。 巨大的力量会导致体型的臃肿与肌肉的堆叠,追求灵敏则需要褪去脂肪与肌肉的束缚。优越的爆发力会让你每天渴求更多能量摄入,若是想要飞行...... 看看鸟类吧,这种并不存在于诺斯特拉莫上的物种为了占据天空,连骨骼都进化成了中空的模样。 而幽魂...... 他拥有卡里尔所见到过的最可怕的自愈速度。实际上,那几乎已经不能被称之为自愈了,更像是血肉在受伤后自发地彼此粘合,想要重回完美。 它们在本能地拒绝破碎。 那么,这种力量需要幽魂这样一个明显地从实验室内诞生的生物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卡里尔没有答案,但他知道,无论如何,幽魂都不能死在他前面。 他眯起眼,思考被一阵从钟楼另一端传来的引擎轰鸣声打断了,声音很轻微,但卡里尔还是抓住了它。 他转过头,看向那条明亮的公路。一辆巨大的黑色轿车正从远方直冲而来,它的外形并没有什么所谓的‘流线型’设计。这辆车的外形粗犷无比,所有的玻璃都一片漆黑。 防弹车吗...... 还真是熟悉的既视感。 卡里尔轻巧地踮起脚尖,在原地的三次轻跳之后,他纵身一跃,离开了钟楼。随后便开始在漆黑的老城区屋顶上狂奔。 他的眼睛始终望着公路的方向,刺目的白炽灯光在逐渐变大的雨幕中显得有些朦胧,远处的岗哨也成了一个个的小点,唯有那辆车依旧清晰。 酸雨让空气变得潮湿且恶臭,他却完全无视了它们。 雨滴打在他的斗篷与兜帽上,引起了阻碍听觉的连续打击乐。细碎、且正在逐渐加速,一如他的心跳。 然后他屈膝,跳起,本不该拥有的力量在这一刻于他的身体之中全力爆发。蓝光于眼中绽放,肌肉鼓胀,脚下的砖石破碎,在酸雨之中逸散成了粉末与灰尘。 只凭借自己——卡里尔·洛哈尔斯便短暂地来到了高空之中。 我或许是诺斯特拉莫的跳高与跳远冠军,如果这座永夜之星有举办运动会的话...... 黑暗之中,卡里尔缓慢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他不喜欢幽默感,也讨厌讲笑话。但他会笑,虽然仅仅只是出于礼貌。 ----------------- “我们上次来昆图斯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詹多·斯科莱沃克如此问道,他所使用的乃是询问的语气,可他的眼神却完全没有放在坐在他对面的两人身上。 实际上,他坐在自己那张奢华的真皮椅子上,正享受地喝着从车上储酒柜里拿出的红酒。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大部分诺斯特拉莫的贵族们都会将享受放在第一位。 “我们没有来过昆图斯。” 莱娜·斯科莱沃克冰冷地回答。“如果你的大脑袋还没坏的话,詹多,你就不应该问出那个愚蠢的问题。” “哈......” 闻言,詹多轻笑了一声:“你对于愚蠢的定义还是如此浅薄,我的姐姐。你的话语在我听来更像是一个自以为是的愚人正在喃喃自语......你以为,我口中的我们,指的是谁?” 莱娜·斯科莱沃克眯起眼,脸上那道横跨整个脸颊的可怖疤痕在此刻如同活了过来一般,开始蠕动。 “迟早有一天......我会因为你的出言不逊而扒了你的皮,詹多。”她阴沉地说。 “随你的便好了——但是,我想我们都知道,在父亲现在仅存的三个子嗣之中,你是最不可能获得黑纹的。” 莱娜的脸色在这句话后迅速变得铁青。 对此,詹多放肆地大笑了起来。 他仰起修长的脖颈,将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了。比血液还要猩红的液体消失滑过他的嘴唇,消失在嘴中,味蕾上爆发的滋味令他满足地叹了口气。 然后,他将目光投向了依蕾奈·斯科莱沃克。 他的长姐。 “尊敬的姐姐......你对我的问题有答案吗?” 依蕾奈从漆黑的窗户上收回视线,她与詹多之间有着足足五米的距离,这辆车的庞大,从此处就可窥见一斑。但是,距离并未让她的注视显得缓和。 实际上,她此刻的眼神已经让詹多面上的笑意缓缓消失了,他的右手也一点一点地放到了座椅的侧面。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选择在车内开枪,詹多。” 依蕾奈面无表情地说。 “父亲将铁之骄傲借给我们是有理由的,第一,它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象征斯科莱沃克家族的荣耀。第二,它能防备很多种武器......甚至包括来自内部的子弹。” “那么,我还有刀可以用。”詹多不动声色地说。 “你可以一试。”依蕾奈·斯科莱沃克平静地回答。“但我不会保证你挥刀的手是否还能完整。” 詹多眯起眼睛,一秒过去,两秒过去,他突然松弛地一笑,将右手又拿了上来,随后竟然道了歉。 “我向你致以我的歉意,尊敬的姐姐。同时,我诚恳地希望你能解答你愚蠢胞弟的小小问题......” “二十年前。” 依蕾奈转过头,看向漆黑玻璃外的夜景,安静地回答。“二十年前,我们来过。” “二十年前......”詹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次非常著名的大清洗,是吗?” “是的。” “那还真是有趣。” 詹多再次微笑起来。“昆图斯百分之七十的人口都在那场大清洗中消失了,我还记得我在家族的图书馆里读到这份记录时的感觉......我真恨我当时不在场。” “你以为你能活下来吗?” 莱娜·斯科莱沃克嗤笑起来,满面不屑,她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打击到詹多·斯科莱沃克的机会。 “有六个家族在那场大清洗中被永久除名,其中之一就是洛哈尔斯。你不会真的以为你能在使用刀刃的艺术上胜过任意一个洛哈尔斯吧?” “不,莱娜。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实际上,如果我当时能够在场......哪怕是死,我也心甘情愿。” 詹多这一次却没有再讥讽她,而是相当平静地摇了摇头。 他仰起头,看向了开在车顶的天窗。莱娜凝视着他,完全搞不准这个一向自大的该死的血亲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随后,她看见,詹多的神情竟然正在变得越来越忧郁。 突兀地,莱娜感到了一阵恶寒,而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对詹多的行为感到无法理解了。 “你真应该属于颤齿,或银翼腐尸......詹多,你根本就不配和我们为伍。”莱娜厌恶地说。 “或许吧。” 詹多·斯科莱沃克看向她,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我允许你的愚蠢了,莱娜。” “你——”莱娜猛地从座位之上弹起,朝着詹多扑来。在这一个瞬间,依蕾奈转过了头。 在她的视线之内,詹多的嘴角有一抹得逞的微笑正在缓缓绽放,而莱娜的愤怒则在她脸上显而易见。 但是,不知为何,在这个剑拔弩张且出现过许多次的情景之中......依蕾奈·斯科莱沃克,头一次感到了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惊慌。 下一秒,她得到了一个她并不想要的答案。 “轰——!” 伴随着一声轰隆巨响,斯科莱沃克家族的铁之骄傲在某种力量的驱使之下被迫停在了原地,此刻,距离荣耀督军的第一个岗哨,还有足足八千米。 它那厚重的车轮还在转动,于工人们花费性命修缮的路面上摩擦出了漆黑的痕迹。但它已经不可能再往前开动哪怕一米了。 有关这点,依蕾奈·斯科莱沃克可以证明。她左手的手腕上,有某个东西此刻正在以低沉而急促的声音嗡鸣。 那是引擎损坏的警告。 车厢之内,人仰马翻。詹多与莱娜摔在一起,两人却并没有急着厮杀,而是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他们系好安全带,正襟危坐待在真皮座椅上的长姐。 依蕾奈并没有理会他们。她动作轻柔而迅速地解开了安全带,在座椅右边的扶手上按动了一下,链接乘客车厢与前车厢的厚重金属大门便被打开了。 门后,是四十个手持武器,身穿漆黑护甲的私兵。 依蕾奈站起身,与他们中的领头者对视了一眼。 一个轻巧地颔首之下,私兵们便纷纷解开了腰部的束缚带,前车厢两侧的大门便自发打开了,他们立刻走了下去。 随后,厚重的车门再度闭合,乘客车厢与前车厢的链接也是如此。 整个过程安静、迅速、肃杀。 见此情景,詹多不由得吹了声口哨,眯着眼睛说道:“父亲可没告诉我铁之骄傲这么大......它居然能坐下这么多人吗?” “有些事,要够资格才能知晓,比如,它甚至不需要司机这件事。” 依蕾奈看向她的胞弟,眼神已经变得冷冽。“别再废话了,准备好,詹多。还有你,莱娜。” 她一面说,一面撩起了左手的袖子。在那苍白的手腕上,带着一个小巧的银色手环。依蕾奈在其上按动几下,乘客车厢的四个座椅便自发折叠了起来,露出了起来的武器。 詹多再次吹了一声口哨,这次,他面带惊讶。 “这么多自动枪?还都是普莱姆的高档货?” 莱娜冷哼一声,推开他站起身,来到座椅前,一面挑选武器,一面冷声开口:“闭嘴吧,詹多,然后开始——” “——发现目标,开火!” 车外陡然传来的厉喝声打断了莱娜的话,紧接着传来的,是一阵密集的枪火咆哮声。 来自普莱姆巢都匠人们亲手打造的三十只自动枪在这一刻爆发出了令人类的耳膜几乎无法承受的声响。无论是詹多,还是莱娜,他们都皱了皱眉,唯有依蕾奈仍然无动于衷。 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此刻的心跳有多么快速。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何我会感到如此的心慌? “停火,停火!”私兵们的指挥官喊道。“预备火力小组警戒,其余人换弹!把他找出来!” “他?” 詹多挑起眉,开了个玩笑。“我们的袭击者只有一个人?我还以为是火箭弹袭击了铁之骄傲呢。” “把嘴闭上,詹多。”依蕾奈轻声说道。“拿起枪。” “为什么,长姐?” “拿起枪......然后保持安静。” 依蕾奈一面说,一面抬起头,看向了乘客车厢的天花板。 詹多虽然嘴上要求解释,但身体却抢先一步拿起了一只自动枪。 他和莱娜并肩站立,二人都跟着依蕾奈一起看向了车厢的天花板。他们不知道依蕾奈为何要这么做,但他们想知道答案。 然后,他们知道了。 在车顶的天窗之上,有一个漆黑的身影正冷冷地凝视着下方的三人。 詹多猛然举枪——下一秒,那身影却在瞬间消失不见。 乘客车厢之内,无人说话,只有安静开始蔓延。酸雨落至天窗之上,迅疾地击打着能近距离抵挡大威力枪械射击的窗户。它们摔得粉碎,却前仆后继,无怨无悔。 依蕾奈抬起手,额头有冷汗划过。 她按动左手的手环,随后将其举至嘴边,轻声说道:“注意四周与车顶,赫尔穆特......袭击者只有一个人吗?” “尊贵的依蕾奈·斯科莱沃克,我们只看见一个影子。” “继续戒备......我会联系荣耀督军让他们快点赶来支援。”依蕾奈如此说道,同时在她座椅尚未折叠的扶手上按动了一个猩红的按钮。 斯科莱沃克家族从来不缺少紧急措施。 “遵命,尊贵的依蕾奈·斯科莱沃克!” 车外,再度响起了赫尔穆特的声音。他在凄厉的雨幕与渐起的狂风之中吼叫着:“你们都听见了!保持戒备,保持警——” “——砰!” 车厢猛地一震。 “开火!开火!” “他抓住赫尔穆特指挥官了!” 詹多的脸颊抽搐了一下,在这一连串到来的诡异混乱之中,他流着冷汗,喃喃地咒骂了一句。 “斯科莱沃克家族会将你挫骨扬灰,袭击者!不管你背后站着谁都没用!” 赫尔穆特指挥官的声音从依蕾奈的手环之中响起,带着明显的恨意与愤怒。而袭击者却未发一语,任由赫尔穆特继续威胁、咒骂,他都保持着一种诡异的缄默。 依蕾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打算从中周旋,用赫尔穆特的生命试探一下袭击者,得出可能的讯息。然而,她的计划甚至还未开始,就彻底失败了。 伴随着赫尔穆特骤然响起的惨叫声,一阵细微的血肉撕裂声开始在乘客车厢之内响起,连绵不绝。 午夜的环城公路之上,有凄惨的嚎叫声在来自斯科莱沃克家族的所有人头顶之上盘旋。 “该死......”詹多的脸颊再次抽搐了一下。“这是什么情况,我的长姐?” 依蕾奈没有回答,接下来的一分钟,是令他们所有人都感到艰难与折磨的一分钟。 时间缓慢地流逝,却始终无人再说话。詹多与莱娜能听见车厢外私兵们细微的呼吸,能听见雨滴落至头顶的声音,而依蕾奈始终不发一言,盯着她的手环默然无语。 然后—— 有一阵歌声,从手环那头响起。 低沉,悠长,带着显而易见的阴郁。曲调轻柔,却又有如刀刃正在摩擦脖颈处细嫩的皮肤。 “阁下......”伊蕾娜缓慢地开口。“不管其他家族出了多少钱,斯科莱沃克都可以付你十倍。” 歌声继续。 “在诺斯特拉莫,我们是最为富庶的。我们的关系遍布全部的五座巢都,阁下......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歌声停止。 但是,手环通讯频道那头的声音却没有言语,只是低沉地笑了起来。雨幕沙沙作响,风声吹拂而过,他笑着,声音逐渐从远方淡去了...... 浑身僵硬的莱娜在短暂的沉默后问道:“......他走了吗?” “砰!” 沉重的敲击声猛地响起,于莱娜背后坚固的车窗玻璃上制造出了寸寸龟裂,也让她浑身一颤,跌倒在地。詹多却没有趁机嘲笑她,而是面色惨白地望着那边。 就在刚刚,他看见一个漆黑的鬼魂一闪而过。 随后,乘客车厢外,私兵们的吼叫声再度爆发。 “他在车旁!开火!” “该死的,人呢?!” “继续开火,继续开火!预备火力小组继续警戒!” “找到你了,杂种!尝尝......什么?!不,不!” “他在那!他杀了a-7!他,他,他把他切开了——!” “不,他在我这里!” 混乱悄然而至,毫无征兆地炸裂开来。疯狂随之一同蔓延,枪火不停咆哮,哪怕是预备火力小组也是如此。所有人都疯狂地扣动着扳机,然而,这并不能掩盖一个事实。 枪声正在越来越微弱,惨叫声却越来越多。 疾风骤雨呼啸而过,死寂的沉默开始在车厢之内爬行。 詹多的手开始颤抖,他凝视着着那片近乎破碎的车窗玻璃,在乘客车厢内柔和的黄色灯光照耀之下,他清晰地看见了龟裂玻璃上蔓延进来的浑浊雨水。 ......但是,还有血液,从窗户上方蔓延而来。 詹多缓慢地抬起头,看见了一具尸体。它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天窗之上,没人察觉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它的手脚尽数消失,能抵挡子弹的头盔也被取下。它的脸紧紧地贴着天窗,漆黑而无神的眼眸死死地盯住了詹多。 他与它对视。 三秒钟后,詹多双腿颤抖地跌倒在地。 “长姐......”他颤抖着呼唤。 “我看见了。” 依蕾奈缓慢地回答,面色比出生以来的任何时候都要惨白。然后,她抬起左手:“赫尔穆特指挥官确认阵亡,斯科莱沃克的士兵们,向我报告伤亡情况。” 喘息——沉重无比的喘息从手环那头传来:“a-1号士兵顺延继承指挥官职位......尊贵的依蕾奈·斯科莱沃克,我们伤亡惨重,我们只剩下九个人。” “这怎么可能?!”瘫坐在地已有一会的莱娜吼叫起来。“四十名斯科莱沃克家族的士兵怎么可能——” “——闭上你的嘴,莱娜。” 依蕾奈面色阴沉地回过头,她转过身,终于从座椅下方的小型武器库里取出了一把自动枪。 她熟练地检查取下弹匣,检查弹仓内部,随后立刻上了膛。她用一个标准的姿势将它举起,随后缓慢地后退了,一直退到了链接乘客车厢与前车厢的那扇厚重大门,她方才停止。 “听好我接下来所说的每一句话,斯科莱沃克家族的士兵们。你们仅剩九人,你们伤亡惨重,是的。” “但是,斯科莱沃克家族不会忘记你们的牺牲。所有牺牲者的家庭都将得到妥善的照料,你们的子女能够获得成为私兵的资格,因此......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遵命!” 接过指挥官职位的a-1号士兵咆哮了起来:“你们都听见尊贵的依蕾奈·斯科莱沃克的话了!我们将为斯科莱沃克而死!” “是啊,我也听见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雨幕之中响起,它穿透雨幕,穿透车厢,带着无边冷意,犹如跨过了生与死的界限那般令人脊背生寒。 “那么,我会将你渴望的死亡赠与你的,a-1号指挥官。” “他在前面!开——” “不!指挥官!” “不要,求你——!” 最后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幕,而从袭击开始现在,甚至没有超过六分钟。车厢内,三人表情各异,脸色却都一样惨白。 “阁下......”依蕾奈再次艰难地开口,试图做最后的尝试。但是,那袭击者没有让她如愿。 “砰!” 一声巨响再次响起,车厢右侧被一股庞然巨力撞击了,力道之大几乎让他们无法站立。 “砰!” “砰!” “砰!” “砰!” 连续五声,从乘客车厢的右侧传来。一下接着一下,一下狠过一下。这辆已经陪伴斯科莱沃克家族超过两百二十年的悠久车辆坚固的车厢表面竟然开始逐渐向内凸起。 然后......在那凸起的金属之上,有一把刀刃轻柔而缓慢地刺了进来。金属摩擦声缓慢地响起,那刀刃像是切割黄油一般轻易地旋转了起来,不过短短几秒钟,一个巨大的圆形就已出现。 詹多的呼吸开始颤抖,诚如依蕾奈所说,他不知道铁之骄傲的很多秘密,但他知道一件事。 铁之骄傲的外壳,是混入了少部分精金制作的。 “刺啦。” 伴随着一声刺耳的轻响,金属车厢上,被切割出金属圆形就这样缓缓地被‘推’开了,那圆形的沉重金属掉落在昂贵的地毯之上,带起了沉闷的回响。 公路外的白炽灯光猛地闯入,随之一同而来的,还有酸雨的恶臭,以及浓郁到几乎要将人活生生淹死的鲜血气味。 然后——他们看见,有一个披着斗篷的身影正站在满地尸骸之间,凝望着这边。 兜帽之下,有幽蓝的光正在盛放。 “啪嗒。” “啊!”莱娜神经质般地尖叫起来。 她不知道这声音是源自头顶天窗上的赫尔穆特前指挥官。他残缺的身躯因为暴雨的冲刷而从天窗之上滑落了,若是放在十分钟以前,莱娜可以很好地注意到这件事。 但是,现在,她不是莱娜·斯科莱沃克,她只是一个被恐惧摄取了心神的俘虏。 而此时此刻,车内远不止她一个人被恐惧所俘获。 否则,为何没有人开枪呢? “嘘......在旁人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你理应保持安静。” 轻柔而悠长的嘘声穿透雨幕,狂风呼啸,一个声音柔和的响起。 “那么,跑吧......斯科莱沃克家的子嗣们。” “从那辆珍贵的车里走出来,在污浊的酸雨下奔跑吧。我想让你们高贵的肺部呼吸一下下巢原生的恶臭空气,我想让你们苍白的皮肤被酸雨灼烧.......” “我想让你们感受苦痛。” “我会杀了你们,不过,不是现在。折磨总是很有趣的,斯科莱沃克家的子嗣们。” 他低沉地笑了起来,白炽灯在雨雾中迷蒙。 “你们呼叫的支援已经快到了。接下来的十二个小时以内,你们可以跑,可以藏,也可以试着反抗。但是,我希望你们记住一件事。” 黑影缓慢地向前走了一步,只这一步,便让莱娜的尖叫声愈发剧烈,也让詹多骇然地仰起了头,而依蕾奈......她已经几乎无法保持站立。 紧接着,他缓慢地举起了右手,一个刺青在紧贴手腕的银色刀刃之下若隐若现。 “复仇的凶灵......来找你们了。” 话音落下,他消失不见。 车厢之内,沉默开始蔓延。血腥味扑鼻而来,夹杂着恶臭与被狂风吹进的寒气。詹多却大口大口地呼吸了起来,他需要这么做才能挽回自己的情绪。 他侧过头,看了一眼仍然处于恐惧之中的莱娜,本能地想要通过嘲笑她来缓和一下自己的恐惧,并散发劫后余生的喜悦。 然而,就在此时,他耳边却传来了一阵冰寒的呼气。 “跑。”一个冰寒的声音命令道。 五秒钟后,车厢内响起了三声尖叫,三道人影疾冲而出,毫无形象地在他们一手铸就的污浊酸雨中狂奔了起来。 在他们身后,有低沉的狂笑声响彻夜幕。 17.沟通是很重要的 用了将近一个半小时,卡里尔才缓慢地回到庇护所。过度使用那种力量带来的疲惫与疼痛是一方面,更多的因素,则是因为他小小的收集了一下猎物们的信息。 一个狩猎者理应时刻掌握这些东西,至少也要抓住一些痕迹......否则,追猎又从何谈起呢? 双手上拉,来到大楼顶端,不出他所料,幽魂正蹲在庇护所的顶端盯着他们的雨水过滤器。 他很喜欢喝过滤后略带苦味的水,因此非常宝贝那个雨水过滤器。 寒风吹过,暴雨狂躁地倾盆而下。斗篷已经不能阻止这样的暴烈了,卡里尔的衣衫早已湿透。风雨夜的诺斯特拉莫,哪怕对于他来说,也是很难熬的。 他很冷,被雨水浸湿的皮肤也很疼,但这并不重要。 蓝光一闪,站在楼顶的卡里尔现出了身形。 “幽魂。” 蹲在庇护所顶端的巨大黑影猛地回过头,随后疾冲而下,撞碎了雨幕:“卡里尔!你还好吗?” “我没事,多谢关心,幽魂。另外,进屋去......我不是说过,天气很糟糕的时候应该待在屋子里吗?” “但是......”幽魂让开身位,来到卡里尔身后,有些犹豫地说。“在屋子里,我就看不见你回来了。” 卡里尔向前的脚步顿了顿,随后,他若无其事地接着说道:“你听得见我回来的脚步声,不是吗?” “雨很大。”幽魂说。“还有风声。我刚才就没听见你回来的声音。” “......” 卡里尔没有说话,只是来到了庇护所门前,随后动作轻柔地将庇护所的新大门往上提了一下,这才推开了门。 比起它的前任,它要完整上那么一点点。虽说程度有限,但这倒也足够了。 选择总是不多的。 缓慢地走进,卡里尔脱下了斗篷,将它扔到了一个角落。暴雨已经将鲜血冲刷干净了,它不必被清洗,它也不能再被清洗了。 它已经快要坏掉了。 幽魂安静地关上门,熟练地回到了他的角落,开始用指甲戳他的木板。眼见这一幕,卡里尔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卡里尔?” “嗯?” “你为什么要叹气?” 幽魂的语气里带着点显而易见的小心翼翼,这让背对着他的卡里尔沉默了一下。 “......因为,我现在的心情比较复杂,幽魂。” “是因为我没有做好我的工作吗?” “不,不,你做得很好。我回来的时候看过了,每个岗哨都被清理了。你做得很好,幽魂。” “可是......” “我没事,幽魂。” 卡里尔转过头,对着幽魂露出了一个微笑。他坐上那把破烂的椅子,视线看见了一旁的缺口锡杯。 有一杯苦涩的过滤水正在等待。 他伸手拿过,小口地品尝了起来。身体的状态如今很糟糕,他也的确需要一杯水,或一块营养膏。而比起后者,卡里尔还是更愿意选择前者的。 “谢谢你替我准备好的水,幽魂。”卡里尔说。“另外,我们的计划很成功,这多亏了你。”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可是......”幽魂犹豫地说。“我感觉,清除岗哨对整个计划来说没什么用处。重点是斯科莱沃克家族的人,而他们是你的目标。” 卡里尔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这句话,他只是喝下了第二口水。在从舌尖弥漫的苦涩之中,他问道:“感觉如何?” “啊?” “你的第一次自由发挥。感觉如何,幽魂?” 幽魂沉默了,理所应当。卡里尔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他不指望一个一岁半的孩子能说出什么感想来。哪怕这个孩子已经两米有余,挥手就能撕碎装甲车也是如此。 力量与心智从来就不挂钩。 但是,像这样的沟通是必须的。 人和人之间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哪怕是亲人也不可能。完美的沟通能力是人类进化出的最宝贵的东西之一,卡里尔不会浪费它。 “我......” 幽魂茫然地望着前方,此刻,他的目光落点并不在卡里尔身上。他望着黑暗,而黑暗则投以了同等力度的凝视。 卡里尔耐心地等待。 “我...感觉很不好。”幽魂慢慢地说。 “因为你杀了他们吗?” “不,因为......” “因为?” “因为他们都会哭。”幽魂抿着嘴说。“卡里尔,他们不是人,但他们为什么会哭呢?” 好问题。 卡里尔放下水杯。 “因为恐惧。” “恐惧?” 卡里尔微微一笑。 “是的,因为他们恐惧死亡。就像愤怒一样,恐惧也会催使着人们,让他们做出一些他们可能并不想做的事。让我猜一猜,今夜有人向你求饶吧?” “......是的。”幽魂低声说道。“巴瑞,他叫巴瑞。” 幽魂沉默了片刻,而卡里尔只是安静地聆听,没有尝试打断或去追问。 他一直都是个很好的倾听者。 “他哭着向我求饶......说自己是被斯科莱沃克家族逼迫才去压迫工人们的。就像你说的那样,我问他了。” 幽魂抬起头,看向卡里尔。他能在最漆黑的夜中视物,因此,他能看见卡里尔此刻面上的平静。 “我问他,斯科莱沃克家族有没有让他们食人、开肉铺、谋杀,拐卖人口,当街杀人,肆意抢劫......他愣住了。” “我又告诉他,既然他已经接受了自己成为斯科莱沃克家族的仆人,已经享受到了好处,那他就不应该再抱怨什么了。” “然后,他说......他是因为想活下去才加入帮派的。” 幽魂抿着嘴:“他没有说谎,卡里尔,他是真的这么想。但是,为什么?难道人们必须依靠压迫与暴力才能在诺斯特拉莫活下去吗?” 又一个好问题,又是一个值得我用彻夜长谈来解释的问题。 “那要看你如何定义活着了,幽魂。”卡里尔靠在椅子上,仰起头。 被雨水彻底浸湿的衣衫还在持续不断地带来刺痛,而他不能脱下衣服,否则,这件因酸雨而变得沉重的衣衫恐怕会连带着揭下他的一层皮。 卡里尔现在没有多余的力量来治疗自己,他也不愿将力量使用在这种事上。 再者,这种刺痛感在他看来,其实也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疼痛使人清醒。 “活着,不就是活着吗?”幽魂不解地问。 “不,不是的......这个问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既然你问,我就说一下我的见解吧,幽魂。” “你可以听,也可以记,但不要将它们当成你自己的想法。未来,你会对这些问题有自己的答案的。” 卡里尔语气温和地开口。 “在我看来,活着有两种定义。第一,是像城外的锯齿兽一样。只渴求饱腹的食物,栖身的洞窟,交配的伴侣。除此以外,不做其他任何想法。” “第二种则有所不同。” “追求美味的食物。追求不仅能遮风挡雨,还精致温馨的家。追求你爱着的,也爱着你的恋人......还有生命的延续,孩子。” “你能看出不同吗,幽魂?” 再一次,幽魂用他特有的茫然表情给了卡里尔回答。 鬼魂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在庇护所内回荡。屋外的风正在凄厉的号叫,他的笑声混杂在其中,却并不使人感到可怕。 “......我看不出不同,卡里尔。”幽魂略感沮丧地回答。他就是这样容易被读懂,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脸上,就像一本摊开的书。 卡里尔仍然笑着,他摇摇头:“你不懂很正常,也没人会要求一个一岁半的孩子去懂得这些,但是,我希望你记住一件事。” “什么事?” 卡里尔轻声开口:“那个叫巴瑞的人,他所追求的是第二种。” 幽魂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卡里尔将第二种活着描述的非常美好,这让他不明白,巴瑞凭什么能和第二种扯上关系? “实际上,幽魂。诺斯特拉莫上所有的帮派与贵族追求的都是第二种。但这并不意味着第二种是坏的,他们只是用错了方法,而且,错得非常可怕。” “方法?” “是啊,方法......这件事,不能全怪他们。这个世界有问题,幽魂。” 卡里尔仰起头,闭上眼睛,略感疲惫地叹了一口气。他的声音在接下来变得更为轻柔了,像是睡前的低语,或梦中的呓言。 “人人都想活的更好,人人都想有尊严的活着。没有人想在工厂内忍受恶劣的环境工作上十八个小时,然后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回家中,在恶臭狭窄的棚屋里咳出血液,将病痛带给家人......” 幽魂看见,卡里尔脸上有雨水划过。 “没有人想忍受那些事,也没有人应该忍受。但他们不得不忍受。他们只有两个选择,加入帮派,或死在某个深夜。” “选择后者的人只能咽下一切,咽下苦难、悲伤、愤怒、绝望......有人反抗过,但他们的反抗在自动枪面前什么都不是。” “不该这样的,幽魂。”卡里尔低沉地说。“这世界不该这样的。” “......你很难过吗,卡里尔?”幽魂小心翼翼地问。 “不。” “但是,你好像在——” “——七个小时后叫醒我,可以吗,幽魂?” “啊?” “我需要休息一会。”卡里尔睁开眼睛,平静地微笑。“我们的计划还有最后一步需要进行,所以,七个小时后叫醒我,好吗?” “......好的,卡里尔。”幽魂低声回答。 不知为何,此刻,幽魂有些难过。 但不是因为巴瑞。 18.恐惧之戒(一) 刀刃在墙壁上拖行,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噪音,它们撞在了地下通道的墙壁上,很快就变得怪异且失真。在黑暗与恶臭的环境下,这样的声音无疑更能激发出人的恐惧。 卡里尔缓慢地行走着,将脚步放得不疾不徐,这样能更好地控制刀刃划过的速度。 他对此是很有研究的,他知道该在什么种类的墙壁上用什么样的角度和力气来拖行刀刃才能制造出更加尖利、更加怪异的噪音。 当然,他做这件事的目的可不是为了做实验音乐,或闲的没事决定用刀来拆除这个地下通道。 实际上,卡里尔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 播撒恐惧。 人总是会对未知的东西感到畏惧的,而那正是他的目的。 眯着眼,卡里尔停在了原地。他能听见前方之人难以抑制恐惧的低声喘息,和她自以为掩饰的很好的脚步声。地下通道将所有的声音都放大了。 他现在就可以杀了她。 但是,还不行。 或者说,还不够。 站在原地静待了五分钟后,他头顶上跃下了一个庞大的黑影。幽魂弯着腰,在他耳边小声问道:“我们不杀她吗?” “当然杀。” “但是,她跑了。” “她跑不远的,这个地下通道的尽头是林奇大道。她会在那里找到血牙帮的首领,然后她会获得庇护......” “血牙帮的人认识她吗?” “不,但他们认识斯科莱沃克家族的标志,所以他们会将信将疑地庇护她......就像前一个帮派一样。没有帮派能拒绝和贵族搭上关系的机会。” “......我还是不明白。”幽魂老实地说。“卡里尔,你说你给了他们十二个小时的时间用来逃跑或躲藏,可是,时间现在已经快到了。” 卡里尔缓慢地咧开嘴。 “那正是我想要的,十二个小时只是个幌子,幽魂。” “从我说出这个时限开始,他们便会开始计算。他们会紧张、颤栗、乃至崩溃地期望十二个小时早点过去......恐惧会让他们忘记很多事。” “哦......所以你说十二个小时是骗他们的吗?” “不完全是。” 卡里尔轻笑起来。“他们可以在十二个小时以内躲藏、逃跑或试着反抗。但是,十二个小时一过,无论怎样他们都会死。” 幽魂眨了眨眼,他暂时还不能理解卡里尔的话对于他们的猎物来说到底是一件何等恐怖的事。但是,他还有几个疑问等待解决。 卡里尔告诉过他,如果有问题的话,随时都可以问。 “为什么你知道他们在哪?”幽魂疑惑地问。“我们这次甚至没有做工作前的调查。” “因为我有些特别的小办法。” “哦。你说他们有三个人?” “是的。” “那他们为什么不待在一起呢?” “因为斯科莱沃克家族需要一个子嗣继承爵位,贵族们总是在一些奇怪的地方拥有奇怪的执着......他们中的某个人显然认为分散逃跑可以更好地增加生还的几率。” 这样说着,卡里尔的眼前闪过了一张面孔。 他决定将她留到最后。 雨还在持续,七个小时的休憩过后,卡里尔已经恢复了精力。虽然靠在椅子上睡觉让他的脖子有些酸痛,不过,总体来说,这并不算什么。 “走吧,幽魂,她应该已经和血牙帮的人搭上线了......” 卡里尔轻声说道。“记住,待会记得一定要安静。” “......哦。”幽魂摸不着头脑地回答。 真是奇怪。他想。卡里尔不是一向要求安静地工作吗?为什么他会多说一遍呢? 他当然不知道原因,他也不必知道。 制造恐惧,有很多种方式。 ----------------- 莱娜·斯科莱沃克几乎要疯了。她满身污水,蓬头垢面地缩在血牙帮驻地的地下室内,就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她怕。她怕自己的呼吸会引来那黑暗中潜伏的怪物。 那个复仇的...凶灵。 就在她恐惧地喘息之时,地下室的门却被人敲响了。莱娜·斯科莱沃克立刻举起了手中要来的自动枪,盯着门口,一句话都不说。 她的眼睛瞪大到了极限,大张着嘴,却不敢呼吸,那条横跨整张脸的伤疤此刻泛起了微微的红色。 一种癫狂的破碎在这张曾经高贵的脸上绽放,令她看上去和莱娜·斯科莱沃克截然不同。 “呃......莱娜·斯科莱沃克小姐?” 地下室的门外传来了一个犹豫的声音。“我是血牙帮的拉尔夫,您需要更换衣物吗?酸雨是有腐蚀性的,小姐?您还在吗?” 血牙帮的...... 莱娜松了口气,脸颊抽搐了一下,却仍然没有完全放松。她站起身,缓慢地来到通往地下室门前的拐角,低声问道:“外面有没有什么动静?” “呃?” “外面,有没有什么动静?” “......您是第一次来昆图斯吗?外面在下雨,还有些人在街头飙车,林奇大道的尽头就有个很适合飙车的场地——” 莱娜·斯科莱沃克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了自己想要尖叫的冲动。就这么短短的一问一答之间,从心底蔓延出的焦躁便又开始侵蚀她所剩不多的理智了。 她的手再次开始颤抖。 “——不,不,听我说,血牙帮的拉尔夫。” 抱着枪,莱娜竭尽全力地让自己的声音保持了仪态。 “你们要做的事很简单,你们要时刻关注外面的动静,尤其要小心歌声......还有,还有,派人去和荣耀督军联系,就说是莱娜·斯科莱沃克让你们来的。” “......” 地下室门外的人不明所以地咕哝了一声,随后,他答道:“好吧,尊贵的小姐,我们会做的。如果您需要什么的话,就叫我一声,好吗?” 莱娜没有回答,她只是颤抖。 类似的事已经发生过一次了。 一开始,她满怀希望地认为自己能够逃出生天。 帮派们在见到她的衣服,以及她拿出的斯科莱沃克徽记后所表现出的态度也加剧了她的信心。 毕竟,不是所有帮派背后都站着贵族的,而且,哪怕是彼此敌对的贵族,也不会在非大清洗时让手下的帮派去谋杀对方在下巢内的子嗣。 然后......那公路上的噩梦就飘然而至。 莱娜还记得,第一个帮助她的帮派名为血雾帮,他们拥有一栋旧楼作为驻地,人数并不算少,足足有两百多人。 彼时,莱娜还认为他们可以让她撑过这十二个小时,但她错了。 十二个小时的倒计时缓缓地流逝,来到了最后的三小时。就在这个时刻,就在这个她以为她已经可以安然无恙的时刻...... 那噩梦来了。 首先到来的是歌声。 低沉,悠长,带着显而易见的阴郁。曲调轻柔,却又有如刀刃正在摩擦脖颈处细嫩的皮肤。 和在公路上时一模一样。 它传进了血雾帮的驻地,传进了所有人的耳朵。然后,鬼魅的杀戮就此降临。 从旧楼的底层开始,尖叫与惨嚎声开始爆发,夹杂着枪火声一路蔓延至了莱娜所在的第四层楼顶......始终未停。 然后呢?然后发生了什么? 莱娜颤栗着咽下了一口满怀臭味的口水,那气味与味蕾上的古怪感觉让她绝望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她知道,自己此刻的尊荣恐怕毫无斯科莱沃克家子嗣应有的气质。她呼吸着臭气,皮肤被酸雨灼烧,最重要的是...... 她怕的要死。 怕的甚至不愿回想起那怪物是如何闯进最后一层并在她眼前杀死所有人的。 颤抖着,莱娜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怀表。它是二十四小时制的,很精美,背面有着斯科莱沃克家族的徽记。下巢的人们不在乎时间,但贵族们在乎。 他们知道,在诺斯特拉莫沸腾的紫黑色云层之上,隐藏着一颗虚弱的太阳。 莱娜·斯科莱沃克看着她的表,满怀希望且颤抖地凝视着分针与秒针的跳动。在这怀表银白色的表盘上,它们缓缓地走动着。机械咔哒作响,应和着她的心跳。 快到了,快到了...... 十二个小时快到了。 她呜咽地哭了出来,在一个看不起的下巢帮派肮脏的地下室之中啜泣着。 她的衣衫肮脏,神情崩溃,手指甲内一片漆黑,精美的皮靴底部全是逃跑时慌不择路弄上的污泥。 但是—— 十二个小时快到了。 还有最后的五分钟。 只要度过这五分钟,她便能回到上巢。她便能再度做回莱娜·斯科莱沃克,她可以依靠家族的力量在大清洗之中绞杀那个怪物......它或许能抵挡四十名私兵,但若是四百名呢? 是的,是的,一定可以的。 她啜泣着笑了起来,崩溃与希望两种神情交替着在肮脏的脸上来回闪烁。她看着怀表,默数它的跳动,并在心中暗自渴求时间变得更快一些。 然后。 终于。 五分钟......结束了。秒针走过,然后是分针,最后是时针。它们跳过古朴的数字,在只有贵族们能看懂的机械上继续跳动。 莱娜呆滞地看着它。 一秒、两秒、三秒...... 她颤抖着,站起身,仍然在流泪,但却是狂喜着流泪。笑意不可避免地在嘴角蔓延,她几乎想要发生大笑了。地下室门外也没有传来和此前一样的杀戮声......这意味那怪物没有找到她。 它跟丢了! 她一点一点地走上楼梯,靴子与木头碰撞发出闷响。莱娜·斯科莱沃克满怀希望地推开了地下室的门,然后,她看见—— 尸体。 还有一个漆黑的影子。 最后,是低沉的歌声。 低沉,悠长,带着显而易见的阴郁。曲调轻柔,却又有如刀刃正在摩擦脖颈处细嫩的皮肤。 “不,不,不......” 在生命的最后,莱娜·斯科莱沃克破碎地惨叫起来,声音犹如被屠宰的野兽。 19.恐惧之戒(二合一,完) 在一间有着柔和光源的华美房间之内,詹多·斯科莱沃克缓慢地微笑了起来,随后,他将手中的怀表收进了怀中。 就在刚刚,十二个小时已经过去了。 他转过头,脸上浮现出了一种惋惜。这情绪来源于他所坐着的沙发正前方的景象。 他的姐姐依蕾奈·斯科莱沃克正站在那里,满手鲜血。 至于那些鲜血......它们则来自于一个被吊起来的人,一个曾经属于猩红终曲的帮派成员。 或者说,最后一个属于猩红终曲的帮派成员。 属于他的鲜血从那具肉体上的伤口缓缓滴落了下来,在地毯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深红痕迹,且仍在蔓延。 鲜血弥漫...... 詹多深深地吸了一口满是鲜血滋味的空气,随后站起身,优雅地朗声开口。 “我不认为你折磨这样的一个疯子能得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我尊敬的姐姐。” 闻言,依蕾奈·斯科莱沃克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我同样也不认为你选择死皮赖脸地和我待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下场。”依蕾奈冷淡地回答。 “喔,别这样嘛,姐姐。你我都知道下巢里现在只有荣耀督军是靠得住的。难不成我真的要跑出去寻求其他帮派的帮助吗?我可没有莱娜那么愚蠢。” “她并不愚蠢。”依蕾奈说。“愚蠢的是你,詹多。” “......这,还真是个令我感到伤心的评价,我尊敬的姐姐。” 詹多故作悲伤地遮住脸,手指缝隙之间露出的漆黑双眼却满是恶意。 “我一向都对你抱有倾慕的爱意,你却为何如此地鄙夷我呢?” “有很多原因,詹多。” 依蕾奈看着他,平静地回答。 “装腔作势,故作高深,自命不凡......虽然这些缺点放在一个贵族之子身上是很正常的。但是,你唯独有一点我无法忍受。” “嗯......因为我比较钟爱一些来自下巢的优秀食材?”詹多试探地问。 “不,因为你太蠢了。” 依蕾奈·斯科莱沃克冷冷地回答。“你蠢到甚至能以为这场袭击是我计划好的。” 詹多缓慢地挑起眉,他放下手,笑容又回来了。此刻,你完全看不出他脸上有十二个小时以前的那种恐惧。 在某些时候,恐惧是具有时效性的。 “可是,我的姐姐......你不能否认这一切是如此的巧合。” “巧合?” “是啊,姐姐,且不提那个人到底是怎么绕过荣耀督军的岗哨不被发觉的。我们干脆就谈谈你提出的那个建议吧......” “如果我们真的照你所说,在下巢里分散开来,分头逃跑的话。毫无疑问,你绝对是能活到最后的那个,我的姐姐。” “至于莱娜......我比较悲观,我认为,她现在恐怕已经死了吧。” 詹多优雅地一笑,并不自己虚构出的血亲的死亡而感到悲伤,反倒有种快意在脸上蔓延。 他已经换了身衣服,甚至还洗了澡。十二个小时前的那副狼狈模样,已经彻底消失在了他的身上。 此时此刻,在这间装潢华美到与上巢宫廷无异的房间内,詹多·斯科莱沃克又表现得和往常一样了。 他自然且平缓地迈动步伐,来到了依蕾奈身边。 “我尊敬的姐姐,我知道你的能力,我一直都清楚......父亲对我的容忍源自我和他之间的相像,但他对你的信任却是我望尘莫及的。而你恰到好处地利用了他的信任,不是吗?真是优秀。” “不要将你的无能怪在我身上,詹多。也不要将我没做过的事放在我身上。” 依蕾奈平静地凝视他。“是你自己决定将学习与实践的时间浪费在品尝血肉上的。你自己糟践了自己,就不要再多说什么了。” “或许吧......或许真的如此,但是,我的姐姐。” 詹多·斯科莱沃克冷笑着张开双臂。“我或许每方面都不如你,但是,唯独在探寻血肉艺术的这条路上,你不可能比我强。” 他伸出右手,向着依蕾奈讨要起了那把折磨的利刃:“请允许我为你展示一二,我尊敬的姐姐。” “我没有时间和你浪费在那种事上,詹多。” 依蕾奈冷淡地说。“拷问只是手段,不是目的,你走错了路。” “而且,这个来自猩红终曲的奴仆的心智早在荣耀督军找到他以前就彻底破碎了。难道你以为你能仅凭刀刃便能从血肉中挖掘出他人的精神吗?” 詹多耸耸肩,表现得非常坦然。 “或许我真的可以,姐姐。你知道的,我从一些古籍上学了几招洛哈尔斯家的手法。” “......你这个蠢货。” 在说出这句话后,依蕾奈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种明显的情绪——她愤怒地瞪视着詹多,冷声开口。 “你表现的高枕无忧,让我猜猜,是因为你觉得我们可以得到更多家族派来的支援,是吗?然后你就能回去告知父亲,你臆想出的真相了?” “难道不是吗?”詹多反问道。“家族不可能放弃我们的,姐姐......” 他又笑了,那张脸上有一种自以为看破一切的优越正在蔓延。他得意地眨着眼,将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拉的非常之悠长。 依蕾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沉声开口。 “不,詹多。这件事并非我的阴谋。” “父亲派我们来,是为了处理验尸官的死。这件事让斯科莱沃克家族的颜面受到了影响。而这件事完全与我无关,我绝对不会这么做。” “家族的声誉比什么都重要,詹多。父亲给了我们铁之骄傲和四十名私兵,还给了我们荣耀督军的帮助——一个拥有二十五层尖塔,数以千计成员的忠诚奴仆集会。” “你以为我们还能从父亲那里得到什么?我们的价值并不如你想的那么高。是的,父亲是花了二十年培养我们,但他还有很多个二十年可以消磨。” 詹多面上的笑容缓慢地消散了,他微微歪头,强作镇定。 而依蕾奈仍在继续,像是要把自己对他这些年以来的厌恶全都和盘托出一般,竟然罕见地失去了一贯的冷静。 她的脸涨得通红,五官扭曲。显得既愤怒,又可怕。 和詹多不同,她始终记得十二个小时前的那场遭遇,恐惧在她心中,已经膨胀到了一个近乎要吞噬理智的地步。 而詹多的行为,则恰到好处地点燃了这团恐惧。 “你洗了澡,换了衣服,然后便坐在奴仆们建造出的虚假宫殿中,自以为是地以为所有的事都是我的阴谋?” “可是,不要忘了,十二个小时以前你还是个瘫倒在地,被吓得快要失禁的废物!詹多!你只是个废物而已!” 依蕾奈高声冷笑起来,声音在房间之内回荡。詹多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竟然有些无话可说。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就在她的笑声爆发的那一刻,在她身后,那个来自猩红终曲,被折磨到奄奄一息的幸存者,也同时睁开了眼睛。 一片漆黑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没有知觉,没有理性,没有对生的渴望,亦没有对死的抗拒。 只有一种诡异的平静,随后,一抹森寒的蓝光一闪即逝。 他抬起头,看向斯科莱沃克家族的血裔。然后张开了那张被割掉嘴唇,且拔掉了许多牙齿的嘴,用沙哑的嗓子轻声吟唱了起来。 低沉,悠长,带着显而易见的阴郁。曲调轻柔,却又有如刀刃正在摩擦脖颈处细嫩的皮肤。 依蕾奈·斯科莱沃克浑身一颤,笑声猛地停止了。 她不可置信地转过头,面容上的愤怒正在逐渐被恐惧所替代。詹多的脸色骤然变幻,不过短短的一瞬间,十二个小时前的记忆便再度涌上。 暴雨中的杀戮,遍地尸骸,寒冷,怪物的凝视...... 恍惚之间,他的耳边仿佛又传来了那句低语。 “跑。” “不......不。” 詹多·斯科莱沃克喃喃自语着向前跌跌撞撞地走了一步。 恐惧卷土重来。 他一把扯过依蕾奈手中的利刃,颤抖着来到了幸存者面前,随后将利刃高高举起。 “停下!”詹多吼道。“别唱了!” 幸存者无动于衷,头颅轻微地摆动。他遍体鳞伤,满身鲜血,但他却正在轻柔地诵歌。 詹多猛地挥动手中利刃,它精准地刺入了幸存者的胸腹,带起一捧血花。 紧接着,他狠狠地扭动了刀刃,破碎的血肉从险恶的倒钩所制造出的缺口中涌出。 詹多的眼脸抽搐着,凝视着这一切,迫切地想听见尖叫。他在过去经常使用这个小把戏,每次都能取得良好的效果。 但是,这一次,没有。 幸存者无动于衷。 歌谣继续,从那破碎的面孔上涌出,一如他的血肉与生命。 詹多颤抖着松开了手,然后后退——不停地后退,一直到撞到墙壁方才停止。他仰起头,将头靠在看墙壁上,脸在这之后突兀地涨红了。 他转过头,低吼着质问起来。 “依蕾奈·斯科莱沃克,你到底在发什么疯?!快让他停下!我就知道这一切都是你做的,是你洗了他的脑,将这首歌灌输进去的,对不对?!” 他的姐姐没有回答。 他的姐姐只是露出了一个詹多在此前的人生中从未见过的表情。从詹多的角度看过去,他只能看见依蕾奈的侧脸。但是,这已经足够了。 他看见一只哭泣的眼睛。 “你......” 霎时间,詹多浑身冰凉。 他原本认为这不过只是一场依蕾奈·斯科莱沃克与荣耀督军联合起来的阴谋,类似的事屡见不鲜,在贵族们的历史上,残杀手足如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但是...... 在面对自己一手造成的局面时,始作俑者不可能如此恐惧。 “它来了......”依蕾奈·斯科莱沃克喃喃自语起来。“它来了。” “不可能的!就按照你编出来的故事来好了!那东西说十二个小时,但是十二个小时已经过去了!” 詹多怒吼着从怀中掏出了那块怀表,将价值高昂的宝物狠狠地扔在了依蕾奈面前。 “看啊,看啊!你看!十二个小时已经过去了!” 他嘶声尖叫。“停下这场闹剧吧,姐姐!我不和你争抢黑纹了!我错了!” 在詹多恳求的目光中,依蕾奈·斯科莱沃克缓缓地捡起了那块怀表,然后,她将它合上了。 她转过头,扭曲的面容上,有一个被恐惧硬生生扯得粉碎的笑容正在绽放。 “你凭什么认为......”她啜泣着说。“我可以做出这样的事?” 詹多的理智终于被彻底击碎,他怒吼着朝着那歌声的源头扑了过去,并拔出了他身上的刀刃。 ----------------- “在左边!” “不,不对,是右边!” 幽魂跳跃着,躲避子弹。 如果是激光枪,他或许会不闪不避。但是,实弹武器总是会把衣服的衣角也射进他的血肉,如果他不及时取出,就会有感染的风险。 这点相当恼人,毕竟,取子弹这种事只能在战后进行。那个时候,他的伤口早就都愈合了,要取出子弹只能再次将血肉剖开。 幽魂不怕疼,但也不喜欢疼。 猎杀对象们的谈话声在他的耳朵里显得无比清晰,他甚至能够单靠声音传来的方向模拟出对方此刻所处的具体位置。卡里尔曾说,这是一种宝贵的天赋,幽魂不太理解。 难道其他人做不到这种事吗? 一边这样想着,幽魂一边高高跃起,跳到了天花板上。 锋锐的手指甲和他超人的力量令他轻易地攀附在了所有人头部,随后,他快速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态,在下一秒猛地跃出。 就像是从天而降的怪物般,幽魂张开双手,在前冲的过程中硬生生地扯碎了帮派们的防线。哀嚎声大作,枪声一下子就衰弱了起来。随后,幽魂听见,有人在尖叫。 “后面!后面!”那人癫狂地叫着。“后面还有一个!神啊!” 啊,是卡里尔。 幽魂高兴地歪了歪头,随后便再次跳了起来。他集中精神朝着后方看去,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变慢了似的,使他清晰地看见了卡里尔的身姿。 左突右闪,宛如在人群中滑行般自然。卡里尔没有躲避任何子弹,那些咆哮的子弹却像是正在躲避他似的,没有一颗命中。 他前冲,不断挥舞刀刃,每一次挥动都能带走一条生命,森寒的蓝光在斗篷兜帽下绽放。他的行动实在是过于迅速,以至于光辉近乎成了一条拉长的直线。 看见这一幕,幽魂面上的高兴消失了片刻。 ......为什么非要用这种力量呢,卡里尔?他默默地想。 五分钟后,杀戮结束了。 甩着手,好让指甲缝隙里的血肉碎末掉出。幽魂来到了卡里尔身前,后者看了他的手一眼,问道:“你做的那把刀呢?” “坏掉了......” “坏掉了?” “它不太经用。”幽魂说。“它断掉了。” “没事,改天给你做一把更好的......” “真的吗?” “我没有骗过你。” “好!谢谢你,卡里尔!” 卡里尔无声地一笑,暂且没有打击幽魂的积极性。改天这个词,在人类的语境里有种不可仔细描述的模糊性。 至于现在...... 他抬头看了眼天花板,眼中蓝光突兀地黯淡了下来。 在这一刻,他的视野陡然拔高,来到了尖塔最顶层的一间房间之内。 他能看见一个正在啜泣,像是已经接受自己命运的女人,也能看见一个正在眼前不断挥刀,喃喃自语,满身鲜血且神情疯癫的男人。 两个目标都崩溃了...... 真不经吓。 冷笑一下,卡里尔低下头,对正在数尸体的幽魂说道:“我们今天的工作快要结束了,幽魂,在此之前,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啊?” “你对恐惧怎么看?”卡里尔语气轻柔地问。 幽魂眨了眨眼,很快便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虽然他不明所以,不懂卡里尔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但是......他也没有理由不去回答。 “一种好用的武器?”幽魂谨慎地说。“它很有效,对所有人都很有效......而且总是见效很快,大部分人在看见我的时候就会害怕。” “还有呢?” “还有...?呃,它...它——应该被小心使用?”幽魂犹豫地说。“对不起,卡里尔,但是我总觉得......恐惧和恐惧是不同的。” 他偷偷地看了一眼卡里尔,后者耐心地等待着,表情上没有半点不耐烦或不赞同。 于是幽魂便放心了下来:“就是这样,卡里尔,我就是这么想的。” “你的理解很不错,幽魂,实际上,是非常好。” 卡里尔微微一笑。“恐惧的确是一种需要被小心对待的武器,我们要细致地甄选它应该被用在哪些人身上,当然,还有使用它的方式......” “方式?” “有很多种方式都能造成人们的恐惧,像你知道的那二十三种不同老鼠烹饪方式一样。方式多种多样,我们要谨慎且小心地选择。” “我不太懂。”幽魂老实地说。“但我会记下来的,我以后会懂的吧?” “当然。”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卡里尔一边说,一边朝着这满地血腥大厅的出口走去了。 荣耀督军们的尖塔有一套复杂的自行升降梯,那东西在一开始就被卡里尔破坏了,因此,说出来虽然有些滑稽,但他们要走楼梯抵达二十五层。 最后一层。 幽魂紧紧跟在后面,在短暂的沉默过后,他再度开口了。 “卡里尔?” “嗯?没事别说太多话,幽魂,我们在工作呢。” “哦......但是,你记住那二十三种方式了?你觉得哪种会最好吃啊?” “......” “我觉得红烧应该不错......” “唉......” “卡里尔?” “......嗯?” “你为什么要叹气?” “......煎炸吧,煎炸老鼠。就这样,别说了,幽魂。” “哦,好!” ----------------- 寒风吹拂而过,诺斯特拉莫的清晨,有一群忙着去上班的工人们正在赶路。 他们衣衫单薄,神情呆滞。没有一个人的脸上有对生活的生气,也没有一个人会抬起头来走路。他们瘦弱而移动缓慢,有不少人甚至走一段距离就需要停下来休息一段时间。 十八个小时的劳作足以摧毁一切,更不要提随之一同而来的疾病了。 虽然,是的——工厂会每隔六天放一次假,但是那只是为了压榨得更狠罢了,别指望工头们有多么善良。 放假,是需要扣工资与营养膏配给的。 寒风摧残着他们单薄的身体与意志,这群麻木的人便自发地凑在了一起,并肩行走,报团取暖。 他们的呼吸彼此交错,恶臭且茫然,呼出的白雾在空气中逸散。他们的眼神呆滞而绝望,充斥着一种对生命的漠然。 街边有不少帮派成员,但没有任何人将目光放在他们身上。 ——这样的人,哪怕连当做货物都不及格。 行走,继续行走,他们还需要跨过三个街区才能抵达工厂。他们跨过肮脏的街道,猜过污水横流的暗红色地面,在帮派们的谩骂声中,经过了一座高高的尖塔。 然后,工人们中的一个抬起了头。他的脖子酸痛,需要用这种方式来舒缓骨骼的压力。随后,就在这一抬头的功夫之后,他猛地停住了脚步。 “......那是什么?”他喃喃自语起来。 他的同伴们漠然地继续向前,经过了他。没有多少人理会他,只有寥寥几个人和他一样站在了原地。 他们不约而同地在短暂的凝视后揉起了自己的眼睛,想要确认眼前的一切是否真实。 他们不敢置信地张大了嘴。 他们看见,有两个衣着华贵的人被吊在了那高耸尖塔的底层入口之上。尖塔的霓虹灯与附近的白炽灯令他们清晰地确认了这件事。 他们还看见,在这两个人的的喉咙上,有大开的缺口存在。鲜血正顺着那缺口往下弥漫。 在这两具惊恐的尸体周边,有一行血腥的大字存在。 工人们并不识字,他们看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理解这两个人的身份。 所有的下巢人都会在短暂的生命中学到这件事,并将其牢牢地记住。 衣着华贵,便是贵族。 而贵族,则与神明无异。 在这一刻,有诸多疑问出现在了他们的脑海当中,他们的身体开始轻微地颤抖,一种异样的神情也开始在毫无生气可言的面容上绽放。 然而,他们并没有停留多久,很快便再度离开,走上了前往工厂的路。 他们需要工作,需要食物。而在这寥寥数个目睹了神明之死的工人当中,有一个人却记住了那些字符全部的形状。 他不识字,但他记住了它们。 寒风凛冽,诺斯特拉莫的清晨依旧与夜晚无异。没人知道每晚会发生什么,也没人知道,这件事会带来什么。 尖塔的顶端,有两个影子悄然而逝。 20.一个老式净水器 寒风刺骨,吹拂而过。 坐在大楼边缘,卡里尔动作缓慢地吃起了塑料餐盘里的营养膏。 他面无表情地吃着这漆黑的东西,表面上看好像无动于衷。但是,每次吞下一口,他的喉头都会上下滚动很久很久。 他默然无语且十分坚定地吃着它,哪怕舌头麻木,身体抗议也始终未停。 他需要进食来保证活着。 “......” 吃下最后一口,卡里尔收起餐盘,随后沉默地在寒风中闭上眼睛,耐心地等待了一会。 他必须要以此来确定它们是否真的已经完全顺着他的喉咙滚下去了——如果没有的话,过上一会,他可能会突然的呕吐。 卡里尔不想这种事再发生一次了,浪费食物一次就已经够糟糕了。 不过,呕吐的根本原因其实倒不只是因为反胃与恶心。更多的,还是因为他的喉咙与肠胃在本能地拒绝接受它们。 它们不认同这是食物。 每一次进食,身体的本能都会哀嚎,想要除了它们以外的东西,而卡里尔则对此无动于衷。 诺斯特拉莫上,只有营养膏算得上他认知范围内的正常食物。 它味道差,卖相差,比起食物闻起来更像是化学制品——是的,它除了能让人饱腹以外根本就毫无优点。但是,起码它的原材料不是老鼠,或肉店里的东西。 卡里尔缓慢地站起身。 他确定了,自己已经完成了‘进食’这件工作。那么,接下来只需要按部就班地做好每一件事就够了。 站在大楼边缘,他活动了一下肩膀。由于没穿斗篷,身上由破布编织而成的衣袍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听上去竟然显得有种古怪的韵律。 衣角鼓动,卡里尔漫不经心地在衣袖内活动了一下双手。他的体温在流逝,手也已经有些冻僵了。 不过,这样也好。这些不太好的感觉总是能让他清醒。 他需要清醒。 斯科莱沃克家族的子嗣已经尽数死亡,连带着他们在昆图斯下巢内的代行者荣耀督军也一并消亡了。 这可不是件小事,哪怕是对于斯科莱沃克也是如此。 在大清洗前夕遭受到了如此重大的损失,毫无疑问会令他们中的某些人怒火中烧。 但是,这个家族并不像颤齿那样松散,他们的纪律是相当严格的。没有家族首领伯爵的命令,任何人都不会私自行动。 也就是说,如果那位伯爵的性格偏向冷静,计划的下一步就需要有所改变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眯起眼睛摇了摇头——斯科莱沃克家族的事确实可以之后再说,颤齿的人却到现在都没来。 也不知道他们是忘记了,还是根本就不在乎一个新晋奴仆的死。 卡里尔更倾向于后者,这让他相当失望。 毕竟......距离大清洗,只有一个月了。 届时,下巢的平民们会闭门不出,缩在棚户区或破烂的公寓中瑟瑟发抖。 帮派们会肆无忌惮地开始厮杀,他们会抛弃所有的底线与规则来为身后的贵族们争取利益。 在这种时间段,贵族们可不会随便跑来下巢。而在大清洗之后,但凡是个还有理智的人,都不会再指望从一片混乱的下巢里找到凶手了。 颤齿们虽然疯,但可并不傻。而如果他们不派人来...... 啧。 他们真的会就这样放弃吗? 卡里尔没有答案,不过,他倒是想起了有关大清洗的另一件事。 大清洗,其实是一个约定俗成的称呼。诺斯特拉莫上的其他人都会如此称呼它,但是,贵族们有些小小的不同。 当他们穿着盛装在舞会上优雅地交谈,或在一些会议桌上彼此交换血腥的利益的时候,他们会用‘净化’二字来形容这件残酷的事。 在所有的书面文件中,他们都是这样称呼它的。 净化。 更有意思的一点在于,他们有段时间甚至将这件事四处宣传。 “净化下巢的环境,让诺斯特拉莫的人们免受腐败、贫穷与暴力之苦。” 这句话,曾经在工厂附近的悬浮广告牌上夜以继日地出现。 卡里尔不由得笑了一下——这件事在他看来实在是显得太过讽刺了,以至于竟然有种荒诞的可笑感。 工人们根本不识字,在工厂周围打出这样的标语,是要给谁看呢? 净化......他们倒也真有幽默感。 我真是恨极了这种幽默感。 “卡里尔!” 幽魂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带着一点肉眼可见的欢欣雀跃。 “我找到了一个没人要的净水器!” 转过头,卡里尔看见幽魂的脸上带着一种明显的高兴。他的怀里捧着一个沉重的机器,表面满是锈蚀,形状也有了变化。 很显然,它是因为坏掉了,所以被人丢弃的。 “我们能用吗?”幽魂期待地问。 “可以......但需要花很大力气修复它。”卡里尔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不过,你从哪里找到的?” “新城区中央的工厂垃圾堆。” 幽魂语速极快地回答道。“我在做今天的巡逻时发现了它,它好像已经待在那儿好几天了,但是竟然还没被人捡走!” 你觉得自己很幸运,是吗? 卡里尔无声地笑了一下。 但是,你的幸运其实是因为没人会要一个坏掉的老式净水器,幽魂...... 这种机器笨重的要命,除了你以外恐怕没人能一只手抱着它。而且,它的故障率也高的惊人。它早就被淘汰了。 大部分的老式净水器都在被丢弃后消失在了城内的某个角落,随着时间,它们会逐渐被污泥或尸首覆盖。 总是这样。 总是被掩埋,总是被忽略,总是被忘记。 卡里尔眨了眨眼,在短暂的心绪波动之间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气,随后,他缓慢地笑了起来。 “你真幸运。”他笑着说。“我以前都没找到过呢。” “真的吗?” “是啊......把它放在地上吧,我来看看它还能不能用。” 幽魂立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净水器放在了地上。 卡里尔走上前去。 他蹲下身,用手指敲击了一下净水器的表面。沉闷的响声随后传来,在高层楼顶缓慢地逸散。 “还能用吗?”幽魂期待地问。 “......我只是敲敲它而已。” 卡里尔哭笑不得地回答。“我怎么可能单凭敲一下就知道它现在的状况呢?” 而且我们也没有电,幽魂。雨水过滤器之所以能用,是因为它是个非常简陋的小玩意,简陋到甚至不需要电力...... 可你捡回来的这个大家伙,它是个电力怪兽。 “哦......”幽魂失望地点了点头。“我还以为你会知道呢.......” “我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 卡里尔随口答道,同时用袖子摩擦了一下净水器的侧面。 这里通常会有生产日期与生产地之类的标识,只要搞清楚了这一点,就能变相地在城内相应的商铺内找到可以替换的零件。 那些兼职,或者说主业做黑市的商铺里基本什么都有得卖。 从机器零件,枪械子弹,内脏器官......他们几乎无所不包。除了不和肉店抢生意以外,他们是什么都做的。 想到这里,卡里尔的动作不由得顿了一下——他们没有钱,因此零件可能是个大问题。 而且,给老式净水器替换零件,这件事也是有个前提的。 算了,先看看吧。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开始用袖子擦拭净水器的侧面,污垢很快就被清除。借助一点扫过来的霓虹灯光,卡里尔看清了被刻在净水器侧面的字。 他仔细地端详了片刻,随后便抬起头对幽魂摇了摇头:“看来它是修不好了,幽魂。” “啊?为什么?” “因为生产它的工厂在十年前就被关闭了,这种老式净水器有很多种型号,而你捡到的这一种是其中效果比较差的那一种。这也是那间工厂关闭的原因。” “它的销量不佳,没什么人愿意买。官员们和其他的工厂主们都有更好的选择,因此存世量也不多......你能捡到它,也的确很幸运。” 幽魂眨眨眼,有些失望地问:“所以,我们修不好它了吗?” 卡里尔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们不能用其他净水器的零件来替换吗?”幽魂不死心地追问道。 “机器内部的构造都是不同的,其他净水器的零件,就算能够进行替换,也不太可能让它和以前一样工作了。” “......对不起,卡里尔。” “嗯?” 幽魂失望地蹲下身:“我捡了一个没用的东西回来,浪费了你的时间。” “你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幽魂咕哝了起来。“你的倒计时......” 卡里尔沉默了。 寒风吹拂而过。 这是头一次,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面前这个天真的怪物。 不由自主的,他想起了过去。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他还是一个鬼魂的那些日子里,诺斯特拉莫的天空就已经被黑暗笼罩了。 罪恶横行,罪恶是它的根基,永夜之星的所有角落都显得病态、堕落、癫狂。 在诺斯特拉莫上飘荡的每一秒,那个鬼魂都能听见无数声惨叫。冤死的人不计其数,始作俑者却安然无恙。所谓的‘正义’与‘报应’从来没有来过。 它们甚至连迟到都不肯。 然后......在一段可怕的岁月过后,那个鬼魂成了卡里尔·洛哈尔斯。 鬼魂低下头,叹了口气。 “卡里尔?”幽魂不安地呼唤。“你还好吗?” “我很好。”卡里尔轻轻地回答。 “但是,你的倒计时......” 是啊,我的倒计时。 只要我不剧烈的使用那种力量,我就能安然无恙的活下去,甚至是活很久。 但我不能,幽魂。我必须使用它。 我是唯一一个知道诺斯特拉莫到底有何不对的人。 “幽魂。” “啊?” “倒计时的事,你不必替我担心。”卡里尔平静地说。“我会有办法解决的。” “真的吗?” “我没有骗过你,另外,让我们来谈谈接下来的计划吧?” 幽魂看了看他,随后点了点头。 卡里尔微微一笑。 “大清洗还有一个月就要来了,按照惯例,贵族们很快就会派出代表在新城区的中央发表讲话......这是项浮夸且毫无意义的传统,不过,这对我们很有利......” 至少现在没有。 21.阴影中 阴暗且宽广的房间中,一个男人正在欣赏一幅奇特的油画。 那油画的主题很是奇怪,一个手持长剑的人站在画面最中央,脚下是累累白骨所构建而出的长长阶梯,他仰着头,凝望着漆黑的天空,似是正在思考。 看着这幅画,男人背着手,面带欣赏地点了点头。 他穿的很简单,只披着件长袍,但绝不质朴。那件暗紫色长袍的边缘有着精致的绣线,实际上,它的材质更是会令人感到惊讶。 轻盈、合身、恰到好处地舒适。 在诺斯特拉莫,这样的一件衣服,能代表许多事。 他有一张长脸,五官在其上优雅地停在了适当的位置。眼眶深邃,两道漆黑的纹路从眉骨蔓延至下颧骨。胡须经过完美的修缮,这一切,使他看上去既威严,又高贵。 曼塔斯·斯科莱沃克。这是他的名字。 至于他的身份...... “我的伯爵。” 房间的阴暗处响起了一个嘶嘶作响的古怪声音,听上去仿佛正在磨牙似的尖锐。“颤齿派出了一名使者,想要见您一面。” “见我?” 曼塔斯·斯科莱沃克轻笑了一下:“怎么?他们到现在才想起来自己有个奴仆在下巢不明不白地被人谋杀了?” “颤齿的使者没有提这件事,我的伯爵。” “是吗?” 曼塔斯·斯科莱沃克转过头,对黑暗中的人点了点头:“那么,让颤齿的人去会客厅吧。” “遵命,我的伯爵。” 十分钟后,曼塔斯·斯科莱沃克来到了他的会客厅。 这里金碧辉煌到了一个近乎荒诞的程度,但是,这就是斯科莱沃克家族。他们的会客厅,和传统意义上的会客之处有极大的差别。 在大厅的一角,有一个穿着黑衣,面容可怕的女人正在等待。 他很快走近,女人立刻站起身,恭敬地鞠了一躬:“很荣幸见到您,尊贵的纹面伯爵,曼塔斯·斯科莱沃克大人。颤齿向您致以最诚挚的问候。” “多余的话就不要讲了,玛吉纳。” 纹面伯爵微微一笑,招呼她来到了大厅中央的长桌。他坐在首位,而玛吉纳则坐在了次席。 “说说吧?”曼塔斯·斯科莱沃克温和地开口。“颤齿派你来的目的?” “还谈不上目的,尊贵的伯爵大人。” 失去了嘴唇,眼皮也被钉子钉死无法闭合的女人呆板地回答起来。 “我们并不是带着做交易的想法来的,大人。我们对昆图斯并无过多染指的想法,谁都知道,它已经是斯科莱沃克家族的囊中之物了。” “喔,请千万别这么说。昆图斯里还有四个家族的力量没有被赶出去呢。” 曼塔斯·斯科莱沃克微微一笑。“所以......你们决定什么时候撤出昆图斯呢?” 玛吉纳沉默了一下,她的眼球却没有像其他人思考时的那样有所动作,而是呆板且诡异地保持了停止。 过了一会,她才缓慢地开口:“我们可以从明日开始便正式宣布撤出昆图斯。” “嗯......我在听,接着说,玛吉纳。” “但是,我们有一件事想要拜托您,伯爵大人。” 曼塔斯·斯科莱沃克做出了个感兴趣的表情。 “颤齿愿意不追究那个奴仆的死,我们不会派任何人进入昆图斯。但是,相应的,我们希望您能在迷幻剂上给予我们一点小小的折扣。” “折扣?” “是的,伯爵大人。” “你的意思是,颤齿愿意放弃整个昆图斯,以及声誉的维护——只是为了一点小折扣?” “折扣的大小,全凭您开口定夺。”玛吉纳木然地回答。“我们相信您的为人。” 纹面伯爵大笑起来。 “可以,当然可以,我亲爱的玛吉纳。” 他亲昵地朝着女人眨眨眼:“百分之三十,怎么样?当然——我还会附赠一点小礼品,比如找出杀害你们奴仆的真凶。” “我们并不关心这件事,伯爵大人。” “没事的,做生意自然要有来有往。你们愿意让步,我自然也不能太过小气。就这样说定了,玛吉纳。你可以离开了,另外,原谅我没有给你上茶。” 曼塔斯·斯科莱沃克露齿一笑:“......你介意吗?” “我不喝茶,伯爵大人。”女人说。 她起身,再次鞠了一躬,随后便离开了会客厅。曼塔斯·斯科莱沃克看着她远去,面上的笑容开始越来越大。 “他们怕了。” 纹面伯爵轻柔地开口。 “他们怕在这个节骨眼上进入昆图斯,会让我切断对他们迷幻剂的供应,所以他们干脆就不追求那个奴仆的死了。” “真是可悲啊,明明是高贵的血统,却沉迷在血肉与化学药剂之中。你觉得呢,影子?” 大厅的黑暗中,燃烧的蜡烛无法照亮的角落之中,有一个嘶嘶作响的古怪声音缓慢地响起,带着点磨牙似的尖锐。 “我同意您的所有看法,我的大人。” 曼塔斯·斯科莱沃克轻笑了一声。“三个子嗣,一个帮派,一夜之间......真是可怕的效率。” “而我们到现在甚至查不出来是谁干的。” “始作俑者将我的儿子与我的长女的尸体挂在了我们奴仆的驻地上,让他们流干了血,让他们随风飘荡......我们却连凶手的身份都不清楚。” 他面上的笑容开始越来越大,直至抵达某个临界点,在这之后,这笑容消失了。 只剩下一片诡异的平静。 “这真是令我难以忍受。”曼塔斯·斯科莱沃克阴郁地说。 “詹多自大且无能,但在某些方面有着猎犬一般的执着。莱娜愚蠢、头脑空空,却有不错的军事才能。而我的长女......”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语气突兀地变得轻柔。 “我的长女,依蕾奈......她是完美的,她本该在杀死她的兄弟姐妹们后继承黑纹,在我老去后带着家族继续前进。但她死了,影子。我的长女死了。” “请您节哀。” “不,我不悲伤,我只是感到可惜。”曼塔斯·斯科莱沃克说。“同时,我感到愤怒。但不是因为他们的死,而是因为......” “因为......在这个斯科莱沃克家族花费了足足六十年来谋划的节骨眼上,在这个我们终于可以成为诺斯特拉莫上第一个全权统治某个巢都的家族的节骨眼上......” 曼塔斯·斯科莱沃克的双手猛地握紧,脸颊抽搐,声音却依然轻柔。 “......竟然有人敢挑衅我们。” “您想怎么做,我的大人?” “查。”曼塔斯·斯科莱沃克漠然地回答。“不惜一切代价地查。大清洗快到了,那么,我就让它提前吧。明天派人去宣讲,宣讲完成后直接开启大清洗。” “刮地三尺,也要将凶手找出来。我要亲自拷问他,我要让他在贵族议会上亲口说出,到底是谁在背后指示他这么做的!” “遵命,我的大人。” 金碧辉煌的大厅之中,有一抹影子悄然而逝。 ----------------- 寒风凛冽,有两个影子掠过了漆黑的天边。他们形如鬼魅般地在黑暗中移动,很快,便停留在了某只石像鬼头顶。 卡里尔看向下方,表情平静,眼中却闪着森冷的蓝光。幽魂盯着他的背影,抿着嘴,并不说话。 “看。”卡里尔突然说,并抬起了一只手。 顺着他的指引,幽魂看向了下方。在尖塔与尖塔的层叠中,有一处被刻意留出的宽大广场。比起下巢的其他地方,它要干净得多,显然每天都有人维护。 广场周围,有很多帮派成员正在来回巡视,这点并不寻常。 “就是这里了。”卡里尔低沉地说。“看啊,幽魂。他们已经开始派人巡逻并驻扎在周围的房子里了。” 闻言,幽魂皱着眉,仔细地观察了一番四周。借助他优越的视力与在黑暗中视物的本领,他很快便发现,卡里尔说的是正确的。 广场周围的房屋已经全都被帮派们占领了,三三两两的人影在窗户后来来回回。幽魂能隔着很远看清他们的模样,而他也并不觉得出现在他视野内的那些人会是平民。 没有平民会纹身或穿着奇装异服。只有帮派们会用这些手段来标识自己的不同,以及自己所属的帮派。 要知道,平民们有衣服穿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还去挑剔些什么呢? “我们要怎么做,卡里尔?”一如既往地,幽魂如此问道。 卡里尔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但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只是转而谈起了另一件事:“上次的自由发挥,你感觉如何?” “我感觉......还不错?” “用肯定的语气来回答我,幽魂。” “我感觉很不错,卡里尔。” “很好。那么,这次也一样,幽魂。” 卡里尔微微一笑:“我们先等待。” “嗯......耐心是种很重要的品质?”幽魂迟疑地问。 “是的,耐心是种很重要的品质。” 寒风中,卡里尔的轻笑声逐渐逸散了。在他们脚下,黑帮们一无所知的忙碌着。 没人会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是的,没人会知道。 22.时日已至 俯瞰昆图斯不是一件多么令人享受的事。 对卡里尔来说,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都显得怪诞且可怕。虽然他熟悉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但是...... 他不习惯,他始终无法习惯。 更为糟糕的一点在于,从高空中向下看去时,这种感觉会变得更加强烈。而俯瞰恰好是他工作的必要条件之一。 对比起来,这简直就像是让一个恐高的人去开飞机般令人恼火。 伴随着吹拂而来的恶臭寒风,所有的这些事便都默契地叠加在了一起,以它们特有的强烈存在感朝着卡里尔嘶声咆哮了起来。 “我看见了,是的。” 卡里尔摇摇头,呢喃起来。向着不具名的已逝之人们再一次做出了他的保证。“我不会忘记我的承诺。” 站在一座阴森的尖塔之上,他开始用手指摩擦起了两把刀刃。 幽魂并不在他身后,早在十五分钟前,他就已经消失不见,彻底地融入了夜幕之中。 他仅仅只花了一天半的时间就学会了卡里尔花费十数年练习的技巧,而且是完全掌握。现如今,幽魂已经完全配得上他的名字了。 一个午夜的幽魂。 只要他想,恐怕没人能这样漆黑的夜中找到他。这对他的工作有非常大的帮助。再者,初次以外,幽魂还拥有可怕的力量与速度。 想到这里,卡里尔无声地笑了一下,笑容中有种显而易见的复杂。视线低垂,一个被幽魂漏掉的漏网之鱼正在移动。 他轻轻地呼出一口气,随即站起身,开始活动肩膀与手臂。 骨骼的咔哒声不绝于耳,一些细微的抽痛也随之而来。卡里尔轻轻地皱起眉,有些无奈,但并未持续多久。他很快就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他惯于忍耐。 ......而且,这些疼痛,不会持续太久了。 时日已近。 纵身一跃,卡里尔跳下了阴森的尖塔,像只鬼影似的掠过了漆黑的天边。 扑面而来的凛冽的寒风中裹挟了无数把细小的刀刃,它们凶狠地切割着他的脸。疼痛与麻木随之而来,很快就开始折磨起了他的身体,鬼魂却对此无动于衷。 他轻巧地落地,双脚触及污秽的地面,溅起一滩泥水。斗篷的下角随着行走扫过了肮脏的墙角,两把利刃探出衣袖,他迅速且无声无息地接近了前方巡逻的帮派成员。 幽魂漏掉了他,但是,这一次,没有关系。 寒光一闪即逝,鲜血喷涌而出。受创的人瞪大眼睛,因疼痛与惊恐而发出的喊叫声却没能喊出口——在这以前,他的喉咙就被划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 两次挥击,两处伤口,简单的数学题。挥动手臂就能带走生命,简单到让人恐惧。 暴力。 鬼魂无声地叹息了一声。 他抽出刀刃,扶着那人,带他回到了刚刚的墙角。在合上一对无神的双眸以后,卡里尔将尸体扔进了黑暗中的某个角落。 他不需要处理一路上留下的鲜血,下巢里有很多生物渴求它。他亦不需要处理尸体,黑暗中蠢蠢欲动且饥肠辘辘的野兽们自然会循着血腥味追迹而来。 一个被后天构筑而成的生态系统。 残酷、高效,且十分挑战人类的道德底线。与诺斯特拉莫一样,如同一个荒谬的玩笑。 卡里尔眯起眼睛,他听见头顶传来了细微的奔跑声。于是他不动声色地朝着旁边走了一步,下一秒,一个黑影从天而降。 “卡里尔......”黑影轻声唤他。“我处理完了。” “做得好,幽魂,但下次要更小心一些。” 卡里尔转过头,以刀刃指了指那黑暗中的尸骸:“巡逻的路线也要完全确定,你处理的第四个岗哨在他的巡逻路线上。” 幽魂不甘心地抿了抿嘴,本想再说些什么,卡里尔却提前一步开口了。 “不,不要道歉。” “可是,我——” “——不要道歉,幽魂。” 凝视着他的双眼,卡里尔轻柔而缓慢地摇了摇头。 “你已经正式开始参与工作了,你也逐渐掌握了它的窍门......因此不要对我道歉,我并不对你的工作负责。” “负责......?” 幽魂疑惑地皱起眉,歪了歪头,显得有点沮丧。 “可我没有做到最好,卡里尔。” “最好,是一个荒诞的词,幽魂。每个人对于它的定义都不同,你不需要做到我认为的最好,你只需要问心无愧就好。” 一如既往地,幽魂没能理解他的意思。但他将这些话都牢牢地记了下来。 问心无愧。他咀嚼起这个古怪的词语。 诺斯特拉莫语里没有相近意思的词,卡里尔使用了一个八音节的组合语精确地表达了他的意思。 幽魂默念着它,在下一个瞬间突兀地感到了一阵诡异的颤栗。 这感觉的来源无从察觉,仿佛来自虚空。但幽魂是货真价实地被它击中了,他的呼吸一如既往,安静且谨慎,双眼中的死寂却再度开始翻腾。 ——直到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幽魂颤抖着低下头,看见两点蓝光一闪即逝。 “你要学着拒绝它们,幽魂。”卡里尔低沉地说。“这种可以短暂看见未来的本能、天赋、或诅咒......它依托于你才能存在,你是它的主人。” 他松开手,平静地说道:“掌握它,好吗?” 幽魂愣愣地点了点头,甚至忘了问卡里尔为什么会知道他拥有这种能力。 沉默降临,寒风吹过,空荡的巷子内,已经再无人影。肮脏的墙角处,有密集的影子拥挤地爬过,片刻之后,细微的咀嚼声响起。 ----------------- 再度回到那只石像鬼之上,俯瞰着下方的广场,卡里尔不由得皱了皱眉。 他们前半夜的工作地点并不是这个显而易见会被用来做宣讲的广场,现在就对这里动手和打草惊蛇没什么区别。 在正戏开始以前,用远在城区另一端的一些帮派来练手,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毕竟,大清洗将至,帮派们都不约而同地在自己的地盘内开始了宵禁,设置了岗哨和巡逻路线。 “他们的数量不对劲......” 卡里尔低声开口,他其实没有必要将思考的过程说出来。这种事,他已经烂熟于心了。 但是,有个人会需要这种来自阴影中的思路。 那个人现在就蹲在石像鬼的后方,安静地聆听。 “这种火力布置和宣讲的安保没什么关系了,幽魂,他们显然是带着其他意图来的。” 卡里尔停顿了一下,他将目光放在了广场中央。那里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了一个精致的金属宣讲台,斯科莱沃克家族的纹章在正面闪烁着,尤为显眼。 就连纹章都要做成闪耀的样式,真是浮夸,但是......提前布置好这么多人手...... 已经有所察觉了吗? 卡里尔眯起眼,无言地提高了警惕。他再次谨慎且仔细地扫过了那些有着紧闭窗户的房间,然后是空旷的广场和周遭每一条阴森的小路。 然而,他并没能得出任何其他证据。 除去明显的数量不对以外,没有其他东西能够支撑他那可怕的猜测。 “卡里尔?” 就在此刻,幽魂轻声开了口。 “怎么了?” “我感觉.....”幽魂犹豫地说。“有什么不对劲。” 卡里尔猛地皱起眉。 他自然不会将幽魂口中的‘不对劲’当成对下方情况的一种结论,幽魂现在还没有学会应该如何分辨这些细枝末节中隐藏起来的恶意。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要忽视幽魂的话。 “又发作了?” 卡里尔转过头来,严肃地问:“短时间内连续发作两次?以前有过先例吗,幽魂?你现在感觉如何?” 话音未落,他眼中却已经亮起了蓝色的光辉。 “不,不!”幽魂连忙阻止。“不是的,我只是觉得,好像有什么人在——” 他没能来得及说完话。 而卡里尔看见,幽魂的表情在这一刻陡然变得狰狞了起来。下一刻,他对时间的感知被放慢了,一秒钟在这一刻诡异地破碎了。 卡里尔本可以立刻离开原地的。然而,不知为何,他选择了停在原地。 幽魂低吼了一声,迅疾地探出了右手,抓住卡里尔的手,随后极速跃起。 ——然后,破碎的时间被就此黏合。 “砰!” 一声沉闷的枪声响起,打破了后半夜的寂静。帮派们却毫无反应, 一枚巨大的子弹激射而来,让他们刚刚蹲踞的石像鬼成了在空中飞舞的破碎粉末。 幽魂带着他用几个纵跳迅速远离了此地,卡里尔无声地扭过头,恰好看见一根从宣讲台下方收回的漆黑枪管。 有意思。 他无声地笑了起来。 半分钟后,他们在广场几百米外的一处教堂顶端停住了。幽魂放下他,担忧地看着他,喘着粗气,心脏的跳动声非常明显。 他没有说话,但问题已经在脸上显现出来了。 而卡里尔还知道,以幽魂的体力,是不会对刚刚的几次跳跃感到疲惫的。 “我没事。”卡里尔轻声回答。“不过,斯科莱沃克家族的首脑似乎不是个多么有耐心的人,幽魂。” 幽魂沉默地点了点头,他并不理解卡里尔到底在隐喻什么。他的表情此刻是显而易见的狰狞,一种愤怒正在其上缓慢地流淌。 “冷静。”卡里尔微微一笑。“还记得我教过你什么吗,幽魂?” 在长久的沉默过后,幽魂才回答了他的话。 “......冷静是刀刃以外最致命的武器。” “是的。”卡里尔仰起头,轻声说道。“冷静是除了刀刃以外最致命的武器,但是,这句话其实还有后半段。” “后半段?” “是啊......” 鬼魂咧开嘴,用一个硬生生扯出的笑意回答了幽魂的问题。“愤怒有时却更可怕,只要你懂得如何利用它。” 他转过头,利刃已经探出了衣袖。 时日将近? 不,时日已至。 站在教堂的边缘,卡里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恶臭的空气。幽魂站在他身后,默然无语。前者已经做好了准备与觉悟,而后者却对此一无所知。 夜还很长,长到足以发生许多事。 23.漫长的夜晚(一) “第一次尝试,失败。” 寒风呼啸,空旷的广场上,那精致宣讲台的下方传来了一个嘶嘶作响的声音,带着点磨牙似的尖锐。 这声音,让它听上去不太像是人。而且,人应该也不会以这种方式和自己对话。 “我将继续尝试,你们不要碍事。”藏在宣讲台下方的人如是说道。“这是我的任务。” 然后,它沉默了——几秒钟后,一个穿着漆黑皮衣的影子从宣讲台下方钻了出来。 单从身体上看,你看不出它到底是男是女。不仅如此,它的动作中也透露出一种僵硬的呆板。 这个影子弯下腰,从宣讲台下方拖出了一把巨大的枪械。它漆黑而凶厉,与帮派们的廉价武器或高档自动枪都不太一样。它是一种看上去就极端致命的可怕枪械。 与它的主人一样。 影子提起枪,将它背在了背上。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咔哒声,这把枪便被固定在了它一片平滑的背上。诡异又自然,影子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它似乎已经做过这件事成百上千遍了。 然后,它开始奔跑,速度快到惊人。它撕裂空气,在下一个瞬间便抵达了广场的对面。 它的身材并不矫健,贴身的皮衣让身体的曲线暴露无遗。根据生物学来看,它的体型显然并不应该让它具备如此之快的速度才对。 但是,这里是诺斯特拉莫。 “看来是改造......” 广场旁的某处尖塔之上,不知何时已经折返回来的卡里尔凝视着它的动作,笑着摇了摇头。 “还是这种老一套,都流行这么多年了居然还没过时?” “卡里尔,他好像在朝我们这边移动。”幽魂低声说道。 “我知道。” “我可以杀了他。” “是的,你可以。” “让我去吧?”带着点对于卡里尔来说显而易见的恳求,幽魂如此说道。 “不行,幽魂。这是我的工作内容,各司其职才是最好的工作方式,不是吗?去处理那些房屋中的岗哨吧,他们似乎打算按兵不动,等我们再次出现呢。” 卡里尔转过头来,笑着对幽魂眨了眨眼:“给他们个惊喜,如何?” “......但是,你——” “——我没事的。”鬼魂眯起眼。“去吧。” 幽魂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离开了。他仅仅只有十八个月大,但他已经能浅显的理解今夜的这场伏击到底意味着什么了。 因此,他不会拒绝清理工作。 而卡里尔非常清楚这件事。 时日已至,时日已至...... 他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 我本想在这天到来时点燃世界的,幽魂,但你的出现却为我揭示了另一种可能的希望。 一种可以烧尽黑暗,却不必连带着让世界一同燃烧的办法。 而我将亲手点燃这份珍贵的火焰。 蓝光自双眼之中亮起,第一次,卡里尔毫无保留地接受了这种力量。它们在四肢百骸之中开始流动,冥冥之中,那穿透帷幕的声音又来了。 一如既往,它带着父亲般的温和,而鬼魂则毫不理会。 他只是冷笑着任由祂扣响理智之门,任由祂在耳边低语。 已经没有东西能够影响到他了。 鬼魂张开双臂,一跃而下。 在扑面而来的寒风中与急速下坠带来的撕裂感中,他前所未有地抛弃了自己所有曾经立下的规则,撕碎了所有的束缚与小心翼翼。 时日已至。 他已无需再忍耐痛楚。 ----------------- 影子沉默地攀爬着一栋大楼。 它的双手极其稳定,十指带着可怕的精准度,每一次向上攀登,都能插进砖石间的缝隙,使它完全不必遭受任何徒手攀爬中的意外。 很快,它便来到了那只被打的粉碎的石像鬼旁边。它凝视着石像鬼的残骸,被漆黑的皮料完全包裹的面容上没有留给眼睛观察的地方,可它却正在观察。 毫无疑问,这点是相当怪异的。 不过......这里毕竟是诺斯特拉莫。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显得怪异。 ——在这些事中,自然也包括一个从天而降的鬼魂。 “轰——!” 一声巨响,砖石四溅。影子被人硬生生地按进了大楼内部,被提前清空的过道内无人存在,因此,它撞至墙壁的声音显得尤为剧烈。 ......怎么回事? 影子对这突然出现的袭击毫无防备,它从未想过居然有人能以这样的速度从高空突袭。那力量更是可怕,只是第一击就让它倒飞了出去。 而袭击者紧随其后。 他显然不想给它机会反抗,只是刚刚从地上爬起,下一轮攻击便即刻出现。 两点蓝光于黑暗中乍现,一闪即逝,凶厉的银光紧随其后。刀刃刺破皮衣,在肉体上切割滑行,所发出的声音却近似金属碰撞。 影子低吼一声,齿轮碰撞的声音从手臂中传出。它猛地探出双手,竟然在下一个抵抗住了那两把刀刃。 “哈。” 黑暗中,袭击者轻笑了一声。 “给你改造的人真是舍得下本钱,竟然用精金替换了皮肤......但是,你不觉得痛吗?你的身体应该会在尝试愈合吧?每次活动,卡在血肉里的金属都会带来疼痛,不是吗?” “你知道的很多......”影子漠然地回答。“但这无济于事,你让斯科莱沃克家族颜面扫地,我将带你回去,接受审判。” “审判......” 袭击者叹息了一声。 “审判。”他轻笑起来,笑声回荡,逐渐扩大。“斯科莱沃克家族想审判我?” 影子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咔哒作响的齿轮声在剧烈运动之下显得非常显眼。它猛地挥拳,打算先以近战逼退目标。 然后—— “砰!” 伴随着一记踢击,影子再次倒飞了出去。它惊愕地撞碎了三面墙壁,完全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它当然不理解。 袭击者缓步而来,脚步声在寂静的黑暗中沉闷地响起,与之一同而来的,还有一句带着嘲笑的话。 “你不觉得这件事太过可笑了一点吗?” 影子再度爬起。闻言,它抬起左手,扯下了面上的头套,露出了一张被金属覆盖的脸。 五官的形状粗糙地被刻意留出,金属的边缘却又有着精致的刻线,形成了一种荒诞的对立感。一个斯科莱沃克家族的纹章在额头中间泛着暗哑的光。 在那本该是双眼的位置,是两个漆黑的孔。此刻,一种愤怒正在其中流动。 “不知死活。”它冷冷地说。“不论你背后站着谁,你都死定了,你的家族也输定了。斯科莱沃克家族已经彻底掌握了昆图斯,我们将以此为根据统治整个诺斯特拉莫!” “有趣......” 袭击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作为一个贵族刺客来说,你知道的东西似乎有些太多了。” “我是斯科莱沃克家族的影子,你这无知的杂碎!” 它怒吼一声,朝着袭击者疾冲而来,声势骇然,一种诡异的齿轮碰撞声在身体内剧烈地响起,甚至掩盖了它的脚步声。 “跪下!这样你就能免受皮肉之苦了!我知道你进行过肉体改造,但肉体是胜不过钢铁的!” “向一个傀儡下跪?不,还是算了吧......” 袭击者轻笑着,骤然消失在原地,速度之快甚至让影子完全无法捕捉到他移动的痕迹。 它警惕地提起双手,提防起了随时都有可能到来的刀刃袭击——只要让它抓住一个机会,它就会让那个杂碎后悔与斯科莱沃克为敌! 一个肉体改造者凭什么伤到它被斯科莱沃克家族宣誓保护的皮肤? 一个甚至不知道斯科莱沃克家族影子之名的袭击者凭什么如此自大?他背后的家族难道不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与斯科莱沃克为敌意味着什么吗?! 然而...... 没有。 没有袭击到来,没有撕碎空气的刀刃或与此前同样拥有巨大力量的袭击。 影子缓慢地移动了起来,它不打算坐以待毙,它要主动出击,找到对方。 它的枪在背后摇晃,身体内的齿轮转动声也极为剧烈。它聚精会神地等待着,搜寻着,渴望着——然后,它就此忽略了一件事。 一件它早就应该察觉,此刻却被由它愤怒催动的齿轮声所掩盖的事。 温度。 温度开始愈发寒冷,甚至开始让空气中凝结的水雾变成了冰霜。地面开始结冰,影子踩过,细小的破碎声响起,它却一无所知。 然后,一个声音响起,在房间内回荡。 “诺斯特拉莫上没有明显的季节交替,不过,我还是习惯用四季来区分它的一年。现在是冬季,斯科莱沃克家族的影子。冬天......是很寒冷的,影子。” 在哪?! 影子对袭击者的话充耳不闻,它只是不停地看过那些黑暗的角落,试图在空无一人的大楼内找到它的敌人。 气温开始继续降低,终于,在抵达了某个临界点后,影子猛地顿住了。 齿轮运转的声音也为之一滞,一种诡异的咔哒声开始在它的身体内响起。袭击者在此刻恰到好处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眼中亮着剧烈的蓝光,森寒无比。 “你......!”影子愤恨地开口,右手僵硬地移动,仍然想要试着抓住袭击者。 “是啊,我。” 卡里尔平静地凝视着它。“省点力气,这对你我都好。” “休想!哪怕我无法将你带回去接受审判,我也会替家族杀了你!”影子低吼道。 “安静下来,好吗?我会去见你的家族的。”卡里尔轻柔地说。“今夜就会去拜访的,所以,你应该安静下来。” “金属在低温下会和你血肉模糊的肉体产生一种奇妙的反应,影子。换句话说,哪怕我什么都不做,你也快死了......” “我要杀了你——!” “嗯。”卡里尔笑着摇了摇头,缓步来到影子身边,抬起手,按在了它的额头之上。 有某种诡异的响声在下一秒骤然响起,影子的身体猛地一颤,随即竟然发出了惨叫。 十秒钟后,惨叫声停止了。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响声,一具被金属所包裹的躯体倒在了地上,再无声息。 卡里尔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喉头滚动。过了一会,他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原来,你还可以这么用。”他自言自语道。“汲取记忆...真是可怕啊。” 也真令人感到厌恶。 我都做了什么? 复仇的凶灵低下头,闭上眼睛,开始翻阅影子的记忆。 正如他对影子所说的那样......今夜还很漫长,而他将去拜访斯科莱沃克家族。 24.漫长的夜晚(二,二合一) 攀爬。 万米高空。 卡里尔握紧双手,在建筑的边缘摩挲了一下,他要寻找一个合适的着力点。 这栋建筑冰冷而粗糙的外表让他的手指感到一阵疼痛,手掌也是。不过,他早就习惯了。 摩擦是攀爬过程中必不可少的一环,就像挥刀时不可避免地会让手掌染上鲜血一样。 寒风凛冽。 越往高处,风就越大。它们仿佛在用一种相对温和的方式劝诫卡里尔,想让他知难而退。 卡里尔对此不予回答。他只是呼出一口浊气,回头朝着下方看了一眼。 在他此刻的视野内,薄薄的云层已经遮住了遮住了昆图斯。它变得迷幻又诡异,被距离所撕碎形成的霓虹光晕在卡里尔的视网膜上反射。 他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以及这栋巨大尖塔内部传来的某种古怪回音。卡里尔知道,那是某种机械运转的声响。 影子的记忆里有很多事,包括上下巢连接处的严格安防,也包括这些机械的具体位置。这座尖塔属于斯科莱沃克家族,影子没有理由对它不熟悉。 一个可悲的后天造物,被人用金属覆盖血肉,模糊掉感情与认知。 一个从未拥有过自己人生的奴隶,被人视作珍贵的可替代品。 一把被握在怪物手中的尖刀,被人以污秽的手段染上了鲜血。 “不。”卡里尔低声说道。“今夜之后,就再也不必了。” 他继续向上,动作轻灵而敏捷。 他的体力与力量从未变得如此充沛,营养膏内少得可怜的维生物质从未让这具身体如此强壮过。 现在,他只需要轻轻地用力便能往上飞纵三四米,就连凛冽的寒风也无法再影响到他了。 这简直不可思议。 卡里尔知道,这绝对是那种力量的某种副作用之一。他解开了束缚,于是它们就开始在他的身体中欢呼雀跃。 增加的力量与体力可能只是它们的回报之一。 但是,在一些古老的寓言故事中,毫无理由的好运与金钱,通常都来自于魔鬼。你得到的越多,最终,你失去的就越多。 在继续向上三百米后,他抵达了一个小小的圆环平台。有十二台庞大的机器围绕着圆台嗡鸣着运行,它们能够兼容调节温度与净化空气。 类似的平台,卡里尔已经见过许多个了。只有这一个值得他停留。 站在圆环边缘,卡里尔取下了他的斗篷,顺手将它从高空扔下。它很快便落入了稀薄的云层之中不见了踪影,再追寻不到半点痕迹。 望着那片虚无,他沉默片刻,却突然轻笑着摇了摇头。 “你的复仇,我也帮你完成吧。” 他喃喃自语着,拉起了右手的衣袖,让洛哈尔斯家仿佛正在滴血的刺青完全显露了出来。 一个被覆灭的贵族家族在诺斯特拉莫何足挂齿,一旦失去权势,就没有多少人会再去记住他们的名字。 但是,下巢的工人们却在活着的时候也不会被多少人记住。 真是讽刺的对比。 卡里尔闭上双眼,短暂地深呼吸了片刻。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森寒的蓝光已经取代了漆黑,成为了眼眶内剩下的唯一色彩。 然后,他径直走进了墙壁,宛如一个真正的鬼魂。 ----------------- 一根长矛插在一个人的胸腹上,将他整个洞穿了。 他表情虚无地躺在一块巨石之上,石头的表面洒满了他的鲜血。光从天空洒下,照亮他,而四周尽是黑暗,有无数双渴望的眼睛正在里面饥肠辘辘地等待。 曼塔斯·斯科莱沃克凝视着这幅画,轻轻地摇了摇头。 “先祖的艺术品味真令人不敢恭维。” 他自言自语道。“画出这幅画的人应当被处以极刑,画作也应该被立刻销毁......而不是保留到今天。” 说完这句话后,他刻意地停顿了一下,同时还侧目看了眼书房墙角处的黑暗。 曼塔斯·斯科莱沃克沉默片刻,突然哑然失笑。 以往,影子会在这短暂的间隙内回答他的话。这也造就了这个小小的习惯。 他笑着摇了摇头,缓慢地回到了自己的书桌前方。 上面放着几份文件,难以看懂的花体字漂亮地勾连在了一起,鲜红的墨水在苍白的皮纸卷上安静地徜徉。 在被放置了一段时间后,它们已经定了型,不会再因为一点小小的摩擦就彼此晕染,让字与字变得一塌糊涂。 曼塔斯·斯科莱沃克拿起了第一份,他花费几分钟检查了一下自己亲手写就的这份文件,随后便又兴致缺缺地将其放了回去。 和颤齿的交易已经达成了,自此,斯科莱沃克家族在昆图斯内还需要处理的贵族势力便只剩下了三家。 而十二个小时后,大清洗便会提前到来。 那三个家族的力量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在这个时间和斯科莱沃克家族相比较的,他们的下场只能是在昆图斯蒙受巨大的损失,最后灰溜溜地退出竞争。 想到这里,曼塔斯不由得冷笑了起来——他已经开始期待半个月后的贵族议会开幕了。 届时,他会合情合理合法地在议会上提出补偿,而他们如果不同意...... 不,没有如果。 他开始放声大笑。 他们必须同意。除此以外,没有第二个选择。 但是,我的子嗣。 纹面伯爵闭上双目,在他昂贵而舒适的座椅上叹息了一声。 最开始是十七个,二十年后,这个数字只剩下了三个。 现在,这个数字是零。 零。 它可以代表从头开始,也可以代表财富的彻底流失。 此时此刻,曼塔斯·斯科莱沃克更倾向于后一种。 他的眉间开始出现深刻的皱纹,这件事必须被彻底查处,凶手要在所有人面前被处以极刑,而幕后之人......也必须付出惨重的代价。 他漠然地睁开双眼,结束了自己的思考,随后站起身,打算离开书房前去休息。今夜还很漫长,他不打算再等待下去了。 毕竟,影子是不会失败的。 来到书房门前,他推开门——每日都有被好好保养的门轴顺滑无比,鎏金的大门被他轻松地单手推开了,没有遭到半点阻力。 仆人们只能用额头触及它的表面,并等待内置的机械让大门自动滑开。但曼塔斯·斯科莱沃克更钟爱手动,亲力亲为也是他身上的标签之一。 他来到那条长长的走廊之上,缓慢地走过,像是散步。 灯光自发亮起,柔和的黄色光辉将这里照得非常温馨。就连画像上瞪着眼睛的诸位先祖的神态也变得柔和了起来,在曼塔斯的感知中,他的先祖们是以骄傲的眼神看着他的。 这令他不禁露出了一抹微笑。 是的,你们理应为我骄傲。 我将在我的有生之年让斯科莱沃克家族成为诺斯特拉莫唯一的贵族,其他任何人都将俯首称臣。 诸位先祖,你们必将为我欢呼。 失去费力培养的子嗣的郁闷感甚至都被这种情绪驱散了,他微笑着走过长廊,在下一个拐角却被迎面而来的滚烫鲜血洒了一身。 曼塔斯·斯科莱沃克的右手猛地一颤。 ......什么情况? “哦,晚上好。” 一个轻柔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点真挚的歉意。 “我不是有意把血洒在你的衣服上的,只是你来的时间很不凑巧。我才刚刚处理完最后一个隐藏起来的岗哨。” “不过,你们还真是多疑啊,在只属于自己的尖塔内都要保留这么多的陷阱、机关和安全措施。” “你——” 曼塔斯·斯科莱沃克又惊又怒地开口,随后便立刻被打断。 “——嘘。” 一只沾满鲜血的冰冷之手猛地从黑暗中深处,用巨大的力量合上了曼塔斯的下巴,而且还让中指与拇指恰到好处地搭在了他脸颊的某处。 随后,这只手的主人轻轻地发了力。 伴随着咔哒一声脆响,曼塔斯·斯科莱沃克陡然感到一阵剧痛。 他的下巴就这样松垮垮地掉了下来,肌肉顽强地牵引着它,抵抗着重力,神经却痛到仿佛有火在烧。 曼塔斯的身体猛地一颤,本能地想要痛呼,却被一把刀刃在下一秒刺进了嗓子。 刀刃抽出,森寒的气流却随之而来,将他的整个口腔搅得乱七八糟,伤口处本欲喷涌而出的鲜血也被冻住了。 它们化作了拥有无数细小冰棱的血柱,继续伤害着主人的身体。 曼塔斯·斯科莱沃克骤然跪倒在地,他不是颤齿那些渴求肉体欢愉的人,对疼痛的耐受力并不出众。因此,他现在就已经痛到无法站立了。 “嘘。”那个声音轻柔地说。“夜深了,大家都睡了,安静一点,好吗?” 闻言,曼塔斯颤抖着抬起头,巨大的愤怒促使着他做出了这件事,短暂地忽视了疼痛。 他必须要看见如此胆大妄为之人的真面目。 与此同时,他也仍旧还在思索破局之法。 这个技艺高超的刺客显然是来自另一个家族,就和斯科莱沃克家族的影子一样,是属于每个家族的底牌之一。 而且,他还表现出对家族内部构造的熟悉,以及一种诡异的幽默感。后者很好解释,无非是精神上有问题而已。影子也有,所有的‘影子’恐怕都有这种问题。 但前者如何解释?尤其是这种刺杀的时机,竟然恰好是在影子离开的这一天进行的...... 不,不对,他是如何绕过尖塔内部层叠的安防的? 我没有听见任何枪声,哨兵机器人难不成全都失灵了吗?还有内置的警报系统呢,为何也不示警?! 难不成......有背叛者?是和其他家族串通好了在这个时间行刺吗?是颤齿?几率很大,他们能猜到我会动手...... “别想了,伯爵先生。” 黑暗中的声音如是说道,同时还蹲了下来,好让曼塔斯能更清晰地看见他的脸。 那是一张苍白的脸。 眉眼忧郁,鼻梁高挺,此刻正轻柔地笑着,显得很温和。 “你猜不到真相的,除非我主动揭晓答案。而你现在所做的那些猜测......其实都没什么意义,当然,如果它们能够转移你的注意力,让你暂时无视一会痛苦的话,我倒也无所谓。” 曼塔斯张开嘴,愤怒地从喉咙力发出了破碎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呜咽,鲜血渗出嘴边。 “不,我不是刺客。杀你不是我来这里的主要目的。” 卡里尔耐心地解释道。他蹲在跪地的伯爵身边,姿态放松,如同正在进行一场老友间的谈话。 如果不看身份与场景的话,或许的确会有人以为他们是朋友。 毕竟,卡里尔只靠几个呜咽声就回应了曼塔斯·斯科莱沃克的疑问。 “你看,伯爵先生,你们对待世界自有一套规则。” “你们将任何事都变成了简单的利益交换,虽然你们当中的确有一大部分人更钟意于肉体上的片刻欢愉.......不过,利益,仍然是最主要的。” “我喜欢这种用规则来让世界运转的态度,但你们的规则......” 卡里尔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伸出右手,拎起了曼塔斯的下巴,拖着他朝着走廊的另一端走去了。 疼痛随之而来,曼塔斯不住地拍击着那只森冷到近乎尸体的手,却完全无济于事。 而他甚至做不到咬断手指,他的下巴现在除了令他疼痛以外再无其他作用。 在行走的左摇右拐之间,他表现出一种对这里的极端熟悉,仿佛在这里生活过几十年般。 同时,他甚至还仍然不忘向曼塔斯·斯科莱沃克说完后半句话。 “......你们的规则实在是烂的可以,就连我这样一个本不必关心的人也看不下去了。你知道这是种什么感觉吗,伯爵先生?” 卡里尔摇摇头,甩动手臂,将斯科莱沃克家族至高无上的伯爵猛地扔进了一个房间。 大门早已被打开,伯爵旋转着飞进其中,撞倒一片桌椅。 他疼痛难耐地躺在地上,只觉得天旋地转,头脑一片浆糊。 他是凭着智慧坐上伯爵之位的,和他一同竞争的三十二个兄弟姐妹统统被他送入了死亡陷阱。他也不喜欢采取暴力手段,那样太粗鄙...... 因此,他现在虽然仍然想要站起来反抗,但身体却根本不理会。 卡里尔没有理会他,只是将手中的鲜血擦在了自己的衣服上,随后关上了门。 紧接着,他拖来一张椅子,坐在了曼塔斯·斯科莱沃克身前,歪头看着他,耐心等待。 真容易啊。卡里尔想。解开束缚,扔下规矩,原来就能这么轻易地让一个毒害巢都的首脑痛成这幅模样吗? 他不由得笑了起来。 是的,杀戮的确简单。 人类天生就懂得如何行使暴力,更不要提他这样的人了。暴力能够以最快的速度达成目的,但是,在那之后呢? 曼塔斯·斯科莱沃克颤抖着爬了起来,打断了卡里尔的思考。 他看了眼卡里尔,随后竟然自己也拉过了一把椅子坐下了。在此过程中,他的目光扫过了卡里尔刻意露出的右手手腕。 他眯了眯眼。 卡里尔看见了。 曼塔斯·斯科莱沃克深吸了一口气,缓慢地抬起双手,打算为自己的下巴脱臼找个解决的办法。 就在此时,一只在手腕处有着纹身的手却伸了过来,带着森寒的温度拂过了他的脸颊。 ——伤口与疼痛就此消散。 纹面伯爵的脸颊猛地一抽。 “惊讶吗?”卡里尔问。 “......有些。”曼塔斯·斯科莱沃克低声回答。 “是对我的这种力量感到惊讶,还是我的身份?” “二者皆有之......” 纹面伯爵摇了摇头,竟然有些感慨。 他此刻反倒诡异地放松了下来,靠在了椅背上。这种姿态的改变让卡里尔无声地一笑。 他大概猜得出纹面伯爵的想法。 “你居然还活着,卡里尔·洛哈尔斯。”曼塔斯·斯科莱沃克低声说道。 卡里尔并不回答,他知道,曼塔斯还有很多句话要说。 对待一个将死之人,他愿意给他一点小小的尊重。 “你来,是想问我当年的真相吧?” 曼塔斯·斯科莱沃克缓缓地开口。 “没错,是那个背叛者让你的家族覆灭的,鉴于他已经死了。所以,我猜,已经有人告诉过你了?” 卡里尔仍然不回答。 曼塔斯不动声色地略过了这件事,继续讲述。不过,他还是在脑海中飞速思考着这个问题的答案。 “你的父亲盖尤斯·洛哈尔斯以你们家族的藏宝地点为代价央求我们赦免你,那个毫无人性可言的刽子手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要求为他的儿子留一条路。我们答应了。” 盯着卡里尔的双眼,曼塔斯停顿了片刻,他打算趁着这个时间去观察卡里尔可能的所有反应。 “那一条路,指的是将一个七岁的孩童与两把来自洛哈尔斯家的短刀扔进下巢吗?”卡里尔笑着问。 “你不能要求更多了。”曼塔斯平静地答道。 “谋杀一位伯爵的罪名本该让你们全部死亡才对,哪怕是背叛者也被抹去了姓名。在那之后,他在下巢内当着一个默默无闻的神父,与贵族应有的生活相去甚远。” “但仍然比下巢的人们生活的好。” 卡里尔笑着摇了摇头。“你有所不知,伯爵先生。那位被你们强迫的背叛者在下巢仍然可以呼风唤雨,坦白来说,他仍然是个贵族,只是在下巢生活而已。” 不可避免的——曼塔斯·斯科莱沃克皱了皱眉。 他没能得到他想要的反应。 这意味着,他对卡里尔·洛哈尔斯的推测又要全部推翻了。对方不是为了利益而来,至少到现在为止,这个洛哈尔斯家的末裔还没有表现出对夺回姓氏与地位的渴望。 更为关键的一点在于......卡里尔·洛哈尔斯活了下来。 这意味着当年参加那场阴谋的家族中有一个秘密地保护了他,并且培养了他。 这还意味着,在他们的口吻中,曼塔斯·斯科莱沃克这个人一定是仇恨的源头。 虽然也的确如此。 的确是曼塔斯一手策划了洛哈尔斯家的覆灭。 可是,为什么卡里尔·洛哈尔斯此刻却显得无动于衷?他甚至仍然能轻松地笑出来......曼塔斯看得出来,那种笑意绝对不是伪装。 他不由得咽了口仍然带着血腥味的唾沫。无形之中,谈话的主动权再次颠倒。 “是不是很疑惑?”卡里尔轻声询问。 “但是,就像我说的那样,伯爵先生。除非我开口,否则,你是无论如何也猜不到真相的。” “你似乎很自信,洛哈尔斯家的末裔。”曼塔斯沉声说道。 “嗯......我其实并不自信。”卡里尔说。“我只是知道我要做什么而已。” “你要做什么?” 卡里尔微微一笑,站起身。银光在手腕处闪烁,他举起手,两把刀就这样旋转着被他反握在了手掌之中。 紧接着,他转身将它们扔了出去。刀刃带着巨大的力量刺破空气,发出危险的啸叫。厚实的墙壁被瞬间洞穿,机械运转的咔哒声随后响起。 紧接着,另一处墙壁猛然翻转了,一个巨大的黑色机器就这样出现。 曼塔斯·斯科莱沃克的脸色猛然骤变。 诺斯特拉莫的贵族们有很多方式能够用来互相沟通,他们可以选择派遣使者,送信,或用通讯系统方便却不体面的即时聊天。 而在所有的这些方式之中,有一种,是只会在紧急时刻使用的。 “你看,伯爵先生,我知道很多事。我知道你们是怎样纵欲享乐的,我知道你们是怎么互相谋杀的......而这件事,无疑是我所知道的事情中最为有趣的一环。” 卡里尔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在房间内回荡。 “你要做什么?”曼塔斯问,身体前倾,双手抓住了扶手。 这是他头一次觉得对事情失去掌握,哪怕刚刚被人在走廊内拖行时都未曾如此。一种可怕的不安开始在他的心中涌动,进而蚕食他的内心。 “你觉得呢?”卡里尔反问道。“你觉得我要做什么?你刚刚不是满怀信心吗,伯爵先生?你不是认为这个洛哈尔斯家的末裔是来找你复仇的吗?” “难道不是吗?!” “不,不是的,伯爵先生。你配不上我这么大动干戈,不惜代价。” 卡里尔转过身,朝着那机器缓缓走近:“洛哈尔斯家的末裔早就死了,伯爵先生,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只是一个鬼魂而已。” “你到底要做什么,卡里尔·洛哈尔斯?!” 鬼魂停住脚步,回过头来,轻柔地笑了一下,眼中有森寒的蓝光亮起。 他轻声回答,用另一种完全有别于诺斯特拉莫语的语言掷地有声地回答了伯爵。 “我要点火,伯爵。我要烧死你们这帮该死的畜生,我受够了。” ----------------- 寒夜,一个声音在诺斯特拉莫的上巢之内突兀地响起。 它从远方而来,借由古老的机器在夜晚中嘶嘶作响。它穿过贵族们华美阴森的宫廷,穿过幽暗且满是血腥的地牢,穿过堆满金银财宝的地库...... 最终,它抵达了每一名贵族的耳边。 在这一刻,无论他们是正在床上安眠,还是披着人皮随着柔和的音乐缓缓起舞......他们都听见了这个轻柔的声音。 “诸位贵族们。” “永夜王庭里的君主们。” “晚上好。” “请记住我的声音,也请做好准备,你们可以逃,可以反抗,可以躲藏......怎样都好,但是,我会在今夜结束一切的。” “当然,还有这最后一件事......” 轻微的笑声响起,在他们的耳边盘旋,带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寒意与疯狂,逐渐扩大,犹如雷鸣。 “请记住,我为你们而来。” 25.漫长的夜晚(三) 一盏华美而巨大的吊灯轻轻摇曳着,它有六个弯曲且向外延伸的边角,洁白的蜡烛在其上缓慢地燃烧。 火焰与它金色的表面交相辉映,让这盏吊灯所散发出的光辉在摇曳之间显得如此令人迷醉,甚至是浪漫。 毫无疑问,这是一盏很适合出现在舞会上的吊灯。 它会让气氛变得非常适合进行暧昧的摩擦与挑逗的舞步,在它的光辉之下,所有人都会浮想翩跹。 他们会盯着舞伴的脸,他们的手会放在一些能够感触到炽热温度与肉体柔软的地方,而他们的呼吸......也会变得短暂且急促。 不过,比较可惜的一点在于,卡里尔不会和这里在场的任何一个人跳舞。 而且,他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参加舞会的。硬要说的话,他更像是来摧毁这场舞会的。 向前一步,挥刀,头颅飞起。 转身,横踢,踢碎一人的下巴,让他飞起。 抓住他的脚,在心脏上捅上一刀,随后扔向大厅的另一边。让一名拽着裙子匆匆逃跑的女人尖叫着跌倒在地。 “安静一些。”卡里尔轻声说道。“你们还在放音乐呢,尖叫声会让人听不清的。” 女人只顾着尖叫了,因此没听清他的话。不过,事实的确如此。 在这间舞会厅之内,的确有音乐正在响起。 轻柔和缓,带着点轻佻的笑意,不成歌词的女声暧昧地哼唱着,让夜晚变得更加挑逗。若是有幸在这样的歌声中起舞,恐怕会是一件相当幸运的事。 “呼......” 卡里尔轻轻地呼出一口浊气,抹了一把脸。 持久的杀戮带来的是巨量的鲜血,他的衣服已经被鲜血彻底浸湿了,就连头发也变的湿漉漉的,这点相当恼人。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紧接着,便缓慢地朝着那个被撞倒在地的贵族走去了。 在做起这件事的时候,卡里尔相当挑剔。他选择谨慎地落足,选择迈过尸体与破碎的血肉,宁肯在血泊中缓缓行走也不愿碰到他们。 虽然,这依然不可避免地让靴子沾满了鲜血。但是,至少他无需再去感受死人的身体了。 “不,不,放过我......” 倒在地上的女人抽泣着恳求起来,毫无所谓贵族的风度。卡里尔不由得笑了起来,他今夜已经见过太多这种类似的情况了。 最开始,每一个贵族在见到他时都会不明所以。 然后,在他亮出刀刃制造杀戮以后,他们要么许诺金钱,要么就开始用权势威胁。 在意识到金钱与权势无法让刀刃停下后,他们会崩溃的哭泣。 有些人试图反抗,有些人试图逃跑,还有些人试图向他供出所谓‘家族的秘密’来换取自己的存活。 这点实在太有意思了,卡里尔想。 尽管他已经发出了警告......在意的人却寥寥无几。贵族们似乎将这当成了一个恶劣的玩笑。 好吧......这可不是一个玩笑。卡里尔不喜欢开玩笑。 倒在地上的女人自然是不知道卡里尔在想些什么的,此刻,她只想远离这个突然出现并杀死了所有人的怪物。 她趴在血泊中,朝前爬去。干净的裙摆与丝绒手套染透了鲜血,四周满是同伴的尸体。 她曾经对鲜血味很熟悉,如今却觉得它们几乎令她发疯。她明明亲手杀过许多人,此刻却也害怕到颤栗。 “嗯。”卡里尔无奈地点点头。“说实话,如果你想跑的话......最起码也要站起来,女士。” 他走过去,不顾女人的挣扎,将她从尸体堆中拉了起来。女人发疯似的挣扎起来,于是他抓住她的肩膀,稍微用力,让疼痛遏制了她的疯狂。 而鬼魂毫不在意。 他只是平静地呼吸,满面鲜血,漆黑的眼中除去平静以外再无其他东西存在。 过了一会儿,女人便放弃了挣扎与惨叫。她害怕地抽泣着,破碎地呜咽了起来。 凝视着这张被恐惧彻底摧毁的自诩高贵之面容,鬼魂突兀地笑了起来。 “总是这样,求饶,求我放过。” 他自言自语起来。 “许诺金钱,许诺地位,许诺你们惯于交易的一切。在利益的规则之内,你们可以用财富与地位收买并掌握任何人,但我并不属于这个规则。” “说实话......女士,如果你们一直叩响地狱的大门,那么,或早或晚,魔鬼都会来找你们的。” 说完这句话,他不顾女人的求饶与挣扎,抬起左手捏住了她的脖颈。随后猛地发力,让哭声与求饶声终结了。 今夜,还有许多事等待终结。 扔下尸体,鬼魂疲惫地摇了摇头。他来到舞会厅敞开的大门前,缓缓地走了出去。 气派的走廊内满是鲜血与尸体,守卫们毫无知觉地被他一个一个地杀死了。而这一次,卡里尔甚至没有选择绕路,他是堂堂正正地从正面进入的。 被鲜血浸湿的衣袍拖拽着他的身体,那种黏腻的沉重令他的皮肤一阵阵的刺痛。它们仿佛正在提醒卡里尔,不要忘记今夜所做下的事。 他当然不会忘记,不过......其实记得与否,都并不重要了。再过一会,这些事都将彻底消散。 那呼唤声正在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卡里尔没有见过那帷幕后的东西,但他有所察觉。他的理智让他一次次地拒绝了这些声音。 他知道,它们来自黑暗,属于黑暗...... 或者说,它们就是黑暗本身。 从远古时代开始,它们恐怕就已经在饥肠辘辘地等待人类了。呼唤他的那个,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所以,他不会允许自己成为它们的傀儡,也不会允许自己被它们诱惑。他会杜绝一切可能性。 但是,这种力量实在是可怕。 在接纳了它不过短短四个小时以后,卡里尔便已经完全抵达了一个崭新的层次。 曾经消瘦的体型如今变得强壮,曾经需要躲避的子弹如今却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让它们彻底崩解。 危险的机器哨兵们更是从曾经的大敌变成了一群活动的废铁。只是心念一动,它们便再也无法察觉到他的存在。紧接着,它们便将枪口对准了彼此。 这到底是种什么力量...... 鬼魂感慨地摇了摇头,走出了这栋堡垒。 迎面而来的寒风让他清醒了许多,不必要的思绪再次被抛下了,卡里尔微微屈膝,随后跳跃而起。在上层巢都甚至有些清香的空气中,他奔向了下一个目的地。 ——他不需要杀死所有的贵族,一个晚上,他也杀不完。 但他可以点燃火焰,他可以将那些掌握了绝大部分权势与力量的家族一一肢解......而在那之后,幽魂会替他做完一切的。 在剩下的贵族们忙着彼此撕咬的时候,幽魂会让他们彻底变成风中余烬。 只是...... 这件事真的是你想做的吗,幽魂?还是,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灌输?再者,你的来历...... 是啊。你到底来自何方? 卡里尔苦涩地一笑,一股对自己的愤怒开始在他心中燃烧。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压抑了下来,随后开始奔跑。 在今夜的杀戮刚刚开始之时,他就列出了一个名单,名单上是需要被清除的家族。 而此时此刻,他急速奔跑前往的这座高塔,它所属于的家族......并不在名单之上。 ----------------- 枪声不断地响起。 自动枪,散弹枪,激光枪......手动组装的劣质产品,来自其他巢都的高档货,工厂内生产出的流水线产品...... 无论它们来自何方,此刻,它们都在咆哮。 无论它们来自何方,此刻,它们都被一群满怀恐惧的人握在手中,用以宣泄他们无处发泄的情绪。 然后,这有用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从狭窄走廊的那头,幽魂疾驰而来。像是某种掠食的可怕怪兽般伸出了他的爪子,只是彼此交错的两次挥击,此前还在朝开枪的那些人便成了许多具堆叠在一起的尸体。 没有人能阻止他,哪怕是以生命为代价,他们都做不到让他停下。 幽魂撞出窗户,只用几个纵跳便来到了广场的另外一边。霓虹灯没办法照亮他,帮派们也捕捉不到他的影子。 他们只知道,枪声在不断地响起,还有惨叫声,以及逸散在恶臭空气中的浓郁血腥味。 如果没有亲眼见过,没人会相信幽魂的存在。但是,亲眼见到,也就意味着他们离死不远了。 六分钟后,幽魂提着最后一个帮派成员,将他扔下了高楼。后者的尖叫在寒风中响起,最后,一声沉闷的触地声成了他生命的终结。 “......” 幽魂擦了擦手上的鲜血,抿着嘴坐在了大楼的边缘。 卡里尔已经走了,他很清楚这件事。 但是,他要去干什么? 幽魂没有答案,他只是觉得有些懊恼。他已经完成了任务,而卡里尔没有出现。 那么,要等待吗? 回庇护所? 几个小时后,或许他就会回来。 ......他会回来吗? 幽魂茫然地抬起头,看了一眼暗淡无光的天空。破碎的霓虹灯无法照亮这深沉的黑暗,凝视着那厚重的云层,一种沉重的感觉突兀地开始在他心中弥漫。 ——只是一个轻微的恍惚,那种冰冷的感觉便又来了。 幽魂甚至来不及对自己生气,便瞪大了眼睛陷入了幻象的狂潮之中。 迷乱且快速交错的图像彼此堆叠,在难以描述的狂乱之中迅速闪过。 他看见火焰,燃烧了整颗星球的火焰。猩红到近似鲜血,天空中有三颗星星从黑暗中浮现,不详地闪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群星的另一端痛苦地叹息,似是悲伤,金光一闪即逝。 ......我很抱歉,幽魂....... 一个声音随风响起,随后消逝。 卡里尔? 不,不——不要这样! 幽魂猛地咬紧牙关,牙齿碰撞,咯咯作响。 他的意志让一股巨大的力量在这具仍在成长的超人之躯中猛地爆发开来,另一个未来迅速贴近,火焰依旧,却换了颜色,耀眼的金光让他的眼眸生疼,也让他如遭雷击。 幽魂猛地向后倒去,在大楼冰冷的顶端抽搐不已。足足好几分钟后,他才缓过神来。 他艰难地爬起身,痉挛与肌肉的抽搐正在缓慢地散去。只需要再过几十秒,他便能恢复体力......但他已经等不及了。 幽魂一瘸一拐地走到大楼边缘,握紧双拳,一跃而下。 寒风依旧,而他已经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 26.漫长的夜晚(四) 人受情绪支配。 卡里尔深知这点——所以,在来自银翼腐尸的悲叹女爵伊尔迦娜怒吼着向他扑来之时,他早有预料地躲开了。 后者的每一步动作都在他的预料之中,这点没什么好说的,只是一点观察力的具体应用而已,甚至用不着特地解释。 对卡里尔来说,躲避攻击已经成了一种本能。 看着女爵手中的刀刃,卡里尔想,又一个反抗者,勇气可嘉。 但是,无济于事。 鬼魂抬起手,在瞬间捏住了她的右手手腕,然后发力,迫使她松开手扔下了刀。紧接着,他轻而易举地掰断了这只手。 在骨骼断裂的令人牙酸的可怕声响之中,卡里尔冷酷地摇了摇头。 “省省力气吧。你的家族已经覆灭了,银翼腐尸在今夜之后就会成为历史。” 他所言非虚,在刚刚过去的三十分钟内,他杀死了七百二十三人。他们都属于一个可怕的名字,他们穿着丝绒披风,面容惨白且嗜好血肉。 而现在,他们都死了,只差这最后一个。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女爵怒吼着爬起身,手臂骨折的疼痛没有让她知难而退。 她用左手抓起掉落在地的刀刃,再度朝着卡里尔扑了过来,面容扭曲,愤怒到近乎成为另一种生物。 “我当然知道。”卡里尔平静地答道。“让你的家族成为历史,让你们成为历史......不然呢?” 他侧身躲过女爵的袭击,紧接着一脚将她踹倒在地。 这一脚结结实实地揣在了她的肋骨上,骨折所带来的剧烈的疼痛让愤怒消弭了许多,也让她暂时留在了地上,大声地惨叫。 鬼魂动作轻柔地蹲下,眼中已经亮起蓝光。他深呼吸一口,迫使自己将注意力放在了眼前的事上。 他不想再听那来自帷幕另一端的声音——时间流逝,它开始不断地呼唤他,纠缠不休,令人烦闷。而且越来越大声,越来越剧烈。 卡里尔自认为还能忍受,但是......他要加快进度了。 还差最后一个有名有姓的家族没有覆灭,而银翼腐尸本不在他的名单上。 他们已经没落了,不再掌握权势,之所以来找他们,只是为了解决一个从很久以前就诞生于他心中的疑问。 而且,力量的堆积已经到了一个节点,他必须趁着抵达这节点以前解决所有事。 卡里尔抓起女爵的头发,动作粗暴,没了昔日的耐心。紧接着冷声开口:“告诉我真相。” 女爵浑身一颤,脖颈朝后仰起,漆黑的双眸内亮起了和卡里尔如出一辙的森寒蓝光。她的面容逐渐变得平静了下来,一种可怕的淡漠开始在这张脸上蔓延。 她低声说道:“你想知道什么?” “你们家族的秘密——我知道,银翼腐尸热衷于人体改造,寻求永生。你们已经跨过了很多条禁忌的界限。我要知道,你们是否有制造出过一些拥有超人力量的生物?” “有。”女爵呆板地回答。“但它们都活不久,它们的力量会让它们自己的身体崩溃。” 果然如此。 任何力量果然都有其代价。 卡里尔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幽魂的身份对他来说不是个秘密,他猜得出来这样的一个生物来自什么地方。 除了贵族们的实验室,还能是来自哪里呢?为了延长寿命,诺斯特拉莫的贵族们什么都愿意做。自然也包括许多可怕的实验。 “有办法延长它们的寿命吗?或者干脆免除这种基因缺陷?” “曾经有办法。” 女爵颤抖着回答,她的肌肉开始痉挛,上百个通过手术植入的改造物开始在她的身体内颤动。 皮肉抽搐,诡异的凸起在身体上随处可见,这幅景象癫狂不已,甚至足以摧毁一些人的理智,可是,作为亲身体验者,女爵的声音却依旧平静,这种对比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曾经?” “在七十年前,一位先祖曾经花费半生来寻找解决这种基因缺陷的办法......他做到了,他改进了试验品们的基因组,让它们的寿命增加了。” “但他最后陷入了疯狂,他亲手摧毁了所有的研究资料,最后和我们的实验室一起在爆炸中灰飞烟灭了。” “......” 卡里尔睁开眼睛,然后又闭上了。 快速的眨眼,深沉而悠长的呼吸。他迅速地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却仍然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希望来的如此迅速,破灭的却也如此令人措手不及。 ——一个一岁半的孩子被他寄予厚望,被他灌输杀人的技巧,被他扔进一个血腥的漩涡...... 而这个孩子甚至连名字都没有。 他甚至快死了,而他本身对此一无所知。他现在恐怕还在寒夜中完成着自己交给他的任务。 我都做了什么? 我自顾自地想要拯救这个世界,但是,我是否连一个孩子都无法拯救? ...... 不......不对。 事情还有些蹊跷。 “这不可能。” 卡里尔低声开口,忍耐着心中翻滚的情绪。 “他仅仅只有十八个月大,如果你们的实验室在七十年前就被彻底摧毁,他又是如何幸存至今的?” 女爵没有回答,她已经失去了语言的能力,只剩嘴唇还在机械的一张一合。 “告诉我真相!” 鬼魂陡然咆哮起来,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由自责演化而来的愤怒。 他猛地探出双手,抓住女爵的头颅,眼中蓝光大盛——一种来自本能的直觉让他的双手开始变得冰冷,身体中的力量开始涌动。 它们汹涌地咆哮起来,应和着主人的愤怒,在女爵的精神与灵魂中横冲直撞。随后,从女爵那扭曲面容的死寂双眼中,卡里尔看见了自己此刻的倒影。 他瞪大眼睛,在下一个刹那便意识到自己犯了错。 人受情绪支配,他深知这点。一直以来,他也都是这么做的。 可是,唯独在这一刻,他忘了控制自己的情绪——它们很快就给了他报应。 从他与女爵头颅接触的地方开始,卡里尔身体内的力量化作了实质性的蓝色光辉,狂暴地从双手之中涌出。 四周传来了诡异的呢喃,原本亮着光的房间也开始陷入黑暗,真切的冰寒开始蔓延,几乎冻住了他自己的意识,紧接着...... 那替着他隔绝恶意的帷幕,在这一刻,被属于他的力量扫动了。 有雷鸣般的战吼声从那头传来,一个低沉的笑声随之一同响起。 卡里尔看着这一切发生,有心阻止,却无能为力。那些蓝光在最开始时还属于他,但很快就不是了。 在这低沉的笑声之中,蓝色的光一点点地转变了,有如变色的水般,它缓慢地转变成了猩红的烈焰,猛地燃起。 随后,有什么东西从黑暗中出现了。 你在何处? 那东西用不可描述的声音问,你在何处? 出来——面对我,拿走你应得的荣誉。 我感受到了你的愤怒,我知道你想让世界燃烧...... 那就来吧..... 力量,祝福,刀刃,盔甲...... 所有的这些东西...... 我都可以给你。 让他们在惨叫声中忏悔!让世界燃烧,用杀戮带来胜利! “我......”卡里尔颤抖着开口,却迟迟说不出下一句话。 在这痛苦之中,他想起了自己亲口所说的那句话。 如果你一直叩响地狱的大门,那么,或早或晚,魔鬼都会来找你的。 现在,他的魔鬼来了。 ----------------- 奔跑,心急如焚地奔跑。 午夜幽魂还不是很明白这种在他心中沸腾的情绪到底是什么,但他必须承认,他已经快要被这种情绪逼疯了。 依照着从幻象中看见的景象,以及他天生就能分辨出建筑物作用乃至原材料的天赋,幽魂一路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上巢。 这里的空气非常清新,却满是血腥味。幽魂的直觉在告诉他,后者是卡里尔的杰作。 但是,你在哪里,卡里尔? 奔跑着,他如此想到。他抿着嘴,黑发在风中狂舞,他是如此迅速,几乎撕裂了风。尚未完全成长起来的身体如今正在被它的主人以一个完全不计后果的方式使用。 幽魂不在乎了。 他必须找到卡里尔——他必须在一切都还能够挽回以前找到他。 他想拯救诺斯特拉莫,但绝对不想看见一个没有卡里尔存在的诺斯特拉莫。 跳跃,翻过墙壁,然后再次跳跃。 幽魂灵敏的嗅觉能够清晰地分辨出风中的血腥味到底来自何处,他一刻不停地追寻着它们,追着卡里尔所留下的痕迹一路前进。 他冲过阴森的高塔与坚固的堡垒,迈过破碎的尸体和鲜血的湖泊,撞碎黑暗,刺破上巢的浓雾—— 然后,他在夜晚中吼叫起来。 那声音非常凄凉。 “卡里尔——!” 幽魂在黑暗中狂奔,声音在浓雾中回荡,上巢的安静被他的声音打破了。 “卡里尔!拒绝祂,拒绝祂!不要答应祂,祂看不见你!” “你必须......拒绝祂......” 幽魂痛苦地喃喃自语起来,感到头痛欲裂,但现在还不能停下,他还没有找到他。 喘着气,幽魂强迫自己握住了嗅觉所带来的最后一条线索。他深吸一口气,朝着一座阴森的高塔狂奔而去。 在他头顶,夜安静地凝视。 27.漫长的夜晚(完) 火。 烈火。 自帷幕彼端而来,裹挟无边狂怒。照亮黑暗,却带来更深的恐怖。 卡里尔跪倒在地,扼住自己的咽喉,试图拒绝呼吸。愈发浓郁的血腥味正在狂乱地挑衅他的理智。脖颈上有青筋暴起,无边的愤恨开始在内心滚动。 不,那不是我的愤怒。他想。 我还能坚持,我必须坚持。 他是这样想的,而那声音,也还在继续。 ...... 持刃披甲,撕碎这些自以为是之人的丑陋面目。 将他们吊死,将他们的头颅斩下,将他们穿着轻柔薄纱的可悲肉体变成枯骨...... 让他们付出代价。 你想这样的,不是吗?你想让世界燃烧,你想让一切都被烈火焚烧殆尽。我听得见你的想法,出来吧,不要再躲藏了...... 我会给你一切。 而我什么都不要。 ...... 卡里尔颤抖着闭上了眼睛。 他不知道说话的声音是谁,或者说,是什么。但他也不在乎——那声音在黑暗中徘徊,试图让他‘出来’。 这三言两语之间,透露出的讯息已经足够多了。 情况和以前一样。 只要他不出声,它们就看不到他。在飘荡着的那些岁月中,他就是这样窥视帷幕后的影子的。 现在,他只需要一点点时间。 是的,一点点时间...... 在独处时,他总是有时间的。 卡里尔闭上眼睛,让他的思绪沉入了一片阴郁的雨夜。 ----------------- 阴郁的雨夜,空旷的废墟。 四周寂静无声,无数个影子在黑暗中无声地伫立,密密麻麻,模样可怕。 “替我们复仇?”一个失去了皮肤的孩子站在废墟的边缘如是问道。 “我会的。”鬼魂抿着嘴回答。 “替我们复仇。”一个被压在废墟下的形销骨立的工人咳着血说。 “我会的。”鬼魂蹲下身,同他点头,随后才直起身迈步走过。 “你没必要做这些。” 一个穿着破旧衣服,被吊在路边电线杆上随风飘荡的女人说。“你不属于诺斯特拉莫。” “但我看见了一切。” 鬼魂止住脚步,告诉她。“我无法忍受。” “你不属于这里。” 女人重复,惨白的脸上一片青紫,眼球肿胀,面貌骇人。她是被吊死的,因为反抗了一个帮派成员的抢劫。 “你是一个鬼魂,你没必要为了素不相识的人受苦。” “或许吧。”鬼魂点点头,继续向前。 “你没必要做这些。”女人的声音在鬼魂身后响起,她再次重复。 雨夜之中,有无数个和她一样的死人在凝视这一幕,无一例外。 “不,有的。”鬼魂坚定地说。 “但那个孩子呢?”女人问。“他要怎么办?” “......他会找到自己的路。” “你将光给了他。” 一颗男人的头颅在废墟的路面中间低语起来。“而你现在要亲手将这光夺走......哪怕你燃起了火焰,这火又是否真的能将诺斯特拉莫的黑暗涤荡?” “我给他的是虚假的光......”鬼魂同样低声回应。“这并不高尚。” 他看向那颗头颅,后者的眼眶空空荡荡。 这颗头颅属于一个工人起义的领袖,他失败了,随后被贵族们处以了极刑。 “虚假的光?”头颅问。 “是的。” 鬼魂说。“若他对我的计划毫无帮助,我便不会从那矿洞中将他带回。如果他没有力量,我便不会教导他如何杀人,如何公平的审视罪恶。我只是在利用他。” “说谎。在矿洞中时,他不过只是一只面对光源都会惊恐的野兽。他能对你的计划有何帮助?” 头颅冷冷地反驳,空旷的眼眶内一片漆黑。“而且,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在诺斯特拉莫这样一个毫无光明可言的世界,虚假的光,难道就比真正的光差吗?” 鬼魂没有再回答,他只是沉默。片刻之后,他说:“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和你辩论的。” “我知道,你向来很有目的性。你不会做多余的事——你想点燃自己,是不是?”头颅平静地问。 “是的。” “那么,你会死。” “是的。” “我们只是记忆,鬼魂。我们没有名字,没有过去,没有生命,我们什么也没有......除了痛苦以外,我们只是虚无。” 头颅凝视着他,轻声说道:“但你不同,你仍有希望,你获得了一次机会,你应该利用好它。” “没有了。”鬼魂摇摇头。“我犯了错,我的谨慎离我而去了。这让它们中的一个找到了我。” “......” 头颅沉默了,随后叹息了一声。 “你真是个愚蠢的人,鬼魂。我不理解为何你要亲自踏入这个残酷的世界,你飘荡了很久,你已经见过了人类的可怕,为何你却执意要亲手改变这一切?” “他们不是人。”鬼魂回答。“这个理由够吗?” “不够。” “我要怎样才能说服你?” “你无法说服我。”头颅说。“你也不需要说服我,你使用力量,不需要我们的允许。” “我早已死去,我只是一片痛苦的记忆。我能和你对话,是因为你的到来。若你离去,我们便统统停止思考。你在和一片回响谈话,鬼魂。你无法说服一个死去的人。” “但我需要你们的帮助。”鬼魂低声说道。“我需要......一个打火石。” “你不需要。”头颅平静地说。“死人无法给你任何帮助,看清真相吧,鬼魂。” “......什么真相?” “你力量的真相。”头颅说。 “我们从未给过你任何力量,它属于你,它不是所谓你想象中所谓‘受难者们的灵魂’,亦或者是我们痛苦的结晶。不,它不是。它是另外一种东西。” 头颅空荡的眼眶中缓慢地亮起了森寒的蓝光,雨还在下,周遭阴森的废墟之中,也有千百万点蓝光亮起。 鬼魂低下头。 “原来如此。”良久之后,他说。“原来是这样。” ----------------- 卡里尔睁开眼睛。 血腥味依旧浓郁,在大厅之内逸散。女爵的尸体已经冰冷,她的形体如今一片狼藉,可怕到几乎让人不敢直视。漆黑的双眼之内仍然残留着森寒的蓝色光辉。 那声音还在继续。 卡里尔能隐约地看见一点它的形体,庞大无比,带着深沉的怒意。毫无疑问,这不是正常的世界里应该出现的东西。 沉默着,卡里尔动作缓慢地抬起了右手。 ——倒计时。 没来由地,他想起了这个曾亲口对幽魂说出的描述。 他曾说,自己是个定时炸弹,拥有一个看不见的倒计时。如今看来,这说法一半正确,一半错误。倒计时其实从来都能够被看见,引爆按钮甚至就握在他自己手中。 真是可笑。卡里尔想。因为你的愚蠢,一个无辜的孩子将在他短暂的一生中承担你的错误,甚至可能还会背负上一些不必要的愧疚。 ......而且,在这之后,他又将如何生活呢?他是否会察觉到自己身体的问题? 还有,诺斯特拉莫以后又将如何呢? 太阳是否能从云层中出来?污染会被清除吗?城外的野兽会被赶走吗?腐败,帮派......工人们的生活会好吗? 他没有答案。他的思绪现在繁杂的可怕。一个许久未曾被提起的名词在这一刻从他心中升起。 两个字,两个音节,蔚蓝色。它并不完美,但它比诺斯特拉莫要好得多。 要好上一千倍。 卡里尔闭上眼睛,随后再度睁开。 在下一个瞬间,他眼中陡然亮起了森寒的光。它们从未如此剧烈过,宛如蓝色的太阳一般在房间内熠熠生辉。 可怕的痛苦随之一同而来,卡里尔能感知到自己身体内的器官正在破碎——那种力量在主人的意愿下不情不愿地压垮了这具身体的一切。 肝、肺、心......然后一路往上,蓝色的光辉形如火焰般在身体内涤荡,破坏一切,烧毁一切。最终,它们在千分之一秒内抵达了大脑。 “再见。”卡里尔对着黑暗说。 这一刻,他并不感到疼痛,只是很担忧。 不! 黑暗中的声音发出了一声狂怒地叫喊,猩红的烈焰在这一刻陡然爆发,试图将他直接包裹,却受限于帷幕的限制不得寸进分毫。 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选定的祭品成为一具再无任何生命的尸体。 不!不!不! 愤怒在房间内涤荡,可怕的啸叫声从帷幕彼端传来。与现实世界毫无关联的庞大重压陡然降临,让坚固的房间摇晃,然而,它却又毫无征兆地在下一个瞬间消散了。 黑暗随之一同退去。 烛火摇曳,房间内一片平静。 门外,有脚步声响起。一个影子跌跌撞撞地冲入,在看见那具尸体的第一个瞬间便疾冲而来。 他小心翼翼地扶起尸体,快速地眨着眼,手指的末端在不停地颤抖,过了一会,幽魂张开嘴,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听不清的细小呜咽。 “......” 他想说话,但他说不出话来。 身体颤抖,牙齿颤栗,肌肉痉挛——然后,一种几乎将理智完全摧毁的情绪汹涌而来,将这颗未谙世事的心破碎了。 “啊,啊......”他小声的呼喊,抱着尸体,摇起了头 他明明面无表情,动作却又如此轻柔。肮脏的脸上,有雨水朝下滑落。 今夜,诺斯特拉莫没有下雨。 过了一会,幽魂放开了尸体。他将他放在地上,转过身去,肩颈颤抖不已。他不说话,只是不断地发出一种诡异而破碎的音调。 要冷静,幽魂——他说过的。 幽魂对自己说,模仿着卡里尔的声音。 可是,这不起作用。有巨大的悲伤滚滚而来。 他衣衫褴褛地站在金碧辉煌的房间内,显得破碎又孤独——而在下一刻,有一个声音从帷幕的彼端传来。借由幽魂悲伤的情绪,触及了他的心。 +握住他的手。+ 那声音说。 什么?谁? +你很快就会知道我是谁,但是,现在,康拉德·科兹......握住他的手。+ 你是谁?康拉德·科兹又是谁? +你想救他吗?+ 那声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他用一个陌生的名字称呼了幽魂,但是,不知为何,他那毫无语调起伏的声音却让幽魂感到熟悉。 一种诡异的熟悉。 我想。 +那就握住他的手。+ 沉默片刻,幽魂咬紧了牙关,依言照做。他颤抖着走上前去,握住了尸体的右手。 +很好......现在......不要动。+ 那声音以一种近乎叹息般的怜悯从帷幕彼端冲来,恍惚之间,幽魂仿佛看见一抹金光。 在下一个瞬间,他如遭雷击般地向后仰去,漆黑的双眸内,亮起了刺目的光。 28.卡里尔·洛哈尔斯 你是谁? 一个声音问。 你——是——谁? 再次飘荡,意识模糊,一种冰冷的虚无在周身上下蔓延。 死亡。这就是死亡? “不。”那个问他的声音说。“卡里尔·洛哈尔斯,无名的鬼魂,这不是死亡。” 轰——! 雷声大作。 ----------------- “这不是死亡。”一个男人对他说。 他有着一张黝黑的面孔,头戴桂冠,披着金甲。他很疲惫,哪怕他的姿容近乎神祇且身着华贵的金甲,也不能掩饰这种从骨子里升起的疲累。 “你是谁?”短暂的沉默过后,鬼魂如此问道。 “你又是谁?”男人反问。 随后,他自顾自地摇了摇头。 “你是卡里尔·洛哈尔斯吗?不,你不是。卡里尔·洛哈尔斯早已死去,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扣响了地狱的大门,而你——你这个鬼魂,便从门后应约前来。” 男人背后蔚蓝的天空是那样炽热,一轮高悬的太阳在天空中缓慢地散发光辉。 光辉...... 鬼魂情难自禁地抬起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强烈的自然光了,再次见到太阳,几乎有一种让他流泪的冲动。 但是......他不能忽略那个问题。 “你到底是谁?”鬼魂低声询问。 男人并不回答,只是站在太阳下凝视着他。他的注视很平和,却让鬼魂感到一阵诡异的恼怒。 “你是它们中的一员?”鬼魂压下情绪,冷声询问。 “不。”男人摇了摇头。“我不是。” 他的话没有提供任何证据,但是,不知为何,鬼魂相信了他。 仅此一句话——他相信。 “那么,你到底是谁?” “我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男人说。“但并非是不想,而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难道天底下还有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的人吗?” “当然有。譬如你,又譬如我。” 男人侧过头,看向了这片蓝天的另一端。自他视线降临的那一刻起,那片原本是虚无的地方就有了平原与河流,虽然依旧看不见动物,但至少比虚无要好得多。 “我知道自己是谁。”鬼魂低声说道。 “那么,为何你仍旧不愿以卡里尔·洛哈尔斯的名字称呼自己?”男人问。 “......那与你无关。” 再一次,男人摇了摇头。 “本与我无关。”他说。“但现在有关了,鬼魂。” “真是荒谬——你在这里对我讲述谜语与谎言,你表现的好像很了解我,却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肯说。还有,这里到底是何处?!” “这里是我的记忆。”男人说。 他朝前那片平原走去,鬼魂皱着眉跟上了他。他仍然摸不准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是,与其留在原地,跟上去显然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行走,继续行走——太阳依旧温和地散发光辉,随着他们的接近,那片平原的模样也逐渐清晰了起来。 沿着河流,是两片分散的麦田。由泥巴做的房屋在麦田附近零星的散落,一些孩子在尘与土之间快乐地玩耍,几条狗在树荫下懒洋洋地打盹。 “......这是哪里?”鬼魂低声询问。 男人回过头,平静地回答:“我已经告诉过你一次,鬼魂,这里是我的记忆。” “或者,让我们换句话来形容。这里是地球,是公元前某个时刻的亚欧大陆交界。地块运动还没有让这里消失,那些人正在准备晚饭,他们结束了一整天的劳作。” 鬼魂的手开始颤抖。 男人注意到了这一点,但没有说话。他再次转过头,看向了那些房屋中的某一间。目光扫过墙壁上留作窗户的空洞,眼神有了轻微的变化。 “你......”鬼魂缓慢地开口。“再说一遍,这里是哪里?” “地球。”男人回答。“如果你不信,我可以为你展示更多证据,鬼魂。” “......你是什么人?” “你觉得呢?” 男人凝视着他,眼眸深邃。“你觉得我是什么人?你已经有了答案,不是吗,鬼魂?你很清楚我没有骗你。谎言在这样的交谈中是不必要的。” 颤抖着后退一步,鬼魂开始进行沉重地深呼吸。男人没有就此提供一个让他平复情绪的机会,如果时间充足的话,他会的。 可是,现在,他最缺的就是时间。 抬起头,男人看了一眼天空。太阳依旧,但光已经不如此前那帮旺盛了。 “......你来自地球?”带着一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希冀,鬼魂如此问道。 “是的。” “......” 肯定,在某些时候,比否定更可怕。 鬼魂闭上眼,半响没有说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他的心中翻滚沸腾,男人却用话语打断了他的思绪。 “你救了他,我很感激。”男人说。 “谁?” “我的儿子——你称他为幽魂,我则称他为康拉德·科兹......” 男人缓慢地摇了摇头:“我没有来得及将这个名字给他。” “他是你的儿子?” “是的,鬼魂。但是,他和你想的不一样。他不是诺斯特拉莫上贵族们的扭曲造物,他是......” 男人低下头,叹息了一声。这是他头一次表现出如此明显的情绪波动。 “......他是,我对人类未来的设想之一。” 男人缓慢地说。“我没有时间说太多了,鬼魂,我本想将这些事早点告知于你,但你拒绝了很多次......” “是你一直在——”鬼魂猛地瞪大眼睛。 “——是我。”男人打断。 他低下头,表情在一瞬间变得有些痛苦,但是,再次抬起头来时,痛苦就消失了。 他面无表情地开口:“我没有时间来说更多事了,鬼魂。” “我就长话短说吧,现在已经不是你认知中的时代了,你所熟悉的那个年代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久到人类足以在银河系各处开花散叶......但是,有盈,就必有......” 他没能说完,男人的身体诡异地颤抖了一下,如同被谁猛击了一下那样陡然倒在了地上。 鬼魂眉头一皱,上前扶起了他。 蓝天中的太阳所散发出的光辉又弱了几分,而鬼魂浑然未觉。他的注意力如今正放在另一个地方——从他与男人盔甲接触的地方开始,一种熟悉的冰冷感随之而来。 “......是它们?”鬼魂严肃地问。 “是它们。”男人缓慢地回答。“你看见过吗?” “我看见过。” “这样啊......” 男人点点头,那对黑眸后,有什么东西熄灭了。他站起身,继续了刚才的话题。 “人类如今四散在银河各处,像诺斯特拉莫这样糟糕的星球也不在少数。压迫与苦难几乎是银河中四处可见的事,你应该明白我所言非虚,鬼魂。” 鬼魂沉默地点了点头——他要如何否认呢?他已经亲眼见证了很多年人性的阴暗面。 如果你想检验一个人,就给他权利。 这句名言所言没有半点虚假,诺斯特拉莫上的贵族们在获得了权利后所做出来的事......甚至让他不愿细细回想。 “因此......” 男人慢慢地呼出了一口浊气,轻微地皱起了眉。天空中的太阳在这一刻被遮蔽了,唯有最后一点光辉散出,照在鬼魂与男人身边。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飘然而至。 “......它们来了。”男人低声说道。“我们的这场短暂的交谈要结束了。” 他看向鬼魂。 “我要感谢你,鬼魂,你保护了他,你让他免于一条坎坷的歧途......” 男人严肃地伸出一只右手。 “但我不是因为他的愿望才救你的。”男人缓慢地说。“因此,你要接受吗?” “接受什么?”鬼魂问。 “成为卡里尔·洛哈尔斯。” 男人的眼中,有金色的烈焰骤然升起,黑暗中传来了嘶声惊叫,皮肉被灼烧的臭气在下一秒传来。 “你接受吗?”男人重复一遍,右手在空中悬停。“鬼魂?” “......” 卡里尔·洛哈尔斯伸出他的右手,握住了那只手。 我接受。他无声地回答。眼前浮现出幽魂的脸。 我还欠他一把刀。 ----------------- 金甲的巨人猛地睁开双眼,如电般的金光一闪即逝。他握紧双拳,抿起嘴,血丝从嘴角缓缓流下。 +陛下。+ +我知道,马卡多,我知道。+ +您在做一场豪赌。+ +我已经知道了对手的底牌,豪赌,又是从何谈起?+ +但是,那个鬼魂......他身上疑点重重。+ +一个人的性格由过去塑造,一个人的行为则由他的性格塑造。你清楚的,不是吗?+ +既然您执意如此,我也无话可讲。谁让我是掌印者?但是,您最好注意一下。+ +注意什么?+ +明知故问是一种恶****。贸然使用灵能跨越大半个银河去令一个人起死回生,脱胎换骨......您的大胆令我感到困扰。+ +虽然我在明知故问,但是,你不也回答了吗,马卡多?+ +那是因为我没办法,陛下!+ 金甲的巨人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到了他房间的舷窗前,背对了这个塑造出的身份所带来的金碧辉煌。他从来就不喜欢那些华贵的装饰,但既然他现在是‘帝皇’,他就必须如此。 凝视着窗外的群星,巨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总之,马卡多,相信我一次,如何?+ +陛下......+ +嗯?+ +我始终相信您。但是,您或许应该去看一看您的子嗣们了。洛嘉与罗格·多恩在一些观点上发生了分歧。他们想听听您的解释+ ...... 巨人沉默了。 +派禁军去吧。+ 29.穿过帷幕 卡里尔死了。 幽魂很确定这件事。 他双目紧闭,嘴唇惨白,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以任何标准来看,卡里尔都已经死了。哪怕身体完整,他也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 幽魂已经很熟悉死亡了,他可以非常确认这件事的真实性。 毕竟,他亲手制造过许多起骇人听闻的屠杀,他的目的虽好,但手段却很残忍。 幽魂知道,这点是必要的,他已经理解了恐惧的意义——倘若不让那些作恶的人害怕,午夜幽魂就无法成为一个具有象征意义的名字。 诺斯特拉莫的人们需要一个代表着惩罚的象征。这是卡里尔说的。 幽魂不理解这点,但他能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 可是,卡里尔的死亡,和那些死亡却有些不太一样。幽魂从没想过他会死,在他看来,卡里尔无所不能。 他怎么会死呢? ...... 幽魂低下头。 他心中悲伤与沮丧再次席卷而来。而且,不久之前,那个声音所承诺的拯救,到现在也没个踪影。 我被骗了吗?他想。 +我没有欺骗你,康拉德·科兹。+ 那个声音再度响起。 不知为何,幽魂却并不感到惊讶。而且,这一次,当它响起时,他没有再察觉到那种冰冷的颤栗。 谁是康拉德·科兹?他想。 +你。+ 我不叫这个名字。 +......接受与否,在你自己。我不会强迫,只希望见面之时,你能改变主意。另外,我真的没有欺骗你。+ 那他为什么......? +科学的治疗方法对一个用灵能自尽的人来说是毫无用处的,因此,时间的长短对于他的复活而言其实也并无意义。我已做了我能做的,接下来,便要看他的意志坚定与否了。+ 这和意志有什么关系? +因为,一个鬼魂复生所要面对的疼痛,不亚于再死上一次。他将再次穿过帷幕,期间所要面对的,乃是他自己的魔鬼。+ 魔鬼? 幽魂茫然地看向卡里尔——或者说,看向卡里尔的尸体。那个词语在他心中回荡。 魔鬼? +你并不理解我的意思......原来如此。那么,就不要放在心上了。等待吧,康拉德·科兹。他会醒来的......我和你的兄弟,也即将到来。+ 你是谁? 幽魂皱起眉。还有我的兄弟?他们又是谁? +你见过的,不是吗?在你所预见的幻象中,你曾看见过他们的模样。至于我是谁......见面之时再说吧,康拉德·科兹。+ +......还有,照顾好自己。 我不记得了,但是,谢谢你,还有,再见。幽魂在心中说。 礼貌是很重要的。 这一次,那声音却没有再回答。幽魂不明所以地歪了歪头,只好记住了那个名字——康拉德·科兹? 真是个奇怪的名字。 他转头看向卡里尔,后者仍然是那副毫无生气的模样。没办法,幽魂蹲下身,开始一动不动地守望。 那个声音说他没有骗我。幽魂想。希望他真的没有。 ----------------- 我来过这里...... 望着四周的黑暗,卡里尔想。 我来过这里。他在心中再次重复了一遍,随后闭上眼睛,缓慢地向前走了一步。 彻骨的冰寒在下一个瞬间即刻到来。 然后,是一种沉重的拉拽感传来。他的皮肤、血肉、乃至于骨骼统统都被不可见的爪子拽住了。它们无孔不入,刺入了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节。 霎时之间,一万个声音在耳边狂乱地爆发。 “留下!”它们尖叫。“你属于这里!别想再次离开!” 不,我不属于这里......我和你们不同。 叹息着,他忍受着疼痛,继续向前走了一步。只这一步,便让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股熟悉的臭味铺面而来,诺斯特拉莫下巢特有的空气用最热烈的方式欢迎了他。然后是雨声,剧烈的雨声。 卡里尔睁开眼睛。 他看见一个男孩,一个受了伤的男孩。浑身鲜血地趴在暴雨中,手中紧紧地握着两把对他而言太大的利刃。 他的脸上满是仇恨。 男孩抬起头。 “是你。”他低语,声音穿过雨幕,精准地抵达了卡里尔耳边。 “是我。”卡里尔点点头。“让开,好吗?” “除非你已经完成了复仇。”男孩喃喃自语起来。“我们说好的,鬼魂——我可以付出一切,只要你杀了他们。” “我已经完成了。”卡里尔平静地回答。“而你......你也不必再继续说下去了。” 他叹息着继续迈步向前,每走一步,那种拉拽感就强上一分。 与之伴随而来的是愈发强烈的疼痛,血肉与骨骼大声地抗议着,神经抽搐,口鼻眼耳与毛孔中溢出鲜血,让他看上去凄惨无比。 卡里尔却根本不为所动。 他要回去。 “你完成了?”男孩怀疑地问。“为何我什么也看不见?” “因为......你其实并不存在,所以你看不见。” 卡里尔摇摇头,突然笑了起来。 “要怪就去怪那颗脑袋吧,他把真相告诉了我。”卡里尔微笑着说。“但你应该是见不到他了,我很抱歉。” 男孩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在雨幕中趴在地上咳嗽了起来。鲜血从他身上的伤口中流出,饶是如此,他却还是没有松开手中的两把利刃。 过了一会,他问:“他们是怎么死的?” “被我杀死的。” “不,我要知道确切的死法。” 男孩执拗地说,面容突兀地在雨中扭曲了起来,有如被冲刷的油画。 “我们说好的,鬼魂,我们说好的!” 来了。 卡里尔低下头,答道:“我答应过你会杀了他们,但不包括详细的向你描述他们的死法。” “可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男孩咆哮起来。“你拿走了我的身体!我把一切都给你了,鬼魂!我只想要复仇而已!” 是啊,我拿走了你的一切,是啊...... 我当然知道我都做了什么。 卡里尔停下脚步,平静地呼吸着,眉眼之间有种复杂的情绪缓慢的升起。似是后悔,却又像是一种冷冽的坚定。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对男孩说道:“我已经完成了你想要的复仇。” “但我没有看见!” 男孩尖叫起来,形体在雨幕中逐渐变得可怕了起来,有种力量一闪即逝,为这段被临时塑造出的记忆灌注了真实的力量。 它们自黑暗中而来,如今,它们让一段记忆一同成为了黑暗本身。 在雨幕中,一个庞大的怪物人立而起。 “我没有看见!” 它咆哮,嗓音如雷。 “你辜负了我,你欺骗了我,鬼魂!你是一个骗子!你只不过是窃取了我的身体,我的名字,然后用它们去做你想做的事!” “我不否认这一点。” 卡里尔平静地回答,双手却不知何时已经紧握成拳。“......但是,你想要的复仇,我已经完成了。” “那就让我看!让我看他们的尸体,我要亲眼见到每一个参与覆灭洛哈尔斯家的人被肢解!” “我做不到这件事。”卡里尔摇摇头。“死者已逝了。” “我不能让你看见我看见的东西,孩子。你在很早以前就已经死了,而我...我从来没有认为你还活着过。所以,你只是一段帷幕后的回响。” 他抿起嘴,重复了一遍。 “你来自帷幕后,正因如此,我不能让你看我的记忆。” “骗子!背信弃义之人!”怪物愤怒地吼叫起来,朝着卡里尔扑了过来,它的手是两只尖锐且闪着银光的利爪。 它挥动它们,于是雨幕在瞬息之间便被切得粉碎,呼嚎的风声在这一刻和它的吼叫声合二为一,变成了某种更为可怕的二重奏。 “你怎样称呼我都可以。” 卡里尔后退一步,有惊无险地躲过了这一击,有如未卜先知。他做起这件事来显得无比简单。 他抬起头,看向怪物那张已经被扭曲的脸,平静地开口:“但是,你我都知道事实不是那样。” 对于他的话,怪物回以了一个可怕的瞪视。它喘着粗气,在雨幕中低沉地笑了起来。 “骗子的谎言!” 不,我不是。我也并不说谎。 卡里尔闭上眼,不再说话了——语言在这样的情况中毫无任何用处,他所面对的不是一个能够说服的、具有理智的生物。 那个孩子在十三年前就死了,死在那个雨夜。他自罪恶中与受害者们的鲜血中降生,并吮吸着他们的血肉长大。他在死前呼唤了一个飘荡的鬼魂。 借由无边的恨,无边的孽,和他自己的鲜血。 狠厉的风声再度袭来,卡里尔微微侧头,躲过了这一击。雨幕中,有接连不断的咆哮声响起。怪物对他发起了猛攻,却始终未曾命中卡里尔。 “反击啊,骗子!难不成你心虚了吗?!” 不,我没有。 “和我打!杀了我,或者和我一起在这里受苦!” 怪物尖叫着起来,声音再度变化,那此前在卡里尔耳边尖叫的一万个声音也来了,混杂在它的咆哮中,愈发震耳欲聋。 “你属于这里,你无法离开!” 不,我不属于这里。 卡里尔睁开眼睛,有细微的金光在漆黑的双眸中一闪即逝。 他咬紧牙关,燃烧般的炽热从指间亮起——再然后,金色的烈焰在雨幕中爆发,将它们烧灼一空。 一声尖叫随后而来。 怪物瑟缩着退后了,连连后退,巨大的躯体也开始缩小。黑暗被驱散,一种有别于诺斯特拉莫下巢酸臭的恶臭扑面而来,然后,是一种劈啪作响的声音。 有如腐烂的尸骨被焚烧。 “和我做交易的那个孩子死在了十三年前,你不是他。” 卡里尔低声开口。“我要离开,所以我一定会离开。你们耍再多花样都没用。” “叛徒!骗子!自以为是!” 黑暗中的怪物用瑟缩的声音喊叫起来,尖细而可笑。“盗火者会将你吞噬的!他会让你尸骨无存,他不会对你有半点仁慈!” “盗火者......普罗米修斯吗?” 卡里尔微微一怔,突然大笑起来。 金色的烈焰再次爆发,帷幕被烧灼、震荡,冰冷的颤栗感随之而来。他闭上眼睛,让疼痛带走了自己仅存的意识。 随后,下一秒——在黑暗中响起的不甘咆哮之中,卡里尔紧闭的眼前传来了一种真实的光亮。 30.改变 “......我没事,幽魂。” “我真的没事。” “不,不,我没事的,所以你不用带着我跳过大楼......我的身体没问题。” 寒冷的夜幕中,卡里尔·洛哈尔斯头一次对幽魂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后者正执拗地站在银翼腐尸家族尖塔的边缘,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这个姿态保持了三分钟。 他想做什么,已经很明显了。 “我真的没事。”卡里尔再次重复了一遍。“我很健康,没有任何问题。” “你在十分钟前连心跳和呼吸都没有......” 幽魂咕哝着起来。“那个声音说什么再死一次,什么魔鬼之类的......你现在肯定感觉和以前一样痛。” “......我并不感觉疼痛。” “真的吗?” “我没有骗过你。” 听到这句话,幽魂顿时皱起眉,高声反驳了一句:“你没骗我,但你也不告诉我!你让我去清理岗哨,自己却跑到了这里来!” “......” 卡里尔头痛地揉了揉眉心,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在尖塔的边缘坐下了。夜还很长,他愿意而且也必须花上十分钟解决这件事,然后再去和幽魂处理最后一件事。 “好吧,幽魂,让我们从头开始说起......你是打算站在那儿听我说完,还是礼貌一点,和我交谈?” 幽魂抿起嘴,走过来,在卡里尔身边蹲下了,饶是这样,他也还是比前者高上不少。 “首先,我要向你道歉。”卡里尔说。“没告诉你我要去做什么,对不起,幽魂。” 幽魂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面无表情,但卡里尔看得出他现在的情绪。 那是种显而易见的不满。 “其次,那个声音是怎么联系上你的?”卡里尔不动声色地问。 幽魂眨了眨眼,用五分钟的时间描述了一下他是如何心神不宁地看见幻象的,又是怎么在见到卡里尔的尸体时听见那个声音的。 他说的很简单,语言描述虽然直白,但胜在足够清晰,没有漏掉任何一个细节,也包括他当时的感觉。 卡里尔抿了抿嘴。 “......所以,你看见了我死去的未来?” “不是!那个幻象里你没死!” 幽魂瞪大眼睛。“但是,我看见你被很多血淹没了!你在里面漂浮!诺斯特拉莫也被血一样的火点燃了!” 血...... 卡里尔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地记下了这件事,随后提起了另一件:“那个声音称呼你为康拉德·科兹?” 幽魂轻轻地点了点头。“对,我还问他这是谁,结果他说这是我。” 看来是一个人。卡里尔想。 不过还是要警惕一些,毕竟它们称他为普罗米修斯......还有,我的身体......这又是怎么回事? 卡里尔低下头,抬起右手握了握拳。一种充沛的力量感在身体中流动,这种感觉,和此前接受他的力量时所带来的感觉不太一样。 硬要说的话......有点太阳般的温暖。卡里尔不知道这算不算好事,他决定观察一阵子再考虑是否要继续使用它。 “他还说了什么吗?”卡里尔又问。 “他还说你会很疼。”幽魂迅速回答,然后指了指尖塔对面的高楼顶端,朝着卡里尔伸出了左手。 “......我不疼。”卡里尔无力地说。“我的身体真的没事,幽魂。”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没有骗——好吧,或许骗过你一次,我道歉,好吗?对不起。” “好吧,我相信你,卡里尔。哦,他还说你会穿过帷幕。”幽魂点点头,满意地继续说道。 卡里尔猛地皱起眉。 他不明白这位普罗米修斯是怎么想的,为何连这个也要告诉幽魂?虽然他自称是幽魂的父亲,但是...... 卡里尔看了一眼幽魂。 后者正睁着眼睛看着他,面色苍白,双眼漆黑,和那个站在草原上肤色黝黑的人长得截然不同。 长得一点都不像啊......他想。 算了,总之—— “还有呢?”卡里尔问。 “他还说他会和我的兄弟们一起过来。” 幽魂疑惑地扒开散落在额前的头发,表情非常不解。 “他到底是谁啊?我的兄弟们又是怎么回事?你觉得我的兄弟们长得和我一样吗,卡里尔?” 我怎么知道?我甚至都不知道你居然还有兄弟,我本来以为你是......唉。 “......或许吧。”卡里尔不动声色地说。“至于他是谁......他应该是你的父亲。” 幽魂惊讶地瞪大眼睛。 “你干嘛那副表情?” “父亲?!”幽魂瞪大眼睛喊道。“我的?!我不是从实验室里出来的吗?!” “......” 卡里尔强迫自己忍住了叹气的冲动,他不想让这种略显消极的态度影响到幽魂的心情。毕竟,突然得知自己有一个素未谋面的父亲和兄弟所带来的感觉应该是相当震撼的。 而且,那个实验室的说法......是他告诉幽魂的。 他开始继续分析。 “所以,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你有兄弟,还有父亲——这意味着你可能有一个家庭,幽魂,不,不,康拉德·科兹。” 卡里尔一面分析,一面皱起了眉:“只是......” “只是什么,卡里尔?” 只是我不太理解他到底是通过什么手段成为你的父亲的。卡里尔心想。他虽然穿着一身晃眼睛的金甲,还能和那些东西过上两招,但起码看上去身材比例还是正常的水平。 而你,你和人类的区别可太大了......你一岁半就三米多高了。 “没事,康拉德。”卡里尔说。“另外,我以后会用这个名字称呼你的。” “我不喜欢这个名字。”幽魂连连摇头。“它好拗口。” “......你的父亲给了你这个名字。” “你不是说他应该是吗?应该,就代表他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对不对?” 幽魂歪起头。“如果他不是的话,我又为什么要接受这个名字?” “......这样吧。” 卡里尔不由得哑然失笑。“等他来了之后,我们先搞清楚他到底是不是你的父亲,再来决定你要不要接受这个名字。这样可以吗?” 幽魂点了点头,表情总算变得满意了起来。 “那么,还有吗?”卡里尔问。“他还说了什么吗?” “没有了。”幽魂摇摇头,有点茫然。“他说我在幻象里见过我的兄弟们......可是我不记得了。” “你的兄弟......我们之后再谈这些好了,希望他们不要太难相处吧。”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你都没见过他们。”幽魂不解地问。 因为,如果他们个个都像你这么......超人类,那么,恐怕你的兄弟多少都会有些心理上的问题。 这点是不可避免的,天才尚且大多性格古怪,又何况一群真正的超人? 而且,一个心理不正常的人可能会在多年的苦闷后变成反社会人格,从伤害自己转而变成伤害他人。如果你的兄弟们中有一个这样的人...... 啧。 还有,那位普罗米修斯有能力造出这么多超人来......他到底是什么人? “因为我是个悲观主义者。”卡里尔说。“对任何事,我都习惯用悲观的角度来看待。” 幽魂眨了眨眼:“你这样好像不太好,卡里尔。你好消极。” “......” 卡里尔没好气地站起身,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幽魂的这句话。 他随即便扯开了话题:“好吧,闲聊时间结束了,问题也解决了——你还有什么东西想问我吗,幽魂?” “......” “幽魂?” “有......”幽魂抿着嘴说。“卡里尔,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这样了?” 卡里尔陡然一怔。 而幽魂还在继续。 “我不喜欢疼,所以你应该也不喜欢,没人喜欢疼,对不对?”幽魂低着头说。 他明明比卡里尔要高大的多,现在看上去,却仿佛一个无助的孩子。 “那个声音......我应该的父亲,他说,鬼魂复生要面对的疼痛不亚于再死上一次。你可不可以不要死?” ...... 可是,人终有一死啊,幽魂。 卡里尔沉默地轻笑起来。 人总是会死的,死亡的意义就在于为生命划上句号。如果没有死亡,生命又有何意义? 区别只在于死亡的方式而已,被谋杀,被压迫到死亡......和平静的安息是两码事。 ......我想这些干什么呢? 沉默的轻笑逐渐转变了,变成了一种乐不可支的放声大笑,这是他在诺斯特拉莫上头一次笑得如此开心,幽魂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 “你怎么了,卡里尔?” “没事,幽魂。”卡里尔说。 “但是,我不能保证我不会死,没人能做出这种保证,人的寿命就是有极限的。不过,我可以尽量保持生命......这样,你觉得如何?” 幽魂思考了一下,重重地点了点头。 “很好,那么,走吧——最后一个家族,处理完,我们就可以休息上一段时间静待事情发展了......对了,还有,他不是你‘应该’的父亲。” 卡里尔转过头,表情严肃地说:“如果你想表达你对他身份的不确定性,你应该用,‘我可能的父亲’这句话来形容,明白了吗?” “......哦。所以,他是我可能的父亲?” “......你如果想这么说的话,句式要变,用诺斯特拉莫语来形容,是‘他可能是我的父亲’。” 幽魂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和卡里尔一齐跳下了阴森的尖塔。 在他们头顶,夜安静的凝视。 31.释放压力 幽魂甩了甩手,好让那些黏腻的鲜血离开,它们很不情愿,但也无可奈何。鲜血甩落,在棕色的地毯上制造出了更多的鲜红痕迹。 盯着它们,幽魂眨了眨眼。 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他对这份工作的得心应手......他开始愈发觉得,总是使用指甲撕碎别人,似乎不是一个好选择。 第一,这样总是会搞得场面很碎。 第二,总是会让他身上到处都是血。 比如现在,他就浑身是血。不仅如此,甚至还有些碎肉挂在肩膀上正随着动作摇晃。 这些,都是杀戮的证据。 而除此以外,还有一种显而易见的茫然正在这张苍白的脸上显现。 一个迅速且高效的杀戮者本不应该露出如此茫然的表情。 至于原因,你恐怕就要问那个正在他前方走来走去且不停搬运着尸体的人了。 “你在干什么,卡里尔?”幽魂疑惑地问。 卡里尔并不回答,只是拖着两个死掉的贵族,将他们扔到了大厅内,甚至还不忘记在他们的衣服上抹掉手上的鲜血。 他正在做什么? 答案很明显——搬运尸体,亲力亲为地搬运尸体。他将走廊内堆积的尸体一具一具地搬到了大厅。 卡里尔没有选择用那种力量来做这件事,他知道自己可以,但他没有。 他不想这么做。 毕竟,谁能知道它是否真的没有代价呢? 对待这样一种无法用语言解释的诡异力量,最好还是谨慎一些。 再者,如果连搬运杂物这种事都要用它来做......人长着的手臂还有什么用处? 进化的意义可不是让人变成只知享受的懒虫啊。 “卡里尔?” 幽魂又叫了一遍,同时还不忘记低着头将指甲里的碎肉末剃干净。 “我们已经做完工作了,是不是该回庇护所了?” “别急,幽魂。” 卡里尔头也不回地说,同时继续搬运着尸体。 “可是......” 幽魂回头看了一眼大厅内那逐渐堆起的尸山,皱了皱眉:“难道我们不是应该在工作完成后快速离开现场吗?你说过的。” “有些时候不是。我也说过这句。” “那......我们不会被发现吗?”幽魂又问。 卡里尔低沉地笑了一下。 他巴不得他们来。 “被发现也没事,幽魂。” 卡里尔轻柔地开口解释。 “一来,大多数贵族都不会去在乎另一个家族领地里所发生的动静,他们不会去评判他人的放松方式。在我看来,这是他们身上唯一的优点。” “二来......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机会?” “是的,机会。”卡里尔转过头来,点了点头。“一个对你来说非常难得的机会。” 此时此刻,他总算将走廊内横七竖八的尸体清理完了,它们统统都被卡里尔用双手一点点地搬到了大厅内,无一遗漏。 紧接着,他便走到走廊的尽头,推开了一扇有着暗色花纹皮革包裹的大门,朝里看了一眼。 “很好,去洗澡吧。”他转过头来,满意地拍着手说。 幽魂眨了眨眼,表情有些呆滞。 他没想到卡里尔所说的难得的机会会是这个。 “......洗澡?” “是的,洗澡。” 卡里尔点点头,靠在鲜红的墙壁上抱起了双手,表情很轻松,这点前所未有。 “每个人都应该重视自我卫生,这样可以免除病菌,预防一些不必要的疾病。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卡里尔仰起头,看了一眼天花板,无声地叹息了一声。“......温水冲洗而过的瞬间,会令人感到暂时的放松。” “这点是很重要的,幽魂。如果你感到压力,就要想个办法找机会将压力释放出来。明白吗?” “放松?”幽魂疑惑地问。“我用酸雨清洗过自己啊,卡里尔,我没觉得放松......” 卡里尔扭过头去,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幽魂的这句话。过了一会,他才开口。 “......用酸雨,严格意义上来说不能算是清洁自己,幽魂。你知道酸雨其实是贵族们倾倒的生活废水吗?” 幽魂悚然而惊,在短短的半秒钟内换了副表情。 “我,我——”他结巴起来。“可是......我?!” “现在去洗就好。” 卡里尔声音如常,但却依旧没让幽魂看见他的表情。“总之,好好放松。” 幽魂连连点头,随后便朝着那房间疾冲而去,甚至还不忘关上门。 在他身后,卡里尔·洛哈尔斯露出了一个平静的、转瞬即逝的微笑。 他闭上眼,缓慢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贵族们安置的空气净化器正在一刻不停地发挥着作用,因为一场盛大杀戮而产生的浓郁到可怕的血腥味也只好一点点不情不愿地散去了。 它们终究无法抵挡这机器,就像贵族们无法抵挡卡里尔与幽魂。 做了准备也好,没做准备也罢......这些都无关紧要了。 目标完成了。卡里尔想。 但是——在这之后呢? 他眯起眼,在尸体堆旁缓慢地踱步了一会,想要思考,但脚底所传来的黏腻触感却令他没办法继续。 鲜血...... 卡里尔无声地叹息了一声,他转过头,看向大厅中央的一条沙发,缓慢地走了过去。 在谨慎地挑选了一个没有太多血液的位置后,他才缓缓地坐下。 从整个腰、背与身下传来的柔软感觉,让他忍不住松了口气。这和坐在庇护所里的那把椅子上的感觉完全不同。 那把破烂椅子在坐着的时候,需要他将背完全挺直,才不会失去平衡。因此,坐在上面并不像是放松,倒更像是一种酷刑。 和坐在这条柔软且舒适的沙发上的感觉完全没得比。 真是奢华......就连一条沙发都这样啊。 卡里尔低下头,在贵族们尸骸的簇拥下安静地思考了起来。 四周的尸体,有的瞪着眼睛,有的无声地惨叫着。有人的面上残留着死前的感觉,或微笑,或兴奋。有的人却满是恐惧,扭曲到狰狞。 在这一地的尸骸之中,只有卡里尔表情平静。平静地坐在一条被鲜血所染红的沙发上。 平静到近乎诡异。 与这幅安静画面相对的,是他此刻非常繁杂的思绪。 ...... 原先,他并未想过在这之后要怎么做。这个点燃火焰的计划在最开始时其实是没有后续的。 在他没有遇到幽魂以前,这个计划的最终目的是以身做引,炸掉整个上巢。 卡里尔当然知道这样不计后果且完全不负责任,但他需要站出来。 千百年过去了,在诺斯特拉莫上,没有人再反抗贵族们。甚至没有人知道为何要反抗——他们已经全然忘记了反抗的意义,只知道逆来顺受。 下巢的工人们贵族们奉若神明,他们的孩子甚至将加入帮派视作一条美好的出路。 如果不想和父母一样在工厂或矿洞里变成日渐枯瘦的肺痨鬼,就只能选择加入帮派。 帮派们则以贵族做榜样,时时刻刻想着谋夺一个席位,进入上巢,成为贵族的一员。 只要挤进上巢,就不用再忍受酸臭和污浊了吧? 在巡逻时,卡里尔曾无数次听见帮派们用这样类似的口气来描述他们想象中的未来。 是的,他们无恶不作。 但是,是谁让他们变成这样?是谁让人在阴暗狭窄的角落里苟延残喘?是谁让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卡里尔会杀死他们,也不会怜悯他们,因为他们已经做了不配被称之为人的事。 但是,唯有一点他不会做——他不会去嘲笑这些帮派成员虚幻的梦。 人都想要有尊严的活着,而他们所做的这个梦,就是诺斯特拉莫唯一的、仅有的......让生活变得好起来的方式。 可笑又残酷,荒诞到令人难以忍受。 更可怕的一点在于,整个诺斯特拉莫,在遇到幽魂以前,只有卡里尔一个人对此感到难以忍受。 幽魂对此同样不满,和卡里尔不同的是,他只是隐约地觉得这样不对。 在这个天真的怪物心中,有一种直觉在轻柔地提醒他一件事:人,不应该像诺斯特拉莫上这样活着。 于是,在那之后,卡里尔有了第二个想法。 他打算在死前为幽魂铺平道路,将上巢的大贵族们统统杀干净。 这样,幽魂便能够在他死之后举起由他竖起的反抗旗帜,让火焰涤荡黑暗。他还打算追查幽魂的基因缺陷,让他能够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拥有正常的寿命。 ......可是,现在,他没死成。 而且,幽魂也不是贵族们的实验产物,他有父亲,也有名字,甚至有兄弟。 卡里尔闭上眼睛。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因为‘没有成功的死去’这件事,而感到苦恼。 但是,不管怎么说...... 他睁开双眼。 活着,的确不错, ----------------- 两个影子跃过了黑暗,在他们身后,上巢依然宁静,依然有许多贵族在他们家族的驻地内享受着纸醉金迷的奢华生活。 他们对今夜所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他们也对未来即将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从曼塔斯·斯科莱沃克开始,到一个无名的巡逻卫兵作为结束——大半个夜晚,十个小时,大贵族们的彻底覆灭。 高效。卡里尔想。非常高效。 跳过尖塔,向下跑去,头顶黑暗的云层依旧诡谲,但卡里尔的心态已和来时大不相同。幽魂紧紧地跟在他身后,一如既往。 “卡里尔?” “嗯?” “明天我们做什么?” “明天啊......” “要继续巡逻吗?” “明天的事,明天再想吧。”卡里尔轻柔地说。“今夜......先睡个好觉,如何?” 32.有关刀刃,有关矿坑(一) 站在庇护所所在大楼的边缘,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寒风,卡里尔眯起眼,缓慢地摇了摇头。 安稳的睡眠真是一种难得的事。他想。 昨夜,他罕见地再次体会了一次这种感觉。没有梦或其他东西在黑暗中等他,只有一片平静的沉郁。 他安静地度过了六个小时的睡眠,他本可以索求更多,但他拒绝了。 总归是有正事要做的。再者,贪恋享受会使人懒惰。 “我们需要等待,幽魂。” 面对着迎面而来的酸臭寒风,卡里尔眯着眼,如是说道。 “昨夜发生的事,很快就会被全部贵族知道。” “这种事瞒不了太久,且不提那些彼此之间有利益来往的家族......就算是那些完全缩在自己世界中只顾享乐的贵族,应该也会在一段时间后发觉不对。” “他们的反应可能会和我预料的一样,开始互相争夺空出的席位以及权利......当然,也可能不会。但是,不管哪种,都需要我们等上一段时间。” 卡里尔停顿一下,叹了口气。 “毕竟,这段时间是大清洗的前夕。” 幽魂思考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但却提出了一个不同的意见。 “为什么我们不把其他的贵族也杀了呢,卡里尔?我们知道他们在哪,我们也知道怎么去找他们。” 卡里尔略显惊讶地挑起眉,随后微微一笑,笑容里有些真挚的高兴。 “这样吧,幽魂——让我来问你几个问题,如何?”他轻声开口。 幽魂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你看见一个帮派成员在抢劫,你要怎么做?” “杀了他。”幽魂不假思索地说。“他肯定做过不止一次了。” “回答正确。那么,第二个问题,你看见一群帮派成员在抢劫,你要怎么做?” “杀光他们。”幽魂皱起眉。“帮派们......死有余辜。” “回答正确。第三个问题,幽魂——你看见一群试图加入帮派的少年在实施他们人生中的第一次抢劫,这次,你又要怎么做?” 幽魂沉默了。 而卡里尔还在继续。 “他们饥肠辘辘,衣不蔽体。几个帮派成员在远处冷眼旁观他们的行为,甚至大声催促让他们快点杀了人了事。你要怎么做?” 幽魂继续沉默,只是右手的食指颤动了一下,表情也在变得愈发严肃。这点是很罕见的,也是卡里尔乐于见到的。 这意味着,幽魂开始思考这些艰难的问题了。 “如何,有答案吗,幽魂?”他耐心地问。 “......没有。”幽魂低声回答。“我没有答案。” “那么,让我来告诉你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吧。” 卡里尔低下头,看向下方随着时间推移而逐渐混乱起来的肮脏街道,眯起了眼睛,声音也变得愈发轻柔。 “杀了那些帮派成员,少年们会四散而逃。但这不代表他们会放弃,他们会继续,会加入下一个帮派,或者回到这个帮派的驻地汇报发生的事......” “然后,如果你比较幸运,你或许还能见到其中几个人。” “再然后,你会不得不杀了他们——因为他们加入了帮派。” “如果你选择阻止那些少年,让他们不要犯罪,他们会无视你。一部分人会大着胆子继续做他们要做的事,另外一部分人则会求助于帮派成员。” “只有少部分人会因为你的劝说而感到良心不安,但他们什么都不会做。在那之后,被求助的帮派成员会从街对面走过来。” 卡里尔转过头,看向幽魂。他的表情中此刻带上了一些幽魂根本看不懂的东西,那双眼睛里,满是沉重。 “......于是,到最后,你还是不得不杀了他们。” 卡里尔摇摇头:“这就是可能的发展,幽魂。我说完了。” “......” 沉默——然后,幽魂以一种艰涩的声音问道:“为什么?” “因为他们必须。” 卡里尔轻柔地回答。“他们亲眼见过自己父母的模样,幽魂,你也见过,不是吗?” “棚户区的工人,还有城区边缘矿洞里那些污黑的脸,瘦骨嶙峋,满身病痛......” “没日没夜的劳作,在被榨干了所有价值后,工厂便一脚将他们踢开。接下来,他们会在街边的烂木板床上咳出黑尘与血液,一直到死。” “有谁想这样活着呢?” “可是......”幽魂迟疑且沮丧地问。“难道一定要加入帮派吗?” “不然呢?” 卡里尔不由得放声大笑起来。 他已不像往日那样悲观,却仍然对这个世界目前的状态抱有深沉的痛恨。这笑声在寒风中逸散,并不显得快意,反倒像是一种破碎的悲伤。 “他们没得选,幽魂。” 卡里尔轻声说道。“在看起来像个人,和猪狗不如地活着之间,他们选择了前者。我们无法苛责这一点,但我们也不能代替枉死者原谅。” 是的。 幽魂很清楚这一点——他们不能代替枉死者原谅。除了死者自己,没人拥有这个资格。 “因此,杀戮永远都不是问题最好的解法。就算你将贵族们都杀光了,也还有帮派......” “而帮派们,也迟早会变成新的贵族。这是一种循环,幽魂,我们要做的事不是用杀戮去加入这个循环,而是打破它。” “打破?” “是的,打破。”卡里尔点点头。 幽魂眨眨眼,转而提起了一件他们早就谈过的事:“所以,卡里尔,你找到那个办法了?” “我看见了它的雏形。” 卡里尔温和地回答。“但我不知该如何向你解释清楚,幽魂,我的表达能力并不很优秀,我只能尽力向你描述......” 他抬起右手,摊开手掌。 “就像是一团火焰,才刚刚被燃起......但是,在这个满是特殊燃料的世界里,它会很快就烧及整个世界。” 卡里尔猛地握紧右手。 “到了那时,或许这个办法就不需要我再去向你说明了。” 幽魂默默地点了点头,同时将每一句话都牢牢地记在了心底。这些话,他有的明白,有的一知半解,有的则完全不懂。可他的直觉在告诉他,你应当记下来。 “另外......介于我们今日不需要工作......” 卡里尔微微一笑:“你不是想要一把属于自己的刀吗?” 幽魂的眼睛猛地一亮。 ----------------- 诺斯特拉莫是一个富含精金的世界。 实际上,如若你使用富含这个前缀来描述它,甚至会显得有失偏颇。真实情况是,诺斯特拉莫的地壳中蕴含着巨量的天然精金。 巨量。 因此,我们大可以这么说,它是一颗被精金包裹的世界。 当然,就和其他所有在诺斯特拉莫上的东西一样,精金也是被贵族们牢牢地把握在手中的。 它们会被贵族们用来与周边的世界贸易,这是一种极其可靠的经济来源。贵族们会用精金来大肆敛财,以及用它们来交换任何他们想要的东西。 他们当然不会在乎这些矿石上沾了多少人的血。 ...... 跳跃,下落,最后落地,动作一如既往。卡里尔已经经历过这件事许多次,而这一次,则有些微妙的不对。 他皱了皱眉。 在过去,卡里尔是惯于在落地以前就做好卸力的动作以及准备的。这一次,他也是这么做的。 然而,就在刚刚,在他落地以后,他的肌肉与膝盖却好像在告诉他,你不必如此。 你不必如此小心翼翼,它们用轻柔的反震力告诉主人,你已大不相同。 ......怎么回事? 昨夜回到庇护所的路途上明明还一切正常,为何仅仅只是一次睡眠就会发生这种改变? 是复活带来的某种我不了解的副作用?还是那种力量带来的增强没有消失? 它是永久性的? 卡里尔思考起来,眉头情难自禁地越皱越紧——这种对自己的身体无法完全掌握的感觉,让他很是厌恶。 “怎么了,卡里尔?”在他身后,幽魂问。 “......” 卡里尔没有回答,只是缓慢地瞪大了双眼。 他发现了一件事。 那种威胁感——只要幽魂处在背后就会产生的那种源于生命本能的威胁感......消失了。 “卡里尔?” “......我没事。” 卡里尔低声开口,强迫自己暂时忘记了这件事。他抬起手指向这片废墟的另一端:“还记得那个矿坑吗,幽魂?” 蹲在残破房屋的边缘,幽魂点了点头。 他当然记得,他就是在那个矿坑里遇见卡里尔的。 他们此刻正位于昆图斯西北部的边缘。巢都城区的边缘,比城外的荒野要好上那么一点点,但也只是好上那么一点点而已。 没有电力,房屋年久失修,除了矿工们以外,没人会来这里。而矿工们甚至也不住在这里,他们只是经过而已,他们会选择就近于矿洞附近搭起简易的帐篷来用作休息的场所。 毕竟,城区边缘的房子都很危险,危险到甚至连老鼠都没有多少——大部分老鼠,都在矿洞里活动。 你不会想知道原因的。 “那里已经被废弃了。” 卡里尔站直身体,抬起脚越过了一个出现在这栋房屋尖顶上的坑洞。四周满是黑暗,唯有不远处那个废弃的矿坑入口处还亮着一点模糊的光。 “但是,那里好像还有人。”幽魂低声说道。 “那里当然有人。” 卡里尔平静地回答。“矿坑会被废弃,负责运货的帮派与矿主们可以一走了之,矿工们却不行。” “......可是,矿坑被废弃了啊?”幽魂迷茫地说。 “矿工们,也同样被废弃了。”卡里尔转过头来,如此说道。 “......” 幽魂抿了抿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卡里尔却安慰地摇了摇头,幅度很轻柔。 “不必说什么。”他轻声说道。“去见见他们,如何?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碰见几个认识你的人。” 幽魂瞪大眼睛。 33.有关刀刃,有关矿坑(二) 幽魂可以在黑暗中视物。 他在前段时间才意识到,这件他已经习惯的事对其他人而言,到底有多么不同凡响。 对于幽魂来说,黑暗不是遮蔽视野的屏障。在大多数情况下,它是他的帮手。而且,他很清楚,只要他谨慎对待,它会一直是。 因此,他现在很轻易地便隔着上百米远看见了那个在微弱光源不远处活动的影子。 矿坑,影子。听上去很相称。幽魂想。 “......我只看见一个人,卡里尔。”他说。 “你有看见深绿色的帐篷吗,幽魂?”卡里尔问。 他没有直接回答幽魂的问题,而是转而谈起了另一件事。 他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有点不对劲。幽魂想。 “没有。” 幽魂回答,随后敏锐地问:“这是好事吗?” “深绿色的帐篷是矿工们的住处。” 卡里尔平静地说道,还是没有直接回答幽魂的疑问。 他的语气愈发平静。现在,甚至已经平静得让幽魂隐隐有些不安。 “他们的人生基本都在地底度过,持久的劳动会让他们的身体变得千疮百孔。当他们所负责的矿坑结束挖掘,矿主们就不会再花半点心思在他们身上。” “不过,他们还有最后一点点的利用价值。” “......利用价值?” “昆图斯有许多肉铺,幽魂。” 卡里尔平静地说。“矿工们所居住的深绿色帐篷是矿主们发的,会陪伴他们的整个人生。不过,在肉铺的黑话里,这种帐篷也被称作‘货布’。” 幽魂沉默着,硬生生忍住了某种从心底升腾而起的可怕冲动。 “令人无法忍受,是不是?”卡里尔头也不回地轻声询问。 他走在最前方,对这里的环境了若指掌。他在黑暗中视物的能力并不如幽魂那般强大,但他对这里的熟悉弥补了这件事。 危房、小巷,地面上可能的坑洞......卡里尔都一一走过,显得自然而轻松。 他甚至正在微笑。而这笑容,和他在某个雨夜时所露出的如出一辙,皮肤被肌肉硬生生吊起,牙齿在空气中轻微地摩擦。 “是的......”幽魂低声回答。“但是,卡里尔,那里还有一个人。” “这说明已经有些肉铺来拉过货了。” 卡里尔平静地说。“他们只会要死人。因此,那些暂时还活着的人会被留下......如果数量多,他们就再来一趟。” 他突兀地停下脚步。 “卡里尔?” “......我没事,只是有些抱歉,幽魂。” “抱歉?” “是啊。我本来想让你见见他们的,没想到,晚了太多。” 幽魂听见,前方传来了一声轻笑。“看来我们运气不好,你觉得呢?” “.......” 幽魂没有回答。 接下来,一路无话。 他们沉默着迅速接近了那微弱的光源。它由风力驱动,在幽魂看来,来拉货的人不拿走它的唯一原因,恐怕是因为它已经处在报废的边缘了。 他能看见那灯忽闪忽闪的,而现在正刮着大风。很显然,它的光如此不稳定,并不是因为能源的关系。 而在那光下的......是一个瘫在地上的,瑟瑟发抖的,瘦弱的人。 极端的瘦弱。幽魂想。 他穿着破烂的衣裳。那张惨白的脸上有着一种麻木到可怕的神情,这种神情让幽魂放弃了记住这张脸的想法。 这个人瘫在地上,在冰冷而坚硬的地面上舒展了四肢,像是一个玩具似的躺在那里。幽魂在千分之一秒后意识到,他这样躺,不是为了放松。 幽魂一点点地移开了视线。 他不想看他。 他不敢看。 卡里尔却不同,他只是朝前走去,并轻声问候,声音里有种自然的熟稔。 “哈坎。” 那人的眼睛呆滞地转了过来,看着卡里尔,默不作声。 “是我,哈坎。是卡里尔。” 矿工呆滞地晃了晃脖子,麻木而干枯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点波动。他张开嘴,吐出沙哑的音调:“......卡?” “嗯,是我。” 卡里尔蹲下身,轻声询问。“大家都走了吗?” “是......肉铺,来。” 哈坎用破碎的音节断断续续地回答了卡里尔的问题。“帐篷,没......我,冷。” 幽魂看见,卡里尔的头朝下低了低。 “......卡?” “我在。”卡里尔轻柔地回应。 “我...想,死。” 矿工一点点地说,幽魂看见,那双死寂的眼中,隐隐有泪光浮现。“累,我。” 幽魂听见了一声叹息,然后,是卡里尔的一句话。他的身体很健康,但他的声音却和哈坎那虚弱的声带所发出的声音一样破碎。 “我明白了,哈坎。” “......谢。” “不必客气。对不起,哈坎,对不起......我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 黑暗中,有银光一闪即逝。 卡里尔缓慢地站起身,幽魂没有听见他再发出任何声音。他看见卡里尔扶着那矿工站了起来,后者的眼睛闭上了。 幽魂没看见伤口,不在脖颈上,也不在胸口上——卡里尔以往喜欢在这两个位置制造伤口,今天却没有。 “我要去一趟矿坑下面......幽魂。” “矿坑?”幽魂敏锐地问。“你要去安葬他吗?” “老鼠们已经走了。”卡里尔背对着他说。“矿坑至少废弃了一星期了......它们很机灵,知道哪里有食物。” “你要安葬他吗?” “是的。”卡里尔说,然后足足顿了好几秒。对于他来说,这点并不寻常。 “我要安葬他。一个人死后理应获得一小块地方栖身。” “......你需要帮忙吗?” “不,不用。那地方对你来说太窄了,幽魂,你还没有这么高的时候就在下面很难受了......我自己去就好。” 卡里尔回过头,幽魂看见他的侧脸——他意识到,卡里尔在对他安慰的笑。 但是,这笑容中没有笑意存在。 他转过身,幽魂在他身后也露出了一个僵硬的、安慰的笑。卡里尔没有看见,幽魂开始懊恼自己那片刻的迟疑。 你是怎么了,卡里尔? ----------------- “哈坎?”幽魂问。 “是的,哈坎。一个不怎么喜欢说话的人。” 卡里尔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他没什么朋友,但谁都认识他。因为哈坎是个还不错的人,他每天都会留下一半的食物配给,给那些被惩罚的人,好让他们不至于饿死。” “......你认识他吗?” “我当然认识他啦,幽魂。” 卡里尔语气轻快地回答。“不然我怎么会知道他叫什么,性格如何呢?” “你以前做过矿工吗?” “做过一段时间,否则,我也就不会在那个矿坑里遇到你了。” 幽魂沉默着点了点头,他已不知该说些什么。 在遇见卡里尔以前,他对诺斯特拉莫一无所知。在遇见卡里尔之后,他已经对这个世界有所了解。 而就在刚刚,他却发现,他其实对卡里尔·洛哈尔斯这个人知之甚少。 除了名字与性格以外,他对他几乎一无所知。 “挖矿不是件简单的工作。” 坐在高楼的边缘,卡里尔如是说道,声音轻柔。 他罕见地有些絮叨,也很有谈兴,在过去,如果幽魂不开口询问,他一般不会这样长篇大论。 幽魂沉默地聆听,他多少能察觉到一些卡里尔现在的心情。 “地下的环境是很恶劣的,除了那些特别矮小的,几乎所有人都要弯着腰在很差的光线中工作。” “他们每天都有一个指标,挖掘出的矿石数量若是没有达到这个指标,就会被处罚。” “精金很珍贵,能在指标中占据一个非常高的层级。但并不容易被发现。煤是最常见的,但也很廉价,然后是铁。哦,还有一种淡蓝色的水晶。” “它很漂亮,所以也能在指标中达到一个较高的层级。贵族们很喜欢它。不过,大多数人究其一生,其实都只是在挖煤和铁。” 说到这里,卡里尔笑了笑,幽魂注意到,他正在袖中用食指摩擦刀刃,速度很快。 “啊,对了,你知道煤是怎么形成的吗,幽魂?”他突然问道。 “......埋藏于地下的植物残骸在一系列复杂的地壳运动作用下,会形成煤。”幽魂低声回答。 在一分钟前,他还不知道这件事。但卡里尔提到了煤,于是他便知道了。 这些事自然而然地从他脑海中浮现,犹如本能。 不,或许就是本能。 “是啊,植物的残骸......这意味着,在很久很久以前,诺斯特拉莫不是这个样子的。” 卡里尔轻柔地说。“它的天空应该是蓝色的,昼夜分明,太阳不会被云层遮掩......还有植物。比如树,比如草。当然,还有大海和湖泊。” 幽魂默默地聆听,在一段时间后,他才开口询问。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卡里尔?” “有时,我会做梦。来自过去的幻梦。” “梦?” “是啊,梦。人是会做梦的,幽魂。而梦中的景象通常都没什么逻辑可言。有些梦温情,有些梦荒诞,还有些梦则很恐怖。不过,梦这个词,也不全是用来指代睡眠产生的梦境。” “......你做梦吗?” “有时候,幽魂,有时候。” 卡里尔缓慢地站起身,摇了摇头。“另外......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道歉? 幽魂皱起眉,他沉默着也站起身,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而在他侧面,卡里尔仍在继续。 “我本打算去矿坑里看看还有没有剩余的铁矿石,给你做一把刀。但我忘了这件事。” “......我不在乎。”幽魂低声说道。“而且,卡里尔,锻造武器需要火炉,我们没有。” “是啊,我们没有。” 卡里尔微微一笑,他转过头,眼中亮起了森寒的蓝光:“但我们有这个。” 他向前缓缓踏出一步,纵身跃下高楼,幽魂紧随其后。 34.有关刀刃,有关矿坑(完) 这是幽魂头一次看见卡里尔的愤怒。 他站在黑暗中,为眼前的场景感到一丝不安。不是因为即将诞生的杀戮,而是因为卡里尔的情绪。 “多少人?” 卡里尔咄咄逼人地质问,他的语气从未如此冰冷。让他听上去几乎不像是卡里尔·洛哈尔斯了,而是一个别的人。 一个陌生的人。 他捏着一个穿着染血围裙的男人的脖颈,将他提了起来。后者的左手从手肘部分开始消失了,正在不断地滴血。 一种颤栗正在这张脸上蔓延。 这个人的恐惧,和其他人的恐惧是一样的。幽魂能从他的脸上看出这一点,但他看不见卡里尔的脸。他不知道卡里尔现在是何感触。 毕竟,卡里尔背对着他。 他站在肉铺地下室的光源下,浑身鲜血。 “一百...二十...三......”那人气若游丝地回答。 “一百二十三个人?花了多少钱?” “......” 他回答不了你,卡里尔。幽魂想。你快把他掐死了。 卡里尔在下一秒松开了手,让那人跌倒在地。 “没有花钱,大人,没有花钱!” 那个快被掐死的人跪在地上说,他的声音破碎,其中满是恐惧,但仍然比不了那个叫哈坎的矿工。 幽魂不想记住他的脸,但是,自他们离开后,那张脸和那种声音,便一直在幽魂眼前浮现。 “所以,是利益交换——你们会在完成工作之后给他们送一半过去,是不是这样?”卡里尔平静地问。 “是的,是的,已经送过去了!大人,您是哪个帮派的?巴利尔?永夜在上啊,大人,您看上什么就随便拿吧!别杀我,求您了!” 卡里尔笑了。 他提起那个人,然后将他的头摁在了肉铺地下室的唯一一张桌子上。那张桌子是铁做的,它的表面有一种暗红色的诡异锈迹。 卡里尔按着他,然后掰断了他的锁骨。 尖利的惨叫与眼泪和鼻涕一同出现。幽魂默不作声地注视着这一切,他在短短半秒的恍惚中窥见了卡里尔此刻的真实情绪。 卡里尔在笑——但那个真正的卡里尔,那个在笑容背后的人...... 他很愤怒。幽魂想。 “我什么也不要。”卡里尔说。“听好了,记住我的话——我什么也不要,你明白吗?” “明白!明白!” “很好。”卡里尔平静地说,然后扭断了那人的脖颈。他软绵绵地倒在了卡里尔脚下,再无声息。 “一百二十三。” 一个声音在地下室内响起。 它穿过铁桌、屠宰刀、十几个黏糊地用来堆放内脏的铁桶,以及一些用黑色布袋包裹起来的、并吊在了天花板上的长条物体——最终,它抵达了黑暗之中。 它抵达了幽魂的耳边。 一百二十三。 他默默地聆听,并做好准备,想知道卡里尔接下来会说什么。 “对不起。”卡里尔说。“我失控了,很抱歉,幽魂。” “......你为什么总是要道歉?” “因为我犯了错。” “可是——” “——因为这不是我该做的事,幽魂。” 站在原地,卡里尔如是说道。“我告诉过你在工作中不应该掺杂个人情绪,而我现在带头违反了这一条。” 他停顿几秒,接着开口。 “一直以来,我都在告诉你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没意识到这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我现在才发觉这一点。这是我要道歉的第二件事。” 幽魂走出黑暗,他想说点什么,但他不知道该如何打断。 被迫的,他继续聆听。 “还有......还有这件事。“卡里尔低沉地说。“我发现我没有办法忍住做这件事的冲动,这是我要道歉的第三件事。” “当然,我其实还要对他们道歉。我曾经被一种所谓的高尚道德驱使着走上了自我毁灭之途,在这条路上,我忘记了很多事。这些人本该有更好的结局,他们的死要算在我头上。” “......你以前做过矿工,你做过多长时间,卡里尔?”幽魂干涩地问。 “三年。”卡里尔平静地回答。“那时,我还没有走上那条路。我想试试看能不能点燃火焰,于是我到他们中间去了。” “我没找到火焰燃烧的土壤。他们已经麻木了,就像冰块,只想着融化或继续结冰,绝不会想燃烧。实际上,一个有理智的人也不应该去试图让冰块燃烧。” “......所以,你认识他们?” “是的,我在那个矿坑待了三年,离开以后,我时不时会回去一趟。我就是那样遇见你的。” 卡里尔转过头,苍白的脸上有种幽魂完全无法理解的复杂存在。 “不要像我一样。”他轻声说道。“不要只顾着追逐火光,而忘记眼前的事。” “......我不明白。” 幽魂困惑地说。“我真的不明白,卡里尔。你...你的倒计时没有了,你还说,火焰已经被点燃了,你说那个办法会逐渐自己浮现......可你现在......” 可你现在为何还是如此悲伤? “是因为我想要一把刀吗?” 他低下头,然后又抬起,小心翼翼地问:“我不要了,可以吗?” 卡里尔平静地凝视着他。 他不回答,亦不做任何反应,只是凝视。然后,他说:“不,这和你的刀无关。” 他笑起来,幽魂缓慢地瞪大眼睛,发现那个熟悉的卡里尔又回来了。 “好吧。”他笑着说。“好吧,唉,幽魂。” 他叹息。 “多谢。”卡里尔诚挚地说。“谢谢你。” ----------------- 一个肉铺店主的死在昆图斯内算不了什么。在下巢,每天都有人死,为何不能是一个肉铺店主呢? 卡里尔知道他们不会在意。 大清洗即将到来。哪怕有人想要在意,也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让自己忘掉所有事。 他叹了口气,和往常一样坐在庇护所的边缘吃着营养膏。幽魂去巡逻了,比以往要积极不少。他平日里做这件事就已经非常自觉,今天却显得更加热情。 卡里尔知道原因,他有一些细碎的证据可以用来拼凑。比如他的失控,比如哈坎的脸,又比如幽魂说他不想要那把刀时的神情。 ......他会将这些事永记于心。 不过......他现在更想知道的事,是上巢的其他贵族们到底会作何反应? 这点很重要,这点,关系到后续的所有事。 卡里尔面无表情地吃下营养膏,开始思考另一件事。 那位普罗米修斯说他会带着幽魂,或者说,他会带着康拉德·科兹的兄弟们抵达诺斯特拉莫。 卡里尔不知道他们何时会来,但他很清楚一件事。 那位普罗米修斯八成不会是一个普通人。 证据如下。 第一,他的记忆,以及他在记忆里向着卡里尔展示的东西。 第二,幽魂的力量。 一个一岁半大的婴儿,能挥手就撕碎装甲车,可以在黑暗中以常人绝对无法察觉的速度轻易地闪转腾挪,自愈速度快到惊人——所有能被看见的伤口都可以被愈合。 这不是对于婴儿的定义,实际上,如果抛去一切,让卡里尔来用一个词指代幽魂,他会选择‘武器’这个词。 而那位普罗米修斯自称为幽魂的父亲。 什么父亲会让自己的儿子成为武器?又是什么父亲,能让自己的儿子成为一把这样的武器? ......但是,问题就出在这里。 如果那位普罗米修斯只是单纯地将幽魂视作武器,他又为何要在幽魂的大脑中安置那些知识?还有那种天生的正义感,这一切都疑点重重。 再者,普罗米修斯...... 盗火者。 卡里尔眯着眼睛停下了进食的动作,思考逐渐变得缓慢且慎重。他意识到,那些帷幕后的东西当时所表现出的反应不像是在说谎。 真有趣,一个盗火者。一个被帷幕后的东西畏惧的盗火者,一个能隔空对话,甚至复活我、乃至于改变我的盗火者。 普罗米修斯......盗火者,背叛诸神的神。 神...... 算了。 想这些也没有意义,根本就不知道他何时会来。 还是专注着做好眼前的事吧,卡里尔,比如吃完你的食物,然后去逛一趟上巢......然后去观察那些此前曾驻足停留观看过贵族尸体的工人们现在过得如何...... 火苗是需要呵护的。 然后,然后...... 他缓慢地叹了口气。 总是有然后。 总是习惯将所有事都计划好再行动,但计划却永远赶不上变化。你本打算给将那些矿工安置在城区的另一端,但却在做这件事以前就杀向了上巢...... 现在,他们死了,卡里尔·洛哈尔斯。 这是你的责任。 承认吧,你就不是一个喜欢严格遵守计划的人。你本来打算炸掉上巢一死了之,结果却被幽魂改变了主意。你点燃了火,但你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让这火焰越烧越旺...... 卡里尔苦笑着低下头。 “还真是......纸上得来终觉浅。”他喃喃自语。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他这样想着,随后缓慢地站起身,决定将剩下的营养膏留到几个小时后再吃。 反正它也坏不了。 五分钟后,他离开了庇护所,去往了上巢。 而在八个小时后,他会产生一种将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这句话纹在身上的冲动。至于那盘留下的营养膏,他应该是再也没有机会吃了。 35.一场谈话 “所以......” 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我们的新兄弟甚至没能统一他所降落的世界?” 说话的人有一张磐石似的脸,他是个巨人,这点毋庸置疑。他灰白色的短发和他说话时面无表情的面容相得益彰,几乎可以令人忽略他的英俊。 “拜托,罗格,就连我都用了五十年来让彻莫斯统一。” 长桌旁的另一个巨人开口了,轻轻地皱着眉。银白色的长发垂落肩膀,好似闪着光,这违反常识的一幕却没有多少人会在乎。 毕竟,他美得出奇,美到足以压下他珍贵的发丝与那件华贵的,白紫色交加的丝绸长袍。 和他本人一比,这两件宝物简直就成了陪衬。 美丽的巨人说:“你要明白,罗格,父亲说他才一岁半,一个一岁半的孩子要如何统一自己降落的世界?他恐怕还在摸索呢!” “那代表不了什么。” 此前说话的,被称作罗格的巨人口气严厉地回答。“他还不清楚他要扛起的责任,但我们清楚。年龄不是理由,你应该明白才对,福格瑞姆,你比我更早知晓我们的责任。” “可他才一岁半!” 福格瑞姆抿起嘴唇,显得有些不满,但不是因为和兄弟的争论。 “还有!至少叫我福根吧,难道你要让我叫你多恩吗?” “......我没意见。”罗格——或者多恩,缓慢地回答。 他瞪着眼睛,但没看福格瑞姆。 他们的对话让长桌旁的第三名巨人笑了起来,和他的兄弟们比起来,他的外貌就要奇特的多。他的皮肤是金色的,数千个金色的符号在他的皮肤表面形成了这道奇景。 他微笑着,眼神温和地点了点头。他穿着一件长袍,双手规矩地放在桌面上,一本厚重的典籍在他的手边安静地摆放。 “你又没意见了。” 俊美的福格瑞姆抱起双手,做了个鬼脸,声音却很温柔。“不过,我很同意你有关责任的说法。” 他转过头,亲昵地问了另一名兄弟:“你呢,洛珈?” “我想保留我的意见。”被称作洛珈的金色巨人耸了耸肩。“我不想在费鲁斯抵达以前发表它们。” “你又要这样做吗?”罗格·多恩冷不丁地说。 “父亲也总是如此。”洛珈微笑着说。“父亲也总是在我们都说完后才表达他的意思,不是吗?” 他说起这句话来是如此的诚挚,以至于面无表情的罗格·多恩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只好皱起眉,再度找上了福格瑞姆。 “费鲁斯为何又迟到了?” “你问我做什么?” “你和他关系最好。”罗格·多恩说。 他说起这句话来没有半点犹豫,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福格瑞姆瞪大眼睛,对他的话表现出了明显的吃惊:“罗格,我的兄弟,我爱你们所有人——” “——尤其爱费鲁斯。”罗格·多恩面无表情地说。“别误会,我只是单纯地在讲述这件事而已。” 福格瑞姆无助地看向洛珈。 “咳。” 金色的巨人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说道:“是这样,福根......你给费鲁斯起的那个绰号,我们应该是不能叫的,否则他会很不高兴。” 他慢慢地笑了起来:“我很确信这件事。” “......所以,今天这场会议变成针对我的了?”福格瑞姆不满地说。“我还以为我们是要谈一谈我们的新兄弟呢。” “我们当然要谈谈他,但不会在费鲁斯·马努斯没有抵达的情况下谈。” 罗格·多恩站起身,他并不像他的兄弟们一般穿着舒适的长袍,他穿着一件灰蓝色的长袖上衣,一些金线在其上做了聊胜于无的勾勒,非常简朴,但绝对不失细节。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件衣服倒也能昭示他一部分的性格。 “你要去哪?”福格瑞姆问。 “不是去叫他,那是你的特权。我只是站起来活动一下。”罗格·多恩说。“另外,福格——” “——福根。” “......福根,你真的不知道费鲁斯最近为何总是频繁地缺席会议吗?” “父亲不在的会议。”福格瑞姆说。“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只是我们的聊天而已。” 洛珈的笑声在房间内响起。“你的袒护太明显了,兄弟!” “......你们俩今天是怎么回事?” 穿着丝绸长袍的巨人微恼地站起身,三步并做两步走到了房间门口:“怎么总拿我开玩笑?我去叫他好了!” 他打开大门,很快便离去了。房间内安静了一会,而洛珈则在沉默还没来得及蔓延开来时阻止了它。 “罗格。” “嗯?” “费鲁斯最近应该是在忙着画一把武器的草图,所以他才总是迟到。” 金色的巨人笑着说。“我上次去找他时,在他的桌子上看见了。帝皇在上啊,他的桌子可真是乱的可以。” “武器?” 罗格·多恩以他标志性的表情做出了回应——他皱起眉,深深地皱起眉。 “武器?”他重复一遍。“在帝皇幻梦号上,他要打造一把武器?” 洛珈眨眨眼,发现他兄弟的反应和他预料的完全不一样,他连忙开口解释:“罗格——” “——在帝皇的眼睛下?” 罗格·多恩眉间的深刻开始越来越严重,他弯下腰,用双手撑起桌面,就这样缓慢地凝视了洛珈一会。 后者眨着眼,将右手放到了那本厚重的典籍上。 半分钟后,罗格·多恩说:“好吧,我想我大概猜到那把武器要送给谁了。” “呃?”洛珈愕然地发出一声短促的音节。 他的兄弟却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不作其他任何反应。又过五分钟,门外的走廊上响起了两个脚步声。 福格瑞姆笑着推开门:“我把他带来了!” 在他身后,一个拥有银色双手的巨人走了进来。 他一头黑色的短发,样貌并不如福格瑞姆那般完美——其实,他要是真的和福格瑞姆拥有同等级别的美丽,反倒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 但这并不代表他丑陋,实际上,他看上去仿佛一件手工锻造的钢铁盔甲。那种美,是与福格瑞姆完全不同的。 “很抱歉......”巨人说,嗓音很低沉,但并不显得疏远。“我最近比较忙。” “父亲没有给你指派工作,费鲁斯。” “你这个时候倒叫他费鲁斯了?你怎么不叫我福根?” 福格瑞姆挑起眉,插了句话,随后赶在罗格·多恩说话以前便笑了起来。拉着费鲁斯坐到了长桌边。罗格·多恩见状,沉默了一会,也只好坐了下来。 “总之,让我们来谈谈我们的新兄弟吧。”他说。“康拉德·科兹,这是父亲给他的名字。” “是父亲的侍卫告诉你的吗?”福格瑞姆问。 “不,我问了他本人。” 洛珈瞪大眼睛:“可他已经三天没和我们说过话了!” “我是三天以前问的。” “好吧。”金色的巨人不甘心地点了点头,福格瑞姆安慰地拍了拍他。 “有何可谈论的?”有着银色双手的费鲁斯如此说道。“一个一岁半的孩子,没有统一他降落的世界也是理所应当。” “但他是我们的兄弟之一。” 罗格·多恩严肃地说。“这意味着我们需要用一种更为严厉的态度去要求他,不能因为年龄就忽视这些。” “咳,罗格,请容我说句话——”福格瑞姆做了个手势,表情也变得有些严肃。“——如果你允许的话。” “你不必征求我的允许。”罗格·多恩说。“你是福格瑞姆。” “......叫我福根,谢谢。” “福根。” “好——总之,我还是认为抛开年龄去谈论他的事业是不公平的。” 福格瑞姆严肃地挥舞了一下手臂,好让他的语言显得更有说服力。 “我花了五十年才让彻莫斯和平的统一,这还是建立在彻莫斯的人们较为友善的前提下。如果你想寻求更多证据,你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之一。罗格,你一岁半的时候在干什么呢?” “......我在学习。”罗格·多恩不情不愿地回答。 他不能不回答,否则就是和自己作对。 “是了,就连罗格·多恩——我们中成就极为杰出的兄弟都需要学习,就更不要谈康拉德·科兹了,不是吗?” 福格瑞姆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另外,我真的不太懂为何父亲会给他起这个名字......” “寓意不太好,我学过一些古泰拉语言。” 洛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上了话。“但那毕竟是父亲的意思。” “等见到他时,我们自然会了解他是怎样的人。”费鲁斯·马努斯慢慢地说。“另外......洛珈。” “嗯?” “福格瑞姆说,你想将自己的意见留到我来之后再发表。” “啊!” 洛珈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关于这个......其实,我认为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应对他有过多苛责。是父亲指引着我们找到他的,不是吗?这段时间的航行可和导航员没什么关系。” “所以?” “所以,无论他是什么模样,我都会爱他,一如父亲爱我们。” 金色的巨人微笑着说。 36.光(一) “我的家族会杀了你!” “嗯。” 卡里尔对那人点点头,顺手斩下了他的头颅。 他听完了那贵族的话,给了他一点尊重。 四周仍然是他最熟悉的景象,尸体与残肢断臂散落一地。鲜血在深红色的地毯上蔓延,形成一汪模糊的血泊。不仔细看的话,是分辨不出来的。 然后,他闻见恐惧。 卡里尔缓慢地将这份情绪收入囊中,他转过头,刀刃在黑暗中闪闪发光。走廊的拐角处有一个惊恐的影子一闪即逝。 他的收获就来源于他。 “跑吧。”卡里尔轻柔地说。“趁着你还能。” 下一秒,拐角处传来了一声尖叫。 躲起来的贵族开始了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场狂奔。他很快就离开了这间贵族们用来放纵的聚会所,来到了外面。 上巢的路面平直而美丽,路边有柔和的白色光源,让漆黑的夜显得宁静。上巢的夜晚也很安静,他甚至只能听见自己的喘息与剧烈的脚步声。 但是,除此以外呢? 那个东西——那个怪物,他会追上来吗? 贵族甚至不敢回头看,他没有勇气做这件事,生怕只要一回头就会看见那影子朝他扑来,然后像是杀死其他所有人一样用刀刃将他开膛破肚。 所以他跑,不停地跑。 站在聚会所二楼的窗口处,卡里尔平静地看着他远去,并没有追上去杀死这个漏网之鱼。 他是故意放他走的。 突袭这个聚会所只是临时起意,放走他,则是为了在贵族们之间制造一点恐怖的氛围。 他已经见过他了。 他也已经记住他了。 所以,对那个贵族来说,逃脱的方式其实只剩下了一种。他现在还不知晓,但他会的。 闭上眼,卡里尔进行了一次深呼吸。 这个习惯是他有意而为之的,近似于一种心理层面上的暗示。最开始,只是他自己告诉自己,深呼吸能平复心情。但到了现在,它也的确可以了。 次数太多,所以,他的心接受了这个暗示。 人果然是会潜移默化地变化的。卡里尔想。 他推开窗,无声地跳下了二楼,靴子在路面上发出了轻微的踩踏声。过去需要小心对待的高度如今甚至连卸力都不需要,他的肌肉与骨骼比以往强韧了不止一点。 ......而且,似乎还在变强。 卡里尔抿了抿嘴,快速地离开了原地,消逝在黑夜之中。 他不知道这件事到底是好是坏,但他可以负责任地说,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他宁愿要回原来那个每用一次力量就会疼上半天的身体。 半个小时后,他回到庇护所。 幽魂已经在等待了,他像只动物似的蹲在大楼的边缘,霓虹灯将天空切割成了破碎的形状,阴森的尖塔层层叠叠地迈向远方。寒风吹拂而过,将幽魂的长发吹动了。 他的头发现在很柔软。 卡里尔从黑暗中走出,他将靴子的底部刻意地与地面碰撞了,所发出的声音惊醒了原本正在沉思的幽魂。后者转过头来,神情中有种显而易见的惊讶。 “卡里尔?” “怎么了?”带着微笑,卡里尔如此问道。 “你......”幽魂眨眨眼,狐疑地看着他。“你刚刚才回来吗?” “不。” “......可我没发现你回来了。”幽魂茫然地说。“怎么会这样?” “我也不知道。” 卡里尔笑着摇摇头,他没有将自己的忧虑与喜恶透露给幽魂,这没有必要。“或许需要时间,我们才能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吧。” “至于现在......嗯,时间还早,不如来谈谈你的巡逻?” 他走过去,坐在幽魂身边,并不打算急着去吃那盘剩下的营养膏。血腥味还在鼻尖未散,他虽然已经有些饿了,但也不想在这种状态下进食。 总归是要有点追求的。 幽魂点点头,随后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头一次如此自然,虽然只是个幅度很小的微笑,但也足够让卡里尔和他一起笑起来了。 “工人们过得比以前好了点。”幽魂高兴地说。“大清洗前夕,工厂给他们放了假......而且居然没有扣除食物补给。” 这是当然,毕竟大清洗二十年才有一次。 帮派们争夺地盘归争夺地盘,但也不会没脑子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杀工厂里的工人......否则之后要如何让工厂运转起来? 让他们放假,躲进棚户区这样一个暂时的安全区,正确的处理。 太正确了。 卡里尔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认真地听着,没有急着打断或发表自己的意见。他很清楚,在这种时候,幽魂总是还有很多句话要说的。 “但是,帮派们都不在街头闲逛了。”幽魂撇了撇嘴。“我今天没听见有用的信息,哦,还有二十一号石像鬼!” 他看向卡里尔。后者并不意外,知道自己该开口给点回应了。 “它怎么了?”他轻柔地问。 “它被拆了。”幽魂说,语气里听不出太多东西。“和那栋楼一起。” “有人提前互相火并了吗?” “应该是,现场有很多爆炸的痕迹......我看见一些人在收尸......卡里尔,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 “他们死了之后,也会被送进肉铺吗?” “不会。” “那......?” “尸体焚烧厂,黑市,还有一些可以做人体改造的医生。” 卡里尔依次给出了三个回答,很严谨。在涉及到幽魂所发出的问题时,他一向是很谨慎的:“肉铺不是他们的去处。” “可是,为什么呢?” “因为......在帮派们眼中,他们彼此都是人。”卡里尔说。“而人,是不吃人的。” 幽魂瞪大眼睛:“可是——” “——是的。”卡里尔微笑起来。“就是你想的那样,他们并不把平民们当成人看......哪怕他们自己也曾经是其中之一。” “这种观念已经在诺斯特拉莫上流传了上千年,从很大程度上来说,大部分少年之所以急切地试图加入帮派,是因为他们想成为人。” 幽魂认真地听着,不时还点点头。聆听者与讲述者之间的身份对调来的是如此的突然,也是如此的自然。头顶夜空低垂,他们平静地在寒风中互相对话。 ——这似乎又只是一个平常的夜晚。 如果那束光不曾降临。 卡里尔猛地抬起头,脑海中传来了一个声音。 +请到城外来,卡里尔·洛哈尔斯。也请带上你的幽魂,我的儿子,康拉德·科兹。+ ----------------- “主君,我再次请您三思。” “我已经思考过很多次了。” “但是,掌印者——” “——拜托你,康斯但丁。”身着金甲的巨人如是说道。“我必须这么做,否则我就无法取得他的信任。” “......您不需要一个偏远星球上灵能者的信任,更何况,掌印者说他疑点重重。” “每个人在马卡多眼中都疑点重重。”巨人说。“他有时甚至会说我做的事不对。” “但是,那灵能者的确疑点重重,主君。” “你甚至都没见过他,康斯但丁。” “比起一个素未谋面的,带着您儿子之一的灵能者,我更愿意相信掌印者和他到目前为止从未出错的判断。” 巨人叹了口气。 “好吧。”他说。“你到底愿不愿意听我的意见呢,康斯但丁?” “......您是我的主君,我自然是愿意的。” “那就拜托你——还有你们,我知道有人在后面听我和你们的元帅讲话——让我和我的儿子们单独下去。” 被称作元帅的人没有带头盔,他留着很短的头发,几乎贴着头皮,是一层薄薄的发茬。他并不英俊,但很令人信服。那张脸上有种沉静的力量存在。 康斯但丁·瓦尔多,他的名字。 “如何,康斯但丁?”他的主君问。 “......如果这是人类之主·帝皇的命令,我们会遵从。” 被冠以高贵头衔的巨人再次叹了口气——他此刻的表现若是令他的儿子们看见,绝对会让他们大吃一惊。其中有几个可能还会饱含妒忌地瞪视起禁军元帅。 而元帅不会在乎。他从来就不在乎。 “你非得如此吗,康斯但丁·瓦尔多?”他的主君缓慢地问。 “您在要求我背离我的职责,您在要求我们背离我们的职责......您甚至要亲身前往那污秽的地面,与一个肮脏的灵能者见面......” 康斯但丁抬起头,坚定地说:“所以,是的。您必须下令。” “那么,”帝皇缓慢地说。“你让我别无选择。” 此刻,他头一次表现得符合他的头衔。 “我将和我的儿子们一同前往地面,你们都不许跟来。将我船上的武器都设置为关闭状态,让阿斯塔特和军队们都待在他们该待的地方。” “还有吗,主君?”不情不愿的禁军元帅尽忠职守地问。 “没有了。”帝皇露出个不易察觉的微笑。“我总是很喜欢你这幅模样。” “......” 禁军元帅一言不发地将双手抬起,行了一个礼节,随后穿着他的盔甲离开了。在他身后,他的主君则缓缓地推开了大门,表情已经为之一变。 +做好准备。+ 他在脑海中对那另外四个意识说。+我们即刻出发。+ 37.光(二) “太快了。”幽魂咕哝着说。“太快了,卡里尔。” “的确有些快——你是不是很紧张?” 幽魂速度很快地摇了摇头。 卡里尔禁不住笑了起来:“别紧张,幽魂。这没什么可紧张的,你是和你的兄弟、你的父亲见面。如若他们正常,你就不必紧张。” 幽魂眨眨眼,其实已经被卡里尔说服了,但仍然想问一个最糟糕的可能性:“如果他们不正常呢?” “......” 卡里尔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无奈地说:“别这样,幽魂。” “好吧。”幽魂咕哝着回答道。 他显然也知道自己问了个没有道理与逻辑可言的问题。但他没办法,他忍不住。 “还有,从下面开始,我要称呼你为康拉德·科兹了。”卡里尔在跳跃的途中说。 他将时机抓的很好,刚好卡在一个能够趁热打铁的时间段。 “为什么?我们不是还没确定他到底是不是我的父亲吗?” 康拉德·科兹问,声音在寒风中随着他的跳跃一同逸散。 “他可能是。”卡里尔说。 “但也可能不是啊!” “......出于礼貌考虑,可以吗?拜托你,幽魂。” “......好吧。”康拉德·科兹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们继续朝着城外跑去。一前一后,卡里尔一如既往地在前面领路。 他的表情很平静,按道理来说,一个这样的时刻应该令他有所触动才对,可他现在却平静得有些可怕。 十五分钟后,他们抵达城外。 ----------------- “荒凉到可怕。” 福格瑞姆说。他的语气里有种显而易见的怜悯,罗格·多恩皱了皱眉,有些不太喜欢他的兄弟用这种口气讲话。 “远处有一座都市......和我们在轨道上的俯瞰看起来一样阴森。” 洛珈用柔和的语气道出了他的情绪。“我开始替那些居民们感到悲伤了。” 费鲁斯·马努斯蹲下身,这位巨人用他银色的双手深深插入硬如钢铁般的地面,在片刻后,从中捏起了一把埋藏的枯骨。 他看着它们,细致地观察了起来。然后,他得出一个结论。 “变种人,但也有正常人。”他语气平静地说。“上面还有野兽的咬痕。” “食人?”罗格·多恩问。 福格瑞姆摇摇头:“拜托你,罗格,现在不要——” “——你知道我必须。”罗格·多恩严肃地回答。“食人的野兽必须被全部清除。” “父亲呢?”洛珈问。 他穿着黑色的长袍,典籍在腰间悬挂,金色的皮肤微微发光。他没有参与进兄弟们的这场讨论,而是关心起了另一件事。 他总是关心这件事的。 他期待地看向他的兄弟们,然后又问了一遍:“有人知道父亲现在在哪吗?” “我在这里。” 一个威严的声音从他们身后回答——几乎是立刻,洛珈便转过了身,他的速度之快甚至让福格瑞姆都有些惊讶。 “父亲!”洛珈热情洋溢地呼唤。“您来了!” “父亲。” “父亲!” “父亲。” 身穿金甲的巨人微微点头,算是回应了他儿子们的问候。他面无表情地开口:“希望你们不要对我的决定有所不满。” “我们当然不会!”洛珈迅速地回答。“与我们的兄弟见面当然不需要让我们各自的军团参与此事!” “我们本来也没带多少人来。”罗格·多恩说。“更何况,我也认为不让军团参与进此事是正确的。” “真的吗,罗格?”福格瑞姆笑着问。 “真的。”罗格·多恩朝他点点头。“我不说谎。” 福格瑞姆面上的笑意迅速消失了,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转头望了眼费鲁斯。后者将双手背在身后,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金甲的巨人将他儿子们的反应尽收眼底。 他没有评判福格瑞姆想将气氛活跃起来的小心思,也没有对罗格·多恩的无动于衷有任何反应。洛珈的热情与费鲁斯的内敛在他看来好似都是同一种东西。 他既不笑,也不严肃,他的脸上什么都没有。 他只是站在这里。 平静地站立——然后,黑暗便被驱散。 “他们来了。”帝皇说。 随着话音落下,不远处仍然存在的黑暗中走出了两个影子。 一个高大,一个正常,并肩行走。 “是他。”福格瑞姆低声说道,语气近乎喃喃自语。“康拉德·科兹......” 没有理由,他确定了这件事。 他确定那个穿着破烂衣裳,面色惨白如鬼魂的瘦高巨人就是他们的兄弟。而他的话,也被其余三位巨人沉默地同意了。 他们用各自的眼睛看着他们的新兄弟,将每个细节与每个细微的反应都收入眼底。 罗格·多恩再次皱起眉。 洛珈抿起嘴,似乎是想要叹气。 费鲁斯·马努斯则不动声色地握紧了双拳。 此时此刻,在他们不同的心中,有一个共同的念头正在升起。 ‘他的确只是个孩子。’ 影子们缓慢地走近了,而帝皇却先他们一步开了口。 “欢迎,卡里尔·洛哈尔斯,多谢你愿意带我的儿子来。” 影子中一个用一种嘶嘶作响的陌生语言回答了帝皇,声音很平静,平静到不可能是一个凡人面见帝皇的反应。 “......是的,我的确应该先和他打招呼。但我有些事需要先和你讲明白,卡里尔·洛哈尔斯,这点非常重要。” 人类之主向前走去,伸出右手。 在洛珈的角度看去,他只能看见父亲的背影。但这并不妨碍他理解这个动作背后的含义,霎时之间,一股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升起了。 他看向那个站在原地无动于衷的影子,有些生气于影子的冒犯。 我的父亲没有让你下跪,对你道谢,甚至还愿意向你伸出手——他愤愤不平地想。 你却做了什么?你竟然敢让他等待! 他的眼神让一个高大的影子看了过来,一阵嘶嘶作响的声音响起。而那被称作卡里尔·洛哈尔斯的凡人拍了拍他,于是他便再度安静。 福格瑞姆看向罗格·多恩,后者头也不回地低声说道:“别拿我做类比。” “你一岁半的时候在学习。” 俊美的半神低笑着打趣。“而他一岁半的时候和你无异,对不对,罗格?那个凡人很幸运,他养育了一名原体。” 罗格·多恩低沉地叹了口气,非常少见。 费鲁斯移开视线。 他不喜欢福格瑞姆有关‘幸运’的说法,没有来由,只是不喜欢。但他不想将这件事说出来。 他知道,福格瑞姆的心是好的。 福格瑞姆只是喜欢打趣、笑闹。本质上,这种行为和孩童玩闹的天真没有什么区别。但它发生在一名基因原体的身上,因此显得尤为可贵。 费鲁斯·马努斯愿意包容这种玩闹,也愿意珍惜它。 嘶嘶作响的声音再度响起,帝皇平静地收回他的手,洛珈猛地握紧右手,眼神里的愤愤不平更加明显了。而帝皇却对他的反应无动于衷。 他不是看不见,他知道,但他不做任何反应。 “是的,我们是坐船来的。星际航行在如今的时代已经不是一件稀奇的事。”帝皇用高哥特语说。 那影子在一阵沉默后再次用嘶嘶作响的语言开了口,与此同时,眼中还亮起了森寒的蓝光。 福格瑞姆吃了一惊:“灵能者!怪不得他听得懂。我还以为他是故意......” “不,我不是。”影子用生疏高哥特语说。“我不会如此无礼。” 他离原体们有一段距离,按照一个凡人的听力来说,他本不应该将福格瑞姆的低语听得如此清晰。 但他听见了。 “我替我的儿子道歉。”帝皇说。“卡里尔·洛哈尔斯,你对灵能的掌握越来越强了。” 福格瑞姆涨红了脸。 “所以这种力量叫灵能?” “你原先并不知道吗?” “并不。”影子说。 他的高哥特语正在短短的几十秒内迅速熟稔,浓重的口音也消失不见:“但是,我还是认为你应该先和他谈话。” 帝皇缓慢地摇了摇头,他转过身,对他的儿子们说了一句话。 “去和你们的兄弟见面吧,谈一谈,四处走走......” “父亲?”洛珈茫然地问。“四处走走?” 罗格·多恩看见,不远处的影子再次拍了拍他们的兄弟,于是那远不如他们高大的巨人便开了口,嗓音非常轻柔。 “......我可以带你们去城内逛一逛。” 他站在黑暗中,凝视着他们。半神们能感觉到这个陌生兄弟的眼神,那是一种没有太多复杂情绪存在的清澈。 在察觉到这眼神后,原本还处于懊恼阶段的福格瑞姆立刻开了口:“好的,兄弟!” 他扭头,看向费鲁斯。后者未卜先知一般地提前点了点头:“却之不恭。” 罗格·多恩没说话,只是开始缓慢地朝前行走。这场谈话到目前为止的每一个细节都超出了他的意料之外,但罗格·多恩不会在这个时候发表他的意见。 他只是同意他们父亲的决定,同意到甚至连步伐都调整过,好让自己在凡人眼中看上去不会太具威胁性。 他太清楚自己对于凡人而言意味着什么了。 福格瑞姆与费鲁斯紧随其后,唯独只有洛珈留在原地,他的皮肤散发着金光,神情却很茫然:“......父亲?” “去吧。”帝皇说。 于是洛珈别无选择。 38.光(三) “你不是人类。”卡里尔说。 他选择用这句话来当开场白,坦白来讲,这不是个好选择——实际上,这个选择糟透了。 但那是,他的语气却很平静,仿佛是正在陈述一个事实。 “那么,你也不是。”帝皇回答。 他回以了同等的平静。 “这意味着我们已经开始正式交流了。” 卡里尔平静地点点头。“所以,有什么事,是你必须要支开他们才能和我说的?” “有很多。”帝皇如此说道。 他没有否认‘支开’这个说法。 随后,巨人再次向前一步,伸出了右手。 那只被金甲覆盖的手悬停在半空之中,稳定地保持着姿态。双头鹰的浮雕在臂甲上闪闪发光,黑暗也无法掩盖如此璀璨的风采。 实际上,黑暗畏惧他。 自他出现以前,荒原之上的野兽便全都离开了。它们低劣的智力无法理解这件事,但它们的本能能够理解这件事。 离开,或者死。它们的本能说。 “这是什么意思?”卡里尔语速缓慢地问。 “一个问候、必要的礼仪、或者盟约。全看你如何选择。” 卡里尔笑了起来。 “我想你并没有给我选择的机会——更何况,我们已经握过一次手了。” “那次是为了拯救。” “但你没有提代价。” “代价现在并不重要。” “是吗?我想听一听。” 巨人中的巨人缓慢地低下了他高贵的头颅,他的眼中散发着璀璨的金光,桂冠在额头上闪耀。 而卡里尔无动于衷。 他对这幅天神般的容貌——或面具——完全无动于衷。那双漆黑的眼眸底部甚至有些东西正在翻腾。 “......你想知道真相,”帝皇缓慢地说。“但是,这真相可能并不合你的意。” 卡里尔·洛哈尔斯凝视着他的双眼,金色的光辉没有让漆黑有半点改变。 随后,他向前一步,握住了那只对他而言过度庞大的手。 “我已无所畏惧。”他说。 ----------------- 天旋地转。 理智被撕碎,然后重新粘合。 过于古老的记忆扑面而来,其中掩埋着的无数黑暗化作呛人的尘埃一同袭来。它们的手指被绷带缠绕,它们的身体被掏空了内脏,一种特殊的草药味开始在卡里尔的鼻腔内弥漫。 他呼吸。 然后再次呼吸——深深地,呼吸。 “木乃伊?”他问。 “是的。”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男人赤足踩在地砖之上,回答了卡里尔的问题。 他面容上的疲惫和上次一如既往。他没有再带那桂冠,亦没有穿戴金甲,只是像个寻常的人一样站在原地。 “埃及?”卡里尔又问。 “是的。” “所以,你曾经是某位法老?” “是的。”男人说。 卡里尔摇摇头,在燃烧着火焰的金字塔内漫步了起来,他的声音仍然平静:“上次见面时,你为我展示的地点是一个原始的部落,你说它位于亚欧大陆交界。” “的确如此。” “所以,你从一位野蛮人活成了埃及的法老?” “不,不止那些。我还有过许多个身份,许多个名字。” 男人停顿了一下,疲惫的面容上有些恍惚。他似乎发觉了什么,说道:“......你可以称我为尼欧斯。” “我可不敢直呼你的名字——你的盔甲昭示了些什么,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是一位帝王。” “帝皇。”尼欧斯纠正道。“我为自己设计过许多身份,然后扮演它们。通常情况下,我不会这么做,除非人类已经大祸临头。” 卡里尔轻笑了起来,他转过身,靠在法老的陵墓上搭起了手臂:“有多少?” “不计其数。” “种类呢?” “神、人、疯人、国王、先知......男人、女人、老人、孩子......所有你曾知晓的人生,我都体验过。” “永生?”卡里尔问。 尼欧斯没有回答,他知道卡里尔已经得到了答案——那个来自久远过去的鬼魂正在凝视他的双眼,而此刻的他,没有佩戴面具。 名为卡里尔·洛哈尔斯的人并不目盲,所以他看得清。 “永生。”卡里尔点点头。“真是残酷的刑罚。是天生的,亦或者是惩罚?” 尼欧斯笑了,这是他第一次显露出情绪波动。 “我很高兴你能将它称之为一种刑罚——但是,恐怕人类并无这个能力,来用这种方式惩罚一个人。” “或许不是人类惩罚的你。”卡里尔平静地说。“或许是它们。” “它们做不到这种事......另外,你似乎在见面以前就已经对我有所了解了。是它们告诉你的吗?” “普罗米修斯。”卡里尔缓缓地吐出了一个古老的名字。“神中之神,名字寓意为先见之明,泰坦,盗取圣火,为大地与人类带去火焰......” 他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平凡而疲惫的人,摇了摇头。 “你都经历了什么?”卡里尔轻声问道。“人类又经历了什么?” “灾难。”尼欧斯简短地回答,眉间出现了深刻的印记。“巨大的灾难。” 卡里尔摇摇头。 “真是谜语般的交流......而你似乎还乐在其中?” “有些事注定要被掩埋,因此,是的......我的确乐于在让你获取真相的同时免去接触那些历史的尘埃。” 卡里尔又笑了。 “谈谈正事吧。”他简短地说。“我的身体是怎么回事?” “这与你的本质有关。”尼欧斯以更加平静地语气回应了他的疑问,他很专注,他的眼睛能昭示这一点。 “本质?” “你我都很清楚,一个飘荡在那帷幕后的鬼魂不太可能是人类。” 尼欧斯低沉地说,声音在古老的墙壁之间来回碰撞。“而你的身体......我仅仅只是令它活了过来,并做了一点小小的改变。真正令它变化的,是你的本质。” 卡里尔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我的本质是什么呢,尼欧斯先生?”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尼欧斯说。 他不是在拒绝,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他的眼睛在这一刻是如此悲伤,仿佛正在悲悯询问者的未来。 卡里尔平静地等待。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他已无所畏惧。 “言语是具有力量的,而我为了令你的身体起死回生已经与它签订了契约。若我开口,你的灵会被肉改变——它们已经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了,卡里尔·洛哈尔斯。你已不能再成为那个鬼魂。” “我求之不得。”卡里尔说。“那可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尼欧斯又笑了。“你对这种感觉很厌恶吗?” “若我仍然自认为人类,我就不可能喜欢它。” “那么,永生呢?” 卡里尔也笑了,笑容中有些显而易见的鄙视——尼欧斯并不生气,他知道这鄙视是对谁的。 “如果这是一个试探,那么,你的语言沟通能力未免也太过可怕了。” “或许吧,或许这真的只是一个试探,又或者只是我的一个无所谓的问题——但这些都并不是关键。” 全然漆黑的眼眸与一双疲惫而古老的眼睛对上了,没有人逃避,他们都在试图挖掘对方内心的情绪与埋藏的答案。 有如握住了同一把尖刀的两个人,在角力中,试图剖开对面的心脏,一探究竟。 “关键在于......”尼欧斯缓慢地站起身,形体变化了。 他变得高大,变得有如神祇,雷霆与闪电在周遭环绕,火焰在脚下臣服,黑暗顷刻间退散,瑟瑟发抖地化作空气中的尘埃。 金字塔内的景象在瞬间消散,化作一条蜿蜒的河流,他们站在这河中,互相凝视对方。 “在于什么,帝皇?”卡里尔平静地问。 “在于你是否愿意签订这份盟约。” 帝皇无情而淡漠地回答。“第八号工具已将你视作了他实际意义上的父亲,因此,若我需要他这把刀,我必须取得你的同意。” 卡里尔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只是沉默。他凝视着这张无情的面容,漆黑的双眸中竟然闪过一丝怜悯。 “首先,他是一个人。” 他缓缓地说。“其次,我不会主导他的任何行动,最多也只是提出建议。他的未来理应由他自己决定。” “他是一名基因原体。”帝皇冰冷地宣告。“是我塑造的未来之一,所以他必须遵守一些规则行事。” “规则由他自己定,帝皇。” “你不能真的将他的未来交由他自己选择,你和我一样都清楚黑暗中藏着什么东西。” 卡里尔只是微微一笑:“是啊,所以我不认为午夜幽魂——或康拉德·科兹会败给它们。” 他放声大笑起来,笑声中尽是鄙夷与冷意。 “卑微而扭曲的怪物连光都不敢见,它们可愚弄不了他。” “......” 沉默着,帝皇点了点头。 “那么,”他缓慢地开口。“欢迎你,卡里尔·洛哈尔斯。” “不必。”卡里尔说。 他凝视着那个有如天神般的人,随后缓慢地摇了摇头。“你这幅无情的面具正在伤害你自己,你正在流血,难道你看不见吗?” “我知道。”帝皇说。“但我必须伤害我自己,才能让人类存续。” “迟早有一天......它会伤到另外一些人的,帝皇。”卡里尔轻声说道。 39.光(四,二合一) 福格瑞姆原先以为自己能看到一座城市,现在,他发现自己错了。 他茫然地站在阴森的尖塔塔顶,他的兄弟们和他一样并排站立,只有一个人舒适地蹲在边缘延伸而出的石像鬼头顶,姿态自然到仿佛天生就属于这里。 扑鼻而来的臭气与街道上传来的枪声让俊美的半神难以克制地皱起了眉。 他不需要转头也能知道罗格·多恩和费鲁斯此刻的面无表情,以及洛珈皱眉思索他们父亲命令的模样。 既然他们能忍耐,那他就也能。 “......康拉德?”他低声呼唤。“这是何处?” “昆图斯。” 蹲在石像鬼顶端,他的兄弟用生涩的高哥特语回答道。 嘶嘶作响,听上去和高哥特语没什么关联,那口音仍然很严重。不过,他的声音却很轻柔,里面有一种古怪的习以为常。 福格瑞姆抿了抿嘴,康拉德·科兹破烂的衣衫让他移开了视线——这件衣服无法遮掩年轻原体超凡的体格,但它能代表另外一些事。 “混乱。” 一个平静的声音如此说道。“我没有看见半点秩序,哪怕是坏的秩序也没有。康拉德·科兹,为何这里会这样?” 福格瑞姆情难自禁地叹了口气,他从罗格·多恩的语气中听出了一种平静的责问。 “因为大清洗快到了。”他们年轻的兄弟说。“二十年一次,卡里尔说,上一次的时候情况比现在更混乱。” “大清洗?” “是的。” “你们没想过做点什么吗?”罗格·多恩问。 “做什么?”康拉德·科兹问,语气很平静。 福格瑞姆悚然而惊,还以为他们的新兄弟要开始和罗格争辩了——这件事并不稀奇,无论谁和罗格·多恩说话,都有概率发生。 但他可不想看见这件事发生在一个一岁半的孩子身上。 然而,多恩却沉默了。过了一会,他才开口:“......你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对不对?” “我知道啊。”康拉德·科兹说。“卡里尔告诉过我要做什么。” “为何你要让他告诉你该做什么?” 罗格·多恩的声音仍然平静,福格瑞姆却已经开始快速眨眼了——他扭头看向费鲁斯,却发现后者正抱着双手默默叹气。 洛珈站在费鲁斯身边,默默地转头,和福格瑞姆彼此对视,表情有些复杂。 没人开口。 “为什么不呢?”康拉德·科兹说。“至少,到现在为止,卡里尔一直都是正确的。” “你是一名基因原体,康拉德·科兹。或许你现在还不明白这个词所代表的意义,但你很快就会了。你将承担起一份重大的职责,这份职责要求你必须自我思考,而不是去仰仗一个凡人。” “卡里尔不是凡人。” “是的,他是一名灵能者,但那说明不了什么。” 康拉德·科兹从石像鬼上站起身——有那么一刹那,福格瑞姆以为他兄弟的面上会带着愤怒或类似的情绪。如果有的话,福格瑞姆理解他。 但是,没有。 只有一种平静。 他走回大楼顶部,比他们都矮小,却泰然自若地走过了他们,靠在了一处嗡鸣作响的机器上。 然后,他笑了。这笑容很僵硬,甚至有些让人怀疑其背后的意义。但是,在场的原体们没有误解。 他们看得见康拉德·科兹的眼睛,知晓其中没有恶意。 福格瑞姆抿起嘴,不明白康拉德·科兹到底是以何种心态来面对罗格·多恩的话语的。 他想,若是有人用‘科林不过只是个工人’这种话来和我交流,我恐怕会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来。 “你不太了解他,罗格·多恩先生。” “叫我罗格,或者多恩——你无需在我的名字后加上那样一个敬称。你与我是兄弟。” “现在还不是。”康拉德·科兹平静地说。 “......” 寒风吹过,然后,沉默。 它们当然无法击穿半神们的皮肤,实际上,哪怕这个温度再低许多,都不会令他们感到半分不适。 可是,就在这寒风之中,这些高大的巨人纷纷沉默了,唯独其中一个较为矮小的仍然舒适地靠在空气过滤器上,平静而舒适。 “这是什么意思?” 罗格·多恩问,然后缓慢地皱起眉,严肃的神情在面容上缓慢的绽放。福格瑞姆看着他的表情缓慢的变化,头一次觉得气氛变得凝滞。 啊,大事不妙。他默默地想。 “现在还不是。”康拉德·科兹重复道。“你们是他的儿子,对不对?” “当然。”洛珈迅速回答。 “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康拉德·科兹说。“而如果我不是的话,我就不是你们的兄弟。” “你不可能不是。”费鲁斯低声说道。“血脉的联系,兄弟,难道你感觉不到吗?” 一对漆黑的双眼看了过来,然后,被询问者缓慢地点了点头,但却又摇了摇头,柔顺的黑发在恶臭的空气中飘扬。 他明明身着破烂的拼接衣衫,在这一刻却平静到令人觉得理所应当。 “你怎么可能不是?”洛珈焦急地,仿佛想要证明些什么。“父亲说过,你是他的儿子——” “——现在还不是,金色的先生。”康拉德·科兹说。“另外,很抱歉我打断你的话。” 福格瑞姆几乎笑了。 他一直看着他们新兄弟的眼睛,所以他知道,康拉德·科兹是真心为这件事感到抱歉。他打断了洛珈的话,称他为金色的先生,在之后还为此道歉。 他不是故意的。福格瑞姆在笑过之后如此想到。他就是如此单纯。 “......我叫洛珈,洛珈·奥瑞利安。” ‘金色的先生’用一种勉强的语气说:“但是,康拉德·科兹,你真的是他的儿子。” 他沉默一会,突然情真意切地挥起了手臂:“如果你不是,你又凭什么如此高大,如此富有力量呢?你在夜空中跳跃移动的敏捷可不是凡人们能拥有的!” “......为什么你们都要用凡人这个词?” 康拉德·科兹皱起眉,这是他头一次露出这种不悦且夹杂着疑惑的神情:“我不理解你们使用它的方式——难道我不是凡人吗?” “你当然不是。” 福格瑞姆轻柔地解释起来,态度十分温和,甚至温和到让一旁的费鲁斯有些诧异。 “你无师自通地学会了高哥特语,你能在黑暗中视物,你可以无视寒冷,抵御饥饿......而且你还天生就知道许多事,对不对,康拉德·科兹?” “对。” “那么,你就不是凡人。” “可我会受伤。” 康拉德·科兹歪了歪头。“我还会流血——我会痛,这些都是身为凡人的标志,不是吗?被激光枪打中会痛,被子弹打中也会痛......难道你们不会吗?” 有那么一个瞬间,福格瑞姆几乎无法回答这句话。 他沉默了,俊美到近乎完美的面容上突兀地闪现出一种错愕。他低下头,再次抬起时,已经换了副表情。 现在,他很严肃。 “我们会,兄弟。”他低声说道。“我们会痛。” ----------------- “我们就住在这里。”康拉德·科兹说。 他抬起手,指了指庇护所上方那个小小的雨水过滤器,面上带着点隐约的高兴:“那是雨水过滤器,它可以把酸雨变成能喝的水。” 罗格·多恩沉默地凝视着面前这间可怕的建筑物,他的一些坚持让他不愿意将这个由烂木板和铁皮拼接而成的东西称之为房屋。 然后他问:“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当然!”康拉德·科兹点点头。“但是进门的时候请小心一些,那扇门需要提起来才能被打开——哦,还有,请别坐在那把椅子上,那是卡里尔的。” “......我会的。” 罗格·多恩走到门边,他看着这扇门,用两根手指捏住了那个由锈迹斑斑的弯曲金属所构成的门把手,随后将它缓慢地提了起来。 再然后,他推开它,看见一片阴森的黑暗。不像是一个居所,倒像是一座监牢。 但是,黑暗并不能阻止罗格·多恩的视线,他毫无阻碍地看清了每一个角落。 屋内没有装潢,没有柔软的床铺,也没有任何能使这个地方看起来像样一点的地方。 墙壁在振动,因为风在吹。天花板上有几个缝隙,这意味着下雨时会漏雨。 它既不遮风,也不挡雨。 多恩沉默地望过一个铺着破布的墙角,然后看向了一把破烂的椅子。 它很明显是凡人尺寸,罗格·多恩只需一眼便能看出那把椅子出了什么问题——它的结构不稳定,因此坐上去的人必须要挺直脊背才能坐稳。 这对一把椅子来说是不合格的,而且,在椅面上还摆着一个塑料餐盘,其上有散发着诡异味道的黑色物质。 罗格·多恩深呼吸了一次,获取了他所需要的信息。 “那是食物?” 他转过头,问康拉德·科兹——后者这会正被福格瑞姆拉着量身材尺寸,表情显得很局促,显然不适应这样亲密的接触。 而福格瑞姆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也同样不好受,他一直抿着嘴,神情复杂。 “是的,营养膏,卡里尔经常吃它。”康拉德·科兹立刻回答。 “......那东西里没有太多营养物质,而且多半会味同嚼蜡。” “对!”康拉德·科兹连连点头。“卡里尔也是这么说的。” “......所以,你们就吃这个?” “啊,不!”康拉德·科兹眨眨眼。“我偶尔会去抓点老鼠吃。” “......老鼠?” “是的。” 多恩看到,他们的新兄弟竟然自豪地笑了起来,笑容澄澈到让他差点咬住了牙齿:“我知道二十三种老鼠的烹饪方式!” “没有正常点的食物吗?”费鲁斯·马努斯低沉地问。 “这不就是正常的食物吗?”康拉德·科兹不解地回答。 “......” 多恩低下头,没有再问问题。他转身来到大楼的边缘,凝视起了下方的景象。过了一阵子后,他才继续开口。 “其他人吃什么?” 他简短而平静地问,随后还作了补充。“我指的是,那些帮派成员——那些正在街道上来回巡视的。” “......” “康拉德?”福格瑞姆低声问道。“怎么了?” “......他们吃肉。” 康拉德·科兹用一种低沉的声音回答了多恩的问题,在这一刻,他听上去几乎不像是他自己。 “肉?什么肉?”多恩继续问。 他很平静,双手却攥紧了。很显然,他已经察觉到了问题的答案——至少也是一部分答案。 “......其他人的肉。”康拉德·科兹说。“平民们的,工人们的。但他们不吃自己的,他们也不吃贵族的。” 福格瑞姆的手停止了——他在量肩宽,这件工作对他而言非常简单,他已经记住了很多数据。但是,在这一刻,这些数据被打乱了。 他一向稳定的手此刻甚至隐约有些颤抖。 “帝皇在上......”洛珈·奥瑞利安喃喃自语起来。“这是什么地方?” “诺斯特拉莫。”他们苍白的兄弟安静地说。“昆图斯,下巢。” 沉默。 巨大的沉默再次席卷而来,轻易地将这些巨人们击倒。无人反抗它的权威,深紫色的云层在他们头顶蔓延、滚动。恶臭的气味在寒风中逸散。 洛珈·奥瑞利安开始低声念诵经文。费鲁斯·马努斯将双手重叠在一起,放在了背后。罗格·多恩平静地一如既往,只是双手却已经攥成了拳头。 福格瑞姆停下了手指的颤抖,平静地拂过兄弟的肩头,然后拍了拍他。 “我们继续,好吗?”他柔和地问。 “可是,福格——” “——福根。” “福根先生。” “没有先生。” “福根?” “对,康拉德。福根。” “可是,我不想要新衣服。” “为什么呢?” “因为我会把衣服弄脏的。” 福格瑞姆听见他的兄弟如此说道。“血会让衣服变得很沉重,干了以后则会变硬。如果活动,就会有血痂从衣服上飘落。如果我穿你这样的衣服,我会把它们弄脏。” “......弄脏了,又怎么样呢?”福格瑞姆问。 他没让自己叹气。他怕他误会。 “你的衣服很漂亮。” 康拉德转过头来,小声地说。“卡里尔告诉过我,漂亮的东西通常都意味着珍贵,珍贵的东西就应该被珍惜,不是吗?” “是的。”福格瑞姆笑了。“珍贵的东西的确应该被珍惜,是的......所以我会给你做一件...嗯,普通点的衣服,如何?” “普通点的?” “对,和你身上的衣服一样,也是黑色的。但是呢,它可以防水——所以它也可以让鲜血没办法浸湿它。怎么样?” “......会麻烦你吗?卡里尔说,麻烦其他人不太好。” “当然不会。”福格瑞姆说。“这只是小事一桩而已。” “那......谢谢?” 不必谢谢我。 福格瑞姆叹息着转过头,与费鲁斯视线交错。此刻,后者的眼中有一种与他类似的情绪正在翻腾。他们彼此交换了几个眼神,便懂得了对方的意思。 洛珈仍在诵经,面容上满是悲悯。而罗格·多恩却转身朝着那间庇护所走去。他走到门口,停住脚步,弯下腰从里拿出了一把对他而言太过迷你的椅子。 “你坐不下那把椅子的,罗格·多恩。”康拉德·科兹略显迟疑地迟疑地说。 “我不坐。”多恩平静地说。“我是要修它。” “修它?” “是的。” 多恩点点头,将椅子提起,他的力量让他轻而易举地做到了这件事。然而,他拿着椅子的姿态却很小心。 “只是一点结构问题而已,只要有多的木头或金属,我就能修好它。” “......嗯,庇护所后面有个没用的老式净水器。” 康拉德·科兹眨眨眼,满面不解。“它或许能帮上你。可是,为什么你要修它?” “......因为我要表达我的歉意。”背对着他,罗格·多恩如此说道。 “歉意?”康拉德·科兹茫然地问。而他身后的福格瑞姆比他还要茫然,就连洛珈都停下了念诵经文,看了过来。 费鲁斯缓慢地挑起眉。 “别惊讶。”罗格·多恩背对着他们说。“做错事、说错话,就应该表达歉意。而最好的方式,是做出一些事来弥补。” “你以前可没这么做过......”福格瑞姆低声说道。 “那是因为我以前没错过。” “也包括你说马格努斯整日看书是一种精神方面的偏执吗?” “是的。” 福格瑞姆终于笑出了声。 他拍拍康拉德·科兹的肩膀:“这就是罗格·多恩,康拉德。这就是他。你还不知道他的道歉意味着什么。但是,相信我,等我们彼此都见过面以后,这件事会让所有人大吃一惊的。” ----------------- “第十七号。” “第十七号?” “对,第十七号。”苍白的巨人点点头。“我会给它们编号。” 费鲁斯·马努斯看向那只石像鬼。 他们已经在尖塔与大楼顶端跳跃过许多次了,费鲁斯看见过很多只石像鬼。在他看来,这一只和其他所有的,都没什么区别。 “用你见到它们的顺序来编号吗?”费鲁斯问。 “是的。但有些石像鬼没有,我不想给它们编号。” “为什么呢?” 福格瑞姆惊讶地看了一眼费鲁斯,没料到他会对这个问题如此感兴趣。 “嗯......” 康拉德·科兹沉思片刻,说道:“因为,它们应该有自己的名字,而不是编号。我给那些石像鬼编号,是因为我现在还不会起名,但是......” 他皱起眉,停顿住了,似乎是因为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意思。 好在,费鲁斯也并未追问。 “的确如此,如果你珍视某物,就应该给它起一个名字。” 福格瑞姆抿嘴一笑。 被称作‘戈尔贡’的巨人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随后便继续了。他的声音很低沉,但很有力量。 他问:“你一直在提到一个人,康拉德。卡里尔·洛哈尔斯,你可以为我们介绍一下他吗?” 洛珈猛地看了过来。 “嗯......”苍白的巨人思考着点点头。“可以,但我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他性格如何?”费鲁斯问。 “......啊?” “他有对你发过脾气吗?” “没有。”康拉德·科兹迅速地说。“从来没有——而且他老是对我道歉。” 他皱起眉。 “我不喜欢这样。”他低声说道。“无论发生什么事,不管是不是他的错,他都会对我道歉。我不喜欢这样。” 他抬起头,看向费鲁斯,后者面无表情,却点了点头,仿佛正在鼓励他继续说。 “然后......他很聪明,很有耐心,会告诉我很多事,也知道很多事......但是,他很悲观。” “他很悲观?”罗格·多恩重复了一遍。“为何你会这样形容他?” “我说不出理由。” 康拉德·科兹摇摇头。 “卡里尔总是很悲观,他从不明说,但我知道他是怎样看待诺斯特拉莫的。我有次告诉他,这个世界病了,他没有反驳我,只是在笑。”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知道,他很悲观。他笑,是因为他觉得诺斯特拉莫的病无药可医......他甚至想要用火将世界焚烧。” “但我能理解他。” “棚户区因为肺病而死在路边的工人,选择加入帮派一起食人的孩子,肉铺里售卖的肉......矿工......贵族......还有那些迷幻剂......” 他的声音开始愈发低沉,愈发轻柔,到了最后,几乎如同梦呓。 “那些东西让他很痛苦。他从不明说,但我看得出来他的难过。” “......” 沉默着,费鲁斯摇了摇头——他本就不怎么善于言辞,和他的兄弟们比起来就更可怕了。 他也很清楚自己的性格,他天性好斗,意志顽固。但那只是外在表象,在诸多兄弟之中,只有一个人能察觉到他对征服困难的喜好。 那个人叫他戈尔贡。 费鲁斯不憎恶这个绰号,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有些喜欢。他认为它十分合适,就和福格瑞姆赠与他的那把战锤一样合适。 而现在——这位钢铁的戈尔贡却抬起手,拍了拍康拉德·科兹的肩膀。 “你看清了他的痛苦。”他低声说道。“这点尤为重要,兄弟,保持它。” 他的兄弟茫然地看着他——在半秒钟之后,费鲁斯·马努斯头一次发了笑,笑容中只有善意。 在半神们的头顶,夜仍在持续。 40.一场晚宴(一) 黄金雕刻的藤蔓花纹在大理石柱上闪闪发光,地面一尘不染,发着琉璃似的光。无论从何种角度观看,这间房间都精致地如同一座宫殿。 不,或许它就是。 卡里尔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的一面镜子,镜中的人拥有一张英俊的脸,但过度的苍白与阴郁却破坏了一切。 若是你亲眼看见他,你不会觉得他英俊,只会觉得他阴森的可怕。 在周围柔和光线的照耀下,他形似鬼魂。而他的面无表情则带来了一种微妙的厌倦,若是细细看去,你才能发觉那些隐藏在细节中的厌恶。 +你似乎并不喜欢我安排的房间。+ 一个声音响起,它不出现在空气中,而是出现在卡里尔的心中。 灵能。 真是方便的力量。 +别告诉我你喜欢。+ +我必须以这种风格设计所有事物。这艘船从某种意义上代表着帝皇这个象征的地位。它可以只是一艘船,但是,在大多数情况下,它不是。+ +又是颇具政治意义的考量?+ +若我要成为帝皇,我就必须如此。+ +你的‘必须如此’的清单中,也包括使用灵能和我对话吗?+ +是的。+ +晚宴什么时候开始?+ +四十分钟后。尽快做好准备吧,我的一个儿子可能会在晚宴上对你问许多问题。+ +我可以不回答。+ +我同样希望你可以不回答,甚至不必参加这场晚宴,但你我都知道这件事不可能。+ 卡里尔·洛哈尔斯闭上眼睛,深深地叹了口气。耳边的声音远去了,它一点点地淡化、消失,但回音仍存。 这是他第一次用灵能进行对话,感觉很奇特,但卡里尔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没有问幽魂会不会参加这场晚宴,对于答案,他早就心知肚明。 而既然幽魂参加——不,既然康拉德·科兹参加,他也就必须参加。 无关其他,只是出于政治意义。 在看见船上那些颇具宗教意义的装饰和一路上人们对‘帝皇’的敬拜之时,卡里尔就明白了许多事。 但是,也只是明白而已。 “晚宴。”他自言自语起来,仍然看着镜子。“我竟然要参加一场晚宴。” 说到这里,他笑了。不为别的,只是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了卡里尔·洛哈尔斯的身份。 一个贵族之子,参加宴会有什么问题吗?顶多,只是这宴会的性质有些特殊罢了。 一个正在收复银河系人类失地的皇帝,带着他半神般的儿子参加的宴会...... 想必菜品会很丰盛。 搞不好甚至还会有人在一旁专门记录他们所有人说过的话,吃过的东西,以及将这场面画下来...... 只是,我还能吃下正常的食物吗? 叹息一声,他站起身。宽广的房间内有一个专门的换衣区,无人向他解释这些,似乎‘帝皇’早就吩咐过他无需常识方面的介绍。 他的确不需要。 他甚至连这个房间都不想要。 卡里尔面无表情地走进那换衣区,它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地上铺着深色的地毯。 天花板是镜子,尽头也安置着一面巨大的镜子。在右手边有一道暗色木纹小门,是被打开的。 内里是一个金碧辉煌的沐浴间,提供了泡澡的宽大浴盆,冲洗的喷头反倒隐藏在天花板之上。 有种奇异的熏香味从内里蔓延,它们来自一些安置在墙壁上的白色盒子,这些盒子反射着白玉般的光。足足三十条毛巾被挂在金子做的挂台上,柔软地等待。 走廊的两侧挂满了不同尺寸的男款衣物,从绣着金线的暗色长袍到带蕾丝袖边的紧身上衣不一而足,连靴子的款式都有数十种。 留在门口,卡里尔没有立刻走进。他端详着这个地方,再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于此之后,他方才面无表情地走进其中。 沐浴声很快响起,也很快结束。 ----------------- “相信我,康拉德,晚宴会很丰盛。” “......有多丰盛?”康拉德·科兹迷茫地问。 福格瑞姆禁不住微笑起来,他摊开双手,做了个夸张的手势——这点是很不常见的。 “非常丰盛。” 他轻声说道。“光是我吃过的菜肴就有一百多种,今天是你回归的日子,父亲应当会让那些可敬的厨师们准备更多。今夜,你可以享受一番了。” “享受?” “是啊......看看你多瘦。” 靠在试衣间的门口,福格瑞姆在所难免地叹了口气:“我的兄弟,这已经是我所能找到的最小号的衣物了,但穿在你身上却仍然显得宽大。” “宽大不好吗?”科兹如此询问。 他站在一面有着双头鹰雕饰的试衣镜前,穿着一身宽松的黑色长袍,胸前挂着一个由福格瑞姆赠送的吊坠。黑发向后梳去,一种特别的香气正在他的鼻腔内蔓延。 他不是很喜欢这种味道。 “过于宽大的衣服会显得人轻浮、没有精气——最重要的一点在于,会不符合礼仪的,康拉德。他没教过你吗?” “......” “康拉德?” “......吃饭也需要礼仪吗?” “当然。”福格瑞姆点点头。“若是放纵自己,大吃大喝,你可能会在丢失仪态的同时丢失更多东西。” 但我宁愿穿宽松的衣服,也宁愿在角落蹲着吃营养膏。 盯着镜子,幽魂如此想道。 宽松的衣服可以藏下更多武器,卡里尔就很喜欢穿有着宽和长袖子的衣服,这样别人就看不见他的刀了。 隐藏武器是很有必要的。幽魂对自己用卡里尔的声音说。 他不喜欢镜子里的这个人,一点也不。 镜子里的人在衣物的装点下有如天神,漆黑如玛瑙般的眼睛更是让这种有别于从前的疏离感显得更强烈了。 幽魂不是没看见过自己的模样,在寒风中攀爬大楼与尖塔时,他偶尔会从玻璃上看见自己的倒影。有时也会从酸雨汇聚而成的浑浊镜面中看见自己的脸。 那张脸,才是他对自己模样的初次了解。而现在这张...... 他不喜欢这种变化,他也不喜欢这里。 幽魂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怀念那个黑暗的墙角。 “康拉德?你还好吗?” 福格瑞姆的声音遥远地从走廊的那头传来,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心,不似作伪,货真价实。这种毫无来由,单纯源自血脉的情感让幽魂无从招架。 他记住了他们每个人的名字。 罗格·多恩,福格瑞姆,费鲁斯·马努斯,洛珈·奥瑞利安。 而他们则用康拉德·科兹这个名字称呼他。 我宁愿被叫做午夜幽魂。他想。你们叫做父亲的那个人甚至没有与我说过一句话。 “......我没事。”幽魂用属于康拉德·科兹的声音回答。“卡里尔会参加晚宴吗?” “他当然会参加!天呐,兄弟,难道你认为我们会无礼到不允许他参加吗?他可是——” 福格瑞姆停下话语,摇了摇头,表情上有些歉意。 “抱歉,康拉德。”他柔声说道。 “......为何要道歉?” “什么?” “你为何要道歉,福根?” 康拉德·科兹重复着,转过身,嘴唇抿得紧紧的:“你们已经对我够好了,为什么还要道歉?其他第一次见面的人只会用咒骂和子弹来代替问候,为什么你要道歉?” “我——” 福格瑞姆愣住了。 “——不要道歉,我知道理由,但请你不要道歉。” 康拉德·科兹平静地说。“如果你们不让卡里尔参加,他不会介意,我也不会。但我也不会参加。” “我们当然会让他参加——不,不,我们当然会请他参加!” 自决心追求父亲播撒下的光辉以来,彻莫斯人头一次如此慌张。 他不明白为何自己的兄弟会在一切正常的时候说出不参加晚宴这种话,尽管他很快便意识到了问题来源于自己的措辞,可是...... “无意之间说出的话,往往是真实的想法。” 康拉德·科兹说。“福格瑞姆先生,我其实知道你们看不起他。” “帝皇啊,我没有这么说过,康拉德!” “细节可以窥见真相。” 康拉德·科兹平静地回答。“对于你们而言,卡里尔·洛哈尔斯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凡人。我知道的。” “所以,哪怕他养育了我,也只是他的幸运。哪怕他在诺斯特拉莫保护了我,也只是巧合使然。我感激你们的爱,但我认为我不配拥有这样沉重的东西。” “兄弟!”彻莫斯人面色惨白地站在原地。“拜托你,不要这样。” “我必须,卡里尔说过,若是有不满应当尽早提出,而不是让它扎根于彼此心中成为一根血淋淋的倒刺。所以,不要道歉,福格瑞姆先生。” 他沉默片刻。 “我知道你们视我为兄弟,但是,你们有想过我是否愿意成为你们的兄弟吗?你们视作父亲的那个人——他没有和我讲过一句话。” “还有卡里尔......” 他的语言破碎了起来,显得有些失去逻辑,显得......终于像是一个一岁半的孩子。 “你们看不起他。” 幽魂抿起嘴,瞪大眼睛,声音颤抖。 “你道歉只是因为你不小心说出了真实的想法,因为你不想伤害到我的感情。福格瑞姆先生,你道歉,不是因为你真的对你的话感到抱歉。” 福格瑞姆终于无话可说。 他颤抖着嘴唇,高贵的容貌因为惨白的脸色而带上了几分虚弱,他的眼中满是悲伤与羞愧——那悲伤来自于眼见康拉德·科兹颤抖着说出的真相,羞愧,则也来自于他说出的真相。 沉默。 无可匹敌的沉默。 “但我会参加宴会的。”幽魂说。“我不想伤你们的心。” 41.一场晚宴(二) 晚宴正在紧张地筹备当中,有很多人都在忙碌。 自豪的厨师,彬彬有礼且期待不已的侍者,活动手指等待书写记录的记录者,调试颜料的画师...... 他们不是宴会的主角,但他们会因为成为它的注解而骄傲。 所以,晚宴会如期举行。 实际上,它当然会如期举行——在这艘船上,无人可以违背名为帝皇之人的意志。他的话便是律令,他的意志便是所有人的意志。 不过......有时也会有例外。 “主君!” 当听见康斯但丁·瓦尔多的声音时,身穿白色金边长袍的巨人便叹了口气。 然后他转过身,以温和的语气回应:“我在,康斯但丁。” “为何——”他的元帅不可置信地站在原地。“——为何?” “什么为何?” “宴会!” “你想问为何我不让你们如往常一样站在我背后充当死寂的雕像吗?” “那是我们的职责!”康斯但丁·瓦尔多紧绷着脸说。“人类的帝皇怎可在宴会上没有禁军常伴左右?!” “我只是和我的儿子们一起想吃顿饭而已,自这趟旅程开始以来,我就没有这样做过了。康斯但丁,我请求你......” 巨人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动作让额头上的桂冠摇晃:“......我偶尔,也需要变成除了帝皇以外的另外一个人。” “......掌印者同意吗?” “这只是一场晚宴而已,康斯但丁,莫非这种事也需要他的允许吗?” 巨人好笑地摇起了头,他知道他元帅的意思,无非只是想在马卡多那里寻求一点支持——政治上的手段,康斯但丁也是会用的。 他不怎么用,但他会。他也必须会。不知不觉间,巨人的思绪开始飘飞至某个久远的年代,那时,他还不像今日这般疲累。 但我现在不想使用政治上的手段。康斯但丁。 我只是想.....平静地坐下来,然后享受一场晚宴。为此,我甚至要辜负那些记录者与画师们的期待。 我必须。 他沉默地凝视起他的元帅。 “......我明白了,主君。” “多谢你,康斯但丁。”巨人真诚地说。 眼见这一幕,禁军元帅心中的情绪刹那间烟消云散。 ----------------- 在金碧辉煌的沉重大门被关闭的那一个刹那,晚宴正式开始。超乎福格瑞姆意料之外的是,桌上的菜肴数量非常少,而且都是他没有见过的菜式。 若是以往,他会很在意,甚至会去询问——毕竟,宴会的菜品从某种程度上能反应出他们父亲的喜好。 但现在......他只是沉默。 他一言不发地靠在椅背上,沉默地如同费鲁斯·马努斯。后者坐在他身边,没有询问,也没有寻求眼神交流。 他只是存在——这就足够。 费鲁斯总是很有耐心的。 但是...有人没有。 “父亲?”洛珈的声音在长桌的另一边响起。“这是厨师们研发出的新菜式吗,看上去似乎很美味。” “不。”帝皇平静地说。“它很久之前就存在了。” “也包括这种餐具吗,父亲?”罗格·多恩问。 他穿着一身以白色与蓝色为主体的衣服,衣领的扣子扣得严严实实,灰白色的短发下,那双眼睛正若有所思地凝视。 他的手中举着两根木制的长棍,那东西对于一个凡人而言恐怕称得上武器,但在他这样的半神手中却只能拿来充当餐具。 帝皇缓慢地点了点头。 “我猜,它们应该是刚刚做出来吧,父亲?”洛珈问,语气很急切,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认可。 而他的父亲则再次点了点头,肯定了洛珈的问题。后者立刻微笑起来,并向身边的康拉德·科兹低声解释。 “这种餐具摸起来很圆润,但表面并没有刀叉上会有的雕刻......再者,我以前从未见过它。所以我就知道,它肯定是刚刚被做出来的。” 康拉德·科兹点点头:“它叫筷子。” 洛珈一愣。 “什,什么?”他眨着眼睛问。“兄弟,你刚刚说什么?” “筷子,它的名字。”科兹说。“卡里尔以前用过它。” 这句话说出以后,他身边的一个平常尺寸的男人无可奈何却也不动声色地仰了一下头——而在这之后,除去帝皇以外,所有的目光便都集中在了他的脸上。 若是一个普通的凡人,这会恐怕已经开始颤抖了。 但他没有。 卡里尔·洛哈尔斯缓慢地点了点头:“是的,诸位尊贵的基因原体,它叫筷子。” “无意冒犯——可是,你怎么会知道呢?”洛珈皱着眉问。 他在问话的时候不断地转动眼睛看向了他的父亲,而他的父亲却只是品尝着一些从清亮汤汁中捞起的肉,神色很平静,似乎并不关注这里发生的事。 “我用过它。”卡里尔平静地说。“康拉德已经说过了,不是吗?” 另一边,罗格·多恩眯起眼睛。这种熟悉的说法方式让他有种诡异的既视感。 但是,一来,卡里尔·洛哈尔斯这个人既然能将他们的兄弟教导得那样善良,就不可能是符合他此刻心中推测的那种人。 二来,他也不认为真的有人敢在帝皇面前模仿他。 “你用过它?”洛珈惊讶地挺直脊背。“可是——” “——够了,洛珈。”帝皇威严地出言打断。“我们的客人到现在没有吃过任何食物,你却已经问了他好几个问题。” 他停顿一会,看着洛珈,然后摇了摇头。 除此之外,他没有再说任何话。 有着金色皮肤的巨人不甘心地点点头,拿起那名为筷子的餐具,无师自通地挥舞了起来。 沉默的进食持续了一阵子,卡里尔平静却生疏地用起了筷子,他夹菜时的模样让洛珈很关注。 后者在看见他那生疏的动作的时候,在某一刻忍不住笑了一下,尽管一闪即逝,但科兹却还是捕捉到了。 卡里尔注意到了这一点,他不得不用自己沉重的靴子碰他的小腿,好让科兹别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 但是......终究不是每个人都想保持沉默的。 在深沉的呼吸后,福格瑞姆缓慢地站了起来。 “卡里尔·洛哈尔斯先生......”他低着头,梳的整整齐齐的银发在脑后被扎起,俊美的容颜此刻被一种晦暗笼罩了。 他低沉地开口。 “我要向您道歉。” 洛珈瞪大眼睛,费鲁斯不出意料地摇摇头,罗格·多恩沉默地聆听。帝皇则仍在品尝食物。 卡里尔斜着眼看了一眼午夜幽魂,后者扭开头,一言不发,顺手还将筷子给放在了桌面上。 +尼欧斯先生。+ +我不会插手,这是你们之间的事。+ 卡里尔抿了抿嘴,他不得不站起身——准确地说,是跳下了那把让他能够到桌面的椅子,然后回应了福格瑞姆的话。 “原因呢?”他问,态度非常平静,甚至让洛珈突兀地觉得一阵恼怒。他掩饰的很好,但还是被康拉德·科兹捕捉到了。 后者再次看了他一眼。 “因为我的高傲。”福格瑞姆低着头说。“我伤害了您的养子,我的兄弟。” “他从来不是我的养子,我们之间没有这种关系。” “但您养育了他。” “只是做同一件工作的合作伙伴而已。” 罗格·多恩看了一眼康拉德·科兹,后者此刻竟然出乎意料地很平静——那双眼睛里一点波动都没有,他并不为卡里尔的话感到些什么。 多恩皱起眉。 “我想打断一下,抱歉。” 他也站起身,严肃地询问。“福格瑞姆,这是什么情况?父亲举办这场宴会以欢迎我们兄弟的归来,而你却在这里对他的养父道歉?” “是合作者。” “称呼只是称呼,实质性的关系才是最重要的。”多恩说。“卡里尔先生,你应该清楚这件事。” 卡里尔缓慢地挑起眉——这倒是有些超出他的预料。 他对这些基因原体只知姓名,而且还是在宴会开始前不久知道的。由一个侍者满怀自豪与傲慢地踮着脚站在台阶上告知于他。他可从没想过,这些半神中居然有个如此...... 直接的人? 他微微一笑。 “因为我伤害了我们兄弟的感情,罗格。” 福格瑞姆紫罗兰色的眼睛中闪过了痛苦,坐在他身边拥有一对银色手臂的巨人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他没有看他,却仿佛知晓一切。 “就像你说的那样,罗格,做错事就应该道歉,不是吗?而我现在正在进行这件事。我想不出一个比晚宴更庄重的场合了,我必须要借用它来表达我的歉意。” 福格瑞姆执拗地抬起头:“我必须,罗格,我必须。” +你真的不打算——+ +是的,这种时刻我不应当出言阻止或调停,我应当是一个公平的注视者。+ ...... 卡里尔叹了口气。 “所以,这大概是一场误会。”他不动声色地说。 他的高哥特语已经再无任何口音存在,配上他此刻的模样,简直如同一位领主或总督般高贵。“而误会总是很好解除的,对不对,康拉德?” “......” 在他的注视下,康拉德·科兹——或者午夜幽魂,终于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 洛珈·奥瑞利安目瞪口呆地注视着这一切。 42.一场晚宴(三) “不,不对。这不是一场误会。” 原体们眼中的康拉德·科兹,卡里尔眼中熟悉的午夜幽魂低声开口。 我就知道会这样。 卡里尔无声地叹了口气,尽管没有声音,动作却很明显。 他很熟悉幽魂的性格,自然知道后者在面对一件可能涉及到‘卡里尔·洛哈尔斯’的事时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但是,这并不能让他觉得惊讶——他甚至都能猜出来福格瑞姆到底对幽魂说了些什么。 无非只是些对于凡人深入骨髓傲慢的外在表现罢了,不足为奇。 自古以来就是如此,鲜少有人能免除这个魔咒。 一旦你拥有了强大的力量,就不可避免地会升起高傲,会将其他人视如蠢笨的猪羊。唯有他们眼中的同类,才能获得一些罕见的尊重。 更何况,这群半神也的确有资格高傲。幽魂不过还只是一岁半就已经能展现出如此强大的战斗力,这四个明显是成年的又该强到什么程度? “兄弟......” 彻莫斯人面色惨白而眼神晦暗地抬起头,凝望起幽魂。“我请求你原谅我。” “不。”幽魂摇了摇头。 他的声音很轻柔,也很坚定——卡里尔却开始愈发地感到头痛。 原因很简单,幽魂没说高哥特语。 诺斯特拉莫语的低沉婉转与嘶嘶作响在这间金碧辉煌的宴会厅内响起,柔和的灯光依旧柔和,但坐在主位的巨人却头一次停止了进食。 “康拉德......” “我不叫那个名字。”幽魂嘶嘶作响地说。“你不应该请求我的原谅,福格瑞姆先生。” 福格瑞姆的脸色开始愈发苍白,凝脂般的肤色此刻看上去几乎可以和幽魂那阴郁惨白的颜色比拟了。 他虽然听不懂诺斯特拉莫语,但他能从康拉德·科兹的语气中分辨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怎么办? 情难自禁地,他低下头看了一眼费鲁斯。 银手的巨人面无表情地望着他,眼神平静,过了一会,他轻微地摇了摇头。 我帮不了你。 福格瑞姆闭上眼睛,颤抖着坐了下来,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他已经不敢想之后会发生什么了。 因为自己的过错而导致一名兄弟对帝国与父亲有了抵触......这该如何是好? “先坐下吧,幽魂。”卡里尔嘶嘶作响地说。“或者出去走一走——现在,走廊上没有人。” “那你呢,卡里尔?” “我会把这个问题解决的。” 幽魂眨着眼,点了点头——他没有问卡里尔要解决什么问题,只是像是一阵轻烟似的离开了坐席。 而帝皇没有阻止,他只是平静地凝望。任凭多恩与洛珈观察他的神情,他们已经非常努力,却也没能从父亲的脸上得出半个字的解释。 前者皱起了眉,后者则看向了卡里尔,眼神中有些怒意。 幽魂一路走向大门,他平静地走着,姿态近似滑行——在离开前的最后一刻,他转过身,做了个投掷的动作。 超人的敏捷让一颗吊坠精准地命中了长桌,落在了福格瑞姆身边。 然后,他用高哥特语开口。 “还给你。” 彻莫斯人怔怔地握紧了双拳,费鲁斯平静地看着他,终于伸出手,安慰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大门打开,然后再度合上。 +你的家庭气氛和我想象的有些不太一样。+ +很糟糕吗?+ +你认为呢?+ +你不明白,卡里尔......我不能像是一个平凡的父亲去听他们每个人的话,我必须尽力保持一个在细微处才拥有感情的形象。+ +你在将自己往神明的方向塑造,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从未如此做过,等你正式加入,你便会明白我对宗教是何等的抵触。+ +得了吧,你的儿子中已经有一个敬你如神了。+ +那是他选择的路,我不能要求他改变。+ +你问过他吗?+ +......什么?+ +这是灵能通讯,尼欧斯先生,所以这里并不存在你听不清我说话的可能性。我的话你已经听得很清楚了。+ +可是......+ +还有,幽魂对你很生气,毕竟你到现在为止连一句话都没有和他讲过。+ +......我不能强迫他接受我,他心中对父亲的人选已经有了定义。+ +你对强迫的定义也包括一句简单的问候吗?你真令我大开眼界。+ 摇了摇头,卡里尔挂断了灵能通讯。坐在主位上的巨人仍然保持着表情的平静,那种平静如同一张面具般牢牢地带在了他的脸上。 而卡里尔知道,他正在流血。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福格瑞姆?”罗格·多恩严肃地问他的兄弟。 ‘磐石’此刻看上去和宴会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他站在桌边,表情严肃到令人望而生畏。他的语气里没有半点波澜,但谁都能听出他正在责问。 “......我,我伤了他的心。” 福格瑞姆抬起头,眼神在天花板上垂直落下的吊灯与桌布上蔓延。他的周围有五个人,而他一个都没有看。 他声音低沉地说:“我伤了他的心,罗格......” “我要确切地描述。”罗格·多恩冷静地追问。“比如一些有关你们对话的描述,而不是这种模棱两可的话题。” “你要让我再对我自己失望一次吗?!”福格瑞姆陡然咆哮起来。“我今天已经被自己的傲慢羞辱得够多了!” 他抬起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不再说话了。 沉默再度降临。 而就在此时,那坐在主位上的巨人却缓慢地站起了身。他用干净柔软的餐巾擦了擦嘴角,随后便径直来到了大门前,没有一句解释。 在场四人中,唯有卡里尔知道他要去做什么。 “......父亲?”洛珈茫然地喊道。 “继续。”背对着他们,带着面具的人平静地说。“解决问题。” 他简直就像是在下达命令。 卡里尔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实在是搞不懂怎么会有人对自己的儿子别扭成这样,甚至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是太在乎了? 真有趣。他眯起眼睛。 这幅神情却被一旁的洛珈尽收眼底,金色的巨人忍不住质问了起来:“卡里尔先生,你到底在笑什么?我父亲让你感到好笑吗?还是我的兄弟的悲伤让你觉得可笑?” “都没有。”卡里尔平静地回答。 他似乎对洛珈——这样一位半神的质问完全无动于衷。 罗格·多恩再次皱起眉:“洛珈。” “不,罗格!” 洛珈站起身,坚定而执着地将右手放在了桌面上的一本厚重典籍上。他朗声开口,声音中竟然夹杂了点演讲般的激情。 “既然你们都不愿意说,那就我来好了!” “卡里尔先生,是的,你养育了我们的兄弟,你将他看护的很好——为此我们感激你,父亲甚至允许你和他共进晚宴!你可知这是一种何等的殊荣?” “但是!” “若是你将这当做了你可以肆无忌惮的证据,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卡里尔皱起眉:“我从没有肆无忌——” “——不,你有!”洛珈提高音量,用他的声音打断并盖过了卡里尔的解释。对于一名基因原体来说,做到这种事简直轻而易举。 “我看得出你对我们兄弟康拉德·科兹的操纵!难道你敢说自己没有?你和他用本地的语言交流,你让他出去,你还——” “——嘘。” 森寒的温度在下一瞬间猛然降临,洛珈突兀地闭上嘴,浑身肌肉在一刹那之间僵硬到如同卡住的齿轮。 +不要太过了......+ +你完全可以自己教育他们。+ +我不能。+ 长叹一口气,卡里尔缓慢地站起身——这一次,他没有跳下椅子。 他的身形正在拔高,两米,三米,四米......他变得比洛珈还要高,他俯视着他,就那样平静地站在桌边。 眼中有森蓝的光剧烈的炽亮。 “你对我误解颇深。”卡里尔轻声说道。“但我并不意外,毕竟,偏见与傲慢是人之常情。你们虽然力量强大,但也并不能免俗。” 他的声音很是轻柔,却清晰地跨过长桌,抵达了罗格·多恩、福格瑞姆与费鲁斯·马努斯的耳边。 至于洛珈...... 卡里尔轻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如同雷鸣。 “但是,听好了......康拉德·科兹也好,午夜幽魂也罢。他都是一个自由的人,他自己决定自己要做的事,自己决定自己要走的路。我不能替他做决定,我也绝对不会替他做决定。” “操纵?” 卡里尔轻笑一声。 “从你的装扮,你皮肤上的经文,以及你手边的典籍来看,我知道你大概是一位虔诚的信仰者。我说的不错吧?” “真有趣,宗教从诞生之初就是为了操纵人们的精神,愚弄他们的意志,而你现在居然和我谈论操纵?” “你对我和他一无所知,洛珈·奥瑞利安先生,是什么令你说出这样的话?” “是你对你兄弟们的爱,还是你对你父亲的信仰?你眼中的神受了辱,于是你这个虔诚的信徒便要替他找回这份颜面?” 笑容消散了,他冷冷地离开桌席,大门无风自动,自己滑开了,随后猛然合上。在此之后,一句话方才响彻整个宴会厅。 “可笑至极。” 片刻之后,有狂怒的咆哮声响起。 43.一场晚宴(二合一,完) 身穿白色金边长袍的巨人平静地行走着。这里是他的宫殿,他的舰船,亦是他亲手为自己打造的众多囚笼之一。 金碧辉煌的走廊上已经再无半个人影存在,禁军提前疏散了所有人,以免他们亲眼见证一名原体从宴会厅内气势汹汹地走出,从而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巨人其实知道康拉德·科兹对凡人并无任何恶意,现在的情绪也还算稳定。而且,就算失控,恐怕他也不会伤及无辜。 但他毕竟是一名基因原体。 而且,他是康拉德·科兹。普通人在看见他第一眼时便会因为从血与肉中诞生的本能恐惧而开始颤栗,这是无从改变的东西。 戴着他的面具,巨人在走廊上无声地行走着。 镜面般的天花板上被人以巧夺天工般的工艺雕刻上了细致而精美的纹路,无需抬头,巨人也能知道自己的桂冠会在行走之间反射出耀眼而璀璨的光辉。 设计这段走廊的人名为米尔德丽,她的家族和她自己都因为这巨大的殊荣感到了万分的荣幸。在这段走廊完工以后,米尔德丽更是发誓将永远不再替任何人雕刻、建造、或绘画。 “我的双手将只为人类的帝皇而舞动。”她说。 巨人至今还记得这句话,他会永远记得。 当时,他戴着面具,面无表情地站在高台上,在万众欢呼中对跪着流泪、哽咽的米尔德丽表达了感谢。 “我感谢你,米尔德丽。” 但他真正想说的是什么呢? “不,不要浪费你的天赋。这不值得。” 他没能说出口。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杰出的艺术家在生命最后因信仰与本能的冲突在狂热的郁郁寡欢中死去。 她的家人们将她的尸骨焚烧成了灰烬,混入颜料之中,涂抹成了他的画像,然后将它永世珍藏,世代敬拜。 他们视他如神——又一次。 是否人类的天性就是拱卫在一个神明旁边,无论这神明是否虚假? 他不愿再思考下去了,他停住脚步,停在一扇门前。 这扇门与舰船的其他部分一样,都拥有统一的设计风格。巨大的双头鹰雕饰在门上冰冷无情地凝视。 巨人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他方才推开门走进。 内里一片黑暗,一个影子在角落窥伺。这房间已经足够宽广,甚至可以称得上过分宽广,其内的家具也是一应俱全,而那个影子却还是选择蹲在角落。 “幽魂。”尼欧斯嘶嘶作响地说。“请别离开。” “......你会诺斯特拉莫语?” “我会。” “你怎么做到的?” “我学过很多种语言,其中也包括这一种。” “你学过诺斯特拉莫语?” “是的。” “你来过诺斯特拉莫吗?” “没有。” “那你是怎么学的?” “在很久以前......人类在银河系中是一个联系还算紧密的整体。” 尼欧斯关上门,站在门前平静地回答起了幽魂的疑问。他没有去看后者,但他知道后者正在观察他。 “他们在很多星球上定居,并发展演化出了独特的文化。虽然有别于他们的母星,但我认为这是好事,于是我学习了很多种语言。” “很久以前?” “是的,很久以前。” “你活了很久吗?” “我......” 尼欧斯沉默片刻,摇摇头:“不,我死去了很多次。” “我不理解。” “不理解是正确的,幽魂。这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它并不应该被理解......” “那么,你来找我做什么呢?”幽魂嘶嘶作响地问,语调显得有些急迫。 听见这种急迫,尼欧斯记忆中有关于诺斯特拉莫语的记忆终于开始复苏——这是无奈之举,他的记忆实在是太过繁杂,太过庞大。 他的记忆是一座巨大的墓园,有很多只有他才记得的人与事在其内一同沉睡。 尼欧斯记得的诺斯特拉莫语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一种富含诗意的语言,创造它和曾经使用它的人们热情而洋溢着自信,他们是天生的诗人,浪漫且正直。 但现在却不是了。 现在,它嘶嘶作响,音调尖锐。诗意仍存,却是残酷的诗意。使用它的人,也从正派的人变成了谋杀犯、不自知的反人类者和在痛苦中苟延残喘的工人。 何其悲哀。 他沉默,然后才回答幽魂。他知道沉默会让质疑更加剧烈,但他必须如此——记忆......席卷而来。 “......我试图道歉。”尼欧斯说。 “又是道歉?” 幽魂的音调变得更加尖锐。“我不需要道歉。” “那么,至少你需要一个解释?” “......不,我不需要。”幽魂生硬地回答。 尼欧斯终于叹了口气。 “不与你交谈,是因为你已经不需要我去教导你。他已经竭尽所能,将你所需要的东西尽数告知于你。” 一个生疏的、疼痛的父亲凝视着他陌生的儿子,轻声开口。 “你已经有了一个父亲,你不需要我。” 沉默,再次沉默。当它再次降临,幽魂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有些熟悉它了,而这一次,他必须自己打破它。 “......康拉德·科兹。”幽魂低沉地开口,突兀地问询。“为什么要给我起名?” 尼欧斯没有回答。 他的视线正在结冰,痛苦的冰。 “昆图斯有很多石像鬼,我见过很多。我给它们依次起了编号,但我没有给它们起名字。” “卡里尔说,名字是极其重要的。如果你给了一个东西,或一个人名字,你就要承担起照顾它的责任。因为它将永远被你赋予的名字改变。” “我没有给石像鬼们起名字,因为我知道我不能照顾它们,我做不到这件事。卡里尔也没有给我名字,他称呼我为午夜幽魂。我问过他为什么,他只是说,他没办法。”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没办法。” “而你给了我这个名字,我不喜欢它,可如果你想的话,我会接受。洛珈或许令我讨厌,但他的确有一件事说得对,我的确能感觉到你和我之间有血的联系。” “但是,如果......如果你不想......” 在黑暗中,幽魂竭尽全力地用他最平静的声音问。“......那你为什么要给我名字?” 因为我曾经想,因为我曾经也可以。 尼欧斯闭上眼睛,声音如风中的絮语般响起:“......因为责任。” “责任?” “我对你们有责任。”尼欧斯说。 他仍然闭着眼睛,不愿睁开。但是,正如他所说的那样,责任正在呼唤。不是父亲的责任,而是另外一份。 面具在他心中平静地低语,试图再次覆盖于他血肉模糊的脸上。尼欧斯拒绝了,他还需要一点时间。 只要这一点时间就可以。他对自己说。 “这责任中是否包含有正常父亲对孩子的爱,我不得而知。我的情绪与思维是分裂的,幽魂,你无法理解。除我以外,没人能够理解。” “于是我用责任来束缚自己,我必须给你们名字——它是一个锚点,幽魂。它能唤起我的......情绪。” ...... ...... 黑暗之中,有人用高哥特语说。“我需要你。” 除此之外,再无回答。 尼欧斯低下头。 “多谢。”他低沉地说。“谢谢你,幽魂。” “你可以叫我康拉德·科兹。”黑暗中的人说。 ----------------- 卡里尔清晰地听见了那声咆哮。 如果他未曾亲眼见过洛珈·奥瑞利安,如果他并不是这场晚宴的亲历者之一,或许他不会将这咆哮当成人类的声音。 但他亲眼见过。不仅如此,他还是这咆哮的源头。 真是有趣啊......他想。 半神的力量,半神的躯壳,高贵到让普通人无法直视......内在的精神却孱弱到能被这样的言语轻易地撕碎。 信仰? 一个真正的狂信徒是不会在乎非信者的流言蜚语的。 他转过身。 宴会厅的大门轰地一声被一个巨人撞开了,他有着金色的皮肤,字符在其上光明的舞动,而他的面容却扭曲到可怕。 “对我道歉!”他喊道。“否则哪怕你是康拉德的养父我也要你付出代价!” “我不是他的养父。” 卡里尔平静地回答,对巨人的愤怒视若无睹——若是有旁人观看这一幕,恐怕也不会感到疑惑,毕竟,他现在也是一名巨人。 “我说过很多次了,我和他只是合作伙伴的关系。” “你侮辱了我的信仰!” 洛珈咆哮起来,对卡里尔的解释完全无动于衷,甚至好像完全没听见一般。 “你对我一无所知!你根本不知道我眼中看见的是怎样的光辉,你只不过是个区区——” 他突兀地停顿,硬生生地止住了想说的话。 “凡人?” 卡里尔笑了,替他补充。他不介意这件事。 “你说起这个词来总是带着点高高在上的悲悯和自以为是的傲慢,似乎凡人就低人一等似的。而现在,在我比你高大的此刻,你却又陷入了沉默。” “我的确怜悯他们!” 洛珈又喊叫了起来。“但我绝不认为他们低人一等!他们只是迷途的羔羊,亟待被拯救!” 卡里尔厌倦地叹了口气,他不想再和这名所谓的半神纠缠下去了。 这没有任何意义,诺斯特拉莫上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处理。身为帝皇的那个人给了他与幽魂很多支持,甚至包括一整只正在赶来的军团。 军团。他想。有趣的说法。 卡里尔眼前闪过那些高大的、穿戴着盔甲的战士。 所以,是那种军团......一整只,对于诺斯特拉莫似乎有些过剩了。 “洛珈,冷静下来!你今天已经说得够多了!” 一个声音在大门旁响起,带着点显而易见的恼怒,打断了他的思考。 卡里尔抬起头,有些惊讶。 他本以为来的会是那位罗格·多恩,却没想到居然会是那位一直在晚宴上默默给予那位福格瑞姆支持的巨人。 费鲁斯·马努斯?他默念他的名字。 铁,手......前者指代性格,后者指代他会对许多人伸出帮助之手?还是,只是单纯地用以表明那对银色的手臂? 卡里尔不动声色地准备静观其变,却没想到费鲁斯·马努斯在下一秒便将火烧到了他的身上。 “还有你,卡里尔·洛哈尔斯先生,我请你也冷静下来,切莫再使用那种力量了......” 银手的巨人诚恳地摊开双臂,它们闪闪发光。“它们令我感到不适。” “是吗?我很抱歉,但我只在必要时使用它。” “你刚刚使用它静滞了我们所有人——我一早就知道你不可能只是一名普通人,却没想到你会如此强大。” 费鲁斯说着,眉间出现了深刻的皱纹。 在卡里尔看来,他此刻的神态居然和那位罗格·多恩颇有几分相似,只是,比起那位巨人冷酷的直接,费鲁斯·马努斯还保留了几分留转的余地。 “强大只是个虚假的形容词。” 卡里尔不置可否地说。“没人真正强大,因为这个词所指代的含义根本就不存在于真实世界。” “......有关这点,我持保留意见。”费鲁斯缓慢地说。“但是,请你原谅洛珈的无礼——” “——无礼?!” 洛珈再度咆哮起来,原体的愤怒是极其惊人的,皮肤上的金色字符剧烈的明亮起来。 他本以为费鲁斯会支持他,却没想到他的兄弟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无礼的人是他,费鲁斯!他对父亲的好意不管不顾,他明明拥有这么强的力量却让我们的兄弟住在那种地方!” 洛珈颤抖着看向他的兄弟,愤怒、失望、委屈。 “你怎能说我失礼?!我爱着我们的兄弟,我才开口替他争辩!他在诺斯特拉莫上已经受了够多的苦,而这显然都是拜这个人所赐!” “我们与康拉德见面连一天都没有过去,洛珈,我们对诺斯特拉莫上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你为何要如此武断地下结论?” 费鲁斯眉间的深刻开始愈发明显,愈发剧烈。他的表情很严肃,卡里尔却窥见了这名以铁为名的巨人心中那隐晦的愤怒。 啊......又一个心理有问题的。 看来看去,居然只有一个人算得上正常啊。卡里尔无奈地想。 “我们已经知道的够多了!” 洛珈高声说道,他不再咆哮了,而是转而像是一名演说家那样挥舞起了手臂,试图说服他的兄弟,姿态非常老道娴熟,且具有天赋。 他运用这种天赋起来极其自然,而且完全不知道自己在使用它。 “我们知道康拉德受了苦,他明显的营养不良,不是吗?我们知道他只有一件破烂衣服穿,我们还知道他全心全意地相信这个人!” 他转过头来,瞪视着卡里尔,眼中带着真切的愤怒。 “卡里尔·洛哈尔斯!难道你敢说你没有故意操纵我们的兄弟,好让他误以为你是个多么和蔼可亲的父亲?你只是在试图利用他谋取利益!” “你拥有这么强的力量却让他住在那样的屋子里,让他身处那样可怕的环境!他是帝皇的子嗣啊!你这个虚伪而无耻的人!” 洛珈猛地张开双臂,姿态有如殉道的圣徒。 “现在,你满意了吗?!你来到了帝皇幻梦号上,你亲身踏足了这里,银河系中有无数人渴望这样的荣誉,而你!你这个卑劣的小人,你站在了这里,全是拜我们的兄弟所赐!” “如果你还有良心,你就应该现在去向他忏悔!告诉他你的真实意图,你的真实想法!然后恳求他原谅你!” 费鲁斯·马努斯缓慢地握紧双拳,嘎吱作响。 他已不能再忍受下去了,他不理解为何洛珈非得要挑在这个时候做这种事——更何况,他那些主观的臆断实在是太过明显了。 若卡里尔·洛哈尔斯真的是这样的人,他们的父亲会看不出来吗? 若他真的是这样的人,他们的父亲又真的会单独和他交谈吗?又岂会在离开宴会厅之时特意让他们解决问题? 他深吸一口气,打算开口劝诫,且已经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洛珈今日做下的错事已经够多了,他不能再让他继续下去了。 然而,有个人却比他更快。 “对不起。”卡里尔诚恳地说。 费鲁斯错愕地停下了动作,洛珈则发出了一声大笑,他没发现那声对不起是对费鲁斯说的。 然后—— “——我实在是忍不下去了,我以为我可以,但你的话,实在是让我......” 卡里尔叹息起来,蓝光再度降临,而这一次,他没有留手。 “......怒火中烧啊。” 蓝光一闪即逝。 ----------------- 雄伟壮丽的大厅之内,两个巨人正在面对面的交谈。 “很抱歉让你的儿子受了伤。”卡里尔说。“为此我要向你道歉。” “人人都会有被情绪支配的时刻。” 尼欧斯不置可否地说。“洛珈被支配了,因此陷入了不应有的狂怒,他盲目地看着自己想看的真相,对你大放厥词——他确实应该被惩罚。” “那么,我也应该。”卡里尔平静地说。“我也受到了情绪的支配。” “......你是在试探吗?”尼欧斯皱起眉。“你明明清楚我的态度,也知晓我不会在意这种事。” “你应该在意。” 卡里尔严肃地摇摇头:“一个外来者在你的船上将你儿子中的一个打伤了,难不成你要对此无动于衷?” “他做了错事,犯了错误——” “——在他看来他是正确的,而他对他兄弟们的爱也是真实的。还有,抱歉我打断你,但我实在是忍不住。” 卡里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语速极快地说:“你不能只顾着那些远大的目标和计划,我打赌你在做这些设想的时候从未将它们透露给你的儿子们过,哪怕一次也没有,我说的对不对?” “他们不会理解。” “你连说都没说就觉得他们不会理解?” “他们只是孩子。” “孩子?!” 卡里尔的声音骤然变得高昂,面容上也显现出怒意。“你给了他们强大的力量和高贵的地位,然后你称呼他们为孩子?!” “对我们而言,难道他们不是吗?” “对其他人而言呢?” 卡里尔摇起头。“对其他人而言,对那些远远不如他们的人而言,他们算什么?” “你将所有的一切目的都藏起来,然后躲在一旁做个只对少数人交谈的父亲,你以为这样很好吗?洛珈·奥瑞利安的问题难道还不够明显?” “他把你的一个侧面切割了下来,保存在了他自己心中,视若神明与他自己的救主!一旦他发现你其实和这模样完全不同,你猜他会怎么做?” “......他会自己明白的,我不能去改变他的意志。” 卡里尔沉默地抬起手,闭上眼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他突然好累。 许久之后,他方才再次开口。 “......我本来以为你这样的人会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实用主义者,现实主义者,我万万没想到你居然是个理想主义者。” 卡里尔疲惫地仰起头。 “你不想用自己的话去改变所有人,因为你觉得这些话对他们来说近似一种命令......你觉得他们能靠着自己想通,是吗?” “他们一定可以。”尼欧斯坚定地说。“我相信他们。他们拥有我所见过所有人类的优点。” “是啊,也拥有所有人类都拥有的缺点。” 卡里尔面无表情地说。“比如继承自你的固执,你带来了四个儿子,他们都有这个问题。其他的呢?会好一点,还是更糟糕?” “......” “谈谈正事吧。”卡里尔保持着面无表情。“比如那只军团的具体情况,以及我未来的工作情况......应该还有很多星球等待着被收复吧?” 尼欧斯点了点头,他也只能点头。 44.余波(二合一) 第八军团...... 宽广而华丽的书桌前,卡里尔翻阅着面前的纸质资料,面色凝重。他坐在一把看上去便知道极其舒适的椅子上,背部却自然地绷得笔直。 在和尼欧斯的谈话结束以后,名为帝皇的君王便用他的权柄在这座宫殿中给了卡里尔极高的自由度。 由此,他可以自由地进入每一个密室,翻阅每一份禁忌的羊皮纸卷。这份自由是他的儿子们也未曾享有的。 但卡里尔对它并不动心,也没有用它做什么。 他只是一面顶着那些身穿金色盔甲战士们冰冷的凝视,一边从帝皇的书房中取回了一些他需要的资料,仅此而已。 至于现在,他很庆幸这些资料是纸质的,而非古老的羊皮纸卷。后者摸上去的触感会令他想起一些不快的事。 “囚犯的子嗣......” 卡里尔眯起眼睛,阴郁而苍白的面孔上闪过一丝复杂。 “你对他们不满吗?”一个声音问。 “不。”卡里尔摇摇头。“父辈的罪孽不应当延伸至后代身上,除非他们走了和父辈一样的路。” “可你在皱眉,卡里尔。”康拉德·科兹说。 他还穿着那身黑色的长袍,只是头发又散了下来。此刻,他正站在卡里尔身后,和他一同读着这些文件。 他不需要识字,他天生就能理解。 “是的。” 卡里尔承认了他的情绪,并未隐瞒。他没有对幽魂说过谎,从前没有,现在没有,未来或许也不会有。 “那么,为什么呢?” “因为他们来自泰拉地下的监狱。” 卡里尔简略地说。“根据这些描述来看,那座监狱或许应该称之为一座地下城市......” 泰拉...... 地球。 一些复杂的东西从他脸上闪过。房间内很明亮,他没有在自己的面容上给晦暗的阴影预留空间。但这件事仍然发生了。 康拉德·科兹点点头:“昆图斯?” “不。” 卡里尔微微后倾,靠在了椅背上,头一次显得稍微松弛了一点。“比昆图斯的情况要好上一些。” 苍白的巨人思索了一会,低声说道:“那么,这是好事。” “是的,康拉德......这是好事——不如你来决定这些事吧?” 卡里尔侧过身,缓慢地微笑了一下:“这是你的军团。” “......我不觉得我有能力做到这件事。”康拉德·科兹在一阵犹豫的沉默后如此说道。 他显而易见的成熟了许多,短短的一天半时间,便让他蜕变至此。 果真非人。卡里尔感叹地想,随后为他感到悲伤。但他没有阻止这个进程,他也不会阻止。 有些事......是必须的。 “为什么呢?”卡里尔问,并凝视起了巨人的双眼。这是一种谈话技巧,也是一种礼貌。 然后,他耐心地等待。 半分钟后,康拉德·科兹移开了视线,低声回答:“因为我对这件事毫无头绪,卡里尔。在一個小时以前,我还不知道我有一个军团......而且是一个拥有我基因的军团。” 他的表情终于变成了卡里尔熟悉的茫然。 “......这意味着,他们...是我的儿子?” 卡里尔忍不住笑了起来:“是的,从血缘关系上来讲,是的。但是,考虑到你才一岁半这件事......” 他笑着摇摇头,没说更多。 科兹沮丧地低下头,咕哝了一些什么,声音嘶嘶作响,很明显又用了诺斯特拉莫语。卡里尔无奈地叹了口气。 “根据时间推论,他们大概还有两个星期便将抵达......所以,你还有两个星期的时间来完成心理建设与准备,康拉德。” “伱不能在这个时候叫我幽魂吗?”苍白的巨人嘶嘶作响地问。 “我们在谈正事呢,康拉德。”卡里尔平静地说。“还有,用高哥特语......” “我有口音。”嘶嘶作响。 “什么口音能让你将高哥特语中的这四个字说的和诺斯特拉莫语一模一样?” “诺斯特拉莫口音。”标准的高哥特语,毫无口音,高贵无比。 卡里尔挑起眉。 “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 “你不喜欢吗?” “这可是谈正事的时间,康拉德......说回正题吧。两个星期的时间,你可以在这艘船上学到很多。” “你呢?”康拉德·科兹敏锐地问。“你又要去做什么?” “你可管不着我,第八军团之主。” 卡里尔放声大笑起来。“我有很多事要做,但这些事都和你没关系。” “......这是个玩笑吗?” “你不喜欢吗?”卡里尔朝他眨眨眼。“我毕竟是讨厌幽默感的。” “......” 苍白的巨人烦闷地摇了摇头。“他......他很痛苦,卡里尔。” 突兀地跳进,没有任何征兆可言,但并不让卡里尔感到意外。若是康拉德·科兹不和他谈起这件事,他反倒会惊讶一阵子。 “你为何会这样觉得呢?”他问。 然后他等待——一如既往,他耐心地等待。 “......割裂感。” 皱着眉,康拉德·科兹说。“他是一个无情的君主,一个野心勃勃的将军,但是......他似乎又不是。” “好怪异。” 他点点头,用这个词做了最终定义。“为什么有人会这样?” “一个人的行为,由他的目的决定。” 卡里尔平静地说。“而一个人的行为,则由他的性格决定。如果你觉得他怪异,割裂,不妨想想他的目的。” 他仰起头,凝视起房间内精致的天花板。 “收复失地,统一银河,让人类重回一个整体......这些东西需要他成为一个无情的君主,成为一个野心勃勃的将军。而你感到怪异的部分,则是他和你对话时的态度,对吗?” 康拉德·科兹再次点了点头,表情很复杂。 他不明白。有朝一日,他会的,但不是现在。 卡里尔微微一笑,突兀地说起了诺斯特拉莫语:“幽魂。” “啊?”幽魂茫然地回望。 “没什么。” 卡里尔笑着站起身,又换回了高哥特语。“早点休息,第八军团之主。明日开始,你便要跟着那位福格瑞姆一起学习了。” “他?!” “不然呢?” “为什么不能是你来?” “我对这个由帝皇一手创建的帝国目前的情况可是一无所知。” 卡里尔走到门前,转过身来,靠着大门微笑着回答。“因此,就算我想教你,我也无能为力。再者......” 看着康拉德·科兹的表情,卡里尔止住了话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他抬起手,熄灭灯光,让房间内回到了一种无论是康拉德·科兹还是午夜幽魂都熟悉的黑暗,随后,他便推开门离开了这里。 兄弟之间哪有真正的隔阂呢? 他叹息起来。 高傲......是应该的。 一个半神怎么可能不傲慢。 ----------------- 卡里尔没有留在那艘名为帝皇幻梦号的舰船上,他离开了,回到了诺斯特拉莫之上。 但他没有乘坐那些看上去便威武不凡的飞行载具,而是选择采用了另外一种方式。 在深蓝色的光中,他缓步走出。 地面上有冻结的云雾凝成的冰霜,正随着他的移动而缓缓破碎。离开一天半有余,庇护所却没什么太大变化,除去他亲手做的门消失了以外。 以及...... 卡里尔惊讶地扭过头。他真的没有预料到这件事。 “罗格·多恩先生?” “罗格,或者多恩——我已经察觉到‘先生’这个词在你与康拉德的语境中带有疏离的意味。我不想被这样称呼。” 卡里尔哑然失笑。 再一次,他为眼前这名巨人的直接而感到快乐。在经历了一些谜语般的交流与隐喻后,能见到一个直来直往的人,总是会令人很开心的。 罗格·多恩却皱起了眉。 “为何发笑?”他问。语气很平静。 “因为,像你这样将话摆出来说明白的人已经不多了,我对此感到很惊喜。” 得到解释,多恩的眉头却愈发紧锁。“我只是不喜欢低效率。” 他坦诚地摇摇头。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中间或许有阴影存在,但绝不会多。与其用一连串的隐喻来隐瞒自己的真实意图,倒不如从一开始就直接说明白。” “因此。”灰白发的巨人严肃地做了个手势。“我认为你的惊喜是没有必要的。我一直都是如此。” “嗯......效率的低下的确令人厌恶,不管是在谈话还是其他方面。” 卡里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转而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不过,多恩,我的门呢?” “它不算门——在我的定义中。” 罗格·多恩再度皱起眉。 “它锈迹斑斑,只是破烂木料和金属组合起来的劣质产品。它既不能遮风挡雨,亦不能做到保护屋内财物与主人的平安。因此我自作主张地拿来了一些金属,打算加固这扇门,使它重生。” 他停顿片刻,看了一眼卡里尔的表情方才继续:“......如果你觉得这样不妥,我可以停止。” “停止倒不必......它也的确只是我在无奈之下的产物。不过,你再度孤身一人抵达诺斯特拉莫,应该不会只是为了修一扇门吧?” “我还修了一把椅子。” 多恩平静地说。“它的结构有问题,我用一个老式净水器上拆下的金属改造了它。不过,我的确不只是为了这些而来。” “想问我一些事,对吗?” “是的。我认为你会回来。” 罗格·多恩点点头。“我想知道你的灵能力量为何如此之强,为何能令你改变体型,为何能令我们无法移动......还有——洛珈的事,我很抱歉。” “抱歉?” “我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将那些可怕的臆想与猜测看作真相,在我看来,他平日里是个激情而富有智慧的人。” “平日里?” 多恩沉默了片刻,然后才继续回答:“......他在某些时刻的确会因为信仰变得不可理喻。” 卡里尔禁不住笑了起来。“的确如此,我同意你的看法。” “那么,有关我的问题,你能回答吗?若是这涉及到某些隐私,你只要开口,我便不会再问。” “我不能回答你的问题,罗格·多恩。” 卡里尔以一种相对温和的语气说道。“但并非是我不想,而是我不能。这个问题的答案就连我自己也还在追寻,我尚且对其一知半解,又如何去为你解答呢?” 多恩思考了一段时间。 恶臭的寒风扑面而来,脚下的街道上传来了混乱的吼叫。 单就环境而言,诺斯特拉莫连帝皇幻梦号上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也比不了,但罗格·多恩却平静地站在这里,以高贵的半神之躯,与一颗罕见的心。 还真是讽刺的对比......卡里尔想。 一个善于使用语言充当武器,精通使用它的艺术,甚至到了本能的程度,内心却孱弱无比,仅仅几句漏洞百出的话就能将他驳倒。 一个将无用的修辞统统抛弃,说话做事直指本质,精神坚韧到难以置信......甚至面对令人难以置信的事都可以保持冷静。 难能可贵啊。 “我明白了。” 罗格·多恩缓慢地开口。“既然如此,我不会再追问,这件事也的确不好调查真相。但父亲相信你,因此我也会相信你,卡里尔·洛哈尔斯。” “如果他不相信呢?” “那么,我便会自己找寻真相,来判断你是否值得相信。” 多恩平静地回答。“前提是父亲不会阻止我,或他没有下令让我们与你为敌。” 卡里尔欣赏地点了点头。 有自我判断力,但也不会循规蹈矩,墨守成规。 真是稀奇。 “和你交谈很愉快。”卡里尔微微一笑。“不过,既然你问了我这么多问题......” 他探询地做了个手势。 “当然可以。”多恩平静地点点头。“我可以回答你任何我能够回答的事。” “那么,你对诺斯特拉莫怎么看?” “一个无药可救之地。”多恩立刻皱起眉。 他没有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一点点的掩盖都没有。 “康拉德曾带着我们于这座巢都内闲逛,而若是以它为样本,我认为诺斯特拉莫根本没有任何被改造的空间。” 他厌恶地摇摇头。 “率众食人、谋杀、反人类,犯罪率奇高,环境奇差无比——唯一有价值的只有那些精金,而精金并不需要诺斯特拉莫人存在才能被开采。” “的确如此......还有吗?”卡里尔平静地问。 他没否认罗格·多恩的看法——他为什么要否认事实呢? 后者的话虽然不好听,但句句属实。 忠言往往逆耳。 “你为何要问这个问题?”多恩皱起眉。 “因为我想知道你的看法。” “我的看法对你而言并无价值。” 巨人摇摇头,他的衣服在此刻更像是一身制服,他的神情则令他看上去仿佛一位执政官——或者,一位严肃的国王。 “你已经决心要拯救它,我看得出来这件事。” “而我们的兄弟康拉德·科兹也是如此,我很难让我自己相信他没有受到你的影响。” “不过,就长远来看,这影响总归是好的。一个悲悯的、乐于拯救的英雄总好过一个用暴力摧毁一切黑暗的毁灭者。” “再者.......就算他真的打算毁灭一切,我的看法又有何用?” “你可以将这看法分享给他。” “他还没有完整地明辨是非的能力。”多恩严肃地说。 他的短发被寒风吹动了,它们是不规则的,其下的面庞无比冷峻。“因此,若是我将我的看法说出来,以我的风格,他会困扰。” “你认为他会困扰?” “他凭什么不会?” 多恩反问。“一个一岁半的孩子,他对待世界的态度每天都在变化,根底却是由你打下。我很庆幸他遇见了你,否则,他会被这个肮脏世界的黑暗彻底浸透。” “你不认为我用自己的观点去浸染他的意志是一件可耻的事吗?” 多恩平静地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是什么人,卡里尔·洛哈尔斯。” 罗格·多恩,人类帝国帝皇的子嗣,半神,尊贵的基因原体——在恶臭的寒风与黑暗中如是开口,嗓音低沉,却有如宣告。 “一个真正无耻的人不会因为自己将观点灌输给别人而感到困扰,一个真正无耻的人也不会教会我们的兄弟何为悲悯,何为拯救。” “他提到你为这世界上的苦难痛不欲生,我敬佩做到这一点的人。我已经度过相当漫长的一段生命,我见过许多人,而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寥寥无几,他们每个人都可以被称作英雄。” “你认为我是英雄?” 卡里尔哑然失笑。“罗格·多恩......这是个玩笑吗?” “我从不开玩笑。” 多恩平静地回答。“闲聊的时间已经够长了,如果你没有更多问题的话,我要去修那扇门了。” 他抬起手,指了指庇护所后方。 卡里尔不由得放声大笑起来。 真有趣啊,真有趣。 “那么,多谢。”他轻声说道。 多恩没有回答。 原因其实很简单——他不知道卡里尔是在感谢他维修那扇门,还是感谢他称他为英雄。 但是,无论哪一种,他都觉得这不值得被感谢。 ----------------- 福格瑞姆握紧右手,然后感到一阵刺痛。 他抿起嘴。 然后,他摊开手掌,一颗吊坠在其中显露。凝视着他,彻莫斯人的表情有些忧郁。而这忧郁,其实已经是他极力掩盖下的结果了。 毕竟,费鲁斯·马努斯正在他身边不远处,乒乒乓乓地用自己的右手敲击着什么。 闭上眼睛,福格瑞姆再度握紧右手,刺痛袭来,他却有如放松了一般呼出了一口气。 “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尽早休息。” 费鲁斯头也不抬地说。“你正在消耗自己的情绪,这对你明日要做的事没有好处。” “......可我怎么睡得着呢,戈尔贡?” “你可以自己想办法。” 费鲁斯·马努斯丝毫不留情面地回答。“在这儿看我铸造武器可不是一个好选择。” 福格瑞姆忍不住露出了一抹忧愁的微笑:“可我想看。” “那你就看吧。” 被称作戈尔贡的巨人抬起头,在百忙之中瞥了他的兄弟一眼。“你不吃到苦头是不会停下来的,我太了解你了。” “哦——这又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非得用你那英俊的额头撞到点什么东西,你才会知道痛。” “我的额头哪里英俊?它只是一个组成我英俊的部分!” “嗯......” “嗯?嗯是什么意思?” “你现在倒不困了。” 费鲁斯摇摇头。“但我还是要劝你一句,早点休息,否则你明日便会憔悴地站在康拉德·科兹面前,仪态尽失。” “我对他来说早就没什么仪态可言了。” 彻莫斯人忧郁地翻过身,趴在沙发上叹了口气:“他现在肯定恨极了我。” “嗯。” “你又嗯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但晾着你好像也不太好,毕竟你现在不正常。” 有着一对金属手臂的铁匠停了下他的工作,他转过身,开始在身后的工作台上翻找,与此同时,他却没有忘记回答继续回答福格瑞姆。 “不过,既然你提到恨——你想听听我对于恨的理解吗?” “当然啦。”福格瑞姆兴致缺缺地说。“戈尔贡的恨意最强烈了。” “康拉德·科兹根本就不恨你。” 费鲁斯·马努斯严肃地停下动作,转过身瞥了他一眼。“他若是恨你,便会唾弃你,会鄙夷你。但今日他走出那扇门的时候可是带着一种失望,而不是那两种情绪。” “你怎么看的这么清楚?” “我是旁观者。”费鲁斯冷静地回答。“所以我当然能看清。” “可是——” “——没有可是了,福根。如果你不想我叫你福格瑞姆,你就给我出去,回到你的房间里去休息,然后以崭新的心态来面临明日对我们兄弟的课程。” “可是......” 费鲁斯危险地瞪视起他。“你要是再多说一句话,我就马上说。” “这是威胁吗?” “这是陈述事实。”费鲁斯严肃地说。“快出去,快点。” 彻莫斯人不情不愿地走到了他兄弟房间的大门口,缓慢地离开了。有着冷酷外表的戈尔贡却在大门合上后叹了口气。 只不过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只需要用简单的应对便能获得正确答案——为何你看不起,福根? 康拉德·科兹根本就不恨你,他若是恨你,便不会对你那么失望。 他叹息着,开始继续工作,锻造这把用于赠与的武器。 45.黑暗中(端午安康) 呼吸。 平静地——呼吸。 饱含恐惧的惨叫声从耳边传来,夹杂着骚臭的尿味。卡里尔对此并不意外,他只是走过去,轻轻地扭断了男人的头颅。 按照惯例......又是满地尸骸。 只是,这次要稍好些。至少再没有残肢断臂了,大部分尸体都是完整的,他们要么死于脊椎被折断,要么死于窒息。血液已经少了许多,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在地毯上制造出了血泊。 人体实在是脆弱,尤其是对现在的卡里尔来说。 过道内的蓝色壁灯一闪一闪,鲜血糊住了它的表面,而真正令它几乎失灵的是在半分钟一闪即逝的某种低温。墙壁内有劈啪作响的电流声传来,那是运送电力的管道的哀鸣。 卡里尔转过身,将手中的尸体慢慢放下了。 没有任何必要亵渎尸体。 他不是他们。 缓慢地,他尽可能地避过了血泊与尸体,走到了过道的大门背后,弯着腰等待了起来。 这过道已经尽可能地做得气派了,设计者并不是在一味地模仿上巢贵族们的装潢,也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他或者她在让这过道拥有了一种阴森华丽的同时,还免去了那些可憎的装饰。 但对于如今的他而言,他还是需要弯腰的。 巨大的体型带来的并不只是力量与敏捷上的提升,还有一些别的问题。 比如他喜好的潜入手段,翻窗与阴森狭窄的小巷对如今的这具身体而言已经成了无法进入之地。 在执行这次任务以前,他甚至花了二十分钟来熟悉新的身体,用以确定惯常所使用的‘滑行’技巧是否还能使用。 答案虽然令他感到惊喜,但也有问题仍然需要解决。 他的两把刀刃。 好吧,说实话,它们现在的尺寸对他来说已经远远称不上武器了。 但卡里尔并不打算回到过去。 他已经签订了一份盟约,在获得某些他并不想要的权利的同时,他也拥有了责任。 尽管目前他还看不清这责任的全貌,但卡里尔知道,自己必须做好准备。巨大的权利带来的某些潜在的东西已经使他明白,他不能犯错。 银河系......真是个可怕的名词。他略带感叹地想。而就在此时,走廊外传来了缓慢的脚步声,只有一个人。 他听得出来这件事,一如他能听见那人的呼吸,心跳的频率,血液在血管中静静奔流的和缓。 弯着腰的巨人缓慢地挺直了身体,顶住了天花板。他悄无声息地伸出手,在大门被门外之人打开的前一秒,将它轻轻地推开了。 忽闪的蓝色壁灯间歇性地照亮了遍地尸骸,也照亮了一个巨人阴郁的面容。 在门外之人发出尖叫的前一秒,卡里尔轻柔地开口。 “晚上好,康明斯厂长,可否先不要尖叫?” 后者用颤抖的面部肌肉做了回答,而卡里尔则叹息着伸出手,捏住了他的下巴,硬生生地将尖叫变为了某种惨痛的闷哼。 然后,他将他拉进黑暗之中。 大门悄然合拢。 ----------------- 卡里尔在寒风剧烈的吹拂中回到了庇护所,房顶上空空荡荡,雨水过滤器倒是依然存在,而那個蹲在上面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深紫色的云层。 也不知道学的怎么样了...... 摇摇头,卡里尔暂时将这份思绪压在了心底。 这两个星期他都不打算回那艘金碧辉煌的巨大舰船。 一来,他实在是不喜欢那种装潢风格,二来,午夜幽魂或许可以依赖卡里尔·洛哈尔斯,但康拉德·科兹必须学会独自一人决定所有事。 而且,他也实在是没有什么时间了。 第八军团将在两个星期后抵达,十四天,或者说,十三天零八个小时——他对他们的人数一无所知,但既然能被称作军团,想必不会太少。 他们的体内留着康拉德·科兹的血,从血缘上来说,他们是他的儿子。但是,卡里尔其实更清楚另外一件事。 ‘帝皇’将基因原体们视作工具。 什么工具? 杀戮的工具。 那么,这些混杂了工具血液的改造战士呢?他们又会是什么?次等工具? 卡里尔不想用这种词来描述一群素未谋面的人,而且,他们的确是在‘帝皇’的麾下为人类而战。 这意味着他们值得卡里尔的尊敬。 这意味着,卡里尔会用‘战士’一词来暂时地称呼他们。而如果康拉德·科兹要面对一群战士...... 这个状态的昆图斯,恐怕不会让他们多么喜欢。 他并不知道其他军团对于他们基因原体的态度,但卡里尔觉得,恐怕不会太亲密。 他想象了一下一群素未谋面之人喊着父亲的场景,只觉得浑身冒冷汗。 总之......还是尽可能地多改造一下昆图斯的环境吧。 他今夜杀了三个工厂主,以及一大批提前埋伏好打算提前发动大清洗的帮派。 三个小时后,他会前往上巢,找到那个此前被他亲手放走的贵族,将他连着一大批如鬣狗般争抢地盘的小贵族们统统赶尽杀绝。 他的合作伙伴获得了新的身份,那么,他过往的行事准则也需要更新了。 不过...... “鬣狗。”他微微一笑。“真有趣,就和你一样有趣,洛珈·奥瑞利安。” “......” 一个金肤的巨人沉默地从庇护所后方的黑暗中走了出来,他走起路来仍然一瘸一拐。他紧紧地抿着嘴,紧紧地看着卡里尔,但眼神中却没有愤怒。 “鬣狗?”他低沉地问。 “是啊,一种只存在于古泰拉的动物......成群结队,凶狠、阴险、狡诈,但却有着森严的社会结构。” 卡里尔笑着摇摇头:“你等了多久?” “四个小时。” “那么,你是在罗格·多恩之后来的。” 洛珈平静地颔首:“我注意到了他为你修缮好的门。” “他的确是个杰出的工匠。”卡里尔看向那扇坚固的门,赞叹地点了点头。 能将一个破烂修成如今这样坚固的模样,而且从头到尾甚至没有依靠工具......真是可怕的天赋。 “他是帝皇的儿子之一。”洛珈尖锐地说。“你不应用那个词形容他。” “那么,我要如何形容?” 卡里尔不由得叹了口气:“你是觉得工匠与杰出这两个词合在一起侮辱了他吗?” “我确信我的兄弟喜好建筑与设计,他也的确很杰出——但伱就是不应该那样形容。” 洛珈执拗地摇摇头,随后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你今天将我打得很惨。” “我知道。”卡里尔平静地说。“我故意的。” “......你用力量压迫了我。”洛珈低沉地说。“辩论应该用语言上的胜利来判断胜者,而非力量的大小。” “我为什么要和你辩论?” 卡里尔笑着摇起头,笑容中却没有多少笑意存在:“我可以忍受你对我的评论,因为我根本就不在乎。但你不该将康拉德·科兹描述成一个会甘愿受人摆布的软弱婴孩。” “他确实只是个孩子。” 忍耐着怒意,洛珈说。“哪怕是以我们的标准来说,他也太过稚嫩了。” “所以呢?” “所以,你不该将你的那一套理论灌输给他。” 洛珈·奥瑞利安皱起眉,他没有再用那种热情洋溢的演说天赋,而是语重心长地令人吃惊。 “这套黑暗的理论在诺斯特拉莫上或许的确有它的存在意义,但你知道银河系有多宽广吗?不是每颗星球都需要残酷的惩罚与夜幕下的行刑者,不是所有星球都像这里这样......” “这里?这样?” “堕落。” 饱含憎恨,洛珈吐出了这个词。他恨得不是这颗星球,而是这颗星球上的黑暗。它们将他的兄弟折磨成了一个惨白、瘦弱、阴郁的孩子。 卡里尔眯起眼睛。 洛珈的表现与此前大不相同了,他不再提起那些他的臆想了,也不再指责卡里尔是个卑劣的小人。在这其中,有两种可能性。 其一,他去问了康拉德·科兹,并从后者口中得到了回复。 其二,他想通了某个点。 就算是一个固执到可怕的基因原体都有如此敏锐的反应能力吗?卡里尔无声地一笑。 而另一边,洛珈还在继续。 “我为我此前对你说的话道歉,卡里尔·洛哈尔斯。” 洛珈瞪大眼睛,缓慢却又平静地开了口。他的表情是如此肃穆,如此凝重,简直如同一种宣告。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你的力量从何而来。但我可以告诉你,我对它们不在乎。” “父亲给了你莫大的殊荣,切勿将它浪费了。我的兄弟爱着你,你最好珍惜这份感情。当然,你或许可以将我的这些话当做风中的余烬,但是,我发誓......” 金色的巨人缓慢地握紧双拳。“如若你辜负了我的父亲,或我的兄弟,我都会......” “会什么?”卡里尔平静地问。 他很期待洛珈的回答。不是谎言,他真的很期待。 “我会杀了你。”洛珈·奥瑞利安说。“我一定会的。” 卡里尔笑了。 他张开双臂。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他轻柔地说。“你不必自己动手。” 46.第一课(一) 沉默着,福格瑞姆将右手放在了一扇木门的把手上。 它的表面有细致的浮雕,一些他从未知晓名字的工匠用银在其上制造了细密的纹路,这让它摸上去非常奇特。 “......” 沉默,沉默,沉默。 彻莫斯人闭上眼睛,仰起头,进行了一次深呼吸。 他穿着一件淡紫色的长袖上衣,长发一丝不苟地在脑后被扎起,姿态十足严肃,怀中还抱着一本黑色的书。 比起他惯常喜好的丝绸与露肩长袍,这幅打扮简直不像是他自己。 冷静,福格瑞姆。你只是来上课的,你只是来告诉你的兄弟那些他必须知道的知识的。所以你不需要担心,你不需要害怕...... 他睁开眼睛,随后推开了那扇木门。 康拉德·科兹穿着那身黑色的长袍,正坐在一张书桌前,安静地等待。 “日安,福格瑞姆先生。”他平静地问候。“你昨夜睡得还好吗?” “......康拉德,伱——” 话刚说出口,福格瑞姆便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口气听上去是多么的软弱——他不像是来上课的,反倒像是来道歉的。 深吸一口气,他迅速地改变了姿态。福格瑞姆曾经花上了很长一段时间钻研表演,因此,只要他想,他可以变成任何人。 平静迅速地出现,在他脸上投下从容的阴影。彻莫斯人仰起头,表现得波澜不惊,同时不着痕迹地抬起右手,装作不经意地拍了拍上衣的右口袋。 那里面有一个吊坠。 “——我昨夜睡得很好。”福格瑞姆平静地说。 我根本就没睡。 “是吗?那就好。” 康拉德·科兹轻轻地点了点头,随后便站起身,给福格瑞姆让出了位置——帝皇幻梦号上没有所谓的‘教学室’,而这件事也是突然决定的,因此,教室暂时被定为了康拉德·科兹的卧室。 这里只有一张书桌。 福格瑞姆眯起眼,丝毫不惧地走了过去,随后平静地坐下。他的脊背挺得笔直,银发束成的马尾在脑后摇晃。 “今天,是你课程的第一天。”彻莫斯人说。“因此,我会教授你一些有关帝国最基础的知识。” 他停顿一下,扭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站立的康拉德·科兹,不由得探询地问了一声:“你有问题吗?” “没有。” “很好。” 抿着嘴,福格瑞姆将怀中的书籍放在了桌面之上,它没有名字,封皮有很明显的手工痕迹,而且非常老旧。 “这是我自己做的......归纳与总结。” 彻莫斯人眨起眼睛。 “它陪伴了我很长时间,在六十六年前,我亲手用一种野兽的皮包裹了这些柔软的纸张。由此之后,我便一直带着它们,并增添进新的知识、新的页数,新的文字,新的感触。” 他转过头,看向康拉德·科兹:“现在,我要将它交给你,康拉德。” “......” “康拉德?” “......那些话,你想了多长时间?” 福格瑞姆悚然而惊。 “什么?”他语速极快地问。“什么多长时间?” “你在说那段话的时候将每个尾音都拉长了。” 康拉德·科兹面无表情地说。“听上去不像是正常的对话,所以,我猜,你应该将这段话反复地排练了很多次。” ——搞什么啊?! 他怎么这么敏锐?! 彻莫斯人懊恼地抿起嘴:“不,康拉德。虽然那段话的确是我有感而发,但我的确没有像你说的那样排练很多次。” 他停顿片刻,盯着一双漆黑的眼眸,诚恳地说:“这没有必要,不是吗?” “......或许吧。” 康拉德·科兹移开视线,他看向了那本书:“你没有给它一个名字吗?” “......没有。” “为什么?” “因为我不——等等,康拉德,我是来给你上课的。现在,过来坐下,我们的时间是很紧迫的。” 福格瑞姆咳嗽一声:“还有两個星期,你的军团就要抵达诺斯特拉莫了。你要在这之前学会这些知识啊。” “如果我不想学呢?”康拉德·科兹问。 彻莫斯人僵硬地转过头。 从那双漆黑的眼睛中,他意识到,康拉德·科兹恐怕是认真地在问这个问题。 “......你为什么会不想学呢?” “因为我根本就没见过他们。” 苍白的巨人眉头紧皱。“我突然地被告知,我有一群血缘上的儿子......可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们,福格瑞姆先生,我要怎么面对他们呢?” 缓慢地,福格瑞姆的双眉之间也和他的兄弟一样出现了同样的深刻。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甚至没有说话。 “......先将我名字后的先生两个字去掉,我就给你一点小小的建议,如何,康拉德?” “......” 康拉德·科兹扭过头去,小声地咕哝:“你这是在作弊。” 终于——福格瑞姆明目张胆地冷笑起来。 “我就是在作弊。”他不客气地说。“总之,你要是不把那两个见鬼的字去掉,我就不告诉你。” “......福格瑞姆。”苍白的巨人不情不愿地说。“这样可以了吗?” 哈。 小小的一步——重要的第一步! 福格瑞姆振奋地猛地点了一下头:“很好!” 然而,在此之后,他却突兀地沉默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向他的兄弟谈起那段过去。 在他没有回归以前,他的军团被称作第三军团。福格瑞姆是在泰拉上见到他们的,和军团这个概念所代表的意义不同,第三军团仅仅只剩下两百人。 两百人。 他的眼前浮现出了一片惨痛的景象,光是想到它,福格瑞姆就几乎难以呼吸。两百个人,两百个他素未谋面的人...... 两百人。 他的两百个儿子。 彻莫斯人低下头,往日有如歌剧般优雅的嗓音此刻变得低沉不已,有如葬礼上的悲叹调。 “......用平常心去面对,康拉德。”福格瑞姆低沉地说。“你们的确素未谋面,是的,这点确凿无疑。但你无需担心这件事。” “为什么?” 因为...... 福格瑞姆严肃地抬起头。 “因为你是他们的基因原体。” “每只军团都在等待,我的兄弟。他们被父亲赋予编号,而不是名字,因为真正有资格为他们赋予名字的人只有他们自己的基因原体。” “他们被选拔,被训练,被改造,被输入我们的血......素未谋面,而他们却已经和我们有了血脉上的联系。这种联系是纯洁的,是澄澈的,亦是无法拒绝的。” “只要你亲眼见到,你就会明白。” “......可是,如果我不配呢?”康拉德·科兹轻轻地问。 他的问题让彻莫斯人不可思议地看了过去。 “我什么也做不好。”苍白的巨人低着头说。“我没有让诺斯特拉莫变得更好,是卡里尔一直在做这件事。” “我没有救回卡里尔,如果不是...他,那么,卡里尔已经死了。” “我没有完成我的第一次单独行动,我被人追了半个城区,然后被捕猎用的枪械射中后背,我倒在小巷里,像是......某种动物。” 福格瑞姆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哑口无言。 这就是你的过去吗,康拉德? “......而且,我还搞砸了昨晚的宴会。” 科兹低沉地说,他语气里沮丧很明显。“我本来不想...那样做的,但是我没有忍住,我不应该将那颗吊坠扔在你面前......还有洛珈,他......” “他活该挨那顿打。”福格瑞姆突然冷酷地说。 他的话让康拉德·科兹惊讶地抬起了头。 “他在对一个他根本就不了解的人大放厥词,尽管是出自爱,是出自一个好的本心。可是,做了错事的人就应该受到惩罚。” 福格瑞姆摇摇头。 “还有,康拉德。你绝非你口中所说的那样一事无成。” 不自觉地,苍白的巨人紧张地等待起了福格瑞姆的下一句话——他在后者推开门进来以前曾经无数次地告诉自己要漠视对方,可他终究没能做到这件事。 他还穿着福格瑞姆赠送的衣服。 “你拯救了卡里尔·洛哈尔斯。”福格瑞姆平静地说。“如果不是你,他恐怕已经用那种他亲手点燃的火焰将他自己烧死了。” 幽魂茫然地望着他。 “你是一个锚点。” 福格瑞姆耐心地解释。“他身上显然有很多秘密,对不对?他的力量,渊博的知识......还有他那与诺斯特拉莫人截然不同,格格不入的信条。这些都非常明显,不是吗?” 幽魂仔细地思考了一下,随后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但是,他显然是一个善良的人。他对诺斯特拉莫的环境已经感到绝望,你是他仍然能保持正常与理智的唯一原因,康拉德。否则你以为他为什么要——” 福格瑞姆停住了,没有再说下去。 “他要什么?”幽魂急迫地追问。 洛珈的侮辱,他视若无睹。挑衅,他同样也当做没有听见。唯独在涉及你的时候,唯独在洛珈将你描述成一个一无所知的孩子的时候...... 福格瑞姆平静地摇了摇头,心中浮现出一个画面,浮现出两点森寒的蓝光。 以及一个愤怒到表情扭曲的巨人。 “没什么,康拉德。”彻莫斯人慢悠悠地说。 “你不能这样!” “哪样?” “你不能——你不能,我,我要听那个问题的答案!” 福格瑞姆微微一笑,再次摸了摸衣兜内的吊坠,眼神温和。 “我们继续上课,好吗?”他轻柔地问。“在今日的课程结束后,我会告诉你答案的。” 康拉德·科兹看了他好一会,终于迅速地搬来了第二把椅子,和他一起坐在了那张书桌前。 47.值得与否(4k) 卡里尔能品尝到一种隐晦的,特殊的,只属于鲜血的气味。 它们在没有味道的空气中流动着,最终落至了他的‘捕捉网’中,将他所需要的一切都告知了他。于是他知道,在四百五十米外,有一个人正在流血。 捕捉网。 他在今夜发觉了它,并开始运用。 从帷幕回归之后,他的身体每日都在变强,但变化的并不仅仅只是单纯的力量与敏捷,还有一些更微小的方面。 例如他的感知能力。 它们单个就已经足够敏锐,现在组合起来时更是有如一张巨大的网,能将他的猎物牢牢包裹。这便是捕捉网这个略显诡异的称呼的由来。 他转过身,柔和的光源还在上巢的街道两旁安静地做着它们的工作,一如既往。 它们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但状态仍然良好。除去制造它们的材料很坚固以外,还因为一直有些人在维护它们。 奴仆。卡里尔想。 一种可怕的冰冷开始在他的口腔内弥漫。 在过去,这项工作通常都需要他留意诸多细节。他会注意每個角落,每个细节,以及自己的行为。 他会避开那些杀戮中的快意,将这件事变成一件需要效率的工作——只有这样,他才能让午夜幽魂了解到杀戮的真正含义。 杀戮从来都不是目的。 卡里尔再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捕捉网’再次开始发挥作用。 然后,他开始奔跑。 四米多高的巨大身躯在上巢的黑暗中有如鬼魂般贴地狂奔,脚步迅疾,却没让任何一块地砖移动,只有微小到近乎不可察觉的声音隐约地出现。 他的骨骼与肌肉在这样的运动下迸发出了更大的力量,而力量本身,也在催促着它们进化。 ——我现在到底是什么? 一个念头划过,卡里尔眯了眯眼,任由它消失在心底最深处。 在一次跳跃后,他抵达了一处尖塔的顶端。 两台空气过滤器在顶部安静地工作着,它们应该是新安装的,否则便无法解释那崭新的金属表面。 卡里尔走过它们,向下俯瞰,视线精准地锁在了一个惊慌失措狂奔的男人身上。 这幅姿态,他已经是第二次见了。 上次,这个人也是这样在诺斯特拉莫永无止境的黑夜中奔跑的。而这次,他除去跑得更快了一些以外,竟然没有什么变化。 想到这里,卡里尔不由得笑了一下。 “这算不算督促他们从那种腐败的生活中跳出来,开始锻炼身体?” 他自言自语起来,嘶嘶作响的声音在寒冷的空气中弥漫,随后逐渐消散于无形。 在空气净化器的声响中,他悄无声息地跃下了尖塔顶端。没有屈膝,没有弯腰,他如同一个急速掠过的影子般落在了男人前方,随后伸出手,将他拽进黑暗。 一声惊慌失措的惨叫传来。 然后是恳求——不成语句的破碎话音,夹杂着理智彻底崩碎的声音。卡里尔耐心地观察着他,并不打算进行折磨,那没有意义。 他已经失控过两次。 不会再有第三次。 而且,如果他想知道些什么,男人会自己开口说话的。他甚至会连自己吃过几个人这种事都说的清清楚楚。 “嘘。” 卡里尔轻柔地说。“没必要挣扎了,你知道我会来找你的,不是吗?” “你只是个传说......” 男人啜泣着起来,已经彻底崩溃。“你不应该存在才对!你只是那些下层的平民编织出来的怪物!” 卡里尔笑了起来。 “我让你的家族在今夜消失了,伱却觉得我只是个传说里的怪物?” 他温和地松开手,让男人落至地面。后者腿脚发软地倒在地面之上,连逃跑的力气都失去了,恐惧弥漫。 “好吧......” 凝视着他,卡里尔叹息了一声。他蹲下身,捏住了面前这个破碎心智的脖颈。 已经没有交谈的必要了。 伴随着一声脆响,他今夜的工作就此彻底结束。但卡里尔并未将这具尸体扔在昏暗的街头,他带着它,再次跳上了尖塔,在大楼与尖塔之间来回纵跳。 诺斯特拉莫的建筑风格不仅仅只是阴森那么简单,宗教的隐喻在其中同样随处可见。也不知道这种风格最开始是由谁带起的,总之,在昆图斯的上层巢都,教堂遍地皆是。 ——当然了,他们信的并不是一个神。 八分钟后,他停在一处教堂的顶端。 这里是昆图斯上巢最大的一座教堂。它和下巢那些被酸雨腐蚀的建筑物截然不同,整体威严且高耸,哪怕只是一个侧面也精美无比,显然经常被修缮。 整个昆图斯上大大小小的贵族们都会在一个月中的某一天来到这间教堂内祈祷——当然,贵族们的祈祷自然也是不太一样的。 与其说是祈祷,倒不如说是一场夹杂着利益交换的宫廷舞会。 在面容模糊的神像的注视下,高贵的男男女女们会赤裸着在鲜血的怀抱中挑选受难的羔羊。 再然后...... 卡里尔眯起眼睛,掐断思绪,不愿再继续思考下去了,他低下头,开始凝视夜晚。 十五座大理石雕像被平整地摆放在了他脚下的一层镂空中,被荆棘环绕的受难女性披着薄纱,双手高举着哭泣的婴儿,面容被薄雾环绕,凝结的水雾在大理石皮肤上滑落。 卡里尔看了她们一眼,摇了摇头。 自然出生的婴儿在诺斯特拉莫已经很少见了。 在短暂的观察过后,他跳下了教堂顶端,开始在长长的数百层台阶顶部的平台上分割尸体。 这不是亵渎、泄愤或排解无聊,这是他工作的一环。 卡里尔将这件事看的很清楚,他没有带着恶意或兴奋来做这件事,之所以做它,只是因为他需要扩大恐惧的范围。 言语上的警告对贵族们来说终究是不如直接行动带来的威胁大的。 伸出手指,他像是幽魂那样用指甲切碎了柔软的皮肤,血液潺潺流出。 卡里尔皱起眉,对血肉的触感感到无比的厌恶。 现在,他分外怀念自己还能握刀的时候。 ......但是,他已经不能再回到过去了。 他不能简单地做‘卡里尔·洛哈尔斯’,一个在夜幕间行动的凶灵。 那份盟约所带来的权利让卡里尔意识到,就和帝皇一样,他也需要一副面具。而现在这副巨人的身躯则刚刚好。 康拉德·科兹还有许多个未曾谋面的兄弟,而如果康拉德·科兹要和他们一一见面的话,卡里尔确信,自己是逃不脱的。 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得陪着康拉德·科兹做这件事。 因此,这副模样能解决很多事——至少能解决很多不必要的,类似于‘洛珈·奥瑞利安’那样范畴内的事。 三分钟后,他结束了工作,满手血腥地站起身,用几个纵跳离开了教堂。 现在,他只需要时间继续流动。 ----------------- 再次回到庇护所,一天以来的第三次,卡里尔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有些熟悉幽魂不在的感觉了。 他复杂地一笑,随后便颇为苦恼地叹了口气。 “这是某种活动吗?” 对着庇护所后的黑暗,卡里尔如是问道。“你们一个个前来,甚至连选择等待的位置都一样。” 闻言,费鲁斯·马努斯面无表情地朝左走了一步。 他知道上一个来访者是谁。 “你还在继续。” 费鲁斯说,语气里带着笃定。“这种血腥的生活令你很着迷吗?” “当然不。” 卡里尔摇摇头,当着费鲁斯的面打开了庇护所的新大门——这扇门如今已经拥有了某种沉重到可怕的重量。 老式净水器的整个外壳都被罗格·多恩硬生生地拆了下来,加固在了它上面。缝隙被填补,脆弱的结构也被重新改正。 它现在,是一扇非常合格的大门。 卡里尔走进其中,并拿出了一把椅子。和门一样,它也被改变了,它从一把于垃圾堆中捡回的破烂木椅变为了一把巨大的扶手椅。 扭曲的金属与木头合在一起,形成了它的四只脚。 它们的长度完全一致,分毫不差。下陷的金属凹面成为了椅面,靠背结实而坚固,几个从净水器内部拆出来的齿轮在长条金属构成的扶手侧面闪闪发光。 “多恩的手艺。”费鲁斯低沉地说。“他还是一样技艺高超。” “我不知道他以往的作品如何,但就这两样珍贵的手工艺产品来看,他显然是位能工巧匠——另外,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坐下来和你交谈。” 卡里尔微微一笑,他拖着椅子,将它放在地面之上,却没有立刻坐下。 “我不介意。”费鲁斯·马努斯平静地说。“人理应在工作后获得休憩。” 卡里尔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他坐下,询问:“你将我在做的事称之为工作?” “至少,从你的态度上来说,它的确和一件工作没什么区别。而从我个人的角度看过去,清除这些压迫他人的渣滓,也的确只是一件工作。” 终于——费鲁斯·马努斯显露出了某种情绪波动。他冷峻的脸庞上泛起一抹厌恶,眉头紧皱。 “我完全无法忍受。”他冷声说道。“这里的大部分人都该死。” “是的。”卡里尔靠在椅背上回答。“的确如此。” “......” 短暂的情绪反应过后,费鲁斯·马努斯便回到了他一贯的沉默当中。半分钟后,他方才再次开口说话。 “康拉德·科兹今日的课程非常成功。” 卡里尔笑了起来。“你只是想来告诉我这件事吗?” “不,还有另外一件事——帝皇幻梦号上不仅仅只有禁军与辅助军,我们还带来了各自军团的少部分战士。” 费鲁斯缓慢地朝他投去一个严肃的凝视。 “因此,卡里尔·洛哈尔斯,如果你需要的话,我的军团,钢铁之手会从轨道上下来帮助你建立一个新的秩序。” “我已经在做这件事了,费鲁斯·马努斯。” “但效率并不高。” 卡里尔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位巨人的意思。 提供帮助与援手,用远超诺斯特拉莫所有贵族私兵的军事力量来重塑一个新的秩序。 这么做固然很好,效率也会比现在快上百倍,但这不是他想要的,也不是午夜幽魂或康拉德·科兹想要的。 “效率有时并不能代表所有事——我同样厌恶效率的低下,可有些事必须慢慢来,费鲁斯·马努斯......” “第八军团很快便至。”费鲁斯面无表情地说。“因此,除非你能在两个星期之内将这颗星球彻底改变......否则,这个新秩序的到来只是或早或晚而已。” 他停顿片刻,摇了摇头。 “我听康拉德·科兹讲述过有关你想燃起‘火焰’的事,你想让这里的人从长久的黑暗中清醒过来,这么做很高尚,但我不觉得你能成功。” “是吗?” “是的。”费鲁斯·马努斯说。 这位巨人再次皱起了眉——而这一次,则显得有些不同。 “这些人已经麻木了。在你来以前,我去棚户区看过。那些工人们的生存环境连一些野兽都比不上。而他们居然只是忍受,从不反抗。” “于是我便知道,他们恐怕已经全然忘却了反抗的含义。而且,就连他们的孩子也是如此。” “没有人觉得加入帮派谋杀食人不对,就连他们的父母都会教导他们去参加帮派的考核......这个世界已经彻底病了,卡里尔·洛哈尔斯。因此,我敬佩你想拯救它的心,但我绝不赞同。” “你说得对。”卡里尔平静地说。 费鲁斯的面上闪过一丝错愕。 “怎么?”卡里尔微笑着摇了摇头。“觉得我会反驳你吗?” “......是的。” “我不会去反驳一件正确的事——你说的都是对的,费鲁斯·马努斯。诺斯特拉莫的确不值得被拯救......但我从来就不会用值不值得来衡量一件事。” 卡里尔仰起头,让寒风吹拂而过。它们已经不再能使他感到寒冷,但他却如往常一样眯起了眼睛。 “值得与否是一种冰冷的算计与考量,费鲁斯·马努斯。” “它是人类自然进化出的一种本能,除去父母无条件的付出以外,哪怕是兄弟与爱人之间也会有这种东西。所以我从来不会用它去思考,我将它排除在外。” “是的,诺斯特拉莫不值得被拯救,它更应该被焚烧。应该处决所有人,然后派遣新的人类过来定居......” “但是......” 卡里尔大笑起来。 “这一切值得吗?”他笑着问。 费鲁斯·马努斯发现,自己头一次无话可说。 沉默着,他转过身。 “那么,祝你好运。”他说。“我钦佩你的决心。” 那不是我的决心,费鲁斯·马努斯。 卡里尔闭上眼睛。 那不是我的决心。 48.第一课(完) 福格瑞姆原先没想到他的课程竟然会进行的如此顺利。 他说出的每一句话,康拉德·科兹都有认真倾听。他的兄弟不是一个多么喜欢提问的学生,但他会将老师的每一句话都牢牢记住。 从帝国的宗旨,到它现在最重要的工作,一些基本的政治名词......康拉德·科兹记住了所有东西。 从他的表情上,福格瑞姆能看出来,他不理解‘政治利益交换’和指派行星总督之间有什么关联,但康拉德·科兹会记住它。 而对于一名基因原体来说,一旦他记住某件事,理解,也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时间会帮助他理解一切的。 只不过...... “但我不确定你会不会对政治感兴趣,康拉德。” 彻莫斯人合上他的书,靠在椅子上如此说道。 他的眼睛里浮上了一点忧郁,这表情曾经很多次出现在福格瑞姆的脸上。有时是他刻意的,有时则是不经意间露出的最真实的想法。 “政治?” “是啊......政治。” 福格瑞姆叹息了一声,没有再继续说下去——随着时间推移,康拉德·科兹迟早会明白他的身份在这个帝国内到底有多么特殊。 哪怕他以后对政治无比厌恶,甚至是费尽心思地想要远离这种漩涡,政治也会自己找上他。 这个词,在一定程度上是和责任挂钩的。 “不提这些了,康拉德。” 福格瑞姆微微一笑。“我们今天进行的很顺利。按照这個进度来看,你应该能在两个星期之内学完你所需要的所有东西。” “那么,那个问题的答案......?” “我当然不会忘记。” 福格瑞姆温和地说。“但你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不是吗?我看得出来,你一直在学习的同时思考那个问题。” 苍白的巨人点了点头,他此刻表现得很沉默,但并非坏的那一种。 福格瑞姆能看出来他此刻正在思考与组织语言——康拉德·科兹已经明白了什么,他只是还需要明白更多事。 一岁半...... 无声地叹息了一声,彻莫斯人站起身,从口袋里拿出了那个吊坠。然后,他看见康拉德·科兹的表情有了点轻微的变化。 “我......” 福格瑞姆没有去看康拉德·科兹的眼睛,只是将吊坠举起,让自己的视线移到了它身上。然后,他以一种温和的语气开了口。 “它来自泰拉。”彻莫斯人柔和地说。“昨日忘记告诉你了,抱歉,康拉德。” 随后,他轻轻地提起手,力量传递,链子轻巧地带着吊坠本身回到了他的手掌之中。福格瑞姆将它摊开,指着吊坠本身,细致地开始解释。 “外壳是镀金的,里面是一座被拆除的古建筑的部分残骸,历史悠久,是我问父亲要来的。镀金很容易掉色,磕碰或化学物质都会让它掉色。” “所以,如果伱一直佩戴的话,每隔一段时间,它就需要补色。这件事很简单,哪怕是一个孩子也能做,因此,我就不多介绍这些事了,康拉德。” “所以......” 他终于让视线与康拉德·科兹交错。 “你还愿意收下它吗?”福格瑞姆轻声问道。“哪怕在我做了错误的事后?” “......” 没有说话,康拉德·科兹只是从福格瑞姆的手中缓慢地拿走了它。他转过头,好让自己不必看见后者的表情,随后便指起了桌上的那本书。 “你有给它一个名字吗,福格瑞姆?”康拉德·科兹问。 他的声音很平静。 福格瑞姆尽量让自己没有笑出来,他维持着声音的平静,回答道:“没有,康拉德。我没有给它名字。” “为什么不呢?” “因为......啊,你问住我了。” 彻莫斯人叹息一声。“我也不知道原因,康拉德。我就是没有给它一个名字。” “你说,你在六十六年前亲手给它做了书皮,而且,在这之后,它的页数也在不断增加。那么,为什么你不给它一个名字呢?” 福格瑞姆愣住了。 是啊,我为什么不呢? 而他的兄弟还在继续。 “你将它维护的很好......它很旧,但这种旧很让人喜欢,福格瑞姆。你应该经常翻阅它,对不对?我看见很多边角都有折叠的痕迹,还有一些比较新的笔迹......” 康拉德·科兹抬起头,看向彻莫斯人,轻声询问:“既然你这么喜欢它,你为什么不给它一个名字?” 福格瑞姆低下头,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从理智上来说,他知道,康拉德·科兹的问题没有回答的必要。 只是一本笔记而已,需要什么名字,又谈何喜欢? 哪怕它现在几乎快成为一本帝国上上下下都有涉猎的百科全书,归根结底,它也还是一本笔记。 但是,是啊...... 一本陪伴了我六十年有余的笔记。 某种情绪开始生根发芽,让他抿起了嘴。 “因为......我忘记了。”福格瑞姆说。 “那些比较新的笔迹是十七年前留下的,我还带着它,但我已经很久没有翻阅过它,也没有增添过页数了。如果不是今天需要给你上课,恐怕它也不会再一次被打开。” 福格瑞姆微笑起来,这种笑容缓慢地转变了,俊美的半神在这一刻乐不可支,笑得平常而普通——这是他在过去绝对不会露出的那种笑。 帝皇的儿子福格瑞姆只会端庄而优雅的微笑。 “我忘记了!”他大笑着拍了拍康拉德·科兹的后背。“真是荒诞啊,是不是?我居然忘记了它!” 我居然忘记了我曾经那样谦逊...... 我明明想要做到最好,可我为什么忘记了这本笔记?我曾经那样珍视它,每个夜晚都将它翻开温习...... 苍白的巨人默不作声地盯着他的兄弟,对后者的大笑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不自觉地将背挺直了一些——福格瑞姆的拍击让他觉得有点难以适应。 “好吧。” 笑过之后,福格瑞姆摇了摇头:“看来每个人的幽默感都不太一样,是不是?你对这件事并不感到好笑。” “是的。”康拉德·科兹说。“而且,我想让你把它拿回去。” “什么?”福格瑞姆瞪大眼睛。“那颗吊坠吗?” “不......我指的是那本笔记。”科兹抿着嘴,移开视线。 “......可是,为什么呢,康拉德?你不想要吗?” “我想要,而且我也需要——但你应该很喜欢它。” 康拉德·科兹抬起头。 “所以我不会拿走它。” 他迅速地看了一眼福格瑞姆,随后立刻扭开头,将右手抬起,让吊坠自然地落下。然后,他用双手将链子拉开了。 “......但是,谢谢你的吊坠。”康拉德·科兹说。“我很喜欢它,我会给它起一个名字。” 福格瑞姆怔怔地凝望着他,过了一会,彻莫斯人微笑起来。 “好啊。”他轻声说道。“它也应该会喜欢吧。” 49.雨夜、工作 哲学是引发精神问题的诱因之一,但现实则更可怕。 卡里尔低下头,鼻腔内传来了一种混合起来的难闻气味。 他知道气味是从哪来的——在三百米外的棚户区,工人们正在焚烧尸体。 在路边的硬板床上咳嗽到死的工人们瘦骨嶙峋的尸体会被堆积起来,一具接着一具的焚烧。 人体肌肉和组织在被燃烧的时候近似于卡里尔久远记忆中的牛肉,脂肪则会令人感到油腻,皮肤会劈啪作响,像是燃烧的木炭。 头发最难闻,像是浓重几倍的硫磺气味。这个过程通常是从木炭与硫磺气味开始的,然后才是肌肉组织。最后是内脏器官,到了这时,气味会变得异常恶臭。 卡里尔移开视线,目光中熊熊燃烧的火堆消失了。 工人们不会去吃那些尸体,但这不意味着没人尝试过,只是因为吃过的人后来都死了而已。 到了如今,他们也只是就着这幅画面吃分发下来的营养膏。同类在火堆中劈啪作响,几百个黑影在破败的棚户或街道上分吃营养膏。 这种画面,只要看上一次,就不会忘记。 他转过身,纵身一跃,开始在黑暗中奔跑。大清洗已经进入了七天的倒计时,帮派们开始愈发骚动不安,尤其是在昆图斯内。 街道上到处都是虎视眈眈在自己地盘内巡逻的喽啰,首领们则在地下室或大楼内紧张地商谈。 复仇凶灵的存在已经不再是个秘密了,卡里尔最近前所未有的高调,甚至刻意地留下了许多他存在的证据。 不过,帮派们目前最在意的并不是这個。他们的骚动原因来源于斯科莱沃克家族的覆灭。 原本打算一劳永逸掌控整个巢都的斯科莱沃克家族被毁灭了——帮派们通过自己的信息渠道得知了这个消息。 在绝大多数大中型帮派都宣誓对斯科莱沃克家族效忠的当下,这个爆炸般的可怕事实简直要令他们心碎。 当然,坏事总是一桩接着一桩的。 不是没有帮派试着转投其他的大家族,但他们所得到的消息,却让所有人都陷入了可怕的沉默之中。 已经没有所谓的‘大家族’了。 所有有能力向着帮派们允诺未来的家族都在某个夜晚尽数死亡,剩下的贵族们此刻正忙于互相撕咬,争抢地盘。 上巢从未如此混乱过,以往安静的夜如今被彻底撕碎,穿着丝绸且涂抹脂粉的贵族们手持枪械,兴奋地掠夺起了空出的头衔与地位。 至于下巢的大清洗,以及帮派们的渴求...... 谁会在乎呢? 就连帮派们自己都不知道七天后的大清洗是否会如约举行了。他们知道那天是什么日子,这段时间也一直在紧锣密鼓的准备,但是...... 如果身为发起人的贵族世家们消失了,那么,这个活动还有必要举行吗? 如果他们来问卡里尔,卡里尔会告诉他们,有的。 很有必要。 他跳过银色的尖塔,并顺手拍了拍午夜幽魂的第十三号石像鬼,权当是一个招呼。 那铁做的怪物在黑暗中无声地凝视着他的消失,半分钟后,一滴浑浊的雨从高空落下,在它的头顶摔成了粉碎。有隐隐约约的枪声从三个街区之外传来。 石像鬼无动于衷。 ----------------- 下雨了。 这件事让负责巡逻的查尔斯感到很烦躁,他不喜欢雨天,从来都不喜欢。虽然昆图斯差不多每星期都会下上五天的雨,但他就是不喜欢。 在过去,他会对着自己唯一的朋友不停地抱怨这件事。 “下雨会让空气很潮湿,玛欧,你不觉得吗?” 他会喋喋不休地一直抱怨这件事,一直到玛欧忍不住拿枪指着他让他闭嘴,他才会满意地闭上嘴。 他很喜欢他唯一的朋友用枪指着他的模样,没有理由,就是很喜欢。 想到这里,这个苍白的年轻人神经质地笑了一下。 那张被化学药剂摧残的面容上有种诡异的肌肉抽动在下一秒诞生了,他的笑容开始越扩越大,直到成为一种可怕的痉挛。 “该死......” 他咕哝了一声,毫不犹豫地往自己的鼻子上狠揍了一拳——这骇人的举动除了让他的鼻子歪斜并流出鲜血以外,还让他面部的痉挛停止了。 查尔斯无奈地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针剂,给自己注射了。 浑浊的化学药剂一点点地消失在了针管内,随之而来的是灵敏的感官与混乱的知觉。时间在他的感知中被拉长了,查尔斯无意识地摇了摇头,靠在墙壁上开始用后脑勺撞墙。 如果将时间拨回到一年以前,他不会喜欢注射这种被命名为‘快客’的药,但他必须这么做才行。 注射它,并挺过后续的所有症状,是加入他所在帮派的唯一条件。一年后,如果每六个小时他不注射一只快客,他就要产生肌肉痉挛。 “玛欧,我好讨厌下雨。”他靠在墙上咕哝着说。 尽管他正在用后脑勺撞墙,但查尔斯却一点都没有感觉到疼。 他继续咕哝,喉咙里发出喋喋不休的低沉声音,双眼上翻,近乎无意识地将自己靠在了墙壁的边缘——他甚至快忘记自己是谁了。 快客就是这样,会让你变成一个忘记自己姓甚名谁的人。他的手指开始神经质地抽动,一种熟悉的触感回来了,那是他第一次杀人的触感。 他用刀割了一个人的喉咙,然后将它扯烂了。血肉黏腻的触感让查尔斯无动于衷,他当时只是想快点做完这件事...... 等等,查尔斯是谁? “玛欧,我好想死,加入帮派真没意思。” 他听见一个人用低沉的声音说道。“除了杀人,就是杀人,杀人到底有什么意思?我只是想穿的好点,吃的好点而已。我不想打快客......” “快客?”一个声音响起。 名为查尔斯的人无意识地点了点头,他的鼻子正在流血。它们潺潺流出,和雨水交织在一起,划过他破碎的面容,延伸而下。 他的意识与视力都被快客摧残到了一个近乎无法恢复的地步,除非药效过去,否则他不会恢复正常。 因此,他完全不知道到底是谁在和他说话。 “快客......”破碎的意识说。“快客,我好讨厌它。” “我想我大概能看出原因。”那声音低沉地说。 大雨倾盆而下,在头顶的建筑上撞的粉碎,分崩离析,发出巨大的声响。路面上的污浊逐渐被酸雨冲洗干净了,但是,要不了多久,酸雨就会形成新的污垢。 循环往复,不外如是。 “我想死,玛欧。”破碎的意识说。“我活不下去了,我不想杀人,我真的不想。” “你真的想死吗?”那声音问。“死亡的过程并不美妙,它的结局对于你这样的人来说也不能算是安息。” “谁在说话?”破碎的意识怀疑地问。 他仍在撞墙,后脑勺已经出了血,砖石的缝隙中满是他的血液。 “这重要吗?”那声音问。“你只是想死而已。” “啊,是啊......” 破碎的意识无意识地回答——他对自己此刻身处何地没有任何概念,亦不清楚到底是谁在和他对话。但是,他没有说谎。 他已经茫然到无法说谎了。 “我想死。”他说。“谁都行,杀了我吧。再把快客也杀了。” “快客是一种化学药剂,它没有生命。” 那个低沉的声音在雨幕中如此说道。“我只能杀死有生命的东西。” “生命?” “生命。” “那我呢?我有生命吗?” 在大雨中,卡里尔凝视起了问出这个问题的人。 他有一张苍白的脸,暴力所留下的青紫在其上是那么明显。血液还在顺着鼻子滴落,双目无神,漆黑的眼眸里没有任何东西存在。嘴角神经质地抽动着,正在不停地用后脑勺撞墙。 一个缩影。 “你以前有。”卡里尔说。 他伸出手,略显沉闷的声响随后传来。一具尸体就这样倒在了地上,他在死前仍然受到快客的影响,他不会知道是谁杀的他。 实际上,他本来就什么也不知道。 卡里尔抬起头,看了一眼被堆叠的建筑与霓虹灯切割的七零八落的天空,离开了这条小巷。 他今夜要处理四个帮派,这个数字是被精心设计好的。他会在六个小时以内处理完所有事,结束今天的工作。 实际上,如果有人调查过他的行动轨迹,他们会发现一件事。 自斯科莱沃克家族的两名子嗣在荣耀督军的高塔上被人吊起后,沿着这座二十五层的高塔,每天都有帮派在悄无声息的消失。 如果按照目前的速度进行下去,在大清洗到来的那一天,高塔附近的四个街区以内,将没有任何帮派存在。 效率总是很重要的。卡里尔想。 他撞碎雨幕,踏进一座低矮的楼房。脚底下有音乐的震动,人声鼎沸。一条狭窄的过道在他面前向下蔓延,墙壁肮脏,鲜血和污垢组成的涂鸦在上面闪闪发光。 过多人群聚集所造成的恶臭在空气中弥漫,和酸雨的气味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颇具冲击力的可怕气味。 卡里尔却显得无动于衷。 他眼中有森寒的蓝光一闪,墙壁便开始扭曲,组成它们的建筑材料在短暂的数秒钟内融化了起来,变成了沸腾的炽热液体,但是,这座楼房的基础结构却没有受到影响。 卡里尔闭上眼。 现在,走廊能够容纳他了。 睁开眼,他朝里走去。 夜还很长,但不会太久了。 50.礼物(一) “他学的如何?” “很好。”福格瑞姆微笑着回答。“实际上,费鲁斯,是非常好!” “是吗?” 费鲁斯·马努斯在工作的间隙抽空抬起头,瞥了一眼彻莫斯人。 后者紫罗兰色的眼睛正在闪闪发光,显然对这件事感到很高兴。戈尔贡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理解他的情绪到底是怎么在一天之内跌宕起伏的。 “当然,当然!”福格瑞姆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我很想告诉你他到底有多么聪明,但是——” 他耸耸肩,愉快地站起身。“——请原谅,我必须要去备课了,费鲁斯。” “......我对你用聪明这个词来形容他有些意见。”费鲁斯·马努斯低着头说。 他弯着腰,在他的工作台上进行着一件工作。锻打的前期工作已经准备完成,接下来要做的事非常简单,他只需要在剑身上雕刻一些花纹,然后做一个适配的剑柄就足够。 但是......他不太确定这把剑的主人是否会喜欢它。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听见他的话后,本来打算离开的福格瑞姆轻巧地转了个身,银发在空气中飞舞,姿态有如舞姿般优美。 他的脸上带着点促狭——很明显,他其实知道费鲁斯不是那個意思,但他就是要将话题往那个方向发展。 “我只是觉得你不该那样形容他,聪明是用来形容孩子的,而康拉德·科兹显然不是个孩子。”费鲁斯慢慢地回答。 他不需要抬头也能猜到福格瑞姆此刻面上的表情——说不在意当然是假的,但费鲁斯更清楚另一件事。 他最好不要让福格瑞姆知道他现在的想法,这件事已经在过去被多次证明过了。 “他怎么不是?” 福格瑞姆靠在工作台上,语气夸张地问。“他才一岁半呢,费鲁斯,你一岁半的时候在干什么?” “杀巨兽。”费鲁斯·马努斯平淡地回答。“杀很多巨兽,” “......我真不该问你这个问题。” “伱应该直接离开的。” 费鲁斯抬起头说。“去给康拉德备课,或是找洛珈谈谈,问问他这两天是为什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闭门不出,都比在这里打扰我铸剑强。” “洛珈?他怎么了?”福格瑞姆皱起眉。 “他去了一趟诺斯特拉莫,紧跟在多恩后面。” 费鲁斯摇摇头,这一句话就已经足够解释很多事了——洛珈·奥瑞利安去诺斯特拉莫能做什么呢? 闻言,福格瑞姆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当他再次开口,声音也变得低沉了起来。 “......我实在是不明白原因。”彻莫斯人说。“那些论据...没有任何道理可言,况且他还被......” “打得很惨。” 费鲁斯平静地接上话。“但我很惊讶于那位卡里尔·洛哈尔斯的自控能力。如果有个人在我面前这样对父亲、或我的军团大放厥词,我会用我的战锤拆了他。” “是我送你的战锤。”福格瑞姆更正道,笑了起来。 他一边笑,一边重复了一遍。“是我送你的战锤——可别忘了这件事,费鲁斯。” “......” 有着银色手臂的巨人罕见地叹了口气。他直起身,将那把等待雕刻的剑移到后面去了,随后便抱起双手,严肃地朝着福格瑞姆摇了摇头。 “你再这样频繁地提起这件事的话,我就要考虑给破炉者改个名字了。” “嗯?哦——好吧。” 彻莫斯人的嘴角向下弯曲了一下。“反正它现在是你的武器,所以,如果你想给它改名的话,我也无话可说。” 费鲁斯摇摇头,缓慢地开口:“......你知道我会叫它什么吗?” “什么?” “福格瑞姆是个唠叨的烦人家伙。” “你管那叫武器的名字?!” 福格瑞姆大喊起来。“而且——我的名字也不应该出现在武器上!再说了,我哪里唠叨了?!” 费鲁斯不说话,只是盯着他再次摇了摇头。这种沉默的回答让彻莫斯人竟然无言以对,他气恼地竖起一根手指:“好哇,费鲁斯,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 费鲁斯·马努斯总算叹了口气。 他仰起头,让自己的视线越过了福格瑞姆,落至了从滑开大门走进的一名巨人身上。然后,他微微颔首,用简短的声音做了问候。 “多恩。” “费鲁斯——还有福根。” 罗格·多恩面无表情地走进,他又换了身长袖上衣,但仍然将所有的扣子都扣上了,整个人还是一如既往的严肃。 “啊,罗格!快来帮我评评理!” “......不。”罗格·多恩摇摇头。 “什么?我还没说是什么事呢!” “我不想掺和进你们俩的争吵里。”罗格·多恩面无表情地说。 “我不会再这么做了,你们总是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争吵,而如果有人真的打算按你说的那样,给你评评理,你们就会开始互相为对方说话。总之,我不会这么做。” 他摇摇头,用笃定的语气重复了一遍。“我不会这么做的,福根。” “......你这人怎么这样?”福格瑞姆难以置信地问。 然而,无论是他询问的对象,还是费鲁斯·马努斯,他们都没有理会此刻的彻莫斯人。 多恩转过头,看了一眼费鲁斯身后摆放着的剑刃。他的目光在那银色的剑身上仔细地扫过,随后才点了点头。 “好剑,你已经安装了分解立场?” “是的。” “那么,它只需要一些装饰了。” 多恩点了点头,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对这把剑的满意。“你的技艺还是一如既往的高超,费鲁斯。” “只不过是一点闲暇时的爱好罢了。”费鲁斯·马努斯不置可否地说。“至少比起伏尔甘来说要差得远。” “他所做的事可不叫锻造。” 多恩平静地回答。“他对于锻造的定义简直是在挑战我对于这件事的认知。” 一抹一闪即逝的微笑在费鲁斯面上闪过,他同意了多恩的说法——的确如此。他凭什么要否认? 虽然他们的兄弟伏尔甘精于锻造,但他的技艺已经超越了所有人。费鲁斯觉得,恐怕只有他们的父亲敢说自己可以在这方面与伏尔甘匹敌。 “那么,费鲁斯,你打算何时将这把剑送给我们的兄弟?”罗格·多恩问。 他站在工作台前方,腰背挺得笔直。这种姿态让他看上去不像是在询问一件贴心的事,反倒像是询问犯人的官员。 “我还在犹豫。” 费鲁斯摇摇头,对他兄弟的这种姿态毫不在意。“实际上,我现在甚至有些不确定要不要送一把剑给他了。” 罗格·多恩猛地皱起眉。 “你几乎已经将这把剑完成了,为何又决定不送?” “因为我不知道他是否会喜欢。”费鲁斯如此说道。“很明显,我们的兄弟正在模仿他的养父——” “——合作伙伴。”福格瑞姆插了句话,表情很不满,但并不是冲着那位康拉德·科兹的‘合作伙伴’。 他抱着双手,冷哼了一声:“我简直不敢相信你们两个居然把我晾在这里长达五分钟。” 多恩扭头看了他一眼,随即便又将头转了回去:“我同意你的看法,但如果你不问他,你又怎么会知道他是否会喜欢?” “因为,很明显,他正在模仿他的养父——或者合作伙伴。” 费鲁斯皱起眉,将自己的话再次重复了一遍。 对于一个他这样的工匠来说,每一件作品,他都要吹毛求疵。如果没有这种态度,他在锻造上也走不到今天这种地步。 如果他要做一把剑,他会考虑到配重,会考虑到使用者的身高与臂长,会考虑到各方面因素。 而这把动力剑虽然还未完工,但已经根据他从福格瑞姆那里要来的数据进行过了调整。 费鲁斯·马努斯很想做出一把让他的新兄弟喜欢的武器,可是,目前摆在他面前的,有一个比剑刃配重与平衡是否完美更严重的问题。 ——康拉德·科兹显然在模仿卡里尔·洛哈尔斯。 尽管费鲁斯对后者了解不多,但是,他能从一些蛛丝马迹中看出这件事。 而卡里尔·洛哈尔斯绝对不是一个擅长挥舞剑刃的人。 他那日接近洛珈后的每一个动作都夹杂着强烈的短兵挥舞痕迹,迅疾、凌厉、致命。不过短短数招,洛珈就已经被打翻在地。 卡里尔·洛哈尔斯甚至在洛珈倒地后都如同本能般地想要补上一记对喉咙的刺击——费鲁斯看的很真切,绝对不会搞错这一点。 “咳。” “既然这样,不如我们去问一问他。”多恩平静地说。“猜测也只能得出似是而非的答案,甚至可能与正确答案差之千里。” “咳!” “你说得对。”费鲁斯·马努斯点点头,走出了工作台。“直接询问他是否喜欢的确要比在这里旁加猜测好得多。” “咳咳咳!” “你喉咙不舒服吗,福根?”罗格·多恩问。 “......我整个人都不舒服!” 福格瑞姆咆哮起来,转头便径直离开了。在他身后,费鲁斯·马努斯朝着罗格·多恩缓缓地伸出了一只右手。 片刻之后,两只手缓缓相握。 “古老的礼节。”多恩平静地说。 “古老,但有效。”费鲁斯也平静地点点头。“走吧,罗格。” 51.礼物(二) 卡里尔面无表情地挥动了一下手臂。 过强的力量与速度让他挥拳的动作变成了某种可怕的谋杀预兆,手臂划过空气所带来的撕裂声甚至在一瞬间抵过了枪声。 紧接着,一颗头颅被打成了迷蒙的血雾。 卡里尔的表情终于带上了一些厌恶。 但他必须这么做。 无头的尸体从骇人的创口处一刻不停地喷出了血液,巨大的创口带来的是巨大的出血量。哪怕它倒在地上,血液也没有停止迸发。 卡里尔越过他,用脚尖勾起了尸体旁掉落的自动枪。这把武器对他来说没有战斗上的帮助,过去没有,现在更加没有,但是,他需要它们。 准确地说,他需要它们来做一件事。 他迈步走过尸体,自动枪被他扔进了扛在肩膀上的一个麻布袋子里。它很巨大,甚至足以在卡里尔如今的身体上遮蔽一部分身体。 最后一趟。卡里尔想。 站在被子弹破坏的大门旁,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屋内的一片狼藉。他背着袋子,浑身鲜血,若是不知道的人看见了恐怕会以为他是来抢劫的。 但他不是。 而做这件事......也在某种程度上违背了他以往给自己定下的一条规则。 他进入黑暗,表情漠然,动作灵敏。黑暗中没有东西等待,只有酸雨和切割天幕的霓虹灯,混乱地合在一起的声响从八百米外的某个街区传来。 卡里尔对其无动于衷,他今夜的工作已经完成了,这是最后一趟。他轻轻一跳,来到低矮楼房的顶部,然后开始奔跑。 五分钟后,他回到庇护所。 大楼顶端已经堆积了五个这样巨大的麻布袋,里面都是枪械。 自制的土枪,用全金属一体浇筑而成的高档货,自动枪,霰弹枪,其中甚至有三分之一都是要命的激光枪——卡里尔知道它们的数量,一千七百四十三。 这种数量的枪支可能意味着一场规模不小的战争,但在诺斯特拉莫,只不过是六個帮派加在一起的存货而已。 挥动手臂,卡里尔将背上的袋子卸了下来,它落在他脚下。内里杀人的凶器们碰撞在了一起,发出了可怕的声响,但居然没有走火的。 这倒也算得上某种幸运了——一次射击或跳弹恐怕就足够让庇护所除了大门以外的所有东西全部倒塌了。卡里尔自嘲地想。 他笑了一下,随后,双眼便在下一秒亮起了森寒的蓝色光辉。 枪械......武器。它们碰撞着,从被建筑材料扭曲而成的麻布口袋内浩浩荡荡地飞出,在这无人问津的大楼顶端形成了一幕遮蔽天空的奇景。 它们默默地停留在空中,酸雨垂直降落,却无一滴落在它们的表面。这群野兽们安静地伫立,它们有的保养良好,有的表面锈蚀,但无一例外都正在等待。 卡里尔闭上眼睛,开始仔细地探究每一个角落。他的思绪沉入一条深深的坑道,在那其中,他知道了它们杀戮的确切数量。 “真可怕啊。”卡里尔低沉地说。“但武器本身又有何罪孽呢?” 于是他抬起右手,缓缓合拢。 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猛地传来,凶兽们哀鸣着被扭曲了骨骼与肌肉。 弹簧蹦出,仍然残留在枪膛内的子弹引发了小小的爆炸,激光枪的特殊弹药变成四散的粉尘。 森寒的温度开始静滞酸雨,从天而降的雨滴在这一刻变成了无数细小的冰棱,垂直落地,摔个粉碎,而且还在继续。 卡里尔握紧右手,叹息了一声。 我曾发誓谨慎使用这份力量,而如今却不得不用,一次又一次——最开始,我用它杀戮,现在,我居然用它来制造一份礼物。 卡里尔·洛哈尔斯......你迟早有一天要死在这上面。 他嘲讽地一笑,睁开眼睛,右手猛地摊开。 温度在这一刻再度变化,劣质的金属与优质的金属统统化作沸腾的铁水,高温所带来的明亮温度让黑暗褪去了。卡里尔端详着这片由他亲手制造出的奇观,再一次感到某种真切的冰冷。 毫无疑问,他扭曲了一种既定的事实,而且不费吹灰之力。 但是——凭什么? 叹了口气,卡里尔掐断了自己的思绪。 在没有忙着教导午夜幽魂或康拉德·科兹的时候,他的思绪总是会非常跳跃。 有时,它们朝着好的方向蔓延,但有时——或者说,大多数时候,它们都在朝着深渊急速下坠。 今夜,他不打算让它们浪费他的时间。 铁水持续沸腾,卡里尔闭上眼,开始在脑海中勾勒一个锐利而平直的形状。它的握柄平直,线条危险,有一个银色的护手...... 一把利刃。 一个承诺。 一把由染血之兽们重生而来的武器——也是一份礼物...... 他睁开眼,从暂且停留的冰棱之中抽出了一把刀刃。它紧紧地贴合住了卡里尔的手掌,欢呼雀跃,低沉地呐喊。 “不。” 卡里尔举起它,透过反光的刃面凝视起了自己的眼眸。 他低声开口:“你不属于我。” 冰棱落下,摔得粉碎。 ----------------- “礼物?” 康拉德·科兹瞪大眼睛,坐在他的椅子上重复了一遍:“礼物?给我的?” 费鲁斯·马努斯与罗格·多恩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二人的速率一致,就连眼球隐约的移动看上去都是那么相似。 “可是......” 康拉德·科兹放下手中的笔,歪了歪头:“为什么呢?” “因为你是我们的兄弟。”罗格·多恩面无表情地说。 他的语气听上去如同正在宣告1+1=2的数学老师。 科兹眨眨眼,求助似的转过了头,看向了福格瑞姆。后者正靠在他的书桌旁检查科兹的笔记,彻莫斯人看的很认真,甚至用笔记遮住了自己的脸。 ——当然,他也有可能只是单纯地不想看见费鲁斯·马努斯和罗格·多恩二人。 但是...... 彻莫斯人叹了口气,还是将笔记放了下来,语气柔和。 “如果你想收下的话,就收下吧,康拉德。这没什么,反正对于费鲁斯·马努斯来说,一把武器又算得了什么呢?他几天就能造出一把来。” 康拉德·科兹默不作声地转过头,看了看费鲁斯。 ‘戈尔贡’面无表情地摇起了头。“我光是设计草图就用了十天。” “噢,十天?” 福格瑞姆冷笑起来,他现在的语气和对科兹交谈时大为不同。“才十天?” 多恩皱起眉。 他本想开口反驳福格瑞姆对于武器设计方面的错误——实际上,一把武器设计十天已经是一个非常可怕的数据了。 但他转念便想到了费鲁斯的破炉者。那把战锤是由福格瑞姆亲手打造的,彻莫斯人绝对不可能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 “......” 默不作声地,罗格·多恩朝后缓缓地退了一步。 眼见这一幕,康拉德·科兹的表情不由得变得更加疑惑了,但他什么都来不及说。 “是的,十天。” 费鲁斯平静地点点头,迅速开口。 “你并不是不懂锻造,福根,我的战锤可以对任何这么想的人给予一次重击。所以,我拜托你,不要询问一些会使伱的光辉散尽的问题。” 多恩缓慢地挑起眉,罕见地显得有点惊讶。科兹茫然地左望右望,完全不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 福格瑞姆眯起眼睛,随后点了点头。 “光辉散尽......这倒是个有趣的说法,费鲁斯。我接受了。” 他低下头,看向他们苍白的兄弟:“所以,问题是这样的,康拉德。费鲁斯想要送你一份礼物,一把武器,一把动力剑——但他不知道你是否会喜欢。” “动力剑?” 科兹眨眨眼:“我没有用过剑,动力剑就更不用谈了。可是,你们为什么会认为我不喜欢呢?” “因为卡里尔·洛哈尔斯显然不会用剑。” 罗格·多恩在福格瑞姆见了鬼似的表情中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不仅如此,在彻莫斯人飞速变化的表情之中,他甚至还接上了下一句话。 “而我们认为你很可能会模仿他的战斗风格。” 多恩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综上所述,我们认为你可能不会喜欢费鲁斯的剑。所以,我们才会来问你,这样,在你的军团抵达以前,费鲁斯就还有时间重铸它。” 康拉德·科兹眨了眨眼,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说话。 “康拉德,罗格不是那个意思。”福格瑞姆语速极快地说。 “什么意思?”科兹仰起头问。 面对他的目光,福格瑞姆再一次卡了壳。“他不是——至少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可是......”康拉德·科兹笑了起来。“我就是在学卡里尔啊,他很高效的。” “而且......” 他站起身,转而换上了一种郑重的语气:“卡里尔说,礼物不在于收到的人是否喜欢,而在于赠送者的心意,不是吗?我不会用喜不喜欢来评判一件礼物。” 福格瑞姆松了口气,他本想说话,但多恩却抢了先。 “但那是一把武器,而对于一个战士而言,挑选自己喜欢的武器是非常正常,也非常严肃的一件事。对有些人来说,战锤就是比巨剑好用。” 罗格·多恩在福格瑞姆的瞪视中缓慢、平静且完全不在意地摇了摇头:“所以我认为你应该再考虑一下。” “嗯......” 科兹困扰地转过头,看了一眼彻莫斯人。后者迅速地转换了表情,对他鼓励的一笑,然后在他将头扭过去后继续对多恩怒目而视了起来。 至于作为铸造者本人的费鲁斯·马努斯......他反倒非常平静,只是眼神已经变得有些奇怪。 “你想看一看它吗?”费鲁斯突然问道。 “什么?” “你的礼物,它只差一步便能完整......” ‘戈尔贡’那冷峻的面庞上挤出了一个干涩的微笑:“我看出来了,你也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喜欢一把动力剑,那么,你要去看看它吗?” 几秒钟后,康拉德·科兹重重地点了点头。 “谢谢。”他小声地说。 52.礼物(完) “那么,你喜欢吗?” 卡里尔温和地问。 他站在金碧辉煌的房间里,湿漉漉的头发反射着吊灯投射下来的光。面对他的问题,康拉德·科兹犹豫再三,还是摇了摇头。 “我用不来它。”他沮丧地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两只手一起用一把武器好奇怪。” “双手剑可比短刀或匕首厉害得多,康拉德。” 卡里尔不由得哑然失笑,他侧过头,看了一眼那把正安静地躺在康拉德·科兹书桌上的武器。“......更何况,那还是一把动力剑。” “你知道动力剑?” “我下船以前可不是什么都没干,康拉德。” 卡里尔摇摇头,语气轻松地问:“所以,你喜欢它吗?” “它是费鲁斯送给我的。”康拉德·科兹移开视线,顾左右而言他地回答。 “你喜欢吗?”卡里尔盯着他问。 “......我不喜欢,但我也很喜欢。” 长时间的沉默后,午夜幽魂用嘶嘶作响的声音回答道。 他有些气恼,因为卡里尔一直盯着他——而且,如果别人询问问题,不回答是相当不礼貌的。 “不喜欢剑,但喜欢这份礼物——唉......” 卡里尔头疼地揉揉眉心,也换回了嘶嘶作响的诺斯特拉莫语。“那你为何不在和他们一起去看它的时候说出来呢?” “我不想伤费鲁斯的心。” 幽魂小声地回答。“福格瑞姆说,他光是画草图就花了十天。” “那么——你或许得花时间学一学动力剑的用法了。” “为什么?” “因为这是一把剑,而伱既然接受了它,你未来就应该使用它。武器的宿命是染上敌人的鲜血,而不是被挂在昂贵的展示架上接受聚光灯的照射。” “可我不会啊。” “那就去学。” 卡里尔用一种平静到近乎无情的语气回答。 “而且,从某方面来说,这也是一个教训,康拉德。” “教训?”幽魂瞪大眼睛。 “不喜欢的话,就应该直接说出来。” 卡里尔似笑非笑地摇摇头。 “藏着掖着只会让事情走向一个对彼此都非常尴尬的局面。你觉得,如果你不使用这把由费鲁斯·马努斯赠送的礼物,转而使用其他的武器的话,他会怎么想?” “......我明天就去学。”沉默片刻,幽魂抿着嘴,回答了卡里尔的话。 他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卡里尔倒也没有继续交谈,他走到书桌前,端详了一下那把长剑,随后便低着头看起了科兹所做的笔记。 老实说,他能看的部分不多,大部分纸张都堆叠在了一起,而且,还有许多字被剑遮住了,但他没有伸出手去触碰。 “卡里尔?”康拉德·科兹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又换回了高哥特语。 “嗯?” “你要看我的笔记吗?” “准确地说,这些东西是你的学习成果——不过,是的,我想看看。” “那你为什么不移开它?” 卡里尔笑了,他知道科兹说的‘它’是什么。 科兹困惑地看着他,而前者并未解答,只是笑得越来越开心。 “因为,昆图斯今天下雨了。你没发现吗?” 笑过之后,卡里尔温和地说。“我可不想让酸雨滴到你的书桌、笔记或那把剑上。” “可你身上没有酸雨的气味啊!” “那是因为你闻习惯了,康拉德——好了,趁着今夜还有时间......我去清洁一下自己,换身衣服,然后我们就去拜访费鲁斯·马努斯,如何?” “拜访他?” “是啊,还是提前把事情讲清楚比较好......而且......” 卡里尔微微一笑,从宽大的衣袖中扔出了一把银色的利刃。 作为一把近身搏杀用的刀而言,它对普通人来说太大了,但对于康拉德·科兹来说,却显得刚刚好。 苍白的巨人惊喜地接住了它。 “我,我的刀!” “是的,你的刀。” 卡里尔微笑着回答。“它的握柄需要一个皮质或木质的裹手,因此我们最好去拜访一下你的兄弟。一举两得,不是吗?” “我们什么时候去?”康拉德·科兹迫不及待地问。 “别那么急......我得换一身得体的衣服。”卡里尔叹了口气。“十分钟吧,怎么样?” “好!” 轻笑一声,卡里尔摇着头离开了这里。 他不知道这份罕见的天真还能保持多久,但是,在它彻底被某些事击打的粉碎以前......卡里尔愿意让它多成长一段时日。 孩提时的记忆会在人们的一生中闪耀,他给不了幽魂什么东西,但至少会把能给的都给他。 合作伙伴而已。他想。然后便开始在帝皇幻梦号的走廊上嘲笑自己。 ----------------- 费鲁斯·马努斯看了看站在他工作台右边的一名巨人,然后又看了看站在他工作台左边的一名巨人,表情罕见地有些疑惑。 “......这是什么意思?”他问。 “啊?”工作台左边的巨人用一個比他更加茫然的表情回答了他。 “只是来拜访一下你,费鲁斯·马努斯。”工作台右边的巨人——也就是卡里尔,微笑着回答。 “一起来?”费鲁斯问,语气平静,但那两条眉毛已经怀疑地高高挑起了。 “是的,一起来。”卡里尔平静地点点头。“有什么不妥吗?” “如果按照规程来说,不妥的地方有很多......” “比如?” “比如,你应该提前三天通知我,这样我就有时间准备阅军仪式,欢迎仪式和一桌盛大的宴席。” 卡里尔笑了起来,笑容里带着点挖苦——而费鲁斯知道,那挖苦不是冲着他来的。 “你居然这么熟悉?可别告诉我,你真的喜欢这一套。”他语气轻快地说。 “当然不。” 费鲁斯摇摇头。“但福格瑞姆喜欢,不过,他同意折中。所以阅军仪式就被取消了,欢迎仪式也被缩减到四个小时以内,宴席也只有我们两个。” “怎么,平日只有他会经常拜访你吗?” 费鲁斯·马努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但也好像什么都说了。 “总之——我们是为了康拉德的礼物来的。” “我并不意外。”费鲁斯平静地说。 他看向康拉德·科兹,停顿片刻,在后者不安的注视下,用一种柔和到甚至有些干涩的语气问:“你不喜欢它,对不对,康拉德?” “我,我......” 卡里尔扭开头,躲过了康拉德·科兹求助般的视线。 他可不打算代替回答,有些事注定只能由康拉德·科兹本人来解决。 “我喜欢,但我也不喜欢。”苍白的巨人咬着牙说。“我的意思是,我很喜欢你的礼物,但我不喜欢剑——因为我不会用......” 费鲁斯·马努斯的嘴角稍微向上勾了勾,虽说很快就消失了,但他曾笑过,这是个不争的事实。 “我并不意外。”他回答。“你来看它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 康拉德·科兹吃了一惊,猛地抬起头:“有这么明显吗?” “不,只是我作为工匠的敏锐而已。对于一个战士是否喜欢某种武器......这种事,我们甚至不需要询问就能看出来。” “这也能看出来吗?”科兹怀疑地问。 费鲁斯又笑了,这次,他的笑容货真价实,且比此前的任何一次都更久的在他的脸上停留。 他笑着摇摇头:“当然可以,康拉德。你不是工匠,所以你不会懂的。” “那我能成为工匠吗?” “你......” 费鲁斯上下打量了他一会,随即便摇了摇头。他没有解释原因,便直接给出了答案。好在,康拉德·科兹倒也不怎么在乎这件事。 “所以,你是想将那把剑还回来吗,康拉德?” “不,不——其实我是想......” “你想?” “我——呃,卡里尔!” 被点到名字的巨人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将视线转了回来——他原本正在欣赏费鲁斯·马努斯挂在自己房间墙壁上的那些未完成的作品。 说实话,他本不打算干扰这场难得的交谈的,但是,看样子,康拉德·科兹似乎已经到了极限。 “是的,他想将那把剑还给你。”卡里尔平静地说。“而且,还想请你帮个小忙。” “只要我力所能及。” 苍白的巨人眨眨眼,小心地从自己的袖子里掏出了一把刀。 在此以前,费鲁斯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的瞳孔在那一刻不可避免地猛缩了一下——康拉德·科兹今日所穿的衣物并没有很宽大的袖子。 “一点小技巧。” 卡里尔平静地解释。“这是我送他的刀......如你所见,费鲁斯·马努斯,它没有一个合适的握柄。单纯的金属截面对手来说不太友好。” “......的确如此。” 紧盯着那把刀,费鲁斯·马努斯缓慢地点了点头。他探询地看了一眼他的兄弟,后者便迅速地将刀递给了他。有着一对钢铁手臂的巨人接过它,动作与姿态都极其小心。 许久之后,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是怎么做到的?”他问。 “这把刀吗?” “是的......” “一点小技巧。”卡里尔微微一笑,抬起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你觉得它怎么样?” 费鲁斯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眯起眼睛凝视起了这把武器。他的手指正在轻微地抽动。 片刻之后,他吐出两个冰冷的字。 “可怕。”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他的兄弟:“一个握柄,是吗?皮质,或木质的?” “呃......” “由我来决定?”费鲁斯未卜先知般地问。 康拉德·科兹连连点头。“对,对,由你决定,费鲁斯。” 短暂的沉默过后,费鲁斯·马努斯缓慢地点了点头。 “我不会侮辱这把刀的。”他平静地对卡里尔说。 后者耐人寻味的一笑:“它不值得你这么认真的对待。” “如果单从武器层面上来说,我的确不会,但它不是武器。”费鲁斯如此回答。 53.帝皇的将军 “不,你不能跟我一起下去。” “可我现在不用上课。” “你还有八个小时就要继续上课了,不是吗?” 嘶嘶作响的诺斯特拉莫语再一次地于帝皇幻梦号上的某个房间之中响起。在一阵沉默后,康拉德·科兹十分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但我想帮你。”怀揣着最后一点希望,他如此说道。 卡里尔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康拉德·科兹,一言不发。迎着他的目光,康拉德·科兹逐渐将头低了下去。 “我不想说,你‘应该’去做些什么这种话,康拉德。但你我其实都清楚你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是学习,不是吗?” “我只是想去巡逻一次......” “我已经替伱和它们打过招呼了。”卡里尔平静地说。“从第一号到你没有没有起编号的那只断角,我都有打过招呼了。” 苍白的巨人猛地抬起头——他现在仍然比卡里尔矮小,这在过去是从未发生过的,但却显得很合时宜。 “真的吗?”他小声地问。 “我没有骗过你,不是吗?” 卡里尔微微一笑,朝前走去,替康拉德·科兹打开了他房间的门。谈话就此告一段落,而他们之间的最后交流并没有用语言来进行。 隔着门,午夜幽魂凝视了他一会。 隔着门,卡里尔平静地点了点头。 大门轻轻关闭。 双头鹰的雕饰在那上面代替康拉德·科兹冰冷地凝视着卡里尔,他回以同等态度的注视,却有些好奇为何帝皇会以双头鹰来作为帝国的标识。 可惜的是,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在之后才能去找寻了。他最近没有时间学习,而帝皇幻梦号...... 从那些拐角处的凝视,卡里尔知道,他并不受欢迎。 转过身,他打算离开。但一個身着金甲的巨人却在下一个拐角处止住了他的步伐。 他的盔甲比起他那些同样骄傲的同伴们来说要更为令人印象深刻一些,振翅的雄鹰在巨大的肩甲上威胁地等待。他没有带头盔,一张平静的脸在其下静静地等待。 卡里尔挑起眉。 没有武器。 他注意到了这一点。 “所以......是他的邀请?” “不。”平静的巨人摇摇头。“吾等之主君此刻正在思考,他不会在这段时间里见任何人。” “你一向都这样说话吗?” “此乃高哥特语。” “我说的也是。”卡里尔轻笑起来。“但你所使用的似乎更为古老一些......只是一点语法上的区别便能使一门语言变得更加拗口,真有趣。” “然也。” 巨人平静地点点头,伸出手去:“但这并非我今夜前来的目的——禁军元帅,康斯但丁·瓦尔多,向你致敬,卡里尔·洛哈尔斯。” 卡里尔伸出手与他相握。金甲的每一个细节都在他的手掌内被缓慢地感知,那种冰冷、精致与其下缓慢的嗡鸣。 他将它们一一记住。 短暂的礼节就此结束,比常规意义上的走廊宽广数十倍的金碧辉煌之所内,康斯但丁·瓦尔多就这样开始了交谈。 “你正在试图改造那个...星球。”禁军元帅停顿了一下,似乎咽下了某个形容词。 这停顿没有逃脱卡里尔敏锐的感官,他微笑起来。“我猜你应该是想用一个不太好的形容词安在诺斯特拉莫前面吧。” “的确如此。”禁军元帅点点头,表情依然平静。“但我不会在你面前将它说出口。” “这无所谓,它本就肮脏、可憎且不值得被拯救。我不会因为有人揭露出它的事实就感到愤怒。” “......总之,卡里尔·洛哈尔斯,你正在做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 “我知道。” “那你为何不放弃?” 诚恳的语气,诚恳的面容——不是嘲讽的问,亦不是某种刻意的反话。 很好,卡里尔想。 “因为我必须。” 他说,声音非常轻柔。“你也说了,它是几乎不可能完成,但并非真的一点可能也没有。而就算几率仅有百分之一,我也要尝试一下。” “几率可能是百分之零点一。” 康斯但丁·瓦尔多皱起眉。“我不认为你不清楚这件事,卡里尔·洛哈尔斯。主君非常信任你,这意味着你绝非一个愚蠢的人。而根据这些天以来吾等对你的观察,我确信,你智力优越。” “智力优越?这倒真是个我没听过的形容词......” “智力与智慧无法混为一谈,我不知你是否具有智慧,但你的智力一定超出这个银河系中的大多数人类。” 康斯但丁·瓦尔多再次摇了摇头:“这意味着你能清楚地明白诺斯特拉莫的现状到底意味着什么,它对帝国唯一的价值便是那些矿产。” “除此以外,它什么也给不了帝国。第八军团很快便至,他们是泰拉裔的罪犯之子,其中有不少人甚至本身就是罪犯。” “而就算是对于他们来说,诺斯特拉莫也是一个过于可怕的地方了。相信我,如果你想做的事是让这里成为一个征兵星球的话,你不会成功的,泰拉裔们会强烈的反对。” “你说的事很有趣,但我并不打算让诺斯特拉莫成为一颗征兵星球——身强体壮的人要么是贵族,要么就是帮派分子,这些人也能进入第八军团吗?” 卡里尔笑了起来。“我读过资料,我知道那些改造手术能把一个人变成什么样的杀戮机器。因此进入军团的人要么是白纸一张,要么便是品德高尚者。贵族与帮派二者皆无。” 康斯但丁·瓦尔多的眉头开始越皱越紧。 “这么说你知道。”他疑惑地说。 “是的,我知道——而且我也并不能对第八军团做什么。第八军团之主现在正在他的房间里准备休息呢,他才是那个可以对这个军团发号施令的人。” 卡里尔微笑着回答。 他谈论起这件事的态度让禁军元帅意识到了一些什么,后者在短暂的沉默过后很快便转移了话题。 “......卡里尔·洛哈尔斯,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要问你。”他低声说道。 “请说吧,禁军元帅。” “吾主单独接见过你。” 禁军元帅缓慢地开口。 “他降临于这颗星球,所做的第一件事并非是去见他的儿子,而是和你单独交谈。而在那之后,他还给了你一份巨大的权利。我不认为你会滥用它,但是,你需要知道它的全貌。” 他凝视起卡里尔的双眼。 “这份权利是可怕的。我见过无数英雄与品德高尚之人在其中腐烂,变成他们曾经最鄙夷的模样,而他们所掌握的权利甚至不足你的十分之一。” “我不会质疑吾主,我也并不认为他会识人不明,可是,卡里尔·洛哈尔斯,你需当心。” 禁军元帅凝重而严肃地说:“权利是一种毒药,卡里尔·洛哈尔斯,不要让它毒害你。” “你是我生平见过最扑朔迷离的人,你生在一个偏远的噩梦般的星球上,却偏偏又拥有无可指摘的道德,你甚至拥有一种无法解释的强大力量——吾主信任你,因此我们也会信任你......” 他低下头,声音变得低沉。 “我在此请求你,不要辜负它。” 短暂的沉默过后,卡里尔轻声开口了。 “我想我给不了你任何承诺,康斯但丁元帅。现在说这些都还太早了,不是吗?” “我不能向你保证,我不会辜负它。因为我并不清楚这份信任的边界在哪里,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同。有朝一日,我或许会做出你们都无法理解的事来......” 他止住话,在禁军元帅的凝视中轻轻地一笑。 “所以——就这样吧,康斯但丁·瓦尔多元帅。我唯一能给你的保证,只有一个。” “请讲。” “我不会变成恶龙。”卡里尔低沉地说。“因为我已经有了一把悬在头顶的剑刃。” ----------------- “这是什么?” “一把刀。” “我知道这是一把刀,费鲁斯——但我的问题是,这是什么?” 福格瑞姆震惊地看着那正在他兄弟双手之间安稳停留的利刃,低声说道:“这是谁的武器?” “康拉德的。” “你打造出来的?!” “当然不是......我只会打造武器。” 费鲁斯抬起头,瞥了一眼彻莫斯人。后者的表情被他尽收眼底,因此,他的嘴角不动声色地弯了弯。 “而这把刀显然不是武器。”他说。“它已经超越了武器的范围......它让我想起某些神话与传说中的兵刃。” 说着,他抬起手,用右手握持住了这把武器。它安静地贴合他的手掌,并不如何欢迎。 费鲁斯不置可否地发出一声沉吟。 “......实在有趣。”他低声说道。 “有趣?” “是啊,有趣......要是伏尔甘在这儿就好了。” “嘿!” “我没有说你锻造技艺不如他,你我都知道这是事实——但是,既然你不打算去休息,就过来帮我一把。” “什么?” “过来帮我一把,福根。”费鲁斯重复道。“我需要给它做一个合适的握柄......我可以让它坚固,但不一定能使它美观,因此我需要你的帮助。” “哈!这个时候你还需要伏尔甘吗?” “......” 费鲁斯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 54.麻木与仇恨 雨不停地坠落,形似一种可怕的刑罚。 酸雨的臭气会让任何闻到它的人在头半个月里痛不欲生,为自己被折磨的鼻腔感到悲伤。但是,只要时间一过,他们就不会再在意这份折磨了。 因为新的折磨已经降临。 工厂。 用诺斯特拉莫语说的话,工厂是四个音节。很拗口,而且,如果根据工厂的全名来念的话,这个音节会增加到一個可怕的地步。 所以工人们只会用四个音节来称呼。 反正,在哪一间工厂工作又有何区别?最终的结果都是染病,死在棚户区。他们对此早有预计,并不感到如何悲伤。 毕竟,绝大多数人都早已麻木。 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蹲在自己家中的角落,佝偻着背。 他的姿态很怪异,如若一个人想要舒适的蹲下,就不应该将背突起成那样,可他就这么做了。 不仅如此,他甚至没有觉得有何不适。 酸雨打在他头顶破烂的木板上,从缝隙内侵袭进入他的家,在地面上制造出了浅浅的水洼。男人的表情很呆滞,并不打算说话,或对这些雨形成的水洼做什么。 他只是忍受。 门外传来隐约的咳嗽,还有一个脚步。在雨幕中,这两样东西越来越近,直到一个推开门的声音压过了它们。 “约瑟夫!”一个人在门口沙哑地喊。“又多了!” “......什么?” “死人又多了!” 喊他的人用一种夹杂着恐惧与某种复杂情绪的语气说道。“是他做的,绝对不会有错!血在墙壁上,还有字!” 约瑟夫咳嗽了一声,缓慢地站了起来。他瘦骨嶙峋的身体在黑暗中缓慢地展开,看上去丑陋的令人吃惊。这个男人咳嗽着,开始穿自己仅有的一件外套。 然后,他问:“列去了吗?” “去了,他把那些字也记下来了!” “只是记下来而已......”约瑟夫咕哝了一句。“他又不识字。” “别说了,快过来吧!”喊他的人兴奋地转过身远去了,病痛的身体从未如此雀跃过。他那双浑浊的眼睛内闪着一种光,一种有别于麻木的光。 但是......它也并非希望。 约瑟夫摇了摇头,缓慢地走出了自己的家门。 棚户区的路上已经有不少人正在行走了,他们近日无需去工厂进行工作,但在这个时间,能看到这么多人一起朝着某个方向行走,也是一件相当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事。 好在约瑟夫不会。 他知道他们要去做什么。 他默不作声地跟上队伍,在酸雨中缓慢地行进。恶臭的雨打湿他的头发,打湿他的衣服,裸露在外的皮肤被灼烧到疼痛不已,但他统统不在乎。 ——他的眼中也闪着那种光。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抵达了目的地。一座高耸的尖塔在阴森的雨幕中俯瞰着这些瘦弱的、衣不蔽体的鬼影。他们抬起头,凝视着它。 约瑟夫听见人群前端传来了一些轻微的交谈声,于是他开始继续向前。这件事对于他的身体来说很不容易,挤过几个人就让他开始喘息了,但他并不觉得累,只是一直向前。 几分钟后,他抵达人群最前端。 “永夜在上啊......”他听见一个人正在喃喃自语,声音里有种难以压制的恐惧,但是,也不仅仅只有恐惧。 是的,永夜在上。 约瑟夫瞪大眼睛——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只知道看,他也只能看。 那座无人的尖塔前的台阶上铺满了尸体,横七竖八,帮派们睁着无神的双眼凝视着天空。酸雨从天而降,砸入他们的眼眸之中,摔个粉碎,也带起一点鲜血。 几行由鲜血铸就的字符在尸体旁的墙壁上安静地瞪视着他们。 “约瑟夫。” 一个声音轻声呼唤,然后,一个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约瑟夫转过头,看见一张苍白且年轻的脸。 “列......” “真可怕。”列说。“他最近杀得越来越多了,而且到处都是,不是吗?” “是啊。”约瑟夫愣愣地回答,又将头转了回去。盯着那些尸体看个不停。 过了一会,约瑟夫突然问:“你都记下来了吗?” “是的。” “卡列斯他们找到了识字的人吗?” “据说城东有,一个老人,以前是在工厂内替大人们算账的,他会识一点点字。” 列一边说,一边摇了摇头。“但我们不确定这是不是真的,因为城东最近死了很多人......啊,我们要走了。” 他拉住约瑟夫的肩膀,带着他向后走去。一些剧烈的喝骂声从他们身后传来,甚至还夹杂着几声剧烈的强项。约瑟夫浑身一颤,将头深深地埋下了。 “看来我们这次比较倒霉。”列低声说道。“他们居然也来了......下雨天,他们不是不出门的吗?” “别说话了......”约瑟夫低声回应,语气急促。“赶紧走吧。” “怕什么?”列用一种强装出来的平静语气说。“他在找他们呢。” 他们不再说话了,只是跟着人群,一点点地在酸雨中蠕动了起来。而那骂声仍然没有停下,但人群也没有反抗。 他们早已习惯。 行走——继续行走,他们走过来时的街区,在帮派们或不怀好意或冷淡的注视下一点点地被赶回了原本的棚户区。在进入这里的那一刻,约瑟夫终于松了口气。 他抓住列,小声地说:“下次别说那种话了。” “哪种?” “你知道是哪种,列,如果被他们听见,你会死的。” “那就死吧。”列满不在乎地说。“反正他们也会死,他会替我杀了他们的。” “你怎么知道他会不会?” “他一定会。”列笃定地说。“你见过他杀其他人吗?没有。对不对?全是帮派,还有那天的那两个......” “只有你们几个看见了。”约瑟夫小声地说。“老实说,就连我也不怎么信,那些大人怎么可能会死?” “伱不信就算了,约瑟夫。” 列摇摇头:“总之,就这样吧。” “等等。” “怎么了?” “你的墙壁不是已经写满了吗?”约瑟夫问。“那些字......你的墙壁还有空地给它们?” 列愣了一下,他思索了一会,点了点头:“满了。” “那就来我家。”约瑟夫转过身,开始将他往自己的屋子带。 路边有不少咳嗽的人正在接受酸雨的洗礼,一些人已经死了,而另外一些人还活着。他们对酸雨的灼烧无动于衷,只是冷冷地凝视着阴郁的天空,不发一言。 他们没有看他们。 几分钟后,约瑟夫推开门,列走了进去,避开了地上的水洼,而约瑟夫也没有关门。他知道,列接下来要做的事需要一点微小的光。 “你这块墙倒还不错。”列说。 “烂木头。”约瑟夫笑了。“是还不错。” 列也笑了,他弯下腰,从自己的鞋子里抽出了一根煤炭——这是他用三天的食物配给从另一个人那里换来的。 煤炭可以在墙壁上留下痕迹。 他走进那面烂木墙,开始细致地写,每一笔都很小心。 “......你觉得他真的是,呃,鬼魂吗?”过了一会,约瑟夫突然问道。 “我不知道。”列低声回答。 “你不知道?” “我当然不知道,约瑟夫,我又没见过他......但他肯定存在,不是吗?” “这个倒是......”约瑟夫咕哝着说。“他肯定存在。” 他点点头,随后竟然不自觉地笑了一下。“他肯定存在。” “而且,他们找不到他。”列也笑了。“他们每天都在找他,但他们就是找不到他。” “所以,他是鬼魂?” “我不知道。” “他一定是。”约瑟夫笃定地说。“我听图钉说过,只有鬼魂才能做到这种事。” “图钉死了很久了,约瑟夫。” “反正他说过。” 列叹了口气。“好吧,他说过就说过——我写完了。” 约瑟夫吃了一惊,他立刻走上前来,结结巴巴地挥舞起手臂:“我能,我——我能看看吗?” “当然可以。”列弯下腰,将那节煤炭塞入自己的脚后跟。 他沉闷地说:“但你也看不懂啊。” “你不也看不懂吗?”约瑟夫不服气地说。 “大家都看不懂——所以,你要看就看吧。” 列站起身,叹了口气。 他们就这样并肩而立,在狭窄而破败的棚屋内借着一点外界投射而来的破碎光线观察起了墙壁,那三行黑色的字是如此明显,又是如此地令他们难以理解。 他们理解不了他们所使用的语言。 过了一会,列轻轻地开口了。 “我希望他们全都死掉。”他轻柔地说。“你呢,约瑟夫?” “......我也是。”约瑟夫呆愣地说。“但他会帮我们吗?” “他会的。”列再次用上了那种笃定的口气。“他已经在帮我们了。” 雨还在持续,而在这些穷苦的工人们无法听见的远方街区之外,有混乱的枪声与惨叫声交替传来。 55.大清洗(一) 它如约而至。卡里尔想。 站在一座尖塔的顶端,他俯瞰着下方。 雨后的昆图斯总是散发着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恶劣气味,酸雨那腐烂般的臭气远远不是极限。 路面上的水洼在短暂的停留后产生了更加复杂的化学气味,而昆图斯内的每个细节都在将这种气味推至顶峰。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雨倒也能代表诺斯特拉莫的某个片面——每当你觉得这就是它所能呈现给你的最糟糕的一面时,它总会给你一份更糟的。 这个世界仿佛具有意识似的,在刻意地用这样的方式嘲讽你。 但是,对于卡里尔来说,此刻真正令他难以忍受的,不是复杂而恶劣的气味,而是一种常人无法察觉的混乱。 比起前者,后者才更加令人难以忍受。 他默不作声地望向三百米外的另一個街区,那里已经枪声大作了。 大清洗如约而至,曾许诺上巢入场席位的家族已经消失,但帮派们显然并不打算放弃这项光荣的传统。今夜的枪声比此前的每一夜都要剧烈,整个城市都陷入了疯狂之中。 一个念头在卡里尔心中升起。 他们需要它。 轻轻地摇了摇头,他纵身一跃,跳下了尖塔,落至了一条阴暗的小巷。 无需观察,他也能知道巷口外的街道上有什么——巡逻的帮派成员们正提着枪,来回巡视着他们的地盘。他们中鲜少有人还保持神智清醒,致幻剂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 卡里尔缓慢地来到巷口,他跨过一个污水坑,贴着墙壁,安静无比。他的呼吸几乎无法被察觉,高大的身体也完全隐入了黑暗之中。没有人察觉他的到来。 但是......他要让他们察觉。 于是他走出黑暗。 几个苍白的面孔发现了他,他们漆黑的眼睛里充满了呆滞——被药剂灌满暴力等原始冲动的脑子里突兀地浮现了一种直接而赤裸的危险信号。 他们的大脑开始尖叫,狂吼着试图让他们逃走。但他们已经没有机会了。 “晚上好。”卡里尔说。 他的声音很轻柔,却足够使巡逻的所有人都听见。一共四十七人,他们都听见了他的声音。 接下来要做的事,就很简单了。 前冲,夺下武器,弯折它,然后将它扔出,杀死一个试图逃跑的人。 继续前冲,扭断两颗头颅,用小心翼翼地踢击歪折一人的脊柱,紧接着踩断他的喉咙让他免于痛苦。 后退,肘击,震碎两颗心脏。低头躲过袭来的子弹,跳起,再次突袭。并掌成刀,横斩,直刺,挥砍...... 杀戮。 一分钟后,卡里尔成了唯一站着的人。 还不够。 他转过头,叹了口气,以最张扬的方式冲入了那座他曾站立的尖塔底层。 墙壁成为粉末,他从中冲出。 内里听见动静想要出来支援的帮派们本能地朝这边看了过来,但他们的视力却只来得及捕捉到一个一闪即逝的影子。再然后,在他们开枪以前,他们听见一个问候声。 “晚上好。” 枪声大作——随后,又是死亡蔓延的三分钟。 卡里尔站在一片狼藉的大厅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烧焦的金属气味与合成化学物质所混合在一起的可怕味道冲入他的鼻腔,但是,太过浓郁的血腥味却压过了一切。 第一个帮派......解决了。 还有多少个? 一个数字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卡里尔笑了起来——大清洗通常会持续三到四天,一个晚上可不够昆图斯的帮派们解决他们想要解决的事。 但是,对于卡里尔来说,一个晚上就已经足够了。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染血的双手。 以杀止杀不是答案,这件事他再清楚不过了。 想要让诺斯特拉莫彻底改变,首先要做的是建立一个还看得过去的秩序。至少不能比现在更糟糕,而要做到这一点,恐怕需要数十年的苦功。 建造永远比摧毁难上一百倍。 但他现在没有时间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此时此刻停留在诺斯特拉莫轨道上的那艘巨大的船改变了一切。卡里尔暂时还看不清这改变是好是坏,但有一件事他很清楚。 无论如何,都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 “虎入羊群。” 罗格·多恩摇了摇头:“这种速度,这种效率,他难道是打算一整个晚上将这个巢都清理干净吗?” “或许的确如此。” 费鲁斯·马努斯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他已经在过去的十五分钟内清除了六个帮派,他们根本无法阻挡。” 他们的交谈声在房间内回荡,两名巨人分别站在一张长桌的左右,全息投影在室内投下了蓝色的光。一个红点正在那遍布阴森尖塔与堆叠建筑物的巢都内迅速移动。 “你劝过他吗?”多恩在一阵沉默后如此问道。 “我只是说我可以提供帮助。”费鲁斯平静地回答。 “仅此而已,但他拒绝了。我猜他是觉得强权所带来的新秩序和这个巢都内现有的并无太大差别,至少那些工人们是分辨不出来的,他们只会以为我们是另一种用暴力来统治的机构。” “从某种层面来说......”多恩摇摇头。“我们就是。” “但他现在所做的事和用暴力来摧毁一切也没什么区别。” 费鲁斯不由得叹了口气,他面前摆着一个精致的漆黑长盒,是木质的,表面有细致的雕文。 “他是诺斯特拉莫人。” 罗格·多恩抱起双手,仔细地观察着全息投影上那个红点的移动轨迹。他说:“这点小小的区别就足够改变许多事了。” “他塑造了一个意象。” 费鲁斯皱起眉:“一个恐惧的意象,一个复仇的鬼魂——在黑暗中行动,替那些枉死者复仇......康拉德讲述这件事时我还以为他是在讲什么久远的传说故事,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所以呢?”多恩问,他在问这个问题时一直盯着他的兄弟。 “所以,一个意象能改变什么?”费鲁斯缓慢地回答。 “一个意象难不成就能唤醒那些麻木的人?康拉德说过火焰的事,但我根本就不清楚这火焰要如何在一个成日暴雨的世界里如何保持燃烧。” “钷素。” “......什么?” 多恩平静而缓慢地朝他的兄弟点点头,下巴抬起的幅度是那么的令人信服:“钷素火焰。” 费鲁斯的表情终于变得有些古怪,他深吸一口气:“这是个玩笑吗,罗格?” “我不开玩笑。” “但我刚刚所描述的火焰并不存在于现实世界,它不是真实的火焰,是一种精神或反抗意志之类的——你不能用钷素来举例反驳我。” “我可以。” “伱不能。” “我已经反驳过了。” 罗格·多恩认真地说。“钷素火焰的确可以在雨中燃烧——而你又凭什么假定他燃起的那种火焰不能在诺斯特拉莫的暴雨中燃烧呢?” “因为......” 费鲁斯愣住了——是啊,凭什么呢? 他低下头,认真地思考了一会,随后便同意了他兄弟的话:“或许你是对的,罗格。” “不。” 罗格·多恩却又在此刻摇了摇头,他的反应让费鲁斯皱起了眉,有些疑惑。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对的,我只是提出一个假设而已,费鲁斯。” “假设?” “是的,他到底能不能成功,我们都不可能有答案。诺斯特拉莫的复杂程度对我们来说也是生平罕见。” “实际上,你我都清楚,一个以人为食甚至形成风气的世界在正常情况下应该被如何处置。若不是康拉德明显地想要改造这里......” 他停住话,费鲁斯默默地点了点头。 “总之——” 多恩用双手撑住桌面,凝视起了全息投影。“——还是谈谈别的吧,谈论一个一岁半的孩子试图改造这样的一个世界总让我觉得很奇怪。” “他也不是没有帮手。” “他的帮手远比他悲观。”多恩面无表情地说。“而他那些即将赶来的帮手......他们的想法恐怕也不会多么积极。” “康拉德是他们的基因原体。” “我也不是没有被我的副官反驳过。” 多恩摇摇头。“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想法,如果只是因为对基因之父的服从就能抹杀关于正确与否的认知,那么,这未免也太悲哀了一些。” “的确如此——不过,你是在暗指第八军团可能直接对整个诺斯特拉莫发动大清洗吗,罗格?” “我不是在暗指,我就是这么觉得的......而一旦他们抵达,我们就要离开。” 多恩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他皱起眉,灰白色短发下的那双眼睛微微眯起:“你觉得一个一岁半的孩子能够抵挡得住他那些罪犯儿子吗?” 费鲁斯沉默了一下,随后竟然轻笑了一声。 “放心好了,罗格。” 迎着多恩不解的眼神,费鲁斯让自己面上那原本应该一闪即逝的微笑停留地更久了一些。 他说:“康拉德是非常敏锐的——有关这点,福根会同意我的说法。而且,就算这件事真的发生,卡里尔·洛哈尔斯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罗格·多恩面无表情地说。 56.大清洗(二) “营养粥也是口粮之一,通常有十二种口味。不过我觉得它们以后肯定会推出更多口味的产品,它被设计的便于食用,因为战场环境是很恶劣的,所以大部分士兵都会选择吃它......” 福格瑞姆停下讲述,低头看了一眼康拉德·科兹。后者此刻正以一种明显的心不在焉的态度低着头,虽然右手还握着笔,但笔记上的那行字已经很久都没有再动过了。 彻莫斯人叹了口气。 “康拉德。” “......啊?!”苍白的巨人猛地抬起头。“怎么了?!” “你有在听我讲课吗?” “......对不起,福根。” “没事。”福格瑞姆柔和地笑了一下。“但我得提醒你一件事,卡里尔可不需要你担心。” “......我没担心他。” “真的吗?” “真的。” “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康拉德·科兹心不甘情不愿地抬起头,和福格瑞姆对视了仅仅一秒不到便立即移开了视线。 彻莫斯人无声地一笑,点点头:“所以你的确在担心他。” “......好吧,是有那么一点。” “他可不需要你去担心,康拉德。你不如先担忧一下自己的课程进度吧,我可是为伱准备了一些考核的。如果没通过,卡里尔会怎么想?” “但是——” 科兹抬起头,表情虽然平静,漆黑的眼中却有一种很明显的复杂:“——我想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 他现在正忙着杀人呢,康拉德。 福格瑞姆暗自叹息一声,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这句话背后所隐藏着一些东西,因此他不会告诉康拉德·科兹。毕竟,一岁半的原体,也是原体。 再者,康拉德的确在某些地方非常敏锐。 “比起这个,我觉得你更应该想一想你的军团。”福格瑞姆委婉地说。“第八军团抵达时,你应该如何面对他们呢?” “......” “他们肯定是乘船来的,这点毋庸置疑,对不对?” 科兹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们会希望你检阅他们——这点也是正常的要求,因此你需要观看一场阅兵仪式,而在这之后,你还需要一场演讲来表达你的意愿......” “演讲?” “对,演讲。”福格瑞姆点点头。“不过不需要打腹稿,反正见了面后你就都会忘记的......” 他复杂地一笑:“临场发挥就好,康拉德。总之呢,你接受也好,拒绝也罢,这都是你自己的想法,而他们会尊重的。” “所以,康拉德,你现在不需要担忧卡里尔,他正在做他的工作。你应该好好地想一想。你要如何面对你的工作。” “......我可以不演讲吗?” “如果你打算伤他们的心。”福格瑞姆窃笑着回答。 “......所以,阅兵,演讲,还有呢,福根?” “还有很多事,比如后续的一系列事宜......” 康拉德·科兹抓起笔,开始认真地书写。 “嗯,比如诺斯特拉莫作为一颗盛产精金的星球应该怎样开展贸易航线之类的——帝国内并不禁止互相贸易,这对经济是有好处的,不过要交税就是了......” “还有开采矿业啦,环境改造啦,征兵啦之类的事......嗯,你或许还要指派一名行星总督。” “听上去事情好多哦......行星总督?我不能自己当吗?” “你忘记我们最重要的工作了吗?行星总督需要一直待在诺斯特拉莫上,而你可不能。” “......大远征?” 福格瑞姆笑着点了点头:“是的,大远征。” 他的声音很轻柔,里面却带着一种憧憬。康拉德·科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想要知道彻莫斯人接下来会说什么。 但是......福格瑞姆什么也没说,他只是微笑。仿佛这一个词就已经足够描绘所有的美好愿景与光明未来。 不自觉地,康拉德·科兹被这个词吸引了。 他低声问道:“福根......所以,大远征是什么呢?” “我记得我已经说过一遍了,康拉德。”福格瑞姆温和地回答。 “但我想听听你自己的看法。”康拉德·科兹说。“你觉得它是什么?” “......是征服。”短暂的沉默过后,福格瑞姆低沉地回答。 “银河系对人类并不友好,康拉德。你还没有离开诺斯特拉莫,但是,当你真正地加入我们,踏上征服之路时,你就会明白这片星空中到底隐藏着多少可怕的怪物。” “人类分散已久,我们并不团结,亦不打算团结。以星球为单位的军阀随处可见,他们对待自己的同胞就像是对待可以再生的某种资源般随意。” “他们完全不明白团结的意义,以及这件事对人类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因此,我们需要让他们明白......” 他抬起头,看向他的兄弟,再次吐出了那两個冰冷的字,呼吸却灼热地如同火焰。 “征服。”福格瑞姆眯起他紫罗兰色的双眼。“没有其他办法。” “无论是平和的接纳,还是以武力迫使他们屈服,我们都必须做到这件事——父亲正是为此设计一切的,我们是人,康拉德,但我们也是致命的兵刃。” “我们是为了征服而生,而征服能带来长久的和平与进步。那些被迫加入我们的军阀不会理解,但他们的人民,他们的儿子与女儿会理解的。” “在银河之中,唯有帝国才能拯救所有人......唯有我们的父亲,才能做到这件事。” “哪怕无辜的人为此而死?” 福格瑞姆再次笑了起来——他既为他兄弟的敏锐而笑,也为这句话背后的意义而苦笑。他的笑容是如此复杂,如此美丽。 如此的令人心碎。 “是的。”他闭上眼,平静地颔首。“......哪怕有无辜的人为此而死,牺牲,是必要的,康拉德。” 无人应答他的话。过了一阵子,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说:“但我们至少会记住他们吧?” “我们会记住每一个人,康拉德。”福格瑞姆郑重地说。 ----------------- 第二十八个...... 深呼吸。 卡里尔站直身体。 他满手的血腥,血肉已经彻底将他双手的皮肤变成了猩红色,而在遍地尸骸之间,这幅场景看上去竟然意外地显得有些和谐。 第二十八个帮派。他默念起这句话,同时开始强迫自己平复情绪,他必须不带任何情绪执行杀戮。 他必须......做到这件事。 但是,这一次似乎有些困难。 卡里尔转过头,从地面上捡起了一把枪,随后从大厅后的一个侧门进入了这里的地下室。 墙壁上的壁灯非常昏暗,只能照亮一小撮黑暗。佝偻着腰,卡里尔进入了这里。在更为幽深的黑暗之中,有瑟缩的抽泣声传来,以及铁链碰撞的声音。 “......晚上好。”卡里尔低沉地说。 理所应当,他的问候没有得到回应,只有几声愈发明显的急促呼吸声。 卡里尔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将它吐出。 他知道黑暗中是什么,他一早就知道。在他看见那些拿着枪的孩子的时候,他就有所猜测了。而后续他所吸取的一份记忆也证明了他的猜测。 继续向前走去,他所看的事没有超出他的预料。 黑暗中,是数十个被铁链捆住双脚的孩子。 他在刚刚所清除的这个帮派认为从平民当中征召选拔效率太低了,因此他们想出了一种更为先进的方式。 他们带走孩子...... 然后他们洗脑。 通过暴力与致幻剂的方式来替换他们的常识,用暴力重铸一切,给他们一把枪,让他们出去杀人。 枪械,多么伟大的发明。哪怕是营养不良到头晕眼花,看不清十米以外东西的孩子也能用,只需要扣动扳机就可以带走生命...... 他刚刚已经杀了不少这样的帮派成员了,每一个都比成年人更加癫狂。他们瘦小,连话都说不熟练,却用前所未有的恨意朝他开着枪。 致幻剂彻底摧毁了他们——不,或许不止。 卡里尔闭上眼,然后再次深呼吸。 黑暗中传来了轻微的爬行声,一个脏兮兮的影子用双手搭上了他的靴子,张开干枯的嘴唇,用诺斯特拉莫语说了一个字。 “药。”她艰难地说。卡里尔睁开了眼睛,他可以看穿黑暗,因此他能望见这双眼睛中那种纯粹的渴望。 他看得穿黑暗,但他看不穿这渴望背后的东西。 他没有握枪的左手开始颤抖——一如既往,每次都是如此。这颗星球永远会在他以为自己习惯的那一刻用一把从背后伸出的刀刃狠狠地穿刺他的心脏。 “药?”她继续渴求。 黑暗中,传来了更多的爬行声,铁链摇晃,与之一同而来的,还有更多的渴求。 “药?” “药......?” “药。” 深呼吸。 卡里尔低下头,抬起了右手。 “我没有药。” 他低沉地说。 “对不起。” 枪声大作。 五分钟后,他走出这栋破败的大楼,火焰在他身后熊熊燃烧,暴雨从天而降,却没有让火势消减分毫。 卡里尔转过头,最后看了一眼这由他亲手点燃的火焰,漆黑的双眸中倒映出了熊熊烈火,它们也染红他惨白的脸。 燃烧。 继续燃烧吧...... 他转过身,消失在黑暗之中。 57.大清洗(三) 阴暗而潮湿的房间中,约瑟夫看着墙壁上的字,怔怔地出神。 酸雨所带来的臭气还没有从他的房间内离开,但另一场暴雨却已经从天而降了。 诺斯特拉莫的雨并不怜悯工人们,实际上,除去贵族以外,它并不怜悯任何人。 所以,这臭气,或许永远也不会离开。 就像工厂的机器在他的左手掌心处留下的撕裂伤口一样,就算它已经愈合,伤疤也会依然存在,以及那时不时便会传来的抽搐般的疼痛。 约瑟夫看着那些字,一言不发。 漆黑的字,三行,占据了那块烂木头做的墙壁的一小部分。 列将它们写的很开,每个字符与每个字符之间都有很长的间隔,约瑟夫能理解这件事,但他却并不能理解它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一遍又一遍地看,然后尝试着用手指蘸着酸雨在墙壁上复现。 和约瑟夫不同,列的脑子很好使,和他们多数人都不太一样,他能记住很多东西。 比如工厂里守卫的排班顺序,又比如怎么钻一些空子拿到更多的食物配给。但他居然能记住这些字,实在是让约瑟夫吃了一惊。 他还记得自己最开始听见这个消息时的震惊,以及某种隐藏起来的快意。 ......实际上,后者令他记忆犹新。甚至压过了那种震惊。 他不太懂那种情绪应该被称作什么,但他知道它应该是什么。 看见他们死,他就很愉快了。甚至比领到完整的食物配给还要愉快。 “约瑟夫!” 门口又有人在呼喊他了,约瑟夫转过头去,看见一张苍白的脸在黑暗中汗淋淋的闪烁。 “又死人了!”来人压低声音,低沉地喊叫。 “今天不是大清洗吗?”约瑟夫问。 他没关门——实际上,棚户区在下雨后都是不关门的,除非你想被臭气熏死。 “不,不,不是他们干的。是他!”那人兴奋地挥舞起手臂。“是他!” “你怎么知道?” 尽管同样兴奋,但约瑟夫还是问出了问题:“大清洗会死很多人......你没听那些老人说过吗?他们说,每天晚上都会死很多人的。” “不一样的!” 那人执拗地摇起头,肮脏黑发下的那对眼睛闪闪发光。“你看了就知道了,绝对是他,不会有错!” “......列去了吗?”约瑟夫问。 他虽然还是很迟疑,但已经开始穿起衣服了。 “就是列发现的!你不知道吗,约瑟夫?他今天晚上没有睡觉,一直在周围晃悠。” “他们没找他的麻烦吗?” “他们死光了!” 说话的人露出了一個病态的笑容。“从宁顿大道到北第三街区......他们全死了!列现在就在宁顿大道呢!” 约瑟夫瞪大眼睛,他沉默几秒,随后猛地撞开了来人,朝着棚户区外飞奔而去。 雨打在他的脸上,带起阵阵灼烧般的疼痛,而约瑟夫完全不在乎了。 他从未像今天这样跑的快过,以往,他的身体也并不允许他这样运动。可他现在什么都不想管了,他只想去亲眼见证——十二分钟后,跑到几乎快要瘫倒的约瑟夫,也的确亲眼见证到了。 “永夜在上啊......” 他喃喃自语起来,声音低沉而破碎。四周满是围观的人群,消瘦的鬼影们仰着头,在酸雨下无声地凝视着这一幕,火焰熊熊,倒映在他们漆黑的眼眸之中。 某种情绪开始生根发芽。 “是不是很美?”一个声音在他身边轻声询问。 他转过头,看见列。 “很美吧?”列笑着问。 被火焰焚烧的废墟在他身后熊熊燃烧,噼啪作响,酸雨也无法阻止它们蔓延。从帮派的驻地,到阴森的小巷......火焰无处不在。 火焰持久燃烧。 “我不知道美是什么。”约瑟夫说。“我只觉得......” “觉得什么?” “这些火......”约瑟夫扭开头,一股莫名的情绪让他的声音变得哽咽了起来。 他不是自然出生的,他没有亲人——他也没有亲人因为帮派而死,按道理来说,他不应该仇恨他们,也不应该对他们的死亡感到些什么,但他现在却真切地想要哭泣。 不是悲伤的哭。 列抬起头,酸雨划过他苍白的脸,火焰燃烧,照亮他漆黑的眼眸。许久之后,他低声开口。 “所以他们也会被杀掉。”他缓慢地说。“约瑟夫,他们——你能明白吗?他们......” 列扭开头。 “他们也会死啊。”他低沉地说。 ----------------- “斯科莱沃克家族不会放过伱的!” 一个穿着猩红夹克的男人狰狞地吼叫着。 他瘫在地上,右手紧紧地握着一个黑色的长条物体,四周尽是黑暗,但血腥味却浓得仿佛能将人淹死。 他对着黑暗吠叫不止,试图用愤怒压倒恐惧。从杀戮开始到结束,他都只能听见枪声与自己手下的惨叫,而袭击者的真面目......他甚至一眼都没看到过。 他必须如此,否则他就不能保持理智。 “斯科莱沃克家族......已经覆灭了。你的消息看来不太灵通啊,先生。” 黑暗中,有人轻柔地回答。他的声音有如一盆凉水,将他的愤怒之火完全击溃。 “那么,我来为你复述一遍吧......斯科莱沃克家族已经覆灭了,一如你的帮派,一如今夜昆图斯内的所有帮派......” 男人颤抖着,想要再度说些什么,但他的身体却背叛了他。 刻骨的冰寒从黑暗中开始向外蔓延,压倒了一切,甚至令他的思绪都近乎停止。 然后,那个人再度开口,语调轻柔,仿佛聊天般轻松,男人却开始涕泪横流——他的本能正在向他示警。 “第七十二个,你知道吗?你的帮派是第七十二个......” 黑暗之中传来一声轻笑。 “这个数字很有趣,它指代不了任何东西,但却能代表你们——一个数字,一个帮派,数百条生命......” “我却只花了十分钟不到就让他们消失了。” “你很恐惧吧,穿皮夹克的先生?你不知道我是什么,你也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杀死大厅里的所有人的......你想知道答案吗?” 还不等他回答,那黑暗中的人便走了出来。 他的眼中闪着冰寒的光,男人的双眼向上翻去,在看见他的第一个刹那便失去了意识,心智被彻底剥离,只剩下脆弱到极点的敏感神经。 他开始放声惨叫起来,右手也摊开了,那物体缓缓滚落,最终被黑暗中的人轻轻地捡起了。 “一个触发式的引爆器。” 他再度轻笑一声。“作为一个帮派首领,你居然在自己的房间里安置这么多炸弹......我很佩服你,穿皮夹克的先生。” 没有回答,只有惨叫。 卡里尔缓慢地走了过去,握着手中的引爆器,抬起脚,结束了惨叫声。 然后,他便不再笑了。 站在黑暗中,高大的巨人低着头,平静地做着深呼吸。 第七十二个。 还有多少个呢?七十三,七十四,七十五...... 他已经将大半个城区犁过一遍,而他们似乎仍然无穷无尽。 更为关键的一点在于......卡里尔很清楚,若是不将那个最核心的问题解决,帮派是除不尽的。 这已经不是什么简单的以杀止杀便能解决的问题,在他的角度看过去,帮派几乎等同于一种癌症,但是,癌细胞是需要病变才能产生的。 病灶——在哪呢? 卡里尔有答案,但他没有时间。 时间。 他默念起这两个字,用的不是诺斯特拉莫语,也不是高哥特语,而是另外一种语言。 他的情绪此刻无人知晓,但又是如此的明显,几乎可以从他的眼中看见一切。 但是,没人会看见。他也不需要这种情绪被看见,被释放。 卡里尔已经习惯将所有的一切都积压在心底了,他也不愿将它们抛弃——他清楚这是一种病态,但他需要这种沉重才能有活着的实感。 转过身,他离开了房间。走廊很宽广,也很高,这是少数他不需要弯腰也能自如行走的建筑。路上满是尸体,死人们的表情各不相同,但鲜血却染红了一切。 卡里尔平静地来到电梯井,弯腰进入,随后直接跳下。 十二层的高度对他来说现如今已经不需做任何缓冲准备了,他落在一层金属之上,随后直截了当地撞穿了它,抵达地面。 大厅之内,遍地尸骸。他环顾四周,在众多死人之中找到了一个特别的,卡里尔弯下腰,从后者的腰带上拔下了一颗燃烧弹。 他不需要油来加大火势,实际上,人体本身的油脂就已经足够让火势蔓延了。 真可笑啊。 卡里尔按动燃烧弹顶部的按钮,无奈地轻笑着走出了门,随后精准地将它抛进了尸体堆。爆炸在一瞬间降临,火焰随后而至,熊熊燃烧,劈啪作响。 是啊,真可笑。他的苦笑逐渐地转变成了一种漠然的冷笑——这颗星球居然需要靠一个刽子手的杀戮才能拥有片刻的正常。 他已经满手鲜血,满手罪孽...... 一个杀手,一个怪物,一个......自认为人的东西。 闭上眼,他再度深呼吸了一次,随后便无情地掐断了自己所有的思绪,只留下一条目标。 无论如何,他都会在今夜将昆图斯的帮派彻底解决。哪怕只是治标不治本......也总比让这些黑暗继续蔓延要好。 58.大清洗(四) “他的速度更快了。” 罗格·多恩严肃地开口,声音在房间内回荡。也引起了另一个人的注意,后者从埋头书写中抬起头,开始聆听他兄弟的话语。 迎着他兄弟的目光,罗格·多恩则开始缓缓地讲述。 “那些帮派们的武器绝非粗制滥造的土制枪械——或许其中有一些是这样的武器,但我们都看见过激光枪与自动枪......久远年代所留下的科技还在被他们使用着,而且仍然有效。” “他没有动力甲,也没有武器,居然只是单凭一个人就能做到这种事?” 磐石般的巨人缓慢地摇了摇头,那张刀砍斧凿般的坚毅面容上头一次显现出了某种复杂到无法解读的情绪。 “......真是可怕。”他缓慢地说。 “可怕?” 福格瑞姆挑起眉。“这又是从何说起,兄弟?他正在行的正义之举,难道那些渣滓的死不令你感到快意吗?” “我并不是说他的行为可怕。” “那你在说什么?” “他行为背后所蕴含的决心。” 罗格·多恩眉间的皱纹开始愈发深刻,虽然它们已经出现过很多次,以至于这个表情几乎成为他的一种标志,但是,他此刻的严肃还是让福格瑞姆不由得挺直了腰。 “......卡里尔·洛哈尔斯有着一种近乎偏执般的道德观念。” 福格瑞姆点了点头,他同意这点。 “他不取死者的财物,不亵渎尸体泄愤,甚至拒绝在自己的杀戮中投下兴奋或快意的情绪。这是我与费鲁斯所观察到的,而康拉德的讲述则更为细致。” “从他的话中,我们能发现,卡里尔·洛哈尔斯绝不仅仅只是偏执这么简单,他同时还极其敏感。” “底层人们的苦难与麻木都让他感到痛苦——还记得康拉德说他曾在讲述时落泪吗?如果一個人不高尚,他是不可能做出这种行为的......而他现在却正在......” 多恩深深地叹了口气。 “以杀止杀。”他低沉地说。“最愚蠢,也最有效的办法。” “......我不明白。” 福格瑞姆深深地皱起眉,此时此刻,他看上去居然和多恩有那么一丝相像。 “在我看来诺斯特拉莫上的所有帮派与贵族都该死,只要他们死了,后续的事就会非常好解决。而他现在所做的事无疑是一件正确的事,为何你如此悲观,罗格?” “因为做这件事的人。” 多恩摇了摇头。“我见过许多偏执的人,兄弟......他们最后不是被这偏执逼疯,就是不得不学着与它共存、扭曲。” “过去铸就性格,而性格铸就一切,福根。你的过去太光辉了,你和平地收复了你的世界,因此伱并不了解真正的血腥是什么模样。” “我在回归后经历的战斗可不比你少!”彻莫斯人气恼地抱起双手,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被罗格·多恩的话语气到了。 “战斗,也是分种类与层次的。” ‘磐石’看向那幅投影地图,表情十分严肃。 “有时候,你只需要在战线后方发布几个命令,火炮与轰炸就能解决一切。但有时候,战争会迫使你见到人性中最残忍,最黑暗的一面......” “我已经见过它许多次了,每一次,它都令我感到不寒而栗。而现在,卡里尔·洛哈尔斯,也正在面对它。” 他抬起手,指向那个快速移动的红点,再度缓慢地摇了摇头。 福格瑞姆不由得叹了口气——罗格·多恩总是这样,他永远有办法在他的角度用他特有的语气说服你,无论这话有多么难听,多么令人怒火中烧...... 但福格瑞姆尊敬他。 他尊敬他——不是因为多恩是他的兄弟,也不是因为多恩的功绩。他尊重多恩,是因为多恩几乎永远是对的。每一次争吵后的回想,都能证明这点。 但是,永远正直,永远保持正确,要付出什么代价,兄弟? 凝视着那个灰白色短发的巨人,福格瑞姆选择了转移话题。 “要不要猜猜费鲁斯现在在哪,罗格?”他故意用一种轻佻的语气问。 “他还能在哪?你来了以后,他就带着那个精致的盒子离开了。考虑到你每天都在给康拉德上课,我不难猜出他是趁着这段时间去给康拉德送礼物了。” “你还真聪明。”福格瑞姆没好气地说。 你把话都说完了,我说什么? “我并不聪明。”多恩严肃地回答。“我只是善于分析,善于计算,仅此而已。” “......好吧,总之——唉,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话了。” 彻莫斯人烦闷地埋下头,开始继续在他的笔记上书写了起来。 但是——这件事并未持续多久。 一个穿着紫金色盔甲的小巨人走了进来,他比两名基因原体要矮小许多,但这并不妨碍他的英武。福格瑞姆转过头,高兴地笑了起来。 “阿库多纳!”他亲昵地呼喊。“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我不是让你们好好休息一阵子吗?” “......原体。”被称作阿库多纳的人抿起嘴。“还有尊敬的多恩大人——” 多恩对他缓慢地颔首,以示自己的尊重。阿库多纳值得这么做。 福格瑞姆皱起眉。 “——怎么了?”他问,已经变了副语气。“你这幅表情可不多见。” “......禁军们,在出动。”阿库多纳干涩地说。“全副武装。” 福格瑞姆猛地站起身。 ----------------- “晚上好,康拉德。” 费鲁斯选择用这句话作为他的开场白——他已经在心底预演过很多次,但是,费鲁斯最终还是决定用这句简单的话来问候。 它简单、直接,而且也不失态度与礼仪。 “费鲁斯!”康拉德微笑起来,同时让开身体好让他的兄弟进入房间。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股亲昵与信任,意识到这点居然让费鲁斯有些难堪。 钢铁之手恼怒地皱起眉——你是怎么回事? “费鲁斯?” “......你很用功啊,康拉德。”费鲁斯岔开话题。“那么多笔记?是福格瑞姆故意给你留多了课后作业吗?” “什么?不,当然不!” 康拉德·科兹被他的话吓了一跳——毕竟,费鲁斯·马努斯此刻的口气变得非常冷冽,他甚至怀疑他们要为这个打一架。 苍白的巨人连忙解释起来:“我只是借了几本书,多写了一些笔记而已!这和福根没关系的!” 费鲁斯挑起眉,他注意到,康拉德·科兹曾扔出去的那颗吊坠,如今又回到了他的脖子上。 “......那就好。” 费鲁斯点点头。“总之,我是来给你送刀的。” 他将右手从背后拿出,那黑色的精致木盒立刻吸引了科兹的注意力。 唯独在这个时候,他才表现得有些符合年龄。费鲁斯满意地哼笑一声,将木盒塞进他手中,随后便漫步到了科兹的书桌前。 “介意我看看吗?”他背着手问。 “当然......不......”康拉德·科兹魂不守舍地回答。 费鲁斯·马努斯笑了——尽管是背对着他的兄弟的,没让任何人看见,但他的确笑了。 低下头,钢铁之手开始翻看那些笔记。他的动作非常小心,每次拿起纸张都如同对待珍宝般轻柔——实际上,他的确是将这些写满字的纸张视作珍宝对待的。 这些纸记载了一个灵魂快速成熟的过程,记载了一颗求知若渴的心,也记载了他的善良。 费鲁斯几乎叹息了起来——卡里尔·洛哈尔斯,你是如何将他保护得这么好的? 他不禁问了自己这个问题,同时设身处地地想了想,几分钟后,他便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想法。 我做不到这件事。费鲁斯平静地想。我不可能做到的,我绝不可能让康拉德·科兹成为如今的模样,实际上,如果我落在这里...... 他叹息一声。 ......我就不会是我了,我会变成除了费鲁斯·马努斯以外的任何一个人。 环境对人的改变,是如此潜移默化,又是如此巨大。费鲁斯不禁开始想象起了一个他们不曾失散的世界,兄弟们的面容在他心中闪耀,每个人的眼睛都是那么富有活力...... 是的,尽管费鲁斯·马努斯不善言辞,也不怎么热衷于和他的兄弟们打好关系,但他是爱着他们的。 “费鲁斯?” 康拉德·科兹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钢铁之手隐含笑意地转过身,看见一张仍然带着惊喜与快乐的脸。 “谢谢你!”苍白的巨人兴高采烈地说,同时举起了手中的刀刃,它顺从地贴合着他的掌心,有如生来就该在那里般自然。 珍珠白的宝石在漆黑的皮质柄上闪耀着光,与刀身的银色相得益彰。它很美丽,而且也很致命。 费鲁斯不由得再次开始感谢福格瑞姆——他很清楚,若是他来,他是绝对做不到让它如此完美的。 “不必感谢我。”钢铁之手笑着颔首。“只是一点小忙而已......” 他笑着,康拉德·科兹也笑着——这本是个温馨的时刻,然而,一阵急促地敲门声却打碎了一切。 一个声音在门外响起,是福格瑞姆。 “费鲁斯,康拉德!快出来!”他急切地呼唤。“快!” 科兹茫然地转过头,随后又将头转了回来。 “怎么了,费鲁斯?”他问。 费鲁斯·马努斯没有回答,只是缓慢地眯起双眼。 我也想知道怎么了。 他走向大门。 59.大清洗(五) 费鲁斯·马努斯打开大门,刻着双头鹰的门把手没能在他的手中感受到片刻温度。他的动作干净而利落,如同挥剑般迅猛。 福格瑞姆出现在他面前,面容焦急。 “发生什么事了?”费鲁斯平静地问。 “康拉德呢?” 钢铁之手侧开身,好让福格瑞姆能看见康拉德·科兹。后者拿着刀,表情有些迟疑:“福根?怎么了?” “快过来,康拉德——费鲁斯,你也是,快和我来。罗格已经去了。” 福格瑞姆急匆匆地转过身,银白色的长发在帝皇幻梦号宏伟的走廊内飘扬纷飞,金碧辉煌的细节反射着微小的光,而现在已经无人会在意他的容颜了。 哪怕是他自己。 费鲁斯皱起眉,转过身,好让康拉德·科兹能先他一步走出门。后者感谢地朝他点点头,便快步走了出去。钢铁之手动作迅速地关上门,追上了他兄弟们的步伐。 除了康拉德·科兹以外,其他的半神们已经对他们父亲的旗舰非常了解了。 福格瑞姆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当今的帝国内,没有任何一艘船能成为帝皇幻梦号的比较对象。没有任何一艘船经得起这种比较,哪怕只是细枝末节中的细枝末节。 但也正因如此,他们的行程被拉到了一个让人心焦难耐的时间。原因无他,帝皇幻梦号太大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费鲁斯低声开口询问。“罗格去哪了?难不成又是洛珈?” “不,不,这件事可和洛珈没关系——是父亲,费鲁斯!” “父亲怎么了?” 福格瑞姆转过头,快速地瞥了一眼康拉德·科兹,随后才低声开口:“......是禁军们,他们全副武装地去往诺斯特拉莫了。” 苍白的巨人猛地顿住脚步。 “康拉德?”费鲁斯的询问随后响起。 然而,他的兄弟却并未理会。 康拉德·科兹瞪大眼睛,寒毛直竖,那种熟悉的冰冷与颤栗在这一刻卷土重来,打破了他的每一份感知,用最可怕的噩梦将他困在原地。 时间的流逝悄无声息地变慢了,他本已经用一个形象与自己的理智竖起了牢不可破的高墙,将那些魑魅魍魉全都挡在了外面,然而,就在这一刻,它们翻过了它。 “他无法逃脱。” 在黑暗中,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血腥味刺鼻无比。 康拉德·科兹怔怔地站在原地,任凭他的兄弟们如何呼喊、摇晃,都无动于衷。 他的右手死死地攥着那把利刃,力道之大甚至开始让握柄上镶嵌的宝石嘎吱作响。 “他在杀戮......他在胜利......他在渴求燃烧的怒焰!” 那声音陡然咆哮起来。“杀戮会带来胜利,唯有杀戮才能带来胜利,无人可以免除!哪怕是一個背叛者也必须接受!” 剑刃摩擦、碰撞。身穿金甲的战士齐声怒吼,死亡前的不甘的喊叫,敲击战鼓,嚎叫,吹响凄厉的号角,被血液浸染成为暗红色的黄沙被风暴吹动...... 然后是雨。 血雨。 自诺斯特拉莫漆黑的天空狂乱的降下,染红一切,染红本不该出现的黄沙,让血腥浸透大地。 一个人影走出雨幕,面容苍白,双眸猩红。 晚上好,幽魂。他咧嘴一笑。 “不——!” 康拉德·科兹咆哮着跌倒在地,右手中的利刃在这一刻大放光芒。冰冷、森寒,贴合着他的手掌,让那理智的高墙再度拔高。 黑暗逐渐远去了,但恐惧依然存在。他不住地喘着粗气,在地面上颤抖。 “康拉德!” 福格瑞姆抓住他的肩膀,力道大得令他疼痛。 彻莫斯人的声音在这一刻响彻了整个走廊:“冷静!” 费鲁斯·马努斯眯起双眼,看着那把利刃沉默不语。过了一会,他朝着康拉德·科兹伸出了右手。 “站起来。” 他严厉地开口。“康拉德,我不知道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你想要做些什么,但是,不管你要做什么,你都要站起来。” 是啊......我必须站起来。 咬着牙,康拉德·科兹一点点地站了起来。他的肌肉还在痉挛,身体疼痛不已,但这无法阻止他的意志。 全靠自己,他站了起来。右手的利刃化作影子于下一秒消失在了他的袖口,技巧诡异到让福格瑞姆与费鲁斯·马努斯都无法看清具体细节。 “我必须去见他......立刻。”他低沉地说。 福格瑞姆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跟我来。”他严肃地说。“帝皇之子的驻地有风暴鹰,我会让阿库多纳载你下去。” “多谢——” “——不要谢我,康拉德。” 福格瑞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有为他打断科兹话语的行为道歉。他只是凝视着他的兄弟那双漆黑的眼眸,缓慢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向我保证你会平安无事。” “......我保证。” “再说一遍。” “我保证。” “很好,跟我来——费鲁斯,伱先去吧,父亲在书房。” 钢铁之手缓慢地点了点头,目送着他们远去。 ----------------- 卡里尔握紧右手,让一颗头颅在他的掌中变成了血与肉的粉末。惨叫声自他身后传来,有人尖叫着逃跑了,但在他逃跑的方向,却仍然有子弹朝倾泻而来。 哨卫机兵——铁傀儡的一种,低级中的低级,来自普莱姆...... 外壳很硬,但不够硬。 卡里尔转过身,俯下身体,像是捕猎的雄鹰那般滑过了地面。 子弹从他身边呼啸而过,无一能够命中,在短短的半秒钟后,他便跨越了上百米的距离,以双手硬生生拆解了六台哨卫机兵。 它们冒着青烟,内里的电路彻底损坏。头顶的吊灯摇晃着,在地面上投下了斑驳的影子。卡里尔闭上眼,缓慢地活动了一下肩膀。 他已不再需要这种方式来排查肩膀内的疼痛,之所以这么做,无非只是旧习难改而已。 还不够。 他睁开双眼——还不够,远远不够。 他已经杀了很多,但还不够多......为什么不够? 为什么...不够? 他没有答案。 低下头,卡里尔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血肉黏腻在其上,有如一层厚度不均的手套般显眼。骨茬在血肉中混着,让他的双手看上去极其狰狞。 杀戮的证据。 深呼吸。 他再次开始奔跑,跑过狭长的街道,撞碎雨幕,凝固的鲜血顺着手腕向下滴落——半分钟后,新鲜而温热的血肉触感再度温暖了他的手。 “嗬......” 一个痛苦的喘息声从他脚下传来,卡里尔无动于衷地看着他,右手手指的尾端正在微微颤抖。 一颗心脏正在他的手掌之中停留。它的主人跪倒在地,喉咙里发出了痛苦而细碎的气声,他哀求地看向他站在他面前的巨人,但卡里尔只是无动于衷。 他看着他死——痛苦的死,且完全没有察觉这其中细微的不同。 多少个了? 这是第多少个? 他扔下心脏,缓慢地呼吸了一下潮湿且腥臭的空气,他给自己设立的暗示终究是有效的——一个数字开始在他的心底浮现。 第八十八。 ......第八十八个帮派,是的,但是,我已经杀了多少人?五百、六百,一千......帮派的人数增加或减少...... 我杀了多少人? 站在雨中,卡里尔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记不住数字与顺序了,这件事是相当罕见的,甚至完全不应该发生。而卡里尔却没有察觉到不对——一如他没有察觉到此前的每个细枝末节。 他仍然谨慎,但是,和他所面对的东西比起来,任何谨慎,都不够。 在雨幕中,他转过身。高大的身躯有如另一座沉默的尖塔般在狭长的街道上伫立停留,但是,他没有立刻开始行走。 卡里尔眯起双眼。 “......你们不该来这里。”他缓慢地说。 “主君之命。”黑暗中,一个低沉而嘶哑的声音回答了他的问题。 他的声音奇特而扭曲,这不是人类应该发出的声音,甚至接近于某种怪物。卡里尔却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层伪装其下的真意,他皱起眉。 “康斯但丁·瓦尔多......”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一个身穿金甲的巨人缓慢地走出了黑暗。振翅的雄鹰在肩甲上凶狠地瞪视,盔甲嗡嗡作响。 “是的。”他点头。“是我。” “......为何?” “你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卡里尔·洛哈尔斯。你不只是在和这些渣滓作战。” 康斯但丁缓慢且严肃地开口:“你还在和某种你尚且无法理解的东西作战,它没有实体,没有形貌,但它却能货真价实地伤害到你......” “我没有在他的资料库中看见过符合你描述的怪物——而且,这里是诺斯特拉莫。” 卡里尔皱起眉:“诺斯特拉莫上只有一种怪物。” 康斯但丁缓慢地摇了摇头,随后言辞诚恳地劝诫了起来。“资料库中没有任何有关它们的知识......” “它们不该被提起,只应该被埋葬......收手吧,卡里尔·洛哈尔斯。只要你想,辅助军、阿斯塔特,甚至是我们都会向诺斯特拉莫伸出援手的,你不必再杀下去了。” “如果这是他的意思,为何他要派你们来?” 卡里尔缓慢地握紧双拳。 “他可以直接和我对话的,不是吗?” “他现在不能,卡里尔·洛哈尔斯......” 禁军元帅缓慢地握紧腰间的一把长剑,将它抽出了剑鞘,寒光短暂地迸发,四周的黑暗中,有更多的金色影子正在将这片狭窄的街道团团包围。 “为何不能?”卡里尔简略地问。“他不可能连这种事都做不到,他的船就在诺斯特拉莫上方......除非......” 他呼出一口浊气。 “除非什么?”禁军元帅轻声询问。 “幻象。”卡里尔以同样轻柔的声音回答。“多谢你和我交谈,冒用康斯但丁身份的怪物......否则,我是无法察觉到我刚才都做了什么的。” 他提起双手,厌恶地看着这双猩红而狰狞的手,缓慢地摇了摇头。 禁军元帅不可避免地发出了一声轻微地叹息。 “主君果然从不出错,就连推测也一样。” 他提起剑,酸雨滴落盔甲之上,随后立刻便被蒸发。“它们总是有办法趁虚而入。” “我要将同样的话送还给你。” “多说无益。” 站在卡里尔的对面,康斯但丁·瓦尔多握紧了他的动力剑。 “来吧。”禁军元帅眯起双眼。“来战,卡里尔·洛哈尔斯,你必须清醒过来。” 面对他的话语,卡里尔只是发出了一声轻笑,晦暗的眼底,有某种暗沉的红色一闪即逝。 60.大清洗(六) 费鲁斯·马努斯原本以为他会看见以下两个画面。 罗格·多恩和他们父亲平静地争吵,又或者是他们的父亲站在一边,而罗格·多恩则不停地提出问题...... 但是,钢铁之手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会看见这一幕。 罗格·多恩......正平静地站在他们父亲书房的大门外。 ......这是什么情况? 费鲁斯止住脚步,靴子在地面碰撞,发出了明显的声响。 ‘磐石’面色平静地转过身,朝着费鲁斯轻微地颔首,就当是作了问候。 “怎么回事?”费鲁斯双眉紧皱地问。 “进不去。”罗格·多恩平静地回答。“父亲将门锁上了。” “......我记得书房的大门是没有锁这种结构的。” 多恩摇摇头,声音平静地回答。“它现在有了——至少门后的禁军已经警告了我很多次让我不要进去。” 戈尔贡沉默片刻,面容上突兀地浮现出一股怒意。 “警告?” “他们只是父亲的侍卫,我们才是父亲的儿子!康斯但丁·瓦尔多尚且没有如此和你说话过——警告?!在这等我,罗格!” “......你要去做什么?” “我要去拿我的锤子。” 费鲁斯危险地眯起双眼,平静地回答。 “谁知道父亲是不是真在里面?谁知道这道命令到底是不是他下达的?如果真的是父亲下达的,他又为何不告诉我们缘由,甚至连康拉德都不肯说?” “而且......” 他隐含怒意地看向那扇鎏金雕刻的精致大门,缓慢地摇了摇头。“......连见一面都不行?” “......你正在提出一个相当危险的指控。”多恩沉默半响,如此说道。 “这件事本身已经够危险了,罗格!诺斯特拉莫上有什么东西能让禁军们全副武装地出动?” “帮派,还是贵族?他们甚至连轨道防御系统都构建不出来,几架风暴鹰就能让他们那阴森的宫廷变成废墟!” 费鲁斯·马努斯握紧双拳,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多恩的表情开始变得极端严肃,他低声开口。 “你的推论正在走向一个极端的方向,费鲁斯......” “禁军们是父亲的亲卫,他们多数时刻的倨傲都是有理由的,也是可以被谅解的......他们每個人都绝对忠诚于父亲,你毫无证据的指控或许会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身为儿子,去见父亲难道有错吗?” 费鲁斯抬起手,指向那扇大门。“告诉我,罗格,这扇门凭什么拦住我们?若是父亲不想见我们,他大可以直接说!而不是让禁军当他的传声筒!” “别这样,费鲁斯。他们只是让我再等等——实际上,那警告的用词已经非常温和了。按照他们的说法来看,父亲现在正在......” 多恩皱起眉,罕见地有些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进行下去。 费鲁斯凝视着他,等待了片刻,才等来了这句话的下半段。他的怒火已经被罗格·多恩的话语浇灭了。 “......正在作战。”罗格·多恩茫然地说。 “......作战?和谁?” “我也不知道。” 罗格·多恩缓慢地摇摇头,再度看向那扇大门,低声呢喃。 “而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 石板碎裂,破碎的地面在两名巨人的战斗下碎裂。狂风呼啸,雨点破碎,石料在他们脚下发出悲鸣。 康斯但丁·瓦尔多挥剑的速度有如闪电,攻击则更加无情,形如风暴般迅猛且连绵。 他的对手赤手空拳,甚至连盔甲都不曾具备,但却能和他打的有来有回。 他不仅躲闪了康斯但丁全部的攻击,甚至还能抽空用那猩红的拳头在他的盔甲上印下一个无伤大雅却满怀羞辱的印记。 “幻象......”卡里尔嘲笑起来。“你正在侮辱康斯但丁·瓦尔多的名字。” 禁军元帅对此无动于衷,他依旧平静地挥着剑,攻势密不透风。 在领受这个命令以前,他便就已经知晓了卡里尔·洛哈尔斯的力量。后者曾轻易地将基因原体之一的洛珈·奥瑞利安打倒在地。哪怕洛珈·奥瑞利安明显不善于争斗,但他也是一名原体。 ......换句话说,康斯但丁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 但他依旧遵循了自己的誓言,领受了主君的命令。甚至是被命令不要携带日神之矛,他也平静到近乎漠然的接受了。 战斗而已——至于对象是谁,又有什么问题? 他不会挑选对手,战争也从来不会给伱机会去挑选对手。所以,康斯但丁对此没有丝毫怨言。 他只是战斗。 但他的对手却不这么想。 卡里尔握紧右拳,森寒的蓝光在眼中一闪即逝,空气开始沸腾,一种轻微而隐秘的可怕声响开始在他的手中跳动。 “最后一次机会,幻象。”卡里尔低沉地宣告。“现出真身,不要再侮辱我认识的人......” “否则呢?你会怎样?” 康斯但丁平静地后退,双手持剑,谨慎地握紧。“你要杀了我吗?” 卡里尔笑了,雨水划过他的脸,劈啪作响的声响开始逐渐加大。怒意于眼底沸腾,血色的光辉一闪即逝。 电光一闪即逝——康斯但丁·瓦尔多猛地瞪大双眼,他的盔甲传来了一种诡异的哀鸣。那声音几乎要摧毁他的理智。 金属扭曲,破碎的残骸从他眼前飞逝而过。在这一瞬间,仿佛有疾驰的风暴狂啸而过,将他高高地击飞了出去。 几秒钟,他重重地落至地面,耳鸣与疼痛一同袭来。康斯但丁摇了摇头,盔甲内的某种药剂开始快速注入,他眼前的血色消逝了,听力也再度恢复正常。 “是否开火?” 有人在通讯频道内冰冷地询问,他们之间本不需要开口沟通,瓦尔多只需一些轻微的动作便能让禁军们明白他的想法,但现在不行。 “他已癫狂,统领。”那人低沉地说,仿佛宣告。 “......不。” 咽下喉头涌上的腥甜,康斯但丁勉强爬起身。 此前的攻击原来只是试探,不,或许连试探都算不上——他想。 只这一下真切的攻击便已经几乎摧毁了他双手此前骄傲的稳定,一名武技大师的自信此刻碎裂一地,七零八落,但康斯但丁没有放下剑。 凭借一种意志力,他再度用剑尖对准了那个雨幕中的巨人。 “醒过来,看清你眼前的世界,卡里尔·洛哈尔斯。” 康斯但丁低沉地说。“不要被蒙蔽......” 卡里尔摇了摇头,他皱起眉,在雨中摇晃起了身体,对康斯但丁的话置若未闻。 “你必须清醒过来。” 康斯但丁坚定地重复。“抵抗它,卡里尔·洛哈尔斯。吾主对你抱有极大的信任,而你曾许下诺言不会辜负它......” 他用还在颤抖的右手握紧了剑刃,用左手摘下了头盔。 四周的废墟燃烧着火焰,他头盔的机械部件嘶嘶作响,一张对疼痛完全无动于衷的脸在片刻之后显现。 雨水滑落。 他扔下头盔。 “别放弃。”康斯但丁再度双手持剑。“想一想康拉德·科兹......” “你怎敢在我面前提到他的名字!” 康拉德·科兹这个名字仿佛打开了某个开关,那原先还显得有些迷惘的巨人在这一刻被前所未有的狂怒扭曲了面容,原始而纯粹,形如某种可怕的死亡。 “你们已经将他害的够惨了——那见鬼的天赋,那所谓的预言能力——我已经驱赶过你们一次,我不介意再来一次,或一千次!” 卡里尔咬紧牙关,咯咯作响,极端的狂怒在他曾经一贯平静的脸上毫无保留的绽放。 他怒吼起来,声音在狭长的街道上回荡,穿过尸体,穿过哨卫机兵仍在冒着青烟的残骸,穿过熊熊燃烧的废墟,最终抵达了禁军元帅和每个禁军的耳边。 那不是人类的声音。 那是一种嚎叫——一种来自远古的嚎叫,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怒、憎、恨。 康斯但丁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准备迎接死亡。 他很清楚,自己不可能挡得住下一击,他是禁军之首,武压群雄,但是,这些东西甚至不能帮助他胜过洛珈·奥瑞利安。更不要提卡里尔·洛哈尔斯了。 可他并不在乎这些。 禁军元帅被雨水浸湿的面容上只有平静,血与火的气息传来,他的心绪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如果这就是你为我选好的路,主君...... 那么,我会接受。 是的,他会接受,但另一个人不会。 +康斯但丁。+ 一个声音从帷幕的彼端传来,抵达他的耳边,如雷般炸响。 狂躁的雨幕在霎时间停留,时间的流速变得缓慢,禁军元帅的口耳眼鼻开始向外渗血,他瞪大眼睛,突兀地扔下了手里的动力剑。 那被狂怒扭曲面容的巨人正在朝他扑来,而康斯坦丁的动作却前所未有的快——他此生从未快到这种地步,从未快到这种让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地步。 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把长矛。 但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一把。 这一把,有如天上的辉光,矛刃纯粹的燃烧,炽热到可怕。 +握住它。+ 是的,主君。 意识涣散的禁军元帅猛然握紧了这把不属于他的武器。 +刺。+ 是的,主君。 61.大清洗(七) “坐好了......康拉德·科兹大人。” “你不用叫我大人。” 科兹皱着眉回答,他很焦急,但却仍然保持着仪态,右手的手腕内扣,一种持之以恒的冰冷在皮肤上缓慢地逸散。 “此乃礼仪。”穿着紫金色盔甲的阿库多纳如此回答。 他用手握着风暴鹰的操纵杆,驾驶窗外呈现出的是一颗全然漆黑的星球,只有少数几点微光在其上绽放。 康拉德·科兹没有回答阿库多纳的话,他屈膝坐在驾驶舱后方的第一个乘客位,双扣的安全带在腰间安稳地停留。 他沉默,甚至不愿再多说一些什么。 一种忧虑袭击了他的心脏,它迫使他沉默,迫使他丢掉了所有的情绪,只留下这一种...... 缓慢地呼吸之间,就连思绪都为之冻结。 康拉德·科兹不由得将他的利刃握的更紧了一些。 “......康拉德·科兹大人。” 阿库多纳在一段时间的沉默后再次开口了,他的声音很轻柔,但绝不会使人感到柔弱。 科兹抬起头,看了过去。从他的角度望过去,刚好能将一切细节尽收眼底。这其实也算是他刻意为之,他想用这种转移注意力的方式来逼迫自己离开那种忧虑。 他注意到,阿库多纳留着一种古老的战士辫,侧面是复杂的编织而成的辫子,后方则是飘散而下的长发。 ......然后呢? 康拉德·科兹抿起唇,意识到自己已经失败了。 “怎么了,阿库多纳?”他问。 “没什么,大人,我只是觉得您似乎有心事。” 科兹几乎笑了。“有这么明显吗?” “不,不......” 风暴鹰俯冲而下,进入了诺斯特拉莫的轨道。颠簸与吸引力在一瞬间一同而来,科兹很确定,若是自己不系着安全带,他是绝对不可能还安稳地坐在座椅上的。 “不是什么意思?”康拉德·科兹问。 “是我不敢直说很明显的意思,大人。”阿库多纳轻笑着回答。 他的小小玩笑让苍白的巨人也一同笑了起来,不知为何,科兹并不对他的笑话感到冒犯,反倒觉得这样很亲切。 只是个玩笑而已,又有什么? 忧虑仍然存在,但却稍微松开了一点握住他心脏的爪子。康拉德·科兹叹息一声,承认了阿库多纳的猜测。 “是的,我的确有心事,帝皇之子的阿库多纳。” “如果您觉得可以,那么,我或许可以代替福格瑞姆聆听您的心事。” “福根一早就知道。” “那我就不听了。”阿库多纳轻飘飘地说。“但是,如若您不嫌弃我多嘴的话......我还是有句话想说的。” “但说无妨。”科兹微笑起来。 阿库多纳的那种语气仿佛将自己放得很低,他并不喜欢有人真的这样和他交流,但他察觉到了,这只是阿库多纳伪装出来的一种态度,用于让他的情绪活跃。 无论是午夜幽魂,还是康拉德·科兹,他们都不会将他人的好意当做垃圾一般践踏。 他们珍惜。 所以他笑着继续说道:“只要你不觉得载我一程很麻烦就好。” “噢!” 阿库多纳一面娴熟地操纵风暴鹰刺破黑暗的云层,一面夸张地叫了起来。“我平日里可没什么驾驶这宝贝的机会,大人!我反倒要谢谢您呢!” 这次,康拉德·科兹真的笑了起来。忧虑仍然存在,但已经不再使他感到喘不过气了。 “好吧,大人......我想提醒您一件事。” 阿库多纳按动风暴鹰操纵杆上的某个按钮,回过了头。他的脸上一点伤痕都没有,看上去简直不像是個战士,但他此刻的严肃却极端认真。 “说吧,阿库多纳。”科兹轻声开口。 “禁军们只接受吾等之主,人类之主,帝皇的命令。” 阿库多纳严肃地说。“因此他们绝不会无的放矢地出动......我见过他们一齐出动的模样。坦白来说,大人,没人愿意成为他们的敌人。” “哪怕是你也一样?” 阿库多纳仍然绷着脸,眼睛里却浮现出一点笑意:“......这个玩笑很危险,但它足够好笑,大人。” 科兹笑着摇了摇头。 “总之,您到了下面请务必小心。禁军们在执行命令的时候不会看其他任何人的脸色......” “而如果他们做的事不合您的心意,我希望您能返回来联系我。届时,我再带您回去,商讨对策。我的原体绝不会放任一切发生的。” “你要留在诺斯特拉莫上?” “是啊,大人。”阿库多纳坐回座椅,握住操纵杆,轻笑起来。“否则您要怎么回去呢?” ----------------- 康斯但丁·瓦尔多几乎能听见自己正在尖叫——他的听力已经消失了,但他能从喉咙的震动中捕捉到这件事。 我正在尖叫? 他皱起眉:为什么? 康斯但丁没有找到原因,而且,有些东西也并不允许他继续思考下去了。 疼痛蔓延而上,他的四肢百骸都在这剧烈的痛感中传来了哀鸣与抗议。一种错觉爬上他的大脑,冰冷而残酷,但禁军元帅完全不在乎这一点。 我在消解。他态度漠然地感知到了这一点。 但这并不重要。 他只是攥紧那杆光中之光,主君的命令仍在耳边回响。 过于炽热的温度几乎彻底摧毁了他的双手,铁甲熔烂,肌肉焚毁,缠绕在骨骼上变成了某种扭曲的形状,而他仍未放手。 四周的黑暗中,禁军们肃穆地看着这一幕,有沉默的敬意开始蔓延。 至于那被刺中的巨人...... “继续。”卡里尔低声说道。“继续,康斯但丁·瓦尔多......” 他伸出手,搭在那光刃之上,施加了更大的力量,好让这把矛能继续深入他的血肉。禁军元帅的力量不足以做到这件事,不足以让矛刃触及他的心脏。 他面色复杂,疼痛、恍然、歉意、自责......但更多的,却是一股愤怒,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久远愤怒。 暗淡的血色已经从他的眼底消逝了,这愤怒却长久的留存。康斯但丁凝视着这对漆黑的双眸,用他自己的意志推动了手中的光。 那矛发出了一声剧烈的嗡鸣,朝着血肉内里扎进了更深的地方,几乎直达心脏。 但是,卡里尔被刺中的地方却没有鲜血流出,只有金色的闪电在伤口的边缘弹跳。 卡里尔·洛哈尔斯发出了一声叹息。 他后退几步,踉跄着半跪在地,数秒之后,他低下头,陷入了沉默。 ——当康拉德·科兹从天而降之时,他所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 闪电。 不,不是闪电——是什么?是火焰吗?还是某种近似于它的东西? 卡里尔握紧双手,睁开双眼,疼痛一闪即逝。 他不在这里...... 黑暗中传来了轻笑,与恶毒的窃窃私语。 他帮不了你了,背叛者,这一次没人能帮你......伱以为你能逃脱吗? 你以为我们找不到你,你便能肆意妄为? 你太愚蠢了,背叛者,那把刀是你此生送出过的最愚蠢的礼物......你自以为这样就能救他? 卡里尔没有理会它们的话语,他对此置若未闻,只是平静地呼吸——一次又一次,直至那久远的愤怒短暂地平息。 紧接着,他开始回忆。 今夜的每一个细节,所杀死的每一个人...... 他们的死法,他们的表情......地点,乃至于他挥动双手时的力度...... 他记起了一切。 然后,他看向四周。 黑暗一览无遗,扭曲的影子在其中张牙舞爪,不怀好意地透过帷幕凝视着他。 卡里尔平静地凝视着它们,眼中再度亮起了森寒的蓝光。那来自远古的嚎叫声再度响起,强烈的怒意在其中沸腾,冥冥之中,有一声低沉的笑声在他耳边响起。 “你笑什么?”卡里尔平静地质问。“你这残暴的伪神......你在笑什么?” “轰隆——!” 黑暗中,有猩红的闪电一闪即逝。怒意沸腾,盛怒逼人。卡里尔凝视着前方的黑暗,一双猩红的眼睛透过厚重的帷幕与他对视。 接受它。那眼睛的主人沉闷地说。你已看清了自己的模样。 “是啊,我已经知道我自己是什么了,但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躲在黑暗中,连面都不敢露的怪物......” 卡里尔冷笑起来。“你们被他无数次地赶回黑暗之中,甚至连名字都无法留下......跳梁的小丑。” 帷幕后的东西陡然咆哮起来,声音回荡,在某个不存在理性的地方荡起了毁灭的风暴。它的咆哮是如此可怕,但卡里尔面上的笑容却愈发冷冽。 “是啊,就是这样,只能在黑暗里咆哮,摔打......”他轻声说道。“这层帷幕便关住了你们,让你们不得寸进......多么可笑的神。” 他放声大笑起来,帷幕内的东西狂怒地凝视着他,却毫无办法。 “不过——” 卡里尔收敛笑意,其他的一切情绪都在他的面上归于虚无,只留下一种原始的狂怒与憎恨。 那可怕的嚎叫声再度响起,穿过帷幕,直达了怪物们的耳边。 枉死者们的恨,枉死者们的怒......久远的仇恨...... 在这一刻,它们开始缓慢地沸腾。 卡里尔低沉地开口,有如宣告。 “——记住。” 他凝视着帷幕后方的东西,凝视着它们,一字一句地说。“我不会善罢甘休的。” “你们的血债,要由你们自己来偿。” 62.大清洗(完) 如果你问,费鲁斯·马努斯会直截了当地告诉你——对他而言,思考,现在是一种苦痛而折磨的刑罚。 尤其是罗格·多恩和福格瑞姆在不停交谈的情况下。 “他们把你关在外面?!” 彻莫斯人瞪大眼睛,满脸的不敢置信。“他们怎么能这么做?!” “考虑到他们从不做多余的事,我认为这是父亲的命令。”罗格·多恩面无表情地回答。 “父亲最多也就是对一些事不解释而已,他什么时候把我们全都关在外面连面都不见过?!” 福格瑞姆猛地转过头。“费鲁斯!” “......嗯。” “把这见鬼的门砸开!如果真的是父亲不想见我们,他也应该亲口说,而不是让他的亲卫代劳!” “......或许我们应该再等等。” 费鲁斯·马努斯移开视线,好让自己不必与福格瑞姆对视,也不必看见他此刻的表情。 钢铁之手以一种和此前大不相同的平和态度诚恳地开口了:“就像罗格说的那样,禁军们只遵守父亲的命令,所以......我们最好还是等待。” “康拉德已经下去了!” 福格瑞姆隐含怒意地皱起眉。“我们现在根本就不知道禁军是下去做什么的,他们也不说,父亲也不说......等待?难道真的要等到事情发展成最糟糕的样子再做出决定吗?” “父亲不会放任你想象中的事发生的,福根。”罗格·多恩平静地摇摇头。 “可是......” “等待吧。”罗格·多恩低声说道。“耐心一点,继续等待......” “不必了。” 书房的大门被打开,身穿金甲的巨人缓慢地走出。他背着手,走的很缓慢,桂冠轻巧地贴合着他的皮肤,浑然天成。 “父亲!”福格瑞姆几乎是喊起来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帝皇看他一眼,并未急着说话。只是让他的其他两个儿子发表他们的意见。 “父亲。” 罗格·多恩并不说话,只是低头问候,表达自己的敬意——除此以外,他什么也没说。福格瑞姆恼怒地看了他一眼,仿佛不理解为何多恩如此从顺。 至于费鲁斯...... 钢铁之手轻微地叹了口气。 “父亲,康拉德......” “我知道。”帝皇平静地点了点头。“让他去吧,这并无大碍。” “可您让您的亲卫们下去到底是为了什么?” 福格瑞姆焦躁不安地问。“是为了协助卡里尔·洛哈尔斯清理那个巢都吗?可他明明拒绝过我们提出的帮助了。” “不。” 帝皇平静地摇了摇头。 他比他的儿子们都要高,他俯视着他们所有人——但是,在这一刻,罗格·多恩却分明从他们无所不能的父亲眼中看见了一种极为强烈的悲伤。 “不是为了协助他清理巢都......而是为了帮助他。” 他停顿,然后重复。“他需要帮助,否则,我绝不会干涉。” “可您已经干涉了。”费鲁斯皱起眉。“后续该如何收场?还有,您的亲卫说您刚刚在书房内......作战。” “我的确如此。” 帝皇轻微地颔首。“但这不是一场你们能看见的战争,它也不该被你们所看见......” “您不打算为我们解释一下吗?”福格瑞姆追问道。“我们在您的书房外站了这么久。” “我已经解释的够多了。” 帝皇闭上眼,刹那间,有细微的疲惫一闪而过。多恩皱起眉,表情严肃了起来,但仍然没有开口。 “可是——” “——福格瑞姆。” 帝皇看向他宠爱的儿子,表情里头一次有了点波动,只是那意味极其复杂,甚至复杂到让人完全无法理解。 “......父亲?”彻莫斯人茫然地抬起头。 “不要去追问这件事。不要去调查它,不要去收集那些只言片语,亦不要试着拼凑所谓的真相。伱们不该了解它,没人应该了解它。” 他再次停顿片刻,罗格·多恩看见他在喘息,而其他二人却只是将这当成了一种为了加深语句威严的刻意停顿。 多恩抿起嘴。 “忘记它。”帝皇用一种命令般的语调说。“明白吗?” 费鲁斯在片刻的沉默后点了点头,他不知道原因,但他会遵从。福格瑞姆也是如此,只是多少显得有些不甘心。 至于罗格·多恩...... 他只是沉默,不发一言。在他的兄弟们沉浸于父亲的话语中时,唯有他和他们的父亲视线交错了。 凝视着那双眼眸,多恩的脸上似有犹豫闪过。 而帝皇...... 他只是平缓地摇了摇头。 无需多言,罗格。你已知晓缄默的必要...... 他转过身,再次进入书房,大门沉重地合拢。 ----------------- 卡里尔是在一阵颠簸当中醒来的,他感到一种上升的引力,它牵动伤口,疼痛随之而来,迫使他睁开了双眼。 ——我在哪里? 这个疑问诞生不足一秒后,一张熟悉的、苍白的脸便出现在了他面前。 “啊,幽魂。晚上好” 卡里尔微笑着点点头,已经取得了答案。他嘶嘶作响地问候。 “晚上好。” 午夜幽魂干涩地点了点头,他努力地保持着面无表情,但卡里尔能从细枝末节处看出那些被他隐藏起来的情绪。 他一向如此,一向可以。 “我没事。”他轻声说道。“只是一点小伤而已——那把矛呢?” “......还给禁军们了。”幽魂低声回答。“他们已经离开了。” “这样啊......” 卡里尔转过头,看了一眼机舱内部。 金属板、座椅、安全带......以及舷窗外高速掠过的云层。这种熟悉而陌生的景象让他一瞬之间几乎有点恍惚,不过,只在下一秒,卡里尔便将它压了下去。 “我在幻象里看见你了。”幽魂扭过头去,用他最轻的声音如此说道。 “是吗?” 卡里尔还能说什么呢?他并不意外。 “你......”幽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失控了,对不对?” “对。”卡里尔承认了。 “怎么会这样?”幽魂问。 “因为......我疏忽了。我有一种必须将所有事都自己扛在肩膀上的傲慢。” 卡里尔若有所思地说,随后竟然笑了起来。“而我过去竟然没意识到我如此傲慢,有趣。” “傲慢?” “是啊,傲慢......或者说,是一种‘非我不可’的责任感。我的心理应该是出了点问题,幽魂,这点很不好。” “问题?什么问题?”幽魂追问起来,他不知何时又将头扭了回来,此刻正盯着卡里尔的眼睛,一眨不眨。 “怎么,你问这個,是想帮我解决吗?”卡里尔朝他眨眨眼,轻声笑了起来。 “......是的。”幽魂沉闷地回答。“我想帮你。” 卡里尔不由得叹息了一声——他已经能从幽魂的反应上窥见他的成长了。 只是几天而已,就有了这样的进步......但却还是在涉及到有关他的问题上表现得如此脆弱。 这样很不好啊,幽魂。卡里尔眯起眼睛。 “你帮不了我。”他平静地回答。 幽魂抿起嘴,但却没有急着反驳,而是等待着卡里尔的下一句话。他知道,卡里尔一定会解释的。 果然,片刻之后,卡里尔轻声开口了。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空洞,幽魂。” “有人选择用故去之人的骨灰填埋,有人选择用酒精或放纵填补。而大多数人只是无视它的存在。至于我......我还没有找到办法呢,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解决办法,你又要怎么帮我呢?” “但你至少应该将它说出来吧......?” “语言可没有办法描述它。” 卡里尔摇摇头。“实际上,大多数人甚至都不会察觉到他们的心里有个空洞......比如你,幽魂,你察觉到了吗?” 午夜幽魂以他特有的表情回答了卡里尔,后者哑然失笑,翻过身,从地上站了起来。 幽魂不自觉地紧张了起来,目光追随着他的移动,想知道他要去做什么。 但是,卡里尔却只是来到了驾驶舱后方,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这位......” “阿库多纳,卡里尔·洛哈尔斯大人,我来自帝皇之子军团。” “啊,是那位福格瑞姆的军团?另外,请你务必不要在我的名字加上大人二字。直呼我的名字就可以了,阿库多纳先生。” “......是我对高哥特语理解有误吗?您口中的先生这个词为何听上去如此地令人感到疏远?” 卡里尔轻声笑了起来,他拍了拍驾驶座位的靠背,低声说道:“多谢你愿意载康拉德一程。” “只是小事一桩而已,大人......” “怎么又叫大人了?” “这是礼仪。”阿库多纳轻柔却坚定地说。 “......好吧,但我就不叫你先生了,阿库多纳。你是个有趣的人。” “多谢,卡里尔大人。” 轻笑着,卡里尔捂住胸口转过身,挑选了一个座椅坐下了。他动作缓慢地扣上安全带,并向还站着的幽魂扬了扬下巴。 “......” 康拉德·科兹罕见地叹了口气,转过身,也坐下了,动作迅速地给自己扣起了安全带。 63.失败 虎头蛇尾。 卡里尔只会用这个词来描述他今夜的行动。他甚至想追加一个词,来痛斥自己的大意。 失败。 简直是彻头彻尾的失败。 他叹息。 “所以,你一早就猜到会这样?” 面对他的问题,尼欧斯平静地点了点头。 “它们不会放弃,从来不会。就像咬住猎物的狼,除非被彻底杀死,否则就绝对不会松开獠牙密布的嘴。” “毕竟,它们可以失败无数次,但它们只需要成功一次。” “你很了解它们。”卡里尔若有所思地说。他不是在询问,而是在陈述一个结论。 他闭上双眼,以灵能的方式吐出了一個不应被提起的名字。尼欧斯眉头一皱,抬起右手,空气中有细微的金光一闪即逝。 许久之后,他缓慢地说:“......哪怕是灵能通讯,也最好不要提起它们的名字,任何一个都不行。” “四个伪神而已。”卡里尔冷笑起来。“它们怕你怕得要死,尼欧斯。” “不,它们不是畏惧我,而是畏惧我偷来的火焰。” 头戴桂冠的男人疲惫地叹了一口气,伸手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过了一只木杯。和所有出现在帝皇幻梦号上的东西一样,这件古朴的杯子表面也有双头鹰的标识。 他拿起它,打开盖子,一饮而尽。某种药液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卡里尔皱起眉。 “你受伤了?”他简短地问。 “问题并不大。” 尼欧斯放下手臂,将杯子握在手中,用手指摩挲它的表面,缓慢地眨着眼睛。 “它付出的代价要比我多得多......它清楚这就是最后的机会了,如果这次不成功,它将永远无法......” 他看向卡里尔,吐出了一个冰冷的短句。 “得到你。” “有趣的说法。”卡里尔眯起眼睛,没有对这个略显冒犯的评价感到任何不适。 他从尼欧斯的话语背后察觉到了一些被隐瞒起来的真相——尼欧斯没有直白地说明,但却将真相隐藏在了话语的背后。 换个角度来说,他倒也的确从不隐瞒些什么。 “你送给康拉德的那把刀......” 尼欧斯再度开口,语气很平静,表情却有些凝重。“在锻造它的时候,伱有意识到它到底是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它是什么。” 卡里尔笑了起来,很是淡然:“一部分我不再需要的本质罢了,交给他也无妨。” “恐惧......在有些时候,也是很有用处的。” “我自己就可以制造出恐惧。” “人为的,与自然的、本能般的恐惧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那么,他就更需要了。”卡里尔微微一笑。“不是吗?” “或许吧。”尼欧斯不置可否地说。 “那么......” 卡里尔叹息一声,靠在椅背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提起了另一件事。 “我需要向你的亲卫道歉。” “他还在接受治疗,等他痊愈以后,你可以自行去找他。但我认为他并不会接受......” 尼欧斯抿起嘴,一种悲伤再次浮现。 “他已经破碎了。” 头戴桂冠的男人低声说道。“由我一手造成,由我精心设计......而当我意识到这件事时,已经为时已晚。他成为了我的影子,对于我的话,他不会思考,也不会拒绝或质疑......” “而你不喜欢这一点。”卡里尔说。“对吧?” “我不喜欢,但我需要。”尼欧斯悲伤地笑了。“帝皇需要。” 卡里尔不置可否地看着他,漆黑的眼中没有同情——他不会同情一个已经做好觉悟的人。硬要说的话,他只是有点悲伤。 “征服是个残酷的过程,卡里尔。它会带来无数战争,它燃起的火焰和你在诺斯特拉莫内点燃的那种微小的希望之火截然不同。” “这种火焰,会烧死无数人,会让他们在烈焰中痛苦地变成焦尸。而那些侥幸存活的人,也会成为扭曲的模样。” “瓦尔多便是如此,他经历了太多战争,多到足矣使他扔掉一切,除去对我的忠诚......我了解他们的想法,他们会将这当成一种荣誉,可我并不想要这样。” 他沉下肩膀,喃喃自语着重复。“我并不想要这样。” “但你需要。” “是啊,我需要。”尼欧斯轻轻地回答。 他们的谈话就此告一段落。 卡里尔仰起头,好让他自己能靠在座椅上放松。 杀戮的景象快速划过,他面无表情地挑选着自己的刑罚,黑暗中的祈求,他握住枪的右手,那些被铁链拴住的孩子...... 他的手开始颤抖。 “必要之恶。”他低沉地说。“必要的牺牲......是吗?” “是的。” 卡里尔笑了。 “你在说服他人上的造诣是从说服自己这里得来的吗?” 尼欧斯却只是摇了摇头。“我很少说服过我自己,我只是让我自己看见正确的路......仅此而已。” 正确的路...... 卡里尔闭上双眼,不再说话了,仿佛陷入了沉静的睡眠。 ----------------- 坦白来讲,福格瑞姆今夜的神经一直是很紧绷的。 从卡里尔·洛哈尔斯的大清洗,再到禁军们的出动,以及他们父亲书房突兀多出来的那把锁...... 这些事都让彻莫斯人感到一种异常的疲惫。 原本,以他的精力来说,他完全可以持续几天几夜高强度工作而不需要一点休息,可现在,他却只想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当然,是费鲁斯·马努斯房间的沙发——准确地说,是福格瑞姆不顾费鲁斯的抗议强行放置在他房间内的沙发。 钢铁之手可不会让这种奢侈而舒适的享受品进入他的房间。 “还有十天。”工作台旁的费鲁斯·马努斯突兀地说道。 他面前摆放着许多图纸,有些已经画满,有些则还是空白。规矩的线条在其上安安稳稳地停留,细密的注释在图纸左下方密布。说是草图,但完成度却高的惊人。 “什么十天?是九天啦,费鲁斯。”福格瑞姆闷闷地回答。 他用柔软的天鹅绒枕头盖住了自己的脸,所以声音才显得如此沉闷。 “再过一个小时才是九天。”费鲁斯·马努斯严肃地回答。 他倒也不是向着罗格·多恩看齐,或单纯地想要抓细节。之所以用如此严肃的语气和他的兄弟对话,只是因为他现在正在思考而已。 “再过一个小时才是九天......你什么时候对时间这么看重了,费鲁斯?” “我不是对时间看重,只是想说明这之间的差别而已。” “差别?差一个小时,差别很大吗?” “有时候是的。”费鲁斯不置可否地说,将手放到了膝盖上,仍然保持着笔挺的坐姿。他看着那些摊开的草图,眉头愈发紧皱。 福格瑞姆沉默片刻,拿下了脸上的天鹅绒枕头。 “你不会是想用战争时的特殊情况来举例反驳我吧?”彻莫斯人有些不可思议地问。 “......之前是。” 福格瑞姆笑了——气笑的。“我何时在战场上延误过说好的时机?!” “你没有。” “那你干嘛拿这个举例?!” “因为的确如此。”费鲁斯转过头来。“难道不是吗?” “因为不重视时间而延误战机的基层军官可是人数众多,虽然放在整体的数量里并不出众,但他们每次失误都会造成不必要的伤亡,有时甚至会让一场将要获胜的局部战役转变成失败。” “你举的例子未免也太极端了......”福格瑞姆摇摇头。“优秀的军官同样不少啊,我现在就能说出一百个名字来。” “那么。” 费鲁斯转过身,抱着手看向他的兄弟,面无表情地颔首。“说吧,我会听,也会计数的。” 福格瑞姆愣愣地看着他,有那么一会没有说话。 半分钟后,他深吸一口气,点点头:“你是认真的,是吗?” “当然。” “好,纳西门托·弗隆、贝——” “——砰砰砰。” 费鲁斯·马努斯转过头,站起身来去开了门。福格瑞姆严肃地坐在沙发上,开始一个又一个地报起了名字。他知道费鲁斯会记下来的,但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打断。 “......福根?费鲁斯?晚上好。” 一个声音在敞开的大门外响起。 彻莫斯人快速站起身,终于长出一口气:“晚上好,康拉德......你回来的可真够快的。” 他情难自禁地微笑起来,朝着他兄弟招了招手,同时态度亲昵地走了过去。费鲁斯默默地侧过身,让康拉德·科兹进入,后者礼貌地对他道了谢,他方才关上门。 “你没事吧?”福格瑞姆关心地问。 “......没事。” “那就是有事了。”费鲁斯平静地说。“还有,福根,你可以接着报名字了。还差九十六个。” “......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费鲁斯莫名其妙地回答。 “我真的没事......谢谢你愿意让阿库多纳载我下去,他是个好人。” “嗯......” 福格瑞姆挑起眉,表情变得有些古怪。“这倒是我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夸他......不过,我还是替他谢谢你,康拉德。快过来和我们说说,下面是什么情况?” “没什么特殊的。” 康拉德·科兹摇摇头,轻描淡写地将这件事揭过去了,他的隐瞒很明显。但福格瑞姆与费鲁斯却并不想追问,他们已经从兄弟的反应中看出了什么。 他们愿意尊重他。 64.泰拉的最后一片海洋 九天。 卡里尔轻轻地叹了口气,在帝皇幻梦号上的某个房间内沉默不语。 这房间暂时属于他,而且,从一些细枝末节,他能察觉出这艘船的主人对这房间的一种态度。 ......换句话说,这房间恐怕将永远地属于卡里尔·洛哈尔斯。 但他并不想要它。 不仅仅只是装潢的问题,问题不在这里。 他的确不喜欢这里的奢华,也不喜欢每一个细节背后所隐藏起来的东西,但他真正不想要它的原因,其实还是在这艘船所代表的意义上。 这是‘帝皇’的船。 而他......他未来肯定不会在这艘船上待着。 但是......由此也诞生了一个新的问题。 他当然会加入第八军团——不管是康拉德·科兹,还是午夜幽魂,他们都会促成这件事发生。 但问题就在这里。 他要用什么身份加入第八军团呢? 只有阿斯塔特才能说是‘加入’一個军团——这些人经历了十九道手术,历经了千辛万苦,方才站在他们的原体面前。 他们是军人,是有职位的,而卡里尔有什么? 他面色古怪地坐在书桌前,心中突然蹦出一个词。 ‘合作伙伴’ ......难不成我到时候要这样向他们介绍我自己吗? 而且,我的身高似乎也成了个问题。一个非原体的四米多高的巨人,这算怎么回事? 他皱起眉——古语有云,接受一些东西,就意味着放弃一些东西。 他接受了身体潜移默化的改变,甚至加速了这个进程,现在自然不可能再轻易地回到从前的那副模样...... 至少物理层面上不行。 灵能伪装?似乎是个好办法,但如果我要名正言顺的进入第八军团,我就也要接受改造手术...... 欺骗肯定是不行的,没有人是白痴,不可能察觉不到一个没有做改造手术的人和他们之间的差别...... 卡里尔再次叹了口气。 九天......九天。巢都的大清洗已经算是虎头蛇尾地告一段落了,整个昆图斯的帮派被他一口气杀了将近三分之二。他很确信他们今天就会发现不对劲,但后续该怎么做呢? 原定计划是将所有的帮派全都清除...... 真该死,为什么我每次计划好一整件事,总会在最后关头出问题? 他哭笑不得地站起身,离开了这间房间。 康拉德正在上课,而卡里尔并不打算去打扰。这没有意义。 一来,他没有一个合适的身份过去。二来,就算他真的厚脸皮到以私人的名义去敲响那扇门,他要去做什么呢? 单纯的拜访,还是做第二名老师? 前者,他不觉得这有什么意义。后者,他现有的那些知识可不能教授给康拉德·科兹。 走廊内,卡里尔眯着眼,缓慢地行走着。他此刻的状态是罕见的,他不带任何目的性地走着,目的仅仅只是为了打发时间。 毕竟,现在这个时间段回到诺斯特拉莫去也做不了什么——就帮派们的脑子而言,现在离他们搞清楚自己到底遭遇了什么的时间点,恐怕还差了十几个小时。 帝皇幻梦号的走廊依旧绚丽的让人依旧睁不开眼睛,但是,当那逼人的贵气所带来的短暂震慑离去以后,才是它们真正向你介绍自己的时刻。 若是一个艺术家初来乍到,恐怕会流连忘返地饿死在这里...... 不,或许这种事早已发生过了。 这条船上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角落,乃至每一个细微的花纹都有沉重的历史可以去追寻。 每隔五百米,墙壁上就安置有一个银色的按钮。若是你触碰,内置的语音系统便会激活。男声或女声——它们的建造者会亲自开口向你讲述走廊内每一个细节的来历与意义。 而若是你仍然觉得不满足,你甚至可以申请去往图书馆,那是一个神秘的区域,禁军们将它也视作自己负责驻扎看守的领地之一。 被通过申请的幸运之人在进入后,也能阅读少许有关于帝皇幻梦号寻常装饰与建筑的细致历史,至于更多东西...... 除非你的权限足够。 卡里尔挑起眉——是的,除非权限足够。 而他在这艘船上的权限就大到足够做任何事。 ......既然今日无所事事,不如去看一看历史? 这个念头迅速出现,在眨眼间生根发芽,甚至进而成为了一种抹不掉的复杂情绪——而卡里尔很清楚,他不是想过去翻看人类的历史,他只是想看一个地方的历史。 泰拉...... 地球。 ----------------- 二十分钟后,卡里尔站在了帝皇幻梦号上的图书馆内。 这里和帝皇的书房不同,所有的书籍都是厚重的典籍。时间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书香味。这种气息让卡里尔有些茫然,他没想过自己居然还能闻到这种熟悉的气味。 恍若隔世。真是恍若隔世。 他沉默地抬起头。 “权限通过。” 一个他看不出到底是什么的机械用呆板的声音如此说道。“请直走,右转,在书架的第三排,您能找到您所需要的书籍。” 就连图书管理员这种职业都被淘汰了吗? 卡里尔忍不住笑了起来。 虽然书籍仍然被摆放在厚实的实木书架之间,但是,机械已经代替了人工。不会再有一个熟悉图书馆内每一本书摆放的人带领伱去书架上寻找了...... 他抿起嘴,对那机械点了点头,权当道谢,随后直走、右转,果不其然地在书籍的第三排找到了他所需要的一本书。 他取下它,动作轻柔。他的手指拂过它棕色的书皮与被金子包裹的书角,神情复杂。 “那是泰拉的历史。”一个声音在书架之间的阴影中响起,卡里尔并不意外。他一早就知道这里会有禁军。 他转过头,看见一个比他矮小一些的巨人。禁军们的盔甲并不都是一样的,他眼前的这位将代表着人类帝国的双头鹰徽记放在了盔甲的胸前,显得更加庄严。 “是的。”卡里尔点点头。“阁下是?” 禁军默不作声地摘下了头盔,他似乎并非全副武装,一对双剑插在腰间。就巡逻而言,这样的装扮也是很不同寻常的。 头盔下的脸则更特别。他皮肤黝黑,白色的蛇形纹身顺着颧骨的曲线开始蔓延,延伸至下唇的末端。就他的容貌而言,这纹身显然更为令人印象深刻。 “拉·恩底弥翁。”他平静地说。“我有很多个名字,但你可以这样称呼我。” “那么,恩底弥翁阁下,我可否询问你一个问题?” “如果你想谈论的事情是康斯坦丁·瓦尔多的伤势,那么,我便无法告知于你。统领正在接受治疗,他伤得很重。” 卡里尔抿起嘴,点了点头。 “我很抱歉。” “我并不需要你的歉意,卡里尔·洛哈尔斯。而我相信统领也不需要,主君之命,吾等只需遵从。” 卡里尔面色复杂地再度点了点头——尼欧斯此前也曾说过康斯坦丁不会接受,而这名禁军也用了相似的说辞。 考虑到他对康斯坦丁·瓦尔多的性格几乎一无所知,他会采纳他们的建议。 只是,如此一来,便没有道歉的的必要了。 倘若受害者自己都不接受,那作为凶手的他,哪怕道歉地再诚恳,也不过只是在自欺欺人而已。不被接受的道歉,是没有意义的。 轻叹一声,卡里尔转移了话题。 “阁下似乎对这里很了解?” “我经常在图书馆附近执勤。”拉·恩底弥翁点点头。“闲暇时,我会翻阅它们。这本书......是我的最爱之一。” “可否为我介绍一二?” “如果你愿意的话。” 恩底弥翁不置可否地说。“我的叙述经常被我的同伴们评价为冗长且毫无必要,如果你只是单纯地想要粗略地了解一下这本书,我会建议你去尝试那个机械。它的资料库里有更好的描述。” “比起机械......我还是更愿意听人的讲述。” 禁军再度点了点头。 “如你所愿。” 他平静地开口。 “这本书由多个作者共同完成,他们的姓名已不可靠,能够推测出一二的蛛丝马迹也早已湮灭在时间之中。吾主阅读过这本书,他认为没有太多错漏,因此便将它放在了图书馆内。如若那些作者们能够知晓,想必也会感到荣幸。至于它的内容......” 拉·恩底弥翁缓慢地摇了摇头。 “太过沉重了。”禁军如是说道,评价的十分简短,与他此前说过的‘冗长且毫无必要’没有任何关联。 卡里尔不禁微笑了一下。 “沉重?”他问。“哪方面的呢?” “......我可以用一个例子为你举证。” 禁军平静地说:“如果你翻看它,你会发现,泰拉的历史被分为了许多个时期,由战争来作为年代的标注。而在暴虐境之战时期,泰拉上的最后一片海洋被一个名为科嘉·祖的女人偷走了。” “......最后一片海洋?”卡里尔怔怔地望着他。“那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卡里尔·洛哈尔斯。” 拉·恩底弥翁平静地戴上头盔,双手抬起,对他做了个礼节,随后便转过身消失在了书架所投下的阴影之中。而他的最后一句话,却还在卡里尔耳边回荡。 “她偷走了泰拉上的最后一片海洋,就是这样。” 上架感言 首先,我完全不知道这东西该怎么写。 所以我决定随便整整,你们随便看看。不看也行,但我还是希望你们看看,唉,看看嘛? 看看吧? 按道理来说,上架感言是个卖惨的好机会,但我在上本书试过这招了,体验不佳。上本书8700收藏上架,首订221,我不得不说,我会永远记得这个数字。 为什么呢? 因为如果我的第一本书成绩不这么差的话,我就不会放飞自我写战锤。 我不放飞自我写战锤的话,我就不会在第二本书决定开一本写战锤的书。 我不开一本写战锤的书,自然也就不会和诸位新读者老读者见面了。 乐。 要说什么呢?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现在是2023年7.1号凌晨三点,我还在痛苦改文中。至于改什么,当然是改上架三十章了。 我本人有点强迫症(其实是很严重的强迫症),有些章节写出来不满意的话会一遍又一遍的重写,直到满意为止。 因此,我不太确定到十二点以前我能否完成整个的六大章,也就是三十章的爆更。 但我会尽力的。而如果欠了字数,我会在之后的两三天内完全补齐。如果你们对我的码字速率没什么概念的话,我只想说我曾经五個小时写过三万六。 乐。 那么,想说的就差不多了。 来说说每个网文作者都绕不过去的成绩吧。这很现实,但我必须说一说。但我也不想用太现实的方式来谈论它。我个人对写好一个故事还是有点兴趣在里面的。 所以,许个愿好了。 首订1000,不过分吧? 那么,下面是感谢环节。感谢我已经离职的编辑小凤,感谢现任编辑yy,感谢从老书追过来特地支持我的一众读者,指点过我的灯巨,鸦巨,月上巨。 多谢你们。 最后的最后,是py环节。锤文互助,不过分吧? 战锤:我不要成为臭罐头啊!!! 战锤:以涅槃之名。 战锤:阅读黑图书馆、40k:重铸、40k:命运之轮 (这三本书的作者在群还没有被解散的时候被我逮到了,因此从隔壁来了起点,还恢复了更新,曾经苦苦等更新的兄弟们可以夸夸我,桀桀桀桀。) 战锤:以灰烬之名。 战锤:涅槃的紫凤凰。 最后是一本中古战锤。 中古战锤:让古墓王永远伟大。 那么,往后翻页吧。多谢。 65.第八军团(一,五合一大章) 康拉德·科兹从来没有想过时间竟然会流逝的如此之快。 十四天,就这样过去了吗? 这段难得的学习时间对他而言是一个充实无比的过程,他仅有一次走神,而在那之后,便再也没有过了。 福格瑞姆曾经还为此试探过是不是卡里尔说过什么,他告诉科兹,倒也不必真的太认真。但康拉德·科兹却只是微笑着否定了。 实际上,卡里尔从来没有问过他的课程与学习进度到底进行得如何。 他也不需要问。 而现在. “我们要离开了,兄弟。” 站在帝皇幻梦号的甲板上,彻莫斯人以一种郑重的语气开口了。 “银河广阔,而我们尚有几名兄弟仍然和你一样流落在群星之间每个人都在寻找他们,父亲和我们都不会放任他们流落在外。因此,就像说好的那样,我们要离开了。” 康拉德·科兹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这样的一个重要的时刻他却完全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他有很多话想说,但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除去原体们以外,再没有任何人在这处甲板上停留。科兹不知道这是谁的命令,但他能猜出来。 只是,为何你这个时候仍然不选择出现? 他抿起嘴,点了点头。福格瑞姆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他没有再穿曾经钟爱的紫色薄纱,而是打扮的很干练,手中有一本厚重的笔记。 “下次见面时,我再告诉你我给它的名字,如何?”福格瑞姆眨着眼问道。 “好。” 费鲁斯·马努斯走上前来,露出了一个微笑。 这些天以来,科兹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他微笑时的模样,但是,坦白来讲,这是他头一次看见费鲁斯笑得如此自然。 “我们终有一日会再见的,兄弟。这个时间不会很长的。” 接下来是罗格·多恩——‘磐石’平静地走上前来,朝他点了点头。 他面无表情,却十分诚恳且严肃地说:“保重,康拉德。” “这就是伱想说的吗?”福格瑞姆难以置信地在旁边喊道。“我们之前可是讨论了好几天——!” “——他什么都没说。”罗格·多恩平静地说。“别在意,康拉德。总之” 他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用右手拍了拍这个仍然比他矮小的兄弟的肩膀。 “届时再会,兄弟,务必保重。” 说完这句话,他便转身让位了。洛珈·奥瑞利安面色复杂地走上前来,看见他,科兹的表情也变得复杂了起来。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兄弟。”洛珈低沉地说。“但是请你相信,我对你绝无任何坏心。” 凝视着那对双眼,科兹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洛珈没有说谎——或许洛珈·奥瑞利安的确对卡里尔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但那并不意味着他要否定洛珈的一切。 如果他这么做了,卡里尔会是第一个为此感到不快的人。 “我相信你,洛珈。”他低声说道。“但我也请你不要再那样说卡里尔了” 没有回答,金色皮肤的巨人只是沉重地叹了口气。他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典籍,朝他的兄弟露出了一个哀愁却仍然显得热情洋溢的微笑。 “再会了,兄弟,他们已经说过很多声保重了,因此,我就不多说了。但我会为你祈祷的,每天都会。” 洛珈·奥瑞利安抿起嘴。 “愿你平安,愿诺斯特拉莫平安。” “谢谢。” 告别的时刻转瞬即逝,基因原体们纷纷离去了,甲板上再度空无一人。康拉德·科兹却仍然站在这里,仿佛正在等待些什么。 五分钟后,从甲板的另一端,走来了一个高大的巨人。他穿过那些宽大的舷窗,表情平淡,却仿佛好像天生就属于这里一般。 “康拉德。”他问候。“如何?” “.还有十分钟。”康拉德·科兹低声回答。“他们会从这里和帝皇幻梦号进行对接.那艘船,叫做夜幕号。” “夜幕.倒是和诺斯特拉莫很相衬。” 巨人笑了,他远比康拉德·科兹高大,但两人的面容却是一样的苍白,就连双眸都同样黑的深不见底。 “那么,你想好要怎么做了吗?”卡里尔温和地问。“我记得,我们在昨夜就讨论过这个话题了。” “.福根说,我需要一场演讲,但不需要打腹稿。” “嗯,演讲。”卡里尔点点头。“的确,如此重要的场合是需要进行一次演讲。即兴.似乎也不错。” “然后.我打算记住他们所有人的名字。”康拉德·科兹认真地说。 卡里尔惊讶地挑起了眉。“这可不是个轻松的工作,康拉德。” “你知道他们足足有两万人吧?这个数字和其他的军团比起来虽然算不上多,但是,两万个名字你还要将这些名字和他们的脸与性格一一联系起来。你真的打算这样做吗?” “是的。”康拉德·科兹坚定地说。 “如果他们真的是我的军团,那么,我就应该这样做。我应该尊重他们,不是吗,卡里尔?” 被点名询问的巨人在一阵沉默后哑然失笑了。 他点头:“是啊,是的,你应该尊重他们好了,趁着还有时间,还记得我们昨晚讨论的另一件事吗?” “.” “康拉德?” “.” “别这样,康拉德。我们当时说好的。” 午夜幽魂嘶嘶作响地反驳了起来:“你这样就很好。” 卡里尔的表情变得很是奇怪,他轻声开口询问:“是吗?那你打算如何向他们解释我这样一个身高四米二的巨人?” “.我不知道。” “不,不,你可不能用我不知道这四个字来回答他们。” 卡里尔又笑了起来,只是这次,他多少显得有些无奈。“来吧,说说吧,你打算如何向他们介绍我?” “.你是诺斯特拉莫人。” “很好,然后呢?” “.你养育了我。” “合作伙伴而已。” “卡里尔,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提那个词了?” “为何?” “.你再提,我就回答他们我不知道。” 卡里尔惊讶地举起双手,做了个古老的礼节。“好吧。那么,再之后呢?” “你——” 午夜幽魂眨眨眼,仰起头,开始拨弄胸前由福格瑞姆赠送的吊坠。 “——你因为这个被帝皇嘉奖了,他改造了你,所以你才能有四米二高。” “.编一个完全不现实的故事和说谎没有太大区别吧,康拉德。” 卡里尔皱起眉。 “我可不记得我有教过你说谎。而且,你要让他们怎么相信帝皇所掌握的改造技术能让一个人长成四米二?我甚至比你还高!” “那怎么办?”幽魂茫然地问。“我不想让你用灵能伪装自己,那样好奇怪。” “哪里奇怪?” “就是很奇怪啊。”幽魂坚持地说。 “.” 卡里尔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样吧,我们暂时先不讨论这件事了。但我也不会立刻就出现在他们面前,你可以先去和他们会面,演讲,阅兵,如何?” “那你要去哪?” “我哪也不去。”叹息一声,卡里尔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两点森蓝的寒光一闪即逝,他就这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午夜幽魂瞪大双眼。“卡里尔?” “我在。” 他身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就这样吧,幽魂不,康拉德·科兹。上船之后就别说诺斯特拉莫语了,明白吗?” “哦” “把背挺直些。” “哦。” “.记住,不必紧张。” “好!” —— 深呼吸。 深呼吸,冷静,费尔·扎洛斯特。你已经想象过一幕数百万次了,不是吗? 没什么可激动的,保持冷静,保持平和,保持你身为荣耀的第八军团一员的骄傲与荣誉。 让你的基因之父看看你的模样,让他骄傲,让他微笑. 深呼吸。 费尔·扎洛斯特烦闷地睁开双眼。 一张恼人的苍白面容在他面前左摇右晃,甚至还刻意地用手指互相敲击,发出了钢铁碰撞之声。而这声音正是打断他冥想的最主要原因。 他厉声开口:“我对基因之父发誓,阿德比曼·巴斯利,你要是再在我面前发出那种恼人的噪音,我就让你在医务室里住上六个星期!” “哦,住上六个星期?医官们会杀了我的。” 虽然说着这样的话,但阿德比曼·巴斯利那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得逞的微笑。 他敲了敲自己的胸甲,帝国天鹰的装饰在其上那么显眼。mk2远征型动力甲一尘不染地反射着光芒,关节处涂满了油,显然刚刚被保养过不久。 他咧起嘴,开始大肆嘲笑。 “看看你那副模样,扎洛斯特大人。你哪还有一点第八军团的模样?” “我们被帝皇选中以赎罪,我们是罪行的审判者,我们摧毁了萨拉贡的阴谋,摧毁了那群私下繁育灵能者的异端而你现在居然不安成这样?!” 他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开始大声嚷嚷。 “帝皇在上啊,谁来帮帮我忘记费尔·扎洛斯特吧!他和我记忆中那个可靠的人相去甚远啦!” 深吸一口气,费尔·扎洛斯特缓缓站起身。 他同样穿着一件宝贵的mk2动力甲,阴郁的蓝色与黑色构成了装甲的主色调,铁面上被人以白色细致地勾画出了一个人类骷颅的形状,双头鹰标识在右肩闪闪发光。 “你有完没完?我知道你这幅没事找事的模样是为了什么,阿德比曼。” 他压抑着怒火,如此问道。 “我都说了,我把票投给同意卸除职位是秉公考虑——你到底有没有搞清楚状况,阿德比曼?你的脑子里就只有那点可怜的对权力的欲望吗?” “权力?” 阿德比曼笑了,只不过,这是一种冷笑。 “权力在我这里狗屁不是!” 他用混杂了一种泰拉俚语的高哥特语破口大骂起来。“我是你的副官,我是你的副官!副官!费尔·扎洛斯特!” “你才是我们的连长和智库馆长,你凭什么要卸除职位?!如果基因之父指代一个新的三连长,我们的弟兄要如何应对?嗯?且不提那个兄弟到底会是什么感受,你告诉我,我们要怎么办?” 费尔·扎洛斯特抿起嘴,将自己的愤怒全然压在了心底。他能看见阿德比曼此刻的难过,也完全能理解他难过的原因。 但是 “这个决定,是由八名连长与所有的小队队长经过四十七次会议的讨论后共同得出的结论,阿德比曼。” “我们一致同意卸下职位,仅保留最基本的军衔与编制,如此一来,才能让原体更好的接受并管理他的军团。告诉我,阿德比曼,难道这个决定不正当吗?” 阿德比曼·巴斯利没有回答。 “回答我,阿德比曼·巴斯利!”费尔·扎洛斯特用他惯常所使用的命令般的口吻喝道。 紧接着—— “——正当,连长!”阿德比曼立刻低声回答。“完全正当,没有任何不妥。” 费尔·扎洛斯特凝视着这个低下头的战士,凝视着他的兄弟,片刻的沉默后,他叹了口气。 “你非得让我骂你一顿,行使一下这份我已经放下的权力,你才开心,是不是?” “第三连的连长有且只能有费尔·扎洛斯特一人。”阿德比曼低声回答。 “别把我说得好像多么高尚”费尔摇摇头。 “我们都是罪犯的儿子,我们的身上满是罪孽。我们的每一场战斗都是赎罪,我们所活过的每一秒都是偷来的时光,是帝皇的仁慈才让我们站在这里.” “但你至少比某些人好得多。”阿德比曼轻声说道。这句话不像反驳,更像是一种叙述。可他的话却让费尔猛地皱起了眉。 “哪些人?”费尔严厉地看着他。 “那些人——你知道我在说谁的,连长。” “叫我费尔,或扎洛斯特,或者直接叫我兄弟。” “.总之,你知道我在说谁。” 阿德比曼低声说道。“同为满身罪孽之人,他们却并不珍惜这宝贵的机会.他们和他们的父亲一样该死。” “慎言,阿德比曼,他们同样也是我们的兄弟。” 阿德比曼摇着头,没有反驳这句话。他离开了这间安静的冥想室,到舰桥上去了,只留下了费尔·扎洛斯特一人。 他平静地站在原地,表情有些担忧。尽管阿德比曼所说的话没有获得他的承认,但是,费尔其实很清楚,他说的是对的。 第八军团是一个荣誉的军团,然而,鲜少有人知道,它其实自诞生之初就已经品尝了诸多鲜血。 它的兵源来自于泰拉的地下监狱——那里实际上已经成为了一个巨大的地下巢都。 没有光线与新鲜的空气,黑暗是一如既往的常态,任何一点光亮都是恩赐。 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囚犯们逐渐退化了,他们变得残忍、强壮、聪明。与之相对的是,他们的皮肤变得惨白,性格也变得沉默寡言。 他们自称为暗夜之子,而监狱上方的人们则从来不会去招惹他们,只是让他们自生自灭。 直到帝皇的到来。 他挑选了囚犯的儿子,他将他们带离了那黯淡无光的监狱,他赋予他们新生. 费尔·扎洛斯特沉痛地闭上双眼,停止了自己对军团黑暗过去的回忆。他不明白帝皇为何会选中他们,但他不会去深究这其中的理由。 帝皇啊,您的军团内有些人已经忘记了您的恩惠,不自觉地踏上了父辈的老路而我们该如何是好? 他的疑问没有得到回答。地面摇晃,机械声在其中缓慢地响动,一种轻微的响声在墙壁中传来,然后,一个声音从他头顶响起。 “我们正在与帝皇幻梦号进行对接。”那声音开口说道,显得肃穆无比。“准备好,第八军团,我们将亲眼见到我们的基因之父。” 是的。 费尔·扎洛斯特猛地扣上了他的头盔。 我们将亲眼见证。 —— 将背挺得笔直,康拉德·科兹缓慢地走进了黑压压的人群之中。 他走的很缓慢——实际上,是非常缓慢。 他保持着这样的速度,绷紧了肌肉,缓慢地经过了他们。穿着动力甲的人群将他围得水泄不通,尽管他们非常贴心地流出了一条宽广的、通往主舰桥的路,可是 冷静,康拉德。他在心里不断地告诫自己。你必须冷静。 ——这段僵硬的行走足足持续了八分钟之久方才结束。 铺着鲜红地毯的道路尽头出现了一座高台,没有过多装饰,边缘方正。康拉德·科兹甚至能看出这座金属的造物刚刚建好没多久。 他低下头,再次抬起时,已经换了副严肃的表情。这仿佛是一种本能,他都无需太过细致地去调用,便能如臂指使地使用它。 他走上那高台,右手手腕处有森寒的冷意传来。 台下,是两万双期待的眼睛。 要如何开口?该如何开口?能如何开口? 康拉德·科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日安,第八军团的将士们。” 严肃而沉重的声音在下一刻响起。他的声音在挤满了两万人的甲板上回荡,高哥特语的每个音节都完美无缺——他此刻的头脑一片空白,但他却清晰地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该说什么。 但是,他却被那安置好的麦克风所传递的声音吓了一跳, 这是我的声音吗?康拉德·科兹扪心自问。我居然听上去如此.陌生? “我的名字叫康拉德·科兹。” 他无视那种感觉,继续开口。 “和你们不同,我来自诺斯特拉莫。它是一颗永夜之星,大气污染、与卫星轨道的同步以及太阳的衰弱形成了它如今的模样。” “它冰冷而无情,贵族们把持了一切,从工业到最基本的衣食住行。他们重铸了所有秩序.” “这里满是悲怆与苦难,第八军团的将士们,我无意向你们隐藏这一点。因此,我会直接告诉你们真相它并不完美,甚至可以说应该被毁灭,可它是我的母星。” 他停顿片刻,想要知道他们会如何反应。但台下的两万双眼睛却只是平静而沉默地透过他们的目镜凝视着他,一言不发。 康拉德·科兹知道,这便是等待的意思了。 他再度深吸一口气,突兀地看向了高台之上空无一人的右手边。那里没有任何人存在,光源柔和地从头顶投下,在他眼前形成了一种斑白的光。凝视着那里,他缓慢地抬起右手。 “.另外,请允许我为你们介绍我的养父。” 他的话无异于在台下投下一颗炸弹,原先沉默着对他行着注目礼的第八军团将士们此刻纷纷看了过来,头盔与目镜遮掩了他们的情绪,而康拉德·科兹却平静到无动于衷。 他非得这么做不可。 “我们之后再谈这件事,康拉德” 伴随着一声叹息,一个高大的巨人在高台的另一端现出了身形。从无到有,极端地突兀,极端地令人难以理解。 在这一瞬间,有无数危险的声音响起。 拔枪声,上膛声,一种危险的嗡鸣,还有动力武器的分解立场被启动的声音——他们的不信任溢于言表。 尽管有许多人在意识到了康拉德·科兹的话语中所指代的对象,就是这个高大的巨人后,便放下了武器,但还是有将近一半多的人仍然坚定地举着它们。 “请放下武器。” 康拉德·科兹严肃地说。“这是我的养父,卡里尔·洛哈尔斯。他养育了我,因为他,我才成为了如今的模样。没有他,就没有我。” 台下仍然沉默,几秒钟后,轻微的声响连成了一片。 第八军团的战士们遵从了他们基因原体的请求。哪怕他们现在满心疑问。 “多谢你们。”苍白的巨人诚恳地说。“否则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在十四天以前,我得知了这件事。” “我得知了你们的存在,两万人,继承了我的血。从法理与基因的层面上来说,你们是我的儿子,而我对这点感到万分困惑。” “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们,我过去的人生中从未经历过这件事现在,我亲眼见到你们了,但我仍然疑惑。这疑惑盘旋在我的心中,没有半分消减。” “我还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们我知道,你们现在应该也有很多问题,而且一定都是有关于我的养父的。但这件事现在并不重要,因为我会一一地向你们解释清楚。” “请记住,这是我的承诺。” “我” 苍白的巨人闭上双眼,然后又睁开。 “我想请求你们为我做一件事,第八军团的将士们。”他轻声说道。“我想请你们摘下头盔,让我亲眼看一看你们的脸。” 台下依旧无人应答,只有连环的机械声响起。 头盔被摘下,被这些超人的战士们夹在他们的臂弯之间。他们的脸苍白无比,眼眸漆黑,但并不是诺斯特拉莫人那样的彻头彻尾的漆黑。 此刻,这两万双眼睛均复杂地凝视着他们的基因之父,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哪怕喉咙中的咕哝也不曾有。 偌大的场地此刻只余沉默。 康拉德·科兹伸出手,抓住高台的侧面,好让自己不要因为头晕而倒下。 他咬紧牙齿,因亲眼见证真相而带来的冲击迫使他的肌肉开始绷紧,一种别样的悸动开始在他心中翻腾不休。 他此生从未感受过这种情绪,而在他感受到的第一秒.他便已经开始珍惜。 站在他身侧的巨人悄无声息地看了他一眼,虽然面上仍然云淡风轻,但右手却轻微地抽动了一下。 “.谢谢,多谢。” 康拉德·科兹嘶哑地说。“感谢你们,第八军团的将士们原来我的兄弟福格瑞姆所说的话是真的,当我亲眼见到时,我就会明白” “现在,我明白了。你们是我的儿子,这点确凿无疑,无人可以争辩,无人可以改变。但我仍然要问你们最后一个问题。” 扶着那金属的铁台,康拉德·科兹缓慢地、小心地、轻柔地问道。 “.你们愿意接受我吗?” —— 等待,紧张地等待。 无比的紧张,甚至让费尔·扎洛斯特的手指末端都开始颤抖不休。 他的面前有一条短短的队伍,排在他前面的只有一个人。但这是因为已经过去了两个泰拉时的缘故,两个泰拉时以前,这队伍长的令人绝望。 而若是费尔此刻转头望去的话,他就会看见另一条长的令人绝望的队伍。 在这队伍的尽头,是一个被整理干净没过多久的房间。 他们的基因原体就在其中——在他们用齐声的呼喊‘接受’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以后,他们的原体便发布了自己的第一条命令。 虽说费尔·扎洛斯特更愿意将那话语称作一个礼貌的请求,但所有人——包括他——都是将它视作一条神圣的命令去做的。 他们的原体说:请为我准备一个房间,第八军团的战士们,我希望一个个地与你们见面。我要记住你们的脸,你们的名字。这是我的誓言。 有谁能够拒绝? 无人能够。 三十分钟后,轮到他了。 终于。 深吸一口气,费尔缓慢地推开门,走进其中。他身后的兄弟们默不作声地凝视着他,无人言语,他们只是安静地等待。 门后,是宽阔的空间,这里曾经是一间训练室,专门用来训练新兵们的近战技巧。 大厅中央甚至还有训练机械被暴力拖拽而走所留下的痕迹,无需多言,费尔也能明白它们被拖走时到底是一副怎样的狼狈姿态。 他的兄弟们肯定不会让这些机械体面地离开的. 头顶有吊灯,温和地垂下,散发着柔和的光。 因为均在地下生活了很久,第八军团的战士们平日里并不能直视太阳或过于明亮的光源,哪怕是改造后也是如此。 这也算他们为数不多的弱点之一,因此,他们的头盔目镜内都安装有夜视仪。 不过,费尔此刻可没戴着他的头盔。他也不需要它。 他颤抖着走进一张铁桌,桌子后方是一个坐在椅子上的苍白巨人。 他的黑发整齐地梳起,穿着一件得体的上衣,一个闪闪发光的棱形镀金吊坠在他胸前摇晃,两只手都摆放在桌上,指甲修剪的整整齐齐。 我在看什么啊? 费尔·扎洛斯特恼怒地想,我为何要关注如此之多原体外貌上的细节? “请坐吧。” 他的原体温和地开口,声音十分轻柔,高哥特语的口音高贵无比。 “只有当你坐下,和我平等交流的时候,我们的对话才算真正开始。” 费尔颤抖着坐下了,拉开属于他的那把椅子时却因为动作过于迅速,导致它的四只脚与地面摩擦出了火星。 他羞愧地低下头,本以为会迎来某种训诫,却没想到,他们的原体只是轻柔地说了句话。 “不必紧张,你叫什么?” “.费尔·扎洛斯特。” “我叫康拉德·科兹,费尔,很高兴见到你。你允许我如此称呼吗?” 我?我允许吗? 费尔茫然地看着他:“父,父?” 苍白的巨人温和地笑了:“叫我康拉德或原体就够了。你是泰拉裔,对不对?你们都是泰拉裔。” “是,是的,原体。” “泰拉,是什么样子的呢?” 费尔怔住了,他没想到会从自己的原体口中听见这样一个问题。 他的心本就因为这场特殊的会面而变得激动万分,此刻更是直接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愣在座位上,足足三秒钟后才回过神。 “怎么了,费尔?” “.不,不,没事,原体。我只是没有想到您居然会问我这个问题。” “不要用敬称。” “.什么?” “我说,不要用敬称,费尔。”苍白的巨人看着他,表情轻松且自然。 “不必这样和我交谈,不必拘束,不必太过严肃。我是你们的基因原体没错,但这不代表我就比你们高贵了。高人一等是个可笑的词,你不这样觉得吗,费尔?” “.我,我不明白,原体。” 费尔·扎洛斯特脑子一团浆糊地说。“我可以回答那个有关泰拉的问题吗?” 他几乎是带着恳求这么问的。 康拉德·科兹哑然失笑——这已经不是第一个在他面前如此失态的人了,但是,每次见到,他却都觉得心中有股酸涩的暖意浮现。 一次又一次,这种感觉一次又一次地浮现,在他的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康拉德·科兹将这种感觉细细地珍藏在了心底。 “当然可以,费尔,实际上,回答与否的权利在你自己。” 科兹温和地说。“如果你觉得这个问题涉及到你的隐私,你完全可以不回答我。” 费尔·扎洛斯特在谨慎地思考后方才回答——他不是没有听见康拉德·科兹的话,但他不允许自己随意地回答这种问题。 第八军团现在的成员全都是泰拉裔,他又怎能随便回答这种问题? 而且,他更加不允许自己不回答。 “泰拉.是人类的摇篮,是我们的母星。原体。” 费尔·扎洛斯特低声开口。 “可我对它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我们是在古老的地下监狱中长大的。那里几乎就是另一个巢都,只不过是在地下而已。” “环境很恶劣,但我们都已经习惯了,因此没人觉得有什么。直到帝皇赦免了我们在那之后,在我通过了选拔以后,我才亲眼看见了它的模样。” “泰拉就是一个巨大的巢都,原体。它并不特别,自然环境也极为可怕,但是,不知为何,它就是在我心中占据了很重要的分量。” “啊就像我对诺斯特拉莫的感觉一样。” 康拉德·科兹微微叹息一声。“你的描述让我感到了一种似曾相识,费尔。但是,诺斯特拉莫则和你叙述中的泰拉有一点轻微的不同。它很特别。” 费尔·扎洛斯特看见,他的原体,那苍白的巨人冷冽的笑了起来。 这是他头一次在他们基因之父的脸上看见这种情绪,而不知为何,他竟然觉得这才是他应有的模样。 “特别?” “是啊,它非常特别.它的特别之处在于,它特别得糟糕。” 费尔愕然地看向康拉德·科兹,后者笑着摇摇头,说道:“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提前为你讲述一二。我原本打算将这件事安排在明日的正式阅兵之上。” “如果这不会让您感到困扰的话,原体。”费尔语速极快地回答。 开什么玩笑?他怎么可能不想知道? “把敬称去了我就告诉你。”康拉德·科兹狡黠地说。“怎么样?” “.这是个玩笑吗,原体?” “不是。” “.我会尝试的。” “很好——那么,我该从何处说起呢?” 长叹一口气,康拉德·科兹抿起嘴,在短暂的沉默后方才开口。 “诺斯特拉莫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我已经粗略地向你们描述过了。但是,言语终究是十分苍白的.若是不能亲眼看见,你可能都不会相信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地方。” “诺斯特拉莫是一个由贵族与帮派分割而治的星球,费尔。它唯一存在的秩序便是强权,便是暴力。除此以外,任何事情都是多余的。” “底层的人们不是工人便是矿工,而这两种说法甚至只是经过了修辞美化过后的。真正贴切的描述应该是奴隶——不,甚至可能比那还糟糕。” “至少奴隶主们将奴隶们视作他们的私人财产,将他们的生命看得很重,不是吗?但是,在诺斯特拉莫,底层的人们.是食物、材料、家具。他们是除了人以外的任何东西。” “他们唯独不可以是人。” 费尔·扎洛斯特愣住了,他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原体的话。 这种描述哪怕在泰拉底层那暗无天日的地下监狱中也是骇人听闻的事。 囚犯们有食物配给,食人在整个地下监狱中都是不可饶恕的罪行。没人会做这种事,这群罪孽满身的人心照不宣地没有去跨过那条界限。 哪怕是在罪犯们之中,罪行也是有等级排序的。 囚犯的后代们会将祖辈的罪名牢牢地记在心中,军阀罪、战争罪、连环杀手、欺骗世界的人.他们中唯独不曾有人食人。 但是 看着他基因之父那纯黑色的眼眸,费尔逐渐意识到,他是认真的。 “很惊讶吧?”康拉德·科兹笑着问。 他那苍白如鬼魂般的脸上的微笑是如此镇定,如此平和,仿佛正在讲述一件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事。 而就在这一刻,费尔猛然想起——他们的基因之父,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中长大的。 “您” “你。”科兹摇摇头。“是‘你’,费尔,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不要用敬称。” “.你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的吗,原体?” “是的。”康拉德·科兹轻笑着颔首。 除此以外,他没有解释更多,费尔·扎洛斯特却突兀地感到一阵极强烈的怒火从心底沸腾而上,这怒火来的是如此突然,以至于让他都几乎忘记了一个问题。 他们的原体为何没有统一诺斯特拉莫? “我们可以帮助你。”强压着怒火,费尔·扎洛斯特如此说道。“我们可以帮助你清理它,原体。” “那是之后要讨论的事了。” 康拉德·科兹笑了,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站起身,对费尔伸出了一只右手。 古老的礼节在今日重现,它源自泰拉,而身为泰拉裔的费尔却完全不理解这姿势的含义。 第八军团向来独来独往,他们的任务是惩罚,是惩罚那些敢于跨过最后一条界限的人。每当这种人出现,人类的帝皇就会派出他们,去播撒他的怒火。 因此,他们几乎不与其他军团产生任何交流。 他们甚至很少与机械教的人交流,辅助军就更不要谈。 连队与小队是第八军团内最常见的作战单位,但是,在他们的战场上,是没有轰炸、载具协同、集群冲锋等东西的。 他们的战争,与常规意义上的战争截然相反。 费尔·扎洛斯特茫然地看着他的原体。 “这是握手。”康拉德·科兹耐心地说。“一种古老的礼节,可以用在见面,可以用在告别。它可是来自泰拉啊,费尔,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原体。”费尔羞愧地低下头。就在这时,一只手却拉过了他那被铁甲环绕的右手。 “握手礼很简单的,费尔。”康拉德·科兹笑着说。“没有什么严格的要求,你只需要这样——看。” 苍白的手与阴郁的蓝灰色钢铁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费尔怔怔地望着这一幕,思绪飘向了不可预知的远方。 —— 夜幕号是一艘荣光女王级别的战列舰,这些船个个都是庞然大物。卡里尔读过有关它们的资料,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一条船竟然能大到如此地步。 长十八公里. 而且,在所有的荣光女王战列舰中,夜幕号甚至算不上特别大的那种。 最大的那一艘名为不屈真理号,它是第一艘完工的荣光女王级战列舰,长达二十六公里。它属于暗黑天使军团。 一个有趣的名字——不过,卡里尔更愿意称呼它为第一军团。这样比较好记。 真是夸张的数据。他想,随后便回想起了资料上的那些武器装备。对于卡里尔来说,它们则更夸张一些。 还真是星际时代的战斗力. 卡里尔这样想着,默不作声地走过了阴暗的走廊——第八军团的这些战士们平日里的生活习惯倒是和诺斯特拉莫人如出一辙。 同样的畏光,喜暗。 区别在于,前者是习惯使然,哪怕在改造后也主动选择如此。后者却是在世代更迭的漫长折磨中不得已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诺斯特拉莫人没有选择的权利。 不过,这仍然能算得上是一种诡异的巧合。 正如泰拉裔的第八军团战士们那惨白的皮肤一般巧合,以及他们的作战风格. 精通快速打击的惩罚者? 这种理念倒是和卡里尔一直以来所钟爱的战斗风格不谋而合,实际上,若是深究时间的话,他其实才是那个模仿者。 素未谋面的模仿者。 只可惜,随着他身体的变化,‘快速打击’现在也和实际情况相去甚远了。 以往,他追求快速,是因为不能恋战,是因为他不愿意和帮派们发生正面冲突。而现在的快速.是因为帮派们只能撑这么久。 杀得快,可不就快了吗? 他轻笑一声,转过头,阴郁而惨白的面容上带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平静,那双漆黑的眼睛凝视起了走廊的拐角。 就这样,他静静地看了那边一会儿,方才转身离开。自他离开十分钟后,一些黑影影影绰绰地闪过。 ——康拉德,你真是给我找了好大一个麻烦。 卡里尔无奈地想。他当然知道身后的那些人是谁。 他不止一次地劝说过康拉德·科兹,可后者看来根本就没有听进去。 实际上,如果按照卡里尔的想法来进行,他是绝对不会在这么快就将自己的身份公之于众的。 但康拉德·科兹已经这么做了。 他当着两万人的面严肃而认真地介绍了卡里尔·洛哈尔斯,逼得他不得不现身,用的形容词甚至是养父。 一个四米二高的养父。 一个能从空气中突然出现的养父。 尽管康拉德在这之后用了一种罕见地成熟的语气向他承诺,他自己会对第八军团解释清楚一切. 但是,卡里尔还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告诉他,这其中最为令人尴尬的一环其实并不在于解释与否。 从法理与血缘上来说,第八军团的两万名阿斯塔特都是康拉德·科兹的儿子。虽说他们今天才见面,但是,这一点是无从辩驳的。 而就在不久之前,他当着这两万人的面,光明正大地宣布,卡里尔是他的养父。 我真该早点教你人伦关系的,康拉德。 轻叹一口气,卡里尔继续前行。他此行的目标是夜幕号的上层甲板,下层他已经逛过了。他打算以最快的速度将这艘船的各个细节尽收眼底,并牢牢记住。 诚然,第八军团的战士们对他很警惕,但他们的原体已经开口了,卡里尔·洛哈尔斯此人可以在夜幕号自由地行动——于是他们也就只好悻悻地跟在后面了。 单凭本心来说,卡里尔是不愿意做这种明显的特权行为的,可既然康拉德·科兹已经说了,他也就没什么话讲了。 总不好当着那两万双对他充满疑虑的眼睛,光明正大且义正严词地说,康拉德·科兹,你这样不对。 又或者,用诺斯特拉莫语嘶嘶作响地和午夜幽魂交流——那个时候,场面搞不好会变得更难看。 事情可真多。卡里尔阴暗地想,他默不作声地踩过钢铁的走廊,迈过一些轰隆作响的房间,在气味并不算很好的空气中抵达了上层甲板。 这里被做的如同迷宫一般复杂,房间、密道、走廊.一扇门接着一扇门,机仆们在其中摇摇晃晃的走过。 这些血肉与钢铁的结合物是机械教友情提供的——坦白来讲,卡里尔对他们不甚了解,但他对机械教的印象并不能算好。机仆们的形象是其中最主要的一环原因。 它们的躯体干瘪,披着红袍,机械教的标志在其上闪闪发光。 它们的内脏几乎全部都被拿走了,这是为了防止不必要的能量丢失。 它们的大脑也被做了手术,如此一来,就只剩下被设定好的程序与本能反应,再无自己的想法。 停在原地,卡里尔凝视着一个机仆摇晃地远去了。 后者的脑后有一根裸露的管道,卡在它惨白的脊背正中央。一些像是黑色血液的半凝固物体在其中缓缓地流动。它推开一扇门,很快便消失在其中。 卡里尔不由得再次叹了口气,他微微侧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黑暗长廊。紧接着,他转过身。 “晚上好,诸位。”他礼貌地对着身后那条狭长的走廊问候道。“可否出来一叙?” 无人应答。 “我确信我所使用的是正宗的高哥特语。” 依旧无人应答。 “好吧.” 卡里尔瑶瑶头。 “趴在天花板上的那两位战士,你们可以不必再折磨自己的手臂了。” “蹲在第六面窗户后方阴影处的那三位战士,你们也是。还有就站在我几步之遥的那一位.你将灯下黑这种简单的战术运用得可真好。” 随着他的话语结束,一共六名始终跟着他的第八军团阿斯塔特总算是不情不愿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他们沉默地将卡里尔围拢,机仆们依旧平静地来来去去,对这里所发生的小小插曲毫不在意。或许是程序设定,或许是它们真的无所谓。 “晚上好。” 卡里尔平静地再次重复他的问候。“诸位今日感觉如何?” 无人应答,足足三分钟死寂的凝视过后,一个将天鹰标识刻在头盔正上方的阿斯塔特才缓慢地开口,冷蓝色的阴郁盔甲闪闪发光。 他的声音也被盔甲内置的变声器改变了,变得嘶哑而可怕。卡里尔挑起眉,为这种简单而实用的恐惧主义战术感到了一点新奇。 不过,那阿斯塔特倒也没有对他致以回答,或礼貌地问候,而是很不客气地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你到底是谁?” “卡里尔·洛哈尔斯。” “我们知道你的名字。”那阿斯塔特瓮声瓮气地回答。“但我们想知道真正的答案。” “真正的答案就是这几个字,卡里尔·洛哈尔斯——”他笑了,抬起手,指了指自己苍白的脸。“——记得住吗?” 无人应答,唯有沉默的凝视。 这六名远比他矮小得多的巨人毫无惧色地将他包围了起来,形似一种沉默地逼供。 对此,卡里尔却并不感到被冒犯。实际上,恰恰相反,他很钦佩他们的行为。 这种勇气可不是人人都有。 好吧。 卡里尔轻笑起来。 “诸位一定都对我很好奇——而我也知道,在整个第八军团之中,对我好奇的人肯定不会只有你们六位。” “不只是好奇。”那最先开口的阿斯塔特如此说道。“远远不止好奇。” “我理解。” 卡里尔笑着颔首。“而我也有一个解决办法。夜幕号上,应该有大型的训练室吧?作为军人,你们平日里应该是要进行许多种训练的,我说得对吗?” 六名阿斯塔特缓慢地对视了一眼,动力甲嗡鸣作响,紧接着,他们缓慢地且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 “来吧。” 卡里尔轻声说道。 他凝视着面前那张年轻而苍白的面容,缓慢地抬起了右手。凶狠的一记刺拳拍击就此被他彻底拍飞,然而,卡里尔所做的事可远远不仅如此。 他抓住袭击者的手腕,往前轻轻一拉,对方就此彻底失去平衡。 天旋地转之间,袭击者在下一秒便倒在了地上,而卡里尔的左手也已摸上了他的喉咙,食指、中指与大拇指平静地搭在喉结之上。 那年轻人瞪大了眼睛,在三秒后才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的脸迅速涨红了,对于苍白的皮肤来说,恼羞成怒是很容易就能被察觉到的。但这张年轻的面孔却很快便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卡里尔微微一笑,欣赏地松开手,让年轻人站了起来。 “还要继续吗?”他轻柔地问。 没有回答,年轻人只是默不作声地再次摆出了一个拳击姿势。 这一次,他将右手摆在后方,轻微地甩动,左手完全放下,手臂屈起。卡里尔没有学过拳击,但他很快便意识到了这个姿势背后所蕴含着的意味。 提肩防守,然后再用后手拳来击中我 不错的策略,的确应该这么打。毕竟我比他高太多了,臂展也比他长太多了 “你确定吗?”卡里尔再次询问。 年轻人恼怒地呲起牙:“是的!” “好吧。” 没有再试探了,卡里尔欺身而上。 他的第一步快到让人几乎完全无法察觉他接下来的动向。 年轻人在这一刻再度瞪大了双眼,但并非是因为茫然,而是因为预感到了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 他试图抬起左手防守,但却为时已晚。卡里尔轻而易举地抓住了他的喉咙,依旧没有用力,只是让手指平静地搭在那上面。 “继续?”卡里尔轻柔地问。 年轻人喘息了好一阵子,随后沮丧地摇了摇头,走下了擂台。 一些显然与他相熟的人拍着他的肩膀,安慰起了他。而更多的人却只是开始朝着擂台那唯一的入口涌来。 他们没有穿动力甲,赤裸着上身,露出的面容与身体或饱经风霜,或尚且显得年轻。但这都不重要,卡里尔平静地看着他们,等待着下一个挑战者。 虽然表现得如此平静,但他其实还是有些想要嘲笑自己的。 你都在做什么啊?他叹息着扪心自问。和他们赤手空拳的搏斗根本就是在欺负他们 而台下的人没有让他思考太久,一个新的战士走上了台阶,骄傲地挥着手臂,进入了铁笼之中。 擂台下的阿斯塔特们咆哮着呼喊起了他的名字,骄傲又大声。 “西亚尼,西亚尼,西亚尼!” “西亚尼?”卡里尔轻声问候。“你似乎很受爱戴。” “才不是呢。”那战士做了个鬼脸。“他们平常可不这么干,他们只是觉得我能打败你而已。毕竟,我已经蝉联了五年的徒手搏斗冠军了。” “真的吗?” “那是自然!” 西亚尼大笑起来。 “我来自泰拉,卡里尔·洛哈尔斯,我没有姓,只有名。我是个囚犯的儿子,所以你可以管我叫泰拉的西亚尼!” “好,泰拉的西亚尼。”卡里尔微笑着点点头。“你想怎么打?” “那当然是徒手搏斗了!还能怎么打?” 西亚尼再度做了个鬼脸,他并不如何英俊,但却表现得十分自然且大方。“来吧!洛哈尔斯!” “好。” 卡里尔笑着走上前去,伸出拳头,试图与他相碰。后者愣了一下,但很快便意识到这是一种礼仪性质的动作。随后,他立刻笑着与卡里尔碰了碰拳。 在这之后,他们的战斗便开始了。没有多余的废话,没有被敲响的钟声,只有缓慢开始移动的步伐和变得凌厉的眼神。 西亚尼无愧于他蝉联五年的冠军宝座。 在他之前,卡里尔已经和一百三十三个人搏斗过了,而西亚尼绝对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在近距离的徒手搏斗上有一种凶狠的狡诈,这种狡诈为他提供了一种本能的快速反应。依靠着它,西亚尼甚至屡屡躲过了卡里尔的刺拳袭击。 不仅如此,他甚至还能抽空反击,反击后摆拳有三次都是擦着卡里尔的鼻尖飞过的。 “泰拉的西亚尼,你的确很强。” 卡里尔真心实意地赞美了一句,但却并未得到西亚尼的赞同。 后者头一次皱起了眉,他主动拉开距离,停在原地,靠在那冰冷而阴森的黑色金属构造成的铁笼上摇了摇头。 “你在干什么?” 他摇着头,如此说道。 “你绝对不止这两下子,洛哈尔斯。只是站在你面前,我就已经觉得有点呼吸不畅了,而你居然还做出了一副和我打的有来有回的模样” “你是在侮辱我吗?”泰拉的西亚尼真心实意地问。 他很愤怒。看着那张脸,卡里尔如是想到。 “不。”他平静地回答。 “那你为何不用出你的全力?!” 西亚尼陡然咆哮起来。“原体称呼你为他的养父!我现在正和我们基因原体的养父面对面战斗,我使出了我的全力,卡里尔·洛哈尔斯!这代表着我对你的尊重!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 我当然知道。 “那就让我看看你的全力吧!” 西亚尼露齿一笑。抬起手臂,朝着卡里尔直冲而来。 这和他在此前的搏斗中所惯用的风格截然不同,简直像是一种搏命般的打法。而卡里尔却能看见隐藏在这莽撞行为背后的一片真心。 来自泰拉的西亚尼他愿意相信他基因之父的话,愿意相信卡里尔·洛哈尔斯这样一个能让阿斯塔特都感到可怕的巨人是他的养父。 但他不愿相信这个身份,这个名字,以及这个人。 因此,他要自己亲眼见证真相。 卡里尔握紧右手,踏步出拳。一声巨大的、近似于爆炸般的闷响在下一刻席卷了整个擂台。西亚尼愣愣地停在原地,卡里尔的右拳则停在了他的右脸颊旁。 有那么一段时间,没有任何人说话,就连擂台下方阿斯塔特们的呼喊声都停止了。 西亚尼的听力陷入了一种可怕的凝滞当中,他能通过骨骼的传导听见自己交替响起的心跳声,却无法听见其他任何事物,他几乎以为自己聋了,直到卡里尔开口,轻声地询问。 “感受到了吗?”卡里尔轻声问道。 “.感受到了。”西亚尼艰涩地回答。 叹了口气,卡里尔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平静地笑了笑,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两分钟后,西亚尼走下擂台。卡里尔凝视着鸦雀无声的人群,开始等待下一个挑战者。 (本章完) 66.第八军团(二,五合一大章) “你说他们在干什么?”康拉德·科兹难以置信地问。 费尔·扎洛斯特沉默半响,低着头告诉他的基因原体:“他们在和卡里尔·洛哈尔斯大人呃,决斗。” “.” 康拉德·科兹也沉默了片刻,但开口的第一句话却不是询问详情,而是纠正。 “不要叫他大人,或是在这个名字后方冠上任何尊称,费尔。就像我这样称呼他就可以,卡里尔,洛哈尔斯——总之,不要叫他大人。” “.遵命,原体。”费尔疑惑地点了点头。 科兹深吸一口气,从座椅后方站了起来。 在四十分钟以前,他完成了自己的誓言。他成功地记下了每一名第八军团将士的名字。这是一项壮举,但对于他来说却完全不算什么。 而在这之后,第八军团便再没有任何人一个人再推开过那扇门了。 所以,你大可以这么说,康拉德·科兹在看见费尔·扎洛斯特走进来的那一刻,他其实是带着点惊喜的。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这惊喜这么快就发展成了惊吓。 “决斗?” 他一面朝门外走去,一面回头询问起了费尔。他在刚刚已经抽空看完了夜幕号的细致地图,并将每一个细节都牢牢地记在了脑海里。因此他并不需要带路。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问。 第八军团的前任三连长赶忙跟上了他原体的步伐,并且开始低声解释:“据说是由卡里尔先生,最先提出的建议。” “最开始只是徒手搏斗,但很快就发展到了加入地面技术的自由搏斗。现在甚至已经变成械斗了,原体.” “所以,其实不是决斗?”科兹追问道,暂时没有去管那个‘先生’。 “在我看来几乎没有差别,原体。” 费尔脸色苍白地回答——他现在的肤色比某些世界上的地底穴居变种人还要可怕。 “我们都觉得那和决斗没有区别,卡里尔先生拿着的是一把钝掉的训练用剑,但其他人的武器都是开了刃的。” “.这倒没事。” 走在黑暗的长廊之间,听见这个消息,康拉德·科兹却反倒像是松了口气似的沉下了肩膀。 “卡里尔肯定默许了这件事说不定就是他要求的。” “是的,原体,就是卡里尔先生自己要求的——另外,我还想要向您道歉。” 费尔·扎洛斯特不安地说:“准确地说,是我们想要向您道歉。我们八名前任连长都在现场,但我们却没有及时制止事态的发展” “想要看见真相是人之常情,我不怪你们。至于前任连长.我明天会对这件事重新调查并发起投票的。伱们解除自己职务的行为简直就是胡来。” 科兹严厉地皱起眉,在勉强能够保持仪态的小跑间隙之中对费尔用上了他最接近斥责的语气:“那可是你们过去战功与荣誉的证明,你们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 “.对不起,原体。” “别对我道歉,你、你们,都没有任何事对不起我——现在,让我们快点过去吧。” 康拉德·科兹长叹了一口气,他完全不担心卡里尔,他更担心其他人。 他担心其他所有人。 —— 我果然不擅长用剑,卡里尔想。 他的对手向前踏出一步,一剑捅向了他的心脏。这一击快、准、狠。 但他的对手却明显正在有意识的留手——原因无他,他的剑是开了刃的。而卡里尔手中的仅仅是一把钝剑。 面对他的好意,卡里尔轻微地侧身,擦肩而过、妙至毫巅地躲过了这招。他的对手立刻变了招,剑刃有如灵巧的毒蛇般活了过来,毒辣地刺向他的肩膀。 这一次,他也还是留了手。 卡里尔禁不住微笑起来。 他的回应是简单的——钝剑旋转,他以自己最熟悉的方式反握着这把剑,逆转了重心与平衡,将它当成了一把短刀那样精准无误地拍飞了对手的剑。 “你没必要留手的,里希特。”他轻声说道。“我已经说过,如果我们要尽力让战斗变得公平,就应该让你们拥有更多的优势。” “.这是某种侮辱吗?” 被称作里希特的年轻人如此回答,他的表情很严肃,嘴唇向下弯曲,紧紧地抿在一起。他似乎经常做这表情,严肃地浑然天成。 “当然不是。” “那你为何要这么说?你握着一把钝剑,而我拿着的是一把开了刃的、能够杀人的武器——我必须留手!这是一场不公平的战斗!” “这场战斗本来就不公平。” “或许吧,卡里尔!你或许的确能在徒手搏斗中胜过我们,但剑斗可不一样!剑无关身高,无关力量,无关一切其他东西!” 里希特的话引起了擂台下方的一众高呼,有如山呼海啸般袭来。第八军团的战士们为他的发言喝着彩,同时也不忘给他加油打气。 卡里尔轻轻地叹了口气。 里希特肃穆地侧过身,右脚直直地放在前方,右脚斜放在后方。他用右手单手举起了那把剑,随后便朝着卡里尔直冲而来。 一如既往,他留了一手。 剑刃在空气中上下飘飞,里希特快得简直令人眼花缭乱,挥击、劈砍、刺击. 简单而直接的招式被他一次又一次地使出,单手不知何时也变成了双手。空气若是有实体,恐怕也会被切得细碎。 卡里尔皱起眉,开始躲避这些细密连绵的攻击。 他当然可以用自己的剑去挡下这些攻击,但他更清楚另一件事。若是贸然抵挡,很容易被里希特这样的剑术大师带进他们的招式之中。 他不能让这场已经持续了五个小时之久的比斗见血,无论是他的血,还是他们的血。否则结果可能会在相当程度上令人难以接受。 虽然,这件事现在的发展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控了。 “一味的躲避是没有用的!”里希特高声喊叫起来。“来吧,堂堂正正地击败我,或者被我击败!” 他再次用出了那招最开始的大踏步,剑刃以一个夸张的速度刺向了卡里尔的咽喉——更可怕的一点在于,哪怕已经这么快了,他却还是有所留手。 卡里尔的观察力能让他发现这件事。名为里希特纳尔的第八军团战士眼中除了对胜利的渴望以外,还有一种很明显的谨慎。 这种谨慎是不会出现在一颗极端渴望胜利的心上的。 有趣 在这一个瞬间,卡里尔用他的双手握住了剑。 是的,他的确不擅长用剑,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可以学。 兵器格斗中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东西是步伐,搭配上步伐,这些武器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而里希特刚刚的步伐对他来说,并不能算得上难以记忆。 他向左踏出一步,双手平抬,手腕叠加着锁在一起。钝剑与利剑互相碰撞的声音在下一秒传来,回荡在了整个宽大的擂台之中。 这声音开始在擂台那漆黑的金属笼中来回传递,直到变成一种庞大的回音,甚至压过了台下山呼海啸的喝彩声。 里希特愕然地愣在原地,一时之间竟然忘了进攻。 这个年轻的剑术大师沉默许久才开口询问:“.那是我的步伐。” “是的。” “你会用剑?” “不会。” “可,那是我的步伐.” “的确如此。” 沉默,再次沉默——片刻之后,里希特将手中的剑垂下了。 这个姿态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我认输了。” 他平静地说,仿佛并不为这件事感到耻辱。 “如果你能做到这种事,那么,再打下去也只是我在自取其辱而已。” “不,里希特纳尔。” 卡里尔摇摇头,诚恳地开口了。与此同时,他也将手中的钝剑垂下了——或者说,是扔下了。 “从剑斗的角度上来说,我已经输了。我并不会任何剑招,你可以从我的此前的动作上看出这件事。” “而你,你每次的攻击都并未使出全力。因此,如果真的要有一个人认输的话,那么,认输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里希特皱起眉,头一次显得有些焦躁:“你怎么能这么说?再打下去我必输无疑!” “输赢很重要吗?” 卡里尔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我从一开始就不是带着想要赢过你们的心站在这个擂台上的,我只是想了解你们而已。同理,第一个走上擂台的和我打的那位阿雷斯塔也并非是带着取胜的心走上来的。” “.你记住了他的名字?” “所有向我说过自己名字的人,我都记住了。”卡里尔平静地颔首。“这并不难,不是吗?” 是啊,这并不难。里希特沉默地点了点头,同意了他的话。 “做到这件事或许的确不难” 他低声说道。“但真正宝贵的是这份态度你到底是什么人,卡里尔·洛哈尔斯?” 他困惑地看着他。 “你为什么.如此平和?” 卡里尔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未卜先知般地转过了身,看向了一扇位于二楼的大门——这个训练室是下沉的,出口与入口都只有一个。 而那里,现在正站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巨人。 擂台下的议论声在顷刻间停止。 —— “生气了吗,康拉德?” “.没有。” “你在回答我前沉默了一阵子,而这沉默相当可疑。” “我没有对此感到生气。” 康拉德·科兹平静地说。“至少结果是好的在你说出你记住了他们所有人的名字的那一刻,他们的眼神就变了。” “但这不能掩盖我的来历仍然是个谜的事实。” 卡里尔微笑起来,靠在墙壁上抱着手摇了摇头。“你打算如何向他们解释我的来历呢?” “.我不知道。” 再次沉默片刻以后,康拉德·科兹如此开口了,他的表情很苦恼。这时候,他才终于看上去有几分像是一个生理年龄一岁半的孩子。 “明日,我还要看一场阅兵,卡里尔.我能明白它的词义,但我不懂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已经认识了每一个人,干嘛还要阅兵?还有正式演讲今天的演讲,你觉得够格吗,卡里尔?” 被询问的巨人哑然失笑,他摇摇头,轻声回答。“我怎么知道呢?你才是第八军团之主。” “可我对演讲一无所知啊。” “你又凭什么觉得我会了解它呢?在诺斯特拉莫上时,我也没有磨炼这项技能的环境啊,康拉德。难不成我要对着帮派和贵族们的尸体念叨高哥特语抑扬顿挫的长句子吗?” “那,你至少能给我一点建议?” “.你才是第八军团之主,康拉德·科兹。” 卡里尔温和地摇摇头:“难道你还没发现自己对他们有多重要吗?只是第一天见面,他们便完全服从了你。而且,你今天的演讲非常棒。” “真的吗?” “当然。虽然它其中并没有什么可以被提炼出来的战斗口号,但你询问他们愿不愿意接受你的时候,有不少人都快哭了。” “.我没发现这一点。” “因为你当时也快哭了。” “.” 卡里尔扭过头去,好让科兹不必看见他此刻的表情。过了一会,他才继续询问:“那么,说回正题,如何?” “好。” “你打算怎么向他们解释我的来历?” 面对他的问题,第八军团之主沉默了相当之久才开口。他显然是经过细致的思考才回答的,因此,这段话让卡里尔相当惊讶。 “我不打算直接告诉他们你是谁那样没有意义。无论我说什么,他们都会接受。所以,哪怕我真的对他们说谎,他们也会将这谎言当成真相。” “可我不能对他们说谎,卡里尔我不能这么做,你说过的,不是吗?我们应当以加倍的好意返还给那些对我们好的人。” “所以,我想让他们参与进对诺斯特拉莫的清洗和改造.反正他们一定会参加的。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也一定会察觉到你塑造的那个形象他们会意识到你是谁的。” 是啊,他们会的。他们会发现一个有关复仇凶灵的传说但这对我并不重要,孩子。 卡里尔温和地看着他,第八军团之主此刻正低着头,在面前的许多文件上写写画画。 它们是被机仆送来的,所以,康拉德·科兹现在是相当程度的繁忙。他甚至没有意识到卡里尔此刻到底是怀揣着怎样的一种复杂心情。 十四天。 曾经是个鬼魂的巨人缓慢地笑了——十四天,就成长至此了? 你真让我骄傲。 “卡里尔?”康拉德·科兹抬起头。由于没有得到回应,他不得不抬起头来直接观察卡里尔的反应。而后者却只是平静地微笑。 “我没有话要说了,康拉德。”轻笑着,卡里尔如此回答。“就按你说得来吧,这是个完美的解释方法.不过,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 “你打算怎么向他们解释你没有统一诺斯特拉莫的事呢?我指的是.你的年龄。” “.我可以不说这件事。” “你刚刚还说不想对他们说谎。” “不说只是隐瞒,算不上说谎。” “隐瞒难道就比说谎好吗?” “你,你——你也对我隐瞒过很多事!”午夜幽魂嘶嘶作响地喊道。“你不也有很多事没告诉我吗?!” 卡里尔哑然失笑,举起双手,以表投降。 他的眼神非常温和,那不是应该属于鬼魂的眼神。 —— 第二日,卡里尔没有参加阅兵。 他当然不会参加了——他凭什么参加呢? 他是要站在下面,还是和康拉德·科兹站在一起检阅第八军团? 无论哪种决定,在他看来都是不明智的。 康拉德·科兹已经足够成熟了,成熟到足矣一个人担起‘第八军团之主’这个头衔。 卡里尔也觉得自己最好不要过多插手军团内部的事。 因此,他不会给出任何实质性的建议——总之,他打算竭尽全力地避免任何可能使他参与到军团内部事务的情况。 当然这件事到底会不会如他所愿,就由不得他自己说了算了。 至于现在,他正在阅读一些书籍。 第八军团有两万名战士,他们自然不可能都是西亚尼或里希特那样痴迷于精进武艺的人。 因此,说出来虽然显得有些吊诡,但夜幕号上的确拥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图书室。 此刻,卡里尔就站在一个靠窗的座位旁读着书。 这些座位显然是按照阿斯塔特的身材来设计的,他坐不进去,但站着也不错。 他读着一本诗歌,这古籍的开头便有人用高哥特语加了一行注释。 大意是说,这是本来自泰拉的诗歌集,拥有非常悠久的历史。虽然作者不详,但他希望任何人都应该抱着‘朝圣’般的心态来阅读这本书。 在读了十五分钟后,卡里尔轻笑了起来,同意了编纂者的话。 “的确是朝圣。” 他自言自语起来。“她那热切的脸,如夜雨似的,搅扰着我的梦魂能再读到,的确是朝圣。” 放下书,他的轻笑才逐渐转变成为了一种苦笑。 这时,有两个机仆一前一后地从过道处走来,一个负责扫地,一个负责拖地,分工有序。 它们迅速地清理了整个图书馆。用时甚至不超过十分钟。卡里尔默默地看完了全程,他意识到,机仆们也是有工作的。 而他没有。 还是找个机会提前回到诺斯特拉莫去吧,虽然现在的恐惧酝酿的并不够。 他眯起眼——是的,在那之后的九天里,帮派们疯了似的寻找他的踪迹,却始终未能找寻到任何线索。只有尸体、废墟与鲜血写就的话语。 卡里尔在那九天中几乎是冷眼旁观他们一步步走入癫狂,但这还不够。他必须要等待这情绪蔓延至最可怕的那一刻,只有那样 他抬起头,思绪被响起的脚步声打断了。 钢铁在木质地板上踩动,厚实的地面也发出了难以承受的声音。 卡里尔微微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看见了一个穿着冷蓝色动力甲的阿斯塔特,后者没有带头盔。这使得他立刻认出了来人到底是谁,以及他该用上怎样的态度。 “来自泰拉的西亚尼.” 卡里尔微笑着转过身:“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来了?” “当然不会是这些书。”西亚尼也笑了起来。“我只是想问问,为何阅兵仪式上你没有出现。” 卡里尔缓慢地挑起眉。“我为何要出现呢?” “你是吾等原体的养父。”西亚尼肃穆地说。“为何你不出现?” 对话迅速地转变了气氛,极其突然,卡里尔甚至都觉得有些错愕。 但是,当他看见西亚尼眼底浮现的那一抹狡黠时,他便意识到自己上了当。当然,情况也不仅仅只是这样而已。 他还意识到,西亚尼的这个问题,多少是带着一点真心的。 “因为他才是第八军团之主。”卡里尔轻笑着回答,虽然是笑着的,但却并不显得轻佻。 他明明比西亚尼高大许多,可此刻对话的态度却显得十分谦和。若是有个画家在这里,恐怕会将他们画的一样高。 “你所言不错,但并不足以使我信服” “那么,你便不信好了。”卡里尔轻飘飘地说。“这对我没有坏处,不是吗?” “但对我有坏处。” 泰拉的西亚尼又笑了起来,他的牙齿很尖锐——所有的泰拉裔都有这个显著的特征。 不过,卡里尔其实捕捉到了更多细节。比如惨白的肤色,比常人更黑的眼眸,几乎很少眨眼,以及没有汗毛。 适应环境所带来的特征在每个人身上都是如此明显,哪怕是阿斯塔特亦不能免俗。他们还是人——或者说,他们至少还能看出属于人的范畴. 但我呢? “所以,阅兵结束了?”卡里尔问。将所有的一切压在了心底。 他倒是不介意和西亚尼闲聊一阵子,总归是没什么坏处的。只要不是涉及到第八军团的内务,他就乐得接受。 比如昨日的轮流擂台赛。如果刨除一切来看待的话,卡里尔会承认,他自己其实玩的还是很开心的。 “是的,圆满地结束。” 西亚尼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他虽然以泰拉作为自己名字的前缀,还是第八军团内部蝉联了徒手搏击冠军宝座长达五年之久的战士,但是,昨日他说起这两件事时都没有带着骄傲。 唯有现在,在谈起一场完美结束的阅兵仪式时,他才显得极其骄傲,极其满意。 “有多圆满?” “非常圆满,卡里尔·洛哈尔斯。我们甚至还向原体展示了我们在过去所掌握到的每一个细节,比如潜行隐秘作战等.啊,不过,说到这个,你昨日到底是如何看出来的?” “看出什么?”卡里尔不动声色地问。 “别装啦!”西亚尼咧嘴一笑,拉开一把椅子自己坐下了。 那把由符合材料制造而成的椅子在承受起他的体重时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而西亚尼却显得无动于衷。 他笑着,抬起右手比划了个手势:“他们昨天可是被我们挤兑地够呛。” “你指的是以亚瑞尔连长带头的那五名战士吗?” “现在可没有连长不过,是的,就是他们六个。” “只是一点运气。”卡里尔轻声说道。“我这个人向来运气很好。” 西亚尼撇撇嘴:“不想说就算了,卡里尔大人。” “.怎么突然加起了尊称?” “吾等之原体今日在阅兵仪式发表了一篇全新的演讲,在这演讲的末尾,他特地提到了您。他的养父,卡里尔·洛哈尔斯,他还希望我们不要在你的名字后面加上敬称.考虑到吾等之原体同样不喜欢这件事,我便做了点小小地推测。” 绷着脸,西亚尼用一种文绉绉的语法一口气说了一大串话。而最后,他以一个几乎绷不住的表情和猛然高昂起来的音调说出了这段话的最后一句。 “.我认为您很讨厌这件事,是不是,卡里尔大人?” “.” 卡里尔不动声色地眯起眼,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过了一会,他突然轻笑起来。 “你想叫就叫吧,来自泰拉的西亚尼,第八军团蝉联五年的徒手搏斗冠军大不了,我们就来比一比头衔的长度,你觉得这样如何?” 西亚尼的脸以一个肉眼可见的速度抽搐了起来。 “.算我输了。” “那么,谁赢了?你听上去似乎并不想承认我是这里的获胜者。”卡里尔故意如此问道。 他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他当然会察觉。 “.啧,我果然在使用语言上没什么天赋。” 懊恼着,西亚尼站起身。几秒钟后,他便换了副表情,显得严肃而端庄,再不复此前的轻松自然。 “卡里尔·洛哈尔斯大人。”他低声开口。“以康拉德·科兹的名义,以第八军团的荣耀,吾等特地前来邀请你参加今晚的晚宴。” 卡里尔眯起眼,转过了身。 在他背后,是缓慢出现的一片黑压压的阴影。 第八军团的战士们此刻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没有带头盔,盔甲锃亮,军功章与荣誉绶带在其上飘扬。他们每个人的表情都极其肃穆,极其诚恳。 他们看着他,仿佛正在期待着些什么。 ‘我们应当以加倍的好意返还给那些对我们好的人。’ 缓慢地进行了一次深呼吸,卡里尔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很荣幸能被你们邀请,第八军团的战士们。”他放声说道。“我会准时参加晚宴的。” —— 第八军团很少开宴会——这是个事实,一个甚至不需要去争辩的事实。 军团之中,阴郁且寡言少语的人才是多数,像西亚尼那样的人终究是异类。不过,万事万物都有其因果。第八军团对宴会的生疏,导致了他们此刻的窘境。 费尔·扎洛斯特焦急地低下头,看向了夜幕号上为数不多的凡人:“没有原材料是什么意思?” “就是没有原材料的意思啊,费尔大人。” 那人留着络腮胡,表情显得有些无精打采。他穿着洁白的长袍,头顶歪歪斜斜地带着一顶厨师帽。 “没有原材料,我们做不了食物。” “怎么没有?!” “我的大人啊” 厨师长叹一口气:“您和诸位大人给出的菜单上明确包含了格洛克斯肉排、苹果桃、花草茶、黄油面包及各式危险的海鲜、新鲜水果,还有红酒” “这不对吗?” “对,当然对,实际上,对于宴会来说这甚至有些少了。” “那你们为何不做?” “因为我们的食物补给仓库里只有六种口味的阿斯塔特营养粥、单兵便携式口粮以及普通的啤酒,大人。还有,我想问问,到底是哪位大人在菜单上备注要沙鳗肉干?” “.应该是凯格。” “第六连的那位凯格吗?好吧,唉。麻烦您告诉他一声,沙鳗肉干在一个半月以前就被他吃光了!” 费尔·扎洛斯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人声鼎沸的巨大宴会厅的——他真的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仿佛在梦游。 这个坚强的战士此刻焦头烂额的神情明显到了一种极致,几乎可以让任何人在看见他的第一眼便明白此人心情不好。 明智的人会避开,而少数不那么明智的人或者说,少数勇敢的人,他们会迎难而上。 比如阿德比曼·巴斯利。 他迎面便朝着费尔走了过来,后者在看见他的第一个刹那便清醒了过来,下意识便想转头去找前任连长们商讨对策。 毕竟,现在离宴会正式开始还差着一段时间。他们应该还是能够想到办法来进行补救的。但是,阿德比曼·巴斯利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大人。” 他面无表情地站在路中央,拦住了费尔的去路。 “宴会还有三十五分钟就开始了,但是,为何厨房迟迟没有传来任何动静呢?我没有看到任何一道菜单上的菜肴从我们的宴会厅内的厨房被送出来。” “.暂时别提这件事。” “为什么?” “暂时别提就是了,阿德比曼,回到你的座位上去。我们自然会想出办法来的。” 阿德比曼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十个小时以前我就跟您说过开宴会是个不那么好的点子,您那个时候却信誓旦旦地告诉我今晚的宴会一定会圆满成功。第八军团必将让原体与卡里尔·洛哈尔斯大人感到宾至如归。” “而现在,我可以做出一个大胆的推测,我们的补给仓库内是不是没有菜单上那些精致菜肴的原材料了?而且,就算有,恐怕数量也不足以支撑起这样一场宴会的消耗,对不对?” “.你的直觉还真是见了鬼的准。” 费尔·扎洛斯特面无表情地说。“那么,我聪明的前任副官,你有什么办法吗?” “没有。” 阿德比曼冷笑着摊开双手。 “一点——都没有,大人。” “我可没办法凭空变出原材料来,而负责提供后勤与带来官员的补给舰队还有两个月才能通过极限星域抵达食尸鬼星域。” “所以,除非您现在去告诉原体并说服他将这场宴会延期到两个月以后,否则,依我之见,我认为我们的宴会一定会失败。” “你的话很多啊,阿德比曼。” 费尔眯起眼睛,表情已经变得有些危险。“既然你这么有办法,那么,不如你自己去告诉原体这个消息?” 费尔满意地看见他的前任副官的表情在接下来的几秒钟内变得悚然而惊,他随口找了个托词便迅速离开了。 费尔一个人站在原地,烦闷地思考了一下,去找到了其余的七名前任连长。在短暂的会议过后,他们一致决定将这件事诚实地告知原体。 当然是由费尔去。 “为什么是我?!” 费尔·扎洛斯特恼怒地喊道。“凭什么又是我?!你们已经让我带去过一个坏消息给原体了,此事决不能发生第二次!” “因为宴会这点子是你提出来的,费尔。”连长们中的一个如是说道。 他有着一张相当阴郁且符合人们对第八军团标准刻板印象的脸。 鹰钩鼻,高颧骨,尖下巴。整个人看上去极其凶狠。而他此刻板着脸的模样更是增添了一种强烈的说服力。 “可你们也同意了!”费尔试图据理力争,挥舞起了手臂。“难道这个决定不是我们共同通过的吗?” “连队外的小队队长们可没同意。”那人轻飘飘地回答。“所以,不如你去找他们谈谈这件事?” “这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答对了,这和他们没关系,和我们有关系,而且和你关系最大。所以,费尔” 他同情地拍拍费尔的肩膀,顺带将他往外推走了:“去吧。” 十分钟后,浑身僵硬的费尔·扎洛斯特低着头站在了他们的原体康拉德·科兹的面前,显得十分紧张。 他有所不知的是,康拉德·科兹其实在十分钟前也非常紧张。 他在挑选适合出席宴会的衣物上犯了难,迟迟不知应该如何选择。因此,费尔的到来反倒是在一定程度上终结了他的困难。 此刻,他正穿着一身黑蓝银三色交织的晚礼服——这件衣服是福格瑞姆亲手裁剪完成的,每个细节都经由了彻莫斯人之手。 他在那十四天里可不仅仅只是给康拉德·科兹上课这么简单,他一口气给他的兄弟做了八套衣服,刚好符合第八军团的编号。 “所以,是什么事,费尔?”他轻柔地问,高哥特语在房间内回荡。 “.是这样的,原体。宴会可能要取消了。” 费尔·扎洛斯特以他此生最无畏的勇气平静地说完了这句话,随后便深深地埋下了头,仿佛等待法官审判做出裁决的罪人。 “取消?” “是的,我们犯了个错误,我们的后勤储备严重不足。所有菜单上的菜肴几乎都无法出现” 费尔低着头补充了解释,本以为会迎来一句严厉的斥责——实际上,他也做好了这种准备。 毕竟,这是原体与他的养父共同参加的宴会,也是第八军团为了迎接原体回归而举办的第一次宴会,自然是有着重大纪念意义的。 因此,哪怕他的基因之父要责罚他,他也愿意接受。 但他没想到,他会听到一阵柔和的轻笑。 “只是这样而已吗?” 费尔茫然地抬起头,看见一张微笑着的脸。 “只是菜单上的食物不能完整地被端上来?” “.实际上,原体,是没有一样能被端上来的。”费尔艰难地说。 “嗯这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康拉德·科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么,我们的仓库里还有什么呢?” “呃,六种口味的阿斯塔特营养粥、单兵便携式口粮以及普通的啤酒” “那么,就用这些,不就足够了吗?”康拉德·科兹歪了歪头,如此说道。 费尔愕然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来自己应该争辩一二。 “可,可是——可是这怎么配得上您的身份呢?!” “我的身份?我是什么身份,费尔?” “您是我们的原体。” 费尔·扎洛斯特语速极快地回答。“您是第八军团的基因原体,您是帝皇的儿子,您是一位尊贵的半神。” “半神?” 康拉德·科兹皱起眉。“前面三个都是事实,但那半神的说法是从哪来的?帝国真理上明确指出世界上没有神。” “可您的兄弟洛珈·奥瑞利安” 费尔仅仅只是说了一个名字,然后便再无其他。但这已经足够康拉德·科兹明白了,他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我不挑选食物。”他平静地说。“口腹之欲的确不错,但终究只是一时的享受而已,费尔。而这些东西对我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太大意义。” “我们远比常人强大,费尔。” “在我看来,我们存在的意义便是成为他们的盾牌,他们的利刃。我们是扫除一切黑暗的火焰,是涤荡鬼魅的闪电。” “我们的战斗,不是为了让自己过上能够顿顿享受山珍海味的奢侈生活,我们的战斗,是为了让整个银河系内所有的人类都能像正常的人一样拥有正常的饮食,正常的衣物,正常的睡眠。” 他抬起手,放在了费尔的肩膀上。认真地看着他——实际上,他此刻几乎可以称之为凝视。 “你能明白吗,费尔?”康拉德·科兹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他的态度并非‘强迫你明白’,或者‘你应该明白’,他是真的在担忧地询问,生怕费尔·扎洛斯特不明白他的话语及其背后所蕴含的意义。 第八军团的前任三连长兼任智库馆长鼻头一酸,几乎要流下泪来。 他点点头,然后又点了点头,如同一个机器。 康拉德·科兹笑了。 “不必如此,费尔。不懂也没有关系的,时间还很多,我会尽量让你们都能理解我的想法.不过,既然夜幕号上没有食物了,那么,我们不妨也稍微改变一下晚宴的地点吧。” 晚宴照常举行。 当代表宴会开始的钟声响起时,第八军团的阿斯塔特们惊讶地发现,被机仆们送至他们长桌上的食物并非菜单上提前通知过的精美菜肴,而是营养粥,单兵口粮与普通的啤酒。 最后一项对他们来说甚至不能算得上是酒,称其为水还差不多。 但是 “我很抱歉。” 康拉德·科兹用一个临时抽调来的话筒,在能够容纳两万人甚至还有空余空间的巨大宴会厅中发出了他的声音。轻柔而肃穆,让听见的人永远无法忘怀。 “但是,夜幕号上的仓库里只有它们了,第八军团的将士们。哦,还有,哪位是前第六连的凯格?” 一个穿着动力甲的阿斯塔特浑身僵硬地站了起来。 康拉德·科兹冲他温和地一笑:“厨师多尔斯托我告诉你,沙鳗肉干已经被吃完了。” “明白,原体!”凯格大声地回答。“沙鳗肉干已经被吃完了!” 他的反应引起了一阵轻笑。第八军团内部的气氛就是如此,没有太多人会显露出尊重这种东西。嘲笑是他们彼此之间所使用的最频繁的问候。 康拉德·科兹也笑了,但绝非嘲笑。 他温和地做了个手势,示意凯格坐下,随后,他缓慢地开口。 “我看见菜单上有格洛克斯肉排?有人能为我解释一下它是什么味道吗?” “它很美味,原体。”一个年轻的阿斯塔特如此回答道。他的眼睛里闪着崇敬的光,这点,在大厅边缘黑暗中站立的卡里尔看来,是一幅相当有趣的画面。 你的原体可能比你更加年轻,阿斯塔特。 他无声地笑了。 “美味?啊,我想象不出来它的味道。”康拉德·科兹诚恳地回答。 “我对食物的印象是营养膏、老鼠与帝皇幻梦号上的精致菜肴。坦白来说,当我发现后者与前两者对我来说没有太大差别时,我怀疑过我的味觉。” “但它们显然是没有问题的,因此我便无话可说了。而我的想象力也十分匮乏,诸位,我想象不出格洛克斯肉排到底是什么味道,不过,我倒是知道格洛克斯是什么。” 他笑了笑,第八军团则没有。他们的注意力放在了原体对食物的描述上。一种不约而同降临的沉默怒火开始蔓延。 “我知道它起源于所罗门星系是一种好斗的动物,但全身都可以被食用。它美味,营养丰富,易于饲养,可以在相当恶劣的环境中生存。” “我是从我兄弟福格瑞姆的笔记上读到这段描述的,我不得不说,这段话让我想起了一种生存于诺斯特拉莫荒野上的野兽。” “它们同样可以在恶劣的环境中生存,它们的肉同样美味,它们同样好斗锯齿兽,这便是它们的名字。” “与格洛克斯不同,它们的肉在诺斯特拉莫上是贵族们独享的珍贵佳肴。它不像格洛克斯肉一样被送往千家万户,哪怕是遥远落后星球上的牧民们也能通过放牧吃到这份美味。” “在诺斯特拉莫上,那些像是牧民一样的人们他们吃不到锯齿兽的肉,他们也吃不到格洛克斯肉。” “你们知道原因吗?”康拉德·科兹轻柔地问。 无人应答。 两万双眼睛沉默地凝视着他,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语。在这两天,这一幕已经发生过许多次。而对于康拉德·科兹来说,他永远也不会习惯这种事。 但是,每一次,他都会让自己表现得习惯。 “你们想知道原因吗?” 两万双眼睛的主人们沉默地颔首。 康拉德·科兹又笑了起来,露齿而笑,情绪极端的内敛。 在场众人中,唯有一个人能看出他此刻的真实情绪。那个人站在黑暗中,表情平静地摇了摇头。他欣慰,但又感到一阵轻微而细致的复杂难过。 “我想将答案交由你们自己去寻找。”康拉德·科兹轻柔地说。“而且,我们也正好能换一个宴会地点,品尝一下诺斯特拉莫的特色美食,如何?” 佩戴头盔的金属碰撞声代替了言语,给了他回答。 —— 费尔·扎洛斯特感到一阵轻微的颤栗从他的手指末端划过,这点很不寻常。 他是个稳定的阿斯塔特,也是个稳定的人。而如果你打算提起他的另一个职位,他也能算得上其中相当稳定的一位。 因此,他此刻的颤栗并非是因为生理原因。 “你这畜生!” 他的前副官阿德比曼怒吼着将一个贵族摔在了地上,动作粗暴,但明显留了手。否则那可憎的东西会在第一时间粉身碎骨。 费尔转过头,好让自己不要再去看他。他怕自己会忍不住用动力剑将这个诺斯特拉莫贵族变成一具无首的尸体。 帝皇在上。 他们怎能如此堕落? 费尔闭上眼睛,好让自己不必再去看那些被吊在黑暗中微微摇晃的细节。 第八军团直面过可怕的黑暗。 他们执行惩罚,对罪行与清白的分类并不关心。在原体回归以前,他们只接受帝皇的命令。因此,每次行动,他们都能看见那些潜藏在黑暗中的罪孽。 而费尔可以对他的姓氏发誓,诺斯特拉莫上的黑暗,就连塞拉贡那地下基因实验室里的恐怖都无法比拟。 后者至少能追溯到原因,塞拉贡人试图繁育灵能者是为了跨越某条被帝皇划下的界限。 但这里呢? 一个人是为了什么毫无原因与来由地将另外上百个人剥了皮后吊起来,让他们在黑暗中流干血液? 阿德比曼阴森的怒吼从另一侧传来:“你这肮脏的怪物,如此肆意妄为!你怎敢这样对待你的同胞?你将他们视作了什么?!” 那贵族用一种嘶嘶作响的语言给了回答,恐惧在其中蔓延。费尔睁开眼睛,漠然地望向他,抬起手,阻止了阿德比曼接下来的动作。 “还记得在出发前原体对我们说了什么吗?”他低声询问。 阿德比曼转过头,他那阴郁的铁面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一些因杀戮而染上的鲜血正在其上缓缓降落,它们经历了一场蜿蜒崎岖的冒险,但这里远远不是终点。 “审判。”阿德比曼低声回答。“审判他们所有人。” “原体以他被帝皇赋予的统治权给了我们兼任法官与刽子手的权利,但我们不能就这样简单地将这些可憎的畜生溺死在他们一手制造出的血泊中。” 费尔凝视起那在鲜血中惊恐喘息着的贵族,他是这座宅邸中剩下的最后一个。 “他们应当受到审判,而且是在所有被害者的注视下接受审判。” 他复述起了他们原体的话,嗓音平静,呼吸格栅却将他的声音变作了一种可怕的噪音。 那贵族再度开始尖叫,他不理解这些从黑暗中出现的巨人所使用的语言,在他看来,每一个停顿都如同一把刀刃插在他的身体上。 恐惧。 “带他走,阿德比曼。”费尔说。“去这座巢都的中央。” “你呢,大人?” “别叫我大人,我已经不是连长或智库馆长了。你难道没发现,这场宴会,我们都是分散着进行作战的吗?” 阿德比曼伸出手,富有技巧地让那个贵族陷入了昏迷,随后便将它抗了起来。与此同时,他甚至还不忘反驳他的前任连长。 “原体在阅兵仪式上才说过他不打算取消你们的职位,我的大人,你非得在这个时候斤斤计较吗?” “是的,我非得在这个时候斤斤计较。” 阿德比曼冷哼了一声,转过身,从一扇大开的落地窗离开了。他的身影消逝在了阴森层叠的尖塔之中,透过夜视仪,费尔凝视着他远去了。 现在,他孤身一人站在众多尸体之中,缓慢地摘下了自己的头盔。 若是要进行审判,那么,一个罪名便是必须的。 浓郁的鲜血气味与宅邸中无处不在的致幻剂的气味扑面而来,他的身体素质让他免于了后者的影响,但前者却无从避免。 费尔·扎洛斯特抬起头,与那上百具被吊起的尸体一一对视了起来。 受害者们的眼睛在失去眼皮的眼眶中空洞地与他对视,微风吹拂而来,使他们摇晃。眼球也因为这缓慢的移动而轻微地旋转了起来。 在这一刻,第八军团的费尔·扎洛斯特感到眼眸一阵刺痛。 他能够理解塞拉贡人,他知道他们的野心,也知道那野心可能带来的后果。因此,第八军团迅速地毁灭了他们。 但诺斯特拉莫呢?这里又是什么情况? 他没有答案。 微风吹拂而过,从普莱姆到昆图斯,从上巢到下巢,从贵族们奢华宅邸内的蓝色照明条,到下层帮派驻地内阴暗的黄色光源 它不停留,它吹拂而过。 在它的吹拂下,在永夜的注视下,两万个黑影于今夜在诺斯特拉莫上带来了一个许久不曾真正出现过的东西。 “正义。” 康拉德·科兹喃喃自语起来。 他转过头,看向另一个巨人。“我做得对吗,卡里尔?” “你才是第八军团之主。”巨人微笑着回答。“不是吗?” “可我想知道我这么做是对是错。” 康拉德·科兹执着地追问。 “我让他们全部出动了足足两万人,卡里尔,两万个阿斯塔特如今正在诺斯特拉莫上活动。他们过去曾是帝皇的惩罚者,如今,他们也打算做我的惩罚者.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我觉得这样不对。” 苍白的巨人说。 “帝皇的惩罚是无情的,是庞大的。我已经看过了军团过去的战报,他们的每一次出击都为那些罪人带去了毁灭。但他们自己却对审判对象的罪孽漠不关心.” “所以,你觉得这样不对?” “.我不知道。”康拉德·科兹说。“所以我才问你。” “那么,我又为什么会知道呢?” 卡里尔轻笑着摇了摇头。“我对帝国的了解并不会比你多上多少,康拉德。” “但我问你的问题不需要你了解太多帝国。” 康拉德·科兹执拗地追问——他在过去就经常如此,现在更是将刨根究底变成了一种常见的对话模式。 卡里尔对此并不反感,他很清楚这种行为背后所蕴含着的巨大勇气。 世界上有太多人得过且过,例如第八军团内的一些人。 还有一些人随波逐流,任由环境塑造他们,例如第八军团内的另一些人。 但只有少数人,敢于反抗环境。 他凝视起他一手塑造而出的幽魂,突然仰起头,表情显得有些松弛。 “我无法告诉你是对是错,康拉德。”卡里尔·洛哈尔斯轻声说道。“这是一个暂时无法下定论的问题,讨论对错本身其实并无意义。” “没有意义?”康拉德·科兹瞪大眼睛。“怎么会没有意义?” “因为对与错和正义与否本身就没有任何意义你要追求何种正义呢,康拉德?审判的正义,惩罚的正义,还是广义上的正义?这个词同样虚泛,康拉德。” 卡里尔轻笑起来。 “在我看来,正义本身其实并不存在。” 康拉德·科兹缓慢地皱起眉,头一次对卡里尔的话做出了反驳。 “难道我的军团现在所做的事不算正义之举吗?”他略显气愤地问。 “当然算。” “那你为何说它并不存在?” “因为它迟到了。”卡里尔说。“而迟来的正义根本就不是正义。” “它迟到了太久太久,迟到的原因与你、与第八军团都没有关系。是诺斯特拉莫人自己放弃了这份正义,他们也没有让它诞生的土壤。” “可你能怪他们吗?那些麻木的眼睛你怪不了他们,康拉德。就像你同样也怪不了自己一样。” 卡里尔向前一步,轻轻地拍了拍午夜幽魂的肩膀,嘶嘶作响地轻声开口。 “不要去盲目的追求正义、对与错多看看眼前的事物,幽魂。比如你今夜要进行的这场审判,你要多多关注那些旁观者,那些麻木的旁观者.” 他叹息一声,放下了手。幽魂在片刻之后回答了他的话,声音轻微,像是抱怨。 “可你不是点燃了火焰吗?”他沮丧地问。“我以为我至少可以.让它熊熊燃烧。” “我点燃的火可不是正义之火。”卡里尔轻声回答。“我塑造的那个意象亦并不代表正义.做你自己该做的,做你自己想做的,别学我,幽魂。” 他沉默片刻,笑着跃下了尖塔,消失在黑暗的远端。幽魂凝望着他远去,头一次没有追随。 熬不动力.连续两个通宵改文。想兼顾质量和数量好难。 剩下的二十章等我睡个觉先,起来再改。 滑跪道歉(。) (本章完) 67.第八军团(三,5k) 酸雨倾盆而下,而安瑞克·巴巴托斯则可以对泰拉发誓,这是他此生所见过最迷幻的城市景象。 霓虹灯切割了厚重的暗紫色云层,阴森的尖塔层叠着蔓延至远方,脚下是疯狂的呼喊与可怕的叫声。这两种声音混杂着枪声,让世界变得诡谲而癫狂,宛如毁灭即将到来前的钟声。 他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咕哝。 “有何指示?”一个人在他身后询问。“安瑞克连长?” 安瑞克不需要回头也能知道这是谁——连队内曾经的剑斗高手,里希特纳尔。然而,坦白来说,安瑞克现在并不是很想与他碰面,更别提交谈了。 里希特是个认真、执着、古板且严肃的人。他和大部分第八军团的成员都不太相似,但安瑞克不想与他碰面的原因却并非是因为这严肃的性格,而是因为他现在根本就不想讲话。 可他必须回答。 “没事。”安瑞克在通讯频道里说。“只是在思考。” “原来如此。” 里希特简单地应答了一声,便沉默着不说话了。 他一向如此——在不战斗或不涉及一些他需要开口的场景,他倒是能寡言少语地非常像是一个第八军团的战士。 凝望着下方这片活地狱般的景象,安瑞克不禁扪心自问起来。 这到底是个什么世界?他想。为何人居然能毫无理由地堕落至此? 短暂的轨道降落结束以后,第八军团的两万人便四散着开始了他们的‘宴会’。他们对此并不陌生,甚至倒不如说,像这样分散开来的小规模作战就是他们一直以来在做的事。 但是,诺斯特拉莫不一样。 诺斯特拉莫和他们此前曾经打过的所有战役都不一样,经历过的所有罪孽都不一样。 “我还以为我已经知道罪孽这个词怎么拼写了呢” 安瑞克嘲讽地一笑,毫无预兆地纵身一跃,跳下了这座栖身的尖塔。 雨点划过他的目镜,各项视觉读数一行行地扫过,他身后同样也传来猎猎风声,那是里希特的声响。他今夜会和安瑞克一起行动。 但是,怎么行动? 这座名为昆图斯的巢都癫狂至极,他的兄弟们穿梭在上下巢都之间,通讯频道内的咒骂声与低语声就没有断过。 曾经沉默寡言的第八军团战士们开始不约而同地在通讯频道内描述他们所见到的场景——那些地狱般的场景。 支离破碎的尸体。 被药剂冲昏头脑涂抹着脂粉在赤裸的死人之间翩翩起舞的贵族。 肉铺里用黑布包裹吊起的分散肢体。 尸体焚烧厂外那些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食尸鬼帮派 还有孩子,被当做士兵使用的孩子。 安瑞克沉稳地落地,落在一座大楼的顶端。头盔之下,他的表情难以言喻。 “里希特,有何见解?”他简洁地问。“依你之见,我们该如何在这座名为昆图斯的巢都内行动?” “已经有十一个离散的小队在清理下巢了,我的连长。” 里希特固执地用连长称呼着安瑞克,在降落后,他的右手便始终按在腰间的动力剑柄之上。 第八军团们在潜入作战时并不太喜欢用枪。 “是的——所以呢?给我更多建议,里希特。” “我现在已经不是您的副官了。” 古板的人如此说道。“因此我没有办法给您更多建议,除非您愿意官复原职。” “那是明天的事了,原体会在明天的会议上告诉我们应该怎么做的——所以别再墨守成规了,里希特。” 安瑞克蹲下身,他那阴郁的蓝色盔甲顺理成章的隐入了夜色之中。 街道上有些疯子在到处奔跑,从一个小巷跑入另一个小巷。他们狂吼着一个嘶嘶作响的短语,手中挥舞着枪械或刀兵,用鲜血涂抹着自己的面庞。 凝视着它们,安瑞克捕捉到了一个统一的字符——这些人将它刻在了自己的额头之上,深深地刻入,鲜血就是从那开始蔓延至整张脸的。 “那些字。” 里希特仿佛能读他的心似的,高哥特语轻轻地在夜色之中响起。“我的连长.你注意到了吗?” “我当然注意到了。” 安瑞克平静地站起身,动力甲嗡鸣作响。他转身来到大楼的另一侧,注视着一个疯子跑入了一条小巷之中。 “一个邪教?”里希特轻柔地问。 “不一定.但我持保留意见。第三连的阿德比曼说他在另一座巢都里遭遇了一种奇观,我没有听他细细描述就将他屏蔽了。但想来应该不会比其他人的叙述好到哪里去。这是一颗地狱之星啊,里希特。邪教在这里也有生存的土壤吗?” “人们总是需要信仰的。” “人?” 安瑞克笑了,嗓音因逼人的盛怒而变得嘶哑,在语音频道内沙沙作响:“你管这些东西叫做人?” “单从外貌上来评判.是的。”里希特不置可否地说,随后便跳下了大楼。 他已经知道他的连长想要做什么了,这种默契甚至无需去用语言沟通。 安瑞克紧随其后,他们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阴森的巷口。 巨大的声响被下落过程中的几次缓冲变得近乎悄无声息,而且,这癫狂至极的雨幕和不远处传来的破碎回声也在一定程度上帮助了他们消除声音。 在黑暗中,他们无声地伫立,凝视着他们的猎物从另一个巷口走近。 后者没有穿上衣,赤裸的身体上很是瘦弱,手臂上满是注射后留下的针眼。 他有一张惨白的脸,漆黑的眼眸狂乱地四处骚动,额头上弥漫的鲜血让整张脸的色彩变得凌乱而抽象,如同一个疯狂之人的画作。 没有太多言语,安瑞克伸手抓住了他。 后者先是惊惧,随后,在借助一点仅存的光线窥见艾瑞克高大的身体后,他居然又平静了下来。 这个邪教信徒开始又哭又笑,用手中的匕首对着自己的额头不断地加深着那行刻字,鲜血潺潺流出,他的手却一次比一次重,且丝毫不停。 里希特走上前来,捏住了他的喉咙,终结了他可悲的生命。安瑞克将这具尸体放在墙边,随后便蹲下了,他凝视着那血腥凌乱的额头,将那行异星的文字牢牢地记住了。 “邪教。” 里希特说。 “而且多半崇拜的是一个有关死亡的意象,这个意象的身高可能与我们很相似,否则他不会在看见伱的时候如此平静。”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钟爱猜测。” “只是一点合理的、基于现有事实的可能推测连长,要怎么做?追查这个邪教吗?根据我的经验,这些巢都内的邪教总会引出一些庞大的黑暗。” “你的经验可没我多。” 安瑞克摇摇头,认真地观察起了尸体的每一个细节。但他也并未忘记继续和里希特对话。“按道理来说,这里不应该只有一种邪教才对。” “.” “这座巢都可不小啊,里希特.老实说,我真不明白这个世界为何会变成这样。” “在过去,我们所亲眼见证的堕落都有迹可循,哪怕是那些借用商船做掩护的捕奴队都只是为了金钱而已。可是,诺斯特拉莫又是什么情况?” “这里的疯狂无迹可寻,似乎自古皆有。但我们也不是没有看见那些科技的造物,不是吗?哪怕是这里随处可见的空气过滤器在某些星球上都是可望不可即的想象之物” 略带感叹,安瑞克叹了口气。 “他们明明可以成为更好的模样,又为何要堕落如斯?” “.” 里希特没有回答。 安瑞克缓慢地皱起眉。 里希特的沉默寡言是分时段的,现在可不是他沉默的时间点。 什么情况? 安瑞克平静地呼吸着,搭在膝盖上的右手却开始一点点地朝后移动。他的腰间有一把爆弹枪,它被牢牢地卡在了武装带上,除非他伸手取下,否则任何移动都无法使它. 安瑞克的动作停止了。 他没摸到枪——这个动作他已经做过上千万次,他对他的枪也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但是 他没有摸到他的枪。 没有,那里什么都没有。 他的手指此刻触碰到的东西是茫然的空气,而不是坚实的握柄。 “复仇凶灵。” 一个声音在阴森的小巷内响起,带着一点若有所思。随后,便是爆弹枪的弹匣被卸下的声音,安瑞克对此再熟悉不过了,不可能听错。 他僵硬地站起身,缓慢地转过头,看见一个比他高大一倍有余的巨人正低着头凝视着他。 里希特则倚靠在后方的墙壁上,沉默着一言不发,右手仍然按在剑柄之上,但却没有拔出。那姿态相当之尴尬,隔着动力甲都能让人直观地感受到他此刻的情绪。 “.洛哈尔斯大人。” 安瑞克低头问候。 “您怎么会在这里?”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座地狱是我的家——所以,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呢?” “.您也要参加这场晚宴?” “我被邀请了,不是吗?邀请我的时候你可也在场啊,安瑞克。” 卡里尔轻笑起来,将爆弹枪顺手还给了安瑞克:“抱歉,拿走你的武器实在是无奈之举。我暂时不想听见这种枪械那巨大的声响在今夜的昆图斯内响起。” 安瑞克动作艰涩地伸手接过枪,伴随着咔哒一声,他又重新将弹匣装了回去,并在之后将枪放回了腰间的武装带上。 “.所以,复仇凶灵?”他问。“那是什么意思?您可以稍微透露一二吗?” “那行字。”卡里尔抬起下巴。“他自己在自己额头上刻出的字是诺斯特拉莫语,名为复仇凶灵。” “复仇凶灵?”安瑞克再度重复。“一个邪教?” “如果按照严格的标准来看待的话,是的,一个邪教。只不过,这个邪教成立的时间并不久,甚至连两个星期都不到。” “他们崇拜这个复仇的鬼魂?”安瑞克问,语气显得有些凝重。 “是的。他们将它视作一个无所不能、无处不在的杀戮化身,一个高大的鬼影,仅仅只在黑暗中出没不过,有一点倒是很有趣,他们并不理解这个鬼魂名字前方的复仇二字。” 卡里尔轻笑起来:“他们不知道复仇的对象是谁.是不是很有趣?” 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有趣的标准在何处,大人。安瑞克腹诽起来。 但是那个疑问又回来了。 卡里尔·洛哈尔斯到底是什么人? “您对诺斯特拉莫很熟悉吗?” “怎么,想让我带你逛一圈?” “.如果您这么说,倒也没错。” “把敬称去了,我就答应你。”卡里尔轻笑起来,表情很轻松,语气却很平静。“我不太喜欢别人用敬称和我对话。” “.卡里尔·洛哈尔斯?” “卡里尔,或者洛哈尔斯。直呼全名就显得有些太庄重了,不是吗,安瑞克·巴巴托斯?” 高大的巨人轻笑起来,在下一个瞬间纵跳而起,消失在了小巷之内。他的声音在他们头顶响起:“跟上来吧,安瑞克,里希特.我会履行我的诺言。” 第八军团的前任八连长与他的副官对视一眼,默默地开始了攀爬。 他们可做不到跳那么高。 —— 坦白来讲,如果你问,安瑞克会直说的。 但现在没有人问。 所以,他只是觉得有些荒诞——一位力量如此强大的巨人,就住在一座这样的破烂宅邸之中? 背对着他们,卡里尔开口了,语气仍然很平静,听不出来太多东西。 “如何?游览昆图斯的第一站。” “.这是何处,卡里尔?”安瑞克停顿片刻,结束了他的话,并咽下了后面即将脱口而出的尊称。 他的行为让那巨人微笑了起来,赞许的情绪很明显,却不知为何让安瑞克感到一阵奇怪的情绪划过心底。 他恼怒地攥着它,把它扔到另一边去了。 “这里是庇护所——或者说,我自己亲手用捡回来的破烂材料做的一座破烂的屋子。嗯虽然我觉得它算屋子,但上次的几位来访者中有一位却坚持认为我的手艺非常差。” 他又笑了起来。而此刻,无论是安瑞克,还是里希特,他们都不明白卡里尔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 但巨人并未解释。 “看到那扇门了吗?”卡里尔轻声问道。 他们当然看到了——他们怎么可能看不到呢?那扇门是如此的显眼,它和破烂铁皮与木板待在一起显得极其的突兀与怪异。 “.似乎,你并不像是你说的那样手艺很差,卡里尔。这扇门看上去就非常坚固。” 安瑞克听见他的副官——他的前任副官——如此说道。里希特的语气很平静,但是,出于对他的熟悉,安瑞克能完全听出那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凝滞感。 “是吗?”卡里尔若有所思地问。“多谢你的夸奖,里希特。但这扇门并不是我的作品。我可没有手艺做出这样的一扇大门。” 他走上前去,用手擦了擦大门的表面。被浑浊的酸雨变得一片漆黑的门板上,有一只在白色油漆中紧紧握拳的黑色拳头突兀地显现了出来。 “.” 若不是带着头盔,安瑞克现在很想揉揉自己的眼睛。 他看见了什么? “那是从前的第七军团,现在的帝国之拳的标识吗,卡里尔大人?” 里希特语速极快地问,他脱口而出,又将尊称加了回去。但卡里尔这次却没有计较。他转过身,平静地点了点头。“是的。” “帝国之拳们先我们一步来过诺斯特拉莫?” 第八连的剑斗高手缓慢地握紧自己腰间的剑柄。“.大人,我们可否得到一个解释?” “他们没有来过,他们的原体来过。”卡里尔简短地回答。 沉默片刻,安瑞克猛地深吸了一大口过滤后的空气,里希特的身体则开始摇摇晃晃。 他们怎么可能听不出来这句话背后的暗示呢? 而卡里尔则还在继续。 “帝皇和他的几位儿子在你们之前来过这里.怎么,你们不知道?难道没人通知你们这件事吗?” “.没有,卡里尔。”安瑞克艰涩地说。“我们除了基因原体已然被找到以外对任何事都一概不知。” “嗯” 卡里尔轻笑着摇摇头:“这倒是超出我的预料之外。” 他不甚在意地去到了大楼的侧面,背对着他们。趁此机会,里希特迅速地上前一步,开始仔细地观察起了那扇坚固的大门。 安瑞克本想也加入他的,但他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卡里尔正在转身。 “.里希特,那扇门没什么好观察的。它只是一扇门而已。”卡里尔哭笑不得地说。“你没必要那么仔细地观察” 第八军团的剑斗高手猛地挺直后背。 “在下最近只是对建筑与设计颇为感兴趣而已。” 他用起了文绉绉的高哥特语法,开始说出了一长串听上去就让安瑞克觉得头疼的话。 “在下认为此门实乃难得的珍宝,经由一名原体亲手制造,因此在下实在无法按捺心中对美的追求,请你原谅我对此门的冒犯。” “.里希特最近确实对建筑与设计有些兴趣。”安瑞克艰涩地说,他今晚在说话上卡壳的次数多到让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但是,不管怎么说,适当的掩饰是有必要的否则,这场面未免就太过令人尴尬了。 卡里尔笑了,摇摇头,没说什么,轻描淡写地将这个话题略过了。里希特感激地看了一眼他的连长,安瑞克头盔下的脸却苦不堪言。 不过,卡里尔并未让这苦涩持续太久。 “我有些事想问问你们。”他平静地开口。“介意和我说说吗,安瑞克,里希特?” 3.5万,九万字三十更,也就是说现在还剩下5.5万字要还。 待会还有一章,别等,我改的真的很慢。 (本章完) 68.第八军团(四,4k) “吾等为你而来。” 费尔对那肥胖的贵族说。他的目镜一片血红,小小的技术改动便能带来巨大的收益。 后者尖叫着用第八军团尚不能理解的语言开了枪,子弹从高台疾驰而下,像是呼啸的雨点般骇人。 但那自动枪的火力对于mk2动力甲来说实在是太过可笑了一点,他的垂死挣扎此刻显得异常可笑。但是,但在场的二人却无一人发笑。 他们只是沉默,仅此而已。令人心悸的愤怒在这沉默之中开始蔓延。 “阿雷斯塔。”费尔缓慢地询问。 “是。”一个年轻的声音在通讯频道内响起,带着无可压抑的巨大愤怒。 他疾冲而出,在两分钟后将那肥胖而丑陋的畜生扔在了他连长的脚下。然而这并不能使他解恨,这个年轻的战士抬起脚,愤怒地碾压了贵族的右腿骨。 清脆的响声与沉闷的碾动声合二为一,变成了一种令人几乎难以忍受的可怕声响。 “够了,阿雷斯塔。”费尔低声说道。“折磨他没有任何意义。” “疼痛能使他明白一些事。”阿雷斯塔瓮声瓮气地说。“至少能使他明白孩子应该自由生活,而不是成为他地下室里的.” 他愤怒地止住话语,再次抬起脚。 “他这样的人,疼痛能使他明白什么?” 费尔严厉地抬起右手。“折磨仅仅只在拷问时是可取选项之一,阿雷斯塔,不要用他泄愤,他根本就不配。” 几秒后,年轻的战士沉默地点了点头。 他穿着一件mk3动力甲,这件盔甲能很好地帮助像他这样年轻而莽撞的阿斯塔特在复杂多变的战争之中活下来。 不过,虽然话虽如此,但费尔其实并不认为莽撞是一种缺点。在他看来,有些时候,不冲动行事反而达不到目的。 “带着他,去城中央。” 费尔简短地命令道。 “审判将在两个小时后进行,我们还有时间找出这些试图躲藏起来的怪物。”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那哀嚎着的贵族。 “.黑暗属于吾等。”费尔低声说道。“它们在黑暗中找寻不到任何庇护。” 阿雷斯塔点点头,扛起那怪物,很快便带着它消失在了黑夜的彼端。 此刻,这奢华宅邸的庭院之中,便唯有费尔一人存在了。片刻之后,他在通讯频道内呼叫起了他的副官。 “阿德比曼,原体现在所在何处?” “是谁在说话?” 他的副官在频道内沙沙作响地问。“是第三连长费尔·扎洛斯特,还是前第三连长费尔·扎洛斯特?” “.” 费尔低沉地骂了一句泰拉俚语脏话,通讯频道内立刻传来了一个得逞的嘲笑。 阿德比曼的声音随后传来:“原体正在a-7区的那座高塔上俯瞰下方,他本想和我们一起行动,但被某位连长劝回去了。” “谁?” “还能是谁,我的连长?除了范克里夫一连长,还有谁敢于直面原体并劝说他好好地享受这场晚宴,不要参与其中,沾染鲜血?” 范克里夫 费尔几乎叹了口气——此人正是此前同情地他将推去给他们的原体汇报坏消息的那位连长。 他必须承认,范克里夫在某些关键时刻的奇怪坚持的确总是能起到作用。 “我知道了。”他在通讯频道里说。“继续行动,阿德比曼,务必让所有罪人在今夜获得他们应有的惩罚。” 他的副官没有回答,只是沙哑地笑了。 费尔挂断通讯,转过身,跳过宅邸高大的墙壁,开始在夜幕下奔跑。他的行进是如此的顺畅,如此的自然,仿佛对这里了若指掌。 十一分钟后,他精准地抵达了a-7区域的唯一一座高塔。 他们并没有用这些地方原本的名字去称呼它们,而是用冰冷的编号给它们重新取了名字。这很符合第八军团一贯的作风,高效、无情、迅速。 费尔爬上高塔,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他们的原体平和而冷静地注视着下方的一切,将普莱姆巢都上巢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原体.”费尔低下头,轻声开口。“您对这场晚宴感觉如何?” “我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的问题,费尔。” 康拉德·科兹微笑着转过身,摇了摇头。 他苍白的面容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下却如同闪着光般令人捉摸不透,那两只漆黑的双眼里一片平静,费尔突然心中一凛,不知为何感到一种,他感到一种突如其来的肃穆。 “.我不明白您的话。” “敬称。”科兹慢悠悠地说。“怎么我的三连长这么快就将我的话忘记了?” “.” 费尔一言不发地低下了头。 “我感觉很好,费尔。”康拉德·科兹平静地轻声说道。“你有所不知,但我其实也和伱们一样,是第一次来普莱姆。我从前只在昆图斯内活动” 他微笑着摇摇头。 “但我很早就知道普莱姆了。它出产的武器在各个巢都内流通,有时甚至能代替金钱财富成为另一种形式上的交易货币。很奇妙吧?” “.我不明白奇妙的点在何处,原体。” “在于这个词本身。” 康拉德·科兹轻柔地走过费尔,背对着他观察起了尖塔另一面的景象。一些影子在黑暗中来回纵跳,闪着光,尖叫声不绝于耳。他的笑容开始愈发旺盛。 “奇妙?” “是的,奇妙。你看,费尔,诺斯特拉莫上有且仅有一种秩序,那便是暴力所带来的强权。但是,就算是这样,贵族们之间却还是习惯用利益划分一切。” “他们披着无辜之人温暖舒适的皮肤在阴森的宫廷里翩翩起舞,痛饮鲜血,却偏偏又将自己装成秩序的追随者.” “你不觉得,这里面有一种怪异的荒诞感吗?” 费尔·扎洛斯特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原体的话。他只是思考——极端认真地思考。 许久之后,他才缓慢地、斟酌着回答了科兹的话。 “的确如此,原体。”他肃穆地说。“但这恰恰证明了他们的虚有其表,他们不过只是一群不值得任何同情的怪物。” “贵族们的确如此。” 第八军团之主仰起头,脖子上有一圈闪光的铁链。它们束缚着一个镀金的吊坠。 “帮派们可不是,费尔。” 科兹低沉地开口。 “诺斯特拉莫下巢内的帮派普遍寿命都在两到三年之间,唯有首领能活久一些,但也超不过二十年。” “帮派们吸纳新人通常有两种方式,一是去找那些工人之子,二是直接从克隆胚胎的实验室内取得货源当然,除此以外,还有第三种。” 他笑着转过身。 “我相信你已经见过那第三种方式了。” 费尔·扎洛斯特缓慢地握紧右拳。 “是的。”他低声回答。“被控制的孩子们” “是啊,孩子们.所以,贵族们的确都是怪物,但帮派们不是。” “他们是被后天塑造而成的怪物,是被苦难逼迫着成为怪物的人。他们现在瘦骨嶙峋,面容怪异,但他们以前可不是这幅模样.” 费尔小心翼翼地望着他的原体,想知道康拉德·科兹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但是,康拉德·科兹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沉默。 苍白而高大的巨人站在尖塔之上,晚礼服与脚下尖塔的浮雕相得益彰,不远处有染血的雕像空洞地凝视着天空。 他一言不发地凝视远方,脚下的黑暗中,有许多影子在这一刻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步伐,凝视起了这座高塔。 许久之后,第八军团之主致以了一声叹息。 “.但他们已经无法被拯救了。”他悲伤地说。“或者说,只有一种方式能够拯救他们。” 费尔抿起嘴。 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是的,的确如此,他同意这句话。可是.为什么,他此刻竟然想要流泪?—— “我们将知无不言,卡里尔。”安瑞克严肃地回答。 他不是在应承,他也不打算在某些关键的细微之处有所隐瞒。 他是真心实意地说出了知无不言四个字。诚然,对于目前的第八军团来说,卡里尔·洛哈尔斯仍然浑身都是谜团,都是疑点,但这重要吗? 康拉德·科兹信任他,而他目前也没有辜负这份信任。 这就已经足够,这就已经能让安瑞克诚实以待了。 “别那么紧张。”卡里尔笑着说。“我不会去问你一些可能涉及到军团内部机密的问题的,我只是想问问,你们对诺斯特拉莫怎么看?” 安瑞克不需要照镜子也能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多半非常精彩——但他带着头盔呢。 “.诺斯特拉莫,是一颗不应该存在的星球。” 他的副官如是说道,嗓音低沉,呼吸格栅自带的变音功能已经被关闭了。里希特自己的声音在夜幕下澄澈的响起,带着他特有的严肃与认真。 当然,他的话也让安瑞克差点拔出爆弹枪。 卡里尔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还有呢?我相信你不会就这样结束吧,里希特?我期待听见一场精彩的叙述,哪怕稍显冗长也无所谓的。” “卡里尔——我来代他说吧?” 高大的巨人好笑地望过来,摇了摇头,态度轻松到几乎让安瑞克感到愕然。 “干嘛那么紧张,巴巴托斯连长?” 他眨眨眼。“我都说了,只是问点问题而已。” 还不等艾瑞克回答,里希特便继续了。他依然用用右手握着动力剑的剑柄,姿态严肃。 “在两天以前,我们还对这颗星球一无所知。我们只知道原体被找到了,因此我们一路上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我们是幸运的,手上没有任务要处理,否则,我们与原体相见的时间可能还要往后推很长一段时间。” “帝国内,大部分军团都已经迎回了他们的基因之父,除去第十二军团、第十九军团与第二十军团以外,便只有我们了。” “与军纪严明的战犬不同,我们几乎不与任何人合作。和第十九军团也不同,我们虽然和他们一样精通敌后渗透与小规模集群作战,可是,我们所抹除的罪孽并不能被公之于众。” “我们的荣誉并不少于他们半点,但是,在帝国之内,没人会将我们和第十九军团放在一起比较。” “第二十军团则极其神秘,他们几乎只需要对帝皇负责我们几乎不被需要,卡里尔大人。” “我们忠诚于帝皇,我们也明白罪孽应当被彻底抹除.实际上,我们也乐于隐藏在黑暗中。” “可是,我不能否认一件事。我相信我的连长也不能否认,我的每个兄弟都不能否认——在听见其他军团内我们表亲的消息时,我们总是羡慕的。” “我们不知道我们的原体所处何方,我们亦不知道他是否健康.我们对他一无所知,卡里尔大人。” “而现在,我们站在了这里,我们站在了原体的母星之上——我们站在了一颗活着的地狱之上.现在,吾等都已经能够明白吾等之原体到底在经受什么了。” “而您,您作为他的养父” 里希特纳尔松开他的右手,缓慢地抬起,取下了头盔。 他的面容上有两条蜿蜒的痕迹在闪闪发光。 “我们真不知该如何感谢您。”里希特嘶哑地说。“我知道,我的话和您想要听见的答案可能相去甚远,但我只能说出这些了,我实在是不善言辞。” 他闭上眼睛,用冰冷的盔甲擦去眼泪,随后便再次带上了头盔。 沉默着,卡里尔缓慢地点了点头。 他将里希特纳尔所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记在了心底,这些话,是从一颗真心中流出的血液。若他任由它们洒在冰冷的雨夜之中,那他自己都会厌弃自己。 “你的话几乎让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你。” 卡里尔低沉地说。 “你感谢我,但我并不是出自善良才养育康拉德·科兹的。我亦有我的目的,第八军团的里希特纳尔。切勿将我视作一个高贵的圣人,我根本就不是,实际上.” 他闭上眼,再度睁开时,森寒的冷意在下一刻彻底降临。雨滴被冻结,动力甲的嗡鸣运转声也几乎停滞。安瑞克瞪大眼睛,脑中蹦出一个名词。 但卡里尔·洛哈尔斯所说出的词与他心中的那个词截然不同。 “我就是他们口中的复仇凶灵。” 他平静地说。 “我就是那邪教背后的信仰,我满手血腥,杀戮无数。第八军团的里希特纳尔,第八军团的安瑞克·巴巴托斯,记住这件事” “切莫忘记。” 几乎算是重写了,数量和质量之间我选择我都要. 今天更新了三万九,明天尝试着更新一个一万五或者两万吧,总之我尽力。 不过,章节分开发好像不太好会掉均订,那我明天接着发大章吧。 晚安。 (本章完) 69.第八军团(五,4k) 约瑟夫缓慢地走出了他的家。 在迈出那敞开的大门时,他突兀地感到了一阵颤栗。 他对这感觉的来源无从得知,实际上,对于这个一闪即逝的疑问,他甚至都没有花费心思去抓住它。当酸雨从天而降落至他的皮肤上时,所带起的灼痛便使他忘记了那些东西。 他走过棚户区,路边有将死未死的尸体正在凝视夜空,咳嗽声不绝于耳。每次走过这段路,约瑟夫都会感觉到压抑。 列说,这种感觉是正常的,因为没人想听见其他人咳嗽,尤其是得了黑肺病的人们。只要见过他们咳嗽出黑尘与鲜血一次,就再也不会忘记。 能够记住是一件好事,但是,约瑟夫并不想让自己记住这些事。 他抬起头,好让自己能不看他们。 他挺着脖子走过了黑暗恶臭的街道,抵达了棚户区的另外一头,列的家就在这里。不过,不出他所料,已经有很多人先他一步到了这里。 列的家是没有门的,实际上,他住在一面有延伸出外沿的墙壁之下,那面墙壁就是他的家。 现在,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黑色字符。瘦骨嶙峋的鬼影们在黑暗中影影绰绰地站立,凝视着它们。 眼见这一幕,约瑟夫便知道,自己不用再挤进去找列了。 这种时候,他八成是不在的。这个工人转过身,扭头走进了一条狭窄到他需要侧身行走的小巷。 金属铁皮上粗糙的倒刺刮在他的外套上,发出了刺耳的声音,约瑟夫暗骂一声,但也没有过多在意,他只是继续向前行走。 几分钟后,他在一处还算小小的空地里找到了列。他躺在一个新搭起的屋棚下方,捡来的塑料布被人用木棍立起,下方是一块被垫高的硬木板,列就躺在上面。 “列。”约瑟夫低声呼喊。“要出去吗?” “.今夜?” 列睁开眼睛,坐起身,污浊的脸上不知何时又多了几道青紫的伤痕。 自从他打定主要追寻那个鬼魂的影子后,受伤就成了一种家常便饭。有时是不熟悉地形的摔倒,有时则是被帮派们攻击——说是攻击,其实倒不如说是一种驱赶。 他们对待棚户区的工人就如同对待机器那样随意,工厂里的机器在故障的时候,也会被人拍打。而列在他们眼中,就是这样的一种机器。 “今夜怎么了?”约瑟夫问。他不太理解今夜有什么特别的,列却笑了起来。 他爬出那块塑料布,抬起自己的床板,从下面拖出了一块被雨水打湿的暗红破布。他将它拿起,展开,将它展示给了约瑟夫。 “看见了吗?” “看见什么?” “看这个标识。”列说。“西城最大的帮派,看见了吗?” 顺着他的指引,约瑟夫总算是发现了那个标识。 它并不起眼,甚至只有一半。可约瑟夫却立刻认了出来——自那天在废墟中亲眼见证了火焰后,他便每夜都会来找列,和他一同外出,找寻那鬼魂的痕迹。 在这些天里,他们看见了太多自己以前完全无法想象的事。 比如这个标识。 “血腥颅骨?”约瑟夫压低声音,如此询问。“你从哪弄来的?” “从他们的尸体上捡来的。”列笑起来,如此回答。“我今夜已经出去过一趟了,约瑟夫。” “你去他们的驻地了?” “不,我没有去。我是在路边捡到的,他们” 列抿起嘴。 “我不知道怎么给你解释这件事,约瑟夫,但是,我今夜真的看见了那个鬼魂。不是一个,它不是一个。” 他的眼睛在闪闪发光,语句也略显凌乱。 “它们是很多个。” —— 审判。 安瑞克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件事了,他审判过许多满身罪孽之人。 但是,坦白来讲,诺斯特拉莫的罪人们是其中最弱小的。 他们没有成建制的军队,没有能够让大地化为火海的武器,他们几乎什么都没有。 正因如此,安瑞克才无法理解。 他们最弱小,但他们却最可怕。 “八连长。”一个声音在通讯频道内响起。“伱不打算让那些平民过来观看这些渣滓的死吗?” “别问我,坦格利安。我可不是你的连长。” “你是昆图斯内军衔最高的人。” “现在已经没有军衔了。” “原体说过,他不打算取消你们的军衔。” 坦格利安说。 “所以,拜托您,给我一个确切的答案以及命令。我们要让那些住在棚户区内的平民来观看这些罪人的死吗?” “.” 安瑞克·巴巴托斯沉默了一会,才给出他的答案。 “不。”他低沉地说。“这没有意义,他们现在不会懂的。” “请允许我再问一遍,我没有听清您在说什么。” “我确信我的通讯系统没有问题——所以,是的,不需要让他们过来。” 安瑞克抬起头,几乎是用叹息般的语调开口。 “.审判的意义是让罪人们明白自己的罪孽,是让受害者看见正义的降临。但是,你觉得那些罪人会悔悟吗?他们不会的,他们不会改变。而且诺斯特拉莫也没有正义可言。” “难道我们不是正义吗?”第一连的坦格利安低沉地问。 “我们不是。”安瑞克说。“我们代表不了正义。” “.那我们是什么,安瑞克连长?” “我们是审判者,仅此而已。” 安瑞克挂断通讯,他转过身,摘下了自己的头盔,让脸庞完全暴露在了诺斯特拉莫下巢那污浊酸臭的空气之内。 他安静地凝视着下方,他能看见他的兄弟们将罪人带去审判之地,他也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但是,这样真的能让诺斯特拉莫改变吗? 由此,他心中诞生出了第二个疑问,以及,一种深沉的忧虑。 我们真的能让原体的母星变得更好吗?我们只是审判者与刽子手,我们只能杀戮. 但杀戮永远无法真正解决问题。 叹息——安瑞克·巴巴托斯再度带上了头盔。 今夜还很漫长。 他跃下尖塔,踏入了黑暗。 —— “他们做得如何?” 午夜幽魂嘶嘶作响地问。他的表情很兴奋,这点很明显,笑容中满是骄傲与自豪。 “你觉得他们做得如何?”卡里尔轻笑着反问。“我可不是第八军团之主,也不是他们的原体。” “但我想知道你的看法。” 幽魂执拗地说,甚至在这句话后还突兀地切换成了高哥特语,吐出了一个短语。 “.合作伙伴。” 他眨起眼,那双眼中满是期待。“怎么样?你觉得他们怎么样?” 我的看法 我能有什么看法,幽魂?除去夸奖以外,我还能说什么?他们用一个晚上就做到了我这么多年都没能做到的事. “这只是个开始,康拉德。”卡里尔平静地说。 “开始?” “审判只是第一步。”卡里尔摇摇头。“如果你想要让诺斯特拉莫摆脱现在的模样,单纯的审判永远是不够的。” “今夜,第八军团在诺斯特拉莫的五个巢都内将贵族们杀得百不存一,帮派们更是即将成为一个被人为毁灭的名词。但是,那些工人们怎么办,康拉德?你要怎么处置他们?” 午夜幽魂微笑起来,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回答了卡里尔的问题。 “让他们吃饱穿暖,教授他们读书认字,将工厂变成正常的工作。改造环境,设立法律,让他们明白犯罪要受到惩罚.我都想过这些,卡里尔,我读过福根的笔记。” “那么,你要怎么做?”卡里尔平静地问。 “.让他们吃饱穿暖啊?” “是的,这是你的目的,但你打算怎么做?” 凝视着那双本来想要得到夸奖的眼睛,卡里尔无动于衷地在夜幕号的某间房间之内吐出了冰冷的字句。 他在过去从未对康拉德·科兹如此严厉,如此地不顾他的感受说出这样尖锐的问题。 可他现在必须这么做。 这件事容不得半点马虎。 “你打算怎么做,康拉德·科兹?”他问。“让他们吃饱穿暖——你要如何开始这件事?你要在街道上开着车用喇叭呼喊告诉他们贵族已死,大家都可以拥有新的生活吗?” “他们不会理解的,康拉德。他们甚至不知道新生活到底是什么意思。而在他们的认知当中,开着车的都是来自上巢的大人物,所以,他们会将你当成一个新的贵族。” “.我不是!”午夜幽魂骤然低吼起来,双手不知何时已经握成了拳头。 “我知道你不是,但他们知道吗?” “.他们会知道的!” “不,他们不会。因为你就是贵族。” “我不是!” “你不是诺斯特拉莫的贵族,你是人类帝国内的贵族。你是这个横跨银河的庞大帝国内身份最尊贵的那一批人,你是帝皇的儿子之一。” “而对于那些工人们来说,你和神祇无异。当你出现,你觉得他们会如何看待你这样一个身高快三米的巨人?” 低着头,午夜幽魂颤抖着用诺斯特拉莫小声地说出了一句话:“我不是神。” 卡里尔摇着头,没有和从前一样换成诺斯特拉莫语。 “让他们吃饱穿暖让他们读书认字.你要用什么身份来做这件事,康拉德?你又要用什么方式来做这件事?” “诺斯特拉莫的工人们不会理解原体,不会理解第八军团与其背后所代表的意义。他们只会将你们视作一个更大的贵族,统领着一个更大的帮派——仅此而已。” “.不,不是这样的,卡里尔,不是这样的。” “是的,康拉德。而且” 卡里尔用冰冷的声音轻笑起来。 “他们会费劲心思地加入这个帮派的。”他轻柔地说。“这是诺斯特拉莫人被后天塑造后的一种本性,你无从改变。” “我可以。”午夜幽魂嘶嘶作响地说,他已经抬起了头,此刻正委屈而失望地看着卡里尔。 而后者只是与他平静地对视。 “你可以吗?”压抑住所有的情绪,卡里尔平静到近乎淡漠地问。 “我可以!”幽魂喊叫起来。“我可以改变他们的!” “你不行的,你甚至还在用诺斯特拉莫语和我说话去照照镜子,康拉德,去看看你现在满面的委屈。” “你的军团完成了你发布的命令,而你在登上夜幕号后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来找我,你找我干什么?想得到我的认可吗?” “你居然问我他们做得如何他们是你的军团,康拉德,他们和我没有半点关系,因此你根本就不需要来问我这些事。” 卡里尔平静地凝视,伸出手,在一个低着头的巨人面上抹去了两抹泪珠。 “.你才是第八军团之主。” 他低声说道。 “学会自己思考,学会用康拉德·科兹的方式去做任何事,你现在已经不能成为午夜幽魂了,明白吗?” “可是.” 嘶嘶作响。 “用高哥特语,还记得我在上船之前和你说了什么吗?” “.” 沉默。 片刻之后,康拉德·科兹用高哥特语低声回答:“上船后,就别说诺斯特拉莫语了。” “那么,你现在是谁?” “康拉德·科兹。” “你还是第八军团之主。”卡里尔微微一笑,将苍白的巨人送出了这间房间。“去和你的军团交流。” 站在门口,康拉德·科兹抿了抿嘴。 “那你呢?”他低声问道。 “我不属于你的军团。” “可你是” “我是什么?” “.” “我没有职位,康拉德。”卡里尔平静地说。“我也不应该有职位,难道你要让一个外人进入你的军团,并成为一个军官吗?不要这么做,否则你就是在侮辱所有人。” “那些军衔背后是用鲜血换来的晋升,是他们荣耀的证明。你不能平白无故地将这种荣耀分给我,我没有做任何事。” 沉默,康拉德·科兹沉默着不发一言,不明白事情为何会突然发展至此。右手手腕内那冰冷的触感依旧稳定,试图让他的心跳平静,但却无济于事。 “.那,我要怎么做?” “问你自己,第八军团之主。”卡里尔平静地说。 他关上门。 先偷袭一章。 今天更两万。 (本章完) 70.第八军团(六,5k) 鲜少有人知道,夜幕号的宴会厅其实是用三个串联在一起的房间改造的——这当然并不符合任何规范,因此,连长们为此开了许多会议来决定到底要不要这么做。 费尔是每次都投反对票的那个人。 他当时还不觉得宴会厅这样的一个建筑对夜幕号和第八军团能有什么帮助,这种观点则在一次和极限战士的合作后被彻底推翻了。 自那以后,费尔·扎洛斯特的票投向了赞成。 于是,夜幕号上的唯一一个宴会厅就这样被建成了。虽然是以推倒墙壁,移出电路与管道的形式来做到的,但他们起码有了一个宴会厅。 而现在. 坐在一张长桌之上,费尔用一块浸湿了机油的布仔细地擦拭起了自己的左手甲。 他今夜处决了太多人,以至于手甲上都沾上了太多不该有的血腥。 原本,这种简单的工作通常都是交给机仆去做的,虽然也不是没有人喜欢自己维护自己的盔甲,但是,坐在宴会厅内干这件事,还是有些奇怪的。 可是,费尔又有什么办法呢? 审判一结束,第八军团们便集体回到了夜幕号之上,没有半点停留。 他们的原体给出的命令中并不包含有在诺斯特拉莫上停留的意思,至于为什么会回到宴会厅. 那当然是因为宴会还没有正式结束。 “你真的不打算吃点营养粥吗,连长?” “.我现在不是很想和你说话,阿德比曼。” “为什么呢?” 他的前任副官悠哉悠哉地将一把金属制的勺子举了起来,浓稠到完全将勺子包裹的营养粥热气腾腾地在上面开始了化学反应。 他是故意的。费尔恼怒地想。 谁都知道,营养粥如果不在和金属制品接触的半分钟内被迅速吃掉,就会因为高温与一系列后续反应固化在勺子上,成为那把勺子的一部分 “你最好别在我面前浪费食物。”费尔低沉地说。“厨师们的工作成果不应该被浪费。” “我知道,连长,但伱不是不想和我说话吗?” 阿德比曼咧嘴一笑,那那一团营养粥吃了下去,咀嚼之间,竟然隐隐有沉闷的响声从他的口中传来。 “这件事完了我非得把你扔进笼子里去不可。” 费尔危险地说,同时还握了握他的左手,涂满了机油的手甲此刻闪着光,再无染血的模样了。 “三连里可没人能在笼子里赢过我,连长。”阿德比曼低声笑了起来。“你应该没忘记这件事吧,前任三连长?还是说,卸任让你也忘记了一些不该忘的事?” 费尔阴着脸将那块浸湿了机油的布举了起来,随后一把扔在了阿德比曼的脸上。 他做这件事时的动作是那样坚决,那样迅速,以至于阿德比曼甚至愣住了好几秒。而当他气急败坏地将布拿下来的时候,他的连长已经捧着一碗营养粥吃了起来,动作十分自然。 “.幼稚的报复。”第三连的副官冷声说道。 “和你同等幼稚。”费尔冷笑着回答。“你这两天一直在拿我卸任的事挤兑我,阿德比曼你以为自己不幼稚吗?” “.” “是的,我知道你对这件事有怨气,其他人也是但其他的副官可没你这么过火,阿德比曼。这件事,原体已经打算在明天和我们开会解决了,你就不要——” “——我必须如此,连长。” 第八军团第三连的副官握紧他的勺子,在人声鼎沸的宴会厅中缓慢地开了口。 “如果不是你,我会在十三年前死去。如果不是你,当时和我们一起待在那个地堡内的七十三名兄弟也会死去。你救了我们,费尔·扎洛斯特,所以你成了我们的连长。” “因此,如果你要一声不吭的卸任,第三连仅剩的最后四十一名老兵会毫不犹豫地带着新兵反抗你,我们会在每场战斗前询问你的意见,如果你不发布命令,我们就不出击。” “胡闹!”费尔低吼起来。“战争岂能儿戏!而且原体已经说过不会让我们卸任了!” “那是因为原体的仁慈与智慧。”阿德比曼轻声说道。“是因为他知道这么做会发生什么.连长,你在昨天背叛了我们,我希望你不要忘记这件事。” 费尔愣住了,他从未想过竟然会从自己的副官口中听见背叛这个词。 在这一刻,他如遭雷击,紧接着,他转头看向了长桌四周——这张桌子上坐满了属于第三连的人,但是,无人与他对视。 无论老兵或入伍不久的新兵。 所有人——都在他的视线扫过的那一刻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我”费尔的嘴唇颤抖了起来。“我没有背叛。” “或许吧,但你忘记了你曾经救过我们所有人。”他的副官严肃地说。“至于现在,连长,你应该快点吃了,营养粥快冷了,而且,原体也来了。” 他所言非虚。 费尔压下自己的情绪,开始快速地用勺子吃起了营养粥,同时还转过了身,在变得鸦雀无声的宴会厅内寻找起了他们原体的痕迹。 他的视力一向是很优秀的,因此,他很迅速地便看见了他们的原体。 —— 康拉德·科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宴会厅的大门前的——他在做这件事时,头脑一片混乱。他只是凭着本能与记忆抵达了这里,仅此而已。 卡里尔的话几乎将他彻底击碎了,而更糟糕的一点在于,他甚至还没办法说服自己对卡里尔生气。 就像从前一样,他知道,卡里尔是对的。 想到这里,他恼怒地皱起了眉,尽管只有一瞬之间,但是,康拉德·科兹还是牢牢地记住了这份对他自己升起的怒气。 卡里尔说的没错。他对自己说。你不该去找他,取得他的认可,你应该先来和你的军团见面。 抿着嘴,他推开门,走进了宴会厅。 此前还人声鼎沸的大厅内瞬间鸦雀无声,两万双眼睛或明亮或沉重地凝视起了他们的原体,康拉德·科兹微微一笑,在刹那间将心底的所有情绪扔进了一个盒子里。 他会在独处时品尝它们的,但现在不行。 现在,他是第八军团之主。 “我要感谢你们。” 他没有借助那可以放大声音的机器,站在门前,朗声开口。“你们做到了我未能做到的事,我的军团,你们在今夜让诺斯特拉莫上那一直盘旋不断的厚重乌云消散了许多。” 他停顿片刻,环顾四周,与所有看过的人眼神交错,互相凝视。 “.谢谢。”他诚恳地说。 没有人回答,只有沉默,第八军团的审判者们此刻看上去手足无措,坐立难安。 有些人端着营养粥的手开始颤抖,有的人原本正在痛饮寡淡无味的啤酒,此刻却突兀地将它含在了口中,忘了下咽。 宴会厅内安置的空气过滤器正在安静地发挥作用,略带清香的空气源源不断地从地面溢出,但是,不知为何,这里现在最主要的气氛好像就只剩下了一种诡异的尴尬。 ——而这尴尬的人,也包括康拉德·科兹。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前,想要得到一点反应。 但那些此前还在和他对视的子嗣们此刻却又都形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仿佛拥有一个唯独康拉德·科兹不在的通信频道似的。 许久之后,才有一个声音响起。一个颧骨高耸、面貌凶狠的人站了起来,那是一连长范克里夫,一个甚至敢于劝诫他们的原体让他不要参与进这场审判的人。 “您不应该对我们道谢。” 他用加重的敬称如此说道。 “作为第八军团的基因原体,您领导我们是天经地义的事。” “而且,就算刨除这件事,对诺斯特拉莫的审判也本就在我们的职责范围之内,第八军团就是作为罪孽的审判者被帝皇重塑并带离泰拉的。因此您不应该对我们道谢,您的道谢,是在” 他深吸一口气。 “.是在折磨我们。” 康拉德·科兹听见有人在惊恐地吸入空气。 而范克里夫甚至仍在继续,他面部脸颊的皮肤都已经开始颤抖了,但他就是没有停下。 “您不可以对我们道谢。”他严肃而认真地说。“除非我们做了您意料之外的事。” 康拉德·科兹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他的话,他陷入了沉思,这种思考来的是如此巧合,如此及时。片刻之后,他苦笑起来。 我是怎么搞的?刚被卡里尔训完,又被自己的一连长教训 “你说得对,范克里夫。”康拉德·科兹点点头。“我的确不应该对你们道谢,我要为此道歉——但是,你们现在好像也不是太想接受我的歉意。” 他平静地笑了起来,表情中有些苦涩。 范克里夫在这一刻以前其实还有许多话想说,但是,在他看见原体那复杂的表情后,这些话便全部都被忘记了。 更为糟糕的一点在于,他的副官甚至开始在桌子的对面对他比划割喉礼了。 “.” 范克里夫决定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那么,继续宴会吧。”康拉德·科兹说道。“我想要庆祝,为你们庆祝,而你们也应该为自己今夜出色的完成了自己的工作感到高兴。你们也应该庆祝一番——所以,让宴会再度开始吧!” 他宣告着,走进宴会厅,抬起右手,从最近的桌子上拿起了一瓶属于他人的啤酒,仰起头,开始痛饮这陌生的液体。 而那名战士则激动地挺起了胸膛,好似得到了什么莫大的荣誉似的。 至于他的兄弟们. 好吧,咬牙切齿声在欢呼中并不明显,不是吗? —— 卡里尔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教不了你什么,西亚尼。”他如是说道。“我对徒手搏击的掌握来源于我对人体组织与结构的熟悉,这种危险的技术并不适合用在对练之中。” “可你那天达成了一千二百三十三连胜。” 卡里尔沉默了,终究还是没说自己昨天其实是完全在用反应与力量在和他们打——如果真的把这话说出口,未免有些太伤人了。 “而我——泰拉的西亚尼!” 站在他对面的那个战士自豪地挺起了胸膛,虽然已经被摔打的满身伤痕,却仍旧能用洪亮的声音开口。“我必须学会你的技术!卡里尔·洛哈尔斯!” “.好吧。” “哈!” 西亚尼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笑声,随后再度疾冲而来。卡里尔叹息一声,强迫自己停下了那股反击的本能,而是让西亚尼在冲出六步后才再次将他放倒在地。 整个过程,他都十足的小心翼翼。但在西亚尼与擂台下的人们看起来,可不是如此。 “好!”躺在地上,西亚尼呲着牙大喊起来。“六步!我有进步了!” “西亚尼!西亚尼!西亚尼!”台下的第八军团阿斯塔特们也和他一起大喊起来。“泰拉的西亚尼!泰拉的西亚尼!” 躺在地上,年轻的战士畅快地大笑起来。卡里尔也露出了一抹微笑,但并不明显。 他甩了甩右手,开始在心底嘲讽自己的行为。 短短一天而已,就将演技精通到了这种地步?你还真是个虚伪的人,卡里尔·洛哈尔斯. “怎么样?”西亚尼爬起身,呲牙咧嘴地问。“是不是已经超出你的预期之外了?比起昨天,我的进步如何?” 卡里尔没有回答,只是轻笑着摇了摇头。 他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举动被西亚尼理解为了一种拒绝,后者皱起眉,换上了一副认真的态度。 “我知道,动真格的话,我可能连一秒都坚持不到。但是,我至少有进步吧,在纯技术的层面上?” “当然,西亚尼。”卡里尔说。“虽然我对技术一无所知,但你的确有进步。” 他没有说谎,这是真的——泰拉的西亚尼接近他的那六步虽然有他放水的因素在里面,但是,那种无师自通的诡异步伐可不是所谓一两句放水就能解释清楚的。 若是换个人来和他对打,恐怕西亚尼已经突兀地出现在了他对手的视线之外了。在徒手搏斗中,这种优势是惊人的。 “什么一无所知.” 西亚尼笑着摇了摇头,靠在了擂台那漆黑的钢铁笼上,冰冷的寒意让他肿痛的皮肤稍微好了一些。 这个年轻人严肃而认真地再次开口。 “我是真的抱着和你学习的心来请教的,卡里尔,所以请不要再说这种过度自谦的话了。技术本身就与力量相辅相成,你愿意减弱自己力量,单纯地用技术来和我对打,我已经不胜感激了。” “可我的确没用什么技术。” 西亚尼无奈地笑了起来,他抬起右手,做了一个快速的挥击。他的手在空气中模糊了一刹那,紧接着,原本是刺拳的袭击突兀地就变成了危险的锁喉。 他收回手。 “这也不叫技术吗?”泰拉的西亚尼瞪大眼睛,质问起来。 “这”卡里尔愣住了。 一时之间,他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那不是技术吗?在他看来,那当然不是。但是,在他带入进西亚尼的视角后,他立刻就意识到了这种他习以为常的变招到底多么具有杀伤力。 不过他也不是没有能够反驳的点。 “如果你的对手穿着动力甲呢?”卡里尔问。“你可不能指望自己用拳头打碎盔甲。” 西亚尼笑了,笑得非常开心。 “我不是个好高骛远的人,卡里尔——我会一点点学完你所有的徒手搏击技巧,再和你学武器的。”他笑着眨眨眼。“你不会拒绝我吧?” 我倒是想。卡里尔无奈地摇摇头。 “我不会拒绝。”他认真地说。“但我可不保证我能教你多久。” “呃?”西亚尼愕然地放下了刚刚抬起的双手。“那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西亚尼。”卡里尔轻飘飘地说。“你还打算.学习吗?” “当然!” 泰拉的西亚尼皱起眉:“可你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不打算和我们待在一起吗?” “我在第八军团内什么职务都没有,你们现在停留在诺斯特拉莫,因此我尚且可以借着康拉德·科兹的光辉幸运地在夜幕号上行走,但我可不会厚着脸皮留下。” 卡里尔轻笑着摇摇头。“你们是一个军团,我这样一个不是军人的人留在此处,岂不是太过滑稽了一点?” “.” 西亚尼沉默了,擂台下的阿斯塔特们也一同沉默了。片刻之后,他点了点头。 “的确如此。”泰拉的西亚尼轻声说道。 除此以外,他没有再说更多。 还有一万一。 (本章完) 71.第八军团(七,5k) 和八名连长的会议并不如康拉德想的那样艰难,他原本以为自己会需要经历一番唇枪舌剑。然而,实际上根本就没有。 他提出自己认为这件事不妥,随后便细致地将原因一五一十地都讲给了连长们听。 例如,他对于管理军团也没经验,随意指派新的军官上任会有许多问题之类的——他本以为他们会据理力争,但是,连长们什么都没有说。 “如果这是您的意愿。”会议后,留在房间内的一连长范克里夫如是说道。 无论康拉德怎样劝说,他都不愿意将敬称剔除,对此,他也就成了整个军团内唯一一个用敬称称呼康拉德·科兹的人。 “会议已经结束了,你都不打算反驳我一下吗,范克里夫?”科兹惊讶地问。 “反驳与会议结束有何关联?”一连长皱起眉,那张凶狠的脸上有种真切的疑惑。 “毕竟,你们集体卸任这件事还是你通知我的,第一次见面,伱就将这件事告诉了我。无论我如何劝说,你都不愿意退缩。” “刚刚的会议上,在我结束我的发言后,你也是最后一个投出赞成票的人。所以我有理由认为你其实是在照顾你兄弟们的感受,这也是为何我单独将你留下。” 康拉德·科兹笑了笑,放在桌面上的双手规矩地叠放在了一起。就这样,他等待起了范克里夫的回答。 “.” 他的一连长沉默了很长时间才开口。 “实际上,原体,我当时只是在思考您的话而已。我是个古板而老旧的人,因此,我对于任何人的任何话都会在思考很长一段时间后再回答.” “我已经被您说服了,原体。您说的是正确的,我们的确不应该卸下这份职务,毕竟,它不仅仅只是责任那么简单,还是许多个兄弟的信任。我们不应该辜负这些” 范克里夫低着头,因此没有看见他的原体的表情。康拉德·科兹轻微地呼出一口气,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他真切地希望范克里夫能够理解他的想法,因此,看见这一幕,他是很高兴的。不过,虽然这么说有些前后矛盾,但若是范克里夫不能理解,他也不会强求。 求同存异而已。他想。 “这样就太好了,范克里夫。”他由衷地说。“另外,我能请你帮个忙吗?” 范克里夫猛地抬起头,眉头紧皱,速度之快让科兹都有些惊讶。随后,他看见他的一连长沉重且迅猛地将右手放在了胸膛之上,虽说没有着甲,但那力道还是让他的胸膛发出了一声闷哼。 “我必将全力以赴。”第八军团的一连长肃穆地说。 “.倒也不必如此,范克里夫。”科兹哭笑不得地说。“我只是想请你去告诉船上的文书官员们,将今日的文件发到会议室来而已我今天想就在这里处理它们。” “原来如此。” 一连长点点头,立刻转过身走出了门,毫不拖泥带水,没有半点继续停留的意思。 科兹张了张嘴,抬起的手又放下了。自动门关上的声音被他捕捉到,随后,他抬起双手,用它们盖住了自己的脸,向后靠在了椅子之上。 略显沉闷的叹息声从手掌内传来。 疲惫。 这种感觉让他许久未曾将手掌移开,他睁着眼,柔和的灯光没有穿透他手指的缝隙,熟悉的黑暗又一次袭来了,一如他曾经习惯蹲踞的那个墙角般令人安心。 但我不能只是午夜幽魂。他告诉自己。我的肩膀上扛有责任,两万人的性命,还有诺斯特拉莫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靠在墙角等待卡里尔归家了。 他移开手掌,让光亮侵袭,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他来到银色的长桌边缘,看起了那些挂在会议室墙壁上的连旗。 它们一共八面,漆黑的底,阴郁的蓝色在其上勾勒成为了或锋利或暗淡的纹路,依次排列,安静地伫立在墙壁之上。 凝望着它们,康拉德·科兹不发一言地眯起了眼。一个卡里尔曾多次谈起的词开始于他的心中缓慢地绽放,它们是早已被埋下的种子,此刻终于开始成长。 历史。 他安静地想,并开始默念——历史。他用诺斯特拉莫语念了它一遍,然后又用高哥特语念了它一遍。二者听上去截然不同,却都一样的沉重。 在我之前 他们有怎样的历史?他们有怎样的牺牲?为了见到我,他们已经挺立了多少岁月? 康拉德·科兹没有让自己再继续思考下去,他今日还有很多事要做。 一个有责任心的人在接手了阿斯塔特军团这样一个庞大的组织后,所要面临的文书工作是惊人的。 过去由官员们一次次地和连长讨论并得出结果的那些事现在全都顺理成章地压到了他桌子上。康拉德·科兹对此没有怨言,甚至是乐于接受。 但是,他对这些事没有任何经验。 他虽然上手很快,效率却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他很清楚这个问题要如何解决——还能如何解决? 除了多处理它们累积经验以外没有任何办法。这些工作不是拥有知识和超凡的分析能力就能提高效率的,它们是需要这二者,但更需要经验。 摇摇头,第八军团之主来到了会议室的门前。 大门滑开,他未卜先知般地伸出手,拿走了机仆手上的一大叠文书与附加材料。 这些只不过是第一批而已,康拉德·科兹很清楚,他起码要处理六批以上的文书。在后勤补给舰队前来的时候,这些东西会和它们一起回到该去的地方。 至于现在 “谢谢你。”他对那机仆说。 血肉与机械的造物看着他,并不理解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如果它有一点最起码的知性的话,此刻,它会感到困惑。但它没有,所以它只是站在原地,并吐出了一个冰冷的句子。 “命令?”它问。 “没有命令。”康拉德·科兹平静地回答。 机仆转身离去。 第八军团之主低下头,有种莫名的情绪开始在心中涌动。但他并未让它影响到他,和此前一样,他将它们扔进那心底的盒子去了。 —— “怎么不行?” 泰拉的西亚尼恼怒地问着他的连长,后者高耸颧骨上的那双眼睛毫无感情的瞥了他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 “就是不行。”他冰冷地说。 “到底哪里不行?!”西亚尼大叫起来。“难道你不想让卡里尔大人留下吗?!” “我当然想,尤其是在目睹了诺斯特拉莫的环境后。在道德层面上,卡里尔·洛哈尔斯毫无任何可以被我们指摘的地方。但我必须向你指出一点,西亚尼,有关卡里尔大人的去留,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 缓慢地、一点点地,一连长范克里夫的双眉之间出现了深刻的皱纹。 他瞪视起西亚尼。 “你是怎么想的?”他冷声问道。“去问原体能否请他出面让卡里尔大人回心转意?你的头脑是否清醒,西亚尼?” “别告诉我你不想,连长!” “我想,但我不会这么做。你的行为简直就是在无视规章制度,我们是审判者,西亚尼,倘若我们自己都不遵守自己的规则,我们要以何面目去面对那些跨越了界限的罪人?” 西亚尼的手开始颤抖,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浊气,将双手撑在了他连长的办公桌上。 “你答不答应吧?”泰拉的西亚尼用他此生最严肃的语气说。“我提醒你一句,连长,卡里尔大人是原体的养父。” “秉公执法!” 一连长短暂的沉默后理解了西亚尼的意思,随后便勃然大怒地吼出了这四个字。“你给我去将泰拉法典抄写三遍!” 他恼怒地站起身,拂袖而去。西亚尼却像是松了口气似的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他刚刚几乎以为范克里夫要一拳打过来了。 第八军团内,谁都知道一连长是个怎样的性格。他或许私底下很好相处,但只要一涉及到法典与规则时,他便可怕到令人难以接受。 这是我们作为帝皇的惩罚者与审判者必须做的。范克里夫经常这么说。 不过 西亚尼突然愧疚地叹了口气。 “我很抱歉,连长。”他喃喃自语起来。 另一面,走出连队驻地的范克里夫却并没有像是西亚尼想的那样径直去往会议室寻找他们的原体康拉德·科兹。实际上,恰恰相反,他是朝另一条路走的。 他走过阴郁的长廊,拐过迷宫般拥有十三扇大门的大厅,向上、向下、途中甚至还使用了一次短程电梯——短暂而漫长的十七分钟过去后,第八军团的一连长总算抵达了他们的新训练场地。 没有超出他的预料,他向下望去,在擂台最中央看见了卡里尔·洛哈尔斯。 那巨人中的巨人赤手空拳地在擂台中间和一个来自第四连的年轻人战斗着,后者手里拿着开了刃的训练剑,打的极其凶狠。 但是,这对于他的对手来说却远远不够。 范克里夫看见,卡里尔·洛哈尔斯在接下来的五秒内以一种轻描淡写般的态度躲避了全部的剑刃攻击,最后甚至单手将那把武器自年轻人的手中夺了下来。 台下的声音在这一瞬间骤然停歇。 “做的不错。”巨人温和地说。“比起上次,你的进步可真大,哈莱德。” 年轻人猛地挺直脊背,声音高昂:“真,真,真的吗,大人?” “别叫我大人,不然我就把这评价收回去。” 巨人轻笑着将剑递还给了哈莱德,剑刃朝着他自己这边,姿态平和而冷静到令人吃惊。 “.” 沉默片刻,范克里夫迅速走下了长长的阶梯。 他挤入人群之中,同时开始迅速地脱掉了上衣。 这是他所拥有的唯一一件可以称得上是礼服的衣服。它已经安静地躺在范克里夫的衣柜中长达七年之久了,若不是原体的回归,它可能还要躺更长时间。 范克里夫一向是很珍惜它的,但是,此刻,他却将这衣服一股脑的塞进了在场的一个一连的阿斯塔特手中。 “替我看管一下。”他简略地说。“下一个是谁?” “是我!” “第二连的?我对你有印象。” “是的,一连长!” “能让给我吗?拜托你。” “当然!”那年轻人喊道。“加油啊,一连长!让卡里尔大人见识见识您的实力!” 范克里夫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却在心底苦笑了一下。 实力?什么实力? 他进入笼中。 卡里尔·洛哈尔斯——那巨人中的巨人平静地站在原地,安静地凝视着他。紧接着,范克里夫率先开了口。 “日安,卡里尔大人。” “日安,范克里夫你什么时候才能将敬称去掉呢?” “只要我还活着就不行,大人。” 卡里尔无奈地笑了一下。“但我不认为我能教你什么——而且,我看得出来,你似乎有心事。” “的确。”一连长低声说道。“但我现在并不打算说出来,大人。” “是吗?” “是的。” 范克里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谨慎地在原地摆开了架势后才缓缓走上前去。 卡里尔远比他高大的多,这意味着如果他想取胜——或是不被打的那么惨的话——他就必须要尝试另辟蹊径才行。 但是,这谈何容易? 他跳步接近,开始挥拳。 刺拳、摆拳、勾拳.范克里夫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挥出了连续十来套扎实的组合拳,他的目标是巨人的肋部,那里痛感神经很多,而且,他的身高也只支持他攻击到这里。 不过,结果没有超出他的预期,所有的这些拳头,没有一下能够落在卡里尔的身上。 平心而论,他躲避的速度并不快,但每一次都刚好就差那么一点。 而且,他不是在范克里夫出拳以前躲避的。 换句话说,这一点点的距离,是卡里尔·洛哈尔斯特意留出来的的空隙,这空隙,是他专门留出来给范克里夫呼吸的,好让他不至于憋死。 范克里夫深吸一口气,朝后退了一步。 仅仅三分钟,他已经满头大汗。 “令人惊讶的技术,范克里夫一连长。”他听见那巨人中的巨人惊讶地说。“你的技术简直扎实得可怕,而且,你还能完美地运用它们.” “但我依然无法碰到您。” “只差那么一点而已。”卡里尔不置可否地回答。“我并没有多强。” “.过度的谦虚,听上去就变了味了,卡里尔大人。” “.” 巨人皱起眉,在短暂的思考后立刻道了歉,极其诚恳。“抱歉,一连长。” “这没什么.” 范克里夫平静地调整起了自己的呼吸,在这时候,他才缓缓开口。 “您不需要向我道歉,实际上,是我需要道谢才对。您已经在这些细节处流露出了如此之多的关怀,若是我因为一点小小的问题就感到愤怒,那我便太不知好歹了。” 他的话让卡里尔的眉头越皱越紧。 “我当不得你这种评价。” “我并不是在夸赞您的品德,我只是在叙述一个事实而已,大人。另外.” 范克里夫——来自泰拉的范克里夫,刚正不阿,决不跨越界限的范克里夫——以一种几乎可称卑微的语气开口了。 “您可否不要离开?” “.” 卡里尔缓慢地皱起眉,片刻之后,他低声说道:“我们出去谈。” —— “.事情就是这样。”范克里夫坐的笔挺,语气平静地说。“西亚尼虽然是个莽撞的年轻人,但他拥有一种我们身上极为少见的特点,因此我相信他的判断,大人。” “.我不是军人。”卡里尔缓慢地说。“而你们是一个军团,范克里夫一连长,我要以什么自欺欺人的借口待在这里?” “您可以成为军人。” “成为第八军团的一员需要经过十九道改造手术,需要被植入基因种子——而我已经过了这个年龄。” “您不需要它们,也已经足够强大了。” “强大?” 卡里尔笑了起来。他重复。“强大?这不是判断我能否进入第八军团的标准,范克里夫。你们彼此都是兄弟,而我不是。我和你们,和康拉德·科兹之间都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以前没有,现在没有,未来也不会有。所以我该如何进入第八军团?” “.” 范克里夫沉默了。 他被说服了,他已经失去了辩驳的能力。卡里尔·洛哈尔斯的每一句话都无从反驳,哪怕是一个语句末尾的转音都显得像是落锤定音的沉重回响——这响声,砸得他的心仿佛在滴血。 他已经违背了自己的规则——他违背它,是出于对原体的爱。而现在. 他几乎无地自容。 “抱歉。”一连长低垂着头,缓慢地站起身。“是我唐突了,抱歉,卡里尔大人。我将——” “——坐下。”巨人中的巨人痛苦地揉起自己的眉心。“很抱歉我打断你说话,但是,坐下,范克里夫连长.” 他叹息一声。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他低沉地说。“我以前曾告诉过康拉德,我们应当以加倍的好意返还给那些对我们好的人。” 范克里夫瞪大眼睛。 “所以,我不会辜负你的这份心意。” “您?” 卡里尔缓慢地站起身。“我会去和第八军团之主讨论此事的。” 这章写了两个小时,想找感觉很难,不过写出来,诸位觉得如何? 还有6k,我会尽快,不必等,早点休息。 (本章完) 72.疯人的自述(3k) 征兵 征兵? 康拉德·科兹拿起这份文件,仔细地看了又看——他翻来覆去地将每个字眼都读了一遍,随后茫然地抬起头,将文件放下后,又从旁边拿起附带的材料读了起来。 材料约莫有几百页,厚度惊人。淡黄色的纸张边缘有复杂的花纹,帝国天鹰的标识在每页纸的顶部熠熠生辉。科兹很想知道它们是由什么材料制造的,才能显得如此肃穆。 他读着它们,姿态小心而认真,细致到甚至连标点符号都要斟酌片刻。 他花了足足半个小时在这堆材料上面,并且还认真地用笔做了批注,在做完这一切后,康拉德·科兹沉重地叹了口气。 征兵 这是个很严肃的话题,严肃到甚至让康拉德·科兹突兀地又感到了一阵极强烈的疲惫。 第八军团目前仅有两万人,这个数字好像听上去很多,但是,和其他的军团比起来,那只能说是少得可怜。 军团毕竟是军团,两万人.哪怕第八军团的职责是审判者,而非正面强攻类型的战士,这个数量也有些太少了。 也就是说,征兵是一件势在必行的事。 战争之中不可能没有伤亡,兵源若是不得到补充,那么,哪怕第八军团再怎么精锐,他们也势必会一点点地凋亡. 但是,去哪征兵? 康拉德·科兹开始缓慢地回想起材料上的那些文字。 现在的钢铁之手,从前的第十军团最初的征兵地同样也是泰拉,只不过不是监狱,而是遍布全球,其中以阿尔比亚地区人数最多,名声也最广。 帝皇之子,第三军团,征兵地也是泰拉,成员来源于欧罗巴的贵族.而且是其中最为优秀的年轻子弟,他们是被自己战败的父母主动送去的,用以表示对帝皇的歉意与敬意。 帝国之拳,第七军团,同样也是泰拉 怀言者,第十七军团,还是泰拉 泰拉似乎是个绕不开的字眼——但是,科兹还知道另一件事。 所有的军团在和原体团聚后都会将原体的星球称之为母星,他们会从原体降落的星球征兵。这似乎是一项传统,几乎所有的军团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这么做 想到这里,康拉德·科兹麻木地睁开了眼睛。 从诺斯特拉莫征兵 他得花多少年才能让诺斯特拉莫变成一个正常的世界?十年?二十年?还是三十年? 卡里尔的话给他敲响了警钟,也打开了一扇沉重的大门。康拉德·科兹已经理解了这件事到底有多么困难,绝非他振臂一呼就能使人们完全清醒那般容易 他必须使诺斯特拉莫人完全清醒过来才行。 沉默。 第八军团之主康拉德·科兹坐在他的椅子上平静地望向前方,目光没有半点焦距。片刻之后,他笑着摇了摇头。 困难?确实困难,甚至几乎难到让人绝望。 但是,难就难。 又能如何? 轻笑着低下头,他开始继续阅读文件。 做起这件事来,时间就总是过得飞快,快到甚至令人吃惊。六个小时以飞速驶过康拉德·科兹的眼前,当他再次抬起头时,面前居然已经不知不觉地出现了一个人。 “.” 他猛地向后靠去,力道大的让那把第八军团给原体特制的椅子发出了嘎吱一声脆响。 “别紧张。”卡里尔微笑着说。“只是来看看你。” “.我在工作呢。” “啊,第八军团之主要赶人了吗?” “.” 科兹低下头,咕哝了一句:“我可没这么说过你来多久了?” “没多久你在工作的时候很专注,很用心,这是难得的品质,康拉德有许多人每天都想进入伱这种状态,但却根本无从叩门。有少数人能够进入,但维持不了多久.” 卡里尔仰起头,罕见地絮叨着说了一些让科兹摸不着头脑的话——以往,卡里尔虽然也会夸赞他,但都是很有目的性的,会在夸完后指出他的不足。 可现在. “嗯。”卡里尔眨眨眼。“总之,加油。”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卡里尔?” “嗯,应该没有。” “真的吗?” 卡里尔若无其事地点点头:“假的。” “.啊?” “假的。” 巨人轻笑起来,靠在银色的长桌上摇了摇头。“我不会对你说谎,所以——是假的。我当然有话要对你说,可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康拉德。” “.” 康拉德·科兹一言不发地看着卡里尔,等待起了他的下一句话。 “.” 卡里尔·洛哈尔斯一言不发地看着康拉德·科兹,也等待起了他的下一句话——或者说,是等他先开口。 “.” 科兹最终还是让步了,他抿起嘴,问道:“到底是什么事,卡里尔?” 卡里尔低下头,沉默了非常之久。他从未在康拉德·科兹面前显得如此局促,如此不安。一种让科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表述的情绪正在那张苍白的脸上缓缓流淌。 “.我要向你坦诚一件事,康拉德。”他低声开口。 “什么?” “我原先并不打算留在第八军团内。”卡里尔低沉地说。 康拉德·科兹猛地站了起来,撑着桌面的手掌颤抖不已。 “别急,听我说,康拉德。” 卡里尔没有看他,而是盯着桌面,在那闪烁着的光上寻找着自己模糊的倒影。他轻轻地叹出一口气,再次开口:“最开始的时候,我没有想要活多久。” “我无法忍受诺斯特拉莫——我无法忍受它的每个地方,甚至是每个最小的细节。” “腐败酸臭的空气、永远被厚重云层遮蔽的天空,路边咳嗽的工人,食人的帮派,腐败的贵族与狼狈为奸的官员.” “连他妈的老鼠都会吃人,康拉德。它们只吃人” “诺斯特拉莫,这个地方,它将我逼疯了。尤其是在我发现,无论我怎样努力,都无法以最好的方式让这颗星球获得拯救以后.我就疯得很彻底。” “所以,我在那矿洞的底层发现你的时候,我几乎如获至宝。你身上没有罪孽,你没有被诺斯特拉莫污染,你仍然纯洁。是的,你对这世界一无所知,可那又怎么样呢?我不在乎,康拉德。我知道我能做到什么,我一直都知道。” “帝国将我的能力称之为灵能,但我从前其实将它视作另一种东西。我将它们看做死者的回应,枉死者的执念缠绕着我,康拉德。他们在呼唤我,想让我替他们复仇。我不能辜负这份力量我原本的计划,是将你养大,我打算让你学会最好的方式,让你一点点地改造这世界。” “而我自己我会用最愚蠢也是最迅速的方式点燃整个世界,我将让它燃烧,否则,你改变世界的养料又要从哪里来呢?” “而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我失败了,我的计划并不完善,甚至很难称得上是个计划。它只是一个壳子而已,有起点和终点,但中间全然是一片空白。” “而对于我这样的一个疯人来说,它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我对你提起过倒计时,是的,那时我真的认为有这样的东西。枉死者们的执念给了我力量,但也让我暴露在了一些东西的注视下,我必须尽快完成我的使命然后死去,否则我就会危害整个世界。” “我不能这么活下去,康拉德,我一直都想死直到你救了我。在那之后,一切都改变了。” “我的计划失败了,但我也成功了。可现在又不同了,康拉德。我和帝皇见了面,我和他之间有一份盟约,这盟约的内容,我不能告诉你,但绝非是让我加入第八军团。他对我也并无任何限制,但我自己清楚,我非常清楚” “我不能随意地加入你的军团,尽管我很想,他也劝过但我不能无视你的军团赖以存在的规则进入其中。” “第八军团是审判者,康拉德,你的军团是规则的执行者。而规则的执行者自己绝对不可以跨过界限。“ “如果,我身为你的养父加入了第八军团,你要如何服众?这些战士历经千难万苦才成为阿斯塔特,我凭什么什么都不做就加入?” “而且,如果别人知道了,又该怎么看你?这个帝国很大的,康拉德。他们要是知道了,会怎么看你?” 我不在乎。康拉德·科兹想。我一点都不在乎。我知道你在做正确的事,我以后也会做正确的事,我会一直做下去所以我凭什么在乎他们所谓的看法? 他没有说话,没有打断,只是酸涩地等待卡里尔结束。 “你的一连长今天来找了我,就是因为这件事,而他甚至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我猜,大概是西亚尼告诉他的吧。毕竟,西亚尼也是一连的。” “他那时坐在我面前,而我看得出,他是个规矩的人。但他却主动违背了规则,我看得出他的不安与羞愧.他在这两种情绪的折磨下艰难地坐在我面前,试图让我留下。” 卡里尔闭上眼睛。 “我试图告诉他,我也想留下,但我没能开口。” “所以我来问你。”他以一种几乎梦呓般的声音说。“你觉得,我应该留下吗?” 康拉德·科兹许久未曾说话。他低下头,然后又抬起,眼帘下方闪闪发光。卡里尔却始终未曾睁开眼睛,他只是等待,平静地等待。 “.军团教官。” 许久之后,康拉德·科兹如是开口。 “军团教官卡里尔·洛哈尔斯,你被征召了。以帝国律法赋予我的权力,以基因原体康拉德·科兹的名义,我征召你进入第八军团成为格斗与近身冷兵器搏杀教官。你愿意吗?” “.康拉德——” “——以帝皇的名义,你愿意吗!卡里尔·洛哈尔斯!” 片刻之后,卡里尔轻笑了一下,那笑声里有无穷无尽的复杂。 与欣慰。 “你在利用规则。”他低声说道。“学得很快,康拉德。” “那么,”卡里尔轻轻地说。“我加入。” 抱歉,今天坐太久了,腰疼,写不动了,欠3k明日还。 另外,看到有读者说不理解卡里尔为什么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其实很正常,他是个疯子啊,你们没看出来吗?你们要是能理解一个疯子.是吧? 这章不算在第八军团内。 最后的最后,明天大概就要叫午夜领主了吧。 (本章完) 73.第八军团(八,4k) 房间内,卡里尔正在签署一份文件。 他做起这件事来得心应手——尽管那文件其实附带了足足一百七十页的材料需要他自己一一确认也是如此。 他的表情很轻松,很自然,甚至带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如释重负。 他在这份文件上花了十五分钟,一分不差,一分不少,最终,他在文件的末尾用羽毛笔沾着墨水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卡里尔·洛哈尔斯。 两行,一行高哥特语,一行诺斯特拉莫语。 随后,他便抬起手将这份文件交给了一直在等待的机仆,后者伸手接过,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短暂而急促的确认。 在没有收到其他命令的情况下,它便就这样抱着文件离开了。 被金属代替的双腿在地面上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它的身体并不沉重,这并不是个战斗机仆,因此体内没有镶嵌钢板或其他防弹物,它的内脏被完全掏空了,大脑也只有常人的三分之一大小。 一个实验室的胚胎,生来就是为了被人驱使,做这些简单的工作。 卡里尔抿了抿嘴,没说话。 他知道它将去往何方,短短两日时间,他便已经对夜幕号了若指掌,如同他熟悉昆图斯的每一条阴森小巷那样。不过,他并不知道这些文件会去往何方。 后勤舰队还有58天才会抵达——严格意义上来说,是57天。现在已经是泰拉凌晨一点四十五了。 有关这时间,如果你想知道,那你便要问夜幕号上的每一条走廊都挂着的时钟了,也不知这是谁设定的传统。 虽然稍显古怪,但却很有意思。 这些传统的泰拉二十四小时制时钟会一次又一次的在航行的过程中提醒所有人看见它们的人时间的流逝。 而对于卡里尔来说,这件事则有另外的意义。 泰拉时。 小时。 他轻笑一声,将所有的这些思绪统统掐断——在签署了那份文件后,他便正式成为了第八军团的教官,专职教授格斗与近身冷兵器搏杀。 而康拉德·科兹还给了他另一份惊喜,第八军团之主在文件上用一段长达七百字的叙述详细地描述了他这位军团教官需要承担的职责 简而言之,他不仅要在平日里教授第八军团的新兵们各种他们想要学习的技巧,甚至还要进行‘实战演练’。 什么是实战演练? 就是让他在未来和第八军团一起行动,在战场上检验平日里训练的成果,在战争中亲眼见证他锻造出的这些黑暗中的利刃是否锋利。 你学的可真够快的,康拉德。卡里尔想。 不过,现在想这些还是为时尚早。 轻轻地叹息一声,卡里尔整理了一下表情,在转瞬之间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 他走出房间,开始朝着一个地方行走。随后,他在泰拉的凌晨两点,于诺斯特拉莫的轨道之上,走进了停泊于此的夜幕号上层甲板的训练室角斗笼。 第八军团们的阿斯塔特因为他的到来而鸦雀无声。 卡里尔却只是慢慢地脱下了自己上半身的衣服,缓慢地活动了一下肩膀与手腕。 “谁第一个来?”他轻笑着,对着擂台下方问。 —— “一共是七百一十三人。”一连长范克里夫严肃地说。“请您过目,每一个罪人的姓名都已经被记录。” “伱们这么快就学会了诺斯特拉莫语?” “目前来说没有。” 穿着染血战甲的一连长如是说道。 “只是明白了最基本的发声方式与一些常用词汇应该如何使用而已,保守估计,我们还需四天时间才能将这门语言掌握到可以和诺斯特拉莫人进行简单交流的程度。” “那你们是怎么把他们名字写上去的?” “我们让他们自己写。”范克里夫说。“办法总比问题多,原体。” 康拉德·科兹挠了挠头,随后将这句话记在了自己的笔记本上——是的,他打算朝着福格瑞姆看齐。 而站在桌边,目睹了他全部动作的一连长,则猛地瞪大了眼睛。 “原体?!” “啊?” “您——您?这是为何?” “因为那句话帮到了我。”康拉德·科兹轻飘飘地说。“所以我要记下来,我还要在后面加上你的名字。你有什么意见吗,范克里夫?” “我我觉得这样不妥。” “哪里不妥?” “那是您的笔记本。” “是啊,它是我的笔记本,所以,我在上面写什么都是我的自由,不是吗?” “但我的话不应该被您如此严肃地对待。” 第八军团之主叹了口气。 “范克里夫.告诉我,有哪条规章制度规定了原体不应该将他一连长的话记在自己的笔记上?尤其是在这句话让他觉得受益匪浅的情况下?” “.没有,原体。” “那你为何觉得不妥?” “.” 一连长难堪地抬起头来,小声地说:“他们会找我进决斗笼的。” “.啊?” 这下轮到康拉德·科兹茫然了。 “决斗笼,原体。”范克里夫艰难地说。“这件事肯定会传出去的,到时候会有许多人为了这件事来找我。” 第八军团之主的表情开始一点点地变化,半分钟后,他沉吟着问:“.如果你不说,我也不说,他们怎么会知道?” 范克里夫移开视线,没有回答他的原体的这句话。康拉德·科兹挑起眉,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笑意。 “我懂了。”他慢慢地开口。“你打算主动炫耀,是吧?” “.不是炫耀。”面貌凶狠的一连长艰难地回答,声音仿佛喉咙里正卡着刀片似的可怕。 “哼。”康拉德·科兹哼笑一声,暂时放过了他。 他低着头,在一连长递交上来的材料上签了个字,便将它们放到了另一边。 属于他的印章会和后勤舰队一起抵达,到时候,他这两个月以来签署的所有文件甚至需要他自己再看一遍,然后用印章一份份地印在签字之上,这样,它们才算真的有了法律效应。 对此,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不过,虽然他并不觉得这件事有多么困难,但却仍然能察觉到一种微妙的疲累。 想到这里,他不免摇了摇头。 诺斯特拉莫上的贵族还有一些漏网之鱼,第八军团们正在追查他们的下落。最终目标,则是一个不留。 按照目前的效率来看,科兹知道,最多还需一个星期,第八军团便能彻底地根除帮派与贵族。 但是,在那之后,才是重头戏。也是他真正需要上心的点,不过,在此之前. 他眯起眼,将面前的一份军团名单移到了桌子的正中央,随后温和地开口了。 “那么,回去好好休息,范克里夫——如果你想炫耀,也请等到明日。你觉得这样如何?” “我” “好了。”轻笑着低下头,科兹朝他挥了挥手,用一句诺斯特拉莫语当做了告别。 一连长微微一怔,随后竟也用嘶嘶作响的声音回复了一句,尽管还很生涩,但也能让人明显地听出是诺斯特拉莫语。 大门滑开,然后又关闭。 现在,康拉德·科兹坐在仅有他独处的办公室内,微微一笑,心里升起了一种微妙的快意。 “我非要说诺斯特拉莫语。”他嘟囔道。“怎么不能说?高哥特语能说,诺斯特拉莫语就说不得了?” 他低下头,开始阅读那份名单。 —— “他们还真不少,几乎有三分之一。”康拉德·科兹叹着气,如此说道。“我该怎么做,卡里尔?或者说,军团教官?” “我只负责教授格斗技术而已,这种问题,你可不应该来问我。”卡里尔说。 他低着头,将面前由机仆所带来的文件粗略的翻阅了一遍,那是一份由所有连队与小队共同签署,要求扩大训练室的请愿书。 他担任军团教官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而这种明显和他的职责有关的事,自然也就需要他过目了。 还真麻烦。卡里尔想。怎么连扩建多大这种事都需要我来决定? “那可不一定。”科兹严肃地说。“你明天会收到一份新材料的,我将教官的定义更新了一下。” “.康拉德,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教官,我只是将你的工作范围扩大了一些。”第八军团之主仰起头,看着天花板如此说道。“反正,能者多劳嘛。” “.我暂时就不和你计较这件事了。” 卡里尔叹了口气,为康拉德·科兹所展现出的这种表现感到很是复杂。一方面,他欣赏这种态度。作为审判者与规则的维护者,不善于利用规则是不行的。但是. 康拉德,你未免学的也太快了一些。 “那么,来谈谈他们吧。”卡里尔说。“这份名单倒是很有趣,三分之一?” “三分之一。” 康拉德·科兹点点头,抿起了嘴。 “我粗略地了解了一下,有些人只是在战斗中表现得行为过激,但还有一些人却专注于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们的行为,卡里尔。他们好像在某条路上走歪了。” “走歪了?” “他们执着于使用恐惧战术。”康拉德·科兹低声说道。“尽管第八军团的确将这种战术写入了战术手册,但他们却做得太过了。” “是吗?” “是的。我下午时翻阅了很多过去的战报,发现名单中的大多数人哪怕是在对待可以轻易杀死的目标时,也要先用残忍的手段处决目标身边的人.” 卡里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用恐惧一步步瓦解敌人的斗志与理智,来让他们陷入崩溃。我们不都很擅长使用这种战术吗?” “可他们” “可他们将本末倒置了。”卡里尔轻笑起来。“你想说这个,是吧?” 康拉德·科兹忧虑地点了点头。 实际上,情况远远不止他说的这么简单。 名单中的人不仅仅只是执着而已——他们实际上还表现出了一种对于平民的漠视。 他们的眼中只有那些需要被审判的罪人。如果需要在城市内使用大规模杀伤力武器可以让罪人感到恐惧的话,科兹相信,他们会毫不犹豫地使用的。 平民的死活,他们已经不甚在意了。按照这种势头发展下去,科兹几乎可以预见到他们未来会变成什么样。 人在踏入深渊时,往往是不会察觉自己的处境的。必须要有人拉他们一把,他们才能明白自己此刻到底有多么危险。 而且,最关键的一点在于.这些人,多半都是老兵。 “那么,你想如何处理这件事呢?”卡里尔轻声问道。 他刚刚等待了一段时间,才继续开口。和以前一样,他自然是看得出来康拉德·科兹正在思考这件事的。虽然卡里尔已经有了推测与答案,但是,他并不打算说出来。 这些事情,还是让他自己明白吧——有关战争会泯灭人性这件事 “.我打算找他们谈谈。” “然后呢?” “依照谈话的结果,我会决定应该如何处置他们。” 康拉德·科兹平静且坚定地说。“我希望他们能明白第八军团到底是为何而成立,又是为何而战斗.恐惧战术永远只是手段而已,我们不应着迷于它。” 着迷. 这倒是个有趣的形容词,康拉德。 卡里尔不动声色地眯起眼,还是没有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不过,康拉德·科兹的这句话实际上已经指到了某种本质。 “不过.”第八军团之主摇了摇头。“我还是觉得应该先让你来处理他们。” “我?”卡里尔挑起眉。“我只是教官。” “我明天会将名单上的一部分人分入地面作战,你可以跟着去,卡里尔。实战演练!然后,你就可以教他们了。” 康拉德·科兹微微一笑:“就像你教我一样。” “我可没教过你给一个人加这么多的工作内容,康拉德·科兹。” “能者多劳嘛。”科兹眨着眼,歪着头说。 卡里尔无奈地叹了口气,却也没有拒绝。 片刻之后,他平静地活动了一下脖颈,点了点头。 “不过,这顶多也就算是一场实训课罢了。”他轻声说道。 还有一万,这章是补昨天晚上的欠的3k,我多更1k算歉意。 老太爷开始上课了.jpg (本章完) 74.第八军团(九,3k) 风暴鹰的甲板在铁靴下不停地震颤,一下接着一下,连绵不绝,在恼人的同时还令人感到一阵极端的厌恶。 没体会过的人是无法理解的,但只要你体会过一次,你就能明白这种感觉到底有多么可怕。 “班卓利克斯要是再不完成他的工作,我就把他的鼻子打折。”站在甲板上,第八军团‘惩戒之刃’小队的队长里奥纳德如是说道。 他的声音很阴沉,这可没有依赖呼吸格栅的变声功能。他的声音在一次战争中由于敌人释放出的毒气而变成了现在这样,沙哑、阴沉,情绪激动时听上去有如两块金属被人攥在手中疯狂的摩擦。 坦白来讲,他是少数不需要呼吸格栅也能吓到人的第八军团成员。 “你可管不着他,队长。” 小队的成员之一,埃斯托内夫反驳了一句。“军团里本来就只有那么几十个技术军士.伱敢动他一下,一连长就敢找过来捅你一刀。” “你以为我没被捅过吗?”里奥纳德不屑地冷哼了一声。“范克里夫也只敢在训练的时候伤到我了。” “你好像在说什么很危险的事,队长.” 埃斯托内夫摇摇头。“且不论我们作为分散的小队在战时根本就不会和第一连一起行动,您到底要做什么事才能让范克里夫连长在战时捅你一刀啊?” “你管得着吗?”里奥纳德再次冷哼一声,但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转过头对着小队内的其他成员点了点头。 十八双安静的眼睛在这一刻均默默地闪烁了一下,目镜猩红的颜色在片刻之后随着机械的咔哒声取而代之。 埃斯托内夫摇了摇头,也将头盔默默地带上了。 风暴鹰最高承载二十人,而惩戒之刃小队也仅仅只有二十人。 “昆图斯。” 里奥纳德嘶嘶作响地用刚学不久的诺斯特拉莫语吐出了这个名字,随后又换回了高哥特语。 “老规矩。” 在这句话被他吐出口后,风暴鹰内便只剩下了金属的颤动声。五分钟又三十秒后,他们降落。 狩猎即刻开始。 —— 埃斯托内夫知道,自己多半不是最先取得成果的人,但他其实也并没有多在乎这件事。毕竟,做选择的是他自己。 和其他人不同,他没有选择去追猎那些显眼的猎物,而是选择了自己追踪那些试图躲藏起来的猎物。 这个决定,也和惩戒之刃的老规矩不谋而合。 单独狩猎。 这就是那个规矩。 只要加入惩戒之刃小队,那么,进行任务时,所有人就都要分散开来以求获得更大的效率。审判是一种亟需被完成的事业,尽管它可能永远也不完成,但他们会不停地努力。 蹲踞在黑暗中,他的目镜散发着暗沉的光。上巢安静无比,甚至有些显得令人难以捉摸。 但这对于埃斯托内夫来说并非难事,每一个第八军团的阿斯塔特都早已将诺斯特拉莫上五座巢都的地图深深地印在了脑海里。 连日的清洗与审判已经让诺斯特拉莫上的贵族们吓破了胆,但并非所有人都愿意相信真的会有审判从天而降。 埃斯托内夫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人,实际上,他见了太多。人总归是一种固执的生物,在他们的罪孽得到彻底的清算以前,他们都不会放下作孽的刀。 这也是为何我们会存在。 埃斯托内夫缓慢地走出黑暗。 今夜,他杀死的第一个罪人是一个守卫。 在察觉到他的身份时,埃斯托内夫甚至都为之感到了惊讶,他不理解为何这些贵族走到了这一步还要保持这种无用的防护手段。 再者,守卫其实也是一种信号。其他已经被他们审判过的贵族的宅邸早就已经成了空荡的鬼屋,除去阴森的死气以外什么都不会再有。 但是,不理解归不理解,这并不会拖慢他下手的动作。 他用战斗短刀切断了守卫的喉管,在此之前甚至细心地选择了一个能让鲜血更好喷涌而出的角度。 在那守卫因为巨大的痛楚而生命快速流逝的惊恐而跪在地上时,埃斯托内夫却将他拎了起来。 他扯下男人的上衣,捅穿下颚,随后往前一划,将他的下巴与舌头整个切开了。 破碎到完全无法辨认的哀嚎就此从喉咙诞生,鲜血继续喷涌,它们不会在意主人的生命,它们只是要得到释放。 正如埃斯托内夫一般——他已经不能再忍下去了。 光是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罪人在畅快地使用他们从其他人手上夺来的性命,便已经让他怒火中烧。 他拎着守卫,踢开了大门,将后者甩了进去,随后,便轻柔地用诺斯特拉莫语说了一句话。 “我为你们而来。” 轻柔的语气在呼吸格栅的作用下变得宛如一种极端的呐喊,嘶哑的语调所带来的是可怕的恐惧。被柔和灯光所照耀的房间内,有几十个紧张地坐在一起的男男女女尖叫了起来。 他们衣着简单,甚至称得上是衣衫褴褛。被刻意清洗过的面庞上还留有积年的辛劳所留下的可怕痕迹。 埃斯托内夫立刻就发觉了不对之处。 他的躲闪也是如此及时,以至于他在闪身回到黑暗中的时候甚至能完全地看清那些因恐惧而颤抖的平民是如何被一枚安置在大厅中央的炸弹炸成血肉的碎末的。 而埃斯托内夫甚至没有时间感知他此刻的情绪,它们像是闪电般劈过他的心,在其中留下了焦糊的痕迹。然而,这颗心已经被劈过太多次,以至于这痕迹甚至无法在他的心脏上完整地去留存。 他开始奔跑,三两下在墙壁之间的来回纵跳便攀上了这栋别墅的三楼,一扇拉着窗帘的落地窗在他眼前出现。 低吼一声,埃斯托内夫选择让审判罪孽的渴望覆盖了自己的心。他撞碎玻璃,直冲进入其中,迎面而来的东西却并非他能轻易杀死的罪人,而是爆炸的轰鸣与火光。 触发式的炸弹——他心中闪过这个词。有轻微的懊恼闪过,他的mk2保护了他,一如既往。尽管没有受伤,但爆炸带来的冲击力却让他摔下了三楼。 一楼那被炸成熔烂扭曲金属的大门后方此刻却冒出了几个人影。躺在因体重而碎裂的地面之上,埃斯托内夫能看见那破碎的门后一闪即逝的血肉模糊的脸。 然后,他听见了沉闷而轻微的砸门声。 他可以帮助他们——如果他愿意的话。 他可以站起来,用一秒钟的时间打开那扇门救出他们,他也可以拿出被安全锁扣在武装带上的爆弹枪结束他们的痛苦。但是,埃斯托内夫什么都没有做。 他只是站起身,然后拔出战斗短刀转过了身。一群乌压压的影子正从原本安静的街道那头朝着他直冲而来。 每个人的额头都用诺斯特拉莫语刻着复仇凶灵几个字,鲜血淋漓,汗液的臭气混杂了香水的气味弥漫至整个黑夜。 他们从前曾是贵族,现在则是一群被不断的死亡逼疯的残留回响,唯一使他们不同的东西,是他们在生命最后时刻所皈依的信仰。 复仇凶灵。 向谁复仇? 埃斯托内夫竟然感到一阵荒诞。 他朝着前方冲去,自动枪的火力甚至不足以打掉他的防护涂层,可贵族们却毫无畏惧地冲了上来。 他们人数并不多,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一种被狂热洗礼过后的疯狂——不,或许是被疯狂冲碎后的狂热,再没有半点理智留存。 唯有疯狂。 但,没有恐惧。 他们并不畏惧他。 这件事让埃斯托内夫低低地吼叫了起来,他冲入人群之中,有如虎入羊群般大开杀戒。 鲜血与碎肉的圆舞曲在下一刻降临,没有太多道理可讲,他们即刻便被他杀了个干干净净。站在尸骸之中,他却听见自己的身后传来了一声沉闷的响声。 像是金属被敲击,又或者,是心脏被打碎。 埃斯托内夫转过头,看见那扇熔烂的大门不知何时已经被人打开了。他眯起眼睛,目镜上闪过的读数没有告诉他任何有用的信息,但他别无选择。 他必须继续,他要继续审判,他要审判它们. 他的手开始颤抖。 他走近那扇门,一片混乱的大厅内有破碎的人体组织毫无逻辑可言地四散,几个靠在墙边血肉模糊的人影睁着眼睛无神地望着天花板。 他们或许是想逃出来的,但埃斯托内夫没有给他们开门,于是他们便活生生地痛死了。 血肉模糊。 他无动于衷,麻木地走进门内,警惕地找寻着大门被打开的理由。他深入其中,踩过鲜血、破碎的玻璃和因高温与爆炸而变得碎裂的地面 然后,在熊熊火焰之中,他看见一个半跪在地的巨人。那巨人背对着他,未卜先知般地站起了身,转了过来,他的身上满是鲜血与死亡的气息。 刹那之间,森寒的蓝光一闪即逝。冰冷的沉默在瞬间降临,火焰全部熄灭,光亮消逝,只余黑暗。但这对于目镜来说不是难事,埃斯托内夫能看见那巨人的脸,他看的清清楚楚。 他看见一种超乎了他想象的怒焰,只是看见它,埃斯托内夫便感到一阵颤栗。 “你是今夜的第十三个。”巨人低沉地说。“你们全都不合格。” 下一秒,疼痛袭来。 不确定还有没有卡文+腰疼,我尽力再写一张吧。 (本章完) 75.第八军团(十,3k) 里奥纳德是亲眼看着他的小队一个一个地被抓回来的,这点不会有误。足足二十人,无一人幸免。 他是第一个,埃斯托内夫是第十三个,小队内的新兵凯·图恩是最后一个。 昆图斯的今夜还很漫长,但对于惩戒之刃小队来说,已经算得上是结束了。 靠在大楼的楼顶,森寒的冷冰将他牢牢地束缚在了地面。平心而论,这个姿势并不舒适,虽然里奥纳德经历过更糟糕的姿势,但如果有的选,他还是想动一下的。 可他没得选。 而且,他也不明白。 所以,他便直接了当地问了。 “为何,教官?” 他看着那巨人将昏迷的凯·图恩扔在地上,嗓音干涸地开了口。“您为何要这么做?” 然而巨人并不回答,他只是将新兵的头盔拿了下来,动作很轻柔——里奥纳德原本还以为他是怕伤到凯·图恩,但其实根本就不是。 他看见,他们刚刚上任仅一天有余的教官在取下头盔后瞬间抵住了凯·图恩的太阳穴,他用同一只手的两根手指便完成了这件事。 然后,他开始用力。 凯·图恩是痛醒的,这点毫无疑问,但他醒来后的表情却很放松。在注意到自己无法活动后,他甚至平静得让里奥纳德都有些惊讶。 “舒服一点了吗?”卡里尔冷淡地问。 “比之前好多了,教官。”凯·图恩低沉地回答。“我没想到他们居然有那样的武器.” “诺斯特拉莫内什么枪都有,音波枪也不足为奇,虽然稀少,但并不意味着没有。” 卡里尔平静地摇了摇头,凯·图恩原本还想说些什么,眼角的余光却瞥到了一众被冰冻在地面之上的同队兄弟。 “.教官?”他干涩地开口。“这是什么意思?” “我倒想问问你是什么意思,惩戒之刃小队的凯·图恩。” “.我?” “是啊,你。”卡里尔笑了起来。这笑容之中却并无半点善意。 “我追着你赶到,却发现伱对那群被捆起来献祭的人完全无动于衷.你还是个新兵,我从你右肩上的徽记就看的出来。所以,是谁告诉你应该无视那些受害者的?” “是我,教官。”里奥纳德说。 他隐约察觉到了一点原因,但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怎么可能呢?他想。原体的养父怎么可能不明白我们的职责? “我没有在和你交谈,里奥纳德我现在心情欠佳,我希望你原谅这件事,以及我之后将要对你们做的所有事。” 卡里尔缓慢地转过头,漆黑得如同玛瑙石般的眼眸中有一种里奥纳德极为陌生的情绪正在酝酿。 看着这双眼睛,里奥纳德在许久之后才意识到这种情绪应该被怎样拼写。 失望。他在心底默念出它的音节。 里奥纳德的右手开始发生轻微地颤抖,然而,卡里尔并未理会他,只是将头又转了回去。 “告诉我,凯·图恩,你为何要无视那些受害者?” 新兵没有回答,只是沉默。他那张苍白的脸上有种无法被具体描述的东西缓慢地沸腾了起来。 “凯·图恩,你的听觉系统没有受到太大损伤。你只是被那把枪命中并震晕了过去,并不代表你失去了听力。” 卡里尔缓慢地开口。 “所以,以军团教官的名义,以帝皇与第八军团基因原体康拉德·科兹赋予我的权力与义务,回答我,你为何要无视那些受害者?” “.因为他们不是罪人。”新兵低声回答。“他们和我的任务毫无关联。” 卡里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会得到这样的一个回答。 毫无关联。 他已经对他们做了最坏的设想,却从未想过情况会坏到这种地步。 “你的任务是什么,凯·图恩?” “审判。” 新兵不假思索地回答,甚至开始背诵一段简短而有力的话。 “吾等乃帝皇所降下的天罚,吾等是他的利刃,吾等是审判的化身。吾等将行于暗夜,屠灭罪孽。吾等将永远恪守此道,直至生命的终结。” “审判谁?惩罚谁?” “自然是罪人,教官。” “为谁而审判?为谁而惩罚?” “当然是帝皇与吾等之原体,教官。” “错误至极——!” 卡里尔骤然咆哮起来,声音在昆图斯的寒夜中撞进了阴森的建筑物里,大楼顶端回荡着他的声音,不停地回响,直至成为一种非人般的痛惜呐喊。 里奥纳德的嘴唇开始抖动。 而现在,所有的惩戒之刃,他们都醒了。只是无人敢于出声,他们都默默地凝视着凯·图恩与那盘踞在黑暗中的巨人。 “.我错在何处,教官?”新兵茫然地问。“那段话吗?可我已经背过数百万次了。” 里奥纳德看见,他们的教官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那短暂涌现的极致狂怒便于刹那之间消散了,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一般。 他完全冷静了。里奥纳德不可思议地想。可是,这怎么可能? 平静地,卡里尔缓慢地开口了。 “不,不是那段话,凯·图恩,而是你的行为。” “我的行为?” 卡里尔没有再回答这句话,他只是平静地叹息,那种平静的漠然近乎要让里奥纳德毛骨悚然。 他想开口,但他不能,因为一种危险的寒意正在劝说他。 噢,你最好安静啊,曾经属于一连的里奥纳德,你最好安静. 在一段时间的沉默后,卡里尔再次开口,语气轻柔,话语结合语气,却让所有人都听出了一种讽刺。 “那座教堂里有七十二具尸体。”他缓慢地说出结论。“除去那些被献祭的平民,有三十三个邪教成员,换句话说,你在今夜审判了三十三个罪人,恭喜你,凯·图恩。” “如果不是您将我带回来,我今夜还可以审判更多。他只是幸运地借助那把枪将我震晕了而已,但我也将刀插进了他的胸膛.他是最后一个人。” 凯·图恩低声回答,声音里有种轻微的颤抖。 “所以呢?”卡里尔轻笑着问。 “.所以,我不明白为何您要如此大动干戈,甚至对我们这样——这样,鄙视。” 凯·图恩移开头,这个年轻人抿着嘴,视线落在了大楼肮脏的地面。污浊的酸雨水坑反射着迷蒙的光,也反射着诺斯特拉莫那厚重的云层,使其在看着的人眼中变得愈发诡谲。 “你错了,凯·图恩,我从未鄙视过你们中的任何一人。我有什么资格这样做?你们已经为人类与帝国奋战了很长时间,所以才破碎至此。” “哪怕是你这样的一个还未正式获得军衔的新兵,也在战争上有着超出常人的年限。你的队长里奥纳德更是已经战斗了四十三年之久,我没有资格鄙视你们,我也从未鄙视你们。我只是惋惜。” “.可您刚刚明明在讽刺我。” “不。”卡里尔伸出手,将年轻人的脸掰了回来。“我没有,我是讽刺另外一些东西,一些让你变成这样的东西。” 他严肃地看着他,与他对视。 凯·图恩一开始还试图躲避,但是,到了后来,他便不再试图反抗了。他对那双漆黑的眼眸投以了同等时间的回望,然后,他的眼眸中有些东西开始晶莹的闪烁。 他已经相信了卡里尔的话。 “可我们什么也没做错,教官。”凯·图恩嘶哑地说。“难道惩戒罪恶有错吗?” “没错,但我想知道,你为谁而惩戒?”卡里尔轻声问道。 “为了原体,为了帝皇。” “那么,凯·图恩,今夜你杀死的那三十三名罪人中,有哪一个,对你的原体与帝皇犯下了罪?罪名又是什么?” 新兵愣住了。 他所面对的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但他却完全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就那样愣在那里,许久不曾再开口,仿佛一具天生的雕塑,一具铁与钢的雕像。 他不回答,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他也不需要再去思考了,因为有人替他回答了。 “全部。”埃斯托内夫沙哑地说。“全部都有罪,他们全部都对原体与帝皇有罪,教官。他们的罪名罄竹难书” “他们对康拉德·科兹与帝皇犯下了什么罪?” “.反人类罪,教官。” “他们对康拉德·科兹,与帝皇,犯下了,什么罪?” “反人类罪,教官。” “反人类哪些人类?惩戒之刃的士官埃斯托内夫,哪些人类?” 卡里尔轻柔地问。他转过头去,看向埃斯托内夫。表情平静,后者却立刻移开了视线,不敢与之对视。 “哪些人类?告诉我,埃斯托内夫。是那些死于你鲁莽的平民吗?还是那些死于你漠然的平民?” “你可知爆炸发生时我离你仅有一个街区的距离?你可知我亲眼看见你鲁莽的害死了他们?你可知我亲眼看见你对那些无辜之人在门后的恳求无动于衷?” “我都看见了,埃斯托内夫,而我比他们更痛,因为我发现我居然来不及拯救他们,因为我意识到今夜的这一切,本不必发生。” 他仰起头,然后又低下。 “今夜,有三百七十一个无辜的人死在你们手中。或死于你们的无动于衷,或死于你们的有意放纵。” 他转过头,看向惩戒之刃的队长。 “里奥纳德,你做得最好,你手上仅有一个无辜者的性命。你只是眼见着两个帮派分子将一个女人活生生地打死了而已。” “我花了三分钟找到你,而这三分钟你却什么都没做。我抓住你时,那女人还剩最后一口气。你知道她发现你了吗?” “.我知道。”里奥纳德艰涩地回答。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那女人在呕出内脏的碎片时一直望着他盘踞的小巷。 “我希望你们记住今夜。我也会记住今夜的,因为今夜,也有三百七十一条无辜的性命要算在我的头上!” 他沉默片刻,突然苦笑了起来。随后,他抬起右手,在耳朵的正下方按动了一下。 “这里是卡里尔·洛哈尔斯,将原定的所有投放计划全部取消。是的,取消所有地面任务,包括已经准备好的第二批.” 他低下头,看向那二十双眼睛的主人,平静地凝视着他们,眼神哀切。 “从明天开始,我会亲自带领他们进行清洗。” “教官——”埃斯托内夫试图说些什么,却被卡里尔的一个手势打断了。巨人放下手,平静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现在不要和我说话,埃斯托内夫。你在我眼里不是他,你只是一个破碎的影子,一个回音。” 他转过身,站在大楼的边缘,俯瞰起了昆图斯的混乱与无序,聆听起了每一个角落的声音。 “等你何时完整了,再与我交谈吧。”他低沉地说。 腰疼,睡了会,起来又写了一章。 这段剧情可能有点长,但我想尽量写的细腻一些。第八军团这些小队的转变是个很重要的点,也算是给gw找补吧. (本章完) 76.第八军团(十一,4k) 沉默不语。 康拉德·科兹用右手的食指、中指与拇指轻轻地将一张纤薄的纸张捻了起来。 单从表面上来看,它和其他所有类似的纸张都并无太大区别,边缘复杂的花纹闪闪发光——那么,它到底又有什么特殊,值得第八军团之主如此认真地对待呢? “.根据第三连的调查显示,五个巢都都有各自不同的胚胎实验室。大体来看,它们仍然遵循着同一种生产模式,仅仅只在细枝末节处有所不同。生产目前已经被紧急停止,但还有大量胚胎正处于培养阶段。” 费尔·扎洛斯特面无表情地说完了这句话,有隐晦的愤怒从他面上闪过,但并不明显。 如同大多数正常人一样,他自然也是能控制这份情绪的——毕竟,他已经在回到夜幕号前发泄过一次了。 “培养阶段?”康拉德·科兹轻柔地询问。他将自己的情绪控制的非常好,好的甚至让费尔有些不知从何而来的焦虑。 “是的.”他低声回答。“一共有一万三千二百四十一个。” “人。”科兹纠正。“一万三千二百四十一人。” 他向后靠去,靠在椅子上平静地呼吸着。 文书工作对如今的他来说已经非常得心应手了,而适应了他风格的官员们也开始用加倍的效率开始了工作。也正因如此,他坐在这张椅子上的模样看上去几乎都有些不像是他自己了。 “原体,那些机器已经被关停了。”费尔低沉地说。“这些人在从营养罐内出来以前就已经被催熟了.” “我知道,你递交上来的报告我已经看过了,否则我不会找你过来和你面谈此事的,我的三连长。”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康拉德·科兹平静地复述起了那张纸上的话。 “一共有三个年龄阶段,八岁,十六岁,二十岁。根据第三连的调查,八岁的孩子通常容貌上佳,会被送往贵族们的宅邸之中。十六岁的孩子身体被调整过,较为瘦弱,但所需要的营养也非常少。二十岁的成年人身体最为强壮,会被送往一些贵族们的私兵训练营。” “这些事我都已经看过了,费尔。”康拉德·科兹平静地摇起头。“所以,伱认为应该怎么做呢?” “我没有处理过这种事的经验,原体。” 费尔·扎洛斯特尽力保持着自己语气的平静。“但是,按照帝国律法以及相关文件来看,这些人应该得到妥善的安置。” “我也是这么想的,费尔,可问题就在这里。妥善的安置后勤舰队还需五十天才能抵达,诺斯特拉莫目前也仍然处于重建社会秩序的状态.” 科兹揉了揉眉心,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他沉默了,并且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没有再说话。费尔很清楚,他的原体正在思考——一如他一般。 重建社会秩序。 对于费尔·扎洛斯特来说,这件事是他在漫长的六十四年战争生涯中所遇见的最为匪夷所思的事情。 往日,第八军团只是审判者而已。他们会杀死恶人,清除人群中的癌症,然后他们会离开。 后续的所有事,他们都是不负责的。诺斯特拉莫此刻的情况对于他来说,也是头一遭。而诺斯特拉莫是原体的母星,如若不出意外,它未来也会成为第八军团的新征兵地。 军团内没人反对这件事,尤其是在所有人都清楚诺斯特拉莫的精金产量后。 ——第八军团不参与政治,但并不代表他们对政治不敏感。 精金对帝国永远是越多越好,更何况,这还是原体母星的精金。 免税的交易航线所带来的利润是惊人的,只要后勤舰队的改造一完成,这颗星球立刻就能和那些行商们开展贸易。诺斯特拉莫离极限星域也近,谁都知道极限战士们富得流油. 费尔突然地咬了一下后槽牙。 第八军团很少和他们的表亲合作,极限战士是其中为数不多有几次协同作战的,且战果十分优秀。但是,第八军团内没人喜欢他们。 用第一连的西亚尼的话来说,极限战士们,就是一群‘骄傲的没边但是自己完全意识不到,而且如果你提出来,他们就用那该死的贵族口音来严肃声明自己极其谦逊的讨厌鬼’。 西亚尼的话虽然很糟糕,但也不乏为一种事实。 “.我有个想法,费尔。”康拉德·科兹缓慢地说。“不过,这个想法需要我去问一下我们的教官。” “我就不问那个想法到底是什么了,原体。可是.你不觉得,教官最近有些太忙了一些吗?”费尔小心翼翼地问。 “.他忙也很正常吧。” 第八军团之主扭开头,盯着自己既没有窗户也没有挂任何画作的墙壁看了起来,表情认真。“第八军团的教官,不忙点怎么行呢?” 费尔决定不回答这句话。 —— 卡里尔动作缓慢又平静地将手中的训练剑放下了,站在他对面的里奥纳德则不然。惩戒之刃的队长此刻双手都在颤抖,并不是因为情绪,而是因为短时间内承受了太多次的碰撞。 “如何?”卡里尔问。 “我还能承受,教官。” “别说谎。”卡里尔轻柔地说。“除非你想再尝试一次和我一起行动。” “.那次行动我受益匪浅,大人。” 卡里尔笑了。 受益匪浅?他轻笑着摇摇头,没揭穿里奥纳德在那一晚悔恨交加却仍然固执的面貌。 那个晚上,已经过去一个星期有余了,作为第八军团现如今职权与责任越来越大的教官,他带着这些被独立在八个大连之外的小队,已经来来回回地在整个诺斯特拉莫里逛了好几圈了。 鲜少有人能够得到他的认同,也鲜少有人敢于同他长久的对视。第一夜的错误再也没有发生过,但这并不意味着卡里尔会对此感到欣慰。 那些错误没有发生,是因为他带着他们行动,仅此而已。 这些小队差不多占据了第八军团的三分之一人数,一共六千四百人。如果按照二十人一个小队来划分,甚至可以分出三百二十个小队来。毫无疑问,这是个庞大的数字。 但是,拥有名字的小队并不多。 这个组织形式本就是那些与自己兄弟在战术理念出现了分歧的老兵们提出的,在经由连长们开会同意后,才被正式肯定。 最开始,拥有名字的小队仅仅只有八个,随着人数增多,以及一部分新兵的加入,小队才增加到了十二个。 惩戒之刃是其中最为特殊的一个,它不像其他十一个小队那样会吸纳新兵进行训练,它的总人数永远保持在二十个,至于原因,便要问里奥纳德了。 又或者说,前任第一连副官,里奥纳德。 “如果你真的这么想,我会很高兴,里奥纳德。”卡里尔说。 “这的确是我的真实想法。”里奥纳德沉声说道。“绝无半点虚假。” “或许吧。”第八军团的教官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伸出手,将铁笼的门打开了。 在确认了训练场的扩建以后,决斗笼被增加到了十三个。相比以前,这些可怕的金属铁笼也有了点小小的改进。 例如,笼子的门上附带了一个生物传感器,在内里两人没有一方倒下的情况下,只有军团教官卡里尔·洛哈尔斯的生物信号才能将门打开。 换句话说,他此刻的行为倒也代表着一种暗示。 “.我还可以坚持,教官。”里奥纳德说,不甘在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浮动闪烁。“这远远不是我的极限。” 卡里尔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站在打开的铁门边看了看里奥纳德的双手。他的视线如刀般锋利,硬生生地刺碎了里奥纳德的坚持。 “我明白了。”他低下头,沉默地走出了铁笼。 “下一个!”朝着台下,卡里尔如此喊道。很快,一个同样拿着训练用剑的人便走入了笼中,只不过,他的出现却让卡里尔感到有些惊讶。 “范克里夫,我没想到你居然会来。” “您是教官,我前来讨教有何不对?” 卡里尔轻笑了一下:“少来这套,范克里夫。你只是想和我谈谈有关于里奥纳德的事而已。” “.他不值得我如此大费周章的,教官。里奥纳德早已不再是第一大连的人了。” “是吗?可我去查过,他的名字还在第一大连的荣誉士官里挂着呢。你并没有将他的痕迹完全剔除。” “我不能因为他现在的错误就抹杀他从前的功绩,教官。” 范克里夫语速极快地说。“再者,里奥纳德也并非是被踢出第一大连的,小队制度是八个连长共同讨论后的结果,我们一致认为这个制度有存在的必要性。” 必要性. 卡里尔没说话。他暂时不想去拆穿范克里夫和其他七名连长煞费苦心做出的这个制度那虚假的表面。 独立于连队外的小队与其说是拥有高度自由的离散战术集群,倒不如说是一种变相的驱离,用于将那些被战争磨灭了人性的士兵和第八军团的其他人隔绝起来。 仅此而已,不然还能是什么呢?难不成真的有人会嫌弃连队人多而去设立一个小队制度分散原本的凝聚力与战斗力吗?不可能的。 “多说无益,范克里夫——你今天打算剑斗吗?” “是的,第八连的里希特士官说您已经完全掌握并改进了他的剑术,因此我打算来讨教一二。” “.他的说辞真是越来越夸张了。” 卡里尔摇摇头,上前一步,右手单手持剑,剑尖随意地指向了地面。 “来吧。”他说。 下一秒,范克里夫便猛地挥动了双手。和卡里尔那随意且平静的姿态不同,他使用的是标准的双手剑起手姿势。 古老的剑术跨越了无数岁月,在第八军团的一连长身上复现了。他迅猛地旋转手腕,让训练用的长剑不停地旋转了起来。步伐轻灵而诡异,有如某种等待出击蛰刺敌人的狂蜂。 卡里尔眉头一挑,意识到这位一连长显然是有备而来。 但是,这还不够。 在这些天的战斗中,无论是他,还是他的‘学员’们,他们都意识到了一件事。 哪怕卡里尔·洛哈尔斯不使用任何超出阿斯塔特级别的力量与反应,在单纯的剑斗中,第八军团的阿斯塔特们也几乎完全无法占据上风。 因为,在这两样东西以外,卡里尔还拥有一种可怕的本能。 他能够在剑刃交错之间以最可怕的路线袭击他的对手,而他的对手甚至不会在被击中以前察觉到自己居然有如此之大的破绽。 对此,第八连的里希特纳尔感到万分兴奋。 ——是的,不是沮丧,而是兴奋。 他已经很久没有在纯粹的剑斗中遇到对手了,卡里尔是第八军团内唯一一个能够激起他斗志的人。 而且,最关键的一点在于,里希特知道,卡里尔不会用出超过一个正常阿斯塔特范畴的力量。 对于里希特来说,这是他的希望。一个可望可及的强敌让他的斗志飞涨。 不过,他不知道,卡里尔其实也希望他能赢。 他希望他们所有人都能赢过他。 “做得好,范克里夫!”卡里尔高声说道。“继续保持,我要开始进攻了!” 一连长默不作声地咬紧了牙关,准备迎接风暴的降临。他依旧旋转着手腕,让剑刃密不透风地形成了一堵墙。 风声呜呜地响起,在交错之间带起的是沉闷的危险旋律。范克里夫知道,自己若是进攻,不会有多少胜算,但防守不同,防守可以让他—— “砰!” 伴随着一声闷响,范克里夫的双手虎口传来了一阵疼痛。他的剑旋转着飞了出去,落在擂台的地面上,跳动几下,便回归了平静。 发生了什么? “想凭借经验、记忆和剑术来进行防守反击,是个好选择,但你不应该被我分散注意力的。” 卡里尔低声说道,拍了拍他的肩膀。“战场上的敌人可不会告诉你他们要进攻了.你不应该听我说话的,范克里夫。” 沉默半响,一连长点了点头,瓮声瓮气地说:“.明白了,教官。” 卡里尔对他微笑了一下,笑容中满是赞许与鼓励。不自觉的,失败带来的阴霾也就此从范克里夫心中消散了。他坦然地捡起剑,走出了决斗笼,却发现他们的教官和他一起走了出来。 “今天的陪练环节就到这里。”卡里尔高声说道。“自由练习,明日白天我会一个个抽查进度的,尤其是你,西亚尼,你已经卡在十四步两天了。” 训练场的角落,一个满身大汗的人闷闷地应了一声。 “教官?您今日结束的似乎有些早。”范克里夫一面擦汗,一面疑惑地问。 “不早不行啊,范克里夫。” 卡里尔摇摇头,朝着训练室的出口走去了。 其他人并未发现,但他却一眼就能看出来,在训练室敞开大门的背后,康拉德·科兹正在凝视。 卡文,今天就一更。 我得梳理一下了,最近更狠了 (本章完) 76.第八军团(十二,3k) 胚胎或者说,消耗品。 卡里尔平静地将手中的文件放下了。 一万三千二百四十一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对于夜幕号上的第八军团来说,却是一个大问题。 “我们现在没有能力去安置他们。”康拉德·科兹苦涩地说。 “夜幕号上只有士兵与武器,我们没有改变诺斯特拉莫环境的工具与机器。就算将军团的士兵全都派出去维护秩序,也不过只是塑造起一个更大的暴力组织“ “就像你说的那样,卡里尔,他们肯定会试图加入我们这个‘帮派’的。” 第八军团之主摇了摇头,声音轻柔:“我不想看见那种事情发生。” 卡里尔微笑起来,科兹的心情也在这一刻平静了下来。焦躁与那种对这件事完全无从下手的无力感暂时消失了。不知不觉间,他好像又变成了那个午夜幽魂。 对此,第八军团的教官只是致以了一个平静的凝视。 有些事,是必须要被纠正的。 “那么,你就自己想个办法来解决它。”卡里尔如是说道。“不必事事都来找我,想得知我的意见或建议。” “你又想用那句话来搪塞我吗?”科兹不满地皱起眉。 “哪句话?” “伱才是第八军团之主。”康拉德·科兹瓮声瓮气地回答,学的并不像,但那种语气里的无可奈何却把握的很精准。 卡里尔不由得哑然失笑,然而,短暂的笑容过后所出现的,是更为深刻的情绪。 “如果你再这样下去,我会是的。”他平静地说。“如果你再这样事事都来讨教我,事事都要依靠我的话,有朝一日,我真的会成为实际上的第八军团之主。” “.啊?” “别装傻,我看得出来这就是你的想法,康拉德。” 卡里尔摇摇头。 “你当我不知道那些一天一篇的任职书更新是你费劲心思翻着法典,扣着字眼一条条翻找出来的吗?将一个教官的名头扩充到这种地步,你倒也真是肯下苦心。” “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科兹仰起头,如是回答。 “装作不明白和真的不明白之间有一条泾渭分明的线,而我对你‘真的不明白’的那种表情非常熟悉,康拉德。” “.我只是想问问你这件事应该怎么做而已。” 科兹靠在他的椅子上,抱起了双手,姿态和某些时刻的卡里尔如出一辙。他的眼睛里带着一点显而易见的不满。 “难道这也有错吗?” “讨论可以,征求我的意见则不行。而你的态度显然是后者。康拉德,你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职责有多么重要,但你必须试着扔下对我的依赖。” “人总是会依赖一些事物的。”康拉德·科兹说。 他伸出右手,森寒的短刀在下一秒探出了衣袖,速度快得可怕。 “用我的礼物来举证?” “用你的礼物来举证。” 卡里尔再次轻笑了起来——短暂的试探结束了,他已经得到了一个结论,虽然不是他最想要的答案,但是 “满打满算,你上任也才十天。”他笑着摇摇头。“好吧。那么,第八军团之主,说说吧,你打算怎么做?” 康拉德·科兹低下头,沉吟了一会。再次抬起头来时,他的表情已经变得极为认真。 “精金矿。”他严肃地低声开口。 “一万三千二百四十一人.哪怕将那些八岁的孩子们从名单中划掉,剩下的人也足够开采一个巨大的矿坑。” “十六岁的少年负责做文书工作或简单的运输工作,二十岁的成年人来进行开采。贵族们有制造衣物的机器,我们可以将它们利用起来做出一套制服。” “夜幕号上有医生,有文书官员,也有为数不少的普通人生活在底层甲板。我们完全可以让他们下去,带领那些现在还对诺斯特拉莫一无所知的人们共同经营一个矿坑。” “工人。”卡里尔不置可否地说。“然后呢?” “正常的工作时间,正常的食物、衣服、住所,以及对安全的保障,闲暇时间由官员们教授他们高哥特语,诺斯特拉莫语则可以由我编纂出的教材来共同学习。” “我已经看过了,普拉姆的荒野外就有数个精金矿洞.这下地点也有了,卡里尔。” “五十天的时间已经足够他们适应这些环境了,只要等到五十天后,后勤舰队抵达,环境重建就可以正式开始了!” 康拉德·科兹的眼睛闪闪发光。 这倒很有趣。看着那双眼睛,卡里尔想。我点燃的是暴戾的复仇之火,你却想真正地点燃一种能让世界为之革新的火焰 “你这不是已经有了一份完整的计划了吗?”卡里尔问。“何必还来找我商讨?我今日可是提前结束了工作。” “找你问问都不行吗?”康拉德·科兹不满地说。“第八军团的教官有这么忙?” 卡里尔轻笑一声,看着他,半响没说话。他的凝视相当平静,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平和——然而,在这样的凝视下,康拉德·科兹却一点点地低下了头。 “.对不起。”他低声说道。“我忘记那些职权扩充后会带来更多文书工作了。” “不必道歉。但是,我昨天见了二十七个带来文件的机仆和十一名找我商讨的官员,康拉德记住这两个数字。” 卡里尔似笑非笑地对第八军团之主轻轻地点了点头。后者坐在他的椅子上,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脊背有些生寒。 “.总之,这只是第一步而已。” 他赶忙岔开话题。“后续计划是用这部分精金矿去和极限星域开展交易,我听说过极限战士和马库拉格周边世界的富裕,但他们总不至于富到连精金矿石都不要吧?” “我们到现在为止没有和任何来自马库拉格的人或极限战士交谈过。不过,后勤舰队会从那边过来,他们应当有不少有价值的讯息可以透露” 卡里尔站起身,理了理衣领,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所以,总的来说,第八军团之主,你的这份计划书在我看来前景非常不错。” 说完这句话,他便转身离开了,毫不犹豫。而第八军团之主则坐在他的椅子上,在大门关闭之际,用两根手指掐住了自己想要上扬的嘴角。 片刻之后,有轻微而兴奋的诺斯特拉莫语响起。 门外,卡里尔轻笑着摇了摇头。 “我听见了。”他嘶嘶作响地对着那扇大门说。 门内沉默片刻,传来了一个恼羞成怒的喊声:“你不也说了吗!” 门外没有回答,只有逐渐远去的轻笑声。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是过得很快的。 卡里尔对此并不意外,他很早就明白了这件事——当你认真时,时间便成了世界上最会逃跑的东西了。 处理文件会过去几个小时,去下层甲板调查平民们的人数会过去几个小时,去和官员们商讨应该如何开展后续工作同样也会过去几个小时. 他的每一天都被类似而不同的工作分割成了数个截然不同的分裂情景,穿梭在他们之间,卡里尔却心情平静。 上午,他穿着正装一轮轮的改文件。 下午,他换了一身更为庄重的正装去和官员们开会。 晚上,他在训练场内殴打持之以恒前来挑战的第八军团战士。 深夜,他会带着不同的小队出击,前往诺斯特拉莫进行集体‘狩猎’。 之所以叫狩猎而不叫清洗,是因为第八军团已经将所有剩余的贵族与帮派们都赶往了一些地区。他们一无所知的在其内继续生活,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发生了天大的改变。 ——什么? 你问他的休息时间在哪里? “您完全不休息的吗?”一连长范克里夫小心翼翼地问。 “我倒也想。”卡里尔面无表情地说。“前提是,你得让最近天天偷偷下去观察矿工们工作环境的第八军团之主给我将职权范围缩小一些。” 范克里夫明智地没有再接着这段话说下去,只是隐隐觉得后槽牙有些麻木地震颤——这些天以来,夜幕号上的所有人都达成了一个共识。 即,卡里尔·洛哈尔斯应该很疲惫。 他应该累,不是吗? 他没有休息的时间,没有私人独处的时间。哪怕是批改文件,他的大门也是敞开的,因为这样会让机仆们更方便进出。 所以,那些一开始还很明显的,对于‘军团教官’的疑问,也在这些天里的亲眼目睹后逐渐消逝了,甚至演变成了一种不可言说的古怪敬意。 而卡里尔对此自然都是清楚的——康拉德·科兹曾经不安地找他问过很多次,那种觉得自己做错了事的心虚表情每一次都让卡里尔想要笑出声,但他每次都忍住了。 他们认为这是一种近似于刑罚的折磨,但是,对于卡里尔来说这其实已经算得上是一种休息了。 和诺斯特拉莫的雨夜比起来,任何事,都算休息。 不过 “时间过得很快啊,范克里夫。” 卡里尔微笑着将一叠文件递给了范克里夫。那是第一大连最近一个星期的考核成绩,西亚尼名列前茅。一连长伸手接过,点点头,同意了他们教官的话。 “的确。”他低声说道。“距离预定时间,还有九个小时。” 今天一万,还有两章,分开来发。 思索再三,决定小小的加速一下。 (本章完) 77.极限战士...们(一,3k) 时间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意愿而暂停。它对所有人都是一视同仁的,哪怕是那些有能力通过更换身体零件来延长寿命的人,也同样要经受它无情而公平的流逝。 他们或许可以比常人活的更久,但他们的皮肤一样也会褶皱,换掉的器官也会一样衰老。不过,对于康拉德·科兹来说,他此刻反倒是希望时间能延长片刻。 他要求的不多,只是希望一分钟能变成180秒而已,这样,他就可以拥有更多的时间来挑选会面需要的衣服了。 “是不是有些太轻浮了?”他略显忧虑地问着他的一连长。“这件礼服,福根说是用在宴会上的。” 范克里夫没有第一时间说话,他看着那件有着燕尾和银边镶嵌在衣物边缘闪闪发光的黑色礼服,咳嗽了一声:“.它的确很适合宴会,原体。” 康拉德·科兹自然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 “那么,这件呢?” 他转而拿起了另外一件,这件上衣拥有一种典型的执政官气质,高衣领,干净的线条和简洁到自成一派风格的干练。若是让范克里夫来选,他自然会毫不犹豫地选这件。 但是,二十分钟后的那场会面,他并非主角。 而且就算他是,有些事,也让他会捏着鼻子选择那件堪称奢华的礼服。 所以他只是点点头:“它不适合宴会,原体。” “.什么宴会不宴会的?” 科兹哭笑不得转过头。“二十分钟后要开始的是一场会面,一场会议,范克里夫。他们不是都已经和我们进行对接了吗?这还是你告诉我的。” “嗯” 一连长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略显干涩的咕哝,在短暂的沉默过后,他说:“或许是有的,原体。” “嗯?” 科兹挑着眉转过头来,探询地看了眼范克里夫。一连长在短暂的对视后终于败下阵来,不得不将自己的一些猜测与担忧说了出来。 “实际上,后勤舰队的情况有些复杂。除去基本的护航舰队以外,还有不少极限战士在其上一同进行安保工作。而具体情况如何,我们还不清楚,只知道带头的是一位名为卢克莱修·科尔沃的军官。” 科兹皱起眉,他现在是真的有些疑惑了。 “从极限星域来到这里,如此长时间的安保工作对于任何人来说都不是容易的事。他们辛苦了,但是,长途跋涉而来的人更需要的应该是热腾腾的食物和安稳的休息吧。宴会算是怎么回事?” “不,我的意思是,原体,他们——我是说——总之,呃”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范克里夫,你我之间的谈话,伱还要遮遮掩掩吗?”科兹无奈地轻笑了起来。 一连长深吸了一口气。 “总之,我想说的是,极限战士们可能会认为宴会是一种稀松平常的事。” “稀松平常?” “是的.罗伯特·基里曼大人有一句名言。他认为胜利后的宴会是理所应当的,就像爆弹应该伴随着爆弹枪一样。实际上,在我们和极限战士们的几次合作中,他们都表现出了这种强烈的倾向——我的意思是,每次胜利后,他们都要开宴会,而且是那种非常奢华却又不让你喝个尽兴的宴会。” 一连长视死如归的一长串话语让第八军团之主沉默了。 这是范克里夫头一次在他面前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对他来说,这个时刻应该是少见的,值得铭记的。但他现在却不知道要不要记下来了。 “.原体?”一连长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您还好吗?” “我没事。”康拉德·科兹轻飘飘地说。“我想我最好还是快点决定接下来应该穿什么衣服去见他们比较好” 他不可避免地叹了口气,开始担忧要是真的需要开一场宴会应该怎么办了。 现在,夜幕号的仓库里,可是连啤酒都一瓶不剩了。 —— 卢克莱修·科尔沃面容忧郁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他没有穿着动力甲,这是理所应当的——谁会在非战时去面见一名原体时身穿盔甲,佩戴武器? 虽说那名尊贵的基因原体才回归帝国不久,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不应该受到尊重。 若是有人敢这么想,科尔沃会以罗伯特·基里曼的名义告诉他何谓尊重的。 毕竟,在听闻他新兄弟的存在后,马库拉格之主非常高兴。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所有的极限战士都看得出来他们基因之父情绪的变化。 实际上,若不是罗伯特·基里曼的命令,卢克莱修·科尔沃根本就不会带着五百名极限战士前往此地。 看着镜子,他默默地念起了这个星球的名字。 诺斯特拉莫。 从船上的舷窗看去时,诺斯特拉莫是一颗阴郁的星球。科尔沃已经见过许多星球了,但这颗却给了他深刻的印象——他很少看见一颗完全阴郁无光的星球。 若是没有光,人们该如何生存? 这个疑问划过他的心中,随后很快溜走。 他最后一次整理了一下自己衣服的领子,现在,镜子里他的看上去庄重无比。 他刮了胡茬,抹了发油,绣有金线的蓝色高领上衣严肃地在他身上沉默,右肩上有一个极限战士们的徽记闪闪发光。对着镜子,科尔沃露出了一个僵硬的微笑。 然后开始懊恼——无法避免地开始懊恼。 怎么搞的?怎么如此紧张?极限战士和基里曼的脸都要被你丢干净了,卢克莱修·科尔沃!你怎能如此的紧张?! 他在心里对自己咆哮着,面上却仍然波澜不惊。但这并不要紧——或者说,对他来说已经不能成为一个需要担心的问题了。 因为他房间的门已经被人推开了。这扇门的自动识别系统在航行中坏掉了,自那以后,谁都要手动推开它进入其中。伴随着低沉的金属碰撞声,一个面容疲惫的官员站在了门前。 “卢克莱修·科尔沃大人。”他麻木地做了个天鹰礼,随后便举起了右手,一叠文件在上面轻轻摇晃。“照您的要求,我已经将补给品名单再次归类了。” “多谢你,巴莱克洛。” “您还是先别谢谢我了。”官员咕哝起来。“待会的晚宴请务必别让我参加,就说我病倒了吧,我现在只想睡上二十四个泰拉时” 摇摇头,卢克莱修·科尔沃走到门前,接过了那叠文件。他倒也不翻看,只是将它们仔细地放进了上衣的内衬。 他不担心它们会弯折,帝国生产的文件纸是很硬的。实际上,历年的政务部都有相当大一部分费用支出是给那些新上任的官员们治疗手部割伤。 “我会告知康拉德·科兹大人的。”科尔沃以一种肯定的语气如此说道。 在说完后他就后悔了,觉得自己很鲁莽,但巴莱克洛那亮起的眼睛却让他不好再说出拒绝的话语了。而且,实际上,他也看得出这位官员已经到了极限。 否则,哪个人会不想亲眼瞻仰一名基因原体的风采? “那么,再见。”巴莱克洛愉快地朝他再次做了个天鹰礼,然后便离开了。 科尔沃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转过身,朝着一个和他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了。 他昂首挺胸,平静地走在走廊里,昂贵的兽皮缝制而成的靴子闪闪发光,整个人看上去也是闪闪发光的,只是两颗心脏跳的飞快。 五分钟后,他通过一个黑黝黝的巨大拱门,抵达了一处甲板。 他的兄弟们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他们列着队,每个人的衣物都各不相同,却又保持了一种显而易见的规律、秩序与和谐。最为关键的一点在于,每个人都十分符合着装要求。 卢克莱修·科尔沃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的副官走上前来,面无表情、眼角抽搐地低声说道:“长官,你右手袖子的袖口没有扣上。” 科尔沃悚然而惊。 他低下头,猛地扣上它,随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多谢你的提醒。” “不客气。”副官面无表情地说。“只是,我想知道我们应该以什么方阵出去,登上夜幕号?” 科尔沃暂时没有回答这句话,而是问起了另外一个问题:“机械教的人呢?” “他们已经提前我们一个小时完成了对接。”卢克莱修·科尔沃的副官如是说道。“实际上,在我们还在忙着挑选衣物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前去进行工作了。他们正在净化诺斯特拉莫的大气。” “什么?!”科尔沃大惊失色。“那位神甫怎么不和我说?” “.长官,帝国和机械教是同盟,理论上来说他和您是同等级别的军官。所以他干嘛向您汇报?” “这群该死的红袍怪人” “咳。”副官仰起头,面无表情地说。“慎言,长官。” 卢克莱修·科尔沃没有再说什么了,他只是深吸一口气,朗声开口:“用第九阵型吧,我的兄弟们!切记,务必不能使吾等之父蒙羞!保持风度,保持优雅,保持你们应该保持的一切!” 还有一章4k的 (本章完) 78.极限战士...们(二,4k) 尽管已经做了非常多的准备、打了非常多的腹稿——然而,在亲眼见到康拉德·科兹时,卢克莱修·科尔沃还是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他没有罗伯特·基里曼高大,这点是很明显的。而他的瘦削则能说明一部分原因。 苍白的脸上有一双安静的眼睛,一片漆黑,如同黑玛瑙石般黑的璀璨。他平静地凝望着科尔沃与五百名走进宴会厅的极限战士,背着手站在柔和的光源之下,晚礼服银色的边缘闪闪发光。 “晚上好,远道而来的诸位极限战士,我兄弟的子嗣们,你们辛苦了。” 他轻声开口,声音并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听清了。 那高贵的古泰拉口音对科尔沃来说实在是太明显了,他毕竟不是马库拉格出身的,他是泰拉裔。 如此古典的口音几乎让科尔沃难以置信——这位原体不是在诺斯特拉莫被发现的吗?为何他的口音会如此典雅? “诸位的牺牲我已有耳闻,愿意离开原体与军团,长途跋涉地来到诺斯特拉莫.你们对诺斯特拉莫未来与希望的保护让我不胜感激。” 那高大、苍白、瘦削得刚好,甚至瘦削到让人觉得他就应该如此的巨人微笑着抬起了右手,优雅地做了个手势。 “夜幕号的宴会厅内所有的长桌都是经过特殊设计的,今日,它们中的一张将只为款待诸位而使用。” “我——我们非常感谢您的好意。” 科尔沃的第一个字音调非常高,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了问题,让自己听上去如同咆哮般的声音变得平静了下来。 他的副官则不动声色地用右手碰了一下科尔沃的手肘,力度掌握的刚刚好,一种冷静的埋怨在其中显现。极限战士们的长官懊恼地继续开口。 “可若是这场宴会只有我们参加,便太不合规矩了。夜幕号乃吾等之表亲们的旗舰,也是您的旗舰。在这里进行一场宴会,怎可不让光辉的第八军团参与?” “若是您认为他们在场会让我们感到尴尬的话,请您放心,我们早在很多年前就和您的子嗣合作过了。那九场胜利至今仍在吾等的历史中留存。” “切莫误会,卢克莱修·科尔沃。” 巨人皱起眉。 “我的军团之所以不参与这场晚宴,乃是因为诺斯特拉莫此刻百废待兴,亟需人手。诸位可以放心,他们不参与的唯一理由是因为有任务在身,而绝非是我担心诸位会因为他们的参加而无法感到宾至如归。” “我们绝无此意,大人!” 科尔沃赶忙否定,却发现康拉德·科兹那原本已经舒缓了的眉头此刻又皱紧了,尽管只有一瞬之间,但那一瞬之间的风采,却几乎让他手指颤抖。 我说错话了吗?怎么办?基里曼在上啊,卢克莱修·科尔沃,你真是个愚蠢的人. 他的自怨自艾没有持续太久——实际上,是连半秒都不到。因为康拉德·科兹已经转移了话题。 “一连长。”他严肃地对着黑暗呼唤。“军团的教官到了吗?” 军团教官?极限战士们疑惑地看了过去。他们过去没有听过这个职位,连类似的也不常有。 老兵带新兵是常有的事,新兵连在帝国的阿斯塔特军团内也是一种大家都有的传统。 但是,教官? 这是个什么称谓,又是指代的什么人? “卡里尔大人马上便到,原体。”黑暗中响起了一个声音,低沉而肃穆,却熟悉地让科尔沃长出一口气。 他转过头来,暂时还顾不得询问那位教官,便直接谈起了‘一连长’的身份:“请问,康拉德·科兹大人,您的一连长是叫范克里夫吗?” 巨人挑起眉。 “伱们认识?”他轻柔而好奇地问。“这倒是有趣,以往并肩作战过吗?” “当然!”科尔沃赶忙点头,向前一步,诚恳地抬起右手盖在了胸膛之上。 “若他真是我印象中的那位范克里夫,那么,我们已经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是好友了!” 康拉德·科兹微笑起来,他转过头,看向黑暗:“范克里夫?” “.” 在沉默中,一个人不情不愿地走出了黑暗。 科尔沃赶忙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一种刻意的匆忙。他一面用眼角余光观察康拉德·科兹的表情,一面赶紧走了过去。 他亲昵地拉住范克里夫的右手,先是一个热情的拥抱与大笑,然后,他趁此机会,在第八军团的一连长耳边以喉咙里的咽音开口了。 “拜托,范克里夫,帮帮忙,活跃一下气氛.我知道上次我们闹得很不愉快,但你必须承认我们在正面战场上是帮了大忙的” 一触即分的拥抱结束后,一连长皱起了眉,他虽然没有立刻拒绝,但眼神中却有一个疑问。 ‘活跃气氛?活跃气氛干什么?现在不是很正常吗?’ 以及一种冷淡。 ‘闹得不愉快?呵’ 卢克莱修·科尔沃心中咯噔一下,但他还来不及做出下一步的反应,便听见了身后传来了第八军团之主的声音。 “范克里夫,你们是旧相识吗?真是幸运啊,偌大的银河中,漫长的时间过去了,故人再度相逢.” 康拉德·科兹微笑着颔首:“一连长,我看你今晚就不要去参与地面任务了,如何?” 他的言下之意很明显。 “.” 短暂的沉默过后,一连长以一种谁都能听出来的不情不愿开了口:“第一大连正在执行任务,我身为连长怎可参加宴会?这不合规矩,原体。” “也是。”康拉德·科兹思索片刻,满脸歉意地道了歉。“是我考虑不周了,范克里夫——那么,你去吧。” 一连长行了个礼,随后便匆匆而去。而第八军团之主,则在短暂的沉默后再度开口,声音依旧温和。 “那么,卢克莱修·科尔沃——可否入座,我们接着谈?希望你不要介意宴会厅的空荡,夜幕号上的平民与工作人员们已经都前往地面很多天了,实际上,它如今还能正常运行,全是仰仗我们勤劳的机仆” “如果不是它们没有神智,我都想为它们授予奖章了。因此,我希望诸位不要介意待会的菜肴是由机仆们加热并送上来的罐头食品,我很抱歉,但实在是条件有限。” 他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是的,科尔沃能听出来这是个玩笑——可是,在他看向那对漆黑的双眼时,他读出了一种深深的哀切。 哀悼。他在哀悼。 但是,向谁? 一个几乎令人难以置信的猜测浮上心头,让科尔沃不自觉地愈发严肃了起来。 “能和您一起参加这场晚宴,是吾等的荣幸。” 卢克莱修·科尔沃如是说道。 “而且,吾等乃是军人,是阿斯塔特,在艰难的情况下,哪怕是矿物也能生吃。加热的罐头食品,本就已经算得上是美食了,您大可不必担心吾等。” “那么,我就放心了.啊,卡里尔。” 那苍白的巨人微笑着朝着他们身后点了点头,语气里有种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亲近:“你来了!” 卢克莱修·科尔沃向后看去—— 然后,他看见另一个巨人。 准确地说,是一个巨人中的巨人。 他和康拉德·科兹一样皮肤苍白到近乎死人般的惨白,全然漆黑的双眼比之康拉德·科兹更加平静,甚至有点漠然。他站在宴会厅大开的门前,什么都不必做,便让所有人近乎失语。 然后,他开始微笑。 并问候。 “晚上好,来自马库拉格的诸位。”他彬彬有礼地颔首,高哥特语高贵到让科尔沃近乎自惭形秽。“希望我没有吓到你们。” ——只是一瞬之间,那从骨髓深处冒出的某种悚然便立刻消散了。名为卡里尔的巨人的笑容是如此温和,几乎要让人忘记他的身高。卢克莱修·科尔沃情难自禁地张开了嘴,开始回应。 “没有.吓到” 他的失态持续了接近五秒,五秒后,他的副官才难堪地咳嗽了一声。 —— 宴会进行的很快,在他们入座九分钟后,属于第八军团的机仆们便端着各类菜肴走进了宴会厅。 格洛克斯肉罐头的香气是那样明显,混杂着最新口味、生产自马库拉格的碎肉口味阿斯塔特营养粥的气味。 这些是新品,一经推出后,便立刻由罗伯特·基里曼附赠进了这支后勤舰队。因此,哪怕是对于极限战士们而言,它们也是新鲜的气味。 最为关键的一点在于,卢克莱修·科尔沃还闻到了一种具有强烈刺激性的味道。他没有喝过它们,却立刻根据一些过往所听见的小道消息分析出了它到底是什么。 “是芬里斯的蜜酒。”他的副官抢先一步,低声说道。“后勤舰队的仓库里只有四万桶而已这位大人居然愿意用它来款待吾等,真是令人激动的礼遇。” 卢克莱修·科尔沃点点头,刚想说话附和,便看见他的副官一眼瞥了过来。 “唉,长官。”副官长叹一口气。“可您又是以什么仪态去面对这份好意的呢?” “.什么什么仪态?我是姿容不端正了还是衣服扣子没扣?” 科尔沃恼怒地反驳。“你想说我刚刚的表现丢人就直说,不要拐弯抹角地像是第十五军团的那些学者!你想跟他们一样吗?一句话用三个转折来表述?” “背后讨论其他军团,您真失礼。” “.我那只是个比喻!” “嗯。”副官点点头。“总之,作为原体指定的长官,您不打算站起来,说几句祝酒词吗?还有,那位卡里尔教官,他的情况,您也不打算问?” “你要问你来问.” 科尔沃虽然不满,但却还是举着那为阿斯塔特量身打造的厚实酒杯站了起来,漆黑的液体在其中滚动,不时还冒出几个气泡。 说是酒,倒不如说是一种毒药。科尔沃能闻出里面的汽油味道。他觉得,里面搞不好还掺着血但是,这些并不能妨碍他用它来做今晚的酒。 他举起杯子。 “以马库拉格的名义,我,卢克莱修·科尔沃在此向您,第八军团之主,康拉德·科兹大人,致以最诚挚的敬意。愿第八军团今后取得十万场胜利,愿您满身功绩,光荣地在泰拉之上,在帝皇雕像的身边,塑起您的像!” 康拉德·科兹缓慢地站起,面上带着陌生人无法分辨出真实情绪的柔和微笑。 他举起杯子,在长桌的尽头朝着科尔沃点了点头。 “多谢你的祝愿,卢克莱修·科尔沃。我以相同的敬意向你的军团致敬,至于那十万场胜利,如果第八军团真的能取得如此之多的胜利,那么,我希望极限战士能取得更多。” 他再次微微一笑,仰起头,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随后,他放下酒杯,在卢克莱修·科尔沃感激的眼神中,再次缓慢地开口了。 “诸位一定有疑问。”他笃定地说。“而这疑问,一定是冲着我身边的这位巨人来的——对不对,诺斯特拉莫希望的保护者,极限战士们?” “怎可如此谬赞” 科尔沃的感激迅速地转变成为了一种不安,他深吸一口气,不顾那蜜酒在胃里的翻腾,沉声开口:“吾等不过只是执行使命而已,您给我们的夸奖却太过沉重了不过,是的。” 在他副官那见了鬼似的眼神中,卢克莱修·科尔沃点了点头。 “吾等确实对您身边的这位巨人,您军团的教官,卡里尔大人有疑问。” 康拉德·科兹笑着点了点头,没说话。而坐在他身边,细嚼慢咽着格洛克斯罐头肉的教官卡里尔,则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是他的.”他缓慢地开口,然后停顿。“养父。” 极限战士们瞪大眼睛。 康拉德·科兹也瞪大眼睛,嘶嘶作响的声音不假思索地从喉咙中蹦出:“你,你,你说什么?” “别得寸进尺,康拉德你今晚拉着我过来参加这场宴会背后的小心思我又不是看不出来。想提前让你那些素未谋面的兄弟适应一下.” 轻笑着,卡里尔摇摇头,缓慢地站起身。 汇报一下,这章更完之后欠的上架三十更(九万字)就只剩下1.4万了,我会尽快还完的。 上架四天写了七八万. (本章完) 79.极限战士...们(三,3k) “我没想到你会那么说。”康拉德·科兹如是说道,打破了安静。 此刻的宴会厅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人,长桌空空荡荡,柔和的灯光倒是还在头顶坚定地工作,洒下光芒。宴会厅的装潢并不华丽,八面连旗在墙壁上安静地凝视,却另有一番气势。 至于为何极限战士们离席的如此之快好吧,实话实说,他们在卡里尔的发言后便陷入了一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奇怪状态。 一方面,他们想接着问下去,但似乎又不知道该不该开口。另一方面,他们也不想因此失了礼数和耽误要做的事。 于是,卢克莱修·科尔沃便带着那种复杂奇怪的情绪,将他们来此的主要目的与罗伯特·基里曼的态度都说清楚了。再之后,他们便匆匆地离开了。 康拉德·科兹本想开口告诉他们,直接问也没关系,但是,话到嘴边,他却又将它咽了回去。 一种本能告诉他,这么直接似乎不太好。 卡里尔并未立刻回答科兹的话,他只是平静地用两根手指捏着一根餐叉,叉起了一块已经快要冷掉的格洛克斯肉排。在将它送入口中,并细细咀嚼咽下之后,他才眯着眼睛开口。 “我说了什么?” “.没什么。”康拉德·科兹不自然地回答。 他本来也想像卡里尔一样边吃东西边说话的,这样看上去不会那么紧绷,但是,他已经吃完了自己的那份。 极限战士们没有浪费食物,他也没有,所有人都吃的很快,有一段时间甚至看上去像是正在比赛速度似的奇怪。唯独卡里尔吃的很慢,他先喝的粥,然后是蜜酒,现在,才是肉排。 卡里尔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随后便立刻让这笑容隐去了。他举起那对于他来说有些小的罐头,将内里剩下的碎肉粥全都一饮而尽。 “既然没什么,那就来谈谈正事吧。”他放下已经完全空掉的罐头,如是说道。“比如你的兄弟罗伯特·基里曼写的那封信——你不打算看一看吗,康拉德?” “晚宴还没结束。”康拉德·科兹生硬地回答。 他不想暴露自己现在的确不想看这封信的事实,一些事牵绊住了他思考的能力,实际上,他现在很想笑,但又不想笑。而所有的这一切反应,自然都被卡里尔尽收眼底。 他没有拆穿,只是在心底默默地叹息。 “已经结束了,不是吗?”卡里尔继续说道。“客人们已经走了,按照一场宴会的标准,它现在已经结束了。” “但伱还在吃。” “我很快就吃完了只剩最后一块肉排了。” “.” 康拉德·科兹沉默地拿起了那封由卢克莱修·科尔沃亲自交给他的信,补给品名单在他的右手边安静地停留。 信件的主体被装在了一封精致的信封之内,烫金字体在乳白色的纸表面安静地停留,蓝与金交织混合而出的火漆封住了它的开口,极限战士军团的标志在正中央闪耀。 科兹伸出右手,用食指的指甲划开了火封,他不需要拆信刀便能做到这件事,取出信件,他开始默默地阅读。 “见字如面,我素未谋面的兄弟,康拉德·科兹。我是罗伯特·基里曼,是你许多个还没有见过面的兄弟中的其中一个。” “父亲的船在返航时经过了马库拉格,通过全息投影的方式,我和你已经见过面的四名兄弟谈了话。坦白来说,我对你有些钦佩。” “在和你一样大的时候,我仍然在学习,仍然在试着控制我的情绪,好让我不要对着那些无穷无尽的作业发火。你却已经走马上任,承担起了我们肩膀上最重要的责任了。” “这点几乎让我有些无地自容,但我必须冒着可能会被你厌恶的风险说上一句话,若是你打算让诺斯特拉莫变得更好,光是环境改造是远远不够的。”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后勤舰队中有三艘机械教的船,他们携带的宝贵机器能够清除污染,再造出一个适宜人类居住并生存的星球。” “福格瑞姆向我描述了你的母星的环境,他向来是个把弄语言的大师,但在提及你所处的环境时却显得非常寡言少语。” “拜他所赐,我没办法确切地想象出诺斯特拉莫的真实样貌,但我大致也能猜到一些。” “我回归的比你早上一些,我已经在银河系中战斗了相当长的日子,我见过这样类似的星球,我也明白,要改造它们的真正难点在于何处。” “清除环境上的污染从来都只是第一步,清除人们心中的污染才是重点。” “因此,我冒昧地派遣了五百名极限战士和你的后勤舰队一同前去了。我不知道你是否有所耳闻,但是,在帝国之中,我的军团是相当善于治理星球的。” “这个阶段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很困难的,我希望他们对于这些事的经验能够在你上任的初期帮到你,而如果你觉得这样不妥,那么,我提前道歉。” “他们的长官是卢克莱修·科尔沃,一个正直、诚实且可靠的人。不管怎么说,我都希望他们能帮到你。三五年后,如果诺斯特拉莫的情况有所好转,我也希望你能于百忙之中抽空来马库拉格做做客。” “我会诚挚地盼望你的到来。” “——你忠实的兄弟,罗伯特·基里曼。” 科兹沉默地放下了信,彼时,卡里尔也刚好如他所说的一样,吃完了最后一块肉排。他用无味的湿纸巾擦了擦嘴,开口询问:“怎么样?” “.他想让那五百名极限战士协助我们帮忙治理诺斯特拉莫。” “不,我没有问这个,康拉德。”卡里尔微微一笑。“我是问,你对他印象如何?” 康拉德·科兹茫然地看了过来:“这只是封信而已,卡里尔” “文字,有时反倒最能体现出一个人的真实性格。” “可你问这个干什么?” “因为他是你的兄弟。”卡里尔如是说道。“而你迟早都是要和他打交道的,不是吗?” “.我觉得,他人还不错。”康拉德·科兹说。“但我其实也不太确定,我的意思是,我都没有亲眼见过他。” 卡里尔忍不住笑了起来:“单从那封信来看,你觉得他还不错,是吗?” “只是好像有点骄傲.但我不讨厌这种骄傲。”科兹嘀咕着说。“如果我也像他一样战斗了很久,拯救了很多人的话,我也会骄傲的。” 他说着,还伸手将信递了过来。卡里尔挑起眉,看都不看那封信便直接拒绝了:“这是他给你的信。” “你不打算看一看吗?” “听着,康拉德你的兄弟很尊重你。”卡里尔摇摇头。“这些东西,我不需要看那封信就能感受出来。补给品的名单,五百名极限战士的护送.” “一个人的品行就藏在这些细节当中。他很尊重你,所以,你也应当尊重他,不是吗?如果你想尊重他,你就不应该将他写给你的信拿给我看。” “这有什么问题吗?”康拉德·科兹茫然地问。 唯有这个时候,他才表现的像是个一岁半的孩子——对于法典,他很专业。对于诺斯特拉莫的未来,他也有了充足的设想。唯独在人情世故方面,他还不甚了解。 卡里尔笑了。 “除非公开信.否则任何信件都是私人的,康拉德。他是给你写的信,而不是我。那封信上应该没有提到我的名字吧?” “没有。” “那就是了,这是一封专门写给你的信。因此,它只有你能读。” “.我好像明白了。” “明不明白的,之后再说吧。”卡里尔微微一笑。“帮忙治理诺斯特拉莫这倒是有点意思,从某种方面来说,倒也是解了燃眉之急。” “我们的文书官员这些日子里每天连休息的时间都不到五个小时。已经有很多人的身体出现了负荷运行的征兆了。因此,如果他们能帮忙的话,那还真是好事一桩。只是.” “只是?” “只是他们愿不愿意,我就不知道了。而且,你才是第八军团之主。”卡里尔如是说道,他瞥了一眼康拉德·科兹,随后便轻笑着站起身,开始沿着长桌收拾罐头与餐具。 这个动作相当之突然,以至于康拉德·科兹都愣住了,他甚至都没来得及针对卡里尔的后半句话作出反驳。 “你在干什么?” “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卡里尔平静地回答。“总不好将这点事也扔给机仆们来做,它们也是有寿命的,康拉德。” 还有一章 (本章完) 80.按部就班(3k) 在几场短暂的会议及讨论后,康拉德·科兹愉快地让来自马库拉格的五百名极限战士走马上任了。 他们的职位是由科兹自己设立的一个临时制度,名为政务主管团。换言之,五百人的团队,由卢克莱修·科尔沃带头,暂时地代替未来的诺斯特拉莫本地官员管理这颗星球。 毕竟,后勤舰队里虽然有由政务部指派来的官员,但有经验的人还是不太多,甚至有许多人从前是分管后勤的。对一颗百废待兴的星球所需要的规划与政策完全一无所知。 在这种情况下,极限战士们的经验就成了相当宝贵的东西。甚至可以说是某种意义上对未来的规划和方向。 但是,如果你觉得第八军团对此没有异议,那是不可能的。 “但我们又有什么办法?”来自泰拉的西亚尼恼怒地一拳打在了特制的拳击沙袋上。“没人知道怎么治理一颗星球!” “在过去,我们是审判者,专职罪孽的净化。没人懂得如何治理星球也是很正常。”他的连长范克里夫如是说道,表情平静,甚至平静地有点过了头。 一连长此刻正不急不缓地穿着训练用的护甲,它能在日常的对练中提供最基本程度的保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倒也的确是在着甲。 只是,穿训练甲,眼神中也带着杀气,这是正常的吗? “但我们至少可以学吧!”西亚尼不甘心地说。“从现在开始学起,很难吗?难道真的要将原体的母星交给那群喜欢开宴会的家伙?” “他们是我们的表亲,是不远万里赶来帮忙的帮手,注意你的言辞,西亚尼。” 一连长瞪了他一眼,表情十分之严肃:“而且,卢克莱修·科尔沃已经明确表示过他们不会将任何属于马库拉格的特色或风气带到诺斯特拉莫上来,顶多只是做好城市规划而已。” “城市规划?”西亚尼茫然地停下殴打沙袋的动作,看向他的连长。“规划什么?” “.那些染了血的建筑难道你还想让它们在新生的诺斯特拉莫上保留吗?上巢和下巢全都要重做.居民楼,生活区,工业区,还有对于城外荒野的规划.” 一连长的表情越说越阴沉,说到最后,他的表情看上去甚至有点像是某种阴森的怪物在呲牙了。 “我今天看了一上午的相关知识,但还是几乎觉得无从下手。环境改造还有一周的时间才能结束,而卢克莱修·科尔沃已经开始着手规划如何划分城区了,西亚尼。虽然我们的确可以学,但是,等我们学完了,也就已经晚了。” “.只是点建筑方面的知识,有这么困难吗?”西亚尼不死心地追问。 “伱以为只有这么简单吗?还有后续的所有东西,比如指派人手管理,管理的条例,工业区的安全措施,以及对荒野上那些锯齿兽的养殖活动真该死。” 一连长罕见地叹了口气。“我真没想到我有一天居然会觉得极限战士们也挺不容易。” “也就是说,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帮忙了?” “有人帮忙就不错了!”一连长恼怒地扣上胸甲。“全军团两万人没一个人知道这方面的相关知识,你敢去告诉原体你对这方面有信心觉得自己能做好吗?” “没有。”西亚尼诚实地说。“我连相关的书都没看过。” “所以——是的,西亚尼。”范克里夫不甘地摇摇头。“我们只能让他们帮忙了。” —— 卢克莱修·科尔沃正在思考——说得再准确一点,是正在不安地思考。 来之前,他们已经隐约地察觉到了一些此行的目的。 来之后,他们亲眼见到了诺斯特拉莫,虽然仍然没有下去亲自感受一下,但好歹也是看见了。 但是,现在.在真的看见了诺斯特拉莫的现状后,他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哪怕对于极限战士们而言,这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诺斯特拉莫是一颗如果你不亲眼见到就不会相信它到底有多么糟糕的星球,所有的文字描述在它的实际情况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最可怕的一点在于,现存的所有诺斯特拉莫平民,几乎都已经被那种扭曲的价值观浸染透了。 而卢克莱修·科尔沃深知一点,一颗星球的现状是需要人才能改变的。换句话说,若是人不行,这颗星球怎么都不行。 “我认为,我们应该从最基本的食物保障上起手。食物补给虽然是两年一次,还可以途径马库拉格,但若是做不到自给自足,还是会有许多问题诞生。” 他的副官马克西姆斯如此说道,表情平静,一如既往,只是眼角似乎在抽搐。 “你说得倒是简单.” 庞大的会议室内,五百名极限战士齐聚一堂,眉头紧皱地分工讨论着问题。 卢克莱修·科尔沃和他的副官则负责审阅批改,以及做出最终的决断。虽然还是有一个投票环节,但他们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最终决定。因此,他和马克西姆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因为,在此环节之后,便是他们将计划书交给康拉德·科兹审阅的时候了。 科尔沃摇摇头:“自给自足当然是好事,但机械教的机器只能做到让大气中那严重的化学物质污染好上一点,不至于荼毒后续出生的人们。” “他们可没办法改变诺斯特拉莫的土地,荒野上的那些植物只有那些野兽才吃得下,你也不是没看见第八军团递交的调查报告。只靠着养那些锯齿兽,要怎么保证食物补给?或者说,正常的食物补给?” “诺斯特拉莫本地生产出的那些营养膏你也看过样本分析了,与其说是营养膏,倒不如说是一种最基本最廉价的维生物质.” 副官沉默片刻,随后又提出了一个新的构想。 “诺斯特拉莫周围还有不少星球存在,这颗星球上的贵族们有和他们贸易的记录。或许我们可以和第八军团共同行动收复他们,如此一来,食物问题也能得到一定程度上的缓解。” “那起码是五年后的事了。”科尔沃眉头紧皱地说。 “且不说现在放下诺斯特拉莫不管去收复其他星球是不是个好的选择,就算我们成功了,后续又要怎么办?人手不足,要怎么分管?马克西姆斯,我们现在可不是在马库拉格附近了。” 副官沉默了,他入伍的时间比起科尔沃要少了二十七年,这二十七年的时间差让他在经验上完全无法与科尔沃比肩。因此,哪怕他现在非常不甘心,也没办法反驳科尔沃的话。 “问题太多了,马克西姆斯” 叹息着,卢克莱修·科尔沃摇了摇头。 道阻且长,而他们作为帮手,反倒会比第八军团更上心。极限战士们已经发了誓,他们绝不会让这誓言失效。 “.我出去走走。”科尔沃在一段时间的沉默后如此说道。“走廊上散散心,很快就回来。” 他很快便离开了那广阔的会议室,蜂鸣般的谈话声随着大门的关闭而消逝了。夜幕号的走廊安静无比,也阴暗无比。 它并不像是马库拉格之耀或任何一艘极限战士军团的舰船那样拥有许多装饰品,它朴实的简直不像是一艘荣光女王级别的战列舰。 靠在那冰冷的墙壁上,感受着其内管道的震动,卢克莱修·科尔沃突兀地想念起了他们自己编织的那些巨大挂毯了。 他叹了口气。 而就在此时,黑暗中响起了一个平淡的问候声:“为何叹气,卢克莱修·科尔沃?” 一个巨人缓缓走出,穿着常服,表情平静。科尔沃猛地挺直脊背:“日安,卡里尔教官!” “你不必称呼我为教官,你并不属于第八军团。”巨人笑了。“也不必太过拘束,我只是恰好路过你们的会议室而已。” “.真的只是恰好吗?”短暂的沉默后,科尔沃试探了一句。 他对这位教官的性格还不是太了解,但是,就昨日来看,他显然不是个多么难以相处的人。 卡里尔哑然失笑。 “当然不是,你很敏锐,卢克莱修·科尔沃,或者说,政务部门的主管。” “我只是其中之一。”科尔沃赶忙否认。“而且只是临时部门而已,未来,诺斯特拉莫会成立自己的政务部、法务部乃至军务部的。” “那得需要来自泰拉的盖章” “原体有权直接部署。”科尔沃语速极快地说。“这是法典赋予每一名基因原体的权利,大人。” “别叫我大人,卢克莱修·科尔沃你我之间没有任何职权关系,你也不必将计划书给我看,因此,不需要用敬称。” 科尔沃愣了一下,没有理解为何话题会突然跳到此处。他在短暂的沉默后方才点了点头,不想说出拒绝。 而卡里尔也没有戳破他的心思,只是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 “我不知道你看过资料没有,科尔沃,但是,诺斯特拉莫上有很多精金。”卡里尔意味深长地说。 卢克莱修·科尔沃心中一凛。 还差7k,明日还完,然后开始进行盟主的加更 这几章是过渡章节。 (本章完) 81.精金矿石之争(3k) 卢克莱修·科尔沃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卡里尔·洛哈尔斯的话。 他对政治很了解,对精金了解有限,但也够用。他对战争也很了解,实际上,他就是为战争而生。政治和城市规划治理反倒是后天学习的东西,在他成为阿斯塔特的头些年里,他是一具活着的机器,只为杀戮而行动。 他了解很多东西,但他对卡里尔·洛哈尔斯此人可谓是全然无知。 他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的身份,但是,除此之外呢? 一概不知。 看着那双平静的眼睛,科尔沃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越是思考,就越是觉得这个问题必须被慎重对待。 沉默持续了足足两分钟之久,阴暗的走廊上从远端传来了空洞的回音,夜幕号墙壁内的管道轰隆作响,机器安稳地运作,做着它们一直以来的工作,毫不动摇,毫不迟疑,保持绝对的理性。 它们理性,是因为它们没有知性。 这个想法划过科尔沃的脑海,而就在下一秒,卡里尔·洛哈尔斯缓慢地开了口,打断了科尔沃紧张且有序的思考。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虽然比科尔沃高大许多,可对话起来的态度却并不显得盛气凌人。 “别在意太多,科尔沃,我只是问了一个问题而已。”他平静地说。“你不必用带着政治意味的考量去思考它,也不必太过慎重。就像我说的那样,这只是一个问题。” “一个可能关系到许多事的问题,卡里尔教官。” “打算用公事公办的态度吗?好吧,卢克莱修·科尔沃连长——那就让我们以严肃的态度来对待此事。你已经读过那些文件了,不是吗?” “是的。”科尔沃严肃地回答。“我已经对诺斯特拉莫的精金产量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坦白来说,我几乎无法相信。” “无法相信什么?” “.” 卢克莱修·科尔沃的第一本能是说谎——他不想说出真话来,真话往往不好听,且容易使人愤怒。同时,他也对自己刚刚那脱口而出的那一句话感到懊恼。 但是,看着那双漆黑而平静的眼睛,他却怎么都没办法说服自己说谎。 他正在与之对视的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种让人几乎无法忍受的平静。这平静有如尖刀般剖开了他的心,在其中仔细地搜寻着谎言的痕迹。 而若是你还想将心脏上的伤口愈合,伱就最好说实话。 科尔沃攥紧双手。 “我无法相信诺斯特拉莫这样一个堪称被诅咒的星球居然能拥有如此丰富的精金矿藏。”他沉声说道。 “的确如此。” 卡里尔温和地笑了,此前那近乎漠视的平静消逝的无影无踪。“这件事的确很难被人相信,甚至是很难被人理解。而如果你问我的话,我会说,这倒是像一种不幸的累积。”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科尔沃生硬地回答。 他的确不理解。 “教官是我能忍耐的极限了,科尔沃连长。” 卡里尔面容上的笑容在这一瞬间转瞬即逝。 “所以,还是不要用敬称了,我尊重你。” 科尔沃愣住了,他的常识很难将尊重与不要使用敬称联系起来——按照人类的常识,他的常识来看,如果你尊重一个人,你就应该用敬称去称呼对方。 他没有来得及回答这句话,卡里尔已经转移了话题。 “不幸的累积。” 卡里尔一面说,一面平静地摇了摇头。 “我要事先声明一下,科尔沃连长。你可以将我接下来说的话当成一个不那么好笑的笑话来看待。” “毕竟,我个人的幽默感一向是很糟糕的。” 他咧嘴一笑,这个笑容与此前所有的笑都不一样,显得极具威胁性,如同被人用旋转的链锯剑缓缓逼近脖颈般窒息。 “对于我来说,诺斯特拉莫如此庞大的精金产量.倒像是枉死者们的不幸累积起来的一种报复。” “你不觉得这很讽刺吗?” 卡里尔轻笑着问。“这颗星球残酷地对待它的人民,而它那不被铭记的人民们则用鲜血与生命凝结出的矿石来报复它,让它被过度开采,让它成为一具空空如也的躯壳。” “.” 卢克莱修·科尔沃不知如何回答。精金的诞生和鲜血与人命没有任何关系,他知道这件事。 平心而论,卡里尔·洛哈尔斯在讲述那笑话时所使用的语气相当之温和,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闲聊般的悠闲。但科尔沃并不觉得好笑,甚至如同被人以重物压迫了脊梁般难以呼吸。 突兀地,他记起了某次战斗中被倒塌的废墟掩埋的经历。哪怕有动力甲的保护,他也绝对不会说那是一种好的体验。 而此刻的沉重尤甚于那栋倒塌的庞大建筑。 “看来我的确没什么幽默感。”卡里尔摇摇头。“这个笑话不好笑,是吗?” “.我不觉得那是个笑话,卡里尔教官。” “对于你来说,不是。对于我来说,也不是。但对于诺斯特拉莫上的某些人来说,是的。” “.那些所谓的贵族们吗?” “他们就是贵族。”卡里尔纠正道。 “我很想否认这点,但我不能否认客观事实,科尔沃。无论我们如何鄙夷、厌弃乃至憎恨他们,他们都是贵族。在很久以前,他们就是了。而贵族向来是世袭制度的,不是吗?” “所以——”他做了个手势。“——权与力,的确是一种毒药。” 卢克莱修·科尔沃的眼角抽搐了一下,他怎么会听不出这隐晦的提醒呢?可是,短暂的沉默过后,于他心中涌起的,却不是退缩,而是一种近乎狂怒的般的不忿。 “您的暗示毫无道理可言!”他皱起眉,以此生最平和地态度说出了最锋利的话语。“我们绝无可能做出您想象中的那种事!” 平静地凝视,又一次。 此刻,对于科尔沃来说,卡里尔·洛哈尔斯在沉默时的面无表情甚至已经能算得上是一种可怕的威胁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产生这种想法,但是,从他的骨髓深处涌起的一种本能在告诉他,不要移开视线。 和他对视。 半分钟后,卡里尔笑了。 “那么,我道歉。”他温和而诚恳地说。“我希望你能原谅我,卢克莱修·科尔沃连长。” “.您总是如此吗?”带着一种隐晦的报复欲,科尔沃瓮声瓮气地回答。“这样的试探简直令人难以承受。” “试探.这倒是个有趣的说法,我不会将它称之为试探,实际上,我们刚刚只是在聊天而已,不是吗?” 卡里尔朝他眨眨眼睛。“有谁能否认这是一场闲聊?我可是开了个玩笑呢。” “.若是有人能听着那个笑话笑出来,我会质疑他的道德。” 卡里尔轻笑着摇摇头。 “那么,来谈谈正事吧。”他轻声说道。“你应该看得出来我们无意隐藏有关诺斯特拉莫精金储备的事,卢克莱修,不是吗?” “的确如此,但我并不能理解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理解的。”卡里尔微微一笑。“一条完全免税的贸易航线,你当然理解我在说什么,卢克莱修。” “.此事事关重大,我一个人恐怕无法决断。” 卢克莱修·科尔沃谨慎地舔了舔嘴唇——他不会掩饰自己的渴望,这点没有必要。 若是说有人他们不需要精金,那是彻头彻尾的假话,谁会不需要?战舰龙骨,泰坦骨架.谁能不需要它?但也正因如此,他必须万分小心。 诺斯特拉莫不是一个普通的贸易星球,它是基因原体康拉德·科兹的母星,按照传统,在未来,它也会成为第八军团的征兵地。 从这里开始,若是有人想要与诺斯特拉莫进行贸易,那便不再是简单的商业行为了。 而且 “和马库拉格之间搭建一条贸易航路可能需要花费数年时间,卡里尔。” 他谨慎地说。“诺斯特拉莫与马库拉格之间的距离放眼整个帝国来看,才能算得上不算远.而且,我在这件事上也并无权限。” “我理解——这种事当然需要马库拉格之主来决定。” “能理解自然是最好.” 科尔沃终于松了口气。 “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最好的设想是我们在五年之后返回马库拉格,并将这个消息带回去。或是让下一班来进行补给的后勤舰队将消息带回去.总之,这件事还需要时间,就像精金矿也需要时间去开采,不是吗?” “实际上,卢克莱修,我们已经储备了相当程度的精金矿石。”卡里尔不置可否地说。“而今天的这场交谈,实际上也并非完全是出自我个人的意愿。” 卢克莱修·科尔沃猛地皱起眉。 “是的,就是你想的那样。”卡里尔温和地颔首。“我是被第八军团之主康拉德·科兹命令着前来和你商讨此事的。” 他轻笑起来,似乎在不经意间又开了个玩笑,但是,看着那双眼睛,科尔沃知道,他没有。 是的,他没有。 还有一章——或者两章。 (本章完) 82.九(一,3k) 通常来说,开通一条合法的贸易航线是件相当困难的事。 大部分星球之间想要做到这件事都需要非常多的文书工作,在此之后,你还得祈祷。祈祷承载着自己发出的文件信函的那艘船不会迷失在亚空间中。 这整件事都非常繁琐,一去一回甚至往往需要付出两到三代人的生命。 当然,若你是行商浪人那就另当别论了。这也是为何他们通常都很受欢迎。 他们的先祖在统一战争与大远征期间的归顺与帮助让他们获得了帝皇亲自签发的行商许可,这种许可永久有效——如果你问为什么.这个问题需要问吗? 这些行商许可上可是有着帝皇本人的一滴鲜血啊。 不过,基因原体们其实也能派发行商许可,同样有效。但并不像帝皇的那样没有疆域限制,能够在帝国境内自由贸易。 通常来说,这种许可一般都只在签发者所征服的星区内有效。不过,凡事都有另当别论的时候,就像康拉德·科兹此刻正在签署的一份文件。 它将给持有者在诺斯特拉莫与极限星域之间行动并贸易的权力。 叹着气,他十分不满地用专门用来签署此类文件的一只特殊的羽毛笔用鲜红的墨水在文件的最下方签上了他的名字。 康拉德·科兹。 高哥特语,花体字,一连串的圆圈与勾折横撇优雅地叠在了一起,形成了一行代表着权力的字。 “伱非得自己去吗?”他将文件拿起,递给另一个站在办公桌前的巨人,同时如此问道。 “如果你执意要问——是的,康拉德。”卡里尔微微一笑,接过那张硬度惊人的纸,点了点头。“我不去是不可能的。” “可是,只是一条贸易航线而已。” “一条在两名原体的母星之间构建出的贸易航线。”卡里尔纠正道。“别告诉我你看不出这背后的意义,康拉德。这件事可是你提出来的,而且,我们昨天不是都说好了吗?” “但你那时候没说你要自己去啊。”康拉德·科兹梗着脖子说。 “放在以前,我不会去。” 卡里尔叹了口气,面无表情地说。“如果军团教官这个职位真的只是单纯地负责教授近身格斗的话,我当然不会代表你前往马库拉格和你的兄弟罗伯特·基里曼详谈此事。” “实际上,若是可以,这件事让你们两人面谈其实更好。但是,现在的诺斯特拉莫需要你,而诺斯特拉莫也需要一条贸易航线来获取我们急缺的各项资源.” “再者,康拉德,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 第八军团之主侧过头,又开始盯着他那面墙壁看个不停了。 “没有啊。”他若无其事地说。“什么事?” “军团教官职责更新的第九版,你在职权里加上了一条不知从哪找出的扩充。如有必要,军团教官可在紧急时刻担任起军团长的职务,视之为原体亲至。” 卡里尔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我甚至都怀疑这一条是你编出来的。” “我没有编造它!”康拉德·科兹猛地扭过头来。“法典的第一千二百四十一页的第七十三条!你可以去查!” “查,就不必了。” 卡里尔禁不住笑了起来。“和你一样,我这些天也在不停地翻阅帝国法典。实际上如果不是那些一天一版的职责更新文件,我反倒不会去看这本厚到能当武器使用的书。” “你都看过了?” “每一条你在文件里指出的法典条令,我都看过了。” “可是.” “可是什么?” “你不相信我吗?”康拉德·科兹问。 卡里尔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眯起眼睛,所有的情绪波动都被隐藏了,只剩下一种刻意的平静。 片刻之后,他摇了摇头。 在康拉德·科兹失望的眼神当中,他缓缓开口。 “我相信你,但不能在这件事上太相信你。人总是会为了一些事违背规则,这是天性。而你已经学会如何利用它了,甚至学的非常好,因此我必须谨慎一些。这种事,有可能会成为定时炸弹。” “又是定时炸弹?”科兹恼怒地抿起嘴。“你又想提起那一套倒计时的说法吗?” “不。” “那,这个炸弹什么时候才会爆炸,卡里尔?” 卡里尔轻笑起来,终究还是没有回答这句话。 战争啊,孩子,战争。他叹息着转过身。你生来是为了做征服者,是发动战争的最大的齿轮,而并非一颗星球上仁慈善良的国王. 或许当一切尘埃落定时,你可以成为你想成为的人,但是,在此之前,你必须征服。 所以,它迟早有一天会爆炸的。或早或晚,不论那个时间是否恰当,不论你是否做好准备,它就是会爆炸。 一如某些自然规律。 他平静地离开,没有告别。房间内,康拉德·科兹用整整一分钟的时间恢复了自己的情绪,随后便开始继续工作。 公与私,他不会混淆。 —— 透过舷窗的装甲玻璃,范克里夫能看见许多块比山峰都要更为巨大的岩石。它们漂浮在真空中,星星点点地存在,有如某种庞大而离散的怪物。 凝望着它们,第八军团的一连长不由得轻微地叹了口气。 这艘征服级别的巡洋舰在真空沉默地航行着。六艘护卫舰在前方与后方形成了护航舰队,从范克里夫的角度看过去,他其实倒也能够隐约地窥见它们的风采。 他停止凝望,再次开始行走。 mk2沉重的铁靴在甲板的地面上踩踏,发出了沉闷的回响。通过走廊内天花板上那垂下的电路线缆以及墙壁里巨大的噪音,范克里夫知道,他所处的这艘征服级别的巡洋舰恐怕有些年头没有被维护过了。 这些船在某种程度上其实算得上是行商浪人的代名词,它们比寻常的巡洋舰要大上一号,这是为了承载更多货物。 但也不要因此就觉得它没有战斗能力,实际上,它被冠以征服之名是有原因的。 再怎么说,这也是个5.1公里长的大家伙。 但是后勤补给舰队里居然有一艘这样的船,倒是超出他的意料之外。 或者,用另外一种说法来形容,这艘船也算得上是意外之喜了。要从食尸鬼星区抵达马库拉格需要经过一段相当长的航行,而这艘船上的谁都知道,食尸鬼星区是帝国疆域的边缘。 ——换句话说,在这种星区内航行,遇到什么东西,都是有可能的。 文明之外 范克里夫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些什么。他的头盔在腰间的武装带上摇晃,和动力甲本身碰撞,发出了互相摩擦的声音。十二分钟后,他总算抵达了目的地。 一间并不如何宽广,但绝对足够使用的会议室。 大门滑开,他走进其中,一个巨人已经提前等待许久了。 卡里尔·洛哈尔斯平静地站在桌子旁边,并不为没有适合他尺寸的座椅而感到心烦意乱。范克里夫知道,对他来说,坐与站本身其实并无区别。 毕竟,他们的教官几乎从不休息。 “啊,你来了,范克里夫。”卡里尔抬起头,微微一笑。“航行的第一天感觉如何?” “.这个问题应该我问您吧?您才是第一次进行这样的航行。” “我只是问问而已。”卡里尔不置可否地回答。“再者,我也的确想知道你的情绪。或者说,你们的情绪。” 范克里夫平静地摇摇头:“身为第八军团的一员,第一大连的每一个人都会遵守原体的命令。” “那么,你们情绪如何?” “.不是很好。”范克里夫决定如实相告。“让一群极限战士在诺斯特拉莫上进行重建工作,而我们却要前往马库拉格,这件事实在是有些奇怪。” “五百人而已。”卡里尔说。“他们派遣五百人过来,我们也就派遣五百人过去,很公平,不是吗?” 范克里夫没有回答。 卡里尔笑了。 “航行要持续两个月。”他说。“我们负责押送——或者说,护卫的东西,是九十吨的精金。这个数字如何?” “惊人。”范克里夫回答。 的确惊人,他还能说什么?九十吨的精金 “贵族们的财富的确惊人。”卡里尔摇摇头。 “他们的宝库里几乎什么都有,从上古年间流传下来的奇怪武器,到最初的殖民者带来的泰拉译本以及巨量的、已经被开采的精金。不过,这件事说来倒也有些讽刺。他们甚至没来得及将这批货和周边的那几个星球交易就死光了。” “他们该死。”范克里夫平静地说。“一群妄称为人的畜生。” 卡里尔挑起眉,在短暂的沉默后,他摇了摇头:“你亲手处决了多少,范克里夫?” “四千八百人,整。” “那我便能理解了。”卡里尔叹了口气。“见的越多,杀的越多.杀的越多,就越气愤。我猜你到现在应该都没办法理解他们到底是什么想法吧?” “人不能理解畜生的想法。” 卡里尔又笑了。 “是啊。”他轻声附和。“人确实无法理解。” 还有一章。 (本章完) 83.九(二,3k) “航行的第十八天。” “一切如常,除了西亚尼最近显得躁动难安,四处找人比斗以外,我的兄弟们都表现得很平静。这点让我很欣慰,至少他们都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 “卡里尔大人已经有三天没露面过了,我问了船员,他们说他一直在舰船上和那位船长学习一些有关航行的知识。” “这点着实符合他的作风,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我们都已经愿意承认他是第八军团的教官了。有时候,这种以身作则的态度反倒比其他东西来的更为激励人心一些。” “不过,这件事也的确让我有些难堪。航程持续至今,我们没有遇到任何需要我们的地方,而我心中竟然隐隐有些不满” “意识到这件事让我万分懊恼,我不应该期待一场战斗,这种事或许是我的天职,但对于其他船员们来说可不是。对于任何人来说,和平都是弥足珍贵的事。我应当像卡里尔大人一样,学会自己找点事情做。” 范克里夫放下笔,结束了他的书写。他拿起那张纸,将它缓慢地撕碎了,扔在了桌面之上。他闭上眼,开始单凭记忆力复原这张纸,二十七秒钟后,他睁开眼睛,看见一滩破碎。 叹了口气,一连长将它们拿起来,扔进了书桌旁的垃圾桶。明早,机仆会来清扫垃圾。它们会像和船上某处垃圾焚烧炉内的火焰一同消逝,一如他的这些繁杂思绪。 范克里夫已经保持这个习惯长达十一年了。为何开始,他早已忘记,但这个习惯在这十一年里帮了他不少。 审视自己的内心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有帮助的,除非那个人骄傲到了极点。 站起身,他走出了房间,依旧穿着mk2未曾脱下,脚步声沉闷而带着回响。 在航行期间保持着甲状态是有明确规定的,而对于阿斯塔特们来说,他们倒也不需要躺在床上才能休息。有时候,一次安静地冥想就足够解决身体上的疲劳了。 就像他写的那样,他打算给自己找点事做——不过,他是绝对不会像西亚尼那样四处找人比斗的。 这些日子里,西亚尼烦扰那些穿甲机仆的次数简直多到要让人怀疑它们快产生自我意识了。 想到这里,范克里夫那古板的脸上不免露出了一抹转瞬即逝的微笑。 西亚尼,来自泰拉的西亚尼一个莽撞的年轻人,没有姓氏,和他们一样都是罪犯之子,但是,那又如何呢? 如今,他正为了赎罪而战。因此,他的朝气与活力反倒是第八军团这一群阴郁的人正需要的东西。当沉默寡言成为大多数的时候,活力,就成了一种罕见的珍宝。 感叹着,范克里夫远去了。 —— “航行的第二十七天。” “一切如常?我应该这么说吗?还是我应当选择使用另一种说法?安静?是的,太安静了。过去,我能忍受这种安静,毕竟是因为我们总是在奔赴战争的路上。” “一个工作的人是快乐的,我从一本书中看到过这句话,它所说不假,亦没有错。人的确需要工作,但不是为了工作而工作,而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去工作” “作为一名阿斯塔特,我的价值,便只能在战争之中显现了。” “但现在不同了,我竟然有些无法忍受这样平和的日子了。我想我能猜到原因,第一个原因,也是最大的原因,便是因为远离了原体” “军团应当和他们的原体待在一起,不是吗?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但我必须忍受,为了诺斯特拉莫的未来,这是可以忍受的。” “虽然我并不喜欢——甚至可以说是憎恨那颗星球,但它显然还有被改造的价值。无论是作为原体的母星的特殊待遇,还是精金所带来的后续影响,它都拥有被改造的价值。” “而且,为了那些受苦的人们,它也理应获得一次拯救。” “至于第二个原因,我猜,应该是因为这次航行并非是亚空间航行吧。以往,我们都是紧急出发,紧急抵达的。” “亚空间航行虽然危险,但起码能将需要数年乃至数十年的路程缩短到一个非常乐观的数字。而现在不同了,两个月的航行.有些难以忍受。” “我对此感到羞愧。我不应该让这种情绪影响我,可我没办法。我迫切的希望这样的等待能迅速地结束,我希望交易能够圆满完成,我们也能尽早地回到原体身边。以往,我能够忍受,是因为我不曾见过我们的原体,可现在” 范克里夫沉默地放下了手中的笔,不想再写下去了。他沉默地将纸拿起,扔进了垃圾桶之中。 做完这一切,他走出门,装甲玻璃舷窗外的景色一切如常,他又看见了那些护卫舰的影子,它们在黑暗的真空中航行着,尾部喷出了绚烂的痕迹,与星空一同闪耀。 第八军团的一连长沉默不语地走远了,他要去给自己找点事做,他必须如此。 —— “航行的第三十六天.” “旅程已经过半了,我很高兴。西亚尼似乎看出来了,今天特意在晚餐时段打趣了我几句,他拙劣的笑话让大家都笑得很开心,甚至包括卡里尔大人。虽然他没有明确的表示,但是,那一闪即逝的微笑对于我们来说还是太明显了。” “似乎除了我以外,我的兄弟们的情绪都很正常。察觉到这一点让我心中潜藏着的罪孽感愈发明显了,我居然开始渴望一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最好是不要死人的那种。” “我会带着我的兄弟们进行跳帮,然后取得一场光荣的胜利。我不需要知道敌人是谁,他们可以是躲起来的异形,可以是一些没有归顺帝国的星球,也可以是一群海盗.我不在乎,只要有敌人可以让我战斗就好。” “这个念头已经在我心中盘踞很多天了,它已经慢慢发展成了一种甩不掉的包袱。我对此非常懊恼,羞愧,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解决。” “我已经开始和西亚尼一样成日泡在临时开辟出的训练室挥洒多余的精力了,但是,这个念头却还是难以铲除。” “我厌恶它,也厌恶我自己。” “卡里尔大人应该是看出来了我近日的沉默背后的原因,他旁敲侧击的问过我几次,想要和我谈谈,但是,出于羞愧,我拒绝了。” “而他也没有再追问,他总是如此,在一些地方有着让人舒适的准则与底线.但我竟然有些渴望他追问,这样,我就能在他施加的压力下说出我的羞愧了。” “可他没有,于是我便继续沉默。我必须如此。” “我毕竟是第八军团的一连长,我的兄弟们信任我,原体也信任我,卡里尔大人也信任我。我怎可辜负他们的信任?我必须想办法将这种想法彻底驱离我的脑海。” “渴望胜利没有错,渴望用工作来证明价值也没有错,但我决不能以期盼战争的形式来证明” “我需要冷静,这件事有些困难,但我相信我应该能做到。” “另外,我决定从明日起不再写这些终将成为火中灰烬的纸了。实在是有些浪费,这些纸是有价值的,这些笔墨也是有价值的。它们的价值不应该是被我用来写一些没人会看见的废话。” 范克里夫疲惫地放下了手中的笔,缓慢地叹了口气。他抬起手掌,捂住自己的脸,揉了揉它们。凶狠的面貌在这一刻竟然也显得有些愁苦。 五分钟后,他站起身,离开了自己空荡的房间。 —— “航行的第五十四天。” “我成功了!我没有再想那些事了!” “还有六天,我们便将抵达目的地。一路上的景色也总算是不再那么死气沉沉了,护卫舰如今分散开来,在舰船的两侧形成了离散的护卫阵型。我们不需要那么紧密了。” “毕竟,我们已经进入了马库拉格星系,这里便是吾等之父康拉德·科兹的兄弟,罗伯特·基里曼的母星系吗,安全无比,虽然还有很多地方没有被探明。” “今天,在舷窗前观察的时候,我看见了许多匆匆而去的舰船,它们都有着自己的使命,就像我一样。意识到这点实在是让我有些哽咽,我从未想过我居然会如此渴望一场战斗。” “卡里尔大人今天再度旁敲侧击地提醒了我,他说,战争最危险的地方其实不是死亡,而是在制造出源源不断的死者的同时,制造出一批活着的死人。” “我知道他在说些什么,我同意他的话。的确如此,我们的战斗是为了带来和平,是为了让罪孽消弭,绝非为了战斗而战斗。” “我挺过了这场单独的考验,我没有辱没第一大连,没有辜负我兄弟们的信任,也没有辜负原体的信任.还有卡里尔大人,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够挺起胸膛告诉他,我感谢他这些天来孜孜不倦的开解。” 微笑着,范克里夫放下了手中的羽毛笔,将这页纸扔进了已经满溢的垃圾桶。 更新完毕,欠更还完了。 另外,推荐一本战锤同人,第一人称,文笔非常好,比我贴近黑图书馆风格的多,虽然还是幼苗,但值得一看,是写禁军的。 战锤:耀金之梦 (本章完) 84.九(三,3k) 思考是一种美德。 准确地说,是一种稀世珍宝。极少有人懂得如何使用它,也极少有人能够自己主动地使用它。 哪怕是那些对于人类未来最为乐观的幻想家,他们也会悲观地在扫视人类这个种族后承认一件事。 大多数人,都是随波逐流的。 大多数人,都只是在跟着其他人行动。 若是有人说一,他们便不假思索地喊一。若是有人喊三,他们便跟着一起喊三。 有时候,这些人会突然地意识到他们的行为到底有多么可笑,但是,也仅仅只是有时候而已。他们会意识到这件事,然后会将它扔至脑后,不再理会。 卡里尔平静地放下了这本书,没有再去阅读它。 第六十天。 他默念着这个词,闭上眼,让思绪沉寂,将它们抛去了另一个世界。 已经第六十天了,航行即将结束。至于这本书对于卡里尔来说,它也一样结束了。 阅读它根本没有意义。 通篇的话语都显露出一种可笑又可怕的自视甚高,作者几乎鄙视着所有人,但又说不出具体的例子,只是批判,仅此而已,止步于此。 这个世界上从来都不缺少思想家,实干家才是真正难得的人。 只是想而已,需要费什么力气? 人类的大脑自进化以来就赋予了主人想象的力量,只是想象,不需要做任何事情。不需要准备,不需要经历漫长的等待,甚至连汗都不需要出一滴. 他本想用阅读来打发这降落的最后一个小时,但这本书没有给他机会。他已经将它看了一遍又一遍,反复地阅读和观看带来的却是更深层次的理解与厌恶。 低下头,卡里尔将书移动着放在了书桌的最边缘,使它完全靠上了墙。 他是靠在墙上阅读的,这艘船上没有符合他身材尺寸的家具,六十天以来,他最常见的休息方式是靠着墙站立。 卡里尔对此没有不满,实际上,他甚至有些喜欢这种感觉。 站起身,他低着头弯着腰走出了房间的大门。此刻,一个机仆恰好摇摇晃晃地从老旧的走廊那头走来了。 它走路的模样很有意思,那不是一种任何一个正常人类会选用的行走方式。它的膝盖不弯曲,脚掌也几乎不贴地。两条腿像是刀一样挥舞,这样不平稳的姿态,它却走得飞快。 它来到卡里尔面前,从自己胸前悬挂的一个木制的存储箱中拿出了一份刚刚被打印出的文件。它是通过舰桥上的一台老古董沉思者于马库拉格的地面传过来的。 卡里尔伸手接过,轻声开口:“谢谢你。” 他知道这份文件为什么是机仆递交过来的,而不是随船而行的官员或船长。他们此刻有别的事要忙,再者,卡里尔也特意嘱咐过他们。 机仆并不回答,只是沉默着远去了。它没有发声功能,因此并不像是夜幕号上的机仆一样会说话。卡里尔目送着它远去,目光飘至了走廊的远端尽头,若有所思地皱了一下眉。 低下头,他开始阅读那份文件。 一份许可。 卡里尔一边读,一边想。由罗伯特·基里曼的宫廷发出,抵达他们的船。 科技的力量. 但是,我现在比较关心另一件事。 巨人中的巨人平静地转过头,看向了走廊的另一端。在他视线的尽头,有一扇位于走廊侧面,紧紧关闭的大门。 范克里夫,你已有二十四天不曾出过你的房间了。 他缓慢地眯起双眼。 —— 在哪里?在何处? 范克里夫焦急地寻找。 在哪里?还有十五分钟我便要率领第一大连降落了,在哪里?他寻找,不停地寻找。在他的房间中穿着他的铁甲不停地寻找,甚至忘记了敞开的大门。 “连长?” 谁? ——谁? 范克里夫回过头。 啊,是西亚尼。西亚尼站在关闭的大门前朝他问候。 “连长,伱还好吗?”西亚尼问,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范克里夫的脸,眼瞳漆黑,黑的像是死人们腐朽的牙齿。 在他的背后,在敞开的大门的走廊里,有更多人正在黑暗中窥视。 等等,敞开的大门? 范克里夫疑惑地想要发笑。 但他没有——他有些恼怒。 “我没事。”他面无表情地说。“你们不去集合,为什么要聚集在这里?” “因为我们想帮你,连长。” 眼瞳漆黑如死人牙齿的西亚尼朝前走了一步,动作缓慢,但却十足轻柔。他的步伐——他的步伐,轻得像是羽毛落地。 “帮我?”范克里夫又想笑了,只不过这次是被气笑的。他厉声开口。“我不需要什么帮助,西亚尼,我只是在找一张纸而已!” “什么纸,连长?” “我的纸!与你何干,西亚尼?回到你应该待的地方去!” ‘回到你应该待的地方去?’ 我在说什么?这是我的声音吗?这是我应该说出口的话语吗?为何我对他如此没有耐心? 我一向喜欢西亚尼的活力,他是我的兄弟,也是我的后辈.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我的兄弟这般发过火,尤其还是这种毫无道理可寻的恼怒。 我在做什么? 范克里夫的心中浮现出这个疑问,一抹隐晦的惊恐随之而来,但却并未持续太久。 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他的右手,西亚尼咧嘴一笑,紧紧关闭的大门后有无数双眼睛开始窥伺。 隐约之中,范克里夫听见一声满意的轻笑。 “西亚尼?”一连长茫然地仰起头,眼瞳上翻。“原体?卡里尔大人?” “他们不在这里哟。”西亚尼微笑着说。他穿着动力甲,范克里夫也穿着动力甲,但他——或者说,它。它的冰冷却完全抵达了范克里夫的心中。 这来自帷幕后的可怕寒意让范克里夫的心被彻底冰封,使他再也无力追寻任何可能的痕迹。 只有麻木。 “连长,你的纸在哪里?”来自泰拉的西亚尼微笑着问。若是范克里夫还能‘看见’,还能‘感知’,那么他便一定会意识到不对。 但他现在却什么也看不见了,一种柔和的蓝光在他瞳孔深处闪烁着,有某种古老的鸟类生物用它的羽毛刮擦着连长的大脑,使它颤抖,使它被破坏。 “纸”范克里夫咕哝着。“我不知道在哪里。” “在这里。”西亚尼笑着伸出左手,那上面恰好有一张纸。一张白纸,在帝国的另一端被制造而出,跨越了难以想象的距离才抵达这里。 其上花纹闪烁,一切如常。范克里夫站直身体,茫然地接过,本能地产生了一点点怀疑。 “我为什么要它?”他问。“我需要它做什么?” 他没有看这张纸,但这张纸最顶部那已经被扭曲的一只鹰却正在看他。它有两个头。 帝国天鹰也有两个头.没问题。范克里夫想。他再次让这件事掠过他的心,了无踪迹。 “你需要它去杀一个人,范克里夫连长。” “你生来就是为了杀人,不是吗?你杀过罪人、恶人、坏人、老人、女人、男人、孩子——你甚至杀过一些你自己都不知道该不该称之为人的东西。” “所以,今天再多一个,又何妨呢?更何况这一路上你一直都想杀人,对不对?你想要一场荣耀的战斗.” 西亚尼——来自泰拉的西亚尼——他的面容开始沸腾。 然后他笑。 杀谁?范克里夫茫然地用本能呼唤。我只处决罪人,我是审判者,绝不会杀无辜者。 “杀了塔拉莎·尤顿。”它说。“你与她素未谋面,但你会杀了她,因为她是罗伯特·基里曼的养母而罗伯特·基里曼想要让他的极限战士渗透你们原体的母星,因此他们都有罪。” 范克里夫从喉咙里发出了一阵咕哝,听上去不像是人在说话,倒像是人在咳血。 “杀了她。”那个顶着西亚尼面容的东西说。“杀了塔拉莎·尤顿,范克里夫连长,然后你便能得到你想要的荣耀了。” ——有敲门声响起。 “他来了,但为时已晚,他尊重你,所以忽略了太多东西。人人都是如此,人人都可以被利用” 那东西满意地笑了起来,像是期待着阴谋完成的怪物。 西亚尼的皮肉舒展开来,肌肤滑动、扭曲、这伪装的皮囊在顷刻间消散,只余下某种扭曲的精魄。但它也并未存在多久,只是一刹那,属于现实世界的规律便庞大的压迫而来,将它赶回了属于它的地方。 但是,这样就够了。 它已经做完了它的工作,它已经将所有需要的东西攥在了掌心。它心满意足地让自己回到了蓝光之中,并且在范克里夫心中留下了一抹痕迹。极其隐晦,若不亲手将心脏剖开,便无从发觉。 而现在,一连长开始清醒。 他看向那扇被敲响的门,他走过去,打开它,看见了卡里尔·洛哈尔斯。后者平静地凝视着他,眼瞳深处似有尖刀刮来。 “范克里夫。”他颔首问候。“还有十五分钟,你准备好了吗?” ‘当然。’ “当然。”范克里夫严肃而冷静地点头,一如既往。“还是按照预定计划,使用第九阵型接受检阅吗,教官?” “是的。”卡里尔若有所思地说。他凝视着范克里夫,在片刻之后缓慢地点了点头。 “是的。”他轻声重复。“第九阵型,没错。” 偷袭! (本章完) 85.星辰之间(一,3k) 在范克里夫眼中,世界的色调已经变成了一种阴郁的森蓝色,如同有人亲手将一层薄薄的丝绸裹在了他眼前。 所有的一切都在这样的颜色中变得不祥而阴冷,但范克里夫却没有发觉不对之处。 他的思绪近乎凝滞,除去一些被刻意保留的本能以外,便只剩下了一个简单的念头,一个被后天埋入他血肉骨髓中的目标。 塔拉莎·尤顿。 他默念着这个名字。素不相识,从未见面,却已经带上了深切的恨意与杀意。 一连长干脆而利落地行走着,他从走廊进入甲板,从甲板进入准备降落至马库拉格轨道的运输舰,头盔下的脸麻木而漠然,但却无人发现不对,就连西亚尼也没有。 “你紧张吗,连长?”一如既往,他用惯常的欢快语气在通讯频道内问。 “肃静,西亚尼。”一如既往,他的连长以严肃的语气如此回答。 “现在还没到肃静的时候呢,连长。” “现在就是肃静的时候,西亚尼。” “好吧,随你怎么说。”来自泰拉的西亚尼在通讯频道里笑了一下,随后便真如他的命令一样保持了安静。 运输机的甲板开始震颤,这意味它即将起飞。而来自马库拉格的对接人员实际上已经登上了他们的船,正在进行清点工作。 那九十吨珍贵的精金已经被第八军团的第一连讨论过许多次,他们都认为这些精金会被用在舰船龙骨上进行涂层处理,又或者是给极限战士的那些常胜军制造更多神圣的终结者动力甲 精金总是珍贵的,因此每一点都要用在刀刃上。 他们很快便按照五十九个晚餐时间共同讨论的那样摆好了阵型,卡里尔·洛哈尔斯——他们的教官,和第一连长站在最前方,形成了箭头的锋锐所在。 和穿戴着动力甲的五百名第一大连战士不同,卡里尔·洛哈尔斯只是穿着一身严肃而简朴的黑色制服,这衣服由夜幕号上的制衣机制造而出,所用的布料实际上也算不得好。 但是,他一向都是不在乎的。 “范克里夫。”卡里尔平静地问候,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运输机比风暴鹰要大得多,甚至可以说大的惊人。他身后的战士们鸦雀无声,动力甲嗡鸣作响。这里本该安静,然而引擎的轰鸣与甲板的震颤却让一切都变得嘈杂了起来。 可是,他的声音却还是清晰无误传进了范克里夫的耳朵里。 然后——那被刻意保留的本能再次开始运作。 “卡里尔大人。” “近日还好吗?” “.当然,您为何这么问?” “只是想确认你的状况。”卡里尔转过头,平静地凝视起了范克里夫的目镜。“伱最近显得超乎寻常的安静,不是吗?” “.我很抱歉,大人。” “为何道歉?你并未做错什么事,现在并非战时,而每个人也都拥有独处的权利。” “是的,大人。” “不,范克里夫。” 卡里尔轻柔地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 “我指的是,独处。”他转过头去,如此说道。“真正的独处。” 一丝涟漪在麻木的心中波动开来,范克里夫对此却一无所知。 他仍旧念着塔拉莎·尤顿的名字,除此以外,所有的一切却都被封存了。 只有他的一个片面被那种刻意保留下来的本能抓住了,然后,这个片面的他,以一如往常地态度安静地回答了问题,带着他对卡里尔的尊敬。 “您指的是审视自己内心的那种感觉吗?”一连长问。“我只在几次冥想时幸运的体会过。” “审视自己的内心是件危险的事,范克里夫。它既能让一个人看清自己,也能让某些东西趁虚而入。独处的迷人之处在于思考,但是思考有时却不见得是件好事。”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大人。” “范克里夫当然不明白。” 卡里尔低下头,观察着他脚下飞行甲板的震颤,没有再说话了。 他的平静带来的是一阵可怕的沉默,也在他们身后的四百九十九名第八军团的战士中带起了一阵不安的涟漪。 许久之后,西亚尼轻声开口了。他没有使用通讯频道,也没有让呼吸格栅改变他的声音。 此刻,运输舰恰好拨开了云层,开始垂直降落。马库拉格的景象在舷窗外闪过。 森林——山脉——清泉。 然后是城市。 巨大的城市,依山傍水,有鸟飞过碧蓝的天空。远端的山脉盖着厚重的雪,白茫茫的一片显得很是有趣。越过这些,是山林和瀑布。 而在他们脚下,是将古典与现代结合的刚刚好的停机坪。十三根乳白色的巨大石柱顶端有旗帜随风飘扬,原本乌泱泱一片的人群随着降落的进行开始逐渐变得清晰。 极限战士们那颇具特征性的蓝白金三色开始浮现,以及他们的标志,一个类似于字母u般的巨大徽记。 “教官?”西亚尼轻声呼唤。“连长有什么问题吗?” “他没有问题,西亚尼,是我有问题。我还陷在过去的身份中,没有完全适应,才让这件事发展到了这一步.我是个不合格的教官,但事情现在仍有转机。” 卡里尔平静地摇了摇头。 “做好准备吧。”他轻声说道。“我们要降落了,我们还有机会。” “什么机会,教官?”西亚尼问。 “拯救。”卡里尔说。 在他身边,范克里夫安静地站立,形如一具尸体。 —— “我还是想说,你拖着我来这里并不合适,大人。” “拜托,女士,就这么一天,你可不可以不要叫我大人?” “大人。” “.尤顿女士。” “是的,大人,我在。” “.” 罗伯特·基里曼叹息着摇了摇头,他的副指挥官,极限战士军团第一战团的战团长马里乌斯·盖奇看见了这一幕,随后立刻让自己目不斜视地看向了前方。 “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女士。” “我当然知道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大人。我很难在我的记忆中找到一个像今天这样的日子,你让你的军团集结了,甚至将你的第一战团长都叫了回来——马里乌斯大人,但愿你今日的文书工作已经完成了。” 盖奇咳嗽了一声,没说话。 他当然没做完,谁能用一上午就处理完堆积如山的政务报告? “所以,如果今天不重要,那么,哪天才算重要呢,大人?” “.马里乌斯,你可否请我的内务总管不要再于这件事上讽刺我了?” 马里乌斯·盖奇听见他的原体罗伯特·基里曼用无奈的语气如此询问。 “马里乌斯大人,请告诉我的主人罗伯特·基里曼大人,我对他拉着我来这里的行为很是不满,但绝对不至于不满到敢于讽刺他。” “.” 盖奇决定保持沉默,他可不想参与进这种对话里。 此前一直与罗伯特·基里曼对话的人是一位中年女性,她相较于常人来说已经算得上高挑,但站在一众极限战士与他们的原体面前却还是显得矮小。 她很瘦,短发已经花白,被岁月浸染的面容上还能看出曾经的美丽。只是,这张脸上此刻多少带着点不快。 “女士——” 极限战士们的原体,留着金色短发,头戴绿叶桂冠的巨人罗伯特·基里曼再次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场会面和你想的不一样,它有些特殊。” “那么,你能否为我解释一下呢?”塔拉莎·尤顿,罗伯特·基里曼的内务管家,也是他的养母仰起头,如此问道。 “我现在不能!” 罗伯特·基里曼终于忍不住了,长达三个小时的劝说挤压起来的情绪与一点焦躁让他恼火地挥了一下手臂——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正在和塔拉莎·尤顿说话。 若是面对其他人,他不会如此。 “我本来都打算随舰前往极限星域的另一端进行探索了我是硬生生赶回来的,女士,他们的来访实在是突然,领头的人更是我完全意想不到的一位.” “谁?” “卡里尔·洛哈尔斯。” “听上去是个拗口的名字,那么,他是个怎样的人?” “.我不知道。” 罗伯特·基里曼压低声音,英俊的面容上有点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疑惑。这情绪则被他的管家一眼看破。“我的兄弟们对他都有一份自己的描述,而且各不相同。” “这倒是很有意思。”基里曼的内务总管皱起眉。“这意味着他要么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要么是个” “是个什么?” “是个和你一样的人。” 尤顿女士的回答让罗伯特·基里曼吃了一惊,他禁不住微笑起来。 他低下头,用亲昵地口气说:“不,不,我的女士,你搞错啦。他和我可不一样。啊,他们到了,就是那艘船,快和我来,女士。” 真的不一样吗? 年过半百的塔拉莎·尤顿仰起头,一边行走,一边注视着她的孩子,她亲手养育出的一颗星辰。 她微笑着摇了摇头。 自他十二岁后,他们便都要仰望他了。现如今,马库拉格发行的每一枚钱币上都有他的头像和他养父的头像,马库拉格的每一个决定都要经过他的颔首. 她的孩子已经如此根繁叶茂,成为了一颗参天巨树,却仍然没意识到自己在人们眼中的模样。 你在每个人眼中的模样都不同,罗伯特。她默默地想。在我的印象里,只有神能做到这件事。 而那艘从天而降的运输舰上的那个人.那名为卡里尔·洛哈尔斯的人,他又是什么人? (本章完) 86.星辰之间(二,4.5k) 运输舰的舱门缓缓打开了,马库拉格那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随之一同而来的还有高奏的弦乐。 一整个管弦乐队——或者两个——开始以近乎疯狂的热情演奏起了乐曲。 平民们开始欢呼、鼓掌,并自发地献上了自己写的诗,沿着红地毯有花瓣被羞怯地微笑着的少女们洒下,她们的篮子中还有花环正在等待。 他们早在昨天便被通知了此事,罗伯特·基里曼在赶回来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向整个马库拉格宣布他兄弟的军团即将到访——尽管他没说到底有多少人,但马库拉格的居民们认为他们决不能让罗伯特·基里曼蒙羞。 但是,运输舰内的人却并不像他们想的那样激动。 阴沉、安静、肃杀——这种显而易见的气氛猛地撞在了快步上前的罗伯特·基里曼脸上,也使他面上的笑容为之一滞。 毫无疑问,这不是一种合适的态度。可是,他还没来得及质疑,便被站在人群最前方的一名巨人吸引了目光。那张惨白的脸上有一双全然漆黑的眼眸正在平静地对他投以注视。 只是一瞬之间,罗伯特·基里曼便知道了这是谁。 以及他接下来该做什么。 他伸出右手,猛地止住脚步,在长长的红地毯上拦住了他的管家。 塔拉莎·尤顿小声地惊呼了一声,险些摔倒,她跟不上她养子的反应速度,但这并非最紧要的事。她很快便站稳了,仰起头来时,却看见了一张严肃到可怕的熟悉的脸。 内务总管的神情骤然陷入一种焦虑。 乐队们还在继续,人们还在等待,而极限战士们却已经缓缓地围拢了。他们看得见这里在发生什么,也能从他们的原体的脸上察觉到气氛的变化。 “不。” 罗伯特·基里曼用一个简单的声音表达了他的态度。如分开海浪的巨石一般,他站在围拢的极限战士们最中央,将他的母亲牢牢地挡在了身后。 他紧紧地盯着那个惨白的巨人——准确地说,是看着站在他身旁的那名阿斯塔特。 第八军团特有的涂装,阴郁的蓝色,肩甲漆黑,mk1型,这意味着他经历过统一战争,是帝皇的旧部——除此以外呢?还有呢? 没有了,除了一只放在肩甲上的右手。 它平静地待在那里,仿佛亘古有之,五指不见用力,而肩甲的主人却被牢牢地束缚在了原地。 基里曼察觉到了它,就像他在这短短的两分钟内捕捉到的其他的数百个细节之一一样迅速。 他钟爱研究、阅读、并反复地进行对比。他天性如此,他后天被培育出的习惯也是如此。 所以他立刻察觉到了那个阿斯塔特站立的姿态是何等的奇怪,是何等的 充满威胁。 然后,他在自己的想象中,将那只束缚住那阿斯塔特的手去掉了。 五秒钟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站在我身后。”罗伯特·基里曼回过头,低声说道。“什么也别问,女士,什么也别问。我发誓我会向你解释,可现在,请你站在我身后。” 如果这是你的意愿。他的养母用眼神回答了他,那眼神坚决而富有一种毅力,与她那瘦弱的形象截然相反。 伱需要知道一件事——塔拉莎·尤顿并不是因为成为了罗伯特·基里曼的内务总管才备受尊敬的。 因此,她安静地站在了她养子的身后,任由他远去,用背影将她完全遮挡。 罗伯特·基里曼迈着有力地步伐开始朝着那运输舰行走,这不是他第一次看见第八军团的战士们了,然而,这却是他们头一次显得如此不安。 他的视线投向那惨白的巨人身后,目光锐利到仿佛能穿透头盔。走出十二步以后,他的姿态变得不再那么紧绷了。四十步后,他抵达红毯的最边缘,抵达了那艘船停泊的停机坪。 在他身后,他的养母,以及他的儿子们——开始焦急地等待。 “初次见面,日安。”罗伯特·基里曼对那巨人说。“但我没想到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居然会是这幅情景。” “我想你需要一个道歉。”那巨人安静地回答,嗓音轻柔。 “不,我不需要,我需要的是一个解释。”基里曼说。“没有过错,就没有道歉的必要。” “实际上” 卡里尔缓慢地转过头,看向了颤抖不已的一连长。“有的。” “你没有对我,或马库拉格上的任何一个人犯下任何一种错误。”罗伯特·基里曼坚定地说。“所以我现在要求一个解释,卡里尔先生,我兄弟的养父,第八军团的教官,我真的需要一个解释。” “五分钟。”卡里尔平静地说。“给我五分钟——西亚尼,你们先下去。” 基里曼皱起眉,看见一个战士走出了原本的阵型,迈着步伐走下了运输舰。他低着头,不像是来拜访,反倒像是犯人。直到被他的一个兄弟提醒才挺直腰背。 罗伯特·基里曼转过身,换上了一副微笑,他能察觉到他的养母正在观察他,他也知道他的养母能看出他此刻隐藏起来的忧虑但这无所谓。 只要她平安无事便好。 笑着挥了挥手,罗伯特·基里曼转过身,却看见了两抹一闪即逝的蓝光。 什么.? 他没有答案,只知道,在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中,那名被困于卡里尔·洛哈尔斯右手之下的阿斯塔特缓慢地低下了头。他的肩甲与之一同碎裂,轻易地有如玻璃。 —— 我在何处? 黑暗中没有回答。 我在何处? 黑暗中没有回答。这很正常,黑暗不会回答我,黑暗怎么会回答我的话? 不,不对,我是谁? 许久的沉默,仿佛死寂般令人不安。一股味道闯进我的鼻腔,我在很久很久之后才意识到它是什么,这是死亡的味道。 我无数次地嗅闻过它,我在塞拉贡飞地的地下实验室闻过这种味道,在欧罗巴大陆闻过这种味道,在克罗伊斯也闻过,在无数个需要我的战场上,我都闻过。 实际上,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见过它了。 我记忆的最开始,就是我父亲的死。 他是一个罪犯的儿子,我也是。那是个阴暗的地下溶洞,我的母亲杀了我的父亲,她一手的鲜血,却在悲伤的哭泣。 是不是很讽刺?罪犯的后代也有感情,我的母亲苍白而强壮,我的父亲同样苍白而强壮,他们也很凶狠,但他们的凶狠是为了保护自己 然后我的父亲死了。 然后,我的母亲也死了。 再然后,我成了第八军团的一员。 帝皇亲自来带走了我们,我见过他,我可以很自豪地说出这件事,尽管亲眼看见他让我瞎了四个半星期。我的肩甲能够为我证明这件事。我参加过统一战争,并幸运地活到了现在。 我因战争而重生,在接连不断的战争中失去了许多东西,其中一些我不在乎,其中一些我很在乎。 但是,无论如何,我都已经和我的盔甲密不可分了。尽管我还能脱下它,但我已经不能离开我的职责了。 我不能。就像我不能离开我们的原体一样。 原体? 康拉德·科兹? 我想说什么? 我的话好像不成章法。就像我的意识一样。我最开始在问什么? 对,对,我想起来了。 我是谁? 我是谁? 没有回答,没有人回答。 我有些愤怒,我不理解为何我居然得不到回答。但我其实还想知道这里到底是哪里,为何我什么也看不见? 为何我得不到回答? 明明有这么多声音在我耳边低语,我却只能听见. 不,不对。 是谁在说话? 是你吗,西亚尼?还是里奥纳德? 将你逐出连队我很抱歉,对不起,里奥纳德。但我没有办法,你必须离开。我尚且还能脱下我的盔甲,你却已经和它合二为一了。你已经忘记了我们到底是为何而战。我对这点感到悲伤至极,可我必须这么做,我们都必须这么做。 我们? 我们是谁? 父亲,母亲,军团,原体,帝皇? 你们都是谁? 你们在哪里? 有人在吗?拜托回答我,谁都好,谁都行,拜托,我是谁? “你是范克里夫。”一个声音说。“你是第八军团的一连长,你现在正站在马库拉格的地面。你要杀了塔拉莎·尤顿。” 谁? “塔拉莎·尤顿,一个凡人。” 我只杀罪人,我是审判者. “她就是罪人,范克里夫。她和她的养子对你的军团犯了罪,对你的原体也犯了罪。”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你看不见她吗?” 我看见了。 透过目镜,我看见了。在红毯的最尽头,有一个女人站在那里。我还听见了一些东西,我还看见了一些东西。 为什么我又能看见了? 我听见运输舰的引擎逐渐熄火的声音,喷射而出的气流让花瓣飘飞,那个女人就站在这幅美好的景象中间。她在干什么?她在微笑吗?等等,其他人呢?为什么我只看得见她一个人? 不,不,不对。她到底是谁? “她是塔拉莎·尤顿,是你的目标,范克里夫。杀了她,然后万事皆休。杀了她,让你耳边的低语声停止,我知道你不喜欢它们,对不对?你想要安静,你需要独处。” 我只杀罪人。 “她就是罪人。” 她犯了什么罪? “她和她的养子罗伯特·基里曼试图渗透你的军团和你们未来的母星.她试图对你们的原体不利。” 她只是一个凡人。 “有时候,想要做到一些事,与身份无关。她是凡人,但她也是罗伯特·基里曼的内务总管。你知道的,对不对?你很早就见过她一面了。” 我见过她吗? “你当然见过,范克里夫。你见过她在自己的宅邸中密谋的模样,你见过她和她的儿子罗伯特·基里曼阴险的微笑。” “马库拉格,帝国的国中之国。极限战士们,一群在战士以外承担起了更多政治责任与身份的怪胎。罗伯特·基里曼想要做什么?他想积蓄力量以谋倾覆。” “他曾是你原体的兄弟,但他现在不是了,他的思绪已经被塔拉莎·尤顿的毒液浸染了。你原体的兄弟如今是个野心勃勃的阴谋家,他朝着诺斯特拉莫派去了五百名极限战士,他不应该这么做的他凭什么这么做?” “五百名极限战士,他想做什么?难道一些凡人执政官不能派上相同的作用吗?罗伯特·基里曼该死,但他的死亡不需要你来决断,范克里夫,吾主对他自有用处。” “而你你只需要审判塔拉莎·尤顿就够了。所以,挣脱卡里尔·洛哈尔斯的束缚吧,他愚蠢的拒绝了自己的本质,甚至将一部分送了出去。” “我会帮助你的,范克里夫,在我的帮助之下,你只需要一秒钟的时间就能杀了那个女人。卡里尔·洛哈尔斯已经发觉了不对,可这无所谓了,你只需要审判她,你做得到这件事的,只要你献出自己的生命。” 我,是,谁? “*叹息*,真该死,帷幕阻绝了我的力量,否则你应该在一开始就被我彻底掌握” 你为什么要叹气? “你是范克里夫,你是第八军团的一连长,而你要杀了——” “——闭嘴。” 是谁? 等等,这是第二个声音,这不是第一个声音,是谁在说话?我听见黑暗中有东西在尖叫 “范克里夫。” 谁? “用你的声音和我交谈,范克里夫,不要用它们交给你的声音。”第二个声音用冷硬如钢铁般的声音对我说。 他似乎正在战斗,我不知道这感觉是从何而来,但我能察觉到他的愤怒,那种愤怒. 泰拉在上啊,他到底是谁?不,不对,我又是谁? “我是第八军团的教官卡里尔·洛哈尔斯,你是范克里夫,第八军团的一连长。醒过来,范克里夫。” 我的眼前有些东西正在浮现。 我看见一个金光闪闪的巨人,一个行走在我们之间,为我们的遭遇而悲悯地流泪的巨人。 他在那之后成了我的主君,他用他儿子的血重塑了我的身体,他披挂着盔甲,手持兵刃地和我们一同冲杀在战线最前方,他身边有他的亲卫。 我看见一群将人类变成怪物的罪人,他们缩在黑暗中瑟瑟发抖,为到来的审判恐惧不已。 但我心中只有愤怒,我不理解他们凭什么敢这么做,凭什么敢凭借一点浅薄的知识就打开深渊的大门,开始研究危险的灵能。 我杀了他们,一边杀一边感到愤怒,我的怒火似乎永不停息,里奥纳德阻止了我。 他说,永远不要忘记我们到底为何而战。 里奥纳德,里奥纳德。 我记起来了。 忘记了自己为何而战的里奥纳德,我记起来了,泰拉的西亚尼,我记起来了,我—— 原体,原体。 我是范克里夫,原体。我是你的一连长,我宣誓为帝皇效忠,我宣誓为你效忠,至死方休。 我—— 我听见一声叹息。 “范克里夫。”第二个声音用我从未见过的、低沉地宛如哭泣般的声音对我说话了。“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是的,教官。”我低声回答。“它需要我献出我的生命,它在我的心脏里留下了一抹痕迹,我看得见它。所以我要毁掉它。” 我已经知道了我是谁。 我是帝皇的第八军团的第一连长,我是基因原体康拉德·科兹的儿子,我是来自泰拉的范克里夫. 我将赴死。 还有,今天更多点,知道大家卡的难受。 对了,要猜猜一连长会不会死吗? (本章完) 87.星辰之间(三,3k) 罗伯特·基里曼闻到了一种焦糊般的气味,这味道是如此可怕,以至于他几乎在它出现的前两秒钟被摧毁了嗅觉。 这气味来得快,去得也快,他的痛苦在一瞬之间就消逝了,速度快得他几乎要怀疑自己刚才是否真的闻到了那种味道。 直到他看见了从那名阿斯塔特体内散发出的青烟以及他那仿佛熔烂了一般的盔甲,他才意识到,那气味可能并非幻觉。 他听见一阵脚步声,转过头,他看见第一战团长将他的内务管家护送了过来。 马里乌斯·盖奇搀扶着她,姿态十足小心。对此,罗伯特·基里曼抿了抿嘴,他其实不想让他们过来的,至少不要让尤顿过来。眼前的这一幕景象并不适合被她看见。 ——实际上,他本以为尤顿会因为目睹那破碎的肩甲与可怕的现场而表露出一点点的震惊,但她没有。 她紧紧地抓着自己的手杖,表情严肃而认真,在远比她高大强壮许多的巨人中镇定自若。 「怎么回事,罗伯特?」 「......我暂时无法回答你的问题,女士。」 罗伯特·基里曼嘀咕着弯下腰,代替他的第一战团长搀扶住了尤顿,后者却甩开了他的手,拄着手杖摇了摇头,花白色的短发下,整张脸严肃至极。 「你不回答我不要紧,但你要搞清楚这整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要行使你给我的权力去接待他们了,罗伯特。」 她抬起右手,指了指那正在红毯尽头木然地接受花环与人们欢呼的四百九十九名阿斯塔特。 他们配色阴森的铁甲在人们的热情下甚至显得温暖了些许,但罗伯特·基里曼却能通过他们行走的姿势大致猜到他们此刻的心情,他的脸颊线条变得愈发紧绷。 「我明白的,女士。」他低声说道。 尤顿对他点点头,目光变得温柔了许多,她拄着手杖,一言不发,但表情却已经将她想要说的话全都告诉了罗伯特·基里曼。 马库拉格之主对他的养母露出一个微笑,之后便硬下了心肠,让他的第一战团长护卫着她离开了。 他转过身,看见一双睁开的眼睛。 「卡里尔教官?」基里曼严肃地询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要向您请求一个安静的房间,如此我才能解释。」卡里尔缓慢地说。「以及至少半个小时的谈话时间——独处。只有我们二人。」 罗伯特·基里曼没有拒绝,并开始庆幸他已经让马里乌斯·盖奇和尤顿女士离开了此处。 如果他们听见这句话,他们是断然不可能接受的。实际上,别说接受了,基里曼甚至怀疑他的内务管家会因为此事...... 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他掐断思绪,让自己冷静了起来:「安静的房间不成问题,半个小时的谈话时间也不成问题,独处,我可以争取。但是,这位呢?」 「他是第八军团的一连长范克里夫。」卡里尔缓慢地说。「他还活着,需要医疗援助。仅此而已,我现在无法透露更多了。」 沉默。 有那么足足五分钟,罗伯特·基里曼一言不发。对于马库拉格人来说,他的这种沉默几乎堪称雷鸣般震耳欲聋。但卡里尔·洛哈尔斯却只是平静地与他对视,始终保持着相同的缄默。 凝视着那双眼睛,基里曼最终缓慢地点了点头。 「我相信你。」他说。「我相信主导这双眼睛背后思想的人不会对我说谎——但是,这位范克里夫一连长到底需要什么医疗援助?」 「请稍等。」 卡里尔来到范克里夫身前,抬起了右手,轻柔却坚 定地摘下了范克里夫的头盔。伴随着令人不忍听的血肉撕扯声,那仿佛被熔烂的头盔缓慢地被摘了下来。 其下的面容残缺无比,皮肤表面如同被人用钷素喷火器点燃了似的可怕,肌腱纹理融化般的滴落在地,顺着那已经露出了白骨的面庞朝下滑落。 而且,他是睁着眼的——或者说,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去闭上眼睛了。他幸运地留下了自己的眼珠,保留了视力,将不幸留给了观察他的人。 基里曼注意到,他甚至还在呼吸。 马库拉格之主的眼角猛地抽搐了一下。 紧接着,他察觉到了一股冰寒——这感觉到底从何而来,他无法分辨,却看见此刻背对着他的卡里尔用右手坚决地贴上了那融化的血肉面庞。 「这件事是我的失职,范克里夫。」 他低沉地说,语气有如宣告。「但你不必死,至少不必死在这里,那东西在关键时刻退缩了,它不愿意被我通过你心脏中留下的痕迹追溯到它......它逃跑了,可你将忍受长久的痛苦。」 范克里夫张开嘴,变得焦黑的牙齿在血肉之间冒出——基里曼的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猜测,他意识到,这位连长的自愈能力还在发挥作用。 可是,他的血肉......在本能地拒绝重生。 为什么? 意识到这件事让罗伯特·基里曼瞪大了双眼,几乎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范克里夫张开嘴,嘶哑地啊了几声,似乎是想要说话。而他的嗓子显然不如他的眼睛幸运,他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可卡里尔却听的很认真,甚至连连点头。 片刻之后,他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基里曼看不见卡里尔·洛哈尔斯的表情,却能通过他的语气听出那种压抑的愤怒——他自己就经常用这种语气和他人说话,他是个中老手了。 「但这件事不是你的责任,范克里夫,你并不清楚那东西是什么......但我向你保证,那东西会得到它的报应的。」 基里曼看见,第八军团的一连长缓慢地点了点头。于是他便转过头,对着身后的极限战士们做了个复杂而连续的手势。 他不需要用语言来表达‘医疗援助这四个字,在极限战士们内部的战术手册上,他为每一条可能出现的情况都编纂了用在紧急时刻的手势。 卡里尔·洛哈尔斯转过身来,看着他,表情压抑而平静,恍惚之间竟然让基利曼觉得自己仿佛是在照镜子。 这幅表情......他再熟悉不过了。 「一间房间。」卡里尔轻声说道。「以及三十分钟的独处时间,我会回答您的每一个问题。」 「这些东西不成问题。」基里曼说,同时听见了自己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他知道,那是他的—— ...... 他停止了思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同时抬起右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他的医官们停在他身后,动力甲的嗡鸣声仍然明显,但脚步声已经不再响起了。 然后,他看见第八军团的一连长从他们的教官手里要来了那顶属于他的、被熔烂了的、和血肉交织在一起的头盔,缓慢地带了上去。 他的手指在颤抖,但他没有停下过哪怕半秒。 「......范克里夫一连长。」罗伯特·基里曼严肃地开口。「我们会治好你的。」 他侧过身,让医官经过。看见了卡里尔·洛哈尔斯那感激的眼神,却头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 这是一间书房,很明显。大理石桌厚重无比, 显然不是给凡人的尺寸。上面堆满了纸张——从羊皮纸卷到普通的白纸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几份马库拉格本地的报纸。 而在这些纸的另一端,则是堆积而起的数据板。此刻,阳光刚好从狭长的落地窗穿透了进来,在棕红色的木地板上洒下了一种令人舒适的温度。 马库拉格之主长出一口浊气,脱下了他的制服。天知道他刚刚花了多少心思去说服他的总管给他这弥足珍贵的半小时。 他转过身,将衣服挂在了门口的衣帽架上,本想寻找一个合适的开场白,却没想到他的客人先声夺人。 「就像我说的那样。」卡里尔平静地将自己的姿态放低了。「我会回答您的每一个问题,罗伯特·基里曼大人。」 「......」 基里曼沉默了片刻,右手小指在他长裤的编织线上摩挲了几秒。随后,他从上百个备选方案中选择了一种较为欢快的语气。 「我的兄弟们说你不喜欢用敬称。」他如是说道。「罗格用几百个字告诫了我你在这方面的小小坚持,看来他错了?」 「不......罗格·多恩没有错,只是我现在并非是在以私人身份和您交谈。」 卡里尔·洛哈尔斯——第八军团的教官缓慢地摇了摇头。「因此,礼仪是必须的。」 基里曼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已经意识到了他的对手显然要比他想的更加难以应付——是的,他没有将卡里尔的话当真。 回答每一个问题这种事听听就可以了,当真的人不是拥有一颗赤子之心的孩子,便是糟糕到了极点的政客。 不知不觉间,他似乎已经将卡里尔·洛哈尔斯视作了一个政治上的对手。 「那么,我可以开始询问问题了吗?」 「当然可以。」卡里尔缓慢地颔首。「只是,在此之前,我希望您能给我一副马库拉格城市的地图。」 基里曼皱起眉。 88.无形之形(3k) 罗伯特·基里曼没有想到他会被问这种问题。按照道理来说,他才是那个问问题的人——但他已经很熟悉这套把戏了。 政治是人类所能发明出的最可怕的沟通技巧的总和。你不必学会所有,你只需要精通其中最糟糕的几种便能在政坛上风生水起。 而罗伯特·基里曼掌握其中全部。 所以他清楚——或者说,他以为自己清楚,卡里尔·洛哈尔斯是在试着想要掌握主动权。 但他错了,他在沉默的十三秒后就发现了这件事。从那个比他高大的对手眼中,他看出了一种罕见的诚实。 那种诚实令他想起了那些还在长老院中为了一点命令便和四面八方的人争吵的日子,彼时,他也拥有这样的眼神。 坦白来说,他几乎遭到一种刺痛。 “.原因?”他简短地问。 除此以外没有渴求更多,他没有用早已准备好的腹稿来将这个问题搪塞过去,甚至没有试着重新夺回主动权。 “您的母星正在遭受威胁。”卡里尔·洛哈尔斯缓慢地说。“这威胁来自无形之形,来自一个不可察觉的世界。尽管我这么说在您听上去恐怕有危言耸听的嫌疑,但是,请您相信。” 他缓慢地握紧双拳,基里曼在这时敏锐地发现,那只右手的手掌处有属于范克里夫的血正在顺着皮肤的纹路蔓延。它们没有滴落,而是在那手掌上留下了黏腻的痕迹。 沉默着,罗伯特·基里曼再次想起了那个固执地抬起手,接过自己头盔缓缓带上的人。 以及一种熟悉的愤怒。 他闻到了它,清晰可见,在那个高大的对手身上蔓延,和他的沉默一样明显。 “好。” 基里曼严肃地颔首。“我相信你。” 他快速地来到那厚重的大理石桌背后,踩动了某处机关。于是铺着红木地板的地面便裂开了,机械运作,在翻转之间,一座体积巨大的金属台面便在大理石桌的正前方浮现。 基里曼来到它跟前,按动了几个按钮,淡蓝色的全息投影便开始出现。从无到有,从二维到三维,从不可预知接下来具体模样的抽象线条,到恢弘的城市俯瞰景象. 所有的这一切,只用了不到五秒。 “如何?”带着一点自豪,基里曼如此问道。“马库拉格的科学家们打造出的产品,长达四年的巨额经费支出总算有了回报。” 然而卡里尔并未回答他的话,他只是来到那投影前方,定定地凝视了它一会儿,随后便迅速地抬起了右手。 基里曼本想告诉他这投影应该如何使用,如何拆分建筑外表看见内层,如何让地下的储水储电系统不需要派人进入也能重见天日. 但是,在卡里尔·洛哈尔斯坚定地伸出右手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自己此刻的想法全是多余。 ——他一早就知道这东西应该如何用? 这个疑问浮现,然后被掐灭,随后是另外一个,但不是疑问,而是推测。 ——不,他不知道它应该被如何使用,他只是用过或者见过类似的东西。他的动作很生疏,但这不妨碍他表现出一种异样的熟悉 这个猜测,让更多的猜测迎面而来,宛如海边的浪潮,一下接着一下,永不止歇。 “看这里。”卡里尔说。“大人,还有这里以及这里,一共九个地区。从伱的发电站到建在山上的防洪坝,学校,研究所,居民区最后是你的办公室,这栋大楼。” “它们怎么了?”基里曼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卡里尔,如是问道。 “它们有危险。” “危险?” 基里曼离开桌子,开始在房间内踱步。 留给他的空间并不多了,但他还是能够以步伐来表示自己的不满并向他的对手施压——而他的对手始终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只是等待他使用下一句话。 难缠,难缠至极。他这样想着,甚至带着点恼怒:我原本并不想用这些东西和你沟通,但你为何要对我用? “仅此而已吗,教官?”基里曼停下脚步,严肃地询问。“你需要独处以及一个房间,我相信了你。你说马库拉格正在遭受威胁,我相信了你。” “现在,你说这些地方有些危险。好吧,教官。危险在哪里?” “马库拉格有完善的防空手段,我的军团也将地面保护的很好。我今日没有看见任何入侵警报,亦没有听见城中有人闹事的新闻。而这是一座幸福的城市,就连内乱的条件都并不满足。所以,你说的危险在哪里?” 说完这句话,他开始等待。准确地说,是耐心而细致地等待。 如同一早埋伏好等待猎物掉进陷阱的猎户般兴奋,棋逢对手般的感觉让他开始兴奋了。他雄辩的口才开始发挥,而他自己甚至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而他的对手. “这是我能透露的全部东西了。”卡里尔·洛哈尔斯轻柔地回答,比起基里曼的严肃,他的声音轻得简直如同柳絮。“但我可以将此前透露过的东西再重复一遍,罗伯特·基里曼大人。” 他更改了一下站立的姿态。 仅此一瞬之间——威胁感便扑面而来。 “无形之形。”他平静地说。“怪物、超自然的恶灵、不可用直视的古老之物.亦或者是黑暗本身。” “你只是在试着和我打哑谜!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基里曼咆哮起来——他很少用这种声音和他人说话,此刻用上它倒也不是真的愤怒,只是在尝试着施压,想要问出更多东西。 然而,无论他如何尝试,如何用眼神逼迫,他的对手都巍然不动。 甚至开始微笑。 赞许地微笑。 “您将自己的情绪控制的很好,考虑到我们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我会将您此刻展露出的能力称之为一种少有的天分。您是经由后天训练得来的,是不是?” “是的.”基里曼脱口而出,却猛地发觉了问题的不对之处。卡里尔·洛哈尔斯转移了话题,他再次获得了主动权。意识到这件事让他万分懊恼。 “但这和你无关。” 他扬起下巴,用一种自己都痛恨的高傲态度如此开口。 “你只需要告诉我事情的真相,卡里尔教官。你承诺过的,在停机坪上,在超过一万双眼睛的注视下,你向我承诺过会告诉任何我想知道的事情。” “我会回答您的每一个问题。”他的对手缓慢而和缓地笑了。“我承诺过,是的,而我一向不说谎。但我已经说过了,罗伯特·基里曼大人,无形之形。” 他将微笑散去,严肃到了极点,然后开始重复那一串拗口的高哥特语。 “无形之形。”卡里尔说。“这就是正在威胁您的城市乃至您的母星的东西,一种不可见的威胁。” 基里曼抿起嘴唇。 恼怒,这种情绪在他那超凡的面容上是如此得明显,他的英俊是一种超出了凡人想象能力极限的英俊,绿叶的桂冠衬托着他的金发,严肃地凝视之间,几乎让卡里尔想起了另一个人。 若是可以,他会在这里使用灵能寻求他的帮助,但他不能。跨越如此距离的灵能通讯是有极大风险的,更何况,此地已经有东西正在蔓延了。 卡里尔低下头,开始等待罗伯特·基里曼的回答。与此同时,他开始回想一些事。 帝皇——或者尼欧斯——在离去之时,便将话说的很明白了。 他有感情,但他的感情是父亲对儿子的,也是一个朋友对另一个朋友的。他不能让这两种感情左右一切,除去尼欧斯以外,他还是帝皇。 因此,若是卡里尔·洛哈尔斯或康拉德·科兹想要得到某种超越平常的优待,是不可能的。 “征服。” 那时的帝皇,站在他的大厅中,站在那有如群星倒映般璀璨的地面上对他严肃地开口了。 “这是他的使命,也是他的职责。而他本性所带来的任务,则要在这之后再去进行。你必须让他明白这件事,卡里尔·洛哈尔斯。如若不征服,人类便无法摆脱晦暗的命运。将这称作野心也好,愚愿也罢,但我只想让人类合而为一。”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卡里尔问。 “没有。”帝皇说。“别无他法,唯有牺牲。作为我的儿子,他们逃不掉这点。作为我的朋友,你也是,卡里尔·洛哈尔斯。” “我是尼欧斯的朋友。” “我就是他。”帝皇威严地说。“所以征服吧,为了人类。” “我不愿意相信你的话。” 在长久的沉默后,罗伯特·基里曼低声开口。 “无论是出于理性考量,还是帝国真理的内容,我都不愿意相信你那有关于无形之形的说法。你正在试图让我相信马库拉格将要被神话传说中的鬼怪袭击,卡里尔·洛哈尔斯.你简直疯狂。” 他恼怒地摇起头,抹了一把自己汗涔涔的额头。 “而我居然愿意相信你.”他抬起头,愤怒在眼瞳深处燃烧,除此以外,还有一种让卡里尔很熟悉的东西。“为了马库拉格上的人们,我愿意相信你。” 卡里尔笑了。 他来到长桌边缘,伸出右手。 “你不会失望的。”他承诺。“我会杀掉每一个敢于侵入这里的怪物。” 基里曼也笑了,紧绷的气氛在刹那之间消散。他与他握手,还上下摇晃了两下。 “你说这话的口气听上去像是个杀手。”谈话的最后,基里曼如此打趣。 卡文卡了很久,总算是卡在猝死边缘把这章写出来了。睡醒之后继续,大概有一万左右吧,只会多,不会少。求票。 (本章完) 89.杀戮的痕迹(一,3k) 罗伯特·基里曼缓缓地走下车。 此刻已是傍晚,他在工作日的时候通常不是那么在乎时间的流逝,处理各项事务毕竟是很耗时间的。 今天却不同,他站在车门前方,罕见地凝视了一会即将彻底消逝的落日。那昏黄的光线仿佛某种隐晦的告别,劝说着人们归家。 一阵微风吹过,基里曼低下头,将无用的哲思全都扔进了某个角落,他会在睡前重温这些细致的情绪——如果他今晚还能入睡的话。 「原体。」 他的第一战团长马里乌斯·盖奇用严肃的声音在背后对他说话了:「照您的命令,无人接近,我们只在学校外守卫。他已经进去超过三十五分钟了。」 「还有呢?」 基里曼回过头来,顺便将他制服最顶部的扣子解开了,温度逐渐变得寒冷,他却想要让这冷意来冲一冲他处理公文后的思绪。 没来由的,他想起了那些超自然的鬼怪故事中的描述。 通常来讲,怪物们都只在黑暗中出没。 为什么?因为它们害怕太阳吗? 「没有了。」盖奇严肃地回答。「没有战斗的声音,没有惨叫声,什么都没有。通讯频道内甚至都是安静的,他没有说过任何话。」 基里曼的脸部线条变得紧绷。 他开始行走,迅速地接近了那扇已经彻底无人的学校大门。庞大而沉重的铁门是拉开的,黑暗已经逐渐降临了,朝内看去,便是巨大的操场和一些耸立在操场正中央的雕塑。 黑暗吞噬了所有的细节。道路两旁的树随着微风的吹动缓缓地摇曳起了它们的树叶,沙沙的声响中,似乎还夹杂着些别的东西。 「他在哪?」基里曼问。 「我们不知道,原体。」带着一点挫败,盖奇如是说道。「您吩咐过不允许用任何仪器监测或检查他的所在地,所以我们将学校内的所有监控全都关闭了。」 基里曼停住脚步。「你觉得这不对吗?」 「我觉得这不对。」盖奇承认了。「完全不对,吾主。」 基里曼没有回答,他只是开始继续凝望黑暗。过了一会,他开始脱制服,然后又将桂冠也摘了下来。盖奇看着这一幕,已经猜到了他的原体要去做什么。 他叹了口气。 「我真希望尤顿女士在这里,吾主。」盖奇咕哝道。 「她要是知道我们现在在马库拉格做什么的话,恐怕会第一个质问你的,我的第一战团长。」 基里曼低笑一声,随后便在盖奇无奈的表情中下达了命令。 「全员警戒。」 「您真的要进去?」 「当然。」 穿着制服衬衫的罗伯特·基里曼缓慢地点了点头,将自己腰带上的一把手枪拿了出来。 那是他的私人珍藏,梅瑟瑞安光束手枪,源自古老的科技,强大而可靠。最关键的一点在于,它很衬他的手。 就这样,他缓缓走进黑暗。 ...... ...... 太寂静了。罗伯特·基里曼想。安静的简直不像是一座学校,倒像是个...... 倒像是个坟场。 他叹了口气,开始为自己的想法而感到厌烦——是的,没错。他在和卡里尔·洛哈尔斯的交谈后便去工作了,或者说,边处理文书工作边翻阅了一下午的鬼怪故事。 所以,此刻受到点小小的影响倒也算是理所应当。 至于后者,他则是先去医院探望了范克里夫一连长,然后才开始进行工作。他在城中来回视察,几乎将马库拉格走了个遍,却 在临近傍晚时才明确自己的第一个工作地点。 而这所学校......耶利哥大学,它在马库拉格享有盛名。 它是哲学家与文学家的摇篮,在过去的一百年间诞生了超过十七位文学界最高奖项的获得者。罗伯特·基里曼对这些东西非常清楚,几乎堪称如数家珍。 此刻,他安静地走在耶利哥大学的操场上,靴子触及地面,草皮在摩擦之间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那些过去先贤们的雕像在基里曼头顶安静地凝视,而作为回报,罗伯特·基里曼则在心中默默地喊出了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 实际上,不仅如此。 他甚至看过他们每一个人的作品,对其中一些富有争议性的情节仍然记忆犹新。文学对科技推动几乎没有任何帮助,但所有人都喜欢听故事,故事就是最早的文学载体......谁都离不开故事。 他漫无边际地发散着自己的思绪,继续在黑暗中安静地行走。 他握着枪,它的扳机安静地在他的食指上传递着冰冷的温度。 这件事不符合规章制度,在不确定是否要开枪的时候应该时刻将手指放在扳机护圈之上,基里曼清楚这条规章守则,但他必须违反。 他的这把枪在开枪前需要半秒的预热时间,也就是说,如果它今晚真的要发射,那他就必须时刻将手指搭在扳机上。 简直就像是一个准备,一个对不确定未来的注解......或者,一个预先警告? 基里曼笑了。 我在想什么?预先警告? 罗伯特·基里曼,你简直是疯了。你不仅相信了那些说辞,你甚至还让他付诸于行动了。 瞧瞧看吧,昔日灯火通明,辩论会接连不断地持续一整晚的哲学最高殿堂如今成了什么模样...... 死寂,阴森,寒冷...... 寒冷? 基里曼停住脚步,猛地转过身,而他身后什么也没有。操场黑漆漆地凝望着他,像是张着嘴的巨大怪兽。微风吹来,他优异的听力让他再次听见了树叶摇动的沙沙声。 而那种感觉仍在。 寒冷——它无处不在。 罗伯特·基里曼严肃地凝望黑暗,他能看穿黑暗,自然也能将每一个细节都尽收眼底。半分钟后,他再次确定,操场上除了他以外没有任何人存在。 「原体?」 盖奇的声音在他的通讯专用耳麦内响起。「您已经进去五分钟了,情况如何?」 「一切正常。」基里曼说。「除了我仍然找不到他到底在哪以外。」 盖奇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却像是什么都说了。 「耐心些,盖奇,这不是你第一次和第八军团的人打交道了,不是吗?他们在战场时就一向神出鬼没......另外,今夜的温度怎样?」 「二十二摄氏度。怎么了,原体?为何您要问这个?」 「没什么,只是想知道而已。」基里曼平静地回答。「继续保持警戒吧,我再搜寻十分钟就出来。」 他转过身,打算去教学楼看一看,可就在这个瞬间,他的动作却猛地为之一滞。随后,他便举起了手中的枪。 在他身后——准确地说,是在他此刻的正前方,有一个瘦长的人影正在安静的等待。 基里曼在三秒钟后放下了枪。 「卡里尔教官。」他轻声问候。「晚上好。」 「晚上好,大人。」卡里尔·洛哈尔斯平静而毫无感情地点了点头,他神情漠然地站在黑暗之中,双手自然地垂落,站姿放松。 而基里曼很确信他刚刚并不在这里 。 他不在这里,基里曼冷静地告诉自己,他刚刚绝对不在此处。 那么,他刚刚在哪里? 「你的工作进行的如何?」基里曼问。 「很成功。」 卡里尔说。除去这个简短的评价以外,他什么都没有说,甚至连一句多余的解释都没有给。 基里曼不可避免地皱起眉。他将枪放回腰带上,用细微的动作表达了自己的意愿。在做这件事时,他一直紧紧地盯着卡里尔的双眼,想从中看出他的反应。 然而,站在他对面的那个巨人却仿佛死去了一般平静,他的眼珠连动都没有动一下,只是与基里曼对视。 「......成功?我没有看见支持你说法的证据。」基里曼决定自己来打开局面。「你来这里帮助我处理马库拉格的威胁,卡里尔教官,你说你会杀掉每一个敢于侵入这里的怪物。怪物呢?」 「死了。」卡里尔简洁明了地说。 基里曼几乎被气笑了。 「我给了你最大的支持,卡里尔教官,我让我的军团替你守卫,让大学内的学子与教授们离开他们研究的殿堂,我甚至在得不到你回应的情况下自己亲自进入了你的工作场所,而不是让我的军团搜寻你的痕迹!而现在,你告诉我,它们死了,那么尸体呢?」 「实际上,如果可以,罗伯特·基里曼大人......我甚至宁愿你也不要进来。」卡里尔缓慢地摇了摇头。「另外,它们没有尸体。」 基里曼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他坚决地抬起右手,像是挥剑似的挥动了一下:「够了,我今天已经听了够多的谜语了。我现在就要看到证据,卡里尔·洛哈尔斯,否则我便只能将你当做一个骗子对待了。」 他咄咄逼人地瞪着那个巨人,而后者则回以安静的凝视。 怒火一闪而过。 又是这样。基里曼愤怒地想。又是这种眼神,就好像我是个什么都不懂,正在发脾气的孩子似的,他凭什么敢于这样蔑视我? 他的怒火来的快,但去的也快。基里曼并未愤怒多久,他的理性让他很快便恢复了冷静。沉默片刻,他做了一个手势:「我需要真相。」 语气坚决。 于是卡里尔只得叹息。 「跟我来。」他转过身。 90.杀戮的痕迹(完,4k) 罗伯特·基里曼对耶利哥大学很熟悉,实际上,是非常熟悉。从图书馆到教学楼,再到拥有众多坐席的巨大的辩论赛场他对这些路熟悉到甚至能够闭着眼通过。 原因很简单,他在这里待过一段不短的时间。 耶利哥以辩论出名,它拥有一个用角斗场改造的巨大辩论赛场,每当辩论赛开始,就会有许多人从马库拉格的各处慕名而来,前来观看唇枪舌剑。 这项运动在马库拉格内是如此盛行,以至于每个长老院的成员年轻时几乎都得在这里取得一定成绩。 罗伯特·基里曼自然也不例外,虽然他那时并不确定自己到底要不要进入马库拉格的长老院,但是,有一件事是确凿无疑的。 少年时,他曾经也和其他人一样没日没夜的准备辩论,想要在辩论场上赢过所有人。他在这里取得了一千场胜利。 一千场胜利,与一场失败。 他的成就让耶利哥大学在他还未成为如今的马库拉格之主时便骄傲地将他的画像挂在了荣誉长廊里。他的口才就是在这个时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但是,失败有时比胜利更加令人刻骨铭心。唯一赢过他的那个人,则叫做康诺。 而现在,他走在通往辩论赛场的路上,显得很是沉默。 鹅卵石铺就的林间小道被他与卡里尔·洛哈尔斯的脚步声打破了今夜的寂静,旁边是一汪沉静的湖水,此刻正随着微风的吹动而显得波光粼粼。 这幅夜景是不需要用语言去多加描述的美好。这里是学生们钟爱的放松休憩之地。自耶利哥大学在三百年前建校以来,这个传统就一直存在了。 基里曼沉默地想着这些不着边际的事,他的靴子与路面上镶嵌着的石子互相碰撞着,如果换个时间,换个身份,基里曼会很乐意停下来欣赏它们。 但现在不行。 现在,他只想知道真相。 他抬起头,看向那个走在他前方的巨人,平静地做好了开口说话调节气氛的打算。 这条路,他已经很久没有走过了,但他的记忆告诉他,他们很快便要抵达终点,抵达那共同拥有血腥与文明历史的古老建筑了。 所以他必须如此,他此前短暂的情绪爆发是很不应该的。作为一个成熟的政客,他本该用更为自然的手段来让卡里尔·洛哈尔斯心甘情愿地告知他真相。 罗伯特·基里曼认为自己做得到这件事。 于是他轻声开口,和缓地询问:“卡里尔教官,你已经去探望过范克里夫一连长了吗?” 明知故问。基里曼想。每个政客都必须要做的事。 “是的。”卡里尔平静地回答,声音从他前方传来。“他还吊得住命。” 吊得住命基里曼抿了抿嘴。 平心而论,这个结果他一早就知道了,医官们遵照他的命令,一直在向他汇报。 第八军团的一连长重度烧伤,医官们甚至没有办法在不切开他动力甲的情况下将盔甲取下来,他的皮肤与肌肉大部分都成了黏糊的血水,神经更是没有愈合的可能,整个人都几乎废掉了。 坦白来说,他现在还活着,简直就是个奇迹。 因此,若是想要再度奋战,便只有一条路走。 “不过,这并不用劳你们费心。” “什么意思?” “他已经对我说了他的诉求。” 卡里尔平静地行走,步伐不停,脚步声和缓而轻微。 “他让我修好他。” 修好?基里曼皱起眉。为这话语中暴露出的可怕决心而片刻失语。 “.马库拉格可以提供一台蔑视者无畏机甲。” “不,不需要,罗伯特·基里曼大人我不会再将属于我的责任推给他人了。” 卡里尔停住脚步,基里曼也随之一同而停。他知道,他们已经抵达终点。 他的领路者转过头来,轻声询问:“你想要看见真相,是吗?” “.当然。” 基里曼在短暂的沉默后坚定地点了点头,暂时将范克里夫一连长的事放在了脑后。 “这也是为何我会跟着伱来到这里。就是这里了吗?辩论赛场?” “不。” “可我们正站在它的大门前。” “是的。” 基里曼的眉头开始越皱越紧,他得到了回答,站在真相的门外,却不得寸进。这种感觉让他几乎无法忍受。 他走上前去,强迫自己无视了卡里尔·洛哈尔斯那平静的眼神——他来到辩论赛场那沉重的实心大门前,开始仔细地嗅闻,想要捕捉空气中可能残留的每一个痕迹。 但是,没有。 什么味道都没有,没有血腥味,没有任何战斗的痕迹留存。 基里曼转过头,本欲再次询问,却猛然发觉一只手不知何时已经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卡里尔·洛哈尔斯表情平静地站在他的身后,凝望着前方,目光的落点是一片虚无。 “.” 沉默着,罗伯特·基里曼顺着他的视线再次看了过去,却只能看见那两扇合拢在一起的沉重大门。 “你想看见真相,罗伯特·基里曼。但我只能为你揭示一部分。” 卡里尔低声开口,语气轻地可怕,仿佛他并不在这里一样令人毛骨悚然。马库拉格之主将喉咙中升起的问题咽下了,开始等待下一句话。 但是,没有下一句话。 他的领路者缓慢地握紧右手,五指如同钢铁般深深地陷入了基利曼的血肉之中,森寒的蓝光在一瞬间剧烈地爆发。基里曼瞪大眼睛,肌肉开始颤栗。 他没有感到痛苦,只觉得一阵突如其来的恐惧。 随后,就在下一秒,有东西从那伫立了上千年的古老建筑的黑暗中扑面而来。 —— 寒冷,冷到几乎令人窒息,每一次本能地呼吸都在让那些死寂的冰进入鼻腔与呼吸道,刮伤其内,很快,罗伯特·基里曼便感到了一阵腥甜。 他沉默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辩论赛场之内。四面八方皆是空荡的坐席,曾经摆着长桌的地方如今空空荡荡,沙子在他们脚下安静地等待。 卡里尔·洛哈尔斯呢? 基里曼缓慢地转过头,不出意外地在自己的身后看见了他。 那个巨人中的巨人平静地等待着,用面无表情来称呼他不太合适,但若是你想指望从上看见点什么东西,就是痴人说梦了。 基里曼凝视起那双眼睛,在短暂的凝望后再一次于其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随后,他恍然发觉了一件事。 ——是他允许,我才能一次次地从他的眼睛中窥探他的想法。 “.真相呢?”罗伯特·基里曼缓慢地开口。“哪怕是一部分也好,我接受。” 卡里尔没有回答,只是伸出了右手。他的皮肤是苍白到近乎于死人的那种惨白,手臂的颜色自然也不例外。 罗伯特·基里曼今夜已经听了太多谜语,见了太多无法用语言去描述、用大脑去思考的诡异。但他还是选择了相信卡里尔·洛哈尔斯,所以他现在才站在这里。 他本该伸出手与他相握的,就像下午时他们在书房内所做的一样。只是一次握手而已,有什么难的? 但他没有。罗伯特·基里曼停住了动作。 马库拉格之主死死地盯着那只右手,默然无语。在操场上时,卡里尔的手干净而惨白,没有任何污渍。而现在.他的手中却满是血腥。 那不是人类的血。 绝对不是——人类的血不会那么污秽,不会那么可怕,甚至在皮肤上嘶嘶作响,缓慢地沸腾。人类的血也不会散发着迷蒙的蓝光,使人感到头晕目眩。 基里曼想要移开视线,让自己摆脱这些东西,但他没能成功,因为卡在卡里尔指甲缝中的残破羽毛已经接替了血液与蓝光吸引了他的视线。他看着它们,呼吸之间,感到彻骨的森寒。 “握住它。”卡里尔低沉地说。“你就能看见真相。” “这是什么?”基里曼轻声询问,声音轻柔得如同婴儿在母亲的肚腹中无意识的呓语。 “你想要的真相。”他的引路者如此回答。“我杀了九只,就在这里。无形之形,黑暗中的怪物” 他仰起头,看了一眼无光的天空,然后再度低下头,轻柔地笑了起来。这时,基里曼注意到,他的笑容中还带着一点无可奈何。 “觉得很难受吧?”卡里尔问。“这样模棱两可、故弄玄虚的话.它们是否有激怒你?” 基里曼承认了,他凭什么不承认?他点头,干脆而利落地回答:“有。” “那么,我道歉。”卡里尔说。“我的本意不是让你生气,或为了对我的信任感到恼怒。实际上,你对我展露出的信任甚至让我都有些惊讶。” “白天的时候,你在发觉了范克里夫真实意图的情况下选择走上前来与我对话,事后则对他既往不咎。你愿意和我独处一室交谈,乃至相信我这套听上去像是危言耸听的说辞.我对你致以我的歉意。” 基里曼抿起嘴唇,一点恼怒再次于面容上浮现:“我信任你,是因为我的兄弟们对你的评价。” “罗格说你的决心与他不相上下,福格瑞姆称赞你的慈悲,费鲁斯说你拥有钢铁般的意志.洛珈最为语焉不详,而且显得不是很愿意谈起你,但在我的追问下,他还是承认了你在道德上的超人之处。我因为他们才相信你,所以我不要你的道歉,你的道歉对我没有用处。” 他上前一步,毫不犹豫地握住了那只手。 “我要的只是真相。”罗伯特·基里曼说。 “好啊。”卡里尔·洛哈尔斯轻轻地点头。“真相就在你眼前。” 如同被闪电击中,如同被火焰焚烧,基里曼瞪大眼睛,沉重的压迫感席卷而来。昼夜倒转,天地碎裂,尖叫声不绝于耳。他眨眼,然后这一切消失。他再次眨眼,于是这一切再度重来。 如同潮汐般的规律,顺着他的呼吸往返于不可察觉的灵界之海。恍惚之间,他的视力却反倒更加清晰了一些。 卡里尔·洛哈尔斯的声音在他耳边轻柔而坚定地响起:“看看吧,罗伯特·基里曼。” 看。 看什么? 基里曼茫然地握着他的手,寒意袭来,再然后,他看见了。 他终于看见了。 一只巨大的、拥有七彩绚烂羽毛的生物。被人用它自己的骨骼钉在了角斗场那粗糙不平的墙壁上。它的躯体被人剖开了,骨骼与内脏全都被扯出,恰到好处地与它的表皮保持了一个若即若离的状态。 它的眼睛已经消失,尖利的鸟喙大张着,两把燃烧着深沉火焰的刀刃在脸颊的侧面交叉而过,死死地困住了它的舌头。 它的羽翼大张,但是,每一根羽毛却都被人硬生生地扯了下来,有其他八只死状各异的鸟类生物头颅被钉在了它的翅膀之上。 “.这是什么?”基里曼茫然无措地问。 他几乎要以为这是某种可怕的幻象了,那东西不是鸟,绝对不是。 鸟的血液不会是扭曲的泛着蓝光的蛆虫,鸟的躯体也不会如此巨大。鸟是自由地翱翔在天空中的生物,和这样丑陋的怪物绝对不同。 他没有等到回答,在足足十三秒的沉默过后,他听见了一个回答。 “你要的真相。”卡里尔·洛哈尔斯轻声回答。“无形之形,就在你眼前,罗伯特·基里曼。” “我说,它是什么——?!”基里曼咆哮起来。 一阵隐藏的极深的恐惧在他愤怒下显露无疑,他的理性让他不理解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实际上,他的理性让他拒绝理解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 哪怕他其实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答案。 “是你本不应该看见的东西。”卡里尔说。“我剥夺了它们的污染本质,因此你才能直视。换句话来说,是我杀死了它们,所以你才能亲眼看见” 沉默。 如雷鸣般的沉默。 握着他的手,基里曼开始了艰难地喘息,他的呼吸是如此剧烈,几乎要让人以为他患了病。但他没有,他非常健康,他只是难以接受。许久之后,他才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喉头滚动。 “.不,不,如果真的是这样。”他说。“所以它们是——” “——它们什么也不是。”卡里尔打断他,一股力量迫使基里曼睁开了眼睛,和他对视。 这力量来自理性与平静,借由与他相握的那只手传递而来。然后,罗伯特·基里曼听见了他今夜从卡里尔口中得到的最后一句话。 “你该休息了,马库拉格之主。保持理性。” 更新完毕,从明天开始我会开始发大章,所以更新时间可能会显得飘忽不定。暂定为八千一章吧。发的字数少了的话,信息量不足,间贴容易吵架,我个人还是蛮怕看见吵架的。 (本章完) 91.承诺(5k) 「他在里面,是不是?」 「原体正在处理公务。」盖奇面不改色地说,同时在心里暗暗叹息了起来。 原因无他,正在询问他的这位女士此刻的表情可算不上好。 在听见这个极其明显的公式化的回答后,塔拉莎·尤顿的嘴角向下弯曲了一下。 她握住自己的手掌,用大拇指摩挲起了上面的u字徽记,在半分钟后才再度开口说话。 而在此期间,她已经换了副较为轻松的站立姿态。打算和盖奇在这里纠缠到底的意味表现得很明显,第一战团长开始在心中连连叫苦。 天已经快黑了,他必须尽快回到驻地去才能赶上夜间训练,哪怕身为战团长,无故缺席一周一度的训练也是不应该的。 「他已经四天没有从办公室里走出来过了。」带着一种明显的愠怒,基里曼的管家如此说道。「有什么公务需要他连续处理四天,不眠不休?」 「这种事过去也发生过,女士。」盖奇含糊其辞地说。 他本不该站在这里回答尤顿的问题的,这件事应该由常胜军们来做,而不是他。但他显然运气不太好,恰好在这个打算离开办公大楼的时间点被这位女士抓住了。 「一共发生过三次类似的事,是的。」尤顿平静地说。「但每一次的前因后果我都记得,唯独这次我不记得——或者说,我根本就不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我们也不知道,女士。盖奇腹诽道。 「女士,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我真的无权透露。」 「好吧,既然这件事你没办法回答我,我不会追问的,盖奇大人。但是,我还有一个问题。他为什么要下达命令废除耶利哥大学的现址?它的校庆日才过去没多久,这件事可是在马库拉格内引起了轩然大波。」 「......」 盖奇沉默了,他决定接下来只用简短的肯定或否定来回答这位女士的话。 这些问题,他也没有答案,而如果他直说‘我也不知道的话,尤顿女士显然不会那么轻易地就相信他。 不过,这种沉默显然起到了反作用。 「你想就这样将我搪塞过去吗,第一战团长?」 她皱起眉,表情开始变得愈发凌厉。「我虽然和你们比起来只是肉体凡胎,但这并不代表我是个傻子!把门打开,让我进去,我要和他谈谈。」 「我很想这么做,女士,但我不能。」 盖奇表情诚恳地叹了口气。「你比我们都更清楚原体的脾气,女士......他这些天谁都不见,除非他自己走出来,否则,没人可以打开那扇门。」 在短暂的沉默后,塔拉莎·尤顿点了点头。 「那么,那位教官呢?」她问。「他在哪里?我不想难为你或这些勤恳的守卫,但我必须搞清楚到底是什么事情让罗伯特·基里曼变成这样。」 「......在我们驻地里的医院,女士。」盖奇如是说道。 ----------------- 卡里尔缓慢地关上了门,将滴滴作响的仪器声封闭在了房间里。他沉默地活动了一下手腕,有种罕见的冰冷正在那张脸上蔓延。 范克里夫还在风险期中,随时都有可能真的死去。极限战士的医官已经做出了保证,会尽他们最大的努力让范克里夫一连长活下来。 他们并不知道一连长受伤的缘由,但所有人都认为不能让第八军团的一连长在马库拉格上重伤不治而死。 有很多人提起过无畏机甲,而这些询问,不是被清醒时的范克里夫自己否定了,就是被后续的来源于罗伯特·基里曼的命令否 定了。 「不用给范克里夫一连长准备无畏机甲。」罗伯特·基里曼在那则语音消息里用低沉的声音如此说道。「他会被修好的。」 修好——而不是治好。 这样冰冷的形容词让很多人都感到错愕,但并没有多少人去询问原因。大多数极限战士只是默默地遵从了他们原体发布的命令。 至于卡里尔的想法......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想。 靠着走廊的墙壁,他缓慢地呼出了一口带着消毒水气味的空气。 这种似是而非的错觉感让他几乎有种想要发笑的冲动——多少年过去了,哪怕是远在银河另一端的星球,医院里闻上去也还是这幅味道。 消毒水、和死神赛跑的医生们、哭泣的孩子或父母、病人的哀嚎、手术室里的争分夺秒...... 掐断思绪,他表情漠然地仰起了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现在也正在争分夺秒。但并不是在为了范克里夫的生命争分夺秒,而是为了另一件事。 为了一个承诺,一个有关复仇的承诺。 他在运输舰上的承诺。 缓慢的呼吸着,卡里尔放慢了思绪。 半分钟后,他的呼吸与心跳开始完全停止,瞳孔扩散,有如真的死去了一般寂静无声。若是走廊上有极限战士们的医官的话,现在恐怕已经飞奔而来了。 但他们并不在,依照一份命令,他们暂时远离了这里。 现在,这间医院内有且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重伤濒死,而另外一个......则仿佛真的已经死去了。 太阳的光辉刺破落地窗,时间一点一点流淌,在时钟还没有被发明的岁月中,人类的先祖就是依靠太阳移动的方位来判断时间的。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并非一句空谈。 医院空荡的走廊上没有任何声音存在,就连呼吸声都没有,只有范克里夫的房间内还有滴滴声在隐约地跳动。 垂着头,卡里尔一动不动地靠在了墙壁上。有森寒的冷意从他与墙壁接触的半截手掌处克制地蔓延着,它们低沉地嘶鸣着,隐晦的愤怒在肉眼无法捕捉的视界中悄然而逝。 它们在等待。 他也是。 等待什么? 两个半小时后,当天色完全漆黑,走廊天花板上的白炽灯亮起的那一刻,卡里尔给出了他的答案。 他猛地握紧右拳,森寒的光辉在指缝之间隐约的盛放。 凝滞的血液开始再度于血管之中奔腾,呼吸声有如低吼的野兽般剧烈,心跳复苏,寒冷到超出人类认知的温度狂躁地席卷而来,在一瞬间充斥了整条走廊。 在复苏的千分之一秒后,卡里尔打开了范克里夫房间的大门。时间已经不再具备意义,在这里,时间已经成为他掌中之物。 范克里夫原本是平躺在那张床上的,此刻却违反常理的坐了起来。 他溶解的肌肉组织挂在骨头上安静地流淌,内脏在肋骨板的间隙之间清晰可见。 这些东西让医官们每过一个半小时就要为他换一次床垫,否则那种半凝不固的血肉混合物就会彻底浸透医用床垫。 他睁着眼睛,焦黑的牙齿在上下颚之间隐约浮现,痛苦的情绪在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上沸腾。 他是想要惨叫的,很明显。一种有别于灵能之光的蓝色在他胸腹之间跳动的两颗心脏上显现。 ——有一件事,你应该没有忘记。 在运输舰上时,范克里夫想要毁掉自己的心脏,以彻底摧毁那‘痕迹,但他后来却被不可见的火焰烧烂了身体 。 他不是灵能者,那么,这火焰从何而来? 答案很明显。 卡里尔松开右拳,让光芒完全盛放了,有如一朵盛开的光之花般璀璨地惊人。但是,让它盛放、推动它成为如今模样的原材料,却并非什么善意。 实际上,它们是善的反面,纯粹的反面。 下一秒,他的意识回到了另一个世界。 还是黑暗,还是那厚重的、隔绝了凡尘与鬼怪的帷幕。而此刻,一只怪物却在帷幕后不可置信地后退了一步。 它有两个头,身体介于诱惑的蓝与心悸的粉之间,灿烂的光辉在那些艳丽的羽毛上折射出了令人无法保持理智的光辉。它的身体上满是密密麻麻的眼睛,它们有着深蓝色的瞳孔,此刻正在不安的快速眨动。 这怪物的两个头大张着坚硬的鸟喙,分叉的舌头上却又各有另一张獠牙密布的大嘴存在,如同深渊中的深渊般令人头晕目眩。 而下一秒,它身体上的九千九百九十九只眼睛却齐齐的反射出了一只燃烧着漆黑火焰的手,那手从帷幕的彼端猛地探入,一把攥住了它的一个脖颈。 「不!不!」它的另一只头嘶声尖叫起来。「我没有看见这个未来!」 卡里尔笑了——准确地说,是狞笑。 他鲜少露出如此可怕的表情,冰冷的杀意在他的眼中流动,几乎化为实质般的利刃将这怪物千刀万剐。 「你以为我意识不到你上次只是逃跑了,而不是死去了吗?」 他问,语气轻柔地如同正在和人闲聊般轻松惬意。 「你以为范克里夫的意志力真的如你想象的那般孱弱不堪,甚至完全意识不到你都在做什么?他是第八军团的一连长......你能明白吗?」 笑着,卡里尔猛地将右手往回一拽,帷幕波动,漆黑的火焰在他的手上熊熊燃烧。那怪物狠狠地撞在了帷幕之上,不得分毫寸进。 它痛苦地惨叫起来,与卡里尔的右手接触的地方已经变成了某种灰白之色,而火焰的燃烧是如此迅疾,甚至已经开始朝着它身体的其他部分蔓延了。 更可怕的一点在于,它此刻的痛苦也并不只是来源于火焰而已,帷幕本身也正在撕扯它的血肉。它们贪婪地吞食着,属于混沌的扭曲本性正在跃跃欲试。 「我猜你不能,但我很乐意为你解惑。所以,来吧。」卡里尔贴着帷幕,对它轻柔地耳语。「出来啊,织命者卡洛斯?」 「你怎么会知道——?!」它的另外一个头嘶鸣起来,惊恐无比。 「你的九个书记官都告诉我了。」 卡里尔轻笑着,对它吐出了冰冷的字句。「你显然知道些什么,至少你知道被我记住有什么后果。」 「不过,真是可怕的阴谋啊。先杀死一位地位举足轻重的无辜女士,然后再于马库拉格之内掀起动乱......帷幕本身能阻绝你们的力量,为了这一天,你们提前计划了多久?」 它惨叫着,不愿回答。而卡里尔只是轻柔地一笑,右手再度握紧。 灰白色的尘土随着这名为织命者的怪物的颤抖而漱漱而下,在帷幕后的黑暗中消逝的无影无踪。 它痛苦得双翼颤抖,羽翼上的每一根羽毛都开始分裂并齐声惨叫,九百只眼睛碎裂,又九百只眼睛再度血肉模糊地出现。 「我说——!」它惨叫着,吐出了破碎的字句。「——但你无法理解的!你不能理解的,卡里尔·洛哈尔斯!混沌已被你主动抛弃!」 「啊,所以你认识我。可我不相信你说的话,织命者。毕竟,你们是显而易见的精通阴谋与骗局。」 「我没有说谎!」它血肉模糊地惨 叫起来,火焰已经将它的半个身体都点燃了。「我的这只头不能说谎!」 「真稀奇,还有这种说法?」 「有的,有的!」 「但是,我还是不信。」 卡里尔轻笑起来,仿佛是开了个完美的玩笑般那样心满意足。 他将右手伸出,然后再度拉回——一下又一下,不停地折磨着它。每一次撞击,都让那名为织命者的怪物疼痛不已。它的恐惧开始蔓延,直至成为一种肉眼可见的畏惧。 「问我问题吧!我恳求你!」它尖叫着说。「伟大的复仇,伟大的憎恨!我恳求你询问卑微的卡洛斯,我会回答你的每一个问题!」 「你在害怕吗?」卡里尔轻柔地问。 被帷幕折磨到血肉横飞,又被火焰烧成近乎焦炭的怪物流出了透明的泪水,哀嚎着点起了头,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在颤抖。它的确在害怕——它太清楚面前的这个披着人皮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了,以及他能做到些什么。 「害怕些什么?死亡?你觉得我真的能杀了你?」卡里尔笑了,而这次,他却缓慢地松开了手,怪物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的发生,身体上的眼瞳又开始快速眨动。 「再眨一次眼,我就把你变成灰。」 它们猛地停止。 「很好......」 轻笑着,卡里尔傲慢地背起了手。 「现在,你可以滚了,织命者。但在此之前,我有句话希望你记住。」他缓缓地开口。 他凝视着那明明可以逃跑却因为恐惧而站在原地不敢有任何动作的怪物,与它的每一双眼睛都对视了起来。 森寒的蓝光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爆发,进而使他的声音成为了一种响彻帷幕的宣告,他低沉无比,与人类再无相同之处。 卡洛斯颤栗地看着那双燃烧着黑色怒焰的眼睛,听见了最后一句话。 「我记住你了。」 它眼中的怪物如此说道,低沉地咆哮着,露出了獠牙,并开始狞笑。 「所以我会开始追猎,从这里开始,直到时间的尽头......你死定了,明白吗?」 话音落下,它尖叫着消逝。 ----------------- 卡里尔睁开眼睛。 范克里夫重重地摔在了他的床铺之上,开始重重的喘息。仪器开始报警,他的两颗心脏在这一刻全都成为了灰烬,在床铺上与血液凝结在了一起。. 卡里尔迅速冲到他身前,范克里夫张着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他的教官却只是伸出了左手,按在了他血肉模糊的胸口,并对他摇了摇头。 「你可以休息了,范克里夫。」卡里尔柔和地说。「睡一觉,等你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不会再痛苦了。」 蓝光一闪即逝,仪器的报警声在短暂的停顿后消逝了,有力的心跳声你来我往地取而代之,一连长的眼球轻轻地颤动着,悄无声息地陷入了睡眠之中。 这一次,不会再有东西在梦中等待他了。 「我会修好你的。」 卡里尔转过身,平静而缓慢地呼出了一口带着血腥味的空气,有鲜血从他的右手滴落地面。 真可惜啊。他遗憾地想。只差那么一点就能彻底杀了它了,但帷幕终究还是不允许我这么做......就像它们啃食那怪物的血肉一样,它们对我也一视同仁。 苦笑着,他举起了右手,只剩下一点血肉残留的白骨之手看上去骇人无比,却很快便在数十秒内恢复如初。 灵能,真是方便的力量。 叹着气,卡里尔再次走出了范克里夫的房间门,他 轻轻地关上它。随后便若有所思地看向了走廊的另一端,在那边,有一个轻微的脚步声正在响起。 啊,愤怒的母亲。 他摇了摇头,无奈地走了过去,三分钟后,他凭借自己的视力提前看见了脚步声的主人。 一个清瘦的女士,留着花白的短发,脸上有隐晦的怒火在阴影中浮动。她拄着手杖,却仍然走得很快。走廊的尽头,有两名常胜军正在朝着这边凝望。 卡里尔不动声色地对他们挥了一下手。他知道他们看得见的。紧接着,他便迎上了那位女士。 「塔拉莎·尤顿女士......」他低声开口问候。 后者没有立即回答,她正在陷入某种茫然,卡里尔没有催促,只是耐心而苦涩地为她留出了反应的时间。 他现在已经很清楚普通人看见自己会是什么反应了,更何况,他现在是刚刚做完一些不那么平和的运动的状态。 但这位女士很快就显露出了她的不凡之处——只是两个深呼吸,她便将情绪都压在了心底,随后,她用完全无法挑剔的礼仪开了口。 「晚上好,卡里尔·洛哈尔斯教官。」她轻轻地颔首,虽是仰望,却也并不显得卑微。 而在这短暂的问候结束以后,她便直截了当地开口了,完全没有打算进行客套:「我来此是为了我的主人,罗伯特·基里曼。」 「我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卡里尔轻声问道。 「有。」她抿起嘴。「我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您。」 「我......」 卡里尔叹了口气。 他苦笑起来。「我会在情况允许的程度下知无不言的,尤顿女士,我向你保证。」 92.一位母亲(3k) 五分钟后,他们已经站在了一间空着的病房内,面对面地准备进行谈话。 卡里尔曾在路上的时候想要搀扶这位女士,她拒绝了。进入房间后,他也给她搬来了一把椅子想让她坐下,但她还是拒绝了。 从那双眼睛里,卡里尔能得到一个坚决的讯息。 低下头,卡里尔不可避免地苦笑了一下。 塔拉莎·尤顿的身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和他有些相似,实际上,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甚至有点不敢相信——普天之下,竟然还有另一个养育了基因原体的人吗? 但是,她在履行自己义务的这条路上显然要走的比他远得多。 「我不想用罗伯特·基里曼的内务管家这个身份来与你对话,卡里尔先生。」 尤顿低声开口,勇敢地做了他们对话中的先行者。她比卡里尔矮小得多,尽管如此,尽管她正面对着一名巨人中的巨人,可她却没有丝毫惧意。 她甚至敢于直视着卡里尔的眼睛,并加之长久的凝视。 「您应该看得出来,我是带着一种不应该有的情绪来见您的。这不应该,但我没有办法控制住我自己。您或许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又或许不知道。总之,请容许我为您介绍我自己。我是塔拉莎·尤顿,罗伯特·基里曼的养母。」 她紧紧地握住她那手杖的铜头,两根大拇指快速地在光滑的表面交错。这位女士的身体不算太好,情绪也很紧绷,而这加重了这件事。 这点很明显,卡里尔能听见她在说话之间的那种不太明显的嘶嘶声。 她的肺部有问题,或许是年轻时留下的病根,又或许是操劳成疾...... 卡里尔没有再继续想下去,他让这些思绪远去了。 「我知道这些,女士。」他轻声说道。「我与极限战士们谈过了,他们告知了我一些......必要事项。」 「在马库拉格知道我是谁属于必要事项?」 塔拉莎·尤顿惊愕地向后倾了一下身体,短暂的惊讶消失后,她不可避免地深吸了一口气。 「......我明白了,多谢您的告知,卡里尔先生,这件事实在是不应该。」 「不应该吗?」卡里尔摇摇头,笑了起来。「您是罗伯特·基里曼的母亲。」 「养母。」尤顿纠正道。「这点没什么可骄傲或炫耀的,他不需要我和他的养父也能活的很好。他是帝皇的儿子,一名基因原体。」 「是那位康诺王?」 「您知道?」 「我这几天在城内看见过许多有关他的雕像,啊,还有您的儿子房间中的画像。」 「......我告诉过他,他应该将那副画像撤下。」塔拉莎·尤顿紧紧地抿着双唇。「再怎么说,他也不应该将他养父的画像和他真正父亲的画像摆在一起。」 「有何不能?」卡里尔反问。 尤顿惊讶地瞪大双眼。 「他的生父,人类的帝皇给了他生命。但是,是那位康诺王和你,让他成为了罗伯特·基里曼。他的姓氏就是继承自康诺王,不是吗?有句泰拉古语,我不知您是否有听过,那句话用高哥特语直译过来倒也并不拗口,很简单。」 卡里尔平静地看着她。 「未生而养,百世难还。」 「......」 塔拉莎·尤顿沉默了。 许久之后,她才低声开口。 「不,不是这样的。」她说。「养育一名弃婴的确是一件值得称赞的美德,但罗伯特的情况不一样,卡里尔先生。」 「他是被我的前任主人康诺王带回到宫廷之中的,您知道 我第一眼看见他时是什么想法吗?我那时还很年轻,但我仍然觉得我一定是眼睛出了问题,否则我怎么会看见这样的一个孩子?」 「他在襁褓中对我们微笑......他的皮肤在闪闪发光,笑起来时简直像一个天使,他的确也是......可我的第一反应并不是爱他,而是害怕。」 「他很明显是一种超越了人类的存在,他的养父清楚这一点,但从来不横加干涉。他逐渐长大,很快就比所有人都要高大了。从这个时候开始,我才意识到他真正的不同凡响之处。」 「他当时不过四五岁而已,其他孩子们都在庭院里挥舞木头短剑,兴高采烈地和虚构出的敌人进行英雄般的战斗,他却沉浸在我们的历史与逐渐进步的科技之中。」 「晚餐时间,他会挥舞着报纸告诉他忙于工作的养父,告诉他马库拉格今日有什么新鲜的东西。这是他们独享的时间,因为罗伯特其实也是刻意将报纸留到这个时候阅读的。」 「若是有出现有关科学进步的东西,他会很高兴,若是没有,他便会很沮丧。这也是他唯一会显得像是个孩子的时候,其他大多数时间,他都在读着书默默地思考......而他思考起来的模样——」 塔拉莎·尤顿攥紧她的手杖,再次进行了几次深呼吸。 一次性说太多的话让她有些难以承受,但这不是问题,卡里尔也没有要阻止的意思。他凭什么阻止呢? 就像这位女士说的那样,她不是在用内务管家的身份和他对话,而是单纯的在以一名母亲的身份与他讲话。 她或许并不知道卡里尔除去军团教官以外到底还有什么身份,但她已经通过她养子这四天以来给予的这种权限与自由,大致地做出了一个推测。 她相信卡里尔拥有一个特殊的身份。 她不知道这身份是什么,但她也不在乎。卡里尔认为,塔拉莎·尤顿来到这里,来到他面前的唯一目的,恐怕只是想通过某种方式找到一个解决的办法。 她想让她的儿子从那书房中走出来。 「——他思考起来的模样就像是一个机器,卡里尔先生。理性且冷漠,甚至到了我能承受的极致,直到这个时候,我仍然有些害怕他,我没办法不害怕他......直到我开始看见更多东西。」 「他被同龄的孩子们排斥了,这点理所应当。没几个人会把他当成孩子看待,罗伯特也想和他们一起玩,而他们拒绝了。但是,他不会像其他被排斥的孩子那样找我们倾诉,他只是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仅此而已。」 「有一天晚上,他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关了太久太久,久到他父亲甚至不得不和我一起去找他。我们打开他的房门,发现那已经比所有人都要高大的孩子居然默默地蜷缩在他的房间里哭泣。」 「他意识到了我们的到来,显得很慌张。他的父亲问他为什么哭,是不是受到了欺负,而他却什么也没透露,只是告诉我们不必担心他。」 「那天晚上他没有吃饭,我工作到深夜,仍然想着他的情况。于是我去了厨房,找来了几片面包,然后再次敲响了他的房门。」 兴许是卡里尔的一言不发给了塔拉莎·尤顿继续下去的力量——此刻,这位女士露出了一种介于清醒与恍惚之间的表情。 她微笑着,拄着手杖的姿态也不再显得难受了。她的脊背挺直了,脸上的皱纹也舒展了,她就这样笑着,摇了摇头。 「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罗伯特·基里曼原来也是一个人。」 她柔和地说,用属于母亲的表情轻声开口。 「他缩在门后,卡里尔先生......从那时起,我开始全心全意地爱他了。因为我知道,他或许拥有我们无法企 及的力量,拥有超脱人类的身体,但他的心仍然属于人类。他和我们站在一起,他站在我们之间。」 卡里尔平静地点了点头,没有做出评价。他没有任何话可说,尤顿在这件事上做的要比他好得多。而这位女士则看着他,再次笑了起来。 「您或许会疑惑我为什么要对您说这些吧。」她问。 「是的。」 「原因其实很简单......先生,罗伯特在你们到来的第一天的下午,就向我解释了你的真正身份。他不喜欢对我说谎或隐瞒。所以我知道,你同样也养育了一名基因原体——或者说,帝皇的儿子。」 原来是这样。卡里尔恍然大悟,他点点头,本欲开口,尤顿却用一个手势阻止了他。姿态温和而坚决。 「请让我说完。」她严肃地请求。「我说出您的身份并不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找一点认同感,来让您告诉我那天晚上的真相。」 「我的儿子不会对我说谎,也不会对我隐瞒些什么,除非他真的不能说。而这样的事,我一向都是不问的。我之所以来到这里,以塔拉莎·尤顿的身份向您讲述那个故事,只是希望您明白一件事。」 「什么事?」 「我希望您明白,我是他的母亲。」 空荡的病房之中,远比巨人矮小的女子拄着她的手杖,用坚定到无以复加的声音做出了宣告:「所以我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我的儿子,哪怕是你也一样,卡里尔·洛哈尔斯。」 说完这句话,她便转身离去。卡里尔站在房间中,轻声苦笑了一下。他来到窗户前,凝视起了夜色。或者说,凝视起了某颗他根本就看不见的星星。 93.罗伯特·基里曼(4k) ‘被人信任,这件事,会在某种程度上让一些人自己主动跳进一个偏执的牢笼,同理,他人的目光与期待也会在某些时候成为侵蚀理性的毒药。 对这两件事,罗伯特·基里曼深有体会。 实际上,如果他想,他甚至可以用上千种不同的方式来描述它们。他可以用他在耶利哥大学内学到的那些属于哲学的思考方式来分析,也可以作一首十四行诗来迷蒙而暧昧地指出它们的好与坏。 但是,在抛开这些无用的赘述后,他心中实际上只剩下一个想法。 他不能辜负他们。 于是焦虑与不安随之而来。 于是,罗伯特·基里曼再度开始尝试工作。 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三十九次。他坐在他的大理石桌子后方,挺直了脊背,伸手拿过了一块数据板。 马库拉格今日的民生报告从绿色的数字中显现,他阅读它们,掌握它们,然后开始下达命令。三分钟后,他听见走廊外有脚步声传来。这意味着行政大楼内的官员们已经收到了他的命令,此刻正要去执行。 他将自己的办公室——也是曾经的康诺王的书房重新安置在了这栋大楼的顶端,这里是马库拉格的行政枢纽,所有的政务官员都在这里工作。尽管地点变化了,但办公室的装潢却没有。 内里的一切布置都是康诺·基里曼曾经喜好的模样,哪怕是木地板上的划痕都没有去除。除去一些家具被换成了符合他的身材尺寸外,其他东西都没有任何变化。 处理数据——时至今日,这件事几乎已经成了他的某种本能。他不需要思考也能很好地完成它。 他很快就处理完了今日份额的政务,随后便陷入了一阵难以言喻的情绪之中。不可抑制的,他开始回想,开始回想那种冰冷的感觉,仿佛躺在海洋之中被潮汐冲刷的可怕感觉....... 恍惚之间,那种庞大的压迫感再度降临。 罗伯特·基里曼闭上眼,用双手按住他的太阳穴,想让自己忽略掉它,却始终也无法做到这件事。 他的理性在尖叫,记忆中有关帝国真理的部分则与他亲眼所见的现实产生了可怕的冲突。 许久的沉默过后,他叹息一声,抬起了头,打算看一看他的养父与生父的画像。视线上移,他所看见的却不是那两幅高悬在墙壁上的人物画像,而是一张苍白且阴郁的脸。 「......我没听见任何警报声。」深吸一口气后,罗伯特·基里曼如是说道。 「这是当然的。」他意料之外的访客轻声回答。「我用了一点我不该使用的手段,如果有吓到您的话,我很抱歉。」 罗伯特·基里曼皱起眉,然后竟然笑了起来。 「实际上,卡里尔教官,你没有吓到我......和你五天前为我展示的那些东西比起来,这种突然的出现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卡里尔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他,而是凝视起了这位略显憔悴的马库拉格之主,短暂的凝视过后,他微微一笑。 「那是您自己要求的真相。」他说。「所以,我可不想承担起这份将您困在房间内超过五天的指控。」 「这种时候就不要再用尊称了......」基里曼疲惫地摇摇头。「我猜,我的内务管家已经去找过你了?」 「是的。」 「请你原谅她,尤顿女士就这样的固执,她现在仍然逼着我要让我每周吃三次蔬菜......我不是那种挑食的人,卡里尔,但我也不想在丰盛的晚宴时间看见我的餐桌上有超过三种的蔬菜存在。」 他笑着摇摇头,却用眼角的余光观察起了卡里尔的反应。 这点很有趣,卡里尔没有忽略这件事,以及罗伯特·基里曼故意透露出的那个略显有趣的小故事——话里话外,他都在告诉卡里尔·路哈尔斯:尤顿是一位地位超然的女士。 已经不能好好说话了吗...... 卡里尔也笑了起来,但接下来所说的话,却和罗伯特·基里曼的上一句话毫无关联:「你现在应该正在猜测我为什么会悄无声息地来找你吧。」 基里曼缓慢地眯起双眼,不动声色地说:「我不会否认。」 「也不会承认。」 「当然,政客们就是这样,而我是马库拉格最大的政客。」 「也是心肠最好的政客。」 「成为政客就已经和心肠好不好没有任何关系了,卡里尔......」 「你很享受这样打哑谜似的交谈吗?」他的访客柔和地问。 「不。」 「真的吗?但我看你似乎有些乐在其中。」 「因为你是这五天以来唯一一个和我交谈的人,我不享受打哑谜,但我喜欢且享受和我尊敬的人交谈的每一秒。」基里曼坦诚地说。「这些天里我想过很多次,会不会有人推门进来......但是,别说是推开门了,他们就连敲门都不肯,甚至连数据板和政务都是通过那边的快速通道送进来的。」 他抬起手,指了指旁边墙壁上的一个铁灰色的金属长块,它和书房的整体风格与结构并不一致,甚至可以说显得有些突兀。 「一点效率上的小小牺牲。」基里曼如是说道,他注意到了卡里尔的视线,因此提前一步做出了解释。「有时候我必须在这间办公室里待上一天一夜。」 「工作如此辛苦吗?」 「如果单纯地作为极限战士们的军团长的话,其实并不如何麻烦。顶多只需要半天时间就能处理完当天的所有事务,但我还是马库拉格推选出的统治者,人们信任我......所以我必须做到最好。」 「最好......」卡里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通常来说,人们都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到最好,但你似乎不太一样,罗伯特·基里曼。」 基里曼挑起眉。 「你总算不打算再用敬称来称呼我了。」他半开玩笑地说。「罗格在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我还不太相信呢。」 卡里尔微微一笑,面容温和:「或许你应该相信,就像你应该相信帝国真理。」 在这句话之后,气氛直转而下。 「......我要如何再去相信?」基里曼沉郁地回答。 「帝国真理否定迷信、宗教与一切超自然力量,哪怕是那些人类尚不能理解的事物,也只是客观存在的一部分。它们迟早有一日会被完全解读,完全分析并理解。在那晚以前,我真的如此相信,卡里尔。但现在不行了。」 「为何不行?」 苦笑着,基里曼摇了摇头,桂冠在额头上闪耀:「因为人不能去相信一个谎言。」 「但你可以维持它。」卡里尔轻声说道。 「用谎言来欺骗所有人吗?」 「善意的谎言。」 「同样也是谎言,本质并无区别......我真不敢相信我居然会这么说。」 基里曼轻笑着靠在椅背上,虽然在笑,脸上却满是一种自我挖苦的极度自嘲。 「我可是个少年老成的政客,甚至可能是银河中最杰出的那一批政客......而我现在居然在否定一个可以让无数人保持理性的谎言?」 「你并不是在否定。」卡里尔说。「你只是在试图说服自己而已,有关这点......倒也算得上是你这样的人的某种通病 。」 「我这样的人?」 「是啊。」 「我是什么人?」基利曼反问道。「如果你打算用一长串头衔来搪塞我的话,就请不要开口了。抛开它们,我便只是罗伯特·基里曼,仅此而已。」 「而我现在正在谈论的就是罗伯特·基里曼。」卡里尔平静地说。「一个在正确与另一种正确之间左右为难的人。」 「......正确?」 基里曼迷茫地看着他,仿佛并不理解刚刚从卡里尔·洛哈尔斯口中吐出的那句话的意思。 「正确?」他重复,用最标准的高哥特语重复着。「什么才是正确?」 「正确,就是最难的路。」卡里尔轻声回答。 他站在房间的阴影之中,此刻,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书房内的窗帘本来就是拉上的,此刻更是隔绝了为数不多的光亮,他苍白的脸在黑暗中若隐若现,搭配上那双漆黑的眼眸,仿佛某种只存在于久远传说中的邪恶化身。 基里曼突兀地笑了,为自己这不合时宜的错误比喻而笑。 邪恶化身。他笑着摇摇头。一个正在耐心地开导我的邪恶化身。 片刻沉默后,基里曼再度开口。 「父亲很信任你。」他说。「罗格和福根都提到了这件事,费鲁斯没有明说,但我能看出来他也想这么告诉我。至于洛珈......好吧,卡里尔,你们之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冲突?」 「为何这么问?」 「只是一种直觉。」 「是有过一次冲突。」卡里尔说。「不过并不算什么,只是小事一桩而已,已经被解决了。」 「我就不问具体情况了......」基里曼叹了口气,做了个手势。 「总之,父亲很信任你——不光只是我兄弟们的描述,我还能从很多方面察觉到这一点。所以我在想,你为我展示那些东西,是不是受了他的旨意?」 「这件事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不重要。」基里曼说。「但会解决我的很多问题。」 卡里尔看了他一会——准确地说,是凝视。 基里曼无奈地抿起了嘴,他不喜欢这种被卡里尔·洛哈尔斯凝视的感觉。 硬要说的话,与他对视,会让基里曼觉得自己是个花园,而卡里尔·罗哈斯则是个老练的园丁。 这个园丁会挥舞着铲子,将花园里的每一块土都铲翻起来看看下面是什么——他甚至搞不好会在几英尺下方挖掘出几具腐朽的骸骨。 「所以,你不打算追根究底了。」在漫长的挖掘后,卡里尔如此说道,声音一如既往的轻。 「或许吧。」 「那些东西......它们是有毒的,罗伯特·基里曼。」黑暗中的来访者缓慢地说。「它们会污染每一个亲眼看见它们的人,这污染无迹可寻,甚至很少有能够免除的办法。」 「人类之所以能免于被它们直接注视,只是因为有个人偷来了火......仅此而已。」 「这个人举着火把,在黑暗中一次又一次地恐吓它们,和它们战斗。有时候,它们很容易就会逃跑,有时候则不会,他会经历一场苦战。想想那场面吧,罗伯特。一个挥舞着火把和黑暗中的怪物战斗的人,是不是很滑稽?」 是啊,是很滑稽。 基里曼缓慢地坐起身,表情严肃。 「你从何处得知的这些?」他用此生最轻柔的声音问。 他的访客没有回答,他的访客只是伸出右手,一如那一晚。 「如何?」访客问。「要一探究竟吗?」 罗伯特·基里曼缓慢地站起身,目光锁定在了那只手上。苍白、五指修长、虎口、五指与掌心全是老茧。一些有关武器和战斗的推测迅速地闯入了基里曼的脑海之中,他却任由它们溜走了。 现在不是分析的时候,他也并不需要分析这些。 「这是什么意思?」基里曼冷静地问。 「握手。」卡里尔微微一笑。「古老的礼节,源自泰拉。我想你应该知道。」 「我当然知道——但我想问的是,这会带来什么后果?」 「你觉得呢?」 基里曼皱起眉,恼怒地摇了摇头:「打哑谜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卡里尔,我现在不想和你玩这些把戏,我只想知道这会带来什么后果。」 「握住它。」卡里尔平静地说,语气平静到没有半点催促之意。「然后你就会知道。」 罗伯特·基里曼的眼角开始抽搐,半分钟后,他想到了尤顿的脸。又过半分钟,他仰起头,看了一眼他父亲们的画像。 康诺·基里曼平静地凝视,人类之主帝皇闭着双眼,面容悲悯。 然后他伸出手。 再然后——有金光一闪即逝。 ----------------- 马库拉格的夜晚和诺斯特拉莫截然不同,不过,卡里尔倒也并不觉得意外。放眼整个宇宙,诺斯特拉莫那样的地方才是罕见的。 他蹲踞在第八军团分配到的驻地上方,轻柔地用手掌贴合屋顶,感受着即将消逝的余温。天刚黑,但这些由太阳投下的温度却还需要一段时间才会消逝。 真好啊。 他低下头,闭上双眼,没有使用灵能,而是用了另一种温暖的力量。 +他的确很优秀。+ +他的优秀和我无关。+ +是吗?罗伯特·基里曼若是知道这件事,恐怕不会多么高兴。+ +你要告诉他吗?+ +或许会,如果你不谢谢我。+ +......我早在那天晚上就向你道过谢了,卡里尔。+ +我可没指那件事。+ 苍白的巨人睁开双眼,罕见地笑得有些恶趣味。他向后躺去,缓慢地闭上了双眼。 他需要休息片刻。 94.戏剧(6k) 第八军团的临时驻地位于一栋独立的大楼,一共十三层,占地广阔。 极限战士们没有因为他们的人数而怠慢他们,所有的一切都是最高规格,就连第八军团的旗帜都在大楼顶端被升起了。来往的马库拉格市民们只需一眼便能看见它迎着风猎猎作响的模样,这件事是很不同寻常的,毕竟,马库拉格以往可没有其他军团来访。 有不少报纸花费大片笔墨描写了这些来自另一个军团的战士,描述各不相同,但照片却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那一日停机坪上第八军团们阴森的模样。 这点相当有趣,马库拉格人的好奇心显露无疑,这些天甚至有不少采访申请打到了临时驻地——至于是谁负责接起,你或许已经有了答案。 除了泰拉的西亚尼,还有谁仍然能在如今的情况下保持这份活力? 「不,我们不接受采访。」西亚尼说。「是的,我们是第八军团第一大连的战士,但我们不接受采访。」 他挂断电话,不可避免地叹了口气——时至今日,西亚尼也搞不明白为什么马库拉格能在阿斯塔特与平民之间建立起这样的一种关系。 后者并不将前者视作某种高高在上的神,而是将他们当做社会中的一个组成部分来看待。他们谈论起‘极限战士的口吻总是带着自豪的,但也并不显得疏远,反倒很亲近。 「第几次了?」黑暗中,有人如此问道。 ——如果你问...... 是的。 他们不开灯。 西亚尼头也不回地说:「今天的第十次。」 「原体在上......这让我觉得有点牙疼。」 「得了吧,你的牙齿早在二十一年前就都换成合金的了。」 「我指的是神经幻痛症。」黑暗中的人如此说道。「每一次,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它就会发作。」 「那你岂不是已经痛了二十一年了,莫莱茨?」西亚尼咧嘴一笑,开始本能地嘲讽起第一连的副官。他因为这件事被处罚过很多次,但每次都没有吸取教训。 后者对他的话只是回以一声冷哼,随后便不再理会。一时之间,驻地办公室内的气氛几乎如同墓园般静默。 每当这种情况发生,都意味着接下来无论谁开口说话,都会让死者复活——或者说,他们会说出一句足以让死人们从棺材里吓得跳出来的话。 「连长死了吗?」西亚尼突然地问。 「......」 副官没说话,黑暗中传来了某种吸气声。 「你知道些什么吗,莫莱茨?」 「不,我不知道。」副官生硬地回答。「但我知道另一件事,范克里夫会对你的这句话相当生气。」 「我倒是希望看见他生气。」西亚尼嘀咕道。「我们已经六天没见到他了。」 「说不定是公务在身。」 「可是,还在运输舰上的时候,情况就不对——或者说,从我们出发开始,他就开始有点不对劲了。而且,什么公务足以让他忙到六天都不回一趟驻地?他又不是教官,从不休息。」 「......教官休息过的。」 「你怎么知道?你见过吗?」 「我见过。」 莫莱茨在黑暗中点了点头——准确的说,是在西亚尼的身后点了点头——说得再准确一点,是对另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巨人点了点头。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第三个声音响起,轻柔且温和。「我怎么可能不需要休息呢,西亚尼?」 来自泰拉的西亚尼猛地转过头。 「呃——!」 「不必解释,西亚尼,我们都听得清清楚楚。」莫莱茨严肃地说。「我们现在可没有被轰炸到听觉失灵。」 「我......」 「我只是休息的比较少而已。」卡里尔轻笑起来。「但不代表我不需要休息,一个人的精力总归是有限的......比如你们的连长。」 「他怎么了,教官?」副官问。 「他经历了一场艰苦卓绝的战争。」卡里尔在黑暗中轻声回答。「一场死战,他获胜了。」 「所以他现在......在医院里?」西亚尼试探着问。 「是的。」 「我们能去看他吗?」 「不能,西亚尼,除非你想打扰他养伤。」 「但我有很多事想问他。」 「我也有。」卡里尔说。「但我选择等到他痊愈。」 「......这是命令吗?」来自泰拉的年轻人不甘心地追问。 「是的。」 然后,他听见他的教官如此回答,口吻严肃。 「这是第八军团教官的命令,西亚尼,你遵从吗?」 「......我遵从。」 ----------------- 「和那样的一位巨人面对面交谈,你感觉如何,女士?」罗伯特·基里曼低着头问,数据板上有洪流划过,但没有一个数字溜走,它们全都被他抓住了。 「这是问罪吗,我的大人?因为我的擅自行动?」 「......」 基里曼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 塔拉莎·尤顿坐在凡人尺寸的座椅上等待着他的回答,她坐在大理石桌的对面,表情十分有趣。有那么一会,基里曼觉得她好像还在生气。但是,从她挑起的右半边眉毛来看,她应当只是在开玩笑。 一时之间,他有些拿不准自己的内务管家到底在想什么。 所以他决定诚实以对。 「当然不是。」基里曼说。「我只是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你觉得他会对我发怒吗?」 「这倒也不是。」 「那你担心什么,大人?」 「......今日是周六,女士,你今日不上班,所以你能别再叫我大人了吗?」 「不能,内务管家没有假期——我早就和你说过我不喜欢假期这种东西,你却非得给我塞进每周两天的假期,你想让我躺在床上无所事事的浪费时间吗?」 罗伯特·基里曼突然感到一阵头疼。 他放下数据板,不可避免地抬眼看了下那两幅画像。他的养母则将这个动作尽收眼底。 「我在问你问题呢,大人。」她皱起眉。「就算你不打算回答,也不应该去向你的养父告状。」 基里曼差点就笑了——在他的印象中,尤顿很少开玩笑,更别提这样带着一点稚气的玩笑了。 他本想用自己最常用的严肃的表情将这种情绪遮掩过去的,但没能成功。坐在他对面的那位女士只是刻意地皱了皱脸,就让他的努力前功尽弃。 罗伯特·基里曼终于哈哈大笑。 「对不起。」他一边笑,一边诚恳地道了歉。「但我真的忍不住,女士。」 塔拉莎·尤顿没有回答,只是也微笑了起来。舒展的皱纹间,有种如释重负开始弥漫。 「你没事就好,我亲爱的大人。」她柔声说道。「你这个傻孩子还真以为我今天是来和你兴师问罪的,是不是?」 「你以前也没少做这样的事,女士。」基里曼说 。「我记得你对我的每一句讽刺,比如上次,你说我去见罗格他们时穿的衣服远远不如仪式性的盔甲来的严肃正式。」 「难道不是吗?」 「是的。」基里曼点点头。「你让我无地自容,女士。」 「我可不敢应下这样的评价......」 基里曼没回答这句话,只是转而拿起了数据板,将它递给了大理石桌另一端的尤顿,后者伸出两只手接过,随后便将它又放在了大理石桌上。 她的阅读持续了大概五分钟左右,在此期间一直眉头紧锁,罗伯特·基里曼没有出言打断,他只是耐心地等待。 耐心永远都是一种美德。凝视着他父亲们的画像,基里曼如此想道。 「......你打算赠与一批物资?」短暂的沉默过后,内务管家如此询问。 「是的。」 「九十吨精金虽然听上去不多,但仍然称得上价值连城了,大人,一批物资恐怕不足以表现出您的诚意。更何况,第八军团是带着开辟一条交易航线的心思来的。」 「而这件事对于马库拉格来说百利而无一害。」基里曼接过他管家的话。 「我的兄弟康拉德·科兹在他亲手写就的信上说,诺斯特拉莫是个有充足精金产量的星球,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定义充足的,但是......我们显然会需要它。所以当然不只是一批物资那么简单,实际上,我的诚意还在后面呢。」 马库拉格当然需要,谁会不需要精金? 「他给您写了封信?」管家惊讶地问。 她第一时间并没在意精金与交易的事,考虑到她的职位和过去的表现,这件事相当令人难以理解。但基里曼知道她是用什么身份询问的这个问题,因此他并不意外,甚至一早就清楚会这样。 「是的,他的这封信对比起他的年龄来说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基里曼笑着摇摇头。「我两岁的时候还在忙着翻报纸找那些科学故事看呢。」 尤顿抿了抿嘴,过了一会,她叹了口气。 「宇宙对待我们真是残酷。」这位女士用一种隐含悲伤的口吻说。「一个两岁的孩子居然要被逼着学会进行政治。」 「这只是开始。」 基里曼冷静地说——他的语气甚至冷静到有点无情。 「他还要学会接受政治背后的每一点肮脏,他的智力会帮助他迅速地学习这些。他会很痛苦,这点显而易见,但他必须接受,因为我们生来就是为了这样。」 「这样?」 「牺牲。」基里曼说。「相信我,女士,我也不想将自己困在这张椅子上,没人想这样。但我必须这么做,能力在某种时刻和责任是挂钩的。就连鲁斯都得在非战之时约束他的狼群,让他们不要兴风作浪,就更不要提我和我那位没有见过面的年轻兄弟了。」 「是年幼。」尤顿纠正。「而不是年轻。」 基里曼叹了口气,没有再于这个话题上继续。「我打算对诺斯特拉莫开展一次为期十年的援助,从物资到人员,方方面面——坦白来讲,女士,我的打算是,他们要什么,我就给什么。」 尤顿皱起眉。 「精金的交易呢?」她简短地问。 「钱我们照付。如果他们希望我们用物资来抵付也没关系,两种都可以。」 基里曼看见,他的内务管家的眉头开始越皱越紧。 「这又是什么意思?」她不解地问。「是有些我不理解的事在你身上发生了吗,罗伯特?我知道你做这件事是出于好意,但你的兄弟真的会接受吗?我见他们的次数不多,也没有见多少个,但他们都很骄傲。」 「我也很 骄傲。」 「但这不是你这么做的理由啊?」内务管家疑惑地说。「你这么做,几乎是在政治上给你兄弟的母星烙下马库拉格的印记,罗伯特......这样真的好吗?」 她还有句话没有说出口,但基里曼能听出来,也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出来。 这样做,被允许吗? 这样当然不好,女士。但它已经被允许了。 基里曼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他不说话,脸颊的线条变得紧绷,蓝色的眼睛里一片沉静,像是傍晚时分的海洋。在一个对于基因原体而言的漫长时间过去以后,他才再度开口。 「因此我需要得到许可,一个正式的许可。」他说。 尤顿开始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所以我在下午约了第八军团的教官卡里尔·洛哈尔斯,我想请他来和我面谈这件事——如果一切顺利的话,第八军团会在他们的连长伤愈之后启程出发,回到诺斯特拉莫,并带去我的问候、意愿和诚意。」 尤顿坐直了身体,迅速地进入了状态。她的手杖平放在膝盖之上,安静地轻轻颤动。她问:「我要在旁边吗?」 「当然。」基里曼笑着点点头。「女士,不然你以为你能去哪?」 「现在是工作时间了。」尤顿女士严肃地说。「所以别再那么和我说话了,你们约的几点?」 「三十三分钟后。」 「我去换身衣服。」她迅速地站起身。 罗伯特·基里曼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在她打开门以前赶忙问了个问题:「他至于让你如此紧张吗,女士?」 「你最好也紧张起来!」他的女士如此说道。 我从昨晚开始就很紧张了,但不是为这场会议而紧张。基里曼心想。然后目送着她离开。 ----------------- 通常来说,一个人的情绪是很容易被观测的。 最简单的方式便是观察对方的表情,对此有些经验的人则会一直盯着眼睛看个不停。若是更为老道的人,则会选择联合起肢体语言来一起分析。 但是,当卡里尔·洛哈尔斯坐上了那把位于大理石桌对面的原体尺寸的椅子后,塔拉莎·尤顿却发现,她没办法从这个巨人脸上看见任何表情了。 那天的交谈中他所暴露出的情绪反应好像只是幻觉,现在,坐在这里,坐在她主人的对面的这个人,是一块无从穿透的坚冰。 这正常吗?尤顿对自己发出疑问。她又看看她的主人,发现罗伯特·基里曼居然也成了一块坚冰。 「日安。」罗伯特·基里曼说。「或者说下午好,我现在有点把握不准时间了,卡里尔教官——总之,我希望你一切都好。」 访客微微一笑。 「您也是。」他轻柔地回答。 「范克里夫一连长一切都好吗?」基里曼又问。 「他很快就要痊愈了,很抱歉,我们都没想到他的盔甲居然会产生那样可怕的运行错误。」 访客抬起手,做了个手势,表情显得很苦闷。 「线缆管道爆炸,几个元件的错误......很抱歉近些天为马库拉格带来的不便。」 「只是提供一点力所能及的帮助而已,没有不便这种说法,你也不必感到抱歉,卡里尔教官。」罗伯特·基里曼严肃却轻柔地说。「马库拉格从来不会亏待我们的朋友。」 访客微笑着点了点头,面上似有感激划过。 完美的感激。 基里曼也微微一笑,他低下头,从桌上拿起了一块数据板递了过去:「请看看这个,卡里尔教官。」 访客伸手 接过,同时询问:「这是什么?」 「一份盟约。」基里曼回答,仪态无可挑剔,音节的发音完美到令人怀疑,再没有他平日说话时那样的习惯了。 坐在长桌侧面的尤顿皱起眉。 「盟约?」访客一边看,一边问。「什么类型的?」 「有关马库拉格与诺斯特拉莫的结盟。」基里曼简洁地说。「诺斯特拉莫提供精金,马库拉格则提供其他任何你们所需要的东西。」 更加不对劲了。尤顿想。他甚至都没说需要的东西是什么——罗伯特·基里曼真的会如此粗糙吗? 她看向她的孩子,凝视,然后发现他正强迫自己不要转过头来回答她这没有问出口的问题。 那种拒绝的姿态对塔拉莎·尤顿来说太明显了,甚至可以说明显得有点让人不知该如何应对。 下一秒,基里曼听见他的内务管家叹了口气。 「够了,够了。」她说。「按道理来说我不应该在这样的对话里插话打断,但你们的演技实在是有点太拙劣了——你们一早就商量好了,对不对?」 「不对。」基里曼说。 他还是没看尤顿。 「是的,女士。」访客——或者说,卡里尔·洛哈尔斯笑了,坚冰就此彻底融化。 证据确凿,塔拉莎·尤顿看向她的儿子,后者沉默片刻,咳嗽一声,转过头来,面容诚恳地说:「有时候,隐瞒一些真相是必要的,女士。」 「这件事还是我教给你的。」他的女士面无表情地说。「你二十一岁那年不想告诉大众有关洪灾的真实情况其实是因为官员在建筑材料上偷工减料、中饱私囊,但你也不知道该不该说谎,你来问我,我对你说了这句话。」 「......我道歉。」罗伯特·基里曼老老实实地说。 「我才不想要你的道歉,大人,我想要的是解释。」内务管家说。「若你不打算让我参加这场会议,你大可以在一开始就明说,而不是串通我们的客人,说服他让他和你一起演戏给我这个老太婆看。」 她说着,甚至还笑了起来:「这件事倒真是稀奇,甚至足够让我退休后向我的老伙计们吹嘘了。」 「你才六十岁。」基里曼努力用平静的语气回答道。「没人会说你老的,还有延寿手术。」 「我已经走完了人生的一大半了,就算我要用那东西,我也不会让它改变我的外表!」尤顿厉声说道。 「我倒真怀疑能不能真的找到个愿意给你做手术的医生......」基里曼移开他的视线,咕哝着说。「你可能会拿着手术钳在走廊里追杀他们。」 卡里尔一言不发,微笑着看着这对母子的互动。他不说话的原因很简单,也很正常——一个外人怎么好***这明显的母子对话中去呢? 不过,有一点倒是很有趣,这位女士一直在和她养子说话的间隙观察他的反应。 我并不重要,多看看他。卡里尔想。这场会议严格意义上来说只是你的儿子为了让你安心才特地开展的,他想让你看见他‘恢复正常了......不然他干嘛这么大费周章呢? 「我还没老到神志不清追杀医生!」 「谁知道会不会?」 「罗伯特·基里曼!」 「......对不起。」基里曼捂住自己的脸。「我道歉,女士。开这场会议只是因为我想让你安心。」 「早在四十多分钟以前我就已经安心了。」尤顿怒气冲冲地说。「你心事重重的模样和如释重负的模样难道我还分不清楚吗?」 她生气地站起身,拿着手杖就走了,毫不迟疑,甚至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直接将办公室留给了卡里尔和罗伯特·基里曼。 后者迎上前者的目光,悠长地叹了口气。 「......我没办法对付她。」基里曼苦笑着说。「一直都没办法,她总是能找到我的漏洞。」 「知子莫若母。」 「这也是泰拉古语吗?」 「泰拉有很多句古语,罗伯特。」卡里尔微微一笑。「比如好心办坏事。」 「......我记住了。」基里曼叹着气说。「那么,来谈谈正事?」 「当然可以。」 卡里尔点点头,将数据板推回去,说道:「但我其实很惊讶,你居然会想让我和你一起去参加极限星域的探索。」 95.戏剧(后续) 实际上远远不止如此。基里曼想。 但他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他保持了适当与必要的缄默。有些话不适合说出口,至少不适合在现在说出口。 「我不认为这件事对你来说很难理解。」于是,他这么说道。 卡里尔挑起眉。 「这算是一种称赞吗?」他摇摇头。「但你应该清楚我是不会接受的吧?」 「哪件事?这个称赞,还是我的提议?」 「我很回答两个,但你已经给出了一个既定范围内的选择,很狡猾,我的朋友。所以,我就选择前者好了,罗伯特。」卡里尔微微一笑。「我个人......不太喜欢政治。」 罗伯特·基里曼缓慢地叹了口气。 那双平静的蓝色眼眸里似有暴风席卷而过,一闪即逝,在刹那之间消逝的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平静的释然。 他放下了一些东西,也拿起了一些东西,而现在,坐在卡里尔正对面的这个巨人,则看上去像是个疲惫了很久很久的人。 真是相似。卡里尔若有所思地想。 「我也不喜欢。」罗伯特·基里曼沉静地说。「但它是维持很多事运行的基础,所以我必须学习它,并熟悉它,进而运用它。」 「真的吗?」 基里曼缓慢地皱起眉,在这句话之后,他便意识到卡里尔·洛哈尔斯又在用那种要命的凝视观察他了,对于一个政治家而言,被人挖掘内心比被人用一百把爆弹枪同时指着要可怕的多。 至少后者们能做的事只是杀了你,不能强迫你吐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他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你就像个熟练的挖掘工。」基里曼低声说道。「你到底想做什么?窥探我心底的所有秘密吗?」 「这句称赞我倒是可以收下。」卡里尔轻笑起来。「不过,放轻松,罗伯特。我只会知道我想知道的事情,比如那邀请背后的真实含义。我不会揭穿一些事的,比如你其实也需要这样一份责任来证明自己。」 「......」 长久的沉默过后,罗伯特·基里曼选择了坦诚。他不得不坦诚。 他缓慢地开口。 「极限星域还有很多地方没有被完全探索,帝皇已经给了我自治权。我可以在这片广阔的星域内做很多事情,且几乎不会受到帝国律法的阻拦。比如赠送两颗农业星球给我的一位兄弟。」 「无功不受禄。」卡里尔说。「泰拉古语之一。」 「精金的价值是超乎你想象的,卡里尔,大多数时候,它都是硬通货中的硬通货。」基里曼严肃地说。 「不仅仅只是我们需要而已,如果诺斯特拉莫上的精金产量真的像康拉德所说的那样充足,那么,我可以用这些精金做很多事,比如和机械教做交易。」 「而现在,这条即将被开通的交易航线所交易的主要内容就是精金。」 「诺斯特拉莫现在是百废待兴之时,需要包括食物在内的一切东西,我可以和你们做交易,但这绝不是我趁火打劫的理由。我不能无视精金的价值,单纯地去用物资与人员援助来换取,我必须要做出补偿。」 「所以你打算用两颗农业星球作为补偿?」 「是的,我邀请你前去参加这场探索也是因为这个。由第八军团的教官一同参加的‘挑选可以在更大程度上让一些人闭上他们的嘴。」 他说这话的声音很坚决,卡里尔禁不住笑了起来——很显然,罗伯特·基里曼被那些在背后议论他的人烦的不轻。他没有明说,但他的用词就已经足够揭示这件事了。 「如何?」罗伯特· 基里曼期待地问。 「我想不到拒绝的理由。」卡里尔说。「如果不考虑那份同盟关系的话,我会拒绝你的提案......但若是将它算进来,我便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也就是说,你同意?」 「就像我说的那样......」 卡里尔笑着站起身,朝他伸出右手:「我想不到拒绝的理由。」 基里曼却没有立刻完成这个古老的礼节,他站起身,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开口。 「我们能换个方式来完成这件事吗?」他略显不自然地问。 ----------------- 仪器声滴答作响,消毒水的味道很刺鼻,但对范克里夫来说不是问题,毕竟他现在只能隐隐约约地闻到一点不那么清晰的气味。他的鼻子还没完全重塑,舌头也是,嗅觉依靠它们才能完全发挥作用。 从喉咙里,他发出了一点气声,嘶嘶作响,倒是和诺斯特拉莫人惯用的问候没什么区别。只不过,他做这件事不是因为他想要去问候谁,而是因为他嗓子正在一点点的恢复。 那种麻痒的感觉实在太强烈,他需要用这种方式来让自己好受一点。 做完这件事,他费力地抬起了右手。粗大的骨骼上有跳动的神经和肌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重塑,血液奔腾,流向不可观测的内里。 范克里夫凝视着这可怕的一幕,若有所思地活动了一下右手的五指,它们现在已经能够做到完全活动了,而小臂前端的神经与肌肉也随之一同活动了起来。 眼见这一幕,他惨白而虚弱的脸上终于有点笑容诞生。 「我答应过我会修好你的,范克里夫。」一个坐在他身边的巨人如此说道。「而你现在也看见了,你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地恢复——所以,你真的不想注射一点镇定剂睡上一觉吗?」 范克里夫张开嘴,本想说话,却用残破的舌头顶动了几下,吐出了几颗焦黑的牙齿。他将它们握在右手手掌中,在这之后才说话,声音很诡异,但至少能够发声了。 「我确定。」他艰难地说。「镇定剂的剂量......会让我至少睡上八个小时......极限战士们的...医官...不会省药。」 他给出的理由让卡里尔哑然失笑——他拿不准范克里夫是不是在开玩笑,但这句话的确颇具幽默感。 「还需四个小时,你就将完全恢复。」卡里尔说。「所以,我猜你的打算是不浪费一分一秒直接回到驻地?」 「是的。」范克里夫嘶嘶作响地说。 别误会,他当然没在说诺斯特拉莫语,只是喉咙里的气声造成了这种结果而已。坦白来说,他现在说起话来的声音相当让人难受。 但卡里尔并不在乎。 「那么,你打算如何向他们解释这件事呢?」 范克里夫摇摇头,脖颈上有白与红的血肉交织着蔓延。 「他们不会问的。」他说。「至少...除了...西亚尼以外的人,不会问。」 「不会问,并不代表他们没有疑问。」 「我会解决。」范克里夫坚定地说。「您不必担心此事。」 凝视着他,卡里尔没有说话。 范克里夫的两颗心脏在板状的骨头之间跳动不休,发出单调且交错的声音。床上仍然满是血液,但已经不是黏腻的血肉混合物了,而是新生肉体愈合时破坏了那些剩下的东西留下的痕迹。 「我很抱歉。」卡里尔低沉地说。 「您不必道歉。」范克里夫平静地回答。「失职的人并非您一个。」 看書菈 1.血(3k) 血。 她能闻到这种味道,太清晰了,清晰到甚至有点令人不安。但这个女人却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咕哝,没有说什么。 她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一如她身边的另外七个人。不过,比起这个,他们其实更清楚另外一件事。 他们清楚这件事,就像他们能看见彼此皮肤上被涂抹的油彩与鲜血,闻到空气中的臭味一样。 事实是无从更改的,尤其是当你能亲眼看见它的时候。人不可能否认自己的。 「什么时候?」一个男人低沉地问,他曾倚靠在涂抹了鲜血的岩壁上沉默不语。 他穿着一件皮甲,手里有两把短刀。燃烧的火把在他头顶噼啪作响,动物油脂的气味很是刺鼻。他靠着它,就像是靠住了自己的棺材。 「半个小时。」另一个男人回答。「我们将在不败者以前战斗。」 「和什么?」 「一头野兽。」女人——或者,克莱斯特说。「奴隶主创造出的众多怪物之一,这次应该是个大家伙。」 「不败者登场前的每次战斗都必须要血腥。」最先开口的那个男人如此说道。「这是规定,也是规律,所以你可以把应该去掉,就是个大家伙。」 他沉默片刻。 「但我总觉得我们是祭品。」他轻轻地说。「我们——还有那头野兽,都是用来召唤他登场的祭品。」 他的话让人群沉默了,他们开始不约而同的回想那个巨人。然后,人群中的一个开口了。他拿着把长矛,矛尖很锐利,这是一把新武器,代表他进入这血腥的角斗场的时间并不久。 「你见过他吗?」 「一次。」男人说。「我亲眼看见他杀了一头莫瑞拉。」 一阵惊呼。 就连克莱斯特也不例外。她握紧她的矛,不想说话。 「真的吗?你没有在说谎?」问话的那人怀疑地说。 「有什么必要?你亲眼见过一次就会相信了。」 靠在岩壁上的人笑了起来,脸上被涂抹的漆黑油脂遮盖住了他的大部分五官,眼睛也随之一同黯淡无光,显得并不像人,反倒是个其他的什么东西。 随后,他就此陷入沉默,克莱斯特也是。沉默就此从他们开始彻底蔓延,直到钟声响起。 岩壁震颤,精铁做的沉重大门被拉开了,外界的光陡然刺入,随之而来的还有炎热的气浪,以及巨大的欢呼声。 克莱斯特知道那些声音来自于何方,这声音来自于他们的头顶和四面八方。前来观看不败者战斗的达官显贵们兴奋地怒吼着,克莱斯特走上前去,准备等待下一次钟声。 三分钟后,它来了。 于是克莱斯特走出黑暗,和其他七人一起。 她赤脚踩在滚烫的热砂之上,小心地避开了那些埋藏着白骨的地方。 她的一个同伴蹲下身,抓起了一把沙子嗅闻了几下,随后用肯定的语气给出了结论:「在我们以前死了不少。」 「还用你说吗?」有人踢了他一脚,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沙子的暗红色又变了,我们看得出来。」 「别说话了。」一个男人轻轻地说。「它要来了。」 他是对的。 地面震颤,在他们对面,一扇黑色的铁栅栏被缓缓拉了上去。在令人牙酸的金属铰链活动的声响中,一只巨大的野兽冲了出来。 它的牙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克莱斯特的眼睛有点被刺痛了,但不是因为汗水滑进她的眼睛里,而是因为那东西背部的尖刺上被人挂上去的头颅。 角斗士们——他们的同伴的头颅,双目无神,睁着 眼睛,在那些尖刺上轻轻摇晃。 「我要杀了这畜生。」有人在她身边喃喃自语起来。 克莱斯特不知道他指的是它,还是那些做出这件事的人。她思考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因为那野兽已经朝着他们冲了过来。 它饥肠辘辘,这点很明显,若不是被饥饿驱使,野兽不会如此靠近人类。那赤色的皮肤上有被鞭打留下的痕迹,皮开肉绽,鲜血正顺着它的运动不停地洒落,在沙坑之中留下了更多的血迹。 第一个迎上它的人是个拿着短剑和盾牌的女人,她怒吼着朝它冲了过去,试图用盾牌抵挡它的攻击,并用手里的短剑刺伤它的眼睛。 她的战术很明显,克莱斯特看得出来,她甚至都想好要怎么去配合她了。但她没想到,那野兽居然也看得出来。 它侧过身,坚韧的尾巴猛地一扫而过,尖叫声传来,盾牌破碎,女人倒在地上,持盾的右手已经骨折。 接下来发生的事,则无需多言。 第一个。在尖叫声中,克莱斯特想。我会是第二个吗? 她没有答案,她只是握紧她的长矛,和另外一个拿着矛的男人冲了上去。 那头正沉醉在血液中的野兽对他们的袭击毫无反应,只是撕扯着血肉,大快朵颐,内脏、血肉与骨头本身在它的咀嚼声中一齐破碎,直到两根长矛刺上它的左前肢。 这东西怒吼一声,以克莱斯特完全无法反应过来的速度转过了身,随后便是一次猛烈地拍击。 她倒飞出去,感知前所未有的清晰。腹部很痛,她能清晰地感知到这件事,但这不是重点,因为她即将要降落了。 空气划过她的发丝与干燥的皮肤,热浪滚滚,看台上的怒吼仍然明显,有人在发出刺耳的大笑。千分之一秒,或者一万年后——她倒在地上,失声惨叫。 「爬到后面去!」一个人经过她,并怒吼。她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一张完全漆黑的脸,接下来的事,就全是碎片般的记忆了。 鲜血,尖叫,怒吼,和一些怒骂。有人将冰冷的水从看台上扔到了她身上,她非但不觉得耻辱,甚至还想渴求更多。 那种冰冷让她的疼痛有所减缓,但她说不出话来。 本想祈求的——她会喊:「老爷!老爷!行行好吧!给我点水吧!」 这叫喊是她从一个已经死去的角斗士身上学来的,这人性格很活泼,但就是不肯告诉他们他的名字。直到他死的时候,他们都不知道怎么称呼他。 而现在——克莱斯特侧躺在炙热的沙坑上,粗糙的触感划伤了她的皮肤,熊熊热浪随之一同而来。 她想尖叫,但她发不出声音。本能地,她用那人教她的话在嘴唇开合之间吐出了轻微的声音。但不是为了祈求水,而是为了死亡。 「老爷...老爷...行行好吧,给我点水吧。」她虚弱无力的喊着。「老爷...老爷...行行好吧,给我点水吧......给我点水吧。」 第一遍,第二遍,第三遍......她的记忆变成了破碎的抽象画,死亡的气味却始终那么真实。她能闻到愈发刺鼻的血腥味,以及她的兄弟姐妹们的惨叫,和狂热的喊声。 最后一种最为剧烈,甚至在短暂的停顿后盖过了所有。 恍惚之间,她似乎又听到了金属铰链活动的声音,这个神志不清的女人抬起头,想要爬回他们的牢房,但她没有看见牢房,她看见一个巨人。 他在呼吸。 这是克莱斯特的第一个念头。 他在呼吸——是的,他在呼吸。 她傻笑起来。 巨人低下头,看了她一眼。他的脸在神经质般的抽动,表 情扭曲成了某种可怕的回响。但他没有杀她,至少现在没有。他只是咬破了自己的嘴唇,让鲜血洒落。 「爬到后面去,你想要死亡,他们可不会给你。」他低沉地说,声音像是两把利刃在互相摩擦。他在说话的间隙仍然抽动着脸,仿佛正在遭受一场酷刑。 克莱斯特的神智在这个瞬间又回来了,她痛苦地呻吟一声,感到头晕目眩:「你是谁?」 巨人没有回答。 他抬腿迈过她,然后是尸体、尸体、尸体还有尸体——他踏进沙坑的正中间,踩在骸骨与已经干涸的血液之间,然后举起了他的武器。 然后,他咆哮。 「过来!」 如雷般的声响在角斗场内爆发,压过了所有为他出现而欢呼的达官贵人的声音。他们的集合在他的面前显得微不足道,弱不经风。 从克莱斯特的角度看过去,她只能看见他的背影,但这并不妨碍她观察他。 他是人吗?克莱斯特想。她没有答案,但她想知道答案,于是她开始艰难地爬行,却不是为了到安全的地方去,而是为了离战场更近一些。 那野兽没有理会呼唤它的巨人,它正忙着进食——它饿疯了,否则这完全无法解释为何它敢于这么做。看台上响起了如山呼海啸般的吼叫,最开始杂乱无章,但到了几秒钟后,就只剩下一个共同的音节了。 「安格罗尼厄斯!安格罗尼厄斯!安格罗尼厄斯!安格罗尼厄斯!」 他们齐声怒吼,声音让克莱斯特为之疑惑。她的思绪再次停止了,但并未持续太久。 因为那巨人再次开始怒吼,这次没有话语了,只是单纯的愤恨。 于是雷霆再临,还有风暴。 「不败者。」克莱斯特低声说道。 她知道他是谁了。 2.友好交流......(3k) 罗伯特·基里曼能闻到鲜血的气味。 他谨慎地走过黑暗,不发一言,铁靴在地面上沉重的碾过。建筑细渣被碾碎的声音是那么明显,他握着他的短剑,姿态小心到令人近乎无法理解。 废墟般的堡垒已经遍地尸体,蓝色的徽记在动力甲上顽强地停留。凶手刻意地保存了每一个徽记,所有的尸体都是一击毙命,除此以外再也没有多余的动作。 他观察着这些细节,将它们尽收眼底,同时开始默默地叹息。 如果他还有任何可以调动的地面人手——哪怕只是一台运兵车,他都不会自己亲自走进这个堡垒。 如果他死了,那么他就输了。 但他没得选,他必须亲自走进这里。黑暗在他的视网膜上蔓延,没有东西能够阻止他们,就像没有东西能够阻止卡里尔·洛哈尔斯一样。 他最后的小队有一百七十人,他们进入了这座已经被轰炸摧毁得体无完肤的堡垒,全副武装,然后在短短的四分钟内全部死亡。 通讯频道里始终安静地可怕,他只能听见短暂且急促的惨叫声,除此以外,再无任何东西存在。 一个鬼魂。基里曼禁不住让他的思绪朝着这个方向蔓延了片刻。但他并未就此疏忽对战场环境的侦查,他走过一个拐角,地面上的尸体刺痛了他的眼眸。 基里曼强迫自己无视了他们,然后继续前进,直至进入黑暗的最深处——一处破碎的大厅。 门窗倒塌,用来支撑大厅的八根长柱此刻只剩下三根存在。残破的天花板迎来了月光的洗礼,温和却诡异。一个巨人背对着他站在那一片废墟之中,姿态优雅,仿佛只是在休憩的猛禽。 基里曼绷紧肌肉,盔甲开始发出一种怪异的嗡鸣。 「一对一?」 他的敌手,黑暗中的怪物——在六个小时的轰炸下毫发无伤并杀死了三千极限战士的巨人,卡里尔·洛哈尔斯以其平静的声音如此询问。 于是基里曼回答。 「一对一。」他低沉地说。「除此以外没有其他办法获胜了。」 「你还有空中兵力。」卡里尔意有所指地说。「那些炮艇,为何不用呢?」 「因为这已经是一场不公平到了极点的战斗了,一对三千,我不能再让天平朝我这边倾斜了......」 基里曼一面说,一面苦笑了起来:「但我仍然不理解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恐惧。」卡里尔说,他转过身来,表情平静,衣衫上全满是鲜血。 这种诡异的对比让基利曼的脊骨传来了一阵寒意,他知道对方的性格,却仍然不可避免地感到了如芒刺背般的针刺感,这感觉深深地刺痛了他,也让他皱起眉。 「恐惧?」 「是的,恐惧。」 「我的军团不会恐惧。」 「他们是人类吗,罗伯特?」卡里尔反问。「如果他们是,那他们就会,区别只在于能够承受多少而已。」 「你的意思是,你用恐惧击败了我的三千名战士?」 「是的。」卡里尔轻轻地颔首,平静得像是真的只是在叙述一个事实那样毫无波澜。 基里曼摇起头,将自己的恼怒隐藏的很好。他不想再说下去了,毕竟,他很清楚他的敌手不会说谎。 「准备好了吗?」卡里尔简短地问。 「当然。」基里曼说。 下一秒,他握在左手上的仲裁者开火了。 这把被高度改造后的爆弹枪已经不复它最开始的模样了,微型原子压缩弹头咆哮着撕碎了空气,朝着那沐浴在月光下的巨人愤怒地直冲而去。 基里 曼打的很准,这点毋庸置疑。他开了三枪,一枪头,一枪左肋,一枪右胸。如果能够打中,他的对手会失去全部的战斗力。 但子弹并没有击中它们的目标,它们打烂了一些倒塌的、曾经是堡垒的建筑材料,仅此而已。至于他的敌手...... 基里曼猛地挥出右手,短剑在空气中划过了一道漂亮的弧线。 他剑术超群,否则不会将这把短剑作为自己的近战武器,可这和他的敌人比起来还不够。 剑刃交错之间,火花迸现,有如燃烧的怒焰,一张苍白的面孔一闪即逝,下一秒,罗伯特·基里曼便失去了平衡,倒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 他无法理解,但他的对手却没有乘胜追击,于是他再度爬起,剑刃朝着视网膜在倒下以前捕捉到的敌人的所在地砍去——他没有砍空,而是命中了一只坚实的手掌。 惊愕。 是我没启动分解立场吗? 「嗯......有趣。」他的敌手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流血的左手,点了点头。「一些细节仍然不完善,如果这是现实里的动力剑,我的手应该已经不存在了。」 「你......」 基里曼想要说些什么,可他的敌手没给他这个机会。卡里尔·洛哈尔斯平静地握住赤诚短剑,将这把陪伴了基利曼许多年的武器猛地夺走了。 他的手在流血,但基利曼却表现得更像是那个受了伤的人。 「你可以选择投降。」卡里尔低声说道。 「绝不!」 基利曼怒吼着开了火,他没有瞄准,并不指望仲裁者能命中卡里尔,他只是需要爆弹被发射,仅此而已。只要能够分散一点点卡里尔的注意力,那么他便能够取得胜利的机会。 一种怪异的嗡鸣开始伴随着他握紧左拳的动作产生——统御之手,他的动力拳套。 投降?他仍有一战之力,他绝不投降。 「嗯。」 他的对手面对这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般的攻势,却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随后,他以令人难以捕捉的极速消逝在了黑暗之中。基里曼瞪大眼睛,不能理解他到底是如何做到这件事的,却在眼角的余光发现了一抹一闪即逝的黑影。 他抬起左拳,向那个方向挥出——再然后,一阵剧痛从他背后传来。 「外面见。」他的敌手说。 基里曼倒在地上,冰冷袭来,还有一种熟悉的恼怒。他叹了口气,在死亡的最后关头回答了卡里尔的话。 「外面见。」他沮丧地说。 ----------------- 有一阵电流声在他的脑后传来,嗡嗡作响,基里曼睁开眼睛,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刺激的几乎有些怔怔出神。 他坐起身,突兀地感到一阵溺水般的惊慌——每次使用这个机器,他都会这样。 他只能习惯,不能改变。直到一段时间后,沉思者所编织出的梦境逐渐地消逝了,他才叹了口气,摘下了笼罩头部的磁力头环,然后便看见了一个站在他面前的巨人。 他对基利曼微笑一下,顺手递来了一杯热水。极限战士们的原体下意识地伸手接过,恰到好处的温度让溺水的感觉消退得更加迅速了,他却并不感到高兴,只觉得恼怒。 「你为何每次都醒得这么快?」基里曼不解地问。「这个能够进行模拟战的机器每次都让我在用完它以后觉得四肢僵硬。」 「我也不知道。」卡里尔·洛哈尔斯轻轻地回答,微微一笑。「但我很惊讶你居然还是执着于让极限战士们先进攻。」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基 里曼摇摇头。「我们的比分是十比一,我只赢了你一次,如果用那个方法,我会一直赢下去,但这样又有什么意思?」 「而且......」 他眯起眼睛。「我也真的很想在近身战中胜过你一次。」 「你赢过一次。」 「不是单打独斗,我的军团为我创造了机会。如果你没有被远处的狙击手直接命中的话,我不可能赢。」 卡里尔笑而不语,没有说话,片刻的沉默后,他提出了一个建议。 「你的思维陷入了某种误区。」他说。「你想和我公平的战斗,为此你削减你军团的人数,限制空中力量,甚至连轰炸的次数都一次比一次少......」 「这只是一场模拟战不假,但你也没必要在其中追寻什么荣耀或公平。在里面,我是你的敌人,你就应该尽最大的努力去的获取胜利。实际上,如果我是你,我会直接让堡垒化作火海。」 抿着嘴,基里曼点了点头。他不愿意承认卡里尔是对的,也不愿意承认自己这些日子浪费了很多时间在模拟战里追寻荣耀与公平......但他必须。 因为他知道卡里尔是对的。 「你为什么总是对的?」基里曼抱怨道,态度里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熟稔——航行开始一个半月,他们几乎天天碰面,想不熟悉也难。 「我可不敢这么说。」卡里尔轻笑起来。「哪怕是机器也不可能永远正确,就好比你的这台沉思者,如果我一直问它1+1等于几,它迟早也会崩溃的。」 基里曼看向那东西,缓慢地摇了摇头。 「或许吧。」他不置可否地站起身。「机器本身的确是有使用寿命的......但我这台沉思者可不是老古董。」 他仰起头,将热水一口饮尽,随后便招呼第八军团的教官走出了这间房间。 「快到六点了。」罗伯特·基里曼说。「卡里尔教官,我们要例行开会了。」 卡里尔缓慢地叹了口气。 「告诉我,罗伯特......你们极限战士军团内部的这个开会处理文书工作的传统,是不是在我来以后才诞生的?」 基里曼没回答,只是推开大门以很快的速度走远了。 3.短暂的会议 极限战士们的会议厅是个很有趣的地方——或者说,仅限于马库拉格之耀号上的会议厅是这样。它有四个入口,从前往后,一共分成了四个讨论区。 功勋卓著战团们编织的挂毯在墙壁上随风吹动,厚重的挂毯承载了厚重的历史,也承载了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每一次争论,每一次投票,都在它们的凝视之下发生。 ......当然,你也可以以此为根据想象一下极限战士们的这种会议到底有多么的嘈杂。 不过,对于卡里尔来说,其实他早已习惯。 一个半月的航行,除去第一天以外,每天都是如此,你不习惯也得习惯。 他对门口的常胜军们点点头,权当是打了招呼,随后便跟在基里曼后面走进了会议厅。极限战士们注意到了他们的到来,但并没有停止讨论。 在马库拉格之耀号上,会议向来是只有提前,除非紧急情况,否则绝不会终止或提前结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罗伯特·基里曼自已带起来的风潮。 基里曼倒也没有去管他的子嗣们,能进入这个会议厅的都是军官,况且这只是一次例行会议,根本就没有必要进行太过复杂的操作。 他朝里走进,来到了一个并不能算大的小隔间,随后便从桌子上拿起了三块数据板,递给了卡里尔。 「今天只有这些?」卡里尔惊讶地挑起眉。 「马里乌斯昨天给了我一个建议,他说,我不应该给你增添太多工作,以免‘遭到不必要的口舌攻伐。」基里曼面无表情地说。「我都跟他说过这是你主动要求的了,他却不信。」 卡里尔哑然失笑——谁会信呢?一个主动要求进行处理文书工作的人...... 而且,在极限战士们看来,他们多半会以为这是第八军团的教官对于极限战士军团的一种示好吧。 虽然他们的确对他处理文书工作的速度感到非常震惊。 「我今夜就会完成它们的......」 卡里尔点点头,但也没忘记抱怨——他可不是真的对此没意见。「顺带一提,帝国的文书工作真是繁琐到令人吃惊。每一批物资记录都要单独确认。难道就没人想过要进行改革吗?」 「帝国的官僚系统是很庞大的......」 基里曼苦闷地叹了口气,头一次在这方面找到了可以倾诉的人。他忍不住开始大倒苦水。 「如果你用一台自带搜索功能的沉思者来搜索‘处理员这个单词的话,你会在帝国的官僚系统中找到上百个职别相近,职权相近,但就是能在一个部门内存在数十个的处理员。」 「但他们却并不是在浪费时间,当税金的窃贼。实际上,这些人每天都在兢兢业业的工作——工作什么?自然是处理文书。」 「因此,如果我们还打算让这个见了鬼的系统正常地运转下去,我们就必须遵循这套腐朽的制度。天知道我有多少次想提出建议进行改革......」 他说到最后,甚至开始有点咬牙切齿了起来。卡里尔看着他,感到一阵同情。 罗伯特·基里曼是个很讲究效率的人——对于这样一个人来说,让他亲眼见到这些事,恐怕比狠狠地殴打他一顿还要令他感到难受。 「你没有向你的父亲提供过建议吗?」他低下头,一面查阅那些数据板,一面随口问道。 「我当然有!」基里曼高声回答,同时坐在了房间内的沙发上。 「结果呢?」 「他让我先在极限星域内推行。」基里曼幽幽地说。「他没说理由,但我大致能猜到是为什么......」 马库拉格之主叹了口气,摘下了自己的桂冠,放在眼前凝视了起来,表情是一种近乎无法被详细描述的复杂。 「那么,为什么呢?」卡里尔轻声询问。 「因为这件事并不重要。」基里曼严肃地凝望着那桂冠,如此说道。「你或许已经知道了,我们的使命——原体、军团、辅助军......所有人,从上至下,万众一心渴望达成的那个目标。」 他停顿片刻。「唯一的目标。」 「大远征。」卡里尔平静地回答。「我知道。」 「银河系的广阔几乎令人绝望,卡里尔......」基里曼怔怔地说。 「我看过一份星图,图上有很多被黑暗遮蔽的光点。它是手绘的,由一百名画师共同完成。自泰拉开始,到银河系的远端......黑暗笼罩群星,我看着它,看了很久,如果不是我父亲的亲卫提醒,我恐怕连那天的晚宴都不会参加。」 「这幅星图......它对我来说太庞大了,甚至庞大地让我有点感到害怕。因为我开始意识到,若是没有亚空间航行,我们甚至需要用上百年的时间来抵达另一个星系。这是多么可怕的事?」 「但是,在银河还属于人类的年代,我们却能自由的访问群星......我们发现它们,然后拥有它们。银河曾经属于我们啊,卡里尔。」 他说着,情不自禁地微笑了起来。那是种很难界定的笑容,介于遗憾与向往之间,却又带了一点稚气天真的不服。 「所以我才愿意将我自己困在这些没完没了的文书工作当中。」基里曼轻笑起来。「所以我的兄弟们才甘愿离开故土,手持兵刃,染上鲜血......我们都明白这件事对人类这个整体意味着什么。」 他自豪地笑着,放下桂冠,看向了他的客人——而卡里尔·洛哈尔斯却只是回以了一个平静的凝视。 「牺牲而已。」他轻声回答。「因此我们还是来谈谈接下来要收回的星球吧。」 基里曼挑起眉:「你在我前面拿到了资料?谁给你的?」 「当然不,我只是在路过会议厅的时候听见了他们在讨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个十分钟,恐怕就有具体的信息和成熟的方案会被人送进来了。」 「你还真是将我的子嗣们的工作效率摸得很清楚......」 卡里尔轻柔地一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继续低头看起了数据板。基里曼则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他的回答听上去到底有多么令人尴尬。 . 4.不败者(3k) 血。 克莱斯特能闻到它的味道,清晰无比,但她不是多么在乎。她只是坐起身,在铺着兽皮的坚硬床铺上捂住了腹部。 疼痛如影随形,那野兽在三天前给她留下的伤势到现在还没完全恢复。 奴隶主们已经给她治疗过了,他们将她扔进了一个仪器里,再出来的时候,她小腹上那血淋淋的伤口就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了丑陋的疤痕。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不会痛。 谁不会痛呢? 这个疑问诞生,她眼前闪过一个被血遮蔽的巨人。 他或许也会。 「睡不着吗?」一个人在燃烧的火把下面问。 克莱斯特认出了他,是那个用两把短刀战斗的男人。 他赤着上半身,胸膛上多了五道丑陋的并拢在一起的抓痕,疤痕粗大,像是某种肉色的虫子在他的皮肤下扭动,并顶起了可怕的轮廓。他正用短刀刮擦着自己的小臂。 「你叫什么?」克莱斯特问。 男人笑了——在角斗士们之间,互相询问姓名是一种尊敬的表现。大多数人都会在两到三场战斗之内死去,因此互通姓名也就成了一种不必要的举动。 「卡雷利安。」他说。「来自诺尔沙地。」 「沙地?我来自森林。我是克莱斯特。」克莱斯特说。「但我不知道那森林叫什么,我是被捕奴队抓来的。」 「不知道也没关系。」卡雷利安摇摇头。「我们迟早都会忘记的,角斗场的沙坑会掩埋一切。」 「它埋不了我。」 「或许吧。」卡雷利安如此回答,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无所谓。接下来蔓延的则是沉默,他们都没有再说话,而克莱斯特其实知道,已经有很多人醒了,正睁着眼在他们的床铺上等待。 石壁安静,并不颤抖,已经是深夜,他们没有战斗要打,达官贵人们已经离开了角斗场...... 安静。 但不是那么安静——因为,在岩壁的最深处,所有人都能听见一种蔓延而来的怒吼。 「不败者。」卡雷利安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笃定。「是他,不会错。」 「你很了解他吗?」克莱斯特问。 「我见过他五次,如果算上三天前那一次的话,就是六次。」卡雷利安摇摇头,转过身,趴在火把下的岩壁上舒展了一下身体,展示了一下他缠绕在腰上的凯旋之绳。 它并不长,但多数都是红色,只有六个是黑色。 凝视着它,克莱斯特陷入了沉默。 凯旋之绳——角斗士们的传统,它是一道从腰部脊椎开始沿着腰部蔓延的伤疤。 每次角斗以前,他们都会沿着以前的伤疤划开一个小口,如果赢了,那么,它就会自然长好,就会变成红色。如果输了,他们就会在伤疤里撒点土,这样,结疤后,那个节点就会变黑。 卡雷利安的凯旋之绳证明他失败过六次,但他没有死,这说明他足够幸运——或者足够不幸。 一次次逃脱死亡的角斗士在角斗场里也是备受奴隶主青睐的,而被他们看上的人,下场都不会太好。 「六次失败?」克莱斯特问。 「六次失败。」卡雷利安转过身,点了点头,表情平静。 岩壁深处仍然有那可怕的怒吼传来,他靠在岩壁上,手指应和着咆哮的声响轻轻敲击,仿佛在为那个愤怒的人伴奏。看着他的动作,克莱斯特却突兀地有了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冲动。 她跳下床,从一旁的长桌上找到了一些残羹冷饭,并挑选出了其中那些还能吃的部分。她将它们倒进一个瓦罐里,随后便摇摇晃晃地走进了黑暗之 中。 角斗士们居住的地方是人为挖掘出的地下岩洞,四通八达,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床铺与房间,但是,只有一个人能享有单独的房间。 「你打算去找他吗?」卡雷利安的声音从火把下传来。 「是。」克莱斯特简短地回答。 「那么,我和你一起去。」 ...... ...... 一段时间后,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克莱斯特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她只觉得自己在黑暗里瞪大眼睛找寻路线找的眼睛都要瞎了,所有东西都在黑暗中变成了模糊不清的轮廓, 就连卡雷利安也是一样。好在他要冷静得多,一路上,他不发一言,但总能在克莱斯特快要摔倒的时候扶住她。 而现在......他们站在了一个岩洞的入口处,有两只火把在岩壁上静静地燃烧,也带来了唯一的光亮。不过,尽管如此,这岩洞内里的黑暗却依旧深邃。 「安格罗尼厄斯?」她呼唤。「我给你带来了食物。」 黑暗中没有回答,只有某种低沉而缓慢的喘息,仿佛一个人即将被他自己的血液溺死那般骇人。 「安格罗尼厄斯?」克莱斯特继续呼唤,但仍然没有得到回答。 站在她身边的卡雷利安摇了摇头:「那不是他的名字。」 「什么?」 「那不是他的名字。」卡雷利安重复了一遍,然后伸手拿过装着食物的瓦罐,接替了她的工作。 只不过,他并没有喊那个冗长复杂的音节,而是喊出了一个短音节的词语。 「安格朗。」对着黑暗,他如此呼唤。 再然后——地面开始震颤,克莱斯特挺直脊背,突兀地闻到了一阵极其浓厚的血腥味。 她紧紧地盯着那岩洞入口处的黑暗,眼睛一刻不眨,此前那种曾经被汗液侵入的疼痛感又回来了,甚至更为剧烈。几秒钟后,一个巨人撞碎了黑暗,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的脸神经质地抽动着,三天以前,克莱斯特没有看清他的脸,但她现在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她看见漆黑的铁做成的线缆,用它们的倒勾深深地刺入了这巨人头顶的血肉之中,并延伸其后。他的眼睛是一种浑浊的浅蓝色,深陷于眼眶之中,而其下的细节,则全部都被血液淹没了。 他的鼻子在淌血,不是滴流,而是如同洪水般冲刷而过,将下巴连同整个脖颈都冲刷成了一片猩红。他的表情则是一种可怕的威胁与憎恨的混合,他呲着牙,仿佛一只等待啃噬血肉的恶兽。 克莱斯特突兀地感到一阵恐惧,但那被称作安格朗的巨人却看也没看她。 「你来做什么?」他用锉刀互相摩擦般的声音问。「我说过你们都不要再来找我。」 「来给你送食物。」 卡雷利安扬起手里的瓦罐——克莱斯特则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挑选一个大点的器具,这个罐子对他们来说已经够大,但对于那个正站在黑暗中流血的巨人来说却远远不够。 「我不需要食物。」 安格朗生硬地回答,他的脸又开始抽搐了,那些深陷于他血肉中的线缆开始闪闪发光,猩红的色泽一闪即逝。而克莱斯特则很确定她刚刚有看见它们的抽搐,尽管只有一瞬间之间,但她不会看错。 「它又开始咬你了吗?」卡雷利安问。 「明知故问。」安格朗冷笑起来,但是,在这短暂的笑容之后,他却低吼一声,抬起右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低沉的喘息随之而来,还有一种几乎令人感到颤栗的低沉嚎叫。克莱斯特两腿一软,情难自禁地跪在了地上 ,为那可怕的声响而感到恐惧。 过了一会,安格朗松开了手,他咕哝一声,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鲜红的掌心,但并不说话,只是沉默。 又过一会,他抬起头,浅蓝色的眼睛里有种困惑,仿佛并不能很好地去理解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似的。然后,他看了克莱斯特一眼。 「你在害怕。」他用铁锤击打铁毡般沉重的声音说。「但这没事。」 「你好了吗?」卡雷利安问。 安格朗笑了,那张被摧残的脸上扭曲着抽动了起来,他的牙齿探出嘴唇,在鲜血的衬托下显得极其可怕,而这就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他盘腿坐下,摇了摇头。 「永远也不会好的。」他简短地说,抬起手,指了指那些蔓延至他脑后的线缆。「它在吞噬我。」 「别说胡话。」卡雷利安走上前去,迎着巨人狰狞的眼神将瓦罐递给了他。「那东西不可能赢过你,你是不败者。」 安格朗发出一声低沉的冷哼,仿佛是在嘲笑,又仿佛只是在因为疼痛而发出抑制不住的声响。他拿起瓦罐,从干瘪的面包与黏糊的肉汤里找出了一块骨头。他将这块骨头放入嘴中,用牙齿轻轻地咬碎了它。 咔嚓、咔嚓、咔嚓。 「快走吧。」在咀嚼的间隙,安格朗如此说道。「如果你们不想落得和老欧伊诺茅斯一个下场的话。」 卡雷利安叹了口气:「欧伊诺茅斯的死和你无关。」 「有关!」安格朗低沉地咆哮起来,不像是反驳,更像是一种可怕的宣判。「他的死要算在我头上!」 卡雷利安摇了摇头,他拉起克莱斯特:「这是克莱斯特,提出要来给你送饭的人。」 安格朗停止住进食的动作,再次看了她一眼。在这一刻,克莱斯特感到无比的紧张。她凝视着那巨人浅蓝色的眼睛,害怕自己在里面看到一种不屑一顾,但她没有。 她只看到一种一闪即逝的复杂情绪,像是同情,或悲悯——而这两种情绪,她都无法理解。 不过,它们只出现了短短的一瞬间。再然后,那双眼睛里就只剩下了血腥的怒火。 血丝攀爬其上,他发出一声嚎叫,上下颚猛地碰撞,破碎的骨茬喷出唇齿之间,鲜血再次从鼻腔内潺潺流出。他怒吼着站起身,克莱斯特几乎以为他要扑过来杀了她——但他没有。 名为安格朗的巨人只是转过身走回了黑暗之中,并在此之前说出了他的名字:「安格朗!」 「离开!」然后他咆哮,声音有如碎石锤砸在地面上的巨大响声,可怕到无需回响也能让人捂住耳朵。 卡雷利安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拉着克莱斯特离开了。 5.怒焰(一) 「努凯里亚。」基里曼说。 他用高哥特语念着这个名字,低头看了看桌面上的数据板,桂冠闪闪发光,应和着室内的灯光。 过了一会,他抬起头:「一个野蛮的文明。」 有种隐晦且并不明显的怒火在他脸上一闪即逝,盖奇捕捉到了这件事。他知道原因,但他没有反驳。 你要如何反驳事实? 「的确野蛮,原体,但也并非没有可取之处。」盖奇对他的原体解释了起来。「至少他们有不少明显来自于失落年代的科技。」 「科技的发达只能对比映衬出他们本身的丑陋,而这对于事实根本就于事无补。」罗伯特·基里曼眉头紧锁地说。 他的手在数据板上上下滑动着,它顺从地响应了他的控制,并将更多有关这个世界的消息呈现在了他眼前。 极限战士们通过一系列复杂的手段取得了这些资料,而现在,它们则被罗伯特·基里曼尽收眼底。 「实际上......」盖奇显得有些犹豫。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解释,而他的原体则在几秒钟后为他解决了这个困难。 「实际上他们的科技也并不发达。」基里曼抬起头,看向他的第一战团长,表情十分严肃。 「大部分地区的人仍然活得很原始,我真不敢相信在极限星域内竟然有一个这样的星球。统治者满身绫罗绸缎,居住在金碧辉煌且先进的宫殿里,他们的人民却像是野人一样以部族的形式来对抗自然......」 基里曼难以置信地摇摇头。 「我是在做梦吗,马里乌斯?他们甚至会被捕奴队抓走扔进角斗场来彼此厮杀,以供那些所谓的‘高骑兵取乐?」 第一战团长沉默了片刻,然后才回答了这个问题。 「这种事并不稀奇,我的大人。」盖奇沉重地说。「至少对我们这些老兵来说是这样。在您回归以前,我们就已经处理过很多类似的事了。人们要么被自己的同胞压迫,要么就是被异形压迫,有时甚至二者皆有......」 他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因为罗伯特·基里曼的双眼之中已经充满了一种坚定。 他转过头,看向了一个坐着的巨人,后者表情平静地拿着一张长长的羊皮纸卷阅读着,原体尺寸的沙发对他来说显得刚刚好。 「你对这个星球怎么看,卡里尔?」 「你已经有答案了,罗伯特。」巨人抬起头,微微一笑。「所以何必再来问我?」 「我的答案未必合你的意。」 「为什么要合我的意?」卡里尔挑起眉。「努凯里亚并不是一个农业世界。」 「它可以是。」基里曼严肃地说。「通过轨道扫描与斥候们发回的消息来看,这颗星球的土质相当适合进行大规模的农业活动,而这些被压迫已久的人们显然也需要一份正当的工作来让他们过上正常的生活。」 卡里尔没回答,只是慢慢地将手里的羊皮纸卷一点点地卷了起来。 做完这件事后,他看了一眼想努力保持目不斜视的马里乌斯·盖奇,第一战团长的动力甲锃亮无比,机油的气味也很明显,显然在来见他们的原体以前好好地打理过。 「我觉得,还是将这件事交给盖奇战团长定夺比较好。」卡里尔轻声说道。「毕竟,如果你打算使用武力来征服这颗星球,第一战团肯定会打头阵的,不是吗?」 罗伯特·基里曼严肃地转过头,看向了他的第一战团长。 后者此刻的面无表情则为他接下来长达一分半钟的沉默增添了更多有趣的意味,基里曼当然没有忽略这一点,他很快便 意识到了盖奇此刻的沉默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有话就说,马里乌斯。」基里曼无奈地说。「我们过去不都是这样吗?有话直说。」 盖奇仍旧没有回答他的原体的话,他沉默着,又思考了四十秒,随后才给出了一个谨慎的短句。 「被战火摧残过的土地上生长的麦子会更加旺盛。」盖奇如是说道。「我无意向您隐瞒些什么,原体,第一战团的确渴望荣耀——但努凯里亚上的人们也需要我们去切除那危害他们的肿瘤,不是吗?」 基里曼笑了。 「那就让战争开始吧。」他轻柔却坚定地说。「即刻开始。」 十八分钟又四十一秒后,有离散的火雨从努凯里亚的轨道之上降下。 ----------------- 克莱斯特在睡梦之中惊醒,她的骨骼、肌肉与皮肤都在一齐震颤。她睁着眼睛躺在臭烘烘的兽皮上,过了一会才意识到这不是她的错觉,因为岩壁也在震颤,有砂石落下,洒了她一脸。 她猛地坐起身,感到一阵恼怒。火把燃烧,动物油脂的气味仍然明显。而卡雷利安则仍然停留在那片岩壁上,倚靠着它,仿佛它才是他的双脚。 他们全都醒了。 「怎么回事?」有人低沉地询问。「奴隶主们打算来几次罕见的夜间角斗吗?」 「他们在晚上有舞会要开,可没空来管我们。」另一个人粗俗地大笑起来。「这帮应该被掏空内脏扔进泥巴里的杂碎。」 岩洞中陡然爆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大笑,角斗士们向来如此,他们的言语是他们唯一能够伤害到奴隶主们的武器。所以他们中的每个人都会学着使用并精通它,无论他们过去来自何方。 角斗士的孩子、来自森林的孩子、来自沙地、火山、绿洲、平原的孩子......不论年龄,不论性别,他们将言语变成盔甲与武器,然后挺起胸膛,在奴隶主们的注视下一个接一个的赴死。 无人可以逃脱。 至少在克莱斯特的记忆里没有,她已经在这个角斗场里待了三年,三年里,没有一个角斗士活着走出去过。他们要么被沙坑掩埋,要么就是葬身于野兽之口。 讨论持续了一阵子,粗俗的笑话与冷嘲热讽也持续了一阵子,岩洞里闹了起来,但却没有卫兵前来阻止。 这点很奇怪,在过去,那些高骑兵的狗腿子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耀武扬威的机会,他们会寻求一切机会来折磨他们,其中就包括夜晚的喧闹。 岩洞内逐渐变得安静了下来,他们都意识到了不对。 克莱斯特看向那个闭着眼睛靠在岩壁上的男人,轻声开口、询问:「卡雷利安,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我不知道。」卡雷利安闭着眼睛,如此回答。「但我建议你们都安静下来,保存体力......」 他的建议很有效,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这个岩洞里最开始有八个人居住,三天前的那场战斗死了六个,而现在则又补充了八个进来。 除去闭着眼睛的卡雷利安以外,其他人都睁着眼睛,在黑暗中彼此对视,无声地交谈,就连克莱斯特也是一样。 ——但她并没有在思索岩壁的震颤,她是在想那时不时从地底传来的怒吼。那张猩红的脸的主人在几个小时以前曾对她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她则将这当成了一种荣耀。 安格朗。 她默念着他的名字,感到一阵不寒而栗。看台上的观众兴奋地称呼他为安格罗尼厄斯,又或者是不败者,但是,又有几个人真的在乎他到底叫什么? 她躺在兽皮上,凝视着岩壁,思索着这一切,感到一阵可怕的迷惘。不过,这 种情绪并未能持续太久。 一阵低沉且尖锐的声响突兀地响起,在所有人的耳朵里制造出了令人难以忍受的可怕噪音。但他们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便陡然感到地面上传来了一阵巨大的震动,尽管只有一瞬之间,但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它。 「什么东西?」有人在黑暗中问。 没有人回答他,因为没有人有答案。 岩壁是封闭的,如果大门不被拉开,就没有其他任何手段可以看见外界。如果不是位于岩壁顶端的通风口会有光线洒下,角斗士们甚至可能无法分辨白天与黑夜。 他们屏气凝神地等待了片刻,想知道角斗场的卫兵对此会做出何种反应,但他们却没听见那标志性的叫骂——实际上,他们听见的,是人类的惨叫声,以及一种接连不断响起的沉重声响。 讨论再度开始,人们七嘴八舌地给出了他们自己的见解。 有人说是政变,毕竟这里是戴舍阿,努凯里亚的首都。有人说是死去的角斗士们来索命了,说的煞有介事,说到最后,甚至用他那破锣般的声音喊起了复仇二字。 简短而有力,撞在岩壁之上,仿佛某种古老的回响。 他们很激动。克莱斯特想。 来自森林的孩子跳下了她已经被砂石布满的床铺,来到了沉重的精铁大门前。她将耳朵贴上,仔细聆听。 在这一刻,有诸多隐秘的声响古怪地传递进了她的耳朵,最明显的一种是卫兵们的惨叫和警报声,然后是他们的武器开火的那种低沉的嗡鸣。 可是,除此之外呢? 她还听见那沉重的声响,以及许多个整齐划一的沉重脚步声。它们整齐地简直令她感到惊愕——到底是许多个穿了盔甲的人在行动,还是一个长了许多只脚的人在行动? 她没能得到答案,因为仅仅两秒后,便有一阵爆炸将她彻底地掀飞了出去。 6.怒焰(二) 卡里尔能闻到鲜血的气味,这点实在明显。但它仅仅只是死亡的一个注脚而已,甚至不需要去太过仔细地关心。 死亡是个既抽象又具体的词,但是,在战场上,如果你想观测到它,最直观的方式除了用眼睛看以外,其实还有嗅闻。而死亡的气味也并非单一,它有许多种,有时,甚至是混合起来的。 比如现在,被堆在一起焚烧的城市卫兵的尸体和随处可见的鲜血气味混杂一起,形成了一种复杂的气味。 他深深地吸进一口,缓慢地呼出,平静地摇了摇头。 运兵车与坦克在街道上轰隆碾过,衣着华贵的平民们惊恐地看着这一切,有人尖叫,但却因为身穿蓝色铁甲的巨人们的一个注视便立刻安静了下来。 极限战士对待他们并不客气,但这样的态度是有迹可循的——在最开始,他们还是愿意好好说话的,直到他们发现这座城市里的所有平民几乎都用某种残酷的方式压迫着他们的同胞。 奴隶。 这件事让极限战士们怒火中烧——他们知道努凯里亚广为人知的角斗场传统和捕奴队,但万万没想到这项传统居然已经荼毒至此。于是他们便不再客气了。. 努凯里亚,戴舍阿。站在高耸的城主府顶端,卡里尔默念起了这个名字。 从他的角度往下看去,他能俯瞰大半座城市,除去那座角斗场以外,大多数地方都被尽收眼底。 居住在这间宅邸中的人恐怕也是出于这样的目的,才会将它建造的气派,如此高耸。这点倒也算得上是有趣,所有的封建统治者似乎都喜欢享受这种高人一等的感觉。 他眯起眼睛,右手的食指与拇指缓慢地摩擦了一下。此刻,卡里尔分外想念他的那两把刀。 不过,虽然他没有真的参与进极限战士们的战斗,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在袖手旁观。实际上,这间城主府内埋藏的一些小机关便是由他动手解决的。 努凯里亚人的确有些特别的科技,其中一些很是危险,能在物理层面上对被动力甲包裹的极限战士们产生毁灭性的损伤。但还有一些,就显得比较令人捉摸不透了。 比如这里的统治阶层的亲卫,他们被植入了一种银色的机械触须植入物。这东西被称作银藤,它可以是武器,可以是盔甲,甚至可以形成载具。 若只是这样倒也罢了,但这种机械触须的出力却大得有些不正常,甚至能够对动力甲造成损伤。这点相当有趣。 不过,他们还是无法抵抗极限战士们的进攻,从天而降的火雨在一定程度上本身就能摧毁他们的战斗意志,至于极限战士们本身,就更不要提了。 哪怕此刻戴舍阿内只有一千名极限战士在战斗,高骑兵和他们的亲卫也组织不起任何有效的反推攻势。 他们死的死,伤的伤。极限战士没有给他们太多选择,要么投降,要么死,仅此而已。 基里曼本人则并不在这里,他带着另外三千名极限战士去推进南方的高原了,努凯里亚的统治阶层有很多个,戴舍阿只是名义上的首都...... 真是混乱。卡里尔想。 他摇摇头,跳下了城主府宅邸。几个抱着厚重的木头箱子一齐逃跑的平民看见他的突然出现,吓得尖叫了起来。 他们扔下手里的金银珠宝,穿着锦衣华服跌跌撞撞地跑远了。卡里尔哑然失笑,为这种相似的熟悉感到一阵荒诞。但他并不打算杀了他们。 一来,这不是一个属于第八军团的战场。二来,就算真的是,随意的杀戮平民也不是什么正当的办法。这些人的确是压迫者,但是,帝国的律法自然会审判他们...... 卡里尔眯起眼睛。 除非律 法无用,那么,他的刀刃便可以再一次出现了。 极限战士们赠与他的通讯式耳麦则在下一秒响了起来,相当巧合,只是说话之人的声音却并不如何温和,甚至还带着一点淡淡的怒气。 「卡里尔教官,我们在戴舍阿内发现了一个人体改造实验室......所有的受害者全都死了,他们的颅骨受到了一种可怕机械的折磨,变得千疮百孔,大脑甚至都已经和这种东西完全融合在了一起。依照第八军团的经验,这些人应当被如何处置?」 「帝国的律法上有明确规定。」卡里尔抬起右手,按住耳麦,轻柔地回答。「凡是未经许可进行人体实验者,唯死而已,不论目的或手段。」 「明白了。」通讯频道那头的人用冷硬的声音回答,下一秒,有密集的爆弹枪响声响起。 「控制你的愤怒,二连长。」卡里尔说。「虽然我并无资格如此劝说你,但是,审判者本身在执行他的判决时应当不带感情。」 「......我做不到这件事,卡里尔教官。」第一战团的二连长沉闷地回答。「只是想到这些人的行径便让我怒火中烧,无论多少次都是一样。」 还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这种相似真是一种惊人的巧合。 卡里尔缓慢地摇了摇头——这么多天过去,他自然也发现了罗伯特·基里曼身上那种时常无法遏制的怒火。 在大多数情况下,极限战士们的原体都能依靠自己的理智和过去受到的教育将它牢牢地束缚起来,但是,只要一个机会,那怒火便会宣泄而出,成为某种吞噬他和所有人的东西。 坦白来说,这种感觉,让他感到熟悉。 「那么,祝你好运,二连长......」 卡里尔挂断通讯,用几个纵跳跃上了墙壁,抵达了一处高点。 他观察着极限战士们的行动,并将每一个细节都牢牢地记了下来。第八军团现在人数尚少,但说不定以后就会变多呢?到了那时,他们会需要这种经验的。 只不过......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却打断了他的思绪。卡里尔侧过头,朝那边看去,半边脸在霎时间被熊熊燃烧的烈焰照亮了。 他眯起眼睛,于下一秒消失在了黑暗中。 7.怒焰(三) 在夜幕下,卡里尔首先看见的是燃烧的火焰,然后是倒塌的废墟。 角斗场的边缘被炸开了一个大洞,数十米高的建筑在它完整的墙壁上出现了一个被截断的破面,仿佛有人凭空地用巨大的刀刃切走了一块似的突兀无比。这不像是爆炸应该留下的痕迹。 他迅速地接近,眼角的余光却在燃烧的废墟之下窥见了一抹蓝色。眼神一凝,卡里尔当即停下脚步,三下五除二抬起了废墟,其下被掩埋的战士深陷于一滩鲜血之中,很显然是他自己的。 他的动力甲上有一种焦黑的痕迹,在胸口处破了个大洞,线缆外露,冒着火花,他自己的胸膛则破烂不堪,如同被炸弹般的物事正面轰击了一般可怕。卡里尔沉默着将他拉了出来,眼中有蓝光一闪即逝。 他扯下伤者的头盔,仔细地看了看他的五官,在确认眼耳口鼻没有溢血以后,他才将他抱往废墟之外。在用灵能治疗过后,他便抬起右手,用通讯频道通知了城内的二连长。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以后,卡里尔才再次进入废墟。 他跨过火焰与倒塌的墙壁,速度快得像是幽灵,火焰闪烁,烟雾滚滚,木质的被安放在看台上的椅子成为了让火焰蔓延的催化剂。他一路前进,一路所见最多的事物却尽是尸体。 其中一共有六名死者属于极限战士,尸体破碎不堪,焦黑的痕迹在盔甲的碎片上蔓延,但那u字的徽记却仍然闪着光。卡里尔沉默地收敛了他们的尸体,将他们带离了废墟,随后再次进入。 火势愈发加大,蔓延的速度毫不留情。烟雾熊熊,刺鼻呛眼,于他而言却毫无用处。他的视力仍然清晰,听觉也仍然灵敏。他能听见劈啪作响的燃烧声中传来的一种细微的声响,它经由不可察觉的微风传递而来,被他毫不留情地捕捉。 卡里尔转过头,朝着那个方向疾驰而去。 一路上,他能看见更多尸体,但已经不是属于极限战士们的了,而是一些由爆弹枪制造出的尸体。 他们中有不少人死时仍然手握武器,一种闪着银光的金属枪,看上去不是实弹武器。 继续前进,他迈过因高温而逐渐开始产生质变的沙坑与它那被灌了某种酸液的边缘深坑,抵达了一处岩洞前方,它的边缘有熔烂的黑色金属碎片正在缓慢的形变,地面上则有残破的大块金属。卡里尔知道,这里以前应该有一扇大门存在。 而声响便是从这里传出。 他正欲进入,岩洞内却传来了一种快速且紧张的陌生语言。卡里尔缓慢地眯起眼睛,举起了双手,特意使用了一种常人也能看清的速度。 他看得清那在岩洞其内瞄准他的人的模样,因此并不想平添误会。过了几秒钟,一个手持金属枪械的男人走了出来,他的身上有许多伤疤,最显眼的一道应该要属胸膛之上的爪痕。 卡里尔看得出那应当是某种猛兽给他留下的印记,这也能从侧面来证明此人的身份——角斗场当然不可能只让角斗士们彼此角斗,和危险的野兽的战斗也能让门票卖的极好。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个人,后者则陷入了某种诡异的茫然之中。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表情里有种可怕的复杂。过了一会,他放下枪,做了个手势,示意卡里尔和他一起进去。 卡里尔放下举起的双手,却没有答应,他低下头,眼中有蓝光再次一闪而过。 「不。」卡里尔说。「在此之前,我需要问你几个问题。」 男人惊讶地看向他,警惕再次浮现,他抬起枪:「你是谁?」 「我是人类帝国第八军团的教官卡里尔·洛哈尔斯,你又是谁?」 「什么...什么帝国?」男人皱起眉。「你来自什么地方?你的口音好奇怪 。」 当然奇怪,我才刚学会你们的语言不久。 抬起手,卡里尔指了指天空。 「你这是什么意思?」男人问。 「我来自天上,群星之外。」卡里尔说。「无论你信或不信,但事实就是如此。」 男人望着他,仍然没有放下手里的枪。卡里尔则与他平静地对视,他当然清楚自己的话在一个角斗士听来恐怕和疯人的呓语没什么区别,但他并不想说谎。 更何况,他能察觉到这男人心中那细微的情绪——他在看见卡里尔的时候本能地感到恐惧,但还是举起了枪。 而当他看清卡里尔的脸后,恐惧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喜悦,之所以诡异,是因为这喜悦不是对他自己的。而且,和这喜悦一同闪过的,还有一种同情和悲伤。 同情谁?又是为谁悲伤? 「......所以,你和那些蓝色的巨人来自同一个地方?」过了一会,男人如此问道。 「他们叫极限战士。」卡里尔说。「和我一样同属于人类帝国,但并非和我来自同一个地方。他们来这里是为了解放你们。」 「解放?」 「就是让你们不必再做角斗士。」 男人茫然地看着他,仿佛并不理解他的话。过了一会,他又把枪放下了,用颤抖着的、沾着干涸血液的手抹了把脸:「我叫卡雷利安,我来自诺尔沙地。」 「我叫卡里尔·洛哈尔斯,我来自诺斯特拉莫。」 「卡里尔?」卡雷利安念了一遍他的名字,用努凯里亚本地的语言念出这三个音节很不容易,但他仍然做到了,虽然显得有些磕磕绊绊。. 随后,他又做了一遍那个手势。「你应该进来,那些蓝色的战士,他们需要你的帮助。」 卡里尔对他点点头,跟在他身后进入了岩洞。卡雷利安惊讶于他的毫不迟疑,却没有忘记对他解释,他一面带着卡里尔朝岩洞内里走去,一面低声开口。 「角斗场的守卫们和他们打到地下岩洞去了,那些高大的战士很勇猛,但他们的人现在太少了,他们只有三个人。我们在帮他们,但我们帮不了太多,这个角斗场属于塔尔科家族,他们有很多亲卫驻扎......」 卡里尔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记下了塔尔科家族的名字。 他跟随卡雷利安在岩洞内前进,四米多高的身躯走在其内却并不显得窘迫,卡雷利安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容有点古怪的悲伤。 「自打安格朗十二岁以后,他们就扩宽了整个地下岩洞......你应该谢谢他,卡里尔,否则你可能会磕到头。」 「安格朗?」 「你不认识他吗?」卡雷利安反问。「我以为你会认识他。」 「我来自群星之外,来自一个离你们这里远到几乎遥不可及的地方......所以我不太可能认识他。他是谁?」 卡雷利安沉默片刻,用一种极轻的声音回答了他的问题:「他和你一样。」 「和我一样?」 「和你一样高大,和你一样不像人。」卡雷利安说。「我看见你的时候就明白了,就像我第一眼看见他。你们都和我们不一样,老实讲,卡里尔,我拿枪指着你的时候,我自己其实挺害怕的。」 角斗士故作勇敢地笑了起来,像是在自嘲,又好像是在借着这个机会说真心话。 卡里尔止住脚步,一个不太可能的猜测浮现,他本该认为卡雷利安是在说谎,但后者此刻心中那些细微的情绪并没能逃过他的感知。 于是,卡里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有多高?」 「比你矮上一点......」 「他现在在哪里?」 卡雷利安也止住脚步,在黑暗中回过了头,朝着卡里尔露出了一个复杂的笑。 「在战斗。」他说。「孤身一人。」 ----------------- 极限战士第一战团第二连的拉西福·帕尔帕斯感到一阵呕吐的冲动,他低下头,却呕出一阵内脏的碎块,鲜血的气味在口腔内弥漫。他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已经显得平静了。 转过头,他看见他们的药剂师弗里茨正在为一个女人包扎,她的腹部在渗血,脖子正在不正常的抽动。 拉西福看得出来她正在饱受直面爆炸的后遗症,但是,说实话,这个角斗士能够活下来就已经算得上是好运了。比起她,他们的很多兄弟都没有这幅好运。 想到这里,拉西福的脑海中闪过了一个个名字,这些名字所指代的脸则随之一同而来。 他忍不住缓慢地握紧了右手,金属碰撞,嘎吱作响。但是,拉西福知道这于事无补。 那爆炸来的太突然,太无迹可寻。这角斗场的守卫们显然知道内情,他们明明被打的节节败退,却在那爆炸产生之后兴奋地吼叫着发起了冲锋。 还有那些用银色触须当做武器的改造士兵...... 拉西福抿了抿嘴,在他身侧,小队的坦帕弗斯军士则还在孜孜不倦地继续进行他当前的事业——在通讯频道内呼唤起他们的长官,并试图汇报当前情况。 「这里是坦帕弗斯军士,重复,这里是坦帕弗斯军士,我们在角斗场内遭到了不明身份的当地灵能者的袭击,有七名兄弟不见踪影。我们还剩下三人,我们正在角斗场的地下岩洞内和他们继续战斗,我们需要支援。」 频道内无人应答,角斗士们握着他们的武器——长矛、短剑、长剑与斧头——看着坦帕弗斯军士不停地发出这种声音,有几个人的眼神里已经带上了同情,似乎是认为他疯了。 拉西福知道他没有,但他觉得军士应该快了。毕竟,他们的通讯能力已经在那阵爆炸之中被彻底摧毁了。这点毋庸证明,他们的长官不可能在听见他们的请求后不予答复。 再者,军士执拗地认为那是灵能爆炸......这点根本没有道理。他们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那是灵能者造成的袭击。 叹了口气,拉西福伸出手,想劝军士别再做这徒劳的无用功了。他们现在必须靠自己带着这群平民离开这个地下岩洞,极限战士的荣誉不容有失。 但是,他才刚刚将手伸出,便听见了一阵非人般的咆哮——自岩石的深处传来,带着无可匹敌的狂怒,形似一种野兽的怒吼。 拉西福立刻警惕了起来,他握住自己的链锯剑,虽然没有立刻启动,但已经做好了面对来袭野兽的准备。 转过头,他看向那群角斗士,想通过他们的反应得到些什么,但他们却十分平静。而那个原先在药剂师旁边抽搐不已的女人,此刻却也已经平静了下来。 她张开嘴,缓缓地吐出了三个音节。拉西福皱起眉,用高哥特语复述了一遍:「安-格-朗?」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觉得每个音节听上去都像是在咆哮。军士则停下呼叫,干脆利落地站了起来。 「准备战斗。」他简短地命令。「在我们全都死去以前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到这群平民,他们为我们指引了躲避火势与围剿的道路,因此我们必须保护他们。」 「明白。」拉西福低声回答。 8.怒焰(四) 人会流血,人会死。除此以外,还有什么? 还有造成他们流血的方式。 咆哮着,安格朗从黑暗中猛扑向前,抓住了奴隶主们的亲卫中的一个。那人并不惊慌,银色的触须瞬间绷直,变成了某种柔韧的刀刃,刺向了安格朗的腹部。 疼痛一闪即逝,安格朗却无动于衷。他狞笑起来,无视手中亲卫的反抗,强行按住了他,然后提起拳头,打向了他的脑袋。 亲卫的神色迅速变得惊慌,那正在伤害安格朗的触须也收回了,变成了一面盾牌,挡在了他的头上。 但安格朗已经不需要再做什么了,他已经得逞了。这是个小技巧,是他从欧伊诺茅斯身上学到的无数个技巧中的一个。后者还活着的时候,曾经告诉过他,分散敌人的注意力是很有必要的。 而现在,他使用了它。 他的左手猛地锤在了亲卫的胸膛,金属的触感一闪即逝,清脆的响声随之而来,然后是熟悉的黏腻触感,血腥味愈发刺鼻。 他狂笑起来,面容抽搐不已——他们的情绪在他心中弥漫:恐惧、愤恨、鄙视,有人在心中咒骂他是一个怪物,而安格朗全然不在乎。 他嚎叫着站起身,脑海中的疼痛让眼前的一切都披上了猩红的幕布。亲卫们怒吼着鞭打着他,命令着他,想要让他滚开,但安格朗只是笑。 欧伊诺茅斯——还有所有的角斗士都是如此,面对痛苦,面对敌人,他们冷笑。他们可以遍体鳞伤,可以流血致死,但他们不会低头。 他嘲讽地笑着,不顾脑中传来的那钻咬的疼痛,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一个亲卫扑了过去。 他没能如愿,银藤从影子中迅疾地冲来,抓住了他的臂膀,锐利的表面割伤皮肤,使他流血,但他根本就不在乎。 安格朗疯了似的朝前扑去,触须可以短暂地困住他,限制他,但无法真的让他屈服。 他们从来就不曾让他屈服,他们可以用药物麻翻他,可以用角斗士们的性命要挟他一次次地上场为他们比赛,甚至可以让他打上这该死的钉子,但他们不能让他屈服。 他绝不会向他们跪下。 「滚开,你这疯兽!你以为你还是塔尔科家的宝物吗?!屠夫之钉会在几个月内杀了你,而我们不介意让这个进程加快!快滚开!」 安格朗没有回答,只是嚎叫,破碎的嚎叫。他太疼了,连带着让声音也变得可怕了起来。 他是想回应的,在疼痛的间隙,他想要像以前一样冷笑着怒骂这些给奴隶主做狗的东西到底有多么卑贱。 他想反驳他们,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宝物,他和其他角斗士一样,都是人,不是他们的奴隶。但是,话到嘴边,他却只能发出破碎的咆哮与吼叫。 钉子切割了他的神智,想让他为它们带去更多暴力。在猩红的幕布中,所有的一切都变了,变成了排山倒海般朝他涌来的鬼魅。 亲卫的脸扭曲成了怪物,嘴里念叨着要让他好看。困住他的银藤变成了他们腐烂的手脚,受害者的面庞在其上显现。 安格朗已经痛到几乎无法呼吸,却因为这些熟悉的脸而再一次怒吼了起来。 他记得每一个死去的角斗士,哪怕他不知晓他们的名字。 怒吼着,他挣脱了银藤,有几个亲卫怒吼起来,以为他会发动攻击。 他们的声音在他的耳朵里拉长成了某种可怕的咆哮,但安格朗的第一反应却并不是攻击他们,而是用他粗大的手指深深地插入了他脑后的、那宛如铁钢做的辫子之中,并深深地搅动。 他想扯下它们。 他吼叫起来,钉子在愤恨,在对他的反抗感到不满 意,于是它们便为他灌注了更多的苦难。这些东西几乎让他的血液变成了沸腾的岩浆,而亲卫们的话则在继续火上浇油。 「他已经疯了!快走吧,我们要杀了那些入侵者!」 「我才要杀了你们!」 安格朗疯癫地怒笑起来,脸孔扭曲成了一个可怕的漩涡,他的鼻子在淌血,眼睛也是,口中溢出的涎水也带着猩红的色泽。 他冲过去,狂笑着抓住了一个人,以超越此前几倍的速度一把将他的脑袋扯了下来。脊椎顺着身体被迅速拔出,骨骼和骨骼碰撞的感觉在他手中是如此缓慢且美妙。 他行使了一次暴力,他因为钉子的强迫而杀了一个人——安格朗的眼中有血泪流出,他不明所以地大声呼喊起来,将那脑袋扔到一边,开始了一场杀戮。 亲卫们刚开始还能稍作抵抗,但他们毕竟是一群人中分出来的一小股,银藤终究无法限制住安格朗太久。更何况,这里还是岩洞深处,并非地面那般宽广,给他们留出了作战的空间。 只几分钟过后,安格朗便用他自己的手杀了所有人。他痛苦地颤抖起来,钉子没有满足,哪怕一秒钟都没有满足。 他刚杀了这些人,刚刚染上了满手的血腥,锤烂头颅或将人硬生生扯成两半的感觉明明仍然残留,可钉子就是不满足。它们尖叫着在他的脑中翻腾,用尖刺不停地迫害他,带来虚假的幻觉与刺痛的苦痛。 到了最后,所有的这一切甚至都混在了一起,变成了一种让他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裂成两半的疼。 他跪倒在地,跪倒在自己亲手制造出的血泊之中,残缺的神智在祈祷不要有任何角斗士此刻接近他,可钉子却在对他大声喝骂,要他连着他们一起杀。 安格朗竭尽全力地反抗起来,他用膝盖带着自己来到岩壁旁边,然后用额头撞上了它,一次比一次重——他宁愿死也不想让自己的手再染上任何一个角斗士的血,再也不要了。 欧伊诺茅斯的鲜血仍然历历在目,他因疼痛杀了他......难道他还要杀更多吗?但钉子还在催促,还在不停地啃咬他的头骨和大脑。 安格朗无意识地嚎叫起来,浑身浴血,伤口迸裂,青筋鼓起,满面怒容。他开始以头擂墙,绝望地和那钉子做着抗争,试图让所有的一切终结在这里——而就在此时,一个声音却传进了他那一片混沌的心。 「冷静下来,安格朗。」那声音用一种轻柔的声音说。「我是来帮你的。」 浴血的巨人猛地回过头,看见一个苍白的人站在黑暗中对他投以安静的凝视。他的思考能力已经彻底破碎,却在这一刻陡然感到了某种不和谐之处。 安格朗茫然地张着嘴,血液滚滚而过,淹没他的面容,猩红的一片中,他发现,那人很高——而且,他的眼睛闪着光。 蓝色的光,一种有别于猩红的光。这光芒微小,比起周围的猩红来说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渺茫,看着它,安格朗陡然感到了一阵平静的冰寒。 他跪在原地,看着那人缓慢地接近了他,然后,他发现,他居然比他高。大多数人在他哪怕坐下的时候也和他一样高,但这个人不同。 这个人...... 「你是谁?」安格朗嘶吼着问。 他想好好说话,不想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如此近似一种行使暴力前的威胁,但他没有办法。 虽然疼痛已经平息了许多,但钉子还是在啃咬它。只要它们存在,他就免不了要忍受疼痛。而这嘶吼,不过只是它带来的一部分的副作用而已,甚至在其中算得上轻微。 「我叫卡里尔·洛哈尔斯。」那人说,声音温和无比,里面甚至有种让安格朗无法理解的情绪存在。「我是来帮你的 。」 「帮我?」 安格朗茫然地回望,无法理解,他已经破碎。 完全破碎。 卡里尔缓慢地绷紧了脸部的线条,等待着安格朗的回答。 帝皇的儿子们分散在了银河各处,这件事他是知晓的。而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各自都会有各自的经历,也属正常。 他已经和其中五位见过面,若是算上康拉德与面前的安格朗,便是七位,且人人的经历都各不相同,就拿洛珈·奥瑞利安和罗伯特·基里曼来说吧。 一个笃信宗教,但实际并不那么虔诚的可怜人,和一个试图用理性看待世界,有过美好家庭的贵族之子——他们的人生经历截然不同,但是,他们至少都很完整。 他们并不破碎,并不像他眼前的这个人这样的破碎。他凝视着安格朗的眼睛,想在其中找到一些能为他当下提供帮助的痕迹,但他却什么也看不见。 除了痛苦以外,什么也不剩下。这个人仿佛已经被掏空了,只剩下扭曲的心智和属于原体的强大肉体,而在此之外呢?他甚至是一个被痛苦折磨的想要自杀的人,哪怕用最小单位的灵能去安抚,他甚至也无法感到除了麻木以外的其他东西。 卡里尔看向他脑后的那些如同钢缆一般深深植入头皮中的东西,眼神在某一个瞬间变得有些危险。 他还在等待回答,而安格朗却给不出反应。他的脸孔在平静与扭曲之间来回变幻,可怕到令人难以捉摸。血泪潺潺流下,在脸上留下了蜿蜒的痕迹,然后便汇入了鲜血的海洋,使他整个人看上去仿佛被浸泡在血河中一般骇人。 卡里尔抿了抿嘴,准备用灵能触碰安格朗的心灵,打算在其中找寻更多痕迹。 他已经通知过二连长角斗场的情况了,努凯里亚可能有一名原体存在的事也被报告给了罗伯特·基里曼。此刻,马库拉格之主正带着人朝这里赶来。 而他必须在此以前安抚这个明显被那头皮上的植入物折磨的人。 他已经见过安格朗在发狂时的模样了。 但是,就在他用灵能触碰到那个一片混沌的心智之时,安格朗却发出了一声嚎叫。他的眼眸在刹那之间变成了一片纯粹的猩红,而卡里尔分明看见,那些根植于他头皮之下的植入物,正在逐渐深入。 下一秒,安格朗朝他扑来,面容上带着狂怒,眼睛却在流血。 9.怒焰(完) 咆哮——近似野兽的嚎叫,那张猩红的脸扭曲了,瞳孔缩成针尖大小,浅蓝色的眼眸中再无理智存在,纯粹的怒火和对杀戮的渴望压倒了一切。 这冲动来的是如此突然,卡里尔皱起眉,将这件事记下,然后便做好了准备,开始躲闪如同疾风骤雨般的攻击。 安格朗没有盔甲,没有武器,却赤手空拳地打出了鲜血的洪流。他身体上的伤口在渗血,小臂上的最为可怕,皮肉翻转,此前亲卫们的银藤给他留下的伤口几乎深可见骨。只要活动就会流血,将他染成一个血人。 他的每一下挥击都显得杂乱无章,但每一下挥击中却都蕴含着可怕的力量,那是独属于原体的力量。它们本该用在更好的地方,此刻却被一个心智破碎的旧日残像用来宣泄他的痛苦。 卡里尔微微侧头,躲过一下又一下攻击,他并不出言阻止或劝说,只是皱着眉默默叹息。 他的对手则疯了似的朝他冲来,用双手狂乱地在空气中挥舞,试图抓住卡里尔,却没能成功——一如既往地没能成功。 他咆哮起来,狂怒在声音中涌动,在这一刻,卡里尔看见他脑后的那些线缆竟然开始蠕动。 “血——!”安格朗怒吼着再次朝他直冲而来,而卡里尔已经避无可避,地底岩洞对于两位巨人的战斗来说太过狭小了。 他挥洒着血液的拳头在下一秒猛地击中了卡里尔的掌心。卡里尔抬起双手,抓住安格朗的手,同时再次凝视他的双眼,试图从其中找到些许恢复理智的可能,但安格朗却只是显得愈发狂怒。为不能行使杀戮与暴力感到万分苦痛。 他的瞳孔依然和针尖差不多大小,猩红布满眼白,仅剩的那一片浅蓝中却看不出任何理智的色彩。于是卡里尔叹了口气,他猛地踢出左腿,将安格朗绊倒在地。 浑身浴血的巨人重重地倒在地上,但很快就再次爬起。他发出了一种破碎到近乎哀嚎般的怒吼,再度朝着卡里尔冲来。 没有战术、没有技巧,所有的一切都被隐藏在本身的力量之中。地面因他的怒火而震颤,他本人也因这怒火而饱受折磨。 在恐怖的嚎叫声之中,却有两点幽蓝一闪即逝。 下一秒,卡里尔以安格朗无法理解的方式抓住了他,然后再次将他摔在了地上,这一下比此前要重得多,结结实实。他身上的伤口在那一瞬间齐齐喷涌出了鲜血,将他整个人再次染成了一种纯粹可怕的猩红之色。 他躺在地上,因为巨大的震颤而一时无法爬起,但却用野兽般的敏捷转动了头颅,死死地盯着黑暗中的卡里尔,双手在空气中舞动,试图用指尖触及他,并让他流血。 卡里尔缓慢地叹了口气。 野兽会因为受伤而谨慎地逃回丛林中,哪怕是猛兽也绝不例外。趋利避害是所有生物的本能,除非到了真正的搏命之时,否则没几个生物会对所有的一切不管不顾,疯狂进攻。 但安格朗不同,他不在乎自己是否受伤的理由,不是因为生命受到了威胁,需要抛弃一切去博得一线生机。 他这么做,只是因为他根本就意识不到自己在受伤。那些位于他脑后的机械植入物正在以一种残酷的方式折磨他,卡里尔不知晓原理,但却能窥见原因。 原因,就是这份狂怒,这份无迹可寻的狂怒——安格朗的怒火无从追迹,仿佛浑然天成般不可理喻,却又如此炽热,仿佛火山深处的熔岩。 这不是属于人类的怒火。 卡里尔一点点握紧右拳,掌心处有安格朗的鲜血在顺着皮肤的纹路滴落。 他朝着安格朗走去,并毫不意外地看见安格朗在一瞬之间就从地上爬了起来,好似从未受伤似的,迅猛地朝他扑来。那张破碎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狞笑,明明在笑,却带着茫然与无知,好似根本不知晓自己在哪似的。 他流着血,毫不犹豫地掐住了卡里尔的咽喉,想将他扼死,或者扯下他的脑袋,或者是将他扼死之后扯下他的脑袋。 但是,他的受害者却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并叹息着抬起了右拳——而就在这个瞬间,安格朗却猛地松开了手,如同被电击。 卡里尔眯起眼睛,在刚刚那一瞬间,有金色的火焰一闪即逝,但不是他的手笔。 安格朗嚎叫起来。 那声音在岩壁之间碰撞、破碎,变成无法形容的回音。 他开始后退,手指颤抖不已——准确地说,他的每一块肌肉此刻都在颤抖。卡里尔凝视着他,意识到这个破碎的心智正在抵抗着他脑后的东西强加给他的那种怒火。 安格朗缓慢地跪倒,再次用双手插入了那钢铁的线缆之中。他癫狂地颤抖着、强迫肌肉运作,咬紧了牙关,并在之后发出了一种低沉的叹息。 半分钟,或者一个世纪之后,他开口说话了。 他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一块在渗血的肉、或其他什么和血脱不了关系的东西。沙哑、破碎,而更可悲的一点在于,哪怕他在说话,他的声音听上去都像是在尖叫。 “快离开”安格朗说,他低着头,颤抖着抓住了自己的苦痛之源。“你必须离开” 卡里尔没有回答,于是安格朗咆哮——或者说,尖叫了起来:“走啊!滚!滚开!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卡里尔仍然没有回答,他只是凝视,时间被拉长了,变成了一种被他掌握的东西。他再次凝视起安格朗,用独属于灵能的视界观察起了他。在这个视界之中,他脑后的那些线缆在发光。 然后他叹息。 “不,你需要的。”他说,并再次朝安格朗走近。 后者愤怒地吼叫起来,但里头不仅仅只有愤怒,还有恐惧。 他呜咽着怒号,抓住那些钢缆,流着血泪不停地后退,想要远离接近他的人。欧伊诺茅斯的名字在他心中不停闪过,并和一些破碎的意象联系了起来。 欧伊诺茅斯,父亲。 欧伊诺茅斯,爱。 欧伊诺茅斯,老师。 欧伊诺茅斯,杀。 欧伊诺茅斯,死。 然后,他眼前闪过一副画面,一副他早已试图忘记,此刻却被屠夫之钉强迫着记起的画面。 那是欧伊诺茅斯——他视作父亲之人支离破碎的尸体,他听见自己的哭泣,还有奴隶主们的狂笑。 “不——!”他惨嚎起来,双手愤恨地从钢缆中穿出,再次带起一阵令颅骨膨胀的疼痛。 他已经忍到了极限。他今夜已经违背了屠夫之钉太多次。于是它们用前所未有的力度惩罚了他。 猩红的幕布卷土重来,将所有的一切都变成扭曲的怪形,欧伊诺茅斯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怪异而尖锐,他哭喊着安格朗的名字,要求他杀死所有出现在他眼前的生物。 父亲要求,于是儿子遵从。 于是安格朗一跃而起,扭曲地笑了起来,他挥动双手,再次抓住了卡里尔,针尖般的瞳孔癫狂至极地上下扫动,似乎在为卡里尔寻找一个合适的死法。 他——或者说,它,它的意识里甚至有种期待,它想看见它的猎物挣扎,这样血才会流更多。 但它的猎物没有挣扎。 它的猎物只是捧住它的脸颊,然后为它擦去了眼眶下方的鲜血,仿佛拭去泪痕。它愣住了,无法理解,有足足十几秒都愣在原地。 钉子的啃咬在此期间却开始愈发严重,甚至开始让它额头的血管爆裂,于是狂怒卷土重来。 但它却完全无法动弹。一种力量迫使它被困在了原地,它的手指在颤抖,但就是无法发力。 而它的猎物,则平静地凝视起了它的眼眸,缓慢地摇了摇头。 “又是伱啊。”它听见他轻声开口,那轻柔的声音里,有种可怕的情绪正在凝聚。 再之后,有雷霆降临。 —— 火。 安格朗迷惘地睁开眼睛,他刚刚看见了火焰,一种金色的火焰。但是,在他睁开眼睛后,那火焰就消逝了,徒留一种温暖的温度。 四周一片黑暗,他感到自己仿佛在漂浮,于是他向下看去,望见一片鲜血的河流,血腥的气味浓得仿佛能将人溺死。他看着那条河流,感到疑惑,不明白自己怎么到了这里。 实际上,他其实也并不知道自己刚刚到底在哪里,混乱的破碎片面充斥着他的脑海,让所有的一切都显得混沌无序。 这种疑惑的情绪并未能持续多久,因为有个咆哮声一闪即逝,温度消散了,疼痛与黑暗便在下一秒一同袭来,他忍不住哀嚎出声,死亡的意愿在心中闪过。 他深深地沉入河底。 睁开眼睛,四面八方涌来的全是血液与尸骨,死人们大张着眼睛瞪着他,有的甚至伸出手想将他留在这里。安格朗厌恶地皱起眉,他屏住呼吸,朝上游去,想要离开这里,回到那有火焰存在的地方去。 但是,无论他如何努力,他都没能让自己离开。 河流束缚着他,挽留着他,亿万个死者在他耳边轻声细语,允诺荣耀之类的东西,而安格朗却根本不在乎。他只想回去,要么回到那有火焰的地方去,要么就回到他的兄弟姐妹们之中去。 他不喜欢血,也不喜欢杀人,一直都不喜欢. 直到欧伊诺茅斯的声音从他耳边传来。 “你喜欢的。” 安格朗瞪大眼睛,转头望去,看见一张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欧伊诺茅斯,他的父亲,在这血河之中,对他安静地微笑。 “欧伊诺茅斯!”安格朗张开嘴呼唤,咽下一大口血液,他却并不在乎,他必须表达他的喜悦。 安格朗欣喜地游了过去,试图给他的父亲一个拥抱,但是,就在此刻,一股熟悉的疼痛却猛地袭来,他失声惨叫,并咽下更多血液。熟悉的猩红色回来了,他的父亲却站在原地对他赞许的微笑。 “是的。”有着猩红眼眸的欧伊诺茅斯微笑着颔首。“就是这样,饮下吧,我的孩子,成为狂怒的化身,杀戮的源头。你将享有无上武勇,你将让每个世界都高呼你的名字。你要让我骄傲啊,孩子。” 他摊开双手,笑着询问:“难道你不想让我骄傲吗?” 我想,欧伊诺茅斯,我当然想——可是—— “没有可是,孩子。” 微笑消逝,那曾教授他武技时的严厉又回来了。 “难道你不喜欢自己杀死对手时,看台上传来的欢呼?好好回想,安格朗,他们为你而喝彩啊!你挥剑,他们便高兴,你杀戮,他们便欣喜若狂。难道这样不好吗?暴力是根植于人心中的渴望,每个人都有暴力因子,你只是用一种合法的手段替他们释放了而已你是他们的英雄,安格朗,你不是一个奴隶角斗士。” 死去的欧伊诺茅斯无声狂笑起来:“而你也将成为我的英雄。” 安格朗迷惘地看着他,大口大口地吞咽着河流中的血液。欧伊诺茅斯欣喜地望着他,赞许溢于言表,无需表达。 于是安格朗笑了,他混沌的心智中闪过一种自豪——一个孩子总归是想让他的父亲感到骄傲的 一切似乎都已成定局。 ‘欧伊诺茅斯’的脸开始愈发狰狞,笑容近乎成为一种可怕的期许。 他神经质般地抽动着手指,安格朗的耳边则传来了人们的欢呼与刀剑的碰撞声。他逐渐闭上了眼睛,像是一个溺死的人般不再挣扎了,失去了全身力气。他感到安详、平和. 直到雷鸣声响起。 安格朗猛地惊醒,‘欧伊诺茅斯’失声怒号。 属于老角斗士的皮囊翻转了。黄铜的、带有尖刺的盔甲取代了皮肤与肌肉。猩红的、仿佛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取代了人的眼睛。 祂伫立在原地,仅仅只是出现便让安格朗几乎为之尖叫,他的理智无法承受祂的降临,而祂也并未理会他的情绪,只是怒吼着伸出右手,搅动了血河,试图抓住安格朗。 于是雷霆降临。 一个巨人出现在安格朗面前。 他披挂着金色的火焰,眼中有森蓝的光辉璀璨的怒放。 然后他冷笑。 “滚。”他轻声说道。“滚回你该待的地方去。” 下一秒,血河猛然消逝。 ok,超常更新,没卡没漏,加更把高潮一口气写完了。 希望诸位阅读愉快,求个票。 (本章完) 10.遏制 罗伯特·基里曼紧握着他的愤怒,沉默不语。 他的理智正在被这情绪一点点的吞噬,最后,两方漫长的拉锯战终究由愤怒占据了上风。理智叹息着回到了角落中蜷缩了起来,唯有愤怒留存。 他站在防弹玻璃后,凝视着那个躺在医疗台上的巨人,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沉默。马里乌斯·盖奇站在他的原体身边,感到一阵冰冷的肃穆。 他知道他的原体此刻正在愤怒,而盖奇则对自己无法与他完全共情这一点感到万分遗憾。 他知道,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哪怕是阿斯塔特和他们的原体也一样,但是,这并不妨碍他试图去更进一步。 他想尽可能地接近他的原体,从各个方面上。 所以马里乌斯·盖奇开口了,开始以某种他的原体允许的方式去探寻:“医官们说他拒绝使用麻醉剂。” “我看得出来。”基里曼用极轻柔的声音回应。“疼痛对于我们来说也是无法免除之物,马里乌斯,因此我看得出来他的颤抖是怎么回事。” 盖奇沉默了片刻,一个问题在他心中盘旋。疑问这种东西,就像是搭上弓的箭,若是指望这根箭不发射,是不可能的。 半分钟后,他射出了那支箭。 “您很愤怒吗?” “当然。”基里曼没有遮掩他的情绪。“米罗二连长向我汇报了戴舍阿城内实验室的事情,再结合其内的一些文本,通过沉思者的翻译,我大概可以猜出我的兄弟遭受了怎样的厄运。” 他转过头来,蓝色的眼眸中有种盖奇看不懂的情绪正在酝酿。 “那东西叫屠夫之钉。”基里曼以平静的态度如此说道。“一种灵能外科手术植入物,穿过颅骨,抵达大脑,替代神经与大脑皮层所提供的部分功能。” “它会放大受害者的负面情绪,例如愤怒或疯狂。普通人在接受这种手术后,会以极快的速度彻底成为只会渴求鲜血的疯子,并最终死于战斗或钉子对他们大脑的破坏,这个时间从三到五个月不等。而我的兄弟不同,他是一名原体。原体的恢复能力远超常人,他的大脑每分每秒都在遭受那钉子的破坏.但他也在愈合。” 基里曼低下头,从喉咙深处扔出了一声不太像是笑声的东西。然后,他问:“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盖奇感到喉咙一阵干涩,十几秒后,他回答:“.这意味着他在逐渐和那东西融合?” “不,这意味着那钉子在逐渐吞噬并替换他。”基里曼严肃地说。“那些东西会越钻越深,它们会渴求更多。它们会在此过程中对他的大脑产生不可逆的影响。” “我对医学的了解并不深刻,盖奇,但我知道大脑对人类来说意味着什么.” 盖奇转过头,看向那个正在手术台上低吼着接受伤口缝合手术的巨人,医疗人员们在他身边来来往往,属于凡人的手颤抖不已。他们没有办法不恐惧。 可是 “但他似乎还能控制住自己,大人。”盖奇说。“至少他没有像那些资料里的人一样渴求杀戮。” 基里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隐约能够猜到这件事是因为谁,但是,要向他的战团长解释清楚卡里尔·洛哈尔斯在那岩洞之中对他的兄弟做了什么,是很困难的。 实际上,基里曼自己都不是很能理解。 他赶到那里时,所看见的是两个遍体鳞伤的巨人。 他的兄弟安格朗低吼着,将基里曼请来的教官护在身后,警惕地拒绝着任何人的接近,甚至在此过程中让四名极限战士暂时失去了活动能力。 若不是那些角斗士们在十几分钟后赶到并喊出了安格朗的名字. “大人,卡里尔教官醒了。” 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基里曼无需转身也能知道这是谁的声音,马库拉格之耀号上拥有三个医疗大厅,而负责它们的人只有一个。 他转身,问候,保持了最基本的仪态:“多谢你的通知,多尔洛。” “这是我的职责。”瓦伦图斯·多尔洛平静地点了点头。“另外,他也想请您过去一趟,他有重要的事要告诉您。” —— 基里曼走进病房,而病房的主人却已经赤裸着上半身站了起来,此刻正在若有所思地对着一面镜子端详他身上的那些新来的伤痕。 “他情况如何?”透过镜子的反射,卡里尔看着基里曼的脸问道。 “还算冷静。”基里曼说。“但他拒绝使用麻醉剂,以及另外一些对他身体有好处的注射型药物。我的医疗团队不得不将一台沉思者搬进去给他现场翻译。” “还算冷静吗” 卡里尔微笑起来,摇了摇头。“很抱歉,我擅自行动了,罗伯特。” “不。”基里曼否认了他的道歉,拒不接受。“你拯救了四名极限战士,坦帕弗斯军士和他小队的其他三名幸存者希望当面对伱表达感谢。” “我只是做了正常人都会做的事而已。” “我会安排见面的。” 卡里尔无奈地笑了一下,基里曼如今已经知道该如何对付他了。 “那么,那六名牺牲者呢?” “他们已经被安葬。”基里曼严肃地说。“基因种子也已被药剂师取出,只待回到马库拉格,他们的意志便会延续下去。” 卡里尔缓慢地叹了口气。 “那场爆炸.”他眯起眼睛。“它来的很突然,罗伯特,从爆炸到燃起那种程度的火势甚至没有超过两分钟。” “我的军团已经在调查此事了。不过,根据坦帕弗斯军士的说法,在爆炸开始前一分钟,他有感受到一种只属于灵能的冰冷。我派去了智库调查,他们在发回来的报告中明确提到,现场有灵能法术留下的痕迹,施术者有意遮掩,但他的水平还不够完全掩盖证据。” 卡里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过身来,一点点地穿上了由极限战士们提供的白色上衣。看着他这幅轻松自若的样子,基里曼很难将那个靠在岩壁上浑身鲜血的人和此刻的他联系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罗伯特·基里曼如此问道。 他的语气坚决得很明显,显然是以为卡里尔会再次对他讲述一个接着一个的谜语,他想用这种态度来说明自己对真相的渴望。 然而,卡里尔没有和他绕圈子,至少这一次没有。 “你的兄弟发狂了。”卡里尔平静地说。“他想反抗那东西,我想帮他,但起到了反效果。” “但你受伤了。”基里曼皱起眉。“现场除了他以外,便是那些亲卫,我不认为他们能够伤到你。” “你在隐晦的指控你的兄弟”卡里尔哑然失笑。“不过,的确如此。但这些伤痕并不完全都是他造成的。” “什么意思?” 卡里尔沉默地思考了一会。 他的表现让罗伯特·基里曼感到了一阵短暂的不安——有什么事能让卡里尔·洛哈尔斯如此慎重? 他的双眉开始愈发紧锁,心中的情绪也是如此,翻涌不停,直至成为一种汹涌到几乎再次冲破理智的洪流。 “人有时候会失控。”过了一会,卡里尔用轻柔的声音如此说道。“在岩洞时,你的兄弟有一个瞬间彻底的失控了。但不是像常人一样,被上涌的情绪暂时控制了思考能力。实际上,我认为” 他若有所思地停顿片刻。 “在那个瞬间,他成为了愤怒本身。”他低沉地说。“不是被掌握,而是被替代了从这一点上来说,我还算好运。” “好运?”基里曼感到一阵荒谬。“你几乎被他杀了。” 卡里尔摇摇头。 “是它。”他说。“他不会做这种事的,你没有看见他因为拒绝伤害他人而试图杀死自己的模样,罗伯特算了,不提这些了,具体情况我会在事后给你写份报告的。” 他微微一笑。 基里曼严肃地看着他——准确地说,是瞪着他。 “一份报告可解决不了我的问题,而且,这种事要怎么写成报告?”他抱起双手,摇摇头。 “将这件事略过去吧,既然你作为当事人之一没有意见的话至于他脑袋后的那东西,我已经查清楚了,那东西名为屠夫之钉。一种灵能外科手术植入物,专门被奴隶主们用来折磨那些奴隶角斗士。而安格朗的型号是特制的,相较于普通版本更加凶残。” “能通过手术的形式取下来吗?”卡里尔简短地问。 “.如果要保证他的生命的话,几乎不可能。”罗伯特·基里曼痛苦地摇摇头,这便是他此前为何那样愤怒的原因之一了。 “根据一个名为卡雷利安的角斗士的说法,那钉子已经在他身上存在七个月了。仪器扫描结果也证实了他的说法,安格朗的整个大脑皮层都几乎被那东西延伸出的尖锐线缆刺穿了,甚至有一部分已经延伸到了他的脊柱里.” 卡里尔若有所思地、缓慢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他说。“那么,一起去见见他吧,罗伯特,刚好,我还能给你们当个翻译什么的。” 他轻笑起来,表现得很轻松,基里曼对此感到不解,但却同意了他的提议。 还有5k (本章完) 11.愤怒之源 凝视着那张抽搐不止的脸,罗伯特·基里曼皱起了眉。 他忧虑地扫过那些像是发辫一样的钢缆,它们在他兄弟的头皮上制造出了可怕的凸起与残缺的边缘。每一根延伸出的钢缆的晃动,都是一次对他的折磨,但安格朗却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 他还算平静地呼吸着,坐在医疗台上,双手撑着边缘,努力地保持着冷静,却因为呼吸之间造成的疼痛而止不住的颤抖。 “你好,安格朗。”卡里尔率先开口。 现如今,这间医疗室内只剩下了他们三人,其他人全都离开了这里。马库拉格之主的命令是绝对的,而且也没有人会在这种命令上违抗他。 “.” 安格朗没有回答,只是沉重地呼吸。他的伤口已经全都被缝合了,只需一个小时不到,它们便全都能够愈合。但是,疼痛是不会放过他的,毕竟,他拒绝了使用麻醉剂。 过了一阵子后,他总算开口说话了,声音听上去仍然像是两把锉刀在互相摩擦。 “我很抱歉。”他低沉地说。“我不想伤害你,还有他们” 他抬起头,迅速地瞥了基里曼一眼,然后便看向了卡里尔:“他听得懂我的话吗?” “他听不懂。”卡里尔说。“但我可以代为翻译。” “请你.” 安格朗的话没能说完,他的左下眼脸开始抽搐,连带着半边脸颊都开始颤动不已。不得已,他咬紧牙关,深呼吸了起来。 脑后的屠夫之钉则在此刻表现得宛如具有生命般开始蠕动,基里曼猛地握紧右拳,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想将这些东西全都扯出的冲动。 他必须承认,眼睁睁看着自己兄弟的生命被这种东西吞噬的感觉实在是糟糕透顶。 “请伱告诉他,我对于伤害那些人很抱歉。”半分钟后,安格朗总算说完了他的话。 但卡里尔却并未第一时间转告基里曼,他用努凯里亚语问道:“你知道他们和他是什么关系吗?” “我不知道,但他们的盔甲上都有相同的徽记,就像是我们角斗士都拥有的凯旋之绳。而他显然身份不一般,他们都听他的,我看得出来。” 安格朗语速极快地回答,他的声音含混不清,似乎是因为刚刚咬到了舌头,有点点猩红从他的牙齿间冒出。 卡里尔转过头,看向罗伯特·基里曼:“他在为他伤害了你的四名战士而向你道歉。” 基里曼看向他的兄弟,安格朗感知到了他的注视,便又抬起了头,眼神在罗伯特·基里曼的脸与盔甲上来回扫视,飘忽不定,但总是不与他对视。 马库拉格之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不必如此,兄弟,我看得出来你当时在刻意地留手。” 安格朗看向卡里尔。 “他说,不必道歉,他知道你当时在留手不过,我想问问你,你是怎么做到的,安格朗?” “什么?”安格朗咽下嘴中的鲜血,含混不清地问。“做到什么?” 卡里尔耐心地看着他,做了个手势:“屠夫之钉。” 他没有说更多,但这就已经足够。 于是安格朗笑了。 他笑起来的模样比沉默时更加骇人,脸部的肌肉抽搐着,让这个本该温和的表情显得无比怪诞。 “我一直在和它战斗。” 角斗士用他残缺的声音如此说道,那声音中有一种与他此刻的模样截然相反的沉静意志。“它想让我屈服,我知道。但是,除非我真的死了,否则我不会停下的,它不配让我屈膝下跪。” 卡里尔缓慢地点了点头。 他转过头,将安格朗刚刚所说的话一字不差地转述给了基里曼,后者的表情迅速地从阴沉的愤怒转变成了一种隐晦的震撼。 安格朗看着他,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笑容开始变得更加旺盛,也更加骇人。看上去像是个威胁,但基里曼能看见那其中作为基底的善意。 “安格朗。”角斗士看向他的兄弟,用他的语言如此介绍自己,面容狰狞的抽搐,声音却很平静。“我叫安格朗。” “我知道,安格朗。”贵族之子轻声回答,高哥特语拗口而高贵,表情却隐含因同情而生的盛怒。“我叫罗伯特·基里曼,我是你的兄弟。” 卡里尔摇了摇头。 他伸出手,搭在了罗伯特·基里曼的肩膀上,眼中有森寒的蓝光一闪即逝。 安格朗猛地低吼一声,身体弯曲,却仍然束缚住了自己。基里曼愕然地看着这一切,想开口说话,身体中却有种陌生的本能在催促着他使用另一种语言。 于是他便脱口而出:“你做了什么,卡里尔?” “我让你学会了努凯里亚语。”始作俑者凝视着安格朗,轻声回答了基里曼的问题。 “不,我是问——” “——我没事。”低着头,安格朗如此说道。他喘息着,脑后的钢缆在不断地啃咬着他,基里曼能看出这一点,他甚至能听见那种隐约的挤压声。 “那东西对灵能敏感。”卡里尔若有所思地说。“我起先便猜到了一些,你搜集来的资料上也证明了我的猜测。”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基里曼语速极快地问。 卡里尔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抿起嘴,摇了摇头,轻声开口:“抱歉,安格朗。” “我没事。”低着头的巨人如此说道。“我早就习惯这种疼了。” 基里曼猛地皱起眉。“这种疼?” 安格朗抬起头来,咧嘴一笑。面目狰狞,眼神却很平静。 “他们叫我安格朗·塔尔科。但我不喜欢这个名字,安格朗是我的名字,我没有姓氏,就和其他所有的角斗士一样。” “塔尔科家族是戴舍阿角斗场的主人,他们拥有这个角斗场,而他们之所以将这个姓氏给我,只是想宣誓一种主权。我厌恶这件事,所以我一直在反抗。” “正常的角斗需要二十分钟到一个小时,才能让那些该死的观众得到宣泄。但我就只会花两分钟。” “角斗需要我去杀人,但我只会让我的对手们全力以赴,然后一个个夺走他们的武器,再将它们扔进沙坑。” “有时我也会和凶残的野兽打,有些是和我们一样被抓来的,有些是被奴隶主们制造出来的。我会让前者昏迷,让后者安息.” “塔尔科家族那个时候就对我很不满了,但看在我带来的钱的份上,他们还是没有做什么。直到我和欧伊诺茅斯打算联合所有人发起暴动,在下一次角斗前反抗他们。” 安格朗停顿了片刻,他沉重的喘息着,钉子蠕动,在催促着他去行使暴力。他瞪着医疗室的地面,露出了一种与愤怒截然不同的情感。 悲伤。 尽管它在他的脸上是如此格格不入,但它就是存在。 “那是七个月以前的事了,也是我来角斗场的第十六年。” 沉默过后,安格朗低沉地再次开口,他能够讲述它们。在平静的时候,他仍然拥有完整的思考能力,只是会不停地在说话的间隙低声喘息,疼痛折磨着他,所有人都能看出来。 哪怕是一个盲人,也能通过那可怕的声音辨识出它的主人此刻到底有多么痛苦。 基里曼则能看出更多,比如安格朗应该鲜少如此长篇大论,有太多证据可以证明此事,最明显的一件事就是安格朗每次说话之间的停顿。 他不仅仅只是在抵抗屠夫之钉那么简单,他还在思考,而这件事则会带来更多、更大的痛苦。 基里曼愤怒地咬紧牙关。他想,那钉子甚至不允许他思考吗? “但这件事被泄露了。”他再次停顿。“一个叛徒,雷达利欧。不,或许我不该说他是叛徒,他一开始就是奴隶主们的人,是被安插在我们之间的小人。” 狰狞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 “他将这件事告诉了塔尔科家族,于是,原定的角斗便被取消了。我察觉到了不对,想要提前反抗,但是,亲卫们已经用他们的银藤抓住了我所有的兄弟姐妹。” “我还记得那天,是个太阳高照的日子,他们要求我和欧伊诺茅斯一起对战两只欧格林,而且必须下杀手。为了我同胞们的命,我动手了,然后,在此之后” 基里曼沉默地等待,他一句话都不愿意讲。他只是保持沉默。卡里尔同样保持着沉默,只是略有不同。他始终眯着眼睛,抱着双手,用右手的食指在左手的小臂上敲击。 “.他们要求我和欧伊诺茅斯互相角斗,而且必须有一方死亡。”安格朗平静地说。 他讲起这件事来的语气像是与自己无关,如同正在讲述他人的人生。但他的脸不是这样说的,那张抽搐的、颤抖的、被迫残缺的脸上此刻所存在的,是一种极端的悲伤。 “我不同意。”角斗士低声叙述。“但欧伊诺茅斯同意,而且想让我也同意。或许他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塔尔科家族会对我做什么了吧.” “我们被带回了岩洞里,然后又被拉了出来,被一个笼子关在了沙坑的正中央。他们用刀架住欧伊诺茅斯的脖子,要让我同意一件事。我问他们,是什么,他们不说话,只是拿出了一管针剂。我又问他们这是什么,他们还是不说话,只是用刀一点点地在欧伊诺茅斯的脖子上擦出了血痕.” “我同意了,再然后,等我醒来的时候.欧伊诺茅斯就已经死了。” 他停下了讲述,终于。 他的话让基里曼浑身冰冷,不明白帝皇的儿子为何会遭到如此对待,这讲述对聆听者而言同样也是一种酷刑。 而讲述者本人,则缓慢地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吼叫,不知道是嘲笑,还是悲伤的怒吼。 基里曼看见,他的兄弟已经握紧了拳头,而那两只手的指缝间已经满溢鲜血。屠夫之钉仍然在蠕动,在向里钻探,但它们的受害者却用一种无法解释的意志力死死地束缚住了自己。 基里曼看向卡里尔,他知道他有答案。卡里尔回过头来,看他一眼,眼神复杂得几乎让基里曼难以理解。 “他被我亲手所杀。在那之后.我想杀了他们所有人,所以我扯碎了铁笼,跑了出去,但是,我只来得及捏住一个亲卫的脖颈,就被阻止了。那种疼痛,让我没办法继续下去。”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卡里尔。 “灵能。”卡里尔轻声说道。“塔尔科家族有灵能者,是吗?”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总之,那种疼痛和你眼里发光的时候造成的疼没什么区别,只是更疼一些而已。” 安格朗咧嘴一笑,以他自己的方式开了个玩笑,听上去几乎像是责难,但基里曼却诡异地觉得他的兄弟好似并不在乎此事。 “你说你习惯了它”基里曼沉声询问。“他们经常用灵能者折磨你?” “在那之后的七个月里是这样。”安格朗如此说道。“只要我不同意上场,我就会疼,有时候我能抵抗,有时候则不行。我能抵抗的时候,他们就用其他角斗士的命来威胁我。” “角斗士们活得并不长,七个月甚至足够让我原来认识的人死得不剩下几个,但我清楚,他们本不该遭受这样的对待.所以我总是会答应,但是,这个时候,我已经不能很好地控制我自己了” 安格朗沉默半响,颤抖着手指,说出了一个数字。 “四百七十一。”他痛苦地喘息。“我杀了四百七十一个人,我只记得我杀了四百七十一个人。” —— “我要处决他们所有人!” 基里曼愤怒地咆哮起来,声音在他自己的书房内回荡不休。 “只是泄愤的话,你可以和我多打几局模拟战,罗伯特。” 站在舷窗前,卡里尔回过头瞥了马库拉格之主一眼,表情平静。“至于那些奴隶主这是安格朗的母星,不是吗?把他们抓起来,然后交给他去做决断吧。” “他现在哪里还能亲眼看见血腥的场面?那东西已经对他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影响。”基里曼颓丧地捂住脸。“我应当早点出发的,如果我早点来,他或许就不会.” 卡里尔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又将头扭了回去。他凝视着轨道下方那颗星球,观察着每一个可以被观测到的细节,舒缓着,放松了思考的方式。 然后他轻笑起来。 “还是先通知第十二军团吧。”他轻柔地说。“至于屠夫之钉.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你有办法解决?!”基里曼不可思议地站起身。 “有。”卡里尔说。“但我要先下去一趟。” “干什么?” “审判。” 第八军团的教官轻声回答,声音轻柔的如同风中的絮语。望着他的背影,罗伯特·基里曼突兀地感到了一阵寒意。 4.2k,剩八百明天还。 看到有读者在猜测说卡里尔会不会再把权柄送一部分出去放心好了,这么写未免也太俗力。 (本章完) 12.复仇与拯救 夜幕低垂。 努凯里亚的夜比卡里尔所熟知的正常夜晚要更长一些,凌晨四点二十分,天仍然没有要亮的意思。 黑暗浇筑的阴森堡垒之中,卡里尔缓慢地行走着。他四周没有半点光亮,角斗场早在三个小时以前就已经被彻底废弃。 此刻,无论是角斗士,还是奴隶主,都已经彻底地和这个地方告别了。燃烧的火焰也已消逝,只剩下焦糊的气味仍然留存。地上有盖着白布的尸体等待收敛,对待敌人,极限战士们还是给了他们最基本的尊重。 凝视着它们,卡里尔无声地叹息着。 独处时,他不会像是平日里那样去掩埋自己的情绪。一个人不应该对自己说谎。 他来到那沙坑前,蹲下了身体。 一个四米高的巨人在平日的生活中有诸多不便,就连想要细致地观察这里都必须要蹲下身。他伸出右手,捞起了一把粗糙的砂砾,感受着它们在指缝间的流逝,平静地摇了摇头。 血腥味犹存。 他握紧右手,让仅存的一些沙子在手掌中停留。它们无法对他造成伤害,但却能让他感受到一丝微不足道的痛楚。 粗糙的砂砾摩擦着皮肤和掌心的纹路,短暂的不适过后,卡里尔松开了手掌,让它朝下,但这次,已经没有沙子再簌簌落下了。 有血液滴落。 然后,火焰燃起。漆黑的怒焰,在黑暗中狂躁的舞动,自诞生那一刻便裹挟着前所未有的怒与恨,催促着人或亡魂去做它们该做的事。 这火焰与黑暗一般沉重,它明明应该照不亮黑暗,却就是在燃起后让黑暗自发地退去了。这诡异的一幕会让常人无法理解,乃至让他们的理智破碎,但卡里尔知道他正在做什么。 他平静而又缓慢地站起身,凝视着这个巨大的沙坑,呼出了一口寒冷的空气。 轰——! 常人无法感知,甚至无法听见的巨大轰鸣声在这下一刻猛地奏响。 连续不断,一下接着一下,有如心跳般细密的节奏在无法感知的世界中狂躁地走向激昂。像是乐曲,但更像是一种可怕的呐喊。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悄然响起,应和着歌声,低声吟唱着他们生前的名字。 卡里尔缓慢地张开双手,闭上了眼睛,在黑暗中宛如雕塑般静止了动作。但那声音却开始愈发剧烈,直至成为一种响彻黑暗的狂躁乐章。 人声低吟,快速地尖叫并呐喊,用死前的声音说出了凶手的名字。 响声不断,古朴而沉重,在废弃的角斗场中竟然有如实质般地响了起来。 卡里尔睁开眼睛,寒光一闪即逝。 沙坑开始在黑焰之中沸腾,宛如漆黑的岩浆般鼓荡不休。狂风渐起,如雷鸣般的响声猛地响彻,努凯里亚的天空开始变幻,漆黑的夜幕下有沉重的云层汇聚,在顷刻之间电闪雷鸣,落下暴雨。 平民们惊恐地抬起头,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角斗士们在给他们分配的营房中彼此交谈,用他们特有的方式开解着彼此。极限战士们仰望着天空,目镜中倒映着闪电的色泽。 而卡里尔笑了,只有他笑了。 那古老的愤怒与古老的憎恨又回来了,缠绕在他的身上,黑焰缠身,使他看上去宛如披挂着铠甲般骇人。他温和地笑着,漆黑的眼中却倒映出了枉死者们惨白的面容。 他们沉默地等待,在黑暗中伫立,形似鬼魂。 他们来自努凯里亚的沙漠,来自努凯里亚的雪山,来自努凯里亚的森林,来自努凯里亚的平原。 他们曾是平静生活的人,却被捕奴队带离了家园和家人,被迫成为满手血腥的奴隶,失去自由、尊严,与一切。他们中的每个人都曾作为奴隶在角斗场中战斗,以自己和同胞的性命去娱乐看台上的所有人。 然后他们死去,死在沙坑之中,成为砂砾上的暗红色,成为累累白骨中的一具。 愤怒。 憎恨。 渴望复仇。 闪电劈过天空,将云层分为两半,剧烈的雨中,卡里尔低沉地宣告,声音清晰地穿透雨幕,抵达每一个枉死魂灵的耳边。 “那么,复仇吧。” “以我的名义。” 于是雷鸣奏响。 —— 米罗透过目镜凝视着天空,感到了一阵不同寻常的冰冷。 雨幕潇潇,和低垂的夜幕一同形成了某种诡异的压迫。夜、雨,仿佛天造之和,仿佛就应该在一起出现般自然。 他摇摇头,将这种思绪抛开了,转身进入了后勤工作人员们搭建好的简易板房中,摘下了自己的头盔。 他有一张严肃的脸,和大多数极限战士都较为类似,但他并不英俊,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丑陋。三道横跨整张脸的深刻伤疤毁了一切,让他的相貌变成了一种不会被人仔细观察的东西。 好在,其实倒也没有多少人在乎此事。能看见的人不在乎,在乎的人也看不见。 “连长。” 他的部下,他的兄弟,恩希卡走上前来,露出了一个转瞬即逝的微笑:“情况如何?” “四个小时以内要完成罪犯名单清点。”米罗说。“我们要在八点二十五分以前解决完一切,将这些可恨的渣滓扔进属于他们的地方去待着。” “原体没有更多命令吗?” “有。”米罗皱起眉。“但我并不能理解。” 恩希卡惊奇地看着他:“这可不像你的作风,连长。” 米罗瞥他一眼,用生硬的语气开口了。 “我也想明白原体的每一句话,甚至是他的每一个动作与眼神其背后所隐含的意味。但这是不可能的,而且,作为极限战士的一员,我要做的事也很简单,我只需要遵从他的意志便可。”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恩希卡笑了起来。“不过,原体还说了什么?” 米罗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 “我无法理解那句话的意思。” “.你是在卖关子吗,连长?” “不。” “那伱能将那句话说出来吗?” 米罗缓慢地叹了口气。 “他让我们保持平静。”极限战士第一战团第二连的连长如此说道。“但我不理解他为何要这么说。” 恩希卡沉默半响,缓慢地摇了摇头,同样也不能理解他们的原体罗伯特·基里曼到底在说些什么。但他们终究是幸运的,因为这种疑惑并未持续太久。 很快,他们便听见了从营房外的雨幕中传来的一种低沉的啸响。尖锐却又低沉,在响起的那一刹那便让他们感到耳膜生疼。 米罗猛地扣上头盔,一把拉开营房的门就走了出去。他的右手已经放在了腰间武装带上的爆弹枪上了,然而,几秒钟后,他却安静地站在了雨幕之中,停止了动作。 “连长?”反应稍慢的恩希卡冲出营房,对他一动不动的长官低声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二连长并不回答,只是安静地伫立。恩希卡本欲再度开口说话,却猛地听见了一声巨大的雷鸣。 彻骨冰寒在这响声后突兀地袭来,突破了他的盔甲对他的保护,在身体的每个角落之中埋藏。恍惚之间,恩希卡的意识也陷入了一种静滞之中,他站在原地,凝视着雨幕中的黑暗,目镜上倒映出了一群惨白的影子。 他看得见它们,但并不能感知。雨幕依旧,打在极限战士们的盔甲之上,摔得粉碎。 再然后——有惨叫响起。连续不断,可怕而痛彻心扉,还夹杂着求饶。但鬼魂们并未理会他们,它们只是复仇,仅此而已。 从死亡的寂静中归来,忍受复仇之火与憎恨之焰的灼烧,它们绝不会再让任何话语成为阻碍。 角斗士们抓住了奴隶主,怒吼着自己的名字挥下了拳头。被折磨致死的奴隶掐住达官显贵的脖子,憎恨地看着他们呼出最后一点空气。 复仇,它发生在努凯里亚的各地,从那些已经被解放的城市,到那些在荒野中逃跑的奴隶主身边,它不停地蔓延,不停地持续,遵循着枉死者们的意志坚定地运行,仿佛一种自然规则般天经地义。 此时此刻,有无数起血案正在发生,但无人阻止,也没人可以阻止它,当法律与正义无法为枉死者们平息他们的愤怒之时,那么,复仇便成了最后的选择。 卡里尔平静地凝视着天空,雨点落进他的眼睛,摔得粉碎。努凯里亚的雨是自然的雨,哪怕他以不应出现的力量呼唤,这雨也温和无比,和诺斯特拉莫上的截然相反。 夜风徐徐,从远端的雪山吹拂而来,抵达他的手指边缘,带来了枉死者们的感谢。电闪雷鸣与狂风已经消逝不见,唯有那响声依旧,仿佛丧钟。 凌晨六点零一分,审判完成,而天色仍然漆黑。 他转过身,看见数百双漆黑的眼睛。 其他所有已经完成复仇愿望的魂灵已经离去了,有的甚至再无任何安息的意愿,破碎着散在了雨幕之中。 但这些不同,它们忍受着漆黑火焰的灼烧,强迫自己镇定地站在了卡里尔·洛哈尔斯的面前。 它们知道他是谁,自短暂地复生那一刻开始,它们便不能再清楚了。 但它们无所畏惧。 卡里尔低下头,叹息了一声。而魂灵中的一个却在此刻站了出来,他有一张苍老的面庞,头发花白,惨白的脸在越来越稀疏的雨幕中若隐若现。 “多谢您。”他肃穆地说。“多谢您愿意唤起我们,让我们平息愤恨,完成复仇。” “这是我早就应该做的事。”卡里尔低沉地说。 的确如此。 在心中暗自苦笑——他本该以神明的姿态走在这里,在抵达的第一刻就应该让代表了复仇与憎恨的火焰燃烧整个努凯里亚,但他没有,因为他仍然认为自己是个人。是人的话,就应该以人的方式行事,以肉眼去观察整个世界。 哪怕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本质也是如此,为此。他甚至不惜与帝皇定下一份盟约,来模糊界限。 从这一点上来说,他正在逃避某种职责。 “没有什么应不应该。”那苍老的角斗士说。“您也并不欠我们什么,在您以前,从未有人想要替我们伸冤。” “是你们自己替自己伸了冤,完成了复仇,我不过只是站在这里。” 老角斗士摇了摇头,显然并不赞同卡里尔的话。 他那惨白的面容开始变得愈发虚幻,火焰正在一点点消逝。其他魂灵也是一样,他们有关复仇的愿望已经完成了,因此黑焰便不再提供能让他们留存的力量。 可是,除去复仇以外,他们还有一件事要做。 准确地说,他们还有一个愿望要完成。 “大人.”老角斗士低声开口。“我叫欧伊诺茅斯,我来自沙漠。” 卡里尔没有回答,只是凝视着他,准确地说,是凝视着他和他身后的数百个魂灵。 “我叫阿卡尔,来自森林。” “我叫米尔坎,来自雪山。” “我叫雅尼奥,我在角斗场出生,我是角斗士的孩子。” “我叫.” 声音响起,一道接着一道,一声接着一声。无人打断,无人停顿,他们知道自己的名字,知道自己曾来自何处,就像他们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一样。 老角斗士——或者说,欧伊诺茅斯在漫长的沉默后再次开口。 “我是安格朗的父亲。”他说。 “还有我。”另一个魂灵开口。“我曾是他的兄弟。” “我也是。” “我是他的姐姐,我在他八岁时死去。” 魂灵们的声音再度响起,他们都认识安格朗,他们都死在这里。在活着的时候,他们和他关系密切,而在他死后,他们也仍然关心他。 卡里尔不发一言地沉默。 然后,老角斗士,欧伊诺茅斯,养育原体之人缓慢地开口了。 “大人。我们是他的亲人。他曾无数次地救过我们,在角斗中,在奴隶主们的惩罚中他拿走我们的苦泪,以他自己的鲜血来喂养我们,他明明早就有机会可以逃脱,成为一个自由人,却宁愿待在角斗场内,只因为不想看见我们的死。” “他的善良让他被折磨成了一个怪物,大人。奴隶主们强迫着我看完了手术的全过程,我亲眼看见了他们是如何将一个又一个钉子植入我儿子的头颅中的。他们用那东西摧残过许多人,而安格朗是被摧残得最为严重的,哪怕我死了,我也能看见。” “我们一直都徘徊在这沙坑之中,我亲眼看着他破碎,我们都是如此,大人。” 欧伊诺茅斯惨白的面孔开始缓慢地消散,化作光点。漆黑的夜幕此刻总算开始转变,一种迷蒙的光亮在大地上蔓延,唤起众生,也唤起一切。 欧伊诺茅斯——还有魂灵们——在阳光刺破云层的第一个刹那,异口同声地开口了。 —— 安格朗低沉地喘息着。 他不发一言地坐在医疗室的最角落,用背抵住了墙壁。他的肌肉在颤抖,钉子仍然在越钻越深,这个过程最令人感到无法忍受的一点其实并不在于疼痛,而是在于它的延伸。 安格朗的感知能力出类拔萃,因此,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钉子们的每一次钻探。它们让他的头骨发胀,大脑颤抖,神经传来可怕的痛楚。 他咬紧牙关,从喉咙里发出了低吟,血迹溢出嘴唇和鼻孔,沿着白色的衣衫滴落。一些名字和人的脸闪过他的眼前,他努力地记忆着他们,试图用自己仅剩不多的神智记住每一个死去的人。 他必须做到这件事不可,那钉子想让他忘记一切,成为一个只知杀戮的怪物,可这就是他的反抗。 他绝不屈服。 他沉默,然后呼吸,用破碎的声音在染血的唇齿之间无声地默念着死者们的姓名。以往过去的每一个夜晚,他都是如此做的。 钉子的狂怒蔓延而来,安格朗冷酷地笑了,他满意地咀嚼着这份愤怒,让疼痛继续,然后开始继续念下一个人的名字。 阿卡尔,米尔坎,雅尼奥.男人,女人,老人,孩子.来自沙漠或山丘,来自雪山或火山,来自河流旁边,来自平原.他们是他的兄弟,他的姐妹,他的亲人。 然后是最后一个人。 欧伊诺茅斯。 他的父亲。 遍体鳞伤的巨人缓慢地仰起头,钢辫随着他的移动轻轻摇晃,线缆颤抖,骇人的钻探仍在持续。安格朗抹了一把脸,鲜血在手掌上染红了,他盯着自己的手,若有所思,视线却在某个瞬间突兀地模糊了。 “安格朗。” 一个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他猛地抬起头,但黑暗中空无一人。 “谁?” 比起问候,更像是威胁的低吼从颤抖的喉咙中发出,安格朗瞪大眼睛,以一种几乎堪称恳求地态度凝视起了黑暗。 “谁在说话?是你吗,欧伊诺茅斯?” 无人回答,只有第二声呼唤,第三声,第四声——所有。 四百七十一。 他们齐声呼唤,轻声念诵。巨人痛苦地抬起手,抓住自己脑后的线缆,疯了似的开始将它们往外拔。他想哭泣,可屠夫之钉不允许。随着他的动作,令人牙酸的骨头开裂声也随之一同响起,他惨痛地哀嚎起来,却就是不肯停下。 钉子狂怒,疼痛在下一个瞬间有如海啸般席卷而来,将他冲走,安格朗恍惚地颤抖着,倒在地上,变成了一个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人,但他的手指却还在那些粗大的线缆上拨弄,一刻不停。 “停下吧,安格朗。”恍惚之间,一个熟悉的声音抵达至他的耳边。“这场角斗,我们和你一起打。” 漆黑的治疗室内,有金光绽放。数分钟后,一直持续不停的嚎叫声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破碎的哭泣。 这章5.2k,庆祝盟主加更,今天更7k,但我不知道我写不写得完,只能说十二点以前还有一章5k。 顺便求票。 另外我真的没想到你们居然没人猜到会这样解决。 (本章完) 13.红砂(一) 曾经——或者说,在一个半月以前,罗伯特·基里曼仍然是相信帝国真理与科学的。 而现在,则产生了一点小小的改变。他仍然相信后者,却对前者不可避免地产生了深刻的怀疑。他没办法不怀疑,毕竟,他已经亲眼以另一种方式来观察了他每日所生活的世界。 在此之后,他深深地意识到了一件事——即帝国真理的本质。 在本质上,它只是一个谎言。仅此而已。若是以常理看待,基里曼应当立刻戳破它,可是,编造这个谎言的人,是帝皇,是他的父亲。 他不理解帝皇为何要编造出这样的一个谎言,但他相信帝皇,因此他仍然愿意让这个谎言去保护其他人。出于信任,他不会戳穿它。 不过,罗伯特·基里曼必须承认,他并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居然会对科学也产生隐约的怀疑。 努凯里亚早晨八点十一分,两份报告被交到了他的桌子上。其中一份是有关努凯里亚的大规模死亡事件的,另一份,则是有关他的兄弟安格朗的身体状况的。 他此刻正拿着后者看个不停,眉头紧锁。 瓦伦图斯·多尔洛的笔迹在文件上那些由机械打印出的字符之间非常显眼,甚至仍然沾着未干的墨迹。医官们通常的执勤时间是早晨七点半到下午五点半,加班另算。 而一次完整的医疗检查则需要三十五分钟左右,这意味着,这份报告在检查完成后不久就被人紧急送了过来。 几分钟后,基里曼完成了第十三遍阅读。 他放下文件,以难以言喻的眼神抬起头看了一眼瓦伦图斯·多尔洛:“你说那些钉子失去了活性,那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原体。” 多尔洛艰涩地回答,脸孔上的每个细节都透露着对自己学识的怀疑。“根据米罗二连长搜集到的资料来看,这种机械在完成对受害者大脑与脊柱神经的完全替代以前是不会停止的,除非它们的宿主已经死亡。” “但它们停止了对我兄弟的折磨?” “是的,原体。” “原因呢?” “我不知道,原体。” “.好吧,他现在还在医疗室吗?” 基里曼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结合起昨日的事,他大致知道这件事是谁的手笔了。只是,他没想到卡里尔明明人还在努凯里亚上,居然就能对安格朗产生影响。 你到底做了什么,卡里尔? “是的,原体。” 基里曼点点头,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伸手拿起了披在椅背上的蓝色外套。他昨夜一夜未睡,忙碌着文书工作,准备在战犬们抵达后以最快的效率将努凯里亚移交给他们。 “那么,”马库拉格之主穿着他的衣服,如此说道。他的脸上有种复杂且古怪的高兴。“让我去看看我的兄弟。” “明白,原体。” —— 基里曼缓慢地走进了医疗室,和此前一样,医官与医疗人员们都走了出去。 原体们的交谈在某些地方被视作神圣的,但对于马库拉格之耀上的人们来说,他们这么做只是因为罗伯特·基里曼的命令而已。 安格朗背对着他,受限于一些仪器,没有转过身来问候,但仍然给出了一份礼貌。 “早上好。”基里曼听见安格朗如此说道。 他兄弟的声音仍然残破,那七个月的折磨在他身上造成的影响没有消逝,他的声音就是证据之一。 基里曼缓慢地走近,他背着手,好让自己的姿态能看上去更自然一点——他来到安格朗面前,看见了一张虚弱的脸。这张脸上的肌肉仍然会时不时的抽搐,但比起此前的状态,已经好了太多。 “.早上好,兄弟。”基里曼用努凯里亚语问候。“你还好吗?” 安格朗笑了,并不狰狞,肌肉也没有被迫颤抖着提起露出犬齿,这个笑容安静且平和——基里曼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改变,但他很乐于看见安格朗能露出一个如此温和的笑容。 于是他也笑了。 “我很好。”安格朗用他残破的声音如此回答。“除去有些饿以外,一切都很好。” 基里曼如释重负般地长出一口气,他已经从安格朗的回答中得到了一些答案。但是,他仍然有几个问题要问。 “好吧,安格朗,我不得不问伱一些有关——” 基里曼抿着嘴,抬起右手做了个手势。 “——那些东西的问题,今早的检查显示出它们失去了活性,但我们都对这种东西了解不足,没人知道这件事会不会只是暂时的。再者,它们毕竟是打在一名原体身上。” 安格朗耐心地听着,思考对他而言终于不再是一种折磨了。他点点头,说道:“我会对那些钉子知无不言但我也有几个问题想问你,罗伯特·基里曼。” “那么,你先请?”基里曼试探着说。 安格朗没有谦让,他再次缓慢地点了点头,目光如同一条沉重的铁链般捆住了基里曼。马库拉格之主对此感到不适,但他却本能地觉得他的兄弟并不是有心的。 那地狱般的七个月在他身上留下的苦痛太深太深了,以至于,他的某一部分已经被永远改变了。 “你——不,你们,你们来自何方?” 很好。基里曼想。第一个问题就如此地简单、直接,却又令人难以应付。在他的苦痛被去除以后,我总算能够了解他的性格了。 为这件事,罗伯特·基里曼露出了一个由衷的微笑。 “我和我的军团来自马库拉格,一个离努凯里亚不算太远的星球。至于卡里尔,他来自诺斯特拉莫。”他轻声回答。“他是第八军团的教官,也是第八军团原体康拉德·科兹的养父。” 安格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沉默了一段时间。 “我还想向你打听几个人。”他低声说道。 “是角斗士们吗?” 安格朗吃了一惊,脸上有种喜出望外的神色浮现:“他们还活着吗?” “大部分都活着。”基里曼微笑着点点头。“有一部分受伤了,但我向你保证,极限战士会尽最大的努力去救治他们。” 安格朗低下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的呼吸在这一刻平静到了极点,像是几乎消失了似的。基里曼突然有了种奇怪的感觉,他不明白这感觉从何而来,却觉得自己心中一直压抑的种种情绪都消逝了许多。 他敏锐地看向了他的兄弟,然后,便再度看见了安格朗那扭曲的脸孔。 “兄弟——!”基里曼悚然而惊,当即便想呼叫医官进来检查,但他的兄弟却抬起了手,制止了他。 “不,不,我没事”安格朗低声开口,滴滴鲜血从鼻腔中滴落。基里曼担忧地看着他,但还是遵循了他的意愿,没有呼叫医官们。 过了一会,安格朗总算再次抬起了头,他抿起嘴,抱歉地抹去了鼻子下的血迹。 “很抱歉,我没想到会这样,我只是想表达我的谢意,让你好受一点。” “什么?”基里曼疑惑地皱起眉。“你在说什——不,刚刚那件事,是你做的?” 他瞪大眼睛。 安格朗缓慢地点了点头,微微一笑,明明还处在疼痛之中,却仍然流露出了最大程度的善意。“我以前一直都能做到这件事” 以前。 基里曼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语中的这个词,一种沉重的情绪再度涌上,而罗伯特·基里曼也并没有想要隐瞒它。他皱起眉,有许多话想说,却一句都没说出来。 “没事的。”安格朗说。 他残缺地笑了起来,用手指点了点脑后的钢缆,疼痛的表情一闪即逝,却仍然顽强地笑着:“我们已经赢过它们了。” “.” 基里曼在短暂的沉默过后略显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这件事对他这样的政治家来说是很少见的,但是,此刻,这件事就是发生了。 “.那些钉子,它们还痛吗?” “有时候会。”安格朗若有所思地回答。“如果我像刚刚那样做它们就会。还有一些时候也会,但并不像从前一样痛的那么剧烈了,我能够忍受。” “它们失去了活性。”基里曼说。“而我的医疗团队对这件事完全束手无策,我们完全不明白它为何会在一夜之间产生这样的变化。” “这件事很坏吗?” “或许。”基里曼谨慎地回答,随后便叹了口气,抱怨了起来。 “那些见鬼的东西是我们从未见过的某种科技,哪怕是从火星进修回来的技术军士也完全弄不明白其中的原理。我们除了知道它会对宿主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以外,对其他事完全不了解.真该死。” 安格朗再次显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从基里曼的话中捕捉到了一些值得在意的点,但他并未立刻提起他们,而是转而问起了另一件事。 或者说,一个人。 “那么,那位卡里尔呢?”他说。“我想当面向他道谢,我有四百七十二份谢意要当面告诉他。” 基里曼再次露出了一副茫然的表情。“.他还在努凯里亚地表。” 安格朗眉头一皱,这次轮到他茫然了。 “等等,地表?” 这章3k。 8行了,哥们被榨干了,明天再还。 顺便说一下,大家伙可以多留点书评或者评论什么的我想冲个出圈指数3,多谢啦。 (本章完) 14.红砂(二) 剑刃挥下,肢体被森寒的锋锐切断,皮肤、肌肉、骨骼——痛觉被神经传导,然而,在它们尖叫着,以疯狂的姿态冲进伤者大脑的前一刻,鲜血就从伤口的断面爆炸了。 猩红的色彩自血管中喷涌而出,在空气中制造出了一朵盛放的花。 然后,才有尖叫声传来。 卡里尔若有所思地低着头,盯着那个在雪中倒下的人,顺手扔下了手中由冰雪化作的长剑,它落在雪地之中,很快便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至于那个正在试图依靠爬行远离他的人. 他轻笑着摇了摇头,将视线从那人身上移开了。 努凯里亚的雪山还真美。如此感叹着,他仰起头,观察了一下那座风雪中伫立的山峰。 它若隐若现,迷人而危险。这幅美景毫无疑问是少见的,只有少数勇者才敢如此深入努凯里亚的雪原。哪怕是那些在此处居住的部族,也不过只是在雪原边缘生存。 在他们的传说中,雪原深处,有怪物存在。 有吗? 卡里尔没有答案,但他希望这个怪物能够亲自从雪原深处走出来,这样能给他省点事。 他走上前去,用脚踩住了那个试图远离他的人的背部。他轻轻地用了点力,闷响一闪即逝,惨叫声再度响起。 “那么,第三次询问。”卡里尔平静地说,他仍然看着雪山,如同自言自语般惬意。“你是从哪学来的能控制屠夫之钉的灵能法术?” 沉默,仍然只有沉默。被询问者沉闷地惨叫着,但就是不说话,仿佛被人剥夺了语言能力一般。卡里尔做得到这件事,但他没有这么做。 “啊,一个硬骨头。” 低沉地一笑,卡里尔缓慢地蹲下了身体。他握起一把雪,轻柔地洒在了那人的伤口上,激起了更大的疼痛。而他仍然选择保持沉默,只是将脸深深地埋入了雪地之中,任由鲜血与疼痛弥漫。 卡里尔遗憾地摇了摇头。 过多的折磨在这样的拷问时没有太大意义,疼痛可以让多数人屈服,不过,对于另一部分人来说,疼痛只会让他们反抗的心愈发激烈。 “我起先并不想这样做的,但你们毕竟都对自己的大脑和记忆做了手脚.”卡里尔轻声说道。“这种法术还真是令人惊讶,简直就像是触发式的炸弹一样精巧。” 他笑了起来,伸出手,抓住了那人的头颅,眼中有寒光一闪即逝。 “但是,你们忽略了灵魂。” 在暴风雪中,在剧烈的惨叫声中,他低沉地说。 早晨九点十七分,卡里尔结束了他的调查。结果并不令人满意。 —— “帝皇?”安格朗问。 他此刻正与罗伯特·基里曼一同坐在一张长桌前,吃着丰盛的早餐。若是以往,罗伯特·基里曼其实在工作日对食物并无太多要求。 他喜欢吃肉排或一些较甜的水果,而且往往都是细嚼慢咽,用他比常人丰富上百倍的感知系统细细地品尝食物的每一份滋味。 但这会花费许多时间。 所以,换句话来说,在工作日的时候,罗伯特·基里曼只会吃一些简单的罐头食品。 因为这件事,负责他饮食的厨师们已经联名向塔拉莎·尤顿投诉过许多次了,理由是马库拉格之主强迫他们渎职。 想到这里,基里曼不由得露出了个微笑。 他顺手拿过两盘刚刚上桌没过三分钟的肉排,将它们放在了安格朗面前:“这是格拉克斯肉排,兄弟,尝尝吧——另外,是的,帝皇。” 安格朗皱起眉,那对浅蓝色的眼睛里有点怀疑一闪而过:“他没有自己的名字吗?” “或许有吧,但我们并不知道。” “可伱说,你是他的儿子,就连你也不知道吗?” “是的,我并不知道.但你也是他的儿子,安格朗,这点不会有错。” 基里曼遗憾地叹息了一声,随后便劝说起了他的新兄弟。 “我知道你心中对于父亲的人选其实早有定论,但我们和他之间是有着血缘的联系的。你看见他,就会明白,一如我看见你,你看见我一样。” “我看见你时只觉得你是个贵族。”安格朗微笑起来,开了个玩笑,属于角斗士的那种粗粝语气回到了他身上。“而且是个大得不得了的贵族。” “可我当时穿着盔甲,上面甚至还有血。” “你以为努凯里亚的贵族们不杀人么?” 基里曼沉默了,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句话。好在安格朗并未让他尴尬太久,角斗士大笑起来:“不必这样,兄弟,我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 罗伯特·基里曼本该感谢这句话,但他没有。 他看向安格朗,轻轻的询问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和他们不一样呢?就像你说的那样,我的确是个大得不得了的贵族,而我也对这个身份感到自豪。帝国的疆域超乎你的想象,安格朗。帝皇是它的统治者,而我们是他的儿子,这意味着我们在帝国内同样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从这个角度来说,你也是个贵族。” 角斗士缓慢地眯起了眼睛,他凝视起罗伯特·基里曼,在两分钟的时间内一言不发。他的沉默是骇人的,也是沉重的,但是,不知为何,基里曼却并不觉得他的兄弟会攻击他。 安格朗摇了摇头,缓慢地站起了身。他解开白色的病号服,露出了满是伤痕的身体。他指向自己的腰部,那里有一圈以疤痕形成节点的猩红长绳。 “这是凯旋之绳。”他说。“开打之前,用刀子划开一道伤口。如果你赢了,就让它自己恢复。如果你输了,就往它里头撒点土,让它变成黑色。” 基里曼盯着那道可怖的伤疤,抬起头,说道:“而你的都是红色的。” “这代表我一次也没有输。”安格朗沉闷地回答。 “但这不是什么荣誉,兄弟,这是我曾丢失尊严的证明。我接受这个绳子,是因为它是角斗士们的传统。身处那样的环境中,你必须要想尽一切办法来让自己保持尊严,我们必须让自己记住自己到底是谁,否则就会真的沦为奴隶。你说我是贵族,贵族们会这样做吗?” “我不清楚。”基里曼说。 “你清楚的。”安格朗凝视着他,轻轻地说。 屠夫之钉的后遗症在这一刻再次卷土重来,它们仍然替代着他的部分脊柱神经和大脑皮层。如今,安格朗可以思考,可以欢笑,可以和他的兄弟辩论,但他每次这么做,都会疼痛。 他的面容开始抽搐,因为思考而疼痛。机械本身已经失去了活性,却在依靠某种诅咒般的惯性惩罚宿主的不敬。 角斗士对此的反应是一个平静的冷哼,他微笑起来,带着痛楚坚定地开口了。 “如果我先前的话有冒犯到你,我道歉,兄弟。” “在我的世界里,贵族是个侮辱性的词,它代表着奴隶主和他们的暴行。但在你的世界里,我猜它应该是个能够代表荣耀的词。我请你原谅我,罗伯特。我是个无知的角斗士,在半个小时以前甚至不知道地表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基里曼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试图将这件事——即他的不快——掩盖过去,但安格朗显然不愿意这么做。 他身上有种直来直往的坚决气质,角斗士们在明日可能就会死的环境中生存,自然不会使用绕弯子的说话方式。 而这种直接,也深深地击中了基里曼。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你,安格朗。”马库拉格之主说。 “通常来说,我都是个善于使用语言来达成目的的人,但你让我哑口无言。好吧,我此前的确有些不快,但在那之后,我所说的事,却也并非是完全被不快催动的。” 安格朗挑起眉,坐下了,顺便还扣上了衣服:“什么意思?” “指你是贵族的那部分。”基里曼严肃地说。 “你是一名基因原体,你是帝皇的儿子之一——这意味着你肩膀上天生就扛着某种责任。比如我,我是极限战士军团的军团长,同时也是马库拉格的统治者。而你你的军团也正在路上。” “我?军团?” 安格朗笑了起来,似乎将基里曼的话当成了一种玩笑,但是,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却一直看着罗伯特·基里曼的眼睛。 “是的,你的军团。”基里曼缓慢而认真地点了点头,没有逃避安格朗那沉重的目光。 “他们是你的战士,会听从你的任何命令。他们也是你的儿子,因为他们的身体中流淌着你的血。在我们还未与帝皇失散的年代,他们就已经在为此准备了。” “就像我说的那样,安格朗,银河广阔,因此人类需要团结一心,而作为一名基因原体.我们将会用各种方法来促成此事,这就是我们的责任之一。” 安格朗没有回答,他的表情逐渐转变成了一种复杂,有那么一瞬间,基里曼担心他会发怒——但他没有。 他只是深深地皱起眉。 “我需要了解更多有关这方面的事。”角斗士平静地说,随后用牙齿咬下了一整块盘中的格拉克斯肉排。 还有 (本章完) 15.红砂(三) 正午十点三十分,卡里尔回到了马库拉格之耀。这艘船和夜幕号一样,都是荣光女王级别的战舰,但是,它的登舰甲板可不像夜幕号那样简朴到了一种近乎阴森的地步。 从运输机上走下,卡里尔第一眼便能看见那些由极限战士们的各大战团所亲手编织的厚重挂毯。它们每天都有被好好保养,不仅光亮如新,甚至连颜色都没有丝毫改变。 他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为这种无处不在的肃穆感到了一丝头痛——这当然不是件坏事,但是他就是止不住地会回想起空荡荡的夜幕号,和那些阴暗且年久失修的走廊。 维修倒是小事一桩,但是,第八军团内有人会编织挂毯吗?总不能连这个也和极限战士们取经吧? 卡里尔摇了摇头,掐断了思绪。二十分钟后,他通过直升电梯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在向站岗的两名常胜军打过招呼后,他便推开了罗伯特·基里曼的书房大门,直观地看见了里面的景象。 “.” 沉默。 无人说话。 一个常胜军转过头来,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卡里尔却未卜先知般地抬起手,阻止了他的动作,并用手势示意常胜军们走远点。 原体的亲卫对此感到疑惑,他们中的一个朝里窥视了一眼,随后便猛地转过了身,带着他的同伴朝着走廊的另一边走去了。 至于卡里尔.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内里的景象,房间内的两人也同时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沉默之中。 半分钟后,基里曼轻咳一声,将他从不知道从哪拿出来的头盔从头上摘了下来——卡里尔看的很真切,那东西是用金属锻造而成的,有一定的防护能力,t字开面,古朴的令人吃惊。 而且它是原体尺寸。 至于安格朗.重获新生的角斗士正穿着病号服,手拿两把木制的短剑中的短剑,尴尬地站在挪开的沙发与茶几之间。 就在刚刚,他还在聚精会神地向基里曼讲述角斗场内角斗士们是如何使用双剑的。他手上的那两把剑的细节也没有逃脱卡里尔的眼睛,两把都在尾部刻着基里曼的名字。 “.坦白来说,我很惊讶。” 站在门前,卡里尔慢慢地开口了,他决定打破这阵沉默,但不是以多么严肃的方式。 实际上,他现在正绷着让自己不要笑出来。 “但是,我必须承认,这真是一种少见的兄弟情谊。” “.如果你想笑的话,就笑吧,卡里尔。”基里曼抿着嘴说,他将头盔夹在腋下,看上去仿佛一个刚刚结束战斗的战士。 只是,这位战士头顶的桂冠却歪斜得惊人,头发也乱糟糟的,而他本人显然并未意识到这一点。 “不,我不会笑的。” “我是认真的——但我希望你关上门。” 卡里尔点点头,缓慢地关上了门。 从外面。 又过半分钟,他一脸严肃地走了进来,而短剑与头盔已经彻底地消失了,茶几与沙发也恢复了它们原本的模样,在地毯上安静地待着。 安格朗穿着病号服,正襟危坐地坐在其中一把上,目不斜视地盯着罗伯特·基里曼,后者则拿着一本厚重的典籍站在他面前向他讲述一些东西。 “.” 卡里尔不动声色地走进书房,背对着他们关上门,缓慢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下一秒,安格朗和基利曼都确信他们听见了一声轻笑。 卡里尔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日安,罗伯特,安格朗。” “.” 角斗士默不作声地看了一眼他的兄弟——过去,在角斗场中,类似的事并非没有发生过。他虽然在自己破碎的记忆里找不到具体的画面了,但却能清楚地记起那些时刻胸中激荡的情绪。 那种情绪,与现在并无多大区别。都是一种罕见的、应当被珍惜的欢乐。 感受到他的注视,罗伯特·基里曼沉默地放下了手里的书。他低下头,翻着厚重的典籍,从前翻到后,从后翻到前,并最终确定了一个和他们此前所说的事并无太大关联的章节。 “.军团之间是有合作传统的。”基里曼严肃地说。“我的意思是——或许未来有朝一日,战犬和极限战士之间可以开展合作。” “嗯,嗯。”安格朗迅速地点起了头。“没问题,兄弟。” “.那么,今日的课程就到此结束了。”基里曼以他政客的冷静如此说道,然后,他转过头,又运用起了政客的另一项本领。 “日安,卡里尔教官。”他面无表情,庄重地问候。 卡里尔没有用语言回答他的问候,他沉默半响,点了点头,随后便忍俊不禁地移开了脸。笑声终于开始在房间内盘旋,但并不是来源于卡里尔,而是来源于罗伯特·基里曼的兄弟。 基里曼深深地叹了口气,随后竟也笑了起来。 几分钟后,气氛总算恢复了正常。严肃的谈话也终于开始继续。 —— “.你的军团可能需要三到五个月才能抵达努凯里亚。这还是看在亚空间航行一切顺利的前提下,我们需要将这个消息传递给他们,而他们也需要动身前往努凯里亚,总之——” 基里曼停顿片刻,坐在他大理石桌后做了个手势。 “——伱还有充足的时间来思考这整件事,兄弟。” 安格朗对他点点头,粗粝的面容上满是伤疤。 此刻,这张残缺的脸上有种缓慢而严肃的思考正在生根发芽。 这件事让屠夫之钉们再次颤动了起来,它们没有蠕动着朝下钻探,只是开始以疼痛惩罚安格朗的行为,但角斗士本人却对此毫不在乎。 坐在一旁的卡里尔瞥了一眼它们,没有说话。 足足好几分钟后,安格朗才再次开口:“无论我下达什么样的命令,他们都会遵守吗?” “是的。” “哪怕我要求他们屠杀手无寸铁之人?” “.”基里曼抿起嘴,严肃地点了点头。“类似的事并非没有先例,有时候,牺牲是必经之事。” “哪怕我要求他们彼此攻击?” “原体考量军团战士们的战斗技艺是很常见的事。” “不,我指的是互相残杀。”角斗士低沉地说,呼吸沉重的有如野兽。“以一方的不死不休为标准的。” 罗伯特·基里曼低下头,然后又抬起。他已经意识到他的兄弟在说些什么,在暗喻些什么了,但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于是他只好沉闷地点头。 “我明白了。”安格朗平静地说。“所以,我的亲生父亲在我刚出生时就为我安排好了一群奴隶?” “他们不是奴隶!”基里曼本能地反驳。“他们是你的子嗣,他们和你之间有联系的,安格朗,假如你亲眼看见你就能明白!” “但我现在看不见。”安格朗说。“我只能依照你的描述来推测他们的模样,如果真是照你所说的那样,罗伯特,我宁愿他们都离我远远地,不要听我的任何一句话,半个字也不行。” “但是,军团不能没有原体。” “是吗?那么,在你遇见你的极限战士以前,他们在做什么?” “.” “他们在做什么,兄弟?” “.看来我是无法在单纯的言语交锋中胜过你了。” 基里曼苦笑着看了一眼卡里尔,后者平静地摇了摇头,拒绝了他的提议,于是他只好继续。 “但是,安格朗,我希望你明白,他们虽然会听你的所有命令,但那真的不代表他们是你的奴隶。” “他们享有自由吗?”角斗士皱起眉。“他们在我面前享有违抗的权利吗?或者说,他们有不接受我的权利吗?” “没有军团会拒绝他们的原体。” “那么,这就是一种奴役。”安格朗严肃地说。“我仍然不了解军团和原体之间的详细关系,兄弟,但我清楚另一件事,另一件你知之甚少的事。” “什么事?” “奴役。” 安格朗缓缓地开口。 “我在戴舍阿角斗场待了十几年,这十几年让我亲眼见证了无数种奴役他人的方式。其中最简单的一种就是洗脑,只需要饥饿、黑暗与恐惧,就能让一个人在几天后成为一个毫无知觉的麻木帮凶。现在,你说,有这么一大帮人,他们会无条件地听从我的任何命令。包括但不限于为我去死,或者屠杀手无寸铁的无辜之人——哪怕我要他们互相残杀都可以,这算什么,兄弟?” 罗伯特·基里曼哑口无言——他兄弟为他提供了一种崭新的,看待世界的方式,而这种方式对他来说是全然陌生的。 就像一个知道怪物存在,却从未亲眼看见的人,在某天回家的路上,撞见了那只怪物,和它身下血淋淋的受害者一般骇人。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安格朗——”一个声音在沉默的房间内响起。卡里尔缓慢地站起身,对看了过来的两名原体微微一笑:“——我可以代替罗伯特告知你原体与军团之间的特殊关系。” “.好吧,但在这以前,我有话要对你说,卡里尔。” 安格朗同样缓慢地站起身,像是一座舒展的山脉。 (本章完) 16.红砂(四) 罗伯特·基里曼缓慢地走出了他的书房。 这点相当罕见,若是以往,他会雷打不动地进行工作上的处理。文书工作固然枯燥,但背后所蕴含着的意义却是无可替代的,他是马库拉格之主,自然要对马库拉格上的所有人负责。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倒也的确可以说他有某种程度上的偏执——但是,谁又没有呢? 不过,他今日走出书房却并不是因为提前结束了工作,结束了他的偏执,而是因为他想将那里留给其他人。 基里曼严肃地来到走廊的舷窗前。 极限战士们的u字徽记在舷窗上沿安静地闪着光,金属地面光洁而干净,机仆们早在四个小时以前便已静悄悄地将全舰清扫过了。他没有看,也没有观察,只是在行走的间隙便将它们全都抓住了。 所有的这些细节都在他的脑海中汇聚成型,就连空气中飘荡着的轻微的气味都能让他知道一些事,例如此前曾在门口站岗的两名常胜军的盔甲是打过蜡的。 他凝视起轨道下方的那颗星球,心中有无数嘈杂的声音呼啸而过。 贵族。 他的兄弟念起这个词来的语气在某个瞬间深深地刺痛了罗伯特·基里曼。 他以贵族自居,从很小的时候便开始了。对他来说,贵族代表着的是保护者,是荣誉,也是沉甸甸的责任。 他自然知道有些尸位素餐的人会在他们的位置上浪费人民的信任,但是,至少在马库拉格上,这种人是少数。 可是似乎也只有在马库拉格上是少数了。 他仰起头,看向舷窗外的无边星海。一千万颗星星对他回以安静的凝视,洞灭、新生、安静的旋转。而所有的这一切,其实都与他无关。 我能做些什么呢? 罗伯特·基里曼扪心自问,一个沉重的答案浮出心中的水面,进而从他口中被低沉地念出。 “牺牲。”他自言自语。“仅此而已。” —— “四百七十一。”安格朗说。 他将这个词说出了口,随后便陷入了沉默。 角斗士的沉默是骇人的。 他在思考,这点很明显,于是这便让他的脸变成了一种混杂着狰狞与平静的扭曲对立。 他的皮肤是一种粗粝的古铜色,表面粗糙,有很多细微的伤口还未愈合。浅蓝色的眼珠若有所思地看着空气中的某个角落,没有焦点,只是平静地凝望。颧骨下方的肌肉不断地抽搐,使他被迫地提起了嘴唇,露出了尖利的犬齿,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去咬断谁的喉咙。 作为站在他对面的人,卡里尔本该对这样的一个巨人抱有一些警惕,但他没有,他只是安静地等待。 “.你知道,是不是?”许久之后,角斗士如此说道。 视线上移,他看向了那对完全漆黑的眼眸,想要得到一个答案。他的目光很沉重,其中蕴含着诸多复杂的情绪。 “知道什么?”卡里尔轻声反问。 “为什么这些钉子会停下。”角斗士笃定地说。“你一定知道这件事。” “是的,我知道。”卡里尔点点头。“那场战斗,伱感觉如何?” 角斗士笑了,他握紧右拳,用力量强迫自己无视了因疼痛而产生的颤抖,于是钉子对他的影响便被减轻到了最小——于是,他此刻的笑容里终于没有疼痛混杂了。 唯有一种超脱的平静。 “有生以来第一次,我不是孤军奋战。”他说。“我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实际上,我现在仍然觉得这一切都不真实。” “仅仅一天的时间,我就突然成了某个皇帝的儿子之一,还在这些星星里有了巨大的权力——我不相信这些东西与它们附加给我的身份,除非我能亲眼见到它们的形貌。但我相信你,卡里尔·洛哈尔斯。” “如此巨大的对比和信任,我恐怕无法轻松接受。”卡里尔摇摇头。“更何况,你的兄弟并没有骗你。” “我知道他没有。”安格朗说。“但是,如果他被蒙骗了呢?” 卡里尔眯了眯眼睛,而安格朗还在继续。 “我虽然只是个没有多少见识的角斗士,比不上他这样可以在星星之间来去自由的人,但我知道人们的意志到底有多脆弱,有很多时候,奴隶主们甚至不需要进行折磨,就能收获无数走狗。” “你在提出一个很隐晦,但也很危险的指控。”卡里尔若有所思地说。“但我认为人应当有保持自我看法的态度” “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并不打算去说服你。”卡里尔微微一笑。“群星广阔,安格朗,实际上,它广阔到超出你的想象。第一个站在星空下仰望它的人类所感到的情绪绝对不会是向往,而是对不可知世界的恐惧与群星的敬拜。” “现如今,我们已经可以在群星间航行,制造巨大的舰船,甚至是改变星球的地貌.但我们仍然无法做到感同身受。你因过往的经历而对贵族与权力之类的事产生了巨大的憎恶与怀疑,这点我理解,实际上,我和你有类似的感觉,但是,这感觉也仅仅只是类似而已。” “我终究无法完全理解你,安格朗,就像你不能理解我为何能够如此平静,对不对?” “.是的。”安格朗瓮声瓮气地说。“但我更不理解你当时为什么要救我。” “为什么不呢?”卡里尔反问。 “.若我只是个普通人,不是罗伯特所说的什么基因原体,你还会救我吗?” “我会的。”卡里尔平静地说。 安格朗紧紧地盯着他,脸庞颤抖,他的嘴唇蠕动着,仿佛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在几次开合后,终究还是归于了平静。 他沉默,然后凝视,卡里尔则投以了一种完全敞开的态度,他平静地站在原地,苍白的脸完全置于光明之下。 “.为什么?” 许久之后,安格朗如此询问。 他不理解,他真切地不理解。 卡里尔笑了。 “没有原因。”他轻轻地说。“我已经不再用单纯的道德去考量我眼中的世界了,因此,值得与否也就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我见到,就要拯救,要何理由?” “你不可能拯救每一个人而且,你听上去很傲慢。”安格朗皱起眉。“我见过很多骄傲的人,但我没有见过你这种。” “你说得对,从某方面来说,我的确傲慢的可怕.而且,是的,我也的确不可能拯救每一个人。”卡里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我仍要一试。” “.” 安格朗沉默了。 他是原体,这点没错,货真价实。基因原体的不凡在他身上显而易见,他做了十几年的角斗士,却仍然能够显得谈吐不凡,甚至可以在和罗伯特·基里曼的交谈中一针见血地击败他的兄弟,但他没有办法理解超出他认知范围之外的事。 角斗场内,奴隶们是抱团取暖的。他们互相帮助,是因为他们必须如此。他们彼此都是彼此的亲人,实际上,他们也只剩下彼此可以依赖了。 但这个人呢?这个站在他对面,比他高大一些,瘦弱一些的人是怎么回事? 安格朗无法理解,但是 “我相信你。”他简短地说。“我不理解你,但我尊敬你,卡里尔·洛哈尔斯。” 卡里尔没有回答这句话,他只是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你以后就会理解的。”他轻轻地说。“因为人类唯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不过,既然你说你相信我,那么,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安格朗?” “当然可以。”角斗士坚定地说。 “我想请你抛开你的成见。” “.什么?” “你对自己军团的看法。”卡里尔说。“你还没有和他们见面,但你已经将他们想象成了一群奴隶,这种态度会不利于你们之间的交流。” “可是.” 安格朗迟疑地皱起眉,没有说出下半句话,但是,这一点点的迟疑就已经足够让卡里尔知道他想说些什么了。 “你还不理解,但你会理解的。”卡里尔说。“相信我,如何?” “.” 安格朗紧紧地抿着嘴,他快速地思考着,但也不仅于此,他还做着一些超出了思考范畴之外的事。 在此期间,他脑后的钢缆开始轻微地舞动,如同活了过来似的在他的颅骨内发出了轻微的摩擦声。肉眼可见的痛楚于安格朗面上浮现,他紧紧地咬住牙齿,从喉咙里发出了闷哼。 卡里尔平静地凝视着他,他当然知道安格朗在做些什么,但他没有阻止。 实际上,恰恰相反。 他甚至允许了他的窥探。 他凭什么拒绝呢?他在要求一个被被奴隶主们折磨了半生的人试着去做一个‘奴隶主’,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足够荒诞所以他凭什么拒绝? 许久之后,安格朗的面容重归平静。他抬起颤抖的手,抹去了从鼻腔内溢出的鲜血,缓慢地后退两步,坐在了沙发之上。 他仰起头。 “我相信你。”角斗士如是说道。“但是,如果他们真的是一群奴隶.” “那我们就到时再看。”卡里尔温和地一笑。 还有,今天卡的厉害,抱歉。 (本章完) 17.间幕:蛛丝马迹 毁灭、暴力、杀戮。 挥剑。 剑刃迅疾地在空气中划过,带起的声响却不是干脆利落的切割声,而是某种可怕的、仿佛怪物呼嚎般的沉重闷响。这是因为挥动它的人没有把它当成一把剑使用。 他是用剑身在打击敌人。 平整的剑面重重地落在了一个穿着黑色长袍女人的胸腹,将她击飞了出去。 骨头折断的响声在空气中传来,她惨叫起来,躺在地上,疼得仿佛无法呼吸。但凶手却毫不在意,他平静又漠然地走到她身边,如同闪电般探出右手,抓住了她的舌头。 然后他将其扯出,鲜血喷涌而出,落在青草之上,让它们都弯下了腰。猩红的血珠与露水混在一起,悄然滑落,落进泥土之中。 在模糊不清的哀嚎声中,卡里尔若有所思地凝视起了那舌头正中央的黑色八角星印记,缓慢地摇了摇头。 努凯里亚,一个并无多少宗教信仰的世界。大多数人只是在进行古朴的祖先崇拜,哪怕是那些奴隶主们也是如此。 而卡里尔觉得,他们之所以不建立宗教,其中最大的原因可能只是因为他们不再需要一种手段去更好的压迫其他人了。 他们本身就是最大的压迫者。在这种情况下,想让他们率先信仰某个神祇,自然也是无稽之谈。 而这个标记. 他低下头,拉开了腰间的布袋,将仍然沾着血的舌头扔了进去。 这是第一百七十二个,在这个女人以前,已经有一百七十一个人在努凯里亚上被卡里尔施行了冷酷的谋杀,他们均在舌头上被烙下了这个黑色的标记。 那么,这些人到底是谁呢? 卡里尔松开手,随意捏造出的灵能长剑滑落,在半秒之内于空气之中四散。随后,他便凝视起了那个在恐惧与疼痛中哀嚎的女人,仅仅只是注视,她的理智便开始悄然崩坏。 树木悄然无声,微风吹拂而过,让它们的叶子沙沙作响。草地与泥土的清香从不远处传来,一些小型的野生动物待在草丛中好奇地注视起了这一幕。 这一切都很美好,如果你忽视那个正在流血的女人。 以及那个凝视着她的惨白巨人。 “你是第一百七十二个,女士。”卡里尔轻柔地说。 “我已经在两天的时间里走遍了整个努凯里亚,你们的灵魂很破碎,我能看见的东西不多,好在我能通过某种蛛丝马迹去定位伱们.但是,有一个问题,我却一直没能得到答案。” 女人恐惧地看着他,喉咙里有呜咽声传来,像是恳求,又像是辩解。 卡里尔耐心地聆听了一阵,随后摇了摇头。 “不。”他的语气仍然温和。“我不想知道你们到底是谁,我只想知道你们为何能够使用灵能法术短暂地控制屠夫之钉.以及为何要在那一日在戴舍阿角斗场内使用灵能法术来短暂地阻止极限战士们的进攻。” 女人哭泣着直起身,抬起了满是鲜血的手,试图抓住卡里尔的裤腿恳求他的饶恕,但他却后退了一步。 “你在向我恳求宽恕吗?”他轻柔地问。 女人快速地点了点头,绝望的鲜血从喉咙深处溢出,她已经失去了语言与思考的能力,整颗心脏都被恐惧牢牢地攥紧了。 不过只是两天而已,她的同伴们便死到十不存一,代表着他们生命的火光在灵感的视界中一个接一个地消逝,而这一切都是面前的这个巨人所做。 但是,她不是因为这个才恐惧他的。 她隐约能看见那人皮之下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在她的视界中,站在这里的,不是一个皮肤惨白,眼眸漆黑的巨人。而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每当他说话,便有漆黑的火焰从布满獠牙的嘴中喷涌。每当他凝视,便有雷鸣与闪电从皮囊空洞的眼眶中划过。他的声音低沉而恐怖,形如死者们的回声,阴魂的嚎叫。 他只是出现,便已经快要让女人疯掉了。 卡里尔笑了。 “何必向我恳求宽恕?”他轻声问道。“有六名极限战士和四十三名角斗士因为你们的法术而死复仇的魂灵当日没有找到你们的踪迹,所以我来了。” 他蹲下身,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他问。 女人并不回答,只是哭泣着呜咽。卡里尔抬起手,缓慢地捏住了她的脸颊,让眼泪一点点地在与脸颊接触的手指上汇聚。眼泪温热,与常人并无区别。 他厌恶地甩开手。 “哭泣有何用处?”他冷冷地问。“你们中当日有不少人都在场,为什么?是因为打算到人少的角斗场内躲避极限战士大部队的攻击吗?还是说,因为他们的攻击,打断了你们本来正在进行的某件事?” 女人惊恐地瞪大双眼。 “是的。”她眼中的怪物喷吐着黑焰,以死者们的声音给了她宣判。“我知道你们原来想做什么,我也知道你们当日是因为我的到来才逃跑” 怪物再次伸出右爪,抓住了她的头颅,并缓缓捏紧。女人嘶声尖叫,死前的挣扎是如此的剧烈。 “嘘。”卡里尔凝视着她,如此说道。“不必再挣扎了,安息吧。” 他握紧右拳。 —— “依照今日的检查来看,安格朗大人的身体状况已经完全恢复了,但他在接下来的半年内应该摄入大量的营养。另外,对屠夫之钉的研究也暂时有成果了,原体。我们解剖了戴舍阿实验室内受害者们的遗体.” 瓦伦图斯·多尔洛停顿了,显得有些迟疑。他的原体从文件堆中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 “再结合起安格朗大人的检查报告来看,他的情况不容乐观。”多尔洛说。 他再次沉默片刻,基里曼向后靠去,躺在椅子上叹了口气。 “常人中最为强壮者也不过只能安装一个屠夫之钉,但您的兄弟却被打上了足足十六个。更糟糕的一点在于,它们的延伸已经勾连在了一起.” “以现有的医学技术来看,如果想要摘除屠夫之钉,我们必须完全将那些密密麻麻地、缠绕着他的脊柱与大脑的尖刺一口气拔出。” 基里曼抿起嘴,接过了瓦伦图斯·多尔洛的话:“而这件事是不可能的。” “理论上来说”多尔洛不甘心地低下头。“我们可以。” “但实际操作上呢?” “不行。”极限战士说。“原体的自愈能力让他的血肉已经完全和那些东西连在了一起,要做到摘除屠夫之钉,我们甚至必须将他整个人剖开。” 罗伯特·基里曼闭上眼睛,转过头去低沉地说了一句马库拉格俚语,和咒骂无异。 许久之后,他才重新开口:“也就是说,那东西已经完全和他合二为一了吗?你还有没有更多坏消息,多尔洛?一并告诉我吧,我好在今天下午一口气告诉他。” “.有,原体。” “那就说。”基里曼平静地敲敲桌面。“没事的,我们迟早会找到办法让那东西彻底地离开他。” “.您的兄弟,具有一种灵能天赋。”多尔洛缓慢地说。“智库们确认了此事,他自己也在对话中提到了这一点。他可以感知我们的情绪,并通过某种方式驱散一些。” “但是,屠夫之钉是一种灵能外科手术植入物。它的动力源并不仅仅只是受害者的生命,还有灵能。证据如下。” “您的兄弟对智库的出现感到不适,而屠夫之钉则在此过程中短暂地出现了活性.而且,他在动用自己的天赋,思考、或产生类似于高兴一类的情绪活动时,也会让钉子短暂地活跃起来。” 基里曼扔下羽毛笔,握紧右拳,放在了自己的鼻子下面。他若有所思地看向桌面,摇了摇头。 “你的意思是,若他今后继续去使用自己的天赋.那钉子很可能卷土重来?”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原体。但它们已经失去了钻探的功能,仅仅只能为他带去疼痛。” “你说它们因灵能或活跃,可为什么他思考时它们也会让他疼痛?” “我们不知晓原理。”多尔洛挫败地说。“我们讨论过后,只能猜测出它应当具有某种底层逻辑它只允许受害者变成没有思考能力的嗜血者。” 罗伯特·基里曼缓慢地叹了口气,他捡起他的羽毛笔,不无抱怨地摇了摇头:“你最近这几天给我带来的全是坏消息,多尔洛” “.我很抱歉,原体。“ “道什么歉?”基里曼没好气地抬起头,满心的郁结却都在看见多尔洛那颓丧表情的一刻消解了。 “没事的。”他轻声安慰。“我们会找到办法的。” 几分钟后,瓦伦图斯·多尔洛离开了他原体的书房。罗伯特·基里曼继续着批改文书的工作,他看似平静地在文件上写写画画,但心中却悄然升起了一个疑问。 ——卡里尔·洛哈尔斯毫无疑问也是一个灵能者。 那么,为何他站在安格朗身边时,他的兄弟不会感到痛楚? “.” 基里曼没有答案。 更新完毕. 这个月月末最后一天我可能会请个假调整一下,上架那会儿更猛了,有点难顶。主要还是想保质量,写太快的话,节奏容易崩。 还有那位说让我下架再上一次的,你小子 (本章完) 18.红砂(五) 努凯里亚的轨道,马库拉格之耀,原体书房。一场交谈正在发生。 “战争。”罗伯特·基里曼说。“是的,它是我们的主要职责。” 安格朗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钢缆在他脑后沉重地跳动了几下,恶毒的摩擦声于颅骨之中再度涌现。 基里曼难以承受地移开了视线。已经过去两个月了,但他仍然无法习惯——他觉得自己永远也无法习惯这件事,一个正常的人不可能在亲眼见到他人的苦难折磨时无动于衷。 凝望着舷窗外的景象,他开始继续讲述。 这些天里,他每天下午都会和他的兄弟进行一场谈话。有时只是闲聊,谈谈过去或山野间的景象。但有时,话题也会变得很沉重,就像现在这样。 “但是,战争终有一天会结束的。我不知道它何时会来,但我希望当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我的军团能够化身成为和平世界的领袖。” “统治者?” “不,是帮助者与保护者。”基里曼严肃地将视线转了回来。“我知道这听上去或许有些傲慢,但改造手术与我们的血已经将我们军团中的战士彻底地改变了,他们是物理意义上的超人,他们也会成为世俗意义上的超人。” “而这件事是很危险的,我一直在小心把控。因此我可以自豪地告诉你,兄弟,在马库拉格上,没有人会将极限战士视作比他们高等的生物。所有人都是平等的。” 安格朗平静地点了点头,他还不是很能理解基里曼到底在说些什么,但他将这些话都记了下来。任何人认真说出口的话都应该被认真地对待。 “但是,将话又说回来,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样想的。” 马库拉格之主露出一个突兀的微笑,稍显苦涩。“我们中的一位兄弟曾严厉地批评过我,他认为我涉足世俗太深了,而这不是基因原体该做的事。” “谁?”安格朗简短地问,浅蓝色的眼睛微微眯起了。 他不能完全按理解罗伯特·基里曼的话,但他能分清另一些事。 罗伯特·基里曼式的‘涉足世俗’是一种温和的劝诫,他知道自己的超凡之处,但在内心深处,这种超凡只会为他带来责任感,而非目空一切的傲慢。 “你问这个干什么?”基里曼半开玩笑地说。“你还没见到他们呢——就算伱见到了,我也不想你替我发声。我会自己和他辩论的。” 安格朗摇了摇头。“我不是要替你发声,也不会替你发声,我只是想知道他为何要这么说。” 基里曼陷入了沉思。 是啊,为何呢? 一张金光闪闪的脸划过他的脑海,以及远远不如此刻气氛融洽的谈话——实际上,基里曼更愿意将他和洛珈·奥瑞利安的那场交谈称之为争吵。 但是,他也必须承认一件事——争吵也好,交谈也罢,每一次和他兄弟之间的交流,都会让他思考很多他在此之前从未想过的事。 就拿安格朗来说好了,他身上拥有一种独特的、只属于角斗士的处世哲学。这种粗粝的像是沙子一般的独特视角总能够启发罗伯特·基里曼。 “.因为他不理解。” 许久之后,基里曼如此回答。 他眉头紧锁,仿佛正在对待一件无人能够解出的谜题般严肃。 “不理解?” “是的,他不理解我为什么要哈。”基里曼摇摇头,轻笑起来。 他转而用上了一种更为古朴的语调,近似于咏叹,只是听见就让安格朗浑身不适。 “他不理解我为何要放弃我的神圣性,明明是神的儿子却甘愿走入羔羊群之中,明明是神明的放牧人,却甘愿放弃权柄,承担起责任.” “他说我让羔羊们失去了历经磨难、辨识真我,沐受神恩的机会。换句话说,他觉得我在剥夺普通人接近神的道路,他认为我这样很自私。” 安格朗深深地皱起眉。 “这个人到底是谁?”他难以置信地开口。“他到底在说些什么东西?沐受神恩?哪里有神?自私又是什么意思?” “他认为我们的父亲,也就是帝皇.是个神。”基里曼平静地说。“坦白来讲,这个观点对我来说倒也不是很难理解。” “我没见过他。”安格朗直白地问。“你觉得他是吗?” “他绝对不是。”基里曼斩铁截钉地回答。“我们都对他有不同的看法,而对我来说,我很确定他绝非神明。” 安格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按照惯例,他记下这件事,然后便提起了另一件事。 “他们何时会来?” —— 我们何时能到? 第十二军团,战争猎犬的军团长,吉尔·伯德温扪心自问着,却没能得出答案。 他当然得不出答案,他又不是领航员,他可没有第三只眼来观察星炬的璀璨光辉来为他们的坚定决心领航。想到这里,吉尔不由得笑了一下。 他刚刚给自己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坚定决心是他们旗舰的名字。当然,这短暂的笑容并未持续太久。 他其实很清楚,就算是那些最富有经验的导航员,恐怕也没办法在航行途中就搞清楚他们需要花费多长时间来进行航行。 亚空间航行通常有两种方式。 第一种,是经过演算的跳跃。 在进入亚空间以前就计算好预定航线,然后一股脑地扎进去,并开始不停地祈祷亚空间内那不可测算的洋流不会在航行过程中变换。 这个方式被吉尔见过的绝大多数人称之为‘有目的性的找死’,原因很简单,因为亚空间内的汪洋每时每刻都在变幻。 以这种方式进入,你便只能盲目地航行了,如果你们幸运,一段时间后倒也能够回到物质界,但如果不幸. 帝国每年迷失在亚空间中的舰船可是多得可怕。 而第二种,便要安全得多——帝皇在泰拉上建造了星炬,领航员们则能通过他们的第三只眼睛在亚空间内看见它的光辉,并以此来报告船长及时调整航向。只要不是太过不幸,那么,抵达目的地也不过只是时间问题。 但是,话又说回来,时间。 吉尔叹息了一声。 亚空间是一个可怕的世界,这个世界与他们所熟知的地方有极大的差别,时间是这差别中最显著的一部分。 这里没有白天黑夜之分,船上安置的钟表机械虽然仍然在运转,但所有人其实都知道,它们的时间只是一种表象。如果你真的想知道自己的亚空间航行花费了多少时间,你只能在重返物质界时测算。 有人说亚空间的一天等同于物质界的十二天,吉尔对此持保留态度。他很想问问那个说这话的人,你的一天是泰拉标准制时的二十四小时,还是其他哪个星球上的标准制时? 差异是客观存在的,也是永远存在的,就像那些比他们先一步找回自己原体的军团。 比如火蜥蜴,他们和战犬有过交流,吉尔和他们的一位连长谈过这件事。后者是以一种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愉快语气讲述他们是如何停留在那颗燃烧的星球上方等待帝皇的旨意的。 还有诺夫申达克——钢铁勇士们在那里找回了他们的原体,战犬们当时也在,他们亲眼看着原本沉默的钢铁勇士在帝皇的使者说出了原体即将回归后的骚动。 而他们呢?他们只是沉默着在一旁伫立,然后灰溜溜地离开了这里,继续在黑暗的星海中漫游,渴望于某一天收到一个能让他们也骚动起来的消息。 一个月以前,他们收到了。 信者来自马库拉格,第十三军团之主的徽记在他那笔挺制服的领子上闪闪发光。那是个严肃的中年人,并不高大,很疲惫,但仍然挺直了脊背,用他最大的声音说出了罗伯特·基里曼带给战争猎犬的消息。 “我已于极限星域内发现了汝等之父,此事确凿无疑,他名为安格朗。我已随信函附上坐标,另有公函一封送往神圣泰拉,补给舰队将在收到后立刻出发。极限战士和我将在帝皇的猎犬抵达以前于此等候。” 吉尔·伯德温还记得他在听见这个消息时的心情,也记得他是如何跑上前去抓住那位信使对他反复询问的。 他心中涌起一阵愧疚,那位长途跋涉前来告知他们的信使被他当时的激动折磨得够呛,若不是第一连的冠军昆纳及时制止了他,那信使免不了要因他的激动而受伤。 他在事后道了歉,但信使却并不在乎。他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并祝愿他们好运。 在那以后,战犬便沸腾了起来——全军团十二万人在听见他们的军团长的广播后于坚定决心号上发了疯的似的奔跑了起来,号叫与欢呼不绝于耳,纪律严明被他们短暂的忘记了,而吉尔也并未制止。 他理解他们。 他怎能不理解呢? 吉尔·伯德温闭上眼睛,开始期待他们跃出亚空间的那一刻。在舰桥上,领航员们仍然兢兢业业地进行着他们的工作,盖勒立场包裹着这艘庞大的旗舰,保护着它驶过无边黑暗。 ——但是,你我都知道,黑暗中永远有东西在窥伺。 是的,永远。 还有。 卡的厉害,一定是混沌的阴谋! (本章完) 19.红砂(六) 努凯里亚的天空在下午时会变成一种极端平静的深蓝色,厚重的云层在画布似的天空中滚滚而过。再晚一点,天空就会变成一种血红的色泽。 这里没有那么多高楼大厦去遮挡自然的风光,太阳会毫无保留地出现或告别。 卡里尔若有所思地凝望着这异乡的天空,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直到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教官。” 他转过头去,看见一张严肃的脸。此刻,他正与此人一同站在一处平原之上,他们已经远离了戴舍阿。 努凯里亚有许多地方需要被好好整理,极限战士们希望他们的表亲抵达后能看见一个秩序的星球,到了那时,他们接手起来也会轻松许多。 这种善意是很自然的,卡里尔欣赏它,而且也需要它带来的许多东西。 他一直跟着第一战团的第二连行动,观察他们的每一个动作。与部族交流、劝降仍在抵抗的城市、平和地对待当地人.每一个细节,他都尽收眼底。 这趟出行的目的已经被彻底改变了,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扔下自己的目标——他是第八军团的教官,而这个职位已经在康拉德·科兹一次又一次地更改中拥有了近似于原体副官般的义务与权力。 因此,待他回到第八军团后,他所需要做的事便远远不止教授武技那么简单了。 他现在所看见的每一个步骤都是极限战士们累积起来的经验,对于第八军团来说,它们不一定有用,但知道它,一定比不知道强。 “米罗二连长。”卡里尔微微一笑。“找我有什么事?” 二连长简单地做了个手势:“我是来道歉的。” “向谁?” “向您。”二连长说。“我已经从我连队内兄弟们口中得知了他们的鲁莽行为,我必须前来为此致歉。” “他们没做什么不该做的事,二连长,你又何必道歉?” 二连长没有回答,只是执拗地看着他,表情严肃地向卡里尔展示着他的某种缺陷——一种近乎可称之为迂腐的固执。 他没有掩饰这一点,甚至以一种近乎骄傲般地态度将它展示了出来。他前来道歉,同时极其强烈的希望卡里尔接受他的歉意。 卡里尔知道原因。 他摇摇头:“这没什么,只是几场剑斗而已。闲暇时用互相比斗来放松难道不是阿斯塔特们中非常常见的娱乐活动吗?” “但他们用了真剑。”米罗严肃地说。“这是不被允许,也不可被饶恕的。我已将他们的错误汇报给了战团长,交由他去定夺。惩罚会降临,但我仍需向您表达我的歉意。” 卡里尔终于无奈了起来。 “好吧,好吧,我接受。”他举起双手。“只是,拜托你再去告诉一下盖奇战团长,请他不要下太过严重的惩罚。” “我尽力。”二连长点点头。“但是,如果您允许的话,我想提出一些建议。” 卡里尔几乎答应了——或者说,他本该答应的。 一阵尖锐的巨大响声打断了他的回复,仰起头,他看见刺目的火光与一颗急速坠落的流星。它划过天际,代替了几个小时后的夕阳将天空变成了血一般的红色。 “怎么回事?”米罗的声音从他身侧传来,二连长在通讯频道内冷静而迅速地询问了起来。 “是我们的哪艘运输机或风暴鹰失灵了?立刻确定迫降位置组织人手过去支援,搜寻生还者,记得疏散本地土著,我来将此事报告给原体.” 真是可靠的反应。听着他的话,卡里尔如此想道。 罗伯特·基里曼的确有在按照他的设想培养他的子嗣,他将一些与战争无关的东西交给了他的军团,而他们也没有辜负他。 但是 他再次抬起头,凝视起那流星留下的血红轨迹,在半分钟后缓慢而舒缓地叹了一口气。 燃烧着经过天边的坠落飞机只会冒出浓烟,火焰也断然不可能在没有任何燃烧物的空中蔓延如此之久,甚至让半个天空都变成如此可怕的血红之色。 “暂时不要派人过去,二连长。”卡里尔轻声开口。“任何人都不行。” 米罗困惑地看向他。 “将这件事报告给你的原体。”卡里尔说。“除此以外,不要做任何事。” “.您这是什么意思?” 米罗紧紧地盯着他,想得到一个确切的解释。但卡里尔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和伱一样痛恨谜语,相信我,二连长。”他如是说道。 —— 冷静,冷静地思考。卡恩用他在经年累月的血腥战争中学到的一个理性的声音如此劝说起了自己。 他从战争中学到了很多东西,其中一点便是控制愤怒。愤怒是人之常情,所有人都会有这种情绪,但是,身为一名战士,你便需要学会控制它。 他成功了。 然后是更多的情绪——焦虑、恐惧、疼痛、混乱。他耐心地叹着气,在滚滚浓烟与浓得仿佛能呛死人的血腥味中一点点地用手将扣住腰的安全绑带解开了。 他倒在地上,胸口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耳边除了失真的噪音就是接连不断地报警声,他的动力甲在警告他,它们已经受了损,如果接下来再发生什么战斗的话,它们可能帮不到他。 “好,好。”他咕哝着撤下头盔,勉强睁开了被血糊住的眼睛,看见了眼前的一切。 然后他看见血。 无边无际。 卡恩愣住了,有那么一小会儿他几乎忘记了自己到底在哪——对啊,我们在哪? 他皱起眉,额头上不知从何而来的伤口因为这个动作而流出了更多的鲜血,但这并不妨碍卡恩思考。 在燃烧的金属废墟与他兄弟的尸体中,战争猎犬第八连的卡恩——开始痛苦且愤怒地回想。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在何处?我为什么在这里? 他没有答案,他思考,但是他没有答案。于是卡恩捡起自己的头盔,再度戴上了。视网膜上闪过了稳定的光,他开始在通讯频道内呼叫,稳定且冷静,一如战犬们在战争中最常使用的声音。 “这里是卡恩,第八连的卡恩.” 他的兄弟们牺牲了,但既然他们牺牲了,这就代表有一场战争在继续。他不知道自己在和谁作战,但战犬们从来没有示弱过,哪怕战至最后一人,他们也决不放弃。 卡恩知道他的记忆多半出了什么问题,他猜测这是因为登陆时的撞击。想到这里,他不免再度回头看了眼这金属的废墟,想找寻一点证据,可他却看不见任何熟悉的东西。 所有的一切都杂乱无章,混乱而诡异,残留的地面上的金属接驳痕迹表明这里应该是登陆舱。可他的座椅却是风暴鹰样式的 不对。 他皱起眉,他的思考与呼叫都被打断了,被一阵从燃烧的火焰背后传来的声音打断了。那声音像是在怒吼,又像是在哀嚎。 那是什么声音? 卡恩没有答案,但他选择闭上嘴,紧接着,他的目光开始在燃烧的废墟中搜寻。 八秒钟后,他找到一把链锯斧。又过八秒钟,他谨慎地走出了金属的废墟,踩过了破碎的强化玻璃和鲜血。目镜上的读数在告诉他这里是个大气安全无污染的世界,但他绝对不要摘下头盔。 他没有武器,只有一把链锯斧,但这并不妨碍他向前走去。目镜的视觉辅助模块将他所看见的世界自发地转变为黑白二色,他得以看清黑暗中的每一个细节。 卡恩紧紧地握着没有启动的链锯斧,朝着那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 他沉重地踏过青草,动力甲发出轻微的嗡鸣,额头上的伤口仍然疼痛,但他却毫不在意。他必须搞清楚是什么东西在—— “——卡恩。” 他猛地回过头,斧头高高扬起,然后,他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杰格尔连长?”他困惑地放下手中的武器。“发生什么事了?” 杰格尔,第四连的连长微笑着对他点了点头,并不回答,血红与黄铜二色构成的盔甲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曾经有着战犬徽记的右肩上如今是个诡异的用头骨装饰的符号。 他没有带头盔,整张脸都因为这个笑容而变得扭曲。皮肉颤抖,曾经平静的眼睛如今深陷于眼眶后面,迅速且神经质地扫视着卡恩的脸,观察着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节。 “你不知道吗?”第四连的连长低沉地问。“卡恩,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当然不知道——你的盔甲是怎么回事,杰格尔连长?” 杰格尔没有回答,他的脸开始抽搐,在下一个瞬间,令卡恩始料未及的攻击猛然降临。 第四连的连长狂笑起来,用可怕的愤恨击倒了卡恩,链锯斧深深地陷入他的腰侧——在疼痛与惊疑中,卡恩凝视起了杰格尔的眼睛,然后,他意识到了一件事。 第四连的连长——冷静、理智、可敬、救过第八连许多次的杰格尔——已经不复存在。 “血祭血神!”他怒吼起来。“颅献颅座!” 总算更出来了 可以猜一猜这是什么情况,猜对加更。 顺带一提,卡恩这个时候还不是第八连的连长,正史里头他是在上级军官们死完之后才被动升任的.至于为什么,我就不说了。 哦,对了,还是那句话,我不发刀。 (本章完) 20.红砂(七) 卡恩能感觉到一阵深切的寒意自他的脊骨深处开始向着五脏六腑蔓延。没有道理可讲,它们迅速地涌入他的身体之中,将血液变成了冻结的冰渣。 而他知道,那不是恐惧。 那是另一种东西。另一种更为久远,更为古老,更为可怕的东西。他现在还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如若他知道,他便不会再是他。 至于现在,他已经没有时间与资格去思考这些事了,杰格尔正在用斧头猛击着他的盔甲,并十分刻意地选择了那些防护还完好的地方,仿佛正在发泄。 他狂怒地低吼着,脸孔变成了一个扭曲的漩涡。在凝视着这个漩涡超过两秒钟后,卡恩终于用一个翻滚逃脱了杰格尔的攻击,并爬了起来——后者对此并不意外,只是低沉地笑了。 “你还穿着那身盔甲为什么,卡恩?”第四连的连长嘶哑地询问。 此刻,他的声音现在听起来和卡恩印象中的完全不同。 这声音并不理智,也不冷静,他的声音听上去仿佛坦克履带轰轰碾过废墟时的声响。残破又可怕,像是怒吼,又像是哀鸣。 卡恩并没有回答他的话,他只是握紧链锯斧,启动了它,然后朝着杰格尔猛扑了过去。斧头与斧头相互碰撞,单分子锯刃在急速旋转之间彼此破坏。 杰格尔漫不经心地笑着,不知为何变得惨白的脸仍然在因为某种原因颤抖不休。 卡恩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只差那么一点,他的目光就将移动到杰格尔的额头,他的目光会继续上移,然后他会发现真相——如果他拒绝和杰格尔对视的话。 但他没有。 他无法拒绝,与敌人对视是卡恩的习惯之一,他在经年累月的战争中被培养了许多习惯,这件事便是其中之一。 他必须凝视对手的眼睛。他需要用这件事来确定更多事。 于是他错过了真相,他所获得的东西是来自杰格尔眼中的两种情绪——愤怒,与极强烈的憎恨。 杰格尔咧嘴一笑,透过目镜与他对视,浓厚的血腥味在唇齿之间弥漫:“很高兴看见你还保留着老习惯。但是,你居然穿着它,真是愚蠢,卡恩。” 卡恩眯起眼睛,血糊在了他的眼脸之间,而他现在毫不在意。 他没有因为杰格尔的侮辱而让愤怒污染自己的理智。同样的,他也没有再将这场危险的角力继续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在纯粹的力量上能否胜过杰格尔,但他不会拿自己现在唯一的一把武器来尝试,这没有意义。卡恩能看见杰格尔腰间的武装带上还挂着另一把链锯剑。 于是他猛地后退了一步,以灵敏的步伐向左边移动了,斧头旋转着划过致命的弧度,砍向了杰格尔的手臂。后者哼笑一声,不闪不避,用肩甲抵挡了这记攻击。 卡恩立刻皱起眉。 他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砍中了杰格尔的肩甲,这点不假。但是,链锯斧传递回来的感觉不像是砍进盔甲,反倒像是陷入泥潭。 卡恩震惊地看着那盔甲,发现有鲜血从金属中流出。他本能地继续扯动手臂,想将自己的武器从中抽出,但杰格尔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四连长以一记凶猛的劈击将他再次放倒,如同一个熟练的伐木工对待树木那样轻松而随意。 他不停地冷笑起来,开始围着卡恩踱步,并不急着杀死他,眼珠在不经意间变得赤红:“一万年过去了,卡恩,一万年。” 他低吼起来。 “而伱居然还敢穿着它?为什么?那徽记和这颜色会让你感到某种扭曲的快感吗?” “这是我军团的荣耀象征。”卡恩喘着气,从地上再次爬了起来。“不是你口中所谓的扭曲快感,杰格尔,你疯了。” “我——?” 杰格尔看着他,暴怒般地笑了起来,声音在喉咙里回转,形如某种嘶哑的尖叫。“你居然敢说我疯了?!” “不然呢?”卡恩冷静地反问,心里却在盘算要怎么击倒他——或者干脆暂时撤离,寻求其他方法来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穿着一万年前的盔甲,卡恩,然后你说我疯了?你把自己打扮得像是个伪帝的忠犬,盔甲上甚至还有他的闪电,然后你说我疯了?!” 卡恩沉默了一下。 然后将第二个选项扔掉了。 “你刚刚说什么?”他问。“你刚刚说了什么,杰格尔?” 杰格尔不再回答了,只是嚎叫着朝他冲了过来。 卡恩的手指开始颤抖,不可抑制的狂怒在他心中涌动,几乎冲破了他为自己设置的界限——杰格尔所吐出的那个词,让他感到了一阵极强烈的惊怒。 他同样嚎叫起来,朝着杰格尔扑了过去。斧头再次与斧头碰撞,独属于战争猎犬的凶残在他们彼此的血管中涌动着。在狂怒催动的战斗之中,卡恩意识到,杰格尔想要杀了他。 但他也是。 这件事从他心中升起,再到被意识到,仅仅只花了不到半秒。 我想杀了他。 我想杀了我的兄弟。 为什么? 没有时间思考了,斧刃相交的次数正在越来越多,间隔也越来越短暂。行使暴力的过程正在缓慢地夺取卡恩的心智,令他无暇思考更多。 他的专注为他赢得了一个转瞬即逝的机会,卡恩没有任由它溜走,他怒吼着抓住了杰格尔握持武器的手,随后以一记挥击打飞了他的斧头。 紧接着,他用空出的左手不停地殴打起了杰格尔的脸。他将他打倒在地,愤怒却始终未有停息,因为杰格尔在这个过程中一直在笑。 他一直在狂笑。 “有什么如此好笑,杰格尔连长?!”卡恩低吼着询问,抓起杰格尔,又将他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他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周围回荡不休。“有什么如此好笑?!” 杰格尔并不回答,只是继续狂笑,他的声音是如此破碎。卡恩喘着粗气后退了一步,终究没能下手杀死他的兄弟。 他不允许自己这么做。他凝视起杰格尔的脸,看见模糊的血肉和惨白的骨茬。 卡恩的手甲帮助他达成了这件事,杰格尔的鼻子与眉骨被完全摧毁了,他的一只眼睛也不见了,变成了某种烂泥似的东西卡在眼眶之中随着主人的大笑颤动不已。 他张着嘴,鲜血在牙齿之间模糊地闪烁。卡恩突兀地感到了一阵极其强烈的恐惧,但他完全不明白这情绪到底是从何而来。 “我在嘲笑你。”杰格尔用他破碎的声音如此说道。“你甚至不敢下手杀了我,卡恩,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够了!” 卡恩低吼一声,用一记践踏让杰格尔的话语终止了。他的兄弟晕死过去,终于闭上了嘴,脸却仍然在颤抖不休。卡恩既怒又疑地望着他,不明白杰格尔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仍然没有去看杰格尔的额头上方。 “够了,够了。” 他喘着气,将链锯斧挂回了自己的武装带上。打定主意要离开这里,他要找到自己的连长、军团长——或者其他任何能分享此事的人,他必须将这件事汇报给他们。 一名连长的疯癫绝非小事还有那个词,他怎么敢喊出那个可怕的生造词? 卡恩的牙齿打着颤,大脑一片混乱。他不知道自己在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亦不知道杰格尔为何会变成那副模样。他迅速地离开了这里,孤身进入了黑暗之中。 而在他身后,杰格尔的身体开始闪烁,不停地闪烁。 鲜血与碎肉开始剥离,尖叫的灵魂从盔甲上冒出,有那么一个瞬间,杰格尔的盔甲恢复到了属于战犬的颜色,他的脸也在那个瞬间恢复了正常,屠夫之钉没有在他的脑后摇曳并折磨他。 他正常无比——正在恐惧中呐喊,希望卡恩回来杀了他,并远离他们,去报告原体他们都在亚空间中遭遇了什么。 但卡恩没有,他不记得了。 于是一切卷土重来,鲜血再度蔓延而上。 —— 卡里尔站在平原的尽头凝望着下方起伏的丘陵,单从表情上来说,你看不出他此刻正在想些什么,但你仍然可从那双漆黑眼眸中的倒影里窥见他此刻正在凝望之物的片面。 那是一片极大的、覆盖了整个大地的,燃烧的扭曲金属残骸。 在半个小时以前,这里还是被解放了的农田与河流,重获自由的人们在真正第一次属于他们的田地之间劳作。极限战士们经过时,他们会以努凯里亚语兴高采烈地打招呼,有些孩子甚至会追着车跑,大呼小叫地想要赠送一些简单的农产品。 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只有一片废墟。 卡里尔缓慢地握紧了双手,拇指、食指与中指彼此快速地摩擦。 他再度看向那片废墟,眼眸感到一阵刺痛,一股恶臭扑面而来,跨越上千米的距离抵达了他的鼻腔。不是生者世界的气味,而是源自那无光黑暗世界里的东西。 它们来了? 但是,怎么可能?它们怎么可能跨过帷幕? 冰冷的思考之间,他缓慢地呼出了一口空气,它迅速地结冰了,变成了在空气中弥漫的尘埃。世界在顷刻之间倒塌,血焰燃起,让万事万物都变成了血河中的尸体,然后有一个声音,在这幻觉之间狂怒地喷涌而来。 “你逃不了!”帷幕后的一个东西用前所未有的狂怒对他吼叫。“他们也是!” 卡里尔眯起眼睛,凝视着燃烧的猩红烈焰,不发一言。他能闻到血腥味,不是寻常的血腥味。一个念头划过他的脑海。 祂受伤了。 所以,这就是原因?帷幕其实从来都无法阻挡祂们,只要祂们愿意付出代价? 不。 他硬生生地将思绪掐断,随后便沿着高坡疾冲而下。 今天一万,还有两章。 (本章完) 21.红砂(完) 我在哪? 吉尔·伯德温扪心自问。 我在哪里?我在何处? 他勉强睁开眼睛,感官们在这一刻全都回来了。他看见灰蒙蒙的薄雾,扭曲的光线和黑暗中传来的火光。他能听见怒吼与爆弹枪开火的声音,或许还有几声等离子?然后,他闻见一股强烈的臭味。 他辨识不清楚更多东西了,作为军团长,他本能地想质问为何不用重火力,直到一个人用某种东西往他的脖颈上扎了一下。 伴随着强烈的剧痛,他的神智陡然清醒。 “拜托你清醒过来,军团长!”药剂师帕卡罗德对他吼叫着。“最后一针兴奋——” 他的话没能说完,他倒了下去,脑袋消失了,变成了一团血与肉的混合物。 吉尔·伯德温跌倒在地,强烈的痛楚从脑袋里传来,仿佛有人曾硬生生地将他的脑袋劈成两半。 他低沉地喘息起来,用手指摸索着捡起了药剂师掉落在地面上的枪,本能地检查起了它的状况。满弹,枪口仍有余温,显然是刚刚换弹没多久。 吉尔·伯德温咳嗽了一声,鲜血从唇齿间溢出。 他想,药剂师帕卡罗德说的没错——我必须清醒过来,我必须赶往舰桥联系任何能收到消息的帝国舰队,让他对我们开火。 我们必须被阻止。 几秒钟后,他摇摇晃晃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环境,脑海中破碎的记忆碎片立刻被串联了起来,战犬以他顽强的意志无视了脑海中的疼痛与席卷整个内心的怒火,硬生生地明确了自己到底在何方。 我还在船上。他想。 他不知道这是幸运或不幸,但他希望以第八连的卡恩带头的六个小队能够逃出生天,战犬们为了让他们能够离开包围圈付出了血的代价。有两万名兄弟在敌人的绞杀中他们失去了联系,生死不明。 吉尔粗略地估计了一下自己与他们之间的距离,随后便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他蹲下身,从药剂师的武装带上拿下了一把战斗短刀。然后,他开始在黑暗中等待。 三秒钟后,他猛地站起身。他的身体不支持他如此剧烈的活动,但帕卡罗德的那针兴奋剂终究还是起了作用,他无视了从头颅中传来的剧痛,开始连续地扣动扳机。 枪口火焰照亮了黑暗中的袭击者们的脸,惨白的脸,猩红的脸,癫狂无比,脑后有集束般的钢缆颤动不休。他们疯的很明显,哪怕在接敌的一瞬间就已经被吉尔用枪杀了四个也未曾停下脚步。 “血——!”一个袭击者狂吼着朝他扑来,在奔跑之间踩烂了倒下同伴的头颅。吉尔无动于衷地继续扣动扳机,前两发打身体,最后一发打右腿膝盖。 那发爆弹精准地命中了,袭击者倒在地上,但仍然在试图朝他爬来。 可他的同伴却无视了他,他们像是踩过地面那样踩过了他,血肉飞溅,后继者狂怒且急切地朝着吉尔扑来,链锯斧的轰鸣是那么明显,黄铜与猩红共同构成的盔甲在黑暗的薄雾中闪闪发光。 吉尔后退一步,握紧战斗短刀,一把捅进了第一个人的喉咙。他残忍地旋转刀刃,扯开他的喉咙,鲜血飞溅,喷洒在战犬的脸上,但这远远不是结束。爆弹枪仍在开火,打断了第二个人的左腿。 吉尔朝他扑过去,用跳跃为自己的攻击加上了更多的力量。他用拳头猛击那人的伤处,扯出一截断裂的骨头,冷漠地按住他,然后将骨头插进了他的喉咙。 第三个人到的稍微迟一些,而这已经给了吉尔足够的时间。 他转过身,战斗短刀狂野地掠过空气,深深地钉入了敌人的眼眶之中。他脑袋后的线缆愈发激烈的舞动起来,使这人狂怒地吼叫起来:“血祭血神!血祭血神!” “祭奠你自己的死吧。”吉尔·伯德温冷淡地说,松开右手,握紧成拳,一拳将短刀打进了眼眶深处。 做完这件事,他捡起爆弹枪,再度走入黑暗。 事情还远远未完。 他必须赶往舰桥警告所有人,战犬们亲手挣来的荣誉已经被彻底玷污,在这次航行中发生的事必须被彻底湮灭,他们的原体不能因为这件事而受到影响. 想到这里,吉尔·伯德温那张此前显得无血无泪的脸上却突兀地闪现出了一个夹杂着茫然的苦笑。 我还没有见过你长什么样子,原体。他想。我很抱歉,我们没能见到伱,但我们必须死在这里。 第十二军团的荣誉必须得到维护。 —— 燃烧。 有什么东西正在燃烧,持久的燃烧。 卡里尔缓慢地走进黑暗,那可怕的臭味仍然在他的鼻腔中萦绕,持久不散。不知为何,他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四周是燃烧的碎片,自他走下平原,步入被扭曲金属笼罩的起伏丘陵之后,努凯里亚的天空便彻底远去了。 哪怕抬起头,他也只能看见一片席卷的波涛,独属于亚空间的汪洋在努凯里亚的天空之中闪耀,一百万颗群星在顷刻之间洞灭,形成可怕的漩涡,然后又在下一个瞬间消散。 这些画面,开始让卡里尔庆幸起了自己此前的决定,这不是正常人应该看见的景象,只有他这样的.人,才能直视。 他继续行走,污浊的黑泥在脚下翻涌,它们拒绝被踩踏,如同活了过来一样冒出气泡,发出诡异而可怕的声音。 一些属于人类的残骸在燃烧的泥土与金属废墟之中留存,闪着光,与火焰一同闪耀,折射出诡异的色泽。 卡里尔花了几分钟观察它们,他发现这些东西在某一刻会恢复正常——扭曲的金属与燃烧的黑暗会消逝,被爆炸摧毁的农田、河流和人们倒塌的房屋废墟会回来。 但也仅仅只有一瞬间,因为某个东西正在帷幕的彼端毫无限制地朝这里灌注属于祂的力量。 疯狂。 卡里尔眯了眯眼睛,耳边传来嘈杂的声响,那是通讯频道内传来的声音,多半是二连长或罗伯特·基里曼在呼叫他。 但他现在是听不清楚的,这里已经不是正常人应该涉足的世界了,正常的科技也因此无法在这里取得任何应有的作用。 他平静地走着,惨白的脸在黑暗中若隐若现,仿佛本来就应该存在于这里一样自然。在察觉到这一点后,黑暗欢呼雀跃。 浓重的雾气从原本空无一物的前方汇聚而来,诡异的静谧在瞬间降临。雾气萦绕,散发出臣服的念头,恳求着卡里尔·洛哈尔斯皮囊下的力量现身,并收下它们,让它们一同分享无上荣光。 力量没有回应,回应的人只有卡里尔·洛哈尔斯。 他深深地皱起眉,厌恶地抬起手抓住了雾气,将它变成了一团尖叫着分散的精魄。黑暗中传来几声尖叫,一些借助帷幕震荡来到此地的东西在看见这一幕后恐惧地逃开了。 它们是混沌汪洋中新生的怪物,并不像那些年长一些的同类一样知道复仇与憎恨如今归属于谁。可惜的是,它们的存在已经被卡里尔捕捉到了。 因此,逃跑也就成了一种奢望。无意义的短暂时间消逝后,它们全都被彻底杀死。卡里尔满手血腥地站在黑暗之中,对现在的情况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推测。 这推测令他几乎无法接受——祂凭什么如此狂妄?难道其他的怪物不会趁此机会攻击祂吗?他是知道的,祂们之间的关系从来都不和谐 可现在. 卡里尔平静地甩了甩手,再次将思绪掐断了。他没有时间去做这些事了,他只是继续向前——黑暗仍然欢呼雀跃,混沌的力量本身并不拒绝他。 伴随着他的行走,一些闪着光的碎片也开始逐渐于黑暗中涌现。其中一些已经完全被黑暗遮蔽,只有少数仍然还闪着光。卡里尔皱起眉,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直到黑暗本身以混沌的理性给他传递了一个念头。 “欢迎回来。”它们模糊不清地说。“帮助。” “.” 卡里尔沉默了片刻,伸出手,选择了碎片中的一个。下一秒,他猛地消失在原地。 还有一章4k的 (本章完) 22.燃尽(一) 基里曼缓慢而严肃地皱起了眉。 “他是这样说的吗?”原体以他超凡的冷静克制着某些情绪,问着通讯频道另一端的那个人。“你确定吗,二连长?” “我确定。”米罗的声音从那一头传来。“我已经下令约束了第二连的所有兄弟,原体,我们没有按照我们的风格行事。” “您曾说过卡里尔教官值得信赖,我不知道这个信赖的比重到底有多少,但我认为他绝不会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因此我听从了他的劝告,并在第一时间将此事汇报给了您。” 罗伯特·基里曼揉了揉眉心,为米罗这份略显固执的性格感到由衷的庆幸。 他拿着一个并不符合自己身材的通讯仪器,态度十分小心,并对那位舰桥上的通讯员做了个手势,示意他暂时离开。 在做完这件事后,基里曼用手撑住了马库拉格之耀舰桥上的一张冰冷的铁桌。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徽记、线缆、镶嵌有象牙的操纵杆与按钮,最终,他仰起了头,看向了舷窗外的真空,仿佛有所预感。 “原体?”二连长在那头询问。“您有何指示?” 基里曼并不回答。 一阵强烈的眩光照在了罗伯特·基里曼的脸上,他站直身体,凝视着那团开始变得愈发强烈的、如同漩涡般的光辉,一言不发。 他耳边传来了舰桥上的骚乱声,基里曼平静地举起左手,做了个手势,便让这些声音全都消失了。他站在原地,三分钟后,他才对通讯频道那头的二连长开口。 “撤离。”他平静地说。“远离那处平原,在我下令以前不允许任何人接近。空中力量同样如此,更改运输物资的飞艇的航线,开始戒严,让离那处平原最近城市内的所有居民都待在家中。” “明白,原体。” 通讯挂断,基里曼轻轻地将那通讯仪器放在了桌面上。十二分钟以前,努凯里亚上发生了一场坠机事故。它让极限战士们的通讯系统遭到了极大程度的破坏。 这也是为何罗伯特·基里曼会拿着这样一个对他来说非常尴尬的仪器和他的二连长沟通——若不是负责这个频道的通讯员持续不断的努力,他可能现在都无法和地面进行沟通。 “原体。”马里乌斯·盖奇走上前来。“已经确定了,那是一艘——” 他的声音被剧烈的光芒打断了,能让常人失去视力的剧烈光辉一闪即逝,一艘巨大的船在黑暗真空的不远处出现。 船身巨大,帝国天鹰与铁灰色的装甲相得益彰地在它的后半部分平和地闪耀,战争猎犬的标识在船侧安静地停留。 但前半部分却并非如此。野蛮而残忍的血腥装饰品在前半部分清晰可见,巨大的、几乎有小型护航舰那般大小的勾爪在船身两端饥肠辘辘地等待,一个血腥的符号在前半部分的船首像上晦暗的闪烁。 基里曼猛地转过头,眼神坚定到让盖奇失语。 “——听我命令,所有船员即刻撤离甲板,回到自己的房间之中等待。关闭船上的所有舷窗,马里乌斯,通知第一连,第三连、第四连和第五连做好跳帮准备。船长,告诉火炮阵地,他们被允许使用致命武力。” “可是,原体——” “——我现在无法向你解释这些,盖奇。”罗伯特·基里曼以前所未有的阴沉对他的第一战团长如此开口。“我的兄弟呢?” “.还在您的书房内等待。” “很好,我去找他,你在此等候,我很快就回来。” “遵命,原体。” 基里曼匆匆而去,盖奇凝望着他的背影,开始回想他的原体方才的说每一个字时的神情——他很快就意识到,罗伯特·基里曼那阴沉的肃穆中,其实还酝酿着另一种情绪。 另一种让马里乌斯·盖奇不愿意承认的情绪。 伱在恐惧吗,原体?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如此询问自己。 —— 闪烁的光被包裹在迷蒙的雾气之中,星星点点地闪烁着。雾气厚重而粘稠,仿佛某种生物的血液。 卡里尔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这一切,不知为何,他并不对这种景象感到陌生,仿佛很久以前就曾经历过无数次。 混沌的汪洋带着他,前往了那碎片所在。与此同时,他开始思考。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位于何方,但多少能够隐约地猜到一些。隔绝亚空间与物质界的是一层稳定的帷幕,这层帷幕隔绝了后方怪物们饥肠辘辘地凝视,也让人类能够免于被直接注视。 这些事之所以能够在物质界发生,是因为那血腥的伪神倾注了过多的力量,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卡里尔不知道祂是通过什么手段做到这一点的,但他必须利用起这件事。 亚空间内有无数怪物存在,但亚空间本身,就是最大的怪物。 它在很久以前接纳了他,哪怕他离开了,成为了怪物们口中的背叛者,它也欢迎他短暂地回归,因为它并无所谓的感情或知性,它只是一种存在,它仅有某种本能,仅此而已。 这本能,让黑暗的力量于卡里尔耳边窃窃私语。它呼唤着卡里尔·洛哈尔斯这具皮囊之下埋藏着的力量,渴求他让权柄完全释放。 让他坐上神座。 听上去很美好,是吗?但是,实际情况是,在这里呼吸的每一秒,卡里尔·洛哈尔斯的这具身体,都在流血,失去某种无法弥补的生命。 可主宰这具身体的意志并不在乎。 继续。他发出命令。黑暗遵从,燃烧的火焰从帷幕彼端熊熊燃起,裹挟着惨白的巨人抵达了他原本无法抵达的另一端。 帷幕后方,一个身着狰狞盔甲,端坐于黄铜王座之上的存在于此刻发出了可怕的怒吼,混沌的世界震荡不休,群星死灭,在血腥的长河之中滚滚而逝。 祂无法接受这种事,但祂也不得不接受。而另一个始终注视着这里的存在则对祂的遭遇发出了毫不掩饰的嘲笑。 强烈的挤压感从四肢百骸中传来,卡里尔闷哼一声,感到身体内有几根骨头在这次‘跃迁’的途中被折断了。 他于空中调整姿态,最终平稳地落地,抬起头,便看见了一个穿着蓝白色盔甲的阿斯塔特正严肃地凝望着他,手里举着一把链锯斧。 “你是谁?!”他厉声喝问,握持斧头的手没有一点颤抖,哪怕他正在面对一个远比他高大的巨人也是如此。“报上名来!” 卡里尔没有说话,只是缓慢地将双手交叠在一起,行了一个天鹰礼。 阿斯塔特突兀地一怔,虽然仍然没有放下斧头,但再开口时,说话的语气已经变得缓和了许多:“你是什么人?” “卡里尔·洛哈尔斯。来自第八军团。” 阿斯塔特沉默了片刻,再次举起了手臂:“我的表亲们不可能如此高大。” 卡里尔还是没有回答他的话。 他的视界现在仍然在受到黑暗的影响,使他的眼睛远离了凡人应有的朴实,抵达了一种可怕的彼端。他凝视着面前的这个阿斯塔特,看见了他的一切过往,甚至还在他的脖颈上看见了一个血红色的项圈。 一个.奴隶的标志。 卡里尔轻轻地叹了口气,愤怒一闪即逝,森寒的光芒在下一刻亮起,阿斯塔特警觉地怒吼起来。 “灵能者?!” 他当即便想反抗,但敌人却已经消失了,他无从找寻那巨人的痕迹。卡里尔消失在了空气之中,以阿斯塔特无法理解的方式从他身后跃出,并一把扯下了他的头盔,将他举了起来。 “别动。”卡里尔低声开口。 他伸出右手,扼住了阿斯塔特的脖颈,森寒的温度一闪即逝,阿斯塔特瞪大眼睛,脑海中的混乱在这一刻尽数消散,他终于记起了一切。 卡里尔松开手,让阿斯塔特落地,他自己则感到了一种可怕的疲惫,清除那伪神的力量所带来的后果比他想的还要严重。 以人之身行使属于神明的权柄. 若仅仅只是唤起亡者令他们复仇倒也罢了,可眼下他所做的事,是真切地正在神明的领域中行走。 “你,你是谁?”那阿斯塔特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帮你拨开了迷雾。就像我说的那样,我来自第八军团你可以不相信我,战争猎犬第八连的卡恩,但是,”卡里尔缓慢地开口。“我只是来提供帮助的。” “.我的表亲们和你一样苍白,但他们的眼睛可不会像你这样黑得彻底。”卡恩皱起眉。“而且,也远远没有你这样高大。” 卡里尔平静地摇摇头:“我从没说过我是阿斯塔特。” “你不是阿斯塔特,又凭什么能加入——”卡恩止住话头,他惊疑不定地看着卡里尔,有很长时间没说话。 卡里尔叹了口气,知道他误解了:“我不是第八军团的基因原体,战争猎犬的卡恩,至于现在我需要你回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你要做什么?”卡恩紧张地问。 “想一想你们的船。”卡里尔平静地说。“它叫坚定决心号,是不是?” “是的,但你怎么会知道?” “想一想它,卡恩。”卡里尔缓慢地呼出一口带着寂静的冷空气,在下一个瞬间呕出了一大口鲜血。 反噬已经显现。 “你——” “——保持冷静。”卡里尔站直身体,向他伸出一只右手。“想一想你的船。” 卡恩仰起头,凝视着这个惨白的巨人,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仍然有很多疑问亟待解决,然而,从那双平静地凝望着他的漆黑双眸之中,卡恩却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他清晰地看见了那个位于右肩之上的战犬徽记。 然后他伸出手,握住那只冰冷的手,开始依言照做。 —— 当那光辉即将绽放的前两秒,安格朗正在读书。尽管这个过程往往伴随着屠夫之钉强加给他的疼痛,但他却很喜欢这份获取知识的感觉。 他正在读的是一本马库拉格上的,它详细地描写了一个因为残疾而退伍的普通士兵是如何在短短的两年内亲眼见证自己的国家崩塌的,这个士兵最后也饮弹自尽了。 安格朗尤其喜欢这个士兵因残疾而受人侮辱,在酒吧内喝得酩酊大醉,被人扔出酒吧躺在冰冷的巷子内和幻想出的敌人战斗的那一段,他将这段牢牢地记了下来。 ‘他死死地盯着那寒冷、黑暗的巷口,心中涌起了一阵极强烈的愤怒。他坐起身来,靠着巷子口,开始怒骂自己的右腿。’ ‘你他妈的,你这不中用的瘸腿!你害得我沦落到了这种鬼地方!这是什么破地方!我是军人,我因保护他们而退伍,他们却喊我做杀人犯,连街上的孩子都瞧不起我!’ ‘他再度看向那巷口,过多的酒精摧残了他的视力,让他觉得黑暗中隐隐有人在看他——他瞪大眼睛,在寒冷的几分钟后看见了一些影子。’ ‘那里的确有人!是他的敌人!是奥尔瓦多公国的人,他们穿着笔挺的制服朝着这里进军了,肩膀上还扛着枪!他们是怎么来的?卫兵呢,城里的卫兵呢?他们为什么不示警?!难道是叛变了?不行,不行!’ ‘他勉强地爬起身,摇摇晃晃地在寒风中站立,举起自己的手杖,朝着黑暗中大声怒骂起来。’ 而现在. 安格朗站在舷窗前,那本书已经被他合上了,放在了基里曼的茶几之上。角斗士凝视着那艘于真空中静静等待的巨大战舰,心中升起了一股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觉。 然后,有人推开了门,走了进来。安格朗回过头去,看见一脸严肃的罗伯特·基里曼。 “你需要和我来一趟,兄弟。”他简短而有力地说。“有些事发生了,你看见那艘船了吗?” “我看见了。” “那是你军团的旗舰,坚定决心号。”基里曼的眉间出现了深刻的皱纹。“至少后半部分是。” “.” 安格朗不发一言地点了点头。 更新完毕了,推一本书,同样的锤文幼苗,《战锤40k:碎裂钢魂》,文笔非常好,养痞老板的,快去看! (本章完) 23.燃尽(二) 卡恩感觉到困惑,非常困惑,极端的困惑。他并不恐惧,他只是不能理解。 “这是哪里?”他轻声询问,声音在黑暗的船舱中安静地回荡。“我们在哪里,卡里尔?” 苍白的巨人松开握住他左臂甲的手,冰冷的感知消失了。那个巨人低下头,开始一边咳血一边向他解释:“你们的船。” “我们的船?” “是的。”他再度呕出一大口鲜血,卡恩怀疑地看着那口血液,发现它在空气中竟然开始消散。 “你受伤了?” “不碍事。”卡里尔说。“你认得出来这里是哪里吗?” 卡恩茫然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他当然认不出这里是哪里——坚定决心号的甲板一向干净而整洁,属于战犬的徽记在墙壁上以烙印的形式留存。 他们没有使用任何装饰物来装饰它走廊的墙壁,只是让铁灰色本身成为了一种阴郁而沉闷的简朴装饰。战犬们不需要用太多代表着荣誉的东西去证明或提醒他们自己,他们的盔甲上有帝皇的闪电,他们的名字亦是帝皇亲口所起。 世界上还有比这更深的荣誉吗?没有了。 但现在呢?现在,他站在何处? 他站在一个.可怕的地方。 脚下的甲板中满是黑暗的灰烬,卡恩确信自己有看见虫子在其中若隐若现。墙壁变成了扭曲而皱巴巴的材质,数不清的颅骨在其上按照某种顺序排列,恶臭扑鼻的鲜血所构成的符号在整条走廊内若隐若现,甚至是在如同呼吸一般明灭不定。 “我们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卡恩握紧他的链锯斧,警惕地看着走廊尽头的黑暗。他问着他的领路人,不知为何,已经对他投以了许多信任。 “不。”卡里尔平静地说。“就是这里。” 他的目光扫过黑暗,卡恩听见他叹了口气,声音中有一种最明显的情绪,卡恩知道那是什么。 他在愤怒。 为什么? “跟我来。”巨人朝前迈步,脚步轻柔地仿佛他整个人都并不存在于这里。 卡恩紧随其后,不明白他到底要带自己去往何方。 他们沉默地行走着,从走廊抵达另一个走廊,从甲板抵达某个船舱。有的自动门还好着,有的却已经坏了。那个血腥的符号到处都是,以及颅骨——卡恩不明白,为什么到处都是颅骨? 他沉默地呼吸着,尘埃充斥鼻腔,他已经捡回了头盔,但呼吸格栅没能帮到他。他们前进、前进、然后继续前进,仿佛两个死人在试图跨过黑暗之河回到生者的世界中去。 然后,直到某个时刻,他们终于停下了。 停在一扇黑暗的大门前。 “这是哪里?”卡恩轻轻地问。 卡里尔并不回答,他只是抬起右手,将手覆盖在了那扇污浊而肮脏的门上。苍白的皮肤此刻看上去竟然在微微发光,血管、神经与骨骼都在皮肤下方清晰可见。 卡恩悚然而惊:“伱在做什么?” “打开这扇门。”卡里尔平静地回答。 “但你的手——” “——它不重要。”他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卡恩。“它只是一个意象,一个我正在战斗的证明,仅此而已。就像你的兄弟们一样,你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吗,卡恩?” “.什么声音?” 卡里尔转过头去,门本身开始啃咬他的手。 黑暗活了过来,在某个东西的愤怒下化作了血腥的幕布,拽着他的手往里深入,可怕的声响不断地响起,这本该是一场酷刑,但卡恩却发现卡里尔的脸没有丝毫波动,仿佛他真的只是在开门。 几秒钟后,那只已经能看见骨头的右手缓慢地握紧了,大门就此彻底滑开,它与墙壁碰撞的声音是如此骇人,如此可怕,甚至让卡恩都难以承受地扭过了头。 他的耳朵里流出了一些黏腻的东西,不用想,他也知道,那些是鲜血。 然后他听见笑声。 卡里尔在笑。 “祂很愤怒啊。”他说。“但祂越是愤怒,就越能证明一件事。” 卡恩不能明白他到底在说些什么,他看向那大门后方,突兀地怔住了。 在这一刻,有数万个嘈杂的声音轰然响起,冲入他破损的听力之中,却没有让耳膜继续受损,而是让他真切地听见了每一个人的声音,甚至进而看见。 他听见重火力小队的耶利哥的怒吼,看见他冲入敌群之中拼死奋战。他的敌人,那些身穿黄铜与猩红盔甲的畜生抓住了他,然后他们将他放倒。他蓝白色的盔甲淹没在了猩红的洪流之中,紧接着,一枚被他藏在身下的手雷爆发了,火光熊熊,吞噬一切。 他听见第九连的风暴鹰中队指挥官霍兹在不停地呼喊原体之名,嘶哑地吼叫。 罗伯特·基里曼的信使告知了他们原体之名,他们知道他叫安格朗,他们已经讨论过此事很多次。霍兹在不停地喊为了安格朗。然后,他看见霍兹了,指挥官在机库内与他的小队浴血奋战,叛徒们从黑暗中永无止境地袭来,轻易地将他们全都淹没。 他听见第二连的海尔森的声音——他听见他正在缓慢地死去,海尔森的声音已经虚弱至极,仿佛在下一秒就即将消逝。 卡恩看见了他,看见他的兄弟只剩上半截的身体孤零零地待在甲板之上,睁着眼睛,手里握着一枚手雷,对着黑暗以将死之人的声音大肆嘲弄。 “来啊!来啊!你们这帮杂碎!战争猎犬的海尔森在此处等你们!” 他听见他们的死。 他亲眼看见他们的死。 一个不落,一个不错,他记得每个人的声音,认得每个人的脸,然后他亲眼看着他们死去。 卡恩颤抖着跪倒在地,对着黑暗的大门跪下了。 他痛苦地捂住头盔,思绪在这一刻变得混乱,四周空间震荡,猩红的光芒一闪即逝,形成一道模糊的光,投向他的脖颈,试图将他变成某种奴隶。 直到卡里尔再次伸出他血肉模糊的右手。 “你要止步于此吗,战争猎犬的卡恩?”他轻轻地问。 卡恩仰起头,茫然地看向他,头盔隔绝了他此刻的表情,但隔绝不了声音,呼吸格栅内传来的呼吸声仿佛某种断断续续的抽泣。 卡里尔摇了摇头。 “站起来。”他以极其轻柔地声音说。“有个东西.祂想让你们变成奴隶,祂已经成功一半了。你要当祂的奴隶吗,卡恩?” 我不想,我当然不想。卡恩以他的本能如此回答道。他没有说话,因为他已经不能说话了。但卡里尔却已经洞悉了他心中的所思所想。 他眼中有森寒的蓝光再度亮起。 卡里尔凝视着他,透过目镜,抵达眼睛,最后触及灵魂,他能清晰地看见卡恩的灵魂,此刻,这个灵魂已经有一半被染成了猩红之色。 那伪神花费了很大的力气,祂取来虚幻的、污浊的血污染了这些无辜的人,又用链子拴住他们,用鞭打和苦痛来令他们屈服。那扇已经被打开的门便是祂煞费苦心的证据之一 祂以此为根基动摇了卡恩的心智,试图再次趁虚而入。祂已经知道卡里尔没有多余的力量来再替卡恩扫清一次影响了,除非他现在即刻扔下属于人类的身份。 但是,那样的话,祂其实也赢了。 祂们都赢了。 而卡里尔不会让祂们赢。 “你的原体叫安格朗,卡恩。你知道他的名字,但你不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让我来告诉你。” 惨白的巨人平静地开口叙述,在卡恩听不到也看不到的视界之中,有一个东西正在对他施加可怕的力量来伤害他,而巨人对此完全无动于衷。 “他是个角斗士,一个天生的斗士,他也曾做过奴隶,但他从未屈服。他忍受折磨、辱骂与鞭打,忍受不见天日的黑暗和一颗颗钉入颅骨的刑具,但他从未屈服。” “我们找到了他,我们救了他,但事实其实远非如此,如果一个人自己愿意成为奴隶,谁也救不了他。” “你要做那东西的奴隶吗?”卡里尔轻声询问。“你要令他蒙羞?” 卡恩发出了一声嚎叫。 他混乱的思绪在这一刻终于有了短暂的汇聚,属于人类的意志在污浊之中以顽强的斗志片刻占据了上风,时间被迅速拉慢。卡里尔闭上眼睛,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卡恩的斗志无法维持太久,甚至可能连一秒钟都无法坚持到,就会再度被那猩红的浪潮所吞噬。 但是,这已经够了。 时间已经再度被他掌握,属于混沌的力量,何其方便。 +停下——!+ 银河的那头,一个声音呼啸而来,带着雷鸣。 +我不能。+ +停下,否则你会死。+ +我不会,我有办法。+ +卡里尔·洛哈尔斯一定会死,想想康拉德·科兹。+ 那声音开始逐渐迫近,四周有扭曲的尖利喊声响起,雷鸣声并不大,但总能压过它们这些扭曲的东西。 +是啊,想想他但是,我的朋友,我曾教过幽魂,人应当要做正确的事,选择正确的路。虽说我自己也并不清楚到底何为正确,可是,我清楚另一件事,我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我不会让兄弟继续互相残杀,在血泪中变成那怪物的奴隶。+ +你必须要保持冷静。+ +我不能,我从来都不冷静。+ 卡里尔挂断灵能通讯,惨白的面容上,突兀地露出了一个堪称可怕的笑容。 他在被放缓的时间中拉起了卡恩,扯过那些猩红的线流,亲手将它们披在了卡恩的脖颈之上。 猩红之光大盛。 卡恩颤抖地嚎叫起来,蓝白色的盔甲在刹那之间换了个模样,猩红的、带着黄铜边缘的盔甲取代了战犬们的荣誉,颅骨和亡魂的哀嚎取代了人类之主的设计。这个虚幻的灵魂此刻取而代之,站在卡里尔面前,安静地凝视他。 或者说,是凝视卡里尔·洛哈尔斯皮囊之下的力量。 “卡恩。”卡里尔轻声开口。“背叛者卡恩?我看见了你的名字,却看不见其他东西.” 卡恩低下头,缓慢地颔首。 “你背叛了人类、帝国和帝皇。”他问。“对不对?我从你的盔甲上看得出来,你们全都背叛了,是吗?” “是的。”背叛者用他沙哑的声音如是说道。 “为什么?” “为了我们的父亲。”背叛者说。“我们为他而战。” “也为他而背叛?” “是的。” “很好。”卡里尔缓慢地点了点头。“那么,你们现在仍然需要为他而战。” “他已经死了。”背叛者毫无感情地说。“他已经不再是他——” 他失语了,因为那惨白的巨人正在向他展示一幅画面,一个他们从未想象过的希望。 “.这是什么?” “这是你们的父亲。”卡里尔在自己的鲜血中如此说道,他的皮肤开始崩解,仿佛融化的蜡像。“你看见他了吗?” 他眼中的蓝光仍然在持续的明亮。 “.我看见了。”背叛者的声音第一次开始出现颤抖。“但这怎么可能?” “背叛者卡恩.我已经没有时间再去向你叙述其他证据。”卡里尔怜悯而憎恶地看着他。“但我猜你也不需要获得原谅,你清楚自己罪无可赦,对不对?” “.对。” “那么,再来背叛一次吧。” 黑暗中,一只即将融化的手缓慢地伸出。 “背叛谁?” “血神。”卡里尔·洛哈尔斯说。 一只赤膊的、缠绕着铁链的右手毫无犹豫地贴上了那只融化的手。 背叛者卡恩点了点头。 “好。” 下一秒,他的灵魂开始放弃一切。获得的身体、从前的记忆,自己的名字——所有的一切,全都随风而逝,背叛者以不属于他和血神的力量再一次完成了背叛。 他抹除了自己。 战犬跌倒在地,盔甲之上满是乌黑的灰烬。他茫然而疼痛地抬起头,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然而,抬起头后,他却看见了一具血淋淋的白骨。 “.卡里尔?” “是我。”白骨平静地颔首。“我只能帮你走到这里了,卡恩这艘船,它变了模样,但它还是你们的船,仔细想想,你能认出路的。赶往舰桥吧。” “你这是——” “——我的情况并不重要。”白骨说。“我会活下来的。” 蓝光开始转变,成为隐约的金。 “现在,踏入黑暗,去战斗吧,战争猎犬的卡恩。” 话音落下,他在闪烁的光芒之中消逝。卡恩扑了过去,却只抓到一股极端的痛楚。他咬住牙齿,闷哼着承受住了它。如果这是一位帮助他们的人留下的最后痕迹,那么,卡恩就不会让它消逝。 他握紧左拳,疼痛如影随形,在他的脑中轰鸣作响。这疼痛是如此的剧烈,却让他得以无视黑暗中其他所有正在窥伺的东西。 “好。”卡恩嘶哑地说,取下他的链锯斧,毫无畏惧地踏入黑暗。“好的,卡里尔·洛哈尔斯,我将战斗。” 今天保底一万。这章4k。 (本章完) 24.燃尽(三) 吉尔·伯德温挥动手臂,顺势将一把路上捡来的动力剑从敌人的胸膛中抽了出来。 那扭曲的脸的主人倒在地上,污浊的灰烬随风四散,蓝白色的盔甲再度重现,吉尔·伯德温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但他知晓每一个被他杀死的兄弟姓甚名谁。 他全都知道,可这不妨碍他继续战斗。 “下一个是谁?!”他对着舰桥上的敌人怒吼。“战争猎犬的吉尔·伯德温在此等待!” 下一个人冲上前来,被他放倒,但也给他增添了一道新的伤疤。那人倒在地上,吉尔认出了他是谁,他是第三连的洛·恩德利斯,现在他死了,被吉尔·伯德温,被他们的军团长亲手所杀。 但这不重要,我还没有死。 “下一个!”战争猎犬对那猩红与黄铜的海洋咆哮着。“下一个是谁?!” 下一个,下一个,下一个,然后还是下一个——尸体逐渐堆积,吉尔·伯德温的身体也开始逐渐流干了血液,但他仍然站立。 他离舰桥和通讯仪器只差几步之遥。只要他能在这场战斗中获胜,他便能发出通讯,联系最近的帝国舰队。 他已经想好了,他会发送编码让他们明白这是第十二军团战争猎犬军团长吉尔·伯德温,然后他会发布命令,他会以帝皇的名义让所有收到消息的帝国舰队赶过来对他们开火。 坚定决心号已经没有护盾的保护了,动力系统和其他所有的系统全都停摆了,只需要一轮齐射,或两轮齐射,被污浊的战犬就将彻底消逝,成为太空中的尘埃。 他必须如此。 他们必须如此。 “下一个!”吉尔·伯德温对着黑暗怒吠,面容狰狞,面容早已被鲜血与尘埃遮蔽,唯独眼睛仍然明亮。“下一个是谁?!” 没有回答,也没有带着对鲜血的渴望朝他扑来的敌人。他环顾四周,看见他的兄弟们死去的眼睛。 吉尔·伯德温扔下了动力剑,像是对待垃圾一样将它扔远了。 他跌跌撞撞地走向前方,他对坚定决心号的舰桥太熟悉了,哪怕它此刻已经变成了一个几乎不可辨识的扭曲邪恶之地,可是,他还是能认出它那些被颅骨隐藏起来的细节。 他的大半生都在这里度过。 他扑向一台仪器,手甲扫过它那些被人扯出的线缆。然后他用它作为跳板,撑着自己走向了另一个漆黑的长台,他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吉尔·伯德温跪倒在地,然后再度爬起,用他已经几乎完全失去力气的手抓住了铁台的边缘,将自己拉了起来。 我要死了。他想。 他站直,然后撑住身体,用铁台代替了自己没有力气的双腿。 他抹去那些漆黑的尘埃,找到几个按钮,按动了它们——吉尔·伯德温能感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流逝,他的眼睛几乎要关上了,但他还没有。 几秒钟,那机器亮起,淡淡的蓝光在黑暗中一闪即逝,通讯系统有应急能源,太好了。 吉尔想笑,却没有力气。他面前的舷窗外是漆黑的真空,他呼吸着腥臭的空气,看也不看那真空一眼,几乎感觉不到喜与怒的心中涌起了一阵轻微的满足。 冰冷的满足,被死亡包裹的满足。 他再次跌落在地,趴在了铁台上——他原本应该将这机器压坏的,但他没有,或许是因为他的血已经流干了吧。 吉尔·伯德温靠在其上,用脸颊触碰了一个按钮。机器开始搜寻附近的帝国船只,然后吱呀作响地用机械音给了他回应。 可惜,吉尔·伯德温已经听不清那回应了。 他张开嘴,好几秒钟后才开口,他先是念出一个复杂的身份编码,又用脸颊触碰了另一个按钮,将播报设定为了重复广播模式。 此刻,他开始分外感谢以塔罗兰为首的那帮通讯员,他们追求效率,所以才设定了这与众不同的通讯按钮,将许多复杂的操作简化成了可以用单个按钮来代替的操作。 但他们也死了,所有人都死了,他们的尸体就在舰桥外面被挂着。 我们的船上,除去敌人以外,还有人活着吗? 吉尔·伯德温没有答案。 他张开嘴,身体已经迫近死亡的边缘,但意志还在令他讲话,清晰地讲话。 “这里是战争猎犬的军团长吉尔·伯德温,我已发送编码,我要求任何收到这条消息的帝国舰队即刻对我们开火.这不是玩笑,我以帝皇与吾等原体安格朗的名义发誓这不是玩笑,无论你是谁,请对我们开火。” 三十秒,漫长的,简短的,最后的三十秒。 他终于说完了这段话,清晰地说完了,满身尘埃与鲜血地说完了。 吉尔·伯德温重重地倒在地上,身体里已经再无任何温度或力气留存。他睁着眼睛,瞳孔开始扩散,两滴干涸的眼泪滚滚而落,划过鲜血与尘埃,摔成粉碎。 安格朗。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战争猎犬的吉尔·伯德温仍然在默念着他们素未谋面之原体的名字。 —— “什么意思?” 罗伯特·基里曼问——他已经穿上了他的盔甲,带上了他的武器。他全副武装。他的兄弟则不然,安格朗的身材比基里曼要高大一些,自然穿不上那为马库拉格之主量身定做的盔甲。 但是,没有人劝他不要参加这场跳帮。 “字面意思,原体。” 马里乌斯·盖奇通过舰内通讯在舰桥上对他的原体说着话。 “我们收到了来自坚定决心号的广播,它的信号是陌生的,不是资料库中的模样,但广播的人报出的编码是正确的,他自称是战争猎犬的军团长吉尔·伯德温,他要求我们对坚定决心号开火。” 基里曼回过头,站在他的私人武备库中看了一眼他的兄弟。安格朗眉头紧皱,于是基里曼说:“播放这段语音。” “您确定吗,原体?”武备库内,马里乌斯·盖奇如此问道。 “我确定。” 几秒钟后,一个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声音在罗伯特·基里曼的私人武备库中响起。 “这里是战争猎犬的军团长吉尔·伯德温,我已发送编码,我要求任何收到这条消息的帝国舰队即刻对我们开火.这不是玩笑,我以帝皇与吾等原体安格朗的名义发誓这不是玩笑,无论你是谁,请对我们开火。” 沉默。 罗伯特·基里曼回头望向他的兄弟,发现安格朗的脸正在以一种缓慢的速度变化。 “原体?” “什么事?” “我们要开火吗?” “.” 基里曼没有回答,他再度看向他的兄弟,而安格朗已经闭上了眼睛,他的表情逐渐成为了罗伯特·基里曼无法理解的可怖漩涡。 基里曼忽然以他超凡的观察力明白了一件事,明白了他的兄弟此刻唯一想做的那一件事。 他想找到那个让他的军团变成这样的人,然后他想复仇。 复仇。 这个概念在一瞬之间出现,武备库的灯光开始忽明忽暗,通讯系统那特有的沙沙作响声在这一刻远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阴沉而肃穆的低沉响声,一千个——又或者是一万个死者的声音,在武备库内低沉的奏响。 基里曼想要说话,但他做不到这件事,温度骤降,近乎成为冻结血液的冰寒。下一秒,伴随着安格朗睁开的眼睛,四周的景象终于成为了完全的漆黑。 而卡里尔·洛哈尔斯就站在他们面前。 以血肉模糊的模样,眼中闪着金光。 “不要开火,罗伯特。”他用轻柔的声音说。“坚定决心号上仍然有战犬们在浴血奋战,他们虽然渴求一死,可是,难道你真的要亲手将他们送往死亡吗?” 卡里尔?伱这是怎么回事?基里曼想问他,可他说不出话,开不了口。 “我”血肉模糊的卡里尔低下头,露出了一个微笑。“我无法向你具体说明这件事,你知道原因的,罗伯特。” 基里曼皱起眉。 你在用灵能通讯吗?是谁将你伤成这样? “这不重要,罗伯特.安格朗。” 卡里尔叹息了一声。 “你们可以登舰了。” 他平静地说,脸孔开始在惨白的骸骨与血肉模糊的样子中来回转变,金光仍然存在,但却已经衰弱了许多。 隐约之间,基里曼听见了接连不断的愤怒的雷鸣,与某种羽毛刮擦的声响,还伴随着尖利的狂笑。 “我已经替你们扫清了障碍但是,不要带上其他人去,只有你们两个可以登上那艘船,我还能使用的力量并不足以支持我帮助你的那么多战士,罗伯特” 他叹息着闭上双眼。 “去拯救吧,安格朗。”卡里尔对他们如此说道。“去拯救你的军团,你的旗舰,你的子嗣” 话音落下,雷鸣渐远,武备库在下一秒重回正常。安格朗与罗伯特·基里曼保持了绝对的缄默,而马里乌斯·盖奇的话仍然在他们耳边回荡。 “我们要开火吗,原体?安格朗大人?” 许久之后,来自努凯里亚的角斗士安格朗,以一个全新的身份,说出了他的第一句话。 “不。”他缓慢地说。“不要开火。” 基里曼看着他,由衷地为他感到悲伤。可与此同时,却另有一种冰冷的愤怒在他心中升起。 “我会帮你。”罗伯特·基里曼严肃地说。“我们会找到那个罪魁祸首,然后我们会把他扔进地狱里去。” 还有 (本章完) 25.燃尽(四) 在紧握那宛如燃烧般的疼痛后,卡恩决定直面死亡。 他过去已经做过这件事很多次,这次则有所不同,这次,他所面对的死亡曾经都是他的兄弟。 他握紧链锯斧,沿着黑暗的走廊冲入了燃烧的火炮甲板,他的兄弟与敌人们战在一起,让世界变成了血腥的泥泞。 卡恩立刻加入其中,但他绝对不会让自己也染上血腥的泥泞,实际上,恰恰相反,他的目的是让他的兄弟们全都从中走出。 他飞驰着进入战争,链锯斧从侧面砍在了一个敌人的脖颈上。他嚎叫起来,倒在地上,仍然试图攻击,但他不会再有这个机会了。卡恩踩住他的胸口,捡起地面上的爆弹枪对准了敌人的胸口,他扣动扳机,连开三枪,爆弹彻底摧毁了他的心脏与其他血肉。 只一瞬间,污浊的幻影便消逝而去,属于战犬的死者倒在地上,眼眸大张,凝视着亲手杀死他的兄弟。 卡恩记住他的脸,然后继续冲锋。 那股燃烧般的疼痛仍然庇护着他的理智,好让卡恩能够无视任何东西继续向前。五分钟后,他用斧头杀死了最后一个敌人,后者的身体倒在地上,在不断地闪烁之间变回了曾经的模样。 卡恩喘着粗气,转过身,对着他遍体鳞伤的兄弟们大声呼唤:“我是第八连的卡恩!到我这里来!” “卡恩?” 一个人走上前来,他是第一连的巴伦·班森。他面无表情地朝卡恩点点头:“第一连现在选我做连长了,卡恩,你回来做什么?我们费劲力气才让你们逃出生天,你是怎么回来的?” “我不知道。”卡恩用咆哮般的声音回答。“但我要去舰桥,伱们来吗?” “我们就是从那里退回来的。”另一个人说,他是第三连的人,卡恩能从他肩甲上的标识辨认出来,但他认不出来这到底是谁。 那张残缺的脸和卡恩记忆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匹配了。他的鼻子和大半张脸上的肉都消失了,仅存的一只眼睛也高高肿着,头盔的最后一点残骸在他的脖颈护颈上闪着光。 这人注意到他的目光,点了点头,做了个简短的自我介绍:“哈伦科森。” “你的脸是怎么回事?”卡恩这下知道他是谁了。 “被偷袭了。”哈伦科森含糊不清地说。 他没办法把话说的很清晰,残破的下颚摇摇晃晃的,他能活着这件事本身简直就是个奇迹。“但我把那杂碎杀了。” “为什么要去舰桥?”第一连的连长巴伦·班森问。 他紧紧地盯着卡恩,左手自肘部以下已经完全消失,只剩下了扭曲的盔甲残骸。纤维缆线、陶瓷骨骼和破损的人造肌肉在焦黑的伤口上垂落,仿佛某种可怕的玩笑一样令人感到可怕。 卡恩抿起嘴。 “我不能说原因。”他低声开口。“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原因,我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能回来,但我要去舰桥。” “你必须给出一个足够说服我们的理由,卡恩。”巴伦·班森说。 其他的战犬们缓慢地走了过来,人人带伤,他们脸上出现的最多的表情不是严肃,而是一种可怕的茫然。四周满是尸体,却都是战犬的。他们杀死的是敌人,但倒下的是战犬,是自己的兄弟。 “我没有理由可给!”卡恩恼怒地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站在这里,巴伦连长,我要去舰桥!” “那里全是他们的人。”哈伦科森用那听上去就让人难受的声音若有所思地说。“我的连长就是在那儿死去的.还有第五连的三个小队。” “凭什么?”巴伦·班森咄咄逼人地上前一步。“你不解释你为什么会回来,也不告诉我们你要去舰桥做什么,我们凭什么相信你,和你一起去舰桥?” 卡恩沉默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向他的兄弟们解释那场噩梦般的短暂旅程,也不知道要怎么描述他遇见的那个来自第八军团的人,以及他最后的模样。 那白骨般的模样。 卡恩缓慢地握紧右拳,那燃烧般的疼痛又来了,在他的心中翻滚不休,成为了一种支撑着他接受战犬们注视的力量。 战争猎犬第八连的卡恩仰起头,用不属于他的,极其轻柔的声音开口了。 “因为我要战斗。”他平静地说。“帝皇看见我们在赛弗斯高地上浴血奋战,他在战后用耶什克人饲养的白色猎犬为我们取了名,我们是帝皇的猎犬,所以我要回去战斗。战争猎犬永不屈服,绝不后撤。” “你要怎么赢?”巴伦·班森紧紧地盯着他。“告诉我,卡恩,你要怎么赢?” “我们不需要赢。”卡恩说。“我们只需要反抗。” “反抗谁?” “一个试图把我们变成祂奴隶的东西。”卡恩说。 他仿佛进入了一道门扉,门扉后方是无尽的勇气与镇定,他凝视他的每个兄弟,均在他们的脖颈上看见了即将成型的红色项圈。 “但祂不会得逞的,因为我们是战争猎犬,我们的原体是一名角斗士,他也曾做过奴隶,可他一直在反抗,他从未屈服。所以我们也要反抗,我们也不会屈服。” “你怎么会知道?”巴伦·班森问,他没有笑,但他想笑,因为他觉得卡恩的话很荒诞。但他没有,他不笑,因为他想要相信卡恩。 他的眼睛闪闪发光。 “因为我见到了他,他很高,一连长。” 卡恩对他点点头,说着谎,说着一个他真的愿意去相信的谎话,他平静又坦然,心中充满决心。 “你们要来吗?去舰桥,我们一起战斗。” 他看向他的兄弟们,发现那可怕的茫然消退了。 巴伦·班森终于笑了,低沉地笑了。 “好。”他说。“那就来吧,走吧,卡恩,带领我们开始反抗吧。” 一连长怒吼起来。 “战犬们!奔赴死亡!” —— 在八分钟前,罗伯特·基里曼和安格朗冒着全舰人的反对用登舰鱼雷撞进了坚定决心号那仿佛被诅咒的前半段。 马里乌斯·盖奇在他们进入鱼雷登舰舱的时候甚至在威胁他的原体,赌咒发誓,说如果基里曼不让他们参加跳帮,他就一定会将此事汇报给塔拉莎·尤顿。 基里曼没有理会。 他对他的军团感到抱歉,可他必须与他的兄弟并肩作战。这是一场如若缺席,他就会一辈子良心不安的战斗,而且,他也很清楚卡里尔·洛哈尔斯的话绝无半分虚假。 如果他说这场跳帮只能有两人参加,那就一定只能有两人参加。 现在,他们走在战犬的尸体与漆黑的走廊之间,沉默不语。基里曼全副武装,安格朗则仅仅拿着一把双手巨剑,分解立场危险的在剑身上跳跃。 沉默地行走之间,基里曼觉得,他的兄弟恐怕正在流血。安格朗其实没有受伤,但基里曼就是这样想的。 他能看出他兄弟的转变。 从安格朗亲眼看见第一名战犬被拦腰斩断的尸体开始,他的脸上便出现了一种强硬而冷峻的专注,屠夫之钉仍然在试图影响安格朗,而他的兄弟则以某种可怕的决心硬生生地将它无视了。 他们继续前进,踩踏过满是黑色尘埃的走廊,经过战犬们的尸体,安格朗的脸上始终没有出现任何愤怒,但他有凝视每一张脸,每一具仍然还有头颅的尸体。 他会在行走的间隙停下来,翻过那些他看不见脸的尸体,然后再将他们轻轻放下。 基里曼心中涌出一股深切的悲伤,他没有想到他的兄弟居然会在这个时候捡起他和自己子嗣之间的联系。一位原体,和他子嗣的第一次会面本该是美好的景象. 但是,这算什么? 罗伯特·基里曼无声而沉默地咬紧了牙齿,统御之手嗡鸣作响,赤诚短剑在右手中折射出光辉。 长廊很安静,甚至可以说是安静地有点过了头。他们没有听见任何战斗的声响,整艘船都死寂无声。基里曼与他的兄弟经过一条又一条长长的走廊,看见了沿途无数的颅骨的装饰,安格朗的表情开始愈发平静,直至抵达某个临界点。 然后,他缓缓开口。 “你觉得在这里使用我的天赋是一个好主意吗,罗伯特?” “.我不会劝你。”基里曼说。“尽管我很想,但我不会。” 安格朗笑了,他闭上眼睛,身体开始剧烈的颤抖。基里曼凝视着他的兄弟,不发一言。他为他护卫,他站在他身侧,警觉地感知着黑暗中的每一个角落。 安格朗的口鼻眼耳开始渗出血液,他再次发出了那种破碎的闷哼,令听见的人感到脊背发寒。足足一分钟后,他才睁开眼睛。 “跟我来。”他抹去面上的鲜血,对他的兄弟如此说道,然后便开始奔跑。罗伯特·基里曼没有问他原因,而是和他一同奔跑。 —— 在某个地方,某个黑暗的地方,火焰无法触及的黑暗彼端.有一抹金光一闪即逝。 那里面是一具骨架,他的胸膛之间满是燃烧的余烬,血肉模糊,力量与权柄在骨骼之间涌动,那空旷的眼眶中亮着森寒的蓝光。 他没有去往帷幕后方,依照着一份权柄留下的锚点,他飘荡而去。 +活下去,卡里尔·洛哈尔斯,你与我之间的盟约尚未燃尽。+ 骸骨并不回答,他已不能回答。 还有一章。 (本章完) 26.燃尽(完) 战斗。 仿佛永不停歇的战斗——敌人无穷无尽,从长廊两侧涌来,而战犬们仅剩四十七人。或许船尾还有大部队正在集结,但这里是属于敌人的船头,因此,他们只有这最后的四十七人了。 卡恩已经打光了所有子弹,但他还有链锯斧,单分子锯刃已经磨损到了一个不太好的地步,如果有可能,卡恩会立刻更换它,但他没有这个机会,也没有这个时间。 他正忙着杀戮。 “血祭血神——!” 一个疯狂的敌人朝他扑来——敌人,是的,敌人,卡恩不愿意将这个称呼换成其他词,他宁愿用这个稍微显得有些不合时宜的词来称呼这些穿着二色盔甲的人。 朝他扑来的那个人有一张惨白而扭曲的脸,他的五官全都被疯狂所吞噬,其中没有半点所谓的人性存在。卡恩对此感到了一阵强烈的发笑冲动,但他没有笑出来,他的思绪仍然平缓,他会将这件事归功于那燃烧般的疼痛。 他握紧链锯斧。 “去你的血神!” 卡恩躲过那人的第一下挥击,在他转动手臂试图用链锯斧砍向卡恩脖颈的前一秒给了回击。 链锯斧轰鸣不休,它已经到了极限,但它还能杀戮——它深深地切入那黄铜与猩红盔甲的护颈,然后将一颗头颅彻底斩断。 这个过程在卡恩的生命中已经重复了十几万次,锯齿撕碎盔甲,撕碎皮肉,撕开骨骼与里面的所有东西,然后将看见的一切统统毁灭。 它是暴力的源泉,战犬则是暴力的使者,但卡恩从前并未想过他居然会将这份野蛮的杀戮挥洒在他自己的兄弟身上。 可现在已经没有时间想那么多了。 血腥褪去,身穿蓝白色涂装盔甲的无首尸体重重落地,卡恩没有去看他,他不想看他到底是谁。他转而冲向另一个敌人。 第三连的哈伦科森正在和那人缠斗,半张脸都完全消失的第三连的军士脸上有种怪异的微笑。 他在第三连内的称号就是来源于此,他的兄弟们称他为‘笑者’,这似乎是某种古怪的神经疾病。每当哈伦科森战斗,肾上腺素飙升的时候,他就会笑。 他现在也在笑。 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上仅存的一只眼睛眯起了,脸颊的肌肉向上扯去,残破的下颚与仅存的半边牙齿透着血腥的风,他从喉咙里扔出了巨大而古怪的笑声,用肩膀将那敌人撞了一个趔趄。 卡恩抓住了这个机会,他怒吼着帝皇的名字,用斧头将他的敌人拦腰斩断。 “干得不错,卡恩。”哈伦科森说,他仍然笑着,但眼神却仿佛已经死去多时。“我们打到哪里了?” “离舰桥还有三个走廊。” “真是熟悉的描述方式。”哈伦科森大笑起来。“你们第八连总是这样形容坚定决心号——” 他转过身,面容上渗出的血液在空气中飞溅,黑色的灰烬在空气中漂浮,然后被染上了猩红。 他举起自己的链锯剑,声音陡然变成了咆哮:“——还有三个走廊!战犬们!” 齐声的吼叫从四周的黑暗中传来,他们心照不宣地将敌人的数量与自己的数量省略了,仅仅只是将离舰桥的距离说了出来,仿佛只要抵达舰桥就能获得胜利。 在这些吠叫声中,巴伦·班森的吼叫声尤为剧烈,他仿佛一只受伤的野兽那样大声的吠叫了起来。第一连的现任连长在长廊的另一端用他仅剩的一只手挥舞着链锯剑,技艺精湛到令人无法理解。 他撕碎包围他的四个敌人中的一个,然后马不停蹄地用剑肢解了第二个。第三个用斧头朝他的头颅砍来,却在半途中被另一名战犬以爆弹的点射磨灭了头颅,第四个狂吼着他们那该死的神的名字朝着一连长冲了过来,而巴伦·班森已经做好了准备。 他绊倒他,随后用链锯剑锯开了敌人的胸膛。 “你们所谓的神在哪?!”他满面猩红地直起身,在狭长的走廊里对着黑暗怒斥。“让他出来!让他滚出来面对我们!” 他们的神没有回答,只有癫狂而杂乱的吼叫声,血祭血神,血祭血神,他们不停地喊着,仿佛已经彻底失去了一切,只剩下这句话还存在于他们的灵魂中。 卡恩看得真切,他觉得他们的敌人已经完全疯了——不同于最开始的时候,那个时候他们还能交谈,还能用诡异而可怕的声音讲述谎言或真相来嘲讽战犬们。 他们那个时候也疯,但并没有现在疯的厉害。 他们现在只是一群傀儡。 不。 是奴隶。 卡恩握紧左拳,燃烧的疼痛涌动着灌入他的心中。他咬紧牙关,在奔跑的间隙中抵抗着它的力量,然后他再次看见了——他看见他的敌人们脖颈上的赤红项圈,奴隶的证明,看见他们在流着血泪。 “血祭血神!”他们喊,后半句并不出现,想来是要留在砍下战犬们头颅的时候再说。 他们不停地喊着这句话,但那不是他们自己的声音,卡恩的视线开始拔高,疼痛愈演愈烈,甚至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成碎片,但他没有停下。燃烧,燃烧,燃烧. 他的血液开始颤抖,变成某种干涸的灰。 然后他看见了。 他看见了那黑暗中的、帷幕后的东西,尽管只有匆匆一瞥,但卡恩确信他看见了。 他看见一双猩红而狂怒的眼眸。 他大吼一声,燃烧的疼痛彻底熄灭了,带着他的理智迅速地回归于现实世界。它已经不能再庇护他,可卡恩已经找到了新的力量来支撑他的心。 怒。 永无止境的狂怒——但并不渴望屠杀,而是渴望复仇。 “是伱!是你做的吗?!”他对着他的敌人们质问,质问的对象却不在此处,使他看上去仿佛疯了一般癫狂。 卡恩的脸也扭曲了,他握紧链锯斧,朝他的敌人们扑了过去。哈伦科森在他身后大喊,让他回来,不要冲入敌人的包围圈。 战犬们向来严守纪律,像第一连那样玩诱敌深入的把戏也是只有少数人才拥有的特权,卡恩没有,但他不听。他朝他们扑过去,然后开始杀戮。 他打得比他的敌人们更疯狂,甚至在短时间内占据了上风——但所有疯狂都有代价,他很快就受了伤,一个人用一把斧头将他从背后砍倒在地。 卡恩躺倒在地,向上看去,眼中所映出的却不是一个渴望他鲜血的敌人,而是一个正在流着血泪的战犬。 他立刻认出了他。 是第七连的埃尔森,一个服役十七年的新兵。他脖颈上的猩红项圈是那样刺眼,那样可怕。 卡恩看见他在哭。 “血祭血神!”他哭泣着嘶吼,灵魂被彻底染成猩红。“颅献颅座!” 卡恩凝视着他的兄弟。 战犬们严守纪律就是为了在战时约束彼此,他们对敌人绝不留情,凶残到可怕,每一次胜利都是一次屠杀。 这是好事,但随之而来的惨重损伤也让以军团长吉尔·伯德温为首的高阶军官们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们由此开始以罕见的严苛条令来约束军纪,其中的第一条,也是最常被触碰的一条,便是禁止脱离大部队,冲入敌群之中。 这一条在战犬内部被戏称为死亡律令,所有触碰它的人都会死,或早或晚,他们终究会死在敌人之间。 卡恩在刚刚触碰了它,现在,他要死了。 但他没有死,他看见一个巨人。 那个巨人撞碎了墙壁,在破碎的线缆与钢铁之中裹挟着无边的冷意呼啸而来。他并不愤怒,卡恩看见他的脸上没有一丁点愤怒存在。 只有悲伤,无穷无尽的悲伤。 他就像是座山,站在卡恩面前。 第七连的埃尔森被他单手举起,动作轻柔地扭断了脖颈,然后,他将他沿着舷窗放下了,动作和缓地像是对待亲人。猩红的污浊从埃尔森身上逝去了,他安静地靠在墙壁上,闭着眼睛,如同只是睡着了。 战犬们愣住了,他们的敌人也愣住了。 卡恩没有,他看着那巨人的背影,下颚与上颚死死粘连,喉咙里发出了古怪的咕哝,他趴在地上,黑灰与尘埃沾满脸颊,唯独那双眼睛仍然明亮,里面有东西正在闪烁。 “我是努凯里亚的安格朗。”巨人说,他的声音像是刀剑在彼此摩擦。“我是战争猎犬的基因原体。” 他又看向那些身穿猩红与黄铜盔甲的人,缓慢地抬起了手中的巨剑,分解立场噼啪作响,蓝色的光照亮了他的脸,让那两抹猩红的泪痕无比清晰。 “我是来杀你们的。” 下一秒,哭泣的山脉发出了破碎的咆哮,而他的敌人们却没有半点抵抗。 —— 康拉德·科兹在做梦,他很少做梦,更不要提如此诡异的梦境了。 这个梦中没有完整的景象,只有飞驰而过的碎片。他看见一具骸骨,从黑暗的彼端飘荡而来。他又看见一个被暴风雪覆盖的星球,它在逐渐开裂,岩浆从地下喷涌而出,铺天盖地的扭曲生物从虚空中跃出 然后他看见卡里尔·洛哈尔斯。 他握着一把剑,那把剑是金色的,燃烧着火焰,他在黑暗中挥舞着它,和四个东西不停地战斗。一具半死的金色骸骨在他身后攀附缠绕,仍在呼吸,抵抗着莫大的痛苦,力求救赎更多的人。 那骸骨在千分之一秒后看向他。 ——你无从改变。他说。祂们会拼尽全力让世界成为这个模样,可你还有机会让更多人活下来。 让他们活下来。骸骨如此说道,几乎带着恳求,那燃烧着的空洞眼眶中有金光一闪即逝。 康拉德·科兹猛地睁开眼睛,森冷的寒意一闪即逝。他仿佛即将溺死的人浮出了水面一般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可舌尖却尝到了浓厚的血腥味。 低下头,他看见一具被灰烬覆盖的骸骨,正躺在他房间的地板上,冒着青烟。它或许曾有血肉覆盖其上,但现在没有了,一切都被燃尽了,只剩下惨白的灰。 午夜幽魂的身体开始颤抖。 还有。 恼,本来想写个究极大章的,但想了想感觉这部分还是得留白一点(?) 顺便提一下,看见有不少读者在问大叛乱还会不会发生你猜我这本书为什么要叫40k? 再提一嘴,有些人是救不了的。 (本章完) 27.夜幕 康拉德·科兹没有发声,没有说话,没有尖叫。 他只是沉默地走了过去,被汗水打湿的衣物在寒冷的包裹下紧贴起了他的脊背,但他并不在乎——虽然他的确很冷。 他的冷不是来源于低温。 他缓慢地跪倒在地。在确保了自己不会因为头晕目眩而突然倒下后,康拉德·科兹才伸出右手,贴近了那具骸骨。 他用五指贴紧了那具骸骨的额头,然后一点点地顺着边缘滑落,触及眼眶、脸庞、与下颚。在做完这件事后,他沉默了足足五分钟。 以原体的思维速度来看,这件事几乎不可能发生,但这件事就是发生了。 因为他已经不能思考。 康拉德·科兹仰起头,开始急促而低沉地喘气。 他闭上眼睛,然后又睁开,始终望着天花板,刻意地略过了地面上的那具骸骨。他内心有一种不现实的期盼——如果我不看他,是不是他就会活过来? 这是个玩笑,对吗,卡里尔? 半分钟后,他低下头,伸出双手,从骸骨的下方穿过,小心翼翼地将这具骸骨抱了起来。 他的大脑仍然混乱,他想组织起一些思绪来应对眼前的事实,但他做不到这件事。他曾被教导理性与冷静,而现在,这两样东西已经随着教导者的逝去同样随风而逝了。 惨白的余烬在康拉德·科兹的手掌上留存,高温使它们在他的皮肤上嘶嘶作响,带起了一阵灼痛。康拉德·科兹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抱紧那具比他高大的骸骨,将它搂在怀中,双手颤抖着在骨架上摸索,试图找寻到一点点生命的痕迹。他失败了——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灰烬留存。 一阵可怕的酸涩从鼻腔深处涌起,令他眼前模糊,顺着脸颊滚烫地朝下滴落。 午夜幽魂低下头,在黑暗中发出了嘶嘶作响的声音,诺斯特拉莫人惯常使用婉转的长句,他现在所使用的这个单词却不同,这个单词只有两个音节。 为什么会这样? 午夜幽魂混乱的思绪中闪过了这个问题,他的思考能力已经彻底被巨大的情绪洪流所击溃了,这个问题仅仅出现了一刹那,然后便瞬间洞灭。他沉寂地流泪,怀抱父亲的尸骨在黑暗中无声地询问。 为什么会这样?他再次问他自己,但他依旧没有得到答案。于是他想起那个声音——帝皇的声音,曾跨越宇宙抵达他耳边让他握住卡里尔·洛哈尔斯之手的声音。 “帮帮我。”他握住骸骨的一只手,对着黑暗喃喃自语。“求求你,帮帮我。” 黑暗没有回答,它凭什么回答?银河远端,一个人听见了这声哀求,他竭尽全力想从战斗中抽出手去帮助,但他做不到这件事,帷幕终究是帷幕。 沉默。 死寂的沉默,没有回答,只有寂静。 午夜幽魂仿佛死去了一般静谧。他闭着眼睛,属于他的某种本能开始运作,带着这混乱的思绪飘向了一个不可预知的远方,恍惚之间,他竟然觉得自己仿佛身处海洋。 海洋? 他不理解,他从没有去过海洋。这个名词在他的脑海中飘荡。午夜幽魂无悲也无喜地想,是的,我在海洋深处,暗流涌动。 然后呢? 然后,他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再然后,他听见一种极其轻柔的羽毛刮擦声。 “你想救他吗?”一个声音问,在那漆黑海洋的深处如此询问。 午夜幽魂并不回答,他不知道自己此刻身在何处,但他拒绝回答。他仅存的那一点点理智正在冲他咆哮,让他即刻远离此地。 他想,可他做不到,因为这里已经不是可以由他掌握的领域了。这里不是他思考的小房间,而是另一个地方。 另一个远远超出人类理性边界的地方,这里是无生者的乐园,梦魇的睡枕,饥肠辘辘之怪物的进餐之地。这里可以是任何地方,唯独不可以是一个友好和善的地方。 那声音笑了一下。 “你很敏锐,第八军团之主,伱的父亲将你教的很好.但我要告诉你,这里是虚空的最深处。”那东西轻笑起来,用它轻柔而和缓的声音如此叙述。 午夜幽魂的思绪被拉长了,某件极其重要的事被他短暂的忘记了,他没有意识到,这声音说话时的语气已经开始变得和卡里尔一模一样。 他意识不到,没人意识得到——因为卡里尔·洛哈尔斯的尸骸是通过海洋的跃迁回到锚点,可是,还有一个东西跟着他一起来了。祂仅仅只能将自己的一只眼瞳投射在此处,但这已经足够了。 因为这里从来不只一个锚点,更多的丝线,早在命运被拨动的最开始就已经被安排好了位置。 “你想救他吗?”祂悠闲地问,并不恼怒于自己此刻只能对现实施加如此微薄的影响。祂仿佛真的就只是来询问这样一个问题的,对之后发生的事,祂并不期许。 但是,这可能吗? 午夜幽魂没有回答,他的理智仍然在告诉他,你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我知道你想。” 祂轻声说道,仍然冒用着卡里尔·洛哈尔斯的声音。“你无法接受他死去的世界,我知道的。所以开口吧,康拉德·科兹,午夜幽魂,可怜的孩子,你只需要许下一个愿望,你的父亲就能回来。” 说谎。 “不,我没有说谎。”祂又笑了,笑声轻柔而平和,与卡里尔一般无二。 “你的父亲正在抵抗死亡,你看不出来,但我可以他知道自己不能死,但是,从生理意义上来说,一具焦黑的骸骨就是死亡的最佳证明,不是吗?” “但他还在抵抗,他不想回到我们之中来我也不想,他若现在回来,事情会变得很无趣,所以我想帮你,我也会帮你的,只要你许下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愿望。” 我.不能。我不能这么做。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但我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不呢?”那声音温和地问。“宇宙如此庞大,真的有人会在意一个愿望吗?你大可以将它说出口的,孩子,你只需要说出四个字。” “你只需要说,我想救他,那么,你的父亲就会立刻回来。” 午夜幽魂沉默了。 他的思绪仍在那漆黑的海洋中徘徊,闭着眼睛,盲目地接受混沌汪洋中的注视。但他的身体不是,他的身体仍然在夜幕号上的原体房间中抱着父亲的尸骸默默垂泪,时间甚至没有流逝,连一秒钟都没有过去。 那声音的主人欣喜而愉快地看着他沉默,为自己即将得到一个意外之喜而倍感欢乐。 只要一个愿望,一句话,我就能救卡里尔。 我要将它说出口吗? 我凭什么不?我当然要救他,他不该死的,没人能让他死我当然要让他活过来,可是 可是,这个愿望的代价是什么?它的代价真的会像那东西说的一样微不足道吗?他沉默,思考,权衡,理智与情感在天平的两端摇摇欲坠。 声音的主人不急不缓地笑了,打算再为情感那一头加上名为回忆的砝码。祂最喜欢这样的戏剧了,矛盾是精华所在。祂缓缓地张开口,却发现自己偷来的声音消逝了,现在,祂所发出的声音,是尖锐的嘶鸣,丑陋无比。 祂瞪大了眼睛,看向那艘名为夜幕号的船,看向那个房间,然后,祂看见—— ——在康拉德·科兹的右手袖口—— 有一把刀,正在缓慢地发光。 不! 祂恼怒地张开羽翼,试图再做些什么,但机会永远都是转瞬即逝的,漆黑的怒焰从汪洋的另一端席卷而来,瞬间将祂的这一丝力量烧的干干净净。 滚开。那曾怒斥祂们所有的声音在汪洋的最深处低声开口。离他远点。 祂叹了口气,无奈地远去了,恼怒在顷刻之间消逝,只留下对未来的好奇与期待。本就是随手一笔,哪个画家会去在乎正式开始前的这一笔? “如此之多的变化”祂轻笑着远去。 —— 午夜幽魂缓慢地睁开眼睛,感到后怕。他不知道那东西为何会离开,但他已经打定主意,自己今后绝对不要再这么做了。 他想让卡里尔活过来,只要有机会的话,他一定会不断地尝试,可是他不会用那种方式。 用了那种方式,卡里尔会对他失望。 他不想让他失望。 幽魂缓慢地抿起嘴,他小心翼翼地放下骸骨,眼角的余光却发现右手的袖口正在发光。 怎么回事? 他挥动手臂,在一瞬之间便让刀刃弹出,紧紧地贴合着他的手掌,寒意随之而来。凝视着刀面,午夜幽魂看见了一双噙满泪水的眼睛。 他赶忙抬起左手,擦去眼泪,打算平复情绪,处理之后的所有事。他胡乱地将眼睛抵在袖口上摩擦,想让这种轻微的痛楚将泪水完全磨灭,他想哭,但他不能哭 直到一阵冰冷从他的左手手腕上传来。 午夜幽魂瞪大眼睛。 骸骨仍然是那具骸骨,灰烬也仍然是那堆灰烬,但它的右手却抬了起来,抓住了幽魂的左手。原本一片漆黑的眼眶内,正有和幽魂右手之上刀刃同样的深沉蓝光亮起。 康拉德·科兹再次开始颤抖。 ok,更新完毕,今天就这么多了,我得缓缓 我说了我不发刀你们怎么不信呢?明天看我怎么缝合战犬和安格朗,嘻嘻。 (本章完) 28.血流不止 永远。 安格朗想。 永远。 我永远也不可能忘记今日之事。 他的头脑在尖啸,痛苦的漩涡在不断地凝聚。这痛苦来源于他的天赋,他的一种本能——死去之人们的情绪在空气中弥漫,最终被他拥有。 每一具尸体,每一点疼痛,死前的抗争与忏悔,被迫成为奴隶的不甘所有的这一切,都在他的脑海中汇聚。 原体如山般的身躯此刻正在微微颤抖,他的脸孔扭曲了,钉子嘎吱作响,它们并不钻探,只是挤压他的颅骨,在大脑皮层与脊柱上发出可怕的颤动。 他扔下动力剑,那把会让许多战士趋之若鹜的宝贵武器上此刻沾满了干涸的鲜血,它经由许多个世界才抵达了罗伯特·基里曼的私人武备库。最终,它却在安格朗的手上完成了它被制造出来的使命。 靠在冰冷的墙壁之上,安格朗缓慢地闭上了眼睛。几秒钟后,他听见一个较为沉重的脚步声,不需要观察,他也能知道,那是他的兄弟。 安格朗没有让他参与这场杀戮。 你不必沾染上这些鲜血。他那时说道。这是我的职责。 于是罗伯特·基里曼沉默了。 他没有参加,他只好旁观。 安格朗睁开眼睛,看见一张平静的脸孔。基里曼凝视着他缓缓地开口了,语气很平静,听上去甚至有点近似于一种古怪的挑衅:“你还好吗,兄弟?” 角斗士缓慢地摇了摇头。 他能感知到罗伯特·基里曼那平静外表下如波涛般汹涌的情绪。基里曼正在强迫他自己平静,意识到这件事让安格朗有种想要微笑安慰回去的冲动。 他扯动嘴角,却没能笑出来,犬齿探出嘴唇,在满是鲜血与黑色尘埃的脸上显得很是怪异。 他没能成功。 “我希望我还好。”安格朗说,接受了自己的小小失败。“我真诚地希望。” 他越过基里曼,看向长廊不远处的黑暗。被鲜血糊住的舷窗上有破碎的光折射了进来,灰烬漂浮,蓝白色的盔甲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四十七个呼吸在那里安静地等待。 安格朗笑了。 “你们准备在那儿站到什么时候?”他压抑住疼痛,让自己可怕的声音故意变得粗粝了一些,还带上了些许刻意的滑稽,有如欧伊诺茅斯安慰其他人时那样。 几秒钟后,黑暗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一群战士走出黑暗,他们人人带伤,没有人的盔甲可以称得上勉强完整。鲜血、尘埃、残缺的肢体但他们的眼神却并不茫然。 他们紧紧地盯着安格朗。 罗伯特·基里曼缓慢地退后了,他不愿意打扰这个时刻——但是,如果伱问,他会承认的。 他会承认,他因为亲眼见证了这个时刻而感到心潮澎湃,可是,却又止不住的悲伤。 事情本不该这样的。 在兄弟的尸首中与父亲见面,何等残酷。 “没有人打算向我介绍一下他自己吗?”安格朗沙哑地问,声音里仍然带着强迫自己做出来的笑意。 他浅蓝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颅骨的挤压声对于在场的超人们来说仍然十分明显。战犬们不明白那是什么声音,却能看出他们的基因之父此刻隐藏起来的痛苦。 从身体的颤抖,从肌肉的痉挛,以及那硬挤出来安慰他们的苦笑。他们看得出来。 他们凭什么看不出来? 于是巴伦·班森站了出来。 “我是您军团的一连长。”他仰着头,如此说道。他残缺的左手和焦黑的装甲看上去是那么狼狈,但他的神情却仍然带着骄傲。“我叫巴伦·班森,原体。” “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只是一点小伤。” ‘遗憾’、‘悲伤’、‘耻辱’、‘我将成为残疾,无法再以双手握剑’、‘机械教愿意治好我吗?我们和他们的关系一向糟糕’、‘我希望你不要看低我,原体’ 安格朗低下头,从喉咙里呼出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他的天赋在超常运作,如此具体的感知在过去是从未出现过的。他想,这或许是因为血缘之间的某种联系,又或者是因为战犬们对他完全不设防 无论是哪种,都令安格朗感到悲伤。 “好的,巴伦·班森,我记住你了,一连长。”安格朗从喉咙里扔出一声哼笑。“顽强的战士。” 班森仰着头,回到队伍之中。 “下一个?”安格朗问询地凝望。 “我是第八连的卡恩,原体。” “卡恩——我对你有印象,你离开了你的兄弟,冲进了敌群之中。”安格朗轻轻地说。“很鲁莽,但也很勇敢。” 基里曼看见那站出队伍的年轻人的脸正在迅速地涨红。 “我那时被冲昏了头脑,原体。”他低下头,将自己的不安表现得很明显。“我我违反了军纪。” “什么军纪?” “军纪的第一条,原体。”一个半边脸都消失的人用含混不清的声音回答了安格朗。“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我们将它称为死亡律令不准私自离开大部队,进入敌群之中孤军作战。” 安格朗看向他:“你叫什么,士兵?” ‘他在看我’、‘我真希望我还有个头盔’、‘吾主啊,我恳求你移开目光’ 安格朗没有移开目光,他以温和的眼神凝视着那个仅有一只眼睛的战士,并等待着他的回答。 “我叫哈伦科森。”残缺之人含混不清地说,下颚残破地抖动。“我来自第三连。” “多谢你为我解释。” 安格朗看回卡恩,被他凝视的年轻人羞愧地点了点头。“是的,我违反了纪律。” “有关你违纪的处罚,我们可以之后再说,第八连的卡恩。现在的重点,是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安格朗将视线投向他们所有人,并重复了一遍。“所有事。” “.在此之前,我有一件事希望能够提前向您汇报,原体。”卡恩如此说道。 安格朗缓慢地皱起眉,这是他第一次在战犬们面前露出这种表情。巴伦·班森以为他是在责怪卡恩,当即便想将卡恩拉回队伍之中,但安格朗却抬起了右手,示意他不必如此。 战犬们不会知道,他们的原体之所以皱眉,只是因为一个在卡恩心底闪过的名字,以及一个冰冷的名词。 ‘卡里尔·洛哈尔斯’ ‘死亡’ —— 两个半泰拉时后,罗伯特·基里曼孤身一人返回了马库拉格之耀。他的盔甲上没有半点鲜血存在,只有黑色的尘埃。 马里乌斯·盖奇在十五分钟后心急如焚地在书房内见到了他的原体,他本想开口质问的——最起码也是稍微讽刺一下他的原体做出的这种危险之举——但他没能成功。 因为罗伯特·基里曼的脸上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沉重。 此刻,马库拉格之主正转头凝望着那艘停摆的,在真空之中停滞的船,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他才开口说话。 “派遣医疗援助吧,马里乌斯,战犬们伤亡惨重。另外再抽调一部分维修技工与技术军士.我们要在最短的时间内修好坚定决心号。” “.原体?”盖奇茫然地看着基里曼。 “就照我说的做吧,马里乌斯。” 他的原体向后躺去,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语气疲惫。他已经脱下了盔甲,制服凌乱,连桂冠都没有戴。 “它已经恢复原样了,你看不见吗?一艘属于帝国的荣光女王舰当然应该继续服役。至于今天的事,我会在稍后起草一份通知这件事将被视为最高机密等级,不允许任何形式的泄露与提及。” “可是,原体,为什么?不,安格朗大人呢?” “他在和他的军团相处。”基里曼说。“准确地说,是一半不到的军团。这件事真是讽刺,马里乌斯。战犬们排空了他们的船,将凡人们统统放下,全军一齐来见他们的基因之父,但真正亲眼见到的却连一半都不到” “.我能知道坚定决心号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吗,原体?” “不,你不能。”基里曼睁开眼睛。“这件事不应该再被任何人提及,听我说,马里乌斯,这件事.” 马库拉格之主沉默起来,随后重重地叹息了一声,面容上闪现出了深刻的悲伤。 “这件事不应该再被任何人知晓。”他缓慢地说。“就是这样,马里乌斯,我只能说这么多了。” 第一战团长几乎手足无措地看向他的原体——罗伯特·基里曼在他的印象中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说过话,今天,这是头一次。 他不理解原因,同时感到几乎难以呼吸。 “另外,还有一件事。”基里曼坐直身体,将双手放在了桌面之上。马里乌斯·盖奇看见,他的双手都握紧了,此刻正在轻微地颤抖。 “任何事,原体。”盖奇迅速地回答。 “我还要起草一份对第八军团与康拉德·科兹的.道歉,忏悔,我——” “——原体?” “卡里尔·洛哈尔斯死了。”死寂般的五分钟沉默过去以后,罗伯特·基里曼才缓缓开口。 他以极端的克制掩盖着自己的情绪,没有让盖奇看出任何一点端倪,他那属于政治家的虚假面容覆盖在了他真实的面容之上,盖奇看不见他在流血,但他能闻出来。 “战争猎犬第八连的卡恩亲眼所见,他尸骨无存。我已经与安格朗商量过了我们将在处理完努凯里亚的事情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往诺斯特拉莫,亲自向我们的兄弟康拉德·科兹道歉。” 马里乌斯·盖奇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半分钟后,他沉默地离开了罗伯特·基里曼的书房与办公室。大门缓缓合拢。 好似一切如常。 还有一章。 (本章完) 29.自墓地复生者(其一) 这件事说出去或许没有多少人会相信,但是,夜幕号上的确有一个医疗大厅。 它位于上层甲板与下层甲板的夹缝之间,是一个安静而冰冷的地方,墙壁的管道中输送的热量对于这里来说没有半点影响,它是一个巧妙地避开了所有嘈杂与喧闹的地方。 它安静地如同墓地,实际上,它看上去也的确像是一个墓地,这里甚至会有薄雾产生。 而现在,如果你可以穿过十二道安全闸门,通过被气密防弹玻璃隔绝的一层又一层的隔离间,你就能抵达它的主厅,一个地上遍布供能缆线的巨大病房。 这里和常规意义上的病房截然不同,灯光昏暗,环境阴森且寒冷,但是,对于过去曾在这里居住过短暂时间的人来说,这些都并无意义。 换句话说,第八军团并不在乎他们的‘病房’是什么模样。而康拉德·科兹也不在乎。 此刻,他正透过防弹玻璃凝望着一具被诸多仪器覆盖的尸骸沉默不语。第八军团的医官雅伊尔济尼奥·古兹曼站在他身边,与他一同沉默。 十三分钟后,过道内的一台沉思者发出了沉重的嗡鸣。于是古兹曼立刻跑了过去,并在几秒钟后拿着一份报告回来了。 他抬起头,看向他瘦高而阴郁的原体,将那份诊断报告递了过去,而康拉德·科兹并没有伸手去接。 “你介意直接将结果告知于我吗,雅伊尔济尼奥?”第八军团之主嗓音轻柔地问。他背着手,右手的袖口空空荡荡。 “遵命,原体。” 医官立刻遵从,他低下头,迅速地扫视了一遍文件,然后才开口叙述。 “从检查报告来看,死者没有任何生命迹象存在,骨骼上没有任何可供调查的有机组织,从医学与生理的意义上来说,他已经彻底死亡。” “那么,死亡的原因呢?”科兹又问,表情很平静。 而古兹曼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在四个小时以前,他的原体抱着这具尸骸来到医疗大厅的时候,这里还有四个医疗小组正在试图攻克矿工们的肺病,他们想要扭转那些已经发展到了晚期的患者。 这点是很有必要的,不仅仅是因为康拉德·科兹亲口讲过‘任何人的生命都很宝贵’这句话,还因为第八军团的每一个人都亲眼见过了诺斯特拉莫。 没人应该那样活着,这是他们的共识。 而现在,他们已经带着设备离开了,分散到了船上的各个医务室内继续他们的研究工作。 康拉德·科兹讲述了他要这么做的原因,并致以了深切的、对于打扰医官们工作的歉意——但是,古兹曼很确定,他的医疗小组今夜是不可能研究出任何结果了。 毕竟,那具尸骸名为卡里尔·洛哈尔斯。 “.死因是剧烈的高温。”古兹曼低声回答。“但是,没有任何钷素火焰能做到仅烧去血肉却不损毁骨骼,原体。” “依照我们对科学与物理定律的认知来看,是的。而且,常见的火焰也不能让他的骨骼仍然带着高温。” 科兹低下头,看向医官,表情仍然平静,好似四个小时前的情绪波动完全只是一场幻梦。然而,在古兹曼看不见的地方,他的双手正在不停地重复着张开与合拢。 “.原体,伱是想说灵能吗?” 第八军团之主陷入了沉思,没有回答。他非常冷静,甚至冷静得有点可怕。凝视着他的侧脸,医官不知为何感到了一阵刺骨的寒意正在从心底涌现。 “不。”一段时间后,康拉德·科兹如此说道。“不止——今夜就到这里吧,雅伊尔济尼奥,你可以去休息了。” 那你呢,原体? 雅伊尔济尼奥·古兹曼强迫自己没有说出口,他站在原地,用无声的沉默继续陪伴了他的原体一会儿。康拉德·科兹仰起头,轻轻地叹了口气。 然后他微笑。 “我没事的。”他低下头,如出一辙地朝着古兹曼眨了眨眼。“你明天应该还有工作要做,是不是?还有六个小时就到早上八点了,如果我没记错,今日应当轮到你在地面执勤了?” “是的,原体。”古兹曼说。“我负责昆图斯。” “那么,你就需要一段时间的休息去吧。”康拉德·科兹耐心地说。 雅伊尔济尼奥·古兹曼没有再坚持,他很快便离开了这片阴郁而安静的墓地,将他们的原体与一具尸骸留在了那里。医官的心情极端平静,但他没有走向自己的房间,而是走向了上层甲板。 此事必须要让所有第八军团的战士知晓,他不知道他们的教官为何会以尸骸的形态抢在和他同去的五百人前回来,但他并不是很在乎此事。 此乃血仇。雅伊尔济尼奥·古兹曼平静地想。而吾等必将复仇。 午夜幽魂缓慢地呼出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雅伊尔济尼奥·古兹曼离开了,所有人都离开了,医疗大厅内此刻只剩下他一人。这样很好,他便不用再承担起责任,他可以短暂地成为另一个人。 两分钟后,他通过了检查,进入了大厅内部。雾气萦绕在他脚下,没有随着他的移动而散开。幽魂以他学来的步伐缓慢地靠近了那具躺在铁台上的骸骨。 他动作轻柔地推开仪器与连接的检查线,将铁台推到了一个较为空旷的地方。然后,他靠着铁台缓缓地坐下了,一如靠着某个墙角。 许久的沉默之后,他方才开口。 “我知道你还活着,卡里尔。”午夜幽魂嘶嘶作响地说。“我能感觉得到.我当时应该没有产生幻觉,对不对?” 没有回答,只有冰冷的死寂,与一抹冰寒的蓝光。尸骸轻轻地颤动了一下,右手从铁台上滑落,轻轻地倚靠在了午夜幽魂的肩膀之上。 幽魂为之一怔,但很快便笑了起来。 “我就知道。”他以轻柔的语气坚定地说。“所以,快点活过来吧” 他再度低下头。 —— 飘荡,熟悉的感觉,冰冷而寂寥。鬼魂对此无动于衷,只想快点醒过来。 他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其中并不包括安慰午夜幽魂,是的。 午夜幽魂并不需要一个鬼魂的安慰,他已经足够坚强了。 不过,现在或许不应当再称他为鬼魂了,他已经不再是无名无姓的怪物。 卡里尔·洛哈尔斯,一个被他占据的名字,却成为了货真价实地将他锚定于现实的锚点。 就连那盟约之上,他也写的是这个名字。他转动眼睛,想知道自己此刻身处何方,世界却在下一个瞬间猛地变换了。 一个疲惫的、面容上染着污浊之血的人提着剑站在他面前,正若有所思地盯着他。 “卡里尔·洛哈尔斯?”他缓慢地问。 卡里尔以和他同等的缓慢速度点了点头。 男人叹了口气,顺手将剑扔下了。他点点自己的太阳穴,光亮一闪即逝,一座光亮的房间就这样取而代之。 木柴在壁炉之内噼啪作响,昏黄色的灯光非常温和,而如果要卡里尔来说的话,这里看上去像是一座安置于林间的打猎小屋。 他转过头,开始在墙壁上寻找窗户。 “这里没有窗户。”尼欧斯说。“这里是我记忆的一角.” 卡里尔挑起眉,转过头来,看着他缓慢地坐下。 尼欧斯摇摇头。 “我知道你想说些什么——在自己的记忆里找寻休息的港湾,真是可悲之类的.你想说这个吧?” 卡里尔笑了,却没有走过去和他一起坐下,尽管尼欧斯坐着的那把椅子看上去是如此的舒适。他抱起双手,靠在墙壁之上摇了摇头。 “我们不都是这样吗?”他平静地反问。“事到如今,真正的休息便也只剩下死亡一途了,但我们无法获得真正的死亡。” 尼欧斯沉默了片刻,他的衣服又变换了。此刻,他穿着脏兮兮的靴子和厚厚的格子衬衫,手上满是老茧,看上去简直像是个伐木工。 “.我经过了很长时间才意识到你刚刚说的那句话。”他说。“我曾经隐居山林,与世隔绝地做着一个木匠,偶尔也猎点动物,剥了皮,卖给山下镇子里的店铺我那时就是这副模样。” 卡里尔看了他几眼,点了点头。 “你看上去很邋遢。”他微笑着摇摇头。“深山老林里不太好洗澡,是不是?” “岂止只是不太好洗澡”尼欧斯笑了。 “我那时打定主意要做个普通人,经常在冬天冷得发抖,也经常因为忘记将木柴从仓库里转移而导致它们变得潮湿,难以劈砍与燃烧。不过,现在回头看来,我那时真是幸福。” “你现在也很幸福。” “的确如此。”尼欧斯点点头。“眼见着人类的未来一点一点地变好,对我来说,的确是一种幸福。” “多么伟大的发言。”卡里尔也笑了,然而,这笑容只是一闪即逝,他很快便变得严肃了起来。 “那东西凭什么能够无视帷幕?”他平静地问。“祂付出了什么代价?” “血。”尼欧斯回答。“祂自己的血。” “仅此而已?只是这样,祂就能做到无视帷幕的阻绝,强行将战犬们变成祂的奴隶?” 尼欧斯沉默地叹了口气。 “是的。”他说。“但祂付出的东西并不像是你说的那样‘仅此而已’,祂付出的东西,比你我知道的可能还要多得多。” 卡里尔眯了眯眼睛。 “很好。”他点点头。“这就很好。” 除此以外,他没有说更多。短暂的沉默过后,他们开始继续闲聊,仿佛真的只是一个隐居的木匠与猎户在招待他的朋友。 但是,在自己的记忆里找寻一个休息的港湾,这真的可悲吗? 或许没人能有答案。 更新完毕 (本章完) 30.自墓地复生者(其二) 薄雾弥漫,寒冷彻骨。热量自墙壁中滚滚而逝,光源昏暗,脚步声自铁做的墙壁外轻微地响起。在经过一系列复杂的检查后,雅伊尔济尼奥·古兹曼终于进入了医疗大厅的内部。 他早在两个小时前就已经结束了今日的执勤,但这并不意味着他需要休息。 任何一名阿斯塔特都能以他们的热忱保持长时间的充沛精力,更何况,在昆图斯内治愈那些还有救的人对于医官来说本就与休息无异。 处理凡人的病可比处理阿斯塔特因战争而受的伤要来的简单得多,有时候甚至只需要一两个疗程的药就能让他们恢复健康. 在过去,雅伊尔济尼奥·古兹曼只将他的医术与慈悲用在他的兄弟们身上。 通常来说,第八军团感谢前者,而鄙夷后者。因此,若是你在第八军团内担当医官或药剂师,我建议你扔掉任何想在治愈患者后得到感谢的想法。 现在则不同了,他在昆图斯内治愈了许多人,而他们表示感谢的方式是跪地以额头触及地面。古兹曼厌恶这种方式,但他无法拒绝他们。 他要怎么拒绝他人的谢意? 昆图斯内的平民只会用这种方式表达谢意,古兹曼不喜跪拜,但他会收下他们的谢意。至于现在,他只希望那些极限战士能够以更快的速度建好公立学校。 停在那被黑布笼罩的尸骸前方,雅伊尔济尼奥·古兹曼低下了他的头,对尸骸表达了他的敬意。已经过去了两个星期,他的执勤时间甚至已经被调动了两次。 除了他以外,大厅内仍然空无一人,这是正常的,这里暂时被戒严了,军团的兄弟们可以进入其中,但一次只能有一个人。 古兹曼与所有的医官都赞同康拉德·科兹宣布这个命令,但他们也不约而同地提起了另一件事。 “他需要一座墓地。”两个小时前,医官马尔兰在他们的小会议室里如此说道。“医疗大厅看上去像那么回事,但我们都知道,它只是看上去像而已。虽然我们的确都有去拜访他。” “原体没有要求下葬他。”另一个人反驳。“而我确信教官本人也不想被安葬在棺材里。” “你说的好像伱很了解他似的.”马尔兰嗤笑着反驳。“但我们其实都知道你在走进笼子里的时候被他一个照面就放倒了,不是吗?” 谈话到这里就结束了,在这之后,就是一场斗殴了——军团内部会将这种行为称之为‘武技上的惯常交流’,但其实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而如果斗殴的一方有人觉得这仍然不够的话,他会在之后的七天内不断地通过各种手段袭击另一方。有时候,这种行为也会波及其他人. 这就是为何夜幕号上有那么多小医疗室的缘故了。 想着这些事,古兹曼呼出了一口白雾,他仍然低着头,如同陷入了安静的沉思。 但是,古兹曼其实并没有在思考,他只是在出神——静谧的环境总会让人感到如此。 在不知不觉间,他的感知被放大了,昔日总是忽略的那些微小细节如今卷土重来,以其特有的虫鸣在眼角的余光处兀自地开口并狂笑。他的思绪愈发下沉,直至进入某个彼端。 直至打开一扇门。 雅伊尔济尼奥·古兹曼进入了极端的沉默。 雾气一点点地转变了,在漆黑的金属地面上成为了浓重的白雾,寒冷穿透动力甲内属于科学力量的保护,抵达他的脊背,刺痛他的骨髓。他的眼睛开始传来刺痛,但他已经无法再度闭眼。 他可以尝试,随便他,尝试也无用。 一种源自门扉后方的力量掌控了这里。 很多时候,巧合才是最有趣的。古兹曼已不能再思考,这份权利被剥夺了,但他仍然能听,仍然能看,仍然能感知。 白雾汇聚、无风自动,有什么东西——古老的东西——正穿透这片冰冷的雾气,于那扇门扉后方直行而来。 温度持续下降,死寂如冰,令古兹曼裸露在外的皮肤之上的水雾凝结,变成脆弱的冰霜。他的血液也被冻住了,这种温度绝非寻常。也不知过了多久,这寒意才终于缓慢地退去。 思考的能力逐渐归来,在身体之内复苏。雅伊尔济尼奥·古兹曼瞪大眼睛,脑海中似有海啸般的轰击奔旋而过。 他猛地抬起头,看见那具被黑布笼罩的尸骸竟然已经坐了起来。 它空洞的眼眶中冒着蓝光,黑布不知何时已经披在了身上,下巴开合,牙齿与牙齿互相碰撞,伴随着咔吧作响的单调噪音,一个熟悉的声音也传入了古兹曼的耳中。 那是属于卡里尔·洛哈尔斯的声音。 “你好。”他说。“希望我没吓到你,雅伊尔济尼奥。” 对此,医官的回答是一阵剧烈的摇晃。 —— “情况十分糟糕。”卡里尔说。 “.” 康拉德·科兹一言不发地看了他那兜帽下的骷颅面庞一眼,然后点了点头:“是啊,我也看得出来。” “你是在讽刺我吗,康拉德?” “没有。”康拉德·科兹迅速且清晰地回答。“我只是好奇你为何会躺在那里长达两个星期。” “你想让我早点回来?” “.没有。” 骷髅点点头,空荡的胸前内传来了一阵不知何起的诡异风声:“我也很想早点回来,但现实世界并不以我的意志作为根基。它不会因我的意志就产生改变。” “你正在用一具还在散发高温的骨架和我说话。”康拉德·科兹幽幽地说。 “你应该更换一下用词,这是我正在恢复的身体。”卡里尔抬起手,扶了一下他的下巴,以避免开合之间继续发出咔吧作响的声音。 反正他现在也没有发声器官,不张开嘴一样也能说话,只是这样会习惯一些而已。 “.正在恢复?”第八军团之主捂住自己的脸。“我还不至于因为连轴转处理公文就产生视力上的问题,你现在是一具骨架,你要怎么愈合伤口?” “这便不是你需要关心的事了,康拉德。”骷颅说。“研究我当前的身体状况对于你保持适当的理智没有任何好处。” “适当的理智?” “人需要保持清醒。”骷颅安静地看着他,眼眶中的蓝光一动不动,不像火焰,反倒与坚冰无异。 “但也不可太过清醒.你已经见过那些怪物中的一个了,这对你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因此,你需要清醒,但也需要适当地扔下一部分理智。” “你是在和我说谜语吗” 康拉德·科兹停顿片刻,将双手放下了,他挑衅地看着那具尸骸,以诺斯特拉莫语沉重地吐出了两个字。 “父亲?” “.” 这次轮到骷髅沉默了。 “不,不是谜语。”过了一阵子后,他才再次开口。“只是一个小小的劝诫,因为那些黑暗中的怪物永远不会善罢甘休。” “那我就成为猎杀怪物的人。”康拉德·科兹冰冷地回答,他眯起眼睛,盯起了骷髅,神态和某人仿佛如出一辙。“更何况,此乃血仇,而吾等必将复仇。” “向谁复仇?”卡里尔问。 “向把你变成这样的人,或者东西。” “我的仇,我自己会报。而那个东西,也已经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康拉德·科兹摇了摇头,抱起双手,沉重地叹了口气。 “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卡里尔,谁才是付出惨重代价的一方?你当时躺在我的房间里,满身灰烬,冒着燃烧后的烟.我不会对你说谎,正如你从未对我说谎一样,所以我会对你承认。我那时几乎要疯了。” “但你没有。” “只差一点!别用那种你好像很骄傲的语调对我说这种话!”康拉德·科兹咆哮起来,这是他第一次露出如此神态。“而且你也只差一点就真的死了,不是吗?!” 骷髅沉默了片刻,主宰它的某个意志在很长一段时间后才再次开口。这样的沉默会对正常的谈话者形成毁灭般的打击,但并不适用于康拉德·科兹。他早已习惯卡里尔·洛哈尔斯的沉默。 “.如果你要将自己的理智寄托在我的生死上,康拉德,我会非常失望。”骷髅平静地说。“这个世界上永远有比它更加重要的东西。” 他站起身,离开了房间,黑色长袍的衣角飘飘荡荡。许久之后,康拉德·科兹缓慢地叹了口气。 “总是要这样。”他对着房间外的某个人说起话来。“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不声不响地做出牺牲,不声不响地救下一些完全不知道你是谁的人.” 房间外传来一声叹息,这声音本不该穿透墙壁,但它穿透了,并抵达了第八军团之主的耳边。 “因为我是个傲慢的家伙,幽魂。”那声音嘶嘶作响地说。“傲慢到甚至无法对它们置之不理。” 午夜幽魂没有回答。 康拉德·科兹继续工作,抿着嘴,表情并不高兴。 还有一章 (本章完) 31.自墓地复生者(完) 雅伊尔济尼奥·古兹曼觉得自己身为医官的身份正在受到某种诡异的挑战。 什么?挑战从何而来? 给一具毫无任何生命体征,但能自如活动,甚至还能说话的巨大骨架做身体检查,挑战就从这里而来。 “如何?”那身披黑袍的巨大骷髅如是询问,声音里居然还带着点让古兹曼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轻松。“我希望我的身体已经有所好转了。” “.教官,你——”古兹曼止住话头,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同时开始告诉自己,这件事只能由你来。 毕竟,再怎么说,死而复生都是一件太过骇人的事。至少在卡里尔·洛哈尔斯的身体完全恢复正常以前,康拉德·科兹不希望有太多人知道这件事。 “——你的身体还是没有任何相关的我的意思是,至少我们的医疗仪器没能反馈给我任何相关的数据。”古兹曼说。“换句话说,伱现在还是一名死者,教官。” 骷髅平静地点了点头。 他早有预料。 帝皇幻梦号上的图书馆中有许多已经失落的知识,它们是不会死去的记忆,只等待被人再次触碰,再次阅读并记忆。文字是有魔力的,其中承载的东西有时会非常庞大。比如历史,比如某位国王死亡的真正原因,又比如一些概念。 永生者。 在那本由无名氏写就的书中,永生者是享有神之恩赐的人,他们都拥有不朽的生命。 但若仅仅只是如此还不足以被称之为‘永生’,他们不仅仅只是不会衰老那么简单。实际上,常规意义上的任何方法都无法杀死一个永生者,哪怕你将他扔进岩浆,他也会在某天爬出来。 卡里尔读完了这本书,他并不认同所谓的‘神之恩赐’,永生者的秘密与起源对于人类乃至于宇宙整体来说都是一种尚未被解答的秘密,这点确凿无疑,哪怕是帝皇本人也无法解答这个问题。 但是,无论是他,还是卡里尔,他们都知道,神明从来不会降下恩赐。 神明只索取。 而他自己他当然不是永生者,之所以能‘活过来’,再次行走在物质界,不过只是因为一份盟约而已。 它本质上是一个锚点,也是一份珍贵的见证。但是,他死过了,这点毋庸置疑,而来自帷幕后的影响仍然在他当前的身体上肆虐着。 在卡里尔的视觉中,他能看见持续不断燃烧着的血焰正在灼烧他的骨架,试图将这具身体纳为己有。 好在它们已经很微弱了,也无法超脱他力量的束缚去影响其他人。 那两个星期的战斗是值得的。 “教官?”雅伊尔济尼奥·古兹曼轻声询问,将自己对于沉默的不安掩饰的很好,但还不够好。“我们要再重复一遍检查吗?或许这次结果会有所不同。” “不,不必了。”骷髅说。“从医学的角度上来说我的确已经死了.这件事八成让你感到很不安吧,雅伊尔济尼奥,我很抱歉。” “.” 医官沉默着点了点头,倒也没否认。 卡里尔笑了——如果他脸上还有肌肉与皮肤的话,古兹曼应当会看见这个笑容,但他的脸上没有。因此他只能看见那个骷髅的下巴微微张开了,眼眶中的蓝光稳定地闪烁了一下。 “你很直接,雅伊尔济尼奥,这点很好。那么,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有一些有关诺斯特拉莫当前现状的问题想要问你,你愿意替我解答吗?” 古兹曼松了口气——他还以为他们的教官又回心转意打算继续再来一遍检查了,比起做这件事,他甚至宁愿在决斗笼里待上八个小时再出来。 “我当然愿意,教官,但您想知道什么?” “只是一些有关我离开后基本情况的事而已。”卡里尔说。 他看得出医官的如释重负,因此再次无声地笑了一下。 卡里尔必须承认,他已经开始喜欢上这种不需要一直摆出平静表情的状态了——虽说长久地保持骷髅的形态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好事,但他或许可以在恢复后制造一副类似的面具。 这么说起来虽然显得有些可悲,但是他已经开始理解为何帝皇会在大部分情况下保持一种可怕的疏离与冷静了。 —— 怀揣着某种不愿意让他人看出来的情绪,卡恩将手中的连队旗帜平稳地放了下来。 这是一面巨大的旗帜,它原本悬挂在坚定决心号的议事厅内,它属于第八连,老旧而血腥。它是由很多面不同的旗帜缝制起来的,这些旗帜来源于死去的第八连旗手,跨越了无数战场,染上了无数鲜血,最终,它们被缝制在了一起。 战犬们在出发以前做了这件事,他们决心将一切都交给原体来决断,因此便将过去的荣誉封存了起来。 而现在,它正被盖在一片墓地之上,没人想得到它会被用来做这种事。在旗帜下方,是无数凸起的棱角,卡恩知道它们是什么。 它们是铁做的棺材,里面躺着的,是他们兄弟的灰烬。 坚定决心号的底层船舱已经被清空了,这里原本属于许多平民,是他们的家园,战犬还了他们自由,但留下了这片曾有几代人共同生活的地方。而现在,它是一片空地。 所有的金属器具、墙壁乃至于管道均被彻底熔铸,做成了棺材,也清出了一片庞大的区域,庞大到足以让战犬们站在这里,分散成连队,用过去的鲜血和荣誉覆盖他们死去兄弟的棺材。 他们的原体安格朗说,保护者在死后应当栖身于被保护之物中。 卡恩认同这句话,但仍然会不可抑制地感到悲伤。 第十二军团战争猎犬如今只剩下五万三千二百一十三人,各个大连的情况并不一样,第一连、第三连和第八连是损伤情况最为严重的。高层军官与中层指挥链的伤亡则更是可怕,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十不存一,这与那突如其来的一半背叛不无关联。 卡恩闭上眼睛,止住了思绪,他不愿意再回想起亚空间航行时那些可怕的事了。 几分钟后,他再次睁开眼睛,在通讯频道内听见了他们原体的声音。他仰起头,在不远处的铁台上看见了一个背对着所有人的巨人,他脑后如钢辫般的线缆正在颤动。 “铭记死者,铭记他们的姓名,他们的相貌,他们的一切。”安格朗低声说道。 他曾被摧残而变得可怕的声音此刻听上去竟然也变得迟缓而平静。 “因为如果我们不记住,他们就会真的死去。我们将成为死者的延伸,我们将承载他们的荣誉,他们的痛苦,他们所流出的每一滴血。我们将代替他们握住他们遗失的兵刃.” “然后,我们将为他们而复仇,战争猎犬们。” 在葬礼结束后,安格朗缓慢地回到了他的房间之中,屠夫之钉造成的疼痛仍然在不断地折磨着他,但是,比起它们,这间房间其实才最让安格朗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他能从那些细节中察觉到战犬们在布置它时的用心,但也正因如此,他不想住在这个房间之中。 他们已经死去,这房间内便也就再无温馨可言,只余苦痛。安格朗沉默地坐在了一张椅子上,这里的所有东西都完好无损,它幸运地在坚定决心号上的战争中避开了所有的枪林弹雨。 可是,其他人呢? 这个问题在他的心中盘旋,让他叹息,让他无法忍受。他又开始默念起名字,从欧伊诺茅斯,阿卡尔,米尔坎,雅尼奥.再到吉尔·伯德温,杰格尔,昆纳 以原体的记忆力来说,记住所有人的名字不算难事,但是,有些人的样貌已经永远不可能和这个名字产生对应了。 安格朗轻轻地抬起手,用食指与中指按住了自己的眼脸下方,然后慢慢地下划。他触摸到的是一种粗粝的触感,然后,是从指尖蔓延的温热血液。 他在思考,钉子不允许,于是他便开始流血。 或者泪水。 随便怎么说吧——安格朗已经不在乎了,他记着他们他会永远记得。 永世不忘。 更新完毕。 这个月已经写了快二十五万字了,月末了,我想更少点,攒攒稿子,准备点加更之类的。 多谢大家的支持。 (本章完) 32.前来交易者 卡里尔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的镜子,表情平静。 镜中呈现出一张苍白的脸,完全漆黑的双眼在颧骨上方安静地停留,鼻梁高挺,嘴唇浅薄,抿成一条线。宛如雕塑,被凝聚在昏暗的光线下方。这张脸与他过去的并无什么区别,在面无表情时都是一样的冷冽,在微笑时也并不显得温和。 唯一的区别只在于,这张脸——或者说,这些攀附于骨架上的血肉,是他花费七天时间一点点用灵能堆砌而出的。 它们货真价实,是他的血肉,从生理意义上来说,他现在已经是一个活着的人了。 “我已经开始怀疑医学了,教官。”雅伊尔济尼奥·古兹曼说。医官站在他身后,面容上的每一个细节都透露出一种麻木的冷静。 卡里尔转过头来,对着他歉意地笑了笑:“很抱歉让你经历这一切,雅伊尔济尼奥。但是,你还是可以继续相信医学的,我的情况.属于极少数中的极少数。” “就像你的身高一样吗,教官?”古兹曼颇具幽默感地问,他苦中作乐地耸耸肩。“好吧,我想,我应该试着努力说服自己,作为一个特例,伱的情况并不能说明什么。” “最多只能说明我是个灵能者。” “强的可怕的灵能者——第三连的费尔·扎洛斯特可没办法做到这种事,教官,而他差不多已经是我们中最棒的灵能者了。” “你把我划分出去了,雅伊尔济尼奥。”卡里尔挑起眉。“怎么?我只是出去了一趟就不属于人类了吗?” 古兹曼没有回答这句话,他的表情代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那是一种想笑又不敢的复杂表情,充斥着对卡里尔·洛哈尔斯这特殊幽默感的认同,以及某种担忧。 “这儿可没有其他人。”卡里尔说。“所以,如果你想笑,那就笑吧,雅伊尔济尼奥。我的幽默感虽然很可怕,但这个笑话应该还算不错?” 医官抬起手,捂住自己的半边脸,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样的平静持续了几十秒,当他再度将手放下来的时候,医官已经彻底恢复了平静。 至少是表面上的平静。 “如何?”卡里尔期待地看着他。“你至少要对我的笑话做出一个评价来吧,雅伊尔济尼奥?” 古兹曼终于大笑起来。 他想,这种一环接一环的笑话要比那些一句话便能讲完的可怕得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讲笑话的人就像是在埋地雷,连环的地雷区当然比单个的要难处理得多。 而听笑话的人则是负责排雷的人,你永远也不知道敌人会在什么地方埋下可能产生连锁爆炸的诡雷。只要它被引爆,余波便会接连不断地产生。 想到这里,医官不由得笑得更大声了一些——在这个瞬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幽默感似乎比他们的教官要来的更为可怕。 这件事让他近日因持续检查累积起的压力一扫而空了,但也带出了另一件事。 带出了他原体的声音。 从他身后传来,平静且清晰。 “什么事情如此好笑,雅伊尔济尼奥?” 笑声猛地一滞,‘墓地’之内再度陷入寂静。医官瞪大眼睛,看向表情平静的卡里尔,后者微微一笑,什么话也没说。 雅伊尔济尼奥在短暂的沉默后立刻转过了头,果不其然地在黑暗中看见了第八军团的原体康拉德·科兹。 他穿着一件黑色长袍,锐利的五官此刻显得很柔和,只是那双漆黑的眼睛却好奇地盯着医官,探究着他的内心。眼见他转过头,康拉德·科兹便再次询问了一遍。 “你刚刚为何笑得那么激烈,雅伊尔济尼奥?” “.我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吗,原体?” “可以,你当然有选择的权利,但我希望听一听。我想分享你笑声中的欢乐。” 医官再次沉默,五秒钟,他以视死如归般地决心将那个笑话完完整整地讲了一遍。他低着头,因此没有看见康拉德·科兹的表情,不过,在叙述完成之后,他却听见一连串的轻笑。 雅伊尔济尼奥难以置信地仰起头,发现他们阴郁的原体此刻正笑得非常开心——不似作伪,而是一种货真价实的欢乐。它洋溢在那张惨白的脸上,让眉眼间的阴森都消弭了许多。 “我不得不说,这真是个可怕且十分容易造成误会的笑话.但是,就我个人来说,我会将它划分进好笑话里。不过,作为第八军团之主,我也必须提醒你一句,雅伊尔济尼奥你最好别把这个笑话说给你的兄弟们听。” “我当然不会。”医官迅速地回答。 他当然听得出来他的原体在暗示什么——开什么玩笑,又不是所有人都有这种可怕的幽默感,他若是敢说出口,恐怕接下来的好几天就都要在决斗笼里过了。 康拉德·科兹对他点点头。 “那么,你介意让我和我们的教官单独交谈一会儿吗?”他轻声询问。“我有很多工作要向他交接。” —— “工作?” 卡里尔看向他名义上的上司:“别告诉我你打算让我现在就重回岗位,开始文书工作。” “你不是已经开始了吗?”康拉德·科兹坐在他的椅子上反问。“你在回来的第二天就开始给机仆们造成额外的工作量了,卡里尔。” “.这倒是个有趣的形容词。”卡里尔哑然失笑。“好吧,我承认我的确是个闲不下来的人,那么,什么事?” 康拉德·科兹摇了摇头,做了个手势:“你应该还没忘记诺斯特拉莫上的精金矿吧?” “一个穷苦的人会忘记他的每一点财富吗?” “.” 午夜幽魂不满地看向他,又开始嘶嘶作响地说话了:“我在说正事呢,卡里尔.不过,你最近倒也没那么消极了,我想,我要为此感谢罗伯特·基里曼。” 卡里尔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是轻笑着点了点头,示意他了解了幽魂的不满。 “咳总之,贵族们会和诺斯特拉莫周边的几颗星球进行贸易,精金在其中是主要货物,他们已经和那些星球上的人达成了一些交易协议。每隔五年,他们都会派出一支舰队前来和贵族们交易。” 卡里尔挑起眉,康拉德·科兹点点头,确认了他的想法。 “他们在三个小时以前接近了诺斯特拉莫,被我们使用跳帮手段截停了船只。这支舰队一共有三艘船,没有搭载任何武器,也没有护甲,甚至连任何探测功能都不具备。他们对我们的出现一无所知。” “根据机械教的说法,这些船极端老旧,不能被识别型号,而且大部分地区都已经被废弃了,没有修复的可能。一位神甫猜测,这些船应当是从前的人类殖民者留下的遗产,是一种专门在星球之间运货的短途运输船。” “一个或者多个仰仗着先祖留下的余荫和诺斯特拉莫进行贸易的人类世界?”卡里尔轻声开口。“这倒是很有意思,他们中有人会说诺斯特拉莫语吗?” “有不少。”康拉德·科兹平静地回答。“其中甚至有不少本就是诺斯特拉莫上的贵族后裔根据从拷问中得到的信息,他们是出去‘增长见识’,‘散心旅游’的。” 卡里尔咧开嘴笑了,森白的牙齿在第八军团之主办公室内柔和的灯光下闪着光:“那么,他们知道诺斯特拉莫现在发生了什么吗?” 康拉德·科兹也缓缓地笑了:“他们并不知道。” “那么,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军团长?”卡里尔又问。 “我打算先将他们关押起来。”科兹坚定地回答。“单纯的处死他们是一种怜悯,他们的父辈死在你燃起的烈火之中,他们自然也不能幸免。诺斯特拉莫上的人们现在还不知道公义和审判的存在,但他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卡里尔轻柔地笑了,不易察觉的欣慰从脸上闪过:“那么,这支舰队的其他人呢?” “.这就是问题的重点。” 康拉德·科兹抿起嘴:“我不知道该拿他们怎么办。” 卡里尔对他的回答并不意外,他点点头:“用第八军团之主的身份来思考,你会得出什么答案?” “.我应当代替帝国,收复失地。” “收复失去的殖民地本来就属于你的本职工作之一。” “可是.” “可是什么,康拉德?” 康拉德·科兹沉默了很久,才给出了他的回答。他的语气迟疑而缓慢,与此前的坚定形成了某种极端的对比:“.可是这意味着我要发起一场战争。” “你本就处在一场战争之中。”卡里尔平静地回答。“人类除了团结以外没有其他道路可选。” “哪怕用战争来达成这种团结?” “哪怕用战争来达成这种团结。” “.卡里尔,这样对吗?” 第八军团的教官平静地凝视着第八军团之主,在短暂的沉默后,以平静且坚决的声音给了他回答:“我不会用我的观念改变你,但你的问题会在这条路上找寻到答案的,康拉德。” 还有一章,正在码 (本章完) 33.不太一样的拷问 夜幕号的底层甲板是一片宽广的区域,但划分给船员们生存的空间却只有三分之一。别误会,这当然不是因为第八军团正在压榨他们船上的普通人,而是因为三分之一就够了。 至于其他的三分之二区域.这里大部分时间都是阴暗无光的,同时也是不对普通船员们开放的。得益于夜幕号那阴森的环境,这种地方自然也就被动地诞生了许多鬼祟的故事。 虽说帝国真理已经被许多人接受并真心地奉为‘真理’,但是,你必须承认,人类就是喜欢一些似是而非的故事。 但真相是什么呢? 真相是,那三分之二区域里其实什么也没有。 没有秘密,没有储存起来的珍贵武器,也没有违禁品,只有提前被建好的许多房间。它空荡,是因为夜幕号上人本就不多,而这里自然也就不需要重新启用。实际上,它仅有的几次启用都是被当做仓库来用的。 而现在,它是一片监牢,由身穿阴森盔甲的巨人们亲自看管。 船员们仍然不知道真相,他们也不必知道。他们在夜幕号上的工作是平常的,甚至可以说是轻松的——他们不必涉及这些会使人感到不悦的东西。 “他们在说什么?”费尔·扎洛斯特问。他与他的副官阿德比曼·巴斯利并肩走过了空旷的走廊,这走廊上有许多扇门,每一扇都紧紧关闭。良好的隔音让内里的声音没有泄露分毫。 因此,你大可以猜到一件事——费尔并不是在问这些囚犯的事。 阿德比曼耸了耸肩:“说我们是在抢功,是刻意在原体与教官面前显摆自己。” “谁说的?” “很多人。”阿德比曼咧嘴一笑。 “回头给我一份名单。”费尔说。“我会挨个找他们进决斗笼好好谈谈的。这些混蛋,明明羡慕但却不肯直说,我都能闻到他们身上那股尖酸刻薄的嫉妒了。” “你真能闻到吗,连长?” 费尔停住脚步,转头瞥了他一眼:“伱今天格外活泼啊,阿德比曼。” “教官完好无损的回来了——我当然会高兴一些。”费尔听见他的副官如此说道,阿德比曼将完好无损几个字念得非常之重。 “别扯开话题”费尔略带警告地说。“我们现在正在讨论的是你对我嗅觉的夸大其词以及后续可能产生的谣言,而不是教官的伤势。” “得了吧,连长,你少来这一套.我们又不是没看见过教官披着长袍到处游荡的模样,你敢说你没看见过他的‘真面目’吗?” “所以呢?”费尔问。“你最好给我一个让我满意的回答,这样我就不必在找那些人的麻烦以前把你也丢进决斗笼里去。” 阿德比曼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完成了他连长的要求:“我只是觉得我们有必要掩盖一下这件事,至少开个会,全军团内统一口径。” 费尔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我会在一连长回来后和他商讨此事的。” 他转过身,打开了一扇房间的大门。里面有三十个人,穿着统一的灰色制服,在衣领上均有一个徽章存在,银边黑底,一团燃烧的火焰在其上闪闪发光。 对于费尔与阿德比曼的出现,他们的反应是恐惧的,但为首的一个女人却表现出了一种不同寻常的坚毅。 她面对着这两名远比她高大的巨人,强迫着自己走了过来,并在短暂的停顿后用诺斯特拉莫语开口了。 “你们到底是谁?我要求和我们的交易人联系,你们无权扣押我们和我们的船只,这是违法的!” “哪条法律?”阿德比曼问,他的声音被呼吸格栅变得阴森而轻柔,仿佛死者的呓语。 女人的脸色变得苍白了一些,但居然还能保持镇定并给予回答:“哈尔科苏斯的法律!我们正在进行的是正常范畴的商业交易,你们无权做这种事!” “我可没听过你嘴里的这个哈尔科苏斯。”阿德比曼轻柔地回答。“至于现在.” 他伸出手,轻而易举地将女人拽了出来——表现得很暴力,却又没有真的伤害她。他把她拉出房门,费尔则立刻将门关上了,沉重的声响在身后响起,女人肉眼可见地颤栗了一下,几乎跪倒在地。 “站起来。”费尔对她说道。“帝国的法律赋予了我们权利扣押你们,但并没有要求你们对我们下跪。” 他转过身,阿德比曼轻笑起来,推搡着她朝前走去了。 “你们要带我去哪?” “嘘”阿德比曼轻轻地说说。“我理解,你们这些穿制服的人总是比平民百姓要多点底气的,但你最好保持安静哦,女士,你现在正在说的可是一种地狱里的语言,这代表你可能并不干净。” “这是诺斯特拉莫语!” “是的,而诺斯特拉莫就是一座活地狱。”费尔头也不回地说。“换句话说,你们是在和魔鬼打交道。” 他侧过头,猩红的目镜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女人从上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一张惊恐的脸。然后她听见一句话。 “所以,你最好保持安静。” —— 女人——或者说,来自哈尔科苏斯的特瑞西颤抖着坐上了一张冰冷的铁椅,四周是铁灰色的墙壁,没有窗户存在,天花板却高的出奇。她坐在这里,不明白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所以她只好等待。 而在接下来的五分钟内,另一些她认识的人也被带进了这个房间,坐上了同样的椅子。 特瑞西认识他们,他们和她一样,都是哈尔科苏斯的高级交易员。但现在不是了,现在,他们只是一群瘫在椅子上的阶下囚,制服凌乱,有不少人甚至连徽章都消失了。 他们彼此打量,恐惧地试图在昏暗的光线下交谈,一个突然响起的声音在这件事尚未开始之前打断了他们的行为。 “日安,诸位囚犯。” 说话之人轻笑一声,声音在房间内逸散,没有失真,特瑞西开始寻找可能的发声仪器,但是,无论她怎么瞪着眼睛看过黑暗,她都没找到喇叭或类似的东西。 这房间里什么都没有,除了五把铁做的椅子。 “我希望诸位在被带过来的路上没有受苦,当然,你们如果真的吃了点苦头,我也不会同情毕竟,如果真的有人遭到了殴打,也一定是他自讨苦吃。” 特瑞西看向一个坐在她右手边的男人,那人叫马萨罗,是个脾气暴躁的中年人。此刻,他正揉着自己的腹部,一言不发,额头上满是虚汗。 “我本该向你们自我介绍,但我现在并不能确定你们到底值不值得这件事,所以我就先将其省略吧——那么,诸位囚犯,你们中有人愿意告诉我一些事吗?” 沉默。 五双眼睛快速的对视,在无声的寂静中交换着信息。 “嗯不说也没事。”说话之人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下。“我可以自己来取。” 下一秒,一股沉重而可怕的寒意在瞬间蔓延了整个房间。浓重的白雾突兀地出现,并不断地逸散。 特瑞西瞪大眼睛,发现面前的黑暗正在缓缓波动。她不安地观察着那里,可是,就在下一秒,本空无一物存在的黑暗中却突然闪现了一张苍白的脸。 “啊——!” 特瑞西情难自禁地尖叫了一声,她的反应让剩下四人也惨叫起来,但预想中的攻击或惩罚却并未到来。只有一阵从他们身后传来的轻笑。 然后,是平静且沉重的脚步声。 特瑞西猛地回过头去,却只来得及看见一只苍白的巨手从黑暗中探出,并搭在了马萨罗的肩膀之上。 那声音在下一秒再度响起,而这次,它开始变换,变得仿佛怪物的低语,诺斯特拉莫语特有的嘶嘶作响仍然蕴含在其中,但并未冲淡这种声音的恐怖,反倒让它变得更怪异了。 恐惧在这一刻彻底地掌握了马萨罗。 “你愿意和我谈谈吗,先生?”那声音的主人在寒意中如此询问。 “吓唬他们很好玩吗?”康拉德·科兹问。 “并不。” “但你在里面的时候笑了好几次。” “那是因为我得营造出一个.嗯,比较惊悚以及带着神经质的形象来令他们害怕。” “我觉得你这样还不如直接了当地和他们交谈呢。”康拉德·科兹抱起双手,摇了摇头。“或者干脆就让费尔他们来做这件事。” “前者会把他们吓死,至少也会让他们在一段时间内失去理智至于后者,康拉德,我们现在还没有确定他们到底有没有罪。” 卡里尔一边用一张手帕擦着手,一边如此说道:“因此,贸然采用第八军团善用的拷问内容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康拉德·科兹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同意了卡里尔的说法,并由此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所以,这个哈尔科苏斯.我们要怎么做?” “我们等。”卡里尔说。 “等?” “是啊,我们等.不然呢?你的一连长可还在路上没回来呢。而诺斯特拉莫现在也仍然处于重建期,难道我们要开着船去收复失地,让以卢克莱修为首的极限战士们替我们处理那些繁重的工作?” 卡里尔叹了口气:“所以我们只好等一等了毕竟,我相信这个叫做哈尔科苏斯的世界不会只拥有三条船的。” 更新完毕,另外,诸位觉得下个月什么时候加更好一点?一号不行,因为作者要去看牙。 (本章完) 34.训练日 里希特纳尔握紧他的剑,然后倒在了地上。 他的左脖颈传来一阵极其强烈的刺痛,这疼痛蔓延着侵害了他的整个大脑,进而让他无法站立,头晕目眩。他试图保持平衡,但这是不可能的事。 他的对手抓住了他剑术中的某个空当,随后便以闪电般的速度为他揭示了这个空当。它所带来的是剧烈的疼痛。几秒钟的挣扎过后,第八连的里希特倒在了决斗笼的地上。 复合材料制造而成的地面很好地支撑了他的重量。他的兄弟们在台下的黑暗中无声地凝视,他则仰望着天花板上的那团光源沉默不语。 它洒下来,被笼子本身可怕的形状以及其他东西切割成了不规则的碎块,仿佛被打碎的宝石。里希特在十几秒后才爬起身,仍然感到头晕目眩。 “如何?”第八军团的教官以他特有的轻柔语调询问。 里希特知道他在问什么。 “有头绪了。”他揉揉脖颈,如此回答。“但我还是不理解你为什么能抓到我藏在三十个虚招里的那唯一一个破绽。” “因为你为了迷惑我做出的尝试太多了,多到我甚至可以完全无视它们所有。” 卡里尔一面说,一面摇了摇头。 “你总是喜欢在发动真正的攻击前动动伱的手腕,我记住了这个习惯,所以我不需要再去观察你剑刃的走向,或你肩膀的抬起运作了。我只需要看你的手腕。” 里希特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但是,就像我说的那样,里希特,我对剑术本身并不如何精通。我没有在剑术上对你取得胜利。” 他听见他的教官委婉地开口。“所以,你要不要尝试找找其他人?我认为第四连的塔拉弗应当能够在剑术上和你战成平手。” “他不行。”里希特无情地回答。“他在剑术上的确不错,但他总是想得太多。我迈出一步,他会试图分析我这一步后面隐藏的东西,然后我就可以迈出第二步,用我的剑狠狠地敲他的脑袋了。” 决斗笼台下的黑暗中传来一阵笑声,以及一个粗哑的喊声:“你这混蛋!” “对不起,我没注意你也在下面。”里希特头也不回地说。 “你这王八蛋,你是和我一起来的!”第四连的塔拉弗喊道。“你就是故意当着教官的面讽刺我!” “我什么时候都可以讽刺你,干嘛要当着教官的面?”里希特答道,随后便再次握紧了剑刃,朝着他们的教官冲了过去。 卡里尔安静地站在原地,表情隐隐有些无奈。里希特是个执着而认真的人,这也是他的剑术为何能进步的如此之快——但是,卡里尔是真的不太懂剑术。 就像他说的那样,他不是在剑术上胜过里希特的,他是用单纯的观察力以及对战斗的敏锐胜过他的。 “你想从我这儿学到什么呢,里希特?”卡里尔一面格挡凶猛凌厉的攻击,一面如此询问。“我教不了你什么,至少在剑术上是这样。” “您只需要站在那儿被我攻击就可以了。”里希特说,然后他听见台下有人在小声地咒骂他不懂礼仪。 随便你们骂,反正教官又不在乎。里希特想。 他是对的。他们的教官的确不在乎这种事。 卡里尔笑了:“你想让我当个木桩吗?” “我今天的目标是至少能碰到您一下——或者两下。” “你把这个当做胜利的目标?” “最终目标当然不是如此。” 里希特后退一步,深吸一大口寒冷的空气,随后猛地高举剑刃,以一记斜斩为他接下来的突刺做了铺垫。 在斩击被格挡开后,他立刻旋转手腕,腰部发力,用最专注的注意力刺出了一记堪称可怕至极的刺击。 这一次,它没有被挡开。 卡里尔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一把训练剑沉重地抵在那里,本身的重量以及里希特的力量已经让那块皮肤被刺破了,血液正顺着剑身往下滴落。 “教官——” “——做得好。”卡里尔微微一笑。“西亚尼会非常嫉妒你的进步速度的。” 里希特悄悄地松了一大口气,他赶紧将剑收回,转过身,从属于他自己的角落上拿出了一块洁白的消毒毛巾,递给了他的教官:“那他也得赶回来才能做到这件事。” 卡里尔轻笑起来,开始擦拭血液:“他们的返程之旅已经快要结束了,里希特,不出几天你就能看见西亚尼在台下的角落里大喊他的名字了。” “.” 里希特沉默了,脑子里开始循环播放一个声音——‘我,泰拉的西亚尼,要成为下一个挑战者!’ 他不由得叹息了一声:“我没想到我居然会有点想念他。” 卡里尔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闷笑,以作回答。他回到决斗笼边缘,伸手打开了笼子。里希特对他点点头,随后便拿着自己的训练剑跳下了擂台。 他今日的训练已经结束了,如果还有时间的话,里希特会很愿意再和他的教官打几场,但现在不行了,他需要赶回他的连长身边并一起前往地面执勤。 卡里尔记住了他们每个人的名字,每个人的脸,以及每个人的执勤时间。所以他才会打开笼子让里希特离开。 每天只有少数人能和教官对练,这些机会尤为宝贵,因此,他们的教官花费了一点时间与精力,来保证了所有人的训练时间都不会减少。 在离开的路上,他的兄弟们以阴沉的、独属于第八军团的方式为他喝了彩。不像其他军团,他们没有夸奖,没有大声地称赞,只有平静的视线交汇、轻轻地颔首,以及一些落在肩膀和脊背上的拍击。 但是,也有许多人向他提出了挑战——比如第四连的塔拉弗,他怒气冲冲地在角落里指着里希特,一句话没说,但却比划了一个非常严肃的割喉礼。 里希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于是干脆决定当做没看见。 他走上那扇位于二楼的门,一路赶回了第八连的驻地,并在简单的清洗后换上了他的动力甲,全副武装地去往了机库。 他的连长以及其他一百九十八名兄弟已经在这里等待多时了。地面执勤任务相对来说比起其他工作要简单许多,但对于每个连的人数都有限制,最高不能超过两百人。 这个限制是由康拉德·科兹加上去的,至于原因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半个月那场涉及到了三个连队的大混战是怎么回事的。 “还差十分钟,你就算迟到了。”安瑞克·巴巴托斯严肃地说。 “但我没有。” “少来这套——我听说你今天在笼子里让教官流血了?” 里希特惊讶地看向他的连长:“你怎么知道?” 安瑞克抬起手,敲了敲头盔的侧面:“你知道的,里希特,我们的消息总是很灵通——我甚至还知道第四连的塔拉弗要和你决斗呢。” “他打不过我的。” “这可说不准,你们两人的交手结果从来都是以平局占多数。” “今天之后就不会了。” 安瑞克低沉地笑了笑:“你最好能赢他个几十次,这样我就能让四连的那个混蛋好好气一气了” 里希特没有回答这句话,安瑞克·巴巴托斯嘴里的‘四连的混蛋’通常只会指代一个人,也就是第四连的连长——他可不想掺和进这件事里去。 “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出发,连长?” “出发去哪?” “.执勤?”里希特迟疑地问。 安瑞克·巴巴托斯摇摇头,他的脸被头盔所遮蔽,里希特因此无法看清他的表情,但却能听出他那暂时还没有被呼吸格栅改变的声音中的笑意。 “今日的执勤在你抵达前的五分钟被取消了,原体亲自下的命令。第一连将填补我们的空缺,我们将和四个离散的小队一同行动,前往跳帮。” “跳帮?” “是啊,跳帮”安瑞克·巴巴托斯发出了一声危险的哼笑。“又有一些人开着他们的破烂运输船接近了诺斯特拉莫,我相信夜幕号不会介意多出几个囚犯的。” 里希特皱起眉:“这么快?那些囚犯说他们花了四个月抵达诺斯特拉莫,但他们现在才被囚禁了两个星期.他们背后的世界为何这么快就再派另一批人来了?” “我相信他们其实并不清楚他们的人在诺斯特拉莫上遭遇了什么。”安瑞克·巴巴托斯说。“但这里是帝国的边陲之地,里希特,换句话来说,这里可能什么都有,自然也包括另一个想要和诺斯特拉莫贸易的世界。” “最好没有异形。”第八连中的一个人在通讯频道里幽幽地说。他的冷笑话带起了一阵哄笑,就连里希特都为之微微一笑,他带上头盔,和他的兄弟们一起做好了跳帮的准备。 而现在,他还不知道一件事。 有时候,战前的玩笑与冷言闲语往往会变成真的。这不是迷信,而是某种可怕的概率学。 还有,吃个饭回来继续码。 (本章完) 35.讽刺之事 里希特挥动手臂,动力剑划过空气,分解力场劈啪作响,致命的响声与速度一闪即逝。 一具被分开的尸体立刻软绵绵地倒下,猩红的血液立刻在地面上蔓延开来。 他却并没有感到喜悦,因为还有三个人正在对他开枪,他们手中的枪械正在发出一种古怪的脆响,短暂的延迟后,淡红色的能量束以毫厘之差被里希特躲了过去。 他双手握剑,一记横斩,将这三个人统统杀死。他们白色的护甲也就此被染成了红色,鲜血与内脏喷涌而出。 “你确定这些人是来诺斯特拉莫做交易的吗,连长?”他回头询问。 安瑞克·巴巴托斯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他转过头,在几秒钟后用爆弹枪对着身后的黑暗连开数枪——目镜告诉了他哪里有敌人,于是他便开枪了,黑暗中传来惨叫。 “连长?” “别说了,继续前进,我们必须快点赶到他们的舰桥。”安瑞克终于开口,声音严肃。“真该死。” 里希特知道他在咒骂什么——安瑞克·巴巴托斯在咒骂他自己。 他的连长所为这艘船所制定的跳帮策略是分散开来,以最快速度瘫痪引擎及使敌人屈服。 这支舰队有五艘船,同样也并不具备武器或护甲,除去没有此前扣留的那三艘老旧以外,同样也可称得上是毫无威胁。但是,通过登舰鱼雷进入船体内部后,第八军团的战士们才发现了不对之处。 和他们孱弱的船不同,船内的人都是全副武装的。他们的护甲尚不能抵抗爆弹与利剑,但他们的武器在齐射之下却可以穿透阿斯塔特们的动力甲。 他们所使用的枪械虽说发射出来的东西的确是能量束,但威力却比辅助军们所使用的激光枪要强得多,外形也截然不同。 虽然他们仍然不能对第八军团造成威胁,但这会让效率下降。 这支舰队有五艘船,除去第八连的两百人以外,还有四个小队同样参与了跳帮。如果这些小队所使用的策略和第八连不同,这就意味着他们会比第八连更快地博得头筹,成为第一个完成任务的——而他们甚至不属于连队。 “抛开任务本身不谈,连长,这些人不对劲。”里希特在奔跑的间隙中如此说道,他和他的连长是如此完美地融入了黑暗。 第八连的中的一些人已经完成了他们的工作,他们瘫痪了这艘船的一部分动力系统,让黑暗降临了,尽管有应急灯存在,但大部分地方仍然属于黑暗。而黑暗向来是第八军团的主宰之地。 “我当然看得出来这件事,但他们至少仍然在护甲下面穿着灰色的制服。”安瑞克阴沉地回答。“这就意味着他们也和那些人来自同一个地方。” “哈尔科苏斯。”里希特轻轻地念出它的名字。“据他们说,是个富庶的星球。” “它的财富可能是由鲜血铸就。” “而这些人则是帮它掠夺鲜血的吸血鬼?” “别把那神话传说里的词说出来——继续前进吧,里希特,我们总会找到机会拷问的。”安瑞克低沉地说。 他是对的。 二十五分钟后,他们成了第三个完成任务的跳帮小队。 这件事让第八连的所有人都怒火中烧,其中以安瑞克·巴巴托斯尤甚,他的愤怒中还夹杂着一点对自己的恼火与耻辱。 一艘战斗驳船在他们发出讯号后迅速地靠近了这艘船,上面的辅助军会接管一切。而在此之前,第八军团们仍然有时间来做他们想做的事。 但不是泄愤——他们不会动用私刑。 “告诉我,你们是什么人?”第八连的连长嘶嘶作响地问,他知道眼前这个被倒吊起来的男人听得懂诺斯特拉莫语。“你有一分钟的时间来决定是否开口说话。” 男人并不回答,他的脸色很苍白,但那是因为过度的惊吓。第八军团没有用太过残忍的手段对付他们,只是单纯的杀戮,这些人就会崩溃。 不是所有人都在亲眼见到了满地的尸骸后还能保持镇定的,至少这个人不行。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安瑞克的话,但喉头却在不停地上下滚动,很明显,他想说话,但他说不出来。 一旁的黑暗中,里希特站在血泊中告诉自己,他会在开口后立刻求饶。 “求求伱们别杀我!” 我猜对了。里希特勾起嘴角。 “你们已经投降了,所以我们不会再对你们动手,除非你们中有人不识相。” 安瑞克说。他没摘头盔,声音经由呼吸格栅变得非常可怖。 “你要告诉我一些我想知道的事,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保持沉默,我将选择的权力交给你自己。” 他冷漠地透过猩红的目镜凝视起那个人,伸出手指,用冰冷的钢铁抵住了男人的喉咙——动用私刑是不被允许的,在敌人投降后仍然折磨他们也是不允许的 但是,谁说不能用点手段呢? 男人惊骇地大喊起来,几乎可称之为尖叫。里希特确信,如果他不是被吊起来,脑袋朝地的话,他一定会不停地尖叫。 “我说!我说!我们来自哈尔科苏斯,我们是燃火的士兵!” 里希特眯了眯眼睛。 有关这个哈尔科苏斯上的事,已经在第八军团内部以书面形式分发了资料。 那五位高级交易员在经过一番拷问后表现得很知趣,他们对于问题非常欢迎。其中就包括他们衣领上的徽章所代表的东西。 燃火。 哈尔科苏斯的统治者——一个家族、一个组织、或者说,一个庞大的商会。 诡异的名字,诡异的存在形式,但放眼整个银河看去却并不稀奇。无非只是个由一群商人组成的统治组织,第八军团迟早会找上他们的。 毕竟,能和诺斯特拉莫上的这些人做交易,甚至是带他们去旅行,满足他们食人要求的组织已经不配第八军团采用较为柔和的手段来和他们交流了。 “然后呢?你们为什么全副武装?” “因为我们是来这儿处理那些和诺斯特拉莫上的人有关系的高级交易员的!” “处理他们干什么?”安瑞克放缓语调,轻声询问,但手指却开始缓缓用力。他不需要做什么其他的事,也能让这个人感到可怕的威胁。 “他们需要死来给其他想做高级交易员的人腾位置!” “那和诺斯特拉莫有什么关系?他们为什么要死?因为他们和诺斯特拉莫上的人认识?” 男人犹豫了片刻,随后立马全盘托出。 “因为哈尔科苏斯想将诺斯特拉莫变成殖民地,那些来游玩的贵族都有惊人的财富,我们的领袖又从他们嘴里知道了很多事,而这些和他们有关系的高级交易员如果死在诺斯特拉莫上,我们就有理由发动战争了。” 安瑞克回过头看了一眼里希特,后者对他点点头,并做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已经通过目镜开始录像了,安瑞克这才回过头去继续盘问。 “你们抵达诺斯特拉莫需要四个月,他们来这里两个星期,你们就到了,也就是说,你们是紧随其后出发的?” “是的,是的!” “还有其他人吗?” 安瑞克搭上第二根手指,开始漫不经心地戳刺男人的喉咙。“我的意思是穿制服的人,和你们一样的人.灰色的制服,真有意思。” “没有了!天呐,大人,我对燃火发誓我绝对不会说谎!” “你同样也来自燃火,那么,这算什么,你们的内斗吗?算了.最后一个问题。” 安瑞克站起身,男人恐惧又怀揣着一点希望地看着他,然后,他听见这个巨人问:“那么,那些和你们燃火商会的高级交易员一起抵达诺斯特拉莫的平民呢?” “.什么?”男人疑惑地问。 “那些人——你们打算如何处置他们?”安瑞克·巴巴托斯抱起双手,低着头,让自己猩红的目镜完全与男人对视。 男人迟疑了好几秒,方才将回答说出口:“.他们会和高级交易员一起死。” —— “真是肮脏的借口。”康拉德·科兹冷冷地说。“为此甚至要杀死他们自己的平民,这个所谓的商会的掌权者有什么毛病?” “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拥有正常的智力或一个能顺畅思考的大脑,一个明智的掌权者终归是少数,康拉德。” “但他们居然通过试图谋杀他们的平民来制造一个战争的借口!”第八军团之主恼怒地呲起牙,犬齿翻出了嘴唇。“闻所未闻!” 卡里尔缓慢地摇了摇头。 “或许我们应该将计划提前了。”他不置可否地说。“毕竟,第一连很快就将完整,你认为呢,康拉德?” 康拉德·科兹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下来——他那种与生俱来的正义感令他在某些时候需要花费一些额外的精力来平复心情。 曾在诺斯特拉莫上时,他就因为许多次亲眼目睹骇人的暴行而感到一种燃烧般的愤怒。那时,他甚至需要卡里尔在场才能冷静,现在则不同,他已经可以靠着自己的努力来恢复理智了。 “如果是一个被这样的掌权者所统治的世界.”他瓮声瓮气地开口。“我想我会去试着做一做我的职责的。” 更新完毕 (本章完) 36.哀悼葬礼(一) 安格朗沉思着。 他站在他旗舰的舰桥之上,蓝白相间的制服穿戴的很整齐。 这身衣服是战犬们在出发前托人制作的,它来自一个古老而久负盛名的制衣匠家族,他们的先祖据说曾给帝皇做过衣物。 战犬们并没有为这件衣服付出什么,那个家族在听见这套衣物是要献给一位即将回归帝国的原体后,便直截了当地将一切抛之脑后了。 衣服本身很宽松,但却显得严肃而优雅,两种颜色交相辉映。带来了一种平衡而微妙的气质。它简朴,但绝不失大气。 安格朗平日里不说话时就很严肃,而现在,借由这身衣服,以及那些垂在脑后的钢辫,他的严肃中便被迫地增添了一些更为可怕的东西——但战犬们的原体并没有让这种东西模糊他的表情,他仍然显得平静。 “大人——” “——你再拿那个称呼叫我一次,我就把你扔出去,卡雷利安。”安格朗转过头,脸上露出了一个相较于常人来说不那么温和的微笑。 他看向他的角斗士兄弟,后者耸了耸肩,用努凯里亚的一句谚语做了回答:“猛兽不会对石头下手。” “我可不是什么猛兽,而你也不是石头。” “我倒宁愿做个石头.”角斗士说。“我现在看见伱船上的这些大窗子还是觉得头昏。” “看习惯就好了。”安格朗咧嘴一笑,声音残缺,但面容仍然平静。“这些星星可不会像沙子那样蛰你的脚。” “是啊,但它们会吓死我。”卡雷利安叹了口气。 他以凡人的身份站在安格朗身边,但并不显得卑躬屈膝,而基因原体也并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不对。他们交谈起来真的就像是一对兄弟。 卡恩把这件事尽收眼底,然后移开视线,对在舰桥门边站岗的另一名战犬轻轻地点了点头,后者以一个幅度微小的颔首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尽管二人都没说话,但卡恩能猜到他在说什么。 ‘我也听不懂努凯里亚语!’ “真的吗?你第一天上船的时候可是一整夜都没睡,克莱斯特都告诉我了。她说你一整晚都盯着窗子外面看个不停。” 卡雷利安笑了,角斗士用一种装出来的古怪语气粗声粗气地说了一长串的脏话,安格朗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这不是卡雷利安的本事,是一个死去的、名为科鲁尔的角斗士的本事。 他在还活着的时候总是会这么讲话。被鞭打的时候说,被人揍的时候也说,吃不饱饭也要说,吃饱了还要说。除了睡觉,他的嘴巴就没停过。 当然,他已经永远闭嘴了。 但世界上仍然有人记得他。 不过,在笑过之后,他们却都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角斗士和他的巨人兄弟低着头,共同凝视起了舰桥那黑色的金属地面。在他们上方,有一面被鲜血从蓝白染红的巨大旗帜正在缓缓飘荡。吉尔·伯德温和其他战死者的在其上密密麻麻地排列。 “那个人——他真的死了吗?”过了一会儿,卡雷利安如此询问。 “是的。”安格朗说。“他死了,卡恩亲眼看见了他的消逝。” “卡恩?” 安格朗侧过头,用大拇指指了指他身后的人,代替了回答。 卡雷利安再度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再度开口:“他救了你,安格朗。” “我知道。” “还有那些蓝色的战士——极限战士,是吗?还有他们,他们救了我们。” “是的。” “有多少人死了?”角斗士问。 “很多。”安格朗平静地回答,心中闪过了一个庞大的数字。他没有将它说出来的唯一理由,是因为卡雷利安并不理解这个数字的概念。他只需要说很多就够了,角斗士会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的。 “都是为我们而死?” “不。”安格朗低声回答。“是为我而死。” “你是我们的兄弟,如果他们是为你而死,那他们也是为我们而死。” “这不一样,卡雷利安。”安格朗轻轻地说。“他们是我的子嗣,他们的血管中流着我的血他们是为了来见我才被厄运缠身的,和你们无关。” “那么,他呢?那个叫卡里尔·洛哈尔斯的人?”角斗士仰起头,紧紧地盯着他的兄弟。“他的死总归是与我们有关的。” 安格朗叹了口气。 他知道他的兄弟姐妹们想做什么。他们想战斗,想复仇,就像他们过去一直所做的那样。 奴隶角斗士们在沙坑中会被逼迫与任何东西战斗,有时是互相战斗,有时是和危险的野兽战斗。死在另一个角斗士手中是一种幸运,但若是死在野兽手中,他们也不会有什么抱怨,他们知道,有人会为他们复仇。 “我知道我们现在已经帮不上你的忙了,安格朗,或许我们从来就没帮上过.但我们不会就这样待在你的船上,慢慢地变成大腹便便的贵族。我们还是角斗士,我们从前为尊严与生存而战,现在也是。” 角斗士严肃地看着他的兄弟,几乎可称之为凝视与逼迫。 安格朗则平静地回望,摇了摇头:“你觉得我让你们上船是为了让你们变成贵族吗?” “如果不战斗,我们迟早会变成和那些奴隶主一样的杂碎。”卡雷利安厌恶地说。“我们没读过书,也不识字,但我们绝对不是蠢人,也不会让自己变成瞎子。” “我们以前就看得出来你和我们的不同,所以我们现在也看得出来你的这艘船和你的这些战士到底是什么。你们是军队,安格朗,而这支军队都是由巨人组成的,这样的巨人——” 他伸手指了指卡恩和舰桥上的其他战犬。 “——他们穿着这样的铁甲,握着那样的利剑。而他们都听你的话,所以,你是什么?” 安格朗终于皱起眉,低声怒喝:“我不会变成和他们一样的畜生!” “但我们呢?”角斗士问。 安格朗愣住了,他第一时间并没有意识到他的兄弟到底在说什么,短暂的半秒钟过后,他方才开始理解。 “我们相信你不会变成那种人,但我们呢,安格朗?”角斗士再次重复。 “我们和你不一样,你受了多重的伤都能康复,你可以用一只手将那些巨兽打倒——承认吧,安格朗,你是我们的兄弟,但你和我们从来就不一样。”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明白了。你不会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东西,但我们呢?我们只是角斗士,安格朗,我们必须要战斗,我们必须记住我们自己到底是谁,否则我们就会忘记。你邀请我们上船,出于兄弟姐妹间的情谊,我们跟来了,但你不能要求我们放弃我们与生俱来的自由。” 角斗士卡雷利安伸出他的右手,四指并拢,弯曲,大拇指伸出,做出了一个古老的手势。他看着他的兄弟——看着那个远比他高大,也远比他高贵的兄弟,以最强硬的姿态要求了尊严。 “我们必须要战斗,角斗士有恩必报,有仇也必报。” 安格朗沉默了,三分钟后,他伸手握住了那只手,紧紧相握,以角斗士间的发誓方式。 然后,他转过身,用高哥特语叫来了他的现任八连长。卡恩快步走到他的原体身边,并透过目镜看了一眼卡雷利安。 他的原体缓缓开口。 —— “我增设了一支新的辅助军。”安格朗对着罗伯特·基里曼的全息投影说道。 基里曼沉思了一会,全息投影栩栩如生,他脸上的每个细节都在那淡蓝色的科技造物中清晰可见。过了一会,他点了点头:“你的兄弟姐妹们?” “是的。”战犬们的原体闭上眼睛,用双手撑住铁台后,叹了口气。 舰桥上现在已经空无一人,来自马库拉格之耀号上的技术军士和船员们暂时离开了这里,安格朗礼貌地请求他们离开了,他需要一阵独处的时间。 “那么,你有话想说?” “是的。”安格朗说。 他仍然闭着眼睛,面容颤动,屠夫之钉的影响将会永远地伴随他,而安格朗已经开始逐渐习惯这种被减轻的疼痛了。 罗伯特·基里曼的全息影像转过身,对周围做了些手势。过了一会,他才开口。 “那就说吧,兄弟。” 安格朗睁开眼睛。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我们和其他人不同的?”他艰难地问。 “这是个好问题。”罗伯特·基里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从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从我弯着腰进入教室,但仍然会顶住头的时候开始。” 他笑了起来,笑容并不严肃,但却显得很苦涩。 “实际上,我一直都在不断地被提醒这件事。我曾想和同龄的孩子们一起玩,但他们拒绝了我,理由是我‘大的像个怪物’.我那时很伤心,但我现在也意识到了,对于普通人来说,我们的确就是怪物。” 安格朗没有回答这句话,他知道罗伯特·基里曼说的是对的。 “我现在非常理解这件事。”基里曼继续说道。“一个对基因原体一无所知的平民若是看见我们,他的第一反应绝对不会是尊敬。” “他会怀疑,会惊讶,甚至会恐惧。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不管学识高低.要理解并接纳我们,对于他们来说,是很困难的,安格朗。平民们会敬仰你,会将你当成神祇来敬拜,甚至会对你下跪,对你使用过的东西冠以神圣二字,但他们就是不会和你走在一起。” 罗伯特·基里曼抿起嘴,露出了一个哀伤而平静的微笑。 “有人曾说基因原体是没有缺陷的完美生物,我不知道是谁说的,但我想告诉他,我们也是有缺陷的。我们拥有太强的力量,却在情绪与反应上和常人无异我们的缺陷就在这里,我们超脱于常人,但我们必须和常人同行。” 他仰起头,全息投影传来阵阵波动。他的声音开始变得轻柔而缥缈,仿佛从远端传来。 “.否则我们就会成为某种可怕的东西。” “成为怪物吗?”安格朗低沉地问。 “不,比那更糟糕。”基里曼说。“会成为被冠以神之名的怪物。” “洛珈·奥瑞利安?” “.” 基里曼愕然地看向安格朗,后者勾起嘴角,他才意识到自己是被骗了——马库拉格之主不由得哑然失笑。 “洛珈可不是怪物,他热情而良善,虽然我不喜欢他的信仰,但我尊重他,一如他尊重我一样。” “我没有见到他,所以我会在亲眼见到他后再告诉你,我同不同意你的话。”安格朗说。“至于现在.我们离诺斯特拉莫还有多远?” 基里曼叹了口气,他抬起右手,摘下桂冠,将它擦了擦:“我们没有进行亚空间航行,所以,如果依照马库拉格和诺斯特拉莫之间所需要的航行时间来判断的话.我们应该还需要半个月的时间。” “已经过去四个半月了。”安格朗抱起双手,表情严肃。“而我仍然没有想出要如何面对康拉德·科兹” 我也没有,兄弟。 站在马库拉格之耀号的舰桥上,罗伯特·基里曼轻轻地叹了口气。他同样也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他素未谋面的兄弟——初次见面,你好,我带来了有关你养父的死讯.他死在一场.我无法告知你缘由的灾难中,我们没有找到他的尸体,而且我们也没办法告诉你真相。我们很抱歉。 然后呢?只有抱歉而已吗? 基里曼痛苦地闭上双眼,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事已至此,便再没有了争辩的余地。 他再次开口。 “.我到时打算不带任何人和他见面。”基里曼说。“他会情绪失控,他一定会——他或许会试图攻击我,而如果我军团的任何一人在场,情况都可能会变得糟糕。这已经一种政治上的严肃问题了,安格朗” “你还在考虑政治吗?” “我必须这样。”罗伯特·基里曼如此回答。“否则我的理智就会一遍遍地不断地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事?” 基里曼定定地看着他兄弟的全息投影,缓慢地说:“我害死了我们兄弟的养父。” 安格朗侧过头,没有再说什么,除了一句话。 “我到时和你一起去。” 还有,这章4k,顺便求票。 月末了本来打算摆烂,想了想算了,因为还差三百票到6k月票的话下个月就能搞点运营基金了总之今天会日万的。 (本章完) 37.哀悼葬礼(二) 在风暴来临以前,你最好继续保持平静。 卡里尔同意这句话。 实际上,他非常同意。 翻译一下——在他没有真的与第八军团一同走上战场以前,他就仍然每天都需要批改公文。 是的,卡里尔并不排斥这件事,但也别就这样认为这是件多么令人享受的事。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人都不会享受这种需要耗费大量脑力与精力的工作的。 不过,今天倒也有些不同。他枯燥的批改时间正在被另一个人打扰,而卡里尔非常欢迎他的到来。 “.我这段时间,经常做梦。”范克里夫说。 一连长没有穿他的盔甲,他穿着一身训练服坐在卡里尔分配到的办公室里,坐姿很拘谨,表情很严肃。 卡里尔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随后便又将头低了下去:“你有多久没好好休息过了?” 范克里夫苍白的脸上有种隐约的紧张一闪而过:“十七天。” “那么,我猜测梦境是从十七天以前开始的,是吗?” “是的,教官。”第八军团的一连长迅速地回答。 卡里尔放下笔,叹了口气。 “在你来之前,西亚尼和伱的副官莫莱茨一起来找过我。他们汇报了一件事。有关他们的连长最近这十七天的要求。” 一连长严肃地皱起眉:“我必须如此,教官。” “那么,范克里夫”卡里尔耐心地问,他抬起右手,做了个手势。“你总得让我知道你都梦到了些什么。” 范克里夫紧紧地抿起了嘴,面色竟然变得更加惨白了一些,仿佛褪色的旧衣物。 “一些碎片。”他以极轻的声音回答。“一些闪烁的碎片我不知道它们是不是记忆,因为我只能看见断断续续的画面。” “我看见我在一个矿洞底下劳作,和一群瘦弱到形容怪异的人一起.我还看见挂满人类肢体部位的店铺,被霓虹灯切割的深紫色天空,和一些死在面前的人。我想我看见的是诺斯特拉莫,教官,我希望我看见的是诺斯特拉莫,而不是其他的东西编织出来的幻觉。” “所以,你就让你的兄弟们将你捆了起来,当了十七天的囚犯?” “除此以外,我别无他法。” 卡里尔平静地对他点了点头:“你看见的那些画面的确是来自诺斯特拉莫。” 范克里夫吃了一惊,而卡里尔还在继续。 “准确地来说,你所看见的应该是一份记忆的闪回。”第八军团的教官如是说道。“而这份记忆很可能来自于我。” “.灵能?” “不一定。”卡里尔皱起眉,看了看一连长。“可能是某种更深层次的,属于神秘学上的联系——我可对这些东西不太擅长,我只能说,你现在没有问题,范克里夫。” 范克里夫张开嘴,喉头上下滚动了一下,随后,他缓慢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教官。也就是说,我完全康复了吗?” “是的,你的身体的确是完全康复了。”卡里尔说。“但我不确定之后会不会发生其他事,所以,如果你感觉到任何不对,就立刻来找我。” “遵命。” “这不是个命令,范克里夫。” “我会将它看做一个命令。”一连长站起身,对他们的教官点了点头,随后便径直离开了。 时过境迁,第八军团的所有人现在都已经知道了该如何应对他们教官的种种要求。卡里尔对这件事感到很无奈,但也总不好真的要求每个人都抛弃他们自己的准则。 他只好顺其自然。 大门随着范克里夫的离开闭拢了,金属互相碰撞的声音听上去很悦耳,它严丝合缝的闭在一起时的模样则八成会让另一些人感到舒适,一些穿着红色长袍,身上会散发出机油气味的人。 机械修会——卡里尔对他们知之甚少,但这并不妨碍他对他们有一个最基本的印象。 从最近的几次接触,以及他们发来的文件来看,卡里尔已经将他们当成了一个在帝国内拥有高度自治权的独立组织。实际上,若是考虑到他们对于帝国军事力量的重要性,就是将他们称之为国中之国都不为过。 按道理来说,他们应当被警惕,但问题在于,他们似乎将人类帝国的统治者帝皇视作了他们教义中神明的使者。这就很有意思了。 欧姆弥赛亚。他们就是这样称呼帝皇的。 +你的化身还真多。+ +你听上去似乎是在讽刺我。+ +灵能通讯里可没什么所谓的语气+ 随便和银河另一端的友人交谈了两句,卡里尔便睁开了眼睛。而帝皇,或者说,尼欧斯此刻是很无奈的。 他在知道安格朗的存在后,便直截了当让他的舰队前往了努凯里亚,但中途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了.等通过跃迁抵达努凯里亚的时候,他的儿子们已经离开那里了,前往了诺斯特拉莫。 +他们似乎认定你已经死了,卡里尔。+ +我那时的模样的确符合常人认知中的死亡但你最近为何老是给我打灵能通讯?因为我以前挂断得太多了吗?+ +不,我只是想通过沟通来确认我是否还来得及。+ 卡里尔皱起眉。 +来得及什么?+ +来得及见证活人给活人致以悼念的局面.相信我,哪怕对我来说,这种事也是很少见的场面。+ 第八军团的教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你若是能将这富有幽默感与人情味的一面多多表现给其他人看就好了,帝皇陛下,我相信你的儿子们,你的朋友们,你的禁军们——所有人,都会非常感激你。+ +我只是说了句话而已,你不必这样。+ +是吗?+ 银河另一端的那个人沉默了片刻。 +总之,我很快就到。我希望安格朗的钉子还能被拆除。+ +他不一定会愿意。+ +我会尊重他,但我仍然需要试一试。+ 卡里尔摇摇头,没再多说什么。在固执这方面,他没有什么资格去劝说帝皇。他放下笔,瞥了一眼剩下的文件数量,在确定能够在今夜三点半以前完成它们以后,他便走出了自己的办公室。 他需要告诉康拉德·科兹一件事 一件较为尴尬的事。 —— “.你是说,他们以为你死了?” 康拉德·科兹瞪大眼睛,诺斯特拉莫地面上污浊的风将他的衣角吹的猎猎作响。第八军团之主蹲在他的十一号石像鬼上,满面惊讶。 “你不也以为我死了吗?” “.那不一样!”康拉德·科兹扭过头去。“我可是亲眼看见了你的骨架,谁能在那种情况下还以为你是活着的?” 卡里尔轻笑了一下,没有说话。他低下头,在大厦的边缘观察起了诺斯特拉莫现如今的模样。 净化已经进行到最后阶段了,空气的质量虽然仍然糟糕,但绝不至于再恶臭到会危害人们的身体健康了。不过,比较不幸的一点在于,哪怕是机械修会,他们也对诺斯特拉莫的永夜毫无办法。 ——而且,就算有办法,他们也不会做的,他们可不是疯子。长久以来,诺斯特拉莫人都已经进化出了适应黑夜的眼睛,在这种情况下让太阳出来,后果只有一个。 “你笑什么?”康拉德·科兹转过头来,脸上有点隐晦的不满一闪即逝。 “因为你刚刚说了个不错的笑话,所以我笑了,有什么问题吗,康拉德?” “.那是个笑话吗?” “那不是吗?” 卡里尔反问了一句,轻而易举地便将对话的主动权拿了回来。 “还有,你怎么又在工作时间跑到地面来观察?今天负责执勤的第二连看见了会很不高兴的,你也不想让他们的连长又跑去找我控诉你的‘不信任’吧?” “.” 午夜幽魂恼怒地抿起嘴,嘶嘶作响地反驳:“难道我就不能回来看看我的母星了吗?” “可以是可以,但你做完了今天的工作吗?” “我做完三分之二了!” “那也就是还剩下三分之一你打算今夜熬夜做,对不对?” “.” “回答我的问题,康拉德。” “是的。” “这样可不好不过,我也是。”卡里尔愉快地微微一笑,笑意在午夜幽魂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后达到了顶峰。 “你——算了。” 午夜幽魂叹了口气,康拉德·科兹取而代之:“总之,他们是不是快到了?” “大概吧。” “你不知道吗?” “我当然不知道。” “可你不是从努凯里亚飘着回来的吗?”康拉德·科兹若无其事地问。“难道你算不出他们在不使用亚空间航行的情况下需要多长时间抵达诺斯特拉莫吗?” 卡里尔缓慢地眯起了眼睛,数秒钟后,他咧开嘴笑了。 “你的幽默感真是和我一样糟糕,康拉德。”他由衷地说。“这个玩笑很不错,记得别和其他人开。”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是的——他们是快到了。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再不然就是后天你为何对这件事这么积极?” 康拉德·科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当然不会告诉卡里尔·洛哈尔斯原因。 还有一章3k的 (本章完) 38.哀悼葬礼(三) “我不理解。”马里乌斯·盖奇语速极快地说。“为何您不需要任何人陪同?哪怕不需要常胜军,至少也需要仪仗队吧?” “然后让他们不停地吹奏我已经听过数十万次的乐曲来折磨我的耳朵和他们自己的肺吗?不,算了吧,谢谢你,马里乌斯,但我真的不需要任何人陪同。” 罗伯特·基里曼摇摇头,顺手扣上了衣领的第三颗扣子,随后便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马里乌斯。”马库拉格之主低沉地说。“但我也想请你相信一下我的兄弟.” “我相信您的兄弟,但考虑到您打算直截了当地告诉您的兄弟有关他养父的死讯,我认为您最好还是带上一些人陪同。”马里乌斯·盖奇生硬地回答。“否则我就要把这件事也汇报给尤顿女士了。” 基里曼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几秒钟的凝视后,马里乌斯·盖奇终究还是低下了头。 “.有时候,人们的行为能透露出比言语更多的讯息。”基里曼的第一战团长如是说道,嗓音低沉。“您不打算带任何人下去,是打算做什么?” “我相信伱已经知道答案了,马里乌斯。”罗伯特·基里曼平静地回答。“我会承受一切我需要承受的愤怒——这些是我应得的。卡里尔·洛哈尔斯本不必死,如果我不邀请他一同前来。” 马里乌斯·盖奇终于无话可说。 他们的原体在多数情况下都非常通情达理,他会认真地倾听每一个提出不同意见之人的建议。除了这种时候。 在这种时候,罗伯特·基里曼会变得非常固执——他的原则与某种底线让他在这种时候不会对任何人退让,除非他达到他的目的。 十分钟后,他和他的兄弟在一架运输机内见面了。 安格朗仍然穿着那身衣物,他没有其他适合在严肃场合下穿着的衣服了。此刻,他正与罗伯特·基里曼并肩站立。而马库拉格之主则能从他兄弟的脸上看出一些细微的端倪。 “你也花费了不少时间来说服他们吧?”基里曼问。 “岂止只是不少时间.”安格朗瓮声瓮气地回答。“我这辈子都没有像今天这样说过这么多话,我的每个连长,每个副官,每个认识的人——他们都试图劝说我不要这么做。” 罗伯特·基里曼想象了一下那个荒诞的场景,他本该笑出来的,但他没有。他只是沉重地低下了头。 “.他们只是担心你。”基里曼低声说道。 “担心我会被我的一位兄弟杀死?”安格朗摇了摇头。“我相信他不是那样的人。” “你都没见过他,安格朗。” “你不也是吗?” “我和他有过书信往来。而他在信里表现得很成熟,与他的年龄并不相称。按照时间来推算,他已经两岁了。而现在,我们将去告知一个两岁的孩子,他视作父亲之人死了,甚至是尸骨无存” 他止住话头,开始透过舷窗凝视诺斯特拉莫的永夜。他知道这颗星球的一些基本状况,也知道它的环境到底有多么恶劣,他曾从他的兄弟们口中听到过具体的描述。 而安格朗则不然。 来自努凯里亚的角斗士不自觉地皱紧了眉头,开始凝视这片怪诞的城市。 他看得出那些被后来改变的建筑区域,但他也看得见那些阴森的建筑群落和仍然污浊的天空。单从这些事上,他便不难想象出诺斯特拉莫从前是什么模样。而且,他其实听罗伯特·基里曼分享过一些只言片语。 率众食人的上层贵族,极端恶劣的生存环境,这两点听上去就堪称可怕,更不要提亲眼见证了,凝视之间,安格朗几乎将这个阴郁的世界当成了某种以人命为食的怪物。 “.你知道吗,罗伯特?”他在短暂的沉默后突然开口。 “什么?” “这世界上有两种奴隶,从本质上的区分而成的两种,我思考了这个问题很久,而我现在总算得到答案了。” 角斗士转过头,看向他的兄弟,严肃地开口了。 “一种是天生的奴隶.永远渴求被另一个人或者什么东西掌握,本质上,他们只是单纯的慕强,但也不仅仅只是慕强那么简单。” “第二种,则是后天被压迫而成的奴隶.这种奴隶可以是被暴力逼迫而被迫成为角斗士的努凯里亚人,也可以是在诺斯特拉莫上被这种环境裹挟着,不得不跪下的人。” 安格朗严肃地摇了摇头:“没人应该这样活着。” “而康拉德·科兹以前就是这样活着的,兄弟。”罗伯特·基里曼微微一笑,笑容惨白。 沉默。 机舱在降落,构成他们所站立地面的金属震荡不休,发出难听的噪音,几乎可以视作一种折磨,与原体们内心的躁郁互相映照。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们都在十分钟后平稳地落地了,触及了地面。 五个月以来的等待在今日即将迎来它最终的结果。 安格朗沉重地呼出一口空气,与罗伯特·基里曼并肩走出了舱门。扑面而来的是寒冷的气温与恶劣的气味,一个穿着黑袍的身影就站在这处明显修建不久的停机坪不远处等待着他们。 以基因原体的视力来说,他们可以很轻易地看清那张苍白的脸。 完全漆黑的双眼在高耸的颧骨上方安静地停留,鼻梁高挺,嘴唇浅薄,此刻抿成了一条弯曲的线。康拉德·科兹微笑着,形如宛如一座完美的苍白雕塑。 他的脸已经足够完美,而他披在脑后的黑色长发与那高瘦的身形则在夜色的映照下为他本人增添了一种更为神秘的气质,简直如同夜晚本身在微笑着致以问候。 “晚上好,我的兄弟们,初次见面。”康拉德·科兹微笑着走近了。“我希望我冒昧的请求没有让你们感到困惑,但我今天的确无法返回夜幕号上和你们进行会面,诺斯特拉莫需要我。” 罗伯特·基里曼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康拉德·科兹的话。他的视线越过了第八军团之主,在他身后的黑暗中扫视了一下。 “.晚上好,康拉德。”基里曼终于开口。“你孤身一人在此等待?” “啊,我的军团.人手并不多。”康拉德·科兹抱歉地摊开双手。“因此没有办法摆出军阵来让你们检阅——他们需要执勤,我不能让他们旷工。” “我相信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安格朗迅速地回答。“毕竟,我们也没有带任何人。” “嗯” 康拉德·科兹困扰地皱起眉:“这是为何呢?” “没什么,康拉德。”基里曼不着痕迹地将这件事掩盖了过去。“诺斯特拉莫和我从福格瑞姆他们口中听见的已经大为不同,我希望我送来的那些物资有帮到你。” “当然!” 康拉德·科兹高兴地笑了起来:“还有你送来的那五百名极限战士——他们也都帮了大忙!” 安格朗通过眼角的余光看见罗伯特·基里曼的眼角正在轻微地抽搐。 “.” “罗伯特?为何不说话?” “.不,不,没事,我只是——” “——只是?” 康拉德·科兹挑起眉,语气轻柔地继续询问。 “如果你有什么话想说的话,就说吧。你也是,安格朗,虽然我们的确是第一次见面,但我觉得,你们应该和我的感觉是一样的吧?” 他转过头,看向安格朗。努凯里亚人沉默地接受了这柔和的注视,感到脸颊刺痛,仿佛正在被千刀万剐。 片刻之后,他点了点头,承认了康拉德·科兹的说法。他只需一眼就能知道此人必定是他的兄弟,这件事确凿无疑,源自本能的呼唤是不会出错的。 但也正因如此,安格朗开始愈发感到愧疚。他压抑着自己的天赋,不让它运作,他不想让自己感知到康拉德·科兹的想法.因为罗伯特·基里曼就快要说出真相了。 马库拉格之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和安格朗,为你带来了一个坏消息我相信你也发现了,你军团的教官卡里尔·洛哈尔斯并没有和我们一起降落,他受我的邀请参与了针对马库拉格周边星域的探索,并在一场灾难中牺牲了.我们没能找到他的尸体。” 罗伯特·基里曼深深地低下他仍然佩戴着桂冠的头,安格朗在短暂的沉默后接过了话。 “.他是为了拯救我的军团而死。”努凯里亚人嘶哑地说。“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我对你的歉意,和对他的敬意,康拉德·科兹。但我希望你能——” 安格朗猛地皱紧眉,因为他发现他那苍白的兄弟居然还保持着微笑,不仅如此,这笑容甚至似乎还有正在扩大的趋势。 “——原谅你们?”康拉德·科兹轻柔地询问。“不,不,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基里曼惊疑不定地抬起头,恰好看见了康拉德·科兹翻转的手腕,一抹银光一闪即逝,一把令人眼眸刺痛的短刀以极快的速度被第八军团之主握在了手中,而他的表情,也在此刻终于归于平静。 空气开始变得愈发森寒。 在他兄弟们的沉默——甚至是隐约的如释重负般的解脱之中——康拉德·科兹缓缓地开口了。 “因为他没有死,所以我不必原谅你们。”他平静地说。“但你们应当感谢这把刀。” 他讲完话,便头也不回地转过身,消失在了黑暗之中。基里曼与安格朗愕然地站在原地,却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叹息,然后,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劝过他,但他执意如此。”属于卡里尔·洛哈尔斯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很抱歉,你们的长途跋涉只得到了这样一个结果.但我其实很庆幸,如果这场葬礼真的被举办了,恐怕我会相当之尴尬。” 罗伯特·基里曼如临大敌地转过身。 更新完毕,算上明天的6k字,这个月就更新了二十七万,麻了,本来想摆烂的,哎() (本章完) 39.哀悼葬礼(完) 仿佛血液被冻结,罗伯特·基里曼以他堪称极端的理性让自己没有在听见这声音的第一个瞬间朝着黑暗挥拳。 他转过头去,目光毫无阻碍地刺透了黑夜。他看见一张苍白的脸,一张苍白的,属于卡里尔·洛哈尔斯的脸,而这张脸甚至正在微笑。 他的脸颊再度开始抽搐。 “卡里尔?”安格朗皱起眉。“你——你还活着?” “我可以出示一份身体检查报告来回答你的问题。”卡里尔笑着摇摇头。“但那样的话就太麻烦了,所以,是的,我还活着。” “但卡恩说伱死了。”安格朗一边说话,一边紧紧地盯着卡里尔。“他说,你连尸骨都被烧成了灰烬。” “.” 卡里尔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卡恩.我对他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会没事的。很显然,他将这句话当成了我的遗言。” “你是怎么抵达诺斯特拉莫的?”罗伯特·基里曼严肃地发问,他的表情非常紧绷。微风拂过,让他金色的短发在停机坪那昏暗的光线中微微摇曳,其下的一双眼睛却凝重到无以复加。 “恐怕我无法用你们能理解的方式回答这个问题。但是,就像康拉德所说的那样,我们都需要感谢一下他的那把短刀。” “这和那把刀有什么关系?”基里曼继续追问。“我知道它看上去很危险,也能看出它并不属于‘正常’的世界,但这和它有什么关系?” 卡里尔叹了口气,然后缓慢地伸出了右手。 “好吧,你真的想知道吗?”他简短地问。“如果你想的话,我们倒也不是不能再来一次。” “来什么?”安格朗问。 “握手礼。”卡里尔答道。“一个对你的兄弟罗伯特·基里曼来说已经被扭曲了原意的礼仪。” 安格朗转过头,看了一眼基里曼,开始运用他的天赋。 他感受到一个紧绷的心灵,能够观察的窗口都被它的主人自己关闭了起来,但只是关闭门窗是不够的,安格朗仍然能观察那些透过缝隙溢出的光亮来捕捉到罗伯特·基里曼的一些想法。 ‘怀疑’,‘他是真的吗?’,‘去他的帝国真理’. 这关帝国真理什么事? 安格朗皱起眉,他转过头,看向卡里尔·洛哈尔斯。 后者正微笑着,对他的窥探一清二楚,甚至是正在允许他观察。凝视着那双完全漆黑的眼睛,安格朗陡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冲动,下一秒,他的天赋开始超常运作。 ‘有些真相注定不能被以言语的形式说出口,安格朗。它们是被诅咒的知识,是被黑暗中的怪物用毒液浸泡过的书页。在某些时刻,这些书页上的文字会被它们卷曲起来,变成杀人的凶器,伤害那些知道它们的人。’ 努凯里亚人晃了晃头,他头一次从自己的天赋中接受到如此完整的话语,这种感觉相当怪异。 简直就像是有人正在用一个不属于任何人的声音,在他的颅骨内,对他自己说话。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已经确认了某些事。 安格朗上前一步,握住了那只右手。卡里尔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基里曼从喉咙里发出了惊讶的叫喊。 但是,为时已晚。 安格朗的视觉已经步入了一个更高的层次。 有人在他眼前亲手为他推开了一扇虚无的、本不应该存在的门扉。从这门扉内,有金光外泄而出。这光辉并不刺眼,反倒令人感到温暖和煦。紧接着,内里传来了一个声音。 “请进来吧,我的儿子。” 安格朗无言地回过头,看见一张在金光的照耀中变得愈发苍白的脸。不知何时披上了鬼魂般漆黑长袍的卡里尔·洛哈尔斯正在对他无言地微笑。 “这不是我原本打算为你或你的兄弟展示的东西,安格朗。”他轻声说道。“不过,其实让他自己来讲述反倒会更好一些。你想进去和他谈谈吗,安格朗?” 努凯里亚人沉默地点了点头,随即便挺起胸膛,步入了那扇虚无的门扉。 “你把他怎么了!”基里曼猛地冲上前来。“你到底是谁?!” 卡里尔叹了口气,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马库拉格之主的问题。他扶着安格朗,让战犬们的基因原体靠在停机坪的一个金属斜面坐了下去。 安格朗双目紧闭,呼吸虽然平稳,但却突兀地陷入了睡梦之中。因此,罗伯特·基里曼的紧张是完全可以被理解的。 但这也引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你真的很会给我找麻烦。+ +我还需要三天才能抵达,事急从权,我必须先和他交谈一次。+ +怎么?怕自己见面后开不了口?+ +不。+ +真的吗?+ 没有回答,灵能通讯被挂断了。 卡里尔无奈地站起身,对紧绷着,仿佛要发起攻击似的罗伯特·基里曼做了个手势——或者说,是对他的身后做了个手势。 “不管你打算做什么,我都希望你别做,康拉德。”他轻声说道。“罗伯特对我没有恶意。” 基里曼没有在第一时间回头,他不确定这句话是不是一个用来欺骗他的简单计谋,直到他那超凡的感知听见一个轻微的呼吸。转过头去,他看见表情非常平静的康拉德·科兹。 “他只是暂时还没有确定我到底是谁而已。”卡里尔慢慢地说。“所以,别再旋转手腕了,我把它送给你可不是为了让你用它来做这种事的。” “哪种事?”康拉德·科兹轻柔地问。“我听不懂。” 罗伯特·基里曼的眉头缓慢地皱紧了,然后又缓慢地松开了——他看看康拉德·科兹,又转过头来看了看卡里尔·洛哈尔斯。反复的确定之后,他总算是如释重负地放松了紧绷的肌肉。 他不是个迟钝的人,虽然此前陷入了某种怪异的误会,但这并不妨碍他意识到真相。 “少来这套。”卡里尔以一种近乎无情般的态度如此说道。“你最好现在就对你的兄弟道歉。” “什么?不,不必了——”罗伯特·基里曼赶忙撤出他们的视线交汇之地,站在了道路的另一端。“——康拉德的行为是完全可以被理解的。” 第八军团之主对他露出了一个无声的微笑。 “是的,可以被理解,但不能就这样被原谅。”卡里尔严肃地说。 “这场闹剧本身就不应该发生,是我对他的纵容才让你们陷入这样尴尬的误会之中,而他刚刚想做的事已经超出了我的容忍范围之外了。” 他看向康拉德·科兹:“我不记得我有告诉过你要这样做,康拉德。” “.做什么?”康拉德·科兹抿紧嘴唇,如此询问。 “伤害一个对你好的人。” “我没有。” “如果刚刚罗伯特为了安格朗向我扑过来,你会做什么?” “.” “你会做什么?” “我会——我会让他流点血。”康拉德·科兹低声回答,视线凝聚在他脚下的地砖之上。 罗伯特·基里曼听见了这个回答,却没感觉意外,甚至有点松了口气的感觉——他暗自苦笑一下,想起了那场针对他养父的暗杀,以及他事后的反应。 塔拉莎·尤顿说,她那时几乎以为基里曼疯掉了。 她在她的养子身上没有看见半点昔日的理性,这种美好的品质荡然无存,只剩下最纯粹的怒火。一种超脱了人类认知范围内的怒火,这种情绪,让他当时看上去极为可怕。 罗伯特·基里曼很庆幸他最终学会了抵御那种怒火,但他的兄弟显然没有。基里曼不会因为这点就去责怪他,但是,眼下的局面正在向一个他不愿意看见的方向发展。 于是他再次开口。 “这真的没什么,卡里尔,你对他太苛责了。” “是吗?”卡里尔轻柔地问。“但我其实一直在纵容他,罗伯特,否则这场闹剧根本就不会发生.他心里仍然对你们带着怒气,否则他不会开这样一个玩笑。当然,他恐怕也还在对我生气。” “是不是,康拉德?”他微微一笑。 罗伯特·基里曼没有从那张苍白的脸上看见半点不悦或其他情绪。 意识到这件事让他内心升腾起了一种想要离开这里的冲动,基里曼知道,他陷入了一场家庭纠纷之中。 他看向他那昏迷的兄弟。 我现在有点羡慕你了,安格朗. “是的。”康拉德·科兹在一段时间的沉默后终于如此开口。“我很生气。” “你要以康拉德·科兹的身份对我说这句话吗?” “不然呢?”嘶嘶作响的声音响起,基里曼无声地叹了口气,仰起头,试图让自己注意力逃离此地。他听不懂诺斯特拉莫语,而现在,他竟然开始庆幸此事。 “午夜幽魂是个两岁的孩子,所以他可以生气,可以做出不理智的行为,因为这些都是可以被原谅的。” 卡里尔摇摇头,开始以同样嘶嘶作响的语言开始说话。 “但康拉德·科兹不可以,康拉德·科兹是第八军团之主,你不仅仅只是代表你自己,你还代表诺斯特拉莫和第八军团。幽魂,你刚刚的行为等同于谋杀未遂。” “我不会真的杀了他,我只会让他吃点苦头,如果他攻击你的话。” “.我很确信我从没教过你这种事,幽魂。”卡里尔皱起眉。“而且,我也并不需要你来帮我处理这种事。” “那你到底需要我做什么呢?”幽魂嘶嘶作响地问。 他心底的那个小盒子此刻终于被打开了,积存起来的情绪彻底地爆发开来,让诺斯特拉莫语听上去几乎像是一种激烈的咆哮。 罗伯特·基里曼移开视线,开始观察诺斯特拉莫那迷乱的夜色。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能短暂地聋掉。他虽然听不懂诺斯特拉莫语,但话语中的情绪可是显而易见的 卡里尔沉默了。 “我们今晚再讨论这个问题。”他说。“至于现在——回到康拉德·科兹的身份中去吧,三名原体的相聚,理应有一场晚宴来作为庆祝。” 好扭啊 还有一章 (本章完) 40.寂静之宴 “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古泰拉语——啊,我想起来了。” 第一连的西亚尼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哼笑:“蓬荜生辉,是这么说的吧,里希特?” “.你为了表现出你的泰拉口音居然能把自己装的像是一个文盲,真是难为你了,西亚尼。” 第八连的里希特纳尔深深地叹了口气,并开始思索为何自己今夜会和他一同负责执勤。 “和伱们比起来,我对文学之类的知识了解的的确不够多。”西亚尼咧嘴一笑。“至少,我可没办法张嘴就洋洋洒洒地说出一篇针对古泰拉剧作家的文学分析。” “你在讽刺我的连长吗?”里希特侧过头,眉头紧皱。 西亚尼笑得很明显,但仍然摇了摇头:“只是对于你们的小小回敬上次是谁说我们的连长总是板着脸像个雕塑的?” “总之不是我。” “是啊,不是你——是你的连长说的!” “安静点,西亚尼。”里希特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我们在站岗呢。” 他所言非虚,他们正在宴会厅外站岗。平常来说,这里并不需要任何人来进行安全方面的看守,但今时今日却有些不同。 就像来自泰拉的西亚尼所说的那样,夜幕号现在的确算得上是蓬荜生辉。毕竟,现在可是有一场有三名基因原体共同参与的宴会正在夜幕号上进行。 不过,这只是西亚尼们的想法,至于真实情况当然不会多么正常。 —— 如果有可能,罗伯特·基里曼希望自己现在可以短暂的失去视力,这样他就不用再被动地用他那可怕的观察能力发现他兄弟们的想法了。 马库拉格之主绷着脸,伸出符合原体尺寸的叉子,叉起了一大块鲜嫩多汁的肉排。 他动作缓慢而平稳地将它放进自己的盘子里,随后便开始用刀切割。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他一直在不由自主地通过眼角的余光观察安格朗的表情。 然后,他发现他的兄弟此刻脸上居然尽是恍惚。安格朗吃的非常慢,咀嚼的动作甚至会持续几十次才将食物咽进去。毫无疑问,他对美食现在毫无兴趣。 基里曼低下头,将一块肉排送入嘴中。这是诺斯特拉莫的锯齿兽肉,比起格洛克斯兽的肉来说要更加坚韧一些,味道虽然难分伯仲,但这种坚韧却带来了一种难驯的野性。 说实话,它很美味,但罗伯特·基里曼完全无法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这上面。 他借着咀嚼的功夫不着痕迹地抬起了头,用右眼的余光看了一眼康拉德·科兹。第八军团之主表情平静地小口咀嚼着锯齿兽肉排,眼神盯着桌布,看上去同样也没有半点试图开口讲话的意图。 “.” 罗伯特·基里曼拿起他的杯子,将内里的酒水一饮而尽。舌尖传来了熟悉的味道,这是马库拉格的葡萄酒,是他平日的最爱。他放下杯子,喉头滚动几下,随后便怀揣着莫大的勇气开了口。 “卡里尔不来参加这场宴会吗?” 话刚出口,罗伯特·基里曼便开始后悔——我都在说些什么? 他懊悔地低下头,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突然就将如簧的巧舌转变成了一条僵硬的舌头,唇齿碰撞之间,他说出的话简直让他自己都觉得难以忍受。 但康拉德·科兹并未让他难堪。 “他不会参加这场宴会的。”科兹轻柔地回答。“这毕竟是原体们的聚会,你也清楚他是个怎样的人吧,罗伯特?” 基里曼松了口气。 “是的,我清楚。”他赶忙回答。“他做什么事都会遵循他的原则来。” “有时候也不会。”康拉德·科兹微微一笑,此前短暂的情绪爆发好似完全不存在,他现在表现得非常冷静,非常得体,非常温和。 看上去简直像是另一个人。 短暂的沉默过后,基里曼决定顺着他兄弟的话往下说:“有时候?” “是的。”康拉德·科兹笑着点了点头。“他有时候会失去理智我也是。” “.” 基里曼再次做出了一个决定,他决定直接了当地面对他兄弟话语中的暗示:“如果你是想说停机坪上的那场误会的话,康拉德,我想告诉你,我并不在意。” “但我在意。” 康拉德·科兹说,此刻,他面容上的微笑已经消失了。 “我想向你道歉。我很抱歉我的失控,我应该更好的控制我的情绪我会将这件事牢牢记住的,它将成为我的一个教训,被我放在理智深处激励自己成为更好的人,成为像你这样的人。” “.” 这次,罗伯特·基里曼沉默地比谁都要久。他发现自己没办法分清楚康拉德·科兹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不知道,科兹说的是真心话还是在讽刺他,又或者是二者皆有。 紧接着,他听见有人在他左手边将刀叉慢慢地放了下来。 “我觉得你不用这样做,康拉德。”安格朗低沉地说,他那被摧残过的嗓音极具辨识度,此刻正在第八军团昏暗的宴会厅内回荡。 夜幕号上的任何地方似乎都是如此昏暗,永远不会真正的明亮,但是,这些光亮却也不会消逝。它们微弱的存在,微弱的照亮黑暗与黑暗中的人。 它们不是真正的、明亮的光芒,但它们做的事和那种光并无区别。 “做什么?”康拉德·科兹反问。 “以你的年龄来说,你正在承担一些你本不应该承担的事。”安格朗缓慢地说,他舒展着面部肌肉,确保他的五官没有太紧绷。 他不想让他的表情成为一种可能招致误解的影响,屠夫之钉一如既往地给予着他疼痛,但这无所谓,他现在只需要释放珍贵的善意。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兄弟?”康拉德·科兹挑起眉。“你想说,以我的年龄来说,我犯错是可以被理解,可以被原谅的吗?” “不。”安格朗回答。“任何人都应该为他们的行为负责,更不要提你还是个基因原体。你做了错事,就应当道歉或付出代价。我想说的是,以你的年龄来说,你已经做的够好了。” 他低下头,浅蓝色的眼睛里带着一种让基利曼和康拉德·科兹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的情绪。 “所以你完全不必强迫自己用这幅扛着责任的态度和我们交流。”安格朗看向基利曼,又看回终于不再平静的康拉德·科兹,朝他们点了点头。“我们是兄弟,不是吗?” “.” 康拉德·科兹沉默着靠在了椅背上,缓慢地叹了口气。他的表情没有变化,只是显得有些舒缓,而从那些最细枝末节的地方,罗伯特·基里曼能看出一种罕见的放松。 “是的,我们的确是兄弟。”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如是开口。 “但是,我的年龄并不代表什么。我没有强迫自己扛起责任,我本身就应该承担它们。我是第八军团的军团长,也是他们的原体,根据帝国的法律,诺斯特拉莫未来也会成为我的母星。我需要对很多人负责,所以我才无法原谅我自己的失控。” 他终于看向罗伯特·基里曼——与他对视,这一次,马库拉格之主没有逃避。 “在那个瞬间,我扔下了责任,因为一些我已经无法承受的刺激你会不会真的攻击卡里尔,我其实并不在乎,我只是不能眼见着这一幕发生在我眼前。在我的记忆里,他已经重伤濒死三次了,有两次甚至是真的失去了生命体征” 康拉德·科兹沉默地再度低下头,黑色的长发垂落额前,遮住了他的眼睛与半张脸,苍白的皮肤隐藏在昏暗的灯光之下,若隐若现,仿佛鬼魂。 “我想我无法再承受另一次了。”他就这样低沉地说道。 —— +你何时才能抵达?+ +三天,如果你需要更精确的描述,那么,五十九个小时。+ 卡里尔摇了摇头。 +诺斯特拉莫的轨道上现在停留了三支不同的军事力量,极限战士,战争猎犬,以及第八军团。如果帝皇幻梦号也一起停泊.你确信这件事不会被赋予更大的政治意义吗?+ +政治本身只是一种虚妄而无意义的东西,它存在的意义只有一个,而这个意义是由我亲手赋予。+ 人类的帝皇用他的灵能冰冷地叙述,+因此,你不必担心那些可能的流言蜚语。+ +还真是一个冷酷的皇帝听见你这种语气还真让我有些不习惯。+ +你应该习惯,尼欧斯才是少数,多数情况下,我都是一个怀揣着可怕野心的暴君。我曾被许多人咒骂过,他们说,我会因为我的野心让全人类万劫不复。+ 卡里尔笑了。 野心?他不会用这个词来称呼帝皇对人类未来所设想的愿景,这个词和它比起来太渺小了,小到甚至无法进行对比。 +不过+,人类的帝皇再度开口,+我的确对这方面很担忧,大远征必须尽早结束。+ +你还是先赶到再说这些吧,我们面谈。+ +我会尽快的。+ 卡里尔挂断通讯,开始在第八军团之主的办公室内等待。宴会迟早都会结束,而他还有一场谈话需要午夜幽魂的参与。 苍白的巨人用手指敲击着桌面,表情很平静,却有隐藏的苦涩在漆黑的眼底沸腾。 ok,这个月的更新结束了,二十七万多字的更新下个月再见。 顺带一提,明天我只会更新4k字保住全勤,因为明天要去看牙() (本章完) 41.昼星 午夜,第八军团之主回到了他的办公室门外,他谨慎地隔着一段距离,这样就不必让自动门滑开。 夜幕号的走廊昏暗无光,热量与墙壁内的管道进行着交互,溢出的淡淡薄雾在他的脚底汇聚。没有人站岗,康拉德·科兹不需要被他的子嗣所保护。 他隔着墙,沉默无声地站在那里。他的兄弟福格瑞姆亲手编织的衣物在他身上依旧整齐,暗藏了许多精致细节的黑色礼服于淡淡的黑暗中闪着光。 康拉德·科兹没有进入他的办公室,他就只是站在门外,仅此而已。 宴会很好,他们中不再有人心怀芥蒂了。罗伯特·基里曼与安格朗是他此前从未见过、也从未设想过的人。 基里曼理智而温和,却能坚定且固执地希望康拉德·科兹原谅他使卡里尔陷入那样的危险之中。原本单方面的道歉就这样变成了两方相互感到抱歉的滑稽场面,这也让科兹心中最后的那一点怨气消失了。 安格朗则不同,他在多数情况下并不说话,沉默地像是一座令人安心的山脉。 他额头上的那些东西在折磨他,科兹看得出这件事——他可以从安格朗偶尔抽搐的面部肌肉与皱眉中看出这点,每当这两件事发生,那些钉子就会发出紧密的摩擦声,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他在受刑、受苦、被折磨,而他却毫无怨言。诚然,他说话并不多,但每次开口却都能让气氛变得更好。这也是为何这场宴会会持续到深夜。 这也是康拉德·科兹第一次和两个陌生人迅速地熟络——他在回来的路上一直在猜测这是否有血缘的影响,但他没有得出答案,他只觉得他们都是不错的人。 他们是福格瑞姆、费鲁斯·马努斯,罗格·多恩那样的好人。而他们的身上也有一种热忱,一种洛珈·奥瑞利安式的对于兄弟的热情。 康拉德·科兹抿起嘴,眼前闪过一张金色的、被经文密布遮蔽的脸。如果有人问,他会坦诚,他并不喜欢洛珈·奥瑞利安,但这也不意味着他会恨他。 恨是一种强烈的情感,他对洛珈·奥瑞利安没有那样的感觉。 叹了口气,第八军团之主闭上眼睛,再睁开后,就已经变成了午夜幽魂。 他的肩膀自然而然地放松了下来,脊背弯曲,没有佝偻,但也并不挺拔了。抬起腿,他迈步走入他的办公室,毫不意外地在这里看见了另一个苍白的巨人。 他正在批改文件。 “那是我的工作。”午夜幽魂嘶嘶作响地说。 “你想让我为此道歉吗?”苍白的巨人头也不抬地回答。 “我不想让你为此道歉。” 卡里尔抬起头,看向午夜幽魂,突兀地微笑了一下:“那么,你是想让我为另一件事道歉吗?” “我不敢。”幽魂嘶嘶作响地回答,抱着双手,抗拒的姿态表现得很明显。“毕竟,伱拯救了那么多人。我怎敢要求一位英雄对我道歉?” 卡里尔没有回答这句话,他低下头,将最后一张公文批改完成。就这样,极限战士们创办的第十二所公立学校即将在明日清晨开始动工。 做完这件事,他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一言不发地凝视起了午夜幽魂。 他仔细地观察着这个被他从地底矿洞中带出来的孩子,感到一种好笑的荒诞。 午夜幽魂已和他曾经的模样大为不同,那个在诺斯特拉莫污浊的夜风中的孩子已经消逝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他也不怎么熟悉的、正在成长中的青年。 基因原体们的童年就是如此短暂,几个月的时间,就已经足够午夜幽魂彻底地熟悉康拉德·科兹的身份。 但是 “我不是什么英雄,幽魂。”卡里尔平静到近乎温和地开口。“从前不是,现在不是,未来也不会是。” “你这么说,只是因为你那偏执的道德感而已,你不允许自己被称作英雄,因为你觉得自己不配,因为你觉得自己没能救下更多人。” 卡里尔沉默了,短暂的思考过后,他轻笑着询问:“这些知识是你从书上学到的吗?” “是的。”幽魂说。“夜幕号上有很多书可供我看。” “你都看完了?” “都看完了,一共两千二百三十三本。” “那么——”卡里尔摊开双手。“——来谈谈吧,幽魂,既然你已经不再是一个孩子了,那就让我们以更加理性的方式来互相交谈吧。” “好啊。”幽魂抿着嘴点了点头。 他动作幅度很大地扯过一把巨大尺寸的椅子,坐在了卡里尔对面。 “你对我有怨气。”卡里尔率先开口。“不要否认这件事。” “我不会否认。”幽魂抱着双手平静地回答。 “那么,你会承认吗?” “.” “你会吗,幽魂?” “我会承认。” “不,你不会承认的。”卡里尔凝视着幽魂,缓慢地摇了摇头。 他没有从幽魂身上寻求到他想要的东西,幽魂始终没有与他对视。 “你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幽魂,你在逃避。你害怕承认这个事实,为什么?你害怕承认自己对我感到生气?你甚至不敢和我对视。” “我凭什么不敢?”午夜幽魂挑衅地转过头。“我凭什么不敢和你对视?” 卡里尔平静地与他对视,视线交错五秒,幽魂再度扭开头。 “随你怎么说好了。”幽魂凝视着墙壁,如此回答。“对视也证明不了什么。” 卡里尔叹息了一声。 “是的,对视证明不了什么,但敢不敢对视却能证明我的猜测。比如,你害怕承认的东西。你害怕承认对我有怨气,从而让我感到失望.你在想些什么,幽魂?” “我不知道。” “我希望你能认真地回答我。” “我不知道。” “真的吗?” “.” “卡里尔·洛哈尔斯这个人对你来说真的就如此特殊吗,午夜幽魂?”卡里尔问。 他的思绪正在逐渐趋于平静,苦涩的真相与现实交织在一起,变成了一种连他都有些无所适从的微妙情绪。 “你甚至特殊到不敢责怪这个人?” 他经不住再次轻笑起来。 “如果你对我有怨气,你就应该将它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幽魂,而不是将它憋在心底,同时用从我这里学到的坏习惯去遏制正常的情绪发展。我可不是个多么好的榜样。” 午夜幽魂沉默不语,安静地仿佛一座雕像。他的嘴唇在颤抖,咬肌也在不断地运动。绷紧又放松,神经质般地抽搐着。 “你一方面想要对我生气,想要释放情绪,另一方面却又害怕将这种情绪释放出来会让我觉得你还不够成熟,会让我对你感到失望.” “可问题是,我凭什么对你感到失望?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再者,如果你真的成熟了,你就应该挣脱这种情绪。” 卡里尔·洛哈尔斯慢慢地站起身。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康拉德·科兹.”他用高哥特语面无表情地开口。“你还待在当年的那个矿洞里,你要什么时候才能走出来呢?” “那你又要什么时候才能正视我?” 康拉德·科兹猛地站起身,语气激烈地回答:“你从不对我讲述你的计划,从不告诉我之后应该做什么,你只是解释一部分,然后将更重要的地方藏起来。” “你不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死去又复生,也不告诉我你为什么会被那禁军刺穿,你甚至不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变成一具骨架回来,你只是轻描淡写地将它们变作一种随口说出的玩笑。你指责我不够成熟,但你有没有想过自己都在做什么?!” 是的,就是这样,康拉德·科兹。 卡里尔笑了。 “我在做一些.只有我能做的事。”他略感遗憾地看着那个倔强地望着他的孩子。 “你只是在像个愚蠢的傻子一样不停地牺牲!”康拉德·科兹咆哮起来。 “你只是在一遍又一遍地妄图把所有事都抗在自己的肩膀上!你凭什么这么傲慢,卡里尔?难道我还不够为你分担这些吗?!” “我不需要任何人来为我分担这些。”卡里尔摇摇头。“因为这些事本来就不是‘责任’,它们是我自己的选择。而且,你又凭什么要为我分担呢?‘为我分担’.康拉德,难道至今为止你所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帮助我吗?” “我只是想让你感到骄傲。”康拉德·科兹颤抖地回答。“我只是不想再看见你鲜血淋漓的模样。” 凝视着这个还未真正长大的孩子,卡里尔的眼前闪过了许多画面。 他记起他第一次教授幽魂该如何杀戮的模样,也记起了幽魂是如何面带天真与热情地询问他是否有办法拯救诺斯特拉莫的。 不由自主地,他笑了。那笑容自然而幅度极大,完全不像是卡里尔·洛哈尔斯会做出的表情,但它就是发生了,无比顺畅。 “我一直都为你感到骄傲。”他温和地说。“但我更想让你用自己的双眼去观察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就好比你决定加入帝国那样。所以,别再试图事事都寻求我的帮助了,康拉德。” 他轻笑着走出办公桌,拍了拍康拉德·科兹的肩膀,离开了办公室。 —— +我很好奇,你在过去是否有过孩子?+ +很早以前有。+ 尼欧斯没有回避这个话题,他透过灵能通讯传来了一些画面,那是几个残留的画面,是一个或两个孩子在麦田之内嬉戏,他们的脸是模糊不清的。 +而我已经记不清他们的脸和名字了。+ +遗憾吗?+ +当然会。+ +而他们居然说你是一个无情的疯人,狂妄的野心家。+ +我的确是,不是疯子是不可能做出这样的计划的。古往今来的所有统治者不过都只是在地球上活动,他们或许贤明,或许昏庸,而他们的目的和我比起来简直渺小的可怕。+ +你听上去很傲慢。+ +我本就很傲慢,你不也是吗?+ 卡里尔哑然失笑,他抬起头,用手指拨弄了一下贴在他书桌前方的那些留存起来的文件。这个动作没有什么意义,一如这场对话一样,只是单纯的抒发一些情绪。 +傲慢、残暴、贪婪的怪物、欺世盗名的骗子、迟早会毁灭世界的暴君.他们用这些词来称呼我,有些是陌生人,有些是因为土地受到侵占而对我感到唾弃的士兵,有些则是我的朋友。+ +他们不理解我,但我却理解他们。我用平凡人的心态活了很长时间,我了解一个人在面对剧变的世界时到底有多么无所适从。就像你一样,卡里尔,我也曾在泰拉上燃起了火焰。+ +这火焰让所有看见的人都目眩神迷,他们有的被它吸引,加入了我,也有的被它震慑,感到恐惧。他们能短暂地看清我所描绘的那个未来,因此他们知晓如果我失败的后果。人类不能承受失败,所以他们不接受我和我的火焰。+ +感到伤心?+ +不。+ 帝皇笑了起来,这是他第一次以帝皇的身份发出笑声。 +我只是为他们感到骄傲。他们看清了这幅面具的野心,也看清了这个梦想可能的后果,这难道还不够证明他们的优秀吗?+ +人类自古以来就是这样矛盾,我们中有英雄,有小人,有贪婪无度者,有残暴不仁者,但我们中还有许多颗星星。我亲眼见过这些星星,卡里尔。所以我绝不容许人类的未来就这样黯淡下去+ +黑暗即将到来,而如果没有出现新的星星,那就让我来吧。+ +如果你打算照亮全人类,你会把自己烧死。+ +而你也知道,我不会在乎。+ 是啊,你不会在乎。 卡里尔摇了摇头。 +疯人的呓语.+ +可这场灵能通讯是由你发起的。+ +我有说我不是吗?+ 通讯那头传来了一阵愉快的笑声,半分钟后,它被挂断。卡里尔平静地低下头,开始继续批改文件。 夜晚很长,但总会过去。而在那之后,人们又将看见什么? 今天就一更,看完了牙,半边脸是麻木的,写不了太多,厚着脸皮求下票。 顺带一提,从明天开始我会尝试一下日万一周,看看能不能维持数量和质量。 (本章完) 1.帝皇和他的儿子们(一) 从很久以前开始,范克里夫就明白了一件事——亲手杀人永远比扣动扳机来的要困难一百倍。 后者无需任何心理建设与准备,只需要唐突或用力地扣下扳机即可,一个孩子也能用枪械做到无情地杀戮。 亲手杀人,就完全是另一码事了。 无论你是选择用双手扼死受害者,还是用刀刃插进对方的要害,你都不可避免地会感触到将死之人的挣扎,会感受到对方的每一次颤抖,每一次隐藏在喘息之间的恳求。 但是,这仅限于第一次杀戮。只要你开始走上这条路,死者的感触就会愈发地成为一种虚无的感触。无需怜悯,无需多言,无需做其他任何事,只需要杀戮即可。 这便是我们的职责。范克里夫靠在训练场冰冷的墙壁上,如此思考。 我们是杀戮的刀刃,是给予罪人最后的惩罚,是他们临终前看见的影子,我们是—— “——我,来自泰拉的西亚尼要和伱战斗!” “.” 范克里夫头疼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无声地叹息了一声。西亚尼的声音在第八军团的训练场地内回荡不休,他此刻正盯着第八连的里希特纳尔,满面挑衅。 “我只和那些用剑的人对练。”里希特轻飘飘地回答。“而你显然不用剑,西亚尼,你最喜欢的战术是扑到敌人之间用动力爪把他们扯成碎片。” “能杀敌的就是好招数。” “可如果你打起来像个野兽一样,再好的招数也没什么意义。” “生死之间,难道你还要在乎仪态吗?” “不,但我的剑术就是如此,我钟意钻研挥剑的角度,力道,乃至速度。我需要保证我的每一剑都能对敌人造成杀伤.所以,我以后只会和教官对练的。” 西亚尼冷笑一声:“说的像是你能赢他一次似的。” 里希特看了他一眼,突然微笑了一下:“实际上,我的确赢过一次。” “.什么?” “我赢过教官一次。”里希特说,但他说这话时的表情却并不显得很骄傲。范克里夫看了他一眼,只一眼,他便隐约意识到了事情的真相。一连长暗自点了点头。 这倒也像是他们的教官会做的。 “怎么可能?!”西亚尼难以接受地大叫起来。“我还以为我才是第一个取得这项荣誉的人!” “很遗憾,你回来得太晚了。”里希特微微一笑。“而我有许多个见证者可以为我证明此事。” “.算了。” 来自泰拉的西亚尼叹了口气,失落在面容上闪现,但并未存在多久,他很快就笑了起来,拍了拍里希特的肩膀,一如其他所有人一般。 “干得好,里希特纳尔。”西亚尼由衷地说道。“我们总算离教官更近了一些,虽然这距离很可能是由他自己踏出一步缩减的但是,总归也算是一个进步。” “是啊。”里希特轻声附和,点了点头。 范克里夫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感到了一种微妙的变化,正在军团内部诞生并改变他们所有人。 过往,帝皇的审判者们无情而寡言少语,哪怕西亚尼也不会如此充满活力。夜幕号上永远寂静,永远黑暗,年久失修的走廊与管道布满各个地方,灰尘肆意地侵占着它们,使这艘船几乎和墓地无异。 而这一切,都在原体回归之后产生了巨大的变化。 灰尘被扫清,破损的管道被重铸,一种有别于此前的气氛开始在逸散的薄雾中蔓延,第八军团的每个人都能察觉到这种变化,不是所有人都能适应,但是,范克里夫很确定一件事。 所有人都欢迎它的到来。 他罕见地微笑了一下,转过身,通过新加的第二个出口离开了训练场。 他回到驻地,换上他唯一的那套得体衣物,随后便径直前往了军团教官的办公室。 它位于下层甲板,大门是完全漆黑的,这意味着这里以前是个旧仓库。它在卡里尔的要求之下被改造成了他的办公室兼房间,尽管第八军团们对此有诸多意见,却也对他的决定无可奈何。 他来到门前,没有敲门,而是径直走入——他已经习惯了他们教官的一些习惯,比如不必敲门这件事。 办公室内的装潢实际上并不简朴,八面连旗在铁灰色的墙壁上悬挂,这些旗帜是卡里尔特意要来的。他的办公室内除去它们以外,便只剩下三把尺寸各不相同的椅子以及一张铁桌了。 椅子从凡人到原体尺寸皆有,被靠在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它们是黑色的扶手椅,看上去很舒适,椅子的边缘闪着金光。至于那张桌子,看上去便要诡异得多。 它是一张完全和地面焊死在一起的沉重铁桌,表面闪烁着闪电般的纹路。它们仿佛呼吸般明灭着,在铁青色的表面之下安静地云涌,文件就在其上摊开,一个苍白的巨人坐在其后,安静地批改着文件。 “教官。” 大门合拢,范克里夫安静地问候。 “啊,范克里夫.有什么事吗?”卡里尔抬起头来询问。“是来找我去训练场的吗?很遗憾,今日恐怕我会缺勤。” “不但是,您今日会缺勤?” 卡里尔无声地笑了一下:“是啊,如果你想知道原因的话,我倒是也可以提前透露。如何,想要知道吗?” 范克里夫皱起眉,他认真的性格让他本能地不想要进行这种猜测,但他的确也想知道原因。 “我想知道。”一连长严肃地点点头。“毕竟,能让您从训练场缺勤,这还是第一次。” 卡里尔转过头,看向了他办公室的舷窗——下层甲板的舷窗是厚重的六层玻璃,它并不具备让观看者清晰地看见星空的能力。但是,他其实也不需要看见星空。 那抹金色的光辉实在太过显眼。 片刻之后,他遗憾地摇了摇头:“看来我不需要再说了范克里夫?” 一连长呆滞地看着窗外,并未回答他的话。 “嗯范克里夫?” “——啊!是的。我在!” “看来你知道那是什么。”卡里尔笑了。“那么,去做准备吧,范克里夫。” 苍白的巨人缓慢地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领。直到这个时候,范克里夫才发现,他们的教官今日穿的非常正式。 “毕竟,这是帝皇亲至。”他轻声说道。 —— 康拉德·科兹没来由地感到了一阵紧张——他不应该如此,毕竟,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和他的父亲见面了。 但他就是会难以抑制地感到这种情绪。 它从手指尖开始蔓延,一直持续到脊背,令他感到某种持续的复杂。不过,比起他来说,他的兄弟们似乎要更为紧张一些。至少,康拉德·科兹还能保持表面上的平静。 罗伯特·基里曼则不同。 他那礼仪性质的盔甲华丽又繁复,胸甲与肩甲上展示着诸多徽记,极限战士们过往所取得的荣誉在这身盔甲上尽数得到展现,让它看上去熠熠生辉。他没有戴头盔,桂冠在金色的短发与坚毅饱满的额头之间显现,为他赋予了一丝明显的神性。 而那双属于蓝色如蔚蓝湖泊的眼睛里此刻却再无往日属于政治家的智慧,只剩下一种对马库拉格之主来说极为罕见的紧张。 至于安格朗. 努凯里亚人和第八军团之主一样,都没有罗伯特·基里曼这样华丽的盔甲,但他们也穿着他们现在所拥有的最庄重的衣物。 这种对比让基利曼看上去非常尴尬,他的局促不安让科兹悄悄地笑了一下,安格朗捕捉到了这份笑意,他无声地用手肘碰了碰科兹,与他对视,两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咳。”半分钟后,罗伯特·基里曼用这个尴尬的咳嗽开始了他们的谈话。“我很抱歉,兄弟们。” “为何道歉?”康拉德·科兹安静地询问,仍然保持着平静,没有让他自己的情绪外泄。“金光闪闪的马库拉格之主干嘛向我们道歉?” 基里曼的脸迅速涨红了,安格朗朝科兹投来了一个不赞同的眼神,但也没忍住笑意。他的笑声是那样明显,让基利曼的表情变得有些难以置信。不过,安格朗很快便终止了笑声。 “嗯”他侧过头去,用沉吟掩盖了他曾笑过的事实。“康拉德,你刚刚说的话,那是一句讽刺吗?” “我不认为是。”科兹轻飘飘地说。“我只是在叙述一个事实。” “你们.好吧!” 基里曼总算是意识到了他们在玩什么把戏,马库拉格之主倒也不生气,反倒笑得了起来,这笑容中蕴含着无奈与罕见的真诚笑意。 紧张的气氛就这样被冲淡了。 基里曼摊开双手,摇了摇头:“但是,说实话,这身盔甲可并不舒服,它里边儿可没动力系统。我得靠自己移动它,还得保持仪态。” “它都这么华丽了,你还要求什么?”科兹问。 “我要求它像是一具真正的盔甲。”基里曼叹了口气。“这是马库拉格上的能工巧匠和我的战团长们联合起来给我的一个‘惊喜’.坦白地说,在收到它的时候,我其实并不感到高兴。但我也不能不收,因为那会让他们伤心。” “你觉得它不好吗?”安格朗问。 “不,它很好,只是不合我的心意。”基里曼说。“我想我会在之后对它做出一些我自己的改动,比如加上伺服系统。” “你还懂这个?”科兹挑起眉。 “马库拉格上有许多书,各个种类的都有,我只要一有闲暇时间就会阅读他们。书籍是不会死去的记忆,而阅读他人的记忆对我们来说总是有好处的。” “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听上去活像是个有什么可怕癖好的家伙。”安格朗不客气地评价。“不过,阅读的确会使我放松。” 基里曼点了点头,眼神迅速地扫过了他额头上的那些钉子——他打定主意,他要在这次会面中向他们的父亲提出一些事。 基里曼相信他的要求绝对是正当且合理的,一位父亲怎么可能宁愿亲眼见到自己的儿子受苦? 不过 “这次会面未免也太突兀了。”罗伯特·基里曼如是说道。“马库拉格之耀号上的星语者在他抵达以前没有收到任何命令,在他抵达以后,他也只是通过舰船通讯告知我们不必举行阅兵仪式” “这很奇怪吗?”康拉德·科兹问。 基里曼点了点头,他的思考还在持续:“有些奇怪,他从前会要求这些东西的,我听莱昂与荷鲁斯说,他会满意地检阅他们军团的每一支部队.” “或许是因为他们喜欢。”安格朗平静地说,努凯里亚人的表情此刻很是耐人寻味。“而他只是投其所好罢了。” “.这倒是个我没有想过的方向。”基里曼略显茫然地点点头。“但似乎很合理。康拉德,你呢?你怎么想?” 我? 第八军团之主无声地笑了一下:“我对他没有太特别的看法,他是帝皇,是我的父亲,也是帝国的统治者.但我其实并不清楚他是个怎样的人。” “可你不是见过他吗?”基里曼惊讶地问。 “是见过,但那不意味着我对他的认知能比你更深。”康拉德·科兹安静地回答。“希望这次能有所不同吧。” 他摇摇头,没有再说更多了。三名原体站在马库拉格之耀号的登舰甲板上安静地等待着,帝皇似乎并不想在他的船上进行这场会面,而马库拉格之耀也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坚定决心号现在的宴会厅还是破破烂烂的,夜幕号则更不用提,唯有马库拉格之耀号的宴会厅能担此大任。 不过,虽然帝皇没有要求阅兵,但第八军团与战争猎犬们也已经各派出了一支千人队登上了极限战士们的旗舰,力求能在帝皇心血来潮的时候为他展示自己。 这些战士毫无疑问都是骄傲的,此刻却都在满怀期待与紧张地等待着,一如他们的原体一样。 ——若是要硬算的话,或许,只有一个人会不紧张。 这章4k,还有6k,求票。 (本章完) 2.帝皇和他的儿子们(二) 第一道登上马库拉格之耀号宴会厅长桌的珍贵菜肴是一种危险的深海鱼类。 它外表丑陋,体型巨大,甚至能占据长桌的三分之一大小,而这也让坐在同一侧的三名原体都吃了一惊。哪怕是三人中最为见多识广的罗伯特·基里曼以前也从未见过它。 但是,有一件事是他必须承认,这条鱼被那来自帝皇幻梦号上的厨师做的非常美味。 它香气扑鼻,细嫩的鱼肉在看上去就知道厚实且十分有嚼劲的表皮之下若隐若现,深红色的汤汁在它身下铺开,仿佛它自己本身的血液一样,但却并不腥,而是散发着迷醉的酒香。 它的头颅大张着,骇人的巨口内是可怕的细密锐齿。 “一种已经灭绝的鱼类,源自太阳系的一颗寒冷卫星。”人类的帝皇缓慢地开口。 他的声音威严,但绝不至于显得疏离。现在,他看上去又和康拉德·科兹印象中的那个人大为不同了,尽管是一样的面容,可气质却显得十分温和。 他没有穿戴盔甲,金色的桂冠在黑色的长发之间簇拥着他。它没有为他增添神性,实际上,它之所以看上去神圣,只是因为它正在被帝皇佩戴。 他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袍,两只手都戴着金色的护腕,繁复而精致的雕刻被工匠以白银的笔触刻在了金色的表面。 “您说它灭绝了?”基里曼询问。 “是的,基因复现工程让它变成了一种只有少数人可以享受的美味,但我希望能在五年之内降低成本,并研究出一套行之有效的养殖方法,将它推往全帝国。” 帝皇点了点头,表情平静而温和:“它很有营养,也很美味。对于那些正在长身体的孩子来说,它是不可多得的食物。” 他看了一眼康拉德·科兹,后者对他的注视心知肚明,却不知该作何回答。 “而这只是第一道菜?”安格朗终于开口,角斗士的表情有些复杂。“我们仅有四个人,真的需要那么多菜肴吗?” “单就饱腹来说,自然不需要二十六道菜肴这么多。” 帝皇对他微微颔首。 “但问题在于,有时候,你的身份会扭曲你的意愿。如若我特意吩咐下去,今日这场宴会只需要十道菜肴,我的厨师们会经历一场不安的灾难,他们会以为我不再需要他们了。当然,这还会引起一些政治上的问题。例如,我和你们见面,为何吃的这么少?我有什么意图?” 基里曼瞪大眼睛,对他父亲如此之多的话语感到一丝无所适从,康拉德·科兹也同样如此,反倒是安格朗显得依旧平静。 努凯里亚人甚至还能开个玩笑。 “如果换我来想的话,说不定会觉得伱只是想简朴生活一段时间而已。”他如是说道。“但是,你也会被这些事困扰吗?” “我凭什么不会呢?”帝皇微笑起来。“他们为我付出劳动,花费时间与心血烹制食物,而我当然要在乎他们的感受。” 安格朗点了点头,伸出刀叉,叉走了一大块表皮与鱼肉。 “很公平。”他说。 他将鱼肉送入嘴中,开始细致的咀嚼。帝皇面带微笑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却也伸出手臂,用叉子叉走了一块鱼肉。 宴席就此正式开始。 有更多的菜肴随后一道一道地送上,在铺着白布的餐桌之间星罗密布,燃烧着的金制烛台散发着明亮的微光,这些源自帝皇幻梦号仓库里的珍贵食材便在烛光的照耀下显现出了它们被处理后的模样。美酒在银杯中摇曳,随着原体们的讲话或动作一同震动。 康拉德·科兹吃的其实并不算多,几乎每道菜他都是浅尝辄止,唯独在一种松软的面包上多吃了一些。他很喜欢用它蘸着格洛克斯碎肉浓汤来吃,味道很不错。 安格朗吃的最多,角斗士并不想讲究什么客气,甚至坦诚,比起在席间进行谈话,他更愿意将这件事放在饭后进行,他并不掩饰他对于这些食物的喜爱。 罗伯特·基里曼在他的带动下也加入了进来,马库拉格之主却没吃太多正餐,他吃了很多甜点,从蘸着蜂蜜的千层蛋糕再到有苹果桃点缀的酥皮派,他几乎来者不拒。 至于他们的父亲. 帝皇除了那块鱼肉以外,没有吃其他任何东西。 “您今日胃口不佳吗?”罗伯特·基里曼在长时间的压抑后终于将问题问出了口。 “也可以这么说,罗伯特。”帝皇温和地回答,他的眼睛一直在说话的时候看着基里曼。 “但是,比起吃来说,我更想将你们的表现记下来。安格朗钟意肉食,但也不会拒绝作为点缀的蔬菜。你喜欢甜点,甚至胜过一块上好的格洛克斯肉。而康拉德康拉德,你为什么不吃多些?” 他的一句话便让餐桌上的瞩目点成为了康拉德·科兹。 面容苍白的原体抿了抿嘴,不得不回答这个问题:“我不喜欢吃得太饱。” “但你还在长身体。”帝皇若有所思地说,他抬起了双手,左手的四根手指搭在右手的食指之上,手掌紧紧贴合。“你应当多吃一些。” “.我不太喜欢将胃部塞满。”康拉德·科兹说。“是的,我知道我能很快将它们变成营养,饱腹感会消失的很快,但我宁愿吃得少一些。” “老习惯?”帝皇追问,他的表现正在让罗伯特·基里曼越来越茫然。 安格朗却并不意外,只是面容平静地塞下另一整块肉排。 “差不多。”科兹回答。“食物的储备是有限的,这顿吃多了,就意味着下一顿会吃少一些。我宁愿将饥饿平等地分配给我的每一天,而不是眼见着另一个人在饥饿中独行的时候大快朵颐。” “另一个人?”罗伯特·基里曼意识到他的兄弟刚刚不是在用暗喻。“是卡里尔教官吗?” “是的。”康拉德·科兹安静地看向他,脸上无悲也无喜。“他每隔三天会去领一批快过期的营养膏回来,大部分都归我,他自己每天只吃一餐。” 基里曼不由得皱起了眉,安格朗拿起属于他的银杯,将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喉头滚动,他的眼神代替他的言语给了科兹安慰,第八军团之主微微一笑,表示自己并不在乎。 而帝皇. 帝皇不做任何表示。 “你受了苦。”他平静地说。“但那已经是你的养父能给予你的最好条件.而现在不同了,康拉德,你的身体会需要这些营养,所以不妨多吃一些。” “不了。” “好吧。”帝皇略感遗憾地点点头。“我想我还是不太擅长和你交谈。” 罗伯特·基里曼看看他的父亲,又看看他的兄弟,脸上充满了一种不确信自己是否清醒的茫然。 康拉德·科兹笑了,笑得很明显,也很温和:“而你也不需要这么做。” “做什么?” “用这些话语来收买我。”科兹安静地说。“比起被蜜糖包裹起来的谎言,我还是更喜欢你上次所表露出的真实。” 基里曼深吸了一口气:“——兄弟,你在说什么?” “说一些你不知道的事,罗伯特.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要开启一场争吵,而他也并没有生气,不是吗?” 帝皇以一个微笑做了回答,他的确不生气,那笑容中甚至带着点鼓励。 “可是——”基里曼疑惑而沮丧地咕哝起来。“——父亲?” “怎么了,罗伯特?” “您” “嗯?” 基里曼哑口无言地闭上了嘴,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话可说。 他不太明白他的兄弟为何会以这种方式来和他们的父亲相处——这整件事中最为吊诡的一点在于,他们的父亲居然明显的表现出了一种乐在其中。 安格朗低沉地笑了一声,却没说话。他安静地靠在椅子上,对接下来的发展同样展现出了一种隐晦的好奇。 而这场对话的两位主人呢? 他们只是沉默。 康拉德·科兹平静地沉默,帝皇微笑着沉默,都并不说话。 或许是没有话说,又或许是已经在眼神中透露了足够多的信息——总之,在一分钟后,人类的帝皇微笑着站了起来。 宴会厅的大门立刻被推开,康斯坦丁·瓦尔多的面容在门扉中间显现,帝皇对他轻微地颔首,随后便看向了他的儿子们。 “这是我近年来最舒适的一场宴会,我的儿子们。”他眼神温和地说。“至于现在,我要离开一会儿了,明早九点,请到我的船上来和我见面。” 话音落下,他转身离开,徒留原体们在宴会厅内继续。伴随着康斯坦丁·瓦尔多关上门,基里曼的茫然总算得到了释放。 他长叹一口气,满面复杂地看了一眼康拉德·科兹:“你刚刚说的那句话几乎要让我从椅子上跳起来了,康拉德。” “他不会生气的。”科兹轻声回答。“他甚至希望我这么回答。” 安格朗再度轻笑一声,开始继续进食。他从不浪费任何食物。 至于帝皇要去做什么? 没人知道答案。 这章3k,还有一章3k的,今天的日万就结束了,求票。 (本章完) 3.友人之间·棋子 人类的帝皇略显疲惫地将额头上的桂冠摘了下来,他似乎总是如此,总是很疲惫,永远都拥有做不完的事。 处在这样的一个位置上,不累反倒才是一件怪事。 卡里尔微笑了一下:“如何?偶尔不用伪装来面对他们的感觉?” “这反倒让我更累了。”尼欧斯如是说道。 他坐下,靠在了扶手椅的靠背之上,开始摘护腕。 它们在他手腕的底部拥有一个精巧的展开机构,设计它们的工匠巧夺天工地将一片延展的金属藏在了完整的表面之下。 尼欧斯拉开金属片,随后便轻松的取下了护腕,将它们放在了一旁的一个小桌子上。这房间内空空荡荡,仅有两把椅子,一张小桌子,除此以外再无其他任何东西。 卡里尔看见它们的表面正在闪光。 他摇了摇头。 “我也不喜欢它们,太紧了,太奢华了。”尼欧斯说。“但我必须佩戴。” “彰显身份?” “不,是因为我对献上它们的人发过誓,我会在每个不需要穿戴盔甲的场合佩戴它们。” “誓言啊.”卡里尔叹息了一声。“那的确需要被认真对待,但你现在为何又要将它摘下?” “因为我现在不是帝皇。” 卡里尔轻笑了一声:“这里是马库拉格之耀号上的一个房间,你站在这里,然后说自己不是帝皇?” “至少在两个小时以内,我不必是。”尼欧斯如是说道。“当然,我也可以是,如果你想谈论一些较为严肃的话题。” “我以为伱才是那个来决定我们谈什么的人。”卡里尔摊开双手。“而根据我们上次谈话的结果来看,你现在应该成为帝皇。” 帝皇安静地看着他,不发一言,伸过手,又将护腕带了上去。他不违背他的诺言。 “祂们蠢蠢欲动。”人类之主严肃而缓慢地开口,声音变得充满威胁,仿佛即将出鞘的利刃。“这件事对人类来说绝对算不上好。” 卡里尔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祂们存在本身对人类来说就是一种威胁。” “但我其实更担忧另一些事。”帝皇抬起头,凝望着天花板沉默了一段时日。他皱着眉,黑色的眼瞳忧虑地被改变了形状。 “什么?” “未来。”帝皇说。“未来已经被遮蔽,它不再向我揭示那些可能的道路与细节。有东西在其中动了手脚,我担心我会辜负。” “辜负谁?” “你真是个锲而不舍的人。” 卡里尔勾起嘴角,假装自己没有听出帝皇的小小讽刺,他只是安静地摇了摇头:“辜负那些为你而死的人?” “不止。” 帝皇垂下头,不再看天花板了,却开始凝望虚无的前方。 “我担心我会辜负那些为我而流的每一滴鲜血,每一次牺牲。我让父母与他们的孩子离别,让爱人分离,让曾经志同道合的兄弟伙伴彼此反目成仇。我让难以计数的人成为了我的帮凶,而如果我失败” 卡里尔没有说‘你不会失败’这种话,这种话太过自欺欺人了——如果未来有一千万种,那么,帝皇恐怕就会失败九百九十九万次。 他成功的几率小到可怜,小到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人都不会投身于这场可怕的事业之中。 但问题就在这里。 如果他不进行这场战争,会发生什么呢? “而你仍然不会停止。”卡里尔轻声开口。“人类没有第二个选择可选,不是吗?” “有,但并非我愿。” 帝皇笑了,那是个傲慢至极的笑容。 “在异形的奴役下做永世的奴隶,卑贱至极的活着又或者是变成那些魑魅魍魉的食物与玩物我不容许人类变成这样。” 卡里尔叹了口气。 “说来说去,最后还是变成了老样子。”他轻笑起来。“你不会是专门过来找我诉苦的吧?” “不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我的时间是很宝贵的,实际上,我现在更希望你赶紧离开。第八军团人不多,因为你的到来更是临时放下了许多工作。” 帝皇不由得笑了一下,短暂的瞬间,他回到了尼欧斯的状态。不过,也仅仅只是一瞬之间。下一刻,他便继续回到了那面无表情的模样。 “网道计划。”他缓慢地开口。“我的最终目标,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它而设立。从帝皇这个捏造出的身份,再到帝国的设立,甚至是我的儿子们乃至大远征本身.实则不过都只是为了这个计划做铺垫而已。” “我和那位马卡多聊过此事。” “那么,你便已经知晓了它的重要性。”帝皇看了过来,眼眸漆黑,神情严肃。 “马卡多有他自己的想法,因此他仍然不信任你,所以,我很惊讶他居然会将这件事一同告知于你。” “他不信任我,但信任卡里尔·洛哈尔斯。”苍白的巨人如此说道。“换句话来说,我为他展示了一下我的本质.” 帝皇皱起眉。 “.他冒犯了你?” “不。”卡里尔微笑一下。“我只是不打算对他有所隐瞒,盟约已定,我不觉得对他隐瞒我自己的情况有什么好处。” “以他的性格来看,他多半会将你的行为当成一种挑衅。”帝皇皱紧眉头。“说回正题吧——你对网道知道多少了?” “马卡多对我知无不言。”卡里尔坦诚地回答。“他对我没有说谎,这件事对他来说很困难,但他做到了。” “那么,你应当知晓它到底有多么重要了。”帝皇严肃地说。“它是人类的希望,能让全人类以更快的速度同步调进化。” “如若人类能以这种方式抵达某个节点,那么,亚空间内的威胁将永远无法对人类整体产生过大的威胁。更不要提免除亚空间航行所带来的巨大好处了。它能让人类永远团结。” 卡里尔没有立即回答帝皇的话,他在思考,他从帝皇的话语中听出了一种明显的渴望与期盼——人类之主对这个计划有一种特殊的渴盼,如果有可能,他恐怕会希望让这个计划立刻完成。 听上去很美好——不,实际上,如果它真的能以帝皇期望的方式进行下去,它就一定是最美好的那个计划。 可问题在于. “成功率有多少?”卡里尔简略地问。 “我无法立刻回答你这个问题。”帝皇说。他的表情因之后将要发生的事而变得忧虑不已,他总是看得很远,在对话中永远会突然出神。 卡里尔耐心地等待着。一段时间后,人类之主总算再度开口。 “网道不是任何人的造物,它归属于一个早已消逝的伟大种族,它是他们在亚空间与物质界的夹缝之中精心制作而出的一个独立的领域。哪怕对我来说,它也是一个未知的谜题,我需要全神贯注才能解开它。” “而这意味着你会在某个时刻返回泰拉?” “是的。” “也就是说,你将让某个人代替你领导大远征?” “是的。” 卡里尔不由得叹了口气:“不需要我说,你应该也能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的吧?” “统帅的换代,最受宠爱者将被决出,政治上的风暴,黑暗中蠢蠢欲动的虫豸.”帝皇漠然无情地回答。“还能意味着什么?但这是必要之事,网道计划需要我。” “而你的儿子们正在被祂们觊觎。” “一向如此。”帝皇平静地说。“他们从诞生那一刻就被祂们盯上了,否则他们便不会与我失散。但祂们绝对没有料到你的存在。” “我?” “你是破局之点。”帝皇转过头来,紧紧地盯着卡里尔·洛哈尔斯。 他与他对视,漆黑的眼眸和全然漆黑的眼眸互相凝望。他们再次开始角力,两个手持尖刀的人再度开始互相挖掘对方的内心,直至一切都变得鲜血淋漓。 “你想我做什么?”卡里尔轻声询问。 “做你想做的任何事。”帝皇严肃地回答。 他翻转手腕,一枚极其精致的棋子在右手掌心出现。它是漆黑的,被制作成了一个飘荡的鬼魂的模样,手臂收拢在袖口之内,面容是苍白的骨头,骷髅的眼眶闪闪发光。 “这是什么?” “一个可以对未来进行推演的棋局之中的一枚棋子,用来代表你。”帝皇说。“但这个棋局还不能被开始.实际上,我希望我和马卡多永远也不要开启它。” “后备计划?” “是不得不进行时的后备计划。” 帝皇一面说,一面将棋子放在了那张小小的桌子之上。它开始迅速地变幻,衣袍鼓荡,仿佛活了过来一般无风自动,眼眶中亮起了森寒的蓝光。 卡里尔若有所思地看着它,并不说话,只是伸手将它拿了起来。他对帝皇口中的‘棋子’说法没有任何反应,既不愤怒,也不惊疑,仿佛已经接受了似的。 过了一会,他将它放下了,朝着帝皇点了点头。 “我希望你最好拥有更多的后备计划。”卡里尔·洛哈尔斯平静地说。“因为祂们永远会比你多一个。” “我知道。”帝皇沉重地回答。 今天的一万更新完毕了,这一卷,第八军团会获得他们的名字。 求票。 对了,顺便推荐一下今天刚到的新键盘,真的好用,黑峡谷y9冰淇淋轴,感觉比我的宁芝还好用。 (本章完) 4.帝皇和他的儿子们(三) 当安格朗与康拉德·科兹再次见到罗伯特·基里曼的时候,后者已经将那仪式性的盔甲换了下来。 它消失的干干净净,仿佛从来就不存在。 现在,罗伯特·基里曼穿着一身马库拉格的执政官制服。蓝、白、金,没有戴桂冠,象征着马库拉格的徽记在衣领上闪闪发光,代表了极限战士们的徽记则在他的左胸口沉稳地闪烁。 他看上去正式、严肃,而且终于不再看上去和他的兄弟们格格不入了。 安格朗是第一次来这里,罗伯特·基里曼也同样如此。他与帝皇的相见是在马库拉格的轨道之上,而非是在这艘属于他们父亲的船上,只有康拉德·科兹对这里算得上熟悉。 实际上,远远不止是熟悉那么简单——他还透露了一些事。 “你在这里有个房间?”基里曼惊讶地问。 “是的。” 但我并不是很想要它。 “但它的装饰风格让我不是很喜欢。”康拉德·科兹平静地说。“一切都是.金色的,充斥着繁复的细节,这种细节会让我觉得我是住在展览馆里。” 基里曼笑了:“的确是父亲的风格。” 安格朗没有说话,角斗士沉思着和他的兄弟们一起走过帝皇幻梦号那简直如同宫殿般华丽的走廊,关注着每一个细节。 他将一切都尽收眼底,不予任何评价,却记下了所有出现在细枝末节处的名字。 制造者们被帝皇允许在这艘不朽的伟大杰作上留下他们自己的名字,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殊荣,但他们也不想破坏自己的心血,于是这些名字往往都被巧妙地融合在了一些不细看根本发觉不出来的地方。 安格朗是如此入神地观察着它们,钉子在颅骨中颤动,那声响非常明显。三名原体的行走持续了一阵子,随后,他们终于在登船超过十分钟后遇到了他们的向导。 康斯坦丁·瓦尔多,禁军元帅。 他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三名半神,眼中没有半点应有的尊敬存在。 “跟我来。”他说。“吾主正在等待。” 安格朗的表情在这一刻有了细微的变化——康拉德·科兹与罗伯特·基里曼终究还是不够了解他们的兄弟,若是那些角斗士中的一位能站在这里,他们一定会分辨出安格朗此刻真正的情绪。 “不。”努凯里亚人摇了摇头。“在你告知我们你到底是谁以前,我不会跟在伱后面。” “他是康斯坦丁·瓦尔多,兄弟。”基里曼赶忙开口,试图圆场。“他是禁军元帅,父亲的亲卫。” “我不在乎他是谁,我只知道一个人理应对他人怀有最基本的尊重。”安格朗面无表情地说。“难道这个诉求不正确吗?” 康拉德·科兹没有说话,基里曼在用眼神请求他帮忙,但他并不想帮忙——他当然认识康斯坦丁·瓦尔多,而他也因此会坚定地站在安格朗这边。 禁军元帅笑了一下,所有人都能看见他脸上那一闪即逝的笑容。而随后到来的,是一种堪称轻蔑的微笑。 “幼稚的孩子。” 康斯坦丁·瓦尔多仰起头,语气貌似轻快地开口了。“你们正在浪费他的善意,而你们根本不知道这光辉到底是多么珍贵。” “你会说人话吗?”安格朗冷冷地回答。 他的天赋正在发挥作用,钉子再度开始活动,角斗士咧嘴一笑,粗粝面庞上的肌肉带起他皮革般坚韧的皮肤,让这个笑容看上去与任何正面情绪都无关。 他对禁军元帅的恶意并非空穴来风,在他的感知中,康斯坦丁·瓦尔多的心灵简直如同一座堡垒般不可窥探,但问题就在这里。 这座堡垒的主人向他主动泄露了内里的光彩,他将一些句子扔了出来,而那些句子尽是对安格朗的两位兄弟的侮辱。 角斗士正是因此而怒。 “不要太自负了,基因原体。” 禁军元帅以他堪称最轻柔的语气缓慢地开口。 “你们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有多么疲累,也根本不知道他为了赶到这里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你们对他一无所知,只是挥霍他仅剩的一点温和。” 罗伯特·基里曼终于皱起眉,他不明白为何康斯坦丁·瓦尔多会一见面就对他们露出如此明显的敌意。 若是这份敌意只针对他一个人,马库拉格之主当然可以凭借他那政治家的觉悟将这件事扔在脑后,但是,这份敌意是针对他们所有人的。 因此他便不能再沉默。 “那么,你愿意为我们解释一二吗?” 罗伯特·基里曼向前一步,言辞犀利。 “你看上去像是在和我们交谈,但你其实只是在自言自语,康斯坦丁·瓦尔多我的兄弟的要求完全正当,你的确应该对我们显露出一点最基本的尊重。” “噢,罗伯特·基里曼大人。” 禁军元帅用他深色的眼睛看了一眼马库拉格之主,那目光里的情绪让后者感到一阵极强烈的恼怒。“我会的,但那是在你们意识到自己到底是谁之后的事了。” 基里曼的眉间出现了深刻的皱纹,他打算再次开口,而康拉德·科兹已经先他一步找到了这种力量。 面容阴郁的苍白之人摇了摇头,接下来说出口的话简直如同在空气中引爆了一枚炸弹,而这枚炸弹是直接在禁军元帅的脸上炸开的。 “你是在嫉妒吗,康斯坦丁·瓦尔多?为了昨晚那场没有让你参加的晚宴?” 禁军元帅再次笑了起来,而这不是个多么温和的笑。 他轻声细语地开口:“康拉德·科兹我以为你会和他们有所不同。” “比如?” “比如,你应当知道一些真相。因此你不该说出那句愚蠢的话。” “我不喜欢和人打哑谜,所以,你要么告诉我你一直刻意模糊的这个所谓真相到底是什么,要么,我就和我的兄弟们回到我们各自的船上去。” 在这句话后,康斯坦丁·瓦尔多骤然显露出了一种隐晦的愤怒。康拉德·科兹微微一笑,为他对禁军元帅所做的事感到了片刻满足。 他用他那漆黑的眼睛看向禁军,做了无声的邀请——来啊,我知道你想继续的,那就来吧,比拼一下我们谁能将对方伤害得更厉害。反正我也不喜欢你,一如你不喜欢我们一样。 康斯坦丁·瓦尔多拒绝了。 “我失态了。”他平静地开口。“我向你们道歉,我不应该让我和你们变得一样幼稚。” 安格朗眯起眼睛,罗伯特·基里曼缓慢地摇了摇头,康拉德·科兹毫无笑意地提起嘴角——下一秒,一道闪电在走廊之内降临。 “够了。” 闪电的主人从走廊的远端缓缓走来,高大而伟岸,穿着灰色的长袍,手臂上的肌肉高高隆起,老茧在指节与掌心处固执地留存,那两只金色的护腕仍然存在于他的手腕之上,此刻正在闪闪发光。 一个神圣的工匠。 基里曼不由得为自己的想法感到了一阵荒诞——我怎么会这么想? 他扪心自问,没有得到答案,而他的思考也在下一秒被终止了。 “我的卫士。”人类之主向那已经单膝跪下的禁军缓慢地摇了摇头。“我只是让你将他们带来,而非让你尝试和他们产生冲突。” “我辜负了您的信任。”禁军元帅低沉地回答,似乎在颤抖。 安格朗凝视着他那完全伏贴的脊背,心中的怒意消散了,他已经意识到康斯坦丁·瓦尔多的真实面目。和他们一样,他同样也是被帝皇握在手中的一把武器,但区别就在这里。 他们——基因原体们——还留存人性,而康斯坦丁·瓦尔多则不然。他是一具破碎的机器,人性在锋利的齿轮中被来回绞碎。 他已经破碎,而这程度只会愈来愈深。 这句话在努凯里亚人心中回荡不休,使他不由得无声地摇了摇头。 “你没有。”帝皇平静地回答。“站起来,然后去履行你的本职工作吧——我想和我的儿子们单独走走。” “遵命,吾主。” 康斯坦丁·瓦尔多迅速地离开,不带任何犹豫,他甚至没有再回头看原体们一眼。人类之主则对他们轻轻地颔首:“我对刚刚发生的事很抱歉。” 他又变了。基里曼想。和昨天那场宴会上的模样又截然不同了。 马库拉格之主思考着,试图在这其中找到一种中和,一种可能的规律与痕迹——他不会承认,但他的确想离他的父亲更近一些。 “我希望你们不要将康斯坦丁的话放在心上。”头戴桂冠的巨人如此说道。“毕竟,他是无心之语,而记住这些话对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没有任何帮助。” “我们要做什么,父亲?”罗伯特·基里曼询问。他的其他两名兄弟都保持了沉默。 “一场会议——就像我昨天所说的那样。但是,如果你们想知道的更为详细一些.” 人类之主转过身,开始为他们引路,他的声音仍然清晰地传进了他们的耳朵里:“我会将它称之为一种预先警告。” 还有两章,求票。 (本章完) 5.帝皇和他的儿子们(完) 笔比刀刃更锋利——罗伯特·基里曼在很久以前就知道了这句话,而现在,他对它有了新的感悟。 言语、文字,以及一切可能形成‘交流’的载体,都会在某种程度上比刀刃锋利百倍,只要你知道该如何去伤害与你对话的人。 他在刚刚见识到了康拉德·科兹在这方面杰出的能力,并大感惊讶。在他的记忆与感触中,可能对这方面造成影响的人只有一个。 而卡里尔·洛哈尔斯显然不是一个会用语言去摧残别人的人。 也就是说这是康拉德·科兹自己的某种天赋? 基里曼将这猜测扔下了,他跟随着父亲与兄弟的脚步,走进了一间房间。 帝皇幻梦号上有数不清的房间,而这一间是肉眼可见的特殊。它内里没有任何金色存在,只有纯粹的灰。不是属于建筑材料的灰色,而是一种死寂般的灰白。 没有任何座椅,没有任何桌子,房间内寂静无声,冰寒结霜,于地面上蔓延。而最令罗伯特·基里曼惊讶的一件事在于,这里已经有另外一个人在等待了。 一个苍白的巨人。 康拉德·科兹惊讶地张开嘴,他在说话,这点毋庸置疑,然而,没有任何声音被发出。 他怀疑地皱起眉,基里曼也是如此,安格朗眯起眼睛——他们都对目前的情况抱有相当程度的怀疑,直到属于人类之主的声音于他们身后响起。 “接下来,你们无需发声。”他缓慢地说。“沉默即可,伱们的想法会在你们心中以有别于语言的方式为我和他呈现。这种沟通方式并不会提高效率,但如果我们要谈论接下来的事,它就是必须的。” 一阵冰冷的风吹拂而来,安格朗感到一阵寒冷,他在半秒钟后才意识到这不是某种自然现象,而是因为卡里尔·洛哈尔斯正在开口说话。 “因为我们接下来要谈论的东西是亚空间。” 他抬起右手。 修长而有力且带着老茧的手指缓缓地贴紧手掌——康拉德·科兹捕捉到了这个细节。 他在这一刻意识到了卡里尔·洛哈尔斯的‘自愈’实际上恐怕与他们想象的东西都不一样,因为他在那手腕上看见了一个滴血的纹身。 一个血肉被焚烧殆尽的人在恢复以后会长出新的血肉,而这算什么? 他严肃地看向卡里尔,后者对他的目光有所察觉,但并未给予回应,只是像握刀那样缓慢地握紧了手指。 在短暂的发力后,有一抹寒光一闪即逝——它绝不是由武器制造出的影子,罗伯特·基里曼对这点非常确信,他没有在卡里尔手中看见任何武器,但就是有一种极致的锋锐感从空气那头缓缓逼近。 紧接着,冰霜开始迅速蔓延,它们遵循着某人的意志从地面上蔓延到了整个房间,让它彻底被冰霜封冻。 然后,人类之主也抬起了右手。他缓缓贴紧墙壁,就这样,死寂的灰白开始变化,金光舞动,仿佛火焰一般开始在冰霜之内显现。 “但绝对不会止于亚空间。”帝皇严肃地说。“我们能透露的东西仍然不多,因为它们是有毒的,哪怕是你们也无法承受过多。但是,在允许的范围内,我们会知无不言。” 他看向他们——那目光沉重到可怕,仿佛压迫挑夫的沉重货物一般开始让基因原体们的肩膀不自觉地向下沉。 安格朗皱起眉,肌肉鼓动,开始抵抗。罗伯特·基里曼以他的理性强迫自己无视了这份苦痛,咬牙坚持。康拉德·科兹悄无声息地改变了姿态,舒展了脊背,缓慢地适应着它。 然后,人类之主缓慢地开口:“谁第一个提问?” 我来。 罗伯特·基里曼在他心中如是开口。他听得见自己的声音——不是以往在心中自言自语时的寂静声音,而是货真价实的,源自他自己的声音。 而他很清楚自己没有开口说话。 “你想问些什么,罗伯特?” 帝国真理,父亲,我想知道它的真相。 我信任您,我知道您不会无缘无故地将它设计并推广出来,可它明显是个谎言,康拉德与安格朗都会同意我的话,我们已经见过了太多帝国真理无法解释的事。 “好问题。”帝皇朝他颔首,表情仍然严肃。他沉默了一段时间,而后才开口,基里曼仍然在苦痛中坚持着,他的理性没有受损,可眼前却突然出现了恍惚的景象。 他居然看见一道裂开的深渊。 “帝国真理内有许多条例,许多话语。比如理性,比如无神论,又比如要求人们学习科学的世界观,并以此来分析他们眼前的世界。杜绝迷信,唾弃非理性的所谓超自然现象。” “我希望在帝国的疆域内不再有任何所谓的巫师做法、死后世界的臆想、灵魂学的研究或是原始的神祇崇拜但是,是的,这是个谎言,罗伯特·基里曼。” “它是一个由我本人设计并亲自推行的弥天大谎,它最终会被人类自己识破,但到了那时,人们就已经不再需要它了。你可以称呼它为谎言,罗伯特,它也的确是。” “但是,凡事都有两面性。它既是谎言,也是一面盾牌。它是一面虚假的、却又可以真实的在某些方面上保护所有人灵魂的盾牌。” 基里曼沉默了很长时间。 父亲。 “我在,罗伯特。” 那洛珈是怎么回事?他将您视作神明。 “他是特例,是我谎言中最明显的一个漏洞。我容忍他,因为他是我的儿子,而他自己也已经被宗教的力量所彻底遮蔽。他的眼前看不见真实与人们所需要的东西,但他本性善良,因此我希望他能自己从这个困境中走出来。” 您说保护,帝国真理保护了谁? “人类。” 他们的灵魂? “是的。” 如果需要保护,那就意味着的确有敌人.那些敌人——他们来自何方? 帝皇平静地看着他的儿子,只是凝视,便开始让罗伯特·基里曼艰难地喘息。 他的理性在示警,在尖叫着告诉他停止,不要再听下去了。平心而论,帝皇这次毫无隐瞒,他耐心而细致地解释了基里曼的问题,但就是这种细致才让他感到难以承受。 那咬牙坚持的苦痛正在不断地蔓延,直至成为一种越过他理性堤坝的滔天巨浪。它跃起,然后重重砸落。 基里曼张开嘴,瞳孔涣散,疼痛越过理性击溃了他。 “你还不能承受真相,罗伯特。”帝皇叹息着说。 上前两步,在基里曼摔落在地以前扶住了他。金光汇聚,一把椅子就那样出现,它在之后成为了罗伯特·基里曼暂时的倚靠。 安格朗沉默地收回视线,他的视线此刻一片模糊,血液顺着他面容上那暗红的纹路向下蔓延并滴落,在冰霜上摔了个粉碎。 他抗争着真相带来的冲击,额头上青筋暴起,脖颈上也同样如此。钉子在脑中不停地起伏,两种疼痛叠加在一起,反倒让角斗士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 “下一个,谁来?”帝皇简略地询问。 我来。安格朗说。 帝皇看向他,眉间出现了深刻的纹路,仿佛被伐木工劈砍的木头一般,深刻的裂缝在他的眉间出现。安格朗感到一种纯粹的关心,没有丝毫作假。 不必担心我。角斗士喘息着回答。还撑得住,而且,我的问题也不多。 “那就问吧。”还不被认可的父亲如此回答,声音里没有怜悯。 而这就已经足够。 安格朗笑了,唇齿之间一片猩红,骇人无比。 是谁害了他们? “是一个怪物。”帝皇说。“躲藏在黑暗之中,吞食鲜血与性命来维持永恒战争的怪物。祂是刀刃,盔甲,战斗,死亡。祂是战士们的怒吼与对胜利的渴望,祂也是荣誉的象征但祂是邪恶的。” 我知道。 角斗士无声地喘息着,头颅低垂,脊背却始终高挺。他残酷地笑着,面容扭曲,浅蓝色的眼睛却始终未被血丝遮蔽。 祂是否能被杀死? “现在不能。”帝皇严肃地回答。 那么,以后可以吗? “或许会有那么一天。” 好。 安格朗沉默地放松下来,不再抵抗疼痛了,就那样晕了过去。 康拉德·科兹先一步扶住他,罗伯特·基里曼的摔落是他始料未及的,但这次,科兹已经做好了准备,他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兄弟摔倒却无动于衷。 不过,虽然他扶住了安格朗,他自己却也因为姿态的改变而感到了一阵难以呼吸。金光再次闪烁,另一把椅子出现,努凯里亚人坐在其上,血液在面容上肆意流淌。 帝皇看着他,伸出手擦去了血液,又用憎恶的眼神看了一眼那些钉子。它们与安格朗纠缠太深,肉体上或许仍可拔除,但角斗士本人已经不愿了。 它们象征着他的过去,它们是另一种凯旋之绳——在那日的单独交谈之中,安格朗便是如此告知于他的父亲的。 “接下来便只有你了,康拉德。”帝皇缓慢地说。“而你想问些什么呢?” 康拉德·科兹看向他的父亲——和他的另一个父亲。 再然后,他摇了摇头。 我已经得到答案了。他说。我没有任何问题要问。 还有一章。 手有点疼,写的慢了点,抱歉,顺便求票。 (本章完) 6.友人之间·赠与 卡里尔撤去了力量,帝皇紧随其后。冰霜与金焰就此消逝,寂静的灰白再度取而代之。它早就如此,而它将一直如此。 这房间没有窗户,而人类之主却突兀地开始凝视墙壁,沉默不语。他的行为毫无征兆,但卡里尔已经习惯了这件事。他抱起双手,靠在墙壁上做着短暂的休憩。 五分钟后,人类之主终于收回了他的视线。 他语气缥缈地开口。 “我所能看见的东西开始越来越少。” 他停顿片刻,低下头,再度仔细地思考了一阵子,斟酌着每一个被说出口的字眼。 “.现在,我几乎只能看见风暴。永无止息的风暴。” “听上去不像是一件好事。”卡里尔安静地回答。 “现在还说不准。”人类之主摇了摇头。 桂冠仍然闪着光,而其下的那张脸却已经显露出了真容。令人无法直视的神性和严肃一同褪去了,只留疲惫,与一抹不敢让自己确定的希望。 卡里尔捕捉到了它,但没有直说。他知道帝皇为何不愿意确定这希望的原因。 他禁不住笑了起来:“哪怕是你,也会在某些地方自欺欺人。” 帝皇瞥他一眼,没有说什么,黯淡的笑意在眼底一闪而过。 他闭上了眼睛。灵能在空气中铺陈开来,灰白的景色开始被改变。卡里尔的背部在下一秒落了空,那支撑着他的墙壁消失不见了——实际上,就连房间本身也消逝了。 寒风呼啸而过,并非由灵能产生,而是源自自然环境的风。恶劣、但拥有胜过一切的真实严酷。雪从天而降,被风裹挟着成为切割脸庞的利刃。 卡里尔低头望去,看见一片没过他小腿的深厚积雪。他抬起头,视线朝前看去,看见一片山崖,再往后,则是开裂的峡谷和被雪封住的森林。 卡里尔没有问这里是哪,淡淡的怀念在他的面容上显现。 “你上一次看见雪是什么时候?”帝皇在他身边如此询问。 “我不记得了。”卡里尔坦诚地回答。“我对过去的事知之甚少了而且,就算记起来,其实也没多大意义。” “或许吧,但记忆仍然是很重要的,吾友。”帝皇严肃地说,风雪吹拂而过,他忧虑地望着远方,像一块石头那样沉默。 卡里尔也没有询问的意思,一时之间,这里寂静无人声,只剩下呼啸的寒风。山崖是锯齿状的,并不规则,仿佛被某种东西残酷地啃咬过。 他不禁开始在思维内构思一个巨大的生物,以山为食.他任由思绪飘荡,让它们漫无目的地发散,让它们变成在陌生的蛛网上爬行的蜘蛛。 随后,他终于听见人类之主的声音。 “希望仍存。”他以轻微而坚定的声音如此说道。“希望将被我们亲手塑造而出,以烈火做引,以锻炉捶打,以无休止的风暴淬炼” 卡里尔没有说话,只是瞥了他一眼。帝皇以莫大的勇气确定了那抹希望的存在,他将朝着它努力。 可是,作为一个悲观主义者. “我可没办法像你们一样塑造希望。”卡里尔轻轻地说。“我只擅长另一些东西,而它们是建造的反面。” “伱不是将康拉德·科兹教育的很好吗?”帝皇反问。 “他已经成长到足够成熟了,甚至知道一些问题其实根本无需答案。人类的历史上有无数智者渴求问题的答案,最终走入疯癫,成为求知欲的奴仆,他却已经知晓行动与问题之间的必然联系了” 卡里尔摇了摇头。 “我充其量只是给他打了一个基底,本质上,他仍然是靠着自己成长的。他自己的意志才是关键,而我不过只是个添头。” “过谦。”帝皇看着他。“是你那偏执的、构成人格基底本身的道德感在作祟,还是因为你不愿意承认自己对他的重要性?” 卡里尔没有回答,他陷入了一种安静之中。他回首过去,看见无数个消逝的瞬间然后他笑了。 “或许都有,又或许都没有——”他故意叹了口气,看向帝皇。“——你问的那么清楚干什么?” “这是我对你此前嘲笑的小小报复。”帝皇严肃地回答。 卡里尔大笑起来,风雪在这个瞬间被按下了暂停,世界的景象在顷刻之间被重塑,房间再度出现,此前的风雪已经完全消逝了,唯独一抹光亮留存。 它被人类之主抬起手握在了掌中,暴露出璀璨的光。 “到了现在,我就连记忆也具备力量了。”尼欧斯低声开口。“不能被添加,但可以被拿走,被挪作他用.” 他摊开手掌,白色的光辉在下一个瞬间于那灰白的房间之中绽放。 一具盔甲从光亮中出现。漆黑与属于‘冬’的死寂之白在其上安静地存在,比起多数动力甲而言来说,它并不够宽厚,卡里尔甚至没看见用作主动力核心的背包。 骷髅状的头盔在漆黑的兜帽之下无声地凝视,无风自动的斗篷于那流线型的宽大肩甲外合拢了,它的边角垂直地面,此刻正像是影子般波动不休。 “这是什么?”卡里尔挑起眉。 “我私人的赠与。”尼欧斯对他微微一笑。“借由我记忆中对‘冬’与‘寒冷’的意象塑造而出的盔甲。” “而它看上去不像是一具动力甲。” 卡里尔端详着它,不由得也笑了起来——他不会否认他很喜欢这具盔甲的事实。 “我没看见伺服系统,也没看见盔甲连接处的线缆这还算得上是一具动力甲吗?” “我可没说它是动力甲。”尼欧斯如此回答。“但它仍然能对你的战斗能力产生增幅。” “这么说,它需要另一种形式的动力?” “是的。”尼欧斯说。“而我相信你已经猜到它是什么了。” 卡里尔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眼中有森寒的蓝光亮起——盔甲的斗篷开始猎猎作响,金属的缝隙之间有冷光透露而出。它在下一秒化作一道影子,消逝在原地,紧接着,卡里尔的视线便被一股寒冷包裹了。 似金属又似骨骼般的触感在他的脸上安静地停留,他抬起手臂,被他的灵能启动的盔甲此刻开始反向回归,增强他自己的力量。 手甲的五指尖锐,手背处则有帝国的天鹰平稳地翱翔。他笑了,声音被灵能变成残酷的冷意,十足可怕,但尼欧斯却也和他一同笑了起来。 一个匠人总是喜欢看见自己的作品被喜爱的,欣喜的笑声胜过一千万句称赞。 “但是.”卡里尔以他此刻极其恐怖的声音轻声询问。“我又要怎么向人们去解释这身盔甲呢?” “我的馈赠,仅此而已。”帝皇平静地说。“没有人可以探究它的秘密与它的来源,让他们猜去吧,它是我对你的感谢。” “我做了什么,值得你如此感谢我?” 骷髅侧过头,凝视他的朋友——人类之主低下头,轻轻一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虽然说无功不受禄,但是你似乎不会让我拒绝。”卡里尔说。“那我就收下它吧,它有名字吗?” “我作为工匠时通常不会为作品起名,尤其是在它被明确要被送出去时。” 卡里尔若有所思地低下头,片刻之后,他缓缓点头。 “刃。”披挂着盔甲的巨人如此回答。“我将如此称呼它。” 帝皇为之一怔,他很快便理解了卡里尔的意思,短暂的沉默过后,是一阵无法掩盖的大笑,卡里尔看了他几秒,便也加入了进来。笑声中不含其它,唯有单纯的快意存在。 这章2.5k,欠1.5k明日还。 综合考虑之下,我明天将更新一篇番外,轻微剧透一下好了,是有关hh线科兹的故事。 求票() (本章完) 番外:幻梦一场 写在最前面:本番外与正文无太大联系,只是一场梦,另外,请保证你在阅读前对康拉德·科兹有基本的了解,或是读过他的列传,来获得更好的阅读体验。 —— 死亡,死亡,死亡。 杀。 施虐者以他苍白的手抓起了一块血肉,神色茫然地盯着它端详。他似乎并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哪,他对周遭世界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只是用手指攥紧那块血肉,榨出甜美的汁液。 然后他微笑。 他知道这是哪块血肉了,这是一个人的左侧脸颊。 但它为什么会在他身下? 施虐者的神色重归茫然,他的手指再度开始用力,抓紧了那块血肉。 它已经失去活性,但仍然存有某种应有的坚韧,而这坚韧正在被迅速地抹去。嘎吱作响,血液滑腻地在五指之间滴落。 施虐者痴痴地笑了——死亡的臭味在这一刻冲入他的鼻腔,刺激性的气味终于让他想起了自己是谁。 康拉德·科兹。 人类帝国的基因原体之一,伟大的帝皇的儿子之一,行走在人间的半神之一 世间唯一丑恶的怪物。 他厌恶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咕哝,开始等待幻象的到来。 他已经习惯了它的存在,每次在头痛的折磨中醒来时,它就会从某个地方冲出。吞噬他的理智、记忆、感情。紧接着,一切都会黯淡无光,变成他最为熟悉的黑暗。 而幻象早已在这黑暗中等待许久,它会伸出它那尖锐的爪子,刺入他的血肉之中,品尝他的血液与苦痛。 但是,没有。 没有幻象,没有黑暗,没有疼痛,只有平静与死亡的恶臭。 康拉德·科兹不可思议地察觉到了这件事,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吼叫,面容扭曲,那些停在他脸上的干涸血液纷纷剥离,轻微的刺痛传来,他污浊的头发黏在了一起,刺入眼睛,带来另一阵疼痛,而他毫不在意。 他站起身,用手撑住墙壁,漆黑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然后,他再度开始吼叫。 “赛!”他口齿不清地呼喊。“赛维塔里昂!” 黑暗中没有回复,然后他开始念其他人的名字,那些他尚且能记住,而且并不恨的名字——“沈!塔罗斯!范卓德!” 依旧无人回答。 而康拉德·科兹还在呼唤,除此以外他做不了任何事。他的思绪被幻象的消逝扯碎了,揉烂了,变成了无法粘合在一起的破碎之物。 他不明白幻象的消逝意味着什么,只是狂乱地任由思绪漫游:它想折磨我,它短暂的消失只是为了让我陷入更深层次的痛苦,它向来如此。 它和我那将我扔进地狱的父亲一样,都是谋杀我的凶手 他的思维被这个猜测牵扯住了,康拉德·科兹抽搐地呜咽起来,因变化无常的饮食习惯而突出的肋骨随着他的动作起伏,瘦骨嶙峋的身体上除了几块破布以外再无它物,鲜血与伤痕遍布全身,使他看上去仿佛一个被抛弃的破损玩具。 他跪倒在地,仍然没有用眼睛观察黑暗,对周遭的一切仍然漠不关心。他将那块血肉握在右手里,哭泣着用尖锐的指甲在自己的身上挠出了可怕的伤痕。 皮肉翻转,鲜血涌出,他痛的吼叫起来,但却继续将手指插入其中,试图以疼痛来唤起幻象——比起待会遭到更大的折磨,他宁愿现在就被疼痛鞭打。 恍惚之间,他想起了他的一位兄弟的话语,以及他的声音。 “你以为我没有听到过那些低语吗?”莱昂·艾尔庄森愤怒地对他低吼。“但我根本就不在乎那些东西,你只是软弱而已!” “不!” 康拉德·科兹低吼起来,跪姿转变成更重的跌倒,他躺在冰冷的甲板上,抽搐不已。 “闭嘴,闭嘴!伱根本就不明白我经历了什么!” 他的眼皮颤抖着,几乎抬不起头来,口水夹杂着血丝从他满是铁锈味的口腔中飞溅而出。 他的肌肉痉挛了,它们绷紧又放松,使他刚刚对自己制造出的伤口里喷出了更多的血液。薄雾逸散,他在冰冷的金属甲板上惊恐地大笑,狂乱地呼唤,四肢在他自己制造出的血泊中染成鲜红。 这可怕的状态足足持续了两个小时,当他从自己制造出的血泊中站起身时,他已经成了一个被鲜血遮蔽的枯瘦行尸。 他摇摇晃晃地甩了甩头,观察着四周,轻而易举地看穿了黑暗。疼痛残留,而他自己的思绪却漠然到无情。这种对立的状态让他自己分外享受。 带着疑虑,他开始审视这房间——他看见八面紧贴墙壁的旗帜,一张巨大的、有着明灭闪电于桌面上生息的铁桌,和三把不同尺寸的椅子。 地面上满是鲜血,想来是他自己干的,实际上,不仅如此,地面上到处都是他用手指留下的可怕痕迹,仿佛被人用钉耙毁坏过的田地一般杂乱。 血液的气味到处都是,康拉德·科兹若有所思地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不出意外地看见了被扯掉或翻转的指甲。 他咕哝着坐下身,开始拔掉那些还残留在他手指上的指甲。至于已经结痂的,他便不再去管了。 它们总会自己好的,而他不会。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笑了一下,那笑容非常可怕,仿佛因大笑而窒息的死者脸上铁青僵硬的微笑。 做完这件事,他再度站起身,思绪终于逐渐归于平静。他不再感到疼痛了,理智重归于身体。 康拉德·科兹再度开始观察这间房间,半分钟后,他搜刮了一下自己的记忆,就此彻底陷入了沉默之中。 这里不是他熟悉的地方,毫无疑问。夜幕号上不会有人敢于将如此早期的连队旗帜悬挂在他们的房间之中,而且,就算敢,那些罪犯与渣滓也不可能以正面的态度去面对这八面旗帜。 我的军团里没有好人——康拉德·科兹又笑了——是的,没有好人,我的军团里全是罪犯,全是人渣,全是 不,不对,等等。 这里到底是哪里? 苍白而污浊的怪物皱起眉:我之前又在哪里? 他开始回想,一些连续的碎片闪过他的脑海,而它们不是他的幻象。它们是货真价实曾经存在过的东西。 他看见一座血肉的雕像,双眼泣血,血顺着白骨与被贴上去的残破肉片滑落。这雕像上满是咀嚼和撕咬的痕迹,这很正常,因为这是康拉德·科兹亲手所做。 他以他的手与他的牙齿做出了这座雕像,帝皇的雕像。他曾在某个地方对这雕像说话,做最后的告解,最后的辩白 然后呢? 他茫然地捂住额头——然后呢?然后发生了什么? 他开始继续回想,撕裂般的痛楚在这一刻涌上大脑,让他忍不住低吼出声,在疼痛之中,他甚至想要无视那极其明显的大门滑开的声音。 康拉德·科兹保持着痛苦,试图无视,然而他的本能并不允许——他那属于怪物的本能催促着他凶狠地转过了身,看向了那个敢在这个时候打扰他的人。 他发誓,如果这是他的那些罪犯儿子中的一个,他必定会折断这胆大妄为者的骨头 但他没有,他愣住了。 走进来的人不是他所熟知的任何一个可能在这个时候打扰他的人。 不是赛维塔,不是沈,不是塔罗斯,不是这些还侥幸存有信念的人,亦不是那些彻头彻尾的人渣。 走进来的人是一个巨人,眼眸漆黑,皮肤惨白,和所有诺斯特拉莫人一样。但问题就在这里,他的子嗣中不可能有人如此高大。 而他甚至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你是谁?”康拉德·科兹嘶嘶作响地问,言语之中的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他已经调整了姿态,佝偻地待在原地——是的,他受了伤,但这并不妨碍他将这个没有穿盔甲的对手开膛破肚。 到了那时,他会抓着后者的内脏,品味他的痛苦,并在他的血液中拷问出每一句话。科兹甚至已经想好了第一句话要问什么了。 你为什么如此高大? “因为一些特别的理由。” 巨人平静地说,声音同样嘶嘶作响,他的诺斯特拉莫语是如此纯熟。“但是.你又是谁呢?” “我先问的问题!” 科兹低笑着朝他扑了过去,没有在意他未曾出口的问题为何会被回答,他的右手并拢成爪,朝着那毫无防备的腹部挥击而去。冷笑在脸上显露,他挥爪,然后在下一刻被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天旋地转,脊背仿佛被彻底撕裂。紧接着的是毫不留情的两下踢击,一下胸口,使他感到呼吸困难,一下额头,使他头晕眼花。 他对手的力量大到让原体的体质都无法从中迅速恢复,还有那种速度 他比我更快?他到底是谁?不,他是什么?康拉德·科兹在心中低语,喝问,想要知道答案。 然后,他得到了答案。 “我叫卡里尔·洛哈尔斯。” 那人的声音从他耳边传来,语气甚至显得温和。 “你不打算向我介绍你自己吗?” 科兹勉强睁开眼睛,以憎恨的眼神看着凶手,他断断续续地吐出了一句诺斯特拉莫脏话。而那自称为卡里尔的人则在这之后笑了。 笑声仍然温和。 “真有趣啊。”他以轻柔的声音如此说道。“我几乎从未做过梦,尤其是这样的梦境简直就和真的一样。” 什么梦境?你这痴人说梦的疯子! “我不否认你的指控,但是,对比起我们二人此刻的模样来说,或许你才是那个疯癫得更严重的人。”自称为卡里尔·洛哈尔斯的人笑着说道。 而康拉德·科兹仍然憎恨地看着他,那恨意太过明显,甚至让他的疼痛被减轻了。 他的视线再度开始对焦——科兹瞪着眼睛,想要将那人的面貌牢牢记住,这样他就能在剥下他的脸皮时享有一个完整的形状了。他看见一双漆黑的眼睛,一张和多数诺斯特拉莫贵族都一样英俊的脸。 憎恨翻滚,科兹冷笑起来,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做了杀戮的计划。 他还没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思维到底有多么不正常。 他记忆混乱地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见到了一个拥有基因原体般身高,且是诺斯特拉莫人的巨人如此之多的谜团,他却全都抛之脑后,只想着要杀了对方。 为什么呢? 答案其实很明显,因为卡里尔·洛哈尔斯那毫不掩饰的怜悯。 “这里的确是个梦境,康拉德。”卡里尔轻声说道。“看一眼舷窗吧,你没发现窗外的景色是迷乱而毫无逻辑的吗?宇宙间的景象可不会如此,除非我们正身处那片污浊而浩瀚的海洋但你我都清楚,这里不是亚空间。” 是的。康拉德·科兹知道他是对的——这里不是亚空间。 但这无所谓。 “我会杀了你。”他低吼着说。“我会让你在自己的血泊中哭泣并恳求我——!” “但你得先爬起来。”卡里尔说,笑容终于在此刻消失了,怜悯却仍然存在,还有一种康拉德·科兹完全不认识的陌生情绪。 他憎恨地看着那个人,不明白这恨意从何而来,却轻而易举地接受了它。他蠕动着肌肉,撑起身体,勉强站了起来,嚎叫着朝着他的敌人扑了过去。 这已经不能被称之为攻击了,他失去了过多体力,刚刚的痛楚又实在是太过巨大——现在,他朝着卡里尔·洛哈尔斯扑过去的模样简直可笑至极,没有半点应有的凶狠。 配合他此刻的模样,使他看上去仿佛一具复生不久,即将再度重归死亡的尸体,正在寻求墓碑的倚靠。 而作为回报,他的敌人张开了双手。 你很难说康拉德·科兹在看见这幅姿态的时候,他那一片混乱的大脑中到底有没有涌起‘求死’的冲动。 他一直都想死,这点毋庸置疑,但他必须死在合适的地方,死在一个合适的人手上。他曾无数次地看见自己的死亡但是,若是让一切都终结在此地,或许也不错? 他冷笑起来,然后撞进了一个牢笼之中。他的敌人用双手轻柔地环住了他,一手靠在后脑,一手搭在右肩。没有任何束缚,没有施加半点力量,却让康拉德·科兹停止了思绪。 他预想的疼痛和之后的甜蜜死亡并没有到来,他只感觉到一阵颤栗,从骨髓深处涌起。 “.你在做什么?” “临终关怀。”卡里尔·洛哈尔斯低声回答。“我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一场梦境,康拉德,但我知道你是真实的.尽管你和我记忆中的那个人截然相反。他不像你这样癫狂,不像你这样满身伤痕,破碎至此。” “你到底是谁?” 康拉德·科兹颤抖地问。 然后,他得到了答案。 一股力量从虚空中涌出,精准地命中了他的大脑。思考被停止,画面涌入,一下接一下的画面。 一样的童年,一样的矿洞,一样的污浊酸雨。诺斯特拉莫的天空永远漆黑,人们在夜里哀嚎,帮派与贵族无声地狂笑。但这次有所不同,这次,他不是孤身一人。 他没有在教堂顶端自己忍痛扣出子弹,没有因为需求食物而去吞噬死者的尸体他甚至没有因为幻象而痛苦,他的痛苦被一个人赶走了。 那些在黑暗中等待着康拉德·科兹的东西,被一个人赶走了。 他不痛苦,从来不。 他不是怪物,康拉德·科兹不是一个怪物。 康拉德·科兹开始颤抖,泪水冲刷而过,滑过他肮脏的脸,悲伤席卷而来,如海啸般摧毁了一切堕落。他纯白的皮肤在泪痕下闪闪发光,失去的高贵无所遁形,一如他的悲伤。 他窥见了真相,而这真相是他无法承受的。身为怪物的康拉德·科兹无法承受它,他还在呼吸,他还活着。 而他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让那些真相于他脑海之中尖叫,他自己的记忆羞愧地缩进了另一个角落,不敢与那另一个人作比较。他是怪物,而那个康拉德·科兹是他幻想中都不敢臆想的人。 他是他曾经试图成为的人。 怪物挣脱那拥抱,跪倒在地,不可抑制地哭泣,不可抑制地喊叫、抽搐。他的骨骼仿佛都要被这巨大的悲伤折断了——然后他尖叫,哀嚎着呜咽。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让我看见这些?” “因为我窥探了你的记忆.”卡里尔平静地回答。“虽然只有一部分,但我仍然需要做出补偿。再者,我不会对康拉德·科兹说谎。因此,若你渴求真相,那便得知吧。” “闭嘴!”科兹哀嚎着命令。“不要再说话了!不要再用那种声音和我说话了!你已经知道我是个怎样的怪物了!” “是啊.” 卡里尔·洛哈尔斯叹息一声,半跪在地:“我已经知道了。” 他安静地凝视,眼中有哀悼凝聚,仿佛墓地的看守。 “我”康拉德·科兹哭泣地埋下头,嗓音居然在这一刻突兀地变作平静。“那你还在等什么?” 卡里尔没有回答这句话。 “你知道我渴求什么。” 惨白的怪物双膝跪地,低着头,双手合拢在一起,手指顶住下颚。他颤抖着等待着判决,实际上,是恳求判决的到来。 “你知道的,对不对?”他满怀希望地轻声询问。 “我只知道你心中有无边的自我厌恶与罪恶感,我只看了你记忆的一部分。我知道你在诺斯特拉莫上遭遇了什么,也知道你的结局。除此以外,我一概不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实际上,我仍然怀疑这场梦境是否真实。” “但我是真的!” 康拉德·科兹猛然抬起头,用双膝催促着自己移动,他狼狈地跌倒在地,却毫不犹豫地抓住了卡里尔·洛哈尔斯的双手,将它们往自己的脖颈上带去。 他的眼中闪烁着对死亡的渴望与哀求:“我是真的!你能感觉出来的!杀了我吧!” 卡里尔·洛哈尔斯仍然不回答。 “杀了我——!”康拉德·科兹再度哀叫起来。“不要让我的污浊令他的光熄灭!我是黑暗中的怪物,我不该活着,我就不该存在!” 驼背的、堕落的野兽哀嚎着恳求,涕泪横流,亲眼目睹另一种可能令他痛苦不已。 而更令他痛苦的一件事在于,他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开始贪恋这种本不该存在的温暖。他渴望被人保护,渴望远离黑暗——但他不能。 因为他就是黑暗里的怪物。 他必须拒绝这份珍贵的、闪着光的感情,他不能接受,否则他会迎来比死亡更可怕的结局。 怪物攥紧手指,用自己的力量让卡里尔·洛哈尔斯的手指收拢了,他喘着气,对死亡的渴望占据了一切:“快点,快杀了我” 而他的审判者仍然不动。 “你不明白吗?” 怪物哭泣着说。 “我必须死,我已经做了太多错事。我自以为是的在黑暗中一意孤行,在堕落之路上狂奔,我是个残忍而暴虐的怪物,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我必须被宣判有罪!” 他瞪大眼睛—— “是的,而且不仅如此,你必须将我彻底毁灭,否则祂们一定会发现的.你要用火把我烧成灰,你必须这么做不能有任何人发现我的存在,午夜领主应该是黑夜中的审判者,而不是一群由人渣组成的可怕杀手.” “这里只是一场梦境。”卡里尔·洛哈尔斯说。“而你其实已经死了,康拉德。仔细回想一下吧,你是否穿着伪造出的盔甲引颈待戮?你是否在那以前对你的父亲做了告解?因此我不必再杀你——” “——你必须!” 怪物猛地抬起头,漆黑的眼中满是恐惧,他错乱地喊叫起来,脸上浮现出痴呆的傻笑,而在那眼底深处,仍然有最后一抹恳求。 “杀了我吧。”他低下头,平静地宣判自己的罪责,再无半点疯狂。“是梦也好,不是也罢,但我渴求死亡和毁灭,我请求你满足我。” ”这是我的第一个愿望。”他小心翼翼地说。“可以吗,父亲?” 沉默,仿佛墓园般寂静,眼泪摔落,怪物在他的一生中从未像今天这样流过如此之多的眼泪。 两分钟后,他听见一声叹息。 “好。” 寒光一闪即逝,漆黑的怒焰随后而来。 —— 卡里尔从他的办公桌上醒来,短暂的睡梦没有让他感觉好一点。批改公文带来的疲惫感仍然存在,但是,除此以外,似乎还多了一些东西。 那是一种挥之不去的浓重悲伤。 他若有所思地抬起手,梦境的碎片已经彻底消逝了,他的眼角却有一抹眼泪缓缓滴落。卡里尔用手摘下它,凝视片刻,默然无语。 这不是他的眼泪。 这章6k,休息一会,晚上还有,是正文。 (本章完) 7.战争序曲(一) 一个机仆呆滞地走过了大厅,它从于横梁上垂落的巨大红布之间穿过,惨白而毫无血色的皮肤被那种红色衬托的更加可怕。但这与它无关,机仆本身没有自我意识。 它们生来就是为了被奴役。 安格朗看了它一眼,随后收回视线。 “这种改造已经持续多少年了?”他如此询问。 被询问者摇了摇头,没有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但也的确回答了他的疑问:“很久。” 努凯里亚人的双眉紧皱,他没有隐瞒自己的厌恶。或许是不屑,或许是认为不需要——但是,不管怎样,罗伯特·基里曼都完整地看见了他兄弟面上的表情。 “如果你想知道一个确切的数字,恐怕你需要找一位机械神甫来。”基里曼说。“但我认为他们其实也并不知道正确答案。知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他们的货币与生命,尤其是机械方面的知识。而知识若是想一直保有价值,就需要被保密。” “所以他们不会告诉我答案?” “如果你想知道的话,他们倒也是会说的。”基里曼摇摇头,说这句话时的口气听上去很奇怪,仿佛他曾经做过尝试似的。 安格朗笑了,他不再谈论这个话题了。不知是不是回报,当他保持了沉默长达五分钟以后,他和罗伯特·基里曼一直在等待的人终于来了。 康拉德·科兹。 第八军团之主急匆匆地穿过普通船员和正在进行装潢的艺术家之间,并一一地回应了他们的问候。 他从大厅的正门进入,离安格朗和基利曼所处的地方远之又远,这让他的路程变得非常艰难。康拉德·科兹没有无视任何一个人对他的问候,因此,当他终于赶到他的兄弟们之间时,已经是十五分钟后的事了。 “很艰难嘛。”安格朗微微一笑,语气亲昵。“我觉得伱甚至都不需要向那些艺术家支付报酬了,你就是他们的报酬。” “.还是需要的。”康拉德·科兹说。“但我没想到夜幕号的大厅居然需要重新装潢,更没想到你们居然会不提前通知我就跑过来。” “你说这句话时的前后关系让它听上去有了点迷惑性。”罗伯特·基里曼背着手答道,他观看着画家们对这一幕的记录,不时也会抬起头看一看那些正在夜幕号大厅顶部进行雕刻的人们。 他们被一个升起的铁台保护着,这巨大的机械是和这些画家一同登舰的,看上去已经有了不少年头。从下往上看去,恰好能看见一只巨大的天鹰。这意味着某种证明,允许,以及荣誉。 机仆们则在下方忙碌,通过安装在背部的伺服工程手臂来递交给他们各种工具,以及收拢从铁台缝隙中洒落的碎屑。 不知道是不是夜幕号的设计者在最开始就想到了它的主人可能会对它进行改造,那位无名的设计者将大厅顶端设计成了一整块没有任何装饰的大理石。 雕刻家们在发现这件事后欣喜无比,很快便将这件事上报了。而夜幕号的‘办公室’那边也迅速地给了回复。 准确地说,是两份回复。一份来自卡里尔·洛哈尔斯,言简意赅,“愿诸位的灵感永不枯竭。” 另一份则来自于康拉德·科兹——实际上,这不像是一份回复,反倒像是一份问询,“我的兄弟们在我的船上的大厅里?等等,大厅要被重新装潢?” 想到这里,罗伯特·基里曼不由得笑出了声:“你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吗?” “我知道。”科兹略显郁闷地回答。“但那份报告压在了我需要处理的文件里,我接到你们登船的通知时,它还在文件堆里待着呢。” “看来你碰见了一个粗心大意的信使。”基里曼笑着拍拍他的背,权当安慰。“但是,这其实倒也算得上是一件好事,这些人可是父亲御用的艺术家。” 康拉德·科兹抬起头,观察了一下帝皇御用的艺术家们。 此时此刻,开工的人是少数,而且多数都没有在进行形状的雕琢,只是在大致的雕刻出一个巨大的椭圆形。大部分人都站在一起,交流、辩论、争吵——甚至是斗殴。 每当事情发展到最后一步的时候,第八军团负责执勤的人就会从黑暗中现身将他们分开。这件事很新奇,就算对康拉德·科兹来说也是如此。 他不由得也笑了起来:“我可没想到他们居然会为此而互相殴打对方.而且居然不用手。” “毕竟他们是靠手才能施展技艺。”安格朗说。 努凯里亚人若有所思地侧过头,和一个正在观察他们的画家对上了视线,后者先是一惊,而后居然毫不避讳地对安格朗做了个手势,希望他能改变一下站姿。 原体不由得挑起眉,但还是满足了那人的要求。画家欣喜地笑了起来,开始小心翼翼地用铅笔在他的画布上落笔。 “.而且,看样子,我们也得成为画作的一部分了。”角斗士收回他的目光,开始调整面部的肌肉,试图让自己看上去更温和一些。 他的行为很明显,并没有逃过他兄弟们的眼睛。这个尝试在十几秒后宣告失败,安格朗叹了口气。他没办法在日常生活中摆出一副较为温和的脸,钉子的影响始终存在。 他并不介意这件事,但是. 战犬们总是会在他身后对他的后脑勺露出憎恨的目光,这件事他也是知道的。 “什么?”康拉德·科兹瞪大眼睛。“不——不,我可不能在这儿待太久,我还有来自诺斯特拉莫地面的两百二十一份文件没有签署呢!” “实际上,请允许我稍作打扰,诸位大人” 一个声音于他们不远处响起,第八军团的第一连长范克里夫穿着他的盔甲,全副武装地站在人群之中对他们点了点头。 “您可以不必担心文件的事情了。”康拉德·科兹听见他的一连长如是说道,面无表情,一如既往。“教官已经在三分钟前通过通讯频道向我们告知了这件事,他还特意提醒,请您下次离开办公室时带上简易的通讯装置。” “.啊?”康拉德·科兹茫然地看着范克里夫。安格朗和基里曼在他身后不由得相视一笑。 “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他拿走我的工作干什么?” “因为您待会有一个会议要参加”范克里夫说。“您没收到报告吗?” 第八军团之主皱起眉,开始在搜刮他自己的记忆。他很快就得到了一个不是那么好的答案——他应该是收到了,但那份文件被他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放进了文件堆之中。而它并没有被标识为‘重要’或‘加急’。 “.我应该是收到了。”科兹叹了口气。 基里曼感同身受地对他点点头:“纸质文件不可避免的问题之一,当它们都堆叠在一起的时候,你很难去找出你需要的那一张。这也是为何我现在钟爱使用数据板。” “我之后会找机械教询问他们这个.数据板的。那么,范克里夫,你说会议?什么会议?” “有关收复人类殖民地哈尔科苏斯的会议。”一连长如是说道,没有顾及罗伯特·基里曼与安格朗。 马库拉格之主很快便凭借他政治家的本能意识到了这件事背后所蕴含的意义,他探询地看向范克里夫,后者对他点点头:“是的,教官希望二位大人能一同参加。” 罗伯特·基里曼的表情立刻变得严肃。 还有一章。 今天码的比较慢,牙疼+手疼双debuff,难讲。 (本章完) 8.战争序曲(二) 卡里尔用他的手指敲击着会议桌的桌面,表情平静,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意识到他此刻到底在想些什么。 而对于那些并不熟悉,或者说,仅仅只是见过他几次的人来说,他此刻的表情还是很具备威慑力的。 至少,马里乌斯·盖奇和巴伦·班森就完全不知道这位第八军团的教官此刻的真实想法。 极限战士的第一战团长与战犬们的现任一连长安稳地坐在他们的椅子上,和卡里尔一同进行着‘等待’这件枯燥而无味的工作。 盖奇很擅长这件事,想来和极限战士们的诸多文书工作脱不了关系,没有耐性,无法进入专注状态的人是不可能持续做这份工作的。战团长面色平静,仿佛已经进入了另一个维度般自然。 巴伦·班森就不太一样了,手臂已经被机械替换的战争猎犬一连长表情显得有些苦闷。 战犬们从来不擅长等待,比起这件事,他们更习惯的东西是血腥与硝烟和死人们的面容。他们不是多么安静的人,从来不是。 战犬们在这方面是在帝国内出了名的,这甚至不得不让他们在战时用极端严苛的军纪束缚彼此,但就算这样,也还是免不了出现一些年轻的兄弟因杀得兴起而冲进敌群之中白白丧命的情况。 而且,如果坐在这里的人只有马里乌斯·盖奇,或是将卡里尔换成第八军团的一连长,兴许巴伦·班森还不会显得有些坐立难安。 但是 战犬们的一连长低下头,开始凝视会议桌,开始在心中念叨一个名字。远在坚定决心号上的战争猎犬八连长自然是听不见的,但这并不妨碍巴伦·班森为自己此刻的尴尬找一个发泄的渠道。 他倒是也想直截了当地对卡里尔·洛哈尔斯开口,为他们造成的误会而道歉——但他要怎么开口呢? 再者,巴伦·班森也并不愚蠢,他知道战犬们的经历有多么可怕,也能大致猜到卡里尔·洛哈尔斯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 他清楚,这一整件事绝对不能被宣扬出去,马里乌斯·盖奇与他已经达成了共识,只待上报给原体,便能将这件事彻底定性。 他的这些思考在五分钟后被免去了,大门滑开,三名巨人走了进来。 第八军团的一连长跟在他们身后,和会议室内已经站起来的三人默默地交换了一下眼神,问候声随后响起,看似正常,却多少有些奇怪。寒暄结束后,他们落座了。 康拉德·科兹坐在了卡里尔身边,范克里夫则坐在了两名连长之间,位于长桌末尾。安格朗与罗伯特·基里曼落座于康拉德·科兹对面。 “好久不见,卡里尔教官。” 罗伯特·基里曼最先开口,笑着问候,完全抹去了昨日在帝皇幻梦号上的那个房间中所发生的事。 “一切如常吗?” “那是自然,基里曼大人。”卡里尔点点头,仪态无可挑剔地抬起手,做了个手势。 康拉德·科兹表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第一时间说话,在确定接下来没人会再开口后,他方才问出自己憋了一路的问题。 “你没和我商量有关这场会议的事。”康拉德·科兹说。“怎么了?” “很抱歉我没有通知你,军团长,但这并不是我的主意,而是帝皇的要求。”卡里尔如是回答。 基里曼眼神一凝,和安格朗以眼神交换了一下意见,后者则以一个幅度微小的点头表达了自己的疑惑。但努凯里亚人毕竟是从不将埋藏问题的,他在这之后直截了当地开口了。 “你们平常也是这么交流的吗?”安格朗问。“请恕我直言,但伱们这么说话真的听上去很奇怪。” “现在是工作时间,而我一般不下班。”卡里尔答道,科兹叹了口气,声音不大,却保证自己的叹气声能被每个人都听见。 范克里夫平静地眨了眨眼,将心中对于原体年龄的猜测再度下调了一些。有些事情是瞒不住的,康拉德·科兹的确很成熟,甚至成熟到令人本能地信任,但他的一些习惯实在是太过明显了. 明显到第八军团内现在已经分成了两派人。 一派是坚信原体比他们都要年长的感性派,另一派则是以无数证据来试图猜测出康拉德·科兹真正年龄的理性派。 至于范克里夫,他偶尔是前者,偶尔也是后者。 好吧,他现在就是后者。 “怎么了,军团长?”卡里尔微微侧目。“您有什么问题吗?如果没有的话,我想尽快进入正题。” “我当然——没有。” “好的。”卡里尔点点头,用手按动了一个位于桌上的仪器。 他们面前的墙壁顿时裂开了,机械运转声不绝于耳,暴露出的缆线缠绕在管道上,而管道里则轰隆作响。薄雾再度逸散,甚至开始没过原体们的脚踝。 “这间会议室已经很久没有被启用过了,年久失修,很抱歉。”卡里尔面不改色地说,范克里夫的眼角开始抽搐,巴伦·班森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战犬的确是感同身受的,毕竟他们的船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 短暂的嗡鸣声过后,一个淡蓝色的投影就此升起。基里曼以他的见识分辨出了这投影的真相,它是一段早已录好的影像,而非实时交谈。影像模糊着波动片刻,很快便现出了真容。 那是人类之主,帝皇。 “不必起身。”他未卜先知般地对他们说。“坐下,然后听我一言即可。” 帝皇停顿片刻,刻意地给他们留出了反应的时间。画面中的他穿着白色的长袍,桂冠于头顶闪闪发光。他背着手,然后缓缓开口。 “.” —— “哈尔科苏斯” 帝皇念着这个名字,表情严肃。他在思考,很明显。 卡里尔没有打断他,只是默默地等待。他挥舞手臂,蓝色的辉光从盔甲的缝隙中立刻给予了回应,一个由坚固合金制造的靶子就那样被打成了扭曲的废铁。 两名禁军走上前来,将它拿走了。其中一人被卡里尔认了出来,他正是那位拉·恩底弥翁。 让禁军们来做这种事真的好吗?卡里尔摇摇头,终究还是没把这个问题问出口,打断帝皇的思考。 而帝皇,也在足足三分钟后才接着说话。 “毁灭.”他双眉紧皱着说。“不,不只是毁灭——这个星球内隐藏着更多东西。” “你看不清吗?” “我从来就看不清未来。”帝皇摇摇头。“它被遮蔽了,被那东西以枯瘦的爪子和腐臭的羽毛遮蔽了,而我仅能窥见一丝光亮。问题也就在此处。” “你不确定你看见的景象是不是它编造的,是吗?” “是的。”人类之主眯起眼。“但这并无紧要,我已经习惯了幻象和祂编织的谎言,只需以利剑斩断即可。而且,眼下三名基因原体聚集,这个世界正好可以作为一份见证的礼物。” 卡里尔叹息了一声:“每次听到你这种语气,我都会觉得难以习惯” “你会习惯的。”帝皇低沉地说,眼中有金光一闪即逝。“我们都会习惯的。” 更的有点少,我知道,明天三更。 容我睡个觉补补精力先。 (本章完) 9.战争序曲(三) “你能保证你所说之话的真实性吗,女士?” “我可以。” “你明白这场对话的特殊性吗?” “我明白。” “伱清楚你正在向谁提供证据吗?” “我正在向人类帝国的第八军团提供有关殖民地哈尔科苏斯的证据。”高级交易员特瑞西麻木地对着黑暗如此说道。“我以帝皇的名义发誓,我将完全诚实。” “很好,愿你保持诚实,特瑞西女士。接下来,我将询问你几个问题,你愿意回答吗?” “我愿意。”特瑞西说。 “非常好。” 黑暗中传回来的声音嘶嘶作响,诺斯特拉莫人的语言在黑暗中听上去有如毒蛇吐信。 特瑞西抱紧自己,在冰冷的铁椅上惊恐地喘息起来,等待着问题——她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他们中的任何一人都没有。 严格意义上来说,来自哈尔科苏斯的高级交易员们只是精神濒临崩溃了而已。 “那么,第一个问题,特瑞西女士。哈尔科苏斯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它是一个联邦,由三颗星球组成。我们用代号来称呼它们。” “什么代号?” “一号,二号,三号。” “为什么要这样称呼?” “因为.因为它们就是被这样称呼的,大人。”高级交易员用麻木的手指握住铁桌的边缘,好让自己不至于滑落在地。 她提着腿,不想让脚接触地面。那些逸散的薄雾冰冷而宛如活物,它们从皮靴的缝隙钻入,让她的每一根脚趾都麻木不已。 “那么,我们将用哈尔科苏斯一号,哈尔科苏斯二号,哈尔科苏斯三号来称呼它们,你有更好的建议吗?” “没有,大人。” “很好。第二个问题,有关殖民地哈尔科苏斯联邦,你能否提供更多情报给我们?” 特瑞西将她的十指相扣,快速而清晰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可以,大人,可以。” “很好,那么,哈尔科苏斯联邦的军事力量如何?” “我,我不知道,大人,我只是个高级交易员。” “你知道些什么?”询问者耐心地说。“任何事都可以,高级交易员特瑞西女士,你可以依照你自己的意愿做出任何补充。” “.联邦有很多武器,很多军人,但我们接触不到,我们只是高级交易员而已,大人。我们的船上只有护卫。” 范克里夫转过头,对卡里尔点了点头:“看来安瑞克·巴巴托斯的情报是正确的,教官。这些高级交易员的确只是弃子,他们并不知道有另一艘满载士兵的船跟在他们后面。” “他们是弃子,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自己也认为自己是弃子换个人,先让特瑞西女士自己一个人待会。”卡里尔面无表情地说。 范克里夫遵从了这个命令,他转过身去,低下头,在面前的控制台上按动了一个按钮,玻璃幕墙上的画面立刻被切换了。 另一个同样穿着灰色制服的男人惊恐地坐在除了他以外空无一人的黑暗房间内,对着墙壁颤抖不已。一连长按动某个按钮,对话单元在下一刻被启动,他的声音就此传入了那人的耳中。 “高级交易员塔尔坦先生,请做好准备。” “什么,什么准备?谁在说话?!”男人大喊起来。“你们不能这样,我要求最基本的人权对待!你们不能让我们一直待在黑暗的房间里!” “我们给了你们最基本的食物保障,高级交易员塔尔坦先生。你们现在是帝国的俘虏,因此我们可以按照法律对你们做任何事,尤其是在哈尔科苏斯试图对帝国的一颗星球犯下战争罪之后。” “换句话说,你们现在是战俘,塔尔坦先生。我将动用帝国法律赋予我的权力询问你几个问题,你愿意回答吗?” “我——” “你是否愿意回答问题,塔尔坦先生?” “我我愿意。”塔尔坦颓丧地低下头。长时间的监禁与夜幕号底层甲板那阴郁的环境让他没有了拒绝的底气。 “很好,请详细描述一下有关哈尔科苏斯联邦的统治者燃火商会的具体信息。” 塔尔坦猛地抬起头,此前的颓丧再次被惊恐代替,他前所未有地结巴起来,五官扭曲,看上去如同一种受惊的动物:“不,不,不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我不能!” “为什么不能?” “我发过誓的!” “什么誓言?” “我向我们的神发过誓!”塔尔坦站起身来,五官疏离了,却又各自散发着不同的恐惧。“我不能告诉你们商会的事,否则我会被神明惩罚!” 范克里夫转过头来,不知何时已经皱起了眉:“他的话很可疑,我们没有在平民中发现任何信仰的痕迹,那些平民们甚至已经顺畅地接受了帝国真理的宣传。教官,这不对劲。” “一个联邦的统治者是一个商会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很不对劲了还有他们所使用的武器、护甲.这些东西居然会出现在一个没有长距航行的世界身上。” 卡里尔耐人寻味地微笑了一下:“先让他安静一会吧。高级交易员塔尔坦先生很明显是见过他们的神明发怒时的模样的,否则他不会害怕成这个样子。继续询问那位女士吧。” 范克里夫点点头,玻璃幕墙再度变化。高级交易员特瑞西在她的椅子上不安地四处张望着,这个女人已经彻底被恐惧掌握了。她的每一个动作都透露出神经质般的抽搐。 一连长按动按钮,再次开口。 “高级交易员特瑞西女士,我们需要你详细描述一下哈尔科苏斯联邦的统治者,燃火商会。请提供任何你认为可以提供的信息。” 交易员猛地转过头,看向墙壁,显然是被吓到了。她沉默了好一阵子才开始回答范克里夫的问题:“商会有三个掌权者,他们都来自一个家族.” “特瑞西女士,请继续说明。” “我”高级交易员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卡里尔眯起眼睛,她的脸已经变成了青紫色。 范克里夫眉头一皱,立刻按动了控制台上的另一个按钮。 房间的大门被打开,两名第八军团的战士立刻靠近,开始检查她的生命体征。但这已经无济于事,在说出那句唯一的,有关燃火商会的讯息五秒过后,高级交易员特瑞西就此死亡。 “教官?”一连长严肃地侧过头,看向已经走到他身边的卡里尔。“我们还要继续吗?” “略过这个问题吧。”卡里尔说。“将尸体送到医疗大厅,再让雅伊尔济尼奥也过来,看来我今夜的文书工作又要推迟了。” 他叹了口气。 —— 雅伊尔济尼奥·古兹曼面色严肃地看着他面前那具尸体,放下了手里的手术刀。 “没有毒素残留,教官。”医官在通讯频道内说。“不论是她死时房间内的空气样本,还是她自己本身,我们都没有查出任何可能的毒素。” “有可能是其他手段吗?”卡里尔询问。“比如安置在大脑内部,只要一说出相关讯息就会被触发,进而迫使她立刻死亡的机械?” “.如果是那种东西,您或许应该找一位机械教的神甫来进行检测。再者,我也不认为真的有这么小巧且强大的东西,不仅能存在于人的大脑之中,甚至还能检测宿主的每一句话是否有触碰红线。” 雅伊尔济尼奥·古兹曼叹息着,走出了隔离间。在经过一系列复杂的消毒措施后,他总算是出现在了卡里尔面前。 “说实话,教官,我觉得这次可能也不是医学的范畴。”医官如是说道。“似乎,每次和您有一定关系的事都和医学无关。” “这具尸体虽然是我指派人带来医疗大厅的,但它生前可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卡里尔好笑地看着医官,听出了他话语中那再明显不过的怨念——这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毕竟,让一个医生亲眼看着亡者从无到有一点点变成活蹦乱跳的活人,的确冲击很大。雅伊尔济尼奥·古兹曼之所以还没有开始怀疑世界,恐怕只是因为他对于原体和卡里尔的信任。 “但她的死亡的确和医学无关。”医官转过头,透过夹层玻璃看了一眼那具停留在铁台之上的尸体,摇了摇头。 “死因是窒息可是,按道理来说,五秒钟是远远不够让一个人因窒息而死亡的。她的身体也很健康,没有类似的,可能存在的古怪病症。我没有查出任何可能的原因,教官。我不得不说,如果再这样下去,我恐怕得去找一本那些我们的表亲发行的神学书籍了。” “怀言者?”卡里尔眉头一挑。 “是的.我其实看过他们的一些书籍,写的的确很有水平,但需要一定的阅读门槛。”古兹曼摇摇头。“总之,事情就是这样,您恐怕没办法在我这儿找到任何有关她死亡的真相了。” 卡里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后轻声开口。 “没关系。”他平静地说。“那就让死者安息吧。” 还有两章 (本章完) 10.战争序曲(完) 雅伊尔济尼奥·古兹曼那番有关于神学的话语或许只是无心的一个玩笑,但卡里尔能够保证,高级交易员特瑞西的死亡和神明没有半点关系。 尽管离奇,但她的死亡的确是一种纯粹的物理自然现象,和灵能也并无关系。 不过,若是扔掉这些东西来看这件事,她的死亡的确有足够多的理由来令人怀疑。一个人在五秒钟内因窒息而死,如同她的身体认为她就应该在说出那句话后因此而死似的。 这件事相当有趣。 “所以,这个哈尔科苏斯联邦可能拥有某种我们目前不太了解的力量?”罗伯特·基里曼如是问道。 他是通过全息投影来询问卡里尔这个问题的,在昨日的那场会议之后,安格朗与他便都返回了自己的船上,为接下来的战争做准备。 角斗士没有对他即将要做的事表露出抗拒,但也别指望他会对此有什么积极的态度。 罗伯特·基里曼倒是相当高兴——帝皇预先录制的那段话里充斥大片大片令他无法拒绝的话。 例如,‘此次征服将成为一个崭新的锚点,将成为你们兄弟之情的象征’、‘我相信这也会让你们的军团彼此之间诞生出新的文化交流’之类的。 不过,在会议的最后,帝皇却直截了当地通过舰船通讯告诉他的儿子们,他将离开。 他没开玩笑,在这个消息被发出的五分钟后,帝皇幻梦号便驶离了诺斯特拉莫的轨道。 “或许吧。”卡里尔不置可否地说。“目前下定论还太早了总之,我们需要更多相关的证据。询问还在进行,有关燃火商会的事则已经被排除在外了。” “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兄弟?哈尔科苏斯毕竟是由你发现的。”基里曼问道。 他询问的对象当然不是卡里尔,而是站在卡里尔身侧的康拉德·科兹。第八军团之主抱着双手,用手指敲击着手臂,双眉紧皱。 “明天就可以。”片刻的沉默过后,他如此回答。 —— 参加一场新的战争对每一个阿斯塔特来说都不是什么稀奇事,他们的生活本就是这样。他们为战争而生,也为战争而死。在此期间,他们会无数次地奔赴新的战场。 对于第八军团来说同样也是如此,但是,对于第八军团的原体来说却不是。康拉德·科兹平静地活动着手臂,好让机械神甫能为他的精工动力甲做一些细枝末节处的调整。 帝皇在离开以前将这套动力甲赠与了他,安格朗也是一样,同样获得了一套盔甲。他本该因礼物感到高兴,但他没有,因为他清楚这礼物的用途。 为此,哪怕它是由帝皇本人亲自打造,他也并未感到片刻欣喜。 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不会接受。 他知道自己是谁。 调整在五分钟后彻底完毕,神甫低下头,微微地鞠了一躬,对欧姆弥赛亚的儿子表达了尊重,随后便离开了这里。 它对这套明显含有特殊设计的精工动力甲表现出了一种极端的克制。科兹目送着它远去,没有从那佝偻的红袍身影上看出半点可能的性别特征。 他不禁开始猜想——难道所有的机械神甫都如此冰冷吗? 他没有答案,毕竟他根本就没有见过多少个。 一个机仆搬来一面巨大的镜子,放在他身前,好让他能够观察自己此刻的模样。机仆的手臂平稳而有力,机械植入关节替代了脆弱的血肉,齿轮和钢铁则替代了肌肉本身。 它做着它的工作,毫无怨言。 盔甲本身由金蓝红三色组成,阴郁的蓝色是最主要的,金色则次之,仅在肩甲或臂甲的边缘做了点缀,胸口有一个巨大且猩红的有翼颅骨,它是帝国天鹰的一种变种。 同样猩红的斗篷在他背后被安置。仿佛闪电般的纹路在盔甲的表面上明亮地停留,这是诺斯特拉莫精金矿的特殊作用。但是,帝皇不可能仅用一天就锻造出这具精工动力甲,更何况,他也没有要任何诺斯特拉莫产的精金矿。 康拉德·科兹不知道帝皇到底是通过何种手段获得它们的,但也不是那么在乎了。 有些问题吗,是不需要答案的。 此刻,他凝视着镜中的这个巨人,内心深处突然了涌起一阵寒冷。镜中人惨白的肤色和盔甲本身完全没有格格不入,甚至显得完美,显得他本身就该穿着它似的。 他皱起眉,再一次从这种细节处意识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一把武器。 一把冰冷的,用来杀戮与执行惩罚,播撒正义的武器。 他深吸一口气,带上了头盔,心中对即将到来的战争无悲也无喜,甚至连期待也没有。他只期待战争结束后的和平。 透过猩红的目镜,他观察起了头盔的模样。它拥有一个阴森的形状,为了加强恐惧的效果,面甲甚至被涂上了白色的骷髅涂装。 目镜血红,在骷髅的眼眶内持久地明亮,有别于天鹰双翼的、更加狭长狰狞的赤红羽翼伴随着金色的纹路在两侧延伸。这套盔甲华丽至极,为他提供的增幅也极为巨大 但是 康拉德·科兹低下头,看向他的手甲。他久违地使用了自己主动对抗并封存起来的天赋,它欣喜地从骨髓深处涌出,开始蔓延,占据了他的每一条血管,每一根肌肉,甚至连手指末梢都没有放过。 冰冷的感知与颤栗在下一秒呼啸而来,科兹咬紧牙齿,抵抗着那股深切的恐惧,同时无声地挥了挥手臂,让机仆离开。 它疑惑地看着他,转过身离开了。眨眼间,这武备库内便只剩下他一人。 他呼出冰冷的空气,动力甲内置的恒温系统没有让这冰冷散去,甚至可以说是无力抵抗——目镜上传来几个错误的读数,提示科兹,有些地方出了问题,需要被排查,而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缓慢地跪倒在地,镜子摔落,成为一地破碎的玻璃。他喘息着,凝视它们,看见了未来的一千万种可能. 然而,它们全都模糊不清,它们唯有一个共同点。 那碎片中的他,满手血腥,且正面容惨白的对着镜子外的人微笑。笑容中满是因杀戮引起的满足。 康拉德·科兹在数分钟后站了起来,恢复了正常。他沉默地叫来机仆,收拢了镜子的碎片。武备库的观察窗外,群星闪闪而过。一支庞大的舰队正在朝着哈尔科苏斯进发。 战争已经拉开了它的序幕,不管是否突兀,不管伱是否接受。 还有一章。 (本章完) 11.第一战(一) 若干年后,可能有人会询问,谁是第一个死者? 哈尔科苏斯人没有答案,诺斯特拉莫人同样也不会有答案。大多数有关的猜测会可笑地列举出一些重要的名字,比如燃火商会的三名领袖。 他们会说,这些人应当是死在第八军团,午夜之刃们的手下。这类猜测毫无道理,且十分荒诞。商会的领袖们死了,但当然不是第一个死者,而且也并不是都由午夜之刃们所杀。 实际上,第一个死者是哈尔科苏斯一号上的一名士兵。他名为托拉克,曾经是个壮硕的男人。可悲的是,在他死亡以前,他的肌肉便已经被松垮的肥肉包裹了。 他留着修剪完整的八字胡,灰色的制服被家中的妻子打理的非常笔挺。他在监测站a-1上执勤,负责第三通道入口处的安全。 这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职位,是的,正如你所猜测的那样,所有可有可无的职位实际上全都是令人舒适的工作。 托拉克拥有不菲的薪资,充裕的休息时间以及一个美满的家庭。在死亡的十五分钟以前,他甚至还在盘算着今夜下班回到家后,他的妻子会做什么食物给他。 而十五分钟后,他将永远地失去这个机会。 监测站内的某个古老机关在他的思考时被人为地启动了,托拉克没有察觉到这件事。不是因为他愚蠢,而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并不知道他所在的a-1监测站的真实面貌。 这机关花了九分钟完全预热,九分钟后,托拉克头顶白色的照明灯就此成为了狰狞的红色,交错闪烁,急促到令人本能地恐慌。 托拉克当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于是他开始向他的上级汇报此事,并寻求帮助。而他的上级却只是说了一句话,一句托拉克根本听不懂的话。 那句话不属于高哥特语,亦不是哈尔科苏斯的十八种本地语言中的一种,它是一种完全陌生的语言,属于另一个种族。 他的上司说:“吾等的侍奉已经结束。” 六分钟后,毁灭降临。a-1监测站在冰冷的真空之间爆炸了,第三通道的入口立刻被火光吞噬,士兵托拉克就此尸骨无存。 a-1监测站在宇宙间变成了一团剧烈明灭的火光,并立刻被位于它不远处的一艘巨大舰船捕捉到了,它名为夜幕号,属于人类帝国。 它将对哈尔科苏斯一号展开征服,一如它的兄弟舰坚定决心号和马库拉格之耀号对哈尔科苏斯二号与三号所做的那样,但也有所不同,它是孤身前来。 —— 康拉德·科兹透过观察窗凝视着那团巨大的火光,沉默不语。卡里尔站在他身边,缓慢地活动了一下肩膀。舰桥上同样如此,所有人都保持着绝对的缄默。 与第八军团共事许久的机组人员们并不会在这个时候开口说话,这是一种珍贵的默契。 但是,值得一提的是,在所有人都全副武装的当下,卡里尔·洛哈尔斯却仍然没有穿甲。 两分钟后,一份具体的测绘报告被送至了康拉德·科兹手中的数据板。它由罗伯特·基里曼友情提供,是最新型号。 他低下头,在数十秒后抬起头来,对第八军团的教官做了个手势:“它是自己爆炸的。” 卡里尔平静地点了点头。 它当然是自己炸的,但不是通过任何自爆装置炸掉的。在那火焰于真空之中爆发的一瞬,卡里尔感受到了灵能的波动。很轻微,甚至因为距离的关系几乎被他错过了。但它的确存在。 一个被灵能炸掉的,类似于卫星似的机构.有什么意图? 卡里尔没有答案,而他也不准备再用谨慎的思考去得出答案了。 一切问题的源泉都近在眼前。 哈尔科苏斯一号与夜幕号之间再没有任何阻碍了,而从高级交易员们提供的证据来看,第八军团认为他们甚至能在六个小时以内初步拿下这颗星球。 康拉德·科兹的声音在几秒钟后再度响起,仿佛一种叹息。卡里尔转过头去,看见第八军团之主苍白的侧脸,以及一种极端的专注。 “谜团重重啊”科兹说。“我开始怀疑哈尔科苏斯这个所谓的联邦了,卡里尔。它甚至不多不少地刚好拥有三颗分散的星球。” “巧合的确很多。”卡里尔说。“甚至多得足够让人怀疑这是一个陷阱。” “你觉得它是吗?”科兹侧过头,与他对视,眼中没有半点退缩。 卡里尔平静地点了点头。 黑暗中一直都有东西在饥肠辘辘地等待,它们的饥饿从来不会被满足,哪怕吞噬再多也是如此。毫无底线与所谓的节制,只有纯粹的恶意。 他在出发以前便被提醒过,但是,如果你打算解决问题,伱必将先面见问题。而一旦你见过问题本身,它们也就得逞了。 阳谋吗? 他冷笑起来,康拉德·科兹为之一怔——他已经很久没在卡里尔·洛哈尔斯的脸上看见这种笑容了。 这不是一个属于‘第八军团教官’的微笑。他曾在许多个黑夜中看见这个笑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它消失了,仿佛被卡里尔主动抛弃了一般。 而现在,康拉德·科兹知道,它从未消失。 “或许它的确是陷阱,又或许它不是。阴谋诡计真令人感到恶心,是不是,康拉德?你需要顾忌陷阱,顾忌一脚踩进去可能造成的后果,还需要担心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 他笑着低下头,在黑暗中叹息了一声。灵能的寒光一闪即逝,从他的影子中,有什么东西在瞬间攀附而上。 死寂的纯白与漆黑于下一秒缠绕着覆盖了衣物,狰狞的骷髅替代了脸庞,在兜帽之下闪着寒光,如影子般漆黑的斗篷安稳地遮蔽了大部分细节,只有微小的蓝光从缝隙中透出。 “所以,我们不如将陷阱连带着一起毁掉。”卡里尔以他此刻可怕的嗓音如是说道。 ——二十分钟后,有火雨从天而降,降落于哈尔科苏斯一号。 接下来这段会发大章。 (本章完) 12.第一战(二) 士兵达索艰难地从地面之上爬了起来,他的大脑一片混乱,嗡鸣声与剧烈的尖叫声毁了一切,让他几乎无法思考。 燃烧的金属在他周围劈啪作响,银色的地面变得焦黑,其上满是鲜血。几具破碎的尸体可怕地环绕着他。士兵达索在几分钟后才勉强理清了思绪,意识到自己还在尖塔之内。 哈尔科苏斯一号的尖塔,荣誉、牺牲与奉献的象征。而它现在被入侵了,被一群从天而降的怪物入侵了——! 意识到这件事几乎让士兵达索怒不可遏,但他没有让这愤怒影响自己。实际上,他仍然保持着冷静。他没有实战过,一次也没有,可经年累月的训练就是为了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的。 他迅速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结果很好,他没有受伤。破损的战斗服保护了他,代价是自己的支离破碎。他脱下破损的战斗服,敲了敲完整的战斗头盔。 它用一阵嗡鸣告诉他,它还能够被使用。士兵达索牵动思绪,依照着战斗手册上所说的那样,与他头盔内置的‘符文’链接了起来。他的思维就此沉入一片银色的海洋。 他继续深入,渴求交流——他需要找到一个上级,谁都行,只要能指挥他告诉他接下来该做什么就可以。士兵达索的搜寻卓有成效,他在这片银色的海洋中找到了一个漩涡状的物事。 随后,他立刻用思维撞了进去。下一秒,狂乱而暴躁的话语立刻冲入了他的大脑。 它们是问题、质询、请求与强调。是无休止的尖叫和呐喊,恐惧席卷而来,一个人的声音在其中最为剧烈,几乎在实际上掩盖了其他一切东西。 士兵达索认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那是军官塔-c0-1,军官塔-c0-1正在他的脑袋里尖叫。 尖塔遇袭,尖塔遇袭!重复,尖塔遇袭!他们从天而降,我们正在被屠杀!天呐,燃火保佑我! 这段话不断地被重复着,士兵达索想要进行回复,但他做不到。军官塔-c0-1的声音对他来说太过庞大了,他们被燃火赋予了神圣的权利,所以他们就连声音也在漩涡中显得如此剧烈。 达索卑微地恳求着,希望军官塔-c0-1的声音能稍微变小一些。他需要回答,需要被命令。他尝试了好几次,没有成功,于是只好退出了银色的海洋,睁开了眼睛。 他的思考能力已经恢复了,透过战斗头盔提供的视觉,他清晰地看见了废墟中的尸体。死者的数量比他想的要多得多,他开始回想,战斗头盔的数据记录功能帮助了他。 从那些繁复的数据中,士兵达索意识到,战斗实际上早在半个小时以前就已经开始了,敌人是从天而降的火雨,他们撞碎尖塔,落进其内,发动了可怕的袭击。 他不禁开始猜测——是否还有更多的火雨落在了居民区? 燃火在上啊,他希望他的家人平安无事。这个念头在短暂的几秒钟后被他自己扔下了。 士兵达索活动了一下他的舌头,舔了舔干枯的嘴唇,好让自己不至于太过紧张。 他握紧他的战斗步枪,来到那些死去的士兵们面前,拿走了他们身上可供更换的弹药储配匣。 做这件事花了他一些时间,而时间从来不是他一个人的。在他忙着按照战斗手册上所说的那样捡走弹药以提高生存几率的时候,有燃烧的残骸从天而降,落在地面,发出了可怕的巨响。 士兵达索浑身一震,猛地转过身,战斗步枪已经对准了那边。他受过良好的训练,他同样也是尖塔的守卫之一。这是一份荣耀的职责,燃火赋予了他开枪的权利。 士兵达索默念着这些话,希望它们能给他提供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勇气。他抬起头,看了一眼那片残骸,立刻辨认出了这到底是什么。 这是尖塔内部安装的数万个战斗机器人中的一个,他看见了那标志性的金属鸟喙,这些高约六米的战斗机器为哈尔科苏斯一号提供了二号与三号上罕见的和平。而现在,它成了一摊扭曲的废铁。 达索没有看出它到底是因何而毁灭,但他却能察觉到一股深切的寒意。 恐惧随后而来,士兵达索没来由地开始对着黑暗发出破碎的怒吼,同时开始开火——朝着他也不知道在哪里的敌人开火。 他当然知道,他只是在虚张声势。但战斗手册上提到过,这么做有时是可以取得成效的,而这也是士兵达索第一次运用它。 他取得了效果,战斗手册没有辜负他。 黑暗中的确有东西存在,只不过,不是他希望看见的那种东西。 从黑暗中走出来的东西不是他想要面对的‘敌人’,而是一个鬼魂,一个高大的、行走着的鬼魂。幽蓝的冷火在那空洞的眼眶之中安静地燃烧着,周遭的一切嘈杂声在这一刻全都远去了。 鬼魂凝视着他,士兵达索瞪大眼睛,将战斗手册上的所有东西全都扔掉了。他跪倒在地,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在战斗头盔下不停地变化。 他开始尖叫,尽管那鬼魂还什么都没有做——而在他死前,他的最后一个想法是:燃火会保佑我的灵魂吗? “不,它不会的。”鬼魂说,然后抬起手臂。 卡里尔动作轻柔地摘下了那哈尔科苏斯士兵头上的战斗头盔,头盔下的脸是扭曲的,涕泪横流,所有的一切都变得乱糟糟的,但这不难看出他是个年轻人。 一团跳动的火焰在他的额头之上停留,此刻正闪烁着银色的光芒。这不是纹身,而是一种深深刻入血肉之中的烙印。 他凝视了一会这属于哈尔科苏斯燃火商会的标志,摇了摇头。 什么商会需要用属于宗教的手段来洗脑士兵?甚至是将这种行为称之为‘火焰入身’? 他从那名叫达索的士兵不设防的脑海中看见了许多画面和激荡的情绪,其中有非常多的证据能够证明燃火商会在用宗教与信仰洗脑哈尔科苏斯人。 而问题就在此处,这毫无疑问是一个邪教。 卡里尔若有所思地摇摇头,弯腰拿起了头盔——准确地说,是用半个手指提着它。 这头盔的外表很有意思,它的后半部分呈现出标准的圆形,银色的,闪闪发光,材质不属于金属,但却比寻常的金属要坚韧的多。 前半部分则稍显怪异,一个尖锐的、鸟喙形状的呼吸器被安置在了最前方,上面则是两片银色的目镜。同样的,那银边黑底的跳动火焰也在头盔顶部安静地跳动。 燃火 卡里尔顺手将头盔扔下,转过身,离开了这片废墟。 他用几个跳跃便从尖塔的底层来到了第十二层,空降仓有时候总是能创造出一些意想不到的路来。有趣的是,这座名为尖塔的建筑倒也真是坚固。 它的基本建筑结构没有任何损伤,哪怕是被空降仓从十二层一路撞到了最底层也是一样。 第十二层的景象和黑暗且燃烧着的底层大不相同,这里还保留着最基本的照明,光线充足,银色的地面上却满是鲜血。宽广的走廊那头有低沉而连续的嗡鸣声不停地响起。 那是哈尔科苏斯人们的枪械所发出的声音。他们的枪很有意思,他们的战斗机器人则更有意思。 卡里尔用他的敏捷在战斗中解剖了六只战斗机器人,他得出的结论是,这些东西的机械结构完全相同,就连零件的尺寸也完全一致。 这意味着它们是流水线上生产的造物,而非由匠人精心手工制造出来的机器。 它们由核动力驱动,外壳能抵挡爆弹,攻击薄弱点应该能造成效果,但这些六米高的机器却并不笨重,它们实际上非常敏捷。虽然并不如阿斯塔特,但也足够了。 更不要提它们本身所拥有的火力了,哈尔科苏斯普通士兵的步枪便能在集火时对动力甲造成威胁,这些东西的肩挂式枪械则更为夸张,射速与火力兼具。毫无疑问,它们绝对是棘手的对手。 所以——什么商会能研究出这些东西来? 由核动力驱动的战斗机器人,普通士兵身上随处可见的增强身体素质的战斗服而卡里尔知道,这些东西不过只是冰山一角罢了。他从士兵达索的记忆中看见了更多武器。 这些东西,真的是一个连远距离航行都没有研究出来的联邦,能够拥有的吗? 卡里尔没有答案,但他也不打算专门去找出答案来。他已经厌倦了解密。 蓝光在走廊内一闪即逝,斗篷宛如鬼影般包裹住了他的盔甲,使他看上去不像是在奔跑,反倒像是在飘荡。六秒钟后,卡里尔抵达了枪声的聚集地。 一群哈尔科苏斯士兵聚集在这里,依靠三个战斗机器人的火力暂时抵挡住了第八军团向上推进的步伐。 卡里尔沉下膝盖,轻轻跃起,跳入了人群之中。哈尔科苏斯的士兵们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直到卡里尔伸出右手。 幽影般跳动着的蓝色锋刃一闪即逝,它制造出了数具无头尸体。鲜血飞溅,甚至跳上了天花板,到了这时,他们方才如梦初醒。枪口的火力立刻被调转,而他们已经失去了开枪的机会。 他们没有办法在人群之中开枪——更何况,开枪的前提是要瞄准,而卡里尔一直在闪烁。 战斗开始的第三秒,他接近了第一个战斗机器人。那闪着银光的沉重机械显然没有意识到他的到来,还在自顾自地朝着走廊前方倾泻火力。 卡里尔挥动右手,锋刃深深地刺进那机器的腰腹之间,紧接着,它猛地膨胀起来。灵能的力量让这把短刀在下一秒变成了一把长剑,卡里尔旋转手腕,朝上挥剑,将它切成了两半。 一些蓝色的液体从那些破损的线路之间洒落,在金属地面上嘶嘶作响。第二个战斗机器人终于在此刻转过了头,它的金属鸟喙张开了,其中有危险的红光正在聚集。 卡里尔没有理会它,只是用脚轻轻地从机器中踢起了一个冒着危险蓝光的组件,随后立刻消失在原地。半秒钟后,剧烈的爆炸在哈尔科苏斯人中产生。 死亡就此降临,而凶手已经远去。 在哈尔科苏斯人因连环爆炸死去的时候,他已经来到了走廊的另一端。在这里,六名身穿阴郁深蓝色动力甲的阿斯塔特正聚集在一起。 他们中的一个正在将三枚穿甲手雷使用特殊的手法捆在一起。很显然,他们其实已经有了对付那些顽固的哈尔科苏斯人的办法。 “好想法”卡里尔轻轻地说。“但是,穿甲手雷恐怕需要黏在它们身上才能有点效果。” “我会做到这件事的。”安瑞克·巴巴托斯说。“前提是您没有把它们变成废铁。” 卡里尔轻笑了一下,他这当然知道安瑞克·巴巴托斯能做到这件事,但这并不妨碍他帮一帮他们。他转过头,看向了走廊的另一端,评估起了他自己造成的爆炸案现场,并顺口询问。 “第八连战况如何?” “我们已经推进到了第二十八层,目前正在从二十八层往下清理——” 安瑞克·巴巴托斯摇摇头。“——但效果不佳,这些哈尔科苏斯人会被恐惧所震慑,但他们却总能集结并朝我们发动反攻。” “宗教。” “您也知道?” “太明显不过了。”卡里尔转过头来。“如果只是单纯的悍不畏死,或许还能被解释为一支身经百战部队的基本素质。但这些人显然并不是,而且” “而且,他们会喊着燃火这个词朝我们反冲锋。”安瑞克·巴巴托斯说,他的盔甲仍在朝下淌血。 “嗯让你的第八连多加注意吧,安瑞克连长。”卡里尔对他点点头,那骷髅般的面甲将他的声音扭曲成了恐怖的回响,但安瑞克却并不感到恐惧,甚至觉得安心。 “我会按照计划行动,前往尖塔最顶层,我们到那里再见。” “遵命,教官。” 第八连的连长微微低头,以表尊敬。等他再将头抬起来的时候,卡里尔已经消失了。 还有一章 (本章完) 13.第一战(三) 血。 到处都是血的气味。康拉德·科兹精准地捕捉到了这种气味,但他并未让它们影响他。 他转过身,走出破碎的金属大门,范克里夫即刻递上了一块数据板。科兹伸手接过,并没有说话。他低下头开始阅读。数据板上所呈现出的东西是一份扫描结果,来自夜幕号。 从那些数据上来看,哈尔科苏斯一号的确如高级交易员们所说的那样,是一颗被开发完全,但却仅有一座城市存在的星球。 燃火商会的三名领袖之一统治着这里,高级交易员们没有说出他的名字,但却都在提到这个人的时候通过语气的颤抖透露出了一种极端的服从。 有趣的点就在这里,随他们一同前往诺斯特拉莫的那些平民却对这个所谓的领袖毫不知情——他们甚至对于燃火商会的存在都一知半解。 康拉德·科兹抬起头,范克里夫透过目镜凝视着他的原体,等待着命令。科兹将数据板递了回去,却没有给出命令,而是询问了一个问题。 “情况如何?” “按照计划,我们正在逐步控制尖塔周边的重要地区。”范克里夫说,他本来还想说更多,但一阵剧烈的震颤却打断了他的话。 紧接着传来的,是可怕的轰鸣,一连长稳住身形,立刻在通讯频道内开始询问。半分钟后,一名离散的猎杀小队成员给了他回答。 “我们炸了一个军备库。”他在频道里用安静的语气说。“这些人甚至有重型坦克,长官。” “收到,继续你的工作吧。”范克里夫用平静的声音回答,同时目送着他的原体离开了燃烧着的大门。 猩红的斗篷在他身后被席卷而来的狂风吹的猎猎作响。第八军团的风暴鹰与运输舰划过云层,不远处的街道上有属于平民们的尖叫传来。康拉德·科兹沉默地凝视着这一切,那股冰冷的预感再度卷土重来。 他握紧双拳。 有胆就来吧.他在心中喃喃自语。 没有恐惧,没有颤栗,他目睹过卡里尔赶走它们的模样,他知道它们都是什么东西。 他绝不会再逃避。 —— 军官格-a2-4能听见一种可怕的尖叫,他转过身,手中的战斗手枪与短刀正在朝下淌血。 他刚刚处决了两个意志不坚定的士兵,那些没有引火入身者就是如此卑贱,哪怕已经在尖塔内获得了燃火的注视也宁愿背弃它的圣眷。 军官格-a2-4对此怒不可遏,他的行为没有被士兵们抵触。所有引火入身者都赞同了他的行为,燃火的力量庇佑着他们,直到现在。 直到那阵尖叫声从灯光明灭不定的走廊尽头传来。 军官格-a2-4举起枪,用战斗头盔对他收拢来的士兵发布了一个命令。 他们必须经过那走廊才能抵达四十九层,尖塔一共有八十一层,四十九层是中间的节点。军官格-a2-4接受了命令,要来此关闭能源核心,这样就能让四十九层以下所有的自动门统统无法再活动。 他知道这对于那些速度如同闪电般的怪物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但他们是可以被击杀的。 军官格-a2-4的小队已经做到过这件事了,他用四个战斗机器人和一整支二十人的小队作为陷阱杀死了三只怪物。 此刻,他信心倍增。很快,一支六人小队便从队伍中分离了出去,他们朝着走廊尽头走去。尖塔的应急通道虽然狭窄,但也在这个时候为他们提供了一些便利。 那些怪物没有办法在这么狭小的地方躲避子弹。 小队很快进入,通过战斗头盔给了军官格-a2-4汇报,他们正在稳步推进。然后,在这个消息被传回来后的两秒钟以内,另一阵恐怖的尖叫声再度爆发。 军官格-a2-4大喊起来,喊的极其用力,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吼出来一样。他的士兵们开始朝着走廊尽头开火,没有丝毫犹豫。他们不知道同伴的具体情况,也不会为他们的死亡而感到悲伤。 燃火庇佑着所有人的灵魂,没有人会在这种情况下惧怕牺牲。 射击持续了二十秒,军官格-a2-4抬起手,做了个手势,他的士兵们便立刻停止了射击。战斗步枪的标准弹匣拥有六十发子弹,因此他完全不必担心会在一轮齐射的空挡内被敌人抓住机会。 可就在此时,一个黑影却猛地朝着他冲了过来。军官格-a2-4骇然地僵硬了一瞬间,好在一个士兵反应很快,立刻将他拉到了另一边。 两秒钟后,他们才有时间观察那被扔过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是一具尸体。 一具破碎的尸体——仅有上半身,残缺的脊柱和内脏挂在裸露的腹腔内,血液不断地溢出。 他的战斗服已经完全破碎了,白色的护甲只剩下一些残破的碎片挂在胸膛之上。 他的头盔也被人扯了下来,额头上的燃火印记却消失地无影无踪,被人以刀刃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在额头上刻下了另一个符号,一个有着双头鹰的古怪符号。 军官格-a2-4在短暂的恐惧后感到了一阵不正常的暴怒,他抬起头,想要发布命令让士兵推进,去抓住那个胆敢亵渎燃火的渣滓。但是,他永远不会再有机会发布任何新命令了。 因为一个鬼魂正站在他面前,悄无声息,空洞的眼眶内冒着森寒的蓝光。它高大到可怕,高大到不应该出现在现实世界。 军官格-a2-4的理智在这一刻崩溃了,他后退一步,他想要下跪的,可是,他额头上的印记却在这一刻冒出了炽热的疼痛感。耻辱随后而来,军官格-a2-4怒吼着举起短刀捅向了那鬼魂。 “我钦佩你的行为。”鬼魂说。“你和伱的小队让第八军团流了血。” 而在这之后,军官格-a2-4的世界便只余黑暗了。 卡里尔平静地迈过遍地尸骸——他花了二十一分钟向上推进,从第十二层来到了第四十九层。 效率并不够,但他在每一层都杀死了许多哈尔科苏斯士兵。考虑到这件事,效率低下一些倒也没什么关系。 他的灵能仍然在持续发挥作用,实际上,只要穿上这身盔甲,他就会一直使用灵能。死者们的记忆和姓名来说就此彻底成了可以被随意翻阅的书籍,他的许多问题都被解答了,但是,也由此诞生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哈尔科苏斯联邦的领袖之一,燃火商会的家族首领之一就在这座尖塔顶层居住。 他从不离开这里,广受爱戴,每晚七点都会发表电视讲话或参加其他节目来和哈尔科苏斯一号上的人们共度一个美好的夜晚。 他在位时间很长,有许多士兵们甚至是看着他的节目长大的。可是,这样一个亲民的领袖,却在所有死去的哈尔科苏斯士兵记忆中都没有留下任何其他东西。 没有名字,没有脸,没有说话的声音。 他们称他为领袖,除此以外呢? 没有了。 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了。 这个人仿佛只存在于梦中,每晚七点,这个梦就会在哈尔科苏斯一号的人们脑海中浮现。 真有趣啊。 卡里尔仰起头,看向塔的顶端。 走到这里,他差不多已经能猜到到底是什么东西在黑暗中等待了——实际上,他用灵能探查过一次。 他很谨慎,因此只探查了这么一次,而在那一次的感知中,那东西留在塔顶,并没有选择离开,甚至还悠然自得地通过灵能向他打了个招呼。 想到这里,卡里尔不免微笑了一下。斗篷之下,有某种快速的摩擦声交替传来。 还有三十二层,他便将面见真相,至于这真相是否如他所愿.卡里尔·洛哈尔斯其实并不在乎。 他已经厌倦了永无休止的猜谜、忍耐、对他人讲述谜语、在谎言与真相之间来来回回。 他也厌倦了看着那些东西的黑暗中来来去去,渗透帷幕,用每一种可能的手段来危害这个属于人类的银河。 ——唯杀而已。 鬼魂飘荡而上,没有去往地狱。 更新完毕,吃了个饭晚了点,不好意思。 (本章完) 14.第一战(四) 越往上,空气就越稀薄。卡里尔能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细微的寒意,它们不由他的力量制造,同样也不由他掌控。 尖塔的第五十层没有敌人存在,只有无尽的黑暗。 哈尔科苏斯顽强的士兵们消失了,走廊内却充斥着血腥的气味。银色的地面上满是厚重而粘稠的鲜血,其中却没有残肢断臂或任何血肉存在,只有无尽的血。 卡里尔缓慢地眯起双眼,他侧过头,凝视着一旁的黑暗,不发一言。 一声轻笑随后传来,一个男人就此走出黑暗,他的眼珠是全白的,皮肤的颜色有如灰烬般惨白,跳动的火焰在他的额头上随着呼吸散发着蓝色的光辉。 男人像是那干瘦的像是皮包骨头一样的脸颊上有种似笑非笑的神情,他像是宫廷里的小丑一样低下头,鞠了一躬,动作非常滑稽,非常可笑, “您果然非常敏锐,我希望您还喜欢这份见面礼。”他彬彬有礼地说。“我听说,您喜欢血。” 卡里尔并不回答,只是缓慢地伸出右手,凄厉的寒风与嚎叫在这一刻于走廊内响起。男人不慌不忙地举起双手,任由自己被刀刃抵住了脖颈,倒也没有反抗。 他仍然保持着一种令人厌恶的游刃有余,就连声音也能透露出他此刻的胸有成竹。 “卡洛斯说您如今性如烈火我原本还不信,居然还真是这样。您难道连话都不打算听我说一句就打算杀了我吗?” 骷髅平静地凝视着他,仍然不发一言。 男人叹了口气,不无抱怨地后退了一步:“您完全没必要这样做的.我们可不是您的敌人,至少这次不是。” “是吗?”卡里尔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扭曲,有如死者的哀嚎在风中飘荡。 “是的,大人。”男人温顺地点点头,全白的眼珠开始逐渐变换颜色。 一种令人无法保持注意力去凝视的古怪蓝色开始染上那对眼睛,他的身体颤抖起来,皮肉嘶嘶作响。 “我来,只是为了给您一个警告,仅此而已。” “我不需要你的所谓警告。”卡里尔说。“现在,阻止我不毁灭你这具抢来的肉身的原因只有一个,而那个原因并不是因为我想听你说话。” 男人脸上的微笑僵硬了一瞬间,他眨眨眼,那古怪的蓝色消逝了:“.这没必要吧,大人,您何必花这么大的力气在那无边的浩瀚海洋中找寻我这样一个信使的痕迹呢?” 卡里尔并不回答,骷髅空荡眼眶中的蓝色悄然改变,可怕的漆黑怒焰一点点地晕染开来,赤红的基底在内里若隐若现。 男人深吸一口气,终于表现得不再胸有成竹了:“我终于知道为何卡洛斯会宣称它要消失一段时间了” “我会找到伱。”卡里尔平静地说。“然后我会杀了你。” “.好吧,好吧,您要怎样都可以,毕竟我只是个信使,而我的主人想来也并不会在意这样一个微小的变化。”男人故作轻松地耸耸肩。“但是,请您听完我要说的话,可以吗?”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谎言?” “啊——大人.”男人深吸一口气,那枯瘦的脸上逐渐勾勒出了一个淡白的微笑。 他的形体开始颤抖,有什么东西正在里面挣扎。 卡里尔察觉到了这件事——那占据这身体的东西正在试图绕过帷幕,通过凡人的身体传递一个讯息过来。 男人张开嘴,牙齿变得焦黑,仿佛被火焰灼烧一般可怕。他的皮肤融化,像是蜡像一样往下流淌。额头上的火焰却仍然完整,跳动不休,蓝色的光甚至开始越来越明亮。 而所有的这一切,都被他牢牢地束缚在了自己的身体之内。就像他说的那样,他真的只是一个信使。 除了送信以外,他不做其他任何事,哪怕包括短暂地染指现实。 “我正在面见一位尚未坐上王座的神祇。” 那融化的东西跪倒在地,头颅却高抬着,狂热的光辉在眼中盛放。 “而我将亲口对他说出九句真言,为此我将忍受一切痛苦,一切追猎,一切折磨.我将亲身成为万变未来中的一个浪潮,我将化身为吾主功绩中的一个注解.” 它的身体开始融化,彻底地融化,变成一团不定型的跳动光辉。它们本能地试图向外扩张,却被那东西自己的意志束缚在了其中,不得分毫外泄。 它是来送信的,仅此而已。 光辉之中,一个声音开始响起——走廊内的血液就此开始沸腾,突兀燃起的蓝色火焰在这一刻烧干了所有的血液。 墙壁与地面翻转,原本的银色金属在这一刻突然变成了刻有无数密密麻麻蠕动字句的金属,九千九百九十九具哈尔科苏斯人的尸体在走廊内显现,或躺在地面,或被吊在天花板之上。 他们是死人,可他们额头上那跳动的火焰标记也是如此的显眼。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空洞的笑容正在这些死去之人的脸上绽放。 “以我的名字起誓,以我主奸奇的名义起誓,我将对他再无任何欺骗与隐瞒!” 跳动的光辉尖叫起来。 “伟大的复仇,伟大的憎恨,我恳请您听我九言!” 骷髅没有回答,只是低沉地笑了。 —— 哈尔科苏斯人在尖叫,在哭泣,他们在被侵略,而他们的士兵与保护者对此完全无能为力。康拉德·科兹意识到了这件事,他品尝着这种苦涩的情绪,却显得无动于衷。 “我们的进度如何?”他转过头,询问临时指挥部内的范克里夫。 一连长再次递来一块数据板,他知道,他的原体喜欢自己亲自来做这件事,而非让他人转述。第八军团之主接过那块数据板,开始快速地阅读。 他军团的杀戮速度简直惊人,开战至今一个半小时,他们就已经瘫痪了哈尔科苏斯一号唯一一座城市内的大部分交通设施和能源设备。在有预谋的空降袭击之下,本地的防卫力量毫无还手之力。 科兹却不满足于此,他想用最快的速度和最少的流血减少战争持续的时间,因此他默许了一些在第八军团内流传许久的恐惧战术的使用。 毕竟,瘫痪然后接管哈尔科苏斯人的广播系统不是什么难事。 军团将敌人在恐惧中的哀嚎以广播的形式播放了出去,这么做卓有成效,在广播开始的四十分钟后,便有许多哈尔科苏斯人选择了投降。 他们甚至抢在第八军团抵达他们所在的地方以前就这么做了。 他们恐惧不已,平民们也是。第八军团没有伤害后者们,但他们同样也能听见那对整座城市的广播声。 不过,就目前来说,仍有一个问题存在。 根据和卡里尔·洛哈尔斯一同进攻尖塔的第八连连长安瑞克·巴巴托斯传回来的信息来看,哈尔科苏斯的士兵们悍不畏死,且战斗意志极强,他们还拥有许多高达六米的战斗机器人。 可是,从目前现有的情况来说,其他正在作战的第八军团战士们并没有遇到他们口中那样的士兵与战斗机器。或许可以用尖塔内的全都是精锐这样的说法来解释此事,但是 难道能源运转中心与军备库这样的地方就不重要吗? 科兹不认为哈尔科苏斯人会短视到这种地步。 而且,安瑞克·巴巴托斯传回来的情报之中还有一点相当有趣——他提到了哈尔科苏斯人的宗教信仰,许多士兵都会高呼着燃火之名朝着他们发动死亡冲锋。 这种事,在地面上战斗的其他连队与小队从未遇到过。如此强烈的矛盾对比,简直令人不得不去思考背后所隐藏起来的东西。 ——但是,康拉德·科兹已经厌倦了这些无用的思考。 他将数据板递还给了范克里夫,刚想说些什么,却被通讯频道内传来的声音打断了。那声音属于费尔·扎洛斯特,智库的声音在频道内显得很嘶哑,他那边有微小的求饶声不断传来。 “原体,我刚刚察觉到了一阵明显的灵能波动。” “灵能波动?”科兹皱起眉。“从什么位置传来的?” “尖塔。”第三连的连长简略地回答,声音中带着肯定。“绝对是从尖塔传来的,原体.另外,我还有一件事想要汇报。” “什么事?” “我和我的连队突袭了一个地下设施,但是,这里正在进行的实验有些特殊。” “直说就好,费尔。”康拉德·科兹平静地回答。“我们会依照帝国的律法给予他们惩罚。” “.” 费尔·扎洛斯特沉默了一段时间才回答他的原体,如同正在寻找合理的措辞。 “.大人,恐怕这已经不是惩罚与否的问题了,这座地下设施里内有一种陌生的异形,而它们正在和哈尔科苏斯人一同合作。我们拷问了几个哈尔科苏斯人,他们说,这些异形是燃火的使者。” 康拉德·科兹转过头,对范克里夫做了个手势——一连长立刻会意,通过连队内的通讯频道调集了属于第一大连的兄弟。 “他们在做什么?”第八军团之主又问。 “.一种实验,或者仪式,名字叫做引火入身。”费尔说。“我确信这个仪式会将人类一点点地转换成为那些异形。” “把坐标发来。”康拉德·科兹平静地说。“我和第一连马上就到。” 还有一章 (本章完) 15.第一战(五) “你很有趣。”卡里尔说。“实际上,是非常有趣我第一次见到你这种诚实的怪物。” “我并不诚实,大人。我只是需要对您表现得诚实。九句真言,还剩八句。” 跳动的光辉中传来的声音微弱至极,帷幕正在排斥它,这点分毫不假。但它背后的主人正在为它欺骗帷幕,混淆它如今所在的位置。 这让它拥有了一点点多余的时间。 “装出来的诚实没有任何价值。”卡里尔抬起右手,寒风汇聚,刀刃再度成型。 光辉中的怪物不禁开始猜测:他是否会立刻将我赶回去? 伴随着这个问题的出现,未来可能的无数个走向立刻随之一同浮现。它仅仅只能看清其中的一个,但仍然为这种罕有的荣光感到万分激动,一种喜悦从灵魂深处涌出。 可这喜悦,却并不是来自于万变之主的对它短暂地纵容,而是因为另一件事。 它为它唯一能够看清的那个真相而几乎热泪盈眶,其他的一切都随之远去了。它的存在就是为了这一刻,为了这终极的喜悦,终极的奖赏 它的主人令它在几个世纪以前便做好了准备,而今天,它将取得其他同类从未获得过的荣誉。 它将用最诚实的语句来操纵一位还未诞生的神祇——而它看得见未来,它知道,它已经成功了。 “在您赶走我,并在我身上烙下追猎的印记以前.” 光辉跳动着,缓慢升起,照亮了黑暗的第五十层内部。“您需要知道一件事,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九句真言,还余七句。” 卡里尔冷笑起来。 彻头彻尾的阳谋,他几乎都要听见这光辉背后那东西的狂笑声了:你听也好,不听也罢选择权始终都在伱自己身上,而我的信使绝对不会对你说谎。 是啊。它绝对不会说谎。 他眯起眼睛,凝视着这团跳动的光辉,不发一言地轻轻颔首。后者则毫无掩饰的欲望,径直开口,声音中含有巨大的狂喜。 “哈尔科苏斯一号与二号和三号都不同,大人。一号上仅有一座城市,这当然不是因为哈尔科苏斯人愚蠢,而是因为一号的特殊性。” “一号非常特殊,特殊到甚至拥有二号与三号上都不曾拥有过的那些笨重的机器人。” “您已经见过它们了,您也见过那些战斗服和战斗步枪了,一个甚至不能进行远距航行的文明却拥有这些东西,是不是非常奇怪?” “但答案其实很简单,大人,因为这些东西并不是来自于哈尔科苏斯人,而是来自另一种生物。” “它们位于哈尔科苏斯一号的地底,在那里生存了几个世纪。他们比哈尔科苏斯人拥有更多土地,实际上,比起大多数对这些事完全一无所知的人来说,它们才是真正的哈尔科苏斯人。” “燃火是它们的标志,也是它们被吾主眷顾的表现之一但它们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帷幕并不允许它们在短短几个世纪之内通过作弊一样的手段获得如此之大的进化,于是它们失去了繁殖能力,它们只能通过感染其他生物来获得新的同伴。” “因此,和人类的合作便也就成为了可以预见的事,再加上我的推波助澜,哈尔科苏斯人也就从原本战火不断,彼此杀戮的野蛮部族成为了如今的这个商业联邦。” 光辉中传来一阵欣喜的笑声,它停住一会,然后再度开口。 “九句真言,还余六句,您还想听吗?” “这么长的一段话,对你来说只算一句吗?”卡里尔点点头。“真是灵活的判定标准。” “是的,大人还余五句,您还想听吗?” 光辉诱惑地跳动起来。 “比如这座尖塔的真相,比如它为何会拥有如此森严且格格不入的戒备,又比如那些生物到底是通过什么手段感染人类的。只要您想知道,我都可以告诉您。” “这也算是九句真言之一?” “不算,但这句算,大人。还余四句。” 卡里尔笑了,他再次点点头:“好啊,那就按照你说的来吧——告诉我,这座尖塔的真相,如何?” 光辉癫狂地跳动起来。 —— 费尔·扎洛斯特觉得他在被灼烧。 这种感觉来的是如此的迅猛,在他亲眼看见那些躺在手术台上的哈尔科苏斯人时便猛地击中了他。 而它并未消散。 实际上,在费尔彻底搞明白了这座戒备森严的地下设施到底是做什么的以后,这种感觉就几乎变成了蚀骨的毒药,折磨着他的每一个细胞。 没有人能够忍受异形的存在——没有。 更何况,还是这种异形。 他转过头,猩红的目镜倒映出了一个身体修长的生物。那东西穿着一身棕色的长袍,正缩在角落之中瑟瑟发抖。 它的皮肤看上去非常恶心,是一种光滑的淡蓝色。它的脑袋是一个椭圆形的集合,十八只眼睛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令人恶心地眨动着。 它没有下颚,取而代之的是两根合在一起的触须,两个对称的图案就印在那宽大的触须之上,看上去仿佛燃烧的火焰。 费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的呼吸声让俘虏们在黑暗中颤抖了起来——这个身穿阴郁盔甲的巨人刚刚当着他们的面做了一些他们永远无法忘记的事。 费尔感受着他们的恐惧,压抑着自己冰冷的怒火,转过头走出了设施深处。 他已经在通讯频道内接到了原体的讯息。在步行三分钟后,他见到了走在第一连前面的康拉德·科兹。 后者仍然带着头盔,他对费尔点点头,嗓音低沉地开口了:“具体情况如何?” 三连长靠近他的原体,一边为他带路,一边开始解释。 “目前已经能够确定那个所谓的引火入身仪式到底是什么了,燃火商会本质上只是个幌子,是这些异形和哈尔科苏斯的那三名领袖互相勾结的产物。” “他们为这些异形提供一些可以被转化的人,而异形则为他们提供一些科技成果。在您赶来的时候,我已经拷问了四个异形。这些就是我得到的全部情报了。” “你是用灵能和它们沟通的?”康拉德·科兹问,他那猩红的斗篷在黑暗中猎猎作响,也不知这风到底是从何而来。 “是的,原体。” “做得好,但是,待会结束以后就别这么做了。” “明白,原体。” 第八军团们行走起来极其安静,几乎连呼吸声都没有。他们经过一个大厅,两条朝下的、宽广的走廊和一扇被暴力拆卸的大门,终于抵达了设施的最深处。 这里被布置的颇有宗教气息,蜡烛在四面八方燃烧,构成地面与天花板的金属之上都被人刻上了许多密密麻麻的字句,看上去仿佛正在蠕动一般骇人。 第三连的战士们将这设施内的哈尔科苏斯人提前赶到了另一个房间,此刻,这里便只剩下二十三名异形了。第八军团凝视着它们,不发一言,而气氛已经悄然变得可怕。 这些生物颤抖起来,触须分开,发出了轻微的咕哝声,仿佛正在求饶。康拉德·科兹没有理会它们,只是对费尔做了个手势,三连长严肃地向前一步,猩红的目镜内涌起了深蓝色的光辉。 异形们尖叫起来,这个巨人刚刚也这么做过,它们几乎以为他要再来一次了,但他没有。 那巨人没有再上前来抓出几名同伴出去,并一点点地拆掉它们的身体。 实际上,恰恰相反,他站在原地根本就没有动。 随后,有一个声音在它们中的一个心底响起。 +告诉我,你们那所谓的引火入身仪式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你们是怎么将人类转化的?+ 没有回答,那被问到问题的异形尖叫起来,用它那枯瘦的令人恶心的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它们开始快速地眨动。 康拉德·科兹一言不发地做了个手势,范克里夫立刻拔出爆弹枪杀死了它,不似血液的黏液飞溅,破损的脑组织涂满了墙壁与地面。异形抽搐着倒了下去,身体扭曲。 “继续。”第八军团之主面无表情地下令。 他心中已经再无半点苦涩存在——还在帝皇幻梦号上时,福格瑞姆清楚地给他讲述了异形对人类做的事。 在这个银河之中,没有任何一个异形种族值得人类友好对待。它们对于人类来说,只有两种状态。 一是死亡,二是等待死亡。 费尔对他的原体点点头,开始继续使用灵能,他随意地挑选了一个异形,然后再度连结它那可憎的心灵。做这件事让费尔几乎觉得想要呕吐,可他没有,因为他必须完成任务。 +告诉我,你们那所谓的引火入身仪式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你们是怎么将人类转化的?不要试图沉默或做其他事,否则刚刚的那次死亡就会发生在你身上。+ 一声尖叫从那异形口中传来,范克里夫再次举起爆弹枪,科兹却并未下令,因为费尔的眼中还亮着蓝光。 那异形跪拜在地,不断地通过触手发出着交替不断的咕哝声。三连长沉默片刻,转过头,给了他的原体答案。 “它没有回答问题,原体。”费尔·扎洛斯特艰难地停顿片刻。“它只是说,神之高塔即将崩塌,通过它们的祭献,燃火之神将降临于哈尔科苏斯。” 更新完毕。 (本章完) 16.第一战(六) “这座尖塔是一个媒介。”光辉低沉而缓慢地叙述。“一个由吾主精心设计的媒介。它能让您的权柄短暂地从这具虚无的皮囊之中复苏,复仇与憎恨,听上去多么可怕啊” 它窃笑起来,声音里满是欣喜。 “而复仇与憎恨恰好在如今的哈尔科苏斯一号上遍地都是,我的大人!” “这些无知的哈尔科苏斯人被侵略了,他们的亲人朋友孩子在杀戮之中死去了,而他们却只能瑟瑟发抖地看着那些身披铁甲的巨人在他们的城市里用铁与火执行血腥的杀戮!” “这是多么美妙的对立!” 光辉的笑声逐渐变大,像是渐响的雷鸣。卡里尔平静地凝视着它,不见有半点波动。 骷髅漆黑眼眶中的火焰稳定地燃烧着,哪怕是尖塔第五十层内此刻刮起的狂风也无法让它们有分毫动摇。 铭刻了字符的地面、墙壁和天花板在这突如其来的狂风中开始越来越亮,尸体们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面对着卡里尔跪下了,额头上的燃火印记在这一刻转变了光亮。 从以往的蓝色,变成了漆黑而赤红的怒焰。 “当然,这个简单的计划中最美妙的一点其实并不在这里,大人。就像所有的笑话都理应拥有一个留在最后的爆点一样,我也为我的计划留了一个爆点。” “我相信您已经猜到它是什么了对吗?”光辉期待地问,蓝色的光正在变得越来越浅薄,声音越来越小,仿佛耳语或虫鸣。 卡里尔并不回答,光辉不出所料地再次低笑起来,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 “我所留出的那个精彩的笑点,除了那些存在于地下的,真正的哈尔科苏斯人,还能有谁呢?” “那欺骗您的受诅咒者建立了一个虚伪的帝国,它们则是其中被仇视的对象,它们会被您带来的军团屠杀而那些和它们勾结的人类呢?他们当然也得死!” “不计其数的无知者将献出他们的生命,他们的血,他们的憎恨和愈发高涨的复仇欲望!他们将献出一切来恳求您赐下可以让他们复仇的力量,来让这憎恨得以平息。” “我不会理会异形或叛徒的恳求。”卡里尔说。 他抬起右手,雷鸣一闪即逝,尸体们尽数化为粉末消散,但这座尖塔本身却正在发出嗡鸣。 它已经被启动了,它不会停止。 “是的,您不会。” 光辉终于大笑起来,它的声音在这一刻超越了帷幕的束缚,有如实质般地在卡里尔耳边响了起来。狂妄、喜悦、且疯癫。 “卡里尔·洛哈尔斯当然不会理会任何一个该死异形的愿望,但复仇与憎恨之神会!” “我当然知道这些渺小而愚蠢的祭品当然不足以让您真正的登神,可我的计划只需要短短的一秒钟,大人!一秒钟就够了!数个世纪的谋划,不计代价地从帷幕后与现实联系增强我们对哈尔科苏斯的影响.都只是为了这一秒钟!” 光辉噼啪作响,开始极速燃烧。它的时间已经到了,帷幕找到了它,而那所谓的九句真言,其实从一开始,就是这场毫无欺骗的骗局中的一部分。 “死去的哈尔科苏斯的冤魂们将借用那一秒钟,从亡者的国度中复苏。”光辉中的丑陋怪物低沉地宣告。“他们将持刃披甲,在燃火之神的注视下向着那些杀了他们的人复仇.” “而您,又能做些什么呢?”它期待地问。“阻止被诅咒者的儿子和他的军团对哈尔科苏斯人施行正义的屠杀吗?这似乎不符合帝国的基本方针。” “奸奇在上啊,我真没想到我居然会将正义与屠杀联系在一起.这是两个完全矛盾,完全对立的词,而它们似乎很适合您,是不是?您要怎么做?” 卡里尔没有回答,只是将刀锋斩下。尖叫一闪即逝,它几乎被彻底杀死,被狼狈地赶回了黑暗之中,笑声却始终盘旋。 “我将拭目以待,大人!” —— 康拉德·科兹感到一阵奇特的感觉,它从心底涌上,冰冷而又寂静。这感觉让他觉得仿佛被钳住了咽喉,胃里翻江倒海。 科兹知道它是什么,但并不想让它现在就被启用。它可以对他展露未来的黑暗片面,但那是在他的允许之下才可以。 他忍耐,然后转过头,再次看向了费尔。 三连长知道他的原体想做什么,于是他抬起右手,迫使那异形立刻从地面上直起了身体,它的骨骼在躯体内即刻绷断,十八只眼睛密密麻麻地眨动着,它的恐惧与疼痛显而易见。 费尔眼中蓝光骤亮,他再次询问,但那异形并未给出回答,只是再次开始尖叫。 被刻在那两条触须之间的火焰图案开始以前所未有的力度明亮起来,这光芒照亮了它淡蓝色的皮肤,将其下的东西统统显现。 范克里夫猛地举起枪,试图杀死这个不知道在做什么的异形,但却有人比他更快。 康拉德·科兹在眨眼间消失在原地,当他再次出现,他已经将那异形的头颅提在了手中。 它无首的尸身摔落在地,像是离开水面的鱼一样开始不断地跳动,鲜血喷涌而出,让本就可怕的场面变得更加血腥。异形畏惧地聚在一起,发出了接连不断的咕哝声。 费尔厌恶地握紧右手,眼中蓝光猛地盛放。 他对它们怒吼起来:“闭嘴,异形渣滓!” 他的话形成了深沉的震荡,让它们痛苦地趴在了一起。康拉德·科兹对此完全无动于衷,他冷漠地回过头,甩动左手,将那颗头颅扔进了它们之间。动作之轻蔑如同甩掉一种垃圾。 他看向费尔:“它刚刚在做什么?” “它在念它们那异端的邪神的名字,原体。”费尔回答。“还有祈祷词之类的东西。” “祈祷词会让它的皮肤上的纹身闪亮吗?”第八军团之主摇摇头。 “范克里夫,发布命令,让医官和药剂师们过来进行解剖,我们要搞清楚这些异形的生理结构,它那纹身闪亮的原因,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它们是怎么转化人类的。” “再告诉单独行动的猎杀小队们,让他们加强戒备,这些异形不可能只有这么点数量,然后联系第八连的连长.” 他顿住了,不再说话了,范克里夫皱起眉,突然间有了种诡异的错觉。 他觉得那盔甲下的人消失了——这感觉到底从何而来,他根本无从得知,但他就是觉得他们的原体此刻其实并不在这里。 哪怕他正站在他们面前,发布命令。范克里夫觉得,康拉德·科兹似乎站在另外一个维度,另外一个遥远而黑暗的维度。 他能隐约地察觉到这件事,而这并未让他感到不安。实际上,这件事让一连长心中涌起了一阵冰冷的怒火。 康拉德·科兹沉默了足足一分多钟才再次开口,而这次,他的声音已经变化了。 “准备开火。”他说。 没有原因,没有解释,只有这个毫无缘由的命令。而第八军团们却立刻遵从了他们原体的指示。 爆弹枪的保险被打开,等离子开始预热,危险的mk2热熔枪悄无声息地被抬起,只等一个命令,或一个手势,它们便会立刻被开火。 被费尔的灵能所震慑的异形中还存在有较为清醒者,它们难听地尖叫起来,声音仿佛被屠宰的野兽。康拉德·科兹却只是安静地等待。 他不发一言地站在原地,左手握着一把精工爆弹手枪,右手则隐于黑暗之中,站姿毫无威胁——然而,就在下一秒,他却猛地朝着异形们冲了过去。 准确地说,是朝着它们身后突然裂开的墙壁冲了过去。 一个巨大的豁口就这样突兀地出现,没有征兆,突兀,却早有预谋。从裂缝内冲出了无数手持武器,身穿护甲的异形。它们手中的枪口处闪着红光,危险的嗡鸣声不断响起。 康拉德·科兹没有命令,但第八军团也无需再被命令了,他们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早已准备的死亡之雨在这一刻经由他们的手被释放了,异形们如同割麦子一般统统倒下,而它们射出来的那些赤红的光团却没有一个能伤害到第八军团的阿斯塔特——费尔·扎洛斯特做了他该做的。 三连长冷静地在这之后拔出了腰间利剑,将一个朝他冲来的异形瞬间斩首。局势在短短几秒钟内变得无比混乱,裂开的墙壁远不止这一扇,无数个裂缝在这地下设施的深处被人为打开,等待许久的异形们齐齐冲出。 单个的它们对于阿斯塔特来说不过只是一次挥动手臂或扣下扳机就能解决的敌人,但成群结队后,它们的火力便需要被小心对待了。费尔不可能面面俱到,用灵能拦下如此之多的子弹。 范克里夫怒吼起来:“向原体靠拢!” “不必。”康拉德·科兹的声音冰冷地在通讯频道内响起。“我在你们右边。” 一连长立刻转过头,看见高高飞起的残肢断臂,看见一个一闪即逝的影子。异形们在尖叫。 温和的、有礼的康拉德·科兹消失不见了,现在和他们并肩作战的人是第八军团之主,是杀手中的杀手,刺客中的刺客。 他的敏捷与力量对于这群试图依靠数量来取胜的异形来说完全是毁灭性的。他就像是一团死亡之风,掠过哪里,哪里便成为死寂而血腥的乱葬场。没有任何仁慈,他所追求的是极致的效率。 康拉德·科兹毫无感情地杀戮着,捡起了他的另一个身份。 “杀光它们。”他说。“不要放过任何一个。” 还有一章,或者两章。 (本章完) 17.第一战(完) 事情是从什么时候急转直下的? 第八军团第四连的约埃尔没有答案,他只知道他得把他的剑从面前那个该死的异形脸上拔出来——他做到了这件事,然后立刻横斩,鲜血与一颗残破的头颅高高飞起。 他转过身,又用从第八连的里希特纳尔那儿学来的一招踏步撩斩将两个试图偷袭他的异形一起砍成了两截。 年轻的战斗兄弟满怀憎恨地握住链锯剑,踏过它们的尸体,冲向了不远处的另一群异形。他像是舞者般旋转,砍碎了一个异形,又抓住了另外一个,捏碎了它的脑袋,然后将第三个从上至下锯成了两截。 杀戮的动静不小,链锯剑的响声更是明显。这群异形中的一些很快便意识到了他们要找的敌人在后方。 约埃尔对此早有预料,他立刻关闭链锯剑的活动,像是影子般吹拂而过破碎的尸体,飘向另一个方向。 他的心脏跳动不休,改造手术和肾上腺素给了他巨大的力量,使他抢在它们的子弹来临以前躲进了一片倒塌的废墟之间。 而这不是结束,这只是开始。 约埃尔喘着气,侧过身观察了一下废墟外的情形。它们还在找他,这很好。 于是他开始呼叫,从连队内的频道到军团的公用频道,一遍遍地呼叫。他盼望着被回复。他的兄弟、长官、连长——谁都行,哪怕是原体和教官听见他现在狼狈的声音都可以。 他不在乎了,他必须要知道其他人的情况。 “这里是第四连的约埃尔。”他说,声音很轻柔,不只是因为他需要安静那么简单。 “有人能听见吗?重复,有人能听见吗?” 频道内沙沙作响,他们的通讯受到了一定的干扰。约埃尔愤怒地低下头,开始甩动链锯剑,让卡在上面的碎肉残渣掉落。 他又继续重复呼叫了三次,在几乎不抱希望之后,他才终于在公用频道内听见了回复,尽管那是一声咒骂,但有总比没有好。 “他妈的。”频道里的那个人沙哑地说。“第四连的约埃尔,我是第二连的狄翁·利瓦斯军士。你在哪里?你的连队呢?” “我不知道,长官。” “你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等,他妈的——” 狄翁·利瓦斯咒骂不断,下一秒,他那边传来了一阵连续且有节奏的点射声。半分钟后,约埃尔才在焦急地等待中再次听见他的声音。 “——是不是地面裂开了?”第二连的军士阴沉地询问。“然后伱们就都掉了进去?” “是的,长官。” “真他妈的倒霉,这帮该死的和异形勾结在一起的渣滓听着,约埃尔,我和你一样也和连队失散了,而这要命的通讯系统又出了问题,我猜一定是因为它们炸毁了临时通讯部.” “但你能和我通讯,长官。” “那是因为咱们俩的距离肯定隔着不远,所以动力甲的伺服器才能让我们联系上。该死的,你不知道这种事吗?” “我很少读书,长官,和技术军士们的关系也不好。” “不读书也就罢了,后者可相当不明智.算了,你的雷达和战术显示器还能用吗?” 年轻的战斗兄弟抬起眼睛瞥了一眼他目镜最上方的那些读数,它们中有一半已经变成了错乱的数据乱流。 在几秒钟后,他回答了暴躁的军士:“只有战术显示器能用。” “那也不错了。” 军士轻描淡写地回答,声音已经变得轻柔。这让约埃尔意识到了什么。 “我会发给你一个坐标,朝我这里赶过来,别死了,约埃尔。” “明白,长官。” “不,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是别死了,明白吗?你能过来最好,不能也罢。总之,让自己活下来。他妈的。我们死的人恐怕已经够多了,这帮天杀的狗杂碎异形” 军士咒骂着挂断了通讯,一阵单调的提示音随后传来,坐标已经抵达。 约埃尔深吸一口气,他知道,接下来的所有事恐怕都要靠他自己了。他弯下腰,借助废墟和砖石的掩护观察着他敌人们的动向。 那些高约两米左右的异形使用着一种诡异的咕哝声互相交流着,作为一种类人异形,它们说起话来的声音简直令人作呕。约埃尔皱了皱眉,不仅仅只是因为厌恶。 如今摆在他面前的有两个选择。 一,是杀光它们再离开,二,是绕路直接赶去和狄翁军士汇合。 没有犹豫,他立刻选择了第一种——当约埃尔从掩埋的废墟之中爬起来的时候,他所看见的是他兄弟们的尸体。 他原本正在和七个兄弟一同行动,遵照着连长的命令,他们进入了那间发电厂。一切都进展的很顺利,他们杀了不少哈尔科苏斯人,然后 天塌地陷,坠落,坠落——疼痛,几乎昏厥,他的兄弟们低吼起来,大片大片的异形朝着他们开枪,它们那被诅咒的武器居然能够打穿动力甲 再然后,约埃尔便成为了孤身一人。他不知道这是幸运或不幸,可是,抛开这些,他甚至没有办法收拢他兄弟们的遗体,因为这些早有准备的异形已经围拢了过来。 他只能被迫进入黑暗之中,作为最后的幸存者。 现在,他不会放过这个复仇的机会。 约埃尔迅疾地冲出废墟,链锯剑那危险的嗡嗡作响声再度出现,异形们立刻朝着他这边开了枪。约埃尔没有为自己的鲁莽而感到后悔——他凭什么后悔? 当单分子锯刃切进第一个敌人的胸膛,将它那丑恶的血肉与骨骼切碎的时候,约埃尔只感到快意。他现在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他很快就将知道了。 “为了第八军团!” 他低吼着抓起那只异形的下半身,让它抵在自己的肩甲上做了半面盾牌。 他的速度和一点点幸运让他免于了被这些异形的危险武器击中的后果,三秒钟之后,他杀掉了第六只异形,再次冲出了包围圈,扬长而去。 但这次有所不同,他是带着一个异形一同进入黑暗的,那东西在他的折磨下发出了凄厉的尖叫。 约埃尔用冰冷的手指戳弄着它那十八只眼睛中的一只,冷笑已在面上蔓延开来——是的,就是这样,恐惧吧,哀嚎吧,你们只有死亡一途可选。 年轻的战斗兄弟还不知道,他此刻爆发出的力量与速度并不只是改造手术和肾上腺素的功劳。他会知道,但不是现在。 —— 卡里尔平静地站在黑暗之中,身后的走廊有如被暴风席卷而过般凄惨。金属构成的墙面和天花板被尽数破坏,字眼消失不见,地面结了霜,厚重到令人吃惊。 “教官,情况不对。”安瑞克·巴巴托斯在通讯频道内焦急地说道。“这座塔这座塔不对劲。” “它活过来了吗?”卡里尔轻声问道,他转过身,凝视了一下空气中弥漫的尘埃,骷髅面甲下传来了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什么?” “它活过来了吗,安瑞克?” “不——我是说,它的内部构造在变化,教官。”八连长的声音听上去困惑至极。“这是某种陷阱吗?您现在在多少层?” “是的,这是个陷阱的一部分。我在第五十层。” 卡里尔低下头,透过尖塔的墙面看见了内里正在奋战的第八连战士。他们不是在和哈尔科苏斯人作战,也不是在和异形作战。实际上,他们正在和这座尖塔本身作战。 它是活的。 它在迷惑他们。 “第八连的战士们,这里是卡里尔洛哈尔斯。”他语气貌似轻快地开口。“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都请保持镇定与理智。” “教官?!”安瑞克脱口而出一句呼唤,不安感在八连长的心中猛地升起。“您又要做什么?!” “做我的本职工作。” 卡里尔挂断通讯,同时拒绝了一切后来的通讯请求。 他冷笑起来。 何等简单的计谋,简单到甚至有些愚蠢——破解的办法再明显不过了,不是吗? 那恶魔甚至都把办法主动说出来了。 只要让第八军团停止对哈尔科苏斯的收复,就能让这场仪式停下。 这座尖塔本身没有对他设防,在它身上笼罩的迷雾被帷幕后怪物亲手扯去以后,他就看见了它的全貌。这座尖塔的确是一个媒介。 在过去,它被哈尔科苏斯人当做神明的居所来膜拜,而那些位于地下的异形同样也知道这座塔的事,它们也是将它视作神明的居所来膜拜的。 膜拜的哪个神? 燃火之神——复仇与憎恨之神。 第一个名字不过是个粗劣的戏法,它是哈尔科苏斯语言中的复仇与憎恨,这种语言在如今的哈尔科苏斯上已经没有人会说了,但它很古老,因为它根本就不是自然诞生的语言。 语言是具备力量的。 越古老,越有力量。 而现在,只要这座尖塔被启动,它便能彻底发挥它作为媒介的功能。 哈尔科苏斯一号上的祭品数量并不足以让他登神,但已经足够让帷幕再次注意到他了。 上一次,他化作尸骨横跨宇宙的时候是取了巧,若没有帝皇的帮助,他当时就该彻底回到帷幕后方去。 而这一次,帝皇也无能为力。无论表现得有多么强横,他终究还是个人类。 但是 他才是权柄的主人。 复仇与憎恨这种情绪难道此刻仅仅只有哈尔科苏斯人拥有吗?他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尖塔汇报给了他。 他闭上眼睛,尖塔顺从地接受了他的掌控。这座坚固到可怕的建筑开始动摇,几乎像是活了一样开始蠕动——它突破地面,突破层层金属的束缚,猛地撞入了一个广阔的地下世界。 +去杀戮吧。+ 卡里尔睁开眼睛,用灵能对第八军团的战士们说。 第一战结束了,而现在,是一场更为漫长战争的开始。 今日无了捏,手疼,写不了一万了 (寻思) 另外最近间贴好少,都在养书吗? (本章完) 18.夺无可夺之人 福格瑞姆曾向康拉德·科兹描述过战争——科兹本以为他会从彻莫斯人口中听见一些充斥着美感的描述,但福格瑞姆没那么做。 实际上,他当时的语气听上去甚至很像费鲁斯·马努斯。 “战争本质上是杀戮技巧的集合。”福格瑞姆若有所思地说。 “它是一门古老又先进的学科,兄弟。它要求你在泯灭人性的同时保持精准、理性与迅速,然后又要求你在拥有上述这些冷静品质的同时拥抱暴力。” “它要求你用刀剑去砍杀敌人,也要求伱用火炮和轰炸机让所有的敌人变成肉与灰的混合,甚至还需要你在某些时刻做出惨重的牺牲。所以,如果你确定你要发起一场战争.务必让它快点结束。” 彻莫斯人摇摇头,轻声呢喃。 “时间越长,它就越可怕。” 康拉德·科兹那时还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现在,他懂了。 他终于明白福格瑞姆那时苦涩的表情与隐藏在言语后方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了——这意味着他成长了,但他为此高兴吗? 答案是否定的。 而且,哪怕到了现在,到了他成为战争的一员,他也并不觉得自己对战争有什么了解,他只会做一件事。 除了杀戮以外,他什么也不会。 康拉德·科兹闭上眼睛,然后又睁开,结束了这场短暂的思考,将注意力再次放回了面前的战场之上。 异形们扣动着它们手中枪械的扳机,赤色的光团形成洪流般的奇景朝他和他身后的战士袭来。城市建筑倒塌形成的废墟替他们承受了这些直射而来的火雨,在连续四轮射击之后,它们停下了,于是范克里夫立刻组织着进行了回击。 一连长的吼声在通讯频道内沙哑地响起——“赶尽杀绝!” 第八军团们沉默地探出废墟,像是死者之影。他们开火,异形们松散的阵线立刻被撕烂了,从它们出现至今,没有任何一个异形找过掩体,或是试过逃跑。 它们几乎是在渴求死亡,这种态度使它们求仁得仁。 无数被爆弹摧残至血肉模糊的残破躯体软绵绵地倒下,难听却不绝于耳的尖叫声响彻整片战线。它们几乎不发声,交流也只使用那种古怪的咕哝,唯独在死亡或情绪激动的时候会发出这样可怕的尖叫。 反击持续了一阵子,范克里夫看见了他想要看见的结果,于是一连长率先冲出了废墟,跳过尸体和障碍,放低了姿态,在尸体之中飞速前进。他身后跟着一片阴郁深蓝所形成的沉默洪流。 第八军团带着无可描述的巨大憎恨冲进了它们之中,血腥的屠杀立刻开始。刀、剑、爪,甚至是对准要害的拳击,残肢断臂伴随着鲜血落进尘埃之中,酝酿出更加浓厚的鲜血和惨状。 康拉德·科兹收回目光,在通讯频道内询问了一个问题。他对这一幕没有任何感觉,甚至就连快意都没有。 “还需要多久?”他不带感情地问,听上去不是他自己,而是一个陌生人。 就在他等待回答的间隙,又有一阵激光形成的风暴从不远处的城市废墟之中呼啸而来。异形们再次发动了反攻,而这次,它们不是自己前来。 康拉德·科兹在下一个瞬间消失在原地,朝着他军团推进之地奔袭。他身后的十二个猎杀小队无声地凝视着原体远去,握紧武器,为他们的兄弟与原体看护起了后方。 “保守估计,还需三十分钟,原体。” “我给你四十五分钟,亚罗德。”康拉德·科兹在通讯频道内对他的六连长如是说道。“把那个电厂炸掉,让它们滚回地底。” “明白,原体。”六连长干脆利落地回答。他在这之后立刻挂断了通讯,毫无留恋。 科兹在满是尘埃的风中疾行,斗篷猎猎作响。 正面推进从来就不是第八军团擅长的事,他们中也没有多少人携带重火力,但敌人不一样。 刚刚的那阵激光风暴是由那些战斗机器人形成的。它们光是小队出现就已经很难对付,更何况是此刻这样的成群结队。一千多米的距离转瞬即逝,他用十四秒跨越了这片血腥且泥泞的大地,出现在了战线最前方。 银色而笨重的巨大机械不间断地发射着致命的洪流,而他的军团正蛰伏于废墟和敌人的尸体之间等待机会。 现在,机会来了。 康拉德·科兹深深地吸了一口被过滤后略带苦味的空气,他用舌尖品尝到了那份滋味,他猛地握紧右手。 一把利刃就那样出现。 由福格瑞姆与费鲁斯·马努斯曾经精心打磨的握把已经消失不见,握把变成了熔烂的金属,镶嵌在他的手甲之间,如同怪物的上下牙般互相卡合,原始,却令人不寒而栗。刀刃本身则延长了许多倍,漆黑的光芒闪烁着,在空气中勾勒出了一个残忍的形状。 康拉德·科兹没有发出战吼,他悄无声息地飘荡着,像是一片阴云般笼罩在了那群可憎金属的头顶,开始杀戮这些机械造物。没有任何一个战斗机器值得他停留超过一秒钟,所有的问题都在一次挥击之下迎刃而解。 范克里夫再次怒吼起来,爆弹枪开始精准地点射。 他们正在和他们的原体并肩作战。 第一次,却仿佛早已演练过数百万次。 康拉德·科兹斩断一具机械的半身,抽身离开,随后而来的爆弹之雨便立刻将它整个完全摧毁。 爆炸连环产生,一响接着一响,他猩红的斗篷在狂风中飘荡不休,边角早已变得焦黑,本身却没有受半点损伤。他追寻起下一个猎物,一发从身后射来的等离子为他指明了方向。 一具机械被打了个踉跄,背部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第八军团之主张开双手扑了过去,将内里地核心一把扯出,甩向敌人阵线后方——甩向了那群异形之中。 一发爆弹精准地在它即将消失时命中了它,巨大的爆炸火光在目镜的一角出现,那声音震耳欲聋,却没让康拉德·科兹有半分感觉。 他冰冷地挥动手臂,甚至感到乏味。 战争开始已有三个半小时,地面塌陷,哈尔科苏斯一号的真实模样终于完全向第八军团展现了。它不再羞怯,不再沉默。它发出巨响,轰隆着在地上行起了雷霆。 城市倒塌,皮肉翻转,尖牙合拢,哈尔科苏斯一号像野兽般开始渴求第八军团的鲜血。而它其实已经品尝不少了。来自泰拉的苍白者之血被它贪婪地舔舐了。 科兹不由得想起了那些他亲眼见到的着甲尸体,一种对午夜幽魂来说极为熟悉的憎恨翻腾起来,于康拉德·科兹心中一闪即逝,一个声音紧随其后地在他心中响起。 +你还好吗?军团如何?+ +是我,康拉德。+ +我知道,你怎么样了?第八连呢?+ +我们正在地下作战。+ 康拉德·科兹挥动手臂,阴郁的蓝色一闪而过,仿佛无声且寂静的闪电般将最后一具战斗机器彻底摧毁。 它倒在地上,那独眼的头颅歪斜着闪起电光,随后被一只铁靴彻底踩碎,和它们制造者的血肉融在一起,成为了一种另类的战场尘埃。 +地下?+ +我将那座尖塔沉入了它们的家中。+ +这听上去不像是一座建筑应有的功能还有,我看见了一些东西,卡里尔。+ +你看见了什么?+ +这一切。+康拉德·科兹冰冷地回答。 他站在原地,瞭望,明明立于地面,却仿佛正在俯瞰。他的视线之内尽是残骸。 没有亲自走在这里的人是不会明白的,空气中飘满尘埃,甚至覆盖在了动力甲之上,遮掩了原本的颜色。不远处是正在被风暴鹰施行轰炸的地区,烟尘变成巨人,在原本天蓝色的空中肆虐着吼叫。 康拉德·科兹亲自下达了这个命令,他知道会有很多人类平民死去,但那已经不是现在的他首要关心的问题了。 他强迫自己扔掉了一些东西,而这些东西会不会在以后被他找回来他自己也没有答案。 康拉德·科兹只知道一件事——他必须这么做,他必须维持战线的稳定,否则,以第八军团目前的数量来看,他们根本就不可能和这群异形进行正面作战。它们太多了,多到必须采取非常规手段。 +福格瑞姆说,战争就意味着泯灭人性,卡里尔,我想他是对的。+ +这只是你要付出的代价之一,康拉德。+ 灵能通讯那边传来的声音严肃又阴郁,不像卡里尔·洛哈尔斯,恍惚之间,科兹又看见了那个在诺斯特拉莫雨夜中施行残忍谋杀的怪物。他沉默而茫然地在头盔内笑了起来——就在刚刚,他居然感到一丝怀念。 +战争会持续不断地将一些东西从你身上夺走,直到你成为夺无可夺之人.+ +你听上去像是已经成为这种人了,卡里尔。+ +不,我还有些东西没有被夺走。+ +你似乎在笑。+ +我的确有。+ 康拉德·科兹低下头,收回了刀刃,也主动地、无师自通地挂断了灵能通讯。 他要奔赴下一个战场了,已没有时间将这场对话持续。 写的比较慢,打算重视一点质量。 还有,正在写,不要等,估计得九点或十点了。 (本章完) 19.忤逆命运 仪式、祭献、名字、力量。 神。 恳求、诅咒、誓言、暴怒。 ——一切。 卡里尔闭上眼睛,那场刚刚被挂断的灵能通讯让他的精神获得了一点短暂且珍贵的放松。 他抵抗着胸膛中涌起的本能,阴影在身后跃动不休,宛如活物。 作为媒介,这座尖塔本身已经取得了足够多的力量,多到甚至足够让它在某种意义上对卡里尔进行一种‘强迫’——它将哈尔科苏斯人死亡时的声音送了过来。 男人或女人,孩子或老者,士兵或平民。 人类,或异形。 他们尖叫、惨嚎。他们被捅穿、被斩首、被残忍地切开肚腹,刨出内脏,被人用刀刃肢解,被爆弹打成血雾,被轰炸变成逸散在空气中的尘埃。 然后,他们回来了。 亡者的最后一点精魄,最后一个愿望,死者之声在他耳边不断回荡。 这是一场永无休止,无法关闭的电台广播,而他是唯一的听众。尽管如此,卡里尔却没有半点怜悯。若是有人此刻能够透过骷髅面甲去凝视他真正的双眼,他们便会发现,这双眼眸之内所余之物,仅剩一点点最后的平静。 已没有为他们怜悯的必要。 哈尔科苏斯人的命运远在数个世纪以前就已经被确定了。他们是玩物、棋子和牺牲品,是一无所知着被人绑上祭坛的目盲者。 怜悯不能改变他们的境遇,甚至不能让他们免于之后将要遭受的事,和异形勾结在帝国内意味着几乎不可被饶恕的罪孽,卡里尔不会试图用自己的怜悯来让第八军团绕过律法行事。 战后的幸存者将被审判,十中之一的‘纯净’余者则将成为奴工或仆役,在终生劳作中赎清罪孽。他们将在苦难中死去,他们的孩子也将如此。 但是 但是。 卡里尔睁开眼睛,火焰熊熊燃烧。他不怜悯,不愧疚,亦不回应。 他只憎恨。 命运本身是个令人厌恶的词,但它也是一个真实存在的词语。而对于哈尔科苏斯人来说,那只操控他们,使他们在一无所知中成为提线木偶的命运之手,也是真实存在的。 祂。 “你觉得这很有趣吗?”他问,随后将视线投向那鼓荡且厚重的帷幕,他凝视起它,听见了一声再明显不过的窃笑。 “如果你是指这场即将发生在全体哈尔科苏斯人身上的大屠杀的话是的,我的朋友。” 那东西在帷幕后对他微笑着回答。 “我感到非常有趣。” “卑贱的伪神。”卡里尔冷笑起来。 “你可以用伱所知的任何语言来咒骂我,我的朋友,我会将它们欣然笑纳。” 祂悠然自得将脸贴近帷幕,卡里尔看见一团跳动不休的氤氲雾气,闪着银光。它不断变化,在眨眼间呈现出了成千上万个不同的形体,祂是活物,是死物,是风和雨,是垂垂老矣之人,也是即将降生的婴儿。 万变之主。 卡里尔凝视着祂所展现出的变化,缓慢地摇了摇头:“你若不在乎,就不会出现。” “我只是想来观察一下你此刻的反应,朋友,你可是我们中少有的特例。” 祂隐含笑意地回答:“哪怕是我那位最富勇气的老朋友恐怕也不敢像你一样,将自己塞进一具劣等皮囊中忍受凡世之污浊,沉沦、受苦.” “污浊?” 卡里尔缓慢地笑了,漆黑的怒焰顺着帷幕边缘开始缓慢地灼烧。它动荡着,找寻到了痕迹,便试图将始作俑者带回帷幕后方,却又因为他的皮囊与盟约而无从下手。 “既然污浊,为什么你们又要一直试图染指它呢?你表现得好像对这个世界根本不在乎,但你其实在乎的要命。” “因为这件事很有趣。” 祂回答,形体在之后又变化了,变成了一个穿着黑袍的枯瘦男人,皮肤像是由褶皱形成般令人恶心。此刻,祂正在微笑。 “我的确不在乎这一切。我对万事万物都自有其安排,不论这件事在过程中会被扭曲成什么模样,也不论这变化是否在我意料之中,它都会成为这份由我亲手完成的蓝图中微不足道的一个小小注解,仅此而已。” “你若觉得我会因为它的失败而感到失望,那你恐怕要赶在我前面品尝这种对我来说极为陌生的情绪了。这场降临于哈尔科苏斯一号之上的灾难于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朋友。这些愚蠢之人的死亡算得上什么呢?” “在这个冰冷无垠的残酷银河之中,真的有人会去在乎他们所经受的这一切吗?” 祂在帷幕后大笑起来——不可抑制地大笑,那是一种残酷到了极致的笑意。它残酷,是因为它极其真实。 祂的确不在乎这场失败,哈尔科苏斯人的死亡,又或者是其他东西。祂不在乎,因为祂只需要成功一次。 一次就够。 卡里尔从唇齿间呼出了冰寒的空气,祂瞪大眼睛,突然激动地颤抖起来,枯瘦的男人手舞足蹈着在黑暗中高声呐喊。 “是的,是的,我知道你会说什么,你会说你在乎。我也知道你会在乎。但你真的觉得.你还算得上是人类吗?看看你自己吧,朋友。” 声音低沉下来,变成纯粹的叙述。祂的形体再次改变,变成一个白发老人,穿着焦黑的西装,眼睛是盘起的毒蛇,嘴里没有一颗牙齿,捧着书卷,仿佛正在讲故事。 祂缓缓开口。 “你无视了你同类的复仇请求,任由他们被一种亚种人类杀戮。你将你的儿子送上战场,让他亲自踏入了这个巨大的血肉磨盘。现在,你站在这个我临时为你拼凑而成的劣质神殿之内,甚至没有为哈尔科苏斯人流下半滴眼泪。” “你明白了吗,卡里尔·洛哈尔斯?你明白我想说什么了吗?你要向你的前辈学习,盗火者虽然是个可耻的小偷,但他已经忍受了这种矛盾的折磨无数年” 老人微微一笑,风吹日晒形成的皮肤开始脱落。毒蛇嘶嘶惊叫,吐出猩红的信子,在陡然升起的漩涡中被撕碎成了破烂般的长布。旋转、旋转、旋转——永恒持续,仿佛一面迷幻的镜子。 “他已经站在了真正疯狂的边缘,我的朋友.”镜子低声说道。“你呢?我很好奇,将你变成这样又需要多久?” “你尽管可以一试。”卡里尔平静地回答,摩擦声于斗篷下不断响起,那被诅咒的一秒钟没有发生——它被他拒绝了。 “一万年?两万年?我确信你需要很久才会真正被逼疯。但是.” 镜子此刻在表面上显现出了一张惨白的脸。 完全漆黑的双眼在高耸的颧骨上方安静地停留,鼻梁高挺,嘴唇浅薄,抿成了一条弯曲的线。康拉德·科兹对着镜外之人平静地微笑着,宛如一座完美的苍白雕塑。 镜子折射出了美妙的光辉,使他的面容一半充满光辉,一半隐于黑暗。光辉的那一半安静而令人信赖,黑暗的那一半满面鲜血,神情疯癫。 “他呢?” 下一秒,镜子陡然破碎。 “他呢?他呢?他呢?他呢?” 无数声呢喃从黑暗中响起,像是梦呓,又像是理性之声的叙述。然而,不管是哪一种,其中都蕴含着满满的恶意。 “他是你人性的一个锚点,朋友。”奸奇说。“而我非常喜欢这件事。” 卡里尔笑了,肌肉单调地运作,提起皮肤,扯动嘴角,使他看上去如同被人用憎恨粘合在一起的人偶。 “我可怜你。”他轻声说道。“你知道为什么吗,奸奇?因为那些真正对自己有信心的人从来不会长篇大论。他们不会像你这条可怜虫一样无法面对失败的事实,你在向胜利者狂吠不止。” “可是,你真的赢了吗?”漩涡中的理性之声并不动怒,只是好奇地询问。“你真的认为自己赢了吗?哈尔科苏斯有三颗星球,朋友.三颗,不要忘记此事。” 祂轻笑着离去。 更新完毕。 更新很慢,因为我想在保一定字数的同时保住质量,抱歉。 (本章完) 20.征服之异 意识到这件事很有趣——这件疯狂的、令卡恩自己都有些不太想要去相信的事。 他会承认这件事很有趣,但他不会说出来。 此刻,卡恩正站在城市的废墟之上,凝视着不远处孤独沉思的那个身影,和他一同沉默。 屠杀与轰炸造成的遍地尸骸被战犬们的坦克碾过,变成血腥的泥泞。空气中弥漫着尘埃,黑烟寂寥地升起,天空中有飞机呼啸着飞过,前往城市的另一处进行搜寻。 战争开始、结束、他们胜利。 对于一个没有亲眼见过战争模样的人来说,这些东西无疑可怕至极,但他们的原体却迅速地接受了这一切。 卡恩本来还担忧他们——战犬们——在战争中的嗜血会让原体感到不安,但安格朗对此什么也没说。 一连长巴伦·班森在通讯频道里发表了他对这件事的看法,他认为这件事对原体来说不算什么,因为“他早已见过更恐怖的事”,卡恩同意这句话。 我们都见过。 年轻的八连长心想——我们都见过更恐怖的事。 他转过身,低下头,看见一个提着长矛走来的男人。他的腰带上别着两只凡人型号的短款爆弹枪,蓝白分色的甲壳甲看上去很简洁,只在右肩处有一个战犬的徽记。它被鲜血蒙住了一小部分,看上去很狰狞。 男人对他点点头,态度很平静地开口:“长官。” “我不是你的长官。”卡恩说。“我并不对辅助军负责。” “那我就直接叫你卡恩了,长官?”男人咧开嘴,努凯里亚角斗士们特有的那种粗粝豪放在他脸上一闪而过。一个笑容缓慢成型,而当卡恩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他已经笑了一段时间了。 “没问题,卡雷利安。”卡恩摘下他的头盔,将湿漉漉的短发用手甲抹了一把。 他头盔内的温度调节系统出了点小问题,虽然他能忍受更为糟糕的温度,但如果有的选,谁不想暂时体会一下被微风吹过脸颊的感觉呢? 这种腥臭的、燃烧的、仅仅只属于胜利者的苦涩之风。 角斗士咧着嘴,摇摇头,将手中的长矛放到了背后。他对甲壳甲适应得很快,甚至已经能够做到随手一探就让武器贴合住背后的磁吸勾了。 “我真没想到天底下居然还有这么丑的东西。”他努努嘴,卡恩扭过头,看见一只被废墟压倒的异形。 “它们是怎么长成这幅模样的?” “这已经算得上是较为正常的模样了。”卡恩说。“至少它们没有外骨骼,尖牙利爪和八条能把人捅个对穿的腿。” 角斗士挑起眉。 “我是认真的,卡雷利安中士。”卡恩朝他眨眨眼。“银河里有许多远比它们可怕的东西存在” “好吧,我相信你。”已经晋升为中士的角斗士点了点头。“伱们可比我们这些努凯里亚的乡巴佬有见识得多。” 卡恩笑了——他很喜欢和角斗士们聊天就是因为这个,他们语言辛辣,玩笑听上去近似一种嘲讽,但就是这样才对。 就是要这样。 “那么,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呢?” “那个什么手册——” 角斗士用带着浓重乡音的高哥特语开口。 “——战斗手册?是这么念的吧?上面说,如果发现了一些无法决定的事,就应该找离我们最近的,军衔至少在少尉以上的军官来判断处置。而我们中没人是这个军衔,所以我就只好来找你啦。毕竟,你是我们这儿最大的军官嘛。” “所以,是什么事?”卡恩问,微笑逐渐淡去了,他已经意识到了些什么。 “一些个会说人话的玩意儿。”卡雷利安转过头,朝那个死去的异形吐了一口带着血的唾沫。“看上去和它们一样的玩意儿,但还带着点人样。” 卡恩猛地皱起眉。 十三分钟后,他和卡雷利安赶到了那处地下研究所。来自努凯里亚的角斗士们将这里层层包围了起来,其中有不少人的表情极为难看,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地震。 “都是那些玩意儿闹的。”卡雷利安说。“我们本来想把它们杀了了事,但克莱斯特觉得最好还是把这件事上报。所以我就一路找你去了。” 克莱斯特——卡恩脑海中浮现出一张充满野性的面庞,一个女角斗士,喜欢用长矛做武器,在训练中表现优异,和卡雷利安一样,能直呼他们原体的名字。 “它们在哪?”战争猎犬的八连长问。 “里边儿,跟我来。” 他们穿过一些被手雷炸开的巨大豁口,然后是一些裸露着的电缆和血泊,终于,在弯着腰行进的第三分钟后,卡恩见到了那些东西。 他的脸颊开始抽搐。 “泰拉在上啊”他低声开口,角斗士叹了口气,感同身受地拍了拍战犬的腰部。 这处研究所内的应急灯照亮了黑暗,而卡恩清晰地看见了那些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生物。它们既不是人,也不是异形,它们是介于人和异形之间的生物。 它们中的一些看上去还暂时地保有属于人类的模样,但颅骨已经开始变化形状了,额头上也开始出现许多密密麻麻的孔洞,一些粉红色的肉芽在其中蠕动。 另外一些则几乎已经看不出人形,它们的脸和异形的脸看上去没有什么区别,但四肢居然还勉强保留着属于人类的形状。卡恩的手指已经放在了腰间武装带的爆弹枪上,他本能地想要杀死它们,但他没有。 他仍然保有理智。 “怎么样,长官?”卡雷利安又用上了那种粗声粗气的语调。“怎么处理?” 好问题。 卡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还能怎么办? 十五分钟后,安格朗赶到了这里。 —— “明智的选择。”罗伯特·基里曼说。“我很高兴你能做出这个选择,多明戈先生。” 身子佝偻的男人战战兢兢地微笑了一下,身上的灰色制服已经被漆黑的尘埃彻底遮蔽,他的额头被撞破了,其上仍有鲜血存在。 在两名常胜军的示意下,他很快便离开了这间临时搭建出来的房间,罗伯特·基里曼目视着他远去,低下头看了一眼桌面上放着的投降协议,不由自主地微笑了一下。 哈尔科苏斯三号有着完好的自然环境,在不破坏它们的情况下拿下这颗星球,使它归顺帝国毫无疑问是件好事。至少这颗星球以后可以依靠旅游业来拉动当地的民生,让这里的平民拥有一笔额外的福利补贴。 基里曼情绪高昂却又舒缓地站起身,走出房间,来到了通讯阵地。数十台仪器在这里被小心地摆放,来自奥特拉玛的男男女女忙碌地构建起了极限战士们在哈尔科苏斯三号基本通讯的重要一环。 “向马库拉格之耀传讯。”基里曼微笑着告诉他们。“让他们用舰船通讯或星语者联系上夜幕号与坚定决心号,我想知道我的兄弟们进度如何。” 帝皇的话语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罗伯特·基里曼面上的微笑不由得更加灿烂了几分。 他不会对第八军团与战犬征服他们所负责星球的手段做出什么评价,但他希望他们能在保证效率的同时安然无恙。 通讯阵地很快便将原体的要求传回给了马库拉格之耀,基里曼走出阵地,他不打算在这里进行等待。他选择在阵地前方和他的第一战团长并肩而立,共同凝望那座不远处被他们所征服的城市。马里乌斯·盖奇的盔甲上仍然染着鲜血,表情平静,一如既往。 他们默契地沉默着,没有人开口打破这份难得的静谧,直到罗伯特·基里曼主动开口。 “四个半小时?”他问,语气温和。“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错,那么,我们今日已经打破了记录。” 马里乌斯·盖奇点点头:“但只是内部记录,原体。最快的征服记录在第八军团手里,他们以前在一次平叛中仅用两个小时二十一分钟就将那颗星球收复了回来。” 基里曼惊讶地挑起眉——他是真的惊讶,这些记录并不会外传或有任何文字记录。两个小时二十一分钟的征服记录对任何人来说都是难以想象的事,尤其是当你知道了第八军团的人数以后。 “他们在这方面很有效率。”马里乌斯说。“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第八军团的战术对于当地统治者的神智来说几乎是毁灭性的。” 罗伯特·基里曼哑然失笑,战团长的描述很贴切,但又带着点只属于马里乌斯·盖奇式的幽默。 他看向城市远端,开始思索哈尔科苏斯三号的未来,既然这里离诺斯特拉莫近,那么,他是不是可以在马库拉格的交易航线中开辟一条新的旅游航线? 途径诺斯特拉莫,抵达哈尔科苏斯三号的原始森林听上去很不错。 罗伯特·基里曼以他政治家的身份进行着思考,但是,短短半分钟后,他那属于战士的直觉便撕烂了这一切,开始在他的脑海中尖叫。 “敌袭!”又过半分钟,在地面的巨大震颤之中,马里乌斯·盖奇毫无预兆地在极限战士们的通讯频道内咆哮了起来。 卡麻了,还有,今天熬夜写。 (本章完) 21.生死未卜 马里乌斯·盖奇被击飞了出去——他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将他撞出去的,但是,随着重重地落地,他却能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寒。 它从左肋骨板下方传来,以极快的速度开始蔓延。这寒意明明如此真实,伤口本身给他传回来的感觉却像是正在被人以钷素火焰灼烧, 盖奇在几秒钟后爬起身,凭借意志力压制住了疼痛可能造成的影响。他没有恐惧,没有动摇,甚至连一点惊讶都没有,哪怕他刚刚从几十米的高空被撞下也是如此。第一战团长用一种超凡脱俗的可怕决心斩断了这些东西。 他从坠落地不远处捡回了他原先掉落的动力剑,然后便开始顺着悬崖向上攀爬。在此过程中,他又捡回了一个名字,一个从心底深处涌上来的名字——罗伯特·基里曼。 一些回忆就此涌上,他的大脑并不清晰,体感告诉盖奇,他正在发烧。于是他暂且容许了自己的记忆,任由它们行动。 他缓慢地开始回想,从袭击最开始发生的地点,再到地面的崩塌,他们的坠落还有罗伯特·基里曼。 这场袭击来得太快,也太突然,他们在坠落的过程中失散了。盖奇现在甚至不能确定他的原体此刻是否还活着。 他徒手爬上悬崖顶端,地底阴暗而脆弱的光线没有变好,空气中弥漫着烟尘与异形们难听至极的尖叫,盖奇无视它们,冲过去加入了战斗。 他将动力剑以双手握持,高高举起,手腕旋转,大步向前,以剑形成的致命华舞在混乱中就此上演。死亡是门票,鲜血是鼓掌,飞起的头颅是喝彩,一条血腥的死亡之路诞生。 随后他开始继续向前,他踏过这些异形们原始的尸体,喘着气,感到肺部像是正在被人用烧红的铁丝紧紧捆绑,阻止他大口呼吸。 他很快便意识到了原因——是毒素,那东西用一种能够伤害到阿斯塔特的毒素让他变得虚弱了。 他早就应该察觉到这件事的,从被击飞出去的时候就应该察觉到的。马里乌斯·盖奇低沉地叹了口气,记起了那个将他打飞出去,迫使他坠崖的东西的模样,一阵恶心涌上心头。 它比阿斯塔特更高大,淡蓝色的皮肤层层叠叠,制造出了令人恶心的皱褶。与其他突然涌出来的异形一样,它也拥有十八只眼睛——每颗脑袋十八只眼睛。丑陋的要命。 而它有很多脑袋,很多只手,很多只腿。它活动起来的模样就像是噩梦中的怪物来到了现实,它像是虫子一样在地面上移动,看似修长脆弱的腿却能一击刺穿动力甲的胸口。 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头颅之上,是一张巨大的嘴,黄褐色的毒液在两条分开的触须之间冒着气泡。回忆起这东西的模样花了盖奇半秒钟,他停住对于细节的想象,握紧剑刃,开始朝着他的兄弟们奔去。 极限战士的战吼声在黑暗中太过明显,更何况盖奇本就知道他们在哪——他在坠落后聚集起了一支小队,在被击飞出去以前,他正和他们并肩作战。 他朝那边跑去,开始一点点变得虚弱的体力仁慈地没有阻止盖奇完成这件事。四十七秒后,他和他们汇合了。那个将他击飞出去的怪物正在和他们战斗,它体型巨大,动作却很灵敏。 一个极限战士正在朝它连连开火,重爆弹打在它身上,激起了一阵血肉的风暴。这东西哀叫起来,任何血肉之躯都无法抵挡重爆弹的威力,这东西也不例外,可它却表现出了一种惊人的坚韧。 它在血肉横飞之中像灵巧地猫一样仰起了身,背部的巨口张开,像是嘴唇般的两条巨型触须激荡起来,黄褐色的毒液就那样倾倒而下。 那名正在进行火力射击的阿斯塔特立刻进行了后撤,他动作很快,但右手却还是沾上了一点毒液。它们迅速开始腐蚀动力甲,嘶嘶作响,盔甲被熔烂,然后是血肉本身。 到了最后,他右手手肘以下的肢体已经全都消失不见了,浑浊的液体不断滴落,那名阿斯塔特却连叫都没叫一声。疼痛被暂时屏蔽了,使他能够做出更为正确的决定。 他扛着重爆弹,立刻后撤了。其他人则开始使用火力牵制这个巨大的怪物。盖奇用了几秒钟判断出了大致形势,他没有立刻加入战团,而是静悄悄地在阴影中等待了一会——直到那东西再次挺起背部,打算故技重施之时,他终于冲了出去。 “滚回地狱里去吧!”马里乌斯·盖奇怒吼着挥下剑刃——无论那东西的生命力有多么顽强,外表又有多么骇人,有一件事始终是它绕不过去的。 它是血肉生物,而任何血肉生物,都绝对不可能抵挡得住动力剑。 在盖奇的盛怒一击之下,那怪物依赖着直起身的十几条后腿瞬间被斩断了。它哀嚎着倒地,不计其数密密麻麻的头颅开始转动,数百只、或者数千只眼睛开始对着盖奇眨动。 他毫无惧色地冷笑起来,无需多言,极限战士的小队没有浪费这个机会。等待已久的重火力手冲上前去启动了火焰喷射器,钷素致命的破坏力开始显现。 怪物尖叫着爬起身,试图逃跑,但极限战士们已经不会再给它这个机会了。半分钟后,它千疮百孔的身体倒在了地上,熊熊燃烧。而盖奇也同样如此,他倒在一片岩石之间,脸颊抽搐。 “药剂师!”一个人在黑暗中吼道。“过来!战团长需要帮助!其他人警戒!” 盖奇抬起手,试图说话,而他的肢体与嘴唇已经开始不听使唤了。他头盔内的脸开始不断抽搐起来,赶来的药剂师米西亚抓住他,将他放平,又扯下破损的头盔,开始执行检查。 两针解毒剂与一针兴奋剂被缓缓注入,两分钟后,盖奇总算能说话了。 “原体呢?通讯恢复了吗?”他语速极快地询问,他必须确认这些事。 “我们还是没有发现原体的下落,战团长。通讯已经恢复了一部分,但地面上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它们到处都是。我们的人正在执行抢修。” 盖奇看向那个回答他的人:“你的名字?” “弗拉季·阿恩特,长官,第三连的中士。” “很好,中士。”盖奇转过头,对药剂师做了个手势,让他去检查那个失去了右手的士兵。 在做完这件事后,他又看回中士:“我们现在能和多少人联系上?” “还不能确定,只有六百多人回复了我们发出的通讯。地面情况稍好,我们的轰炸机已经出动了。” “轰炸机?”盖奇感受着他麻木的嘴唇,摇了摇头。 “是的。”弗拉季·阿恩特点点头,开始解释。 “哈尔科苏斯人的城市同样被袭击了,他们的平民正在死去,而那个代替商会领袖之一商人的临时政府官员向我们发出了求救讯号。哈尔科苏斯人的平民们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撤离轰炸区或是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盖奇努力地思考了一下,现如今,要做到这件有条理的事对他而言已经变得非常困难。好在他还没有丢掉最基本的战术素养,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件事意味着什么。 “这是全面进攻——”第一战团长虚弱地说。“——这些东西蓄谋已久,中士。我们必须将这个消息传回马库拉格之耀号,让他们通知我们的表亲.哈尔科苏斯是个联邦,它有三颗星球。” “明白,长官。”中士说。“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罗伯特·基里曼。 盖奇的唇齿开始颤抖,他伸出手,让中士将他拉了起来。昔日强壮的双腿如今正不断颤抖,那毒素被遏制住了,但它仍然给他造成了一部分影响。 而盖奇现在暂时没有闲心去管它会不会对他以后造成影响,他站直身体,又思考了一阵。然后,他感到一阵恐惧。 不是对死亡的恐惧,亦不是对那些毒素可能使他残疾的恐惧他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感受到这种情绪了,基因改造和长久的训练让每一个阿斯塔特都对注入恐惧这类的极端情绪拥有了超常的抵抗能力。 可是,他现在却正在流出冷汗。 罗伯特·基里曼。 盖奇的右手开始颤抖,不是因为毒素。 “长官?”弗拉季·阿恩特看着他,等待着下一个命令,眼神中有隐藏起来的不安。盖奇没有立刻回答,他环顾四周,发现这支小队的所有人都正在凝视他、 罗伯特·基里曼。 他死了吗?我们从地表坠落,我一路上走来见到了无数尸体——他能活下来吗?他是否正在战斗?他们无声地询问着。 盖奇的思绪混乱如被缠在一起的线团,他沉默,长久地沉默,最终给出了一个答案。 “.我们继续战斗。”他说。“一直到我们取得胜利,或者把这些东西统统杀干净为止。” 他没有提罗伯特·基里曼,半个字也没有。 还有两章,今日一万,补昨天的欠更。 (本章完) 22.永不磨灭 安瑞克·巴巴托斯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个死在他手底下的异形了,他的双手已经变为了一种纯粹的猩红之色。任何事都是这样,物极必反,过多的杀戮也会为人增添上某些印记。 而对于第八军团的成员们来说,他们早已习惯此事。 单论杀戮本身,他们已经可以做到麻木且漠然。可若是将杀戮的对象加进这个讨论之中,事情的性质立刻就会产生变化。 就拿安瑞克现在的行为来说吧——他不是在审判。 他是在复仇。 你可以从他掠过黑暗的速度看出他此刻真正的情绪,亦可通过那个正在他左手中惨叫的异形看出来。后者皮肉残缺,嘶声尖叫,声音回荡在黑暗之中。 安瑞克不为所动,只是满怀冷意地开始奔跑。他跳过高耸的土坡和这些地底异形建造出的诡异祭坛,世界在他眼中失去了原本的颜色,只剩下纯粹的黑与白,泾渭分明。他持续不断地奔袭,但也没有忘记他原本的职责。 “第三区需要支援。”一个声音在通讯频道内响起,那是里希特纳尔。“我们已经打退了一波进攻,但它们刚刚使用了一种巫术来削弱我们,连长。” 棒极了,一个小时以前它们还是使用枪械的异形,一个小时后,它们就退化成了使用巫术的原始部落异形? 它们是不是还食肉? 它们最好还食肉。 安瑞克嘲讽地勾起嘴角。 他停住脚步,短暂地蓄力,从断裂的桥梁边缘一跃而起,耳边传来风声,呼呼作响。他落地,注意到那异形的尖叫声已经变得微弱了许多,失血正在剥夺它仅剩不多的生命。 他乐于见到它的死亡,但它不能现在死。安瑞克从武装带上拿下一根针剂,给这异形打了进去。它们拥有心脏与联通全身的血液循环系统,这就意味着兴奋剂仍然会对它们产生效果。 做完这件事,他才开始进行战术层面上的调动。 “我会抽调第五区的两个猎杀小队前去为你们提供支援。” 安瑞克一面说,一面快速地绕过了地面上正在散发光芒的法阵、祭坛与一些被钉死在上面的异形尸体。他不想也不会进入这些地区,为此他宁肯绕远路。 “这些东西很急切,你明白吗,里希特?它们需要进入尖塔,而我们不会让它们得逞。” “我明白。”里希特冷静地说。“但是,出现那种症状的兄弟正在变得越来越多,连长。” “伱可以把我也加上。” “.什么?” “你可以把我也加上,里希特。我同样也出现了那种症状。”安瑞克说。“就这样,我很快就会赶回来,我们的计划成功了。” 他所言非虚——六分钟后,他回到了第三区。 这里是一片非常庞大的地下空间。异形们的尸体四处零落,到处都是。其中有不少已经被做成了诡雷,尸体下方绑满了炸弹。 安瑞克只需一眼就能看出这件事,他灵巧地跃过它们,回到了临时构筑起的防御工事后方。里希特纳尔是第一个发现他回来的人,也是第一个向他提出问题的人。 “只有您一个人回来?” “是的。”安瑞克说。他松开手,将那只早该死去的异形扔在了地上。 它古怪地咕哝着,试图从地上爬起来,却在下一秒就被里希特用铁靴踩住了脊背。 从外观上来看,这个异形和它的同类没有什么区别,但它却穿着一身金边长袍,哪怕是已经被血污变得脏污,这身衣服也依然显露出了一种尊贵。 八连长摘下头盔,古怪地笑了一下:“和我一起去的六名兄弟都牺牲了,这杂种有很多保镖。” 他低下头,伸出一根手指,用锋锐的边缘意味深长地划过了它的皮肤表面,且着重照顾了那些残缺的地方。里希特纳尔皱起眉,原本只是止住它行动的力量在下一个瞬间猛地变大了。 一声清脆的响声响起,他踩断了它的脊背。难听的尖叫声随后传来,异形的四肢扑腾几下,随即便陷入了昏迷。 “你真残忍。”安瑞克大笑起来。“里希特——我还以为你不会做这种事。” “我是第八军团的一员。”里希特纳尔淡淡地回答。 “教官呢?”安瑞克没有接这句话,而是转移了话题。 “在尖塔内。”里希特将它拎起来,交给了另外两个走过来的第八军团战士。 尖塔落入地底已有两个标准泰拉时,第八连始终驻守尖塔,却将范围稍微扩大了一些。异形的进攻一环接一环,它们几乎是不计后果地试图靠近尖塔。 哪怕没有可以显露表情的五官,这些东西也在进攻时显得无比狂热。它们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只是盲目地扑向第八连的战士们。 其中一些身上甚至绑着爆炸物,疯狂地试图通过爆炸来让挡在它们面前简陋的防御工事灰飞烟灭。 坦白来说,这件事让第八连的战士们感到费解——毫无疑问,这是一种有预谋有组织的行为。 安瑞克是最先意识到这件事的,而根据第八军团们的经验来说,任何被扔出来当做炮灰的敌人身后必定都会有一位残酷的主人。 现在,这位残酷的主人被找到了——至于还会不会有更多?安瑞克认为,答案是肯定的。 战争开始至今,他们原本的疑问不仅没有被解答,反而还遇到了一个接着一个的新问题。硬要说的话,简直就像是被拖进了一个泥潭。 这些居住在地底的异形所使用的古怪科技、祭坛、尖塔本身突然的下陷,以及那种.症状。 安瑞克若有所思地低下头,他举起头盔,关闭了目镜,透过它的反光看见了自己如今的眼睛。 属于泰拉裔的漆黑眼眸消失了,此刻,他眼里涌动着的是两朵漆黑的火焰,仅在最深处有一抹猩红。 他叹了口气,戴上头盔:“继续警戒吧,它们应该很快就会再组织起一波进攻的虽然我把那个杂种抓回来了,但谁知道它们到底有多少?” “你要去哪,连长?” “我有些问题想询问教官。”安瑞克·巴巴托斯平静地回答。 —— 卡里尔握紧双手,沉重地呼出了一口冰寒的空气。 这场战争还在持续,死亡永无止境地蔓延着,他胸中的权柄随着心脏一齐跳动,力量本身正在被呼唤,而卡里尔则以他自己的意志将这些活跃起来的力量移交给了另外一些人。 一些没有呼唤它们的人。 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卡里尔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不能让哈尔科苏斯一号之上真的出现一支亡者大军。第八军团今天已经流了足够多的血,他不想再看见更多。 卡里尔通过力量的联系感知着哈尔科苏斯一号各处的情况,作为媒介的尖塔本身仍然在发挥作用,居住在地底的异形们还在为它充能。 战争一旦开始就绝对不会因个人的意志而产生偏斜,卡里尔有心将它结束,而战争的另一方并不愿意。又或者,在它们眼中,这根本不是一场战争,这是一场幸福的献祭。 意识到这件事让卡里尔叹息了一声,他闭上眼,蓝光逸散,缠绕上铠甲,开始不断跳动。 尖塔顺从地顺应了他的意志,除去停止这场献祭以外,它会听从任何事。下一秒,他从尖塔的最顶端来到了第一层。睁开眼睛,他看见了沉默的安瑞克·巴巴托斯。 “教官。”八连长致以一个问候,声音平静,并未启用呼吸格栅的变声。“我们已经在尖塔外设立了五个防御区,短时间内,它们无法触及到尖塔。” “做得好,安瑞克连长”卡里尔朝他轻轻颔首。“但我认为,你除了向我汇报以外,应该还有更多话想说。” “.我的确有。”安瑞克·巴巴托斯说。“但我不确定您是否会回答。” “我会的。”卡里尔仰起头,看向尖塔最顶端。这栋高耸的建筑自第七十层开始其实还停留在地表之上,因此,他此刻也能通过感知‘看见’哈尔科苏斯的天空。 烟尘和火光已经将原本的蓝色遮掩的无影无踪,剩下的东西,则与和平完全搭不上边。 安瑞克沉默片刻,摘下了他的头盔,燃烧的双眼彻底暴露在空气之中,卡里尔低下头,与他对视。 “你想问这个吗,安瑞克?” “是的,教官。我想知道它是什么,我还想知道.”安瑞克抿起嘴。“您是什么。” 黑暗聚集,骷髅静静地凝视着他,安瑞克的耳中逐渐传来了一阵尖锐的鸣叫。他的视线逐渐模糊,在这样的视界之中,他看见了风暴。 “它在某些人或者东西眼中是赐福,是忠诚的奖赏。但是,在我眼中,它是诅咒。而我,安瑞克” 风暴低声开口。 “我是卡里尔·洛哈尔斯。” 话音落下,地面开始震颤。 还有一章,不建议等,估计得十二点了 (本章完) 23.一日战争(一) “我来自诺斯特拉莫,安瑞克。”卡里尔低沉地说。“一颗腐朽之星,一颗被无辜者的血液浸泡着的星球。你已经见过它了,连长。你对它印象如何?” 安瑞克·巴巴托斯沉默了很久,才在地面的震颤中给出答案。 在此之前,他只是怀抱着头盔,无法将视线从卡里尔·洛哈尔斯的身上移开——黑与白彼此缠绕的盔甲,如活物又如影子般的斗篷,森蓝的寒光. 他凝视着这些细节,感到牙齿与舌头粘结在了一起,带着血液般的腥甜。而张嘴说话,则是一种苦痛的折磨。 安瑞克挺过了这种折磨。 “.它应该被烈火洗礼。” “是的。” 骷髅缓慢地颔首。 “它应该被焚烧,被变成腐朽的碎末,被战舰降下毁灭。诺斯特拉莫永远地改变了我和你们的基因原体。它教会了我许多事,而我永远也不会因为这些事对它充满感激。” 安瑞克听见一声冷淡的轻笑——他从未听见过第八军团的教官用如此可怕的声音发出笑声。 实际上,在他,或他们的认知中,卡里尔·洛哈尔斯不仅温和,甚至还充满责任心。不管怎么看,他都不像是一个应该待在第八军团里的人。 但是,在这一刻,安瑞克·巴巴托斯猛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在那以前呢? 在他们认识他以前,在卡里尔·洛哈尔斯成为第八军团的教官以前呢?他是什么人? 更多的细节席卷而来,化作咆哮的海浪,开始在安瑞克的脑海之中肆虐。他茫然地张开嘴,吸进一大口空气,用舌尖品尝到了极为浓厚的血腥味。 黑暗继续聚集,它们变得沉重,变得充满压迫感。有如心脏跳动般的雷鸣声于四面八方袭来,久远的死者们开始哀嚎、惨叫、诅咒。 安瑞克握紧双手,牙齿彼此咬合,咯咯作响,他颤栗地站在黑暗的边界,等待着那个呼唤它们前来之人做出宣判。 或者回答。 在长达五秒钟的沉默之后,安瑞克得到了他的回答。 “抽干一个人的血液只需要九秒钟,安瑞克。我从一个贵族那儿知道了这件事,他骄傲地在他的笔记里用染着鲜血的羽毛笔写下了这些数据。” “为了得到这个数据,他谋杀了三千四百七十一个人。我杀了他,而他并不后悔,他只是困惑——困惑于我会因为这件事而杀了他。” “同样的,我也感到困惑。我困惑于他为何能将如此残酷的虐杀视作一种消遣,一种可以用来在饭桌与舞会上进行吹嘘的功绩。后来,我明白了原因。而现在,我想知道” “抽干一个文明的血液,需要多久?” 安瑞克无助地看向骷髅那燃烧着漆黑怒焰的眼眶,沙哑地开口:“我——我不知道,教官。” “我也不知道。”卡里尔平静地说。“但我们待会就能知道答案了。” 卡里尔动作舒缓地张开双手,安瑞克的两颗心脏却开始急速狂跳。一种崭新的恐惧从他心中冉冉升起,他意识到了什么,而意识到这件事对他来说绝对算不上好事。 嘶哑且破碎的声音从更为幽深的黑暗中有节奏的出现,继地面的震颤以后,尖塔本身也开始震颤。 那些被哈尔科苏斯人铭刻在金属地面和墙壁之间蠕动着的字符则在这一刻开始大放光芒,紧接着,它们开始融化,那些声音则开始越来越清晰,直至完全响彻于安瑞克耳边。 在一阵沉默地聆听后,安瑞克终于意识到了这些声音到底在做什么。 它们在诵歌,在唱诵一曲颂歌。有关憎恨,有关复仇,有关亡者无法散去的执念——有关一个名字。 安瑞克弯下腰,感到一股有如实质般的灼烧感从体内升起。五内俱焚般的痛苦随即到来,他缓慢地用手撑住地面,死者们的姓名席卷而来。在虚幻与现实的界限之中,安瑞克·巴巴托斯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问出了一句话。 “.这一次,伱又要付出什么代价,教官?” “好问题。”卡里尔说。 他并没有回答。 —— 康拉德·科兹用手扼死了最后一只异形,他将尸体扔下,平静地站了起来。他动作轻柔地开始朝前行走,仿佛一只飘荡的鬼魂,而非拥有实际重量的人类。 范克里夫紧紧地跟在他身后,几乎是寸步不离——一连长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在这场战争之后为原体设立一个单独的护卫职位。 康拉德·科兹几乎从不和他的军团一同行动,他永远身先士卒,跳进人群之中大肆杀戮。这件事相当挑战第八军团成员们的心脏承受能力,毕竟,你很难看清科兹到底在哪里。 一旦展开杀戮,他就像是一团飘忽不定的阴云,会在任何敌人头顶降临。可是,在那以前,你永远也不会意识到他将何时到来。 没有人——或生物——能够一直仰望天空。 “风向变了。” 康拉德·科兹突然开口,他站在战场中央,天空猩红,仿佛将死之人充满血丝的眼球。他低着头,对一具异形的尸体喃喃自语,仿佛是在对它讲话。可范克里夫却从原体口中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你感受到了吗,范克里夫?风向变了。” 一连长茫然地看向科兹——他试图回答,而他的心脏则在下一秒将他猛地拽进了一副狂乱的画面之中。 尸骸之雨从猩红的天空中降落,疯狂蔓延,一抹诡异的绿色在星空彼端席卷而来,却被燃烧着的漆黑怒焰牢牢地挡在了外面。这画面仅仅出现了一瞬间,但范克里夫知道,他没有产生幻觉。 他完全清醒。 “风向变了。”康拉德·科兹转过头来,看向他的一连长,眼神若有所思,那凝视仿佛具有魔力,是两个正在不停旋转的漆黑漩涡。他站在原地,沉思片刻,忽然转身离去了,只留下一句命令。 “准备联系夜幕号,范克里夫.第二阶段开始了。” 一连长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的原体离开,沉重地叹了口气。 开始加速了 (本章完) 24.一日战争(二) 事实证明,康拉德·科兹的话没有错。 血红的天空逐渐转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为了纯粹的漆黑。狂风呼嚎,那声音有如鬼魂的呓语。范克里夫转过头,朝着他原体所在之处定睛凝望,试图询问更多问题。 然而,他并未看见康拉德·科兹,他只看见火焰。 烈火,漆黑的烈火。 ——自远方而来,自地平线尽头席卷而来。 山石、城市与土地尽数化为破碎而焦黑的腐朽尸骸。颤抖,尖叫,在火焰中咆哮,怨憎之声不绝于耳。一连长挺直脊背,两颗心脏急速跳动。 他的理智被幻象所震慑,陷入凝滞之中。但并未持续多久,幻象在下一秒便被他血液之间涌起的力量逼退了,‘真实’化作刺目的极光映入眼帘。 范克里夫握紧双拳,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他眼前的世界正在被改变,夜幕幽深,空气凝结,宛如墓地般安静。太阳被突兀涌起的夜色残忍地谋杀了,再无任何光亮存在。 他不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能够‘看见’。 他能够看见世界如今真实的模样——一片墓地,一片被火焰持续焚烧,死者们嘶声惨嚎的焦土墓地。 这是真实的吗? 范克里夫用理智质问自己,仍然没有得到答案。他凝视着那些火焰,眼眸仿佛正在被灼烧。康拉德·科兹的声音于下一秒从他耳边传来,带着无与伦比的安心感。 “你看见了什么,范克里夫?”原体平静地询问。 范克里夫试图回答,却无法开口。科兹凝视着他,缓慢地点了点头,并不说话。范克里夫看出了他的变化——康拉德·科兹过去温和而有礼,现在却显得专注而危险。 原体若有所思地仰起头,看向了天空。天色晦暗,一轮阴郁的弯月在乌云背后隐约显露。它散发着冰寒的光,并不驱散黑暗,反倒让黑暗愈来愈多。 范克里夫听见通讯频道内开始沙沙作响,阴沉的嗡鸣持续不断地响起,目镜上持续不断地跳出了一个又一个名字,接入了通讯频道——它们如水银泻地般迅速划过,范克里夫却清晰地看见了每一个名字。 他张开嘴,感到难以呼吸。康拉德·科兹依旧站在他身边,看似对目前所发生的事一无所知,表情却严峻到不像他自己。 ——他怎么可能对目前的情况一无所知? 这些幻象本就对他毫无隐瞒。康拉德·科兹看穿了烈火与黑暗,清晰地看见了被翻转的墓穴,重新站起的死人。他们披挂火焰,面容惨白。 亡魂。 但不是哈尔科苏斯人的亡魂,是第八军团的亡魂。 意识到这件事,让他感到一阵窒息。科兹只觉得他的脖颈仿佛被人以冰冷的铁钩刺穿了,一捆腐朽的绳子系在这铁钩顶端将他吊了起来。 呼吸会带来疼痛,思考也会带来疼痛。于是他安静地站在原地,缓慢地进行着深呼吸,耳边却传来了空洞的声音。 黑暗并不打算放过他,而康拉德·科兹根本避无可避。 他被迫开始聆听——第五秒,他便已经意识到这是一首颂歌。第十秒,他通过几个低沉而连贯的音节无师自通地领会了颂唱者们所使用的语言。第十五秒,他开始沉浸其中。那些音节有魔力,带着他去往了一片静谧之地。 他来到了一片石头做的宫殿。 寒风呼啸,内里空空荡荡,地上遍布厚重的尘埃,甚至没过了他铁靴的脚踝。有不少已经在风中飘荡,形如惨白的骨灰。 康拉德·科兹朝前走去,那股窒息感开始愈发强烈,他却不为所动,感到一阵极端的平静。他往前,脚步声单调,在颂歌之中有节奏地响起。 最终,他看见一张满是裂痕的王座。卡里尔·洛哈尔斯就站在王座一旁,背对着他。 “你打算解释一下吗?”康拉德·科兹问,他语带少见的苦涩。“我没有看见这一幕。” “当然可以。”卡里尔回答。“这里是一座神殿,这是一张王座,用来给神明休憩。” 他转过身来,表情很平静,一如既往,科兹讽刺地咧开嘴:“你还要摆出这幅表情多少次,卡里尔?” “直到我把事情做完为止,康拉德。”身穿盔甲的巨人平静地回答。“我要以最快的速度结束这场战争,我们不能被拖入泥潭之中哈尔科苏斯一共有三颗星球。” “而一个人不可能单凭他自己结束战争。”康拉德·科兹缓慢地说,他紧紧地盯着卡里尔,好似一只受伤的野兽般危险,眼神锐利。“没有任何人能做到这种事。” 他在‘人’字上加重了读音。 卡里尔笑了。 “伱在暗指一些事,康拉德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说它是一座神殿。” “是的,它是一座神殿,一座由哈尔科苏斯异形们亲手建造,又被亲自遗忘的地底神殿。这座神殿属于燃火之神,数个世纪以来,哈尔科苏斯一号上的异形们始终维持着它们虔诚的信仰,未曾改变。五年一次献祭,五年一次恳求.” “你看见那些漂浮在空气中的尘埃了吧?它们不是尘埃,康拉德,它们是死者们的遗骸,是它们信仰的证明之一。在哈尔科苏斯一号异形们古老的传说之中,燃火之神会在天降流星之时复苏,而那时,只要它们献出最后的虔诚,便能让神明彻底醒来,赋予它们改变诅咒的力量。” “你听上去简直就像是在说神话故事。” “这本来就是一个神话故事,康拉德,只不过是异形们的神话故事。” “那么,那个诅咒又是怎么回事?” “它啊.它就像听上去一样,是一个诅咒。哈尔科苏斯的异形们无法通过正常的手段繁衍,如果它们想要让种群壮大,就必须通过某种仪式来感染人类。这个仪式,被称作引火入身。” “在完成仪式之后,所有新生的哈尔科苏斯异形都会天生且自然地拥有对燃火之神的信仰。它们会虔诚地维护这份信仰,直到自己死去。” “那么,那个神呢?”康拉德·科兹凝视着卡里尔,轻声开口。“燃火之神,对吗?祂在何处?” “祂并不存在。”卡里尔平静地说。“哪怕封存了数个世纪的信仰被启用了,哪怕哈尔科苏斯一号已经因为这些信仰而成为一片地上神国.祂也并不存在。” “.地上神国?” “是啊。”卡里尔朝他点点头。“地上神国。被信仰短暂改变而成为神明居所与领域的世界,在这里,它的神能够做任何事。” “任何事?” “任何事。” 康拉德·科兹朝他走来。他的表情看上去仿佛是在沉思,而卡里尔知道,他没有在思考。康拉德·科兹不需要思考如此长时间,他超凡的智力足以让他在几秒钟内处理任何事。 他在愤怒。 与他面容相像,同样惨白的巨人走到了王座下方,缓缓开口。 “你到底在做什么?”他语气辛辣地质问。“你不信任军团吗?你觉得他们真的需要你来当这个可笑的神吗?你——” “——没有人需要神明。”卡里尔低沉地回答。“但这就是问题所在,康拉德。你不能忽视一个已经存在的东西,就像我们还在诺斯特拉莫上时,我们不能忽视它污浊的空气、恶臭的酸雨和无处不在的谋杀。现在,我们站在哈尔科苏斯一号上,你已经看见燃火之神做到的事了,你要否认祂的存在吗?” “我只想知道你又要付出什么代价!为了这张该死的破烂椅子!”康拉德·科兹咆哮着指向那张满是裂痕的王座,卡里尔从他眼底看见了失望。 他试图微笑,而这次,他失败了。 “.我暂时还不知道。”最终,他选择这样回答。“但我会告诉你的。” 话音落下,康拉德·科兹消失不见。卡里尔闭上眼睛,朝后坐去。王座升起,恰到好处地接到了他。呼啸不已的寒风在刹那之间停止,一个质问的声音在稍后响起。 “神明.为何帮助敌人?” 卡里尔并不回答,只是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那一秒钟终究还是到来了,被盟约卡住的命运齿轮此刻开始转动,自他坐上这王座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再也不能回头。帷幕震荡,为这一幕怒火中烧。 但它找不到卡里尔,奸奇贴心地做好了一切准备,其中甚至包括以虚假神名来欺骗帷幕,使它无法立刻找到卡里尔。 祂是对的。 祂不需要赢,因为祂根本就不会输。 “神明啊——!”亿万个声音共同开口,哈尔科苏斯异形们的亡魂尖叫出声。数个世纪以来,所有为燃火之神献出生命的异形尽在此处。它们哭嚎、呐喊、尖叫——它们质问。 质问它们所信仰的神。 “您为何不帮助我们?为何不燃起火焰,将我们的诅咒焚烧?!骗子!伪神!” “因为我不是神。” 卡里尔·洛哈尔斯坐在那即将破碎的王座之上,平静地开口。 “我不是你们的神祇,我也不遵照你们的神话行事。但如果你们想要憎恨我,想要对我复仇的话,我也同样应允。” 怒吼声响起,亡魂们朝他扑来。信仰消逝,王座破碎,他站起身。 骷髅之面如影子般攀附而上,遮蔽了那张惨白的面容。漆黑的火焰猛地在眼眶之内燃起,神明从王座的残骸之上一跃而下,朝着祂死去的忠诚仆人们奔袭而去。 还有两章,今天一万。 (本章完) 25.一日战争(三) 罗伯特·基里曼觉得他在坠落。永无止境地坠落,一刻不停。 他似乎在做梦,但似乎又没有。基里曼试图从这种宛如薄纱遮面般的诡异感觉中找寻到真相,但他仅剩的一点理智无法做到这件事,似梦非梦的幻象持续不断地袭来。最终,他几乎认为自己回到了马库拉格。 城市街头车水马龙,左边是大学,右边是博物馆。属于森林的香气伴随着清泉从山峰洒落的声音传进他的耳帘,天空蔚蓝,飞鸟排成行列缓缓而过。 白云悠闲地俯瞰芸芸众生,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一切都是那么的—— ——罗伯特·基里曼猛地睁开双眼。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空气污浊、酸臭且充斥着血腥味。他看见尸体,数不清的尸体。七零八落,肢体残缺,鲜血在粗糙的岩石表面顺着它们的脉络汇聚,看上去几乎像是石头本身在流血。 基里曼怔怔地看着这一幕,超凡的头脑一片混乱。他在好几秒钟后才意识到自己在哪里。 他握紧统御之手,开始一面思考一面检查弹药。结果注定是令人失望的,统御之手下挂爆弹枪的子弹已经全部打光了,他随身携带的赤诚短剑与仲裁者爆弹枪也不见了。 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他正身处哈尔科苏斯三号的地底,他和他的第一战团被袭击了——这些异形.它们 不,不对。 他皱起双眉:我此前的记忆呢? 我坠落到了哪里,又是怎么和这些异形发生战斗的?我在什么时候,以何种方式打光了子弹,又是在什么地方弄丢了我的剑和枪? 思考持续了一段时间,而罗伯特·基里曼没有得出任何答案。 他缓慢地进行了一次深呼吸,然后,几乎是在突然之间,一股疼痛剧烈地袭来。它从他脑内升起,仿佛带着刀子的迷雾,它横冲直撞,将所有的思绪搅合成了一团乱麻。 基里曼难以抑制地绷紧了肌肉,靠在了岩壁上,继续进行着深呼吸。但是,他每呼吸一次,疼痛就剧烈一分。万分无奈之下,他开始试图屏气凝神——可那疼痛却没有丝毫消退。 它让他视力消退,嘴唇宛如痉挛般不停抖动。终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这可怕的疼痛总算是消失了。 罗伯特·基里曼虚弱地摇摇头,太阳穴仍然传来针扎般的刺痛,但是,比起刚刚那阵令他痛不欲生的可怕感觉来说,已经好上太多了。 他下意识地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舌尖传来了一阵黏腻的血腥味。 我在流血?他皱起眉,顾不得太多。他恢复了思考的能力,于是便毫不犹豫地再度开始行使他的天赋。他用了几秒钟,便将所知的一切在脑海中排列得井井有条,并一一列出。 首先,我在哈尔科苏斯三号,这点确凿无疑。我和我的第一战团在进攻这里,想要将这颗星球收复,使它重归帝国之中。 我们成功了,在一轮精心准备的轰炸过后,哈尔科苏斯三号统治者的继任者向我们提交了投降申请.然后,地面裂开了.袭击 坠落。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基里曼将自己的记忆完完全全地搜寻了一遍,却始终想不起来坠落之后发生的事。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盔甲,精工动力甲的状态十分完好,除去头盔不见了、以及沾染上了太多血污以外,他的动力甲根本就完好无损。 这意味着他坠落的高度并不高,至少没有高到超出动力甲的保护。那么,他自然也不可能是因为脑震荡而失去记忆。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紧皱双眉,开始搜寻尸体堆。异形们看上去全都是被他所杀,它们的死法极为惨烈。要么是被爆弹撕碎,要么就是被统御之手打成粉碎。 基里曼仔细地观察着它们,最终,他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些居住在地底的异形与野蛮人无异。 它们的武器是粗糙的石头长矛,身上也几乎没有衣物蔽体。大部分异形都拥有淡蓝色的皮肤和细长的四肢,额头上是十八只眼睛,下颚有两条垂直的触须将牙齿保护了起来。 除去这些普通的异形以外,基里曼还看见了一些几乎像是噩梦化身的怪物。 是的,怪物。他必须用这个词来形容那些东西,他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词了。 一共三只,都如同节肢动物般拥有极多细长的肢体,淡蓝色的皮肤层层叠叠,褶皱极多。基里曼忍耐着,尝试着用拳头殴击了一下其中一只的皮肤,他感到一阵令人吃惊的坚韧。 它们拥有许多颗脑袋,密密麻麻地堆积在身体前端。在这些头颅上面,是一张巨大的、裂开的嘴,獠牙密布,里面还残留着一种干涸的污浊液体。 它们都死了,但死得很完整,尸体上没有任何伤口,如同自然死亡一般怪异。 基里曼将这件事记在心底,随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岩窟之中。地底阴森而黑暗,但并不能阻止一位原体去看见他想要看见的东西。 他机警地行走着,在黑暗中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音。他接受过许多种战斗训练,比这种情况更加极端艰苦的也不是没有。而且,地面崩塌的受害者不可能只有他一个,极限战士们一定会聚集起来,和异形们战斗。 他会听见他子嗣们的声音,然后他会赶到——他会和他们一起度过这个难关。 怀揣着这种希望,他的单独旅程持续了一段时间。他跨过散发着恶臭的地下河流,经过一个又一个异形们所居住过的空荡岩窟,最后,他总算是听见了一点声音。 它顺着恶臭污浊的风吹拂而来,其中夹杂着基里曼再熟悉不过的战吼。 “为了马库拉格!” 罗伯特·基里曼眼神一凝,当即便朝着那个方向冲去。 —— 马里乌斯·盖奇挥舞剑刃,怒吼永无间断——他早就完成了数据分析和理论推断,他和他的兄弟们都清楚他们要在这肮脏污浊、臭气熏天的地底做什么。 他们要战斗,而战斗本身并不需要太多理性。只要保持愤怒就好。就像现在这样,第一战团长毫无保留地释放着他的怒火,像某种可怕的化身一样顶在战线最前方,挥洒暴力。 他每次挥剑都会让一只异形死去,或失去头颅,或变成两截。动力剑哪怕是在面对那些拥有高科技的敌人时也无往不利,更不要提这些衣不蔽体的野蛮异形了。 这就是你们让我活下来的代价。盖奇在心中低语,挥舞双手,剑舞再次诞生。 这技艺永远致命,他很快便杀进了异形群落的深处。它们用粗糙的石矛戳刺着他的动力甲,伤害仅限于一点微不足道的漆面损伤。 盖奇冷笑起来,怒吼着朝它们发出挑战。他的六十二名兄弟紧紧跟随着他,这支小队壮大了许多,火力也强大了不止一倍——钷素火焰无情地焚烧着异形们。 它们尖叫着后退,挥舞双手,在地面上打滚,试图让它熄灭。但是,它们的行为只会让火焰传递,难闻的焚烧气味伴随着燃烧刺鼻地出现,而负责使用喷火器的战斗兄弟却只是不断地怒吼。 他已怒极,他们都是——极限战士们的耐心是有限度的,他们已经在地底战斗了长达三个小时。 从开战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足足七个半小时,白天过去了一半,时间无情地流逝,而他们完全没有找寻到原体的踪迹。谁能忍受此事?没人可以。 在最开始的询问过后,就没有人再向马里乌斯·盖奇询问此事了,他们表现得仿佛根本不在乎,但是,若是不在乎,又怎么会连提都不敢提起半句? “为了马库拉格!”盖奇咆哮着挥剑,他的声音在岩壁之间碰撞、回荡,变得失真,变得像是一个丧失了原本心智之人所能发出的最可怕、最痴呆的声音。 盖奇当然意识到了这件事,可他强迫着他自己忘记了这吼声中的凄凉。 他心中只有一个愿望:杀戮。 你们没有杀了我,而现在我来了,我为了找我的原体而来,但我要把你们统统杀光——! 冲锋、冲锋、冲锋。他不断地冲锋,他挥剑杀死一个异形,紧接着又挥剑杀死另一个。他用肩膀撞碎一个异形的胸腔,又旋转了手腕,用剑柄末端的配重球砸碎了一颗丑恶的头颅。 盖奇的脸上已经满是血污,他前不久受了伤,中了毒。可他现在却表现得像是这件事完全不存在似的,只是杀戮.不停地杀戮。 直到一个声音从他头顶响起。 “为了马库拉格!” ——盖奇下意识地抬起头。 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那是罗伯特·基里曼的声音! 是他! 马里乌斯·盖奇几乎感到热泪盈眶,他看见他们的原体从黑暗中冲出,钴蓝色与华贵的金色在盔甲上闪耀,血污无法遮蔽它的色彩,就像黑暗本身无法遮蔽罗伯特·基里曼本身。他出现,他杀戮,然后他们胜利。 “原体.”盖奇收起剑,嗓音干涩,几乎有点哽咽地开口。“我们终于——” “——干得好,士兵,伱叫什么名字?”基里曼微笑着看向他,用一种完全陌生的眼神看着盖奇,如此询问。 他温和,语气热切,就像是每次战后他都会表现出来的那样,他用这种语调安抚过他们无数次。 但是,这次.马里乌斯·盖奇如坠深渊。 “士兵?”基里曼挑起眉。“你怎么了?药剂师!过来,这里有个士兵需要你的帮助!” 还有一章。 (本章完) 26.一日战争(四) 罗伯特·基里曼看着那名倒下去的极限战士,感到一阵疑惑。那人躺在地上,脸庞苍白到近乎骇人,双目紧闭,满是血污。 基里曼凝视着这张脸,本能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他敏锐的观察力在此刻再度发挥了作用——他熟悉第一战团里每个人的模样,而这个人 这个人是谁?为何他对这个人没有半点印象? 基里曼低下头,又看向那被血污遮蔽的盔甲,在一阵观察后,他得出了一个他自己不敢相信的结论。而药剂师米西亚的诊断,也恰好在此刻结束了。 “原体,马里乌斯战团长需要休息。”米西亚抬起头,看向基里曼。“他——” “——米西亚,你刚刚叫他什么?”基里曼皱起眉,打断了他的话。 后者茫然地看着他,并未理解他的原体是什么意思,于是,在短暂地沉默过后,另一个人转手接过了这份工作。 “他是马里乌斯·盖奇大人,原体。您您不记得了吗?” 带着一股焦躁,罗伯特·基里曼转过头去。他立刻分辨出了说话之人是谁。弗拉季·阿恩特,第三连的中士,擅长火力压制,拥有一种远胜过其他人的理性。 他对中士点点头:“很高兴看见你平安无事,弗拉季。” “我也很高兴能看见您平安无事,但是,您为什么——”中士无法理解地做了个手势。“——您不记得战团长了吗?” 罗伯特·基里曼低下头,再度看向他子嗣们口中的马里乌斯·盖奇。 他细细地观察起这个躺在地上,双目紧闭的人,一阵有如指甲擦过玻璃的尖锐响声在他的脑海之中响起。那此前已经消逝的疼痛在这一瞬间卷土重来。 刀子般的迷雾再度涌起,基里曼的脸颊不可避免地抽搐了一下。他握住双拳,试图避免让自己此刻的痛苦被发现,但没能成功。 一阵温暖的黏腻从鼻孔中冲出,中士随后冲上前来:“原体!” 基里曼虚弱地抬起一只手,示意他不要搀扶自己。 他用统御之手撑住岩壁,动力拳套的出力让那粗粝的石头表面出现了极深的坑洞。马库拉格之主喘息起来,喉咙里不断有轻微的咕哝声出现。 ——是的,马里乌斯·盖奇,是的。 他怎么会忘记,他怎么能忘记.?基里曼痛苦地咬紧牙关,更多的鲜血从鼻孔中涌出,血流不止。他剧烈地喘息起来,试图回忆起有关马里乌斯·盖奇的每一个细节,每一场对话。 这些东西以往都在他的记忆深处保留,他和他的子嗣们相处起来有如朋友、兄弟、亲人——复杂的关系没有对他们彼此之间珍贵的感情产生影响。 基里曼将所有的这一切都记了下来,他是个实干家,但他仍然允许自己保留这些珍贵的闪光。 而现在,他的宝物之一,他的记忆. 正在流逝。 一刻不停地流逝。 “不,不我不允许!” 罗伯特·基里曼低语起来,用来撑住他自己的统御之手猛地发力,在一瞬间便抓碎了整块岩壁。石块簌簌而下,掉落地面,碰撞之间发出了空荡的回音。 弗拉季·阿恩特与其他人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们的原体,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基里曼在短暂地沉默后转过了头,他再度看向马里乌斯·盖奇,看向他的第一战团长——那张脸在刚刚被他记了起来,而现在却又完全陌生了。 他只记得这个名字,他记得马里乌斯·盖奇,记得第一战团长,却怎么也没办法将这两个名词联系起来。悲伤呼啸,头颅后仰,基里曼颤抖不止。 第三连的中士终于再也忍不住,他走上前来,试图和原体交谈:“大人,您到底——” “——我忘记他是谁了。”基里曼低沉地回答。“我忘记了马里乌斯·盖奇是谁,而且我没有办法想起来。” 此刻,弗拉季·阿恩特的表情看上去如同他听不懂高哥特语,他发出一声微弱的回应,而基里曼已经转过头看向了药剂师。 他的凝视是那样严肃,以至于药剂师立刻感到了一阵痛苦的迷惑。 尽管不明白原体到底想做什么,可他还是挺起了胸膛,接受了罗伯特·基里曼的检阅。足足半分钟过后,极限战士们的原体才再次开口。 “你药剂师,伱叫什么?” “我——”药剂师的手颤抖了起来,迟迟未能给出一个回答。罗伯特·基里曼的反应却比他还要大,原体剧烈地喘息起来。一直站在他身边的中士立刻搀扶住了他,基里曼却试图让他松开手——那挣扎的力度轻微到让弗拉季·阿恩特心惊胆战。 “我正在忘记你们。”马库拉格之主缓慢地开口。“我不知道原因,但我的确正在忘记你们先是马里乌斯·盖奇,再是你——药剂师,你叫什么?” “我”米西亚听上去仿佛已经死了。“我是第一连的药剂师米西亚,原体。” “我已经忘记了两个人。”基里曼低沉地开口。 “谁知道我还有没有忘记更多人?我的记忆正在流逝,速度快得惊人。就在几分钟前我还记得米西亚到底是谁,而现在,我对他除了名字以外一无所知.如果任由这种症状发展下去,我想,我迟早会忘记你们所有人。” 沉默,死寂般的沉默。最终,还是弗拉季·阿恩特凭借他那堪称极端的理性强迫他自己开了口。 此刻,中士的脸看上去如同凭空苍老了许多岁月似的,无比憔悴。他露出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朝着他的原体点了点头:“这意味着我们不能浪费任何时间,对吧,原体?” “.” “原体?” 罗伯特·基里曼沉默着看向中士,在后者那脸颊抽搐的绝望之中对他询问了一个问题:“你是谁?” 弗拉季·阿恩特那令他自豪,曾让他在醉酒后自夸‘我比你们都要接近原体’的理性消失了,现在站在那里的,是一个几乎要崩溃的人。 基里曼站起身,耳边那有如指甲摩擦玻璃的尖锐声响一下接着一下,永不停歇,它从未如此剧烈地响彻过。 他看向在场的每一个人——有些人他还认得出来,而有些人他已经忘记了。一些没有带头盔的极限战士此刻的脸色苍白的如同他们来自第八军团的表亲。 基里曼惊讶于自己此刻的理性:我为何还能关注这种事? 他没有答案,他只知道他正在忘记——一刻不停,所有的一切统统消逝。滚滚迷雾席卷而来,从他看不见也摸不着的黑暗角落冲了出来,裹住他的脸,一层叠着一层,直至令他窒息。 基里曼跪倒在地,血液从鼻孔中滚滚而出,还夹杂着脑脊髓液与脑组织,前者仍可被解释为脑震荡的后遗症,但后者从医学角度上来说几乎不可能。 米西亚颤抖着凝视这一切,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好在原体倒地时那沉重的声响惊醒了中士,弗拉季立刻飞奔过去扶起他,而基里曼却没有任何反应。 他那对蓝色的眼眸里现在什么也没有,过了几分钟,他缓慢地抬起头,一种非人般的狂怒在那张脸上汇聚成型。 “你是谁?!” 基里曼冲他的儿子之一怒吼,并甩开他的手。“梅洛图斯队长呢?!叫他来见我,立刻!” 他站起身,挥舞手臂击碎了岩石——这不像是罗伯特·基里曼以往的模样,他一直都能很好地掌握自己的力量,哪怕是和一个凡人握手也不会伤到对方。 可他现在呢?他现在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就像是一个正在移动的 天灾。 “派人去普洛安纳拱门!还有参议院!把他们包围起来!其他人和我一起去执政官宫殿!他们怎么敢叛乱?他们怎么敢试图谋杀我的父亲?” 原体绝望而狂怒地呼嚎着这些破碎且混乱的语句,冲入了黑暗之中,极限战士们毫不犹豫地迈开脚步,试图追上去,却被喝止了。 “停下!”弗拉季·阿恩特面色惨白地举起爆弹枪,朝着岩壁开了一枪。 岩石与灰尘滚滚而落,将他弄得灰头土脸。他看上去仿佛死了,又或者没有——极限战士们看着他,时间一点点流逝,最终,弗拉季·阿恩特的理性战胜了一切。 “原体的记忆正在出现问题。”中士理性而绝望地开口。 “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他正在忘记我们,而这个过程.非常迅速。他甚至已经忘记了和我们的相遇.他现在甚至以为自己在马库拉格上。” “他刚刚说的那段话是他的养父康诺·基里曼大人被刺杀时他的原话.我曾听原体讲述过这段故事,他以此来警醒我们不要像他那时一样被愤怒冲昏头脑。而我们必须吸取这个教训。” “我们怎么做,中士?”药剂师迷茫地问,他的声音微弱如虫鸣。 “我们.我们战斗。”极限战士第一战团第三连的中士弗拉季·阿恩特如是说道。“我们战斗,直到我们再次找到他,然后我们会找出办法治好他的。” 更新完毕,明天大概也是一万。 (本章完) 27.一日战争(五) 罗伯特·基里曼冲进了执政官宫殿,狂怒像是一群贪婪的虫子,从他视线无法触及的黑暗角落滚滚而来。 它们爬上他的心脏,开始啃噬那仅存不多的理智。基里曼对此一无所知,他只是继续狂奔。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穿着一身全然陌生的盔甲,也没有注意到宫殿的地面变了样。 执政官宫殿的地砖是由许多艺术家精心设计过的,它们承载着历史,你甚至可以说,它们在某种程度上就是马库拉格的历史本身。 可是,现在,他正踩踏着的东西不是马库拉格的历史,而是大片大片粗糙且肮脏的石头,其上遍布鲜血与异形们粉碎的尸体。 他跑过它们,对他眼中的叛乱分子的遗骸致以了最高程度的鄙夷与仇恨。他还在克制自己,试图用理智将怒火关起来,否则便不会只是现在这样了。 基里曼知道,马库拉格今天死去的人已经够多了,康诺告诫过他,和平理应用更好的手段来争取,而非通过暴力与鲜血。以那种方式取得的和平不会长久。 于是他挥舞起手臂,对着那些躲藏在掩体后方的叛乱分子们大喊起来:“投降!” 他的声音在岩壁之间回荡,分裂、延伸——狂乱地通往了黑暗的最深处。叛乱分子们呆滞地从掩体后走了出来,他们没有携带武器。 基里曼朝他们冲了过去,抓住其中最高大的一个,对他怒吼起来:“你背叛了马库拉格,你为什么这么做,是谁指使伱这么做的?!” 那人并不回答,惨白的脸上显现出一种呆滞——有那么一瞬间,他不再是他了,而是‘它’。基里曼清晰地看见了它的脸,看见了那淡蓝色的皮肤和十八只快速眨动的眼睛。 巨大的恐慌本能地从心底涌起,罗伯特·基里曼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很清楚,这绝非人类应当拥有的面貌。 基里曼因过度震惊而握紧了双手,就在下一秒,伴随着它飞溅而出的鲜血,‘他’又回来了。 现在,站在基里曼面前的是一个惨嚎着的男人,有着一张典型的马库拉格人面容,眼窝深陷,鼻梁高挺,面色惨白。有着金色的短发和坚毅的下巴。 他看上去很熟悉。 基里曼皱起眉,没有深究这种熟悉。现在,他最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他刚刚失控了。 懊悔随之而来,他开始念诵一篇祷文。 塔拉莎·尤顿将它交给了他,在他还年幼时就将它教给了他。尤顿说,若你察觉到自己将要失控,就念吧——罗伯特·基里曼依言照做。 他念诵着,心情也逐渐归于了平静。他平静了,但也忘记或忽略了一些事。比如梅洛图斯队长和卫兵为何没有跟在他身后,比如这群叛乱分子为何没有任何人手持武器. 种种疑点串联在一起,如此明显,如此的惹人怀疑,可罗伯特·基里曼竟然没有半点反应。一个蠢人当然可以忽略这些,但是,罗伯特·基里曼可以吗? 没人知晓答案。 马库拉格人念着祷文,咕哝着松开了手,让那个男人摔落在地,感到脑海之中天旋地转。他已经平静下来了,但他却感到一阵呕吐的冲动。 这冲动来源于他的鼻腔,他刚刚闻到了一种极其可怕的味道,不是化学品,而是成千上万具尸体所散发出的味道。这些尸体被扔进了厚厚的落叶堆与潮湿的泥土之中,血肉消逝,骨头腐朽。 罗伯特·基里曼呆滞地望着这一切,仍然在念诵祷文,试图平静。 ——但是,他现在念的已经不是塔拉莎·尤顿教给他的祷文了。 异形们看着站在它们面前的这个巨人,看着他的脸,沉默不语。那个几秒钟前还险些被杀死的异形张开了下颚上的触须,从喉咙里发出了一种异样的咕哝声。 它们走上前去,开始将罗伯特·基里曼团团围拢。 它们的下颚上没有燃火之神的印记。 它们不是祂的信徒。 哈尔科苏斯有三颗星球。 三颗。 “谁派你们来的?”基里曼紧紧地盯着那个叛军,厉声斥责。 “你知道你们都做了什么吗?你们在马库拉格城内掀起了一场叛乱!有很多无辜的人在今天死去了,而他们的死都要算在你们头上!所以告诉我,是谁派你们来的?!” 那个男人并不回答,他很高,他金色短发下的憔悴双眼虚弱地眨了一下,随后,他从喉咙里发出了一种异样的咕哝声。细密、连绵、稠密——恶臭。 “说!”基里曼对他咆哮。“你已经没有选择了,是谁干的?谁指使了这一切?!” 男人盯着他,仍然沉默不语——在这一刻,在这一个短短的瞬间,罗伯特·基里曼眼前突兀地闪过了一副画面。 他看见阴森的石窟,淡蓝色皮肤将他层层包围的怪物,他还看见它们迅速眨动、密密麻麻的眼睛——然后,一切重归于虚无。 那个沉默的男人再度出现,面容憔悴,愈发惨白,金发变成枯枝,嘴唇成为一种阴森的绿色。他闭着嘴,始终不说话。 基里曼低声咒骂起来,为这个男人的顽固而怒。他又开始念诵祷词,并劝说自己不必如此生气。他念着祷文,前所未有地平静了下来。 这是一种真正的平静,就像躺在森林中,躺在潮湿的泥土上任由爬虫穿越鼻孔与嘴唇,厚厚的枯叶从天而降,带来腐败的气味,并将他深深掩埋 基里曼茫然地睁开眼睛——他听见,那男人终于说话了。 “醒过来。”那个男人虚弱地说。“醒过来,拜托你,醒过来” “什么?”基里曼怀疑地皱起眉头。“你在说什么?” 没有回答,男人紧紧地闭上嘴。他的脸开始变化,皮肉翻转,像是海洋或波涛。 十八只眼睛和淡蓝色的皮肤伴随着皮肉的翻转取而代之,基里曼困惑地看着这个生物,甚至伸出手贴在它脸颊侧面,感受了一下它的体温。 “你没有发烧。”他说。“这意味着你精神正常,现在告诉我真相吧,士兵。如你所见,你们已经没有胜算了。” 他停顿片刻,伸手指了指身后宫殿中那遍地都是的尸体——有着细长四肢的,被人变成血肉碎末,此刻却正在缓慢腐烂的尸体。基里曼的脸色毫无变化,仿佛他真的身处执政官宫殿,随后,他继续开口。 “你还不理解,但你会理解的,士兵。你们被人蒙骗了,无论那个人对你们允诺了什么,都不是真相。康诺·基里曼是马库拉格有史以来最杰出的执政官,难道你们不清楚吗?他改善了水利工程,研究出了新的耕种方式,所有人都吃得起粮食了,去看看城外的那些农户吧,士兵。” 基里曼情真意切地劝说起来。 “我们都是农民的孩子,你、我、康诺·基里曼——我们都是吃着农作物长大的,你相信康诺执政官是个恶人吗?告诉我吧,士兵,是谁向你们灌输了这些可怕的谎言?而那个人又将我的父亲带到哪里——” 他止住话头,双眉因怀疑而紧紧地皱在一起。 父亲? 谁?究竟是谁? 他眼前出现一片光芒。 他看见一个平凡到甚至有些矮小的老人,那个老人正站在记忆的一侧对他微笑,笑容中满是担忧:“罗伯特,你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什么?不,等等,你是谁? “他是你的养父。” 一个声音说。基里曼转过头去,看见一个男人,一个面容疲惫,皮肤没有皱纹却仍然老旧如羊皮纸卷的男人——那男人转过头来,也看着他,表情悲伤。 “而你正在忘记他。” 什么? “你正在忘记我们。”矮小的老人说。 “回想起来吧,罗伯特。你从来没有当时的叛军们说过话,你把他们都杀光了,我躺在书房里,听见楼下传来你的咆哮。那时我就知道你正在发火,你还是个孩子时发起火来就令人畏惧,更不要提那天的你了.” 基里曼困惑地捂住额头,他感到眼睛酸涩——他好像正在流泪,但是,为什么? “还记得吗?” 老人忧伤地看着他。 “记起来吧,罗伯特,你必须记起来你在书房里看见了将死的我,你像野兽一样嚎叫。我中了毒,一种可以经由空气传播的毒素。我举着枪对着你,让你后退” “你在哭,罗伯特,我快死了,但我还想对你说些什么,可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于是我把那枚硬币给你了.” 老人低下头,像是献出珍宝一样伸出右手—— 一枚硬币,就那样躺在他苍老的掌心。基里曼紧紧地盯着它,困惑不已。他从喉咙里发出咕哝,他走上前去—— 他试图伸出手接过,但他太虚弱了,虚弱到甚至没有力气握住那硬币。它摔落在地,和地面碰撞,撞出涟漪,迅速消逝。 光芒在瞬间消失。 罗伯特·基里曼念诵着祷词,回到现实之中。他的面容憔悴,病痛让脸色变成惨白且枯黄的色泽。他念着祷词,一刻不停。 还有。 今天有点卡。 (本章完) 28.一日战争(六) 卡里尔缓慢地握紧右手,一些惨白的碎片就那样飘落而下,为地面上增添了更多白色。 最后一个属于哈尔科苏斯的亡魂在此刻死去。 信徒被自己信仰的神明亲手所杀,信仰反过来迫害了它们自己。那些碎片缓缓落地,加入了其他早已待在这里的同伴。它们看上去几乎像是经年积雪般厚重无比,但它们并不是雪。它们是骨灰与魂灵的碎片。 卡里尔低下头,凝望着它们,终于获得了一点真正的平静。 在那场战斗——或者屠杀之中,哈尔科苏斯的异形们一刻不停地诅咒着它们眼中的燃火之神。 它们痛斥神明的背叛,神明的虚伪。它们诅咒祂,希望祂被残忍地谋杀,被遗忘在历史之中无人提起。希望祂的每一座祭坛都被推翻,每一座神殿都被火焰烧成灰烬. 它们希望祂永生不死,遭受万年折磨。 卡里尔对此欣然接受。 他凭什么不接受呢?它们完全有理由恨他,虽然神明与信徒之间的关系从来就不对等,可是,他也从来没将自己当成过神明。 如果这些真正的哈尔科苏斯人憎恨他,那就让它们来吧。 比起在奸奇的操控下接受莫须有的诅咒与命运,并渴求一个虚假神祇的怜悯,倒不如死得干脆利落一点——正是带着这份念头,他才唤起了死去的第八军团战士们。 他在燃火之神的神殿中杀戮,而他们则在地表之上与活着的兄弟并肩作战。 卡里尔闭上眼睛,千百个画面蜂拥而来。 夜幕低垂,披挂着黑色火焰的亡灵们进行着无情的杀戮。没有怜悯与任何多余的情绪,他们已经成为了不朽的死者,而死者们从不渴求。 他很快就要达成他的目的之一了——卡里尔意识到了这件事,却没感到半分欣喜。 哈尔科苏斯一号上的麻烦即将被完全清除,可是,在那之后呢?他将如何向第八军团解释这一切? 而且,这只是第一步。哈尔科苏斯有三颗星球,一号的危险或许已经远去,但二号和三号呢? 换句话说,战争猎犬与极限战士们呢?他们会怎样? 叹息一声,卡里尔闭上眼,化作一团阴影一点点地消逝了,在他离开之后,古老的神殿开始崩塌。 神殿与信仰都将成为昨日之物,但此时此刻,这里仍然是一片神国。他飘荡而上,去往地表,岩石与泥土无法阻拦,仿佛并不存在,在短到无法形容的时间消逝以后,他出现在了康拉德·科兹身边。 后者坐在一大块焦黑的金属之上,撑着脸凝望远方,并不说话,对他的到来也并不显得很意外。 “.教官?” 卡里尔转过头,朝一连长点了点头:“范克里夫。” “您您是怎么出现的?” 卡里尔勾起嘴角,骷髅面甲消散了——不知是有心或无心,但他居然开了个玩笑:“我飞上来的,像鬼魂一样。” 一连长的表情看上去很是耐人寻味,他看了一眼他的原体,在那之后才再次开口:“原体说,您有很多事要向我们解释。” 我的确有。 卡里尔转过头,看了一眼康拉德·科兹。后者仍然保持着那副刻意做出来的姿态,看也不看他一眼。表情紧绷,眼神忧郁而锐利地直视前方。 “是的。”卡里尔说。“我的确有很多事要向你们解释。” 话音落下,黑暗中立刻走来了许多漆黑的影子,第八军团的战士们安静地如同鬼魂一般。 “那就说吧。” 康拉德·科兹终于开口——他看向卡里尔,表情严肃,没有任何属于‘午夜幽魂’的细节在那张脸上停留。此时此刻,他仅作为第八军团之主存在,他正在要求卡里尔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而卡里尔必须回答,无论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愿,还是身为教官带来的职责,他都必须回答这个问题。 卡里尔低下头,兜帽下的脸苍白而平静。他缓缓开口,语气就像是聊天那般稀松平常,可言语本身却像是刀剑般锋利,几乎割伤了每一个听众。 “一直以来,我都在思考,是否要将真相和盘托出。我试图对你们保持完全诚实,我失败了,因为有些真相需要足够的资格才能被聆听。” 他环顾四周,对他们一直以来都很温和的目光现在仿佛针刺般扎人,一股疼痛从范克里夫心中涌起,一连长却竭尽全力保持了平静。 “我思考过这件事无数次。”第八军团的教官以他特有的低沉语气缓慢地叙述起来。 “说得更准确一些,我评估过你们的资格无数次。我在训练场内进行训练时评估过伱们,我在日常生活中评估过你们。我审视过你们无数次,从名字、性格、资料与过去之中埋头苦寻。我一直都在试图找出一个能让我透露出真相的人。” “.那您找到了吗?”带着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希望,范克里夫如是问道。 “没有。”卡里尔凝视着他。“包括你,范克里夫。” “但我已经——” “——是的,你直面过黑暗中的怪物一次了,你甚至在最后关头依靠着你自己的意志力取得了胜利,但这和我所说的事没有半点关系。我们要讨论的事不在意志力的范畴之内,范克里夫。” 卡里尔·洛哈尔斯漠然地打断他的话,他听上去很傲慢,很不近人情,很. 很陌生。一连长想。 “可是,教官” 一个疲惫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那是西亚尼,来自泰拉的西亚尼,而他现在听上去简直疲惫至极,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活力。 卡里尔能听出他此刻的沮丧,却强迫自己不为所动。 “难道我们甚至连被透露一点点的资格都没有吗?” 西亚尼举起右手,指向地平线远端的黑色火焰。他带着头盔,目镜一片猩红,卡里尔能清晰地从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西亚尼也不再说话,只是指着那火焰中影影绰绰的鬼魂们默然无语。片刻时候,他摘下头盔,深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气。 “.我们正在和您并肩作战啊。”来自泰拉的西亚尼低沉地说。 卡里尔感到如鲠在喉——他直视着西亚尼,却能察觉到康拉德·科兹的目光,那眼神中带着催促与焦急,也带着一点希望。 希望。 你希望什么,孩子?希望我将真相告诉他们吗?还是希望他们能原谅我的隐瞒? 沉默。一万六千三百二十四双眼睛沉默地凝视着他们的教官,三千六百七十六个鬼魂站在生与死的分界线朝此地凝望,他们已经死去,但他们仍然怀抱‘希望’。 希望 “.如果你们执意要听。”卡里尔·洛哈尔斯缓慢地闭上眼睛。“那就听吧,但听过之后,就不可回头了。” 漆黑的火焰席卷而来,熊熊燃烧,将第八军团的战士们通通包围。他们保持着沉默,毫无惧色地高昂着头。 “那就来吧。”康拉德·科兹轻笑起来。“来吧,教官。” “好。” 话音落下,火焰攀附而上,在他们的铁甲之上燃烧,留下沸腾的印记。一万六千三百二十四个人就此陷入虚幻与现实的交界。 黑暗遮面,幽深寂静,恐怖无比。他们开始凝望这片黑暗,以属于人类的眼睛去凝视——于是,黑暗中的怪物便给了他们回答。 那些污秽的、贪婪的、不可被察觉甚至不可被直视的怪物充满恶意地回看过来。只是一瞬间,他们的理智便开始沸腾并燃烧,他们引以为豪的意志力在刹那间被击碎。 范克里夫是其中坚持地最久的一个,他握紧双拳,毫无惧色地冲着黑暗大声怒喝,却在下一秒被一只手搭住了肩膀。 他回过头,看见卡里尔·洛哈尔斯。 “很抱歉我那样说你。”他们的教官轻声开口。“但我想你现在应该已经明白了,范克里夫。” “.这是什么?”范克里夫苦涩地询问。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对它们有所了解,但他没想到他那所谓的了解,不过是一只蚂蚁在侥幸看见大象的尾巴后所诞生出的东西。 他的‘了解’,‘准备’,在事实与真相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真相。”卡里尔说。 此刻,他的声音不止在范克里夫耳边回荡,也在其他一万六千三百二十三个人耳边响起。 “这就是黑暗中所隐藏着的东西。无数个对人类饥肠辘辘的怪物,自噩梦中诞生,自恶念中经受洗礼。不可被杀死,不可被直视,不可被谈及.它们就是神话传说中的怪物,是在午夜到来之际收割生命的东西。你们看见了,你们觉得如何?” 沉默,再度沉默,真正意义上死寂般的沉默——范克里夫沮丧地低下头,卡里尔却微笑了起来。 他转过身,拉着范克里夫一同转过身,看见康拉德·科兹,与一万六千三百二十三个缓缓走来的漆黑影子。 “夜晚里的怪物?”康拉德·科兹严肃地询问。“这就是真相吗?” “是的。”卡里尔轻轻颔首。 康拉德·科兹走过他,猩红的斗篷在黑暗中宛如燃烧般卷曲,无风自动。他向前,一直向前,几乎抵达了帷幕与现实世界的边界。他就那样站在那里,毫无惧色,甚至在冷笑。 “看清楚一点,你们这些怪物。看清楚我们,看清楚这里的每一张脸。” 他对黑暗中的东西低沉地宣告。 “我,康拉德·科兹——我站在我们世界的边缘向你们讲话。是的,是的,你们是怪物,是魔鬼,是地狱里来的勾魂使者.但你们也不过只是童话故事里的东西,你们是趁着夜晚偷走母亲孩子的窃贼,若是白天,你们便虚弱至极。你们畏惧太阳,畏惧光芒,而从今往后,你们也将畏惧我们。因为我们将成为午夜之刃,我们将成为黑暗中的哨卫,我们将帮助那些在你们所制造出的黑暗中痛不欲生的人,我们将把你们一个不留地杀死!” 他怒吼起来,他的声音从未如此洪亮。 “听好了,你们这些蛆虫般的东西,躲在黑暗里的怪物!这个世界是我们所生活的地方,而我们将守护它,至死不休!” 卡里尔低下头,轻笑起来。三千六百七十六个鬼魂在他的影子中一闪即逝。 “是的。”他开口。“至死不休。” “至死不休!” 两万个声音齐声响起。 无了(虚脱) (本章完) 29.一日战争(七) 马里乌斯·盖奇希望他能知道一个可以同时用来形容恐惧与愤怒的词语,这样,他就可以让自己此刻僵硬的头脑迎来解脱。 他需要将他的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上去,而不是一直在恐惧与愤怒中徘徊。 但是 “报告,我们没找到他的痕迹。” 通讯频道内传来一个回报。盖尔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那惨白的面容上还残留着毒素留下的痛苦。 哈尔科苏斯三哈地底那些原始的异形拥有科技未曾涉足的野蛮,它们原始,但绝非没有保护自己的爪牙。 “继续搜寻。”盖奇勉强出声回答。“他不可能离开地底。” “明白。”频道那头的人匆匆而逝,在他离开以前,盖奇仍然能听见急促的脚步声。而在他离开以后,盖奇耳边便只剩下了沙沙作响的忙音。 通讯系统刚刚被重建不久,就像昏迷了三个小时才醒来的盖奇。区别只在于,这些仪器本身是新的,是刚刚被调用的,而盖奇却已经遍体鳞伤,也不再像往日一般平静而理智。 他坐在一处用岩石与复合材料搭建而出的营地之中,辅助军们走来走去,后勤人员是其中最为忙碌的。他们人人带伤,却好似不知疲倦似的用凡人之身在地底建造起了新的指挥所,一刻不停。 他们刚刚从袭击中幸免于难,并将敌人赶尽杀绝,回头便就又来到了地底,听从盖奇的命令做着这些艰苦的事。第一战团长不由得为此叹息了一声。 辅助军们并非不知道原体失踪的消息,但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却仍然能继续工作。来自马库拉格应征入伍的男男女女们拥有一种让马里乌斯·盖奇为之羞愧的态度。 他们无所畏惧。盖奇苦涩地想。 而我们. “长官。” 通讯频道内传来一个新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尽管因为距离而显得有些失真,但盖奇还是听出了这声音的主人。 这是第四连的图里奥·克罗诺斯,士官,经验老道的战斗兄弟,拥有—— “——长官?” “.是的,我在,请说吧,图里奥。” “我和我的小队没有发现原体的踪迹,但我们发现了另一些事。” 图里奥停顿片刻,有某种怪异而尖锐的声音从他那边的回声之中传来。 “这些异形很原始,长官,但它们仍然拥有某种成熟的宗教信仰。我们在它们所居住的一个岩窟中发现了许多隐藏起来的祭坛和壁画,那些祭坛” “那些祭坛怎么了,图里奥?” “.” “图里奥?” “那些祭坛在腐烂。”图里奥·克罗诺斯说。“石头和骨头在.在腐烂,长官。泰拉和马库拉格啊,我不知道应该如何用语言形容它们。我怀疑我可能陷入了某种幻觉里。” “你小队里的其他人也看见了吗?”盖奇直起身,用一种堪称无情的态度询问。 “是的,他们也看见了。” “那这就不是幻觉,没什么幻觉能让十三个极限战士看见相同的画面。”盖奇斩铁截钉地说。 “所以,那些祭坛的确正在腐烂,摧毁它们,图里奥。不过只是巫术而已,你我都知道,巫术本身和它们的使用者一样,无法抵挡爆弹,我们以前就检验过这件事,不是吗?” 通讯频道那边传来一阵枪声。 “现在告诉我,那些壁画又是关于什么的?”盖奇继续询问。 他双唇干渴,有一种浪潮般的殷切在他心中涌动。别误会,马里乌斯·盖奇当然不在乎这些祭坛与壁画背后可能蕴含着的历史意义——他是极限战士,不是第十五军团里的痴狂学者。 他之所以询问这些,是因为他相信图里奥·克罗诺斯。第四连的士官加入军团的时间几乎与盖奇一样长,他本可以做连长或其他重要职位,但他自己拒绝了升迁,没人知道原因,但他们都愿意尊重他。 盖奇知道,图里奥·克罗诺斯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他既然会通过通讯频道报告这些祭坛和壁画,那么,它们就一定和原体的下落有某种程度上的联系。 盖奇不知道这联系到底在哪里,但是,他会找出来的。 他握紧右拳,金属摩擦,嘎吱作响——是的,他会找出来这种联系的,就像他一定会找到罗伯特·基里曼一样。 “那些壁画.” 图里奥·克罗诺斯迟疑地喘息起来,闪烁其词,停顿超过数秒——终于,他没有让盖奇的等待成为白费,他开了口。 “那些壁画都在描绘一个花园,一个.一个深绿色的花园,还有一个人。” “什么人?” “.我不知道,长官。”图里奥说,他的音调中隐藏着某种几乎难以察觉的细微情绪。 盖奇捕捉到了它,并理解了它。他意识到,图里奥·克罗诺斯正在恐惧。 他既恐惧,又愤怒——就像马里乌斯·盖奇。 就像所有极限战士。 “描述他。” 盖奇命令。他仰起头,看向前方。 他脖子上挂着一个简易通讯器,长长的线缆从地面上铺陈开去,延伸至前方的一片阵地。辅助军内的后勤人员正在那里忙碌,他们对这个通讯频道内正在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盖奇心中不由得诞生出了一个想法——如果他们知道,他们会恐惧吗?他们会像我们一样吗? 他没有答案。 “.他穿着蓝色的盔甲,但正在向绿色转变。”图里奥喘息着说,每一个说出的字都很艰难。“他很高大,他走在一条.阶梯上,那阶梯很长,尽头是一个模糊庞大的影子。” “继续。” “他——”图里奥停在这里,随后沉默。这次,他沉默了很长时间。当他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已经变了。“——我相信那壁画上的人是原体,长官。” 盖奇闭上眼睛,用超人的意志力免疫了脑海中尖锐的刺痛。在这一刻,恐惧消失了,只余愤怒。他睁开眼睛,感到一阵古怪的颤栗从骨髓深处攀附而上。 很好。 第一战团长深吸一口气。 现在,他无所畏惧了。 “很好,做得好,图里奥,现在继续搜寻吧。”盖奇面无表情地说。“他一定仍在地底,他不可能离开这里,我们会找到他的。” “但是,长官,那些画——” “——那些画根本就不重要,图里奥。”马里乌斯·盖奇缓慢地站起身来,他开始检查自己的武装带。 他获得了一支新的爆弹枪,满弹。四个弹匣在武装带侧面摇晃。他用手指敲击弹匣,一次、两次、三次、四次。然后他再次开口。 “罗伯特·基里曼仍在地底,你明白吗,图里奥?所以我们会找到他的,我们也只需要找到他。求援信号一早就在地表上被发出去了,夜幕号和坚定决心号正在飞速赶来,我们有后援,有帮手,我们要做的事只有一件。我们只需要找到罗伯特·基里曼,仅此而已。所以把那该死的壁画和祭坛从伱的脑子里扔出去,图里奥。” “我们一定会找到他的。”盖奇说。 他凝视前方,凝视着那群仍然在忙碌的凡人。视线逐渐远去,他看见站岗的辅助军,看见正在从哈尔科苏斯三号地表上下来的更多极限战士. 恍惚之间,他几乎认为他还在马库拉格。 盖奇不是马库拉格人,但这并不妨碍他爱那个地方。 他亲眼看着他的原体和他的军团一起将它变成了这个银河中少数的几颗珍宝之一,马库拉格文明且进步,公民们生活在一个美好的世界,所以他们充满勇气,他们毫无畏惧。 他们相信罗伯特·基里曼。 正如他一样。 “我明白了,长官。”图里奥·克罗诺斯说,他挂断通讯。 还有一章。 (本章完) 30.一日战争(八) “事情就是这样。”安格朗对那全息投影如是说道。 蓝色的、面容虚幻的康拉德·科兹沉思着点了点头,他张开嘴,一阵忙音随后响起,他本人的形貌也模糊了起来,变得像是被石子敲击的水面般震荡不休。 安格朗皱起眉,在足足两分钟的等待过后,全息影像才恢复正常。 “信号干扰有点严重。”康拉德·科兹说。“我们继续吧,兄弟。你说哈尔科苏斯二号上的异形们正在研究如何转化人类?” “是的。”安格朗说,他又开始回忆起那些四通八达的地下设施,以及那些躺在实验室里的人。 那些人被束缚在冰冷的铁台之上,皮肤一点点地脱落,大块大块的血痂和异质突起则在那些还完好的皮肤上肆虐。属于人类的相貌正在被融化。 颅骨肿胀,十八只眼睛在额头之上浮现。下颚分开,皮肤与血肉变成触须,牙齿从横列排布变为竖着的.整个转化过程被赤裸裸且无比血腥地展露给了进入设施的所有人。 那些刚刚被改造的人尚且能够保持理智,而那些已经完全失去人类模样的则连意识都失去了。哪怕被刀刃割伤,它们也无动于衷。 他思考着,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才在那些受折磨之人们的呜咽声中意识到自己应当继续向康拉德·科兹叙述下去——他抬起头,看向全息影像,他的兄弟却抢在他前面开了口。 “它们的下颚上有这个图案吗?”科兹问,同时举起了右手。 一张纸随后出现,其上有一个并不复杂的图案,看上去就像是跳动的火焰。 “没有。”安格朗说。“我杀了很多,但我没在它们中的任何一个身上看见这个图案。” 科兹点点头,看上去若有所思。 他叹口气,说道:“现在,这里有个问题了,兄弟。你在哈尔科苏斯二号上的遭遇并非特例,我和我的军团同样也在哈尔科苏斯一号上遇到了相同的事。而问题就在这里。” “什么问题?” “我一时半会没办法向你解释清楚这其中的关联。”康拉德·科兹说,表情显得很严肃。 此时此刻,哪怕是隔着冰冷的真空,安格朗也感受到了他兄弟身上那种细微的变化——康拉德·科兹看上去轻松了许多,但也.变化了许多。 “那伱何必提起呢?”努凯里亚人抱起双手,刻意用一种责怪的语气反问。 站在他身边的卡恩猛地一惊,一连长巴伦·班森的表情也同样如此。但是,早在他们意识到安格朗只是在开玩笑以前,康拉德·科兹就笑了起来。 “是的。”他一边笑,一边朝安格朗点了点头。“我的确有了点小小的变化但是,我现在仍然没办法向你解释清楚。” 安格朗叹了口气,这下,他真的有点想抱怨了。他张开嘴:“那你何必——” “——提起呢?”科兹眨着眼说。“抱歉,兄弟。但这次可是你先问的。” “.” 安格朗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是和卡里尔学的这么说话的吗?” “严格意义上来说,他没这么教过我。但既然你提到了他.”科兹耸耸肩,让出了位置。 另一个人从全息影像中浮现,面色平静地朝着安格朗点了点头,以作问候。 努凯里亚人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他承认,他在看见卡里尔·洛哈尔斯的时候有一种安心感——这感觉当然很反理性与逻辑。 但是 有时候,理性与逻辑在他们面对的事情面前,只会起到反作用。 “日安,安格朗。”卡里尔说。“我知道这不是个适合问候的时候,但是,鉴于我们离哈尔科苏斯三号仍有一段距离.所以,你和你的军团还好吗?” 努凯里亚人咧嘴一笑,伸出手,将他的八连长拉进了全息影像的扫描仪中:“我们很好,卡里尔。顺便为你介绍一下——噢,或许我不必介绍。” 卡里尔挑起眉,笑了。 “卡恩。”他颔首。“很高兴看见你平安无事。” “.呃,卡里尔教官。不,我的意思是卡里尔大人,我——”卡恩结结巴巴地在原体的束缚中磕磕碰碰地说完了话。“——我也很高兴看见您平安无事。” 他说他很高兴,但他听上去像是巴不得自己死了似的。 安格朗大笑起来,松开手,让卡恩逃开了。他当然不会在乎这点小事,卡里尔自然也是一样。全息影像微笑着摇摇头:“总之,就让寒暄结束在这里吧,安格朗。你也收到了极限战士们的求援信号吧?” “那是当然。”安格朗眯起眼睛,笑容在一瞬间消失了。 此刻,他看上去有如风暴中的山巅般威严,隐晦的愤怒在面容上流淌。 “来自马库拉格之耀号,但这消息已经是三个小时以前发出的了.坚定决心号没来得及补充星语者,舰船通讯的效率实在太过低下了。” “我们的星语者同样也没收到消息。” 卡里尔摊开双手。“一次是巧合,两次就不是了,安格朗.考虑到我们在哈尔科苏斯一号上遭遇到的那些事,我会说,罗伯特现在可能正处于极大的危险之中。” “你确定吗?”安格朗问,眉间已经出现了深刻的皱纹,隐晦的愤怒正在逐渐从暗处走到明处。 如果罗伯特·基里曼有任何三长两短.安格朗可以对逝去的战犬发誓,他将用比对待哈尔科苏斯二号更为酷烈的手段去对待哈尔科苏斯三号。 他不会只是简单地将星球清洗,他会把这地方彻底毁灭。 “我确定。”卡里尔平静地说。 他不需要用长篇大论也能使人信服,但他也不像是演讲家一样需要用情绪的铺垫来达成目的,他只需要一个眼神,或一句简短的话。 “而这种危险,恐怕并不是阿斯塔特或链锯剑与爆弹枪能够解决的。” 安格朗沉默片刻,决定假装自己没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努凯里亚人故意反问:“那么,风暴鹰和坦克火炮?” “也不行。” “别告诉我你想用轨道轰炸,卡里尔,罗伯特和极限战士们还在那见鬼的星球上面呢。” 卡里尔凝视着他,摇了摇头:“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的,安格朗。” 努凯里亚人紧紧地抿起嘴唇,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变得嘶哑。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战斗,卡里尔·洛哈尔斯。这是一场三个军团共同参加的战争,你不能把我们扔在安全的掩体后面,用铁笼把我们关住。这不叫保护,这叫欺瞒。而我的军团早已撕咬过敌人,战犬们品尝过那东西的血。我们对那些所谓的怪物毫无畏惧,这场战斗,我们也要参加。” 安格朗态度坚决地挥下右手:“——我们必须参加。” “冷静点,安格朗。” 卡里尔平静地摇摇头、 “我从没说过要把你们排除出战斗之外.如果我真有这个意思,康拉德·科兹会第一时间过来将我挤出这个全息投影扫描仪的范围之内,再然后,你就只能听见他在旁边冲我吼叫的声音了。” “嘿——!” “是的,就是这样,康拉德。”卡里尔侧目微笑。“但声音还要再大点。” “.” 安格朗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免于了嘴角抽搐的尴尬局面。他看得出来卡里尔和他的兄弟正在活跃气氛,可他现在不是很想让气氛活跃起来。 “那么,你是什么意思?”努凯里亚人严肃地问。“不,或许我该问的更明白一点——这次,你又打算付出什么代价?” 卡里尔低下头,叹息了一声。 “好问题。”他说。“但我并不知道答案,因此我无法回答你。我只能告诉你一件事,安格朗。” “什么事?” “我们会赢。”卡里尔如是说道,他表情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般自然。 更新完毕。 (本章完) 31.一日战争(完,二合一大章) 卡里尔低下头,俯瞰哈尔科苏斯三号。 从轨道上看,它是一颗绿色的星球。以森林为代表的植被环境让整颗星球看上去都很美好,但他的眼神里却无悲也无喜,仿佛正在观察一具尸体。 康拉德·科兹站在他身边,正在检查自己的武器。机械神甫们为他提供了数把可供选择的武器,精工爆弹枪或动力拳套都在可选之列,而科兹似乎并不喜欢它们。 他仅仅选择了其中一把。一把并不怎么华丽,但仍然拥有强大火力的爆弹枪。但是,除去它以外,他的武装带和收纳格里还挂着或存着许多其他的小玩意儿。 康拉德·科兹用手指划过它们,这些圆滚滚的东西互相碰撞,发出了略显沉闷的金属敲击声。午夜之刃们沉默地行在他们身后的黑暗之中,进入空降仓或登上风暴鹰,全副武装。 根据极限战士们所提供的情报来看,大部分异形仍然存在于地底,而且,比起一号与二号,三号上的这些异形似乎要原始得多。午夜之刃们当然不知道答案为何,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进行准备工作。 无论原因如何,杀戮总归是要进行的。 “还有三分钟,突袭就要开始了,卡里尔。”康拉德·科兹在检查完他身上的最后一个手雷后轻声开口。 “你需要这点时间来进行独处吗?”他问。 卡里尔侧过头看了他一眼,显得有些惊讶:“不,我不需要独处——但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人都是需要独处的,尤其是在他们亟需思考来解决一些问题的时候。”科兹安静地回答。 现如今,他穿着华贵且威严的阴森盔甲,黑发干净柔顺,与昔日诺斯特拉莫上午夜幽魂那肮脏的模样大相径庭。他改变了许多,但也有些东西从未改变。 卡里尔笑了,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说。 “你确定吗?”康拉德·科兹问。 “我确定。”卡里尔说。“我有的是独处的时间,康拉德。但是,像这样平静地站在一起,俯瞰我们即将面对的危险的三分钟.已经很久没有过了,不是吗?” “.” “怎么了,康拉德?” “我不太习惯伱这么直白。”康拉德·科兹略显郁闷地回答。 卡里尔不由得轻笑起来。 三分钟后,新的火雨从哈尔科苏斯三号的轨道之上降落。 其中一些按照计划落到了城市之中,协助极限战士们守卫那些仍然在源源不断冒出异形的深坑,而另一些则去往了森林或荒野——地面塌陷可不只是城市独享的专利,在那些无人的地方,这些异形们也来到了地表之上,并正在聚集。 马库拉格之耀号通过扫描获取到了这个情报,并立刻将它分享给了夜幕号与坚定决心号。在短暂的商议过后,战略的大方向很快就被确定了。 战犬们人数最多,负责正面战场。午夜之刃们负责在异形侧翼与后方空降进入,制造恐慌。同时,极限战士们可以收拢人手,在地底全力搜寻他们的原体。 这件事至关重要,没人能眼睁睁放着一位中了毒的原体不管,任由他在满是异形的地底世界四处漫游。而卡里尔则会和极限战士们一起行动。 实际上.他已经在了。 —— “你看上去情况不怎么样,盖奇战团长。” “很明显吗?”马里乌斯·盖奇反问。 他的话让询问者发出了一声轻笑。卡里尔朝他走近——他的空降仓被提前设定好了程序,直接降落在了城中最大的一个裂口附近。在降落之后,他便直接进入了豁口,在极限战士们的带领下和马里乌斯·盖奇见了面。 后者的情况当然算不上好,从那仍然惨白的脸色上来说,卡里尔能肯定,这位战团长此刻多半还在忍受毒素的煎熬。 他来到马里乌斯·盖奇身前,后者伸出手,将一块数据板提前解锁后递给了他。卡里尔伸手接过,看见复杂的数据流闪过。他用大拇指按住,并开始上下滑动,阅读时间很快结束。 盖奇咳嗽一声,疲惫地摇了摇头:“情况就是这样,卡里尔教官。我们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和一些不应该出现的古怪壁画与祭坛。后者我暂且不提,但前者也并没有将我们带到他那里去。” “何不一开始就跟在他后面?”卡里尔抬起头来,如此询问。 马里乌斯·盖奇对这个问题发出了一声苦笑:“他当时已经忘记了我们,卡里尔教官.” “我在情报里看见过你们描述的症状,但是,听你的口气,似乎还有隐情?” “是的。”盖奇抿起嘴,竭力保持着平静。 “他不仅仅只是忘记了我们,他当时已经产生了幻觉,他认为自己身处几十年前的马库拉格。那一天,他的父亲被刺杀了。而那时的原体恕我直言,教官,我们无法依靠个人意愿去接近他。我们只能跟在他后面,依靠他的踪迹与奔跑时的声音来追踪他。但是,这点线索很快就断了。他在地底深处消失了,我们还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却始终无法找到他在哪里。” 卡里尔点了点头,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他将数据板放回了桌面之上,力度很轻柔,动作却很干脆:“我需要一点帮助,盖奇战团长。” “任何事。”马里乌斯·盖奇说。他紧紧地盯着卡里尔,语气缓和,却坚定到足以开山裂石。“您需要什么?” “你的血。” “要多少?”盖奇问。 他没有问卡里尔为何需要他的血,甚至没有追究这个问题背后可能隐藏起来的事——在听见卡里尔的要求后,他只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询问。第二件事,是从武装带上拔出战斗短刀并迫近自己的脸颊。 他穿着盔甲,全副武装,而现在再脱下来并不方便。他的脸或者脖颈是唯一可能取到血的地方。他用刀尖在下颚、脸颊和一点点暴露出的脖颈上比划着,然后他开口询问。 “您要多少,大人?” 卡里尔凝视着他,并不回答。 有那么一瞬之间,盖奇觉得那双眼睛不是眼睛,而是两个漩涡。漆黑的漩涡,其中遍布死者们的遗骸。他看着这漩涡,刀尖停留在左侧脸颊之上,并轻轻地陷入了一点。 他的皮肤被刺破,一滴血液从血管中挤出。 “已经够了。”卡里尔说,他低下头,一滴血液悬浮在摊开的右手之上。 盖奇被迷惑了——他看着那血液,缓慢地将战斗短刀放回了武装带之上。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这并不影响他观察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 “这就.够了吗?” “是的。”卡里尔抬起头,看向盖奇。血液开始旋转,并开始凝集。它只是一滴血而已,微不足道的一滴血,此刻却开始发出令人心惊的嗡鸣。 “在许多巫术或神话传说中,血液都是相当重要的概念,盖奇战团长。当然,你我其实都并不信这些东西但它们是存在的。” 盖奇沉默着等待。 “血液是生命之源。”卡里尔继续叙述。“不仅如此,在我曾翻阅过的那些神秘学书本中,它们都不约而同地提到了一个概念。” 他握紧右手。 “父与子的血” 风暴聚集,盖奇的心脏开始抽搐。 “能够唤起某种联系。” 温度下降,森寒如寒冰,幽深如地狱。 四周开始结霜,前方阵地上忙碌着的辅助军们停在了原地,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的影像。 那滴血液开始旋转地越来越快,嗡鸣声加剧,变得高昂且尖锐。盖奇的听觉和理智开始被它摧毁,他喘息起来,几乎跌倒在地,一只手却将他搀扶了起来。 卡里尔·洛哈尔斯站在他身边,双眼一片漆黑,犹如亡者般平静。 “做好准备,战团长。”他低声提醒。“你可以将眼睛闭上了,就当睡一觉吧。毕竟,接下来我们要去的地方,不需要留着眼睛。” 盖奇依言照做,他的疑问被卡在了喉咙里,他仿佛进入了一个未知的世界,他的理智在尖叫,卡里尔·洛哈尔斯的脚步声却始终在他前方响彻。四周尽是黑暗,盖奇明白他正在踏入一条未知之路,但他无所畏惧。 他只是前进。 他会找到罗伯特·基里曼的。 他发过誓,他一定会—— “——我们在哪里?”马里乌斯·盖奇猛地睁开双眼。 “好问题。”卡里尔朝他点点头。“我也想知道,但我无法告诉你。我在帝皇的藏书库里看见了一本记载着这个仪式的书,而这是我第一次使用它。看样子我们成功了。” 盖奇用手指搭上武装带,他拿出爆弹枪,开始四处观察。 他来时没有带头盔,此刻却清晰地感知到了头盔的佩戴感。目镜上的读数沉默地停顿,仿佛没有被启用。数个警告符文在视网膜内闪烁,张牙舞爪,像是咆哮的怪物。 透过目镜,盖奇看见一片森林,以及一条林中小路。 他低下头,试图通过泥土分析出更多可以对他们当前情况起到帮助的信息。但是,当他低下头后,他却没有看见泥土,他看见的是成百上千万条蠕动的蛆虫,密密麻麻,有些已经开始蜕变,有些却仍然保持着幼虫特有的白嫩。 它们彼此缠绕、扭动、用黑色的眼睛凝视着盖奇。 盖奇的手指猛地扣上扳机。 他几乎开枪了——如果不是他意识到他其实正踩在厚重的冰霜之上,他恐怕真的会开枪。 “这些冰” “是我的力量。”卡里尔背对着他,平静地回答。“我是个灵能者,盖奇战团长。使用灵能会导致各种超自然现象,结霜与温度下降是其中最为普遍的一种。” 盖奇同意了他的话,但他保持了缄默。他握着枪跟在了卡里尔身后。森林安静且黑暗,树木的表皮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枯黄色,树叶早已枯死,却仍然停留在枯枝之上遮蔽了光亮。 空气中有种腐烂般的味道,甚至能够穿过呼吸格栅的过滤系统。盖奇感到一阵呕吐般的冲动,但他克制住了。他们持续深入,越往里走,世界就越安静,光线也几乎彻底消失了。 冰霜被铁靴踩踏,嘎吱作响,卡里尔·洛哈尔斯的声音在一段时间后再度响起,仍然平静。 他仅用一句话便抚平了盖奇的紧张,使他重拾理智。 “仔细思考,盖奇战团长。”他说。“你认为我们还在哈尔科苏斯三号上吗?” “.这里,不太像。”盖奇决定如实相告。 他握着枪,警惕地四处扫视,警戒着黑暗。“哈尔科苏斯三号上的自然环境可以被称作优美,尽管现在可能被破坏了不少,但也绝对不至于变成这幅模样。” “的确如此。那么,你认为我们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 “你必须给出一个答案,战团长。”卡里尔停住脚步,转过身。骷髅面甲的眼眶中闪着寒光,斗篷有如活物般在他脚边扭动。 盖奇对他的要求感到了一丝不安,他开口询问:“我最多只能给出一个猜测,卡里尔教官。是你把我带到了这里来,而我对巫术根本就一无所知。” “那就猜测吧,盖奇。”卡里尔说。“这个术法本质上只是个戏法,一个寻人的戏法是我的力量使它产生了变化,它带我们来到了这里,但你才是那血液的主人。” “你和罗伯特·基里曼之间有着鲜血的联系,这是一件无从更改的事实。无论他此刻身在何方,经受何等折磨,这件事都不会被磨灭.所以,说出你的猜测吧。” 马里乌斯·盖奇感到一阵荒诞——若是放在以前,有人告诉他这些话,他会毫不犹豫地用帝国真理怒斥对方。可是.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以后,他已经无法再用正常的眼光去看待帝国真理了。 此时此刻,他站在这片黑暗且腐烂的森林之中,缓慢地吸了一口气。 “.我们,我们现在正在罗伯特·基里曼身边。” 盖奇开口说道,他看向卡里尔,后者仍然安静地凝视着,不见有任何动作,却给了他继续下去的信心。 “我们正在他身边,我们正在保护他,我们——” 盖奇猛地止住话语,他颤抖起来,感到有种诡异且沉重的力量缠住了他的四肢,并且开始贪婪地向内里摄取。它没有意识,仅有一种本能。盖奇痛苦地闭上眼睛,没有抵挡它。 他闭着眼,眼前的世界却开始转变。黑暗消散,成千上万个急促且狂乱的画面交错着闪现。那些画面是他过去的记忆,是‘马里乌斯·盖奇’的一切。那种力量继续朝内深入,一刻不停,它不停留,它只是继续。盖奇在剧烈的痛苦与煎熬中张开了嘴,试图尖叫,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画面继续闪烁,直到某个临界点,它终于停下了,疼痛随之一同消弭。盖奇看向那画面,感到眼眶一阵湿润。他看见穿着仪式性盔甲的罗伯特·基里曼,也看见了马库拉格和极限战士。 那时他们刚重逢不久,罗伯特·基里曼正在对整个马库拉格演讲。 他宣布了他的新身份,宣布了极限战士这个名字,也宣布了一些其他事。他告诉马库拉格人,这些巨人是他的儿子,拥有他的血和他的心。他们将站在一起,并肩为马库拉格带来一个更好的未来 盖奇那时就站在他身边,他看着原体的金发飘扬在欢乐的空气中,听着下方乐团演奏的乐曲,他的心脏传来一阵抽搐. 他记得这画面,直到他死为止,他都会记得。他会永远记得自己在那一刻立下的誓言,他将保护马库拉格,他将保护 他将保护罗伯特·基里曼。 是的,罗伯特·基里曼——他的原体,他的父亲,他的兄弟,他的朋友。 盖奇终于尖叫出声,那种力量满足了,它主动远离了,它仿佛是无害的,只是一种以情绪为食的生物。它做起这件事极其自然。 一阵极强的抽离感随后传来,盖奇如同溺水者冲出水面般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他睁开眼睛,整张脸都汗淋淋的,不知道是血还是泪水的东西从他的眼睛里流出。 他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是跪倒在地的,而那森林已经不见了,他正跪在一片草地之上,不远处有一个巨人躺在地上,双目紧闭。 “你成功了,盖奇。”卡里尔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他依然平静,仿佛早就预见到了这一幕的发生。 但不知为何,马里乌斯·盖奇却能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一种隐藏起来的情绪,一种.不太应该出现在卡里尔·洛哈尔斯这个人身上的情绪。 盖奇抬起头,想要询问问题,卡里尔却未卜先知般地低下头,用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休息一会儿,深呼吸,盖奇。那个戏法唤起的力量不是没有代价的,我帮你支付了其中绝大多数,但你仍然承受了超出想象的折磨.深呼吸,你会恢复的。” 但他呢? 盖奇无声地询问——罗伯特·基里曼呢? 他转过头,看向他原体所在的方向。阿斯塔特的视力是何等优秀,他清晰地看见了罗伯特·基里曼的脸。 那张枯槁的脸,两颊干瘦地锁紧,金发褪色了,几乎成为一种淡白如雪般的纯色。他的皮肤却变成了一种带着腐朽意味的黄色,令人厌恶,也令人恐惧。 “我会带他回去。”卡里尔平静地说,他听上去不像是在许诺,反倒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盖奇试图回答,他张开嘴,一股疲惫却抢在他说话以前击倒了他。他倒在地上,身形逐渐消散了,回到了他应该待着的地方。 卡里尔迈步朝前走去,漆黑的火焰从虚空中跃出,攀附而上他的身体,熊熊燃烧。 他平静地开口:“你们就这么想要他们中的一个吗?” 无人应答,只有青草摇曳。 “康拉德·科兹,安格朗,现在又是罗伯特·基里曼.他们对你们很重要吗?” 仍然无人应答。 “我是来带他走的。”卡里尔说。“我不管你付出了什么代价,也不管奸奇用了什么东西来拉拢你加入他的计划.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我会把他带走。” ——“那么,你不打算让他自己决定吗?”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这声音古老而厚重,带着温和,带着树木、草地与泥土的清香。但也很邪恶,很嘶哑,有如病重之人死前的最后一口气,带着令人难以忍受的腐臭。 卡里尔笑了——他还能说什么呢?他对此并不意外。一次、两次、三次。次次都是祂们,永远都是祂们。若他只是个平凡人,或许一生都无法触及到祂们中任何一个的蛛丝马迹,但他不是平凡人,而基因原体们也不是。 所以,或早或晚,祂们会来找他们的。 祂们总会来的,就像是门后的魔鬼,若你一直叩响地狱的大门,祂们就一定会来找你。 可是罗伯特·基里曼没有叩过门。 “决定什么?”卡里尔反问。“你越界了.” 那声音笑了起来,居然开始自我介绍。 “纳垢,如果你不知道怎么称呼我的话,可以用这个名字。但是,复仇与憎恨之神,有一点你错了,我没有越界,我们都没有。他们本就应该属于我们。盗火者没有告诉过你吗?” “他从我们这里抢走了力量,将这些力量束缚在了他亲手打造出的小小牢笼之中。这些孩子本可以拥有更美丽、更出众的形态,他却因他那可怕而贪婪的野心绑架了这些孩子.” “我没有越界,复仇与憎恨之神,而如果你回到我们当中,你就会明白我所说的话句句属实。是的,我付出了一些代价来越过界限,但这代价我本不必付出的就像你,这一次,你又要付出什么代价呢?” “所以,你应该去问问那个欺骗你的人。比如,他和你的盟约中到底隐藏了什么,才能让你勉强待在那个脆弱的世界。” “我不是神。”卡里尔冷淡地说,除此以外,他对纳垢的长篇大论没有任何回应。 “你会是的。”纳垢笑着,用草木的摇曳对他低语。 “我那诡计多端的朋友或敌人在很久以前就邀请了我,祂告诉我了这个计划的全貌,也告诉了我之后可能发生的事,包括你的到来.所以,我其实并不惊讶。你想把他要回去,是吗?” “是把他带回去。” “用词上的小小差别.你似乎是在以此讽刺我,你认为,我只是将他视作工具看待?好吧,那就来吧” 纳垢的声音逐渐远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腐臭的风。 卡里尔平静地抬起右手,抓住了一片从远方飘荡而来的叶子。它一面生机勃勃,一面腐烂穿孔,脆弱不堪。透过孔洞,卡里尔恰好能看见罗伯特·基里曼的身影。 “来吧。”纳垢低语着。“来让他自己选择。” 没有犹豫,卡里尔捏碎了叶片。 更新完毕,明天结束这段。 (本章完) 32.世界永远残酷,但我接受(7k) 有人在低语,而他已经虚弱至极。他的身体出了问题,一定是,否则正常人怎么会陷入如此迷乱的幻境之中? 他感觉自己赤身裸体地在飘荡,飘荡在垂死的群星与浩瀚的海洋之间。这两个意象根本不应该被联系在一起,可事实就是这样。 他正在飘荡。 飘荡。 孤独。 孤身一人。 恐惧。 无边的黑暗将一切统统裹挟,他在黑暗中穿行,感知早已消逝,他耳边甚至连呼啸的风声都没有,只有一种纯粹的虚无。 他不知道自己飘荡了多久,时间已经失去了意义,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像是一场永无止境的折磨。 他经过一颗燃烧的太阳,被炙烤到遍体鳞伤。却又会在下一秒穿过冰冷至极的风暴,被扔进破碎的冰川之中受苦沉沦,冰冷的水好似刀子般刮走他的血肉。 他已经忘记了许多事,甚至包括名字。他飘荡,然后看见恒星,数不清的垂死恒星——它们在风暴中观察凝望,凝视他,渴求他,贪婪地对他呼出腐臭的空气。 一种病态到了极点的米黄色在下一秒从波涛汹涌的某处袭来,抓住了他。 他并不反抗,他已经忘记了反抗的意义,他只想让一切终结。 这场永无休止的折磨必须被终结,他已无法忍受。光芒闪烁,从米黄色迅速转变,成为漆黑的烈焰将他包裹。剧烈的疼痛在下一秒袭来,占据了全部知觉。 他的血液开始在血管中凝结,燃烧,心跳剧烈。 他尖叫,尖叫,尖叫——然后他坠落。 他落地。 他睁开眼睛,看见一个人——等等,人?他被这个概念所迷惑了,他不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只知道他应该用这个词去称呼它。 他看着对方,心中涌出了更多词语。巨人、恐怖、骷髅、黑暗、狰狞.怪物。 “你还记得什么?”那个骷髅问,它说话时下颚根本不活动,声音却自然而然地发出。 这件事被他捕捉到了,一种毛骨悚然从他心底升起。他蜷缩着向后退去,试图远离这个问他问题的骷髅,他因恐惧而拒绝了某些事,比如去思考为何他会懂得那骷髅的话。 骷髅站在原地看着他,似乎在叹息,似乎又没有。他向后退去,世界在这一刻开始变换。 青草柔软,被他压在身下。微风从远方吹来,清香而凉爽。树木挣脱泥土的束缚,冲向天空,摇动叶子,为他遮蔽太阳的注视。 他遍体鳞伤,本能地寻求庇护,所以他欣喜地继续后退了,渴求更多。 骷髅站在世界的另一端凝视他,安静得仿佛死者。它脚下的世界也开始变化,却并不美好,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残酷得令人不忍直视。 一个又一个被云层所包裹着的世界出现在它脚下,它们无一例外,全都在燃烧。漆黑的火焰熊熊燃烧,人们尖叫哀嚎,在黑暗中忍受永恒的折磨。 光是凝视,他就开始感到恐惧。他颤抖起来,用不成语言的破碎音节对那骷髅恳求起来,恳求它停下这一切,他不想看,他真的不想看。 但那骷髅根本无动于衷,兜帽下的双眼亮着火光,它站在原地,缓慢地摇了摇头。 “罗伯特·基里曼。”它开口。“切莫再后退了。” 他不回答,他不敢回答——他甚至连看那骷髅一眼都不敢,恍惚之间,他耳边传来了一阵满意的轻笑。低沉而惬意,仿佛一个老者,一个就坐在他身边的老者。 他颤抖着转过头去,果真看见了一个老者。 他很老了,也很胖,但还很健康。他的脸颊是红润的,此刻正在对他热情的微笑。老人开口说话,声音非常和蔼,和那嘶哑的骷髅截然不同。 “你要听他的吗?” 不!当然不! 他畏惧地佝偻起脊背,双肩内缩,惨白无力的双手微微抬起,遮住了自己的脸。老人笑得愈发开心了,慈祥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必害怕,孩子,它不会伤害你的。” 伱是谁? “这很重要吗?”老人反问,他仍然耐心。“名字并不重要,孩子。”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老人和蔼地对他微笑着,那种耐心令他情不自禁地放下了许多防备。老人是如此的温和,他原本还担心自己会因为询问过多问题而受到责罚。 “名字本身并无意义,它只是一个称呼,一个用来指代你自己的称呼.”老人温和地说。“所以,你只需要——” “——够了。”骷髅低声开口。 它的声音正在扭曲,泛出阵阵带着嗡鸣的回响,漆黑的火焰在它身后那宛如活物般飘荡着的斗篷上猛地扬起,嘶嘶作响,像怪物般冲着老人嘶声咆哮。 “让他自己选择,纳垢。” 纳垢?他疑惑地看向老人,老人对他笑着点点头,眨了眨眼睛:“是的,纳垢,这就是我的名字。” 那我的名字呢?他问。 “罗伯特·基里曼。”骷髅说。“这就是你的名字。” 他迅速地瞥了一眼骷髅,不敢多看,不信任之意溢于言表。他又看向老人,但老人却轻轻颔首,微笑着承认了这件事:“是的,你是罗伯特·基里曼。” “让他走过来,纳垢。”骷髅再度开口。“让他自己选。” “他不是已经选过了吗?”纳垢略显惊讶地反问。“他是自己来到这里的而你也很喜欢这里,对不对?” 老人抬起手,为他摘下一片树叶,又将蔚蓝的天空指给了他看。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宁静,那么美好。青草摇曳,白鸟飞翔,远方有虫鸣响起,带着节奏与韵律,形似歌谣。 他突然感到一阵极深的困倦,这困意来得毫无征兆,几乎在一瞬间就将他彻底击倒。他忍不住颤抖了一下,眼皮缓缓合拢。然而,就在下一秒,却有雷鸣声响起,压过了所有的这一切。 “轰隆——!” 剧烈无比,可怕无比。尽在一瞬之间便让他的困意尽数消亡,老人面上的微笑消失了一瞬间,那一瞬间的他,显得有些陌生。 他摇摇头,质问起了骷髅:“我以为,这只是你与我之间的事。” “不,这是你、我和他之间的事。所以,让他走过来,让他自己选。”骷髅低沉地说。“让他记起自己的名字。” 老人微微眯起眼睛,原本已经停止的虫鸣声再度响起。 他的肌肉立刻痉挛起来,疼痛有如海啸般席卷而来,但是,在这疼痛之中,却还裹挟着一个名字。像是海难中遇难的受害者,尸体被海浪冲上了沙滩,肿胀而发白,再无生机可言。 罗伯特·基里曼。 他的他的名字? 他疑惑地抬起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困惑又无助。雷声再度响起,一声愤怒的吼叫在其中若隐若现。当他再把手放下时,老人已经消失了,只剩下这片生机勃勃的草地与那站在不远处的骷髅。 它脚下仍然是一片恐怖景象,它凝视着他,随后再度吐出了那个名字。 “罗伯特·基里曼。”它说,仿佛某种呼唤。“你记起来了吗?” 记起什么? 他本能地开始思考,他感觉自己仿佛已经有一千万年没有这么做过了,可是,如果他想,他仍然可以很自然地做到这件事。 他思索着,罗伯特·基里曼,罗伯特·基里曼罗伯特,基里曼。 我的名字? 他瞪大眼睛。 是的,他怎么忘记呢? 他是罗伯特·基里曼,他是康诺·基里曼和塔拉莎·尤顿的儿子。他们不是夫妻,他们是他的养父与养母。他是马库拉格人,马库拉格是他的家乡,一个古老、美丽且骄傲的世界. 但是,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罗伯特·基里曼困惑地看向那骷髅,名字回归了,更多的东西也一齐回归了。他不再像此前那样瑟缩了,而是忽然充满了勇气。 塔拉莎·尤顿曾教导他,人一定要勇敢。康诺·基里曼曾告诉他,勇敢者并非无所畏惧,勇敢者只是无视它们。 所以,此时此刻,他无视了骷髅脚下那残酷的世界,强迫自己看向了骷髅的眼睛,并发声询问:“你是谁?” “卡里尔·洛哈尔斯。”骷髅低沉地回答,吐出了一个名字。 罗伯特·基里曼很确信自己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他疑惑地看向这骷髅,竟然开始观察它。他仔细地将它身上的每一个特征都牢牢地记住了,并开始分析。而骷髅并没有给他这个时间,只是再度开口:“我是来帮助你的。” “帮助我?”基里曼皱起眉,他说起话来带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高傲。那高傲属于每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他仰着头,下颚紧绷:“你能帮我什么?我好得很。”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基里曼好笑地摇摇头。 “你这个人真是奇怪至极,穿着这样一身古怪且看上去没什么实质防御能力的盔甲,还把自己的头盔做成了一个骷髅头你到底是刺客,还是哪里来的奇装异服的小丑?你想用这身衣服吓唬人吗?” 他充满挑衅地凝视那人,准备等待他接下来的回答,并分析出更多东西。他表面镇定,但后背其实早已被冷汗打湿。 这些侮辱性的言辞当然只是虚张声势,那人或许的确可能是个刺客,但这可没办法解释他脚底下那片诡异且可怕的景象。 罗伯特·基里曼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处何方,他只记得自己在房间内睡觉但是,为何会在一觉醒来后来到这种地方? 他没有答案。 不知不觉间,他居然已经忘记了此前所经受的那噩梦般的一切,甚至忘记了纳垢的存在。他现在只知道一件事——他必须依靠自己逃出生天。 他绝不会坐以待毙。 “我有时是刺客。”骷髅说。“至于奇装异服.我从前的确穿过脏污的破布。” “所以,你不是个宫廷小丑咯?”罗伯特·基里曼故意用一种高傲到令人生厌的语气问道。 “在某些东西眼中,我或许比那更可笑。” “某些东西?你在说什么?” “你认为呢?”骷髅反问,并朝前方走了一步。 他身上那些熊熊燃烧着的火焰朝前扑去,草地本身开始被烧灼,噼啪作响。这绝对不是正常的现象,什么草在被焚烧的时候会发出这种声音? 基里曼低下头凝视它们,紧张不已。他思考着,却本能地忽略了更多问题。火焰蔓延,他抬起头,不得不再次开口:“你想拿这火焰烧死我吗?” “它烧不到你。” “别开玩笑了,你——” 罗伯特·基里曼突兀地止住声音,草地上黑焰熊熊,仿佛活物般地跳动,它们在一瞬间便接近了他,他甚至还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已经被火焰包裹了整个身体。 世界开始变化,他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睛,只能被迫地注视这一切,满心骇然。 草地消弭,树木消逝,腐朽的灰尘四处飘荡。空气变成腐臭的瘴气,淡黄色的粉末在其中跳动,地面下陷,变成了一片满是尸骸的泥沼。美好的景象消失了,纯粹的丑恶与肮脏让一切都如此可怖。 基里曼几欲作呕,他痛苦地捂住喉咙,跪倒在地,喉咙处传来一阵奇异的瘙痒,他咳嗽起来,血雾在空气中飘扬。 脚边的土地开始咕嘟咕嘟地不断作响,一些蛆虫从中爬出,聚集在他身边,似拱卫,又似看管。他震惊且惊惧地望着这一切,本能地试图逃脱,但他已经太虚弱了,虚弱到根本无法驱使身体做出相应的反应。 半分钟前,他还非常健康,身体强壮,现在却虚弱到快要病死。 这一切都不对劲,他总算意识到了一些什么,却无法抓住那个在他脑海中飘荡的念头。 他想要尖叫,而地面开始下陷,拖着他往下,仿佛即将坠落无底深渊—— ——直到一只手将他猛地拉出。 基里曼狼狈地跌在地上,那只手并未松开,将他一点点地拉了起来。 火焰烧灼,劈啪作响声不绝于耳,隐约之间,他仿佛听见某人,或某物的愤怒。而那声音绝非他所能忍受的,基里曼尖叫起来,直到一只冰冷的手搭上他的肩膀。 是那骷髅。不会有错。 基里曼转过头看向他,那张无血无泪的白骨骷髅之面仍然平静,毫无变化。眼眶中依旧吞吐着漆黑的火焰。 “你你到底是谁?”基里曼虚弱地问。 “很重要吗?”骷髅反问。“刺客、杀手、在人前卖弄愚蠢好惹人发笑的宫廷小丑——有区别吗?不要再去思考我是谁了,罗伯特·基里曼。你现在真正需要思考的事只有一件。” 骷髅抓住他,迫使他低头。那片残酷的星河狂乱地涌来,一千万颗星星在刹那间洞灭,基里曼瞪大眼睛,脖颈僵硬,仿佛被人斩首般疼痛。 数百万件他早已忘记的事此刻飞速回归,硬生生挤入他的脑海。迷乱又恐怖,毫无疑问,这不是任何人能够承受的事。 他惨叫起来——货真价实的惨叫,而骷髅却只是平静地凝视,唯有双拳缓慢握紧。 他面前的这个人枯槁得有如行尸,强健的肌肉早已消失,仿佛皮包骨。皮肤惨白,不见半点血色,肮脏又污秽的血液遍布全身。 哪怕是在罗伯特·基里曼的全盛时期,他都不一定能够挺过这种堪称刑罚的解救之法。而现在,他已经被折磨成这幅模样,他真的能够挺过去吗? 卡里尔没有答案,他无法得出答案。他已经用尽了手段,帝皇也是如此——若那雷鸣不响起,纳垢此时便还在这里。 只要祂还在这里,罗伯特·基里曼便不可能被他拉出那片草地。 现在,似乎是一个只能寄希望于奇迹的时刻。 然而,奇迹真的会发生吗? 没人知道答案,包括卡里尔。他只是听见一声叹息,一声属于帝皇的叹息。 +我终究无法拖住祂们太久,我只能短暂地迫使祂们的目光移开一小会,接下来,便只有你孤军奋战了。+ 卡里尔平静地看向基里曼,看向他紧闭的双眼,听见他喉咙中发出的呜咽。 +或许我不只是孤军奋战+ 叹息远去。 一个浩瀚而可怖的形体从草地彼端的天空中缓缓迫近,形体极端骇人,极端可怖。 有如无数腐朽尸骸所组成的巨大生物,皮肤腐烂,孔洞无数,蛆虫在其中自由地钻入钻出,脓包不断地产生,仿佛病变的群星般闪烁,粗大的血管中流动着咕嘟作响的古怪液体。祂拥有三支分散的利爪,那遍布密集孔洞的骇人表皮上布满了三叶形状的古怪印记,像是蜂窝般凑在一起不断增生,又不断毁灭,一刻不停。 仿佛癌症。 “回——来——!” 祂怒吼,尖啸,声音从混沌的彼端席卷而来:“回到我这里来——!” 罗伯特·基里曼猛地睁开眼睛,这不是他自己的意愿,而是他的身体本身在运动。一些潜藏在他血液之中的东西驱使着他做出了这行为。 基里曼痛苦地睁开眼,抬起头,仰望天空。世界再度变化,那慈祥的老人漂浮在空中对他怜悯地笑着,仿佛能体会他此刻的痛苦与绝望。 “很疼吧?”他以父亲般的语调询问。“孩子,是不是很疼?” 罗伯特·基里曼鼻头一酸,几乎流泪。他已经丧失了思维能力,如同一个被设定好了程序的机器。 人询问什么,他就回答什么,并做出相应的动作。那老人以父亲般的慈爱询问,于是他便真的哭泣起来。黑暗依旧在他身上燃烧,协助他抵抗。 但他真的还想抵抗吗? 他真的还想忍受这永无止境的折磨吗? “来我这里吧,孩子。”老人温和地对他伸出一只手。 “你会获得新生,你会获得一个新的名字。在纷乱的未来命运中,你已经有一个兄弟正在等待你了。你们会一起成为我的亲王,你们会从死亡与折磨中崛起。你将再也不必忍受任何痛苦,因为你将成为痛苦之源” “来吧。”祂殷切地低语,温柔无比。 罗伯特·基里曼痛苦地闭上眼睛,黑焰烧灼了那些潜藏在他血液中的东西,使他免于再度直视那个老人。 他闭着眼,那些被他忘记的事与人正化成风暴袭击他的大脑。此时此刻,他所经历的每一秒钟都是无法想象的巨大折磨。 他的肌肉被拆解,血管被人以刀刃剖出,他的骨头被弯折,他的眼睛被掏出,他的舌头被剪断。他好似死去了一千遍,又好似活了一千年——他带着一种疏离且陌生的视角梳理起了自己的记忆。 马库拉格、帝皇、他的军团.他的兄弟们,他的儿子们.每一个名字,每一幕画面. 最后的最后,这画面定格在了两个人身上。 康诺·基里曼。塔拉莎·尤顿。 父亲。母亲。 我该怎么做?他哭泣着问——他面无表情地哭泣着问。 他的视角被拉高了,他试图悲伤,可他做不到。那此前迫使他忘记所有一切的东西卷土重来,开始重新作祟,试图令他忘记这些珍贵的宝物,试图让他成为一张白纸,拥有新的名字。 他想这么做吗? 他不知道,但他的确想免于痛苦,免于折磨。他想获得平静。 在流血与凋零之中,罗伯特·基里曼,来自马库拉格的一个孩子,听见了一个声音。 “我有时曾害怕你,我的儿子。”那声音缓慢地叙述,让他感到极端熟悉。 “因为你太高大了,太优秀了,你是我们中最出色的。但是,每到寂静的深夜,其实我也会怀疑。我会想,你真的是人类吗?” “医疗检查证明你不会衰老,罗伯特,你可能会永远保持这个状态。你是个异类,我确信这件事,但你也拥有一颗人心,你善良、理智、智慧。你充满慈悲。可我们不是,罗伯特,我们不是。” “终有一天,你所熟悉的人都会死去,会化作时间长河中一朵不起眼的浪花。但你将一直存在,你会走得比我们都远。你生来就是为了承担某种责任我不喜欢这么说,但是,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份责任存在,那么,除了你,还有谁能担起它?” 那声音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一个老人在罗伯特·基里曼眼前缓慢地现出身形,他是透明的,仿佛风中余烬,即将彻底消逝。他在流泪,他摊开着右手,上面有一枚硬币安静地等待。 “我以前经常做梦。在遇到你以前,我就将这个梦做了至少一千万遍了。” “我梦见自己骑着马,孤身一人前往冰冷的群山之间。寒冷、黑暗、孤独。我只能听见马蹄声与呼啸的风,天空中空无一物,没有任何星星存在,河流被冰封,树木被迫枯死。我骑着马,在这里漫游,最终,我在一处草地旁发现了你。” “你那时还是个婴儿,罗伯特,你在梦境中无数次地对着我微笑.我并不勇敢,我甚至畏惧梦中的景象,但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勇敢的举动,就是召集人马去森林中寻找你。我从不信预言与那些所谓的法术,但我相信一个梦我相信你,罗伯特。” 老人微笑着对他点头,面容定格在这一刻。 他身后出现了马库拉格的蓝天与森林,河流开始流动,树木重新生长,天空中遍布群星,冰霜消弭,阳光正好。一个中年人正欣喜地捧起一个婴儿,在草地上,在马库拉格上。 那婴儿也在笑。 而罗伯特·基里曼在哭。 他张着嘴,死死地咬着牙,他无声地流着泪,眼前的一切事物都早已模糊,咸到极致、也苦涩到极致的泪水划过他的面庞。一切都寂静无声,除了一枚硬币跌落地面的声响。 罗伯特·基里曼飞扑过去,捡起了它。知觉迅速恢复,痛苦尖啸着袭来。他却强迫自己睁开了眼睛,右手死死地攥在一起,一枚硬币的形状在其中硌着他的血肉。 他看向天空,那东西还在殷切地等待,满面笑意,似乎认为自己已经赢了。祂注意到了基里曼的凝视,于是再次开口。 可是,这一次,祂的声音在基里曼听来却再也不温和了,祂再也无法欺骗他了。 “来吧,孩子。”祂张开双手,等待。“你将获得一切,你将不再痛苦,不必再面对那残酷的世界,所有人都会发自内心的爱你.” 罗伯特·基里曼颤抖着,一点点地站起身。骷髅站在他身侧,并不说话,甚至没有搀扶。那老人面上的微笑开始愈来愈明显,仿佛胜券在握。 而罗伯特·基里曼却只是缓慢、有力地摇了摇头。 “不。”他嘶哑地说,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不。” 他举起那枚硬币,一如康诺·基里曼在草地上举起那个婴儿。他高高地举着它,而它开始大放光芒。那光芒是何等剧烈,在出现的第一秒便已经开始让世界骇然变色。 那片腐烂的草地开始一点点地消融,有如融化的蜡像。祂的笑容消失了,怒吼随后响起,而基里曼却毫无惧色地看着祂。 他仍在哭泣,但他已经无所畏惧。他的面容上有一种属于本能的狂怒在涌动,正是这狂怒在驱使那光芒。它不是帝皇或卡里尔·洛哈尔斯的力量,它是罗伯特·基里曼自己的力量。 它是一个人子在再度见到父亲的死亡后所能迸发出的最原始、最沉重、最汹涌的愤怒。 此时此刻,在这里,在这个虚幻而又真实的地方,它胜过一切。 “我只有一个名字。” 罗伯特·基里曼怒吼起来,满面眼泪,怒意在其下沸腾,却始终主宰他自己的情绪。 “你听见了吗?!你这肮脏的怪物,我只有一个名字,我只会有一个名字!我是马库拉格的罗伯特·基里曼,我将把你们赶尽杀绝!” 话音落下,他消失于光芒之中。骷髅仍然留在原地,骷髅面甲已经消失,满面微笑。 “别太得意了。”纳垢阴沉地说。“你不可能拯救所有人,别忘了你的代价。” “是啊,代价,是的,我不可能拯救所有人,但是.”卡里尔低下头,笑声刺耳地响彻。“.我本来就没有拯救他。” 他大笑起来。 “是他赢了你。” 二合一,多更1k,更新完毕。 (本章完) 32.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的医生 雅伊尔济尼奥·古兹曼此时此刻的心情非常复杂。 极端复杂。 第一,他不明白为什么极限战士们的原体罗伯特·基里曼会在短短十六个小时以内变成如今这幅形容枯槁的模样。 此刻,正在马库拉格之耀号第二医疗大厅重症病房内安静地躺着的那个人,和‘原体’这个字几乎很难搭上边。除去身高以外,他看上去几乎像是一个流亡的难民,或更糟一点的身份。 第二,他不明白为什么极限战士们的原体罗伯特·基里曼受了伤,会由他——午夜之刃的医官来担当主治医师。 他很想询问一下那位马里乌斯·盖奇:您是真的不知道我们的医术都是怎么学来的吗?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不明白为什么包括康拉德·科兹与安格朗在内的这些人们会都对他的医术抱有巨大的信任,甚至要让他特地紧急来一趟马库拉格之耀号。 而此时此刻,他已经没时间去思考更多了,他被安上了一个新的身份——他莫名其妙地成了一个暂时的联合医疗团队的领袖。 极限战士们旗舰上的一切医疗器具、医官、药剂师将在此期间都听从他的命令。 “直到吾等原体痊愈,或他死去。” 马里乌斯·盖奇当时就是这么说的,他看着雅伊尔济尼奥·古兹曼,眼里满是复杂难言的情绪。这位战团长遍体鳞伤,却宁肯暂时不去治疗也要先在这里看着他的原体好起来。 古兹曼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开始暗自渴望他们的教官出现,把他从这个火坑里救出去。 但是,在此以前,一些基本的医疗诊断是必须要进行的。 一份极其专业的诊断报告很快就被同时递到了古兹曼与防弹玻璃背后等待众人们的手上,古兹曼不由得对这种速度感到了一丝震惊。 夜幕号上可做不到这么快出结果,起码要等待三十分钟左右,那些沉思者和医疗器械才能达成一致。 而这份报告呢?不仅专业至极,甚至仅花了七分钟不到。 但是,震惊归震惊,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的。古兹曼收敛心情,开始低头翻阅那份诊断报告,越看表情越凝重。三分钟后,他对他的医疗团队下达了第一个命令。 “请对他做最基本的护理与皮肤清洁消毒,我们待会可能有不止一场手术要进行。”古兹曼谨慎地说。 他没有把话说死,而是留出了相当大的回转余地。这和诊断报告所呈现的结果是脱不开关系的,做完这件事,他通过了复杂的二十道消毒程序换了一身衣服,来到了防弹窗户外。 康拉德·科兹和安格朗看上去早已等待多时,马里乌斯·盖奇则不然,他的视线紧紧地追随着古兹曼的脚步,一直到他来到他们面前。 “情况如何,雅伊尔济尼奥?”康拉德·科兹语气平静地问。 他听上去并不紧张,甚至对古兹曼本人抱有一种极大的信心在里头——医官的两颗心脏在那一刻微不可查地停跳了一下,原本试图让教官前来解救的想法悄无声息地消散了许多。 “基里曼大人的情况很特别。”古兹曼说,他仍然保持着那副谨慎的语气。 “我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这件事,原体们的生理结构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不可被观测的谜语——” 他做了个手势,而科兹与安格朗则认同地点了点头。 “——我的意思是,帝皇以他无上的智慧塑造了你们,而我们显然是无法理解他到底是以何种方式来使你们如此强壮的。” “但罗伯特现在看上去可不强壮。”安格朗侧目看了一眼防弹玻璃,眉间的忧虑肉眼可见。“所以,你有什么话想说,就直接说吧,雅伊尔济尼奥医官。” “他”古兹曼抿起嘴,看向马里乌斯·盖奇。 而极限战士居然没有与他对视,第一战团长默默地移开了视线,盯着有金属分割线的地面默然无语。 古兹曼叹了口气,认真地开口了。 “诊断报告上显示他现在生命垂危。”古兹曼说。“这点很明显,不需要一份专业的医疗诊断报告也能看出来。” “但真正的问题并不在这里,医生需要找到病因才能对症下药,医疗报告上显示他大量失血,营养不良,内脏病变或衰竭。他如今的身体情况活像是长期饥饿且生活在糟糕环境之中,拥有多种传染病和并发症的流民。但我们根本不知道他的身体里具体到底有哪些地方出了问题——恕我无礼,盖奇战团长,但我找不到更贴切的描述了。” “没事。”盖奇轻轻地回答,他仍然看着地面,双拳紧握。 在说完这句话后,他沉默了一段时间,方才将头抬了起来。他看向古兹曼,语气很坚决地开口。 “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而我也相信他不会就这样简单地扔下我们离开。雅伊尔济尼奥医官,您可以用任何您觉得可能起效的医疗手段来治疗我们的原体,我在此发誓,马库拉格之耀号上没有任何人会对您的话和您的治疗手段产生的后果有意见。” “包括我们。”康拉德·科兹补充道。“我相信伱,雅伊尔济尼奥,你治好过卡里尔,我相信情况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 他微笑起来,面色不改地将军团内的秘密说了出来:“你能让一具骷髅起死回生,而我的兄弟现在仍然还保持着生命体征” 他没再说更多了,而雅伊尔济尼奥·古兹曼也不认为自己需要听更多了,他大概知道为什么他的原体会觉得他医术很好了。 古兹曼点点头,心情已经变得严肃而平静,一如他每次进行医治时的感觉,他没有停留,很快便再次通过二十道消毒程序回到了医疗大厅内部。 在古兹曼眼中,罗伯特·基里曼的情况实际上并不复杂,若是普通人拥有这些病症,甚至算得上是很好解决。 但罗伯特·基里曼并不是普通人。他是一位原体,他的生理结构复杂至极,就像是一个被黑布盖住的复杂魔方。若是你想要在这种情况下尝试着解开魔方,使它还原,恐怕根本不可能。 古兹曼很快便想到了办法。 五分钟后,他拿上了一把由极限战士们提供的精工动力短刀,准备用它来打开罗伯特·基里曼的胸腔。 古兹曼很清楚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在多数知道卡里尔·洛哈尔斯起死回生之事的人眼中,他是个医术高超的医官,可实际上,卡里尔的起死回生从头到尾都和古兹曼没什么关系。 真要论起医术,他也仅仅只在人体生理学与解剖学上拥有超出常人的技艺,仅此而已。 但问题就在这里,原体是一个不可被观察的魔方,唯一能够观察清楚这个魔方此刻状态的方式只有扯下那块黑布,你必须直视他,才能解开他的秘密。 而医疗大厅内的其他极限战士医官与药剂师们显然缺少这种勇气,那么,这件事就让他雅伊尔济尼奥·古兹曼来吧。 他来做他擅长的事,而极限战士们的医疗团队则来做他们擅长的事,极限战士们的医疗水平在古兹曼看来要比他和他兄弟们好得多。而罗伯特·基里曼目前的情况是不可能放着不管的,他必须得到治疗。 古兹曼握紧那把动力短刀,将它贴在了罗伯特·基里曼几乎塌陷下去的胸膛之上。他看向站在左右的助手,和他们一一对视,平静地深呼吸了三次。 在他的这种眼神之下,极限战士们居然平静了许多。在一切准备已就绪之后,古兹曼用食指搭上了短刀的护手,准备按下分解力场的启动按钮。 而就在这个时候,罗伯特·基里曼却忽地睁开了眼睛。 古兹曼的手猛地一抖,他确信他刚刚在基里曼那双蓝色的眼睛中看见了一闪即逝的白光,那光芒刺目到令他心惊。 “.看样子我回到马库拉格之耀号上了?”罗伯特·基里曼嗓音干哑地开口。 他移动脖颈,左右观察。极限战士们寂静无声,呆在原地,像是被雷电劈过似的。古兹曼深吸一口气,以他曾经亲眼面见卡里尔·洛哈尔斯从铁台上坐起来的勇气接了话。 “是的,基里曼大人,您现在已经回到您的旗舰上了。” 基里曼转动眼珠,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嗯看样子你就是我的主治医师了?”形容枯槁的原体扯动嘴角,勉强露出了一丝微笑。“多谢你让我醒过来,医官。” 古兹曼的脸颊猛地一抽。 这章3k,还有一章4k的。 (本章完) 34.和他自己痊愈的病人 罗伯特·基里曼缓慢地站了起来,要做到这件事对现在的他来说很不容易。他用两只手撑着辅助步行器的扶手,手臂颤抖不已,幅度极大,令人担忧他是否下一秒就会倒下。 但他没有。 他一点点地站直了身体,褪色的金发下,那双深陷于憔悴之中的蓝色眼眸竟然显得很平静,而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居然勉强算得上是个玩笑。 “我现在很担心雅伊尔济尼奥医官未来是否会遭到许多不必要的医学讨论邀请。” 康拉德·科兹勾起嘴角,微笑着摇了摇头:“除非你将自己受过伤的事宣传出去,否则他仍然只会是我军团的医官,而非什么医术超绝甚至能够治好罗伯特·基里曼的人。” 基里曼也轻笑起来。而站在一旁的安格朗却抱着双手,用不赞同的眼神瞥着他们摇了摇头。 “我强烈要求你再去进行一次医疗诊断,兄弟。” 安格朗沉声开口。 “你醒过来了,甚至能够行走了,但这并不意味着伱就没事了。我认识的很多角斗士都是死在一场大战后的睡梦中的,我们为他们庆祝,他们在宴会上也表现得若无其事,但第二天,我们就只会得到一具尸体。” “你说的有道理,安格朗,但我现在” 基里曼停顿片刻,开始一点点地移动自己。 他用手指按动按钮,将步行器本身的锁定按钮打开了,它的辅助轮开始起作用,基里曼推着它,行走了一段距离后才再次停下。 “.很确定我自己没事了。” “你很确定?”安格朗皱起眉。“恕我直言,兄弟,但你现在只是个病人,而一个病人是不可能知道自己的身体到底情况如何的。” 基里曼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摇了摇头。他弯下腰,从自己的书桌上拿起了一块办公用的数据板,并将它放在了步行器中间的隔板上。接下来,就又是长达好几分钟的安静。 罗伯特·基里曼一言不发地滑动着数据板,观看着各项极限战士们战后统计的损失数据。 他很沉默,而这种沉默则让康拉德·科兹感到一种熟悉——因此,他拍了拍安格朗的肩膀,在后者回过头来以后,对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十来分钟后,罗伯特·基里曼才缓慢地长出一口气。他低下头,抬起右手,缓慢地扫开了额前遮蔽视野的头发。 曾经英俊的面容此刻只剩下令人心惊的憔悴。 脸颊内缩,颧骨与下颚的形状一览无遗,眼睛仿佛是嵌在眼窝中的一般深邃,虽然依旧明亮的像是宝石,但也营造出了一种更为强烈的对比。他的脸上没有一点多余的肉,只有皮肤,紧紧地贴着骨头。 “你们.情况如何?”他轻声询问,嗓音嘶哑,居然并不显得虚弱。 “三千六百七十六个人。”康拉德·科兹微笑着回答。“午夜之刃有三千六百七十六个牺牲者。” “午夜之刃?” “啊我决定为军团起一个新名字,若一直用编号称呼,就显得太奇怪了,不是吗?” 罗伯特·基里曼沉默地点了点头,让自己的视线从康拉德·科兹脸上移开了。 他尚且算得上年幼的兄弟此刻笑得毫无温度可言,他在笑,但他的眼神看上去却像是正在不打麻醉药经受一场截肢手术。 马库拉格之主体会过这种感觉许多次,每一次,他都痛苦万分,因此他并不打算追问更多了。 他看向安格朗,努凯里亚人咧开嘴,犬齿尖锐,笑容简单,语气却坚决到可怕:“战争猎犬没有死者。” “.”基里曼无言地点了点头。 他大致能猜到安格朗在哈尔科苏斯二号上都做了什么,而他不会因为这件事去质问安格朗——任何事情,只要涉及到异形,就不可能善了。 它们和人类之间有一场永恒的血战,纵观整个银河,几乎没有任何异形种族不曾伤害过人类。在那些黑暗的年月中,它们犯下了累累血债,而这血债已经超过了罪行的范畴。 罪行仍可被赦免,而它们不行。 “你呢,罗伯特?”康拉德·科兹问。 他此刻已经自然而悠闲地靠在了一个书柜上,正用右手漫不经心地贴在书柜的侧面敲击它。他没有表现出对三千六百七十六这个巨大的牺牲数字的悲伤,仿佛他根本不在意。 “伤亡数字还在统计。”基里曼说。“目前已经被确定的牺牲者有一千三百二十四人.辅助军的情况则要稍好一些,这倒也算得上不幸中的万幸了。” 他闭上眼睛,沉思了起来。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记忆的角落中徜徉。 康拉德·科兹与安格朗倒也并未说话,前者仍然在有节奏地敲击着书柜的侧面,后者则来到了舷窗前,透过轨道观察着哈尔科苏斯三号。 几分钟后,安格朗打破了这阵沉默:“哈尔科苏斯二号上已经没有任何活物存在了。” 努凯里亚人背对着他的兄弟们,以极端平静的声音如此开口,粗大的线缆在脑后摇曳:“那么,哈尔科苏斯一号和三号呢?” “一号上也已经没有活物了。”康拉德·科兹安静地回答。“我的军团正在对那些位于夜幕号船舱底部的哈尔科苏斯平民进行检查,我暂时还没有想好应该如何处理他们。” 基里曼敏锐地捕捉到了‘处理’这个词,他睁开眼睛,低下头在数据板上发布了一条新的命令。 做完这件事后,他抬起头,开口说道:“三号同样也是如此,但我打算做的更为彻底一些。哈尔科苏斯三号的整个地底.几乎都有那种东西的污染痕迹,因此,我会在幸存者的搜寻工作结束后使用轨道轰炸摧毁它。” “那么,二号也一样。”安格朗说。“我知道帝国有很庞大的殖民舰队随时待命,但哈尔科苏斯二号这颗星球上所发生的一切在我看来都应该被完全毁灭。” 康拉德·科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反倒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 “罗伯特你已经收复过不少星球了吧?” “是的。” “也就是说,你已经参加进这场大远征一段时间了。” 科兹低下头,抱起双手,不再敲击书柜了,而是开始用右手的食指敲击左手的胳膊。金属碰撞,彼此摩擦,锵锵作响,仿佛利刃出鞘。 “那么,你觉得它到底是什么?” 罗伯特·基里曼仰起头,开始凝视墙壁上的两幅画像。 与他在马库拉格上的办公室不同,这两幅画像被挂在了书柜的正上方,并不突兀,甚至可以说浑然天成。 左边那副是康诺·基里曼的画像。这位执政官穿着他那个年代的执政官制服,站在山巅之上骑着马眺望山下的马库拉格。城市欣欣向荣,而康诺·基里曼的侧脸看上去则像是正在沉思。 右边那副则是帝皇的画像,身着金甲,手持利刃,正作挥剑状。千军万马像是影子般从他金甲后方直冲而出,向着一团不远处袭来的风暴怒吼宣战。 “.每个人对此都有不同的答案,康拉德。”罗伯特·基里曼低沉地开口。“就拿费鲁斯举例吧,对他来说,大远征具体可被分为以下五个步骤。上船,抵达目的地,战争,胜利,上船。” “周而复始,循环往复。但费鲁斯并不对这件事感到厌烦,他对战争抱有相当大的热忱,这热忱来源于他对我们父亲理想的认同。因此他甘愿在大远征期间做一把有知觉的武器。” “而我不同,我曾经试过这样,我不能接受在战争胜利后留下满目疮痍与哭泣的平民抽身离去。而且,若是使用太过残酷的手段,被收复回来的世界也不会对我们有太大的认同,后果往往都是反叛。而平叛.” 罗伯特·基里曼突然苦笑了一下,他过度的瘦弱让这个笑容看上去触目惊心,骇人至极。 “帝国对待叛乱的态度是很严肃的,没有第二次机会。若是那颗叛乱星球在帝国舰队到来以后不立刻投降,那么,大部分人会被处死,剩余的人则会被贬为奴隶与奴工。” “我经历过这些,因此我认为我的军团不能只是简单地横跨星海去打一场又一场的战争,我们每收复一个世界,都会留在当地直到他们能够自给自足,并拥有防御系统。” “我们会帮助他们,比如留下顾问团队来协助他们建立贸易线路。认同感是很重要的,我为此甚至写了一本书,就在你身后书架的第四层,第一本就是它至于大远征到底是什么.” 马库拉格之主表情复杂地闭上了嘴,不再说话了,他的表情就已经足够解答问题了。 一个理想主义者唯有在做正确的事时才会如此痛苦,理想主义者就是如此可笑,他们会因为不能实现理想而痛苦,但也会因为正走在这条路上而更加痛苦。 因为他们明白正确所要付出的代价。 康拉德·科兹不动声色地勾起了嘴角,仍然在笑,但这笑容已经比起此前好上了一百倍。 “大远征是一场收复失地的过程,而这场对哈尔科苏斯的战争最少需要一颗星球保存下来.不然,我们收复了什么失地?破碎的小行星吗?我会在检查完毕后让那些平民回到哈尔科苏斯一号上去生活的,如果他们没有被污染的话” 安格朗皱起眉:“你确定吗,兄弟?” “我确定。”午夜之主缓慢地颔首,脸上有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浮现。“哈尔科苏斯一号上的情况很复杂,安格朗。它曾经被那些东西污染过,但那些污染已经彻底消失了。” “那么,极限战士会留下来,延续我们的传统。”罗伯特·基里曼如是说道。“直到帝国派人来接手这里为止,我和我的第一战团都会留在这里。” 康拉德·科兹咧开嘴,笑了。他走到门口,拉开大门,让遍体鳞伤,仍然穿着盔甲的马里乌斯·盖奇出现在了他兄弟们的眼中。基里曼神色复杂地抿起嘴唇,没有说话。 盖奇感激地看了一眼康拉德·科兹,后者却笑着摇摇头,拉着安格朗离开了,甚至不忘关上大门。 他的听力总是很好的,他曾经也这样隔着厚重的大门,忐忑地聆听某个人的声音。 大门缓缓合拢,马里乌斯·盖奇看向他的原体,保持了完全的缄默,一言不发。基里曼看着他的战团长,同样也很沉默,但这并不是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实际上,恰恰相反,他是有太多话想说,所以才保持了沉默。最终,是盖奇主动开口。 “.我们几乎以为我们失去你了。” 基里曼摇摇头。 “怪它们去吧。”他轻声说道。“它们太不努力了。” 盖奇哑然失笑。罗伯特·基里曼就是这样,总能在某些时刻用一句别出心裁的话舒缓压力,让所有人都微笑起来——他很擅长这件事,这和他政治家的身份是脱不开的。 盖奇被逗笑了,笑容逐渐扩大,成为某种几乎无法停下来的情绪。 “我很久以前就发誓我将保护你,原体。”马里乌斯·盖奇低沉地开口。“而今天,我又发了另一个誓。” “我发誓我将把你带回来.在地下时,我对无数个人说了这句话。他们信任我的话,因为他们信任您,他们无所畏惧我也以为我自己无所畏惧,直到我看见和一道光芒一起出现在空地上的你,我几乎以为你死了。” “但我没有,盖奇。就像我说的那样,这得怪它们太不努力。”基里曼轻声回答。 他仰起头,再度看向那两幅画像中的一副,他不再说话了,盖奇也是。 他们之间的默契已经无需多言,第一战团长已经明白了他的原体未曾说出口的歉意。一如基里曼明白了马里乌斯·盖奇那隐藏在平静外表下扭曲的痛苦。 “但是.”许久之后,基里曼再度开口,他的眼神在瞬间变得锐利,那不是一个病人应有的眼神。 他朝盖奇招招手,示意他过来。“.这件事也让我有了很多新的想法,来和我商讨一下吧,马里乌斯。” 没有犹豫,盖奇走了过去,一如过去,一如往常。 更新完毕,今天一样也是7k。 (本章完) 35.第二十道手术 夜幕号的走廊很安静,就像每个墓地一样,拥有一种静谧的气氛。你听不见高声谈话或其他东西,笑声在这里更是稀缺之物。 这里原本应当举行一场葬礼——但是,没有。 没有葬礼。 死者早已被安葬,夜刃们亲眼见着他们的尸骸在黑焰的怀抱中归于虚无。 他们心底并不悲伤,不知为何,他们总觉得,这不会是他们最后一次见到他们的兄弟。他们的预感是正确的,但现在还并未被证明。 来自泰拉的西亚尼穿着他的一件崭新的制服朝着某间办公室走去,他的表情看上去很严肃,但这其实只是他惯用的思考表情。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习惯,思考时所做的动作便是其中之一。有些人喜欢在思考时敲击桌面,或低头沉思。 而对于西亚尼来说,他会摆出一副很严肃的表情,好让大家都知道他在思考——换句话说,这是‘别打扰我’的意思。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愿意给他一个好好思考的机会的,至少里希特不愿意。 第八连的剑术大师手里抱着厚厚的一叠文件从走廊对面走来,这场相遇本该很富有戏剧性,毕竟,你很难在训练场以外的场合看见这两个人同时出现。 但里希特似乎并不愿意将这戏剧性延伸下去,他直截了当地用一句话击碎了西亚尼的沉思,以及他严肃的表情。 “你看上去居然在思考。” “.” 西亚尼无言地抬起头,用一个古泰拉传统手势表达了他此刻的情绪——而作为回应,里希特却只是淡淡地笑了一声,他仍然抱着文件,表情平静,仿佛刚刚并未对他的兄弟施加任何嘲讽。 “伱要去哪?”他问。“还穿的这么正式,真是少见,在我的印象里你大部分时间都穿着训练服。” “我要去教官的办公室。”西亚尼兴致缺缺地瞥了一眼里希特,舷窗外有群星闪过。 “他有一个任务要交给我们,而我的连长现在正在原体那儿.你手上那些文件又是什么情况,里希特?你兼职当机仆了吗?” 里希特纳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个回击不错,西亚尼,但我的愿望可和你不一样。这些文件同样来自教官,他和原体似乎对我们有了新的设想,而这些——” 里希特轻抬手臂,好让文件遮住他的脸:“——就是设想的具体情况了。” “也就是说,这是一场改革?” “原体对我们有别的要求很正常,至于改革这个用词.我不清楚。”里希特摇摇头,走远了。 他扔给西亚尼的最后一句话是一句邀请:“晚上训练场见。” 西亚尼决定将这句话视作一种挑衅,他打算让自己到时候充满怒火地去面对里希特,就像是在面对哈尔科苏斯一号上的那些东西时一样——想到这里,他的表情不由得变得更阴沉了一些。 六分钟后,他抵达了卡里尔·洛哈尔斯的办公室。 大门是敞开的,像是早就知道他要来似的做好了准备。西亚尼走进其内,皮靴在金属地面上刻意地碰撞,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回响,以作提醒。 卡里尔·洛哈尔斯一如既往地坐在那张阴森铁桌的后方,正在用羽毛笔书写文字,一张符合阿斯塔特身材的椅子摆在桌子对面。他听见了这声提醒,但他并未抬头,只是平静地开口。 “坐下吧,西亚尼你来得很快。” “但还不够快。”西亚尼坐下,背部挺得笔直,语气却反倒显得有些轻快。“我是第几个来的,教官?” “第二个。” “也就是说,那个混蛋又是第一个?” “.” 卡里尔终于抬起头来,表情有点复杂:“我记得你们之间关系还不错,西亚尼。你为何要这么称呼里希特?” “因为一些历史遗留原因。”西亚尼严肃地说——顺带一提,他这个时候没有在思考。 “您有所不知,教官,但里希特纳尔在大多数情况下都非常高傲,我的意思是,他就是个眼睛长在头顶的傲慢的混蛋。” “我没看出来他傲慢在哪里。” “您当然看不出来了。”西亚尼轻哼一声。“他在您面前表现得可是相当有礼貌。” 卡里尔没有回答这句话,他再度低下头,好让自己现在的表情不要被西亚尼看见。他开始继续书写,十几秒钟后,他将那张纸抽了出来,递给了西亚尼。 “看一看吧。”卡里尔说。“至少我希望你能在这里把这篇总述看完——这对你理解之后的事有帮助,西亚尼。” 之后的事? 西亚尼对这句话感到一丝微妙的不安,他伸手接过那张硬质文件,将它拿在手里的感觉相当不舒服,而这就是制造它的那些人的意愿。 他们是故意将纸变得又硬又厚,表面粗糙的,这样就能让它们卖出更高的价钱——帝国对于纸张通常是按照重量算价,而那些负责制造它们的家族中鲜少有人不对利益动心。 但这不是西亚尼现在最应该考虑的事,他开始阅读,入眼的第一行字就让他感到疑惑。 ‘有关今后征兵事宜的具体讨论。’ 西亚尼快速地抬起头,看了看卡里尔——“教官,我们要开始征兵了吗?” “当然。”卡里尔说。“但不是现在,至少要等我们返回诺斯特拉莫之后再做打算接着看吧,西亚尼。” 西亚尼依言照做,几分钟后,他再抬起头时,表情已经变得相当古怪:“第二十道手术.?” 卡里尔平静地点了点头。 “是的,第二十道手术,但它实际上和手术并没什么太大关系,只是一个仪式。但是,为了掩人耳目,我们会对外宣称它是第二十道手术——当然,通常情况下,我们不提起它。” 他若有所思地对西亚尼做了个手势,眼神相当意味深长:“.除非有人问起它。” “然后我们就说它是第二十道手术?” “不,我们不提起它。”卡里尔说。“因为第二十道手术根本不存在,除非有人问起它。” 西亚尼表情复杂地点了点头,低下头开始继续阅读。 ‘.请注意,第二十道手术本身并不会对受术者的身体产生任何实质上的影响或改变。它是一个仪式,亦可被称作试炼。’ ‘第二十道手术应当被放在任何改造开始以前进行,而不是在第十九道手术结束以后。当第二十道手术开始时,受术者会进入一种类似于睡眠般的状态,但他们并未真正睡着。’ ‘他们会做梦,他们也可能会进行梦游,甚至会在进入一种不正常的狂怒状态,这一切都是正常的,是第二十道手术可能产生的副作用之一。’ ‘手术的持续时间目前还不确定,但是,只有受术者通过了这道手术,他们才能真正地成为午夜之刃的预备役,并进行后续改造手术。’ 西亚尼放下文件,长出了一口气:“.教官。” “嗯?” “我能问问第二十道手术到底是什么吗?”西亚尼严肃地问。“我知道这种事应当被保密,任何细节都不应该被透露太多,但是.试炼?我不明白,教官。” “只是一种较为另类的挑选手段而已。”卡里尔轻声回答。 他站起身,缓慢地踱步,抵达了办公室的舷窗。 八面连旗依然在墙壁上飘荡,空气冰冷,一如既往。舷窗外是群星闪烁,卡里尔平静地隔着玻璃凝视它们,并从玻璃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以及西亚尼等待着的身影。 他继续叙述。 “西亚尼,你已经见过哈尔科苏斯一号上所发生的那些事了,你也听见了康拉德·科兹面对那些东西所立下的誓言,而你自己也同样立了誓” 他转过头来,展示给西亚尼的那半张侧脸上有种似笑非笑的神情存在。后者心中一凛,沉重地点了点头。 “因此,你很清楚我们今后可能要面对什么样的敌人,但那些可能的预备役不同。” 他完全转过身来,靠在墙壁上,表情平静。 “他们或许素质优秀,意志坚定,并且会在之后的岁月中经由战火淬炼成为真正优秀的战士——可我们要面对的东西不止战争,西亚尼。” “那些东西不是单纯依靠意志力就能抵挡的,因此,他们也同样需要立下誓言。一场仪式,一个试炼,血誓.他们将知道他们要面对什么,也将知道自己可能的结局,而我们只需要这些看清了一切却仍然愿意接受的人,我们需要.仇恨。” 西亚尼沉默地点了点头。他的教官穿着单薄的制服,影子在柔和的灯光下于地面上蔓延。西亚尼看向他的影子,一种微妙的感觉似有若无地扫过,好似低沉的叹息,或鼓励的注视。 我们仍在。死者们低沉地说。而我们将永在,直到仇恨终结。 西亚尼站起身,沙哑地说:“是的,教官,我们需要仇恨。” 他转身离去——直到卡里尔哭笑不得地开口:“西亚尼,你现在走了,第一大连的这些文件怎么办?” “.” 来自泰拉的西亚尼面无表情地从走廊外再度走了回来,并抱走了一堆文件,脚步声急促。 还有一章。 (本章完) 36.未竟之事 “严格意义上来说——”康拉德·科兹说。“——我们的行为在一定程度上都能被算作是犯下重罪了。” 卡里尔头也不抬地回道:“帝国律法上可没有规定军团不允许对选拔新兵这件事增设条例。” “可你称它为第二十道手术。” “它不是手术,但它和手术差不了多少,都需要他们流血、受伤、疼痛,区别只在于主刀医生与患者都是他们自己,仅此而已。再者,这个说法比起一场古怪且会导致梦游的仪式来说要好得多,康拉德。” 康拉德·科兹点了点头,同意了卡里尔的说法。 他本就是这件事仅有的两个推动者之一,此刻的询问,到底有几分是真的因为对第二十道手术的名称有意见,还是想借着这个由头来开启其他话题,恐怕没人能知道答案。 午夜之主如今已经学会了一些特殊的本领,没人教他,他无师自通——他可以板住脸,将一切情绪都隐藏起来,就像扔进心底的盒子。 这么做好吗? 康拉德·科兹没有答案,但他现在并不在乎答案。 他靠在卡里尔身后的墙壁上,用脊背摩擦着冰凉的墙壁,感到一阵久违的舒适。战争结束了,而结果仍然可以被划分到‘好’的那一边去。这就已经足够了,科兹并不奢求太多东西。 他眯着眼睛,看着卡里尔在空白的文件上写下一行又一行文字,不由得开口问了个问题:“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精通这件事的?” “什么事?” “写文件。” 科兹耸耸肩,他知道卡里尔能通过空气的扰动判断出他现在正在做什么动作。 “你写起这些文件时的模样活像是另一个罗伯特。” “伱见过他写文件吗?” “没有,他都是用数据板。” “那我——” 卡里尔转过头来,将一支笔塞进了康拉德·科兹手中。 “——就不是另一个罗伯特·基里曼,而是一个比他更老派的专业文书处理员。现在到你了,康拉德,既然你开完了会,又打算来这儿找我聊天,那我们就一边批改文件一边聊吧。” “.” “怎么,不愿意吗?” “.我还以以为我在一场战争结束后能暂时得到一点休息时间呢。” “既然军团之主想要休息的话,那就休息吧。” 卡里尔微微一笑,单手搭在椅背上摇了摇头。 “反正文书工作也不会长腿逃跑,不是吗?不管你写或者不写,它们都在那儿所以,你可以去休息,康拉德。” “什么叫我可以去休息?”科兹挑起半边眉毛,这让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耐人寻味。“我才是军团之主,卡里尔,如果我想休息,我就能休息。” “是啊。” “是啊?” “是的,你想休息就能休息。”卡里尔似笑非笑地点点头。“那就休息吧。” “.” 康拉德·科兹无言地绕过他,来到了桌子对面。他搬出那把原体尺寸的椅子,沉默地坐下了,开始和卡里尔一样进行起了文书工作。 坦白来说,他的字体足够优美,卡里尔只需看上一眼就知道是脱胎于福格瑞姆,但康拉德·科兹写得很快,这就导致字与字之间会产生许多连起来的线条。 而它们并不柔和。 它们不是弯折的弧线,它们看上去甚至有些像是刀刃般平直,非常具有康拉德·科兹的个人风格。 非常难以看懂。 “康拉德,我不得不说,你的字体虽然很有个性,但也给我们的文书官员造成了很多麻烦。”卡里尔用手指敲击起桌面。“他们有好几次甚至不得不过来找我。” 康拉德·科兹书写的笔尖猛地一滞。 “.他们找你干什么?” “喝茶,聊天,研究弯折他人的第几节手指能造成更大的痛苦——你以为呢?”卡里尔笑着问。“你觉得他们是来找我干什么的?” “无名指或食指比较好。” “啊,我觉得一次性弯折四根手指更好一点,然后再掰回去但是,你觉得他们是来找我干什么的呢?” 康拉德·科兹无言地将手里的笔放下了,闷闷地撇了撇嘴:“我早就说了要推行无纸办公,罗伯特都分了一批数据板给我们了,你却非得在这件事上要求用纸质文件.” “我刚刚说的那件事远在你希望推行无纸办公以前,康拉德。而且,在这件事上使用纸质文件是很正常的。” 卡里尔摇摇头,漆黑的眼眸一片平静。他今天穿着一件阴蓝色的长袖上衣,外面则套了一件黑灰色的马甲——标准的办公服饰,来自一位跟随帝皇幻梦号同行的裁缝。 他在这次出征以前将几件不同风格与用途的衣物送给了卡里尔,没有要求任何回报,甚至没说原因。 “纸质文件虽然存储起来较为繁琐,查找起来也比不得数据板那样方便快捷,但是,就连极限战士们都没有淘汰它,你不妨想想原因,康拉德。” “我不想。” “嗯?” “我现在不想去.思考。”康拉德·科兹说。“我现在只想快点回到诺斯特拉莫,卡里尔,然后我要征兵,再然后,我要——” 他古怪地停顿了一下,抿起嘴,什么都没说,视线转于地面。像是在沉默,又像是在思考。卡里尔无声地凝视着他,等待着下文,而科兹并未让他失望。 “——现在说这些似乎为时尚早。”康拉德·科兹用一种理智到完全不像他自己的语气如此说道。“诺斯特拉莫现在仍然不适合进行征兵。” 他下了结论,并推翻了自己的想法,他用理性控制住了自己,而卡里尔却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那么,”他慢慢地说。“你认为什么时候才是适合的时候呢,康拉德?” “我也没有答案。”刚才还说自己不想思考的巨人若有所思地用右手撑住了自己的脸颊。 他盯着桌面,开始用眼光追逐着其上的那些闪电纹路——每个人在思考时都有不同的习惯,而这就是康拉德·科兹的习惯,来源于很久以前。 来源于他还蹲在石像鬼上等待名为卡里尔·洛哈尔斯的男人告诉他该怎么做的时日,那时,他会一边用目光追逐地面上的人影与车辆,一边思考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彼时,他们并不知道诺斯特拉莫阴郁的天空之上隐藏着什么,也并不知道彼此的真实身份。 他们在很多个夜晚里共同狩猎,两个怪物制造出了一起又一起骇人听闻的惨案,受害者的尸体甚至可以摆满昆图斯的好几条街道. 而现在呢? 康拉德·科兹刺耳地大笑起来,很突兀,但显露在他身上居然很正常——他很英俊,不合时宜且用词不当地说,他甚至英俊到美丽,这是身为帝皇造物的最好证明。 但他本人却让这种美丽变成了一种混杂着危险的气质,平日里,这份危险不露影踪,只在少数时候,以及少数人面前才会真正显露。 “我没有答案,卡里尔。”午夜之主轻笑着摇头,笑意几近于一种嘲讽。但是,他在嘲讽谁呢? 对此,卡里尔同样也没有答案。 “有时候,我会觉得我变了。”康拉德·科兹毫无笑意地笑着。“还有些时候,我会在心底默默地询问我自己——就这样扔下诺斯特拉莫去参加一场战争是好事吗?” “我知道大远征的必要性,我也知道我也不应该这么想但是,说服自己去做正确的事好难,卡里尔。” 他看向那个与他极为相似的巨人,轻声开口,漆黑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对方:“你是怎么做到的?” “做到什么?” “一直做对的事。” “我从没做到过这一点,康拉德。”卡里尔平静地告诉他。 “我犯下过很多错误,有些让我现在都耿耿于怀,有些则成了我自己的警示。没有人可以一直做正确的事,而那些逼迫自己这么做的人无一例外地全都变成了怪物。偏执是我们身上的某种诅咒,任何人都有可能在某方面偏执。比如我,我习惯将事情变成谜语说出来,以及在大多数时候把所有事扛在肩膀上.又比如帝皇,他——” 卡里尔忍不住微笑起来:“——我们就不谈他了。” “为什么?” “你是真的在问,还是打算将这件事继续进行下去,把它扭曲,变成一场取笑你父亲的尴尬聊天吗?” 被识破真实意图的科兹倒也不恼,只是笑着拿起羽毛笔,继续书写了起来。几分钟后,他结束了他的书写,并将那份文件递给了卡里尔,走出了房间。 卡里尔目送着他远去,低下头,开始阅读。 他看见康拉德·科兹最开始写的那些字已经被他亲手画了一个大大的x,而在文件空白的下方,则有四行小字。字体有了变化,字与字之间不再连续,非常容易令人分辨。 “我们都还有未竟之事,父亲。” “我可以只当一个杀手,一个凶狠的刺客,但我意识到我不能这样。若罪行得不到审判,我们的杀戮就毫无意义。我曾经不喜欢被改变,甚至对穿上福格瑞姆送我的衣服都有些抵触。但现在,我意识到了,我必须改变。” “若我不改变,就会有更多人被这世界残忍地改变。” “让我们回到诺斯特拉莫,让我们先改变它。” 更新完毕,明天开新卷,赛维塔等人会出场。 顺便说点心里话吧。 这个月数据下跌,属于我自己作死,没得洗。大家的评论我都有看,总之,多谢看到这里的大家,我会努力再次让这个故事精彩起来。 另外,隔壁的碎裂钢魂上架了!快去看!如果有人不知道的话,这本是养佩图拉博的!目前正是精彩时刻。 (本章完) 1.这 就 是 极 限 战 士 卢克莱修·科尔沃将一叠文件抱起,顺手放在了桌子的另一端。 然后,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口空气没有酸臭的污浊味,只是略微带着一点消毒水的气味。而这完全在卢克莱修的接受范围之内,他甚至还有点喜欢这种带着消毒水气味的空气。 石制长桌上已经摆满了这样被装订好的文件堆,每一叠都有一百张,几乎和厚重的书籍无异,其内的每一张纸上都有珍贵的数据与资料。 这些都是他们努力的成功,五百名极限战士在这些日子里没有丝毫懈怠。他们不仅仅只是兴建土木、规划学校而已,他们甚至还完成了一件在诺斯特拉莫上从来没有人想到过的事。 他们做了一次人口普查。 而结果则远远超出所有人的预料范围之外——在数次接连不断大清洗后,还活着的诺斯特拉莫人一共有两亿三千二百三十三万五千六百八十一人。 考虑到平民们的生存环境之恶劣,难度之高,这个数字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不过,对于相关经验累积的相当丰富的五百极限战士们来说,这个数字则令他们敏锐地察觉到了更多可以做的事。 诺斯特拉莫的自然环境非常糟糕,甚至接近于无,但它是一个矿业世界,这意味着平民们绝对不可能缺少工作岗位。 而且,由于它主要出产的是精金这种珍贵到完全无法被代替的矿物,工人们所能获得的福利待遇也十分优秀。因此,结果正如极限战士们的预料一样,诺斯特拉莫人们的工作热情很快就被点燃了。 在贵族与帮派要么死干净要么被投入大牢等待审判的当下,诺斯特拉莫人则终于抛开了一直以来压在他们头顶的两座大山,开始自食其力地工作。 尽管还是有不少人认为极限战士、辅助军、官员乃至于机械教其实都是另一批大贵族,但是,卢克莱修相信,只需再过几年,只要等到新生儿出生,情况就会立刻好转。 童年时所经受的一切能够彻底改变一个人,而极限战士们目前正在不停地编撰教材。 他们并没有按照马库拉格的习惯来开设课程,例如先教数学再教美术、文学、神学、哲学,闲暇之余还可以选修三门体育课之类的 卢克莱修很清楚,因地制宜是非常重要的。 而诺斯特拉莫在身为一颗位于食尸鬼星区的偏远行星的同时,甚至还拥有如此贵重的矿物储存.因此,目前整个诺斯特拉莫仅有十四门课程被开设。 枪械的使用、维修与保养、徒手格斗、战地医疗、矿物辨识、机械与木工 其中有些课程已经被推行到了整颗星球,例如低哥特语,或诺斯特拉莫语的拼写——除去这些以外,还有一些诸生活常识之类的东西被推行。 卢克莱修亲自编撰了一本名为《常识》的小册子,它从编写到问世只花了不到五天,并在之后的两个星期内被推广到了整个诺斯特拉莫。 这本册子里除了告诉平民们一些他们本来应该知道的生活常识以外,还有一些其他的内容。 例如,遇到困难可以向附近巡逻的卫兵寻求帮助,互相之间起冲突请尽量避免流血否则将会受到法律惩处等事,以及最为重要的一点——诺斯特拉莫的拯救者。 卢克莱修郑重其事地将康拉德·科兹与第八军团的事迹写了上去,他毕竟是个极限战士,很了解这种潜移默化的宣传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能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再者,他也很清楚诺斯特拉莫未来一定会成为第八军团的征兵地的这个事实. 你完全可以从他与其他极限战士们推行的那些课程上猜出来这件事。当然,卢克莱修并不知道自己这么做会不会得到感谢,他只是单纯地以‘极限战士’风格完成了这件工作,仅此而已。 值得一提的是,以上所有的这些事,都是五百名极限战士带领着上千人的官僚系统在短短一年时间内做到的。 这个成绩相当夸张,但是,在卢克莱修·科尔沃看来,仅仅只是稀松平常罢了——我们极限战士做事,就是这样。 而现在.则到了验收工作成果的时候了。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制服,推开办公室的大门走了出去。 源自马库拉格的复合材料所制作的临时办公室不仅仅只是方便安装与拆卸的模块化设计那么简单,它还拥有良好的隔音性能,这性能甚至好到让他走出来才听见外面呼啸的寒风。 诺斯特拉莫现在时值冬日,原本就恶劣的环境此刻更是变得糟糕无比——机械教的神甫们虽然的确有在努力改善环境,但诺斯特拉莫的寒冷似乎和天气并无太大关系。 它平常就很冷,到了冬季则更是冷的出奇。以往,诺斯特拉莫上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冻死许多人,不仅仅只有平民,还有帮派。 而今年,卢克莱修希望一个人都不要死,他为此付出了很多努力。 他开始行走,只几分钟的时间便从他的临时办公室走到了一处矿场门口。这里是昆图斯巢都的第三矿场,位于原本的旧城区。 昔日毫无光亮可言的破败鬼城如今已经变了个模样,许多高大的建筑凭空拔地而起,几乎给人以恍如隔世之感。 那些年久失修的建筑在机械教友情提供的一些建筑机器面前毫无抵抗能力,少部分可以抵抗一二的则被极限战士们干脆利落地拿炸药炸掉了。在重新打了地基后,围绕着第三矿场而建立的一个大型生活区便被规划了出来。 这里是工人的居住区,也是为他们提供娱乐休憩的地方——不过,话虽如此,但目前的娱乐场所可能只有一个。 一个大浴场。 嗯.是的,浴场。 卢克莱修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那个浴场是他亲自监工的,质量上绝无任何问题,而且方方面面都没有任何‘马库拉格特色’,他还留出了相当大的改造空间给后来人自行添加他们想要的设计。 至于为什么要设立浴场 好吧,卢克莱修认为,这也是很有必要的。 现如今,矿工们的工作环境虽然已经好了百倍不止,例如防护服、每日供应的三顿餐食、保暖用的常服等但这并不能掩盖他们工作的核心本质。 矿工这份工作,不仅危险,也很辛苦。它不仅仅只是对人的体力要求极大,还会考验你的精神 因此,在多番考虑之下,这个浴场便应运而生了。 工作结束后的一次热水澡无疑会让人最大限度地排解疲劳,并回家睡上一个好觉。卢克莱修·科尔沃打算先观察一下它的效果,在那之后再视情况而定,看看要不要推行至整个诺斯特拉莫。 卢克莱修希望它能起到应有的效果——诺斯特拉莫人过去所遭受到的厄运实在太过可怕,而现在,他们理应过得更像人一些。 毕竟,想要成为人,你至少要先看上去像是一个人才行。 极限战士轻叹一声,走进了矿场。他毫无停留,一路直行,抵达了矿场主任的办公室,这位主任来自夜幕号,是一名泰拉裔中年人。留着两撇八字胡,通常情况下都精神奕奕,非常严肃。 卢克莱修敲了两下门,在获得许可后进入其中,第一眼便看见了正在埋头奋笔疾书的矿场主任——他不知何时带上了一副眼镜,此刻正在埋头苦写,一名穿着红色长袍的机仆则在他桌旁待命。 “哈达利主任。”卢克莱修·科尔沃轻声开口问候。“矿场这个月情况如何?” 被称作哈达利的男人抬起头,他的八字胡仍然修剪的整整齐齐,只是眼镜后的那双眼睛却怎么看怎么令人觉得憔悴——他看着卢克莱修·科尔沃,精神居然显得有点恍惚,好几秒钟后才意识到是谁在问他。 “啊,科尔沃大人”官员疲惫地站起身来,致以了问候。 “矿场这个月收获了三万一千吨精金,还有一些别的矿物,比如煤或者铁矿之类的我正在统计.另外,请您别太在意我的形象。工人们的工作热情相当高涨,他们每天凌晨五点就要求开工,我不得不缩减并调整我的睡眠时间来顺应他们的要求.” 卢克莱修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视线,同时还轻咳了一声:“伱可以申请假期的,哈达利主任,至少我今日就能替你的班。” “还是不了,大人”中年男人疲惫地坐下。“毕竟你们诸位也都很忙,我现在只希望下一批后勤补给舰队能快点来,我们仅仅一千多人的团队实在是有心无力.” 极限战士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在刚刚发现了一个问题,极限战士们在这段时间内虽然没觉得有什么,甚至觉得工作的强度还不够高,但是,对于普通的官员来说,这种工作强度似乎有些太大了 他尴尬地站在原地,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后悔在今日来拜访这位矿场主任了。好在,这尴尬并未持续太久。他的衣领上别着的简易通讯系统救了他。 “长官。”一名极限战士在通讯频道内对他说道。“请马上来一趟昆图斯的停机坪,第八军团——不,午夜之刃的诸位兄弟与康拉德·科兹大人回来了,还带来了有关吾等原体的消息。” “我马上到。”卢克莱修说。 他立刻离开了办公室。 还有一章,或者两章。 (本章完) 2.坏消息 康拉德·科兹沉思着。 他站在一栋高楼之上,四周安静无比。 原本会被混乱而绚丽的灯光切割成迷乱景象的夜空如今看上去竟然显得分外平和。街道也焕然一新,那些被帮派们恶毒地安置了陷阱的地方已经连着陷阱一起被推平了。 下巢的生活是很无聊的,帮派们会用尽一切手段来摆脱这种可能导致他们发疯的无聊——药物、杀戮、酒精、单纯的生理快感,以及诺斯特拉莫上最简单的一种娱乐活动. 折磨他人。 折磨一些无辜的、单纯只是过路的人。以此来享受一种变态的快感,以及高人一等的癫狂错觉。 午夜之主缓慢地抬起右手,搭在了冰冷的铁栏杆之上。 他用指腹轻轻地摩挲着它的表面,感受着那种粗糙和冰冷,一时之间竟然觉得有些恍若隔世。但他很快就摆脱了这种感觉。 科兹看向黑夜的另一端,精准地捕捉到了黑暗中位于一栋建筑顶部延伸而出的一个轮廓。那是第六号,它持久地守望着诺斯特拉莫。 它从前在,现在也在,那么,它今后会在吗? 康拉德·科兹无声地笑了一下,屈膝跳下大楼,像是鬼影般掠过暗夜。他开始灵敏而畅快地奔跑,一如过去那般轻松且自然。 几分钟后,他翻越了一扇刻意被敞开的窗户,进入了另一栋大楼。而卡里尔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他靠在墙壁之上,悠闲地借助头顶昏黄的柔和灯光看着一本小册子。康拉德·科兹瞥了它一眼,在上面看见了用低哥特语写就的《常识》二字。 他顺手关上窗户,好让屋内的气温回升,并开口询问:“你在看什么?” “《常识》,”卡里尔头也不抬地说。“由卢克莱修·科尔沃编撰的一本手册。我不得不说,他实在是很专业,康拉德,这上面甚至有教授应该如何依靠下发的调味料与食物来制作一顿简单且美味的晚餐.” “这种事也需要教吗?”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的,康拉德”卡里尔抬起头来瞥了他一眼。“精通二十三种烹饪老鼠的方式可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 “那你还喜欢吃煎炸老鼠呢。”康拉德·科兹以同样的姿态瞥了回去。“而且我也不是精通,我可没有实践过——伱想试试看吗?” “不了,多谢你的好意,我们还是选择一点正常的食材吧。”卡里尔轻笑一声,收起手册,将它放在了一旁的长桌上。 这里是一间会议室,铺着暗红色的地毯,装潢简单,天花板很高,对他们来说也完全够用。一块硕大的屏幕在长桌前端安静地停留,尚未被启动,看上去如同镜子般,此刻正反射着长桌这端的两个人影。 科兹撇撇嘴,不愿意再在这个话题上再继续下去了——他已经明白为何卡里尔当年会执意希望他不要去吃老鼠了,因此,这段记忆现在也就成了一种回忆起来时带着点作呕冲动的尴尬片段。 他走近那本册子,拿起来开始自己阅读。 这场会议严格意义上来说只有三个人会参与,他、卡里尔,以及卢克莱修·科尔沃,因此康拉德·科兹并不想表现得太严肃——再者,他待会也不太想以严肃的语气来告知卢克莱修·科尔沃有关哈尔科苏斯战役的事。 整件事听上去本身就已经足够骇人听闻,他若是板着脸用严肃的语气说出来 “砰,砰,砰。” 来得真巧。 午夜之主眯起双眼,将手册合拢,放回了长桌之上。 卡里尔则已经走过去打开了门,穿着浅蓝色制服的卢克莱修·科尔沃在门外站的笔直,目不斜视地等待着接下来的话——他还保持着那种在正式场合决不显露半点随意的严苛态度。 卡里尔叹了口气,侧开身体,请他走了进来。 “你完全不必如此严肃的,卢克莱修。”康拉德·科兹忍不住露出了一抹微笑,他做了个手势,示意极限战士坐到他身前来,但卢克莱修并未立刻照做,而是先看了一眼卡里尔。 “我怎可如此逾越?”极限战士满面严肃地开口。“您身侧的位置应该属于卡里尔教官或您的一连长。” “好了,好了——”卡里尔叹着气,将他拉到了桌子旁坐下了。“——你在诺斯特拉莫上费心尽力地工作了一整年,卢克莱修,而且结果实在是好得惊人。” 康拉德·科兹接过他的话:“我们对你只有感激,所以,就让我们换个方式来互相交谈吧,别再那么严肃了。这场会议可是只有三个人。” “但我.” “没事的。”康拉德·科兹对他点点头,卢克莱修凝视着那双完全漆黑的眼睛,只得遵从。 他已经很不少原体打过交道了,在他看来,原体们通常都有着和他们的身材相称的强烈情绪。此时此刻,他从午夜之主眼里所看见的就是一种明显的亲切。 而这点和卡里尔·洛哈尔斯完全不同。这位教官虽然同样高大,但大多数时候却都表现得平静地有点过了分,所有的一切都被隐藏了起来,根本没办法从他身上看见任何明显的情绪反应。 “我很感谢你们这一年来的努力付出。”康拉德·科兹在他终于落座后如此说道。“而这种感谢并不是能用言语表达的,卢克莱修。” “为此,我希望你们能在为期三年的任期结束以后带上一批礼物返回马库拉格。我知道你们做这件事并非为了报酬,但我不能不给。另外,也请你原谅我如此之早地提出这件事,我实在是不确定三年后我是否还待在诺斯特拉莫。” 极限战士沉默着点了点头——康拉德·科兹把他想要反驳的点统统滴水不漏地盖上了,而且,依照目前的形式来看,他可能还是拿精金盖的。 “那么.” 康拉德·科兹沉吟着做了个手势:“我相信你在来的路上已经听说过我要和你谈什么了吧,卢克莱修?” “是的,大人。”极限战士点点头,嗓音因某种情绪而变得沙哑——他不愚蠢,他当然意识到了什么。无论是这次单独见面,还是从此刻午夜之主的眼睛里捕捉到的那种忧虑。 “我必须向你坦诚一件事,卢克莱修,尽管这件事在之后可能成为无数个被掩埋起来的秘密.但是,哈尔科苏斯一共有三颗星球,它是一个联邦,也是一个谎言,一个恶毒的陷阱。” 康拉德·科兹放下手,他的两只手现在都摆在了桌面之上,安静地停留,十指修长,苍白的手背之上,血管清晰可见。 卢克莱修感到一阵恍惚,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开始观察一位原体的手背。他的喉头上下滚动一下,立刻便做好了继续聆听的准备。 于是午夜之主继续。 “而极限战士第一战团和你的父亲所负责的是哈尔科苏斯三号——它现在已经被彻底毁灭了,马库拉格之耀的轨道轰炸让它成了一堆漂浮在黑暗真空的碎石。但是,在那以前,有些不太好的事情发生了。” “.什么事,大人?” “你们的父亲受了伤。”康拉德·科兹说,而卢克莱修则开始加速呼吸。 “他被卑鄙地算计了,哈尔科苏斯人利用了他希望以和平手段来达成收复失地的想法,他们发动了一场无耻的偷袭,近在咫尺,数十个穿着自爆背心的混蛋朝着你的原体冲锋了过去.而他当时甚至只穿着仪式性盔甲。” 卢克莱修·科尔沃的表情看上去像是他要死了——或者说,他已经死了似的那样惨白——极限战士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平复下情绪,他嘶哑地开口:“请您告诉我他没事。” “他当然没事。”科兹轻声回答。“他可是一名原体,卢克莱修,他只是被这突然袭击打了个措手不及而已。” “他早已康复,现在正在履行你们极限战士的传统。还记得吗?哈尔科苏斯是个联邦,他在仅剩的哈尔科苏斯一号上保护着那些并无罪孽的平民.直到帝国的殖民舰队抵达。” 卢克莱修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总之,具体情况就是这样。”科兹说,他看着情绪仍然处于恢复期间的极限战士,甚至再次开了个玩笑。“我真应该让我的三连长费尔·扎洛斯特来做这件事的。” “呃?” “内部消息,可别告诉其他人。”科兹冲他眨眨眼。“在我刚回归军团的那段时间里,费尔因为经常向我报告一些较为糟糕的消息,而被他的兄弟们安上了一个新的昵称,他们管他叫报丧鸟。” 极限战士的嘴角开始抽动:“.还真是.很特别的称呼。” “很符合他们的性格。”午夜之主勾起嘴角,露出了个再明显不过的微笑。之后所发生的事,就十分顺理成章了——卢克莱修告了别,继续回到了工作之中。 这个消息虽然让他震惊了那么一小会儿,但得知原体无事,甚至可能会在返航时经过诺斯特拉莫的消息还是让他备受鼓舞。 同时,康拉德·科兹所表现出的那种温和态度也让他感到了一种被人尊重对待以后特有的自豪感。当然,他并不知道,在他眼中非常理性且温和的康拉德·科兹此刻正在会议室内大声抱怨。 “我真不敢相信罗伯特居然要让我欺骗他的子嗣。” 科兹捂住自己的额头,向后靠去,躺在了椅子上。 “他能在那星球上待多久?他到时候的模样肯定会被发现不对劲的,然后,卢克莱修·科尔沃就会发现我对他说谎了.” “善意的谎言算不上什么,康拉德。”卡里尔低声回答,他低着头,继续读起了那本小册子。“而且卢克莱修会明白他的原体为何要求这件事保密的。” “你的语气听上去——”康拉德·科兹突然从椅子上坐了起来,满脸怀疑地看着卡里尔的侧脸。“——像是你又有了什么不想告诉我的计划。” “有那么明显吗?” 卡里尔哑然失笑,他摇摇头,说道:“有关亚空间的真实情况是瞒不住的,康拉德。所以,卢克莱修·科尔沃迟早会发现事情的真相,就像他迟早会成为一名连长一样。” “他会成为连长吗?” “他能被罗伯特·基里曼选中,带着四百九十九名极限战士前来支援我们就已经能足够说明问题了,不是吗?极限战士们的人数可是远高于我们,而卢克莱修能在他的兄弟们之间脱颖而出。” “所以,我欺骗了一名极限战士的连长。”康拉德·科兹故意用一种低沉的语调如此说道。 “.” 卡里尔再次叹了口气,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三次了——他缓慢地把册子放下了,随后转过头,对着康拉德·科兹平静地开口了。 “你的演技还不够,康拉德。”他面无表情地说。“而且,我也没什么不想告诉你的计划,实际上,我有个计划,但我不会不告诉你。”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卡里尔顺手将那本册子推了过去,他翻到了最后一页,而那一页的内容则让康拉德·科兹的脸色在瞬间变得奇怪了起来。 “诺斯特拉莫的拯救者。” 卡里尔在他奇怪的神情中缓慢地叙述起来,声音低沉,听上去几乎像是舰船的自动语音播报。 “远道而来的康拉德·科兹,和他的第八军团,代表帝国拯救了诺斯特拉莫.我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极限战士们可能真的都是天生的政治好手,他已经在为你合理合法的统治诺斯特拉莫找一个大家都愿意同意的理由了。” “我——”科兹抿起嘴唇,那表情极端复杂。“——这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嗯我不这么想,但如果你不想当统治者的话也无所谓。”卡里尔耸耸肩,站起身。“只要确保诺斯特拉莫能变好就行,不是吗?” 他微笑着离开了会议室,将剩下的思考时间交给了康拉德·科兹,毕竟,独处的时间,总是很宝贵的。 至于他自己.他还有另一场会议要开,一场远渡星海的会议。 一场和掌印者马卡多的会议。 这章4k,更新完毕。 (本章完) 3.马卡多 大楼外,世界异常寒冷。温度已经流逝,再无留存。 自然一向如此残酷,诗人或文学家们常在他们的作品中歌颂自然的方方面面,但鲜少有人会提到大自然真正残酷的那一面——它残酷,是因为人类正在用感性看待它。 若是理性一些,人们便会发现自然表现得残酷的真正原因。 ——它不在乎。 它没有感性,它不在乎这个巨大的生态链的每一个环节到底是怎么想的,它只是依靠着某种天然形成的规则行事,仅此而已。 卡里尔缓慢地低下头,好俯瞰整个诺斯特拉莫。这里已经变得陌生,他昔日司空见惯的暴力与阴暗好似彻底消逝了。 他蹲踞在大楼顶端,袖口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正在等待,等待一个从银河另一端蔓延而来的信号,某种暗示,或者一种可以被听见的声音。 两分钟后,他听见了一种有节奏的声响,有如权杖落地,期间还夹杂着几乎不可被察觉的脚步声。 卡里尔闭上眼睛,让他的知觉在空气中蔓延。寒风呼啸,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如此冰冷,他的知觉却在风中形成了一张细密连绵的巨网。随后,它开始上升,一直升到星空之中。 而那脚步声在此刻总算清晰了起来,与之一同而来的,还有一个披着深绿色长袍,看上去像是个文职人员的老人。 他很老了,兜帽下的那张脸老的几乎可以说有点可怕,皮肤像是粗糙的羊皮纸卷似的,透露出一种近似风干般的质感,饱经风霜,枯槁无比。他用双手紧紧地拄着那根双头鹰权杖,它的顶端冒着火焰,而他的眼中也同样亮着火焰——灵能之火。 “泰拉今日无事。”马卡多低声开口。“因此我总算抽出了时间,很抱歉我上次突然离开,泰拉事务繁忙,新生帝国的方方面面都需要一个人去照料.而他并不在泰拉。” “你听上去似乎在抱怨。”卡里尔不置可否地说。 “我就是在抱怨。”马卡多说。“我有太多可以抱怨的事了,而他通常不听我的抱怨。” “是他不听,还是你只是单纯地想抱怨,但又不想真的对他抱怨?” 马卡多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抬起那权杖,有模糊的震荡横扫而过,原本一片黑暗的星空在此刻焕然一新,成为了一间装饰古朴的小房间。四面八方尽是书与长卷,它们乱糟糟地堆在一起,很明显,它们的主人并不想去收拾它们。 房间内的中央铺着羊毛地毯,两把椅子和一张桌子就摆在那里,它们看上去很粗糙,但也显然被经常使用。 马卡多走了过去,将他的权杖倚靠着桌子放了下来,地板嘎吱作响,空气中尽是一种老旧而充满着独特香气的味道。 卡里尔也走了过去,他的身形开始越变越小,直至成为原先那副高瘦的模样。 他落座,而马卡多则递来了一本书。 “另外一些术法。”掌印者以他特有的嘶哑声音低沉地开口。“或许会对你之后要做的事有所帮助。” 卡里尔伸手接过,书籍入手,触感诡异。他用右手的食指指腹摩擦了一下,很快便确定了这本书的原材料。 “人皮?”他摇摇头。“又是这样,为何他们总是要用人皮来书写这些知识?” “一种残酷而荒诞的巧合。”马卡多向后靠去,他仿佛躺在了椅子上似的。 他仍在思考,他的眼神可以证明这件事。 “我有段时间试图找出这种巧合到底因何而来,是不是因为祂们在背后操纵.” “那么,伱得出答案了吗?”卡里尔轻声问道,同时翻开了那本书的第一页。 歪斜而扭曲的字符透露出了书写者的文化水平,激动而颤抖的笔触则让他或她当时激动的心情暴露无疑。 卡里尔眯起眼睛,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他无视它,继续翻阅,速度极快,不像是在看书,倒像是一个图书管理员在检查被送回来的书里是否有页角缺失。 “没有。”马卡多说。“而他也不肯告诉我。” “连你也不肯告诉?” “他说他怕我对人类失去信心。”马卡多冷哼一声。“说得像是我对人类抱有多么大的信心似的——告诉我,卡里尔·洛哈尔斯,你也很清楚我们这个种族在多数情况下到底有多么愚蠢吧?” “这取决于你怎么看待这件事了。” “我曾经满怀希望地去看待,而如今我恐怕已经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我几乎不对任何人报以希望,哪怕是他所谓的儿子们。” 马卡多摇摇头。 “希望根本靠不住,卡里尔·洛哈尔斯,就像人本身一样.最可笑的一点就在这里,我并不能完全否认人类,因为我们中总是会诞生出一些闪着光的人,一些英雄。” 老人的表情看上去很耐人寻味,卡里尔此刻笑起来的表情也很耐人寻味。 “你表现得像是个愤世嫉俗的老头似的。”他合上书,将它递还给了马卡多,后者虽然伸手接过了,但表情却变得很不赞同。 “我说错了吗?” “第一,我本来就是老头。第二,我也本来就很愤世嫉俗。”马卡多说。“所以,你能不能不要再把我当成一个和他一样的理想主义者了?” 卡里尔笑而不语。 掌印者叹了口气——他伸出手,再次握住那根沉重的权杖。 世界再度变化,古朴的房间与书籍堆消失不见,一片破碎的冰川取而代之。 天空呈现出一种阴郁且不详的浅蓝色,极淡,极薄。冰川碎裂,海水深沉到了极点,漆黑地滚动着。他们就坐在这片冰川之上,任由寒风呼嚎。 “你的人性所剩不多.”掌印者以严肃的语气告诫了起来。“看管好你的锚点们,同时多加注意你的力量吧,卡里尔·洛哈尔斯。” 他转过头来,兜帽下的眼睛闪闪发光:“我希望我能一直用这个名字称呼你。” “我会找到办法的。”卡里尔说。“但我可做不到你说的那样,‘看管好’他们。他们已经立下了誓言,将投身于一项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之中。我不会去干涉他们的自由意志。” “迂腐。”马卡多冷冷地说。“为了整个人类的未来,做出牺牲是必要的,而你已经牺牲得够多了,换另一些人来又有何不可?没有牺牲是不可被接受的。” “你说的像是已经有了一个可牺牲者名单似的.” “我的确有。” “他在上面吗?” “他是首位。”马卡多将视线收了回去,仰望着阴郁的天空,神情平静。“也是牺牲最大之人——说回正题吧,卡里尔·洛哈尔斯,闲聊已经足够多了。” 掌印者伸出手,权杖从桌子的边缘跳起,跃入他的手中。双头鹰开始大放光芒,一张粗粝的脸在光芒中显现。他神情阴郁,尽管年轻英俊,但眉眼间却充斥一种古怪的郁愤。 “佩图拉博,奥林匹亚之子。”掌印者回过头。“一个暴躁、满心固执、渴望得到认可却又想把认可踩在脚下践踏的孩子。而这孩子不仅拥有强大的力量,甚至还统领着一个军团.” 卡里尔叹了口气。 “请告诉我,你不是在试图开始另一场有关‘基因原体们都拥有性格缺陷’的谈话,马卡多,我已经不想再和你谈这些事了——是的,我承认他们恐怕多多少少都拥有一些小毛病但你也不至于怨气如此之重。” 面对他的话,掌印者却表现得很平静,平静得甚至隐约有点幸灾乐祸:“你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卡里尔·洛哈尔斯。你还没有见过他们聚在一起时的场面,那是一场灾难。” “一群拥有强大力量的孩子彼此愤愤不平地互相瞪视,桌椅板凳都会在他们的情绪之下颤抖,更不要提凡人了。而他们的父亲对此完全无动于衷,甚至想让他们自己解决问题。这就好比希望一个盲人依靠自己再度拥有视力,简直是天方夜谭。” “如若你和我一样经历过这些事,你便不会再像现在这样表现得如此平和了再者,你上次见到的那些,已经是他们中性格较为正常的了,至少他们还会听你说话。” “好,好,好。”卡里尔抿着嘴点点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拜托你有话直说吧,马卡多,你特意提到这位佩图拉博,到底是希望我做什么呢?” “支援他。”掌印者严肃地说。“支援这个愚蠢到追求最大伤亡以获得他父亲认可的蠢货。” “你的评价还真是尖酸刻薄” 掌印者讽刺地一笑:“我只是用言语讽刺,而你到时候恐怕会亲自动手的,卡里尔·洛哈尔斯.” 震荡的波动再度席卷而来,世界模糊,卡里尔平静地睁开眼睛,再度看见了诺斯特拉莫。马卡多结束了会议,但还是给他留了一句话——又或者,一个提醒。 +相关命令已经被一支舰队带着出发了,做好准备吧,卡里尔·洛哈尔斯.+ “准备?” 卡里尔叹息着摇摇头。 还有两章,今天七夕加更一章。 (本章完) 4.准备工作 费尔·扎洛斯特低下头,试图忽略一些事,来进入他现在所需要的专注状态之中。 但他失败了,他做不到这件事——他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和耳边传来的呼呼风声,那声音之大几乎令他怀疑自己是否身处某座山巅之上。 他还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以及血液流动的声音,所有的这一切都让他的感官变得如此紧张,如此敏感。 他恼怒地屏住呼吸,试图用最原始也最近简单的方式来抵抗那些声音中的一种,而这件事如同打开了某个开关——接下来,他的听觉、视觉、嗅觉乃至皮肤的触感通通消失了。 只是刹那之间,所有的一切便都离他远去了,只剩下一片柔和的黑暗,以及黑暗中的一团火焰。 边缘漆黑,内里赤红,安静地燃烧。 数分钟后,费尔猛地睁开眼睛。 他的身体开始抽搐,因为剧烈的肌肉痉挛而诡异地舞动着手臂,踢动着脚。他的身体在铁床上翻滚,最终倒在了地上。 于是,一旁等待的雅伊尔济尼奥·古兹曼立刻将他扶了起来,并强行注射了一针轻效镇定剂——十几秒后,费尔冷静了下来,他沉重地喘息着,两颗心脏沉重地响彻,在安静的房间中响彻。 “我失败了.”费尔艰难地开口。“我做不到让仪式再进一步,很抱歉,教官。” “你的道歉毫无必要。”卡里尔说。 他走上前来,仔细地观察着费尔的眼睛。后者眼神疲惫,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似的,手臂仍然在不断地颤抖,肌肉本身的跳动无法被他自己阻止。 雅伊尔济尼奥·古兹曼则在一旁拿出了一份笔记,开始记录一些新的观察。 他们已经回到了诺斯特拉莫两月有余,所有的一切都在井井有条地被从无到有的创造,无论是对未来征兵的规划,还是连长们这两个月以来讨论到头破血流的‘职责分化’都是如此。 所以,刚刚所发生的那件事也是一样。 它已经进行了三个星期,它不会被公开讨论,不会被记录在案——就连古兹曼手上的这份报告,其实都是需要在一段时间后被焚烧殆尽的。 “一定是有哪里出了问题。”费尔说。 三连长兼首席智库思考着,但却得不出任何结论。他找不到哪里出了问题,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没办法完成这个仪式——直到卡里尔开口。 “的确如此,但问题应该并非出在你身上。” 夜刃们的教官低下头,眼中寒光一闪,围绕着这张铁床所勾勒的细密纹路便在转瞬之间亮起。 氤氲的蓝光在那些迷蒙的纹路上缓慢推进,像是液体般为那些字符与线条构成了一种另类的血肉,并在完全形成后陡然转变了颜色。属于灵能的蓝色光辉消逝了,漆黑的怒焰取而代之,在地板上无声地狂舞。 医官与智库肃穆地看着这一幕,无论多少次,他们都不会忽略这火焰到底代表着什么。 费尔低声开口,询问:“那么,您觉得问题出在哪里?” “这个仪式是用来让人立下一个誓言的.”卡里尔抬起头,看向费尔。“而你已经立下过誓言了,费尔。人是不可能踏进一条相同的河流两次的。” 他摇摇头,轻笑起来,显得有点自嘲:“这么简单的问题,我居然到现在才发现。浪费了伱三个星期的时间,真是抱歉,费尔。” “现在就别急着道歉了,教官——”首席智库站直身体,表情终于不再那么失落了。“——也就是说,问题的关键在于,我们需要找一个没有立下过誓言的人来参加这场仪式?” “我想,应该是这样。”卡里尔说,没有在意费尔的用词。 “那么.”费尔紧张地舔舔嘴唇,眼神渴望。“我们是否能” 卡里尔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费尔的话。 他当然知道费尔想说什么,但是,就像康拉德·科兹所说的那样——现在进行征兵实在是太早了。 每一个阿斯塔特都是超人,他们会在数年之内成为一台被精心调校的杀戮机器。因此在人选上一定要慎之又慎,尤其是午夜之刃这样的军团。 他们在大远征内所扮演的角色可不仅仅只是单纯的征服者。他们还需要游走在人性的极端面,担任审判官与刽子手。而这两项工作需要诸多品质,否则就一定有堕落的风险. 再者,就算刨除这些考量,他们也需要通过仪式。 而通过仪式所需要的,可不仅仅只是意志坚定而已。 卡里尔不由得叹了口气——巫术就已经够麻烦了,更何况还是这种半只脚踏进祭祀领域的巫术。马卡多倒也真是和帝皇一脉相承,把相关的书甩给他之后就什么也不管了. 那么,依照现有的情况来看,如果他们想要在正式征兵以前对‘第二十道手术’有一个完整的认知,就势必要‘拔苗助长’一下。 “教官?”雅伊尔济尼奥·古兹曼扬了扬手中的笔记,打断了卡里尔的思考。“您觉得如何?顺带一提,我认为费尔连长现在可能还处于一种头脑不清醒的状态.” “你什么意思,雅伊尔济尼奥?” “我的意思是,费尔连长,您刚刚提出的那个推论几乎要把我吓死了。” 古兹曼面无表情地回答,医官在从马库拉格之耀号上回来以后就一直是这副表情。平日里还好,但现在,费尔看着这张和他一样苍白的脸,却有种挥拳打过去的冲动。 而且,古兹曼甚至还在继续。 “找一个无辜的适龄孩子过来,然后把他扔上那张铁床,让他躺在上面,面见我们曾看过的黑暗?”医官摇摇头。“原体在上啊,泰拉在上啊,我的人生在上啊” “你不是也把我扔上去很多次吗?!” “那是在您的要求之下,而您是一名成年人。”医官摇摇头,没再说更多了,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卡里尔无声地凝视着他们,嘴角竟然有一抹微笑。 —— 康拉德·科兹沉默地皱起了眉。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想在正式征兵以前将有关仪式的所有事都搞清楚,将风险降到最低,我们就一定要找一个或者几个适龄的孩子过来?” “一个就足够。”卡里尔眯起眼睛,感受着迎面吹来的寒风摇了摇头。“现在是不可能进行大规模征兵的,康拉德,因此我们只需要一个便足矣。但我建议你想清楚再做打算,毕竟,在立下誓言以后,他无论如何都会加入军团。” 康拉德·科兹沉默着思考了起来,过了一会,他点了点头:“那就做吧.这件事必须被解决。” 卡里尔朝他点点头,顺手将他办公室的窗户关上了——是的,他们并不在夜幕号上,而是身处诺斯特拉莫。 这里是康拉德·科兹的办公室兼书房,位于昆图斯巢都的中央。它是新建起来的,但其内也有一些东西是旧物。例如一把椅子,和一扇厚重的大门。 不过,比起那扇拥有锃光瓦亮帝国之拳标志的厚重大门,那把椅子的待遇则要奇怪的多。康拉德·科兹将它放在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很令人费解。 只不过,话虽如此,倒也没人去询问原因。 “的确,这件事必须被解决——不过,在我离开以前”卡里尔回过头来。“我还有一件事要和你讨论一下,康拉德。” “什么事?”午夜之主从堆积成山般的文件堆里抬起头,表情平静地问。他看上去似乎对这些文件夸张的数量并不在乎。 “别告诉我又是他们连长之间在互相斗殴了.我已经不想再处理一遍类似的事了,上次在决斗笼里发现八个连长拿真剑混战就已经够让我头疼了。” “不,这次倒是和他们没什么关系——当然,他们最近也的确在互相争吵,但就目前来看,烈度不高。”卡里尔不置可否地回答。 科兹轻哼了一声:“烈度不高?没拿真剑进决斗笼就是烈度不高吗?我手底下的高阶军官居然在为了一件还没被正式起草的事彼此殴斗啧,算了。” 他头疼地放下手里的笔,站起身来喝了一口由滤水器过滤的冷水,它略带苦味,与他记忆中喜欢的那种并无太大区别。 “你想说什么,卡里尔?”一手拿着黑色的水杯,康拉德·科兹歪着头,如此询问。 “再过不久,我就要离开了。”卡里尔慢悠悠地开口——他毫不惊讶地看见康拉德·科兹在接下来的几秒钟内迅速地换了副表情,甚至连站姿都改变了。 他原本的站姿轻松自然,现在看上去却仿佛受了威胁似的,眼眸微眯,肩膀提起。 “你又要去哪儿?”科兹问。 “去支援你的一个兄弟,或者说,提前阻止他做一些事。”卡里尔摊开双手,语气和缓地回答。 “谁?” “佩图拉博——听过这个名字吗?” “福格瑞姆提过。”康拉德·科兹放下水杯,抱起双手,开始在他的办公室内踱步。“他说佩图拉博人不坏,只是性格很古怪.我问他为什么,但他却没说更多,只是说,我以后就会明白。” 性格古怪.卡里尔不由得想起了马卡多对这位他暂时还素未谋面的奥林匹亚之子的评价,一种微妙的感觉在他心中油然而生,令他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看来我当年的那个猜测果真没错。”他轻笑起来。“你的兄弟中,正常人才是少数,而且正常的水平也有限。” “你完全可以直接说罗格·多恩的。”科兹没好气地说。“但你刚刚提到支援,所以,这会是另外一场有我们加入的战争?” “大概如此。” “那么,这就是军团事务了。”科兹干脆利落地点点头。“也就是说,你需要人手支援——先别急着摇头,我知道你想摇头,你每次想否认我的时候都会往你的左边瞟一眼。” “有吗?”卡里尔挑起眉,故意朝着右边瞟了一眼。 康拉德·科兹没好气地捂住额头,叹了口气:“别再开玩笑了,卡里尔,我现在没有开玩笑的心情.天知道你这次过去会用什么方式回来?我可不想再看见一次你的骨头,我相信雅伊尔济尼奥也不想。” 午夜之刃的教官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没有回答康拉德·科兹的话。 “总之——”康拉德·科兹严肃地说。“——这是军团事务,而军团事务上由我说了算。我会拨给你三个大连不,五个,并且你们直接乘着夜幕号过去。” 卡里尔惊讶地把视线转了回来。 “怎么?”科兹再次端起水杯,竟然也微笑起来。 “你以为我会要求自己也跟着你一起过去,是不是?我才不会,卡里尔,我知道我现在应该做什么.而且,那命令上也没有提到我,对吗?否则你不会只说自己去支援的。” 卡里尔勾起嘴角,故意拉长了音调:“那好吧。” “.等等,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本来想问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的。”卡里尔说。“不过,既然军团之主的觉悟如此之高.” “你——”康拉德·科兹猛地皱起眉,但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他看得见卡里尔眼中的笑意和另一种情绪,哪怕此前的确有点怒意,现在也消弭地无影无踪。 此时此刻,康拉德·科兹并不感到愤怒或其他负面情绪,他只是略微有点悲伤。 而他甚至不知道这悲伤从何而来。 “去吧。”他低声开口。“没必要试着安慰我,我已经不是午夜幽魂了我不可能在这段时间离开诺斯特拉莫。” 他抬起头来,看向卡里尔,凝视着他,后者则安静地站在原地,笑容依旧。 “但我有一个要求。” “请说,军团之主。” “你不准像上次一样扔下我们孤军奋战。”康拉德·科兹严肃地说。“我只有这一个要求,卡里尔。” “好的。”卡里尔顺从地点点头。“遵命,军团之主。” 还有一章3k的,本来尝试写个二合一,失败了,今天日个万好了不,我还是别把话说太满了,下一章我可能会写很长,我这人有时候写东西收不住手 (本章完) 5.亚戈·赛维塔里昂的奇遇 凌晨五点,诺斯特拉莫的昆图斯第三矿场外寒风阵阵,天空晦暗无光,但四周并非尽是黑暗,有柔和的光源在矿场周边闪烁。 尽管是凌晨,但矿场的大门却已经被拉开了。有许多影影绰绰的人影在光源里闪动,他们都是属于第三矿场的工人,此刻虽然走在寒风中,但也并不觉得寒冷。 他们都穿着厚重的棉衣与靴子,矿场考虑得很周到,不仅仅只是分配了大衣,就连耳罩都考虑到了,因此没人会觉得冷。 而那些身体瘦弱到哪怕穿着棉衣也会感到寒冷的人则根本不会通过矿工的选拔,他们会有其他工作的。 人群之中说话的人并不多,大多数人都在吃着他们刚刚从分配窗口领来的第一餐。第三矿场所提供的早餐很丰盛,有四种不同口味的营养粥和一根合成营养棒,以及一些从马库拉格送来的水果。 工人们很珍惜这些食物。起初,甚至有不少人选择自己饿着不吃或只吃一半,将东西省下来带回去给家人吃。但他们很快就意识到了根本没必要做这种事。 矿工的家属们同样也有工作被分配——诺斯特拉莫如今百废待兴,任何岗位都需要人手,任何岗位都会分配三餐。 在进食的人群之中,一个男孩也是其中的一员。他比多数人都要高大一些,但吃起东西来却并不快,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细嚼慢咽。 每一口粥,他都会咀嚼十几口后才下咽。他花了十几分钟喝完了这碗温度适宜的‘马尔格特斯’风味营养粥,脸上流露出了一种满意。 随后,他顺便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根分发来的营养棒,小心翼翼地剥开了它的外包装,如捧珍宝般地吃了一口。 很好。 亚戈·赛维塔里昂满意地笑了——今天的营养棒是甜的,他喜欢甜的东西,在他尝到这种滋味,并且知道它被称作‘甜’以后就喜欢上了。 这种滋味在他看来,仅次于当初亲眼目睹帮派与贵族们惨死街头时的感觉。后者,他仅仅体验了一次,而前者.如果他运气好,他几乎每天都可以体会到。 三餐中总有一餐的营养棒会是甜味的。 他吃起营养棒来很慢,甚至比吃营养粥时更慢了——他花了好几分钟才把这东西吃掉一半,然后便含在了嘴里,用牙齿硌着它,小心地不让口水接触到它的表面,并时不时用舌尖去舔舐一下它,感受那种味道。 矿场内弥漫着食物的香气,亚戈·赛维塔里昂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再次感到一股满足。 这股满足,一直持续到他将视线放到地面为止。 在那一瞬间,他没有丝毫预兆地浑身一僵,嘴中的营养棒立刻被咬碎,肌肉立刻绷紧,一股寒意从脚底逆流而上,将他被棉衣保护起来的体温撕得粉碎。 彻骨冰寒袭击了这个十五岁的孩子,令他不自觉地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他眼前出现了一幅画面,那是一群在寒风中衣不蔽体的人,四周有深绿色的帐篷。他们被冻得肢体僵硬,即将死去。每个人的眼睛都空洞无比,每个人的眼睛都看着他。 他们张开嘴,内里漆黑而无牙,牙龈是一种腐朽的灰色。他们无声地呼喊着一些字句,而亚戈·赛维塔里昂根本听不清。 他几乎也要被冻死了。 他颤抖着,盼望着这幻觉快点离去。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这些死人们了,他很清楚应该如何应付他们——只要等就可以了,只需要等。 他们已经死了,而他们伤害不到我 年轻的亚戈·赛维塔里昂对自己低语着这些话,不敢有任何动作。随着时间流逝,一切居然真就如他所愿那般,很快便恢复了正常。 幻象消逝,他流失的体温也在下一个瞬间回来了。亚戈·赛维塔里昂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被一些比他较为年长的工人们围了起来,一个男人伸出手,将他从地面上拉了起来。 “小心点。”他低声说道。“你瞒报年龄进来没被查到已经是个奇迹了,赛维塔。要是你这种见了鬼的病再多发作几次,我们也帮不了你.他们的确都是好人,但他们是很看重规矩的,伱明白吗?” “多谢你,约瑟夫我知道的。”赛维塔咧开嘴,露出了个苍白的笑容。 是的,我的确是见了鬼。他想。而且见的不止一次。 但是也并不是我想见他们的。 —— 工作持续了一段时间。 赛维塔并不厌恶工作,实际上,他很喜欢和一群年长于他的人混在地底挥舞铁镐敲击岩石——他做起这件事来总是很专注,而专注会让他忘记许多事。 比如他与生俱来的那种古怪天赋,比如他总是比别人高,比别人壮,比别人快这件事。忘记是很珍贵的,而且,就算只是暂时的忘记,那也是忘记。 但是,工作的时间总是不长久的,这意味着他将不得不想起来这些事。 五个小时转瞬过去,他们在凌晨六点下了矿,在中午十一点离开了矿坑。在做了消毒、清洗、换衣这三件写在入职须知上的事情以后,赛维塔便再次来到了食物领取窗口。 他看见今天中午有格洛克斯肉排提供,这件事带来的喜悦再次冲淡了凌晨时分他看见噩梦所带来的不适。 第三号矿场建成不久,食堂甚至还未开放,因此大部分矿工在他们当值的那天通常都是在搭起来的临时帐篷内吃饭的,但也有少数例外。例如赛维塔。 他比较喜欢找一个僻静的角落,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将食物吃完。他吃着格洛克斯肉排,喝着一种略带甜味,非常清凉的饮料,感到快活极了 然后,那种寒意便卷土重来,仿佛一个古怪且刻薄的玩笑,仿佛有某个人在刻意地折磨他,不让他好过。 而这一次,他甚至根本没去看地面。 死者们卷土重来,在黑暗中,尸骸摇晃地站起,嚎叫着伸出双手抓住了他。任凭他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但他们居然没有伤害他,只是不停地哀嚎,哭喊,那声音听上去可怕至极。 赛维塔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无视了他们。 他开始祈祷,甚至是恳求——永夜在上,我希望我醒来时能看见我餐盘里的美味没有洒落在地,我希望我的饮料没有被我打翻,我希望我醒来之后能接着吃. 我希望—— 他猛地睁开眼睛,满脸茫然地坐了起来。 我在哪? “亚戈·赛维塔里昂。”一个低沉的声音嘶嘶作响地从他身后响起。“十五岁,昆图斯人,孤儿有趣,你的名字是自己取的吗?” 赛维塔迅速地转过头,看见一个巨人,他肤色惨白,面容英俊,双眼漆黑。 他是如此的高大,以至于赛维塔几乎本能地感到了某种畏惧——尽管这感觉一闪即逝,但是,年轻的亚戈·赛维塔里昂很清楚,他的感觉通常是不可能出错的。 而且这个巨人,他的眼睛是一片漆黑。 他是诺斯特拉莫人。 “你是谁?”赛维塔从床上跳下,警惕地问。他赤手空拳,不断后退,一时之间甚至忘记了观察自己所处何处。 而巨人却只是平静地凝视着他,看着他一点点地退后,直至用背抵住房间的角落。 “是我先问的问题。”那巨人说。“所以你应该先回答我,不是吗,亚戈·赛维塔里昂?” “我的名字是我自己取的。”赛维塔仰着脖子,大声地回答。 “但这和你没关系!听着,我是昆图斯第三矿场的工人,所以,不管你到底是谁,你最好都把我送回去。卫兵们很快就会发现我不见了,然后,帝皇的第八军团就会来找你!” 巨人轻笑了一声:“帝皇的第八军团这么说来,你应该是看过那本叫做《常识》的小册子了,也就是说,你识字。” “我识不识字和你有什么关系?!”赛维塔大声地说——他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但他想尽可能地引起他人的注意力。 只要有哪怕一个卫兵注意到了这里有异常的声音,他就赢了。 他见过卫兵们开枪的模样,那些枪可比帮派们的武器要厉害得多。一枪就能很轻易地贯穿金属,而这个人充其量只是长得特别高大而已,他不可能抵抗得住枪的威力。 “噢,其实没什么关系。” 巨人若有所思地说。“但你识字会让我少一些麻烦.这点很好,亚戈·赛维塔里昂,至少这能证明你很好学。那么,轮到我回答你的问题了。我是卡里尔·洛哈尔斯,我是你口中帝皇的第八军团的教官。” “.什么?” “我是第八军团的教官。” 那有着一个拗口名字的巨人平静地重复。 “如果你不理解这个名词是什么意思的话.你在矿场里应该被会投影的机器教授过如何正确采矿吧?那个机器就是你的教官,而我则是第八军团们的教官。” 亚戈·赛维塔里昂困惑地看着他,仿佛并不理解他那正宗到甚至带着口音的昆图斯风味诺斯特拉莫语。 “当然,我并不教授他们如何采矿。”巨人轻笑起来。“我们有另一种职责.那么,你还有更多问题吗,亚戈·赛维塔里昂?” “.你,你——”年轻的男孩口齿不清地开口。“——你有什么证据?” 卡里尔笑了,他转过身,推开一扇门,朝着亚戈·赛维塔里昂招了招手:“过来吧,我来为你展示证据。” 他说完,便走出了房门。赛维塔则口干舌燥地待在原地足足几分钟后才缓过神,他轻手轻脚地摸到门边,朝外面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只这一眼,便让他大受震撼。 外面不是他想的那样,是街道或楼房,而是一片宽广到近乎让他没办法完全观察的空间。黑白灰是这里的主色调,它很空旷,甚至空旷的有点过了头。 一个不应该出现的念头在赛维塔的脑海中浮现——墓地。 只有墓地才会如此空旷,如此安静,如此的.沉郁。 “这里是午夜之刃,或者,你口中的第八军团未来在诺斯特拉莫上的办事处。”那巨人站在他身侧,如此说道。“当然,如你所见,我们还没有对这里进行完整的分隔与装饰。那么,和我来,亚戈·赛维塔里昂。” 他转身离去,仿佛丝毫不担心赛维塔会逃跑似的——男孩在原地愣了几秒,随后竟然不由自主地迈步跟了上去。 那名为卡里尔·洛哈尔斯的巨人走得并不快,甚至可以说是为了他放慢了脚步。赛维塔走在他身后,一路追随,他们走过一条长长的、阴暗的走廊,最终抵达了一扇大门面前。 它有着铁灰色的外表,看上去很沉闷,上面有一个外形锋利的徽记。 “你要带我去哪儿?”赛维塔问,他仍然带着警惕,但已经不如此前那样了。 他是在贫民窟里长大的孩子,天生就懂得察言观色,知道该如何分辨人的种类。而他比大多数人都要聪明,他能看出哪些人不怀好意,哪些人残忍疯癫。 他依靠这一套对人的分辨法成功地在贫民窟里活了下来,甚至可以说活的并不差。因此,他很相信自己此刻的判断——他相信这个叫卡里尔·洛哈尔斯的巨人的确如他所说,是‘帝皇的第八军团’的教官。 至少,到目前为止相信。 而且,他除了跟着他,似乎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 巨人低下头,语气温和地说:“带你去做一个检查,亚戈·赛维塔里昂。” “检查?”赛维塔眉头一皱。“可别告诉我你有那种爱好” 卡里尔禁不住笑了——哪怕是个孩子,也是个在贫民窟里活下来的诺斯特拉莫人,他的心智成熟程度显然不能单独地以他的年龄去判断。 “我当然没有那种爱好,但你的确需要一场检查。” “为什么?” “因为那些鬼魂。”卡里尔抬起头,轻声回答。 赛维塔瞳孔猛缩。 “你见过他们,不是吗?”他轻松自如地抬起手,按在了大门一旁的某处,于是它便立刻徐徐滑开。 门后是幽深的黑暗,此刻正在缓慢地亮起。亚戈·赛维塔里昂来不及观察内里,便向上伸直手臂,勉强抓住了卡里尔的衣袖。 “你”他激动地仰着头。“你怎么知道?” “噢,孩子。”卡里尔再次低下头,看向他,眼神平静。“我知道的事情可多着呢。” 他步入黑暗。 总算写出来了,这章4k,等我睡醒接着写。 顺带一提,目前午夜之刃的纹章已经设计出来了,待会我会放到书友圈。立绘也差不多完成了,还有一篇着甲状态的会在下个月十号左右完成。 (本章完) 6.阴魂不散 “十五岁” 费尔对雅伊尔济尼奥·古兹曼比了个手势:“这个年龄是否有些大了?” “只要不超过十七岁就可以。”医官如此回答。 他正低着头,用手在数据板上点来点去,房间内的种种器械则随着他的动作而移动了起来。这些复杂至极的机器看上去和医疗几乎搭不上边,闪着寒光的甚至令人在某种程度上感到恐惧。 古兹曼花了三分钟做完了一次对它们的例行检查,随后便抬起头来,将刚刚剩下没说的半句话说了出来。 “您似乎很担心,费尔连长。” “我当然很担心。”费尔抱起双手,袖口处的徽记闪闪发光。 他看上去很镇定,但紧绷的肌肉则告诉了医官他的真实情绪。 “这件事可是由我向教官提出的,如果出了问题,我必须承担责任。你明白吗,雅伊尔济尼奥?” “我对医疗事故没什么经验。”古兹曼轻飘飘地回答。“因此我不太明白承担责任是什么意思,费尔连长。” “.你是不是在隐晦地炫耀?” “不,您误解我了。” “王八蛋,我绝对没有误解你。”费尔低骂了一句,首席智库脸上的表情几乎能用恼怒来形容了。 那天过去以后,他们又花了一个半月在诺斯特拉莫上找寻合适的人选。在监控录像、人口筛查以及一些小道流言的帮助下,他们成功地找到了这个自己给自己起名为亚戈·赛维塔里昂的孩子。 好巧不巧的是,当夜刃们赶到第三矿场时,他正在地面上躺着抽搐,四周有非常明显的灵能现象。于是,亚戈·赛维塔里昂立刻被带了回来。 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但是,对于费尔·扎洛斯特来说,有一件事让他几乎无法忍受。 ——他和雅伊尔济尼奥·古兹曼相处的时间太长了。长到他终于看清了后者的糟糕性格。 而且,在此之前,费尔甚至觉得雅伊尔济尼奥·古兹曼是个他们中罕见的不错的医官。 要知道,无论是改名前还是改名后,军团的医官与药剂师们都是一群会在治疗病人的时候大肆嘲笑病患的混蛋。 只有雅伊尔济尼奥·古兹曼较为不同,也正因如此,他被连长们联名选成了首席医官。但现在看来,这个家伙.恐怕只是藏得比较深而已。 “随便您怎么说好了。”古兹曼放下数据板,开始在房间内等待。 他悠哉地靠在墙壁上,双腿前伸,一只脚搭在另一只脚上晃动着,看上去非常懒散。 “毕竟我只是个小小的医官,岂敢对伟大的费尔·扎洛斯特连长的评价有什么怨念呢。” “.” 伟大的费尔·扎洛斯特连长阴沉地闭上了嘴,开始思考自己要不要用灵能法术给古兹曼来一套能让他记忆深刻的教训。 但他的思考并没能持续太久,至少,在他得到结论以前,外面的走廊上就传来了一个再明显不过的脚步声。非常有节奏,也非常轻微,对于夜刃们来说,他们甚至只需要听上一秒钟就能知道这是谁来了。 雅伊尔济尼奥·古兹曼立刻恢复了严肃的站姿,他拿起数据板,开始十分专业地等待大门被打开。 费尔鄙视地看着他,在摇头以示自己不屑的同时整理了一下衣服的领子与袖口,随后便走过去打开了大门。 他们的教官卡里尔·洛哈尔斯就站在那里,以及一个躲在他身后的男孩。 “进去吧。”卡里尔说。“检查地点就在这里,亚戈·赛维塔里昂。” 那个男孩硬着头皮走了出来——他以为自己掩饰的很成功,但费尔却一眼就看出了他那种故作大方的僵硬态度。 首席智库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哼笑:“小子,别那么慌张,我们不吃人。” “说不准。”医官在他后面轻飘飘地说。“我们的一些表亲曾经很喜欢发挥他们某些器官的本领.” “伱非得在这个时候拆我的台吗?”费尔回过头去,表情凶狠地问。 “我只是说实话而已,费尔连长。”医官耸耸肩,走上前来,将那名为亚戈·赛维塔里昂的男孩领到了一张铁椅旁。 它看上去就已经和舒适半点关系都没有了,而漂浮在它头顶,那些由机械臂把持住的长针管与手术刀之类的东西则让它看上去更恐怖了。 男孩的脸再明显不过地抽搐了一下,他看看费尔,又看看医官,最终还是将视线转回到了卡里尔身上。 后者对他点点头:“有什么问题吗,亚戈·赛维塔里昂?” “你还是叫我赛维塔吧”男孩咕哝着说。“我的朋友们和认识我的人都这么叫我,我自己给自己取的名字太长了——我是要坐上这玩意儿吗?” “是的,赛维塔。” “不,不,我再问一遍。”赛维塔严肃地指向那把椅子,和那些寒光闪闪的针管与刀刃。“我要坐上这把.椅子?” “是的。”医官轻声说道。“你有个检查要进行,孩子。” “.” 赛维塔无言地看了看正对他微笑着的卡里尔,又抬头看了眼医官,认命似的叹了口气:“你们不会把我剖开了往里头加点别的什么东西吧?我以前听过不少类似的故事.” 费尔咧开嘴笑了。 他必须承认,他很喜欢这个小子——所以他决定加点料。 “或许吧。”费尔说。“或许我们的确会把你整个人拆开了,给你加点东西,但我们也可能不会。这取决于你自己,小子,所以快坐上去。那把椅子又不会咬你。” “你自己怎么不坐?”赛维塔反问了一句,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 半分钟的沉默过后,他在三名巨人的注视下动作灵敏地坐上了那把椅子。他靠在冰冷的靠背上,两只手放在胸膛上紧紧相握,快速地呼吸着。 “你又怎么知道我没坐过呢?”费尔挑起眉问。 他伸出手,动作轻柔地拉住了男孩的两只手,将它们放到了椅子的两端扶手之上。于是,像是镣铐般的手环便立刻翻出,将他锁在了上面。 赛维塔的脸颊猛地一抽。 再开口时,他就连声音里都带上了一点颤音:“先说好如果你们真的要因为那些鬼魂的事儿把我切开,我希望你们在做这件事的时候能给我打点麻醉药。” “你还知道麻醉药?”雅伊尔济尼奥问,他低着头在数据板上来回轻点着,椅子背后的机械臂开始运作,那些针管开始颤动,五颜六色的液体开始出现在了原本空无一物的针管之中。 赛维塔咧开嘴,笑了——他怕得要死,但他居然还是笑了出来:“我可是棚户区长大的,我什么没见过?” “很骄傲啊,小子。”费尔对他微微一笑,用一根手指敲了敲赛维塔的胸膛。“你没见过的东西可多了去了.那么,准备好吧。” 准备什么?赛维塔很想问这个问题,但他的舌头却突兀地被麻痹住了,他的牙齿也是,然后是眼睛、脸、乃至于整个身体——他突然间就感受不到这些东西了,只有安静与黑暗包裹着他。 他头一歪,靠在椅子上失去了意识,陷入了昏睡之中。雅伊尔济尼奥低下头,将室温向上升了一些,同时操控着椅子让它向后倾倒的幅度更大了一些。 费尔则往后退了几步,为他们的教官让开了位置。 卡里尔眼中闪着蓝色的光辉,走近了那把铁椅,紧接着,他缓慢地闭上了眼睛。 “进行检查吧,雅伊尔济尼奥。”他闭着眼,轻声说道。“两项检查同时进行的话,效率会更高一些。” “明白,教官。” —— 冷。 实在是太冷了,为什么会这么冷? 亚戈·赛维塔里昂牙齿发颤地想。 他抱着自己的手臂,缩着脖子朝前走去——四周的一切都雾蒙蒙的,呈现出一种令人厌恶的质感。他不知道这里到底是哪里,但他心里有一个声音正在对他低语,告诉他,朝前走去。 赛维塔信任这个声音。 在他过去的人生之中,他曾无数次地听见过这个声音。 在他的父亲染上肺病的时候,他听见过。那声音让他带着母亲离开,而他当时才三岁,根本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后来,他的父亲与母亲因肺病死在了棚户区街道旁的烂木板上,老鼠将他们啃食殆尽。那个时候,赛维塔也听见了那声音。 它说,你该离开了,而且应该给自己取一个新的名字。你的父亲与母亲虽然死了,但他们还有债务,他们还欠工厂很多工作时间.你不走,就只能和他们一样死在工厂里。 赛维塔听了它的话,有生以来第一次,但绝对不是最后一次。 他逃跑了,并给自己起了个新名字。他和一群孤儿混在了一起,他们以偷窃为生,漫无目的地活着他们在一定年龄后就会加入帮派,或者是干脆地在那以前就莫名其妙的死掉。 赛维塔其实早就可以加入帮派了,但他心底的声音却告诉他不要去。 那声音问他:你已经见过他们都是群什么怪物了,你也要变成怪物吗? 赛维塔没有回答,但也没有加入帮派。再然后那个被广为传颂的名字便降临在了昆图斯巢都。 复仇凶灵,人们如此称呼它,有些人说它是从地狱里回来的鬼魂,迟早有一天会把所有人都杀掉。现在之所以只杀那些帮派只是因为他们害死了它而已。 还有些人说它是英雄,是一个人,是怪物,是突变的变种人 棚户区的工人们给它编造了无数个身份,无数个过去,没人知道真相。但是,在那样的环境中,复仇凶灵只要存在,且每夜持续杀戮,就已经成了对他们的激励。 而对于亚戈·赛维塔里昂来说他曾亲眼见过复仇凶灵一眼,尽管只是远远的一瞥,但他很确定那就是他。 那个时候,他心底的声音告诉他,时日已至。 赛维塔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在短短半年后,一切就都被改变了。 “呼” 他回忆着这些事,呼出了一口寒冷的空气。 他的身体已经留不住温度了,出于天生的乐观,赛维塔觉得自己八成还有几分钟好活。但他还是从回忆里摄取了足够的力量,他打算依靠这些可能会转瞬即逝的温度再走一会——他不知道那些人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但是 这里毕竟还是诺斯特拉莫。 年轻的男孩咧嘴笑了起来:有谁会去在乎一个孤儿的死?在诺斯特拉莫上,每天都有无数个人要死。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但是,如果真的要死的话 你会为我复仇吗?他无声地询问。 雾气深重,从四面八方滚滚而来,裹挟着细小的低语。赛维塔疲惫地跪在地上,看着雾气席卷而来,听着那些声音,无奈地摇了摇头。 “都这个时候了”他索性张开双臂。“你们就不能放过我,让我安静一段时间吗?” 无人应答,只有愈发明显的低语声,以及哀嚎声。赛维塔低下头,喘息着恢复体力。他已经冷到基本失去大半个身体的知觉了,此时此刻,他几乎觉得自己只剩下一条舌头还能动——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再次开口。 “好吧。”他仰起头。“那就来吧,反正我也要死了,死了就没必要再怕你们了来吧,你们这群死人骨头。我其实一直都很好奇,你们中会不会有我认识的人” 他说着,声音也逐渐变小了,到了最后,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清自己在说什么了。他跪倒在地,彻底地昏迷了过去。 而后,有一只手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轰隆——!” 闪电劈过,雷鸣响彻。雾气被狂风吹散,雨点随后洒落,一刻不停。天空阴郁,四周是空旷的废墟,寂静无声。 有无数个影子在黑暗中无声地伫立。他们中有失去了皮肤的孩子,有形销骨立咳着血的矿工,有被人残忍地吊起的女人,也有失去身体只余头颅的工人领袖. 他们是已死之人。 是冤魂、是鬼怪、是没有自我意识的亡者。是曾困扰过亚戈·赛维塔里昂的噩梦。而现在,它们却只是默然无声地凝视着一个肤色惨白的巨人,以及正被他抱在怀中的男孩。 “真有趣。”那颗在废墟路面上停留的头颅再次低语起来。“你又要将你口中那所谓虚假的光给予另一个孩子吗?” “别再挖苦我了。”卡里尔回过头去瞥了他一眼。“死人就安静点。” 头颅咧开嘴,大笑起来:“那你就不应该来这儿!” “我很快就离开。” “那就离开吧,带着他一起。”头颅说,它那空旷的眼眶中缓慢地亮起了森寒的蓝光,四周所有的死者亦是如此。千百万点光芒,彻底地照亮黑暗。亡魂们开始微笑。 “再也别回来了,卡里尔·洛哈尔斯。”头颅低声说道。“还有,多谢你为我们复仇。” 卡里尔没有回答,只是抱着亚戈·赛维塔里昂远去了。雨夜模糊了他的背影,使他看上去既高大,又矮小,仿佛只是一抹影子。 这章4k,还有一章。 (本章完) 7.残忍者 费尔抱着双手,看着那个正蹲在房间角落里大快朵颐的男孩,不由得开口提醒了一句:“吃慢点,没人会和你抢的。” 赛维塔权当充耳不闻。 如果今天只是平常又美好的一天,只是他在矿场内干活并期待下班后的大浴场与房间内柔软床铺的平静一天的话,他当然会吃的很慢。 他会细嚼慢咽,把每一口食物都细细品味,用牙齿咀嚼、咬碎、用深厚的平面将它们变成粉末,然后他才会把它们咽下去。在那之后,他会深深地记住它们的滋味并在进入睡眠之前一直回味。 但现在不同了,现在,他不确定他明天还能不能吃上这样美好的食物了。 所以他只是闷头进食,像一只野兽,像他从前还在棚户区里时的模样。 “身体指标各项都很健康,没有遗传病,没有感染传染病,甚至连皮肤病都没有.” 雅伊尔济尼奥·古兹曼略带惊讶地从检查报告里抬起头,罕见地笑了一下。 “这个孩子或许真的可以.” “可以什么?”赛维塔口齿不清地抬起头,嘴里仍然叼着一大块格洛克斯肉排。 “没什么,小子。”费尔略带警告地说,并且瞥了一眼医官。“你在和我们的首席医官交谈的时候最好态度尊敬一点,知道吗?否则我也不敢保证他会对你做出什么事来。” “费尔连长.” “什么?”费尔面不改色地回过头去,看向雅伊尔济尼奥·古兹曼。“怎么了,尊敬的首席医官?” 古兹曼面无表情地对他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点了点头。 费尔咧嘴笑了,又将头转了回去:“吃完了吗,小子?” “吃完了。” “伱还想再来一份吗?” “不了。”赛维塔缓慢地站起身,长出一口气。他将餐盘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用自己的棉衣擦了擦手。“吃三份已经是我的极限了——好吧,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你觉得呢?”费尔略带惊奇地挑起眉,他没想到这个男孩居然还有主动提起这件事的勇气。 “我不知道。”赛维塔干脆地说。他摊开双手,摇了摇头。“所以我才问的,你为什么老是用问题回答我?带我来的那个人就不会这样。他叫什么来着?” 费尔眯起眼睛。 他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他可以容忍这个从棚户区里安稳长大的小子对他或者医官流露出随意的态度,但他不会容许他对夜刃们的教官大放厥词。 如果这个叫做亚戈·赛维塔里昂的小子胆大到那个地步,首席智库倒也真的不介意给他上上课。 但赛维塔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沉默几秒,用诺斯特拉莫语字正腔圆地说出了一个比他自己的名字还要拗口的名字:“卡里尔·洛哈尔斯?” “是的。”古兹曼说。“我们的教官。” “他到底是干什么的?”赛维塔靠着墙说,他将双手背在了背后,站姿很随意,甚至显得有点轻佻。 “我问他教官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却告诉我,教官就和矿场里教我们怎么挖矿的投影机器差不多。我觉得这根本不可能。” “你现在还没资格知道他到底是干什么的,孩子。”古兹曼轻声细语地回答,他确确实实地回答了赛维塔的疑问,语气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温和,但那用词却非常冰冷。 “而你也不必再用那种小聪明试探我们对你的态度了,我们没有把你当做试验品,因此,你也最好不要把我们当成一些高高在上的施暴者。” 费尔又笑了。 “你最好按照他说的做,小子。”首席智库满意地歪了歪头。“你到现在为止还没吃过什么苦头.现在,站直了。” 赛维塔听从了那人的话,挺直了脊背,站的笔直。他已经将这两个人的外貌都牢牢地记了下来,尽管他其实还不知道他们叫什么。而后,就在他站直身体的十几秒后,大门再次被推开了。 那个领着他过来的巨人走了进来。他对其他两名巨人点了点头,于是他们便走了出去。大门悄然合拢,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却又突兀至极。赛维塔开始和缓地呼吸,放低心率。 他不由自主地将后脑勺靠在了墙壁之上,表情故作平静:“你你要做什么?” “吃饱了吗?”卡里尔问。“我们先解决这件事,然后,我再来回答你的问题,如何?” “吃饱了。”赛维塔低声回答。 他当然不只是吃饱了那么简单——他还只是个十五岁的男孩,虽然心志坚定程度早已远远超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胃也远远超出。 连吃三块格洛克斯肉排几乎让他没办法弯腰了,食物卡在嗓子眼,这种过饱的感觉让他既满足,又不适。 在过去,在每一个他侥幸得到一些不是人肉的食物的时候,他都会强迫自己完全吃饱,吃到撑,吃到甚至没办法入睡。 “吃饱了就行。”卡里尔点点头。“我不打算对你做什么,亚戈·赛维塔里昂——或者说,赛维塔。” 他微笑一下,靠在大门上抱起了双手:“至少在你同意以前,我们都不会对你做什么。今天将你带回来,只是一个巧合。” “.巧合?” “是啊。”卡里尔说。“一个巧合。” 他凝视着赛维塔,那完全漆黑的眼眸中有种赛维塔尚且看不懂的情绪存在。 “实际上,这一切都太过巧合了一些.你的身体素质比多数成年人都要好,你意志坚定,性格不错,甚至还拥有年龄天赋,而且恰巧就在昆图斯本地。实在是太巧了,赛维塔。若非我已经确定过.” 赛维塔咽了一口唾沫。 他当然不理解卡里尔到底在说些什么,可是,他那察言观色的本领正在告诉他一件事——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巨人,此刻恐怕并不如何高兴。 而在他的观念中,对待那些有能力主宰你生死的人,你最好别让他们不高兴。 “我能做什么吗?”男孩惴惴不安地问,同时挺起了胸膛,表现得非常英勇。“任何事,先生——我的意思是,只要你们别真的不打麻醉剂就把我剖开。” “你可以站在那里听我把一些话说完。” “什么话?” “一些可能会让你今后的人生产生巨变的话.还记得你刚刚做的那个梦吗,亚戈·赛维塔里昂?” “.我记得。” “在梦里,你在雾中独行,你看见许多鬼魂,你能听见它们的低语.你不只是在梦中见到过它们,对不对?” 赛维塔咬紧牙齿,试图说谎,但他失败了——那个巨人凝视着他的模样简直就像是正在拿刀子割开他的胸膛,挖出心脏,他没办法说谎。他就是不能说谎。 “我见过它们很多次。”男孩握紧拳头。“我每天都会看到它们,它们有时候是在雾里,有时候是在暴雨中,它们还有时候会在动物身上对我讲话.老鼠、野狗、乌鸦.” “还有你的梦中。” “是的,还有我的梦中。”赛维塔低声回答。“但是,你问这个干什么?为什么你这么清楚?” “我对你说过,我知道很多事。”卡里尔笑了起来,暂时收回了视线,不再凝视他了。“那么,新的问题,赛维塔。你有听清过它们说什么吗?” “什么?不,当然没有!”赛维塔瞪大眼睛。“我干嘛要去听一群死人说话?!永夜在上,谁知道它们到底是什么?我可不想被一群死去的黑帮抓住!” “也就是说,你从来没听清过它们的话?” “没有。”赛维塔闭上嘴,再次咽了口唾沫。“没有,先生,没有。” “那么,你想听吗?”卡里尔问。 他的话让男孩愣住了,但他并没有就此停下,而是继续着叙述。有如某种自然规律,暴风雨从来不会因为人类的意愿就停下,自然残酷,甚至可以说残忍,但它们应该残忍。 “你应该听一听它们的话,亚戈·赛维塔里昂。你具有某种天赋,这种天赋对多数人来说都很神秘,而那些少数掌握着他们的普通人通常都会有两个下场。他们要么终生试图抗拒这种天赋,要么就是接受它,并利用它,成为神婆、巫师,或其他的东西。” “你可以选择接受它,或拒绝它,亚戈·赛维塔里昂。但这是有前提的。” 赛维塔的心脏开始怦怦狂跳。他不是一个愚蠢的人,自然能明白卡里尔·洛哈尔斯在话语背后隐藏了一些东西——而且,就算他听不出来,他也能看出来。 这些巨人,凭什么对他这样的一个孤儿如此.平和? 长时间的沉默过后,亚戈·赛维塔里昂缓缓开口。他的声音已经变得嘶哑,像是暮年将死的老者,或被关在地洞里长久未与人交谈的疯癫奴隶。 “什么前提?”他用一种极其轻微的声音询问。 “理智。”卡里尔如此说道。“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事有很多,但我希望你保持理智安静地听完。到了那时,我们再来讨论你是否要接受它。” 更新完毕。 (本章完) 8.第一条命令 亚戈·赛维塔里昂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他沉默,像死人般沉默。有种阴郁的暮气开始在这个男孩的脸上蔓延,卡里尔耐心地等待着,并不催促。 他不打算对一个孩子太过严苛,哪怕对方是诺斯特拉莫人也是一样。 不过,如果赛维塔答应,那么,他将听见他有生以来所听过的最为宏大的理想。他可能会被这些话所吸引,并点头答应,投身其中。 但是,他也可能会在短暂地犹疑后,意识到这个理想能站在山巅之上俯瞰其他所有人与物的真正原因。 累累白骨,无尽血腥。 “你到底想说什么?”赛维塔以一种极其轻微的声音问道。 “你想听吗?” “.我想听。” “很好。”卡里尔靠在门上,低下头俯视起他,他的眼神让赛维塔感到几乎难以呼吸。 “你已经看过那本小册子了,伱从中知道了帝皇的第八军团那么,你知道帝皇是谁吗?”他嘶嘶作响地问。 诺斯特拉莫语中的帝皇是一个长串的组合词,前半段轻柔,后半段沉重,没有连音。这些条件组合起来,让帝皇这个词在诺斯特拉莫语中听上去与它原本要表达的意思拥有了一种极大的反差。 赛维塔浑身僵硬地开口:“帝皇?” “是的,帝皇但我们今天不提他。” “可我才刚学会这个新词。”赛维塔大胆地说。然后,他发现,卡里尔并没有笑。 他的眼睛里半点笑意都没有。 “我们今天不提他,亚戈·赛维塔里昂。”卡里尔说。“或许再过一两年,诺斯特拉莫上就会有人来宣传他的丰功伟绩,来让世人知晓他都为了人类做了什么——但不是今天。” “今天,你不需要知道他的事迹。你以为我们找你来是为了什么,孩子?” “我不知道。”赛维塔尽力保持着平静。“我不知道你们找我来是为了什么,我以前也没见过你们这么高的人尤其,尤其是你,卡里尔教官。” “我还不是你的教官。”卡里尔说。“因此你不必这么称呼我,现在,让我们进入正题。你过去见过帮派们招募新人吧?” “我见过。”赛维塔语速极快地回答,他已经不自觉地将双手放在了背后,站的笔直。 “他们是怎么招募新人的?” “杀人。” “不,不止这些。继续说,亚戈·赛维塔里昂。” “.卖药,吃肉,偷东西,抢劫,或者互相殴打到只有一个人站着为止。” “看来你见的不少。”卡里尔用一种不带感情的音调如此说道。 “是的,他们会用许多种方式来招募新人,这些方式各不相同,但实际上都只有一种目的——考验。” “他们用这些事来考验新人,来测试他们是否有最基本的胆量在接下来要到来的帮派生活中幸存个几个月。只需要几个月,这些新人若是没死,他们就会立刻变成更糟糕的模样。对不对,赛维塔?” “.是的,卡里尔先生。”男孩抿起嘴,一些熟悉的面孔闪过他的脑海。 他们曾经是和他一样在街头讨生活的流浪儿,但是,只需要几个月,甚至是几个星期他们就会立刻变成另一幅模样。 多数人会变成皮包骨头的怪物,眼睛闪闪发光,精神亢奋。另一些人则会永远消失,再也不见任何影踪。 “而我们现在就要招募你。”卡里尔说。“你很优秀,对于阿斯塔特预备役来说,你甚至算得上最优秀的那一批。现在正在门外等待的费尔·扎洛斯特连长与雅伊尔济尼奥·古兹曼首席医官在接受改造,进入军团以前可不像你一样强壮。” 赛维塔默默地记住了这两个名字,并将他刚刚记住不久的那两张脸与这两个名字对照了起来。 他的左手握着右手的手腕,在背后不停地颤抖着——他不知道阿斯塔特这个词到底代表着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捕捉到卡里尔话语中的‘军团’二字。 军团。 帝皇的第八军团。 阿斯塔特。 他敏锐地将这几个词语联系了起来,另一些猜测则开始迅速地在他的脑海中生根发芽——他开始回想费尔与古兹曼走出房间时的模样,他们的步伐、速度、举手投足间透露出的力量感. 赛维塔不自觉地深呼吸了一次,后背在瞬间被冷汗浸湿。他亲手扯下了自己眼前的薄纱,看见了真相。他开始意识到一些在这个房间之内无人提起的事实。 他们是士兵。赛维塔想。属于帝皇的士兵 “那么,我要付出什么?”在被卡里尔刻意留出的一段沉默过后,赛维塔如此询问。 他仍然竭力保持着站姿的平稳,昂着头注视着门边的巨人。这种姿态很有意思,不像是抗拒,反倒像是有些期待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 但是,卡里尔却凝视起男孩的双眼,轻声开口,问起了另一个问题。 “你恨帮派与贵族们吗?” 赛维塔为之一怔。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听见‘你是否愿意效忠帝皇’,或‘你是否愿意为了军团献出生命’之类的话。帮派们都是这样询问的,忠诚、生命. 你答应了,就能获得枪支和地位,以及吃饱饭。如果你拒绝,你就会死。 他不认为这些人会因为他的拒绝就杀了他,他们和贵族与帮派们有明显的不同。 但是 “我恨他们。”赛维塔说。“我巴不得他们再死上几十次。” “原因?” “需要原因吗?”赛维塔的脸颊涨红了,这是他第一次显露出如此明显的情绪波动。 他的呼吸凝滞了,仿佛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的鼻子。他感到眼睛一阵干涩,因此开始快速眨眼。短暂地停顿过后,他的语气变得非常尖锐。 “我不觉得这需要什么理由,卡里尔先生。我恨他们,所有活下来的人都恨他们。难道你不恨他们吗?”他略带挑衅地问。“你也是个诺斯特拉莫人,不是吗?” “我当然恨他们。” “所以我也是,先生,我也是。” “很好.” 卡里尔对他点点头,笑了,而这笑容并不温和。半秒钟后,他再度恢复到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这件事本质上是征兵。我们征召你,选你入伍,而你并没有选择权,实际上,多数人根本就不会选择拒绝。但现在情况特殊,因此我要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亚戈·赛维塔里昂。“ “我已经给过你很多次选择,而这一次,是最为重要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可以选择加入军团,也可以选择拒绝,回去做一个平凡的矿工。“ “如果你选择后者,我们会抹除你的这段记忆,并封锁你的天赋。你今后可以做一个完全的普通人,不再彻夜难眠,受噩梦侵袭,也不会再莫名其妙地看见鬼魂们。” “那如果我选择前者呢?” “你将痛苦终生。”卡里尔缓慢地说。“首先,你将知道我们脚下的世界与天空到底有何联系。然后,你会明白第八军团的真正职责。“ “你会在接下来的几年时间内经过一道又一道手术,换句话说,你将一次又一次地被剖开,并被加点新东西进去。你会忍受许多并发症带来的痛苦,而在这些东西之外,你还要经受许多训练。“ “这些训练不会像是我站在这里对你说话一样轻松自然,它们会非常残酷,甚至可以说残酷至极。如果你撑不过去,或是大意了,那么,你就会死,死得无比痛苦。不会有人在这个过程中帮助你,你所能够依赖的对象只有自己。” 赛维塔沉默着点了点头,他看上去像是在思考,但他其实并没有。他只是在认真地聆听,仅此而已。 他并不能理解卡里尔的话到底都是什么意思,但他可以从中拆分出一些他能够理解的信息。 死亡。 痛苦。 折磨。 “.那么,”赛维塔深吸一口气,再度开口。 他的面色已经变得惨白——一种超越了诺斯特拉莫人天生肤色的惨白,卡里尔那段一次又一次被剖开的话终究还是对他造成了一点影响。 “如果我成功了,会怎么样?” “怎么?你还指望着奖赏吗?”卡里尔又笑了起来,笑得很冷淡。 “没有奖赏,亚戈·赛维塔里昂。你所获得的只有新的职责和无尽的任务,仅此而已。你将被我们培养成杀人机器,一个世界一个世界的去杀戮贵族、帮派或更糟糕的东西。你可能会死,但也可能不会。就是这样,孩子。你所获得的,和你将要付出的东西并不成正比,因此现在放弃还来得及。” “不。”赛维塔说。“我加入。” 他松开手,它们回到了身体两侧。他开始深呼吸,并重复了一句自己的话:“我加入。” “那么,原因呢?”卡里尔问。“原因是什么,赛维塔?” “我他妈没有原因给你。”赛维塔说。“实际上我甚至都觉得我根本不应该站在这里和你说话。” “我觉得我今天一定是发了疯,不然我不会看见这么多没办法解释的事。你刚刚说的话我其实一个字都听不懂,先生,但我比其他人还是要聪明一点的。” 他苍白地咧开嘴,笑了:“我只知道我要加入,就这样,先生,你爱信不信。” “很好。”卡里尔也笑了。“那么,第一条命令,预备役亚戈·赛维塔里昂” “什么,先生?” “叫我教官。”卡里尔说。他转身拉开大门,走了出去。 有,码 (本章完) 9.立下誓言(一) “最后一次询问。”雅伊尔济尼奥·古兹曼不带感情地用手指敲了敲金属铁床。“预备役亚戈·赛维塔里昂,你感觉如何?” “.” “回答我,预备役。不然我就当做你已经准备好了。” 男孩沉默地点了点头。 此刻,他正穿着一件拘束衣,躺在冰冷的铁台之上,神情紧张。 说不紧张当然是不可能的——他凭什么不紧张? 他答应了卡里尔的话,成了预备役,但仍然对周遭的事物一知半解,满头雾水。而且,就在短短的两个小时以后,他居然已经躺在了一间黑暗的房间之中。 手脚均被束缚,铁台冰冷地像是死者的尸体似的,不仅硌得他很不舒服,甚至还让他感知不到后背了。他觉得自己一直在流汗,但他没有证据证明此事。 “很好。”医官走到他面前,用手指敲了敲他的额头。不知为何,他带着铁手套,金属的触感让赛维塔感到额头一阵疼痛。 “你已经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吧,预备役?” “第二十道手术?”赛维塔转动脖子,看向医官。 后者的注视仍然不带感情,只是缓慢地点了点头:“是的,第二十道手术,也是伱的第一道手术。” “我会被剖开吗?” “暂时不会。” “那你会对我做什么?” “我什么都不会对你做,预备役,你还没到要让我帮你做手术的阶段呢。”雅伊尔济尼奥咧嘴一笑,笑容非常冰冷,他再次用手指敲了敲赛维塔的额头,力道相比以前更大了一些。 “而你现在最应该做的事不是询问问题,是闭上嘴,安静地等待。” “闭嘴会让我通过手术吗?” “不一定。” “那我为什么要闭嘴?”赛维塔盯着他。“你一直敲我的额头,为什么?雅伊尔济尼奥·古兹曼首席医官?是我的额头有什么问题吗?” “或许吧。”医官盯了回去,声音变得很轻柔。“但我现在还不确定,你到底是额头有问题,还是大脑有问题.” “你要来确认一下吗?” “暂时不了,我怕我被你传染,预备役。”雅伊尔济尼奥低下头,按动了铁台侧面的一个按钮。 它开始改变角度,带着赛维塔从平躺变成了直立。他没有真正地接触到地面,双足悬空,铁台本身与拘束衣配合在一起,牢牢地将他捆住了。一时之间,赛维塔几乎以为自己是躺在棺材里。 当然,这并不妨碍他反驳医官的话。 “我可没有传染病,这是你之前自己说的,尊敬的医官。” “我也会出错。” 雅伊尔济尼奥再次瞥了一眼这个话多到有点过了头的新兵,突然感到一阵好笑。 “省省力气保持平静吧,预备役。我的确不讨厌和你进行这种人身攻击,但你真的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紧张吗?闭上嘴安静等待一会。” 赛维塔依言照做,他真的沉默了一会,然后才再次开口——结巴着开口。 “好好冷。”他哆嗦着说,牙齿发颤,双眼上翻。“为什么.会这么冷,医官?” “冷就对了。”雅伊尔济尼奥·古兹曼面无表情地说。 他转过头,看向黑暗中一对亮起的双眼。费尔从中走出,对他点了点头。他们走出房间,将内里的寒冷与孤寂留给了亚戈·赛维塔里昂自己承受。而过道内早已有两个人等待多时了。 他们身高相仿,样貌相仿,甚至就连站姿都差不多。此刻,他们正隔着防弹玻璃观察内里。 费尔走近他们,低声汇报,首席智库的声音听上去与他从前大不相同,带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冷意,一如他此刻亮起蓝光的双眼般冰寒。 “一切正常,原体,教官。预备役亚戈·赛维塔里昂已经开始做梦了。” “这么快?”康拉德·科兹挑起眉,显得有些吃惊。“我以为他会再等一段时间才进入睡梦之中。” “快是好事.”卡里尔对费尔说道。“如何,操控仪式的感觉?” “很奇特。”费尔缓慢地回答。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教官。阵法本身在渴求灵能来点亮它们,而我我好像只是一个发电器,我能感到灵能正在顺着我的身体离开,进入仪式阵中,并逐渐构筑起睡梦。但是,除此以外,我就做不了更多事了。” 卡里尔对他点了点头:“这样就足够了,费尔。这样.最好。” 他将头转了回去,而防弹玻璃后,则已经亮起了漆黑却又猩红的光。 康拉德·科兹闭上眼睛,双臂交叉,肌肉紧绷。 愿你成功,预备役亚戈·赛维塔里昂。他默默地在心中说道。 —— 一如既往,寒冷,永无边境,永无止息的寒冷。 没有感情与知觉的风淡漠地从惨白世界的远端吹拂而来,万事万物都寂静无声,就连风声都根本不存在。赛维塔被包裹在了这阵寒冷之中,却并不特别在意。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在做梦,这件事很诡异,但并不妨碍他为这梦中的景象感到震撼。 他面前是一片巍峨的山脉,厚重的白色灰烬覆盖着它,让所有事看上去都只拥有了一个颜色,一种色彩。而这种色彩毫无生机,本能地令人感到不适。 那些东西是灰烬吗?他自己问自己,随后又在几秒钟内立刻推翻了这种想法——不,不对,不是灰烬。 是.骨灰。 是的,骨灰。 赛维塔开始朝前行走。他还记得之前发生的事,首席医官雅伊尔济尼奥·古兹曼说,他将经历第二十道手术,而这第二十道手术其实是他的第一道手术。 赛维塔不明白他们为何要将顺序颠倒,但他现在似乎捕捉到了一些细微的脉络。 他沿着山脉朝前行走,四周寂静无声,极端安静。赛维塔试图通过行走这件事制造出一些声音,但他失败了。哪怕他刻意地跺脚,这片惨白的世界中也没有任何声音诞生。 男孩略感不安地轻呼了一口气,本能地想要扳动手指来缓解这种焦虑。这是他过往的习惯,每当他感到不安时,他就会这么做——而这一次,他居然也成功了。 赛维塔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不对之处。 他不是穿着拘束衣吗?他的双手被交叉着捆绑在了一起,根本就没办法互相扳动 他低头凝望,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物已经产生了彻底的改变。此刻,他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袍,手脚处都绑着绑带。他的靴子也是白色的,而且看上去是崭新的。 赛维塔蹲下来摸了摸它,指尖传回来的触感很干涩,他觉得这东西像是某种皮。他又站起身,腰间传来一阵晃荡的感觉。 赛维塔伸手摸去,触及到了一个悬在腰间的水壶,以及一张看上去就很古老的纸卷。它的表面非常粗糙,摸上去甚至令人觉得手指几乎要被硌伤。 赛维塔沉默地拿下水壶,摇晃了一下它,没有听见晃荡的声响,但水壶本身的质量已经告诉了他某些事。他拧开旋盖,轻轻地抿了一小口。 水本身没有味道,但比起他过去能喝的水来说已经算是好到不行了。赛维塔立刻盖上旋钮,将水壶挂回了腰间。他又拿下那羊皮纸卷,将它摊开,开始阅读。 “迈过惨白之山,前往死者之城吧,亚戈·赛维塔里昂。” “.” 赛维塔皱起眉。 永夜在上啊——这又是什么意思? 他抿起嘴,显得有点恼怒。但还是收起了羊皮纸卷,并将它放入了自己的胸口,开始朝前走去。 山脉寂静无声,安静到有点诡异,赛维塔却不管不顾地朝前走着。刚开始时,道路还算平坦,但很快就变得崎岖了起来。坡度陡然上升,并且开始越来越剧烈。 赛维塔也从单纯地步行变成了艰难的行走,到了最后,他几乎是在爬行,需要依靠手的辅助才能继续向上。每往前爬行一小段距离都需要他耗费许多力气。 他尝试着休息过一段时间,但休息并没有让他的体力恢复。他也曾仰起头观察自己离山顶还有多久,但是,无论他怎么尝试,这条路的距离似乎都没有半点缩小。 男孩烦闷地止住脚步,单手攀住这坡度惊人的道路一侧,用另一只手拿出了水壶。他用牙齿咬住旋盖,并在此之后喝到了第二口水。 刹那之间,赛维塔精神为之一振,肉体上的疲惫竟然在瞬间消弭于无形。 ——什么情况? 他疑惑地将水壶的旋盖用牙齿再度盖上了,终究还是没有将再喝一口试试看的想法付诸于实践。这么做或许会解答他的疑问,但也可能不会。 比起为了一个问题的答案就浪费一口来之不易的珍贵水源,赛维塔觉得,他还是将这问题的答案保留吧。 他开始继续向上,而这有着辅助的爬行也终于在某个临界点后转变成为了攀爬。赛维塔通过坡度以及重力的变化感知到了这件事,却没有通过扭头回望的方式来确认他的感知是否正确。 开什么玩笑. 亚戈·赛维塔里昂恼怒地舔舐起他干裂的嘴唇,品尝起了上面残留着的血迹。 现在回头和自杀无异——他可不会去无缘无故地考验自己的意志力,不看还好,若是看了,天知道他还有没有勇气再将这场攀爬进行下去? 毕竟,他还有个死者之城要去呢。 男孩喘着粗气,深吸一口气开始继续向上。水壶里的水已经所剩无几,他很清楚这件事。它的重量已经大不如前,而他必须赶在它里面的水完全干涸以前翻过这座山 要是做不到,他就一定会死。 赛维塔并不怕死,但他不认为自己应该死在这里。所以他继续向上,并且在此过程中不断地于心中咒骂。 一段时间过去以后,他的手指开始变得酸麻,每活动发力一下都会带起手腕与小臂处的疼痛。他的腿部也是,弯曲起来发力的过程变成了一种可怕的折磨。 他的膝盖开始发出抗议,肌肉则肿胀无比,顺着他的心脏一起怦怦直跳。他喘着粗气停下了,用颤抖的手拿下了水壶,喝下了最后一口水。 这口水带着血腥味儿和难以言喻的苦涩,仿佛痛苦的具象化般令人无法下咽,可赛维塔却硬生生地将它吞了下去。 他的喉咙口处传来一阵灼烧般的疼痛,与之相对的,是他开始愈发稳固的双手。 赛维塔咬住水壶,深吸一口气,开始继续向上攀爬。 他没有再仰头观察了,他也已经无水可喝——他爬,一刻不停地爬。他气若游丝,痛苦万分,肌肉仿佛被撕裂,但他还在强迫自己攀爬。 有一种古怪的意志力束缚着这具身体,促使他拒绝停下。 凭什么停下? 他妈的。 亚戈·赛维塔里昂在心中怒骂着——我凭什么要停下?你们这帮王八蛋,把我扔到这种鬼地方来,还管这个叫做手术? 我看你们的脑子才最应该做手术!第一个人就让那个见了鬼的医官来吧!莫名其妙地一直拿手指敲我的额头,他拿我的额头当桌子使吗?! 不知不觉间,他居然已经忘记了这是个梦境的事实,开始全身心地投入了进去。 他愤怒、困倦、疲惫、疼痛、迷茫.他不知道这场攀爬到底要在何时结束,他张开嘴,再次深吸一口气,而水壶却因为这个动作从他早已僵硬的咬肌之间滑落了。 赛维塔冷笑起来,一言不发,心中翻涌的情绪在这一刻超越了某种极限,令他终于怒吼出声。 “混蛋!” 他嘶嘶作响地对着这条似乎永无止境的山巅怒吼了起来,他的声音响彻在原本寂静无声的山巅之中,回荡不休,宛如雷鸣。而他自己却根本没注意到这件事。 他赤红着眼睛,继续攀爬,愤恨不已——随后,就在下一秒,他眼前的事物陡然扭曲。一股极其强烈的失重感传来,使他无法抑制地尖叫出声. 他坠落,然后突兀地回到了地面。 没有疼痛,只有一种安稳落地后的安心感。赛维塔眨眨眼睛,从地面上爬了起来,看见一片被黑暗所笼罩着的废墟。有微弱的光芒在他前方闪烁,看上去像是一盏路灯。 男孩沉默地低下头,开始摸索自己的身体,他很快就确认了一件事。 他的伤势与疲惫全都消失了,而且那位于他胸口处的羊皮纸卷在发烫。 他立刻将其取出,而这古老的纸卷此刻居然在散发着光亮,宛如燃烧般赤红。字符漆黑,边缘像是燃烧般扭曲着,十分诡异。 “恭喜你,预备役亚戈·赛维塔里昂。你成功的迈过了惨白之山,抵达了死者之城。接下来,你需要穿过这座城市,去往终结祭坛。在那里,你将见证一切。” 又来?搞什么,有完没完? 赛维塔的脸猛地一抽,本能地想再骂两句,却又立刻止住了嘴。原因无他,他听见了一阵轻言细语。这种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 它们不是属于人类的声音。 亚戈·赛维塔里昂沉默地握紧双拳,开始深呼吸。 还有,但不建议等,我打算今天熬夜把明天的更新写出来。 (本章完) 10.立下誓言(二) 有某些东西正在燃烧。 而赛维塔能清楚地闻见。 他周围并不寂静,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嘈杂——从四面八方蔓延而来的轻言细语声宛如敲打铁皮的疾风骤雨般令人无法忍受,只是粗略地听上几秒钟就会心烦意乱。 男孩深呼吸了一次,然后是第二次、第三次一次接着一次,他仿佛某种贪图空气的野兽一般不停地渴求着,不知满足,永远贪婪。 但这并非出自某种欲望,而是出自他迫切地希望自己能够冷静下来的心情。 ——他必须冷静下来。 亚戈·赛维塔里昂并不明白他现在的处境,他不知道所谓死者之城是什么地方,也并不明白终结祭坛到底是什么。此时此刻,他唯一知道、理解、清楚且明白的事只有一件。 他要冷静下来,不然他就会发疯。 原因无他,那些声音.那些属于鬼魂们的声音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他听清了,而且听得一清二楚。 就拿离他最近的一个声音来说吧,那声音毫无疑问地属于一个女人,在说话的间隙里还带着强烈的气声。她正在用一种好似聊天般的语气对赛维塔说话,语速极快,嘶嘶作响。 “为什么死得是我?为什么那些到处杀人的人不会死?” 我怎么会知道? 赛维塔忍住谩骂回去的冲动,开始强迫自己继续深呼吸。但他居然没办法做到这件事,因为正有更多的声音压迫而来,像风暴。独属于死者们的风暴。 “我只是想回家而已,他们为什么要用链子拽着我的脖子,用摩托车拉着我在城内跑?背磨烂了,好疼啊” “那个人为什么要用刀捅我?我不认识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啊.我好像在流血?” “别再剥我的皮了,大人,行行好,求您了,杀了我吧.” “他们要吃了我!” “好饿.为什么妈妈还不回来?” 赛维塔浑身颤抖着闭上了眼睛,捂住了耳朵,试图以此来隔绝残酷且扭曲的话语,他并没能成功地做到这件事。死者们并没有这样就放过他,更多的画面直冲而来。 比起单纯的死前呓语,这些画面才更令人无法忍受。 他看见被吊死的人,被放在肉店木板上活剐的人,在家中饿死的孤儿,在街头被莫名其妙殴打致死的工人 呐喊、哀嚎、询问。 为什么?他们无声地问,为什么是我们遇到这种事? 赛维塔猛地睁开眼睛,有鲜血从他的唇齿之间溢出。 他在刚刚咬烂了舌尖,自己的肉在嘴巴里肿胀不堪,鲜血直流,但赛维塔还在用牙齿不停地碾动那团已经四分五裂的肉。 他的嘴角因疼痛而抽搐,但这并未妨碍他继续向前。黑暗的废墟空无一人,唯一的光源是一些忽明忽暗的路灯。疼痛还是如影随形,可赛维塔已经保持了一定的清醒与理智。 别问我。他对黑暗说。我也不知道答案。 他只是继续向前。越往前,那燃烧着的气味就越明显,在呼嚎的风中吹拂而来,以单纯的暴力进入了赛维塔的鼻腔。 这气味很难闻,难闻到足以让赛维塔忽略那些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的影子。被剥皮的尸体,满身鲜血的孩子,失去手脚的女人,眼眶中空无一物的男人 看见这些东西让赛维塔倍感疼痛,这种疼痛不同于此刻正在他口腔内蔓延的麻木,而是另一种形式的痛觉。它很挑逗,正轻轻地抚摸着他的眼球,使神经抽搐不已。 赛维塔不断地眨着眼睛,试图让这种疼痛消弭,但他是不可能成功的,因为他已经不可能再闭上眼睛了。 换句话说,就算闭上眼睛,他也能看见这一切。他所处的地方不需要视力。 他沉默地走在黑暗之中,四肢百骸均感到麻木,寒冷深重地压迫着他拥有的一切。 白色的长袍无法抵挡这种寒冷,他的体温同样也不能。此时此刻,他浑身上下仅剩一个地方还拥有温度——即胸膛。 那羊皮纸卷所处的胸膛。 它变得滚烫,却让赛维塔感到了一点仅剩的安慰。他停在原地,拿出那张羊皮纸卷,开始再一次阅读上面的字。 “恭喜你,预备役亚戈·赛维塔里昂。你成功的迈过了惨白之山,抵达了死者之城。接下来,你需要穿过这座城市,去往终结祭坛。在那里,你将见证一切。” 惨白之山 在死者们的呓语中,赛维塔沉默地走近了下一盏路灯所在之处。他低着头,步入微弱的光芒之中,持续阅读着手中的羊皮纸卷。 死者之城.所以,这座城市里全都是死人?赛维塔仿佛哮喘般地喘息着,他抬起头,四处张望了一下。影影绰绰的黑影以及那些废墟让他感到了一点好笑,于是他便真的笑了出来——“城市?” 他的声音开始在黑暗中回荡。 “这里也算是城市吗?”他口齿不清地吞咽着自己的鲜血。“别再嗡嗡叫了,你们这些死人去找那些害死你们的人啊?去找他们!” 他喘着粗气,将羊皮纸卷紧握在手中。它开始继续发烫,温度变高,使他的皮肤嘶嘶作响,白烟冒出。但男孩却完全无动于衷。 他表现得像是根本感知不到疼痛一样冷静、淡漠——而且癫狂。 实际上,癫狂才是最主要的。 “去找那些杀了你们的人!”他含混地喊了起来。“你们都变成鬼魂了,害怕什么?你们完全可以把那些王八蛋吊起来吃掉,就像他们吃你们一样!” 赛维塔不带一丝笑意的微笑起来。 “别再继续烦我了,你们这群无能的懦夫去找他们吧,去复仇!” 他的盛怒和癫狂似乎让鬼魂们短暂地感到了一点畏惧——总之,有很长一段时间,黑暗中都没有再响起任何声音。 赛维塔跪倒在地,心脏和肌肉以同样的速度跳动,每一个神经都绷紧了,他还咬着他那破烂的舌头,心底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直到一个声音响起。 “因为我们已经死了。”一个男人轻言细语地说。“死人是没办法离开的,除非得到允许。” “允许?他妈的,你在和我讲笑话吗?”赛维塔挥舞着拳头冲他嚷嚷起来。“你都死了,你还打算听谁的话?你这个蠢蛋,走过来!” 死人非常听话的依言照做了,而赛维塔其实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突然让他‘走过来’,他的理智好像断了线,又或者是癫狂占据了上风。 总之,男孩现在很清楚自己的状态不正常,可他需要这种不正常。 他非得让理智暂时滚开点不可。 赛维塔开始观察起那个从黑暗中走出的鬼魂,后者的面容极其狰狞。 他没有眼睛,舌头和下颚,仅存的半张脸也像是被人扔进过什么机器里搅拌了很久。他歪歪扭扭地站着,一些铁链缠绕在他身上,深深地刺进血肉之中。 “你说你死了?”赛维塔瞪视起他。“哪个死人还能流血?” “这里是死者之城,孩子。”男人空洞地回答,这句话听上去像是一句解释,但其实根本就没能解决任何问题。 赛维塔吐出舌头,让几乎完全被咬烂的前端暴露在了空气中:“别叫我孩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不知道。” “我是亚戈·赛维塔里昂。”男孩昂起下巴,倨傲且滑稽地笑了一下。“我是帝皇的第八军团午夜之刃的预备役,是康拉德·科兹手底下的阿斯塔特之一,你惹上麻烦了,明白吗?” “不明白。”鬼魂茫然地看着他,身形飘忽。 “也对,毕竟你们是死人嘛。”赛维塔故作大方地耸耸肩。“但我可以原谅你们,毕竟我都已经是预备役了,干嘛要找你们这些死人的麻烦?所以别再他妈的一直对我讲话了。” 他站起身来,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看见了吗?我都快被你们逼疯了,我的眼睛因为一直在看你们的死法痛得要死。还有我的耳朵也是你们怎么那么多话?所有死人都那么多话吗?” 鬼魂静静地对他点了点头,张开嘴,腐朽而漆黑的牙齿若隐若现:“仇恨.驱使着我们这么做。” “那就去报仇啊!”赛维塔咆哮起来。 “不行。”鬼魂说。“冤屈已被洗刷,仇恨已被鲜血磨灭,但我们还需要更多。” 他伸出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了赛维塔的右手。和鬼魂接触的感觉几乎等同于被刀刃切进身体,赛维塔面容狰狞地龇起牙,感到右手小臂那儿被人拿刀捅了进去,而且还在不停地搅动。 “我们还要更多。”鬼魂轻言细语道,并一把将赛维塔拉出了光中。“我们已经死了,他们也已经死了,但这世上还有很多贵族与帮派没有死。” “诺斯特拉莫上已经没有贵族和帮派了!”赛维塔冲他吼道。 “其他地方有。”鬼魂说。他侧过身体,另一个亡者走了出来。他头发花白,身体健硕,眼睛黑白分明,和诺斯特拉莫人没有任何共同点。 “比如他来的地方。”鬼魂抓住赛维塔,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右手处传来的疼痛愈发剧烈,愈发明显。 “他来的地方都是奴隶主,午夜之刃的亚戈·赛维塔里昂。那些奴隶主们害死了他,还把他的孩子变成了怪物。你明白吗,亚戈·赛维塔里昂?还有很多个世界,还有很多个贵族、帮派、奴隶主” “而他们都没有死,不像我们一样,他们都没有死。他们凭什么活着,凭什么不死?” “我他妈怎么知道?”赛维塔麻木地笑了。“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有用的,来自午夜之刃的亚戈·赛维塔里昂.” 鬼魂松开手。 “你可以替我们复仇。” “向谁复仇?” “那些人。”带着滔天恨意,鬼魂如此回答。他的声音开始模糊、变化,变成了一千万个人共同开口的声音,宛如雷鸣,震荡不休。 “那些制造出更多鬼魂的人,那些虐杀他人取乐的人,那些逼迫着人们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人.你可以替我们复仇,亚戈·赛维塔里昂。” “我有什么好处?”赛维塔努力地吸了一口冰寒的空气,他的声音空洞,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东西。“我们先来谈谈这个好了,我替你们复仇能有什么好处?你们总不能让我打白工吧。” 男孩心中终于感到一点宽慰。 开什么玩笑——如果真的还有那种人存在,那他们本来就不该活着。哪怕这些鬼魂不要求,他在加入军团后也会这么做的。实际上,他就是听见可以这么做才决定要加入军团的。 这决定很草率,也可能很糟糕,赛维塔扪心自问也没找出一个能解释的理由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加入,但他现在明白了。 有些事根本不需要理由。 要他妈的什么理由?那些人就是该死。 他们就是该死。 但他必须前往终结祭坛,如果去不到那里,他就没办法完成这个货真价实地见了鬼的‘第二十道手术’,他就没有办法加入军团 所以,亚戈·赛维塔里昂一如既往地发挥了他身上那种街头式的小小狡猾。 但是,鬼魂并未向他许诺什么。 “没有奖赏。”他说,眼眶中空无一物。“我们已经死去,我们无法许诺任何东西给你,亚戈·赛维塔里昂。而你其实也并不需要什么奖赏。” 赛维塔几乎被逗笑了——“你在说什么烂笑话?我当然需要奖赏或者报酬了,我要去终结祭坛!” “你已经在了。”鬼魂低沉地回答。 下一秒,狂风呼嚎,雷霆使晦暗的天空亮如白昼,那燃烧的气味终于达到顶峰,扑面而来,塞满唇舌鼻耳。赛维塔瞪大眼睛,发现一切的一切都逐渐消弭了。 无形之中,废墟与鬼魂们消逝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荒芜且泥泞的大地,赛维塔仰起头,看见五根粗糙且巨大的石柱。它们支起了一座宫殿,其内并无光亮存在,但那燃烧的气味就是从内里传来的。 他低下头,看向右手,羊皮纸卷此刻竟然自己摊开了。滚烫如岩浆,漆黑的火焰在其上狂舞。 “做好准备,你将面对真相,亚戈·赛维塔里昂。” 有,码 重写了三次,终于赶出来了。 (本章完) 11.立下誓言(完) 双臂交叉,右手食指轻抬,落于手臂。有节奏的轻微声响在安静的走廊内是如此明显,夜刃们的‘办事处’继承了夜幕号的特别之处——安静,极端的安静,且时常宛若有薄雾逸散。 前者尚可被解释,后者则已经超越了寻常物理能够归类总结的范畴,只能被归结于某种特别的连结或影响了。但是,不管怎么说. 卡里尔侧过头,瞥了一眼康拉德·科兹:“很紧张吗,军团长?” “.” 科兹缓慢地呼出一口浊气:“我当然想说我不紧张。” 卡里尔再明显不过地笑了一下:“没什么值得紧张的,亚戈·赛维塔里昂的手术进行得非常成功。” 是的,非常成功,只要你忽略房间内那个被捆在铁床上的男孩此刻凄惨的模样。 他睁着眼睛,双眼无神地凝视着黑暗的天花板。咬肌自然而然地发着力,牙齿之间彼此摩擦的声音通过收音器传入了走廊外,清晰可见。 他浑身的肌肉都紧绷着,而这种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常人运动时肌肉绷紧的极限,成了一种近乎超自然的现象。 医官担忧地看着这一幕——作为医生的本能让他没办法不对眼前的这一幕升起类似于‘救治’之类的想法,但是,他很清楚,现在并非属于医官的时间。 他扭头看向他们的首席智库,三连长费尔·扎洛斯特此刻正紧闭着眼。蓝光从他苍白的眼皮下逸散而出,将眼皮映衬得几乎透明,毛细血管在其上清晰可见。 费尔沉重的呼吸着,他的灵能正在被仅有一墙之隔的那道阵法所吞噬。房间内,火焰大盛,赤红的光在漆黑之暗的笼罩下忽明忽暗,若隐若现。 而此刻,距离亚戈·赛维塔里昂的第二十道手术开始,不过才刚刚过去十二分钟。 还需多久? 费尔·扎洛斯特没有答案,雅伊尔济尼奥·古兹曼没有答案,康拉德·科兹也没有答案——那么,卡里尔·洛哈尔斯有吗? 有的,只是没有人问他。 但他们也不需要问。 卡里尔只需要站在那里就可以了。平静地、胸有成竹地站在那里。不需要说话,甚至不需要用肢体语言表达些什么。只要他仍然在透过防弹玻璃观察,那么,他们就没有任何问题要问。 这种少见的信任对于多数人来说都无法理解,毕竟,一个问题若是有答案,多数人都会想要去一探究竟.但是,在夜刃内不是这样。 他们已经明白了。 是的,在这世界上有许多问题拥有答案,可这些答案,你最好别去找寻。 “还有两分钟。”卡里尔突然开口。“做好准备,雅伊尔济尼奥。” 医官沉默地点了点头。 —— 赛维塔能听见自己在惨叫。 他惨叫,是因为正在被火焰灼烧。他被铁链锁在了空中,四肢被牢牢捆住。像是被吊起,又像是单纯的束缚。赛维塔轻轻地活动着手指,感到指尖传来一阵燃烧般的感觉。 他的心脏也是如此,极端的刺痛,仿佛正在被人用刀刃戳刺。在冰冷的炙烤之中,他觉得自己正在被谋杀。又或者,是正在被人切割成两半。 一半的他理智而冰冷,另一半的他狂怒着嚎叫。这种感觉实在是奇妙,让赛维塔根本搞不清楚这到底是幻觉,还是真实。 他今天所经历的事已经远远地超出了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所能承受的极限,他应该崩溃,意志破碎,如此才对。但他没有,而原因很诡异,诡异到甚至让赛维塔有点想笑。 ——你要怎么要让一个已经疯掉的人再疯一次? 周遭突然陷入寂静,赛维塔缓慢地呼出了肺部的最后一口空气。 周遭突然陷入寂静,他已经变成灰烬的眼球从眼眶中洒落。恍惚之间,一阵强烈的预感迫近了他。他对这感觉有些熟悉,它有些类似于过去见到那些鬼魂时的感觉,但也有所不同。 这一次,这种感觉更为强烈,仿佛有人正在用铁锤猛击他的胸膛。他空荡的眼皮内涌起一阵充实感,眼球重生,但却一半冰冷,一半炙热。 一个穿着午夜时分天空颜色盔甲的巨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闪电般的纹路在金色边缘的束缚下于盔甲表面跳动着。他的头盔很狰狞,形似骷髅般的假面,眼眶猩红,反射着男孩此刻被吊起时凄惨的模样。 你是谁?赛维塔勉强地问。 “我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那个巨人说,他的声音里带着点苦涩的沉沦,和一种刻薄的漫不经心。 “说实话,我真的不该出现在这里.但是,谁让亚空间里根本没有所谓时间的概念呢?” 他耸耸肩,走近男孩,用一只手敲了敲他的额头,满怀恶意地笑了:“原来是这种感觉。” 别敲我的头!赛维塔对他龇起牙,满面威胁。 “我就要敲。”巨人低沉地笑了起来。“好啦,小孩,别再装作自己很强硬了。你现在其实怕得要死,我都知道的。” 我不怕! “嗯,嗯”巨人敷衍地点点头,顺手摘下了自己的头盔。 他有张非常苍白的脸,五官精致,但总是显得很刻薄。他的左眼、颧骨与脸颊上有三道扭曲的伤疤。横穿嘴唇的那道让他看上去每时每刻都龇着牙,给人一种冷笑般的错觉。 不知为何,赛维塔觉得他很熟悉。 “啊”苍白的巨人怀念地摇摇头,将头盔夹在腋下,深呼吸了一次。“我真怀念这里啊惨白之山,死者之城,终结祭坛” 他窃笑起来,又用手指敲了一下赛维塔的额头。这一下更重了一点,也让赛维塔忍不住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吼。 巨人挑起眉,故作惊讶地后退了两步:“噢你不会是想咬我吧?提示你一下,小子,我这可是拿精金做的盔甲,你的牙齿可没它硬。” 他说完,甚至还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肩甲以证明此事。金属互相敲击的声音非常低沉,赛维塔注意到,他敲击的右肩甲上有一个正从眼眶中流出眼泪的骷髅头。 巨人注意到他的视线,微微一笑,居然开始解释。 “这个纹章代表着我的连队,它叫‘染血遗泪’.不过,说实话,这名字可真不吉利。”他耸耸肩。 “我要是能告诉你这眼泪是谁流的就好了,小子,可惜我不能。因为——哎,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了,我是个有原则的人。” 他大笑起来,面上却毫无笑意:“我是个非常有原则的人,所以我才不要告诉你它是怎么来的呢。” 你觉得我很想知道吗?赛维塔恼怒地回答。他的注意力已经被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人吸引了,那些疼痛无法再占据他的主要注意力。此刻,他正瞪着这个面色惨白的人,表现得非常愤怒。 而巨人却突然收敛了笑意。 “如果可以.”他低声说道。“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但我不能,亚戈·赛维塔里昂。我所身处的世界已经是他们为我们挣来的最好的了.我不能因为一己私欲就让他们的牺牲化为乌有。” 他抬起头,看向宫殿内黑暗的天花板。 “我数不清了。”巨人轻轻地说。“我再也不要登上一次的泰拉啊,我他妈到底在这儿待了多少年?” 他神经质地低下头,开始用金属手甲抚摸自己脸上的伤口,表情若有所思。赛维塔恼怒地看着他,手脚舞动,铁链晃响。 你要是实在在这里闲的没事做,甚至愿意装成一个疯子的话,你还不如把我放开! “我不能。”巨人很干脆地说。“我不能把你放下来,因为这是誓言的一部分。我们每个人的誓言都不同,虽然大致上都是那一套——” 他又耸耸肩。 “复仇啦,憎恨啦之类的,但我们发誓的过程是不同的。有人在这个过程中得到了些东西,也有人失去了些东西。至于你,孩子。” 他叹了口气:“你获得的最多,但也失去的最多。”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我在自言自语。”巨人笑眯眯地回答。“而且,你知道最妙的一点在哪里吗?在于你之后根本不会记起我的存在,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你才会想起来。所以,我现在可以对着你大放厥词.” 他嬉笑着再次伸出手指,敲了一下男孩的额头。这一下很重,重到赛维塔愤怒到面目狰狞。 “但我仍然不能说出那些事。”巨人在瞬间变换了表情,他满面哀伤,语气低落。 赛维塔必须承认,他已经快被气死了——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巨人也是那些鬼魂中的一员吗?他是特地来消遣他的? 男孩愤怒地晃动铁链,试图挥拳殴打那巨人。那巨人微微一笑,居然主动低下身,将脸颊凑到了赛维塔紧握的右拳旁边。 “还有两分钟。”他说。“你就要醒了,在醒来的那一瞬间,你会看见许多冤魂的哀嚎,以及那在背后玩弄他们命运的四个杂种。你逃不脱这个过程的,亚戈·赛维塔里昂,我们所有人都逃不脱。” 他伸出手,敲敲铁链。“这些火焰会帮助你在未来抵抗许多事物,其中之一就包括你即将看见的事,所以,放宽心,享受这最后和我一起度过的两分钟吧。” 他凝视着赛维塔,摇了摇头,面容突然变化。他的脸染上了鲜血,胸腹也被五根狰狞的利爪刺穿。 他双目无神地跪倒在地,用手指最后敲击了一下赛维塔的额头,声音呢喃,却清晰地在男孩耳边响起。 “就是这个时刻.”他轻轻地说。“你将在这个时刻记起一切.然后” 他挣扎着站起身,面容上突兀地露出一个狞笑。 “然后,我就要出去把那帮狗娘养的怀言者统统杀光。快醒来吧,亚戈·赛维塔里昂。” 话音落下,他消失不见。赛维塔的身体开始颤抖,剧烈的颤抖。 更新完毕。 (本章完) 12.从未忘记,与见面礼 “这就是你以后要待的地方了,预备役赛维塔。” 赛维塔沉默地点了点头,他深吸一口气,过滤后的空气异常冰冷,还带着一点令人难以理解的苦涩:“教官.” “嗯?”四米多高的巨人低下头,俯视着他。“有什么事?” “那个第二十道手术.”赛维塔小心翼翼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措辞。“我在最后看到了点东西。” “第二十道手术并不存在,预备役赛维塔。”卡里尔轻声说道。 走廊寂静无声,构成墙壁的金属板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灰色。阴冷的薄雾在他们脚下逸散,高度足以没过赛维塔的小腿,使他感到一阵冰寒。新兵宿舍门口的这幅景象与今后可能代表着‘家’的地方毫无半点联系,它看上去实在是很可怕。 “可是.” “它不存在。”卡里尔微笑起来。“记住这一点,赛维塔。我们不提起它,我们也不谈论和它有关的任何事。” “所以,这是个需要共同保守的秘密?” “是的。” “但是,教官,所有的秘密都会被破解的。”赛维塔露出一抹假笑。“而我不知道我能否保守这个秘密。” “这不重要。”卡里尔仍然微笑着,他的眼睛一片漆黑,里面没有半点光亮,仿佛两个吞噬一切的黑洞。 “保守与否并不重要。”他轻声说道。“但我们不提起它。” 第二十道手术结束以后的第十四分钟,亚戈·赛维塔里昂再度感到了那阵古怪的寒意。 这一次,它不是从他的梦中蔓延而来,而是从他的教官卡里尔·洛哈尔斯的双眼中出现。它很真实,甚至可能有点真实的过了头。只是单纯地对视,便让赛维塔感到牙齿发颤。 他禁不住移开了视线,并走进了新兵宿舍,肢体僵硬。 门内是一片宽广的空间,天花板上有吊灯垂下,蜡烛无声地燃烧,光芒晦暗。 房间的最左边摆放着十五个巨大的书架,上面满满当当地塞满了书。五张长桌依次排列着,八面旗帜在长桌周围的墙壁上安静地凝视。 长桌后方则还有另一扇巨大的门,它有圆形的拱梁,材质看上去像是石头。此前赛维塔曾见过的那个纹章又在这扇门上出现了,一把利刃在纹章最中央锋利地向下,尾部有鲜血,仿佛刚刚刺穿了某人的心脏。 “公共休息区。”他教官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这里有很多书,你可以在任意休息时间挑选一本阅读。带回房间看或是在这里看都可以,只要记得归还就行。” “大部分书都是用诺斯特拉莫语写的,少部分则是用高哥特语写就,它们对你的阅读可能会产生一点麻烦,但这不要紧。明天早上五点你醒来时,你就会开始学习高哥特语了。” “我还需要学另一种语言?” “当然。”卡里尔走到他身边。“银河系很宽广,而诺斯特拉莫语可不是官方语言。仔细想想,赛维塔,若是一直用诺斯特拉莫语来说‘帝皇’这个词” 他没有说更多了,他也不需要说更多了。这半句话就足以让赛维塔笑出声了,虽然他很快便意识到此刻的笑不是一件好事,并很快就闭上了嘴。但是,他曾笑过,而这点确凿无疑。 卡里尔勾起嘴角,用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力度很轻,但也已经足够让男孩愣住了。 “雅伊尔济尼奥说你的额头戳起来很有意思,我想找出他为什么会这么说的原因。”卡里尔低着头,看着男孩如此说道,他的语气很诚恳。“就目前看来——” 他伸出手,又戳了一次。 “——我没找到任何能够证明这件事的证据。” 赛维塔猛地抬起双手,捂住自己的额头朝后退了两步:“您可别听那位医官的,他他有病!” “擅自在背后议论长官可不是好事,预备役赛维塔。”卡里尔收回右手,将双手背在身后摇了摇头。“你需要快点适应一下你的新身份了,孩子。” 那你还叫我孩子?赛维塔暗自腹诽。他低下头,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虽然没觉得疼,但被戳带来的感觉和敲击是完全不同的。 “总之,床铺和带有全天候热水供应的澡堂或沐浴间就在那扇门后面。”卡里尔再次开口。“你今日还有十一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务必睡够八小时,预备役赛维塔。” “你要离开了?”赛维塔立刻抬起头。 “是的。”卡里尔朝他轻轻地颔首。“我还有自己的事要做。” “那——我的晚餐呢?” “没有晚餐。”卡里尔近乎无情地回答。“你在不久前连吃了三份格洛克斯肉排,它们还没消化呢,看看你自己的肚子吧,预备役。” 言罢,他转身离去。 —— 康拉德·科兹已经记不得他上次如此兴奋是什么时候了——是得到来自卡里尔的礼物的时候吗? 他若有所思地低下头,轻轻挥动了一下右手,刀刃再度从空气中浮现,像是影子般波动着。他端详了它一会,并抢在它把室温变成可能冻坏墙壁内线缆与管道的低温以前将它收了回去。 午夜之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房间内的空气无比寒冷,甚至让他的舌头都短暂地有种被麻木的错觉。 他低下头,开始在数据板上和雅伊尔济尼奥·古兹曼进行沟通。首席医官今晚大概又要彻夜不眠了,虽说阿斯塔特们的确不需要太多睡眠,但休息可就是另一码事了。 他的工作持续了一段时间,在和首席医官敲定了后续针对预备役赛维塔的全套改造手术及配套训练计划后,他才放下了数据板,并毫不意外地抬头看见了卡里尔·洛哈尔斯。 “.我现在开始怀疑你是不是已经对这件事上瘾了,卡里尔。”康拉德·科兹抿起嘴唇。 “什么事?”他那不请自来的访客轻声问道。 “一声不吭地跑进我的办公室里来看我工作这件事。” “我没有‘一声不吭’,军团长。”卡里尔说。“实际上,我甚至没有掩盖自己的呼吸声。” 康拉德·科兹花了十几秒来回忆此事,最终,他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预备役赛维塔呢?” “多半是正在宿舍内来回乱逛吧。”卡里尔微微一笑。“新鲜感与探索欲他很快就会将这两种情绪抛之脑后,毕竟,新兵宿舍现在只有他一个人。” 康拉德·科兹眯起眼睛,缓慢地摇了摇头。 “而这件事会持续很长时间。”他面无表情说。“全套手术会在雅伊尔济尼奥的监控下小心又安全的进行,这毕竟是我们第一次对通过了第二十道手术的人进行改造。” “根据过往时间推算,他会在手术与训练上花上三年时间。而这三年里,他都必须孤身一人。只有在确认他完整地通过了每一道手术后,我才会视情况对诺斯特拉莫开始征兵。” “你不觉得这对他来说有点太残忍了吗?” 科兹瞥了一眼卡里尔,有那么几秒钟,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种非常明显的‘我不想说话’的暗示。但是,又过了一会,他却叹了口气。 “你还好意思说这种话?”康拉德·科兹嘶嘶作响地抱怨了起来。“我可没对你必须离开的那些夜晚,以及你的骨头架子抱怨过你太残忍。” “你抱怨过。”卡里尔点点头,笃定地说。“虽然你没有明着说,但你的确抱怨过这件事,康拉德。” “.” “康拉德?” “没什么。”科兹苍白的嘴唇微微弯曲了,露出了后方的牙齿。“没什么,卡里尔。” 卡里尔终于愉快地笑了起来,但很快便将这种情绪亲手抹去了。他重归于面无表情的模样,并谈起了另一件事。 “那么,你有什么话或者礼物想要带给你的兄弟佩图拉博吗?” “相关命令不是还没到吗?”康拉德·科兹皱起眉。“那支舰队搞不好还在对着食尸鬼星区的模糊地图焦头烂额地找诺斯特拉莫的方位呢,你这么急干什么?” “噢”卡里尔挑起眉,看了一眼天花板。“这个嘛” “我懂了——灵能?” “大差不差。” “灵能通讯?” “答对了。” “谁?” “掌印者马卡多。”卡里尔微微一笑。“实时沟通,实时交流。我不得不说,虽然我不是太喜欢用灵能,但它的确足够好用。” “是啊。”科兹用冷笑回应了他。“比如你当年靠在椅子上对着雨幕治疗自己的断腿。” “我从没说过它不好用,康拉德。” “你只是说它很危险,会引来某些东西,而且你自己有个听上去就很恐怖的倒计时,时间一到你就会死。” 科兹抱起双手,尖锐地笑了,过度锋利的犬齿闪闪发光。 “天呐,我过去被这些话耍的团团转,现在想起来真是令人摸不着头脑。” “我没有骗你。” “我知道,因为你觉得这就是真相——我还能说什么呢?”科兹哈哈大笑起来,他朝着卡里尔眨眨眼,一些尚未说出口的话在眼神中表现得尤为明显。 ‘是的,我就是故意再提起这件事的。谁让你非得提这件我现在不想谈的话题?’ 卡里尔几乎笑了。 几乎。 “康拉德”他低沉地开口,只是这几个字就带上了一种咏叹调般的情绪与气氛,康拉德·科兹眼角一抽,脊背不由自主地挺直了。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这样,但是,有时候,我的确会怀念过去。有人说怀念过去是因为现在过得不好,我不太赞同这件事。我怀念那段时光,但我并不想要回去。我记得那段日子的每一个细节。你的石像鬼、你喜欢蹲在庇护所的房顶等我回来、你因为忘记关窗而失败的第一次任务.“ “我想,我怀念的是这些事。它们很珍贵。” 他停住叙述,看见康拉德·科兹的脸已经因为某种情绪而罕见地涨红了,甚至还在微微颤抖。几秒钟后,他再次开口,带上了些许打趣般的口吻。 “是的——”卡里尔微笑着说。“——我从来都没忘记。” “.” 康拉德·科兹沉默地抬起手,欲言又止,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最终,他居然选择了一个让他自己都感到耻辱的话题。 “我们还是来谈谈我那素未谋面的兄弟佩图拉博吧。”他面无表情地捂住自己的脸,嗓音低沉。 “可你不是.” “我们谈他。” “好吧。”卡里尔耸耸肩。“那么,你认为什么见面礼比较合适?” 康拉德·科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认为——” —— “——预计还需十分钟,我们就要登舰了,教官。”范克里夫不带感情地说。“而您还穿着常服。” “你非得让我穿那身礼仪性盔甲吗?”卡里尔从回忆中抽离,故意对一连长叹了口气。“说真的,范克里夫.我又不是原体。” “是的。” 范克里夫保持着他的面无表情,在轰隆作响的甲板之间对卡里尔点了点头。 “您不是原体,但您是军团教官,根据第十六版军团法典来看,您在某些原体不在的重要场合等同于原体亲至,而这意味着您必须穿上那身华丽的盔甲。” “它用了太多金色了。” “是的,我知道,教官。” “而且浮雕实在是太过浮夸。” “是的,教官。” “所以——”卡里尔真心实意地叹了口气,脚下的阴影中,有些东西开始浮现,并顺着脚踝攀附而上,在一瞬间完成了着装。狰狞而给人以寂静之感的骷髅带着兜帽,站在原地,取而代之。 他声音扭曲的开口:“——这样可以吗,范克里夫?” “我认为没问题,教官。” “那么,最后确认一遍任务吧。”卡里尔平静地说。“任务是登上钢铁之血号荣光女王级战列舰,你们无需任何反应或行动,只需等到我与佩图拉博单独相处即可。” “您确定您真的要这么做吗?” “是的。”骷髅不带感情地说。“艾尔特洛斯中士死的毫无尊严与荣誉,你认为谁该为此负责?” 在甲板的轰隆作响声中,范克里夫没有回答。 今天就一更,晚上出去吃饭。明天开始爆更模式了,月末打算把这个月的更新字数冲上二十三万。 (本章完) 13.熔烂钢铁(一) “这是什么意思?” 轰隆雷声响彻,王座上的巨人缓慢地站起了身。 他在愤怒吗? 或许吧,但你是看不出来他的具体情绪的。 他的面容过于冷峻,刀砍斧凿般利落的线条让这张脸看上去没有半点所谓温和存在。鼻梁高挺,眉骨下方的眼窝深陷,其后的黑色眼眸有种从内心蔓延而出的寒意。他没有头发,繁复而规整的缆线在他脑后被束成一块,漆黑且沉重,有如屠夫之钉。 而卡里尔·洛哈尔斯知道,它们不是。 他笑了。 “你觉得呢?”他轻声询问。 那巨人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于了卡里尔身后。 在两分钟以前,最后一个走出去的钢铁勇士从外面关上了这扇门。大厅空荡,没有桌椅,只有一张王座,由钢铁制作而成。长条灯管被巧妙地隐藏在了铁灰色的天花板之上,散发出了惨白的光。 除此以外,整座大厅都朴素的令人吃惊——没有装饰、旗帜、画作或任何东西。只有钢铁勇士们的基因原体佩图拉博本人,与他正在接见的午夜之刃教官卡里尔·洛哈尔斯。 而他们之间的气氛绝对算不上好。 佩图拉博将视线收了回来,但仍然保持着一种高超的凝视。唯有那些极度理性者才能以这种方式去观察他人,他紧紧地盯着卡里尔的双眼,眉头缓慢地紧皱。 “你希望登上钢铁之血号,我应允了。” 他低沉地开口。 “你希望和我进行一场单独谈话,我同样也应允了。而这并不是出自我对于康拉德·科兹的尊敬,我没有见过他,我之所以同意你这两项堪称无礼的请求,是因为我尊重你,卡里尔·洛哈尔斯。” “你带着六千人从后方奇袭解决了那座堡垒,但不要以为我就会为此感谢你。你的行为夺走了我的战士们证明他们自己的机会,我容忍你,是因为我尊重你在这次突袭中所展露出的某种品质。而现在,我正在一点点地失去这种对你的尊重。” “我应该为此感到害怕吗?”卡里尔问。 佩图拉博似乎笑了一下,但又似乎没有。他从王座上走下,站在了卡里尔所处的红色地毯之上。 “随你的便。”他说。“但我要求你向我解释你刚刚那句话的意思。” “哪句话?” “你自己清楚。”佩图拉博讥讽道。 “你从一开始就不是带着善意来的,从你登上钢铁之血以前开始,你恐怕就在酝酿这一幕了吧,卡里尔·洛哈尔斯?特意宣称你有来自于我兄弟的礼物要单独献给我,希望和我单独交谈。你只是为了说出那句自以为是的话吧。” “你以为我会对你的话感到愤怒吗?你错了,艾尔特洛斯的死是他自己咎由自取。我发布的命令很清楚,我要在十五分钟以内看见他们推进到堡垒正前方六百米处,他没能做到这点。” “所以,这就是你让他被他的兄弟们亲手殴打致死的原因?” “十一抽杀是一道古老的刑罚。”佩图拉博冷冷地回答。“它起源于人类古老的历史之中,它很公平,我为此还专门设计了一个机器,你没有看见他们抽签的画面吗?” “他们是自愿执行的,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犯了错。而且,这错误,乃是由他们的无能所铸就。而且,我只让以他为首的军官们进行十一抽杀,已经足够仁慈了。” 卡里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你理解了?” “不。” “哈。”佩图拉博笑了——这是他第一次明显地展露出某种程度上的笑容。 “你不理解我并不意外,很多人都无法理解,但我也懒得再去向你解释些什么了。现在,向我解释一下你所说的那句话,什么叫‘艾尔特洛斯中士的死要算在我头上’?” “就像你听见的那样,字面意思而已。”卡里尔轻声回答。“没有隐喻,没有暗示,只是单纯的字面意思.我认为他的死要算在你头上,仅此而已。” “他是因无能而死。”佩图拉博仿佛被激怒了,他的语气更重了几分。 一种危险的暗示开始在他的眉眼之间流淌,但卡里尔却没有任何动作,他只是平静地站在原地,说话时所使用的语气听上去甚至近似在给学生上课的老师一般平和。 “士兵的无能通常都是由将领铸就。” “够了。”佩图拉博摇摇头。“这场交谈已经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了——你,还有你带来的人可以全都离开我的船了。” “掌印者马卡多下了命令,让我们前来帮助你和你的军团。” “你在挑战我的耐性。”佩图拉博再度皱起眉,这次与此前所表露出的态度已经有了某种微妙的不同。 他沉默片刻,再度开口。 “我从来都不喜欢马卡多,他太老了,又太固执。我不明白父亲为何如此看重他,但我也不在乎,他不过只是个老的快要死的凡人。” “我遵循他代表我父亲所发出的命令,因此我才接受了你们的所谓‘支援’,尽管在我看来我根本就不需要你们这少得可怜的六千人。” “让我把话给你说明白,卡里尔·洛哈尔斯,好让你知道我不是个暴君或自以为是的蠢货。我知道你不理解我军团内严苛的纪律,我也从不奢求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能够理解。但是,这是我的军团。” 他停顿片刻,加重语气。 “这是我的军团,你明白吗?而我不会容许任何一个外人在这里对我指手画脚——再者,你到底是以什么身份和我说这些话的?” 他忍耐着、忍耐着,他的耐性终于在这一篇掷地有声的冰冷话语中被消磨殆尽了,而卡里尔甚至完全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他只是沉默。佩图拉博再一次地笑了,这次,是嘲讽的冷笑。 他摊开手掌,牙齿白皙地暴露于张开的嘴唇之后,怒意明显地流淌:“你是想引起外交事故吗?你来到我的船上,我的旗舰上,然后指责我草菅人命?别忘记你自己的职位,卡里尔·洛哈尔斯!” “是的,我知道你身份特殊,特殊到我那素未谋面的年幼兄弟甚至愿意让你代替他前来。我也知道你力量的强大,洛珈把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了,他苦笑于自己的愚蠢,甚至还在宴会上说出了他对你的歉意但我并不在乎。” “你给我听好了,我不在乎你带来的支援,我不在乎你的力量,我也不在乎马卡多和他那写在腐朽的羊皮纸卷上的任务!” “你来到我的船上,对我大放厥词,质疑我对我军团的规划,甚至声称我辜负了我的子嗣.你凭什么对我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太可笑了一点吗?” 卡里尔缓慢地叹了一口气。 是的,的确太可笑了。他自己甚至也没想到事情会急转直下发展成这个样子。 他们携带着马卡多的命令来到了这个偏远的行星。佩图拉博和他的军团正在其上对当地人展开一场堪称酷烈的战争,当地人的抵抗极其顽强,并且对钢铁勇士们带着极其强烈的仇恨。 这种仇恨则反哺了他们的战斗意志.再加上那些无处不在且地处艰险的堡垒,钢铁勇士们的进攻就此陷入凝滞,而这原因并不仅仅只是因为当地人的誓死不降,还因为佩图拉博将战线拉得非常的长。 他在同时对这颗星球上的所有堡垒发起攻击,图谋甚大,但他的军团此刻的人数并不支持他做到这件事。 在夜幕号上和佩图拉博进行了短暂的交流过后,卡里尔决定带着午夜之刃的六千人直接突入战线西边,并帮助了一股由艾尔特洛斯中士带领的七百人钢铁勇士小队,拿下了一处堡垒。 这处堡垒乃是交通枢纽,在佩图拉博所规划出的战术打击地图上拥有非常重要的地位。然后,在胜利之后. 艾尔特洛斯中士便死了。 命令来自于天上,来自于轨道之上。由此刻正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巨人亲口说出,他的话语在通讯频道的沙哑底噪中显得尤为不耐烦。 他那时是这样说的:“艾尔特洛斯,你辜负了我的信任,也辜负了你自己所立下的誓言。” 彼时,夜刃们还在堡垒内扫荡可能存在的敌人,因此他们并未意识到阵地的另一端到底在发生什么。直到他们离开,并和钢铁勇士们汇合。 艾尔特洛斯中士的队伍获得了胜利,但却没有显露出任何胜利的气氛。他们的脸上不存在任何喜悦,只有一种浓重的悲伤,以及试图掩盖带来的麻木。 卡里尔询问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及那位在通讯频道内和他们一起制定作战计划的中士到底去了哪里 他在半分钟后得到了答案,他得到了一具扭曲的尸体。 十一抽杀。 不准使用武器,不准攻击要害,不准手下留情。九人以赤手空拳攻击他们的长官。 殴打、殴打、殴打。骨骼尽断,血肉模糊。阿斯塔特的生命力何等顽强?而根据钢铁勇士们的说法,艾尔特洛斯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未曾说出任何话语,他只是沉默地承受,一如攻击他的九名兄弟。 “是啊。”卡里尔轻声说道。“是的,太可笑了。” 他伸出右手。 还有两章,今日万更。 傻批痞老板,你是真难写啊。 (本章完) 14.熔烂钢铁(二) 这是一只被骨骸似的苍白盔甲所拱卫的右手。 形成它外表的材质看上去与钢铁完全没有任何关系。极淡的惨白与夜色一般的漆黑郁沉地杂糅在一起,线条并不锋利,甚至给人以某种迟钝的感觉。 此刻,它正平摊着被展示于佩图拉博面前,在手掌心上方,则有一枚戒指存在。 佩图拉博眉间的皱纹开始愈发深刻,仿佛有人拿着刻刀以大力凿击过一般可怕。他无需思考也能分辨出这枚戒指乃是由精金铸就。 它很宽大,是适合于原体的尺寸。戒指表面拥有暗沉的闪电纹路,在惨白的灯光下如同夜幕中的雷霆那般耀眼。 “这又是什么意思?”佩图拉博紧紧地盯着卡里尔,如此询问。 “这是你的兄弟康拉德·科兹为你准备的见面礼。”卡里尔平静地回答——实际上,以他刚刚所展露出的情绪来看,他此刻平静得简直有点过了头,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最后一丝安定。 “他料想你应该是不需要武器的,盔甲自然也是同样。但他不能亲自前来,因为诺斯特拉莫还需要被人小心翼翼地看护。这个银河太大了,脚踏实地才是更好的做法” “所以,他选择为你打造一枚饰品,由他亲手制造。他花了一段时间学习如何冶炼,如何锻打。这枚戒指花费了他三个星期的时间,期间几乎是不眠不休。因此,收下它吧,佩图拉博。” 来自奥林匹亚,以钢铁自居的巨人却没有立刻去拿这代表着兄弟情谊的礼物,他只是缓慢地握紧了双拳,仿佛正在强自忍耐某种情绪。 他付出了努力,但这努力并不足以抹消他自己的天性所带来的某种缺陷。堪称风暴降临般的情绪于他脸上开始一点点地绽放,并最终化为一声咆哮。 “你在侮辱我吗?!”佩图拉博怒吼着瞪视,双手颤抖,行使暴力的冲动在他脸上显露无疑。 “在这种时候拿出我兄弟的礼物?你在玩什么把戏,卡里尔·洛哈尔斯?如果你打算动手的话就直接过来,我和洛珈并不同!” “不,尊敬的佩图拉博,我并不打算动手。”卡里尔缓慢地回答,兜帽下惨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就像你说的那样,这会诞生一场外交事故的。在一位原体的旗舰上殴打他,使他流血、额头肿胀、手指弯曲、肋骨骨折.这种事,恐怕会惹来帝皇的关注吧。” 沉默。 死寂般的沉默。 佩图拉博咬住了他的牙齿,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的理性被摧毁了,在某一个瞬间,卡里尔确信他的言语对佩图拉博造成了难以言喻的剧烈影响。 他能从对方的双眼中看见那种磅礴的愤怒,然而,佩图拉博忍住了。 他居然忍住了。 “滚。”他从牙缝里吐露出一个字,然后是更多。“把那礼物留下,然后带着我兄弟的军团离开我的船,卡里尔·洛哈尔斯。立即离开,趁着我还保有理智之前。” “掌印者命令我们前来支援你。”卡里尔说。 他对佩图拉博所使用的侮辱性的言辞毫不在意,但也没有将礼物给他,而是仍然保持着伸出右手的姿势,看上去宛如雕像。 他的右手甚至连一丝颤抖都没有。 “你还有三十秒的时间。”佩图拉博阴沉地看着他。“我只给你三十秒的时间离开大厅,如果你拒绝,或超过了这个时间,那么就后果自负吧。” “后果?” “是的,后果。”原体笑了,被言语化作的毒药激起的情绪在眉眼之间流淌,这情绪绝不美好。“你绝对承担不起的后果。还有十五秒,卡里尔·洛哈尔斯。” “你打算怎么做呢?”卡里尔微微歪头,端详着佩图拉博。“下令让你的军团对我们攻击?还是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武器来攻击我?” “五秒。” 卡里尔终于笑了,他摇摇头,当着佩图拉博的面收起了戒指。骸骨之面从阴影中攀附而上,使他的面容化作了狰狞的骷颅。 “继续念吧。” 经由盔甲改变过后变得异质的声音在空荡的大厅之内响起,空洞而不详,不像是人类能够发出的声音。实际上,就连动力甲的呼吸格栅所带来的改变亦不能和这声音作比较。 它不是科技所产生的力量。它听上去更像是来自亘古蛮荒、漫漫长夜里某种怪物的咆哮。 卡里尔开始朝前迈步,并轻声开口。 “我改变主意了。” “我不打算将这份礼物交付于你了。这枚戒指属于康拉德·科兹的兄弟佩图拉博,属于福格瑞姆口中性格略微有些古怪,但也绝对算得上是个好人的佩图拉博。” “而你依我之见,你只是个偏激而愚蠢的孩子。” 下一秒,有沉重的巨响在大厅之内爆发。 这响声来自于佩图拉博的右拳与卡里尔的左臂甲,激荡的风暴化作肉眼可见的冲击波从拳与臂甲互相接触的地方扫过整个大厅,景象夸张至极,令人难以想象。 而佩图拉博并未停止,他面色阴沉地弯下腰,左拳翻转,旋转着击出了。他的目的是下颚,而他的攻击这次并未奏效,一只手轻巧地抢在他的攻击命中以前抓住了他左手的手腕。 “去穿甲吧。”骷髅温和地劝告。“也记得拿上武器,或其他任何你所需要的东西,把它们统统带上” “你真是个疯子。”佩图拉博阴沉地收回手臂,挣脱了那只手的束缚,过程轻松自然,卡里尔并未和他角力。“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卡里尔·洛哈尔斯?” “没有任何好处。” “是的,没有任何好处。”佩图拉博厉声喝道。“我的听力没有问题,所以,你刚刚的话语是在要求和我进行一场决斗。” “你为了我手下一名玩忽职守的军官要向我发起决斗?你不觉得这件事太可笑了一点吗?你认为艾尔特洛斯中士会为此感谢,还是他的兄弟们会为此对你有一点点的感激?” “他们不会的,他们接受了我,也接受了我带来的东西。我想让他们成为拥有钢铁意志的战士,而这就是他们正在走的路,没人会为此感到后悔,也不会有人为此觉得不对。” “你站在外人的角度上对我的军团指手画脚,是谁给你的这份权利?你又是站在什么立场上决定将我兄弟给我的礼物剥夺?” 骸骨头盔之下,卡里尔无声地笑了。 “你说得太多了,佩图拉博。”他平和地叹息了一声。“尽管你听上去像是为了以辩论的方式压过我,让这场可能发生的流血事件与外交事故消弭于无形之中,可是.” 他轻笑起来。 笑声扭曲而可怕,在大厅内回荡。它的空洞助长了这笑声的气焰,佩图拉博超凡的听力使他本就不可能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此时此刻,他精准地捕捉到了那笑声中所蕴含着的不屑与鄙夷。它们货真价实,存在的证据清晰到可怕。 “.在我听来,这倒更像是你为了说服自己而采取的说辞。你在心虚吗,尊敬的钢铁之主,奥林匹亚之子,伟大的佩图拉博?” “若你真的很有底气,认为自己所做的事情是对的,你又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么多话呢?你大可以直接像个真正的胜利者一样赶走我,而不是在这里强撑着,做出一副强硬的模样,惹人发笑。” 佩图拉博缓慢地呼出了一口气,这口气很长,长到像是他将自己的肺都吐了出来。 他的情绪开始波动,从他的脸上开始,再到那身很明显是因为要见面而临时换上的制服他的胸膛开始快速起伏。 而卡里尔一早就能预见到它的爆发,实际上,他此前的行动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他就是要让风暴降临。 他和佩图拉博刚刚见面甚至不超过二十分钟,就算将此前曾在轨道上相互沟通的时间算上,也绝对不会超过四十分钟。但他却已经对佩图拉博有了相当程度的了解,这了解不是出自经验或其他事物,而是出自一种经由过去经历所锻炼出来的敏锐洞察力。 他大概已经知道了,佩图拉博的愤怒总是突然爆发的。而他会一直努力尝试压制,除非他真的忍不住。 骸骨之下,卡里尔的笑容开始愈发明显。 “你会后悔的。”长出一口气后,钢铁勇士们的原体如此说道。 “我来自奥林匹亚,我年少时作为工匠、科学家与知识的推行者生活,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擅争斗。我和洛珈不同,卡里尔·洛哈尔斯。你很快就会明白我的话所言非虚,而我会替他报仇的。” “是吗?” “是的。”佩图拉博阴沉地回答。“既然你执意要求这场不必要的争斗,既然你将我的理智、我的退让和我的容忍全都扔在地上那么,我就亲自把那枚戒指从你手里拿回来。” “它已经不属于你了。”卡里尔略带可惜地回答。 还有一章。 (本章完) 15.熔烂钢铁(三) 范克里夫可以对他的心脏起誓,他绝对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今这一步。但是,不知为何,他却十分冷静,没有半点焦躁不安。 此时此刻,他正沉默地和钢铁勇士的弗里克斯并肩站立。后者乃是钢铁勇士第一大连的连长,同时也是佩图拉博的三叉戟议会的成员。 范克里夫对这个特殊的职位有所耳闻,他们只有三个人,负责为佩图拉博提供军事等各方面的建议,是他的核心顾问。 不过,这位钢铁勇士的一连长脸色现在却极其难看,与范克里夫的表情形成了一种极端的对比。 “我真不敢相信.”他似有愤怒地对范克里夫低声责问。“你们的教官到底在搞什么,范克里夫?” “我倒是希望我知道。”范克里夫目不斜视地说。“但是,依我之见,这不会是一场多么公平的战斗。” “你疯了吗?”弗里克斯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你们的教官提出要和我们的原体进行决斗.!难道你认为他能胜过一名原体?!” 范克里夫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听我说,范克里夫.” 弗里克斯压低声音,再度开口。 “此时开口调解还不算晚,我的原体要求全体高阶军官到场观看,我不知道你们的教官是什么想法,但是,这件事传出去对我们中的任何一方都没有任何好处。” “吾等之教官对吾等没有任何要求。”范克里夫面无表情地回答。“此刻我到场,也不过只是出自个人兴趣。” “你说什么?”弗里克斯满面的无法理解。 “你都听见了。”范克里夫终于转过头来。“但是,你问了我这么多问题,我也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弗里克斯。十一抽杀这件事在你们的军团内算是一种新的传统或纪律吗?” “.” 沉默着,弗里克斯脸色难看地点了点头:“原体向我们讲述了他的理想,他的职责和他对我们的要求。他是一位严苛的领袖,而我们将竭尽全力达到他的要求。” “然后呢,取得他的肯定?”范克里夫询问。他那双漆黑的眼眸中有种弗里克斯不是太能明白的情绪正在浮现,几秒钟后,他移开视线,摇了摇头。 而钢铁勇士们的一连长绝对不会承认,他对此居然感到如释重负。 “范克里夫——”弗里克斯强迫自己再次开口。“——现在还为时不晚,我们必须下去阻止这场战斗,难道你想看见钢铁勇士和午夜之刃反目成仇?” “第一” 范克里夫轻轻地开口。 “这场战斗已经开始了,难道你没有发现吗?第二,弗里克斯.我过去所认识的你是个公正且严明的人,我不知道这个人还在不在,但是,来自钢铁勇士的弗里克斯,我想请你解答我的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压抑着焦躁与不安,钢铁勇士的一连长嘶声询问。 “你认为艾尔特洛斯中士真的该死吗?”范克里夫平静地问。 “我不评价你们的战术,以及你们对落实命令所需时间的严格要求。但我认为他绝对罪不至死,而且还是十一抽杀这等严酷到了极致的刑罚.去看一看和艾尔特洛斯中士同行的那九名军官吧,去看看他们,弗里克斯。” 他缓慢地转过头来,眼神冰寒——刹那之间,弗里克斯发现自己几乎认不出这位第八军团的一连长了。 他们曾经在一个战场上并肩作战过,尽管时间很短,而且并不为人所知,但这是事实.这是怎么回事?他暗自询问自己,却没有得到任何答案。 “至于现在。”范克里夫收回他的目光。“让我们安静地观看吧,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原体的意志是无从更改的,弗里克斯。” 钢铁勇士的一连长沉默了,他恍惚地点点头。 是的,佩图拉博的意志无从更改,钢铁怎么可能单凭几句话就被折弯?—— “话先说在最前面。”佩图拉博冷淡地开口。“我不会杀了你的,卡里尔·洛哈尔斯。你虽然侮辱了我,甚至让我久违地怒火中烧,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要谋杀你。我只会拿回我应有的东西。” 擂台对面,卡里尔勾起嘴角,轻声询问:“什么东西?” “你会知道的。”佩图拉博缓慢地回答。 他低下头,最后一次活动了一下左手手腕。 他穿着他自己亲自设计的终结者动力甲,这套装甲会与他为自己植入的数据缆线互相连接,从而启动盔甲内部所隐藏的指挥与控制系统,借助它,他可以控制钢铁勇士的每一支部队。它的动力系统也是经由他自己调校过的,以确保每一丝出力都不会被浪费。 而这,是它的第一次实战。 佩图拉博对它有信心,哪怕他其实还没来得及按照预先构思将一对双联装腕炮安装在盔甲上也是如此。 “准备好了吗?”擂台对面,他的对手如此询问。 佩图拉博冷笑了起来,他低下头,拿起了一把精工动力锤。 卡里尔·洛哈尔斯所穿着的盔甲是他从未见过的类型,实际上,比起盔甲来说,他更愿意将它称之为艺术品。 那较为贴身的设计,以及对战斗毫无用处的斗篷甚至让佩图拉博有种想要发笑的冲动——到底是谁设计了这么一身愚蠢的盔甲?它对战斗乃至战争有何帮助? 可笑至极 “来吧。”佩图拉博冷声开口。 他知道卡里尔·洛哈尔斯是个难缠的对手,甚至‘让洛珈·奥瑞利安吃了一顿苦头’,但那并不能代表什么。 洛珈将具体情况都对他说了,没有任何隐瞒。在佩图拉博看来,洛珈之所以落败,纯粹是因为卡里尔·洛哈尔斯在以有心算无心。 虽然他并不知道为何此人能够拥有和原体同级的体型,但是 他凭什么会输?他已经提起了足够的重视,也做好了足够的准备,他一定会赢。他会把属于他的东西一个不留地全都拿回来。 戒指、尊重、道歉. 佩图拉博握紧战锤,冷笑着朝前踏了一步。卡里尔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骷颅微微歪斜,黑黝黝的眼眶背后空无一物。佩图拉博轻蔑地笑着,与那眼眶对视——他甚至不打算主动发起进攻,他要让卡里尔·洛哈尔斯彻底明白他们之间的差距. 穿上动力甲的我,绝不是你能抗衡的。此前你或许能稍微抵抗一二我的攻击,但那时我也并未出全力,而且,你也根本没有和我角力的力量。 骷髅没有理会佩图拉博的冷笑,他只是微微低下头,下一秒,异变陡然产生。漆黑的眼眶中突兀地亮起了森寒的蓝光,冷意乍现,构成地面的金属开始嘎吱作响。 原本平平无奇的斗篷此刻开始扭动,变成纯粹的暗影潜伏了起来。那宛如死者骸骨的黑白二色盔甲则从缝隙中透出了令人眼眸生疼的剧烈光芒,甚至还伴随着近似于机械释放蒸汽般的响声。 然后,卡里尔·洛哈尔斯就此消失不见,彻底地从他的视线之中消失,仿佛一早就不存在。 佩图拉博瞳孔猛缩,他怒喝一声,举起战锤护住了自己的面门。 原本不戴头盔好让其他人看清他的游刃有余的这种想法消弭了,伴随着从他双手与战锤上传来的巨力,彻底地消失了,而他甚至没看见袭击到底从何而来。 更为糟糕的是,他的思考甚至还并未结束,新一轮的攻击就已经到来。 这不是‘速度’,这已经超越了速度的范畴。空气被撕裂,一下又一下的金属敲击声从佩图拉博那举起的战锤之上传来。声音巨大,近似雷鸣,响彻整个决斗场。 佩图拉博瞪大眼睛,沉下气,准备进行防守反击。 如此快的速度和那蒸汽与蓝光绝对脱不开关系,他的敌人不可能将这个状态维持很久,而且,如果要在速度上下功夫,那防御能力就绝不会强——他理性地等待着那一个机会,而他的理性并未辜负他。 在某一个瞬间,佩图拉博看见了一抹一闪即逝的蓝光。 他立刻露出狞笑,手腕旋转,庞然巨力带着无边愤怒裹挟着战锤猛地挥出,酷似音爆般的声响在这一击下陡然爆发,还有佩图拉博的怒吼:“——抓到你了!” “砰——!” 仿佛坦克被砸毁,沉重的闷响突然降临。佩图拉博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他发现他的战锤正被人牢牢地握在手中,一早就被启动的分解立场此刻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巨大的锤头安稳地和那黑白交加的手甲合在一起,仿佛从模具中诞生之时就已经是这幅形状了似的合拍。 “是的。”骷髅对他轻轻颔首。“然后呢,你要怎么做,伟大的佩图拉博?” 话音落下,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立刻传来。他的动力锤开始剧烈的颤抖,佩图拉博咬紧牙关,扯动手腕,试图将锤子夺回来,但他已经做不到这件事了,因为它已经被彻底夺走。 “真是一把好武器。”骷髅用那扭曲且可怕的声音如是说道。“可惜了” 可惜什么? 答案在下一秒揭晓。 他以右手提着锤头,左手则握住了握柄。然后,他开始发力。本就已经开始出现损毁征兆的精工动力锤在这一刻发出了剧烈的噼啪声,电弧缠绕,而骷髅却完全无动于衷。 他只是缓慢地、轻柔地、无法被阻止地用他的双手一点点地将这把动力锤变成了一团扭曲的废铁。 然后,他顺手将它扔了出去,不偏不倚,刚好被扔在佩图拉博脚下。 决斗场外,前来观看的钢铁勇士们死寂一般地沉默着。范克里夫无声地勾起嘴角,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夜刃们除他以外无人到来,而他认为,这场决斗已经没有必要再看下去了。 胜负已分。 但是范克里夫仍然不明白一个问题——一名伟大的基因原体,为何会是这幅模样? 决斗场上,佩图拉博无言地握紧了双拳,终结者盔甲的拳头嗡鸣作响,金属彼此摩擦。他涩声开口,愤怒仍然存在于脸上,但更多的却是一种迷茫。 “你” “嘘。” 佩图拉博一愣,迷茫立刻褪去,愤怒如排山倒海般汹涌而来,将他刚刚升起的一点理性彻底击碎了。 他咆哮着冲上前去,开战前的‘不杀宣言’已经彻底消失,他现在只想做一件事,他要让这个敢于像对待孩子那样对待他的人尝到他此刻的痛苦! 然后,他便倒飞了回去,如同被攻城车正面冲撞。他重重地撞上了钢铁之血号决斗场那特质的合金墙壁,并在其上留下了自己的痕迹。 天旋地转,巨大的冲击力甚至让他一时之间都无法继续思考了,而他的敌人正在缓慢靠近。闲庭信步,宛若正在参加宴席。 “还记得我之前对你说了什么吗,佩图拉博?”骷髅在他身边站定,轻声开口。“我会让你流血,额头肿胀、手指弯曲、肋骨骨折.” 他低沉地笑了起来,然后伸出脚,踩住了佩图拉博的右手。 钢铁勇士们依旧死寂无声,这些战士死死地控制住了他们自己——在开战以前,他们的原体就曾下过死命令,不允许任何人打扰这场决斗,违令者死,甚至连名字都将永远被逐出军团。 因此,他们现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原体的惨状。只能看着那个‘教官’挥舞手臂,像是拆玩具一样将特质的终结者盔甲整个撕开了。伴随着钢铁的哀鸣,佩图拉博就那样被他从盔甲内抓了出来。 “做好准备了吗?”骷髅轻声询问。 被扼住脖子的佩图拉博喘着粗气,他受到了缺氧的影响,但这并不妨碍他以拳头挥击,试图让这只手松开。他还能战斗,他还可以——是的,他一定还可以战斗的.他会找到机会反败为胜的,他一定会! “不,你不会的。”骷髅摇摇头,提起右手。“这是一场你必败无疑的战斗,伟大的佩图拉博.对了,顺带一提,艾尔特洛斯中士托我向你问好,他说,他不怪你。” 骷髅低沉地冷笑起来。 “但我会。” 他挥下右拳,惨痛的肉体碰撞声即刻响彻,还伴随着佩图拉博嘶哑的喊叫——是因为痛,还是因为卡里尔·洛哈尔斯的话? 无人得知。 更新完毕! 抢在死线之前完成了殴打痞老板+万更的成就,桀桀。 明天继续。 (本章完) 16.熔烂钢铁(四) “你一早就知道会这样,是不是?” “不。” “别开玩笑了!”弗里克斯低吼起来,双拳紧握。 “你本可以和我一起阻止这一切的,范克里夫!看看他吧!这场合作还要怎么进行下去?我们还有一个星球亟待收复,而我们的原体却被你们的教官送进了病房!” 范克里夫和缓地呼吸着,他侧过头,顺着弗里克斯的话语看了一眼面前所呈现的监控录像。 钢铁之血号上没有任何窗户,包括医务室。这个命令由佩图拉博亲自下达,范克里夫不知道原因,但仍然为此刻的这种情况而感到滑稽与荒诞。 居然只能隔着监控观察病人就没人提出过反对意见吗?钢铁勇士里的药剂师和医官们都默认了这件会给他们的工作带来不便的事? “弗里克斯连长。”范克里夫收回视线,看向了钢铁勇士的一连长。 他站得笔直,对其余钢铁勇士们所展露出的敌意完全无动于衷,表情云淡风轻。 “关于你刚刚的话,有一点我要纠正你。我们是不可能阻止这一切的。你的原体非常固执,我钦佩固执的人,因此我从来不会去尝试说服他们。” “如果我和你当时一起走入决斗笼,你认为会发生什么情况?你的原体耐心地听完我们的建议吗?不,我猜他只会怒吼着让我们滚出去。” “但你最起码可以说服你的教官!”弗里克斯中气不足地吼道。 “我们的教官。”范克里夫冷淡地以重音强调。“再者,你凭什么认为我可以说服他?” “因为——” 弗里克斯的脸抽动了一下,非常明显。医务室的监控室内鸦雀无声,钢铁们沉默地围拢了这里唯一的一个夜刃。 他们中有些人带着明显的愤慨,另一些人的表情则不怀好意。只有少数人还保持着理智,虽然不满,但也知道这个时候动手绝对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 弗里克斯是其中之一,尽管他看上去快要疯了,但是,范克里夫知道,他还保有理智。 哪怕只有一点点。 而范克里夫并不会为此责怪他——亲眼看见自己的原体被殴打、被折磨以及被羞辱,对任何军团来说都是无法忍受的。 此时,范克里夫很感谢佩图拉博的那个命令。若他下令让全体钢铁勇士到场,而不是只让高阶军官们来观战的话. 那么,位于钢铁之血号与夜幕号所停留轨道下方的科尔迪波星上的本地人们恐怕会在睡梦中笑醒。 “因为什么,弗里克斯连长?” “因为,和我们的原体比起来,你们的教官显然更理智一些。”弗里克斯咬着牙说。“哪怕他是个肯为了一名玩忽职守的中士向一名原体问责的疯子。” 范克里夫猛地皱起眉。 “玩忽职守?”他平静的声音终于产生了些许改变。 “那场决斗已经结束四十三分钟了,你有大把时间去调查决斗的起因,即艾尔特洛斯中士的死亡原因。但你居然只是简单地称他‘玩忽职守’?” “他没有在规定时间内抵达攻击地点!”弗里克斯低吼着回答,声音仍然高昂,但却低下了头,没有与范克里夫对视。 “帝皇在上!你到底在说什么鬼话?!谁能在没有重型载具掩护的情况下按照时间抵达那个天杀的攻击地点?!” 范克里夫说完,抿起嘴,深吸了一口气,平复着自己过于激动的情绪。他沉默了很长时间才将接下来的几句话说出口。 “艾尔特洛斯中士和他的队伍顶着那座堡垒抛射而来的漫天炮火在残破的阵地上挺进了四百米的距离。这四百米花费了他们两分钟不到的时间,但你知道他们为此付出了多少条生命吗?你的原体居然还说艾尔特洛斯中士辜负了他的信任.”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越来越阴森,到了最后几乎变成了某种席卷整个房间的低沉咆哮——弗里克斯恍然发觉,这声音几乎与那骷髅在决斗场内所发出的声音一模一样。 “好吧,那就让他在病房里躺着吧!你们如果想要看护他也行,随你们的便。午夜之刃会接手这个星球并将它收复回来的!” 范克里夫愤怒地宣告,并在这之后毫不犹豫地离开了。他走的是如此干脆,以至于那些沉浸在他所散发出的愤怒中,还未回过神来的钢铁勇士们甚至没来得及阻止他。 有些人下意识地就想要追出去,但那两扇刚刚合拢的大门此刻却又再次被打开了,一个高大而漆黑的影子站在那里,对里面凝望。 他站在走廊之中,惨白的灯光在他的头顶闪烁。但是,在钢铁勇士们眼中,他的身后却只有黑暗。 这反常识的一幕让不少人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随后,影子便迈步走入,轻松自然,仿佛有些事从未发生过一般。 这反常识的一幕让不少人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随后,影子便迈步走入,轻松自然,仿佛有些事从未发生过一般。 “日安,诸位。”他嘶哑地问候。“我为我们的一连长刚刚所说的话道歉,他被一时上涌的怒气所掌控了,这很少见午夜之刃不会这么做的,诸位大可放心。” “你来做什么?”黑压压的一群钢铁中,有个不友好的声音如此询问。 卡里尔抬眼瞥了那边一眼,什么也没说,仍然冷静。但是,结合起他刚刚做过的事,这就让他此刻的表情变成了一种极具挑衅意味的暗示。 说话的那个人则在此刻陷入了沉默,原因未知。他的兄弟们只能看见他颤抖的嘴唇和那正在缓慢抽搐的眼角,以及那难看的脸色。 “我来找诸位的一连长,三叉戟议会之一的破城者弗里克斯。”卡里尔说。“我有些事想要与他商谈。” “.我就是。”弗里克斯从人群中走出,他已经强迫自己恢复了理性。 钢铁不接受锈蚀,钢铁亦不会被锈蚀。他不容许不理智的行为发生在自己身上——至少现在不行,面对着这个人的时候,不行。 “您好,弗里克斯大人。”卡里尔对他点点头,开口便是一句尊敬至极的尊称。“您可以让您的同僚暂时都离开一下吗?我有些事必须单独和您交流。” “然后再和我们的一连长决斗一次?你是想故技重施吗?” 人群中又传来了一声不和谐的声音,而这一次,卡里尔没有回头去观察说话之人。因为弗里克斯已经抬起了一只右手,动作迅速,力度坚决。 “闭嘴。”破城者冷冷地说。“丹提欧克,别在这个时候说些不合时宜的话。” “可是——” “——全都离开。”弗里克斯强硬地瞪视了过去。“所有人,全都离开,让我和卡里尔教官单独交谈。” “.” 沉默着,钢铁勇士们无声地离开了。此刻,这间完全不必要存在的监控室内终于取得了久违的空荡。弗里克斯冷静而理智地用钢铁包裹了自己的心,他摈弃了一切杂念与毫无必要的先入为主观念,只剩下单纯的理性。随后,他方才开口。 “您找我有什么事?”破城者简短地问。“如果是有关军事方面的合作,恐怕我无能为力。在没有得到来自佩图拉博命令的情况下,任何擅自行动都将被视作对他的背叛。” “嗯这件事我已经知晓了。”卡里尔轻轻地颔首。“艾尔特洛斯中士早在和我们接触的第一时间就将这件事完整地说明了,他原本的计划是正面佯攻以配合我们的突袭策略,但他自己将这个计划放弃了。” 弗里克斯的喉头上下滚动了一下:“.您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一些很冒犯的话。”卡里尔缓慢地笑了起来,笑得很温和,却不知为何让弗里克斯打从心底里感到一阵诡异。 “您可以直说。”弗里克斯坚持道。 卡里尔看了他一会,最终做出了让步。 “好吧。”他轻声开口。“这些话憋在我心中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虽然还不到不吐不快的级别,但是,一直憋着也不算什么好事。” “而既然您要求,那我就说了吧——我认为您的原体佩图拉博在性格上非常偏执、极端。但他同时又很敏感,他似乎还有一套能够自圆其说的自洽逻辑您读过有关精神方面问题的书籍吗?” 钢铁勇士一连长的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难看了起来,包裹着他的钢铁被人轻而易举地拆开了。真正悲哀的一点在于,对他这么做的人,刚好在不久前于决斗场上对他们的原体也这么做了一次。 物理意义上的这么做了一次。 他将佩图拉博从那身特制的终结者盔甲内剖了出来,平心而论,原体在之后流的血其实并不算多,但是,每个完整看完那场决斗的钢铁勇士却都感到了一股由心而生的不寒而栗。 “没有。”弗里克斯强迫自己回答了问题,声音变得非常干涩,仿佛刚刚吞下了强效腐蚀液体。“我从未读过那方面的书。” “我读过。”卡里尔说。“在帝皇幻梦号上读过。” 弗里克斯的眼睛慢慢地瞪大了,他看见夜刃们的教官缓慢地抬起了右手,一枚闪闪发光的金色天鹰就那样在手掌中出现。 “这个小东西证明不了什么,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您让我在病房内和您的原体见上一面。我们还有一场战争要进行,弗里克斯连长。” 破城者深吸了一口气,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 还有两章,今天万更。 (本章完) 17.熔烂钢铁(五) “您是想说服我,让我再次安排一次您和吾等基因原体的单独会面吗?” “正是。” “您知道这个要求对我而言,听上去到底有多么.”弗里克斯抿起嘴。“.可怕吗?” “如果冒犯到你,我很抱歉,弗里克斯一连长。”卡里尔缓慢地低下头,收回了右手。“但是,就像我说的那样,我们还有一场战争要进行” “您到底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我不认为我们应该将时间用于等待您的原体醒来,并期待他能做好心理建设,重新投身进入战争之中。当然,我这已经是满怀希望的说法了,根据您对佩图拉博的了解,您认为他醒来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呢?” 破城者的嘴唇颤抖了起来。 他悲哀地在心中进行了推测,有许多个结果在他那超凡的心智与智力共同运作的结果之下诞生,而最后产生的结果对他本人来说是毁灭性的。 他发现,他没有办法反驳卡里尔·洛哈尔斯的暗示,以及他那‘满怀希望’的说法。 佩图拉博在醒来以后最有可能做的一件事绝对不是放下一切,开始继续对科尔迪波的收复。弗里克斯自己也不知道他的原体会做什么,但他很清楚他不会做什么。 诚然,放下一切,再度投身战争不是没有可能只是可能性低的令人发指而已。 “.我明白了。”弗里克斯低着头,为自己今日的表现感到了极度的耻辱。 他几乎要流泪了——他是三叉戟议会的一员,他本该提出建议且拦下他的原体的,但他没有这么做。他连取得失败的资格都没有,因为他甚至连尝试都没有进行。 而且,对于弗里克斯来说,他其实很清楚他当时为什么会愚蠢而固执地请求身为外人的范克里夫去和他一起提出建议。 因为他在畏惧。 他知道他的原体可能会因为盛怒而对他下手,或是对他降下惩罚——弗里克斯不在乎这些事,他甚至不畏惧死亡,但他畏惧让佩图拉博失望。 而这,才是最主要的。 他不敢去,因为他知道佩图拉博会对他失望。佩图拉博会对他怒吼,会让他再也无法以骄傲的语气谈起自己是钢铁勇士的一员. 这才是弗里克斯耻辱的根源。 “弗里克斯连长。” 破城者略显茫然地抬起头,一股怒气没来由地在他心中升起——你还待在这里干什么?又为什么要用平静的语气念我的名字? 我已经告诉你我明白了,我会让你进入病房的佩图拉博一定会为此惩罚我,但我不会再退缩了,我今日承受的耻辱已经够多了! “多谢你。”卡里尔温和地说。“但你不会受到任何惩罚的。” 他移开视线,看向监控画面。躺在病床与仪器上,还处于昏迷之中的佩图拉博紧闭着双眼,病房内除他以外空无一人。 “什么?”弗里克斯迷茫地问。“不,等等,你说什么?” “除非他真的无药可救。”卡里尔收回视线,微笑了一下,笑容一闪即逝。 —— 佩图拉博在做梦。 梦中,他回到了奥林匹亚。他在自己的书房中进行着他最喜欢的工作。 他的书房是一个阁楼,而这里绝不舒适。一年到头,这里也不会有几天温度宜人的日子。但佩图拉博对此并不在乎,无论寒暑,他都会在此进行他的工作。 他在这里写论文。数学、天文学、建筑学、历史. 你搞不好甚至还能在这里找到十几篇有关文学的论述。他也在这里做城市规划,做蕴含着奇思妙想的机器与令人惊叹的设计图。 他将它们做出来,然后又将它们毁掉。 极少有东西能从书房中幸存并流传出去,佩图拉博对分享知识并不吝啬,但他在试过几次后就再也不这么做了。 奥林匹亚城中的那些智者们对他的设计完全无法理解,甚至表现出了恐惧。有几个人还在报纸上宣传说他的知识是‘被诅咒’的。 佩图拉博不需要去过多的思考什么也能明白这些人到底在想些什么。无非只是担心他们花费半辈子挣来的地位因为一纸论文或设计图就被倾覆罢了 回忆起过去对佩图拉博来说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他几乎不怀念奥林匹亚上的任何东西,除了卡莉丰。 但是,如果将怀念这个无用的标准放宽,那么,他其实也有那么几次想起过他无关紧要的养父。 佩图拉博沉浸在这些回忆之中,试图忽略他在进入昏迷前感受到的东西。但他的感知不会就这么轻易地使他陷入安稳地沉眠,这件事已经被他过去人生中的无数个夜晚证明过了。 只要一点风吹草动,佩图拉博就会立刻醒来,这次也不例外。 他猛地睁开双眼,看见了一具黑白糅杂的骸骨。比起此前的黑白分明,它又有了点变化。这具盔甲似乎是活着的,一直都在变化不休。 而佩图拉博对此并不关心。 他冷淡地扯下身上的针管与仪器,不顾手指与肋骨处传来的疼痛,强迫自己一点点地站了起来,而且是站的笔直。 他冷淡地扯下身上的针管与仪器,不顾手指与肋骨处传来的疼痛,强迫自己一点点地站了起来,而且是站的笔直。 “你来干什么?”佩图拉博厌恶地问。“来嘲笑我第二次吗?” “我建议你坐着说话。”卡里尔安静地回答,没有对佩图拉博的语气和他的话语表达出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为什么?” “坐下来,佩图拉博。”卡里尔抬眼说道。“我不喜欢用暴力逼迫他人,但若是别无选择,我会使用比暴力更加糟糕的手段。” 佩图拉博冷笑着举起了双手,他的十指包裹着厚厚的绷带与固定板。很显然,卡里尔不只是让他的‘手指弯曲’了那么简单。“你指的是这种手段?” “不。”卡里尔说。“我会唱歌。” 佩图拉博的冷笑在某一个瞬间转化成了愕然,然后便是卷土重来的恼怒与耻辱。它们混杂在一起,使他的面容扭曲了。他张开嘴,喉咙发声,经由早就准备好的怒气,即将喷薄而出。 卡里尔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闭嘴吧。”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抢在那之前打断了佩图拉博。 这件事对他来说很新奇,但他并不为此感到高兴。佩图拉博再次愣住了,但并不是因为话语被打断,而是因为一枚被人扔到他身上的金色天鹰。 尽管手受了伤,但佩图拉博还是抢在它掉落在地以前将它抓住了,三秒钟的端详过去以后,奥林匹亚之子脸色难看地抬起了头。 “你为什么不早说?”他质问道。 “你的语气应该更尊重一些。”卡里尔面无表情地回答。“我不认为你现在所使用的这种语气很合适。” 佩图拉博猛地握紧了右手,固定板在瞬间破碎,他的手指骨骼还是嘎吱作响。那枚金色天鹰在手掌之中安静地停留,并未产生任何形变。 几秒钟后,佩图拉博再度开口。 “.尊敬的卡里尔·洛哈尔斯。”他从牙缝中挤出了这几个字。“这样够了吗?” “对你来说,够了。”卡里尔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换做其他人,或许我会有更高要求。但是,对你来说,我想这已经够了。” “不够!”佩图拉博低吼着将天鹰扔了回去,他站在原地,胸膛快速起伏着。几秒钟后,他竟然硬生生地摆出了一副堪称扭曲的微笑。 眼睛瞪大,一眨不眨。脸颊向上提去,迫使嘴角弯曲了,这一动作使他嘴角的伤口再度开裂了,鲜血涌出,而他本人却毫不在意。 他毫无笑意与善意地微笑了起来。 “这样够了吗?!” “你没必要这么逼迫自己的,佩图拉博。”卡里尔眯起眼睛。“我来这儿不是为了羞辱你,或是让你出丑。我来这里是为了科尔迪波的收复,不管你信或不信,这都是我的真实目的。” “是啊,你当然可以这么说了。”佩图拉博从喉咙里扔出一句话。“毕竟你已经羞辱过我了。” “那是你自找的。”卡里尔平静地回答。“而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佩图拉博。” 他缓慢地上前一步,右手伸出,安稳地摆在了半空之中。手指伸直,微微弯曲。佩图拉博只一眼就看出了这个姿势是什么意思,他的脸颊再度开始抽搐。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深吸一口气,用低沉到像是钢铁扭曲的声音问道。 “这个姿势叫握手。”卡里尔说。“但我并不想和你握手,我只会和那些我尊敬的人做这件事。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我有些事需要为你展示。我是个灵能者,尊敬的佩图拉博。” “别用那个前缀叫我!” “伟大的佩图拉博。” “够了!” 奥林匹亚之子龇着牙上前一步,不顾自己手指的伤势,一把握住了卡里尔冰冷的右手。 他用的力气很大,若是寻常物事,现在恐怕已经开始扭曲了,但卡里尔却平静到像是无事发生似的,甚至还微笑了一下。 仿佛达成了某种目的。 还有一章。 (本章完) 18.熔烂钢铁(完) “然后呢?!” 喘着粗气,佩图拉博如此询问。此刻,他堪称面目狰狞:“到头来不还是这一套吗?我和你握手了,而你也不必尊敬我。你想说什么就说吧,然后就——” 他停住了,没说完的后半截话就那样咽进了肚子里。而这并不是因为卡里尔·洛哈尔斯又做了什么.不,或许他已经做了什么,但他做这件事的方式是佩图拉博完全无法理解的。 没有人能够理解为何世界可以在半秒钟之内被改变,没有人可以理解,为何一间铁灰色的简朴病房,可以在半句话未说完的功夫里变成一个阴暗而无光的漆黑世界。 这里极其寒冷,惨风呼嚎,空气中弥漫着尸体被焚烧过后残留下来的难闻气味,形似骨灰的味道,但也有所不同。 卡里尔·洛哈尔斯仍然站在他对面,高大而不祥,斗篷随风而动,烈烈狂舞。 他的形象又改变了,惨白的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张骷髅之面。黑黝黝的眼眶此刻正凝视着佩图拉博,不发一言。 “——你做了什么?”佩图拉博难以理解地发问。“这是什么?某种你在我醒来以前就安置好的新型全息投影技术吗?” 他本能地拒绝相信任何超出他认知的事。 “我是个灵能者,而这是我可以借助灵能做到的某些事之一。” “你说谎!”佩图拉博激烈地反驳。“我的军团内同样也有智库,我也对他们的力量进行过研究没有灵能者能够做到这种事!” “那只能说明你研究的还不够,马卡多就可以。” “马卡多?” “是的。”骷髅说。“马卡多,那个被你鄙夷的又老又没用的马卡多。” 佩图拉博因为这句话而愣住了,寒风吹拂而过,他的病号服上残留着的温度因为它们而开始迅速失温。他认为自己的皮肤应当能够抵御这种寒冷,但是,他错了。 他感到一阵极其可怕的寒冷。 “马卡多是个非常强大的灵能者,我很惊讶,你居然不知道这件事。再者,你真的认为你们的父亲会将一个没有才能的人安排在那种位置上吗?” “我”佩图拉博试图开口说话并反驳,可他的声音却在呼啸而来的风声中显得尤为微弱。这件事让他倍感恼怒。 然后,卡里尔便再一次打断了他,丝毫不给他说些什么的机会。 这是第二次。 “说话声音大一些。”骷髅冷淡地说。 “别表现得好像是个马上就要哭出来的孩子一样,你是个基因原体,佩图拉博。这虽然不意味着你在品行上要成为圣人或某种道德模范,但你应该有一点最起码的责任心。勇于承担责任的人可不会这么说话。” “你在指责我软弱?”佩图拉博难以置信地问。 他太震惊了,震惊到甚至忘记了他应该愤怒。他不应该轻声细语地说出这句话的,他应该更为愤怒一些,更为激动一些才对。 “指责你?” 骷髅摇摇头。 “不,我只是单纯地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你刚刚所使用的声音听上去和软弱实际上也并无太大关系,只是不太符合你身为原体的身份。它出现在一个孩子或青少年身上是合理的,毕竟,他们也很敏感,很脆弱。” 佩图拉博张大了嘴,他想要说点什么,但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的脸正在颤抖并涨红,过于剧烈的情绪让他短暂地失声了。 而卡里尔还在继续。 “别再表现得那么震惊了。”他语气轻慢,甚至可以称之为厌烦地开口。 “如果不是艾尔特洛斯中士执意要求如此,我甚至不会和你多费半句口舌。你是一块锈蚀的钢铁,佩图拉博,我不知道这锈蚀从何而来,但是,清除它们并不是我的责任。” 骷髅摇了摇头,斗篷扬起,比夜色更为深沉的黑暗从中浮现。那股燃烧的气味加剧了,甚至剧烈到了让佩图拉博本能地想要咳嗽的地步。 他紧握双拳,试图从折断的手指中找寻到一点疼痛来挽回一点点理智。他成功了,但也失败了——他的确感到了疼痛,但这疼痛并非来自双手,而是来自于从那黑暗中浮现的东西。 不,不是东西。 而是一个人。 一个早已死去的人。 “你”佩图拉博如坠深渊般地伸出右手,他试图抓住那个影子好让自己看清楚他的脸。但是,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对方的肩膀时,他却又停住了动作。 佩图拉博僵在原地,仿佛石像般尴尬。而那个影子却没让他等待太久,它披挂着火焰说话了,嗓音嘶哑,仿佛早已损毁。 “原体。”它问候。 “.艾尔特洛斯?”佩图拉博堪称小心翼翼地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没有理由,没有原因——只一眼,他就确定了一件事。这个影子的确是艾尔特洛斯,的确是他军团中的一员,他曾给予信任的军官。 “因为一些我无法向您讲述的理由。” “你的意思是你打算向我隐瞒真相吗?”佩图拉博又问,他那已经远去的怒火在这一刻又回来了。 尽管它们攀升的速度很慢,受限于四周冰寒的温度而始终未能真正令他失去理智,可是,他的确感到愤怒。 “不是隐瞒,原体,而是保护。”艾尔特洛斯中士以死者们特有的宁静语调回答。 “保护?” 佩图拉博几乎要笑出来了:“你保护我?看看我,艾尔特洛斯,你看得出我们之间的差别吗?我是全人类帝皇的儿子之一,我远比你优越,你凭什么保护我?” “我不否认您比我强大得多这件事。但是,您仍然需要被保护。”中士冷静地回答。 他当然冷静了,死人能有什么情绪呢? “理由。”佩图拉博说。 他的语气听上去像是巴不得艾尔特洛斯再死一次。 “因为一个孩子永远都是需要保护的。”中士保持着他的冷静,并不因为佩图拉博的表现而产生什么波动。 “你称我为孩子?” “在智慧与力量上,一百万个孩子加在一起也不能与您相匹敌。但是,在任性与暴躁上,您倒是和孩子们无异。而且还是那种被宠坏的孩子。” “你想死吗,艾尔特洛斯?”佩图拉博声音极轻地问。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中士回敬。“而您并不能让一个死人再死一次。” “我会把你的名字从我的军团中永远移除!” “我不在乎。”艾尔特洛斯说。“因为我在做这件事以前就预料到了您可能会这么说了,您是个任性且幸运的孩子。” “多数这样被宠坏的孩子不会有玩伴,但您有,而且还是一群愚蠢到愿意全身心相信您的孩子。从这点上来说,您非常幸运。” “你——!”佩图拉博愤怒地举起了右手,试图挥拳,但他终究没有挥下去。没有人阻止他,似乎是他自己控制住了自己。 考虑到他此前的表现,这件事相当不可思议。原体喘着粗气,在呼嚎的冷风中用他此生最为羞怒交加的声音说了一句话:“——滚,艾尔特洛斯,我永远也不要再看见你。”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如此希望。”艾尔特洛斯平静地说。“但这里并不由您做主。” “让他滚,卡里尔·洛哈尔斯!”佩图拉博扭头吼道。 “你没有资格命令我。”骷髅冷淡地回答。“还有,说话的时候不要大吼大叫的,那样只能显得你很无能。” “你没有资格命令我。”骷髅冷淡地回答。“还有,说话的时候不要大吼大叫的,那样只能显得你很无能。” “因此,您现在只能听我把话说完了。” “你” 佩图拉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那你就说吧,艾尔特洛斯。” 他的眼神中满是仇恨,那不是一种多么深刻的仇恨,而是一种短暂的、可能会随着年月增长就自己消失掉的仇恨。 它通常不出现在成年人之中,它一般多见于那些敏感而骄傲,渴望得到认可却又认为其他人不配为他喝彩的青春期少年身上。 说得再明白一些,它不应该出现在一名基因原体身上。 “您愿意听?” “快说!在我的耐心还没有彻底消失之前!” 死者,来自钢铁勇士的中士,泰拉裔艾尔特洛斯缓慢地开口了。 他接下来要说的话足以让他死上很多遍,但他并不在乎,他已经死了——他是为了他的原体而死,单从这一点上来说,他问心无愧。 “您是否认可我们?” “对于那些真正的钢铁勇士我当然认可他们。”佩图拉博不屑地说。“但你——艾尔特洛斯,你是个叛徒。你和外人勾连起来一起对付我。” 艾尔特洛斯并未理会佩图拉博的后半句话,只是单纯地针对前半句话提出了不同的意见:“不,在您眼里我们只是一群不合格的工具而已。在您眼中,我们唯一的用处就是遵循您定下的方针和策略去执行战争。” “难道我的父亲就不是这样要求我的吗?!”佩图拉博反驳道。“我同样也是他的工具之一,我同样也被他要求去进行战争!” “但帝皇从未要求您承担起一切,比如在十六个月内连打三场收复战,甚至不给我们任何恢复的机会。” “大远征所留给人类的时间并不多!”佩图拉博低吼起来。“还有那么多的世界尚未被收复,尚未被帝国真理照耀,我们又凭什么休息?!” “您并非孤身一人,您还有许多兄弟。” “哈!”佩图拉博冷笑起来。“你是指望我将这份重担交给罗格·多恩或罗伯特·基里曼那样的人吗?” “他们.”艾尔特洛斯轻轻地叹了口气。“原体,您何时听过罗格·多恩与罗伯特·基里曼要求他们的军团一刻不离地死守阵地,哪怕伤亡达到百分之七十也不允许撤离?” “他们软弱不代表我也可以,不代表我的军团也可以!”佩图拉博双眉紧皱,他已经投入进了这场辩论。 此刻,他的目的已经不是让艾尔特洛斯消失了,而是在这场争辩中赢过他死去的子嗣。 “如果你要成为钢铁,你就应当百折不挠!我远比我的兄弟们更优秀,那么,你们就也是一样!他们做不到的事就让我们来,难道我没有把这些话对你说过吗,艾尔特洛斯?!” “您说过。”死者面无表情地回答。“在十一抽杀的时候,您说过。可惜我那个时候没有什么心思去听,我必须挥出更重的一拳,否则我的长官就还得再忍受一段时间的折磨。” “十一抽杀是对你们的惩罚!” “为了什么而惩罚?” “为了你们的失败!”佩图拉博挥舞起手臂,仿佛挥剑那般利落。 “你们在我回来以前被人称作劳役军团,这是何等的耻辱?在帝国上下眼中,你们除了严格遵守命令与顽强以外简直一无是处。你们也不改变自己的战术,导致了许多原本根本毫无必要的伤亡。” 他冷笑起来,甚至举了个例子,为了加强自己论点的说服力:“就拿英卡拉蒂来说吧,那个铸造世界有何稀奇?你们却打了一整年,损失接近三万人!” “我不否认我们在您回来以前的确很顽固,甚至在面对铸造世界时都会采用重炮与重型载具正面进攻,和他们对轰。但是,在您回来以后,这个情况似乎也没有改善多少。” 死者那惨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变化,他的嘴角勾起了,随后呈现出的东西却不像是笑容,更像是一种凄惨的自嘲。 “我们还是一直伤亡惨重,不是吗,原体?除去针对您家乡附近星球的那场战役我们打的还算成功,其他的战役,多少都不算是大胜。” “我们严格执行了您发布的每个命令,若是您让我们坚守阵地,我们就绝不撤离。若是您要求我们猛攻敌人的某处陷阱,我们也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因此,这似乎不是我们的问题。” “而现在的钢铁勇士只有一个指挥官,那就是您,至于我们其他人,不过都只是用来接收您命令的工具而已。对此,您有什么话要说吗?” 佩图拉博愣住了,他早就应该反驳艾尔特洛斯的,早在他说情况没有改善的时候就应该反驳的。但是,佩图拉博却突然发现自己没能找到反驳的点。 他要怎么反驳事实?他的脸皮还没有厚到可以将事实抹去,变成对自己有利的谎言这一步。 “看来您没有。”艾尔特洛斯点点头。“也就是说,您在回归以后,我们仍然是其他人眼中的笑柄,我们仍然是劳役军团,我们仍然严格遵守命令且顽强并且除此以外一无是处,而这应该归结于谁?” “你——你” “这应该归结于您。” 中士无情地下了结论,以他极致的理性,以他那颗已经停止跳动,却仍然怀揣着对军团,对兄弟们爱意与担忧的心。 “您是个失败的指挥官,您也是个失败的原体。纵观整个帝国,可有一个军团在他们的基因原体回归以后没有产生任何改变的?您找得出来吗?” “圣吉列斯将那群食尸鬼变成了现在的优雅战士,罗伯特·基里曼将那群无血无泪的毁灭者变成了如今的极限战士,罗格·多恩将他从因威特上学到的一切都倾囊相授给了帝国之拳。您呢?” 佩图拉博的脸色变得惨白。 “您只是让我们继续担当笑柄,而且是消耗极大的笑柄。我们挖战壕,做堡垒,当炮灰” “我们没有得到兵源补充,在十六个月内连打三次针对三颗不同星球的收复战役。而您甚至还一早就说了,您不会在战后为我们申请来自帝国的奖赏,同时也不想看见任何人以此自夸。” “您在想什么?您在等着您的父亲主动来夸奖您和您的军团所作出的惨重牺牲吗?” “你” “您说不出话了吗?” 中士终于大笑起来,笑过之后,他却轻轻地叹了口气。 “老实说,我鄙视你,佩图拉博。”他低着头说。“你只是个孩子,你不成熟也不稳重,你只想着让大家都敬仰你,但你又不主动暴露你的天赋,只想着让他们自己来挖掘。” “不过,说实话,我其实更鄙视我自己。若是我在死前听从我自己内心的声音,和夜刃们配合,进行佯攻战术,或许我的士兵就不会死伤那么多。你是个不合格的原体,我也是个不合格的钢铁勇士.” “但是,不管怎么说——”他抬起头,微微一笑。“——我还是希望您能转变,现在还不迟,父亲。” 话音落下,他消逝不见。佩图拉博愣在原地,一秒、两秒、三秒。在第四秒即将过去之时,他总算有了动作。他以极速朝着卡里尔飞扑了过去,断裂的手指紧紧地抓住了骷髅的肩膀。 他低吼出声:“他人呢?艾尔特洛斯人呢?把他找回来!把他还回来!” “他已经死了。”骷髅平静地回答。“而死者们不可能再‘回来’,接受现实吧,佩图拉博。” “把他还给我——!”佩图拉博咆哮道。“我还有话要对他说!他、他我要反驳他的自以为是,他看错我了,我绝对不是那种会让手下士兵故意送死的指挥官!” “是吗?”骷髅摇摇头。“我不在乎这件事,你也不需要向谁证明,佩图拉博。逝者已逝,而你” 他抬起右手,拍在了佩图拉博的肩膀上。刹那之间,天旋地转,铁灰色的病房再度回归,佩图拉博呆滞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身体颤抖。卡里尔没有理会他,只是转身走出了房间,并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若你想要证明,就证明吧,反正艾尔特洛斯中士已经看不见了。” 大门合拢,卡里尔站在门前安静地等待了几秒,随后,门内传来了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他侧过头,眼眸中蓝光一闪,透过墙壁看见了一个跪倒在地,无力喘息着的身影。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你对佩图拉博的评价没有错,马卡多。+ +哦?你已经殴打过他了?+ +别把话说的那么难听.+ 卡里尔迈步向前,离开了医疗室。 这章多写了1k3,晚了点,不好意思。更新完毕。 (本章完) 19.获胜不是唯一的目的 “您做了一件非常可怕的壮举。”范克里夫说。“至少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将这件事写进事后的报告之中。” “如实汇报即可。”卡里尔温和地回答。 “说您在众目睽睽之下殴打了一位原体吗?” “不。” “但您要求我如实汇报。” “你可以稍微改换一下用词,范克里夫例如教育、教导、教训——或者干脆直接点,就将殴打写上去,我现在觉得,这也可以。” 一连长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这次任务由掌印者马卡多亲自发布,无论是改名前还是改名后,这都是夜刃们第一次收到来自他的直接命令。考虑到掌印者的职位,这个任务在某种程度上说是帝皇的意思也不为过。 但是,范克里夫总是能看见更多。 首先,马卡多为何要发布这样的一条命令? 他让远在诺斯特拉莫的夜刃们跨越了小半个银河,抵达了这颗名为科尔迪波的星球。他为何不让其他离得更近的军团来? 其次,夜刃们哪怕是全盛时期也不可能在人数上与钢铁勇士相比较,更何况他们现在只有六千人。虽说他们的战斗风格对于钢铁勇士们来说的确是一种另类的、战术上的补强。 可是,谁都知道钢铁勇士的原体佩图拉博不是一个会听取任何人建议的人。他连自己组建的三叉戟议会成员的建议都当做耳旁风,更别提来自其他军团的建议了。 重重蛛丝马迹叠加在一起,让范克里夫已经没办法再将这次任务视作所谓的‘支援’了。 “.或许我们应该直接回到地面上去,教官。”短暂的沉默过后,一连长以他那特有的没有停顿,就连语气也毫无起伏的腔调开口了。 “理由?”卡里尔问。 “我们应当快点结束这场战争。”范克里夫说。“说实话,我不知道您刚刚去医疗室里做了什么,我也不是很想知道但是,依我之见,佩图拉博大人恐怕会在醒来以后再找您打一场。” “你很了解他嘛,范克里夫。” “活得长的唯一用处。”范克里夫耸耸肩,罕见地表露出了一种自嘲式的幽默感。“我虽然没见过很多原体,但听过很多传闻。” “传闻?”卡里尔挑起眉。“介意说上几条吗?” “现在?” “现在。” “.好吧。” 范克里夫沉思片刻,再度开口。仍然是那副没有停顿也毫无起伏的语气,但却并不令人感到昏昏欲睡。 “第九军团的天使们会在私底下交换收集他们父亲的画作,有的是他们亲手所画,也有的是来自一些杰出的画家。他们将这件事视为一种.责任。” “据说,他们如此卖力,只是为了创造出更能表现出圣吉列斯神韵的艺术作品。我并不知道真实原因,但那位和我提起此事的画家说,他不认为有任何人能够用画笔触及那位大天使容貌的十分之一。” “嗯”卡里尔点点头。“你们不会也有在这么做吧?” “当然没有。”范克里夫面不改色地回答。“我们只会杀戮,对于作画或雕塑毫无兴趣。” 卡里尔哼笑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 钢铁之血号实在是大得惊人——这种大,与夜幕号那样迷宫式的宽广不同,它的大体现在无处不在的宽广走廊与长长的步行阶梯之上。 是的,说来或许有些吊诡,但这艘荣光女王舰船上的电梯或快速移动装置并不算多。仅有的那些也都安置在了火炮甲板或机库之内,像这种被用于主体通行的区域,是完全没有任何电梯存在的。 而且,也没有窗户。 搭配上那铁灰色的极简风格,看上去简直和监狱没什么两样。 “那么,接着说吧,下一个传闻是关于谁的?”卡里尔饶有兴致地问。“我倒很想了解一下这方面的事。” “您还要听吗?”范克里夫略显吃惊地问。“我以为只有西亚尼或雅伊尔济尼奥会对这种事感兴趣。” “我当然会想听。”卡里尔微笑起来。“但是.雅伊尔济尼奥也喜欢听这些事吗?” “他毕竟是首席医官。”范克里夫说道,并特意在首席二字上加重了语气。除此之外,他就没说更多了。一连长停住脚步,眉头突兀地皱紧:“教官.” “没事。”卡里尔说。“你先去登陆甲板吧,范克里夫,带他们返回夜幕号。” “可是.” “没事的。”卡里尔侧过头,看向那个正一瘸一拐走来的身影,微笑已于面容之上消失。范克里夫沉默数秒,不再犹豫,立刻转身离开。 而来人正是佩图拉博。 他孤身一人前来,还穿着那身病号服。额头肿胀,手指上缠绕着厚厚的绷带。他走起路来并不很顺利,显得一瘸一拐,但这并不是因为他的腿脚出了问题,而是因为呼吸不畅。 卡里尔掰断了他的一些骨头,其中有一些骨头的碎裂则让呼吸变成了一种惨痛的折磨。 但是,这一切似乎都对佩图拉博本人没有造成任何影响,他的脸上称不上有什么所谓的表情存在。实际上,此时此刻,若是将那双紧紧盯住卡里尔的眼睛遮住,或许会有人以为他已经死去了也说不定。 卡里尔站在原地,稍微等待了一会。待到佩图拉博来到他身前,他才再次开口:“还有什么事吗,尊敬的佩图拉博?” “.” “奥林匹亚之子?” “.” “啊,这些仍然不够吗?”卡里尔点点头。“那么,你想让我用什么称呼来称呼您?” “随你的便。”佩图拉博喘着气,面貌阴沉地开口了。“愚蠢的佩图拉博,残忍的佩图拉博你想怎么称呼都可以,我不会否认它们。” “但这是一种侮辱。” “在事实面前没有侮辱可言。”基因原体挺直脊背,如此说道。“你要怎么称呼我都可以,我不会否认事实。我或许无能,但我绝不无耻。” 他的身体还处于疼痛之中,卡里尔能从他心跳的频率上听出些许不对。但是,真正令他感到有趣的,还是佩图拉博此刻那无法掩饰住的情绪洪流。 它们如同海啸般从他的眼底深处侵袭而上,虽说并未真正显露,但对于和他对视着的卡里尔来说,佩图拉博的情绪根本无法隐藏。 或许佩图拉博也无意隐藏。 悲伤吗?或许有吧。 后悔呢?应该也有。 但更多的情绪还是愤怒与厌恶。他的脸颊在抽搐,嘴唇也是如此。他的牙齿在嘴唇后方显露无疑,看上去仿佛一条试图以尖牙利齿使人流血的恶狼。但那缩紧的鼻孔与瞪大的眼睛却又让他看上去毫无敌意。 在这样沉默的对视持续了长达五分钟以后,佩图拉博总算再次开口。声音低沉且平静,与他本人的面貌形成了一种极端的对比。 “我会证明的。”他说。“我会证明给艾尔特洛斯看。” “但他已经死了。” “他没有。” 佩图拉博神经质般地抽动着他的脸颊。 “我是他的原体,而我不允许他死,你明白吗,卡里尔·洛哈尔斯?我不知道你刚刚在医务室里对我施了什么巫术,我也不在乎,但你给我听好了。我会证明给艾尔特洛斯看,我不是他口中那样的人。我参加战争是因为我远比常人优秀,他们需要我的保护,需要我带领。而不是为了获取什么该死的认可!” “哪怕是来自你父亲的认可?” “他早就认可过我了!”佩图拉博低吼起来。“他将军团交给了我.” “然后,你就带着你的军团一遍又一遍地打起了高伤亡,低效率的战争。十六个月内三场收复战,听上去好像很唬人,但钢铁勇士们至今为止已经损失了多少兄弟?” 卡里尔扯动嘴角,微笑了起来。这个被用于表示善意或恶意的表情此刻落在佩图拉博眼中,却成了一片纯粹的虚无。 他没能从卡里尔·洛哈尔斯的脸上看见半点‘情绪’,这个微笑仿佛只是面具,唯独只有那些话是真实的。 “换句话说,已经有多少个艾尔特洛斯中士死在你的命令之下了,佩图拉博?” “我会统计出来的。” “有用吗?他们已经死了。” “我会把数据统计出来。”佩图拉博重复道。 “然后呢?” 卡里尔背起手,摇了摇头:“然后,你打算做什么呢,佩图拉博?” “这件事不用你管。”佩图拉博冷声说道。“现在,让你的人在甲板上等待。你和我来。” “我记得我说过,你无权命令我吧?” “这不是命令。”佩图拉博咬紧牙齿,眼睛瞪大到了极限。“和我过来,卡里尔·洛哈尔斯。”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卡里尔站在原地,思索片刻,最终还是通过灵能通讯通知了位于甲板上的费尔·扎洛斯特,让他将这个不幸的消息带给了他的兄弟们。 —— “科尔迪波人拥有很多堡垒,很多重型火力,而且非常狂热于此道。我对他们为什么会拥有这样的传统不感兴趣,我不是个历史学家,我来这里只是为了征服。” “所以他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投降,要么死。他们最开始派出了外交使节,试图和我交流,但那个使节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你把他杀了?” “不,我额外赠送了他两条义肢。”佩图拉博说。“但这不是重点,看这里,卡里尔·洛哈尔斯。” 他抬起手,指向面前的屏幕。全息投影顺着他的手指波动了起来,呈现出一种可以被拖动的暗示。这不是帝国内常见战术沙盘可以做到的效果,毫无疑问,是佩图拉博自己的改装。 实际上,这间私人战术推演室内的所有机械都是由佩图拉博自己制作。用他几分钟前的话来说,他‘看不上那些充斥着愚蠢且低劣设计的垃圾’。 它们到底是不是垃圾,卡里尔自然是持反对态度的。但佩图拉博的造物也的确比起卡里尔熟悉的那些要好上许多,这件事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看见了吗?”佩图拉博喘息着问,他的左手还捂着胸腹。 “这就是我对科尔迪波人堡垒的战术,他们沿着他们破碎的大地和星球做了很多堡垒,但这些堡垒都地处险峻。武器、弹药乃至最基本的食物都需要依靠几个最大的堡垒来输送至全星球。” “这也是为什么我会把战线拉得这么长,他们喜欢守城,也精通守城,那就让他们守吧。我们只需要切断交通路线,并占领一些关键的交通枢纽堡垒就能轻而易举地让他们投降!” 他瞪大眼睛:“——现在你懂了吗?!他们根本就没有胜算!” 卡里尔轻轻地点了点头。 “的确如此。”他抱着双手,站在全息投影旁如此说道。“但你的军团又将牺牲多少人?科尔迪波人喜欢重型火力,其中有些东西甚至连我们都会觉得有些棘手.” “依照你的战术风格,正面迎击他们并攻占交通路线与那些堡垒的确能够获胜,可是,你又要牺牲多少人?” “.” 佩图拉博沉默了,他的脸上有种饱受蹂躏之人才会拥有的特别神情。他张开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憋了回去,而是吐出了另一句话。 “这不关你的事。”他强自做出一副骄傲的模样。“我的战略没有问题。” “那么,是钢铁勇士们有问题了?” “.他们也没有问题。” “噢,这可真稀奇。”卡里尔笑了。“一场注定伤亡惨重的战争,一个认为自己没错,士兵也没错的指挥官——那么,这注定的伤亡惨重要归结于谁的头上?” “我能获胜的!”佩图拉博握紧右拳。“难道你要否认这点吗?” “我当然不会否认,只是,你到底把战争当成了什么呢,佩图拉博?”卡里尔将微笑从他面上抹去,那副令佩图拉博同时感到畏惧与愤怒的虚无又回来了。 他微微仰着头,像是看着佩图拉博,又像是没有。他的视线焦点落于佩图拉博的肩膀,而不是他的脸。他说起话来也再无任何感情存在,仿佛只是单纯地在阐述一个人人皆知的数学理论。 比如,1+1,等于2。 “你将我拉到你的私人战术推演室里来,对我讲述了你的战略方向,以及你为什么要把战线拉得这么长的原因.所以呢,佩图拉博?” “我只想向你证明我的战略没有问题!” “你没必要向我证明这些事,我也从来没说过你的战略有问题。战争的目的是获胜,我不会否认这件事。但获胜不能是唯一的目的。” “这么打下去,你的确能够获胜,只是会让你的军团人数减少百分之四十甚至更多而已。你已经见识过那些堡垒里发射出的炮火了,科尔迪波星地势多是平原,我们的重型载具根本无从部署。” “空袭倒是可以对堡垒造成一些问题,只要你愿意同时派出十架风暴鹰,并忍受其中可能有六架都会被击落的话。你临时造起的防御工事也根本没办法让你的军团朝前推进,而且,就算推进了也没有意义。科尔迪波人根本就不从他们的堡垒中出来。” 卡里尔停顿片刻,满意地看见佩图拉博的脸色一点点地变化了。那种虚构出来的骄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触目惊心的惨白。呼吸急促,他捂着自己胸腹的手也开始越陷越深。 卡里尔稍作等待,数秒后,他打出了一记蓄谋已久的攻击。 “开战至今,你的军团有多少人是连敌人的面都没见到就死在炮火之下的?” 佩图拉博的身体猛地摇晃了一下,他突兀地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与呕吐的冲动。他抬起右手,按在了投影沙盘之上,巨大的力量让这珍贵的机器立刻破损,并迸发出了电火花。 破损的管道与线缆在扭曲的金属之间暴露,他的脸和心则在跳动的电弧之间被灼烧着,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暴动了起来。恍惚之间,佩图拉博竟然觉得自己无比弱小。 他低头看向那张坚固能够抵挡爆弹枪的沙盘,看向它此刻狼狈的模样,一抹不知所措的茫然苦笑在他面上诞生。 钢铁,不堪一击的钢铁。 许久之后,他再次开口。而这次,他听上去则根本不像佩图拉博。 “那么.”原体低沉地问。“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伟大的奥林匹亚之子居然想要听我的建议吗?” 佩图拉博抬起头,看了一眼卡里尔。他脸色惨白,与铁桌接触的手传来一阵刺鼻的焦糊气味。 “是的。”他说。“我的战略与战术没有问题,这是你说的。那么,在不依靠正面进攻的情况下,你要怎么达成我的战术目标?依靠你带来的六千人进行空降突袭,或潜行战术吗?” “不。”卡里尔平静地摇摇头。“我们有更好的办法,一个老办法。钢铁之血号能接管科尔迪波人的通讯频道并进行广播吗?” “可以。” “这就够了。”卡里尔说。“但是,就像我说的那样,佩图拉博,你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来自奥林匹亚的骄傲之人缓慢地咬紧了牙关,拒绝回答。 还有三章,每章5k (本章完) 20.夜幕降临于科尔迪波 堡垒a-3-15,一个编号,一个数字。 佩图拉博亲自为科尔迪波人的堡垒们编了号,但这并不是范克里夫所关心的事。他摘下头盔,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炮火硝烟味道的扭曲空气,那张整洁的脸上有种属于年月逐渐流逝才能诞生出来的若有所思。 他的心绪已经在这一次呼吸之中悄然转变了,变得阴沉且残酷,恰好与四周凄凉的景象相对应。 此刻已是傍晚,科尔迪波星上却没有夕阳存在,只有一点隐隐约约的光亮从天边厚重的云层里透析而出。 钢铁勇士们的尸骸已经被收敛,他们的药剂师付出了很大努力来保证每一个还留有全尸的兄弟能够回到他们之中去安息,而非待在这残破的战场之上继续饱受战火摧残。 真是有趣 范克里夫再度带上头盔,隔绝了动力甲的嗡嗡作响声。 他身后的诸刃们保持着绝对的寂静无声,没有任何声音出现,一种冷酷到不太应该出现的期待在他们之中悄然蔓延。他们等待着,饱含期待,充斥渴望。 数分钟后,一道从通讯频道内降临的沙哑声音抵达了他们所有人耳边。 “可以行动了,第一连。”那声音说。“堡垒a-3-15,目标是那座堡垒之中最高阶的军官或其他拥有类似身份的人。你们拥有二十五分钟的时间。” “足够了。”范克里夫轻柔而缓慢地回答。 他没有说空话。 行动开始的第七分钟,第一大连现有的一千两百人进入了堡垒之中。在夜幕之下,无人察觉到他们的到来。 这座依山而建的险恶堡垒之中甚至没有太多杀戮产生,夜刃们依靠他们超绝的技艺避开了绝大多数岗哨,而少数那些避不开的,则被他们用最快速且无痛的手段杀死了。 尸体被收敛,没有遭到任何侮辱,死状甚至可以称得上安详。第十五分钟,他们依靠简单的拷问得来的情报抵达了堡垒中的一座军事基地。 第十八分钟,基地内的最高长官被夜刃们捕获。距离时间走完,还有七分钟,而这座军事基地内已经再无任何反抗力量了。 夜刃们没有再手下留情,他们杀了所有反抗者,并通过基地内部的通讯频道将死者们的哀嚎广播给了其内的所有士兵。投降很快到来,而范克里夫并不为此感到高兴。 站在一间被临时清空,只留一把铁椅的房间之内,他再次摘下了头盔,那惨白的脸因为四周模糊的光线而染上了一种别样的阴沉气质。 在他身前,一个中年人正在颤抖。他穿着略显凌乱的黑色制服,范克里夫的副官莫莱茨站在他身边,一只冰冷的手正搭在他的肩膀之上。 副官仍然带着头盔,一动不动,但盔甲上却染着血,甚至仍然滚烫。他刚刚在这名军官面前屠杀了一支前来支援的小队,手段并不酷烈,但你不能指望剑刃在杀戮过后仍然光洁。 范克里夫抬眼瞥了一眼那个中年人,他做了个手势,莫莱茨便立刻将那中年人按在了那把符合他身材的椅子上。 突如其来的巨大力量让他浑身上下猛地一颤,一声惊呼也不可避免地从喉咙之中发出。一连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无言地凝视着他,并在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 数分钟后,他手中的头盔传来了一声震动。猩红的目镜开始散发光芒,范克里夫再度戴上它,视网膜上显现出了一个淡蓝色的符文,一个声音也缓慢响起。 “情况如何,范克里夫?” “您只需下令。” “现在即可,动手吧。” “明白。” 范克里夫转过头,对他的副官点了点头。后者则从腰间拔出了一把战斗短刀,扔给了他的连长。 范克里夫通常不喜欢带这些‘备用武器中的备用武器’,因此莫莱茨通常会携带两把战斗短刀,他也因为这个习惯而拥有了一个略带挖苦性质的称号,不过,在一连之内,是没有人敢于这么称呼他的。 一连长走到那名军官面前,弯下腰,并依靠神经连结信号将呼吸格栅的外放模式调整了一下,下一秒,他嘶哑而扭曲的呼吸声就那样在房间之内响起。 中年人再度猛地一颤,他张开嘴,试图说些什么,但一把短刀已经抢先一步,轻轻地插入了他的大腿之中。 并不深,甚至可以说只是略微插入了皮肤一点,可这位堡垒长官的身体已经在恐惧之中不自觉地变了。 他过去或许非常强硬,然而,现在,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施压,他便立刻惨叫了起来,如同即将死去般凄厉。 在他的尖叫声,以及被副官按住的剧烈挣扎中,范克里夫缓缓地开口了。他以他尚且带着口音的科尔迪波语说出了他唯一知晓的三句科尔迪波话之一。 钢铁勇士们虽然不情愿,但还是提供了帮助。他们本身似乎并不固执。 “投降?” 中年人嚎叫着剧烈挣扎了起来,一长串的语言被他连续说出,拗口而陌生。 但是,范克里夫并未在他的声音中捕捉到另一句他想听见的科尔迪波话。于是他拔出刀刃,再度插入,沿着伤口本身一点点地开始分割起了皮肤与肌肉。 他做起这件事来很小心,动作并不快,却透露着一种诡异的优雅和精准。堡垒长官的惨叫愈发剧烈,而莫莱茨却始终未曾松手,所以,他的挣扎除了让自己多流血以外毫无其他用处。 一分四十秒后,范克里夫以抽丝剥茧的态度将皮肤、血肉与神经分离了,它们冒着热气,松软地瘫在那位长官自己的大腿之上,不时还会抽动。森白的大腿骨在血肉之中若隐若现,甚是迷人。 “投降?”范克里夫再度询问。 长官颤抖了起来,涕泪横流,面容上却仍然没有显露出范克里夫希望看见的那种情绪。 一连长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声音中满是惋惜。尽管它在呼吸格栅的扭曲之下变成了宛如渴望般的悠长咏叹,但是,此时此刻,范克里夫的确是惋惜着的。 你本可不必再遭受痛苦的. 他伸出手指,轻轻地握住了那位长官的大腿骨。冰冷而锋锐的金属手甲在其上摩擦、敲击,期间甚至还伴随着偶尔的用力捏紧。 长官的惨叫开始愈发剧烈,最后,终于抵达了某个临界点。他在一阵剧烈的颤抖之后停顿了下来,被疼痛与恐惧变得麻木不堪的脸上再无其他任何神情。 这一次,范克里夫没有询问,他便自己说出了那句范克里夫一直都想听的话。 “投降!我投降!” “很好。”范克里夫说。“看着我,再说一遍。” 他捏紧那两根手指。 中年人惨叫起来,扭曲到了极致的脸在这一刻染上了鲜血。他瞪大满是血丝的眼球,以被逼疯般的神情对着范克里夫大喊大叫了起来,声音凄厉,比起投降,更像是求饶。 范克里夫终于松开手。 两分钟后,由他亲自摄录的这份录像被传到了附近的一座钢铁勇士阵地之内,在堡垒a-3-15的长官正在昏迷之中接受夜刃第一连药剂师的缝合治疗时,这份录像已经被一点点地解析并上传至了轨道之上。 借由佩图拉博亲自开发的某项技术,它开始在钢铁之血号上被转译成了两样截然不同的东西。 其中一份,是完全的录音。另外一份,则是一份完整的录像。十五份录像,十五份录音,算上录像传输所需时间,行动一共用时三十三分钟。 然后又过几分钟,在被夜幕所笼罩着的科尔迪波星上,传来了许多声压抑起来的惊恐尖叫。 —— “就这样?”佩图拉博声音干涩地问。 “就这样。”卡里尔随意而平和地回答。 “十五份录像与录音,通过广播系统对整颗星球循环播放一整个白天这就已经够了,伟大的佩图拉博。不然你还想要什么呢?真的制造出惨无人道的大屠杀画面?不,那样只会激起他们更深一层的反抗意志。有些事是过犹不及的,你需要掌握好一个度。”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在纵容你们做这样的事”佩图拉博握紧他的工具锤,低声开口。“这已经不是战争的范畴了,你们简直就是在进行恐怖袭击。” “我从没说这不是恐怖袭击。”卡里尔仰起头,貌似和蔼地回答。“区别只在于,相较于多数恐怖袭击,我们所采用的手段是干脆利落的死亡,与最小程度的血腥程度.” “你觉得恐怖袭击就能让他们投降吗?” “如果不能,那么,就明晚再来一次。”卡里尔平淡地回答。 “第一夜的袭击兴许会让他们中的某些人错误地认为这是大意之下的结果。那么,在加强戒备的第二夜中,他们将会见识到午夜之刃们刻意保存下来的种种手段。如果这还是不够,我们便会发出最后的宣告。” “.最后的宣告?是什么?”佩图拉博突兀地感到一阵喉头发紧。 “只是一句话而已。”卡里尔似笑非笑地对他点点头。 “从明晚开始,我们将持续不断地进攻一整年的时间.今夜如此,夜夜皆然。投降与否将由他们自己决定,至于其他事,就和他们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佩图拉博停下了他敲击推演沙盘的的手,工具锤悬停在半空之中。他喉咙中传来的那种发紧感开始逐渐转变了,变成了一种介于口渴与灼烧之间的感觉。 他当然并不愚蠢,他不需要过多思考也能明白卡里尔·洛哈尔斯的话语对于科尔迪波人来说到底有多么恐怖。 一群来无影去无踪的幽灵杀手,只能在夜幕中被模糊的观测到。接连不断在夜晚中上演的谋杀,凶手亲自录制的视频,则会在整个白天循环播放,无法被关闭,无法从死者的哀嚎中逃脱 然后,只要夜幕再次降临,他们就会再来一次。 科尔迪波人能挺住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他们或许拥有坚实的堡垒,但那并不意味着他们的精神也和堡垒一样坚韧,能抵御轰炸与炮火的侵袭。 佩图拉博停在原地,心中突兀地涌起了一串数字,那是一个倒计时,是他认为科尔迪波人即将投降的时间。 ——输了。 完全输了。 一败涂地。 钢铁洪流,正面强攻,重火力.甚至还比不上一支六千人部队趁着夜幕进行的恐怖袭击活动来得省事。 他们今夜有牺牲人数吗?恐怕没有,准备不足的科尔迪波人如果能对他们的盔甲造成一点擦伤都算是造成了不错的战果。 佩图拉博冰冷地思考着,以他超凡脱俗的理性思考了许多事。他一向如此,自从他离开奥林匹亚之后,他便摒弃了许多东西,转而开始将一切都视作简单的数据来计算得失。 他的生父——人类的帝皇——并未反对他。实际上,帝皇甚至对他表露出的这种自我牺牲给予了一定程度的肯定。 那时,帝皇的表情是怎样的? 他开始回想,帝皇的表情开始一点点地伴随着回忆勾勒而出,从模糊转变成清晰,再从清晰转变为仿佛就在眼前。 那张光辉的钢铁之面上有佩图拉博所需要的赞叹、认同,但也有一种不忍再看下去的惋惜与心痛。他当时只读懂了前两种,对于后两种,他则满心不解。 “.” 佩图拉博茫然地张开口,手中的工具锤跌落在地,发出了一声清脆却也沉闷的响声。 他立刻就想弯腰去捡,却突兀地停在了半空之中。那只即将接触到工具锤的手开始颤抖,从小拇指开始,肌腱本身不由自主地牵连着肌肉颤抖了起来。 挫败感如海啸般涌来,将他那生而知之的傲气变成了一种苦涩的沉沦。荒诞不经的笑意也随之一同而来,他低着头,不自觉地开始低声发笑。 居然是这样.原来我一直都在做惹人发笑的事吗?我所追求的东西在他人眼中居然可以如此轻易地被达成,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那些因为我的战术而死的人,他们又成了什么.? 他猛地抬起头。 “不,不能这样。”他看向卡里尔。“我不能错。” 苍白的巨人披挂着亡者们的骨骸,安静地看着他,漆黑的双眼中有种诡异的情绪:“你为什么不能错呢?” “那他们成了什么?” “谁?” “他们.”佩图拉博握紧双拳。“艾尔特洛斯他们。” 卡里尔笑了。 “让我们用事实来说话吧。”他竖起一根手指。“第一,你的战略和战术方向没有错,只是你执行的风格有问题。你是造成钢铁勇士大量伤亡的罪魁祸首,对于这点,你有问题吗,佩图拉博?” “.” “有吗?伟大的佩图拉博?” “没有。”基因原体自以为他已经埋葬了所有情感,他以为他能凭借他自己的卓越轻而易举地做到这件事。但现在看来,他的情感从未真正离去,它们只是积压在他的心底,并开始逐渐将他扭曲。此刻,他说出这句话时的心情是平静的,是一种极端情况下带来的平静。过去种种,如今尽数浮现于眼前。那些冰冷而巨大的数字一个又一个的扑面而来,开始不停地殴击他的心脏。佩图拉博捂住胸口,一点点地倚靠着墙壁缓慢地滑坐了下来。 “看来我不再需要列举第二个例子了。”卡里尔说。“你的反应还真是有趣,我原本还以为你会再突然暴怒地朝我大喊大叫呢。” “.” “不说话了吗?选择沉默以对?” “.我——”佩图拉博抬起头。“——我只是找不到话要说。我错了,可是,他们呢?” “他们是一群完全忠诚于你的人。”卡里尔轻声回答。“你真的以为艾尔特洛斯中士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吗?” 佩图拉博沉默地凝望着他,仿佛等待判决的死囚般那样等待着卡里尔的下一句话。 而卡里尔没有辜负他。 他用最直白的语言将佩图拉博心中的最后一块遮羞布扯了下来,撕得粉碎,伤口血淋淋地暴露于空气之中,血液汹涌咆哮。 “他一早就知道该如何配合我们进行佯攻,以用最小的伤亡比例取得最大的战果。但他拒绝了这么做,因为他发过了誓。那个誓言是你带给他们的,你让他们亲手将他们尊敬的长官殴打致死。” “在兄弟之血中,他们立下誓言,发誓要成为能令你引以为傲的钢铁。所以,无论他们做什么,他们都没有错。因为错的人只有你,佩图拉博。” 卡里尔凝视着他,开始微笑。 虚无的微笑。 “成为笑柄的是你,让军团变成被人鄙夷对象的人也是你,让艾尔特洛斯中士死去的人还是你。” “你没有任何优越之处,对比起圣吉列斯、罗伯特·基里曼或罗格·多恩来说,你都是他们之中最差的那个。你可曾见过有人拿你和他们进行对比?你或许会自我安慰,这是因为那些人有眼不识泰山。但真的是这样吗?” 佩图拉博缓慢地握紧双拳,手指嘎吱作响,指缝之间渗出鲜血。他仍然缠着绷带的手此刻被染红,而这块钢铁则终于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无声哀鸣。 “是的.”卡里尔平静地说。“从始至终,这都是一群忠诚于你的人在陪着一个幼稚孩童进行的游戏罢了,以生命为基底,以鲜血为伴奏.” 他止住话语,转身离去。佩图拉博低着头,靠在冰冷的墙壁之上,一言不发。 还有两章。 最后一章可能会晚,但我会说到做到。第三章会在十二点以前写出来。 (本章完) 21.钢铁之悔 弗里克斯万万没有想到这场战争居然会以这样的情况收场——在午夜之刃们针对科尔迪波上的堡垒发动袭击后的第二天,他们便无条件地宣布了投降。 这件事令钢铁勇士们非常困惑,他们不明白这群依靠堡垒甚至能和他们打的有来有回的人为何会在仅仅六千人的袭击下就直接投降。 高阶军官中对此产生的讨论尤为剧烈,实际上,讨论结果已经诞生了。而且就在不久前,由巴拉巴斯·丹提欧克提出。 “因为那些科尔迪波人能依靠的只有堡垒了。”丹提欧克对他的同僚们如是说道,满面严肃。 “他们没有其他能够保护自己的东西,所以,在面对潜入堡垒对他们造成了实质性生死存亡打击的午夜之刃,他们才会立刻投降。多数人就是这样,远没有钢铁般的意志来超脱恐惧的弱点。” 他在说这话时眼中带着强烈的自信,仿佛他并不认为他是失败者中的一员似的。那种自信源于他试图将夜刃们的战术纳为己有的冲动,以及年轻所带来的朝气。 但是,弗里克斯其实并不认为他的冲动会成为现实。众所周知,佩图拉博是一名非常固执的原体。 他不可能会将其他军团的战术挪为己用——弗里克斯甚至都能猜到他的原体会对此事有什么样的反应。 挪为己用不就代表着我在学习他们吗?向来都只有弱者学习强者,没有强者去学习弱者的道理。 他八成会对丹提欧克斥以激烈的言语,如果场面激化一点,降低军衔或者发配到远征舰队从此远离军团大部队也不是没有可能性. 想到这里,弗里克斯不由得抿了抿嘴。他沉思着,从训练场一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身上甚至仍然穿着训练用的沉重盔甲。 他刚刚和两个最高危险等级的战斗机仆打了一场,通常情况下,弗里克斯会用剑或其他武器去触碰它们的紧急停止按钮,一共有三个,都位于要害。但这次,他将它们都拆了。 情绪激涌,使他在某种程度上违背了自己的信条,做下了不理智的举动。这种沮丧感与沉重思考所带来的窒息感混杂在了一起,让他在走入自己的房间时甚至都带着一种强烈的恍惚之感。 也正因如此,他没能察觉到那个正站在他的工作台前的身影。 弗里克斯漫不经心地将训练头盔扔在了一旁,并顺手打开了灯。他是个老派的人,比起自动化的感应式灯条,他还是更喜欢自己来手动触发。 惨白的灯光即刻亮起,铁灰色的、像是牢笼一样的房间被灯光照亮,其内各色事物一览无遗,也包括那个位于工作台前,背对着他的人。 弗里克斯大吃一惊。 “原体——!” “不必叫的那么大声。”佩图拉博严厉地回答,仍然背对着他。“你的这个计算模型是怎么回事,弗里克斯?为何我看不见半点你擅长的东西在里面?它的边角甚至还有线缆暴露在外。” 他转过身来,手上拿着一个对于原体来说有些小巧的模型。它被青灰色的外表包裹着,一块显示器在正中央闪烁。 它是弗里克斯的一个设想,能在完成后被用来在每场战争开始以前根据现有条件计算可能要消耗的炮弹量。而它此刻也正如佩图拉博所说的那样,边角没有被完全包裹,手艺非常粗糙。 这完全不是弗里克斯应有的水平。 钢铁勇士的一连长惭愧地低下了头:“我昨夜做它时有些心不在焉.抱歉,原体。” “.” “原体?”弗里克斯低着头询问。他不敢抬头,不是出于畏惧,只是单纯地不想看见佩图拉博失望的眼神罢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他的原体却在这声呼唤之下沉默了很久才再次开口。 “你没有对我抱歉的必要。”佩图拉博生硬地说。“反正这件造物是你的构思,它只属于你一个人。因此,无论你是将它完成得十分漂亮,还是随便做一做糊弄过去,都随你的便。” 弗里克斯吃惊地抬起头,却发现他的原体正在端详那个计算模型。他的手指还缠着绷带,左手掌心甚至还是焦糊的,往外渗着血。 此等惨状自然令弗里克斯感到一阵难以接受,但佩图拉博似乎并不引以为意。他用缠着绷带的手指旋转着模型,指骨不断地发出嘎巴作响的声音。半分钟后,他才抬起头。 “它的外形要更圆润一些才会更符合人手。”钢铁冷硬地开口。“若你只打算将它供给军官们使用自然无关紧要,但我希望你能将它改进一下,使它更符合凡人的手。” “您是打算将它分发给辅助军们使用?”弗里克斯愈发震惊了——佩图拉博的外貌与说话方式仍然是他所熟悉的模样,但是不知为何,弗里克斯却感到一种极度的陌生。 “有何不可?”佩图拉博眉头一皱,看了过来。 弗里克斯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给了解释:“我们的辅助军数量并不多,原体。实际上,可以称得上是非常少。帝国军队内没有多少组织愿意和我们长期合作,我们的风格.” 他停顿片刻,本想用一个较为委婉的说辞来描述这件事,好不至于伤害到他原体的心。但是,佩图拉博脸上却出现了一种冷冽的笑意。 “会让他们伤亡惨重。”佩图拉博说。“并且在背后称我们为尸体粉碎机,我知道。” “.您知道?” “我一直以来都知道。”佩图拉博转过身,将那计算模型放回到了桌面上。开始翻找四周的设计图纸,并顺手拿起了一些诸如扳手或工具锤之类的东西。 弗里克斯本想上前来帮忙,但佩图拉博只用了一个侧瞥的眼神便让他停在了原地。 过了一会,原体开始伸手拿过摆放在一旁的钢材以及管道和线缆,并在此期间以一种较为低沉的声音开口说话了。 这种声音,不是弗里克斯所熟悉的属于‘佩图拉博’的声音。一连长茫然地眨着眼,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好被动地聆听他原体的话语。 “其他军团认为我们是劳役军团,取笑我们,帝国之拳认为他们所建造的堡垒是我们无法攻下的,还有些人则说我们只会用漫长的时间和伤亡数字来堆积,并以此取得胜利.” 弗里克斯既轻又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们不明白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原体。”一连长说。“他们都只是在——” “——描述真相而已。”佩图拉博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他们说得对,除了第二条。我们的确是个劳役军团,我们的确只会用漫长的时间在敌人的城下周旋,我们的伤亡数字也的确非常巨大。” “.” 弗里克斯沉默了。 他想过很多次他的原体承认错误的画面,虽然随着相处的年岁逐渐增加,这种想象早就已经被他丢掉了。可是,当它真的化作真实的时候,弗里克斯猛然发现,他居然完全无法适应。 他不能理解。 为什么会是现在,原体?为什么你会在这个时候承认错误.?不,不,你为什么要承认错误? 一连长的牙齿开始互相磋磨,有如剃刀互相摩擦。他沉默着,试图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来解释他原体的转变——一个合理的,除去卡里尔·洛哈尔斯的干涉之外的理由。 但他找不到。 他的思绪开始互相摩擦,打结,如同被人泡了水后刻意打结在一起的缆绳般不可被解开。但佩图拉博却在这个时候再次开口了。 “这件事会从今日起开始改变。” 他转过头来,手中已经多出了一个计算模型,那不是弗里克斯的作品,亦不是在他作品的基础上改造而来的东西。而是一个全新的计算模型。 它的表面很粗糙,没有经过打磨。钢材表面的种种痕迹就那样在它方正的外壳上顽强地停留着。 它同样拥有一个显示屏,但屏幕上所显示的并不是计算公式或输入键盘之类的东西,而是一个无比庞大的数字。 佩图拉博将它握在手中,用缠绕了绷带的弯折手指一点点地摩擦着它的表面,动作轻柔。 “这是什么,原体?”弗里克斯聚精会神地盯着那数字,如此询问。他看得是如此专注,以至于他甚至都没办法察觉到自己此刻声音的颤抖。 “一个简单的计算模型。”佩图拉博生硬地回答。“没有增加功能,只有减少功能。” “这个数字是?” “他们。”佩图拉博说。“所有人。” 弗里克斯仰起头,他像是被一颗爆弹正面击中了面门那样,表情扭曲,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试图爆发,却又被他自己死死地控制住了。 内外皆钢。 而钢铁不会拥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佩图拉博没有对他的表现致以任何评价,他低下头去,继续观察着那个模型。他很专注,仿佛他的世界之中不存在其他人。 许久之后,弗里克斯听见了他的原体在今夜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将它命名为艾尔特洛斯数。”他威严而冷酷地说。“就这样,注意时间,弗里克斯。明日我们启程回奥林匹亚补给。到时别失了仪态。” 大门合拢,在他身后,钢铁勇士弗里克斯开始熔烂。 本章只有3k,原因是我发现再写下去第3k会赶不及在十二点前发布。剩下的7k我会继续写。 (本章完) 22.回程之旅(一) 西亚尼比起他的大多数兄弟来说都更爱笑,而且通常不是狞笑,是非常普通且非常和善的微笑。为此,他有段时间也会被刻薄地称之为‘蠢狼’或‘带翅膀的’。 不需要解释,你也能懂这两个称呼到底是在暗指什么。不过,在他凭借自己的实力拿到了第一连的冠军席位以后,这些称号便立刻消失了。 在这之后,他多数时候都会被饱含敬意与笑意地称之为‘西亚尼’,或者‘泰拉的西亚尼’,有人为了取二者之和,也会管他叫泰拉来的小子。当然,只有那些年长于他的人才能这么叫。 说实话,西亚尼不是一个符合午夜之刃们性格的兄弟,他的性格实际上与夜刃们完全搭不上边。尽管这并不妨碍他骨子里散发出的那种刻薄幽默和勇于嘲讽的精神,但是,不管怎么说. “你能不能别那么笑了?”第一连的副官莫莱茨烦闷地看着他,右手已经摸上了腰间武装带上的一把战斗短刀。 这把是他的刀,而非范克里夫的。 “你笑起来很烦人,西亚尼,就像一个炫耀自己牙齿有多么好的白痴似的。” 西亚尼耸耸肩,没有因为副官的侮辱性评价就感到恼怒,反倒是眯着眼睛再度露出了锋利的犬齿:“随你怎么说,亲爱的副官。但你我都知道你只不过是在嫉妒我。” “.我,嫉妒你?”莫莱茨用一种夹杂着恼怒般的好奇开口询问了起来。“你真的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西亚尼?你有什么东西值得我嫉妒?” “我的名字。” “.什么?” “我的名字,副官。”西亚尼咧嘴一笑。 “你的名字拗口又难听,远不如西亚尼来得朗朗上口,而且还好记。而且,我至少能肯定一件事。教官记住我名字的时间绝对比记住你名字的时间要来得短得多。” “该死的,西亚尼,我们的名字都是三个音节,教官怎么可能在我的名字上花费比你更多的时间?” 副官恼怒地以投掷武器的手法和极速扔出了短刀,却不偏不倚地正好被西亚尼抓住了。 后者再度耸耸肩:“随你怎么说好啦,尊敬的副官,胜者总是要体谅败者的。” 他的口气听上去和挑衅无异,莫莱茨的眼角开始抽搐了。有一种不太明显的龇牙咧嘴在他那张惨白而残酷的脸上诞生,多数时间,副官都和一连长范克里夫拥有很高程度的相似。 这点很有趣,因为他们俩并非真的完全一致,至少莫莱茨非常容易进入愤怒状态。他生气起来面部会扭曲,这会让他看上去非常可怕。 “我要让你三个月没办法参加地面巡逻!”副官阴森地吼叫起来,额头有青筋暴起。“就算你这次拿古泰拉诗作孤本和我交易都没用了!” “随你的便,亲爱的副官。” 西亚尼再度微笑起来,而且还是他那副标志性的温和笑容。莫莱茨的眼角再度开始抽搐,他已经预感到了什么。 “回诺斯特拉莫后,我就要开始教导我们唯一的一个预备役了。身为一连的冠军以及全连队的徒手搏斗冠军,他肯定会来找我请教。到时候,就麻烦你替我去地面巡逻了。” 副官猛地从他的位置上站了起来,并朝着西亚尼扑了过去。接下来的一番打斗颇有午夜之刃们的风格,招招对准要害,招招不留手,却又总是会在真正可能杀死对方的时候突兀地抽身而去。 副官手持着他连长的短刀,西亚尼则是赤手空拳。他的动力爪没有启动,在这种情况下和莫莱茨近身短兵相接,说实话,和赤手空拳没有什么两样。 莫莱茨的攻击非常凌厉,而且极其难缠。他不是简单地只出一刀,而是会在出完那一刀后沿着切割的纹理再度挥舞手臂。 斩击或切割会在这种情况下有如蜿蜒的流水般闪过敌人的要害,极度危险,但也非常美丽。西亚尼眯起眼睛,不自觉地舔起了嘴唇。 他仿佛品尝到了鲜血的滋味,因此立刻动了真格——就在莫莱茨的斩击即将触碰到他脸颊的那一刹那,西亚尼抬起右手,以动力爪格挡后猛地挥出了左拳,正中副官胸口。 金属互相碰撞,装甲震荡,他们脚下的甲板颤抖不已,一旁正在卧床休息的药剂师赛列·多尼奥立刻叹了口气。 “你们俩能停下来吗?”他在第一大连的宿舍之一内抱怨了起来。“连长只是出去五分钟不到,你们俩就开始了。” “拜托,我们现在是回诺斯特拉莫,不是去参加另一场战争,因此根本没必要在路上保持状态。尤其是你,西亚尼。莫莱茨看不出来是情有可原,你以为我也看不出来吗?该死的,你就是手痒,没事找茬想和他打一架吧?” “不。”西亚尼收回手臂,轻轻地将副官推到了另一边,并且真心实意地回答了药剂师的话。“我是真的认为他的名字没有我的好听。” 药剂师再度叹了口气,将他阅读的一本书籍盖在了自己脸上。 副官深吸一口气,开始用泰拉俚语和地下监狱内的黑话咒骂。 西亚尼再度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这个动作现在几乎已经成了他的招牌——他怪笑起来:“实在不行你可以去找教官嘛,莫莱茨,让他来评判一下我们的名字到底谁更好记。” “我才不会像你一样白痴!”副官愤慨地回答,同时还比了个割喉礼。“我迟早有一天要让你” 他突兀地停住声音,西亚尼挑起眉,声音里透露出一种不是那么容易被察觉的关心:“怎么了,尊敬的副官?” “.我不是那个意思,教官。”莫莱茨看也不看他,板着脸,如此回答。 “嗯” 卡里尔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西亚尼浑身一颤,在听见他的声音后满脸苦闷地转回了头:“怎么又是这样,教官?” “考校潜行与反潜行的技巧而已。”卡里尔微微一笑。“你不合格,西亚尼。莫莱茨倒是警觉性很高,至于你,赛列” 用书籍掩埋住自己脸颊的药剂师闷闷地回答道:“我第一。” “是的。”卡里尔点头同意。“否则你不会提醒他们俩该停下了.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不错。” “那么,您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副官挺直胸膛,面色严肃地开口询问。“是来找连长的吗?” “我知道。”卡里尔回答道。“连长们正在开会呢,虽然这次来的只有五个人,但并不妨碍他们将此前没做完的事解决。” 莫莱茨突如其来的面部表情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他看上去像是在吃沙鳗肉干时吃到了真正的沙子似的那样难受——他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般地开口了:“您需要我前去将连长带回来吗?” “不,就让他们打吧。”卡里尔故作严厉地回答。“反正夜幕号上现在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打坏什么了无非也就是被技术军士们抱怨而已。” “而且还会将盔甲与武器的维护次序向后排。”西亚尼突然幽幽地开口。 卡里尔微笑着摇摇头:“你听上去很有经验啊,西亚尼” “我差不多都成他们那儿的黑名单了。”西亚尼无所谓地说。“训练场的那些战斗机仆老是被打坏——说真的,他们就不能用坚固点的材料把它们加固一下吗?它们容易坏又不是我的问题。” “你诡辩的功夫倒是进步不少。”卡里尔说。“好了,说回正题吧。我今天来其实只是日常巡逻而已,看看你们的情况。” “我们已经习惯了。”药剂师从床上坐起,严肃地回答。“大远征的本质就是来回奔波,以及战争。没什么可说的,教官,您也不必担心我们。” “我的确不怎么担心你们我更担心你们宿舍里的桌椅与连队旗帜。”卡里尔说着,还略带警告地看了一眼西亚尼,后者立刻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不过,他虽然能逃脱眼神,但却并不能逃脱话语。卡里尔的声音紧随其后而至。 “你下次要是真的手痒难耐,不妨来训练场。第八连这次虽然没有来,但二连也是有不少剑斗高手的。比如狄翁·利瓦斯。” “他打的太油滑了”西亚尼咕哝着说。“总是喜欢把握距离,这让我空手和他打起来很难受。” “谁让你空手了?”卡里尔皱起眉。“他的风格很好,很实用,后手出击的防守反击流派打起你来当然会让你难受了。不学着拉近距离就是——” 他止住声音,挂在脖子上的通讯仪器内传来了沙沙作响的声音。卡里尔的盔甲神奇地拥有链接通讯频道的功能,但他平日都是不戴头盔的,为此,技术军士们专门为他做了一个简易通讯器。 此刻,这沙沙作响的声音,就是来自某人的声音即将响起的前兆。 莫莱茨、西亚尼与药剂师赛列·托尼奥都开始侧耳倾听。 “是我,范克里夫,教官。”通讯频道内,一连长如是说道。“您或许需要来一趟舰桥了,我们的星语者发现了什么东西.” “我马上就到。”卡里尔严肃地回答。 草,写着写着睡着了,现在才发,不好意思。 这章就3k,我算算,还欠4k,明天一起还吧,先去睡觉了。 走之前推一下书,由于我本人过于猪鼻找不到怎么用直转链接,这里就直接打书名了。 40k:科尔基斯之星,来自黑暗女士的大作,如果你不知道她是谁,请允许我报一下她的另一本作品,阅读黑图书馆。 退休救世主掉到锤四万哪算退休啊,这本是月+锤,主角咕哒子,开场就在夜幕号上了。目前进展非常有意思,每天都有新乐子看。 好了,就说到这儿了,晚安,等我睡醒再接着码。 (本章完) 23.回程之旅(二) 范克里夫凝视着他面前的全息显示屏,心中一片平静。他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中,并精准地通过感官捕捉着外界的动向。一连长早已习惯用这种方式来回顾过去,并打发时间。 费尔·扎洛斯特站在他身侧,额角上有一条划开的伤疤,正在往外渗血。此类流血伤势对于夜刃们来说本就是家常便饭,但是,能亲眼看见它出现在一名首席智库身上,还是相当令人惊讶。 他们并肩站立于舰桥之上,至于二连长法塔乌赛伦,四连长奥古斯托,六连长亚罗德则早已奔赴机库。此刻,舰桥上的机组人员正处于一种极端的忙碌之中。 时任舰长,来自洛斯塔罗尼亚家族的塔尔茜女士则站在冰冷的仪器之间,催促并呵斥她的船员们手脚麻利些。她约莫四十来岁,意志坚定,同时相当擅长与夜刃们这样的人相处。 三十秒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使范克里夫主动从思考中退了出去。一连长回过头,恰好看见他们被人皮包裹的教官正从黑暗中跃出。 ——他当然不是借助电梯或其他东西过来的。 范克里夫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他让自己暂时忽略掉了卡里尔出现时的黑暗,以及那阵明显是用来提醒他们的脚步声。他开始将一切抹去,只留下对现有事物的专注。 “情况如何?”卡里尔简略地询问。 “夜幕号接收到了一艘船的紧急广播讯号。”范克里夫做了个手势,保持他惯有的面无表情。“来源于正前方,他们附上了身份识别编码,我们的船员正在解析。” “如果我们的设备能被更新的话,他们做起来应该会更快一些。”费尔接过话。“不过,紧急广播信号倒是已经被解析完成了,您想完整地听一遍吗?” “向我复述一遍具体内容就好,费尔”卡里尔冲他们的首席智库摇了摇头。“还有,你到底是怎么把自己的额头划伤的?” 三连长转头瞥了眼和他并肩站立的范克里夫,后者仍然面不改色,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像是正在承认某事。 “总之,事情大概可以被简单地分析为一艘倒霉的行商浪人货船和他失去的三艘护卫舰,以及一大群兽人。”费尔平铺直叙地回答。 卡里尔皱了皱眉。 夜刃们现在正位于暴风星域,在这里遇见行商浪人并不稀奇,实际上,在哪里遇见他们都不稀奇。但兽人就是另一种层面的东西了。 卡里尔目前还没有和它们打过照面,资料却已经看了不少。这些绿油油的东西在帝皇幻梦号上的图书馆内被描述为‘愚蠢且凶悍的生物兵器’,夜刃内部的资料也证明了这一点。 但是,兽人的蠢实际上仅限于某些狭窄的方面,它们在战斗中可一点都不蠢。而且,最关键的一点在于,它们永远是成群结队出现的。你若见到了一只兽人,那么,你一定会见到更多。 “暴风星域从前有过对兽人的目击报告吗?”卡里尔问。 “至少我印象中没有,教官。”一连长说。“但这些东西都是狡猾的畜生,能打,也能逃。它们在哪出现都不稀奇。” “而且还是异形中少见的蠢货。”首席智库略带挖苦地说。 卡里尔移开了视线,他低头看向面前的仪器。全息显示桌面上有密集的符文正在接连闪烁,一个模糊的进度条正在符文背后跳动。 那是身份识别编码的解析进度,船员们对他们的工作早已驾轻就熟,哪怕用的是老式设备也推进的很快。但是,这件事现在已经不是卡里尔首要关心的事了。 兽人 他眯起眼睛,转头看向女舰长。后者对他的注视仿佛早有预料,不偏不倚地和他对视了,满面严肃。卡里尔没有犹豫,直接下达了命令:“朝着那艘船全速前进,塔尔茜女士。” 女舰长微微点头,转过身便开始用更大的声音催促起了她的船员。舰船引擎在缓慢地等待后轰隆作响起来,舰桥四周的墙壁与地板都开始震颤。 夜幕号在高速行驶的时候从来就不安静,若是真空之中可以传声,恐怕所有人都能听见它那近似于战吼般的古怪宣告。 费尔·扎洛斯特缓缓呼出了一口浊气,他额头上的那道伤口早已止血,此刻正传来一种古怪的麻痒。 他以呢喃般的语气开口,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讽意:“希望它们不会太多吧,我们可是只有五千人呢。” “你倒不如去指望法塔乌赛伦和奥古斯托联手。”范克里夫语气平静地反驳,这句话从说出到结束只用了不到两秒钟的时间,而他们的教官则已经从舰桥之上消失不见。 费尔呻吟出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你还真是刻薄啊,一连长大人。” “彼此彼此。”范克里夫说。“准备好作战吧,兽人希望我们不会被它们吵死。” 费尔大笑起来。 —— 通常来说,当海盗很容易。但是,当一个和官方有联系,被官方所许可的海盗却很难。 前者在大多数情况下都可以随意地拿走别人的东西而不必付钱,后者则不行,虽然利润也变得高昂。 但是,对于纳瓦罗·德尔库纳斯来说,他恐怕这辈子都没办法习惯和和气气,正正常常地和人做生意了。 当然他也绝对没想到自己今天居然会遭遇抢劫。 而且不是被哪个胆大包天的同行抢劫,也不是被那些贪婪的总督用合理合法的手段抢劫。他正在被一群天杀的、见了鬼的、他妈的异形抢劫。 兽人。 纳瓦罗叹着气,开始思索自己最近是否出门时没有按照习惯佩戴好他的幸运小饰品。 他检查了一遍,发现他的幸运戒指、幸运项链和幸运手链都好好地待在它们应该待的地方。 于是另一个思绪诞生——是他抛弃幸运女神转行信仰帝国真理的行为惹怒了那位不知道到底存不存在的女神吗?为何他会如此倒霉? 但是,不管怎么说,现在后悔已经太迟了。 纳瓦罗船长叹息着举起他的自动枪,开始对着走廊那头凶猛地开火。他们正在被跳帮,敌人来势汹汹,兽多势众。 好在纳瓦罗这些年下来赚的大部分钱都花在了武器装备上,他有一只六百人的亲卫团,他们的武器从重短柄枪到手炮一应俱全,全都是最好的货。 你甚至能在纳瓦罗的大衣下面找到四把海军手枪,这四把走私来的宝贝是他睡觉时都会带在身上的东西。因此,兽人虽然数量极多,但一时半会还是没办法取得上风。 毕竟,这是跳帮——船舱狭小,走廊逼仄。一杆机枪或十来把自动枪就能轻而易举地占据一个拐角,更别提霰弹枪那样的东西了。 纳瓦罗愉快地笑着,一边开火击退那群贪婪的绿皮杂种,一边开始和他的副官开玩笑:“我说,马约恩,你觉不觉得这帮杂种选咱们跳帮是选错了人?” 他的光头副官瞥了他一眼,恼怒地摇了摇头,他的嘴里含着一颗子弹,说起话来不清不楚:“我倒觉得你才是个杂种,船长,三艘护卫舰都被你这王八蛋玩没了。” “我哪知道它们是兽人?”纳瓦罗叫屈起来,并缩回了掩体后方开始更换自动枪的弹匣。他的副官则还在持续射击,两把自动手枪持续地开火着,超大弹匣带来的好处就在这里。 “你他妈看不出来它们的船有问题吗?!”马约恩愤怒地缩回掩体后方,冲他囔囔了起来。“哪条帝国的船会把船身涂抹成屎黄色的?!” “万一是生锈了呢?”纳瓦罗念念有词地反驳道。 “你还有没有点作为前海军的常识?!”他的副官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舰船表面生锈成全是屎黄色的那种船能开到宇宙里来吗?!” “行了,行了” 纳瓦罗船长再度站起身,对他的副官致以了最大程度的宽容——他用靴子踹了后者一脚,并在咒骂声中满意地开火了起来。 他并不慌张,甚至可以说悠然自得。毕竟,这里是的风暴星域,四面八方来往的帝国船只虽然不能说有太阳星域那么多,但也绝对不少。 广播讯号已经被发出,而他也允诺了一批价值不菲的货物。只要有人来帮忙,这帮兽人就翻不起什么风浪。 但是 他再次缩回掩体,用手肘顶了顶副官的肩膀,在枪火声中询问道:“咱们的秘密呢?” “你指的是哪一个?”副官瞪着眼睛看着他。“是你床底下那个,还是你军火库里的那个?又或者是船尾的那个?” “都不是。”纳瓦罗说。“是一本日记,里面有一些非常重要的名字。” “你这个时候提起它干什么?” 纳瓦罗耸耸肩:“总得做两手准备,谁知道来支援咱们的船上带着什么人?我可不想让那些大人物的屁股莫名其妙地沾上了他们已经擦掉的屎,这对你我可都没好处。” “你这王八蛋” 他的副官再次咒骂起来,但很快就带着一批人离开了。他们将去保护那本日记,而纳瓦罗则开始诚挚地祈祷。 他希望来支援的人是和他一样懂规矩的行商浪人,再不然,帝国军队也行只要不是带着官老爷们的船就行。 他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再度开火。浑然不知自己即将面临什么样的命运。 白天睡过头,现在才更新,不好意思。今天就一更,九月份开始加更。 (本章完) 24.回城之旅(三) 引力翻腾,冲击着墙壁。钢铁震颤,表面出现了许多类似于燃烧般的赤红痕迹。重力被撕扯,肉体在盔甲的包裹之下安稳地停留——然后,撞击。 剧烈的撞击。 地面颤抖,蒸汽从登舰鱼雷外侧一早预留好的散热孔内喷涌而出,高温逸散,伴随着如同燃烧般的空气,卡里尔从中缓缓走出。 这是他第一次和夜刃们一同进行跳帮,说实在的,倒也没什么值得纪念的。这种日子以后有得是,卡里尔几乎都能看见他未来的生活了。 批改公文和杀戮这两件事本质上都是一样的,无非都只是重复劳作和对人的摧残罢了。他安稳地步入走廊,斗篷的下摆在燃烧的地面上拖行而过。 人类的鲜血被它贪婪地舔舐了个干净,兽人的则动都没动。卡里尔瞥了它一眼,略作警告后,也就不再管了。 这具盔甲的本质已经被他影响到了,一些不太适合被人类认知到的改变也在它身上缓慢地显露了出来。他穿过走过狭窄且遍布弹孔的走廊,抵达了第一连的登舰鱼雷命中的地方。 一片燃烧着的甲板。 在这里,血腥的战斗已经开始了。 范克里夫并不在,为首的人是他的副官莫莱茨。西亚尼也在,只是你很难看见他到底在哪。徒手搏斗冠军在一片绿油油的兽人堆中挥舞着动力爪大肆杀戮着。 卡里尔悄无声息地站在门边,凝视着这一切,并不打算插手其中。 他扫视着战场,在心中默默地评价着这片战场中夜刃们的表现。有些人冲得太前了,有些人则战斗起来像个动物似的野蛮。 那人会挥剑砍开伤口,再用手指硬生生地将伤口扯烂。这种战斗的方式显而易见的不实用,对待人类敌人或许效果拔群,但他们正在面对的敌人是兽人。 而且,还不是一群简单的兽人。 卡里尔眯起眼睛,骸骨之面空荡的眼眶毫无变化,细节却已尽收眼底。 他发现,这群兽人虽然装备粗劣,护甲看上去也就是简单焊接后的钢板,却有种不知道从何而来的诡异战斗素养。 夜刃们的战术是将它们围在中间,一点点地绞杀,而这群兽人居然在战术开始执行的第三分钟就开始背靠背,彼此掩护了起来。 战圈简陋,打法甚至也更接近于一种天生的野蛮但就是很有效果。 而且它们并不吵,说真的,它们一点也不吵。没有大吼大叫,没有同伴倒下后不安的嘶鸣——而这和夜幕号上资料中所提到的‘愚蠢与野蛮’根本不搭边。 最关键的一点在于. 卡里尔微微歪头,躲开了一连串朝他射来的子弹。一只兽人在战阵中怒视着他,丑陋且獠牙密布的嘴大张着,正在冲他狞笑。 好吧。还很敏锐。 骷髅低下头,似乎叹息了一声。他背后的斗篷人立而起,影子兴奋地飞速射出,一把抓住了那只兽人的右手与左腿。它甚至还没来得及变化表情,便在下一秒被斗篷硬生生地扯成了两半,并甩向了空中。 血雨从天而降,不知是愤怒还是震惊的呼嚎声立刻响起。如雨点般密集的枪火立刻朝着卡里尔原先所在的地方灌注,但他已经不在那里了。 副官莫莱茨则开始怒吼,夜刃们没有放过这个机会。爆弹枪化作火雨,狠狠地惩罚了它们这片刻的分神。战圈被撕碎,身穿午夜色盔甲的残忍者们立刻鱼贯而入。 两分钟后,战斗结束。 “一片甲板就有两百多只.”卡里尔靠在墙边,低声开口。“还真是惊人的数量。” “教官。”莫莱茨走近他,盔甲上满是臭烘烘的鲜血。“这些兽人和我们过去遇到的不太一样。” “是吗?” “是的。它们过去绝对不会拥有这样的冷静和敏锐,这群异形一向是莽撞的疯子,不分任何场合都是这样。它们总是乱作一团,有不少甚至还没接敌就会被它们自己踩死它们的战术只有一条,就是冲锋,集群式的冲锋。” “我对兽人没什么了解,仅有的那些只言片语则全都来自于书籍。就目前看来,书籍恐怕没什么用——所以,你有什么好建议,莫莱茨?” “我认为我们最好还是先和连长汇合。”第一连的副官沉稳地回答。“这艘征服级巡洋舰已经有半边都被兽人掌握了,连长他们想必正在陷入苦战。” “看来分散进攻果然还是太冒险了.”卡里尔摇摇头。“就按你说的做吧,另外,欧格斯中士,别再用左手扯兽人的喉咙了,你不如直接将它们斩首。” 被点到名字的夜刃沉默地点了点头,半响之后才予以回答:“以前留下的习惯很难改。” “视情况而用吧.” 卡里尔留下这句话,便再度当着他们的面沉入黑暗之中。十几秒后,西亚尼的声音在通讯频道内响了起来:“你们觉不觉得教官最近越来越随意了?” “你指什么?”副官严肃地问。“把嘴闭上,西亚尼。” “副官很了不起吗?” “如果你想将三个月的禁令变成四个月的话,那么,我不介意你接着说下去。” 频道内重归寂静。 —— 范克里夫沉稳地用双手按住了一个兽人的头,他做起这件事来很小心,但也显得很得心应手。 那东西冲他吼叫着,口水喷涌而出,挂在一连长的目镜上黏糊糊地流了下来,而范克里夫居然没有动怒。 他动作迅速地将大拇指插入了兽人的眼眶之内,两三下便挖出了眼睛,然后,他握紧拳头,开始痛殴这只异形的眼眶。 拳头很快就将骨头打碎了,范克里夫毫不费力地在这之后伸手进入,掏出了兽人的脑袋。 软腻的触感被金属阻隔,但热气与重量没有。它们正顺着他手指的缝隙从下滑落。范克里夫终于表现出了一点嫌恶,他甩甩手,将脑组织扔下了。它摔在地板上,发出了一声轻响。 战斗结束,但他并没有迎来休息。他弯下腰,捡起自己此前掉落在地的爆弹枪,转过身,开始对走廊那头连连开火。 他打的很准,那几个试图偷袭他的杂碎立刻被打碎了脑袋,或命中了躯干。 腥臭的血液飞溅而出,洒落满地。顺着粗糙的金属表面向缝隙之中渗透而去。范克里夫不知道它们会去哪,但他也不在乎。 自‘醒来’后,他的心绪就越来越容易进入这种高速运转之中,万事万物都放慢了脚步,只等他伸手去触摸,去感触。这是好事吗?一连长不知道,但是,还是那句话。 他不怎么在乎。 几个连结符文在他的视网膜上闪烁着——这艘征服级巡洋舰由第一大连负责,而他们并未选择全都在一处进行战斗。 一方在船尾,一方在船头,范克里夫则带着另外一部分精锐从中延展,向两方而去。他们分散着,干起了老本行。 黑暗中的单独狩猎是每一个午夜之刃近乎本能般的技艺,他们还没改名的时候就已经习惯这种战术了,现在自然只会更加精进。只是,范克里夫自己也没想到,居然会如此得心应手。 他不禁开始思考。过去,在改造手术完成的时候,他基因中的恐惧就被剔除了。这种生理反应不再能够影响到他,而现在,他在战斗中甚至连最基本的兴奋都不会有。 肾上腺素虽然依旧在燃烧,但却变成了一种近似于主动注射的药剂般的东西,他可以自如地控制它. 换句话说,他可以控制自己,让自己的力量在某些需要的时刻爆发出来。 一连长微微叹息了一声,不由得开始思考自己现在到底还算不算血统纯正,并顺手将爆弹枪挂回了腰间的武装带上。他的听力很好,走廊那头传来的尸体落地声对他而言非常清晰。 若是以往,他会过去确认它们是否真的全都死了,但现在不必。猎杀战术讲究的是效率,杀死与重伤相比,后者有时反倒更有用一些。 他朝前奔跑,再度进入黑暗,链锯剑已经握在了手中。小拇指率先合拢,依次而上,最后才是食指。 它名为‘暗夜’,高哥特语在护手上闪闪发光,尚未染血。依照着目镜上显示的连结符文,范克里夫很快便在没有照明的走廊内找到了他的兄弟,以及他们的教官,卡里尔·洛哈尔斯。 “啊,你来了,范克里夫。”骷髅对他轻轻颔首。“我还在想你会杀到什么时候。” “您在观看我的战斗吗?” “我基本上把每个人的战斗都看了一遍。”骷髅说。“你知道的,在黑暗中行走很方便。” “.您不觉得有些太方便了吗?”范克里夫收回链锯剑,声音变得有些古怪。“好歹您过去还会做一些表面功夫。” “现在不必了。”骷髅愉快地笑了起来,声音被扭曲,近似冷笑。“有这个闲工夫,我不如多批改几张公文莫莱茨和你通讯过了吗?” “他说过了。”范克里夫点点头。“汇合,我明白。” “那么——”骷髅转过头,看向了走廊黑暗的另一端。“——我就先去找一找这艘船的船长吧。” 还有一更。 一句话,别买星空。 (本章完) 25.回程之旅(四) 纳瓦罗·德尔库纳斯费力地将一只兽人的半边尸体从他身上推开了,内脏的碎块和血液一起洒落全身,将他的大衣变成了一团比水手们的呕吐物还要臭的东西。 他阴着脸,在这个瞬间想起了过去曾看过的一本书中的话——不要在战斗开始以前做任何你认为很有用的计划,它们最终都会被刀剑和血肉变成一团迷雾。 “我同意。”特瓦罗喃喃自语。“妈的,说得太对了.我要是早点想起来就好了。” 他转头看向他的副官。 准确地说,是他副官的四分之三具尸体。血统纯正的泰拉人马约恩在和他混了六年后死在了今天,死因是被兽人拿刀开了瓢,连带着他的小半边身体都被剁碎了。 纳瓦罗心有余悸地瞥了眼那只异形的尸体,不明白这群怪物为何会拥有如此可怕的力量。 他蹲下身,拉起副官的尸体,开始在他的身体上摸索。他没有为马约恩默哀的时间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那本日记,然后带着它跑。 他的计划已经改变了,纳瓦罗现在已经不指望来支援的人是他的同行或懂规矩的帝国军队了,他现在只希望能有人来支援,除此以外他什么都不要了。 这群兽人们和他曾经听说过的完全不同,它们不是乌合之众,也不是愚蠢的野兽。它们甚至是在有预谋地在一步步地蚕食他的船员。 他的亲卫团和大部分船员现在早已死伤殆尽,特瓦罗心里其实也很清楚,他八成也会死,但是,就算是死,他也必须把那本日记保护好。 那东西绝对不能暴露,否则他的家族就会和日记上的名字们一齐覆灭。虽然他不喜欢,乃至是恨他的家族但是 他咬紧牙齿,开始继续忍受血腥的触觉,像只低贱的老鼠一样在尸体上寻找他需要的东西。 万幸,他的幸运小饰品终究还是吸引了幸运女神的注意,她再一次的眷顾了他。 或许是最后一次。 特瓦罗手指颤抖地从副官的尸体上摸出了一本拥有黄铜色封面的书籍,他摘下自己的皮手套,用右手的食指摸过了书脊的某个部分。在察觉到那个轻微的凹陷后,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还好。 他看向副官,脸上有种由衷的微笑诞生:“还好你拿的是正品,马约恩,不然我绝对不会给你家里人寄抚恤金的.” 颤抖着腿,特瓦罗扶着墙壁站了起来。他将日记塞入大衣内部,但又觉得这样不保险,于是干脆将它塞进了衬衣最里层。 做完这件事,他便拿起自己的自动枪,朝着船长室走了过去——这里在过去的十年间是他的书房、休息室和偶尔的‘放纵地’。 最开始,它平平无奇,但现在,它已经成了这座船上除去引擎室外防护最坚固的地方。特瓦罗打算进入其中,并一直躲藏到他被发现为止。 如果是兽人发现了他,那么他就请它们吃点子弹。如果是帝国,那么,他就高举双手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并在之后依靠几句花言巧语来脱身. 他甚至已经想好万一来的是帝国舰队应该怎么办了。 贿赂永远不会过时,人人都有贪欲。而且,如果为首的军官是个新兵的话,他说不定能就用一把海军手枪把自己从这个漩涡中拯救出来。 他带了四把这样的宝贝,每一把上面都刻着一艘帝国舰船的名字。这可是只有上流收藏家才能拥有的珍贵藏品。 他胡乱地思考着,很快便走到了办公室的门口。这里没有兽人存在,只是地面满目疮痍且遍布鲜血而已。特瓦罗靠近大门,将手指塞入大门底部,熟练地插入了一个空洞。 在轻微的刺痛后,他右手的墙壁便裂开了。特瓦罗快步通过密道走进,来到了一处隐蔽的密室之内。这里是他的小藏宝库,堆满了珍贵的画作和这些年走私得来的珍贵硬通货。 但他现在却看都没看这些东西,只是快步行走,来到了一处墙壁面前。 又是一阵手指的摸索后,墙壁上裂开了一处小孔,他贴上右眼,开始观察,心中猛地一沉。 办公室内的景象并非是他所熟悉的那副模样。一侧的墙壁被炸开了,几个兽人正在大肆收缴他武器架上的那些自动枪和霰弹枪。 特瓦罗暗骂一声,在心底默默地诅咒这群杂种用它们开枪杀自己船员的时候被炸膛炸死。他沉默地收回视线,开始寻思接下来该怎么办。 几个不是很靠谱的办法从他的脑海中诞生,又很快被他自己扔了出去——开什么玩笑? 特瓦罗抬起右手,轻轻地抽了自己一下,满面恼怒:怎么能想出提着枪出去和它们拼命这种办法呢?伱的命是很贵的. 然而,话虽这么说,他眼前却还是浮现出了他船员们的脸。从亲卫队长,到副官,再到那些水手. 纳瓦罗·德尔库纳斯的脸不由得渐渐地扭曲了起来,他把脸贴在墙壁上,一动不动地盯着这群兽人,一股怒气在他心中诞生。 这群异形抢劫我的船,杀了我的人,我凭什么还要忍着它们?帝国真理里头都说了,异形杂种们全都该死 他怒气上涌,顺手便将两把海军手枪拔了出来,准备找个机会打开暗门,出去把这几个畜生统统杀光——但是,他并未得到这个机会。 因为已经有人抢先一步了。 不,不对那是人吗?特瓦罗震撼地瞪大了眼睛。 最开始,他只是看见一团黑雾。它们从燃烧着的木质地板与鲜血之中弥漫而出,并很快就形成了如有实质的黑暗。 紧接着,一个巨大的阴影便从中人立而起。特瓦罗没有看清它的脸,只能看见两抹淡淡的蓝光以及一个模糊的人形。 兽人们也发现了它,可它们甚至还没来得及拔枪,就迅速地身首异处了。诡异的黑影一闪即逝,兽人们的头颅便纷纷落地。特瓦罗猛地后退,离开了墙壁。 他咬住牙齿,不想让自己的呼吸显得太过明显,但心跳还是十分剧烈——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他可以对天杀的德尔库纳斯家族发誓,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恐怖的东西! 但噩梦似乎并不打算就到此为止,正当特瓦罗轻轻地向后退去,试图远离那扇有着窥视孔的墙壁之时,他发现,窥视孔中亮起了一抹蓝光。 “砰——!” 特瓦罗脸颊抽搐着,毫不犹豫地朝那边开了一枪。而蓝光并未消逝,于是他开始连续不断地扣动扳机,一下不停,直到二十发的弹匣完全打空为止。 剧烈的枪口火焰模糊了他的视线,恐惧上涌后带起的离奇之感也令他的肢体抽搐,视线模糊。他喘着气,开始颤巍巍地拿剩下的两把海军手枪。 但是,他才刚低下头,便看见了一只逸散着黑雾的骸骨之手,那上面躺着他的另外两把海军手枪。 纳瓦罗·德尔库纳斯缓慢地抬起头,看见一张骸骨之面。 “你好,暴风雨燕号的船长,纳瓦罗·德尔库纳斯.”那骷髅缓缓开口,声音扭曲到仿佛死人们的最后一声尖叫。“终于找到你了,这可真不容易。” 特瓦罗双眼一翻,晕的十分干脆。 更新完毕,明天开始恢复正常更新。下午五点第一更,七点第二更,每章3k。周六周日加更至一万。 (本章完) 26.回程之旅(完) “他的生命体征一切正常。”药剂师赛列·多尼奥说。“除了被吓了个半死以外,倒也没什么问题。” 金属地板持久的燃烧着,空气中充满了尸体燃烧过后的刺鼻味道。 灰烬漂浮于空气之中,走廊内的指示灯因电量不足而缓慢地闪烁着,在明亮与暗淡之间来回转变。兽人们的尸体噼啪作响,它们的钢板护甲和正在和它们的尸体一齐被钷素火焰无情地焚烧。 范克里夫和他的药剂师并肩站立着,一连长已经摘下了头盔,面无表情,手中拿着一本黄铜色的日记。 从舷窗外投射而入的明灭光影将他的脸切割成了不规则的小块。那是不远处的夜幕号正在毁灭兽人们那艘像是生锈了的船时所造成的影响。 “这本日记很有意思。”范克里夫说。“用的是卡格尔兽的皮,那东西是吃钢铁和石头长大的,皮肤硬得甚至能短暂地抵抗链锯剑。” “而且它已经灭绝几十年了。”药剂师接过话。“至少在帝国判断它没有养殖价值后是如此。” “它的确没什么养殖价值。”范克里夫举起右手,将那本日记递给了黑暗中的另一个巨人,同时还摇了摇头。 “从幼崽到成年至少需要十年时间,每天都要进食铁和石头就算这样,最后的皮也只是能稍微抵抗一下链锯剑而已。再者,它们的肉也不好吃。” “你吃过吗,范克里夫?”黑暗中的人开口问道。 “很硬,也很富韧性。”一连长说。“硬到我宁愿真的去吃石头,至少石头能被咀嚼成粉碎。” 卡里尔点点头,低头翻开了那本日记,动作很轻柔,但日记本身似乎有另外的想法。 它在被打开的时候发出了一声轻微作响的噼啪声,紧接着,黄铜色的封面立刻开始剧烈明亮。 火焰在下一刻于书脊处升腾而起,试图燃烧。一只手却轻轻拂过,将火焰从书脊上夺走了。它们开始在这只手上燃烧,也照亮了黑暗。 卡里尔苍白的脸在火焰的影响下显露无疑,一种略感有趣的神情正在其上缓缓绽放。 “自毁机制.” 他摩擦手指,熄灭火焰,开始继续翻阅这本日记。 开篇几页是完全的空白,而纸张早已发黄。尘埃从书页中滑落,为空气中增添了更多的杂质。 卡里尔继续向后翻阅,在第二十页的开头看见了一行字,字体非常花哨,每个字的末尾甚至都拥有一种意义不明的上翘。但是,抛开字体本身不谈,这句话还是很有意思的。 ‘金钱只在凡人之间流通,权势也无法压迫某些脊梁,因此,我们需要名字。’ 卡里尔记住这句话,翻开了下一页。紧接着,密密麻麻的名字便布满了他的视线,他继续向后翻去,所见所得尽是无穷的姓名。 卡里尔没听过这些名字,但他认得出这些名字后面跟着的职位。从普通的政务部文员到某位大商人,从一位军官到帝国军队内的某位少校 而且,职务后方往往都附着一行小字,详细地描述了这些人曾向日记的主人寻求过的东西。 或是金钱,或是爱情,或是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 卡里尔合上日记,将视线投向了身边。 一个男人正双眸紧闭地躺在地上,他看上去很狼狈,衣领上沾着鲜血。脸颊紧缩,下巴则过长,显得并不坚毅。 整个人哪怕是在昏迷中都拥有一种诡异的浮夸气质,不是常年游走于法律灰色地带的骗子是养不成这种气质的。而且,这种人往往都是自以为高明的不入流者。 一个真正高明的骗子绝对不会希望自己的外貌是这样的,他们更希望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坚实可靠,而非浮夸且轻佻。 而此刻,他的眼皮正在轻轻颤动,很想睁开,但也不敢睁开。 “接下来怎么办,大人?”范克里夫适时开口,声音变得低沉,口音也变了,此刻的他,听上去简直就像是一个标准的帝国军人。 “我认为,我们最好先组织一下措辞,并思考应该如何告诉这位船长他不幸的命运。” 卡里尔活动活动肩膀,刻意地摆出了一副优雅中还带着傲气的口音:“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船员十不存一,引擎瘫痪,船体报废达到百分之六十这样巨大的损失的.真是不幸啊。” 他说完这句话,便陷入了沉默之中,开始耐心地等待了起来。 几秒钟后,躺在地上的纳瓦罗·德尔库纳斯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做出了一副迷惘的、刚刚醒来的神情,与之一同而来的还有他的半句话。 “帝皇在上啊,我这是在哪——” 他猛地止住声音,没有继续将这场戏演下去,表情也逐渐从此前伪装出来的迷惘变成了真正的茫然。 他坐起身,仰着头看着站在他身边的三名巨人,过了足足好几分钟才继续开口。这个时候,他的声音已经变了,变得嘶哑且低沉。 “——帝皇在上,我真没想到居然会碰见你们这样的大人物。” “我们并不是什么大人物,纳瓦罗·德尔库纳斯船长。”卡里尔温和地说。 “但还是给你介绍一下吧,这位是第八军团的一连长范克里夫,这位是药剂师赛列·多尼奥,我是卡里尔·洛哈尔斯,第八军团的现任教官。” “第”纳瓦罗的声音开始颤抖。“第第什么?” “第八军团。”药剂师声音冷冽地回答。 纳瓦罗·德尔库纳斯倒吸一口冷气。 他立马就试图晕倒,却因为吸进了太多尘埃而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他的脸涨红了,也不知道是因为咳嗽,还是因为药剂师肯定的回答。半分钟后,他勉强平静下来,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刻站起身,并将胸膛挺得笔直,声音洪亮的开口了。 “请容许我自我介绍一下,诸位大人,我是来自德尔库纳斯家族的纳瓦罗,我是个完全遵纪守法的行商浪人。我的船上没有半点走私品——好吧,或许的确有那么几件,但我相信诸位大人应该不会为此就对我做些什么的,对吧?” “除非你走私的东西是精金。”卡里尔说。“或其他东西” “当然不会!”纳瓦罗连忙否认。“我不过只是个小小的行商浪人,怎么可能走私那些珍贵的宝物——不,不是,我向来遵纪守法,不可能违反乱纪做这些事的。” 说到这里,他意识到了不对,开始迅速地扯开了话题。 “啊,想必是诸位大人将我从兽人的魔爪中拯救了出来吧?” 他转动着眼睛,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三人。姿态卑微无比,几乎堪称卑躬屈膝。但是,他看着看着,却开始愈发地觉得不对。 ——这位卡里尔·洛哈尔斯教官为何如此高大?等等,还有他的盔甲? “没错,是我。”卡里尔对他点点头。“所以,你的说法倒也没错。但我不认为那几个兽人能从阁下发起的突袭中存活,你的四把海军手枪可是珍稀的宝物,握把上甚至都还刻着船名。” 他停顿片刻,突然地笑了一下。 “这意味着它们的前任主人都是帝国舰队内的高级军官,而帝国是明令禁止军官将他们领取到的武器以任何形式出售的。我想知道,你是通过什么方式弄到它们的,纳瓦罗·德尔库纳斯船长?” 纳瓦罗沉默了十几秒。在这十几秒内,他将自己的人生都回忆了一遍。 不幸的童年,家族的权势崩塌,被选定成为日记的保管人,带着它开始浪迹星海,终生不能回归家乡 从一个养尊处优的贵族小子成为了一个放浪形骸的行商浪人——然后,就是这四把手枪的来由。他和他的一位同行打赌,将它们赢了过来。而现在,他肠子都悔青了。 为什么我会这么不幸?!遇到兽人就算了,为何前来支援我的会是传说中的第八军团? 帝皇在上啊,如果您真的是您儿子洛珈·奥瑞利安所宣讲的那样,是一位神祇,我,纳瓦罗·德尔库纳斯在这里虔诚地向您祈祷,请您从您的第八军团手中保护我. 我可不想和那些故事里的人一样被剥皮抽筋吊在船首像上! “我,我” “你?” “我”纳瓦罗·德尔库纳斯深吸一口气。“如果我说,这四把枪是我赌博赢来的战利品,您会信吗?” “或许会吧。”卡里尔不置可否地说。“毕竟,行商浪人们都是神通广大的代名词,不是吗?人脉、财富.诸位只要手握贸易许可证一天,这些东西就都不会缺。而我们当然不会无聊到去专程找你们的麻烦。” 纳瓦罗惊疑不定地看向他,他从对方的话中敏锐地闻到了某种暗示。 “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卡里尔伸出右手,用两根手指将那本黄铜色的日记为它的主人展示了一下。 “我的意思很简单。”卡里尔说。“我只是想请你为我解释一下这本日记里的内容,虽然这件事并不在我们的职责范围之内,但是,谁让我们碰上了呢?而且,我们现在刚好无事可做。” 纳瓦罗·德尔库纳斯的表情开始迅速地转变成为一种生无可恋。 还有。 (本章完) 27.出门逛街也能遇到小秘密 纳瓦罗·德尔库纳斯做行商浪人已经有十年了,他在这份工作里找到了许多刺激。 比如被帝国卫兵追捕,被人用枪顶住脑门,带着满满一货仓的走私品经过帝国星港但是,所有的这些事,都比不上他现在正在经历的这一件。 他登上了第八军团的旗舰。 光是意识到这件事,就已经让他双腿发软,心跳加速,冷汗直流了。 四周的环境则更是雪上加霜,逸散着薄雾的冰冷走廊和昏暗的环境,以及从远处黑暗中隐约传来的声音,都在提醒他,这里到底是何处。 如果说这些还不够,那么,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才是真正直击他心脏的恐怖。 ——他将一五一十地将有关日记的真相告知第八军团。 说谎? 不,这绝对不是一个可以选择的选项。人们对于阿斯塔特们拥有百般猜测,千种臆想。第八军团也不可避免地在帝国内拥有许多传闻。 有人甚至说他们每天都在用人血洗澡,拿人皮人骨当装饰。纳瓦罗是个见多识广的人,他自然知道传闻其实拥有诸多不合理与夸张之处。 但是,第八军团到底是干什么的,他还是隐约知道一点的。 他当然不会蠢到去对他们那样的人说谎——而且,他早就对自己的骗术没有信心了。 也就是说,他只能说实话。 纳瓦罗·德尔库纳斯战战兢兢地跟在一个机仆后方,来到了一处房间之内。 一张铁桌和一把铁椅在房间内空荡地等待着,他家族的日记就摆在那桌面上。机仆将他带到了这里,随后便打算转身离开,纳瓦罗连忙叫住了它。 那东西身上有股防腐剂的味道,姿态僵硬地站在原地,它没有头发和嘴唇,发黑的牙龈被透明的玻璃包裹着。此刻正盯着他,一言不发。 这幅尊荣让行商浪人感到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什么人会把机仆改造成这种模样? 他愣在原地,原本打算问话的想法现在也消弭了。机仆没有得到回应,于是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了。 大门悄然合拢,金属严丝合缝地贴合在一块。纳瓦罗缓慢地转过身,灯光在他眼前立即亮起。迷蒙的雾气当中,一个巨人缓慢地走了出来,正是那位卡里尔·洛哈尔斯。 纳瓦罗呆呆地看着他,心中突然冒出个想法——他之前在这儿吗? “有关你的船,我们很抱歉,纳瓦罗·德尔库纳斯船长。但它受损已经太严重了,而且上面满是兽人的尸体。你的燕子没能挺过这场暴风雨但我们还是设法抢救出了一部分原本属于你的财物,它们正在夜幕号的船舱底部等待伱的检查。” 纳瓦罗勉强露出一丝微笑,他根本就不在乎那些东西到底如何:“多谢,多谢您,大人。” “放松些,纳瓦罗船长。”卡里尔轻声说道。“你可以坐下,我们慢慢聊。这不是一场审讯,我也不会伤害你。” 行商浪人谨慎地坐下了,只挨着半边椅子。冰寒刺骨的温度透过他的衣服刺的他心中一凛,而话语已经接踵而来。 “说实话,在我没有翻开那本日记阅读它的时候,其实我对它并不怎么感兴趣。比起它,其实我更想知道你到底是如何撞上那群兽人的。但我翻看了它.” 卡里尔抬起右手,做了个手势。他很平静,很理智,声音听上去仿佛像是在闲聊。但他接下来说出口的话却让纳瓦罗的心情愈发沉重了。 “金钱只在凡人之间流通,权势也无法压迫某些脊梁,因此,我们需要名字。”卡里尔朝他微微一笑。“真是句有趣的话。” “.这句话来自我的一位祖先。” “我想也是,毕竟这本日记已经很老旧了。普通的纸张显然不可能被你带在船上到处乱跑还保持如此好的状态,是巫术还是灵能法术,纳瓦罗船长?” “我不知道,但我希望是后者。”行商浪人苦笑着说。“帝国真理里明确肯定了巫术和巫师们的邪恶我可不想和这些东西扯上关系。” “很明智,那么,我们就暂且将它定性为灵能法术好了。”卡里尔抱起双手。 “老实说,我对你背后的家族正在玩弄的政治威胁戏码并不是很感兴趣,纳瓦罗船长。政治本就肮脏,每时每刻都有新的惨案在某些大人物的影响下发生。” “银河系太大了,星际反腐并不是我们的工作——但是.我对那本日记中提到的某个名字很感兴趣。” 纳瓦罗缓慢地咽了一口苦涩的唾沫,开始思考日记里到底是哪个名词触动了这位大人物的神经。他的冥思苦相并未持续太久,因为卡里尔已经将那个名字说了出来。 “克莱顿·洛斯。”高大而苍白的巨人吐出这个名字,突兀地微笑起来。 他漆黑的双眼似有魔力般牢牢地吸住了纳瓦罗的视线。行商浪人心中骇然,试图移开眼睛,却根本做不到。他的身体背叛了自己,彻骨森寒从逸散的薄雾中席卷而来,使他开始发抖。 “一名光荣的帝国军人,现在正在帝国的第一军团暗黑天使所属辅助军内担当少尉一职.多么荣誉的履历,只可惜他不是通过正常手段获得此职位的。” “他向你的家族买了一个机会,于是你们便提供了——现在,我想问,纳瓦罗·德尔库纳斯船长,你的家族到底有何能量,居然能够影响到这种事?” 纳瓦罗·德尔库纳斯沉默了很久很久,方才给出答案。他并未隐瞒,甚至还说了些卡里尔并不关心的事。 “我的家族追随帝皇较早,在泰拉平定后,先祖选择了经商来获取财富。帝皇允许了,并亲自给他颁发了一张贸易许可证。在那之后,我的家族飞速发展。” “我们拥有了大量的财富和人脉关系像您所说的那位克莱顿·洛斯只是我们帮助过的几千个人中的一个而已。在家族还鼎盛的时候,我们只需要去和军务部的几位先生喝喝茶就能将这件事办得妥当。” “但现在不行了吗?” “我的家族在十年前就被从贵族行列中除名了,大人。”纳瓦罗脸上露出一抹不知道是快意还是苦涩的微笑。 “怎么说呢也算是自讨苦吃。知道太多其他人不希望被知道的事就会这样,我们被肃清了,财富被夺走,许多人被查清罪证后当场处刑,只有少数人得以生存。” “我就是其中之一,我的父亲病急乱投医,在情急之下将贸易许可证塞在了我这个他最讨厌的儿子手里,并宣称我只是个无辜的孩子。他要求卫兵看在那张神圣的纸的份上放过我。” “看样子他们放过你了。”卡里尔颔首。“那么,这本日记是怎么回事?” “.是一个诅咒。”纳瓦罗抿起嘴,脸上有种油然而生的无奈。 “某位先祖很有预见性,他觉得这件事一定会发生,于是便找人为日记施了.呃,灵能法术。总之,它不能被摧毁,而且必须待在一名活着的德尔库纳斯人身边,否则,其上的所有字符就都会在灵能的驱使之下大声尖叫出来。” “这听起来不是一个多么明智的后手措施。”卡里尔评价道,而纳瓦罗同意了。 行商浪人苦笑着点点头:“说白了其实就是很蠢,大人。我在牢里等了半年,被释放的时候,这本日记是我的随身物品之一。他们把它还给了我.” “然后,一个人警告了我。他让我发誓,终生不得再回泰拉,否则我剩下的家人就都会被杀死。而这本书必须一直跟着我,远离人烟,且永远不能再被添加上新的名字。” “听上去的确是个有趣的故事,多谢你回答我的疑问,纳瓦罗·德尔库纳斯船长那么,我们过段时间会将你和你的船员以及财物释放在一颗拥有星港的星球,你看如何?” 纳瓦罗愣住了。 “什么?”他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这,这就完了?” “不然你还想要什么呢,纳瓦罗先生?”卡里尔对他微微一笑。 “你没有犯过罪,而我对你家族当年是否有隐情也并不在乎。毕竟,你身上没有恨意。你可以离开了,出门右转,你会看见一个机仆。它会带你去你的房间。” 纳瓦罗急忙站起身,他看上去是想要离开的,但他的身体却定在了原地,那张脸上有种怀疑自己是否在做梦的错愕感。 “不——您,您不打算继续问更多事了吗?” “你很想让我追问更多事吗?”卡里尔挑起眉,笑了。“那些名字要么渴求钱财,要么渴求爱情。少数渴求机会的人也不过只是希望参军。” “他们既没有要求高位,也没有要求一个肆意搜刮民脂民膏的位置。你的家族为何覆灭,我就不问了,但做事的人起码还留了情面” “这是段精彩的故事,只可惜并不属于我们。将你的秘密和日记留在心底吧,纳瓦罗·德尔库纳斯先生,它会成为你的财富的。” 还有一章,今天万更。 (本章完) 28.工作会议 兽人。 以及一个有能力将某人安插进入阿斯塔特军团内部当辅助军的家族。 卡里尔用手指轻敲着他的办公桌,表情平淡。闪电纹路依旧明灭不定,如呼吸般闪烁。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它倒也算是帮了忙。 至少办公室内不必开灯了。 他沉默地敲击着桌面,将这件单调无味且惹人厌烦的事变成了一件持之以恒的工作。他没有为敲击之间加入节奏或更多手指,只有食指不停。 抬起、落下。抬起、落下。重复不休,宛如时钟般精准。八面旗帜在房间四周飘荡,舷窗外有绚烂的光一闪而过。 巨大的星云在远处旋转,旁边还有无数其他散落的星星,有如一副巨大的画布。房间内寂静无声,唯有这单调的敲击声响彻。 直到某个节点,直到一种来自书卷的古老气味充斥整个房间。 椅子被拖动,一个穿着深绿色长袍的老人握着他的权杖,拖着一把凡人尺寸的椅子坐在了卡里尔对面。他表情严肃,眼底却带着点古怪。 “为何用那种眼神看着我,马卡多大人?”卡里尔头也不抬地问。 “没什么,卡里尔大人。”老人将权杖靠在墙上,仍然严肃地摇了摇头。“只是对你出一次任务就能撞见游荡的兽人群落这件事非常不解。” “你可别忘了这次任务是谁颁发的。”卡里尔终于抬起头,看向马卡多。“考虑到你的灵能,我很难不把这件事当成是你对未来的一次窥视。” “我看不见未来。”马卡多板着脸回答。“和他一样,我们都是瞎子,而且是连把导盲杖都没有的瞎子,只能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 卡里尔并不回答,只是看向了那把靠在墙上的权杖。马卡多叹了口气,伸出手抓住它,像是扔东西似的将它扔远了。权杖消失不见,仿佛并不存在。 夜刃们的教官笑了。 “如何?”他笑着问。“这件事要严肃处理吗?那群兽人很明显受过训练,它们甚至能违抗自己试图在战斗中发出大吼大叫的本能。这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讲清楚的事。” “会有其他人来接手这件事的。”马卡多说。“我建议你还是将精力放到眼前的事情上,最多还有五年,你们就要正式加入大远征了。我花了很多时间才为你们争取到这个时间,务必好好利用它。” “除非你给我派一个罗伯特·基里曼过来,否则,我想五年后我们的人数也不会多上多少。”卡里尔摇摇头。“五年.时间永远太少,而敌人太多。” “就是这样才有意思。”马卡多平淡地回答。“银河系内最大的野心家就应该在这种环境内建立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功业。这样才好,这样才对。” “他大概会和你持相反意见吧。” “我可不会再去在乎他怎么想了。”马卡多阴沉着脸,用一种不太像是他平日语气的声音开口了。 “他那一套放任自流的态度已经快把他的儿子们变成让我头疼地连续几个月睡不好觉的怪物了,比如佩图拉博。你知道我收到了多少有关他和他军团的投诉吗?” 卡里尔忍不住笑了起来:“不,我不知道。” “是的,所以你才笑得出来。”马卡多面无表情地回答。“总之,我的工作并不简单。你也一样,虽说兽人的问题解决了,但有关暗黑天使军团辅助军的问题却仍然存在。” 卡里尔抬起右手,做了个手势。他没有发问,他也不需要发问。 掌印者在谈及工作后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必定意有所指,这是他们这种人不可避免的问题。既然马卡多谈起这件事,那么,这就代表他一定不会让此事留在‘谈一谈’的层面。 “暗黑天使是个庞大的军团,出于他们工作的特殊性,他们在帝国内也拥有极大的话语权。我暂且不提那些他们收缴起来的武器与科技,毕竟我也并不担心黑暗天使的成员会出问题。” “但我担心那些和他们合作的人,工作越特殊,权力就越大。不是每个人都能抵抗住来自金钱的诱惑,更何况,辅助军内部的事,我们的超人们恐怕也不会多么关心。” 马卡多说着,脸上突然泛出了一抹显得较为冷冽的微笑:“毕竟,他们的基因之父莱昂·艾尔庄森本人就不是一个多么关心这些事的人。” “我仍然对你关于他们的评价持保留意见。”卡里尔叹了口气。“我还是相信眼见为实那一套。” “哪怕在你已经亲眼见过了佩图拉博以后?” “你很敏锐,像个辩论手。”卡里尔摇摇头,仍然显得很平静。 “我知道你的评价多半都很准确,但我不会让它们影响我对他们的判断。这些超人中的超人一个个都拥有可怕的力量,但是,到目前为止,我没有见到任何一个没有心理问题的。” “哪怕是罗格·多恩?” “哪怕是罗格·多恩——永远诚实,永远正直在某种程度上,你不认为这本身就是一种自我牺牲的情节吗?” “我不评价,我很喜欢罗格。他和他的大多数兄弟都不一样,尤其是那个红皮肤的小子。” 马卡多又板起了脸,他那张苍老却威严的相貌在面无表情的情况下也不会显得皮肉松弛,反倒会令人感到一种身体不适般的感觉。卡里尔挑起眉:“是那位马格努斯?” “是的。”掌印者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回答。“我从未见过哪个原体像他一样对世界如此天真。” “.天真?”卡里尔匪夷所思地反问。“我想过很多评价,但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形容他。” “你见过他就会明白的。”马卡多微微低头,让他的兜帽遮住了大部分表情,声音却仍然清晰。他的声音中有一种显而易见的反感,只是,这反感却不是冲着马格努斯去的。 “而我不能理解的一点在于,为何他会对马格努斯如此宽容。一个全员都是灵能者的军团,一个成日着迷于研究亚空间与古老神秘典籍的天真小子” 马卡多看向卡里尔,严肃地发问:“他难道真的看不清这可能造成的后果吗?但他就是要放任他们。” 卡里尔并未回答,只是聆听。 马卡多沉默了一会,再抬起头来后,他的表情已经恢复了正常。 “不,或许是我错了——他不是单对马格努斯一个人宽容而已,他对他们都很宽容.宽容到哪怕看见问题也不想去严肃地改正,只想让他的儿子们自己发现。多么溺爱的父亲。” 掌印者冷哼一声:“.然后给我们增添工作难度。” 卡里尔同情地看着他,叹了口气:“你的怨言还真不少他都知道吗?” “他当然知道,但我是和他共事的人。”马卡多突然冷笑起来。“所以我们基本从不谈这些太过富有人性的事。” “或许你应该和他谈谈。”卡里尔委婉地说。 “不,没那个必要,这样最好。” “但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马卡多?” “什么?” “你的态度才是他决定不和你谈这些的根源。” 卡里尔慢慢地开口,声音平静。 “你我都知道,全人类的帝皇本质上是个千人千面,对任何人都能摆出不同的脸的人.换句话说,他会用你适应的模样来面对你。而如果他和你只谈公事,会不会是因为.” 掌印者的脸肉眼可见地抖动了一下,他猛地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离去了。属于书本的气味立刻消散,房间内重归寂静。片刻后,一阵轻笑声响起。 “工作啊”笑过之后,卡里尔叹息着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工作。” 他站起身,走到舷窗旁,开始面无表情地眺望了起来。 (本章完) 29.预备役的苦难 亚戈·赛维塔里昂被重重地击飞了出去。 他摔在地上,背部和金属地面碰撞,发出了沉重的闷响。而他的敌人并未就此收手。 那个战斗机仆轰隆作响地朝着他奔跑了过来,僵硬且呆板,却让地面都震动了起来。赛维塔勉强抬起头,因疼痛而变得模糊的视力恰好能看见机仆那张愚蠢的脸。 它面无表情,脸在灯光的照耀下看上去像是一种近乎中毒般的灰色。眼神呆滞,里面没有战意,它只是遵照着程序行事而已。 它高高地抬起左手,沉重的训练剑在下一秒轰然落下。 它没有命中。 赛维塔吐出一口混杂着唾液的鲜血,它们粘稠地挂在了他的下巴上,带来一阵不适。而是否舒适已经不是他现在正经考虑的事了。 他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奔跑过去捡起了自己的训练用长剑。它缠绕着皮革的握把与重量再一次给了他面对敌人的勇气,于是赛维塔转过身,将那把剑当做棍子舞动了起来。 机仆的脸被抽歪了,它的下巴发出了一声咔哒的轻响,紧接着便滑落了,茸拉着依靠关节挂着摇晃了起来。而它并不在乎此事,那双呆滞且愚蠢的眼里什么都没有。 它毫不动摇地高高举起了左手,剑刃递出,再一次将赛维塔击飞了出去。 他已经用剑抵挡过了,却仍然无法反抗这种远超于他自身的力量。预备役痛苦地落地,剑刃脱手而出,机仆停在原地,嘎吱作响地低下了头。 几秒钟后,关住他和机仆的铁笼大门被打开了。 “不合格,预备役。”第八连的里希特纳尔如是说道。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不知道是嘲笑还是讥讽的神情——或许他是带着别的情绪走进来的吧,但是,在赛维塔眼里,他的表情就是这种意思。 嘲笑,嘲讽,鄙夷。 “哪里不合格?”赛维塔躺在地上问,嘴角仍然在不断地溢出鲜血。 “哪里都不合格。”赛维塔的剑术老师蹲下身,用两根手指在他面前摇晃了一下。 “打得太粗糙了,预备役。你的剑脱手了三次,你挥起剑来也没有半点技巧。那个机仆很愚蠢,但你居然比它更蠢。” “二。”赛维塔有气无力地回答。“它真的很蠢吗?” “你没发现它的移动都是有着规律的吗?”里希特反问,他的凝视毫无感情可言,赛维塔感到一阵刺痛,但仍然没有反抗。 他表现得很温顺,至少目前如此。 “什么规律?”温顺的预备役询问。 “它不转弯。就像你一样,预备役,它不转弯。你完全可以先攻击它脆弱的关节,比如膝盖或脚踝.但你却选择了攻击它的上半身。怎么,你是觉得你能用自己孱弱的力量将战斗机仆砍成两半吗?” 里希特尔咧开嘴,微笑起来。 赛维塔则开始想象他将这张脸变得鼻青脸肿的模样,嘴角抽动。他的恶意没有逃过里希特的眼睛,剑术老师反手将赛维塔从地上拉了起来,丝毫没有顾忌他此刻的伤势。 “站直了。”里希特冷酷地说。“除非你明日还想加练。” “我不觉得加练能让我的成绩上升。” “但能让你闭嘴。”里希特点点头,向他致意。 而这一次,赛维塔终于从他眼中捕捉到了一种明显的嘲笑。 一股从耻辱转化而来的恼怒开始在他的神经之上跳舞,沉重地蹦跳,将他那粗重的神经不断地向下压弯,直到触及了某个临界点。 “不,我不要闭嘴。”温顺的预备役突然开口。“就算你让我明天加练,我也要一直不停地开口说话。” “然后呢?” 然后你就会被我气死。赛维塔想。但他说出口的却是另一句话:“然后,你就让我加练更多。” “是的。”里希特问。“所以你为什么还要不停地开口说话?” 因为我想气死你。 “因为这是我的习惯。”赛维塔说。“我就是得不停地说话,尊敬的剑术老师,如果您不能忍受我的话,我希望您将这份工作转交给其他人。” “你很期待其他人来教你吗?” “不,我只是认为您或许不太能够忍受我。”赛维塔露齿一笑,保持着完美无缺的礼仪与态度,他的声音听上去甚至都毫无破绽。 “那你就错了,新兵。”里希特纳尔悠闲地抱起双手。 “一开始,我对于教授你剑术这件事的确比较抵触。但现在就不同了,你在剑术上很有天赋,亚戈·赛维塔里昂。而我非常喜欢和那些拥有天赋的人一同进步。” “您不会觉得您能从我身上学到点什么吧?” “噢,其实,我还真的学到了点东西。”里希特微微一笑。“比如在战斗中绝对不要像你这么蠢这件事。” “学生的问题或许是出在老师身上。”赛维塔压抑住怒气,回敬了一句。 “的确如此,除非那个学生一开始就有大问题。”里希特瞥了他一眼,那张苍白且一贯冷冽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种较为难以捉摸的神情。 他盯起赛维塔的眼睛,一眨不眨,预备役挺起胸膛和他对视,眼睛生疼,但仍然拒绝眨眼。 一分二十秒后,里希特再次开口:“你最近晚上经常做噩梦,是不是,预备役?” “.是。”赛维塔低声回答,并终于眨了眨眼。 “什么样的梦?” “血。”男孩简略地回答。“死人,尸体,还有他们的尖叫。” “仅此而已吗?”剑术教官摇摇头。“这样就把你吓到了?你可是个诺斯特拉莫人。” 但他们都是我认识的人。 赛维塔低下头:“抱歉。” “没必要道歉,预备役,现在把剑捡起来。” 赛维塔依言照做了,他再一次触碰到了被皮革所包裹的剑柄,再一次感触到了剑本身沉重却令人安心的重量。里希特抓住他的右手手腕,命令道:“现在握紧。” 预备役握紧右手,手指缠绕在皮革之上,剑刃微微颤抖。 “怪不得。现在放松一点。”里希特教导道。 “永远不要用全力握剑,你会丧失灵活性。这就是为什么你挥剑时看起来像是个握着棍子的猴子。另外,有些攻击不是你能用剑刃招架的,记得迅速躲开。” 他松开握住赛维塔手腕的手,对他摇了摇头:“现在,去找我们的首席医官吧。” —— “看来里希特纳尔对你很严格。”雅伊尔济尼奥·古兹曼低头对赛维塔说道。“我还以为他会让你稍微轻松一些,毕竟,你才刚刚经历了一次为期九周的严格训练。” “我宁愿再去训练九周,尊敬的首席医官。”赛维塔揉着自己的肋骨,龇牙咧嘴地回答。“至少体能训练要轻松得多,你当初也是每天都和那种杀人机仆对战的吗?” “不。”首席医官摇摇头,轻描淡写地开口。“我们当初是直接和真人对战,死刑犯,通常是一对十。你会清晰地感知到剑刃划过他们脖子,或捅穿腹部时的触觉。” 赛维塔略带敬畏地看着他,雅伊尔济尼奥笑了,伸手戳了一下他的额头,将这点敬畏立刻戳得烟消云散。 “武器是肢体的延长,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学到这句话的。”医官如是说道。“当然,有时候你会不得不抛弃自己的武器。到了那种境地,你就必须要用双手来杀死敌人了。” “掐死他们,或硬生生打死他们。这两种感觉都不算好,将死之人的每一次喘息和挣扎都将被你清晰地捕捉到,你会试图松手留他们一命,但你不能” 他移开视线,转过身,拿出一管针剂注入了赛维塔的手腕。刺痛一闪即逝,冰冷的感觉随后涌起,开始在血管内跳动。预备役难以自制地低吼了一声,握紧双拳。 “因为那样,死的就会是你。”雅伊尔济尼奥·古兹曼说。“所以我们从不仁慈,哪怕对你也是这样。不要再抱怨或心存不满了,小子,试着接受这一切,你已经无路可选了。” 赛维塔颤抖着闭上眼睛,开始忍耐修复药剂带来的刺痛与冰冷。他喘息着,并在此期间艰难地开口了:“教官说我还有得选。” “等他回来时,你可以自己去问问他有关于选择的定义。”雅伊尔济尼奥笑了。“当然,只是一个建议。” “那么.他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了。”医官抬起头,看向天花板,表情显得若有所思,随后就陷入了沉默之中。 赛维塔睁开眼睛,试图捕捉到医官此刻的表情,但他受限于角度,只能看见雅伊尔济尼奥正在微微颤抖的身体。在这阵令人不安的沉默结束以后,雅伊尔济尼奥再度开口。 而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正常,不仅如此,他甚至又伸出手戳了一下赛维塔的额头。 “他很快就回来了。”医官轻笑起来。“开始为自己今后的人生祈祷吧,小子,你下周就要被植入基因种子了.那时,你大概也就能感受到我们的感觉了。” 还有两章。 (本章完) 30.交易与梦境(二合一) 从轨道上降落的过程并不令人感到有趣,从来都不。甲板正在震颤,墙壁也是如此,金属在螺栓的限制下彼此碰撞,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巨大颠簸。 而运输机内并无所谓的‘座位’,夜刃们互相站在一起时,甚至还要避免踩到对方的脚。 这基本上就是他们以正常方式降落时唯一可做的事情了。 不,或许还要加上闲聊。 “听说机械教正在研究减震系统。”范克里夫开口说道,一连长的声音在噪音中仍然清晰,通讯频道稳定地将他的声音输出到了卡里尔耳中。“您觉得这个消息属实吗?” “或许吧。”卡里尔说。“但是,就算研发出来,恐怕也不会立刻给我们用上。” 他的声音也同样清晰,但并不是像范克里夫那样经由了科技的保护。平心而论,他说话的声音其实并不大,可就是能让人听见每一个字。 西亚尼则为他们教官的这句话撇了撇嘴,他没带头盔,表情显露无疑,看上去并不愉快。 和机械教关系不好其实已经算得上是第八军团的老传统了。 毕竟,你不能指望一群四处奔波忙着杀人,对其他事毫不关心的超人能和一群醉心于研究与以谋杀的方式保护自己所知知识的人混到一块。 虽然两方合作的次数其实并不少,但是,在大多数情况下,机械教都只是来走个过场,回收位于尸体堆中的科技,仅此而已。 那些穿着红袍的神甫们并不关心科技到底是怎么来的,一如第八军团并不关心他们将要杀死的人会是什么身份。 但是,没人可以否认和机械教打好关系带来的收益。 可是,你也不可能指望夜刃内能有人和他们打好关系,一个西亚尼已经算得上是基因突变了,一个喜好机械,醉心于机器之美的西亚尼则更不可能。 降落的过程并不长,不过短短三十分钟,他们的运输机便抵达了昆图斯巢都的八个停机坪之一。舱门缓缓打开,两百人依次走出,天空中则还有更多的运输机划过。 它们总会降落的,没有鸟可以一直飞翔。 卡里尔走出机舱,扑面而来的冰冷空气让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松动,也有些恍惚。 现如今,诺斯特拉莫这个词语代表着的意义已经从‘活地狱’变成了另外一个名词。卡里尔总是会尽力避免自己去思考那个名词,但他不会不承认它。 说实在的,有什么好否认的呢? “原体。”范克里夫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带着一点惊讶。“您今日不工作吗?” “.现在是凌晨三点,说真的,范克里夫,你在这个时间询问我为何不工作可真令我感到寒心。”康拉德·科兹表情有些复杂地回答道。“我今日的工作已经做完了。” “那明天的呢?”卡里尔不动声色地问。 午夜之主很明显地叹了口气,他表现得很正常,但肩膀还是忍不住向下沉了一下,站立的姿态也放松了许多:“我认为,明天的事最好明天再做。” “但现在已经是明天了。”卡里尔微笑起来。“你认为呢,军团长?” “我认为你话太多了——是不是,范克里夫?” 一连长用戴上头盔这件事表达了他自己的态度,眼见此景,康拉德·科兹不由得从喉咙里发出了一阵轻微的声响。 他瞪大眼睛。 “范克里夫!” “是的,我在,原体。”一连长沉闷地回答了原体的呼唤。 科兹哽住了,看上去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却自己拒绝了。 他止不住地轻笑起来,并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跟上他。五分钟后,他们抵达了一间会议室。 微光飘荡于头顶,全息投影在会议桌前方闪烁。一个黑暗的世界在荧光中被清晰地显现了出来,若是站的远一些,那么,它看上去会很像是一颗暗沉的深蓝色宝石。 实际上,若是考虑到它所蕴藏着的矿石,那么,就将它称之为宝石,倒也没什么问题。 “机械教想要和我们交易。”原体嗓音轻柔地说。“他们需要精金,和诺斯特拉莫上一些古老科技的研究权限。前者我可以接受,但后者让我有些不太喜欢。” 诺斯特拉莫上的古老科技 卡里尔眯了眯眼,声音变得沉闷了一些:“别告诉我,他们是想研究那些存在了不知道多久的折磨刑具。” “大差不差。”康拉德·科兹说,看上去似乎并不惊讶。 他转过头,看向他的一连长。范克里夫此刻又将头盔摘了下来,高颧骨后的那双眼睛非常明亮。 “这件事并不难理解,原体。我对机械教了解不多,但每一个技术神甫都拥有对这方面的狂热追求。” “那听起来还真是令人不安。”科兹若有所思地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任何和狂热沾上边的东西大抵都是不太好的。” 卡里尔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将注意力吸引了过去。他面无表情地问:“那么,他们打算用什么东西来和我们交换?” “更换夜幕号上已经老旧的仪器,引擎维护,为期三十年的武器装备免费维修与更换。” 康拉德·科兹忍不住笑了一下,他的表情看上去相当耐人寻味,并在之后做了一句补充。 “那位神甫甚至承诺可以在未来十年中每个月交付二十把动力武器。” 卡里尔看了他一眼,便看出了他隐藏起来的真实想法:午夜之主当然觉得这些条件很具备诱惑力,但是,比起这些,他其实更好奇另一件事。 “那些用于折磨的刑具对他们来说,吸引力居然有这么强?”卡里尔代替他说出了这个疑问。 “可能只是因为古老吧”一连长再次给出了一个猜想。 康拉德·科兹点点头,荧光在下一刻被驱散,没有再继续照亮他的脸。现在,房间内只剩下了一点微光。 “那么,来谈谈预备役亚戈·赛维塔里昂的事吧。”康拉德·科兹说。 “我们的唯一一个新兵在这六个月内表现得很不错,他成绩优异地通过了体能训练,在之后的武器训练中也表现得很好。虽然在剑术上刚开始有点挫折,但他很快就调整了过来。” “雅伊尔济尼奥认为,手术已经可以正式开始了。他认为亚戈·赛维塔里昂已经完全准备好了,但是,就目前来说,其实还有一个问题没有被解决。” “什么问题?”卡里尔问。 “他在持续不断地做噩梦。六个月以来每天晚上都不停。智库们做过了检查,他们确定这件事背后没有灵能的影响。在这种情况之下,我很难不将原因归结给第二十道手术上。现在,他还撑得住,但之后呢?” 康拉德·科兹停顿了一下,他看上去在笑,语气却显得有点过于平淡了。 “或许他会挺过去,又或许不会。而我们现在并不知道这梦是否会停歇,如果它不停,那么.” 他没有继续再说下去,但无论是卡里尔还是范克里夫其实都明白他想说什么。 阿斯塔特并不如何需要睡眠这种长时间的休息,他们被植入神经结后就能用它来轮流关闭大脑的不同区域了,他们可以以此来进行快速且质量极高的休息状态,近似于冥想。 睡梦对阿斯塔特们来说是一种非常罕见的事物,但是,如果赛维塔的情况一直蔓延到他正式成为阿斯塔特. “他可能会崩溃。”范克里夫理性地推进了讨论的进度。“除非他一直坚持不进行冥想,但我认为这样只会让他崩溃的更快。” “梦的内容是什么?”卡里尔不带感情地问。 “他没有说,而智库们没办法进入到他的睡梦中去。”科兹皱起眉。“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他的梦被仪式影响了,而我们的智库没有办法突破仪式所构筑起来的屏障。” 卡里尔缓慢地点了点头,他站起身,脸上没有半点波澜。无论是范克里夫还是康拉德·科兹,他们都没能从他的分析出半点信息。 但是,不知为何,康拉德·科兹突然觉得卡里尔似乎并不惊讶。 “这是个需要被严肃对待的问题,而现在正好是休息时间。” 他如是说道,并当着他们的面走入了黑暗,身形在瞬间消失。黑暗本身甚至也没有继续存留,它化作一团逸散的雾气,逐渐消弭了。 康拉德·科兹沉默片刻,转过头看向了他的一连长。 “范克里夫,他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或许,您应该问这个现象持续多久了.”范克里夫委婉地回答。“而我会回答至少四个月。” 午夜之主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难以言喻了起来。 —— 亚戈·赛维塔里昂正在做梦。 又一次。 再一次。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如今正身处梦境之中,这种感觉很奇妙,但他已经习惯了。六个月以来的高强度训练带给他的不仅仅只是日渐强壮的身体和‘杀戮’这门学科的掌握进度,还有一项根本上的变化。 他变得能够忍耐了。 他可以忍耐痛苦、忍耐恐惧、忍耐一次又一次地被击倒,忍耐好像永远都不会结束的体能训练与孤身一人回到宿舍后的空虚。忍耐梦境所带来的奇特感觉自然也不在话下。 可问题在于,他还需要忍耐另一件事。 或者说,另一些东西。 尸体,正在漫步的尸体。他们很高,他们穿着午夜色的盔甲,他们看上去简直就像是鬼故事里的亡魂,而实际上,他们也的确是。 最关键的一点在于,亚戈·赛维塔里昂居然认识他们。 他认识他们,尽管他其实从来都没见过他们。 赛维塔深吸一口气,开始朝前方走去。他身处一片荒芜的世界,这里空空荡荡,除去死者们以外什么都没有。天空是血色的,却也挂着薄纱似的云层。 预备役跑过一滩碎石,并在今夜的梦中迎来了第一个死者。 “你好啊,小子。”失去了半张脸的塔德乌什中士微笑着说。 他的盔甲上满是凹陷与划痕,陶钢亦无法逃脱被摧毁的命运。他的头盔也是破损的,一只目镜挂在他仅剩的那只眼睛前方,毫无感情地凝视着赛维塔。 “你好,塔德乌什中士。”赛维塔说。“今天怎么是你来欢迎我?” “因为其他人都死啦。”中士咧嘴一笑。“当然,我是开玩笑的——以防你蠢到听不出来,我还是解释一下我的笑话吧。” “我没那么蠢。”预备役撇撇嘴。“你的笑话也根本就不好笑。” “你可说了不算。” “我是唯一一个能见到你们的人,我说了不算,谁说了算?”赛维塔回敬道。“还有,你为什么非得把那个已经坏掉的头盔戴着?” “你猜。”死去的中士用他可怕的脸冷笑了起来,满怀恶意。“你能猜到正确答案吗,小子?” “我才懒得猜。” 赛维塔搬来一块石头,坐了上去。他将手肘抵住大腿,撑住自己的脸颊,百无聊赖地看向了死去的中士:“但是.” “噢,不,想都别想,小子。”塔德乌什中士突然严肃了起来。“我不可能再告诉你应该怎么去对付那些战斗机仆了,这和作弊没有区别。” “别这样,难道你不想听我描述里希特纳尔吃惊的表情吗?” “你要是能依靠自己的努力,而非仰仗从一群死人这儿听来的经验让他吃惊,我想,我会更想听一点的。”中士严厉地朝他摇摇手指。“你这种街头式的小聪明没什么不好的,但如果你一直依赖它,迟早有一天,你会死在它手里。” “但我真的对剑术没什么天分.况且,如果你们不想和我交谈,那你们为什么每天晚上都得跑到我的梦里来?” 塔德乌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死去的中士慢悠悠地摘下了他的头盔,好让他那惨白的半张脸能完全显露出来。 他用仅剩一只的眼睛瞪起了赛维塔:“你以为我们这群死人很想每天看见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小子吗?” “既然你们不想.”赛维塔嘀咕起来。“干嘛每天都要来呢?我真的很想睡个好觉。” 中士冷笑地看着他,不再说话了。沉默蔓延了一段时间,随后,这片碎石滩上响起了另一个脚步声。 他来自于赛维塔身后,这让预备役的表情从一开始的并不意外立刻转变成了一种毛骨悚然——在过去的六个月里,死者们从未于他视线外的地方出现过。 而且,塔德乌什中士此刻变化的表情也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一件事。 亚戈·赛维塔里昂立刻回过了头,并猛地站了起来,顺手还把那块石头抄在了手里。但是,那脚步声的主人并不像他想的一样,是噩梦中终于出现的恶灵,而是一个他真的认识的人。 卡里尔·洛哈尔斯,午夜之刃们的教官。高大且苍白的巨人站在原地,安静地凝视着摆着滑稽姿态的赛维塔。后者则在长达十几秒的愣神后迅速地做出了反应。 他扔下石头,苍白的脸色迅速地变得更加惨白了。当他开口时,他甚至连声音都在颤抖。 “教,教、教官.?!” 卡里尔朝他点点头,眉头一挑:“怎么了?”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能在这里吗?” “可是,这里是——”赛维塔回头看向塔德乌什中士,满脸地求助,中士仰起头,借助身高优势没让赛维塔看见自己此刻的表情。 见此情景,预备役咬了咬牙,自己将话说了出来。“——这里是死人才能来的地方啊!” “那你呢?”卡里尔反问。“你不是死人,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赛维塔愣住了。 “你不会以为教官死了吧,小子?”中士在他身后轻声说道。“你可真是胆大包天啊,居然敢这么想?看来我必须给你一个小小的教训了.” 他低笑着走过预备役,来到了卡里尔身前,并戴上了头盔:“任务圆满完成了,教官。” “做的不错,中士。”卡里尔对他赞许地点点头。“他情况如何?” “天赋的确很惊人”塔德乌什低声回答。“这是好是坏?他的灵能天赋似乎有些太强了一点。” “他还很年轻。”卡里尔意有所指地回答。“总之,现在就交给我吧。” “明白,教官。” 塔德乌什转过头,对赛维塔点了点头。一团漆黑的火焰在下一秒从他脚底燃起,将中士包裹着离去了。 赛维塔刚刚回复一点的理智又被清空了,他愣住好一会,才想起来自己应该转过头去观察荒原之上的其他死者——他做了这件事,而曾经密密麻麻挤满死者的荒原上此刻已经空无一人了。 现在,这里只剩下卡里尔和他自己了。 “.这是怎么回事,教官?”漫长的沉默过后,亚戈·赛维塔里昂如是问道。 “你觉得呢?”卡里尔蹲下身,和他保持了视线的平行。他的嗓音依旧轻柔,但是,配合上那对漆黑的双眼,赛维塔却突兀地感到了一阵恐惧。他会在未来剔除掉这种情绪,现在则不行。 现在,他仍然会恐惧。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是很正常的事,赛维塔。很遗憾的一点在于,现在,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是你能够知晓的。”卡里尔对他微笑起来,并伸出手,戳了戳他的额头。“现在,回到正常的睡眠中去吧。” 赛维塔瞳孔猛缩,他张开嘴,试图再说些什么,但已经没有机会了——他被黑焰包裹,在下一秒即刻远去了。 卡里尔站起身来,摇了摇头。火焰并未消失,而是持续不断地燃烧了起来,片刻之后,一个虚幻的着甲身影从中浮现。午夜色的盔甲上带着闪电般的纹路,表情平静。 卡里尔凝视着他,几秒钟后,他突然再度伸出手,戳了戳此人的额头。 “别这样,教官。”那人平静的表情在瞬间消失了,他忍不住抱怨了起来。“已经有一万年没人这么做过了。” “一万年”卡里尔缓慢地开口。“我们都死了吗?” “我不能说,教官。”那个苍白的人艰涩地回答。“我真的不能说——我甚至都没想过我今天会被您发现。” “我知道你不能说,但是,你早就被我发现了。”卡里尔冲他微笑一下。“我不会忘记任何人,哪怕是你这样较为特殊的情况。” “.” 虚幻的影子对这句话保持了沉默,他看上去似乎很悲伤,但似乎又没有。过了一会,他再度开口。 “我很想说些话,教官。” “不。”卡里尔说。“你不能说。” “可是——” “——你不能说。” 有生以来第二次,卡里尔打断了他人的话语。他严厉地看向那个影子,并对他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你不能这么做。好好想一想,预备役,未来是否仍然有一线生机?” 影子颤抖地开口,声音颤抖到几乎无法被辨识:“还有,还有的,教官。我们已经找到了您的武器和盔甲,我们” 他猛地止住声音,语句末尾的停顿与拉长听上去近似一种呜咽。 “那么,这就已经足够。”苍白的巨人对他轻轻颔首。“离去吧。” 影子缓缓消散。 更新完毕。 小小的剧透一下,让诸位有个底。 (本章完) 31.征兵(一) 时间流逝的速度快得会令人感到错愕。不过只是眨眼之间,就又过去了一年半的时间。不过,对于那些做好了准备的人来说,这件事并不难以接受。至少对康拉德·科兹来说是这样。 他专注于他的职责,将工作本身也变成了一种日常作息——听上去或许会让人有点毛骨悚然,毕竟工作这个词在大部分时间通常都意味着‘折磨’。 但是,他的确并不觉得每天花费超过十二个小时在批改各项公文上有什么难以接受的。 通过数据报表,他能清晰地看见,甚至是感知到诺斯特拉莫正在一点点地转变。这个过程就已经足够令他感到慰藉了,正面的情绪回报足以冲淡一切长时间工作所带来的不适感。 况且,他很清楚这种情况只是暂时的。 午夜之刃终究是个阿斯塔特军团,他们不可能一直待在诺斯特拉莫,大远征需要他们. 所以,就在此之前尽量将一切都处理好吧。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他保持着情绪的平静与理性的目光看待着周遭的一切,试图让自己忽略这样平淡日常中的某个点——当然,他没能成功。 他忽略不了这件事。 —— “近身搏斗是战斗中最后的选择。”西亚尼几乎不带什么感情地说。“如果你手上还有任何武器,或是敌人没有逼迫你不得不这么做,就不要将这件事付诸于实践。” “比起刀剑与枪械,徒手是一种效率低下的选择。你可以用它来悄无声息地解决凡人或对伱没有察觉的敌人,但一把刀只会更快。” “直插心脏或切断气管比起伸出手去扭断脖子来说要方便得多,不过,话虽如此,我们还是仍然要练习它的。在危急时刻能多出一个选择,总是好事。” 他的声音在拱形的天花板上回荡着,空旷的练习场内只有另外一个人在聆听他的话语,而且看样子似乎并不专心。 他留着较长的黑发,此刻已经披散了开来,落在肩后。他脸颊青肿,身上穿着练习铁甲,右手上握着一把练习用的链锯剑。它没有被安装单分子锯刃,锯刃只是由寻常钢铁所组成。 “但你刚刚只是在偷袭。”面容青肿的人沙哑地说。“我们不是在剑斗吗,西亚尼教官?” “没人规定剑斗中不能用拳头击打对手的脸,实际上,如果可以,我会隔着几百米远就用爆弹枪杀了你。而不是近身偷袭。” 西亚尼咧嘴一笑,笑容里满满地都是得意。鼻青脸肿之人捕捉到了这件事,忍不住磨了磨牙。 “战斗本质上就是恃强凌弱,记住这点。公平决斗是蠢货才会去做的事除非你是在和我们,或我们的表亲进行友好的技术交流。” 西亚尼说道,并着重强调了友好二字。 “你刚刚可不友好。”赛维塔摇摇头,还是忍不住开口反驳了。 如果换个人,他会使用长篇大论来反驳对方,可他正在面对的是‘泰拉的西亚尼’,因此,长篇大论便不再是一个可以被选择的选项了。 毕竟,已经过去了一年半的时间。 现在,他看上去几乎和从前截然不同。他有六英尺高,而且骨头每天晚上居然还在嘎吱作响,赛维塔怀疑它们还会生长。 他的肌肉也是如此,合成物质和来自首席医官的嘱咐让它们飞速膨胀,稍作锻炼便可以日益进步。一年半,他的生理机能就几乎趋近于完美。 这种强大是能被肉眼观测到的,也能被切实感受到的。 现在,亚戈·赛维塔可以一拳打穿钢板,也可以单凭握力就让钢铁扭曲,速度更是快得惊人。 但他还没完成最后一步,因此他现在仍然只会被称作新兵,或者预备役。 “友好只是个谎言。”西亚尼毫不掩饰他的鄙夷。“你也不必再装了,预备役亚戈,你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盘算着要怎么用你的那把链锯剑砍到我吧?” “请叫我赛维塔。” “除非你击中我。”西亚尼缓慢地笑了,同时拉下了面甲。 夜刃们拥有很多风格各异的训练护甲,虽然目的大同小异,但外观差异却极大。西亚尼此刻就只带了个样式古朴,看上去装饰意义大过实际用途的骑士头盔。 他不仅没穿训练甲,就连站立的姿态都显得非常悠哉。不像是正在面对一个手持可能对他造成死亡威胁武器的敌人,反倒像是正在面对一个幼童。 你大概可以猜到他的目的了,而他也达成了他的目的。 赛维塔缓慢地深吸了一口气。 西亚尼轻而易举地就用一句话,和基本没有改变的姿态将赛维塔惹怒了。这种怒气早已存在,而赛维塔根本不想阻止它爆发。 他踏前一步,链锯剑轰鸣着开始旋转。锯刃发出了可怕的噪音,而他的姿态相较于一年半以前曾经被里希特纳尔鄙夷为‘猴子’的丑陋,已经有了极大的改变。 他只有后三根手指握着剑,食指则保持着虚握状态。看上去很古怪,却带着一股强烈的力量感。 西亚尼清晰可见地透过他此刻被限制的视野捕捉到了这件事,一抹微笑在他脸上绽放:“很好,亚戈。” 他大笑起来,并提前一脚踹在了赛维塔的左腿膝盖上,几乎没有留手。赛维塔立刻听见了自己骨折的声音,他立刻咬紧了牙关,没有让自己发出痛叫。 原本的剑势受到了阻拦,按道理来说,他的攻击已经不可能再奏效——但是,赛维塔却在此刻猛地握紧了食指。 至此,他的右手完全贴合住了剑柄,他那踏出的左腿则被他硬生生地钉在了原地。在轰鸣声之中,一声略显沉闷的巨大响声随后传来。 “干得不错。”西亚尼轻松地说,并后退了一步,顺手再次抬起了面甲。 赛维塔喘着粗气,慢慢地收回了左腿,并坐在了地上。他的链锯剑此刻正躺在不远处,西亚尼仅凭一把战斗短刀就将它击飞了出去,而赛维塔甚至没能看清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你的这种握剑方式倒是很有意思,预备役.将力量储存起来,直到真正抓住机会的时候再去释放。” 西亚尼忍不住笑了起来,并给出了自己的评价。“真有趣,只是不怎么实用。” “不实用吗?”赛维塔冷静地问。他的左手正在轻轻地触碰膝盖,感受骨头的损伤程度。 “当然。”西亚尼点点头。“你以为链锯剑是什么武器?木棍子吗?它不需要你用二次发力来增强杀伤力,你只要确保它能砍中敌人,它就绝对不会让你失望.不过,做得不错。” 他摘下头盔,将它转了过来。面甲上的一个凹陷非常清晰,那是钢铁锯刃所造成的。 “我砍中你了?” “是的,赛维塔。” 西亚尼走近他的唯一一个学生,将头盔转了过来,用手指点了点面甲上的那一处凹陷。 “如果换成实战的话,你应该能在动力甲和真正链锯剑的帮助下让我失明,或者干脆点,砍烂我的半张脸。” “听上去是件好事。”赛维塔咧嘴笑了。“我想,有机会的话,我会试试看的。” “是的,如果你能接近我,而且我手上只有一把战斗短刀的话,你的确能做到。”西亚尼收起笑容,用脚轻轻地踢了踢赛维塔受伤的左腿,为他带去了更多疼痛。 “现在明白了吗?恃强凌弱,记住这四个字,新兵。两个月后的最终考核,你需要用到它的。” 赛维塔轻轻地点了点头,对西亚尼比划了一个诺斯特拉莫本土手势。泰拉裔大笑起来,立刻还以颜色。古泰拉的帮派手势从他手中自然而然地诞生,看上去几乎像是在跳舞。 赛维塔抿了抿嘴,恼怒地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不依靠任何人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找到自己的链锯剑,拿着它便转身离开了练习场。训练时间已经结束,他将去接受治疗。 西亚尼知道,只需要再过两天,他就又能看见预备役活跃在练习场了。膝盖骨折算不上什么,亚戈·赛维塔里昂如今只剩下植入黑色甲壳,以及一点最后的成熟时间 然后,他就将正式入伍。 西亚尼缓慢地低下了头,在空无一人的练习场内沉思了起来。 这是很少见的,但他的确为此感到百味杂陈。 亚戈·赛维塔里昂曾经是一只优秀的野兽,而他现在已经长出了利爪和獠牙,只差一点便能真正成为可怕的猛兽。 他的天赋毋庸置疑,西亚尼已经确定了,赛维塔是个天生的战士,费尔·扎洛斯特也说他从未见过天生就如此强大的灵能者. 他未来会走到哪一步? 西亚尼没有答案,他只是有一种强烈的直觉。他不认为这个新兵会死在战场上,他会闯出自己的名号,他会—— 徒手搏斗冠军突兀地止住了思考。 “——教官?”他转过头去,毫不意外地看见了卡里尔·洛哈尔斯。 后者对他微笑了一下,算是打了招呼。西亚尼忍不住叹了口气,抱怨了一句:“说真的,您这个习惯也该改改了。” “如果我加以改正,你有关反潜行的技术就不会在一年半的时间内如此突飞猛进。” “但您这也不是潜行啊!”西亚尼大声说道。“谁能真的像您似的和黑暗融为一体啊!” “康拉德·科兹。” “.” “你要反驳吗?还是默认?” “我想反驳。”西亚尼闷闷地回答。“但我认为这只会让您开更多玩笑。” “我没在开玩笑。”卡里尔貌似认真地对他点点头,并投以了沉默的凝视。在西亚尼终于忍不住,即将开始长吁短叹之时,他才开口,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好了,谈谈正事吧——他最近情况如何?” “您不是每天都在看着呢吗?” “但我毕竟只是个旁观者。”卡里尔伸手拿过了西亚尼手里的战斗短刀,开始端详起了上面因为和链锯剑碰撞而造成的伤痕。“旁观带来的感受,要怎么和亲历者的感受相比较呢?” 西亚尼皱起眉,开始思考。 “他进步很快。”长达一分钟的沉默过后,他如此说道。“不,实际上,是非常快。我现在开始相信他在改造以前就比其他人更‘优秀’的这种说法了。” “这孩子在战斗中有种堪称无法被解释的直觉,如果我只用一种剑术或格斗术来面对他,他很快就会找到其中的弱点。我不得不更换招数与技巧来面对他.而且,他很坚韧。” 说到这里,初次担当老师的年轻人脸上总算露出了一抹由衷的微笑:“这种坚韧让他一次又一次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次又一次地面对着我。” 卡里尔默默地听着,并不做出点评。他仍然把玩着那把战斗短刀。对于阿斯塔特们来说,它已经是一把不错的武器了,但对于他来说,它还不太够格。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将刀刃穿行于手指之间,甚至贴住手腕,让它凭空消失。在这套动作做完以后,他方才回答西亚尼。 “你很出色的完成了你的工作啊,西亚尼教官。”卡里尔微笑着说。“看来我终于正式地有了个同行了——如何?带了他一年半,今后还想带领其他人进行学习吗?” “啊”西亚尼愣了一下。“不,这个还是算了吧。” “为何?” “我恐怕没那么多耐心。”西亚尼耸耸肩。“这种事还是交给您吧,而且,您这句话的意思是?” 卡里尔笑而不语。他将短刀递出,还给了西亚尼,并在此之后转过了身,对着训练场的另一端缓慢地点了点头。 在那里,康拉德·科兹正靠在墙壁上悄无声息地凝视着这边。长发披散,看上去很慵懒,表情却极度专注。 “原体?”西亚尼大吃一惊。 “你的反潜行考核又失败了一次。”卡里尔毫不留情地说。 “呃” “是的,征兵即将开始。”康拉德·科兹开口说道,声音很低沉。“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些话想问你,卡里尔。” 这章4k,欠2k,明日还。 顺带一提,如果你能忍受星空那永无休止的读图和超级多的宣传欺骗以及基本没什么用的太空.那它其实还是个不错的游戏。 我给6分。 (本章完) 32.征兵(二) 很长时间以来,康拉德·科兹与卡里尔·洛哈尔斯之间都拥有某种难以被理解的默契。这种默契并不体现在他们的行动上,而是体现在许多心照不宣的角落。 比如,有许多个晚上,午夜之主都会在凌晨时分放下手中的工作前往城中某处。他会蹲踞在石像鬼上若有所思地抚摸它的头顶,用自己手掌的温度来模糊它的冰冷。 在他抵达数分钟后,另一个人也会到来。他们之间没有交流,只是会共同眺望眼前的这座城市。 他们咀嚼、品味着它的改变,从风中摄取着自己所需要的信息,并由衷地感到一种平和的欢乐。然后,他们会在一段时间后共同离开,重新回到日常的繁复工作之中。 这只是一个片面的例子,并不足以充分表达出他们那种难以形容的默契,但或许你已经能从中窥见一二了。 也正因如此,卡里尔并不为科兹那略显冰冷的语气而感到意外。 实际上,他觉得他早就该问了。 “你想问什么?”带着一股轻松,卡里尔如此询问。他们此刻正身处康拉德·科兹的办公室,内里装潢一切如常。 “我们先不谈问题。”午夜之主说。他伸手拿起他的杯子,一口将杯中的过滤水全都喝完了。 他又拿起一个青铜水壶,开始为自己倒一杯新的水。水壶不像是诺斯特拉莫的产品,它太过华丽,也不像是康拉德·科兹所喜欢的东西。 他之所以留下并使用它,恐怕只是因为它表面的浮雕。制造它的人用细密连绵的笔触精心雕刻了三名巨人站在繁星之下彼此交谈的画面,非常精致。 “那么,你想谈什么?” “我不知道。”康拉德·科兹给予了一个谨慎的回答,他的表情看上去相当耐人寻味。他眯着眼,一只手握着杯子,嘴角向下。 “我试图依靠我对伱的了解来猜出你的想法,但我失败了。”他提起嘴角,总算是笑了一下。“但我似乎了解得还不够。” 卡里尔叹了口气。 “或许你应该多学习一下你的兄弟罗格·多恩。”他意有所指地说。 “多恩是个好人,但我这是和你学的。”科兹挑衅地扬起下巴。“这种用观察力找出问题,然后又将问题埋在心底,等到不得不解决的时候才提出的作风.不正是你一直以来身体力行的吗?” “那是过去的事了。”卡里尔说。“过去,我可以对你隐瞒计划,隐瞒真相和真正的问题。但现在可没有,康拉德。” “是啊,你的确不隐瞒这些东西了,因为你找到了一些新的东西加入了这场令人厌烦的游戏。”康拉德·科兹严肃地摇摇头。 “你过去可不会肆无忌惮地在所有人面前使用你的力量,不,你过去甚至连对使用力量这件事都非常谨慎怎么回事,卡里尔?” “这是个黑暗的时代,康拉德。”卡里尔缓缓开口。“尽管摆在我们面前的未来看上去似乎很美好,但我要告诉你的是,天空其实依然晦暗无光。” “这些话听上去或许很像是那些巫师与巫婆正在试图操纵他们愚昧的信众但是,从本质上来说,他们和我们都是一样的。他们在求生存,我们同样也是。我如今的身份不能让我再拘泥于过去的守则了,这件事与我惯常行事的手段截然相反,但我必须适应它。” 康拉德·科兹缓慢地点了点头,他闭上眼睛,让气氛陷入沉默。 几秒钟后,他的身体开始颤抖。气温愈发低下,室内温度计开始报警,机械徒劳无功地做着尝试,希望将温度掰回到正常的模样,但它们是不可能成功的,至少,在康拉德·科兹主动停下以前不行。 五分钟后,他睁开眼睛,脸色相较于此前显得愈发苍白。 “如何?”卡里尔问。 “我没看见什么东西,但我希望亚戈·赛维塔里昂身体健康。”午夜之主表情严肃,语气故作轻松地回答。 他的眼中闪着悲伤,但却并不消极。卡里尔对他无声且缓慢地一笑,那不是个多么温和的笑容,其中满是血腥,累累白骨在他的阴影中一闪即逝。 “无需悲伤。”他轻轻地说。“血债终需血偿。” 谈话就此结束,一切看似如常。 —— 征兵开始了。 消息是从‘巢穴’放出的,它在短短三天时间内便从昆图斯巢都蔓延至了整个诺斯特拉莫。 人们奔走相告——识字的人告诉不识字的人,交班的工人告诉他们刚从矿坑中上来的同伴,卫兵们在街头宣讲.那些原本循环着招工启事与福利条例的悬浮广告牌此刻也换了副光景。 在永夜之下的工作时间,它们嗡鸣着从人们头顶悬浮而过,用低哥特语和诺斯特拉莫交替播放着征兵的消息。 起初,没有多少人明白征兵到底意味着什么,直到他们看见或听见第八军团的名字。于是,寒冷的气氛在瞬间被点燃了。 家中有适龄孩子的矿工们开始依照指引向矿场的主任投递简历,学校里正在接受扫盲教育的学生们反复地向他们的老师询问着具体流程 那些在街头巡逻的卫兵们则必须花费了更多时间去向人们交代为何只要十二到十五岁之间的孩子。 说出来或许稍显荒诞,但诺斯特拉莫人的热情很大程度上和加入第八军团是否能获得更好的待遇这件事没关系,征兵消息中没有半句话提到‘福利待遇’之类的事。 人们之所以热情,只是因为这样可以帮到诺斯特拉莫的拯救者康拉德·科兹——以及帝皇。 嗯.以及帝皇。听上去或许有些可怕的风险,但考虑到这里是诺斯特拉莫,活下来的大部分人都对贵族充满了仇恨,而帝皇这个词 在诺斯特拉莫语中,它所指代的含义并不怎么好。实际上,它是两个词加在一起形成的新词。其中之一就是‘贵族’。 所以,现在你或许可以理解为何诺斯特拉莫人对帝皇不太感冒了。或许只有十几年后,这样的情况才会有所改变吧。 总之,回到正题上来——征兵这件事虽然在诺斯特拉莫上掀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但它的规模并不会很庞大。 午夜之刃从来就不是个人数极多的军团,科兹也无意去改变这件事。再加上第二十道手术的影响与筛选. 根据雅伊尔济尼奥的推测,他认为,最后能成功进入军团脱离预备役身份的人,十个里可能只有三个。 这个成功率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低下了,简直就是低的骇人听闻。好在夜刃们的战术对人数其实并无太大需求,在午夜之主看来,只要能在三年后能让军团的总人数上升到四万或五万就已经足够了。 “我们将要进行的战争不需要轰炸、正面推进和人海战术。”康拉德·科兹对他的一连长如是说道。“一直运用恐惧战术或许会让我们的形象变得较为糟糕,但我们所需要的东西只是效率。” 范克里夫点了点头,他同意原体的话,但并不只是因为阿斯塔特对基因原体天然的服从性。 夜刃们过去曾是刽子手,那时他们就已经非常明白恐惧能让人变成什么了。范克里夫是其中的佼佼者,不然他要怎么成为一连长? “那么,第一周的具体情况如何?”科兹略显期待地问。他和范克里夫正走在巢穴如今日渐完善的走廊之中,搅散了薄雾,却也在它们的映衬下显得像是两个鬼魂。 “一千两百二十三人。”范克里夫谨慎地报出了一个数字。“昆图斯内,能成功通过第二十道手术的预备役只有这么多。” “只有?听听你的语气,范克里夫,难道这还不够吗?”午夜之主笑了起来,略显刻薄地摇了摇头。“太贪心可不是好事.更何况,他们只是通过了第二十道手术而已,你认为有多少人能挺过改造手术?” “三分之一。”范克里夫依旧保持着他的谨慎。 “那么,就让我们去看看他们吧。”康拉德·科兹迈步朝前走去,语气轻松。一连长沉默半响,还是跟了上去。有一件事,他没有告诉他的原体。 第八军团内有一个传统。 老兵们会去‘挑选’预备役,他们会拿这些新兵来打赌。而现在,范克里夫估计巢穴内的训练场里已经有许多人开始延续这项并不如何光荣的传统了。 他不知道他的原体在发现这件事后会作何反应,但是. 作为少数几个不怎么打赌的人之一,范克里夫对此完全无所谓。 他甚至有种想要微笑的冲动。 这章3k,还有5k (本章完) 33.征兵(完) 费尔·扎洛斯特努力地保持着严肃。 首席智库今日穿得很是正式,昔日原体刚刚回归那几天才穿在身上的衣服被他拿了出来。 这是一件黑色的长袍,绣有暗沉的金边,并不闪光,也无太多细节。但比起他常年穿着的训练衣外批罩袍或斗篷已经好了太多了。 他的副官则不然,阿德比曼·巴斯利百无聊赖地靠在训练场二楼的钢铁栏杆上盯着下方。别说严肃了,他穿得和几十年前刚从泰拉监狱里出来不久时没什么区别。 一样的随意,一样的散漫。黑色的无袖上衣和沉重的靴子让他看上去活像是个负责站在某处路口收钱的帮派分子——只要你忽略那过于巨大的身材。 费尔努力地抑制着自己叹气的冲动,轻声开口了:“你真的不打算回去换一身衣服吗,阿德比曼?” “你真的觉得穿什么衣服来面对他们有区别吗,我的连长?”副官似笑非笑地回过头来。“我干脆去换一身怀言者们习惯穿的长袍好了,再带一本写有帝皇圣言,亲自抄写的典籍?” “我不反对伱这么做。”费尔危险地笑了笑。“实际上,我很期望看见你这么做,阿德比曼。” “不了,多谢,连长。”副官耸耸肩。“我还没蠢到那个地步” “但你已经散漫得像是那群芬里斯人了。”费尔冷笑着说,毫不掩饰他的态度。“你也想每天喝个烂醉,甚至在战斗结束后拉着辅助军们一起大吃大喝到他们必须接受违纪惩罚吗?” “我不怎么排斥酒精”阿德比曼故意摆出了一副困惑的表情。“但我们似乎没怎么和他们合作过,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连长?” “因为我是连长。”费尔冲他的副官比划了一个割喉礼。“而你只是副官——所以,现在马上回去给我换身衣服再过来。你是打算让新兵们把你当成帮派分子吗?” 阿德比曼极不情愿地依言照做了,看在他至少照做了的份上,费尔也就强迫自己无视了阿德比曼在离去时所说的那两句古泰拉俚语。 他来到栏杆前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这才向下凝望。 一千二百二十三所组成的方阵在巢穴内巨大的训练室里甚至没能占据五分之一的位置,而这仅仅只是巢穴内的一个训练场。 他们都穿着统一下发的宽松黑衣,神态各异。费尔花了一点时间观察所有人,并说服了自己,他们实际上还都是不满十六岁的孩子——意识到这件事让首席智库突然感到一阵错愕。 他完全没从预备役们的神态上看见半点属于‘孩子’的稚气实际上,其中有些人看上去完全就是一副饱经风霜的模样。 过于老成通常都意味着急速的成长,而急速的成长 费尔叹了口气。 “怎么了,首席智库?”一个声音从他身后响起,非常轻,几乎像是风声。 “没什么,亚罗德。”费尔头也不回地告诉他们的六连长,对这突然响起的声音毫不例外。“只是认为我们的新兵们大概都拥有某种或多种心理问题罢了。” 六连长沉默地笑了,被烧伤的右脸颊此刻蠕动了一下,可怕的伤痕在几秒后缓慢地转为平静,他才再度开口。 “别说得好像是你没有心理问题似的,费尔。我们过去是什么人,难道你不清楚?” “最起码我的心理问题有百分之七十都是在战争中取得的。”费尔终于转过头去。“而这些预备役呢?他们中绝大多数早在战争开始前就已经这样了。” 亚罗德缓慢地摇了摇头。 “而这些问题只会越来越多,最终,时间会将他们也变成我们这样的人。” “我们这样的人?你说起话来听上去简直就像是个正义使者,真令人惊讶。怎么了,亚罗德?在担任刽子手多年以后良心发现了?” “我压根就没有那种东西。”六连长面无表情地回答。“我只是在告诉你一个事实而已,不管所进行的种类如何,所使用的方式如何,战争本质上就是一个磨灭人性的绞肉机。或早或晚,他们都会像我们一样破碎。” 费尔沉默了片刻,他看上去在思考,亚罗德耐心地等待着他兄弟接下来的回答。但他没想到,费尔只是突然地笑了起来。 “原来这就是你喜欢写诗的原因。”首席智库嘲笑地摊开手。“那些自作多情的语句能帮你粘合自己所剩不多的人性吗,亚罗德?” 面对他的讥讽,六连长再度点了点头。 “很好。”他平静地说。“经典的第八军团作风——老实说,费尔,我并不是喜欢写诗。我只是想在闲下来的时候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战争总是会结束的,而那时我们该何去何从?” 费尔·扎洛斯特皱起了眉。 他收敛笑意,紧紧地盯着他的同僚。那张脸上的表情一度让亚罗德认为他会突然甩出一拳来,但是,首席智库终究还是没有这么做。 “不,不是这样的,兄弟。”他轻柔且和缓地开口。“在时钟还没被发明的时候,古泰拉上有个职业,敲钟人——或什么其他的东西,我记不清了。” “他们会在黎明即将结束黑夜的时候敲响手里的一种人造发声工具,来将人们从睡梦中惊醒。其他人或许仍有休憩之空余,但我们的战争只会在时钟被发明之后结束。我们就是敲钟人,亚罗德,我们只会被时代抛弃,我们绝对不可能主动退休。” 六连长沉默地点点头,低声开口:“你他妈悲观地像是个神经病,费尔。” 智库愉快地笑了,同意了他兄弟的看法,并顺手指了指栏杆下方。在那里,一场分组正在开始。 “来挑人吧。”费尔轻声说道。“我选第三排的第二十六个,你呢?” “我也选他。” “噢,不,想都别想——你这是作弊。” “谁规定不能选同一个人的?”亚罗德轻蔑地一笑。“那小子看上去就不错,我选他,你要是觉得不行,就自己换个人吧。” 费尔眯起眼睛,半秒后,他将他的副官在几分钟前对他说出的那两句的古泰拉俚语扔给了六连长。后者咧嘴一笑,开始低声和首席智库交流起了这些俚语。 —— 紧张,极端地紧张。但是,在这紧张之外,却仍然有一点理智留存。名为沈的男孩缓慢地呼吸着,并按捺着自己的情绪,等待着分组。 实际上,他虽然表现得很镇定,但大脑还是一片混乱。两个小时前的那场梦境让他仍然感到不安,以及愤怒。 好吧,坦白一点——没有哪个活下来的诺斯特拉莫人不恨贵族。 没有。除非他没有记忆。因此,沈现在其实并不能组织起完整的思绪来应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他站在原地,前方的人正在一个个地离去。那些身穿黑色长袍,脸色苍白到和他们一模一样的巨人们正在为他们分配宿舍和今后所属的小队。 沈在第三排,因此他前面的人很快就全都消失了。两名巨人来到了他这排的最右边,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对他们讲话,声音轻微,让人听不真切。 沈低下头,开始不停地告诉自己没必要紧张。他深呼吸着,再抬起头来时,那两名巨人已经来到了他面前。 在这一刻,男孩的理智被彻底击碎。他曾无数次告诫自己不必紧张,现在却连手指头都开始高频率地颤抖了起来。巨人中的一个笑了一下,那种笑容并不友好。 “你很害怕吗,小子?”他轻笑着问。“你是打算要哭,还是要怎样?” “不” “大声点回答他。”站在他身前的巨人开口说道,声音沙哑,和寒冰无异。 沈感到一阵寒冷,脊背发亮,他的额头与后背开始冒出冷汗,这本该是个崩溃的时刻,他却不知怎的挺住了。 一股突如其来的镇定让他仰起了头,声音清晰地用诺斯特拉莫语开口了:“不。” “叫我长官。” “不,长官。” “很好。”巨人对他点点头,虽然称赞了一句,却仍然面无表情。“你的名字是沈?有趣,但足够清晰好记。你被分到了第七小队,现在,去那边吧,机仆会告诉你应该往哪走的。” 他扬起手,指了指训练场东边的一扇小门。沈对他点点头,迅速离开了。衣服随着他的跑动而前后摆荡,冷风吹拂而过,让他汗淋淋的后背一阵冰冷。 沈心里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但并未持续多久。他才刚刚走近那扇小门,就被一个像人又不太像人的东西吓了一跳。 那东西有一张呆板的、惨白的脸。那种白皙不是人能有的肤色,就连诺斯特拉莫人也不可能和它在装扮尸体上拥有相同的造诣。它没有眼皮,眼睛是蓝色的,本该美丽的颜色现在看上去却是一潭死水。 它呆呆地看着沈,沈也呆呆地看着它,只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额头。 “你”沈艰难地开口。“你,你是谁?” 那东西并不回答,只是困惑地歪了歪头,似乎并不理解。僵持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一阵机械运作的声音从它的长袍下方传来,过了一会,它像是确认了什么事似的,居然对他点了点头。 “请跟我来。”它呆板地说,并立刻转过身,朝前方走去了。 “什么?”沈被迷惑了,他快步跟上去,伸出手抓住了它的肩膀。随之而来的触感让沈如触电般立刻松开了手——他没感觉到血肉之躯应有的触感,而是一阵坚硬到有如钢铁般的冰冷。 它停下脚步,缓慢地转过身,失去眼皮的眼睛愣愣地盯着沈:“命令?” “.” 沈也愣愣地看着它,一言不发。 “命令?”它又问了一遍,而沈仍然不回答。于是,它再次转过了身。 这次,沈沉默地跟上了它。十分钟后,他踩着逸散的薄雾来到了一个宽广到让沈几乎无法睁开眼睛的房间。 他仰着头,震撼地看着天花板上的燃烧着蜡烛的吊灯蜡烛,感受着它们无声地燃烧,连机仆的离去都未曾发觉。随后,他朝左边转动脖颈,看见了足足十五个巨大的书架。 厚重的书籍在架子上安静地凝视着沈。在这些书架前是五张依次排列着的长桌,四周的墙壁上则挂着八面旗帜。已经有许多人在它们下面低声讨论了。 沈不是一个喜欢凑热闹的人,因此他并未过去。他开始继续观察房间,最终在长桌后方看见了一扇巨大的石门。 一个纹章在其上闪闪发光,看上去像是一把刚刚刺穿心脏的利刃。 沈敬畏地走近,开始近距离观察,他知道,这就是午夜之刃们的标志。他盯着这个纹章看了许久,几乎算得上是入了迷。这让他未曾注意到房间内消失的声音,以及一个在他身后多出来的呼吸声。 沈在几分钟后才发现不对——他立刻转过身,看见了一个远比他高大和强壮的人。他几乎和那些巨人一样高了,而那人正低头盯着他。 表情虽然算不上恶意,但也绝对谈不上善意。一股似有若无的笑意在他嘴角边浮现。 “看得很着迷嘛。”那人率先开口。“你不知道这是哪儿吗,新兵?” “我不知道。”沈老实地回答。 “这是我的房间入口。”那个人说。“而你挡住我的路了——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 “我是你的长官。”那人轻笑起来。“难道你看不出来?现在叫声长官来听听。” 沈抬起头,眉头轻皱。他上下扫视了一下这个小巨人,并在之后给出了一个否定的回答:“不,你不是他们。” 笑容凝滞了,赛维塔挑起眉,感到一丝惊讶,但他仍然想将这场临时起意的把戏进行下去:“你胆子可真大,新兵,你怎么敢这么说?” “因为你身上没有他们的那种气质。”沈冷静地回答。“而且你也还不够高,不够壮。” 赛维塔冲他挥挥拳头:“起码打你一顿是够了你胆子可真够大的,新兵,你叫什么?” “你叫什么?”沈反问,这个人的表现让他越来越肯定自己的推测了。因此,他现在完全没有任何害怕。 赛维塔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是真不怕被打一顿,是吗,新兵?好吧。我叫亚戈·赛维塔里昂,认识我的人都叫我赛维塔。” “我叫沈。” “就这样,没了?”赛维塔皱起眉。“怎么会有这么短的名字,你在故意和我开玩笑吗?” “不爽的话,你可以去第三公共墓地找我父亲。”沈抬着头说。“他在第十六号。” “.” 赛维塔眯起眼睛,随后烦闷地伸出手,迅速却轻柔地将沈推开了。他将手贴在纹章之上,于是石门便缓缓打开。接下来,在场的预备役们全都听见了他的声音。 “这里以后就是你们的宿舍了,你们的生物数据已经被录入了,像我刚刚那样做就可以开门。我叫亚戈·赛维塔里昂,比你们早来一段时间,我是第一个预备役。” 他充满恶意地指了指自己漆黑的眼睛:“所以我就是老大了,你们有人有意见吗?” “我有意见。”沈说。“这是帮派作风,你不应该把它带到这里来。” 赛维塔沉默地低下头,凝视着沈,缓慢地摇了摇头。 “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他说。“你真觉得我不会对你动手吗?” “你可以试试。”沈挺起胸膛。“除非你当场杀了我,而我打赌你不敢这么做。” “你要拿什么赌?自己的命?” “是的。”沈点点头。“午夜之刃是帝皇的第八军团,是审判者、惩罚者、法官与刽子手。但唯独不是贵族或帮派,你可以杀了我,但你也会被他们杀死。” 年轻且远比赛维塔矮小的男孩突然冷笑起来,那张脸上有种让赛维塔感到眼熟的情绪猛然涌现,使沈的表情看上去变得极度狰狞。 “.我发了誓,他们也是。所以如果你要杀了我,那就来吧。” 赛维塔转过头,恰好看见了悄无声息围过来的预备役们。他们都不如他高,也不如他强壮,更不像他现在这样知晓许多杀人的方法。可他们却毫无畏惧地包围了赛维塔。 一千二百二十三双漆黑的眼睛闪着光,无言地凝视着他。 “他们会替我复仇的。”沈轻柔却坚定地说。“而你又能做些什么,亚戈·赛维塔里昂?” 赛维塔眨眨眼,半分钟后,他笑了。 “你们真他妈有趣。”他冷笑着说。“都进来吧,我带你们逛逛宿舍.明天,你们就不会再这么有力气了。还有你,沈。” 他低下头,与后者对视。 “我记住你了。”赛维塔轻声说道。 “我也是。”沈严肃地回答。 更新完毕。 (本章完) 34.时日飞逝 一股热风吹拂而过,沈感到一阵麻痒。 他眯起眼睛,保持着绝对的缄默与寂静趴在了地上。尘土飞扬,矿洞的地面上散落着厚重的缆线,它们延伸着布向远方,粗大如蟒蛇。 过了一会,沈微微抬起头,从隐藏自己的岩石堆中向外窥视了一眼。他没有看见人影。又一阵微风吹过,仍然带着高温,但也有所不同。这次,它带来了一种轻微的声响。 单调且沉闷,听上去便令人厌烦。 沈耐心地听了一会,便扒开岩石堆,从中钻了出来。 他的左膝盖正在隐隐作痛,那是两个小时以前负责巡逻的守卫给他留下的伤势——第二小队的人下手永远狠辣,沈却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他拖着伤腿,弯下腰,开始一瘸一拐地朝前行走。黑暗的洞窟没能影响他的视力,右手肌肉隆起,一把尚未开刃的短剑紧贴着他的手腕。 冰冷的触感让汗液与尘土混杂在一起带来的可怕感觉消弭了许多,沈感到些许慰藉。他的行走持续了七分钟又三十二秒,一个正在流血的人阻止了他继续走下去。 那个人被吊了起来,对他做了这件事的人用一条特制的绳索穿过了他的双手手腕与脚踝。他的脖颈则被划开了一道伤口,不至于立刻死去,但仍然正在不停失血。 声音正是由此而来。 沈仰起头,认出了他。 “你这个愚蠢的家伙。”沈严肃地说。“他们在哪?” 卡萨提·努昂虚弱地冷笑了一下:“不关你的事,沈,赶紧跑吧。赛维塔那个杂碎正在到处找你,他毫不留情。” “训练本来就不必留情。”沈保持着他的严肃与理性。“他要找就找吧,随他的便。” “哈。”被吊起来的人笑得愈发开心了。“我猜他现在应该已经快找到伱了,沈.我的血滴在地上的声音听上去是什么感觉?” “和你本人一样蠢。” “但我现在已经开始止血了。”卡萨提·努昂说。“而且,我们俩也开始说话了——亚戈·赛维塔里昂是不可能错过这种细节的。” “我知道。” “那我也得先提醒你一句。他这次选带的武器是指虎,你在攻击距离上有优势。尽量让他吃点苦头,沈,这个混蛋嚣张太久了。” “我会试试看的。”沈说,语气平静,却听上去不抱什么希望。 他没有告诉卡萨提·怒昂有关自己膝盖的事。只是迅速地转过身,短剑在瞬间离开了手腕,被握在了手掌之中。 卡萨提·努昂仰起头,看向沈的身后,不由得大笑了起来。 笑声残酷,通过洞窟冷冷地回荡着。 热风吹拂,汗液滴落。沈谨慎地握紧短剑。 不知何时出现的亚戈·赛维塔里昂缓慢地咧开嘴,也笑了。他的脸颊上还残留着血液,手中带着尖刺的指虎却仍然闪亮。 “你好啊,兄弟。”亚戈·赛维塔里昂语气轻松自若地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想我了吗?” “你的小队呢?”沈对他那故作善意的嘲笑毫不在乎,只是表情严肃地问起了另一件事。 “噢,他们去追杀其他人了。”赛维塔耸耸肩。“所以,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俩。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吧?” “我没兴趣和你缠斗。”沈说。“而且,你又为了一己私欲抛弃了自己的小队。” “是的,是的,又来了!”赛维塔高声喊道。“标准的沈式作风!评判,评价,冷静而理性——怪不得他们说你应该加入极限战士,沈,你哪里像我们?” “你的言语对我无用。”沈皱起眉,短剑在空气中开始缓慢地飞舞。 卡萨提·怒昂还在低沉地冷笑,为这场特殊的决斗增添了一种诡异的荒诞。赛维塔笑着握紧双拳,轻佻地在地面上蹦跳了起来。 “噢,永远理智,永远冷静的沈”赛维塔咏叹起来,脚上的动作却丝毫不慢。 他凶狠地朝着沈扑了过去,用一记被格挡住的刺拳拉开了战斗的帷幕。面对他速度极快的拳击,沈却完全不为所动。 他用短剑的剑身拍开了赛维塔的拳头,随后调转手腕,让剑刃在空气中旋转了一圈。 积蓄起来的力量,借由他本人的技艺被畅快地释放了。短剑在空中飞舞,呼呼作响。赛维塔立刻回身挥肘,用左手的肘关节挡住了这次攻击。代价则是一声明显的骨裂声。 第一小队的队长残忍地笑了,他伸出右手,用可怕的速度一把抓住了沈握剑的手腕,并在那之后用右腿朝他的左膝盖狠踹了一脚。 骨折声响起,卡萨提·怒昂惊讶地吹了声口哨,赛维塔阴冷地瞥了他一眼,右手用力,狠狠地将沈朝着地面上带了过去。 他的另一条腿已经等待多时,只要沈落地,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压住他的脖颈。 胜利唾手可得。 但是,第七小队的队长沈从来就不是个会轻易放弃的人。 赛维塔的笑容伴随着一声再明显不过的咔嚓声停在了脸上,短剑落地,沈踉跄着后退了——他在刚刚借助赛维塔的力量让自己的右手手腕骨折了,从而逃脱了赛维塔的束缚。 一抹隐晦的恼怒在赛维塔面上一闪而过,他用靴子踩住沈的剑,践踏着它,冷声开口:“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干脆地认输,沈?” “输赢对我并不重要。”沈冷静地握住右手手腕,评估了一下自己的伤势。 他的右手基本废了,但他还能用手腕的骨头代替拳头去攻击赛维塔,这就足够。他站在原地,活动了一下肩颈,再度摆出了战斗的姿势。 可赛维塔这次却没有立刻冲过来。 “已经过去两年了,你这蠢货。”第一小队的队长低吼起来。“你居然真的没有半点改变” 沈缓慢地笑了。 “我们的任务目标是拿到那块精金矿石,第五、第六、第七小队扮演进攻方。第一,第二,第三小队则扮演防守方,第四小队则是潜藏的第三方,人数最少,但装备最好.” 赛维塔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我没心情听你再复述一遍任务简报——告诉我,你到底有什么毛病,沈?” “我的小队正在分开搜寻精金。”沈不为所动地说。“输赢不重要,我个人是否能胜过你,是否会再进医护室躺上半个月也不重要。” “没有你的指引,第一小队不可能在潜行方面胜过我的小队,他们会像无头苍蝇一样在矿洞四处分开做无用功。你能赢过我,但你还是会输,赛维塔。每一次正式训练你都会输,因为你一直想赢过我,但我只想赢下这场战争。” 沈低下头,深吸一口气,歪斜地站在原地,提起了肩膀。 “现在,来吧。”他庄严地说。“失败者。” 赛维塔呲起了牙。 卡萨提·怒昂无法抑制地狂笑了起来。 —— “又是这样.” 西亚尼难掩失望地摇摇头:“赛维塔这个蠢货为什么每一次都要和沈过不去?他明明只用保护好他的任务目标就行。” 里希特纳尔双手环胸,不置可否地开了口:“因为胜负欲你没听过沈和赛维塔之间的事吗?早在沈还是个一次手术都没做过新兵时,他就已经给了赛维塔一个下马威了。” 第八连的剑术大师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而那个时候,我们的亚戈·赛维塔里昂可是已经基本完成了改造,只差生理完全成熟后植入黑色甲壳了。这种落差,那个骄傲的小子是不可能接受的。” “他哪来的资格骄傲?”西亚尼皱起眉。“十次训练任务有七次会失败,他的队员居然还愿意跟着他胡闹.” “猎杀小队不就是这样吗?这是一群刚刚长出獠牙与利爪没多久的猛兽,西亚尼,看开些。他们可是连正式的名字都还没有取得。” 西亚尼沉默地点了点头,低下头,继续凝视起了全息投影。 画面中的赛维塔和沈缠斗了片刻,最终,赛维塔一如既往地获得了胜利,只是付出的代价却有点惨重。 他的一只手像是麻花一样歪斜到了背后,左脚则从脚踝开始骨折了,惨白的骨茬刺破血肉,暴露在了空气之中。 沈没有留手,但他也是。 躺在地上的沈更加凄惨,他的下颚几乎被打烂了,脖颈上也被赛维塔的指虎留下了洞穿伤。至于他的左腿膝盖和右手手腕则更不用提. 赛维塔将西亚尼教给他的话执行的很好——恃强凌弱四个字被他发挥到了极致,如果沈不是一名阿斯塔特,那么,他绝对会因此彻底残疾。 西亚尼越看,面色便愈发阴沉。夜刃们对于训练需要尽量拟真这件事并无任何异议,赛维塔的行为没有问题,沈也是。他们二人的行为仅有一点区别,而这一点,就是本质上的区别。 赛维塔做这件事是为了泄愤,为了让自己的失败不再那么刻骨铭心。沈则不同,他只是为了让他的小队获得胜利。 西亚尼沉默半响,转过头,看向了房间内的第三个巨人。 “我认为亚戈·赛维塔里昂需要重来一次‘毕业’仪式,教官。否则,他这样要怎么才能令人放心?”西亚尼难掩愤慨地说。 卡里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我觉得,倒也不必过多苛责,年轻人有点朝气倒也是好事。”他微微一笑。“先让他们去治疗吧,然后来一趟我的办公室。” 还有一更 (本章完) 35.准备归乡 卡里尔不动声色地抬起了手,十指交叉,略微遮住了他自己的眼睛。 他面前坐着两个人,左边的那位凄惨无比,右边的那位无比凄惨。 二人一个表情平静,一个则略显不自然。绷带在他们的制服下层层叠叠,固定板则在膝盖或手臂上安静地停留,随着呼吸而起伏。 “这次训练是进攻方获得了胜利。”卡里尔突然开口说道。“早在任务开始前,我们就已经说得非常明白了。只要将精金带出矿洞就算获得胜利,而你的小队做得不错,沈,恭喜。” 下颚上带着固定器的第七小队队长艰难地点了点头。 “至于你,赛维塔”卡里尔瞥了他一眼。“若是忽略你擅离职守的这一条,你做得其实倒也还不错。” “多谢,教官。”赛维塔低着头说。 “但你为什么要将卡萨提·努昂吊起来?”卡里尔又问。“你不仅将他吊了起来,还特意选择了一个能让他滴血的声音传遍整个矿洞的地方真是充满诗意的决斗邀约。” “我没打算和他进行决斗.” “或许吧,但你的确这么做了。”卡里尔说。“夜刃并不禁止决斗、战斗、乃至于偷袭这些事,实际上,我们鼓励你们互相将对方打进医务室。在兄弟手中受伤总比死在战场上要强。” 他看了一眼赛维塔。 “可是,这不是你在训练任务中扔下需要你指挥的小队与需要保护的任务目标去和敌军的指挥官之一决斗的理由。你赢了沈,但这又有何意义?” “没有意义,教官。”赛维塔低声回答。“我只是单纯地认为.” “认为什么?” 赛维塔脸上浮现出一抹假笑:“或许,当着他的面说出来不太好,教官,这会伤到他的心。” 沈摇摇头,张开嘴,缓慢且口齿不清地说:“我不在乎。” 赛维塔面上的笑容迅速消失了。 “说吧。”卡里尔说。“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亚戈·赛维塔里昂。” “.我认为第七小队队长需要被改正。”赛维塔如是说道。“他永远将任务置于第一位,为了完成任务,他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他的队员,或是他自己。” “我们的人数并不多,他这样的想法会在实战中造成许多完全不必要的减员。因此我不想让他安稳地走到最后一步,成为拥有指挥权的军官。” 赛维塔说完,便深吸一口气低下了头。像是等待判决似的沉默了起来。 沈则轻轻地皱起眉,抬起头看向了他们的总教官。 他本以为他会看见愤怒或失望,但卡里尔·洛哈尔斯的脸上却没有半点波动,他仍然保持着面无表情,如同赛维塔刚才其实并未说话一般诡异。 沈对此尚且感到不安,作为当事人的赛维塔则更不用提。 夜刃们的‘第一预备役’此刻正竭尽全力地保持着匀速呼吸,眼球却相当反常理地四处乱飘,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沉默蔓延,卡里尔始终未有说话,他看上去甚至正在思考。 “嗯” 几分钟后,夜刃们的教官缓缓点了点头,他没有给出评价,只有一句似有若无的沉吟在房间内回荡。 赛维塔此刻终于忍不住了,他张开嘴,试图询问,却被人抢先了一步。 “您同意他的话吗?”沈略显紧张地问。 “同意会怎样,不同意又会怎样?”卡里尔挑起眉。“担心我像他一样误解你总是奋不顾身完成任务的原因吗?放心好了,沈。我还不至于和这个一门心思研磨自身的小子一样迟钝。” 他总算露出了一抹微笑,同时还伸出手戳了戳赛维塔的额头。后者错愕又无助地坐在椅子上,表情罕见地有点呆滞。 “听好了,赛维塔。沈之所以总是牺牲他的队员或他自己,是因为他面对的敌人总是你的小队。” 卡里尔再次重重地戳了一下赛维塔的额头,凝视着他的双眼,加重了语气。 “换句话说,如果他想赢你,那他就必须要做出牺牲。而他的队员既然愿意听从他的命令去牺牲,这也恰好证明了沈的行为不含有强迫。”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战争就是这样,赛维塔,牺牲不必可少。这是个巨大的血肉磨盘。如果你不投入自己的血肉,或他人的血肉,它甚至不会开始转动。” “.啊?”赛维塔无意识地发出了一声单音节。 他猛地转过头看向沈,后者却连瞟都懒得瞟他一眼,只是对卡里尔尊敬地低下了头。 “多谢您愿意替我解释,我自己也曾说过几次,但这个愚蠢的家伙总是不愿意听。他宣称我是个冷血到只有理性的人,认为我只会让我的队员去送死。还总是抹黑帮助我们建设诺斯特拉莫的极限战士。” “我哪抹黑他们了?!”赛维塔一边继续被戳,一边尽力地斜瞟着眼睛怒视起了沈。 “你认为他们建了太多大澡堂了,而且认为大澡堂建的还不够大,你每次巡逻都能看见有人在排队。”沈毫无感情地回答。 “够了。”卡里尔摇摇头,放下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也暂时放过了赛维塔的额头。 “有关大澡堂的事就不要再继续讨论下去了,还有你们之间的分歧。我希望你们能在下周前将它完全解决。” “为什么是下周,教官?”沈立刻询问。 “因为我们会在下周离开诺斯特拉莫,去执行一项新的任务。”卡里尔答道。 “新的任务?”赛维塔马上追问,抢在了沈前面。“什么任务,教官?平叛、收复还是追杀?” “都不是。”卡里尔瞥他一眼,右手食指在桌面上缓慢且沉重地敲了敲。“都不是,赛维塔。这次任务的规模其实不算庞大,但是,它会牵扯到多方势力。因此我们需要尽量小心行事。” “您能稍微透露一二吗?”沈语速极快地问。“既然您将这件事对我们提出来,就说明我们也在执行任务的名单之中了——您可否提前透露一些呢?” “可以。”卡里尔点点头。“本次任务分为三个步骤。第一,我们出发。第二,我们抵达泰拉,第三,我们完成任务。” “.” 赛维塔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地眨了眨眼,终究还是没在食指敲击桌面的声音中开口说话。闪电纹路忽明忽暗,照得他脸上的表情非常荒诞。 沈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捕捉到了卡里尔话中最主要的信息:“泰拉?神圣泰拉?” “除非还有第二个泰拉。”卡里尔说。“而银河系内显然没有第二个泰拉,因此,是的。我们要去神圣泰拉了。” “这意味着我们要和军务部、政务部、泰拉本地的防卫军以及帝国之拳们打交道。另外,由于本次行动乃是由军团长带头,所以,它不可避免地带上了政治意义。” “帝国之拳们的原体罗格·多恩大人正在从太阳系的另一头赶回来,他希望到时能与我们的军团长会面——” 他停顿片刻,突然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到时候,你们也免不了会和帝国之拳们进行交流。我不希望场面弄得太难看。” “这个程度是指.?”沈谨慎地追问了一句。 “如果有人挑战,那就打回去。”卡里尔面无表情地说。“招数不禁,只要不造成终生残疾或致人死亡,你们可以随意战斗,就像还在诺斯特拉莫上一样。” “但我要将话说在最前头,我们不会在泰拉待多久,最多也就一周时间。我们是过去调查取证的,而非旅游的。因此,你们最好约束好手下的队员。” 赛维塔压抑着兴奋,点了点头。沈却敏锐地想到了另一件事:“教官,这次行动只有我们两个猎杀小队吗?” “还有三个大连。”卡里尔看向他。“我们并不只接到了一项任务,其他的猎杀小队同样也有事做。无须担心他们,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沈。你们这次行动,是否能为自己的队伍取得一个名字?” 沈沉默地点了点头。 谈话就此结束,两位伤员缓慢地站起身,本打算离开,却在即将走到门口时被卡里尔叫住了。迎着他们不解的视线,夜刃们的总教官勾起了嘴角,若无其事地朝他们点了点头。 “对了,军团长也要见你们。”他如是说道。“而他似乎心情不佳。” 话音落下,他满意地看见二人以极端的僵硬步伐离开了他的办公室。但是,只在几秒钟后,这情绪便消逝了。 卡里尔平静地摇了摇头,站起身来,来到了窗户旁。他位于夜幕号上的那张办公桌已经在巢穴内有了一位兄弟,同样由精金打造,闪电纹路明灭不休。 这里的装潢也和那里并无区别,但他此刻却在想另一个问题。 他凝视着诺斯特拉莫如今宁静安详的夜色,不由得开始想象起了泰拉的模样。 又或者,用另一个更古老的词语来称呼吧。 地球。 一个没有水的地球.会是什么模样? 更新完毕。 (本章完) 36.快乐,虚无,故乡,黑暗(一) 一只铁鸟振翼起飞。 它的体型并不大,甚至可称精致。它有两对羽翼,而非常见的一对。羽翼虽多,但构造也并不像昆虫一样复杂。而且,它在飞行时,羽翼几乎是不动的。 那钢铁制造的鸟喙中潜藏起来的监视器微微地闪着蓝光,将一切都尽收眼底。通过电子信号藏在监视器后方的人在几秒钟后放下了手,不再使用自己的神经连结信号去操纵它了。 它没有自我意识,但是,罗格·多恩为它所构建起的程序已经足以让它毫无顾忌地在皇宫上方巡游了。 禁军们不会打扰这只鸟,是的,他们不会。 原因呢? 是出自对罗格·多恩这个名字的某些小小纵容,还是因为他们也清楚,这是泰拉上的最后一只鸟? 多恩对此没有答案,他暂时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他转过身,迈步走过了金属与岩石。太阳炫目,挂在貌似无际的天边,散发着它的温度与问题。 空气中充满了熏香的味道,不远万里抵达泰拉的虔诚信徒们正在世界屋脊的山脚下磕头跪拜。他们没有遭到驱赶,而是和那些被征召来的工人们聚集在一块。 这里不是巢都,但胜似巢都。亿万个普普通通的人在这里聚集,只求能见上一眼人类之主。 他们不仅仅只是将他视作雄主、英雄和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统治者,实际上,他们还将他视作神明看待。 帝皇憎恨宗教。多恩想。但他偏偏纵容洛珈,甚至任由他所创立的宗教在泰拉上蔓延——癌症、新生的希望,又或者是即将荼毒万年的流毒? 再一次,多恩将这个问题扔下了。 他绷紧他那张岩石般坚硬的脸,从高耸的城墙上走入了皇宫之中。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这里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帝皇重归泰拉本该是一件万众瞩目的事,但大部分人其实都并不知道他曾离开过一阵子。而他现在似乎也没什么举办盛大仪式的想法,他之所以回来,只是因为有人要前来拜访。 多恩也正是为此从太阳系的另一端赶回来的,他本以为自己会因为这件使他不得不远离职责的事感到恼火,可是,实则不然,在听完整件事后,他甚至稍微有点高兴。 思绪此刻如海中暗流般涌动,多恩却面无表情地走过了数十个由石匠们呕心沥血打造的走廊。 在经过了上千个探测器后,多恩最终在一间尚未完工,充满着油漆味道的大厅中见到了他的父亲,以及一个老熟人。 “我认为这很不明智,陛下。”那个佝偻着背的凡人咳嗽着说。“这里应该是一个普通的大厅,而非用来作为待客的厅堂。它太小了。” 是吗,埃尔多尔克?多恩在心中说。这座大厅已经足够放下三架雷鹰了,它绝不狭窄。 “别这样,石匠。”大厅中的另一个人温和地开口。“你应当多加注意身体。” “什么?不,陛下——”石匠们的族长咳嗽着涨红了脸。“——您是要打发我走吗?” “我从来没这么说过。” “我已经一百一十岁了,陛下,我一辈子都待在喜马拉雅山,我还能去哪?”老人貌似凄苦地开口。“可怜可怜我吧,陛下,您真的应当选一个大点的待客厅。” “但是,其他的大厅都已经基本被雕刻完成了,少数那些预留下来的则太大了,并不符合我的要求。”人类的帝皇低下头,看向他的石匠负责人,眼神中有一抹无奈。 “如果我这么做,会让你手底下几百个人长达数年的苦工白费。” “他们会为此感到荣幸的。”此前还一副即将哭泣模样的老人立刻变了副脸,他坚决地挥动手臂。“实际上,只要您想,我们完全可以将一切推倒重来。” 帝皇缓慢地仰起头,不再说什么了。对他很熟悉的埃尔多尔克立即喜笑颜开,知道这是他的陛下同意了。 老人恭敬地行了个礼,拄着拐杖缓慢地离开了,在经过多恩时也不忘与他打招呼。罗格·多恩虽然给予了回应,但大部分注意力其实还是放在他的父亲身上。 他刚刚没有看错,他的父亲在抬头的时候叹了口气。一百一十年的人生中有六十年时间都在和帝皇接触的石匠领袖没有察觉,但多恩发现了。 他走近他的父亲,后者却提前一步,未卜先知般地朝他招了招手:“看这里,罗格,看看这些巧妙的构思.” 多恩走到他父亲的身边,与他一同仰望起了天花板。他看见一个美妙的艺术集群,数百人——或者上千人——在这块巨大的石料上留下了他们的印记。 他看见起伏的群山,蜿蜒的河流与几乎遮蔽天空的飞鸟。一些多恩只在古籍上见过的动物在草地上悠闲地栖息,它们身上的每一个细节都栩栩如生,使它们几乎活了。 多恩用他的眼睛分析着它们的肌肉线条,默不作声地对石匠们的才华致以了最崇高的敬意。 “那些动物是鹿。”帝皇说。 “一种美丽且优雅的动物。在过去,如果一个泰拉人想要夸赞对方的眼睛,他通常会给出一个比喻。‘像鹿一样天真无邪’。鹿有很多种,罗格,不过,无论哪种,其实都是四条腿。” 多恩缓慢地让自己的视线从那些六条腿的鹿上移开了视线。 “一点小小的错误并不碍事,我其实还要为此夸奖埃尔多尔克的用心。” “他一辈子都在为我工作,为了让雕刻更加完美,他几乎把他全部的津贴都拿来买那些狡猾的商人们出售的历史典籍了。有些时候,他会买到真货。但是,大部分时候,他都受了骗。” “他可以为此举报他们的。”多恩严肃地回答。“卫兵们会非常乐意处理那些敢于在泰拉上行骗的人。” “他从不这么做。”帝皇仍然仰着头,如此说道。“埃尔多尔克拥有一副罕见的好心肠,他知道那些风尘仆仆,满身泥巴的人只是为了活下去。我正是为此才如此喜欢他。” “我还以为是因为他的才华。” 帝皇轻笑了一下,多恩忍不住看向他父亲的侧脸,想要将这个时刻记下来。 “罗格,埃尔多尔克其实在石匠们的本领上并不突出。他善于雕刻人像,但石匠中起码有上千个人比他做得好。” “那您为何还让他担当石匠族长?” “因为他不争。”帝皇说。“而且他很快乐。” 埃尔多尔克很快乐? 多恩忍不住张开了嘴,想要反驳——在他的记忆中,埃尔多尔克从来都不像是个快乐的人。 他在工作中会对任何人大发雷霆,总是怒气冲冲,总是会挥舞着他那根沉重的钢铁拐杖在石料上敲击,然后告诉他的工人们到底有哪里不对。 没有人敢于反驳,那些敢于反驳的人都被他用大嗓门和数千个一股脑从肚子里蹦出来的字噎成了暂时的哑巴。除此以外,他也很孤僻。 罗格·多恩从未看见埃尔多尔克和任何人走得近过,这个老人除了工作,就是读书。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他,快乐? “是的,罗格。”帝皇转过头,看向他的儿子。“他知道他想要什么,而且一直为此努力。他的快乐正是来源于此,这种快乐很单纯,近似于婴儿。” 罗格·多恩思考着,点了点头,并听见了帝皇的下一句话。 “婴儿只需要思考吃与睡,他们这样就能满足。而一个成年人则不行,快乐会随着年岁渐长而变成一种极端难以得到的奢侈品。” “哪怕对您来说?”多恩忍不住问道。 帝皇微笑了一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转过身,带着他的儿子走出了这间布满油漆味的大厅。他们一路穿行,开始朝地底走去。多恩过去没来过这里,但他对这些遍布缆线的房间并不感到意外。 帝皇早在建造皇宫之初就对他说过,他希望这里能成为一座配得上统治一百万颗星球的宫殿。一座宫殿深处若是没有这些安静的房间才是怪事。 十三分钟后,他们抵达了一扇紧闭的大门前。这扇沉重的大门是由石头铸就,表面却闪着钢铁般的金属色泽。 一阵微风从地下吹来,帝皇抬起右手,什么也没做,大门就那样自动滑开了。然而,门后所出现的事物并非多恩所渴盼见到的东西。他没如愿以偿,看见他父亲传闻中的工作间。 实际上,房间里只有两把椅子,一张桌子,与数不尽的书。 多恩疑惑地看向帝皇,但帝皇并未解释,只是迈步走进其中,跺了跺脚,并咳嗽了一声。下一秒,伴随着骤然亮起的蓝光,一个穿着深绿色长袍的人突兀地出现了。 他仍然拄着他的权杖,只是兜帽下的表情并不如何友善。 “陛下.”掌印者马卡多看了一眼多恩,那眼神让他倍感奇怪。“您不应该带着您的儿子到这里来的。” “我会在之后为此道歉的。”帝皇说。“但我没有别的办法让你现身了,贸然让你的隐私暴露并非我的本意,实乃不得已而为之。如果你不躲着我的话,我会很愿意用普通的方式和你见面的。” 马卡多没说话,多恩则从掌印者仰起的下巴上捕捉到了一抹无奈。 “好吧.”马卡多叹了口气。“您又想让我做什么呢?” “我希望你能为罗格解释一下快乐的定义。” “.什么?” “我们在四十三年前讨论过这件事,你忘记了吗,马卡多?”帝皇问。“我想让你将这段对话给罗格复述一下,这会对他有所帮助的。” 马卡多的表情看上去像是正在被人用动力锤猛击腹部。 过了一会,他缓慢地开口了:“这就是您把我从工作中拽出来的原因?” “这是件大事。”帝皇坚持道。“一个父亲理应为他的儿子解惑,但我不知道该怎样开口。为此,我来求助我的朋友,难道这也不行吗?” 多恩为他父亲的话深受感动,但并未保持沉默,而是开口拒绝了这件事:“我会自己搞清楚这个问题的,父亲。您不必为此劳烦掌印者,他一直都很忙碌。” “多谢你的话,罗格。”马卡多握紧权杖。“这对我至关重要” “那么,我该离开了。”多恩微微躬身。“我需要继续调试猎鹰,另外,父亲。卡里尔教官与康拉德何时会到?” “明天。”帝皇说。“你很期待吗?” “不。”多恩板起脸,稍作沉默后又给予了补充。“.只是一点点。” 话音落下,他就此离开,不带一丝留恋。 帝皇少见地笑了,马卡多则挥动手臂,好让他房间的大门关上了。苍老而疲惫的掌印者又气又无奈地坐在了其中一把椅子上,开始对他的朋友大倒苦水。 “我真不敢相信你居然让其他人进入我的房间!” “你不喜欢罗格吗?”帝皇答非所问地回答。“我记得你说过,他是你唯一认为还不错的基因原体。” “那也不代表他应该进入我的房间!”马卡多说。“而且,我不是在躲着你,我只是工作太忙了而已!” “你可没有批不完的公文,马卡多.”尼欧斯微微一笑。“你手底下有十几万人勤劳的工作,那些需要亲自上阵的时日已经离去了。” “你说得倒轻巧。” 尼欧斯仍然微笑着,他转过身,从书架上抽出了一本书。它有着棕色的外皮,这种皮来自于一种早就灭绝的古泰拉生物。他面带怀念地用手指抚过它的表面,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快乐吗?”仍属于人类的他如此询问。“马卡多,我快乐吗?” “你希望我提醒你,但我不会这么做的。”掌印者答道。“真正想听那段对话的人不是罗格·多恩,而是你自己。但我不会回答。” “是不会,还是你也和我一样,忘记了?” 帝皇放下书,背起手问道。而房间内已经没有人回答他的话了。 长久地沉默后,又一声叹息响起。 “我是快乐的。”无血无泪的帝皇如是说道。 还有三章。 (本章完) 37,快乐,虚无,故乡,黑暗(二) 泰拉。 神圣泰拉。 钢铁蔓延,覆盖了大部分地块。少部分荒野与仅存的山峰上则都覆盖着厚厚的积雪。泰拉仍然有四季变换,没人知道原因。它还会下雪,但已经很久没有过降雨了。 “在泰拉上,雨被认为是好运之兆。”康斯坦丁·瓦尔多说。“但这种好运上一次降临已经是六年以前的事情了。” “整整六年?” “整整六年。”禁军元帅如此回答。 他那华丽的金色盔甲似乎没有半点改变,头盔被他举在胸前,猩红色的羽饰微微颤动。闪电徽记和双头鹰一齐在盔甲上熠熠生辉,与他本人那张冰冷的脸形成了相当有趣的对比。 “从第三年开始,散布谣言的人就多了起来。我们不得不全球追捕他们,大部分人都选择躲藏在荒野之中。他们想用这种方式来逃脱审判,但我们的眼线遍及全球。他们的生理特征在机器严密的计算下无从逃脱。” 那个和他并肩行走着的远比他高大的人轻笑了一声:“你听上去似乎很恨他们。” “不。”康斯坦丁冷淡地回答。“我只是依照法律行事而已,陛下并不在乎他们,但我们必须在乎。他创造了一个形象,而这里——” 禁军元帅用他的下巴指了指四周。 “——这里就是他所创造出的另一个标志,一座比所有城市都要庞大的宫殿,一座复杂到了极点的造物,甚至拥有自己独立出来的气候系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卡里尔·洛哈尔斯,这里才是真正的泰拉。但我仍然认为造这么一座城市出来是荒唐且可笑的。” 身穿黑白二色礼服的巨人点了点头:“他如何回答你?” “他无视了我的评价。”康斯坦丁说。“他了解我的所有思维,他知道我只是在抱怨,而非真的指责或批评他。我——或者说我们,都没有这种能力。” “你似乎对自己的缺陷毫不在意。” “我只是一件工具。”禁军元帅冷冷地说,接下来,他就不再说话了。 他们漫步而上,走上了长长的阶梯。这阶梯是纯粹的金色,由一整块金子雕刻而成,并被覆盖上了一种透明材料所制成的表面。使它坚固、美丽且震撼。 卡里尔低头凝望,透过透明的材料清晰地看见了那些被刻在金子上的浮雕。他们花了几分钟登上阶梯顶端,然后便经过了一群巡逻的禁军。 他们面无表情,沉默不语,哪怕是对康斯坦丁本人也视而不见。禁军元帅自己似乎也没有想要打招呼的想法,他只是继续领路。 于是他们走向了一个圆形的拱门,走进了一条有宝石簇拥环绕的走廊。墙壁是镂空的,数不尽的雕像在其中沉默地凝视。大理石地板光滑无比,一群工人在最前方弯着腰劳作。 卡里尔与康斯坦丁经过他们,但这些人却连抬眼瞥一眼的功夫都欠奉。他们似乎对任何巨人的出现都早已习以为常。 从走廊走出,他们又来到了一片空地。这里不再精美了,而是带着明显的粗糙气质。石头做的墙壁和金属线缆彼此缠绕,伱中有我,我中有你,非常空旷、幽深且黑暗。 数百个升降梯在这处广阔的空间里浮浮沉沉。康斯坦丁带着他来到一处升降梯前,稍作等待后,几个抱着文件的官员便从下方升了起来。 他们对卡里尔与康斯坦丁的出现表现出了明显的措手不及,但很快便在行礼后离开了。卡里尔目送着他们远去,康斯坦丁则一步踏了上去。在短暂地延迟后,这架机器便自己动了起来。 它有坚硬的栏杆来确保乘坐者的安全,栏杆上甚至还有扶手,来让乘坐者不至于因为速度而摔倒。卡里尔微微弯腰,越过栏杆,朝下方开始凝视。 他本以为他会看见一个黑洞,里面有无数机械与正在上升或下降的人。但他只看见萦绕的云雾,卡里尔默然无语。 这个时候,他才终于产生了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位于喜马拉雅山脉,他位于泰拉的最深处,这里庄严、肃穆、美丽。是人类智慧的结晶,是帝国的核心。 这里不是地球。 他原本还心存侥幸,哪怕是从夜幕号上抵达了地面时也仍然心存侥幸。 他从轨道上看见了太阳,降落后则看见了密密麻麻的人群。那时他就已经开始心怀希望了。 于是,夜刃们通过车辆与快速通道去往了军营,康拉德·科兹则代表着第八军团前往了政务部签署几份文件。他则一路赶赴了皇宫,试图在这里,而非那些拔地而起的巨大巢都中找寻昔日的痕迹。 他本以为他会在这里捕捉到一点点的.熟悉。 但是,没有。 什么也没有。 再一次,卡里尔·洛哈尔斯强迫自己在心中将地球二字扭转成了泰拉。 升降梯继续上升,寒冷随之而来,空气却并不稀薄。卡里尔看见了许多被安置在这巨大豁口峭壁上的机器,正是它们制造出了空气。 长达足足十分钟的上升过程结束以后,他们抵达了另一个空旷的空地。然后又是走廊,区别只在于大理石地板变得不再那么光亮了。 走出走廊后,世界豁然开朗。数十个宫殿彼此连结在一起,每一个都大的惊人,它们共同构建出了令人震惊的景象。光芒在它们那绚丽的屋顶上彼此反射,彼此凝结,倒映着人们的心血。 卡里尔眯起眼睛,将这一切都记在了心底。禁军元帅却习以为常地继续前进,他们一路向上,在走过数千级台阶后来到了一处大殿门前,直到这时,康斯坦丁才再次开口说话。 “下次。”他紧紧地盯着卡里尔的双眸。“拜托你和我一起走快速通道,从正门走完全就是浪费时间,整整四个小时的路途。你应该庆幸主上不在乎这种事。” 卡里尔无言地致以了一个歉意的微笑——禁军元帅本打算带他走另一条路,那条路据说只需几分钟便能抵达目标地点,也就是这处大殿。 但卡里尔更愿意亲眼看看这座皇宫,康斯坦丁在帝皇的要求下同意了这个要求,却也为此感到些许恼火。 也说不准他到底是因为什么恼火。是因为卡里尔的要求,还是因为卡里尔那歉意的微笑? “主上正在里面等待你,还有他的造物之一罗格·多恩。”康斯坦丁恢复了他的面无表情,开始继续叙述。 “你可以直接进去,这扇门的量子警报器已经被提前录入了你的生物数据。另外,康拉德·科兹大概还需十分钟便能抵达。” “多谢你,康斯坦丁。” “不必。”禁军元帅平静地说。“我先离开了,他应当不会多么喜欢看见我和你站在一起的模样。” 卡里尔不由得哑然失笑,他目送着康斯坦丁离开了,却仍然能察觉到许多从暗处投来的视线。 不是所有禁军都见过他,他们是否还具有好奇这种感情?卡里尔没有答案,他希望他们有。 他背着手,开始观察大殿的大门。 它至少有十五米高,金碧辉煌。琉璃、孔雀石以及一些卡里尔叫不上名字的宝石在门上构成了点缀。和门一起形成了一副恢弘的浮雕画作,一副海纳百川,无所不有的古泰拉景象。 身穿礼服的巨人怔怔地凝望着它,那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又回来了。他已经破碎不堪到几乎只存画面的记忆在心底悄然涌动,卡里尔小心翼翼地捡起它们,和他所看见的这些画面做了比对。 几分钟后,他自己主动闭上了眼睛,结束了这场跨越银河的归家之旅。 我的家已经不存在了。他想。地球已经是个只有最博学的历史学家才会提起的称呼了. 轻叹一口气,他听着响起的脚步声转过了身,看见了康拉德·科兹。 他没有再任由自己的黑发披散,又或者只是将它们简单地束起来。一个严肃的背头在他的身上出现了,虽然为他做发型的人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但还是有几缕乱发从额前垂落了下来。 午夜之主烦闷地看着它们,率先开口了,声音听上去简直就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群政务部的官员简直就是马屁精” “他们巴结你了?” “不,他们只是不停地在我签署文件的间隙对我自我介绍。告诉我他们认识哪位大商人,哪位机械神甫,希望我能考虑和他们合作售卖精金。” 康拉德·科兹板着脸摇了摇头:“非常聪明,但我非常不喜欢这种聪明。你呢,卡里尔?” 卡里尔知道他在问什么,但他不是很想回答。康拉德·科兹却在这个时候狡猾地叹了口气:“你不想说也没事的.” “我很满意。”卡里尔微笑起来。“比起让幻想继续蔓延,变成飘荡在我头顶的巨大阴云,还是让它被无情的现实残酷的击碎吧。” “.这是个满意的回答吗?听起来不太像。” “我们还是进去吧。”卡里尔说。“时候不早了,而我们能在泰拉待的时间并不多。” 康拉德·科兹同意了他的话。 还有。 (本章完) 38.快乐,虚无,故乡,黑暗(完) 金碧辉煌的大殿,长长的台阶,铺着白布的长桌,卖相不错但味道均算一般的菜肴,一百来位衣着不凡,身姿端正的侍者——还有端坐于长桌对面的二十六名艺术家。 只听这些描述,你很难想象这是一场晚宴。但事实上,它的确是。不仅如此,它还是一场被许多人重视的晚宴。有上万个人为了今夜而付出了几个月的时间去努力。 长桌既宽且长,白布拥有一种象牙般的流脂色泽,上面甚至还以细密的针脚缝上了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的淡金色细线,平添了几分华贵。 桌子虽长,但正在用餐的四人其实都正坐在一边。他们头顶是金碧辉煌的十八盏吊灯,来自另一颗星球的珍惜动物体内提取出的油脂正在以蜡烛的形式缓慢地于其上燃烧。 侍者们以堪称极端的礼仪穿行于长桌之间,将手上的菜肴一道接着一道地端了上来,香气肆意,扑鼻且令人食指大动。但餐桌上根本没有任何一人用餐。 直至数小时后,初步打完草稿的艺术家们离去了,这场晚宴才正式开始,而那些菜肴.自然也被撤掉了。 康拉德·科兹抬起手,动作缓慢地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脸。坐在他身边的多恩注意到了这件事,便顺手递上了一块温热的湿毛巾。 长桌下方有数十个加热器,专门用来加热湿毛巾到适宜的温度。科兹顺手接过,礼貌地笑了一下,却得到了多恩的皱眉。 “你似乎有些变化,兄弟。”罗格·多恩沉声开口,用他略显沉重的嗓音说出了宴会开始后的第一句话。 “人都是会变的,在你看来,我的这种变化是好还是坏?”科兹貌似随意地问。 虽说态度仍然自然,但藏于毛巾下的右手却正在轻微地颤抖。卡里尔瞥了他一眼,没有揭穿,只是用叉子叉走了一块不知名的肉排。 入口滋味很熟悉,但也很陌生。他微微一怔,随即转头看向了帝皇,后者虽然此前正低着头切割盘中的食物,却还是未卜先知般地轻轻点了点头。 而坐在他们之间的两位原体均对此事毫无所察。 “我现在无法告知伱答案。”多恩坦诚相告。“我们在刚刚过去的三个半小时内一句话都没有说过,而我必须保持姿势来让画家和雕刻家们捕捉我的神态与相貌,没有余裕去观察你。” “那么,你现在可以观察了。”科兹笑了。 他放下毛巾,顺手将被毛巾晕染地稍微有些湿气的头发抹了上去。又拿起刀叉,开始自然地用餐。 多恩盯着他看了一会,丝毫没掩饰自己。若是换个人来,此刻恐怕已经开始满脸阴沉地质问他这样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但康拉德·科兹却只是在吃进一块散发着胡椒香气的肉后微笑着歪了歪头。 “如何,罗格?” “你比从前成熟了。”罗格·多恩说。“成熟到我甚至看不出是好是坏” 他伸出右手,终于拿起了刀叉。尽管这么形容或许有些不太恰当,但罗格·多恩的确拥有一双美丽的手。 修长且有力,像是雕刻家或工匠。人类天生就喜欢美丽的东西,多恩毫无疑问具备这种特征。不过,当它们组合起来的时候,你只会得到一个令人敬畏的多恩,而非‘美丽’这样的前缀。 康拉德·科兹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在刚刚想到了福格瑞姆。 这种略显不敬的笑话让他久违地有些放松,也让他的神经暂时放松了下来。 短暂的半天时间,他的神经就已经被政务部的官员们挑衅了一次,那些温和有礼的侍者则又是另外一次,最后一次则是那些艺术家们。 他们的目光让科兹感到非常尴尬,他不明白,为何一场晚宴甚至需要以画作纪念。 所以他直截了当地问出了口。 “帝皇.”他开口。“帝国内难道没有除了绘画以外留影的方式了吗?” “当然有。”身穿白色长袍的巨人说。“只是相较于绘画与雕塑这样的形式来说,它们被嫌弃不太庄重。你或许会在一些专门接待行商浪人和水手的酒馆中看见它们,也可能在士兵们的宿舍里找到家人或朋友的照片。但它通常情况下是不会出现在皇宫之中的。” “原来如此。”科兹努力地克制住自己想要评价点什么的意图,将讽刺的想法挪到脑海的另一边去了。“我听说,您这次是专程回到泰拉来的?” “是的。”帝皇抬起头。“为了见你们。” 多恩略显震惊地拿起了酒杯,他必须这么做——原体的生理结构也是会噎住的。 他一口喝了半杯葡萄酒,却半点滋味都没感受到。待到喉咙里的食物被酒液冲刷下去后,他才听见康拉德·科兹那略微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的回答。 “.呃。”苍白的原体眨眨眼。“我——我很荣幸。” “我也是,陛下。”卡里尔朝帝皇遥遥举起酒杯,做了补充。 他抿进一口葡萄酒,让它的滋味和酿造者的苦心在舌尖的味蕾上爆发了。帝皇则同样以举杯回应,宴会进行到现在,一切如常。但罗格·多恩却根本无法沉浸进去。 他完全没觉得这是一场宾主尽欢的宴会。实际上,他已经被现在略显诡异的气氛再次噎住了。 “您知道我们是来做什么的吗?”康拉德·科兹问,他已经放下了刀叉。 看样子是不打算再吃了——多恩希望他再吃一些,以他的标准来看,科兹还是有些瘦。但他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将这件事提出来。 “当然。”帝皇以同等的力度放下刀叉,甚至连位置都和科兹所放置的地方没有半点差别。 “前来取证并调查是谁在帝国内部以权谋私.按以往的标准来说,这种事是不需要你和你的军团出手的。但这件事毕竟涉及到莱昂与他的军团,自然要区别对待。政务部和军务部不会对午夜之刃有半点隐瞒的,你可以放手去查这件事,康拉德。” “您不觉得.”科兹停顿片刻,努力地寻找着措辞。“我们在大远征期间这么做,有些舍本逐末了吗?” “马卡多为你们争取来的时间还未到,你们现在本就不必全身心地投入进大远征。” 帝皇皱起眉,他的表情显得愈发严肃了,在这张一向没有太多表情的脸上显露出这种程度的风浪,是毫无疑问会使人吃惊的。 “更何况,若是不管才是舍本逐末。要是让这种风气在帝国内蔓延开来,有多少人会为此失去生命,破灭理想?顶替他人进入军队这种事决不能被姑息,权力的滥用会导致人性彻底堕落。不必担心,康拉德,没人会对你们的这次行动有任何阻拦。” “那多谢。”康拉德·科兹讷讷地说。 他表现得对帝皇的反应非常吃惊,以至于都有些失去了仪态。多恩对此表示理解,毕竟,他自己也是同样的反应,而这点相当令人震惊。好在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帝皇的改变虽然有些大,但也并非无迹可寻。他转过头,看向卡里尔·洛哈尔斯。后者对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我乐于见到每一个人在他们的本职工作上发光发热,埋头苦干。”帝皇接着说道。“脚踏实地永远是一种稀缺品质,保持住,康拉德,它会逐渐成为你手中的一把利刃。” “啊,嗯好、好的。”科兹低着头说。 “那么,继续吃吧。不要辜负了这些食物。”帝皇威严地挥手,让晚宴继续了。 —— “老实说,我很惊讶。”卡里尔眯着眼睛说。 他的头发正在被寒风吹动,喜马拉雅山脉时常刮起怒号的寒风。更别提他此刻还是站在一处露台之上,向下看去,你会发现一片由灯光所组成的汪洋河流。 独属于人类的活力与安心感在轻微的声响中逐渐逸散,并被露台上的另一个人捕捉到了。帝皇抬起右手,将这些珍贵的事物抓在了手中。 温度化作可见的白雾随着他的呼吸出现,并被下一阵风吹拂而去。桂冠在他的额头上安静地停留,仿佛亘古有之一般顽固。 “惊讶什么?”人类之主问。 “你居然真的愿意长篇大论一番。”卡里尔似笑非笑地说。“不,其实不是。我只是惊讶于你居然真的复现出了羊肉的口感。” “帝国内并不缺少科学家,要找到几个专注于古生物复原的实际上也不难”帝皇来到露台的最边缘,朝下望去。 他的面色也逐渐地柔和了起来。夜色荒凉,身处如此高度,脚下的景色渺小到近乎成为像素点级别的模糊事物,他却以享受般的态度看着他们,仿佛只要这样就已经足够。 “我不认为他们真的能完整复原。” “就目前来说,只需要复原一部分即可。但是,像羊这样的动物若是能够真的再次诞生,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我,亦或者是全人类,其实都是好事一桩。” “是啊。”卡里尔叹息一声。“有动物活了下来吗?” “有,比如狗,或者猫。人类在向着银河进发的时候带上了它们,但它们都已经不是你我所熟悉的那种模样了。” “怎么?猫现在有两条尾巴了?” “可能更糟.”帝皇转过头来,短暂地成为了尼欧斯。他突兀地大笑起来。 “有一些猫遁入了丛林,并在那之后成为了新的捕食者,将人类和它们的先祖之间发生的事重演了一遍。另一些猫则进化的比原先聪明了许多,虽然仍然具有那种混蛋性格,但这不就是猫的迷人之处吗?” “我还是更喜欢狗。”卡里尔不置可否地说。“狗通常都更忠诚。” “狗现在很少见了除了那些基因突变的猎犬,通常只能活个两三年。”尼欧斯叹息着说。“我几乎没找到任何一条没有基因突变的狗,人类对它们很残忍。” “残忍?我们对它们做了什么?” “现存下来的所有犬类天生就具备高攻击性与对主人的忠诚,它们原有的智力与本能则被压缩了,以换取更强的咬合力,更大的体型这些可怜的动物被我们变成了另一种武器。” 在说这句话时,尼欧斯的表情显得有点悲伤。 “也就是说,银河中已经没有我所熟悉的动物了?”卡里尔半开玩笑地耸耸肩。“说一个吧,任何一种都可以。” 尼欧斯沉默了下来,他看向卡里尔的双眸,试图从中找到一点让这场对话显得不那么可悲的证据。但他失败了,与他并肩站立的这个人眼中没有半点笑意。 实际上,尼欧斯只能看见一片虚无。 一片纯粹的虚无。 许久之后,他低声开口。 “这里不是地球。”尼欧斯说。“地球只存在于过去,只存在于你我的记忆之中。那些过去的事物都已经死去了,或者是被扭曲了放手吧,吾友。这里是神圣泰拉。” “我从来就没抓住过它,谈何放手?” 卡里尔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容并不悲伤,甚至可称平和:“我并不是在试图回到过去,我只是想抓住一点属于过去的影子,尼欧斯。人必须依靠回忆才能支撑着自己走到更远的地方。” “.” 尼欧斯沉默片刻,缓慢地说:“还有一只鸟。” “什么?” “最后一只鸟,卡里尔。”尼欧斯严肃地说。“一只死去的鸟,黑顶麻雀。” 卡里尔怔怔地看着他。 “它的尸骨在全球核战争以前被我找到了,我带着它走过了很多年。它现在是一只猎鹰,罗格为它重新制作了羽翼、身躯和鸟喙。它现在就在天空之中飞翔。” 人类的帝皇缓慢地抬起手,指向漆黑的天空。顺着他的指引,卡里尔抬头仰望,却只能看见一片黑暗。 有那么短短的一瞬之间,他试图动用灵能来捕捉那只铁鸟的踪迹,但他没有这么做。几秒钟后,他低下头,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仿佛送走了一个灵魂。 “接受吧。”无血无泪的帝皇如是说道。“我们都只能接受。” 卡里尔抬起头来,笑了。 “或许白天会好些。”他眨眨眼,开了个玩笑。 更新完毕,这章4k,欠1k。感觉停在这里最好。 (本章完) 39.友好的交流(二合一) 卡里尔平静地看着那只铁鸟起飞。 它并不依靠羽翼的扇动来获取飞行的动力,那四只钢铁羽翼之所以振动,不过只是因为程序的设定。罗格·多恩站在他身边,和他并肩凝望着它的远去,没有言语。 寒风呼号,城墙下有商人的叫卖声清晰地传来。不远万里来到这里的虔诚信徒们朝着这里跪拜,他们的腰间通常都悬挂着一本书籍。 那是洛珈·奥瑞利安的著作,他在严令禁止宗教的帝国内享有传教的特权,非常讽刺。 这个崇拜帝皇的宗教一经出现,便迅速地和帝国内早就存在的神化帝皇思潮产生了反应,二者相糅合后所产生的教派复杂到令人难以想象,但是,这些信徒之间彼此相处得居然还算和谐。 多恩不清楚这件事最终会走向何方,不过,对他来说,如果这是帝皇的默许,那就让它继续吧。 信仰会使多数人强大。 帝国之拳的基因原体思考着,仰着头,目视着那只猎鹰消失在了群山之间,方才收回视线。 他看向卡里尔·洛哈尔斯,后者的表情在此刻让他感觉到了一点罕见且少有的冲动——多恩没有压抑自己,他直截了当地问出了口。 “你似乎有些悲伤。”他不带询问语气地问。 “这么明显吗?”卡里尔略有些惊讶地回答。“我以为我已经掩饰得够好了。” 多恩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了,仿佛这一句话就已经足够。 他不问原因,不追根究底,甚至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懒得说,只是继续低下头,开始摆弄着手中的仪器。几分钟后,他将它放下了。一个身穿亮黄色盔甲的年轻人走了过来。 他穿着一件mk3,但没有佩戴头盔。那张脸上有一种很谨慎的表情,而多恩知道,这不仅仅只是因为他即将和他的原体说话。 “大人。”那年轻人开口问候,声音非常严肃,几乎像是战斗汇报。“有一群蛮子正在第二劳工住所内闹事。” “哪来的?”多恩简明扼要地问。 “从多尔霍德来的。”年轻人说。“他们要求我们配发更多的食物与金钱,否则就罢工。” “他们被克扣工钱了吗?” “据我所知,没有。”年轻人皱起眉。“他们此前干得不错,我们按照规定给了他们奖励。” “贪婪。”多恩摇摇头。“警告一次吧,如果再闹事就依靠法律惩处。” “遵命。”年轻人低下头,行了个天鹰礼,就这样离开了。 多恩目视着他远去,缓慢地点了点头。 “西吉斯蒙德。”他吐出一个名字,语气稍微有了一点小小的变化。 “一个新兵,但很有天赋,成绩非常优异。哪怕我安排他做安全主管而不是连长或士官,他也没有怨言。如果一切进行顺利,大概四个月后,他就能和主力部队一起参加对太平星域的扫荡了。” “为何特意对我提起这件事?” “他刚刚一直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你,卡里尔,不要说你没察觉到这一点。” “他对我很好奇?” 多恩转过头,上下扫视了卡里尔一下。这种目光出现在其他人身上会颇具冒犯性,但对他来说不是这样。 罗格·多恩正直的品德和他从不转弯的性格让他拥有了更多‘可以被容忍’的地方。卡里尔站在原地,甚至还抬起手,大方地接受了审阅。 “伱的身高。”审视完毕后,多恩开口解释道。 “这是他对你好奇的第一点,你太高了,卡里尔。我认为或许只有伏尔甘能和你在高大上一较高下,但你看上去又并不强壮。” “那些从未见过阿斯塔特的平民们多数都会在亲眼见到他们的时候患上一种病症,这种病名为超人恐惧症。他们会对阿斯塔特产生恐惧,进而认为他们不属于人类。这件事虽然错误颇多,但仍属可理解的范畴内。一个平民是不可能理解阿斯塔特们的存在的” 多恩停顿片刻,语气变得有些不那么坚决了。他似乎对他将要说出口的话感到了一点不适,但他仍然强迫着自己说完了。 “阿斯塔特比他们优越太多了。”原体略显痛苦地说,随后便很快恢复了正常。 “我不喜欢这个说法,但事实就是这样。而对阿斯塔特们来说,你的存在则也会引发他们的超人恐惧症。你过于高大,并不强壮却又充满危险感。而你并非原体,这件事一看便知。” “一看便知?” “是的,一看便知。”多恩叹了口气。“任何人——哪怕是一个从不识字的野蛮人,也会在看见一名基因原体的时候意识到什么。如同有人为他们设定好了程序,会让敬拜、厌恶与喜爱一起从心底涌出。” “然后,是第二点,你来自午夜之刃,你是他们的教官。西吉斯蒙德是在统一战争期间出生的,他后来成了孤儿。第八军团的某位征兵官曾经找到了他,但他在测试中和我的基因种子更加适配,因此他来了帝国之拳。恐怕这就是他对你好奇的第二点原因。” “还有第三点吗?”卡里尔略带笑意地问。 “有。”多恩认真地点点头。“你和我站在一起。” 卡里尔终于忍不住微笑起来:“有人居然还说你没有幽默感,罗格。” “我的确没有。”多恩转过头去,继续保持着他的面无表情。“我只是在试图让你不再那么悲伤而已。” “你已经成功了。”卡里尔轻声回答。“你下午有安排吗,罗格?” “没有,我的工作已经基本上完成了。泰拉的防御工事设计图我已经提交上去了,如果父亲还有需要,他应该会派禁军们来找我。” “那么,帮我们一个忙,如何?” —— 密密麻麻的人群围住了一个巨大的训练笼,四根被特别加固过的钢铁立柱撑起了它的边缘,带着尖刺的铁网则构成了墙壁。 帝国之拳的旗帜与午夜之刃的旗帜则在训练笼的正上方缓缓飘动。无需多言,你也能明白这个场地是用来做什么的。 训练笼内站着两名战士,左边那人肌肉发达,胸膛上有一处非常明显的烫伤,那是帝国之拳的标记,手里握着一把训练用的钝剑。 站在右边的人则十分苍白,且要瘦弱上一些。他的肌肉线条看上去更加流畅,手臂自然地垂落,两把短刀紧贴着手腕。 “给他吃点苦头,沈。”赛维塔在台下轻声说道。“你可是第一个上台的,你要是输了的话你就死定了,明白吗?” 沈一言不发地看了过来,凝视十分持久,赛维塔皱起眉,恼怒的劲一闪而过。就在它即将上涌之时,沈却点了点头。 “我尽量一试。”他说。 战斗在半分钟后即刻开始,两名战士都没有身穿盔甲,战斗因此平添了几分过于激烈的色彩。 沈的对手名为阿尔克图罗,同样也是个刚入伍不久的新兵。他打得很凶狠,和赛维塔想象中帝国之拳的死板截然不同。他招招都带着取胜的意愿,训练钝剑像是毒蛇一样在空气舞动。 比起他来说,沈打得则要艰难一些,但仍然没有丢掉他自己的风格。 沉着、冷静、步伐丝毫没有因为对手连绵不绝的攻势而变乱,尽管如此,但赛维塔却还是想不出沈要怎么赢。 战斗的要点在于控制距离,剑对比起短刀天生就具备距离上的优势,这点优势可不是随意就能抹消的。 阿尔克图罗可以轻易地凭借攻击距离的优势来将沈驱赶进他舒适的距离,沈却不能贸然上前,让短刀发挥出最可怕的威力。他必须时刻小心,才能不被那把钝剑击中要害。 赛维塔小心地转过头,看了一眼人群右边。那里有三个人正并肩而立,他们分别是罗格·多恩,康拉德·科兹与卡里尔·洛哈尔斯。 帝国之拳的基因原体很严肃,一如传闻中那样。但夜刃们的君主也同样如此。 实际上,赛维塔想不出康拉德·科兹还有什么时刻比今天看起来更加严肃——哪怕是那天他训斥赛维塔和沈的时候都没有这般板着脸。 卡里尔·洛哈尔斯则不同,他抱着双手,靠在墙壁上观看着战斗,表现得一如既往地胸有成竹。 赛维塔心下稍安。他收回目光,开始继续观看这场战斗,沈的遭遇没有超出他的预料范围之外——他果然被阿尔克图罗逼进了角落。 这不公平!赛维塔愤愤不平地咧开嘴,冷笑了起来。 新兵?什么新兵挥剑起来像是杀过几百个人似的这样娴熟?他肯定经历过不止一次实战任务了! 该死的,沈,用步伐迷惑他啊!接近他,用你最擅长的分析方式来把这个混蛋撂倒,让他尝尝诺斯特拉莫人的问候! 暂且先不提赛维塔对帝国之拳的污蔑,将目光放回到沈身上。 正在战斗中的他此刻已经退无可退了,他的背已经靠在了铁网的尖刺上,刺痛提醒着他,你该上前了。 他的对手也是如此,阿尔克图罗以双手握剑,端正地站在原地。眼神中有一种邀请的意味蓄势待发——他似乎希望沈能主动进攻一次,来为这场战斗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想让我成为一片还不错的垫脚砖? 沈笑了。 他收回双刀,在战斗中第二次让它们紧贴住了手腕,握持的方式并不一般。他的拇指、无名指与小指握住了刀柄,食指和中指则贴住了刀面。 阿尔克图罗眉头一皱,不明白他的对手这是何意,为何要主动用这种近似自杀般的方式收起武器——但他已经不准备再等下去了。 帝国之拳旋转手腕,踏步上前。腰生力,肌肉鼓胀,手臂挥舞,像是抡锤那样将剑抡了出去。赛维塔眯起眼睛,已经开始思索自己待会上去的时候要怎么让这家伙颜面尽失了。 但是,他并未看见他想象中的凄惨落败。 赛维塔猛地瞪大了眼睛。 面对剑刃,沈没有后退。他直面剑刃,压低身体冲了上去。阿尔克图罗一往无前的剑势没有因为敌人突然的冲锋而停止,它仍然朝着预定好的轨迹斩落着。 可沈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阿尔克图罗发出了一声短暂且急促的呐喊声,似乎是疑惑。 他不明白自己这个平庸的对手为何能一下子爆发出如此快的速度,可台下的赛维塔与其他人却看得真切——沈根本就不是通过速度避开了阿尔克图罗的剑刃,而是步伐。 一种近似滑行般的步伐。 赛维塔没有再看下去了,他已经知道谁会赢了。他转过头,看向他们的教官,恰好看见了卡里尔的一抹微笑。 台上,阿尔克图罗仿佛被电击般地倒了下去。夜刃们爆发出了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吼叫,欢欣无比,赛维塔是其中叫的最大声的那个。 就在刚刚,沈在躲过剑刃后立刻用短刀戳刺了他对手的数个要害,虽然短刀并未开刃,但带来的冲击力仍然不容小觑。阿尔克图罗的身上已经开始泛起可怕的淤青了。 沈沉默地将短刀反手插回了腰带之上,又将那把训练用的短剑捡了起来。看上去是想将它送还给阿尔克图罗,或者阿尔克图罗摊开的手掌中。 不过,就在此刻,台下却响起了一个制止的声音。 “你不必那么做,午夜之刃的沈。”人群中,有个人如此说道。“我要接着用它。” 沈朝着台下看去,看见了一个正在朝这里走来的年轻人。他一边走,一边脱着衣服。 他有着一头暗金色的短发,很凌乱,看上去几乎像是被风吹了几个小时。他也很英俊,双眼是宝蓝色的,但这双眼睛里没有半点犹疑存在。 沈皱起眉。 他刚刚挺直的脊背不自觉地再次弯了下来,已经再次进入了战斗姿态。围观人群中爆发出的议论因那年轻人的话而陷入了一瞬之间的安静,打破这安静的人则是赛维塔。 “你谁啊?”他不客气地吼道。“规则里可没说这是车轮战,而且,这是新兵的交流会,你看上去有点太老了吧?” “容貌对于我们来说很重要吗?”看上去远比赛维塔像个人的年轻人如此反问,此刻,他已经登上了训练笼。阿尔克图罗则被他拖了出去,交给了台下的其他帝拳。 “我的确是帝国之拳的新兵,没有出过战斗任务,我叫西吉斯蒙德。现在,我想和你战斗,午夜之刃的沈。” 他朝着沈伸出手,向他讨要那把曾属于阿尔克图罗的剑:“你愿意吗?” 沈朝他点点头,将剑刃递了过去,并在这之后立刻抢在赛维塔发言之前转过了头,对他说了一句话。 “规则里也没说过不允许车轮战,赛维塔。” “你这——”赛维塔深吸一口气。“——好吧,那你就打吧,看在永夜的份上,我会为你祈祷的。” 沈默默地把头转了回去,西吉斯蒙德礼貌地对他点了点头,钝剑持于右手,剑尖垂地,站姿放松。 “沈?”他开口说道。“只是沈而已吗?” “是的。” “你有个很少见的名字,很简短,但也很好记。你刚刚是怎么击败阿尔克图罗的?单纯的步伐并不能做到那种像是滑行般的效果。” “这是个秘密,恕我不能告知。” 沈从腰上取下短刀,像是即将要打一场拳击战斗那样提起了双拳。刀脊紧贴手腕,他凝视着西吉斯蒙德的手腕和肩膀,眼神几乎可称锋利。 “你是来和我打的,还是来问问题的?” “都有吧。”西吉斯蒙德回答道。 下一秒,战斗瞬间开始。 钝剑与短刀互相碰撞,如乐曲中的鼓点般应和起了心脏的跳动。沈的脸凝结成了一副狰狞的面具,他鲜少如此富有情绪波动。短刀舞动,密不透风,他真正地开始了进攻。 他的姿态非常狂放,和他面对阿尔克图罗时的一再退让截然不同。两把刀像是旋风一般彼此切削着空气,呼呼作响,哪怕未曾开刃也不能掩盖它们此刻的嗜血之心。 西吉斯蒙德却非常冷静,他几乎没有大开大合地挥舞手臂,一切的抵挡与攻击都是由肩膀和手腕轻巧地运作带来的。 剑刃和短刀持续地碰撞,闪转腾挪之间,台下的议论声逐渐消弭了,人们开始专心地观看起了这场战斗。台下的另一端,正站在一起的西亚尼与里希特纳尔却一齐摇了摇头。 “沈要输了.”西亚尼略带感叹地说。“我原本以为他的成长速度和天赋已经够惊人了,没想到居然还有人能更胜一筹。” 里希特纳尔闭口不答,他冷冷地凝视着台上正在挥舞剑刃的那个人,眼中带起了一种少有的渴望。 这种渴望不同于他面对卡里尔时的那种兴奋,而是另一种毒蛇试图捕猎时的狂热——他的视线锐利到似乎要将西吉斯蒙德扒皮抽筋,生吞活剥。 西亚尼自然感受到了这视线,他叹了口气,说道:“你不至于这样吧,里希特?这可是新兵们的交流大会。” “他很快就不会是新兵了。”里希特纳尔以轻柔的声音回答了西亚尼的话,与此同时,他开始迈步向前行走。 “你要干什么去?你不会想去打扰战斗吧,里希特纳尔,你疯了?” “不。”里希特头也不回地说。“我只是要去提醒赛维塔里昂几句话,除了他以外,我们的两队新兵中恐怕没有其他人能和这个叫西吉斯蒙德的家伙交手了。” 还有一章。 (本章完) 40.预备役对预备役,长剑对长戟 我要输了。 沈能够清晰无比地感知到这件事,这并不是在所谓的低自信心下延伸出的自我贬低,而是对事实的诚实表述。 在西吉斯蒙德还未踏上擂台之时,沈便用他这两年后天锻炼出的一种本能察觉到了危险的接近。 在他的感知中,西吉斯蒙德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把正在行走的利剑。 他走起路来昂首阔步,却始终只有脚尖真正触地。他的右手相较于左手提的更高,放在腰间,就连肩膀转动的幅度都有些扭曲。 西吉斯蒙德保持了行走的仪态,但他仍然具备随时随地都可以立刻战斗的习性。 是的,习性. 简直就像是一头猛兽。 这也是为何,沈会少见地在战斗一开始就选择猛攻。 在过去的两年中,他更喜欢的战法是先用速度和对手周旋,在充分记忆并理解了对手的招式与习惯后,他才会真的开始进攻。 但他不能将这个习惯延续到西吉斯蒙德身上,否则他百分之百会输。 沈不是不能接受失败,但他不能接受自己亲手放弃获胜的机会。而现在,战斗已经正式进入了白热化。 西吉斯蒙德有如一颗在暴风中屹立不倒的铁树,他吃下了沈的所有攻击。没有任何戳刺与劈砍从他那密不透风的剑势中逃脱,他用自己的剑和手构造了一张参天巨网,牢牢地将沈束缚在了里面。 沈深呼吸着,台下众人的议论声和剑刃交加的声音已经从他的听觉中远去了,如同被雨点冲刷的血迹般立刻消弭,无法停留。 他的眼睛紧紧地在高速战斗中盯着西吉斯蒙德的手腕与肩膀,他的直觉在脑海中跳动不休,狂乱地舞动。 一种凶狠的戾气在沈的面容上显露——是的,我会输,但我不会让你赢的那么轻松。 他的对手用剑做了回答——西吉斯蒙德高举双手,作势下劈,手腕却猛地旋转了,用一击势大力沉且十分可怕的挥砍逼得沈后退了几步,让他好不容易挣来的距离优势消失了。 “来吧。”帝国之拳严肃地说。 他站在原地,又回到了单手持剑的姿势。手臂轻轻地颤动着,剑柄末端的配重球顶住手腕,轻柔和缓地摩擦着。他一直以来保持着的平静消失了,他凝视着沈的双眼,世界中再无其他事物。 “好。”沈吐出一个单音节,暴风再度降临。 滑行——再一次。速度并不快,却诡异到像是正在亲眼目睹穿行钢铁丛林中的鬼魂。 台下悠悠转醒的阿尔克图罗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明白自己输得不冤。这种步伐对于任何没有见过,或是无法捕捉到它个中含义的人来说,几乎等同于必杀之技。 那么,西吉斯蒙德是哪一种? 灯光刺目,人群的声音突兀地消失了。 沈的手腕交叉着倚靠在了一起。电光火石之间,他带着短刀如闪电般经过了西吉斯蒙德,钢铁与肉体碰撞的沉闷响声随即响起。 短刀脱手而出,旋转着摔在了训练笼的铁网之上。西吉斯蒙德仍然保持着双手持剑,剑刃搭在了沈的脖子上,正在轻轻地喘气。 而沈的武器已经消失了,他低着头,表情严肃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手指正在颤动,且有几根已经歪曲了。 帝国之拳们爆发出了另一阵排山倒海的声浪,并不比夜刃们此前制造出的要小。 “真是可怕.”西吉斯蒙德由衷地说。“哪怕我已经有所准备了,也根本没办法预见到你到底要从哪个角度对我发起袭击,这到底是什么技巧,沈?我请求你告诉我它的名字。” 他似乎退出了战斗的状态,那种极端的专注与无情从他的眼神中离去了。宝蓝色的眼眸中带起了一种明显的友善,他甚至收回了剑刃,就那样站在原地,等待起了沈的回答。 “它没有名字,很抱歉,西吉斯蒙德。”诺斯特拉莫人苍白地一笑。“但它是我们教官的技术,另外,你真的很强。” “多谢你。但我还远远不够。”西吉斯蒙德说。“比起我们要做的事来说,我还差得远。” “别在那闲聊了,输了就下来。”台下的一个人阴沉着脸说。 他伸出双手,无礼且粗暴地抓住了带着尖刺的铁网,从牙缝里挤出了嘶嘶声:“喂!你,你是叫西吉斯蒙德是吧?我来和你打!” 沈叹了口气。 “他就是这样。”他略感抱歉地对西吉斯蒙德说。“别在意” “我不会的。” 沈迈步经过他,歉意消失了,苍白的面上露出了一抹略显冷冽的笑:“不,西吉斯蒙德,我不是在指他的礼仪问题。” 他捡起短刀,走到了铁笼门前,回头说了最后一句话,这句话让西吉斯蒙德眼中的善意瞬间消失了。 “我是让你别在意待会即将到来的失败。” —— 西吉斯蒙德观察着他的对手,突兀地感到一阵沉重。 别误会,这并不是因为他对手所使用的武器,链锯戟虽然不是一种常见的武器,但也并不意味着它的使用者就会很难对付。 在西吉斯蒙德的观念中,他坚信,剑是完美的武器。他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他对手那双漆黑且深邃的双眸。 那双眼睛里,也有一种猛兽般的习性。而且与他不同,他是在后天习得了这种性格,并将它作为自己今后的目标之一大步迈进。 他的对手看上去却仿佛天生就具备另一种更加可怕的野性. 这种,恨不得将对手彻底拆开并一点点地敲击每根骨头,将血肉连同骨髓全都剥夺,吃干抹净的野性。 简直可怕。 我将面临一场苦战。西吉斯蒙德这样想着,思绪中不仅没有感到压力,甚至感到一种快乐。 他乐于面见挑战,每一个帝国之拳都乐于面见挑战。人必须要直面高压,经过淬炼,才能足以承担千钧重量。 “你是叫赛维塔吗,表亲?”西吉斯蒙德单手持剑,问道。 “怎么,想着和我攀关系吗?”他苍白的对手对他的善意似乎并不领情,声音里满是讥讽。 “你不会以为我会和你好好地自我介绍一下才开打吧?还是说,你其实非常迂腐,甚至要在开打前和对手做全套礼仪?” “我对这种事并无要求。”西吉斯蒙德冷静地抬起手,在自己面前竖起了钝剑。“我只是想知道你姓甚名谁。” “那他妈和你有什么关系?”赛维塔粗俗无礼地问。 他的话让台下的帝国之拳们中爆发出了一阵反对的声浪,有些人甚至开始用手摇晃铁网,对他发出鄙视的吼声。 赛维塔冷笑着看了回去,对这些远比他年长和强大的人一一比出了来自诺斯特拉莫的帮派手势。 西吉斯蒙德终于摇了摇头。 “侮辱我的长官、前辈和兄弟们会让你感觉好点吗?”他严肃地问。“挑衅这种战术对我不起作用的,午夜之刃的赛维塔,来战斗吧。” “噢——” 赛维塔转过头来,咧开嘴,笑了,声音轻柔。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伤害到你脆弱的心灵了,表亲。但我认为.战斗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都应该由我说了算。” 午夜之刃们大笑起来,帝拳们冷冷地怒视着他们,并不言语。 训练笼中,战斗悄然开始。西吉斯蒙德率先发难,剑刃闪过空气,迎上了一把早有准备的链锯戟。 寻常钢铁所构成的锯齿转动着,和西吉斯蒙德的剑碰撞出了火花。武器之间接触的越久,角力的越久,西吉斯蒙德的手臂颤抖的幅度就越大。 锯齿本身不仅仅只是在削减他武器的稳定,还在消磨他的力气。西吉斯蒙德立刻警惕地抽身回退,他的对手仍然站在原地,眼睛闪闪发光,笑容完美无瑕。 “你好弱啊。”他刻意地说。“力气这么小,居然还想着赢我?” 西吉斯蒙德紧闭着嘴,完全不理会赛维塔的话语。他弯曲手指,感受着剑刃的平衡,并深吸了一口空气。他的心跳逐渐减弱了,脉搏也一点点地减了速。 世界再度开始寂静无声,甚至逐渐变得黑暗。严肃且冰冷的凝视之间,一场雨开始落下。这场雨最早落于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落于泰拉的因诺斯高原。 炎炎夏日,燥热无比。贫民窟里的所有人都在尖叫着渴望活下去,他们被某个早已死去的暴君迫害了很久。但并不只有那暴君迫害他们,还有许多个帮派。 西吉斯蒙德想起他们,想起暴雨,想起棚户,想起风暴。 然后他化身风暴。 赛维塔猛地眯起了眼睛。 “铛——!”剧烈的钢铁碰撞声在他们之间响彻,伴随着这声响的诞生,西吉斯蒙德那一直憋着的气终于缓慢地通过肌肉的运作从肺部被缓缓释放了。 时间和地点不再重要了,头顶的光芒仍然明亮,但却仿佛变成了旋转的夏日炎阳般炽热。西吉斯蒙德继续挥剑,一刻不停。 他像是要杀了赛维塔那样挥着剑,每一击都迅疾无声,每一击都沉重如山岳崩塌。锯齿和钝剑互相摩擦着,带着主人的意愿彼此拼杀,金属正在嘶鸣,正在流血。 火光四溅之间,赛维塔凝视着他对手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突然明悟了一件事。 他再度冷笑起来。 他挥动长戟,用两个接连到来的陷阱让西吉斯蒙德后退了。赛维塔仍然在笑,那种笑意非常不真实,不应该出现在一个陷入了苦战的人身上。但他就是这么笑了,而且十分满足。 “原来是这样,表亲。”他略带嘲讽地说。“原来你是个疯子,真可惜,我也是。” 他的对手没有回答,只是调整好了姿态,随后再度上前。链锯戟轰鸣不休,攻势大开大合,威力可怕。钝剑则非常简洁,毫无变化。 它的主人无视了赛维塔的话语,它则无视了锯齿的切割。火花再次溢满他们之间的空气,让所有的一切都真实可见了起来。 在西吉斯蒙德的视界中,他的对手残忍无情,凶狠且迅速,致命得有如沙漠中的毒蝎。他几乎觉得赛维塔是闪电的化身,或风暴的使者。 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失误,绝对不能——只要一个错误,就一定会输。他的对手会毫不犹豫地抓住这个错误,并将它扩大成为流血的伤疤。 但是,在赛维塔的视界中,西吉斯蒙德则根本就不是人。 他他妈的哪里还算是个人?一个人凭什么这么漠然,这么无情,这么冰冷? 他没从西吉斯蒙德的眼中看见半点情绪,他挥剑起来像是最危险的机仆一样永远势大力沉,危险无比,但他还具备机仆们永远不可能拥有的一种特质。 ——极端的敏锐。 赛维塔低沉地咆哮起来。 “你真是疯了。”他满足且厌恶地说,丝毫没注意到自己此刻面上的笑意。这笑容让他看上去有如一只满足了嗜血欲望的野兽。“你真应该庆幸我也是,西吉斯蒙德。” 西吉斯蒙德闭口不答,他根本就听不见赛维塔在说些什么。他的世界里满是雨声,满是来自过去的闪电。 钝剑不断地和链锯戟碰撞,仿佛一曲单调恼人的乐曲,非常极端,非常恐怖。在这首乐曲之中,西吉斯蒙德有生以来第一次终于明悟了某件事。 他在很久以前就意识到了自己对战斗的热情与渴望,但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为什么要一直行使暴力,挥洒这份意志呢?年轻的西吉斯蒙德苦苦地追寻着答案,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它。 台下,罗格·多恩罕见地笑了,他转过头,对卡里尔说:“他现在可以立刻和我一起去参加战争了。” “哦?”卡里尔感兴趣地挑起眉,康拉德·科兹也将视线投了过来。 “他终于明白吾等到底是在为何而挥剑了。”多恩略带骄傲地说。 台上,西吉斯蒙德第一次笑了。从他看见赛维塔握持武器站在他对面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他的对手绝对不会轻易倒下。 他不知道赛维塔的全名,但他能理解这个人。他明白,赛维塔在某种程度上是和他一样的。 半分钟前,他们仍有差距,因为赛维塔在走进这个训练笼以前就明白他到底要为什么而战了。现在,这差距被抹平了。 西吉斯蒙德看似缓慢地高举剑刃,赛维塔眯起眼睛,一种不可被观察到的颤动在他们的呼吸之间爆发开来。 这不是一种感觉,而是一种对理性的摧残,对任何不精通战斗者的蔑视。三分之一秒后,剑刃滑落了。不是在斩,而是在放下。 有如电击,有如火焰爆发。赛维塔情难自禁地将犬齿暴露在了空气之中,挥手上挡,不像是在挥舞链锯戟,反倒像是在举起什么。 又过三分之一秒,在这短暂且永恒的一刹那,他们的眼神互相碰撞了。 多谢你。 你有病吧? “砰——!” 链锯戟的马达冒出了一阵黑烟,刺鼻的焦糊味开始蔓延,锯齿刃片掉落在地。 训练用的钝剑从中裂开了,它完成了它被制造出来的使命,再也没有任何火星会从它身上掉落了。 西吉斯蒙德深吸一口气,随即缓缓吐出。他的手指正在微微颤抖,有血液从上滴落。 赛维塔表情漠然地凝视着他,右手提着链锯戟,胸膛上有一道浅浅的伤口,正在渗血。 “谁赢了?”台下有人喊道。 里希特纳尔满足地闭上了眼睛,如同吃进了一盘珍馐美味般呼出了一口气。西亚尼表情诡异的看着他,不自觉地朝后退了一步。 “你最好别再后退了。”闭着眼的里希特说。“我现在不想说什么,所以拜托你让我安静点,西亚尼。” “不是你先开口说话的吗?!” 人群另一端,康拉德·科兹压抑不住地笑了,笑得十分灿烂,几乎不像是他平日那浅尝辄止的克制微笑了——他转头望向多恩,谁知多恩居然也在笑。 “真是精彩的战斗。”昔日不苟言笑的顽石由衷地说。“我从没想到我会在两名新兵身上看见这种关乎着信念的战斗,剑刃交错之间,他们会想些什么呢,兄弟?” “.啊?” “罗格在问你,康拉德。”卡里尔不着痕迹地提醒他傻眼了的军团长。“他想知道你关于这场战斗的看法。” “我——”午夜之主眨眨眼。“——其实我比较想知道是谁赢了,这应该怎么判断呢?” 多恩沉思了片刻。 “不如.”他沉吟着说。“就算他们平局吧?暂时先将这场战斗不计入这场交流大会的成绩里,等到他们都成长起来后,再打一场。等到那一天,再将这个结果计入。这样,如何?” “我认为没问题。”康拉德·科兹略作思考后便同意了。他还在微笑,而且没有隐藏这情感。卡里尔仰起头,让后脑勺也触及了墙壁,表情淡然而平静。 这就是亲手铸就某种事物,并让它一点点茁壮成长的感觉。 真美好。 我已经没有过去,没有回忆,但我仍然可以铸造新的记忆. 他低下头,看向夜刃们,看向沈,看向赛维塔,看向康拉德·科兹——然后,他微笑了起来。 更新完毕。 (本章完) 41.名字 沈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细心地为自己的手指缠绕着绷带。 卡萨提·努昂,他小队的成员之一则坐在他身边。沈伤的并不严重,但卡萨提不同。他和一个帝国之拳用极其血腥的裸拳战斗打到了最后一刻,惨胜。 此时此刻,他才刚从昏迷中悠悠转醒。额头上那些破裂的伤口仍在往下滴血,而他看上去似乎并无给自己治疗的意图,他在不断地用舌头舔舐自己的嘴唇与那些顺流而下的鲜血。 沈无意评价他兄弟的行为与喜好,但是,其他人对此则有不同看法。 “你有完没完?”凯伦·奥菲昂——来自第一小队的成员语气不耐烦地问。 “我影响到你了吗?”卡萨提轻蔑地笑了。“一点点的血腥味也会让你紧张起来?这可真有趣,亲爱的凯伦,伱有时候的表现会让我想起一个想要刻意表现成熟来以此炫耀的孩子。” 凯伦·奥菲昂咧开嘴,缓慢地站了起来。他的胸膛上满是淤青,左手则从手腕开始歪斜着垂在了身体一侧。 “你可以选择自己闭嘴,或者我让你闭嘴,卡萨提。” “来啊。”卡萨提用手指沾染一捧血液,塞进自己嘴中,口齿不清地给了凯伦·奥菲昂回答。“来试试看,亲爱的凯伦。” “别太过火了。”房间的角落里,属于亚戈·赛维塔里昂的声音阴沉地从那里传了过来。 “你们表现得似乎还有用不完的力气,但如果真的是这样,为什么你们在笼子里的时候打得那么艰难?”他斥责地问。 沈抬起头,看了一眼第一预备役,后者的表情让他小小的吃了一惊。那张苍白如鬼魂般的脸上此刻所显露出的表情名为严肃,而这是亚戈·赛维塔里昂基本上从来不用的表情。 他昔日眼中那种轻佻的笑意完全消失了,只剩下一种令人觉得不安的冰冷。不知为何,沈觉得他似乎有了些变化。 “那家伙没赢我。”凯伦·奥菲昂转过头,如此回答了他的队长。 他的声音低沉,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表达了臣服和退让——说起来似乎有些不太合适,但夜刃们的新兵内有一种新的秩序正在蔓延。 它不同于泰拉裔们之间并不太看重军衔的上下一片,它是一种以力量来区分地位的野兽习气,诡异的事是,这种习性居然并未影响到新兵们之间的感情。 赛维塔冷冷地看着他的队员,在这种令其他人觉得熟悉的凝视持续了足足五秒后,奥菲昂深深地低下了头。 赛维塔缓慢地扯开嘴唇,让他森白的牙齿完全暴露在了空气里:“没有赢,和输了,有什么区别?奥菲昂?” “.没有。” “这就对了,所以你为什么要表现得像是个胜利者似的?”第一预备役冷笑起来。“还有你们——” 他转头看向其余八名属于他的队员,表情已经不能用阴沉来形容了,这个词远远不够。 他现在看上去几乎像是个刚刚从墓地里爬出来的死人,满腔怒火,仇怨不休。他的声音在房间内回荡,有如午夜时分吹拂而过墓碑的呼嚎冷风。 “——你们在幸灾乐祸吗?奥菲昂虽然没赢,但他起码没输。你呢,瓦尔泰克?” 他走到一个脑袋上没有毛发的人面前,逼迫他和自己对视了起来。 “你赢了吗?” “没有,队长。”瓦尔泰克说。 “你被那家伙用斧头打的像是只阴沟里的老鼠似的,别狡辩,瓦尔泰克,我都看见了。” 瓦尔泰克的脸色迅速地从苍白变成了另一种虚弱和憔悴的惨白——他低下头,双拳握紧了。赛维塔没有再逼迫他,而是转身看向了沈这边。 他正在笑,尽管眼中毫无笑意。沈凝视着他,默默地提高了警惕。不管是在战斗中,还是生活里,亚戈·赛维塔里昂都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 “恭喜你,沈。”第一预备役昂着头说。“你赢了,如果几分钟后走进来的索默斯没赢的话,那么,你就是我们这里少有的九名赢家之一了。你打的很好,打的很精彩,我必须对你表示我的敬意。” “那我还真是受宠若惊。”沈说。“但你似乎还有话要说吧,赛?” “别用那个单音节称呼我,那是原体的特权。”赛维塔龇着牙回道。“不过,你猜的没错,我的确还有些话要说。实际上,我在担心一件事。” “什么?” “他妈的还能是什么?”赛维塔笑了,略微有些神经质地摆动了一下自己的脖子。“我们的名号啊——!” 他瞪大眼睛。 “小队的名字,忘了吗?这次任务本该是我们取得名字的机会。我们可是跟随原体和教官一起来到了神圣泰拉,如果我们没能取得名字,这将是多大的耻辱?” “我不认为教官和原体会在意这件事。”沈貌似平静地回答。 “是的,他们的确不会。但那些混蛋会,他们一定会把这件事翻来覆去地说个没完——” 赛维塔笑得愈发灿烂。 “——或许范克里夫连长不会,或许那几位智库也不会。但其他人呢?我想想,首席医官!是的,他一定会嘲笑我们。还有西亚尼,他也肯定会在训练场内和我们对练的时候把这件事没完没了地提.我们有可能被所有人嘲笑。” 他看向门边,紧紧地盯着那扇黑铁大门,缓慢地摇了摇头。 “如果索默斯没赢我们的胜率就不足一半,这样要怎么拿到名字?” “你说这些也于事无补,赛维塔。” 沈仍然保持着他的冷静,只是眼眸微眯。 “你刚才说,没赢和输了没什么区别。那么,哪怕索默斯赢了,我们二十人中有十个胜者又怎么样?战成平手和惨败没区别。” “我当然知道这些。”赛维塔移开视线,歪着头闭上了眼睛。 “我只是想告诉你们,最好从现在开始以失败者自居.把被原体和教官选中的骄傲扔掉吧,我们什么也不是。” 沈抿起嘴。 “你们中或许有些人现在已经开始在心底反驳我了,认为这样的结果已经不错了。是的,对于那些平庸的人和平庸的阿斯塔特来说的确不错。但我们是午夜之刃,我们都曾发过誓.” 赛维塔终于睁开眼睛,表情堪称狰狞地竖起了右拳:“而对于这个誓言来说,任何一点自甘堕落的自我满足都是可耻的!” 沈沉默地鼓起了掌。 第一预备役愣住了,几秒后,苍白的脸颊迅速涨成了红色—— “你是在嘲笑我吗,沈?” 他语气极轻柔地问。 “不。”沈严肃地回答。“我只是在表达赞同,你的话非常正确。” 赛维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严肃的气氛被破坏了。他仰着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并没能成功。 那扇黑铁大门在此刻被人推开了,康拉德·科兹和卡里尔·洛哈尔斯带着鼻青脸肿的索默斯走了进来。索默斯肢体僵硬,走起路来时的模样和他平日里大摇大摆的姿态截然不同。 “进去吧,和他们好好炫耀炫耀,索默斯。”带着微笑,康拉德·科兹轻声说道。 “原体——!” “教官!” 康拉德·科兹露齿一笑,表情很满意,推着索默斯回到了他的兄弟们之中。 卡里尔则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他站在原体的身后,抱着手,活像是个幽灵般悄无声息。 不过,因为他们的到来,房间的气氛倒也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改变。此前还保持着冷静的沈此刻正在不断地进行着深呼吸,赛维塔则干脆地眼神飘忽了起来。 “你们怎么都这幅垂头丧气的模样?”科兹微笑着问。“难不成是觉得自己的表现不足以为你们的小队挣来一个名字吗?” 他轻而易举地猜到了新兵们的想法,但气氛并未因此有所好转,反倒更为低沉了。 预备役们摸不准他们的原体此刻到底在想些什么,这种神秘感来源于康拉德·科兹经常带在脸上的礼貌性笑容,这种笑几乎成了他的惯用表情。 在看上去充满善意的同时,却也因为他那轻柔的音调和特有的语气形成了一种反差。换句话来说,如果他感到不快或有其他情绪,新兵们是基本看不出来的。 除非特别熟悉他。 “怎么没人说话?”康拉德·科兹挑起眉,转眼看向了沈。后者浑身一颤,立马挺直了背。“沈,介意为我和卡里尔解释一下你们为何如此沮丧吗?” “我们——”沈深吸一口气。“——我们的确就像您所说的那样,正在担心是否能挣来一个名字。” “就为了这个吗?”午夜之主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只是因为这个就其全都哭丧着脸?别太看低自己了,预备役们。二十人中有十人取得胜利,有四人和对手战成平局,这样的成绩还有什么不好?” “我们.”沈眨着眼,显露出了少见的犹疑。“但是,原体,难道这样的成绩也值得感到骄傲吗?” “对我来说,是的。”康拉德·科兹轻轻地说。“对我来说,你们这群刚入伍两三年的新兵能在和帝国之拳们的交流中取得这样的成绩,已经足够让我感到骄傲了。” “可是——”赛维塔焦急地开口。“——我们.我们” “你们怎么了?”科兹皱起眉,看向他的第一预备役。“赛,你怎么突然结巴了?和西吉斯蒙德的战斗让你的语言模块也受损了?” “什么?不,当然没有!” “那你是怎么了?” “我只是”赛维塔咬住牙。“我只是认为我们这样的表现还不够,它或许已经不错了,但和我们想象中的自己仍有偏差。” 康拉德·科兹皱着眉,扫视了一遍整个房间。那低沉的气氛和二十双不敢与他接触的眼睛让他的心情变得有些烦闷了起来,他眯起眼睛,索性冷笑了一声。 “看看你们这幅甚至不敢正眼看人的模样”他冷笑着抱起双手,姿态和他身后的某人突然地如出一辙了起来。 “很耻辱吗?很难以接受吗?搞清楚,你们是在和帝国之拳战斗!他们是一个拥有诸多荣耀的军团,他们的原体是罗格·多恩!而且,他们怎么可能不派出精锐来回应另一个军团提出的比武?” “还是说,这是我的错误吗?啊,或许是的。我不该对你们抱有智力上的期待,这件事可真是令我绝望。我亲自选拔带来的二十个预备役居然统统都是没脑子的蠢货——!” 赛维塔无言以对地张着嘴,用求助的眼神看向了卡里尔,但他所得到的东西只有一个轻微地耸肩。 而康拉德·科兹居然还在继续。 最开始时,或许他只是想试着用用激将法。这个办法对预备役们起了效果,但也对他自己起了效果——他真的因为无人敢于理会他的话感到了愤怒。 “没人说话吗?没人打算反驳我一下?”他环顾四周,眼神逐渐地变得轻蔑了起来。 他了然地点点头。完全漆黑的双眼反射着房间内的灯光,额前的几缕碎发开始随着他的动作而摇晃。 “很好,我为我的用词不当而道歉。你们不是没脑子的蠢货,你们不是蠢,只是单纯的智力和理解能力有限。一个大脑受损过的欧格林或许都比你们更懂事,欧格林尚且明白打不过就撤退没什么丢人的,而你们——” 他再度冷笑起来,这次幅度极大,森白且锐利的牙齿整齐地咬合在了一起,犬齿闪闪发亮,锋锐的弧度令人心惊。 “——算了。” 他突然终止话语,转过身扬长而去,只留下一句话。 “我原谅了。” 他走了,不带犹豫,甚至没有回头。但卡里尔没有,于是,预备役们的目光便整齐划一地落在了他身上。 “看我干什么?”卡里尔微微一笑。“放心,他没有真的生气.” “可是,我们从来没见过原体发过这么大的火。”索默斯低声说道。“您确定吗?” 他这话一问出口,一旁的卡萨提·努昂便猛地用手扒拉了他一下,眼神几乎是崩溃的。 “我当然确定。”卡里尔点点头,轻柔地回答。“就像他说的那样,他对你们的成绩很满意。他生气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你们没有打好这场战斗,而是因为你们居然没有对他的刻意侮辱展现出反对。” 二十个人愣愣地看着他。 卡里尔眯起眼睛。 “好吧。”他说。“其实这个问题可以浓缩成一句话来讲。我们的军团名字是什么,赛维塔?” “午夜之刃。”亚戈·赛维塔里昂低声说道,声音嘶嘶作响。 “是的,我们是利刃,被人握在手中的利刃。但是,握剑的这个人,也会是你们自己。” 卡里尔转过身,步伐平稳地离开了这间房间,而他的最后一句话,则超越了距离的限制,在房间内所有人的耳边清晰地响了起来。 “换句话来说他希望握住剑的,是人,而非无情的机器或更糟糕的东西。” 下午发烧了,十点那会才睡醒,晚更了不好意思。这章4.5k,我再写一章5.5k的吧。 (本章完) 42.马卡多锐评盖世雄狮 康拉德·科兹沉默地翻看着面前的纸质资料,表情严肃。 他不会说他很享受这种‘阅读’的体验,亲手翻阅如此之多的纸质文件只会让他愈发怀念起罗伯特·基里曼的新式数据板。 而且,实际上,军务部和政务部所发来的文件多数都是无用的数据堆叠。他们的负责人虽然说会提供任何帮助,但是直到目前为止,他们所提供的帮助根本就没什么用处可言。 科兹皱起眉,不明白为何神圣泰拉上的这两个重要部门居然还在使用手写档案——难道他们没有沉思者阵列吗? 第八军团之主放下手中的文件,抬起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传来的柔顺触感让他感到一阵恍惚,他在疲惫时经常这么做。要么按压眉心,要么就按压太阳穴。但无论是哪一种,他都察觉不到自己的体温以及常人可能具备的皮肤凹陷。 他没有温度,是冰冷的,面色也是惨白的,从这个角度上来说,科兹会很愿意将自己称之为死人。 他为这种自己并不轻易表述出来的扭曲幽默感微笑了一下,随即便短暂地放开了对预言能力的压制。 轻如薄雾的薄纱从黑暗的彼端飘荡而来,缠绕在他的双眼之上,使得一切都变了模样。再一次,他看见了一群身穿午夜色盔甲的影子。 他们在破碎的银河中像鬼魂一样穿行,沉默不语,满腔怒火。敌人的诅咒和鲜血如影随形,他们几乎已经和死亡成为了挚友。 他当然看得见了,他凭什么看不见呢? 他拥有一种诅咒般的天赋,这天赋让他能看见许多似是而非的模糊画面。帝皇将它交给了他,而科兹并不为此感到感激。 使用这种天赋,就好像手无寸铁且衣不蔽体地走在一条阴森的林中小路上,你永远也不知道黑暗中潜伏着什么东西。是会令人痛不欲生的毒虫,还是饥肠辘辘的野兽? 康拉德·科兹睁开眼睛,不打算再继续看下去了。他不知道这场大远征会将人类引向何方,但是,他相信事在人为。 低下头,他开始继续翻阅文件。 他所耗费的精力和时间没有辜负他,一个小时又四十三分钟后,当窗外天空已经逐渐转变成为某种迷蒙的暗色时,科兹终于在数据的乱流中找到了一件还算有趣的事。 他拿起那张纸,眉头紧皱。房间内一时之间安静地出奇,只剩下了原体平静的呼吸声。 “.我们必须无限期地搁置这场对暗黑天使的调查,他们不受法律限制,也不受除帝皇或掌印者以外任何人的管束,而我们的调查本就不受军务部支持。我明白诸位同僚对于罗德瑞格上尉之死的疑惑和愤怒,但我们已经没有能力再将调查继续下去了。” “暗黑天使方面已经发来了三次警告,我确信他们不会再发来第四次。作为诸位的上司,我命令你们从现在开始放下任何对罗德瑞格上尉死亡的调查,并将相关资料全都封存上交给我,不允许留存任何副本,违者以叛国罪论处。” “.但是,作为一名帝国军人,作为你们的同僚之一,我对罗德瑞格上尉的死亡同样也感到无法释怀。我向诸位保证,只要战事稍停,我会立刻将所有资料全都向上递交,并催促上级着手重启调查之事。” “太阳系内腐败情况尚且不显,但伱我都知道那些远在其他地方的军官和总督们都在做些什么事。掌印者不可能忽略此事,他必定会携帝皇之命扫除这些人。那时,罗德瑞格上尉的死亡真相大抵也就能随着这些人的死去一同重见天日了。” “我向帝皇和所有心怀公义之人起誓,我会保存所有资料,直到时机成熟。如若我在之后的战争中死去,那么,我的后代会替我保存它们。我的家族将把诸位的调查成果视作我的遗骸保存,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一定会到来的。” 午夜之主眯起双眼,开始用手指敲击桌面。 —— “你们的这场调查会受到多方阻力,它必定不会顺利进行。但我说的多方,并不是指那些错综复杂层层叠叠的复杂部门,而是指莱昂·艾尔庄森的军团。” 马卡多停顿片刻,用一种十分奇特的语气将话题继续说了下去。 “他是个精明能干且十分尽职的人,为了达成他父亲交予他的目标,庄森对他的军团做了一些现代化改造。” 现代化改造——这是马卡多所使用的描述词,但他所使用的语气却并不正常。 卡里尔不禁感到了一点疑惑,他虽然理解掌印者对原体们那复杂的观感和态度,但是,像对莱昂·艾尔庄森这样的评价可还真不多。 马卡多前言才说他精明能干,尽职尽责,后话就夹枪带棒地用语气讽刺了一下他对自己军团所做的事。 “很疑惑吗?”掌印者拄着他的权杖,仰着头,毫不意外地问。 “的确有些.”卡里尔说。“你似乎并不吝啬于夸奖他,却又为何会用那种语气形容他对自己军团的改造?” 马卡多兜帽下的脸再明显不过地笑了一下。 “因为他只对自己的工作尽职尽责。”掌印者如是说道。“像罗伯特·基里曼或福格瑞姆这样的基因原体,他们能意识到自己拥有一张毫无人性的面孔。他们可能将它视作一种解决问题的手段,也可能将它深深地弃绝。” “但是,无论是哪一种,他们其实都乐于用演讲或微笑来提振人心。庄森不同,他不做这两件事。” “他的领导力来源他那果决的行动力和不被了解的神秘感,我会夸赞他在工作上的成功,以及在战争程度上的成功。除此以外,我不会对他有任何其他评价。” 卡里尔略微思考了一阵。 “还真是个深刻的评价。”他说。“那么,也就是说,你认为莱昂·艾尔庄森会对我们的调查感到反感,乃至厌恶?” “甚至有可能更糟糕。”马卡多再次笑了起来,考虑到他平日的模样,这样的微笑次数简直令人摸不着头脑。 “他是个很骄傲的人,或者说,傲慢。这种傲慢来源于他对自己能力的信任,也来源于对所谓‘长子’地位的追求——统领第一军团,却不是第一个回归的长子,很有趣吧?” 掌印者的笑声回荡在了空荡的大厅之中,听上去几乎像是一种嘲笑。 “我们伟大的帝皇宁愿将一批又一批足以毁灭世界许多次的力量交付于这种孩童之手,也不愿意让他们好好磨砺成人后再行此事。” “说真的,马卡多”卡里尔慢慢地说。“我开始怀疑你是不是对任何一个基因原体都看不上眼了,你对他们简直只有要求,没有赞美。听上去和我们伟大的帝皇一模一样。” “他们理应被更苛刻的对待。”掌印者严厉地回答。“至于他得了吧,他对他们只有溺爱,而且许多人甚至仍然觉得这种程度不够呢。” 卡里尔摇了摇头,没有再多说什么了。他的思绪已经飘荡到了一个更远的地方,他开始思索起这次调查任务过程中可能遇到的情况。 马卡多不是个喜欢危言耸听的人,至少他对佩图拉博的评价就完全正确,甚至显得有点温和。有这样一个前车之鉴,卡里尔认为,他必须认真对待马卡多的话,就算这些话听上去充满了嘲笑。 而问题就在这里,马卡多不喜欢嘲笑他人,而他本人的智慧也绝非常人能够企及。 既然他说这次调查行动可能会落入更糟糕的境地.卡里尔也就不得不将自己的心态调整一二了。被调查者对调查他们的人感到反感和厌恶是正常的,但若是上升到另一种层面,事情可能就不太好收场了。 不过 “或许我们应该在正式执行任务以前直接打出帝皇的旗号。”卡里尔沉吟着说道。“我没见过庄森,但是,从你的描述中听来,他对帝皇大概也和其他基因原体一样怀着某种特殊的感情吧。他可能会对兄弟的调查感到怒不可遏,那么,对于他父亲的要求呢?” “我对此不做评价,也不做猜测。他的性格太过喜怒无常,我不确定到底会发生什么。我不能让我的判断影响到你。” 掌印者严肃且谨慎地摇了摇头,将权杖提起,点了点地面。一点光亮涌现,在他手中形成了一个特殊的印记,他将它递给了卡里尔。 “你们放手去做就是了,总之,莱昂和他的军团这些年下来已经被迫地牺牲了不少人。有些人的确是因为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但另一些人却什么都没做错,只是尽忠职守。” “根据我的调查结果来看,暗黑天使内部这种极端保守秘密的风气很可能已经根深蒂固了。做好准备吧,卡里尔,这件事不会多么愉快的.” “从我再次回到这个世界上开始,就没有一件事情是愉快的。”卡里尔轻声回答。 总算写出来了今天又发烧了一天,我再写3k,把今天的更新完成。昨天欠的5.5k会在病好后一次性还清。 (本章完) 43.一个逃兵(一) 卡里尔举起手,将一枚闪闪发光的印记展示给了第八军团之主。 它的主体为银色,有着血一般的红色镶边和金色的铆钉作为点缀。它的主体是一个大写的字母i,三条长短不一的横线从中穿出,将一枚阴森的骷髅串联了起来。 不过,那骷髅的眼眶里并非空无一物,两枚饱满的孔雀石诡异地成为了它的眼睛。 康拉德·科兹伸手接过了它,在接触到的第一秒就感到了一种滚烫的炽热。他皱起眉,开始仔细地端详这枚印记。 “这是什么?”他问。 “掌印者的标志。”卡里尔答道。“在帝国内,马卡多被称作掌印者,但这其实并非他独有的称号。掌印者曾经是一个秘密结社的称呼,他们专注于保护人类的历史。” “虽然它现在已经名存实亡,但马卡多打算重新启用这个标志,并将它赋予一个全新的、还未被建立的组织。” “什么组织?” “我不知道。”卡里尔耸耸肩。“它还没被建立呢,甚至连名字都没有——这个标志实际上对我们的任务可能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他之所以将它提前交给我,大概只是想表明一种态度吧。” 康拉德·科兹不置可否地将那枚印记放回了桌子上,骷髅的孔雀石眼眸在眼眶中闪闪发光。他凝视着它,缓慢地摇了摇头。 “这不重要。”午夜之主严肃地说。“至少现在来说不重要,卡里尔。我要告诉你,第一军团在施行残酷的谋杀,而且杀戮的对象并非敌人。” 他的眼中有种晦暗的怒火在涌动,卡里尔无言地笑了,感到一阵熟悉。 若是在过去,兴许康拉德·科兹还会用磨牙来舒缓他此刻的情绪。那曾经的无数个夜晚中,午夜幽魂有许多次都是这样蹲踞在石像鬼上冷冷地俯瞰整座巢都的。 而现在,他虽然已经大不相同,但有些东西却还是顽强的留存了下来。 它们很难被改变,实际上,它们将永世不变。 话音落下,康拉德·科兹站起身来,将整整三摞叠在一起的文件从另一张专门用来摆放纸张的桌子上抱了过来。 它们硬度可怕,厚度也惊人,而且,得益于那暗沉的色调,它们叠在一起时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尚未被打磨的钢板。科兹如数家珍般地从中抽出一张,看也没看就将它递给了卡里尔。 “看看它。”他说。 卡里尔依言照做。 接下来,他的眉头开始越皱越紧。他看见一百三十七名曾经属于帝国军队的中层军官的照片与资料,看见他们的履历,人生经历和打过的战争。 他们中有的是泰拉人,有的从前甚至是边陲世界的蛮族成员。单看资料,他们的人生似乎并没什么交集,唯一的共同点只在一件事上。 他们都曾经和暗黑天使合作过,然后,他们要么战死,要么就是‘在战争中失踪,下落不明’,除此以外还有更多的低级军官,例如士官或某个炮手。 事无巨细,他们的名字和资料都被人以工整的笔记写了下来。卡里尔透过文字和手中纸张粗粝的质感翻阅着他们的人生,一言不发。 几分钟后,他抬起头,另一张纸已经被递到了他面前。 “还有这张。”康拉德·科兹从牙齿的缝隙中吐出了几个字。“看这张,卡里尔。” 卡里尔沉默地伸手接过了,那张纸上的内容则更加触目惊心。它约莫几千字,由沉思者阵列写就,独特的字符让人一眼就能认出来是机械的手笔。 这洋洋洒洒的几千字记载了一个帝国装甲师士兵和一名被抹去姓名的军官的谈话。有用的信息并不多,但是,这些话中所透露出的东西已经完全足够了。 “.列兵马帕拉,你的长官特林弗中士平日性格如何?” “他是个很强硬的人,长官。他对我们要求很高,但他自己从来都是以身作则。” “还有呢?我听说他生在一个军人家庭,他是否有谈及此事?” “有的,长官。中士经常谈起他的父亲,他的父亲是一名下士,隶属于帝国第799步兵团,牺牲在收复珀-1号卫星的战斗中。他很尊敬他的父亲,他经常带着的一把手枪就是他父亲的遗物。” “很好。那么,列兵,你是否认同暗黑天使们对特林弗中士因临阵逃跑而被他们杀死的说法?” “我绝不认同。”(此处用大大的黑体字备注了列兵情绪的激动) “也就是说,伱认为你的长官特林弗中士绝不可能是一名逃兵?” “他妈的泰拉在上啊!他绝对不可能当逃兵,特林弗中士曾经带着我们两百人在冰天雪地里杀了几千个蛮人,硬生生拖到了支援到来。他是我们的主心骨,是我们的英雄,他怎么可能逃跑?!” “是否有可能是因为他的精神产生了问题?” “——此处省去几句情绪激烈的咒骂——” “冷静下来,列兵。我只是例行公事。” (军官沉默了半分钟) “好了,现在我的同事已经将监控器关掉了,让我们来谈点正事吧,马帕拉,你抽烟吗?” “我不抽,我比较喜欢喝酒,长官。” “别叫我长官了.听着,我和你一样怀疑暗黑天使们的说法。特林弗中士是个有着强烈荣誉感的人,我尊敬这样的人,根据他过往的履历来看,他也绝无可能突然在阵前脱逃。而他的精神显然没有问题,是不是?” “是的,长官。” (负责记录的军官用两行字记录了列兵马帕拉此刻非常悲伤的神情) “那么,你和我现在就正在谈论一件事了,马帕拉。你知道这件事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 “真的吗?” “我知道,长官,我们在讨论那群怪物。帝皇保佑他们去死,我们和他们并肩作战,我还以为他们是战友,结果他们他妈的杀了我的长官?!凭什么?!” “注意你的言辞,马帕拉,隔墙可能有耳。” “我不在乎!” “但真相在乎听着,从你们的供述来看,特林弗中士是在第二日的战斗结束后的第三个小时左右被暗黑天使们叫走的,他们是用的什么理由?” “我不知道,长官。中士只是走进营房告诉我们他要去和天使们谈一谈,然后就离开了。” “他说这话时语气如何?” “很正常,而且他还在笑。” “很好,当天晚上标准泰拉时十一点二十二分,他的尸体被暗黑天使们送回到了你们的阵地,确有此事吗?” “是的。” “他是被什么东西打死的?” “枪,长官,他妈的(军官用几句话描述了一下列兵马帕拉的哽咽和哭泣的神情)爆弹枪。” “是阿斯塔特尺寸的爆弹枪吗?” “是的,长官。” “很好,我的问询到此结束了。监控会在三分钟后重启,恢复正常吧,列兵马帕拉。今天的事你要守口如瓶,好吗?如果风声走漏,我们都会死。你怕死吗?” “我不怕。” “是的,我看得出来,我也不怕。但我怕真相无法得见天日,我害怕特林弗中士被冠以逃兵的名号遭人唾弃。所以,为了特林弗中士,重整旗鼓,列兵。” (谈话就此结束,列兵马帕拉离开了,并在一年后的某场战斗中死去。被抹去名字的军官着重地记下了这件事,并特意标注了这条备注所写就的时间是在谈话结束后的一年后。他还写到,列兵马帕拉同样是在和暗黑天使们并肩作战的一场战斗中死去的。) 卡里尔缓慢地将手中的纸了下来,他转过头,看向那三摞文件,面上无悲也无喜。康拉德·科兹抱着手,站在窗边凝望着越来越远的泰拉,一言不发。 “一共多少人?”良久之后,卡里尔如此问道。 “无法被仔细确认,这些数据是模糊的,有些时候甚至彼此矛盾。记录者的名字也无法被查到,他的名字被彻底抹去了。军务部无法提供任何有关于他的信息。” “无头悬案,是吗?”卡里尔笑了。他咧着嘴,牙齿在寒冷的空气中完全暴露。 “第一军团似乎在这方面颇具天赋啊。”他略带感叹地说。“但这应该不是他们的最高水平,有更多死者可能连姓名都不会有,只是被简单地标注为战死而已不过,话说回来,康拉德,你知道第一军团主要是负责什么的吗?” 康拉德·科兹转过头来,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他说。“福根提过几次,他说过他们的神秘性,以及他们为什么要那么神秘的原因。” “也就是说,我们的行为和任务本质上才是‘不识大体’的。”卡里尔微笑着,如此说道,他的眼中毫无笑意。 他站起身来,语气轻快地说了下一句话:“第一军团这么做当然有他们的理由,你认为呢?” “我不在乎。”康拉德·科兹嘶嘶作响地说。“无辜不代表无罪,牺牲必不可少,但那不代表就不会有人去找他们。” 卡里尔低沉地笑着,走出了午夜之主的办公室大门。冰冷的银河中,夜幕号正以极速驶向另一个星区。 终于赶出来了。。。提前说一下,不会辱da和狮王。 (本章完) 44.一个逃兵(二) 一位王者斜靠在他那由象牙和黑曜石打造的华丽王座上,表情平静。他穿着白色的罩袍,宽大的斗篷在王座上蜿蜒,像是一条猩红的河流。 除去礼仪用途外再无其他用途的华丽盔甲在白色的罩袍下平静地等待着,它的大部分华丽都被遮蔽了,只有一只右手臂甲暴露在外。神话传说中凶猛野兽的浮雕在白银色的臂甲上闪闪发光,金光滚烫。 王者的双眼是翠绿色的,很美丽,却也并不温和。它们没有眨动,只是凝视着前方,像是正在等待。许久之后,有人轻轻唤他。 “吾主.您的兄弟已经到了。” “多少人?” “只有一人。” “他连荣誉卫队都没有吗?”王者皱了皱眉,有种怒意在他脸上一闪即逝。“这不合礼仪算了,让五百众暂时别动,我不想让他感到不适。” “遵命,吾主。” 脚步声匆匆响起,对他说话的人离开了大殿。此刻,这里便只余王者一人了。 他缓慢地改变了一下姿势,离开了那张王座。他背后的彩绘玻璃在这一刻突然透析出了迷蒙的光亮,光线被折射,落在了他的金发上。 这样的光线会让空气中的微尘都清晰可见,但他似乎是完美的,没有任何东西影响到他。他站在台阶之上,王座之旁,抱着手平静地等待了起来。 约莫两分钟后,大殿沉重的大门被打开了。黑暗被扫空,光线伴随着大门中机械运作的声音一同蔓延了进来。 王者紧盯着那光亮中的两个人影,一直以来的平静终于产生了一点不易察觉的裂痕,裂痕中透出的并非其他情感,而是一种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的错愕。 但是,他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更多事情了。莱昂·艾尔庄森开始行走,朝着他的兄弟靠近——大门此刻开始缓慢合拢,他的斗篷在地面上拖动。 他的兄弟和另外一个人也正在朝着他一点点接近。他们踩在森林猛兽的毛皮之上,脚步声轻微到近乎无法被察觉。 “兄弟。”莱昂仰起头,如此呼唤,声音毫无半点波动。“初次见面,我不得不承认,你让我有些吃惊。” “哪方面?”他的兄弟之一如此回应,声音轻柔且沙哑,在空气中蔓延。 他们站的距离并不近,但这已经足够莱昂捕捉到他兄弟的气味了。这种气味不属于他想象中的那个五岁幼童,实际上,这种气味让莱昂想起了一些危险且特殊的野兽,一些高贵的捕食者。 他的表情开始变得严肃,并在这之后做了回应。 “很多方面。”莱昂说,突然伸出手臂,以超凡的速度和力量拥抱了康拉德·科兹。 这个拥抱是没有前奏的,形如忽然变色的天空,阴晴不定。莱昂拥抱着他的兄弟,表情仍然平静,用力量和触觉收集着可能对他有帮助的信息——他希望从康拉德·科兹身上获取一点东西。 不过,他虽然在拥抱他的兄弟,眼神却落在了另外一个人的身上。 那个人的嘴角微弯,正在对他微笑。 拥抱结束。 “见到你很好。” 莱昂朝他的兄弟点点头。 “实际上,是非常好。很少有兄弟直接来拜访我,就算来了,也不会像你这样简朴。他们会将目的隐藏在阅军仪式与盛大的游行之中,并在宴会上提出他们的意见或要求。而不是像伱这样,早在见面以前就通过舰船通讯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康拉德·科兹笑了,他谦虚地低下头,用一种几乎不太像是他自己的语调开口回答了卡利班王者的话:“你听上去很生气。” “是吗?”莱昂·艾尔庄森凝视着他。“你听出我在生气?这可真是稀奇,兄弟,因为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有什么生气的必要。你是带着泰拉的命令来此地的,而我凭什么阻拦你的调查?” “你不会认为我是在多管闲事吗?” “如果你没有出示泰拉的命令,我会这么认为。”莱昂用一种慢条斯理的口气说道,并引用了马卡多的一句话。“至于现在,让我们先从事实说起吧,其他话题可以放在后面。” “事实?” “事实。”卡利班的原体面无表情地说。 “例如你的目的,例如你所需要的帮助开口吧,兄弟,天使的六翼会为你提供任何帮助。这涉及到暗黑天使的名誉,虽然我们比起它来说更加在乎另一些事,但是,如果让你调查可以使真相大白天下,我又为何要多加阻拦?” “现在你听上去更生气了,兄弟。”科兹轻柔地说。“如果可以,我当然想立刻投入进调查工作之中.” “那你还在等什么?” “我想在这之前先和你聊聊其他事。” “我看没这个必要。” “有的。”科兹坚持道。“你是我的兄弟,而我想多了解你一些。这有问题吗?尽管我们素未谋面,但我听过你的许多故事,莱昂。” 金发王者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抹冷笑。 “我猜应该都不是什么好事吧。”他冷冷地说。“我知道其他人是怎么看我的,我不在乎他们的眼光和他们在背后编排我的故事,但你最好别将它们在我面前提出。” 科兹略显意外地挑起眉,沉默了一阵子。 在如愿以偿地见到了莱昂·艾尔庄森之后,他才发现,他的这位兄弟的确是个有些喜怒无常的人——至少,从开始到现在,莱昂的每一步行动都在他的预料范围之外。 最开始时,莱昂表现得很温和,很有礼。然而,半分钟后,他的声音中就带上了一点怒意。至于现在,他甚至表现出了一种超越于愤怒之上的警告。 科兹沉默着,并思考接下来要怎么做。而他的兄弟也是,卡利班人沉思了一阵,突然又将右手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科兹的肩膀上,声音低沉地再次开口了。 “原谅我刚才的话。”翠绿色的眼睛直视起一双漆黑的夜幕,莱昂·艾尔庄森缓慢地摇了摇头。 “我本应该更宽容一些的,情绪是敌人,我和它搏斗了很长时间。有时我是胜者,有时我也是败者。我希望那句话没为你带来什么困扰,康拉德。” “比起我来说,那句话似乎困扰你更多一些。” “它的确很困扰我。”以雄狮为名的原体略微眯起眼睛,再一次改变了语气。现在,他听上去又很富有耐心了。 他用一种无法被解释的意志力控制住了自己此刻的真实反应,将所有的一切都牢牢地束缚在了思想的最深处,没有走漏半点风声。 “但这并不重要,康拉德。既然你不想立刻开始工作,那我们就谈谈吧,随意地聊一聊。”他扬起左手,指向一处开放的偏殿大门。 两根粗大的立柱在那里构筑起了一个圆形的拱门,漆黑且带着深绿色的沉重大门安静地在原地进行着等待。张牙舞爪的野兽浮雕于其上无声吼叫。 “去我的私人休息室谈一谈,如何?”雄狮如是问道。“还有,我想请你的养父也一起来。” “我的身份或许不应该出现在那样的场合中。”卡里尔谦卑地低下头,那副刻意的姿态让夜之主在心中叹了口气。 何必装这么像,卡里尔? “你不想来吗?”雄狮皱起眉。“我有许多事——啊,算了,也是。” 他点点头,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那么,你或许想和我的朋友卢瑟谈一谈。他和你在身份上有共同之处,我确信你会和他相谈甚欢的。我不想你在我和我兄弟交谈的时候无事可做,卡里尔.先生。” “那么,我在哪里可以找到他呢?”卡里尔抬起头来,面带微笑地问。 “他应当在他自己的书房中忙碌,门外会有人为你引路的。” “那么,我就却之而不恭了,多谢你的体谅,殿下。”卡里尔微微鞠躬,在行了一个天鹰礼后离开了大殿。 大门伴随着机械的运作声再度合拢了,雄狮收回视线,放在康拉德·科兹肩膀上的右手握紧了一些。 “希望你不要觉得我是在刻意支走他。”他说。 “自然不会。”康拉德·科兹微笑着回答,那笑容完美无缺,带着善良、热情和无可挑剔的礼仪。“只是,你似乎对他有些不太一样的感觉。” “有吗?”雄狮若无其事地回答。 科兹无声地笑着,摇了摇头,和他的兄弟走入了偏殿。这里看上去和外面一样华丽、庄重且严肃,只是小了许多。 王座被一张木质的椅子替代了,地板是深色的,同样也是木质的。科兹能看出它们才刚刚打了蜡不久。这里有许多家具与摆设,例如沙发、桌椅、茶几,甚至还有十个厚重的书架摆放在偏殿的另一角,这里很有生活气息。 科兹轻轻地吸进了一口空气,侧过头,对正在脱下罩袍的雄狮问道:“你平日就在这里处理工作吗?” “大差不差吧。”背对着他,莱昂·艾尔庄森略显沉闷地答道。“有时我也会选择去大殿处理工作,那张王座坐起来很不舒服,但我有时候就是需要这种不舒服。” 雄狮转过身来,他已经完全脱下了罩袍,那盔甲的华丽程度是罩袍的一万倍。 它的主色调是深绿色与黑色,银色则仅在四肢部分出现,金色的浮雕在盔甲各处显现。威严、严肃、而它的穿戴者实际上并不需要这些东西来昭示他自己的身份。 有些人头戴王冠才能被称之为王者,有些人则不然,他们天生就是王者。 科兹笑着,赞叹起了他兄弟的盔甲:“真是华丽。” “但也无用。”雄狮严肃地说。“除去这样类似的场合外,它对我几乎没有任何帮助。制作它却不是一件易事,兄弟。” “我在卡利班上的臣民们用他们的心血制造了这件盔甲,劳民伤财,花费的时间与物力不计其数我却在见到它的第一眼就想将它扔进垃圾堆。它有何用?它对我来说只是一件枷锁。但我必须收下,一如你必须前来此处调查我。” 他的眼中带着一种强烈的自信,科兹不由得惊讶了一下——他不明白为何莱昂会这样认为。 “实际上,兄弟.”科兹略显遗憾地叹了口气。他之所以遗憾,是因为他知道,在自己说出接下来的这句话后,莱昂·艾尔庄森所表现出的亲密态度可能就要消失了。 就算不消失,大概也会大打折扣。 “这件事并非你所想的那样。”康拉德·科兹说。“尽管泰拉方面允许了,帝皇和掌印者也都为第八军团的行动盖了章,但是,驱使着它进行到现在的,的确是我自己的意愿。换句话来说,莱昂,是我主动前来的。” 卡利班人的目光一点点变得冰冷了起来。 “但不仅仅只是为了调查而已。” “是吗?”雄狮表情冷酷地问。 “是的。” “那么,你还想要做什么?”雄狮问,声音森寒如冰。“你几乎是在羞辱我,康拉德·科兹。你将我的好意扔在了地上不止一次,切莫将我的好意视作怯懦,兄弟。” “我还想和你谈谈,就像你说的那样,随意地聊一聊。你我是兄弟,莱昂。” “兄弟?什么样的兄弟会像你这样做?” “我什么也没做。”科兹微微一笑,笑容却又在这之后迅速地消失了。 “至少现在还什么也没做,莱昂。我现在只想和你谈谈你的故事,卡利班,你的骑士团,你的军团,你对我们兄弟的看法.只有这些,我别无所求。” “怎么?这是取证的一环吗?”雄狮嗤之以鼻地冷笑起来。 “你当我看不出来你正在使用怀柔政策吗?直截了当地开始吧,康拉德·科兹。我会将你所需要的东西统统告诉你的,只要你认为你能承受。我希望你能在听完后仍然保持你现在的观点。” “我现在是什么观点?”科兹反问道。“你认为我已经在将你和你的军团视作罪犯了吗?” “难道不是?” “绝非如此。” 康拉德·科兹上前一步,用右手搭住了雄狮的肩膀。他做起这件事来有着明显的不适应,姿态僵硬,表情也有所变化。莱昂低下头,看向那只苍白的手,突然想起了福格瑞姆的一句话。 “我们的兄弟不是一个喜欢肢体接触的人,莱昂。” 他的眼神微微一凝,抬起头,看了眼康拉德·科兹。后者正略显期待地望着他,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满是请求。 几秒钟后,莱昂·艾尔庄森缓慢地点了点头。 “好。”他表情冷淡,语气和缓地说。“可以,但我要先问问题。” “请便吧,兄弟。”科兹顺从地说。 这章4.2k,欠1.8k,病好了还。 顺便问下,为什么不发烧了还是腰酸背痛的啊. (本章完) 44.一个逃兵(三) 在卡里尔看来,不屈真理号是一艘很特别的船。这种特别并不来源于它的装潢,而是来源于那些头戴翼盔的骑士。 他们几乎不言语,静谧的神秘氛围却这样萦绕了整个走廊。这种氛围和他们那深绿色与黑色的盔甲涂装一样显眼,空气中飘着明显的熏香气息。 走廊宽广,没有油画或其他装潢,它并不华丽,却因为骑士们的存在拥有了一种极端的肃杀感。 卡里尔站在门边,观察着他们。翼盔之下的人们也凝视着他,这些肩甲标志各异的暗黑天使们沉默地对他行着注目礼,腰间均有利剑。半分钟后,一个骑士走了过来。 他五分钟前就与卡里尔打过照面了,甚至做了完整的自我介绍。由此,卡里尔得以知晓了他的名讳,他叫考斯韦恩。 这位骑士一早就等在了大门后,对从门中走出的卡里尔也并不感到惊讶。很显然,他并不是在这里担当侍卫的,因此,雄狮大概对是做了两手准备的。 卡里尔思索着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事,将自己对外界的感知速度放缓了,一同降低的还有警惕心,与身体中潜移默化锻炼出的某种本能。 考斯韦恩对他点点头,翼盔遮蔽了所有表情,只有一句略显沉闷的话从呼吸格栅中吐出:“很抱歉让你等待了片刻,卡里尔教官。现在,请随我来。” “多谢,劳烦你为我带路了,考斯韦恩大人。” “分内之事。” 骑士转头离去,卡里尔紧随其后。 他松弛地行走着,双手自然地下垂于身体两侧,轻飘飘地摆动。走路的步伐也自然而然地产生了改变,此刻,他走起路来甚至给人一种傲慢之感,嘴角也带着一抹浮夸的微笑。 这笑容脱胎于诺斯特拉莫贵族们的舞会,现在却被他拿来用了。几秒钟后,那些锐利的凝视便转变了力度。 骑士们仍然对他保持着警惕和关注,但已不再像之前那样全神贯注了。卡里尔保持着他的伪装,跟随考斯韦恩走过了三个大厅与两条走廊,最终抵达了一处塔楼。 它的底部正在嗡嗡作响,蒸汽烟雾四散,形成了逸散的薄雾。不远处有战靴踏地带来的轻微声响,暗黑天使们没有掩盖他们的跟踪,但也并未将一切都摆在台面上。 卡里尔微微低下头,用一种刻意的傲慢加剧了四米身高俯视他人带来的轻蔑感——那头戴翼盔的骑士平静地凝望着他,不发一言,像是正在等待。 “这里就是我们的目的地?” “是的。”考斯韦恩说。“卢瑟大人就在此处进行他的工作。” “我听说过他的名号,一位勇敢者?”卡里尔熟练地运用着令他自己都感到作呕的某种技巧和考斯韦恩闲聊了起来。“是他养育了诸位的原体,是吗?” “骑士长所做的事远远不止这一件。”翼盔骑士生硬地说。 “介意为我讲述一二吗,考斯韦恩大人?” “这不在我的职权范围之内,卡里尔教官。如果你想知道,可以去询问骑士长本人,或吾等之原体.至于现在,请原谅,我要离开了。” 卡里尔侧过身,好为他让出路。但考斯韦恩并未接受他的好意,而是径直从另一方离去了。目送着他离开,卡里尔无声地笑了笑。 傲慢——哪怕是演出来的傲慢,也会招致一个不好的结果。 但他还能说什么呢?这件事并未超出他的预料范围之外,倒不如说,这就是他的目的之一。 真是肮脏的政客手段。卡里尔厌恶地想,同时走上前去,拉动了塔楼门上的一个黄铜把手。它带着两片飞翼,精巧且大气。拉起又落下后,大门便立刻被打开了。 一个声音从内部传来,带着机械的回音:“请进吧,卡里尔·洛哈尔斯大人,请直接来顶层找我。” 顶层——实际上,是第十层,这座塔楼没有安装快速升降装置。能让卡里尔依靠着向上行走的东西只有一条旋转着的楼梯,它被设计地非常大,用来符合阿斯塔特或原体们的身材尺寸。 内里点着火把,而非照明灯,动物油脂的香气弥漫在整座楼梯之间。木质的扶手上雕刻着一些精美的花纹,卡里尔猜测它们应当来自卡利班。 银河很大,在战舰内布置一下能让人思起家乡的事物是合理的。 砖瓦和钢铁构成的墙壁上则挂着油画,多半是骑士对战巨兽,或在深绿的森林中保护无辜的人民。只有少数是肖像画,其中一副是莱昂·艾尔庄森的,但没有正脸。 画中的原体穿着深绿色的斗篷与亮闪闪的盔甲,手持巨剑,骑着战马杀死了一头巨兽。那战马几乎和画中人的猎物一样大了。 十层之间每一层都有一个平台用于让人分辨自己此刻的位置,但它们的石门都是紧闭着的,平台上除去花体数字以外就再无其他东西了。 卡里尔收回了目光,没有再去观察这些东西,并获取更多信息。他保持着伪装,一点点地来到了第十层的平台,并在这里见到了一个男人。 他留着短发,额头宽阔,下巴坚毅,胡须密布,修剪的很整齐。他的脸拥有一种明显的风霜感,平直浓眉后深陷于眼眶中的那双眼睛此刻正锐利地凝视着卡里尔,虽是仰视,但也并不卑微。 只是一眼,卡里尔便笑了。 “你好,卢瑟大人。” 他扯下伪装与皮囊,轻声问候。声音已经变了,他的脸亦是如此。血淋淋的真相在一张支离破碎的脸上自然而然地流露,血肉飞溅,在地面上摔落,溅起黏腻的回声。 卢瑟在刹那间如遭雷击。 —— 坐在沙发上,雄狮打量着他的兄弟,眼神平静。 他们如今正在坐在一条沙发上,这沙发很珍贵,能承载起原体体重与身份的造物自然不会便宜到哪里去。康拉德·科兹坐在他的右侧,坐姿相较于雄狮的略显随意来说,要更严肃一些。 雄狮没有将这个信息遗漏,他的观察很细致,在这几秒钟的沉默中所获取的结果开始一点点地在他的脑海中组合成型。 康拉德·科兹也凝视着他的兄弟,他当然不知道雄狮将问他什么,但他会在一个范围内全都如实相告。 他或许会诚实。 他希望自己能够诚实。 “那么,第一个问题,兄弟。”莱昂·艾尔庄森用他独特的嗓音开口,声音并不大,甚至可称轻言细语。“你到底有何目的?” “我以为你会想先谈谈那些无关工作的事。”科兹叹息一声。“但是.好吧,毕竟我许下了承诺。我没有什么目的,莱昂,我只是想完成我的职责,完成泰拉交给我的任务,仅此而已。” “职责在任务前方,很好。”雄狮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声音里带着赞许,表情却冷得令人吃惊。 “我无意对你的年龄说三道四,但是,你的确还太年轻了,康拉德。你不理解我和我的军团,所以你才会接下这个任务。” “你是这么想的吗?”科兹问。 雄狮定定地看了他一会,突然——他厉声开口了。 “你不了解我的职责,你不了解我所承担起的东西,因此你才会来到这里。是的,就是这样,我就是这么想的,康拉德。你和我比起来只是个牙牙学语的幼童,一如你的军团。第八军团是刽子手,但第一军团在这方面比你们走得更远!” 科兹缓慢地眯起双眼。 “听着,莱昂,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和你争辩些什么的,或比出个一二来的。”他以平静的口吻劝说了起来。 “而我的年龄本质上只是个无足轻重的谎言,它可以是一,可以是一百,有何区别?我们的心智本就超越常人,你怎能以世俗的眼光来看待并评价我?” “因为我不想说服我自己,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不认同我。”雄狮低沉地回答。 他的目光中带着殷切——那不是属于‘人’的殷切,而是属于野兽的,属于一个终于找到了同类的野兽。 “福格瑞姆擅长以他的雄辩来鼓舞世人,费鲁斯用他钢铁般的决心来摧毁所有试图违抗帝国的愚昧之徒。罗格·多恩默默地承担起一切,罗伯特·基里曼用他的理想让每一个被极限战士所征服的世界都对帝国充满了感激” “而我不同,康拉德。我留给帝国的东西只有不可言说,无法查询的名字与灰烬。我的军团所取得的胜利大部分都必须被隐藏在历史中,但是,何曾有人听过我抱怨?” “父亲将这份职责交给我了,我执行它。而你我能闻到你身上有相似的味道,康拉德。你同样也是一只野兽,区别只在于我生在林间,你则生在钢铁与混凝土中。我曾经与巨兽为敌,你呢?” 他突如其来的长篇大论终结于了一个问题,雄狮扯下他的外衣,将骑士的身份抛之脑后,将文明的束缚落在了尘土之中。 他的话语尖锐,问题更是直指人心。但他的目的其实很简单——他只是想多了解他的兄弟一些。 于是康拉德·科兹诚实地回答了他。 “罪恶。”他轻声回答,并毫不意外地捕捉到了雄狮眼神的转变。 还有一章。 (本章完) 46.一个逃兵(四) “罪恶?”雄狮的声音再度变得严厉。“仅此而已?你的敌人只有这一个?” “是的。” 雄狮笑了,毫不掩饰他的嗤之以鼻。他的笑声中似乎没有愤怒,但那双眼睛却几乎是在冒火:“你真的打算这么做吗,康拉德·科兹?” 科兹凝视着他,将一个带刺的回答从自己的心中扼杀掉了。要做到这件事并不容易,尤其是在莱昂·艾尔庄森面前。 科兹缓慢地吐出一口浊气,让思绪又一次地回到了他如今最适应的运作方式里。他的兄弟在挑衅,在撩拨他心中潜藏起来的某种本能。 他知道雄狮意欲何为,但他不会让他得逞。他必须用理智的态度来面对这个问题,而非任由他那偏执的本能将一切都化作血腥的泥泞 “那取决于你的态度,莱昂。”科兹轻声细语道。“我理解必要之恶,我承认它存在的必要,但我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有人打着它的旗号做一些别的事。” “伱在指责我的军团以权谋私?” “我从未这么说过,而我也相信第一军团不会让他们自己的荣耀褪色。” 科兹保持着平静,努力地压抑着情绪,好向莱昂解释。他的平静里不带半点退缩,只有勇气与理智。 莱昂凝视着他,野兽的直觉在这一刻占据了上风。依靠着这份直觉,他得以看见了科兹掩藏在平静之下的东西,也让他坐在原地,听完了后者的话。 “我来这里不是为了指责你,我不会这么高高在上,也不会这么富有优越感地去对你们这些勇敢者大放厥词。我钦佩那些敢于为了世人让自己的手染上鲜血的人,可是,我毕竟还是来到了这里。” 科兹缓慢地将手伸入怀中,和他一起坐在沙发上的那只野兽凝视着他,看着他手部的运作,肌肉正在绷紧。 半秒钟后,科兹将那枚印记展示给了雄狮。 “而我并不只是因为我自己的意愿才来拜访你的。”他摊开手掌,感受着印记炽热的温度,缓慢地摇了摇头。 “这是来自泰拉的命令,莱昂,这和我是否理解你毫无关系。如果我和我的军团单独前来,你大可以羞辱我目光短浅,你可以将你们过往取得的荣誉摆在我面前,并用事实来驳斥我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举动。可问题在于,我不是单独前来。” 他握紧印记,眼神锋利到几乎要在雄狮的脸上戳个血洞:“.这是泰拉的授意,也是父亲的旨意。” 雄狮沉重地呼吸着。 他面无表情,却给人一种即将爆发的错觉。有如正在积蓄力量,使大地颤抖的火山。 科兹凝视着他,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莱昂会暴起并对他发起攻击——但他没有这么做。 莱昂·艾尔庄森一点点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将骑士的外衣又穿上了。 “也就是说你理解我。”他平淡地看着科兹,目光中充满审视。“那你为何还要来找我,康拉德?如果你一早就能理解这些事的必要性.” “谁来有区别吗?”科兹反问道。 “有。”莱昂毫不犹豫地说。 “我可以接受无知者的误解,我可以忍受世人畏惧的目光,我甚至可以视我兄弟们的窃窃私语于无物——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建立在他们并不理解之上的。而你理解,康拉德。所以,为什么你要来?” 一股内疚感在科兹心中升了起来,但他没有让这内疚占据上风。他收回印记,将它握在手心,借由那份炽热提醒了他自己。 他和莱昂·艾尔庄森见面不久,他们之间的氛围也绝对不能称得上是一见如故,可‘理解’这件事本身就是不需要被理解的。 他和雄狮之间的这种理解则更为特别,它是两只化身为人的野兽之间少见的平和。 是的,平和。 野兽通常如何交流?以爪牙,以鲜血,而他们现在如何交流? “因为你的军团做错了事。”康拉德·科兹缓慢地、口齿清晰地说。“这件事非常小,对你来说甚至称得上是微不足道。我有理由相信它大概都没有被人报告给你,你从未在那张办公桌上见到过有关于它的消息。” 雄狮的脸颊抽搐了一下。 “接着说。”他危险地低语。“接着说,康拉德·科兹。” “你现在愿意听了吗?” 雄狮冷哼了一声:“你将我当成什么了?傲慢的暴君,还是听不进任何建议的偏执狂?我二者都不是,继续说吧。” “特林弗·拉顿中士。” 科兹缓缓开口,声音之中并无太多情绪,理性而克制。 “曾经隶属于第439装甲师,他的父亲名为图尔尤斯·拉顿,曾经在第799步兵团内服役,早已牺牲。所以我们大可以这么说,他来自一个光荣的军旅之家。” “特林弗中士为人强硬,且极富荣誉感。他的下属和同僚都对他赞誉有加,毫无疑问,他是亿万个帝国军人中值得敬佩的那一种。然后,在一场和第一军团的并肩作战中,他死了。” “他的尸体在夜幕即将笼罩大地的时分被送回了阵地,第一军团杀了他,理由是他试图逃跑。但是,就在几个小时前,他是被几名暗黑天使叫离阵地的。” 雄狮皱起眉,深刻地皱起眉。他的表情终于有了一点松动。 莱昂·艾尔庄森对他的军团拥有绝对的掌控,这种掌控源于许多方面,归根结底,它可以被总结为一个词语:了解。 雄狮了解他军团里的每一个士兵,就像他了解剑这种古老的武器一样,娴熟于心。 第一军团的编织扑朔迷离,层层叠叠,有如蛛网般密集。而莱昂·艾尔庄森正是这蛛网的核心,任何人踩踏了任何一根蛛丝,都在他的感知之中。 因此他迅速地做出了解释。 “他们这么做一定有理由。”雄狮缓缓说道。“我的士兵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杀人。如果特林弗中士被杀了,而且是被暗黑天使亲手所杀,那么,我一定可以给你一个理由。” “我不在乎那个理由。”科兹一点点地让自己微笑了起来,皮肉被扯动的笑法使他看上去极为可怕。 这一瞬间,他是一个像人,但又不像人的生物。他的变化之大几乎令人无法直视。 “我只在乎一件事,莱昂。你的军团为了更多人而去杀戮少部分人,对于这点,我没有意见。但你们为何要将他打为逃兵?你们剥夺了他的生命,还剥夺了他仅有的、仅剩下的最后一点东西.” “你的士兵将他的尸体送回他的下属与兄弟之间,让所有人都看见了他尸体上的阿斯塔特尺寸爆弹枪留下的枪口。无论真相如何,你们都将他的名誉彻底摧毁了,莱昂。难道他的命还不够?” 难道他的命还不够? 这个问题,伴随着康拉德·科兹尖锐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在莱昂·艾尔庄森的心中回荡了起来。如同酿酒般逐渐发酵了,它变得苦涩,变得沉闷,变得如同一阵刮走人皮肉的钢铁之风。 “我会给你一个解释。” 雄狮避开一道目光,眉头紧锁着移开了视线。他抬起右手,重复说着话。 “我会给特林弗中士一个解释——” 科兹粗暴地打断了他,有生以来第一次。 “——不,特林弗中士不需要解释,他已经死了。死者们是不会说话的,莱昂。而我真正要提醒你的事其实只有一件。如果,在那一天,你们可以为了自己的职责将一个对帝国忠诚的人变成叛徒和遭人辱骂的懦夫那么,今后呢?” 夜之主尖锐地冷笑起来,和此前的他完全判若两人。他的理性、温和与劝导通通消失了,只剩下最原始,最纯粹的恶意。 雄狮绷紧脸皮,让自己显露无情,让自己保持着无情。他仰着头,试图用一如既往的高傲来抵抗他兄弟的冷笑,话到嘴边,却失败了。 莱昂·艾尔庄森没能说出任何话来,他仍然仰着头,却完全没办法组织起任何有效的反抗。一股怒意划过,猛地将他惊醒——反抗?我到底要反抗什么? 他想起那枚印记,想起泰拉的旨意,酸涩在心中涌起,促使他开始思考:原来如此,父亲,这就是你想提醒我的吗?可是,我所做的事明明就是. 不,不对。 他没叫我这么做,他绝对没有叫我抹去他人的荣誉。他不会这么做。 雄狮以超绝的自制力扼住了自己本能的咆哮,好叫那只林间的野兽缩回了林地里。 金发的骑士冷静而羞耻地思考着,在长达数分钟的沉默过后,他方才再度开口。 这一次,他同样问了一个问题。 “.多少人?”雄狮沉重地问。“还有多少人遭到了这种不公正的待遇?” “你想为他们沉冤昭雪吗?”科兹用一种奇异的轻柔声音询问道。 雄狮闭上眼睛,咬紧牙齿,艰难地、一点点地说出了一句话。 “.我只是想抹平这份耻辱。”他低沉地说。 卡里尔的盔甲已经完成,帖子在书评区,高清图在书友群,彩蛋章可翻阅。多谢月上老师! (本章完) 47.一个逃兵(五) 卢瑟僵硬地将他的想法藏了起来。他藏匿起恐惧,藏匿起不应出现的羞耻,最后甚至一股脑地将纷乱的思绪也压进了他的心底之中。 他的心率正在上升,一个人可以假装平静,但情绪所引起的生理反应是无法被隐藏起来的。 他的呼吸开始一点点地产生波动,舌尖上也弥漫出了一种带着杏仁气味的苦涩。他眼中的世界开始逐渐失去颜色,只有那个亡灵血淋淋的脸仍然真实。 他仅剩下的一只眼睛挂在眼眶外凝视着卢瑟,鼻子和下巴都早已消失不见,上半身的胸腔则破碎到了一种极限。刀剑无法制造出这样的伤口,除非手持刀剑的人试图亵渎死者。 “卢瑟大人?”尸体轻柔地问候。“你怎么了?” “我——”卢瑟吐出一个字,便猛地将其他话语咽回了肚腹之中。 他听见了自己此刻的声音,那种声音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那声音听上去怯懦至极,耻辱夹杂着怒火悄然而上,冲破了他的恐惧所设置的篱笆。 亲眼目睹离奇景象所带来的剧烈冲击本该让他惊慌失措,但卢瑟却用理智控制住了自己。 不仅如此,他甚至还控制住了其他东西。他吸进一口空气,将声音改变,再开口时,他听上去已经和几分钟前没什么区别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卢瑟强迫自己望向那具尸体的脸和眼睛,他凝视着,或者说,是瞪着那只独眼,厉声开口。 “这是一个幻术,还是威胁?前来拜访的客人怎可对主人做出如此失礼之事!” 尸体笑了,尽管卢瑟不能从那张支离破碎的脸上捕捉到任何笑意,但他还是‘感觉’到了,不仅如此,他之后甚至还听见了。 尸体振动喉管,用超越理性的方式再次发了声,笑声。它的声音听上去含混又模糊,有如毒蛇吐信,或钷素火焰发射器预热时的声响。 随后,就在下一秒,卢瑟曾在监控画面中看见的那个苍白巨人就又回来了。 鲜血淋漓的模样悄然而逝,有如被阳光融化的积雪。只是一眨眼,它们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幸运的话,你还能捕捉到一点水迹。不幸的话,你就必须用手去触碰地面,才能感知到积雪曾经存在的证据了。 而卢瑟是绝对不愿意用手去触摸地面的。 “都不是,卢瑟大人。”卡里尔说。“只是一个确认。” “确认?确认什么?”卢瑟厉声追问。 “确认一些可能对暗黑天使造成极大影响的事当然,你为此感到不快,也是完全能够被理解的。我的行为颇具冒犯意味,实际上,这件事甚至可能会导致流血冲突,我在此致歉,卢瑟大人。” 卢瑟的胸膛快速起伏了几下,他将将用理智束缚住了自己的情绪。另外,尽管他不会承认,但卡里尔的话其实是使他恢复理智的另一个帮手。 他开始快速地思考起卡里尔的行动与话语,思索背后隐藏着的东西,这件事对他来说并不困难,他是骑士长,是大导师。而且,早在加入暗黑天使以前,他就统帅过许多人了。 政治上的把戏和阴谋诡计这两件事对他来说都并不陌生,卢瑟皱着眉,很快就用还算冷静的声音问出了一句话。 “颇具冒犯意味,可能导致流血冲突是什么事让你甘愿冒着这样的风险也要对我施那个幻术?” “那不是幻术。”卡里尔说,但也没有在这件事上解释更多。 “你是个有尊严和原则的人,卢瑟大人,我钦佩这样的人。因此,我没有用更简单的方法来确定这些事。我是个愚蠢的人,我喜欢用一些愚蠢的老方法来做事。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我的这一套老把戏还是管用的。” 卢瑟沉默了一阵子,他眼中有种复杂的情绪正在一点点地绽放。几秒钟后,他再次开口:“这件事有多重要?” “是这些事。”卡里尔纠正。“它们非常重要,卢瑟大人。我们是带着泰拉方面的命令来的,这件事你应当早就知道了。” “来审判罪人吗?”卢瑟略显尖锐地问。 “不。”卡里尔笑了笑,干净利落地吐露了否认。“如果是那样,我就不会在这里和你谈话了。事情没有严重到那一步,但它不能再继续发展下去了” “让我们把话说开吧,卢瑟大人。我知晓第一军团的职责与使命,因此我不会去询问你们负责保守的那些东西,也不会去试图搞清楚一些我本该知道的蛛丝马迹,这是第八军团做出的让步。” “那么,你需要什么?”卢瑟谨慎地问,他保持着严肃的姿态与表情,双臂交叉着悬于胸前,胸膛挺得笔直。他此刻的声音和他本人一样拥有强烈的沉稳与镇定。 他已经彻底摆脱了此前的情绪。 卡里尔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而是将视角转向了塔楼下方。他在这里毫无疑问是看不见任何事物的,但他却盯着那木质的平台看得非常出神。几秒钟后,卢瑟得到了一个回答。 “或许我们应该出去谈这件事。”卡里尔说。“在暗黑天使军团基因原体的注视下谈,这样会好些,你认为呢,卢瑟大人?” 卢瑟不可避免地感到了一丝忧虑。 —— 雄狮的脚步声在不屈真理号的走廊上显得分外响亮,他仍然穿着那身华丽的盔甲,只是罩袍早已消失。 野兽在他的盔甲上闪闪发光,无声地怒号。头戴翼盔的骑士们对他们的原体低下了头,同样行着无声的礼。 康拉德·科兹跟在舰船主人的身后,表情平静的行走着。 走廊内并不如何明亮,唯一的照明光线来自于舷窗外折射进来的绚丽光线。宇宙本身所能被捕捉到的光线就已经足够迷蒙,在经过了玻璃的反射后则变得更加令人头晕目眩了。 他们正赶往谒见厅,通常情况下,它在不屈真理号上是不会被开放的。军团内部的战士若是需要向雄狮汇报,大可直接去见他,而不是通过侍从转述,再让雄狮前往谒见厅见他们。 帝国方面的官员或许会需要使用这个设施来和雄狮见面,但是,前来拜访者根本屈指可数。但是,不管此前情况到底如何,它现在的确被重新启用了。 在莱昂·艾尔庄森的意志下,它将成为一场辩护与质问的风暴中心。不过,当他们抵达谒见厅时,科兹却发现这里已经有人了。 是卡里尔,还有一名老骑士。他们站在彩绘玻璃窗下,站在会议桌的前方,看样子已经等待多时了。 科兹将他的目光着重放在了那个老骑士的身上,坦白来说,他其实并不能算老,顶多只算个中年人。 他的脸虽然饱经风霜,但绝不至于被称作‘苍老’,科兹之所以这样在心中称呼他,只是因为他的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此刻非常疲惫,非常衰颓,仿佛预见到了什么。 “卢瑟!”雄狮抬起手,他在问候,但他的声音听上去却充满了力量和权威。 “我有事问你——”他来到卢瑟身边,用手搭住了他的肩膀。他瞥了卡里尔一眼,表情不算好看,并在这之后着重低下头看了看卢瑟的脸。 后者对他在这样的场合表现出明显的关心感到了不适应,眼神躲闪,而雄狮却并未让卢瑟离开。他没有松手,反倒更用力了。 “——你还好吗?”雄狮皱着眉问。 “我没事,莱昂。”卢瑟说。“只是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重新启用谒见厅,有什么事值得在这里说?这不该成为你和科兹大人互相交谈的地方。” “我需要一个庄重且严肃的场合。”雄狮简略地回答。“这里就再适合不过了,它承载着誓言的力量,它的地砖来自卡利班。我想在这里洗刷耻辱。” 卢瑟心中一颤,他的忧虑变得更大了——他抬起头,看向莱昂·艾尔庄森,后者却没有察觉到这个目光中所蕴含着的东西。雄狮早已转过头,和他的兄弟交换眼神去了。 卢瑟开始在心中咀嚼那四个字:洗刷耻辱? 什么耻辱? 他不由得转头看向卡里尔·洛哈尔斯,后者背着手站在彩绘玻璃下方,扭曲的光线没能使他有所变化。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卢瑟,点了点头。 “.总之,我有事问你。”在一阵无声的沟通过后,雄狮开口了,他的声音里仍然带着强烈的自信。“这件事很重要,涉及到很多人,考虑到这两点,我认为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什么事?”卢瑟又问了一遍。“什么事,莱昂?” “不急,让我们先将六翼的导师、尉官和士官们都一一找来,我有很多话要先问他们。” 卢瑟用惊讶的表情掩盖了他的真实想法,忧虑开始扩大、增生,有如癌症细胞般不断地在他心中蔓延。 他不明白雄狮今日为何表现得如此反常,甚至要在代表着泰拉前来的人面前做这种无有先例的事。他能读懂人心,一向可以,但他从来都读不懂莱昂·艾尔庄森的想法。 一如从前,一如此刻。 卢瑟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我去通知,我会把他们都叫来的。” “尽量快些。”雄狮威严地说。“这件事必须被尽快解决。” 还有,今天三章。 (本章完) 48.一个逃兵(六) 候古因,暗黑天使六翼之一,死翼的中尉觉得他的胃正在翻腾。 他的剑在腰带上冰冷地悬停,它的重量曾无数次地令他宽慰,这一次却不行了。他的翼盔在左手的臂弯中停留,和他一样,都在坚强地等待, 原因,则是因为他所宣誓效忠的主人和原体此刻的举动。 卡利班的雄狮凝视着他,脸上没有任何波动,肌肉不运作,皮肤不颤动。他现在几乎不能被称之为‘具备表情’。他背着手,站在由钢松木支撑的长桌最前方观察着候古因。 这桌子的原材料是卡利班上最为高大的树木之一,一如他的原体在他们中的高度。而现在,从那双高高在上的眼睛中投射而出的目光则完全是在研究他,甚至可称得上是正在用手术刀拆分他。 候古因忍受着这一切,顺从地挺直了脊背。他将内心显露,将脖颈也一同展示给了原体。 他的态度几乎可称哀求。 雄狮没有遗漏这件事,他收回了那种锋锐到令人无法承受的目光,转而正式开始了询问。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件事了,早在候古因之前,就已经有许多人接受了他的问询。 谒见厅的角落里开着一扇门,门是黑色的,像是由石头制成,其上的纹路十分细腻。有六个身穿深绿色衣袍的记录机仆正在门后奋笔疾书,它们的周围堆满了手写的文书,这正是雄狮此前所做之事的证明之一。 “你发过誓,候古因。”雄狮眯起眼睛,缓慢地开口。“你不是卡利班人,你来自所有人类的家乡,可这并不妨碍你进入骑士团。举起你的左手。” 候古因依言照做。 他的原体在这之后走上前来,握住了他的左手。陶钢护甲阻绝了更多触觉,但并未阻拦雄狮举起候古因的左手。 他凝视着中尉的脸,说道:“你曾被剑切开了手掌,你曾以自己的血起誓过会保护人民,你将遵守军团内的每一条规则和约束,绝不泄露任何秘密.告诉我,候古因,对你来说,这两条誓言现在仍然存在吗?” 死翼中尉的脸涨红了——有生以来第一次,他丢掉了他的沉默寡言和坚韧。 他还不是直选校尉,但在死翼内已经有了足够的威信。他的兄弟们信任他,原体也是。可是,就在刚刚雄狮以言语侮辱了他。 “我发誓它们仍然存在!原体!”中尉咆哮着回答,声音在谒见厅内形成了一阵回荡的风暴。 对于莱昂·艾尔庄森的所作所为,他毫无责问或怨恨,只有一种急切地试图证明自己的想法。 “那么,你愿意对我诚实吗,中尉?” “除非我死去。”候古因看着他的原体,坚定地重复了一遍。“除非我死去,原体。” “很好。”雄狮对他点点,那张空前严肃的脸上终于显露出了笑容。 他对候古因点点头,揽住他的肩膀,用低沉却也亲昵的口吻再度开口了:“骑士的荣誉不容玷污,你同意这点吗,小兄弟?” 候古因心下稍暖——他的原体总算又用这个称呼来唤他了。 “我绝对同意。”中尉说。 “是的,但骑士团的荣誉现在就正在被剥离。”雄狮低沉地说。“我们亲手挣来的荣誉,我们以鲜血和死亡跨越敌人的尸体所换来的功绩,都正在消逝.” “它被披上了一层薄纱,忠诚者们的鲜血染红了它,并腐蚀了它。我们被耻辱所包围了,候古因。” 中尉的脸再次涨红了,而这一次,是因为不安和愤怒。他喘起了粗气,等待着原体的下一句话。 “而这耻辱,居然是由我们亲手铸就。”雄狮冷冷地凝视着他,绿色的眼眸好似无情的宝石。 “我们是帝皇的死亡天使,我们所施行的杀戮与毁灭远比拯救要多,死在我们手中的忠诚者也不在少数。他们本不必死,但我们没有权利让他们活着。” “为了全人类,他们必须要死。牺牲是必须的,哪怕对我们自己来说也是这样。我们所流的鲜血绝对比他们要多,但是” 雄狮一点点地松开他的手,离开了中尉。他转过身,背对着候古因摇了摇头。金发飘扬,某种冰冷一闪而过。 “.但是,我们决不剥夺他人的荣誉。”雄狮侧过头来,侧脸冷淡如冰,对候古因说了最后一句话。 “我们可以让自己的手染上忠诚者的鲜血,可以为了其他普罗大众令他们失踪、战死、牺牲.但我们决不会让他们成为逃兵,你说对吗,候古因?” 中尉沉默了几秒,脸色迅速变得惨白。 “您——您是说——”他开始大口喘息。“——有人.?” “是的。”雄狮说。“所以,去那里,将所有经由你之手的相关事件统统汇报给记录机仆。” 他扬手一指那扇石门。 “卢瑟大导师会在旁聆听,我的兄弟康拉德·科兹和第八军团的教官卡里尔·洛哈尔斯也是如此。他们代表着泰拉方面,因此,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我明白了。”候古因低头行礼,转过身,毫无惧色地走进了那扇石门之后。 他对在场的三人做了自我介绍,卢瑟早已认识他,脸上带着宽慰的微笑,似乎正在鼓励他实话实说。 他的自我介绍主要是冲着另外两位去的,那两人在候古因眼中几乎是如出一辙刻出来的模样。一样的苍白,一样的黑发黑眼,一样较为瘦高的身形。 区别只在于一个更加高大一点,且似乎更加无情一些。 候古因用了半秒钟来确定他应该从何说起,随后便开始侃侃而谈——他叙述起这些事来毫无停顿,仿佛早就做过预案,或者每日都和他人谈起过。实际上,也的确如此。 每个执行了这些事的暗黑天使都被要求记住他们处决的所有人。 时间流逝,一个又一个名字被不间断地提出,失踪、战死或牺牲的下场在他冰冷的声音中接连响起。 卢瑟早就不再笑了,而候古因保持着的体态也不允许他用眼角余光去观察另外两人的反应。他只是继续说,记录机仆们下笔如飞地挥舞着手臂,记录着他的话语。 他就这样不间断地讲述了足足十七分钟,方才结束。并在这时候立刻对他们行了礼,离开了。 卢瑟在心中叹了口气,强迫自己挂上了一副笑容,对康拉德·科兹开口了:“大人,请原谅候古因兄弟的沉默寡言。他一向如此,从来不是个活泼的人。” “我理解。”科兹轻柔地回答,他苍白的手指正在轻点座椅的扶手。“但你似乎很紧张,卢瑟骑士长。” “我的确有些紧张,大人。”卢瑟点点头,承认了他此刻的情绪。这是当然的,他怎么可能不紧张? 莱昂·艾尔庄森信任他,也知晓他的能力。因此,雄狮将军团的很大一部分运转环节都交给了卢瑟来处理。 按照流程,军团的军官们虽然能够自行决定哪些忠诚者需要被迫地向人类牺牲。但是,在这之后,他们都是要将事情完整地汇报给卢瑟的。 也就是说,这件事的第一问责人实际上是他,是卢瑟本人,而非其他人。 但雄狮却并未这么做,他决定在这以前先让军官们来汇报。卢瑟吃不准他是什么意思,反倒为此更加担忧了。 他所担忧的不是雄狮会对他降怒,而是骑士团的荣誉为此受到削减,进而让莱昂·艾尔庄森本人也蒙受耻辱。 尽管,目前看来,这耻辱实际上已经形成了。 卢瑟暗自苦笑着,做了补充:“我无意隐瞒此事,我的确很紧张,科兹大人。这并非我自己能够控制的,毕竟,如您所见,我并不是一个完整的阿斯塔特。” 他耸耸肩,自嘲地笑了,手臂挥动,上下比划,用一种巧妙的方式点出了一些事。科兹一言不发地轻轻颔首,不再言语了,反倒是他身后的人开口了。 “但是,这并不影响你取得荣誉。”卡里尔用轻柔却不失严肃的语气说道。“我对第一军团了解不多,但你们显然极端看重能力与荣誉。这二者之间是有必然联系的,你能担当这个职位,就意味着你本人绝不比阿斯塔特要差。” “所有来到这个房间的骑士们都曾看过你至少一眼,他们的目光中带着一种殷切,他们希望你能对他们显露一点支持。这意味着他们尊重你,所以,不必妄自菲薄,卢瑟大人。” 卢瑟点了点头,略显感激地笑了笑——但是,他虽然感谢卡里尔的安慰,却也为他的洞察力由衷地感到了一阵心惊。 “下一个!”雄狮的声音从石门外传来,谒见厅内,他的身影依旧挺拔,盔甲闪闪发光。大门被拉开,铁靴与地面的碰撞声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随之而来:“原体,我来了。” “很好,考斯韦恩,我有些事要问你” 卢瑟低下头,在心中轻轻一叹。结合其雄狮已经说过许多遍的话,和这些报告,他差不多已经明白泰拉方面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派人前来了。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卢瑟并不认为军团所做的事能被一直掩盖下去。但他真正不解的事是 为何一件连他都不知晓的军团内部事务,能被传到泰拉上去? 还有一章。 (本章完) 49.一个逃兵(七) 莱昂·艾尔庄森陷入了一种少有的深度沉思当中,这件事对他来说是很罕见的。 过去,无论是什么问题,都无法真正困扰到他。他读过很多书,历史、艺术、哲学.书籍中所包裹着的不仅只有知识,还有问题。 这些困扰了无数人无数年的问题对他来说却根本算不上什么,连谜都不算,他不用解,答案就会自己从脑海中出现。 现在则不同,现在,他在发自内心地思考。他本可以更加专心致志一些,但他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精力来压抑他的怒火。 考斯韦恩站在他身边,目光直视着前方,不为任何东西所动。他不属于任何翼,任何修会或骑士团。他游走在他们之间,以雄狮的名义和命令熟悉并掌握着所有隐秘的知识与组织结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几乎等同于莱昂·艾尔庄森的一部分意志。 现在,他正在凝视卢瑟。 卢瑟皱着眉,不知道事情接下来该如何发展。 因为问询已经结束了。 它持续了十一个小时二十三分钟,所有的军官和骑士都在谒见厅内当着雄狮的面重温了一遍他们当年所发下的誓言,不管是泰拉裔,还是卡利班人。 他们对着记录机仆事无巨细地吐露出了这些应当被仔细掩埋的事,雄狮亲自挥舞着铁铲,令这些被埋葬在墓穴中的真相重见天日了。 但墓穴中没有尸骨。 死者——特林弗·拉顿,一个中士,来自帝国的第439装甲师。他本该躺在这千万个墓穴中的一座里,他本该在今天获得他曾经失去的东西. 可他没有,因为他根本就不在这些墓穴之中。 莱昂·艾尔庄森睁开眼睛,发觉康拉德·科兹正在凝视他。他转而回望,却不知道该如何解读科兹此刻的表情。 雄狮握紧右手,目光在安静的谒见厅内找到了卢瑟。 “什么情况?”雄狮问,他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以至于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这句话内所隐藏着的东西。 科兹挑了挑眉,转头看了眼卡里尔,后者不作回答,只是嘴角有种幅度隐秘的向下弯曲。 卢瑟习以为常地抿起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莱昂。” “你不知道?”雄狮眯起眼睛。“你是骑士团的大导师,是我的总管。这些事理应在完成之后经由你之手再被销毁,你怎么可能一无所知,卢瑟?” 是啊,我不应该一无所知,但是—— 卢瑟沉默着低下头。 “——我的确对特林弗中士的事一无所知。”他重复道。“其他事,比如398团的那几位,还有那位中校这些事,我都知道。” “我记住了他们,任何牺牲者都应该被记住,这是你说的,莱昂。我没有让这句话消逝在我心中,我们都是。” “但你怎么会不知道这件事呢?”雄狮问。他的语气很平静,表情却很困惑。 几秒钟后,卢瑟感到一阵汗毛倒竖,因为莱昂已经开始绕着长桌踱步了。 “你看,卢瑟——” 他抬起手,指了指站立于长桌另一侧的康拉德·科兹与卡里尔·洛哈尔斯。两名苍白之人沉默地观望着他们。 “——我的兄弟是带着泰拉的命令前来的,这意味着帝皇同样知晓这件事。他当然会同意我们对牺牲者们的态度,但他会同意我们抹去牺牲者们的荣誉吗?不,他不会的,如果他这样做,他就不会是帝皇。” 雄狮走到卢瑟面前,低着头,看着他。 “同时,这也意味着这件事不可能是虚假的。”莱昂·艾尔庄森平静地说。 “它不会是那些盖在我们头上的乌云,全由人们的流言蜚语编制而成。它是一片货真价实的黑色斑点,出现在我们洁白的罩衣和衣领之上。难道我能忽略这件事吗,卢瑟?” 卢瑟沉默了片刻,方才抬起头。 “我请求你给我一点时间。”他说。“我会让真相水落石出。” “不。”雄狮说。“没有这个必要,卢瑟。” “我恳求你。”卢瑟几乎是在哀求——他知道莱昂·艾尔庄森在想什么,他不能让这件事脱口而出,在不屈真理号上的谒见厅内回荡。 卢瑟在很久以前就离开了卡利班,加入了这个军团,他是它成为如今模样的推手之一。这里凝结着许多人的荣誉,自然也包括他的。 而雄狮接下来将要做的事,可能会让所有人都失去对荣誉的渴望。 但是,他知道雄狮在想些什么,雄狮又何尝不知道他的? “不,不行,卢瑟。”骑士们的王嗓音冰冷地说。“这件事必须被宣布,刻不容缓。我相信你,因此,如果这件事连你都不曾知晓,那么,便就只有一个理由。” 他转过身,对着考斯韦恩咆哮了起来。 “去将参与过那场战斗的军官全都带来,让他们到大殿来等我!” 他的目光极度危险,仿佛正在被人以刀剑横置于脖颈。他抬起手,将腰间的那把利剑扔了过去。它有着华丽的剑鞘,和他的这幅盔甲是一体的。 它们都能代表一些事。 “如有必要,你可拔剑!” “遵命,原体。” 不属于任何翼的骑士伸手接过那把利剑,将它放在了自己的武装带上,语气坚定地回答了他的王。 “如有必要,我会拔剑。” —— 雄狮离开了谒见厅,他说他需要独处一段时间。他恰好有时间可以做这件事。毕竟,要将参与过那场战斗的军官全都集结并不是一件易事,考斯韦恩需要花费很大的精力找到所有人。 就算是充满乐观的估计,整件事最起码也需要两个小时的时间才能完成。如今,谒见厅内只剩下三个人,但是,正在怔怔出神的人只有一个。 卢瑟。 他仰着头,凝视着那扇高高在上的彩绘玻璃窗,表情里充满了苦涩。 莱昂·艾尔庄森的意志一旦被确定就绝对不会再因任何外力而动摇,雄狮证明了这件事无数次。卢瑟再度想起了那双有如卡利班森林最深处颜色的碧绿眼眸,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不由自主地,他还想起了他的妻子和女儿。他不想记起,但是,人类并不能依靠自己的意愿来阻绝记忆的浮现。 菲诺娜. 他默念着妻子的名字,又想起他还没来得及取名的女儿,心脏不由自主地停跳了一拍。他的妻子在女儿出生时遭遇了难产,卡利班上的医生没能挽救她们。 卢瑟试过大发雷霆,但他当时的伤心欲绝已经到了无法站立的地步。他没办法责问不该责问的医生,亦没办法痛骂命运的不公。 半年后,他在森林里发现了莱昂·艾尔庄森。他不是一个人发现他的,还有几个同伴。当时的气氛很紧张,因为他们是为了追踪一头巨兽才进入森林深处的。 而莱昂·艾尔庄森当时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一个人。 他全身赤裸,被血腥和脏污包裹,金黄色的头发像是鬓毛般浓烈。想到这里,卢瑟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他当时才在僵持的气氛下脱口而出,呼唤莱昂为‘莱昂’的。 他称呼他为狮子。 而莱昂也的确表现得像一头狮子。 许多年过去,时至今日,卢瑟已经搞不懂他和莱昂之间的感情了。 他有资格称呼雄狮为儿子,如果他这么做的话,想必雄狮也不会拒绝。但他没有。他同样也可以称呼雄狮为长官、战友、兄弟. 但他还是没有。他只是称呼他为莱昂,一如当年。 “我该怎么做?”卢瑟喃喃自语着转过头来,看向另外二人,眼神几乎令人痛心。“他会让军团流血的,两位我该怎么做?” “你想怎么做?”康拉德·科兹问。“在我看来,这件事发展到如今的局面并不稀奇,卢瑟大导师。没有基因原体能容许军团内出现这种事,更何况还是莱昂。” 他停顿片刻,漆黑的双眼内闪着光,给了卢瑟继续听下去的力量。 “我对他了解并不深,可他重视荣誉的性格倒也不需要刻意观察。” “他会责问他们的。”卢瑟苦涩地回答。“以他的性格,他现在不可能保持冷静。他会责问每一个人,他会得到真相吗?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另一件事。” “今天的事一定会成为某种污点莱昂会将它扩散出去,届时,军团的凝聚力该去往何方?” 科兹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了。于是卢瑟便转投了另一名巨人,卡里尔·洛哈尔斯看着他,双臂交叉,手指轻点于胳臂之上。 “一个谜题,紧接着另一个谜题.”卡里尔缓慢地开口。“我等原本是为了提醒和为牺牲者们沉冤昭雪而来,却没想到第一军团这些年居然真的只有一个冤假错案。” “你们只制造出了一个逃兵,卢瑟大人,而这个逃兵好像根本不存在。这整件事听上去真像是一个古怪而可怕的玩笑但是,玩笑一定要足够好笑才行,否则就称不上玩笑了。” 卢瑟的心脏开始怦怦直跳,他已经从卡里尔的表情上看出了什么。 “我们不会让事情走到那一步的,卢瑟大人。”卡里尔说。“归根结底,这个消息是由第八军团带来的。泰拉的本意是提醒诸位,而非让诸位的情谊被愤怒与耻辱冲散。” 卢瑟心中一颤——几秒后,他沉重地点了点头,同时,也暗自下了一个决心。 原谅我,莱昂。他暗自说到。但如果事情真的要走到那一步.牺牲少数人,总比牺牲多数人要强。 更新完毕。 顺带一提,如果可以请多留点间贴看不到回复和反馈的话,对作者来说是很难受的。 (本章完) 50.一个逃兵,一个骑士(完,8k大章) 莱昂·艾尔庄森沉默地坐在他的王座上,凝望着下方的所有人。 象牙扶手和黑曜石的底座混在一起,两种截然不同却又高度相似的冰冷将他带入了一个崭新的境界,他开始用更为理性也更为无情的眼光来看待大殿内的骑士们。 有趣的是,催动这份无情的,却是他此刻心中正在咆哮的磅礴怒焰。 他很愤怒,但他仍然保持着沉默。四百三十一双安静的眼睛看着雄狮,不发一言。他们等待着雄狮的话或命令,毫无怨言地等待。 然后莱昂开口。 “荣誉。”他吐出一个单词,语气冷冽。“我还要如何追寻它?” 他的话在四百三十一名骑士中播撒出了一阵不安的涟漪。诚然,这句话无头亦无尾,但它出自雄狮之口。因此它便值得重视。 卢瑟敏锐地感知到了这一切,心中的痛苦愈发旺盛。 他向来如此——骑士们尊敬他并不只是因为他的能力。莱昂·艾尔庄森只让他的善意与亲近在少数时刻流露,卢瑟则不同。 他不是个左右逢源的圆滑之人,他同样讲究荣誉和原则,但他比雄狮要友善得多。如果要在宴席上选一个人第一个开口,哪怕是莱昂本人,恐怕也会选择卢瑟。 也正因如此,他几乎都能预见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了。 而莱昂·艾尔庄森没有辜负他。 “我们是暗黑天使,我们追寻荣誉与胜利,我们评价自己为黑暗中的守望者.我们不惮于谈及牺牲,实际上,我们牺牲得比谁都要多。但现在呢?”他厉声喝问。“我们曾发誓会记住每一个死者的名姓,而你们中有人已经背弃了自己的誓言!” 他环顾四周,眼眸好似燧石摩擦,愤怒之火引发的纯粹怒焰正在降临不屈真理号上的大殿。骑士们无人发言,他们没有选择替自己辩解。 “我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但他所追寻的东西已经从荣誉和胜利变成了这两样东西的影子!难道这不可笑吗?一个追寻影子的人.” 雄狮终于从王座上站起身,他的腰间空荡无物,他的剑刃并不在那里。考斯韦恩低头站立于他身侧,双手平抬,剑刃连同剑鞘一起,停留在他的双手之上。 “我们追寻胜利,但我们决不会忽略牺牲。”雄狮低沉地说。他不再看骑士们了,而是将视线转向了考斯韦恩。 不属于任何翼的骑士没有戴头盔,他的脸上毫无表情,他低着头,凝视着自己面前都地面。彩绘玻璃所投下的扭曲之光打在他的脊背上,明明不该有任何感觉,他却感到一阵如芒刺背。 这不是因为光,而是因为雄狮的凝视。 莱昂·艾尔庄森朝他伸出手,并拔出了剑。金属碰撞的响声是如此迷人,却也令人不寒而栗。单手持剑,莱昂径直迈步走下了台阶,离开了王座。 卢瑟望着他离开,陷入了一种阴郁的沉默。 “你们每个人,都还有一次机会。”莱昂·艾尔庄森平静地说。“总有一些人要去聆听愿望与忏悔的,前者,我无法满足,但后者仍可。汝等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们没有背弃誓言,雄狮。”一个骑士沉闷地开口。 “我们的确记得每一个人的名字。我入伍二十七年,在我手下一共有四百六十六名忠诚者被处决。我记得他们每个人的名字,每个人的职位。我在动手时没有让他们感到痛苦,他们被确认为战死牺牲,光荣之死。我从未抹除过任何人的荣誉。” 莱昂看了过去,他的目光有如闪电般击中了那个说话的骑士,使他不可避免地颤动了一下。 卢瑟也望了过去,他通过骑士右肩甲上复杂的纹章辨识出了他到底是谁——这是死翼的中士,从前王冠天军的一员,同时还是碎冠修会的勇士之一。 他名为斯泰诺斯·阿塔莱尔,是一个顽固的人。 一个顽固、勇敢、忠诚的人。 卢瑟开始为他祈祷,但是,向谁祈祷呢? 他没有答案。 雄狮走了过去,步伐轻巧,脚掌几乎不贴地。这套步伐没有半点威严可讲,它不是一种应该出现在谈话场合的步伐。 他单手提着剑走了过去,那把剑的剑锋上闪耀着令人无法直视的璀璨光辉。 “阿塔莱尔。” “我在,原体。” “我信任你。”莱昂轻声说道。“你从未对我说过谎,你过往的功绩也证明了你自己,你是一位出色的战士,英勇的骑士,你有怜悯之心,行为准则恪守条律.但是,你凭什么代表其他人?” 他抬起剑,将它轻轻地搁置在了阿塔莱尔的左肩。 “你凭什么代表其他人?”莱昂平静地质问。 “看看这些人,你了解他们吗,阿塔莱尔?你们朝夕相伴,但你真的了解他们吗?不要轻易地对我吐露答案,不要脱口而出肯定。因为你并不了解他们,如果他们真的是你所熟知的那样,那么,这件事就不会发生。” 他撤下剑刃,动作并不融合,剑身与盔甲互相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斯泰诺斯·阿塔莱尔默不作声地承受了这一切,卢瑟的眉头却开始愈发紧皱。他很清楚,这只不过是个开始,在没有得到答案与真相之前,雄狮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摘下你们的头盔。”莱昂命令道。他的话语被立刻执行了,头盔被卸除,被夹在手臂之间。金属摩擦声中,四百三十一张各不相同的脸暴露在了冰冷的空气之中。 他们都仰着头,目不斜视地凝视着雄狮。莱昂一一投以回望,并不说话。过了一会,他笑了,这笑容无比冰冷,仿佛冰霜与风暴的具现。 “勇敢。” 雄狮迈步走入人群之中,剑刃低垂。他比他们都要高大,身形却在这一刻隐入了漆黑与深绿色钢铁所铸就的丛林之中。 卢瑟竭尽全力地捕捉着莱昂的身影,却始终只能看见一抹金色的影子。 “荣誉。” 莱昂的声音在大殿后方响起,带着冰冷,他没有发声装置,仅凭自己的声音就让大殿内充满了回音。 “谦卑。” 剑刃开始与地面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公正、诚实、怜悯、牺牲.七种美德,七种常常被谈起,却从未要求每个人都切身实地遵守的美德——你在听吗?” 雄狮陡然咆哮起来,他的吼声与剑刃的摩擦声合二为一,形成了一种更为可怕的声响,仿佛雷鸣。 “我知道你在听,你这卑劣的老鼠!你躲藏在我的军团之中,夺走牺牲者们最后的宝物,扭曲我们的所作所为,往我们的荣誉上泼洒诅咒的血!你以为我抓不到你吗?” 金发飘扬,须发皆张,狂怒的雄狮有如一头真正的卡利班狮子那样在钢铁的丛林中疾行了起来,他对树木怒喝,瞪视,逼迫。他用仇恨的眼神看过他们每一个人的脸。 那种赤裸的憎恨甚至让台阶上的卢瑟都捕捉到了,他心下一沉,明白事情还是朝着最不可接受的那一面滑落了。 莱昂·艾尔庄森对荣誉的执着正在促使他以摧毁军团连结和纽带的方式挖掘真相。 他会得到答案吗?卢瑟并不清楚,但他知道,今日的事必定会让军团内部产生危机。而且,这种危机,是最可怕的那一种。 信任一旦出现裂痕,就无法再被愈合。 更糟糕的是,这种趋势正在产生。卢瑟已经看见骑士们彼此打量的目光了,他们正在互相观察.试图找出谁才是那只老鼠。 “出来!” 雄狮咆哮着。 “你躲在我光荣的骑士们之中,你窃取他们的荣誉,他们的骨血和他们的情谊,你用这些你不配享有的东西为自己披上了一层同样颜色的光,可你不配和他们站在一起!几分钟前我还试图给你应得的尊重,你却亲手将这份尊重扔在了地上!叛徒、渣滓、老鼠!” 他的怒火和话语让大殿开始颤抖,骑士们彼此凝视,危险的气氛正在汇聚。过往的情谊正在被一种崭新的疑虑所替代,他们仍然重视对方,仍然能够记起彼此之间朝夕相处的每一个细节. 但是,他们看待彼此的方式已经变了。 从兄弟,伙伴与志同道合的同志,变成了潜在的叛徒。 卢瑟痛苦地闭上眼睛,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脏正在跳动。他没有两颗心脏,他只有一颗。它的声音沉闷,仿佛一座古董钟的钟摆。 聆听着这阵钟声,不可避免地,卢瑟陷入了思考之中。 雄狮还在愤怒地逼问每一个人,他的声音仿佛导弹呼啸,战舰沉没。 卢瑟苦涩地听着它们,思绪沉入海底。他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莱昂·艾尔庄森的信任让他安然无恙地站在了台阶上方,可他心中并不好受。 作为军团的大导师,卢瑟早已将这里视作了自己的归宿。他的家庭已经逝去,他仅有的纽带便是莱昂和军团 等等,军团? 卢瑟的胸膛中突然燃烧起了一股火焰。 对于军团来说,莱昂·艾尔庄森是不同的。卢瑟对自己说。他们中没人能够违背他,他们的遵从不仅仅只是因为莱昂·艾尔庄森的能力与功绩,还因为他的血,还因为他是雄狮。 但我可以。 卢瑟又想起那些预备役,那些改造手术.是的,血。 他们的身体中拥有莱昂·艾尔庄森的血。 血脉的联系,让他们服从他,百分之百的服从,如果是这样.就绝对不可能有所谓的叛徒产生——! 卢瑟睁开眼睛,瞳孔猛缩,牙齿紧咬。 他意识到了这件事,但雄狮没有。 莱昂的思维还停留在秩序骑士团时期,他还认为他所获得的尊重单纯的只是因为自己的功绩.他意识不到那病态的遵从背后所隐藏着的东西。 雄狮正在苦苦追寻一个答案,一个能让军团免除更大耻辱的答案。可是,他所追寻的这个答案,恐怕根本就不存在。 他找不到叛徒的,因为根本就没有叛徒。 卢瑟仰起头。 不。 不能这样,他绝对不能让这件事继续发展下去了,届时,军团会变成什么模样?人人彼此猜忌,兄弟情谊荡然无存?不,恐怕远远不止. 那些错综复杂的组织结构,一环套着一环的保密措施它们会成为推波助澜的帮手的。 越想,卢瑟便越觉得可怕。他的手指甚至已经开始颤抖了,与之相对的,却是他此刻正在逐渐平复的心。 真相?真相就是没有真相。莱昂·艾尔庄森注定找不到他想要的东西,因为这东西并不存在。卢瑟抬起眼,开始凝视他眼前的这片世界。 大殿金碧辉煌,卡利班的痕迹无处不在。地面是黑色的基岩,那石头光是看着就令人感到冰冷。 殿内的光源仅有两处,一处是从头顶上悬吊而下的十六角巨大吊灯,另一处便是王座上方的彩绘玻璃。骑士们蒙着它们的光,表情却阴森诡谲到令人不敢直视。 莱昂·艾尔庄森行走在他们之间,仍然在逼问他需求的真相。他正在问询另一名骑士,每一次战役,每一个名字. 前者阴冷地凝视,后者苦涩地回答,一五一十,毫无遗漏。卢瑟知道那人没有说谎,但雄狮显然并不这么认为。 他已经不再信任他们了。 是谁招致了此般悲剧? 卢瑟叹息一声,嘴唇微张,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他不比任何人高大,但他此刻心具勇气与誓言。 “莱昂。”卢瑟平静地呼唤。“停下吧。” 正处于暴怒中的雄狮猛地回过头。 卢瑟颤抖着手指,走下王座的阶梯。考斯韦恩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感到一阵陌生。 “什么事?”雄狮冷冷地问,语气并不和善,充满危险。 “我希望你停下。”卢瑟说。“如此逼问他们,审判一群无罪之人,这不是骑士应行之事。” “我知道你心软,卢瑟所以我没有让你负责这件事。”雄狮缓慢地举起剑刃,将它平放,置于自己胸前。剑刃遮住他的左脸,金发飘扬。“但你也不要替他们说话,尤其是在这个时候。你凭什么说他们无罪?” 他转过头,眼神比剑刃更锋利,刺伤了所有骑士的脸,他的吼声在大殿内继续爆发:“你怎么知道他们中谁是无辜者,谁又是叛徒?” “如果按照你的推论,我甚至可以说叛徒有很多个,莱昂。”卢瑟握紧双拳,语调仍然柔和。“万千之罪,永恒痛苦” 雄狮眯起眼睛,突兀地笑了:“是啊,我怎么没想到?的确如此,你说得对,大导师,叛徒的确可能有很多个。这种能够瞒天过海,在所有人眼皮底下上演的事,怎么可能仅凭一人做到?” “不,不是这样的,莱昂.” 卢瑟一边说,一边缓慢地走到了骑士们面前。他抬起手,开始徒手拆卸自己的盔甲——和雄狮一样,他所穿着的同样是一副礼仪性质大过实战意义的盔甲。 它的主体由卡利班的绿色组成,银色则作为点缀,环绕着胸甲和肩甲,白色的骑士罩袍被他率先脱下,然后是肩甲、臂甲与胸甲以此类推,金属与地面的碰撞声不绝于耳。 半分钟后,仅穿着一件苦修士黑色长袍的卢瑟站在了所有人面前。他的脸上没有表情,正在凝视他的雄狮同样也没有。 “这是什么意思?”雄狮以极其缓慢的声音问。 “罪人只有我一个。”卢瑟说。“能够以一人之力瞒天过海,这件事,在军团内只有我可以做到。是我将诅咒播撒至诸位头顶,是我让诸位的荣誉蒙羞。特林弗·拉顿中士的死乃是我一手铸就,那场战役我也在场。” 雄狮放下剑。 “你在做什么?”他问,表情似乎还没缓过神。“你在说什么,卢瑟?” “我在坦诚我的罪孽。”卢瑟撒着谎,弥天大谎,表情却仍然平静。他背对着彩绘玻璃所投下的光,脊背生疼。“我窃取了诸位的荣誉和诸位用鲜血换来的胜利——” “——理由?”雄狮粗暴地打断他。他从钢铁森林中走出,双眸冰冷,呼吸炽热。恍惚之间,卢瑟几乎看见了当年那个满身血迹的野兽。 然后他唤他,一如当年。 “莱昂,唉,莱昂啊。”卢瑟微笑起来。“这种事难道需要理由吗?人人都认为自己与众不同,我也不例外。” “在遇到你之前,我是英雄,人们敬仰我。在我遇到你之后,我却成了你的附庸。仅仅几年时间,你就全面地超过了我。人们只知道莱昂·艾尔庄森,却不知道他的名字是由谁赋予。我对此心怀不满,莱昂,我没有取得我应得的荣誉。” 噢,卢瑟啊,你到底在做什么?你的谎言听上去.简直就像真的一样。 卢瑟乐不可支地大笑起来,笑声狂乱,盘旋在整座大殿之内。 ——或许它就是真的。他冰冷地想。或许这的确就是我的真实想法。 “你到底在说什么?”莱昂·艾尔庄森问,剑刃低垂。 “我在诉说真相,亲爱的.儿子。”卢瑟胆大地说。 他在说出这句话后,心中感到了一阵酸涩,他从未将这个称呼真的说出口过,他本以为它会在某个重要的时刻被吐露 他没想到是今天,他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卢瑟继续等待了片刻,莱昂却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对他怒斥,而是用一种茫然又陌生地眼神望着他。 “你是说,”他用一种不像是他的声音轻声开口。“你觉得我拿走了你应得的东西?” “或许吧。”卢瑟点点头。“人总是会变的,我的嫉妒促使我做出了这些事,我是个小人,真可惜,我到现在才看清这件事。” “但你加入了军团。”莱昂声音极轻微地说。 “是的.我不能拒绝建功立业的诱惑,我需要荣誉,哪怕是偷来的我也要。但你只是让我做统帅工作,莱昂,我不喜欢这样。我也想上前线去战斗,去和其他人一起杀死人类之敌。我的嫉妒就是从这里开始变质的,我开始——” 卢瑟深吸了一口气,他需要勇气继续下去。 “——做那些事。”他平静地说。“是我杀死了特林弗·拉顿中士,是我伪造并更改了他的死亡方式。” “为什么?”莱昂·艾尔庄森最后一次问。 “我不想看见你光辉万丈地站在高山之上俯瞰我,莱昂,你应该和我们,站在同一个地方。你不能站在那里,所以我做了这些事,我让你的军团蒙受了今天的耻辱。坦白来说,我很高兴。” 骑士中爆发出了一阵极大的议论声,有咒骂,有不敢置信地呐喊,有复仇的誓言。卢瑟对这些都不意外,但他惊讶自己居然还有支持者。 有几十个人在不断地劝说其他人冷静下来,卢瑟爵士这么做必定是有隐情的。望着他们的脸,听着他们的声音,卢瑟心中感到了一阵满足。 至少我所做的事绝非虚妄,那么,这场牺牲.便也值得。 “肃静——!”雄狮咆哮。 他的剑已经不再低垂了,他看向卢瑟的双眼,痛苦地凝视。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雄狮问。 “句句属实。” “你发誓?” “我对卡利班发誓。” “不。”雄狮举起剑,指向他。“对你死去的妻子和女儿发誓,对她们发誓你刚刚所说的话没有半点虚假。” 卢瑟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他甚至举起了左手。 “我对我的妻子,我的女儿发誓,我刚刚所说之事确凿无疑,没有半点虚假。我是骗子、小人、罪犯、阴暗的怪物,我不配和诸位站在一起。” 雄狮发出了一阵急促的喘息。 卢瑟顺从地跪倒在地,动作缓慢,却决不迟疑。随后,他低下脖颈。 “继续吧,莱昂。”他低声说道。“结束这一切。” 背对着他的骑士们,雄狮一点点地举起了手中的利剑。那双眼睛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无人知晓。大厅角落,两个并不属于卡利班与泰拉的巨人望着这一幕,不予评价。 三分之一秒后,伴随着雄狮的咆哮声,剑刃滑落,鲜血飞溅。 —— “从即日起,卡利班人·卢瑟将不再属于暗黑天使军团,亦不再属于卡利班秩序骑士团。他的一切职务将被免除,他的所有荣誉都将成为过眼云烟。” “我们将抹除他的名字,我们将唾弃其人本身。他本该死去,但依照帝国律法,以正义之名,他将回到泰拉受审,并将他对曾隶属于439装甲师的特林弗·拉顿中士所做之事宣讲于众,还他清白。” 仅剩下一只手臂的卢瑟拿着手中的羊皮纸卷,看着这几行字,和雄狮的律令标志,缓慢却也放松地笑了一下。他的伤口还在渗血,表情却并不觉得疼痛。 “你似乎对自己的遭遇并不愤慨,卢瑟爵士。”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我已经没有爵位了,大人,我现在只是个卑贱的罪犯,您大可不必如此称呼我。”卢瑟说道,他转过头,毫不意外地看见了那位高大的教官。 “我没看见一个罪犯,我只看见一个勇于挺身而出,承担一切的英雄。”卡里尔轻声说道。 “谁?”卢瑟反问。 “你。”卡里尔笑了笑。“你的演技足以骗过在场大多数人,但我能看见更多事,卢瑟爵士可惜的是,我当时不能开口。” 卢瑟沉默地从牢房中的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的脚镣正在地面上碰撞。透过闪烁着电流的铁栅栏,他凝视着那个苍白的巨人,缓慢地弯下腰,鞠了一躬。 “多谢您。”卢瑟沉闷地说。“多谢您没有揭穿。” “你不该对我的沉默表示愤怒吗?” “我虽然蠢,只想得到用这种方式来解决问题,但还不至于蠢到那个地步。” 卢瑟抬起头来,从喉咙里发出了嘶嘶的气流声,笑得十分艰难。 “当你们带着泰拉的命令抵达卡利班的那一刻,某些事就无从更改了。莱昂必须要让这件事被解决,如果我不站出来,谁知道情况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他在战斗外向来都不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我不怀疑他会因为一点怀疑对骑士中的某人下杀手,并宣判他为叛徒。” “我不能让这种事发生。军团的主人是莱昂·艾尔庄森,但它同样也是我的心血我仅有两样宝物,我怎能让这件事一次性使它们都染上污浊?” 卡里尔叹息了一声:“你的确是位可敬的人,卢瑟先生。但是,你为何这么确定第一军团内部没有叛徒?” “你又为何这么确定我不是叛徒呢?”卢瑟反问道。“你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可不像是面对一个卑劣的罪犯,你甚至愿意听我长篇大论。” 卡里尔沉默了,卢瑟同样也是。几秒钟后,他们彼此相视一笑。 “有些话,我本不该说。”卡里尔缓慢而低沉地开口。“但我认为,身为受害者,你理应拥有得知真相的权力。” “真相?” “就像你所推测的那样,第一军团内没有叛徒。”卡里尔说道,他的眼眸安静而幽深,宛如黑洞。 卢瑟凝视着它们,仿佛从中窥见了群星的死灭与新生。他的手指再度开始颤抖,这次比此前更加剧烈,甚至到了无法抑制的程度。 他开始等待,沉默地、心急如焚地、满怀仇怨地等待。 “那么,有关特林弗·拉顿中士的死,和他那屈辱的死法,又是谁的手笔呢?”卡里尔严肃地问,并开始在牢房外踱步。 卢瑟的视线追随着他的移动,突然感到一阵恐慌。 有某种东西——不,有某种强大的力量袭击了这里。卢瑟如此想道,仅剩的一只手搭住了自己的肩膀,试图抵御寒冷。 牢房外,卡里尔缓慢地转过了头,眼中有似黑又红的焰光亮起。 “他们可以隐藏自身的踪迹,可以完全从事态中抽离,但是,如果他们要杀死某人,他们的手就一定会染上鲜血。”他低沉地说,语气宛如宣告。 他抬起右手,卢瑟瞪大了眼睛——他发现,这位巨人的影子中有什么东西正在蠕动。 黑暗席卷而来,吞噬了卢瑟的理智,可他却没有再感到寒冷或恐惧了,只有平和,和一种早知如此的态度。 “特林弗·拉顿中士。”卢瑟对那个影子问候。“你还好吗?” “就一个鬼魂来说,我过得还行。”早已死去的中士咧嘴笑了。“你好啊,卢瑟大导师。真没想到我还能看见你,嘿,我听说了你做的事了。你真他妈勇敢。” 卢瑟鼻头一酸,几乎落下泪来。他亲手抛弃了自己的荣誉,自己大半生的功业。 他很清楚这么做的后果,在做它的时候也没有想过停下,做完后,心中更是连后悔都没有一点。可是,此时此刻,面对着一句近似玩笑般的夸奖,他却难以保持仪态了。 “噢,别这样,大导师。”中士的鬼魂抬起手,挠了挠自己的头。“我被找来可不是为了让你难受的.听我说好吗?杀死我的那个杂种,我记得他的名字和他的脸。” 卢瑟深吸一口气,紧接着,又颤抖着将它呼出了。低温使它变成了淡淡白雾,卢瑟的视线却没受影响。他专注地看着中士的鬼魂,点了点头。 “他叫达蒙·普莱塔尼斯。”特林弗·拉顿说。“他装成了你们的模样,但他不是你们.他和我一样,你能明白吗?” “他他妈和我一样高。他杀了我,杀我的时候还在不断地和某个人汇报。我听不懂他说的那种语言,但他话很多,他说了很多话才拿枪打死我。这王八蛋说了一堆有的没的,但我只记住了一个词。” “什么词?”卢瑟轻声问道。 “密教。”特林弗·拉顿中士满怀仇恨地说。 话音落下,鬼魂消散,黑暗退去。 卢瑟默念着这个词,仅存的右手猛地攥紧了。 “真相水落石出了。”卡里尔说。“但这件事仍然充满遗憾,特林弗·拉顿中士的灵魂在亡者之海中飘荡了许多年,那里的时间和我们所熟知的世界是不同的。直到刚刚,我才找到他.” 卢瑟抬起眼,看了这位教官一眼。他当然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表达歉意, “不必。”卢瑟略显生硬地回答。“不必如此,卡里尔教官。就算你能唤出他的灵魂,这件事也不可能真的作为法律证据来还第一军团清白。帝国真理弃绝这些事。” “但我仍然感到愧疚。”透过牢房,卡里尔凝视着他。“所以,我想给你一个邀请,卢瑟先生。” “什么邀请?” “等我们回到泰拉,你会知道的。”卡里尔说。 他转身走入黑暗,卢瑟沉默地目送着他离开了,心中一片平静。 除仇恨外,他一无所有。 多更了2k,明天再更个8k。 按理说应该再写4k,但我的手指好疼() (本章完) 51.狮心,邀请 莱昂·艾尔庄森发现他很难将思绪完全集中,他仍然坐在自己的王座之上,光芒从头顶洒落。不远处有一滩鲜血,他没有让人将它们清理干净,卢瑟的左手也还躺在那里。 在这血腥可怕的场面中,不知为何,莱昂开始回想起过去。 他想起卡利班,想起骑士团、城墙、森林与巨兽。他曾在城墙后的城镇中被人教授如何说话,然后是挥剑和使用盾牌 他本该再学一学如何骑马,但卡利班上可没有符合他身材尺寸的马匹。后来的确有人通过基因技术造出来了一匹,可那毕竟是后来的事了。 他曾通过步行亦步亦趋地跟在某个人身后,和他一起深入森林,杀戮巨兽. 从什么时候起,事情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他单手撑着王座的扶手,沉默不语。象牙的纹路磕着他的手臂,清楚的感知让一切都变得无比清楚。 他已经没有再穿戴盔甲了,华丽的残骸散落一地,在王座前停留,形似一个人被肢解过后的尸体。他的剑倒是还靠在扶手旁,鲜血在剑身上干涸了,变成了某种血腥的纹路 莱昂转过头瞥了它一眼,突然开口。 “阿考,他在说谎。” 黑暗中的骑士沉默地点了点头,并未因莱昂的称呼而感到讶异——无人时,他的原体会经常如此称呼他。 “他欺骗了我。”莱昂·艾尔庄森若有所思地说。“我在找寻原因,阿考,小兄弟,你看得出来吗?” 考斯韦恩将他的头盔再度摘下,从黑暗中走出,来到莱昂身前,单膝跪下了。 他的盔甲一片漆黑,右肩甲上仅有暗黑天使军团的标记。野兽的毛皮被洁白的绳子串联着挂在了他身上,此刻正在彩绘玻璃所投下的光中微微颤抖。 “因为忠诚。”无翼之骑士缓慢地说。“卢瑟爵士做出了他的牺牲。” “他的牺牲可笑无比。”莱昂冷冷地回答。“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而且,新的问题也已经诞生了。” 他的右手猛地握住象牙扶手。 “.猜疑。” 他一点一点地呼出冰冷的空气。 “他们刚刚所看待彼此的眼神不是兄弟之间应有的,亦不是战友之间应有的。我看见他们在互相瞪视,在搜寻对方身上可疑的证据。而这件事” 莱昂沉默片刻。 “要怪在我头上。”他说。“我将他们逼迫得太甚了,但他们为何不开口替自己辩解?我说过,每个人都还有一次辩护的机会。可是,除去阿斯莱塔以外,根本就没有人行使这份权利。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因为他们不敢,吾主。”考斯韦恩低着头说。 “不敢?” “若是开口,便会被您怀疑.哪怕您心中其实并未将他作为过嫌疑人,他们也会如此想象的。让您失望,在军团内是绝对的禁忌。更不要提被怀疑成叛徒了。” “军团内的条律有哪一条写过让我失望会受到惩罚?”莱昂·艾尔庄森猛地皱起眉。“他们的誓言中又有哪一条提到过不应让我失望?” “没有。” “那他们为何惧怕?” “因为问话的人是您。”考斯韦恩抬起头来,看向他的原体。 “他们当然知晓沉默会招致更大的怒火,可他们只能沉默。因为他们不敢为自己辩解,况且,阿斯莱塔虽然为自己辩解了,您也并没有相信他。” “但我也从未怀疑过他。” “这不重要,吾主。”考斯韦恩安静地说。“重点是,卢瑟爵士已经被带走了,我们的耻辱也即将被洗清在这之后,您打算怎么做?” “真相仍然没有得见天日。”莱昂沉思着回答,他的眼睛中闪着光。 种种蛛丝马迹在这一刻都被他回想了起来,并被一一串联。一些猜测浮上心头,他扔掉其中太过离谱的那些,将富有说服力的统统留了下来。许久之后,他自己主动打破了沉默。 “备船。”他说。“我要去一趟泰拉。” “您要去做什么?” “一个卡利班人将要在泰拉受审判,难道这种事不值得我去一趟?” —— 卢瑟一点点地活动起了他的新左手,这只左手和他所熟悉的那只并不同。它的掌心没有伤痕,代表着誓言的剑刃从不曾让它流血。 它是银色的,拥有光滑的表面。人造的肌肉纤维如粗大的缆绳般互相纠结在一起,为这只金属手臂提供了某种接近于真正手臂的荒诞感。 凝视着它,卢瑟的表情很是复杂。虽说大臂处的神经连接口仍然在隐隐作痛,但这并非他表情复杂的主要原因。 “感觉如何?”卡里尔问。 “很奇妙。”卢瑟说。“我见过许多战士使用仿生器官,没想到自己居然有朝一日也会用上它们。” “你没想过自己可能在战场上受伤吗?” “没有,我只预想过自己死亡时的场面。”卢瑟苦笑一声。“为了掩护部队撤退牺牲,或是作为先锋部队落入敌人的陷阱死亡之类的。我知道这很病态,但光荣之死的确是我所渴望着的东西。” 卡里尔安静地看着他,没有对这件事置与任何评价,交流就这样无声地完成了。 卢瑟感激地对他点了点头,从手术台上走了下来。盘旋在他头顶,为他做了手术的庞大机械触手也在此刻缓慢地收回了天花板之中。 一种如梦似幻的不真实之感仍然盘旋在他的心中,让他的步伐都变得有些虚浮。他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现在身处神圣泰拉,而且完全没有遭受到囚犯的待遇。 什么囚犯会被配给这样的一条仿生手臂? 他们走出门,开始在幽暗的地下行走。这里布满尘埃的味道,地面腐朽,地砖看上去像是拥有几千年的历史般古旧。 蜘蛛网堆积在墙角,不时甚至能看见遗落的骸骨。诡异的是,这里明明没有火把或其他任何光源,但却亮如白昼。 “我们要去哪,卡里尔大人?”卢瑟开口问道。 “你我现在已经算是同僚了,卢瑟爵士。”卡里尔目不斜视地回答。“因此,没有必要再称呼我为大人了。至于我们要去哪当然是去见顶头上司了。” 顶头上司? 卢瑟不由得开始思索这个词背后所代表着的含义,他完全想不通到底有什么人能做卡里尔·洛哈尔斯的顶头上司。 这位来自第八军团的教官虽然名声不显,但他身上显然有诸多秘密。且不提他那唤起亡者的可怕能力,光是身高,和那与康拉德·科兹极端相似的外表,就已经完全足够令人浮想翩跹了。 将这几点组合起来,再加上他手握泰拉密令的事.卢瑟对他的真实身份已经有了数十个猜测了。 他保持着思考,努力地忘记着不屈真理号上所发生的事,并在数分钟后来到了一个洞穴之中。这里没有尘埃的味道,但同样古老。 墙壁和地面都是石头做的,是那种最原始的的石头,可是,它们却非常光滑,仿佛曾经被人精心打磨。一个披着深绿色长袍的人背对着他们站在洞穴里,手握一把沉重的权杖。 卢瑟一眼便看见了那权杖顶端的金色天鹰,瞳孔当即一缩。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 “太慢了,卡里尔。”他略带指责地说。“而且,一台手术难道需要耗费数个小时吗?我的时间是很宝贵的。” “你何不将这句话对卢瑟爵士的主刀医生说呢?” 那人没有再回答这句话,而是将他严厉的目光投向了卢瑟,袍子的兜帽下方,一双若隐若现的幽深眼眸缓慢地亮起了如闪电般的蓝色光芒。卢瑟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身体颤抖,足足几分钟后才恢复正常。 “勇敢,但也愚蠢。”马卡多略带批评地说。 “你的自我牺牲并未让第一军团的问题得以解决,卢瑟爵士。实际上,你的离开反倒可能为他们增添更多问题。没有你这样的人从中周旋,那些泰拉裔老兵与卡利班人的矛盾冲突会越来越大。” 他抬起手,让权杖重重地在地面上顿了一下。光滑的石头在刹那间变化了,银色的金属取而代之,细密的纹路在天花板上密布,正散发着迷蒙的光芒。 有一张金色的圆桌在不远处安静地等待,座椅像是光芒般闪烁。天鹰在长桌表面振翅欲飞,另一个被三条横线穿刺的i字则在天鹰下方散发着猩红的光。 “您是.?”卢瑟惊愕地开口,他已经从震惊中缓了过来,思考功能却仍然没有完全恢复。 “掌印者,马卡多。”卡里尔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一位固执的老人,由于太喜欢抱怨,所以不算是个多么好的聊天对象。” 掌印者摘下自己的兜帽,对卡里尔的话置若未闻,只是用空出的左手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前去圆桌入座。卢瑟深吸一口气,和卡里尔一同走了过去。 马卡多坐在左手第一位,卡里尔则是右手第一位,主位被刻意地空了出来。顺着马卡多的手势指引,卢瑟坐在了卡里尔后面,并在入座后感受到了强烈的冰冷,通汇全身。 “首先,让我们来谈谈你的冤屈,卢瑟爵士。”马卡多凝视着他,声音冷静而睿智,话语极富条理。“密教对我来说是个并不陌生的组织,但是,不管是对你,还是卡里尔来说,它都是个谜。” 掌印者松开手,他的权杖化作光芒消散。金色的长桌则开始散发更加强烈的金色光辉,数秒钟后,一些图像从中跃现,大多都是些模糊的图像,并不清晰,看上去是甚至像是剪影。 卢瑟凝视着它们,感到一股冰冷的气流从他的骨髓深处冒出,冲进了大脑。 他没有感到愤怒,只有极端的理性。 “这个组织的成员并不明确,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其内有异形,也有人类。它们很少真正停留在某个地方很久,在银河间移动的方式也并不为我们所知。不过,它们在很久以前就开始试图影响人类了它们最早的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人类尚未走出太阳系以前。” 马卡多不带感情地叙述着,他的声音中没有恨,没有感情,没有任何东西。 “它们的目的仍然是个谜,但是,任何异形都不可信,尤其是它们这样的。我们可以做一个假设,卢瑟爵士,倘若你没有选择牺牲你自己,又或者是第八军团决定在不屈真理号上就立即依法处置这件事,不留情面你可以想象一下事情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卢瑟沉默着握紧了双拳。 “换言之,它们对人类是有害的。”马卡多冷静地说。 “而它们现在已经开始尝试着将爪子伸进阿斯塔特军团之间了,没有人能够容忍这件事。但是,大远征的进度是不能被拖延的,军团们不可能停下来回到泰拉一个一个地接受审查所以,我重新启用了这里。” 他张开双手,手指在空气中划过,带起繁复而华丽的涟漪。空气波动,世界再度变化。只是一个眨眼,那光滑的银色金属和金色的长桌就消失了,石头地面再度取而代之。 卢瑟发现,自己居然坐在一张石桌上,这桌子的表面用一些字母刻着许多人名。 “他的话很难懂吧?”卡里尔微笑着问卢瑟。“是不是有些疑惑掌印者到底想说什么?其实很简单,卢瑟爵士。还记得我不久之前对你说的那个邀请吗?” “.我记得。” “我们想邀请你加入这个组织,卢瑟爵士。”马卡多严肃地说。“你富有智慧,也拥有力量。最关键的一点在于,你满心仇恨。而我们正需要这点。” “这这是个什么组织?”卢瑟略带茫然地问。 “它暂时还没有名字。”卡里尔说,他已经不再笑了。 “帝国内部隐藏着许多东西,卢瑟爵士。密教、异形、巫师.银河如此广阔,人类面对的敌人绝非只会在战争中显露身形。有更多的破坏是从微小之处诞生的。例如特林弗·拉顿中士的死,谁会想到他的死亡能引起如此风暴?密教是如何做到这种事的,我们不得而知,但我们也有手段去对付它们.当然,也或许不止它们。” 他摊开手掌,一枚戒指在惨白之中闪闪发光。它通体漆黑,内里却呈现出一种猩红的光彩。它被塑造成了人类头骨的模样,却并不张扬,甚至可称简朴。 卢瑟凝视着它,发现那红光居然在跃动。 “它们可以作恶,可以杀戮忠良,残害无辜,但它们的手会染血,它们的帮凶也会。”卡里尔低沉地说。“而这枚戒指,会帮你看见它们那只染血的手。” 卢瑟沉默地抬起头。 “我要做什么?”他简略地问。 “追猎。”马卡多轻轻地回答。“具体章程我会在之后告知于你,银河各处都有我的密探,你可以从他们手中获得隐秘之事的信息.密教行事向来不露踪迹,但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 没有言语,卢瑟伸手拿过了那枚戒指。他的手在颤抖。 “这份职责是没有荣誉可言的,卢瑟爵士。”卡里尔提醒道。“你要想好了。” “用不着想。”卢瑟低声说道。“我已经摒弃了荣誉.” 他戴上戒指。 还有一章。 (本章完) 52.被忘记的另一些事 仇恨与愤怒是无拘无束的。 卡里尔很清楚这一点。在仇恨的驱使下,人会做出许多他们原本做不出来的事。 只听这个描述,你或许会以为这代表着他们失去了理智,实则不然,一个满心仇怨的人恐怕只有在大仇得报的那一刻才会真正意义上的失去理智。 在此之前,他们都将如坠冰窖般地思考如何将仇人挫骨扬灰。当然,也有人宣扬复仇无用,或复仇只能带来更多仇恨. 卡里尔曾经想过这两个问题,他最后通过亲手实践得出的结论是,复仇的感觉好极了。 并不空虚,一点也不。也没有所谓的苦涩感,只有纯粹的欢乐与轻松,大仇得报,卸下责任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自由’? 他思索着这些事,手心中有一枚印记正在缓缓地摩擦手掌。它仍然带着炽热的温度,却并不能让他手掌的温度有所回升。他的体温仍然和死去多时的尸体没什么区别。 这太奇怪了,不是吗?卡里尔暗自想道。一个活人,一个拥有心跳、呼吸和血液流动的活人,体温却像是在冰天雪地里被深埋地下的尸体 可别让雅伊尔济尼奥得知此事。 他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康拉德·科兹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带着点显而易见的不满:“我认为,当一个人在工作的时候,他是不应该被打扰的。你认为呢,卡里尔?” “对不起。”卡里尔顺从地致歉。“但我之所以笑出来,并不是因为你。而且,你也没在工作,工作的人是雅伊尔济尼奥。” 首席医官严肃地轻咳了一声。 “你要是因为我现在的模样笑出来,我倒也没意见。”科兹无精打采地回答。 想让他无精打采是很难的,通常情况下,康拉德·科兹都是夜幕号上除去西亚尼以外最具活力的人。但现在不行,现在,他正在被采集基因种子。 这个过程本该严肃的,是吗?世人多半还认为这件事会带着神圣感和使命感。但是,真实情况其实远非如此。 阿斯塔特们拥有基因腺体,他们被收取种子时要经历的手术的确很严肃。康拉德·科兹身为基因原体却不同,他只需要提供基因物质作为样本即可,换言之,他其实只是正在被抽血。 嗯.只要你忽略被抽取的血液量。 “如果我因为这件事而笑出声,恐怕我会对我自己有意见。” “既然我没意见,你也没意见.”科兹转头看向雅伊尔济尼奥,后者早有预料般地深吸了一口气,接上了科兹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我也没意见,原体。” “不行,你得有意见,比如我为什么得让医官来做这件事而不是药剂师。”夜之主故作严肃地说。“你怎么能没意见呢,雅伊尔济尼奥?你可是在加班。” 我哪天休息过?首席医官暗自腹诽,却仍然令人敬畏地保持了面无表情,这种稀缺的品质是少有的,让他在睁着眼睛说梦话上取得了极高的成功。 “我爱我的工作,原体。”雅伊尔济尼奥说。“所以我从不休息。” 一阵轻笑声从医官身后传来。 科兹忍住笑意,嘴唇微微颤抖着说了句诺斯特拉莫语:“这个人过去还说他痛恨幽默感呢。” “行行好,两位大人——”首席医官痛苦地稳定住他的双手,开始继续操纵仪器提取原体的血液,并带着微笑抱怨了一句。“——我正在试着工作呢!” “好吧,那我就先行一步了。”卡里尔略带惋惜地说。“真可惜,我本来还想再说几个我精心准备的笑话,实施效果。” “你精心准备的什么?”科兹瞪大眼睛发问。“你准备笑话干什么?” “未雨绸缪总是很有必要的,军团长。”卡里尔貌似温和地说。“毕竟,我们军团内部最大的赌约很快就要揭晓谜底了,我当然得准备一二。” 首席医官的手猛的一僵,微笑也随之停止。 “赌约?”康拉德·科兹疑惑地从铁床上坐起身。“为什么你要在那种场合讲笑话,卡里尔?” “相信我”卡里尔意味深长地摇摇头。“谜底揭晓的那一刻,必须得用笑话来活跃气氛。” “好吧,但是,这个赌约是关于什么的?我怎么没听见半点风声?” 卡里尔呵呵一笑,转身离开了医疗室,没有再将对话继续下去。他已经说的够多了,再透露更多反倒会折损一些乐趣。 但是,这件小插曲会被科兹记住并调查下去吗?答案应当是肯定的,他很期待夜之主发现真相时的表情。 勇于承担责任固然很好,可他并不希望康拉德·科兹因此就遗忘掉另外一些事。 —— 呼吸,莱昂,呼吸。 雄狮睁开眼睛,依言照做。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片淡淡的白光,一个手持长长羊皮纸卷的男人敬畏地在白光之下仰视着他,结结巴巴地开口了。 “尊、尊敬的大人——”他的声音听上去很尖细,很可笑,莱昂却保持了仪态。“——欢迎您重归泰拉!” 雄狮缓慢地呼出了一口浊气,每次下船,脚踏实地之时他都会这么做。这件事几乎已经成了一个习惯,那个官员和他带来的帝国卫队还看着他。 他们的眼睛中都带着敬畏,雄狮习以为常地让自己的嘴角刮起了一抹微笑,优雅且威严地点了点头:“那么,我也要对你表示感谢。你没有安排一场游行,我对此心怀感激。” “不敢,大人!”官员惶恐地低下头鞠了一躬,很快就离开了。在他离开以后,雄狮立刻恢复了面无表情。 他披着黑色的斗篷,骑士团的徽章扣在胸前,其下是一套庄严华丽的深绿色礼服。一把礼仪剑在腰间停留,被他单手按住了。 金色的短发在空气中微微飘动,和他深绿色的无情眼眸形成了某种鲜明的对比。 考斯韦恩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原体,依照您的命令,我已经查过了,夜幕号在两个星期前离开了泰拉。军务部没有对我们隐瞒此事。” “他们应当还说了点别的话吧?”雄狮淡淡地问。 “负责和我对接的官员的确隐晦地表达了一些事。”考斯韦恩不带感情地叙述。“他认为,和我们并肩作战的辅助军的失踪率有些太高了。他们每年都要接见许多因为见不到子女尸体前来问询的父母。” 雄狮轻哼了一声,右手搭在剑柄之上,不做评价,表情也无动于衷。 泰拉至少有几千万个停机坪,哪怕是皇宫脚下也至少有几千个。身为基因原体,他有权限直接停留在喜马拉雅山脉附近。此时此刻,他正站在一面城墙之上俯瞰下方。 来往的工人几乎像是河流般涌动着,在白色的地面上四处行走,堆积石料,或搬运货物。雄狮冷淡地望着这一幕,仍然骄傲,心底却有点不知从何而来的酸涩。 放在过去,他不会对其他人的评价有任何动摇。现在却不同,现在,他—— ——“莱昂。” 雄狮回过头。 “罗格。”他轻轻颔首,以作问候。“见到你总是很好的。” 考斯韦恩低下头,慢慢地后退了,将这个场合留给了雄狮与他的兄弟罗格·多恩。留着灰白色短发的顽石此刻却正皱着眉,表情并不好看。 “见到你也很好,但是,莱昂.如果你要来皇宫,为何不先和我沟通?” “我不知道你也在这里。”雄狮熟练地说。 “山阵号就停在近地轨道上。”罗格·多恩面无表情地回答,他知道莱昂在玩什么把戏,却没有揭穿,甚至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 “我打算在明年春天离开泰拉,父亲临走时交给了我一些新的工作.不提这些了,你是来找人的?” 雄狮斗篷下的右手一点点地握紧了剑,不是试图攻击,只是单纯的因为情绪反应。 “.你知道?” “掌印者向我提过此事,只是几句话。再者,就算我不知道,也能从你此行的面貌上看出一点事来。你居然没有举办一场阅兵游行,这点才最令我吃惊。” 多恩紧紧地盯着莱昂的脸,试图从他的脸上看出一点什么。那目光绝不能称得上是温和。透过他,莱昂看见了他兄弟身后不远处站着的一排黄色身影。 他们所佩戴的武器并不算多,但是,和考斯韦恩与他自己比起来,已经算得上是全副武装了。多恩本人穿着他著名的执政官制服,腰间空荡,没有武器。 这种反差开始让莱昂的太阳穴跳动了。他按捺住咆哮的冲动,压下因骄傲而生的傲慢,甚至还将被如此对待所产生的不满一同吞进了肚子里。 随后,他语气温和地开口。 “掌印者说了什么?” “他只说你是为了寻人前来,并且还让我见到你后立即带你去见他。” 莱昂低垂目光,片刻后才重新抬起:“那么,请你为我引路,兄弟。” 多恩略显惊讶地点了点头。 二十五分钟后,莱昂·艾尔庄森在泰拉皇宫地下的一间密室内见到了掌印者本人。基因原体的记忆力让他几乎不可能忘记任何事,这些被他记住的事中自然也包括马卡多的脸。 他和莱昂记忆中的一模一样,是一个衰颓的老人,手拿权杖的模样看上去几乎和拄着拐杖没什么区别。袍子兜帽下的脸满是皱纹,皮肤像是古铜色的羊皮纸卷一样干皱,有着无数皱纹。 唯独有一点不同。 他的眼睛。 此刻,那双眼睛里有种莱昂看不透的情绪正在翻涌。 “我需要一个解释。” 雄狮先声夺人,他选择了占据先机,而非等待马卡多开口。他知道马卡多能做到些什么,绝不会因后者那衰老的外表而掉以轻心。 “解释什么?”马卡多问,他的声音很低沉,简直像是从坟墓里传来的。 “别——”莱昂深吸一口气,奇迹般地再次压制住了自己上涌的怒火。“——不要明知故问,掌印者,我尊重你。我不想让我们之间的关系从这种冰冷的尊重变得糟糕。” 马卡多笑了。 “哪怕是在说好话,你听上去都像是正在威胁我。”他微笑着说。“那好吧,伟大的狮子,我就告诉你真相好了。你要找的人已经不在这里了。” 莱昂张开嘴,却没有声音吐露。他沉默了好几秒,浑身的肌肉在这几秒钟内放松又绷紧,像是正在经历一场痉挛。 “.什么意思?”他勉强问道。 “卢瑟爵士已经离开了。”马卡多说。 他说这话时毫无表情,微笑消逝了。他的眼睛看上去则像是两个漩涡,凝视着他们,雄狮心中的怒火被吸走了。此刻,他所感知到的情绪更像是一种无力。 “死了?” “不,他离开了。”马卡多重复道。“你来到泰拉不只是为了寻人,你还想获取真相。你试图为他洗冤,高尚的行为但卢瑟爵士恐怕并不想让你这么做。” “他去哪里了?” “恕我不能告知。”马卡多回答道,声音中几乎不带感情。“他是个有信念的人,我尊重这样的人,我不会违背他的意愿而告知你这些事。” “他的意愿?” 雄狮上前一步——这一步,便在密室之内产生了巨大的回音。随之而来的咆哮声也开始为这回音添砖加瓦,使它变成了某种更加可怕的事物。 马卡多毫不意外地看着他,本想劝阻雄狮冷静,但他的话没能说出口。他相当意外地挑起了眉。 盖因莱昂·艾尔庄森如今的表情。 这是怎样的一张脸? 这张脸是完美的,从任何角度看过去,它都是完美的。这种完美不是极端的英俊或美丽所造就的偏执完美,而是指每个细节叠加起来造就的完美。 眉毛、眼睛、鼻子.甚至是胡须,每一个细节,都让这张脸看上去无比威严。它英俊吗?当然,但没人会在意这件事。 这是一张天生的王者之面,它无情而冷静,威严颇深。面无表情时风平浪静,怒极咆哮时暴风呼啸,威严加倍。 而现在,这张脸正在扭曲。 情绪——极端复杂的情绪正在扭曲它。它的主人却并不在乎这件事,它的主人正在大口呼吸以求冷静。 属于本能的怒火正在被莱昂·艾尔庄森用他珍贵的理智往下压,那些因整件事而生出的愤慨和愁思则堆积在眼底深处,让深绿色的眼眸波动不已,不停眨动。 雄狮闭上眼睛,再次开始深呼吸。一些话语响彻于他耳边,这些话已经在他来泰拉的路上响了无数遍。 它们是雷鸣,是闪电,是爆弹发射时的声音,是导弹击中舰船时在真空中无声的哀嚎,是地面被火焰洗礼后又被铁靴踩踏时的细微尖叫。 它们是一个男人耐心细致地教导一只野兽时的声音,他教导他语言、战斗、礼仪、生活.他将一切都给了那只野兽,他将那只野兽变成了人。 它们还是那个男人留在腹中,未曾说出口的一些话。 ‘是的.我不能拒绝建功立业的诱惑,我需要荣誉,哪怕是偷来的我也要。’ ‘但你只是让我做统帅工作,莱昂,我不喜欢这样。我也想上前线去战斗,去和其他人一起杀死人类之敌。’ ‘我不想看见你光辉万丈地站在高山之上俯瞰我,莱昂,你应该和我们,站在同一个地方。你不能站在那里,所以我做了这些事,我让你的军团蒙受了今天的耻辱。坦白来说,我很高兴。’ 我需要荣誉。 我是个骑士,我应当和其他人并肩作战,你不能因为你的意愿就将我‘保护’起来。 你应该和我们站在同一个地方,站在一起,莱昂。 你不能站在高山之上俯瞰所有人,你不能孤零零的站在那里。 做这些事,我很高兴,我甘愿牺牲。 我需要荣誉。 那么,你为何不亲手将这些荣誉拿回去? 莱昂·艾尔庄森睁开眼睛。 对此,马卡多感到非常惊讶。 “你成熟了。”掌印者压下大部分情绪,略带感叹地摇了摇头。“至少你已经能够站在他人的角度上去思考了我由衷地为你感到高兴,莱昂。” “我用不着你的高兴”原体平静地说。“马卡多,卢瑟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又遭遇了什么?我.请求你将这些事告诉我。” 马卡多惋惜地叹息了一声。 “如果可以,我会告诉你的。就算是为了你罕见的请求,我也应该要将事情的真相告知于你。但我不能,否则便是违背我自己的原则。卢瑟爵士希望我替他保守这些秘密,我不能够失信于人。” “那么,真相呢?”他追问。“真相在哪里,马卡多?我来泰拉有两件事想要完成,第一件事注定无法顺着我的意愿进行,但第二件事呢?” “这部分,我当然可以说。” “那就说吧。”莱昂·艾尔庄森低声说道。 他握紧那把礼仪剑,以截然不同的心境,以人身,而非狮心。 本章5k,多更了1k,明天的更新是9k。 顺便推本锤文,战锤:涅槃的紫凤凰,主角是大西王() (本章完) 53.新血、新刃、新希望 亚戈·赛维塔里昂从睡梦中惊醒了。 现如今,一场持久的安眠对他来说已经成了一种奢侈的享受。自改造完成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好好睡过觉。在诺斯特拉莫上是如此,离开它登上夜幕号前往泰拉后更是如此。 训练、冥想、学习、对练.他的生活被这些事占据了。虽然说赛维塔的确为自己找到了一种办法来享受它们,但是,如果可以真正地休息一会,他还是宁愿睡个好觉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被吵醒时是如此生气。 “有完没完?!”他站起身来,冲着门外的过道挥舞拳头并大声呐喊了起来。“难道我不能享有一点安静的休憩时光吗?!” 门外有个人用嗤笑的声音回答了他:“谁让你睡觉不关门,赛维塔?” “我睡觉不关门不代表你们可以吵醒我!”赛维塔危险地眯起眼睛。“我看你是皮痒了,努昂。” 卡萨提·努昂冷笑着扔了一把战斗短刀过来,赛维塔微微侧头,用左手接住了它,并以更大的力量还了回去。 努昂伸手接住,不甘示弱地拔出另一把短刀扔了过来,就这样,他们开始了一场危险的投掷游戏——赛维塔一边提起精神捕捉卡萨提·努昂的动作,一边开口问了个问题。 “回归诺斯特拉莫就让你们这么兴奋吗?为什么所有人都在过道上奔跑?” “你睡昏了头吗,赛维塔?”卡萨提·努昂嘲讽地扬起下巴,同时用手指捏住了一把短刀的刀脊。他旋转手腕,用一种刁钻的角度将这把刀扔了回去。 “今天是新血的选拔日.你不会忘了吧?” “当然没有。”赛维塔冷静地撒了个谎,他昨天从日常的巡逻中回归后睡得太香了。“我怎么可能会忘记这种事?沈呢?别告诉我你的队长已经到场地准备选人了。” “他当然已经到了,他可不像某些人一样回到故乡后立即就变得懒散了起来”努昂低沉地笑着,两只手统统抬起,将短刀尽数捕捉在了手中。 它们仿佛活了一样在他的手指之间旋转了几个来回,随后才被归入鞘中。这是沈的技术,而沈的技术则直接来源于卡里尔·洛哈尔斯。 赛维塔鄙夷地看着努昂的炫耀,完全没有羡慕地撇了撇嘴,顺手从他的床头拉起了一件衬衣穿上了。 他花了两分钟来找到另外一件合适的外套,然后是沉重的合成皮靴子。他一点点地让自己穿戴整齐了,就连头发都没忘记向后梳。 努昂皱了皱眉,手指又搭上了腰间的短刀。 他低声说道:“我停下来搭理你简直就是个错误” “噢,拜托,别这样,兄弟。”赛维塔假笑着走向他,伸出手揽住了努昂的脖子,他们开始朝着过道走去。“我们俩不是一直都相处的很好吗?你停下来等等我也是应该的嘛。” “得了吧,我恨不得在训练里把你打成残疾。” “可惜你做不到。” “你怎么知道我做不到?” “因为你就是做不到——好了,别再说话了,行行好.让我们快点赶到场地吧。” 十一分钟后,他们踩踏着逸散的薄雾跑到了‘巢穴’的训练场,这里已经密密麻麻地聚集了许多人。 多数新兵都和老兵们混在一起,也有些人选择待在角落默不作声地观察下方所发生的事。赛维塔观望了一下,很快就在人群中找到了沈。 他靠在栏杆上,手里甚至还拿着一块数据板。 赛维塔不由自主地翻了个白眼。 “你最好别对我的队长大放厥词。”卡萨提·努昂警告道。“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赛维塔。” “我得说点什么话,才能被你认为是大放厥词啊?”赛维塔斜着眼问。他虽然仍然和努昂做着斗争,脚上的动作却一点不慢,很快便走到了沈身边。 后者对他的到来倒也不意外,但也没多热情。沈只是看了他一眼,就继续低下头在数据板上写写画画了起来。 “有人选吗?”赛维塔问。 “有。”沈低着头说。“但我不会分享给你的。” “什么?”赛维塔大为震惊地伸出手,抢走了沈的数据板。 他一边翻看,一边用诺斯特拉莫中的咏叹调叹息了起来:“你怎么能这么做,沈?你怎么可以这样?” “.” 沈沉默着摇了摇头,空气中银光一闪,一把拥有蝠翼护手的短刀就那样架在了赛维塔的脖子上。 沈紧跟着伸出左手,从赛维塔手里将他的数据板拿了回来。赛维塔高举双手,眼睛却仍然跟着那块数据板移动着。 他已经记住了很多个名字,但他还想要记住更多。沈无奈地收回短刀,它诡异地消失在了他的手腕之间。 “你现在记住他们的名字也是没有意义的,赛维塔。”沈说。“连队会挑选第一批新血。” “凭什么?我们当年怎么没进连队?” “第一批试验品总是会受到更多限制的。”沈面无表情地说。“再者,作为猎杀小队作战也的确更符合我的心意。而你” 他上下扫视了赛维塔一圈,什么也没说,只是又摇了摇头。只这一个动作便让第一预备役的表情变得危险了起来,赛维塔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了。 他又花了几分钟在人群中漫步,并一一回应了新兵们对他的问候——有人是真的在问候,更多人却是在对他比划某种手势。赛维塔用微笑回应了前者,用更加复杂的手势回应了后者。 处理完他们以后,赛维塔终于在某个角落找到了他想见的人。 “西亚尼!”赛维塔高声问候。 被他点到名字的人极其明显地翻了个白眼。 “是西亚尼教官。”他不厌其烦地纠正道。 “嗨,这有什么区别吗?我不都是在问候你吗?” 西亚尼冷笑了一下,默默地摆出了攻击姿态。赛维塔早有预料地躲过了他的前三次刺拳,却被一记阴险的扫腿踢在了地上。 而西亚尼并未就此放过他,泰拉人用胳膊限制住了他的移动,并开始一点点地让赛维塔陷入了窒息的危险境地。 “我这也是问候。”西亚尼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学着适应吧,小子。” 赛维塔视若无睹地咬住牙齿,开始默默地搜寻肺部中仅剩不多的氧气。几秒钟后,他竭尽全力地直起了腰,重重地向后倒去。 一声剧烈的碰撞声响起,四周的人们习以为常地瞥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西亚尼低沉地叹息了一声,朝着赛维塔的左肋骨板下方猛击了一拳,随后便松开了他。 半分钟后,他们衣衫整齐地站在了一起。 “你下次可不可以不要突然攻击我了?”赛维塔龇牙咧嘴地抱怨道。“我只是过来找你问点事而已,为什么你就要用拳击和关节技回馈我?” “因为你这个混蛋小子对我一点尊重都没有。”西亚尼揉着背说道,同时还不忘伸手戳刺赛维塔的额头。“现在,说吧,你想问什么?” “第一连准备吸收哪些新血?”赛维塔试探着问。 “你终于疯了?”西亚尼惊奇地看着他,并在之后突然开始了长篇大论。 “这还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我们的头号麻烦总算失去了心智——噢,不,这可能也不是什么好消息。雅伊尔济尼奥会对此感到伤心的,他为数不多的休息时间又要被压榨了。泰拉在上啊,你还好吗,赛维塔?你还能做出算术题吗?一把链锯戟加一把链锯戟是几把链锯戟?” “.” “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就问问,这也不行吗?”赛维塔摊开双手抱怨了一句。“难不成你连个人数也不能告诉我?范克里夫连长对这件事下了死命令?” “连长什么也没说。”西亚尼笑呵呵地答道。 “那你为什么不向我透露一点呢?”赛维塔再次试探了一句。“反正你也不会因此有什么损失嘛,对不对?” “想都别想,小子” 西亚尼低沉地笑着,对他做了个手势:“你不如自己观察一下,下面有哪些好苗子。还有几分钟,选拔就要开始了。” 赛维塔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 康拉德·科兹觉得他的胃部有点抽搐,他揉了揉,觉得这八成是因为刚刚吃的沙鳗没有完全失去活性。 这些美味而可怕的生物如果想做的好吃就不能完全烤熟,而如果你不将它们完全烤熟,它们就会在你的胃里触发本能的肌肉活动。 换言之,有一条死去多时的沙鳗正在科兹的胃里翻滚。 早知道应该吃沙鳗肉干的,他默默地想,同时滑动了一下数据板。 带有机械教标识的新文件就此显露,科兹继续滑动手指,翻阅了两下,表情便立即变得严肃了起来。 这份文件上没有私人身份编码,唯一能够被辨识的纹章是一个被猩红色的十二齿齿轮所包裹着的白色骷髅头。 这意味着这份文件来自火星——来自机械教们的核心世界。 终于来了?夜之主毫不意外地眯起眼睛,暂且放下了数据板,没有继续阅读。刚刚那几下滑动已经足够他获得足够的信息了,火星在这份文件中提到了三件事。 第一,他们有一支‘满载各式武器装备’的舰队正在朝着诺斯特拉莫进发。 第二,他们想要和诺斯特拉莫进行‘任何形式’的交易。 第三,如果可以,他们想在诺斯特拉莫旁获取一颗星球,并将它改造成为铸造世界,就地为诺斯特拉莫提供‘持续到时间尽头’的服务。 这三条消息所用的言语虽然简短,但透露出的信息已经足够多了。火星所提供的诚意绝对不能算少。 “我还以为你们不缺精金呢”科兹咕哝道。 一个机械神甫能以他的私人名义为诺斯特拉莫提供一些服务,而作为机械教发源地的火星却迟迟不动心思,哪怕夜幕号已经经过了火星好几次都没发来过半条讯息。 这件事本身就相当吊诡,科兹差点一度以为火星根本不差精金,看不上诺斯特拉莫的这点产量. 现在看来,他们恐怕只是在憋着劲来个大的。 这样也好。科兹想。全面开展合作对于诺斯特拉莫来说只有好处而没有坏处,和机械教合作能带来什么坏处呢? 诺斯特拉莫上多出许多穿红袍的机械怪人,还是本地的工作岗位多出几条渠道,能够直接应征加入机械教的工厂与护教军?这两件事听上去和坏事根本搭不上边 夜之主愉悦地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满意地站了起来。 他微笑着拉开房门,从‘巢穴’内部的快速移动装置抵达了一个不对外开放的训练房间,甚至还在进入房间以前特地进入了潜行状态。 此刻,这里有八个人正在进行真剑决斗。他们并非一对一,而是混战在一起。不用我说你也能知道这场面不会有多好看,康拉德·科兹叹了口气,刚获得没多久的好心情很快就消失了。 他悄无声息地贴着墙走入了黑暗之中,想找一个更好的角度来观察连长们的战斗局势,却在黑暗中碰见了另一个人。 “.你在这儿多久了,卡里尔?”夜之主用耳语般的声音低沉地问。 “你觉得呢?”第八军团的教官目不斜视地答道。 “我先问的问题!”科兹略带恼怒地说。“你怎么又开始用问题回答问题了?” “嘘先别急着说话,康拉德。”卡里尔说。“他们很快就要分出胜负了。” 他所言非虚,擂台上已经只剩下两个人还站着了。他们是一连的连长范克里夫,和八连的连长安瑞克·巴巴托斯。 两位连长凶狠地战在了一起,没有半点退让。手中链锯剑不断地轰鸣着,单分子锯刃咆哮不休。他们看上去几乎是平分秋色的,直到范克里夫用右腿绊倒了安瑞克以后,战斗才结束。 “你他妈的又使诈!”安瑞克·巴巴托斯躺在地上怒吼起来。“说好的纯剑斗呢?!” “我赢了。”范克里夫轻飘飘地说。“你还有什么话要讲,失败者?” “我祝你满盘皆输!” “噢,我是两头下注的。”范克里夫罕见地微笑了一下。“我认为原体要么十岁,要么十二岁,我怎么可能输呢?” 黑暗中,康拉德·科兹缓慢地转过头,看了一眼卡里尔。 后者面不改色地对他点点头,轻声开口:“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等在这里了吧?” “不可能,原体起码十六岁!”躺在地上的费尔·扎洛斯特高声喊道。“你们这群认为他很年轻的白痴,还有你,范克里夫,你这个两头下注的墙头草,你们都会输的!” 费尔的话引起了一阵涟漪,连长们开始快速地彼此反驳。先前倒下的人也从地上站了起来,他们的身上大多都有几条不是那么重要的伤口,早已止血,但仍然让场面看上去有些骇人。 这种争论很快就变成了另一场战斗即将开始时的契机——实际上,如果不是擂台旁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他们大概真的会进行第二轮剑斗。 “我今年五岁。”康拉德·科兹微笑着说。 擂台上沉默了片刻,突然有种整齐划一的窒息声传来。黑暗中,卡里尔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忍住了笑声。 这章4.5k,还有一章。 (本章完) 54.卡里尔的幽默感非常特别 范克里夫罕见地长吁短叹着,他连声的叹气终于引来了莫莱茨的注视。副官不解地看着自己的连长,顺手为他递上了一把短刀。 范克里夫一边伸手接过,一边叹着气将短刀扔了出去。它划过了一道致命的弧线,精准地命中了一个训练标靶。 莫莱茨的表情总算有了点变化。 “.连长,你在拿战斗短刀扔枪靶?”副官大受震撼地抬起双手。“这可不像是你会做的事。” 范克里夫沉寂地望着他,表情看上去像是正在被人用动力拳套猛殴横隔膜。 他的眼神非常复杂,以至于莫莱茨都几乎无法理解——短暂的几秒钟沉默过后,范克里夫摇了摇头。 “你不会懂的。”他抬起头,以闪电般的速度拔出了腰间的爆弹枪。看也不看标靶,便抬手开了三枪。 第一枪命中了标靶,使其震动。第二枪命中了标靶的边缘,让震动突兀地停息了。第三枪命中了战斗短刀所处之地的边缘,恰到好处地让它旋转着飞了回来,落在了副官脚底。 莫莱茨弯腰将它捡起,表情却不怎么好看。 “你不说我怎么懂?”莫莱茨恼怒地问,并顺手将短刀插回了自己的武装带上。 “就算我说了,你也不会信的。”范克里夫忧郁地说。“有谁能想到这种事?帝皇在上啊.” 莫莱茨恼怒地转头离去了,他不明白他的连长到底是怎么了,为何会在新血们进行选拔的日子表现得如此颓丧。 凝视着他远去的背影,范克里夫的眼神非常惆怅。 一连长苦涩地低下头,拆下了爆弹枪的弹匣,又拿起了一块油布,开始保养自己的武器。 与此同时,他也进入了冥想之中。冥想是许多阿斯塔特们都高度重视的东西,它能够使人保持专注力。范克里夫机械地拆分零件,擦拭表面,上油,组合零件. 他甚至不用看就能完成这件事。但是,他做的越多,他的思绪就越平静。他不可避免地再次回想起了密室中所发生的事。 —— “我今年五岁。”康拉德·科兹微笑着说。他满意地看着连长们目瞪口呆的表情,笑容未曾有半分变化。“怎么?有问题吗?” “.您在这儿多久了?”六连长亚罗德问。 “你觉得呢?”科兹反问道,熟练地用问题回答了问题。“你觉得我在这儿多久了,亚罗德?” “.我不知道。” “猜一猜嘛。”科兹笑着说。“这没什么,总比你们私底下不停地猜我的年龄来的要好。” “我们——”费尔拄着他的剑,用一种近似机械的语调高声开口了。“——没有猜测您的年龄!” “那你们在干嘛?”科兹挑起眉。“我刚才可是一字不漏的听完了全过程,难道你要说我的听力出问题了吗?顺带一提,费尔,你怒斥一连长是墙头草时的模样还挺有趣的。” “呃,谢谢?”费尔晕头转向地说,在他身边,范克里夫绝望地仰起了头。 “啊,啊,别这样,一连长。”科兹柔和地看向他。“说实话,你的两个猜测已经是最接近正确答案的了,换句话说,你的确是位赢家。所以干嘛愁眉苦脸的呢?胜者应该笑一笑嘛。” 范克里夫尝试着笑了一下,他此刻的脸让安瑞克·巴巴托斯露出了一个震惊到近似敬畏的表情。 “说实话,我本来还以为你们的赌约是有关其他事的.”科兹叹了口气,抱着手摇了摇头。“但我没想到你们居然会对我的年龄如此关心,它对你们来说真的很重要吗?” “老实说,原体,它其实不是很重要。”二连长达尔·瓦诺拉鲁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是吗?那你刚才为什么吼的最大声?” “.好吧,它其实有点重要。” “有点?” “它很重要。”达尔·瓦诺拉鲁斯满面阴暗地说。 “那么,你们现在已经得到正确答案了。”夜之主说。 他的嘴角再度挂起了一抹微笑,他被教导得太好了,以至于仍处于黑暗中的卡里尔都没办法看出他现在的真实情绪——这件事很罕见,但也很值得纪念。 卡里尔默默地将这个表情记了下来,开始继续等待接下来的发展。 “所以,你们为何不鼓个掌来庆祝一下呢?”科兹温和地劝说。“这难道不是一个值得劝慰的时刻吗?” “.” 连长们面面相觑,无人应答——但是,其实已经有人缓慢地举起了双手,不由自主地开始应和原体的话语了。虽然他很快就被阻止了,但科兹并未忽略他。 “啊,这不是我的四连长卡尔·德拉索克吗?”夜之主高兴地朝他挥挥手。“你要为我鼓掌吗?” “我” “嗯?” 卡尔·德拉索克视死如归地放下他的链锯剑,鼓了鼓掌。不慢也不快,不轻也不重。是那种标准的可以在社交场合运用的掌声。 科兹微笑着朝他点点头:“多谢,多谢所以,现在让我们来谈谈正事吧?” 话音落下,科兹瞬间变了副脸色。微笑消失了,只剩下纯粹的严肃。他皱着眉,右手的手指轻轻地点了点左手胳膊。 “在这段时间里,一共有一万四千三百二十一名新血加入我们。”夜之主缓缓开口。“这个数字比我预想的要多得多,我向你致敬,拉克尔。” 被点到名字的七连长面色不自然地点了点头,他名为拉克尔·扎罗雷克——是的,他就是那些留守诺斯特拉莫的倒霉蛋之一。 “八个连队可以率先挑选新血,但我也不打算取消猎杀小队这种编制。我们的战术本就灵活多变,小队的存在能让渗透战术运行的更为良好。” “我们还有最后两年的时间来准备,托拉克尔的福,新血们都已经完成了改造,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是合格的战士了。” “在这段时间中,你们要尽可能地多测试他们——用任何手段,任何方式。如果有人不能通过这些测试,产生了心理问题,就尽早将名单一起汇报给我。” “他们不会的,原体。”拉克尔·扎罗雷克轻声说道。“早在立下誓言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度过了最难的关卡了。” 除此之外,便唯死而已。拉克尔在心中低语道。 夜之主轻轻地点了点头,仍然保持着严肃。 “新兵的招募可以继续进行。大远征开始以后,我们会每八个自然月回来补给一次兵源。另外,来自火星的一只机械教舰队正在朝诺斯特拉莫进发,我们中有人和他们打过交道吗?” 连长们看向了他们中的一人——那是五连长托兰·卡托里菲克,他手底下的技术军士是最多的。这和他本人的性格也脱不了关系,一直以来,他都对机械充满兴趣。 尤其是那些能够引发剧烈爆炸的。 “托兰?”科兹望向他。“如何?” “原体,我不确定我是否能和他们产生良好的沟通。”五连长谨慎地回答。 “机械教内派系林立,哪怕是同出一颗铸造世界的技术神甫之间都可能拥有无数个分歧。您说他们来自火星,但我也不能保证来的人中会不会有恰好训练过我手底下技术军士的神甫。” “没事。” 科兹安慰地对他笑了笑,随后立即将这件事交给了他。 “这件事就由你来全权负责,随时向我汇报进度。别担心,托兰,哪怕是看在精金的份上,他们都会努力地学习诺斯特拉莫语的。” “呃——”五连长像是被人往下巴上揍了一拳似的,勉强地点了点头。“——遵命,原体。” “那么,正事已经说完了.”夜之主再度微笑起来。“诸位还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的吗?” 连长们再度面面相觑了起来。 科兹看着这一幕,故意地甩出一副失望的表情叹了口气:“好吧,看来年龄终究是个问题” “不,不是您想的那样,原体。”费尔赶忙开口。“年龄对基因原体来说只是虚妄的假象,它代表不了什么。您已经证明了自己很多次了。” “所以你们私底下打赌,开盘,甚至还有人两头下注,都只是因为好玩咯?”康拉德·科兹轻飘飘地问。 费尔·扎洛斯特面如死灰般地闭上了嘴,连长们危险地瞥了他几眼。 “没人反驳吗?好吧.范克里夫。” 被点到名字的一连长严肃到像是正在战阵前方领受命令那样回应了他的原体:“是,我在,原体。” “你们平常是用什么东西来下注的?” “.” “嗯?” “执勤的时间输的人要将自己执勤的时间划分给赢家。” “啊,很好,那么,你们通常在什么地方做这件娱乐活动呢?新兵们也有参与吗?” “一般在底层甲板的第二火炮阵地,那后面有十几个空房间新兵们没有参与,他们不知道这件事。” “多谢,范克里夫。”康拉德·科兹真诚地说。“那么现在,你们可以继续决斗了。” 当着连长们的面,他微笑着打开了密室的门,走了出去。室内一时之间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之中。 连长们犹豫地看着彼此,有些人已经做好了继续决斗的准备,另外一些人则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大脑出了问题,为何说出来的话听上去是那么愚蠢。 他们沉默地无声交流着,却没注意到黑暗中有个高大的影子正在逐渐人立而起。 “咳。”卡里尔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打破了死寂。“诸位,晚上好?” 他穿着一身相当严肃的礼服,双手背在身后,表情也非常正经。 连长们望着他,表情从震惊一点点地变成了波澜不惊,费尔·扎洛斯特甚至在一阵尴尬的沉默后突然笑了起来。 “哈哈,您刚刚也在啊?但现在是泰拉时早上九点”费尔干巴巴地问。 “是的。”卡里尔点点头。“我知道现在是泰拉时早上九点,这是我准备的第一个笑话。另外,我来得比康拉德要早得多。” 费尔看着他,呆滞地闭上了嘴。 “也就是说,您看完了全程?”亚罗德艰难地问。 “大差不差。”卡里尔说。“诸位的反潜行日常考核又失败了一次,但这次情有可原,毕竟你们从头到尾根本就没什么多余的注意力可以分配到这件事上好了,我有几个笑话,你们想听一听吗?” “笑、笑话?”安瑞克·巴巴托斯欲言又止地张开嘴。“这是某种暗示吗教官?” “什么?不,当然不是。我一直在准备笑话,就是为了在这个场合说。不信你可以去问雅伊尔济尼奥。”卡里尔皱起眉,开始耐心地解释了起来。 “我知道你们多半会陷入这种境地,所以我特地准备了几个笑话来活跃气氛。康拉德不会对你们的行为动怒的,实际上,我认为他甚至对你们进行这场赌局的行为有些赞赏.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好吧,总之,我要开始了。” 他轻咳一声,沉默了几秒。八位连长在这几秒钟内思绪各异,唯有范克里夫真的意识到了一件事——他们教官所准备的笑话,多半不会多好笑。 因为他刚刚甚至在真的为他们解释他想讲笑话的原因。 “好,第一个笑话——杰克是个初出茅庐的杀手,他喜欢使用裹尸布来为作为自己的伪装,但他的脸很快就烂掉了,请问这是为什么?” “.因为他用的裹尸布是死人用过的!”卡里尔微笑着举起手指。“怎么样?” 连长们艰难地使用了卡尔·德拉索克之前为他们示范过的那种掌声。 “多谢,多谢。”卡里尔高兴地对他们点点头。“现在是第二个,咳——一个杀手,一个杀人狂,和一个外科医生住进了同一间旅店,在旅店的用餐厅内等候上菜的间隙,他们彼此交谈了起来” —— 范克里夫缓慢地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他不能再想下去了,绝对不能.他不想再回想起那些尴尬的笑话了。比尴尬的笑话更尴尬的东西,便是讲笑话的人意识不到这一点。 卡里尔不仅意识不到,甚至兴致颇高地讲了十几个才罢手。坦白来说,范克里夫宁愿听西亚尼哈哈大笑两个小时,都不愿意再想起那些笑话的半个字了。 毕竟什么笑话会花上六百字来告诉你杀手,杀人狂和外科医生持刀手法的区别?这三件事到底和笑话有何关联? 一连长面若死灰地叹了口气,转过头,却看见他的副官也面若死灰地走了过来。 “连,连长.”莫莱茨嘴唇颤抖地说。“原体,原体他——” “——我知道。”范克里夫貌似温和地笑了。“没事的,莫莱茨嘿,我这有几个笑话,你想听吗?” 更新完毕,这两章较为轻松.我是故意的。 (本章完) 1.再见战犬 赛维塔将他的手从一只兽人的腹腔里拔了出来。 那东西的身体因他的动作而抽搐了一下,他没理会它好像诈尸似的举动,只是用脚碾碎了这东西的头颅。随后,他便开始用自己的左手和右手做起了斗争。 长达十二个小时的战斗让右手肌肉被本能地锁紧了。每一根手指都像是和链锯戟的握柄融为一体了似的紧密,他掰动手指,听见一种隐约而细密的吱呀声。 简直就像是我的骨头生锈了似的。 他被这个想法逗笑了,略显冷冽的笑意在战场之上回荡。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听见这种笑声——一颗头颅从不远处飞来,恰好摔在了他脚下。 赛维塔低头望去,看见一颗少了下颚和半张脸皮的兽人头颅。 他抬起脚,将它碾碎,随后便耸了耸肩:“你是顽童吗,凯伦?居然拿这种东西来扔我?” “尊敬的队长,我不是在拿它扔你,我是在用它那又丑又绿的大脑袋提醒你,我们该回去了。”通讯频道内,一个沙哑的声音如是说道。“说实在的,你不觉得它长得和你有点像吗?” “言语攻击长官是要接受处罚的”赛维塔皮笑肉不笑地回应。“而且,我当然知道我们该回去了。你这个兽人大脑袋。” 凯伦·奥菲昂忍不住骂了句诺斯特拉莫脏话。 两个小时后,他们乘着卡车回到了所谓的‘营地’。但是,如果有得选,赛维塔会宁愿待在战场上过夜。 坐在卡车上的感觉和舒适是完全无缘的,所有人都必须收拢起膝盖和武器,用一种堪称滑稽的坐姿忍受长达两个小时的颠簸才能抵达目的地。 摇晃着脖子,赛维塔跳下了卡车。这辆车是本地人所提供的,它的车身上还有反抗组织曾经涂鸦的标语——“干死兽人!绿皮杂种们只配吃格洛克斯屎!” 粗俗,但很有想象力。 他又笑了,并顺手摘下了头盔。一队由本地人组成的巡逻士兵从他身前走过,对他们行了注目礼。 不远处的难民营地里有几个孩子正在朝这边偷看,赛维塔朝他们做了个狰狞的鬼脸,满意地得到了一阵尖叫。孩子们跑远了,他耸动鼻尖,在不经意间闻到了食物的香气。 头顶有夕阳渐渐滑落,天空是一种暧昧的粉色,云层中透着最后一点橙黄色的光。赛维塔凝视着这些光芒,嘴唇微动,无声地和太阳做了告别。 他夹着头盔,另一手提着链锯戟,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的地面上走进了营地深处。滴答作响的仪器和线缆散落一地,在临时搭起的帐篷中响个不停。 身穿制服的辅助军们忙碌地抱着罐头在仪器间不停地穿梭。他们需要吃饭,但也需要照看这些宝贵的通讯仪器。 赛维塔小心地避开了他们,走进了另一间帐篷。这里的仪器倒并不多,只是体积颇大。实际上,相较于通讯仪器来说,它们大的出奇。 “教官——”赛维塔举起头盔,用一个敷衍的手势行了礼。“——针对第三阵地的兽人清剿工作已经完成了。” 午夜之刃内有很多教官,新血们可以对很多人在名字后方冠上这个称谓。不过,若是只使用这个词的话,那么,它在夜刃内只能代表一个人。 卡里尔·洛哈尔斯。 苍白的巨人轻轻地点了点头,以作回应。 他那骸骨状的狰狞盔甲上全是斑驳的血迹,白与黑几乎都被它们彻底覆盖了。赛维塔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教官身后的漆黑斗篷,它无声地掀起一角,像是在和他打招呼。 “别看了,赛维塔。”卡里尔微微一笑。“它比较挑食,不吃兽人的血液.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 斗篷那掀起的一角软趴趴地倒了下去。 “您也是刚回来吗?”赛维塔问,并强迫自己将视线放在了那些仪器上——他可不想再引起那斗篷的注意了。 相较于其他人来说,他经常被这斗篷无缘无故地招惹,每一次都很古怪。看着它像是个活物那样的表达情绪,赛维塔总觉得自己的脊背在发痒。 “大差不差,我比你们回来的要早上那么十几分钟。”卡里尔说。“不过,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赛维塔撇了撇嘴。 原体已经八岁——不是,自第八军团正式加入大远征以来,已经过去了三年。 三年的时间足以改变许多事,它能让新生的第八军团在帝国内崭露头角,也能让军团的总人数上升到五万六千人有余。这不是个多么庞大的数字,但是,对夜刃们来说,它已经够多了。 在这三年中,他们以让政务部和军务部的官员疯狂脱发的速度收复了一颗又一颗星球。 夜刃们不需要考虑太多事,他们不像极限战士那样渴求完全的收复,亦不像有所改变的钢铁勇士那样追求战损比。他们只需要效率。 巧合的是,夜刃们最擅长的战术和效率二字脱不了关系,没有星球能抵抗他们恐怖的行事风格。 现如今,整支军团都已经分开成了三只远征舰队。 一只由卡里尔·洛哈尔斯率领,成员均为新兵或单独的猎杀小队。 一只由原体亲自带领,成员都是老兵,武器装备也是最好的,他们负责一些较为难啃的骨头。 最后那只则由一连长范克里夫率领,老兵新兵各一半,连队与猎杀小队混编,他们经常和其他军团并肩作战。有小道消息说,范克里夫最近在准备一本书籍,上面详细地介绍了和各个军团合作的经验。 战争的形式多种多样,有时,它是平叛。有时,它是集群入侵,人为地制造出噩梦来恐吓某颗世界上的大人物。而现在,它是在一颗发出了求救讯号的星球上和兽人作战。 这颗星球名为布拉休斯1号,它位于太平星域,曾经是颗农业世界,现在则成了兽人们狂欢的大本营。 当夜刃们接收到求救信号发现它的时候,它就已经满目疮痍了。尽管如此,本地人却没有放弃抵抗,他们始终顽强地抵抗着。 这点很少见,也让赛维塔对这些人充满了敬意——是的,他表达敬意的方式就是去吓唬本地人的孩子们。 不过求救信号当然不只有他们一个军团能收到。 “别摆出那副表情来。”卡里尔好笑地摇了摇头。“我们的长处不是和异形战斗,一万三千人的部队自然也不可能将它们完全赶尽杀绝。将这里转交给更擅长正面战斗的军团,对我们双方来说都是一件益事。” “我只是觉得,我们这样一直奔波,来了去,去了走.有种很诡异的感觉。”赛维塔忍不住抱怨了一句。“难道大远征就是这样吗?上船,下船,从一颗星球去到另一颗星球?” “不然呢?”那些庞大的仪器之间突然传出了一个沙哑的声音,听上去几乎像是两块碎玻璃在互相摩擦。 “亚戈·赛维塔里昂不然你以为大远征是什么?” 赛维塔谨慎地保持了沉默,看向了他们的教官。后者此刻的表情却多少显得有些无奈:“安格朗我提前为你介绍他可不是为了让你吓唬他的。” “我可没觉得他被我吓唬到了。”那声音笑了,紧接着,仪器之间亮起了一个身影,由淡淡的蓝色光点组成。 尽管描述抽象,他本人的影像却是超人想象的清晰。每一个细节都是那么真实,赛维塔努力地抑制着自己的震惊,好让声音变得平静。 他对全息投影行了个天鹰礼,低下头,问候道:“很高兴见到您,安格朗大人。” “.” 全息影像沉默了一阵子,他转过头,钢铁般的发辫在空气中舞动。这个巨人中的巨人用一种带着抱怨的神情看向了卡里尔:“你还没向他介绍我吗?” 卡里尔微笑着摇了摇头。 “好吧。嘿,看过来,亚戈·赛维塔里昂。” 赛维塔依言照做,那巨人严肃地望着他,朝着他点了点手指。略显粗俗无礼,却有种诡异的亲和力。 “我不喜欢别人叫我大人,或者是在我的名字后边儿加上任何形式的尊称。记住这一点,好吗?我希望我们之间的合作能顺利的进行。” 合作? 赛维塔的面色迅速地变得古怪了起来,他再度看向卡里尔,却发现那斗篷又开始和他打招呼了——这次,它选择的方式是如波浪般的涌动。 第一小队队长的嘴角不由得抽搐了起来,他的教官则叹了口气。 “是的,午夜之刃的第二远征队将和战争猎犬开展一次合作.” 卡里尔一面用手指轻敲肩膀让斗篷安静下来,一面摇了摇头。 “但在形式上并不是常见的合作类型,具体情况,就留到战犬们抵达以后再说吧。” “我听说你和帝国之拳的西吉斯蒙德打成了平手,亚戈·赛维塔里昂。”全息影像看向赛维塔,饱含兴趣地笑了笑。“我这里有个人对你很感兴趣。” 不知为何,赛维塔突然感到了一阵恶寒。 还有一章。 (本章完) 2.正事 赛维塔板着脸,抬起了双手,好让战犬们的机仆为他涂油。 决斗笼这种东西在各大阿斯塔特军团内都常见的很,形式也多种多样。穿甲的,不穿甲的,徒手的,不徒手乃至允许实弹武器的 有些学者为了研究这些事出了好几本书,可惜,它们要么过于夸大,要么就是太语焉不详了,没有一个人能真正触及这些复杂的文化。 不过,在赛维塔看来,决斗笼无非只是一个用来提供给阿斯塔特们互相发泄过盛精力的渠道而已。 涂不涂油甚至根本就无所谓,难道涂油了就会因为染上荣誉的色彩吗?同理,在决斗坑中打和在决斗笼的擂台里打,都是一样的。 但这次不同。 这次——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的两名巨人。 一人肤色如骨灰,双眼幽深,漆黑到像是风化的墓碑。另一人则拥有古铜色的皮肤,高大而健壮,什么都不需要做,就自有一股豪迈的锐气。 此时此刻,他们都看着他。前者对他微笑着做了鼓励,后者的脸部肌肉颤抖着,用一个不那么友好的笑容对赛维塔做了问候。 第一小队的队长叹了口气,把头转了回来,认命似地仰起了脖子,好让机仆们的动作更快点。它们冰冷的铁手忙碌不已,四周则很是嘈杂。 夜幕低垂,夜刃和战犬们混在一起为他们各自支持的人呐喊助威着。值得一提的是,并不是所有夜刃都支持赛维塔——就像不是所有战犬都支持赛维塔的对手一样。 他的对手叫卡恩。战争猎犬第八连的连长。 赛维塔凝视着他,观察着他身上的那些伤疤,并开始琢磨自己待会应该从哪下手。 他用不着低头观察自己,他的身体比起卡恩那种到处都是伤疤的战士之躯好不到哪里去。他的对手此刻也看着他,双眼之中满是平静。 赛维塔不太喜欢这种平静。 一直以来,和他对打的对手都情绪各异,很少有人会以完全的平静去面对他。上一个这么做的人名为西吉斯蒙德,赛维塔不喜欢他。 这么说吧,如果要挑选一个军团之外的,能够并肩作战的人,赛维塔会选择西吉斯蒙德。但他不喜欢他。 半分钟后,机仆完成了它们的工作。赛维塔低下头,看了看摆放在他面前的武器架,随意地挑选了一把链锯剑。 他不喜欢用剑,但这不代表他不擅长使用它。他的对手则拿着一把链锯斧,短款,而非他想象中的双手巨斧。赛维塔提着他的武器,和他的对手一起漫步走进了临时挖出的泥土坑洞之中。 白天的战斗结束了,现在早已入夜,他们本该享有一点来之不易的休息时间 赛维塔撇了撇嘴,深吸了一口空气。他的感官在这个瞬间进入了一个新的层次,不远处,兽人尸体被焚烧所发出的噼啪声传入了他的耳朵。 他随意地舞动着剑刃,没有启动它,只是花哨地旋转着手臂和手腕,步伐轻巧。 他不打算率先进攻,巧合的是,他的对手好像也是这么想的。 “你不打算先进攻吗?”赛维塔问。 “不。”名为卡恩的连长摇了摇头,声音非常沉静。除此之外他一个字都没多说。 赛维塔龇起牙,涂了油的皮肤在灯光下惨白地反射着不祥的光线。他继续旋转手腕,在泥坑里踱步了起来。 “我听说你是主动要求和我战斗的?”赛维塔试探着问——他当然不知道卡恩是不是主动的。 他只是根据安格朗的话做着猜测。如果能起到一点扰乱卡恩心智的效果,那他就赚大了。 是的,赛维塔并不抵触使用这种策略实际上,他喜欢这种战术。 “不。”卡恩说。“我闲着没事干才会在和兽人打仗的晚上再跑来和一个午夜之刃战斗,而且,我向来不喜欢打这种决斗。无非只是搏击训练而已。” 赛维塔笑了,卡恩的话让他很认同。而且,那话里隐约有点夸奖他军团的意思。如果卡恩单独夸赞他,他不会接受,但针对军团嘛. 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真巧,我也是。”赛维塔罕见地面对陌生人说了真心话。“我也不想大晚上来和战争猎犬的一员战斗.所以?” “所以,我们尽快结束吧。”卡恩说。 下一秒,他动了。赛维塔看见一道闪光,皮肤颤栗,恶风伴随着链锯斧的咆哮声陡然传来。赛维塔皱起眉,一边用剑抵抗,一边熟练地向对手进行了言语上的还击。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这件事呢。” 卡恩一面猛砍他的剑,一面回答:“什么事?” “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话太多了.”卡恩低沉地笑了。“要打就来吧,反正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赛维塔叹了口气。 “好吧。”他故意用一副轻佻的语气说道。 —— 卡里尔抱着双手,看着决斗坑中的战斗摇了摇头。安格朗倒是显得有些兴趣,湛蓝色的双眼中有种笑意。他转过头来,用大拇指点了点沙坑中的卡恩,自豪地笑了。 “他不差吧?”努凯里亚人问。 “他比赛维塔要老资历得多,安格朗,他可是泰拉裔老兵而且,我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卡恩了。你这副炫耀的态度让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卡里尔哭笑不得地回应。 “卡恩当时也是这么说的。”努凯里亚来的角斗士耸耸肩。“他不明白我为什么非得在这个时间上安排一场决斗.实际上,我只是想快点让他们互相熟悉起来而已。一场势均力敌的决斗总是能让两个军团产生友谊的。” “我看不止这么简单吧?”卡里尔眯起眼睛问。 “是的。”安格朗点点头,痛快地承认了自己的私心。 “你有所不知,卡里尔。帝国之拳的西吉斯蒙德这几年可是闯出了很大的名声传闻中,只有一个人和他打成了平手,而且他逢人便提这个人。我当然会对亚戈·赛维塔里昂产生好奇。” 卡里尔沉默了片刻,开始为赛维塔日后的人生感到了一丝担忧。 “那么,你认为谁会赢?” 安格朗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他若有所思地望着泥坑中缠斗着的二人,在一段时间的观察后才给出自己的答案。 “不好说。”他皱起眉,表情严肃到有些令人惊讶。 “卡恩平日里不喜欢决斗坑这样的活动,他基本不参与,这是我见到他热情最高涨的一次。而亚戈·赛维塔里昂也很有天赋,战斗这码事需求经验和天赋,他二者都有.你们到底是怎么训练他的?” 卡里尔笑了,眼前浮现出了许多画面。 “简单.不停地殴打他即可。”卡里尔说。“实际上,最好是每天都打一遍。” 安格朗愣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他一面笑,一面伸出手搂住了卡里尔的肩膀。 “你的幽默感越来越好了!” “真的吗?”卡里尔挑起眉。“我这儿有几个笑话,你想听一听吗?” “这就不必了。”安格朗笑着摇摇头,在卡里尔遗憾的神情中谈起了另一件事。 “我们还是谈谈正事吧,笑话总是有时间讲的.我想让战犬和夜刃进行合作,是平叛的事。” 他比划了一个手势,表情已经变得认真了起来。这些年的战争生涯对他的改变很是明显,曾经的努凯里亚角斗士现如今已经能用理智的口吻谈论战争和征服这样的事了。 卡里尔皱起眉:“又有叛乱了?在太平星域?” “是的.”安格朗缓慢地回答。“多数被提拔上去的星球总督都会在几年时间内迅速变成最堕落的模样,有些人甚至会因此诞生更大的野心。” “卡帕多奇亚星就是如此,我的斥候舰队发现了它们,他们本想降落在一颗邻近的卫星上取得补给。但只是刚刚靠近轨道就被攻击了,我的一名舰长甚至丢了半条命” 战犬们的原体冷哼了一声:“他们显然并不在乎他们曾经发过的誓,卡帕多奇亚人宣布归顺帝国才过去不到七年。我认为他们值得一个严厉的教训,你呢?” “我很乐意让夜刃加入这场战斗。”卡里尔说。“但是,仅一颗星球,应该不是战犬的对手吧?”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安格朗忧虑地摇摇头。“他们并不只有一颗星球.实际上,卡帕多奇亚的总督笼络了附近的四个世界。” “天知道他到底许诺了什么条件才让他们加入他,我的远征舰队可没办法一口气连吃五颗星球。既然你们就在附近,我干脆就直接找你们来帮忙了。” “原来如此。”卡里尔点点头。“那么,夜刃加入了——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要不要先打个赌?” “什么赌?” “看他们谁会赢。”卡里尔微微一笑。“我押卡恩。” 安格朗惊讶地看向他,片刻之后才回答:“既然如此.那我押赛维塔。” 他们一起转过头,望向了决斗坑之中。 推一本锤文,战锤:帝国海军晋升手册 (本章完) 3.赛维塔的二三事(二合一) 卡恩赢了。 结果没有悬念——实际上,就连赛维塔本人也并不觉得自己能赢,他还没自大到觉得自己可以赢过一位连长。 尽管他平日表现得像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白痴但是,又有谁会相信他这拙劣的伪装呢?恐怕只有那些真正的白痴才会错误地把这张他披在身上的皮错误地当成他真实的模样。 赛维塔喘着气,勉强坐了起来。他的剑还在手里,但他已经输了。 头顶有无情的光线惨白地垂落,它们毫无感情地围观着他的失败,第一预备役用链锯剑撑起自己,一点点地从血泊中站了起来。 说实在的,如果扔掉军衔、年龄、资质和其他所有事去看待卡恩的话,赛维塔只会用可怕两个字来形容他的对手。除此以外,他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描述这个人了。 他甚至有点怀疑卡恩到底是不是人。 赛维塔抬起左手,将从额头上滑落到眼皮的鲜血抹去了。尽管如此,他的视线却还是处于模糊之中。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观察卡恩。 战犬们的八连长提着他染血的链锯斧站在原地,胸膛上有两道交错的伤口正在朝外渗血。是的,这就是赛维塔给卡恩留下的全部东西了。 后者此刻正在用左手的手掌拍击链锯斧的斧面。鲜血随着他的动作飞溅在了泥坑之中,战犬们为他呐喊着,兴奋地喊叫着胜利者的名讳。 而夜刃们呢? 好吧 赛维塔还以为他会听见嘲笑声,但是,没有。 哪怕是那些在战前并不支持他的人现在也保持了缄默,他们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输得很惨的第一预备役,沉默不语。那些支持他的人则希望他站起来,并‘做夜刃该做的事’。 什么叫夜刃该做的事啊? 赛维塔烦闷地龇起牙,用他惯用的表情将链锯剑深深地插进了泥土之中。 这把武器本来是并不支持这种使用方式的,若是在场的有技术军士,此刻八成已经开始用和吼叫西亚尼同等力度的咆哮声让他把剑拔出来了。 不过,链锯剑在他的蛮力之下倒也没什么意见。 “你赢了。”赛维塔歪着脑袋,举起双手如此说道。“我打不过你。” 卡恩看了他一会,突然摇了摇头。惨白的光线在他身上没有停留,夜幕也是如此。他站在那里,但他好像又不在那里。 赛维塔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他总觉得卡恩现在看上去像是个理智的疯子。一个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疯子。 “不。”八连长说。“实际上,我胜之不武而你输在了轻敌。伱不喜欢用链锯剑,对不对?” “这你都看得出来?”赛维塔嘴角一抽,强迫自己扔出了一个夸张的表情。“天呐,你还真是个聪明人。” 卡恩笑了。 “希望下次还有机会和你打一场,亚戈·赛维塔里昂。”他十分礼貌地朝着赛维塔点了点头,随后便转身离开了决斗坑。 战犬们像是迎接冠军似的将他的名字喊了又喊,热闹的气氛狂热地蔓延,炙热无比。 赛维塔站在泥坑里,冷风吹过,血液凝结。他皱起眉,感到一阵寒意。 十分钟后,他站在了卡里尔面前。 他小队内的药剂师瓦肯德万·莱尔正在为他处理伤势,药剂师的动作很快,手艺也不错,唯独力道重了点。赛维塔的眼角一直在抽搐,不过,尽管如此,他却还是用平静的语气开了口。 “很抱歉,我输了,教官。” “这种事就别道歉了。”卡里尔说。“我不觉得你对我有什么可道歉的,你真正对不起的人是自己,赛维塔。为什么不用链锯戟呢?” 第一预备役抬起头来,语塞的表情十分明显。卡里尔却保持着耐心,又问了一遍:“你明显更擅长链锯戟吧?” “我——”赛维塔抿起嘴,摇了摇头。“——但我拿上链锯戟也不一定打得过他。” “那么,没有尽全力就输掉,你甘心吗?”卡里尔微笑着问。 赛维塔缓慢地握紧了右拳。 “失败后为自己找理由辩解是人之常情.但是,在成功与失败尚未揭晓之时就为自己准备好退路和理由的话,只会令人越来越弱吧?” 卡里尔仰起头,表情若有所思。 “一往无前是条愚蠢的路,不过,两点之间倒也是直线最短。你认为呢?” “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赛维塔木着脸回答。 卡里尔哑然失笑。 瓦肯德万·莱尔则一掌拍在了自己队长的后背之上,冷着脸朝他点了点头:“已经止血了,亲爱的队长。真可惜你没骨折。” “.” 赛维塔无语地目送着他远去了,他又看向卡里尔,本来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被他的教官抢先了一步。 卡里尔对他摇了摇头。 “对自己负责就好。”他温和地说。“其他事就不要再讨论了.至于现在,你可以去休息了,赛维塔。” 第一预备役沉默地照做了,卡里尔站在原地看他离开,自己却没有移动。他站在原地,平静地呼吸了片刻。数分钟后,微笑着的安格朗走了过来。 努凯里亚人的心情显然不错,屠夫之钉造成的后遗症使他的微笑看上去很骇人,但这对他来说并不成问题。 他总是有办法展露更多善意的。 “真是一场精彩的战斗啊。”角斗士赞叹道。“只可惜克莱斯特和卡雷利安他们不在这儿,我都有些怀念他们的欢呼声了。” “他们最近如何?” “卡雷利安获得了三次嘉奖,克莱斯特则是五次。”安格朗说。“实际上,燃砂的老兵们多半都已经取得了至少一次嘉奖。” 卡里尔略显惊讶地挑起了眉——燃砂是战犬们的一支特殊辅助军,它的兵源都是努凯里亚人。 老兵们则更为特殊一点,他们从前都是安格朗视作兄弟姐妹的奴隶角斗士,现在则仍然和他并肩作战。 只不过,能在战犬们所经受的战争烈度中取得这种功勋 卡里尔轻声开口:“愿死者安息。” 安格朗低垂眼帘,略显平静地笑了。他抬起手指,点了点自己脑后正在摇动的钢铁发辫。什么也没说,却又像是什么都说尽了。 —— 布拉休斯1号上的兽人们在战争猎犬们加入的第五天后彻底被灭绝了。 胜利了吗? 答案是否定的——对于一颗农业星球来说,哪怕兽人已经全都死光了,它也不可能回到从前的模样了。任何沾染了兽人血液的土地都要经过彻底的‘翻新’。 正常来说,战争过后的土地会更加肥沃。死者们的尸骨会滋养土地,让农作物更加茂盛。和兽人打仗则不同,你要是敢不做任何消毒措施,就等着它们莫名其妙地从土里冒出来卷土重来吧。 而如果你做了消毒措施 赛维塔略显遗憾地站在运输机上,俯瞰着脚下这片正在越来越遥远的土地,缓慢地摇了摇头。 战争会结束吗? 他想起那些孩子,罕见地没有用刻薄来包裹自己的思绪,只是默默地给予了他们祝福。接下来,他通过神经连接开启了靴子底部的磁力吸附。 升空、失重、对接.繁琐的程序一项接着一项被进行,最后,第二远征队的夜刃们回到了他们的战列舰上。 这是一艘惩戒级别的战列舰,她名为‘特里德西亚’,和那些带着强烈目的,听上去与誓言无异的船名不同。她的名字念上去简直就像是一首优雅的诗。 赛维塔虽然疑惑为何所有的舰长都要用‘她’来代指舰船,但是.他的确喜欢这个名字。 他还能说什么呢? 第一预备役踩散了逸散的薄雾,人声喧嚷,动力甲嗡鸣作响,装甲的关节部分彼此摩擦,发出了不停的刮擦声。在这阵嘈杂之中,夜刃们迅速地在交谈中回到了他们的岗位上。 仆役和机组人员则忙碌地经过了他们之间,手上拎着工具箱和其他帮手。他们将去给运输机和其他飞机做保养。 技术军士们会在之后做检查,他们目前的主要任务是修复那些受损严重的动力甲。药剂师们则和医官聚集在了一起,收集来的基因种子会在他们的一系列检查后被上交。 想到这里,赛维塔不禁磨了一下牙齿——战争当然会有牺牲,这是在所难免的。而兽人永远都不是好对付的对手,没有死者是不可能的 他用这些话说服了自己,随后便迈动了脚步,前往了舰船的指挥室。 猎杀小队的队长们要在每场战役结束后前往指挥室做数字汇报,他们的教官有时候会旁听,有时候则不会。 这些战报会以语音和影像并存的方式保留在特里德西亚的数据流中,并在每八个月一次的‘返乡’后归存于‘巢穴’之中。 新血们总是会用到这些经验的,因此,哪怕是最不着调的人,此刻也会严肃起来。 没人想因为自己少说或多说几句话就让一群新血傻乎乎地送死,也没人会因为教官旁不旁听就改变自己对这件事的态度。 赛维塔花了四个半小时又十二分钟做完了这件事,在这之后,他才拖着自己前往主舰桥。 特里德西亚号的内部显得非常阴森,这几乎是所有夜刃舰船的通病。没有办法,不管是泰拉裔还是诺斯特拉莫裔,他们的眼睛都更加偏爱暗淡的光源。 他走到一个平台上,透过舷窗眺望了一下舰船那延绵数公里的脊柱。火炮阵地、防御炮塔、光矛、鱼雷发射管 凝视着它们,赛维塔忍不住砸吧了一下嘴。 太棒了。 他终于振奋起了精神,让自己从战争结束后的空虚中回过了神,并开始继续前往他的目的地。在一阵迎面而来的喧闹声中,赛维塔进入了特里德西亚号的第一舰桥。 一个高大的身影早已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卡里尔·洛哈尔斯背对着他站在一个精致的雕像与巨大的船舵后方,已经没有再穿戴那盔甲了,而是换上了一身黑白二色的礼服。船员们对他视而不见,做着自己的事,专心致志。 赛维塔松了口气——总算不用再看见那诡异的斗篷了。 他走到他的教官身边,却发现后者正在低着头研究战术沙盘。全息投影投射出了复杂的星图,群星化作光点借由科技之力呈现,赛维塔瞥了它们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您在看什么?”他问。 “看我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卡里尔沉吟着说,并突然伸出手,点了点沙盘上的一颗星球。“卡帕多奇亚星。” 顺着他的指引,赛维塔望了过去。他扫了一眼星球名称花体字下方所显现出的一系列读数,并迅速地捕捉到了自己最需要的信息。 防卫力量:高 第一预备役皱了皱眉。 “叛变?”他言简意赅地问。 “是的。”卡里尔颔首答道。“防卫力量高意味着我们在降落以前还需要打几场跳帮战.是时候提前通知驱逐舰和护卫舰做好准备了。” “为何总是有人叛变?”赛维塔略显不解地问——他不是在嘲讽,而是真心实意地询问这个问题。 对于不熟悉他的人来说,这二者之间的差别是很微小的。毕竟,亚戈·赛维塔里昂几乎什么时候听上去都像是在嘲笑他人。可这对于卡里尔来说却不成问题。 他缓慢地弹弹手指,缩小了卡帕多奇亚星,并选中了其他四颗星球,将它们一起囊括成了一个后天形成的星系。在这时候,他才回答赛维塔的疑问。 “你觉得呢?”卡里尔反问道。“叛变的经典理由是什么,赛维塔?” 赛维塔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哀嚎。 “又是贪污腐败的总督和贵族那一套?!”他摊开双手,表情已经从略微不解变得有点狰狞了。“我们到底还得处理多少头这些肥头大耳的杂种啊?!” “注意你的用词,年轻人。”卡里尔瞥他一眼,摇了摇头。“你可以用诺斯特拉莫语来表达不满,但高哥特语中的杂种是有指代性的。帝国内不缺乏亚种士兵和工人。” “.我道歉。” “对我道歉可没用。”卡里尔似笑非笑地说。“留着吧,等到你哪天真的需要用上再说.” 他低下头,声音已经变得冷冽了起来。 “卡帕多奇亚星的总督来自拉斯巴亚家族,显赫的贵族出身,泰拉人。可惜了,拉斯巴亚家先祖的荣耀已经被他们的末代子嗣彻底辱没了。他通过某种手段笼络了周围四颗星球,造出了一个松散的星际联邦。根据现有情报暂时无法推测出原因,不过,这和我们倒也没关系。” 赛维塔笑了,笑容十分狰狞,和他惯用的微笑并不相同。 “先别急着笑,第一小队的队长。”卡里尔说。“这次平叛可不只有我们参与,你应该还没忘记我所说的合作吧?战犬们也要参与,实际上,这个叛变消息就是他们的斥候舰队发现的。” “他们要和我们一起进攻同一颗星球?” “或许。”卡里尔不置可否地回答。“战犬们对于杀戮某些担当不起贵族之名的东西同样很有兴趣。总之,具体情况要等到我和安格朗商讨以后才能通知你们另外——” 他转过身,理了理自己的衣领,脊背仍然挺得笔直。但是,不知为何,赛维塔总觉得他似乎十分疲惫。 “——还记得贝尔洛斯·冯·夏普先生吗?” 赛维塔的表情骤然变得阴暗了下来。 “是的,我记得。” “很好。”卡里尔面无表情地低下头,看了他一眼。“我们的记述者先生对于你反复地将他扔在特里德西亚号上这件事感到非常不满。” “我有安排他在观景台上感受星河。” “他是记述者,不是摄影师。” “不是差不多吗,教官?”赛维塔装出一副不理解的模样歪了歪头。“记述者、记者、摄影师、诗人、评论家、文学家他有这么多职位,但我觉得最适合他的就是摄影师了。” “就算你要剥夺这位可敬的先生的才能,让他余生只能干摄影一件事,他也是个随军摄影师。” 卡里尔略带警告地拍了拍赛维塔的肩膀。 “所以,你最好别再让他到我这儿来投诉了,亲爱的赛维塔,否则我就不得不让沈在下一次跳帮中带着他的小队打头阵了。至于现在,我要离开了。有一架穿梭机正在等我。” “您要去哪?”赛维塔设法让自己无视了卡里尔的威胁。 “坚定决心号。”卡里尔说。“不然呢?回泰拉?” 他大笑着离去,赛维塔叹了口气,不由得开始怀念起不怎么讲笑话时的教官了。 —— “午夜之刃,一个神秘的军团。他们的前身是第八军团,被人称作帝皇的刽子手,据说全都是由罪犯组成的。” “帝国内时常有流言,说他们好饮人血,生啖人肉,且喜好用人皮人骨做装饰。依我之见,这些事统统都是虚假的谣言。” “午夜之刃们虽说较为阴森,且多半时间都表现得冷酷无情,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和几十年前的圣血天使们一样野蛮(赞美伟大的圣吉列斯,希望我的下一站能抵达红泪号)。” “总之,我是贝尔洛斯·冯·夏普,这是我的记录.” 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缓慢地放下了笔,刚刚那已经是他写的第十七个开头了。他坐在一张摇晃的椅子上,手边除了纸笔以外还摆着一瓶打开的啤酒。 他带着金丝眼镜,鹰钩鼻,眼眶深陷,不像是疲惫原因,倒像是天生如此。他来自泰拉,曾是一名画家与诗人。而现在,他是被人类的帝皇亲自任命的帝国记述者之一。 帝皇信任他们,并要求他们记录有关大远征的一切——好、坏、中立,所有的这些都无关紧要。毕竟,记述者们只需要记录即可。 贝尔洛斯·冯·夏普很清楚他们的时间与精力换来的材料最后会在一群官员的手中被改成什么模样,他非常清楚。但他不能拒绝和阿斯塔特同行的诱惑。 亲自参与这场征服星海的复兴战争.有什么艺术能比这更浪漫? 所以他还是来了,而且哪怕是一直在被敷衍了事,也没有想过要离开。 人类之中从来不缺乏勇敢者,贝尔洛斯不认为自己勇敢,但他也绝非懦弱。 所以.他才能在五分钟后打开自己房间的门,并冲着敲门的人阴阳怪气。 “又是你啊,尊敬的亚戈·赛维塔里昂队长!”贝尔洛斯故作惊讶地摊开双手。“您的到来还真是令我蓬荜生辉,说说吧,您这次想把我安排到哪个观景台上去枯坐几天?” 赛维塔略显头痛地看着他,虽是面无表情,却罕见地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足足十几秒后,他才回答记述者的话。 “你觉得呢?”赛维塔不带感情地反问。 “我哪敢有答案?”记述者呵呵一笑。“您可是第一队长,我怎么敢向伟大的第一队长提出我个人卑微的见解呢?” “你这——”赛维塔的脸肉眼可见地抽搐了一下。“——好吧,既然你一直试着想找死,我也不拦着你。” 他阴沉地摇了摇头,突然咧嘴一笑,笑容中满是嘲讽。 “下一次战斗,我的小队会带着你一起去的。我会给你配发简陋的护甲和一把光枪,到时候,我希望你还能这样利索地运用你自己的嘴皮子,对你的录音仪器说出你想说的话。” “此言当真?!” “当真。” “多谢!”贝尔洛斯·冯·夏普兴奋地握紧双拳,并一把关上了门,将赛维塔关在了外面。他停在原地,直到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以后才发生大笑起来。 头发花白的记述者眼中闪着一种理想主义者独有的光芒,他转过身,扑向自己的行李箱,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地倒在了地上。 半分钟后,他抓起一枚闪电模样的黄金勋章,抱着它狠狠地亲了一口。 “为了统一!”这个记述者深情地说。 熬夜写的,更新完毕。 (本章完) 4.一次不那么成功的跳帮 甲板摇晃,爆炸冲击带来的剧烈闪光让整个火炮阵地都亮得如同白昼。武器阵列被一个接一个的摧毁,人声哀嚎,尖叫声响彻于整艘舰船。 凝望着这一幕,听着这些惨叫声,‘新希望’号的船长拉扎尔·哈蒙用颤抖的手拿起了他的激光手枪,不知道是该枪杀自己,还是枪杀正在溃逃的船员。 他很想用咆哮去告诉他们,你们能跑到哪里去?他们已经无处不在了!还不如待在一起做最后一搏! 但他做不到这件事,他正在崩溃。 从手指的颤抖开始,到完整思绪。每一个原本如臂指使的部位现如今都正在一点点崩坏,恐惧彻底掌握了他。 他低头,狂乱地看向手中的数据板,翻看着舰船总体情况,视网膜被闪耀的红色警告彻底占据了。 军械库已经被摧毁,发电核心亦是如此。生命维持系统倒是尚在运作,但围绕着它而设计的四个中转站却都失守了。 那些被安置在其中的等离子炮、重爆弹和激光毁灭者则好像从来不曾存在似的,已经彻底失联。负责它们的士兵和军官却连一句汇报和解释都没有,干脆利落地和他们负责的阵地一起死去了。 不仅如此,舰首的锻造厂、链接大道、底层船舱、引擎室这些他能叫出名字的,在他的船上占有一席之地的重要地点此刻已经尽数失守。 整艘船在数据板中都显现出了一种狂躁的红色,警告不断,拉扎尔·哈蒙绝望地拿起激光手枪,终于下定了自杀的决心。 ——绝对不能被他们抓到。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么尝试的,但他却无法成功。在一阵剧烈的颠簸中,他的激光手枪掉落在地,并立刻滑走了。 拉扎尔·哈蒙瞪大眼睛,绝望地尖叫了起来,却没能保持清醒。爆炸伴随着剧烈的闪光袭来,新希望号上的最后一个火炮阵地就此彻底宣告失守。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悠悠转醒,没觉得疼,只感到一阵头晕。他转动脖子开始观察眼前的新世界,看见燃烧的尸体和用来挡路的路障碎片。他神志不清地咕哝着,试图让自己坐起身来。 他花了几分钟来做这件事,却始终没察觉到自己的腿,直到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提醒了他。 “省省力气吧。”那个声音低语道。“你可以哭泣、忏悔、绝望.但你已经坐不起来了。” 什么意思? 拉扎尔·哈蒙迷惘地抬起头,看见一张倒映着火光的骷髅之面。鲜血遍布其身,披挂着午夜阴郁蓝色盔甲的巨人透过猩红的目镜冷冷地凝视着他,手中还提着几颗头颅。 “你该死了。”那巨人说。“躺下吧。” 拉扎尔·哈蒙依言照做。 他终于感受到了疼痛,死前的最后一秒,他在不远处看见了一双皮靴,染着血,一只靴子上还插着半条断腿。那靴子很眼熟,似乎是他的。 赛维塔缓慢地松开手,让头颅从手中垂落。他转过身,在火焰的噼啪声中走到了另一边的舷窗前。这些高强度玻璃在爆炸中也没有被摧毁,甚至仍然保持着完整性。 透过舷窗,赛维塔看见了一场深空中的战斗,犹如双人舞,缓慢而优雅。特里德西亚号和四艘打击巡洋舰交错而过,残忍地切割着另外几艘停泊在卡帕多奇亚星球轨道上的舰船。 它们有试着抵抗,但抵抗是无效的。致命的光矛会先碎掉它们的虚空盾,然后才是船体本身。它们被会被切的四分五裂,在太空中寂静的死亡 是否所有死亡都是如此安静?赛维塔不禁陷入了沉思之中。 可惜,它并未持续太久。 “这里是贝尔洛斯·冯·夏普,这是我的记录。现在我正跟随着午夜之刃的一个猎杀小队进行跳帮,一共有十七个小队参与了这场跳帮战。” “他们在过去的四十七分钟内彻底肢解了新希望号这艘无畏级轻型巡洋舰上组织起的反抗攻势,手段非常血腥。夜刃们的作风和他们在执行收复任务时变得大不相同了,我没看见任何一个叛徒存活,入目所及的所有人都死了。” “他们临死前的惨叫声则不断地回荡在被接管的舰船通讯内,这应当是一种非常行之有效的心理战术。伏击和屠杀无处不在,叛徒们没能组织起任何有效的反推攻势,至少就我目前看到的情况来说,没有人能够在夜刃们残暴的攻势下存活” 赛维塔缓慢地、低沉地叹了口气。 他转过身去。 “你非得在跳帮的过程中记录这些事吗?”他语气不善地问。有股怒气正在心中盘旋。 “当然,尊敬的赛维塔里昂队长!” 贝尔洛斯·冯·夏普兴奋地挥舞了一下手中的短款霰弹枪,语气高昂地回答了赛维塔的话。他身上的防弹护甲和裤腿部分都染着鲜血,就形状与量来说,并不是能随意染上的。 赛维塔目镜后的眼睛微微一眯,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你现在倒是会用尊称来称呼我了。” “难道我不是一直都表现得如此具有礼貌吗?”头发花白的男人高声大笑了起来。“但我也必须承认,此前和您交谈的时候,我的确有几次是带着情绪的,我为此道歉!” “道歉就不必了.别再用尊称了,你让我的动力甲涂层都掉了。” “好的,好的——”贝尔洛斯·冯·夏普从善如流地点点头。“——那么,我能否询问身为队长的你几个问题呢?” 赛维塔再次叹了口气。 “任务已经结束了。”他按捺着性子,尽量保持着语气平静,并放缓了语速。“所以,你想问多少个问题都没关系多少个,都可以。” 贝尔洛斯再次笑了起来,他像是感觉不到赛维塔的话语中隐含着的威胁似的,兴致高昂地低下头,整理了一下他挂在脖子上的录音仪器。在这之后,他方才开口。 “为何午夜之刃不将新希望号一同毁灭?是因为诸位想要回收它吗?” “不,我们不需要更多轻型巡洋舰了。”赛维塔冷冷地说。“之所以对它发起跳帮,只是因为需要树立一个典型。” “我们会在几个小时后针对卡帕多奇亚星发起突袭,这艘船上的每一桩死亡都将为我们的突袭增添更多效率。叛徒们的命不值钱,但是,与其让他们的鲜血白白消逝在真空之中,还不如让这些鲜血带来更多鲜血。” “很有诗意的描述!”贝尔洛斯高声说道。“多谢你,赛维塔里昂队长。那么,诸位待会要怎么回去呢?我的意思是,回到特里德西亚号上去。” “穿梭机。”赛维塔在头盔后翻了个白眼。“不然你以为我们要怎么回去?现场再发射一遍登舰鱼雷?” “那么,这艘船呢?新希望号的命运将会走向何方?” “它会被一轮齐射变成真空中流浪的废渣。” “原来如此!”贝尔洛斯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他低下头,开始继续摆弄那个录音仪器。赛维塔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恰到好处地在这个瞬间感到了一点细微的违和感。 在过去的这些天中,贝尔洛斯·冯·夏普逢人便介绍自己,说自己是诗人、文学家、画家、摄影师、音乐家毫无疑问,这些头衔都是自封的,他也的确表现得像是个喜欢卖弄自己的白痴。 但是,此时此刻.这个自卖自夸的浮夸之人站在遍地火焰与尸骸之间,表情却是平静的,没有半分他应有的情绪。那摆弄那仪器的手指甚至连颤抖都没有,稳固的惊人。 赛维塔再度眯起眼睛,并在几秒钟后开了口。 “你问了我两个问题,贝尔洛斯先生。”他关掉呼吸格栅的变声功能,用自己沙哑的声音低沉地说道。“那么,我能否也问你两个问题?” 贝尔洛斯·冯·夏普抬起头,显得有点惊讶。他抬起手,推了推自己的眼镜,答道:“自然可以!” “你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噢,这个啊——”记述者微微一笑,拍了拍被绳子挂在肩膀上的短款霰弹枪。“——我也杀了几个叛徒。” “我的小队没有保护你吗?” “他们当然有,否则我怎么可能找到你?只是我个人并不喜欢被一直保护,赛维塔里昂队长。” 贝尔洛斯·冯·夏普再度大笑起来,说出来的话虽然仍然带着一股酸腐,却再无半点滑稽。 “你看,我们是仰仗着帝皇才能走到如今这一步,而这些叛徒却恬不知耻地对帝国发起了反叛。作为一个帝国公民,我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自由行动.” “我心中也有一股义愤啊,赛维塔里昂队长。”头发花白的记述者如是说道。 赛维塔沉默了片刻,对他比划了一个手势,结束了这场谈话。他转过身去,开始继续观察起真空中的战斗,不再说什么了。 半个小时后,他们通过穿梭机回到了特里德西亚号。 还有一章。 (本章完) 5.战争的真相(一) “他有问题。”赛维塔说。“我没见过哪个记述者像他这么平静地站在尸体堆里和我说话。” 卡里尔瞥了他一眼,突然笑了一下:“除了他以外,你还见过哪个记述者,赛维塔?” “.这不重要。”第一预备役梗着脖子说。“重点是他有问题,教官,他绝对有问题!” 卡里尔点了点头,将自己从复杂的战前战术规划中暂时抽离了出来。他从战术沙盘中直起身,顺手扯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好为待会的换装做准备。 ‘刃’虽然能直接从影子中跃出,成为盔甲的模样,附着在他身上,但他可不想穿着自己仅有的那么几件好衣服之一上战场。 赛维塔看着他的动作,不知为何,感到了一阵不安。 “好吧,那么,依你之见,贝尔洛斯·冯·夏普先生的问题在哪里呢?”卡里尔缓慢地问。 “他毫无动摇地杀了几个叛徒。”赛维塔仰着头说。“凯伦·奥菲昂能证实他在战斗中表现出了一种不应出现的积极性,和对手中武器的熟悉。” “嗯接着说。” “他说自己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短款的霰弹枪,但是,瓦尔泰克还没告诉他该怎么用,他自己就无师自通了它该怎么用。” “枪还能怎么用?”卡里尔忍不住笑了一下。“除了安全常识稍微复杂一点以外,哪怕是欧格林猿人都能学会怎么使用它们。” “但他打的很准,教官。一共六个叛徒,全都是中近距离一击毙命,虽说叛徒们当时已经是在溃逃了” 赛维塔抬起手,敲了敲自己的头盔。 “但是,军务部发来的文件上不是说记述者们都是诗人和新闻工作者吗?还有雕刻家一类的。这些人怎么可能接受武器训练?” “或许他以前当过民兵。”卡里尔不置可否地回答,并弯曲了手臂,开始脱外套。 赛维塔沉默了,他隐约地从教官的态度中察觉了一点什么。 片刻之后,他问道:“这涉及到某种机密吗,教官?” “不。”卡里尔说。“贝尔洛斯·冯·夏普的人生经历在军务部发来的文件中全都是清晰可见的,他顶多只算得上是活得长了点,还不到能够涉及机密,乃至成为机密的程度。” “那您为什么.”赛维塔欲言又止地抿起嘴。 “因为你问了。”卡里尔眼都不抬地说。“所以我就得回答你,负责解答你们的疑问,是我的职责之一。” 赛维塔终于无话可说了,他默默地行了个天鹰礼便离开了。卡里尔望着他远去,在仅剩他自己的指挥室内摇了摇头。 有时候,帝皇并非只是帝皇。 —— 针对卡帕多奇亚星的平叛战争在新希望号被毁灭后的第三个小时由第八军团发动了,但是,当贝尔洛斯·冯·夏普乘坐着风暴鹰从轨道上降落时,距离战争开始,已经过去了足足六个小时。 坦白来说,这个过程并不令他感到舒适。他已经被牢牢地绑在了座椅上,尽管如此,剧烈的颠簸却还是让记述者几乎快吐出来了。 赛维塔咧着嘴坐在他对面,略感快意地嘲笑了一句:“这就不行了吗,贝尔洛斯先生?我们可是已经放慢速度了.” 记述者深吸一口气,艰难地颤抖着开口了:“我过去没试过.这种事。” 你要是试过就有鬼了。赛维塔暗自腹诽了一句,倒也没再说什么了。 几分钟后,他们平稳落地。雷鹰的舱门缓缓打开,他和贝尔洛斯一起走了出来。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正在被摧毁的城市。残砖断瓦,遍地尸体。硝烟遮蔽了天空,不远处有密集而剧烈的枪声传来。 赛维塔低头看着贝尔洛斯,想试着从这个人身上找到一点不安,却只看见了平静和熟悉。 是的,熟悉。 赛维塔摇摇头,将链锯戟提在了手里。 他看了眼显示在目镜左上方的雷达地图,低头告诉记述者:“你最好跟着我一起走,摄影师先生。当然,如果你想自由行动,我其实也没意见。” “后者有风险吗?”贝尔洛斯谨慎地问。 “前者也有。”赛维塔咧嘴一笑,低沉的笑声从呼吸格栅中透露了出来。“我一般只去最危险的地方。” “叛徒们的铸造厂,或兵营?”贝尔洛斯猜测道。 “只会比那更糟.” “那么,我跟你走,赛维塔里昂队长。” 赛维塔略带挖苦地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 带他们降落的雷鹰迅速起飞了,它和它的驾驶员还有别的任务要做。气流逸散,黑烟卷起。赛维塔转过身,带着记述者开始在几乎已经成为废墟的城市中行走了起来。 他觉得这是件苦差事,但记述者们毕竟是由帝皇亲自任命的,所以他必须让贝尔洛斯完成他的工作。 他们迈步经过了残破的街道,赛维塔听见照相机的咔嚓声不断响起。他不禁有了点好奇,想知道贝尔洛斯会拍摄什么,于是,他直截了当地问了。 “你会怎么描述这场战争?”赛维塔用随意的语气问。 “我现在可不知道,赛维塔里昂队长。我很想回答你,但我必须亲身经历完这场战争才能告诉你我的想法。”贝尔洛斯答道,表情很严肃,一刻不停地拍着照。 他拍废墟,拍散落的家具,拍被火焰吞噬的孩童玩具。他也拍尸体,男人、女人、老人他几乎记录着一切,却不做任何评论。 赛维塔看着他的动作,心中突然有了个想法。他不动声色地转动脚步,带着记述者前往了废墟的另一端。十几分钟后,他们抵达了一处工厂的废墟。在这里,一场处决正在发生。 数千名手无寸铁,或尖叫或哭泣着的叛军士兵正在被夜刃们挨个处决。 手法并不残忍,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利落。他们没有吝啬爆弹,尽量让每个士兵都死得毫无痛苦。尽管如此,这场面依旧非常骇人。 等待死亡,永远是人类的恐惧中名列前茅的几项意象。 人们像是牲畜一样在被围好的场地内尖叫、哭泣、求饶.有人漠然地看着一切,神智早已破灭。有人惨叫着四处乱跑,想要插一双翅膀飞走 而所有的这一切,都被冰冷无情的午夜色巨人们拒绝了。爆弹枪冰冷的枪口对着他们,编号、念名、处决。如此混乱的场景甚至被他们处理得颇有几分秩序感。 “如何,你有何感想?”赛维塔轻笑着问。“你会在你的手稿中如何描述这件事呢,贝尔洛斯先生?” 记述者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拍照。几分钟后,他才叹了口气。 “实际上,我的描述不重要。”他严肃地说。“宣传部门的那些人会将我所有发回去的手稿都审核一遍。只有那些正面的评价才能登报,或出书。” “那么,你对这一幕有何见解?” “你很想知道吗,赛维塔里昂队长?” “是的。”赛维塔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我很想知道。” “我的见解是——”记述者平静地摇了摇头。“——这件事在战争中根本就不足为奇,稀松平常。不管这些人是被裹挟的,被煽动的,还是一早就有反叛之心的,他们都是叛军。” “而叛徒们是不配活着的,他们没有这种权力。这种事不能有半点仁慈,否则便是开了一个不好的坏头。要知道,叛徒往往比敌人更可恨,赛维塔里昂队长。” “你不觉得这件事很残忍吗?”赛维塔问。 记述者笑了,这笑容和他一贯的笑容没什么区别,赛维塔却发觉了其中的细微之处。贝尔洛斯抬起手,摘下了自己的金丝眼镜,将它放进了防弹护甲的夹层之中。 带着硝烟气味的风吹拂而过,叛军们的尖叫声哀鸿遍野,他却保持着笑容,对赛维塔点了点头。 “他们活该。”记述者笑着,冷冷地说。“实际上,我甚至对夜刃们的仁慈程度有些惊讶。” “你说我们仁慈?”赛维塔嗤笑起来。“你在说什么,贝尔洛斯?你的神智出问题了吗?” “你们没有折磨他们,还有他们的家眷,以及那些平民对城市的毁坏程度也根本只能算轻微,一些重要节点和能源运输通道甚至都没有被破坏。而我也没在轨道上看见远道而来的殖民者舰队,这意味着诸位还是打算让平民们继续在他们的故乡上生活下去的。如果这不算仁慈,那么,什么才算仁慈?” 赛维塔沉默了片刻,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贝尔洛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了一枚小石子。他将它揣进自己的衣兜内里,随后便再次带上了眼镜。 “我是个记述者,赛维塔里昂队长。”贝尔洛斯说。“仅此而已。” 赛维塔凝视着他,缓慢地点了点头。 “很好,跟我来。”他转过身。“你应该是想去前线看一看的吧,摄影师?” “求之不得,亲爱的赛维塔里昂队长!” 更新完毕。 本卷没有混沌出场,放心好了。 (本章完) 6.战争的真相(二) 前线——这个词语冰冷、精准且无情。 它所代表着的事物与死亡脱不开关系,而现在,赛维塔正和他们唯一的记述者一同走在此处。以城市的铸造厂为交界,叛军们就此节节后退。 他们尝试过组织反推攻势,但他们没办法在脱离重型载具掩护的情况下做到这件事。 城中的军械库和军营从一开始就是重点战术目标,从第一波空降仓内登陆的夜刃们在登陆后就直接将叛军们的这些宝贝全都炸毁或瘫痪了。 没有它们的掩护,在城市中与阿斯塔特打巷战和找死无异。 在这之后,便是简单而直接的步步蚕食。如同见了血的野兽追击受伤的猎物,在没有彻底咬断咽喉以前,夜刃们是不会罢手的。 “如何?”赛维塔语调平常地问。 他已经关闭了呼吸格栅的变声功能,在接连不断的枪火声中,他的声音却仍然清晰地抵达了贝尔洛斯耳边。 坦白来说,这声音低得不像是人类,倒更像是雷鸣。阿斯塔特们的声音都是如此,你一听便知道,这不是人类能够发出的声音。 但他们偏偏就是人。 “容我小小的冒犯一下诸位.”记述者一面拍照,一面用手指挠了挠自己的头。 他虽然看上去有些犹豫,说起话来却没半点迟疑。 “虽然说,我认为卡帕多奇亚的叛军现在可能更希望死在轰炸与炮火的洗涤之中,也不愿意再面对你们。但是,这样进行城市巷战,是否效率有些过低了?这颗星球应当不止有一座城市吧?” 他说完这句话,便放下了那沉重的相机,抬起头看了看他的领路人,试图隔着盔甲与目镜的阻碍观察到赛维塔目前的情绪,但他什么也没得到。 除去亚戈·赛维塔里昂那平静到近乎成为淡漠的呼吸声以外,贝尔洛斯两手空空,一无所获。 “的确如此。”一段时间的沉默后,赛维塔开口了。他听上去像是赞同,而贝尔洛斯知道,这样的赞同后面一定还跟着一句‘但是’。 “但效率并非第一位的” 果然。记述者想。 “你瞧,贝尔洛斯先生,这世界上有很多种人。有你这样跟着我跑来前线等着吃子弹的傻子,也有像卡帕多奇亚总督那样的纯粹的无能蠢货。” 赛维塔说着,声音也变得轻柔了起来,轻的像是夜风中的絮语。爆弹枪那残酷的开火声仍然存在于他们耳边,像是伴奏,或通讯频道的底噪. 听着这声音,贝尔洛斯没来由地想起了多年以前泰拉上的某个雨夜。 彼时电闪雷鸣,暴风肆虐,狂躁的雨点从天而降。但那身披金甲之人的声音却能够清晰地响彻于他们所有人耳边,他和他们站在一起。 并肩。 记述者怀念地微笑了一下,赛维塔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却没做任何评价,只是接着叙述。 “他在不久前向我们发来了投降的请求,在被拒绝后,他居然在通话频道内发了一通火。他认为我们不接受他的投降是在侮辱他的姓氏和家族” “他简直就是个低能儿。”赛维塔说,毫不吝啬他的侮辱。“可是,这样的人,却能轻而易举地煽动无数平静生活的平民,和尽忠职守的士兵,让他们在短短几年内成为叛徒。这难道不是很可笑吗?” 贝尔洛斯的笑容逐渐从怀念转变成了欣赏。 “赛维塔里昂队长,你到底想说什么?”他问,金丝眼镜后的双眼平直而锐利,还带着点赛维塔一早就想看见的东西。 “在他的请求被拒绝以后,我们朝着叛军广播了一条消息。插播在他们同伴的惨叫和哀嚎声之间,我们只广播了这条消息一次。它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句话。” 头盔之下,诺斯特拉莫人残酷地笑了。 “卡帕多奇亚的总督托尔斯·拉斯巴亚用了好几年的时间来笼络人心,编织谎言。他用威胁、收买和煽动的方式让卡帕多奇亚人背上了无法磨灭的污点。” “我在想,他这几年的功夫,和他那愚蠢的、耗尽了身家性命来尝试实现的野心,是否能比得过我们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你说我们仁慈,但其实不是这样的,贝尔洛斯先生。每个人的身体内都有行使暴力的天性,而我们——” 他抬起手,敲了敲自己猩红的目镜:“——能够控制它,将它对某些不算人的东西尽情地释放。换句话来说你很快就将看见我们的残忍了。” “我拭目以待。”贝尔洛斯满怀期待地说。 他握紧他的相机,姿态宛如即将扣动扳机。 —— 卡里尔缓慢地收紧了右手,一条铁链从他的臂甲上延伸而出,朝前方蔓延了几十米。 它悬在半空中,一头被他握在手中,另一头,则牢牢地捆在某个人的脖子上。这个人的一块膝盖被打烂了,手臂则是反折着捆在了背后。 他勉强地在黑暗中行走着,不时发出抽泣和呜咽。只有这个时候,他脖子上的铁链会稍微松开一点,使他免于随时窒息的苦痛之中。 有时,他会怀揣着一点希望,在这个时候于黑暗中呼喊同伴,想让他们帮帮他。但他的同伴们却无动于衷,他们没有帮他,他们不敢再帮了。 实际上,他们现在只敢做一件事——那就是在黑暗中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不发出任何声音。 黑暗的发电厂内,卡里尔无声地笑了。 终于学聪明了吗?终于明白发出声音会引来杀身之祸.? 他轻柔地哼起歌,开始踏步行走,没有掩盖声音。寂静无声的发电厂内响起了第二个人的脚步声,沉重且无情,带着钢铁的碰撞声。 他哼着歌,漫步走过布满鲜血的走廊,挂着残肢断臂的发电车间,最终抵达了地下室。 黑暗无法阻止他的感知,卡里尔能清楚地‘看见’,就在地下室的门后,有四十三名叛军正手握武器,绝望地等待着。 那么,那位可怜的受难者呢? 他悄无声息地转过头,右手食指轻柔地抬起,在铁链上敲击了一下。 一声带着疼痛的闷哼声立刻从不远处传来,受难者因为一次敲击而摔倒了。但卡里尔并未就此放过他,在他以前,已经有六个人被这条铁链捆过了,他又凭什么逃脱呢? 黑暗中,骷髅漫不经心地扯动了右手,开始让那哭喊起来的受难者朝着他这边爬行而来——或者说,牵引。 他越来越近,他的哭喊声也越来越近。而这一切,对于地下室门后的叛军们来说,都是清晰可见的。 毕竟,发电厂内除了他们以外,哪里还有活人呢? 卡里尔轻轻地吸进一口空气,从中发现了恐惧的味道,且正在越来越浓厚。 他笑了,并低下头,眼中恰到好处地亮起了森寒的蓝光。 受难者被不可违抗的巨力拖动了一路,沿途撞到了无数杂物,遍体鳞伤。他自己原本的伤势也折磨着他,按道理来说,他现在已经没有力气再发出任何尖叫声了 是的,按道理来说是这样。 但‘道理’不包括一个在短短二十五分钟内几乎杀光了整座发电厂内驻守士兵的骷髅。 也并不包括这个骷髅冰冷的凝视。 受难者尖叫出声,下一秒,他的头颅爆炸开来,血花飞溅,铁链掉落在地。卡里尔再次扯动手臂,让它像一条毒蛇一样在地面上蜿蜒爬行了起来。 它晃动着,爬行着并一点点地抵达了地下室的大门前方。它是一扇金属大门,漆黑且沉重,带有生物识别锁。 但是,这和一条铁链又有什么关系呢? 卡里尔无声地走到门边,铁链则开始颤动。它的材质开始变得柔软,变得如同泥巴似的诡异。 数秒钟后,它悄无声息地抵达了门后。操控着它的人则非常明显地轻笑了一声,抬起左手,十分礼貌地敲了两下大门。 门内自然是无人回应的——除了那条铁链。 它缓慢地通过某种方式,让大门冉冉升起了。叛军们呆滞地看着这一幕,并不明白大门为何会自己突然打开。刚刚的尖叫声和敲门声还近在咫尺,萦绕于耳边。 他们握紧手中的枪,神经已经绷紧到了极限。而就在此刻.黑暗中,突兀地亮起了两点蓝光,照亮了一张骷髅之面。 “嗨。”卡里尔说。“下午好。” 枪声大作。 五分钟后,他身穿没有半点血迹的盔甲走出了发电厂。沈早已等候多时,他没有带头盔,表情显得有些复杂。 “怎么了?”卡里尔明知故问道。 “您又对了。”沈抿起嘴说。“我们调查了发电厂附近的平民,通过一点谈话技巧的帮助,他们坦诚,发电厂内的这群叛军的确一直在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器官、人口、上瘾物他们几乎无所不包,还贴心地开启了放贷业务。” 卡里尔不出预料地微笑了一下:“真是熟悉的手法和作风啊看来人在某种程度上都是相通的。” 沈叹了口气。 “我想知道,您为什么每次都能猜对?”年轻的夜刃带着一点抱怨,如此问道。“您连事前调查都没做过.” “只是一点经验罢了。”卡里尔平静地说。 他仰起头,若有所思地望向了被染成血红色的天空。 定时发布,睡醒后更第二章. (本章完) 7.战争的真相(完) 带着一点极其明显的嘲笑,赛维塔将链锯戟插在了地上。 它那坚固的长杆尾部贯穿了地面,深深地埋进了泥土之中。他身着战甲,却并未佩戴头盔。 此刻天已将暗,四周的一切都朦朦胧胧的,废墟之上燃烧着火焰,尸骸噼啪作响,不远方有零散的枪声和尖叫声传来。 赛维塔眯着眼睛,凝视着那个跪在他面前的男人,突然轻笑了起来。 “你好啊。”他亲切地问候。“总督阁下?托尔斯·拉斯巴亚大人?” 被他问候的人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跪在地上,一言不发,身体微微颤抖。他被叛军们主动献了出来,以换取一线生机。可惜的是,这一线生机根本就不存在。 夜刃们的那句话里不包括任何许诺,他们只是希望叛军们能识相点,主动将总督送回来,免得‘浪费更多时间’。结果,叛军们却不知怎么搞的,主动误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人的求生意志真是强烈啊”赛维塔感叹了一句。“他们就这样将你送了过来,总督阁下,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伱和你的帝皇都去死吧!”托尔斯·拉斯巴亚抬起头,咆哮着吼出的话让赛维塔的手指微微的抖动了一下。 他惨白面容上的浅笑也逐渐扩大了,从一抹不起眼的笑意成为了极其明显的刻薄嘲笑。 “真的吗,总督大人?这就是你的遗言?好吧,对于一个蠢货来说,你的遗言虽然一如既往的蠢,但的确很有勇气” “收回你的话!”托尔斯·拉斯巴亚吼道,打断了赛维塔。“你没有资格和我这么讲话!” 赛维塔皱起眉,有点匪夷所思地看了看他的兄弟们。 不管是不是他小队的成员,夜刃们大多都表现得和他一样有点感到奇怪。凯伦·奥菲昂更是直截了当地耸了耸肩,拔出了自己的爆弹枪,顶在了总督的后脑勺上。 “不,不,别这么做。”赛维塔抬起手,阻止了奥菲昂。 他皱着眉,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我现在开始对他产生好奇了——总督先生,你为什么会得出这个结论呢?” 跪在地上的总督冷笑了起来,并不回答,反倒充满了蔑视。 他的脸上一片脏污。灰尘、污渍和血迹,这些东西使他的脸看上去宛若一副抽象画,可那高傲和蔑视却丝毫不减。 他转动着眼睛,在一阵扫视后,他找到了位于赛维塔身后侧方的贝尔洛斯。 “喂,你!”托尔斯·拉斯巴亚蠕动着膝盖,朝记述者靠近了。 他很狼狈,下巴却高傲地仰着。 “过来!对,就是你!” 记述者略显惊讶地挑了挑眉,他放下相机,抬头看了一眼赛维塔。后者用一个非常明显的笑容给了他允许,那笑容里满是对接下来发展的期待。 无奈,贝尔洛斯只得朝着总督走了过去。 “你带着个相机?”总督不客气地质问了起来。“你是什么人?” 贝尔洛斯花了两分钟简略地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姓名,职位,和到这里来的目的。他的话让托尔斯·拉斯巴亚的眼睛瞪大了,这个战俘突兀地在几秒钟后狂笑了起来。 夜幕低垂,重重地压在了所有人头顶,他的笑声混在了夜幕之中,形成了一种更为沉重的东西。 “记述者!”他继续蠕动膝盖,朝着贝尔洛斯缓慢地凑近了。 他仰着头,仰着脖子和整个上半身,对贝尔洛斯努了努嘴:“为我拍照,听见了吗,记述者?把我的样子拍下来,传回泰拉!让所有人都看看拉斯巴亚家族末裔的脸!” “我可不记得我有允许你享受到这种待遇,总督大人。”赛维塔声音冰冷地呵斥了一句。“你没有资格命令帝皇亲自任命的记述者,你现在只是个战俘,你还把自己当成总督吗?” “闭上你的嘴,你这个怪物!”托尔斯·拉斯巴亚厌恶地回过头,冲着赛维塔吼叫了起来。“我不和你这样的东西交流!” 说完,他便猛地将头扭了回来,看向了贝尔洛斯。第一预备役再度皱起眉,略微不爽地磨了磨牙。 “为我拍照,快点!”战败的总督低吼道。“把这张脸寄到他的皇宫里去,他有在建造皇宫吧?我听过那些行商浪人们谈起这件事,他居然还在建造皇宫.” 贝尔洛斯皱起眉,并没有依言照做。实际上,他甚至放下了相机。 “我不认为帝皇会想要看见一个叛徒的脸。”记述者冷冷地说。 “我?叛徒?”托尔斯·拉斯巴亚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个愚蠢的家伙,你还看不清现实是吗?你以为是我背叛了他?背叛了帝国?是他背叛了我们!” 贝尔洛斯的手指本能地抽搐了一下。 总督却根本没理会突然降临的沉默,只是再一次怒吼了起来。 “看看他造出来的这些怪物!”他愤怒地喘着粗气,蠕动膝盖,让自己滑稽地转动了起来。他满身灰尘地瞪视起了在场的夜刃,眼中毫无畏惧。 “看看他们,记述者,难道你没觉得不对劲?” 夜刃们沉默地凝视着他,并不说话。 记述者摇摇头,说道:“阿斯塔特是帝皇借由基因工程造就的超人,是普罗大众的保护者,他们从我们中走出,他们也将——” “——噢,省省吧!”总督高声反驳了起来。“你我都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只要是个眼睛没瞎的人就能看出来他们到底是什么!他们是实验室里走出来的畸形怪物!” “别急着反驳我,记述者,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这样!一个年轻的孩子被他们带走,再回来后就连自己的家人也不认识和理会了!只要看见他们的眼睛,你就能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了!人类的眼睛会像他们那样扭曲怪异吗?” “所以,你是个极端人类原血主义者?泰拉在上,你们居然还存在。” 贝尔洛斯叹了口气,显得有点头痛。 “别告诉我你就是因为这个才发起叛乱的,总督先生” “当然不是。”托尔斯·拉斯巴亚突兀地笑了起来。“当然不是。” 他摇起头。 “我叛乱的原因很简单,你可以把我的话记下来,记述者,然后带回去给他好好看看。我告诉你,我叛乱的原因只有一个——因为卡帕多奇亚人活不下去了。” 凯伦·奥菲昂用诺斯特拉莫语忍不住骂了一句:“噢,所以他现在开始装成一个好总督了.我能直接开枪打死他吗,队长?” 赛维塔冷淡地摇了摇头。 “没完没了的阿斯塔特,没完没了的帝国军队一批接着一批,一个接着一个。他们每停靠一次,我就不得不在短时间加重税收一次。钱、物、人这些东西全都被他们带走了,卡帕多奇亚却什么都没留下。” “若只是这样倒也罢了,但我们被绿皮骚扰的时候他们在哪里?我发了求救信号,他们在哪里?如果不是附近的星球和我们有互助协议,卡帕多奇亚现在早就成为绿皮的乐园了!你以为你还能在这里高高在上的审判我吗?不,你只能面对无穷无尽的绿皮杂种了!” “你把自己从事态里完全摘了出来,总督大人。”贝尔洛斯说。“但是,你发起了叛乱。而你的军队也并不如何高尚,他们所做的事和黑帮没什么区别。” “是啊,这点我承认。” 总督冷笑着点点头,突然斜着眼瞥了瞥赛维塔。 “我管不住他们,但是,你知道吗?哪怕是这样,哪怕是本地的防卫军队开始大规模腐败,卡帕多奇亚平民所过的日子也比之前要好得多。你可以去我的府邸中翻阅数据,我所言非虚,绝无半句谎言。” “说完了吗?”赛维塔问。 他抬起右手,拔出了链锯戟。单分子锯刃开始旋转,引擎轰鸣。托尔斯·拉斯巴亚大笑起来。半秒后,一颗头颅高高飞起,落在了赛维塔手中。他提着这颗头颅,顺手将它递给了另一个夜刃。 “把尸体和它一起吊起来。”他毫无感情地说。“全球影像广播,告诉他们,天亮以前必须全部投降,否则后果自负。” —— “很抱歉,我没让你看见你想看的东西。”赛维塔假笑着在运兵车内对他们的记述者如此说道。“希望你不要失望,贝尔洛斯先生。” “我并不觉得失望。”贝尔洛斯说。 赛维塔了然地点点头,运兵车内沉默了片刻,只有车辆运作的声音,以及贝尔洛斯检查照片的声音还在持续。 “那么.”赛维塔突然开口。“你觉得托尔斯·拉斯巴亚是种什么人?蠢货,还是一个说谎的技巧高明到连自己都能骗到的骗子?” 记述者缓慢地摘下了他的金丝眼镜。 “老实说.我不怎么在乎。”贝尔洛斯微笑着答道。“他是什么人都好,我只想看见他死去,这样就好。首恶已除,再加上你的心理战术,叛军们大概很快就将投降了。” 赛维塔再次露出了他那副假笑。 “这是一场战争,赛维塔里昂队长,而你是士兵,你们的职责是获取胜利。”贝尔洛斯轻轻地说。“至于托尔斯·拉斯巴亚总督的话,以及他那副趾高气昂,认为自己才是正义的态度你真的在乎吗?” “不。”赛维塔粗俗地说。“他算老几?” 贝尔洛斯大笑起来。 更新完毕 (本章完) 8.闲言碎语? 卡帕多奇亚的平叛战争在夜刃们从天而降的第二十一个小时后结束了。 没有任何有效的抵抗,没有战线拉锯,没有商议、合谈、交流.对于卡帕多奇亚人来说,生与死之间的交界从未如此明晰过。 这并不是一个多选题,中间也没有所谓的折中选项。投降,或者死,仅此而已。 大部分叛军都被贬为了奴工,军官们则直接被处死,但也有几个例外。带头将星球总督托拉斯·拉斯巴亚送来的几名军官获得了赦免,他们免于了死亡,只是仍然成为了奴工。 平民们也同样为此付出了代价,在军务部的舰队和殖民者舰队抵达以后,他们将被送到其他星球上去,作为开拓者,为他们的罪孽赎罪。 物尽其用? 卡里尔摇了摇头,将这个词从自己心底抹去了。 适应新环境对他来说并不容易,虽然他的确已经完全适应了‘教官’的身份,但是,亲自参与战争,则又是另一码事了。 卡里尔会将这件事形容为一种隐约的阵痛,每当他快忘记它时,它便会突兀地爆发一阵,好提醒他它的存在。 “老顽固.”低沉地叹息一声,卡里尔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 他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旧,一条新。做出选择并不难,可如果这两条路都是正确的,他又要怎么选呢? 离得近的船员被他的笑声所吸引了,只是并未持续太久,他们的直属上司用相当严厉的语气呵斥了他们。 “有什么好看的?继续工作!你们这些懒骨头,没人用靴子踹屁股就不想动弹的家伙!” 卡里尔听见了这句话,他的笑容因此转变成了一种略带无奈的苦笑。半分钟后,一个双腿均被仿生义肢替代的老人走到了他面前。 他没有头发,光秃秃的脑门和额头上有着骇人可怖的粗大伤疤。他曾经应该很强壮,过往体魄留下的遗产还在这具年老的身体上顽强地运作着。 老人双眼圆睁,聚精会神地瞪着卡里尔,看上去很没礼貌,可实际上,特里德西亚号的舰长吉斯比尔·哈西尔看谁都这样。 他视力有点小问题,又很倔强地不肯再来一次仿生手术。于是这便成为了他的惯用表情,相当令人哭笑不得。对于他的船员来说,这个老人永远是令人望而生畏的。 “卡里尔大人!”老人用洪亮到接近噪音的声音冲他大喊起来。“我们接下来去哪?!” “.这得视情况而定,舰长。”卡里尔说。“我们最好先停泊一阵等待战犬们的回信,之后再做打算。” “明白!”吉斯比尔舰长大喊着点了点头,他的嗓门还是保持着他那超出常人的平均值。在获得了答案后,他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不仅如此,他甚至连舰桥都没有多待。 卡里尔看见他远去的背影,心里知道这位舰长又要去巡视他的船了。 吉斯比尔·哈西尔是个非常传统的舰长,传统到他每天都要花几个小时的时间通过舰内的各处电梯与升降装置来回巡视特里德西亚号的所有重要地段。 有时他甚至还会主动加班,船员们中有传闻,说他们曾在规定的休息时间看见舰长像个鬼魂一样游荡在引擎室外面,不停地检查。这样很好,实际上,是非常好。 卡里尔很喜欢和这些老派的人共事,这些人身上或许的确有这样或那样的缺点,但他们所拥有的一些东西,是时代进步也不能赋予所有人的。 这种东西比金子还要珍贵,而且并不能通过后天锻炼取得。你生来有就是有,生来没有,就是没有。 该发光的金子早就发光了。 低下头,卡里尔开始翻阅他的战术手册。 在过去的三年中,军团内试图编纂书籍的人当然不只有范克里夫一个。只是,他所侧重的点和范克里夫并不一样。 范克里夫正在试图改良夜刃内部原有的战术与战法,来让它们可以和其他军团产生良好的化学反应。卡里尔则不同,他的这本战术手册上记载的战术都是新的,且都是从这三年间的某场战役中脱胎而生。 例如他们在朦胧星域内针对某种异形的战斗,该异形种族极端残暴,力大无穷,但科技水平趋近于原始,也只在一颗星球上活动。 夜刃们发现了它们,却没有第一时间发起全面进攻。实际上,在撤回斥候部队后,他们便让这颗星球上下了一场雨。蕴含着强烈催泪效果的化学物质从天而降,化作雨点袭击了这个种族。 暴雨一直持续了一天一夜方才停息,当夜刃们从天而降之时,大部分异形早就已经失去了活动能力,要让它们死去自然也就不费吹灰之力了。由此,这个战术被开发出了另一些版本。 比如,将化学物质更改为能够使人失去视力却放大其他感知的毒素,并在夜间对不愿归顺或叛乱的星球使用,在它生效之后,夜刃们才会出动。 只需要几个小时,敌人就会陷入彻底的疯狂之中。战争百无禁忌,使用这种方法或许会为人不齿,可夜刃们并不在乎。 除去这一系战法以外,还有针对跳帮的快速突袭战术,以及猎杀小队们最为钟爱的潜行-破坏-斩首心理战等一系列和公平对决彻底无关的战术。 不过,这倒也并不意味着夜刃们只擅长打那些能够恃强凌弱的战斗。 翻看它们的空隙,卡里尔的眼角余光注意到了一抹在他面前数据台上亮起的蓝光。他抢先一步抬起手按了上去,在生物识别成功以后,‘有通讯’的机械音提示方才姗姗来迟。 蓝光汇聚,安格朗抱着双手的半身像出现在了卡里尔面前。由于距离原因,他的形象有些模糊,但这并不妨碍卡里尔看见他身上沾染的血迹。 注意到他的眼神,安格朗便解释了一句:“我亲手处决了几个贵族.场面有些血腥。” 卡里尔了然地点点头,没有做出任何评价。安格朗则没有寒暄,快速进入了正题。他花了几分钟讲述战犬们的成果,以及一个让卡里尔有些始料未及的消息。 “——我对剩下的三颗叛乱星球发布了战争通知,告诉他们,战犬即将和午夜之刃联合进攻他们。但他们愿意无条件投降。”努凯里亚人面色有些古怪地说。“他们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咳”安格朗轻轻地咳嗽一声。“他们希望第八军团离他们远一些。” 卡里尔微微一怔,随即哑然失笑。 “看来我们的名声终于走到这一步了。”他不乏自嘲地耸耸肩。“不过,这倒也算得上是好事。如果进一步发展下去,说不定我们能有朝一日仅靠几句话就让一个世界归顺。” “但你不认为这样付出的代价有些太大了一点吗,卡里尔?”安格朗意有所指地说。哪怕是隔着遥远的距离,只能依靠全息影像互相沟通,他双眼中的担忧都丝毫未减。 “对于某些事来说,代价是个没有意义的词,安格朗。”卡里尔轻轻地回答。“第八军团中的每一个人都做好了觉悟,他人的眼光和我们无关.我们本来就是黑暗中的利刃。” “我尊重伱们的决定,但是好吧,平民的想法固然无关轻重,其他军团呢?”努凯里亚的角斗士面带忧色地摇了摇头。 “这几年里,我和不少人都见了面.不是每个人都赞同第八军团的做法。实际上,有些和康拉德素未谋面的人已经开始将他当成某种恐怖分子了。” 卡里尔不动声色地眯起眼睛。 “嗯——”他点点头。“——你可否接着说下去?如果吐露出他们的名字不会让你感到困扰的话。” “你的话听上去奇奇怪怪的”安格朗忍不住皱起了眉。“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你怎么表现得好像是要记住几个名字似的?” “我的确要记住这些名字,如果你愿意说的话。”卡里尔不置可否地说。“比起让矛盾在沉默中愈演愈烈,我认为,还是让它们早点在沟通中被解决比较好。” 安格朗沉默了片刻,他思索着,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我不能告诉你这些人都是谁,卡里尔。”角斗士略显严肃地说。“虽然我不赞同他们的想法和意见,但这些话毕竟是私下交流。我不能做一个告密者。” “我理解。” “不过.” 安格朗若有所思地抬起手,挠了挠自己的头。他转过身,朝着视野外的某人招了招手,并和那人快速地交谈了几句。 卡里尔耐心地等待着,没有言语。数分钟后,仍然皱着眉的安格朗将目光转了回来。 “你们接下来准备去哪?”他问。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回一趟诺斯特拉莫。” “啊,那么这就好办了——”安格朗看上去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你可以顺路去一趟暴风星域,我会发给你一个坐标的。还好我来卡帕多奇亚之前去了一趟泰拉.” 角斗士一面继续朝着镜头外招手,一面忍不住地抱怨了一句:“说真的,卡里尔,你有没有觉得跨星系交流实在是有点太费劲了点?” “或许你可以尝试一下灵能通话。” “啊,不,这个还是算了。”安格朗直截了当地说。“如果不是有必要,我连导航员都不想要。” 卡里尔微微一笑,不再说话了。数分钟后,他接收到了一个坐标。 还有一章,明日一万。 (本章完) 9.月狼、天使、渡鸦、蝙蝠(一) “还要多久?”一个低沉的声音问道,话语中带着一点轻微的埋怨。它几乎是不可被发觉的,哪怕是对于那些最为善于察言观色的敏感之人来说也是如此 但是 “你是在抱怨吗,我亲爱的兄弟?”手持画笔的画家忍不住笑了起来。 画室内仅仅燃烧着两根蜡烛,光源却仍然充足。这功劳当然不能归结给那两根香油蜡烛,实际上,大部分的光都是由画家本人散发出来的。 他的皮肤洁白的像是在燃烧,金色的光辉让从他柔顺的长发和背后的双翼中轻柔地散发了出来,抚慰空气,让其他一切事物都变得美丽且熠熠生辉。 “我还以为你在答应我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呢。”画家耸耸肩,如是说道。 “知道什么?” “知道这件事将会花费我们彼此很多时间。”画家轻笑道。“当然,如果你想休息一会儿的话,我会让人给伱搬来一把躺椅的。你可以在那上面睡会儿,我向你保证它会十分舒适。” “能符合我身材的椅子?” “我平日里也是会休息的,兄弟。”画家不赞同地摇摇头。“你以为我是什么?一年睡一次的卡马拉斯冻齿鱼?” 模特叹了口气,却还是因为画家的幽默感而笑了起来。 “不,还是算了吧。为你打造的家具多半都需要容纳你的羽翼,我还是喜欢在躺下的时候让背部获得坚实可靠的触感,而非两个镂空的支撑。” 画家挑起眉,顺手将他的画笔放下了。它毫无疑问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通体刻有浮雕,温润的象牙白与鎏金让画笔看上去庄严又美丽,恰好与它的主人一模一样。 是的美丽。 尽管我不喜欢用这个陈词滥调的描述词来形容画家本人,但是,还有什么词能够形容他? 还有什么词,能够更直观地形容圣吉列斯? “我得说,你的话让我有点受伤。”圣吉列斯故作严肃地将眉头浅皱。“荷鲁斯,我记得我已经说过很多次这对羽翼在我的生活中对我所造成的影响.” “但这并不妨碍它对你产生帮助。”被称作荷鲁斯的原体微微一笑,如是说道。 相较于他的兄弟来说,他则并不那么英俊。他没有头发,是光头,宽阔而坚毅的额头下方是一对友好的眼睛,暗青色,还混着一点棕色。 这张脸上的笑容令人倍感温和,不过,在短暂的微笑之后,他却也装出了一副凝重的表情,相当有默契。 “不过,如果我冒犯了你,我会对你道歉的。”荷鲁斯朗声说道,他甚至还轻轻地鞠了一躬,以示诚意。“那么,我有冒犯到你吗,兄弟?” 他微微抬起头来,看向圣吉列斯。 后者叹了口气,微微垂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发型:“你还真会嘲笑人,荷鲁斯。” “我何时说过半句嘲笑你的话?” “是啊,你没有说。”天使嘲弄地眨眨眼。“你只是把它们转变成了肢体动作而已——好了,别再说这些了。” 荷鲁斯了然地点点头,极有默契地和圣吉列斯同时抹去了面上的微笑,开启了一个新话题。 “你觉得父亲和科拉克斯谈得怎么样?”圣吉列斯站起身来,背着手,在红泪号上这个只属于他的房间内踱步了起来。 天使的步态相当轻松自然,像是最优秀的舞者,或最致命的战士。荷鲁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兄弟,思索着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数秒钟后——在这个对原体来说已经算得上长时间的思考时间过去以后,他方才开口回答。 “时间有些久了。”荷鲁斯说。“不过,科拉克斯看上去就像是个不善言辞的人,而父亲.你也明白他多数时候的性格。他们之间若是想好好相处,必然会需要一段时间。” “的确.”圣吉列斯垂头沉思道。“荷鲁斯。”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他的兄弟,眼神奇异,什么也没多说,除去唤荷鲁斯的名字。显然,他想说些什么。而荷鲁斯并未出声,只是默默等待。 过了一会,他用更加柔软的语调吐露了一段荷鲁斯此前从未听过的故事,回报了荷鲁斯此前的沉默。 “我当时是飞着去见他的。”天使说。“我还记得我舒展背部肌肉时所产生的悸动,也记得那天我飞过了很多个沙丘飞行的感觉其实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好,荷鲁斯。” “是的,能够挣脱重力的束缚的确很棒,但责任可不会和重力一样就这么消逝。我寻找他花了多长时间,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我降落时,他没有开口就向我问候了一句。” “那声音不像是一种声音,更像是.” 圣吉列斯再度沉思了起来。 他的房间内陈列着许多珍贵的艺术品。有艺术家的孤品,也有圣血天使军团战士们所创造出的雕像或画作。从初学者的作品,到大师之作,无所不包。 创作者的名字则在作品旁用烫金的方框装载停留,每一个字都是由圣吉列斯亲自写就,他的珍惜无需多言。它们环绕着圣吉列斯,却都无法与他的光辉相匹敌。 他才是这房间内最引人注目之珍品。 荷鲁斯缓慢地颔首,接上了他兄弟的话:“更像是你自己的一种感觉,是吗?” 圣吉列斯惊讶地抬起头,却又立即不好意思地笑了。 “是的,我怎么会忘记呢?”天使自嘲地摇摇头。“你和他相处的时间可比我们都要久。” “你这是在不动声色地朝我表达什么吗?”荷鲁斯挑起眉。 “噢,拜托,兄弟,别在这个时候开始。” “开始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圣吉列斯严肃地板起脸。 荷鲁斯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好吧,好吧。你接着说。” 天使无奈地看着他,试图回想起刚刚沉思时的感觉,却已经无法再抓住它了。 他轻轻地叹息一声,说道:“他称我为儿子,原体,将军,伟大事业的组成部分.他将一切都对我和盘托出了,但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 荷鲁斯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鼓励着圣吉列斯继续说下去。 “恐惧。”天使轻声吐露。“他没有向我隐藏他的思绪,他为我展示了一切。一支军团,万千荣光,横跨星海的无尽胜利” “但我能看见更多,荷鲁斯,你知道的。我总是能看见更多。我还看见了代表着胜利的雕像所投下的阴影,以及那阴影之中无数死者们的哀声惨叫。” “但你还是答应了。”荷鲁斯用笃定地语气说。“万事万物皆有其代价,兄弟。” “是的,代价但我答应他,其实是因为他也答应了我。”圣吉列斯终于又微笑了起来。“我是怀揣着决不妥协与退让的心情去见他的,这是一场父子谈话,但是,这也是一场交易。” “也正因如此,我和他之间的谈话并未持续多长时间,可是,根据我的了解,我的经历反倒才是个例.我担心他花费的时间会招致不太好的效果。” “甚至可能起到反效果?”荷鲁斯问。 “是的。” 荷鲁斯·卢佩卡尔缓慢地笑了。 “别担心,兄弟。”他大笑起来。“父亲会将一切都处理好的,任何事,任何——圣吉列斯?” 天使站在原地,目光虚无地凝视前方。他的目光落点并不着于房间内的任何一点,而是落在更远的地方。荷鲁斯皱起眉,顺着圣吉列斯的目光转头望去,却只看见了墙壁和画作。 他大步来到圣吉列斯身边,担忧地望着他,不再出声呼唤了。数分钟后,圣吉列斯方才如梦初醒般地从刚刚那种状态中走了出来。 他轻轻地喘息起来,羽翼不自觉地振动了一下。风声呼啸,让画板倒塌,颜料泼洒一地,在鲜红的地毯上逐渐混杂出了令人心惊的黑色。 “怎么了,圣吉列斯?”荷鲁斯担忧地问。 天使没有回答,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脸孔仿佛成为了一副面具。那双眼睛后面没有半点往日的温和,只余森寒的冷意。过了足足几分钟,他才开始回答荷鲁斯的话。 “我看见了——”圣吉列斯停顿片刻。“——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你描述我所看见的东西,荷鲁斯。” 他皱着眉,思索了起来,并挣脱了荷鲁斯的搀扶,开始继续踱步,圣吉列斯再明显不过地沉思了起来。 荷鲁斯没有说话,而是沉默地陪着他一起度过这段艰难时刻,哪怕他其实对目前的情况一无所知。他观察着圣吉列斯的表情,想从上面找到一点可能的蛛丝马迹,却都一无所获。 实际上,圣吉列斯的沉思相当隐秘,没有任何外在情绪显露。二十分钟后,天使方才长出一口气,从那种令人畏惧的状态中走了出来。 “我向你道歉。”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荷鲁斯道歉。“抱歉,荷鲁斯,我只是.有些震惊。” 荷鲁斯沉默地点点头。 圣吉列斯抿起嘴,转头看向了画室的长条舷窗。在那一片漆黑的死寂真空中,他的目光悠长而远眺。 “他来了。”巴尔的天使用他家乡的语言轻声呢喃。“我所能看见的极暗。” 更新完毕。 (本章完) 10.月狼、天使、渡鸦、蝙蝠(二) “你我都清楚,我们不可能将所有事都攥在掌心。”荷鲁斯说。“正因如此,我们才会在某些时刻向他人寻求帮助。这并不可耻,圣吉列斯。” 他很执着。天使想。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了,他还在时不时谈起这件事.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 还能说什么呢?这正是最经典的荷鲁斯作风——如果他认为你需要帮助,他会在被明确拒绝以前一直用热情来尝试融化坚冰。 此刻,圣吉列斯已经脱下了他在画室内所穿着的棕白色长袍,换上了一身严肃而庄重的白衣。衣物本身已趋近完美,却仍然无法触及他的百分之一。 他与荷鲁斯走在红泪号风格多变的绚丽走廊内,肩并肩,表情却各不相同。 圣血天使们的原体保持着近似于缄默般的沉默,表情若有所思。荷鲁斯·卢佩卡尔的脸上却隐含着焦虑,圣吉列斯没有让这个细节溜走,他抓住了它,却不愿意顺着它走下去。 “是的,这并不可耻。但这件事已经超出了‘帮助’的范畴,荷鲁斯。我所能看见的事物是抽象的画面,就连我自己也无法理解其中真意,我又要怎么对你描述我看见了什么?” “但你需要帮助。”荷鲁斯顿了顿。“.我错了吗,圣吉列斯?” 他的话语隐含恳求。 没有。 几乎只差那么一点,这句话就从圣吉列斯的嘴中脱口而出了。可他没有这么做,他只是保持了沉默。 若是说不需要,那便等同于说谎。他不能对他的兄弟说谎,但他也不需要帮助。 至少现在不需要。 极暗仍然只是极暗。 荷鲁斯没有得到回答,他叹息了一声,停下脚步摇了摇头。圣吉列斯从他眼中看见了悲切,他并不为圣吉列斯的隐瞒而感到愤怒或失望,他眼中的这种情绪名为同情。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他们之间只余沉默。这种沉默一直持续到了他们登上穿梭机方才停止,圣血卫队的阿兹卡隆与加斯特林终结者的法库斯·凯博都已在这架穿梭机上等候多时了。 尽管如此,这两名原体近卫却并未全副武装,甚至连礼仪性质的盔甲都并未穿着。他们的衣物都拥有着各自军团的颜色,却又并无多少细节装饰。简朴大方,线条利落。 荷鲁斯微笑着和两人打了招呼,当然,按照他的作风,问候是不可能只限于一声招呼的。实际上,他还亲昵地拉过了阿兹卡隆和法库斯,用手搭着他们的肩膀,惬意而自然地聊起了天。 圣吉列斯面上保持着微笑,心思却没有落在此处。一时之间,他好似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待在了一具身体里。 外在的他亲善温和,脸孔上带着微笑。内在的他却怀揣着一种冷漠,只想将自己从这种环境中抽离出去。 他的愿望很快就成真了,穿梭机在十来分钟的航行后与他们的目的地进行了对接。 金色的光辉伴随着机械的运转声照进了机舱之内,荷鲁斯收敛起他的亲昵,用一个笑话做了谈话的终结。在这之后,他便和圣吉列斯肩并肩地踏上了帝皇幻梦号。 两人的近卫紧紧地跟在他们身后。没有仪仗队和热烈的欢迎,甚至连引路之人都没有——这是荷鲁斯的要求,他对帝皇幻梦号非常熟悉,甚至不下于他自己的旗舰。 “前面左转,圣吉列斯”荷鲁斯轻声说道。“你会看见一连串的洁白石柱和喷泉,以及草地、树木和一些植物。有许多种珍稀的濒危动物在此栖息。” 天使略感兴趣地眨了眨眼,他依言照做,果真看见了荷鲁斯描述中的事物。而这是他未曾见过的,他与荷鲁斯一样登上过帝皇幻梦号,但并未像他一样,在此处生活那么久。 天使不由得在泥土的清香中转头看了一眼荷鲁斯,后者正高兴地微笑着,好似将此前的沉默全然忘却了。 “来吧。”荷鲁斯朝他招手。“还是少看为妙,这些动物中有好几种都不太喜欢被人注视太久,如果你看得太入神,它们可能会过来追你.” 他耸耸肩:“或者啄你。坦白来说,虽然不痛,但很令人尴尬。” 圣吉列斯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们再次开始并肩行走,沿途上,荷鲁斯如数家珍地为他介绍了许多帝皇幻梦号上的景物。 有时是一条长长的走廊,金碧辉煌,庄严无比。有时却只是一张不太起眼的画作,荷鲁斯不仅能说出它作者的名字,甚至还能说出这幅画背后的某些故事。 他对任何角落都无比熟稔,圣吉列斯耐心地听着,并不觉得荷鲁斯是在炫耀。这种分享,他乐于接受。 但是,当他们经过一扇门时,荷鲁斯却停下了脚步,并第一次在登上帝皇幻梦号上后皱起了眉。 “怎么了?”圣吉列斯隐含关心地问。 他看向那扇门,发现门上有一个明显不符合帝皇幻梦号整体装潢风格的标志,那是一把惨白的利刃,正在黑暗中闪闪发光,有如月光般皎洁。 “这扇门”荷鲁斯摇摇头,表情显得有点疑惑,却没有立刻解释。 他四处观察了起来,并成功地在一旁的墙壁上找到了一个嵌入墙壁内的不起眼按钮。 他伸出手,按动了它。 一个机械声立即响起:“身份验证已通过,欢迎回来,荷鲁斯·卢佩卡尔。您有什么问题?” 荷鲁斯侧过头,对圣吉列斯露出了一个微笑,用手指凌空指了指那按钮。 天使无奈地一笑——好吧,这次,荷鲁斯真的是在炫耀了。 “咳。”荷鲁斯清清嗓子。“我想知道,这扇门.不,这个房间是干什么的?” “它是一间卧室。” “卧室?属于谁?” “卡里尔·洛哈尔斯。”机械音回答道。 荷鲁斯张开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圣吉列斯从他兄弟的脸上窥见了一抹迅速消逝的阴影,这让天使感到一丝奇怪,于是,他也开口了。 “是第八军团的教官?” 机械音停顿片刻,方才再次回答:“声纹匹配,生物识别资料调取中.身份验证已通过,欢迎回来,圣吉列斯。是的,此房间属于第八军团的教官,卡里尔·洛哈尔斯。” “他为什么会在帝皇幻梦号上拥有一个房间?”荷鲁斯疑惑地问。 “本机无法回答。”机械音如是说道。“请前往舰桥寻找沉思者阵列a-7,通过主机查询来获取答案。” “好吧。”荷鲁斯耸耸肩,貌似毫不在意地揽过圣吉列斯的肩膀,转头离开了这里。“看样子这是父亲的手笔.我们最好还是先去见他吧,你认为呢,兄弟?” “我没意见。”天使回答道。“但他不是还在和科拉克斯交谈吗?” “他总不能连一句话也不愿意对你我说吧?”荷鲁斯挤挤眼睛,开了个玩笑。 然而,当他们抵达帝皇的书房时,却真的被金甲的卫士拦在了门外。 “很抱歉,但陛下特地交代过不希望在这个时候被任何人打扰。”禁军用不带感情的语调如是说道。“哪怕是两位大人也一样。” 荷鲁斯再次沉默了片刻,他今天陷入沉默的次数已经够多了。圣吉列斯不由得为他的兄弟感到了一丝担忧,但是,除去这担忧以外,他却还有点想要发笑的冲动。 影月苍狼们的原体心有所感地转过头,瞪了天使一眼,并对后者的面无表情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你要是想笑就笑吧,圣吉列斯。我此前说过的话和我们现在所面临的情况对比起来的确有种令人想要发笑的荒诞感。” 圣吉列斯扭过头,对着走廊的墙壁无声地微笑了起来。 荷鲁斯叹了口气,他看向那名说话的禁军,在短暂的凝视后吐出了一个名字:“拉?拉·恩底弥翁?” 禁军点了点头,头顶的红缨飘动。 “原来是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您的问题很幽默。”拉说。 荷鲁斯忍俊不禁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刚刚那句话的确是个玩笑,但他没想到禁军居然会这样回答他。 “好吧,那就让我们进入正题吧。我父亲是在里面和科拉克斯谈话吗?” “是的。” “持续多久了?” “十三个小时二十七分钟。”拉·恩底弥翁说。“这场谈话大概还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但是,是他在不久前让我和圣吉列斯前来的。”荷鲁斯皱起眉。“既然我父亲有事要做,不能见我们,他又为何要呼唤我和我的兄弟?” “因为他提前将事情对我等交代过了。”拉·恩底弥翁平静地回答道。“他希望两位原体能替他去招待一名远道而来的友人。” 荷鲁斯的眉头开始越皱越深:“谁?” “卡里尔·洛哈尔斯。”禁军说。 他的语调变化了,不再那么不带感情,而是变得有点奇怪。圣吉列斯捕捉到了这个微小的细节,天使缓慢地挑起眉,手指摩挲起了掌心。荷鲁斯则在片刻的沉默后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科索尼亚人严肃地回答。 还有两章。 (本章完) 11.月狼、天使、渡鸦、蝙蝠(三) 别紧张,亚戈·赛维塔里昂,别紧张。 僵着脸,赛维塔抬起手理了理自己的礼服。这身衣服实际上并不属于他,而是沈的。 理所当然的,它穿在他身上略微有些紧绷,不过,得益于那宽大的设计,这身衣物对他来说仍然处于‘得体’的范围之内。 至于衣服的原主人嘛.沈此刻正站在赛维塔对面,眼眸微眯地凝视着他。 “你看什么呢?”第一预备役略微有点不爽地问。 沈移开视线,双眼上翻着看了眼天花板。他什么也没说,却将自己能说的话以另外一种形式酣畅淋漓地展示给了赛维塔。 后者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并出言嘲讽道:“噢,我知道你是在嫉妒我,沈。所以,你完全没必要把自己的不甘心表现得那么明显。我看得出来。” 赛维塔假笑起来,尖齿探出嘴唇。沈表情古怪地看着他,过了半响才慢悠悠地开口。 “这话居然是出自一个连礼服都没有的人嘴里.你要不还是将我的衣服脱下来吧,穿你的皮靴和风衣过去,如何?想必这种流行在行商浪人和他们的打手之间的古怪风潮一定能让帝皇对你刮目相看的。” 赛维塔面色难看地闭上了嘴,头一次被沈噎得有点说不出话来了——没办法,谁让他现在需要沈的这套礼服呢? 阴着脸,他转身对着镜子最后一次检查了一遍自己站立时的仪态。 他现在看上去和平日里的亚戈·赛维塔里昂截然不同,反倒看上去像是个. “噢,泰拉在上啊,你简直就是个宫廷里的男宠。”卡萨提·努昂乐不可支地放声大笑。“你他妈看上去蠢死了,赛维塔,你根本就不适合穿这么好的衣服。” “让他把嘴闭上,沈。”赛维塔对着镜子,眼神危险地说。“否则我回来后就亲自做这件事。” 沈耸耸肩,顺手将卡萨提拉出了房间。尽管如此,赛维塔却还是能听见他们在走廊上的笑声——是的,这次就连沈也加入了进去。 赛维塔闭上眼睛,开始不断地说服自己:他们之所以嘲笑你现在的穿着打扮,完全是因为他们嫉妒你能登上帝皇幻梦号.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他转过身,也走出了房间。数分钟后,他来到了一处机库,而卡里尔·洛哈尔斯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夜刃们的教官背着手站在原地,燕尾礼服一丝不苟,平日里的散发此刻也变得整齐了许多,柔顺地梳于脑后,没有一根搭在他的耳朵上面。 “教官。”赛维塔略显不自然地问候了一句。 “噢。”卡里尔挑起眉,语气里有些惊讶。“你居然穿得这么嗯,这是沈的礼服吧?我记得这是他从科尔提亚上买来的,他居然愿意将这件衣服借给你。” “.” 卡里尔忍不住轻笑起来,转身登上了穿梭机:“穿着打扮很得体,赛维塔,但我猜你应该更愿意穿动力甲吧?” “是的。”赛维塔走进机舱,沉闷地回答。“这身衣服绷得背好紧。” “礼服就是这样,它不是为自己而穿,它是穿给别人看的。”卡里尔摇摇头,顺手拍了拍隔离机舱与驾驶舱的墙壁。 舱门立即合拢,收到通知的驾驶员着手启动了引擎,机舱立刻开始传来抖动。赛维塔绷紧肌肉,伸出双手拉住了从天花板上垂落下来的扶杆。 他不想坐下,那样意味着他得扣上安全带.赛维塔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而让衣服变得皱巴巴的。 卡里尔却没理会这么多,他坐了下来,并一条一条地扣好了六条安全带。特里德西亚号的穿梭机多半都是老式型号,速度较快,乘坐体验却算不上好。 据说新式穿梭机可以让乘坐者免于繁琐的安全措施,拥有‘舒适的乘坐体验’,对此,卡里尔只觉得没什么必要。 做完这件事,他抬起头看了一眼仍然站的笔直的赛维塔,表情显得有点若有所思。 “赛维塔” “怎么了,教官?” “你有没有听军团里的老兵说过一些事?例如,面见帝皇以前需要做好的准备” “啊?”赛维塔满面茫然地摇了摇头,陷入了一阵沉默。 见状,卡里尔只得通过灵能传讯为某人送去了一则讯息——我会去见你那位同样拥有预言能力的儿子的,并做些‘我该做的事’。但你谈完话的时候也记得调整一下自己. 大部分诺斯特拉莫人看见你都会瞎掉的。 +我明白了。+那人说。+不过,你还真是个好教官。+ +彼此彼此,好父亲。+ 赛维塔疑惑地看向他们突然变得皮笑肉不笑的教官,略显紧张地保持了沉默。 十七分钟后,他们结束了颠簸。 —— “早知道,我就应该让我的卫队们全都过来。”荷鲁斯半开玩笑地说。“你觉得呢,圣吉列斯?或许这样才够表示我们的尊重。” “如果父亲同意,你自然可以这么做”天使略显心不在焉地回答。“又或者是将会面的地点更改为你的复仇之魂号,但他应该不是莱昂那样喜欢观看阅兵的性格,你认为呢?” “我想,应该没几个人和莱昂一样。”荷鲁斯微微一笑,如此答道。天使却没有再回答他。 此刻,圣吉列斯已经没办法完全将精力集中于聊天这种事上了。 一种冷酷的专注在他的眼眸深处显现,那些曾经看见过的抽象画面开始不断从记忆中浮起,于他眼前快速闪现。不一会儿,他便进入了沉思状态。 荷鲁斯倒也没再于此期间打扰圣吉列斯,他在发觉兄弟的状态后,便也进入了沉思。 卡里尔·洛哈尔斯. 他默念着这个名字,洛珈的描述、福格瑞姆的描述和罗格·多恩的描述都一一蹦出。 他咀嚼着这些话语,希望自己能够在即将到来的会面开始以前,从其中总结出一些信息,并以此得到一个足够有用的片面形象。 他们二人的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站在他们身后的阿兹卡隆和法库斯·凯博则互相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显得有些惊讶。 影月苍狼和圣血天使在大远征期间是经常合作的两只军团,这早就不是他们第一次看见彼此的原体并肩而立了。但是,在他们的印象中,这是原体们头一次如此沉默。 数分钟后,被分为里外二层的登舰甲板从外侧传来了明显的登舰声。荷鲁斯和圣吉列斯立刻活动了起来,大步向前,并停在了一扇沉重的金属墙壁之前。正是这扇墙壁分隔了里外。 此刻,它顶部的指示灯已经从红色转变为了黄色。一分钟后,伴随着气体的喷射声,金属墙壁轰隆隆地升了起来。在柔和的灯光下,荷鲁斯与圣吉列斯终于见到了他们等待的人。 荷鲁斯略带惊讶地露出了一副温和的笑脸,他看见的是一个不比他矮小的巨人,一样也有四米多高。只是,这个巨人的肤色相较于常人来说要惨白的多。 若是用上不那么礼貌的说法,他几乎惨白得就像是一具尸体。 荷鲁斯踏步朝他走近,并在此期间观察起了他。 此人的脸庞很是瘦削,但并不过分。他的双眼是完全的漆黑,并不像常人一样拥有眼白。荷鲁斯甚至很难从他的眼睛里看见瞳孔的存在。他同样具备一种超凡的魅力 可是,这种魅力和基因原体所具备的那种截然不同。 越靠近他,荷鲁斯就越能察觉到这件事。原体们之间都是拥有一种感应的,他们能通过简单的注视感受到那种血脉的联系。 而此人不同,此人 “想必您就是荷鲁斯·卢佩卡尔大人了?”那人率先开口,并伸出了右手。 他的声音像是冰川般冷冽,却又自然而然地带着一点不知从哪儿来的温和。荷鲁斯恍惚了一瞬间,竟然差点忘记了伸出手回应这古老的礼节。 科索尼亚之主略显尴尬地伸出手,和他握了握。这只手和战士的手一样有力、坚定,并且遍布老茧。但是,荷鲁斯却没能从上面感受到半点温度。 寒冷,无穷无尽。 荷鲁斯深吸一口气:“是的,我是荷鲁斯·卢佩卡尔,但是,请您务必不要称呼我为‘大人’,哪怕是战时,我也更喜欢旁人以职位称呼我。”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多谢,卡里尔教官。”荷鲁斯微微一笑,转过头去,想要让他的兄弟圣吉列斯来完成接下来的事。他完成了问候,可他的兄弟还没有。 但是,当荷鲁斯转过头去时,他的瞳孔却在那一瞬间猛地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看见他的兄弟正在默默流泪。 血一般鲜红的泪。 “圣吉列斯.?”荷鲁斯呢喃出声。“怎么回事?” 巴尔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羽翼安稳地收拢于身后。过了数十秒,他方才开口说话,只是,他所说出口的话却并非问候——他甚至是看着荷鲁斯说话的。 “我需要和这位卡里尔教官单独相处一段时间。”圣吉列斯轻柔却坚定地说。 荷鲁斯深深地皱起眉。 还有一章。 (本章完) 12.月狼、天使、渡鸦、蝙蝠(四) 当亲眼看见卡里尔·洛哈尔斯的那一刻,来自巴尔的天使脑海中仅有一个念头存在。 冷静——他告诫自己——务必冷静,圣吉列斯,务必冷静下来。 但他做不到这件事,冷静已成奢求。狂躁的画面轰入他的脑海,有如登舰鱼雷般不可违抗。 那具惨白的皮囊和其下的骸骨仍然存在于他的视觉之内,圣吉列斯却没办法让自己止步于此,他不可避免地看见了更多事物。 他脚下的甲板变成了碎裂的冰川,有岩浆违反常识地从冰川下方喷涌而出,四周不是黑暗,而是比黑暗更加深邃的虚空。 无数个声音在其中窃窃私语,念着无法被理解,也不应该被理解的话语。圣吉列斯久违地感到了寒冷,他握紧双拳站在原地,催促自己的理智,试图让自己回去。 但是,仅仅只是过了一会,这片可怕的景象就产生了变化。 狂风四起,惨白的灰烬在风暴中呼啸而来,仿佛暴风雪般酷烈。冤魂惨嚎,惊叫,无数个世界在它们虚幻的面容背后燃烧崩塌。 星河燃烧,群星寂灭,狂笑声不绝于耳。虚空中跃出了扭曲的怪物们,四散狂奔,兴奋不已地渴望着鲜血。 恐惧。 圣吉列斯的双手开始颤抖——他当然会恐惧,他凭什么不恐惧?哪怕是原体也有畏惧的事物. 但是,他没有被这恐惧击倒。 巴尔人颤栗却也坚定地站在了原地。 这不是真的。他对自己说。这是幻象的一部分,是我那诅咒般的天赋正在发挥作用,它不是真的 数秒钟后,他决然地扇动了羽翼,背部的肌肉舒展开来。在凄厉的暴风雪中,他试图起飞。 他必须这么做,他一定要回到真实的世界去。如果继续待在这里,天知道他还会看见什么? 天知道.他看见的那些东西,会不会抓住他? 暴风雪撕扯着他的身体,灰烬在狂风中变成了比刀子更加锋利的事物。他飞起,坠落,然后再次飞起,再次坠落.直至遍体鳞伤,皮开肉绽。 几乎要令人崩溃的疼痛从灵魂深处涌起,一下接着一下,一波接着一波。络绎不绝,持之以恒地袭来。在第一千次坠落以后,圣吉列斯跪在了碎裂的冰川之上。 鲜血洒落,他颤抖着仰起头看向天空,本欲观察暴风雪的移动,却猛地感到了一阵坠落之感。下一秒,他开始向下坠落,朝着比黑暗更黑的地方坠去。 羽翼被狂风所束缚,无法张开,它们只能蜷缩在它的肩膀上,羽毛振动,沿途飘落。圣吉列斯迷惘地望着它们,思绪已然被折磨到了无法思考的地步。 他没有抵抗了,在这个思绪诞生的一秒钟后,他重重地落在了深渊的最底层。再次睁开眼睛时,他所看见的事物又变了。 现在,他只能看见黑暗。 圣吉列斯勉强爬起身来,试图朝前方行走,他的身体——或者说,他残存的理智却已经不支持他这么做了。于是他只好改为爬行。 羽翼染血,他赤身裸体地在黑暗中爬行着,留下了一条蜿蜒的鲜血之路。黑暗中最开始安静无比,没有任何声音。可是,随着他的前进,世界却逐渐‘拥有’了声音。 剑刃入体声,火焰灼烧的噼啪声,怪物们的惨叫,和万千死者庄严的合唱。仿佛齐声哀嚎,却又无比神圣。 以及,一个如冰般森寒的低沉咆哮。 “为我诵歌。”他说。“以此来欢度这复仇之刻。” 不自觉地,圣吉列斯朝着那边爬了过去,四周的温度开始转变,朝着更为寒冷、更为严酷的温度转变。那合唱之声也开始愈发剧烈,几乎震耳欲聋,轰隆作响,磅礴而满是恨意。 听着它,圣吉列斯感到深切的疲惫,他知道,自己已经走得太远了。如果继续下去,他会找不到回去的路.但是 我必须看见。我必须看见那一幕。 圣吉列斯喃喃自语——见证. 他再度向前,如同突破了某种界限,耳边陡然传来了尖锐的爆响。一股撕扯感猛地传来,圣吉列斯瞪大了眼睛。 他知道,自己的求生本能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这本能正在尖叫着把他往回拉,它不允许自己的主人就此迷失在幻景之中。 但是,已经走到这一步了,难道要就此放弃? 他强迫自己抬起头,就在这一刻,就在这最后的一刻,他终于看见了。 一具骸骨,一具披挂着漆黑怒焰,缠绕着森寒灵光的高大骸骨,正手持一把金焰之剑,在黑暗中与无数个扭曲的怪物战斗。 他不是孤身一人,尽管看上去是,可他绝非孤身一人。 在他的背上,有另一具骸骨。 它是金色的,焦糊的皮肉在骨头上化作血水朝下滴落,它仍在呼吸,却痛苦无比。凝视着它,时间居然在此刻被放慢了。圣吉列斯张开嘴,感到一阵悸动。 他本想说点什么,却看见那金色骸骨的眼眶中有两滴眼泪正垂垂滑落。 ——如同被闪电击中,在这一刹那,圣吉列斯突然明白了一件他本不该明白的事。 那骸骨不是在为他自己的遭遇而哭泣。 他是在为 “回去,吾儿。”骸骨说,声音有如临死之人最后的呼吸。“这不是你该行的路,回去吧.” 它勉强抬起右手,光芒在指间闪烁,也是这光芒,为圣吉列斯指引了一条归家之路。 天使颤抖了起来,感到两抹滚烫从眼眶中摔落,他转过身,痛苦而决绝地遵从了父亲的命令。 —— 荷鲁斯焦虑地思考着,不知道要怎么办。他的焦虑表现得十分明显,好在此刻他也无需掩饰自己,他正站在一间会议室内来回踱步,这里只有他一人。 无论是卡里尔·洛哈尔斯带来的侍卫,亦或者是阿兹卡隆,法库斯·凯博他们都待在了外面,荷鲁斯特地吩咐了这件事。 这间会议室也是他根据自己的记忆精心挑选过的,它有一个里屋,此刻,圣吉列斯和卡里尔·洛哈尔斯就在其中进行交谈。 荷鲁斯当然想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但是,他根本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当下,他所能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等待。 不过,他很快就不是一个人等待了。十来分钟后,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荷鲁斯原本还以为是某个侍卫违反了他的命令,带着一点愠怒,他转过头去,却看见了一个身穿黑衣的巨人。 他很瘦,长发的色泽比墨水还要漆黑,皮肤却白的像是雪花或灰烬,双眼同样一片漆黑。 不可避免地,他让荷鲁斯想到了卡里尔·洛哈尔斯。只是,此人的肤色尚且要更加像‘人’一些。 只第一眼,荷鲁斯便知道了他的身份。 “科拉克斯?”科索尼亚人表情复杂地笑了起来,其中有惊喜、欢迎,也有对自己刚刚表情的尴尬。同时,还有一点对目前情况的手足无措。“科尔乌斯·科拉克斯?” 被他称作科拉克斯的人缓慢又轻柔地点了点头:“你是.荷鲁斯·卢佩卡尔?他没骗我,你的确很有辨识度。” 荷鲁斯微微一怔,还未来得及说话,科拉克斯却已经走了进来。他转过身,将门轻轻关上了。黑衣宽大,却无法掩盖他的强壮。 荷鲁斯能透过衣袍观察到他兄弟的肌肉线条,和那骨感的脊背。这种诡异的反差让他心底为之一惊——他必须承认,科拉克斯让他想起了一些动物。 科尔乌斯·科拉克斯给他的第一印象更像是某种.鸟类? 荷鲁斯被自己荒诞的感知逗笑了,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兴许是被圣吉列斯那奇怪的表现感染了吧,他怎么会想到要把科拉克斯比作一只鸟呢? 荷鲁斯走上前去,本想直接表现得亲昵一些,却在手臂即将搭上科拉克斯肩膀的那一刻意识到了另一件事——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亲密接触的。 于是,他转而使用了另一个礼节。 科拉克斯低下头,看向他那只伸出的右手。 “这是什么意思?”他语气轻柔地问。“我不太理解。” “这是一个礼节,科拉克斯,源自泰拉。伱只需要把手伸出来,对,就是这样.” 荷鲁斯耐心地教导着他的兄弟,和科拉克斯握了握手。这一次,他所感触到的温度相当正常。也让他暗自松了口气,尽管他自己其实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么,你和父亲已经谈完了?我还以为你们会谈得更久一些。”荷鲁斯问道。他选择了先开口,毕竟,看科拉克斯的模样,他不像是个很健谈的人。 荷鲁斯可不想让气氛变得尴尬,他恰巧需要对话来度过这段艰难的等待时光。 “是的。”科拉克斯点点头。“他似乎有点事要去做,于是临时终止了和我的谈话.” “这可不常见,兄弟。”荷鲁斯皱起眉。“父亲通常不会这么做。” “啊,嗯。” “.” 荷鲁斯抿了抿嘴,意识到,自己对科拉克斯那不健谈的猜测可能是真的。不得已,他只能自己开启了另一个话题。 “你知道我们其他人的名字吗.不知道?好吧,那么我就先替你介绍一下他们吧” 更新完毕,明天继续。 (本章完) 13.月狼、天使、渡鸦、蝙蝠(五,5k) .他们说鲁斯的子嗣会将死去的敌人吃掉,我要告诉你,这完全是无稽之谈,科拉克斯。” 荷鲁斯用严肃而认真的语气如是说道,他滔滔不绝地讲述了起来。 “这是纯粹的流言,等同于污蔑。我甚至不知道这种荒谬到可笑的传闻到底是哪里来的。兴许是因为一些凡人不理解狼群们在作战时表露出的野蛮,从而在战后编织了这些话语吧。帝国内总是不缺乏这种可怕的故事,因此,我才一直大力推行记述者这项制度。” “我希望我军团内的每一个连队都能配备一个记述者。凡人们不能理解我们,是因为他们无法与我们同行。但这些记述者在获得允许后可以,他们来到我们之间,记录下我们的真实面貌,再将它们送回凡人之间如此一来,还有什么隔阂可言?” 科索尼亚人满足地呼出一口气,脸颊上的微笑真挚而自然。坐在他对面的科尔乌斯·科拉克斯却并未有多激动。 他的黑发披散着垂在额前,那对漆黑如玛瑙色的眼眸里除了思索之色以外,更多的,却是一种不为所动的漠然。 荷鲁斯在心底叹了口气。 这场谈话已经持续了一个小时有余,他为科拉克斯介绍了许多原体和他们的军团,而他年轻的兄弟却始终不太感兴趣。 别误会,科尔乌斯·科拉克斯的确在认真地聆听荷鲁斯的话,但他很少发表意见,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再者,他眼中也没有多少认同。 尤其是在荷鲁斯谈到凡人、阿斯塔特乃至基因原体之间的差别时,这种淡漠几乎都要发展成一种反感了。荷鲁斯自然是不明白他的兄弟为什么会这样的,但是,他现在并不打算问。 来日方长。 他思考了起来,开始斟酌下一个话题应该选择什么。 圣吉列斯和卡里尔·洛哈尔斯的交谈看样子还不会结束,他得在他们从里屋走出来以前尽力稳住局面。再者,帝皇的离去也是个问题。 荷鲁斯当然不知道他的父亲到底要去做什么,可这件事必定十分重要,重要到帝皇甚至不惜临时中断和科拉克斯之间的交谈。 想到这里,他不禁抬起头看了一眼科拉克斯。 后者的皮肤此刻在灯光的照耀下有如雪花石膏般耀眼,呈现出一种温润的质感和半透明的质地,荷鲁斯几乎能透过皮肤看见他兄弟青色的血管了。 这种异质的外在放在凡人身上是罕见的,但是,放在原体们身上,却几乎不值一提。 荷鲁斯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他摇摇头,略带自嘲地叹了口气,故意用一种粗粝低沉的声音说了句话:“你们一个个都是这样,科拉克斯。” “嗯?” 雪花石膏雕像疑惑地看了过来,这是他头一次表现得如此情绪外露。 “没什么.我只是一时之间被自己的平庸绊住了脚。”荷鲁斯半开玩笑地说。“你瞧,圣吉列斯有羽翼,莱昂·艾尔庄森样貌威严如雄狮,你也是,你身上有种.奇特的美感。我呢?” 科拉克斯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将视线投向了荷鲁斯的头顶。 科索尼亚人微微一怔,随后竟然放声大笑起来。 “我还以为你没有幽默感呢,兄弟。”笑过之后,荷鲁斯温和地说道。“看来是我错了。” “我有。”科拉克斯说。“只是我不经常使用它,使用幽默感来讲述笑话或作弄他人在我的世界中是一种危险的行为。大多数时候.” 他低下头,用一副近似沉思般的姿态摇了摇头。荷鲁斯却倍感振奋。 他总算成功地让科尔乌斯·科拉克斯打开了话匣子,这件事可真不容易。但是,万事开头难,既然他已经做到了这一步,之后就再也没什么事能难住他和科拉克斯建立起良好的关系了。 “大多数时候都怎么样,兄弟?”荷鲁斯略显迫不及待地问。 “嗯” 科拉克斯却没像他想的那样开始吐露心声。他只是用一个沉闷的鼻音拉开了沉默的序幕,并在足足十几秒后才接着叙述。 在荷鲁斯的体感中,这段时间长的简直如同几个小时。 “我不知道要怎么告诉你这件事。”沉默之后,黑眼的原体略显犹豫地开口。“它不太应该在这里被讲述。” 荷鲁斯无法控制地皱起眉。 他突然觉得他兄弟的声音此刻听上去简直悲哀到让人有点恼火,还有这股态度,更是令人想抓着他的肩膀来使劲摇晃几下。 但是,荷鲁斯还是压下了这股无名火。他甚至花了几秒钟整理了一下心情,选择了一个新的话题,决定用一个较为轻松的语气谈起它。 他今天一定要好好地和科拉克斯沟通一下,他想搞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盘踞在他兄弟的心底作祟,使他在这个兄弟长谈的时刻都表现得如此沉郁。 奈何,荷鲁斯并未获得这个机会。 里屋的大门被打开了,伴随着机械的运转声,两名巨人从中走了出来。 圣吉列斯的脸上还残留着那鲜红的泪痕,从眼睛下方一直蔓延到下巴。它已经变淡了,却还是能让人一眼就捕捉到。 圣吉列斯的肤色和这泪痕之间的对比有如剑刃横置于某人的脖颈上一般明显,你很难不注意到这件事。 荷鲁斯迅速地将他此前专注的事扔到一边去了,他面带忧色地看了天使一眼。圣吉列斯却对他微微一笑,此刻,天使又表现得一切如常了。 “很抱歉让你等候了一段时间,荷鲁斯。”卡里尔开口说道。他的声音相当平淡,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自然。“还有这位.科尔乌斯·科拉克斯?” 雪花石膏雕像沉默地点了点头,荷鲁斯不可避免地发现,科拉克斯此刻的神情有些怪异。 “很高兴能看见一位新的原体回归帝国。”卡里尔的声音变得温和了一些。“啊,对了,我还没有向你自我介绍。请允许我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卡里尔·洛哈尔斯,来自诺斯特拉莫。” “你也是——” 科拉克斯迅速地瞥了一眼圣吉列斯,准确地说,是瞥了一眼天使背后的羽翼。他的声音和卡里尔一样都很轻柔,但吐字却更为清晰一些。 “——我们中的一员?” “不,我不是。” “但你很高。” “我的身高是一种.灵能作用下的后天成长现象,它并不多见,实际上,我认为可能全银河系里只有我这么一个例子。”卡里尔斟酌着说道。 为了达成完全解释的目的,他甚至不得不现场生造一个生僻词组出来。好在,他的解释对象倒也能迅速地理解这个词的含义。 科拉克斯点了点头,不再回答了。此刻,他的注意力暂时被转移到了另一件事上。 圣吉列斯挑起眉,轻轻地振动了一下收拢起来的羽翼。他没觉得冒犯,甚至早已习以为常了。 天使轻轻地一笑,用悦耳的嗓音开了口:“我叫圣吉列斯,兄弟。” “你的翅膀” “是真的。”圣吉列斯说。“不过,我得告诉你,它们真的非常笨重。” “它能让你飞行吗?” “可以。”天使耐心地回答。 不自觉地,他用上了一种年长者面对后辈时的耐心。 若是寻常人家的兄长面对幼弟,这么做当然没问题,可他们毕竟是基因原体。旁观的荷鲁斯不由自主地替圣吉列斯捏了把汗。 在科索尼亚人的印象中,所有原体都具备强烈的自尊心。哪怕是那些看上去最满不在乎的,也会在某个自己擅长的领域对任何试图发表自己意见的人据理力争。 但是,科拉克斯并未生气。 “多谢你的回答。”雪花石膏雕像说。“在过去,我们发动起义时总是很希望能有来自空中的力量作为帮助。天空是多数人都不会仰望的地方,我时常想,若是我可以飞翔,说不定就能让更多人免于在争斗中流血牺牲。” 圣吉列斯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 科拉克斯所说的话和他的某些观念不同而合了——时至今日,圣血天使已经从野蛮且残忍的黑暗状态彻底挣脱了出来。但是,在他们成为‘圣血天使’以前,他们是被称作‘食尸鬼’的怪物。 掌印者马卡多甚至直截了当地将第九军团称之为‘鬼魂军团’。这谈不上一种蔑视或鄙夷,倒更像是对事实状态的明确描述。 在那个时候,第九军团甚至会被其他帝国部队排斥,就连后勤人员都不愿意向他们提供武器这些遭遇,和食尸鬼们曾经的作风是脱不开关系的。 他们所进行的战争无一不是血腥至极的暴行,简直堪称堕落与邪恶。为了彻底扭转这一局面,圣吉列斯花费了许多精力。 他甚至愿意花上好几年的功夫来教授食尸鬼们如何兵不血刃地收复一颗星球. 天使从不回避流血与牺牲,但他希望这些事越少越好。 越少,越好。 “的确如此。”圣吉列斯走近科拉克斯,朝他伸出右手。“但斗争是不可能不流血的,你认为呢,兄弟?” 科拉克斯轻轻地点了点头,一抹微笑在他面上转瞬即逝。他伸出手,没有多少迟疑地和圣吉列斯握了握手。荷鲁斯默不作声地望着这一幕,表情有点复杂,但他并没说什么。 站在他们身侧,卡里尔将一切尽收眼底,不做任何评论。他微微低下头,眼中掠过一抹无人知晓的蓝色光辉。 —— “新兵?” 赛维塔的沉思被一个优雅且悦耳的声音打断了,他抬起头来,看见一张英俊的脸。赛维塔扫过那双湛蓝的眼眸,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你们的教官只带了一个新兵登上帝皇幻梦号?”另一个人问道,他的声音非常低沉,吐字也很沉重,几乎像是铁锤在殴击铁砧。 赛维塔眯起眼睛,他收敛起自己的刻薄,用一种属于正常人的微笑幅度对那人也点了点头:“我入伍不久,表亲,但我可不是什么新兵。” “请你原谅法库斯,兄弟。”最先开口的那人诚恳地说。“他向来如此,不怎么擅长和人聊天,但他不是在贬低你。实际上,我们两个只是对你有些好奇。你看上去太年轻了一些。” 赛维塔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终于忍不住了。他龇起牙,将夜刃们惯常使用的微笑用一个仰头的角度展示给了那人:“按照你的说法,我得去给自己划几道伤疤咯?” 那人笑了。 “好吧.”他略显遗憾地摇摇头。“我叫阿兹卡隆,来自圣血天使。这位是法库斯·凯博,来自影月苍狼。” “久仰大名。”赛维塔毫无诚意地说。“能和两位站在一起真是让我这个小小的新兵受宠若惊啊.噢,我好像忘了自我介绍?我叫亚戈·赛维塔里昂,来自午夜之刃。” 圣血天使和影月苍狼互相对视了一眼。 “怎么?”赛维塔挑起眉。“这又是什么意思?” “只是有些惊讶.”阿兹卡隆再次笑了起来。“第八军团的作风被你完美的继承了,赛维塔里昂阁下。诸位一向如此,在战术上残忍无情,平日生活中也绝对不会在嘴上轻饶任何人。” 法库斯·凯博点了点头,嗓音沉闷地提起了一个没有出现在这里的人。 “就像是阿德比曼·巴斯利.他当时躺在担架上,几乎快被自己的血呛死了,却还是能一口气吐出许多诅咒和污言秽语来侮辱你们的敌人。” 他看向赛维塔,目光平直到有些尖锐,语速却很是缓慢。 “他还活着吗?”法库斯·凯博问。 赛维塔沉默了,他拿不准自己该不该说实话——换句话说,他不知道法库斯·凯博是乐于见到阿德比曼活着,还是巴不得他死。 “你觉得呢?”几秒钟的沉默后,赛维塔轻飘飘地将皮球踢了回来。 “我的理智告诉我他不可能死。”法库斯·凯博说。“他是个硬茬” “这还真是个新鲜的说法,硬茬?” “帮派用词。”法库斯平静地解释。“那么,赛维塔里昂,他还活着吗?” “他活得好好的,现在是第三连的副官。” “多谢你的解答。”法库斯点点头。“若是有机会,请你转告他,影月苍狼的法库斯·凯博希望和他继续当年的切磋。” “.我会的。”赛维塔说。 他不禁开始扪心自问:这帮老兵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个都这么能招惹其他军团的人?按道理来说,他们那时候不是一直单独行动吗? “那么——”阿兹卡隆接过话头。“——闲聊时间就到此为止吧.赛维塔里昂阁下。” “嗯?” 圣血天使严肃地朝他比划了一个手势:“你或许想要站得更直一些了。” 他的话很委婉,很令人疑惑,赛维塔却立刻更换了站姿,他立马挺直脊背,自然而然地摆出了一副军刀似的锐利姿态。紧接着,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从帝皇幻梦号宽大的走廊那头传来。 赛维塔定睛看去,一群闪耀的金色在他的视网膜上熠熠生辉。 诺斯特拉莫人一时之间竟然觉得眼膜生疼——数十秒后,伴随着金甲侍卫们的抵达,站在会议室门前的三名阿斯塔特纷纷不约而同地让开了身位,并低下了头,显露出了极其明显的尊敬。 在场的人没有蠢货,谁都知道在帝皇幻梦号上看见如此多的禁军共同行动代表着什么。赛维塔屏住呼吸,他低着头,暴露在外的皮肤感到一阵颤栗。 禁军们的盔甲彼此碰撞,却无人发声。一个脚步声从他们身后响起,愈来愈进,每一步都好似砸在赛维塔的两颗心脏之上沉重。 他低着头,不自觉地咬住了牙齿,而那脚步声也终于在此刻停息了。 “抬起头来。”一个声音说。“不必总是如此拘谨,垂着头的战士算怎么回事?” 赛维塔迅速地抬起头,他不需要扭头也能知道另外两人的动向——他们抬头的速度比他只快不慢。 他的视网膜在千分之一秒后捕捉到了一个巨人中的巨人,他毫无疑问地比基因原体更高大,也更令人目眩神迷。 一种远胜于完美的威严在他的脸上涌动,明明如此威严,赛维塔却从他的注视中感到了一阵不应出现的温和。他愕然地张开嘴,试图说点什么,而那人已经先他一步对它们点了点头。 “阿兹卡隆,法库斯·凯博,还有你.亚戈·赛维塔里昂。” “您知道我的名字?!”赛维塔听见一个震惊与惊喜并存的声音,这声音来自于那个一直都表现得游刃有余的阿兹卡隆。 “我有何理由不知道呢?”帝皇说,他似乎在笑,又似乎没有。紧接着,他便转头唤了另一个名字。 “拉。”他平淡地开口,一个音节,一个简单的动作,就绽放出了无上威严,使人不自觉地试图服从。 赛维塔差点当场给自己改了名,但他还有点理智,他知道这声音不是在叫他。一个禁军从帝皇身后走了出来,头顶红缨飘荡。他看着他的主君,默默地等待着命令。 “将这三位战士带到休息间去,让他们休息一会。接下来,我会和我的儿子与友人一同度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不希望他们在此浪费自己的精力。” “遵命,陛下。” 赛维塔和另外二人就这样跟着那名禁军离开了这里,他和人类之主擦肩而过,手指颤抖不已。在他身后,帝皇的目光悠远而意味深长,但并未持续多久。 这艘舰船的主人很快便收回了目光,推开门走入了会议室之中。 码了一晚上,低烧了一晚上,效率十分低下。 白天睡太久了睡不着现在去接着睡,醒了补剩下的。我算算,昨天欠一万,今天是6k,加一起一万六,也就是说还差一万一。 希望我还的完吧。 (本章完) 14.一把并不令人感到舒适的椅子 卡里尔用一种超凡的控制力遏制住了自己的面部肌肉,他成功地让它们保持了僵硬的状态,他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他坐在会议室的其中一把椅子上,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把椅子属于‘基因原体尺寸’,因此它同样可以容纳下他。这把椅子也非常华贵,和帝皇幻梦号上的所有事物一样,都具备某种能令诺斯特拉莫人感到眼睛生疼的特质。 但是,除此以外呢? 作为一把椅子,它使人感到舒适吗? 答案是否定的。 坐在它上面的感觉和受刑无异,好在卡里尔早已体验过更糟糕的椅子了,他仍然能够保持面无表情,听着帝皇和他的儿子们一个接一个的交流 “我很高兴能看见你们三人毫无隔阂的聚在一起。”帝皇说。“哪怕在分隔多年以后,兄弟毕竟也还是兄弟。” 圣吉列斯用他罕见的严肃表情做出了回答。 荷鲁斯面带微笑,只是多少有点勉强。 科拉克斯最为平静,但他双肩提起的幅度有些过大了,使他看上去仿佛陷进了椅背中。 原体们这样的表现当然是令人难以理解的,尤其是圣吉列斯。 巴尔的天使总能在合适的时间做出合适的回答,他的话语永远得体,不管是对阿斯塔特,还是对某个平民。此时此刻,他却一句话都没说。 帝皇则表现得对此无动于衷,在他走进会议室的第二个小时零三十一分钟又十七秒后,他宣布了这场会议就此终结。 在这两个半小时内,他和他的儿子们讨论了恒星、宇宙、战舰和军团。他用详实的口吻描述了一些曾在泰拉上存在过的远古动物和它们如今的近亲。 他谈论诗词、故事、神话传说、文学作品、画作.他还谈论夜空与清晨,谈论一个农夫在农活时分要做的事。他从未表现得如此‘近距离’. 也正因如此,他的儿子们都有些茫然。 所以,在他们离开以后,他便将视线投向了在场留下的另一个人,一个完全不眨眼的人。 “我做得很糟糕吗?”帝皇以另一种不属于‘帝皇’的口吻询问道。 “并不,伟大的陛下。”卡里尔答道。 与此同时,他终于缓慢地眨了眨眼。左眼皮率先降下,然后才是右眼。 这种刻意为之的行为让帝皇叹了口气,他抬起右手,用手指摩挲起了左手手腕上的金色护腕:“这并不好笑” “我并未笑过。” “是的。”帝皇说。“如果你非要这么说的话。” 卡里尔咧开嘴,缓慢地笑了。这是个赤裸的、毫不掩饰的嘲笑。它光是出现在他的脸上就已经足够使人吃惊,更不要提他此刻正在嘲笑的对象。 不过,虽是如此,帝皇却表现得更加轻松了一些。他向后靠去,倒在了椅子的靠背上,紧接着便皱起了眉。 “看来你也意识到它们不怎么舒适了。”卡里尔微笑着说。“太华贵了,每个细节都面面俱到,雕刻的纹理细密到令人吃惊所以,它才会一直硌着伱的背。” “这是我第一次使用它。”帝皇侧过身,开始用手指抚摸椅子的靠背。 他观察着这把更为巨大的鎏金之椅,尚未佩戴面具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种不加掩饰的真情实感。这种感觉不应出现在人类之主身上,它太人性化了,它几乎算得上是一种脆弱的集合。 它是如此的.令人不想直视。 卡里尔移开视线,观察起了会议室墙壁上的那些油画:“你还有几分钟的时间能显露这幅表情,陛下。” ‘帝皇’选择沉默以对。 他的视线一时之间漫无边际,在室内四处遨游。他陷入了他经常陷入的那种沉思之中,额头上的桂冠仍在散发光芒,身躯高大,强壮到完美。 但这只是谎言,卡里尔凝视那光辉,用目光使它们退去,随后,他便看见了光芒之下的真面目。 一个无法尽责的父亲,一个痛苦的友人,一个自责的先知。 卡里尔轻轻地叹了口气。 “何至于此呢?”他听上去几乎是在抱怨。 “时间太少了。”帝皇站起身来,主动结束了他的‘几分钟’,再度带上了那张半真半假的面具。 他的野心和他强迫自己糅杂于内的无情混杂在一起,使这张面具成为了一种可怕的象征。他将那把椅子轻轻挪开,并用手指搭上了它的靠背,缓慢地握紧了,形如握剑。 “.而我要做的事又太多。”人类之主缓缓开口。“银河间永远有人在等待这场他们并不想要的拯救,但他们没有选择的权力。我不会让他们有所选择。” “所以——”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光芒已经再度汇聚。 “——所以?”卡里尔投来目光。 “我想让你去和科拉克斯交谈,我需要让他尽快带领他的军团投入到大远征之中去。最好是心甘情愿的。” “你怎么不自己来做这件事?”卡里尔皱起眉。“我已经厌倦了和原体们打交道了” “因为我终究还是无法对他彻底无情。”帝皇如是说道。“如果是我去,他的母星会成为一个工业中心,一个中转站。我会无视那些遭受压迫的人,我会让机械教将这里彻底改造成我需要的模样。而你不同,你还未走到我这一步。” “你这是在委婉地表示我有些软弱吗?” “不,我在委婉地表示我的羡慕。”人类之主平静地说。“人性是一种不会恢复的东西,卡里尔,珍惜你还拥有的这些吧。” —— 卡里尔步态缓慢地登上了穿梭机,随着他的登陆,它猛地往下沉了一下。 帝皇幻梦号在帝国内拥有特殊的地位,这种地位体现在方方面面。她巨大到可能引发潮汐效应的舰体是一方面,那有别于任何一艘战舰的外观也是一方面。 但是,此时此刻,真正能影响到卡里尔的,只有一件。 ——她的安全权限等级太高了,高到机仆们甚至无法登上她的任何一条穿梭机。这是一件难事,好在他并非孤身前来。 是啊,并非孤身前来. 亚戈·赛维塔里昂伸出手,握住了控制器。他苍白的手指完全包裹住了它的边缘,穿梭机的主流设计终究不是提供给阿斯塔特们使用的。 若是卡里尔允许,帝皇幻梦号上会有许多仆役愿意为他驾驶这艘船,他们会将这件事视为一种荣誉,但他不想这么做。 完全不想,太麻烦了——他在帝皇幻梦号上拥有一个房间的事已经被这艘船全部的船员知晓了,他们流露出的那种尊敬对卡里尔来说几乎令他浑身不适。 他能接受阿谀奉承和虚伪的热情,却不能对这种自然而然产生的真情实感视若无睹。 因此,只能暂时苦一苦赛维塔了。 他曾在催眠中被灌输过许多需要经年累月才能获取的经验与知识,任何军团战士都是如此。这些知识中包括驾驶喷气摩托、炮艇、滑翔机乃至于雷鹰。穿梭机自然也不在话下。 赛维塔熟练地操作着它,让这架双翼有如黄金,主体形似琉璃的穿梭机在黑暗的真空中飞翔了起来。 他们的目的地是一颗卫星,名为吕凯乌斯。它没有大气层,环境恶劣,其上的人们终年累月地进行着繁重苦涩的挖矿工作,以此来为主星基亚瓦尔上的巨型企业提供生产原材料。 很经典的体系。 卡里尔默默地在心中评价了一句,他思考着要如何对科拉克斯开口。 他不是个多么擅长谈话的人,他只是擅长让这件事看上去变得轻松。实际上,每次开口说话以前,他都要在心中斟酌许久。更何况还是现在这种事. 让一个领导了起义的领袖抛下他的同志奔赴银河四处,成为发动战争,满手鲜血的谋杀犯。 真残酷啊。他想。与此同时,他将视线沉默地投向了机舱尾部。 他的体重还不足以让穿梭机在登陆时下沉那么大的幅度。 卡里尔看着那个角落,并未开口说话。他的眼睛暗哑无光,诺斯特拉莫人特产的漆黑眼眸总是很有辨识度。赛维塔半弯着腰站在他身后的驾驶舱内,专心致志地开着穿梭机。 一时之间,这里只剩下引擎轻微的运转声。 专供给帝皇幻梦号使用的穿梭机就连隔音都做得如此完善,它内里的装潢是完美的,奢华却并不贵气逼人,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可能登上穿梭机的人。 它甚至内置了一个酒柜,且就在机舱尾部。 卡里尔缓慢地走了过去,手臂摆动,礼服的袖口中有一抹寒光时隐时现,属于他刻意为之。他来到那酒柜旁,还未寻找生物识别装置,它就自己打开了。 黑色的厚重装甲板自动拉开,悦耳的合成声随即响起:“欢迎拿取佳酿,卡里尔·洛哈尔斯大人。您可尽情享用此间上百种美味。” 卡里尔没有回答这个内置好的声音,只是默默地观察起了六排架子上被安置的稳稳当当的酒水,冷气正在四溢,在它们质地各不相同的瓶子上萦绕升起。 卡里尔看见了卡拉什,源自巴尔的特产,圣血天使们的最爱。佳酿,剧毒,通常会加入鲜血。 他还看见了来自奥特拉玛的六种葡萄酒,它们的滋味都不错,但卡里尔并不是很喜欢喝酒。 他的目光随意地扫视,偶有停留,但却从不真正地露出钟意。直到某个瞬间,他似慢实快的抬起了右手。 那抹寒光瞬间绽放,在空气中爆发出了尖锐的哀鸣。赛维塔微微一怔,竟迅速地松开了操纵杆转过了身,双手袖口中也滑出了两把短刀。 只不过,他并未看见敌人。 实际上. 科尔乌斯·科拉克斯缓慢地移开了他的视线,没有选择再和卡里尔对视了。他低下头,声音轻柔的表达了自己的歉意:“我很抱歉。” 赛维塔深深地皱起眉,没有贸然开口。 他明智地选择了收回武器,继续驾驶起了穿梭机,甚至按动了驾驶台上的某个按钮,让机舱与驾驶舱之间的链接处升起了一道铁门,将后面的声音完全隔绝了。 他总是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的。 卡里尔松开手,让那把平直的利刃消散在了空气中。 “灵能。”卡里尔解释道。“一种方便,但也危险的力量。它可以用来做许多事,例如捏造武器,隐藏尸体,或是临时制造出一片黑暗来隐藏自身。” 科拉克斯点了点头,稍微向后退了一步。卡里尔盯着科拉克斯的眼眸,在后者那不算完全漆黑的眼睛中捕捉到了一抹还未消散的震惊。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黑暗虽然从不宽容,但也不至于吝啬到不允许我观察它。”卡里尔答道。“至于我是怎么发现你的答案是重量,科拉克斯大人。” 科拉克斯缓慢地点了点头,他抱起双手,骨节突出的双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臂之上。他所穿的衣物很是特殊,看上去像是长袍,袖口却非常宽大,而且并不长。 卡里尔眯起眼睛,察觉到了这种姿态背后所蕴含着的东西。他改变站姿,使左脚微微后撤了。目光也是同理,他开始用解剖般的锋利目光凝视科拉克斯的手臂。 每一条肌肉纤维都被他在想象中彻底拆解,有一把并不存在的刀刃此刻正轻柔地划过原体的皮肤。 科尔乌斯·科拉克斯的喉头上下滚动了一下,最终,他选择主动开口。 “你要前往吕凯乌斯。”他说,语气和陈述句无异。 “是的。”卡里尔说,他并不想隐瞒,也懒得隐瞒,谎言对于科尔乌斯·科拉克斯这样的人来说是没有意义的。“而且是携带着任务前去,但你不应该在这里,科拉克斯大人。” “.他让我回到下面去,但我暂时不想和那些人接触。”科拉克斯抿起嘴,用一个不是很具备说服力的理由为自己开脱了起来。“他们看我的眼神太古怪了,我不喜欢。” “的确如此。”卡里尔微微一笑,转身来到了一扇舷窗前。他将自己的后背完全展示给了科拉克斯,却显得毫不在乎。 “不过,这样也好,科拉克斯大人。”他轻声说道。“或许我们能在抵达吕凯乌斯的轨道以前就把这件事彻底解决。” 科拉克斯沉默了片刻。 “什么事?” “你会知道的。”卡里尔背对着他,如此答道。 今天就一更,不发烧了,缓一缓,明天开始爆更模式补欠的。 (本章完) 15.窥见真相之眸 穿梭机的舷窗外一片黑暗,它那环形的边缘上有十二颗铆钉正在闪闪发光,负责这艘穿梭机内部装潢的艺术家们连它们也没有放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的负责程度简直堪称丧心病狂。 一只苍白而修长的食指则在此刻划过了舷窗的表面。看着这一幕,突兀地,科拉克斯心中涌起一片寒冷。 这种不真实的虚幻感知源于何处?他没有答案。 他凝视着那舷窗,视线突然模糊了一瞬间,当他的视力恢复时,那只手指的主人却已经不在原地了。 科拉克斯无声地绷紧肌肉,转过了头。此时此刻,卡里尔已经站在了他身侧,正依靠着舱壁站立,姿态悠闲而放松,看上去没有任何攻击的意图。 但他开口时,声音却有如燧石相击。 “你父亲想让你参与进一场战争。” 卡里尔以一种堪称全然抽离的态度,语气漠然地叙述了起来。 “他想让你在一定程度上成为正义的化身和双手染血的刽子手,这场战争会波及无数个像吕凯乌斯这样的星球。有时,伱会成为拯救者。但大多数时候,你都是那个和正义背道而驰的人。” “更关键的一点在于,科拉克斯大人,你没有选择的权力。你看上去有,但你其实没有。” 基因原体脸部的线条悄无声息地绷紧了。 他没有显露出怒气,雪花石膏般苍白的皮肤上却恰到好处地涌起了两抹赤红,尽管如此,他却还是没有作出任何回答,只是默默地等待后续。 “而我相信”卡里尔终于转过头来,他的视线是那么冰冷。“他大概已经和你谈过这件事了。” 科拉克斯终于给出了一个声音,低沉地像是某种回响:“是的。” “那么,你怎么想?” 短暂的犹豫后,科拉克斯决定诚实以待——他没从卡里尔身上嗅闻出任何敌意,因此,尽管后者的话听上去近似一种挑衅,他也还是保持了相当程度的礼貌。 “我不喜欢。”科尔乌斯·科拉克斯如是说道。“我理解它的必要性,但我不喜欢。” 卡里尔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至于你说的,选择的权力.难道在你看来,他会强迫我吗?”科拉克斯问,他的双眸紧紧地盯着卡里尔。 这双眼睛有别于诺斯特拉莫人的完全漆黑,但是,相较于常人黑白分明的眼睛来说,它们也有些太古怪了。实际上,它们的确可以被粗略地描述为‘一片漆黑’。 卡里尔笑了一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暂时地移开了视线,仰着头,看向了穿梭机的天花板。 金色的流体被包裹在银色的管道中扭曲了身姿,琉璃在它的空隙中做着点缀。管道扭曲,形成了一个复杂的图案。迷蒙的光辉在管道中若隐若现,应和着金色,散发着令人头晕目眩的光辉。 从某些角度看过去,它是一艘战舰。从另一个角度看过去,它却是一个球体。百般炫丽,千般复杂。 科拉克斯强迫自己低下了头。他不想再去凝视这个所谓的装饰品了,它让他的眼睛发痒。其中所包裹着的隐喻在这一刻显得是如此巧合,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你已经选择过了,科拉克斯大人。”卡里尔说,他的声音中毫无笑意。“换句话来说,你已经接受了他所给出的愿景。” “我接受。”科拉克斯低声答道。“如果它有必要的话,我为什么不去接受它?我理解牺牲的必要性。” 卡里尔转过头来看了他一会,突然摇了摇头。 “是的,你理解,但他要求的是更多、更大的牺牲。他要求你现在就加入大远征,科拉克斯大人。换句话说,他希望你扔下你的同志们和你的母星,直接走入银河之中。他甚至还希望你能够心甘情愿地这么做。” 科拉克斯满面愕然地看了过来。 “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原体惊愕地问。“他怎么可能会.” 他正说着,却突然间停顿住了,满面的愕然也一点点地转变了。 “看来你意识到了。”卡里尔说。“在身为你们的父亲以前,他首先是‘帝皇’,因此,他不会允许任何人与任何事延缓大远征的进度.” “所以,哪怕他在和你的谈话中表现得和蔼可亲,在那场会议中听上去几乎像是个诗人,未曾显露半点野心,也不过都只是他的一种选择而已。他选择用这种面貌面对你们,或者说,面对你。” 科拉克斯再次沉默了一段时间,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已经没有那么低沉了:“但他还是让你来了。” “所以?” “如果他真的像你说的那么无情,那么,他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他大可直接告诉我该做什么,要做什么。” 卡里尔略显惊讶地挑起了眉。 在他的印象中,科尔乌斯·科拉克斯是第一个在某种程度上意识到帝皇对他们怀有极大纵容的基因原体,尽管他意识到这件事的方式并不能算得上好,但是. “是的。”他轻轻地颔首,眼神狡黠。“因此,我们现在可以来讨论一下这件事应当如何体面地收尾了。你有很多条件可以提,科拉克斯大人。他会很乐意答应的。” “很多条件?”科拉克斯重复了一遍。 “是的。” “那么,我希望你能将我名字后面的尊称去掉。”科拉克斯说。“这就是我的第一个条件。在吕凯乌斯上,大人通常是用来称呼武装监工和巨企工头的。我二者都不是。” 卡里尔终于显露出了一个较为正常的微笑。 “好的,科拉克斯。”他说。“那么,第二个条件是什么?” —— 圣吉列斯看见一个怪物。 它同时身具双翼,利齿,犄角。它的身躯是青铜色,眼睛则是两枚被打磨至接近完美的黑曜石。天使凝视着它,用手指触摸过它的眼睛,思绪沸腾。 他的表情却仍然平静。画室之内,蜡烛隐秘的燃烧。圣吉列斯关闭了通风系统,也关闭了画室的门。 他在呼吸之间能品尝到蜡烛燃烧时所发出的特殊气味,他的舌尖则将这气味中所蕴含着的东西一一拆解了出来。 他呼出一口气,唇齿之间弥漫着香气。这香气来源于一只死去的生物,它被扒皮抽骨,身体上不能食用的部分也被做成了蜡烛。 物尽其用? 圣吉列斯咀嚼着这个词语,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转过头,看向画室之门。那扇朱红色的大门上有皮革包裹,生物数据识别装置被细心地做成了门把手的形状,银色的金属包裹在外,一圈宝石在它的边缘闪闪发光。 他站起身来,走过去打开了门。荷鲁斯·卢佩卡尔就站在门外,手中还端着一个硕大的银质餐盘。 “晚上好,兄弟。”荷鲁斯温和地致意。“你是怎么在我不敲门的情况下知道我在门外的?” 圣吉列斯设法让自己露出了一个微笑:“直觉。” 荷鲁斯笑了,他走进画室内,直奔着这里唯一的桌子而去。肉排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卡拉什的味道也在其中伴随。 天使关上门,却不可避免地口舌生津了一刹那。荷鲁斯带来的卡拉什是混了鲜血的,味道极好。圣吉列斯看向他的兄弟,尝试着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荷鲁斯头也不抬地阻止了。 科索尼亚人正忙着切割肉排,专心致志。 “别说。”他低着头说。“如果这件事在你心中难以启齿,需要隐瞒,那就别说了,圣吉列斯。我同样不能对你保持完全的诚实,所以我不会对你要求此事。” “现在,过来吃你错过的晚餐吧。真可惜,晚宴上只有我和父亲两个人。” 闻言,圣吉列斯便朝着他走了过去,甚至还开了个玩笑,一个真心实意的玩笑。他的心情不知为何突然变好了一些。 “对你来说,这不是件好事吗?” “什么?”荷鲁斯抬起头来。“什么好事?” “单独和父亲参加晚宴。” 科索尼亚人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他沉重地放下了手中的餐刀,向后靠去,陷入了圣吉列斯那张背部镂空的椅子里,双手安静地搭在了自己的膝盖之上。 他什么也没说,却像是什么都说了。 圣吉列斯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拿来了一把椅子,缓慢地坐下了。肉排的香气仍然扑鼻,不过,比起它,圣吉列斯却更加在意银质餐盘另一端的酒杯。 透过玻璃,圣吉列斯能直接看见其内鲜红如血般的酒液。天使拿起它,仰起头,直接将这一大杯卡拉什一饮而尽。当他放下杯子的时候,他的脸上已经涌起了两抹鲜红。 卡拉什特殊的酿造法让它在某种程度上堪比最可怕的烈酒,在加入鲜血后,这种烈度更是能被称之为酷烈。圣吉列斯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好让自己喉咙内的灼烧感稍微退去。 荷鲁斯看着他,目不转睛。 “好点了吗?”他轻声询问。 “好多了,兄弟.”圣吉列斯微笑着回答。“我从没尝试过喝到醉醺醺,鲁斯所说的‘欢乐境界’对我来说更像是一个他捏造出来的词。不过,我现在却有些相信他了。” “如果我像他喝芬里斯蜜酒那样喝卡拉什,恐怕我会很快就进入到这个‘欢乐境界’中去吧。” “醉酒不是什么好事。”荷鲁斯略显严肃地说。“相信我,圣吉列斯,它绝对不是什么好事.而鲁斯说的欢乐境界实际上指的并不是醉酒的状态。” “只要宴会开始,他就已经进入他的欢乐境界了。酒对他来说只不过是添头,可有可无。” “你的意思是,他从没真正的醉过?” “我认为是这样。”荷鲁斯微微颔首。“他很努力地想让我们将他视作一个野蛮人,但我们心里都清楚,他根本就不是。鲁斯只是在伪装而已,他的伪装甚至不能算得上是优秀,只能说契合他的外表。” 圣吉列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没有使用餐具,而是用手指拿起了一条被切割好的肉条,将它一点点地吃了下去。 连皮带骨,汁水满溢。鲜红如血般的液体从他的嘴角缓缓滑落,天使却显得毫不在意。 “我看见了一件可怕的事。”几分钟后,圣吉列斯轻声开口。“它毫无疑问是令人悲伤的,其中隐喻和各处细节若是深究起来更是令人发狂,我却没办法从这件事中抽离出来。” “为什么?”荷鲁斯耐心地同他的兄弟打着哑谜,没有半点不耐烦。他甚至不想去问圣吉列斯真相到底如何。 “因为,除去这些东西以外,那件事里还蕴含着希望”巴尔的天使满面悲伤地回答。“希望啊,兄弟。这世间最为珍稀之物,它却出现在一副令人绝望的画面之中。何等讽刺。” “我不像你那样拥有能抽丝剥茧,看见未来的天赋,圣吉列斯。”荷鲁斯缓缓地开口。 “我亦不能像马格努斯那样通过他博览群书得来的知识对你描述的画面进行一些解释或拆解。我所能做的事只有倾听而已。在我看来,既然这件事中仍有希望存在,它就是一件好事。” 好事 圣吉列斯沉默了,思绪不可避免地飘向了那间会议室的里屋。‘极暗’那对全然漆黑的双眼从回忆中缓慢地浮现,清晰到可怕,甚至能当做镜子使用。 圣吉列斯透过自己的想象力塑造出了它们,并再一次地凝视起了它们。他看见自己倒影,看见一个脸上有着鲜血泪痕的孩子。 “希望仍存。”卡里尔·洛哈尔斯说。 +希望仍存,吾儿。+他的父亲在灵能中说。 “是的。”圣吉列斯对他的兄弟说。“希望仍存。所以.这的确是件好事。” 荷鲁斯微笑起来,褪去了脸上的忧虑。 “那你就快点吃完它!”科索尼亚人故作严厉地伸手一指餐盘。“我可不是为了让它躺在餐盘上慢慢变冷才把它带过来的!” 圣吉列斯哑然失笑。 还有捏。 (本章完) 16.返航,归...家? 特里德西亚号的引擎发出了一声剧烈的咆哮,在漆黑的真空中,它无声地消逝了。但那尾部骤然的明亮却仍可透过舷窗观察到,形似恒星明灭。 光焰喷溅,一支以特里德西亚号带头的舰队就这样缓缓离去了,并无任何停留之意。舰桥之上,卡里尔翻阅着战报,从中记忆着更多数据和经验。 他当然不喜欢做这件事,实际上,他也不擅长做这件事但他必须做。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自古以来就是这样。他要把夜刃们以血换来的经验都记录下来,在回到诺斯特拉莫后,它们会在另一批新血的心中生根发芽。 终有一日,它们会成长为参天巨树,为新血们遮挡敌人的刀刃与炮火。 不过是的,第八军团就这样离开了,他们没有理由停留于吕凯乌斯附近,不是吗? 实际上,他们连到来的理由都并不合理。卡里尔自然不会将他来这里的真实目的说出来,而且,有些事,若是由他插手,味道就变了。 康拉德·科兹会自己处理好一切的,人际关系算得了什么? 保持着思考,卡里尔却没有再翻阅战报了。他用手指轻轻地敲击了一下手中的数据板,乱流划过,它的屏幕即刻陷入了黑暗。他顺手将它放下,并转过了身。 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正站在他身后,用双手托举着一个复杂的仪器。 “您可以换一个更严肃点的站姿吗?”记述者贝尔洛斯问。 “不能。”卡里尔说。“这就是我能摆出的最严肃的姿势了。” “但您看上去只是随意地站着。” “是的。” “这严肃吗?” 卡里尔点点头:“看我的表情,贝尔洛斯先生,难道我现在看上去不严肃吗?” 记述者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他看上去似乎有种想要微笑的冲动,但他硬生生地将这冲动憋了回去。他按动快门,拍下最后一张照片就放下了相机,它顺着重力垂落,被绳子束缚在了他的胸前。 穿着棕色真皮马甲的记述者低下头,从腰间的挎包里翻找出了一个牛皮纸本,和一只非常朴素,甚至有些掉漆的钢笔。紧接着,他迅速地翻开了牛皮纸本,做出了一副想要采访的姿态。 卡里尔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转过身,对正在无声旁观的吉斯比尔·哈西尔船长和他的船员们比划了一个手势。 老船长立刻会意,洪亮的吼声再次响彻整个舰桥:“懒骨头们,把你们的屁股动起来,把你们腿也给我迈起来!调整引擎出力,确认航向,目的地诺斯特拉莫,返航!” 船员们用齐声的呐喊回答了吉斯比尔。 “所以,你想问什么,贝尔洛斯先生?”卡里尔双手抱胸,身体后倾,倚靠在了数据台上。“按照规定,我会在军纪允许的程度内知无不言。” “好的,好的。”记述者连连点头。“那么,第一个问题,登上帝皇幻梦号的感觉如何?” “糟糕。” 贝尔洛斯正欲动笔的手顿了顿,他抬起头,金丝眼镜下的那双眼睛里有种难以言喻的神色正在沸腾:“对不起,我的听觉刚刚似乎出问题了,您可以再说一遍吗?” “棒极了。”卡里尔面无表情地答道。“每次登上那艘金碧辉煌,充满艺术气息与宗教式细节的庄严大教堂都令我心旷神怡,心胸开阔,心情愉快。我登上她的次数不多,但每一次都是令人难忘的体验。” “.您真的想让我这么写吗?” “开玩笑的——但你真的打算把这件事记下来吗?” 贝尔洛斯点点头:“帝国内只有少数人才能有幸登上帝皇幻梦号,如果有可能,我当然想将她详实地描绘一番,替普罗大众揭开她神秘的面纱,好让他们也能在想象中走上这艘帝皇的旗舰。” 卡里尔忍住叹气的冲动,花了三十分钟左右讲述了一下帝皇幻梦号的装潢风格,以及那些足以被称作地标建筑的景点。 贝尔洛斯一边点头,一边手速飞快地在牛皮纸本上记录了下来。他马甲的衣领上有一个便携式的录音装置,指示灯闪烁不休。 卡里尔猜测,他大概会在夜晚的休息时分一边聆听这段对话,一边在那个牛皮纸本上做出修改。 “.那么,差不多就这样了。我已经将能说的部分全说了,贝尔洛斯先生。你还有问题吗?” “有的。”记述者再次抬起头来。“据说您在帝皇幻梦号上有个房间,这是真的吗?” “.” “这是真的吗,卡里尔教官?” “是的。”第八军团之教官面无表情地说。“是的,我在那上面有个专属房间。占地广阔,甚至拥有能够观星的封闭式阳台和一个小花园。” “如此豪华?”贝尔洛斯再明显不过地吃了一惊。“那么,请问,您是怎么获得它的呢?我的意思是,这背后有什么能够被记录下来的传奇故事吗?” “你问的这个问题好像和大远征没什么关系,贝尔洛斯先生” 记述者抬起右手,脸不红心不跳地将衣领上的录音装置暂时关闭了。卡里尔看着他的动作,突然有种非常强烈的,想要叹气的冲动。 好在他忍住了。迎着贝尔洛斯期待的眼神,他缓缓开口。 “没有。”卡里尔斩铁截钉地说。“没有什么传奇故事,它只是一间单纯的房间而已,有很多人都在帝皇幻梦号上拥有自己的房间,不是吗?多我一个也不多。” “但我也采访不到他们啊。”记述者摊开双手。“除了您以外,我还能去问谁呢?” 卡里尔终于叹了口气。 “问点别的吧。”他说,语气里带上了一点警告,神情却无奈至极。 他甚至揉着自己的眉心。 “你可以问些和战争有关的问题,又或者是军团中的某些文化问这些吧,贝尔洛斯。” 记述者没有再穷追不舍了,他明智且识相地再次打开了录音装置:“那么,有关亚戈·赛维塔里昂队长,您有什么可以提供给我的故事吗?” 卡里尔挑起眉。 “噢。”他点点头,慢悠悠地开口了。“有的,有很多。你想听什么类型的?” —— 康拉德·科兹看过许多书。 时日流逝,无声且寂静地从人的感知中溜走了。时至今日,他已经阅读了许多本书籍。他不再是诺斯特拉莫上的那个幽魂了,只能依靠本能和脑袋中天生存在的知识行事。 他知道近乡情怯的说法,却没想到,这个说法居然会有朝一日发生在他的身上。 真是令人头疼。 夜之主撇撇嘴,用他苍白的手指在面前的金属假人上充满恶意地划了过去。刺耳到可怕的金属摩擦声随即响起,原本人声鼎沸的训练场就此陷入寂静。 三连长费尔·扎洛斯特在他身后咳嗽了一声,声音轻柔,嘶嘶作响,用的居然是诺斯特拉莫语。 “原体.这不太合适吧。” “什么?”科兹头也不回地问。“什么不合适,报丧鸟?” 智库馆长仰起头,喉头上下滚动了一下。他身后有隐秘的笑声传来,不需要回头,他也能猜到正在嘲笑他的人是谁——除了他的副官阿德比曼·巴斯利以外,没有人敢这么做。 “我的意思是——” 脸上新添了几道伤疤的费尔保持住自己冷静的语气,如是开口。他不打算在这个时候于原体面前失态,他在事后有的是办法收拾他的副官。 “——这个金属标靶并不适合被您拿来测试自己的力量。” 科兹很明显地轻笑了一声,却没说什么。他沉下肩膀,弯下腰,右手虚握,五指悄然合拢,像是正握着一把刀似的穿刺起了空气。 训练场内的夜刃们却没对这里投以任何目光——至少他们没直视。 “那么.”在对空气中的假想敌挥舞并不存在的利刃时,夜之主轻声开口了。“数据统计已经完成了吗?” “完成了,原体。” “我们收复了不,我们征服了多少个世界?” “四十六个。”费尔说。“如果算上平息叛乱,和那些未战先降的世界,那么,就是一百零二个。” “听上去可真多。”夜之主嗤笑一声,停下了动作。 他脊背的线条在黑色的紧身衣之下明晰地显现了出来,费尔看着他原体的脊背,却只能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每一块肌肉都是有目的地被提前排列好的,线条完美,分布完美,组合在一起却带来了一种不似人类的凌厉感。凝视着它们,费尔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幕场景。 那是他的原体身披战甲站立于尸体堆上的模样,且就发生在不久前。午夜之主在天降破晓的时刻潜入了一个不愿投降的城市,天亮时分,夜刃们顺畅地进入了这座要塞。 而那腐败的城主和他的所有下属都已经四分五裂地聚在了城市内最大的广场之上。康拉德·科兹践踏着他们的尸骨,他的战甲上满是鲜血,周遭是跪倒在地的平民。 尽管如此,原体染血的脸上却是一片平静,仿佛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是,和整个银河比起来,只能说是杯水车薪而已。”科兹用一种不太经常出现的漠然语调评价了一句,并在这之后迅速地转变了语气。 他转过身来,表情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温和了起来。 “我真想为你们人人申请一枚奖章。”夜之主微笑着说。“这是个令我骄傲的数字,这个数字足以让任何人感到骄傲。可惜的是,我们没有奖章可拿,费尔。” “而我们不在乎。”三连长耸耸肩。“荣誉本质上只是一种束缚。” 科兹轻哼一声,伸出手指点了点费尔的战甲:“但如果真的有荣誉被我申请了下来,你最好不要给我演什么不想拿的苦情戏码,费尔。否则我就把你踢进猎杀小队里去,让你亲自去带新血。” “.” 费尔·扎洛斯特明智地选择了保持沉默,他的原体则轻柔地踱步了起来,看似缓慢,实则迅速地走过了他,堂而皇之地溜进了黑暗之中。 费尔和他的副官看着原体的动作,沉默了片刻,紧接着,三连长的眼中突然亮起了两抹蓝光。 “阿德比曼.” “动用灵能?您还真是厚颜无耻。” “哈。”费尔冷笑一声,提起了拳头,眼中的蓝光熄灭了。“我只是用它来确定原体是不是真的离开了而已来吧,进笼子吧。” 他的副官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行啊,来吧。” 站在他们身侧,康拉德·科兹默不作声地笑了一下,随即才真的离去。 他每天都在锻炼这项技艺,从未有半点松懈。但它实际上已经和他最开始从卡里尔那里学到的技巧没什么关系了,现在,它更像是一种刻在骨髓深处的本能。 如同某些怪物天生喜好黑暗一般,康拉德·科兹也能精准地在每一个地方捕捉到最为隐秘,最为黑暗的角落。用这样的技巧,他一路上没有被人发觉地赶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接下来,他用几分钟的时间记录了一下那些在路上撞见他却没发觉他的人,他们的名字被记在了一个数据板上。 说来或许有些吊诡,但夜刃内部的确有个‘月度考核’之类的东西,其中,潜行和反潜行训练占据了大头。那些不合格,或失败次数过多的人就只能在其他人倾巢而出,执行任务的时候留守舰桥了。 做完这件事,他将数据板放置在一旁,心中突然有种不真实感油然而生——短短几年功夫,他就彻底融入了这里,仿佛他天生就该统领这样一支军团,天生就该和夜刃们这样相处 科兹眯起眼睛,将这无用的思绪扔开了。他拿起另一块数据板,写起了命令,原体来访四个字在最开头以庄重的字体闪闪发光。 夜幕号很快就将重归诺斯特拉莫,他的命令则会在夜幕号停泊于轨道上的那一刻直接传入地面。一名原体的来访,对于任何世界都是一件盛事。更何况,这次来的人,是福格瑞姆。 他低下头,伸出手按了按胸口。在衣服和胸膛之间,有一枚吊坠正散发着温暖的温度。康拉德·科兹微微一笑,继续投身进入了工作之中。 更新完毕,明天万更。 (本章完) 17.来访者并非一人 福格瑞姆漫不经心地用手指拿起了一枚棋子,将它往棋盘的另一端推进了两格。那是一枚‘战士’棋子,它的表面很粗糙,属于战士的脸一片模糊。 制造它的人显然没为它准备一张脸的心情,实际上,它沉重得简直不像是一枚棋子。 棋盘对面的那人沉思了片刻,方才抬手推进他的一枚棋子。那只布满金色经文的宽厚大手将‘祭司’推进了足足六格。 福格瑞姆惊讶地微笑一下,坐直了,又用双手将自己的长发拢到了耳后,表情变得认真了起来。 “一步险棋。”凤凰严肃地说。“你最近棋艺精进不少啊,兄弟。” 他一边说,一边握住了另一枚战士,食指在它手中的战锤上不断地敲击了起来。沉重的钢质棋盘因这碰撞而发出了沉闷的回声,洛珈·奥瑞利安再度沉思片刻,突然皱起了眉。 “我输了?”他略显迟疑地眨眨眼。“居然这么简单就输了?泰拉啊,我还真是走了一步险棋。” 福格瑞姆却没回应他。凤凰聚精会神地推演着弑君棋的棋盘,所有的棋路都在这一刻如流水般划过他的大脑,二十秒钟后,他抬起手,用战士的铁锤砸碎了祭司白袍之下的肉体。 洛珈遗憾地叹了口气。 “这样一来就是二十比十三了。”他略显忧郁地说。“我在棋艺上还是没什么天赋.我大概是赢不了马格努斯了。” 福格瑞姆轻笑起来,顺手将棋子们摆回了它们应该待着的地方。但他仍然不忘小小地嘲弄一下他的兄弟。 “实际上,你一开始就赢不了他,洛珈。马格努斯是我们中唯一能和马卡多下成平局的人,你是怎么想的?居然和他打这种赌?” 有着金色皮肤的巨人满脸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怎么知道他会当真我那只是一句玩笑话,他却和我约定要在未来的十年间每年下一盘棋。” “伱当时喝醉了吗?” “除非鲁斯在。”洛珈答道。“而他不在,他的芬里斯蜜酒也不在。只喝葡萄酒我是醉不了的。” 福格瑞姆忍不住大笑起来,他知道洛珈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是的,我当时没喝醉,但我比喝醉的鲁斯还要缺乏理性。’ 洛珈没有理会福格瑞姆的笑声,他只是蹲下身,从他们所使用的小圆桌下方抽出了一个硕大且沉重的铁箱子。他半跪在地,将这铁箱打开了,福格瑞姆恰到好处地站起身,开始和他的兄弟一齐将棋子往里放置。 “费鲁斯的手艺真是惊人。”洛珈说。“他做的这套黑棋看上去就手感不凡。” “但你用的是我做的白棋。”福格瑞姆挑起眉。“你是在暗示什么吗,兄弟?” “当然没有.”洛珈移开视线,好让自己避开了与福格瑞姆之间的眼神交流。“这只不过是对他的一句夸奖而已,你不要想太多了。” “是你提出来他手艺不凡,怎么现在变成我想太多了?” 洛珈沉默了片刻,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非得随口说那一句了。他握着棋子举起双手,做了个非常标准的投降姿势,福格瑞姆这才放过他,脸上却仍然带着点思索。 半分钟后,他们站起身,铁箱早已归位。两名巨人肩并肩地站立,彼此对视了一眼,均在默契中走向了舷窗旁边。 福格瑞姆看向窗外,带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轻微骄傲,朝洛珈点了点头:“你看,诺斯特拉莫产生了多大的变化.” “你是在炫耀吗?”洛珈幽幽地问。 “当然不是。”福格瑞姆轻笑起来。“我干嘛要拿康拉德的成就来炫耀?” 洛珈强迫自己无视了凤凰此刻那志得意满的表情。他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发表任何评论,否则福格瑞姆一定会揪着他不放,开启另一场辩论。 他暂时不想和彻莫斯人进行这件事,福格瑞姆在能言善辩这件事上不比他差多少。他粗略地观察了一下诺斯特拉莫现在的模样和它周边的舰队,一些带着机械教标识的船只着重引起了他的注意力。 “看来火星的传闻是真的.”洛珈·奥瑞利安若有所思地说。“他们的确和诺斯特拉莫达成了某种程度上的协议。” “嗯”福格瑞姆发出了一声鼻音,居然没说什么。 这样的反应是很不寻常的,洛珈转过头,看向凤凰,却发现后者此刻的视线早已不在舷窗上了。顺着他视线的落点看过去,洛珈在福格瑞姆房间的角落里看见了一些堆积起来的画作。 它们的画框边缘大多都有人粘着花朵,这是被赠送的礼物的象征之一。画作被堆积了起来,仅有一张能够被完整的观察到。在这张画上,他看见了一个人。 这人身材苗条,但也不乏肌肉,很强壮,却强壮得相当柔美。他穿着一件彩虹色的短款礼服外套,胸甲闪闪发光,一张意乱情迷的蛇发女妖之脸在胸甲表面无声地微笑,他手里还握着一把刀。 “彻莫斯的风格。”福格瑞姆摇摇头,如是说道。“这些晚生的艺术家多数都喜欢给我披上这种我基本不穿的流行服饰,坦白来说,我已经快厌烦这种风气了。” “彻莫斯的流行文化和你没关系吗?” “当然没有.”凤凰转过头来,表情有点厌恶。“如果我能有更多时间待在彻莫斯,我不会允许社会风气发展成这种崇拜浮华和无用华丽的地步。我个人虽然喜欢那些精致的物事,但也绝对不会穿这种衣服。” 洛珈沉默着点了点头,并不打算在这方面置以任何评论。 帝皇之子在大远征中的牺牲是有目共睹的,虽然这也和福格瑞姆急切地希望建功立业的想法脱不开关系,但是,彻莫斯人的确已经很久没有回到过他的家乡去了。 他还是能够控制这颗星球的许多方面,但流行文化则不在其中。 “总之——”福格瑞姆摇摇头,做了个手势。“——我们还是谈一谈待会的事吧。你准备带近卫吗,兄弟?” “我想还是算了吧。”洛珈苦笑着说。“我在这里肯定是不受欢迎的,如果不是恰巧正在与你同行,我可能都不会过来.” 福格瑞姆思考了一会:“既然这样,那我就只带阿库尔多纳一个人好了。” 他说完话,便看见了洛珈那略显低落的表情。凤凰不由自主地安慰了一句:“没必要这样,洛珈。康拉德和你之间的误会并不大,更何况,这次有我牵头。” 洛珈欲言又止地看了凤凰一眼——前不久,在怀言者和帝皇之子的一次寻常合作结束以后,福格瑞姆找到了他。 凤凰的开口很直接,他说,他的第二十八远征舰队在极限星域的末端,一个名为拉尔安的星系内遇到了一群具有高度文明的异形。 若是他就此停顿,洛珈可能会以为福格瑞姆是转了性,主动要求其他兄弟去帮助他的军团。谁知福格瑞姆话音一转,直接提到了同样位于泰拉远东的诺斯特拉莫。 说到这里,他到底想干什么,洛珈甚至不用细想 “是啊,有你牵头。”大怀言者无奈地摇摇头。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答应福格瑞姆。但是,就像他的副官艾瑞巴斯所说的那样,他又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呢? 难道这不是一个挽回他和康拉德·科兹之间关系的良好机会吗? ——此时此刻,洛珈·奥瑞利安真诚地希望,他能和他的兄弟之间再无隔阂,这份真诚,会一直持续到他死去的那天。 还有两章 (本章完) 18.凤凰自天空坠落(一) 阿库尔多纳隐隐有些不安。 这种不安来源于何处?好吧,答案其实很明显。如若你的原体去访问另一名原体,却只带你一人作为近卫,你同样也会感到不安的。 当荣誉被放大到了一个极端的程度,它就不再是荣誉了,而是一种负担。更何况,与福格瑞姆同行的洛珈·奥瑞利安甚至连一名近卫都没带。 大怀言者穿着一件来自科尔奇斯的祭祀长袍,双手空空地就这么来了。这意味着,安保工作将完全交给阿库尔多纳。 帝皇之子的首席剑士很想问一句——我何德何能?是的,我知道我的战技非常高超,但我何德何能? 此刻,阿库尔多纳穿着一件最能代表帝皇之子的紫金色制服,右耳的耳垂上还挂着一串琥珀挂饰,那是福格瑞姆亲手制作的小饰品之一,只会发给那些他最喜爱的战士。 他的腰间还有一把军刀,当然,这把刀的华丽程度远远超出了它的实用程度,作为一把刀,在刀身上雕刻出细密的浮雕和纹路,甚至使其变得镂空 若是称它为武器,只会令人发笑而已。 福格瑞姆将阿库尔多纳的一切小动作尽收眼底,却没做任何评论。他微笑着,银白色的长发几乎是在黑夜中闪闪发光。他自己本人当然是不能发光的,这要归功于走在他身侧的大怀言者。 洛珈·奥瑞利安那闪着金光的皮肤几乎是在为他的兄弟充当照明——没办法,诺斯特拉莫人对于照明工具的亮度需求远低常人,他们的路灯.看上去几乎不发光。 好在这段路并不需要走多久,在再一次地经过两根高耸的大理石圆柱后,他们在红地毯的尽头看见了孤身一人的康拉德·科兹。 比起他那尊贵的身份来说,夜之主的打扮简直是朴素的惊人。他穿着一身简朴的黑袍,胸前有一个吊坠若隐若现,黑发被简单地束于脑后,形成了一个常见的战士辫发型。 阿库尔多纳也曾经试过这种发型,但他还是选择了更为繁复的另一种。 “欢迎,兄弟们。”夜之主轻声开口,并在此之前率先给了观察着他的阿库尔多纳一个视线,以作问候,后者略微一惊,紧跟着便有些受宠若惊地低下了头。 “我希望新生的诺斯特拉莫能小小地扭转一下它曾经在你们眼中的形象” 福格瑞姆微笑着走上前去,直截了当地给了他一个拥抱。科兹没有选择躲避,只是表情显得有点无奈。 他又与洛珈握了握手,大怀言者多少是有些尴尬的,但科兹似乎并不在意过去的事。他握手的力度远超他本应表现出来的,这种程度的热情甚至让洛珈一时之间有点茫然。 “你怎么没准备一场阅兵呐,康拉德?”福格瑞姆搂住夜之主的肩膀,略显亲昵地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你不也就带了阿库尔多纳一个人来吗?” “嗯?”福格瑞姆挑起眉。“这当然是有理由的,但你至少应该准备一场阅兵嘛。” “不要,太麻烦了——”夜之主摇摇头。“——可别告诉我你真的想在这种寒冷的夜晚里吹好几个小时的冷风,看我一个又一个地替你介绍我的连队。” “有何不可?” “太麻烦了。”康拉德·科兹重复道。“而且,你根本就只是在开玩笑吧,福根?想看阅兵的人自己为何只带一个近卫?” 他毫不留情地戳穿了福格瑞姆的伪装,让被凤凰忍住了的笑意变成了一阵在夜风中逸散开的轻笑,但他似乎还没有死心,而是带着笑意拉过了阿库尔多纳,将后者再一次隆重地介绍给了科兹。 “这是阿库尔多纳。”福格瑞姆用念诗般的语调说道。“我的长子,我的骄傲,我的首席剑士和我的二连长。他可不是简单的一个‘近卫’,兄弟。” 阿库尔多纳用求救般的眼神看向了康拉德·科兹。后者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顺手对一旁的黑暗招了招手。 一个面色苍白的泰拉裔夜刃就那样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原体们自然对他的存在早有察觉,阿库尔多纳却不同,他微微一怔,眼底有惊讶涌现。 “这是我的冠军。”科兹面无表情地说。“来自泰拉的西亚尼。” “就这样?我可是说了四个头衔。”福格瑞姆不满地歪了歪头。 面对他的疑问,科兹终于笑了起来——只可惜,这个笑容十分的意味深长:“其实西亚尼有很多个头衔,福根.如果你想听的话,我当然可以让他一一说出来。” 阿库尔多纳看见那名夜刃的脸色似乎变得更加苍白了一点。 “你这完全就是在作弊嘛。”福格瑞姆叹息一声。“算了——那么,有宴会吗?” “当然有。”夜之主转过身,步态优雅地走了起来。洛珈沉默着跟了上去,他对这种被忽视的情况早就有所预料,因此倒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实际上,这种情况已经比他所预想到的另一种好上许多了。只是,在他的脚步声响起以后,科兹却突然地停了下来。 他转过身,将半张苍白的侧脸展示给了大怀言者。 “.你有什么喜欢的特色菜吗,兄弟?”康拉德·科兹轻轻地问。“我军团内的厨师有好几位都来自泰拉,他们会做许多菜肴。” 福格瑞姆转过头,对着黑暗露出了一个百感交集,欣慰不已的微笑。 洛珈·奥瑞利安缓慢地张开嘴,在一阵沉默后,他感激地发出了热情的声音:“我并不挑食,兄弟!” “是吗?”科兹收回目光,继续朝前行走了。“那就好,我也是。” —— 卡里尔蹲下身,将一个四分五裂的战斗机仆的残骸从地上捡了起来。他面带思索地看着这仍在冒着电火花的半机械生物,伸出手戳了戳它的紫色肌肉,这种颜色当然不会是自然的。 实际上,每一个用于提供训练的战斗机仆都会在启动的那一刻被灌注大量的强效兴奋剂。在这些堪称毒药的化学药剂的作用下,它们方才能在肌肉力量上和阿斯塔特们相匹敌。 当然就目前来说,生物学不是他正在研究的东西,他对人体的构造已经足够了解了。 他现在正在研究机械构造——说起来虽然有些诡异,但事实就是如此。 人总是要不断进步的,在卡里尔看来,如果他有足够的时间,那么,学一学新东西自然未尝不可。 奈何,他似乎对机械没什么天赋。 回程的路上他一直在琢磨该怎么修复损坏的战斗机仆。时至今日,从他手底下彻底报废的战斗机仆已经有二十六个之多了,被修好的倒也不是没有,只是它们的功能都发生了一定程度的变化 或者说残缺。 “啧” 叹了口气,卡里尔将这机仆放下了,随即便转身离开了工作台,走到了衣柜旁。 他在‘巢穴’内部的办公室兼起居室并不大,却五脏俱全,衣柜自然也是有的。虽然衣物不多,但也足够他应付各类场合了。 他选出一件样式简单的礼服换上,便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 ‘巢穴’的全称实际上相当书面化,而且非常冗长。时至今日,不光是夜刃,哪怕是平民们也习惯称呼这个一半在地下,一半在地上的巨型建筑为巢穴了。 对于那些没有进入过其中的人来说,它是神秘的,而对于那些进入过其中的人来说,它是‘冷到要命’的。 没人知道巢穴内部为什么会这么冷,寒风阵阵,吹过那些阴暗的走廊,吹散薄雾,制造出了近似呜咽的回声。除去没有蜘蛛网和灰尘以外,这里大概和墓地没什么两样。 一样的阴森可怖.只要你忽略那些新血。 我的意思是,只要你忽略那些随处可见的新血。 “教官!”一队身穿训练甲的新血朝他高声问候了一句,随后便分散着跑远了。 卡里尔一眼就能看出他们在进行什么活动——‘追猎’,如果在午夜来临以前,参加活动的新血没有完全被追捕他们的老兵抓住的话,就能获得一些奖励。 表现优异者甚至能为自己赢得一把动力武器,当然,被抓住了也是有惩罚的。 卡里尔驻足停留,目视着他们远去了。他开始思索要不要再将巢穴扩建一些,夜刃们的人数仍然不多,但是,不知怎的,他却总觉得巢穴已经开始变得有些拥挤了 思考着,另一阵脚步声也到了他面前,一个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教官,您有看见他们吗?” 卡里尔抬起头,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求助他人可是作弊行为,范卓德.” “我知道,但这并不妨碍我问问。”被称作范卓德的战士如是说道,他是诺斯特拉莫人,还很年轻,但已经是一名经验丰富的猎杀小队成员了。 卡里尔轻笑一声:“我可不会告诉你他们到底在哪,自己找吧,范卓德.他们已经分散了。” 范卓德咧开嘴,狞笑了一声:“我懂了。” 望着他远去,卡里尔迈动脚步,朝着宴会厅走了过去。他的表情已经重归平静了。 还有一章。 重申一遍,本卷没有混沌出场 (本章完) 19.凤凰自天空坠落(二) 宴会平稳地结束了,没有泛起什么波澜。洛珈没有说出任何不该说的话,福格瑞姆更是为了活跃气氛唱了首来自彻莫斯的歌谣。科兹看得出他的良苦用心,卡里尔也是如此。 福格瑞姆的行为算不上多此一举,但也很难说起到了什么效果。至少,卡里尔很清楚,康拉德·科兹其实仍然谈不上喜欢洛珈。 又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对洛珈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从这一点上来说,福格瑞姆似乎是在做无用功。 但是,谁又能真的去指责他什么呢? 至少科兹不能。 “拉尔人?”夜之主皱起眉。“一个科技发达的异形种族,而且就在极限星域最东方?这情报属实吗,福格瑞姆?” “是福根。” “.这情报属实吗,福根?” 凤凰严肃地点了点头:“第二十八远征舰队的斥候传回来的消息,确凿无疑。从这一点上来说,诺斯特拉莫和马库拉格之间的来往船只没有遭到它们劫掠简直是一个奇迹。” 科兹也点点头,同意了福格瑞姆的说法:“的确是个奇迹。” “还没完呢,兄弟,这支异形种族并不仅仅只是科技高度发达那么简单,它们还拥有高度的社会化,整个种族异常团结。要征服它们所在的世界必定会是一场苦战。” 彻莫斯的凤凰抬起右手,搭在了自己的左肩上,坐在椅子上行了个礼:“这也是为什么,我会带上洛珈找到你,康拉德。我需要午夜之刃的帮助。” 夜之主没有回答,眉头反倒越皱越深。 福格瑞姆的话听上去可信吗?好吧,如果不考虑到他过往的作风,这些话都相当诚挚。但是,问题就在此处。 彻莫斯人并不喜欢让其他人插手他的征服,他也不喜欢获得‘帮助’。实际上,在帝皇之子们所经历的战争中,通常都只有他们去帮助其他军团的份除非合作对象是费鲁斯和他的子嗣。 而现在,他不远万里来到诺斯特拉莫,只是为了寻求一次帮助?他大可以去找罗伯特·基里曼和极限战士的。 康拉德·科兹可以将这件事变得更简单一些,但他不愿意这么做。 “是因为洛珈吗?”他突然地问。 福格瑞姆凝视着他,脸上突然露出了一抹苦笑:“我是不是把你教得太好了?还是说,这是卡里尔教官的功劳?” 科兹轻笑一声,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福格瑞姆叹了口气,只得自己接着说下去了。他不愿意让话题终结在这里,事情仍然有转机吗。至少,他是如此相信的。 “是的,就像你想的那样,我希望你和洛珈之间的隔阂能在这场战争中消弭.我不愿看见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互生嫌隙。如果兄弟之间都不能相互信任,未免就有些太过悲哀了。” “我对参加战争没有意见。”康拉德·科兹直截了当地说。“但我想纠正你的一个观念,福根。我对洛珈没有你想象中的恨意或厌恶,我对他没有任何感觉。” 福格瑞姆被噎住了,他张开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索性闭上嘴沉默了,酝酿起了更为谨慎,更为诚挚的措辞。 但是,要说些什么呢? 望着那对全然漆黑的眼睛,福格瑞姆头一次觉得自己的语言能力还有所欠缺。 康拉德·科兹却并未让这沉默继续下去。 “我不排斥军团间的文化交流,也不排斥用战争锻造他们之间的友谊链条。但我本人不同,福根” “有何不同?”福格瑞姆反问道。“难道你我不都是基因原体吗?” “你的说法很理想化,但我会用更冰冷一点的描述。”科兹向后靠去,靠在了他的椅背上。他的目光非常幽深,有如身处黑暗世界的死者,朝着生人投去的匆匆一瞥。 “父亲在他的实验室内设计我们的时候,是刻意让我们之间的差异如此巨大的。你能言善辩,姿容完美。有些世界大概只是看见你的身姿就会当场臣服。我却不同,仔细看看我,兄弟。” 夜之主从他的椅子上缓慢地站了起来,他凑近福格瑞姆,好让后者能透过他漆黑的眼睛看见自己的倒影。 在这个距离,凤凰完全能感受到他兄弟的呼吸——而那呼吸没有半点温度。 一如夜之主的眼眸一般死寂。 “我是个怪物。”他轻柔地说。“有人能否认这一点吗?没有。让我把话说得更明白一点好了,福根。以免你误解我的意思。早在我还是午夜幽魂的时候,我就已经拥有一种正义感了。” 他轻笑了一下,似是在嘲弄自己。 “我痛恨那些食肉饮血的贵族和他们的爪牙,我每夜都要用血腥的手法杀死许多.你试过将一个人的锁骨掰下来,然后插进他的脑袋里吗?” 科兹恢复正常的站立姿态,摊开右手,做了个手势。那手势背后所代表着的东西让福格瑞姆的眼神陡然变得凝重又悲哀。 “又或者,用指甲拆分某人的肌肉,好拷问他直到他愿意说出你所需要的情报?你当然没有过,亲爱的福根。你虽然也精通杀戮,但你的方式是挥剑,是优雅的挥剑。” “我不是,我用手指和指甲杀人,我用牙咬,有时甚至像野兽一样撕咬他们。父亲将这种正义感给了我,而我却落进了一个罪人坑里。” 康拉德·科兹冷冷地笑了起来,他瞪视着福根,用眼神让后者将那流露出的怜悯收了回去,随后,他才继续。 “如果没有遇到卡里尔,我会变成什么模样?因此我不原谅他,福根,永远也不。但是,就像你说的那样,他和我毕竟是兄弟所以我不会恨他。” 康拉德·科兹貌似温和地一笑,尖牙探出嘴唇,使他的笑容看上去无比骇人。一张属于原体的高贵之面,却在主人的驱使下变成了这样一张可怕的脸。 他就这样微笑着,等待着福格瑞姆的回答。 凤凰沉默了足足五分钟,方才给出回答。 “我似乎在用好心做坏事.”他叹息着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自作多情了,兄弟?” “你有一颗金子般的心。”夜之主坐下身。“哪怕是我这样的怪物都看得清。所以,让我们谈回正题吧——夜刃会参与这次战争的,但我的军团不会和怀言者进行合作。” “你要我代为转告他吗?”福格瑞姆抿起了嘴。 “我会自己来的,我不会让你左右为难,福根。”科兹轻轻地说。 “嗯”福格瑞姆叹息着点了点头,表情却在短暂的沉寂后再度有了变化。科兹眉头一皱,本能地觉得有点不对,奈何福格瑞姆已经快了他一步。 “称呼不对,兄弟。”彻莫斯人笑眯眯地说。“你对我的称呼不对,康拉德。” “.” “你怎么不说话了?亲爱的康拉德?” 夜之主抬起右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嘶嘶作响地甩出了几个诺斯特拉莫语单词。福格瑞姆终于大笑起来。 —— 洛珈·奥瑞利安没有像他的兄弟福格瑞姆一样待在诺斯特拉莫上过夜,他的选择是返回旗舰。乘坐着穿梭机,他回到了忠诚之律号上。 这艘船和世人想象中的荣光女王级别舰船实际上大不相同,它的内部并不整洁,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肮脏杂乱。 大量的狂热信徒与帝皇的追随者都住在这里,由于人数过多,和信仰要求的苦行,环境自然也就变得肮脏了起来。好在怀言者们并不在乎此事,他们听从洛珈的教导。 大怀言者微笑着走出了登舰甲板,身穿苦修士长袍的仆役对他虔诚地行着叩拜礼。洛珈接受了,他是代替帝皇接受的——他毕竟是神之子,自然有资格代他的父亲接受。 只不过,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他的心中有个角落却在期待另一件事。 他期待他的父亲有朝一日也能接受这些朝圣者虔诚的信仰与跪拜。怀揣着对它的期待,洛珈回到了自己的居所内。他的房间并不奢华,亦不庞大。 对于一名原体来说,住在这样的房间内甚至算得上是一种羞辱,但洛珈并不觉得有什么。他近日在进行苦修,吃穿用度都十分简朴。 他走进他的桌子,并缓慢地坐了下来,开始阅读自己近日所写下的感悟。他今日的心情很不错,因此,他大概还会再写上一些才休息。 原体孤身一人地坐在他的房间中,思忖着未来,兄弟间的关系,他仍然怀抱着一个美好的幻想,希望能和康拉德·科兹之间亲如兄弟 在未来的无数个濒死的、黑暗的日夜轮回中,他将永恒地回望这一天。 他将满怀憎恶,痛彻心扉地对回忆中的自己怒斥,让自己站起身来,走向忠诚之律号的另一头. 但他不能。 没人可以在未来改变过去,没人可以。你只能站在过去,改变未来。 ——怀言者的副官,黑暗使徒,命运之手艾瑞巴斯大笑着如是说道。 更新完毕,明天继续。 (本章完) 20.凤凰自天空坠落(三) 拉尔人拥有舰队。 意识到这件事,让亚戈·赛维塔里昂打从心底里感到一阵不适——夜刃们不是没处理过异形,但是,像拉尔人这样甚至完全有能力自造战舰的种族毕竟还是少数。 好在前来此处的舰队乃是三只军团的合流,只不过是一轮简单的齐射,和驱逐舰们的快速打击,就让拉尔人的舰队彻底覆灭了。 接下来,战争便正式开始了。 熟悉的空降,熟悉的颠簸,熟悉的面临敌人的第一波进攻.赛维塔本以为这件事会像过去那样在困难中被顺利的完成,但他们所面对的不是‘困难’,而是困难的合集。 “向我靠拢!”赛维塔在通讯频道内阴沉地咆哮起来。“我不想看见任何人脱队,保持阵型,快速推进。我们要立刻和其他小队汇合。” 他的小队沉默无声地执行了他的命令。赛维塔走在最前方开路,他的反应速度快得惊人,比一般的阿斯塔特要更快,因此先锋职位一直由他担当。 瓦尔泰克和凯伦·奥菲昂紧紧地跟在他身后,随时准备应付那些可能出现在赛维塔视线范围之外的敌人。在他们后面是拉米恩,瓦萨吉安和巴尔蒂·萨尔,三人手持爆弹枪,负责火力掩护。 药剂师瓦肯德万·莱尔和沉默的扎里格拉斯走在一起,队伍最后方则是安罗和来自伦索特的纳德拉斯——他们全都是黑发黑眼的苍白之人,在战斗时全都沉默寡言,带着来自诺斯特拉莫的死寂之气。 通常来说,无论他们是开口说话还是保持沉默,他们的敌人都会不寒而栗。但这对拉尔人不起作用,它们根本就是一群高大而强壮灵巧的野兽,带着蛇尾,拥有四只手臂。 力大无穷,甚至能单凭自己的爪子撕开陶钢护甲。速度更是快到能在一定距离内躲闪爆弹。更糟糕的一点在于,它们并非是原始人,它们的武器一样致命. 如果你觉得这些还不算问题,那么,不妨听一听海浪的声音。 是的,夜刃们所降落的地方是一座建立在大海上的悬浮城市——拉尔人能够自如地在水中活动,但夜刃们不行。在和这样危险的敌人战斗时,若是被拖入水下,完全可以宣判死刑。 但赛维塔足够小心。 他一向如此,比如现在。在拉尔人那特有的嘶哑喧哗声从它们城市被轰炸过后的废墟中响起之时,赛维塔便立刻舞动了他的链锯戟。 两只有着蛇尾的野兽从天而降,朝他扑来,其中一只被他当即腰斩,鲜血淋头。另外一只则被瓦尔泰克硬生生用动力拳套打成了粉末。 可这还没完,遭到袭击的小队立刻原地四散进入了废墟之中,他们的决策在半秒钟后就被证明了必要性,因为拉尔人的火力网已经倾泻了过来。 深绿色的能源束以它们亵渎的异形科技被发射了,不断地袭击着赛维塔和他的小队。年轻却富有经验的夜刃皱起眉,仔细地听了一会声音。 从拉尔人沉闷的能源束发射声中,他捕捉到了他需要的信息。赛维塔侧过头,对沉默的扎里格拉斯做了个手势。后者无声地点了点头,弯着腰离开了掩体。 其余人则立刻将枪探出了废墟掩体,开始使用爆弹吸引拉尔人的注意力。 三分钟又二十七秒后,扎里格拉斯的声音在通讯频道之内响了起来。 “还剩一个活的,队长。”他嘶哑地说。“你要我杀了它吗?” “不,把它带过来。”赛维塔说。 他站起身,目镜开始放大。离他们四百七十二米的废墟处,扎里格拉斯手提着一只半残的拉尔人奔跑了过来。 他身后尽是血腥,异形们的尸体七零八落,有几只甚至不知道怎么的被废墟的尖锐断面扎穿了,尸体正顺着那尖锐的贝壳条朝下滑落。 标准的扎里格拉斯风格,他在进入战斗后残忍得令泰拉老兵们也会偶尔感到吃惊。几秒钟后,一个还活着的异形被扔到了赛维塔脚下。 其他人没有理会它,而是继续保持着警戒,扎里格拉斯则借用了废墟中的一块布,擦拭起了自己的动力剑。赛维塔将链锯戟朝下插在泥土之中,蹲下身看了看那只拉尔人。 后者低着头,昆虫般的头颅上有一对黝黑的多面眼眸,形如宝石,湿漉漉的。下颚则裂开了,那獠牙密布的嘴中正有鲜血不断地往下滴落。 赛维塔仔细地观察了它一会,随即便拔出了腰间的战斗短刀。 他毫无笑意地在头盔内笑了一下,嘶嘶作响地说道:“事先说明,我要解剖你了。” 数十秒后,一连串令人无法听懂的尖叫声回荡在了废墟之上。两分钟后,尖叫声停息,赛维塔的小队离开了这片废墟。 在他们身后,有一具被剥了皮,大部分肌肉也被连筋带肉拔除的拉尔人尸体被吊了起来,在废墟中顺着咸咸的海风随风飘荡。 —— 范克里夫冷漠地挥动了右拳,猛击,猛击,猛击。三下之后,那只从阴影中跳出来的拉尔人就此彻底死去,它的脸被一连长毫无感情与知觉地打成了一团碎肉。 紧接着,他转过身,左手的链锯剑咆哮着锯开了另一只异形的胸口。那东西痛苦地嚎叫起来,四只手臂胡乱地挥舞,撕扯着范克里夫的动力甲。 明明只是濒死之力,却令盔甲的表面绽放了巨大的缺口。范克里夫皱起眉,右手拂过腰间,战斗短刀猛地划过,将这东西枭首了。 可这远远不是结束,实际上,在这漆黑且弥漫着海水的岩洞之中,还有更多的拉尔人正尖啸而来。 可惜,夜刃们并不畏惧黑暗。 黑暗中有怪物,是的。但怪物只能是他们。 “集结,齐射。”范克里夫冷冷地下达了两个命令,用词极为简短,第一连的夜刃们却以极快的速度响应了他。 异族呼嚎,在黑暗中影影绰绰,迎接它们的是爆弹的洗礼。血肉飞溅,枪口喷涌而出的火焰短暂地照亮了黑暗,也让夜刃们那午夜色的盔甲显得更为阴森了。 火力压制无情而高效地持续了四分钟又十七秒,从岩洞深处赶来的拉尔人们甚至连一波像样的火力攻势都无法阻止起来就白白地送了命。 踩踏着血肉,范克里夫毫无感情地碾过了它们的尸体,肉泥在钢靴之下绽放,变成异质的花朵。他的链锯剑停止了轰鸣,夜刃们沉默地再次聚拢,开始杀死那些侥幸存活的异形,并收拢着伤亡者。 计划总体来说是成功的,拉尔人这座城市的首府已经被他们打了下来是的,它们的首府就是这个满溢海水的岩洞。 范克里夫低下头,凝视了地面片刻。海水摇摆,被动地洗刷着他钢靴上的血肉,异形们的尸体在海水中飘荡,血肉组织零散四落,几乎像是一种恶劣的嘲弄。 伱们死得再多,也不足够带回我失去的任何一人。 一连长抬起手,缓慢地摘下头盔,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带着浓郁血腥味的空气。他的副官来到他身边,浑身鲜血,一言不发地伸手拿走了范克里夫腰间的战斗短刀,并给他换了一把新的。 “十一名牺牲者。”莫莱茨低声说道。“伤者则更多一些,我们需要就地休整片刻,连长。” “我知道。”范克里夫平静地回应。 他没有转头看莫莱茨,高耸颧骨上方的那对眼眸一直凝望着岩洞深处。 “通知原体了吗?”他简短地问。 “通知了。” “他怎么说?” “他提了葬礼的事。” “没有了?” “没有了。” 范克里夫转过头来,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抹微笑:“这意味着他允许我们自由行动,莫莱茨。就地休整,恢复战斗力。二十分钟后恢复行军,我们要把剩下的拉尔人统统杀光。” 他戴上头盔。 “——一个不留。” “明白,连长。”副官貌似温和地说,同时用一枚悬挂于腰间的磨刀石摩擦起了那把换下来的战斗短刀。 声音凄厉,仿佛死者哀嚎。 —— 卡里尔用他的手指轻轻地抚过了一只拉尔人的脸颊,鲜血随后绽放。他的对手尖啸着后退了,比它的同族更为强壮的身躯上已经有多道伤口出现,鲜血淋漓,骇人无比。 它的四只手臂各握持有一把扭曲的利刃,闪着寒光和电弧,却没有真正意义上地命中过卡里尔一下。拉尔人愤怒地裂开了下颚,尖牙利齿绽放在空气之中,它于下一秒再度扑了上来。 恨意尤其明显,卡里尔凝视着它的眼眸,毫无慈悲,却也毫无波动地用手抓住了它的头颅,轻轻向上一提,脊柱连带着头颅便被彻底拔出。 卡里尔顺手扔下了它,转身走向了废墟的另一端。倒塌的珊瑚塔建筑物已经再也不复此前的模样了,不管拉尔人从前对这里倾注了多少爱意,它现在都已经只是一处废墟。 但摧毁它的是什么呢?是轰炸吗?不,是一具风暴鸟。它是夜刃内部少数还在服役的风暴鸟之一,此时此刻,它正在大火中被焚烧。 “教官.”一个声音在风暴鸟旁虚弱地响起。“我看不见您了。” “看不见就好好休息。”卡里尔安静地说。“你失血太多了,看不见东西也很正常,卡斯塔斯。” “我的小队呢?” 卡里尔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转过头,看了一眼被他亲手抱到风暴鸟旁边的数具尸体。 他没说话,他的表情也被隐匿在了无血无泪的骷髅之后。名为卡斯塔斯的夜刃却从这阵沉默中明白了什么,他苦笑一声,勉强移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 他的双腿都断了,一只手也是。这是他面对拉尔人的进攻给自己留下的荣誉,它们那缠绕着电弧的利刃无比致命,撕裂陶钢根本不在话下。 这种用来制造动力甲的坚固材料在上了战场后却仿佛变成了豆腐似的,什么东西都可能刺穿它。 卡斯塔斯的小队除他以外全军覆没,他们的风暴鸟先是被这珊瑚塔顶端所发出的能量束袭击了,在紧急迫降后又遭到了早有预谋的拉尔人袭击。 这群异形本就足够致命,这次伏击更是有三个更为强壮的拉尔人带头。卡斯塔斯的小队成员不是被刀刃撕裂,就是被那能量束活生生地烤熟在了动力甲之内。 他的存活实际上也夹杂着运气成分,若不是卡里尔像个幽灵一样游荡在战场之上,他可能早就死了。 “教官。”片刻的沉默后,卡斯塔斯再度开口了。他的声音依旧虚弱,几乎像是风中絮语。“我该怎么做?” “活下去就好。”卡里尔说,斗篷安稳地待在原地,没有活跃。他的阴影中却有些东西一闪而过,满载新鲜的血腥味儿,裹挟着恨与怒走进了黑暗之中。“你的誓言还未结束,卡斯塔斯.” 十一分钟后,开着运兵车的医官和药剂师们前来带走了他与他的小队。卡里尔却仍然留在原地,没有离开。他低下头,眼中有蓝光渐渐亮起。 不像是此前快如闪电般地骤然出现,而是一点点地从骷髅的眼眶深处弥漫而出。珊瑚礁上弥漫的海水颤栗了起来,废墟之上突兀地刮起了某阵大风。 骷髅一点点地握紧右手,他的影子开始逐渐扭曲,沸腾,甚至像是即将要脱离他一般立起——然而,就在即将抵达某个临界点之时,这种种异象却又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卡里尔松开手,沉默着转身离去了。 有些力量终究具有代价,他需节制 他必须节制。 一条蔓延而上的阶梯已经在他脚下徐徐铺陈开来。 构成它的,是敌人的鲜血,夜刃的鲜血。是每一个战场上涌动着的憎恨与不甘,它们呼啸而来,祈求被完成,被握住。被铸造成刀刃,刺入凶手的胸膛。 卡里尔没有选择接受,一如既往,他拒绝了。 他暂时还不会踏上那条长阶。 但它已经准备好了一顶王冠。 本章4k,还有6k,预计下午更新,中午去吃个席。 (本章完) 21.间幕:法比乌斯与雅伊尔济尼奥的共同解剖 早在开战以前,福格瑞姆就认为拉尔人不可能和三只军团的联军相匹敌。他的推测合理又正确,而事实也证明,他是对的。 不管是午夜之刃,帝皇之子还是怀言者,他们所占领的每一座城市都迅速地在被清空以后转变成为了一座座军事基地,补给从天而降,让阿斯塔特们拥有了足够的底气向前推进。 拉尔人的拥有高超的科技和野蛮的体魄,但它们没有和阿斯塔特军团这样的敌人战斗过,它们不能理解敌人的战斗意愿——是征服吗? 不,那只是次要目的。 主要目的,是灭绝。 拉尔人不能理解这件事,因此,它们被杀死,被捕捉,被解剖.这件事很重要,因为拉尔人拥有极其复杂的生物态。 它们种类各异,除去都有的蛇尾以外,简直是一个癫狂的种族大杂烩。它们拥有强壮的武士,拥有长着带刺翅膀,能分泌毒液的,甚至还有能够在水下自由呼吸的鱼鳃品种 为了搞清楚敌人的弱点,福格瑞姆授意开展了一场解剖研究,这场研究由法比乌斯和午夜之刃的雅伊尔济尼奥·古兹曼主导,地点,则被放在了帝皇之傲号上。 —— 如果有人问起,雅伊尔济尼奥会说,和帝皇之子的药剂师法比乌斯共事是一种享受。是的,他会这么说,而且会毫不犹豫地列举出几条证据。 其一,法比乌斯是个非常专业的药剂师,他在生物解剖方面的知识和成就并不比夜刃这样出师方式较为特殊的药剂师差。 其二,他从不抱怨。不管是用手深入拉尔人黏腻的内脏,还是嗅闻它们那腐臭的体味,法比乌斯都没有发出任何负面评价,他执着于他的工作,以至于他根本就不在乎其他事。 其三,他能恰到好处的理解雅伊尔济尼奥的每一个意图,他们之间的合作几乎可以用完美二字来形容——是的,几乎,如果法比乌斯不提起某件事的话。 “我听说,雅伊尔济尼奥医官,您曾治好过罗伯特·基里曼大人?”法比乌斯问。 他手上还握着一把巨大的手术刀,长长的白发垂落额前,却没能掩盖他那堪称锐利的五官与执着冷酷的黑眸。 他盯着雅伊尔济尼奥,表情看上去非常渴望真相。 “谣言而已。”雅伊尔济尼奥答道。 他实在是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过多解释或纠缠,于是干脆只是扔出了一句语气冰冷的话。与此同时,他仍然没有忘记工作。 他的手稳定而迅速地切过了拉尔人的内脏,将那柔软的一大团灰黑色血肉从它的腹腔中抱了出来,放在了一盘的托盘上。 法比乌斯工作间的冷白色灯光照耀着它,使它看上去邪恶又不祥,仿佛某种扭曲的怪物。 “谣言应当不会让极限战士们经常谈起这件事。”法比乌斯低下头,以同等的速率和稳定拿出了另一团内脏,同样放置在了托盘之上。 他那深红色的手术服上沾满了黑色的血迹,看上去非常诡异。 “他们.”雅伊尔济尼奥抬起头,隔离头盔后的表情变得非常精彩。“经常谈起这件事?” “是的。”帝皇之子点点头。“因此,我并不认为这是一句谣言。您治愈了罗伯特·基里曼,一位高贵的基因原体不知我能否询问一下其中过程?您可以稍微透露一二吗?” 雅伊尔济尼奥看着那对充满求知欲的眼睛,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对不起,此事无可奉告,表亲。” 法比乌斯遗憾地叹了口气。 “我理解。”他说。随后便再度投身进入了工作之中,开始和雅伊尔济尼奥一起分析拉尔人的骨骼、肌肉与皮肤,试图找出让它们形态各异却都如此强大的原因。 两小时后,他们离开了这具尸体,走到了另一具旁。这一具还活着,还残留着微小的生命反应。雅伊尔济尼奥皱了皱眉,伸出刀刃,打算杀死它再进行解剖,法比乌斯却阻止了他。 “活体解剖或许会让我们发现一些新的东西,雅伊尔济尼奥医官。”他轻轻地说。 “的确,但是——”雅伊尔济尼奥低下头。“——它已经死了。” 法比乌斯皱起眉,但也没说什么。解剖再度开始,这一具尸体是拉尔人的武士。肌肉高度发达,极端强壮,没有其他生物的种类特征。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它是原始的,它是纯粹的拉尔人形态。蛇尾,四臂,可以裂开的下颚和具备高速视觉的双眼。但是,随着解剖的逐渐进行,一个崭新的器官被他们发现了。 它位于胸腔部分,是一个腺体,散发着刺鼻的臭味。这个器官是此前解剖过的所有拉尔人尸体都不具备的,法比乌斯使用基因分析仪器对它进行了长达一个小时又十七分钟的分析。 当报告结果最终呈现在两人面前时,他们都惊讶了一瞬间。 “这是个”法比乌斯缓慢地开口。“这是个自愈器官,雅伊尔济尼奥医官。它能释放一种化合物,根据测试,这种化合物能够和拉尔人的皮肤与肌肉产生反应,在它们受损的地方覆盖” “这是个自我修复腺体。”药剂师得出结论。“它的自愈能力甚至要比阿斯塔特更强。但它为什么能陷入濒死状态,这腺体为何不起作用?” 帝皇之子口中念念有词地在他的工作间内踱步了起来,雅伊尔济尼奥转过头,看了一眼那具尸体。其上残留的某些痕迹让他不自觉地轻笑了一下。 “大概是因为需要修复的地方超过了这腺体的承受能力吧,法比乌斯药剂师。” “嗯?您怎么知道?” 雅伊尔济尼奥没说话,只是说起了另一件事:“拉尔人并非全都具有这种器官,表亲,这显然不可能是自然进化的所产生的。” “您的意思是”法比乌斯的呼吸突然变得粗重了起来。 他沉默了几秒,紧接着便飞速回到了工作台旁,投入进了下一场解剖。从武士到平民,从身穿染血衣物和黄金臂环,身子柔美的舞者,再到手臂粗大,腰部扭曲以获取更大耐力的劳动者. 当他们将现有种类的拉尔人标本全都解剖完成后,两人均不由自主地陷入到了一种可怕的沉默中。 “它们之间的个体差异大得简直无法用医学与科学去解释。”法比乌斯说。 帝皇之子的药剂师动作严肃地摘下了自己的橡胶手套,并默默地更换了一副新的。他的手术服已经完全被染黑了,有些血液甚至沾染在了他的白发之上,看上去形如污渍或半点一般诡异。 雅伊尔济尼奥接过话,只不过并不是陈述句,而是一句疑问:“你在想我正在想的事吗,法比乌斯?” 药剂师凝重地点了点头,眼底却有兴奋划过。 数分钟后,福格瑞姆走了进来,大步流星,姿态严肃:“什么事,法比乌斯?有什么事值得你紧急呼叫我,甚至要让我从战术推演桌旁离开?” 法比乌斯没有隐瞒,而是直截了当地说出了他与雅伊尔济尼奥共同的工作成果,语气非常平静,额头上却滑过了细密的汗珠。 “拉尔人拥有完整且相同的基因链,原体,但这些基因链的内部结构都是被修改过的。就像我们一样,原体,就像阿斯塔特——” “——注意你的言辞,法比乌斯!”福格瑞姆突然大声斥责起来,他瞥了一眼雅伊尔济尼奥,在想什么不言而喻。 “这些异形渣滓怎么可能和帝皇的才智相比肩?” “我在使用词汇上的确非常愚蠢,我的原体,但这不是重点。”法比乌斯深深地低下他的头,声音已经变得沉闷了起来。 “每一个拉尔人都是被修改过的,这才是重点,原体。它们的肉体和它们的身份有非常大的关联。” “什么意思?”福格瑞姆深深地皱起眉。 “请您跟我来。”法比乌斯抬起头,带着他的原体来到解剖桌旁。 “请看,这是一具拉尔人的武士尸体,请看它的胸腔部位,原体。您看见了吗?这些肌肉,这些粗大的骨骼和坚韧的皮肤.再来看看这具尸体,这是一具拉尔人的舞者尸体。” 药剂师伸出手指,如数家珍般地为他的原体指着那些裸露的骨骼,紧接着还递上了一张研究报告。福格瑞姆沉默不语地看着它,一行行数据从他眼中飞速划过。而法比乌斯还在继续,全然没有等待他的原体看完的心思。 “您看,它比武士足足多了三十二块骨头以及更多的肌肉分布,但武士却比它强壮数倍。这合理吗?再来看看另一具武士,您看,它的构造和身体骨骼排列和之前那具完全相同!如果您仍然不信,我们还有更多的成果等待您的检阅。” “你到底想说什么,法比乌斯?”彻莫斯人面无表情地问。 “噢,我的原体啊”帝皇之子的药剂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它们是完美的,吾主,它们中的每一个都在出生时被修改了基因,从而使它们能够朝着自己的完美大步迈进。” 雅伊尔济尼奥皱起眉,骨髓深处突然涌起了一阵不适。他不喜欢法比乌斯的语气,药剂师的话中埋藏着一种令人恐惧的东西。它藏得很深,但雅伊尔济尼奥还是闻了出来。 “完美?”福格瑞姆轻声问道。 “完美!”法比乌斯连连点头。 凤凰笑了,他转过头对雅伊尔济尼奥做了个手势,医官很明智地走了出去,没有过多停留。工作间的大门沉重地合拢,而福格瑞姆脸上的笑容已在此刻彻底消失:“你到底在说些什么胡话,法比乌斯?你将一群异形比作完美,比作阿斯塔特,甚至还是当着你的表亲的面你疯了吗?” “什么?不,当然不是,原体——”药剂师急忙摇头。 “——这只是一个比喻,我不善言辞,您是知道的。我只是想说,如果拉尔人有办法用某种方式改进它们自己,使它们自己趋近完美,那么,我们是否能借用这种方式并改进它。将它化为己用?” “使用异形科技?”福格瑞姆低下头,看着他的药剂师,眼神幽深如深邃的紫色宝石。 法比乌斯是帝皇之子曾经仅剩的二百人之一,法比乌斯永远脸色苍白,面容憔悴地待在他的工作间内勤勤恳恳地劳作。离群索居,比机器人更呆板木讷。 作为一个阿斯塔特,他甚至不在乎军衔与荣誉。 福格瑞姆大概能猜到原因,他知道是什么东西让法比乌斯变成这样,而他很清楚,如果他不横加干预,法比乌斯会一直将这种可怕的状态保持到死去的那一天。 是他重塑了帝皇之子的药剂师,但他对此事并不乐意。福格瑞姆曾经问起原因,他将法比乌斯比作蜘蛛,说他只是在与世隔绝地编织自己的网。 凤凰劝说他,希望法比乌斯能和他的兄弟待在一起,但是,在那一天,木讷的药剂师却从心底爆发出了一阵令他都为之侧目的愤怒。 ‘我的兄弟都已经死了!’那一天,药剂师如此怒吼道。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法比乌斯?”福格瑞姆轻柔地问。“你是劝说我同意你用异形科技改进些什么吗?” 药剂师点了点头,他似乎没有察觉原体话语中藏起来的暗示和警告。又或者是他察觉到了,但他不在意。 “试想一下,原体,如果我可以用这种技术改善基因种子.哪怕只有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可能,如果我能改进,那么——” “——枯萎病或类似的事就不会再发生?” 福格瑞姆笑了,他打断了法比乌斯的话,且仍在继续:“你能明白你在说些什么吗,法比乌斯?你在试图改进帝皇的创造,多么狂妄。我个人并不反感狂妄,但我反感疯狂,而你离疯狂还差多远?” “我只是在遵循您的教导追求完美。”法比乌斯说。“这有罪吗,原体?” “不,这不是完美。”福格瑞姆摇摇头。 “用异形的手段和技术去追求完美?用先天的技术而非后天的努力?完美的肉体搭配上未曾磨砺过的软弱意志是我听过最可笑的空谈,法比乌斯。且不提你到底能不能成功,也不提这件事到底有多亵渎,就看看你的周围吧,儿子。” 药剂师茫然地望着他。 “看看!”凤凰陡然咆哮起来,银发飞舞,眼眸有如燃烧。 “这群异形失败了!它们被我们所战胜了,它们终将成为银河中一个随风而逝的种族,不值一提,就像被我们灭绝的其他异形渣滓一样!你想从一群失败者身上追寻完美?!” “但是,原体——”法比乌斯的脸色愈发惨白,却还是没有放弃。他仍然试图据理力争,他自己也说不准自己为何会如此大胆。 福格瑞姆并不易怒,多数时候都保持着风度。正因如此,他此刻的愤怒才如此骇人。 药剂师的心中充满了不安,但是,他心中还有另一个声音正在放声大叫。那叫声不是他的,而是一些死者们的声音。 那是因枯萎病而死的帝皇之子们的哀嚎,法比乌斯曾经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去,却无能为力。 “没有但是了。”福格瑞姆坚决地说。“我不希望再听见你提起任何类似的事,你要理解你在说些什么,法比乌斯。你刚刚所说的话甚至足够我当场杀了你。” 凤凰转过身。 “现在,离开你的工作间,去休息,去随便做点什么。” 他大步离开。 冷冷的灯光之下,帝皇之子的药剂师一点点地握紧了双拳。 本章5k,欠1k明日还。 (本章完) 22.凤凰自天空坠落(四) 康拉德·科兹眯着眼睛凝望着天空,沉默不语。 天色已暗,拉尔人世界的日落有如梦中景象一般瑰丽无序,天空是一种近乎虚幻的粉色,云层重叠着混在一起,而风暴鸟与雷鹰的集群起飞则将它们彻底撕碎了。 原体的视力让他能够比寻常阿斯塔特看见更远,与头盔目镜自带的缩放功能叠加在一起,科兹得以在此刻清晰地看见炮艇上的标识。 它们不属于午夜之刃或帝皇之子,它们属于怀言者。那涂装在灰色中带着点晦暗的红,经文遍布机翼,密密麻麻,有如虫群啃噬。 夜之主没有对这件事加以任何评论,他早早地就学会了安静的必要性。几秒钟后,他甚至索性低下头,不再对天空投以任何关注了。 夜刃们正在打扫战场,他们在过去的一个小时内又攻下了一座拉尔人的城市,在原体的亲自带领下,这个时间却不被视为高效。 异形们的尸体被一具接着一具的扔入了火堆之中,四臂蛇尾,扭曲无比。科兹看着离他最近的那个火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呼吸格栅在他的意愿下没有过滤这口空气,而他却没闻到血肉被炙烤后的焦糊臭气。实际上,他闻到一股腥气,就像是被安置在地窖内的陈年死鱼。 短暂的沉默后,科兹再度开启了过滤功能。 他转过身,走过自己亲手制造出的众多尸体,残肢断臂在他的步伐下被无情地碾碎了。他没有避过它们的想法,目光漠然,如同踩过了垃圾一般毫无在意或任何知觉。 一个没有带头盔的夜刃迎了上来,此人面容凶厉阴沉,一只眼睛是暗淡沉寂的金属灰色。他显然安装这金属义眼还不久,排异反应让那右眼周遭的血肉统统变得红肿了起来。 “何事,德拉索克?”夜之主以轻柔的语调询问。 他的四连长则默默地低下了头,表情松动了些许。看上去像是在哀悼,声音却沉重到宛若刀剑相击。 “我申请复仇之誓。” 夜之主眯起眼睛。 “你想好了吗?”他简洁明了地问。“这是一个没有回头路的选项,德拉索克。” “我想好了。”四连长缓慢地回答。“我的头脑比任何时候都清晰,原体。我已寻见真我,得见真相。” 康拉德·科兹缓慢地摘下了自己的头盔,他不允许自己在这个时刻和他的子嗣相隔于金属和目镜之中。 复仇之誓。 在正式参与大远征后,夜刃们内部诞生出的一项新传统。大远征是战争,是很多场、几乎永不停歇的战争合流。牺牲或流血根本就是家常便饭,完全没有任何办法避免. 在一场又一场的战斗后,那些仍然站立存活的人,则决意要以更多的鲜血慰藉在黑暗中漫步的亡魂。 “既然如此,我允许了。”夜之主威严地回答。“以兄弟之血染红双手吧,德拉索克,在仇敌的血完全覆盖其上以前,你不允许停下。” “遵命。”卡尔·德拉索克嘶声回答,并立即转身离去了。 通常来说,复仇之誓不是每个夜刃都能申请的。只有那些军官或备受认可的杀戮者才能取得这项‘殊荣’,他们一般会向比自己更高级的人询问,让他们作为誓言的见证人 凝望着四连长转身离去的背影,康拉德·科兹戴上头盔,也默默地转身离去了。他远离了战场,找到了一处颇为偏僻的废墟暂时停留。 不远处有兰德突袭者和犀牛运兵车的声音轰隆隆传过,科兹漫不经心地听着它们,坐在了一块碎裂的石柱之上。 他的斗篷在黑暗中无风自动,猩红之色缓慢飘荡。腥臭的海风从环礁城市的远端吹拂而来,很慢,却绝不温和。夜之主用手指敲击着自己的膝盖盔甲,聆听着它沉闷的回响,并突然说了一句话。 “你的侦查有什么发现吗?” 黑暗中,有两点幽蓝之光缓缓亮起。 一个被黑暗所包裹的巨人沉重地走了出来,他脚下的海水立刻结冰了,而且是一种极为漆黑的渊冰,不祥至极。那惨白的骨架散发着寒冷的气息,眼眶中还逸散着点点蓝光。 “拉尔人的城市建造得很有意思.”卡里尔说。“它们不是依照地理位置的优越来建造城市的,而是依靠某种规律。” “规律?”夜之主扭过头,歪着脑袋观察起了骷髅。他这样的动作是很具威慑力的,尤其是在他佩戴有头盔的时候。只可惜,被他凝视的人早已免疫了绝大多种恐惧。 卡里尔轻声开口,回答了科兹的疑问。 “伱的兄弟福格瑞姆从帝皇之傲号上给我发布了一条战场总览,根据现有情报来看,拉尔人的城市几乎可以被视作某片星图。所有城市都是碎落的星星,只待一个线索或某种东西将它们彻底链接在一起。” 夜之主头盔下的脸变得严肃了一下,再开口时,他的声音也变得低沉了起来:“是祂们吗.?” “我没闻到那种臭味,也没看见任何可疑的迹象。”骷髅平静地说。“拉尔人的确很可疑,但祂们并未关注这里。另外,康拉德,你知道怀言者们的炮艇将要去往何方吗?” “你也看见他们的炮艇了?” 骷髅似乎笑了一下。 “那样铺天盖地的阵仗,我想我很难看不见。他们要去拉尔人的宗教中心.一座庙宇之城,又或者说,一座巨大的异形教堂。不需要我说,你大概也能清楚怀言者们对待异族之神的态度。” “他们要烧了那地方吗?这很好,我会鼓掌以表支持的。”康拉德·科兹兴趣缺缺地来了这么一句。“很抱歉,我对宗教上那种排斥异己的绝情打击不怎么感兴趣.” “我也是。但他们毕竟是帝国的军团。” “你想让我们也参与进去?” “这将取决于你的意见。”卡里尔仰起头,看了一眼正在愈发昏暗的天空。“黑暗毕竟是我们的猎场.” “让我思考一会。”康拉德·科兹说。 他再次摘下头盔,在机械的运作和气体的释放声中,他将自己的头盔翻转了过来。 目镜猩红,边缘有金和午夜蓝顽强的停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阴森可怕,却又带着一股不知从何来的典雅与高贵。 午夜幽魂厌恶地呲起牙,用诺斯特拉莫语来了一句:“他们非得加上这种意义不明的繁复花纹吗?” 卡里尔没有说话,只是微笑。 “隔着面具我也能看见你在笑!” “嗯那么,恭喜你?” 科兹非常明显地叹了口气,顺手用手指戳了戳头盔边缘的蝠翼:“你应该知道我不是很想和怀言者们站在一块。” “为什么呢?” “我不喜欢宗教。”原体直截了当地说。“这和洛珈无关,我只是单纯地讨厌信徒,尤其是这种狂热的信徒。和这样的人站在一起,我会呼吸困难的。” “听上去像是你患上了某种宗教过敏。”卡里尔也学着科兹的模样歪起了头。“但你应该很健康,康拉德,你不大可能患病。” 此时此刻,在接近颠倒的视觉中,他能清晰地捕捉到康拉德·科兹脸上的每一点无可奈何——那是一种他正在自己说服自己的神情,相当无奈,也相当 有趣。 “你是不是又笑了?”科兹眯起眼睛,如是问道。 “是的。”卡里尔点点头。“没办法,我忍不住。” “啧” “啧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 康拉德·科兹缓慢地从石柱上站了起来,斗篷被风吹动,猎猎作响。他举起手,为自己戴上了头盔。动作寻常,却像是王者亲自佩戴王冠那般庄严。 “——你成功地烦到我了,卡里尔。” “我可担不起这种荣誉。” 夜之主没再理会这句话。 —— 福格瑞姆透过运输机的舷窗,庄严的俯瞰着燃烧的地面。天色已暗,而燃烧的异族城市却能照亮半边天空。原体收回目光,闭上眼睛,进行了最后一次沉思。 还有十五分钟,他便将亲临战场,抛去运筹帷幄的繁琐限制,再次作为一个战士砍杀敌人。他期待这个时刻已经很久了,有帝皇之子参与的征服,他怎能不亲至前线? 若不是因为三只军团必须拥有一个统帅纵观全局,发出命令,福格瑞姆其实根本不会强迫自己在他的旗舰上待那么久。但是,三名原体中,除了他以外,又有谁能担当起这份责任? 洛珈·奥瑞利安在演讲上是一把好手,除此以外,他的军事才能其实并不如何出众。 康拉德·科兹倒是个非常可怕的指挥官,但那只建立在他指挥自己军团的情况上。他是个偏科的将军。 福格瑞姆则不同,在追寻完美的这条路上,他早已不知不觉地叩响了全能之门。在他的指挥下,三军的联合行动非常成功。 仅仅两天时间,他们就将拉尔人的世界彻底拖入了一片火海之中。若是单独进攻,则恐怕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念及至此,福格瑞姆不禁有些庆幸自己寻来了帮助。 他没有为这种想法感到耻辱,或许以前会,但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时刻拒绝他人的帮助本质上只是一种偏执,尤其是在战争中。 若他要以自己子嗣的鲜血去堆砌出一条通向完美之门的阶梯,那他得有多么下贱? 彻莫斯人绝不会让自己变成那副模样。 抱着这样的思绪,他缓慢地睁开了双眼。特制的运输机为了适配他的身材在许多地方做了减法,但一些被认为是‘必要’的装饰还是留了下来。 例如一面鹰爪旗和一面鹰翼旗,它们是一群感激的平民缝制出的礼物,代表着一个世界的谢意。质地并不珍贵,手艺也可称廉价。 但是,这么多年以来,福格瑞姆却从未让这两面旗帜真正意义上地远离自己的视线。对他来说,它们早已超越了荣誉。 “卡索隆。”凤凰突然出声呼唤了一句。他呼唤的人是他的一连长,尤里乌斯·卡索隆,也是凤凰卫队的队长。跟随他多年,忠心耿耿,技艺超群。 “原体,我在。”卡索隆立刻回应了一句,他头盔上的金色鹰面在紫色的底色中振翅欲飞,那双猩红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的原体。“您有何吩咐?” “我们应当如何取得胜利?”福格瑞姆轻柔地问了一个完全不应由卡索隆来思索的问题,一连长怔住了。 他在不久前使用穿梭机回到了帝皇之傲号上,身为凤凰卫队的队长,他必须在原体出征时跟随于他身侧。这么多年以来,他早已通晓了许多有关战争的知识。 可是,原体此刻所询问的这件事却超出了他的预料之外。 “这似乎不是我应该思考的问题,原体。”卡索隆谨慎地回答。 “你可是我最重要的指挥官之一。”福格瑞姆似乎笑了。“如何获胜,应当是你思考名单中排在首位的事。” 凤凰闪着光的嘴唇和他此刻似笑非笑的神情本该使人感到吸引力,无数曾为他尖叫的男人和女人都能证明此事。 可是,他的眼神又是那么的平静,那么的富有力量。 卡索隆一时失语了,他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原体的问题,让这个时刻变得尴尬了一些。好在福格瑞姆并未继续凝视,他很快就移开了目光,再度将视线投向了那两面鹰旗。 “我兄弟们的军团都已经朝着拉尔人的宗教中心赶去了,卡索隆。根据一些调查结果来看,拉尔人并非是一个科技占据主流思潮的社会,它们更笃信宗教。” “这样的政体更富有凝聚力,但也更具备明显的弱点。通常来说,它们的宗教中心就是它们的统治中心.这就是决战了,我的儿子。” 凤凰伸出手,深情地抚摸了一下那两面旗帜,紫罗兰色的眼眸真切地开始燃烧,美丽而慑人,神光奕奕,锋利无比。 “而我们将获胜。”他宣告。“我们将彻底斩绝拉尔人的最后生机,将这种异形从人类的银河中驱逐!” 还有一章。, 来晚了是因为状态不佳,抱歉。 (本章完) 23.凤凰自天空坠落(完) 光辉满溢。 洛珈·奥瑞利安很难向任何人去描述他此刻的感受,一方面,他为眼前的这座神庙而震惊。另一方面,他也为这种震惊感到深深的羞耻。 他不应该这样的,但他没办法.他没办法抗拒。他做不到这件事。 洛珈精于神学,以及和它相关的任何事物。就算以他那虔信者的狂热眼光来看,这座神庙也是一座绝对的宗教艺术杰作。 在他眼中,这座神庙不仅仅只是‘冒着光’,它实际上就是光芒的聚合体,神圣到令人几乎目盲。 他甚至能将那些粉紫色珊瑚墙壁上的开口联系起来,用其中冒出的七彩光辉在他的脑海中构筑起一张抽象之面。很明显,拉尔人崇拜着一个和它们拥有类似面容,却更加妖艳的神明。 通常来说,拥有这样面容或‘属性’的神明在神话中都和‘生殖’或‘繁育’等概念脱不了关系. 但洛珈现在没时间进行这种神学和哲学上的思考,他没兴趣,也不能有兴趣去探究一个异形种族的伪神背后的故事。 大怀言者强迫自己将视线从那悬空的巨大神庙上移开了,他握紧‘启明者’——一把由费鲁斯·马努斯亲自锻造赠送给他的动力权杖,并用他天生伟大的力量一击杀死了数名逼近过来的拉尔人。 尸块飞溅,鲜血四散,而洛珈那因羞耻升起的愤怒之火却未曾有丝毫停息。 启明者再度挥舞,而大怀言者甚至未曾开启它的分解立场。他完全是在用它本身的重量与自己的力量在进行杀戮,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件事和泄愤无异。 “世上唯有一个真理,一个神明!” 洛珈冲它们怒吼起来,声音宛如雷鸣,他甚至不需要盔甲内置的某些系统就能轻而易举地做到此事。 “人类之主将以他无上的至怒剥夺汝等卑贱肮脏的性命!” 雷鸣溅起,四周的枪炮声都为此话语而停顿了片刻。怀言者们因原体的呼唤而燃烧起了自己的信仰与意志,狂热之上再添狂热,令人几乎无法理解他们此刻的战斗意志到底是如何被串联起来的。 重型载具轰隆驶过,炮艇在空中投下逼人盛怒,一时之间,世界仿佛只剩下了杀戮的声响。洛珈看着这一幕,心中却并无半点波澜。 他握住启明者朝前走去,步态闲适,如同散步。 火炮划过他的头顶,打碎了异形们依托着他们那悬浮的神庙而建造起来的要塞,也将无数拉尔武士变作了肉泥,于海水中化作染血之花,悄然绽放。 洛珈冷漠地看着它们的死去,心中并无快意存在。 他蔑视这些东西,它们不过只是这银河中的又一个不信神明的低劣种族,还配不上他有所情绪。 他的愤怒之火仅仅只是针对那座神庙,至于拉尔人? 大怀言者再度抡起启明者——一击,仅仅一击,围拢过来的拉尔人就被打成了血雾。 而它们的能量束甚至无法对他的盔甲产生任何伤痕,它们的远程攻击可以对寻常动力甲产生致命的危害,但对于终结者甲以及原体的盔甲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洛珈踏过粉碎的尸体,高高地举起了右手。他腰间有一本无名的典籍正在摇晃,金色的皮肤散发着炽人的光辉。 下一秒,他的声音于所有怀言者耳边响了起来。 “诛杀异端!”洛珈简明扼要地咆哮道。“焚尽一切,毁灭一切!让这些异形亵渎的尸体和它们该死的庙宇一起燃烧!前进,怀言者们,以神皇之名!” “以神皇之名!”怀言者们齐声呐喊了起来,拉尔人原本就已经节节败退的阵型到了此刻更是近乎已经难以维持了。 当军团开始正面强攻,当天空被炮艇遮蔽,地面被火炮与粉碎者一同占据.获胜,也就成了一个时间问题。 洛珈微笑地看着他的子嗣们,感受到了他们的坚定,大怀言者心中不禁涌起了一点骄傲。 而他的一连长,也在此刻走了过来。 他名为科尔·法伦。 “如何,大人?”一连长开口问道,用了个尊称。 洛珈瞥了他一眼,只这一眼,他便能知道科尔·法伦藏起来的试探。 于是洛珈伸出手,搭住了一连长的肩膀——由于科尔·法伦相较于普通阿斯塔特矮小许多,这个动作便也带上了一些滑稽的意味。 可洛珈并未在意此事,他只是严肃地开口了,在漫天炮火中。 “别来这套,科尔,你很清楚我不是你的‘大人’。” “好吧,洛珈。”怀言者的一连长笑了,笑容中带着满足。再一次,洛珈捕捉到了他的要求,并轻而易举地满足了他。 “你接下来想要如何推进?” 洛珈抬起手,以手中权杖遥遥一指。那悬浮在空中的神庙正是他权杖杖尖所指之处,科尔·法伦的目光变得有些惊讶:“你是认真的吗?难道我们不该等待你的两位兄弟?” “没有那个必要。”大怀言者突然坚决地说道。“此等异端教物最该由我等处置,不是吗?不管是午夜之刃,还是帝皇之子,他们都不像我们一样在这件事上如此地富有经验。” “我认同这点,但这是否会在事后招来你兄弟们的诘问?” “我会给出一个令他们信服的理由。”洛珈信心满满地回答。 科尔·法伦笑了,那笑容中有一种伪装出来的骄傲,可洛珈此刻却并未察觉到它。又或许是他察觉到了,但他此刻不想理会。怀言者的一连长转过头,看向了晦暗的天空。 他知道,在轨道上,在忠诚之律号上,他的同道者艾瑞巴斯正面带微笑地注视这里。 他们均在梦中得到了模糊的启示,那话语是何等诱人——‘一位新神即将诞生’,这是多么耐人寻味的句子。 至高天内的存在从不给出明确的答案,但艾瑞巴斯与科尔·法伦已经知道他们将如何促成这个未来。 他们一直都知道。 于是,科尔·法伦再度开口:“你想第一个取得这项荣誉吗,军团长?” “什么意思?”洛珈低下头,注视着他,目光极其耐人寻味。 “怀言者的首位求道者,真言持有者应当亲自视察那座异端的神庙。”科尔·法伦抬起手,遥遥一指。“这项殊荣除你以外还有谁能取得?” 洛珈很明显地心动了,但他还具备理智——大怀言者皱起眉:“这种神庙内不可能没有守卫。” 科尔·法伦笑了,再一次。 “那座神庙内没有任何守卫,我的大人。”他眨眨眼,故意将大人二字念得重了一些。“我提前用扫描设备观察过了.” 洛珈惊喜地笑了:“你还真是贴心,科尔。” 一连长大笑起来。 二十七分钟后,他目视着洛珈·奥瑞利安走进那座神庙,并看见那些从墙壁开口中射出的七彩光辉立即转变为了一种剧烈的白色。 成功了吗?! 科尔·法伦的心中满怀激动,至高天内大能的威能历历在目,若洛珈能获取十分之一不,百分之一!怀言者都将拥有更加强大的力量! 届时,那所谓的帝皇还能鄙视他从科尔奇斯上带来的信仰吗?这个精于权术,渴望权力的人已经被巨大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在如此狂喜之下,他那精明的头脑却有意无意地忽视了两件事。 第一,至高天内的时间概念与他所惯常使用的截然不同。 第二,那模糊不清的话语提到一位新神。 哪位?谁? 他本该更仔细地考虑这些问题的,他甚至应当将整件事完完全全地仔细推演一遍后再做打算 但是,就像许多年前他曾在科尔奇斯上对年幼的洛珈·奥瑞利安所说的那句话一样,一切都应验了,仿佛恶作剧,或惊人的巧合。 彼时,他站在科尔奇斯的烈阳之下,并拢二指,以赐福之貌观察着苍白的太阳。洛珈·奥瑞利安站在他身边,而他则说—— ——“有关真言的第一点,洛珈。你必须要理解,在至高天内威能的凝视之下,我们都只是奴隶。” —— 战场的另一端,采取传统方式登陆这座环礁要塞的夜刃们在夜幕中沉默地行动着,康拉德·科兹站在他子嗣们的身边,一动不动。 在黑暗中,他的身姿扭曲而带有误导性,若是从远处看上去,你只能看见一个肢体尖锐,头生双角的怪物。若是再加上那一动不动,堪称守望者的姿态. “你知道吗,康拉德?你现在让我想起了诺斯特拉莫上的那些石像鬼。”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安静地说道。 “第几号?”夜之主轻柔地回问。 “你认为呢?” “我不喜欢做这种对比。”夜之主说。“而且,我快被怀言者们烦死了.他们到底懂不懂,要在战吼的时候关闭或退出公共语音频道啊?” 卡里尔无声地笑了一下——康拉德·科兹的抱怨绝对是有理由且十分正当的,但这和他的笑意也没什么关联。 “那么,如何推进?”他又问道。“是按照事先的调动那样,从后方突袭拉尔人,还是你打算用点离经叛道的战术?” “突袭更为稳妥一些。”科兹冷酷地说。“我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节外生枝了,就让这场战争尽快结束吧。” 他转过身,望向了黑暗之中。夜刃们凝视着他,武器在黑暗中闪闪发光,盔甲上的闪电纹路持久地明亮,照亮了彼此,也让气氛变得更加阴森、 “去狩猎吧。”夜之主低沉地冷笑起来。 除此以外,他没有说更多。而黑暗中的怪物们早已倾巢而出,他们掠过猩红与漆黑的两面斗篷,朝着猎物所在之地奔赴而去。 —— 福格瑞姆突兀地感到了一阵极其强烈的颠簸,在这之后,则是爆炸的轰鸣声与某种剧烈的撞击。他当即开启了磁力靴,使自己免于了摔倒。 凤凰卫队的反应同样迅速,他们中没有任何一人失去仪态。凤凰看向驾驶舱,看见他的飞行员正在猛拉操纵杆以躲避地面射来的深绿色光束。 福格瑞姆皱了皱眉,对这件事并不意外。他早就在事前被自己的顾问告知,贸然从空中进入战场会有风险。 在这两天中,拉尔异形的珊瑚塔防空装置已经多次证明了它们的作用,有许多炮艇在执行轰炸任务时被擦伤甚至是完全摧毁。这些东西是完全自动式的,全靠反应来瞄准。 福格瑞姆难以忍受地皱起眉,不敢相信洛珈的火力轰炸居然漏掉了一块珊瑚塔。 船舱内有警告的红光亮起,飞行员开始呐喊,他的声音在高速的坠落声中几乎变为了一种完全不可被听觉捕捉到的尖叫。 凤凰却沉静地踏前一步,握住了他的手。 “冷静下来。”福格瑞姆以富有力量的声音说道,虽然他其实更想问问自己这个久经战场的飞行员为何会突然叫的如此凄惨,但他忍耐住了。 “哪里受损了?” “左翼!” “那就将能量供给转移到右翼的发动机上去。”福格瑞姆当机立断地说。“重启稳定器,重启机组各项设备,保持平衡” 他的话语起到了作用,飞行员冷静了下来,并依照多年的训练和这份借来的冷静完成了一系列操作。 运输机最终不再颠簸与摇晃了,警示灯的闪烁也转变为了一种温和的频率,但福格瑞姆知道,这只是开始。他伸出手,搭在飞行员那比他小了不止一倍的手上,轻轻地往上推了一下操作杆。 “没有燃料了,而我们离地面还有一百五十米。”凤凰颇具幽默感地耸耸肩。“保持冷静,好吗,约翰库塔斯?” 飞行员努力地点了点头,半分钟后,他们从天空迫降,重重地摔落在了珊瑚礁之上。 黑烟卷起,火焰燃烧,玻璃破碎,甲板摇晃。一只手却稳定地拉开了运输机的舱门,福格瑞姆单手按剑,让机组人员率先走出,自己才大踏步从机舱中离开,面上不见半点波澜。 凤凰卫队紧紧跟在他身后。 他眺望天空,观察四周,只用数秒钟便清楚了自己身处何方。天空中还有更多属于帝皇之子的炮艇或运输机正在飞翔,但也有选择空降的战士们正在朝地面飞速降落。 福格瑞姆微笑了一下,知道自己的战术成功了。怀言者负责正面,午夜之刃从后方发起突袭兼斩首战术,帝皇之子则从空中进入. 兵行险着,但奇兵致胜。 目前看来,他们即将获胜。 只是 凤凰皱起眉,转过头,看了一眼不远处那座悬浮起来的神庙。他清晰地看见了从那珊瑚礁上的无数开口中满溢而出的白色光辉,不知为何,他的心脏忽然猛地停跳了一拍。 一股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传我命令。”福格瑞姆猛地拔出利剑。“全面进攻,诛杀所有异形!” 更新完毕。 (本章完) 24.所见之物并不皆为真实 在踏入拉尔神庙的第一秒钟后,洛珈·奥瑞利安便将他的脚从神庙的第一块地砖上收了回去,与此同时,他将启明者也举了起来。 他将它抓在手中,宁愿让这沉重的权杖和他的手甲互相摩擦,嘎吱作响,也不愿意让它的尾端触及地面。 原因无他,只因那些地砖并不简单。 它们是活着的。 拉尔人的身躯构成了地砖的基本组成,若你觉得这描述太过模糊,不妨想象一下一大群扭曲缠绕在一起的畸形蛇类生物吧。 仔细想一想它们湿漉漉的鳞片和闪着光的眼睛,不时吐出的粉红信子,为了适应地砖结构而被折断的身体,暴露在外被雕刻上了花纹的骨头,铺平后躺在一起呼吸的内脏 洛珈的视线逐渐变化了,变得厌恶,极端的厌恶。拉尔人远比他所想象的还要堕落一千万倍。 但是,宗教中总是不乏这样的扭曲恶行,活祭乃至各种骇人听闻的暴行都曾在其他宗教的历史中发生过。 这也是为何他如此虔信帝皇——早在亲眼看见帝皇的那一个刹那,洛珈便明白了一件事。 他的父亲与其他神明都不一样,那些神是虚假的、扭曲的、是人为捏造出来的骗子。 而帝皇不同。 帝皇会为人类牺牲至最后一刻。那么,以帝皇为根基所创立信仰的宗教,势必也是银河中最为正义,最为光芒的宗教人类需要帝皇,需要他这样的一个救主,才能驱散黑暗。 正如此时此刻。 洛珈握紧他的权杖,目视前方,迈动了步伐。 他不愿这么做,但他必须这么做,他要从内部彻底摧毁这座神庙。 踏着拉尔人仍然活着的畸形身躯,踩踏在它们那扭曲的蛇尾之上,洛珈步入了神庙内部。 这里幽深而黏腻,空气中没有毒素,大怀言者的皮肤仍然散发着金光。他毫无畏惧地扫视着四周,冷冷地观察着这些异教的邪恶。 墙壁大部分都由粉紫色的珊瑚礁构成,一些似乎已经退化返祖的拉尔人遗体的尾巴在墙壁上互相勾连了起来。 它们的身躯被剖开,内脏和大部分骨骼全都消失了,少部分仍然残留的则被骨钉钉死在了墙壁之上。 地面仍然柔软,且带着呼吸。构成地砖的拉尔人似乎已经全都知晓了他的到来。更多的眼睛睁开了,期待着被踩踏,渴望着疼痛。 洛珈对所有的这些都无动于衷,他忍住想要折返,让怀言者的审判之星战团前来将这里全都烧成灰烬的念头,继续前进了。 毫无疑问,他的行为是令人疑惑的。 如果这是一座正常的神庙,那他的确可以像科尔·法伦所说的一样视察这里。这正是怀言者们的作风,他们鄙视异教。 但这座神庙不正常,此时此刻,他最应该做的不是继续深入,而是和他脑海中的冲动握手言和,转身离去。让他的子嗣带着钷素,用愤怒的火焰将这里彻底化作灰烬。 可洛珈不想这样。 神庙内,一定是有祭司存在的。尤其是拉尔人这样的种族,它们的祭司恐怕能兼具权力与宗教上的两种领袖职位。洛珈此刻想做什么?答案其实很简单。 他要找到那个祭司,然后,他要抓住它,将它吊死在神庙的大门之上。 与此同时,他将让那些幸存的拉尔人好好看看——这就是不信真神,施行淫祀的下场!如若它们尖叫或哭泣,那么,大怀言者将会非常满意。 毫无疑问,他的想法看上去很不可理喻,实际上,甚至称得上愚蠢。但信徒们的想法从来就不能以常理揣度,信仰和智力终究只能并存其一。 若一个人信仰虔诚,他的智力就一定会在某些时刻为信仰让路。若一个人智力超然,理性时刻存在,信仰就不可能使他的智力屈服。 而洛珈是哪一方? 没人有答案。 大怀言者面容冷冽地走进了神庙深处,空气和环境开始变得愈发潮湿,温度并不寒冷,反倒带着一股令人厌烦的湿热。烟雾升腾,从‘地砖’们的身体上冉冉升起。 墙壁变化了,许多的开口替代了拉尔人的遗骨。透过它们,洛珈能观察到外界的战火,但他没有驻足停留,他的视线内已经出现了一股七彩的光线。 如梦似幻,因不可知的原因旋转了起来,一些雕像被这光线照亮了。 它们是巨大且强健的某种怪物,有着许多只手臂,头顶狰狞弯曲的巨大双角。一连串带刺的粉紫圆环将它们的胸膛串联了起来,而且,所有的雕像都没有身着任何衣物。极具暗示。 凝望着它们,洛珈那绷紧的神经终于在此刻断掉了一根,他怒不可遏地举起启明者,分解立场开始劈啪作响。 “轰!” 沉重的响声在这一刻响彻了整座神殿,洛珈以盛怒一击摧毁了一座雕像,而且并不打算就此罢休。 它的碎片滚滚而落,他却已经奔向了下一座雕像。启明者不断地挥舞,原体以他超凡的力量带动了权杖,愤怒地殴击着那些石头造物,直到它们被彻底摧毁,洛珈方才罢休。 他收回权杖,却听见了一阵嗡嗡作响的细密低语。转过头去,一看见一个身穿深紫色织物的拉尔人朝他走了过来。 这只异形看上去已经很老了,它的皮肤充满褶皱,多数鳞片都已经脱落,只剩下瘢痕般的白色残留在剩下的十几片鳞片之中。它的眼睛也不是其他拉尔人那样的黑色,而是一种氤氲的紫。 洛珈眯起眼睛,厌恶地摇了摇头——他已经完成了目标,至少完成了一半。与此同时,权杖也被他再次递出。 尽管科尔·法伦说过这里没有守卫,但洛珈还是保持着警惕。他知道拉尔武士的难缠之处。 “跪下,异教徒。”洛珈冷冷地说。 他所使用的语言乃是正宗的高哥特语,这个异形是断然不可能听懂的。但他也不需要它听懂,任何还有智力的生物都能理解原体语气之中所蕴含着的威胁。 苍老的祭司看着他,姿态顺从,不见有半点威胁,但也没有跪下。洛珈朝它走去,决定先将它打断脊柱后再拖出去吊起来。 然而,就在此刻,那拉尔人居然开口说话了。 “请停下,神之子,我没有恶意。” 洛珈起初有一个瞬间被这东西的声音吓了一跳——尽管外表丑陋,但这拉尔异形的声音听上去居然非常悦耳。但他很快就皱起了眉,甚至还加快了步伐。 “你是从何处学来的高哥特语?”洛珈来到它面前,启明者的杖尖有危险地电光跳跃。原体的语气低沉,威胁之意溢于言表。“还有,你刚刚称呼我为什么?” “我早在多年以前就已学会这门语言”祭司的声音听上去相当意味深长。“神之子,我是这样称呼您的。” “你这无耻的异形,肮脏低贱的异教徒也配使用人类的语言?”洛珈举起启明者,却暂时没有将它挥下。他举着它,让它发挥了武器的另一个用途——威胁。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称呼我?” “因为我看得见您所信仰的神”祭司说。“光辉万丈,如太阳一般光明.” 洛珈笑了,他伸出手,一把捏住了这异形的脖颈。原体凝视着它,满意地看着它一点点地陷入了窒息的苦痛之中,却完全无动于衷。 “你也配描述他?你也配看见他?”他冷冷地说。“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学来的高哥特语,但我也不关心。你该死了,你和你的所有同胞都该死了。银河中注定只有一个种族才能崛起。” 祭司绝望地挣扎了起来,它的眼眸中倒映着洛珈·奥瑞利安遍布阴沉狂怒的脸。 在那一片氤氲的紫色之中,就连洛珈本身的相貌也发生了改变。他没有提着一个异形,而是单手握着一把利刃。一把弧度略有弯曲,拥有精美银质雕刻的利刃。 但是,在洛珈眼中呢? 他只不过是仍然捏着那祭司的脖颈而已,甚至还一点点地加大了力度——他已经改变主意了,他现在就要这个异形死。 在诸多原体之中,洛珈的征服进度可谓是最为缓慢的。他每到一个需要收复的人类星球,都愿意花上数年时间来传道,一点点地让当地虔信帝皇,投身进帝国之中 他会尽最大的努力避免伤亡和流血,听上去仁慈得甚至有些迂腐,但那只是因为他面对的是人类。 对待异形和异教徒,洛珈·奥瑞利安可以比任何人都残忍。 如同现在。 他一点点地收缩着手指,满意地看着祭司死在了绝望的窒息之中。 大怀言者冷冷地笑了,他捏着它的尸体,转过身,顺着来时的路走了起来。祭司已死,但它的尸体仍然会和这座神庙一起被焚烧。 他昂头走在神庙之内,影子被另一种有别于七彩之色的白色光辉拉得很长。在他的阴影之下,那些构成地砖的拉尔人纷纷狂乱地舞动了起来。它们的尾巴彼此勾连,身体之下溢出了粘稠而腥臭的液体 十来分钟后,他走出大门。科尔·法伦的表情在看见他以后迅速地产生了改变。 “大——”巧舌善辩的前牧师此刻居然结巴了起来。“——大人?!” “怎么了,科尔?”洛珈恢复正常,温和地询问。“有什么问题?” 科尔·法伦没有回答,只是上下扫视着他。这样冒犯的行为却没有让洛珈生气,他甚至默许了这种探究,并耐心地等待了起来。好几分钟后,科尔·法伦才勉强恢复正常。 “.没事,大人。”怀言者的一连长露出了一个极为勉强的微笑。“您在神庙中收获如何?” 洛珈抬起左手,将那只异形祭司的尸体展示给了科尔·法伦。后者却没像他想的一样开始和从前一样大声阐述异形们的无耻,而是用一种极为陌生的眼神看了一眼洛珈。 “这是什么意思,大人?”科尔·法伦问。 “你会知道的。”洛珈说。 他转过身,仔细地观察了一下战场。轰炸早已停歇,但火炮仍在持续运作,怀言者们的战吼依然可以从风中被原体清晰地捕捉到。洛珈微笑了一下,打开了内置的语音频道,对地面上的所有怀言者开始了一场演讲。 “怀言者们,帝皇忠诚的信者们,看向我!”洛珈振臂高呼。“看向洛珈·奥瑞利安!” 他举起左手,将那异形展示给了他的子嗣们。他知道他们看得见,和过去所有的对异形战争一样,这一次,怀言者同样获得了胜利。 “你们从血与火中走出,你们屠戮异形,为后方的人类带去了和平与安定,一如我所做的一样!而这正是帝皇要求我们的!他会为我们骄傲的” 背对着科尔·法伦,洛珈开始了一场情真意切的演讲。 怀言者们一边杀戮残余的拉尔人,一边聆听着原体的话语。他们不时会看一眼他,但目光的焦点却已经不能放在原体身上了,而是莫名其妙地被吸引到了他左手上的那把剑上. 科尔·法伦双手握拳看着这一切,心中有种如坠冰窖般的寒意缓缓绽放。 他沉默不语地戴上了头盔,通过神经连接打开目镜的投放功能,并进入了一个隐秘的聊天频道,和星球轨道之上的忠诚之律号通了话。 代表了艾瑞巴斯的符文讯号从他的视网膜下方划过,紧接着是一行字符:【发生了什么?】 怀言者的一连长沉默地回了一句话。 【洛珈·奥瑞利安疯了。还有那把剑,艾瑞巴斯.你看得出它是什么东西吗?】 艾瑞巴斯沉默了足足好几分钟才回过来一句话。 【这和预言中表述的不一样.】 【是的。】 科尔·法伦如此回道,关闭了聊天频道。洛珈·奥瑞利安已经回过了头,结束了演讲,此刻,他正微笑地看着科尔·法伦,并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利剑。 如同一个得胜者,一个凯旋而归的将军。 讽刺至极。 “把它挂在那扇门上!”洛珈高声说道。“再把神庙和它一起烧了!科尔!我要离开了!” 说完这句话,他便一把将剑塞进了科尔·法伦手中,急匆匆地离去了,想来是为了去见他的兄弟。 科尔·法伦默然无语地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这把利剑,一个低语声悄然从他心中升起。 他总是这样天真而幼稚.难道你不想彻底掌控他吗? “噢,至高天在上啊,闭嘴吧。”科尔·法伦喃喃自语起来。“我马上就用钷素喷火器把你烧了。” 那声音低笑起来:不必如此,亲爱的堕落者。我已经不敢多待了,那恐怖的梦魇即将凝望我了祝你好运,祝你早日获得青睐。 握着这把已经彻底沦为凡物的武器,科尔·法伦的脸皮猛地在头盔之下抽搐了起来。 还有一章。 另外,其实本章原定的标题不是这个,原定的标题是“洛珈·奥瑞利安之我在拉尔大街等你” “洛珈:全体目光向我看齐!我是个——” (本章完) 25.第六感 剑刃递出,范克里夫以一种疯狂的力度肢解了挡在他面前的一只拉尔武士。 它被竖着分成两半的尸体软趴趴地倒在了地上,内脏洒落,热气腾腾。被它挡在身后的另一些拉尔人也暴露了出来,它们体型较小,实际上,甚至可以称得上娇小。 范克里夫观察着它们的颤抖,面无表情地将链锯剑挂回了腰间。 然后他拔出了爆弹枪。 “我很高兴看见一位战士在这么多年以后仍然能保持他的初心.你好,范克里夫。”一个声音在枪声结束以后,自他身后响起。 口音很古朴,用词非常冗长。 范克里夫头也不回地回答了此人的话,甚至唤出了他的名字:“我不觉得在战场上开始聊天是一件好事,维斯帕先。” “你居然还记得我?”被称作维斯帕先的人略带惊讶地问。 “我受过很多伤,但并不包括大脑记忆功能受损。”范克里夫说。 他转过身,甩了甩右手,拉尔人的鲜血飞落。一个身穿紫金色终结者战甲的阿斯塔特此刻就站在他对面,那盔甲相较于帝皇之子们的风格来说已经称得上简朴了。 不过,对于范克里夫来说,它还是奢华到几乎要刺伤他的眼睛。 “所以我认得出你的声音。”范克里夫接着说。“但这并不代表我认为在战场上闲聊是一件好事。” “你不是已经在做这件事了吗?”帝皇之子的维斯帕先微微一笑。“顺带一提,自上次一别后,我现在已经是一名领主指挥官了。” “恭喜。”范克里夫面无表情地说。“我真为你感到高兴,实在是喜事一桩,这可是一件荣誉之证,你真是一位出色的阿斯塔特领主指挥官是什么?” 维斯帕先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垮了下去。 “你不知道?”他略带一点不可思议地问。“你不知道这个职位代表什么吗?你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夸赞我好几次?” “我开玩笑的,你看不出来这是个玩笑吗?”范克里夫保持着他的面无表情,如此回答道。 其实他没必要如此,他戴着头盔,维斯帕先根本就看不见他的脸。 他的回答则让帝皇之子极其勉强地笑了两声,那表情看上去像是被人捆在了椅子上,然后亲眼目睹自己珍藏的原体画像无风自燃。 “.总之。”一段时间后,维斯帕先再次开口,表情已经恢复了严肃。“我来找你也的确不是为了和你聊天的。吾等之原体想在帝皇之傲上开启一场庆功宴,而我正是为此而来。” “为什么找我谈这个?”范克里夫挑起眉,顺手将头盔摘了下来。“难道你的原体给了你邀请的权力?” “没有,但我确信你会登上帝皇之傲。” “为什么?” “噢,你会知道的。”帝皇之子再次微微一笑,贵族式的银色短发随风而动。 “但我现在可不想告诉你,免得破坏了惊喜。总之,你到时候一定会来的,范克里夫。这即将是一场有三个军团共同参加的盛宴,你上次看到如此宏大的场面是什么时候?” “帝皇派我们去杀一群脑满肠肥的贵族,我们在路上遇到了帝国之拳、影月苍狼和圣血天使。”范克里夫说。“事后同样也有庆功宴。” “.你这人真的是没有一点幽默感,是不是?”维斯帕先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仿佛正在凝视一个无法被任何人解开的数学谜题。 “不。”夜刃们的一连长摇摇头。“如果你不信的话,我可以为你讲几个笑话来证明。” “好啊,那就讲吧。”维斯帕先毫无察觉地点了点头。“我很荣幸能听见你亲口讲述的笑话,想必我们的那几位老相识会对此非常惊讶。” 范克里夫那一直保持着冷淡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微笑。 在他身后,西亚尼和莫莱茨赶忙快步离去。 —— 提着剑,福格瑞姆快步赶往了他面前废墟的另一端。 焦臭且仍然带着硝烟味道的风吹动着他的长发,也让原体脸上顺流而下的鲜血略微偏移了方向,带来了一阵痒意。 凤凰抬起手,用一根手指擦的侧面擦去了这异形的血液。不戴头盔就是会遇到这种事,但是,比起摘去头盔露出真容带来的士气加成,福格瑞姆宁肯自己被鲜血溅满整张脸。 反正寻常子弹也根本不可能击中他,就算是那些侥幸抵达他面前的子弹也会被他直接切开。他大步流星地赶到了,却并未将手中利剑归入鞘中。 它还散发着恐怖的余温,费鲁斯的作品哪里都好,就是散热不够优秀。若是它现在归鞘,会将剑鞘直接变成灰烬。 福格瑞姆顺手将剑平放在了地上,随后便毫不犹豫地用双手撑起了废墟的一角,并将这块巨石挪到了另一边。 凤凰皱着眉,耐心而细致地进行了徒手挖掘,直到一个身穿紫金色涂装mk4动力甲的阿斯塔特出现在他面前,他方才罢手。 紧接着,原体伸出手,以肩膀撑起了沉重的珊瑚礁墙壁,用双手小心翼翼地将那名战士抱了出来。 他还有意识,呼吸声在呼吸格栅的作用下非常明显,却无法说出任何话来。 “放心,艾伯图,你会没事的。”福格瑞姆温和地说。他就这样保持着这种姿态超过了三分钟,直到药剂师们所乘坐的犀牛运兵车抵达。 这已经不是凤凰第一次在战争中救下他的子嗣了——多数伤者都能及时得到他们兄弟的救治,少数人则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有些人会突然被废墟掩埋,另一些人则会陷落进深坑之中.战争中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也正因如此,每一场战役,福格瑞姆都是全神贯注地投入。 帝皇之子的人数从来就不多,而且,他也发过誓。他发誓不会再让任何一个他的子嗣白白等着死亡降临。所以,福格瑞姆绝不仅仅只是专注在杀敌上,甚至还会在此过程中关注其他人。 费鲁斯·马努斯曾说,和凤凰并肩作战毫无疑问是一件愉快的事。他能帮你挡住背后袭来的子弹,能提醒你敌人会从何时冒出来,还会在你陷入危险的时候毫不迟疑地伸出援手。 福格瑞姆弯下腰,捡起了费鲁斯为他打造的火焰剑。他伸出手指,搭在护手之上感受了一下剑身的温度,在这之后才将它入鞘。 天空的颜色已经变成了彻底的黑色,星环和一些尚未被轨道上舰船挡住的群星却仍然能在天空中闪耀。不过,拉尔人是再也没有机会看见这片天空了。 福格瑞姆摇摇头,转身离去。他步行了一段时间,沿途观察着战场的情况,并毫不意外地在这之后遇到了洛珈·奥瑞利安。 他不可能感到意外的,谁都清楚洛珈·奥瑞利安会在一场联合作战取得胜利后率先做什么。 “福根!”大怀言者高兴地笑着。“我将异形们的神殿和祭司彻底摧毁了!” “别告诉我你又是自己进去的.”福格瑞姆皱起眉。“你这个习惯就不能改一改吗,洛珈?万一他们有埋伏怎么办?万一里面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自毁机关怎么办?” “但这就是我的职责啊。”洛珈略带歉意地说。“我向你保证,我下次会更加小心一点的,好吗?” 不,别抱歉。福格瑞姆暗自叹息一声——你道歉也不会改的,你只会在下一次这么做之后继续说,‘这是我的职责’. 但是,我们的父亲真的有要求你这么做吗? “我就不评价什么了,毕竟我们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坚持。你喜欢自己视察这些神庙,我则偏爱用剑,康拉德和他的子嗣在战斗中基本一言不发” 福格瑞姆摇摇头,表情看上去也不由自主地变得轻松了一些。 他的左手搭在剑鞘之上,站姿相当放松。那张说不上是俊美还是美丽的脸上有种显而易见的微笑正在缓慢地绽放。 “总之,这是一场精彩的战役,兄弟。”凤凰微笑着说。“而我打算为此庆贺一二。” “你又打算办一场宴会了?”洛珈惊讶地问。“你的船上哪来那么多宴会材料,福根?” “这你就别管了,帝皇之傲可是一艘很大的旗舰”福格瑞姆朝他眨眨眼睛,且迅速地将头转向了另一边。 在那里,有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巨人正倚靠着废墟的一面墙壁抱手而立。猩红的斗篷无风自动,漆黑的双眼内一片平静。 “另外,康拉德,你愿意参加吗?”福根略带期待地问。 “我很想。”夜之主安静地说。“但恐怕我不能答应你,亲爱的福根。我们还有很多仗要打。” “但每个人都应该拥有休息的时间。” “对于午夜之刃来说,奔赴另一处战场的旅途就已经算得上是休息了。”夜之主摇摇头。“恕我拒绝,兄弟,下次再会吧” 他转过身,就这样安静且孤身一人的离开了。就好像他前来此处完全只是为了给福格瑞姆和洛珈当面打一声招呼似的。 凝视着那个背影,不知为何,福格瑞姆心中忽然涌起了一阵悲伤。 他暂时还不知道它从何而来但是,有朝一日,他会希望他永远也不知道。 更新完毕。 (本章完) 26.暗鸦之访(一) 刀刃本身并无思想。它是凶器,是杀戮与暴力的象征之一,它被制造出来就是为了行凶举但它本身并无思想,刀刃永远只是被人握在手中的一件工具。 人是凶手,而刀不是。 “刽子手!”被捆在地上的男人绝望地怒吼起来。“你们都会下地狱的!” 有沙哑的笑声回答了他的话,亚戈·赛维塔里昂的声音随后响起:“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四周吧,先生,难道我们不是已经共同身处地狱了吗?” 轻笑着,赛维塔从泥地中拔出了他的链锯戟,动作十分粗暴。是的,他再一次将链锯戟头朝下插进了一些技术军士们绝不推荐的地方里。 毫无疑问,他会在事后再一次地被他们痛骂。但,那是战后的事了,而现在,赛维塔只想和他面前的这位男人说上几句话。 并在这之后杀了他。 “你看不见天空的颜色吗?” 赛维塔用手指搭住链锯戟,以食指缓缓敲击着它的金属握柄。单调的响声随后响起,在回荡的枪声中应和着它们的声音,形成了一种带着死亡气息的曲目。 他的语调若有所思,本该轻柔,却又被呼吸格栅改变成了一种暗哑难听的鸣叫,有如怪物般扭曲。 “扬起头看看,先生,看看这血红色的天空.再看看被处决的士兵和燃烧的城市,你怎能说我们此刻不是已经身处地狱?” 那人的嘴唇颤抖了起来,他试图再反驳点什么,却根本做不到。他的怒火消逝的很快,赛维塔沉寂下来,安静地透过目镜凝视着他,并缓缓扬起了链锯戟。 男人的头颅随之落地,针对这颗星球的收复就此抵达了某个节点。 战争通常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是进行时,第二部分是结束后。对于赛维塔来说,他会更愿意将这个人的死作为一种节点。 凝视着那颗布满惊恐之色的头颅,赛维塔弯下腰,将它捡了起来。猩红的鲜血还在顺着无首尸身的动脉喷涌而出,在泥地上纵情蜿蜒。 赛维塔再次将链锯戟头朝下插入了泥地里,并顺手摘下了自己的头盔。他用毫无阻碍的双眼细细地观察着男人的面容,并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 “他本可以投降的。”赛维塔说。“但他不愿意。” “不是每个人都会在听见我们的名字后就立刻选择投降,总有一些人愿意为他们的理想或其他东西献出生命。”一个声音在他身后说道。 “伱不觉得这很愚蠢吗,沈?” “难道你觉得这很愚蠢,赛?” 赛维塔罕见地叹了口气,他弯下腰,将头颅摆在了男人的尸体旁边。 “别那么叫我。”他冷冷地说。“你知道我不喜欢被其他人这么称呼。” 沈略显愉快地笑了,笑声很明显。赛维塔眯着眼睛,略显不爽地回过了头。 沈的盔甲已经有了大变化,他穿着一件mk4动力甲。午夜蓝为主体,金色并不常见,仅在两侧肩甲上有做金线点缀,猩红则成了蓝色之外的第二种主要颜色。随处可见,比鲜血暗淡得多。 他的右肩甲上有一个较为特殊的铭刻图案,那是两把纵横交错的寒光利刃,这代表了他已经升入了第四连,不再是猎杀小队的一员了。 但这并非晋升,猎杀小队的队长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所享有的权力不比一名连长来得小,承担的责任自然也是同理。 赛维塔理解沈这么做的原因,但他在口头上自然不会有任何类似的表述。他就是这样,任何夜刃都不会指望从赛维塔嘴里听见半句夸奖或好话。 所以,他理所应当地开始了嘲讽。 “你扔下了你的小队,扔下了卡萨提·努昂,扔下了索默斯,扔下了柯伦泰尼.你怎么还笑得出来,沈?难道你没有心吗?” 沈当即收敛了笑意,皱起了眉。 “你总是很会戳人伤疤。”第四连的中士眯着眼睛说道。“我要向你解释多少遍,我是被他们联名一起扔过去的。你以为我很想离开我的队员们去第四连做士官吗?” 赛维塔嗤笑了一声:“如果你不想,你完全可以拒绝啊。” “是啊,拒绝原体和教官共同签署了‘同意’的军衔提升与职位变更书?”沈面无表情地摇摇头。“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赛维塔,为了在言语上占据一些上风,你甚至不惜忽略一些常识,乃至颠倒黑白。” “那为什么我就拒绝了?”赛维塔摊开手,耸了耸肩。“为什么我就能拒绝职位变更书?” “你没有拒绝,你只是把它收了起来,并且拒绝去找范克里夫连长报道,仅此而已。” 沈冷冽地笑了,这笑容看上去不应该出现在他脸上。它太无情了,也太可怕了,使他本人看上去简直像是一个残忍的连环杀手。 他是吗?或许吧,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沈的确是个连环杀手,但他并不残忍。 虽然他还在继续。 “原体、教官乃至范克里夫连长都容忍了你的小小任性,但这容忍还能持续多久,赛维塔?你已经推迟了你的报到十一个泰拉月,很快就将过去一整年了。” 赛维塔没有回答沈的话语,只是眼角隐隐有些抽搐。 “看上去你似乎想要说点什么来反驳我,好吧,为了避免你再一次提起这个话题,我就把该说的话都说了吧。” 沈的笑容逐渐地变得愉快了起来:“一年的时间足够我们收复多少颗星球,平复多少次战乱?时间是会流逝的,赛维塔。” “马库拉格在这些年里都快被极限战士们变成一个星系联盟的中央了,战争猎犬们也从食尸鬼星区路过了好几次,我们也逐渐在那些谣言中变成了从阴影里现身,活撕生人痛饮鲜血的怪物你以为自己还能逃避多久?” “你最好把那两个字收回去。”赛维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这不是逃避,我只是不像你一样冷血无情而已。我不会扔下我的小队不管。” “你真的觉得他们现在还需要你吗?”沈轻声问道。 赛维塔没有回答,只是戴上了头盔。一个小时后,午夜之刃离开了这颗星球。以特里德西亚号为首的第二远征舰队再度起航,奔向了诺斯特拉莫。他们将再次归家。 还能有多少次? —— 卡里尔闭上眼睛,撤去了刃。只不过是心念一动,它便瞬间倾覆而下,归于了阴影之中。一眨眼的功夫,骨骼扭曲的惨白骷髅就化为了人形。 他再次睁开眼,从一面镜子中看见了一个苍白的人,一切如常。肉体本身并无变化,并不虚弱,但也没有再变强过。 卡里尔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它,眼中亮起了蓝色的光辉。他的视觉在这一刻被改变了,肉眼凡胎的极限被瞬间跨越,超乎寻常之物悄然而来,如约而至。 此时此刻,镜子中的人在头顶多了一顶破碎的王冠。 它形状狰狞,在漆黑中裹着猩红的涌动之光。它仍然是断裂的,数个漂泊着的碎片构成了它如今的模样,像是血液般的细丝连接着它们,也提供着牵引。 卡里尔皱了皱眉,顺手撤去了灵能。他不喜欢这顶王冠,但他喜不喜欢都没用。有些事不会因为你喜好与否就产生相应的变化。 沉默着,夜刃们的教官缓慢地站起了身,离开了他的房间,去往了舰桥。 老船长吉斯比尔·哈西尔还在这里工作,现在已经是泰拉时凌晨三点二十四分,但他必须待在这里,正如其他机组人员一样。 不同于驻扎在星球地面的防卫军,舰船上的帝国军队作息要违反常人认知的多。三班倒,乃至四班倒都是常有的事。 和往常的许多次一样,这位老人是最先察觉卡里尔到来的人,但他并未大声问候,或是通知其他人卡里尔的到来。除了用眼神致以一个问候以外,他就什么也没做了。 这些年的战争经历让吉斯比尔对夜刃们有了充足的了解,实际上,他了解特里德西亚号上的每一个夜刃。 这种记忆力对于凡人来说简直超凡脱俗,而老船长并不是一个记忆力多么优秀的人。卡里尔只能将这件事归结于吉斯比尔·哈西尔的倔强。 他猜,这位船长多半拥有一个记载了名字的本子,就像那位还在他们船上的记述者一样,老派的人总是更喜欢用纸笔写东西。 卡里尔朝他走去——他此刻想找个人聊聊天,而吉斯比尔·哈西尔就再合适不过了。 “晚上好,或者说,早上好,吉斯比尔船长。” 被问候的老船长抬起头,略微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卡里尔。 “您今天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他略显委婉地说。“是有什么事吗,卡里尔教官?” “如果我说没有,就显得太虚伪了。”卡里尔说。“但我也不能向你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 吉斯比尔·哈西尔沉稳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所以您来找我这个老头只是为了闲聊散心的.我很荣幸,但我必须提前告知您一件事,我不太会讲话。” “难道我看上去很擅长使用语言的艺术吗?”卡里尔朝他眨眨眼,开了个不痛不痒,也算不上有多么好笑的玩笑。 他沉默了一阵子,吉斯比尔也耐心地和他一起沉默了起来。 老船长的工作台位于舰桥的侧面,远离了所有的机组人员,却又能以一个较为优越的角度观察他们所有人,以及特里德西亚号六扇巨大的观察窗。 闪烁着星光的银河一角被舷窗分割了,特里德西亚号那平直的脊背和炮塔则在略低一些的角度隐约起伏。这幅景象永远迷人,但也永远单调。 护航舰队的六艘驱逐舰在前方行驶着,每隔两个小时,它们就会发来一次雷达探索报告。这些信息与数据会在汇总后被上传至特里德西亚号的沉思者阵列中。 从火星来的机械神甫们更换了它,使它成为了最新型号。昔日需要等待许久才能得出结果的数据汇总如今只需短暂的两到五分钟便能完成,速度快了远远不止一倍。 一切都变了。 “.总之。”许久之后,卡里尔方才再次开口。“我的确是想说点什么的,吉斯比尔船长。但是,这些话已经到了嘴边,我却说不出口。它们变得有些可笑,你能明白吗,船长?” “我不明白。”老人严肃地回答。“我的思维能力并不优秀,实际上,我的同僚经常挖苦我为‘铁皮脑袋’。因此我不明白您到底在暗指些什么,但我多少能够理解您此刻的情绪。” 卡里尔看向他,等待着他的回答。老船长耸耸肩,脸上粗大的伤疤在这一刻扭动了起来,很可怕,但居然也显得有点滑稽。 “要我说,您不过就是打仗打太多了而已,我见过很多这样的士兵。经年累月的战争彻底改变了他们的身心,只有在战争中他们才看上去像个人。闲暇时,他们甚至连话都不怎么说。” “连话都不怎么说?” “是啊。”吉斯比尔说。“只是无休止地投入到各种战前准备里,比如磨刀、维护保养枪支、日常训练.和疯子没什么两样。” 卡里尔笑了,他很难不将老船长的描述放到阿斯塔特身上进行对比——那么,吉斯比尔是在故意开一个略显冒犯的玩笑吗? 卡里尔没从那张遍布伤疤的脸上得出答案,他也不愿深入挖掘,只是默默地记下了这个笑话。 “我真心觉得您该休息一段时间了,这次返航或许就是个机会。您可以在诺斯特拉莫上待一阵子,又或者是去造访马库拉格。我听说极限战士们已经开发出了旅游项目,可惜我太老了,不然我也真想看一看.” “多谢你的建议,吉斯比尔。”卡里尔说。“我会认真考虑的.” 他转身离去,老船长目视着他的背影彻底消失,方才低下头,继续投入到了工作之中。他不说话,只是专心致志且永无休止地处理起了特里德西亚号上的各项事务。 被战争改变的人远不止他口中的那些士兵。 本章4k,还有一章。 (本章完) 27.暗鸦之访(二) “左边一点。”康拉德·科兹说。 机仆呆板地移动了双手,它那惨白的手臂在空气中僵硬的舞动了一下,带着一幅画作于墙壁之上静悄悄地移动了数厘米距离。 “嗯还是往右边来一点吧。”夜之主沉思着说。 机仆立刻响应了他的命令,它那简单的头脑无法违抗任何直接来自康拉德·科兹的话语。神经元被刺激,它的手臂则再一次舞动了起来,嘎吱作响,令人不禁联想到一台年久失修的机器。 画作再次移动,而科兹仍然没有满足。 他皱起眉,开始觉得这幅画挂在哪里都显得别扭了。机仆转过头来,用一对赤红的电子眼凝视着他,等待着下一个命令,夜之主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多谢你的帮助。”他温和地说。“但是,我还是自己来吧。你可以离开了,g-2-173号。” 机仆弯下腰,将画作放下,默不作声地离开了他的办公室。科兹低头凝视着这幅画,表情罕见地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画中的人穿着宫廷式的长靴马裤和紧身贵族上衣,甚至还佩戴了一把拥有金色护手的银质刺剑。 黑发扎起,在脑后形成了一个剑士单马尾,那张苍白的脸上有种绝对不会出现在正主脸上的高傲神情。他站在阴影之中,背后隐有一轮暗淡的月亮冉冉升起。 是的,这幅画上的人是康拉德·科兹。 泰拉方面送来了这幅画,据说是一群画家送来的作品,他们搞了个艺术盛典,画出了数千幅原体画作。每一幅都会经过他们各自的评选,那些最优秀的作品则会被送给各位原体。 但问题就在这里,他们根本就没见过康拉德·科兹,只是根据一些小道消息捏造出了这么个形象。 夜之主实在是难以理解这群艺术家为什么会将他画成一个贵族,若是福根穿这身衣服倒还算合理,他穿算怎么回事?他衣柜里根本就没有这种风格的常服. “他们还不如别画衣服,像画圣吉列斯一样让我披着块白布站在那儿算了。”科兹自言自语道。“这幅画真是令人难以忍受。” 话虽如此,他却做不到将画家们的好意弃之敝屣,但他也暂时断绝了将它挂上去的念头。叹息一声,夜之主转过头去,不再理会它了。 他身后摆着一张沙发,是真皮质的——说得再准确一点,它是由莱昂·艾尔庄森送来的‘卡利班兽皮沙发’。 康拉德·科兹当然不明白第一军团的原体为何要送这么一个礼物给他,但他岂有拒绝之理? 莱昂·艾尔庄森当时隔着舰船全息投影都能摆出一副铁青的脸,活像是被人拿剑砍了手似的。 若他当场拒绝,天知道雄狮会不会坐着穿梭机跑到夜幕号上来质问他为何不收这份礼物. 当然,这张沙发不是重点,重点是此刻正坐在上面的那个人。 他肤色苍白,却并不像康拉德·科兹这样白的像是逝去多时的死者。这种苍白是一种正常人都可接受的苍白,质地接近于雪花石膏雕像。 他同样也是黑发黑眼,只是眼眸并非完全漆黑,尚有眼白存在。毫无疑问,他和诺斯特拉莫的王者非常相似,但也有许多不同。最明显的,就是他身上那种安静而略显沉郁的气质了。 “你认为这幅画如何,兄弟?”科兹问道,他设法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十分平静。 “不像伱。”科尔乌斯·科拉克斯安静地回答。“他们也给我送了一副画” 夜之主惊讶地挑起眉:“你介意为我描述一二吗?” “很像你。”科拉克斯说。“他们甚至把我的眼睛都画成全黑的了,还让我脚底下踩了许多具骸骨。” 康拉德·科兹哑然失笑——他还能说什么?这描述的确很像他。他看了一眼科拉克斯,后者端正地坐在沙发上,姿态笔直到简直要令人想起曾经的某个人科兹眯起眼睛,转而移开了话题:“你对大远征感觉如何,兄弟?” “不太好。”科拉克斯说。“我的军团也让我感觉不太好,福格瑞姆建议我来找你寻求建议,于是我来了。” “你这么信任他给出的建议吗?” “他是个好人,足够理智,足够清醒我认为他的建议会很有帮助。”第十九军团的基因原体如此说道,吐字轻柔,语速缓慢。“而且,父亲.也是这么建议的。” 科兹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怎么说?”他用平静的语气询问了一句。 “他认为你和卡里尔教官在诺斯特拉莫上这些年的经验会对我建造拯救星很有帮助但我更疑惑他为什么不直接给我一点建议。” 夜之主轻笑了一声,这笑声并不如何温和:“父亲就是这样,科拉克斯,我建议你趁早习惯。但是,我有两种经验。” 他的笑容逐渐扩大了,当然,这笑容也不温和。实际上,它几乎可以被称作恶意满满。科尔乌斯·科拉克斯却无动于衷地坐在原地,并未有任何动作。 他非常敏锐地察觉到,康拉德·科兹此刻所流露出的恶意并非针对于他。 “两种。”科兹伸出两根手指。“第一种是杀手的经验,是有关如何制造恐慌,残忍的施行谋杀,折磨,刑罚和在人身上挖掘痛苦的。” “第二种则是建造城市,调整各项政策,免税,调查民生但是,说实话,这些事你完全可以去找极限战士。他们的经验要比我丰富得多。” “我考虑过了。”科拉克斯安静地眨眨眼。“但我和罗伯特·基里曼不熟。” 难道你和我就很熟悉了吗?康拉德·科兹很想问上这么一句,可他忍住了。 “好吧,你需要一点经验和帮助我想这不成问题。” 夜之主转过身去,回到了他的办公桌后方。 他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开始现场用数据板编写一本数据手册,其中有些条例是他自己的感悟,另外一些则是出自以卢克莱修·科尔沃为首的五百极限战士。 他们虽然早已回归了马库拉格,但他们留下来的东西却对诺斯特拉莫影响颇深。他们在离开时甚至还不忘记将这些年的工作报告编写成册留下来,康拉德·科兹花了很长时间才将它们全都读完。 “那么——”夜之主低着头,一边书写,一边随口问道。“——你还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吗,兄弟?” “有的。”科拉克斯说。“我想问问.” “嗯?”科兹抬起头,看见他的这个兄弟居然罕见地在那张脸上表现出了一种犹豫。出于一些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情绪,科兹放下了手中专供给数据板使用的电子笔。 “说吧,没事的。”夜之主轻声说道。“人类之间本就应该互相帮助,更何况你我二人是兄弟。” “.好吧。”科拉克斯看上去像是被说服了,又或者是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抬起头来,看向科兹:“我想问问,你是怎么和你的军团相处的?” 康拉德·科兹愣住了,一些画面闪过他的脑海。它们从未被忘记,一直在他记忆的深处停留。此刻,它们闪烁了起来,像是没有被任何东西遮蔽的清澈夜空,满天繁星全都清晰可见。 “我没办法和我的军团在一些事情上达成共识。” 科拉克斯皱起眉,努力地寻找起了措辞。科兹也皱起了眉,因为他预感到科拉克斯接下来的话多半不会多么好听。 “我指的是那些泰拉裔的老兵,他们中的很多人身上都有一种十分残忍的习惯。他们热衷于折磨敌人,并且经常毫无理由地处决战俘乃至平民。而且,他们——” 科拉克斯深吸一口气,才继续说下去。 “——我不知道该不该这么说,但他们中的很多人在平日里表现得简直和奴隶主无异,他们将任何仆役和平民全都视作奴隶,将他们的生命视作自己的私人财产。” “听上去,你军团内部的问题很严重啊。”夜之主若有所思地评价道。“阿斯塔特和自己的基因原体之间居然会有价值观上的冲突他们向你表达过不满吗?” “我的一连长阿尔卡哈斯·法尔说过。”科拉克斯叹了口气。“他认为,我在日常生活中过度简朴了。他劝说我,希望我能——” “什么?” “——他希望我能更奢侈一些。”第十九军团的原体如是说道。“我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我当时没有继续询问下去,只是将我的早饭当着他的面吃完了。” “你吃的什么?” “一碗美味的白粥。”科拉克斯说,他的表情看上去简直百思不得其解。 “而我完全搞不懂这到底让他哪里觉得不对劲了,他在那天之后连着给我上了将近一个月的奢侈早餐。每一餐都有七道不同的肉菜与素菜,佐以各式饮料和一些我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水果。” “好吧,这.就有些超出我的预料了。”康拉德·科兹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这样吧,兄弟。我会在诺斯特拉莫上举办一场交流会,阿斯塔特式的。交流武技、经验,互相分享彼此的文化之类的你可以让你的军团都从轨道上降落了,到了那时,我再想想办法吧。” “麻烦你了。”科拉克斯略带歉意地说。“这真的不会让你感到棘手吗?我的意思是,我其实也有办法” 夜之主轻轻地笑了笑。 “噢,这没什么,科拉克斯。”他眨眨眼。“我说过,你我是兄弟。” 更新完毕。 说实话,鸦王对待这批泰拉裔老兵的行为算得上是他为数不多的黑点吧 (本章完) 28.暗鸦之访(三) 犀牛运兵车轰隆隆地震颤着,无情地碾过了地面。 这台金属铁盒已经被夜刃第五连的技术军士们从里到外都改造了一遍。 防御能力被大大缩减,引擎被更换成了拥有更强出力的新款式,就连履带也加厚加粗了不止一点.原有的武器也被尽可能地减少了,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它变成一台速度上的怪兽。 毕竟,对于夜刃们来说,他们是不太需要拿犀牛运兵车当掩体或让它进行火力压制的,只要能迅速地将连队或猎杀小队投放到任务地点即可。 但也正因如此,坐在这个金属铁盒子里的体验已经完完全全和‘舒适’二字搭不上边了。 不管履带碾过什么东西,坐在车内的人都能清晰地感受到。 “我还不如走过去”西亚尼低声抱怨了一句。“第五连的这帮人在改进载具的时候全都是疯子,他们完全不考虑一下减震性能的吗?” 第一连的副官莫莱茨没有回答他的话,他已经懒得理会了——来自泰拉的西亚尼坐任何载具都会抱怨。 他坐被改造过的犀牛运兵车抱怨太陡,坐兰德突袭者抱怨那东西像个铁棺材太闷,坐斯巴达人突击坦克又会说它像个傻大个,完全不符合他的气质 莫莱茨有理由相信,西亚尼就算有朝一日坐上了禁军们的悬浮摩托也会抱怨出声。 当然,他会惯着西亚尼,他的连长则不会。 范克里夫面无表情地看了过去,仅仅只用一个眼神就让西亚尼安静了下来。而且,他并不打算就此停下。 “你对技术军士们似乎颇有怨言,西亚尼。”一连长抱起双手,肩膀上的军功章闪闪发光。“我已经开始怀疑亚戈·赛维塔里昂的某些习惯是不是从你这儿学到的了。” “这是污蔑,我的连长。”西亚尼赶忙从四条安全绑带的束缚之下抬起双手,表达了自己的无辜。“我可从来不会像他一样把链锯武器插进泥土、沙地或者建筑材料里去.” “但你会经常性地投掷爆弹枪。”坐在一旁的药剂师赛列·多尼奥幽幽地来了一句。 “我亲眼看见很多次了,西亚尼。伱把子弹打光了,然后就把它扔出去砸人。等到你解决完敌人之后,你才会把它捡回来。” 西亚尼转过头,瞪向了药剂师。 “的确如此。”莫莱茨立刻加入了战场,他对范克里夫点了点头,赞同了药剂师的话。“我作证,赛列说的是真的,连长。” 范克里夫沉默地将视线放在了西亚尼的脸上,后者却奇迹般地保持了面无表情,甚至做到了开口替自己争辩。 “爆弹枪对此很高兴,你们见过它抱怨吗?” “它恐怕只是不会说话而已,西亚尼” 范克里夫叹了口气,没有再说更多,让话题终结在了这里。数分钟后,运兵车终于停下了颠簸。金属门在机械的运转声中倒在了地面之上,从大门变为了一截向下的路。 从中走出,范克里夫立刻闻见了空气中飘荡着的古怪气味。 诺斯特拉莫的荒野在数年以前是一片拥有剧毒的无人之地,只有变种人和穷凶极恶的可怕野兽才能在这里生存。 机械教改变了这里的环境,让它从剧毒的泥沼与沙地变成了一片乍看之下居然还过得去的旷野。虽然依旧长不出什么对环境有改善作用的植物,但起码已经看上去已经好了很多。 被建筑的细节切割到支离破碎的灯光洒在了范克里夫脸上,将他的脸变成了一副怪诞的抽象画。一连长沉默地回头看了一眼,有更多载具正在朝着此处驶来。 五花八门,种类繁多,但大多都被拆除了武器。毕竟,他们来此是为了参加一场庆典。若是参加战争,范克里夫就不会坐着犀牛来了。 他会带着其他三十九个人坐进‘乳齿象’里,让它带着他们撞进敌人后方,那样可比坐犀牛要省事得多。 “范克里夫。”一个声音从他侧面传来。“第一连都到齐了吗?” “还需整备,教官。”一连长回头答道,毫不意外地看见他们的教官从黑暗中大步踏出。 漆黑的影子没有被灯光驱除,而是有如活物般停留在原地,等待着卡里尔·洛哈尔斯下一次的征召。 范克里夫瞥了它们一眼,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感到一阵想要呼唤的悸动。他强迫自己移回了目光,却发现卡里尔正盯着他,目光若有所思。 “教官?” “没什么,范克里夫。”卡里尔微微一笑。“但我还是需要提醒你一句,黑暗仍然很危险。” “我想我大概是不会用到它们的”范克里夫绷紧肌肉,如是说道。“另外,原体卫队怎么办?” “临时抽调第一连和第八连的战士来组成吧,换上终结者动力甲,机仆们应该已经将它们准备好了。” 卡里尔一边说,一边摇了摇头——无论连长们如何劝说、要求、甚至是隐含哀求的威胁,康拉德·科兹始终不为所动。实际上,夜之主的原话在某种程度上甚至显得有些残忍。 ‘你们真的认为我需要一支卫队吗?你们真的觉得,我需要保护?’ “明白了。”范克里夫点点头,开始用他挂在衣领上的通讯设备与第八连的连长安瑞克·巴巴托斯进行沟通。趁着这个机会,卡里尔终于细致地观察了他一会。 范克里夫穿着一件标准的老式礼服,带有很强的军人风格。不像现在流行的多数设计,这件礼服在多数细节上都非常老派严苛。 无论是袖口的两枚金袖钉,还是没有任何宽大设计的腰部,都透露出了一种古朴的感觉,整件礼服除去黑蓝白三种颜色以外甚至连点缀都没有。 实际上,比起它来说,那些挂在右胸前和两侧肩膀上的军功章才更为吸引眼球,其中有一枚尤为珍贵。它以银色为基底,主体则是一道金色的闪电。 卡里尔看了它一会,便移开了视线。他勾动手指,黑暗兴奋地扑了上来,缠绕在他的身上,使他在下一秒彻底消失在了原地。 范克里夫目送着他离开,抵抗着自己心中涌起的本能,继续和安瑞克·巴巴托斯扯起了皮——“不,卫队只需要一百人,你的第八连只能占据其中一半。” 通讯那头,安瑞克·巴巴托斯用一种阴郁的口气骂了一句泰拉俚语。 —— 康拉德·科兹站在高台最上方,向下俯瞰。荒野的夜风吹动他额前的黑发,使那双眼睛变得有些诡谲。 军团的仆役与从巢都临时招募而来的帮工们正在布置场地,食物和酒水都被安置在了一张张铺着黑白桌布的长桌之上。 数万根蜡烛被安置在了早就准备好的钢铁烛台之上,只待宴会开始便会被立即点燃。届时,灯光会关闭,摇曳的烛火则会代替它们。 各个巢都的管理者和一些平日表现优异的工人也被邀请到了现场,他们同样拥有一张长桌。 凝望着这一切,夜之主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轻声说道:“这里是第一次被启用,科拉克斯。建造它是极限战士们的主意,我本来不打算同意,但卢克莱修·科尔沃说服了我。任何军团都需要一个宏伟的厅堂来招待表亲或其他配得上这种场合的人,他是这么说的。我承认他说得有道理。” 科尔乌斯·科拉克斯点了点头,他似乎显得有点不自在。科兹看得出原因——除了他身上那套华贵的礼服以外,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这套礼服毫无疑问是由第十九军团,或者说,暗鸦守卫们为他们的原体准备的。沉郁的黑为主色,精致的白则在一些地方做了点缀。 科兹没办法很好地形容出这件礼服的模样,但他可以用一个词来描述。 福格瑞姆式的。 “放轻松就好,兄弟。”夜之主收回目光,不打算再给科拉克斯增添压力了。“你完全没有必要紧张,待会要上台代表各自军团比斗的人才应该紧张.你看见那边那个沙坑了吗?” 科拉克斯点了点头,他当然看得见。那个沙坑和这处宏伟的建筑物有着一种格格不入的气质,哪怕是盲人恐怕也能闻到它带来的粗粝与血腥。 “我从安格朗那儿剽窃来了这个创意。”康拉德·科兹咧嘴一笑。 “他没有全盘否定努凯里亚,一些传统在他的改进之下变成了战争猎犬现如今独有的文化之一,比如这个,决斗坑。和战犬打交道免不了要进去试一试,如果你以后要和安格朗合作的话,你大概也会被邀请到坚定决心号上的。” “我可以拒绝吗?”科拉克斯皱起眉。“我知道决斗笼,训练擂台和类似的传统但你说的这个决斗坑,让我感觉有些不太好。” “这得看你自己了,兄弟。”科兹耐心且温和地说。“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但我不想用我的观点改变你对安格朗的印象,还是让你自己和他打打交道吧。那么——” 他转过头来,换了个角度,用背靠在了高台的栏杆之上:“——你选了哪些人?” 还有一章。 (本章完) 29.暗鸦之访(四) 西亚尼的视线几乎被染成了纯粹的红色,他花了点精力才让自己分辨出敌人的脸现在到底在哪里。周遭的一切都寂静无声,唯独留下了他自己剧烈的交错心跳声。 听着它们,西亚尼缓慢地露出了一个狰狞的微笑。他踩踏沙坑,右脚深深地陷入了其中。粗糙的沙粒摩擦着皮肤,带起一阵燃烧般的轻微炙痛。 西亚尼握紧右拳,猛扑而出,一拳打在了他对手的左锁骨之上。一声脆响随即传来,而西亚尼并未就此罢手。 他用左手握住右手的手腕,带动肘部,用一记十分凶残的下砸硬生生地将他的对手垂直砸倒,使他脸部向下倒进了沙坑之中。 鲜血弥漫而出,西亚尼转身便走,完全懒得确认他对手此刻的昏迷是真是假。他早就确认过了,在右手手肘和对手的脸部亲密接触的那一刻就确认过了。 “胜者是来自午夜之刃的第一连冠军,泰拉的西亚尼!”报幕员高声喊道。“目前的比分来到了二比二,双方战成了平手!暗鸦守卫的内拉特·基林上尉战败了,谁将代替他站在沙坑之上?!” 他还真是专业西亚尼默默地想。 此时此刻,他额头上的伤口还在往下淌血,身体上的也是。他的对手没有留手,每一拳都是奔着让他失去战斗能力来的,打击的位置非常险恶。 好在西亚尼已经不是第一次应付这种手段了,他很快就用更加恶毒的手段打了回去。这场是他赢了,但赢得并不好看。 他能从那些坐在桌旁的暗鸦守卫脸上看出来一种显而易见的敌意,可西亚尼对此并不在乎。他甚至有心思对他们一个个地露齿一笑。 他花了几分钟回到待战者房间,用一块湿毛巾擦拭起了自己的伤口。 范克里夫抱着双手站在他身边,表情平静,语气却很高昂:“打得不错,西亚尼。你稳住了比分。” “只是暂时稳住了而已,你高兴得有点太早了,连长。”西亚尼平静地摇摇头,丝毫没有获胜的喜悦。“四场老兵对战已经作为开胃菜打完了.” 他言尽于此,没有再说更多。范克里夫却皱起了眉:“难道你认为我们的新血会弱于第十九军团吗?” “实际上,恰恰相反,连长。”西亚尼耸耸肩。“谁都知道第十九军团在他们的原体回归以前是干什么的,我不认为他们的新兵能在那种情况下得到什么良好的锻炼。说得再直白一点——” 他从额头上摘下毛巾,将它扔到了另一边,转手拿起了一条新的:“——我其实更加担心我们的表亲,一直输大概会让宴会的气氛变得相当尴尬吧。” “难不成你觉得现在的气氛不尴尬吗?”同样上去打了一场,但遗憾落败的莫莱茨轻哼了一声。“你和那位内拉特上尉之间的战斗简直就是两条狗在互相撕咬.” 西亚尼笑了,他用毛巾裹住自己的下半张脸,对莫莱茨眨了眨眼睛,故意用沉闷的声音问了一句:“那么,我赢了吗,亲爱的副官?” 莫莱茨冲他冷冷一笑:“你要不干脆学一声狗叫得了,西亚尼。” 范克里夫没有理会他们之间的日常活动,他沉思了片刻,吐出了一个让莫莱茨与西亚尼都感到十分意外的名字。 “让亚戈·赛维塔里昂去吧。” “让他去?”西亚尼夸张地挤挤眼睛。“您还真是处心积虑地想要扭转我们和第十九军团之间的关系啊。” “是啊,想必暗鸦守卫们会在看见自己的新兵一个个落败时感到非常高兴吧。”莫莱茨呵呵一笑。“原体事后大概也会对我们投来夸赞的目光吧,真是令人倍感期待啊。” “你们俩下周的执勤地点改为荒野。”范克里夫冷冷地说。“这是惩罚,没有缓和的余地。这又不是车轮战,他上去只打一场。与其让他不上场,或是最后上场,倒不如让他赶紧上去打完了事。” 说完,他便直接转身离去,只留下西亚尼和莫莱茨面面相觑。 —— 怎么又是我? 亚戈·赛维塔里昂非常想将这个问题问出口,但他没有。 一连长范克里夫已经给了他足够的宽容,光是对那份报道书装聋作哑就足够让赛维塔感激他了。 因此,他没有再给这位古板的一连长增添任何问题,只是默默地跟在了他身后,同时开始一点点地解扣子,心中颇感郁闷。 如果早知道要上场,他今天就不会忍着沈的嘲笑去找他借礼服穿现在可好,礼服没了用处,嘲笑倒是白挨了一顿。 数分钟后,他们穿过无数长桌,抵达了一间燃烧着蜡烛的宽广房间。 数个武器架被摆在了最显眼的地方,上面满满当当地摆满了各种未开刃的训练武器。涂油机仆站在房间一角,沉默地等待着。房间的最尽头有一扇漆黑的大门,它直接连接着决斗坑。 赛维塔沉默地跟着一连长走了进来,且毫不意外地在这里被西亚尼袭击了。 “你要上场了,小子。”泰拉裔从黑暗中跳出,语气亲昵地问候了起来。他动作凶狠地搂住赛维塔的脖子,力道非常之大。 “你要上场了,明白吗?你要在两只军团的面前代表我们进行一场战斗了你感觉如何?” 赛维塔挣脱他的束缚,开始规规矩矩地脱礼服,表情非常木然:“我没有任何感觉。” “真的吗?”西亚尼怀疑地望着他,威胁地举起了右拳。“你真的没说谎?” “我想回去吃沙鳗肉干。”赛维塔叹了口气。“信不信由你,我的对手是谁,范克里夫连长?” “阿拉斯托尔·罗夏。”范克里夫平静地说。“和你一样,入伍不久,但战绩斐然。他已经是一名中士了。” “噢?真的吗?”西亚尼再次怀疑地跳了出来。 范克里夫看都不看他,继续解释了起来。 “别听他的任何话,西亚尼会告诉你第十九军团在他们的原体回归以前一直在给影月苍狼和荷鲁斯大人打下手,因此新兵得到的成长十分有限。但真实情况不是这样的。” “是哦。”西亚尼突然笑了起来。“真实情况是荷鲁斯大人派他们去干各种没人想干的脏活和累活以及最危险伤亡率最高的地方,如果在这种情况下还有新兵能活下来.” 他意味深长地朝赛维塔眨眨眼:“你明白的吧?” “注意你的言辞,西亚尼。”范克里夫终于严肃地看向他。“别把你们那套对各个原体的评价灌输给赛维塔里昂,他还很年轻。” “我可没评价什么,连长。”西亚尼耸耸肩。“我们都清楚,原体们其实多数都是一群不会说话的自大狂,只有那么少数几个正常人。我们的父亲可比他们要好得多。” “我同意你的最后一句话。”站在他身后的莫莱茨如是说道。 “你总算对我说了句人话了,副官。”西亚尼大笑起来。 我也同意。赛维塔默默地想。 十分钟后,一声剧烈的响声响彻了整个‘宴会厅’,漆黑的大门徐徐拉开,赛维塔沉默地从门后的通道中走了出来。 喧嚣声四起,惨烈的白色灯光洒落肩头,使他涂油的身体和链锯戟一同闪闪发光。赛维塔轻轻地活动了一下手臂,让训练胸甲的束缚变得更加宽松了一些。 他缓慢地抬起头,看向了头顶的高台。康拉德·科兹和科尔乌斯·科拉克斯就坐在那里,两人极端相似,宛如兄弟。一样的苍白,一样的漆黑,唯独只有表情不太相似。 夜之主的脸上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微笑,寻常人根本分不清这笑容的意义是嘲讽或问候。暗鸦之主则不同,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波动,完全捕捉不到任何情绪。 赛维塔抬头看了将近一分钟,发现科拉克斯居然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总共两百人的原体卫队在他们身后安静地伫立,午夜蓝与黑白二色泾渭分明地站在了两边。 奇怪的是,卡里尔·洛哈尔斯却不在这高台之上。 赛维塔深吸一口气,举起右手,敲了敲自己的胸甲。他知道他的原体正在看着他,果不其然,康拉德·科兹轻轻地朝他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个微笑。 这笑容很温和,但赛维塔却突兀地感到寒毛直竖。为了掩饰这情绪,他顺手便将链锯戟的尾端插入了沙坑之中——毕竟是当着技术军士们的面,多少还是要收敛一些的。 他的对手则站在他对面约二十步远,手中提着一把训练剑,留着黑色的短发,目光锐利地凝视着赛维塔。 不想报道的第一连士官无奈地摇了摇头,决定用同样的态度看回去——又不是我把你们的上尉打进沙坑里好长时间爬不起来的,你干嘛那么瞪着我? 不过,阿拉斯托尔·罗夏赛维塔咀嚼着这个名字,观察着那苍白的皮肤和漆黑的双眼,突然有种想要微笑的冲动。 而且,他远远不只做了‘微笑’一件事。 “有人说过你长得很像诺斯特拉莫人吗?”赛维塔毫不客气地问。 “有人说过你长得很像我吗?”阿拉斯托尔·罗夏冷冷地回问。“别来这套,午夜之刃。你没办法扰乱我的。” “噢” 赛维塔笑了,他拔出链锯戟,启动了它。 “你似乎挺牙尖嘴利的啊,表亲。”赛维塔语气亲昵地说。“这让我想试试看让你的舌头出点血了。” “那就来啊,诺斯特拉莫人。”阿拉斯托尔·罗夏缓慢地一笑。“帝国之拳的西吉斯蒙德可是把你夸得超凡脱俗,你总不会让他失望吧?” 赛维塔不再笑了。 更新完毕。 阿拉斯托尔·罗夏是鸦卫的叛徒,他叛逃到了午夜领主,甚至在hh正史里进入了夜蝠议会。至于沙罗金我很想写他,但他现在恐怕还是个小孩。报丧之鸦生于‘解放之月’,如果按照本书时间线来,他今年连一岁都不到。 (本章完) 30.暗鸦之访(五) 赛维塔已经快要不记得这是他第几次用链锯戟劈砍在阿拉斯托尔·罗夏的那把训练剑上了,它的边缘已经变得参差不齐,像是野兽交错的獠牙一般凶恶。 它被迫地增添了杀伤力,从一把单纯的钝剑变成了一把真正意义上拥有撕裂肉体能力的剑刃。但是,有得必有失。它得到了那些锯齿獠牙,也失去了原有的坚固。 阿拉斯托尔显然也明白这件事,所以他增加了闪避的次数。 赛维塔对这件事感到了厌烦,所以他嘲讽地笑了:“表亲,你就只会躲吗?” “闭嘴吧,夜刃,我都能闻见你嘴里的臭味了。你上一顿吃的是什么,黏在一起被人扔进垃圾堆里的能量棒?” 暗鸦守卫那张苍白的脸上同样露出了一个微笑。 “我要把你的牙齿全打掉,让你以后只能用舌头喝营养粥。” “那你倒是来试试看啊?”赛维塔笑呵呵地回答。“光说不做算什么?算了,还是我来帮帮你吧。” 话音落下,他握紧链锯戟,突然朝前方踏出了一大步,肌肉绷紧,腰背发力,带动手臂.链锯戟咆哮着撕烂了空气,朝着阿拉斯托尔·罗夏猛地劈了下去。 不,或许应该称之为下砸。 赛维塔用来控制链锯戟前端的右手早在它劈开空气的时候就滑到了尾部,力量与速度叠加在了一起,他相当离经叛道地将链锯戟当成了一根棍子使用。 尽管如此,正在待战室内观看的西亚尼却相当低沉地哼笑了一声,他转头看向副官。后者早有预料地反手扔了一把短刀过来,语气里充满警告。 “你最好闭上嘴,西亚尼。我现在不想听你炫耀任何事。” “什么事?”泰拉裔温和地问。 什么事? 好吧,不管是什么事,暗鸦守卫的阿拉斯托尔·罗夏显然都没预料到。望着袭来的链锯戟,他那张苍白的脸上有种晦暗一闪而过,但他已经躲闪不及了。 下一秒,链锯戟的锯齿便深深地陷进了他的胸甲之中。 金属碎片飞溅而出,火花四溅,赛维塔装作兴奋地大笑了一声,用欺骗的手法挑动了阿拉斯托尔的情绪。 “你要输咯,表亲。”赛维塔以柔和的声音轻佻地说道。“顺带一提,你想用什么姿势栽进沙坑里去?” 暗鸦守卫闭口不答,一种愤怒偷走了他本应脱口而出的所有话语,只余咆哮诞生。 赛维塔的脸上闪过了一丝货真价实的惊讶,他立刻松开双手试图后退,但为时已晚。鸦卫的剑刃前端已经划过了他的脖颈,鲜血喷涌而出,湿漉漉地洒在了阿拉斯托尔·罗夏的脸上。 他狞笑一声,立刻乘胜追击,甚至没有分出手去摘下那把还卡在他胸甲之间的链锯戟。赛维塔眼神一凝,脖颈处传来的疼痛并不碍事,只是流点血而已,算不上什么。 他对手所选择的这把训练剑是一把钝剑,它那后天生出的锋锐并不足以使他受到致命伤。赛维塔握紧双拳,看着那抹朝他越来越近的剑光挥动了左手。 一声闷响,与吱嘎响起的破碎声在沙坑之中依次沉闷地散播开来。鸦卫的攻击奏效了,他用训练剑打碎了赛维塔的左手手肘,但他的剑也断了。 锯齿和金属一齐破碎,在空气中飞溅,惨白的灯光酷烈地照耀着它们,彼此反射,使它们看上去如同一种另类的血液。 那么,赛维塔呢?他是否有因为疼痛而止步不前? 答案是否定的。 亚戈·赛维塔里昂的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抹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微笑,兴奋在每个细节中涌动,货真价实,没有半点虚伪。 他的右手在这一刻如闪电般探出,抓住了那卡在阿拉斯托尔·罗夏胸甲上的链锯戟。寒光乍现,鸦卫发出一声痛吼倒在了地上。 炽热的鲜血洒在了沙坑周围,将它们中的一小部分染成了猩红之色。赛维塔低头看向他的对手,没从那双眼睛中看见任何要认输的意思。 于是他狞笑起来,单手拖动链锯戟,关掉了引擎,将它抡圆了狠狠地砸在了鸦卫残破的胸甲之上,训练用的护甲发出一声脆响,立刻凹陷了下去。 阿拉斯托尔呕出一大口鲜血,眼眸却仍然像是在燃烧。他探出双手,死死地抓住了链锯戟握柄的前端,躺在地上和单手的赛维塔角力了起来。 “你以为你能赢?做梦!”鸦卫口齿不清地怒吼起来,力量持续增加。 他的双手完好无损,不像赛维塔,赛维塔的左手此刻早就已经从手肘部分软趴趴地耷拉了下来,皮肉凄惨地挂在骨头之上,骨茬从锯齿制造出的巨大开放性创口内惨白地透出,十足骇人。 “我哪知道我能不能赢”赛维塔低沉地笑着,突然松开了右手。 反冲力和阿拉斯托尔自己的力量叠加在一起,让链锯戟突兀地脱手而出,飞在了半空中。鸦卫的脸上闪过一丝愕然,尽管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却为时已晚。因为赛维塔已经扑了上来。 他用膝盖抵住鸦卫的上颚,用大腿压迫他的脖颈。右手五指握拢,脊背高高耸起。 “——砰!” 鸦卫发出了一声闷哼,含混不清,听上去简直像是在咳嗽。他的双手在空气中舞动了起来,右手一把抓住了赛维塔那受伤的左手,五指开始旋转它,让它几乎彻底断裂了。 如果不是肌肉之间还保持着链接,恐怕这只手臂现在就已经离开赛维塔的身体了。如此剧痛,如此恐怖,赛维塔的脸上却一片漠然。 他看着染血的鸦卫,再度往下砸了两拳。 先前的第一拳,他打碎了阿拉斯托尔·罗夏的左颧骨和眼窝。现在的第二拳,他打烂了他的鼻子和几颗牙齿,第三拳,也是最后一拳,他让鸦卫陷入了深沉且无痛的昏迷之中。 那只右手终于一点点地松开了赛维塔的左手,无力地倒在了沙坑之上。 赛维塔面无表情,缓慢地仰起头,想看看高台的模样。可惜,他的眼前一片模糊。血糊住了双眼,让他的视力出了点小小的问题。他吸了吸鼻子,挪开膝盖从对手身上站了起来。 黑发凌乱地四散,鲜血不断从身上滴落,作为一个胜利者,他看上去却不比败者好上多少。 四周传来了欢呼喝彩声,不仅仅只是夜刃们在欢呼,鸦卫们也在。他们中有人敌视他,但也有人为他和阿拉斯托尔·罗夏献上的这场精彩战斗而鼓起了掌。 赛维塔没管他们,只是摇摇晃晃地走出了沙坑。所有人在他眼中几乎都变成了模糊的光点,他看不见什么太清晰的东西。听觉倒是没什么问题,奈何他现在更想要安静。 保持着这样的状态,赛维塔一瘸一拐地回到了待战室。一早就准备好的仆役与药剂师们立刻一拥而上,把他摁在了地上。 范克里夫询问着药剂师他的身体情况,西亚尼大笑着赞赏,副官莫莱茨则保持了沉默,在一旁不断地给药剂师们递着工具。 第一预备役以一种淡漠的抽离视角观察着这一切,并一点点地仰起了头。他看见室内淡白色的灯光,以及一个逐渐涌起的巨大阴影。 “他怎么样?”赛维塔轻轻地问。他突然的发问让房间内安静了一瞬间,而那个突然到来的人却抬起手,示意他们继续,不必在意他。 “阿拉斯托尔·罗夏正在接受治疗,他会没事的。”卡里尔答道。“你做得有些过火了,赛。” “我知道,我想为此道歉。”赛维塔撇撇嘴。“但我说不出口。” 卡里尔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只是凝视。赛维塔却在这目光中感到了一阵不自在,他叹了口气:“好吧,我的行为造成了什么样的后果,教官?” “还需观察至少,有许多鸦卫也为你鼓了掌,不是吗?” “我宁愿他们不为我鼓掌。” 卡里尔轻笑起来,转身走出了待战室,没有再让黑暗包裹他:“好好休息吧,赛。我会让人为你留一部分沙鳗肉干的,记得嚼碎了再吃,别学第六连的凯格。” 赛维塔目送着他离去,行使暴力的冲动逐渐被一种沉思的平静所代替了。 —— “我为亚戈·赛维塔里昂的行为向你道歉,兄弟。”高台之上,康拉德·科兹如是说道。 原体的声音介于耳语和寂静之间,眼神中传递出了明显的歉意。若是换个人在这里,他们不会接受,甚至可能会因为科兹的行为而对他怒斥。 但科尔乌斯·科拉克斯不同,第十九军团的基因原体平静地点了点头,收下了这份歉意——他是个正常人,非常正常,所以他不会将这份道歉视作某种对自己子嗣的侮辱。 当然他正常,其他人则未必。 “康拉德大人,您没必要为这种事致歉。”那人瓮声瓮气地说。“阿拉斯托尔·罗夏和所有被选中的暗鸦守卫都明白他们将在沙坑中经历什么,哪怕死在其中,也只是庆典的一环。他们早已做好准备。” 夜之主的眉头开始越皱越紧,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说话之人,并认出了他是谁——阿尔卡斯·法尔,科拉克斯回归军团以前的军团长,暗影之主。 他又快速地瞟了一眼他的兄弟,后者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在眼底隐隐有些无奈。 “准备?”于是科兹继续开口。“你是指面对死亡并下死手的准备吗?” “是的,大人。” “我不记得我有要求过这种事,沙坑只是一种另类的决斗笼,哪个军团的决斗笼规则内表示过可以进行死斗?” “没有,大人。” “那你为何要这么说,阿尔卡斯一连长?”康拉德·科兹眉头紧锁地问。“还是说,这是科拉克斯的要求?你要求过这种事吗,兄弟?” “没有。”群鸦之主安静地说。“我不会要求任何人为这种事献出生命。” 阿尔卡斯·法尔低下头,在他原体的耳边轻声解释了起来。 “恕我未曾提前向您解释,原体。但是,在这样的军团交流,或类似的庆典上是有一些不成文的规矩的。决斗者彼此流血,乃至为此牺牲都是常事。” “不成文的规矩也算规矩吗?”科拉克斯回过头,看了一眼他的一连长。“另外,为何你要在我的兄弟向我道歉时替我发言?难道你认为我不会替自己说话吗?” “.是我逾越了,原体。” “什么?” “是我逾越了,原体,我很抱歉。”阿尔卡斯·法尔僵硬地低着头说。 “我不喜欢这个词。”科拉克斯说。 阿尔卡斯·法尔的僵硬转化成了一种接近于手足无措的震惊。 “你很茫然,有趣,为什么要茫然呢,阿尔卡斯?”暗鸦守卫的基因原体平静地凝视起了他的一连长。 “我不是在说我不喜欢‘抱歉’这个词,人人都有犯错的时候。我只是不喜欢‘逾越’这个词而已。你用起它的方式太自然,充斥着下位者对上位者权威的敬畏。但你却能自然而然地替我决定我的早餐,以及在这个时候替我对我的兄弟说话你不认为这两件事掺在一起显得太过矛盾了吗?” “我——原体,我.” 科拉克斯没有理会阿尔卡斯暂时的语言能力受损,他只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期间始终保持着凝视。 “让我问你几个问题,阿尔卡斯。我的喜好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没有一丝犹豫,阿尔卡斯·法尔立刻回答了科拉克斯的话:“很重要,原体。” “为什么?”科拉克斯问。“你会去在乎阿拉斯托尔·罗夏的喜好吗?你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武器,讨厌什么样的人吗?” “我不知道,原体。” “你不知道,你也不在乎。你在乎我的喜好,但你也不是那么在乎。你替我选择我早餐所食用的食物,替我选出一份进入沙坑的名单,替我隐瞒那个不成文的规矩,替我回答我兄弟的话语这是什么意思,阿尔卡斯?” 气氛逐渐变得凝滞了起来,科拉克斯的语气平直且毫无起伏,不像是在问责,反倒像是在念论文。 康拉德·科兹眯着眼睛,观察着眼前的这一幕,保持了沉默。 还有一章 (本章完) 31.暗鸦之访(完) 阿尔卡斯·法尔保持了一种极端的噤若寒蝉,很显然,他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但是,科尔乌斯·科拉克斯不会就这么简单地让这件事过去。 他已经忍耐得够久了,有些事终究需要被解决。 或者说,要解决的事远远不止一件。 “你不打算回答我吗,阿尔卡斯?”科拉克斯语气毫无起伏地问。“也罢,庆典还有很长时间才会结束,我们有充足的时间来解决诸多问题。” 他转过身,走向他的一连长,步伐非常平稳。 阿尔卡斯·法尔被包裹在他的终结者中,所有系统都在正常运行,包括恒温系统。按道理来说,他不应该感到任何程度的寒冷。但是,他此刻正在颤抖。 甚至接近于颤栗。 在他的感知中,科尔乌斯·科拉克斯正在咆哮。 “我看完了军团过去的战报。”第十九军团的原体停下脚步,站定于他的卫队面前,缓缓开口。 “你们将这些纸质资料保存的很好,我都读完了。它们的厚度告诉我,你们早在我回归以前就取得了诸多荣誉。伱们每个人都比我眼界宽阔,我毫不怀疑,哪怕是一个入伍不到三年的新兵,也比我见识过更多星空。” 他停顿片刻,目光如炬般扫过每一个暗鸦守卫的脸。 “.也比我杀过更多的人。从这一点上来说,我理解你对我抱有的那种保护欲,阿尔卡斯。我理解它出自何处,但我不喜欢它。” “实际上,你所展露出的这种保护倾向让我相当厌恶。我能接受好意,但我不能接受你隐藏在它背后的想法。你替我对我的兄弟发言,是因为你认为我不能回答他的那个问题吗?” “不,你替我回答只是因为你觉得他不是在道歉,而是在试探。如果我毫无反应地接受这个道歉,就会让午夜之刃与暗鸦守卫之间的关系产生变化,第八军团会占据上风。” “因此,你必须替我发言,你必须用强硬的语气暗示他:‘暗鸦守卫不惧流血,不怕牺牲’,是这样吗,阿尔卡斯?” 阿尔卡斯·法尔继续保持了沉默。不是因为他不想说话,而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科尔乌斯·科拉克斯几乎将他心中的每一个想法都拆分了出来,字字属实,每一个音节都像一把手术刀一样直直地剖开了他的心脏与大脑。 它们暴露在众人之下,使他身体的颤抖得愈发剧烈。它终将抵达某个临界点,但不是现在。 “你从何处得出的这种结论?”科拉克斯轻轻地问。 他的声音轻柔却刺耳,像是从齿缝间滑落的鲜血般明显。没有任何一个暗鸦在这一刻敢于直视他的脸。 “阿尔卡斯连长应该并不是这种意思,科拉克斯”科兹适时地开口了。“你的话对他来说太严苛了。” “或许吧。”群鸦之主缓慢地点点头。“或许我真的弄错了,毕竟我还太年轻,我踏足星空不过短短一年。远比不上我的军团,早在我回归以前,他们就已经为了人类奋战多年。” 他低下头,看向了阿尔卡斯。他的凝视在这一刻比刀剑更锋利,比深渊更寒冷。 “比如地狱铁砧之战。”科拉克斯说。“构成第十九军团丰功伟绩中的小小一环。” 他所提到的这个词让一旁的安瑞克·巴巴托斯迅速地皱起了眉。他低下头,对夜之主轻微地摇了摇头,他的原体却给了他一个平静的眼神,示意不必惊慌。 “再一次,你们和影月苍狼合作了为何总是和他们一起?我暂且先不提这个,阿尔卡斯。我想问问你,战报上的描述都属实吗?” “.” “属实吗,阿尔卡斯?” “属实,原体。”阿尔卡斯抬起头,暗鸦守卫一连长的脸色极端苍白。但他没有停止叙述,实际上,他接下来的讲述甚至可称事无巨细,没有半点隐瞒。 “巴拉特鲁姆人不愿意向帝国投降,他们的统治者愚蠢而短视,看不见这么做的后果。于是我们和荷鲁斯的子嗣一同前去了。” “地狱铁砧是一座要塞的名字,它实在太大了,甚至包括严密的地下防御工事。内拉特·基林在我们的讨论中提出了一个计划,使用打击巡洋舰的轨道轰炸来引发地质结构爆炸,以此来摧毁地狱铁砧的地下防御工事。” “他的计划成功了,地狱铁砧的围墙倒塌了一部分,形成了一个破口,然后” 科拉克斯轻轻地接过阿尔卡斯的话,以理智到令人不寒而栗的语气继续叙述了起来。他的声音中不见有半点怒意,一如他此前的话中听不见半点讽刺。 但是,谁都清楚原体真实的情绪。 没有人是真正的蠢货,听不出科尔乌斯·科拉克斯所藏起来的东西。 “然后,你命令索罗西亚尖兵团的三个大团前往破口作战。你让他们去面对巴拉特鲁姆人的无人战机,并且无视了他们的援助请求。不仅是你们,影月苍狼也是如此。” “你们心里很清楚无人战机到底是什么东西,也明白尖兵团的士兵们没办法和它们作战并取得胜利,但你们不在乎。” “你们一直等到那三个大团全都牺牲才进入破口,此时,无人战机的数量已经减少了许多,它们再也没有能力抵抗你们了。精彩的战术,阿尔卡斯。” 康拉德·科兹为他兄弟的这句夸赞而提了提肩膀。 “但这还远远不是重点,你们在进入地狱铁砧的地底以后发现了等离子反应堆以及它的看守者,为了达成战略目的,你们炸了它,却没有提前和索罗西亚尖兵团沟通。当等离子反应堆被引爆后,地狱铁砧陷落了,巴拉特鲁姆人也就此宣告无条件投降。” “但代价是什么,阿尔卡斯?” “索罗西亚尖兵团牺牲了快三万多人,其中有不少人甚至是死在反应堆引起的连锁爆炸中。这次战役被你们详细地记载了下来,保存的手段更是事无巨细。” “你们似乎真的将这件事视作荣誉,但我不这么想。这不是荣誉,这是耻辱。整个军团里难道没人提出过反对意见,难道没有人认为你们不该让索罗西亚尖兵团的士兵们去送死?” 阿尔卡斯沉默着握紧了双拳,让他手指的颤抖暂时停歇了片刻。几秒钟后,他鼓起了勇气,再次开口。此刻,他的声音听上去仿佛被人用刀割开了气管。 “有的。可是,战争必然有牺牲,原体。我们不会逃避我们的,那些凡人自然也不应该逃避他们的。索罗西亚尖兵团的士兵在战后同样获得了嘉奖,牺牲者的名字没有被忘却。” “那么,你认为他们是自愿牺牲的吗?” “但我们取得了胜利。”阿尔卡斯·法尔艰涩地回答。“我们受到了嘉奖,原体,由荷鲁斯大人亲自颁发。” “所以呢?” “如果一个方法被证明行之有效,而且是许多次的行之有效,您又怎么能说它是错误的?” 科拉克斯没有回答,只是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地看向他的一连长。 在这一刻,他终于显露出了某种情绪反应,但是,哪怕是康拉德·科兹,也在此刻移开了目光,没有直视群鸦之主的脸。 夜之主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开始思索阿尔卡斯·法尔为何会这么多次地提到荷鲁斯之名。 “原来这就是那位阿提拉远征军的索尔上校不愿意与我们合作的原因,原来这就是你们在我回归以前的模样.” 科尔乌斯·科拉克斯仰起头,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多么傲慢的说法,凡人不该逃避牺牲你话语中自认高人一等,蔑视他们生命的优越感都要溢出来了,阿尔卡斯。你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令我作呕。从未。” “但他们是士兵,原体!他们走上战场就是为了牺牲并获取胜利的!” 阿尔卡斯·法尔的语气终于产生了变化,也终于显露出了他除外貌以外的第二个和他原体之间的共同点。 那张和科拉克斯一样苍白如雪花石膏的面孔上有一种真切的怒火正在涌动。可是,与此同时,他的眼睛却始终未能直视他的原体。一次都没有,哪怕科拉克斯无数次地试图和他对视。 愤怒与怯懦在此刻矛盾地并存。 “是的,是这样,你说得没错。但你又凭什么决定他们的生死?” 群鸦之主失望地问:“凭你们是阿斯塔特而他们是普通士兵吗?那么,如果我放逐你们,让你们永远不能再回军团,或者更残忍一些,也让你们去牺牲.你们会怎么想?” 阿尔卡斯愣住了——就像每一个行差踏错多年,因为机缘巧合方才看清自己走在何处的人一样,他愣住了。 他陡然发现,自己所行的路并非康庄大道,而是一条无法回头的独木难支之路。路下有累累白骨,无尽血腥。科尔乌斯·科拉克斯的话更是为他揭露了一个可能的未来。 阿尔卡斯不禁开始将自己带入进那种情景之中,随后,他得出了一个令他无法承受的结论。 ——他不会接受,至少不会心甘情愿地接受。实际上,他会满怀怨恨。他绝不会接受自己和其他兄弟所一手建立起的荣誉被磨灭,也不会接受被流放这种结局 与之相比,被迫牺牲居然都成了一种可以接受的结局。可是,在科拉克斯的话语中,这个选项是排在最后的,是‘更残忍一些’的选择。 这意味着,如果科尔乌斯·科拉克斯真的彻底失望,他一定会选择放逐他们。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比死亡更令阿尔卡斯·法尔难以接受。 颤栗着,他试图说话,但科拉克斯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群鸦之主已经回到了他的座位上,看样子已经并不打算再将这场辩论式的谈话进行下去了。 有如被火焰灼烧,阿尔卡斯心中升起了一股他自己都不知道要如何形容的复杂情绪。他的眼睛胡乱地扫视着,余光恰好看见了午夜之刃们的眼神。 那眼神似怜悯,又似庆幸。这两种情绪叠加在一起,彻底引爆了阿尔卡斯的情绪——他不禁朝前踏出了一步,他想走上前去告诉科尔乌斯·科拉克斯,想告诉他的原体一切。 阿尔卡斯想告诉他,第十九军团在他回归以前必须和影月苍狼进行合作的事实。 他想告诉他,他们已经等了他多久。 他想告诉他一个没有原体,势力单薄亦没有根据地的军团在帝国内生存得有多么艰难. 影月苍狼伸出的友谊之手是带着目的的,荷鲁斯·卢佩卡尔的亲切同样也是有着深切隐意的,阿尔卡斯不是看不清,但第十九军团没有选择。 他想这么做,但他没有成功。他仅仅踏出了一步,肩膀上便搭上了一只透着森寒气息的大手。那寒意直直地穿过盔甲,冻结了他的灵魂。 紧接着,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轻柔地响起。 “先不要急,阿尔卡斯·法尔连长庆典结束后,才是重头戏。” 更新完毕。 这些天都是7k快8k的更新,小小地挑战了一下自己() 顺便推本书,战锤:涅槃的紫凤凰 (本章完) 32.审判日(一) 话音落下,寒意消弭。在这个瞬间,阿尔卡斯·法尔猛地回过了头。 那个声音从何而来? 他试图找出答案,可他身后竟空无一人。鸦卫们站在数米之外盯着他,沉默不语。 铁骑式终结者位于双肩处的触发式护盾安稳地闪着光,自肩甲下方垂落的钢铁流苏上挂着数不清的沉重勋章。代表荣誉的绶带则从胸甲上方缠绕着蜿蜒了过去,像是金光粼粼的河流,径直地切开了暗鸦守卫们黑白色的冷调涂装 好似一切如常。 那么,刚刚是谁在说话? 阿尔卡斯没有得到答案,他的心烦意乱在这一刻成为了牵引他注意力的罪恶之源。他转过身,视线之内却突兀地出现了一具苍白的骸骨。 层叠的肋骨拥有着近似人类般的形状,庄严地拱卫着一颗位于胸膛处的猩红宝石。阿尔卡斯缓慢地仰起头,看见一张骷颅之面,幽深的眼眶中空无一物,仿佛黑洞,吞噬了一切光芒。 阿尔卡斯下意识地就要拔剑,这骷髅却先他一步伸出了手,按在了他拔剑之手的手腕上。力度并不算粗暴,甚至可称温和,但阿尔卡斯却始终无法再将剑刃朝外拔出哪怕一毫米。 与此同时,那股森寒再次袭来了,无情地夺走了他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骷髅收回手,转身走向了两名原体。阿尔卡斯在心中怒吼起来,试图出言阻止。 他不明白自己身后的暗影卫队为何动也不动一下,更不清楚那群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的夜刃袖手旁观的原因.但他必须保护原体。 可他的原体需要吗? 在他的目光中,那骷髅走向了两名原体。而接下来所发生的事,则远远地超出了阿尔卡斯的理解范围。 “啊,你来了,卡里尔。”康拉德·科兹侧过头,微笑着问候了一句。“我刚刚还在想你去哪了呢,是什么拖了你这么久?” “我去看了亚戈·赛维塔里昂一趟.”卡里尔一边回答夜之主的问题,一边探询地看了一眼科尔乌斯·科拉克斯。 后者对他点点头,无言地给出了某种回答。有种诡异的默契在他们的交流中显现,一旁的安瑞克·巴巴托斯目不斜视地仰起了头,开始琢磨气氛为何会突然变得如此怪异。 他自然是找不到答案的。 “.还有阿拉斯托尔·罗夏中士。”卡里尔继续说道。“他已经从昏迷中醒来了。” “我希望亚戈·赛维塔里昂没事。”第十九军团的原体如是说道。“我看见他左手的模样了,阿拉斯托尔对胜利的渴望越过了一些他本不该越过的东西。” “噢,别这么说。”科兹向后靠去,用右手撑起脸颊,以一种兴致缺缺的语调开了口。“赛维塔同样没好到哪里去,他身上尽是一些不好的习气” 卡里尔敏锐地让对话陷入了长达数十秒钟的沉默里,他没有试图接话,以免让气氛变得更加古怪。 而他们请来的报幕员——或者说,客串报幕员的记述者贝尔洛斯也再次开始了他的工作。 声音洪亮,用词恰到好处甚至不乏幽默。他很专业,专业到让人不禁怀疑他以前是不是做过类似的事。 “精彩的战斗!”贝尔洛斯大声说道,并由此开始接连不断地轰炸起了麦克风。 “午夜之刃的亚戈·赛维塔里昂队长和暗鸦守卫的阿拉斯托尔·罗夏中士为庆典献上了一场精彩至极的战斗!请为这两位勇士献上喝彩吧!” “也请诸位尽情地享受伱们桌上的美食,等待下一场战斗开始!在两名原体与整个诺斯特拉莫的注视之下,战斗者将代表午夜之刃与暗鸦守卫而战,他们的战斗将为两只军团的友谊打下基底!” “他还真是会说话”康拉德·科兹略显意外地评价了一句,并顺手从面前的圆桌上抓起了一条沙鳗肉干。 它经历了严密的处理工序,现在已经彻底失去了活性。肉干本身和原体的一根手指差不多长,表面扁平,肉质晶莹剔透,像是琉璃一般在灯光的照耀下反射着光芒。 夜之主用手指将其扭动,一股浓郁的肉香味便瞬间弥漫而出。科拉克斯不带表情地看了过来,恰好看见科兹嚼也不嚼地将那肉干整条吞了下去,眼睛微眯,隐有满足。 “.好吃吗?”科尔乌斯·科拉克斯如此问道。 “当然。”康拉德·科兹微微一笑,拿起圆桌上的一大盘沙鳗肉干便递了过去。 他的兄弟看了他一会,用一种极其特别的小心翼翼抓取了较小的一根。他将它拿在手中,仔细地观察了好一会后才张开嘴。 咀嚼,食物的滋味于味蕾表面绽放、爆炸、增生.科拉克斯瞪大眼睛,喉头滚动了好几下才将这块肉干咽下去。 “你还要吗,兄弟?”科兹略显期待地问。 “不还是不了。”群鸦之主紧紧地闭上眼睛,以略显沉郁的语气回答了这句话。 他享受沙鳗肉干的味道,但他不允许自己吃更多了。这种食物太过美味,他不想让自己对它产生某种奢求。毕竟,科拉克斯很清楚,这样的食物一定售价不凡。 暗鸦守卫不是一个多么富裕的军团,虽然他和帝皇达成了许多协议但是,时间还是太短了,它们并未成长到足以反哺军团的地步。 “你不吃了吗?”科兹略显意外地问。 “不了,兄弟。”科拉克斯睁开眼睛,缓慢地摇了摇头。“我我的胃不太适应这样的食物。” 谎言稍加思考便脱口而出,原体在心中苦笑——多么低劣的谎言,我到底在说什么? 他垂下眼睛,躲开了和夜之主的眼神交流。他心里认定康拉德·科兹一定会因为这样的谎言与拒绝而心生不悦。但他猜错了,康拉德·科兹没有表达任何不悦。 他的兄弟只是拍拍他的肩膀,用一种听不出太多安慰的平静语气说道:“我明白这种感觉,科拉克斯。但沙鳗的售价其实并不高昂。” 科拉克斯略感错愕地看向科兹。 “很意外吗?”夜之主耸耸肩。“其实答案很简单,对于常人来说,它那过于丰富的滋味是一种毒药,足以摧毁他们的味蕾和感知神经。” “而且,沙鳗这种生物对于常人来说实在太过危险了。它们在活着的时候约有一米多长,速度极快,力量更是能绞碎钢板。它们是专供给阿斯塔特和军团的食物,所以一直都很便宜。” 他伸出手,再次将那个银质的圆盘递了过来。 “一吨重的沙鳗肉干甚至比同等重量的营养粥还要廉价。”夜之主微笑着说。“所以,你就放开了吃吧。只要不像我们的凯格一样顿顿吃它就行。” “顿顿吃会有什么后果吗?” “有,你会上瘾。”康拉德·科兹貌似严肃地板起脸。“然后你就会像凯格一样因为这个出名。” 科拉克斯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他似乎微笑了一下。 卡里尔无声地观察着他们,隐藏于斗篷之下的手指稍微颤动了一下。 找到了。 骷髅那空旷的眼眶中,有漆黑的怒焰一闪即逝。 —— 庆典在十二个小时后圆满结束,被邀请来的工人和巢都的管理者们乘着车回到了他们各自的家中。那些原本就在宿舍或家中观看此次庆典的平民们也终于心满意足地去休息了。 十二个小时的连续观看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没有人想错过这样的机会。 更何况,由于另一名原体和他军团的造访,工厂与矿场都放了假,此时不看,更待何时呢? 当然,一件事的结束,往往意味着另外一件事的开始。此时此刻,在昆图斯巢都地下的‘巢穴’深处,卡里尔正在与科拉克斯并肩行走。 “康拉德说你对这种事很有经验。” “哪种事?”卡里尔反问道。 “我不知道.审判?”科拉克斯略显头痛地叹息了一声,他身上没有基因原体常见的那种架子。换言之,他只在必要的时候表现出严肃。私下里,群鸦之主相当真实。 至少比佩图拉博要真实得多。 “我擅长的审判方式和你现在所需要的恐怕是两码事,科拉克斯。”卡里尔微微一笑。“再者.我毕竟是个外人。你真的认为我也应该参与进这件事吗?” 科拉克斯停住脚步,看了他一会。 “你不算外人。”原体语气古怪地说。“我的意思是,如果我的父亲如此信任你,那我又凭什么质疑他对你的信任?我不怀疑他,任何事,任何话。我承诺我将忠诚并支持他他也是如此。” 卡里尔摇了摇头,没有在这件事上投注过多的精力。他已经找到了一个新的论点—— “但我还是需要告诉你一件事,科拉克斯。我手上所掌握的这些证据是不能被记录,不能被提起,甚至是不应该被信任的。” 第十九军团的原体谨慎地思考了一会,并做了个手势。 “我宁愿眼见为实。”他说。“如果它真的像康拉德所说的一样那么.超越理性,或许,对我的军团也是好事一桩。” 还有,码。 (本章完) 33.审判日(二) 阿尔卡斯·法尔亲眼看着他们的原体走上了高台。 由黑曜石和钢铁所构成的演讲台沉重又宽厚,像是山脉般具有起伏的弧线。科尔乌斯·科拉克斯站在它后方,却并未被遮蔽。 原体的眼睛比黑曜石本身还要漆黑,略显昏暗的灯光照耀着他本人,让一切都变得朦胧,像是在梦中。 实际上.阿尔卡斯的确希望自己是在做梦。 他满心苦涩地低下头,等待着原体开口。 他站在他的兄弟们之间,他们都在这儿了。异星的地底,另一个军团的集会之所。这里宽阔、冰冷,且极端安静,你甚至听不见机器运转的声音。 午夜之刃的利刃徽记甚至还在冷钢铸就的地面上闪闪发光,可站在这里的人不是夜刃们。而是另一些人,另一些和他们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人。 六万五千三百二十三人站满了整个大厅,暗鸦守卫们肩并着肩站在一块,有人穿着军服,有人穿着礼服,另一些人则穿着动力甲. 他们的呼吸声是如此静谧,仿佛另一种远超人类的生物。科尔乌斯·科拉克斯俯瞰着这一切,心中闪过只有他自己才知晓的痛心。 居然无人敢于说话。他想。为何不敢?我又不是那个荷鲁斯·卢佩卡尔。 “庆典结束了。” 他缓缓开口,语气一如既往地平直,毫无起伏,令人搞不懂他的真实想法,亦抓不住话语中的重点,只能被迫继续聆听下去。 “很圆满,我本不该在这之后召集你们,但我必须这么做,有些事终究需要被解决。” 原体停住声音,环顾四周,和一些终于抬起头的鸦卫对视了片刻。如此,他方才继续。 “.在我回归军团的那一天,我曾经对你们说过一件事。我谈起它时,伱们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愚钝的孩童,但我仍然要将它再说一遍。” “我不喜欢作为一个征服者、压迫者乃至统治者去生活。我厌恶征服者,为了虚妄的野心使父母与孩子永别,丈夫与妻子离散,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恶?” “我同样讨厌压迫者,我自己就是目睹着压迫者的鞭打而成长的。我也没有统治者的才能,我是被工人养大的孩子。我和他们同吃同住,接受他们的文化,他们的教养长大成人。” “因此,我永远不可能成为以上任何一种你们所期待的人。” “我不擅长治理军团,一年过去了,我仍然还在学习它的基本运作方式。我是个解放者,一个天生的反叛者。在帝国当下的环境中,我的理想、性格乃至出身都是不受欢迎的。” “但我愿意承担起这份责任,我的父亲将他的理想展示给了我,他使我明白,如若要抵达一个光明的未来,就必须要通过斗争。而我拥有这个能力,我将率领更多人为此斗争,直至那光芒照耀银河” 科拉克斯止住声音,他本想说更多的,阴影中的卡里尔看得出来。但原体没有这么做,他看着一片寂静的鸦卫们,缓慢地摇了摇头,声音变得轻柔。 “但你们不是我所期望的那些人。”他说。“你们不可能是。” 台下终于有人呐喊出声,反驳起了他们的原体。一些人震惊地看着他,目光极其陌生,仿佛认不出说话之人到底是谁。 “您错了!”那人喊道。“我们继承了您的血,这是超越一切的联系!我们会变成您所期望的模样!” “怎么变?” 科尔乌斯·科拉克斯朝那个方向看了过去,并没有半点思索地念出了说话之人的名字。声音仍然轻柔,放在演讲台上的双手却握紧了。 “怎么变,斯卓登·比纳特?你们几乎是我所厌恶之事的合集,而你们绝无悔改之意。” 斯卓登·比纳特愣住了,几分钟后,他绝望地挥舞起手臂。 “您厌恶我们?!可是——哪方面?” “全部。”科尔乌斯·科拉克斯以超凡的决心无视了自己的痛苦,冷声开口。 “你们多数都是奴隶主的儿子,鄙视平民,厌弃军团仆役,称呼和你们并肩作战的帝国军队为无能之辈。我不止一次地听见你们饱含轻蔑地将软弱或愚蠢等蔑称冠在他们的名字前方.” “可是,原体” 人群的另一边,阴影上尉内拉特·基林颤抖着开口,他还未从伤势中完全恢复,声音含混不清,令人分不清他的颤抖到底是因为伤势,还是因为另一些事。 “凡人们的确如此,他们多数都无法理解我们,少部分能和我们交流的人也将我们当成了怪物。帝国军队也完全担不上您对他们的评价,他们不是在和我们并肩作战,而是跟在我们后面捡功勋。” “是吗?但战报中显示他们多数都走在你们前面。或者说,死在你们前面。”科拉克斯低沉地回答。 现在,他的声音听上去几乎像是在嗤笑些什么。 “捡功勋?你还称他们为凡人?好吧,内拉特。让我问你几个问题。如果没有凡人,你们算得上什么?这种莫名其妙的阿斯塔特至上主义到底是从何而来?别低头,内拉特,看着我。” 原体走出黑曜石演讲台,一跃而下,走入人群之中抓住了阴影上尉。 他的双手并未用力,却仍然能像铁钳一般牢牢地卡住了上尉的肩膀。他低着头,弯下腰,几乎用额头贴住了上尉的额头,使内拉特·基林的眼神再无任何躲闪之余。 就这样,他看着他子嗣的眼睛,缓慢地询问了起来。 “凡人驾驶你们的战舰和运输机,凡人制造你们赖以杀敌的种种武器,凡人耕种农作物,养殖动物好让你们有东西可吃,凡人养育你们未来的兄弟.” “凡人,凡人,你们一口一个凡人,好像你们已经完全超脱了他们似的。睁大眼睛看看吧,内拉特。如果没有凡人,阿斯塔特的存在又有何意义?你以为帝皇以我们为蓝本创造你们是为了什么?” 原体的声音终于变得激动了起来,但仍然没有超出某个范围。他的话语听上去仍然像是辩论,而不是咆哮。可是,又有谁敢说他没有在愤怒?然而,数秒钟后,科拉克斯却松开了手。 “.是我回归得太晚了。”他轻轻地说。 “如果早一点,或许事情还有挽救的余地。但现在不行了,现在,你们不是我愿意与之并肩作战的人。你们恐怕也看不上我,荷鲁斯·卢佩卡尔的印记在你们身上是如此之深。我几乎分不清你们到底是暗鸦守卫,还是战法特殊的影月苍狼。” 阿尔卡斯·法尔的嘴唇颤动了几下,他想辩解,想说话,但一切都已经太迟了。科尔乌斯·科拉克斯在下一个瞬间隐入了黑暗之中,在他们眼前彻底消逝,唯有声音仍存。 “.这是一场试炼。”科拉克斯隐含悲伤地说。“也是一场审判,我的队伍里不需要那些高高在上之人。” 话音落下,黑暗袭来。 —— 卡里尔仰起头,看向天空。他看见一片血腥而炽热的红色,轰炸机与运输机拖拽着白色的气焰停留在天上,拒绝活动,十足诡异。 他又低下头,看见龟裂的地面和大片大片的人类尸体。遍地都是,卡在两片巨大的金属墙壁之间,几乎形成了第三座墙壁。 浓郁到比真实事物更加可怕的血腥味从尸体堆中传来,死人们开始缓缓站起。他们捡起武器,整理军服,将破烂的护甲整齐地穿戴在身上。 他们面容惨白,有的甚至没有脸,漆黑又混杂着猩红的火焰在他们身上缠绕。卡里尔耐心地等待着,很快,一个失去了半边身体,血肉模糊的女人就来到了他身前,并行了个天鹰礼。 “索罗西亚尖兵团少校萨菲约·塞西向您报道。有何指示,长官?” “没有指示,我也不是你们的长官.”卡里尔轻轻地回答。“有仇报仇即可,少校。祝你好运。” “.我明白了。” 少校无言地再次行了一礼,便转身带着她的队伍离去了。死者们开始在荒凉而破碎的大地之上列队行军,高昂着头,一如他们还活着的时候那般骄傲。 卡里尔望着他们远去,直到他们彻底消失,方才收回目光。他转过身,毫不意外地看见了科尔乌斯·科拉克斯。 “你说出了真心话。”卡里尔说。“我钦佩这种勇气。” 群鸦之主缓慢地摇摇头:“这不重要了” 他沉默片刻,将视线转向了卡里尔的头顶。在那里,有一顶破碎的王冠正在汇聚,猩红的光芒涌动着,牵引着狰狞漆黑的碎片。似乎将要合拢,又似乎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这是什么?”科拉克斯问。 “战争的代价而已。”卡里尔毫不在意地说。“任何事都有其代价,不是吗?” “就像阿尔卡斯·法尔为了让第十九军团延续下去选择了与荷鲁斯合作,代价则相当高昂。他们的数量被荷鲁斯刻意地维持,被对待的形式也更像是军团中某个连队或战团,而非另一个独立的军团还有那种极其明显的,与奴隶主后代身份一拍即合的大阿斯塔特主义。” “你在转移话题。”科尔乌斯·科拉克斯紧握双拳,摇了摇头。“我的军团与荷鲁斯之间的事,我之后会解决。但是,这顶王冠代表了什么?” 卡里尔·洛哈尔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给诸位解释一下,我不是在黑荷鲁斯,而是事实就是这样在hh正史中,荷鲁斯是一个相当复杂,也相当具有魅力的人。他同时具有两面性,而且,他远远不只是对鸦卫们这么做了。比如白疤,亲荷鲁斯亲到内部哗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是他人格魅力的一环? 好吧,其实也算我自讨苦吃。我本来没必要写这么复杂,这么真实。随便写几笔快进剧情就好,但是就是忍不住。原体们的性格多数都是复杂的,就像我写洛珈,把他单纯地塑造成一个愚蠢的反派当然没问题,但是,这么写的话,我就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ok,就这样,更新完毕,明天万更。 (本章完) 34.审判日(三) 内拉特·基林能听见钟声,他听得见它,不管在哪里都他妈的听得见它。 捂住耳朵是没有用的,尝试失去听觉同样也没用。钟声的存在仿佛是一种对他们的嘲笑——尝试啊?尝试吧,随便你,尝试也无用。 他就是听得见,不知怎么搞的,他就是听得见。 阴影上尉抓住自己的军服衣领,他用手指摸过每一颗扣子,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但他失败了,因为他看见了天空。 天空的颜色轻薄的像是尘埃,天空不该是这种颜色的——不该,不该天空应该是. 天空应该是什么颜色? 阴影上尉的手指开始颤抖,他的眼球呆滞地转动了起来,带动着他自己的视觉神经看向了那些悬停于空中的战机。 它们一动不动,像是死了。它们的引擎不再轰鸣,它们的机身不再颤抖,它们的身后拖着好长一条白色的气浪。这气浪不消逝,它就飘在天空。 内拉特凝视着它,感到眼球一阵刺痛。直到这时,他才恍然发觉自己的眼睛正在流血。终于,他开始眨眼,眼前一阵模糊。 地面开始颤抖,开裂,浓郁的鲜血从中冒出,却像是岩浆似的咕嘟咕嘟冒着灼热的气泡。他不可避免地凝视了它,在这阵痛苦却迷人的凝视中,上尉的意识被抽离了。 他在下一个瞬间来到了某处更为黑暗之地,赤身裸体,与所有人失散。没有人在他身边,除了死者。他们悄无声息地在黑暗中站了起来,凝视着他。 下颚张开,喉咙中吐出了临死前的最后一声惨叫。 “为什么,上尉?” 内拉特想回答,但他没有这个机会了。他眨了一下眼,仅仅这一下,他便再度回到了那片狂乱的地狱之中。 地面合上了,没有鲜血和岩浆再从其中冒出。地面好得可怕,就像是他过去人生中曾踩踏过的每一片异星地面一样平平无奇。 上尉看向地面,他的精神再次受到了迷惑:我在哪里?这是何处? 他的问题被一句怒吼打散了,就像是被坦克碾过的尸体一样在顷刻间化作四溅的碎片与肉泥。 “打起精神来,内拉特!”长官的喝骂声在下一刻响起。“看下面,集中你的注意力!” 好,是,集中注意力。 像是傀儡一样,内拉特·基林低头照做了——他看见了什么? 他看见一片裂谷,看见倒塌的废墟和正在浴血奋战的索罗西亚尖兵团。 他们的对手是无血无泪的无人机,巴拉特鲁姆人将他们毕生所学都倾注在了这些无人机群之上,它们火力可怕,动作灵敏,种类繁多。哪怕对于阿斯塔特来说,它们也是可怕的敌人。 内拉特·基林抬起头,对他的长官开始询问:“我们是否进行突击支援,长官?” 他的长官,一个半边身体都被撕烂掉的男人对他摇了摇头,他的身高只到阴影上尉腰前,但内拉特此刻却是仰视着他的,好像他才是他们中的巨人。 “突击?你脑子坏掉了吗?”他的长官嗤笑起来。“我们已经与荷鲁斯的狼群沟通过了,这将成为另一场斩首打击战术的正面教材。” “但是.”内拉特·基林犹豫片刻。“这会让尖兵团损伤惨重。” “与我们何干?”身穿索罗西亚尖兵团残破制服的男人漠然地回答。 “这不是我们应该关心的事,上尉。我们是阿斯塔特,我们的性命远比这群凡人来得要珍贵。我们可以牺牲,但必须死在有价值的地方,而不是死在这里。” 一股羞耻从上尉心中涌出,迫使他捏紧了拳头。 他还没发现自己仍然穿着一身军服,而非动力甲。他的腰间没有武器,只有一条真皮腰带。他也没注意到他的长官此刻的眼神,他什么都没注意到。 上尉默默地低下头,没有再反驳任何事,像是已经默认了接下来的所有发展。 一个小时又五十三分钟后,负责在裂口中间建立防御工事的索罗西亚尖兵团全数死亡。他们在死前进行了无数次支援请求,但却没有人回应。 望着那一片高高的尸骸,内拉特·基林心中涌现出了一阵迷惘。有一种近乎源自于本能的耻辱在提醒他某些事,但他此刻看不清它们,也听不见它们的声音。 他唯一能看见的事物,就是地狱铁砧崩塌高墙外堆积起的尸骸。 他唯一能听见的事,就是他的长官在他耳边破碎的嘶吼。 “准备好,内拉特·基林上尉!快点给我准备好!带着伱的灰烬之爪按照预定计划突入进要塞!” “是,长官!”上尉下意识地并拢脚尖,大声回答了长官的话语。 他本能又机械地将手伸向了腰间的武装带,那里原本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现在却随着他伸手的动作莫名其妙地多出了一把爆弹枪。就这样,他握着枪,孤身一人地跳下了裂谷。 军服鼓荡,下摆狂乱的飘动,他耳边却传来了喷气背包那极具辨识度的响声。数次因反作用力而形成的震荡过后,他抵达了地面。 “听好了。”内拉特沉稳地对并不存在的通讯频道开了口,他已经进入了作战状态。 “任务是突入进地狱铁砧,找到这座要塞的能量源。根据推算,巴拉特鲁姆人所使用的应当是反应堆一类拥有巨大热能的机器。我们需要绕过他们的监工,找到反应堆,并直接炸毁它。明白吗?” “我有个问题,上尉。”一个声音说。“为什么我们非得听荷鲁斯的不可?他又不是我们的原体,这样不和他们沟通就直接抛弃索罗西亚人,简直傲慢到令人无法接受” “如果你事前对计划不满,你就应该事前说。”内拉特·基林回过头,对着并不存在半个人影的空气对话了起来。 他的表情是扭曲的,盖因他其实有所认同这声音的话语。但他身为上尉的职责不允许他在此刻忤逆早已被确定下来的命令与计划。 “为了胜利,我们需要他们做出牺牲牵制敌军。这都是为了成功收复巴拉特鲁姆,他们会理解的。” “他们真的会理解我们吗?”那声音又问。“我们的行为几乎等同于背叛了,上尉。我们无视了他们发来的所有支援请求。” “这不是我们应该关心的事。”内拉特·基林低吼着回答。“握紧你的枪,士兵,准备作战。” “遵命。”内拉特·基林机械地仰起头,握紧了他手中不知何时多出来的虚幻之枪,弯着腰走进了由尸骸所构成的活地狱之中。 要塞内是怎样的风景?内拉特一概不关心。他的眼前一片有一片黑红色的迷雾,所有的事都被迷雾包裹了。墙壁和地面明明都是由流血的尸骸组成的,他却丝毫没觉得有任何怪异之处。 上尉机械地行走着,穿梭在尸骸之间,意识的混乱根本不影响他执行自己此刻的任务。他早已做好觉悟与准备。 阿斯塔特是一个为了获得战争胜利而接受改造的人类亚种,他们在某方面优于人类,他们在战斗中获得成长与新生,也终将死在某一场战斗中这是他们的宿命,是无法逃脱的宿命。 内拉特·基林早在很久以前就接受了这件事,因此,他只花了短短地五个小时又二十三分钟便率领着他并不存在的队伍抵达了地狱铁砧的离子反应堆。 巴拉特鲁姆人的堡垒监工们疯了似的朝他们发起了进攻,这些由活人改造而来,披挂着机械增强物的干枯人形为他的队伍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等等,它们真的存在吗? 有那么一个短到几乎不可被察觉的瞬间,内拉特·基林的心中产生了一点小小的怀疑。 他呆滞地看着眼前大片大片残破的尸骸,眼球狂乱地转动了起来。敌人,监工,死亡.数个词语在他心中串联了起来,形成了一个短句。 在这个瞬间,阴影上尉陷入了不可避免的疯狂与恐惧之中。 是的,巴拉特鲁姆人的监工应该早就都死了才对,它们应该都和离子反应堆的爆炸一起变成了灰烬,怎么可能还出现在他眼前,和他作战? 错乱的记忆与时空让上尉的大脑疯狂地颤抖了起来,也让他的嘴角流下了涎水。数分钟的折磨过后,他颤抖地倒在了地上,军服染上了鲜血,却又在下一秒再度爬了起来。 这一次,他的脸上满是呆滞。 “我们找到了。”内拉特·基林满脸呆滞,语气兴奋地对他的长官汇报了起来。“我们找到地狱铁砧内部的离子反应堆了,长官,请指示接下来的行动。” 他的长官没有回答。 “长官?” “你不需要我的指示,上尉。”他的长官在他身后轻声开口。“任务目标一早就定下来了,不是吗?安装热熔炸弹,然后带着你的小队以最快的速度撤离并引爆炸弹即可。” 内拉特·基林错愕地转过身,他再度仰视起了那远比他矮小的长官。 “可是——”他不由得开口辩解了一句。“——这会让那些还在战斗的索罗西亚人一起被炸死的,就算没死,他们也会被地狱铁砧的废墟掩埋。” “他们只是凡人。”长官冷冷地一笑,残破的脸颊上一片焦黑。粗糙的血肉横截面让他的脸看上去近乎成为了一种后现代主义的抽象画作。 “而凡人理应为了阿斯塔特牺牲,这是荷鲁斯的教导。他没有明说,但他在他的光辉中身体力行地教导了你们这个道理。影月苍狼将它教会了你们,如果阿斯塔特也可以为了大远征而随意牺牲,凡人又凭什么不可以?” 是啊,凭什么呢?内拉特·基林再一次愣住了。他想要反驳,那残存下来的理智正在艰难地蠕动,在他几乎死去的意识中,在这片灼热的地狱中.扔出了一句话。 “我们至少应该通知他们一下吧?”阴影上尉迟疑着说。“就算是凡人,也是辅助军。如果不是他们顶住了正面战场,我们绝对不会赢得如此轻松.” 长官叹息了一声,霎时间,天旋地转。黑暗袭来,将内拉特·基林硬生生地扯入了那片他曾经步入过的幽深黑暗。再一次,他赤身裸体。再一次,他身边空无一人。 再一次,死者们将他们空洞的视线看了过来。 “为什么你当时不这么说,上尉?”他的长官安静地问。“为什么你当时不把这些话说出口?” 内拉特·基林愣住了,他不敢相信自己所看见的事物。 上一秒,他还在巴拉特鲁姆人巨大的要塞中和他们那可憎的监工作战,下一秒,他却来到了这里,看见了这些死人。这些面容苍白,眼珠乌黑一片,张着嘴暴露出枯萎牙龈的死人。 “我” “为什么,上尉?”长官继续询问。“为什么你要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死去,却不做任何事?” 我是产生了幻觉吗?内拉特扪心自问,却没得到答案。紧接着,他看向那个人,看向了那个被他称作长官的人。 他的眼睛扫过那张血肉模糊之脸的每个细节,终于,一些哪怕是对他来说也过于久远的记忆被唤起了。 上尉的耳后陡然升起了一股毛骨悚然之感,他此生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到强烈的寒意与几乎要将两颗心脏全都呕吐出来的冲动。 “是你.” 在混乱的时间,混乱的记忆和混乱的自我之间,内拉特·基林轻声开口了,他的声音细如蚊蝇。 “是你。” “对,是我。”长官说。“那个在战前和你沟通过的索罗西亚人,你终于认出我来了,上尉。” “为什么?”内拉特·基林艰难地问。“这是某种报复吗?” “不,这不是。”索罗西亚人笑了。“如果我想报复你,你不会在这里和我说话。但我其实完全有正当的理由去报仇,你同意这件事吗?” 内拉特·基林沉默了很久,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同意。”他承认并重复了起来。“我同意,你们完全有报仇的理由和权力。” “所以,这不是一场有预谋的报仇。”索罗西亚人笑着摇摇头。“别误会我,上尉,我不是个圣人。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杀了你。” 他抬起手,神秘地指向了他的头顶,黑暗中空无一物,此刻却突如其来地传来了钟声。不,或许这钟声从未离开过。 “将我们从万古长眠中唤醒的祂赋予了我们这神圣的权利,你可曾听到钟声?那就是祂的宣告。复仇是神圣的,是至高无上的,任何一个理智尚存的人都不应该容许他的仇人在世界上继续贪婪地呼吸。” 他停顿了,那双倒映着黄昏之色的眼睛突然满溢悲伤。 “你知道我为什么迟迟不动手吗?”索罗西亚人悲伤地问。 “为什么?”情难自禁地,内拉特·基林问出了这个问题。 他的思绪仍然混乱,他仍然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跟谁讲话,又身处何方。可是,他并不是那么在乎。说真的,他不是那么在乎这件事。 阿尔卡斯·法尔在荷鲁斯面前低声下气的卑躬屈膝模样闪过他眼前,影月苍狼们那带着俯视的友好微笑划过他的脑海. 还有他们的声音,那带着帮派用语的轻佻声音——“就这么做吧,表亲,没什么难的,凡人就该为我们牺牲。” “因为你还不是个十足的混蛋,因为你的命对帝皇,对人类来说还有用。” 索罗西亚人收起他悲伤的微笑,以死者们的漠然回答了这个问题。并带着这股漠然,开启了一场演讲. 不,不是演讲,只有内拉特·基林将它称作演讲。实际上,它是一个亡者最后的话语。 “让我告诉你一件事吧,内拉特·基林上尉。我怕死,我们每个人都怕死。我们从自己的家乡中被征召,接受训练,拿上枪去另一些人的故乡做侵略者。我们为帝皇而战,为人类而战,我们一早就做好了觉悟.” “但我们还是怕死。” “就拿我来举例吧。我会想到刀刃、流弹、轰炸。这些和死亡相关的意象曾经无数次地划过我的脑海,使我在大战开始前双腿颤抖,肌肉绷紧。但是,当它真的来临时,我才发现我心中根本的畏惧到底是什么。” “归根结底,我所畏惧的死亡,是毫无意义的死亡。我勇敢吗?并不。但我不会畏惧死亡,如果我能为大远征付出我的生命,如果我能遵守我的誓言为帝皇流干最后一滴鲜血,那么,死亡对我来说根本就是一种褒奖。” 内拉特·基林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颊。 “怎么,你要哭吗?”死者嘲笑道。“为了这终于看清的真相?是的,接受现实吧,上尉。你们在巴拉特鲁姆上所做的事不仅仅只是让我们送死那么简单,你们让我们死的毫无价值。” 是的,我知道,是的.内拉特·基林在心底尖叫起来,而索罗西亚人还在继续。 “难道你认为索罗西亚尖兵团会不愿意为了胜利而牺牲?还是说,你们阿斯塔特就是自傲到认为这银河间没有其他任何一支军队能在勇气上与你们相匹敌?” “让我给你把话说清楚,你们勇敢,是因为你们他妈的根本就不需要害怕。你们一挥手就能掀翻一辆车,一次冲锋就能轻而易举地撕裂我们的防线.” “而我们不同,我们是身穿甲壳甲的凡人,是一百个加起来也不一定能和你们中的一个匹敌的东西。但我们比你们勇敢的多,你明白吗?” 阴影上尉捂着脸,颤抖着点了点头。他回答声音从指缝间漏了出来,听上去像是在道歉,又像是在忏悔,近似一种呜咽。索罗西亚人对此却根本不在乎。 现在,他看上去远比内拉特·基林高大。他是个残破的、弱不禁风的死者,他身高不过一米七六,但他像是个巨人。 “你们他妈的算什么?”他恶狠狠地咒骂起来。“这算什么?凭什么你们可以这样高高在上地俯瞰所有人?” 他在黑暗中踱步起来,他的眼睛冒着火,脚步像是枪炮声的回音。几分钟后,他停下了,内拉特·基林期盼地望着他,等待判决。 然后,他开口。 声音极端肃穆。 “我要你记好今天,内拉特·基林上尉。你记住了,我有正当的理由来行使复仇。我被祂从长眠中唤起,我忍受了对于死者来说无边无际的疼痛站在你面前,我本可以直接对你复仇,但我没有这么做。你知道原因吗?” 内拉特·基林放下手,看向索罗西亚人。 “因为你对帝皇来说还有用。”死者既怜悯又厌恶地说。“而且,我可怜你。所以拿着这份我给你的生命滚吧,内拉特·基林,永远不要忘记今天。” 他踏前一步,狂风骤起,粗大的雷霆划过黑暗。空气突然变得极端寒冷了起来,暴风雪席卷而来,将内拉特·基林彻底吞没。直到消失前的最后一刻,他都瞪着眼睛,尽力地捕捉着索罗西亚人的身影。 黑暗中,死者沉默地闭上了眼睛。一具惨白的骷髅出现在他面前,斗篷漆黑,眼眶中的蓝光翻涌不休,有如潮水。 “你选择了宽恕.”卡里尔轻声开口。“你的高尚令我吃惊,中士。” “这不是高尚,大人。”索罗西亚人睁开眼睛,摇摇头,身体已经缠绕上了怒焰的暗沉红色。 “我对他说了谎,我行使了我的权利,我对他复仇了。我要让他今后余生的每个夜晚都想起我的脸,想起他曾对我们做的事。他将在忏悔中度过余生,今后,他所杀的每一个人类之敌都将带着索罗西亚尖兵团的怒火。这就是我的复仇。” “那么,离去吧。”卡里尔说。“你可继续沉眠了。” “您呢,大人?”在消散前的最后一秒,亡者如是问道。“当我跨过生与死的界限时,我能听见那些呼唤。无数亡者,就连可憎的异形都包裹在其中,期盼着复仇的到来.” “你说的太多了,中士。”卡里尔温和地回答。“战争是有代价的,一如你们付出了生命,如果我要付出的代价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人性.那么,何乐而不为呢?” 亡者不再言语,只是沉默地消散了。 本章6k,睡一觉起来接着写剩下的4k。 (本章完) 35.审判日(四) 卡里尔睁开了眼睛,离开了这个借助他的力量构筑而起的国度。他不能久待,那地方欢迎他,问题就在此处。 它太欢迎他了。 它几乎是在痛哭流涕地恳求他长居其中,许诺一切条件,给出无上权力 一如既往地,卡里尔将它抛之脑后。 黑暗的大厅中,暗鸦守卫们静谧的沉眠着。六万多人,一个庞大的数字,但比起军团这个单位来说还是太少了。这也能侧面证明某些事的真实性——荷鲁斯在刻意控制第十九军团的人数。 为了什么?更方便掌控吗?卡里尔有答案,可他懒得讲。 原体们都是极端情绪化的生物,他们被赋予了超凡的力量和智力,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这两样东西永远可以被滥用,区别只在于滥用的程度而已。 荷鲁斯·卢佩卡尔,光辉无限的牧狼神,兄友弟恭的典范并一手缔造了如今的泰拉裔鸦卫。两个极端,两个反面,两个截然不同的例子。 原体、军团。 军团、原体。 两面镜子,凡人承载基因原体的血重生成为阿斯塔特,拥有和父亲相似的面容,他们本该在某些地方更加靠近科拉克斯。但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实际上更贴合荷鲁斯。 你不得不承认这件事的荒谬,也不得不为科尔乌斯·科拉克斯所遭遇的处境尴尬。 众原体之中,他回归最晚,还偏偏是个理想主义者。他的理想或许能在一两颗星球上获得成功,可若是放眼整个银河,便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愚蠢笑话。 每个理想主义者的一生都是一场持续的阵痛,想象和现实的差距之大会让他们一次次遭受沉重的打击。在此过程中,有人会转变,有人会疯癫,有人会走到最后饮弹自杀 科尔乌斯·科拉克斯属于哪一种? 卡里尔没有答案,他也懒得思考答案.更确切的说法是,他没有办法思考答案。 他只是看,他只能看。 他看见暗鸦守卫们站了起来。 科尔乌斯·科拉克斯曾说这是一场审判,是的,的确如此。可在他的语境中,审判是被放在试炼后的。 那些没有通过试炼的人将用余生为他们曾经做过的事赎罪,他们不会死,他们的荣誉不会被抹去,名字亦是如此。 他们只是将永远远离原体和军团。 对于鸦卫们来说,这比死更可怕。科拉克斯的仁慈在某种程度上是他们最不想饮下的毒药,奈何他们没有选择。事情就是如此残酷。 当一支军团被打上另一个原体的烙印这就是注定会发生的事。 这不对劲。 卡里尔皱起眉,他所观察世界的视角好似被蒙上了一层薄纱。 在这个视角中,时间变成了无用之物,连带着他自己观察世界的角度也开始变得抽离且漠然,仿佛处在第三者视角观察他人人生的观众 所有的一切都不再有实感,而是变成了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简单描述。 直到那钟声响彻于耳边,他方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战争,他经历了太多场战争。 死者不计其数,每一场战争都超越了他过去对这个词的认知,不管是阿斯塔特,还是辅助军,亦或者是那些不愿投降的人们.每一个死者都在他的脑海中咆哮。 索罗西亚人的中士需要跨过生与死的界限才能听见它们的呼唤,他则不用。它们的呼唤、恳求、尖啸全都清晰可闻。在权能的作用下,它们滚滚而来,比海啸更可怕。 他对自己所经历的每一天都失去了明确的把握与尺度,他开始以全然抽离的态度观察每一个人,每一件事。即使他想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他也做不到。 这就是代价?亦或者,亡者们的报复? 他在无意义的时间内接连看见了鸦卫们的起身,科尔乌斯·科拉克斯的另一场宣讲,和几天后暗鸦守卫们的离去。 他还看见康拉德·科兹略带疑虑的眼神,听见他的问题,以及自己的回答。 “战争会改变任何人,康拉德。”他听见自己说。“你已经明白,比起我们要对抗的东西,任何牺牲都可以被允许。” 康拉德·科兹沉默了很长时间,夜之主再一次使用了他的天赋,而后,他便什么都没说了,只是悲伤地微笑。 时间再次被拉长,卡里尔试图停留于此,他试图向康拉德·科兹解释,试图说点什么。 可惜,他做不到这件事。 卡里尔缓慢地叹了口气,转过头,他看见一缕从黑暗中亮起的金光,以及权杖触地的沉重声响。 “这就是它们对你的审判,你作为神辜负了它们。”金光中的人说。“我说过你应当谨慎使用力量,但你就是不听。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卡里尔·洛哈尔斯,你满意了?” 他停顿片刻,略带斥责地再度开口。 “科拉克斯的问题他自己能够解决,你大可以只提出一两个建议,而非这样亲自出手帮助。帷幕就是帷幕,它不对祂们宽容,自然也不会对你宽容.” “你是在抱怨吗?”卡里尔问。 “听上去像。”另一个人说。 他紧握着自己的权杖,银发划过苍老的面容,眼神锐利如鹰隼。“但你值得这些抱怨,卡里尔·洛哈尔斯。你做了一件愚蠢的事。” “我做的还少吗?” “都不如这件蠢。”掌印者如是说道。“你的人性还剩多少?” 卡里尔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低下了头。随着他的动作,四周的环境骤然变化,那片破碎的冰川再度显露。 大部分能被称作地块的寒冰都已消失,只剩下三人所站立的那一块还能被称得上完整。 “竟然已经.”马卡多似惊叹,又似叹息地摇了摇头。 “你真应该接受我最开始的提议,留居泰拉,远离战争,以另一种形式来为大远征提供帮助。像你这样亲自走上前线,只会让你藏在皮囊之下的力量愈发膨胀。” “嗯”卡里尔眯起眼睛点了点头,他正在观察自己的右手,手掌上竟然已经隐隐地有了裂痕。 金光中的人从中走出,像是医生一样不容置疑地抓住了卡里尔的手腕。他头戴桂冠,皮肤黝黑,眉间紧皱。片刻之后,他的手中亮起了一道金光,在它的照耀下,那些裂痕得到了一点修补。 “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帝皇严肃地说。“如果再来一次,你必将登神。” “我会更加谨慎一点的,尊敬的医生。” “别开玩笑了。” 马卡多抬起他的权杖,敲了敲地面。 “未来仍然不明确,你做的事或许会让它变好一点,但也可能会让它变得更加糟糕。就我个人来说,你使用力量去拯救一群大阿斯塔特主义者简直愚蠢至极。看看你得到的东西,这值得吗?” “如果这群大阿斯塔特主义者能在未来中多杀一个敌人,多救一个人类,我的行为还愚蠢吗?” “同样愚蠢,且不值得。”没有丝毫犹豫,马卡多点了点头。“你无止境的自我牺牲情结与站在我身边的这位金光闪闪的皇帝并无区别,都是精神疾病的外在表现。” “你们二人都是一样的蠢和疯,现在明明还不到你们频繁出手的时候,为何不将力量积蓄起来?未来的黑暗已经透过某种方式向我们伸出了它的触须算了。” 掌印者突然停住教训的话语,略显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已经知道自己的话没有意义了,他那位金光闪闪的帝皇和这位披着人皮的神祇对他的话所给出的唯一反应,只是两个相似的微笑。 饱含歉意,但决不悔改的笑。 “.你知道已经过去多久了吗?”掌印者问。 “六年?七年?”卡里尔挑起眉,略显兴趣地猜测了起来。 “不。”帝皇接过话。“是整整十八年。” 卡里尔的笑容终于从脸上消失了。 “十八年?”他皱起眉。“.反噬为什么会这么严重?” “因为你拒绝了它们太多次,所有的不满和权能本身的某种呼唤叠加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炸弹。”马卡多叹息着解答了他的疑问。 “它的导火索甚至还是你亲自点燃的,你将亡者从只属于它们的安眠中唤醒,可你只唤醒那些你愿意唤醒的.那些剩下的呢?它们同样也有不满,也有憎恨,对你的憎恨。而你——” “——而我来者不拒。”卡里尔眯起眼睛。“原来如此,这份权能对我自己进行了一次复仇。” “现在是第三十个千年的第九百六十四年。”帝皇平静地开始解释。 “康拉德·科兹将诺斯特拉莫治理得很好,他和罗伯特·基里曼之间开展了多项合作,食尸鬼星域内有多个世界归属在了诺斯特拉莫名下。你们现在有三颗铸造世界,十二颗农业世界,二十三颗矿业世界。” 卡里尔沉默了一下,揉了揉自己的脸:“.他怎么做到的?” “因为他还和机械教之间进行了深度合作。”帝皇摇摇头。“康拉德·科兹将诺斯特拉莫得天独厚的环境运用得很好,但是,这都不是现在最主要的事。你该回到现实世界去了,卡里尔。” “这些年中,你过度抽离的视角加快了夜刃们的征服效率,却也让你的锚点们产生了动摇与怀疑,你需稳定他们。” “你对他们的描述听上去像是在描述工具” 帝皇扯动嘴角,看上去似乎微笑了一下:“工具也分趁手与不趁手之分.醒来吧,你正身处库尔星的轨道之上,极限战士们与罗伯特·基里曼也在。” 他满面复杂地叹了口气。 是的,整大活。审判日不仅仅只是对暗鸦们的审判接着写了。 (本章完) 36.审判日(五) “这是一场审判吗,父亲?为了我所做之事?可他们何罪之有?!” ——真言持有者,大怀言者,洛珈·奥瑞利安于完美之城。 “不。” ——人类帝皇,于灵能中,痛苦的回音。 “他来了,但神之子已在我手。功业已成。” ——黑暗使徒,命运之手,艾瑞巴斯于完美之城。 “我会杀了你。” ——伪神,亡者,极暗,错失之人,卡里尔·洛哈尔斯于完美之城。 —— 奔行,大步流星地奔行。西亚尼一刻不停地奔跑着,这不是他能达到的最高时速,但已经是夜幕号宽阔黑暗的走廊能允许他达到的极限了。 他全副武装,更新后的mk4动力甲上没有任何绶带或勋章。他面无表情地保持着奔跑,头盔在腰后武装带的卡扣上摇晃,撞击。 他沿途经过了四个手抱文件的机仆和十三名机组人员才抵达目的地。那是一扇黑色的大门,门上有一把正在往下滴血的利刃。 第一连的冠军朝前走去,用他完全漆黑的眼睛通过了这扇门的生物识别。它内置的机械开始运作,使它一点点地被打开了,而西亚尼的心跳则开始加速。 再一次.他将直面卡里尔·洛哈尔斯。 冠军低下头,低下他骄傲的头,开始凝视地面。数秒钟后,门内传来了一个冰冷的声音。 “进来。” 于是西亚尼依言照做,他仍然低着头。夜刃们的教官在夜幕号上的办公室和十八年前一样,没有丝毫变化。没有东西增多,也没有东西减少。 需要他批改的文件仍然每天进进出出,但是,只有夜刃们自己才知道这里的变化到底有多大。西亚尼低着头走到那张巨大的办公桌前方,再一次听见了那个冰冷且毫无感情的声音。 “是你,第一连的西亚尼。有什么事?” “第十三军团之主希望见您一面。”西亚尼说。“他说,他带了来自奥特拉玛的礼物,希望您能够和他聊聊天。原体也会在场。” “闲聊?”那声音中的冰冷愈发明显。“我没有时间做这件事,第一连的西亚尼。” 怀揣着每天都有,每天都将熄灭一次的小小希望,西亚尼抬起了头:“可是,教官” 他止住了声音,他不得不这么做。 那端坐于精金长桌后方之人的凝视实在太过冰冷,几乎让他的灵魂为之冻结。西亚尼知道,自己必须停下并离开了,否则他将迎来一场严厉的教训。 但此事不同寻常,奥特拉玛之主罗伯特·基里曼亲自发出了这样的邀请,于情于理,西亚尼认为自己都应该再尝试一次。 他再一次燃起了那小小的希望,哪怕它刚刚已经熄灭过一次。 “求您了。”西亚尼隐含哀求地说。“这不是一件小事,就像帝皇的命令一样。我们必须对完美之城这件事更加谨慎.极限战士同样也是执行者之一,难道您不认为我们需要在它开始以前和他们交流一二吗?” 卡里尔·洛哈尔斯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缓慢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他披着斗篷,身穿漆黑的长袍。他的脸上有一张骷髅之面遮盖着他的真实表情。多年以前,他戴上了这幅面具,并再也没将它摘下来过。 西亚尼抿起嘴,无言地低下了头。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但是,数秒后,他却只听见一句和之前的语气截然不同的话。 “的确如此。”他们的教官若有所思地说。“你说得没错,西亚尼。这整件事的确需要缜密的思考,贸然毁灭一整座典范城市这种事简直骇人听闻。” 泰拉裔不可置信地仰起头,恰好看见那张面具从那人的脸上剥离,惨白色,有如灰烬。 卡里尔·洛哈尔斯抬起头,对他微微一笑:“晚上好,西亚尼。现在是晚上吧?” 西亚尼没能说出任何话,他僵硬地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介于狂喜与极惊之间。足足两分钟后,他才回过神,并发出了一声短暂且急促的疑问。 “.啊?” —— “.啊?”康拉德·科兹发出了一声叫喊,并重复了一遍。“啊?” 罗伯特·基里曼费了很大功夫才没让自己跟着他发出这个声音,第十三子略微有些不知所措地放下了手中被柔软纸张所包裹的书籍,表情非常茫然。 过了好一会,他才扭头看向他的兄弟:“这和伱跟安格朗对我描述的不一样啊,康拉德” 他的兄弟却没理会他,暂时没有。基里曼知道原因,因此并不生气。他转动目光,和康拉德·科兹一样将视线投向了那个正背着手站在他们面前的巨人。 后者正对着一张淡蓝色的星图沉默不语,思考的模样相当明显。 “这应当只是一次惩戒或教训。”卡里尔沉思着说。“帝皇没有任何理由毁灭完美之城,但他还是这么要求了。” “如果换个角度来看,这件事倒相当有趣,充斥着一个失望的父亲对不成器的儿子的警告。只可惜他没亲自前来,他让其他两个军团代他处理这件事,嗯” 他沉吟了起来,而康拉德·科兹已经离开了他的座位。原体握紧双拳走到了卡里尔身侧,罗伯特·基里曼略带紧张地看着这一幕,不确定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 他和安格朗讨论过康拉德·科兹,他们一致同意,虽然夜之主多数时候都是一个英明的君主,可是,那只是表象。 在夜之主的内心深处,仍然有一个名为午夜幽魂的影子。 “你终于回来了?”站定之后,康拉德·科兹轻柔地开了口。 他的声音和语气让罗伯特·基里曼愈发紧张了。基里曼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他希望场面不会弄得太难看。他不想再经历一次诺斯特拉莫的停机坪那样的事了。 “我从未离开过,康拉德。”卡里尔侧过头,语气温和地回答。 夜之主凝视了他一会,摇了摇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这样,你从未离开过。但是,只有你能分享的某种东西已经远离了我们十八年之久,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这件事.” “实际上,我现在仍然不确定站在我面前的到底是卡里尔·洛哈尔斯,还是仅仅披着他躯壳的一个幻影。” 卡里尔沉默了一会,而基里曼已经开始正襟危坐了。如果他不是原体而只是个平民,他肯定已经开始流汗了。这种场面实在是折磨,基里曼一向不擅长在这种场合中久待。 如果有必要,他有时候甚至会逃避来自尤顿·塔拉莎的某些情感表述。但他逃不了,于是接下来,他亲眼看见了一切。 卡里尔·洛哈尔斯慢慢地张开了双手。 “你要来自己确认一下吗?”他问。 “别把今天的事告诉任何人,罗伯特。”夜之主貌似温和地说,双手紧握在一起,它们还在颤抖,像是苍白完美的雕塑。“否则我就得做点不太好的事了。” 基里曼将他的目光从自己兄弟的双手上收了回来,问道:“你要做什么?” “我不知道,专程跑去告诉尤顿女士你在某次跳帮中远离了自己的卫队.又或者是告诉她,你觉得她应该退休了,为此大倒苦水好几个小时。” “.你不能这样做。”罗伯特·基里曼的目光骤然变得严肃了起来。“你不应该这样做,康拉德。你这是一种背叛,如果你这么做了,我会告诉所有人你是个背叛者。” “我背叛谁了?” “我。” “我只是说了两句话而已,这能算得上什么背叛?”夜之主若无其事地仰起头,松开手揉了揉自己的脸颊。 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卡里尔,着重观察了后者的脸,在确认那是张他熟悉的脸而不是面具以后,他方才将手放下。 “啧你这套说辞是从福格瑞姆那儿学来的吗?”奥特拉玛之主微恼地抬起手,严肃地用手指戳了戳桌面。“别学他的胡搅蛮缠,康拉德。你不知道他是怎么用这些话术折磨费鲁斯的。” “费鲁斯明显地乐在其中,我们中除了福根以外还有谁能叫他戈尔贡?”科兹咧开嘴笑了,苍白的脸上有种近年来已经变得稀少的真正快乐涌现。 “你非得在这件事上和我辩个高低,是吗?”基里曼沉重地叹了口气。马库拉格人无奈地摇摇头,一如既往地不擅长对付他的弟弟。 好在,一通来自他军团的通讯请求很快便将他从这种境地中拯救了出来。数分钟后,当他放下那已经改进多次的通讯仪器后,表情已经变得严肃了起来。 “马卡多到了。”罗伯特·基里曼简略地解释道。“这意味着留给我们的时间只剩下最后几个小时了,它一旦真正开始,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康拉德·科兹轻轻地点了点头。 “是啊,我知道。”他说。“那么,卡里尔,你有什么看法?” 正在阅读帝皇命令的第八军团教官缓慢地抬起了头。 本章3k,睡醒后再更新另外7k。 (本章完) 37.审判日(六) 马卡多老了。 当再于现实之中亲眼见到掌印者,在那一个瞬间,这个想法便从卡里尔的脑海中油然而生。 马卡多一如既往地拄着他的权杖,身形在漆黑的长袍下显得很瘦小。卡里尔能透过袍子透出的痕迹观察到他骨瘦如柴的肩膀,他的白发也变了颜色。不再是那种衰老的白,而是一种近乎褪色的极淡之白。 这些细节叠加在一起,让卡里尔面上的微笑消失了。掌印者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兜帽下方的双眼仍然极富精力,但表情却隐含警告。 +之后我会解释,别在这个时候提起,我不想多费口舌给他们。+透过灵能,衰颓的老人如此说道。 卡里尔同意了这个提案,只是小心地将现有的情绪隐藏了起来。康拉德·科兹比起从前更加敏锐了,更何况,夜之主一直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他不想让科兹在这个时候发现这些情绪。 至少现在不行。 “既然您来了,这就代表我父亲的旨意无从更改了?”罗伯特·基里曼问。 第十三军团之主的表情不能称得上是愉快,他此前和康拉德·科兹交谈时是愉快的,现在却像是个身陷牢笼中的囚犯。他渴望地看着马卡多,像是正在期待无罪释放之类的宣布. 但马卡多没这么说,作为狱卒,他能给出的唯一宣告只有一句话。 “是的。” 掌印者威严地回答,他的眼睛非常闪亮,有一种强烈的、不容更改的意志在其中沸腾:“完美之城必须被毁灭。” “那么,信众呢?居民呢?”康拉德·科兹接过话,双眉紧皱,眼神锋利到近乎陌生。卡里尔微微一怔,这个时候,十八年的时间流逝方才有了点实感。 在他的感知中,他只离开了几分钟可是,对其他人来说呢? “一并处死,一个不留。” 掌印者冰冷的回答在房间内激起了一阵寂静的回音,这个房间并不大,且和夜幕号上的大多数房间都一样,拥有一种静谧的黑暗氛围。现在,这种氛围却被打破了。 罗伯特·基里曼难以忍受地瞪大眼睛。 “这是赤裸裸的暴行,马卡多.”马库拉格人的肢体动作充分地表明了他此刻的抗拒,他的表情更是复杂到难以言喻。 “我不敢相信洛珈在听见这件事后会怎么想。” “他的想法与你们无关。”掌印者保持着他的冰冷,无视了基利曼的抗议。 “被放置在你眼前的薄纱在很久以前就被扯下了,罗伯特·基里曼。你知道黑暗中藏着什么东西,伱这些年来的动作也能证明此事。因此,难道我还需要向你解释你的父亲为何会下这样一道命令吗?” “.” 基里曼沉默了。 是的,他不需要解释——他知道黑暗中藏着什么东西,否则他这些年来就不会一直积极地和不可接触者们交流,甚至默默地在背后推动支持星语庭组建反灵能部队的提案 但是,眼下的这个局面,则又是另一种情况了。 “你必须将情况完整地告诉我和康拉德,马卡多。” 奥特拉玛之主湛蓝的双眼此刻沉郁到了极点,他的声音低沉如雷鸣,眼眸则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大海。平静,却深邃到令人恐惧。 “如果我父亲要求极限战士与午夜之刃做下如此暴行,我们就拥有得知真相的权力。” 马卡多平静地移动脖颈,像是某种机械一样保持着眼球的停滞,以此种姿态看向了康拉德·科兹。 “你呢,众刃之主?”掌印者如是询问,语气相当平静。“你也和你的兄弟抱有一样的想法吗?” “屠戮敌人和屠戮一座完全忠诚于帝国的城市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马卡多。”夜之主缓慢地摇了摇头。 “我不在乎我们在大远征中犯下多少恶行,也不在乎人们会因此散播多少谣言。无论如何,他们中都还有贝尔洛斯这样的人知晓真相。可这件事不同,完全不同。午夜之刃能承担刽子手之名,却决不能毫无心理负担地杀戮帝国的子民。” “.好吧。” 漫长的沉默后,马卡多终于松了口。他的反应让罗伯特·基里曼不可避免地松了口气——他很清楚,若是马卡多坚决不松口会发生什么。 到了那时,他们就只能请卡里尔来和掌印者交流了。可是,卡里尔不一定会站在他们这边,虽然他现在仍然保持着沉默。 “你们想要真相,是吗?”马卡多缓慢地问,他的手指在权杖上一点点地移动着,那顶端的金色双头鹰突兀地亮起了莹蓝色的冷光。 一种冰冷的意志开始在房间之内蔓延,无论是罗伯特·基里曼,还是康拉德·科兹,他们都在此刻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压力。 卡里尔眯起双眼,若有所觉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天花板,眼中同样也有灵能之光一闪即逝。 数秒钟后,在房间完全被这压力覆盖之后,马卡多终于再次开口。 “洛珈·奥瑞利安是个狂热的信徒。”掌印者口吻冷静,不带任何贬低意味地开口了。 “他在第一次见到他父亲时是跪着的,并且是哭泣的。他很久以前就在梦中见到过他的父亲了,甚至是预见到那一刻的诞生” “他对他父亲的信仰纯洁无瑕,哪怕基底有脏污,他本人的精神也绝无任何污浊。可完美之城不同,这座由他和他的军团一手建造起来的模范象征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有人用他满是鲜血的手搅浑了它的清澈。它的信仰出了问题,那些居民也是因此它必须被毁灭,他们亦是。” 罗伯特·基里曼得到了解释。他想要的解释,完整的解释,他的疑问被解决了吗? 没有。 他的忧虑没有半点减少,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在增加。他沉默地思考了起来,康拉德·科兹站在他身侧,右手的五指习惯性地摩擦起了手掌。 许久之后,卡里尔打破了沉默。 “洛珈·奥瑞利安现在在哪?”他轻轻地问。 “银河系的另一端,他赶回来至少需要九个星期。”马卡多冰冷地回答。“完全足够你们对这座城市做任何事。” 罗伯特·基里曼因他的描述难以忍受地握紧了拳头,就连康拉德·科兹也稍微流露出了一点不满。卡里尔却笑了起来。 “你有时候说起话来真让我怀疑一些事是他影响了你,还是你影响了他?又或者,你们是在互相影响,互相模仿?” 马卡多没有回答,只是不赞同地看着他。 “别那么看着我,老朋友。你很清楚,我同样也不喜欢你的描述。”卡里尔说。“怀言者们的舰队呢?也不在吗?” “他们早在四个月以前就被调离了。” “也就是说,这件事是早有预谋?”卡里尔遗憾地叹了口气。 “你应该知道这些事最终会被洛珈·奥瑞利安串联起来吧?不管想不想,他那原体级别的头脑都会为他自己拼凑出真相。到时候,我们要怎么面对一个发了狂的原体?” “到时候,你们已经离开了。” “然后终生不和他碰面?不,算了吧”卡里尔轻柔地笑了。 科兹望着他,忽然感到一阵陌生的熟悉。 陌生,是因为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的卡里尔了,熟悉,是因为他从前见过许多次。 卡里尔浑身松弛地站在原地,双手抱胸,面带微笑。他苍白的脸上除了这个轻柔冰冷的笑以外什么都没有,不自觉地,康拉德·科兹弓起了背。 “他会发现的,然后他一定会发狂。不管是伪信徒还是狂信徒,当他亲眼看见自己信仰的证明被人付之一炬.所以,直接告诉我吧,马卡多,他打算让你做什么?” 掌印者沉默地抚摸着他的权杖。 “别告诉我你大老远地从泰拉跑来这里只是为了面对面地传达一个他的口谕。”卡里尔微笑着继续。 现在,就连没见过他这幅模样的罗伯特·基里曼也察觉到了不对。 “他还打算让你做什么?” “我会在洛珈·奥瑞利安发狂时控制住他,由我出手。” “然后呢?” “向他传达他父亲的讯息.以及,惩戒他在大远征中的散漫。” “不止吧?” 马卡多终于皱起眉。 +你清楚会发生什么的,他对洛珈的容忍已经到了极限了。他可以让洛珈传教,无视帝国真理,甚至是陪着他玩一场愚蠢的宗教游戏但现在已经不再是所谓的父子游戏时间了。+ +洛珈·奥瑞利安因他的愚蠢而促成了完美之城的毁灭。如果他对自己的信仰有充分的认知,而不是宁愿被蒙在鼓里做提线木偶,这件事根本就不会发生。+ +归根结底,是他自己的愚蠢和散漫逼着他的父亲做下这个决定,他必须为此接受惩罚,他的军团也是一样。+ +我就不评价你对他的维护了。按照你的话来看,怀言者们在赶回来看见完美之城的废墟后,还要再被他们所信仰的帝皇当众羞辱一次?+ +他们信仰的不是帝皇。+ 卡里尔眯起双眼。 “谈话就到这里吧。”他转过身,走到了房间门口。“我们还有多长时间来准备?” “三个小时。”马卡多握紧权杖,如是说道。 —— 康拉德·科兹穿戴着他的盔甲。通常,这件事是由数十名仆役在机械臂的帮助下完成的,他们会有条不紊地将午夜蓝的甲胄依次覆盖夜之主的身体。但这次,他选择自己来。 他眯着眼睛,站在群星之下活动着右手,被金色与猩红点缀的精金手铠微微张开了。那锐利的五指划破了空气,像是原体本人的指甲一样锋利。 他所穿戴甲胄的地方是一个类似观星台的景台,十五扇巨大的彩绘玻璃舷窗组成了天花板与墙壁,机械臂在景观台下方活动,一件一件地将盔甲的其他部件运送了过来。 空气冷到仿佛结冰,光线绚烂,被彩绘玻璃折射到了一种几乎不应该出现的地步,他对这里早已习惯,每次战前,他都习惯一个人在这里待一会。 凝望群星,或是观察那些彩绘玻璃。什么也不想,只待盔甲穿戴完成。有低沉而婉转的歌声在四周响起。那是泰拉艺术家塔洛妮的作品,《夜》,这就是它的名字。 康拉德·科兹很喜欢它,时常播放。若是以往,他甚至还会在这个时候轻声哼唱,可今天却没有。 今天不行。 “你成长了很多,康拉德。”卡里尔说。 “怎么?你不为我感到高兴?”科兹头也不回地说。 “我不知道我现在是高兴还是遗憾.科拉克斯和他的军团如何了?” 夜之主的动作顿了一下。 “为何突然问这个?”他语气寻常地回问。 “我总得知道我那丢失的十八年有没有造成一个好的结果。”卡里尔苦涩地一笑。 “好得很,拯救星裔和那些留下来的泰拉裔之间迸发出了非常好的化学反应,暗鸦守卫经常和我们合作,他们的战术和行动风格跟我们相当契合。” 康拉德·科兹转过身,动力甲的伺服系统开始运作,它开始嗡嗡作响。现在,他只差头盔没有佩戴了。那张苍白的脸上有一种看似微笑的表情正在绽放。 卡里尔叹了口气:“别这样,康拉德。” “他很自责,在我向他解释之后。”康拉德·科兹接着说道,他没理会卡里尔的话。“他认为是他的关系才让你嗯,变了副模样。我告诉他,他没必要在乎这种事。” “我的父亲卡里尔·洛哈尔斯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会帮助他人,却从不提自己要付出的代价。永远喜欢将自己置身险境,永远喜欢用缺席来伤害我。” “我不是那种会用缺席去博存在感的人,康拉德。” “你的确不是。”康拉德·科兹点点头。“你的存在感根本就不需要用缺席来博取。” “.我为此道歉,康拉德。”卡里尔说。“我丢掉了我曾经的谨慎,滥用了我的力量。我很抱歉,我没想到它的反噬会来的这么快。” 康拉德·科兹站在原地,定定地看了他一会,突然轻笑了起来。 “随便你吧。”夜之主无精打采地说,他在微笑,这件事货真价实,但卡里尔却看见了更深层的东西。 他看见了一些如血般鲜红的眼泪,被藏起来的眼泪。 “你会道歉,会安慰我,会真心实意地为此感到悲伤与自责。但你不会改,如果下一次,你看见不公,听见一群枉死者的呼唤你还是会毫不犹豫地使用你的力量。” “就像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一样,父亲。我们将亲手杀死数亿帝国民众.他们也是枉死者,而他们会呼唤你的。” “这一次,我不会使用它。”卡里尔以极其轻微的声音回答。 “是的,你不会。”康拉德·科兹点点头,语气相当笃定地附和了卡里尔的话。在《夜》那柔和的曲调与歌者轻声的哼唱中,他的笑容逐渐变得真切了起来。 “预言能力本该是一种诅咒的,父亲。”午夜幽魂嘶嘶作响地开口。“降落于诺斯特拉莫更是诅咒中的诅咒。我不相信命运,但若是它真的存在,那么,它为我准备好的道路就是成为一个怪物。我十分确信。” “在这十八年中,我想过这件事很多次。有些时候,我甚至能闻到一股恶臭。它来自当年的昆图斯,来自另一个我。” “他衣衫褴褛,骨瘦如柴。他居住在城市的下水道中依靠腐烂病变的尸体为食,他是个残暴无情的怪物,精神分裂的连环杀手.如果没有你,他就是我。或者说,他是我应该成为的模样。” 午夜游魂张开双臂。 “但是,现在看看我。”他微笑着说。“你把诅咒挡在了门外,父亲,你教我如何运用它” 卡里尔的表情逐渐变得复杂了起来。与此同时,在另一个地方,一片破碎冰川之地.漆黑的水流正在凝结成冰。 “我没有辜负你,我将它用得很好。我看见过许多个未来,许多个片面,它们本该阻碍我的脚步,让我在惶恐中度过余生,终日陷入癫狂,但我没有。” 他抬起左手,一把利刃从盔甲手腕的夹层中弹出,被他握在了手中。蓝光骤起,如拖影般在空气中蔓延了起来。一把狭长的利刃就那样被康拉德·科兹握在了手中。 他举起它,将它贴近自己的额头。 “看着我,父亲。”夜之主轻声开口。“你看见了什么?” 卡里尔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知道人们如何称呼我吗?英雄,众刃之主,拯救者,审判者,正义的化身.” “听着它们,我有时会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我会觉得这一切都不真实,直到我现在看见你,我才意识到这一切是如此真实。你已经为我铺了一条路,一条我无需回头也能昂着头走下去的路。” “是你将怪物变成英雄,是你的每一个愚蠢行为造就了如今的我,造就了如今的一切。所以继续吧,父亲。做你想做的任何事。做卡里尔·洛哈尔斯。” 夜之主轻笑着,放下刀刃,戴上了头盔。 本章5k,算上凌晨一点的3k,一共8k。欠2k,明日还。 (本章完) 38.审判日(七) 安格尔·泰无言地望着眼前的这片废墟,感到一阵冰冷从身体某处缓慢地涌起。它一点点地扩散,并逐渐变成了一种足以摧毁他理智的愤恨。 他摘下头盔,深吸了一口气。尘埃与灰烬的气味扑面而来,在怀言者的脸上制造出了一片低沉的阴影。他抬起头向左望去,然后是右边。他环视四周,一遍,两遍,三遍. 在长久的沉默后,安格尔·泰低沉地叹了口气,这声叹息是如此悠长与死寂,像是棺材盖与棺材本身互相摩擦,试图盖合所发出的可怕声响。 他弯下腰,半跪在地,用手指捞起了一把灰烬。他无需目镜的帮助也能分析出手中这些灰烬到底是由什么组合而成——建筑物,骨灰,刻满经文的羊皮纸卷. 除了这些,还能是什么? 除了这些,完美之城还有什么? 怀言者站起身,再次环顾四周。这次,他将注意力放在了他的兄弟们身上。 多数人都沉默不语,少数人则弯下腰,像是失去工具的农民一样用双手在废墟中挖掘了起来。安格尔·泰还能听见一些自言自语声,念诵经文,或是干脆地低呼奥瑞利安之名 无所谓了。 完美之城已毁。 “在轨道上观察的时候,我本以为情况会有所不同。”一个声音在他背后响起。“从轨道上看的时候,完美之城仿佛依然矗立。” 安格尔·泰默默地转过身,看见一张刻满了经文的脸,和一双隐含悲伤的眼睛。 “首席牧师。”怀言者低下头,以表他的尊敬。“我以为你会晚点来。” “再晚能晚到哪里去?”被称作首席牧师的人摇了摇头。 “全体怀言者在得到了那个消息后都直接冲进了亚空间,不光是你们,我们也是。还有第二十三远征舰队.所有人,安格尔·泰,所有人都回来了。疯子一样在亚空间内横冲直撞,我亲眼看见很多人丢了命。” “他也在吗?”怀揣着一点希望,怀言者如此问道。 “他当然在。”首席牧师抬起头,看向天空。“奥瑞利安正朝此奔赴但我要你提前做好准备,安格尔·泰。” 准备?准备什么?怀言者没有发问,他也无需发问,他们的首席牧师总是能洞悉人心。果不其然,他在下一秒就为安格尔·泰解释了起来。 “你应该在抵达轨道的过程中看见那两支舰队了,面对我们发起的通讯请求,他们却没有回答。他们在这里,但他们拒绝和我们沟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就是一种回答。” 安格尔·泰沉默了一段时间。 “.我不愿相信这种事。”他说,脸孔看上去仿佛一个漩涡。“极限战士和午夜之刃怎么可能联合起来做这种事?” “事实胜于雄辩。”首席牧师说。 他的右手还握着他的权杖。它看上去仿佛小一号的启明者,灵能的弧光在这一刻顺着他手指攀附之处流动了起来,宛如活物。 “数十亿信徒,十六座城市,一整颗星球凶手甚至没有隐藏自己,你观察过废墟了吗,安格尔·泰?看看这些灰烬和埋葬其中的弹壳.” 首席牧师抬起手,用权杖的尾部狠狠地击打了地面一次,有如鞭打般响亮,又如落石般沉闷。 他的权杖深深地插入地面之中,灰烬上涌,被灵能牵引着散开了,埋藏于其中的细微痕迹则在这一刻暴露无遗。 安格尔·泰的眼睛看见了许多种弹壳,以及一些他所熟悉的武器留下的灼烧痕迹。怀言者的脸孔被属于首席牧师的灵能光辉照亮了,另一些阴影却从光辉之下开始浮现。 他握紧双拳,眼角有细微的颤抖产生。数秒后,他沉重地点了点头,并带着他的连队成员转身离去了。首席牧师站在原地,深陷于尘埃与灰烬之中凝望着他的背影。 风声呼啸而过,他那张布满经文的脸上缓慢地诞生了一抹微笑。 “快来吧。”他低下头,对地面呢喃。“奥瑞利安,来见证真相,来见证伪神的残暴” —— “又有新的通讯请求了,原体。”马里乌斯·盖奇说。“来自怀言者第六远征舰队,我们要回应吗?” “拒绝。”罗伯特·基里曼说。 他背着手站在马库拉格之耀号的舰桥之上,银河间暗淡的光芒透过极端强化后的玻璃洒在了他的头顶,让他的发色在某一个瞬间回到了当年的模样。 可惜,这光芒很快就离去了。他的头发再一次恢复成了淡金与惨白二色。奥特拉玛之主曾经失去过一些东西,它们给他留下了印记,极其明显,任何人都能捕捉得到。 透过舷窗,基里曼凝视着这颗蓝绿色的星球,眼前再次浮现出了数个星期之前的景色。他想起那些行军,那些轰炸与谋杀 它们叠在一起,使罗伯特·基里曼的胃部产生了一阵明显的抽搐。 奥特拉玛之主皱起眉,以意志力压下了这阵不适。他保持着平静的表情,缓步离开了舰桥,来到了一个单独的房间。 马库拉格之耀号上有很多这样的战术推演室,其中只有一间真正地属于基里曼,但他可以随时使用它们中的任何一间。 他来到那宽大的战术沙盘推演桌前,用手指验证了生物编码。蓝光亮起,在光芒之中,完美之城被科技的力量重建了。 十六座大小不同的宗教城市在罗伯特·基里曼眼前展露起了它们的细节。不管每座城市具体构造如何,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它们最宏伟,最豪华的建筑物一定都是一座教堂。 这些教堂中的每一座都足以让基里曼从前见过的宗教建筑黯然失色,而奥特拉玛之主不想去细究洛珈到底在其中投注了多少心血。 他如今是毁灭者,当他扮演着这种角色时,他很难去和建造者感同身受。 基里曼继续观察了它们一会,直到这间战术推演室的大门被打开,他方才中断自己的思考。 马里乌斯·盖奇再一次走了进来,第一战团长相较于二十多年前并没有明显的苍老,只是发型有了明显的改变。 他那为了战争而留的短发现在短到了另一个新的极限,几乎让人能看见头皮。两道贯穿伤从额头蔓延到了后脑,很是狰狞。 基里曼看向他的朋友与子嗣,并毫不意外地在后者的脸上捕捉到了一种严肃。 “是他?” “是的。”盖奇缓慢地答道。“他要求与您和众刃之主见面。” “就这样?” “.就这样,原体。” “很好。”基里曼说。“通知仆役们让他们准备好,我要着甲。” 四十六分钟后,他乘着一架雷鹰抵达了完美之城的废墟。舱门徐徐打开,洛珈·奥瑞利安就那样站在他面前。手持启明者,金色的战甲反射着强烈的太阳光。 他的皮肤同样也是金色的,数千句由科尔奇斯语言写就的祷文在他的皮肤上闪烁着,它们由金色的墨水写就,将他的皮肤从白色变成了如今这样的淡金之色。 基里曼看着他,并未说什么。二十名极限战士从他身后的雷鹰中走出,他们头戴覆面鹰盔,身穿精工护甲,手持武器,但并未被启动。 洛珈看着这一切,表情夹杂着愤怒与困惑。他上前一步,在怀言者们的注视下以一个相当冒犯的距离逼近了奥特拉玛之主。 “只有你?”大怀言者在废墟之上低声询问。“他呢?我要见到所有凶手。” “康拉德很快就到。”基里曼说,他保持着面无表情,声音也很平静。 “没有否认自己是凶手,是吗?罗伯特?”洛珈·奥瑞利安笑了,他紧紧地握着启明者,却没有将它挥出。 他转过身,扬起没有拿武器的那只手指向了城市的另一端,他开始如数家珍地为罗伯特·基里曼介绍每一处废墟。 他用昔日的记忆在这片灰烬中辨识出了往日的影子,人群中的安格尔·泰愈发悲伤了。怀言者们一个连队一个连队地站在了夕阳之下,肩挨着肩,脚碰着脚。 他们是沉默的灰色礁石,深陷于惨白的灰烬之中。 每个连队的旗帜都被仪仗队高高地举了起来,磨损程度各异的旗帜在空气中飘扬,沾染灰烬。然后是远征舰队的旗帜,军团的旗帜. 一种异样的气氛开始蔓延。 “那边是贸易区,每日清晨,都会有小贩拉着农作物来此售卖。新鲜的蔬菜或肉制品,牛奶,水果,以及他们自己手工酿造的饮料或零食。” “贸易区旁边是一个广场,广场上有帝皇的金像和他的十句话语。孩子们会在金像之下玩耍,两棵大树会在此投下阴凉,遮蔽正午时分的阳光。” “再往后是学校,教堂,居民区.城外是成片的农田,每当夕阳西下之时,从远处山脉吹来的风会让它们变成一片金黄的麦浪” 洛珈出神地叙述着,此刻,他的神情是温柔的,哪怕他正紧握着武器也是如此。他讲话的语调更为温和,毫无敌意与怒意,仿佛只是在讲述一个故事。 罗伯特·基里曼沉默地听着,并不做任何评价。他们头顶传来一阵气浪喷涌声,数分钟后,一架雷鹰缓缓降落。 它的边缘还带着急速降落产生的焦黑痕迹,但它本就被涂装成了一种阴郁的午夜蓝,这种颜色对它并无任何破坏。 舱门打开,康拉德·科兹缓缓走出,与罗伯特·基里曼不同的是,他没有带卫队,一个人都没有。 安格尔·泰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描述这个场景——他本该为这个场景感到激动的,三位神子并肩站在一起,叫人如何不为之激动? 但他做不到这件事,于是他开始观察那两位原体。得益于他头盔目镜的放大功能,以及他身为锯齿烈阳第七突击连连长较为靠前的站位,他得以清晰地看见了两名原体的样貌。 罗伯特·基里曼的皮肤是一种健康且骄傲的白色,他的眼睛是湛蓝色的,本该美丽,此刻却显得毫无人之情感。深邃的像是正午时分的海平面。 康拉德·科兹则要阴郁很多,传说中除恶务尽的众刃之主的皮肤是一种极端可怕的惨白,死去多时的人都不可能拥有这种肤色。他的眼睛完全漆黑,像是黑曜石或黑玛瑙石 但并不像人。 他们都不像人。 他们都太平静,太泰然自若,只有洛珈·奥瑞利安不同。安格尔·泰将目光投向他的原体,看见一张正因激动而逐渐染上赤红的脸。一张充满人性的脸,怀言者的心中不由得涌起一阵安慰。 “你们怎么能做这种事?”在远离怀言者的地方,洛珈低语了起来。“我知道你们或许对我有误解,但你们怎么可以做这种事情?数十亿人被火焰化作灰烬,他们生活了六十多年的城市一同变作废墟,这是什么样的暴行?” 他抬起头,看向康拉德·科兹,又看向罗伯特·基里曼。他的表情扭曲了起来,赤红的颜色在其上蔓延——而且,哪怕不需要眼睛,你也能看出原体的愤怒。 人类对疯狂有很多定义,其中自然包括因愤怒而失去理智,陷入疯狂。洛珈·奥瑞利安此刻就站在疯狂的大门面前,他的右手已经扬了起来,启明者闪着光开始嗡鸣。 无需多言,如果他得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他一定会挥下它。 而康拉德·科兹和罗伯特·基里曼呢?他们解答了洛珈的疑问吗? 没有。 他们仍然沉默不语。 那么,洛珈挥下了启明者吗? 同样没有。 安格尔·泰发出了一声震惊的急促叫喊,他听见许多相同的声响。灰色的礁石被撼动了,被一个身穿灰色长袍的矮小老人所撼动。 他自众刃之主的雷鹰中走出,手持金色权杖,步态缓慢,在原体们中间显得像是一块石头那样不起眼。 但他们此刻都看着他,洛珈的凝视尤为剧烈。数秒后,大怀言者用喘不过气般的声音说了一句话,细如蚊蝇。 “.这是什么意思?” 马卡多平静又悲哀地看着他,缓缓开口。 4k,还有一章4k的。 (本章完) 39.审判日(完) “就和你现在正在想的事情一样,洛珈。”掌印者说。 他衰老的面容在这一刻看上去竟诡异地不再悲伤了,只有纯粹的平静。可惜,那暴怒的原体却并未将这件事投以过多关注,启明者在他手中开始嘎吱作响。 洛珈看着马卡多,好像他不认识这个老人似的陌生地看着他。过了一会,他摇摇头,吐出了一个单词。 “不。” 他放下启明者,然后又将它举起,表情像是在风中摇曳的蜡烛之光,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不会是这样的,不可能是这样的。你在说谎,你在欺骗我,你甚至都不是真实的。” “我是。” “骗——子!”洛珈咆哮起来。“真正的马卡多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他不可能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 马卡多缓慢地朝前走了一步,眼中亮起两点蓝光。 “但事实就是这样,洛珈。我是真的,并且是携带你父亲的旨意前来。你的兄弟康拉德·科兹与罗伯特·基里曼都是遵循他的命令做事。” 话音落下,基里曼不可避免地和康拉德·科兹对视了一眼,二者均在对方眼中看见了一种错愕。 他们都以为马卡多会以更温和的方式来做这件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洛珈·奥瑞利安已经严重受损的自尊与情感上用链锯剑再次猛砍一刀。 怀言者们所组成的灰色礁石则在这一刻爆发出了极大的骚动,他们看上去像是正在被人绑起来用机枪扫射一般错愕无助。其中以站在队伍最前方的科尔·法伦尤甚。 他那瘦削凶狠的脸上此刻有一种真正的羞耻感正在爆发,它摧毁了一连长的冰冷,使他在这一瞬间展露出了极大的无助,甚至有些接近于委屈。 安格尔·泰清晰地看见了这一幕,心里涌动着同样的酸楚,与此同时,还有一种对科尔·法伦的歉意。 在过去,他瞧不起他。所有人都知道科尔·法伦是怎样当上一连长的,若不是洛珈,他本该只是个寻常人。他的身份为他在军团内部获了利,而且,科尔·法伦所获得的不仅仅只有权力。 洛珈亲自请来了一些专业人士为他的养父进行改造手术,使他远远地超过了普通人,使他能够穿戴军团的动力甲,但他不是阿斯塔特,他只是一个后天形成的劣质基因产物 可以说,直到这一刻起,安格尔·泰才对科尔·法伦产生了一些认同感。 但是,这对他们现在的境遇有帮助吗? 没有,根本没有。 “你在说谎。”洛珈跌跌撞撞地后退一步,像是被人以动力锤重击了那样步履蹒跚。 他喃喃开口,声音小的可怜,怀言者们根本就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却能从原体的表现上感到极大的无助与怒火。 “你在骗我,马卡多。” 科尔奇斯之子抬起手,捂住他的额头。启明者的握柄在他的额头上留下了深红色的摩擦印记,金光愈盛,经文因为某种原因居然开始大放光芒。 “他怎么可能做这种事?这里的人信仰他,他们在日出时朝拜,在日落时以十遍经文念诵来表达虔诚。到处都是他的神像,到处都是对他的敬与爱,一整颗星球,数十亿虔诚的信徒.” 洛珈再次抬起头来,眼神中含着疯狂,呼吸快而急,声音急促地像是正在用刀挖掘内脏的野蛮祭司。 “你在撒谎,是不是,马卡多?你在为这两个凶手和罪犯开脱?” 马卡多没有说话,他的沉默正在越来越咄咄逼人,而洛珈也未曾有丝毫让步。 “你喜欢他们,就像你喜欢除我以外的其他人那样,所以你为他们开脱。我懂了,我不受欢迎,一如既往,我的真心被你们视作草芥” 原体放下手,突兀地大笑起来。 “但这没关系!”他高声说道。“我会带着完美之城的死者们回泰拉去的,我会带我的军团一起回去。我要让我的父亲亲眼看见这里所发生的事!” “你很清楚我不会贸然离开泰拉。”马卡多说,他终于开了口。 他已经握紧了权杖,像是正在提防什么。洛珈正在接近他,或许这就是根源。直面一个陷于疯狂和暴怒中的原体对任何人来说都需要勇气,而马卡多从不缺乏勇气。 他缺乏另外一些东西。 “闭嘴!”洛珈怒吼着斥责了起来。“你正在我面前亵渎他的光辉,你怎么敢这么做?!” “或许,你应该在对我吵嚷之前先看清楚一件事,洛珈。你父亲从来就没什么所谓的光辉可言。”马卡多冷静地回答。“仔细想想,他什么时候要求他人将他视作神明过?” 洛珈摇起头,对老人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他看上去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耐心,眼睛瞪大到了一种极限,简直令人担心他的眼睛会不会在下一秒从眼眶里掉出来。基因原体的眼睛闪着光,走到马卡多面前,抬起了右手。 启明者在空中停留,被平放在了马卡多左肩的正上方。它真正的威力还未被启动,洛珈甚至没让它的重量触及那个披着长袍的枯瘦老人,但是,这场面已经足够骇人。 洛珈——帝国的原体之一,正在用武器威胁掌印者马卡多。 “够了,我不愿再听你的谎言了。让开路来,马卡多。”洛珈冷冷地说,青筋在额头跳动,涎水从他绷紧的嘴唇和牙齿之间滴落,粘稠的像是血液。 “我改变主意了。”他将目光投向另外两名原体。“我要把他们带回去一起受审,凶手凭什么超脱于法外?” 说到这里,他居然冷笑了起来。 “康拉德·科兹!”他将目光与声音越过马卡多,高声呼喊了起来。“你认为我说得对吗?!没有人能够逃脱审判,也没有人应该逃脱审判!” 众刃之主缓慢、平静地点了点头:“但我有罪与否并不由你说了算,洛珈。” “你确定吗?”大怀言者轻柔地一笑。他咬住牙齿,扭头看向罗伯特·基里曼。 “还有你,罗伯特,你最擅长思考了。你是我们中最喜欢思考的人,下面我要给你一个情景,我要请你好好地思考一下。假如有人对你的马库拉格做了同样的事,你会有什么想法?嗯?” “你所预设的情况不会存在。”基里曼说。 他没有像科兹那样避也不避地迎着洛珈的目光与他对视。奥特拉玛之主移开了视线,他的表情依旧如石雕般不可动摇,但他没有选择与洛珈对视。 “是吗?为什么呢?” 洛珈追问起来,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永不停息,句子和话语从曾经温和的声音中锋利无比地一下下挥出,无形的利刃就这样戳刺了无数道伤口。 “是因为你一直待在你的那个小王国里不肯出去吗?啊,也对。你不像我一样亲自在大远征前端开疆拓土,收复星球。你一直待在马库拉格,这样就没人可以趁着你为人类而战的时候毁灭它了,对不对?” “而且,如果有人指责你,你永远有理由回应,毕竟你所派出的远征队已经深及兽人们的领土了。多么了不起啊,罗伯特,用你子嗣们的牺牲来为自己的王国添砖加瓦,多么高尚,多么令人钦佩。” 洛珈滑稽而欢乐地朝着基里曼眨眨眼,笑意在脸上蔓延,眼神却冰冷地像是正在深渊内仰望天空的怪物。 “想必这样的你永远不会遭受我今日所受之苦吧?如果不是我提着武器,我甚至都想为你鼓掌了。” 罗伯特·基里曼紧紧地皱起眉,终于有了一点属于人类的情绪。 但是,就算是这样,他也没有直接和洛珈发生言语上的冲突,他心中有某个柔软且正直的部分不允许他在这个时候做出反击,这个部分促使他咬住牙齿,以沉默的忍受回应了洛珈的话。 而洛珈呢? 他笑了——再一次。 也是最后一次。 “不说话吗?也好,反正我总是要让你们为此忏悔的。”他轻柔却坚定地说。“我要让整个帝国都知道发生在这里的事,我要让他们看清楚你们的真面孔.我要让你们为此付出代价。” 与此同时,他抬起了右手。怀言者们再次开始骚动,科尔·法伦的动力爪甚至已经开始闪烁电流。 马卡多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在你动手以前,洛珈”掌印者像是一个真正处于衰颓之年的老人那样声音沙哑地开了口。“我希望你能明白,今日之事,背后另有隐情。” “那你为什么不说呢?”原体冰冷地回答,启明者重重落下。 然后—— +停。+ 金光骤然爆发,璀璨如烈阳。 —— 安格尔·泰一点点地恢复了意识,他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只觉得内脏好似移位了似的疼。 与此同时,通讯频道内有无数的沙哑喊叫正在此起彼伏地爆发,很明显,被那金光直接命中的人远不止他一个。数分钟后,怀言者才拥有了一点站起来的力量。 他从灰烬之中爬起身,咬着牙催促骨头带动肌肉让自己站了起来。此时此刻,他仍然处于某种诡异的失明状态内,失真的噪音和通讯频道内的喊叫也还在摧残他的意志力。 然而,就是在这种状况下,他却清晰地看见了某事,也清晰地听见了某事。 他看见洛珈·奥瑞利安跪倒在一个男人面前,他看见原体伏贴的脊背,还看见这男人的脸。 安格尔·泰的视力是模糊的,他本不该看清这些细节,可他看清了,而且它们真切地像是刺进牙龈中的刀子。 那个男人是个学者,是个战士,是个科学家,是个国王,是个教宗,是个疯人,是个骗子 他是一切,他是他们信仰的源头。 他是人类之主。 安格尔·泰从喉咙里扔出了几个模糊不清的字:“神神皇啊.” “这是一场审判吗,父亲?”洛珈痛苦地问。 “不。”男人回答。“而且,我没有要求你跪下,洛珈。你为什么要向我下跪?” 洛珈仰着头,茫然地看着他:“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的吗,父亲?我一直都在践行您对我的要求——” “——我从来没有要求你做过任何事,洛珈,从来没有。”男人说,他似乎有些失望。“哪怕是大远征,也是我问询着你,希望你加入。我从没要求过你将我视作神明来对待。” “可、可、可是——”原体颤抖着结巴起来,仿佛某个牙牙学语的幼童。“——你当时你.” 男人叹息了一声,他应该不经常这么做,再不然就是他此刻真的很伤心。那声音听上去简直像是被人以刀片切割过一般残破。 “你是个将军,洛珈。一如你的其他所有兄弟一样,你们或许都在其他方面有才能,有喜好,但你们活在这世上的首要目的,你们的第一任务——” 男人抬起手,指向天空。夕阳落下的景色在这一刻骤然变化,成为了旋转闪耀的星图。安格尔·泰趴在灰烬之中,仰头看去,勉强望见了群星的模样。 他感到熟悉,并很快就将它认了出来。这是银河系的地图,此时此刻,它真实到令人觉得可怕。 “——就是征服。”帝皇缓慢而无情地说。“人类必须团结起来,为此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而你的进度太慢了,洛珈。你每到一个世界,便开始宣扬我是神明。” “你让他们被蒙蔽在了谎言之中,这点不好,但我尚且可以容忍。直到你连这件事也出了问题.” “什么问题?” 洛珈移动膝盖,他伸出手,抓住男人的衣角,声音听不出有多激动,手背却已经暴起青筋。 “我求你告诉我,父亲,我求你告诉我.我会改正的,我一定会改正。” “我本可以。”帝皇说,他慢慢地移动目光,在怀言者们中扫视了起来。 安格尔·泰与他对视了一眼,这一眼的时间连千分之一秒都不到,可是,在怀言者的感知中却像是过了一万年那么长。 他能清晰地看见帝皇眼中的憎恶、仇恨、鄙视、厌弃。所有的这些情绪都在其中汇聚,在这被拉长的时间里,在这一万年中.安格尔·泰理解了一切。 他的两颗心脏停跳了,他终于理解并意识到了帝皇在做什么——他在找人。 找谁?是谁让帝皇如此厌恶,且还混在了我们的队伍中? 大脑混乱如崩溃机仆的第七突击连连长在城市的骨灰上挣扎着回过了头,他试图帮助帝皇找到此人,但他入目所及的,却只是一片白茫茫的灰。 怀言者们躺在灰烬之中,只有少数人和他一样正在四处扫视。更多人都只是躺在地上,不断地哀嚎。 “但现在,我做不到了。”帝皇悲伤地伸出手,贴住了洛珈的侧脸。 接下来,他的声音变了,变得极轻,极微小,且只能让洛珈·奥瑞利安听见。 “他混在你的儿子里,他在谋划些什么。”尼欧斯轻轻地说。“他用毒针害了你的城市,用谎言让他们的灵魂提前被烙下了印记。而我却看不清他是谁,有东西在帮他” “父亲?”洛珈愣住了,此刻,他有如婴孩般稚嫩。“什么,父亲?你在说什么?” “我——”尼欧斯闭上眼睛,身形开始摇晃。 接下来,他的声音像是一连串雷鸣般毫不停歇地响彻了起来,有如暴风雨季的某个狂暴夜晚,雨点急促到令人恐惧。 “——原谅你的兄弟洛珈他们是被我所逼他们不想做这件事但他们不得不做我看不见未来我是盲人是不合格的父亲你会为此受苦沉沦我却根本看不见你的影子我不知道你会在哪我很抱歉——” 他就此消逝。 洛珈·奥瑞利安茫然无措地跪在原地,许久之后,一只手朝他伸了过来。那不是他兄弟或马卡多的手,他们早在金光爆发的一刹那就被帝皇传送去另外一个地方了。 这只手遍布经文,苍白且带着温暖,可靠而忠诚。 “原体?”首席牧师艾瑞巴斯语气关切地询问。“你还好吗?” 洛珈看了他一眼,缓慢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握住那只手。 当天深夜,科尔·法伦位于忠诚之律号的房门被人敲响了,艾瑞巴斯微笑着走了进来,他对一连长道了谢,并将一把刀还给了他。 “我们都会为此谢谢你的。”艾瑞巴斯眨眨眼,如此说道。 科尔·法伦没有回答,他的表情极端复杂。那上面有属于父亲的部分,也有属于野心家的部分。过了一会,他伸手握住那把刀,将它硬生生地扭成了麻花,扔在了地上。 “滚出去,艾瑞巴斯。”第一连长既厌恶,又恐惧地说。 “噢,别这样,我的朋友。你很快就会看见伪神像是如何崩塌的了” 艾瑞巴斯轻笑着离去。 —— “我希望他能挺过来。”康拉德·科兹说。“我不知道帝皇会怎样对待他,但情况绝不会好。” 卡里尔缓慢地点了点头。 他被吊了起来,燃烧着灵能的铁链束缚着他的身体,也稳定着某些东西。在昏暗的光线中,他的形体看上去仿佛正在崩解。马卡多站在他身侧,权杖上冒着莹莹蓝光。 “你还好吗?”科兹藏起他的双手,貌似不经意地问。 “我会挺过去的。”卡里尔说。“我的终结不在此处。” “闭嘴休息,你这个蠢人。你为什么非得和夜刃们跑到地面上去不可?难道他们没了你就不会执行任务了?”掌印者冷冷地说。“另外.” “我错过了十八年,马卡多。”卡里尔无奈地回答。“我总得亲眼看看他们的变化。” “另外什么?”夜之主问。 马卡多没有回答卡里尔或科兹任何一人的话,他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康拉德·科兹。那锋利的视线穿透了夜之主所穿的宽大衣袍,深入了他右手的袖袍之中。 许久之后,他方才回答。 “善用它,康拉德·科兹。”掌印者似叹息又似庆幸地摇摇头。“你愚蠢的父亲们就指望着它了。” 本章5k,多更1k。10号的更新会变成7k字,分两章发。 (本章完) 40.奥林匹亚之乱(一) 赛维塔感到一阵强烈的风从他身后传来。 动力甲立刻开始预警,目镜上的各种读数像是疯了一般快速地跳动了起来,他沉默地回过神,手中的链锯戟倒是没有想要挥动的意思,只是身体有那么一些微不可查的僵硬。 随后,他毫不意外地看见了卡里尔·洛哈尔斯。 后者正疾驰着进行杀戮,无论看多少次,赛维塔的两颗心脏都会因为亲眼目睹另一场来自教官的杰作而加速跳动。 卡里尔几乎只是一道影子,黑白二色,简略又分明,像是凌晨时分即将天亮的地平线。他掠过正在开火的兽人群落,手中有深蓝色的寒光一闪即逝,数十颗头颅就那样轻而易举地在下一秒凌空飞起。 兽人们无首的尸身倒在了地上,它们的金属护甲和地面发出了沉重的碰撞。声音响彻,与此同时,卡里尔的声音也从赛维塔的身后传来。 如此不合常理,却又如此自然。 “怎么在这傻站着,赛?” “.我没有傻站着,只是您将我的敌人都杀完了而已。”赛维塔无奈地转过身,蝠翼盔上的猩红目镜倒映出了一张骷髅之面。“而且,您怎么又跑到地面来了?” “难道我连这点自由也没有了吗?还是说,我打扰了你的潜行战术?” “可能都有。” 赛维塔收回目光,努力地让自己别和教官身后那涌动的斗篷产生真正意义上的视线交流——尽管斗篷没有眼睛,但他还是觉得它正在看他。 “但是.” “别来这套,亚戈·赛维塔里昂。”卡里尔突然换上一副严肃的口吻。“或许寻常战争我不能再踏足,但兽人不同,它们愚蠢的豁达使它们根本就不在乎是否死去。对这些生物来说,战斗本身就是一种褒奖。” 赛维塔耸耸肩,什么也没说。 “看来我们真的把你教的太好了。”卡里尔说,声音中隐含笑意。“不过,话又说回来.你最近为什么又拒绝了一次晋升?” “什么?”赛维塔眨眨眼,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不会被教官所捕捉,因此他可以放心大胆地进行这种会暴露微表情的认真思考。“什么晋升,我不明白,教官。” “装傻和真正的愚蠢是有明显区别的,赛前者若是次数多了,可能真的会变蠢。” “啊?”赛维塔不解地再次耸耸肩。“我真的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卡里尔看了他一会,突然轻笑了一声:“随便你吧,赛。我缺席的十八年里,你显然经历了很多,有兴趣的时候,可以来找我谈一谈。” 他转身离去。 赛维塔望着他的背影,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过了一会,他摘下头盔,露出了自己的脸,诺斯特拉莫的苍白之面上已经多出了几道狰狞的伤疤,其中一道横跨颧骨与嘴唇,使他看上去拥有了一种自然的阴森讽笑。 赛维塔喜欢它,但并不喜欢带来它的事。 他沉默地思考着,嘴角不时会抽动一下,于是那笑容便变得愈发自然。几分钟后,已经成为第一连中士却三度拒绝向上晋升的亚戈·赛维塔里昂叹息着给自己戴上了头盔,离开了这片战场。 他们都变得太多了,唯有卡里尔·洛哈尔斯始终如一。 赛维塔通过步行回到了阵地最后方,没有耗费多长时间。这里不仅仅只有身穿午夜色盔甲的夜刃们,还有另一些人,他们的盔甲涂装相当简单,银黑金三色共同构筑出了一种钢铁般的冷冽。 一路上,不时有人向他点头问候,或干脆地以拳头擂击胸膛,来个更热烈的欢迎。有夜刃,也有钢铁勇士。赛维塔压根没理会任何人的问候,只是一路走进了一个地下设施。 在这里,有一个单独待着的钢铁勇士正在对战术沙盘做着认真而细致的推演。 赛维塔瞥了他一眼,没有选择出言打扰。他抱起双手倚靠在临时浇筑起的混合材料墙壁上,姿态漫不经心,目镜下的眼神却相当锐利。 这当然不是午夜之刃第一次和钢铁勇士合作,若你要追根溯源,他们之间的第一次恐怕可以追溯到许多年前的某一天. 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少数人知道,赛维塔可以勉强算是其中之一,他被透露了只言片语。而这一次合作,则是他们之间的第十七次合作。 是的,说起来或许有些吊诡,但钢铁勇士的确经常与夜刃们一起行动。他们从正面发动进攻,牵扯战线,吸引注意力,再由夜刃执行突降斩首战术 赛维塔将这套屡试不爽的简单配合称之为组合拳战术。 他简单的起名能力被沈嘲笑了一阵子,但是,这个称呼很快就开始蔓延了。到了最后,甚至就连钢铁勇士的原体佩图拉博本人也在某次作战会议上说出了组合拳三个字。 赛维塔没有为此兴奋哪怕一秒钟,但他装作很兴奋的样子嘲笑了沈四个半月,这件事最终以第四连的副官拿刀逼着他进决斗笼方才结束。 副官赛维塔撇撇嘴。已经成副官了啊。 “亚戈·赛维塔里昂中士。”一个声音在战术推演桌前突然响起。“我注意到你在沉思,你是对我接下来的战术布置有什么想法吗?” “没有。”赛维塔干净利落地摊开手。“我只是在思考今天晚上吃什么口味的营养粥而已,丹提欧克。” “战时你不该叫我连长吗?” “我觉得我们的军衔是平级的。” “但你是中士。”钢铁勇士第五十一远征舰队的战争铁匠皱起眉,用一种隐含嘲笑的严肃给了赛维塔一记上勾拳。“你不该叫我长官吗?” 赛维塔无言地望着他,没说话。 “好吧。”丹提欧克摇摇头。“但我不明白为何你对晋升这件事如此抗拒,你都已经被赋予连队指挥权了。” “你不会懂的,而且我也根本不用它。”赛维塔轻声回答。“另外,我刚刚去第六阵地的前端观察了一下,绿皮杂种们没有溃逃,它们还在想办法打回来。” “不出意料。”战争铁匠说。“我对这件事并不意外,表亲。兽人的顽强和狂热是出了名的,否则它们怎么会占据乌兰诺星系那么广阔的一片土地?整个银河都能看见这种异形的身影,倒也真是稀奇。” “我觉得那些尖耳朵也差不太多。” “你是指灵族?”战争铁匠思索了一会,赞同地点了点头。“的确如此,它们也到处都是。而且不比兽人好对付多少。” “那么,你认为最难对付的异形是哪一种?”赛维塔随口问道。 丹提欧克没有经过任何思考便瞬间脱口而出了一个名字:“赫鲁德。” 他没有戴头盔,因此赛维塔能清晰地看见奥林匹亚人表情的每一个细节。那是一种混杂着憎恶、庆幸与后怕的表情。 “银河中再也没有一种生物能让我如此毛骨悚然了,赛维塔。它们几乎是一种.”战争铁匠摇摇头。“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但它们完全令人作呕,每一个细节都是如此。” “但你们赢了。” “是啊。”战争铁匠略带感慨地叹息一声。“但我的原体并不为此高兴,为了减少伤亡,我们不得不和帝国之拳合作。弗里克斯连长私下里说,他觉得原体那几天都快气疯了。” 赛维塔呵呵地笑了两声,没有做任何评论。他当然搞不懂钢铁勇士里这种敌视帝国之拳的风气到底是从哪来的,但是,对他来说,只要他能不和帝国之拳碰面就行。 不,换个方式说吧。 碰面也行,只要不和西吉斯蒙德碰面就行。 “不说这些了。”丹提欧克略带严肃地开口,将话题转向了另一个方向。他抬起手,将战术沙盘的全息投影旋转方向,让赛维塔也能清晰地观察到其中的每一个细节。 夜刃第一连的中士观察了一下,很快就得出了结论——是的,他的战术素养也相当不错,只是他不怎么用。 不,实际上,他基本不用它。 “你想从西边发起总攻?”赛维塔眯起眼睛。“噢,这可是个相当冒险的战术。我们都清楚西边有一座兽人堡垒吧?你也见过那些突出山崖的粗糙大炮了,我不认为我们能在这个时候直接对它发起总攻。” “不。”丹提欧克摇摇头。“我很惊讶你为什么还会这么想,现在已经是第三十个千年的第九百九十九年了,钢铁勇士不会再贸然对任何一座堡垒发起强攻。只有在确认能够获得胜利时,我们才会这么做。” “所以——”赛维塔歪了歪头。“——还是组合拳战术?” “经典,但好用。”丹提欧克罕见地微笑一下。“你能否认此事吗?” “我吃饱了撑的才会在这种时候否认它。”赛维塔说。“而我没吃晚饭,丹提欧克。行,就这样吧。什么时候发起进攻?” “今夜。”战争铁匠说,他的眼睛闪闪发光。 还有.呃,我也不知道多少章,总之先写着吧。 (本章完) 41.奥林匹亚之乱(二) 战争,是一种. 是一种什么呢? 赛维塔思索着它的答案,手上的动作却只快不慢。他狂放地挥舞着链锯戟,轻而易举地斩下了几颗丑陋的头颅。第一连的老兵跟在他身后,沉默无言地进行着射击。 每一颗爆弹或等离子都杀死了一只乃至更多兽人,火力压制是永远都不会过时的战场经典答案之一。三分钟又二十一秒,他们清理完了这处走廊,随后便开始安放热熔炸弹。 这场进攻依照丹提欧克所言是在夜晚发起的,说得再准确一点,是5132号星球当地时间的凌晨三点。 当钢铁勇士和他们的重装载具一齐碾过兽人们的尸骸,朝着要塞狂轰猛炸之时,夜刃们则通过各种手段摸进了这座要塞本身。 赛维塔和他所在的这支第一连分队是通过某个被轰炸出的缺口空降进入的,夜刃和鸦卫们也经常一起合作,互相学习借鉴都是常识。至少,赛维塔就学到了很多喷气背包的另类使用方式。 他倚靠在墙边,将链锯戟规规矩矩地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别误会,他这么做绝对不是因为有一名技术军士正在他的队伍里。 “中士。”入伍长达七十三年的战斗兄弟穆伦德维安朝他走来,他身穿一套如今在夜刃内已经较为少见的mk2动力甲,双手被漆成了猩红色。 “什么事,兄弟?”赛维塔以令人吃惊的温和态度回应。 穆伦德维安做了个手势,无言地表示热熔炸弹已经安放好了。 赛维塔点点头,本欲下令撤出后引爆,却又因为地面传来的震动而止住了声音——他迅速地抓起链锯戟,奔向了走廊那头震动传来的方向,敏捷地像是一只野兽。 穆伦德维安和其他人则已经举起了枪,数秒钟后,爆弹的火焰与等离子的森蓝色骤然照亮了黑暗狭窄的要塞内部。 一只体格庞大的兽人被它们照亮了,它有一个狰狞的钢铁下巴,身躯强壮得像是肌肉这个词的另一种解释。它狂吼着,挥舞着代替双手的粗糙链锯剑朝着夜刃们扑了过来。 在它身后还有更多其他体格较小的兽人,以及一些挥舞着可笑工具的绿皮侏儒。这个东西的挥砍毫无章法,奔跑姿态更是笨拙,却恰到好处地抵挡或闪过了每一颗朝它袭来的子弹。 赛维塔皱起眉,原本打算挥舞链锯戟的双手在这一刻采取了另一种方案。三分之一秒后,三颗破片手雷被他以巧妙的手法扔了出去。 枪声在这一刻猛地停息,夜刃们转过身,没有任何犹豫,开始飞速朝着来时的地方奔跑。五秒钟后,背对着这群兽人的赛维塔听见了一连串轰然巨响。 他头盔下的嘴角再次抽动了起来,笑意一闪即逝,火焰席卷而来。 凌晨五点二十五分,他们拿下了这座要塞,清晨七点三十一分,这颗星球上的所有绿皮被彻底清除。 效率,永远都是很重要的。 —— 抱着一盆营养粥,赛维塔回到了他的房间。 这里占地并不大,装潢也很简单。墙壁是一种阴郁的淡白色,进门左侧的墙角堆放着许多信件,有些来自暗鸦守卫的阿拉斯托尔·罗夏,有的则来自泰拉,信上是一些对他的表彰之类的云云。 赛维塔几乎不看这些东西,但也没选择到处乱扔,他把它们堆积起来,准备找个时间抽空全看了——或者全烧了。 右侧的墙角则堆着两个金属假人,这是某个十八年间他产生的习惯。那段时间,卡里尔·洛哈尔斯从训练场完全消失了,赛维塔索性就在自己的房间里弄了两个训练假人。 毕竟,除了偶尔去欺负一下新血或殴打其他惹到他的兄弟,他已经没什么动力再去训练场了。虽然现在他们的教官已经回来了,但习惯已经产生,赛维塔也就没把它们移走。 除去这些以外,房间内便是一对桌椅,一张床铺。简单地完全不像是一名中士该有的房间。也和他之前住的宿舍大相径庭,一如特里德西亚号。 这些年来,特里德西亚号已经变了样,她依旧美丽,装甲板和火力部署却强了不止一倍。老船长戏称这是对她型号的一种背叛,赛维塔则更愿意简单明了地将这件事称之为‘升级’。 更新换代而已,没什么好稀奇的。 他来到自己的铁桌前,开始毫无感情地进食肉粥风味的营养粥,咀嚼之间嘎嘣作响。他已经脱下了动力甲,只是此刻的装束打扮多少有点不符合阿斯塔特们的身份。 他裸着上半身,黑色甲壳的连接口发着暗哑的光。不过,比起它们,另外一些伤疤或许更加显眼。 赛维塔花了几分钟便把这盆热气腾腾的营养粥吃完了,他瞥了一眼特制的勺子,没有选择浪费,顺嘴将它也吃了。 营养粥丰富的滋味混杂着勺子那略硬,像是骨头一样的口感在他的嘴中汇聚,最终,让他靠在椅背上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 几分钟后,他的门被人敲响了。 赛维塔活动着脖颈与肩膀,缓慢地站起身。他打开门,毫不意外地看见了记述者贝尔洛斯·冯·夏普。 这个头发花白的中年人已经和夜刃们一齐度过了将近五十多年的时光,他肉眼可见的衰老了,但程度并不很剧烈。或许是延寿手术,或许是其他东西的作用——总之,赛维塔不怎么在乎。 贝尔洛斯·冯·夏普是少数能和夜刃们厮混在一起的记述者,单凭这一点,他就不会多问什么。 更何况. “晚上好啊,赛维塔里昂中士!”记述者大步走过赛维塔,进入到了他的房间之中。“看看我为你带来了什么!” 他挥舞起右手,一本被黄铜和灰色金属包裹着的厚重书籍在他的手上闪闪发光。赛维塔顺手按下关门按钮,让大门合拢,又从一旁的金属训练假人上扯下了一件训练衫套上。 他顺口问道:“什么东西?” “我的第六份记述合集也出版了!”记述者大笑着说。“看看这装订!我亲手做的,如何?” “你是要拿着它殴打谁还是怎么的?”赛维塔瞥他一眼,揉了揉后脖颈,向后倒去,靠在了金属假人之上。 它艰难地承担了他的体重,与地面连接的地方发出了一声尴尬的嘶鸣。 “做这么厚,你居然还能单手拿起来”赛维塔嗤笑着摇摇头。“普通的记述者,哈?” “它总比剑轻。”贝尔洛斯耸耸肩。“你想看看吗?” “不,我不想,多谢你的提议。”赛维塔干脆利落地摇摇头。“另外,我希望你这本记述合集没多少人买。” 贝尔洛斯皱起眉:“你怎么能说这种话,赛维塔里昂队长?我这本可是以你为主角的!” “是吗?哈哈,真是多谢你啊。不然你以为我什么要说这种话?” 赛维塔毫无感情地轻笑两声,表情不能说难看,只能说和友善沾不上一点边。 “你在你上一本记述的结尾里捕风捉影地写了一大堆西吉斯蒙德对我的评价,你知道那些话让我被嘲笑了多久吗?”赛维塔毫不客气地问。 “嘲笑?!”贝尔洛斯大惊失色。“但我写的那些——” “——‘一个可敬的对手’、‘剑刃相交,使我进步、升华。和他的战斗的每一秒都令我得以窥见更高之门扉’.你听听你写的这些话,像他会说出来的话吗?” “所以你的确看了我的上一本书?”记述者高兴地笑了,眨眼间就将之前的情绪抛开了。但是,他很快就开始纠正起赛维塔的话了,这件事让后者不由自主地翻了个白眼。 “好吧,中士,我虽然不是个多么诚实的人,但我也不会把谎言写进我的记述里去。还记得我离开你们的七个月吗?” 赛维塔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有种不好的预感在心中一闪即逝。 “我就是在那七个月里去了帝国之拳的舰队,并且采访了西吉斯蒙德连长本人。他可真是个好人,把你们那场战斗的详细始末都告诉我了。噢,对了,赛维塔里昂中士,他希望和你再打一场。” 赛维塔的嘴角抽搐了起来,他沉默几秒,从假人身上离开了。它摇晃着发出了嘶鸣,金属的不满是如此显而易见,一如第一连的中士此刻面上的险恶。 “嗯,嗯,多谢你的提醒,如果不是你说我还不知道他想和我再打一场呢,真是多谢你啊。” “不客气,赛维塔里昂中士。”贝尔洛斯貌似真诚地鞠了一躬,自觉地离开了赛维塔的房间,却也将那本被金属包裹的书籍留在了他的桌子上。 赛维塔瞥了它一眼,决定至少两周以内不去翻看这东西,反正他有的是时间。 对他来说,回航诺斯特拉莫的旅途总是愉快的,更何况这次还是和钢铁勇士一起。 他们的母星奥林匹亚就位于极限星域的东边,相当靠近食尸鬼星域。因此,你完全可以说这两只远征舰队是顺路一起回去的,而赛维塔其实还有其他考量。 他想,如果贝尔洛斯把这本书给了其他人,那他至少还能去钢铁勇士们的船上避一避风头。贝尔洛斯的记述总不可能在他们的表亲中也流行吧? ——当然,这是一路上不出任何意外的情况。 大概还有一章?吃个饭先。 (本章完) 42.奥林匹亚之乱(三) 如果有的选,佩图拉博不会这么做,但他没得选。很可惜,他没得选。 钢铁之血号与另外七十多艘舰船汇合成的庞大舰队一股脑地冲出了亚空间,船体内部传来尖啸,过快的速度与错误的引力牵引导致钢铁之血的舰桥甚至传来了一阵摇晃,就连佩图拉博本人也被这样的颠簸逼迫着抓住了一旁的扶手。 他的面色很阴沉,他的船长,来自泰拉加尔萨家族的凯蒂丝面若钢铁地站在他身边。她是所有官员与船员中少数并不颤抖的人,甚至仍有余力劝说钢铁之主保持冷静。 “吾主,您应该发布命令让后续舰队暂缓引擎出力,否则我们恐怕会引发一连串的事故。” “我不需要你教我应该做什么,加尔萨。”佩图拉博低下头,眼神冷淡地扫过她。“但你说的没错,把这个命令传递下去,我不希望任何舰船出现损伤。” “遵命。”女船长微微鞠躬,奔向了指挥台。 那里是个嘈杂到令人几乎无法接受的地方,所有的指挥台都是这样。官员和船员们混在一起,不断交谈。数据汇报从沉思者中的嘴中吐出,嗡嗡作响,机械到呆板。 要站在这样的地方工作是令人畏惧的,而凯蒂丝·加尔萨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畏惧。她在佩图拉博的船上待了十七年,任期长得令她的前任们都为之震惊。 佩图拉博低下头,在面前的数据显示板上伸出手轻点了几下。 他特别改进过的大型数据板拥有远超其他型号的能力,足以使他站在这里指挥钢铁之血号上的其他所有人。蓝光莹莹,照着原体的脸,也让他那种近乎疯狂的咬牙切齿显露无疑。 他的手是颤抖着的,阴郁的怒气在半神之躯的每一个细节上涌动。但是,不知怎么的,他居然硬生生地忍住了这种怒火。 “弗里克斯。”佩图拉博对着数据板呼唤。“告诉所有人做好准备,如果我没得到我想要的回复,你们就直接空降进入奥林匹亚。” “明白,原体。”破城者如是说道。“但您确定我们要全副武装?” “只管照我说的做就是了!”佩图拉博咆哮起来。“伱明白这一切都意味着什么的!” “.遵命,吾主。”弗里克斯说,他的声音听上去几乎像是一种叹息。 佩图拉博握紧拳头,几秒钟后才松开。 他开始继续操控数据板,调动了奥林匹亚周边的卫星,他的权限高到他根本不需要经过验证就能直接进入它们的数据中心。 十五个卫星的数据流狂暴地扫过数据板,佩图拉博无视它们的纷乱,强硬地将每一颗卫星都握在了掌中。 他将它们井井有条地调动了起来,没有让心中的愤怒影响到任何事。很快,来自卫星对地面的监控就显现在了数据板上,十五个不同的视角,十五个不同的地块. 群山,海洋,森林,城市,和谐而有序地排列在一起,表面看上去一片和谐。一抹疑虑划过佩图拉博的脸,他开始继续切换视角,最终在城市内发现了端倪。 身披颜色不同护甲的士兵们正在彼此攻伐,他们用枪炮彼此战斗,这些武器原本是佩图拉博留下的,为了使他们防患于未然,现在却被他们用来彼此攻杀 钢铁之主的呼吸变得急促了一点,他闭上眼睛,转过身去,用右手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沉闷的疼痛遏制了他的怒火,让理智再次恢复了一点。 他转回数据板面前,关掉了卫星画面。已经没有必要再看下去了,一切属实。 那支来自奥林匹亚的补给舰队没有说谎,一场内乱正在他的家乡上爆发。 但是,为什么? 佩图拉博思考着,阴郁而狂怒却又理性到令人无法理解的思考着——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内乱?彼此攻伐,杀戮? 这简直不可理喻,奥林匹亚的各个方面在这些年的改进之中已经到达了巅峰水准,钢铁之主有自信,它绝不会比罗伯特·基里曼的马库拉格差。 更何况,这里没有极限战士那样的超人分割统治,这里的统治者仍然是奥林匹亚的各个城市的僭主。佩图拉博知道基里曼那种制度的先进性和优越性,但他不屑它。 他知道超人类的统治会让凡人产生什么想法,他算到了他已经给了奥林匹亚他能给的一切,那么,他们为什么还会打起来? “吾主。”凯蒂丝·加尔萨的声音从他前方传来。“您或许需要看看这个。” “直接说就好,加尔萨。”佩图拉博声音平静地告诉她。“把你的发现告诉我。” “.有另外两只舰队正在通过曼德维尔点。”女船长略带犹豫地告诉他。“他们的身份编码已经被验证了,一只是由战争铁匠丹提欧克带领的第五十一远征舰队。另一只则是午夜之刃的第二远征舰队。” 佩图拉博深吸了一口气,低头看向数据板。 “机库,准备好炮艇。”他开始发布命令。“让弗里克斯带五百人下去告诉他们即刻停战,没有商讨余地。停战,或者死。然后准备另一架穿梭机,只有我一人,不需要驾驶员,我自己来手动操纵。” —— 卡里尔设想过许多次他和某些原体们再见面时的场景,但他绝对没预想到现在这种——钢铁勇士的基因原体佩图拉博赤手空拳,孤身一人地登上了特里德西亚号,并指名道姓要见他。 毫无疑问,这是一件相当令人意外的事,但卡里尔并无拒绝的想法。 他甚至都没有去想到底是什么原因促使佩图拉博做出这种事,只是答应了见面,并立刻赶往了特里德西亚号仅有的两个会客室之一。 一进门,他便看见了满面阴沉的钢铁之主。这个表情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佩图拉博若是哪天不阴沉了反倒是怪事。 可钢铁之主接下来所做的事,才是真正的怪事。这件事的古怪程度让他孤身一人登上夜刃舰船的行为都变成了普普通通的级别,就像是罗格·多恩的面无表情一样不值得令人投以过多关注。 “我要求你借一个连队给我。”佩图拉博说。“我有用。” “.对不起,我想我好像没听清。”卡里尔在一阵沉默后慢慢地开口。“你不是在说——” “——你没听错,你也不可能听错。所以别玩这套把戏了,卡里尔·洛哈尔斯。我需要你借一个午夜之刃的连队给我,我有用。” “这是合作的某种说法吗?”卡里尔谨慎地说。 他保持着语气的平静,不太想让这场谈话滑向另一个他比较熟悉的情景。他不是那种喜欢对他人冷嘲热讽的人,而且,佩图拉博自上次一别后已经有了变化。 “不。”钢铁之主生硬地表示了否认。“不是合作,因为我不是要打一场战争。这只是一次借调,我手头上有一件事需要人去做,而做这件事最好的人选就是你们。” 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卡里尔的脸,并加重了语气,再次重复了一个短句:“.你明白吗?最好的人选。别让我说第三遍,卡里尔·洛哈尔斯。” 如果有人问,卡里尔会承认,他差一点就笑了——他对佩图拉博不怎么了解,但这并不妨碍他听出那句话里的某种妥协和隐喻。 最好的人选.真有趣。 “如果可以,我想立即答应你,佩图拉博。但是,不行,我不能这么做,而你应该很清楚原因。作为这支舰队的最高指挥官,我有权在这种事上得知全貌。” 钢铁之主的表情逐渐地变得难看了起来,这件事自然也在卡里尔的预料之中——实际上,可能就连佩图拉博自己都清楚自己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因为他很快就奇迹般地控制住了这股怒气。 他的脸孔在这一刻表现得非常奇异,阴沉的愤怒与冷酷的平静一同翻滚着,形成了一种令人想要记录下来的表情。 卡里尔看着他,再次开口。他不想让气氛陷入僵局,可说出口的话听上去却有点隐隐地刺人。 “任何一个合格的指挥官都应该这么做,不是吗,佩图拉博大人?如果指挥官不为下属的生命负责,那他们还算什么指挥官?” “别那么叫我!”佩图拉博吼叫起来。“你当我不知道你和康拉德·科兹这样称呼别人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想法吗?!你想要真相是吧,好!我就告诉你真相!” 他冷笑起来,从腰后拿出了一个数据板,将它扔了出来。 卡里尔无奈地伸手接过,暗自决定下次开口说话以前还是多加思考一下——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他一直都不擅长和人沟通,他只擅长让这件事看上去变得简单. 低下头,他开始翻阅那个早已被解锁的数据板。上面显示出的情报让他的表情变得凝滞了一些,几秒钟后,他抬起头,对不耐烦的钢铁之主露出了一个苦笑。 “或许我们不该和丹提欧克连长的舰队顺路一起回来的。”卡里尔苦笑着说。“这种事好吧,佩图拉博,你需要多少人?” 钢铁之主缓慢地呼出一口气,摇了摇头。 “先不说这个。”他简短地说。“到我的船上去,我们之后视具体情况再谈。” 更新完毕。 (本章完) 43.奥林匹亚之乱(四) 钢铁之血号的舰桥风格与卡里尔此前见过的任何船都不同,它具备一种特别的粗粝,像是未经打磨的钢铁。 粗大的线缆遍布地面,暴露着螺栓和打磨孔的甲板只在边缘上雕刻着钢铁勇士的徽记。数十台分工不同的沉思者阵列被依次有序地安放在各个角落,天花板看上去简直像是某座工厂,悬挂着仪器的机械臂在上面嗡鸣作响。 数百名官员和船员在这里川流不息地行走,忙碌地彼此交谈。他们谈话起来像是在互相辩论,或市场里为了价格而争成面红耳赤的商贩与顾客。 佩图拉博那充满了不屑的实用主义在这里体现的淋漓尽致——从那些沉思者阵列的摆放与螺栓的角度来说,他显然有能力让这里变得井井有条,甚至充满美感,但他懒得这么做。 而且,为了避免某些人认为他做不到这种事,他还在一些细枝末节处安排了考究到诡异的细节。这样,如果有人提出类似的事,他就可以冷笑着指出那些被刻意隐藏起来的细节了。 当然,最主要的一点在于.这里没有观察窗,半扇都没有。 所有观察外界的窗口全都来自数据板或沉思者阵列那笨重的粗大显示屏。本该是舷窗的地方被封闭了,冷淡的黑与灰遍布整个舰桥,让这里变得充满恫吓之意。 “我不得不说,这里让我印象深刻,佩图拉博。”卡里尔说。 他是带着一半的真心说出这话的,至于那剩下的另一半,则是因为想稳定佩图拉博的情绪。 他可拿不准满脸阴沉的钢铁之主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不会为此感谢你的恭维。”佩图拉博说,语气显得缓和了一些。“但你的确有资格做这种评价,毕竟你在帝皇幻梦号上都有一个房间。” 卡里尔沉默了一下,有种想要叹气的冲动。 是的,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的确很有资格做这种评价,哪怕不说其他理由,只谈帝皇幻梦号也完全足够。 她在帝国内是一艘不会也不能被拿来做对比的舰船,任何人在登上过她以后都拥有了对其他船只进行鄙视的底气。 可问题是卡里尔并不为此自豪,实际上,他甚至不想再上去一次了。 太金了。 他在沉思,佩图拉博却看上去已经习惯了这种沉默——并不是习惯卡里尔的沉默,而是习惯旁人在和他交谈时不约而同进行的沉默。 他转过身,对一排沉思者后的官员们做了个手势,自然而然地做起了自己的事。 “将弗里克斯的情况投影出来。”他命令道。“再和他建立通讯连接,调用五颗卫星的资源来做这件事。我要保证通话全程不受任何干扰。” 他话音落下,官员们立刻忙碌了起来。他们的效率十分惊人,过硬的专业素养和对佩图拉博本人的畏惧叠在了一起,让每个人都显得干劲十足,非常诡异。 卡里尔默不作声地观察着这一切,等待着后续发展。他的等待没有落空,佩图拉博低下头,在他面前的那块巨大数据板上点了几下,属于全息投影的深蓝光芒便立刻绽放而出。 “吾主。”破城者弗里克斯立刻问候了起来,他的脸在全息投影的作用下看上去非常僵硬。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看见了站在原体身后的卡里尔。 佩图拉博没有理会他的问候,他一向不理会这些事,他只是开口询问,声音极冷:“告诉我他们的回答,弗里克斯。” 弗里克斯犹豫了几秒,方才开口。 “他们拒绝了,但理由很奇异,吾主。开战的双方都在宣称他们是为了您而战,是为了正义、公理和达美克斯僭主而战。他们彼此都认为对方不能停下,否则您一定会降罪下来。” “他们在扯什么谎?!” 佩图拉博勃然大怒,他握紧拳头,重重地锤在了指挥台的铁栏杆之上。巨响轰然传来,那实心的混合金属栏杆就这样被一分为二。 他本想立刻开口说些什么的,却又硬生生地忍不住了。卡里尔能看见他的咬肌绷紧又放松,过了一会,佩图拉博才用另一种不那么剧烈的语气开口。 “达美克斯都死了三十四年了!就算他们要找理由开战也应该找一个令人信得过去的理由,这算什么?他们在把彼此当成白痴糊弄吗?还是说我故乡的这些新僭主们真的都是白痴?” 弗里克斯没有回答他原体的话,他的影像转过了身,走出了全息影像所能显示的范围,一阵细语从那边传来。半分钟后,他回来了,而表情已经变得有些严肃。 “最新消息,原体。您的.亲人,洛科斯的僭主卡莉丰想和您面对面的交谈。” “那是我的姐姐。”佩图拉博冷淡地纠正。 他回头看了一眼卡里尔,眼神里带着警告。卡里尔举起双手,微笑着给了个无害的信号——虽然他并不知道佩图拉博为何会在意这种事就是了。 “她在哪?”钢铁之主又问。 “城邦议会所。”弗里克斯报出一个地名,表情看上去有些疑惑。“我没听说过这个建筑,原体。至少我在离开奥林匹亚时没听过。” “我也没听过。”佩图拉博缓慢地说,他的眉毛正在跳动。“你们朝那边移动,我很快就到。” 通话结束,佩图拉博回过头来,卡里尔立即抢在他说话前开了口:“要我跟着你一起前去?” “是的。”钢铁之主冷冷地颔首。 他看上去在思考,他此刻的神情使他看上去更像是一具机械而非具有血肉之躯的人类,钢铁舰桥上孤单的光线分割着他的脸,投下了令人畏惧的阴影。 数秒钟后,他再次重复。 “是的,我要你和我一起去。” —— 弗里克斯透过他的目镜观察着这个所谓的城邦议会所,脚步仍然显得充满威胁。他身穿终结者盔甲的模样本就足够骇人,此刻的姿态则为他增添了更多能够使人感到恐惧的气氛。 为他带路的那名贵族浑身僵硬,脊背早已湿透。弗里克斯没有嘲笑他,只是感到一阵不屑——他离开奥林匹亚时,这里没人会对阿斯塔特感到畏惧。 贵族、大公、僭主、平民.他们不恐惧钢铁勇士,哪有人会恐惧自己的儿子或兄弟?现在则不同,他熟知的那些面孔都在岁月流逝中消失了,而这些人 他们根本就是无能的寄生虫。 不具备任何品格或能力,只是在凭借祖上的余晖享受他们本不该享受的一切。这些东西本该奖赏给那些做出了杰出贡献的奋斗者,而不是让这些人肆意挥霍。 弗里克斯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可惜。 “大人,城邦议会所的大厅就在前方,我不是僭主,因此我无权进入其中。”贵族停下脚步,回过身,朝着弗里克斯深深地鞠了一躬。“接下来的路恐怕要请您自己走了。” 弗里克斯没有回答,只是做了个手势。他站在原地,待到贵族离去后便开始更加细致地观察四周。他将其余人留在了议会所前端,这让他现在可以很方便地进行这件事。 城邦议会所是个典型的奥林匹亚风格建筑,但更加原始,不像是经过佩图拉博改进过后的城市建筑风格。八根巨大且细腻的大理石柱支撑起了它的入口大门,金银二色的浮雕板构成了通往它的阶梯。 弗里克斯很容易就能看出这些材料的原产地,他甚至无需使用目镜的分析功能就能做到这件事。 石料和浮雕板来自两个相隔甚远的城邦,他脚下所踩着的红地毯则来自洛科斯,还有另外一些细节.比如玻璃,装饰和其他东西,它们来自各个城邦。 弗里克斯很快就得出了一个结论——这里是由各大城邦联合建造的。而他和他的原体都不知道此事。 一小滴愤怒开始在弗里克斯心中涌动,但破城者并未让它真的影响到自己。他仰起头,观察了一下天空。 强烈的阳光在目镜的作用下变成了一种毫无用处的东西,天空蔚蓝,云朵淡白而柔软,正是他所熟知的奥林匹亚景色。它的天空永远温和,充满包容。 弗里克斯摘下头盔,使用肉眼体会着阳光与天空的真实颜色,并在数秒钟如愿以偿地看见了一抹划过天空的银色轨迹。 他再次戴上头盔,勾动符文,切换通讯频道。 “原体。”弗里克斯开始呼唤。“您到了吗?” “很快。”佩图拉博说,他的声音略显失真。“洛科斯的僭主呢?” 真稀奇,他刚刚还说这是他的姐姐,现在却又用上了这么官方疏远的称呼弗里克斯暗自想道。 “她正在议会所内等您。” “很好。”佩图拉博说。他挂断通讯,弗里克斯站在原地,没有继续前进。他很清楚佩图拉博的性格,哪怕他已经有所变化,在某些地方却仍然固执得惊人。 在没有得到确切的命令以前,弗里克斯是不会代替他的原体去和洛科斯的僭主见面的。破城者继续默默地观察起了这所建筑,并很快发现了一个他此前遗漏了,而现在相当值得汇报的点。 这里没有洛科斯的卫兵。 一名僭主出行或许可以不带使节,但怎么可以不带卫兵? 弗里克斯立刻再次开口呼唤,却没能如愿。他的声音被终结在了一声如雷鸣毁灭般的巨大爆炸声响中,天空中划过第二道轨迹,云层变得晦暗,爆炸带来的灰色遮盖了原有的蔚蓝。 破城者站在原地,亲眼看见一架穿梭机冒着烟坠落。 他立刻抽出爆弹枪。 还有。 (本章完) 44。奥林匹亚之乱(五) 卡里尔从穿梭机内走了出来,脚踏实地,站在了奥林匹亚的大地之上。 佩图拉博站在他身侧,正在缓慢地摘特制的手套。寻常穿梭机的驾驶舱就连阿斯塔特都难以做到精细操控,更不要提基因原体,而佩图拉博显然对此有不同意见。 他用了一些全宇宙恐怕只有他和帝皇知晓的原理与技术来制造这个手套,以便他隔空对穿梭机进行如臂指使般的操纵。 可是,原因呢? 恐怕天才晓得他为什么要这么干,卡里尔自然也不会去思考这种问题,他正忙着观察着下方的景象,虽说并不知道这座奥林匹亚城邦的名字,但他已经初步地喜欢上了这里。 佩图拉博所选用的停机坪位于高处,从这里可以恰到好处地俯瞰下方。 坐落有序的建筑物像是层叠的塔罗牌一般和谐地在山林的包裹之中伫立,洁白的石料城墙围绕着它们,城墙大概已经颇具历史,象征意义也大于实际用途,但这并不妨碍它们显得伟岸。 城市的规划则更是一绝,各个区域巧妙地融合在了一起,并不显得凌乱,反倒透露出一种充满生活气息的美感。 再搭配上奥林匹亚的蔚蓝天空,可以说,这里完全不比马库拉格差。 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如何?”佩图拉博用一种听不出具体情绪的语气询问道。 “这里很美。”卡里尔说。“令我想到泰拉。” “泰拉?”基因原体怀疑地挑起他的眉毛。“要么是你和我印象中的泰拉有区别,要么就是你在欺骗或糊弄我,卡里尔·洛哈尔斯。泰拉和洛科斯没有任何相同之处.” “我是指天空。”卡里尔较为柔和地解释。“这里很适合让鹰隼飞翔。” 他伸手指了指天空,此时,恰好有一群排行成列的鸟扑扇着翅膀飞过。佩图拉博用目光追寻着它们的离去,点点头,勉为其难地同意了卡里尔的说法。 一个贵族从旁边迎了上来,身穿深灰色的长袍,胸前有一个复杂的家族纹章。佩图拉博看了他一眼,便直接喊出了一个名字:“阿里斯泰因家的?” 贵族敬畏地点点头。 “我认识杰佛塔利,你们家族中最为杰出的将军。”佩图拉博接着说道。“按照年龄来推算,他应当是你的曾祖父。” 贵族再次点点头,敬畏已经转变成了一种混杂着震惊的喜悦——他试图开口介绍自己的名字,佩图拉博却冷淡地举起手,打断了他。 “不必向我介绍你自己,我没时间听你的名字,年轻人。现在带着你的卫兵退下吧,我有要事要做。” 他的话听上去和侮辱无异,那来自阿里斯泰因家的年轻人却尊敬地低下头,带着卫兵离开了,显然早就被人讲述过奥林匹亚之主的性格。 他们登上了另一架穿梭机,它有着银色的尾翼,整体设计的相当宽大。佩图拉博看着它起飞,缓慢地点了点头。 “第七代设计迭代进行的不错。”他站在卡里尔身边,用自言自语般地态度向他介绍了起来。“我亲自设计的民用穿梭机,支持在大气层之间来回,造价低廉,可靠性强,支持后期改装。” “您的推销技术很不错。”卡里尔微笑着回答。“听得我都想为军团采购一些了。” 他的话毫无疑问地让佩图拉博的脸再度变得阴沉了一点:“别测试我对你的容忍程度,卡里尔·洛哈尔斯。” “我尽量。”卡里尔保持着他的微笑,低下了头,以示顺从。 佩图拉博沉默地凝视了他一会,方才移开视线。 他低下头,扭转了一下自己右手手腕上所佩戴着的一个白色手镯,一道全息光幕被投影而出,他则开始忙碌地活动手指。 卡里尔观察了一下他的姿态,很容易就得出了一个结论:佩图拉博恐怕并不急着去见他的姐姐。 夜刃们的教官不动声色地转过头,走到另一边去观察这座名为洛科斯的城市了。他面带欣赏地看过那些宏伟且充满历史气息的建筑,再一次从中找到了一些属于旧日的幻影。 就像马库拉格、诺斯特拉莫甚至努凯里亚一样,奥林匹亚也拥有某种属于他记忆中的片面幻影。 察觉到这件事让他有了一点小小的欣慰——就算那颗水之星已经消逝,至少她的某些东西还是留了下来 这些思绪如流水般划过他逐渐不对任何人开放与谈论的心,并终结于一声剧烈的爆炸。 卡里尔眯起眼睛,抬起头。他看见一架穿梭机从天边坠落。 “那是你的第七代设计,佩图拉博。”卡里尔轻声开口。“而它被击落了。” “机体部分没有被完全破坏,迫降系统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了。” 佩图拉博迅速地回答,声音冷静到几乎有些不像是他。实际上,这解释的行为才是最不像他的。 “依照迫降速度推算,只要他不是被直接击中,阿里斯泰因家的后裔都能活下来。” “所以——”卡里尔转过头。“——这是怎么回事?” “攻击由一门城防炮发出,位于东南城墙。”佩图拉博冷冷地说。 他面前的光幕上有无数数据流纷扰而过,速度快得令人恐惧。原体却从中精准地截停了几个数字,并将它们化作了实质性的,能够起到帮助的情报。 他没有让卡里尔参与进这场讨论,而是选择自己来进行分析。他将一切有用的情报统统说了出来。 “百分之八十的城防炮都被弃用了,不具备开火功能,它们已经过时。只有剩下的百分之二十作为每年第十一月学生参观展品之一保留了开火功能和实际效用,这些城防炮的看守人是洛科斯的科伦玛尔家族。” “他们今年刚刚提交了完整的检修报告,所有作为展品的城防炮都能够正常开火,但他们只有在十一月份的时候才有权限使用它们,平日里,它们不可能被任何启用。有可能是程序错误,但考虑到我才刚刚降落没多久” 佩图拉博扭转手镯,关闭了光幕,表情已经变得阴沉。他抬手按动衣领上的一颗纽扣,属于破城者弗里克斯的声音便立即响起:“原体!您还好吗?!” “那不是我的穿梭机。”钢铁之主缓慢而有力地告诉他的一连长。“那架穿梭机属于阿里斯泰因家的后裔,他们刚刚起飞,且就在我们降落后不久。” “.您的意思是?”弗里克斯停顿了片刻才再次开口,声音里已经多了些隐藏起来的东西。 “我会把一些数据发给你,弗里克斯。带着它们去找那些人,最迟四个小时,我要看到完整的事情经过与推论结果。我给你开火权,必要时刻,你可以在洛科斯内行使这份权力。” “明白了,原体。” 佩图拉博再次按动纽扣,挂断通讯。卡里尔则恰到好处地填补了属于弗里克斯的空缺。 “所以,你的结论是,这不太可能是单纯的巧合?”他语气谨慎地问。 “世界上没有巧合,卡里尔·洛哈尔斯。就算是那些只出现在于少数科研实验中的灵光一闪,也是科学家们长久努力下自然诞生的结果之一。” 佩图拉博阴郁地解释道,他来到停机坪的一角,伸手按动了一个被油漆特别漆成了鲜艳红色的按钮。 它和其他按钮的使用程度根本不在一个级别,光亮如新,不仅没有使用痕迹,甚至像是经常被维护似的那样崭新。 数秒钟后,一声属于机械的轰鸣声在卡里尔耳边响起,一辆大概能容纳下四名基因原体的巨大车辆从停机坪下方被机械臂运送了上来。 它的外观并不多么特别,黑与灰构成了主要颜色,但构造倒很是特殊。 它没有车顶,也没有轮胎。整体形状相当怪异,却又能给人一种自然而生的美感。种种细节叠在一起,使它看上去仿佛是被石头整体切割而成的那般奇妙。 “这辆车也是你设计的吗?”卡里尔问。 “是的。”佩图拉博拉开车门,坐上了驾驶位。“还是说,你觉得还有人能设计出这种车?” 卡里尔没回答钢铁之主的话,只是上了车,坐在了副驾驶。佩图拉博发动它,在引擎的轰鸣声中,这辆车立刻飞了起来,载着他们以低空飞行的姿态飞向了脚下的城市。 原本应当狂乱的气流在车辆整体形状的作用下被完美地切割了,没有对车内的两人造成任何干扰,就连头发的吹拂都在一个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卡里尔坐得笔直,用双手的食指敲击着他的膝盖,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他开始愈发觉得,和那位丹提欧克连长一起顺路回来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了。 现在,这件事的走向正在变得越来越复杂,越来越扑朔迷离。而且,不管真相如何,卡里尔都相信佩图拉博一定会找到理由将他的愤怒倾泻而出。 ——钢铁之主那搭在圆形操纵杆上的右手已经青筋暴起了。 大概还有一章。 (本章完) 45.奥林匹亚之乱(六) 在佩图拉博的带领下,卡里尔得以畅通无阻地通过正门进入了那座议会所。 室内的装潢倒是不怎么华丽,以贵族和僭主们的标准来说,这里的风格甚至可能会被形容为‘简朴’。墙壁是铁灰色的,几乎像是未刷油漆的模样。 一张又厚又重的巨大圆石桌在大厅中央被光线照亮,这光线直接来源于天花板的一个开孔,是自然光,却能巧妙地照亮整张圆桌与那些座位。 一个女人坐在一张实木椅子上看着他们,她已经衰老了,年轻时的美丽在她年老时转变成了另一种夹杂着坚毅的知性气质。 卡里尔看着她,眼前却浮现出了另一张脸,那是钢铁之血号的女舰长的脸。她和这位名为卡莉丰的洛科斯僭主实际上并不相像,但都具备这种坚毅的气质。 这倒是有点有趣。卡里尔想。 “卡莉丰。”佩图拉博略显生硬地问候。“这是卡里尔·洛哈尔斯,第八军团的教官。” “我对你们的职位并不熟悉不过,日安,卡里尔教官。”女人站起身,优雅地问候了一句。 她在微笑,白色长袍下的身体并不完全都是肉体的曲线。卡里尔能看出她在右肩处做过植入手术,这种可怕的观察力对他来说是无法停止的本能,却让此刻的佩图拉博对他皱起了眉。 “日安,卡莉丰大人。”卡里尔无奈地中断他连一秒钟都没持续到的观察,回以了问候。他必须承认,和佩图拉博相处的确有些使人疲惫。 “你为何要见我?”佩图拉博问,他的语气听上去简直和兴师问罪别无两样。卡莉丰看着他,在一阵仔细到几乎要让佩图拉博爆发的凝视后,她才摇了摇头。 “当然是因为那场内战,阿博,不然还能是因为什么?”女僭主保持着较为轻松的语调,如此回答。 她甚至给出了一个亲昵的昵称,而钢铁之主对此表现得并不享受,或许是因为卡里尔的存在吧。总之,他再次皱起了眉。 “叫我的全名,我不喜欢那个称呼。” “你说了算,大人。”女僭主从善如流地点点头,眉目间却有点失望。“但我们之间还是姐弟吧?” “亲人。姐弟。玩伴。随便你。”佩图拉博冷淡而又显得有点厌烦地看向她,这让后者发出了一声略显哀伤的叹息,而钢铁之主对此毫无反应。 真的毫无反应吗?卡里尔将视线投向他紧握的右拳。 “直接说正事吧,卡莉丰,我现在没有时间和心情和你叙旧,这里也不是一个合适的场合。我暂时就不问为什么洛科斯城内会多出这样一个建筑了,你必须将你所知道的,有关内战的一切都告诉我。” 佩图拉博踏前一步,用一种几乎是咄咄逼人的态度看向了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姐姐。 “他们为什么要打着达美克斯的旗号来做这种事?难道那几千万个已经在历史上用过的开战理由还不够他们选吗?” 女僭主没有立刻解释,她只是缓慢地坐下身,将双手放在了石头桌面上。她的手不像是一名贵族的手,反倒像是一个劳动者那样粗糙。 “还记得达美克斯在他的最后几年向你提出的那个提议吗?” 佩图拉博再明显不过地咬了咬牙。 “我记得。”他缓慢地吸进一口空气,声音变得沉闷。 “那你应该就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拿着你给的武器互相进攻了。”卡莉丰悲哀地微笑了一下。 “你对奥林匹亚的需求太大了,佩图拉博。你给出的数字是每年至少一千预备役,这个数字,意味着有无数家庭失去了他们的儿子.当荣誉变成一种必须进行的责任,人们自然而然就会生出恐惧。” “我已经和达美克斯讨论过这些了,我不想和你再来一次。” 佩图拉博沉默了片刻,他的眉间出现了深刻的皱纹:“更何况,他们是去星海间成为英雄的.至少现在是。再者,达美克斯不是同意了我的话吗?他将他的提议撤回了。” “对你来说可能是这样,但对我们来说不是。你清楚他不会对你表达否定,他一直都溺爱你,佩图拉博” 女僭主叹息一声,陷入了回忆之中。有那么几秒,她大概在回忆过去。但也只有短短几秒,时间流逝,她再次回到了平静之中。 “而且,他虽然撤回了提议,但那些提出它的人呢?他们可没有。在一些人的操纵下,这个提议逐渐根深蒂固地发展了下去,变成了一颗参天大树,它的阴影将我们所有人都遮蔽了。” “它的支持者认为奥林匹亚每年要失去十数万个孩子这件事简直骇人听闻,必须被取缔。反对者则认为,如果就连奥林匹亚之主佩图拉博都不得不一直做这件事,那他们又有什么理由去赞成?” “我?不得不做?”佩图拉博难以置信地看向女僭主。“你在说什么?在奥林匹亚征兵本来就是我的命令,他们怎么会有这种愚蠢的想法?!” “是的,问题就在这里,阿博.”女僭主低下她的头。“在达美克斯生命的最后几年,民间有针对你和帝国的反对浪潮正在诞生。原因就是因为永无休止的征兵。” “人们不能忍受永远无法再看见他们的儿子。有人对帝国产生了怀疑,一些危险的论调正在诞生达美克斯没办法完全扭转它们,更何况,他自己也对那个带走你的帝国没什么实感。” “所以,他选择让你的名声变好。他告诉人们,你拒绝他提议的原因是因为你不得不这么做。是帝皇强迫你的。” 佩图拉博的脸涨红了,他陷入了一种克制的狂怒之中,卡里尔能看见他的皮肤正在愤怒的颤抖。 “那个愚蠢的老头都做了什么?!”他无法忍受地咆哮起来——令人惊讶的是,他居然只是咆哮而已。 “他保护了你。”卡莉丰轻轻地说。 “他能保护谁?他只是让奥林匹亚和帝国之间产生了隔阂!”佩图拉博愤怒地回应。“你知道这件事意味着什么吗?你知道任何对帝国不忠的世界会遭受何种待遇吗?这件事的性质不会因为我在奥林匹亚长大而有丝毫变化,如果你不信,就问问他!” 他伸出手,猛地指向卡里尔:“问问他,卡莉丰!” “这位教官,您有什么可以告诉我的吗?”女僭主转动头颅,紧张而悲伤地微笑着看向了卡里尔。 “我可以,但我不想也不能介入进二位的家庭事务。”卡里尔同样回以一个带着安慰的微笑。 “家庭事务?!你在说什么,卡里尔·洛哈尔斯?!” “就是字面意思,尊敬的佩图拉博大人.” 卡里尔保持着微笑摊开手,耸了耸肩,用余光打量了一下议会所大厅的门口。再放下手时,手指间已经有光芒一闪即逝。 他接下来要做两件很危险的事。 “您的养父为了保全您的名声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煞费苦心地做了一件难以评判对错的事,但他为何会做这件事呢?归根溯源,是谁一直在奥林匹亚无休止地征兵?您的姐姐已经表现得很克制了,大人,还是保持理智吧。” 佩图拉博的眼角危险的抽动了起来。 卡莉丰用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了震惊、敬畏与同情的眼神看向了卡里尔。 她不相信天下居然还有人敢这么对佩图拉博说话不受惩罚。但是,她的同情很快就消失了,并转变成了更大的震惊。 因为佩图拉博居然没有动手。 “.我对你的容忍达到极限了,出去,卡里尔·洛哈尔斯。”佩图拉博阴沉地说。“我之后再来和你谈论你的话。” “遵命,尊敬的佩图拉博大人。”卡里尔说。“另外.” “说!”佩图拉博咆哮起来。 “请保护好您的姐姐。”卡里尔轻柔地回答。 下一秒,他消失在原地。佩图拉博的瞳孔猛缩,他的理智告诉他,他不应该顺着卡里尔的话行动——他听过卡里尔·洛哈尔斯用这种语气说话,当时的情形到了现在对他来说还是记忆犹新。 可是,就这么一点点时间的迟疑,便让情况朝着糟糕的那一面猛地滑落。 佩图拉博听见了某种东西划过空气的声响,他超人的反应速度让他立即用视线捕捉到了六团朝他袭来的淡蓝色能量团。那是他自己的设计,一种有别于帝国光枪的光束武器. 现在却被拿来对付起了他自己,还有他的姐姐。 它们对于一名原体来说或许没什么杀伤力,但对凡人来说呢? 佩图拉博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咆哮,扑向了卡莉丰。他姐姐的身体瘦的简直就像是枯枝,就是这么半秒不到的接触,便让佩图拉博判断出了她的肺有问题。 可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原体咬住牙齿,准备等待能量团的炙热,它却迟迟没来,反倒是一阵如冷水击灭火焰的声响在大厅内响了起来。 佩图拉博回过头,恰好看见卡里尔·洛哈尔斯的背影。他单手持刀站在原地,能量团通通消失不见,他的刀上还冒着寒气。 所有的这些事都发生在一秒钟之内,佩图拉博没空理会卡里尔到底做了什么,他立刻意识到他现在最该做什么——他看向大厅口,以原体那超越人类的眼睛构造捕捉到了黑暗中的几缕影子。 “大门!”佩图拉博怒吼起来。 “多谢您,佩图拉博大人,虽然我并不需要——” 卡里尔缓慢地回过头,右手松开了,刀刃自然而然地消逝。与此同时,大门处的那几缕影子也摇晃着倒了下来,惨叫声随后响起。 “——我已经处理完他们了。” 间贴嫩少啊,都没动力爆更了(瘫) 追加ps,有关gw的奇妙数学问题已经改正。 (本章完) 46.奥林匹亚之乱(七) 佩图拉博抓住一具尸体。 他的手指紧紧攥入刺客的肩膀,对方已经毫无生机,被人腰斩。 血肉被超越理性的漆黑坚冰深深包裹,本该喷涌而出的血液像是冰棱一样在分开两半的躯体上彼此蔓延,形成了一种难以寻见的奇景。 尸体所穿着的衣物找不到半点能够找寻真相的细节,那就是一件最为寻常的黑布衣。但是,是什么让他们能够趁着议会进行的时候摸进来? 门外负责执勤的卫兵居然没有半点反应,他们虽然不是阿斯塔特,但也绝对不是瞎子. 几秒钟后,佩图拉博松开手,扔下了尸体。 他回头看了一眼卡莉丰,后者正拄着一根淡金色的铜头手杖,担忧地看着他。一股他自己不愿承认的痛心立即涌了上来——她正在被属于凡人的天命折磨。 “你还好吗?”佩图拉博用一种稀松平常的语调问。 卡莉丰撑住手杖的右手立刻握紧了,女僭主的脸孔上诞生了显而易见的震惊。 她过了好几秒才不知所措地开口回应:“我——呃,我很好,阿博。我没事。” “你的卫兵呢?”佩图拉博的身体僵硬了一下,随即立刻皱起眉。 他现在的表情又让那刚刚流露出的一点关心成了某种笑话,卡莉丰却因此平静了下来。很显然,比起佩图拉博的关心,她还是更适应这幅模样。 而佩图拉博知道这件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他们应当就在门外。”女僭主略显困惑地回答。 卡里尔站在一旁观察着这对姐弟的互动,打从心底里感到有趣。奈何他并不能看太久,于是他走向黑暗,用脚尖挑起了一把仍然沾着血液的半透明枪械。 钢铁之主的声音立刻抵达他耳边:“我的设计。” “你听上去像是要杀人,大人。”卡里尔说。 “如果洛科斯僭主的卫兵在剩下的三十秒内还不会出现在这里,我的确会。”佩图拉博冷冷地回答。 “这群刺客没有经受过什么严格的训练,其中有不少甚至是农民。他们的手和粗糙的面容都能证明我的观点,既然如此,他们是怎么在没有惊动任何卫兵的情况下摸到议会厅内部来的?更何况,距离枪声响起已经过了一分钟,他们为什么还没派人进来观察?” “隐身衣?”卡里尔针对他的第一个问题扔出了一个猜想,他仍然背对着原体和女僭主,两人都看不见他的脸。 “不可能。”佩图拉博立刻驳斥了这个猜想,语气出奇的平静,像是正在进行学术研究。“他们身上没有任何科技装置,就算有,也不可能轻薄到能够被植入皮下或是贴身佩戴不显露任何端倪。” 卡里尔没有再回答这句话,他顺手扔下枪,径直走到了大门前端,身影逐渐步入了那由石柱和设计造成的天然黑暗。 佩图拉博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但他知道卡里尔·洛哈尔斯不会无的放矢。所以他低下头,再次看向了自己的姐姐。 “你在城中有反对者。”他用一种笃定的语气说。“你的卫兵要么被策反了,要么就是被掉包了,卡莉丰。” 女僭主的脸色因此变得苍白了一些,佩图拉博能看出她的故作平静与内心的深深不安。 他的姐姐很聪明,一向如此,却在政治上没什么才能。毕竟,她不仅仅只是聪明而已,她还很固执。她不喜欢,也不会将她的才能用在肮脏的政治戏码上。 有些人就是如此,如果某件事令他们不快,那么,就算死,他们也不会去做。 “.洛科斯要为此流多少血?”过了一会,卡莉丰如此询问。 她似乎在笑,至少她讲话时的音调透露出了这样的意愿。只可惜,她的表情完美地破坏了它。 “那需要视情况而定。”佩图拉博说。“但你无需为此感到不安,人需要自己决定他们自己的命运,我做了选择,因此我在星海间当了数十年的笑话。如果连我也无法逃脱选择带来的后果与惩罚,他们又凭什么可以?” 卡莉丰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年老似乎没让她的心得到足够的成长。又或许是因为佩图拉博此刻所描述的事太过骇人,以至于她根本无法理解。过了一会,她才回应。 “那位教官——”女僭主深吸一口气,原体听见她的肺又开始彼此折磨了。“——他去做什么了?” “我不知道。” “还有你不知道的事,阿博?”卡莉丰弯曲嘴角,试图露出一个微笑,但却失败了。 有的,多了去了。 “我对这个人不怎么了解,我没有见过他这样的人。”佩图拉博放缓语调,好让卡莉丰能够逐字逐句地平静下来。“我甚至不能告诉你,他走出这里到底是去杀人,还是进行调查。” “你把他说得也太骇人了一些。” 佩图拉博没有回应这句话,一方面,他不想给卡莉丰解释他这么说的理由。另一方面,他现在更关心另一件事。 他移动脚步,从正门挡住了卡莉丰:“你不理解我刚刚说的话,是吗?” “哪一句?”卡莉丰略显不安地问,她不确定佩图拉博问出这句话来会不会是要像从前那样嘲笑她的愚蠢。 “星海。” “.是的。”卡莉丰咬住她的嘴唇。 “我不理解,你天生就比我们更加优秀。带走你的那个人我甚至觉得他应该被称之为神。如果神明将你从我们身边带走,带你去星海之间打一场为了全人类的战争,你又怎么会成为一个笑话呢?” 佩图拉博沉默了片刻,这短短数秒在他的感知中是如此漫长,以至于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此刻心中的每一分想法。 他不生气,最起码没有为了卡莉丰的话而生气。这放在从前是不可能发生的,如果是从前,他现在已经开始怒斥她了。 他不生气,他只是感到悲哀。每次想到这件事都会使他记起一个名字,而记起这个名字. “因为愚蠢。”钢铁之主缓缓地开口。“银河间并不只有我一个人被称作基因原体,卡莉丰。我还有很多兄弟,很多。他们中没有人比我差,但我却想证明我是他们中最好的那个。我被这想法蒙蔽了头脑,变得盲目,甚至看不清近在咫尺的真实。” “难道你不是他们中最好的那个吗?” 卡莉丰不知道说些什么,她甚至试图用一种哄骗孩子的笑容来安慰他,佩图拉博没有被安慰到,他只是笑了。 “或许吧。”他说。“但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他上前一步,将一只手放在了卡莉丰脑后。 他的姐姐错误地将这当成了拥抱的前兆,但这对佩图拉博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来说倒也没差。千分之一秒后,一枚子弹射穿了议会所厚实的墙壁,撞在了他的手背上。 鲜血飞溅。 “别往后看。”佩图拉博说。 他没有再犯下相同的错误,他集中的听觉在刚刚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数百米外的一声枪响,清晰却失真,像是鞭子抽打地面的声音。 所以他现在站在这里,手背渗血,一枚经过特制改造的强力子弹卡在了他的骨头与血肉之间。卡莉丰面色煞白地仰望着他。 “过一会,我让人送你去轨道上。”佩图拉博再次放缓语气说道。不知怎的,他现在做起这件事来居然已经显得有些得心应手了。 “我会处理好这里的事。”他说。“我向你保证。” —— 卡里尔提着刀走出了黑暗,如果他想,他可以进入黑暗中,但现在不行。他不是为了杀人才走出议会所的,即使他提着刀。 洛科斯的天空依旧湛蓝,城内很安静,似乎没有什么骚乱。议会所正前方的这条大路却不是这样,血液和残肢断臂到处都是,让原本鲜红的地毯变成了暗红色。 死者有三十五人,都身穿卫兵的衣袍。他们的脸上一片平静,显然在死时根本没有感知到任何事。没有任何足以被称作证据的‘异样’残留在他们的尸体之上。 卡里尔用眼睛扫过他们的眼睛,他的影子开始沸腾。 “停下。”他轻柔地警告。“他们的鲜血不是你的食粮。” 于是影子重归寂静,不敢再有半点动作。卡里尔则开始大步前行,与此同时,地毯的尽头也有一个披着深绿色斗篷的人缓缓出现。 他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卡里尔的存在,行走的姿态不可避免地僵硬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斗篷的下摆,有一只银色的手臂正若隐若现。 “卢瑟爵士。”卡里尔问候道。“我没想到你会出现在这里。” “我也是。”来者摘下他的兜帽,露出了一张愈发苍老,却精神奕奕的脸。“好久不见,卡里尔教官。” 卡里尔看了他一会,卢瑟则大方地接受着观察。老骑士已不再具备从前那种身居高位的气质了,他看上去老了一些,花白的胡子笼罩了下半张脸,额头和眼眶上也多出了三四道危险的伤疤。 但他的眼睛才是重点,那双眼睛如今正闪烁着他从前求之不得的东西。 于是卡里尔微微一笑:“看样子你过得很好。” 卢瑟缓慢地咧开嘴:“噢,我好得不能再好了。” 还有,码。 (本章完) 47.奥林匹亚之乱(八) “我从前没想过在银河间流浪会令我过得如此轻松惬意。”带着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卢瑟如此说道。“跟随军团一同行动,和亲自用脚去丈量我们所征服的群星完全是两码事。” “怎么,你现在变成诗人了吗?”卡里尔促狭地问。 “或许吧——我闲着没事的时候真的会写点什么.”卢瑟大笑起来。 他的左手反射着奥林匹亚的阳光,银色的金属哪怕在如此和煦的天气之下也显得非常冷冽。卡里尔注意到,卢瑟的斗篷之下鼓鼓囊囊,他没穿动力甲,但这好像并不妨碍他佩戴许多武器。 老骑士将斗篷掀开,变戏法似的从他的胸甲中拿出了一张羊皮纸卷,递给了卡里尔。 “马卡多的手谕。”卢瑟说。“他没骗我,他的眼线和探子的确遍布整个银河,我走到哪里都可以得到帮助与支持。” “以及任务。” 卡里尔低着头回道,他阅读着那张羊皮纸上的几行字,眼神很平静。几秒钟后,他将它递了回去。卢瑟则将它折叠起来,放入了腰带的一个夹层中。 他的斗篷内衬上挂着许多闪烁着光芒的小玩意,有些看上去像是金属罐,有些看上去则只是普普通通的小刀,刻意被做成了便于投掷的形状。 他的腰带上有两把手枪,它们的设计看上去像是古老的转轮枪,但那巨大的尺寸与枪管处的蓄能线圈则揭示了它们的本质。 “好枪。”卡里尔说。“马卡多从哪给你找来的这些宝贝?” “这两把枪吗?严格意义上来说,它们是我从某个猎物那儿抢来的东西。”卢瑟耸耸肩。“我花了十一年的时间追查它,最后在一个死亡世界附近的某颗卫星上找到了它。这杂种躲得很深,幸亏我有这枚戒指。” 他抬起右手,向卡里尔展示了一下他戴在右手食指上的戒指。 它如今的颜色已经演变成了一种纯粹的猩红。黑色几乎看不见了,红色涌动着,使它看上去如同一枚暗沉的宝石。 “你杀了它?” “没有。”卢瑟充满恶意地眨眨眼睛。“我把它的四肢拆了下来,然后把它钉在地上看着它流干了血。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我没杀它。” 卡里尔微微一笑,他转过身,带着卢瑟回到了议会所内部。佩图拉博正在他借用手镯召唤出的光幕上忙碌着,女僭主站在他身侧,手中握着一枚还在滴血的子弹,脸色惨白。 “枪手自杀了。”佩图拉博头也不抬地说。“他在监控下开的枪,用的是一把经过改造的猎象枪。口径很大,虽然不足以对阿斯塔特起作用,但杀一个凡人却是绰绰有余。” 卡里尔回头看了一眼卢瑟,毫不意外地在后者脸上捕捉到了一些震惊——很明显,卡利班人并没想到他会在这里看见佩图拉博。 补充一下:他也没想到自己会看见一个如此.理智的佩图拉博。 而卡里尔知道,钢铁之主此刻的理智只是一种表象。 “卡莉丰大人,您没事吧?”他看向女僭主,后者还拄着她的权杖,此刻正在快速地摇头。她还对卡里尔使了个眼色,希望他先回答佩图拉博的话。 “如果我坐在这里,那么她自然就没事。” 佩图拉博不悦地抬起头,他瞥了卢瑟一眼,眼神微微一凝。再次开口时,语气已经产生了一些变化。 “我以为伱离开议会厅是为了找寻真相,卡里尔·洛哈尔斯。或者说,至少一部分的真相。我没想到你会将我兄弟的养父带来。” 卡里尔没说话,只是做了个手势,示意你要的真相就在眼前。 “是卢瑟,大人。”老骑士微笑着纠正了一下,语气却很强调。“不是养父,只是卢瑟。” 佩图拉博看了他一会,当他看见卢瑟的金属左臂与那枚戒指之后,他便收回了眼神。 “那么,你在我的星球上做什么?” “追查。”卢瑟谨慎地回答。 实际上,是非常谨慎——他不想在任何地方触怒佩图拉博。哪怕他有办法保证暴怒的原体无法伤害到他,他也不想让气氛变成那种可怕的模样。 “追查谁?或者说,追查什么?”佩图拉博貌似不经意地问。“马卡多什么时候让你到这儿来的?” “半年以前,大人,我来得时间不长。我必须说,我还挺是喜欢您的母星的。” “虚伪的夸赞不会对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产生任何帮助,卢瑟爵士。”佩图拉博冷冷地说。“你们在银河间的活动不是个秘密,尤其是你,爵士。” “我?”卢瑟吃惊地笑了。 “是的,你。”佩图拉博缓慢地颔首。“莱昂·艾尔庄森这些年来非常克制他自己,他就连出行都谨慎了很多,他似乎在刻意地躲着你。” 卢瑟的微笑变淡了。 “所以我知道你现在是做什么的,我很清楚。我不会追问马卡多给你的任务,也不会问你来奥林匹亚到底的目的,但我要求回报。” “您慷慨得令我吃惊,您的要求也非常正当。”卢瑟微微鞠躬。“我会在允许的程度内知无不言的。” “这整件事——”佩图拉博从石椅上站起身,他的眼神好似冰川那般寒冷。“——和你的任务有关系吗?” “没有,大人。”卢瑟说。“我的到来只是一场意外。” “但你停留了半年。” “我们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并不是一直讲究效率的,有时候,耐心地等待反而会让事情出现更多转机。但我向您保证,我没想过一场内乱会发展成如今的模样。” 卢瑟一边说,一边看了一眼佩图拉博的左手。钢铁之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缓慢而有力地摇了摇头。 “所以,你看着我的世界爆发了内乱?” “如果我插手,您会为此高兴吗?” “不会,但这不重要。”佩图拉博说。“我需要更多情报,你都知道什么,卢瑟爵士?” 卢瑟抬起头,看了一眼卡里尔。 后者恰到好处地低下了头,对他回以了一个平静的眼神。卢瑟还注意到,他同僚的影子中正有些东西在浮动——不,不,或许那根本就是影子本身在活动。 它在不属于生者们的世界中狂吠着,卢瑟感到他的戒指传来一阵刺痛,某种感知通过常人无法理解的方式投射进了他的脑海。 “血——!”那影子尖叫起来。“他的血!渴求!” 老骑士立刻逼迫自己忘记了这件事,他沉吟片刻,方才缓缓开口。 “我知道很多,比如内乱爆发的起因与经过.我的好奇心很强,有时候我甚至意识不到我在调查这些事。从我的调查结果来看,您的世界已经分裂了,奥林匹亚正在遭受好几种不同思潮的影响。” “有人主张亲帝皇远帝国,有人主张亲帝国远帝皇,有人主张让奥林匹亚人自己选出一个新的领袖,离开帝国,有人希望让您成为奥林匹亚唯一的统治者.” 卢瑟刻意地停顿了一下,他必须这么做,他正在试图给其他三人留出缓冲的空间。 “.还有些人则更为极端,他们甚至在尝试复活您的养父。”停顿结束,他如是说道。 “咔嚓——” 佩图拉博平静地呼出一口悠长的空气,松开了右手,让被捏碎的石椅靠背一角从手中缓缓滑落。石块掉落在地,声音凌乱,站在他身旁的卡莉丰却以前所未见的神态开了口。 “——您说什么?!”女僭主厉声询问。“他们想做什么?!” “我说的话太可怕了,所以我大概不会再说一遍,女士。”卢瑟对她略感歉意地摇了摇头,礼仪无可挑剔,他再次看向佩图拉博,抿了抿嘴。 “这其实也是我今天前来议会厅的原因之一,我快要离开了,我想在离开以前搞清楚一些事所以我在城内逛了逛,恰好闻到了此处的血腥味。” “虽然,我并不知道奥林匹亚的主人已经回到了他的星球,但我的确打算在今天之后写一封信给马卡多,请他移交给需要的人。” “.你有心了,卢瑟爵士,奥林匹亚会为此感谢你。”佩图拉博及其勉强地回答。“但我需要证据,你以上说的每一句话,如果我要用它们来做一些事我就需要证据来证明它们的存在。” “恐怕我提供不了任何证据,大人,我的调查手段不是那么令人值得信赖。或者说,不为大众所信赖。”卢瑟遗憾地摇摇头,展示了一下右手的戒指。 “我明白了。”佩图拉博说。 他沉默了一会,保持着思考。 议会厅内陷入了寂静,卡里尔若有所思地摩擦着他使用灵能凝结而出的刀刃,并不说话。 卢瑟耐心地等待着后文,右手搭在左手之上,感受着金属的冰冷。 卡莉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考虑到她今天经历的这一切,女僭主居然还能以她虚弱的身躯保持站立,这件事简直不可思议。 几分钟后,佩图拉博终于开口。 “卡莉丰,我的部队正在降落,其中一支分队会专门护送你回我的舰船。我拜托你不要在这个时候和我争论,我没有空做这件事。” “卡里尔,我需要午夜之刃的帮助。我要一只五百人以上规模的部队来处理城邦内乱,如果你同意,我会给他们最高执法权,我请他们以最快的效率处理完这件事。” “卢瑟爵士,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暂留一段时间。我还有更多细节需要询问你。” 卡莉丰忧郁地点了点头,她的双手都搭在手杖之上。 卡里尔平静地给了回应:“我会联系一只一千人的连队。” 卢瑟皱起眉,思索了一会,方才回答:“我想多留一会也不会对我的任务产生什么问题.” “很好。”佩图拉博说。“我会在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内处理完所有事,然后你就能离开了,卢瑟爵士。” 他侧头看向卡莉丰。 “不要惊慌。”他说。“我会把所有事处理好。” 还有,码。 (本章完) 48.奥林匹亚之乱(完) 佩图拉博孤身一人回到了他的家。 这里曾经只是僭主达美克斯的宫殿,是一个在钢铁之主眼中令人厌烦的细节合集。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令人乏味,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设计与值得称道的地方。 现在则不同。 现在,这里是一座明珠。洛科斯的宫殿在过去的岁月中被每一个奥林匹亚人视作了某种朝圣信标,游客们从各个城邦蜂拥而来,只为亲眼目睹这座宫殿的光辉。 它在数十年前就经由他的手被彻底重建,每一个属于达美克斯的建筑师留下的东西都被推翻了。佩图拉博做了他能做的一切,取得的成绩也是惊人的。 他为此自满过一阵子,可惜。现在看来,这里仍然不使他感到满意。 此刻已是夜晚,四周很安静,没有人声。钢铁勇士们在执行任务时是不会说话的,午夜之刃则更不用提。所有的卫兵都已经被驱散,他们正待在偏殿的广场上经受钢铁勇士的看管。 他们中有些人知道真相,所以正在发抖。另外一些人则满头雾水,只把这当成佩图拉博的又一次经典案例——怒气发作,于是四处宣泄。 是的,佩图拉博知道他们怎么看待他,但他不在乎。 他握紧双拳,推开了宫殿的正门。淡金色的灯光从中逸散而出,驱散了黑暗。经过重新设计的吊灯所散发出的光亮并不刺眼,甚至可称温和。 十六根镶嵌有浮雕板的大理石柱在殿内安静地伫立,它们中间停放着一口棺材。佩图拉博没有看它,他先看的东西是坐落在大殿最后方的洛科斯之主王座。 达美克斯曾经坐在这里,他也曾经坐在这里,他离开后,达美克斯也死去后,坐在这里的人就成了卡莉丰。 在他远离奥林匹亚的那些岁月里,他的姐姐就坐在这张冰冷的王座上凝视空荡的大殿。 岁月已经将她变成了一个衰老病弱的象征,和他记忆中那个聪明美丽的人截然不同。佩图拉博本以为自己会因为这种脆弱的不完美而鄙视她,可他没有。 他心中翻涌的是另一种情绪。 佩图拉博低下头,走向了那口棺材。构成它主体的坚硬水晶上还带着泥土,在佩图拉博的命令下,钢铁勇士们掘开了达美克斯的坟墓,将奥林匹亚的唯一一任总督带到了这里。 佩图拉博停在棺材前几步远,没有再靠近。 他站在这里也能清晰地看见他想看见的东西,达美克斯就躺在里面,老僭主的脸是一种只有死人才拥有的凄惨灰白,但他也很瘦,而且,这不是死亡的影响,他还活着的时候就很瘦了。 这个养育他长大的洛科斯人在生命的最后十几年里从一个健壮的老人逐渐变成了这幅模样。荣光不在,只余腐朽瘦弱的躯壳。 他很固执,哪怕佩图拉博曾用远程通讯劝过他几次,让他接受机械改造或手术植入器官,达美克斯也并不愿意这么做。 他是老死的,不过,哪怕以奥林匹亚人的正常寿命来说,他也活了很久。 一百七十二年。 佩图拉博想到这个数字——他甚至不需要进行哪怕半秒钟的思考就能立刻知道它,如臂指使,超凡脱俗。远超任何凡人,他的超凡是如此明显。 养育他长大的父亲死了,姐姐老了,他所熟知的那个时代里的一切事物都已经消逝,他却始终如初。 他将永远如初。 一股恐惧突然从他内心升起,那恐惧很复杂。佩图拉博是不愿承认的,但他还是承认了它。 “父亲。”他对棺材开口,用的是达美克斯活着时从未听过的称呼。“奥林匹亚反对我。” 他的声音很轻。 “不是他们反对我,是奥林匹亚反对我。”佩图拉博重复道。“这其中是有不同点的,你能明白吗?这颗星球不欢迎我,它不喜欢我对它做的事。” “从你不了解的世界抵达这里的卡利班人卢瑟能证实我说的话。实际上,就是他告诉我的这些。他在他的藏身处将所有事都完整地告诉了我,这场内乱和那些思潮的种子早在很多年以前就埋下了” 他停顿,从腰间拿出了一个粗糙的金属方块,它未经雕琢的模样简直令人不敢相信此刻是佩图拉博拿着它。 佩图拉博小心翼翼地按动了几处隐藏起来的按钮,于是它便旋转了起来,自己打开了。从一个立方体,变成了一个三角形。 一小块经过精心打磨的残破金属碎片暴露了出来,它是铁灰色的,上面被人刻着一个名字。 艾尔特洛斯。 “他也是奥林匹亚人。”佩图拉博说着,又看了一眼棺材。眼神复杂到令人不敢相信这是他。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懂我在说什么,父亲,但我应该能信心满满地假设你在听。很多年前不就是这样吗?我描述科学理论或对那些艺术作品的鄙夷,你听不懂,但你会很耐心地听” “艾尔特洛斯也是奥林匹亚人,他是我子嗣中的一个。他历经重重选拔成为了我军团的一份子,然后他被我借用他兄弟们的手杀死了。” 钢铁之主再次沉默了一会,他按动按钮,让三角变回方块,将它放了回去。有那么几秒钟,他的咬肌一直在重复绷紧与收缩的过程。 这个人——如果他能被简单地称之为人的话——的眼中有无法抑制的怒火正在涌动,这种怒火不属于凡人,甚至不该属于人。 它太过复杂,太过扭曲与极端,哪怕是地狱里的魔鬼也不会喜欢它。愤怒本该是一个人最狂烈的情绪宣泄才对,可佩图拉博的愤怒不同。 他抑制它,扭曲它,让它失去了愤怒的本质,成为了一把被握在他手中的鞭子,用来鞭打自己。 “我甚至都不知道走到这一步我该对谁发火。” 他对着棺材喃喃自语起来。 “过去就是这样,我总会找到一个人宣泄怒火,我也总能找到一个。可奥林匹亚走到这一步,我要去怪谁?对我自己吗?我应该这么做,我的理智告诉我,我应该这么做,但我做不到” 佩图拉博蜷曲起他逐渐变得麻木的手指,用它们滑过了棺材的玻璃表面。 达美克斯双眼紧闭躺在其内,无法回应他的任何话语。这个曾经努力地试图做他父亲的平凡之人已经成了一具尸体,它可以是某些人口中的大旗,也可以是另一些人试图复活的象征。 但它将永远都不可能再做他父亲。 永远。 佩图拉博移开视线,突然感到一阵好笑——他在做什么? 达美克斯活着的时候,他不曾对他吐露半点真心。现在,他已经死了三十余年,他却恨不得趴在老僭主的棺材上放声大哭。 真是有够讽刺。 佩图拉博放声冷笑起来,他仰起头,看向了大殿的天花板。 那里被他精心设计了一个玻璃穹顶,银河系的大致星图被玻璃的凸起与凹陷透过光线的折射显示了出来,奥林匹亚的夜晚在它们的作用下被叠加了起来,显得美丽无比。 但是,在基因原体的眼中,夜空中存在着的东西远远不止那些。 他凝视着它,它也回以冷冷的凝视。 一个巨大的漩涡,一个矗立在群星之间的东西。它审视着他,评判着他,无数次地使他焦虑,不安,狂躁 它到底是什么? “你到底是什么?”佩图拉博冲它发问,他的脸上有一种真挚的疑问正在诞生。 这种疑问曾经属于很多人,他们中有身穿长袍,只能通过手磨玻璃镜片观察群星的古老学者。也有神明的信徒,在夜空下一边观察群星一边对信众布道。 而现在,这种疑问属于帝皇的儿子之一,属于人类中最杰出的那一批人。 有生以来第一次,他怀揣着无可消磨的勇气直视了它。 “你要毁灭我吗?”钢铁之主轻声问询。“还是改变我?将我变成某种我自己都唾弃的东西?” 群星中的漩涡没有回答,它当然不会回答。只有一种情况下,它才会回答他的话,但那不是现在发生的事。 “我这一生中只有一个时刻摆脱了你,那时我和他站在一起。他身穿盔甲,身上冒着闪光。他和我并肩站在九千米高的山峰上俯瞰下方,那时你消失了。为什么?你畏惧他?” 钢铁之主冷冷地笑了。 “你看吧。”他对它说。“随便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爱怎么评价就怎么评价。” 漩涡仍然不说话,大殿内只有佩图拉博的声音在回荡。原体的声音坚决无比,字与句之间的连接铿锵有力到宛如铁锤碰撞铁砧。 “我已经接受了我的缺陷,你也不例外,你不过只是一个幻觉,一个幻象。一个来自我神经中不可查询的某种病变未来有一天我或许会被你害死,但至少现在我还是佩图拉博。” 他瞪视它,像是已经获胜。 “而奥林匹亚是我的世界。”钢铁之主说。“它和我之间的问题将由我和它共同解决。” 还有,码。 (本章完) 49.回航 毁灭永远比建造容易,杀戮也远比拯救来得简单。 站在高耸的城墙之上,卡里尔以全然平静的姿态俯瞰着下方。城邦中的钢铁勇士们正在行军,一些人正在被他们押送着送往广场,进行公开处决。 他对此当然不会有什么特殊感觉——在奥林匹亚上发生的事或许对常人来说骇人听闻,但对他们而言,不过只是一种司空见惯的事。 不是所有世界都甘愿忍受帝国粗暴的税收,也不是所有人都乐于看见自己的儿子被身穿盔甲的巨人带走,从此一去不回。 卡里尔尊重他们的选择,人各有志,不能强行改变。 但他能做到的事也只有尊重了。 再者. “这整件事中还有一些疑点尚未被解决,爵士。”卡里尔仰起头,如是说道。 此刻天已微亮,持续了一整夜的残酷很快就要过去了,当阳光再次洒在奥林匹亚的大地上时,一切就将恢复表面上的正常。 “哪些事?”卢瑟问,他正忙着低头整理自己的行李。 虽然听起来可能有些奇怪,但佩图拉博的确说到做到了。他没有试图继续让卢瑟留下来提供更多情报,反倒是慷慨地为他准备了诸多武器弹药,让他自己挑选。 至于卢瑟到底要去哪,怎么去,他一概没问。 老骑士自然不可能和一位原体客气,他很直接地选择了两把能够发射高压缩能量弹的冲锋手枪,以及一把带着佩图拉博私人刻印章的动力短剑。 卡里尔没有遗漏这个细节,结合起他此前曾在卢瑟的斗篷下看见的那些武器,他不难猜出卡利班人的战斗风格可能已经有了很大变化。 “很多事”卡里尔轻笑一声,习惯性地使用了对话的艺术——谜语。 他的话让卢瑟叹了口气,老骑士不无抱怨地抬起头来对他摊了摊手:“真的吗?你非得用这种马卡多式的回答来和我交谈吗?” “别急,卢瑟,我还没说完。”卡里尔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虽然整件事就像你调查的那样,看起来没什么疑点,只是佩图拉博多年前播下的种子如今长成参天巨树,夺取了奥林匹亚的阳光.” “但是,这棵树的树冠之间恐怕还隐藏着诸多我们看不见的东西。在我带你进入议会厅以前,有六个刺客袭击了我们。他们来得很迅速,出现时几乎毫无征兆。从事后的调查来看,他们都只是农民或工人,没有经受过所谓的潜行与战斗训练。” “他们也只穿着布衣,身上没有任何支持他们隐形,甚至是为此瞒过原体感知的工具佩图拉博当时虽然忙着和卡莉丰大人交谈,注意力不在周围,但他毕竟还是一名基因原体,要做到这件事可不容易。” “灵能?”卢瑟率先抛出一个可能的解释。 “有可能,我也正在考虑这个答案。”卡里尔眯起眼睛。“可问题就在此处,如果是灵能,现场绝对会遗留下某种程度上的痕迹.而那些尸体上根本就没有我需要的这种痕迹。” 卢瑟沉默了一会,表情逐渐变得严肃了起来。 他离开了骑士团,离开了卡利班,他本以为自己不必再和这些错综复杂的阴谋诡计打交道,只需要接受任务和命令在星海之间进行无尽的追猎即可 而现在,他发现,自己心中居然仍保有某种本能。这种本能让他几乎无法克制地展开了思考,过了一会,老骑士摇了摇头,主动切断了他正在变得越来越复杂的思绪。 “我得不出什么有说服力的答案,但我见过不少能掩盖灵能痕迹的东西。”卢瑟若有所思地说。“但它们无一例外都被看管的很严格,有一部分甚至是我这样为马卡多做事的人专享的。拿取或使用都在掌印者的监管之下” “这倒也算是一个新思路。”卡里尔点点头。“那么,伱要离开了?” “是的,我会搭乘一艘商船离开奥林匹亚。”卢瑟笑了起来。“有人给我在那艘船上买了一张船票,至于接下来要去哪,恐怕还得再等上个几十天。” “过去的几十年里,你都是这样执行任务的吗?” “有时候是,但也有一些时候不是。”卢瑟摆摆手,叹了口气。“我更喜欢这种方式,这让我有种旅行的感觉。漫步星海,最终以一场杀戮作为结尾.这的确是不错的消遣。至于另外一些方式,就有些太急促,也太激烈了。” 卡里尔也笑了起来,他为卢瑟的改变感到高兴:“那么,旅行家卢瑟爵士,你这些年里有什么有趣的见闻可以分享给我吗?” “你想听?” “当然。”卡里尔轻轻地颔首。“能逮住一个掌印者特工的机会可不多,我当然要好好盘问一下你。” “你也不是特工之一吗?” “严格意义上来说,我没有进入这个特工组织。” 卢瑟摇摇头:“是啊,你没进入,你是建立起它的人之一——好吧,既然你想听,那我就挑一些说。” 闲聊就此开始,在他们头顶,天空逐渐泛起了亮光。它很快就会彻底变得明亮,但黑夜总会来临。 黑夜一定会来临。 —— “我不会说我很感谢你们的帮助,但我之后会宣布第八军团获得了奥林匹亚的友谊。”佩图拉博说,他的全息影像投影完美地复制了他此刻的表情。 那种混杂了疲惫与僵硬的眼神只有在短时间内经历太多的人身上才会出现。卡里尔对他点点头,收下了这份友谊。 这大概意味着第八军团的舰队今后在经过奥林匹亚时能暂时获取一些补给了,虽说为军团进行补给是每个帝国世界应该做的事,但这毕竟是原体的母星,拥有特权是应该的。 当然,如果要说他对此不惊讶也是不可能的。 “你或许需要小心一些,佩图拉博。这整件事还有很多疑点没有被解决。” “如果那些暗处的虫子要来啃噬钢铁的话,那就让它们来吧。”佩图拉博冷冷地回答。“它们除了死亡以外什么都得不到。” “那么,再会。”卡里尔说。 光幕消散,佩图拉博抢在他前面关闭了全息影像投影,这份略显诡异的好胜心让卡里尔微微一怔,随即便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他还是无法习惯佩图拉博这种古怪的性格,实际上,他觉得这件事根本就已经超出了性格的范畴。三言两语根本说不清佩图拉博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也说不清他这些年改变了多少。 若是真的要进行分析,卡里尔会选择给帝皇打去一通灵能通讯,如果帝皇有时间,他会请帝皇为此写一篇论文好好地分析分析。 若是他们能把这件事彻底搞清楚,说不定佩图拉博从今往后会变成 卡里尔皱起眉——冷淡版本的罗伯特·基里曼?不,还是算了吧。 他再次摇摇头,为自己最近的这些想法感到一阵发笑的冲动。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很久没有讲过笑话了。眼神微微一凝,卡里尔便在眨眼之间进入了另一片世界。 还是那片破碎的冰川与冰冷的光线,只不过,比起他上次来这里时,冰川已经恢复了许多。卡里尔凝视着它们,也透过它们凝视着那些漆黑的海水,思绪中感到一阵刺痛。没有多少人会尝试去窥视自己的内心,同理,也没有多少人能拥有他这样的体验。海水翻涌,其下有影影绰绰的东西顺流而过。它们的形体不似人类,而是另外一些不属于生者世界的形状。带着渴望,它们对卡里尔投以了反向的凝视,那目光中满是恳求。 “不,还不是时候.”卡里尔轻轻地说,冷风吹拂而过,头发被微微吹动,他看上去几乎和寻常人类无异。“继续等待吧,宣泄仇恨之日很快就将来临。” 睁开眼,他回到了属于生者们的世界。亚戈·赛维塔里昂正站在他面前,表情略微显得有些尴尬。 “教官。”他问候。“我们接下来要回诺斯特拉莫吗?” “当然,赛。”卡里尔看他一眼。“不然我们要去哪里获取补给呢?还有那些战斗经验,巢穴内的新血会需要它们的。” “我到时候——”赛维塔小心地说。“——能不能只待在轨道上不下去?” “.这是你的自由,亚戈·赛维塔里昂。”卡里尔好笑地看着他。“但你为什么会来找我谈这件事呢?你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许可吗?” “差不多吧。”赛维塔操起诺斯特拉莫语,用带着市井语气的口音和卡里尔讨价还价了起来。“我想让您给我发布一个任务,什么任务都行,只要能在轨道上不用降落就可以。” “可以是可以”卡里尔古怪地看着他。“但是,为什么呢?” 赛维塔犹豫了很久,才将一封信递了出来。卡里尔伸手接过,在上面看见了属于帝国之拳的标记,他翻开被折叠起来的信件,粗略的浏览之后,卡里尔忍不住轻笑起来。 “好吧。”他说。“可以,你就待在轨道上吧,但我可不保证他会不会找上来。” “他最好别。”赛维塔粗声粗气地说。 就一章,今日没什么灵感(瘫) (本章完) 50.乌兰诺的消息 特里德西亚号的装卸甲板此刻正涌动着一股狂热的活力,工人与水手们步调急促地走过甲板,负责后勤部分的技术军士们则三三两两地拿着数据板站在他们之间,观察各类载具的数据。 他们中并非所有人都愿意做这件工作,还是有不少人想回到地面上去好好休息几天的。可这毕竟是职责,由不得你愿意或者不愿意。 夜刃内虽然不乏反抗权威的性格与风气,但也没人会蠢到反抗轰炸机和炮艇们的权威,没了它们,战争要如何进行? 机仆们则从机库的另一端远道而来,身上挂满工具,手中推着推车。它们不会抱怨,也不能抱怨。它们只是呆板地从船的另一侧走来,又呆板地从这儿离开,回到它们来的地方。 被设定好的程序操控着它们仅存的意识活动着被机械塞满的血肉之躯,它们被异化了,但它们本身根本意识不到。它们受着程序的操控,终生都将如此生活。 但是,它们真的有‘生活’这种概念吗? 赛维塔目送它们离去,没有思考答案。 他懒洋洋地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双手抱胸靠在墙壁上,神态漫不经心,甚至带着点慵懒。这当然不是什么特别好的姿态,他看上去简直像是个干净版本的诺斯特拉莫黑帮。 卡里尔答应了他的请求,于是,年轻的第一连成员得以用‘暂时协助后勤’的名义待在了特里德西亚号上,这点很好,实际上,是非常好。 赛维塔当然不知道帝国之拳和西吉斯蒙德为什么会大老远地跑到诺斯特拉莫来,可他也懒得关心这件事。 大远征期间,阿斯塔特的足迹遍布整个银河,不管你想不想去某些地方,你都必须去。赛维塔不关心西吉斯蒙德的到来,他只关心西吉斯蒙德什么时候离开。说来残酷,但这就是他的真心。 他可不想真的一直待在轨道上,诺斯特拉莫上有几座专供给夜刃们使用的大浴场,他已经心心念念很久了。如果不摆脱西吉斯蒙德,他是不可能安心去地面泡澡的。 从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就一直喜欢浴场这种建筑,连带着甚至让他对极限战士都有了不少好感 漫无目的地发散着思绪,赛维塔感到一阵久违的放松。他闭上眼睛,开始聆听自己的心跳。 这个习惯是从不戴金丝眼镜的贝尔洛斯那儿学来的。 记述者当时跟着他们在一座陷落的城市内穿梭,在赛维塔无暇顾及他的时候,他自己一个人用一把刀杀了六个叛军,然后又用手扼死了最后一个。 当夜刃们找到他的时候,贝尔洛斯就跪在满地尸体之间,闭着眼睛深呼吸。当赛维塔问他,他在做什么的时候,记述者却说,自己在听心跳。 贝尔洛斯当时的表情一片平静,不对杀戮感到任何情绪,他没有戴他的眼镜,那双眼睛里的情绪是一种令人畏惧的漠然。 荒诞。 谁会跪在尸体里听自己的心跳啊? 想到这里,夜刃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抹冷笑。 他索性睁开眼睛,不再对过去的记忆投以太多关注了。这不是一件好事,他入伍至今经历的事已经多到足以彻底改变一个普通人的意识,让他们变成杀人狂或疯子。 这些事塑造了如今的他,却也不可避免地让他产生了一些变化。 挂着刻薄的笑容,赛维塔转身离开了。他已经完成了‘暂时协助后勤’的任务,装卸甲板的日常检修不再是一个他需要担心的问题了。 接下来,他可以自由行动。不管是休息,冥想,还是进训练场对战斗机仆发泄精力都可以——怀揣着这样的想法,他踏进了特里德西亚号弥漫着薄雾的昏暗走廊。 奈何,意外总是先发生。明天和意外之间,永远是意外先来。它会冷冷地站在和平的明天与今天的交界处,嘲笑每一个以为可以平淡过度的人。 真是混蛋。 赛维塔深吸一口气。 他的靴子触及到了冰冷的甲板,在这一个瞬间,有一种远胜冰冷的感知在眨眼之间弥漫全身。霎时间,他好像成了另一种生物。他不再是人类,而是一个冒着光的火炬。 某种不属于人世间的火焰从他的口鼻眼耳中喷涌而出,将世界本身化成了极淡的黑白二色。赛维塔不由自主地低下头,看了一眼甲板下方。 他的行动不再受他自己的控制,反倒像是一具被牵引的机械。 他的视线在这一刻穿透金属、机械和特里德西亚号不允许任何人窥探的核心层,抵达了一艘正在星海间移动的穿梭机上。 名为西吉斯蒙德的帝国之拳就站在这架穿梭机的舷窗旁边,等待着短暂的航行结束。 赛维塔弯下腰,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吼。不似人类,更像怪物。一个声音从他身后响起,带着一点明显的惊叹:“又发作了?” “闭嘴,马卡里昂。”赛维塔头也不回地说,表情阴沉。 “别表现得那么刻薄,兄弟。”被称作马卡里昂的人假笑了两声。“我们都知道你需要定期找费尔连长进行某种仪式但它最近似乎发作的越来越频繁了,是不是?” “你想进决斗笼吗?”赛维塔直起身,语气轻柔地问。 “我没意见,如果是和你打。”马卡里昂笑呵呵地说,声音中的嘲讽仍然明显,毫不掩饰。 赛维塔冷哼一声,走开了——他不会承认,但事实就像马卡里昂所说的那样,他那被掩盖起来的天赋最近发作的越来越频繁了。 赛维塔当然不会排斥灵能的力量,他也知道自己的灵能天赋有多强,唯一阻止他不去使用它,甚至是借助费尔·扎洛斯特之手封锁它的理由其实很简单。 原体之命。 他还记得那天的情景,康拉德·科兹在夜幕号上召见了他。 他们的原体坐在一张宽大的,有着深红靠背的扶手椅上凝视着他。惨白之面上的表情令人捉摸不透,他的眼神一片死寂,绝非平日里夜刃们所熟悉的眼神。 当时已经是卡里尔·洛哈尔斯变得陌生的第七年,夜之主却没有多大变化,当时,距离他取得‘众刃之主’这个名号还有不到两年时间. 【你需要封锁自己的天赋,赛。】 康拉德·科兹如是说道,表情平静,眼神隐含悲伤。 【这种力量本质上是一种诅咒,但你天生就携带着它。你是一个被诅咒的人,也进入了我们这样一个被诅咒的军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倒也算是恰逢其会。可我现在还不想让你被诅咒吞噬,所以,去找费尔·扎洛斯特吧。】 赛维塔依言照做了,没有问原因——反正他平时也根本不用灵能,他在战斗时所依赖的东西是链锯戟和爆弹枪,而非大规模的灵能法术。 封锁它对他来说不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只是不知怎么回事,在封锁之后,他的天赋却反倒变得更强了。 偶尔,它会冲破费尔的力量挣脱出来,给赛维塔带来一些他原本看不见的东西。就好比那架穿梭机上的西吉斯蒙德。 夜刃厌烦地叹了口气,十来分钟后,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了一件训练衫。 —— “好久不见,赛维塔里昂。”西吉斯蒙德说。“我没想到你会这么积极。” “你到底打不打?”赛维塔单手叉腰看着他,右手提着一把训练用的链锯戟。重量和他惯用的那把差了不少,但还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 “场地已经清空了,剑也给你准备好了。双手剑,正适合你的习惯。所以,你打还是不打?” “你居然知道我的习惯?”西吉斯蒙德惊讶地挑起眉。 赛维塔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你到底打不打,表亲?我的时间是很紧迫的。” 帝国之拳笑了起来。 除去发色不同以外,他和罗格·多恩是很相似的。所有的阿斯塔特都是这样,他们在和原体素未谋面的时候就已经携带上了半神的印记。 子与父相像是很正常的事,但像到西吉斯蒙德这种程度的的确不多见。可惜,他现在正在微笑,而罗格·多恩. “虽然我很心动,但我来找你并不是为了寻求一场战斗的。”西吉斯蒙德摇摇头,顺手将手中的巨剑放回了一边的武器架上。 “我来之前就没有想过要和你战斗,更何况,你现在似乎已经对战斗毫无热情了,赛维塔里昂。” 赛维塔没有否认他的说法,只是冷冷地一笑:“你又怎么知道我对痛打你一顿这件事没有任何想法呢?” 西吉斯蒙德选择理智地无视了赛维塔的嘲讽。 “发泄怒火和单纯喜欢战斗是两码事,你们军团内的里希特纳尔,那位剑术大师,他才是和我一样的人。而你挥舞链锯戟,只是为了完成任务。我不认为你对使用暴力这件事有片刻享受或愉悦。” “你和我总共就见过这么两次面,为什么你表现得像是很了解我似的?” 赛维塔略微有些不可思议地问——他的不可思议当然不是因为西吉斯蒙德的话,而是因为这份自来熟的态度。 他不明白,一个帝拳怎么会这么.随和? 西吉斯蒙德再次笑了一下,没有选择回答赛维塔的问题,而是提起了另一件事:“你知道乌兰诺吗,表亲?” “除非我又聋又瞎还是个白痴残废。” “你说话一直都这么刻薄吗?”西吉斯蒙德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总之——我们已经获胜了。” 他刻意地留出了几秒钟,来给赛维塔反应的时间。很贴心,只可惜夜刃的面无表情完美地破坏了这件事。 他没有半点喜悦,也没有半点情绪流露。他看西吉斯蒙德的眼神让后者觉得自己仿佛只是一堵墙壁。 “嗯。”赛维塔点点头。“挺好的。” “.”帝国之拳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你那眼神是什么意思?”赛维塔略带不爽地问。“这的确是一场大胜,影月苍狼、极限战士和白色伤疤与无数士兵在帝皇的带领下挫败了一个危险的对手——但这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我们又没参加这场战争。” “噢!”西吉斯蒙德恍然大悟。“原来你是为了这个才选择不庆祝,我有很多兄弟的想法也和你一样.也是。” 他轻轻叹息一声:“谁不想在帝皇的直接指挥下和他并肩作战呢。” “我不想。”赛维塔面无表情地说。“我亲眼见过我们的皇帝陛下一面,事后我的眼睛疼了好几天。我们的老兵说我已经算幸运了,帝皇若是身穿金甲,我可能会当场瞎掉。” “.也没那么严重吧?”西吉斯蒙德略带怀疑地说。 “你爱信不信。”赛维塔极其明显地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们的目镜为什么都自带光度调节功能?” “.好吧,好吧,是我想的太少了——”西吉斯蒙德抬起手,连连道歉。 “——总之,我们获胜了,而帝皇已经宣布,他要在乌兰诺这颗星球上举办一场凯旋仪式。已经有许多原体和他们的军团宣布将要动身前往,没人想要错过这场盛事。” “那你为什么还在这儿?”赛维塔直截了当地问。“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还专程跑过来?” 西吉斯蒙德的微笑终于变得僵硬了起来。 “因为,”他慢慢地说。“我的原体让我来通知他的兄弟他不想看见任何人错过这场盛事。” “不,我的意思是,这里。”赛维塔指了指地面。“特里德西亚号,你为什么还非得跑过来呢,西吉斯蒙德?在诺斯特拉莫上待着不好吗?” 西吉斯蒙德脸上的微笑彻底消失了。 “好吧。”他面无表情地伸出右手,将剑再度拿了下来。“三局两胜,同意吗?” “你太客气了,兄弟。”赛维塔呵呵地笑了。“不如以十二个小时为标准吧,看看我们到底能打多久。” “好啊。”帝国之拳略显咬牙切齿地回答。 本章4k。 还有,码。 (本章完) 51.片面 康拉德·科兹手捧羊皮纸卷,认真仔细地读了起来。这不是常态,任何文书对原体来说都只是匆匆一瞥的事。可这份不同,这份是罗格·多恩的亲笔,而且也不是文书。 实际上,它是一封信件。 而科兹很珍惜兄弟情谊,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珍惜。种种因素叠加在一起,这才造成了他此刻认真的模样。 卡里尔靠在一旁的墙壁上,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巢穴内夜之主办公室的变化。他看见了几幅多出来的画作,四把形态风格各异的武器,一艘夜幕号的雕塑,以及一张巨大的野兽毛皮。 画作和雕塑本身不在他的考量范围之内,他并不擅长艺术。武器倒是值得说道,这些武器中囊括了一把剑,一把动力锤,一把适合原体尺寸的精工爆弹枪,以及一对闪电爪。 剑本身很精致,甚至精致到有些接近于艺术品而非武器,它有着强烈的圣血天使艺术风格。一对张扬的天使之翼做成了护手,一颗红宝石泪珠在羽翼之间闪闪发光,鲜艳到妖异。 剑刃本身粗看之下或许平平无奇,但若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其上拥有无数细小浮雕,拥有一种可怕的优雅。 动力锤是深绿色的,外观粗犷,深黑色的锤头表面却散发着熊熊高温,哪怕只用肉眼观察都能感受到它的温度正在扭曲空气。诡异的是,尽管温度如此剧烈,它却没对墙壁造成半点损伤。 爆弹枪拥有一种寂静的灰,它很符合武器这种概念,没有多余的涂装或装饰。唯一的标志也不过只是一只金色的骷髅头,位于枪管正上方,但它本身的造型却相当令人不寒而栗。 它拥有六根合在一起的枪管。 最后是那对闪电爪,它拥有一种阴郁的华丽,表面是深蓝色的,猩红和金色做了点缀,非常明显的午夜之刃风格。六根利爪交叉而过,弯曲的弧度相当致命,它们和康拉德·科兹大概是天作之合。 至于那张动物毛皮 “它未免也有些太大了一点。”卡里尔忍不住开口说道。“这是什么动物的毛皮,康拉德?” “巴诺尔力格熊兽,已经灭绝。”夜之主头也不抬地回答。“一种力大无穷,能硬生生扯烂陶钢的野兽.为什么银河里到处都是能扯烂陶钢的东西?” “所以才有精金护甲。”卡里尔微微一笑,他凑近那张被悬挂起来的毛皮,开始仔细地观察它。 杀死它的人无疑是个优秀的猎人,他很清楚怎么杀死野兽才能获取完整的毛皮,致命伤被巧妙地掩盖了起来。 卡里尔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道不起眼的贯穿伤,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猎人手持长矛捅穿野兽心脏的场面。 “这是黎曼·鲁斯送的礼物。”康拉德·科兹说。“我和他见面不多,但他是个诚实的呃,酒鬼?” “酒鬼?”卡里尔背着手回过头。“这倒是个有趣的形容词。” “他的确很喜欢喝酒,也很擅长喝酒。”科兹不太自在地揉揉自己的脖颈。“.他的子嗣们也是,他们的原装正产特制版芬里斯蜜酒实在是可怕,那种味道只要喝上一口就会令人终生难忘。” “看样子你已经结识了很多我不认识的人。” “你认识。”康拉德·科兹摇摇头。“他们都见过你,你也见过他们,别告诉我你没有那些记忆。” “不,我是指——”卡里尔抬起手,敲了敲自己的胸膛。“——我,而不是一具躯壳。” “这就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了。”科兹略显刻薄地笑了。“总之,他们对你的第一印象都不是太好,尤其是伏尔甘。你当时把他气得够呛。” “.对不起,再说一遍?” “伏尔甘。”夜之主慢慢地重复。“我最高大的兄弟,他和你差不多高,可能比你还高一点.而且非常强壮。不过,虽然他的外貌看上去有些可怕,但他其实是个非常好的人。你们第一次见面是我们作为后备力量增援他们的赫尔帕诺战役。” “嗯”卡里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打的是一群和异形共存的人类?” “是的。你这不是记得吗?” “只有片段与画面,康拉德,没有完整的事件。我对那十八年的记忆是破碎的,每一个人的脸都像是漩涡一样在旋转,弥漫着诡异的光。所有事都混在了一起,我很难从里面找出我要的东西。” 卡里尔叹息一声:“所以——我到底是怎么让伏尔甘生气的?” “你孤身一人进入了敌人的城市,消失了十七个小时,然后,你提着异形国王们的头回来了。” 科兹耸耸肩,咧开嘴笑了,毫不掩饰自己的嘲笑。 “真是一件壮举啊,父亲。如果抛除你扔下我们,无视呼叫以及违抗命令孤身行动的话.” 卡里尔沉默了几秒,康拉德·科兹此刻的神态和发言让他有一种十分眼熟的既视感。 “后来呢?”他又问。“后来发生了什么?” “伏尔甘试图和你讲道理,但当时的你根本就没听。你把那东西的头扔了下来,然后就——咳。” 科兹咳嗽几声,挺起胸膛,板起脸,用一种冰冷的表情再次开口了。 “我没时间在这里浪费,慢慢推进。你的指责毫无道理,我的行为是正确的,敌人无法对我产生威胁。它们现在正陷入恐惧之中,如果你智力正常,就应该抓住这个机会获取胜利。我要离开了,我还有公文需要批改。” 夜之主大笑起来。 “我还有公文需要批改!听听这话!”他难以抑制地笑着,摇了摇头。“你当时简直就是个工作狂.” 卡里尔再次沉默了,这段时间比之前要长得多。他有一种想叹息的冲动,但他忍住了,并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所以,你的好形象在那十八年里可是荡然无存,卡里尔。” 夜之主耸耸肩,轻笑着从办公桌后站了起来。“这也是为什么科拉克斯会特别在意这件事,他基本上每隔一年就要问我一次你的情况.” “那我还真是受宠若惊。”卡里尔慢慢地说。“罗格的信上说了什么?” “怎么?你终于要做一个严厉的家长了?你打算抽查孩子的信件?” 卡里尔抬起头,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看了一眼夜之主。 “好吧。”科兹按捺不住地笑着,显得十分愉快。卡里尔瞪了他一眼,总算显露出了一种较为正常的情绪。 “他只是告诉我尽快出发前往乌兰诺,针对兽人的总攻已经获得了胜利,帝皇希望用一整年的时间来重塑乌兰诺,使它成为一个信标,一个象征着大远征终于进行到某个节点的信标。” “这件事大概要花费上一整年的时间。我们有充足的时间赶过去,参加这场盛会,不过,这对我来说还是有些奇怪。” “奇怪?” “是啊。”科兹点点头。“参与别人的庆功会总是很奇怪的,这些荣誉毕竟都和我们无关.” “你不打算去吗?” “我当然会去。”夜之主叹了口气。“怎么能不去呢?罗格·多恩可是亲自发来了邀请,希望到时候能在现场看见我。如果我拒绝,估计以后就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那么,所有原体都会到场吗?”卡里尔问。 “也不一定。”康拉德·科兹低下头,开始着手通过数据板查阅名单。乌兰诺那样的盛事值得整支军团一同前去,可惜的是,这件事是不可能实现的。 一定要有一部分人留守诺斯特拉莫,行使他们的职责。科兹不打算自己亲自来挑选人选,那样太过分,不管有没有被选中都不是好事。 这件事大概还是会用夜刃们的老办法解决——真剑决斗,不然还能怎么办? 难不成要指望这群被囚犯后代带大的诺斯特拉莫巢都之子循规蹈矩?想都别想,大多数午夜之刃在非战时的时候都充满了叛逆精神. 不过,他虽然不打算选中某些人,遗漏某些人,但他会通过安排名单尽力让每场战斗都变得公平。 “也不一定?”卡里尔挑起眉。“怎么?这种事还有人不想去?” “有些人大概是真的抽不开身.”科兹低着头说。“比如费鲁斯,他和他的军团四处奔波,几乎将战争变成了生活。福根上次还和我抱怨,说自己已经四年没看见他了。” “的确很像他的作风。” “当然,还有洛珈。”科兹抬起头来,用手指敲了敲桌面。“他已经很多年没和我们交流过了。” “你们?” “所有人,不只是我和罗伯特。”夜之主安静地说。“他的军团也改变了许多,至少,像从前那样花好几年依靠信仰和平征服一个世界的行为已经看不见了。” “他们有一次甚至直接被泰拉进行了问责,因为他们屠光了一整个世界,只留了几十个幸存者。泰拉方面质问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洛珈的回答是,他们不信神明,同时拒绝归顺这不是他的作风。” 卡里尔眯起眼睛,点了点头:“你有什么见解?” “没有。”夜之主说。“我看见的东西不多,父亲,其中多数,都是我自己的结局。至于洛珈到底如何.我希望他没事。我只能希望他没事。” 更新完毕。 (本章完) 1.黎曼·鲁斯 甲板震颤,雷鹰缓慢地进入了大气层。卡里尔靠在舷窗边,歪头凝视着下方的景象。 他没见过乌兰诺从前遍布兽人的模样,但负责改造的劳工、机仆与机械教们到底付出了多少心血,还是很容易就能发现的。 山脉被夷为平地,丘陵或平原等地貌统统都被改变,大地现如今铺满了花岗岩。它们从银河各处被运来,行商浪人们为此出了大力气。 他们的努力没有被辜负,一整块陆地板块此刻都在薄薄的云层背后显现出了花岗岩的淡白色,还有被刻意留出的巨大坑洞,里面满是钷素,此刻正在燃烧。 火柱从天而起,还不够触及雷鹰,但已足够让天空变成赤红色。烟尘四溢中,千百万颗被剥了皮的绿皮头颅在道路两旁被钉子变成了另一幅景观。 而在那淡白色的花岗岩道路尽头,有一座金色的高台,正在阳光下闪耀。 卡里尔看了它一眼,随即便收回目光去看另外那些泰坦去了。 他实在是受不了,太金了,眼睛被闪得酸涩无比,几乎想要流泪。 泰坦们位于道路的另一边,它们和装甲车与帝国军队们站在一起,在树立起的战旗中显得庄严无比。 卡里尔尤其仔细地观察了它们一会,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好东西,真是好东西看几次都觉得是好东西。 雷鹰自顾自地行驶了一会,第八军团的雷鹰编队不是第一批降落的,但也不是最后一批降落的。 早已被分配好的停机坪旁尚且还有几处空地未曾停泊任何飞艇,卡里尔望着这一幕,顺手按动了舱门的开关,外界那炽热的空气立刻扑面而来。 钷素的气味在空气中四散,但是,除了它们,还有另外一种气味正在无言地宣告自己的来临。 历史的节点?卡里尔这么想着,回头望了一眼。 第一连的分队在他身后静谧无声地回以了凝望,以范克里夫为首的第一连指挥层全都换上了冥府型号的终结者动力甲,奢华的场面,哪怕对如今的第八军团也是如此。 他转过头去,走出机舱。康拉德·科兹从另一架雷鹰上走了下来,脸绷得很紧。 他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两名官员正在喋喋不休:“大人,您选择的衣物在此等场合实在是太普通了!” “我知道,我知道”科兹面无表情地说。“但是黑色有什么不好?我就喜欢黑色。” “可是,大人!”官员中的女人尖叫了起来,她的右手手臂上还搭着几件对她本人来说过于庞大的衣服。这位女士已经很高大了,她的腿部经过改造,起码有两米高,但这些衣服还是能几乎将她整个人淹没。 “这儿是乌兰诺啊!”她声嘶力竭地说。 “那又怎么了?”夜之主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脸上充斥着一种被高声轰炸后残留下来的生无可恋。 “难道乌兰诺不允许有人穿黑色的衣服出现吗?我就喜欢黑色,所以不要再说了我是不可能穿你们选择的那些宫廷风紧身上衣的。” “但您穿上去绝对会很好看。” 男人开口,坚持了女人的观点。他昂着头,表现得十分专业,十分骄傲:“请相信我,大人。我们的品味曾经被福格瑞姆大人夸赞过,难道这还不够证明些什么吗?” 科兹抿起嘴,昂起头嘀咕了一句:“就是因为这个我才不想穿你们选的衣服” 他又被他们纠缠了一会,但原体毕竟是原体,在科兹板起脸之后,这两名官员也就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一步三回头,眼中带着强烈的渴望——卡里尔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渴望什么,实在是奇怪。但是,一想到康拉德·科兹因为要挑选衣物的关系和他们同行了一路,卡里尔的心中便升起了一股笑意。 “你真的就打算穿一身黑衣?”卡里尔走近他,如是问道。 “有什么不好?”夜之主耸耸肩。“我才懒得和其他人一样穿那些十几斤重的衣服.想想吧,卡里尔。” “想什么?” 康拉德·科兹做了个手势,长篇大论了起来。 “带装饰,需要人在后方托起来的巨大披风。黄金、翡翠、白银,能从肩膀一直垂到地面的超长流苏,除了好看与膈应你以外毫无其他作用的仪式性武器,甚至连发型都需要被重新设计” “听上去似乎倒也还行。”卡里尔不置可否地评价道。科兹对他投来了一个难以言喻的目光,并很快就意识到了他在玩什么把戏。 夜之主冷笑起来:“不是你穿它们当然还行啦,教官大人。” “你刚刚的语气听上去为何那么像福格瑞姆?” “哪里像?” “哪里都很像”卡里尔摇摇头,阴影从骸骨盔甲的缝隙中攀附而上,在他脸上形成了一张骷髅之面。眼眶阴森,骨头惨白,不太像是应该出现在此等盛会上的模样。 更多属于第八军团的雷鹰从天空徐徐降落,连队重组,来自黑暗世界的鬼魂们身披阴郁的盔甲站在了乌兰诺的大地之上。 他们保持着沉默,并很快就离去了——阿斯塔特们同样被安排好了位置,待会将有一场盛大的阅兵,他们是不能缺席的。 一时之间,这里便只剩下了卡里尔与康拉德·科兹两人。他们互相对视一眼,都察觉到了对方的某种意图。 “暂时先不去那边吧?”科兹意有所指地问。 “哪边?”骷髅安静地回问。 “你非得明知故问一句,是不是?” “是的.”卡里尔轻笑起来。 “我们先去找其他人。”夜之主无视他的笑声,当机立断地做了决定。“找那些刚刚降落没多久的人.我可不想现在就走过去。” 他转过身,昂首阔步地走向了另一边。 卡里尔像只鬼魂一样飘在他身后,身体几乎不移动,宛如活物般的阴影斗篷在他脚下涌动不休,他的声音也同样轻柔:“为什么?你打算像孩子一样拉帮结派吗?” “不。”原体说。“我只是单纯地不想现在就过去。” “为什么呢?” “你非得问个明白吗?”科兹故意叹了口气。“别这样,卡里尔。我不想现在就过去的理由有很多,其中一条是因为我想提前去叙旧。” “和谁?” “你会知道的。”科兹以神秘的语气许诺——他是对的,卡里尔的确很快就知道了对象是谁。 他略带惊异地看着眼前的这位野蛮人,后者也在群狼的簇拥之下看了他一眼。只有一眼,但眼神也已足够意味深长。 随后,这位被野兽毛皮包裹的基因原体便咧开了嘴,大步走了过来,并用一种狂野的笑容对他的兄弟致以了问候,犬齿在空气中闪闪发光。 “康拉德·科兹!”来自芬里斯的巨狼毫不迟疑地大步前来,以要攻击某人那样的气势给了夜之主一个热烈的拥抱。后者虽不适应,但还是允许了他这么做。 只不过,抱怨是少不了的。 “你每次和我见面都得来这么一下吗?”科兹皱着眉问,装出了一副不悦的模样。 黎曼·鲁斯没有被这幅表情吓到,他再次大笑起来。被编织成战士辫的金发正在随风飘扬,他的毛发很旺盛,使它们看上去几乎像是鬓毛,而非头发。 “是的!”狼之主嬉笑着伸出手去,拍了拍他兄弟的肩膀。“你也没真的拒绝嘛!你要是想拒绝就会和我们的那只乌鸦一样跑进黑暗里了!” “我不觉得你的鼻子闻不到黑暗中的气味” “闻到和看到是两码事——”鲁斯耸耸肩。“——顺带一提,科拉克斯还没到。” “我知道他没到。”科兹说。“他要是到了,我就会带着他来找你了。” “哦,可别,我谢谢你的大恩大德,但你还是别这么干了。” 鲁斯夸张地举起双手,语气滑稽,表情却很认真。这位狼王显然有他自己的想法,卡里尔将视线掠过他,看向了他身后。 鲁斯的狼群正在缓慢的踱步,对他的视线本能地回以了某种不安。在他看过去以前,他们还是放松的,现在则不是。他们中有些人甚至已经忍不住弯下了腰,从喉咙里发出了低吼。 鲁斯头也不回地抬起了一只右手,刹那之间,所有的异象便瞬间消失。 狼王抬起头,看了卡里尔一眼,表情仍然轻松。卡里尔对他抱歉地点点头,后者却再次笑了一下,并回到了对话中去。 “听着,康拉德,我和他之间的事我自己会处理的.我不想其他人插手其中,好吗?就像我和莱昂之间的矛盾一样,现在不也被我处理得很好吗?” “你确定?”科兹眯起眼睛。“你说得很好,指的是你们俩的那场斗殴吗?” “那不叫斗殴,兄弟之间打架很正常。”黎曼·鲁斯极其认真地告诉他。“寻常人家的兄弟都会因为一点小矛盾打起来,更何况是我们这样的一群自大狂?他留了手,我也是,否则” “否则什么?” “没什么。”鲁斯咧嘴一笑,终于正式地看向了卡里尔。“那么——教官,对吧?” 卡里尔点点头。 “久仰大名。”芬里斯人收敛起他的笑意,在一瞬间换上了一张严肃的面孔。他的声音充满活力,表情却严肃地仿佛正在面对芬里斯传说中的克拉肯之王。 “你和传闻中的一样高大。”鲁斯说。“至少比我高一些,但你还不够壮。” “我不需要太强壮”卡里尔抬起手,扯去了骷髅之面。他本可以让它直接化作阴影消散,但他没有这么做。有时候,还是较为寻常的方式好一些。 “任何人都需要强壮!”鲁斯瞪大眼睛。“不强壮怎么能行!你不觉得康拉德有些太瘦弱了一点吗?他每次宴会都吃得很少!他应该像我一样!” “你们聊天别把我扯进来.”科兹幽幽地说。 卡里尔笑了,他能听出鲁斯话语里藏起来的隐喻。这是一种温和的劝诫,带着深思熟虑,但鲁斯却让它看起来像是一句单纯的玩笑。 “他的确有些瘦.但那是每个人自己的选择。”卡里尔温和地回答。“我不会干涉他的这些选择,你认为呢,鲁斯大人?” “你可别叫我大人。”鲁斯连连摆手。“我知道你是干什么的,你这么叫,我的兄弟们以后可能得管我叫叔叔了——你说对不对,马格努斯?过来!叫一句鲁斯叔叔怎么样?” 他冲着一旁路过的一队人高声呐喊了起来,为首的那名红肤巨人难以忍受地皱起了眉。 更新完毕,今日就一更,整理新卷大纲,准备开始码字爆更了不然圣诞节可能赶不上。 (本章完) 2.原体见面会(一) “你最好把嘴闭上,鲁斯。”红肤的巨人警告道。“我不知道你又在玩什么把戏,但我没心情现在和你继续。” “继续什么?”芬里斯人咧着嘴反问。“兄弟,我请你告诉我,说真的,我可太想知道你那颗毛茸茸的大红脑袋里装着的都是什么玩意了。” 马格努斯表情阴沉地走开了,没有做出任何回答,或给出任何反应。 黎曼·鲁斯对此颇为不爽地磨了磨牙,虽然还带着笑容,却低声骂了句芬里斯语。从那几个抑扬顿挫的音节来看,他说的显然不是什么好话。 卡里尔凝望着那赤红的背影,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午夜幽魂嘶嘶作响的声音则在这一刻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 “很奇怪,是吧?” “是的。”卡里尔轻声回答。“的确有些奇怪.但我更奇怪他那种疏离的态度,他和你们不是兄弟吗?” “十三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是这副模样了,卡里尔。”幽魂摇摇头,露出了一个很是有趣的微笑。 “在他眼里大概只有帝皇和知识最重要,其他任何事都可以在这两项事物后方被无限顺延” “你听上去对他很有怨气。” “如果你的友军为了一些禁忌的异形知识会毫不犹豫地抛弃正面战场,你也会的。”幽魂皮笑肉不笑地说。 “你们在说什么呢?”黎曼·鲁斯皱着眉问。“我承认这种嘶嘶作响的语言听上去很有趣,就像狼群之间用嚎叫来互相交流一样有趣.但你们也不能把我当成空气吧?” 他不满地举起右手,指了指身后那行离开没多远的赤红列队:“我可不像他一样走远了,我还在这儿站着呢!” “请你原谅,伟大之狼”卡里尔浮夸地弯下腰,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牵引着斗篷,遮盖住了大部分骸骨铠甲,也让那宛如活物般的阴影真切地舞动了起来。鲁斯眉头一挑,毫不迟疑地伸出手去抓了一把,并顺口对卡里尔的仪态做出了点评。 “那帮泰拉里的宫廷侍卫官真该找你去好好学学.” 康拉德·科兹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大笑。 “很好笑吗?”卡里尔直起腰,扭过头看了一眼科兹,但他也没制止鲁斯观察斗篷的举动,甚至可以说是默许了他的行为。 “我没在笑你。”夜之主仰起头,突然饶有兴趣地观察起了乌兰诺满载各类飞艇的天空。 他看得是如此聚精会神,以至于卡里尔甚至没找到什么太好的理由将谈话继续下去。他索性冷笑一声,不再说话了。 “这东西还真有趣”鲁斯咧嘴一笑。“它在试着咬我。” 他抬起右手,将斗篷和他的手甲展示给了卡里尔。 原体的护甲此刻已经被阴影所渗透,它违反所有常识地凭空陷进了鲁斯的手甲之内。不过,从他的表情来看,斗篷本身应该没对他造成伤害。 “它总是有很多渴望的”卡里尔不动声色地回答,同时抬起手,猛地扯了一下阴影。 斗篷整个都剧烈的抖动了一下,随即便毫无生气地回到了他背后,那掀起的一角也软趴趴地倒了下去。 鲁斯笑着揉了揉自己的右手,耸了耸肩。 此刻,他表现出了一种奇特的满不在乎。智者般的洒脱和浑人特有的粗俗在这张野性的脸上汇聚,金色的鬓毛随风而动,一只人立而起的巨狼竟然在寒风中口吐人言。 “如果你满足这只嗜血的狂兽,它会怎么样?” “它会产生一些变化。”卡里尔微笑着回答,没有对眼前这幕奇异的景象表现出任何讶异。“一些从长远上来看,算是好的变化。” “你很会讲谜语嘛。” “是的。” 鲁斯咂咂嘴,轻笑着走开了,也没忘记和科兹打招呼,只是这招呼有些不太对头——他用的是诺斯特拉莫上一些早已失传的黑帮手势,很复杂,也很具备威胁性。 不过,此刻用在这里,倒更像是兄弟之间在玩闹。 夜之主眯起眼睛,顺手便用更复杂的手势回击了鲁斯。芬里斯人大笑起来,开始还击,狼群竟然也开始为他加油打气。两人你来我往,隔着越来越远的距离,手势却开始变得越来越激烈。 科兹聚精会神地比划着,他快获胜了,鲁斯的手势正在变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没有变化不过,就在最后的紧要关头,他却被卡里尔按下了手。 “你这些手势都是从哪学的?”骷髅轻轻地问。 一群已经驻足停留许久的工人和机械教的红袍子们正目光古怪地看着这里,工人们窃窃私语着,那些红袍子则更过分,头部监视器里的绿光甚至已经开始闪烁了。 与此同时,远方传来了一声狼的嚎叫,充满获胜的喜悦。 “.亚戈·赛维塔里昂。”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夜之主老老实实地回答了问题。“鲁斯也是,他也是从赛维塔那儿学来的,用了一块格洛克斯肉排。” “嗯”卡里尔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我们之后再谈这个问题。你还要找谁叙旧?” “这取决于他们还有谁没去高台。”康拉德·科兹移开目光,没有再和骷髅进行对视,悄然踏步,转过了身。卡里尔勾起嘴角,默不作声地跟在了他身后,还是那副鬼魂般的姿态。 —— 两个小时后,他们终于站在了高台之上。 科兹的叙旧计划失败了,这点倒也没多出乎他的预料。他想与之交谈的那些人要么还没来,要么就是已经抵达了高台。 就连鲁斯都带着他的狼群走了上去,甚至还不忘通过他不知道哪儿要来的通讯频道代码跑进夜刃们的内部频道里大喊康拉德·科兹的名字。 夜之主对此表现得云淡风轻,夜刃们就不同了。以范克里夫为首的一些老连长还算平静,其他人的反应嘛. 你可想而知。 话说回来,这座黄金般闪耀的高台无疑是十分巨大的,精雕细琢的各类装饰品在这座万众瞩目的建筑上充当起了点缀,禁军们隐藏在一些被阴影所遮蔽的角落之中,目光如炬。 他们一如既往地承担了帝皇的安保工作,科兹和卡里尔经历了好几道关卡方才抵达此处。但他们也有同伴——一群名为寂静修女的不可接触者,对灵能者拥有毁灭性的作用。 这些年里,她们和禁军的紧密合作早已不再是秘密。 科兹默默地收回了观察她们的目光,再次扫视一圈后,他意识到,他和卡里尔恐怕是这里最‘孤单’的人。其他的基因原体或多或少都带上了他们的卫队,只有夜之主没有。 他身边仅有卡里尔·洛哈尔斯一人,更为吊诡的是,这种组合却比身着盛装的原体与卫队们吸引了更多目光。 “我打赌他们是因为你在,才这么注意我们这里的。”康拉德·科兹不动声色地说。 与此同时,他甚至没忘记朝看过来的圣吉列斯露出一个微笑。 背生双翼的大天使今日穿着黄金与猩红泪滴混流而成的华贵铠甲,洁白的银与珍珠挂在他的耳坠与脖颈上,却没夺走任何光辉。无论身处何地,无论与谁并肩,圣吉列斯都永远光辉。 “是吗?”卡里尔同样不动声色地反问。 “不然呢?你这么高,又穿着一副和所有人的风格都截然不同的盔甲.”科兹十分恶劣地嘲笑了起来。“就算是那些没见过你的人也很容易就能认出你是谁。” 卡里尔暂时没理会他的嘲笑,他决定将这些事留到乌兰诺之后再提。此刻,他只是很疑惑地问了一句。 “我在帝国内很知名吗?” 科兹扭过头来,目光诡异地看了他一眼。 “知名?”他重复一遍。“不,我亲爱的第八军团教官,你可不只是知名那么简单.那十八年应该没有让你产生记忆方面的损伤吧?难不成你忘了自己以前都做过什么了?” “我当然没忘。”卡里尔说。“我只是不觉得这些事是那种会被宣扬出去的事。既然它们无从宣扬,我也就应该不会出名。” “那些事或许不会被宣扬出去,但是——”科兹摇摇头。“——算了,我还是不多说了,免得你表现得像是个跟不上时代的老年人似的。” “是我的错觉,还是你最近真的对我有了很多抱怨?” “这当然不是你的错觉,父亲。”夜之主貌似严肃地回答。 他们的谈话就此终结,因为圣吉列斯和罗格·多恩正在朝这里走来。 巴尔天使的脸上一如既往带着温和的笑意,罗格·多恩则还是他最著名的模样,面无表情,严肃至极,眼神却一直在往卡里尔的方向瞟。 卡里尔默不作声地叹了口气,板起脸,做出了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和多恩对视了起来。 ‘顽石’严肃地探究着这双眼睛背后的情绪,想找到他心中那个问题的答案,卡里尔尽他所能地保持着平静,让对视持续了十数秒,方才突兀地微微一笑。 多恩的脚步猛地一顿,力道之大甚至让他的靴子在地面上发出了一声啸叫。 “怎么了,罗格?”圣吉列斯疑惑地问——他的视线在刚刚被科兹遮蔽了,完全没看见卡里尔的脸。 “.没什么。”罗格·多恩闷闷地回答,同时缓慢地呼出了一口浊气。“很高兴看见你回来,卡里尔·洛哈尔斯。” “我也很高兴再看见你,罗格。”卡里尔轻声回答。 吃个饭,休息一会,再写第二章。 (本章完) 3.原体见面会(二) 圣吉列斯惊讶地收回视线,给了科兹一个探究的眼神。夜之主延续着他那恶劣的微笑点了点头。 “是的,他‘康复’了。” “.” 大天使暂且让自己忽略了康拉德·科兹那特别的咬字重音,他长舒一口气,也微笑了起来。 “我原本还在担心现在看来,这倒是没有必要的事。” “噢,还是很有必要的,圣吉列斯。” 科兹漫不经心地伸出右手,抓住了大天使的左手,动作突如其来,却带着一股蓄谋已久的迅疾。圣吉列斯微微一怔,没阻止他的兄弟,而是任由那股冰冷渗入他的骨髓。 “最好还是担心一下。”夜之主轻声说道,漆黑如墨般的双眸中有股光芒一闪即逝。“有一就有二,他迟早会再来一次。他就是这样的人,兄弟,永远不知悔改。” “.是吗?”圣吉列斯低下头,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辛苦你了,康拉德。” 科兹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是轻笑着松开他的手,像是幽魂般飘走了。圣吉列斯目送着他离去,回头便看见了罗格·多恩那张严肃的脸。 “发生了什么?”顽石低声询问。“你们的对话里带着一些我不太懂的隐秘气氛。” “你的描述让我和康拉德听上去像是某种秘密结社的成员,罗格”圣吉列斯哑然失笑,他摇摇头,又对卡里尔开了口。“总之,很高兴看见你能回来,卡里尔教官。” “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从未离开。”卡里尔说。“但我还是很想知道我在那十八年里都做了什么,才会让你们都不约而同地发出这种感叹。” “你” 多恩吐出一个单音节,便皱起了眉,显而易见地沉吟了一段时间。他思考着,似乎是想让自己的描述听上去不要太生硬。 “你做了一些和你过往行事风格截然不同的事,你拒绝和所有人见面、商谈,哪怕只是全息投影对话也认为是浪费时间。你突然就变成了一个效率至上的狂人,没有任何预兆。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你给人一种你并不存在的错觉。” 圣吉列斯轻声接过话,大天使的表情也变得严肃了起来,这种严肃有别于他平日惯用的表情,看上去几乎像是他只会在战争期间所佩戴的那副残酷面具。 “哪怕是亲眼见到你,这种感觉也不会消弭,甚至会和另一种冰冷一同压迫而来。你那时看上去没有任何感情,只是一具机械,或其他更糟糕的东西。” 卡里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他那时抽离的视角在其他人眼中看起来是这样的吗?这倒并未让他感到有多意外,只是 “我不知道——” “——卡里尔!” 一个声音从高台的另一端传来,洪亮,沙哑,带着一股显而易见的关心。一个巨人大步走来,身穿亮银与深蓝二色的盔甲,粗大的钢铁发辫从额头后方蔓延而出,在空气中抖动。 他走近他们,目光如炬,严肃地凝视着卡里尔。 “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是真正的卡里尔·洛哈尔斯吗?”安格朗沉声询问。 卡里尔没有回答。 他只是放开了某种约束,像是允许,又像是短暂的逃脱枷锁。安格朗的天赋在常人不可察觉的视界中一闪即逝,角斗士微微一怔,没想到自己的窥探这次居然会成功。 他从前试过三次,每一次都被拒之门外,且得到了冰冷的警告。 “如何?”卡里尔温和地问。“看见你想看见的东西了吗?” “.足够了。”努凯里亚人沉闷地发出鼻音。“你似乎比从前更加惨白了。” “这句话可不怎么适合在这种久别重逢的场合说。”卡里尔轻笑起来。“不过,话说回来,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穿这种仪式性盔甲,感觉如何?” “糟透了。”努凯里亚人沙哑地回答。“罗伯特说的没错,仪式性盔甲的确比不上动力甲来得轻盈。我尤其痛恨这斗篷——” 他伸手捞起自己肩后斗篷的一角。 “——看见了吗?如此沉重,我完全不理解它的作用。” “它的作用是彰显身份。”多恩说。“就像这座高台一样,又比如父亲要彻底改变乌兰诺的地表,归根结底,这具盔甲的作用是试图让你成为一个象征。” “象征通常都是些神像。”安格朗眯起眼睛。“你好,罗格” “你好,安格朗。”多恩朝他点点头。“很久不见了,至少有十年?” “是的。”安格朗朝他咧嘴一笑,笑容尽他所能的显得温和。他又看向圣吉列斯,后者正关切地望着他,视线的落点毫不避讳地落在了那些钢钉上。 “噢,别这样。”安格朗摇摇头。“我说过它们不会再恶化了吧?不过只是一些旧伤,没什么值得关注的。” “不关注?”圣吉列斯严厉地看着他。“你是指望我对你偶尔表现出的疼痛视而不见吗?你不能如此要求我,安格朗,这不公平。” “我要求你什么了”安格朗咕哝着仰起头。“我什么都没说吧,兄弟?” 大天使严肃地看了他一会,突然伸出手将他拽了过去。力气并不大,但却没留有任何拒绝的空间。 “跟我过来,你这个家伙。”圣吉列斯严厉地告诫。“我要好好地给你科普一些医学常识。” 安格朗瞪大眼睛看向卡里尔与多恩,开始寻求某种程度上的帮助,却只得到了一个爱莫能助的微笑,与一个平静的拒绝。 大天使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拉着他远去了,从那严肃的表情上来看,安格朗多半要面临一些他很难逃脱的情境了。 多恩看了一会,便收回了目光。他是在场众人中少数和科兹一样没有身穿盔甲的人,还是那身标志性的执政官制服,每一颗扣子都扣得严严实实,一丝不苟。 顽石转过头,以一种他较少表现出的奇特眼神看向了卡里尔,过了一会才开口。 “你和他谈过了吗?”他严肃地问。 “谁?”卡里尔明知故问道。 “还能有谁?”多恩摇摇头。“人类之主,帝皇,我们的父亲除了他以外还能有谁?” “你听上去似乎有些生气。”卡里尔说,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多恩话语中藏起来的某些怨气。这点并不容易做到,除非你很熟悉罗格·多恩。 “不是生气,而是对他将行之事的不解。”多恩纠正道。“他应该和你说过了,卡里尔,我确信他和你说过此事。” 是啊,他的确说过。 卡里尔轻笑起来:“我大概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了——所以,他没把这件事向其他人透露?” “他连我也没透露,我是猜出来的。”多恩抱起双手,用右手抚摸着自己挂在胸前的勋章,灰白色短发下的脸有种罕见的忧郁正在诞生。 若是有画家在这儿,多半会立刻跪在地上感谢上天的恩赐——居然能让罗格·多恩露出除了严肃与平静以外的第三种表情? “他应该有自己的考量吧。”卡里尔眨眨眼,开始为帝皇开脱。“我相信他应该是有自己的考量的。” “光是相信可没用,他要做的事会让帝国地震的,他必须拿出足够令人信服的理由,而不是——” 多恩止住话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而不是再像从前那样闭口不谈,或是干脆用一番什么信息都没透露的伟大演讲来让我们心潮澎湃地暂时忘记他到底要做什么。” 卡里尔惊讶地挑起眉,他没想到罗格·多恩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更令人讶异的是,多恩甚至还在继续,且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而且,我知道,他一定会这么做。他一定会详细地对我们阐述一些他早就想好的事,做出一些我们无法接受的决定,然后把这决定一股脑地塞给我们,强迫我们接受。如果有人说不,那他就用目光逼迫,如果那人还是拒绝,那他就会露出失望的目光。你看,他有这么多方式和我们交流,却就是不愿意把话说明白” 卡里尔默不作声地把这段长长的话打包发送给了某人,他得到的回答是一声叹息,以及一句无奈的警告。 +如果你实在是闲的没事做,我可以临时给你安排一个视察全军的职务,卡里尔+ +真的吗?荣幸之至,我伟大英明能说会道的陛下。+ 帝皇挂断了通讯,迅速、坚决、毫不迟疑。多恩再次深吸一口气,卡里尔本以为他还会继续,但他没有。实际上,多恩甚至开口提醒了他另一件事。 “看来康拉德想为你介绍一些人。” 卡里尔抬起头,看向前方。他看见康拉德·科兹,以及另一个高大的身影。 后者披挂着苍白的盔甲,带着一副样式古旧的呼吸器,灰色的兜帽笼罩在他那枯槁般的长发上,琥珀色的眼眸里带着一点明显的好奇,正在朝这边凝望。 “那是莫塔里安。”多恩轻声为他解释。“死亡之主,一个不怎么喜欢说话的人。” 卡里尔缓慢地点了点头。 更新完毕。 (本章完) 4.原体见面会(三) “你把我要说的话都说完了,罗格。我还想亲自向卡里尔介绍莫塔里安呢。”科兹略显轻佻地笑了。 “我该为此道歉吗?” 多恩反问道,他表现出了一种罕见的幽默感。但是,考虑到他平日的表现,这句话也就成了一种幽默得不那么明显的笑话,门槛极高,只有少数人能够幸运地领会到它的笑点。 科兹笑了,卡里尔也笑了,可莫塔里安没有。 死亡之主怔住了,像是第一次认识罗格·多恩那样细细地打量了他一会。呼吸器沙哑地嘶嘶作响,一股带着熏香气味的气体从两端喷射而出。 “道歉就不必了,但我要求你再讲一个笑话。”夜之主轻笑着说。 只要他想,他可以在刻薄与有趣之间来回转换。这种特质很难得,有些人会将刻薄当做有趣,另一些人则更为干脆,他们一视同仁,将二者共同鄙视。 多恩摇摇头,背起了手:“你为何会认为我刚刚是在讲笑话?” “伱又来了.好吧,因为那句话听上去的确很好笑——最关键的一点在于,它不太像是罗格·多恩应该说出口的话。” “那么,在你眼中,罗格·多恩应该怎样表达他自己?”多恩探询地问。 他不是在用问句反讽,而是真心实意地在探究康拉德·科兹对这件事的看法。他和夜之主都不觉得这几句对话有什么问题,他们已经足够熟悉对方,很清楚彼此的风格。 但是,如果这些话落在其他人耳中 “够了,你们两个。” 莫塔里安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呼吸器显然改变了他的声音,让他听上去仿佛佩戴着呼吸格栅,阴沉如乌云。 “我不认为这件事有什么值得争吵的点,不过是一个名字和几句介绍而已,我不需要别人为我代劳这件事。” 康拉德·科兹挑起眉,多恩微不可查地对他点了点头,两人不约而同地暂时选择了沉默——而死亡之主也已经将他的目光转向了卡里尔。 在一阵端详与凝视后,他抬起手,将兜帽放下了,甚至还伸手将呼吸器也取了下来。原体所暴露出的脸庞是瘦削的,眼窝深陷,颧骨高耸,脸颊凹陷,皮肤苍白,看上去几乎毫无生气。 若是常人,这张脸甚至可称恐怖,但莫塔里安是基因原体,这份病重般的模样只会让他更令人印象深刻。 “我是莫塔里安,来自巴巴鲁斯。”他握着呼吸器,如此说道。 脱离了那仍在散发熏香气味机械的束缚,他的声音听上去也不再那么阴沉了,反倒显得很安静。 “我听过你的名字很多次了,卡里尔·洛哈尔斯。我的兄弟们似乎都很热衷于谈起你,每次有多人参加的宴会,他们必定会有一个保留话题留给你。” “听上去,我似乎变成了一种时髦的话题”卡里尔轻笑起来,忍不住开了个小小的玩笑——科兹惊讶地发现,这个笑话居然显得并不如何糟糕。 “总之,很高兴见到你,莫塔里安。尽管这可能显得有些多余,但我还是再说一遍吧——我叫卡里尔·洛哈尔斯,来自诺斯特拉莫。” “康拉德经常谈起你。”莫塔里安抬起左手,搭在了科兹的肩膀上。“虽然是抱怨居多.” “嘿!”科兹扭过头,瞪了他一眼。“我可不记得我有抱怨过什么。” “或许吧。”莫塔里安古怪地看着他,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既然你说没有的话,那就没有吧。” “本来就没有!” “嗯”莫塔里安再次发出了一声沉闷的鼻音,以示回答。他又看向卡里尔,像是想要说点什么。在长达数秒的沉默后,他方才再度开口:“你对灵能怎么看?” “一种危险的力量。” 莫塔里安连连点头,显得不能更赞同了,他的脸上终于诞生了一点波动,不再是完全的死寂或平静。接下来,他语速极快地开口了。 “是的,我同意,但它不仅仅只是危险而已。它还具备某种我们尚且无法理解的意义,就像是文学作品中惯用的隐喻手法。常人无法理解,只有那些盯着文字看了一遍又一遍的人才能理解它们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如果你理解,你也就离精神失常不远了。” “他在说什么?”科兹扭头看向多恩。“我怎么突然听不懂高哥特语了?” “这是我印象中你头一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兄弟。” 多恩没理会夜之主那略显刻薄的玩笑,而是对莫塔里安表达了自己的惊讶。与此同时,他还敏锐地提出了一个猜想。 “你是在寻求支持吗?为了马格努斯的事?” 死亡之主眯起眼睛,沉默了一段时间,才回答这个较为尖锐的问题。 “通常来说我不会对他人抱有恶意,但马格努斯不同,他的傲慢超出了我们所有人的想象.他越界了,他在与虎谋皮,和某些他根本无法理解的力量进行交易。而当我将这一点向他提出时,他却骄傲地向我宣称,没有什么东西是他不能理解的。” 他看向他的两名兄弟,又看向卡里尔。 “灵能本身或许不会招致灾祸,但他的态度会。他的盲信,傲慢,高高在上一定会导致某种后果。这不是概率学,而是必然发生的事件,或早或晚,它一定会发生。” 罗格·多恩缓慢地皱起了眉——他不是一个喜欢在背后议论他人的人,莫塔里安的行为带着一些不那么好的意味,可死亡之主向来不懂这些事。 他是个孤僻的人,不善言辞,有时甚至拒绝交流。他今日能说这么多话已经算得上是奇迹,多恩不想打击这种积极性,但他也不想完全同意莫塔里安的观点。 于是他缓缓开口。 “马格努斯或许的确傲慢,但他是个学者,兄弟。”多恩严肃地说。“这意味着他同样也很理性。学者们在对待自己不了解的事物时通常都具备旺盛的好奇心,你没必要因为这个去责怪他。” “责怪?”莫塔里安冷哼一声。“我可没有资格去责怪他。” 多恩摇摇头:“鲁斯向父亲请求过很多次了,希望他能做出某些对马格努斯的限制,但父亲没有一次同意。难道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莫塔里安索性移开了目光,拒绝对多恩的话发表评论。他看向康拉德·科兹,后者看上去却像是正在陷入一场沉思,于是他再一次地转向了卡里尔。 “那么,你怎么看,卡里尔·洛哈尔斯?”带着一种寻求支持的渴望,死亡之主如是问道。“康拉德经常提起你对灵能的警惕。” “我很想对你的观点做出呼应,但恐怕我对马格努斯其人并不如何了解,莫塔里安。” 卡里尔抬起手,做了个平静的手势,他已经从多恩的态度中意识到了一些事。 “我只远远地见过他一面,我对他的了解仅限于他的名字,和你们的只言片语。这不足以支撑我对他做出任何评价,但如果你只是想要关于灵能方面的评价,我倒是的确有些话讲。” “请吧!”莫塔里安聚精会神地看向他。 “就像我说的那样,灵能很危险,它和它的使用者都需要接受严格的管控。可归根结底,它不过只是一种力量,就像爆弹枪与链锯剑一样。是否招致灾祸,要看使用者自己的意愿。就像异形们手中能够造成巨大恐慌的毒气,在我们手中,它也能是一种高效的战术。” 莫塔里安皱起眉,但很快就松开了。 “我明白了。”他点点头。“至少你仍然同意灵能很危险,这就够了——至于马格努斯.哼。” 他冷哼一声,用宣告那般的语气说了最后一句话:“你会知道他是什么人的,卡里尔·洛哈尔斯。” 他就此转身离开。 夜之主叹了口气,望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些缺点,罗格。我是个偏执狂,你是另一种类型的偏执狂,莫塔里安也是。但他不是天生这样的,是巴巴鲁斯把他变成了这样.” “你在说什么?”多恩问。“剖析环境对人的影响吗?” “不,我是在说——”康拉德·科兹转过头来,对他露齿一笑。“——他又走了七步才转头,四十九步之内,他会走到鲁斯身边,然后他会把那芬里斯蛮子烦的够呛。” ‘顽石’露出了一个不置可否的眼神,他知道科兹在隐喻什么。 莫塔里安对数字命理学的痴迷不是一个秘密,他坚信这些事,马格努斯曾以此为论点和他大吵一架。赤红之王当时几乎都快站到椅子上对死亡之主怒吼了,多恩现在还记得他当时说了什么。 ‘你指责我迷失在知识里,但你自己又好到哪里去?你甚至要求自己的卫队一直保持在你的七乘七步以内!’ “总之”多恩慢慢地开口,对站在他们近处的一人摇了摇头。“至少有一句话你说得很对,我们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缺点。就像你一样,察合台,你总是过度沉默。” “嗯”被称作察合台的男人沉吟着眯起了眼睛。“沉默是金,罗格。” 有,码。 不出意外的话以后大概每天都是中午这个点更一章,下午更一章。 (本章完) 5.原体见面会(四) “那么,你所掌握的金子似乎有些太多了,可汗。”夜之主意有所指地开口,他甚至叫了一句尊称。 “这话居然出自一个可以用精金做房子的人口中。”名为察合台的可汗微微一笑,随口便是一句玩笑。“我们俩到底谁更富有呢?” “你在模糊论点和话题,兄弟。”康拉德·科兹哑然失笑。“而且,真的有人会用精金造房子吗?” 他走上前去,伸出右手和可汗握了握。力道不大,但已足够。可汗友善地接受了这个礼仪,他拥有一张东方人的面孔,英俊,可这份英俊并非主要引人注意的点。 好比此时,他明明在笑,脸孔却不怎么显得温和,反倒威严更甚。他就像是一只鹰隼般目光锐利,言语也直切重点。 “我只是在顺着你的话往下说而已,康拉德·科兹”察合台轻飘飘地说。“你的指责哪怕对我来说也有些太可怕了。” “我可没指责你。”科兹伸手指了指多恩。“有关你过度沉默的论点是多恩先提出来的。” “我们都清楚罗格的为人,兄弟。”可汗貌似不经意地说。“顽石永远正确。因此,如果他认为我有些过度沉默了,那么,事实恐怕就是如此。” 多恩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 他早已习惯察合台的行事风格,这有些辛辣的话语只是可汗性格中微不足道的一个侧面,他总是充满怀疑的,对任何人都是如此。 哪怕是帝皇,也不能使巧高里斯之鹰改变自己说话做事的风格。既然帝皇都不可以,他又凭什么能做到此事? 康拉德·科兹略带责怪地摇了摇头,又担心地看了眼多恩。他本来是想说些什么的,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多恩用眼神表达了自己的平静,于是,夜之主便像只幽魂一样飘远了。 数秒钟后,他带着另一名巨人走了过来。此人的皮肤像是岩浆中的熔石般漆黑,双眼却是一片赤红。他正皱着眉,看上去似乎不是很想掺和进这个谈话圈。 “他好了。”科兹伸直手臂拍拍他的后背。“相信我,伏尔甘。” “这不是是否康复的问题,康拉德。”被称作伏尔甘的巨人瓮声瓮气地回答。 他比卡里尔还要高一些,且极端强壮。在说话间,他的目光貌似不经意地扫过了卡里尔,带着审视与探究,毫不掩饰。 “那是什么问题?”科兹摊开双手。“难道你不相信我的话吗?拜托,伏尔甘,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谎。” 巨人叹了口气,体型如此庞大,本该无比骇人,他却看上去非常温和,此刻的叹气更是带着一种无可奈何。 “我才刚来,你不能就这样突然地把我拉进一场谈话里我当然相信你的话,可这是两码事,兄弟。” “有何不可?”察合台接过话,他轻抚长须,眼神微眯,看上去相当促狭。“我们又不会吃人,伏尔甘。你总是觉得自己特殊,把我们都当成易碎的玻璃,就连握手和拥抱都不敢用太大力气。” “你非得表现得这么愤世嫉俗吗,察合台?”伏尔甘朝他咧嘴一笑,居然没生气。“不过,有一点你倒的确说对了。我的确生活在一座玻璃之屋里,一如你们所有人。” “或许如此,这倒是个新颖的观点。”察合台微微颔首,目光已经移至了不远处。 在那里,荷鲁斯·卢佩卡尔正被他的卫队所簇拥着。明明是战争的亲历者,胜利者,却来得如此晚,且显得并不如何骄傲,这和他一贯的作风截然不同。 此时此刻,牧狼神的脸上有种真切的担忧与思考正在流露,显而易见。可汗收回目光,礼貌而疏离地朝他们点点头,迈动脚步,朝着荷鲁斯·卢佩卡尔走去了。 “他与荷鲁斯之间的关系还是这么好啊.”伏尔甘低声感叹一句,便看向了卡里尔。 他目光中的审视与探究丝毫未变,甚至因为卡里尔刚才的沉默变得愈发旺盛了。 平心而论,伏尔甘这样的凝视其实是相当骇人的,他的外貌过于可怕了。原体们的面孔各不相同,都有着属于自己的特点,而伏尔甘大概是其中最不像人类的那一个。 卡里尔默默地承受着这份探究,不做任何抵抗——伏尔甘其人到底如何,康拉德·科兹在他们赶来的路上已经不止一次地向他介绍过了。 这点是很少见的,别看夜之主在这场尚未开始的盛会上表现得如此左右逢源,人缘极佳,但热情终究只是表象,剥去这层外衣,恐怕只有少数人才会被他视作真正的朋友。 卡里尔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教育出了问题,但他也没什么权力在这方面对科兹做出什么评价。 他自己也差不了太多。 “怎么样,大个子?”夜之主貌似轻柔地问他的兄弟。“感觉到不同了吗?” 伏尔甘默默地收回视线,瞥了康拉德·科兹一眼,突然笑了起来:“你还真是煞费苦心,兄弟。” “什么苦心?” “没什么.那么,初次见面,卡里尔先生。我叫伏尔甘,是个铁匠。”有着燃烧眼眸的巨人微笑起来,致以了问候。“这比我们上次见面时的情况好太多了。” “我为我那时的发言和行为道歉。”卡里尔说。 科兹轻笑了起来——不为别的,只为他居然从卡里尔身上发现了一种尴尬感。多恩此刻也看了过来,他原本正在远眺那些泰坦,现在却不由自主地表现出了几分溢于言表的惊讶。 “我理解。”伏尔甘轻轻地回答。 “有些时候,人们的行为无法被他们自己的意志决定,就好比这场盛会。我本不想来的,对我来说,待在炉火旁研究钢铁比起站在这金碧辉煌的高台上要愉快的多。但我无法拒绝,我必须前来.” “参加凯旋仪式居然会令你如此难受,兄弟?”一个声音问。 “不,我只是单纯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伏尔甘略显幽默地回答。“你好啊,福格瑞姆。” “是福根,谢谢。”彻莫斯人优雅地抬起右手,纠正了伏尔甘的称呼。 凤凰身穿轻薄的紫色丝绸长袍,在他身后不远处,有一群官员正手捧一整套仪式盔甲眼巴巴地望着他——很显然,他为自己准备了两套截然不同的服装。 还能说什么呢?经典的福格瑞姆风格。 他的卫队则是另一种情况,全副武装的鹰面盔武士们庄严地占据了高台的一个角落,将代表帝皇之子的旗帜竖立了起来,它迎风飘荡,很是神气。 他轻笑着走了过来,开始一一问候他的兄弟们。康拉德·科兹,罗格·多恩,伏尔甘.每个人都被他拥抱了一下,轮到卡里尔时,他却前所未有地庄重了起来。 “真是恍如隔世,卡里尔。”彻莫斯人严肃地问候,与他握手,紧紧相握。“看见你回来对我们任何人都是一种宽慰。” “啊”卡里尔眨眨眼,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情景。“我很荣幸。” “别荣幸,待会你就该头疼了。”福格瑞姆收敛起他的庄重,好似它们并不存在似的,促狭地朝他露齿一笑。“科拉克斯和他的军团已经抵达轨道了,我们的渡鸦这些年里谈起你的次数都快赶上康拉德了。” 卡里尔在心底里叹了口气——他现在只希望凯旋仪式的正主快点过来,主持会议,让阅兵开始。或者做其他任何事,只要让原体们不要再跑来一个个地和他谈话就好。 他的确可以在这种场合表现得游刃有余,但那实在是太累了。如果有可能,他更希望自己能一直投入到工作中去但是,他也没办法说服自己从这里离开。 他终究不是个能无视他人好意的人。 “他已经到了吗?”科兹皱起眉。“我先消失一会.” 言罢,他便当着他们的面步入了黑暗之中。 伏尔甘惊叹地看着他消失的地方,好奇地走到了高台旁边,想试试看能不能从上至下地观察到夜之主行动的轨迹。 罗格·多恩走到他身边,和他一起远眺了起来,只不过,多恩的目光还是放在了那些泰坦之上。福格瑞姆是唯一一个留下的人,他抱起双手,眉头紧皱。 “我们生来就是为了战争,卡里尔.”他用一种低沉到不太像是他自己的声音开口了。 “各种类型,各种方式。我们用远超常人的身体承受着战争带来的创伤,忍受它的残酷,好比费鲁斯。他这块百折不挠的钢铁甚至能够拒绝帝皇的邀请,仍然选择在前线奋战。可珞珈·奥瑞利安呢?” 他仰起头,声音轻柔,俊美的脸上阴云密布。 “是什么原因让他拒绝了他一直为之奋斗的事业,转而投向彻底的战争又是什么原因,让他选择了拒绝参加凯旋仪式?这不像他会做出的选择,卡里尔我很担忧。” 卡里尔没有回答这句话,他眯起眼睛,呼吸着乌兰诺潮湿而阴郁的空气,品尝着钷素的气味,在片刻后才将它呼出。 唇齿之间,有冰冷的寒意逐渐逸散。 会是你吗,洛珈·奥瑞利安?他无声地询问。 更新完毕。 (本章完) 6.原体见面会(完) 荷鲁斯拿起一只青铜酒杯,饮下了其中的酒液,一口饮尽,未曾有半点犹疑。 负责为他倒酒的机仆对自己到底承担着什么样的责任一无所知,它单调的程序设定让它根本意识不到那些待在高台角落里的仆役们正在用怎样的嫉妒凝视它。 荷鲁斯伸直手臂,好让机仆继续它的工作。 他没有将目光放在它身上,而是放在了远处。 乌兰诺的天空是一种阴郁的深蓝色,云层在空中滚动,雨意酝酿。钷素火炬冲天而起,兽人们惨白的头颅在道路两旁凝视着胜利者的耀武扬威。 帝国军队身穿他们整齐的制服抵达了自己的位置,各色制服与男男女女组成的行军方阵正在喧闹中凝聚起秩序。重型载具和泰坦们在他们身后安静地停留,钢铁之墙,无可匹敌的神之机械,代表了最强大,最原始的力量. 荷鲁斯的脸上无意识地闪过了一丝阴霾,他转过头,对和他并肩站立的察合台露出了一个转瞬即逝的微笑。 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没能成功。可汗也没有追问,只是举起手中酒杯,浅浅地抿了一口。 清澈的液体流进他的喉咙,带起一阵滚烫的错觉。巧高里斯人平淡地放下酒杯,心中给出了一个较低的评价,随即便顺手将它摆放在了高台那厚重如城墙的边缘之上。 微风吹拂而过,带来潮湿的雨意,酒杯沉稳地待在原地,未曾有丝毫动摇。他们身后传来一阵谈话声,科尔乌斯·科拉克斯快速而急迫的声音在其中尤为明显。 “他从未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过话”荷鲁斯轻轻一叹,将一句没有指代对象的话变成了打破他与察合台之间沉默的铁锤。 “哦?” “科拉克斯。”荷鲁斯半带笑意地开口。“在我帮助了他那么多次后,这就是我得到的回报。” “你的话语听上去隐含嫉妒,而你的笑容里也满是虚假,兄弟。”察合台伸出手指,搭在了他的酒杯之上。 他眯起眼睛,没有用自己那远甚兵刃的锋利视线凝视荷鲁斯,而是用这目光伤害了无生命的酒杯。他的手指轻轻地敲击着它,使它发出了清脆的响声,酒水在其中震荡,波动出一个又一个圆圈。 “这也叫嫉妒吗?我只是在描述一个事实。”荷鲁斯用那令人不快的笑容说。 “你就是在嫉妒。”察合台语气中立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卡里尔·洛哈尔斯的处境是你梦寐以求的,你也为此付出了许多努力,可你没得到它,至少没如愿以偿地得到它。” “你在说什么?”荷鲁斯问,笑容已经消失。 他放下酒杯,学着察合台的模样将它也放在了高台厚重的边缘之上,并顺手驱离了机仆,表示自己不再需要它的服务了。 那无理性的半机械生物呆板地点点头,按照预先设定好的程序,以无可挑剔的仪态走远了。 察合台目送着它远去,眼中竟然有怜悯诞生。 “你会拆了它。”可汗用笃定的语气说。“或早或晚,你一定会拆了那可怜的家伙。”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自己知道答案,人人都有一个需要泄愤的时刻。但我倒更想知道你为何如此烦心,是什么事让你今天如此失态,兄弟?” 察合台收回目光,看向荷鲁斯。他仍然有所保留,视线尚算温和。荷鲁斯的面上又带起了一抹微笑,很浅,也很淡薄,似乎是想以此逃避回答,但可汗没有再选择让步。 他眯起眼睛,终于让那锋锐完全盛放。这样的凝视使荷鲁斯沉默了,他握紧右拳,动力甲顺应着手掌的活动,开始被动地增加他的力量,手甲为此嘎吱作响。 一阵压抑从这具半神之躯的骨髓深处涌出,让他肩膀上的狼皮披肩颤抖不休。但这份力量的汇聚不是为了攻击或伤害察合台,而是为了鼓起勇气,说出真相。 数秒钟后,原体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 乌兰诺的雨点于此刻落下。 来得极快,打在了高台的顶端,激起一阵碎裂般的清脆声响。 “.我的怒气和卡里尔·洛哈尔斯没有关系,我只是在迁怒于他。很可耻,但我没办法停下。”荷鲁斯闭着眼睛,低沉地告诉察合台。“父亲告诉了我一些事,他的话语正是我怒气的源头。” “真稀奇,你在对他生气?”察合台若有所思地问。“这是真实发生的事吗,荷鲁斯?你会对帝皇生气?” “我为什么不会?” 牧狼神睁开眼睛,谈话开始直到现在,第一抹真切的笑意终于开始在他坚毅的脸上绽放。那是一种混杂了苦涩与愤怒的笑意,可汗看得很真切,将种种情绪尽收眼底。 “我尊敬他,遵从他,我发自内心地想要让他为我感到骄傲。他的理想是我毕生的目标,我理解他的伟大,他的苦楚,那三十年让我的理想和他的理想早已合二为一” “但这并不代表我就不会对他生气,察合台。你清楚我们的父亲是个怎样的人,和他一起共事是很艰难的,他的要求会让人昼夜难眠,只为达成某一句短短的话。而现在,他对我的要求,他——” 荷鲁斯的脸上掠过一抹阴影。 “他怎么样?”可汗轻声询问。 “——他要求我承担起一份更大的责任。” “听上去是好事,这不正是你一直以来渴求的东西吗?被他更加信任,更加重用。” “是的,我的确渴望这些事,但不是以这种方式!”荷鲁斯低吼道。 他抬起双手,沉重地平放在了高台的边缘上。即使原体已经自觉地控制住了大部分力量,但那些泄露出来的少许怒气还是让他的双手撞碎了雨幕,珍珠白的手甲表面此刻开始被雨水洗礼。 “哪种方式?” “别明知故问了,兄弟。” 荷鲁斯低下头,凝视起下方。他的军团正在雨幕中肃穆地列队,影月苍狼们骄傲地凝视着他们的父亲,浑然不知牧狼神此刻一片平静的表情之下所隐藏着的波涛汹涌。 “你绝对能猜到的,你是一只雄鹰,看得比我们所有人都要远。更何况这件事早在很久以前就被放出了风声,这不是个秘密,至少在我们中不是。” “战帅?” 可汗平淡地吐出这个词,仿佛它没有半点特殊。他提起它的口吻稀松平常,和提起‘水’、‘杯子’、‘椅子’一类的寻常事物没有半点分别。 几秒钟后,察合台笑了。 “我已经在想象佩图拉博听见这件事后的反应了,还有费鲁斯。真巧合,他们俩恰好都不在。但雄狮可是在这儿,你想好怎么应付他可能的质疑了吗?” 荷鲁斯抬起头,看向他:“你不觉得.” “觉得什么?” 荷鲁斯再次陷入沉默,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的头脑居然一片空白。而可汗则在此刻悠悠开口,语气和缓,话语却无比尖锐。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荷鲁斯。你不想要这个职位,你更希望做兄弟中的长子,你不想得到命令我们和我们军团的权力,你知道得到这个称谓会让你今后说出口的许多话被动地转变意味,从而使兄弟之间生出嫌隙但你也不想让别人登上战帅之位,我说得对吗?” 荷鲁斯怔怔地看着他,突兀地苦笑了起来。 “是的。”牧狼神点点头,他的下颚绷紧了。“你说得没错。” “你知道我尊敬你吧,兄弟?”可汗又问,语气仍然轻柔。 “是的,我知道。” “但我现在要说,我已经厌倦了。”察合台终于转变语气,冷冷地开了口。 “我厌倦了你们这些超凡的基因原体表现得像是话剧中的人物一样前后矛盾,心理脆弱,任何一件有关到他的事都足以让你们用那超凡的大脑想上半天。” “话剧的编剧这么做是为了戏剧冲突,你们又是为了什么?每当涉及到这些话题,平日里的气度就荡然无存,变得像是孩子一样开始彼此争抢一些根本算不上珍贵的事物.” “你刚刚表现得就像是一个孩子,一个从父亲手里得到了一枚玻璃弹珠的孩子。这东西廉价至极,甚至因为原材料的关系蕴藏有毒素,而你却把它紧紧地攥在手里。” “你不想要它,但你也不想要你父亲其他的孩子得到它。不是嫉妒心促使你这么做,也不是虚荣心促使你这么做。让你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 察合台大笑起来,笑意无法抑制地开始在巧高里斯人面上蔓延,这是嘲笑吗?大概不是,因为他眼中毫无笑意。 “你想独享他的爱,你平日里所表现出来的大度与优秀其实都是为了这件事,你想让他多爱你一点。” “什么?”荷鲁斯怔住了,而后,他居然结巴了起来。“不,不——察合台,你误解我了!” “是吗?”可汗轻笑起来。“或许吧,但我根本不稀罕他所谓的爱。天底下的皇帝都是一个样,荷鲁斯,看看你自己,好好看看。我曾经敬重的那名将军跑到哪里去了?他怎么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我——” “——好好想想吧。”可汗无情地打断。“你仍是我的兄弟,我仍然尊敬你,但我不希望再看见你这幅模样。” 他就此转身离去,荷鲁斯低下了头,羞愧难当地开始思考察合台的话。也正因如此,他错过了巧高里斯人迈步走向高台内里那毫不迟疑的背影。他认识了可汗很多年,但还不够了解他。 远远不够。 还有一章。 (本章完) 7.一个不近人情,不说人话,效率至上的工作狂 乌兰诺的雨幕正在庄严的歌声中震颤,数以十万计的歌者们从银河各处被征召而来,他们毕生修炼的技艺此刻正在凯旋仪式上大放光彩。他们让凯旋仪式更添光辉,他们的技艺也在这里终于得以成就。 此刻,有人低沉吟唱,有人高声赞颂,有人哼唱着不成语调的模糊歌曲.他们的声音合在一起,在某种力量的统筹之下升入了更高的境界。繁复,却也和谐,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完美,庄严到几乎令人落泪。 在歌声中,帝国军队的士兵们率先走过了提前铺好的灰白色小路,踏上了另一条黑曜石大道。装甲车辆、坦克与自行火炮跟在他们身后轰隆作响,钢铁洪流携带着无可阻挡之力滚滚而来。 帝国的旗帜在大路两端飘扬,高耸无比,却也只将将够到泰坦们的头顶。数百具庞大的战争机械迈动着步伐,震动了地面,威严地向前,发出的声音远胜雷鸣。 阿斯塔特方阵紧随其后,所有的军团几乎都在其中有露面,就连拒绝前来的洛珈·奥瑞利安都派出了一部分怀言者。他们的盔甲闪着光,神情骄傲,哪怕是那些最为淡泊名利之人此刻也挺起了胸膛。 但是,被帝国力量所占据的不仅仅只是地面,天空同样也被遮蔽了。 云层晦暗,轨道之上的庞大存在向下投射了阴影。难以计数的钢铁鹰隼们依次有序地划过天空,原本应当挂载武器的地方此刻发射出的弹药却像是璀璨的恒星碎片般在空中爆炸。 高台之上,卡里尔沉默地收回了目光。 他没办法对这种场景发表任何评论,这不是他擅长的领域。再者,他也不认为自己需要发表任何评论——就算是一个盲人,恐怕也能从声音中察觉到这是一场怎样的盛会。 而且,阅兵游行不过只是凯旋仪式的前奏,真正的重头戏还在后面。 他看向阴影之中,捕捉到了禁军们的身影。他们正以前所未有的活跃姿态一丝不苟地排查着整座高台,这意味着什么,自然无需多说,整个人银河之内只有一个人才具备如此资格。 卡里尔习惯性地抱起双手,默默地放空了思绪。他没有和原体们站在一起,而是自己选择了一个单独的角落。阅兵已经开始,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位置。 原体们站在最好的地方,他们的卫队则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然后是画家、记述者、官员和仆役 卡里尔选择的角落倒不在他们任何人之中,高台的精妙设计使它的每一个角落都拥有不错的视野,站在哪里,其实都差不了太多。 原体们所谓‘最好’的地方,其实也不过只是离帝皇最近而已。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轻笑了一声。倒不是嘲笑,只是单纯地觉得这件事颇为荒诞——是的,他的幽默感从来就没正常过,还在诺斯特拉莫上时就已经出现端倪了。 毕竟,你不能要求一个会和石像鬼打招呼的人拥有正常人的幽默感。 “你在笑什么?”一个声音从他背后响起,带着长袍拖拽地面的轻微声响,以及权杖沉重落地时所发出的金属碰撞。 卡里尔无需回头也能知道这是谁,他虽然知道,却还是为他的出现感到了一丝意外。 “你居然也在?”他头也不回地问。 “像我这样忠诚的仆人当然不会错过这种场合。”马卡多走近他,沙哑地笑了起来。“虽然我其实不想来,但他威胁了我。” “威胁?”卡里尔挑起眉。“他说了什么?” “他威胁要把我的那些小收藏都拿去拍卖。达芬奇的手稿,拿破仑的画像”掌印者叹息一声,摇了摇头。“他甚至没选对方案,这些老古董现在哪里还有人知道它们的真实价值?” “或许我会出价的。”卡里尔微微一笑。“这些可是无价之宝。” “只是没用的垃圾而已,历史尘埃中稍微大一点的颗粒,不值一提.”马卡多如此说道,随后竟然伸手松开了权杖。 金色天鹰的表面闪过一道光辉,权杖就那样平静地竖立在了原地。掌印者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站姿,好让自己能靠在它上面,暂时分担一些疲惫。 卡里尔眯起眼睛,低下头,好好地观察了一会马卡多。 后者没有拒绝他的探视,甚至还大大方方地摘下了自己的兜帽。那张面孔比上次见到时要更老了一些,他衰颓到几乎只有眼睛还像是曾经那个神采奕奕的老人。 卡里尔立即严肃地握住他的手。 “你到底在做什么,马卡多?”他紧皱双眉,几乎有些愤怒。“短短几十年而已,你怎么会老成这样?” “噢,大人,我只是个凡人,当然会老——”掌印者幽默地回答,一抹笑容转瞬即逝,在它结束以后,他立即话锋一转。“——当然,如果你想知道,我倒也不是不能说。。” “那就说吧。” “窥探命运。”马卡多轻轻地回答。“而这就是我付出的代价,他被祂们关注,几乎成为一个目盲之人。我则不同,祂们蔑视我,以此容忍了我的些许得寸进尺.” “就为了这个?”卡里尔终究没忍住他的怒气,声调骤然变高。“你就为了这个把自己折腾成这幅模样?” “你在指责我以前还是先看看自己以前都做过什么事吧,卡里尔。”马卡多大笑起来,豁达得令人吃惊。 他抽出被卡里尔握住的手,用它握住了权杖,金光于双眼中一闪即逝。兜帽无风自动,盖住了他的白发与衰颓之面。 掌印者再次轻声开口。 “我们要做的事不容忍任何失败的可能,所以哪怕付出更多代价,我也要窥探一二.我知道你大概会说,为什么不去找康拉德·科兹与圣吉列斯。是的,我的确可以找他们,他们也会乐意帮助我。但是,谁能保证他们看见的未来就一定是正确的呢?” “那你又怎么确定自己看见的就是正确的?”卡里尔反问。 “我不能保证。”马卡多说。“但我也不需要它们正确,实际上,恰恰相反,我需要错误。” 卡里尔微微一怔。 “这是一个保险,吾友。”马卡多温和地告诉他。“就像你想的那样,我的错误,反倒能证明他们的正确。我错得越多,他们就越对明白了吗?” “我不明白。”卡里尔说。“但我尊重你的选择。” “这就够了。”马卡多轻轻地说。 他握着权杖,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卡里尔没有说话,只是与他并肩站立。 雨幕潇潇,人声鼎沸,帝国的权势与力量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异形种族灭亡无数,曾在旧夜中离散的人类世界如今也已收复大半。 一切似乎都正朝着美好的方向发展,希望在道路尽头闪耀,人们对未来满怀期待但是,只有少数人,才知道未来的真正模样。 马卡多悲伤地握住他的权杖,身形似有摇晃。 他从未如此情绪外露,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悲伤。他几乎落泪,但掌印者是无血无泪的。他苍老衰颓的皮囊之下埋藏着的意志强硬地抹去了一切,徒留平静依旧。 卡里尔缓慢地抬起头,仰望起天空。他不知道未来将会成为何种模样,他只有模糊的预感,只言片语的感知。但这已经足够,一如过去。万古岁月,弹指而逝。他已经走到今天,无怨无悔。 而此刻的雨幕中,正有一抹不可视的金光在悄悄地闪烁。一个想要前来,却又无法前来的人选择以这种方式和他的朋友们共同经历了这短短的一瞬。 这是只属于三个愚者的一刻,也是除他们以外无人知晓的一刻。一切牺牲自此而始,一切美好至此而逝,无人能够理解,无人能够分享,无人能够捕捉。 唯有沉默,唯有坚定。 棋局未定。 数分钟后,光芒消逝,马卡多闭上眼睛,用灵能指引着合唱团们为阅兵礼赞献上了最高潮的一瞬。 千百万双眼睛在这一刻看向了高台,金光大作,雨幕被静止,直冲天际的钷素火炬熊熊燃烧,兽人们苍白的眼眶竟也倒映起了金光。 乌兰诺潮湿的空气突兀地开始变化,一轮炽烈的太阳伴随着狂风从高台中央缓缓升起,身披金甲的帝皇于光芒中出现。人类之主被光辉所包裹,不是神明,远胜神明。 在这一刻,原体、士兵、阿斯塔特、画家、记述者、官员、仆役.就连无智力的机仆都凝视起了他,无法将视线移开。数千万双眼睛中,只有两双没有看他。 数秒钟后,帝皇终于开口。 天空为此不再阴郁,星光明亮,他的盔甲闪耀着璀璨的光辉。温暖,却也夺目,人们几乎无法保持自我思维,只能愣愣地注视他,只能等待他接下来将要说出口的话。 空气颤栗,群星寂静,他的声音在这下一秒终于响彻于所有人耳边。 他简单地宣告。 “我们胜利了。” 于是山呼海啸席卷而来。 更新完毕。 试图写出一点史诗感 (本章完) 8.璀璨之夜 漫步着,卡里尔观察着四周,雨幕潇潇,蒸汽从钷素火坑中弥漫而出。泰坦的身影在地平线那头依旧清晰可见,这场代表着胜利的盛宴仍在继续,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刚刚开始。 焰火发射,照亮天空,士兵的歌声夹杂着低吟浅唱被微风裹挟着从那边吹来,乌兰诺的这场雨看样子还要持续很长时间。 雨滴落至肩头,蠕动的阴影不厌其烦地等待着它们的到来,将每一滴都细嚼慢咽,吞进腹中。渴求,却绝不贪婪,它没有追寻那些不属于它的雨。也正因如此,卡里尔才没有理会它。 他已经离开了那座高台,此刻正在大陆的另一端漫步。这里的景象并不如何美丽,一片先后被兽人和战争摧残过的土地要怎样才能称得上美丽呢?但它自有一股肃杀之气。 因此,美丽反倒成了无关紧要之事。 当然,这一切都和卡里尔无关。 保持着来之不易的理性,他将思绪转回了不久以前,转回了高台之上。 平心而论,人类之主并不能算一个多么高明的演讲家,至少这次,他表现得并不如何高明——他既没有声情并茂地描述过去,也没有雄心壮志地展望未来。 比起‘帝皇’这个头衔应该做的事,以及身份的尊贵来说,他在那座高台上说出口的话简直少得可怜,但他也的确做了他该做的。 他感谢了士兵们的付出,缅怀了逝去的亡者。在说这些话时,他的语气很轻柔,并不像是帝皇本人在讲话。然后,他便直接了当地切入了问题的重点。 他宣布他将离开大远征的前线,回到泰拉去做一些他早就该做的事。他还宣布,他将把战帅这份代表了职责的领袖桂冠交给荷鲁斯·卢佩卡尔。 他确信牧狼神能够代替他统筹全局,做好他该做的任何事,他希望所有帝国军队都能像服从他一样服从荷鲁斯的命令。 有多少人会因此感到不适应,又有多少人会在心中对此提出异议? 卡里尔没有答案,但他看得出来荷鲁斯当时在高台上的强颜欢笑。多数原体们倒是真心实意地为他喝了彩,比如圣吉列斯,福格瑞姆,罗格·多恩,罗伯特·基里曼 至于不赞成,或者说,完全反对的那一派. 卡里尔停住脚步,转过了身,一头雄狮正从被移平的群山之间向他走来。 卡利班人亲手打造的华贵盔甲已被雨幕打湿,宝石闪耀,深绿色的翡翠与白银闪耀着迷蒙的光。莱昂·艾尔庄森就这样撞碎了雨幕,来到他面前,带着一股不真实感,眼神极其复杂。 卡里尔对他的到来略微有些惊讶——雄狮会反对荷鲁斯登上战帅之位这件事当然不是个秘密,多数人恐怕都能猜到这件事,但他为什么会来找他呢? 最终,莱昂·艾尔庄森自己解答了这个疑问。 “你事先是否知情,卡里尔·洛哈尔斯?”雄狮问,双眼紧紧地盯着卡里尔。 “哪件事?你是指荷鲁斯取得战帅之位,还是帝皇退出大远征?” “后者。”莱昂说。“他的退出意味着这场远征的性质将在某种程度上产生变化,大远征将被完全交到我们自己的手中。” “此前不也是一样吗?”卡里尔反问。“每场战争的胜利不都是由人们自己的双手取得的吗?” “我和你正在谈论的不是同一件事他是一个象征,有无数人只需要提到他的名字就会充满勇气,他们知道他正在银河某处战斗,就和他们一样。” 莱昂·艾尔庄森放慢语速,好让他的话听上去更具说服力。他的声音雄浑,穿透了雨幕,甚至隐隐遮盖住了焰火在空中爆炸的声响。 “这是另一种程度上的并肩而战。而现在,他宣布了自己的离开。伱难道看不出那些士兵们的魂不守舍?他们在庆贺,但也在悲伤于帝皇的离去。” “你应当对他们多点信心。”卡里尔意有所指地回答。“帝国的士兵们不可能因为这点事就失去勇气,再者,他也并非真的离去。” 雄狮皱起眉,严肃地凝视了一会,但并未选择将对话变成一场谁也说服不了谁的争辩。这件事很奇异,并不符合他的作风,卡里尔却能理解他这么做的原因。 “尘埃已定,他不可能回心转意的。”卡里尔轻声说道。“除去接受以外,你别无他法,雄狮。” “.我接受这件事。”莱昂·艾尔庄森略显沉闷地说。“但我也只接受这件事。” 卡里尔叹了口气,立即转移了话题。他不想和雄狮谈论这件事,归根结底,这件事说到最后只会变成一场比拼谁音量大的争吵,于是他迅速地提起了另一件事。 “那么,卢瑟爵士的事呢,你也不接受吗?” 莱昂·艾尔庄森立刻眯起了双眼,片刻之后,他缓慢地吐出了一口浊气:“.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转移话题的功力真的非常生硬。” “我很少这么做。”卡里尔微微一笑。“所以,你想谈谈他吗?或是干脆从我这里听一听有关他的事?” 雄狮没有回答,他站在原地,像是一座雕像那样僵硬地淋着雨。卡里尔颇感有趣地望着他,想知道雄狮到底会给出什么样的反应。 而数秒钟后,莱昂·艾尔庄森走到了他身边,开始和他并肩而行。 —— 短暂的思考过后,康拉德·科兹选择抬起手,将一枚棋子挪到了棋盘某处。罗伯特·基里曼则以一种极其不赞成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荷鲁斯·卢佩卡尔眨眨眼,表情古怪地摇了摇头,他看上去已经摆脱了此前异样的情绪,手里正拿着一个宽厚的酒杯摇晃。 察合台站在他身侧,以同等的速率摇了摇头,表情带着同情。伏尔甘则干脆扶起了自己的额头,连连叹息,显然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了。 “你这算是悔棋了吗,康拉德?”基里曼恼火地沉声询问。 “没有啊。”夜之主若无其事地摇摇头。“你看错了吧,罗伯特。” “是的,我也这么觉得。”安格朗抱着手,在康拉德·科兹身后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你看错了,罗伯特。康拉德绝对没有悔棋。” 马库拉格之主抬起头瞥了努凯里亚人一眼,他眉头一皱,看上去是本想说点什么的模样,但话到嘴边,他却怎么也没办法说出口。 数秒钟后,他索性叹息一声,无奈地笑了起来。 带着这份笑,基里曼摇了摇头,干脆将自己的棋子也往前挪了一步,让它回到了上一手的状态。 于是,科兹立刻指着他,振臂高呼。 “你在作弊!罗伯特!” “噢我真不敢相信你居然上当了。”安格朗同情地摇摇头,努凯里亚人的表情看上去夹杂着愉快与温和的嘲笑,十分罕见。 基里曼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们,摊开双手,指向棋盘,又指向他们,连一句话都没能说出口。 站在他身后的罗格·多恩沉重地叹了口气,福格瑞姆摇晃着手中的红酒杯,怜悯地仰起头喝下了一口。 “你还真不走运,罗伯特.”凤凰轻轻地说。“这两个人可不是什么好棋手” “罗伯特·基里曼作弊了?” 黎曼·鲁斯大笑一声,声音从帐篷的另一端传了过来。半秒钟后,他整个人裹挟着浓郁的酒气撞了过来,莽撞,却也灵巧地令人吃惊,他没让手中的酒杯洒出一滴酒液。 芬里斯人低笑着,变戏法似的从背后递出了一个厚重的木头酒杯,将它一把塞给了基里曼。 “喝完它,我就原谅你。怎么样,罗伯特!怎么样?” “我为什么要征求你的原谅?”基里曼不明所以地问。 “这个嘛。”鲁斯一本正经地摸摸自己的下巴。“当然是因为你作弊了。” “我没有!”罗伯特·基里曼竖起右手,像是抗议那样挥动了起来。“你别被康拉德欺骗了,他才是悔棋的那个人!” “那你喝不喝?”鲁斯促狭地望着他。“至少喝一口吧,怎么样?这可是我费了很大精力才从芬里斯带来的特制佳酿,我自己做的。平常其他人想喝我都不给呢。” 基里曼沉默了。 数秒后,他艰难地拿起了那个木头酒杯。有一种痛苦的咕哝声从他喉咙中涌出,就在他即将喝下第一口时,一只手却从旁边伸了过来,直截了当地拿走了酒杯。 那只手很苍白,带着雪花石膏般的颜色。科尔乌斯·科拉克斯随即面不改色地当着他们的面仰起了头,将酒一饮而尽。 “芬里斯的暴风雪啊!”鲁斯大声囔囔起来。“这是谁?!这是科尔乌斯·科拉克斯吗?!” 罗伯特·基里曼目瞪口呆地看向拯救星之主,感动与担心在此刻并存。 康拉德·科兹惊讶地挑起眉,却忍不住露出了一抹窃笑——他很期待接下来的发展,他怎么才能不期待呢? 科拉克斯平日可是几乎滴酒不沾的. 数秒钟后,科尔乌斯·科拉克斯沉默地放下酒杯,将它递还给了鲁斯。力道很大,与他平日里的动作截然不同。 他的喉头上下滚动了几下,明亮的琥珀色灯光在切割好的玻璃的作用下于帐篷内四散,也照亮了原体那苍白的脸,和其上正在涌起的两抹红晕。 罗格·多恩伸出手,扶住了他,满脸严肃,同时还瞪了鲁斯一眼。一直旁观,没有选择参与酒局的的莫塔里安冷哼了一声,从腰带上挂着的玻璃瓶中取出了一个,将它递给了科拉克斯。 “嗅闻一下,这能醒酒。你太莽撞了,居然敢喝黎曼·鲁斯的酒。”死亡之主冷淡地说。 “下次可千万别这么干了,兄弟。”福格瑞姆担忧地走到科拉克斯背后,揉了揉他的肩膀。“鲁斯的酒是一种超越一切的可怕东西,泰坦们的机油都没它富有毒性。” “我同意。”荷鲁斯说。“旋风鱼雷都比不上鲁斯的芬里斯特制佳酿。” “几乎比得上夜曲星的岩浆。”伏尔甘同意道。“这已经超越酒水的范围了,鲁斯。我认为你在酿酒上的才能甚至比我锻造的手艺更优秀。” 可汗轻抚长须,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而不语。 芬里斯人看向他们,以前所未有的音量大笑了起来。 “蛮子.”帐篷的另一角,听到这笑声的马格努斯厌烦地摇了摇头。“我真不能理解,黎曼·鲁斯为何总是表现得如此情绪化,他难道就不能成熟一点吗?” 坐在他对面的圣吉列斯没有对赤红之王的这句话发表任何评论,大天使正专注地把弄着手里的一个黄铜雕像,它暂时还没有被雕刻出面容,但已经有了大概的形状。 马格努斯看了它一眼,便判断出了这是谁。 “你又要做一个雕像送给荷鲁斯?”他疑惑地问。“这是第几个了,圣吉列斯?” “数量并不重要。”天使温和地回应。“那么,你刚刚想说什么,马格努斯?” “我想和你谈谈有关智库们的事”马格努斯迫不及待地放下手中的书。 会议已经结束,夜幕即将降临。帝皇结束了他的宣讲,甚至已经马不停蹄地离开了乌兰诺的地面,赶往了轨道之上,他不愿浪费任何时间。 原体们知道,帝皇幻梦号上的技师多半已经开始进行调整了。他们很快就会让她脱离近地轨道的小小束缚,再度回到群星之间。 而在这之后,帝皇将回到泰拉——他们对此都心知肚明,但是,没有一个人想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他们聚在这顶豪华的原体规格帐篷内,短暂地用聊天与游戏忘记了某些事。 人人都有逃脱的权力,人人也都必须拥有这样一个逃脱的时刻.而对于原体们来说,这是一个少有的奢侈时刻。 他们不像常人一样能以逃避这样的态度来度过人生,他们生来就是为了承担某些责任。但也正因如此,今夜,将成为他们漫长记忆中的一颗璀璨明珠。 还有,待会更,恰个饭先。 (本章完) 9.猩红之子们 在他的人生中,安格尔·泰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感到无所适从。焦急、忐忑、以及对未来的不确定混合在了一起,几乎变成了一种蚀骨的毒药,要将他彻底吞没。 可是,不知道是怎么的,兴许是奇迹吧,他居然还保留着一点理智。而安格尔·泰讽刺地明白,这理智其实来源于他心中更强烈的另一种情感。 仇恨。 “他会见我们吗?”他听见他的一个兄弟如此询问,嗓音粗糙,带着担忧。他叫赫摩特·拉克鲁斯,科尔奇斯人,一个经验丰富的牧师。 “或许会,或许不会,你为什么关心?”他带来的另一个人,巴图萨·纳瑞克用平静的声音反问了起来。 很明显,他在没事找事。 “因为我显然比你在乎更多事,巴图萨!”牧师用低吼声驳斥了这句话。 他的愤怒是如此显而易见,几乎和他黑色的盔甲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对比——在三名怀言者中,只有他的动力甲被涂装成了黑色。 这是为了纪念完美之城的毁灭,那一天,他们所经历的事已经永远地在他们身上留下了印记。 “是吗?那请你举个例子。”巴图萨说,并伸手拍了拍赫摩特的肩膀,看上去很友好,并非在挑衅,可安格尔·泰很清楚他到底在做什么。 这不是挑衅,它远远地胜过挑衅。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都觉得自己会看见他们互相打起来的模样。但他们没有——再一次,奇迹发生了。 赫摩特忍住了他的脾气,甚至只发出了一声冷哼:“争吵没有意义,巴图萨,你这个石头脑袋.” “都安静一点吧。”安格尔·泰说。“在这里争吵对什么事都起不了作用,他见不见我们取决于他自己。银河间有谁能强迫卡里尔·洛哈尔斯?” “众刃之主?”老牧师甩出这个词,声音里突然带上了一股笃信。“他应该可以,他毕竟是神之子。” 安格尔·泰痛苦地闭上眼睛。 “有时候我真的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还能继续信仰帝皇的,赫摩特.”他轻声呢喃。“你真是个疯子。” “和我们一起来的一千三百人有多少人不是疯子?”赫摩特立刻反唇相讥。“或者说,在我们自己军团的认知中,我们这一千三百人里有多少所谓的‘正常人’?” “一个都没有。”巴图萨冷冷地吐出声音。“我们是叛徒、疯子、蠢人、奸者.唯一阻挡在军团兵刃和我们肉体之间的桥梁就只有洛珈·奥瑞利安。” “清醒时候的洛珈·奥瑞利安。”赫摩特再次纠正,这一次,他的声音远比安格尔·泰更加接近于呢喃。 是的,清醒时候的洛珈·奥瑞利安,但他还能保持清醒多久? 伴随着这疑问浮现出水面,安格尔·泰沉默地低下了头。他眼前浮现出了一个金肤的巨人,那巨人的脸孔时而扭曲,时而平静,就像一团变化莫测的云雾。 然而,他只在极少数的夜晚才能拥有一小会平静,足以使五官扭曲的狂热才是大多数时候的常态。 在这种状态下,他会挥舞着手臂从舰船的这头赤足走到那头,信徒们紧紧地跟随在他的身后,聆听他大声的宣讲科尔奇斯上的古老信仰。 这种改变从完美之城毁灭后就开始了,起初,怀言者们对此感到恐惧与惊慌。谁都看得出来原体的精神状态不正常,但是,在艾瑞巴斯与科尔·法伦的保证下,这份恐惧逐渐产生了变化。 而后,洛珈·奥瑞利安也在多场战争中证明了自己的正常。真言持有者一如既往地大声斥责着神明的敌人们,挥舞着他的权杖,走在战线最前端,以神之名大肆杀戮。 只有少数人察觉到了军团内部气氛的诡谲变化,并始终怀有警惕。也只有少数人,才能看见清醒时的洛珈·奥瑞利安。 别以为这是幸运,天底下没有比这更不幸的事了。 “去找卡里尔·洛哈尔斯,带着你信得过的人去找他,去参加那场凯旋仪式.” 彼时,那个夜晚,洛珈·奥瑞利安站在他刻满经文的房屋中对安格尔·泰低吼,双拳紧握。 “去找他,告诉他我的话不可信,告诉他——” 原体突兀地止住声音,金色的字符在他的皮肤上开始扭动,令人毛骨悚然的金色光辉从皮肤下方透体而出。下一秒,洛珈·奥瑞利安的脸孔便再度带上了那股扭曲的狂热。 他微笑着看向安格尔·泰,并自顾自地开始念诵经文。他是如此友好,如此迷人,他的眼睛几乎变成了两个放着光芒的漩涡,要将人的灵魂吞噬。 安格尔·泰不知道自己之后是怎么离开的,他只觉得恐惧与痛苦。他已经回想了这画面上千万次,恐惧与痛苦了上千万次。他必须这么做来确定自己当时没看错,精神也没有出现问题。 按道理来说,他应该麻木,可他没有。原体所遭受的苦难要远胜于他的,安格尔·泰宁愿自己受苦沉沦,也不想见到洛珈·奥瑞利安遭受如此变化。 是的,他的原体确确实实地产生了某种程度上的.变化,而这种变化,是他无法理解,也不能理解的。 如果一面之词不可信,那么,站在这里的另外两人,赫摩特·拉克鲁斯与巴图萨·纳瑞克也可以证明此事。 他们同样是不幸者,亲眼见到了原体在疯狂与平静中来回转化。安格尔·泰猜,这大概也是暴脾气的赫摩特为何能忍受巴图萨的原因之一。 他们都只有彼此可以信任了。 在夜幕号的阴森会客室中,三名怀言者赤手空拳地等待着。他们不知道卡里尔·洛哈尔斯会给出怎样的判决,他们只希望他至少能见他们一面. 一个人推开会客室的大门,走了进来。 “请再等几分钟,表亲们。我们的教官正在忙于指导新血。”他轻声说道,高哥特语的口音很奇怪,带着十分明显的气音。 这代表他是诺斯特拉莫人,对于阿斯塔特们来说,改变口音是一种轻而易举的事。刻意地保留家乡语言的口音,在安格尔·泰的认知中,这是一种骄傲的外在表现。 他就和所有帝国传说中的午夜之刃一样,都穿着阴郁的深蓝色盔甲,面色惨白如鬼魂或尸体,但安格尔·泰还注意到了另外一些细节。 比如,此人的肩甲拥有金色的镶边点缀,双手则被染成了猩红之色。那颜色远比鲜血更加浓烈。两把纵横交错的利刃在他的右肩甲上闪闪发光。 “阁下是?”老牧师立刻出声询问——他当然得问,他向来是个急性子。更何况,此人是他们在会客室内枯坐十七分钟后见到的第一个人。 不问他,又要去问谁呢? “沈。”那人礼貌地回答。“第四连的副官。我很抱歉让诸位等了这么长时间,但是,确定你们的身份编码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安格尔·泰知道他在暗指什么,他听得出来这位副官的隐喻。怀言者苦笑了一声,从会客室的沙发上站了起来,走上前去和沈握了握手:“我很抱歉。” “没事。”沈眯着眼睛,露齿一笑,随即主动松开了和安格尔·泰相握的手。“只是一件小事而已,那么,请诸位再稍等片刻。” 他礼貌地环视一圈,朝他们点点头,便转身离开了会客室。安格尔·泰保持着站立,目送他离开,心情竟然违反常理的平静了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索性又坐回了沙发之上。他想,已经都走到这一步了,还有什么好焦急的? 怀言者干脆闭上眼睛,让眼前再一次地浮现出了洛珈·奥瑞利安的脸。 他开始默念原体过去的话语,那些饱含着赤诚之心的虔诚语句曾在无数个战争后的日子里为他驱除了蒙在眼前的尘埃。安格尔·泰习惯战争,但他不喜欢战争. 可是,在这思考的间隙里,他却极其突兀地感受到了一股寒意。这感觉到底从何而来,他不曾得知,但它货真价实到仿佛有人正用刀刃横置于他的脖颈之上。 怀言者猛地睁开眼睛,站了起来,右手也本能地摸向了腰间。 只可惜,直到他的手指触碰到那空荡的武装带,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武器早在带着两名同伴登上夜幕号时就自觉上交了——而现在,他正赤手空拳,姿态尴尬地站在一名巨人面前。 后者面色平静地望着他们,盔甲苍白的骸骨之间有涌动的阴影正如活物般扭动。恶意毫不掩饰,它在无声地咆哮。 卡里尔·洛哈尔斯。 第八军团的‘刃’,传说中的鬼魂,只是谈及名字就会令人感到寒冷的怪物 安格尔·泰咬紧牙关,硬生生地让自己试图握住武器的右手姿态扭曲地伸了出来,变成了一个古怪的握手姿态。 “您好。”他瓮声瓮气地说。“我是安格尔·泰,怀言者的一员.我有事要对您说。” 卡里尔平静地看着他,歪了歪头,没有回答,亦没有握手。半秒钟后,他眼中有森寒的蓝光一闪即逝。 更新完毕。 是的,我要开始发刀不是,推进剧情了。 (本章完) 10.泥偶 安格尔·泰觉得自己正在窒息,但他没有被人扼住咽喉,造成这种死亡之感的,只是一份漠然的凝视。 空气被残酷地从他的三颗肺中夺走了,那股寒意则开始侵袭而上,变化成怪物锋利的爪子,一把攥住了他的脊柱。内脏颤抖,骨骼迸碎,在安格尔·泰的感知中,世界已在顷刻间分崩离析。 黑暗取而代之,代替了他曾能看清的一切事物,只余卡里尔·洛哈尔斯,只余这个人站在他面前。 苍白之人,骨骸满身,眼中的寒光好似流星那般耀眼,却并不像流星一样虚幻,而是带着无可阻拦的寒意。 死者们在他身后的阴影中涌动,那斗篷狂嚎着向他展示了它的真实面貌。漆黑褪去,猩红之色取而代之,如血河般翻涌不休。无尽的尸骸于其中嘶声惨叫,念诵仇者之名。 怀言者奄奄一息地张开嘴,试图说些什么——他在下一秒听见了自己喉咙中传来的某种呜咽,然后,世界骤然明亮。 一只手握住他的右手。 “你好。”卡里尔说。“不必用敬称,安格尔·泰。” 怀言者一时间竟然没能说出话来,他的同伴们却不这么想,并不想和他一样暂时地保持沉默。于是他听见赫摩特·拉克鲁斯敬畏的诵经声,也听见巴图萨·纳瑞克粗重的呼吸声。 足足半分钟后,安格尔·泰才从那阵寒意中解放了出来。 他低下头,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还握着对方的手。他尴尬地抽回手臂,低着头,尽管仍然有些犹疑,却还是坚定地选择了开始谈话。 “我的原体洛珈·奥瑞利安托我前来找你。但或许你已经注意到了,卡里尔教官。在昨天的凯旋仪式上,我们的人数非常少.我的原体让我只带走那些我信得过的人,所以我照他说的做了。” 安格尔·泰从善如流地去掉了敬称,并一点点地吐露了他要说的话,保持着不紧不慢的语速。 这倒不是因为他想掌握对话的主动权,只是单纯地因为他暂时说不快罢了,他的语言能力还没完全从那阵寒意中解放。说着,他抬起了头,仔细地观察起了聆听之人的反应。 然而,面对他的话,卡里尔却只是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并抬起右手做了个手势,示意安格尔·泰接着说。 他没有给出任何正面或负面的回答,沉默得简直像是一座午夜中的雕像。 “洛珈.变了。”安格尔·泰深吸一口气,方才吐出这个单词。 这个词语经由他的喉咙吐出,被颤抖的气息变成了软弱的证明。只有天知道安格尔·泰到底有多痛恨这一刻的自己,可他没有办法——光是说出这件事就已经要令他失去理智了。 他咬紧牙关,用一种扭曲的表情说出了接下来的话。 “我知道这件事不应该向你汇报,实际上,如果我的原体仍然能保持正常的神智,我一定会劝说他放弃这个想法。可他已经不正常了,他大多数时候都表现得像” 安格尔·泰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沉默。 “像什么?”卡里尔轻声追问。 他没有给怀言者喘息的时间。残忍,真实,冷酷——但他的眼神中却带着怜悯。 老牧师看见了这一幕,诵经声突兀地变得更大了,他开始不断地念诵神皇与神子的赞美诗,众刃之主的名号在他短短的一句经文中出现了足足五次。 巴图萨厌烦地抬起双手,戴上了头盔,想以此隔绝一点声响。他已经快受不了赫摩特了。 怀言者内失去信仰的人不在少数,没有几个信徒在被神明当面责罚以后还能保持虔诚的,至少巴图萨自己不行。但赫摩特·拉克鲁斯不同,他是另一种人。 一种虔诚到认为哪怕完美之城再毁灭一次都不过只是另一场考验的人——毫无疑问,他疯了。 可谁又没有呢?头盔内,巴图萨自嘲地想。 “.他像一个祭坛上的泥偶。” 安格尔·泰低着头呢喃起来。 在这一刻,他虚弱而盲目。不是身披铁甲的阿斯塔特,反倒更像是一个病入膏肓的攀岩者。究其一生都在向上攀登,用手,用脚,用虔诚之心.然后,突然在某天瞎掉了。 他再也感受不到任何阳光。 只有黑暗,唯有黑暗。 他被困在了里面。 安格尔·泰似哭非笑地继续讲述。 “他宣讲信仰,劝人信神,他的脸上满是狂热我见过他从前的热忱,那和他现在的狂热完全是两码事。他在变化,逐渐变成一个我不认识的陌生人。” “陌生人?”卡里尔重复他说的这个词。“你用这个词形容你的原体?” “事实就是如此,卡里尔教官。他甚至连喊我们的名字都不喊了,只是简单而疏离地称呼我们为士兵。他和那些信徒相处的时间都比我们要长,我不止一次地见过他跪在地上和他们分说经文。” 卡里尔再次点点头。 “听上去他只是在单纯地作为一名祭司行事,难道他从前没这么做过吗?洛珈·奥瑞利安对于信仰的虔诚与狂热在整个帝国内都不是个秘密,安格尔·泰。你描述你原体的方式带着贬义,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怀言者的脸涨红了,他当然明白卡里尔·洛哈尔斯在玩什么把戏,但他没办法不对此感到愤怒——在这件事面前,他的心甚至没有提供愤怒与否的选项。 他继承自洛珈·奥瑞利安的血不允许他对此事无动于衷。 “如果你亲眼见到他你就会明白我在说什么。”安格尔·泰语速极快地反驳起来,声音却微小至极,那猩红色的盔甲寂静无光,其上不见任何经文,就连肩甲上也是空空荡荡。 他在愤怒。卡里尔想。但他的愤怒毫无实感,只是一个绝望之人最后的呼喊 我需先使他振作。 “原体是鼓舞人心的存在,哪怕是匆匆一瞥都足以让我们从心底涌出勇气。所有原体都是如此,荷鲁斯、察合台可汗、多恩.我亲眼见过他们,我只觉得敬畏。” “但站在我自己的基因之父面前就又是另外一码事了,卡里尔·洛哈尔斯。洛珈·奥瑞利安曾经只会令人觉得温暖,而非现在这样。” “现在如何?”卡里尔淡淡地问他。“你要谨慎地考量自己接下来将要说出口的话,安格尔·泰。” 我当然知道我要谨慎。 怀言者声音冰冷地开口:“现在,他破碎了。” 诵经声戛然而止,赫摩特·拉克鲁斯将他的视线一点点地移动了过来。他看着安格尔·泰,而巴图萨·纳瑞克则盯着他,手上没有武器,所以他握紧了拳头。 在安格尔·泰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有那么一瞬间,巴图萨很确定自己从老牧师的脸上看见了一抹毫不掩饰的杀意。然而,就在短短半秒钟后,它竟然消失了。 “不是他自己要破碎的,安格尔·泰。”赫摩特摇摇头,娴熟地进入了他们的对话,如呼吸般顺畅且自然,此前的情绪已经彻底消逝。 他的脸上并未刻满经文,只在右眼下方铭刻了一小段洛珈所著的圣言录开篇之言。他的五官与洛珈·奥瑞利安也并不相像,但他现在说起话来却自有一股热情。 这是一股令人忍不住想要信任的热情,而这正是过去洛珈·奥瑞利安身上最为显著的标志之一。洛珈是个演讲者,天生的演讲者,高明,且极端善于此道。 怀言者们征服的世界不多,但很多都是心悦诚服投向帝国的。洛珈在其中居功至伟,他总能凭借辩论与宣讲将福音播撒至所有人耳边。 “你搞错了一件事。他的破碎不是由他自己铸就,是有人在背后操纵。” 老牧师慢吞吞地说。他放慢了语速,加重了语气,好让自己的话听上去更具说服力:“没有人能让洛珈·奥瑞利安对神皇的信仰破碎,没有人可以,除非有人搞鬼。” “赫摩特!”安格尔·泰恼怒地转过头来凝视他,愤怒于他提前将一部分他们调查出的真相透露了出来。 而老牧师却根本没理会他的愤怒,他上前一步,黑色的手甲猛地抬起,锤击在了他自己的胸膛之上。声音不大,却极沉极闷,像是远方的雷霆。 “身为神皇的信徒,身为一名虔诚的苦修者,我必须向您报告此事,卡里尔·洛哈尔斯。” “什么事?” “够了,赫摩特,我对科尔奇斯发誓,如果你敢——” “——怀言者内部的信仰变了。” 带着残酷的笑意,人称‘隐士’的老牧师赫摩特·拉克鲁斯声音轻柔地开口了,丝毫没有理会安格尔·泰的阻拦。 “异端信仰在曾经神圣的忠诚之律号上大行其道,可憎的异教徒们栖身于泥偶投下的阴影之中,大声歌唱亵渎之神的名字。这不是我乐于见到的,普天之下只能有一位神明,而这位神明如若不是神皇,那它便只能是伪神” 巴图萨·纳瑞克缓慢地闭上了眼睛,他不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安格尔·泰双拳紧握地看着赫摩特,完全不明白他到底为何要在谈话一开始就将底牌全数交出。 老牧师却根本没看他们,他那双明亮而狂热的眼眸此刻只有一个视线落点,那便是卡里尔正闪着寒光的漆黑眼眸。 “我明白了。”卡里尔微微颔首。“我大概明白你们遭受了什么了安格尔·泰,你说,洛珈·奥瑞利安的变化是从完美之城被毁灭后开始产生的?” “是的。”怀言者赶忙回答。“只有这一个节点重要到能使他的变化如此之大。” “那我们就再去一趟完美之城。”卡里尔平静地说。“你们所提出的指控太过骇人.” “难道您也像那些蹩脚的巢都警卫一样需要证据吗?”老牧师隐含渴望地看着他。 “我不需要证据,赫摩特·拉克鲁斯,但我需要踪迹。”卡里尔无师自通地吐出他的名字,轻柔地一笑。“足以找到某人的踪迹” 这是他头一次对怀言者的三人露出笑容,它并不温和,甚至仍然称得上冰冷。但是,安格尔·泰却没来由地心中一定,诡异地感到一阵如释重负。 有,码。 (本章完) 11.重返完美之城(一) 重新回到完美之城。 这个想法让安格尔·泰感到一阵毛骨悚然,诚然,他不该有这种感觉.毕竟,他其实做好了准备。 安格尔·泰一早就知道,终有一日,他会回去的。又或者说,他其实根本就没真正地从完美之城离开过。 但仅仅只是‘准备好了’还不够,远远不够。 事前准备在某些时候不过只是自欺欺人,就像是第一次上战场,或第一次杀人。 当炮弹于耳边飞驰而过,以无可阻拦之力轰起大地的碎片、当剑刃深深地捅进某人的腹部或划过咽喉,鲜血狂涌之时到了那时,你才会知道‘准备’这件事有多么无力。 安格尔·泰默默地收回思绪,让自己回到了现实。现实世界的现在,他正坐在一架穿梭机的第四个座位上,用六条束缚带将自己捆在了冰冷的铁椅上。 正在低声诵经的赫摩特·拉克鲁斯与巴图萨·纳瑞克坐在他的左边。他们全副武装,身穿猩红色的盔甲。这不是怀言者的标准涂装,洛珈·奥瑞利安下令改变了他们盔甲的颜色。 卡里尔·洛哈尔斯则站在机舱后部,从安格尔·泰的角度看过去,他只能看见对方的一个背影。阴影如活物般在那巨人的脊背上涌动,貌似无害。 甲板震动,被设定好了自动驾驶程序的新式穿梭机开始缓缓降落。安格尔·泰伸手解开束缚带,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穿梭机的内置程序正在用机械音提示他们一些事,机舱门的开启时间,亦或者是周遭环境的读数.前者尚可理解,但后者却并非一架穿梭机应该具备的功能。 安格尔·泰至少乘坐过上千架穿梭机,不管是标准型号还是私人改装的型号,都不像这一架一样能预先提示他们周围的环境。 这就是精金的力量吗?怀言者自嘲地想。夜刃们和机械教的深度合作在帝国内并不是秘密,但他没想到居然深到这个地步。 二十三秒后,舱门缓缓打开,他们走了出去,只属于尘埃与灰烬的气味立刻迫不及待地扑面而来,兴奋地欢迎着造访者。 卡里尔低下头,观察着午夜之刃与极限战士曾经联手做下的暴行。 他们曾在这里处决民众,焚烧家园。他们太坚定,太认真,以至于哪怕过去了这么多年以后,完美之城仍然只是一片废墟。 灰烬铺满大地,尘埃遍布疮痍。你几乎看不见任何与‘生命’这个词有所联系的迹象,入目所及,尽是一片虚妄的空洞。 而赫摩特·拉克鲁斯却仍然在念经,一刻不停。他从神皇拯救泰拉念起,一直到持续到原体们的归来。 巴图萨·纳瑞克沉默不语,右手按在腰间,剑柄颤抖。 安格尔·泰则想到了十几年前洛珈·奥瑞利安曾写下的一些观点,一些坚定的只言片语。 “.只是知晓堕落或背叛是不够的,你必须挺身而出对抗它。同理,仅仅只是察觉到无知和愚昧也是不够的,若不加以矫正,它们会变化成更深的黑暗。银河迟早有一日将归属人类,因此我们必须作为榜样来战斗。当一切尘埃落定之时,若是有人选择凝望过去,那么,我们的行为便有了意义。” 榜样。 怀言者苦涩地咀嚼着这个词,默然无语。 “当年,我在场。”卡里尔轻声开口。“完美之城的毁灭在泰拉方面的文书报告中被称之为‘帝皇对于第十七军团效率低下的惩罚’,当然,真相并非如此。安格尔·泰,你们当年可曾有过不解?” “是怨恨,大人。”巴图萨·纳瑞克代替他的临时指挥官瓮声瓮气地回答。“我们怨恨你们。” “现在呢?” “大概也是一样。” “这是正常的,这本就是血海深仇。”卡里尔温和地看向他。“只是,你们并不知道真相。完美之城并不完美,怀言者们。它被火焰烧成灰烬前的模样可称美丽,但绝非完美。” “所以?”巴图萨毫无感情地追问。“它当年为什么会被毁灭?” 卡里尔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踏步向前。安格尔·泰紧随其后,另外两人也是如此。 世界从此刻开始深陷于寒冷之中,高悬于天空中的烈阳惨白而黯淡,不像是太阳,反倒像是垂死之人毫无生气的眼眸。 卡里尔·洛哈尔斯沉默地行在废墟之上,他的盔甲缝隙中有蓝光正在涌动,仿佛夜幕中的荧光海。在灵能光芒出现的第五秒后,怀言者们的身体开始因寒冷而颤抖。 动力甲没有抵抗住寒意,他们自己被基因工程调校过的超凡体魄也未能抵挡它的力量。安格尔·泰的牙齿开始打颤,但他仍然跟着卡里尔·洛哈尔斯。 空气的味道开始悄然发生改变,不再是尘埃与灰烬混合而成的废弃虚无,而是一种更加鲜活,更加热情的滋味。 寂静无声的废墟也开始发生变化,声音悄然而起。有叫卖声,有稚童的玩闹声,有人们平和且友善地交谈声。 灰烬倒流而起,被不可见的手握住攥紧,转化成了一栋栋苍白的建筑。高楼拔地而起,街道恢复原样,教堂凭空浮现,繁华热闹的市井就此重现。 一切事物逆流而上,在不真实的寒意中回到了最初的模样。而他们,也突兀地出现在了一座高楼顶端。 俯瞰着下方的景象,安格尔·泰的牙齿停止了颤抖。巴图萨站在他身边,从喉咙里发出了一阵接近于呕吐般的声音。 “神皇啊”赫摩特·拉克鲁斯无意识地呢喃起来。“这是什么?” 这里是怀言者们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地方,他们曾在这里生活,传教,以骄傲的口吻向每一个过路的人谈起这里。 这里是他们的家园,至少曾经是。每一个边角都没有出错,每一寸细节都那么栩栩如生。除去空无一人,太过苍白以外,这里根本就是它曾经的模样。 “这是完美之城,牧师。”卡里尔轻声开口。“它被毁灭前的模样,现在,让我为你们揭示真相。看那边。” 他伸手指向城市的一角,顺着那个方向看去,安格尔·泰看见了一座高耸的塔楼。而卡里尔的指示并未就此停止,这只是个开始。 从塔楼到教堂,瞭望塔,城墙,学校,水塔,一座雕像,广场中央的喷泉石雕.他一一指出它们,将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尽数链接了起来,期间没有任何停顿,仿佛早就做过一次。 安格尔·泰的下颚开始绷紧,一股异样之感开始在他的口腔内蔓延。 他正在疯狂的分泌唾液,但这仍然不能免除这种异样感。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人拿着刀子捅进了他的唇齿舌之间,然后又插了把锥子进来,疯狂地扭动。 “一个图案?”赫摩特·拉克鲁斯止不住地大笑起来。“一颗星星?” “是的,一颗星星。”卡里尔说。“这就是原因。” 巴图萨·纳瑞克想要出声抵制这种言论——一颗星星凭什么成为毁灭一整座城市乃至一整个世界的原因?但他说不出口。 他居然说不出口。 那由建筑组合而成的八角星只是一个抽象的图案,组成它的东西本质上甚至根本就不存在,只是灵能造成的幻象。他却能感受到这东西的本质,至少一部分的他可以。 巴图萨·纳瑞克闻到焦炭般的气味。 安格尔·泰握紧右拳,然后又松开。再握紧,再松开。他把它变成了一种枯燥无味的工作,他盯着这颗星星,脑海中有些似是而非的记忆开始浮现。 三分之一秒后,怀言者猛地跪倒在地,摘下自己的头盔干呕了起来——就像巴图萨·纳瑞克一样,他同样也能模糊地看见这颗星星的本质。 他能看见,于是恐惧和厌恶席卷而来。 ‘隐士’的笑声在持续了几秒钟后转变成了一种怒吼。 “我就知道!” 他的脸孔涨红了,愤怒在每个毛孔中自然而然的流动。信仰催生出的愤怒是如此残酷,虔信者无法容忍任何异教徒在他们面前撒野。老牧师狂乱地挥舞起他的手臂,在这高楼顶端如同一个疯人般说起了不着边际的话。 “我就知道神的牧群出了问题,我就知道!异端和魔鬼在啃噬我们的根基,牧羊人却对此毫无反应!神皇啊!降下你的责罚吧!” 卡里尔没有阻止老牧师的情绪宣泄,也没有出言提醒另外两人保持冷静。他理解他们,所有怀言者都有权利对完美之城的毁灭心生疑虑,但终究只有少数人才能得见真相。 这三人看见了,因此他们的崩溃完全是情理之中——在过去的那些年里,不管是赫摩特,还是巴图萨,亦或者是安格尔·泰,他们大概都曾或多或少地想过‘冤屈’一词。 他们大概都不止一次地认为完美之城的毁灭是一件错综复杂的阴谋,是冤假错案。这和他们带着洛珈的命令来找他不是一码事,完美之城是一根刺,深深地扎进了他们的心中。 而现在,这根刺被卡里尔亲手拔了出来。伤口得以重见天日,腐烂的血肉与流毒的脓包开始散发腐烂的臭气 但这不是结束,这只是开始。 卡里尔伸手撤去灵能,在寒意中,他们回到地面,灰烬与尘埃再度布满大地。他则转过头,看向了不远处的某个方向。那里曾经是一片群山,现在则是一片空洞。 转过身,他开始朝那边大步奔行。 更新完毕。 别猜辣,卡里尔不可能在这里出事的 (本章完) 12.重返完美之城(二) 察觉真相是一件相当鬼祟的事。暗中调查,走访知情人士,药物、催眠、以金钱贿赂或是以武力逼迫,再不然便拿至亲之人进行威胁 更不幸的是,人类中有相当一部分人对这些手段极其着迷。 他们发了疯似的执着于调查这件事本身,而非真相。对这些人来说,调查与折磨带来的快感远胜于得见真相本身,进行调查所赋予他们的权力,也让他们得到了某种俯瞰芸芸众生的优越感。 这真是一场荒谬的错误,但人性不就是这样吗? 可卡里尔无意批判他们。 无关紧要,他不在乎。毕竟,他同样也是一个真相的追寻者。 如有必要,他照样会不择手段。 他冷冷地行走在废墟之中,身形飘忽不定。若不是为了照顾怀言者们的脚步,他恐怕已经化作一抹阴影飘然而去。然而,尽管他刻意地放慢了速度,怀言者们在他身后却还是显得缓慢。 这很正常,他之于阿斯塔特之间的差距要远超阿斯塔特之于凡人,这本不该被拿来对比,但他忍不住。 他的思绪好似黑暗中张牙舞爪的怪物,无数个不该产生的血腥想法都在这只怪物的爪与牙中旋转。若非坚冰束缚,怪物恐怕早已破体而出。 好在他正身处永恒的冬天,‘刃’本身能代表许多意象,它的淡白正是脱胎于人类之主记忆中的某个片面。再加之他自己的意志,那怪物目前倒也还算安分 但是,它终究有一日会出来的。问题在于,是什么时候呢? 一如既往,名为卡里尔·洛哈尔斯的人类暂且没有答案。 他停下脚步,在消失的群山面前驻足不前。赫摩特·拉克鲁斯仍在念诵那些经文,口吻狂热而憎恨。他们走了一路,他也念了一路,再次目睹完美之城的废墟似乎只能让他的信仰更加虔诚。 卡里尔为此笑了一下——真是个狂信者。但是,憎恨是的,他应该憎恨。而且,某种程度上,他也应该诵经。 怀揣着异样的幽默感,他缓慢地蹲下身,用右手挑起了一抹白色的灰烬。 惨白的枯骨与漆黑的阴影所形成的利爪手甲被它们所覆盖,其中空无一物,除去尘埃外便只有死亡。可怕的景象,但这正是他所需要的。 他握紧右手,灰烬在手掌中逐渐炽热。他谨慎地抛去身体中涌动着的力量,拒绝了它们试图帮助他的请求,继续使用着近些年来愈发强大的灵能。 狂风渐起,被不应存在的超自然力量从潮汐中唤来,它冷冽地吹拂而过,风力之大几乎要让怀言者们被吹倒,卡里尔却在这阵风暴中安稳站立。 他不受影响,就连阴影斗篷都未曾有飘荡。它仍然懒洋洋地待在他背后,垂落地面,等待被唤起。 灰烬如海水般激荡而起,形成灰白色的潮汐海浪,几乎遮蔽了他的身影,唯有两点森寒的蓝光留存。 它们冷酷地透出灰烬潮汐,拒绝了任何阻拦,凭借某种意志硬生生地强迫着灰烬们散去了,不愿离去的灰烬被灵能强迫着带往了废墟各处,潮汐在此刻终于彻底消散。 灰烬散去,暴露出本来面目的地面上铭刻着一个无法消逝的八角星。 晶莹剔透,纯洁无比,反射着阳光。 它原本可能是刻在岩石或什么东西上的,但是,当午夜之刃与极限战士的舰船从天空中降下火雨后,这颗星星就应该消逝。可它没有,它留存了下来。 它在高温烈焰铸就的二氧化硅中保持了原本的形状。 凭什么? 安格尔·泰的呼吸变得粗重了起来,这违反常识的一幕让他脑中的某根弦彻底绷断了。 他愤恨地拔出腰间的爆弹枪,开始朝着那星星连连开火,在巨大的枪声中,它居然毫发无损。怀言者发出一声怒吼,一口气将子弹全都倾泻了出去。 玻璃碎片飞溅,爆弹深陷地面之中,弹壳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八角星仍然伫立,光芒依旧,仿佛嘲讽。于是安格尔·泰毫不犹豫地更换弹匣,想要再试一遍,但巴图萨·纳瑞克阻止了他。 “这没有意义的,兄弟。” 他悲哀且感同身受地对安格尔·泰低语起来,右手搭在爆弹枪上。很明显,若不是安格尔·泰抢先一步,开枪的人就会是他。 “它可能都不存在这里,我们能看到,但我们无法触及。而且,就算它存在,毁坏它又有什么意义?” “凡是淫祀,必将焚毁。”隐士冷酷而强势地进入他们的对话,双手在胸前比出帝国之鹰。“此乃铁律,巴图萨·纳瑞克,切莫忘记。若我再听见你说出类似的话,我会杀了你。” 卡里尔没有去评价他们的对话,也没有阻止巴图萨接下来和隐士之间爆发出的小小争端,他现在无暇顾及这些琐事。 他只是继续握紧右手,冷静而保持着灵能的运作,在他强迫之下,灵能与灰烬一齐被压缩到了某种极限,几秒钟后,他终于张开手,而那些灰烬已经变成了一颗浑浊的惨白宝石。 此刻,安格尔·泰也结束了他的愤怒。他来到他面前,低着头,犹豫不决。 卡里尔能看到他心中的情绪,于是他选择自己开口:“还记得我说的踪迹吗,安格尔·泰?” “我记得。”怀言者抬头看向那枚宝石。“所以,这就是踪迹?” “目前还不是。”卡里尔摇摇头。“要找到埋下祸端之人绝非易事,他在你们的军团中身居高位,且至少参与过完美之城的建设。但你们可曾在今天以前察觉到半点踪迹?” 巴图萨·纳瑞克用仇恨与后怕兼具的语气呢喃了一句:“一个影子.” “是的,一个影子。”卡里尔赞同地看向他,那宝石仍在手中停留。 “可他不可能完全隐藏自己,也不可能完全隐去所有痕迹。那颗星星代表着众多堕落之物,但只有一颗是决然不够的,完美之城附近必定还有更多隐藏起来的星星存在。” “可您当年——”安格尔·泰口干舌燥地咽下一口几近于鲜血的唾液,抛去了敬称。“——我的意思是,为什么那个时候不将这些证据指出来呢?” 卡里尔似有怜悯地看着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隐士’再次发出了那种残酷的笑声,声音与雷鸣极其相似。 “这不过只是一场考验,而我们没有通过它。就是这么简单,安格尔·泰。你所提出的希望对当时的事态根本于事无补。您说对吗,大人?” 卡里尔没有回应,赫摩特·拉克鲁斯是一个极端的狂信徒,虽然他的话在某种程度上的确能被算作正确,可他不能同意。 他只是再度握紧右手,如玻璃开裂般的脆响一声声蔓延而出,在空气中激荡。 一阵颤栗降临于安格尔·泰的脊背,他扔开老牧师的话,开始专注地凝望起那只紧握的手,心中情绪激荡,已经无法简单地用‘希望’或‘绝望’来形容。 他远胜于它们。 片刻之后,光芒四溢。有闪光的碎片从手指的缝隙中爆射而出,化作了无数颗炽热的深红流星悄然远去。 卡里尔看向它们,缓慢地吐出了一个音节,声音古朴,如万古前的死者低语,下一秒,无论是牧师,巴图萨,还是安格尔·泰,他们都察觉到了某种东西正在诞生。 伴随着这样的思绪,安格尔·泰看见了一阵突兀出现的薄雾。 它们弥漫着,冰冷而寂静地开始在他们脚下汇聚成型,看上去几乎像是空气正在凝结成冰,闪着光的薄雾顺着天空中的深红流星开始径直向前延伸,如同受到了指引一般奇特。 五分钟后,一条路线就这样缓缓蔓延而出。完整,瑰丽,奇迹。 +马卡多给的这些灵能法术的确好用。+ 看着这一幕,卡里尔对远在银河另一端的某人给出了自己的评价,以及建议。 +你真该让他抽空写本书,我们这些老家伙脑子里装着的知识至少有一部分可以流传下去。+ +我可不老。+那人说。+我仍然算年轻。+ +马卡多来说这句话还差不多。+ 那人轻笑一声,灵能构筑起的虚幻频道中竟然响起了某种敲打之声。 他过了一会才回答卡里尔的小小玩笑,声音变得虚幻了一些,像是正在进行某种极其需要专注的工作而不得不分散注意力。 +知识不同于寻常遗产,卡里尔。有些知识应当被隐埋,就算要流传下去,也只能在少数人之间传递。至于你我祝你好运。+ +你觉得我找不到他吗+ +祂们会提供帮助,因此他凭什么现在就被你找到?+ +你知道那人是谁吗?+ +如果我知道.+ 那人冷冷地一笑,挂断了通讯。 “走吧。”卡里尔说,他看向怀言者们。“顺着这条路前行,就算我们不能得到真相,也最起码可以得到一些蛛丝马迹。” “可如果我们得不到呢?”巴图萨·纳瑞克隐含迷茫地问。 “走就是了。”赫摩特·拉克鲁斯说。“迷惘是一种可耻的软弱,从现在开始默念神皇之名吧,巴图萨。你会在他的目光下坚强起来。” 言罢,他头一个踏上了那条薄雾之路。大步向前,决不回头,昂首挺胸。 有,码。 我的更新时间真是越来越健康了,乐 (本章完) 13.重返完美之城(完) 安格尔·泰穿过废墟,再一次。他的步伐坚定,未曾有半分犹疑。 赫摩特·拉克鲁斯走在他前方,巴图萨·纳瑞克走在他后面,卡里尔·洛哈尔斯则位于队伍末尾。他们来时的顺序被巧妙地颠倒了,他们为真相而来,此刻也正为真相而去。 怀言者倒是已不为真相可能的残酷感到惧怕,他甚至在渴望得到它——他必须需要要知道到底是谁亲手做下此等恶行,又是谁让他们的原体变成了那虚伪扭曲的泥偶。 安格尔·泰不敢保证自己在清楚到底是谁后能否保持冷静,但他也不愿在那种时候保持冷静。 他已经拥有了数个猜测,这些可能的人选和他们的名字串联起了一幕又一幕曾经稀松平常如今却疑点重重的画面,使怀言者保持了一种如坠冰窖般的冷静。 他愤怒,但他冷静——因为现在还不是杀戮的时候。 他们踩踏在那阵如冰般的薄雾之上,脚步声阵阵,听上去几乎像是在往弹匣里装载子弹。但不是爆弹枪,而是突击霰弹枪。 穿甲弹。 一声脚步响起,子弹便往弹匣里推进一颗,然后是另一声,另一颗.井然有序,冰冷无情。 他们一直往回走了最起码二十六公里才抵达目的地,薄雾与炽烈的赤红色碎片停留在道路尽头的一个凸起之上。 它是城市内许多不起眼的灰烬堆中的一个,但既然他们的路停在这里.赫摩特·拉克鲁斯抬起手,再次做了一个天鹰礼。 他虔诚地弯下腰,念诵起神皇之名。当他的双手触及那灰烬堆,他的表情却已经在头盔内变成了狂怒的集合。 隐士开始挖掘它,没有遭遇半点阻碍,他冰冷的手甲深深地陷入灰烬之中,捧出一大捧灰烬,循环往复,永无休止。 凸起很快就在他双手的挖掘之下变得平坦,再过一会,又从平坦变成了一个深坑。 卡里尔没有出言阻止,或是出手帮忙。他无需凝视也能看出隐士的憎恨,倒不如现在先让他疏导一下。 很快,深坑之下便露出了一些东西。隐士停下挖掘的动作,他从深坑中站起身,从腰间取下了一本厚重的书籍。 它不是由纸页装订而成,而是由金属装订,四角均有冰冷的灰色撞角,不仅加固了书本身,还锁住了书页,让它们无法被打开翻阅。 书脊后方有一条沉重的锁链蔓延而出,使它悬挂在了一个握把之上。现在,这握把就在隐士手中。 赫摩特低下头,右手高高举起。千分之一秒后,它重重落下。 “砰!” 伴随着一声闷响,玻璃状的大地裂开了一个口子,其下真容也随之一同暴露在外。赫摩特仰起头,单手摘下了自己的头盔,将它挂回了腰后。 他看向卡里尔,脸上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憎恶:“看来就是这里了,大人.” 卡里尔轻轻地点了点头。 数分钟后,他们通过扩大的裂口进入了玻璃大地之下的世界。这里看上去是一座地下的小教堂,却不知怎的在战舰洗涤地面的攻击中完整地留存了下来。 可它并非是由石头、混凝土或任何钢铁打造,亦不是泥巴、木头或更原始的草棚屋。 构造起墙壁的,是人皮与内脏,大致框架则由人骨搭建而成。被特地烤制后的脂肪黏答答地以另一种形式蔓延在了骨、肉、皮之间,以作连结。 给信众们的长椅倒是木头所做,但椅背上却被均匀地刻下了八角星的痕迹。一个宣讲台被摆放在两块缝合起来的巨大皮肤下方,两根散发着腐烂气息的蜡烛在它的边角停留。 厌恶、仇怨与愤怒哽住了怀言者们的喉咙,使他们没有说出任何话来,哪怕是赫摩特·拉克鲁斯也是一样。 隐士紧紧地抱着他的书,传感器忠实地将他手指的颤抖传递至了手甲之上。它们互相碰撞,发出金属的回音,沉闷而使人烦躁。 卡里尔却保持着平静——他很久之前就见过更糟糕的事情了,愤怒归愤怒,耽搁到要做的事可不行。 他走到那张宣讲台旁边,蜡烛无风自动,试图自燃。他眼神一凝,燃烧便中断了,随后立即融化,变成软组织与脂肪的合集流满了整个台面。 他忽略这令人不适的一幕,开始观察宣讲台,但它本身没有任何奇特之处,木头底座与金属表面充斥着一种令人厌烦的单调。卡里尔凝视着它,仰起了头,又观察起了那两块皮。 它们表面细嫩,没有历经任何风霜。人类在成长过程中应该经历的某些小挫折在其上也没有半点踪迹,怀言者们追随着他的视线,很快也发现了这件事。 巴图萨·纳瑞克忽地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叫喊,他已经意识到这是什么皮肤了。 安格尔·泰沉默不语地摁住自己,让自己待在了原地。 隐士的反应最为平静,他只是抱着他的书,嘴唇快速开合,无声地默念着经文。 卡里尔眯起眼睛,食指与中指开始不自觉地在手掌上摩擦,却不仅仅只是因为皮肤的材质,还因为上面的数千个受害者名字,以及几句话。 ‘.您应当会来此处寻找某些痕迹吧,伟大之暗。’ ‘但这于事无补。您无法得知我是谁,亦无法透过至高天的迷雾看见我的面容。这真是一种残酷的讽刺,您本该作为神明存在的,可您却选择了另一条路。’ ‘世上唯有一种恶行,便是无知,马格努斯和他的千子们将这句话牢记于心。我将它在这里对您提起,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您,有些事本该一直处于您的掌控之下,但您却主动选择了无知。’ ‘事情走到这一步,您不可责怪除您以外的任何人,世间芸芸众生皆有其命运,哪怕是我也不例外。但命运往往是由自己选择而成,我虽可以摆弄那不可视的丝线,却不能操控他人的意志。’ ‘若是一个人选择全知,又怎么可能成为命运的傀儡?您却不同,您主动选择了无知,选择承担这世上最恶,甘愿做一个凡人。如果您保持全知,使命运多出一个新棋手,我又岂能出现?’ ‘因此,这些人便全因您而死,我用他们做了这座小教堂,希望您能喜欢。另外,已经有很多人为您的选择而失去他们宝贵的生命,未来大概还会死上更多,您所珍视之人大概也在其中。’ ‘所以,我想问,您何时才能停止作恶?’ 卡里尔缓慢地呼出一口浊气。 “我会杀了你。”他平静地说。 话音落下,教堂开始自燃。这不是他在愤怒之下的手笔,不是超自然的力量,亦不是亵渎的阵法,而是某种早已被设定好的程序。 燃烧的速度极其迅猛,怀言者三人甚至在第一时间都未反应过来,他们想要保存这里,保存下某人留下的罪证,但他们仅凭自己是做不到的。 这里唯有一个人可以依靠灵能的力量来阻挡燃烧的力量,可他不能这么做。 这里是一座教堂。 谁的教堂? 卡里尔低下头,眼中亮起两抹蓝光。 他开始抵抗受难者尸骨被焚毁所带来的最后一次憎恨和呼唤。要做到这件事并不难,只要他暂时不动用灵能,去做除了压制他本能以外的其他任何事就好。 于是,半分钟后,所有的罪证统统化为了灰烬,只剩下玻璃构成的洞窟闪闪发光。 “大人.”隐士头一次以无助的语气开口询问,卡里尔瞥他一眼,一言不发,表情沉寂到了极致。 五分钟后,他们回到地面。 “我们接下来怎么做?”安格尔·泰如是询问。 “你们回去。”卡里尔沉默数秒,方才回答。 他眼中有蓝光一闪即逝,若是有灵能者在这里,多半会辨识出他刚刚是在进行灵能通讯。 “你们回忠诚之律号,去找洛珈·奥瑞利安。但我不能同去,不要问理由。” “.然后呢?”巴图萨·纳瑞克追问。“我们所掌握的罪证被烧成了灰烬,我们总不能带着这灰烬从完美之城离开,回去追查凶手。” “你们回去要做的事很简单,但无需追查凶手,他自己会出现的。”卡里尔摇摇头,伸手扯下了他的斗篷。 阴影逸散,在空气中扭动了起来。它被唤醒了,但接下来要做的事似乎并不是太合它的心意。它试图表达不满,卡里尔却冷冽地凝视起了它,眼中亮起寒光。 数秒钟后,它平静了下来。卡里尔将它伸手交给安格尔·泰,严肃地开了口。 “洛珈·奥瑞利安现在大概正处于一个极端危险的境地,你说他会在清醒与癫狂之间来回转换,那么,这就证明他还有一点希望。带着这斗篷接近他,安格尔·泰,你的原体正在等待你的拯救。” 怀言者满心疑惑不解,他不懂这些谜语,也不明白那斗篷到底是什么——但他相信卡里尔·洛哈尔斯的话,于是他毫无畏惧与犹豫地伸手接过了斗篷。 它宛如活物般在瞬间顺着他的手臂攀附而上,来到了他背后,轻微的啃咬感从肩颈处传来,随之一同而来的,还有一股极冷的寒意。 “我会拯救他的。”安格尔·泰坚定地说。 “祝你好运。”卡里尔缓慢地说。 —— +洛珈他有难了。+ +我知道。+ +那你为何不出动舰队?现在仍有机会扭转一切,尼欧斯,为时不晚。+ +因为我不能,卡里尔.这是一场肮脏的游戏,它有它的规则,我不能违反规则,否则祂们便也有了同样的理由。你知道到时会发生什么吗?+ +你的意思是,你要眼睁睁看着洛珈·奥瑞利安成为它们的人偶?+ +是的,拯救他会付出更大的代价。所以是的,我会看着他沉沦堕落,我们必须抵达我们所看见的那个未来。+ +不,不行。我不会让事情就这样结束。+ +你又要做什么?+ +你不必管,吾友。正是我的愚蠢才造就了我们如今期待的那个未来,那么,我做任何事,便都有了一个足够的理由。+ +站在一个父亲的层面,我会感谢你。+ +但你现在不是一个父亲。+ 更新完毕。 顺带一提,有哪位读者知道怎么发粉丝称号啊(挠头) (本章完) 14.尼凯亚 .我已和帝皇的第八军团同行二十六年,我曾亲眼目睹无数‘新血’从诺斯特拉莫的巢穴中离开,踏上茫茫星海,无尽征程。” “传闻中,他们是无血无泪的怪物,终日杀戮,渴求恐惧。在黑暗中以血与骨为食,但这不过只是谣言,任何尚有理智的人都能听出它的虚假。” “对我来说,第八军团只是一群尽忠职守之人,他们决不逃避自身的责任与命运,由此,那些可怕的传闻才会拥有散播的土壤。我无意评价午夜之刃们的作战风格,他们早已证明过他们自己。” “但我想知道,若战争结束,他们该何去何从?” 卡里尔放下书,没有再阅读。 这本手札脱胎于一个记述者,但并非是贝尔洛斯·冯·夏普,那位是不会问出‘何去何从’这个问题的,他对这种事早有答案。 第八军团内部的记述者当然不会只有贝尔洛斯一个。 康拉德·科兹虽然没有荷鲁斯·卢佩卡尔那么极端,要求影月苍狼.不,荷鲁斯之子的每一个连队都配备一名记述者,好让‘我们的事迹传遍整个帝国’。 可他也不是莱昂·艾尔庄森或黎曼·鲁斯那种非常抗拒记述者的人,比起他的兄弟们,夜之主的态度实际上相当有趣,他对待记述者们的态度大概只用一句话就能概括——别去找他就行。 当然记述者们是不可能放着他不去采访的,这群人绝大多数都不知道该怎么开枪,但还是敢于和阿斯塔特同行,步入最惨烈的战场。 他们连这种勇气都有,采访原体自然也不在话下。 勇气啊。 卡里尔轻笑起来,用手指敲了敲他的办公桌,原本明灭不定的闪电纹路却在这一刻齐齐地黯淡了下去。 办公桌的另一头,一个正忙于批改文件的人装作面不改色的模样抬起头瞥了他一眼,表情显得很平静,握着笔的右手却隐隐有些颤抖。 “看我做什么,赛?”卡里尔温和地看向他。“继续做你的工作。你不是说,比起去带新血,成为他们的教官,你更愿意帮助我批改公文吗?怎么这就停下了?” “您当时也没说有这么多啊” “这也叫多吗?”卡里尔摆出一张匪夷所思的脸,故意用上了更轻柔的语气。“今天送来的公文已经算少了,一连的中士。如果我们还在诺斯特拉莫,伱现在已经忙得不可能说话了。” “我们不能用数据板来批改文件吗?”赛维塔忍不住问了一句——此刻,他宁愿拿木棍和西吉斯蒙德进训练场再打上个48小时,也不愿意再握着笔,写一行又一行工整的花体字了。 “在诺斯特拉莫可以,但在这里不行,帝国内可不是所有人都想接受罗伯特·基里曼推行的数据板办公政策,纸质材料仍然大行其道.” 卡里尔对赛维塔貌似同情地摇了摇头,离开了他位于夜幕号的办公桌。 这间办公室这些年来依旧没有任何变化,你可以说这是恋旧,或顽固的不愿改变,但不管怎么样,卡里尔还是很喜欢他的舷窗。 他来到窗前,透过它看见了一颗堪称可怕的星球。夜幕号正停泊在它的近地轨道上,在这种距离下,卡里尔能清晰地捕捉到火山喷发、闪电风暴等一系列天灾。 这颗星球名为尼凯亚,在大远征中期被发现。它是个新生的星球,地貌甚至都未完全成型,各类极端气候屡见不鲜。而现在,它将成为一场会议的召开地点。 他又扭头看向了轨道另一端,瞥见了几艘同样巨大的舰船。红泪号,坚定决心号,马库拉格之耀号.这些只在帝国传说中才会一起出场的舰船如今正一艘又一艘地停泊于尼凯亚附近。 有的位于远端轨道,有的位于近地轨道,之所以分开停泊,是为了不引起潮汐效应。 尼凯亚的天气已经够糟糕了。它的结构正处于漫长的流动中,到处都是移动的地块、混乱的引力波与闪电风暴,穿梭机和炮艇的导航与雷达甚至会在航行过程中完全失效。 如果再让天气糟糕一点,这场会议恐怕就不必在尼凯亚的某处召开了,直接改为线上会议吧,至少那样不会有人遭遇生命危险。 还有一些更小级别的舰船停泊在原体们的旗舰之间,密密麻麻的穿梭机忙碌地来来回回。抵达这里的人并非只有阿斯塔特军团和原体,还有诸多代表团。 帝国那庞大臃肿的官僚体系在尼凯亚会议召开的前五个月竟然罕见地顺畅运作了起来,无数文件与通知被下达,各大部门统统派出了人选前来,以作见证或提供证据。 泰拉的高领主们、火星的机械教、远道而来抵达太阳星域的星系总督或领主、星语庭、灵能学院.如你所见,这场会议的规模前所未有。 那么,它的议题为何? 卡里尔一点点地陷入了沉思,他就这样保持着站立超过了两个小时,期间一动未动。直到亚戈·赛维塔里昂批改完所有文件,他才有了点动静。 “明天继续,赛。”背对着遭受了一场精神折磨的赛维塔,卡里尔轻轻地开口了。“当然,就像我说的那样,你还是可以在带新血训练与帮助批改文件之间做出选择的。选择,任何时候都不晚。” “.我当时是被迫教会原体如何做那些手势的。” “那么,黎曼·鲁斯学会的那些呢?”卡里尔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盯住他。“也是你被迫教的吗?” “那倒不是,他用了一整块芬里斯蜜汁风味的格洛克斯肉排胁迫我,我是被迫的,教官。” 卡里尔微笑着用灵能把他推出了门,终结了对话。但是,在此之后,他的笑容却立刻消失了。在他身后的一块黑暗中,康拉德·科兹无精打采地从中走了出来。 “这么做真的有必要吗?”夜之主抱着手,靠在墙壁上问。 “什么?”卡里尔随口答道,他已经走到了办公桌前,正在检查赛维塔批改后的那些公文是否有不妥当的地方。 “你又在明知故问了。”夜之主不满地看着他。 “哈”卡里尔愉快地笑了一声。“好吧,如果只是因为一些帮派手势,这么做当然没必要。但他未来会需要批改很多公文,倒不如趁着这个理由先让他熟悉熟悉,你认为呢?” “我不想发表任何意见,我只是对他的未来很担忧。”夜之主说。 —— 马卡多握紧他的权杖,从燃烧的群星间离开了。这不是比喻,而是对他此前站立之所的确切描写。 掌印者踏出一步,终于再次踏足地面,权杖低垂,一股力量扫过整个岩室,于是那燃烧着的群星便立即消逝。他松开手,让权杖靠近墙壁,又用双手感触了一下自己的脸。 独属于苍老的感触让他的手指尖有些难堪,马卡多摇摇头,索性又把自己的兜帽给带上了。随后便带上权杖,离开了岩室。 外面的世界看上去像是一片隧道,表面光亮且平滑,大得令人觉得恐怖,哪怕是几名原体并肩行走,恐怕也不能让这里显得拥挤。 地面被某种透明的材质覆盖,岩浆在其下翻滚,明亮到可怕。炽热的光辉与温度将隧道照亮了,也让马卡多的权杖反射起了更为璀璨的光辉。 半年以前,一群训练有素的‘工人’用最好的热熔工具开凿了这里。 隧道掌印者平静地行走起来,似乎无意动用灵能加快速度,只是以步行前进。尽管如此,他走起路来时表现出的矫健与敏捷却绝非一个老人应该拥有的。一段时间后,他抵达了一处并不宽阔的偏殿。 在金色天鹰的照耀下,一个身披金甲的巨人正背对着他翻阅着一本悬浮的书籍。 “你在这个时候看书?”掌印者隐有指责地开口。 “难道不行吗?” 以灵能操纵书籍的巨人毫不在意地回答,他转过身,金色的桂冠在闪耀的双眸上方与其交相辉映。但马卡多的话似乎还是起到了一点作用,那本书最终落回了他掌中,安稳地合拢了。 “还有两个小时。”掌印者再次开口,吐露出一个冰冷的时间。“尊敬的陛下,还有最多两个小时,这场审判就要召开了。你打算让我用什么话作为开场白呢?” “你可以自己决定。”帝皇说。“实在不行,你可以为自己准备几份演讲稿,老头子。我相信不会有人在意这种事的。” 马卡多笑了,为帝皇吐出的那个称呼而笑。他摇摇头,兜帽下方的一双眼睛带着笑意,却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他挥动权杖,灵能的光辉一闪即逝,几份演讲稿居然真的就这样落进了他手中。帝皇望向他,被光辉裹挟着的面容上竟然有种意外。 “人总是要服老的。”掌印者意有所指地举起右手,将那些演讲稿弹了弹。“你认为呢,陛下?” “我可不老。”人类之主平静地回答。 预告。 马格努斯:aieeeeee——!帝皇?帝皇为啥?! (本章完) 15.演员依次进场 “他早该如此。”莫塔里安振奋地说。 死亡之主被绷带所包裹的双手紧握在朱红色的石头栏杆之上,他仍带着兜帽,灰白色枯槁短发下方的琥珀色双眼已然瞪大。 “这场审判早在二十年前就该进行,那玩弄巫术的稚童根本不懂他在和什么东西为伍!” “你有些太偏激了,兄弟。”康拉德·科兹眼也不抬地说。 “偏激?”莫塔里安迅速地转过头,眼神已经变得凌厉。“你认为我的话有问题吗,康拉德?” “他可不算稚童。”夜之主抬起头来,终于给了死亡之主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可以说马格努斯不太在乎除去知识以外的大多事,也可以说他傲慢得惊人,但他绝不是什么‘稚童’,莫塔里安。有哪个孩子能挥挥手就唤起风暴呢?” 莫塔里安轻蔑地笑了,他没有回答科兹的话,而是走到他身边,和他一起俯瞰起了下方的景象。 这里是一座宏伟的大殿,位于火山内部,但殿堂内部却并无任何奢华装饰,只有粗粝的黑曜石与黑色的大理石分割而成的高台座椅及数千个位置各异的包厢。 殿堂中央有一片乳白色的地面,金灿灿的天鹰在其上振翅欲飞。此刻,抵达这里的人并不算多。除去无所不在的禁军以外,便只有寥寥几人而已。 会议还未正式开始,那些领主和他们的侍从们自然无从进入,但基因原体则不同。 此时,已经有四名原体到场了。除去莫塔里安与康拉德·科兹以外,罗伯特·基里曼和莱昂·艾尔庄森也到了场。只不过他们是刚刚走进,卫队甚至还跟在后方。 “看这里!”科兹突然出声呼唤,使雄狮与马库拉格之主朝他这里仰头凝望了过来。 莫塔里安轻哼一声,微微仰起了下巴,算是打了个招呼。 半分钟后,莱昂·艾尔庄森便和罗伯特·基里曼一齐推开了这间包厢的大门。 雄狮今日的穿着打扮相当出人意料,他披着卡利班森林颜色的斗篷,穿着硬皮鞋与马裤,和一件贵族式的骑士上衣,深红皮手套按在腰间的金剑之上。 这一切使他看上去不像是来参加会议的原体,倒更像是外出游猎的贵族。 马库拉格之主则较为不同,他穿着一件崭新的执政官制服,蓝与金标准却又不失美感地占据了布料,少许白色则在袖口或领口处一座点缀,显得干练简便,仿佛随时都可以开展工作。 很标准的罗伯特·基里曼风格——他大部分时间都是这样,只要他不穿马库拉格的本地服饰。 “一年未见了,兄弟。”基里曼微笑着和科兹握了握手。他本想拥抱的,最后却还是选择了一个有力的握手——他的确可以直接地表达情感,但雄狮可就不一定了。 如果他珠玉在前地选择拥抱,莱昂·艾尔庄森又该怎么做?基里曼可不想让卡利班之主在这么一点小问题上下不来台,这对谁都没好处。 “你记忆力不错嘛,罗伯特。”科兹亲切地扔出一句无关痛痒的玩笑,转而看向了雄狮。 后者面对他的目光,大步踏前,同时张开了双臂。基里曼瞪大眼睛,居然看见莱昂·艾尔庄森居然毫无理由地给了科兹一个表情冷淡的有力拥抱。 他惊讶地望向莫塔里安,后者回望他半秒,从呼吸器里发出了沙哑的笑声,身上挂满的瓶瓶罐罐开始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基里曼摇摇头,倒也没计较莫塔里安的小小嘲笑,走去和他握了手。死亡之主的双手缠着绷带,一股草药的清香在上面停留。 这味道本该不错的,只可惜,他的呼吸器却散发出了一股酸味,中和掉了草药的气味。甚至还混合了起来,让死亡之主周边的空气变得相当诡异。 好在基里曼早就已经习惯了这件事,他不是第一次和莫塔里安打交道了,巴巴鲁斯人哪天身上要是没有这些气味,反倒才是一件怪事。 片刻之后,他们总算互相结束了问候,开始了谈话。 “你们都带智库来了吗?”基里曼率先发问,他皱着眉,显得对这次会议的前景似乎不是很看好。 “当然。”科兹接过话。“这场会议会对他们产生极大的影响,考虑到这件事,他们当然拥有旁听的权力。” “我将他们留在了船上。”雄狮抱着手,平静地回答。 他的这种态度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一些不太好的事,考虑到他一贯的作风,如果那种事真的发生,倒也不是不可能。 莫塔里安则干脆地没有开口。 基里曼忧虑地摇摇头:“父亲对这场会议很看重,他甚至召回了费鲁斯,坚持要我们每个人都到场。但他一早就应该知道结果,我们每个人对待灵能到底如何,根本不是秘密。” “的确如此——所以,你为何不在推行反灵能部队的时候找我,罗伯特·基里曼?”莫塔里安略显不满地说。“你清楚我对灵能的态度的,不是吗?” 基里曼苦笑了一下:“是的,我知道。但我不能让这件事变得政治化,一个原体单独接触寂静修女或许还能被解释,两个合起来就不同了。” “体谅一下罗伯特吧,莫塔里安,他对待政治一向小心谨慎,你也清楚。”康拉德·科兹轻佻地说,并向后靠去,仰在了栏杆上。 他懒洋洋地伸直脊背,黑发顺着重力的牵引径直落下,就这样通过颠倒的视野观察起了整个场地。 “你这样的站姿成何体统?”雄狮皱起眉,伸手把他拉了起来,动作干脆,力度却不大。“官员和领主们很快就要进场了,注意仪态,康拉德。” “好,好,好”夜之主无奈地点点头。“所以,你们对这整件事怎么想?赞成,或是反对?” “你还需要问吗?”莫塔里安冷笑起来。“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见马格努斯抱着书结结巴巴地向我们解释‘灵能根本无害’了,想必那场面一定会十分好笑。” 基里曼古怪地望了他一眼,莫塔里安却根本没理会他的目光,只是自顾自地保持着冷笑。马库拉格人无奈地收回目光,索性自己开口。 “这是我头一次见到你这么刻薄,兄弟.我赞成对灵能者们采取管控的态度,但智库制度则不同,战斗灵能者在我们的行列中是无可替代的存在。若是从现在起彻底禁止,根本就不现实。” “的确。”雄狮平静地说。“彻底禁止,那智库们要何去何从?但我赞成对马格努斯和他军团的任何处罚,他的傲慢理应得到谴责。你呢,康拉德?” “我想暂时保留意见。”夜之主微微一笑,让犬齿暴露在了空气之中。这是个再明显不过的假笑,它背后潜藏着的心思对在场的另外三位原体来说却不是什么秘密。 “保持中立是要付出代价的,康拉德。”莱昂·艾尔庄森眯起眼睛警告了一句。“马格努斯到时势必会寻求支持,圣吉列斯、察合台和福格瑞姆大概会站在他那边,但这还不够。你的中立势必会让他尝试说服你。” 保持着微笑,夜之主貌似温和地点了点头。 试吧,试也无用。 望着他这幅模样,雄狮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他这些年来已经对康拉德·科兹很熟悉了,完全知晓后者是个什么性格与脾气。 他已经看出科兹的注意力不在此处了,索性干脆地放过了他,和基里曼与莫塔里安谈论起了下一件事:洛珈是否会来参与这场会议? 这毕竟是帝皇的另一次亲自邀请,洛珈已经拒绝过一次,那时是凯旋仪式,因此虽然他拒绝的理由不算正当,倒也能说得过去。可这次呢? 他们都在某种程度上对洛珈近年来的变化表达了担忧,基里曼尤甚。洛珈的改变和完美之城脱不开关系,而完美之城的毁灭,则与他和科兹的军团紧密相连。 他们谈论着,已经默认起了康拉德·科兹正在神游天外,却不知道,夜之主其实正在侧耳聆听。他倚靠在栏杆上,双眼紧紧地盯着这座大殿的唯一一个入口,目光锋锐,有如出鞘的利剑。 原体、领主、总督、官员.他看着他们一个个走进,偶尔出言问候,偶尔颔首示意。 包厢内的人开始越变越多,他却始终保持着一言不发,直到一个金肤的巨人带着卫队从那入口走进,他才终于发出了声音。 只不过,这声音并非从他口中发出,而是皮靴踏地,带着他翻越栏杆,纵身跃下的低沉闷响。 伴随着猎猎风声,康拉德·科兹从天而降,落至了洛珈·奥瑞利安身前,拦住了他的路,也在场内引起一阵惊呼。 “你好啊,兄弟,好久不见。”带着一抹虚假的微笑,他伸出手,做了问候,双眼紧紧地凝视着洛珈·奥瑞利安的双眸。 大怀言者身后的卫队如临大敌般调整了站姿,洛珈·奥瑞利安却满面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他抬头看了一眼夜之主,随即便侧开视线,径直走向了里端,如同康拉德·科兹从未出现。 夜之主遗憾地抿起嘴,对黑暗低声耳语了一句。 “你那边情况如何?” —— 近地轨道之上,卡里尔·洛哈尔斯略微侧头,对黑暗给予了回应。 “一切正常.忠诚之律号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我会登舰拜访。” “万事小心。”康拉德·科兹略显失真的声音从黑暗那头传来。“天知道祂们给你准备了什么?” “可我的终结不在此处,孩子。”卡里尔微微一笑。“这可是你说的。” “啧” 更新完毕。 (本章完) 16.灯光组正在准备 佩图拉博沉默地凝视着眼前这座巨大的圆形剧场,表情冷淡,一如既往。 这里最开始是他设计的,原本的设想是作为竞技场来使用。但帝皇显然对这座被挖空的火山有其他想法,于是人类之主便接手了这里,做了一些其他的改动。 佩图拉博对他这么做的原因感到好奇,可惜,他现在已经懒得再去挖掘背后的原因了。 这倒不是因为什么可笑的‘圣意不可妄测’理论,佩图拉博只是突然明白了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如果帝皇对他有要求或建议,那么,他自然会开口的。 与其费尽心思,试图从人类之主的每一句话中挖掘出一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倒不如去做一些真正有意义的事。 “阿博?”一个声音从他身侧传来,打断了他如汪洋般纷乱的思绪。 那是卡莉丰,奥林匹亚的僭主,他的姐姐。佩图拉博沉默地低下头,看见一张带着忧虑的脸。 “什么事?” 他平淡地开口,仿佛他们并非身处人声鼎沸的圆形剧场,而是身处奥林匹亚的某处郊外。那些正在发出声音的人也不是整个帝国内身份最为尊贵的一批大人物,只是飞鸟或鸣蝉。 “你的兄弟们怎么不来找你?”女僭主担忧地握紧她的手杖。“我们已经抵达十一分钟了。” 是啊,为什么呢? 佩图拉博仰起头,看向了他们所处包厢的左边,他没有关门,与他间隔不远的另一间包厢大门也同样如此。 他一眼就能看见正在严肃谈话的荷鲁斯·卢佩卡尔与察合台可汗,黎曼·鲁斯端着一杯酒屹立在栏杆旁,竟然没有喝,只是摇晃它。 圣吉列斯与福格瑞姆一齐待在两张沙发椅上,这是个值得让画家记录下来的表情碍于角度,他只看见了这些人,但他知道,其他人也在。 除了洛珈以及马格努斯。近年来愈发疏远沉默的大怀言者和他的子嗣待在了一起,赤红之王则再一次地迟到了,理由没有新意,也并不有趣。 佩图拉博眯起眼睛,右手手掌本能地握紧了一下。在这之后,他方才回答卡莉丰的话。 “别多想,奥林匹亚唯一的僭主。他们不来找我只是因为你也在而已。” 他尽可能放缓了语气,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要那么生硬。他尽了他最大的努力来做这件事,但收效甚微,他的声音听上去仍然低沉冷硬,像是两块钢铁在铸炉中互相碰撞。 卡莉丰却听出了他的努力,惊讶地看了他一会,随后竟然笑了起来。 “所以,是我阻止伱们兄弟重逢了?真抱歉,阿博。” “.” 佩图拉博缓慢地摇了摇头,显得很认真:“我不喜欢这个玩笑,卡莉丰——但这不要紧,我现在要离开一阵子了,我必须和他们谈一些事。” “去吧,弟弟。”女僭主低声说道。 她的语气相当耐人寻味,仿佛她是基因原体,而佩图拉博才是那个年老的凡人,终其一生只离开过奥林匹亚一次。 佩图拉博朝她点点头,又对负责卫队的弗里克斯做了个手势,破城者严肃地轻敲胸甲,沉默地发了誓。 半分钟后,他出现在了那间包厢之内。 原体们对他的到来似乎不觉意外,那些正在互相交谈的人用点头或微笑对他做了问候,另外一些人则用了更冷淡的方式。 只是,佩图拉博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第一个和他面对面进行交谈的人,居然会是罗格·多恩。 “我听说你在奥林匹亚做的事了。”多恩缓慢地开口。“我不得不说,你的仁慈令我感到惊讶,佩图拉博。” “仁慈?”钢铁之主冷冷地笑了。“你在试着侮辱我吗,多恩?” ——如果可以让时间逆流,或许佩图拉博会对这句话给予另一种回答。但时间不可能倒转,他也不可能阻止自己对罗格·多恩脱口而出这句近似挑衅的话。 他本以为自己现在能对任何事都保持平静,但他错了,而他甚至不知道原因到底为何。 他就是没办法在罗格·多恩面前保持平静。 “我绝无此意。”多恩皱起眉,认真地道了歉,并再次试图将对话进行下去。“如果我的话让你感到不适,我道歉,兄弟。但你在奥林匹亚上所做的事——” “——别提它了,罗格·多恩。”佩图拉博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语气冷得像是正在被人拿刀割肉。 “说点别的,或者干脆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这不是一个适合表现兄弟情谊的场合,我们都知道我们今天来此是为了做什么的。” 多恩沉默地看了他一会,点了点头,离开了。康拉德·科兹的声音在几秒后从宽大的外置观景台边传来,带着他平日里最常携带的漫不经心。 “听你们俩对话可真是一种享受啊,兄弟.”他轻笑着说。 钢铁之主皱起眉,走了过去。他看了一眼正在用背部测试栏杆耐用性的夜之主,伸出手便将他拉了起来,动作迅速且有力。 “你就不能严肃一点吗,康拉德?”他皱着眉说。“我真不敢相信居然没人制止你这样毫无形象可言的姿态。” “其实有,但他放弃了。另外,我严肃起来会让人害怕的”科兹轻轻地笑了。“所以我一般不板着脸,你不觉得这样更好吗?” “不觉得。” “那你可真是一点幽默感都没有。”科兹咂咂嘴,嫌弃地拍了拍佩图拉博的肩膀,力道不大,但相当嘲讽。 站在不远处的伏尔甘瞪大了眼睛,他本能地觉得佩图拉博接下来会大发雷霆,但奥林匹亚之主没有那么做。 他只是冷笑着抓住了科兹那只手的手腕,并将它从他的肩膀上扔了下去。 “没有幽默感,总比古怪的幽默感要好.”佩图拉博模仿着科兹的语气,同样轻柔地开口了。“卡里尔·洛哈尔斯呢?” “你问这个干嘛?”科兹无精打采地打了个哈欠,脸上有种再明显不过的困意,佩图拉博却没吃他这套。 “这种场合他怎么可能不出席?”他皱起眉。“还是说他在上面?” “什么上面?”科兹明知故问地耸耸肩,并刻意拉长了语调。待到佩图拉博终于表现出了难以忍受后,他才愉快地笑了出来,并给出了答案。 “不,他不在那间金闪闪的包厢里。我们诺斯特拉莫人的眼睛可受不了那么金碧辉煌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他不准备参加这场会议?” “嘿,兄弟,你怎么这么关心?”科兹凑近他,勾住佩图拉博的脖颈,以近乎耳语般的声调毫无感情地如此询问了一句。 他的手毫无温度可言,像是死去多时的尸体。呼出的空气则像是吹过目的的夜风,带着冰冷与死寂。 佩图拉博感到一阵不适,但他忍住了。数秒钟后,夜之主放开他,又笑了,好似一切如常。 “好吧,阿博——”他朝佩图拉博眨眨眼。“——我知道你很好奇,但我可不能告诉你具体情况。这是一个秘密,你明白吗?就像你对你姐姐的态度那样,是一个秘密。” 钢铁之主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科兹望着他的背影,从步伐判断出了他没有真的生气,索性也就放下了心。他眯起眼睛,再次向后靠去,倚靠在了栏杆之上。 观景台一旁的黑暗中,有另外一个苍白之人正在对他投以凝视。 “科尔乌斯·科拉克斯.”科兹慢慢地开口,用咏叹调般的语气喊出了他的名字。“你怎么每次都喜欢一声不吭地跑到别人旁边?” “每次?” 拯救星之主慢吞吞地走到他身边,从怀中掏出了一袋沙鳗肉干递了过去。他摇了摇头,似乎不是很赞成科兹的说法。 “并非每次,我不会对其他人用这种方式接近他们,会吓到他们。” “怎么?我就不会被吓到?”科兹瞪他一眼,顺手从袋子中拿出一根肉干,一口吞下。 “你至少能知道我在阴影中”科拉克斯慢慢地说。“而其他人不知道,也不会提前做好准备。” “那我该感到荣幸咯?” “如果你会为此感到荣幸,那我也会。”科拉克斯罕见地开了个玩笑,但他没有给科兹笑出来的时间。话锋一转,拯救星之主便将话题变得严肃了起来。“会议还有多久开始?” “快了。”科兹眯着眼睛说。他看见圣吉列斯与福格瑞姆从他们的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知道他们要去做什么,因此很快给出了答案。“十几分钟吧,兄弟。然后我们就能听见马格努斯和他的长篇大论了。” “他真的会像你们说得那样长篇大论个不停吗?” “大概如此。”科兹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毕竟,他还没有意识到这场会议到底代表什么,如果他意识到了,他就不会最后一个来。” 科拉克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没有问卡里尔的事,而是沉默地伸直了手臂,再次将装着沙鳗肉干的袋子递了过去。 有,码。 (本章完) 17.大幕徐徐拉开 坦白来讲,看福格瑞姆慢条斯理地换上他的铠甲并不是一件多么令人享受的事,至少对圣吉列斯来说是这样。 尽管凤凰的礼仪甲美得摄人心魄,本人更甚一筹,也不能阻止大天使对这个持续了六分钟以上的过程感到枯燥。 好在彻莫斯人大概也知道此事,他没有延长这件事的时间,在戴上镶嵌有宝石的银色头冠后,便直截了当地结束了换装,没有再挑选饰品以及担忧配色。 在福格瑞姆对熟练的仆役们表达了感谢后,他们便离开了更衣室,开始在火山内部宽阔的隧道内并肩而行。 以往,并肩而行这件事通常会有卫队随行,但这次不同,负责担任卫队的圣血天使与帝皇之子们已经提前一步离开了火山内部。 圣吉列斯知道,他们现在多半会像仪仗队一般并排站开,在隧道尽头的某个停机坪上等待马格努斯的到来。 “他迟到了一个小时四十三分钟。”福格瑞姆平静和缓地开口。银白色的长发披散在紫金肩铠之上,金红二色的披风正随着原体的大步前行在身后飞扬。 “所以?”圣吉列斯谨慎地提出转折。“你对此事不满?” “不满的人大概不只有我一个吧,今日来此的可不止有基因原体,还有更多远比我们忙碌的人。但是,老实说,我不喜欢的是他的这种态度。” 凤凰止住脚步,轻轻地叹了口气。 “理所当然的迟到,理所当然地将亚空间视作一个温和友善之地——而我却不得不和他站在同一条阵线上。” “我知道你觉得立刻罢免智库制度太极端,但我们的意见其实并不重要,福根。” 圣吉列斯摇摇头,羽翼上挂着的银链与坠饰在这一刻齐声摇晃了起来,发出了清脆的声响。他没有像福格瑞姆那样注重仪态,出行都要选择换装礼仪甲。 大天使身穿一袭简单的白袍,若非那些饰物,他的装束完全可称简朴。 “是啊。”福格瑞姆再次叹息一声。“我们的意见不重要.” 他说着,居然笑了起来,只是笑容并不如何好看:“但马格努斯大概不会这么想。” 圣吉列斯没有接过这句话,只是示意凤凰继续前行,并加快了脚步。十分钟后,他们走出了这条隧道,抵达了原体们专用的停机坪。 尼凯亚的天空阴沉且密布乌云,电闪雷鸣与火山喷发造成的末日景象却没有阻止一架风暴鹰的缓缓降落。 它摇摇晃晃地停在了停机坪一角,引擎发出的剧烈吼声开始逐渐平息,早已准备好的机仆与技师们一拥而上,立刻开始做紧急维修。 他们已经重复这件事许多次了,任何一架试图在尼凯亚飞行的飞机都要经受这种考验。舱门缓缓打开,赤红的马格努斯与他的卫队从中缓缓走出。 比起血天使和帝子们来说,狮卫的人数显得有些过少了,他仅带了十名卫队成员,原因自然无从知晓。马格努斯一向神秘。 银河系中知识第二渊博的学者今日穿着一件棕黑色的内衫,搭配金红二色的刺绣外衣,手带鹰徽护臂,长发散落,猩红如血。 他刚刚走出舱门,便注意到了天使与凤凰二人,笑容立刻从面上浮现。原体们迈向彼此,开始互相问候,整个过程所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待到问候结束,他们率先踏步进入了隧道之内,卫队们则分成三行跟在各自的原体身后。 马格努斯略显矜持地轻声开口,声音在隧道内隐秘的回荡。很明显,他动用了一些力量来掩盖自己的声音与这场谈话。圣吉列斯皱了皱眉,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赶来尼凯亚花费了我一整年的时间,兄弟们,但我没有让这一年从我手中白白溜走。我研究了诸多理论,翻阅了无数古籍,最终,我成功了。” “成功了?”福格瑞姆挑起眉。“什么?你又研究出了什么新的灵能相关理论吗?” “是,但也不是。”马格努斯微微一笑,走近福格瑞姆,开始为他介绍自己的研究成果。 “我知道这场会议的主要论点,我也知道它到底是因何而起——黎曼·鲁斯与莫塔里安长久的短视造成了这种后果,父亲不得不处理这件事,我理解他,但我也有我自己的考量。” “伱想说什么,兄弟?”福格瑞姆严肃地问。“或者说,你打算如何反驳鲁斯与莫塔里安?” 马格努斯热情而神秘地笑了:“很简单,他们不是认为灵能会引发灾难吗?那我就给他们看看灵能在其实究竟有多么温和,是一种多么高效的力量” “你还没有说你到底研究出了什么,马格努斯。”圣吉列斯轻声开口,心中闪过一丝忧虑。不知怎的,他忽然有种强烈的不安。 “别担心了,我的天使!你们待会就瞧好吧!”赤红之王大笑起来,志得意满,脸上有一种独属于学者们的骄傲。 这骄傲曾在无数完成了惊世研究理论的学者身上诞生,几乎算得上是一种命运的传承与指引。现如今,它也终于在马格努斯身上出现了。 赤红之王在他的一生中完成了无数研究,但从没有一项这么使他满意,这么骄傲。此刻,他是快乐的,也是对未来充满希望的。 但未来真的会如他所想一样,一片光明吗? 福格瑞姆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与圣吉列斯交换了一下视线。二人都能看见对方眼中的严肃与无可奈何——无论如何,会议终究要进行。 —— 卡里尔缓慢而放松地走过了一大群正在祷告的信众,闲庭信步,好似郊游。他没有刻意地收敛脚步,或隐藏身形,但无论是信众还是机仆却都没能注意到他。 他的身后已不再被‘阴影’遮蔽,‘刃’那狰狞的背部彻底暴露在了空气之中。苍白与漆黑彼此交织,蔓延,形似活物般诡异。 他就像是一个怪物,或鬼魂。 卡里尔平静地走过长廊,穿过布满经文与信者骸骨的拱门,在忠诚之律号内部如同迷宫一般错综复杂的结果内探索了起来。 他没有为看见的任何事感到惊讶,毕竟,这里也的确没什么事值得惊讶。直到目前为止,忠诚之律号上没有任何与‘堕落’有关的迹象,他甚至没看见半颗星星的存在。 信众们的祷告依旧狂热且庄严,他们为人类的未来而向神明虔诚地祈祷着,甚至愿意用自己将来数十年的苦修和生命来支付代价。 环境并不像传闻中那般脏乱,布满苦修者生活的痕迹,所有的地方都很整洁。就连那些贴着经文与布条的虔信者尸骸安息之所都杂乱得很有章法,凌乱,但不失美感。 这里正常的简直不像是它现在应有的模样。 但是,安格尔·泰他们呢? 那一千三百名怀言者从完美之城离开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期间却没有传来任何消息,不见影踪,仿佛人间蒸发。一千三百名阿斯塔特可不是什么小数目,就算对怀言者来说也是如此。 再者,卡里尔对‘阴影’的感知居然也受到了影响他不知道是谁以何种手段做到了这件事,但他由衷地敬佩对方。 真了不起啊,我素未谋面的敌人。 怀揣着这样一句冰冷的称赞,他缓慢地顺着阴影那好似心跳般的波动步入了忠诚之律号的舰桥深处。 身穿便装或盔甲的怀言者在这里随处可见,他们正按照每天的行程安排做事。站岗、训练、维护盔甲与武器一切如常,没有任何不对之处。 卡里尔暂时略过他们,步入了舰桥的最深处。他有些阴沉晦暗的渴望,但不能任由它们在这里释放。 舰桥深处便不再有明亮的灯光了,昏暗摇曳的烛光取而代之,卡里尔继续深入,一个开放式的大殿在烛火的拱卫下欢迎起了他。 冰冷的石棺布满整座大殿,逝者的姓名与所属连队的徽记被铭刻在了石棺之上。舰船上信众们所送来的悼念之物遍布所有石棺周边。花环、信件、虔诚者的雕刻 在它们的作用下,这里拥有了一种既似墓地,又似神殿的气质。 卡里尔眯起眼睛,现出了身形。摇曳的烛火却直接穿透了他的身体,视若无睹,没有投下任何影子。 他跟随阴影愈发急促的波动声,来到了一座石棺面前。一行庄严的花体字在石棺表面清晰可见。 “锯齿烈阳战团第七突击连连长,安格尔·泰。逝于受祝仪式之中,初位死者,我们将以无上尊敬目送他行于神域。” 卡里尔轻声念出这行字,右手轻轻搭在石棺之上,摇了摇头,冷冽的狂怒从眼中一闪即逝。 下一秒,他的右手猛然没入石棺之中。 大殿之内的烛火齐齐熄灭,阴沉的微风吹拂而过。数秒钟后,伴随着一声冷笑,烛火再度明亮了起来。石棺本身却被人推开了,其中空无一物,连尸骨也无半根。 与此同时,在忠诚之律号的另一端,一个人猛地睁开了双眼,鲜血从喉咙中倒流而出。 更新完毕。 猜猜怎么个事? (本章完) 18.好戏上演(一) “他看上去信心满满。”康拉德·科兹漫不经心地说。 他正在用右手的手指敲击包厢朱红色的栏杆,它们依次落下,将栏杆变成了一种枯燥乏味的乐器。 单调的响声在整个观景台上响彻,不知为何,这声音却令科拉克斯想起了矿洞,想起了铁镐和石头互相折磨时发出的声响。 他低下头,看向了圆形剧场许多个入口中的一个。他看见圣吉列斯,福格瑞姆与今天的主角,赤红的马格努斯。 他们的卫队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圣血天使和帝皇之子们昂首挺胸,数量较少的狮卫却显得有些底气不足,甚至是略显不安。 科拉克斯眯起眼睛,又看向马格努斯,在后者的脸上看见了一种隐晦的伤痛——很明显,赤红之王认为自己受到了背叛。 “你若真这么想,只能证明你还太天真,马格努斯。”站在他身侧的夜之主细语呢喃了起来,他同样也捕捉到了马格努斯脸上的那抹晦暗,而他的语气听上去绝非同情。 科拉克斯看他一眼,顺手将空荡的沙鳗肉干袋子折叠了起来,收拢进了右手袖中。他用手指尖轻轻地戳刺着它,材质特殊的袋子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凹陷的感触从指腹传回。 原体们来到场地中央,头顶便是那座金色的高台。禁军们手持货真价实的杀戮武器围绕在高台两侧,肃杀而沉默。一个身穿黑袍的枯瘦老人手持权杖,站在高台中央,严肃地看着下方。 他身边有一抹璀璨的光辉正在静静等待,光辉的主人端坐于王座之上,背后有一只振翅欲飞的雄鹰。他的脸孔是模糊的,就算使用极端不敬的凝视,也只能从光辉中得到些许片面。 或是一双金色的双眸,或是闪电,或是一颗太阳。 场中的三名原体开始默默行礼,他们的卫队则单膝下跪。圣吉列斯率先开口,他的声音柔和却充满力量,足以在不借助任何扩音设备的情况下传遍整座剧场。 “马格努斯已至,父亲。” 没有问候,没有敬称,没有‘普罗斯佩罗之主’、‘赤红之王’这样充斥着骄傲的头衔,只有一句简单的‘马格努斯已至’。 会场内即刻传来喧嚣的海浪,今日能出现在这里的人都绝非蠢材,他们都能从圣吉列斯的态度中看出些什么。马格努斯自然也不例外,他仅剩的那只独眼此刻正燃烧着赤橙色的光。 半秒钟后,帝皇缓缓开口。 “多谢你,我的儿子。起身,卫队们,今日不必有任何人下跪。” 他的话音尚未落下,圆形剧场内波涛的声浪便已停息。寂静无声,场面近乎荒谬。所有人都将目光放在了帝皇身上,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但他没有再说更多,反倒是马卡多走了下来。 掌印者手握着权杖,像是一个真正的老人那般步伐缓慢地抵达了三名原体面前。 科兹突兀地咧嘴一笑,低沉的笑声在观景台的黑暗中静谧地流转了起来。科拉克斯不解地看着他,尚未提出疑问,而解释已经到来。 “有好戏看了,亲爱的渡鸦。”夜之主愉快地笑着,转过头来对他做了个手势,远胜死者的苍白之面上有种显而易见的恶劣期待正在诞生。 科拉克斯看着他,不知怎的,竟突然看见了这张笑面之下的真实情绪。 “伱在担心他?” “当然不”夜之主转过头去,趴在了栏杆上。“戏剧当然是看得见的才最精彩,无论卡里尔·洛哈尔斯正在做什么,我现在都看不见。所以,我为什么要担心他?” 科拉克斯摇摇头,不再说话了。 此时,场下,三名原体将右手放在了马卡多的权杖之上,庄严而简短地发了誓。无论语气到底如何,无论辞藻是否华丽,这三句誓言都能被简单地总结。 他们宣誓将诚实面对尼凯亚会议上的所有人,并在帝皇的注视下说出各自所知的真相,绝无任何欺瞒或虚假。 之后便又是一番繁琐的仪式性步骤,看得令人昏昏欲睡,直到最后一名属于马卡多的仆从以热蜡封住了一份属于马格努斯的誓言后,这件事方才结束。 一共三份卷轴,记录了原体们的誓言,帝皇的印记在卷轴顶部以作见证。马卡多朝仆从们点点头,他们便将双手举过头顶,带着卷轴缓缓离场。而后,这场会议才算真的开始。 “那么,尼凯亚会议从现在起正式开始。” 马卡多抬起权杖,使它轻轻落地。一阵强烈的震颤立刻传遍整个剧场,光芒一闪,掌印者的面容便被金色的光辉彻底遮蔽。他在这一刻并非代表他自己说话,而是代表他身后那人。 “繁文缛节没有意义,因此,我就直接一些好了。这场会议主要讨论的内容只有一点,即智库制度。我们横跨银河来此,只为了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掌印者停顿片刻,给了所有人一些互相讨论的时间。 “长久以来,帝国内针对灵能者和巫术的讨论便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派。一方认为‘巫术’这样的称呼愚昧且短视,只是新时代的另一种迫害方式,由恐惧和无知铸就。” “另一方则认为灵能极度危险,决不能被投以彻底的信任,应当受到管控,或干脆禁止。那么现在,诸位,你们可以开始互相辩论了。” 在由他的话语引起的惊叹声中,掌印者缓缓地举起权杖,天鹰的眼中亮起光辉,他的声音也在这一刻横扫所有嘈杂,响彻于每一个人耳边。 “谁先开口?” “我来。”一个声音说。说话之人来自太空野狼的包厢,名为欧谢尔沃德梅克,是一名符文牧师。 原体们的包厢中,黎曼·鲁斯咧开嘴笑了。他仰起头,终于喝下了抵达尼凯亚后的第一口酒,但并非一饮而尽,居然只是浅尝辄止。 莫塔里安淡淡地哼了一声:“你欠我一次,鲁斯。” “什么?”芬里斯人看向他。“我欠你什么?” 莫塔里安盯着他,沉默蔓延了几秒钟,鲁斯大笑起来,拍了拍他的后背,引起一阵玻璃罐子的互相碰撞。 “好,好,我欠你一次——多谢你愿意让出机会给欧谢尔沃德梅克发言。” “所以,他要说什么?”死亡之主再次发问,并看着欧谢尔沃德梅克穿过阶梯、包厢与坐在场边的记录员们,抵达了帝皇的高台之下。 那里有一个木质的讲坛,甚至能够容纳原体,对他来说更是绰绰有余。符文牧师粗野地抬起双手,一把拉开讲坛的推拉门走了进去。 他昂着头,开始发言,声音绝非友善——芬里斯的狼群们虽然本就和友善这个词搭不上边,但是,像是此刻的符文牧师一般显得如此凶暴的时刻,还真不多。 他不像是来提出指控的,倒更像是来杀人的。 “你听着就知道了。”鲁斯摇晃着酒杯,再次喝下了一口。 “我是太空野狼的欧谢尔沃德梅克。”符文牧师站在讲坛中举起双手,将他双臂上的纹身展示给了所有人。 “我曾和红魔马格努斯的千子一齐战斗,伯劳星或阿苛鲁,你们可以自己去查,我懒得复述。我要说的是,第十五军团的每一个人都是邪恶的巫师。他们肆意滥用巫术与魔法,在帝皇与黎曼·鲁斯的见证下,我发誓我所言皆为事实。” 剧场内再次涌起轩然大波,欧谢尔沃德梅克的指控简直骇人听闻,但这仅仅只是开始,远远不是结束。 马格努斯的狮卫们震惊且愤怒地看着符文牧师,似乎一早与他有旧,完全没想到欧谢尔沃德梅克今日居然会站在这里,指控他们。 “有人支持他吗?”马卡多严厉地举起权杖,再次触地,制止了声浪。“有任何人支持欧谢尔沃德梅克对于第十五军团的控诉吗?” “到你了,兄弟。”鲁斯不笑了,却反手将酒杯塞给了莫塔里安。“怎么样?喝一口吗?” 独属于狼王的芬里斯特质佳酿在木头酒杯中荡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波纹,死亡之主低头看看酒杯,又抬头看看他,居然伸手将呼吸器摘了下来。 “噢?”鲁斯惊喜地看着他。 “我只喝一口。”莫塔里安冷淡地说,果真如他所言那样仰头喝下了一口,并顺手将酒杯和呼吸器都递给了鲁斯,示意他暂时保管。 他走向观景台,科兹与科拉克斯为他让出位置。随后,死亡之主的声音立刻响彻整个剧场。 “我支持欧谢尔沃德梅克的说法。”他说,并毫不意外地看见了马格努斯的怒目而视。一股笑意在那张苍白的脸上缓缓诞生,不含任何恶意,却冰冷到令人吃惊。 “我把话说在最前面,马格努斯。我接下来说的话不含任何对你的偏见与针对,你可以做好准备了。” 赤红之王冷哼一声,算是回答了这句话。 —— “怎么回事?” 一个额头上刻着八角星的男人怯懦地挥舞起手臂,他面前有一副敞开的石棺,那里面躺着一个巨人,手脚均被刺穿固定,脸色苍白如鬼魂。 “他怎么吐血了?”男人惊慌地喊叫起来。 “别管!”另一个女人恶狠狠地推开他,将石头棺材合上了。“去通知主人来!初诞者的生命正在流逝!” 有,码。 (本章完) 19.好戏上演(二) “灵能,巫术,黑魔法”莫塔里安缓缓吐出三个单词,用作开场白。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沙哑,鲜少有人听过他的真实声音,圆形剧场内的绝大多数人都更加熟悉他带着呼吸器时的模样。 他们没想到,死亡之主有朝一日听上去居然会如此安静。 “这些词根本就无所谓,无关紧要,它们本质上都是一样的东西。它们是人类不应掌控,甚至不应接触的邪恶力量。” “我曾亲眼目睹世界崩塌,化为焦土,平民百姓沦为任人宰割的食物或奴隶。若是你们像我一样选择去追根溯源,你们甚至会发现,造成这样严重后果的原因,可能只是一个乡野巫医的某次突发奇想。” “又或者是一个未经训练的灵能者在无意的睡梦中接触到了某些事物,再不然,就是一个巫术家族世代传承的知识出了差错它总是会出问题,它总是会让一个又一个世界化为火海。” “我知道我的话听上去或许有些偏激,但你们不妨想想那可怕的旧夜,是什么造成了它?是什么让这场恐怖席卷整个银河,使人类失落四散,终日受苦?” “我反对!” 马格努斯在他的包厢中高声呐喊起来,赤红之王终究还是无法忍受这样的指责。 他的声音经由灵能放大,变得更加洪亮,也与莫塔里安的安静显得格格不入。 “你宣称灵能和它的使用者都是邪恶的,莫塔里安,但导航员和星语者们呢?你如何解释?难不成你要说他们也是世界毁灭的元凶?” “我——” “——帝皇亲自册封了他们,给了他们名字与权力!”马格努斯以愈发庞大的声音压过了莫塔里安,也打断了他将要说出口的话。 “你提出的指控根本就是一些过时的陈词滥调,如今已经是人类征服星海的年代了,莫塔里安!你却还怀抱着迷信,你的数字命理学与你说的话一样可笑!” 莫塔里安眯起眼睛,转头看向马卡多。掌印者对他平静地颔首,随即便用权杖重重地敲击了一下地面,眼中金光一闪。 “你会得到发言的机会,马格努斯。所有人都可以在这场会议上畅所欲言,发表他们各自的意见。但你应当让莫塔里安说完,你打断了他的话,试图以音量压过他——音量大小并不能决定话语正确与否,现在坐下,让你的兄弟完成他的发言。” 马格努斯愤怒地看着掌印者,没有照做。 “你也是灵能者,马卡多!”赤红之王低沉地询问。“难道你就甘愿这样眼睁睁地听他污蔑我们么?” “我的灵能之光只为人类之主剑锋所指处明亮。”掌印者缓慢而冰冷地回答。“若帝皇决断灵能需要管控,那我便不再使用它。若帝皇认为灵能尚可在帝国的事业中起到帮助,那我便继续谨慎地使用它。” “但莫塔里安只是在污蔑!” “如果真是,你父亲会不知道吗?”掌印者摇摇头,再次以权杖敲击地面。“现在安静下来,让莫塔里安完成他的发言。” 马格努斯终于依言照做,他皱着眉,愤怒转瞬即逝,并满面疑惑不解地看向了这里唯一的高台。而那端坐于王座上的黄金之王却没有看他,面容仍然一片模糊。 死亡之主瞥了赤红之王一眼,肃穆且认真地再次开口,这一次,他没有被打断。 “继续我的发言是的,我的确认为灵能与巫术是一种禁忌的力量,但这就是关键所在。” 他再次摇摇头,表现得十分克制,语气仍然和缓。 “就拿马格努斯提到的例子来说吧,导航员和星语者在经年累月的训练之下运用着他们的力量造福普罗大众。若非他们,两个世界之间甚至都无法进行交流,远征舰队又谈何跨越星海?” “大远征走到如今这一步,和他们是脱不开关系的。但这和我的指控又有何关联?导航员与星语者能够使用灵能造成正面的影响是因为他们节制!任何人都知道他们的训练有多严苛,不是吗?” 他的声音总算变得激昂了起来,鲁斯满意地笑着,对一旁的察合台低声絮语:“这就是酒的效果,兄弟,你能想象莫塔里安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吗?” 可汗抱着双手,靠在包厢的立柱上面无表情地对他点了点头:“的确好酒。” “真的吗?我怎么感觉你只是在糊弄我.” 可汗呵呵一笑,摇了摇头。观景台上,死亡之主仍然继续,他仿佛要将这些年来他对灵能相关事务的思考一口气吐露出来似的,语速越来越快,话语越来越密集,几乎像是连珠炮。 “而我所提到的乡野巫医,野生灵能者,巫术家族这些人会因为各种巧合变成手握危险力量的野心家,他们终将使用灵能引发灾难与恐怖,因为他们根本不懂敬畏!” “他们会毫无节制地使用灵能,直至世界毁灭,拉着所有人一起陪葬。” 莫塔里安死死地看向马格努斯,将敬畏、毁灭与陪葬三个词咬得尤其重。 赤红之王回以沉重的瞪视。 于是,莫塔里安立即扭过头,对仍在场地中的太空野狼朗声开口。 “所以,回到欧谢尔沃德梅克的话上来,他指控第十五军团,难道是因为千子们运用灵能与法术去战斗吗?难道是因为他觉得这样得来的胜利有问题?符文牧师,你的话语是这个意思吗?” 仍然站在木质讲坛中的符文牧师高声回应了他的话:“绝非如此,大人!我的指控是因为我亲眼目睹了千子们的滥用!” “是的,滥用” 莫塔里安终于冷笑起来,马格努斯厌恶地看着他,在他的包厢中对他身边一人低声开口:“看看他这幅正义使者的模样,阿泽克,他多半已经开始享受这样指责我们了。” 被称作阿泽克的狮卫笔直地站立着,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原体。 “这个词听上去不痛不痒的,是不是,诸位?”莫塔里安振臂高呼起来。“那么,就让我为你们讲述一下滥用灵能的后果吧!” “我和我的军团曾在一个名为卡约尔的星球上战斗,我们试图让一群仍然处于蛮荒社会的人类归顺帝国,他们没有任何先进科技,可我的军团还是在卡约尔的地表上奋战了长达六个月。” “他们凭什么能做到这一点?答案很简单,因为他们滥用灵能与巫术!” “这力量从上至下渗透到了他们那原始社会结构的方方面面,哪怕是一个孩童可能都懂得如何制造火焰来点燃炉灶,可这绝非好事!” “卡约尔人的山林与荒野中遍布恶心的妖兽与怪物,它们只在夜晚出现,浑身上下都裹挟着属于巫术邪法的恶臭!若不是它们,我们本不必打的那么艰难.但这只是开始,因为卡约尔人几乎全员皆为巫师。” “他们能够召唤雷电,使大地铺面烈焰,操控他人,开山裂地。试想一下,诸位,这种力量,难道是免费的吗?难道它们可以被随取随用,不需付出任何代价?” 康拉德·科兹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对科拉克斯做了个手势:“你知道这话是我告诉他的吗?” “什么?”渡鸦疑惑地看着他。 “只是开个玩笑。”夜之主露齿一笑。“我只是觉得这话听上去耳熟而已,好像某人曾经说过.真怀念,代价啊,科拉克斯,代价。” “.” 科尔乌斯·科拉克斯沉默了,几秒钟后甚至默默地走远了一些。科兹瞥他一眼,不满地伸手把他拉了回来。 “开枪尚且需要承担后坐力,挥剑之人要以双手感触剑锋切进血肉的残忍,而这样的一种力量,却不需要任何代价?我不信这种事,所以我在卡约尔人的城市中找到了答案!” “代价,他们早已付出。” 莫塔里安停住声音,好为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做铺垫。他冷冷地环视周围,目光扫过圆形剧场的每一个包厢与台阶,唯独没有去看马格努斯的包厢。 数秒钟后,他再次开口。 “卡约尔人的每一座城市中都有着被称作圣殿的建筑,内里白骨累累,无数遭遇了残酷折磨的平民在生与死反复交替的沉沦中哀嚎着为那些巫师们支付了代价。这就是他们使用巫术付出的代价,而千子呢?” “第十五军团使用巫术的传言绝非空穴来风,欧谢尔沃德梅克的指控也不是污蔑。我曾和他一样,与马格努斯的战士并肩作战,我也曾亲眼看见千子们使用巫术,召唤闪电与烈焰,让地面凹陷,群山崩塌” “他们所使用的法术和卡约尔人完全一致。这就是我担心的事,诸位。” 莫塔里安闭上双眼,轻轻地叹了口气,声音已经变得轻微。 “我今日的话语并非是在指控千子们像卡约尔人一样使用献祭获取力量,也不是指责马格努斯纵容这种可能还未发生的野蛮行径,我只想说,任何力量都有其代价,使用灵能必须节制” “这就是我要说的,我结束发言。” 他睁开眼睛,转过身,对帝皇浅浅地鞠了一躬。后者抬起手,以作回应。光辉涌动,一双闪着金光的眼眸若隐若现,其中满是赞许。 圆形剧场之内寂静无声,无人响应死亡之主的话,人们只是沉默地聆听。一些逐渐变得异样的眼神已经投向了马格努斯,赤红之王难以忍受地握紧双拳,在狮卫的包围中低沉地喘息了起来。 莫塔里安对他的伤害其实远不如帝皇的回应来得大,那一下抬手,才是让他如今陷入呼吸困难症状的原因。 他的思绪逐渐陷入了一种可怕的猜疑之中,情绪更是一点点地走向了崩溃:为什么?父亲?你居然赞同他的话? “下一个。”圆形剧场中央,掌印者平淡地抬起权杖,敲击了地面。“谁来发言?” —— 安格尔·泰觉得他在死去,他应该死去了,但他还没有。 这是一种相当自我矛盾的说法,足以使任何人感到迷惑。但是,他已经浑浑噩噩地走在黑暗中很久很久了,他几乎记不起任何事,只记得紧握右手,死死地抓住一片阴影。 他行走着,口干舌燥,赤身裸体,黑暗中除去他渗血的足迹以外竟然再也没有东西留存. 直到一抹金光亮起。 直到一个人出现在他面前。 “吾儿。”那人悲伤地唤他。“你必须醒来,你正在沦为木偶。” 更新完毕。 (本章完) 20.好戏上演(三,二合一) 在马格努斯的生命中,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到如此手足无措,惊怒交加——自莫塔里安的发言结束以后,又有许多人站了出来,发表他们的意见。或许是某位领主,或许是某位总督 就连火星的铸造将军卡尔博·哈尔都表达了对灵能及相关使用者的反对,他的言辞远比莫塔里安激烈,他甚至呼吁将所有灵能者严加看管。 马格努斯为他的话愤愤不平,但真正要使他怒火中烧的事还在后面。 人们一个接着一个的发言,这个人刚刚坐下,另一个人便立刻站起。 就连那些曾和千子们并肩作战过的人都纷纷给出了坐实符文牧师与莫塔里安指控的证据,第十五军团的确是在使用巫术这件事已经彻底板上钉钉——但既然这样,为何在战时不说? 我的军团帮助你们取得了胜利,这就是我们得到的回报?真是一群高尚的懦夫 赤红之王愤怒地沉默着,等待着他发言的时机到来。马卡多没有辜负他的信任,掌印者在第三十二个发言者从包厢中站起身时阻止了他,并转头看向了马格努斯。 “请肃静,诸位!”他举起权杖,高声呼喊。“你们都已经提出了自己的指控与态度,但马格努斯还没有!我们必须给他一个辩解的机会!” 很好。 马格努斯缓慢地呼出一口沉郁的空气,从他的座位上站了起来。阿泽克·阿里曼担忧地看着他,调动起了灵能,马格努斯看出了他想以灵能做沟通的举动,选择了拒绝。 “不必担忧,阿泽克。这些领主、贵族和官员们无法理解我们,但他们的理解并不重要。你可曾看见除莫塔里安以外的第二个原体站出来反对我?我的兄弟们对他们的话语不屑一顾。” “可是,原体——”阿斯塔特本想说些什么,却被马格努斯打断了。赤红之王不想听,也不想为阿泽克·阿里曼解释他现在心中所想。 他只是宽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并说:“看我如何拨乱反正,阿泽克。” 他的智库馆长看着他离去,心中忧虑几近化作风暴,那半句没有说出口的话也终于在心底落地:可是,原体,尼凯亚会议的议题不是智库制度的去留吗?为何变成了对我们的审判? 马格努斯并不知道阿泽克·阿里曼到底在想些什么,他背着手走出包厢,昂首阔步,走向剧场中央,期间一直看着帝皇的黄金高台,表情不卑不亢,心里却憋着一股气。 等着吧,父亲。他暗自赌咒发誓。我会在今天就向伱证明。 “你做好准备了吗,马格努斯?”掌印者问,兜帽下的双眼一片平静。 马格努斯仰着头经过他,轻声回答:“当然。” 他走进木制讲坛之中,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眼神一点点地变得冷厉了起来。 数秒钟后,他朗声开口。 “我无意做任何辩解,我不屑于此。诸位所提出的指控重点有误,你们似乎认为我和我的军团与那些愚昧残忍的巫师是一丘之貉,但事实真是如此吗?” 马格努斯掷地有声地开始反驳。 “你们中有多少人去过普罗斯佩罗,见过那里的景象?你们根本没有做任何调查,就站起来义愤填膺地进行了发言,难道这是正确的吗?” “但你和你的军团在滥用灵能,这是不争的事实。”莫塔里安淡淡地反驳起来。“还有,没多少人在将你与卡约尔人进行对比,也没人说你们在做类似的事,你在转移话题,马格努斯。” “对不起——”赤红之王朝他嘲讽地鞠了一躬,转头看向马卡多。“——我以为现在是我的发言时间。” “让他说完,死亡之主。”掌印者说。莫塔里安对他点点头,重归寂静之中。 马格努斯开始环顾四周,他本该像个学者那样用理性平和的话语来启示人们,让他们自己意识到自己此前说的话到底有多么荒诞不经,可他现在不想这么做了。 他原本打好的腹稿此刻尽数化为飞灰,他已经意识到,单凭言语无法改变多数人的想法——是的,他可以用长篇大论宣讲他的理念,以及灵能对人类未来可能起到的关键作用. 但就算他这么做,难道莫塔里安和那些反对者就不会站起来反驳他了吗? 他们还是会的。 只有将一些能够起到决定性证据的事实甩出来,他才可以一劳永逸地彻底终结这场辩论。 赤红之王仰起头,再次看了一眼那高台。在禁军的簇拥中,端坐于王座之上的帝皇平静地看着他,眼里明明什么情绪都没有,马格努斯却觉得自己好似听见了他的低语,看见了他的期待。 让我证明给你看,父亲。他深吸一口气,扬起了手臂。 “我需要三个小时的准备时间,诸位。”他高声说道。“我知晓你们的疑虑,也确确实实地听见了你们的反对。人们总是对他们不了解的东西感到怀疑,这很正常,我理解。” “盖因如此,我希望让诸位都看见灵能的真相!它绝非我兄弟莫塔里安所说的那样,是一种邪恶的力量。你们可以暂时保留意见与怀疑,但我只需要三个小时,就能彻底扭转这一切!你们将看见灵能的真相!” 人们面面相觑,圆形剧场之中,如浪潮般的讨论声开始此起彼伏。 马卡多皱起眉,眼眸中金光一闪。他仰头看向高台,帝皇对他的注视回以了一个略显悲哀的颔首,于是掌印者叹息一声,以权杖触地,终结了声音的蔓延。 “你的要求非常正当。”他说。“那么,三个小时,马格努斯。” 赤红之王朝他微微一笑,鞠躬行礼,又朝着高台上的帝皇行了一礼,随后立刻转身离开,带着千子们走出了圆形剧场。 原体包厢的观景台上,康拉德·科兹突兀地陷入了一阵颤抖之中。 四散的寒意几乎将他整个人都彻底包裹,使他口不能言,目不能视,耳不能听。科尔乌斯·科拉克斯担忧地看着他,数秒钟后,夜之主恢复正常,脸上却挂起了一抹极淡的微笑。 他抖动右手,一把刀刃滑进手掌,以更冷冽的寒意驱散了此前包裹他的那阵寒风。 “你知道吗,兄弟”康拉德·科兹貌似自言自语地摇摇头。“我的天赋已经很久没有挣脱束缚了。” “所以,”不知何时走近的圣吉列斯扬起羽翼,使他遮蔽了科兹的头顶,投下了一片温暖的光辉。在几片缓缓落下的羽毛之中,他表面平静,实则忧虑地询问了起来:“你也看见了吗,兄弟?” “我倒是希望我看不见,天使。”科兹冷冷地笑了。 —— 看着那个人,安格尔·泰感到了一阵极诡异的熟悉。 他本不该有这种感觉才对,他的记忆已经四散奔逃,在黑暗中消失的无影无踪,可他偏偏就是对面前的这个人起不了任何警惕。诡异,却又有一种本该如此的感觉。 未知的原因,暂且不提。在四周尽是可怕黑暗的当下,唯独这个站在他面前的人散发着光芒,他要如何才能不信任对方? 虽说这光芒还无法驱散黑暗,但这已经足够。而且,他隐约觉得,如果光芒真的强到能够驱散黑暗,恐怕会有另一些不好的事发生。 本能地,安格尔·泰朝前方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他想要更靠近一些,以步入光辉之中,逃离黑暗。 他已经在这里待得太久了,每一秒都是一种折磨,而这里并无时间概念。一秒,可能是一年,也可能是一万年。 安格尔·泰一边靠近他,一边满脸茫然地伸出了左手。他想在真正接近以前尝试用手指触碰那光辉,以获取片刻安宁。然而,他的喉咙却在此刻发出了一阵不成音节的模糊声响。 他条件反射般地佝偻下腰,一些蛆虫似的东西混杂着黑色的粘稠物体从口中倒涌而出,掉落在地,散发骇人恶臭。 “他对你们都做了什么.那叛徒.我必要将他碎尸万段。” 那人看见这一幕,不由自主地低语起来,握紧双拳,牙齿紧咬,面容扭曲。 安格尔·泰依旧保持着茫然,凝望他,不发一言。 他失去的不仅仅只是语言能力,此刻,就连思绪也与稚童无异。尽管如此,他的右手却还是死死地抓着那一片阴影,五指仿佛已经彻底与它融为一体。 那人没有略过这个细节,他的目光扫过这片阴影,紧皱的双眉舒展开来,一阵复杂的喜悦从眼中浮现。随后,他竟大步流星地朝着安格尔·泰走了过来。 那步态极端紧迫,皮肤宛若燃烧般开始大放光芒,黑暗不可避免地褪去了,另一些则东西一同浮现。 安格尔·泰瞪大眼睛,他的隐约之感成真了,那不好的事降临了——他心底涌起一阵了古怪的声响,只不过是刚刚听见它,他便立即痛苦地跪倒在地。 他不知道,这不是人类或任何智慧生灵应当听见的声音,实际上,这根本不是声音,而是一把正在剖开他胸膛的尖刀。 安格尔·泰跪倒在地,失声尖叫起来,那声音完全不像是他自己。 他的血管开始一根根破裂,身体表面开始凸起无数微小的面容,那些有着尖角与獠牙的存在从血管中冲出,撞碎了他的骨头,顶在皮肤表面狂笑着啃咬起了血肉。 那人愤怒地低吼一声,改变姿态,开始狂奔。他每踏出一步,皮肤表面的光辉便愈盛一分,到了最后,整个人已经变成了一座正在融化的蜡像。 高温炽烈,烧得远去的黑暗噼啪作响,他的血肉挂在骨头上开始往下流淌。本该是痛彻心扉的时刻,那融化的面容上却一片平静。 他伸出手,毫不犹豫地抓住安格尔·泰,确切地说,是抓住了他的右手——刹那之间,阴影再也不复此前的死寂,癫狂至极地抽搐了起来。 它顺着安格尔·泰的手臂缠绕而上,猛地化作一把尖刀刺进了那人的血肉之中,顺流而上,开始在融化的血肉中畅游,大快朵颐。 低沉尖厉的狂笑声隐约响起,在黑暗中持续蔓延,有如暴雨天的平原远处传来的风暴之声。 那人任由它吞噬自己,难以抑制地发出了一声叹息,疲惫在融化的脸上浮现,融化冒烟的血肉仍在不断掉落。 数秒钟后,安格尔·泰迷惘地睁开了眼睛,恰巧看见了他的脸。那人也平和地看着他,脸上没有半点遗憾。 “父亲的骨血为儿子而流逝,没有什么比这更天经地义的事了,安格尔·泰。”他轻轻地说。“我已坠进深渊,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也一起掉进来。” 保持着茫然,安格尔·泰疑惑地看着他,完全不理解他的话语。面对这样可怕的迷惘,洛珈·奥瑞利安却只是轻轻地一笑。 “我在这里呆了很久,我的儿子。”他畅快地微笑起来。“祂们想要我屈服,心甘情愿地屈服,但我逃跑了,我在这里藏了起来于是那背叛者就把你们送了进来。” “他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你们死,试探我到底在不在这里,看我会不会对你们的死无动于衷。我本该做个铁石心肠的人,我活下来会有更大用处,但是,你知道吗.” 他喘息起来,跪倒在地,形体已逐渐被阴影彻底吞吃一空。如此骇人的末路,他的光辉却开始愈发明亮。 “.纵观一生,我几乎没有做成任何事。”他慢慢地、和缓地、用耳语般的呢喃开口。 “我应当虔诚,我却忤逆了神明。我应当友爱兄弟,却侮辱了他的养父。我应当提前察觉艾瑞巴斯的不对之处,却被他那时的笑容蒙蔽,被他以刀刃刺进后背,变成傀儡.我已失败至此,但至少我还能做最后一件事,而它一定会成功。” 洛珈·奥瑞利安大笑起来,笑声中不含半点对死亡的畏惧。 “醒来吧,安格尔·泰!”他高声呼喊起安格尔·泰的名字。“从今往后,再也不要忘记你自己到底是谁!” —— 圆形剧场的另一端,怀言者们的包厢之中,真言持有者洛珈·奥瑞利安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他紧闭的双眼试图睁开,却被一双探出来的手立即合上了。 艾瑞巴斯俯下身,开始毫无敬意地仔细端详起原体。怀言者们对他的行为视若无睹,仿佛木偶。科尔·法伦隐有挣扎地看着他,牙齿咯咯作响。 “别那么看着我了,吾友.”首席牧师直起身,轻轻叹息一声。“我们的计划失败了。” “你说什么?”科尔·法伦用颤抖的声音回问,手已经搭在了腰间的剑刃之上。“我真该我真该一早就杀了你” “为时已晚,吾友。你早该动手,可你当时却贪恋了权势。或许我是个骗子和小人,你却比我更低贱。” 艾瑞巴斯轻笑起来,笑容中除去对科尔·法伦的蔑视,还有一种隐含的傲慢存在。他抬起头瞥了一眼金色的高台,轻笑逐渐转变,变成了无声却幅度更大的微笑。 “但这不要紧。”他温和地走向科尔·法伦,伸出手,将那已经拔出一半的利剑按了回去。 “因为我们的计划一定会成功,你看,赤红之王已经准备离开做准备了正如我所预料,正如祂们的承诺,命运的丝线从这一刻起将由我来操纵。” 科尔·法伦仇恨地看着他,不发一言。艾瑞巴斯面上的笑容逐渐变淡了一些,如闪电般,他拔出一把匕首。光芒一闪,血光四溅,科尔·法伦跪倒在地,脸上已经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你最好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首席牧师呼出一口浊气。“至少现在不行,他会发觉的。我们要等他变成祂,你明白吗?” 科尔·法伦仍然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低下了头。艾瑞巴斯皱起眉,但很快就舒展开来。 无所谓。 只要奥瑞利安仍在我的掌控之中,科尔·法伦就不足为惧,接下来只需按部就班即可他又笑了,并顺便伸出手,拍了拍那坐在座位上,如尸体般毫无动静的原体。 后者立即睁开眼睛,神色呆板,却很快就带上了属于人性的灵活。 “什么时候了?”他转头望向艾瑞巴斯。 “还差三个小时.”首席牧师微微鞠躬,如此答道。 “很好。”原体微微颔首。“做的不错,艾瑞巴斯。但是——” 他忽然止住话语,皱起眉,疑惑地看着艾瑞巴斯。表情中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挣扎正在涌现,见状,艾瑞巴斯伸出手,在他眼前做了一个复杂的手势,于是原体的表情便立刻归于平静。 “我的荣幸,原体。”首席牧师愉悦地笑了。 在他身后,科尔·法伦低下头,伸手扯烂了自己的伤口。血液伴随着碎肉一同被他握在掌中,怀言者一连长的心中一片死寂。 今天拔智齿,下午睡了下午,忘记发通知了,抱歉。 本章5k,欠1k,明日还。 (本章完) 21.好戏上演(四) 安格尔·泰再次醒来。 鼻腔与嘴里充斥着血腥味,他几乎怀疑自己是否在无知觉的昏睡期间呕出了鲜血与内脏。 他的头脑也混乱得仿佛被人用动力锤猛击过,所有的思绪都像是无法成型的碎片,被某种力量裹挟着冲过他的脑海,并像是垃圾一样被排出。 他留不下任何有用的想法,就连组织起思考都做不到。怀言者的脸颊抽动起来,他咬紧牙齿,试图再做一次努力。 咬肌发力,互相咬合的牙齿之间却传来了剧烈的酸涩感,紧接着,伴随着接连不断的碎裂声,他的牙齿竟全都碎成了粉末。 安格尔·泰愣住了,他感觉得到疼,但疼痛无法和他此刻的惊诧相比。 怎会如此?发生了什么? 他没来得及张开嘴用手指摸索破碎的牙齿碎片,便猛地被另一股更强的疼痛几乎击昏,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块骨头在这个瞬间都开始碎裂。 不,不仅仅只是那么简单,简直像是用人拿着碎骨锤反复敲击他的每一块骨头,哪怕它们已经彻底变成碎片也绝不停手。 可这仅仅只是开始,因为安格尔·泰的感知开始朝着更深层次的某处迈进。 他能感到骨骼的碎裂,也能同时感到血肉的分解——某种东西正在他的皮肤下方肆虐,将肌肉与神经一视同仁地变成了沸腾的血水,安格尔·泰忍不住张开嘴,试图惨叫,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他的声带当然也被溶解了,眼睛也是,他现在什么也看不见,但这无所谓。从一开始,他就一直在黑暗中,这里不需要眼睛。 诡异的是,明明所有的一切都被分解了,安格尔·泰却仍然有‘感知’,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手指与脚指的存在,也能感受到一阵吹拂过他赤裸皮肤的微风。 更可怕的是,他甚至能同时感觉到它们分解时的疼痛与完好无损时的如臂指使。这互相矛盾的错误感知挤占着他的每一寸感知体验,将神经元牢牢灌满。 理智尖叫着告诉他这不对劲,感知却以更强的力道将理智狠狠打成了粉末。在这样残酷的刑罚中,安格尔·泰本该陷入疯狂,或比疯狂更深入的某种境界。 没有人能承受这种折磨,哪怕是阿斯塔特也绝不可以。 但他没有,因为他的视力正在恢复。 你瞧,要让一个囚犯再度拥有希望是多么简单的事?只需要一点微不足道的给予 安格尔·泰终于睁开眼睛,看见一具尸骸。 这是谁?他没有答案,他只是细致地观察着它,近乎癫狂地观察着它。他必须要通过这件事来逃避‘感知’的折磨,这也是他现在唯一能够转移注意力的办法。 那骸骨并没真的变成枯骨,尚有些血肉挂在骨头的缝隙之间,肌腱变成了一种腐烂恶心的霉灰色,头骨的眼眶中仅有两缕枯萎的神经残留。 看着这具尸体,忽然之间,安格尔·泰的嗅觉也回来了,他突兀地闻到了一股强烈的尸臭味,腐烂、病态、令人厌恶至极。 怀言者情难自禁地张开嘴,从喉咙中吐出了一种声音,嘶嘶作响,像是气音,但很快就变成了完整的音节,到了最后,甚至变成了一句话——而他自己竟然也听见了这句话。 “洛珈!” 安格尔·泰脱口而出,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呼唤原体之名,只觉得本该如此。 与此同时,他新生的眼球开始传来某种温润的感触,鼻腔也变得酸涩。两行滚烫的眼泪顺着脸颊垂直落下,砸在了一片腐朽之中,激起一滩尘埃。 怀言者仍然疼痛,两种互相混乱的感知一刻不停地争夺着他,都想要将他拉到属于它们的阵营之中,但他已有了自己的意志,他已经可以自己做出选择。 安格尔·泰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远离那具近在咫尺的骸骨,伴随着这个念头从他脑海中诞生,一股力量瞬间从心底涌出。 它温暖,和煦,如果它有颜色,它多半闪着金色的光芒.下一秒,那具腐烂的骸骨瞬间破碎,变为了飞灰。 光芒闪耀,从怀言者的七窍中涌出,此前的疼痛开始飞快逝去,感知开始逐渐趋于平衡。完好无损的视力、听觉、呼吸.安格尔·泰甚至不敢闭眼,生怕再回到那黑暗中去。 他睁着眼睛,右手抽搐了一下,手掌心内传来某种疼痛。他转过头,看见一颗骨钉深深地刺入了手掌中,将他的右手钉在了上面。 而且,不仅只是右手,左手也是如此,双脚也是如此,仿佛有人在以此限制他的行动。 仅凭四颗骨钉? 荒谬。他想。 与此同时,他好还听见了另外两个声音。一男一女,声音中带着畏惧。 “他在动?”那男声惊慌失措地嘀咕着。“你听见了吗,初诞者的石棺中有声音。” “你最好没有听错,要重新合上棺材盖是很麻烦的.”女声阴沉地回答。“伱向大人汇报了,他怎么说?” “他” 男声犹豫了一会,没有回答。于此同时,安格尔·泰的上方传来了某种轻微的摩擦声,像是石头在互相摩擦,一丝丝光亮开始在他的视网膜上跳跃。 “他怎么了?” “他说,我们会献身于——”男人的话没能说完,他被打断了,被安格尔·泰的右手亲自打断。 那骨钉还在手掌中央颤动,令人恶心的八芒星在骨钉的圆头上闪着不详的光,但这不妨碍安格尔·泰用右手捏住男人的脖颈。外界昏暗的烛火映入眼帘,怀言者沉默地从石棺中站了起来。 那个为他打开棺盖的女人狂热地跪倒在地,像是疯了一样开始不断呼唤初诞者之名,安格尔·泰没有理会她,只是捏断了男人的脖颈,又一脚踢碎了那女人的胸腔。 她错愕且惊讶地倒飞出去,撞碎了一个石头雕像,与碎片一同滑落。鲜血伴随着白沫从嘴角涌出,生命正在快速地离开她的身体。 而安格尔·泰只是冷冷地凝视着她,不做任何反应,直到女人死去,他才收回视线,为自己拔出剩下的三颗钉子。 与此同时,他的脖颈后方传来了某种冷意。轻微的疼痛伴随着被啃咬般的触感一点点翻涌而来,他转过头,看见一团涌动的阴影。 安格尔·泰笑了。 “是你啊。”他低声开口。“我在哪?” 阴影涌动着,告诉了他一个单词。它的声音听上去很阴冷,且带着濡湿般的寒潮之气。它所使用的语言也不是安格尔·泰所熟悉的任何一种,可他偏偏能够听懂。 完美之城。 他在完美之城。 怀言者低下头,深深地呼吸了一口仍带着血腥味的空气。他环顾四周,看见烛火,祭坛与贴着经文的泥巴墙壁。这里没有窗户,所有的一切都被灰白色的泥巴遮挡的严严实实。 那么,门扉在哪? 他转动目光,看见一扇猩红的门扉。怀言者的徽记在其上闪闪发光,带着金属般的善良。他沉默片刻,朝着门扉走了过去。阴影却在此刻涌动着给了他另一个消息。 安格尔·泰止住脚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他承认道。“我们的确应该重新认识一下,你叫什么,伙伴?我是安格尔·泰,洛珈·奥瑞利安的儿子。” 阴影扭动着,吐露给了他一个名字。与此同时,他伸手推开了那扇猩红之门。 刺眼的阳光扑面而来,外面有许多身穿破烂布衣的信众,他们原本正在祈祷,但安格尔·泰走了出来,于是祈祷就此结束。他沉默地看着他们,冷冽的目光扫过了每一张脸上面的八角星印记。 “那么,拉尔赫。”安格尔·泰低下头,对那片阴影致以了自己的请求。“我需要一把武器。” 阴影再度涌动起来,从脊背移至右手,攀附而上。一把笔直的利刃就那样出现了安格尔·泰手中。 刀身黯淡,仿佛能吞噬光线,刀刃处有丝状的阴影正如活物般涌动,剑格上有一只猩红的眼睛,正凝视着安格尔·泰,一眨不眨。 怀言者对它点点头,收回目光,看向那群朝他狂奔而来的信众,举起了手中的刀刃。 —— 带着不安,阿泽克·阿里曼对他的原体问出了一个忍耐许久的问题:“您确定它现在真的能正常使用吗?我们还没有进行过完整的实验.” 马格努斯微笑起来,转过身,对他的智库馆长做了个手势。他身后摆放着一个巨大的仪器,刚刚才从轨道上被运下。在尼凯亚混乱的天空映照之下,它的表面竟然闪着七彩的光。 “所有的伟大创造与发明都源自人们不经意间的灵光一闪,这和实验可没关系,阿泽克。你就算做再多次试验,又能怎么样?灵光就摆在不经意间,绝不会因为实验次数的多少就青睐你,它只属于天才。” “但这会不会太草率了?”阿里曼沉默片刻,鼓起勇气再次询问了一句。 而这一次,赤红之王面上的微笑已经消失。他看向阿泽克·阿里曼的双眼,加重了语气,再次重复。 “不会有问题的,此前所有的受术者都看见了我们所看见的那片温和海洋,不是吗?” “.是的,原体。” “那你就不必担心什么了。”马格努斯再次微笑起来,又恢复了那副学者的派头。“我们还有多长时间?” “一个小时二十一分钟。”智库馆长如是答道。 “足够了。”马格努斯握紧右拳,像是在告诉阿里曼,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那般开口。“已经完全足够。” 还有一章晚点更,太疼了我缓缓 (本章完) 22.好戏上演(五) 康拉德·科兹趴在栏杆上,俯瞰着下方的景象。 圆形剧场内,声音如浪潮般翻涌不休,几乎每一个人都在参与讨论,他们都想知道马格努斯会推出什么样的证据来说服他们。 人们分成了许多派别,有些人认为不论马格努斯说什么都无法掩盖他们滥用灵能的事实,另一些人则认为不妨先听一听赤红之王的说法 还有一小部分非常极端,认为所有灵能者都该死。哪怕是莫塔里安也没这么想,有趣的是,若与之谈话的人认为这样太极端,他们便会开始搬出死亡之主的名头来,试图让对方改口。 “这栏杆迟早被你弄坏,康拉德。” “它可是钢铁做的。”科兹微笑着回过头,对罗格·多恩耸了耸肩。 他的话很明显带有某种指向性,多恩却没多说什么,只是喝下了另一口酒——当然不是鲁斯的特制佳酿,而是罗伯特·基里曼提供的马库拉格葡萄酒。 包厢内的原体们基本都选择了这一款,除了福格瑞姆,他和圣吉列斯选择的是花茶,并强迫费鲁斯也加入了进来。 平心而论,费鲁斯·马努斯用他那银色的双手端着陶瓷杯的模样真的非常荒诞,尤其是当他站在福格瑞姆与圣吉列斯中间时,这种由形象诞生出的反差实在很难让人忍住发笑的冲动。 多恩没有立刻接这句话,他转头确定了一下佩图拉博的位置,这才回过头来继续开口:“你不该和我开他的玩笑。” “谁的玩笑?” “.你到底是和谁学来的明知故问?”多恩皱起眉问道。“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康拉德。” “但我已经很难改掉它了。”科兹微笑着回答。“就像佩图拉博很难和伱以平常心互相交谈。” 多恩再度沉默,开始思考。片刻之后,他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并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 “你觉得马格努斯会做什么?” “我不清楚,兄弟。”夜之主扭过头去,倚在栏杆上叹了口气,声音已经变得轻柔。“他会怎么做只有他自己知道,但是,说实话,我并不指望能在这场会议里说服他和他的军团转变态度。” “他的确很顽固。许多人都警告过他亚空间并非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美好,他却始终固执己见,听不进半点建议。”多恩说。 他双眉紧皱,惯用的严肃表情在这一刻看上去多了几分更加深刻的情绪。 “我有时甚至怀疑他对自己做了手术,在脑子里安装了一个过滤装置,被动地将所有有关灵能或亚空间的负面信息统统过滤了。否则根本无法解释他那种‘全知’式的特别傲慢到底从何而来,就连马卡多都没说过自己对亚空间了若指掌。” “哈。” “你笑什么?” “没什么.”科兹笑着摇摇头。“所以,我们的傲慢兄弟还剩下多长时间?” “十一分钟。”多恩说,并在一秒钟的停顿后将时间精确到了秒位。“二十五秒。” “也就是说我们还剩下十一分钟的时间用来聊天,那么,罗格.”科兹神秘地靠近他。“你认为他会做什么呢?” “我不知道。”多恩诚实地回答。 “别这样嘛,给个猜测,随便什么猜测都行。”科兹不依不饶地追问起来。 这本该是一句无关紧要的玩笑话,若是佩图拉博或莱昂·艾尔庄森在这,他们恐怕会对科兹表现出来的这份轻佻置以严肃的批评。 若是福格瑞姆或黎曼·鲁斯在这,他们可能会顺着科兹的话往下说,将这个玩笑进行下去,或将它推行至一个全新的方向。 但罗格·多恩不同,他极其认真地思考了起来。足足五分钟后,他才再度开口。 “.我和马格努斯之间的关系早已大不如前,自从我和科拉克斯一样拒绝让军团与千子并肩作战以来,他和我之间就产生了隔阂。” “他似乎将我的决定理解成了我站在莫塔里安那边的讯号,但其实不是这样,我只是单纯地不想让帝国之拳与一群随时可能离开战场的友军作战。我相信你理解我在说什么的,康拉德。” 夜之主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他当然理解了,他对此有切身体会。 那一次的并肩作战让夜刃平白无故地损失了近两百人,他在事后找到马格努斯对质,后者却以一种相当散漫的态度对他表达了歉意,并说‘这是不得已而为之’。 什么不得已?难道就连撤退前先通知一下都不行吗? “他早已和我们渐行渐远,而他自己似乎并未发觉这件事。我对他的了解原本就不多,现在更是要推翻其中许多。因此,如果你硬要我给出一个答案的话.” 多恩叹息一声。 “我只能说我不会对他拿上来的东西投以任何期待。”他严肃地说。“他对待灵能和亚空间的态度是非常狂妄的,康拉德,我不认为我们在几分钟后会看见什么好事。” 几分钟后,他的预言即刻应验。 —— 马格努斯微笑着走回了圆形剧场之内,卫队走在他前方,挺着胸膛,步伐整齐。他自己则高昂着头,姿态有如旗开得胜的将军般满是骄傲。 人们讨论的声浪甚至都因他的到来和这份姿态而短暂地停顿了片刻,反对者们看见这一幕,不免也开始对自己此前的想法产生了一些怀疑——或许赤红之王的确掌握了某些决定性的证据呢? 他们的讨论声很快就再度涌起,因为马格努斯的身后跟着足足十二个机仆,它们用改造后的机械臂抬着一个巨大的仪器。 这仪器的形状并不规则,黑曜石构成的底座似乎根本就没有被打磨过,每一个角看上去都能延伸分裂出更多的面。 一整块硕大的淡白色宝石被安置在底座中央,在圆形剧场内灯光的照耀下,无论是宝石还是底座,表面都反射着绚烂多彩的光芒。一如赤红之王的独眼每日都会变化的颜色一般绮丽。 金色高台之上,手持权杖的马卡多面色难看地扭过头,对帝皇投去了探询的一瞥。 “如果不让他尝试,他不会死心。”帝皇过了一会才回答掌印者的话,灵能的光辉从他眼里一闪即逝。 “就让他做吧,马卡多,至少做一次。有我在这里,事情不会很糟糕。” “你溺爱太过了,吾主我相信卡里尔·洛哈尔斯也会同意我的说法。”掌印者阴沉地说,并和一旁的瓦尔多·康斯坦丁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 禁军头领的表情同样阴沉——他当然看不出来那仪器到底是干什么的,但他完全能从马卡多骤然改变的态度中察觉一二。 而场地中,马格努斯已经张开了他的双臂,热情且严肃地开始了他的发言。 “灵能者,是我们谈论帝国时一个绕不开的话题。” 他缓缓开口,声音洪亮,仍然使用了灵能放大,回荡在场内的每一个人耳边。纵使木制讲坛上拥有麦克风,马格努斯也没有选择使用它。 “帝国内部对灵能者态度各异,但总得来说可以被归结为谨慎,无论是使用它,还是看待它发展的潜力偏见、顽固,更有甚者固执地认为灵能者们都是应该被绑在火刑柱上被烧死的巫师。” 说到这里,他停顿片刻,目光刻意地扫过了一些刚刚发言过的人。 “时至今日,我们已经进步至此,可以横跨星海,只为运送食物或酒水。我们掌握着这样的力量,却仍然要怀抱如此偏见?这不是进步之举,也绝非明智。但我能理解多数人的想法。” 马格努斯收回目光,再度微笑起来,显得良善且恳切。 “灵能始终是一种少数人才能拥有的天赋。在外人看来,它神秘、充满危险,搞不好还很有吸引力。但在我看来,它实际上只是另一种认知世界的手段而已。” “它和数学本质上没什么两样,都是被握在我们人类手中的一个工具。但这种认知要建立在了解它的前提上,可许多人根本就没有灵能天赋,了解又是从何说起?也正因如此,我创造了这台仪器!” “它!能从无到有地让一个不具备任何灵能天赋的人打开一扇新的门扉,获得一双新的眼睛,用于观察一个崭新的世界!” 他再度扬起手臂,给机仆们下达了命令,粗大的电缆及配套仪器很快就从剧场的另一端被运了过来。在众目睽睽之下,马格努斯开始亲自调试仪器,姿态仍然轻松,仿佛胜券在握。 原体包厢内,莫塔里安脸色难看地侧过头,对他的兄弟们表达了自己的情绪,声音高昂,近似咆哮:“他一定是疯了!” “可我看他还很有理智啊,兄弟。你看他那长篇大论的劲头,我打赌他现在兴奋极了。”黎曼·鲁斯轻笑着放下手中酒杯,准确地说,是将它扔在了地上。 杯中精酿洒落一地,在红色的地毯上制造出了更为暗淡的红色印记。狼群之主却看也没看它一眼,右手已经缓慢地合拢。 “这种理智或许比疯狂更加糟糕”伏尔甘忧心忡忡地说。“他到底想做什么?” “不管他到底要做什么,父亲都没有要阻止的意思。”荷鲁斯缓慢而严肃地开口。 他一开口说话,便让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了他身上。继任战帅不久的牧狼神仍然披着他的毛皮,只是此刻的面上已经没有了往日最常见的温和笑意。 “但这决不能算得上是一件好事,我们都清楚灵能的危险。哪怕是那些经过多年训练的灵能者也可能在某次施法中出现问题,他又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成功地造出灵能者来?” “我同意。”站在他身侧的阿尔法瑞斯立即开口。 “我也同意,可我们要怎么做?”基里曼略带探询地问。 “静观其变就好,既然他敢把这仪器推出来,当成他扭转会议局面的工具,就说明他应该已经经过多次试验.”安格朗紧皱着眉说。 角斗士严肃地抱着双臂,肌肉虬结,姿态沉稳,却不知为何充满了一股危险感。他的声音嘶哑,同样也吸引了诸多原体的注意。 “那可不见得。”费鲁斯·马努斯声音冰冷地提出了另一个猜想,凤凰看向他,想知道戈尔贡会说出什么话来,却没想到他居然就此结束了自己的发言。 “好吧.既然已经这样了,就提前先做个表决吧。”福格瑞姆无奈地摇摇头。“所以,我们有多少人赞同智库制度需要保留?” 话音落下,他率先举起右手。和他一起举起右手的,还有察合台、圣吉列斯、伏尔甘、罗伯特·基里曼与阿尔法瑞斯。 “我要声明——”基里曼在举起手立刻出言解释。“——我并不赞同马格努斯对于灵能的态度,但智库制度还是很有保留必要的。至少智库们能让我们在战争中抢占许多先机。” “的确如此。”火龙之主点点头,脸上仍带着忧虑。“我相信智库们的自我约束能力,只是,我担心马格努斯。” “那么,剩下的人就都是反对派咯?”福格瑞姆追问道。 荷鲁斯摇了摇头,表示他不站在任何一方,全看帝皇对此事如何处理。 莱昂·艾尔庄森紧随其后地同意了他的观点,惹来一阵意味深长的凝视。 黎曼·鲁斯、莫塔里安与安格朗都表达了自己的反对,多恩同样如此,佩图拉博表情阴沉地跟在他后面举起手,也表达了反对,态度却显得有点奇怪。 在几乎所有人都表过态后,他们的目光便放在了那仅剩下的两人身上。 康拉德·科兹,与科尔乌斯·科拉克斯。 夜之主与群鸦之主一同站在观景台的一侧,科兹悠哉而快活地靠在栏杆上,摇晃着脚尖。 科拉克斯则不同,他站的笔直,黑发下的双眼没有半点情绪波动,全然平静,好似原体们的眼神根本不存在。 “所以.”凤凰施施然从沙发椅上站起身,赤足踩在地毯上走到了他们中间。他抬起双手,揽住他们,自然而好奇地问道:“你们俩呢?你们怎么想?” “我赞成对马格努斯的谴责。”科拉克斯说。“但智库制度的确很有保留的必要。” “你呢,康拉德?” “我?我还是暂时先摇摆一下吧,看看他怎么做,到时我再决定。”夜之主轻笑着摇摇头,像个幽魂般逃离了凤凰的手臂,转身看向了剧场之内。 转过身的瞬间,他面上的笑意便已彻底消逝,只留一片冰冷的平静。有如深蓝海面下的巨大冰川般令人无法察觉,却又货真价实的存在。 本章4k。 大哥瘫且怒,二哥怒且瘫,凶猛又狡猾,狡猾又凶猛。 问:这是哪两位? (本章完) 23.好戏上演(六) 马格努斯能感受到空气中的震颤,以及人们的目光。他无需使用灵能也能听见来自四面八方的激烈讨论声,圆形剧场内的每一个人都在因他接下来要做的事而感到好奇。 这很好,实际上,是非常好。 赤红之王的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将目光放在了仪器表面的那颗淡白色宝石之上。它泛着光,且似乎永远处在变化之中。绚丽多彩的光辉从每个角度看上去都是那么美丽。 就是现在了,他想,旧夜的确是一场恐怖的灾难,但具体起因到底如何,直到现在为止也没有一个确切的证据。 所以,人们凭什么将罪责推给灵能者? 但这不要紧,这些年来的非议将在今日画上句号,所有人都将看见灵能的稳定性——只要他将这仪器启动,莫塔里安那样的反对就将成为过眼云烟,甚至于是一个笑话. 他轻笑着,抬起右手,用一道灵能讯号指引一个机仆将接错的线缆管道放回了正确的位置。与此同时,他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无需回头,他也能知道那是谁。 “阿泽克,什么事?”马格努斯尽可能温和地问。 他不想让自己现在的兴奋情绪被他的子嗣捕捉到,阿泽克·阿里曼是个聪明人,有时甚至太聪明了。 “我只是想问”阿里曼犹豫地开口,声音中充满了怀疑。 这情绪让马格努斯的笑容瞬间消失,他转过身,甚至没给他的智库馆长把话说完的机会,就立即打断了他。 “我记得我们已经谈过这件事了,阿泽克。”马格努斯说,他面部的肌肉正在受着虚伪情绪的牵引,表现出了一个再明显不过的假笑。 “还是说你认为我没办法完成这次实验?我们已经在很多个志愿者身上做过初步测试了,他们没有问题,不是吗?” “但他们都在结束对浩瀚洋的观测后陷入了疯狂,吾主。” “没错,但那是在他们短暂地掌握了灵能力量之后——而这种疯狂是可以被逆转的,第十八号实验体和二十七号实验体不就成功地恢复了神智吗?” “但这明显只是小概率事件,原体.”顶着马格努斯那几乎变得阴沉的视线,阿泽克·阿里曼十分艰难地、也是最后一次地开了口。 “我们抵达尼凯亚花了一年时间,您的实验也只推进了这一年的进度。一百三十一人的志愿者中只有两人从疯狂中恢复了清醒,这根本没办法作为一个有说服力的数字。” “他们的恢复甚至都不能被称之为成功,根本就只是小概率事件而已。我恳求您再想想,原体。现在还不算太迟。” “想什么,阿泽克?”马格努斯失望地看着他,这目光令智库馆长感到一阵无可奈何的刺痛。马格努斯就是这样,他不喜欢听见任何反对意见。 “你没听见那些人都是如何谈论我们的吗?他们已经开始拿我们和原始野蛮的巫师做对比了,这毫无疑问是一种污蔑,也是一种不应该由我们来承担的罪行。” 赤红之王走近一步,看着他的子嗣,情真意切地低语起来。 “更何况,灵能在未来势必会成为人类所掌握的另一种力量,这几乎是一个可以被预见到的未来。它一定会降临的,而如果没人做这个推手,那就由我自己来。” 他决绝地挥动右手,独眼仍然紧紧地盯着阿泽克·阿里曼。 “听着,吾儿。我理解你的质疑和诉求,但我们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了。是非成败在此一举,真理从来都只掌握在少数人手中。” “伱以为人类中的智者为什么会这么少?因为多数智者都被那些蠢如猪狗的所谓平民百姓谋杀了!我不会让这件事发生,就算要为此背上骂名,我也要让所有人看见他们的错误。” 阿泽克·阿里曼终于无话可说,不仅仅是因为身为阿斯塔特无法违背原体的天性,还因为他内心的某个角落正在被马格努斯的雄辩所触动。 是的,的确如他所说。长久以来,智库制度与灵能者们的存在就一直在遭受人们的非议,他们看不见灵能的优越性,甚至贬低它,侮辱它。 更可笑的一点在于,每当他们谈起这件事,那些曾由灵能者缔造的胜利就突然消失了,被安放在了其他人身上,比如一些凡人辅助军身上。他们也配承担起这种荣誉吗? 这些指控一直以来都不是秘密,千子们能听见,但他们不理会,只是泰然处之。只要帝皇没开口反对,那就代表他们走在一条正确的路上。但这不代表他们会一直沉默,对任何话语都无动于衷 “现在,你明白了吗,阿泽克?”马格努斯看着他,眼带希望。 “我明白了,原体。”阿泽克·阿里曼郑重地回答。 “很好。”马格努斯笑了,他转过身,走到了那仪器附近。 机仆们低下头,脑海中简单的程序设定开始被另一种力量代替。 它从马格努斯的思绪中诞生,并被他牵引着覆盖了原本操纵机仆的脑中芯片。在灵能的作用下,十二名机仆的眼中亮起了蓝色的光辉。 下一秒,在剧场内陡然爆发的声浪中,这十二名机仆在瞬间化作了实质性的灵能闪光——它们的躯体在瞬间被融化,整个过程持续的时间不到一秒,却仍然能被许多人清晰地捕捉。 血肉和机械一并化作了淡蓝色的能量流光,并最终汇聚在马格努斯手中,形成了一个漂浮着的光团。 无数质疑、反对乃至咒骂瞬间铺天盖地般朝着马格努斯涌来,他却没有半点忧虑地站在原地,脸上甚至还带着微笑。 是的,就是这样。他微笑着仰起头,看向那黄金高台。想必您当年也是这样对抗全世界的吧,父亲? 王座之上,帝皇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 “我知道,诸位对此有疑惑。”他不急不缓地说。“你们或许会认为这是一场活人献祭,但这其实不是。机仆们并非人类,实际上,它们早就已经死了。” “在生前,它们是死刑犯或畸形的克隆人,现在则是被芯片程式驱动的血肉机械组合体。无论从什么角度上来说,它们都不能算得上是人类。” 原体包厢内,黎曼·鲁斯缓慢地摇了摇头。芬里斯人的声音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听上去如此低沉:“他绝对用活人做过类似的事,相信我.” 马格努斯高举着右手,走到了那仪器旁边,并将那团能量球灌注进入了淡白色的宝石之中。 蓝光一闪,没有任何预兆,令人头晕目眩的光辉便在下一刻猛地绽放。以整个仪器为起始点,它几乎要将整个会场彻底波及。 与此同时,黄金高台上的马卡多冷哼一声,挥舞权杖,将这光芒牢牢地束缚在了仪器之内。马格努斯略显意外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这只是正常的实验现象,掌印者,每一次启动仪器它都会发生。” “每一次?”马卡多摇摇头。“继续吧,马格努斯,让我们看看你的成果。” 他的话中不含半点冷意,马格努斯却感到了一阵极其轻微的疑虑。为了确认此事,他看向了马卡多的眼睛,在视线交汇的一刹那,他从马卡多的眼神中看见了一种反对。 而所有人都知道,马卡多是帝皇的另一只手,掌印者的态度完全可以在某种层面上代表帝皇。 这是否代表着帝皇不认同他的做法? 赤红之王再次看向人类之主,后者的表情依旧平静。于是,这阵疑虑就像掠过水面的浮草一般在他心中急速下沉,消失不见。 帝皇没有反对。他想。这代表我没有错。 “现在,我需要一位志愿者!”他举起双臂,离开仪器,像是正在授课的老师一般沿着圆形剧场的边缘走了起来。 官员与贵族们不可避免地被靠近的原体夺去了大部分注意力,另外一些人却对他的这种行径嗤之以鼻。莫塔里安双手抱胸,靠在包厢立柱之上冷冷地嗤笑了起来。 他没有发言,可谁都能从这笑声中听见他的不屑。 “现在,他所做的事和需求严谨的实验完全搭不上边了。”罗伯特·基里曼叹息一声。“他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个正在街头卖弄吞剑技艺的杂耍艺人。” “而且,这剑是真的。他会刺穿自己的肠胃,那剑最终会从他的肚子里冒出来。”安格朗接过他的话。 角斗士的脸正在缓慢地抽搐,他的双手正互相握在一起,手臂肌肉虬结,手掌青筋暴起。那仪器只是被启动就已经让屠夫之钉活跃了起来。 而场地中,赤红之王对这些事一无所知。他还在振臂高呼,希望找到一位志愿者。 他声情并茂地演讲着,希望人们能自发参与进这场实验,和他一起成为未来历史书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可惜的是,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人被他说动。所有人都看见了马格努斯是如何对待那十二名机仆的,没有人想成为下一个。 因此,尽管赤红之王一而再,再而三地表示实验者本身绝对不会遭受任何程度的危险,也没人愿意离开座位或包厢。 场面与气氛开始逐渐变得尴尬,马格努斯脸上的笑容也开始越变越淡,就在此刻,一个坐在场边的男人站了出来。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脖子上挂着一个沉重的黑色留影机。 “我叫贝尔洛斯·冯·夏普,是第八军团的随军记述者之一,大人。”他站起身,彬彬有礼地弯下腰,鞠了一躬。“我愿意成为您的志愿者,来协助您进行这场实验。” “多谢你!”马格努斯喜出望外地朝他走来。“你叫——啊,是的,贝尔洛斯·冯·夏普先生。谢谢!你不会后悔的!” “但愿吧。”贝尔洛斯笑容不减地摘下自己的金丝眼镜,将它放回了上衣的口袋中。顺着马格努斯的指引,他走进剧场内,来到那仪器旁边,并将双手放在了上面。 王座之上,帝皇终于改变了一下他的坐姿。马卡多站在他身侧,叹息了一声:“现在后悔已经晚了,陛下。” “我从不后悔放他离开。”帝皇答非所问地说。 “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马卡多握紧权杖,灵能已经开始蓄势待发。“不管那东西到底是什么,贝尔洛斯能安然无恙的可能性都极其低下” 帝皇没有再回答这句话。 场地中央,马格努斯也将他的双手放在了那仪器之上。他看了贝尔洛斯几秒,这才想起来自己应该事先做个小小的调查。好在这不要紧,现在补上也是一样。 赤红之王的脸上再次带上了那副假笑,他优雅而有礼地低下头,貌似谦和地问:“所以,贝尔洛斯先生,你从前接触过灵能者吗?” “噢,接触过不少。”贝尔洛斯点点头。“我知道你们的那些戏法,什么闪电啦,天火啦这些我都见过的。” 马格努斯皱起眉:“可你说你来自第八军团,他们的智库馆长是费尔·扎洛斯特,他应当不会使用这些法术。” “我是个记述者,大人。因此,我见过很多人。”贝尔洛斯说,他的脸上挂起了一副远比马格努斯更加虚伪的假笑,而后者根本没发觉此事。 “好,好。”马格努斯点点头,敷衍地将这个问题略了过去。他本该更慎重地对待这件事才对,他之前就是这么做的。 那一百三十一个志愿者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想要在千子们的身边找到这些不具备灵能资质的凡人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他们就连记述者都要求具备灵能天赋。 这足以证明马格努斯此前对待这实验有多么用心,可惜,赤红之王没有意识到这件事。他的心中只剩下一个最简单的念头。 证明自己。 他已经忍受非议太久了,他绝不会再忍耐下去。 “那么,贝尔洛斯先生,请你闭上眼睛,保持平静。”马格努斯温声开口。“我会指引你的,好吗?你只需要将意识完全下沉即可,就像做梦或睡眠那样。” “我已经很多年没做过梦了,大人。”贝尔洛斯闭上眼睛。“但我会试试看。” 本章4k,有,码。 今日加更。 (本章完) 24.好戏上演(七) 诚如他之所言,贝尔洛斯·冯·夏普已经很多年没有做过梦了。上一次做梦,还要追溯到泰拉的最后一座教堂被毁灭时。当天晚上,他做了个好梦,梦到了泰拉很久以前的模样。 彼时,战争还未降临。山林、草原、瀑布、海洋.就连天空都是清澈的蓝色。第二天醒来后,贝尔洛斯确信这个梦不是巧合。 他都没见过那些东西,他熟知的泰拉与这些东西根本搭不上边。 他所熟知的泰拉,天空是灰色的,偶尔也会变成完全的黑色。海洋根本不存在,一些小湖泊也是酸臭的,带着毒。如果不用过滤装置消毒,就根本不能喝。 山林和草原只在传说中还存在,至少他们走过的地方都是光秃秃的,火炮或者比火炮更可怕的东西摧毁了一切. 而人是不可能梦到自己没见过的事物的。 很多年后,贝尔洛斯确定了这个猜测,那个梦的确不是巧合,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他很喜欢那个梦,并一直将它珍藏在记忆的某处角落。而现在,他将做他的第二个梦——会是噩梦吗?亦或者是好梦? 记述者对此当然没有答案。 “保持平静,贝尔洛斯先生”马格努斯的声音传来,听上去不像是正站在他对面,而是来自一个极其遥远的地方,虚无缥缈。 贝尔洛斯照他说的那样保持了平静,几秒钟后,一股不应出现在正常人感知中的漂浮感从他心底涌现。 ‘感知’所需要的时间被拉长了,贝尔洛斯能清晰地发现自己对时间的掌握正在变得混乱。与此同时,外界的声音也通通消失不见,只剩下马格努斯的声音还在他耳边响彻。 但这声音也同样带着一股漂浮之感,极其不真实,仿佛他来到了一个由泡沫所组成的世界。 “很好,你很有天赋,贝尔洛斯先生。第八军团的智库们居然没想过训练你吗?” 私自训练灵能者是违反法律的。贝尔洛斯想。 “噢,法律——”马格努斯笑了,他的笑声听上去时远时近,还带着噪鸣。“——这没什么,有天赋就该善用。再说了,谁能用法律去约束午夜之刃们呢?” 还是快点开始做正事吧,马格努斯大人。贝尔洛斯想。 他决心跳过这个话题,他不想再和马格努斯继续谈论第八军团的事了。后者的态度让他有些不太舒服,更何况,这里也不是个适合聊天的地方。 或许换个地方他会很乐意采访一下这位巫师之王.但这里不行。 绝对不行。 “我们已经在做正事了。”马格努斯答道。 下一秒,伴随着如玻璃碎裂般的尖锐爆响,贝尔洛斯一片漆黑的眼前再度出现了亮光。他的脑海中传来一阵疼痛,这不是人类应当承受的痛苦。 没有任何言语能够形容它对贝尔洛斯造成的冲击,恍惚之间,记述者几乎以为自己是在被人活剐——好在这感觉并不长久,那亮光很快就形成了真实的事物。 有如一片波涛起伏的绚烂海洋,深不见底,偶尔清澈,但多数时候却都流淌着变幻无穷的光芒。贝尔洛斯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短暂地失去了语言能力。 马格努斯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莫名其妙的骄傲。 “很美丽吧?”赤红之王轻声询问。 贝尔洛斯转过头——在这个概念诞生的一刹那,他便看见了马格努斯的脸。 独眼,红肤,看上去与现实世界的他没什么不同。但细看之下,便会发现组成他身体的并非血肉,而是星星点点的璀璨荧光。 “欢迎来到浩瀚洋,贝尔洛斯先生。”马格努斯微笑着朝他点点头,优雅地举起了右手。 “接下来,你将获取一项只有少数人才能拥有的天赋。我本该向伱讲解一下你到底有多么幸运,以及这扇后天制作的门扉到底是如何形成的,但我们现在没有时间了。所以,跟我来。” 幸运?不,我要怎么跟上你? 贝尔洛斯强迫自己无视了马格努斯话语中的傲慢,如是询问。要忍住嘲笑是很难的,尤其是他这样和第八军团厮混已久的人。 “想,就足够了。”马格努斯背对着他说。 他似乎没察觉到贝尔洛斯的真实情绪,那组成他身体构成的点点光辉正在飘荡。群星摇曳,不远处的浩瀚洋仍在波涛起伏,却一片平静。 贝尔洛斯站在原地,双眉紧皱,突兀地感到一阵不和谐。 他没有跟上马格努斯,而是站在原地观察起了这片海洋。本应走出不远的赤红之王则在下一秒从他身后走了过来,极其违反常理,对他来说却好似稀松平常。 “是的。”带着感慨,马格努斯摇摇头,缓慢地开口了。 “这里的确波澜壮阔,无论看上多少次都令人心旷神怡。但浩瀚洋对你来说仍然很危险,有许多凡人灵能者会在神游其中时失去意识。你现在能直视它,是因为我站在你身旁。快快行动起来吧,贝尔洛斯先生,我们还有事要做。” 但这里. “什么?” 但这里不对劲啊。贝尔洛斯抬起头,看向马格努斯。你看不见吗?海底有东西,马格努斯大人,而且它在看我们。 马格努斯笑着摇了摇头,笑容中有些不太明显的僵硬:“别说傻话了,贝尔洛斯先生。这次可是我亲自和你一起踏入浩瀚洋,来吧,跟我走。” 他不由分说地伸出手,想要抓住贝尔洛斯的形体——赤红之王决心已定,他花费了巨量的灵能来确保贝尔洛斯的神智万无一失。 此前的那一百三十一次实验所使用的灵能加起来再翻个倍可能都没有这次使用得多,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因此绝对不容许任何失败的可能性。 贝尔洛斯·冯·夏普事后有的是机会再来浩瀚洋游览,但现在可不行。 “不。”贝尔洛斯迷惘而恍惚地说。“我看见了些东西不,那好像是等等,是你吗?” “你没有选择的余地,和我来,贝尔洛斯·冯·夏普!”马格努斯厉声开口,同时开始懊悔自己怎么找了个白痴做志愿者。 他的力量在瞬间定位了记述者,可惜,他还是晚了一步。属于赤红之王的力量和记述者擦肩而过,后者则当着他的面步入了浩瀚洋的最深处。 那些浪潮狂怒且波涛汹涌,正是他所熟悉的景象,但他能承受,不代表身为凡人的贝尔洛斯也能承受。 马格努斯立即怒吼一声冲了过去,灵能的力量被决心所催动,咒文被他以最简单地方式说出,他非得立刻抓住那记述者不可。 可是,无论他如何努力,无论他如何不计代价地使用力量,深入浩瀚洋,他都始终无法再寻见贝尔洛斯·冯·夏普的灵魂。 记述者仿佛已经消逝。 马格努斯难以忍受地握紧双拳,再次念出另一个咒语。他的思绪分出一缕,开始在浩瀚洋中漫游,数不尽的瑰丽景象一闪而过,但都不是他要找的地方。 寻找的念头在这片由纯粹概念所组成的虚幻世界中造成了巨大的影响,任何念头都是如此,更何况,这是赤红之王马格努斯的念头。 数秒钟后,他的那缕思绪窥见了一片燃烧的火狱,惨白高耸的山峰,破败惨白的废墟,以及五根粗糙巨大的石柱。他本想继续深入,但那抹思绪居然在下一个瞬间就彻底消逝,再无任何被唤起的可能。 在这个瞬间,马格努斯如同被闪电击中般错愕无助地愣在了原地。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找不到任何解决的办法。 怎么办?要怎么办? 伴随着思绪的混乱,属于原体的力量开始不断翻腾。阴晴不定之间,马格努斯听见了一个声音,友善而热情:“很简单,朋友,我有办法。” —— 圆形剧场内,贝尔洛斯·冯·夏普的身体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马格努斯倒是仍然站在仪器旁边,双手按在正在散发光芒的宝石之上。 议论声再度响起,而这一次,阿泽克·阿里曼再也翻不起任何反驳的心思了——他面色惨白地看着这幅景象,心中知道大势已去,原体的计划终究是失败了。 但这就是结束吗?远远不是。 伴随着一股冰冷的气息从他身后涌起,阿里曼听见了一个似笑非笑的声音。 “让一让,千子。”那个声音轻柔且和缓地说。“我有件事要做,你挡住路了。” 不自知地颤抖着,阿泽克·阿里曼缓慢地回过了头,看见了手握利刃的康拉德·科兹。 “大人.” “嘘。”科兹面上的笑容彻底消逝,只留下最纯粹的平静与冰冷。 他以轻蔑的态度与方式阻止了阿里曼的话语,而千子却连一点反抗的心思都升不起来。他能清晰地感知到众刃之主身上那股冰冷纯粹的狂怒,不含任何杂质。 也正因如此,他决不能就这样让开身形倒下的人是第八军团的记述者,他是知道的。而众刃之主与他的刃们到底因何闻名帝国,他也是知道的。 “我恳求您.”阿里曼再次开口,这一次,他同样没有得到把话说完的机会。 伴随一声沉重的闷响,他的胸甲即刻破碎,整个人瞬间倒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在了马格努斯和他的仪器上。碎片飞溅,赤红之王发出一声尖叫,从冥思中惊醒。 他看见倒塌的仪器,昏迷的记述者,生死不知的子嗣——然后他转过头。 “康拉德·科兹——!你知道你都做了什么吗?!” “嗯”科兹笑了,摇了摇头。“你不如先问问自己。” 刀光一闪,清脆的响声再次传来。人们惊呼着发现,场内不知何时竟然已经多出了一人。他身着金甲,体型比基因原体更加高大。 马格努斯跪倒在他脚边,面色惨白地望着他,像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你终于舍得下来了。”夜之主略带嘲讽地说。 “我们之后再谈。”帝皇如是回应,然后举起双手,宣布了会议的终结。 以及马格努斯的终结。 还有一章。 (本章完) 25.好戏上演(完) 贝尔洛斯·冯·夏普仰起头,看了看正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巨人。对方毫无疑问是个阿斯塔特,而且,身穿的盔甲也是他非常熟悉的午夜蓝。 如闪电般明灭不定的纹路在些许金色的点缀下下于盔甲表面跳动不休,双手是纯粹的猩红色,并不如盔甲其他地方的红色那般暗淡。那种红色.仿佛他才刚刚以双手杀过人。 他的头盔很狰狞,是一张如骷髅般的假面。红色的目镜反射着贝尔洛斯的脸,他自己甚至都能看见自己此刻的表情了。 他索性沉思一会,敲敲脑袋,居然摆出了一副拿着纸笔的姿态,且一本正经地开口了:“这位先生,我能采访你一下吗?” “不能。”那人嘶嘶作响地回答。 他站在五根苍白巨大的粗糙石柱面前,一座惨白的宫殿被这些柱子支撑了起来。其内一片黑暗,贝尔洛斯看不见任何事物。 “真的吗?”记述者耸耸肩,以同样嘶嘶作响的语言回答了对方的话。“你看,我都到这儿来了.再怎么说,这也是个机会。给个机会吧,大人?” 阿斯塔特叹息了一声,顺手摘下了自己的头盔。其下的脸非常苍白,和贝尔洛斯所熟知的每个诺斯特拉莫裔夜刃一样,别无二致。 此人很英俊,但眉眼之间的一些细节却又显得他很刻薄。他的左眼、颧骨与脸颊上有三道扭曲的伤疤,其中一道甚至蔓延到了嘴角。 这倒是与贝尔洛斯印象中的那个人截然不同。 “你满意了?”亚戈·赛维塔里昂问。 “大差不差,赛维塔里昂中士。”记述者愉快地笑了。“居然真的是伱,我还以为我在外面看见的只是个影子。” “我没有影子。”赛维塔说。“但你能在这里看见我,这代表你很幸运,老家伙。” “此话怎讲?”记述者意外地挑起眉,又好好地打量了一下赛维塔。 后者猩红的双手与右肩上早已改变的连队标识没有逃脱他的眼睛,这些细节令他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赛维塔没有遮掩,反倒大方地将这些细节展示了出来。 “如何?”他抱起双手。“看见了吗?” 贝尔洛斯沉默了,他本该问些问题,但他没有。他习惯性地抬起手,想取下自己的金丝眼镜,而那一片空荡的触觉则让他意识到,自己早在进入所谓的浩瀚洋以前就已经把眼镜摘下来了。 “.所以,这是哪里?”一段时间的沉默后,贝尔洛斯如此问道。 “一位神明的神国。”赛维塔轻声回答。“也是无数枉死者埋骨之地。” “你也死了?” “没有,我只是在这里待了很长时间亚空间内是没有时间概念的,贝尔洛斯。你现在看见的我,并不是你认识的我。实际上,你甚至都不应该来这里才对。” 赛维塔轻笑起来,对他做了个很是粗俗的手势:“所以,我想我大概知道你现在在哪了,尼凯亚,是吧?” “是的。”记述者略带好奇地承认了。 “马格努斯刚刚带你进入了亚空间?我想想,他应该是让你把手放在了那个见鬼的仪器上面” 赛维塔沉思片刻,点了点头,以笃定的语气再次开口。 “然后你就昏了过去。” “我什么?”贝尔洛斯难以置信地问。 “你昏了,说得再准确点,你的意识离开了身体长达五天之久,我们差点以为你脑死亡了,但你在第五天的时候回来了。在经过一系列复杂的检查之后,你就被宣布健康了。” 贝尔洛斯抬起右手,欲言又止地挥动了它一下。 他看上去有很多话想说,但话到嘴边居然一个字都没蹦出来。他眨着眼,组织着思绪,想问出点有建设性的问题,但赛维塔没给他这个机会。 “这整件事其实都挺复杂的。”他耸耸肩,嘴角的伤疤抽动了一下,让笑容变成了一种嘲讽的嗤笑。 “马格努斯那个白痴以为他所谓的浩瀚洋是个美好的地方,他把你带了进去,想为你打开某扇大门,让你拥有灵能的能力,然后再现场施个法.” “总之呢,他其实就是想用你来证明灵能的可控性,既然一个新生的灵能者都能随手施法,这是否表示灵能的确可控呢?可惜他失败了,因为你不知怎么搞的跑到我们这儿来了。” “而且就算他没失败,这整个计划也实在是蠢的可以,完全不像是一位原体应该做出的级别。” “你们这儿?”贝尔洛斯重复一遍,暂时忽略了赛维塔对于马格努斯的贬低,他似乎根本不在乎这件事。 “等等,你刚才说这里是一位神明的神国” 他慢慢瞪大眼睛。 “你慢慢猜去吧。”赛维塔恶劣地笑了。“你想破脑袋也想不通这是什么情况的,而且你只要离开这里就会忘掉我和我说的任何话。我早就想这么恶心你一次了,你这个整天跟在我们后面跑的老家伙。” 记述者古怪地看着他,忽然也笑了起来:“我猜我的书应该一直销量不错。” “.放屁,根本没人买你那些破烂书。” “所以我死了?”贝尔洛斯忽然问道。“你刚刚说,这里是神明的神国,和枉死者的埋骨之地。我不信任何神明,所以我是死了?” “你现在没死。”赛维塔说。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复杂了起来,贝尔洛斯过去曾看见这种类似的神情无数次。 他自己也曾在战场的泥泞中对同伴的尸体哭喊,人非草木,就算是他这样被人喊作‘军阀的刽子手’的人,也是拥有感情的。因此,哪怕赛维塔没有解释更多,记述者也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慢慢开口。“未来有一场战争连我这样的老家伙也需要重新拿枪走上战场,那得是一场什么规模的战争?” “这不关你的事。”赛维塔冷冷地说,生硬地岔开了话题。 “它只是一场战争,仅此而已。现在让我们来谈谈你昏迷之后的事吧。你知道你昏迷之后,康拉德·科兹把那仪器给砸了吗?他其实可以早点这么干的,你想知道原因吗?” “.我其实不是太想知道。”记述者无奈地笑着,点头答应了。“但是,赛维塔里昂中士,有没有人说过你转移话题的功力真的非常糟糕?” “你到底想不想听?”赛维塔看着他,表情已经带上了点威胁。 “你不是说我在离开这里之后就会把事情都忘记吗?” “的确如此,但你想不想听?” “我听,我听。”贝尔洛斯哭笑不得地举起手。“我听就是了。” —— “我给了你太多信任,马格努斯。” 圆形剧场之中,人类之主缓缓开口,声如雷鸣。仅仅这一句话,跪倒在地的赤红之王便开始浑身颤抖——他紧咬住牙关,想要抵抗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 早已准备好的记述者们,以及领主和贵族们私人聘请的记录员开始快速地低头书写。没人在这个场合选择用机器代替人力劳作,他们似乎觉得这样才更显尊重。 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在一片寂静的会场内是如此明显,但帝皇的声音才更为引人注目。一向如此,只要他开口,他便是中央,是天空中唯一的一颗太阳。 “灵能,善变且黑暗。抽象近似概念,而非简单直接,一目了然的科学理论。你将它视作数学,比作枪械或武器,这不正确。灵能是一种需要追寻的力量,它的危险便正在此处。” “追寻意味着着迷,意味着沉溺其中,追寻者往往会忘记追寻力量的目的,转而将他们的愿景变成力量本身。他们将迷失,将在黑暗中变成力量的奴隶。” “雄心壮志化作泡影,坚定心智变为云烟,而在此之前,他们几乎都认为自己能够抵抗这种诱惑。” 帝皇缓慢地低下头,看向马格努斯。 “正如你一样。” “父亲——!”马格努斯颤抖着回以一句呼唤,几乎像是哀嚎。 “那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马格努斯。你追求的知识不在那里,那里什么都没有。”帝皇看着他,并不为这句话所动。 “你所待着的地方是虚空,是充满毒蛇与陷阱的黑暗之所。那里鲜少有良善的个体,就算有,也自顾不暇,何谈向你伸出援手?” “我已放任你太久,久到足以酿下大祸。你今日敢于当着此处所有人的面杀死机仆,以此为引,将贝尔洛斯·冯·夏普的灵魂带入亚空间中,谁知你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做了什么?” 他仰起头,环视四周。 “所以,聆听我的裁决。” “自今日起,马格努斯将离开他的军团与大远征。他要待在我身边,直到他明白自己犯下了什么样的过错为止。” “第十五军团从此刻起禁止使用任何形式的灵能、巫术。禁止进行任何灵能方面的研究与探索,普罗斯佩罗上的所有灵能设施要在一年以内完全摧毁。” “你们仍可战斗,但永远不准使用任何灵能力量,学习你们的表亲,学习如何使用爆矢枪与链锯剑来摧毁敌人,而非巫术,闪电,诅咒。要以人的方式脚踏实地,而非乘坐虚幻之云,飘然欲飞。” “其他军团的智库制度将保留,但必须谨慎使用,记录每一次行动,且人数削减至三百人以内。此乃最后通牒,绝非劝诫,绝非警告。若有人违反,我将使其毁灭,陷于无尽苦痛之中。” 人类之主再次低下头,单手将瘫软的马格努斯从地上拎了起来。动作冷淡,不含任何‘父亲’的情绪。 “无论是谁。”他说,并就此离去。 更新完毕。 (本章完) 26.间幕:学者之死 帝皇幻梦号的走廊内,两个身影正在并肩而行。一者高大,皮肤赤红,另一人则矮小而瘦弱,手中权杖甚至都比他自己来得高大。 这两人正是第十五军团的原体马格努斯与掌印者马卡多。此时,会议已经结束,马格努斯在用匆匆几句话告别了他的卫队后,便跟着掌印者来到了帝皇幻梦号上。 当然,他还没有死心。 “那只是个意外,马卡多,我还有办法能够解决!相信我!” 掌印者停下脚步,仰起头看了看这位远比他高大的赤红之王。 后者强作镇定,但眼中满是惊恐与怀疑,还有一种认为自己身在梦中的不真实感。 他似乎觉得帝皇的判决和整个尼凯亚会议都是一场不真实的幻梦。这一切都不是真实发生的,他的父亲不可能如此残酷,要将他的军团变成一个笑话。 “你知道我们现在身处何处吗,马格努斯?”马卡多看着他这幅模样,突然开口问道。 “什么?” “我们,现在,身处,何处?”马卡多以堪称羞辱般的态度将句子拆开,一个词一个词地念了出来,好让马格努斯能听清。 后者低头看着他,明明是俯瞰的姿态,神情却显得有点谦卑,甚至忘了自己应该对这种态度感到愤怒。 “我们在帝皇幻梦号上?” “是的。”马卡多强迫自己无视了他那询问的语气,没有对这个可笑的疑问句发出嘲笑。 “我们在帝皇幻梦号上,而尼凯亚会议已经结束了。结束了,你明白吗,马格努斯?你的实验已经完全失败,帝国也不可能再召开第二场尼凯亚会议。” “可是——” “——没有可是,一场就已经足够了,不会再有第二个理由将这群人全都召集起来,你知道,为了这场会议,帝国花费了多少人力与物力吗?大远征还未结束,想想这个问题吧。” “但我真的有办法,我可以救回那个记述者!” 马格努斯没有回应马卡多的论点,他只是固执地挥舞起手臂,为了增加说服力甚至半蹲了下来——他想让自己和马卡多保持平视的角度去交流,但掌印者根本懒得看他的那只独眼。 “所以?” 马卡多再一次压抑住冷笑的冲动,他往日不是这样喜欢冷嘲热讽的人,现在这样是事出有因。 “救回他,你能够证明什么?” “至少我能证明我有补救的办法!” “然后你就可以再一次开始试验?”马卡多摇摇头。“无休止地献祭十二个机仆开启那亵渎的仪器,无休止地找来志愿者把他们的灵魂扔进亚空间里去撞运气?” “你不明白,马卡多!”马格努斯焦急地开始解释。“那个记述者的事真的完全只是意外,我已经做过一百多次实验,没有人像他一样,灵魂突然消失!” “不明白的人是你,马格努斯。你对那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根本一无所知,你和你的军团将它称之为浩瀚洋,但这只是个一个片面的称呼,狭隘至极。” 掌印者向前一步,加重了语气:“只有那些最愚蠢最短视的人才会真的认为亚空间是一片无害的温和海洋,你只剩下一只眼睛,而这只眼睛根本看不见半点真相。” 马格努斯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会从掌印者口中得到如此严重的评价,愚蠢与短视这两个词好似蚀骨毒药,开始在赤红之王的心中掀起万丈波涛。 他握紧双拳,耳边再次回荡起他不久前曾听过的那个声音——然后,就在下一秒,一股冰冷的灵能将他猛地按在了帝皇幻梦号的墙壁之上。 世界骤然黑暗了下来,唯有身穿黑袍的掌印者还站在他面前,手握权杖,灵能之光在眼中如利剑般锋锐。苍老的面容上不见任何情绪,只有如深渊般的平静。 “马卡多?!”马格努斯震惊地喊叫出声。 他被掌印者突如其来的袭击震慑了,以至于他甚至都忘了自己应该愤怒,应该反抗。但这只是开始,还远远不是结束。掌印者冷冷地看着他,缓步走到了他面前。 他凝视着马格努斯,有那么一瞬间,原体甚至觉得掌印者会杀了他。那双眼睛太过冰冷,里面不含任何所谓的人性,灵能之光盖过了其他所有东西。 本能地,马格努斯弯曲了手指,做出了几个复杂的手势,他甚至还做好了念出咒文催动术法的准备。 就在此时,马卡多再次开口。 “会议结束到现在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而你没有丝毫长进。你是个基因原体,马格努斯。你拥有远超常人的体魄与智力,一千万个普通人加起来也不能与你做对比,但你好像就是缺少了作为人类最基本的一项功能。” 掌印者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你听不进他人的话语。”他说。“所有人的话,甚至包括你父亲的话,对你来说都只是耳旁风.”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马格努斯吼道。“放我下来!你疯了吗!” 掌印者没理会他的咆哮,只是冷淡而平静地继续开口。他的声音和缓,有如正在书桌前对学生讲课的老师。 “你的兄弟反对你滥用灵能,于是你把他们当成固步自封的愚昧之人。领主和官员们反对你,于是你称呼他们为猎巫人,你将古泰拉时的一群谋杀犯的名字安在了他们身上,怎么,你觉得自己是被谋杀的女巫?她们或许无辜,但你可不无辜。” “放我下来!”马格努斯再次吼道。“你不听就算了,我会去找父亲的!” “真的吗?这就是你唯一的诉求?” “你必须放我下来!听着,这一切还有挽回的机会,父亲不明白——” “——他不明白?”马卡多终于冷笑起来。“你认为他不明白什么?你的傲慢真是令我大开眼界,马格努斯。” 他闭上眼睛,开始平复情绪,马格努斯听见他正在缓慢地呼气,姿态垂垂老矣,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暮年的老人。 赤红之王没有让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从他手中溜走,被人以灵能偷袭对他这样的灵能者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但他仍有反制之力。 此前试图以言语说服不过只是不想让场面变得太难看而已,既然马卡多不想听他说话,那他也没必要再让对话变得体面了。 刺人的蓝色光辉从他的那只独眼中猛地亮起,马卡多却早有预料般适时地睁开眼睛,以一记挥手将马格努斯送出了黑暗之中。 刹那之间,光亮便再度回归,马格努斯重重地跌倒在地。他仰起头,看见人类之主。后者正面无表情地俯瞰着他,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却深深地刺痛了马格努斯。 赤红之王咬紧牙关,爬起了身,勉强开口,低头问候:“父亲。” “马格努斯。”帝皇轻轻点头。“你说你要来找我,现在我就在你眼前,你想说什么?” “我——”马格努斯张开嘴,话语却死在了喉咙里,连声音都未能发出。 足足好几秒钟后,他才组织起语言,开始为他的父亲解释:“——那名记述者的事只是意外,父亲。我还有办法补救。” “贝尔洛斯·冯·夏普。” “.什么?” “他的名字叫贝尔洛斯·冯·夏普。”帝皇说。“你连唯一一个愿意站出来支持你的人的名字都记不住吗?” 马格努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不知为何,他选择略过了这件事,并开始继续在‘补救’一事上大做文章。 “父亲,我恳请您听我一言。贝尔洛斯的灵魂迷失在了浩瀚洋里,但这不是什么大事,洋流仪还没被毁时,我曾在浩瀚洋中使用过追迹的法术。我看见了他的灵魂所在之地,现在只需要一场仪式,我就能再将他的灵魂从那地方带回来!” “然后呢?”帝皇问。 “然后.”马格努斯念着这个词,神情开始变得越来越茫然,最终,他竟然像是个手足无措的孩子似的低下了头。 是的,然后呢?然后做什么?逆转一切?这根本不可能,除非他使用灵能篡改与会者们的意识.否则,看完了全程的他们要怎么改变意见? “我说我对你纵容太过,而你似乎没听见这句话,马格努斯。”帝皇平静地开口。“正如你从前被动忘记的每一句劝诫与警告。” “父亲.” “不论是我,还是你的兄弟们,都曾告诫过你要小心亚空间以及钻研相关知识。可惜你根本不听,一而再,再而三,你被动或主动地忘记了这些话。” “我只是只是追求知识而已,父亲。”马格努斯讷讷地说,仍然低着头。“难道这也有错吗?” 帝皇没有回答,只是传出了一阵灵能波动。不是轻轻触碰,亦不是‘交谈请求’,这阵波动有如海啸般剧烈,甚至超越了马格努斯曾在浩瀚洋中经历的凶险波涛。 它只是出现,便立即摧毁了马格努斯对于现实世界的把握,将他的意识带到了另一个世界。马格努斯开始尖叫,因为他正在直视一轮烈阳。 他本能地伸出双手,想要捂住眼睛来逃避光线,可他根本做不到这件事。属于人类之主的灵能无情地强迫着他睁大了眼睛。 紧接着,在四周涌动不休的灵能作用下,一股又一股浩如烟海的知识开始狂躁地轰入马格努斯的大脑。无数谜题席卷而来,浩如烟海,就算身为原体,马格努斯也只能理解其中的一小部分。 他开始继续尖叫,因为那剩下的大部分正在摧毁他。它们无法被理解,无法被观测,甚至无法被‘看见’,可它们却货真价实地存在。 光是意识到这一点所产生的逻辑错误就已经快要让马格努斯的血管爆裂了,他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大脑在膨胀,而颅骨正在哀鸣。 这些谜题从根本上摧毁了他的傲慢,也让他那所谓的‘学者’和‘智者’身份看上去无比可笑。 哪有学者和智者在面对新的谜题时会想要逃避的呢? “求你停下,父亲!”马格努斯不管不顾地哀求起来。“我明白了,我知道我错在何处了!” “你不是渴求知识吗,马格努斯?”那轮烈焰冷冷地俯瞰他。”现在你得到它们了。” “但我无法理解,父亲!”赤红之王几乎哭喊起来。“它们——它们、我无法理解它们是什么!” “你不需要理解,感受吧,马格努斯。” 他话音落下,马格努斯居然真的开始感受。知识与谜题宛如沸腾的汪洋一般冲刷着他,他是一个被人绑在礁石上的落水者,赤身裸体。 海风炽热,海浪冰冷,浪潮比闪电的击打还要令人苦痛。所有的那些只是席卷而来,将他彻底淹没。他开始溺水,有生以来第一次。 这件事何其可笑?若是将知识比作水,那他马格努斯便是自由的旗鱼,能在知识之海中极速徜徉。 可现在呢?他居然在溺水,他穷极一生追寻的知识如今就摆在他面前,他却根本无法理解,甚至快被它们杀死了。 在生与死的恍惚之间,马格努斯的灵魂与意识开始颤抖,也正是在这个瞬间,他看见了自己——准确地说,他看见一只独眼,一只闪着蓝色光辉的眼睛。 不是灵能的光辉,而是另一种光。 烈焰的炙烤猛地停止,感知结束,感官重回现实,马格努斯浑身湿透地跪倒在地,衣袍有如被鲜血浸透般猩红。帝皇仍然站在他身前,一切仿佛未曾改变。 “.父亲?”马格努斯虚弱地发出疑问。“您在吗,父亲?” 他仰着头,眼前却是一片黑暗。他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感受到。这种感知让他无比惊恐,以至于他再次跪倒在地。 “我剥夺了你对于灵能的天赋。”帝皇平静地宣告,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这是你立身之本,也是你最为骄傲之事,但不破不立。你必须从头学起,马格努斯。” “可可我看不见了,父亲。”马格努斯茫然到几乎忘记愤怒地说。 “你以为你剩下的那只眼睛就是真实的吗?”帝皇问。 他转过身,离开了房间。 本章4k。 还有,码。 (本章完) 27.间幕:奥瑞利安之子 安格尔·泰已经记不清这是他杀死的第几个信徒了,这无所谓,反正他也懒得记。 他挥着剑,血肉横飞,却没有一滴鲜血经由剑锋落至地面,所有的鲜血都被吞噬了,拉尔赫提供的这把剑和它本身一样不详。 他已经杀戮了至少六个小时,信徒们竟然没有半点退缩。怀言者很熟悉他们眼中的那种狂热,对于这些人来说,被他杀死恐怕是一种幸福。 否则,根本无法解释他们为何会一边笑一边祈祷地赶来赴死。安格尔·泰不喜欢这种感觉,可惜,他喜不喜欢都不妨碍信徒们继续送死。 毕竟,他们是有‘信仰’的。 +他们会淹死你+名为拉尔赫的阴影在他心中低语道。+你没有盔甲,你又冷又饿,孤身一人。好在伱还有我,伙伴,你要为此感谢我。+ “第一,我不冷,也不饿。”在杀戮的间隙,安格尔·泰回答道。“第二,我会感谢你的,但不是现在。我离他们还有多远?” +快了,如果他们没有死,也没有疯的话.你睡得太久啦,伙伴。+拉尔赫用一阵冰冷的窃笑代替了正经的回答。 这本该令人感到烦躁,但怀言者却超乎常理地对它保持了耐心,虽说,他其实根本不知道拉尔赫到底是什么。 他开始继续挥剑,将五六名疯了一般朝他扑来的信众齐齐斩成两半,鲜血飞溅,剑刃上的阴影却涌动着将它们尽数吞噬。他一路走,一路杀,在人群组成的海洋中如礁石般坚定地存在。 +他们真的会淹死你。+拉尔赫继续开口,声音轻柔,带着潮湿的温度,有如鲜血形成的雾气一般黏腻。 +看看他们的数量,伙伴,至少一个世界.你正在与一整个世界为敌,虽然他们对你没有敌意,就算被你杀死,也是带着欣喜死去。但你会杀到手软的。+ “我不会。”安格尔·泰冰冷地回答。“至少在我找到我的兄弟以前不会,而那时,他们会代替我继续杀戮。这些人不配站在完美之城的废墟上。” +你的说法真有趣,这些人不是你的同类吗?+ “如果换个地方——” 安格尔·泰伸出左手,握紧拳头打折了一个信徒的脖颈,还顺手抓着他把他扔了出去,为自己清出了一条路。 “——我会很乐意为你解答这个问题,但我现在很忙,拉尔赫。” +那么,你需要更多帮助吗?+ 伴随着这句话被阴影用被鲜血濡湿般的轻柔语气低语而出,安格尔·泰眼前的世界也被放慢了。 脖颈后方涌起的那阵疼痛不再是轻轻地啃咬,而是真正意义上的蚀骨之痛。有什么东西正在他的骨髓深处四处漫游,痛苦是如此剧烈,但回报也是惊人的。 信徒们的动作在他眼里本就慢得惊人,现在更是变成了几乎静止不动的石像。安格尔·泰下意识地挥出剑刃,阴影瞬间暴涨而出,原本的剑刃竟然变成了触须一般的诡异事物。 它沿途经过的所有信徒在一瞬间统统被肢解,安格尔·泰甚至看不见它是如何做到此事的。随后,他眼前的世界再度恢复正常,血雨落下,被阴影贪婪地舔舐殆尽。 狂笑声自安格尔·泰心底响起,前所未有,有如释放了本性。怀言者沉默了,最终还是朝着那条被扫清的路跑了过去。 他没得选,他必须快点赶到其他人身边。 +你只需要同意就可以了,伙伴+ 名为拉尔赫的东西在他心中低语起来,带着窃笑,带着某种渴望被满足后的回响。 +如何?这是一笔对你来说绝对划算的交易,你可以得到你需要的帮助。+ 那你呢?安格尔·泰在奔跑的间隙中无声地询问。你会得到什么? 对此,阴影的回答是另一阵狂笑,它过了一会才再次开口。 +所以,你拒绝了?+ “至少我现在不会同意。” 安格尔·泰跑上一座土丘,随后一跃而下,采用了比奔跑更为迅速地移动方式。他对这里实在是太熟悉了,哪怕只是废墟,都能清晰地辨识出应该走哪条路。 毕竟,和多数怀言者不同,他还在完美之城的废墟中漫步过。 他仰起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一座灰白色尖塔。如果拉尔赫没有欺骗他,那么,不管是‘隐士’,还是巴图萨·纳瑞克,他们就都在这尖塔中。 +可是,为什么呢?+ 在他心底,那带着血腥气味和潮湿温度的低语再次响起。+你的拒绝实在是很不明智,伙伴。你需要我,难道你要否认这点吗?+ “我的父亲洛珈·奥瑞利安曾经说过,要警惕那些在你最需要帮助之时出现的人,他们的真面目或许极其可憎。” +但我不是人类。+阴影又笑了。+你知道我是什么吗,伙伴?+ “我暂时不想知道”安格尔·泰随口答道。 +是吗?+拉尔赫轻轻叹息一声。+真可惜。+ 它终于就此陷入沉默,安格尔·泰也享有了片刻安宁。 他跑过废墟和被厚厚灰烬覆盖的平原,身后跟着大片大片的信众,狂热无比。就算跌倒,被踩碎,引发血腥的连环事故,他们都没有半点想要停下来的意图。 不仅如此,他前方也有不少听见动静的信徒想要尝试拦截他——他们的目的不是让他停下,而是让他杀死自己。 安格尔·泰能感觉到自己的牙齿正在发痒,一股恨意从心底涌起。如果可以,他真想让那始作俑者死无葬身之地. +噢,你的憎恨+ 拉尔赫若有所思地结束了沉默,声音非常奇特,有别于此前的狂热或渴望。这一次,它听上去非常安静。 “我的憎恨怎么了?”安格尔·泰问。 +真美味。我尝到了好多滋味,不甘、悔恨、愤怒.啊,伙伴,你确定你不需要更多帮助吗?我们会很合得来的。+ “不。”安格尔·泰礼貌地说。“我他妈谢谢你,现在请安静点,我要被这些人——” 他深吸一口气,沉下肩膀,一股脑地顶翻了结成人墙挡在他面前的十几个人。骨折声与惨叫声不绝于耳,但更明显的还是狂热的诵经声。 怀言者咬紧牙齿,不敢有丝毫停留地爬起身,生怕被手臂抓住脚踝或其他地方。他狂奔起来,继续朝那远方尖塔而行。 +你要被他们怎么了?+ “你能安静点吗?” +我很想,伙伴,但我必须多说点话.我很快就要继续保持沉默了,他不喜欢我对他讲话。真可惜,我们本来还可以相处很久,可你刚刚的憎恨实在太美味了,我忍不住品尝了一点。+ “什么?谁?”安格尔·泰立即询问,没有理会拉尔赫的古怪发言。 +复仇憎恨+阴影低声回答,语调宛如咏唱。 与此同时,一声雷鸣骤然响起,在完美之城那灰白色的天空中制造出了大片大片的乌云。伴随着雷鸣之声,一股寒意自安格尔·泰手中传来。 他立刻低头看向右手,发现那由阴影形成的利刃居然在发着冷冽的蓝光。他立刻开始询问拉尔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那有求必应的声音这一次却选择了沉默。 某种远比雷声更低沉、也更狂躁的低语声开始在他耳边响彻,下一秒,伴随着灵能的光辉,一个人就那样硬生生地从波浪般涌动不休的空气中走了出来,落至他身前。 安格尔·泰猛地停住脚步,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便看见那人举起了右手。一连串的灵能闪电在瞬间从漆黑的云层中降临,将所有跟在安格尔·泰后面的人都劈成了焦炭。 而那些侥幸存活下来,目睹了这一幕的信徒们居然以更强烈的语调念起了亵渎的经文,狂热丝毫未减。 怀言者震惊地大喊起来:“卡里尔?!” “是我。”卡里尔说。“要找到你真不容易,安格尔·泰。” 他紧皱着眉,那副骷髅面具没有遮蔽面容。过度惨白的皮肤被眼中剧烈吞吐的灵能光辉映照成了深蓝色,只是站在他面前,安格尔·泰便感到了一阵如血液快速流失般的寒冷。 他过去见过很多正在施法的灵能者,没有一个能像卡里尔·洛哈尔斯这样,只是出现,就快要令他窒息。 “您怎么——?!”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卡里尔答道,他仍然皱着眉。随后,他举起了双手。 安格尔·泰看见了一连串复杂的手势,不仅如此,他还从卡里尔口中听见了一些模糊而连续的语言。 那股窒息感开始愈发强烈,怀言者捂住脖颈,即将跌倒在地,阴影却在这个时候帮了他一把,为他提供了一个着力点,使他保持了站立。 随后,卡里尔抓住他,伴随着一阵强烈的抽离感,他们消失在了原地。在劈啪作响的电流声中,他们又出现在了一栋灰白色的建筑物之中。 卡里尔皱着眉松开他,同时仍然不忘顺手扯下阴影。后者扭动几下,便陷入了沉寂之中,回到了盔甲背后充当披风。 安格尔·泰捂住额头,小声地呻吟了起来。他觉得自己的脑袋要炸了,看见的所有事物都在旋转.于是卡里尔再次伸出手,抓住了他,并低声吐出了一个词语。 听上去像是命令,又像是问候。霎时间,这眩晕感便从怀言者脑中消失。 “什么?”安格尔·泰本能地吐出一个词语,然后是更多。“怎么,不,什么,什么情况?” “我找到了你,我清除了一部分追兵,我带着你传送到了你要去的地方,我为你清除了传送带来的后遗症。” 卡里尔冷静且按部就班地回答了这些安格尔·泰尚未说出口的疑问,他还是皱着眉,仿佛危机仍未被解除。 “.多谢你,卡里尔教官。”花了一两秒理清思绪后,安格尔·泰举起手,勉强用还算流利的高哥特语表达了自己的谢意。“但是,我们现在在哪?” “这是你要关心的问题。”卡里尔说,他转过身,斗篷以远超从前的漆黑扫过四周,让昏暗无光的室内亮起了蜡烛。 安格尔·泰顿时陷入沉默,他看见数以千计的石棺,每一口都无比粗糙。 属于怀言者的印记在这些棺材的表面被人以粗劣的笔触虔诚地留下了印记,不需要猜,安格尔·泰也能知道这是谁的手笔。 他闭上嘴,让牙齿保持虚咬,舌头顶在上颚之间,喉头已经不自觉地滚动了几下。卡里尔没有打扰他,而是任由他走到了一口棺材面前。 安格尔·泰俯下身,试图推开棺材,却没能成功。哪怕以阿斯塔特的力量来做这件事,石棺仍然纹丝不动。于是他咬紧牙齿,以全身力量抵住棺材本身,做了第二次尝试。 这一次,仍然没有成功。 “和亚空间扯上关系的事不能以常理揣度,安格尔·泰。”站在原地,卡里尔冰冷地开口。“你的兄弟们也和之前的你一样,迷失在了黑暗里。是洛珈·奥瑞利安救了你。” 怀言者猛地回过头。 卡里尔牵起斗篷的一角,它开始颤抖,数秒钟后,有一滴金色的血液从漆黑中倒悬而起,如同沉进海面的某物在超自然力量的作用下被倒放了似的诡异。 安格尔·泰紧紧地盯着那血液,有一种超越了一切的悲伤开始在他心中沸腾。他没有伸手,而那血液却已经开始像是受到牵引一般朝他飞来。 它融进他眉心,没有留下印记,而安格尔·泰跪倒在地,眼前有破碎的画面开始浮现。 “父亲的骨血为儿子而流逝,没有什么比这更天经地义的事了,安格尔·泰。” “我已失败至此,但至少我还能做最后一件事,而它一定会成功。” 安格尔·泰的双手开始在地面上胡乱地摩擦,他本该流泪,但他没有。他死死地咬住牙关,没有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他闭着眼,慑人的金光从双手与皮肤中涌出,将他整个人都染成了金色,若不细看,仿佛洛珈·奥瑞利安亲至。在光芒亮起的五秒钟后,四面八方的石棺中传来了细密而连绵的摩擦声与呼吸声。 仿佛死者惊醒。 卡里尔不带怜悯地看着这一幕,抬起手,为自己带上了骷髅之面。 他不必怜悯。 因为这一幕绝非人子的崩溃。这一幕,是奥瑞利安之子的重生。 本章4k。 更新完毕。 (本章完) 28.三年 第308章28.三年 31,诺斯特拉莫,近地轨道,夜幕号。 “我们要去找怀言者。”安格尔·泰说。 他表情坚定,因某种创伤而留下的金色印记在他的额头中央闪闪发光,那是一道狭长的伤疤,看上去近似一把利剑。只有少数人才知道,这只是一滴鲜血撞碎其上残留下的痕迹。 “去干什么,去送死吗?”康拉德·科兹问。 他单手握着一把剑,这把剑的尺寸对他个人来说有些偏短了。很明显,这不是一把为了原体而准备的武器,但它现在正被夜之主握在手中,姿态曼妙地跟随手指与手腕一同旋转了起来。 “不,大人,我们要去找寻证据。”安格尔·泰收回他凝视那剑的目光,以右手做了个手势。很坚决,也很具说服力。 三年过去,他已将这个手势变得烂熟于心,每当他仅剩下的兄弟们对某些事产生怀疑时,安格尔·泰便会用这个手势安慰他们。而现在,这手势被他用在了自己身上。 没有办法,在目光冷淡的康拉德·科兹面前,他必须用点盘外招,才能获取足够的信心说出接下来的话。否则,他可能会在话语出口前先怀疑自己。 “然后?”科兹看着他,顺手放了下剑。 准确地说,他是将它扔在了自己的办公桌上。金属与金属互相碰撞,叮当作响,办公桌一角堆好的文件为此稍微散落了几张,一旁站立的机仆机械地伸出左手,将它们放回了原本的位置。 “然后我们会带着证据返回泰拉,我们会将怀言者的腐化、堕落与反叛一同昭示银河。最关键的一点在于,我们会找到那个凶手,我们会扒了他的皮,以奥瑞利安之名。” “好计划,真聪明。”科兹点点头,貌似欣赏地鼓了鼓掌。“但你要怎么做到这件事呢,安格尔·泰?” 安格尔·泰挺起胸膛,装作自己没听出他话中的讽刺:“我们会找到解决办法的,大人。” 科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为这表演而发出笑声。 “你现在是个死人,怀言者已经宣布你们迷失在了亚空间中。若伱们乘一艘船去找他们,恐怕连接近的机会都没有,就会被一轮齐射变成太空中的垃圾。” 安格尔·泰低下头,片刻之后再度抬起:“我们会找到解决办法的,大人。” 科兹笑了,他向前一步,来到安格尔·泰面前,伸出手挽住了他的后脑勺。他笑着,语气亲昵地开口。 “让我给你把话说清楚,安格尔·泰。就算你奇迹般地登上了他们的船,拿到了你需要的证据,你也不可能活着回来。你明白吗?” 安格尔·泰浑身僵硬地点了点头。 “很好,那么接下来我们再说第二件事——拿到证据之后呢?你这样一位失踪的怀言者,带着你的兄弟和一整艘船的罪证前往泰拉?” “我希望你不要忘记,泰拉上有各个军团驻扎的大使。你如果真的这样大张旗鼓地出现在泰拉,那么,那位大使是一定会到场的。而且,他有充足且正当的理由。” 科兹轻笑着抬起左手,五指散开,做了个爆炸般的手势,声音也变得尖锐了起来。 “嘣!消失三年的第七突击连连长安格尔·泰带着他的队伍们从亚空间返航啦!啊,我作为怀言者驻泰拉大使可一定要到场!然后你觉得他会做什么?” 安格尔·泰张开嘴,想说些什么,科兹则快他一步,原体提前抬起手,合上了他的下巴。动作堪称温柔,眼神却极冷。 “‘我们会找到解决办法的’,你最好别把这句话说出来,我已经不想再听见了。” “可我们已经没有颜面再等下去了,大人。”安格尔·泰隐含哀求地说。“我们已经隐姓埋名地在诺斯特拉莫待了三年” “那么,再待三年,又有何不可?” 科兹松开他,姿态慵懒地挥了挥右手:“八百二十四人的盔甲、武器和供给,诺斯特拉莫还是出得起的。你把我这儿当成什么地方了?嗯?安格尔·泰?你是觉得我连这么点物资都出不起吗?” “我绝无此意,大人。”安格尔·泰苦笑着说。“谁都看得见如今的诺斯特拉莫有多么富庶。” “富庶.”科兹哑然失笑。 他背起双手,走到了办公桌前。机仆忠实地移动着头颅,等待着他接下来可能的命令。它的等待没有白费,夜之主拿起那些文件,用双手将它们递给了机仆。 “请交到教官办公室。”他说。“算是加急特派吧,麻烦你了,a-103。” 被称作a-103的机仆呆板地点了点头,在一次行礼后便抱着文件离开了夜之主的办公室。安格尔·泰和他一起目送着它离开,在大门滑上的一瞬间,康拉德·科兹的声音便再次响起。 “好吧,好吧”他叹息着摇了摇头,显得很是无奈。“我理解你们的焦急,我也明白你们不愿意再麻烦我们的心情,但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 “您请说。”安格尔·泰再次挺起胸膛。 保持着不急不缓,舒驰和缓的语气,康拉德·科兹缓缓开始讲述。 “夜刃内部,有两个不成文的规矩。寻常战争任务,若是烈度不到达某种级别,事后的任务简报不会标注危险等级。” “虚空战中的近战跳帮,我们会在谨慎评估风险和死亡概率后再动手。这么多年了,夜刃的跳帮死亡率始终被控制在百分之五以下。你曾是突击连的连长,你应该知道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 安格尔·泰默默地点了点头——他怎么可能不清楚?这个数字简直和奇迹无异。 “所以你大概能从这两件事里看出我们的某种传统。是的,第八军团是个会在任务开始前进行风险评估的军团,我们就是这样一群怪人。” 康拉德·科兹轻笑起来,眼中却毫无笑意。 安格尔·泰默默地想,真是惊人地相似——他和卡里尔·洛哈尔斯,他们都喜欢在这种类似的时刻以笑声掩盖真实情绪。 “而你对我提出的这项任务.你知道,以我的眼光去推敲,你们的危险等级和死亡概率有多少吗?” “我希望您对此事保持缄默,勇气对我来说还是很重要的。”安格尔·泰目不斜视地回答。“我现在还不能当懦夫。” “但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去送死。”夜之主严肃地望着他。“这也是为什么我要告诉你另一件事,你还记得乌兰诺吧?” “.大人,我昏睡的那一年,值得记住的大事件是尼凯亚会议。乌兰诺凯旋仪式时,我在场。” “我知道,只是确定一下。”科兹皮笑肉不笑地朝他点点头。“三年了,战帅已经完美地承担起了这个职位所带来的责任,我们这些兄弟也心甘情愿地受他差使。” “他在不久前发布了一项新命令,他希望极限战士和怀言者能联合起来,在考斯集合,向一个名为加拉斯克的兽人帝国进攻,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威胁。” “.听上去,没有问题?”安格尔·泰皱着眉说。“联手对付兽人是相当经典的策略,这些畜生值得任何极端战术。” “不,有问题。实际上,没有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康拉德·科兹抱起双手,以嗤笑般的态度摇了摇头。 “考斯在极限星域东南方向,距离诺斯特拉莫的世界群落非常接近。我的兄弟罗伯特对奥特拉玛五百世界的掌握程度是十分惊人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他都能立刻收到消息。” “托他的福,我也在我的这块小地方用上了他的那些制度。所以我可以这么告诉你,安格尔·泰,考斯附近根本就没有兽人出没。” 安格尔·泰的眼角抽搐了一下,他没立即接话,而是进行了好几次深呼吸。阿斯塔特的三颗肺开始全力运作,夜之主看着他,终于在这个时刻露出了些许怜悯。 “是的,就是你想的那样.”他柔和地说。“有些事出了大问题。” —— 卡里尔若有所思地敲敲自己的太阳穴,低头看着面前桌上的一份简报,数分钟后才抬起头,对他的军团长说话。 “戴文战役?”他选择用一个疑问句开始对话。“传回泰拉的军事报告上说,荷鲁斯在这场战役中受伤了,被某种毒药毒倒了能让原体倒下的毒药,还真是少见。” “然后他就在当地土著的治疗中恢复了健康。”夜之主微笑着,用右手食指敲了敲文件上的‘痊愈’二字。“多么地巧合啊。” “而他现在选择让极限战士与怀言者联手对付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兽人帝国。”卡里尔皱起眉,终于表露出了一点担忧。 “我们不妨先假设荷鲁斯没有问题。”科兹抱起双手,给出了另一份猜想。“但是,让已经结下死仇的怀言者和极限战士再一次合作,这是我们的牧狼神会做出来的事吗?” 卡里尔默默地抬起头,收起了那份简报。他来到舷窗旁边,用他最熟悉也最喜欢的一个位置观察起了诺斯特拉莫的景象。 “别看啦,你一直在这儿看有什么意思,每次让你下去逛一逛你都不愿意。”康拉德·科兹叹息一声,结束了抱怨,说起了正事。 “我的想法是,派出四个大连前去支援罗伯特·基里曼。安格尔·泰也可以带着他的兄弟们趁此机会收集他想要的证据。” “你已经默认荷鲁斯那边出问题了?”卡里尔头也不回地问。 “你知道的,父亲,我是个悲观主义者。” “好吧。”卡里尔说。“那么,我需要去一趟泰拉。另外.” “另外什么?” “我想先去逛一逛诺斯特拉莫。”卡里尔回过头来,用诺斯特拉莫语如是说道,脸上已泛起了一个最平和的微笑。“由你陪同,我能得到这份殊荣吗?” 夜之主翻了个白眼,抱怨着走进了黑暗:“你怎么不早说?你这个烦人的老头,我还有工作要做呢.” 有,码。 (本章完) 40.考斯之血(完) 第320章40.考斯之血(完) 31,诸神凝视之所。 黑暗中自有真理。 艾瑞巴斯捂着他的断手大笑了起来,他跪在一片黑暗中,不久前这里还只是燃烧着蜡烛的冥想室,现在却成了一片彻头彻尾的黑暗。 这即是神明的伟力。 他抬起头,看见无数条正在扭曲的光线。每一条都代表着一个原本可能形成的未来在此刻被扭曲,万事皆变,永无定论。艾瑞巴斯知道这件事,这是他从黑暗中寻见的无数真理之一。 诸神中的一员热爱此等奇景,其他神祇希望看见只能代表祂们胜利的未来,这位却不同,祂只要求变化。任何变化皆可,永无休止,畸变亦可。 祂很满意,甚至为此向艾瑞巴斯许诺了更多东西,黑暗使徒谨慎地挑选着这些奖励,没有立刻接受。他暂时并不认为自己配得上这些东西,但他还是在笑。 他没办法不笑。 考斯已经死了。 无论罗伯特·基里曼曾为它设立了何等未来,无论那些建设它的人到底怀揣着怎样的愿景与热情,现在都无足轻重了。 考斯已经成为一颗死星,它将在过量的辐射下变成一颗死亡世界。 第十三军团同样深受重创,罗伯特·基里曼在考斯地面布置了至少二十个战团,艾瑞巴斯不知道具体人数,但他能肯定这次计划至少杀死了其中一半。 他不会说这就是结束,因为他还有另一半要杀。 洛珈·奥瑞利安与科尔·法伦已经出发了,目标正是奥特拉玛五百世界。他们将把艾瑞巴斯在考斯地面开启的这场仪式延续下去,这是一场毁灭风暴,也是一场登神的仪式。 这场毁灭风暴将横跨大半个银河,它会让无数世界分崩离析,在迫近的黑暗面前瑟瑟发抖。支援将成为痴人说梦,分裂与困境将成为主题曲 最关键的是,它将让那个人的人性分崩离析。 这一次将不再拥有帮助,因为唯一能帮助他的人也将自顾不暇,他将面对荷鲁斯·卢佩卡尔。 有多少人会为此而死? 艾瑞巴斯没有答案,也懒得思考答案,他只是想到这件事就几乎要笑得背过气去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卑劣,但他实在是非常享受它。 他一直都是个邪恶的人,他清楚自己的本性。古言道,人性无定论,艾瑞巴斯却对此有不同意见。 他明白一个人的性格可以在童年时期被塑造,善恶观念对那些白纸一张的孩子来说是能彻底使其变色的巨量颜料,但他不同,他不是白纸一张,他生来就是邪恶的,而且他享受它。 他钟爱这种无序的混沌,对他来说,这就像是一曲至高无上的歌谣,他会用这首歌把世界改造成他想要的模样。他会告诉所有人:嘿,你们并不高尚,你们也不勇敢,你们和我一样。 然后,他想到那个夜刃。 在他斩断他右手的那一刹那,艾瑞巴斯看见了某种未来。不是他的,是那个夜刃的。 尽管只是匆匆一瞥,他却还是看见了——他看见那个夜刃被动力爪洞穿,跪倒在地,而他站在对方面前。 这代表他胜利了,这也代表,不管那个夜刃做出了多么惨重的牺牲,不管他到底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他最终都会输。 艾瑞巴斯终于笑倒在地。 这是不是很有趣?他问自己。他们将成为世人眼中的英雄,他们会被歌颂、崇拜,甚至是当做一面抵抗我们的旗帜使其他人备受鼓舞,但是,真相到底如何? 真相是,这世上没有英雄,英雄根本不存在,所有的英雄都会死。那些敢于抵挡混沌的人会以各种方式死去,这就是命运,伱无从抵挡。 是的,这就是命运 艾瑞巴斯缓缓闭上眼睛,开始接受黑暗的灌注。他已经走得很远,但这还不够,他将走得更远。 他将成为黑暗的先行者。 —— 31,考斯轨道,马库拉格之耀。 在战争开始的第十九个小时以后,罗伯特·基里曼亲眼目睹了五艘猩红色的战舰覆灭。 它们原本停泊在近地轨道,孜孜不倦地轰炸着考斯地面,执行着高效、残酷且卑鄙的杀戮。而现在,它们只是被光矛洞穿引爆的巨大火球,在冰冷的真空内变成破碎的钢铁。 其上的所有人都会死,不管你是船员、阿斯塔特还是所谓的辅助军,你们都会死。 意识到这一点让罗伯特·基里曼的脸上诞生了一抹冰冷的笑意。 他转身,看见了刚刚走马上任的伊奥尼德·希尔。 后者已经从第一百三十五连的军士暂时晋升成了连长,或许未来他还会获得晋升,又或者不会。但他的原连长乃至战团长都已牺牲,这是不争的事实。 而且,基里曼从希尔身上看见了某种品质,某种他们现在正需要的品质。这才是他获得晋升的主要原因,并非所谓的‘顶缺’。 基里曼朝他点点头,开始寻找他的舰长,博翰·泽多夫在半分钟后才回应。 他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壁指挥着马库拉格之耀,制服上满是鲜血,一个医疗用机仆正在他身边为他执行今天的第二十九次检查。 他本想站起身,基里曼却抬手示意他不必如此。他来到泽多夫面前,屈膝半跪,双手搭在膝盖之上。 “大人?”泽多夫茫然地问询。 “不必在意我。”基里曼说。“你感觉如何?” “死不了,大人。”舰长说。“就和马库拉格之耀一样,她还能动,武器阵列没有受损,随时都可开始猎杀。” “已经不必了,怀言者的舰队正在溃逃。他们的主力舰队早已撤退,剩下的这些不过只是替死鬼,是用来拖延我们脚步的炮灰。” “也就是说,我们胜利了?”泽多夫问。 “不,我不会这么说。”基里曼若有所思地回答。“我现在需要马库拉格之耀前往近地轨道停泊,首先执行轨道轰炸清除怀言者,然后,我们要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营救我们能营救的所有人。” 他看向泽多夫的眼睛,用没有波澜的语气告知了舰长这么做的原因。 “考斯的太阳正在裂变,转化,且不是寻常变化那群叛徒用某种方式使它迫近了自己的极限,所有仪器和读数都显示,我们必须离开考斯。实际上,我们甚至需要远离韦瑞迪安星系,以免受到波及。” 他语气温和地叙述着,泽多夫忽然发觉,罗伯特·基里曼和从前比起来有一些不一样了。这种不同,哪怕是他这样的肉眼凡胎,也能轻易地用眼睛发觉。 “大人.” “嗯?” “您的眼睛。” “我知道。”基里曼说。“这是某种我尚且不了解的变化,但它应当是好的,因为我现在没有半点不适。” “可您的头发也白了。” “真的吗?全白了?” “差不多。” 基里曼笑了:“我大概要被某位女士责骂了。” “不,大人,我认为尤顿女士更可能会给您一个拥抱。”泽多夫说。“就像我再次见到我的女儿时,我最可能对她做的事之一。这么说或许显得有些冒犯,但是,为人父母,永远会和孩子站在一边。” 基里曼显得有些怔怔出神,好几秒后,他才回过神来:“.你的话对我很有帮助,泽多夫。那么,做你该做的吧。” “明白,大人。”舰长朝他行了一个天鹰礼,基里曼站起身,回礼,随即转身离开。 他回到辅助舰桥前的仪器前,开始监督那些读数。 他心知肚明,一场风暴即将来临,他也明白,考斯上不是所有人都能离开,就像不是所有怀言者都会在轰炸中死去一样。 这意味着考斯之战不会结束,因为,不知是不是某种巧合,考斯拥有一套完整可靠的地下洞穴系统,只是亟待开发。他们会转入地下,考斯的战争也将转入地下. 这场战争将一直持续,而罗伯特·基里曼和他的舰队将远离这里。考斯的保护者将远离他们宣誓保护之物。 如果有可能,考斯人会熬过这场风暴。如果有可能,他们会获胜。但罗伯特·基里曼看不见了,因为他和他的舰队将远离这里,去打一场更大的战争。 考斯人会原谅他吗?死去的那些人会原谅他吗? 罗伯特·基里曼闭上眼睛,陷入沉思。一段时间后,属于伊奥尼德·希尔的声音将他唤醒。 “原体。”希尔走到他身边。“盖奇战团长发来讯息,他已经收拢了所有可联系上的部队与幸存下来的平民。只待轰炸结束,我们便可派出飞艇前往莱普提斯努米纳斯。” “很好。”基里曼睁开眼睛。“还有呢?我从你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些犹豫。” “.他认为恐怕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离开考斯。” “我明白。” “他还认为,您或许应当准备一场演讲。” “的确如此。”基里曼说,他惨白的短发在考斯的太阳所散发出的光芒中呈现出了一种异样的光泽。他的表情很平静,如无事发生。 他不痛苦,不悲伤,不愤怒,不仇恨。 他看向希尔,眼瞳深处一片炽烈。 “这只是开始。”罗伯特·基里曼严肃地说。 —— “.考斯之战不会结束。” “怀言者们撤离了,扔下了他们的部队,以为这就是终结,但这不是。这场战争是否结束不会以他们的意志为基点产生偏移,除非所有怀言者尽数死去,除非洛珈·奥瑞利安的尸骸被火焰焚烧。” “我们将从今日起为考斯而战。” ——31,考斯,罗伯特·基里曼。 最近终死2的谣言传的满天飞,请注意,帝皇黑王一体论和二次元皮套论其实都和谣言差不太多。具体到底如何,请等到翻译庭将整本翻译出来后再作定论(赞美翻译庭)。 另外,麻烦诸位多些评论.追订已经掉麻了,至少这次的战争写的比上两次好了点? (本章完) 41.间幕:首位升魔者 范克里夫仰着头,凝视着他所熟知的这个费尔·扎洛斯特,沉默不语。 四周黯淡无光,几乎近于一个完全的密闭空间。灰烬四溢,倒悬而起,缓慢却又真切存在地漂浮着。五条由费尔自己制作的铁链将他牢牢地困在了一根惨白的石柱上,地面漆黑,不似金属,隐有火光烈动。 “我没想到它们居然真的能起作用。”在漫长的沉默后,范克里夫如此说道,开口打破了寂静。 费尔缓慢地抬起头,空无一物的眼眶中没有亮起任何事物,他过了一会才回应范克里夫的话,显得很是迟缓。 “它们能起作用,只是因为我现在还没真正地跨过那条线。” “但你看上去已经不是人了,费尔。”范克里夫严肃地说。 “是吗?” “是的。理智上我知道你还是费尔·扎洛斯特,但本能告诉我你已经成了另一种东西。仿佛和我对话的只是名为费尔·扎洛斯特的皮囊,而皮囊之下的那个东西” “它暂时还出不来。”费尔说。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那五条铁链,似是叹息般地呼出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仇缚之链在一定程度上能帮助我保持人格,最关键的是,我可以暂时不必听见那些低语声了。” “伱叫它仇缚之链?” “我的起名能力一向不怎么优秀。” “不,我认为这是个很贴切的名字。”范克里夫说。他盯着那些铁链,耳边传来隐约的呼喊。 枉死者们永无止境的仇怨在这一刻超脱了帷幕的束缚,抵达了他的耳边。声声泣血,恨意滔天。他看了一会便收回了视线,这时,声音便再次消失了。 “真的吗?”费尔怀疑地问。“你真的这么想?我会为此感到荣幸的,范克里夫。这么多年,你总算在某种程度上认可了我的提出的一个名字。” “只有这一个而已。” “那也足够了。” 黯淡的房间内再度陷入寂静,无人言语。费尔又将他的头低了下去,像是进入了沉眠。 他皮肤上的那些裂纹正在增多,盔甲看上去则像是被焚烧过后冷却下来的钢铁,而且,它们正在产生隐约的形变。范克里夫知道这不是自己的错觉,他能看见那些隐约的纹路变化。 这一套跟随费尔奋战许久的mk2动力甲即将抵达它寿命的尽头,在那之后,它会蜕变、重生,还是就此沦为破碎的废铁? 范克里夫知道答案,但他不会现在就说出来。 “所以,我们现在在哪?”费尔问。 他又把头抬了起来,燃烧余烬般的碎发从额前滑落,遮蔽了他空洞的眼眶。 “不,还是先回答另一个问题吧。我们还剩下多少人?” “两万三千七百四十九人。”范克里夫面无表情地吐出一个数字。“你应该比我更清楚的,费尔。我不信你听不见他们的声音。” “我听得见.但我不敢听。” “为什么?” “我不能在这个时候听。”费尔重复。“还不是时候,范克里夫,你不知道我看见了什么。我的死亡不能在那一刻以前来临,我必须死的更有价值。”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那不是死亡。”范克里夫冰冷地回答。 “但也不是擢升。”费尔回以同样的冰冷,却带着苦笑。“我现在开始理解为何教官会一直对此事感到悲观了,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到底是什么。” 范克里夫沉默了片刻,选择了转移话题,语气很是生硬:“.你现在感觉如何?雅伊尔济尼奥托我询问这些事,我们需要把这些情况记下来。未来像你一样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已经有迹象了吧?”费尔貌似不在意地问。“我能透过墙壁、地面感知到一些亮起的火光好吧,你需要记下的第一件事,是别让我和他们单独相处。” “他们?” “那些已经可以唤起怒焰的人。”费尔说。“我有某种本能.实际上,是渴求。如果不被制止,恐怕我会使他们的死亡提前。” “明白了。”范克里夫朝他点点头。“那么,第二条?” “第二,我在渴求杀戮。”费尔低沉地说。“远胜本能或使命,比野兽渴求饱腹的冲动还要可怕。” “有多剧烈?” “比你能想象到的可怕一百倍,我隐有察觉,这渴望恐怕永无终结之日。它是一种不应存在的疯狂,它的唯一目的便是复仇,为所有枉死者复仇。” 范克里夫沉默地做了个手势,表达了自己的情绪。费尔笑了,但没有回应。接下来的数十分钟内,他事无巨细地描述了自己此时的感受。 费尔认为,他失去了痛觉,这是因为他的身体正在缓缓陷于某种森寒的冷意。后者在改变他,使他变强,每一分每一秒都正在修复他受过的伤。 但这和他那布满裂纹的脸是完全相反的描述。 随后,他提到他的动力甲,他能‘感知’到动力甲内有一个模糊的意识正在对他低语,不同于枉死者们那样如山崩海啸般的可怕呼嚎。这个声音低沉而寂静,仿佛尚未诞生。 他明白自己的动力甲正在产生变化,具体到底如何,恐怕会和他留在马库拉格之耀舰桥上的那把动力剑一样。 最后,他提起了一件事。 “我有些担心一件事,范克里夫。”费尔·扎洛斯特缓慢且平静地开口。 “什么事?” “你。”费尔低下头,看向他。报丧鸟的眼眶中空无一物,却有真切的视线落于范克里夫脸庞,如刀刃般锐利。 一连长眯起眼睛:“你指什么?” “你在燃烧。” “接着说。” “我失去了眼睛,但却获得了另一种视界,一个崭新的观察世界的方式。我能看出来,你已经燃烧了很久,至少有几十年那么久,你体内的火焰旺盛到我几乎不敢直视,但你没有任何变化。你现在到底是什么?” “问得好,我希望我能回答你,只可惜我不能。我自己也并不了解我现在的状况。” “你对此不担心吗?” “不。” “你不怕自己在某日突然?” “不,我不担心这些事。”范克里夫再明显不过地笑了一下,他一向阴鸷的脸上从未诞生过如此纯粹的笑容。 费尔怔住了,不是很能理解他为何要在此刻微笑,直到他听见范克里夫的解释。或者说,看见。 伴随着火焰燃起的呼哧声,一连长模糊的影子开始在黑暗中产生形变。 —— 罗伯特·基里曼面带思索地看着他面前的这把剑,保持着珍贵的沉默。几个技术军士站在一旁,身边散落一地工具,表情略显无助。 这已经是离开考斯后的第四十七个小时,马库拉格之耀全舰上下所有受损的地方几乎都被维修了一遍,就连那艘陷进舰桥一角的突击艇都被他们以某种方式去除了。 唯独这把剑不行,它深深地陷入了破损的全息投影台之中,无论采用何种方式都无法被拔出。 他们也想过其他办法,例如拆除全息投影台,让这把剑自己出来——结果自然是不甚美好的,他们一共尝试了三次,所有试图摧毁全息投影台的工具都会被那把剑上燃烧的火焰彻底摧毁。 只不过,试图拔出它的人倒是没事,哪怕不带手甲直接接触火焰都不会被灼烧,但他们亦无法拔出它。 “好吧,我看我们今天还是就先到这里吧。”基里曼结束思考,对他的技术军士们如此说道。 “看样子,这把救了我们的剑是个倔强的脾气。如果它不愿意离开,我想也没什么。马库拉格之耀并不是只有这么一个全息投影台。” “您不认为这样会导致某些我们无法预知的后果吗?”技术军士中的一个谨慎地问道。 “我会通知午夜之刃,让他们来想想办法的。”基里曼说道,他微笑了一下,只是笑得有些无奈。 技术军士们很快便遵照他的命令离开了舰桥,维修机仆也被一并带走。一时之间,这里几乎只剩下了安静的仪器运作声。 基里曼观察了一下四周,忽地有些恍惚。 前不久,这里是还是一片噩梦景象,恶魔肆虐,杀戮横行,血流满地。现在呢? 现在,墙壁崭新,地面光滑且被打了蜡,所有的仪器都被修复,完全损毁的也已经被替换如果不去观察那把剑,以及某处墙壁上巨大的修补痕迹,那场战争真的就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 基里曼叹息了一声,倒不是多愁善感,他只是在担心马库拉格。 怀言者们不会善罢甘休,夜刃和极限战士在战后共同紧急提交的联合报告上也着重讲了这件事 从战术目的上来说,基里曼不认为怀言者们会放过这个机会。他们已经身处极限星域之内,且其他世界根本不知道考斯所发生的事。 他们可以继续发起卑劣的袭击,就像他们在考斯上做过的一样。 罗伯特·基里曼皱起眉,强迫自己结束了思考,不能再想下去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获得补给,并将这个消息通知出去 他背着手走到那把剑前,低头看了它一眼,那苍白的握柄引起了他的注意。 它看上去完全就是两根尖锐粗大的骨头互相扭曲缠绕而成,末端尖锐,闪着寒光。剑格漆黑,看上去平直且可靠,一颗黯淡的红宝石镶嵌在剑格中央。剑身则无法被观察,它已尽数陷入全息投影台中,被钢铁所包裹。 马库拉格之主就这样看着它,看了很久。当天晚些时候,他带着一把剑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并将它亲自封存,转交给了夜刃们的舰船。 还有一章。 (本章完) 42.间幕:战帅 欧尔·佩松,或者欧兰涅斯·佩松正在思考。 前者是后者的缩写,欧兰涅斯是个过长的名字,写起来拗口,读起来更是麻烦。他已经被人称作欧尔·佩松很多年了,但到底有多久,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清。 如此形容,对于一个普通的退役士兵来说是很古怪的。只可惜他不是,他是人类这一种族中的某个分支,一个具备神秘天赋的分支。 过去曾有人称呼他们为不朽之民,也有人曾敬畏地跪拜,认为他们是神明。欧尔·佩松对这两种说法都不认同。 第一,他不认为世界上真的存在不朽之物,其次,他们也不是神明,他们只是一群永生者。有人或许认为这件事很不得了,可惜,对于欧尔·佩松来说,这是一种诅咒。 活得久不会为你带来什么,除了痛苦的记忆以外别无其他。 他遇见一些人,与他们分别,然后遇见更多,然后再次分别 他活了太久,记性却不怎么好,大部分的人生都早已经被他忘却。这或许是某种自我保护机制,好让他不至于被巨大的悲伤击垮,又或者只是因为他拒绝接受那些事。 时至今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真实年龄,他只能靠猜测。 在马库拉格之耀的底层船舱内,欧尔·佩松在他分配到的一个房间内,用铅笔在一张被分类为d-3型号的纸上写下了一个数字,45000。 房间,是因为他退役士兵的身份,也因为他在考斯战争中救了一些人,汇聚了一股不算太小的陆军力量,和极限战士们并肩奋战了一段时间。 铅笔,是他从一个画家手上要来的,纸也是如此。d-3型号是种廉价的纸张,它很柔软,稍微一用力就会被划破,却也因此被那些追求技艺登峰造极的画家们看中了。 他们宣称,只要能在这种纸上持久作画,便能让画技得到巨大的提升。那个画家显然也相信此事,他带着很多这种纸,天上下火雨时,他甚至都没把它们丢下。 至于那串数字,则是他猜测中的自己的年龄。 他大概有四万五千岁了,可能多,也可能少,这个数字不可能准确,因为他忘却了太多事. 他的房门被人敲响了,思考就此中断。 欧尔·佩松站起身来,将铅笔小心地搁置在了桌面上,他不想让它掉到地上。这可是他当了两个小时速写模特从那画家手里换来的东西。 他走到门前,思索了一会才想起这种门应该怎么开。不是拉动把手,而是按按钮。他看向一旁的墙壁,果然在金属的光泽间发现了一个被漆成了绿色的按钮。 欧尔·佩松按动它,大门缓缓滑开,一个远比他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外。 “士兵佩松。”那个阿斯塔特开口说道。“以帝皇之名,你被再次征召了。” “我明白。”欧尔·佩松说。“明日几时报到?” 阿斯塔特低下头,略微有些惊讶地看他一眼。 他没想到一个老兵在卸甲归田这么多年后竟然还能如此坦然地面对一场战争,欧尔·佩松的态度看上去根本就不像是经历了考斯地表那场惨烈战争的人,他甚至表现得像是个没事人。 “泰拉时八点,第六十层舰桥,士兵检阅场。”他朝欧尔·佩松点点头。“我是索尔·达摩克里斯,第六连的连长。你将担任奥西里斯第七十八步兵连的连长,在今后的战争中和我们一同行动,佩松连长。” 连长 欧尔·佩松一时陷入了沉默,他已经很久没有承担起这种责任了。 高军衔在某些人看来是好事,因为这代表着巨大的权力。但对于欧尔·佩松来说,这只是一种他试图逃脱许久的责任。 做步兵连的连长意味着至少要对几千人的生命负责。他的沉默被索尔·达摩克里斯理解成了一种不知所措,因此,在行了一个天鹰礼后,这位第六连的连长很快就离开了。 他亲自前来通知欧尔·佩松,这意味着极限战士们已经注意到了他在战场上所表现出来的那些.经验。 欧尔·佩松苦笑起来,他关上门,回到座位前试图再写点什么,却半个字也蹦不出来。于是索性放下笔,躺到了床铺上。 他已经明白自己今后要做什么,就像以前一样,他将带领很多人.非常多人,去为帝皇而战。 但他不喜欢帝皇。 实际上,他甚至不想去想到帝皇——这个词对他来说和毒药几乎没什么区别。下意识地,他伸手握紧十字架,本能地喊出了上帝二字。 我这是在做什么? 连长佩松无奈地闭上眼睛,准备入睡,迎接第二天的到来。 是的,是的。他是不喜欢帝皇,这没错,确凿无疑。人们会为此视他为异端,甚至可能杀了他,如果他把这件事说出去的话。但这只是.私人问题。 他不喜欢帝皇是他的事,绝不代表他会站在另一边。他明白帝皇所面对的另一边是什么。 “简直是恍如隔世。”在入睡的前几分钟,他喃喃自语。“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居然又成了个指挥官。” 他睡着了,又或许没有。他在黑暗中闻到一股燃烧的刺鼻味道,欧尔·佩松猛地惊醒,看见一片漆黑。 他从床铺上离开,站起身,开始咳嗽,喉咙中溢出蛆虫。他一下就明白这里是哪里了,这里是亚空间,噩梦汇聚之所。 但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怀揣着这种疑问,他开始四处张望。于是他发现真相——那些漆黑,它们不是这里的本来模样,它们实际上是火焰。 欧尔惊讶地凝视着它们,不由自主地吸了吸鼻子。他抬手一摸,发现自己竟然在流血。而那股燃烧的刺鼻味道开始越来越强烈,地面震颤,频率与舰船航行时的甲板无异。 一个猜测开始在他脑海中盘旋,欧尔·佩松意识到,这里可能是某艘船。 马库拉格之耀? 不,不太可能我仍在梦中吗? 他疑惑地转过身,试图找回床铺继续睡觉。他经历过太多匪夷所思的事,从这些事中,欧尔·佩松学到一个教训——如果伱不理会,不主动去接触,这些事大概率就不会缠上他。 就像帝皇一样。 然后,他失败了。 他的床铺不见了,只剩下一扇巨大的铁门,至少有他十几倍那么高,庄严无比,边缘镶嵌有红宝石,现在看上去像是被人以暴力摧毁过那般扭曲。 欧尔走过它,抵达了一个走廊,他试图寻找舷窗,再次失败。走廊内所有的舷窗都已被火焰遮蔽,没有任何办法能够观察到外界。他继续前进,抵达了一个新房间。 然后,他为他所看见的事物瞠目结舌。 一个天使躺在地上,他是美的集合,但他破碎了。有某种纯粹的暴力摧毁了他,使他的羽翼被折断,鲜血在身下汇聚成河流。他的眼睛闪着光,远比眼泪更加鲜红的东西正在从眼眶中流出。 造成此等惨状的凶手就站在一旁,他被漆黑所遮蔽,身上缠绕着涌动的火焰,盔甲似骨骸般狰狞。 惨白与纯粹的黑彼此交织,形成扭动的奇景。他的脸是一张骷髅之面,世界在他脚下燃烧,他手中握持有一把利刃。 光是凝视,便让欧尔·佩松感到无边恐惧。刹那间,他仿佛回到那次火山喷发,那次地震,那次世界大战——他无法控制地开始后退,他的动静被那个凶手听见了。 他转过头来,朝他凝望。 “欧尔·佩松。” 那凶手念出他的名字,声音低沉,却也平静。然后,他扬起手,指向了一旁。 世界在刹那间爆发出了光亮,黑暗消散,远超一切的金色光辉从舷窗中爆射而出。欧尔·佩松停住脚步,他太熟悉这种光辉了,他一下就明白是谁把自己带到这里了。 伴随着这个念头升起,天使和那不知到底是不是凶手的巨人都消散了,一片草地取而代之。一个背对着他的男人坐在一颗苹果树下,等待着他。 欧尔·佩松没有过去。 “够了,够了。”他握紧胸前的十字架。“放我走。” 男人回过头来,侧脸一如当年那般平凡:“你确定吗?” “我他妈的确定的不得了!”欧兰涅斯·佩松朝他吼道。“我们有过约定的!” “真的有吗,欧兰涅斯?”那人问他。“好好想想,回忆一下,然后你会看见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承诺。” “我不会再为你作战一次了。”欧兰涅斯坚决地说。 “但你已经在了,你加入了奥西里斯第七十八步兵连。” “我和你站在一边不代表我会为你而战,你明白吗?”欧兰涅斯瞪着他说。 “我和你站在一边只是因为我还有理智,我不像你、尔达或马卡多那样疯,我是个正常人,我只想过正常的日子!我要保持正常,所以我就必须远离你和你的野心!” 那人温和且歉意地笑着,没有说话。 “你到底想做什么?!”欧兰涅斯朝他咆哮起来,十字架被他高举在胸前。“上帝啊,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 上帝没有回答,上帝只是递给他一颗宝石。 “交给他。”上帝说。“我请求你,欧兰涅斯。” 更新完毕。 (本章完) 43.间幕:骑士与骑士王(上) 黄沙漫天,光线因温度而扭曲,一个披着斗篷的男人在沙漠之中缓慢地行走着。他看上去受了伤,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却并未留下任何血迹。 他会不时回头张望,似乎是在寻找追兵。而那燥热的沙漠之中没有任何人追在他身后,只有一片单调且一望无际的沙海在对他投以冷冷的凝视。 男人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咕哝,他若有所思地低下头,一只银色的手臂探出斗篷,从腰带上拿出了一个水壶。 他不紧不慢地扭开旋盖,仰起头,通过某种方式保持着清凉的干净饮用水触及他的嘴唇,一把刀刃却也在下一秒刺穿了水壶。 卢瑟对此并不意外,或者说,他早有准备。空出的右手在这一刻猛地锤向了袭击者的面门,后者试图躲闪,却在后退的过程中被卢瑟用破损的水壶狠狠地砸中了脸。 紧接着,一股电流从水壶表面猛地散发开来,袭击者就此倒下。卢瑟朝他扑过去,用左手抵住他的下颚,右腿膝盖顶住胸腔,又用右手狠狠地击打了他的鼻梁。 鲜血喷涌而出,剧烈的疼痛和生理反应使那人双眼模糊,泪流不止。他挣扎着,试图逃脱,卢瑟却深吸一口气,右腿膝盖在此刻爆发出了一股力量。 伴随着咯嘣一声,袭击者就此不再动弹了,唯有手指还在抽搐。 他的嘴巴开合着,带着白沫的鲜血从嘴边涌出。 卢瑟叹着气,顺手从腰带上拔出了一根在末尾镶嵌了机械计时器的银针,并将它刺入了袭击者的太阳穴,随后,他按动那计时器。 一个一分三十秒的倒计时开始跳动,卢瑟没有浪费时间,在袭击者突然剧烈起来的抽搐中,他问:“是谁派你来的?” 袭击者从喉咙里吐出了模糊的声响。 卢瑟皱起眉,转换本地语言又问了一遍,袭击者却仍然不做反应。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开始用原始的音调模仿一些短语,例如‘爸爸’或‘妈妈’。 说来有趣,但各种语言中称呼父母的词其实都有些大同小异。这一次,袭击者对此产生了一点反应,并露出了一个显得有些天真的微笑。 卢瑟摇摇头,从腰带上拔出一把短刀,自下颚而入,捅穿了袭击者的头颅。 鲜血和脑浆顺着下颚的缺口潺潺流出,卢瑟却没动手立刻拔出刀刃,或是像他之前遇见的九十九次袭击一样立刻开始奔跑。 这已经是最后一个刺杀他的刺客了,已经没有必要再耗费多余的体力。他坐在尸体旁,用左手深深地插入了沙子之中。数秒钟后,他得到一个读数。 “还有四十八公里”卡利班人叹了口气。“这可不是个好任务,第二十一号特工。” 他的植入式耳麦内响起一个声音:“为什么?你不喜欢这场沙漠旅行吗?” “刺杀一名国王,趁乱从城市中逃出,再被他手下最精锐的一百条猎犬在沙漠中追杀你管这个叫旅行?” “至少洛佩里戈尔的景色不错。” “我不喜欢沙漠。” “你更喜欢森林?” 卢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拔出他的短刀,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又走几步,捡回水壶。属于袭击者的那把刀露出了一截刀尖,在水壶的侧面反射着明晃晃的阳光。 卢瑟眯起眼睛,顺手将这把刀也拔了下来。在令人不适的金属摩擦声中,他翻转短刀,看见了刀柄的徽记。 一个八角星。 老骑士不出意料地平复了一下心情,厌恶地甩甩手,让那把短刀回到了袭击者的胸膛之中。 “我听见你在叹气。”第二十一号特工在通话频道的那一头再次开口。“发生了什么?” “不是什么好事。”卢瑟冷冷地回答,转过身离开了沙漠。“你明白我在指什么的。” 通讯频道那头停顿了片刻。 “.明白了。”第二十一号特工说。“清洗程序在你上报第一个袭击者的时候就已经按照规定流程开始启动了,只需要等待掌印者审批完成即可。” “你们还是和以前一样用灵能者给他发送申请吗?” “不然呢?隔着半个银河的距离,难不成我要先搭上一艘能够进行亚空间跳跃的船,跑回泰拉,给他递交文件,然后再回来通知你?” “那种方式不太人道吧?”卢瑟娴熟地转换着话题,好让自己的注意力能从洛佩里戈尔未来的遭遇上挪开。 他已经做过很多件类似的事了,但还没有麻木。卢瑟自己也说不上这到底是好是坏,他只是在某些时候会想起卡利班。 确切地说,是想起卡利班的森林。 “我们本来就不是为了人道主义作战的,卢瑟。”第二十一号特工大笑起来。“人道主义可没办法让你我这样的人抛弃自己原本的人生,在浩瀚的银河内漫无目的地游荡。我们已经是鬼魂了,卢瑟,你居然还在谈人道主义?” “我是个骑士。”卢瑟说。“我曾宣誓保护平民,为无辜者而奋战.这是我过去的人生,它无法和我分割。” “就像莱昂·艾尔庄森一样?” “你最好别提到他。”卢瑟警告道。“我现在没空和你聊这些事,雄狮有他自己的意志,他想做什么和我没有关系。” “我需要提醒你一句,卢瑟。在过去的十六个泰拉自然月中,暗黑天使军团已经有好几股不同的力量追查到了你曾经出现过的地方。你认为这是雄狮的意志吗?” “.或许是。” “但也或许不是。”第二十一号特工停顿片刻,语音频道那边传来了某种沙哑的喊叫声。那是灵能者们因传递过远信息而被迫‘超频’时的尖叫。 卢瑟看过那场面一次,他不寒而栗,从此再也不愿看第二次。在掌印者的特工中,他的这种行为被戏称为软弱。 “你最好把话说明白。”卢瑟告诫道。“我不想听你在这里隐晦地表示暗黑天使可能出了问题,我已经和掌印者谈过这件事至少十几次了,我比你要知道得多。” “在这一点上我同意你,但我希望你能快点赶到撤离点。” “为什么?” “因为雄狮就在我身边。”第二十一号特工说。“实际上,他还有一位骑士正拿枪对着我的脑袋呢。你最好快点上来,卢瑟,我可不想为此而死,我会诅咒你的。” 老骑士挂断通讯,在原地站了十几秒,方才继续行走。 —— “放下枪,考斯韦恩。”莱昂·艾尔庄森说。“这是一位掌印者的特工,我不喜欢他们,但必须对他们保持应有的尊重。” “那我还真是感激不尽,大人。” 第二十一号特工脸色煞白地回答,她坐在一张椅子上,双腿自大腿部位开始齐齐消失不见。断肢部位有义肢的安装痕迹,至于它们现在到底在哪你可以试着问问雄狮,如果他愿意回答的话。 “所以,他怎么回答?”莱昂·艾尔庄森平静地问。 “他没有回答,我以为您听得见。”第二十一号特工说。“我希望您不要为此动怒。” 雄狮瞥了她一眼,翠绿色的眼眸中闪过某种晦暗的光:“有趣,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因此而动怒?” “呃,因为——” “你最好别做任何不该做的事。”雄狮警告道。“别再装成一个软弱无知的愚蠢小人了,第二十一号特工,把你的手从那张椅子的扶手上拿开。你正在失去我对你的尊重。” 伴随话音响起,考斯韦恩再度举起了手中的枪,顶住了她的额头。 “.” 沉默着,第二十一号特工举起了双手。 “很好,现在告诉我,卢瑟在这颗星球上做什么?” “这是机密,大人,我无权告知您。” 第二十一号特工不复此前的紧张,她极其平静地回答了雄狮的质问,甚至还有余裕观察考斯韦恩。后者对她的观察不为所动,仍然不发一语,只是举枪。 “你可以在这件事上选择沉默,但我有权知道另一些事。”雄狮眯起眼睛,如是说道。“比如,卡利班人卢瑟在这些年里到底为你们做了多少事?” “您的用词有问题,卢瑟不是‘为我们做事’,他本就是我们中的一员。” “他是骑士团的骑士,第一军团的大导师。” “现在不是了。”第二十一号特工朝他露出一个微笑。“或者说,很早以前就不是了。尊敬的雄狮,我注意到您似乎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接着说。”雄狮告诉她。“我允许你片刻的不敬。” 第二十一号特工浮夸地微微鞠躬:“卢瑟是掌印者的特工之一,实际上,他现在是我们中最杰出的那一个。您知道您追查他的行为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触犯了帝国律法吗?” “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会自己回泰拉找父亲受审。”莱昂·艾尔庄森平静地说。“你不必用律法之类的话来压我,哪怕今日是康拉德·科兹站在这里,我也要搞清楚真相。” 第二十一号特工缓慢地放下手,耸了耸肩。她没再说什么,双手规规矩矩地搭在了身前。考斯韦恩再度收起枪,却将她连人带椅子推离了舰桥的控制台。 机仆们困惑地看着这一幕,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三十分钟后,一个登舰信号开始在控制台上闪烁。 莱昂·艾尔庄森亲手通过了它。 还有一章。 (本章完) 44.间幕:骑士与骑士王(下) “你违反了帝国律法。”卢瑟说。 他选择用这句话做他们久别重逢后的第一句话,作为开场白,这句话当真算得上是烂的可以。 “哪一条?”莱昂·艾尔庄森貌似不以为意地回问。 “每一条。”卢瑟说。 他扯下斗篷,将它挂到了一旁的墙壁上。然后又取下两条武装带,将它们整整齐齐地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他没有直视过雄狮,一次也没有,所有的视线都在刻意之间交叉而过。 莱昂·艾尔庄森观察着他,就此陷入沉默。 卢瑟倒也没有开口打破这来之不易的平静气氛,只是慢条斯理地拉动了一个拉杆。他的墙壁就此翻转,一面挂满了各式武器装备的墙壁就这样取代了此前那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暗灰色金属。 他扯过一把椅子坐下,开始自己用一整套完备的仪器检查他的义肢。莱昂·艾尔庄森仍然没说话,只是来到那扇墙壁前观察起了卢瑟的装备。 他双眉紧皱,看得很仔细,但没有伸手触碰。 卢瑟抬头瞥了他的背影一眼,终于选择开口:“你可以把它们拿下来看看的。” “如果这代表你的允许。” 莱昂侧过头,回看了他一眼,终于伸手取下了一把被摆在最中央的动力短剑。佩图拉博的刻章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以手指触摸并摩擦片刻,确定了它的真伪。 “伱曾经去过奥林匹亚?” “是的。”卢瑟头也不抬地说,金属手臂前臂处的人造肌肉纤维正在一股股的活动,看上去非常古怪。 “什么时候?” “机密。” “哪怕对我来说也是?” “你不属于这个组织,雄狮。”卢瑟说。“因此,是的,这对你来说就是机密。” 他握紧每根手指,然后又将它们根根松开,就此感受着手臂的活动。在确定手臂没有问题以后,他才伸手取下自己腰带上的两把短款冲锋手枪,并将它们放在了一旁桌子上,开始进行保养与维护。 莱昂·艾尔庄森握着剑来到他身后,看着他熟练地拆开这两把枪械进行保养与维护,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眼神有些凝滞。 “.所以,你自认为你已经不再属于暗黑天使了?”许久之后,他方才开口询问。 “我被你逐出了军团,雄狮。”卢瑟答道。“而且那是场公开的审判,我仍然是卡利班人,但已经不再是骑士了。” “虚伪。”莱昂冷冷地说。“你内心仍然是个骑士,我看得出来,否则你为什么要和那个特工谈论那些事?” 卢瑟放下手里的工具,他沉默几秒,终于选择了进行正面对话。他转过身来,仰视着莱昂·艾尔庄森,对他摇了摇头。 “你让军团在银河系追查我的痕迹?” “偶尔。” “为什么?” “因为那场审判的结果有问题。”莱昂皱起眉。“我不可能坐视一件错事就此成为我们的历史,它会让你的名字蒙上灰尘。这种事决不能发生,剥夺他人荣誉的事发生过一次就已经够了。” “你认为我在乎这种事吗?”卢瑟仰着头问。他远比从前更加苍老的脸上有种漠然的笑意正在蔓延。 他老了,看着他,莱昂·艾尔庄森忽然意识到这件事。并且,他还从那些新增的,他不熟悉的伤疤中看见了一个与从前截然不同的卢瑟。 意识到这件事让他本能地握紧了双拳,来自钢铁之主的动力短剑在手中嘎吱作响。 “.但我在乎。”莱昂咬着牙说。“我必须维持公正。” “你又开始动怒了。”卢瑟说,不知为何,他似乎看上去对此毫不意外。 “我没有。” “你有,而且你正在压制它,这倒是个来之不易的进步。”卢瑟看着他的眼睛,一字字地吐出了接下来的话。“但仅仅只是这样是不够的,雄狮。只要你还在追查我一天,你就仍然无法真正地从过去中摆脱。” 莱昂·艾尔庄森平静地看着他,不发一言,动力短剑在手中闪闪发光。 “你是个基因原体,在你的生命中有无数件事比我更重要,你调集军团人力,让他们在银河系内违背自己的职责追查我,这是一个骑士该做的事吗?你说自己必须维持公正,但你让一群骑士违背了他们的誓言,这也配叫公正?” 卢瑟摇摇头,结束了他的话。 但是,面对他的进攻,莱昂·艾尔庄森却笑了出来。尽管这笑容并不如何温和,但也足以使卢瑟惊讶了。 他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样的一个结果,他原以为雄狮会立刻暴怒,并一五一十地反驳他的话,期间可能还会伴随着激烈的冲突。 他的惊讶没有逃过莱昂的眼睛,第一军之主转过身,将那把短剑挂回了墙壁之上。几秒后,他平静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 “我们都变了,卢瑟。我不熟悉现在的你,就像你不熟悉现在的我。你试图用言语刺激我动怒,你成功了,但怒气已经不再是一个我需要担心的敌人。另外,军团中只有一股力量是真正带着我的命令去追查你的。” 卢瑟立刻皱起眉。 他已远离第一军团内部诡谲的政治局势许多年,在离开后,他方才意识到自己从前对权力的渴望本质上其实正在摧毁他作为一名骑士的骄傲。 他已经对政治和类似的肮脏游戏产生了厌恶,不过,这并不代表他的经验也消失了。 只凭莱昂·艾尔庄森的这一句话,他便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卡利班现在情况如何?”他问。 “你身为马卡多手下最优秀的特工,难道你没有在这些年里使用你的权力调查过它?” “没有。” “哪怕一次?” “一次都没有。”卢瑟重复道。“我所掌握的权力只有两个,一是得知秘密,二是为此进行杀戮。我不会做其他任何多余的事,另外,马卡多也从未称我为他手下最好的特工。” “那你必须为此努力一下了。”第一军之主转过身来,严肃地告诉卢瑟。他的话让后者再次惊讶了一次。 “另外,你错过了许多事。现在的卡利班.” 他停顿片刻,从那张野性与高贵并存的脸上,卢瑟竟看出了一种压抑许久的郁结之气。 “它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模样了。”莱昂·艾尔庄森说。“有某种我无法调节的矛盾已经爆发了,我发现它的时间太晚了。卡利班的局面正在产生剧变。” “我更关心军团内为何会有人绕过你的命令自主行事。” 莱昂·艾尔庄森不咸不淡地摇了摇头:“我们之后再谈此事.” 他表现得很平静,卢瑟却从他眼中看见一股浓烈的杀机。 “所以,你想说什么?”卢瑟问。 “接下来的事都是机密。”莱昂回答道。“哪怕对你来说也是,你不属于我的军团。因此,是的,这些事对你来说都是机密。” “.” 卢瑟沉默地笑了,有某些事开始在他们之间发生变化。数秒钟后,他再次开口:“我不可能因为你一些话就扔下我的职责前往卡利班,莱昂。” “我以为你会继续叫我雄狮。” “现在已经没这个必要了——但是,说回正题。我不可能就这样抛下我要做的这些事回卡利班,协助你处理那些事情。这里面涉及到太多事,太多章程与制度。更何况,你打算怎么让我名正言顺地回到军团之中?” “这不是你需要担心的事。”莱昂·艾尔庄森平淡地回答,仿佛早已做好预案。 “哪一件?” “每一件。”莱昂说,他抬起手,从自己披着的深绿色斗篷内拿出了一张羊皮纸卷,并将它递给了卢瑟。 老骑士伸手接过,第一眼就看见了属于马卡多的徽记,然后是他们这个组织的徽记。这两件事让他皱起了眉,他花了几分钟细致地将这份文件来回读了几遍,并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 “是马卡多帮助你们找到我的。” “是的。”莱昂·艾尔庄森点点头。“我和他的一个探子搭上了线,准确地说,是后者主动找到我,并向我传达了马卡多的手谕,以及你和你的搭档可能出现的位置。” 卢瑟沉默不语地收起那份文件,将它塞进了自己的胸甲内衬。他们又默契地陷入了沉默中,两人都知道,接下来先开口的一方会陷入被动,因此谁也没有率先选择打破寂静。 这是种足以令人窒息的沉默,不过,对于在场两人来说,却都算不上什么。 他们很多年就经历过一场比这更令人窒息的事了。 “.听着,卢瑟。”漫长的沉默后,莱昂·艾尔庄森选择让自己陷入被动之中。 他真诚地看着后者的眼睛,那双翠绿色的闪亮眼眸中有种属于过去的回忆扑面而来。 卢瑟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恍惚之中,忽然之间,他闻到了森林的气息——潮湿的泥土,寒冷的空气,足以没过膝盖的雾气然后,是莱昂·艾尔庄森的声音。 “我需要你的帮助。”他说。 更新完毕。 (本章完) 45.被困在过去之人 阿库多纳握住他的剔骨军刀。 “继续。”一个冰冷的声音在高台上下达了命令。“我想看看帝皇之子的第一剑士是否真的有那么技艺高超。” 话音落下,四方铁门缓缓升起,四名阿斯塔特从中走了出来。没有训练用护甲,全都赤裸着上身,均在胸膛处纹有狰狞的狼头。 阿库多纳对这种类似的纹身已经见怪不怪,在荷鲁斯之子还只是影月苍狼的时候,他们就因非常兴盛的战士结社文化出了名。这四个人有着相同的纹身,这意味着他们来自同一个战士结社。 无所谓。 他握紧刀,缓缓举起右手。刀刃的边缘贴住他的脸,冷意与鲜血的黏腻在此刻一同绽放于他的感知之中。战士辫缠绕在脖颈上,一如既往。 他深吸一口空气,没有多余的言语,血腥的战斗即刻开始。 第一个人在他发起冲锋的第二秒后失去了生命,他错误地估计了阿库多纳挥刀的速度——很多人都为此付出过惨重的代价。 第二个人被兄弟的死亡激怒,挥舞着闪电爪便要将他的脸和整颗头颅一齐扯烂。 阿库多纳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微微后退一步,以毫厘之差算好距离躲过了这一击,并反手斩下了那只袭击他的右手,随后又是一刀。 毫不怜悯,绝不迟疑。 这已不是所谓的战士切磋或军团交流,而是货真价实的死斗。 剔骨军刀名副其实地从左肩切入,将那人斩成了两半,鲜血飞溅,第三人的袭击却已经到来。 他选择攻击阿库多纳空出的左手及双腿,阿库多纳用眼角余光便发现了这一击,甚至还提前看见了剑将要挥下的轨迹。 他明白,这一击如果落实,会是相当残忍。那个人会在得手之后立即旋转手腕挥出下一剑将他枭首。那步伐及上半身的姿态都昭示了此事。 于是阿库多纳反手拔出第二把刀,格挡了这一击。 他是个双刀客,但很少有人能让他同时握住两把刀。这个人做到了,虽然是为人不齿的偷袭,但他的确做到了。 “你的名字?”在死亡擦肩而过的一瞬间,阿库多纳轻轻地询问了这个问题。 他的战士辫在空气中飞舞,已经染上鲜血,却仍然美丽。可惜的是,那人没有回答,只是狞笑一声,朝他追了过来。 第四个人也手拿巨斧朝他砍来,帝皇之子眯起眼睛,双肩微提,军刀开始起舞,在刹那间化作死亡本身。 第一刀,他砍掉了第三个人的双手。第二刀,他将他斩首。第三刀,他斩碎了第四个人的膝盖。巨人轰然倒下,还来不及惨叫,阿库多纳的第四刀便已经降临。 一颗头颅再次滚滚落地。 “真精彩。”高台上的人说。“我承认了,你的确有被称作第一剑士的本领,阿库多纳。” 这个名号本就与你没有任何关系叛徒。 阿库多纳默念着这句话,低下了自己的头。 他不想让自己饱含仇恨的目光被那人看见,他甚至不愿意用名字去称呼这个人。他所熟知的那个名字和这个坐在高台上的人是一种相反的极端。 他握着刀,等待着下一场战斗的来临。他很清楚这场死斗不会就这样继续,就算他今天没死,明天也会有更多人来挑战他。 “回去休息吧。”高台上的人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听上去几乎像是黑暗的回音。 四周寂静无声,与阿库多纳记忆中的战斗场毫无任何关联。哪怕是荷鲁斯之子们也没有选择发出任何声音,仿佛他们也在畏惧这个说话的人。 阿库多纳仍然低着头,站在原地。数秒钟后,四扇铁门中的一扇缓缓打开了。他这时才抬起头看了一眼,内里是幽深的黑暗,一股腐臭的味道扑面而来。 阿库多纳扔下剑,从场边找到磁力脚镣自己戴上后,昂首挺胸地回到了他的牢房之中。他不愿意让那些所谓的荷鲁斯之子触及他的身体。 背靠着冰冷的钢铁,他缓缓坐下,赤裸的上身满是鲜血与汗水,就在这时,他想起福格瑞姆。 准确地说,他想起三天以前,福格瑞姆与荷鲁斯·卢佩卡尔在复仇之魂号上的那场战斗。 是那场战斗让帝皇之子沦落至此,也是那场战斗让帝皇之傲蒙受了巨大的耻辱,首次被跳帮就和他们一样,首次彻底落败。 所有这些事,包括他兄弟们的死亡都在阿库多纳的心中回荡,然后,再一次地,他想起福格瑞姆。 —— “你已不是我的兄弟。”彻莫斯的凤凰绝望地说。“你只是个影子,一个扭曲的怪物” 他颤抖却坚定地拔出火焰剑,属于费鲁斯·马努斯锻造出的大师之作在这一刻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辉,几乎可以照亮复仇之魂黑暗的大厅。 面对这样的威胁,仍然坐在王座上的荷鲁斯·卢佩卡尔却从他那大变样的盔甲中发出了一声沉闷的低笑。 他缓缓站起身,苍白的脸上,那双眼睛已不复从前的友善。那是一双猩红的眼睛,只是视线轻轻扫过,便足以令人不寒而栗。 “你不明白,福根。”他以一种温和的语气说道。“至少你现在仍不明白,帝皇和他的谎言还在你心底发挥作用,他和它都在影响你,使你看不见真相。” “想一想吧,骄傲的凤凰,他对我们都说了多少谎?我早应该明白的,从他毫不犹豫地下令杀死我们的两个兄弟时就该明白,他只是个野心家,他根本不是什么‘父亲’。” “他们的死亡是必要的。”福格瑞姆忽然换上一副冷酷的语气。 “他们的所作所为导致了他们的结局。战争是残酷的,大远征更是无数场残酷的战争的集合,父亲可以是父亲,但他必须是帝皇。你还是和从前一样,试图在他身上寻求爱.你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的,荷鲁斯。” “是吗?那依你之见,我会得到什么?” “死亡。”凤凰说。 他举起剑,双手已再无颤抖,只剩平稳。 荷鲁斯大笑一声,朝他冲去,闪电爪的冷厉光芒已经开始涌动。 —— 阿库多纳从回忆中缓缓醒来,听见一阵脚步声。他抬起头,透过冰冷的牢房窥视窗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法比乌斯·拜耳.”帝皇之子以咏叹调般的语气念出这个名字,唇齿之间逸散的,只有冰冷的仇恨,再无昔日兄弟情谊。 “阿库多纳。”身穿药剂师长袍的法比乌斯·拜耳低下头,做了问候。“你今天打的很好。” “你也做得很好,拜耳。你出卖了我们。” “我没有。” “是吗?那荷鲁斯和他的那群杂种狗是怎么在战斗开始后的五分钟内就得到登舰秘钥的?”阿库多纳冷笑起来。“别说不是你,拜耳。我或许又累又饿,满心仇恨,但还不至于失去理智。我知道是你,我们所有人都知道.” 法比乌斯·拜耳沉默了几秒,没有给出任何回答。他看上去似乎老了一些,这对于一个阿斯塔特来说是几乎不可能的事,那头继承自福格瑞姆的银发此刻看上去似乎也更加偏向于白色了。 而阿库多纳仍在继续。 “我会杀了你。”他说道。“所有人,所有参与此事的人都会死,拜耳。而且我会看着你死,我会看着你的双眼告诉你,你到底是什么。” “福格瑞姆没有死。”法比乌斯·拜耳突然说道。“他还活着。” 话音尚未落下,一阵剧烈的碰撞声便在黑暗中猛地响起,几乎堪比雷鸣。阿库多纳咆哮着逼近牢房大门,死死地透过窥视窗凝视着拜耳的眼睛:“你没有资格再提起他的名字!” “你不明白.” “闭嘴!叛徒!” “听我把话说完,阿库多纳,我——” “——闭上你的那满是谎言的嘴,去跟荷鲁斯的狗群为伍吧!”阿库多纳冷笑着怒骂。 “该死的,听我说话!”法比乌斯·拜耳同样咆哮着挥出左拳,一拳打在了牢房大门之上。警报被触动,诡异的是,却没有警卫前来。 复仇之魂号内的空气逸散着一种腐朽的味道,在黑暗的最深处,有某些东西朝此地投来了视线。 “福格瑞姆还活着!”法比乌斯·拜耳重复道。“他没有死,荷鲁斯没有杀他!他让我给他治疗,他说他会劝说福格瑞姆回心转意,和他站在同一条阵线上他说他看见过这些事,你明白吗?” “你到底在说什么?看见过?”阿库多纳后退几步,心中涌动的怒火忽然消散了最少一大半。“你疯了吗,拜耳?” “我没有”法比乌斯·拜耳深吸一口气。“不明白的人是你,你根本不懂战帅到底能做到什么事。他为我揭示了一个未来,在那个未来中,我们——算了。” 他呼出那口冰冷的空气,略微后退几步,打开了牢房的大门。 “跟我来,我带你去见福格瑞姆。”法比乌斯·拜耳转过身,就此离开。 还有一章。 (本章完) 46.手足相残 阿库多纳感到无法呼吸,他还觉得地面在下陷,他甚至感到恐惧——法比乌斯·拜耳却不同,他还能保持理智。 他抬起手,拿起医疗台旁的仪器观察了一下读数,那些平稳的指数让他松了口气。他放下仪器,又走到医疗台的另一边,开始为台上的伤者更换染血的绷带与纱布。 “他血流不止。”拜耳头也不抬地说。“我试过很多种办法都没办法为他止血,荷鲁斯把他伤得很重。” 阿库多纳没有回答,他不能回答——他的思考逻辑和仅存的那一丝理智已经被击溃了,常人无法理解这种恐惧,因为这本就不是正常的情绪。 这是源自基因中的敬畏与后天形成的敬爱混杂在一起后形成的复杂情感。 换句话说,亲眼目睹濒死的福格瑞姆让阿库多纳几乎要疯掉了。 拜耳看了他一眼,给他留出了恢复的时间,自己则继续低头忙碌。福格瑞姆最严重的伤势在腹部,荷鲁斯用闪电爪洞穿了他的盔甲及身体。 他本可以就这样扯烂凤凰,甚至连带着将他的脊椎与内脏全都掏出来,但他没这么做。 他在轻描淡写地击败凤凰后只做了一件事。 荷鲁斯关掉了闪电爪的分解力场,并用这把武器托住了他兄弟的重伤之躯,开始给他讲述一些事。 鲜血不断溢出,凤凰在挣扎,在惨叫着怒吼,试图还击。凤凰怒骂着他的疯狂,荷鲁斯却温言细语地讲述着自己的愿景。 亲眼目睹此等景象,凤凰卫队们开始拼死奋战。 荷鲁斯之子和他们战在一起,当他们获胜后,却也为王座旁的场景陷入了沉默。 拜耳是后来赶到的,帝皇之子当时已经被宣告全面落败,他来自是为了觐见荷鲁斯与福格瑞姆——他本以为福根只是被囚禁,却没想到会看见这样血腥的场景。 而荷鲁斯呢?他正温和的低语着,讲述着过去兄弟间的趣事,共同取得的荣誉,以及那美好的三十年他说起这件事时甚至还会怀念的微笑,看上去和从前那个人完全没什么两样。 如果不是艾泽凯尔·阿巴顿开口,拜耳相信他会一直讲到福格瑞姆真的死去。 停下思绪,法比乌斯·拜耳强迫自己集中了注意力。他不愿再回想起那一幕,哪怕对他来说,那种场面也实在太过疯癫。 他扯下福格瑞姆腹部侧面的旧绷带,伤口处空空荡荡,曾被闪电爪直接命中的血肉消失了,其下暴露出的内脏及生理结构是拜耳完全无法理解的。 再一次,他被提醒他无法治疗福格瑞姆,他甚至不能理解原体的身体结构。身为药剂师的骄傲让他试图否定此事,但他最终还是找来了阿库多纳。 药剂师的骄傲在福格瑞姆的生命面前不值一提。 几分钟后,他结束忙碌,满手鲜血地松了口气。他看向阿库多纳,开口说道:“我知道你们恨我,但这无关紧要,我们至少都有一个共识吧,阿库多纳?” 帝皇之子缓慢地移动脖颈,看向了他。 “我们都想让福格瑞姆活下来。”拜耳说,他一边脱下染血的医疗手套,一边重复着这句话。“凤凰必须活下来,你理解这件事吗,阿库多纳?” “.你想做什么?” “你不应该问我这个问题。”拜耳严肃地说。“这不是我能左右的事。听好了,我想让凤凰活下来,战帅同样也是如此。他有了点改变,但他还是爱着他的。” “爱?”阿库多纳轻轻地问。“你真的疯了,法比乌斯·拜耳。” “我没有。”首席药剂师重复道。“听着,我无法治疗福格瑞姆,战帅也同样不行。他是个战士,而不是医者。但复仇之魂号可以。” “复仇之魂?”阿库多纳像是听见了一个好笑的笑话那样咧开了嘴,他转身看看四周,又跺跺脚。 然后他问拜耳:“复仇之魂?这里?这艘船?” “是的。” 阿库多纳得到了回答。然后,他抓住一把开膛手术刀,把它捅进了法比乌斯·拜耳的胸膛。他精准地捅穿了拜耳的一颗心脏,后者却没有反抗,任由他施为。 鲜血潺潺流出,拜耳脸色苍白地跪倒在地,双手举起,揽住了阿库多纳的后脖颈,将他往自己这边拉。这不是反抗,只是为了让阿库多纳能更清晰地听见他的话。 “你必须理解”法比乌斯·拜耳喘着气说。“试着理解这件事,阿库多纳,福格瑞姆必须活下来谁有办法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必须活下来。” “接着说。”阿库多纳盯着他的眼睛,扭动手术刀,语气极端平淡。“我会视情况决定我是否要捅穿你的最后一颗心脏。” “你必须去战斗,你们”拜耳痛苦地喘息着。“复仇之魂会吸收战斗中流出的血,来为福格瑞姆治疗.” “谁告诉你这些天方夜谭的?你知道你说的话听上去像什么吗,拜耳?” “你除了相信以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法比乌斯·拜耳坚决地告诉他。“我同样质疑这些事,但我选择了相信,因为我不想看见福格瑞姆死去。” “那么,或许你从一开始就不该选择背叛。”阿库多纳冷笑着拔出手术刀,将它移到了拜耳第二颗心脏的位置,并深深刺入。“我凭什么相信你?” “因为我想救他。”法比乌斯·拜耳看着他的眼睛说。 那把手术刀已经逼近了他的最后一颗心脏。他能感受到那种刺痛,以及刀刃在胸膛内缓缓移动的感觉。但这不能阻止他凝视阿库多纳的眼睛,没有事情能阻止。 福格瑞姆必须活下来。 在与他对视数秒后,阿库多纳拔出了手术刀,并问了一个问题。 “你刚刚提到你们。”他说。“告诉我不是我想的那样。” 法比乌斯·拜耳没有回答。 —— “我不相信这是真的。”加维尔·洛肯说。他表情痛苦,双唇紧抿,他坐在他的座位上却显得如坐针毡。 塔里克·托嘉顿坐在他身边,这个爱开玩笑的战士如今却显得沉默寡言。他的双手握在一起,抵在自己的下巴上。 荷鲁斯·艾希曼德同样如此,他那张与荷鲁斯过度相似的脸此刻正紧皱着眉,细密的汗珠在额头之上满布。 在座一共四人,在这四人中,唯有艾泽凯尔·阿巴顿表现得平静,如果你忽视他紧握的双拳,他便和平常没什么区别。 “都冷静下来。”阿巴顿说。“我们都是四王议会的一员,我们必须时刻保持冷静来向原体提出他所需要的建议。” “我已经退出了。”塔里克·托嘉顿转过头来,看向阿巴顿。 他没有笑,也没有开玩笑,而是非常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 “还在达文上的时候我就提过这件事了,我不会再作为四王议会的一员。” “我现在不想和你讨论此事。”阿巴顿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是的,艾瑞巴斯那个杂种不可信,但他让战帅康复了。” “康复?”加维尔·洛肯咄咄逼人地质问。“看看他现在的所作所为,阿巴顿,你管这个叫康复?” “不然呢?”阿巴顿平淡地反问,侧过头瞥了一眼他们二人。“他甚至能在一对一战斗中胜过福格瑞姆,这不算康复,什么才算?” “那根本就是一场谋杀!”洛肯低声咆哮。 “战士之间互相比斗,偶有流血,本就是常事。” “那你怎么解释现在的事?”洛肯又问,并伸手指向了下方场地。“他为什么又要下令让帝皇之子们互相战斗?” 面对他那挑衅般的语气,阿巴顿却没有回答。他的双眼紧紧地看着下方的战斗,此时,塔里克·托嘉顿再次开口。 “我们要怎么向帝国报告此事?” “荷鲁斯会解决的。”阿巴顿平静地说。“他是战帅,这只是一场因误会而产生的战斗” “不是我。”荷鲁斯·艾希曼德干巴巴地说,他因他的面貌而经常性地被称作‘小荷鲁斯’,他以此为荣。当然,他现在提起这件事,并跳出来甘愿充当小丑,只是为了活跃气氛。 当然中的当然他失败了。 “解决?这件事要怎么解决?福格瑞姆几乎死了,而他的子嗣现在被要求互相残杀以‘治愈’他们的父亲?这算什么治愈,艾泽凯尔·阿巴顿?” “别对我吼,洛肯。”阿巴顿说,双手紧紧地握住了椅子的两侧扶手。“你和托嘉顿当时在达文上的话已经足够惹怒我了,你们反对让达文的土著治疗荷鲁斯,但你们又不想提出另一个方案.” “我没有吗?”洛肯粗暴地打断他。“难道我没对你说过,我们去找第八军团的雅伊尔济尼奥·古兹曼?他治好过卡里尔·洛哈尔斯与罗伯特·基里曼!” “从达文跑到见鬼的诺斯特拉莫去?!”阿巴顿终于咆哮起来。“他说不定会死在半路!” 塔里克·托嘉顿平静地站起身,拉着洛肯离开了这里。小荷鲁斯不安地坐在原地,想要离开,却也想继续和阿巴顿坐在一起。 阿巴顿没有说话,他陷入了沉默。在高台之下,帝皇之子们正在互相刺穿对方的胸膛. 在高台的更上方,荷鲁斯·卢佩卡尔微笑着凝视这一切。 他没有疯,疯人怎么可能还会分出注意力去聆听子嗣们的声音呢?他看着加维尔·洛肯与塔里克·托嘉顿离去的背影,遗憾地叹了口气。 更新完毕。 (本章完) 47.苦恨 “精彩!”高台上的人高声称赞。 阿库多纳略显恍惚地低下头,看见自己的手指在抽动。剔骨军刀被他握在手中,染着鲜血。 昔日握上去只觉舒适,如今却滚烫地骇人,仿佛岩浆般灼烧着他的手。那种想握刀挥斩的感觉也彻底消失了,只余痛苦残留。 他麻木地放松肌肉,让手指松开,军刀落下,在血泊中碰撞出了接连不断的涟漪。 如果可以,他真的想选择逃避。他想远离这场噩梦,直至醒来,或彻底沉沦。 但他不能这么做。 他必须把事情做完。 他不能逃避,他没有这种权力。 于是他弯下腰,捡起刀,走到了另一人面前。后者跪在地上,腹部有一道深深的切口,鲜血与内脏自其中倾泻而出。他即将跌落死亡的深渊,眼眸中却不见半点对生命的眷恋。唯有平静。 阿库多纳认识他,实际上,已经认识许多年了。 “塔西佗”阿库多纳念出他的名字,剔骨军刀缓缓举起,却始终没有落下。 被称作塔西佗的人抬头看了他一眼,表情不为所动,仿佛根本未曾受伤。他平静地对阿库多纳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过来。 阿库多纳起先并不愿意这么做,他明白塔西佗正在遭受何种痛苦,他只想尽快了结此事,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这种想法到底有多么自私。 于是他放下刀,半跪在地,准备聆听塔西佗的声音,还低着头,不想让后者看见自己的表情。 他明白塔西佗拒绝了什么,因此他没办法不痛苦。 “别摆出那种表情。”将死之人严肃地说。“我同样是自愿踏上这里的,法比乌斯·拜耳也像说服你一样说服了我。我和你一样,手上都染着兄弟的鲜血。” 他张开嘴,深深地吸进了一口满带血腥味的空气。阿库多纳抬起头,看见他染着猩红色的牙齿,和正在逐渐黯淡下去的紫色眼眸。 “我明白。”阿库多纳低沉地回答。 “但他不对劲。”塔西佗低下头,开始缓缓地呼气。“他想让福格瑞姆活下去,可原因呢,阿库多纳?原因是什么?当他说话,我能闻见谎言的气味,他在对我们说谎.” “我会找出原因的。” “不,不,你必须——”塔西佗咳嗽起来,鲜血如涌潮般从他的嘴中溢出。“——警告他们,还有人没有意识到这件事,警告他们,兄弟.” 他的头颅正在越来越低垂,声音也开始越来越轻微,直至成为某种气声,而后,是彻底消弭,再也不见半点声音。 他没有合上眼睛,死亡时的疲惫也无法令他合眼。他是仰着头逝去的,那双眼睛始终凝视着高台上的某个人。 无需抬头,阿库多纳也能明白他在看谁。 他闭上眼睛,抬起左手,用五指沾染了塔西佗嘴边涌出的鲜红血液,将它们涂抹在了自己的脸上。那血液仍带着温度,仿佛塔西佗还活着。 随后,他像是扔垃圾一样将自己昔日的宝物从手中扔了出去。 两个荷鲁斯之子从一旁走来,手拿脚镣。他们离阿库多纳站得很远,表情复杂。 其中一人弯下腰,捡起了剔骨军刀,将它放到了一旁的武器架上。另外一个人犹豫着将脚镣扔到了阿库多纳脚下。 对场内发生之事毫无知觉的机仆们从圆形决斗场的预留通道内走出,抬走了塔西佗的尸骸。它们动作迅速且干脆,不见半点犹豫。 阿库多纳目送他远去。 片刻后,他带着染血的双手回到了牢房之中。 他已经换了一间牢房,荷鲁斯·卢佩卡尔亲自下的命令。现在,他再次和他的兄弟们聚在一起了,尽管拢共也只有五人,但总比没有好。 “塔西佗。”阿库多纳对他们说。 其中一人看了过来,嘴角勉强地向上弯曲,做出了一个微笑:“我们固执己见的中士这次又说了什么?” “他认为法比乌斯·拜耳有问题。” “他当然有问题。”另一个人说。“伱看见过他说话时的表情吗?那混蛋的脸上没有半点悲伤,他告诉我们每一个人,他试图让福格瑞姆活下来” “如果他真的有他说得这么好,为何他要背叛?还有这场所谓的‘治愈仪式’。”他的脸孔扭曲了起来。“我要杀了他。” “我们没得选,塔维茨。”第一个说话的人如是劝说他的兄弟冷静下来。“谁都知道这整件事从头到尾都是问题,但我们没得选。就算我们拒绝主动上阵搏杀,荷鲁斯也会强迫我们这么做的。他甚至可能会用凤凰的命来威胁我们。” “他已经在这么做了,维斯帕先已经过去整整十二天了,每一次战斗他都在观看。”十连长索尔·塔维茨阴沉地回答了领主指挥官维斯帕先的话。 “他坐在高台上看着我们死去,声音中藏着威胁与恶意,我简直不敢相信我们从前是如此地信任他。” “我相信这还不是结束,诸位。”副指挥官阿布德蒙略显沉闷地开口了,加入了谈话。 他待在房间的一个角落,站的笔直,仿佛正在进行每日训练。和其他人不同的是,他不仅被戴上了脚链,双手也被锁上了镣铐。 在过去的这些天里,他袭击了所有他见到的荷鲁斯之子。他本该被惩罚,但荷鲁斯的狼群被他们的主人下了命令,于是阿布德蒙所受到的唯一惩罚便是戴上另一个镣铐。 荷鲁斯甚至在决斗场内公开称赞他很有勇气,表现得一如往常般亲和温暖。 对此,阿布德蒙的回答是当着荷鲁斯的面对他发出一阵不屑且鄙夷的冷笑。 “这当然不是结束,这只是开始。我在回来的路上观察了一下舷窗,复仇之魂号正在移动。你们认为他们要去哪?”阿库多纳说道,转移了话题。 他其实并不想在这个时刻开口谈任何事,但他必须以身作则——一如福格瑞姆曾教导过他们的那样,当危难来临,如有能力者不挺身而出,与逃跑又有何异? 帝皇之子内没有逃跑的懦夫。 “我想不出答案。”维斯帕先说。 领主指挥官深深地皱着眉,表情显得很苦涩。他将这场战争的失利原因揽在了自己头上。尽管其他人劝说过他许多次,可维斯帕先并不想改变自己的想法。 阿库多纳明白,这种自我折磨般的固执想法其实反倒会令维斯帕先好受一些。 维斯帕先接着说道:“他们俘虏了我们的舰队,就算他们将大部分船只全都击落,只留下帝皇之傲与其他几艘巡洋舰,这也是一支庞大的舰队。” “这种规模等级的舰船同行会引来许多目光,就算他们是要前往那些亲近他们的世界获取补给,我也不相信这种事不会有人问起。” “询问又如何?”索尔·塔维茨反问道。“我相信他们有的是办法解决那些问问题的人,看看底层船舱吧,这里本该充斥着船员和仆役,现在呢?他们都上哪去了?” “你在提出一个危险的指控啊,兄弟。”阿布德蒙笑了起来。“你说这话时的语气让我想起了尼凯亚,你还记得那个来自政务部的官员是怎么责问千子们的吗?” “我当然记得。”塔维茨同样露出个不怎么友善的微笑。“他问他们,每年调拨选拔进入千子的仆役都去哪了?结果马格努斯却威胁他少管闲事。傲慢自大的混蛋。” “所以.”维斯帕先轻轻地开口。“他们把这些人弄到哪里去了?” 他们面面相觑,没有人再提出猜想。最后,是房间内的最后一个人给出了回答。他的声音从沉闷浑厚的钢铁内传出,右肩上的金色鹰翼闪闪发光。 “这不重要,战士们。”说话之人冷寂如冰地说。“依吾愚见,汝等最好的选择是歇息,而非讨论此等亵渎之语吾等已深陷地狱,但这又何妨?” “凤凰终会涅槃。” 阿库多纳和他的兄弟们深深地低下头,对这位说话的长者表达了自己的敬意。谋杀兄弟的罪孽感暂时停息了,古贤者瑞拉的话语为他们带去了片刻光明 但也只有片刻,因为法比乌斯·拜耳再次来了。 “阿库多纳!”他在牢房外喊叫起来。“快出来!和我来!” 首席剑士缓缓站起身,走至牢房大门前。索尔·塔维茨在他路过时轻声开口:“杀了他。” 我会的。阿库多纳想。 —— 福格瑞姆略带困惑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不明所以,他面前的事物令人毛骨悚然。 这应当是一片海洋,天空中却不见光辉,唯有黑暗。海面很平,不见波涛,只有微小的涟漪在不断地冲刷着他。整个世界看上去都是黑色的,厚重的云层中偶尔会传来雷声,却不见闪电。 他举目远眺,在晦暗的月光下,海洋有如一片被揉皱压平后的铝箔纸,水看上去不是水,那些涟漪则在水下形成了游动的黑色阴影 然后,福格瑞姆听见一个声音,那是费鲁斯·马努斯的声音,怀揣着极大的恨意。 “叛徒.” 还有一章。 (本章完) 48.虚假的真相 “现在你该明白我没有欺骗你了?”法比乌斯·拜耳略带激动地说。 阿库多纳没有理会。他皱着眉,开始一遍遍地阅读医疗仪器上的读数,他能明白具体用途的其实不多,但他依旧看得很认真。 在这之后,他才将目光真正地移至了福格瑞姆身上。凤凰紧闭着双眼,躺在医疗台上,呼吸悠长而平缓,仿佛只是睡着。 历经十二天,他的伤口终于不再流血了。 “我没有欺骗你,阿库多纳,我没有”法比乌斯·拜耳则在一旁喋喋不休地重复着这句话。 他的聒噪让阿库多纳厌烦地瞥了他一眼,首席剑士终于冷声开口:“闭嘴吧,拜耳。他的确正在恢复,但伱觉得他醒来后第一时间会做什么事?” “那是之后才需要考虑的事,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治愈他。”法比乌斯坚定地回答。 “然后呢?”阿库多纳冷冷地凝视着他。 “其实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你,拜耳。第一,荷鲁斯为何允许你在复仇之魂上自由地行走?第二,他为何要让你治疗福格瑞姆?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凭什么可以在背叛我们后表现得若无其事?” 帝皇之子的首席药剂师深深地皱起眉,他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表现得如无从下手般选择了闭嘴。再三犹豫后,他开口解释了第一个问题。 “我同样不理解战帅为何如此信任我。”他如此说道。“我不明白,但我会好好地利用这份权力。” “或许是因为他觉得你和他是同一种人吧。”阿库多纳冷笑起来。 “听听你这趋炎附势的声音,听听你的用词。我们在流血,你却在这里谈论权力?你还称呼他战帅?他配得上这个称呼吗,拜耳?难道你看不见他对凤凰做了什么?” “我找你来不是为了和你争吵的。”法比乌斯·拜耳说,他在说话时没有看阿库多纳的眼睛。 “我明白你现在的心情,这的确不好受,但这是必要的我无法治愈原体,你也不行,这艘船上的任何人都不行——” “——是啊,结果偏偏这艘船可以。”阿库多纳打断他,摇了摇头。“真奇怪,不借助任何医疗手段,单凭互相残杀就能治愈一名原体.你过去读书吗,拜耳?你有没有看过那些来自古泰拉的寓言故事?” 他上前一步,拎起法比乌斯的衣领,将他推到了一旁的墙壁上。他用左手的手腕抵住了药剂师的脖颈,只需稍微用力,便能轻而易举地结束他的生命。 面对这种显而易见的威胁,法比乌斯·拜耳却再一次保持了冷静与理智。他和上次一样,举起双手,想要表示自己的无害,想开口解释。 但这一次,阿库多纳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他已经不想再听法比乌斯·拜耳说任何事了。 “寓言故事里经常会出现魔鬼。它们能实现人力所不能及的事,它们可以轻而易举地将我们幻想中的愿景搬进现实,它们会使人沉醉在一场又一场接连不断的幻梦中.而魔鬼是要收取代价的,你想过这个问题吗,拜耳?” 首席药剂师闭口不谈,他正在缓慢地窒息,阿库多纳失去耐心时不会表现得多有礼貌。 “我一直都在想,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们。我想了很多种可能性,也想过了你到底是怎么与荷鲁斯搭上线的然后我想起那个怀言者。” 阿库多纳靠近他,眼中杀意货真价实。不是昙花一现,亦没有被理智短暂地压下。 在这一刻,法比乌斯·拜耳真切地意识到了一件事——如果他不回答,阿库多纳真的会杀了他。 “艾瑞巴斯,是吧?”首席剑士问道,面容上的鲜血早已干涸,在他的脸上形成了某种古怪的印记。他似乎在笑,脸上的肌肉不正常的抽搐着,手臂的力量再一次加重。 “你就和这样的东西混在一起,他满嘴毒药,满嘴谎言。他来找过凤凰多少次?但我们的父亲可曾有一次对他说的话动容过?他哪一次不是直截了当地让艾瑞巴斯离开?你呢?你在私底下和那个总是在假笑的杂种厮混了多久?” “我没有背叛” “没有?”阿库多纳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询问。 “我——” “——如果不是你,我们本可跳帮复仇之魂。我们可以救下凤凰离开这里,回去寻求支援,我们本不必落到这种境地.但是,我们的首席药剂师是你。是你将登舰秘钥交给了荷鲁斯,也是你提出让我们手足相残。” 他再次加重力量,法比乌斯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他的脸涨红了,鲜血从喉咙中溢出。 阿库多纳却对他的苦痛满意地表达了宽慰,他仍在笑,一刻不停,然后他继续开口。 “所以听好了,法比乌斯·拜耳。这十二天以来,因互相战斗而死去的每一个人,他们的命都要算在你头上。所以,不管你的初衷到底是什么,你都已经配不上它了。” “你不明白——!”法比乌斯·拜耳猛地推开他,捂着脖颈,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息。 阿库多纳轻笑着,回到了医疗台边,挑选起了那些手术器具。他没有理会法比乌斯的话,只是专心致志地挑选起了趁手的刀刃。 首席药剂师注意到了他的行动,他开始朝墙壁旁移动,但口中话语仍旧不停。 “就算我说了你也不会信的,阿库多纳。荷鲁斯为我揭示了枯萎病的真相,如果我们想要活下去,我们就必须和他站在同一条阵线上!” “嗯。”阿库多纳心不在焉地点点头,顺手拿起了两把手术钳。他看也不看,便将它们顺手扔了出去。法比乌斯本可以躲避的,他同样精于战斗。但不知为何,他没这么做。 那两把手术钳一把击碎了他的左眼,一把砸在了他的喉结之上。 药剂师痛苦地弯下腰,咳嗽出了碎肉。首席剑士走到他面前,一脚踹在了他的脸上。极重,碎裂的眼球从眼眶中滚落。随后又是一脚,精准地踹在了法比乌斯的下颚之上,骨折声即刻传来。 但这仍然不是结束,阿库多纳漠然地举起双拳,开始痛殴法比乌斯。 他将这件事做得很细致,很小心,他的确是奔着杀人去的,却把这个过程细化成了极致的痛苦与折磨。 每一次挥拳的目的都是为了让法比乌斯感到更多痛苦,药剂师起初还能惨叫,后来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只是,有一件事相当诡异,他始终没有选择还手,他只是看着阿库多纳,半截舌头在口腔中蠕动,试图说话。 阿库多纳俯视着他,终于停下挥击。地面上满是鲜血,福格瑞姆在他们身后的医疗台上平静地闭着眼,对外界的事一无所知。 阿库多纳弯下腰,将双腿已经残疾,膝盖彻底破碎的法比乌斯从地上拎了起来,再次将他推到了那墙壁上,迫使他在疼痛中站立。 “说吧。”他毫无感情地开口,用左手托住法比乌斯的下巴,让它带着骨骼的碎片暂时回到了应有的地方。“荷鲁斯对你说了什么,才让你这样疯癫?” “帝皇.背叛了我们.”首席药剂师口齿不清地说。 他仅存的右眼布满血丝,流下眼泪,冲散了脸上的鲜血。与此同时,他的话语也开始越来越清晰,完全不像是少了半截舌头。 “枯萎病是他的手笔,是他留下的后手,他会在某一天清理我们。为了应对可能的反抗,他刻意留下了这个缺陷。这就是我无法治愈它的原因,凶手根本不是什么来自月球的基因教派,阿库多纳,凶手是帝皇,是帝皇.” 首席药剂师痛哭着瘫倒在地,阿库多纳咬紧牙齿,后退两步。 “我不相信你。”他嘶哑地说。“此乃谎言。” “但战帅给我看了,他都给我看了。在那个未来,我们消失,所有的荣誉都移交给了凡人,阿斯塔特成了历史中的名词,福格瑞姆的名号也再无人提起!” “滚,法比乌斯——!”阿库多纳咆哮着转过身,像是逃离般走出了医务室。在他身后,法比乌斯·拜耳抽搐着躺在地上。 许久之后,他方才缓缓站起,将目光投向了仍处于昏迷中的福格瑞姆。 “我要治愈枯萎病,我必须治愈它,原体。原谅我” —— “我不相信。”福格瑞姆说。 他紧握双拳,在及腰深的海中艰难跋涉。天空仍旧黑暗,云层像是眼睛那般在没有半颗星星的夜空中冷冷地凝视着他。他浑身赤裸,被寒意逼迫到浑身颤抖,却仍然选择向前。 “我不相信这是真的。”他重复。四周无人可供交谈,因此他大概是在对自己说话。 “这绝无可能。”他一遍遍地重复,坚定无比,脸上却满怀恐惧。 在海平面下方,有些阴影一闪而过。满是血腥味的海风中,有一个声音缓缓传来。 “福格瑞姆.”费鲁斯·马努斯低沉地呼唤着,声音在下一秒转变为彻头彻尾的绝望咆哮。“叛徒——!” “我不相信。”福格瑞姆说。 他继续行走。 更新完毕。 (本章完) 49.卢佩卡尔 再一次,加维尔·洛肯察觉到了这件事。 起初,他试图忽略,但周遭的环境令他无法做到。它们简直就像是动力甲被击穿时,出现在目镜右上方的红色警告。就算你闭上眼睛,警报声也会传进你的耳朵。 穿过甲板时,那些漆黑无光的角落时常会在他的感知中弥漫出某种古怪的寒意,若他不注视,甚至会隐约听到窃窃私语声。 船上的凡人船员一天比一天少,消失的无影无踪,就连他认识的那些人也不见了。他询问,却得不到半个有用的答案。没人知道他们到底去哪了。 机仆们的形体也开始变得怪异且扭曲,洛肯确信那不是技术军士或机械教的手笔。最令他感到不安的,却是自己的兄弟们。 这是一种他无法描述具体的微小变化,他试图告诉自己,除去军团的名字以外,他们没有变化,但这个理由只能算自欺欺人。只要凝视他们的眼睛,洛肯便会无法自制地感到怪异。 他无法再继续忍耐下去了,因此,他现在才会走在这条前往塔里克·托嘉顿房间的路上——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去找谁,他只能希望托嘉顿不会变化。 他的希望成真了。 塔里克·托嘉顿似乎永远不变。 “你来得很巧,洛肯,我原本还打算去找伱。” “怎么?”洛肯问。 他没有一见面就将事情与想法和盘托出,他需要一点时间来找寻合适的措辞,及切入话题的时间。但是,塔里克·托嘉顿显然比他要直接得多。 “还能怎么?”托嘉顿笑了笑,用大拇指在自己的脖颈上重重地勾勒了一笔。“当然是去找你谈谈今晚吃什么了——不然呢?你以为我要和你谈什么?” 洛肯几乎被他的玩笑逗乐了,可惜,他没能成功地笑出来。他抬起手,做了个手势,眼睛却低垂了下去。 找寻合适的措辞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始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在犹豫了十几秒后才缓缓开口。托嘉顿始终耐心地等候着,没有表露出任何焦急或不耐,也没有催促。 但是,不知为何,洛肯却觉得他似乎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于是他真的这么问了。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对不对?” “大差不差吧。”托嘉顿说,那张时常微笑的脸上如今正蔓延着货真价实的平静迷雾。“其实我有点希望你不要来找我,这样我就可以再心安理得地逃避一段时间了。” “逃避?” “是的,我会告诉我自己:嘿,如果就连加维尔·洛肯都没有察觉到这种种不对之处,想必我的感觉一定是出错了.但你来了,兄弟,所以我猜我们都没办法再继续视而不见下去了。” 洛肯点点头,以极轻微的声音说:“那根本就是谋杀,是奴隶决斗” “是啊。”托嘉顿说。“他妈的所有人都疯了,我今早离开训练室时听见他们在拿帝皇之子的死亡开玩笑,我不懂,洛肯,我搞不懂这到底是因为什么。” 其实你知道答案。洛肯想。你只是还不敢说。 可我也不敢。 他苦笑起来,就在这一刻,他意识到自己还对荷鲁斯抱有希望,就像托嘉顿一样。他们都希望荷鲁斯·卢佩卡尔能像从前一样找到他们,亲自承认自己的错误,并询问他们的意见 而在他们心底的另一个角落,他们都知道,这件事不可能发生。 好吧,实际上,它发生了,但只发生了一半。在谈话开始的五分钟后,托嘉顿的房间门被打开了。身着常服的荷鲁斯·卢佩卡尔微笑着站在那里,凝视他们,双眼有如黑洞。 —— 托嘉顿与洛肯以为你是白痴,是蠢货,无法意识到他们到底在你的眼睛下做什么,但你不是。你看着他们,他们也看着你,他们的眼睛中有一种恐惧。 你几乎要为之大笑起来了——为何要害怕我呢,我的儿子们?我是你们的基因之父,我绝不会做任何有害于你们的事 但你没把这句话说出来,你走近他们,仍然带着微笑。 你反手关上门,利用自己最高级别的权限操控着塔里克·托嘉顿房间的大门。他们竟然在这个时刻齐齐后退了一步,太可笑了。 你心中升起一股怒火,你无法忍受这样的侮辱,但你必须忍受。他们是你的儿子,他们的愚蠢是可以被容忍的。 更何况,现在还不到时候。如果他们真的甘愿做蠢人死去,你到时再挥剑也不迟。 “真抱歉这个时候来找你们,但我不得不来,我的儿子们。我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们。”你微笑着说——才怪呢,你根本不抱歉,你是故意的。你在监视他们. 等等,你在用什么方式监视他们? 一个黑暗中的声音以窃窃私语般的响动给了你回答,于是你忘记答案,忘记问题,再度投身于这场询问之中。你看见他们并肩站在一起,脸上满是警惕。 你的微笑变得更加灿烂了,你再次走近他们,抬起双手,诚恳地搭在了他们的肩膀上。 “我希望你们能明白,这些天来我所做的这些事都是有原因的。我的兄弟.他被欺骗了,他在我的王座旁袭击了我。”你温和地说。 这是个谎言吗?大概不算吧,福格瑞姆的确袭击了你。 提起这个名字,你感到一阵悲伤。你不明白彻莫斯人为何要对你做这种事,他是那么忠诚,那么完美,他本该和你站在一起,共同面对银河系中最大的谎言家。 洛肯与托嘉顿疑惑地看着你,不知是不是巧合,作为四王议会的成员之二,他们当时却不在场,这也为你混乱他们提供了充足的条件。 你保持微笑,将刚刚所感受的悲伤灌注了进去。 你说:“我不得不反抗,他试图杀了我,他的每一次挥剑都带着货真价实的杀意.我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了。” “原体,真的是这样吗?”你听见加维尔·洛肯的疑问,你看见他的双眼中竟然带着恐惧 你遗憾地点了点头,表示你的话的确是真的,也同时表示你对洛肯反应的遗憾。 “但您为何又要让帝子们互相战斗?”塔里克·托嘉顿又问了另一个问题。 你看向他,发现他眼中没有恐惧。你眨了下眼,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些画面。那是一个死去的阿斯塔特,你花了一点时间才辨认出那到底是谁,于是你笑了——托嘉顿,你居然死了? 你拍拍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告诉他:“因为这是拯救我兄弟的唯一方式。” 拙劣的解释。你想。但的确是拯救,这是唯一一种能将福根从谎言中解救的方式,父亲的骨血在儿子身上延续,反过来,儿子的骨血也同样能唤起父亲的本我. 是啊,本我。 你暗暗地笑了,你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你的确在心底笑得很开心。过了一会,你才在几乎静止的时间中想起来自己微笑的原因。 你意识到,自己很可能认识两个福根。不,不,实际上,你认识很多‘其他人’,你能看见他们原本的模样。这也是为什么你会为他们而战,你不能容忍他们被谎言欺骗。 倘若一个人见过真相,就再也无法苟活于谎言之中。 “以互相残杀的方式吗,父亲?”洛肯又问。 你再次看向他,你意识到他挺起胸膛,面无表情的模样下方隐藏起来的是充满心脏的恐惧。你没有为此责怪他,你只是微笑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你不需要解释,你只需要暂时让他们陷入混乱即可。航行很快就结束了,伊斯特凡很快便到。这场战争将把你军团中的不信者通通清除。 然后,你想起安格朗,你再次感到一阵遗憾——你希望他能理智地站在你这边,但你清楚这不太可能。努凯里亚人只是个粗糙的角斗士,他大概率不会明白你这么做的原因。 不过,这没有关系,他迟早会懂。 “他们不是在互相残杀,他们是在用鲜血唤起福格瑞姆的良知,我的儿子。”你凝重地告诉洛肯,你直视着他的双眼,你明白他在恐惧。 你吞噬恐惧,你以它为食粮,恐惧的权柄无人取得,你将成为它的新主。 “可是.”洛肯犹豫地再次开口,却自己打断了自己。是的,他意识到了,他意识到你在玩弄什么把戏了。你心中涌起一股杀意. 等等—— 等一等。 荷鲁斯·卢佩卡尔恐惧地想,我刚刚在想什么? 你什么也没想。 你微笑着看向洛肯:“按照预定计划,我们会前往伊斯特凡三号除叛。航行还需七天,如不出意外,福格瑞姆应当会在这七日内痊愈。不必担心这些事,我的儿子,我会把所有事处理好的。” 包括你们。 “.遵命,原体。”洛肯低下头,以示自己的臣服。他是多么聪明啊,他低着头,不让你看见他的表情。你笑了,看向塔里克·托嘉顿。他就不太聪明,他看着你,眼中已再无恐惧。 “那么,明天见。”你告诉他们,转身离开。 你真切地感到遗憾。 还有,今日万更。 (本章完) 50.天助自助者 “他没说任务到底是什么。”在荷鲁斯离开长达十分钟后,加维尔·洛肯如是开口,声音在房间内形成了回音。 托嘉顿注意到他在颤抖,这件事让他几乎有点不敢相信,但它的确就这样发生了——加维尔·洛肯,四王议会的一员,军团的第十连连长正在颤抖。 更糟糕的一点在于,托嘉顿知道原因,他甚至理解原因。 但他拒绝恐惧。 “他不需要说。”托嘉顿告诉他的兄弟。“他只是来试探我们的,他已经得到他需要的答案了。” “试探.”洛肯转过头来。“我真不敢相信这个词会被你用在他和我们之间,而我居然对此还没有任何意见。他到底想做什么?” “如果你认为我会有答案,那你就太高看我了。” “我一如既往地认为伱会有答案,托嘉顿。” “这次没有。”塔里克·托嘉顿说。“我不仅没有答案,我甚至完全无法理解。他的行为和他的言语是相悖的,洛肯。我甚至怀疑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我们必须查明此事的真相。” “怎么查?” “艾瑞巴斯。”托嘉顿静静地吐出一个名字。加维尔·洛肯的脸在这一刻扭曲了片刻,那是一种因怀疑而升起的怒火,暂时还没有转变为仇恨。 “在达文上时,是他告诉我们那些本地土著能够治疗荷鲁斯。实际上,如果你仔细回想,你会发现从开始到结束的每一步里都有他的影子他一直在,洛肯。” 托嘉顿得出结论,他双拳紧握,没有开半个字的玩笑。 他的天性是幽默的,从他嘴中说出的任何话语都有几率变成笑话,此刻却不同,此刻的塔里克·托嘉顿是一个和他平日里截然相反的人。 他接着说道:“他就像是一个该死的影子,紧紧地跟着我们。他的行为和他的话语都是带着目的性的,我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但如果要选择一个可能知道真相的人,我会选择艾瑞巴斯。” “我们要怎么找到他?”洛肯思考片刻,同意了托嘉顿的推论,却也提出了一个新问题。十连长的表情相当严峻,因为他已经开始着手考虑如何进行此事了。 一个严肃的反对理论被他缓缓抛出。 “不管你我到底想不想,我们都正在前往伊斯特凡三号进行平叛。这件事完全合理合法,瓦杜斯·普拉尔作为星系总督带头发起了叛乱,我们不可能在这个时间点离开军团。” 洛肯停顿片刻,给出一个苦涩的总结:“如果没有正当的理由,别说调动舰船了,我们甚至可能连一架穿梭机都无法启动。” “他会和其他原体见面的。”面对洛肯的话,托嘉顿却只是微笑了一下。“这场平叛远不止我们一个军团参加,安格朗会来的,科尔乌斯·科拉克斯也会来的。他们不会对这种事无动于衷。” “你是说” “是的。”托嘉顿点点头。“军团内部的问题已经大到无法被忽视了,洛肯。如果说和福格瑞姆之间的战斗还能被单纯地解释为误会,那他对帝皇之子们的所作所为却是无论如何也洗不清的罪行。” “帝皇在知道后势必会进行问责,想想吧,一个原体几乎杀了另一个原体,还把他的军团扔进角斗场互相残杀取乐,并宣称这是为了治愈他.你觉得帝皇会怎么做?” 加维尔·洛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有回答。 “所以我们必须找机会通知其他原体。”塔里克·托嘉顿如是说道。“换句话说,我们必须背叛,成为告密者。好好想想,洛肯。我不会要求你必须和我同行,毕竟这件事实在——” “——你在说什么?”洛肯打断他。“我当然加入。” “.” 托嘉顿无言地伸出手,拍了拍洛肯的肩膀,并低声说道:“但是,在此以前,我们还有一件事要做。” “什么?” “我们不能再让我们的表亲这样自相残杀下去了。”托嘉顿哀伤却又坚定地说。“我去联系其他可能和我们一样清醒或疯狂的人,你去联系他们。七天,兄弟,七天.务必在这以前做完所有事。” “我明白了。”洛肯说,他缓缓呼出那口冰冷的空气,走到了大门前。临离开前的最后几秒,他转过头,对塔里克·托嘉顿点了点头。 “多小心。”洛肯说。 “你也是。”托嘉顿回答。 —— 阿库多纳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移动着一把小刀。它是无畏长者古瑞拉提供的,原本是他右肩上金色天鹰的一部分,现在则成了一把断口处非常锋锐的小刀。 阿库多纳必须承认,他现在很庆幸,无畏机甲上不是所有部件都那么坚硬。 刀刃轻轻地切入他的皮肤与肌肉,在左手手腕上留下了一个新名字。鲜血渗出,又很快凝固。他端详了伤口片刻,意识到它太浅了,无法留下伤疤。 于是,他不得不再次让刀刃深入,重复了这个过程一遍。在第五次的重复后,刀刃对皮肤与肌肉的破坏总算到了一个能够令人满意的级别。 他放下小刀,将它递给了正在一旁等候着的维斯帕先。后者伸手接过,赤裸的胸膛上已经有了将近四十个名字。和阿库多纳不同,他选择将名字记录在胸膛之上。 索尔·塔维茨同样是胸膛,阿布德蒙则是右手。他们做这件事已经持续好几天了,这间牢房内唯一没有参与的人只有古瑞拉。 这位长者没有参与进战斗之中,荷鲁斯之子们唤醒了他,却通过某种方式锁住了他移动及开火的权限。据说,荷鲁斯希望无畏对无畏这种难得一见的战斗保留到后面再进行。 阿库多纳不敢想这种持久的、无法动弹的情形对于古瑞拉来说到底有多么折磨,但古瑞拉从未表露过半点痛苦。他甚至还会评价他们各自的字体美观程度,相当风趣。 他们互相传递着这把小刀,一个人刻下另一个人的名字,便把它交给下一个人。如此轮转,仿佛某种永无间断的螺旋。它已经饱尝鲜血,断口的前端甚至已经成了暗红色。 但是,只要福格瑞姆一天不痊愈,这色泽就会持续加深。他们沉默却也默契地做着这件事,随后,牢房外响起一阵脚步。 “我猜是个荷鲁斯之子。”阿布德蒙说。“但我们今天不是已经打过了吗?” “或许是他们嗜血的主人想要加餐吧,他想就着我们的鲜血吃晚饭。”索尔·塔维茨残酷地笑了,讲了个并不如何好笑的笑话。言语中没有半点对荷鲁斯·卢佩卡尔及他儿子们的尊重。 “反正不会是法比乌斯·拜耳。”阿库多纳轻轻地开口。“他已经残疾了。” “你为何不杀了他?”维斯帕先问。 “因为我们还需要他为福格瑞姆治疗。”阿库多纳说——他给出了一个片面的真相。 他没有把他从法比乌斯那里听到的话告诉其他人,半个字都没有。拜耳的话听上去有点可信度,可细想之下,阿库多纳还是发现了其中的漏洞。 如果帝皇真的需要他们消失,他根本就不需要大费周章地布置这种后手。 尽管这么说会显得有些不敬,但是,从消失的两只军团来看,如果帝皇决定要做这种事,他会直截了当地派出黎曼·鲁斯或莱昂·艾尔庄森。 领主指挥官看了他一会,摇了摇头,没有反对阿库多纳的话。这件事让首席剑士稍微松了口气,紧接着,大门被打开了。一个身穿影月苍狼黑白二色制服的阿斯塔特走了进来,他关上门。 在昏暗的光线下,阿库多纳看清了他的脸。 “加维尔·洛肯” 那人点点头:“是我,阿库多纳。” “怎么?”阿库多纳笑着问。“正直的洛肯,你来是想做什么?” 加维尔·洛肯沉默了几秒,没有为阿库多纳那嘲讽的语气和称呼动怒。实际上,他的脸上有种古怪的沉郁。在昏暗灯光的作用下,他看上去反倒才更像是个囚犯。 “.只是想来确认一下你们的状态。”片刻的沉默后,他如此说道。 “你已经确认完了,我们都还活着,洛肯连长。”维斯帕先说。“但也仅仅只是活着了,谁也说不准我们明天会不会死。你认为呢?你也和你的兄弟一样在我们身上下了注吗?” “什么?”洛肯愕然地看着他,阿库多纳注意到,他突兀地握紧了拳头。“他他们在做什么?” “你不知道吗?”索尔·塔维茨盯着他的眼睛反问。“你们在用我们下注,打赌。亲爱的表亲,我还以为我们是兄弟,但你们似乎并不这么想。” 加维尔·洛肯低下头,所有人都在这一刻听见了他那沉重的呼吸声。 帝皇之子们默默地凝视着他,不发一言。是古贤者瑞拉打破了僵局,他的声音从扩音器内传来,带着完全蔑视痛苦的沉静:“不妨先让这位连长做他的发言,他心中似有痛苦。” “长者发话了。”阿库多纳说。“那么,说说吧,洛肯,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加维尔·洛肯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 还有一张4k的。 (本章完) 51.疯人与余烬(4k) 你闻到了背叛。 它的味道是如此清晰,如此明显。它代表一种彻头彻尾的不忠,你凭什么能够容忍?不,这不是一个可供选择的选项。背叛者应死,你想,但你现在不能动手,因为时候未到。 是的,时候未到。 加维尔·洛肯与塔里克·托嘉顿是你的子嗣,他们理应配得上一个更为璀璨的死亡,他们应当像战士一样死去。 你需给他们希望,因为希望即将成为这银河间最为恐怖之事。你需使他们恐惧,然后就使他们绝望,使他们心怀死志仇恨,这才是你所需要的东西。 尽管让子嗣恨你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但是,为了全人类的未来,没有任何事是你无法接受的。 你笑了,为自己的想法而苦笑。你站起身,然后想到其他人。 你第一个想到的是圣吉列斯,以及他的羽翼。你怀念他曾用羽翼为你遮蔽阳光的日子,你等待着他,但这样的等待不会太久了。 他和他的军团已被你调往西格纳斯,在那里,他们将面见真相。圣吉列斯可能会同意,也可能不会,但你会采取自己的方式说服他的。 第二个是罗格·多恩。你总是很喜欢罗格的,你喜欢他的诚实与正直,你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喜欢他的顽固,这些难得的品质与令人无法忍受的缺点构成了罗格·多恩。 毫无疑问,他是你们中最为出色的之一。可惜,他不会站在你这边。 罗格身上有个缺点,你想,他的缺点就是愚忠。 他将追随帝皇这种事变成了一种本能,他几乎像是一个木偶。不要紧,你会找到办法使他摆脱这种束缚。 你笑了,你暂时中断思考,走出了你的房间。凡人们在你身后的影子中喝彩,他们面色苍白,喝彩声也听上去细如蚊蝇,几乎不存在。 这很奇怪,他们为什么显得如此惨白? 你将这个问题略过,它不要紧,甚至不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你继续行走,直至抵达法比乌斯·拜耳的医疗室。你的兄弟就躺在里面,和他唯一的一个理智子嗣待在一起。这很好,想到这件事令你倍感欣慰。 你走进门,看见残疾的法比乌斯·拜耳正在为自己的膝盖处动手术。他因你的到来吃了一惊,你却抬手示意他继续。 你在微笑,以安抚他。你看了看他的伤口,用悲伤且隐含同情的语调开口了。 “是谁你对下如此毒手,法比乌斯?” “这不碍事,战帅。”药剂师对你说道,他恭敬地低下了自己的头。 他在疼痛,因为他没有给自己打麻醉剂。你通过空气中遗留下来的残影看见了这一幕,同时你还看见了凶手。但你没有把这两件事说出口,这不是你需要处理的事。 战帅应当温和,但不应太过温和。帝子内部的矛盾就让他们自己处理吧,他们迟早会明白你的良苦用心。 你赞许地看着法比乌斯·拜耳,认为他是一个真正的帝皇之子。你走上前去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继续。你则待在一旁为他递上手术需要的各项器具。 此等殊荣让药剂师的脸涨红了,一如既往,你用一些小小的手段就使人彻底地信任了你。这不是欺骗,毕竟你确实想帮助他,只是你和其他人不同,你将这种帮助化作了外在显露。 你保持着沉默,一直等到药剂师完成他的手术才再次开口:“我的兄弟情况如何?” 你不必问这个问题的,完全不必。 你比任何人都了解福格瑞姆的情况,你问这个问题只是因为你站在这里而已。 你还没有完全信任法比乌斯·拜耳,尽管你看见过他的未来,你明白他到底有多么重要,但你依然不会就这样轻易地信任一个人。 你看着他,他也用他继承自凤凰的紫罗兰色双眼看着你,他沉默了一会才回答这个问题。在此期间,你品味着这阵沉默,非常满足。 你明白,法比乌斯·拜耳已经对你低下了他的头。 “吾主正在恢复,战帅。”你听见他说。“我们的牺牲是值得的。” 是的。的确如此。你再次对他露出一个微笑,并叹息了一声:“可惜这还不够,法比乌斯。” “什么.什么意思,战帅?”那药剂师立刻不安地看向你,他的表情几乎被恐惧充满了。 你知道,你接下来听见的每一句话都会带着结巴。你再次叹息一声,刻意地表现出了悲伤。你抿起双唇,忧伤地看向你的兄弟。 你的行为让药剂师的不安彻底化作恐惧,他惶恐地向后仰倒,竟然从手术台上滚了下去。你立刻走上前去将他扶起,你没有让他感谢你,而是迅速地开始了解释。 有些事过犹不及,目前这个程度刚刚好。 “我很遗憾,法比乌斯,但我恐怕要加快你兄弟们互相战斗的频率了。福格瑞姆正在他的睡梦中遭受某些东西的侵袭,唯有你们的灵魂与鲜血才能帮助他从中得到解脱。” 你熟练地扯着谎,这真奇怪,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擅长此事的?你困惑了起来,你的话语停止了。 荷鲁斯·卢佩卡尔恍惚地看着法比乌斯·拜耳。 不,你没必要思考此事。 真的吗? 当然,你是战帅,你对任何事都很擅长。 可我不能说这种谎,他没有被侵袭,他是在获得帮助. 谁的帮助? 卡里尔·洛哈尔斯。 是的,答对了。你已经知道他是什么东西了,不是吗? 他是个怪物,他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让人类与异形互相残杀。他是个被火焰包裹的残暴神祇,一旦他褪下那身抢来的皮囊,他就会彻底暴露出真面目。 但是,这是多么可恨啊。哪怕远在泰拉,他也要对你的事指手画脚,就好像他夺走了你在你兄弟们中的地位还不够似的不过,这一次他注定无法成功,毕竟诸神在阻拦你的父亲。 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他一个人能做到什么呢? 可是,这真的是我的想法吗?我没有如此狭隘我也不认为他是个怪物,我看见的真的是他吗? 没有可是。 你看着法比乌斯·拜耳,后者等待着你的下文。你从他眼中看见了恐惧、痛苦、怀疑——你对前两者甘之如饴,对最后一种情绪却也并不意外。 你抬起手,帮助他回到手术台上。你将双手放到他的肩膀上,诚恳地看着他,并缓缓开口。 “这是真的,法比乌斯。”你沉痛地说。“他已经开始痊愈了,我们不能在这里停下。” “.好吧,战帅。”药剂师屈服了,你看见他心中在流血泪。你同样也对这个决定感到痛苦,但你必须这么做。这是必要的牺牲。你握紧他的肩膀,迫使他再次看向你。 这一次,你严肃地给了他信心:“我们会成功的,我们一定会让凤凰浴火重生。和我站在一起,拜耳,我们共同治愈他。” 数分钟后,你离开医疗室。你在笑,尽管你不知道原因。 不要紧,你会知道的。 —— “你杀了我,福格瑞姆。”费鲁斯·马努斯说。“你残忍地杀了我,你甚至没有为此感到悲伤。恰恰相反,你为此肮脏的高潮了。你是个怪物,福格瑞姆,我憎恨你。” 福格瑞姆没有理会这阵声音,寒冷的海风从他身边吹拂而过。他持续向前,他决不停留。海水淹没了他的胸膛,冰冷无比。 一种冰冷的喜悦从四面八方压迫而来,他明白那是什么——原始的渴望,极端的愉悦,感官刺激的极限.这种喜悦试图将他纳入其中,使他成为其中的一份子。 它首先便用了从此处脱困的希望来诱惑他,然后是费鲁斯·马努斯的尸体。它一刻不停,这些海水便是它的化身之一。它还给他看了另外一些东西,比如他谋杀戈尔贡的情景。 但这不是真的。 福格瑞姆停住脚步,抬起手,抹了一把脸。海水打湿了他的头发,细微的波涛从远方缓缓而来,温和地劝说,想让他潜进海中。 他低着头,俯瞰自己在水中的倒影。那是个妖艳的美丽生物,世间万物恐怕都不能与他做任何对比,那双鲜红娇嫩的嘴唇看上去是如此可口. 福格瑞姆笑了,他举起手,重重砸下,使水幕破碎。他仍然恐惧,但他心中还有另外一股愤怒正在汹涌的咆哮。 “你怎敢如此诋毁我?”他问那漆黑的海水。“你怎敢将我视作如此低贱之生物?你听好了,我是彻莫斯的福格瑞姆。我或许并不完美,也并不高贵,但绝不会从我兄弟的血液中汲取快感。” 海水并不回答,只是回以一阵温和的波涛。 “住嘴!”凤凰咆哮道,他的脸上有一种疯狂的仇恨正在涌动。 他已经在这里待了一百七十二年,他计时的方式是聆听自己的心跳。 前四十年,他懵懂无知,为这里所展示给他的画面而崩溃。第五十年时,他突然想起了从前。他仍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抵达这里,但他记得之前的事。 他记得荷鲁斯·卢佩卡尔,也记得那场战斗。所以他一下就明白了,他不需要知道这里到底是哪里,他只需要离开。 第八十二年,他开始不断地行走。海水正在逐渐变高,有那么几次甚至没过了他的口鼻,却始终无法将他淹没。 海水中没有礁石或其他任何可供依靠的东西存在,天空也依然晦暗,这里是一片绝境,就连地平线都不存在,他却始终行走着。 第一百零五年,他明白了,这是一场绝望的前进。这里想淹没他,想将他带至海底。 但他不屈服。 没有理由,他就是不屈服。你可以随便命名一个理由,例如他对费鲁斯·马努斯的爱,例如他对荷鲁斯·卢佩卡尔的恨,例如他对自己子嗣的担心 他不屈服的原因可以多种多样,也可以简单至极,甚至可以简单到只需四个字。 我不相信。 是的。他不相信。 他不相信他会如此低贱,他不相信他如此轻易地背弃他与费鲁斯共同铸就的这一条完美之路,他不相信他会就这样扔下他好不容易捡起的谦逊之心。他不是这种人,从来不是。 “你听好。”他对海水说。“我是彻莫斯的福格瑞姆,我是帝皇的第三子,我是第三军团的基因原体我不相信,我不屈服,我弃绝你。” 海水没有回答,它怎么会回答呢?真正回答他的是另外一个人,一个声音,一个他非常熟悉的声音。 “原体。”那声音在他身后呼唤。 福格瑞姆猛地转过身。 塔西佗,第六连的塔西佗就站在那里。顽固的中士,永远有话要讲的中士,面对任何人都决不卑躬屈膝的中士他的身上缠绕着火焰。 漆黑的,比夜更黑。 “你怎么会在这里?”福格瑞姆问。他已经明白了一些事,他的悲伤如海水般不停涌动。 “我死了,原体。”塔西佗说。“我们正在自相残杀。” “为什么?” “荷鲁斯要求的。”塔西佗站在原地安静地说道。 海水开始沸腾,为他的到来而咆哮。霎时间,平静的夜晚就开始变换。原本寂静的海洋开始汹涌怒号,狂风大作,雷霆终于不只是再做做样子,而是货真价实地伴随着闪电一起出现。 福格瑞姆几乎被掀翻了,如果不是塔西佗抓住他,他一定会掉入海洋中。但就算他们已经如此接近,他也无法再听见任何属于塔西佗的声音。 后者的身影巨浪的拍击打断了,被狂风的呼嚎淹没了,被电闪雷鸣摧毁了.他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能真切地感知到一股痛苦。 那疼痛货真价实,不像是这片海洋这般虚幻迷乱,它在他的手上燃烧着。 塔西佗看着他,嘴唇颤动,变形。福格瑞姆开始读他的唇语。 “他们会来找你,但他们不是真的,原体。” 谁?谁会来找我? 塔西佗没有回答,他消失在原地,如蒸发般无影无踪。而风暴不见半点停息,凤凰站在原地,缓缓握紧他的右手。 “来啊。”他低声呢喃。“来,来找我” 他的银发飘散在水面之上。 更新完毕。 (本章完) 52.勇气(4k) 加维尔·洛肯停下脚步,他本不愿这么做,他本当前往另一个属于帝皇之子的牢房以传递信息。 这点很可笑,他们身处一艘荣光女王战舰上,却要依靠如此古老的方式来互相对话。越是思考这件事,洛肯就越能体会到其背后存在着的苦涩。 但他不得不停下脚步。 因为艾泽凯尔·阿巴顿就站在他对面。他从黑暗中现身,前一秒还不存在,后一秒却如同浮出水面的食人鲨般猛然出现,张着血盆大口。洛肯凝视他,后者则回以同样的凝视。 他们仍是兄弟吗?为何此时看上去与仇敌如此相似?洛肯感到一阵悲哀,同时也从阿巴顿的出现和态度中意识到了某件事。 但这可能吗?荷鲁斯现在就知道了? “你要去哪,洛肯?”阿巴顿轻轻地问。 “这不关你的事。”洛肯说。“我不必向你汇报我要去做什么。” “是的。”阿巴顿点点头。“但伱已经三天没在决斗场露过面了,还有托嘉顿。你们在做什么?” “我不会再去那地方哪怕一次的。” “随你的便,但你们在做什么?” “这与你无关。” “我明白。”阿巴顿说。“可我理应享有询问的权力吧,洛肯?你忘记了我们的誓言吗?” “你我仍是兄弟。” “不。”阿巴顿走近他,他吐出的那个单词让洛肯咬紧了牙齿。好在阿巴顿仍有下文,并非只是简单地否定。 “你我之间还有另外一份誓言,那代表我们拥有比兄弟更亲密的一种关系,洛肯。那誓言的力量仍在我和艾希曼德身上起效,你呢?托嘉顿呢?” 他仿佛被镶嵌在眼眶中的那双眼睛中绽放出了某种怀疑,实际上,可能远不止怀疑。 他发现了。洛肯心中有个声音说。是他派阿巴顿来这里的,他知晓一切. 恐惧与羞耻开始蔓延,但洛肯没有放任它们控制自己。他仍旧站在原地,呼吸平稳——他不是个多么合格的说谎者,实际上,在他过去的人生中,他与说谎这种行为是绝缘的。 可他现在却无师自通了这件事,仿佛早已做过成百上千次那样自然。他看着阿巴顿的双眼,保持着表情的平静,保持着呼吸的和缓,以没有任何改变的声音开口了。 但他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 “我——” “——你要说谎吗,洛肯?”阿巴顿问。 他缓缓朝他走近,洛肯没有说话,只是握紧双拳。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是一个充满攻击性的姿态,不应出现在他们之间。 一时之间,他心乱如麻,而阿巴顿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你以前从未说过谎,洛肯。你一直都是个正直的人,罗格·多恩甚至都欣赏你.但你刚刚在做什么?” 洛肯没有说话,他沉默了数秒,选择迈动步伐,与阿巴顿擦肩而过,走进了一片黑暗中。 他选择将阿巴顿留在了昏暗的照面灯下方。 后者背对着他,笑了起来,然后吐出一个词语,仅有两个音节,听上去如同宣判。阿巴顿念出它时所使用的语气并不如何凝重,却让洛肯立即停下了脚步。 “叛徒。”艾泽凯尔·阿巴顿说。 洛肯转过身。 他本以为自己在这个时刻会不安、会紧张,但到头来竟然什么也没有,唯有平静。他昂着头折返了回去,阿巴顿转过身来看着他,似乎对他的返回有些惊讶。 “你觉得荷鲁斯做的事情是正确的吗,艾泽凯尔?”洛肯问。“你觉得他将一名原体伤成那样,跳帮他的舰队,将他的军团贬为奴隶让他们互相残杀取乐是正确的吗?” “别告诉我你没听见他在决斗场高台上发出的那些笑声。帝皇之子们在战斗,在流血,手足相残.如此酷烈的刑罚与折磨,他却将之看做一种闲暇时的享受。扪心自问一下,兄弟,这真的是我们记忆中的荷鲁斯会做的事情吗?” “所以你承认了。”阿巴顿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虚假的微笑,他不想笑的,这个笑容所提供给他的意义是让他能够继续站在洛肯面前。 他在虚张声势,洛肯瞬间便看出了这点。 艾泽凯尔·阿巴顿在心虚。 “你在转移话题,艾泽凯尔。” “我忠于荷鲁斯。”阿巴顿缓缓说道。 “你还记得四王议会的职责吗?”洛肯看着他的双眼问道。 “我们为荷鲁斯提供建议,原体的智慧与心性胜过我们百倍,但他们也是人,他们也有无法顾忌到的地方,这时便由我们负责提醒他。告诉我,艾泽凯尔,难道你认为他现在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 “那你呢?你的所作所为就是正确的吗?” 洛肯失望地摇摇头:“你还是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我想我不必对一个叛徒多说什么。”阿巴顿带着那阵假笑如此说道。“你背叛了我们,洛肯。” “我明白。”洛肯说。“但我不是叛徒,你才是,艾泽凯尔。” “可笑,我背叛了谁?” 洛肯没有回答,只是转身离去。他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尽了,如果阿巴顿是荷鲁斯派来的,如果这意味着他的审判即将到来那就让它来吧。 只是,他想到一个问题。 永远正直要付出什么代价,罗格·多恩? —— 你感到失望。 加维尔·洛肯与塔里克·托嘉顿不肯回心转意,你开始思索自己派人去劝说他们的行为是否有些多余。但你转瞬便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不必再思考了。 你坐在你的王座上,四周满是喝彩。凡人仆役们待在他们应该待的地方为你叩首,他们念诵着你的史诗。这史诗还未成型,它应当拥有数百万字,详细地讲述你的每一个故事。 很快了,你想。只需再执行几个步骤,便可完成它。 你听着他们的声音,感到一阵独属于闲适时的平静。而你清楚,这其实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最后一丝风平浪静。你喜欢雨季,你总觉得雷鸣是为你而响起. 很快就会真的如此了,你笑着说。 再一次,你沉入黑暗之中。你的鼻子开始流血,黏腻的鲜血,带着腐烂水果般的甜腻。你品尝到了自己的鲜血,这可真是不常见。 你又笑了,王座周围回荡着你的笑声,而你的思绪却开始朝着黑暗的更深处漫游。你感到一阵力量从某处升起,涌入了你体内,你的躯体为此更加强韧,你几乎认为自己能够直面一切。 刹那间,你心中升起一股无匹的勇气。 你曾对你要做的事感到踌躇不决,毕竟,燃烧整个银河来破除一个谎言,这样的代价对任何人来说都有些太大。但你现在坚定了这种想法,你已经明白,不破不立是必须的。 世界上只有一个人拥有这种勇气,而那个人就是你。 只有你可以做到这件事,只有你可以直面帝皇,直面一切. 带着这股勇气,你愈发深入。黑暗包裹了你,接纳了你,它们触碰令你想起圣吉列斯的羽毛。你疑惑了片刻,不过这不重要,你继续深入,深入,深入 直至抵达黑暗的最深处。 现在你站在这里。群星汇聚之处,诸神凝视之所。景象之瑰丽甚至超越了所有梦境中绚烂景象的总和,光是你脚下便有一百万颗恒星正在持续地生灭。 你观察了它们一会,便无趣地移开了视线。你已经厌倦这幅景象了,你看了太多次。所以,你开始观察其他事——比如你的兄弟。 每一日都是如此,黑暗永远会为你揭示一些真相。 今日,你首先看见的人是康拉德·科兹,这真有趣。你看见一个脸色惨白,衣衫褴褛的杀手,穿梭在高塔般阴森的城市之间,靠着吃老鼠过活 然后,他天生的偏执与对未来的感知将他逼入了绝境,他疯了,但还没有完全疯。他成了一个靠着血腥手段维护强权,以暴力执行正义的残酷统治者。 你不禁大笑出声,你没想到康拉德·科兹原本可以如此的—— ——“我在何处?” 这不重要,你继续看。 “不” 继续看。 于是你继续看。 你看见康拉德·科兹回归军团,看见他和他的军团被帝皇的一个又一个命令带往银河各处。你看见他的军团一点点地被人渣充斥,他本人也为这过于剧烈的痛苦而彻底地陷入了疯狂之中。 你没有笑了,你开始思考。他的惨剧还在播放,但这已经不是你最关心的事了。 你忽然意识到,如果帝皇真的有他所说的那么好,那么温暖,他又为何要将你们扔向银河各处呢?而且,又为何不给这个康拉德半点时间处理他的星球? 你明白,康拉德·科兹是被他的正义感与偏执逼疯的,但如果有足够的时间,其实他完全可以与自己和解 而帝皇没有给他这个时间。 “骗子!”你愤怒地在王座上低吼。“他毁了你,康拉德,他把你变成了一个怪物!” 幻象消弭,你开始沉思,黑暗察觉到了你想观看更多的想法。一如既往,它立刻响应了你的命令。 它是如此地贴心,如此地顺从,不带半点二心,全心全意地为了你思考——这一次,你从笼罩群星的薄纱之间看见了马格努斯。 啊,你学富五车的天真兄弟,一个彻头彻尾的学者,比起战争更看重知识。你曾对他在战场上的某些行为感到不满,现在却能多少理解一些了。 总有些事是比战争要重要的,比如那三十年.你怎么又想起它了? 你笑了,摇摇头,感到一阵荒诞。你开始继续观看,这一次,你完整地看完了马格努斯的一生。 你沉默了,你不可避免地再一次意识到,如果帝皇肯将这些话提前告知马格努斯,他就不必遭遇那些苦痛。 “你为何如此沉默,骗子?”你自言自语道。“你让我们称呼你为父亲,你却这样对我们。” 不过这不要紧,你同情地最后看了一眼那个马格努斯,挥挥手将幻象驱散了。 你坐在你的王座上思考了起来——另一个你,那个失败过的你曾用了一些巧妙的计划达成了他的目的,他让黎曼·鲁斯和芬里斯的狼群撕碎了马格努斯的巫师集会之地. 真是一场可怕的暴行,不过,换做是你,你也会这么做的。 此刻,你想起马格努斯,你熟悉的那个马格努斯。你上次听说他的消息时,他还在泰拉被软禁。这很好,你笑了。 一个计划在你心中成型,只需少许挑拨,便能得到一个非常好的结果。 “不。”荷鲁斯·卢佩卡尔惊恐地说。 他已被黑暗遮蔽,他的皮肉正在消解,其中的一切精魄与美好事物都正在被更为扭曲的东西代替。 “我不会这么做!”他怒吼起来。“我决——” ——你决定明天就派人去普罗斯佩罗看看。 啊,等等,今天是什么时候了?你走出黑暗,你的影子中有无数凡人正在为你诵歌。你满足地叹息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这时你才发现,原来你们已经停泊在了伊斯特凡三号的轨道上。漫游黑暗会让时间流逝的如此之快吗?一个疑问产生,又很快消失。 你思索了片刻,这时,轨道的另一头也冒出了另一艘战舰。那是艘名为坚定决心号的荣光女王战舰,是你的兄弟安格朗的旗舰所以他们到了。 嗯.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鲜血的滋味在舌尖缓缓弥漫。它不知从何而来,但你十分满足。随后,你再一次想到了你舰船上的那些背叛者。 他们应该快要行动了吧? 你笑了. 没有关系,先升起希望吧。没有希望,又谈何绝望呢? 你温和地转过身,开始对自己影子中的凡人们下达命令。他们是如此没用,只是被你注视就战战兢兢,但还是比机仆好点,至少能传达你的命令。在你的旨意下,一场会面开始运作。 你已经迫不及待了。 你想看见安格朗。 你想让他面见真相。 还有。 (本章完) 53.血海(5k) 安格朗曾见过荷鲁斯·卢佩卡尔许多次。 从血缘层面上来讲,他们是兄弟。尽管面貌并不相似,出身各不相同,但他们的确都继承了帝皇的血脉.考虑到他们之间巨大的差异,这一点是相当有趣的。 你看,荷鲁斯·卢佩卡尔出身科索尼亚,他曾是个帮派分子,这种烙印在他身上非常明显。而安格朗呢?他是个角斗士,野蛮,且必须野蛮。 牧狼神的光辉就连帝国的蛮荒边陲之地也有所听闻,而第十二军团之主却相当低调。没有记述者能真正意义上的采访到他,人们甚至对战犬的了解都远甚于他。 这种差异是惊人的,且并不完全都是后天成长环境造就的原因。但这些都不重要,因为安格朗始终尊重他的兄弟。 直到现在。 直到他登上复仇之魂号。 卡恩是第一个注意到安格朗异样的人,他发现他的原体正在轻轻地摩擦牙齿。 起初,他还以为是屠夫之钉的原因。那该死的刑具永远在折磨战犬们的原体,而他本人却将这种痛苦视作了荣耀的一环。 但他很快就发现事实恐怕并非如此,因为复仇之魂有些太暗了,也太臭了。 这种臭味勾起了卡恩埋藏于记忆深处的某些回忆,他忍不住咬紧了牙齿,环顾四周,发现和他一样经历过当年那件事的人都露出了相似的表情。 于是他知道,这不是他的错觉。 怀揣着一线希望,卡恩仰起头看向他的原体,安格朗竟恰好在此刻低头凝望。眼神交错之间,无声的交流便已经完成。 他们保持起沉默,拢共五百人的原体卫队护卫着安格朗缓缓前行。为他们引路的荷鲁斯之子还保持着仪态,用骄傲的态度为他们介绍着一路上的种种,好似并未察觉到这略显凝滞的气氛。 他们一路前行,直至抵达牧狼神的王庭。 此处光耀且洁白,荣誉遍地,每一面旗帜都有其染血之证。属于群星的光辉经过了头顶玻璃的反射,在能工巧匠的精心设计下变作了一种淡金色的光辉,照耀于王座之上。 象牙、黄金、白银.这些俗世的浮夸在它们主人的照耀下竟也变得令人着迷了起来。一个凡尘的国王需要这些来彰显自己的身份,他却不必,他本身就是王者。 荷鲁斯·卢佩卡尔端坐于王座之上,他在微笑,他的面容胜于一切装饰。群狼环伺,精锐们全副武装地为他们的父亲增添着威严,但这一切都比不上牧狼神本人。 他甚至无需说话,只要他存在,他就是这王庭中最为耀眼之人。 安格朗终于缓缓呼出一口浊气。 “不。”他喃喃自语着低下头。屠夫之钉因宿主的情绪反应开始蠕动,末端狂舞,反射起了光线。 “兄弟!” 荷鲁斯热情地从王座上起身,踏着台阶,快步走下。他的步伐坚定却也迅速,他还未抵达安格朗面前就已张开了双臂,仿佛是要给他一个拥抱。 面对此等好意,第十二军团之主却抬起手,制止了他。 “怎么了,兄弟?”荷鲁斯不解地问。 他光辉依旧,星光无可解释地追随着他,将他的面容变得迷蒙且梦幻。安格朗缓缓摇了摇头,并不解释,他的卫队开始自发散开。 他迈动步伐,走至了荷鲁斯面前。两名原体开始互相对视,一方始终带着微笑,面不改色,另一人却满怀悲伤。片刻之后,安格朗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我在你的舰队中看见了帝皇之傲号,福根也在吗?” “他当然在,兄弟。”荷鲁斯说。“只是我们有了点小争吵,他对我想在伊斯特凡三号上使用的战术不怎么赞同。” “他在哪?” “他就在这里,安格朗。”牧狼神微笑着回答。 “我的问题是,他在哪。”安格朗一字一句地说。“回答我,荷鲁斯。” “何必非要寻根究底呢?”牧狼神探究地看着他,四周的气氛已经因为这短短的两句交谈开始变化,却没有人敢于在这个时候出言阻止气氛的变化。 战犬们不想,荷鲁斯之子们不敢。 安格朗不再提出问题了,他湛蓝色的双眼中逐渐涌上些许血色。荷鲁斯皱起眉,表情也从不解逐渐变得平静了下来。 “我似乎对你不够了解,兄弟。”荷鲁斯说,他凝视着安格朗,面容在此刻竟显得毫无波澜。 “的确。”安格朗说。“伱对我知之甚少,你不了解我曾经历过什么。” “你是指你曾经是一个卑贱的奴隶的事吗?” “不。”安格朗摇摇头,对荷鲁斯的嘲讽置若未闻。 若有人能细究此刻,甚至能从他那正在抽搐的面容上找寻到一丝混杂了怜悯与悲伤的冷笑。 数秒后,荷鲁斯遗憾却又坚决地叹了口气。 “看来你心意已决。”牧狼神说。“但是,在我们开始以前,我还想做最后的一次努力。听我说,安格朗。” 他诚恳地看着他的兄弟。 “不管你要做什么,你都不会成功的。相信我,好吗?” 对此,战犬之主的回答是一记简单直接的猛烈拳击。 冰冷的手甲直击在了牧狼神的胸膛之上,金属敲击,发出巨响。战犬们的攻击随后而至,枪声大作,荷鲁斯之子们却表现得根本不像是他们自己。 他们中鲜少有人提前预见到了这件事,明明拥有数倍于战犬们的人数,却在战斗开始的前半分钟内连完整的攻势都无法组织。 刹那间,卢佩卡尔的王庭便化作了一处残酷的战场。 对复仇之魂的主人来说,这本该是个令人惊怒交加的局面,但荷鲁斯却在笑。他如同没事人一般站在原地,安格朗的那记拳击甚至未能击退他半步。 “保护战帅!”荷鲁斯之子中的一个厉声吼叫,狼群朝他们冲来,却被一阵死亡之雨阻挡了去路。 安格朗仍旧站在原地,不发一言。他赤手空拳——原体的武器对于一场会面来说并非方便携带之物,他甚至懒得拔出礼仪用的佩剑。但这无所谓,他依然是要战斗的。 他冲向荷鲁斯,后者安静地站在原地,缓缓低下了头。下一秒,就在安格朗的拳头即将再次触及荷鲁斯的那一刻,一阵黑雾席卷而来,将他与战犬们彻底包裹。 待到雾气散去,他们已经不见踪影。 群狼为敌人的消失而感到迷惑,艾泽凯尔·阿巴顿朝着他的原体冲去,牧狼神却已经回到了自己的王座之上。 “不必担心。”他的声音在王庭内响起,带着某种重叠的回音。“传我命令,准备应对跳帮。” 跳帮? 狼群们面面相觑,荷鲁斯却没了解释的心情。 他侧目看向左侧舷窗,在伊斯特凡三号轨道的后方,有一支舰队正在从星球后方缓缓现身,为首的战舰正是科尔乌斯·科拉克斯的旗舰,帝皇之影。 —— 黑雾散尽,安格朗沉默地缓缓站起。他与他的卫队已经远离了卢佩卡尔的王庭,但仍然位于复仇之魂内部。他扫视四周,不消半秒便得出了这个结论,同时做好了后续计划。 但他还察觉到了另外某些东西。 原体转过头,开始朝着某个方向大步向前,湛蓝色的双眼中有远胜此前的怒火涌现。 肩撞、拳击,他以纯粹的力量摧毁了底层甲板的重重障壁,电缆被随手扯下,金属被他徒手捏成碎块扔下在地。 战犬们紧随其后,他们没有询问安格朗这么做的用意,不必如此——战争一旦开始,战犬们便只会是战犬。 他们一路前行,在安格朗打穿第八层甲板后,他们见到了一个祭坛。 天花板上满是倒吊而下的尸体,地面铺满骨头。一个粗糙却巨大的八角星在这密室的中央被尸体拼凑而成,超自然的血红浮光在其上如呼吸般明灭不休。 战犬之主沉默地挥动手臂,火雨自他身后怀揣着无边怒意被发射,在一瞬间就摧毁了这堕落的祭坛。 但这不是结束,安格朗闭上眼睛,在疼痛与天赋反馈回来的共感中,死者们正在柔声细语地朝他倾诉自己的遭遇。 他们原本是帝皇与战帅的仆人,在这艘船上与荷鲁斯之子共享荣耀,现在却不是了。现在,他们只是死者,是祭品,是无人在意的尸骸。 但这还不够,他开始继续放大他对自己天赋的压制,浓到极致的鲜血从鼻腔中滚滚而落。第十二军团之主在数秒后沉默地睁开了眼睛,仰头看向了上方。 他的眼睛在这一刻穿越了金属与黑暗,抵达了某人身边。 “找一条路,我们向上走。”安格朗说。“我的兄弟需要帮助。” “荷鲁斯?” “不,卡恩。”安格朗低下头。“是福格瑞姆。” —— 怎么回事? 加维尔·洛肯停住奔跑,呼吸变得稍微急促了一些。 他能隐约地察觉到复仇之魂号正在产生某种变化,他看向那些黑暗的角落,发现它们变得更浓郁了。与此同时,他身后传来了一声隐约的响动。 洛肯猛地回过头,发现他来时的路已经彻底消失不见。第八甲板的连结拱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完全扭曲的螺旋阶梯。这发现让他后退了一步,也让他撞到了某人身上。 “你们的船还真是不同凡响,表亲。”阿库多纳说。 “它” “别对我解释了,洛肯连长,当务之急是找一条路去医务室。”帝皇之子的二连长如是说道。 他并非赤手空拳,洛肯设法为活下来的帝子们找回了武器与护甲。这些天的小心谋划终究是有效果的,而他与托嘉顿的计划实际上也非常简单。 只要会面一开始,就立刻依照计划解放帝皇之子们。荷鲁斯之子内并非只有他们两人意识到了军团如今的疯狂,在一些小心的接触与试探后,有七百多人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人数不多,但对于他们的计划来说却完全足够——因此,他们会分散开来,并带着帝子们前往各大机库与登舰甲板。只要有一股力量能够顺利的离开,那么一切就都值得。 而洛肯与阿库多纳的这只小队也有别的任务,他们将尽最大努力救回福格瑞姆。 “我明白。”洛肯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开始继续奔跑。 他的连队内有二十个人跟在他身边,帝子们则是一百三十一人。沉默,悲伤,满怀怒火。 他们在第八甲板中前行,并很快就意识到这里产生了何等变化——每一条走廊都会在他们经过以后移动,前方出现的也并不一定就是洛肯所熟悉的道路。 他们的空间感也出了大问题,在他们的感知中,整个第八甲板好像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哪怕他们不动,它自己也会旋转。在另一个盲目前行的五分钟后,洛肯当机立断地叫停了行动。 他打出战术手势,帝皇之子们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多么讽刺,他们曾经真的亲如兄弟,彼此之间就连战术手势都是通用的。 洛肯很难说自己此刻到底是什么感觉,他强迫自己摈弃杂念,开始在一个刚刚创建的通讯频道内呼叫塔里克·托嘉顿。 后者在数秒钟后回答了他的呼唤,声音伴随着强烈的底噪电流。舰内通讯本不该如此才对,很明显,他们受到了强烈的干扰。而且,这种干扰并非仅出现在通讯上。 洛肯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我们正在前往第二十一机库。”托嘉顿在频道的那一头如是说道。“另外,我有个坏消息要通知你,洛肯。” “什么?” “我这一路上没见到半个人。” “我也是,塔里克。” “看样子我们的计划一早就被他看穿了?”塔里克·托嘉顿轻笑了两声。 他在试图开玩笑,洛肯能从这两声单调的笑声中听出他的意图。他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呼吸着。半秒钟后,他兄弟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永远保持正确真是太难了,兄弟。”托嘉顿喃喃自语道。“但是,我不会沦为助纣为虐的帮凶。荷鲁斯正在做一些他以前从不会做的事,他的行为不仅是超越律法的,更是超越道德的.我们绝不盲从,洛肯,哪怕他是父亲。” “哪怕他是父亲。”洛肯重复。“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依照原定计划行事,不管他到底想做什么,我们都只有一条路可走。” “明白。” 洛肯挂断通讯,阿库多纳看着他,像是正在等待回答。他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原来所有人都在等待他的命令,不仅仅只是他自己的兄弟,帝皇之子们也同样如此。 片刻后,阿库多纳打出一连串的战术手势。洛肯在头盔后笑了,他还以一个坚定的握拳。 他们再次出发。 —— “父亲.”一个人低声呼唤,站在海的那一头。 福格瑞姆认识他,他怎么可能不认识呢? 凤凰站在原地,海水颠簸,风浪大作。天空变成了一种癫狂的粉紫色,血液般猩红的云在其上盘旋,如巨大的眼睛凝视着他。闪电不断,劈在不远方的海中,激起一朵又一朵巨大的浪花。 所有的一切都是疯狂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无法令人直视的。福格瑞姆看着那个身穿紫金盔甲的人影,在片刻后响应了他的呼唤。 “艾多隆。”他朝他缓缓走近,并念出了他的名字。“你明白你正在做什么吗?” “父亲.”那人呼唤着,并不回答他的问题。 福格瑞姆缓缓走近,逐渐看清了他的面容。 那是一张和他记忆中的艾多隆完全无关的脸,皮肤如死人般惨白,创伤和不洁之病留下的痕迹布满其上。六个药剂连接口深深地插入了他的下颚与脖颈处,将不明成分的药物打了进去。 他的头发稀疏,残留在布满伤疤的脑门侧面,像是昔日荣光的一个影子,一个回音,却只能使人厌恶。 最令人无法直视的,是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映照的不是对父亲的爱,而是另一种爱。 福格瑞姆熟悉那种爱,很早以前,他还是彻莫斯上的一个工人时,他就经历过这种目光无数次了。 “父亲。”艾多隆停下他缥缈的呼唤,那干瘪的嘴唇稍微弯曲了,露出了一抹微笑。他看着赤身裸体的凤凰,舌头不自觉地舔过牙齿。 “我等这一天已等了太久,父亲.”他深情地说。“还记得从前吗,父亲?我们会为彼此——” “——闭嘴。”凤凰眼角抽搐地打断他,比起愤怒,更多的是失望、羞耻与难以置信。 他不敢相信他的子嗣怎会变得如此堕落、低贱、下流.而且,这人是艾多隆。是‘典范者’艾多隆,是他亲自提拔的第一名帝皇之子。 这么多年了,艾多隆从未辜负过他。 “您就连愤怒时的模样也如此诱人。”艾多隆大着胆子说道。 凤凰没有回答这句话,他强忍着不适观察艾多隆。后者大大方方地展示着他自己,却没注意到福格瑞姆眼中的厌恶正在越来越强烈——或许他注意到了,但这种目光只会令他更加愉悦。 数秒后,彻莫斯人缓缓开口,声音已变得满是冷意。 “原来这就是塔西佗警告我的事。”他握紧双拳,在寒冷刺骨的海水中朝着艾多隆缓缓走近。“你不过只是个伪物。” “但我就站在你面前,父亲。”艾多隆说。 “是的。”福格瑞姆说。“你知道这还意味着什么吗?” “恕我愚钝?” “你会死。”福格瑞姆咆哮着朝他冲去,海水在这一刻忽地开始变色,从漆黑转变为一片血腥的红,诱惑的粉在其下若隐若现,数千个黑影正在游动。 艾多隆笑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甚至失足跌倒了。片刻后,他才再度站起,在暴风雨来临的前兆中,艾多隆满怀占有欲地看着他的父亲,说出了一句话。 “我要他的头。” 海水激荡,更多的影子从其下缓缓站起。 还有两章。 (本章完) 54.狂怒者(二合一) 时至今日,福格瑞姆已经数不清自己打过多少场仗了, 他曾面临过诸多绝境。毕竟身为原体,也并不意味着无敌。他打过弹尽粮绝的战争,打过被包围的战争,打过因情报出错而不得不在劣势情况下面对敌人的战争. 山丘、森林、平原、海洋、真空。他战斗过的星球少说也有一千颗,他就是一本战争的百科全书——但他从未打过这样的一场战争。 他手无寸铁,赤身裸体,而这些都不是问题,真正的问题只有一个。 “父亲!”一个人呐喊着朝他冲来,紫金色的盔甲涂装在粉紫色天空那暧昧的光线照耀下熠熠生辉。波光粼粼的海面照亮了他挂在胸前的人皮,也让他那张扭曲的脸更添几分狂热。 他喘着粗气,光是即将接触到福格瑞姆这件事就已经快要令他按捺不住生理上的冲动了——又或者,心理上的快感其实更胜一筹? 他尖叫着,手中有剑却不用。步伐跌跌撞撞,姿态有如渴求拥抱的幼童。 凤凰挥拳打烂了他的头。 血肉四溢飞溅,一些落在海中,一些落在了其他朝着他冲来的人身上。后者喜不自胜,立刻开始吞食或舔舐兄弟之血。那些没能享有此等愉悦的人则低下头,趴在了海中。 武器被随意丢弃,他们开始如乞食的野犬般在海中找寻着血肉的踪迹,毫无半点战士的尊严。 福格瑞姆感到一阵反胃,他咬住牙齿,俊美的脸已被怒火充斥。 他冲向下一人,那人尖叫着朝他举起剑刃——这本该是一记精准且迅速的挥击,凤凰甚至已经想好应当如何应对,可预计中的攻击却未曾到来,因为那人居然将剑脱手而出。 他颤抖着抬起双手,因亲眼目睹原体强健的胸膛而陷入了放荡的想象之中。福格瑞姆咆哮着挥下拳头,再度杀死一人。 他已然怒极。 自迷失在这片虚幻的海洋以来,他从未有过如此汹涌的愤怒。天空中正在迫近的暴风雨云也无法在这一层级上触及他此刻愤怒的十分之一。 他不是风暴,他远胜风暴。 他开始无情地杀戮,没有人能在他手下撑过两招,但这并不代表他的愤怒就有所停息。实际上,他甚至更怒了,因为这些人甚至都没有抵抗。 少数真正试图对他发起进攻的人也因为某种诡异的刺激陷入了忘我之境,靡靡之声在海域之上四散,曾经代表着高贵的紫金色涂装如今却成了堕落的象征。 他目之所及的每一个人都正在放荡自己,愉悦自己,而他们的脸.他全都认识。 尽管已经异化成了不可言说的模样,但他还是认识。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艾多隆的声音于他身后响起。 “原体!”他呐喊道。“噢,我的原体!” 福格瑞姆转过身,看见艾多隆正在朝他发起冲锋。很难说他在目睹这件事后心中升起的情绪到底是愤怒还是欣慰——或许二者皆有吧,就算是伪物,也好歹是能保持作战姿态的伪物。 艾多隆兴奋地吼叫着,像猴子般野蛮。他的动力锤在冲锋的过程中一直保持着低垂的姿态,锤头沉于海中,分解力场没有消解海水,反倒使它们的颜色愈发浓郁。 福格瑞姆冷静地观察着他前冲的姿态,准备进行闪避,甚至连步态都已调整好。 艾多隆冲至他面前,那件杀死了无数人的武器在这一刻被他高高举起——它本该落下的,如果艾多隆没有尖叫着向后仰倒的话。 福格瑞姆表情难看地握紧了双拳。 “原体,我.” 艾多隆从海水中缓缓爬起,喘息粗重。他盯着福格瑞姆的脸看个不停,目光极具亵渎之能事。他似乎想要道歉,话说到半路却又陷入了一阵突如其来的尖叫中。 “噢,原体,我.我很抱歉,我太抱歉了,我希望你原谅我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他狂笑起来,涕泗横流,他的面容因狂喜而扭曲,被原体亲自鄙视带来的无上羞耻令他早已干涸的心在这一刻突兀地泛起了浪花。 福格瑞姆难以忍受地朝他冲去,就在此时,艾多隆的动作却又前所未有地灵敏了起来。他握着动力锤在海水中毫无形象地翻滚了起来,期间竟然还张嘴痛饮着这不知到底是什么的海水。 福格瑞姆追赶着他,而他则朝后方跑去,仿佛已经无心恋战,却又在下一个瞬间猛地朝后方挥出了一锤。 凤凰立刻止住脚步,弯腰躲避。待他满面阴沉地恢复姿态后,艾多隆已经提着锤子直面起了他。 那六根药剂管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朝他体内输送药物,他的眼睛闪闪发光,丑陋的面容和那双被欲望濡湿后的眼睛搭配在了一起。如此矛盾,如此丑恶 福格瑞姆再次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对艾多隆发出了一声嗤笑:“你真令我失望,伪物,你根本就是在玷污艾多隆的形象。” “是吗?”艾多隆嘴唇颤抖地问,眼泪滚滚而落。 他的泪腺本该早已失去作用,此刻却不知为何又恢复了原有功效。那眼泪滴落海中,激起了一滩又一滩晕染开的粉红。 福格瑞姆厌恶地望着他,不再说话了。艾多隆却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捂住自己的胸膛,诚恳且真挚地开口了。 “伱不明白,我的大人啊,你不明白我到底是什么.你以为我是虚假的影子,是混沌的力量捏造出的人偶吗?不,不是这样的。” 艾多隆眨眨眼睛,放下动力锤,以前所未有的姿态挺直了胸膛。 尽管只有那么一瞬间,但是,只属于‘典范者’的气质还是在这一瞬间涌现了出来。海面波光粼粼,他的脸也在这一刻因光线的折射似乎恢复成了原本的模样。 福格瑞姆不可避免地怔住了。 艾多隆愉悦地大笑起来:“看清了吗,大人?如果你没有,我可以再来一次,直到你愿意接受真相为止.我不是伪物,父亲,我是真正的艾多隆。” “你可以尽管说谎。”凤凰从牙缝中扔出几个冰冷的字眼。“我会让你再也说不出半句话。” “如果我能真正的死去,我会感谢您的。”艾多隆浮夸地弯下腰,鞠了一躬。“可惜的是,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在他身后,一些影子开始从海平面下方人立而起。先前曾被福格瑞姆杀死的那些人再度回来了,他们的目光远甚以前,无比狂热。 凤凰眯起眼睛,表情逐渐产生了变化。艾多隆得意地笑着,丝毫不掩饰自己此刻的情绪。 “还记得我说我想要你的头颅吗,父亲?我会做到的.你不可能在这样的一场战争中获胜,战争需要经验与理论支撑,而你从未打过这样的战争。” 凤凰提起双拳。 “来啊。”他说。“如果你想要,你就自己来拿吧。” 艾多隆狂笑着朝他冲去。 —— 塔里克·托嘉顿很难向任何人描述他此刻的心情,实际上,他大概也没有那个余裕去做这件事。 他起身,从简易的掩体后方探出了身体,如闪电般迅速。多年的训练让他在这一刻精准地射出了四发收割生命的子弹。做完这件事,他立刻缩回掩体后方。 “好枪法!”一个帝皇之子对他喊道,银发飞舞,脸颊上满是愈合的伤口。花体字串联起来形成了一个又一个名字,密密麻麻地铺满了他的脸。 “我们需要撤离,卢修斯连长!”托嘉顿在爆弹枪的咆哮中冲那人吼道。“必须撤离!” “你下令!”卢修斯干脆利落地说。 托嘉顿注意到他在笑,白色短发下方的四颗服役钉闪闪发光——帝皇之子第十三连的连长完美地继承了他们父亲的美貌,可惜的是,他的笑容破坏了一切。 那是种除愤怒外一无所有的可怕微笑,托嘉顿心里清楚,若有可能,卢修斯恐怕会顶着子弹冲出去进行战斗。 好在他还愿意听他的,这就够了。 “我们从后面走,不止一条路能抵达第二十一机库。” “你带路,托嘉顿连长!”卢修斯当机立断,迅速地下达了命令。 帝子们顺应他的命令从掩体后方有条不紊地互相掩护着开始了撤离,被囚禁了这么多天,被逼迫与兄弟死战,他们却仍然能保持纪律性。 托嘉顿心中五味杂陈,他不明白自己的军团为何不能做到这一点.他很快便将这种无用的想法抛之脑后,带领着他的兄弟与帝皇之子们冲出了包围网。 他们开始在第二十一甲板内横冲直撞,很快便依靠着托嘉顿对这里的熟悉离开了荷鲁斯之子的包围网,抵达了一个僻静的武装室。 小队开始沉默地进行补给,托嘉顿则摘下了他的头盔,在房间的一角缓缓地进行着深呼吸。在战时摘下头盔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但他必须这么做,他需要直接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这种想法在复仇之魂那弥漫着臭味的空气冲入他鼻腔的一刹那瞬间破灭,托嘉顿苦笑起来,而卢修斯则来到了他身前。 “那种感觉很不好受吧?”他问。 “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卢修斯简单地做了个手势。“尽管是他们先袭击你的,但是,我明白那种不得不痛下杀手的感觉。” “.老实说,我只觉得遗憾。”塔里克·托嘉顿说,他试着甩出一个嘲弄的微笑,想讲两句笑话来活跃气氛。理所当然,这种尝试失败了。 那帝子的连长同情地看着他,摇了摇头:“我并不清楚你们内部到底发生了什么问题,托嘉顿连长。我只对荷鲁斯感到陌生。” 我也是。托嘉顿默默地想。我同样如此。 两分钟后,他们再次上路。他们一连换了四条路,统统被堵死,不得寸进。托嘉顿从这种诡异的局面中立即察觉到了某种蛛丝马迹。 在第五条路也产生了相同的困境后,他推导出了一个结论——他认为荷鲁斯想将他们困在复仇之魂号上,为此,他才在知晓一切的情况下任由他们行动,却又提前派兵堵住了任何可能离舰的渠道 但是,为什么? 这个疑问在他心中盘旋。 为什么,父亲?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父亲在黑暗中试图回答。 —— 战犬们一路向上,不敢有片刻停留。 他们的移动是迅速的,杀戮也是尽可能寂静且无情的——机仆、凡人仆役、阿斯塔特.沿途见到的一切敌人都被他们统统杀死。安格朗也总算拥有了武器,他拿到了两把动力剑。 对于阿斯塔特来说,这是大剑,对他来说,却只是两把长剑,甚至还有点短,但有武器总比没有好。 现在,他们的移动全仰仗于安格朗的感知,这种移动方式是高效精准的,但也是残忍的,因为每一个战犬都能看见屠夫之钉的活动。 卡恩已经说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生起劝说原体的想法了,一如既往,他把它掐灭。他很早就知道这种劝说不会有任何结果,对安格朗来说,屠夫之钉并非只是刑具。 极限战士们的原体罗伯特·基里曼曾因此事对他透露过只言片语,他还记得马库拉格之主当时的表情,那种混杂着悲伤与尊重的复杂眼神令他终生难忘。 他们继续向上,在又一段搏杀与跋涉过后,他们抵达了第八甲板的入口大门处。复仇之魂号的规模是何其庞大,它的主人对于排场的讲究更是世间罕有。 这种追求是方方面面的,就算只是一扇入口门,也要做的尽可能雄伟辉煌。它被安置在一个圆拱下方,盔甲与武器的碎片熔铸成了这扇门本身。 它的表面很粗糙,未经打磨,盔甲的残片断口与链锯剑的残破锯刃甚至都清晰可见。黯淡的红色在边缘被涂抹,与宛若骨灰般的灰白色形成了一种具有强烈指向性的隐喻。 安格朗与战犬们站在它面前,后者等待着原体的命令,前者却陷入了沉默之中。 血。 他闻到了鲜血的滋味。 熟悉、厌恶、仇恨。 血 安格朗闭上眼睛,在他的感知中,世界陷入了黑暗,唯有此门仍然光照。 他开始想象——他毫不犹豫地推开了这扇门,刹那间,从门后涌出的鲜血便将他淹没。一个声音开始低语,祂允诺着一些事,比如足以战胜荷鲁斯的力量. 而安格朗却笑了。 现实中的他在笑,想象中的他同样也在笑。 “你变弱了。”第十二军团之主说。“你的声音不像雷鸣,你是个弱小的神。” 血河倒悬,无边怒火疯狂咆哮,安格朗却平静地睁开眼睛,双手抬起,剑刃高举。 伴随着空气被切割的锐利声响,大门被瞬间破坏,他昂头走进,有如得胜,战犬们紧随其后。 然而第八甲板大门背后的景象却并不温和,这里的臭味比复仇之魂其他地方的要更强。如果说其他甲板还能保持最基本的理性构造,这里便是彻头彻尾的无序之所。 阶梯在墙壁上显露,天花板上铺着红色的地毯,如鲜血河流般波纹涌动。地面空荡,不见半点物事存在。唯有逸散的漆黑浓雾,在其后方,有一些影子正在隐隐活动。 “做好准备。”自战争开始以来,安格朗第一次出言提醒了他的战士们。他转过头,卡恩看见他正在微笑。 “我们即将面临一场苦战,我们可能会死,会牺牲。不过这不要紧.” 卡恩接上他的话。 “我们会以仇敌之血祭奠。”他说。 安格朗大笑起来,冲入黑暗。 —— 你坐在你的王座上,你笑了,满足。你不能比此刻更满足了,一切都正在顺着你的计划进行。 是的,你需要绝望,因此你必须先给他们希望. 就让洛肯与托嘉顿暗中谋划吧,反正他们也无法离开复仇之魂。就让安格朗朝着福格瑞姆的方向前进吧,反正凤凰也无法醒来。就让科尔乌斯·科拉克斯逼近你,对你跳帮吧. 他不过只是一只自以为自由的鸟,终将坠落。 你思索着,考虑要不要在这里将他们全杀死。这不是一个多么困难的选项,你已强大到只需想法便能动摇基本的物理法则,更何况,你在复仇之魂号上。 这里是你的王庭,你是这里唯一的国王。若你愿意,它便会顺应你的一切想法。你可以将这里变成杀戮场,也可以将这里变成一个充斥着混沌力量的漩涡. 啊,诱惑啊,实在是诱惑。 一种对血的渴望充斥了你的胸膛,你的眼睛变得赤红,你开始渴望杀戮——直到另一个想法出现在你的脑海中,你听见一种轻柔的羽毛刮擦声,并就此改变了想法。 是的,现在杀死他们太浪费了,不妨将局面做大一些。何不让他们逃跑呢?你大可以付出一些代价来召唤亚空间风暴,将他们困在这里,使他们无法逃脱。 会有人来帮助他们,支援他们的。届时,你便可以播撒更多希望,收获更多绝望。 你笑着从你的王座上站了起来,你听见一个脚步声,不需回头,你就能知道那是谁。 “艾泽凯尔。”你温和地念出他的名字。“你还站在我身侧,真好。” 你的话里不含恶意,他却因你的话而耻辱地低下了头。你知道他在想什么——四王议会有两人背叛,艾泽凯尔·阿巴顿无法忍受这种事。 你也明白他想要去做什么,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原体.” 你听见他的呼唤。 “如何?都准备好了吗?”你不以为意地询问你的命令。 艾泽凯尔的情绪只是当前最无足轻重的一件小事,你需要精心布置一些惊喜来欢迎你那喜欢待在阴影中的兄弟,他是个不知感恩的人,但你还是爱他。 “都准备好了,原体。我们已经封锁了所有的登舰甲板和机库,我们在您标注出可能被跳帮的地方都做好了准备,热熔炸弹也已经安装好了.只是,在复仇之魂号上使用这样连锁式的炸弹陷阱,真的是好事吗?” 他在质疑你,杀了他。 那对血的渴望又回来了。你眯起眼睛,压下这股渴望,心中满是不悦。你转过头,看向艾泽凯尔。你仅凭目光便让他低下了头。 “复仇之魂号已经进化了,吾儿。”你轻轻地告诉他。“它已不再是从前那艘战舰,它现在是另一种东西,一个化身,一个毁灭的源泉” “原体?”艾泽凯尔的声音中出现了恐惧,他在动摇,他害怕你。 很好,怕吧,我的儿子。你的畏惧同样也是我所需要的。 “下去吧。”你告诉他。“小心一些,艾泽凯尔,别死了。若你死了,我会非常伤心。” 你没有说谎。 艾泽凯尔的情绪回复了些许。 你缓步向前,来到那高耸巨大的舷窗前。从这里,你可以清晰地看见那支正在朝你迫近的舰队。 帝皇之影号.一艘特殊的战舰,你的兄弟依靠它那特殊的反射盾曾无数次地使它藏匿进了群星之间,这和他本人的天赋何其相似? 只可惜这种源自虚空盾的特殊装备亦有缺点,它虽能使舰船无法被探测到,却也会使舰船本身的感知能力下降,防御能力下降。虚空盾与反射盾甚至不能同时使用 你的兄弟没有使用他惯用的战术偷袭你,这意味着什么呢? 真有趣。 你再次想到康拉德·科兹,大概是因为他的某些提醒?你清楚他那些语焉不详的疯人疯语。 预言?真可笑。 任何对未来的片面注解都是错误的,没人能真正地观测到未来。除了你,是的,除了你。 你笑了. 你希望阿尔法瑞斯正在做他的工作。 诺斯特拉莫,一颗多么不错的星球啊。 你凝视起群星,期待着回到泰拉的那一天。你的渴望永无休止,才刚刚见到安格朗,你便开始渴望见到更多兄弟了。这渴望永无终结之日,除非你 “父亲.”荷鲁斯·卢佩卡尔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似呼唤,又似哭泣。 你刚刚怎么了? 无所谓,继续凝视吧。 更新完毕。 昨天卡文了,忘记发单章通知了,抱歉。 (本章完) 55.浴火(一,6k) 洛肯被一阵狂风击飞了出去,他眼前的景象滚滚而逝,如沙尘暴中的景象一般无序且错乱。 通往一个武备室的阶梯旋转着飞过他眼前,紧随其后的是两具训练用的战斗机仆,它们早已损毁,肢体扭曲着滚到了后面。 倒映着星河的舷窗在视野两端被急速扯成了癫狂的超现实主义画作,两个尖叫的平民在画面正中央捂着自己血肉模糊的脸瞪着眼睛看着他倒飞而出。 恍惚之间,他仿佛置身一个巨大的漩涡,紧随其后到来的却是内脏与骨骼都仿佛移位的疼痛。洛肯必须承认,他感谢这阵疼痛。 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发现自己身处一条昏暗的长廊内,没有舷窗,地面漆黑如覆盖尘土。与此同时,目镜右上角的环境读数开始疯狂报错。 他站起身,呼吸声听上去与叹息毫无区别,帝皇之子的阿库多纳此刻却从他后方突兀地奔跑而过。盔甲表面满是鲜血,头盔的一只目镜早已龟裂,其下暴露出的那只眼睛满是怒火。 “阿库多纳!”洛肯立刻叫住他。“停下来!” 帝子回过身,看见他,手中剔骨军刀本能地高高举起。数秒钟后,他才像是回过神那样地放下了双手。 洛肯知道,他认出了自己。 “我们在哪?”阿库多纳嗓音疲惫地问。“自我们上一次会面已经过去多久了?” “我不清楚。”洛肯诚实相告。“但这已经是我第四次被扔回来了。” “这该死的船”阿库多纳明显地松了口气,忍不住咒骂了一句。“你们从前就在这样的一艘船上生活?” 洛肯苦笑了一声,没有回答——泰拉在上啊,当然不是。 复仇之魂过去是他们的骄傲,而不是现在这副模样。遍地黑暗,混乱且无序。洛肯甚至隐约觉得被改变的不只是复仇之魂,他们其实也被改变了,只是他们现在还没有发觉。 他和阿库多纳默契地站到一起,开始互相检查盔甲的表面情况并交流情报。 帝皇之子一边咒骂那场导致他们失去彼此联系的风暴,一边摘下了自己的头盔。他湿漉漉的额头上满是汗水,一道伤痕斜着刻在额头表面,血痂印看上去颇为狰狞。 洛肯理解他的愤怒,那场风暴的确不同寻常不,那场风暴根本不合常理。什么风暴能在舰船内部的走廊内刮起来,且无比剧烈? 他们被狂风带走,哪怕启动钢靴底部的磁力装置也毫无用处,风将他们连带着脚下的那块金属一起吹走了。若只是这样倒也还好,但那风却将他们吹进了一个又一个的噩梦之中。 完全的噩梦。 洛肯已经放弃计算时间了,读数混乱让他根本没办法做到这一点。他们和帝子们之间的交流也变得困难了起来,几乎只能在穿过噩梦时凭借运气遇见对方。 他思索着,想理清楚这些混乱,并找出一条可行的计划,却在此刻听见阿库多纳将头盔扔到了远处。抬起头,他看见后者正双眉紧皱地盯着走廊远端的黑暗。 “怎么了?”洛肯问。他当然不会把阿库多纳的行为简单地理解为泄愤。 “那有东西,洛肯。”帝皇之子如是说道。“我刚刚看见一个影子一闪而过。” 洛肯迅速地举起剑,如果可以,他会选择举枪,但他的爆弹枪已经没子弹了。 六个标准弹匣的备弹已经全部打完,这把跟随他多年保养良好的老伙计现在只能安安静静地挂在他的武装带上,像是明白自己已经派不上用场的老兵一样沉寂。 阿库多纳将他左手的军刀收刀入鞘,双手共持一刀,摆出了一个谨慎的防御格挡姿态。他和洛肯一左一右,一前一后小心地开始朝前推进。 长廊安静且昏暗,照明灯在头顶持久地明亮,却几乎不起任何作用。黑暗像是薄雾一般裹住了灯光,让它变成了一种既无用,又相当使人恼火的强度。 但是,比起那种寂静,这光线反倒成了一种可以接受的事。洛肯几乎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与心跳声,脚步声轻得有如根本不存在。 他甚至无法听见阿库多纳的任何声音,如果不是他能看见,他甚至会以为阿库多纳早已消失。后者不时投来的眼神让他明白,阿库多纳恐怕和他也是一样的境遇。 更糟糕的一点在于,他们明明已经走了很久,阿库多纳扔出的头盔却始终不见踪影。 洛肯不得不承认,他对目前的情况有点恼火了。 他已经经历了很多场噩梦,比如和多腿的巨大蜘蛛怪物搏斗,又比如被扔到某个古怪的角斗场深坑中与两只凶猛的异星野兽搏斗有一次,他甚至被扔到了某场血腥的冷兵器战争中。 双方士兵都是凡人,却狂热无比,对他这个突然出现的钢铁巨人也毫无敬畏,甚至冲上来试图用粗糙的武器杀死他。 他一次次地走出这些噩梦,一次次地试图穿过风暴,回到他所熟悉的那个现实中,却一直在被不断地赶回去。简直就像是有一只巨大的无形之手,会在他抵达这里边界的时候将他扔回去。 但是,就算那些噩梦再怎么荒诞,里面也至少有东西能给他杀,那些怪物或士兵都是拥有实体的,他们的鲜血会在他的剑上留下痕迹。而这里不同,这里几乎什么都没有 洛肯停住脚步。 他受够了。 阿库多纳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洛肯对他打出两个战术手势,帝子便迅速地移动到了他背后。他们紧贴着彼此的后背,准备开始往回走。 阿库多纳一步踏出,洛肯的眼前却亮起了一道足以使人致盲的炫目光辉。他本能地咆哮一声,四周立刻传来有如玻璃碎裂般的响声,一阵细密且繁复的脚步声从他们头顶响起。 洛肯闭着眼睛,立刻下蹲。却还是迟了片刻,他听见一阵金属的碎裂声,然后是一股巨大的力量,使他脑袋偏转,滚到了一旁。 他微微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中看见自己的头盔正在空中以残破的模样飞翔。然后是阿库多纳,正在咆哮着挥动军刀。他眨了眨眼,听见血肉被切割,以及重物坠落的声音。 黑暗散去,一具巨大的尸体缓缓浮现。那看上去像是一只银色的蚂蚁,身上硬毛分毫可见,颚钳粗大且锐利,闪着冷光。 阿库多纳的剔骨军刀深深地刺入了它的头颅,帝皇之子人却并不在原地,而是在几米外半跪在地。 他喘着粗气,朝着洛肯看了过来。 数分钟后,他们重整旗鼓,开始继续朝长廊深处前进。此刻,那蒙住了光线的黑暗已经消失了。阿库多纳也捡回了自己的头盔,他们都很默契地没有提那只蚂蚁的事。 无论是他,还是洛肯,他们都不想搞清楚那怪物到底是怎么将他们困在黑暗中的。 他们持续推进,长廊这次没有辜负他们,终于表露出了一点符合他们过去认知的‘正常’,他们走到尽头,看见一扇闪着光的大门。 此门看上去无比粗糙,未经打磨的盔甲残片与断剑钝斧等武器共同组成了大门的表面。一种黯淡的红色被涂抹在大门的边缘,与那些武器灰白的颜色搭配在一起,使它看上去极端不祥。 洛肯盯着它,说道:“我以前从没在第八层甲板的任何一条走廊里看见过这扇门。” “我也相信你们不会做这种风格的大门。”阿库多纳居然耸了耸肩。“你们应该更喜欢象牙、宝石和金银互相搭配的浮雕大门,最好再来几颗红宝石” 洛肯忍不住笑了。阿库多纳的语气虽然刻薄,却精准地命中了事实,他从无辩驳。转过头,他和帝皇之子对视一眼,二人均看见了对方眼中的坚定。 “伱准备好了吗?”阿库多纳问。 “说实话,表亲,从很多天以前开始,我就已经和准备好这个词无缘了。”洛肯告诉他。 他们将手放上那扇门,并推动了它。刹那间,一股不知该如何形容的寒意从脊骨深处冉冉升起,像是冰冷的金属爪子,深深地刺入了你的血肉,并剖开了你的身体那样使人不寒而栗。 阿库多纳忍不住发出一阵惨叫,待他再回过神来时,他已经不在复仇之魂号上了——他不清楚自己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但这个概念却像是要救出福格瑞姆一样深深地根植于他心底。 而且,洛肯也不见了。 他开始谨慎地观察四周环境,这里看上去是一片荒原,无比荒芜,几乎看不见任何植物。地面惨白,覆盖着厚厚的白色灰烬。天空是一种黯淡的血红色,似是火焰燃烧。 “阿库多纳。”一个声音自他身后响起。 阿库多纳猛地转过身,军刀高举,本欲挥出,却又停了下来。他愣住了,他认出了这个人是谁——那标志性的骸骨铠甲与骷髅之面实在太过显眼,没有人会认不出来。 “你们终于做到了。”卡里尔·洛哈尔斯说。 “您怎么会.在这里?” “我必须在。”卡里尔说。“若我不来,福格瑞姆的生命之光将在这里被彻底熄灭。” 阿库多纳被震慑住了,不仅仅只是因为卡里尔的话,还因为他的态度,以及这所有的一切。 帝皇之子进行了几次深呼吸,他勉强平复情绪,本欲继续询问问题,卡里尔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身覆骸骨之人举起左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骷髅的眼眶中亮起了漆黑的火焰,极度不详。阿库多纳被迫失去了思考能力,他愣愣地看着那两团火焰,耳边却传来了塔西佗的声音。 他暂时无法理解,但是,这声音,以及之后响起的所有话语却都深深地刻在了他心中。 “是时候了,大人。” “你们将形魂俱灭。” “阿库多纳不应为此支付代价,我们来就好,我们本就是已死之人。” “他不会有多么轻松。” “他总得吃点苦头吧?”塔西佗问,声音里竟带着点笑意。“总不能什么活都让我们来干刚好,他记下了我们的名字。” “我明白了。” 火光一闪即逝,阿库多纳的思考能力猛地回归。他在刹那间便红了眼眶,回过头,却只看见一个又一个正在燃烧的虚幻之影。于此同时,他的左手也开始传来了一股锥心之痛。 “这不是终结,凤凰之子.”卡里尔·洛哈尔斯在他身边低沉地宣告。“这只是开始,仇恨是一个螺旋,你的兄弟们已投身其中,但你不可。” 火焰燃起,狂风大作,惨白的骨灰在这一刻被齐齐吹动。一扇巨大的苍白门扉缓缓成型,立于他们面前,其后是一片血海,天空闪着紫光,诱惑且暧昧。 忽然间,阿库多纳便明白了他要做什么。他转过头,看向卡里尔,本欲说些话,却突然感到一阵不和谐——他盯紧后者的面具,感到一种虚无的空荡。 “去吧。”卡里尔对他轻轻颔首。 —— 福格瑞姆缓缓后退,他手中提着一颗被拔出了完整脊椎的头颅。那丑陋的头颅却没立刻死去,居然还在尖叫。不成语句的放荡叫声萦绕在凤凰耳边,他却完全不为所动。 他松手扔下它,使它坠落于海水之中。艾多隆在不远处大笑起来,他的右手已经消失了,正是福格瑞姆的战果之一。 此刻,他需要面对的敌人也并不多——如果不考虑到他们之后还会从海水中继续站起这件事的话,凤凰甚至能说自己已经获得了胜利。 第七十四次胜利。 “来。”福格瑞姆用堪称柔和的语调告诉他们。“我会一直杀到你们无法继续出现为止。” “而我们会一直享受的,父亲。”艾多隆欲望满满地看着他。“您不明白这是何等快乐,我敢断言,整个银河间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比此刻的我们更欢愉。听听海风吧,父亲,听见了吗?” 艾多隆咯咯笑着,摆出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他大声地赞美着这阵海风,或者说,这阵海风所代表的神。 福格瑞姆看着他,将湿漉漉沾满鲜血的双手放在了海水之中,开始清洗。 波光粼粼的水面却在这一刻显露出了一副不同的景象,一幅画面显露其上。那是艾多隆,准确地说,是艾多隆的头颅。 他染血的头颅正在一场宴会上被帝皇之子们来往传递,他们会试图从这颗死去多时的头颅中榨取鲜血,将血滴落菜肴或酒杯。 艾多隆的眼睛空空荡荡,始终凝视着宴席主位上的一个俊美的巨人。后者披着近乎完全透明的薄纱,脖颈与四肢都戴上了暗示性极强的金环。 他白皙的双颊上涂抹着比胭脂更加鲜红的红色,双唇如玫瑰。放浪形骸,无数人为他敬酒,如有英俊或足以使他展颜一笑者,便能取得某些相当亲近的奖励。 福格瑞姆闭上眼睛,挥手打碎了水面。 “你没办法避开的,父亲。”艾多隆的声音从不远处再次响起。“这就是你,这就是真相。你终将成为这样,你现在正在逃避与对抗的是你的本我,一个人要怎样才能违背他的本性?” “你不觉得厌倦吗?”福格瑞姆闭着眼睛问。“你已经做了这种类似的事多少遍,而我又否认了多少遍?承认吧,你没办法愚弄我,也绝无可能使我屈服。” “我会一直试到成功为止的。”艾多隆钦佩却又满怀贪婪地看着他。“我们有很多时间来做这件事,父亲,你又能坚持多久呢?” 福格瑞姆睁开眼睛。 “我没在对你说话。”他说,并开始朝艾多隆冲锋。数分钟后,他将剩余的所有敌人统统杀死,浑身鲜血,白发几乎已经变为嫣红。 他站在原地开始默默等待,果不其然,只待数秒,艾多隆和他的兄弟们便再一次从海水中站了起来。 第七十五次胜利。福格瑞姆默默更新计数。 如有必要,他会一直赢下去。而且,也是时候尝试新的战术了。 “首先,伪物。”福格瑞姆漠然地看着那个新的艾多隆。“这世间没有神明。” “随便你怎么说,父亲。”艾多隆轻笑着下达了攻击命令,他们朝凤凰冲去,愈发令人恶心的场面开始接连上演。 他们一遍又一遍地突破了自己的底线,福格瑞姆心里清楚,这绝不是终点。他迈步走过两个放弃进攻他,扭打在一起开始互相啃食对方的人。 如闲庭信步般开始在这无边血海中漫步了起来,艾多隆的脸上终于显露出了某种惊讶。这是头一次,福格瑞姆没有攻击他们。 他皱起眉,催促进攻。终于,在一连串跪倒在凤凰面前的失败进攻后,一个人举起了剑。他的剑刃就差那么一点便能触及到福格瑞姆的脖颈了,但原体本人居然毫无任何格挡或闪躲之意。 他甚至没有用正眼去看对方,那双眼睛与面孔之上只有一种情绪。 漠视。 完全的漠视。 福格瑞姆伸手推倒那个人,他倒在地上,愣愣地看着凤凰迈步离开。艾多隆无法理解地望着他,愕然、不明所以,却出离愤怒。 “你不能这样!”他像是个幼童那样怒吼起来。“这是一场你性命攸关的重要战斗,给我摆正态度,福格瑞姆!” “你们认为自己配吗?” “你——” 艾多隆发出一个单音节,脸一点点地涨红了,要在他那张丑如褶皱狗皮的脸上找到这种颜色可真不容易。看着正迎面走来的福格瑞姆,他结结巴巴地吐出了几个词语,显得可笑又可怜。 是的,被福格瑞姆蔑视同样会带来快感,但这不够,远远不够.比起他们曾体验过的来说,这种根本什么都不算。 被父亲怀揣着巨大的愤怒亲手杀死,世间哪里还能找到此等极乐? 此刻,不光是他陷入了凝滞中,如一个木偶般丢盔卸甲地悠悠出神,就连那些正在做他们的事的人也停下了动作。 波涛轻推,海风微徐,天空中的云层隐有雷鸣响起。一团粉紫色的乌云化作眼瞳,开始直视此片海域。 “你知道我会对你做什么吗,伪物?”福格瑞姆一边走,一边问道。 “杀了我?对,对,杀了我,父亲,杀了我!”艾多隆连连点头起来,心中又升起了一股希望。 福格瑞姆却摇了摇头,他一直向前,本来几乎淹没了整个胸膛的海水此刻竟然退回到了腰部。原体完美无瑕的身躯就这样在艾多隆面前显露,没有显现的那部分,也在海水中隐约可见。 艾多隆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他闭上眼睛,准备迎接极乐——他甚至没打算抵抗,但是,福格瑞姆却轻轻地推开了他。 他开始继续行走,一如过去那样。 “不——!”艾多隆骤然尖叫起来,声音破碎,形态消解。某种独属于这个伪物的本质开始在海水中扇动,暴风雨再度下来,艾多隆和他的兄弟们却已经不见踪影。 福格瑞姆没有回头,继续行走。他听见恳求、惨叫、痛哭流涕。听见无数他认识的人对他讲述他们过去的记忆,每一次宴会,大远征时期的荣誉,他曾教导他们剑术的经历 一千个,或一万个人的声音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种不该出现的重叠。它回响在福格瑞姆耳边,它巨大的躯体紧随其后,跟在他后面,将海水搅动,使波涛变得越来越剧烈。 福格瑞姆全当充耳不闻,甚至有些想笑。那怪物抽泣起来,声音在此刻统统消逝,只留下了费鲁斯·马努斯的声音。 “兄弟。”他呼唤。“回头吧,兄弟。我就在这里,你只需回头,我们便能再次并肩而战。” 福格瑞姆低下头,沉默了。戈尔贡开始情真意切地讲述他们的过去,每一次会面,每一次开怀大笑,每一次彻夜长谈.栩栩如生,没有半点虚假。如此美好,还有什么能与之相比呢? “回到我身边来吧,兄弟。”那人说。“我爱你。” 福格瑞姆缓慢地转过身,看见一个满面欣喜的费鲁斯·马努斯。后者期待地看着他,缓缓张开了双手,似乎是要给出一个拥抱。 但福格瑞姆却没有说话,而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于是那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你知道真正的费鲁斯·马努斯会在这种情况下对我说什么吗?”彻莫斯的凤凰如此问道。 他笑了。 “他什么也不会说,他只会扔给我一把锤子,一套盔甲。”他朝那怪物眨眨眼。 后者立刻形体崩碎,在刹那间恢复成了应有的丑陋模样。无数张惨嚎着的脸在溶解的肌腱与骸骨之上浮现,它巨大到足以遮天蔽日,丑陋到根本令人无法直视,福格瑞姆却握紧双拳,朝它走去。 “第七十五次胜利。”他自言自语道。“是时候取得第七十六次了。” 在他身后,一扇骸骨铸就的大门缓缓升起。 还有。 (本章完) 56.浴火(二,5k) 加维尔·洛肯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这是第几次了?他如此询问自己,却没能得到答案。那扇门的确被他和阿库多纳打开了,但之后的事.老实说,体验并不怎么好。 他被直接扔进了一条血河之中,那地方可比他之前待着的地方要诡异的多。好在他成功地出来了,虽然,洛肯其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离开的。 总之,他希望阿库多纳没事。 他弯下腰,试着抓紧腰间利剑,动力甲却像是失灵了一般无法再像从前一样立即响应他的神经信号,手指根本无从弯曲。 一阵真切的寒意伴随着冷空气呼啸而过,在他的皮肤上制造出了些许冰霜。他抬起头,看见逸散的黑色雾气,以及其中影影绰绰,被挂起来的尸体。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开始缓缓后退。 在动力甲神经信号的相关问题没解决以前,洛肯是绝对不会踏入这片雾气之中的。靠在走廊的墙壁之上,他左右观察了一下他现在身处的地方,一个不太可能的结论从他心中缓缓诞生 洛肯再度低下头,开始检查自己的动力甲,想清楚是否还有哪处地方和手指一样产生了问题,并同时将这个结论在他的脑子里彻底地过了一遍。 最终,那结论被他十分不情愿地证实了。 这里还真就是复仇之魂号的第八甲板,如果不是那些噩梦故意混淆他,要欺骗他的话。 但问题是,那些尸体是从哪来的? 他抬起头看向那些被吊起的尸体,从他们身穿的制服与体型得出了第二个结论——加维尔·洛肯的眼角隐隐抽搐了起来,他现在总算是知道那些消失的船员和仆役们都跑到哪里去了。 而且,根据尸体的腐烂程度来看,他们已经死了很久了。要知道,这并非洛肯第一次来第八甲板,他在航行过程中来了这里几次,每一次都十分正常。 如果这里是这样,那么,复仇之魂的其他地方呢? 洛肯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拍了拍右手小臂部位的手甲,想要通过手动排障。也不知道是不是运气好,在几次拍击后,右手手指部分的故障居然真的恢复了。 他又花了半分钟,好确定这不是短暂的昙花一现,随后便立即拔出动力剑,步入了浓雾之中。洛肯对复仇之魂号太熟悉了,就算闭着眼也能摸清他走的是哪层甲板的哪一条路。 第八甲板此刻被浓雾遮蔽不假,可这并不碍事。他警惕地放慢了步伐,穿梭于死人林中。那股寒冷让他呼出的气息都结成了冰,冻在下巴与嘴唇上方,变成了细小的冰渣。 洛肯越深入,表情便越严肃。他发现这些吊死者正在越来越多,且路上也开始多了一些战斗留下的痕迹。 例如爆弹枪留下的弹孔,链锯剑或链锯斧砍在墙壁上留下的特殊痕迹——甚至有一些像是利爪留下的痕迹,且绝非闪电爪,而是生物的利爪. 他忽地停住脚步,一个位于前方不远处的巨大黑影引起了他的注意。洛肯放缓呼吸,在原地观察了好几分钟才继续向前走。 那东西在此期间没有动弹过哪怕一次,他走近它,闻到了一股极其强烈的血腥味,以及臭味。这点同样很不寻常,这种浓烈程度已经是能引起常人生理不适的级别,他刚刚停留的地方不应该对此一无所察。 这些浓雾能够遮蔽气味? 洛肯将这个发现放在心底,开始继续观察那尸体。 它有着反屈的关节和极其强壮的身体,肌肉虬结,骨骼粗大。皮肤漆黑且带有绒毛,额头上有一对狰狞扭曲的双角。这个生物的面容是那种很典型的怪物形象,却又真实的过了分。 这不是人类能够想象出的怪物,它脸上的每一个细节都栩栩如生,尤其是那对眼睛,像是一对燃烧的绿宝石. 等等。 洛肯猛地举起剑。 那生物低吼着人立而起,朝他扑来。洛肯勉力抵抗着,同时不断后退——他通过刚刚那几次碰撞立刻判断出了自己不是这东西的对手,那种力量震得他的伺服马达都发出了抗议。 如果不赶快撤离,恐怕会有非常可怕的事要发生。就在此刻,一阵枪声却打断了他后退的动作。并非单把爆弹枪能造成的响动,而是数十把在一起开火时造成的极端密集。 洛肯对这种声音再熟悉不过了,他甚至能单凭感觉判断出开火的人身在何方。他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一群身穿蓝白色盔甲涂装的阿斯塔特,他们也同样注意到了他。 此事令洛肯心中一凛——他是知道战犬们的到来的,但战犬们可不知道他是谁。 但他们并未分出人手对他开火,实际上,他们甚至停止了火力牵制。 洛肯心中暗自苦笑起来:好吧,这也合理。让一个怪物杀死你们眼中的叛徒 他握紧剑,并不打算就这样束手就擒。 如果他能活下来,就能多出一分讲述真相的机会。军团与原体的异变越早被其他人知晓越好,只有这样,帝皇与帝国才能尽快解决此事。 怪物咆哮着鼓动肌肉,朝他扑来,身上多出了无数个伤口,黑色腐臭的血液正在朝外喷涌,它却表现得对此毫无感觉。洛肯观察着它的动作,决心先攻击它的眼睛。 他旋转手腕,本打算让动力剑挥砍向它,谁知这怪物在半空中竟然突兀地飞了出去。这时,一声巨大的、近似于爆炸似的声响才传入他的耳朵。 洛肯凝神望去,看见一个巨人正在以双剑猛砍那只怪物,碎肉飞溅,它哀鸣着试图反击。右爪挥起,巨人沉沉地发出一声鼻音,反手便将这只右爪整根切了下来。 他赤裸的脊背上有闪电乍起,力与美在这一刻被诠释的淋漓尽致。右爪喷洒着血液飞起,还未落地,巨人便合拢双剑,瞬间洞穿了怪物的头颅。 但这仍然不是结束,他右手合拢,一并旋转两把剑刃,左手探出,以巨力抓住怪物的双角之一,在它那如雷鸣般的尖叫声中硬生生地将整颗头颅从脖颈上拔了下来。 洛肯握着剑站在原地,还未回神,一颗还冒着热气的血腥头颅便被人扔到了他脚下。 他抬起头,看见一张染血的怒面穿过了雾气,正若有所思地凝望着他,额头青筋暴起,钢铁发辫舞动不休,如魔鬼般从雾气中亲自现身,浑身浴血。 数秒钟后,他笑了,友善地直起腰,拍了拍洛肯的肩膀,魔鬼就此消失。 “我是安格朗。”他自我介绍道。“你叫什么,勇敢者?” “.加维尔·洛肯,大人,我是——。” “——影月苍狼的十连长。”一个声音在另一边响起,洛肯转过头,看见了一张他熟悉的脸。他松了口气,放下剑,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便被卡恩甩了四个弹匣过来。 “省着点用,洛肯。”卡恩朝他扬扬下巴。“我们的弹药也所剩不多了。” 洛肯沉默半响,方才接受了现状。他不明白战犬和他们的原体所表现出的这种信任到底是从何而来,毕竟他还什么都没解释。但是,既然能并肩作战,其他事自然可以放到事后再谈。 他点点头,一边为自己更换弹匣,一边问起了战犬们的现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没有纠正卡恩所使用的军团名称。 “情况不怎么好。”卡恩简明扼要地说。“我们在上船后不久,就和你的原体发生了冲突。战斗随后打响,那本该是场突围战结果,一阵不知道从哪出现的黑雾将我们送到了这里。” “伱们的人.?”洛肯谨慎地运用措辞,想搞清楚战犬们是否真的只剩下这么一点。 卡恩冲他摇摇头,竟然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哄笑。 “对我们有点信心,月狼。实际上,我们已经快把这里的怪物杀光了除了刚才那只。也算你运气好吧,我们如果迟点到,你可能就要变成两截了。” “或许变成两截的是它也说不定。”洛肯说。他还是没纠正卡恩的称呼。 “的确。”卡恩点点头。“你在战斗上总是很勇猛的” “好了,洛肯连长。”安格朗的声音从他们前方响起。“请你原谅我的八连长,他总是这么个古怪性格,对谁都喜欢说些算不上笑话的笑话。总之,我希望你能为我们解释一个问题。” 来了。 洛肯心中一紧,立刻开始回想一早就准备好的腹稿。他要完整且迅速地将这些事的前因后果都说一遍,但安格朗却并未问那个他有所准备的问题。 实际上,战犬们的原体只是站在一扇门旁,朝他招了招手。 “请问,你知道这扇门该如何被打开吗?”安格朗如是问道,眉头微微皱起,染血的脸上稍有无奈。“我们试过很多种方法了,但它就是打不开” 洛肯沉默着走上前去,在大门上方的编号中看见了医务室三个字。 他抬起手,抹了抹下巴,将那些挂着的冰渣都搓掉,方才开口。 “.打不开?”他看看那扇门,又看看安格朗。“是机械故障吗?这好办,链锯剑就能——” “——不,不,洛肯连长。”安格朗冲他摇摇头,他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这才重新开口。 “实际上,我相信你已经通过我们刚刚走过的那些景象,以及战斗过的那个敌人感觉出了什么吧?” “这些东西都并非来自我们熟知的这个世界,它们的存在不能简单地用物理定律或数学公式去解释,亦不能用常理进行归纳总结。它们是超自然的怪物,来源于亚空间中的混沌。而这扇门” 第十二军团之主叹了口气,顺手挥出右拳,一拳打在了上面。巨响传来,金属纹丝不动,大门甚至连颤动都没有产生。 “.恐怕也是它们中的一员。” 洛肯难以接受地深吸了一口气,他暂时没有去思考第十二军团之主的话。他只知道,彻莫斯的凤凰就在里面,还有那个疯疯癫癫的帝子药剂师. 他和阿库多纳的任务眼看着就要成功了,现在却遭遇了这种事? 打不开? 怎么会打不开? 影月苍狼愤怒地抬起脚,狠踹了一脚大门。战犬们为他的举动显得有些讶异,他自己也在这之后立刻察觉到了自己情绪的变化。他本想道歉,谁知安格朗却笑了起来。 “别生气,洛肯连长。”他说。“我只是询问一下而已,毕竟你的身份摆在这里,我想知道你是否有更方便的解决办法。有自然最好,没有也不必担忧。” “您不明白,这门背后”洛肯压抑住自己的情绪,让声音变得冷静。“.是福格瑞姆。” “我知道。”安格朗收敛笑意,对他平静地点了点头。 那给人印象深刻的金属刑具还在他脑后扭动着,给人相当的恐惧,也与他本人此刻的平静面容形成了一种相当诡异的对比。 “您知道?” “我当然知道,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在这迷宫似的地方精准地找到每一个人的?”安格朗抬起右手,虚点了点屠夫之钉,笑意再度涌现,且十分温和。 他那正在隐隐抽搐的面部肌肉没有破坏这个笑容,洛肯一时之间怔住了——这不怪他,今天实在是发生了太多他没能理解的事。 十连长闭上眼睛,摇晃着脑袋后退了几步。他开始用匀速进行深呼吸,短短数秒,心跳声就已彻底平缓。 他将军团与原体的事暂时放到一旁,将阿库多纳与自己兄弟们的生死也暂时放到一旁,将注意力全部移动到了面前的事情上。 片刻后,在安格朗欣赏的眼光中,洛肯严肃地睁开眼睛,给出了一个建议。 “.复仇之魂的每层甲板都有一个主控中心,它可以通过输入密钥的方式手动开启当前甲板的每一扇门,和每一间房间的电力。您说这扇门已经变成了超自然的某种存在,但它还在复仇之魂号上。我想,我们或许可以试一试这个办法。” “你真聪明,月狼。”卡恩对他露齿一笑,像是举起决斗笼内获胜者的右手那样举起了他的手。 战犬们哄笑着开始为他喝彩,洛肯摆出一副刻意为之的古怪骄傲微笑,低下头,一阵酸涩由心中升起。 曾几何时,他的军团也是这样的为何如此短的时间,一切就都变了? “打起精神来。”安格朗关切地说,打断了他片刻的愁绪。“我们还指望你为我们带路呢,洛肯连长。” “我会的。”影月苍狼郑重其事地回答。 —— 科尔乌斯·科拉克斯将他的思想转变成了一种阴郁的平静,他闭上眼睛,苍白的面容上隐约闪过一些沉郁。帝皇之影号的主舰桥无比安静,只有脚步声与沉思者阵列的嗡鸣在不间断地响起。 许久之后,群鸦之主沉默地睁开了眼睛,漆黑如墨般的双眸内已经再无其他任何情绪。 这时,他的一连长布兰·内夫也恰到好处地开了口。 他曾追随科拉克斯一同在拯救星上起义,拯救无辜的人民。他对战争的认知完全和科拉克斯一样长,双方对彼此的了解也已经到了不能再了解的地步。 “进攻?”布兰·内夫吐出一个词语。 “暂时不” 群鸦之主思索着给出一个回答,表情相当凝重。 “复仇之魂号不是一个好的跳帮对象,先尝试以高速接近吧,让火炮阵地准备好。然后发布命令,我要舰队中的所有船只做好战斗准备,以保全自身为前提,来尽力牵制和削弱复仇之魂及相关船只。” 他停顿片刻,皱起眉,又补了一句:“同时,派出多股跳帮战斗人员,对象为帝皇之傲号。” “原体?”布兰·内夫惊讶地表达了自己的疑问。“我们——” “——别着急,布兰。”科拉克斯眯着眼睛说道,表情与某位同样惨白的兄弟相当相似,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谁学谁。 “我们无法承受两艘荣光女王级的火力输出。虽然坚定决心号会帮我们,但既然能削弱对手,又何乐而不为?再者,若是真的能夺回帝皇之傲号,或者是短暂地控制它的一部分火炮阵地,也完全值得。” “通知苏卡胡努,让他来做这件事。我相信他在游击战与快速反应作战上的造诣。” “明白。” “然后是你,我,我们。”科拉克斯继续下达命令,一刻不停。 “准备好突击艇,炮艇及穿梭机,准备好重型火力与快速打击小队。一旦对帝皇之傲的突袭开始,我们就立刻集中火力轰炸复仇之魂号的引擎部位,并立即进行跳帮.另外,帮我接通对坚定决心号的通讯。” “联合作战?” “当然,布兰。”群鸦之主对他微微一笑。“人多力量大,起义时我们不就已经验证了这件事吗?” 布兰·内夫点点头,离开了舰桥。此刻,这里再度恢复寂静。科尔乌斯·科拉克斯伸出手,从怀中掏出了一袋沙鳗肉干。他拿出一根,凝视片刻,却没选择吃。 舷窗外,群星寂灭。 更新完毕。 可能还有,不建议等。以后如果卡在这种晚上的点更新的话诸位还是早点睡觉吧。 (本章完) 57.浴血(完) “死!”阿库多纳咆哮着冲向他与他的原体唯一的敌人。 狂风渐起,吹散天空中的诡谲云层,也带来了另一种完全有别于这里的力量。极端的黑暗从虚无中悄然涌现,随着阿库多纳的冲锋悄悄地吞噬了光线。 海面变得沉寂,原本应当波光粼粼的水面此刻变得漆黑一片。天空中万里无云,却不见半点光芒降落,唯有黑暗,以及一种属于理性之外的极端力量。 阿库多纳冲至怪物面前,那挂在溶解血肉上的一千张脸有一些他所熟悉的正在对他微笑与调情,发出代表渴求的嚎叫声,或干脆地只是以亵渎之貌行堕落之事。 他愤怒地举起军刀,嘶吼着吐出了一个名字。 “杜卡蒂斯!”他咆哮道。 时间在这一刻被迫为之静止了短短数秒,他的左手在这一刻突兀地燃烧起了以猩红色为基底的黑色火焰,装甲被烧的噼啪作响,在根本没有流逝过的时间内立即变得熔烂。 紧接着,那些火焰开始汹涌地燃烧,却并不如何光亮,反倒显得像是要吞噬所有的光线那样晦暗无比。 从火焰中,一个虚幻的影子疾冲而出,手持动力剑,抢在阿库多纳的剑刃触及那怪物以前砍伤了它。火焰开始在它那异质的身躯上燃起,血肉爆炸声不断传来。 时间终于在此刻恢复正常,福格瑞姆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点愕然——那个影子.他认识。 阿库多纳的双刀在此刻终于斩落。 自左手蔓延起的火焰似乎在连他一同焚烧,他的半边身体都被它们改变了,包括脸。那种隐约透着猩红光芒的碎裂皮肤使他拥有了一种即将破碎般的荒谬感,但这远远不是结束。 更多的名字从他口中一个一个地被念出。军士、喜欢开玩笑的战斗兄弟、骄傲的中士凤凰认识他们所有人。 而阿库多纳每念出一个名字,那火焰中便冲出一个虚幻的影子,绝对称不上真切,却总能对那怪物造成实质性的可怕伤害。福格瑞姆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但他也无需明白。 阿库多纳的攻击有效,他只需要知道这件事就够。 “伪物!”他对那怪物喊道。“我就在这里!来啊!” 它的注意力不可避免地被他吸引了些许,凤凰刚刚已经试过了,拳头对这个东西毫无用处。它正在溶解的血肉甚至会吸住他的手,而他现在手无寸铁。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不能以自己的方式影响战局。 阿库多纳一如既往,迅速地察觉到了福格瑞姆的战术意图,他的攻势开始愈发凌厉。与此同时,天空开始悄然变色。 堕落且诱惑的粉紫色光辉消散了,被逼迫着消散,而非自愿。海水开始嘶嘶作响,开始被动地蒸发,温度却并不炽热,甚至可称寒冷。 怪物的哀嚎声开始越来越大,它的脸正在消散,火焰正在加速它那恶心身体的溶解速度。一阵海风从远处吹来,有别于凛冽的狂风,它缠绕在福格瑞姆身边,使他感到极端不适。 凤凰皱起眉,喉咙中涌起一阵古怪的腥甜。他试着反抗,却找不到敌人在何方直到一声真切的雷鸣怒号响起。 猩红闪电自天而降,海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海水倒灌、蒸发。一轮庞大的阴影从其下方缓缓升起,狂怒、仇怨、憎恨。福格瑞姆看见倒悬的惨白色灰烬,如海潮般涌起。 然后,那颗升起的星辰开始降下毁灭。 怪物立即开始崩碎,没有半点抵抗便化作了灰烬。福格瑞姆仰头凝望,漆黑之炎在他的眼瞳上狂舞。 “原体.” 凤凰低下头,对他的首席剑士露出了一个微笑,尽管其实毫无笑意,但阿库多纳还是能从中感到他父亲此刻逐渐平静下来的心。 天空正在被焚烧,如此诡异,如此可怕,却又如此绚烂。阿库多纳仰视着他的父亲,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直到凤凰主动开口。 “外面情况如何?”他问,表现得很平静,并不焦急,似乎对情况早就有了一个悲观的预测。 “我们.”阿库多纳艰涩地开口,却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解释。他有太多事想说了,他咬紧牙齿,低下了头。片刻后,他抬起右手,扒下了左手早已熔烂的装甲。 陶钢、机械元件与人造肌肉纤维如飞灰般悄然而逝去,其下的手臂干枯龟裂,暗红色的纹路如血管般缠绕着手臂。一个又一个的名字从手腕开始,螺旋缠绕于手臂之上,散发着猩红之光。 他绷紧下巴,将那些名字展示给了他的原体,凤凰一个一个地看过去,眼神幽深。 阿库多纳片刻之后才缓缓开口,声音已不复他先前咆哮时的无所畏惧,变得轻微如风中絮语。 “荷鲁斯逼我们互相决斗。他说这样可以治愈您,我们照做了,因为您当时血流不止.” “我现在也是。”福格瑞姆说。 他握住阿库多纳的手。 漆黑之炎立即攀附而上,在他的血肉上嘶嘶作响。明明并未带来疼痛,福格瑞姆却缓缓闭上了眼睛,额角有骇人的青筋根根暴起,牙齿咯咯作响,脸颊的线条变得坚硬无比。 在他们脚下,世界开始燃烧。 —— 加维尔·洛肯一点点放缓了他的动作,试图用更加轻柔的触碰力度来去除沉思者阵列操纵台上的那些薄冰。他暴露在外的皮肤几乎已经感受不到温度了,冻结的霜挂满了他的脸。 第八层甲板的主控中心拥有一种超越理性的寒冷,第十二军团之主却赤裸着上身站在原地,表现得毫无波澜。 黑色的血迹挂满了他的身体,这些都是此前战斗的证明。他嫌弃礼仪甲碍事,早在战争开始之初便将它扔掉了。战犬们则在周围警戒,随时警惕着任何可能出现的敌人。 洛肯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这位颇为低调的原体,对他的战斗能力有了一个新的认知——不穿动力甲,甚至使用不趁手的武器就能取得这样的战果吗? 洛肯回过神,强迫自己盯住了主控中心。 此时,想要和从前一样顺畅地使用沉思者阵列变成了一件颇具难度的事。 机械的结构受到了超自然环境的影响,变得缓慢且迟钝,洛肯甚至怀疑它内部可能有些地方受到了低温冻伤。一个简单的查询命令甚至需要好几分钟才能给予回应。 在这样的卡顿中,哪怕强如阿斯塔特也不可能保持冷静与理智,但面对高压正是他们经受锻造后的后天本能。洛肯毫不意外地注意到了自己的焦躁,并试着调节了起来。 在深呼吸中,他开始适应这种卡顿并向沉思者发布命令。又过一段时间,洛肯终于通过了层层验证,成功抵达了操作界面,并如愿以偿地看见了‘医务室’。 影月苍狼凝视着那个单词,缓缓将命令键入。又过好几分钟,沉思者阵列发出一阵嗡鸣,在它的颤抖中,蒸汽从机器的主体上喷了出来,制造出了一阵湿润的薄雾。 “打开了?”安格朗关切地问。 洛肯迟疑了好几秒才转头回答:“不,大人.医务室的大门是自己打开的,我的命令还在被沉思者阵列识别。” 安格朗眯起眼睛,转头看向卡恩。后者立刻会意,开始用战犬们的通讯频道进行沟通。他们并非全军前来,还有一部分人留守在医务室门口。 但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频道那头没有任何人给予回应,唯有空洞的平静。无需多言,所有人都明白发生了什么。 安格朗皱起眉,本欲发布新的命令,且忽地闻到了一阵金属被烧焦的恶臭味道。坚冰的碎裂声在这一刻响彻于整个主控中心,仿佛有怪物即将脱壳而出般,让人不由自主地提高了警惕。 战犬们举起枪,准备迎接新的战斗,洛肯也举起了他的剑,安格朗却抬起手,将他的手腕缓缓地按了下去。影月苍狼不明所以地仰起头,看向了基因原体的脸。 在那张被怪物的黑血污浊的怒面上,一抹不甚真切的冰冷笑意正在逐渐蔓延。 黑暗翻滚,寒冷袭来,却破碎了坚冰。在接连不断地碎裂声中,他们眼中的世界开始熊熊燃烧。不祥之火自虚空的裂缝中降生,也带来了新的启示。 安格朗转过身,朝卡恩做了个手势。后者虽然不解,却还是再次呼叫了一遍。这一次,频道内响起了一个声音。 “福格瑞姆在此。”那人嘶哑且低沉地说。 卡恩立即将这个消息汇报给了安格朗。 “很好。”红砂之主如是说道。“那么接下来要做的事就只有一件了。” 他低下头,看向洛肯。影月苍狼凝视着他,时间好似被拉长了,有如过去一千万年那样久。然后,他听见安格朗朝他发出了邀请。 “你加入这场战争吗,洛肯?” “我不是已经在了吗,大人?” “不。”安格朗说。“我指的是另一场战争。” 还有。 (本章完) 58.重生者 荷鲁斯骇然地看着他面前的这片地狱。 所有的一切都正在燃烧,刺鼻的臭味穿透了头盔的呼吸格栅,过滤系统没有起到半点作用,它们几乎摧毁了他的一部分生理系统。嗅觉开始失调,舌尖上传来了某种血腥的苦涩。 但这只是次要的,真正令他无法承受的,是那些被钉在墙上,被挂在天花板上,被做成了雕塑或画作的尸体. 原来这就是船员们消失的真相? 本能地,他想喊出帝皇在上这句话来表达自己的震惊,但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他苦涩地低下头,艾泽凯尔·阿巴顿却从后方走来,伸出手,强硬地将他推开了。 “继续前进。”他冷酷地发布着命令。“我们必须赶在暗鸦守卫登舰以前做好战斗准备。” 他话音落下,钢铁洪流滚滚而逝。荷鲁斯之子们秩序井然地跑过。荷鲁斯·艾希曼德几乎是手足无措地看着他们离去,他不明白,为何他们能对这恐怖的景象视若无睹? “还有你,艾希曼德。”阿巴顿严厉地看向他。“如果你没做好战斗准备,就回主舰桥去。我们将要去的地方不需要你这样的懦夫。” 艾希曼德没有理会阿巴顿的侮辱,他向前一步,抬起手指向那些正在燃烧的尸体,声音极为急促。 “伱没看见吗,艾泽凯尔?” “他们不重要。”阿巴顿面无表情地说。“战帅的命令才是第一位的。” “但这——” “——听着,你要么遵守命令前往战斗阵地,要么就像个懦夫一样逃跑。没有第三种选择。”阿巴顿粗暴地打断他,咄咄逼人地说道。 他的脸上有一种令人陌生的暴戾正在涌动,艾希曼德忽地感到一阵寒意,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选择了阿巴顿口中那并不存在的第三种选择。 “这不对劲,艾泽凯尔。这整件事都不对劲,复仇之魂不该是这幅模样的。是谁杀了他们?”艾希曼德努力地挥舞着手臂,如此说道,此刻,他看上去活像是个宫廷里的小丑。 他还在尝试,想要说服阿巴顿,但后者却表现得完全无动于衷。 “是的,这整件事都不对劲。”阿巴顿说,声音低沉。“但战帅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而我将遵从他的意志。我因他的血重生,我也将为他的血而战斗,一如既往。” “泰拉啊,难道你看不见这些尸体吗?!”荷鲁斯·艾希曼德绝望地呐喊起来。 在火焰焚烧的噼啪声中,在死者们肿胀的眼球注视下,阿巴顿点了点头,却没有再给出任何回答。 于是艾希曼德知道,他看得见,他只是不在乎。或者说,比起这些事,他更在乎另一些事。 “你”艾希曼德张开嘴,他已经有些愤怒了,他想指责阿巴顿,可后者那平静的凝视却让他意识到了一件事——即,他没资格这么做。 他当然没资格。 他没有塔里克·托嘉顿与加维尔·洛肯那样的决心与勇气,去站到整个军团的对立面。他目睹这一切发生,所以他早已失去资格。 但他同样也会因这残酷可怕的真相而感到怀疑与动摇,他对弑杀兄弟这件事也抱有一种极端的恐惧。 他既不像阿巴顿那样全然忠诚于战帅,也不像洛肯与托嘉顿那样勇敢地令人畏惧. “我太懦弱了。”他忽地喃喃自语起来。 阿巴顿笑了,并点了点头,赞成了他的话。这个笑容是完全的冷笑,他的赞许自然也不是什么肯定,而是一种讥讽。 “是的,你的确很懦弱,但你还没懦弱到像那两个叛徒一样。他们才是真正的懦夫,艾希曼德。现在跟我来,我们还有一场仗要打。” 阿巴顿戴上头盔,转过身。 “不。”在他身后,小荷鲁斯痛苦地说。“不。” 背对兄弟之人缓缓转过身,目镜上倒映出了一把正在跳动电光的利刃。 “你想做什么?”他问。 “真正懦弱的人是我们。”艾希曼德说,并关闭了动力剑的分解力场。 他把它扔到阿巴顿脚下,喘息剧烈,如正在经历人生中最大的痛苦。 “但我不要.我不要再这样下去了。”他艰难地说。“我要去舰桥,去见荷鲁斯。你还记得四王议会的职责吗,艾泽凯尔?我要去履行它,我要去提醒他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他转身离去,步履蹒跚,如将死之人,或身患重病的老者。 阿巴顿目送他离开,没有阻拦。片刻之后,他捡起了那把动力剑,孤身一人走入了黑暗之中。 昂着头。 —— “再见到你真好,福根。”安格朗说。 凤凰微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他们身处之地已被火焰焚烧得几乎解体,按照物理定律来说,这些早已开始融化的精金与钢铁本该让他们摔下去才对,但它们现在居然还顽强地存在着。 火灾造成的烟雾缭绕在他们身边,黑暗中隐隐有些咆哮声传来。死者们的尸骸正在逐渐被烧焦,死人林微风摇曳,战犬们持枪警戒着,伫立在两位原体身边。 “你有见到我的首席药剂师法比乌斯·拜耳吗?”凤凰问道。 此刻,他穿着用手术缝合线与病号服和床单临时拼凑起来的衣服,毫无半点防御力可言。腰腹的伤口处缠绕着厚厚的绷带,他的脸色非常苍白且虚弱,声音也像是个久病之人那般轻微细弱。 安格朗摇了摇头。 “如果你见到他,杀了他。”凤凰微笑着说。 “我明白了。”红砂之主严肃地回答,没有询问原因。 有些事是不需要原因的,尤其是对他而言。 屠夫之钉颤动不休,他的天赋正在发挥作用,却根本无法排解福格瑞姆心中痛苦。他只能感受到他兄弟心中的悲恸与愤怒,除此以外,他什么都做不了。 何其相似 安格朗抿起嘴,没有安慰或说些什么。他明白,现在的福格瑞姆不需要这些东西。 “你还能作战吗?”他问。 “大概可以。”福格瑞姆说。“你有作战计划吗?” 安格朗点点头,便将站得很远的洛肯叫了过来。后者的步伐很坚定,却也透露出了一种视死如归般的诡异。 凤凰低下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阿库多纳为难地站在他身后,对洛肯使了个眼色。 影月苍狼苦涩地回以一个明了的暗示,再次深吸一口气,本打算开口解释,安格朗却抢先了一步。 “洛肯连长,麻烦你将你和你的兄弟们拟定好的作战计划对我的兄弟再说一遍,他刚刚从昏迷中醒来,对当下情况没有多少认知。” “实际上,我有。”凤凰说。 哪怕是到了这一步,他那嘶哑的声音听上去也依旧很悦耳,只是话语,就不怎么友好了。 “我要杀了荷鲁斯。”他说,且直视着洛肯的双眼。“这就是我的计划,荷鲁斯之子。” “恕我直言,大人,他是影月苍狼的十连长。”卡恩在安格朗身后不卑不亢地插了句话。 凤凰瞥了他一眼,又移回视线,看向洛肯。 “影月苍狼?”他轻柔地询问。 “是的,大人。我是影月苍狼的十连长加维尔·洛肯。” 洛肯严肃地回答,话语自然而然地从他胸膛中倾泻而出。他本以为承认这件事会很困难,却没想到这根本与呼吸无异. “我和我的兄弟们救出了您被困在监牢中的子嗣。我们的计划是突破封锁,一方前往机库抢夺穿梭机或运输机,一方将您从医疗室中带出。但我们的计划早在开始前,就已经被.荷鲁斯,全部知晓了。” 凤凰凝视着他,轻轻地点了点头。他上前一步,伸出手对洛肯比了一个天鹰礼。 “帝皇之子感谢你们。”他说。“我不敢想象你都经历了什么,洛肯连长。” “感谢的话就之后再说吧。”安格朗加入对话,并不着痕迹地向前走了一步,将洛肯挡在了他身后。 “当务之急是收拢部队,并准备离开我在登舰以前和科拉克斯沟通过,算算时间,如果不出意外,他们现在也应该发起跳帮作战了。和暗鸦守卫并肩进行舰船内战斗绝对是一件愉快的事,兄弟。” “你和他提前沟通过?” 安格朗点了点头,那脸上有种略显悲伤的笑意正在蔓延。 “仅仅只是一个叛乱星球而已,凭什么需要这么多军团?更不要提他那个让怀言者与极限战士并肩作战的命令了,荷鲁斯·卢佩卡尔有可能做这种事吗?” “再者,努凯里亚同样也在极限星域,我在出发以前就特意问过了。考斯附近已经将近二十多年没有被兽人骚扰过了,怎么可能这么突然地出现一个需要两只军团同时对付的兽人帝国?” 凤凰禁不住苦笑起来。 “看来我才是那个一头撞进荷鲁斯精心准备好的陷阱里的傻瓜。”他自嘲地说。“你们都有所准备,唯独我没有是我让我的军团——” 他止住声音,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安格朗严肃地看着他,否认了他的说法。 “相信我,兄弟。”红砂之主以一种有别于他往日的和缓声音说道。“面对这些事,无论你做出何种准备,都远远不够。” 更新完毕。 (本章完) 59.在卢佩卡尔的王庭中(5k) 随着年岁渐长,时过境迁,科尔乌斯·科拉克斯已经明白了一件事。 从经年累月的战争中,从那些混杂了恐惧与敬畏的崇拜中,他明白,身为基因原体必定意味着要承担某种责任。 这种责任不会因为你拒绝或顺应就产生任何变化,它永远沉重如山岳倾倒,其目的只有一个:改变你,或者被你改变。要么真正承担起责任,要么就在自己的本性与职责间煎熬。 同时,不知怎的,他还学会了将帝皇与父亲分开来看待。 他清楚,帝皇创造基因原体是为了取得工具,就像一个原始人为了砍树需要石头做的斧子那样简单直接。帝皇的意图非常明显,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毫不掩饰。 他希望基因原体们学会成为武器与工具,去用手中利刃重塑银河,直至为人类塑造一个光明的未来。 但帝皇并不仅仅只是帝皇,他还是个不甚成功的父亲。这便是问题所在,他不够狠心,同时,却又无法真正地在和他们相处时摆脱帝皇的身份。 每每回想起这件事,科拉克斯都会感到一种极端的讽刺。原体与帝皇之间有太多问题正是由此而生,比如某人抱怨父亲对他关注不够,又或者某人认为父亲在对某个兄弟偏心. 群鸦之主很难不让自己对这些想法产生消极的态度,将战争与家庭关系联系在一起真是他平生罕见的愚蠢之事。 但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同样也是这诡异螺旋中的一员。 此刻,舷窗外群星闪烁,舰船在碎石与破碎的船骸间行进,快速打击舰正在他们前面迅速前进,其上的战士会采取一些较为极端的手段去猎杀那些试图阻拦他们的敌方舰队,突击艇会在其中扮演一个相当重要的角色。 坚定决心号和战犬们的舰队正在侧翼进行交叉火力射击,它刚刚才毁灭了一艘巡洋舰,虚空盾被轻易地击碎,船身扭曲,已经开始碎裂,整艘船从舰首开始被崩解成了无数铁渣。 尸体和活人旋转着飞出,并很快就会全部变成冰雕,被战舰碾过,成为漂浮在黑暗宇宙间的破碎血肉。 战争早已开始。 前来伊斯特凡三号执行任务的三只军团此刻正在互相混战,完全脱离了那颗星球的轨道。其中已有两方摆出了他们的策略,进攻意图十分明显,而荷鲁斯·卢佩卡尔的复仇之魂号却没有半点动作。 它停在原地,像是一艘被瘫痪了引擎的可怜舰船那样等待着被登舰,被跳帮,或者被毁灭。 科拉克斯皱起眉,本能地察觉到了不对之处。但是,剑已出鞘,如不染血,入鞘便不在选择之列。 二十分钟后,他们开始跳帮。 成群结队的突击艇在铺天盖地的火力掩护下冲入了复仇之魂毫无反抗的火炮阵地,它起先还发射过几轮炮火,现在却沉默寂静得如同冬夜中街头上的死者. 科拉克斯心中的不祥预感开始越来越强烈,他心底的直觉正在悄然低语,让他不要登上这艘船。 如果可以,他会这么做,但他从来就没得选。一如警戒星的起义,一如加入大远征,选择本质上只是个虚构出来的谎言,他要做之事,早在一开始就已注定。 他的性格决定他不会在这种时候袖手旁观。 突击艇撞入复仇之魂的甲板,科拉克斯与他的杀戮之鸦们冲出了燃烧的火海。举目所及,几乎到处都是鲜血与尸体。 荷鲁斯之子们用一轮火力射击试图为自己取得优势,而科拉克斯没给他们这个机会。世界在他脚下变得缓慢,所有声音尽数被拉长,原体的心脏在血肉中鼓动,并低沉地咆哮了起来。 他冲入敌群之中,以一己之力制造出了一个惨烈的杀戮场。 手中闪电爪挥舞不休,诺斯特拉莫原产精金,且由费鲁斯·马努斯亲手打造的致命武器终于迎来了猩红盛放之刻。 科拉克斯表情平静地制造着一场又一场血腥的屠戮,在顷刻间便将这条猩红之路延伸至了走廊的另一端。血肉被钢靴碾落成泥,残肢断臂挂满墙壁,血液甚至喷溅到了天花板之上。 登舰之处的荷鲁斯之子在短短五分钟内便被他彻底杀光,残酷,而鸦卫们却早已习以为常。他们潜入阴影中,开始制造混乱,炸毁重要的能源输送管道,使甲板陷入黑暗之中。 混乱对于栖身于阴影中的杀戮者来说乃是天作之合,群鸦之主则离开了他的群落,而是一路向上攀登。 损毁的电梯井,陷入火海的火炮阵地,被炸毁的紧急通道他一个又一个地穿过这些地方,鼻腔中满是慑人的恶臭。 尸体或烈焰无法造就这种气味,这是某种更为可怕的东西,科拉克斯甚至能隐约地尝到血腥味。他集中精神,短暂地无视了这件事。与此同时,四周的景象开始产生变化。 由爆炸产生的烈焰被另外一种漆黑的怒焰所替代了,金属熔烂变形,在哀鸣声中被焚烧成完全的滚烫,空气却极端冰冷。 群鸦之主停住脚步,根据目镜读数来判断,他大概向上攀登了三十七层。就算并不知道登舰处位于哪层甲板,他也明白,自己此刻必定身处一个非常高的层数,而这些火焰在下层时根本没有显现过。 科拉克斯心中诞生了某种猜测。 他看着那些火焰,在栖身的阴影中扭转了通讯频道的频率。在数次尝试后,他接入了一个新的通讯频道。 代表着警告声的急促滴滴声开始催促他上传身份识别代码,科拉克斯没有这么做,而是采取了仅能使用一次的身份未明紧急呼叫。 “我已登舰。”他说。 他的声音完全不受外界噪音的任何影响。同时也并未表露自己的身份,唯有这一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消息发送,电流低噪声不断,目镜右上角弹出提示,显示他已被此通讯频道暂时禁止发言。科拉克斯耐心地等待着,没有贸然选择发送身份编码。渡鸦的徽记在肩甲上闪闪发亮。 数秒后,伴随着一声代表了禁令解除的清脆滴声,另一个人声也在他的耳边响了起来。 “卡恩已收到,科拉克斯大人,我将向您传输我们的位置。” “明白,我的兄弟情况如何?” “这取决于您问的是哪一个了,吾主一切正常,除去没有趁手武器与合身护甲以外一切都好。但彻莫斯的凤凰已经身受重伤。” 科拉克斯沉默了片刻:“.他怎么样?” “他还能行走,还能意识清晰地发布命令。”卡恩说。 科拉克斯注意到,他没有提到有关战斗的事。 群鸦之主的心往下沉了一下——他不知道福格瑞姆是被何人所伤,甚至已经到了失去战斗能力的地步,但是,在复仇之魂上有能力做到这件事的人大概只有一个。 荷鲁斯. 他还在沉默,该做的事却一点没落下。卡恩已经将坐标发了过来,他便将其转送给了群鸦们,并让他们收拢后续登舰部队,他自己也正在黑暗中快速穿行。 此刻,唯有亲眼见到福格瑞姆与安格朗两人,他才能稍微安下心一点。不过,他虽然保持了珍贵的缄默,通讯频道似乎却不这么想。 一种古怪的声响开始在其内响动,听上去几乎像是钟声只是太过沉闷,太过密集了一些。 科拉克斯皱起眉,卡恩则立刻开始警告:“大人,我们的频道被——” “——嘶。” 干脆、直接、突然。如火堆被暴雨浇灭,如熟睡之人被刀刃刺入心脏。卡恩的声音被中断了,科拉克斯眯起眼睛,在黑暗中稍微等待了片刻,他已经预感到了什么。 “伱们好,兄弟。”一个声音在频道内悄然响起,带着荷鲁斯一贯的温和。“这样见面实在是有些仓促了,不过,我注意到你们正在我的船里活动,这很好。” 他发出一阵古怪的轻笑,那笑声不是荷鲁斯·卢佩卡尔的,绝不是他。 “尤其是你,福根,看见你痊愈我真是太高兴了。还有你,安格朗,我必须感谢你.让三名原体同时登上我的战舰,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到的事。眼见我们兄弟团聚,还有什么比这更好?不瞒你们说,我已经开始筹备一场宴会了,请来主舰桥找我吧,好吗?” 他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低沉笑声终结了这场对话,科拉克斯感到脊背生寒,但并非因为荷鲁斯那显而易见的疯癫,而是因为他面前的景象 他看见,走廊那头不知何时竟然多出了一扇大门,非常高,非常豪华。以鎏金与白银共同塑造了细密的浮雕,图上是四名巨人正在接受加冕。 凤凰、渡鸦、战犬,还有画面最中央的牧狼神。他的眼睛是两颗猩红的宝石,头戴扭曲的桂冠。科拉克斯非常确定,就在数秒以前,这门还不在。 而且,它正在缓缓打开,其内逸散出滚滚黑雾。科拉克斯瞳孔猛缩,转头便打算撤退,但黑暗却在这一刻被雾气包裹了。所有的路都全部消失,仅剩下一条. 一条洁白的、铺着鲜艳地毯的阶梯。在道路尽头,有一座王庭正在耐心地等待。 群鸦之主沉默了片刻,启动闪电爪,毫无惧色地走了进去,世界被一阵剧烈的闪光扭曲了。一瞬之间,他便离开了那燃烧着火焰的甲板,出现在了一座真正意义上的王庭里。 科拉克斯以前来过这里,虽然只有一次,但的确来过。 坦白来说,这里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任何世俗意义上的皇宫都无法与这艘位于战舰内的王庭相比,它是荷鲁斯·卢佩卡尔尊贵身份与无尽荣耀的最直接证明。 而现在,它却有所改变。 从最直观的那一点开始说吧,这里现在满是被倒吊而起的尸体。惨白、浮肿,且流尽了鲜血。地面是一种暗淡的红色,漆黑的痕迹深深刻入甲板之中,勾勒出了巨大的八角星。 在王庭中央,牧狼神的王座正闪烁着光辉,荷鲁斯·卢佩卡尔微笑着坐在其上,洁白装甲上的猩红眼瞳若有所思地凝视着他。 “啊,你是第一个来的,我亲爱的鸦。”荷鲁斯亲昵地吐出一个称呼。“这很好,但我要请你稍等片刻,好吗?” 他歪了歪头,朝科拉克斯眨了眨眼,显得很轻松,很愉快。 “还有人没到呢。我们可不能在福根没抵达以前就开始宴会,他会为此生气的。而且,没有他,宴会哪有资格被称作宴会呢?” 科拉克斯没有说话,而是保持着沉默。他观察着这座充斥着尸体的王庭,身边接连不断地响起了两道闪光。 荷鲁斯高兴地大笑起来,从王座上走了下来。他一如既往,热情地张开了双臂,似乎是要给出一个拥抱。 “福根,兄弟!”他喊道。“你康复了!噢,泰拉啊,终于!” “.荷鲁斯。”凤凰从满是仇恨的胸膛中扔出了这个名字,紫色的眼瞳似在燃烧。 “怎么了?”王庭的主人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你不打算和我拥抱——啊,是的,也是。毕竟你才刚刚痊愈,是我考虑不周了。那么,安格朗,你呢?” 他微笑着踏前一步,向浴血的角斗士再度张开了双臂。努凯里亚人严峻地凝视着他,缓慢且冰冷地摇了摇头。 “好吧。”荷鲁斯遗憾地放下手。“我就不问你了,科拉克斯,毕竟你一向不怎么喜欢这种过于剧烈的情绪表达。” 对此,群鸦之主的回答是闪电爪之间的一阵轻轻碰撞,火花四溅,电流狂乱地彼此窜动,渴求着杀戮。 荷鲁斯欣赏地看着他,对他遥遥一点,做了个手势。 “你知道我最欣赏你哪一点吗?你的沉默,科拉克斯,我最喜欢这一点。沉默是一项无比珍贵的品质,有太多人只知道不停地喋喋不休,却不明白闭嘴做事的重要性。但你有时太沉默了,兄弟。有些人沉默,是为了将话语留给他们所爱之人,你呢,渡鸦?你的沉默又是为了什么?” “荷鲁斯”福格瑞姆双手颤抖地念出这个名字,打断了荷鲁斯与科拉克斯之间的对话,尽管后者其实根本就没有想过回答。 安格朗叹了口气,立刻拦在他身前,隐隐挡在了他与荷鲁斯之间。 “怎么了,兄弟?”荷鲁斯回问,面上微笑依旧不减。 “你对宴会有什么新要求?酒水?我这里有可汗的草原酒,有罗伯特家乡的葡萄酒,也有来自诺斯特拉莫的冰冷佳酿除非你想喝鲁斯的特制佳酿——” “——我什么都不想要。”福格瑞姆说。“除了一件事。” 安格朗并不意外地将双手伸向了腰间,握住了那两把动力剑。科拉克斯压低身体,双爪蓄势待发,跳跃背包的引擎已经隐隐轰鸣。荷鲁斯微笑地看着福格瑞姆,声音轻柔地追问了起来。 “你想要什么?” 没有回答——因为本就不必回答。福格瑞姆俊美的脸因愤怒与仇恨而扭曲了,脖颈之上青筋暴起,朝着荷鲁斯直冲而去。科拉克斯猛袭而来,从天而降,双爪直冲王庭之主的头颅。安格朗沉下肩膀,表情已变得冰冷。 战斗在瞬间开始。 福格瑞姆是第一个离开战局的人,他的胸骨凹陷下去了一大块,鲜血不断地从喉咙中涌出。他趴在地上,双手用力还想爬起来,却怎么也没办法离开地面。 科拉克斯是第二个,荷鲁斯以超越想象的速度躲过了渡鸦之主快若雷霆的袭击,甚至仍有余力转过身,反手抓住他,将他狠狠地摔在了地面,完全像是在挥舞破世者那样酷烈。 只不过一瞬之间,场上便只剩下了安格朗一人还在战局之中,他先是以一记肩撞迫使荷鲁斯跌跌撞撞地朝旁边移动了几步,双剑齐出,刺向了荷鲁斯背后盔甲的连接处。 金铁交加声刺耳无比,荷鲁斯微笑着转过身,左手利爪横扫而过,迫使安格朗回剑防守。与此同时,他挥出右拳,想要拳击安格朗的脸。 角斗士早有预料地躲过了这一下,甚至仍有余力反手用剑回砍。荷鲁斯略显惊讶地竖起动力爪,以作抵挡。 科尔乌斯·科拉克斯则在此刻瞬间从地面上跃起,双爪呼啸而过,直取荷鲁斯后背。他不得不结结实实地吃下这次攻击,步伐微顿。 安格朗立刻抓住机会,咆哮着便冲上前去,双剑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刺向了荷鲁斯的头颅,速度远胜闪电,甚至使空气扭曲。 面对如此死局,荷鲁斯却笑了。 他侧身跨步,以毫厘之差躲过了刺击,并立即低头,躲过了群鸦之主的又一次突袭。 战斗的风向开始转变,安格朗与科拉克斯对视一眼,均改变了打法与步伐,开始将战斗转变为游斗。荷鲁斯耐心地陪着他们移动步伐,脚步在王庭中轻轻地响起,闲庭散步,仍然在微笑。 凤凰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而他的身体则并不允许他这么做。鲜血肆意流淌,于地面上蜿蜒崎岖,静静地沉入了暗红与漆黑之中. 八角星的某处开始明亮。 还有 (本章完) 60.永不屈服之人 安格朗缓慢地呼出了一口带着血腥味的空气,口中铁锈味弥漫。 科拉克斯站在他身侧,正在喘息,背后的跳跃背包已经损毁,正冒着电火花,左肩甲和整个前胸甲上留有四道深刻的伤痕。 荷鲁斯那只巨大的闪电爪给他留下了这些东西,但这只是能看得见的伤势,还有一些是看不出来的暗伤。 比起他,安格朗的状态居然要好得多——但这绝对不算什么好事,这只能证明荷鲁斯·卢佩卡尔在有意识地进行区别对待。 他刻意地没有对安格朗下重手,因为他没有着甲,对科拉克斯却要酷烈许多,甚至几乎到了蛮不讲理的地步。 如果安格朗对他进攻,那他要么躲避,要么格挡。可如果是科拉克斯,他会直截了当地进行反击,绝不留守。 实在荒诞,这世上哪有对敌人进行区别对待的道理? 荷鲁斯必定在谋划什么,安格朗能意识到这件事,却无力阻止。 他唯一的选择只有一个。 角斗士咆哮一声,再一次冲了上去,他那苍白的兄弟紧随其后。 安格朗递出剑,他便用利爪跟上。攻势连绵且无比凶狠,每一下都是杀招。他们过去根本没有合作过,现在战斗起来却仿佛并肩作战过数十年的战友一般默契。 若安格朗出现空当,科拉克斯便立刻以加倍的凶狠摧残荷鲁斯的盔甲。若科拉克斯不慎陷入僵局,安格朗便迅速转变架势,以一往无前的姿态朝荷鲁斯猛攻。 这种攻势,就算是他们自己,或其他原体,都不可能在这样的攻击下幸存多久。更不要提像此刻的荷鲁斯这样,几个闪躲与格挡之间便将威胁统统化解,轻松写意。 他甚至留有余力对他们讲话,情真意切,字字真挚,仿佛并非身处一场险恶之战,而是正在晚宴结束后的谈话会上对兄弟们彻夜长谈 “这不会成为你们的终结,还有一项更伟大的事业正等待你我共同投身其中,加入我吧,安格朗,科拉克斯。你们有资格知道真相,整个银河里没有人比伱们更有资格了。而且,你们是我的兄弟,我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们沦为谎言与骗子的帮凶。” “陈词滥调。”安格朗嘲笑道。他粗粝染血面容上的那双湛蓝眼眸中满是冷意,不带半点友善。唯有冰冷,唯有杀意。 “你还剩下什么,荷鲁斯?你一直在谈论真相与谎言,就好像你自己对它们有多么了解似的。” “我的确已亲眼得见真相。”荷鲁斯矜持地微笑着,左手猛地刺出,逼迫安格朗进行了躲避。 科拉克斯阴沉的身影从他视角的死角处突兀地冲出,闪电爪直奔荷鲁斯的下颚而去。一如既往,这袭击没能奏效,群鸦之主立刻抽身而退,谨慎地保持了距离。他已经吸取了教训。 “那么,你见过的才是谎言。”安格朗一边调整步伐,一边说道。“如果你见过真相,你就不可能甘愿站在祂们那一边。你不明白祂们到底是什么,荷鲁斯。” 荷鲁斯稍显严肃地对他摇摇头。 “兄弟,这世界上不会有人比我更明白了噢,也许他会,但他并不是人类,他只是个活得久的骗子,妄图以我们的生命与鲜血灌溉他自己的那条通天之路。” “疯人疯语。”安格朗冷笑道。 再一次,他发起冲锋。他从不知晓放弃为何物,没有东西能让努凯里亚的红砂之王屈服,他是个天生的斗士,后天的残酷只能为他的天性添砖加瓦。 荷鲁斯稍微皱起了眉,终于表现得有些不快了。他举爪,剑刃与爪刃上的分解力场互相碰撞,在刹那间被迫进入了角力环节。 毫无疑问,这不是什么好事,科拉克斯正在一旁虎视眈眈。荷鲁斯遗憾地叹了口气,右手搭上左手臂膀,力量猛地增大,甚至大到足以使安格朗无法招架。 此前还能维持的平衡局面此刻瞬间被打破,安格朗瞳孔猛缩,即刻后退,却仍无法避免右肩被那五根利爪的其中一根划到。鲜血飞溅而出,剑刃掉落在地。 科拉克斯怒吼起来,本来准备好的袭击也在这一刻转变成了阻拦。荷鲁斯却恰到好处地后退了一步,使科拉克斯扑了个空。 群鸦之主愤怒地盯着他,荷鲁斯回以一个微笑,并迅速地将这微笑转变成了悲伤。他的视线越过科拉克斯,看向了后方。 鲜血缓慢地滴落地面。 安格朗沉默地站起,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手指正在不断抽搐,鲜血从肩膀与手臂的连接处喷涌而出,他这只手的肌肉已经不听使唤了。 他刚刚躲得很快,但是,还不够快。他的劣势太大了,如果着甲,这一下攻击根本算不上什么,现在却. 不,现在想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战斗吧,只剩下这一条路可走。 “我很抱歉,兄弟。”荷鲁斯诚心实意地开口说道,时机恰到好处。“我们停手吧,好吗?我拜托你们,我去叫药剂师过来。” “不。”安格朗抬起头说道,他拒绝的毫不犹豫,仿佛一早就考虑过这件事千百遍。 “什么?”荷鲁斯略显错愕地回问。 “继续。”安格朗说。“收起你那惺惺作态的面具吧,荷鲁斯。我们会杀了你。” “但你连武器都没有了。”荷鲁斯皱着眉说,并踏前一步,踩住了那两把动力剑的剑柄,加重了语气。他的姿态颇具侮辱性,而他自己却没有半点察觉。 科拉克斯看见了这一幕,头盔后的双眼更显悲哀——他已经明白了某些事。 “放弃吧,兄弟,算我求你。还有福根,他也需要治疗。”荷鲁斯如是说道,姿态强硬,语气却很柔软。 安格朗闭口不答,只是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右手。在仅仅半秒不到的沉默后,他伸出左手,握住了右手的手腕,开始发力。 鲜血飞溅,角斗士的脸在剧烈的痛苦中扭曲了,青筋暴起,咬在一起的牙齿产生了碎裂之声。 在令人畏惧的皮肉分解与骨骼断裂声中,他握住右手,站在了原地,大口喘息。那伤口处的鲜血却诡异的不再喷涌了,地面上,八角星的另一角开始明亮,速度近乎癫狂。 角斗士深吸一口气,站在原地,湛蓝的双眸中已有另一种颜色缓慢浮现。 与此同时,那只手的血肉开始融化,变成沸腾的血水。在场众人全都感受到了某种沉重且庞大的压迫感,一尊神祇正在毫无底线地朝此处灌入祂的力量,其目的却不是为了占据,而是赐福。 血水涌动,攀附在安格朗右手的骨骼上,使其一点点地产生了形变,一把由骨作柄,以血肉为锋刃的巨斧就此诞生。极端狰狞,极端不祥,它的渴求甚至无需用眼去看,用耳去听。 它的诞生让黑暗的王庭内响起了一阵不安的细语,被倒吊起来的尸体们用它们被挖去眼球的空洞眼眶凝视着这一幕,下颚忽地齐齐合上了,整齐划一地发出了声响,有如庆贺。 荷鲁斯极端严肃地看着他,声音几近呢喃:“兄弟.” 科拉克斯则已经失语,他无法对刚刚所发生的事给出回应。 “我只是想要一把武器。”角斗士冷冷地回应。“现在我有了。” “所以,来战,荷鲁斯。把你那所谓的谎言与真相之论扔到一边去吧。 “你今日必死无疑,我将以你之血祭奠复仇之魂上的逝者。” 他的声音仍然洪亮,仿佛未曾受过伤。鲜血的底色在眼眸深处不断涌动,却只能使他的表情越来越冷冽,呼吸越来越平稳,除此以外什么都做不到。 他永不屈服。 荷鲁斯的严肃逐渐转变成了一种敬意,他叹息一声,眼神不着痕迹地从正躺在地上的凤凰身上划过。片刻后,他点了点头。 “那就来战吧。”牧狼神如是说道。 地面上,有某种光辉开始明亮,刺目无比。当它逐渐散去之时,荷鲁斯·卢佩卡尔已经换了一副盔甲。 其上猩红眼瞳仍旧如一,天鹰与军团的标记却被替换成了混沌的八角星,颜色从白转变为黑,金色勾勒,诞生起燃烧的火焰。他的皮肤也变成了一种邪恶的惨白色,瞳孔中散发着黑暗之光。 破世者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他手中,他严肃地举起它,对安格朗摆出了作战的姿势。 角斗士却没有看他,而是对科拉克斯微微点了点头。群鸦之主呼出一口浊气,悲伤地看向了福格瑞姆。 —— 荷鲁斯·艾希曼德已经数不清这是他攀爬的第几个电梯井了,他的肋骨间传来一阵剧痛,那是一阵爆炸给他留下的伤势。要移动到目的地比他想的要困难许多,但这不是问题 这不是问题,这不会成为问题,他会解决它,他会抵达原体面前。 他必须履行自己的职责,如果其他人都背弃离开了他们的职责,那就由他来吧。他发过誓,无人可将这誓言破除。 在黑暗中,他踽踽独行。 更新完毕。 (本章完) 61.角斗士之死 牧狼神的王庭在颤抖,被倒吊而起的死者们沉默无言地观察着这场战斗,额头上被强迫铭刻进去的八角星印记微微发亮,与地面上的那一颗交相辉映。 有狂风在王庭内刮起,并不持续,而是激荡的气流,一阵接着一阵,期间还夹杂着如天上月亮坠落地面般的巨大震动。 荷鲁斯单手持握破世者,与安格朗战在一起。斧刃每每与战锤碰撞都能引起空气颤栗,使其荡起扭曲的涟漪。 荷鲁斯已不再多费任何口舌,保持着难得的珍贵沉默。 他的敌手却并非如此,每挥动一次斧头,都会被迫地发出凄厉的咆哮。不似宣泄力量,反倒更像是在忍耐疼痛。 每当锤头砸落,或与斧头碰撞,力量带起的残暴声响便会彻彻底底地摧残旁人耳膜。 “死——!”安格朗从胸膛中抛出破碎的呼嚎,声音有如吞下刀片般破碎。 他单手挥舞血斧,挥击如暴雨洒落,连绵不绝,势头惊人。纵然是荷鲁斯也无法完全抵挡,他胸前的装甲板已经多出了多道伤痕。 看似危险,但他仍然保持着平静,甚至没有使用左手闪电爪的想法。他明明只需要在挥舞破世者的同时出爪便可轻而易举地结束战斗,却始终没有这么做。 科拉克斯在一旁看得真切,心中满是怒火与担忧。 但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留给他思考了,战斗已经开始了数十秒,对原体来说却漫长的好似几个小时。群鸦之主不得不痛苦地接受一个事实:他没有能力参与进这样的战斗中去。 他无法再给安格朗提供帮助了,甚至有可能成为累赘.他唯一能做的事只剩下一件。 科拉克斯转过身,奔跑至福格瑞姆身边。后者仍趴在地上艰难地喘息着,凤凰的脸已经沾上了灰尘与鲜血,与昔日那张高贵光洁的脸比起来,他现在简直狼狈至极。 但他根本不在乎这些事,福格瑞姆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荷鲁斯,一眨不眨,眼底已泛起血色。 他一次又一次地做着尝试,想从地上爬起来,他的身体则一次又一次地给了他拒绝,以及惩罚。鲜血和内脏的碎末从喉咙中不断涌出,凤凰却毫不在意,只是继续折磨自己。 于是,科拉克斯明白,他高贵的兄弟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复仇的怒火与刻骨铭心的恨意足以使一个人完完全全地抛弃理智,成为一只狂兽。 渡鸦强迫自己伸出双手,按住了福根的肩膀:“听我说,兄弟,听我说。我们要离开,荷鲁斯已经不是他自己了,他是另一种东西,我们——” “——不!”凤凰嘶吼着呕出鲜血,眼中闪烁着疯狂。“不!如果你不帮我站起来就松开你的手,科拉克斯!我要杀了他,他必须死,他必须死!” “你做不到的。”科拉克斯以冷静的语调宣判,手中动作却一点不慢。 他用左手轻轻扫过凤凰凹陷下去的那块胸骨,传感器带入手指给回来的触觉使他心中猛地一沉。他再次搭上双手,开始寻找一个可以使福格瑞姆伤势不必再加重,也能将他拉起来的姿势。 但凤凰却并不配合,他剧烈地挣扎着,嘶吼不断。群鸦之主沉默地收回手,摘下了自己的头盔。 他的脸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四周仿佛漂浮着微尘,那双漆黑的眼睛此刻满是悲伤。 “走吧,兄弟。”科拉克斯低声开口,背后传来角斗士近乎完全破碎的怒吼。“别辜负他。” “伱想让我当逃兵吗,科拉克斯?!不!我绝不会将我们的兄弟丢在这里,让他一个人和那该死的混蛋作战!” “但你现在什么也做不到,福格瑞姆,就像我一样,不,你的情况比我更差。”科拉克斯痛苦却坚定地说道。 他沉默半秒,直视着福格瑞姆那双染血之眸,毫无动摇地继续说了下去。 “你没有盔甲,没有武器,重伤到几乎无法自己行动。你要怎么与荷鲁斯战斗?看看他,如果就连那样的安格朗都无法在战斗中占据上风,你又谈何取胜?” “这不碍事,我会杀了他的,我一定会。”凤凰执拗地瞪视起科拉克斯,活像是个渴望得到他人认同的幼稚孩童。 “我一定能的,科拉克斯,相信我。帮我站起来,好吗?我求你,让我站起来。” “我能提供的帮助只有带你走。”科拉克斯说。 他伸出手,不顾凤凰的挣扎将他拉了起来。动作柔和,却根本不容违抗。凤凰依旧挣扎着,相当剧烈。如果不是担心打晕他会导致一些不太好的结果,科拉克斯恐怕早就让他晕过去了。 他扛着福格瑞姆朝着王庭的大门大步奔去,荷鲁斯的声音却适时在他们身后响起,非常平静。 “没有我的允许,你们无法离开。”荷鲁斯说,同时侧身躲过了血斧的挥击。“此乃狼之王庭。” 他话音落下,大门立即消失,不带半点预兆。黑暗笼罩了一切,舷窗之外所浮现的景象不再是群星,而是一只又一只的巨大眼瞳,混沌、无序、疯狂——祂们凝视着这里,一刻不停。 “等你死了也是一样!”安格朗咆哮道,他愤怒地挥舞手臂,再次砍出一斧。 荷鲁斯挥起战锤,反手抵挡。如雷霆降临般的火花从他们武器相碰撞的地方诞生、绽放,他们的面容为这瞬间的光亮而明亮,两人均能看见对方的眼睛。 安格朗的双眼已被血色充斥,那两抹湛蓝却如两颗宝石般在血色中熠熠生辉,决不陷落。屠夫之钉钻探挤压着他的颅骨,提供了莫大的痛苦,却只能让他的意志更加坚定。 荷鲁斯的双眼则一片漆黑,其中什么都没有,漠然无比,有如完全的空洞。 火花消失,斧与锤彼此分开,时间再次开始流动,荷鲁斯却若有所思地笑了一下,并立刻后退。 “原来你并非孤军奋战,兄弟。” 荷鲁斯温和地说。 “我看见他们了,在你眼中,在你身边.他们在和你并肩作战,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都是这样吗?他们在帮你抵御那可怕的刑具,也帮你抵御怒火的洗礼,真伟大。” 他终于抬起闪电爪,安格朗意识到了什么,朝着他直冲而去,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牧狼神那冰冷的面容被一抹可怕的光芒照亮了,在光芒中,一些面容开始显现。 黑雾滚滚而来,某种庞大的压迫感猛地袭来,在瞬间止住了三名原体的行动,无论他们如何试图反抗,都无能为力。 若战场在另一艘船上,可能情况会好得多,但他们此刻正身处卢佩卡尔的王庭,牧狼神是这里唯一的主人,他能做到他想做的任何事。 任何事。 荷鲁斯专注地凝视着那光芒,举爪,缓缓握住了它。 他走至安格朗身边才松开闪电爪的束缚,光芒洒落于角斗士脑后,在空中形成了一道炫目的裂缝。 荷鲁斯微笑起来,将右爪探入,凶狠地撕裂了它,并抓出了一个灵魂,一个影子,一个伤痕累累的男人,赤裸着上身,腰间有一串血与伤疤做出的绳结。 “叛徒!你是个叛徒!”那灵魂以努凯里亚语破口大骂。“你背弃了所有人!” “言语无用,但勇气可嘉,你的反抗何其悲哀。”荷鲁斯同样以努凯里亚语回答,闪电爪猛地挥出。爪刃碰撞,灵魂破碎,如光点般缓缓消散。 他再次探出爪,抓出另一个。这次是个年轻人,甚至可能还未成年,面容稚嫩。与第一个人一样,他的脸上同样也带着剧烈的愤怒。 没有恐惧,半点都没有。 “看看你的所作所为!”他斥责道。“你哪里还算是战帅?你这残暴的野心家,虚伪的骗子,令人恶心的叛徒!” 荷鲁斯低声笑了起来,爪刃合拢,刺中灵魂的身躯。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安格朗的脸已经彻底扭曲,肌肉仿佛与骨骼分离,神经与血管在皮肤表面跳动不休。他想要阻止,想要反抗,想要挥斧杀了荷鲁斯,却什么也做不到。 反抗者无从反抗,施暴者面带微笑,眼中虚无远胜从前。这场可怕的杀戮持续了片刻,直到荷鲁斯抓出了最后一人,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 安格朗眼中终于流出两滴血泪。 “如何,你是最后一人,你有什么话想说?”荷鲁斯如是问道。 老人没有看他,只是缓缓转过了头。 “别放弃,山之子。” 欧伊诺茅斯对他的儿子说,所用语言乃是古老的努凯里亚部落方言。 “我们早已逝去,但我们将在你的反抗与战斗中延续,我们来自沙漠、森林、雪山.”他微笑起来。“我们永远与你同在。” 荷鲁斯挥下爪刃。 光点逸散,黑雾散去。安格朗从地上站起,鲜红的血痕自双眼中滚滚而逝,那两抹湛蓝终于消散。他张着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冲向荷鲁斯。 后者则放声大笑起来,如同已经获得胜利。 直到一个声音响起。 “父亲!”一个隐约的声音开始在门外呼喊。 还有 (本章完) 62.荷鲁斯,荷鲁斯。 你满意地看着你的兄弟,你仔细地观察着他的脸。 终于啊,终于。伱在心底感叹——他终于不再抱有那种理智的愤怒了,这种疯狂才是你所需要的 他自愿失去一臂,以此作为武器,绝境中的反抗,何等悍勇。血神为此给了他祝福,但这还不够,因为还有另一尊神祇提前在他身上留下了帮助。 一面盾牌,由逝者组成,由你兄弟的亲人们组成。可敬,但他们必须彻底死去。 安格朗理应愤怒且永恒愤怒,你不能容许他再这样继续下去,你必须帮助他,这样,他就能看见真相了。 届时,他便会站在你这边了。 你笑了,安格朗朝你冲来。 实在不明智,但这正是你所需要的,他的攻击终于不再具备章法了。这很好,那种保持理智的愤怒实在是虚伪至极,愤怒本该就只是愤怒,不带其他任何欲望。 他杂乱无章,完全依靠本能地挥舞着斧头,想要将你置于死地。你耐心地引导着他,使他陷入更大的怒火之中。 没有什么事比这更好了,你甚至懒得再分出注意力去观察福格瑞姆与科拉克斯了,没必要,他们无法离开等到你和安格朗结束,就轮到他们了。 可你一直能听见一个声音。 “父亲!” 有人在王庭的门外呼唤你,奇怪,是谁会在这个时候打扰你?你思考起来。 你已经将所有人都派到了他们应待的地方,本质上,这场战斗是只属于你的,他们无法提供帮助。因此你完全不需要他们待在这里,只需要出去让你兄弟的军团也待在原地别打扰你就好了。 你保持着思索,一面引导安格朗,一面听着那人的声音,他恳求你将门打开,他有话要对你说。 实在奇怪,他的声音为何如此熟悉? 这件事重要吗? 不,这不重要。那个时常讲话的,像是羽毛般轻柔的声音如此说道。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你只需要—— ——“父亲!” 又来了,他的声音又来了,他为何听上去如此熟悉。他到底是谁?不,你们又是谁? 我又是谁? 战斗!继续战斗! 另一个声音咆哮道,从远方而来,如雷鸣,如刀剑互相碰撞。听上去满是渴望,似乎正迫切地想要得到某些东西。 而那个羽毛般轻柔的声音打断了它,不知为何,这个声音听上去似乎正在微笑。 “真有趣,仅剩记忆的傀儡居然也能被一片灵魂影响。是我小觑你了,卢佩卡尔。既然如此,那你就自己去看吧,去分辨那个声音到底是谁哈,我期待你会如何消亡。” 伴随着笑声,它逐渐远去,而你 不,我眼前的世界头一次清晰了,如薄纱被扯下,如一个盲人终于能用自己的眼睛看见世界。所有的一切都好陌生,我在哪里?这是我的王庭吗?为何看上去如此陌生,我的兄弟们 帝皇啊。 我都做了什么?—— 荷鲁斯·卢佩卡尔突兀地止住了动作,如木偶身上的线被扯下般呆滞着站在了原地。破世者本该正面迎上血斧袭来的轨迹,以作抵挡,现在却僵硬地待在他的手中,甚至没有被提起。 那把残暴扭曲的巨斧深深地砍入了他的盔甲之中,比起金属,更像是活物血液般的碎屑飞溅而出。 荷鲁斯愣愣地看着这一切,脑中刺痛,鲜血从鼻腔中接连不断地涌出。他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几步,竟然开始手足无措地躲避安格朗的攻击。 那副姿态,与其说是躲闪,倒不如说是逃避。但努凯里亚人显然不愿意就这样放过他,如闷雷般的染血咆哮从他的胸膛中响起,持斧的左手正在一点点地被巨斧上的鲜血一点点包裹。 荷鲁斯看见了这一幕,混乱且片面的记忆被萦绕其上的不祥力量激活了,它们如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刹那间,他浑身颤抖起来,他终于明白自己都做了什么。 于是,当安格朗再一次挥斧砍向他的时候,他没有躲避。 他选择伸手拦住斧面,用的是右手,而非那把该死的闪电爪。荷鲁斯咬紧牙齿,属于黑暗的寒冷力量在他的骨髓深处鬼祟地活动了起来,想要给他提供帮助,却被他立刻拒绝。 仅凭自己,他硬生生地将这把斧头从安格朗手中抢了下来,并将它猛地扔到了远处,镶嵌进了墙壁之中。 “别碰它!它会把你变得和我一样的,别碰它,兄弟!”荷鲁斯嘶哑地朝安格朗大喊。 他想要流泪,但泪腺只能流出腐烂般的脓液,这使他愈发害怕——父亲,我变成了什么? 角斗士则根本不听,他此刻哪里还听得进去?任何声音都被屏蔽了,血色几乎遮蔽了一切,迫使他继续冲向荷鲁斯。 牧狼神本不想再继续战斗,但他身体中涌现出的虚弱感告诉他,有些事必须立刻解决,否则便来不及了. 否则便绝对来不及了。 那些鬼祟的黑暗正在因为他的拒绝而惩罚他。荷鲁斯喘着气,挥手将安格朗打翻在地,并欺身而上,掐住了他的脖颈——他不能再和安格朗纠缠下去了,他已经快要 荷鲁斯扭过头,呕出了一大口鲜血,红色的,属于人类的,弥漫血腥味且并非亚空间的恶臭。 来不及了,真的要来不及了。 “不要原谅我,兄弟,但也不要恨我,这不是我.不是我。”荷鲁斯悲伤地握紧双手,使安格朗陷入昏厥。 他站起身,开始跌跌撞撞地朝大门奔去。外面的人还在呼喊,敲门。他已经认出了那个声音到底是谁。 福格瑞姆与科尔乌斯·科拉克斯神态各异地看着他,前者愤怒且疯狂,后者沉默寂静,面带警惕与复杂的愁绪。 荷鲁斯一边行走,一边再次呕出一口鲜血。一个想法在他心中升起,他扭头看向安格朗,像是要确认自己能做到这件事似的,忽然握紧了右手。 黑雾席卷而来,遮蔽了安格朗,当它们消失后,角斗士已经不见了。 “叛徒,叛徒!”福格瑞姆怒骂着他,想要朝他扑过来,却又因为科拉克斯的束缚而无法活动,但他仍在咆哮。 “我要杀了你,荷鲁斯!你不配活着!” 战帅看着他,喉咙梗住了。他想说点什么,但那些涌起的记忆却让他怎么也没办法将话说出口。他低下头,躲避了福格瑞姆的目光,又在数秒后看向了科拉克斯。 “我送你们去机库,不要回头,科拉克斯。”荷鲁斯说。“你们现在无法与他为敌,跑,回到泰拉去,去警告父亲.” 渡鸦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你还能被拯救吗?” “不能了,兄弟。”荷鲁斯说。“我已经死了,但现在还不算太迟,我还可以——” 他闭上嘴,同时咽下了那口鲜血,他不愿意在自己的小兄弟面前表现出软弱,只是摆出一副强硬的姿态,让黑暗席卷他们离去了。 可是,做完这件事,他便立即倒在了地上,开始剧烈地喘息。他挣扎不已,试图摆脱这种影响站起身,黑色的灰尘染上了他的盔甲与面容,那种如薄纱般蒙住眼睛的感觉又来了。 骨髓深处的寒冷愈发浓郁,甚至开始迫害他原本强壮的身体。荷鲁斯只觉得自己现在仿佛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身体残破,就连呼吸都要伴随剧烈的疼痛。 不,还有一件事,我还有一件事没有完成。 荷鲁斯咬住牙齿,勉力操纵那种力量,并抵抗着它们的影响,让原本的王庭大门再度出现。一个人很快就撞开大门,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他满身鲜血,盔甲的腹部有一个巨大的创口。他第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地上的荷鲁斯,并朝着他跑了过来。 “父亲,泰拉啊,父亲”艾希曼德哭泣着跪在他身边,手足无措地扶起了他。 荷鲁斯虚弱地看着他,缓慢地呼出了一口空气,冰冷,带着死人般的温度。 “别哭。”荷鲁斯轻轻地说。“这不是战士所为,艾希曼德。” “都是我不好,父亲,都是我太软弱。如果我能早点——” “——你在说什么胡话?”荷鲁斯笑了起来。“这不是你的错,你也一点都不软弱,我对你说过很多次了,记住我的话吧,艾希曼德,这将是最后一次了” 他呕出一大口鲜血,面色开始变得惨白。 是近乎透明的那种白色。漆黑的力量在皮肤下方涌动,青筋鼓起,顺着某种不可言说的鼓点开始跳动。他的双眼中涌起了风暴与闪电,如此骇人,可艾希曼德没有半点退缩。 “我已经被毁掉了,吾儿。”荷鲁斯缓慢地开口。“我是如此,我的荣誉与功绩是如此,你们也是如此.我被毁了,而在这之后,一个怪物会从我的尸骸上站起。” “它将终日作恶,并披着我的皮囊,以我之名,行残暴之事。洛肯与托嘉顿做得很好,他们远离了我。阿巴顿这个固执的笨孩子却想带着所有人和我一起步入深渊,我干涉不了他的选择,我已经没有时间了,但你不同。” 他勉强抬起右手,抓住了艾希曼德的手。 “你不同,吾儿。”他重复道,眼中的风暴开始愈发明亮,鲜血于嘴角渗出,血已经快流干了。 “父亲!”艾希曼德仓惶地喊叫起来。“我去叫药剂师,你会没事的.” “听我说完。”荷鲁斯按住他,面带苦笑。“我已经无药可治了,所以至少听我把话说完,好吗?我——” 他咳嗽几声,鲜血飞溅,随后大口大口地喘息了片刻方才继续说话。 “——我会送你离开,我还有力量做到这件事。你必须活下去,作为一个见证者,一个讲述者。我知道这很自私,但我没有别的办法。” “你要把真相完完整整地告诉所有人,这是我最后的私心,艾希曼德,完成它。并且永远不要再回来,你你是最后的荷鲁斯之子。” 他松开手,黑雾席卷而来,包裹了不愿离去的艾希曼德,也包裹了复仇之魂上那些仍在奋战的帝子、渡鸦、战犬与影月苍狼。 他做起这件事来很小心,很温柔,他把他们送到了无人看守的机库,或直接送到了某架飞机上复仇之魂已经不再是他所熟悉的那艘舰船了,它是一个祭坛,一个领域,完全顺从他。 在最后一刻,荷鲁斯·卢佩卡尔孤身一人地躺在他的王庭中,想到了一枚戒指,想到了过去。 父亲。 我很抱歉。 更新完毕。 我没刀,想不到吧?还挺温馨的。 (本章完) 63.间幕:钢铁与火龙 “很高兴见到你,兄弟。”佩图拉博说。 他熟练地说了个谎,现在,他对这件事已经相当熟悉了。而真相其实是:不,他一点也不想看见伏尔甘。 至少现在不想。 不要问原因。 “我同样如此。”黑肤红眼的巨人笑着回答。他身穿深绿色的外袍,内里搭配有一件干净的灰色衬衣,很贴合他那奇异的肤色与颇具威胁感的眸色。 他坐在佩图拉博特意准备的一张宽大座椅上,尽管这椅子大得令人吃惊,伏尔甘却仍然显得强壮。在诸多原体中,唯有他的非人感如此强烈,从各个方面来说都是如此。 而作为主人,钢铁之主则没有入座。他在问候过后就转过了身,面向一块挂在墙上的巨大屏幕忙碌了起来。 这里是他的私人作战室,很少有人能在这里与他见面或交谈。这里非常安静,大多数地方都被文件与数据板堆满,还有一些手工制品,带有强烈的佩图拉博印记——即做好一件不凡之物,然后又将它弃若敝屣。 若是换做伏尔甘自己,他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任何被付诸心血的事物都理应被认真对待,不管是自己的,还是他人的。 不过,他倒也没有试图改变佩图拉博的想法。每个人的性格都不同,强制别人改变只会迎来厌恶。但是,值得一提的是,伏尔甘居然在这里发现了一朵花,在一个银色的花盆中静静地待着。 它被摆放在一张长桌上,有人用文件纸将它遮掩了起来,做得很小心。但那人忘记了一件事 花毕竟是有香气的。 伏尔甘笑了,佩图拉博头也不回地咳嗽了一声,反手将一块放在屏幕下方的合成金属扔了过去。伏尔甘稳稳地单手接住,冰冷与粗粝的触感使他非常满足。 没有铁匠不喜欢铁。 他摸了摸它的表面,开始思考它适合做什么样的武器,对自己之前发现的事只字不提。 他没必要提,佩图拉博自己会说的。 果不其然,不过短短数秒,钢铁之主就转过了身。他面无表情地盯着伏尔甘,顺手指了指那朵花的方向。 “我什么也没发现。”伏尔甘立刻说道,这种话在某种程度上和不打自招无异。 佩图拉博皱起眉:“你说谎的技巧为何能如此低劣?难道你连认真地欺骗我一下都不愿意吗?” “我不认为说谎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对伱说谎,佩图拉博。”伏尔甘微笑起来,如此回答,并将那块金属放到了一旁的桌上。 佩图拉博又盯着他看了一会,方才冷冷地松口,总算将秘密透露了出来。他双手背在身后,站得笔直,就这样缓缓开口,有如正在做学术报告。 “那是卡莉丰的礼物。”他说。“这个头昏眼花的僭主从她的职责里逃走了,将事情都甩给了其他人。她跑去开了个研究室,研究如何复现古泰拉的动物或植物。这就是她的成果之一。” 伏尔甘点点头,没有问佩图拉博为何会对这些事这么清楚,要知道,钢铁之主的语气明明古井无波,甚至还带着点嫌弃。 他又看向那盆花,它若隐若现的紫色花瓣合拢在了一起,花瓣上带着纹路,在光线的照耀下折射着令人吃惊的绚烂,很是高贵。 “她说这是一种紫色品种的郁金香。”佩图拉博说。“我知道郁金香是什么模样,但我不打算打击她的积极性。” “嗯,嗯”伏尔甘再次点点头,显得有些出神,回答也稍显敷衍,只是两道沉闷的鼻音,这是很不常见的。 佩图拉博冷哼一声,便转过身继续工作了。 伏尔甘表情稍显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看向了那块屏幕,开始跟随佩图拉博的思路,试图从这段注定会沉默一段时间的尴尬中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说实话,看佩图拉博工作简直是一种享受。 他不停地将繁复的数据手动推导、分类、总结,一刻不停。数不清的数据与文字划过他的眼睛,但只有少数值得他细致注意,其余大部分都被他看似随意实则精准无比地进行了归类。 在做这些事的同时,他甚至还有余力根据伊斯特凡星系的情况进行战争推演及战术演练这件工作听上去复杂且疲惫,但是,在佩图拉博的手中,它却有如艺术。 伏尔甘面带欣赏地看着他,满足地站了起来,表情也随之一变。轻松和愉悦的氛围从他面上消散了,只余令人心惊胆战的严肃。 他走到佩图拉博身边,静静地等待了一会,直到佩图拉博完成工作,方才开口。 “你有听康拉德讲过那些事吗?” “什么事?” “预言、故事——”伏尔甘做了个手势。“——会令人迷惑,且以为他有精神问题的那些话。” 佩图拉博的表情同样也变得严肃了起来,他抱起双手,无言却凝重地看着伏尔甘,许久之后才缓缓开口。 “是的,我听过。” “那么,这就好办了。”伏尔甘说。 他抬起手,从屏幕上的数据洪流中单独拎出了一个词,将它放到了佩图拉博面前。 “不管你如何看待它们,至少我们能免去许多口舌你相信那些话吗,兄弟?” 佩图拉博凝视着那个词语,缓缓地摇了摇头。 伊斯特凡。 “那么,我们就先来谈谈战帅吧。”伏尔甘说,他低沉的声音此刻在战术室内回荡着,显得如此深邃,令人忍不住想起群山的回音。 “自从父亲在乌兰诺宣布他成为战帅,已经过去五年了。你还记得那一天吗?” “我对于庆典结束后的记忆更加真切。”佩图拉博说。“尤其是鲁斯。” 伏尔甘试图阻止自己微笑,失败了——他遗憾地笑着,本想表现得严肃,现在却忍不住带上了一些专属于回忆的沉思。 “是的,我也是如此,我还记得鲁斯当时试图和我摔跤说远了,总之,我必须承认,战帅做得很不错,他没有辜负这个称号。” “但是,最近他至少有两次命令是我无法理解的。第一,他要求怀言者与极限战士并肩作战。第二,他要求我们齐聚伊斯特凡。据我所知,福格瑞姆、安格朗与科拉克斯都已经出发了。” “因此,如果再算上你我,还有莫塔里安,以及他自己,这一共便是七支军团。处理一个星系规模的叛乱凭什么需要这么多的阿斯塔特?他到底要在这里做什么?” “我不知道。”佩图拉博说。“我想我也不必知道,遵守命令就好。战帅的命令就等同于帝皇的,而我发过誓,我会遵从我们父亲的一切命令。” “我也如此,可你我都清楚,荷鲁斯不是父亲。”伏尔甘沉默片刻,方才继续。“不过,这件事充其量只能算得上是令人疑惑,他从前就是这样,喜欢卖关子,喜欢开玩笑。说不定伊斯特凡星系真的有一个需要我们共同面对的大敌” 火龙之主略显哀伤地微笑了一下:“你看,兄弟,我可以为他找很多理由推脱。如果我没有听过康拉德的话,我会非常乐意地去做这件事。但我听过,你也是,兄弟。” “仅仅只是一些话代表不了什么。”佩图拉博严肃地回答。“你自己都说,那些话让人怀疑他可能有精神问题。” “但他精准地提到了这两件事。”伏尔甘移开视线,看向了那朵郁金香。 “哪两件事?” “伊斯特凡,以及那朵郁金香。” “你在说什么?”佩图拉博猛地皱起眉。“什么郁金香?” “你的姐姐卡莉丰赠送给你的那朵郁金香,兄弟。”伏尔甘缓缓开口。“康拉德曾对我提起过它,我看着他从一阵剧烈的癫痫中恢复,然后他就说出了这件事。“ “继续说。”佩图拉博面无表情地从牙缝中扔出几个字。 ”他说你会在未来得到某人的一朵赠花,但你终将失去它。” “砰——!” 佩图拉博表情阴沉地将伏尔甘推到了一旁的墙壁上,用手抓住了伏尔甘的衣领。他远不如火龙之主高大,此刻的表情却暴戾到令人心惊。 “有胆你就再说一遍,伏尔甘。” “收起你的怒气,佩图拉博。”伏尔甘十分平静地告诉他。“我的话还没说完,我们的事也还没做完。你心里明白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只是在迁怒我。” “我不会失去!”钢铁之主低吼起来,松开了手,却也没否认他是在迁怒。 “谁?” “那朵花。” “哈。”伏尔甘笑了一下,不予置评。 他离开墙壁,理了理衣服,回到了他正在讲述的那件事上。仍然表现得很理智,很平静。 “.总之,他证明了他自己。至少在这朵花上是如此,他称之为诅咒的那种天赋没有出任何差错。这就让我不得不去认真对待他的另一些话了。” 佩图拉博沉默了起来,他走到那张长桌面前,移开了堆叠的文件。他看着这朵郁金香,搭在长桌边缘的双手一点点地握紧了。 伏尔甘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我记得这些话,我现在仍然能将它们对你复述一遍,佩图拉博,如果你想听的话。” “不必了。”佩图拉博说,视线始终放在那朵花之上。“这没有意义,我不相信他描绘的那些未来的片面真的会变作现实,帝皇绝不会允许人类的未来黑暗至此。” 他转过身来。 “我也不会。”钢铁之主如是说道。 “所以?”伏尔甘探询地看着他。 “所以让我们先等候莫塔里安一会。如果我真的要和你讨论那些事,我希望自己只用说上一遍。” 伏尔甘笑了,点了点头,回到了他的座位上。 ps:有关本章所提到的荷鲁斯命令,是我修改过后的版本。正史中,伊斯特凡五是一场精心准备好的陷阱,发生在伊斯特凡三号的忠诚派们逃回泰拉之后。我做了点改动,不然剧情进展有些不方便。 我不是在指发刀。 (本章完) 64.间幕:血染之人 洛塔菈·萨琳听见了一种无比低沉的喘息,不像是人类该有的,反倒像是野兽,而且是受伤的野兽。这声音从黑暗的最深处传来,还伴随着极其明显的血腥味。 在来这里以前,洛塔菈本以为自己可以坦然面对,现在,她发现自己不行。 不过这不要紧,仅仅只是这些东西还不足以阻止她继续前进。她是坚定决心号的舰长,肩负有巨大的责任,没有任何事、或任何人能阻止她履行自己的职责。 她从三十岁开始就已经是它的船长了,现在她四十五岁,但仍然战意盎然。洛塔菈心中抱有一个非常简单的念头——迟早有一日,她要证明,就连死亡也无法阻拦她。 但这可能吗?一个凡人真的可能凭借自己的意志战胜死亡的律令?或许吧,暂时回到现实中来。战争猎犬第八连的连长卡恩走在她前方,为她带着路,并提出了今天的第十九次警告。 他开口说话的语气太过自然,以至于洛塔菈最开始还以为他要说点别的。结果他还是老样子,警告个没完。 洛塔菈想,卡恩向来很明白该如何在除战场以外的地方使其他人失望。 “我告诉过你,舰长,他现在不想见任何人。记住我的话,而且记清楚点。”卡恩说。“免得你待会又埋怨我。” “他是我们的原体,卡恩。所以不管他想不想,有些事都只有他才能做决定。还有,我几乎不埋怨你。” “我们的。”卡恩低头对她说道。“但不是伱的,舰长,你要注意用词。不然我就串通其他人把你的指挥王座换成木头的。” 洛塔菈对他致以了一个不那么友善的微笑,被两道可怖伤疤摧残得支离破碎的脸让这个微笑变得更可怕了。 “你最好别在这个时候和我开玩笑,卡恩。”女舰长说。“不然我就串通其他人把你的枕头底下塞满那个第八军团记述者的书,然后把你扔到禁闭室。” “明白,舰长。但我不用枕头。”卡恩说,并顺从地闭上了嘴。 洛塔菈说要把他扔到禁闭室不是在开玩笑,女舰长有这个权力,也有这个胆量这么做。纪律是战犬内部极端强调的一件事,将舰长的王座换成木头的毫无疑问是违反纪律。 他们开始继续在黑暗中前进。 大约二十分钟后,洛塔菈终于具体地看见了那个正在黑暗中痛苦挣扎的人,她的眼睛清清楚楚地看见了每一个细节。 鲜血、伤疤、断臂.以及那张抽动着的染血之面,血管凸起,像是后天形成的烙印一般在他的脸上跳动,眼中布满血丝,极其可怖。 在来的路上,洛塔菈一直能听见原体按捺着痛苦的喘息,而现在,她亲眼看见了一位半神的残缺 洛塔菈自己也说不上这两件事中的哪一件更加折磨她的理智一点了。 卡恩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对她指了指那个方向。 “我看得见。”洛塔菈说,双眼仍然紧紧地盯着那个黑暗中的巨人。 “嗯,我知道。”卡恩说,并抓住了自己腰间的武装带,好给他的手找个去处。 现在,他们并肩而立了,他们面对着安格朗。基因原体之一,第十二军团之主,红砂之主,努凯里亚的山之子,角斗士 染血之人。 洛塔菈清了清嗓子,声音在黑暗中传出去很远,显得非常明显:“吾主——” “——你把她带到这里来干什么?”原体打断她,用雷鸣般的声音询问着一旁的卡恩。 八连长叹了口气,用一种早知如此的表情对女舰长摇了摇头,然后才回答安格朗的问题。 “我没办法,原体。没人能在坚定决心号上违抗洛塔菈女士。” “吾主。”洛塔菈再次开口。“您的兄弟科尔乌斯·科拉克斯大人发来通讯,他希望能和您谈一谈。” 黑暗中的人没有立刻回答,黑暗中的人看了她起码半分钟才从喉咙里挤出含混的声音。 “我呃。我暂时不想见他。” 那是一声痛呼吗?帝皇啊。 洛塔菈冷静下来,强迫自己将视线放在了安格朗的脸上,这样她就不必再一直注意到后者那条残缺的手臂。 光是看着它,洛塔菈就诞生出了一种想下令调转船头回去轰炸复仇之魂号的冲动,好在她忍住了。但她还是在心底发了誓,终有一日,她要把那船上的所有人都统统炸成尘埃。 一个不留。 暂时压下这种想法,她开始继续劝说安格朗:“吾主,通常来说我不会将一件事对您说上很多遍,但您的兄弟看上去真的很.” “很什么?”安格朗勉强提出了问题。 “悲伤。”洛塔菈说,并在心里为它加上了疲惫与痛苦二词。 她眼前浮现出那个苍白的巨人,科尔乌斯·科拉克斯。银河间最致命的两个杀手之一,那时却在全息投影台的光幕中表现得出人意料的安静,疲惫,且给人易碎的错觉。 洛塔菈知道这是错觉,一位原体必然比她想象的要坚强的多,甚至可能比一千个她加起来还要坚强。但是,那一刻的群鸦之主的确表现出了某种痛苦。 极其深刻,极其明显。 她无法忘记,就像她无法释怀安格朗缺失的右臂。 角斗士沉默了片刻,他的呼吸始终粗重。除此以外,洛塔菈还能听见一种隐约的扭曲声。她明白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作祟,但她暂时不想去管。 实际上,她也没有办法去处理它。 “.我明白了。”安格朗说。“替我安排一次见面吧,我待会就来舰桥。顺便询问福格瑞姆,看看他要不要来.” 山之子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空气,洛塔菈看见他唇齿间有鲜血滴落,同时听见卡恩的手甲在武装带上摩擦地嘎吱作响。 “他还好吗?”山之子咽下一口鲜血,如是问道。 他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心。哪怕痛苦已经让他的声音变得破碎,也无法掩盖这种强烈的情感。 “福格瑞姆大人的情况略为复杂,吾主。”洛塔菈略显犹豫地回答。“我不知道该如何向您描述,但是,根据那位阿库多纳连长的说法,福格瑞姆大人目前最需要的是静养。” 安格朗点了点头:“他没事就好,我会在会议结束后去看看他的我很遗憾我们没能抢回帝皇之傲。” 他缓慢地闭上双眼,被鲜血的猩红所覆盖的湛蓝色消失不见。 早已无法对他的大脑继续造成伤害的屠夫之钉徒劳无功地在原体的颅骨上发出了古怪且低沉的摩擦声,它们无法继续摧残他的理智、情绪与记忆,却能一直使他感到痛苦。 洛塔菈不理解安格朗为何执意要将这个可怕的刑具保存下来,她为此问过很多人,他们同样都没有答案。她唯一能做的事就只有尊重,一如她此刻让自己保持沉默。 卡恩同样如此,他看着他的原体受苦,不发一言,他不必说些什么,他知道安格朗遭遇了什么。 他们都知道。 那些事,他们已经听过了。 科尔乌斯·科拉克斯是个非常冷静,也非常理智的讲述者。他根本没有使用任何形容词,只是平铺直叙,将一切都讲得明明白白。也正因如此,他所描绘出的那些景象反而显得更加残忍。 卡恩完全无法想象他的原体到底是以何种毅力迫使他自己保持理智与清醒的,要知道,安格朗甚至在醒来以后没有发泄 他只是在了解情况后下达了几个简单的命令,例如调转航线离开,安置好影月苍狼及那位最后的荷鲁斯之子,然后便让人清空了一个底层甲板的仓库,将自己关在了这里。 “吾主?您还好吗?我这里还有几份战报需要向您汇报。”洛塔菈再次出言。 此刻,她很是痛恨打扰原体的自己,却没办法忽视自己的职责——她来这里是有事要做的,而非只是单纯地看望。 坚定决心号上的每个人都很忙,如无必要,她绝不会拉着卡恩脱离他们各自的岗位,前来此处。 “不太好,但不会对我要参加的那场见面产生什么影响。”安格朗闭着眼睛答道。“至于战报.放下吧,洛塔菈,我会看的。” “遵命,吾主。” 他们就此离开,在他们离开长达十五分钟后,安格朗才从他的沉思中回过神。 他低下头,鼻腔中有鲜血流出,染湿了放在地上的数据板边框。原体伸出左手,却发现食指与中指正在抽动。他深吸一口气,猛烈地摇晃了一下脖颈。 屠夫之钉为这一下反抗而开始剧烈地惩罚他,他却长出一口气,手指的颤抖居然变得平稳了起来。山之子拿起数据板,开始翻阅报告。 昔日两分钟都不需要的事如今花了他足足十分钟,相当漫长且痛苦,每一秒钟的思绪都伴随着因疼痛而产生的复杂分支,不过这不要紧。 他从地上慢慢地站了起来,舒展身体,活动筋骨,血痂从已经愈合的伤口上掉落。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右臂,有种幻痛从神经末梢处传来。 以原体级别的恢复力,要做到断肢重生并非难事,但他的右手并不是单纯地受了损伤.它已经无法恢复了。 安格朗再次闭上眼睛,那些脸从他眼前闪过,那些名字伴随着他们各自的声音从他耳边划过。来自群山,来自森林,来自沙漠,来自努凯里亚。 他们保护了他。一次,两次,最后一次。 “我不恨你,荷鲁斯。”他悲伤地低语。“但我一定会杀了你,兄弟。” 女舰长的名字打全名会被起点屏蔽,因此我把拉改成了菈。 (本章完) 65.间幕:一位父亲的告解 一个男人缓慢而疲惫地弯下了他的腰,一点点地坐在了一把椅子上。 他穿着深黑色的长袍,面容沉静,黝黑的皮肤上还沾着一些褐黑色的粉末,像是刚刚结束完一场劳作。他将双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逐渐深陷椅内,表情也变得悲伤。 “荷鲁斯已死。”坐在他对面的一名老者如是说道。 男人轻轻地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他们身处的这间房间拥有石头墙壁和泥巴做的屋顶,其内家具装潢也多半呈现出一种未经打磨的原始,要么是木头的,要么就是被人用锤子和铁钉一点点砸成需要形状的石头。 墙壁上没有窗户,但也没有火把或任何其他照明工具。尽管如此,这里却还是拥有一种温和的光亮,并不烧灼他人的眼睛,仿佛天生就该如此。 又过一会,房间的大门被人推开了。石头做的沉重大门和地面发生了摩擦,在沉重的声响中,卡里尔·洛哈尔斯走了进来。独属于禁军们的耀金之色在门外一闪即逝。 “情况如何?”卡里尔问。 他没有穿戴盔甲,只是单独佩戴着那张面具,骷髅的眼眶中亮着两抹灵能之光。 马卡多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靠在一旁墙壁上的权杖缓缓飞起,抵至了掌印者面前。他伸手握住它,杖尖顶部的天鹰开始散发炽热的光辉。 一幅幅画面显现而出,浓雾萦绕,似乎是一条通道。墙壁呈现出一种异质的灰,曾经属于某个文明的尘埃随处可见。例如雕像、画作或已经枯萎到变成灰烬的绿植 卡里尔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他为自己寻来一把椅子坐下了,仍然没有选择摘下那副面具。 马卡多为此不得不选择了开口说话:“你不打算将面具摘下来吗?” “我怕吓到你,老人家。”卡里尔说。“这面具底下的那张脸有些骇人。” 掌印者轻哼了一声,反手便将手中权杖推了过去。动作不怎么友好,那权杖甚至看着像是要砸到卡里尔似的,却又在即将真的碰到他时立刻停下了。 骷髅伸出手,缓慢地握住了权杖,顿时,一阵刺目的光辉在房间内骤然亮起。在光辉中,卡里尔面上的面具终于缓缓消解。 那张苍白的脸仍然显得英俊,却已经在边缘处有了破碎的痕迹,眼眸中亮着无法熄灭的怒焰,已经替代了他原本的眼睛。 马卡多没好气地伸出手,卡里尔微笑着将权杖推了回去,摇了摇头。 “这面具戴的越久就越难摘下来,真可怕。”他貌似感叹地说 “这是你自己选的。”掌印者貌似严厉地斥责。“谁让伱非得在复仇之魂上显灵?” “显灵?这个词有点太迷信了,吾友。”卡里尔耸耸肩。“你不觉得我们应该将这个词换成一个更符合帝国真理的词语吗?” “去他的帝国真理。”马卡多说。 一直沉默不语的男人终于在这一刻将视线转了过来。他张开嘴,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把它们咽了下去。从他的表情来看,那些话的滋味多半不算好。 卡里尔与马卡多默不作声地看着他,选择了沉默的等待。数分钟后,名为尼欧斯的人总算将开了口。 可惜的是,当他说话时,他已经是帝皇了。 “祂们已经明牌了。”他很是严肃地说。“我在来的路上做了一次预知,披着洛珈皮囊的那个东西正在罗伯特·基里曼的五百世界内焚烧星球以作献祭,我能猜到他的目的,他大概是想召唤一场能在物理宇宙中显现的亚空间风暴。” “反制手段?”卡里尔问。 帝皇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我们倒也不是没办法,但这些解决办法要支付的代价都太高昂了。”马卡多说。“祂们的最终目的昭然若揭,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能做的事有且只有一件。” 他没说这件事到底是什么,但他们其实都知道答案。卡里尔遗憾地叹了口气:“或许我应该晚点来泰拉的。” “然后在半路上被迫坐上那个座位?”马卡多毫不留情面地嘲笑了起来。“这可不叫解决办法,卡里尔。” “老实说。”卡里尔顿了一下。“我对‘解决办法’并不怎么感兴趣。” 他缓慢地举起双手,五指修长且有力,指腹、手指侧面和第二关节处满是老茧,手心则更不用多说。 “你杀得越多,你的人性消逝就越快。”马卡多说。“如果你真的这么做,最后的结局恐怕会造成史无前例的巨大灾难。” 卡里尔不再说话了——实际上,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讨论这个话题了,但他还是会一次又一次地提起 马卡多会否决他,有时帝皇也会参与进来否定这个想法。卡里尔自己其实也清楚这个办法到底有多么愚蠢。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便是正中祂们下怀。 那四尊伪神无法接受一个能自由地行走在人世间的同类,祂们想要干涉现实需要花费大力气,更别提像卡里尔这样行事。 祂们渴望如此,但祂们绝无可能如此。所以祂们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将卡里尔拉上那个肮脏的座位,迫使他成为祂们的一员。 过了一会,他提起另一个话题。 “你们有没有想过这场战争在以后会被如何描述?” “我宁愿不去想这件事。”马卡多说。“虽然我的职责中包括对历史的追寻与保护,但这一部分历史如果我们能赢,我希望它消逝在历史的长河中。” “你呢?”卡里尔看向帝皇,轻声询问。“你怎么想,吾友?” 帝皇没有回答,他靠在椅背上,表情开始缓缓转变。 那无从摧毁的坚定决心与世人皆难以匹敌的意志从这个人身上缓缓下沉了,替代它们浮出水面的,是一种脆弱的人性。 他的嘴唇正在颤抖,双手紧紧地抓在扶手之上。这一瞬间的脆弱是如此惊人,就连马卡多也为之改变了表情。 卡里尔却仍然显得无动于衷,他将双手搭起,手肘靠在两侧扶手上,透过手指形成的尖塔观察着尼欧斯。 很久很久以后,他才得到两个回答。 “如果我们能赢,我会宣布他们为英雄。”尼欧斯说。 “如果我们不能呢?”卡里尔问。 “那他们便只是叛徒。”帝皇说。 卡里尔叹了口气,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果他们能够获胜,那么,帝国真理这个被编造出来的谎言自然也就不需要再被使用了。网道计划可以正式竣工,投入使用,人类不再需要亚空间,便可以在银河间穿梭,复兴唾手可得。 历史便不再需要被遮掩,真相可以得见天日。 但如果他们没有赢背叛者就只是背叛者,战争便只是战争。帝皇的幻梦是被他的儿子摧毁的,人人都将唾弃叛徒的名字。直到他们燃起火焰,摆脱黑暗,或被黑暗彻底吞噬。 很残酷的处理,更残酷的是,或许已经没有比这更好的解决办法了。 他沉默起来,开始和马卡多在灵能通讯中下棋,推演未来。帝皇几乎从不参与这种耗费心力与精神的棋局,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他一向都是如此。 “时间太少了。”帝皇在此刻突然开口。“我的时间太少了,而我需要做的事情又太多。” 卡里尔与马卡多中断棋局,抬头看向他。人类之主闭着眼,以其惯用的平静表情向他们讲着一句又一句不应出现在他口中的话语,这些话太脆弱了,且听上去与忏悔无异 可是,他凭什么忏悔?他不需要对任何人感到愧疚。人类亏欠他许多,而他不欠人类任何东西。若不是他,泰拉现在甚至可能还处于军阀混战,民不聊生的黑暗时刻,像如今这样扩展疆域则更是痴人说梦. 但事实就是这样。 帝皇正在忏悔、告解、吐露心声。 “我只能在仓促间编造一个又一个谎言来达成我的目的。比如这个粗糙的制度,帝国。它的律法需要每天更新,量刑也并不精准公平,充斥着法官自己的偏见,两颗相邻星球上甚至会对一个同样的案件做出完全相反的判决。” “还有帝国真理.我告诉他们这是我们认知世界的唯一方法,这个说法既不唯物,也不理性,从来就没有什么方法是唯一的。我说了太多谎,有时我自己甚至都会恍惚,这些谎言到底是虚假,还是真实。” “在一些人眼中,我是个野心足以遮天蔽日的暴君。在另一些人眼中,我却是这世界上唯一的明君。对我的儿子们来说,我是个形象多变的父亲。我可以温和,可以冰冷,可以多言,可以沉寂。我有太多张脸,太多无法忘记的记忆.” 他说着混乱的话,不成章法,没有主旨,听上去几乎像是一个精神混乱的老人在自言自语。而他自己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件事,并选择生硬地结束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告解。 “我要去工作了。”他站起身,走向门边。 “需要我给你一个建议吗,吾友?”卡里尔在他身后问道。“一个父亲,给另一个父亲的那种。” 尼欧斯停住脚步。 “把这些话留下来。”卡里尔轻轻地说。“会有人需要它们的,在我们获胜后。” 掌印者笑了,反手便将棋子在棋盘上推进了四步。卡里尔瞪他一眼,帝皇则转过头来,点了点头。 “我会的。”他说。 还有。 (本章完) 66.间幕:往日倒影 “他还说了什么?”洛肯问。 他披着件灰色的长袍,双手紧紧地交叠,握在一起,手背上有青筋暴起。 塔里克·托嘉顿坐在他身边,赤裸着上身,正在接受一个医疗机仆的治疗。他的后背受了一道难以恢复的伤,需要不断地清创,剔除掉腐烂的血肉。 这个过程很是痛苦,不过,对于阿斯塔特来说,疼痛绝非难以忍受之物。他们在接受改造手术后便蜕变成了只为杀戮而存在的战士,疼痛本就是战斗的另一面。他们早已习惯。 他们真正不能拒绝的,恐怕只有因病痛变得虚弱。这件事是任何战士都无法容忍的,战士都是争强好胜之人,若有人接受自己因病痛而变得虚弱,便等同于接受自己变得软弱 失去好胜心的战士,就不再是战士了。 但是,疼痛,这就是代价——这就是你要和复仇之魂上的那些东西作战的代价 它们从浓雾中跃出,带着刺鼻恶臭。脓毒是它们的名字,血腥是它们的欲望。这群不洁之物能轻而易举地撕烂陶钢,吞噬其中血肉。毫无疑问,它们是怪物中的怪物。 此刻,坐在他们对面,被洛肯进行了追问的荷鲁斯·艾希曼德也艰难地继续讲了下去。 “他说,他被毁掉了,还有他的荣誉和功绩,以及我们都被毁掉了。” “被谁?被什么东西?”洛肯再次追问。 他的太阳穴在跳动,手指与手指之间互相摩擦,骨骼因力量的累积而发出了咯嘣的响声。 塔里克·托嘉顿叹息一声,转身示意机仆离开,便抬起手拍了拍洛肯的后背:“你先冷静下来,洛肯,然后我们再来继续谈。” “我已经很冷静了。”影月苍狼面无表情地说。“到底怎么才算冷静,兄弟?” “你需要克制。”托嘉顿将他的脸板正,迫使他和自己对视,表情非常严肃。 “听我说,洛肯,伱必须克制自己.这很难,我知道。但如果我们不理性,我们就无法保持理智。我们需要理智来帮助我们撑过这场灾难,幕后凶手会付出代价,尽管他的真容现在还不明晰,可我们不是已经有了一个怀疑对象吗?” 洛肯在沉重的呼吸中点了点头。 “艾瑞巴斯?” 小荷鲁斯念出那个名字,皮肉扭曲,面容在刹那间从悲伤化作愤恨:“是的,就是他.他那该死的办法,还有那些该死的土著。” “还有该死的艾泽凯尔·阿巴顿。”洛肯冷冷地说。“别忘了他,艾希曼德。以及你自己,你当时不也支持他吗?现在看看我们得到了什么?”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塔里克·托嘉顿强势地进入他们的对话,将一场可能的争吵或冲突扼杀在了无形之中。 他皱着眉,显得忧心忡忡,过去那个总是欢乐的,喜欢讲笑话的塔里克忽然就不见了,只剩下一个严肃的人。 “让我们着眼于未来,明白吗?接着说吧,艾希曼德。” 小荷鲁斯踌躇着犹豫了片刻,他的表现让洛肯更显厌烦,托嘉顿却带着耐心,并未催促。数分钟后,小荷鲁斯终于开口,且表现得像是如释重负。 “他说,有个怪物或之类的什么东西,要在他死后偷走他的身体。那东西会披着他的皮囊,用他的名字去做邪恶之事。他还夸奖了你们,说你们远离他这件事做得很好” 洛肯低下头,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托嘉顿不复平静,从喉咙里扔出了一声突兀的声音,并急速仰起了头。 “一点都不好。”洛肯沉闷地说。“我们失职了,只有你没有,艾希曼德。” 小荷鲁斯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苍白的微笑,他们刚刚的小小争执消失了。在这个瞬间,他们仿佛又回到了过去。但是,在下一秒,他们便被小荷鲁斯的话拉回了现实。 “然后是艾泽凯尔。”他无情地继续讲述。“他说艾泽凯尔会因为自己的固执将整个军团带到深渊里去陪他,他语气里似乎并不怪他。” “父亲当然不会怪他了。”托嘉顿轻轻地说。“但我们会的。没人可以在犯错后不受惩罚,他的一意孤行让父亲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所以他必须死。” 洛肯放下手,抬起了头,为他兄弟这段冰冷的话感到了一丝不知所措。 “干嘛那么看着我?”塔里克·托嘉顿不带笑意地对他微微一笑。“你刚刚不是满心愤怒吗,洛肯?做好觉悟吧,只有愤怒是不够的。” “阿巴顿和现在仍然待在复仇之魂号上的那些人已经不是我们的兄弟了,你我都清楚那艘船现在变成了什么模样。而他们选择了留下,那么,他们便只是吾等之仇敌了” “.你说得对。”洛肯瓮声瓮气地回答。 他有点恼火,显而易见,但不是冲着托嘉顿去的,而是冲着自己。 “那么,你呢?”托嘉顿又问小荷鲁斯。“你是我们中唯一一个赶到了他身边的人,艾希曼德。他对你说了洛肯,说了我,还有阿巴顿。别告诉我他唯独漏掉了你。” “他让我活下去。”荷鲁斯·艾希曼德说。“他说,我必须活下去,因为我要见证这一切,并讲述这一切。” “好崇高的职责。”托嘉顿说,略显哀伤地笑了。 他大概是想开个玩笑的,但没能成功。那句崇高的职责听上去本该带着点轻微的嘲讽,现在却更像是一种并不如何明显的安慰。 “但是,他要让我见证什么?”小荷鲁斯略带茫然地问。“他还说我是最后的荷鲁斯之子,这又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塔里克,我真的不懂。” “一切。”洛肯低声说道。“那个偷走他身份与名字的东西的死亡,阿巴顿和他那群背叛者的死亡他要你见证这些事,然后将它们讲述给其他人。他想让你替他恢复被污损的荣光,艾希曼德。” “但我不是最后一人。”仿佛是预感到了什么,小荷鲁斯绷紧他的脸,看向他的兄弟们。“我不是,对吗?我还有你们。” 洛肯与托嘉顿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们现在只是影月苍狼了,兄弟。”托嘉顿说。 “什么?” “我们都曾经立下过两份非常重要的誓言。我们曾立誓效忠帝皇,捍卫帝国真理,无论敌手是谁,都将坚定地对抗帝国的敌人,无论内外我们做到了这份誓言,但你没有,你曾想过抛弃它,别否认,我知道你有。” 小荷鲁斯沉默着点了点头。 “但是,我们还立下过另一份誓言。这一份只有你做到,不管是我,洛肯,还是那个愚蠢的阿巴顿都没有。” 塔里克·托嘉顿说完这句话,忽然沉默了几秒,随后竟然放声大笑起来:“在水景花园!你还记得那天晚上吗,艾希曼德?你哭得像是个孩子,然后跟着我和阿巴顿念誓词。你还记得它吗?” “我记得。”荷鲁斯·艾希曼德颤抖着说。 “我将永远忠于荷鲁斯,我将保护他,在他需要时给他建议,将所有试图伤害他的东西统统杀死。我是他的儿子,因他的血重生,也将永远站立于他身侧。” “所以我们是叛徒,是荷鲁斯之子的叛徒,但你不是。”托嘉顿收敛笑意,如是说道。“所以你终将孤身一人走到最后.你不能死,也不会死,艾希曼德。你必须活着,然后去告诉所有人我们的故事。” “这太难了,兄弟”小荷鲁斯隐含哀求地看着他,托嘉顿摇了摇头,拒绝了他。 于是他又看向洛肯,谁知后者的反应居然更为剧烈。他离开长椅,冲到小荷鲁斯面前将他从座位上拎了起来。 “别给我摆出那种表情!”洛肯瞪着他吼道。“也别管它难不难,做就是了!” “可是——” “——可是什么?闭嘴!你这蠢货最大的缺点就是想得太多,泰拉在上,就那么一次,把那些见鬼的想法从你脑子里扔出去吧!”洛肯冲他囔道,已经挥舞起了拳头。 “他让你活下去,那你就活下去。他让你讲述一切,那你就讲述一切!活下去,明白吗,艾希曼德?我要看见你出书,就和那个第八军团的记述者贝尔洛斯一样,一直出书!” 洛肯忽地放缓语气,松开了手,给了小荷鲁斯一个重重的拥抱。如此突然,如此令人始料未及。他将头放在他兄弟的肩膀上,小荷鲁斯听见他的声音隐有颤抖。 “是的,这很难.但你是我们中最勇敢的人,兄弟。你勇敢到甚至敢回去面对他。我、塔里克、和蠢货阿巴顿都没能做到这件事。只有你做到了,所以我拜托你,请求你.活下去。” 荷鲁斯之子闭上眼睛。 “好。”他说。“我立誓,我将见证一切。我将见证那窃取吾等之父皮囊之物的死亡,我将见证复仇之魂和其上叛徒们的覆灭,我将见证影月苍狼的荣光。我会把这一切都记下来,讲述给所有人。” 更新完毕。 (本章完) 67.间幕:燃烧的余烬 “米勒赫·扎维尔,第十三连军士。守护者阿切里塔斯,第二十七连中士。泰勒诺斯,第六连药剂师” 阿库多纳手拿一块数据板,念着名字,一个接着一个,几乎完全不停顿。等他结束这件事,福格瑞姆甚至已经结束了营养剂的注射。 他安静地躺在一张由战犬们提供的医疗床上,床边堆积着许多仪器,深灰色的显示屏上浮动着各类读数。看似准备完善,但这些东西实际上根本就没什么用处。 没有任何药剂师与医官看得懂这些完全紊乱且不符合他们认知的数据。如果连患者的具体情况都无法了解,‘治疗’这件事就成了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 而福格瑞姆似乎也并不是很想接受治疗。 一来,他是一名原体,恢复能力极强,完全可以从这样的伤势中自己恢复。二来.他需要这种痛苦来惩罚自己。 阿库多纳明白他的想法,他太了解他的基因之父了,甚至能在一定程度上感同身受。 没有什么事比亲眼目睹战友赴死,而自己却无能为力对一名战士的打击更大了。 拿着数据板,阿库多纳走到了凤凰面前。通常来说,每一场战争结束后,福格瑞姆都会亲自阅读战报。 他会记住每一个战死者的名字,在那些细节中找出战术层面上可能存在的不足之处,并想办法加以改进而现在,别提改进战术了,他甚至需要阿库多纳帮他念出那些名字。 首席剑士对这件事并不抵触,他以前也做过几次。在过去,他是带着骄傲的情绪,将逝去兄弟们的名字汇报给原体的。但现在不行了,就像福格瑞姆一样,阿库多纳同样失去了一些东西。 他已经无法再感到骄傲了,只剩下麻木,对战争的麻木。他的思绪犹如一潭死水,尸骸铺满水潭。 荷鲁斯与他军团的背叛几乎摧毁了整个帝皇之子,但这仅仅只是浮在表面的东西,还有另外一些肉眼看不见的东西同样也被他们摧毁了。 阿库多纳甚至有一种预感,他觉得,这场背叛终有一日会发展到某种恐怖的境地,流毒后世。这猜测毫无根据且极端骇人,因此阿库多纳没有将它告诉任何人,选择了保持沉默。 抬起手,他将数据板递给了福格瑞姆。后者没有立即伸手去接,只是躺在床上安静地看着他。 那种眼神让阿库多纳感到非常陌生,他印象中的彻莫斯人从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原体?”阿库多纳不由自主地开了口。“您还有什么事吗?” “.没事。把那份战报拿给我,然后你就去做自己的事吧,阿库多纳。”凤凰嘶哑地回答。“我还想再看几遍。” 没有别的选择,首席剑士依言照做了。福格瑞姆单手拿着那块数据板,缓缓闭上了眼睛。 恍惚之间,他仿佛又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臭味,以及浓得仿佛要呛死人的血腥味。一个顶着荷鲁斯面皮的邪恶怪物正狂笑着挥舞破世者,杀戮他的军团. 凤凰当然明白这只是一种幻象,是他的精神在高压、自责与痛苦之下画出的抽象主义画作——荷鲁斯没有亲手杀死他的子嗣,一个都没有,凶手另有其人。 不,或许不是人。 一段时间后,他睁开了眼睛。 原体的感官仍然灵敏,他听见门外有一个沉重的脚步声正在靠近,寻常阿斯塔特不会制造出这样的动静,他立刻猜到了来人是谁。 但是,这没有让他感到欣喜与宽慰,福格瑞姆甚至有种想要将脸埋进枕头里的冲动。 他强迫自己止住了这种想法。 大门被缓缓推开,与地面摩擦着,带起一阵齿轮转动声。坚定决心号上的多数门扉都采用的是机械机构,没有自动设计,开关都需要人力。朴实且可靠,并不过时。 一个巨人走了进来,空荡的右臂非常扎眼。他披着件制服外套,腹部与颈部上都缠绕着绷带,眼睛里满是疲惫。 福格瑞姆抿起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安格朗.但这不是结束,安格朗身后还跟着另外一人,凤凰没有听见他的脚步,倒也是理所应当。 科尔乌斯·科拉克斯。 “兄弟。”安格朗率先开口。“我们已经快离开伊斯特凡星系了。” “没有追兵吗?”带着某种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渴望,福格瑞姆如是问道。 “他们没有追上来”科尔乌斯·科拉克斯说。“此事有些奇怪。” 福格瑞姆能看出他的兄弟正在斟酌用词,他不由得微笑了一下,并缓缓开口。 “是的,这件事的确很奇怪。荷鲁斯是这个银河间最危险的将军之一,他寻常不发难,通常喜欢在战争前以和平手段解决征服问题。可一旦他下定决心,那么,敌人就算投降,也会付出惨重代价。” “狼群一旦咬住猎物是不会松口的。而那个东西.我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但既然它偷走了荷鲁斯的皮囊,这份决心,它大概也一起偷走了。” “显而易见的阴谋。”安格朗说,声音低沉如闷雷。“可惜的是,我们不像了解荷鲁斯一样了解它。这个东西自认为它是荷鲁斯,可细想之下便会发现它的行动和话语简直漏洞百出,我认识的战帅绝无可能” 他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福格瑞姆看着他——准确地说,是看着他脑后的屠夫之钉,藏在被褥中的手指开始了颤抖。 那种无能为力感再度卷土重来,福格瑞姆的眼睛像是燃烧一般开始涌起漆黑的烈焰尽管只有一瞬间,但科拉克斯看得清清楚楚。 他皱起了眉。 虽然他早就猜到了这种结果,但还是不免为此感到一阵担忧。上一次,他大规模地看见这种火焰时,卡里尔·洛哈尔斯变成了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而这一次呢? 康拉德. “总之。”安格朗在沉默过后再度开口。“我们目前有两条路可走,一是赶往罗伯特的五百世界获取补给,并将这件事通知他。二是直接回泰拉,将事情汇报给帝皇与掌印者。” 听见他的话,福格瑞姆认真地思考了起来。伊斯特凡星系位于极限星域东北方向,是一个非常偏远的星系,恐怕这也是那个东西选择这里作为它谋杀起始的原因之一。 要从这里赶往五百世界并不困难,甚至可以称得上简单。罗伯特·基里曼是个非常高瞻远瞩的人,五百世界这种制度结构一旦进入战争模式,会成为银河间最令人头痛的敌人。 而如果选择赶回泰拉,就必定需要进行亚空间航行 凤凰深深地皱起眉,没有什么犹豫就给出了他的回答。 “我们最好的选择是兵分两路,罗伯特那边需要被通知,他和他的五百世界能成为一面盾牌,将那个东西挡在帝国的疆域之外,避免它造成更多伤亡。泰拉方面也同样需要这个消息,这种情报越早被递交给父亲越好。” “兵分两路?你确定吗?”安格朗不由得询问道,他明白福格瑞姆的意思。 “我确定。”凤凰说。“我留下来只会成为你们的累赘,那个东西随时都可能会来,而我至少需要一个星期左右才能从这样的伤势中完全恢复。再者,我的军团也人数最少。” 他停顿片刻,露出了一个不那么自然的微笑。 “如果我留下对目前的战争局势起不到任何帮助,我又有何理由留下呢?” 山之子与群鸦之主无言地看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要让一个如此骄傲的人主动说出自己是累赘 “别那样看着我,兄弟们。”凤凰对他们摇摇头。“战争的唯一目的就是获胜,为了获胜,我们可以不惜一切代价。我留下来起不了任何作用,倒不如老老实实地去做一个信使。” “就这样吧,我会将消息传回泰拉,并带着支援赶回来的。我们会在这里终结那个东西的野心。” “但是.”科拉克斯轻轻地开口。“伱知道亚空间里都有什么吗?” 凤凰摇了摇头。 “亚空间里有东西,活着的东西。”群鸦之主如是说道,他斟酌着字眼,语速很迟缓。 “如果用迷信一点的说法来称呼它们,你可以叫它们恶魔,或邪神。我不是在危言耸听,兄弟,亚空间的恐怖在几乎算得上是一个公开的秘密。想想那些迷失的船只,疯癫的星语者,在导航过程中尖叫的领航员如果没有盖勒力场,贸然进入亚空间与找死无异。而你你明白自己现在的状态吗?” 再一次,凤凰摇了摇头。 “你在转变。”科拉克斯说,他走到福格瑞姆的床边,拉起了他的右手。入手冰冷,毫无温度,非常符合他的猜想。 “转变?” 群鸦之主轻轻地叹息一声,没有解释更多,只是给出了一个警告。 “在亚空间内万事小心,兄弟。”他说。“你可能会遭遇一些你无法理解的事” 还有 (本章完) 68.飞蛾 本质上,战争是一门科学,一门非常残酷的科学。而人类最为擅长之事恐怕就是战争,这是否能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人类的本性? 佩图拉博思考过这些问题许多次,他对哲学有种厌恶又非常感兴趣的矛盾心理。 一方面,他认为哲学对人类的生存没有半点帮助。另一方面,他又认为哲学实在是很有研究价值,可以供他打发时间。 当然,他一如既往地没有将这些思考吐露,这就是他的作风——毕竟,钢铁是不会开口替自己说话的。钢铁只默默地承受锻打,淬炼,并成为盔甲、武器、盾牌。 “荷鲁斯发来了消息。”火龙之主如是说道。“他会在伊斯特凡三号附近等待。” “他有提到福格瑞姆他们吗?”佩图拉博低着头问。 他正用一把工具锤轻轻地敲击着一块金属八面体。它的表面是银色的,有细密的花纹和奥林匹亚的纹章。毫无疑问,这也是佩图拉博的作品之一。 但是,稀奇的是,伏尔甘居然没看出来这个八面方块到底有何用途。 “没有。”伏尔甘说。“这正是我担心的,他一个字都没有提。” 佩图拉博给了一个沉闷的鼻音,算是给出了某种回答。他转动八面体,继续敲击,它终于有了点反应。表面开始变形,在齿轮的转动声中,它变成了一辆漂亮的小汽车。 伏尔甘略带惊叹地看着它,不由问道:“你是怎么设计出来的?” “我不知道。”佩图拉博说。“只是随便做着玩玩” 他嘴上这么说,却又当着伏尔甘的面前敲击了一下汽车的前引擎盖,于是它再度变形,变回了那个八面体的模样。 “一共十六种变形方式。”钢铁之主说。“我的本意是做一个儿童益智玩具,但好像做得太难了一些。别说孩子,就连奥林匹亚的学者都没办法完全了解清楚这个八面体变形的规律。” “我很失望,毕竟只是一些简单的数学公式。孩子们无法理解情有可原,他们居然也无法理解,这实在是让我有些挫败。” “你是在炫耀吗?”房间内的第三人幽幽问道。 和佩图拉博、伏尔甘都不同,他全副武装,盔甲与呼吸器甚至都经过了抛光。那把名为寂静的著名镰刀安静地待在他的手中,腰间则挂着一把黄铜色的能量手枪,名为提灯,乃是帝皇的私人珍藏之一。 “听着有些像。”伏尔甘笑了起来。“但应该不是我们的兄弟应该不需要在常人身上找寻优越感。” 佩图拉博冷哼一声,没有说什么,算是默认。 莫塔里安摇了摇头,香料的味道随着他的动作变得愈发浓郁:“你什么时候才能改改这个毛病?” “什么?” “这个。” “什么?”佩图拉博粗暴且不耐烦地转过头来,手里仍然拿着工具锤与八面体。 “伱到底想说什么,莫塔里安?我拜托你把话一口气说完,说清楚,说明白。而且不要用你那套数字命理学,用符合帝国真理的方式向我解释。” 伏尔甘在一旁愉快且无声地大笑起来,他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数字命理学,是一套非常科学,非常符合帝国真理的科学理论——”莫塔里安极其认真地竖起一根手指。“——七乃万物隐藏之真谛,我可以举出很多例子来证明我的正确。” “那你举啊。”佩图拉博放下他的锤子与八面体,冷笑着抱起双手。“来吧,来进行一场辩论。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这个较真的家伙。” “你的态度让我不想说了。”莫塔里安说,呼吸器上的那双眼睛里带着非常明显的无奈。“康拉德居然还说你是个不错的人,我真怀疑他对你的评价是否带上了兄弟情谊的滤镜。” 佩图拉博的眼角猛地一抽:“你居然——” 他深吸一口气。 “——算了。”钢铁之主重归于面无表情。“别再闲聊了,谈正事吧。你对荷鲁斯的事怎么看?” “我不相信他会做出你们猜测中的那种事但康拉德的预言的确具有较高的可信度,我虽然暂时还无法理解他的天赋,但他的这些话的确都符合数字命理学的推导。” 莫塔里安一边说,一边非常严肃地再次竖起了一根手指。 “我认为我们需要谨慎对待,这整件事疑点太多了。好在我们很快就能接近伊斯特凡三号,届时,真相应当会自己水落石出。” “但是,兄弟,如果我们的这种糟糕推断成真了呢?”伏尔甘严肃地问。“我认为我们必须做两手准备,我提议,让联合舰队即刻进行战前动员,并预热火炮阵地。至少要在危险来临前有所准备。” 莫塔里安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皱起了眉,看上去正在思考。 佩图拉博则回答的非常迅速,钢铁之主依然保持着他的面无表情:“我没意见,如果他要一场战争,那我们就给他一场战争。但如果这一切只是误会,我会向他道歉。” “希望如此吧”伏尔甘幽幽一叹,又看向莫塔里安。“你呢?决定好了吗,兄弟?” “少数服从多数。”死亡之主如是说道。“你说的有道理,伏尔甘。我也同意。” 数分钟后,他们联合发布了一条命令,它迅速地传遍了这支庞大的联合舰队上下。战斗驳船,巡洋舰,驱逐舰就连穿梭机上的人都准确无误地收到了三名原体共同签署的这道命令。 一种紧张的气氛开始在舰队内蔓延,除了一艘船。 唯独它例外。 它名为终焉号,掠夺者级战列舰的模板,在月球的制造厂内竣工。曾经名为暮色急袭者,如今,则只是终焉号,是死亡守卫一连长卡拉斯·提丰的旗舰。 火力强劲,甲板众多,且全都经过特殊设计,能够容纳超出寻常舰船数倍数量的突击艇。它在死亡守卫内部功勋卓著,与卡拉斯·提丰的名字同样闪耀 但很快就不是了。 —— 艾泽凯尔·阿巴顿拖着自己回到了王庭之内。 他刚刚去视察了复仇之魂号前二十层的维修情况,在缺少船员及仆役的情况下,它的修复速度仍然很快。 大部分被爆弹或其他.事物所损毁地方如今都恢复了从前的模样,而这绝非是技术军士们的功劳,实际上,复仇之魂号在自愈。 阿巴顿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看待这件事,他给了自己许多个解释,却没有一个能真正意义上地说服他自己。于是他只好强迫自己暂时忘记,并回到了卢佩卡尔的王庭之中。 牧狼神坐在他的王座上,巨狼的毛皮在肩膀上微微颤动,漆黑盔甲上的猩红眼瞳有如具备自我意识一般凝视着阿巴顿。 这是过去从未发生过的事。阿巴顿低下头,同样暂时忘记了这件事,并缓缓开口。 “原体。”他保持着声音的平静,如是说道。“我们已经可以再度投入战斗了,复仇之魂号的修复已经初步完成。” 作为回答,他的基因之父给了他一个耐人寻味的微笑。 “不,还不够。”他说。 “大人?” “实际上,是远远不够,艾泽凯尔。我们需要人手来预热火炮,填装弹药.这些杂事都需要凡人来做。”王座上的人微笑着说。“总不能让阿斯塔特去做这些杂事吧?” “但我们已经没有仆役可用了。” 船员也没有。阿巴顿在心里说道。我甚至不知道待会如果真的要开战,复仇之魂号该如何航行转向。 “不必担心。”牧狼神轻笑起来。“我自有办法,对了,艾泽凯尔你有看见洛肯,塔里克和艾希曼德吗?我怎么没见他们来找我?” 阿巴顿沉默了,他一时之间不明白他的原体问这句话到底是为了什么——难不成是在对他开玩笑? 一股荒诞感油然而生,促使他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看了一眼牧狼神。后者那如燃烧般的眼瞳正凝视着他,使他的两颗心脏都为之停跳了一瞬间。 “.原体?”阿巴顿迟疑地开口。“您忘记了吗?他们.离开了。” “噢。”牧狼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忘记了,对不起,吾儿。我差点就忘记他们已经是背叛者了。” 他大笑起来。 “这真有趣,我自己的儿子背叛了我,还把我的船员和仆役们都带走了。怎么?他们是找不到其他人去开船了吗?” 带走了船员和仆役?他们不是. 阿巴顿眼前浮现出那些被吊起的死人,和他们在寒冷的腐臭之风中随风而动的可怕模样。一句反驳的话到了他嘴边,却又被他自己咽了下去。牧狼神满意地看着他,某种杀机悄然而逝。 “将他们除名吧。”他漠然地挥了挥右手。“查清楚到底有多少背叛了我,统统除名。终有一日,他们将把我的血还给我。至于现在,艾泽凯尔你可以离开了。” “遵命,原体。” 低着头,阿巴顿逃也似地离开了卢佩卡尔的王庭,浑身冰冷,不复从前。 更新完毕。 明天开始推进剧情了。 (本章完) 69.寂灭终焉(一) 自乌兰诺以后,这是佩图拉博第一次见到荷鲁斯·卢佩卡尔,也就是,战帅。 这个崇高的职位对于费鲁斯·马努斯和莱昂·艾尔庄森来说颇具吸引力,他们实际上也完全拥有资格担任战帅,但荷鲁斯也是。 帝皇为何决定让荷鲁斯担任战帅的原因不为人知,但他自然有他自己的考量。不过,人们也都有各自支持的对象,所以,在乌兰诺的庆典结束的时候,这件事不可避免地引起了一些讨论。 佩图拉博从不参与这些事,比起这件事来说,他更关心帝皇离开大远征背后的意义。再者,他也相信荷鲁斯·卢佩卡尔的决心与能力。 至少从前是这样。 但现在.他站在钢铁之血号的全息投影台上,凝视着那个身穿黑金战甲的巨人,表情已经一点点地变得严肃了起来。 他不是瞎子,他能看出荷鲁斯·卢佩卡尔身上的改变。 全息投影台所营造出的投影比不了现实,但也足够清晰了。他能完全看清荷鲁斯的改变,从盔甲到面容,从消逝的天鹰,到取而代之的八芒星印记. 以及那份虚假到几乎要刺伤人眼球的微笑。 “很高兴再次见到你们,兄弟们。”荷鲁斯微笑着说,全息投影台的蓝色光点被他污染成了一片漆黑,那双眼眸有如黑洞般骇人。 “如约而至真是一个美好的词,你们很守时。作为一名将领,我不能对这样的部队有更多苛求了。那么,来谈谈作战计划吧?” “你到底是什么?”伏尔甘问。 火龙之主的表情非常难看,他一早就做好了准备,但只有准备显然是不够的。他的形象在荷鲁斯左侧浮动着,如果这是面对面交流,佩图拉博相信火龙之主大概已经开始挥舞他的战锤了。 “伱的问题有些奇怪,伏尔甘。”荷鲁斯讶异地看着他。“我是荷鲁斯·卢佩卡尔,不然呢?” “不。你不是。”伏尔甘说。“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是什么?” 微笑转变为困扰,荷鲁斯皱起眉,用疑惑的表情看了伏尔甘一眼,随后转过头,开始寻求在场第四人的支持。 “莫塔里安,我的兄弟,伏尔甘这是怎么了?” 死亡之主沉默地看着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呼吸器的声音嘶嘶作响,他不说话,只是单手竖起了一把武器。寂静之镰闪着光,突兀地出现在了全息投影之中。 荷鲁斯怔住了,看上去似乎有些手足无措,但他很快就笑了起来。 “看样子你们已经提前被警告过了?” 微笑逐渐地转变为平静,眼瞳有如燃烧星辰般的荷鲁斯·卢佩卡尔缓慢地问道:“是谁通知了你们?安格朗,福格瑞姆,科拉克斯?他们应当不会这么凑巧地和你们撞上吧?” “你把他们怎么了?”佩图拉博严肃地问。 他背着手,右手已经在身后对他的一连长弗里克斯比出了两个坚决的手势。钢铁之血号的舰桥随后便立即无声地忙碌了起来,它的主炮开始预热,所以后的火炮阵地也都将在接下来的两分钟内完成弹药填装. 只需佩图拉博一声令下,它们便会立即发射。 “你应该问,他们把我怎么了,兄弟。你应该问,他们把我的军团怎么了,把我的船怎么了.”荷鲁斯的表情骤然变得阴沉了下来。“他们杀戮我的子嗣,损毁我的舰船,甚至想要在我的王庭里杀了我。” “他们在哪?”佩图拉博无动于衷地问,表情正在变得越来越平静。 荷鲁斯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才慢慢地开口。 “我本以为你可以理解,佩图拉博。”他说。 他的眼睛在闪光,构成他形象的蓝色光点开始狂舞起来。全息投影台传来了一阵从未出现过的报错声,有几根被安置于地面上的电缆发出了噼啪的爆炸声。 “难道你看不见帝皇的谎言?他来到奥林匹亚,把你扔进一场战争里去,却不问你到底愿不愿意。于是你就此远离故乡,帝国则开始压榨它” “我听说它曾爆发过一场叛乱?这就是帝皇的谎言造成的结果,他让你的故乡反对你,让你的人民厌恶你,然后他自己就可以取而代之了。睁开眼睛好好看看吧,兄弟,切勿被继续蒙蔽了。” “奥林匹亚的事和你无关。”佩图拉博说。“至于你所说的谎言帝皇或许的确说了谎,但我还有眼睛,不至于看不出你和他之间的区别。” “他欺骗了你!”荷鲁斯低沉地咆哮起来。“好好想想吧,为什么他在反对一切宗教的同时允许机械教将他视作神明,又为什么允许洛珈·奥瑞利安在帝国内传教?一个自相矛盾的骗子,虚伪的小人!” “我不关心这些事。”佩图拉博冷冷地回答。“我只问你一件事,荷鲁斯。你所说的那些话是否代表你要反叛帝皇与帝国?” 荷鲁斯·卢佩卡尔缓慢地笑了。 “是又如何?”他貌似亲昵地轻声询问。 佩图拉博举起右手,当着他的面重重挥下。 “我期待你我见面的那一刻。”在光点消散以前,荷鲁斯如是说道。“我会将他的谎言一一剖析给你听的。” “闭嘴,叛徒。”钢铁之主说。 甲板震颤,火炮响彻,舰队群开始在真空中无声地交火。以三艘荣光女王带头的舰队开始缓缓前进,炮艇与突击艇你来我往,在伊斯特凡的群星中被击坠,或如愿以偿登陆敌方舰船。 佩图拉博已经回到了他的指挥台上,数十个闪着纷乱数据流的屏幕在他面前被缓缓升起,一道又一道命令被及时发出,甚至能够精确到某艘舰船上的某位军士 钢铁之血号的主舰桥则在此期间产生了某种变化,十二扇巨大的舷窗在金属板降落后成为了船员们观察战况的第一方式。佩图拉博对他的船做了些改进,而这只是其中之一。 钢铁之主的面容被屏幕的冷光所照亮,他站在指挥台上挥斥方遒,伏尔甘与莫塔里安的战舰们都接受他的直接调遣,这是早在开战以前就沟通过的事。 在场三名原体中,佩图拉博毫无疑问对多线作战最具天赋,而他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摆脱了草菅人命的恶名。 “他已经疯了。”莫塔里安的声音从通讯频道内响起,佩图拉博发出了一个鼻音,表示自己正在听。 但死亡之主却在说出这句话后就陷入了沉默,他那边的舰桥显得很是忙碌,有人在不断高呼帝皇之名。 “他根本就不是荷鲁斯。”伏尔甘严肃地否定了莫塔里安的结论。“你们何曾见过荷鲁斯那样虚伪,那样令人毛骨悚然?他和我们讲话时双眼中没有半点情感,所有的一切都假得令人不敢相信” “他是不是都无所谓,叛徒唯死而已。帝国绝不容许背叛,人类同样如此。人类即将踏上一条光明之路,我不允许任何人摧毁它”佩图拉博如是说道。 他低着头,转到了另一个屏幕上。数据流和一面巨大的星图在他的手指操纵下迅速地转变形态,战争开始不到十分钟,钢铁之主甚至就已经开始预测可能被开辟的第二战场位于何方了。 他的话得到了伏尔甘与莫塔里安的赞同,他们开始在通讯频道内直接交流起战况。 对于佩图拉博来说,要在手动操纵一整支舰队的情况下听他们的汇报并非难事,他甚至已经沉浸在了这片显示屏构建出的虚拟世界之中,无视了真实的世界,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这场战争里。 他一面给出回答,一面让某艘战舰调转船头,与荷鲁斯的舰队进行缠斗——有一件事相当反直觉,荷鲁斯明明只有一个人,但他舰队的规模并不小,甚至能在三只军团的联合舰队面前不露颓势。 他拥有这么多战舰,这意味着他很可能用战帅的名义在来伊斯特凡的路上征召了不少舰船,又或者,他手下有一个铸造世界. 佩图拉博情愿是前者。 他的眉头因自己的推测而越皱越紧,但这似乎仅仅只代表不幸的开始。数分钟后,他在代表了己方舰队群落的数据流中发现了一个不合群的单独数据。 钢铁之主立刻找到了它,并调出了它的资料。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中,佩图拉博精准地找到了他目前最需要的信息。 终焉号。 船长:卡拉斯·提丰。 目的地推测:联合舰队中央。 姿态:全速前进。 他想做什么?没有得到命令为何要擅离岗位?这些疑问划过了佩图拉博的脑海,他还没来得及将话说出口,莫塔里安的声音便在通讯频道内响了起来。 这一次,死亡之主那被呼吸器变得嘶哑的独特声音中带上了毫不掩饰的错愕。 “兄弟,我的一连长带着他的船离开了舰队侧翼.” “我知道。” “我去和他沟通。”莫塔里安说。“或许只是——” ——不,不必了。佩图拉博想。 一团璀璨的爆炸在联合舰队的中央区域爆炸开来,金属碎片与人类的尸体滚滚而逝,在飞速旋转中被冻成了冰渣。它曾是一艘战斗驳船,现在则只是被肢解的残骸。 一艘战舰无情地碾过它们,继续以全速前进的姿态冲向了钢铁之血号。数百架突击艇从它那分叉的船首中呼啸而出,它自己则朝着钢铁之血号一往无前地撞了过来。 “卡拉斯·提丰!”莫塔里安在通讯频道内怒吼起来。“你疯了吗?!开火!朝他开火,逼停他!” 佩图拉博转过头,沉默地对下达了另一个命令。不是逼停,而是击毁。与此同时,通讯频道内传来了另一个声音。 很显然,莫塔里安在刚刚链接上了终焉号,并将一个人接入到了他们的通讯频道之内。这件事很愚蠢,但考虑到卡拉斯·提丰此人与莫塔里安之间的关系,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佩图拉博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理解,但他失败了。 他不能理解。 “我并未疯狂,我的原体,我的挚友。”一个沙哑的声音缓缓开口。 “那你在做什么?!” “这不过只是一场祭献,莫塔里安。终焉号需要一些功绩方能化茧成蝶,我也不外如是。我的形体已经忍受平庸太久了,我需迈向更高的不朽之境.”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莫塔里安难以置信地问,声音里充满了被人背叛后的怒火,显得极其受伤。 “我在向你谈论宇宙的终极真相,原体。你的数字命理学难道没有算到今日吗?七中之七”卡拉斯·提丰沙哑地笑了,笑声很是低沉,仿佛卡着痰。 佩图拉博没有再理会他们之间的对话,转而向伏尔甘发布了好几个命令。火蜥蜴们的舰队立刻开始加速前进,佩图拉博不能让已经展开的拉锯战在这一刻倒向荷鲁斯。 与此同时,钢铁之血号开始连连开火,本该足以毁灭终焉号数百次的火力却都与它擦肩而过,无一命中。 这极端违反理性的一幕让佩图拉博的表情更显冷冽,他开始测算终焉号与钢铁之血号之间的距离。 莫塔里安还在通讯频道内朝着卡拉斯·提丰怒吼,表示要将他逐出军团,而后者却毫不在意,甚至给了自己一个新名字。 “我即将成为泰丰斯。”他嘶哑地说。“我即将蜕变,原体,若你想要阻止,就来吧” “泰丰斯,是吗?”佩图拉博问。同时伸出右手,握住了一把由他本人亲自锻造的战锤。锤头之上,电光闪耀。 “是的,尊敬的大人。” “你会死。”佩图拉博说。 他凝视着舷窗,看着那艘正在急速接近的战舰,表情平静到令人不敢相信——钢铁之血号太过庞大,就算加速也无法避开这艘战舰的撞击,他早已通过计算得出了这个结论。 但他并不在乎。 要战就来吧。他想。我会杀了你,然后再去杀了荷鲁斯。 我将凯旋 我不会失去任何人。 还有。 来晚了,不好意思,重写了很多次。 (本章完) 70.寂灭终焉(二) “前进!”丹提欧克咆哮着开始冲锋,手中战锤猛地砸落。 一个死亡守卫的左肩连同手臂就这样被他砸成了碎末——不,不,还是别称呼他们为死亡守卫了,丹提欧克不愿意将友军的名字冠在这些叛徒身上。 他不明白死亡守卫内部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事情发生时,他就在舰桥上。 他听见了莫塔里安在通讯内是如何怒斥那个自称为泰丰斯的叛徒的,以及一些死亡守卫连长在他们原体身边赌咒发誓的声音。 他们说,以泰拉之名,他们必将使泰丰斯死无葬身之地。 此刻,钢铁之血号狭窄的灰色长廊内,一场又一场的血腥战斗正在不断上演。 旗舰被跳帮了,这件事让钢铁勇士们怒不可遏。可是,愤怒归愤怒,现实归现实。在虚空战中被跳帮,就算对于一艘荣光女王级别的战列舰来说也是相当致命的。 更何况,他们的对手是荷鲁斯,这个银河间最为致命的将军之一。 无需佩图拉博下过多命令,他们便迅速动员了起来,以分散的小队前往了舰船各处。目的只有一个,即杀光所有敢于登舰的叛徒。 而比起他的同僚们来说,丹提欧克要看得更远一些。 他心里清楚,这些登舰的叛徒只不过是第一波冲击,是先锋和猎犬。那个自称为泰丰斯的叛徒已经疯癫了,就像是荷鲁斯·卢佩卡尔只有疯子才会选择开船撞一艘荣光女王。 但是,荒诞的是,火炮竟然无法命中它。一发都不行,仿佛这些火炮甲板都被诅咒了一般。 丹提欧克们暂时没空去管这反常的一幕,他只知道,这意味着,在这样的情况下,终焉号的撞击根本就是板上钉钉之事。 就算那个泰丰斯临时起意,决定调转船头,也已经来不及了。一艘全速前进了如此之久的舰船是不可能突然停止的,它必将直接撞上钢铁之血号。 战争铁匠旋转手腕,带着心急如焚般的心情再次将战锤砸落。 和他作战的那个叛徒在此刻连连后退几步,躲过了战锤的袭击。他盔甲左侧巨大的创口处已经没有再继续流血了,阿斯塔特们拥有极强的自愈能力,但也绝无可能强到这种地步. 丹提欧克意识到了这件事,但他没能来得及思考。那个叛徒猛地朝他扑了过来,手中链锯剑轰鸣咆哮。战争铁匠微微后退一步,右手滑动,凭借本能握住了战锤的前端。 他恰到好处地将锤头放在了那叛徒前扑的路线上,并在后者的胸甲上制造出了一个骇人的大洞,鲜血飞溅,内脏与脊椎统统都被破坏。 丹提欧克冷酷地再次挥动手臂,彻底将他的敌人变成了一滩还在喘息的碎肉。 半秒钟后,他开始后悔——或许他不该这么做的。 因为那滩碎肉正在变化。准确地说,他正在自愈,但不是以‘正常’的方式。 替代那个叛徒内脏的,是他的一颗腐败病变,布满黑色霉斑的肺。它膨胀了起来,虫卵和蛆虫在内里爬来爬去。血肉聚合在一起,开始迅速腐烂,流出昏黄色的脓液。 在战争铁匠骇然的目光之下,那个叛徒再度站了起来。 他的脊椎是由一颗颗牙齿组成的,胸腹大开,膨胀的肺部正在不断掉落蛆虫与白色的虫卵。他在大笑,声音嘶哑,仿佛卡着浓痰。 丹提欧克还看见,他那消失的左手肩膀处的血肉正在掉落,仿佛快要烂掉的骨头却开始了增生,扭曲着形成了一只利爪。 而所有的这一切,都仅仅只在两秒不到的时间内完成。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丹提欧克真心实意地问。 那叛徒咯咯地笑着,再次朝他扑了过去。战争铁匠沉下心神,开始以绝对的专注面对这场他过去从未遇见过的战斗。 第一击,他用战锤摧毁了这个怪物的下肢。第二击,他砸碎了它那只由扭曲骨头形成的利爪,第三击,他砸烂了它的头颅。 金属与血肉的碎片飞溅而出,那具无头的尸体开始在甲板地面上抽搐。混杂着脓液的血从伤口处喷溅而出。杀死它并不费劲,但战争铁匠却突然意识到了某些不对之处。 这种感觉并非来自他的思考与推测,而是一种不被信任的直觉他几乎忽略了它,直到他闻到那股刺鼻的臭气。 丹提欧克后退两步,听见一阵咳嗽声。 不。 他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不要是他想的那样,千万不要。 与此同时,一阵剧烈的颠簸传来,将他狠狠地撞倒在地。 —— 莫塔里安眼睁睁地看着终焉号撞进了钢铁之血号的船身,火光爆射,碎片在真空中旋转不休。被破坏的虚空盾闪着光缓缓褪去,而终焉号的前半部分已经彻底撞进了钢铁勇士们的旗舰。 虚空盾和舰船装甲对这样质量的袭击无法起到任何作用,一艘战舰的舍命相撞本质上已经超越了护盾的承受能力。这种近似于自杀般的战术在帝国内部已经流行了一段时日. 但莫塔里安没想到它有朝一日会被用到自己人身上。 他不理解为什么会这样,完全不理解。但现在不是思考这些事的时候。 原体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愤怒缓缓平息了一些。他握紧寂静之镰,开始下达命令。 “将卡拉斯·提丰和终焉号全体船员从军团内部除名。”死亡之主冷酷地说。 他的声音在舰内通讯频道中回荡,每个人都能听见。死亡寿衣们安静地站在他身后,护卫着原体。凡人船员大步奔行,沉思者阵列嗡鸣不断。 “从现在开始,他不再是你们的兄弟,也不再是我的朋友。他是叛徒、敌人、需要灭绝的对象之一。” “听我命令,派三艘驱逐舰和快速打击巡洋舰靠近那艘该死的船,登舰摧毁它,我们必须要让钢铁之血号迅速恢复行动能力。” 他压制了自己的怒火,清晰地发布了这些命令,思绪却因为怒火的暂时凝滞而想起了提丰不,泰丰斯。 一个肮脏的名字,一个拗口的、陌生的、不属于他认知中的名字。 泰丰斯。 很好,你会死的,泰丰斯。 莫塔里安深吸一口气,再次冷静了下来。如果有人问起,他不会否认,卡拉斯·提丰的背叛的确让他很受伤,但他暂时将‘为什么’的问题扔到另一边去了,这件事完全可以之后再去思考。 他开始专注思绪,并通过舰船通讯联系上了佩图拉博——钢铁之主在刚刚关闭了他们的那个通讯频道,莫塔里安知道原因,为此有些尴尬,好在佩图拉博似乎并不在乎。 他发来了新的频道代码,在身份验证通过后,莫塔里安再一次听见了他兄弟们的声音。 “我看见了帝皇之傲。”伏尔甘那因距离而变得略微有些失真的声音从频道内传来。“它位于敌群侧翼,正在向我们开火。” 帝皇之傲?怎么会——?难道福格瑞姆不,荷鲁斯刚刚才说过他跑掉了。莫塔里安咬紧牙齿,握紧了镰刀。 “看样子荷鲁斯俘获了福格瑞姆的旗舰。”佩图拉博平静地分析起了局势,好似他的旗舰其实并未被跳帮。 “这意味着我们需要对付两艘荣光女王,而我的旗舰暂时无法活动。二对二,看似公平,但荷鲁斯向来是个不打无准备之仗的人。小心为上,伏尔甘,他很有可能藏了一些危险的东西。” 火龙之主沉闷地笑了一声:“明白了,兄弟.” “我派了三艘驱逐舰和三艘快速打击巡洋舰去跳帮终焉号。”莫塔里安接过话。“这件事我一定会给伱一个交代,佩图拉博。” “不必。” “什么?” “你不必给我交代,你仍然站在我们这边,这就够了。忠诚本身就是一种答案,所以,继续作战吧,莫塔里安。我们可以等到战争结束后再审判泰丰斯如果他到时还活着的话。” “.好。” 莫塔里安闭上眼睛,暂时地离开了通讯频道。寂静之镰的刃面反射着他的眼睛,死亡之主凝视着这双眼睛,有万千思绪划过心头。 从巴巴鲁斯走到今日,为何突然要背叛,提丰? 他沉默地握紧镰刀,本打算继续发布命令,但他私人卫队中的一个却在此刻沙哑地开了口。 “原体。” “何事,卡多图莱?”莫塔里安头也不回地念出那唤他的死亡寿衣的名字。“最好是要紧事。” “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原体。”卡多图莱说,并顿了顿。 莫塔里安听见他的脚步声,死亡之主皱了皱眉,转过身去,眼前却突然划过了一抹银光。 他的反应速度何其之快?几乎只在瞬间便立即后仰,躲过了这一下袭击。其余沉默的死亡寿衣瞬间爆发,三个人冲上前来,硬生生地将卡多图莱按倒在地。 一把被他握在手中的匕首也被他们用砍手的方式拿了出来,并递给了原体。莫塔里安保持着他的沉默,但那愈发响亮的呼吸声却能昭示出他的愤怒。 他低头端详起那匕首,它扭曲的模样和那闪着光的刀刃使原体心中诞生了某种猜测。 片刻之后,他缓慢地开了口。 “为什么,卡多图莱?”他一字一句地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叛徒沉默着,喉咙中传来一种古怪的咕哝声,而死亡之主已经没有耐心再等下去了。 “杀了他。”莫塔里安冰冷地下令。“所有叛徒都必须死。” 他的卫队依言照做,怀揣着愤怒与耻辱斩下了卡多图莱的头颅。鲜血喷涌而出,并很快连头颅带尸体一起被清理走。死亡之主冷冷地握着那把匕首站在原地,心中愤怒无人知晓. 但是,无法压抑自己的情绪,并不是一件好事。 空气中有丝丝臭味开始弥漫,带着腥气,恰如卡多图莱的鲜血。 更新完毕。 (本章完) 71.寂灭终焉(三) 丹提欧克感到了一阵不应出现的恶心,他从地面爬起,舌尖品尝到了一种异样的酸涩。但他没有将时间留给自己,去找寻这酸涩背后的原因,战争铁匠现在有更紧要的事去做。 他抓住自己的战锤,恰逢此时,一阵怪异的嘶吼从他面前响起,丹提欧克放眼望去,看见一阵令人恶心的深绿色薄雾。 构成舰船甲板的钢铁在它们的遮蔽下覆盖上了厚厚的菌毯,成百上千个诡异的影子在其中涌动。丹提欧克眯起眼睛,瞥了眼目镜左上方显示的实时战术地图。 它每隔五分钟会更新一次战场资讯,依赖它,钢铁之血号和军团的具体部署情况在他眼中清晰可见。 他切换战术地图的观察模式,进入了指挥层界面,并迅速地给他周围的部队发送了集结命令。做完这件事,战争铁匠便开始着手于更新战报。 他首先便向佩图拉博、三叉戟议会与全体战争铁匠汇报了他的猜测,以及他所击杀的那个敌人表露出来的恐怖再生能力。无独有偶,其他人也遇见了同样的事。 在一连串紧密的交流过后,佩图拉博立即下令,调动了重火力——钷素火焰喷射器总是能给那些自愈能力极强的敌人一记迎头痛击的。 再者,如果丹提欧克的猜测成真,火焰也多少能遏制一下可能的感染源. 战争铁匠忧心忡忡地握住他的战锤,开始和他的队伍一齐向前推进。 他们走入深绿色的薄雾,动力甲的维生系统便开始立刻报警。 先是读数异常报告,然后便是连绵不绝的警告。空气中充斥着多种致命的传染病,且湿度极高。地面因菌毯的缘故变得既软又湿,有如走在泥沼中一般费劲。 那些诡异的影子也在此刻现出了真容,他们是一支步兵团的士兵——至少从前是,丹提欧克能从他们制服上的徽记与头盔的样式来为自己的猜测找到证据。 但他们现在不是了,现在,他们是一群正在腐烂的行尸。 血肉不断从身上掉下,蛆虫与苍蝇围绕着他们的身体,大口饱餐。更糟糕的是,其中一些人看上去竟然还活着丹提欧克甚至能听见他们在神志不清的恳求解脱。 帝皇在上,我们到底在面对什么? “开火!”他命令道。“不要靠近,用爆弹送他们安息!” 他的决策被证明是正确的,那群摇晃行尸的身体根本就是大号的传染源,被爆弹打烂的身体处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泛着点点猩红的脓液。 读数的异常再一次上升,丹提欧克确信,若他敢于摘下头盔,他会在瞬间被感染——这不是推测,而是一种直觉。 寻常疾病根本无法对阿斯塔特的免疫系统产生威胁,但这些漂浮在空气中的病毒与细菌绝对可以 “避开尸体,继续前进。”他再次发布命令,并将自己观察到的情报与推测进行了上报。 佩图拉博几乎是立刻就给了他回应,钢铁之主的声音听上去毫无波澜:“做得好,丹提欧克,保持警惕。你要去第十四层甲板?” “是的,原体。”丹提欧克说。“战术地图显示那里有一大群敌人正在入侵。” “我会调集人手支援你们,我需要你们在第十四层甲板建立一个防御中心,并控制住周遭区域。” “明白,原体。” “钢铁生力量”佩图拉博低声说道,并暂时离开了和丹提欧克的私人通讯连接。 战争铁匠则在心底默默地将这句话补全了。 力量生意志,意志生信仰,信仰生荣耀,荣耀生钢铁。 内外皆钢。 他大步走过菌毯,赶往了第十四层甲板。 用于通行的拱形长廊此刻已爬满昏黄的深绿色,看上去像是植物,却又带着大量的血肉。一些士兵被束缚在其内,身体已经大部分植物合为一体,形成了某种可怕的苗床,大片大片的苍蝇在湿热的空气中嗡嗡作响。 战争铁匠几乎为之作呕,队伍内的通讯中也遍布谩骂,第四军团的战士们完全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情绪。 战争是他们的职责,但这种东西已经超出了战争的范畴,生理上的恶心与心理上产生的寒意融为一体,若非阿斯塔特,恐怕已经理智尽失。 就在此刻,一群叛徒在长廊的尽头发现了他们,并开始朝他们开火。 说来荒诞,丹提欧克居然为此感到一丝庆幸——至少以爆弹进行攻击仍然是他能够理解的范畴。而非用牙齿当脊柱的阿斯塔特,或被做成植物苗床的士兵那样违反理性. 不管如何,至少这些叛徒仍然需要爆弹的帮助进行战斗。 无需多言,丹提欧克手下的持盾者们立刻竖起了自己的盾牌,他们本就走在第一身位,厚重的风暴盾挡住了所有来袭的爆弹。 叛徒们的第一波袭击就此宣告失败,他们没能造成任何人员伤亡。丹提欧克立刻开始组织还击,并缓慢向前推进。 如无必要,他绝不想让自己的部队和这群叛徒进行任何形式的近身战斗。 重爆弹与等离子开始不断咆哮,叛徒们没有抵抗的余地,立即开始节节败退。这就是伱跳帮一群有准备的钢铁勇士的后果。 丹提欧克对战果非常满意,但这还不够。踩着菌毯,他的部队开始继续推进,一直到最后一个叛徒死去,枪声方才停息。 战争铁匠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菌毯,表情变得很是阴沉——旗舰变成这副模样,真是奇耻大辱。 他将菌毯的事再次上报,并申请了一支全员携带钷素喷火器与热熔枪的小队来清除此处,丹提欧克不明白这些菌毯到底是如何形成的,可他也不需要找原因。 这种一看便违反帝国真理的东西还是被烧掉比较好.战争铁匠满心厌恶地想。 怀揣着冰冷的愤怒,他下达命令,继续奔赴第十四层甲板。在他们身后,菌毯如活物般开始缓慢地蔓延,苍蝇嗡鸣着,飞入了甲板的缝隙之间。 —— “继续汇报。”佩图拉博说。“我已经将战术地图的更新时间缩短到了三十秒一次,伺服器正在承受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所以务必和我保持联络,明白吗,弗里克斯?” “我明白,原体。”破城者如是答道,他那边正不断地传来各类枪械的轰鸣,几乎已经形成了一种底噪。 他正在钢铁之血号的引擎室周边奋战,和他并肩作战的战争铁匠有十七人之多,三叉戟议会的巴尔本·法尔克同样也在其中。 钢铁之主暂离此处通讯,开始刷新战术地图。代表着敌人的深红色在灰色的背景上闪烁不断,显得很是危急。 终焉号的袭击让钢铁之血原地偏移了上百公里,巨大的冲击力让船上的大部分仪器都经历了一次短暂的宕机。泰丰斯的袭击显然是有备而来,要不然就是他真的很幸运。 他那艘该死舰船的撞击地点恰巧位于钢铁之血号的主舰桥后端,离引擎室近到不能再近。佩图拉博不得不将人手朝那边大量倾斜,与此同时,率先接敌的战士们反馈回来的情报也让他深深地皱起了眉。 菌毯、苍蝇,几乎打不死的敌人毫无疑问,这不是属于寻常战争的范畴,这不是可以简单地被归类总结的敌人。他不明白他们正在面对什么,唯有一种感觉无比强烈。 他将迎来一场苦战。 因此,佩图拉博通过舰船通讯朝他军团的其他舰船发布了一则命令——不必靠近,不必支援,继续作战。 他的命令得到了服从、困惑、担忧,以及一小部分被直截了当提出的反对。 钢铁之主不得不花费十几秒多费一些口舌,向那些反对者解释他这么做的原因。他倒是没觉得这件事浪费时间,只是情绪变得稍微有些古怪。 此刻,他的主舰桥上充斥着纷乱且嘈杂的声响。 机仆们正在给船员们分发防毒面具,一些技术军士正在和机械教的技师们研究那些还未从宕机中恢复的沉思者阵列。少数能够工作的湿件则被狠狠地压榨了起来,处理、计算、运行大量程序. 佩图拉博观察了一下他们,并得出了一个结论——他暂时还不需要进行发言,主舰桥虽然显得混乱,但其实乱中有序。 他低下头,开始继续更新战术地图,并查阅军团的情报汇总,将各类信息进行多线处理,分发给所有的军官。 情报是战争的生命,佩图拉博很早以前就明白了这件事。一支能够进行实时沟通的军队和一支需要依靠信使传递命令的军队是完全的两个概念。 他处理着种种信息,并很快看见了一条值得注意的。那条信息来自战争铁匠巴拉巴斯·丹提欧克,备注为【菌毯】,佩图拉博点开它,迎面而来的第一句话就让原体皱起了眉。 数秒钟后,他通过指挥台下达了一个全新的命令。在他的授意下,钢铁之血号的空气循环系统开始改变,从自循环模式变为了排空模式。 腐臭的空气开始一点点地被排出,这本该是件好事,但是.很少有人能注意到那些苍蝇。 它们嗡嗡地飞着,口器蠕动,满心期待地进入了空气循环系统之中,并被机械打成粉碎。 还有。 (本章完) 72.寂灭终焉(四) 莫塔里安一向不擅闲聊。 这种不擅长,并非是圣吉列斯那样的‘不擅’,说着不懂与他人如何交流,却总是能在最好的时机说出最恰当的话。也不是察合台可汗那样刻意的沉默,只和少数几个人拥有良好充足的沟通。 莫塔里安的不擅长,是真的不擅长。 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该怎么和他人相处。有时他会羡慕自己的兄弟们,但他从未将这种羡慕说出口过——那样也太软弱了点,不是吗? 恰如此时此刻,他站在坚忍号的主舰桥上,听着佩图拉博那边传来的分析,想说些什么,却又无从下口。 钢铁之主详细地讲述了他当前掌握的所有情报,从行尸到自愈能力增强到恐怖的死亡守卫叛徒,以及那些菌毯. 莫塔里安越听,就越是感到愤怒。这不就是当年巴巴鲁斯上的霸主们所使用的巫术吗? 那种对生命的漠视与扭曲让莫塔里安感到一阵熟悉的骇然——卡拉斯·提丰和他同样出身于巴巴鲁斯,对巫术霸主们怀揣着莫大的憎恨。 死亡守卫内部对灵能的绝对禁止有很大程度上也是源于原体当年在巴巴鲁斯的所见所闻,因此他不明白,为何提丰会将这可怕的巫术捡起来,当做武器使用。 而且,从佩图拉博的描述来看,他恐怕已经这么做很长时间了。那种程度的巫术绝非一朝一夕就能掌握的,这证明提丰的反心并非一时的想法 种种猜测好似针扎,在莫塔里安的思绪中制造出了许多细微的孔洞,怀疑和背叛之苦像是毒药一般滑进其中,使他的脸孔扭曲了。 死亡寿衣们默不作声地站在他身后七步远,彼此之间也各自间离七步。数秒钟后,莫塔里安深吸一口气,香料的味道涌入他的肺部,带来一阵凉意,使他重振了精神。 “泰丰斯是有备而来。”他在通讯频道内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却并不沉郁。 “他一早就做好了背叛的准备,他甚至有能力在我的卫队中也安插一个叛徒。他不是临时起意,佩图拉博,我认为他很早就已经与荷鲁斯搭上了线。” “你提出的猜测很有可能是真的。”钢铁之主说。“但它是个很可怕的猜测,它让我想到了另一件事。既然你的一连长——” “——前一连长。” “前一连长。”佩图拉博顿了顿。“能被荷鲁斯策反,那么,其他人呢?” 莫塔里安选择沉默以对,呼吸声极其明显,倒也算得上一种另类的回答了。而佩图拉博还在继续,声音非常严肃。 “我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兄弟,但荷鲁斯的舰队简直庞大的不像话。我们可以理解为他俘虏了一部分福格瑞姆他们的舰队,伏尔甘传回来的舰船信号捕捉也能证明这一点。” “可是,还有另外一些船,它们没有徽记,也无法在雷达系统中被识别出身份编码。它们是新船或黑船,兄弟,伱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莫塔里安当然清楚。 “这意味着他有一整个铸造世界,甚至可能更糟。”死亡之主低声答道,脊背涌起了一阵寒意。 帝国的双头鹰,代表了泰拉与火星之间的联盟。机械教对帝国来说,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如果荷鲁斯能做到策反这只鹰头,那么 佩图拉博同意了他的话:“是的,就像你说的那样,如果我们做最坏的打算,即机械教也可以被荷鲁斯策反。那么,是不是帝国军队也可以?是不是其他原体或军团也可以?” 莫塔里安用双手抓住他指挥台的钢铁扶手,双眉紧皱,灰白色短发下方的那双眼眸内涌起了前所未有的沉默风暴,而佩图拉博还在继续。 钢铁向来直抒胸臆。 “这场战争或许不像我们想的一样,是三对一。”他严肃地说。“实际上,我甚至怀疑这场战争只不过是荷鲁斯计划中的微小一角,他不讨厌战争,从来都不,甚至可以说他是喜欢战争的。” 莫塔里安知道,他说的没有错。 荷鲁斯·卢佩卡尔将战争视作一种获取功勋的手段,这点人尽皆知,尽管他从不妄造流血。而且,他喜欢多点开花,喜欢在一场宏大的战争中取得连绵不绝的胜利。 这样才够壮观。荷鲁斯总是这么说。 “银河很大,莫塔里安,我认为他的军队可能已经在其他地方对帝国开战了。” 佩图拉博的声音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听上去如此忧心忡忡,死亡之主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继续沉默下去了。 他沉吟片刻,提出了一个建议。 “你还记得荷鲁斯之前说了什么吗?他提到安格朗、福格瑞姆和科拉克斯。他还说他们杀了他的子嗣,毁了他的船。这意味着他们已经与荷鲁斯交战过了,而他的舰队中有他们的一部分船.” “他们很有可能战败了,正在试图返回泰拉警告父亲。荷鲁斯还特意问我们有没有和他们撞上,考虑到这件事,我认为我们可以派出一部分斥候舰队前去寻找他们。” “如果他们还有一战之力,那么,他们可以回头来和我们并肩作战。如果他们已经.那么,至少这份情报还能被他们一起带回泰拉。” “好建议。”佩图拉博说。“但是,你认为他们战败了,这件事让我不寒而栗,莫塔里安。” “如果不是战败,他们怎么可能放过荷鲁斯?”莫塔里安再次皱起眉。 “我不是在质疑你,兄弟。”钢铁之主似乎叹息了一声。“我是在对你的敏锐力表示赞叹,我刚刚的话没有恶意,或许听上去有,但其实.” “算了,总之,试着习惯这一点吧。我会调动你位于舰队后方的两艘驱逐舰,让他们前去寻找我们的兄弟,你看这样如何?” “你现在是主帅。”莫塔里安说。 佩图拉博似乎笑了一声,又似乎没有:“那就这样,继续和我保持联络。” 轻滴一声后,他暂时离开了通讯频道。 莫塔里安则再次思考了起来,只是稍微从对话中抽离,那些由怀疑组成的毒药便再次涌起。 一直以来,他都对提丰很宽容。这种宽容体现在方方面面,甚至到了会引起人非议的程度,至少在他变成泰丰斯以前是这样。这种宽容既有作为挚友的情谊,也有他对提丰能力的认可 但他已经背叛了。 于是过往的那些话语和记忆在这一刻便不复温暖,转而变成了一只瘦骨嶙峋的爪子,狠狠地抓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有些喘不过气。 为什么.? 莫塔里安痛苦地闭上眼,想让自己避免再度思考类似的问题。他已经反复地告诉过自己很多遍,现在不是去想这些的时候,却无论如何也无法从中摆脱。 他心烦意乱地睁开眼睛,想观察一下当前战局具体情况,却意外地听见了一声古怪的呕吐声。 原体定睛望去,发现他船员中的一个正跪倒在地,嘴中呕出粘稠漆黑的古怪液体,喷溅在地面上,嘶嘶作响。 他惨叫着捂住自己的腹部,瘫软在地,痉挛、尖叫、不断地呕吐。莫塔里安以他超凡的视力清晰地看见,那船员的呕吐物中居然有类似蛆虫般的微小生物在扭动。 “离开他!”死亡之主怒吼一声,当即喝退了试图上前扶起他的其他船员。 但为时已晚。离那人最近的三名船员突兀地尖叫起来,用他们一生中最可怕的惨叫声为这场灾难拉开了序幕。 他们裸露在外的皮肤冒起了水泡,自己则开始不断呕吐,还是那种黑色的粘稠物体。只不过这一次,他们连同内脏也一起呕了出来。 如此可怕的一幕让船员们愣住了,死亡守卫们也同样如此——什么人才能目睹这样的恐怖却无动于衷? 而那些蛆虫则开始蜕变,在眨眼间便从蠕动的虫子变成了苍蝇,嗡鸣着趴在内脏与呕吐物上大快朵颐。 莫塔里安拔出他的手枪,没有半点犹豫便终结了那三人的痛苦,可惜,这也无济于事。 不可见的瘟疫开始在人群中传播,刹那间便有数十人开始惨叫,就连死亡守卫中的几个都跪倒在地,抽搐着低吼了起来。 莫塔里安感到一阵深切的寒意,如他年轻时面对巴巴鲁斯巫王的扭曲造物时一般,既愤怒,又恐惧。他那时还会做噩梦,梦的主题便是巫术的残忍,而现在,噩梦成真了。 “警告全船!”他不顾一切地咆哮起来,下达了命令。“有巫术蔓延!封闭主舰桥,所有人不得靠近!” 他的命令被顺畅地执行了,死亡寿衣们手持武器,严肃地站在他身后看着这片人间炼狱。死亡之主本人的双拳却颤抖不已,寂静之镰仿佛随时都要挥动一般危险。 他本来还想将此事告知佩图拉博,但主舰桥内竟然开始回荡起一个声音,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 卡拉斯·提丰。 或者说,泰丰斯。 “这就是结局了,莫塔里安。”他的声音在舰桥内回荡。“快快投降,屈服。死亡守卫不应遭受如此厄运,不应因你的软弱而被耻笑” 愤怒、冰冷、恍然大悟。 “你根本就不在终焉号上。”莫塔里安说。“你一直在这里。” 在他身后,主舰桥的大门缓缓打开,泰丰斯缓缓走进其内,面上带着惨白的微笑,盔甲上满是鲜血。 “是的。”他说。“我很惊讶你居然现在才想到这件事,我怎么会去跳帮佩图拉博?他对我们的计划毫无益处,一块钢铁,锈蚀后便毫无用处。你则不同,莫塔里安” 他顿了顿。 “慈父深爱着你。”泰丰斯用嫉妒的语气说。 “你和你的慈父都去死吧。”莫塔里安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 下一秒,枪火爆发。 更新完毕。 (本章完) 73.寂灭终焉(五) 死亡如约而至,没有半点拖延。 它伴随着泰丰斯的大笑声接连不断地降临在了坚忍号的舰桥,仿佛一种宣告。而泰丰斯——那浑身鲜血的叛徒却表现得没有半点不安。 他身后不断涌出被感染的行尸,其中有寻常船员,也有死亡守卫。瘟疫化作了可视之物,在死亡寿衣与原体的眼中沸腾。 莫塔里安挥动寂静之镰,那可怕的锋刃如收割农作物一般旋转而过,瞬间便将几只摇晃的行尸斩首。包裹着脑袋的头盔缓缓落地,溅起一滩脓液。 伤口处有漆黑的鲜血喷涌而出,苍蝇们迫不及待地爬了上去,大快朵颐。无首的尸体缓缓倒下,莫塔里安大步前进。 死亡之主已经历过太多场战争,他鲜少会怀揣如此愤怒去战斗。死亡寿衣们紧紧跟在他身后,有如一艘正在疫病之海中艰难行驶的小船。 泰丰斯面带笑意地注视着他们,眼珠浑浊,好似患病。他咳嗽着,内脏的碎片和漆黑的液体不断从喉咙中涌出,他本人却毫不在意地将它们涂抹在了自己的盔甲上,任由他的动力甲变得更加肮脏。 莫塔里安始终凝视着他,愤怒在他心中涌动,但并未使他真的失去理智。 他明白,泰丰斯敢于如此站在这里必定有所依仗——那么,这依仗在何处? 是他邪恶的巫术吗,还是这些被他巫术所害的受难者? 原体一面杀戮,一面开始以卡拉斯·提丰的思考方式思考这场战斗,他得出了几个可能的答案,却又都被他自己一一排除了,最后,甚至连这思考的方式也被他扔到了一边去。 卡拉斯·提丰是个巴巴鲁斯人,和他一样憎恨巫术,是他的左膀右臂,是他的战友。他们曾一起跨越巴巴鲁斯的荒凉山脉,为帝国而战,收复无数个世界 那个人会使用的战术中绝不会包括巫术与背叛。 所以,没有卡拉斯·提丰了,只有泰丰斯。 意识到这一点,莫塔里安的表情不由得变得更加肃杀了一些。思考过程虽长,但他的动作却并不慢。疫病之海很快就被他们跨越,而泰丰斯依旧站在原地。 死亡之主冷厉地举起手中‘提灯’,来自帝皇私人收藏中的能量手枪的枪口在这一刻爆发出了一道极其明亮的炽烈。 白色的光束精准地命中了泰丰斯的胸口,这一击本该将他的盔甲连带着血肉统统变作虚无。但泰丰斯居然只是惨叫了一声,便再度直起腰,站在了原地。 莫塔里安凝视他半秒,在那扑面而来的刺鼻恶臭中,他收起了提灯,开始大步向前。 死亡寿衣们立刻意识到了原体的想法,开始为他清理那些哀嚎不断的病人,并不打算让他们打扰这场战斗。 死亡之主本人则径直朝着泰丰斯走去了,步伐平稳,手中巨镰的锋刃尤其渴望染血。作为回应,泰丰斯也同样举起了他的镰刀。下一秒,锋刃开始互相碰撞。 莫塔里安没有留手,招招致命,每一击都是冲着直接杀死泰丰斯而去。后者试图抵挡,但阿斯塔特与原体之间的差距是何其巨大?四个回合不到,寂静之镰便划开了他的胸腔。 陶钢破碎,血肉与骨骼被切开,其内暴露出的景象却犹如噩梦般令人过目不忘。 泰丰斯那大开的胸腔内部满是密密麻麻的白色虫卵,他的两颗心脏像是虫巢一般,满是孔洞,蛆虫在其中进进出出。脊椎骨和胸骨则变成了一种正在融化的物事,漆黑,且往下滴落着恶臭的液体。 他的内脏都已经融化,混杂着碎片的脓液噗的一声从寂静之镰制造出的创口处喷涌而出,在甲板上嘶嘶作响,冒起了热气。 莫塔里安的脊背上爬起了一阵毛骨悚然——他厌恶又不解地看着这个昔日的伙伴,问题涌到嘴边,却又被他自己咽了下去。 他旋转手腕,镰刀再次挥下,瞄准了泰丰斯的头颅而去。后者在腐烂的臭气中眯起了眼睛,死亡明明即将到来,他却仍有余力做出一个令人厌恶的微笑。 下一秒,莫塔里安的镰刀便停在了半空中,没能继续深入。泰丰斯的右手如闪电般探出,抓住了它。他的力量在这一刻强大到足以和一名原体角力,他的坚韧亦是。 顶着大开的胸腔,叛徒朝前缓缓走了一步,并大笑了起来。 伴随着他的笑声,原本正在作战的死亡寿衣们却在这一刻诡异地齐齐停止了动作,哀嚎与惨叫随之而来。 终结者动力甲的内部开始传来接连不断地轻微爆炸声,漆黑的液体顺着缝隙涌出了动力甲,他们抽搐着倒在地上,很快就不再动弹了。 莫塔里安惊怒交加地看着这一幕,忽的意识到了什么。 “是的。”泰丰斯收敛笑意,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朝他点了点头。 “这不是你印象中的巫术在作祟,莫塔里安。巫术远没有这般强大,这是瘟疫之神的伟力,是腐败纳垢的力量展现.所以你不可能赢,从我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开始,你便败局已定了。” 莫塔里安嘶声抛出两句咒骂,镰刀猛地抽回。他痛惜地看过自己倒在地上的卫队,愤怒在这一刻推到了顶峰,斥责自然而然地从口中诞生,再也没有卡在喉咙里。 “我诅咒伱,你这卑劣如蛇鼠的叛徒!你怎能如此轻松自然地行谋杀之举?” “谋杀?”泰丰斯轻笑起来。“或许你该再仔细看看,他们并没有死。” 什么? 莫塔里安猛地皱起眉,眼角余光却的确在这一刻捕获到了些许诡异之事。 他本想仔细观察,却在下一秒听见了几声连环不绝的骨骼碎裂声。紧接着,在死亡寿衣们的尖叫声中,他们的躯体开始产生形变与扭曲。 一种深沉的绿光自他们盔甲的缝隙中盛放开来,数不尽的苍蝇突兀地出现,用口器咬开了本该坚不可摧的终结者,开始吸食起他们融化的血肉。 空气变得愈发腐臭,他们则在惨叫中逐渐融为了一体,成为了一处活着的苗床。 “明白了吗?”泰丰斯颇具耐心地问。“慈父并非你想象中那般残忍,祂鲜少真的要求我们去杀戮,祂只要求播撒祂的荣光。祂是慷慨的,只要求分享。” 莫塔里安沉默不语地看了过来,脑海中最后一根代表着理智的弦也终于轻轻地断裂了。 他咆哮着冲上前去,镰刀在瞬间便将泰丰斯斩碎。他的头颅高高飞起,本该落地,却被大群大群的苍蝇托举着,奔向了那处苗床。 莫塔里安再次拔出他的手枪,决绝且残酷地朝着那片苗床和泰丰斯的头颅开始连连开火,但却无一命中,诸多苍蝇蜂拥而至,替着泰丰斯的头抵挡了枪火。 半秒不到,叛徒的头颅便已经抵达苗床,他那布满脏污血迹的面容当着莫塔里安的面,一点点地陷入了昏黄的溶液之中,苗床则开始剧烈的颤抖 或许只有一秒钟,又或许过了一百万年——在苗床的最中央,在那病变的血肉汇聚之地,有一个腐烂的人形开始缓缓站起。 他的皮肤是灰色的,皮肤与肌肉尽皆腐败,甚至能直接看见骨骼。苍蝇们为他偷窃来死亡寿衣的盔甲,将不同人的动力甲安置在了这个叛徒的身上。 他则开始拔高,骨骼爆裂,泰丰斯抽搐着弯下腰,从喉咙中吐出了一大块灰褐色的黏液。他的背部隆起,龟裂的号角与长笛从中绽放,透出了动力甲的保护,深绿色的雾气从中真切的涌出。 泰丰斯直起身,开始微笑,一根扭曲狰狞的独角从他的额头上方蔓延而出,在他的颤抖中显露于世。 一股寒意袭来。 “你到底是什么?”莫塔里安问。 “你不妨自己去寻找答案。”泰丰斯耐心地回答。 “这艘船——”他挥挥手,做了个手势。“——去吧,我就在此处等你,莫塔里安。你可以走遍坚忍号来寻找这个答案,你会找到它的。” “我情愿先杀了你。” 泰丰斯笑了,并主动从苗床中走了出来,张开了双臂:“那就来吧,你可以试试看,我同样也是答案的一部分。” 莫塔里安大步踏去,镰刀挥动,在眨眼间便于泰丰斯身上制造出了十数条深可见骨的伤口。他的盔甲和血肉长在了一起,是腐烂且病态的,防御能力却比它们崭新时还要强。 不仅如此,原体甚至觉得镰刀切进他血肉中的触感和砍一块石头没什么两样。但这怎么可能?这一切——到底是什么? 泰丰斯独角下的那双眼睛耐心地看着他,并在这之后摇了摇头。 “你现在杀不死我。”他如是说道。 “慈父注视着此处,我已被祂保护。我无法死去,我没有终结,我是病变的源泉,癌症的化身。我承受痛苦,播撒痛苦,蔑视痛苦。我在生与死的界限不断徘徊,我是一种病态的永恒,莫塔里安,我不会死。” 对此,原体的回答只是沉默着继续挥动武器。与此同时,他将刚刚的对话与录像附带着神经链接打出的一段文字,传讯给了佩图拉博。 “你不会死?”他嘶哑地问。 “是的。”泰丰斯轻轻颔首。 “很好.”莫塔里安冷笑起来。“让我来试试你是否真的有如此恐怖。” —— 钢铁之主沉默地看着莫塔里安发送过来的视频与文字,在冰冷的思考中,他意识到,他的兄弟正在经受一场酷刑。 这绝对是一场酷刑。 亲眼目睹如此超自然的恐怖在自己的舰船上演,亲眼目睹卫队成为苗床,而叛徒却做出不朽的宣言 任何人恐怕都无法在这样的事面前保持理智,他相信莫塔里安的坚韧,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了一丝担忧。 佩图拉博严肃地将这段可怕的景象移到了另一边,并遵循着莫塔里安的意见,没有呼叫他,或是将坚忍号上正在发生的事告知死亡守卫的舰队。 他低下头,开始继续疏理当前战况。 荷鲁斯的舰队正在和以伏尔甘为首的前端舰队交火,且战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状态。战舰正在彼此游斗,将那一片群星化作了绝对的死亡禁区。 佩图拉博皱起眉,再次从钢铁勇士的舰船中调取了一部分以补充侧翼,并告诉他们,随时准备顶上前去。 钢铁之血号目前还拥有百分之四十左右的火炮阵地能够正常开火,它的确不能移动了,但起码还能为战斗做出一点贡献。 这倒也算得上是不幸中的幸运,他下达自由开火的指令,让火炮阵地锁定前方敌舰,便将视线放回到了钢铁之血号内部。 不知是不是巧合,死亡守卫叛徒们的进攻竟然与战舰的战斗不谋而合,同样进入到了白热化。 弗里克斯开辟出的那片战场此刻至少有数千名叛徒正在朝他们进攻,这样的数量让佩图拉博的表情变得更加严肃了一些——那个叫泰丰斯的叛徒居然能策反这么多人? 还是说,是荷鲁斯的手笔? 他默默地将这件事记下,便开始指挥附近的分队前去支援。弗里克斯所负责的引擎室绝对不能失守,只要引擎不出问题,哪怕内部的重要节点被损毁,钢铁之血号也能继续移动. 保持着思考,佩图拉博下达了一个又一个命令。他的思绪冰冷无比,也基本不说话,所有的命令都是通过最简单明了的文字指示发出。 作为主帅,他承受着战场每一处的死亡与损失,承受着这片死亡星域中最可怕的沉重责任,但他却没有表现出半点软弱。 没有东西能使他再熔烂一次了。 哪怕是 佩图拉博闭上双眼,右手高高举起,猛地敲击在了一块屏幕之上。刺耳的警报在这一刻响彻了整座舰桥,赤红色的灯光闪烁不休,人们的动作为之一滞,纷纷看向了他们的原体。 “撤离!”钢铁之主简洁明了地在苍蝇的嗡嗡声中说道。“戴好你们的防毒面具,撤离主舰桥,前往备用舰桥!” “敏锐.”一个声音在舰桥上方赞赏地说道。“但还不够敏锐。” 佩图拉博仰起头,在大片大片不知从何而来的苍蝇中,捕捉到了一只昏黄色的眼珠。 他冷冷地举起战锤。 还有,码。 (本章完) 74.寂灭终焉(六) 伏尔甘已经长达十一分钟没有收到佩图拉博的传讯或命令了,就算是在通讯频道内呼唤,也无人应答,无独有偶,莫塔里安那边也是同样沉默。 这件事毫无疑问是很令人不安的,火龙之主双手抱胸,站在火铸号的指挥室中严肃地叹了口气——不知怎的,他突然在这个时刻想起了卡西安·沃恩。 那是他尚未回归军团时的火蜥蜴军团长。一个可敬的战士,如今正躺在无畏机甲中,等待作战的号角. 他思考着,身旁的战报汇总显示屏闪烁不已。舷窗外有强烈的光线明灭,每一次明亮都代表一次爆炸,都代表一艘战舰的毁灭,而火铸号则无可置疑地位于这片毁灭的中心。 数秒钟后,伏尔甘得出了一个结论,他明白,他的兄弟们必定是遭遇了一些很危险的事 但问题在于,那个荷鲁斯真的有能力做到这种事吗? 伏尔甘扪心自问,没有想出任何答案。 他的确听闻过怪力乱神之事,也曾见过千子们在战场上唤起雷电风暴。可荷鲁斯并非马格努斯,他的军团不是千子,对灵能与巫术之类的东西并不精通。 可是,若非灵能.又能是什么力量,可以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让两名原体同时陷入苦战,无法回应他的通讯? “原体。” 正当他思索间,他的近卫,也是一连长阿泰勒斯·努梅昂走进了他的指挥室。 与多数人不同,伏尔甘其实并不喜欢站在舰桥上纵览全局,他更钟意待在一个并不如何宽阔的指挥室内安静地进行思考,但门通常是不关的,任何人都可直接向他报备任何事。 “什么事?”伏尔甘问。 “我们收到了一个通讯请求。”阿泰勒斯·努梅昂尽力保持着平静,如是汇报。尽管如此,泰拉裔的眼睛里却带着非常明显的凝重。 “来自复仇之魂,是荷鲁斯。” 伏尔甘眯起眼睛。 “他有说他的意图吗?” “没有,大人。”阿泰勒斯·努梅昂说。“他只要求和您谈话,以任何方式。通讯、全息投影,或者面对面” “面对面?”伏尔甘笑了一下。“他要么是在开玩笑,要么就是真的疯了。在这种时候,二者几乎没有区别。把通讯接过来吧,我倒想听听他想说什么。” 一连长沉默地离开了他的指挥室,数十秒后,一个通讯信号自伏尔甘面前的一台沉思者阵列中划过,并被火龙之主亲手接起。 “叛徒。”伏尔甘平静地呼唤。 “我不是来和你吵架的,兄弟。”通讯那头的人如此说道,声音略显嘶哑。“你没必要如此富有敌意,实际上,我甚至是抱着善意联系你的。” “我的舰队在和伱的舰队彼此攻击,如有可能,我希望用宏炮和鱼雷把你的每一条船都炸成碎片,你却在这个时候提起善意?或许你真的抱有善意,但我对你只有杀意。” “我印象中的伏尔甘不会对他的兄弟这样残酷。” “但你不是。”伏尔甘缓慢地说。“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但你绝对不是荷鲁斯·卢佩卡尔。不过这不要紧,当我将你投入火焰,目睹你逐渐变成一滩灰烬时,我想我会找到答案的。” 通讯那头的人轻笑了一声,并未因伏尔甘的话动怒。实际上,恰恰相反,他甚至在继续开口解释,表现得完全远离了愤怒的领域。 “你表现得好像很了解我,伏尔甘,但事实并非你所想的那样谈正事吧,我特地为你打来通讯正是为了此事。” “说出你的谎言。” “我接下来所说之事绝非谎言。”荷鲁斯严肃地说。“你可以固执地将我的话都当成谎言,但我绝不会欺骗我的兄弟。听着,伏尔甘,佩图拉博即将死去。” 伏尔甘瞳孔微缩。 “这不是威胁,也不是什么所谓的危言耸听。我只是在单纯地向你叙述一个事实,他即将死去。” “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可以不信,但他的旗舰上有一些他无法面对的敌人正在肆虐,所以不光是他,他的子嗣和军团也将在疫病的污染下遭受毁灭。我不希望他遭受如此待遇,他或许是我们中为了大远征这个谎言付出最多的人,他理应拥有一个更好的结局。” “你想说什么?”火龙之主冷冷地问。“我从你的话里听出了诱导。” “我会停火。”荷鲁斯说。“我会放你的舰队调转船头回去支援他,去拯救他,伏尔甘。铁匠拯救钢铁,天经地义。” “痴心妄想。”伏尔甘靠近沉思者阵列,双手搭在锋利的金属边缘。他的表情非常冷冽,语气更是不复此前,极具阴沉。 “你给我听好,我的军团不会有任何一艘船调转船头或停火。我们会在此处奋战,直至汝等尽数葬身于烈火之中。” 荷鲁斯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好吧。”他说。“我为此感到遗憾,但既然你选择袖手旁观那么,战争继续。” 他挂断通讯。 伏尔甘站在原地,呼吸仍然悠长平静,表情却一点点地变得凝重了起来。 快回话,佩图拉博,莫塔里安。 快回话。 —— 遗憾的是,佩图拉博此刻无法回话。 不论钢铁之主愿不愿意承认,他都的确正在陷入一场苦战。 有关此事的证据,你可以从他那沾满病态血迹的盔甲上看出来,也可从四周正在染疫的钢铁勇士们身上看出来。他们步履蹒跚,别说作战,就连站立都无法保持。 组成动力甲的金属已经锈蚀到烂掉了,接触到空气的皮肤与血肉则布满水泡与脓疮,有些人摘下了头盔,正在呕吐。内脏和牙齿一起从口中呕落,恶臭无比,散发着骇人气味。 这景象如此恐怖,原因却只是因为一群可笑的苍蝇。 “如此坚强。”那个苍蝇群中的声音又来了,它说起话来好似苍蝇的翅膀正在嗡鸣。非常吵闹,非常惹人心烦。 “你的坚韧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期,实在可惜。若你可以接受慈父的爱,你会获得多么强韧的身躯?再搭配上你这任何事也无法摧毁的意志,你将成为一切的终结。” 它废话了一阵子,却又用一个戏剧性的转折做了结尾,且笑个不停:“.可惜啊,可惜,你已无法被赐福了。” “闭上你的嘴。”佩图拉博冷冷地说,并挥舞战锤,结束了一名钢铁勇士的痛苦。他在死前看着原体的战锤落下,喉咙中吐出了一声代表着安心的咕哝。 钢铁之主的话让那些嗡嗡叫着的苍蝇稍微散开了一点,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则带上了一点不悦。 “这实在是很没礼貌,你这家伙,我已经很有诚意了,甚至愿意告诉你事情的始末,为何你还要表现得如此粗暴?” 佩图拉博闭口不答,只是走到下一名战士面前,举起手中战锤。 他已经通过战甲内置的指挥系统发布了命令,从即刻开始,钢铁之血号的主舰桥将彻底戒严。他在命令中直说了,这是巫术的污染,在没有得到他的允许以前,任何人不得再进入或离开。 战锤砸落,脓液和鲜血一起飞溅。那名战士的胸腔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豁口,他满足地发出一声叹息,手指在地上敲了敲。 在死前,他一直凝视着佩图拉博的眼睛。 钢铁之主目不斜视地收回他的武器,继续踏步行走,奔向下一个目标。 船员们正在发疯,防毒面具对苍蝇的叮咬没有半点作用,实际上,就算他们穿着防护服,恐怕也无法抵抗这些苍蝇。 原体在数分钟前亲眼看见了一群苍蝇是如何诡异地钻入一名军团战士的盔甲内部的,从那时起,佩图拉博就隐约地意识到了一件事——这些东西只是看上去是苍蝇。仅此而已。 这只是它们在物质宇宙的一种实体显现,就像是一种伪装。它们不是苍蝇,它们是更为堕落、更为恶心、更为邪恶的生物就像他看见的那只眼睛一样。 “原体.”一名战士神志不清地站起,摇摇晃晃地朝着佩图拉博走了过来。 他的盔甲已经彻底腐烂,和本身的血肉混在了一起。头盔早已被他自己摘下,脸上满是抓挠后留下的痕迹,皮肉已经烂掉了,眼睛掉出了眼眶,正在融化。 “原体.”他再次呼唤。“请下达命令——” “命令是安息。”佩图拉博说。 战锤再一次砸落。 “真残忍。”那苍蝇里的声音评价道。“你断绝了他迈向慈父怀抱的可能性,我收回前言,你其实并不坚强,你只是粗暴且残忍。难以想象,到底是什么人能对自己的儿子们痛下杀手?” 听见这话,佩图拉博顿了顿,右手将战锤的握柄捏的嘎吱作响。他抬头看了那群苍蝇一眼,随后抬起了左手。 臂甲下挂着的三连重爆弹立刻开始轰鸣,爆弹的体积过大,而苍蝇的体积则过小。这本该是个滑稽且荒诞的场面,直到那群苍蝇里传来接连不断地痛呼。 “别打了!”那东西恼怒地说。“这很疼的!” 疼? 钢铁之主挥动左手,爆弹立即停止开火。他臂甲的侧面则弹开了一处装甲,一个便携型号的钷素火焰发射器立即升起。 火焰喷射而出,苍蝇群被烤的噼啪作响,那东西痛叫连连,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怒气满满的吼叫。 “我生气了!”它大喊着说。“你这人不值得尊重!” 佩图拉博仍然闭口不答,火焰喷射器回到臂甲之中。他伸手摸向腰间,特制武装带立即翻转,将两枚改进后的燃烧手雷弹了出来。 原体握住它们,按动其上触发按钮,默数两秒,随后猛地掷出。它们被扔出的弧线与轨迹经过了他的计算,精准无误地击中了正在移动中的苍蝇群落。 火焰再度爆发,无数苍蝇化作灰烬纷纷落下,但那片苍蝇群本身却仍然不见减少。 于是,佩图拉博便第一次开口了。 “看样子你能让我杀很久。”钢铁之主提起他的战锤,如是说道。 “我不擅长战斗——而且这真的好疼!”那东西吼道。“你这个可恨的家伙!” “出来。”佩图拉博漠然地说。“滚出来面对我,否则你会更疼。” “我不要,而且我很快就会离开了.”那东西说着,忽然转变了态度,用上了一副极其小心谨慎的语气。“你慈父在上,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一个人心中为何能有如此之多的憎恨?” 憎恨?我? 佩图拉博几乎笑了出来。 他转头看了眼四周,横七竖八的病变尸体躺了一地。有些是活生生疼死的,但大部分都是被他亲手处决。 与此同时,他还能感到一种可怕的高温从身体各处传来,那代表他的免疫系统正在超常运作。很显然,他并不能免疫这些疫病。 所以他们也不能。 每一个军团都是以其原体为样本,他不是伏尔甘,也不是莫塔里安。他们同样坚韧,但第四军团并不能具备火蜥蜴或死亡守卫那样能在极端环境中闲庭信步的抵抗力。 所以是我的错。佩图拉博告诉自己。 又一次——你又一次辜负了你的军团。你曾发誓不再如此,但你还是违背了你的誓言。背信弃义者,可耻。 “你以为原因是为什么?”他轻轻地问那群漂浮着的苍蝇。“你以为憎恨是一种很容易迸发的情绪吗,你这肮脏的怪物?始作俑者是你。” “.我?”苍蝇群迟疑地问。“罗蒂格斯没有提醒过我这些事啊,你是不是搞错了?” 愚蠢。佩图拉博对他的敌人做出评价——一个愚蠢的、天真的、智力仿佛孩童一样的生物。明明表现得像是个幼童,却能轻易地让他的舰桥化作人间地狱。 凭什么? 凭,什,么? “那个.我该走了。”苍蝇群小心翼翼地说。“你继续保持憎恨吧,但不要超过那个临界点了。真对不起,我本来不想这样的,我没想到你会恨我.我要走了,呃,你,你继续吧。我不能久留,我的存在是一种对现在的破坏.” “你是什么东西?”佩图拉博看着那片苍蝇,如是问道。 “我是——”那东西深吸一口气,一只苍蝇突兀地爆炸了。它肮脏的碎片四处飞溅,在钢铁之血号的舰桥上制造了一起轻微的瘟疫传播。然后是另一只苍蝇,又一只,下一只. 连绵不绝,宛若永恒。 深绿色的毒雾和地上的尸体产生了连锁反应,厚厚的菌毯在刹那间遍及整个舰桥。超凡的邪力加剧了佩图拉博的免疫力负担,使他突兀地跪倒在地,膝盖发软,根本无法保持站立。 他眼前开始模糊,所有的一切景象都变得缥缈且失真。钢铁之主咬紧牙关,想让自己重新站起来——可人类的意志力终有尽头,他无法单凭意志力驱动身体做到此事,他甚至听不清那该死的苍蝇后半句话说了什么。 菌毯席卷而来,将他包裹。 更新完毕,8.5k (本章完) 75.寂灭终焉(七) ‘寂静’在空气中划过了一道致命的轨迹,哪怕已经沾满漆黑的鲜血,它也依旧锋利如初。 泰丰斯的头颅被瞬间斩落,他无法与一名基因原体匹敌,哪怕他已经突破了人类形体的束缚,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亵渎之物也不行。 有些界限可以被模糊,有些则不行。好似一些人可以被腐化,另一些人却只能被毁灭。 死亡之主收回他的镰刀,并看着泰丰斯的头颅掉落在地。舰桥上蔓延出的菌毯则瞬间将那颗头颅吞没,连带着无首的身躯也是如此。 于是,在下一个到来的瞬间中,泰丰斯——完整的泰丰斯,便从莫塔里安的身后站了起来。 头顶独角依旧狰狞,盔甲腐败,死亡寿衣的标识讽刺的残留在他的肩甲上。莫塔里安冷冷地凝视着他,泰丰斯则回以了一个不知缘由的微笑。极其令人厌恶。 他皮肤苍白,是那种油腻的苍白,青灰色的血管从皮肤下方鼓起,在脸上不停地跳动,其内流动的血液是完全的黑色,且像是凝固的胶状。那双眼睛则完全是拥有细密间隔的虫巢,千百只虫卵在其中亟待孵化。 看着他,莫塔里安闻到一股呛人的恶臭,这股气味源自泰丰斯的身体内部,源自他的血液,和组成他如今形体的每一个分子。 亚空间,巫术,邪恶。不外如是,腐败依旧,他再熟悉不过了。 “你应该知道这不会有任何结果的,莫塔里安。”泰丰斯如是说道。 莫塔里安再次举起镰刀。 “你已经尝试过上百次,没有一次能真正对我造成伤害。正如我所说,我是不朽的.你斩下我的头颅,将我切成碎块,又能如何呢?这不过只是生死轮转中的一个小插曲,是注定将要到来之事。当它过去,复生的季节便将来临。” 泰丰斯笑着跺跺脚,菌毯在他脚下弥漫出深绿色的汁液。 “看见了吗?”他问。“慈父的力量已经显现,有如种子扎根于土壤之中,花苞已经盛放。” “伱说起话来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使我作呕。”莫塔里安说。 他冲向泰丰斯,后者却只是装模作样地抵挡了两下,这唤起了原体更深层次的怒火。镰刀切割过空气的声音仿佛爆炸般剧烈,他再次将泰丰斯肢解。 一滩滩灰黑色的液体从残肢断臂中涌出,虫子大快朵颐,死人的尸骨在厚重的菌毯下方被汁液淋湿。蘑菇与花朵从他们的眼眶中盛放,藤蔓枝条将泰丰斯的残躯吞没,使他再度站起。 “无处可逃了,反抗也无用,吾友。”泰丰斯似有怜悯地看着他。“你的反抗毫无意义,我并非是在嘲讽你,而是在讲述一个真相.好好看看吧。” 他扬起那只肿胀的右手,病变增生的血肉将盔甲撑得满满当当,使那只手看上去膨胀又滑稽。 他指向一扇舷窗,莫塔里安却根本懒得看。他拔出提灯,一枪便融化了泰丰斯的整只右手。后者叹息一声,这次居然连装模作样的抵抗也懒得再做了,只是俯首等待死亡的来临。 锋刃斩过,泰丰斯从菌毯下重生。 “你真应该看一眼。”他缓慢地说。“这样你就能明白自己现在身处何等境地了,莫塔里安。” “我会看的,等我彻底灭绝你这只害虫以后。”死亡之主冷笑着答道。 寂静斩落,将泰丰斯腰斩。莫塔里安抬起脚,碾碎了他的头颅。‘害虫’从天花板上降落,蔓延上去的菌毯将他从中吐落。寂静再度朝他砍去,泰丰斯却没有躲闪,只是开口讲述。 “我已为今日等了很久” 莫塔里安用镰刀握柄砸烂他的脸。 “严格意义上来说,我并没有背叛你。” 莫塔里安将他切碎。 “我天性如此,天生就具有此等天赋,我的坚韧不过只是它的附带品。我生来便是为了承载慈父的荣光,因而我没有背叛” 莫塔里安用寂静穿刺了他的腹部,将他挑起,在空中将他变作碎片。 “但是,我的确为今日谋划了很久。非常久,莫塔里安,久到我有几次几乎无法忍受。好在我过去所忍耐的每一个日夜都在今日为我取得了更大的回报。只要你看一眼那扇舷窗,你就能明白我为了你到底有多么煞费苦心。” 莫塔里安杀死泰丰斯,一次,两次,三次,四次。 无数次。 他用明灯将他熔烂,用寂静将他切碎,用双手砸烂他的脸,用铁靴将他踩成肉泥。他杀戮他,仿佛杀戮一只虫子,他做起这件事来的速度正在越来越快,而泰丰斯的话语却仍然未停。 他只有一个要求,他希望死亡之主凝视窗外。莫塔里安大概能猜到一些原因,但他不愿这么做。 他必须奋战,必须反抗——诚然,反抗一个无法被杀死的敌人听上去或许很愚蠢,但反抗本身就是意义。 他站在这里,为了人类与帝国而战,这就是意义。 不是所有事都必须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有些事就是要做,且必须做。比如人类必须崛起,比如莫塔里安必须反抗,比如泰丰斯必须死。 是的。 莫塔里安告诉自己——泰丰斯必须死。 “我在每一艘船上都秘密地安置了仪式法阵。”被砍成两半的泰丰斯如是说道,黑血从眼眶中滴落。 “时日已至,我是这样告诉他们的。而你的数字命理学则为我的仪式增添了更大的力量,你迷恋七这个数字,不是吗,莫塔里安?” 泰丰斯的头颅在天空中微笑。 “七,无处不在。你就连舰队的数量都要选用七的倍数。七十七艘战舰,何等壮观。再加上这场从考斯而起,即将席卷半个银河的亚空间风暴,慈父的伟力终于得以显现.看一眼窗外吧。” 菌毯中传来一阵大笑,霎时间,仿佛有千百个泰丰斯正在说话。他的声音无孔不入,无处不在,从天花板传来,从舷窗处传来,也从莫塔里安脚下传来。 原体低头凝望,看见一双漆黑的眼睛正在仰望他。一个船员咳着血,在菌毯下方哀求地看着他。面容已经腐烂,属于昆虫的特征在他那扭曲的脸上蔓延,扭动。 死亡之主拔出枪,送他安息。 “看一眼窗外吧。”完整的泰丰斯从舰桥的另一头走来。“就一眼,吾友,然后你就会明白为何你的抵抗没有意义。” 莫塔里安握着他的提灯,终于依言照做。泰丰斯的狂喜肉眼可见,他甚至激动地颤抖了起来。 难道死亡之主终于决定屈服? 舷窗外,群星之间正诞生着巨大的藤蔓。 它们从一艘战舰蔓延至另一艘战舰,好似丛林。群星被遮蔽,藤蔓与枝叶中弥漫着肉眼可见的深绿色雾气,将所有舰船牢牢包裹。如此超自然的一幕,如此邪恶,使人浑身发冷。 而整个联合舰队的右侧翼乃至半个中心区域都已经被这诡异的宇宙丛林所吞噬。 源头,正是泰丰斯的旗舰,终焉号。它那暴露在外的后半截船身已经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昏黄色,病态的光芒在曾经是引擎的地方闪耀着,极其明显。 以及钢铁之血号。 它就像是一艘陷入蜘蛛网的可怜小虫,被牢牢束缚,莫塔里安凝视着佩图拉博的旗舰,恍惚间竟然看见三颗大张着的腐烂眼眸,正在这藤蔓蛛网的最上方,俯瞰所有人。 莫塔里安收回视线。 “看见了吗?”泰丰斯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已经没有获胜的希望了,吾友,接受你的命运吧。” “命运?”死亡之主嗤笑一声。“我有两个能看见所谓命运的兄弟,而他们都对它嗤之以鼻。命运?哈。” 他冷笑着举起手中提灯,瞄准了那扇舷窗。整个舰桥都已经被菌毯彻底覆盖,那里是唯一留出的空隙。泰丰斯为了让他看见这可能令他绝望的景象煞费苦心,但也留出了一个漏洞。 唯一的漏洞。真是可笑。百密一疏。 提灯乃是帝皇的私人珍藏,源自一个工业世界的工匠。它由青铜、黄铜与钢铁铸造而成,它完全适配莫塔里安的手。这么多年以来,它战功赫赫。 它是致命的,对任何人,任何事来说都是如此。 莫塔里安扣动扳机,提灯在他手中嗡嗡作响。 “这不是结局。”他冰冷地警告。“终有一日,我会彻底地杀了你。” 提灯打穿了那扇舷窗,轻而易举。在泰丰斯的狂嚎中,莫塔里安冷笑着朝他开了最后一枪,融化了他的头颅。 宇宙的力量开始发挥作用,借由那扇被打穿的舷窗,它开始贪婪地吞噬坚忍号舰桥上的所有东西。菌毯、尸体、苍蝇.以及泰丰斯。 死亡之主抬起右手,用寂静的握柄将自己固定在甲板之上,同时开启了磁力靴。他目送那团深绿色的菌毯旋转着飞出窗外,回到指挥台前,开始以手动模式检查舰船内部,并立即重回通讯频道。 “佩图拉博。”他不复此前冰冷,心急如焚地开始呼唤。“快回话,兄弟。” 还有,码。 (本章完) 76.寂灭终焉(完) 常言道,人力终有尽。古往今来,有无数人身体力行的证明了这件事。他们用自己的人生与熄灭的雄心壮志证明,人力的确无法与天灾相比。 而佩图拉博对此有不同意见,他甚至有一个最直接的证据来驳斥此事。 帝皇。 他可以让人类胜过自然灾害,胜过本性中的贪婪与恶毒,团结一心,冲出泰拉,飞向宇宙,重拾回昔日的荣光。 他证明,人类的意志可以胜过一切,只要你足够坚定。 或者说足够疯狂。 而钢铁之主,他二者皆有。 折磨着他的病痛无法使他屈服,亲手杀死子嗣带来的惨痛感触没让他的表情有半点变化,就算是被仇敌所释放出的菌毯掩埋吞噬,也不能让他停止反抗。 佩图拉博呼吸着满是病毒的空气,开始缓慢地站起,他的战锤为他提供了巨大的帮助。菌毯察觉到他的反抗,不满地合拢而来,拉着他,想要让他再次跪下。 它们的表面似乎带有粘性与腐蚀性,就这么刚刚接触的一小会便已经和他的动力甲涂层产生了化学反应,盔甲表面嘶嘶作响,散发着青烟。是否会更糟糕?佩图拉博暂时没心情去管。 对这些事,他一概置之不理。 于是菌毯便改变了策略,一股沉重的重量自他头顶蔓延而来,迫使他猛地弯下了腰,差点跌倒。它们蠕动着,虽然无法说话,却在用行动表达最真切的恶意. 佩图拉博屏住呼吸,用双手抓住战锤,站稳脚跟,挺住膝盖,苦苦地和菌毯做起了角力。 这件事并不容易,只有一点点微薄的空气能够在他全力的呼吸中经过肿胀的喉咙,进入到疼痛的肺部。好在浑身的高温还在持续,这意味着他的免疫系统仍然在发挥作用。 只需要再过一会,他便能从这种状态中挣脱出去大概如此吧。 佩图拉博开始思考。 首先,他想起那东西的形态——大片大片的苍蝇群落,绝非自然界应该诞生出来的苍蝇模样,只是看着便令人觉得本能厌恶。且无论他毁灭多少,苍蝇们本身都有增无减。 这或许是因为舰桥上那些腐败景象中的虫卵太多了,潮湿的环境和超自然的力量加速了它们的诞生,才导致了这种局面。但是,这也有可能只是一种表象。 苍蝇群落的数量无法被减少,是因为他没有对那东西造成有效的杀伤。 佩图拉博眯起眼睛——物理手段无法对这样的东西造成伤害,他应该早点察觉的. 但恐怕就算提前察觉也无用了,钢铁勇士内部的智库制度早已被取缔。 随后,他开始回忆那东西曾说过的话。诚然,这件事并不怎么愉快,可他需要理性且冷静的思考。 那东西提到了两个名字,慈父,以及罗蒂格斯。这显然是两个不同的东西。它提到前者时的语气充满尊敬,提到后者的语气则很是并不这样。 慈父这个名称是很有意思的,为何会如此称呼?难不成这样的怪物也有父亲? 佩图拉博沉思了一段时间,背部开始越挺越直。他又想起,那东西说它要离开——为什么? 他当时连站立的力气都不足够,为何要在这个节点离开,主动放弃胜利?佩图拉博皱起眉,开始剖析它所说过的每一句话,并迅速地找到了答案。 憎恨。 它多次提到这个词。 它说他心中满是憎恨,且还提到一个‘临界点’。难不成憎恨太过会造成某种无法挽回的局面?它还说,它的存在是一种对现在的破坏,这句话又该作何解释? 算了。 佩图拉博缓缓闭上眼睛,将思绪净空了。 已经没有思考下去的必要了,那东西毫无疑问是他的敌人,也是帝国和人类的敌人。如果它认为憎恨会让带来不好的结果,会让它不惜离开,也要躲避. 如本能般,佩图拉博想起艾尔特洛斯。 他不恨他。 他想起那些因十一抽杀而死的人。 他不恨他们,一点也不。 他想起死前和自己越来越疏远的达美克斯,曾认为他是个怪物的卡莉丰,竖起反叛与内乱大旗的奥林匹亚. 他恨这些人和这个地方吗? 不,答案是彻底的否定。就像是通过数学计算出的答案那样干净直接,他不恨这些,他所恨的另有其人。 他憎恨自己。 事情就是这样。 他恨自己为何没能早点意识到战争的意义,一定要执行十一抽杀,并一次次带着军团奔赴那些最危险的战场,却不要他们获取荣誉。 他恨自己在最后一次见艾尔特洛斯的时候说要将他逐出军团。他恨自己和达美克斯渐行渐远,恨自己让卡莉丰觉得害怕,恨自己让奥林匹亚没能一直保持和平,作为帝国的一个象征. 所以,本质上,他恨自己。 佩图拉博睁开他的眼睛,这时,他已不在原来的地方了。菌毯和腐臭的空气都消失了,钢铁之血号的主舰桥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荒原。 荒芜的令人难以置信,覆盖着厚厚的白色灰烬。佩图拉博蹲下身,捞起一把,很快便意识到这些东西都是骨灰。 他又抬起头看了眼天空,宛若燃烧般的暗红色泽使他皱了皱眉。恰逢此时,有一阵冰冷的风吹拂而过,也带来了一阵焚烧般的气味。 他曾闻到过这种气味. 钢铁之主握紧他的战锤,举目四望,果真在不远处起伏的丘陵上看见了一个身影。 他毫不犹豫地迈步走去,那人对他的到来似乎并不意外,但也没有选择回头。如活物般的斗篷飘荡着,隐约可见的死者哀嚎声在他的阴影中若隐若现。 咬着牙,佩图拉博让自己勉强保持了平静,喊出了他的名字。 “卡里尔。” 然后是一个问题,明知故问的问题。 “你怎么会在这里?” “实际上,如无意外发生的话,我本该一直待在这里。”卡里尔说。“但你更应该询问另一个问题。” 他终于转过身来,骸骨面具牢牢地戴在脸上,眼眶幽深。 “什么?”佩图拉博问。 “伱为什么会来这里?”卡里尔说。“不妨想想看这件事,然后一切事情就都将迎刃而解。” 佩图拉博沉默了片刻,没有回答——他当然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可答案难道不会太荒谬了一点吗? 只是因为憎恨就能摆脱那种邪术,来到这里? 见他不回答,卡里尔似乎微笑了一下。佩图拉博没有证据,只能通过那声轻微的笑声来推测。 这笑声倒也惊醒了佩图拉博,他立刻将此前的事抛之脑后,开始迅速转进另一件事。 “你现在身处何处?诺斯特拉莫吗?快启航回泰拉警告帝皇,荷鲁斯叛变了。还有死亡守卫的提丰不,泰丰斯。据我推测,可能还有一部分火星的力量也跟随着荷鲁斯叛变了,这是最糟糕的推测,但你务必要把这些事全都告诉帝皇.” “他知道。”卡里尔轻声说道。 银河间几乎只有他、康拉德·科兹和夜刃们这样说话。轻声细语,如晚风中的呢喃。一如既往,这声音为佩图拉博带去了一阵寒意。 “什么?”他问。“什么意思?” “他知道荷鲁斯叛变的消息,实际上,他还知道更多事。比如洛珈与阿尔法瑞斯追随着他一同叛变了,又比如怀言者们现在正在肆虐奥特拉玛五百世界,熄灭每一颗恒星,将它们献祭给亚空间中的邪神,以唤起风暴。” “这世间没有神!”佩图拉博厉声说道。 “的确如此,我们所生存的世界中的确不应该有神,可这里——” 卡里尔弯下腰,伸手抓起一把灰烬,让它们随风而逝。大片大片的亡魂就在那片风中悄然隐现。 “——不一样。” 高大的骷髅缓慢直起身。 “这里是亚空间,佩图拉博。”卡里尔郑重其事地告诫他。“这里有任何事,有神明、魔鬼、天使、怪物。你可以将自己曾读过的神话故事里的一切事物扔进这里。” 佩图拉博沉默几秒,忽地深吸了一口气:“洛珈和阿尔法瑞斯叛变了?” “是的。” “怀言者在五百世界搞什么?献祭?” “是的。” “罗伯特·基里曼呢?”佩图拉博问。“他不久前才收到命令,荷鲁斯让他和洛珈一起去对付那个所谓的兽人帝国。我猜那个帝国根本就不存在,对吧?” “的确如此。”卡里尔真切地微笑起来,这一次,他的笑声很是明显。“那只是障眼法,一个陷阱。他的真实目的是让怀言者的舰队能够名正言顺地聚集在考斯” “实际上,考斯之战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太阳被献祭,过量的辐射摧毁了考斯地面的生态环境,迫使那上面存活下来的人转入了考斯地下的洞穴系统。罗伯特·基里曼如今正带着一支舰队死死地追在洛珈后方。” 再一次,佩图拉博握紧他的战锤。他现在非常庆幸自己锻造了它,这已经不仅仅只是一把武器了,它还是一种支持他继续前进下去的力量,一如他内心深处涌动不休的憎恨一般强大。 “那么,现在来谈谈你吧,佩图拉博。”卡里尔说。“你来到了这里,这证明你突破了某种界限.事情本不该如此的,只可惜你们身处的地方不太稳定,那里的现实帷幕已经被动荡了。” “所以?”佩图拉博忽略他的解释,将目标专注到了他现在唯一在乎的一件事上。“我要怎样才能离开?” 这一次,轮到卡里尔沉默了。 趁此机会,钢铁之主好好地端详了他一会。他发现,卡里尔·洛哈尔斯的模样已经和他上一次看见他时不太一样了。 那斗篷愈显漆黑,完全脱离了布料应有的材质。它看上去甚至更像是一片纯粹的阴影,吞噬了沿途经过的所有黯淡光线。还有那身盔甲. 佩图拉博曾评价它并不实用,他之后得知了这套盔甲由谁锻造,但这个评价仍然没有被收回。 因为事实的确如此,若这套盔甲的穿戴者不是卡里尔·洛哈尔斯,它就绝对不可能实用。 如今,它已不像从前那样黑白分明了,颜色混在了一起,像是漩涡般涌动。 但要说最大的改变,当属卡里尔头顶漂浮着的那顶破碎王冠。这东西以前绝不存在,它在漆黑间带着黯淡的红色,一如天空和不远处正在燃烧的火焰。 “.要离开这里,只有一个办法。”卡里尔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在面具下方显得沉闷。“你必须立下一份誓言才能离开这里,这是规则,就连我也无从更改。” “誓言?但上一次.”佩图拉博主动止住自己的话。 他已经意识到了,上一次时,他不在这里。 “好,誓言。”钢铁之主握紧拳头,他已经不再发烧了,体力也好了许多。“什么类型的誓言?” “你会知道的,但在此之前,我需要你先向我个人承诺一件事。” 佩图拉博皱起眉。 “别将这件事对任何人提起。”卡里尔缓缓说道,并抬起右手,用手指抓住了他脸上的那副面具。 修长的五指开始用力,如骨骼碎裂般的闷响开始不断传来,一声接着一声,怒焰从眼眶及面具与皮肤之间的缝隙中窜出,高涨升腾,那股实质性的庞大压力甚至让佩图拉博后退了一步。 面具抵抗着离开他,但卡里尔的意志非常坚决。整个角力过程一直持续了很久,这面具方才被摘下。 而其下的那张脸. 佩图拉博默然失语,一时间竟然忘了说话。 “现在你可以发誓了。”卡里尔·洛哈尔斯说。“对我立下誓言,这样就不会有多大问题.” “你的脸——” “——那不重要。”卡里尔打断他。“破碎与否皆是我自己的选择,即使重来一遍我也还是会这么选。” “发誓吧,佩图拉博,然后回到你该待的地方去.切记,暂时不要与那个荷鲁斯为敌,你们无法战胜它。” “可我.我该说些什么?”佩图拉博略显迷茫地问。 这是他头一次显露出这种情绪。在面对这样的一张脸时,他没有办法不感到迷茫。这所有的一切都太过沉重,太过迷乱了,简直就像是噩梦中的场景,佩图拉博从中看不到半点逻辑存在。 实际上,他还能保有理智,简直就是奇迹。 “有关憎恨,有关复仇。”卡里尔沉重地回答,佩图拉博发现他的呼吸很急促。“你甚至可以只说一句话” “什么话?” 看着他的眼睛,卡里尔一字一句地说:“我必将复仇。” —— 在第十五次和伏尔甘一起呼叫佩图拉博后,莫塔里安听见通讯频道内传来了一阵沙沙的响声,他瞳孔一缩,立刻屏住了呼吸,想分辨这声音到底是真是假。 数秒钟后,通讯频道内总算响起了属于钢铁之主的声音。 “我没事。”他沙哑地说。“我马上就评估受损状态和当前局势,命令随后就到,做好准备。” 更新完毕。 (本章完) 77.死者余音(4k) 钢铁之血号的舰桥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如此的安静,以往,这里最起码也会保持一种带着秩序的嘈杂。而现在,这里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就连痛苦的喘息声也没有了,菌毯已经消逝,被某种不应存在的火焰灼烧得干干净净相当挑战认知与理智。 佩图拉博花了几分钟才让自己接受所有事。 他一手握住战锤,另一手则操纵着指挥台上的屏幕,只有少数几块屏幕还亮着,但这也足够他达成自己的目的了。在简短地与伏尔甘和莫塔里安交谈了一番后,他便离开了这里。 战舰宽阔的走廊内此刻唯有尸体。病死的船员或钢铁勇士们尸首堆叠在了一起,布满整条长长的走廊,每个人都倒在前进的路上。 现在,这里还在活动的东西,只余平静的漂浮尘埃,就连苍蝇与蛆虫也消失了。 钢铁之主阔步走过这数量惊人的尸群,视若无睹。 他通过一条隐秘的通道进入了辅助舰桥的解锁门前,生物代码和他特制的识别锁共同验证了来人的身份,于是那扇大门便缓缓打开。其内仍然寂静,并不嘈杂。 二十来个船员死在了滴滴作响的沉思者阵列旁边,两名钢铁勇士瘫倒在他们附近,一人已经死了,另一人还没有。 佩图拉博走近还活着的那人身边,缓缓半跪在地。 “维特鲁·卡奥。”他念出他的名字,不带半点动摇。“你将死去。” “是的。”第四军团的一员勉强回应。 他的眼睛几乎已经融化,反应也迟钝到了一种阿斯塔特不应有的地步。在佩图拉博唤出他的名字长达半分钟后,维特鲁·卡奥才凭借残余的听力定位了原体所处的方向。 他原本已经近乎停滞活动的胸膛此刻开始剧烈起伏,没有丝毫犹豫,仿佛他一直在为这一刻积蓄力量似的。 于是,在接下来的这段话中,钢铁勇士第一百四十六连的维特鲁·卡奥不带半点停顿地完成了他对原体的战报汇总。 “我们已经完成全船戒严,但引擎室已经失守。舰内通讯频道被摧毁了,我们无法在这之后联系上一连长与其他战争铁匠。舰内存活人数无法被确定,唯一可确定的事是叛徒们仍然在继续进攻。” “我们设法通过辅助舰桥的沉思者阵列完成了舰船总体情况查询,引擎已经全部离线,虚空盾缺少能量无法唤起。全舰火炮阵地中还有十一个仍然处于可用状态,或许那里还有人正在抵抗.” “我明白了,做得好,维特鲁。”佩图拉博低声说道。“你出色的完成了你的职责,身披铁甲,内外皆钢。” 钢铁勇士缓缓瞪大他完全融化的眼睛,浑浊到不似血液,也不似眼泪的液体顺着脏污的脸颊往下滑落。 他点了点头。 佩图拉博缓慢地站起身。 他将战锤暂时放下,把它斜着倚靠在了死去之人的身边。墙壁上有漆黑的血迹和几个手印,战锤恰巧掩盖了它们的痕迹。 钢铁之主则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缓冲的时间,他大步走向沉思者阵列,开始试图着手于修复舰内通讯。 这件事并不顺利,它仅仅开展五分钟不到,佩图拉博便意识到他无法在这种情况下修复通讯。 需要另寻他法。 保持着冷静,怀揣着这个结论,钢铁之主转过身,回到了辅助舰桥的指挥台上。他将盔甲内部的神经链接索扯过一条,通过外置接口插入进了指挥台。 庞大,且已经被污损到近乎完全不能使用的数据流划过他的眼前,佩图拉博却无视了这一切,开始用他那快如闪电的思绪在属于数据的世界内漫游,东拼西凑。 十几秒后,他总算凑齐了数据,制造出了一个可以暂时被使用的端口。通过它,佩图拉博得以临时改变了指挥台的功能,并立即更新了自己的战术地图。 钢铁之血号内部现在还能被侦测到的地方此刻已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一片莹莹的绿光照亮了佩图拉博的脸,也令他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他看了眼这份地图,便走到维特鲁身边,拿起了自己的战锤,转过身,大步离开了辅助舰桥。 由于引擎全部下线的关系,钢铁之血号内部的许多扇门已经无法用正常手段开启了,好在毁灭总是比建造要简单的。 而且,也并不是所有的门都是自动结构,总会有那么几扇可靠的机械结构大门在某处等待他。但是,在全长二十公里,且布满弯弯绕绕的战舰内单靠步行移动还是太慢了一些。 佩图拉博花费了十二分钟四十六秒才抵达他的第一个目的地。他用战锤摧毁了两扇墙壁,一面半毁状态的大门,就此步入了一场血腥的战斗之中。 这里是第四火炮阵地,战斗的双方分别是钢铁勇士与死亡守卫中的叛徒。敌人显而易见地占据着优势,他们几乎已经快要取得胜利了,但钢铁之主来到了这里。 于是,只在眨眼之间,几乎取得胜利就变成了全面溃败。 不过几个来回,佩图拉博便把叛徒们杀得支离破碎。 被病变改造增殖过后的肉体无法在战锤下保持完整,腐臭的空气和那些无孔不入的病毒这一次也被原体的免疫系统牢牢地挡在了外面。 钢铁之主甚至没有动用他战甲内部安置的便携武器平台,只是单纯挥舞手中战锤便将他们统统杀光。 整个过程不带半点所谓泄愤之意,每一个动作都力求精准、速率和绝对的无情,他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极端使人望而生畏。 “纳里克·德雷古尔。”杀完最后一个,佩图拉博提着仍然在滴血的战锤转过了身,唤出了这支残兵部队指挥官的名字。“伱还剩下多少人?” “.二十六个,原体。”被点到名字的人艰涩地回答。 “你们的身体状况如何?” “我们几乎都在发烧。”纳里克·德雷古尔迅速地进入了状态,开始口齿清晰地回答问题,仿佛从未患病。“还有不同程度的眩晕和脱力,但我们还能战斗,且正在逐渐好转。” 佩图拉博并未第一时间回答,他只是严肃地看着纳里克·德雷古尔。那眼神很奇特,不像是钢铁之主应有的眼神。纳里克·德雷古尔愣住了,使他回过神来的还是原体的声音。 “很好。”第四军团之主微微颔首,紧接着便转过了身。“继续保持,和我来。我们要收拢部队,并弃船离开。” “弃船?”纳里克·德雷古尔和他身后的战士们大吃一惊。“原体,我恳求您给我们一个解释.?” “钢铁之血号已经被污染了,这些尸体和你们身上不应出现的疾病就是最好的证据。”佩图拉博停住脚步,竟然破天荒地顺应了他的话。 他的表现没有起到安抚作用,反倒让剩下的战士们显得愈发疑惑、慌乱——什么样的情况才需要钢铁之主进行解释? 他最痛恨解释了。 佩图拉博看得见他们的反应,却置之不理,只是继续讲述。 “更何况,它的引擎已经全面停摆。想要在这种情况下修复引擎,使它再度移动难于登天。我们必须弃船,转移到其他能作为旗舰的战舰上去。我们虽然没有打过这样的战争,但这场战争还需要我们。” 他略微转过头,临时应急灯的惨白色光辉只能照到原体的半张脸,他的表情十分平静,却因光照而变得怪异。 “.这场战争,以及未来的很多场战争,都需要我们。” 佩图拉博缓缓道出最后一句话。 “而帝国内,除了钢铁勇士,还有谁能担此大任?唯有我们可称钢铁,唯有我们能抵抗这即将烧灼整座银河的烈火。我们将接受它的锻打与淬炼,我们将成为人类之敌的灭绝本身。” “这就是你所要的解释,纳里克·德雷古尔,我说完了。” 钢铁之主结束了他的解释,生硬地转过头,提着战锤,大步走入了黑暗之中。 “身披铁甲,内外皆钢!”纳里克·德雷古尔咆哮起来,立即跟上他的原体,其余二十五人紧随其后。 —— 仇恨是一种苦涩的沉沦,虽然苦涩,却也令人心甘情愿漫步其内。 不同于寻常情感,仇恨是人类或其他任何智慧种族最为极端的一种情绪,它比愤怒更冰冷,比欲望更狂热,甚至远远超出了爱所能抵达的癫狂之境。 它可以让一个经年的懦夫在某个瞬间提起武器,毫不在乎地成为凶残的屠夫,也可以让爱人反目,手足相残,父母与孩子彼此倒戈相向。 就本质上来说,它是扭曲的。但它也是不可或缺的,可是,长久地接触这样一种极端的情绪,会让人变成什么模样? 卡里尔一点点地强迫他自己睁开眼睛,回到了现实世界。 泰拉地下深处所开辟出的岩洞中,冰冷的空气正在颤栗着欢迎他的归来。拉尔赫安静且顺从地披在他身上,提供着他不需要,而它执意提供的保护。 终于,他开始再次呼吸。伴随着这一行为的出现,一把长矛的锋刃也开始在黑暗的岩洞中乍现,显露着金色的光辉,炽烈如天上烈焰。 康斯坦丁·瓦尔多目不斜视地将武器刺出,精准地命中了阴影未能遮蔽的部位。金光从盔甲其下隐隐闪烁。 拉尔赫对此非常不满,一把缠住了禁军元帅的脖颈,就要用力结束他的生命,卡里尔却一把抓住它,将它扯了回来。 阴影十分委屈地缩回了他的盔甲缝隙之中,短时间内看样子应该是不会出来了。 “多谢。” 卡里尔没有管它,他巴不得它暂时安静一点。他看向康斯坦丁·瓦尔多,郑重地对禁军元帅表达了自己的谢意。 “非常感谢你愿意在这里等候我,康斯坦丁。” “分内之事罢了,不必道谢。”禁军元帅平静地点点头,没有对刚刚所发生的事给出任何情绪反应。 他收回长矛,低头看了看它。这把武器原先是散发着光亮的,如今却显得黯淡了许多。在谨慎的观察后,禁军元帅给出了一个结论。 “它最多还能唤起你的记忆一次。” “够了。”卡里尔微笑着答道。“只是一个备用品,能达到如此高度已经是我始料未及之事。看来他有时间时的确是这世上最好的工匠。” 康斯坦丁·瓦尔多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是的。”他承认道。“主君的确如此。但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记忆承载着人性。你还能这样肆意妄为多久,卡里尔·洛哈尔斯?” “直到我做完这一切为止。” 康斯坦丁·瓦尔多沉默了。 他虽是受了帝皇的命令来这里等候,但接到命令时心中也的确涌起了好奇——他鲜少有好奇心产生,多半情况下,他所需要的情绪只有愤怒和冷静。 后者是他一直在用的武器,前者则是一种带有缺陷的爆发。如无不要,他不会让自己陷入愤怒之中。好奇则不同,作为一把对主君来说趁手的武器,康斯坦丁很少允许自己诞生出好奇。 但他没办法不让自己不好奇,这件事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了。就连他这样破碎的人,也会不可避免地生出求知欲。 “为什么?”忽地,他诚恳地抛出了一个问题。 这样的没头没尾,本该让人觉得疑惑,卡里尔却在稍加思索后便给出了一个答案。 “因为我想。”他缓慢地坐下,回到了那张石椅之上,微笑依旧。“或许愚蠢,或许不可理喻,但其实只是因为我想这么做而已。当然,如果你非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沉思片刻,做了个手势。 “我在黑暗中待的太久了。”卡里尔收敛笑意,缓慢地为自己戴上了那张面具。怒焰一闪即逝,从他的脸与面具连接的地方扑腾而过。康斯坦丁目不斜视地凝视着他,表情已从平静变得肃穆。 他开始等待他的最后一句话。 “我很清楚待在黑暗里是什么感觉,没人应该忍受它,那种感觉太可怕了,简直是生不如死。而我现在恰巧拥有可以驱散黑暗的火焰.你要我如何才能忍住不用?” 微笑着,卡里尔放下手,面具已经彻底代替了他破碎的脸。 康斯坦丁·瓦尔多沉默地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今日就一更,要调整一下思路写后面的剧情。感觉自己最近状态不是很好,文笔有点差了。 (本章完) 78.从黑暗的最深处 再快一点。莫塔里安告诉自己,再快一点——然后他握紧双手,镰刀在这一刻变成了他手臂的延伸,千分之一秒后,莫塔里安浅浅地感受到了切过血肉的实感。 只有一点点,但对他来说已经完全足够。紧接着,他闻到一股只属于腐烂尸体的味道,然后是某种尖叫,某种不该诞生却还是诞生了的尖叫。不属于自然界,而是来自 噩梦。 是的,来自噩梦。 莫塔里安收回他的镰刀,两块被切开的尸体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腐烂生锈的动力甲因重量与重力的作用嵌合进了血肉本身,半块病变的肺摔了出来,而肺的主人竟然还没完全死去。 实际上,他正盯着莫塔里安,嘴里念叨着一些令人难懂的话。 “你将重生,父亲,你将重生.” 莫塔里安耐心地听他说完,然后抬起脚,碾碎了他的头颅。 坚忍号上的最后一个叛徒就此死去。 这是件好事,但他发现自己的手居然在颤抖。盯着自己的双手,他缓慢地收拢手指,握住了镰刀。力气很大,足以使颤抖平息。 别抖了。莫塔里安想。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而且也是必须做的事。 但他的告诫失败了,他没办法止住这阵颤抖。莫塔里安随后想到了一个可以解释这件事的原因——他已经意识到了这场战争的胜负将走向何方。 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赢了。 荷鲁斯·卢佩卡尔是条嗜血的狼,不同于黎曼·鲁斯,他的野蛮獠牙是藏起来的,只有在真正需要饮血之刻才会展露。而且,一旦他咬住什么,他就绝对不会松口。 现在就正是一个让他咬点什么的大好机会。 想想看,联合舰队的大部分舰船都被困在了那种超自然的巨大藤蔓之中,除非荷鲁斯突然被什么东西撞到了头,变成了白痴,否则他就一定会让舰队开始瞄准齐射。 就像点名。莫塔里安用一种极端的漠然,漫不经心地想。那个混蛋会像是点名一样一艘一艘的将我们的人全部杀光。 他把镰刀提起,转身询问自己的第七连长纳撒尼尔·伽罗:“第六机库的抢修执行的怎么样了?” “两分钟前他们回话过,已经进行到最后阶段了。”伽罗一丝不苟地说。“但我认为他们恐怕还需要几分钟,这不是一件简单的工作。” “的确。”莫塔里安说。 他把手抬起来,将镰刀拿到面前仔细地端详了一下。有些东西像是流水一样从他心底划过,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荷鲁斯·卢佩卡尔在全息影像中显现出的那张脸。 那张脸和他印象中的荷鲁斯·卢佩卡尔完全不同,却又极端相似。单从面容上来讲,是没有区别的,就连那些细枝末节处都和以前一模一样。 荷鲁斯依旧英俊的像是座精心雕凿出的雕像,他看上去不是自然成长的,反倒像是被某种材料后天塑造成这幅模样的。英俊、温和、令人信服。 但真正的区别不在脸上,而在于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的东西让莫塔里安觉得不寒而栗。 就算现在也一样,只是想起来,死亡之主就感觉自己在被一阵冷风折磨。 他眯起眼睛,又问了伽罗另一个问题:“你觉得泰丰斯到底是怎么策反那么多人的?” 显而易见的,纳撒尼尔·伽罗因他的问题而变得有些不安。 “我不知道,原体。”第七连长,‘战斗连长’这么回答了他的问题。 他是泰拉裔而不是巴巴鲁斯人,很多巴巴鲁斯裔的死亡守卫会带着点挖苦地叫他‘一根筋伽罗’,这当然不是个好昵称,但也能多少反映出他的片面性格。 如果换了其他人来,恐怕会对这个问题稍加斟酌后再开口,但伽罗会立即回答,而且会直截了当地告诉莫塔里安他不知道。 莫塔里安笑了。 “我也不知道,伽罗。”他告诉他的连长,语气里带着点不是那么容易察觉的挫败。“我一直以为我是个不错的基因原体,但我现在发现,事情好像不是这样。” “原体?”伽罗干巴巴地唤他。 莫塔里安投去视线,看见伽罗脸上有种不知所措。他穿着染血的盔甲,脚底下躺着昔日兄弟同袍破碎的尸体. 然后他悲伤又坚定地告诉莫塔里安:“答案不重要。” 死亡之主沉默了很久才赞同他。 “是的。”莫塔里安点点头。“答案不重要。” 他开始呼叫负责第六机库抢修工作的人,领头的技术军士叫阿穆特利,是个非常顽固,也非常可靠的人。 他扯着嗓子,在频道里毫不客气地告诉他们的原体:“已经完成了!” “真的吗?”莫塔里安问。 “真的!运输机和穿梭机也已经全部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击!” “多少架?” “四十六!”再一次,阿穆特利扯着嗓子回答了原体的问题。“足够装下我们所有人了,反正我们也死得差不多了!” “他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原体,阿穆特利今天有些精神失常。”纳撒尼尔·伽罗迅速地趁着莫塔里安还没说话的间隙补了一句。 死亡之主心平气和地瞥他一眼,摇了摇头,没对技术军士的话有什么剧烈反应。 “我们马上就到机库和伱们汇合,军士。”他很是平静地说。“但我想让你在我们来以前再检查一遍所有的飞机。” “好。”军士简短地说,并马上提出了一个问题。他那语气让伽罗产生了一点联想,七连长甚至能想象出他瞪着那灰色眼珠的丑脸了。 “我们要去哪,原体?” “你看得见舷窗吗?”莫塔里安问他。 “当然。” “你也看得见那些藤蔓吧?” “是的。” “我们有很多艘船都被它们困住了,而坚忍号现在已经不是一艘适合作战的船了。”莫塔里安一边说,一边低头看了眼地面。 在深黑色的金属甲板上,有菌毯正在轻轻摇曳。这只是表象,实际上,坚忍号正在崩溃,转变。从他们所熟悉的模样转变成为另一种模样,没有人明说,但所有人都能隐约察觉到。 “所以我们要找一艘行动迅速且火力强劲的船,用它去帮助那些被困住的舰船,让它们脱困。但是,在这以前,我们得想办法甄别出那些还忠诚于帝国的舰船,以及那些已经被叛徒彻底掌握的舰船。” “明白了,原体。”阿穆特利说,声音已经回到了他的低声,常人的正常声调。“我们会在机库等待。” 莫塔里安挂断通讯,转头对伽罗说:“我们今天都有些精神失常。” 纳撒尼尔·伽罗愣了好一会才想起,这是原体在回答他刚刚的话。他还想说点什么,但莫塔里安已经转身离去了。 两个死亡守卫经过他,撞了他一下,其中一人用半开玩笑的语气提醒他:“该走了,一根筋,小心掉队。” “你闭嘴。”伽罗不耐烦地说,快步跟上。 他已经开始在心底赞成莫塔里安的话了。 —— “又是荷鲁斯?”伏尔甘问。 “又是荷鲁斯。”阿泰勒斯·努梅昂说。 火蜥蜴的一连长似乎不怎么喜欢这个消息,他在说话的时候一直板着脸。伏尔甘沉思着,伸手握住了他放在一旁的战锤,雷霆之首。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一连长的脸上涌起了沉重的杀气,然后他问:“拒绝?” “不,暂时不。”闻言,火龙之主摇了摇头,眼中满是专注,如满溢的泉水般明显。“我必须搞清楚他到底在想些什么,阿泰勒斯。” “和他对话很危险。”一连长委婉地说。 “我知道。”伏尔甘说。“但是.” 他提起雷霆之首,把它转了个面,放在了一旁,双眉紧皱。 “看来您心意已决。”一连长叹了口气。 “我很少真的对某件事下定决心。”伏尔甘严肃地回答。 于是,阿泰勒斯·努梅昂便不再说什么了。他对他的原体点点头,再一次走出了这间指挥室。 伏尔甘站在原地,摩挲着他的武器,并等待起了那个荷鲁斯。这件事没来由地让他想起了乌兰诺,很奇怪,但.也很自然,仿佛本能反应。 那天下着雨,地上有深坑,钷素火焰焚烧着兽人的尸体,在雨中久久不灭。军阵布满大地,人们仰望着帝皇和原体,准备聆听人类之主的话语。人类的未来清晰可见,是一条康庄大道. 那天很美好,从各方面来说都是如此。 所以,从什么时候起,事情变成了这样? “兄弟。”荷鲁斯的声音从他面前的沉思者中沙沙作响地传了出来。“你看见了吗?” 无需多问,伏尔甘也能知道他在指什么。 “别那么叫我,我看见了。”伏尔甘说。“所以呢?你又打来通讯是为了什么?”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们不可能赢。”荷鲁斯略显愉快地笑着说。“这场战争最后的获胜者必定是我,你明白吗?” “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伏尔甘答道。他双眉紧皱,却努力地保持了克制。 对于获胜,他其实已经不抱希望了,任何有理智的将领都能轻易地判断出这场战争的走向。他是被荷鲁斯所表露出的那种态度所激怒的。 他不明白——为何你可以如此轻松,如此自然地面对你兄弟们的子嗣的死亡? 你在谋杀他们而你居然显得愉快? 是的,在恍惚间,伏尔甘不可避免地再一次把这个东西当成了荷鲁斯。他总是要时刻提醒自己才能意识到这件事,很痛苦,也非常必要。 “你们赢不了。”荷鲁斯突然转变语气,停止了轻笑,变得非常严肃。 “这场战争只是一个对未来的缩影,我有诸多办法瓦解我可能遭到的抵抗,而你们却没有解法。倘若战争双方的其中一方拥有另一方无法应对的武器,那么,这场战争谁会赢,伏尔甘?” “父亲会终结你的野心。” “你错了,是我会终结他。”荷鲁斯说。“我会彻底撕碎他的谎言,将他面具下的脸展示给所有人。” “但我不会杀了他,因为他毕竟是父亲。就算他是个骗子,我也会确保他活着。你们也是,我不会让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死去,帝国和人类需要我们。” “你发起的这场战争不会让事情像你口中那样发展的。”伏尔甘握紧战锤,沉声说道。“你明白吗?而且我不喜欢你的语气,你表现得好像自己真的是荷鲁斯,但你不是,你只是个怪物。” “一个真实的怪物胜过一个虚伪的骗子,或许我会让银河流血,但那也比让人类蒙蔽在他的谎言中来得好”荷鲁斯忽然用满怀恨意的语气说。“不明白的人是你,伏尔甘” “你——” “——我们没必要再继续就这个问题谈论下去了。”荷鲁斯打断他。“你无法说服我,我也无法说服你,我们都是银河中屈指可数的固执者,我们所有人都是这样,所以让我来告诉你我会做什么吧。” 伏尔甘沉默地开始准备聆听。 不知为何,他眼前出现了一片景象。说是他自己的想象臆造也好,或者是兄弟间的某种血脉感应也罢.总之,他真切地看到了某些事物,而这些事,让伏尔甘浑身发冷。 他看见那个披着荷鲁斯皮囊的东西站在黑暗中朝一具高大的尸体低语,那黑暗不是人类所熟悉的黑暗,不来自夜晚,而来自恐怖。 “玩闹时间结束了。”荷鲁斯说。“首先,我会下令开火。” 伏尔甘的沉思者阵列上一瞬间跳出数十道警告,鲜红无比,以急速占据了他的视野。致命的炮火擦着他的舰队而过,径直射向他们后方。 “你这杂碎!”尽管早有准备,但火龙之主还是怒骂出声。 荷鲁斯无视他,开始继续讲述,冷静到超凡脱俗,完全超然于血肉皮囊与凡尘俗事,他的声音中带着力量,一种使人无法违抗,无法否认和怀疑的力量。 那种力量来自何处?伏尔甘紧紧地握住他的战锤。 “我会削减你们的有生力量,我会派出驱逐舰骚扰你们那些自顾不暇的舰船。我会让巡洋舰紧随其后,像是猎犬一样咬住你们的血肉。然后我会让主舰开火,射杀你们,把你们统统变成太空垃圾。” “我的战术意图非常简单直接,而你们无法反抗,尤其是你,伏尔甘。你的舰队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制造一场屠杀。因为你一直就是这样,什么都做不到,貌似强大,却喜欢沉默。” 荷鲁斯冷冷地止住声音,在频道那头轻轻地吸了口气。 “.试着挣扎吧,兄弟,趁你还能。” 他挂断通讯。 还有,码。 (本章完) 79.决不妥协 冷、热、麻木。 这就是丹提欧克对他现在状态的具体描述,实际上,可能还要更糟糕一些。好在这并不妨碍他履行自己的职责,他的免疫系统也同样如此,使他汗如雨下。 他站在颤抖的甲板与拥挤的人群之间,听着他们的原体和另外两位原体的谈话。 “我们没办法组织起有效的攻势反推回去。”他听见佩图拉博这样说。“让战舰脱困需要时间,和这些战舰提前建立通讯更需要时间。而荷鲁斯不会让我们有这个时间,如果他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做的话。” “他一定会的。”火龙之主伏尔甘沙哑地回答。“他不是荷鲁斯,佩图拉博,他是另一种东西,一个怪物” 丹提欧克听见他们的原体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现在没有精力和你谈论这个,伏尔甘。我不想为了一个称呼和你在这个时间点吵上一架,但我心里的确对伱一直抓着这件事不放很不愉快。他是也好,不是也罢,这已经无所谓了。” “.我知道。”伏尔甘说,他声音里的疲惫谁都能听出来。“我大概只是无法接受吧,兄弟,我很抱歉。” “没必要道歉。”佩图拉博说。 他低着头,在一块数据板上来回点按,滴滴声不绝于耳。他背对着他们,因此丹提欧克无法看清他的表情。而且,恐怕就算看得见也没什么用。 钢铁之主的变化是惊人的,他们一眼就能察觉。 “战局已定,我们即将落败。作为主帅,当然是我最失职。因此,你没必要为此感到抱歉,带着舰队撤退就好,伏尔甘。” “我可以拖延他们。”火龙之主在一阵沉默后如此说道。 “然后让你的军团也变得和我们一样?”通讯频道中的另一个人不满地开了口。“别做这种事了,赶紧撤退吧,伏尔甘。” “的确如此。”佩图拉博不带半点感情地赞成了莫塔里安的话。“你没办法单凭自己的军团拦住荷鲁斯,且战且退吧,兄弟。和我们汇合。” “然后呢?” “然后,我们撤退到罗伯特·基里曼的五百世界。我们可以和他们共同对抗怀言者,并通过那里的曼德维尔点回到泰拉。如果足够幸运,说不定我们还能与安格朗他们碰面。” “.我明白了。”伏尔甘说。 他的声音很是低沉,丹提欧克突兀地产生了一种感同身受。他当然是没办法明白一名原体到底在想些什么的,但这并不妨碍他对伏尔甘产生一种近似同情的情绪 他明白,火龙之主现在多半很厌恶无能为力的自己。 通讯暂且告一段落,而钢铁之主的忙碌却并未停息。他放下手中的数据板,走到这架特制穿梭机的驾驶平台上,开始用神经束连结的方式手动操纵它,以避开那些在真空中微微摆动的巨大藤蔓。 在接下来的十几分钟内,他们接连经过了位于这片病态丛林束缚中的三艘战舰,可惜的是,它们均未能对呼叫产生回应。 穿梭机内无人说话,所有人都保持着沉默。丹提欧克站在宽厚且狭长的舷窗前,以极近的距离观察到了那些藤蔓的真实模样。 坦白地说,它们刺痛了他的眼睛,让他觉得自己仿佛要瞎了——世界上真的有东西能丑恶到这种程度吗? 群星的光透过舷窗照在他的脸上,一片冰冷,且带着漠然。是啊,群星对他们的遭遇毫不关心。 丹提欧克知道自己正在多愁善感,而他一时间没办法挣脱出去,好在第四艘战舰及时的回应了他们,让他得到了一点帮助,回到了正常的思绪中。 那是冷铁号,一艘冥河级巡洋舰。它很幸运的没有被那些巨大的藤蔓捕获,在双方都完成了身份确认后,他们迅速地登舰了。 目前领导这艘战舰的人是第四十五大连的副官,索尔塔恩·沃·布隆,精通攻城战与守城战的专家,人称石匠。 “原体!”在舰桥上,索尔塔恩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他的动力甲有多处损伤,那是一伙跳帮他们的死亡守卫叛徒留下的痕迹。索尔塔恩领导着第四十五连的人取得了胜利,却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他的连长不幸战死,冷铁号的后三分之一区域也被彻底封锁。他派遣了众多携带有钷素液罐的机仆进入其中,想用高温灭活病毒。 他的这种策略是否有成效不得而知,但冷铁号的前半部分并无人员出现疫病感染,此事倒是货真价实。 “汇报战况,索尔塔恩。”佩图拉博朝他点点头,立刻开门见山地问起了问题,并站到了指挥台上。他一边聆听战报,一边给冷铁号的船员组发布了命令,使它调转了航线。 就在此时,一道刺眼的火光却照亮了整个铁灰色的舰桥,索尔塔恩禁不住止住声音,侧目凝望,璀璨的爆炸在他眼中熠熠生辉。 一艘被那些藤蔓所捕获的战舰在刚刚被击毁了,被直接打成了两半,毫无还手之力。船员们紧张且有序地开始执行避险操作,让它避开了可能产生的爆炸余波,并启动了火炮阵地。 舰船爆炸的碎片因其巨大的动能会朝他们逼近因此,最好还是提前将它们击毁。 与此同时,一个公开的广播讯号扫过了冷铁号的雷达。钢铁之主冷静地接受了它,听见了一个他现在最不想听见的声音。 “我是荷鲁斯·卢佩卡尔,帝国战帅,我代表那些仍然忠诚于人类整体的人讲话” 佩图拉博立即挂断它,他明白这是什么——招降。荷鲁斯对这场战争已经胜券在握了,但他仍不满足,想用这种手段来摧毁他们的心理防线。 他很明白劝降这种战术对任何一个阿斯塔特军团都不会起作用,但他还是用了。经典的荷鲁斯·卢佩卡尔作风,一旦真正打定主意进行战争,就一定会抓住任何机会来将对手逼迫至绝境。 可惜的是,这对他们来说不起作用。 佩图拉博眯起眼睛,开始呼叫伏尔甘和莫塔里安。 本章2k,一共6k更新。本来还想多写点,但我好像发烧了,浑身发热 (本章完) 80.火龙之忆 佩图拉博以为那是招降,他错了。 如果他听完荷鲁斯的话,他会发现真相,但他不会去听。这是性格使然,钢铁本能地拒绝一切对它有害之事,它顽固,只能由烈火或更大的暴力摧毁。 除此以外别无他法,常人无法用双手使钢铁扭曲。而莫塔里安不同,他同样固执,却不会固执到连听也不愿意听。 他满怀恨意地听了,想知道荷鲁斯·卢佩卡尔到底想说些什么,所以他发现了真相。 真相是—— “泰丰斯在他的船上。”死亡之主面色难看地说。“在复仇之魂号上,我把他扔进了太空,我看得清清楚楚。他死了,然后进入了太空结果他出现在了荷鲁斯的船上,甚至能借用他的舰船广播对我们宣战。” “他对你宣战了?真是多此一举。”钢铁之主问道,语气平淡如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还以为这件事早就已经发生了。” “他宣称要将我投入一口坩埚,他让我去复仇之魂上,否则就要彻底摧毁我的军团。”莫塔里安说着,微笑了起来,他的表情被隐藏在了呼吸器后面。 这本该是个秘密,但任何人都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那种冰冷的笑意。 “坩埚.” 伏尔甘浑厚的声音从他们两人身后响起,火龙之主提着雷霆之首大步走了进来,黝黑的面容上满是怒火。 “所以,战争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他问在场另外两人。 “先是藤蔓,再是坩埚,这两个词搭配在一起只能让我想起那些蛮荒世界里的邪恶巫师。他们会蹲在大锅前面熬制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是什么的草药,然后在一个风调雨顺的年里将这些可能毒死人的混合物分发给那些愿意给他钱的人。” “你的描述很精准。”佩图拉博放下数据板,朝他点了点头。“但荷鲁斯不是愚昧残忍的巫师,他比他们残忍百倍,也聪明上一千倍。” 他抬起手,敲击了几下冷铁号的指挥台,于是战舰后方的景象便被投影了过来——至少几百艘密密麻麻的战舰跟在他们身后穷追不舍,所有的火炮都已经预热完成,却迟迟没有开火。 代表了危险的红光或蓝光在战舰的船体上隐约跳动着,影像捕获自然不可能真的将炮口的位置都显示的清清楚楚,却反倒让这一幕有了更大的威慑感。 这些密集的光辉有如成千上万只代表了死亡的眼睛,盯住了他们。 “他在威胁。”佩图拉博面无表情地说。“在我们汇合后的三十二分钟内,复仇之魂号已经发送了六个广播信号。我一个也没有听,但我猜,他应该是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而这根本说不通。” “因为他大可以自己来拿。”莫塔里安厌恶地扭过头。“只要几轮齐射就能减缓我们的速度,虚空盾会受损,然后是船体部位受损,运气不好甚至会直接被击中引擎” 是的,这根本说不通。死亡之主的话切中了重点——任何人,做任何事都应当具备至少一种理由,可荷鲁斯现在正在做的事却毫无逻辑可言,完全不符合他的本性。 一时间,这里突然就无人说话了,只剩下了沉默与寂静。 在安静的思考中,伏尔甘的思绪开始了漫游。 他仿佛回到了他最喜欢的一个火炉旁,正穿着属于铁匠的围裙,挥舞着锻造锤击打铁胚或矿石。他索性闭上眼睛,让自己真的想象出了他的工作间。 火炉、堆积着的木柴、矿石,皮革他的皮肤开始感到舒适,真的回到了那种令人舒适的高温中。但这并不意味着逃避,这里是伏尔甘最喜欢的地方,却不是他的避风港。 这里,是他制造武器的地方。 想象中的他沉默地迈动了步伐,走到了火炉旁,并伸手握住了锻造锤。火炉中的火焰立即高涨,风箱开始自己拉动。一块粗糙的矿石被伏尔甘弯腰捡了起来,他单手握住它,细细端详。 那粗糙的表面上还残留着铁镐敲击的痕迹,伏尔甘的思维开始继续发散,他开始试着构想发现这块矿石的人,以及它被送到这里来的方式 他的想象力开始越来越强,思绪也开始越来越放松,在恍惚间,一阵狂风从他背后袭来。 属于荷鲁斯·卢佩卡尔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还伴随有推门声。 “要找到你真的很难,兄弟。”荷鲁斯一边扔下自己的毛皮斗篷,一边关上了工作间的大门,同时还不忘抱怨。 “伱知道我走了多久才走到这里吗?” 伏尔甘放下矿石,提着锻造锤,沉默地转过了身。他端详起这个荷鲁斯,后者放松地张开手,任由他检阅,但话语仍旧不停。 “你该清楚我只是你的虚构吧?” “是的。”伏尔甘说,表情称不上有多悲伤,但眼神却十分暗淡。“我明白。” “因此我只能知道那些你也知道的事。”牧狼神微微一笑。“你我都明白,这对那个东西来说不适用。我的思维方式属于荷鲁斯·卢佩卡尔,我是影月苍狼的原体,而非正在追猎你们的那个怪物。” “但至少能为我提供一些启发.?” “或许吧。”荷鲁斯不置可否地说。“我倒是希望我能帮到你,你心里实在太痛苦了,伏尔甘,我看不过去。” “我并不痛苦。” “我来自你的记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就是你心灵的一个片面投射。你真的要对自己说谎吗?”荷鲁斯大笑起来。 “承认吧,这没什么。我们都清楚,父亲在你的天性中倾注了过多的人性。他本来就想让你成为原体与世界间的一座桥梁,你是我们中最为良善的那个人,你甚至会为一些我们不会在乎的事而悲伤。” 握着锻造锤,伏尔甘叹了口气:“别挖苦我了,兄弟。” 荷鲁斯看着他,突然向前走了一步。 火炉中的火焰立即熄灭,工作间内变得寒冷无比。牧狼神的脸也逐渐被阴影遮蔽了,他的眼睛变成了一片纯粹的漆黑,血管在皮肤表面凸起,牙齿则开始脱落,如腐朽多时、被深埋于地下的死者一般。 “倒不如,你先停止这种你对自己的道德谴责与自我惩罚。”牧狼神冷冷地说。“你在这个时候将我想象出来,只是在惩罚你自己,我的死亡和你根本就没有半点关系。” 伏尔甘没有说话,只是满怀疲惫地看着他,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开口。 “.发生太多事了,荷鲁斯。”夜曲星的铁匠如是说道。“而我却无能为力,我只能亲眼看着这一切发生。佩图拉博与莫塔里安的军团受到了重创,唯独火蜥蜴仍然保持着完整,这让我感到愧疚。” “如果你这么想,那你就太愚蠢了。”荷鲁斯皱起眉。“难道他们中有人会为此苛责你?” “他们不会,但我会。”伏尔甘痛苦地回答。 荷鲁斯摇摇头,居然开了个玩笑:“看来善良在我们身处的这个世界里真是一种不必要的负担,兄弟,你正在被你自己的性格拖累好在你还有我。” 牧狼神大笑起来,火焰再度燃起,他昔日的面容又回来了——还有那种独属于荷鲁斯·卢佩卡尔的专注,他抱起双手,开始以伏尔甘刻意逃避的那部分斗争的天性思考。 “首先,他可以随时杀了你们,而不必付出任何代价。”荷鲁斯严肃地开口。“但他却宣称他不愿意这么做,他不想杀了你们,也不想杀了父亲。而这绝对不是他不开火的原因,兄弟。” “我更愿意将他现在的行为推测为一种围攻,就像是攻城战。他想让你们从内部不攻自破。” “但我们正在撤退。”伏尔甘说。“如果我们顺利地航行到五百世界的边缘,他要怎么对付马库拉格五百世界的自我防御系统?” “所以他一定有某种办法让你们无法离开。”荷鲁斯说,瞳孔中倒映着火光,半张脸也被照亮,如一幅油画。 “还记得那些巨大的藤蔓吗?”他问。“这种类似的东西,恐怕就是他的依仗,他有类似的办法,或后手,来让你们无法离开。然后他会把你们围困起来,使你们弹尽粮绝” 伏尔甘将他的锻造锤再次握紧。 “然后。”荷鲁斯沉重地说。“他将再一次发送广播,好让你们听见,而且多半还是那套说辞。六次广播,你都听见了,不是吗?他要求你们留下,和他面谈但是,相信我,兄弟。只要去了那艘船上,就不会再有回来的机会。” 伏尔甘试图拒绝这套说法,可他凭什么拒绝? “你无法拒绝。”荷鲁斯说。 “你所逃避的那部分天性和你对战争的敏锐正在逐渐苏醒,伏尔甘。你的人性可以掩盖暴力,但暴力终将显现,一如我们的本质。我们是披着人皮的武器,是父亲手中被精心编号的利刃。” “我不是——” “——费鲁斯曾认为战斗时的你是个破坏神。你说他的评价有失偏颇,真的吗?真的如此吗?难道费鲁斯·马努斯会刻意污蔑他的兄弟之一?” 牧狼神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伏尔甘闭上眼睛,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接受吧。”荷鲁斯说。“你已经想到解决办法了。” —— 伏尔甘睁开眼睛。 “我们冲进亚空间。”他突然决绝地说。“比起被围困,然后不得不投降,不如殊死一搏。” “什么?”莫塔里安惊诧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伏尔甘?” “他想围困我们。”伏尔甘说。“然后让我们自己投降,如果事情走到那一步,我们投降与否其实都已经无所谓了。他不开火的原因就在这里,威慑、逼迫,驱赶——难道你们看不出来?” “他要怎么围困我们?”莫塔里安反问道。“驱逐舰或许可以赶上我们,但绝对无法使我们停下脚步。他唯一阻止我们的办法就是开火,但他现在没有开火,所以我们迟早会航行到伊斯特凡星系的边缘。” “他另有他法。”伏尔甘看向死亡之主的眼睛,如是说道,语气非常平静。“就像是那些藤蔓,莫塔里安。他一定还有别的办法能达成这个目的。” 莫塔里安张着嘴,沉默了。他看上去是想要反驳的,双眉紧皱,想开口说些什么,可表情却随着这阵沉默变得越来越严肃。 “你说得对。”冗长的思考过后,佩图拉博说出了这句话。 “的确如此,这是最可能的解释,伏尔甘。敌人不可能将获胜的希望寄托于一个只能用一次的战术上,就像是轨道轰炸或集群冲锋,它们在战争中是如此好用,没理由只用一次.” 钢铁之主冰冷地呼出一口空气,将别在盔甲武装带上的一朵郁金香摘了下来,放在手中端详。这场面本该滑稽,他的手指比花要大得多,但他脸上那种复杂的情绪冲淡了一切。 “但是,冲进亚空间?”莫塔里安忍不住发问。“这里没有曼德维尔点,舰队会被扔进去,我们会分散,会出现在任何地方。” “就算是把我扔到一颗满是兽人的星球上,都比在这里强。”伏尔甘的语速开始越变越快。“而且,我们没有更好的办法。” “一直航行下去,赌他成了个白痴,不开火,放我们走。还是调转船头,打一场根本不可能获胜的战争?这是唯一可能的办法了,就算.” “就算什么?”莫塔里安追问。 “就算他其实想让我们冲进亚空间,恐怕我们也必须这么做。”火龙之主坚决地说。“他不可能想不到我们的反应,他有很多时间来预先构造战术模型和战争态势,这件事必定在他脑海中被推演了上千次,冲进亚空间绝对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但他不可能掌握所有事,就像那个地方,难道他能将亚空间变成他的王庭之一?” 伏尔甘用这句话做了总结,他凝视着他的兄弟们,等待他们做出决定。赞同或反对,火龙之主心中早有答案。 数秒后,莫塔里安长长地叹了口气。佩图拉博则转过身,开始在他的指挥台上发布命令。 他们将冲进亚空间。 还有一章。 顺便说一下,四神和亚空间的关系其实不是主人和房子的关系,他们顶多算租客。 (本章完) 81.间幕:棋局倾翻 当马卡多冲进来时,帝皇还在忙碌。 网道的深处雾气弥漫,灵族那特有的建筑风格与时间留下的破败痕迹使这里看上去阴森又不祥,若不是亲眼所见,恐怕没多少人会相信人类之主正孤身一人地站在这里进行他的工作 当然,他不是真的孤身一人,机械教在后面。但他们无法准时准点的跟上他,只能遥遥地待在后面,在他已经修缮过的地方尽力完善他的工作,而且做的十分勉强。 但是,这份工作的成果看上去却并不怎么好,甚至称不上完善。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临时搭建的,金属与破败的灵族建筑融合在一起,表面何止是粗糙不平,根本就连打磨都没做过。 只需看上一眼,就能明白,这些只是用来抢时间的工程。简陋又粗糙,仿佛一推就倒塌的积木。 换言之,这是一场由人类之主主导的,和时间赛跑的浩瀚工程。 “棋局推演出现了问题。”掌印者拄着他的权杖,严肃地开口。“第一千七百九十三万次推演呈现出了一个全新的结果,我必须来找你。” “稍等。”帝皇说,他的声音在网道内回荡,变得像是从亘古时代传来的回音。 他和马卡多之间对话所使用的语言实际上也并非高哥特语,而是另一种古老的语言。在泰拉上仍然有很多军阀存在的那个年代,这种语言被称之为‘秘密’,只有少数人才知道如何正确地发音和运用。 实际上,它有些音节根本无法通过正常的人类声带发出。 马卡多依言照做了,但也没闲着。他闭上眼,灵能之光在合拢的眼皮下方燃烧了起来。 数分钟后,帝皇总算结束了他的工作。他离开那面已经被暂时修缮好的墙壁,打量了它几眼。在确定已经暂时能够被投入使用后,他方才唤醒正在与卡里尔沟通的马卡多。 掌印者花了一段时间才中断这次通讯,昔日轻易的事现在也变得困难了。没有办法,卡里尔·洛哈尔斯的力量正在日渐增强 对于星辰来说,它们什么都不需要做,只是存在,就能影响世界。 “第一千七百九十三万次推演呈现出了什么结果?”帝皇言简意赅地问。 “世界崩塌了。”马卡多缓慢地说。“复仇业火焚毁了一切,从泰拉开始,一直蔓延到银河边界,然后是银河之外永不停歇,永无止境。” “那么,它的上一次推演呢?” 掌印者沉默数秒,竟然苦笑了起来。这个表情很难和他联系起来,但它就是这样出现在了马卡多的脸上,千真万确。 “和从前一样,总是在泰拉结束。”他说。“棋局每到那里就无法再继续进行下去了,而且,最近这段时间,它一直在变化。本该落子到某位的棋子没有落位,本不该下场的棋子却下了场” 用一声叹息,与权杖的一次触地,马卡多做了总结。 “这场不断重复的棋正在变得越来越混乱,越来越无序。” “一如世界本身。”帝皇说,他看上去似乎并不意外。“世界就是这样,棋局反映了真实的世界,它出现这样的变化很正常。” “会是祂吗?”马卡多谨慎地问,连名字都不愿意多说,只愿意用一个名称代指。 网道内传来一阵裹挟了灰尘的风,吹过灵族的那些老雕像。这里曾经属于一个统治了银河的种族,如今却衰落到几乎不怎么出现,网道正是这个崩塌帝国的纪念碑之一。 “有可能。”帝皇同意了马卡多的猜测,双眼闪闪发光。“但祂顶多只能算是个推波助澜者,是世界本身在因我们的所作所为产生改变,马卡多。” “过去我就说过,任何人,任何东西,都无法完美的预知未来,就算是祂也一样。我认为,祂应当是看见了一些片面,因此正在推波助澜。” 掌印者沉默半响,眼中突然涌起了一阵愤怒。他沉声开口:“你的意思是,祂不在乎我们是否会获胜?” 帝皇微笑了起来。 “别生气,祂总是会赢的。”他背起手,开始朝网道的更深处行走。“因为输赢这种概念本身就属于祂,祂可以输,也可以赢,这由祂自己来决定。” 马卡多皱着眉,跟在他身后,看上去仍然处于愤怒之中。他们开始行走,而帝皇一直在说。 “祂不在乎我是否能抢在灾难到来以前修缮好网道,也不在乎我的儿子们到底能不能都活下来,毕竟,祂一直在赢。” “卡里尔·洛哈尔斯即将破碎,他面前的千百条路通通消失,只剩下一条路可走,虽然这条路有我陪同,但也不能称得上是条好路。他会崴脚,我也会,我们会摔得满脸鲜血” “还有你,马卡多,如果我们到时候不得不前去作战,除伱以外,又有谁能引导这个帝国?” 帝皇终于停下脚步,表情变得哀伤。他看向他的朋友,那凝视失去了焦点,如湛蓝却毫无生机可言的天空。 “你会非常累的,如果事情真的向那种局面发展。”他如是说道,像是在用自己的经验总结,又像是真的窥见了未来。 “你会疲惫到想要终结自己的生命,或干脆远离这一切。而且,你无法向任何人倾诉,没有人能理解你,哪怕是罗格·多恩。” “他活着就已经算得上是在帮我了。”马卡多绷紧脸,如是说道。“总比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的阿尔法瑞斯好。” 帝皇微笑着摇摇头,没对这句话置以任何评价。 掌印者近年来非常喜欢抱怨,听上去好像怨气满满,但实际上只是一种他独有的玩笑——而有趣的点就在这里,只有帝皇和卡里尔能明白他是在开玩笑,其他人只会把这严肃对待。 他们一起走了一段路,直到抵达某处临界点这里很暗,四周充斥着令人不安的呢喃低语。如果帝皇离去,或撤去力量,这里大概会彻底陷入黑暗之中。 马卡多严肃地四处凝望,眼中已经亮起了灵能之光。 “这里需要我才能维持。”帝皇扬起手,一片金光从他手掌心中亮起,他挥手,将这光辉推向了不远处。于是黑暗便立刻被驱散,呢喃着的低语也消散了。 “人类现在的科技水平还无法复现这种材料,甚至没落的灵族自己也不可能再建造任何一个新的网道了。它们可以修缮、维护,但无法建造.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算不算它们这个种族正在走向末路的虚影?” “从那个东西诞生开始,它们不就已经注定毁灭了吗?”马卡多反问道。“你是在明知故问,还是.?” “我想我可能只是多愁善感吧。”帝皇不置可否地说。 而掌印者知道,他在说谎,他就是在明知故问。但是,为什么? 马卡多充满怀疑地看向他唯一宣誓效忠之人,后者则平静地回以凝视,两人开始再次用老方法交流了起来——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使用的社交礼节。那个时候,掌印者还是一个组织的名称,而非一个人独有的称号。 在网道中,人类之主与他的忠仆各自手持一把尖刀,开始挖掘对方的内心。就算鲜血淋漓,也决不罢休。 “你在害怕。”马卡多毫不客气地率先开口。“你担心人类的未来陷入黑暗中。” “而你在害怕我们都离去后的未来。”帝皇以漠然的语气回应。“同时,你还担心卡里尔·洛哈尔斯会成为那些最糟糕未来中的模样,将泰拉、人类和银河一起拖入无休止的复仇螺旋之中。” “难道你不担心?”马卡多冷笑起来,双眼蓝光大盛,让他看上去似乎突然变得年轻了。 这具年老衰颓的躯壳在过盛的灵能下显露出了应有的模样,一个银发的年轻人在他的影子里怒气冲冲地质问着帝皇,满脸生气。 “我不担心。”帝皇说。“卡里尔·洛哈尔斯比你我都更早清楚他到底是什么,因此他很早就完成了锚点的稳固。要达成那些最糟糕的未来是有一个前提的,但康拉德·科兹.不会死去。” “实际上,马卡多。” “什么?”掌印者粗暴地问。 “我更担心你。”帝皇说道。 他表情严肃,语气冷冽,目光却满是担忧。掌印者气愤地看着他,眼中蓝光熄灭了,终于主动地扔下了那把握在手里的尖刀。 “你这是作弊。”他阴沉却也平静地说。“你不能每次都将话拐到我身上来,而对你自己的情况视若无睹。” “强者理应承担更多。”帝皇微笑起来,转过身,又沿着他们来时的路走了回去,马卡多依旧紧随其后,同时等待起了帝皇的下一句话。 他还有种预感,这会是他与他的主君,在今日这场对话中,他所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他的预感是正确的。 “而我是人类之主。”帝皇平静地说。“除我以外,无人拥有牺牲的资格。” 更新完毕。 (本章完) 82.五百世界之焚(一) 洛珈·奥瑞利安曾说,他要焚毁五百世界中的每一个。 伊奥尼德·希尔认为,他在放屁。 极限战士第一百三十五连的连长从掩体后方伸出手臂,对那群臭烘烘的杂种进行了一轮扫射。 爆弹被推动,从枪膛中螺旋飞出,火焰爆发,枪口本该上跳,却又因为良好的设计与希尔刻意的控制没能移动分毫。他一直打完一个弹匣才收手,缩回了掩体后方。 连队内的其他战斗兄弟则立刻顶了上去,让这场死亡之雨变得永不停歇。 但是杂种。 希尔有些惊讶于自己在心中对他们的描述,却又因为这粗俗且意外精准的用词,忍不住地在头盔里发出了冷笑。 是的,杂种。 还有什么词能比它适合用来描述怀言者的那群所谓辅助军? 额头上刻着刺青,身上披着人皮,挥舞污秽的匕首和武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永远从阴冷刺骨的迷雾中冲出。着迷于每一场可能的杀戮,口中高喊亵渎的祷词。 不过,除此以外,除了他们是杂种以外——伊奥尼德·希尔还知道另一件事。 即,这些杂种死得越多,待会从他们尸体里蹦出来的东西就越强。这简直就是一种亵渎的自然规律,你无从改变、抵抗或拒绝,你只能接受。 所以事情就是这样,怀言者们会在每场战斗的最开始将他们放出来,这些人可能是从某个偏远世界找来的邪教分子,也可能是他们沿路抓来洗脑的平民,这无关紧要。 因为他们会在身上绑满炸弹,呼喊着狂热的口号向着每一个他们能看见的极限战士或午夜之刃冲锋,不带半点犹豫。 诚然,你可以杀死他们,而且就像宰杀畜牲那样毫不费力。伱可以用刀砍他们,肢解他们,用爆弹或喷火器把他们变成碎块与焦炭,用拳击打碎他们的脑袋,用坦克的履带碾过他们,用轨道轰炸提前将他们炸成碎片.然后,他们会回来。 他们会回来,以另一种方式,以一种完全违反帝国真理的方式。 他们残躯的身躯或骨骼会膨胀起来,本来已经渗进泥土的鲜血会开始诡异的明亮,他们身上的八角星刺青也会嘶嘶作响.然后,恶魔们就会从他们的尸骨中诞生。 恶魔。伊奥尼德·希尔扼腕叹息。帝国真理,你在何方? 且不管叹息之事,但他的确已经亲眼见过这一幕上百次,所以,他和他的连队并没有趁着那群杂种死伤惨重的时候冲出掩体,朝前方推进。 自考斯离开后,希尔昔日对于战争的认知和经验正在被迅速忘却。他全身心地投入进了这场崭新的战争中,他如饥似渴地汲取着沾着鲜血的经验与教训,并从中总结出新的理论模型与经验知识。 对于战争如此敏锐或许不是什么好事,只能昭示他内心中存在某些糟糕的天性。可是,在这个时候,又有谁会去在意?罗伯特·基里曼甚至想让希尔在每一场战争结束后去马库拉格之耀号上对他当面做战报. 希尔叹息着,继续着他的等待。 他的目镜倒映着绚丽多彩的天空,看似美丽,却代表着不可直视的亵渎风暴。不时会有刺目的闪光从这片天空的最远端闪烁而出,每一道闪光都代表着轨道上的一次爆炸。 等待着,第一百三十五连的战士们终于在数分钟后听见了他们想听见的那种动静.那是一种令人感到牙酸的嘎吱声,好似有人正在拿两块金属碎片互相摩擦。 希尔低下头,目镜上的读数开始急速变化,气温骤降,霜与冰出现在了战场的边边角角,但火焰却还在燃烧,劈啪作响。在希尔和他连队所处掩体的后方,有一阵低沉轻微的嗡嗡声蔓延而来,最后,是那股雾气。 魔潮来了。 从雾气中冲出,每一头恶魔都宛如梦魇般诡异,它们有时是影子,有时是一团被黑暗缠绕的影子,有时是生着獠牙的犬型野兽.均无定型,却都无比嗜血。 希尔冷静地举起枪,扣死了扳机,面对这样数量的敌人,他不需要瞄准。与此同时,他通过战术频道发布了命令。 于是,在战场侧翼,早已等候多时的重火力部队开始倾泻他们的怒火。天空中有巨型的金属影子俯冲而下,风暴鹰和它们的驾驶员以极高的杀戮热忱将所携带的每一枚炸弹都扔了下来。 火光冲天,热浪滚滚而来,还伴随着骇人恶臭。恶魔们的血肉就是这种气味,足以使任何呼吸格栅或防御措施变得无用。希尔再一次闻到了这股气味,却并未感到半点宽慰。 他知道,这不代表胜利。 足足六个小时四十二分钟后,天快黑时,他们才杀光每一只恶魔。 —— “告诉赛维塔,我要他在三个小时以内拿下那条船。”西亚尼皱起眉,对一个传讯机仆非常严肃地表达了自己的命令——或者说要求。 “我要在地面战争结束以前看见那艘巡洋舰上的每一个怀言者都被杀光,脑袋也要叠起来摆放在一起.不,这句话我是开玩笑的。” 他松开紧皱的双眉,顺手拍了拍那个机仆的肩膀:“这句话就别告诉他了,那小子搞不好真的会这么干。” 机仆困惑地看着他,摇摇晃晃地离开了。数分钟后,西亚尼在他的通讯频道内收到了一个语音消息。 “明白。”亚戈·赛维塔里昂嘶哑地说。“我会把每一个怀言者的头都砍下来,然后摆放成你的名字,来自泰拉的西亚尼哈。” 西亚尼眯起眼睛,发送了一条充斥着泰拉俚语的消息过去,便离开了夜之魂号的登舰甲板,开始执行一系列复杂却也必要的程序。 首先是动力甲与武器的标准检查,由两位对西亚尼和赛维塔非常不客气的技术军士操办。然后是来自医官的医疗检查,虽然不必脱下动力甲,但整个过程还是十分挑战人的耐心。 西亚尼自认脾气不错,因此他一直忍受到那个来自第三连的医官第五次嘲讽才爆发。 “你有完没完?!” “不要大吵大闹的,亲爱的徒手搏斗冠军。”医官冲他微微一笑。“让你左手手腕骨折的人又不是我,但我的确很想问一句,你到底是如何在使用动力爪时让手腕骨折的?它又不需要你手腕承力。” “我偶尔会关掉分解力场杀人也要你管吗?!” “嗯” 医官沉吟一声,摇了摇头,表情却多少显得有些耐人寻味。 “这倒不在我的职权处理范围之内,但你有向技术军士们汇报此事吗?他们知道你又违反了武器使用条例吗?动力爪是一件动力武器,冠军大人。如果你真的喜欢实体刀刃切割过敌人血肉的触感,为何不用链锯剑呢?” “.” 西亚尼明智地闭上嘴,选择了沉默以对。 数分钟后,医官总算放过了他。 至于骨折的手腕.不管是他,还是医官,实际上都没把这当成一件需要严肃对待的事。早在骨折发生几秒钟后,西亚尼就自己将歪斜的手腕掰了回来。大概再过几个小时,他的手腕就会痊愈。 摆着一张阴沉的脸,他一路上行,抵达了夜之魂号的舰桥,他的连长范克里夫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 舰桥正前方巨大的八扇舷窗外有几艘战舰爆炸的余波还在缓慢地扩散,将整个舰桥映照得仿佛正在被太阳直射,虽然这无法阻止夜之魂号的船员继续他们的工作,但一些诺斯特拉莫裔船员已经被迫带上了墨镜。 直视强光对诺斯特拉莫人来说是一种非常痛苦的事,可能会导致持续几周的失明或干脆真的变成盲人。 西亚尼穿过一队抱着文件离开的船员,又经过四个正在维修一台沉思者阵列的机仆,这才终于穿过了忙碌的舰桥,抵达了范克里夫身后。 背对着他的一连长则头也不回地甩了一块数据板过去,那上面显示着一个命令,是直接来自罗伯特·基里曼的。 “又要开会?”西亚尼看完它,从喉咙里扔出了一声长叹。“饶了我吧.” “你可以不去。”范克里夫淡淡地说。“我不在意你是否缺席这场战后会议,西亚尼,反正你也给不出任何建议。其他军官都在踊跃发言,唯独你,还有赛维塔里昂中士,你们这对师徒总是喜欢保持一种珍贵的缄默。” “莫莱茨可以替我去。”西亚尼装着没听明白的模样,给出了一个建议。“他最会说了。” “他已经替你去了三次了。” “所以,再去一次又有什么问题呢?” 范克里夫终于转过头来,高颧骨、薄嘴唇和那双阴森的眼睛让他的凝视看上去非常危险。而西亚尼心里清楚,他的连长就是非常危险。 “.好吧。”第八军团曾经蝉联五届的徒手搏斗冠军叹了口气。“我会去的。” “不仅如此。”范克里夫说。“我还要你做好发言的准备,我有一个战术设想.不太方便由我本人提出。” 还有一章,顺便推本书。 (本章完) 83.五百世界之焚(二) “战争令人痛苦,打扫战场则更令人痛苦。凡事皆有对立的两面,你不可能一面享受着复仇的杀戮带来的快感,却不去承担战争带来的伤亡.” 罗伯特·基里曼放下他的笔,揉了揉眉心,几缕碎发顺着额头滑了下来,带起一阵痒意。 他已经很久没有在仪容仪表上下过功夫了,白色的短发疏于打理,逐渐变长,和冒出来的胡茬一同变成了夜以继日工作的证明。 如果某位远在马库拉格的女士看见这一幕,多半会非常生气地告诉他,身为统治者,就更应该以身作则。她大概还会说,保持形象不是工作的一部分,但却和工作本身一样重要。 罗伯特·基里曼轻笑了一下,他向后靠去,靠在椅背上凝视起了书房外的舷窗。 窗外群星闪烁,战舰的碎片和爆炸的余波还在持续。如果一艘战舰不被立即摧毁——指完全被打成碎片,那么,它的死亡会持续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根据基里曼这段时间的观察,一艘寻常的驱逐舰如果被命中引擎,那么,在它完全解体之前,可以一直观看这样的爆炸长达两个小时。 他暂时还没对那些更大的舰船做类似的观察记录,这和怀言者并没在五百世界的边缘留下太多有生力量也不无关系。 想着这些事,原体面上的笑容逐渐消散了。他站起身,抢在自己放在桌面上的计时器响起关上了它。穿着战甲,他开始在书房内踱步。 木地板承受了不该有的重量,嘎吱作响的声音让基利曼考虑起了是否要将它们全都换成金属思考着,他缓慢地走到了书房门前,回头看了一眼另一扇舷窗。 在那里,一颗正在畸变的太阳缓慢地旋转着,它看上去不再像是火球了,而是一团聚合着污秽邪光的迷乱光球。它为这个星系带来了数不清的恶劣影响。 罗伯特·基里曼闭上眼睛,转过头去,推开了门,开始步行。常胜军们紧紧跟在他身后,步伐整齐划一,脚步声完全重合。 通过被修复的升降梯,基里曼迅速地抵达了会议室。不出他所料,这里已经人声鼎沸了,在阶梯式向上蔓延的座位上,有很多提前到场的军官正在彼此交谈。哪怕他已经到来,也没有停止,充其量只是对他行一个注目礼。 但是,这种交谈,其实更应该被称之为争吵。通常都发生在极限战士们彼此之间,他们会为战报上的一个数字吵到不可开交,尝试着用各自的理论模型说服对方,有时甚至会互相挥舞起拳头。 夜刃们则不会如此,但这不是什么好事。他们内部有另外一种风气,远比争吵要可怕得多。没人知道它到底是从哪来的,但是,基里曼将之称为‘沉默的微笑’。 就像字面意思一样,如果他们不赞同你的某项意见或计划,他们暂时不会发表任何意见,只是会露出一种令人非常不快的微笑,然后就盯着你不说话,或者干脆摇摇头 直到伱忍受不了主动开口,然后,他们才会指出某项可能存在的缺点或不足。 很难说这两种在谈话中说服对方的方式到底哪种更好一点,但哪种更惹人厌,恐怕连选择都不需要选。 罗伯特·基里曼大步走近他的会议长桌,开始着手调取那些已经向他汇报的计划书、战术增补以及各类战报和舰船状况报告。 他身后有一副极其巨大的星图,呈现的正是奥特拉玛五百世界的模样。大部分地区的具体状况暂时被标注为了未知,但他们已经经过的那些世界多半都被涂抹成了红色,或是干脆被抹上了一层沉重的黑。 极限战士们亲手编织的厚重挂毯与旗帜在这间阶梯式会议室的四块墙壁上轻轻摇曳着,值得一提的是,一面属于午夜之刃的旗帜也在其中,它和极限战士们的旗帜保持了一定的距离,独自享有一小块区域。 “.综上所述,我认为亚空间正在侵蚀我们所熟悉的这个宇宙,这个世界。” “我们曾学习到的物理法则正在崩坏,我们认知世界的方式也同样如此。因此,我们必须改变对战争的认知,以及对宇宙的认知,才能在怀言者所犯的累累血腥中保持理智,长途跋涉,满腿鲜血地去找他们报仇。” ——第一百三十五连连长,伊奥尼德·希尔。 基里曼默默地将这份战报单独截取了出来,他打算在今日的会议中单独讲讲这份报告。 伊奥尼德·希尔虽然是火线提拔,走马上任,却并未辜负他的职位。实际上,他干的相当好,他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学习能力让马库拉格之主相当看重。 极限战士内不乏战争嗅觉灵敏者,但像希尔这般几乎可称之为能在战争中取得进化的人,终究还是少数。 带着感叹,他转向了下一份战报,却也在这个时候听见了两个脚步声。 “范克里夫连长。”基里曼头也不抬地问候,并开了个小小的玩笑。“你今日又带了哪位军官参加会议?还是那位莫莱茨副官吗?” “不,是我们连队的搏斗冠军,来自泰拉的西亚尼。”范克里夫古井无波地答道。“他有一个战术设想,想要向您讲述。” 基里曼终于抬起头,表情显得有些耐人寻味。他相当感兴趣地看了眼站在范克里夫身后的西亚尼,后者夹着头盔,那平静的表情落在基里曼眼里,却有种让他止不住想要发笑的冲动。 “好。”他温和地点点头,没有拆穿范克里夫。“请说吧,来自泰拉的西亚尼。” “感谢您给我这个机会,大人。我认为——”西亚尼清清嗓子。“——我们需要改变我们过去对战争的认知,它已经过时了,成了一种老掉牙的思考方式。” 基里曼挑起眉:“接着说。” 在接下来的十分钟内,基里曼从西亚尼口中听见了一份非常严谨的战术设想报告,从战前准备开始,再到战后打扫战场的某些注意事项。 他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却总是带着股念稿般的语速,丝毫不带感情,只在几个点稍作停顿,且面带思考之色。他讲的很快,但他讲的越快,站在一旁的范克里夫表情就越阴沉。 基里曼暗自发笑,却也在西亚尼的汇报结束后给了这份报告相当高的赞誉。 “你的报告非常惊人,西亚尼。”他看着西亚尼,诚恳地说道。“每一个细节都十分考究,你显然已经深思熟虑过了。” “啊”徒手搏斗冠军嘴角抽搐一下,点点头。“多谢您的夸奖。那么,我就先行离开了,大人,连长。” “.去吧。”范克里夫缓慢地说。 罗伯特·基里曼则目送着他离开,在西亚尼入座以后,他才轻笑起来:“你还真是煞费苦心,范克里夫。” “我没办法,大人。”一连长面无表情地说。“我手底下尽是些喜欢好几天不说一句话的蠢材,刚才的那份报告,有好几点其实都是他自己的想法。如果我不把他推到这来,恐怕他到死都不会把这些事讲出来。” “真的有这么严重吗?”基里曼忍不住问了个问题。 范克里夫用一声悠长的叹息给了马库拉格之主回答,一连长的脸上有种深深的挫败感。 基里曼感同身受地摇了摇头——极限战士里同样也有类似的军官,很有才华,却总是习惯保持沉默 “另外,我还有一件事想要向您汇报。”在叹息之后,范克里夫再次开口。 “说吧,范克里夫。”基里曼低下头,再次看起了战报。一心二用甚至是四用、八用对他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再者,现在说话的人是范克里夫,他也不必保持多余的礼节。 很多年前,他就认识范克里夫了,虽然过程并不如何美好.但是,谁在乎呢? “您还记得奥瑞利安之子吗?” 基里曼停顿住滑动数据板的手,抬起头,朝着范克里夫缓慢地点了点头。 他当然记得这群忠诚者,他也明白,这忠诚背后到底隐藏着多么痛苦的血泪。安格尔·泰将所有事都告诉他了,完完全全,没有半点隐瞒。 在感叹他们命运的同时,罗伯特·基里曼也暗自立下了一个誓言。 我会杀了那个偷窃你身份的窃贼,洛珈。 “他们的人数已经减少到了一种不能再承受任何损失的地步。”范克里夫斟酌着用词,相当谨慎地提出了一个建议。 “自考斯以后,他们没有缺席任何一场战斗,这也让他们只剩下最后一百人了。我认为,他们应当暂时远离战争,去补充人数,休养生息。毕竟,他们可能是这个宇宙里最后的洛珈血脉了。” 范克里夫摇摇头,停顿片刻,补上了一个词:“.真正的。” 基里曼严肃地看着他。 “你和他们谈过了吗?”马库拉格之主问道。“这是在要求他们逃跑,做逃兵。” “暂时没有。” “请他们到我的私人会客室去。”基里曼说。“我希望在会议结束后和他们谈谈这个问题。” 更新完毕,另外再推荐一本书。 (本章完) 84.五百世界之焚(三,5k,别养了兄弟们再养养死了) 会议结束后,罗伯特·基里曼如约而至,脚步可称匆忙。 他没有浪费半点时间,甚至还提前结束了会议。在战时,他要做的事情比往日更多。若不精打细算安排时间,有些事就必须往后延。 这场突然安排的会议会打乱他原本的一些计划,比如对难民的收拢和对这个星系残留怀言者的追猎但是,他相信这值得。 在来的路上,基里曼已经说服了自己——有些事,应当比复仇更加重要。 推开门,他进入会客室,在宽敞的房间内,安格尔·泰早已等候多时,他站的笔直,是孤身一人前来,没有带任何手足兄弟。 属于奥瑞利安之子的灰白色涂装在盔甲上已经脱落了许多,露出了更为死气沉沉的钢铁之色,显得斑驳。头盔垮在腰后的武装带上,目镜碎了一只,胸甲处则有明显的剑痕。 他身上还有股血腥味久久不散,显然,是在战斗结束后匆匆清理了一下就直接赶了过来。那双眼睛在严肃中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麻木,宛如一潭死水。 马库拉格之主心中叹息了一声,安格尔·泰率先问候。 “大人。”他微微鞠躬,用手在胸甲前方比出一个天鹰礼。“范克里夫连长说,您想见我。” “是的。”基里曼严肃地回以一礼,方才开口回答。 然而,在这个简短的肯定后,他却犹豫地思考起了措辞——虽说他的确已经打过腹稿,想要直接一些,将奥瑞利安之子们目前的困境直白地点出来,并劝说他们离开 可惜,当他面对着安格尔·泰时,那些话却变得极其难以启齿。 基里曼面对过诸多困境,如伪神或恶魔。将时间向以前推一些,他还经历过失去父亲的惨痛常人经历其中一件就已经十分了不得,他的记忆则称得上是一本痛苦的百科全书。 理性塞满了每一页,在字与字的缝隙中堆得满满当当。可真正组成书页材料的东西呢?是经年累月酿造起来的痛苦。 一如此刻。 罗伯特·基里曼痛苦地强迫自己发出了声音。 “我希望你们能暂时远离这场战争,安格尔·泰。” 奥瑞利安之子沉默片刻,轻轻地点了点头。 “是真正的远离。”基里曼看着他的眼睛,如此强调。 他其实完全可以移开视线,去看看墙壁上的油画,或干脆观察舷窗外的景色,这么做无疑会使他好受许多。但他不愿意这样,有时候,人们宁愿他们的良心受到谴责。 然而,令基里曼感到疑惑与不解的是,安格尔·泰竟然并未反对或提出疑问。 “我明白。”他低着头说。“一百人在这样庞大的战争中起不到任何作用,我心里清楚。对于今日之事,其实我早有预期。” 如果有人问,罗伯特·基里曼会承认——听到这句话,他真的松了口气。 “这样就太好了,很高兴我们能达成共识。”基里曼赶忙说道。“我现在就为你们调集一艘船和补给——” “——可是,大人。”安格尔·泰抬起头,打断了他的话。“我们能去哪?” 他成功地问住了罗伯特·基里曼,这是个了不起的成就。 是啊,能去哪呢?马库拉格之主扪心自问,同时懊恼于他的疏忽——他居然没想过这个问题。 从极限星域跨越到其他星域的主要航线已经被怀言者们的献祭彻底阻绝,致命的亚空间风暴正在物质宇宙中肆虐。在其中试图航行的船只,下场无非就是解体或被扔进亚空间乱流。 如果这风暴不散,航行离开就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 那么,就近在奥特拉玛五百世界内找寻一个合适的征兵地? 放在往日,这不成问题,放在如今,这是一件令人扼腕叹息之事——怀言者的先头部队早在他们赶来以前就进入了五百世界的疆域之内,沿途景象只能用地狱一词来形容。 他们没有半点底线,大部分平民都统统献祭,连留下做奴隶也不肯。那些还活着的则都受了折磨,和一定程度的污染。 若不是夜刃们拥有某种办法辨别出其内尚存理智的人,恐怕极限战士们只有一个解决办法可选。 还有世界在抵抗,这是一定的事,而马库拉格作为五百世界的核心,必定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沦陷。这也是支撑着基里曼和极限战士们保持理智的原因之一。 但是,要在这样的五百世界内找寻一个安全的世界征兵?且不提能否找到,就算找到了,奥瑞利安之子们也需要时间来培养新兵而那时,战争也绝对还没结束。 在这属于思考的短短一秒钟里,基里曼的表情变化了许多次。他的反应也让安格尔·泰无奈地苦笑了起来。 “大人。”他恳求道。“何不就让我们奋战至死.?” “你在说什么胡话?!”基里曼立刻皱起眉,音调也随之提高。“为伱父亲想一想,安格尔·泰!你们是最后的奥瑞利安之子,难不成你们要让他的血脉彻底断绝?” “我们希望能够留下一批基因种子交给您。”安格尔·泰说。他看着基里曼的眼睛,表情非常认真。 “如果帝皇保佑我们,让我们中的一些人能侥幸活下来,我们会拿回这些种子,另寻重建军团之事。如果我们全都死去,起码,新生的奥瑞利安之子能承载着这个由我们的鲜血洗脱罪孽的名字,清白地走下去。” 基里曼的两颗心脏在这一刻停跳了一瞬,有某种沉重的压力静悄悄地降临到了他身上。 从考斯离开后,一路上所见的地狱景象,难民哭嚎,死者面容都在这一刻和安格尔·泰那张似哭似笑的面容融合在了一起。他明白安格尔·泰在说什么,这是一种托付,也是一种绝对的信任 但他不能答应。 昔日,他们还需要为原体血脉应当如何延续做考量,还有一些需要顾忌的事。可如果他答应安格尔·泰的请求,没了后顾之忧的奥瑞利安之子会做出什么事来,基里曼想都不敢想。 “这不行。”基里曼下意识地说。“我不能答应,如果你们全都逝去,奥瑞利安之子的过去和传统又要让谁去讲述?一个军团理应拥有它值得骄傲的传统。” “我们的过去充满罪孽。”安格尔·泰说。“而我们的传统大人,我们内部的传统只有复仇,仅此而已。若战争结束,新生的奥瑞利安之子又该去向谁复仇?” “我不能答应。”基里曼抿起他的嘴唇,灰白色头发下的那双湛蓝眼眸此刻万分纠结。“我感谢你的信任,安格尔·泰,但我绝对不能答应此事。我看得出你的意图。” 奥瑞利安之子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您难道还有第三选择吗?” 再一次——他让罗伯特·基里曼被迫地陷入了沉默,实在惊人。在一天内问出两个让马库拉格之主无法回答的问题,放眼整个银河恐怕都没多少人能够做到。 而基里曼知道没有。 他没有第三选择,因为选择从一开始就根本不存在。奥瑞利安之子们无法离开,也无法真的找到一个合适的和平世界休养生息,摆在他们面前的路,似乎真的就只剩下了战死。 毕竟,基里曼难不成还能发布一道命令,责令他们全都不许参战? 他做不出来这种事,而且,这对于阿斯塔特来说,已经等同于最严重的侮辱,和结死仇无异。 马库拉格之主缓缓闭上了眼睛,他已经不打算说服安格尔·泰了。但是,他还是想说点什么。 “我的兄弟罗格·多恩一直相信一个理论。”他闭着眼睛,如是开口。“他认为,若是一个人能拥有足够的意志力,这个人便可以做到任何事。” “这个人可以凭借意志力挺过病痛,度过人祸,打败天灾,甚至可以短暂地拒绝死亡。他用‘足够的意志力’这个前提免除了我们对这个理论可能提出的反驳,比如肾上腺素、求生欲望爆发.” “然后,他用另一些事为这个理论作了补充。” 罗伯特·基里曼睁开眼睛,看向安格尔·泰。 “在我最后听他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他对我谈起信念。”他低声说道。“信念,安格尔·泰,信念。” “它能让一个孩子在短短几个月内蜕变成一名士兵,也能让一些人甘愿抛弃名利的诱惑,去追逐那些需要终生奉献的事业。它可以是一面旗帜,一本书,或一句简单的话.” 他走近安格尔·泰。 “要有信念。”基里曼告诉他。“过去,你们渴求复仇。这没有错,十分正当,但你们应当想到复仇之后的事,要有规划,安格尔·泰。” “你们死去,洛珈的血要怎么办?别再向我提你那套理论,没有传承,新生的奥瑞利安之子只是白纸一张,甚至可能被极限战士的文化浸透。” “我不愿意看到这种事,如果那样,你们的血会白流,你父亲洛珈·奥瑞利安的血也会白流。” “可是——” “——将这件事记下来,将它变成一种信念。”基里曼打断他,并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那张脸上的神情不属于一个身居高位者,也不属于一个夸夸其谈者。他的脸上满是悲悯,双眉紧皱,瞳孔中似有金光骤起。 “要有信念,安格尔·泰。”他重复道。“我们如今所身处的世界,已不再像从前那样黑白分明。超越理性和现实的东西正一个接着一个朝我们冲来,那么,如果你有足够的意志,如果你有足够的信念,或许” 他停住话,仰起头,后退了几步。 “而且,我允许你们在马库拉格之耀上征兵。”罗伯特·基里曼说。 安格尔·泰错愕地看向他。 “是的。”他微笑起来,这笑容里满是轻快,郁结之气消弭一空,到了后面,甚至变成了一阵大笑。 “去准备征兵吧,安格尔·泰!”基里曼高声说道。“马库拉格之耀号上有不少适龄的孩子,我真是灯下黑,为何没早点想到这件事?” 大笑着,他快步离开会议室,奔赴下一件工作去了。安格尔·泰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过了一会,他才抬起手,摸了摸酸涩的眼睛。 “信念。”奥瑞利安之子低下头。“信念。” —— 提着他的链锯戟,赛维塔缓慢地走出了运输机。 夜之魂的登舰甲板一如既往地十分阴森,灯光昏暗,夜刃、船员与机仆们都像是影子一样在光线里穿梭,地板上甚至有冰冷的薄雾正在弥漫。 很可怕,且十分容易滋生恐怖故事。但是,这样的环境只能让赛维塔感到舒适。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刻薄地冷笑了一下——没别的意思,只是单纯地在嘲笑自己这样喜好黑暗的动物习性。 但他忘记了一件事,回甲板后,是要被技术军士们检查的。 “你在笑什么,赛维塔里昂?”一个技术军士如是问道,背后的机械臂还摇晃了两下,看上去十分友好。 “.没什么。”赛维塔说,并把手里还在滴血的链锯戟递了过去。 军士低头端详了一会,突然从嘴里冒出了一句充满怒气的低沉喝骂:“赛维塔里昂,你是不是又把你的链锯戟头朝下地插进地面了?!” 赛维塔叹了口气,收回链锯戟,后退了几步,让他身后正在排队等待检查的人咒骂了好几句。 “我都换过锯齿了,你怎么还看得出来?”赛维塔一面后退,一面抱怨道。“你们技术军士的眼睛里都有植入物吗?” “你这混蛋平常懒得像是矿坑里睡觉的老鼠,你怎么可能在战斗结束后给自己换上一副全新的锯齿?”技术军士冷笑着朝他走去,背后的机械臂已经拎起了一只沉重的扳手。 他一把将扳手扔了出去,自己则紧随其后,如闪电般冲了出去,打算抓住赛维塔,要按照规章制度上的那样让他受罚。 可惜,有人居然比他更快,一只有力的手从后面牢牢地抓住了他,然后便是一整套关节技,将他困在了原地。 赛维塔反手接住扳手,仔细一看,惊讶地发现那个救他于水火之中的人竟然是西亚尼。 “呃?” 他怀疑地单手握住扳手,摆出一副随时要把它扔出去的模样,看着西亚尼,耸了耸肩。 “你怎么会.?” 西亚尼瞥他一眼,眼角突然抽搐了一下。被他用关节技锁住的技术军士则大声冷笑起来。 “你还不如不帮他,西亚尼,这小子从来就不知感恩。我们给他修了多少次武器了?噢,等等,这好像是你教给他的传统自作自受啊,来自泰拉的西亚尼。” “把那该死的东西放下来!”西亚尼吼道。“还有你,该死的,别再冷嘲热讽了!我来找他是有事,怎么可能看着你带他去受罚?” “我认为,让一个不尊重武器装备的人去帮助他的兄弟进行三个小时的保养维护根本就不算惩罚。”技术军士轻笑着说道。“这根本就是在替他矫正恶习嘛。” “别扯了,塔恩尼斯。”西亚尼将他拉近自己,用满是威胁的语气轻声耳语了起来。“你可以之后让他去打扫甲板或打磨剑刃之类的,干一整个通宵的活我都没意见,但你现在最好让他跟我走” “你们在那儿说什么呢?!”赛维塔大声喊道。 “为什么?”被称作塔恩尼斯的技术军士没理他,用同样如耳语般的声音回问了一个问题。 “事关报丧鸟。”西亚尼简单地解释,并松开了束缚住军士的手。 后者抬起左手,将自己脱臼的右手接了回去,表情已经变得相当严肃。他看向仍处于警惕中的赛维塔,对他做了个手势。 “快点滚,赛维塔里昂。”塔恩尼斯说。“这次我就放过你这只老鼠。” “我不是老鼠。”赛维塔说。“你看看自己徽记上的蝠翼吧,好吗,军士?不然我会怀疑你被西亚尼伤到了脑袋,或是被他的粗心大意传染了。” 塔恩尼斯回头看了眼满脸阴沉的徒手搏斗冠军,后者的表情让他立即转怒为喜,大笑着回到了队伍中,继续做他的本职工作去了。 “所以.”跟在西亚尼身后,赛维塔出声询问。“是什么事?” 西亚尼没有回答。 “什么事,泰拉的?”赛维塔转变语气,用非常轻佻的方式喊起了西亚尼的一个称呼。“说一说吧?” 西亚尼仍然没有回答。 “好吧,看来你今天心情不怎么好?” “.我本来心情很好,直到我被连长通知要带你去见一趟费尔·扎洛斯特连长。”西亚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做了回答。 他知道,如果自己不说点什么,亚戈·赛维塔里昂会一直重复下去,直到他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为止。第一预备役向来如此,在某些地方固执得令人讨厌也令人敬佩。 仅限于战斗中,而且西亚尼绝对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他。 绝对,不会。 “噢。”赛维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在他们身后,不属于生者世界的冰冷薄雾缓慢袭来,遮蔽了一切。 本章5k,还有一章。 (本章完) 85.五百世界之焚(四,5k) “你知道流程吧?”西亚尼问。徒手搏斗冠军背着手站在一扇厚重的铁门前,如是询问,声音居然意外地变得很温和。 那扇门上捆着五条铁链,它们看上去不仅制作手艺十分粗糙,就连表面都满是裂痕。但是,就是这样的五条锁链,却在这扇铁门上产生了某种伤痕。 隐有黯淡的红光在它们与大门接触的地方闪烁着,惨白的雾气从门扉后方飘荡而出,冰冷异常,地面在它们的作用下变得如梦似幻。金属,竟然呈现出了琉璃般的质感。 “不知道。”赛维塔诚实地摇摇头,回答了西亚尼的问题。这很少见,因为他没有开任何不合时宜的玩笑,且表情严肃到几乎有些像是沈。 “你居然不知道?”西亚尼略带惊讶地问,但很快便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解决。 他叹了口气,这才继续开口。 “进去之后,务必要时刻保持理智。不要向费尔连长提起任何我们的近况,或战争之类的事。以及复仇——” 他的声音被一阵猛烈的铁链敲击声打断了,那五条铁链此刻猛烈地燃烧了起来,薄雾被烧得嘶嘶作响。赛维塔眉头一皱,单凭表情便向西亚尼问了个问题。 “——你已经看到提那个词会产生的效果了。”西亚尼说,他似笑非笑地耸了耸肩。“总之,类似的事情一件都别提,伱自己也尽量少说话,听他告诉你的事就好。” “另外,在谈话结束后,要背对着大门,倒着走出来。” “背对着大门?” 赛维塔终于忍不住提出一个疑问,却又在话音尚未落下的时候便做了个手势,示意西亚尼不必回答。的确不必回答,这种事知道答案反而是种麻烦。 他伸手从武装带上拿下头盔,本打算戴上,却被西亚尼一把按住了。 “不要戴头盔。”泰拉裔一字一句地说。“和他保持眼神交流。” “.好。” 半分钟后,铁链落下,大门缓缓拉开。在惨白的雾气中,赛维塔看见了两点始终明亮的猩红之光。 他朝里走去,只一步踏出便敏锐地察觉到了某种古怪的不同。他一向很相信他的直觉,而现在,他的直觉告诉他,你已经不在夜之魂号上了。 真的吗? 赛维塔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这里,奈何却除了雾气以外什么也看不见,这些雾仿佛有着自我意识,一直在隔绝他的视线,让他无法真的观察到房间内部的景象。 无奈之下,赛维塔只得老老实实地按照西亚尼说的那样,一直看着费尔·扎洛斯特的眼睛,并缓慢地走到了他面前。 在此过程中,他的两颗心脏却不知怎的,开始越跳越快,到了最后,速度甚至快到仿佛要冲出胸腔. 赛维塔深吸一口气,这才勉强平静了下来。 在他上方,被五条铁链牢牢捆在一根惨白石柱上的费尔·扎洛斯特正凝视着他,身边隐有火光烈动,仿佛正身处另一个世界,是正在受刑的亡者。 他的凝视何其严肃,却不是用眼睛。 “你好,费尔”赛维塔低声开口,以作问候。 他还是老样子,没有用尊称。这倒也不足为奇,毕竟他是亚戈·赛维塔里昂,第一预备役总是有很多小特权的。 他紧紧地盯着‘报丧鸟’的双眼,却仍然不可避免地观察到了后者那仿佛皮肤纹理般的破碎痕迹。 这发现让他心中一凛,虽然的确听过一些‘情报’、‘重点’或‘官方流出的小道消息’.但是,当他真的看见这副模样的费尔·扎洛斯特时,一股不该出现的情绪还是涌现了出来。 “赛维塔里昂。”几乎破碎之人朝他微微颔首,干枯的嘴唇朝上弯曲,似乎正在微笑。“看见你还完好无损的活着,我几乎都有些欣慰了。” “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吧?”赛维塔小心翼翼地问。 “我想什么时候开玩笑,我就什么时候开。”费尔说,眼眶中的火焰明灭不定,像是在眨眼。“我已经这样了,难道还有人能管住我?嗯?你觉得呢?” 赛维塔沉默片刻,故意轻笑了起来,装出了一副被逗笑的模样。 “我会向原体和教官汇报的。”他说。“到时候,你再说这句话也不迟。” “他们或许已经知道了。”费尔若有所思地答道。 他低着头,有倒悬的灰烬从那些破碎的纹理中涌出,以完全违反重力的方式漂浮了起来。 赛维塔没有回答这句话,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这些天以来,夜刃内部谈过类似的事很多次。赛维塔是坚定地不参与讨论的那一派,他拒绝和任何人讨论,此刻自然也不可能对费尔的话有回应。 更何况,西亚尼告诉他,要少说话。 我这算得上是为你违背了我的天性啊,费尔。赛维塔想。所以.慢一点消逝吧? 我还欠你三顿格洛克斯肉排呢。 “看样子你不打算闲聊了。”费尔遗憾地摇摇头。“那么,来谈谈正事吧——你动用了灵能,对不对?” “.对。” “多久以前?” “四十二天前。”赛维塔立刻报出一个数字。 “那就还不算迟。”费尔说。“过来,靠近些,你的天赋需要被再次封印起来。” “.” “过来,赛维塔里昂。” “我需要它。”固执地站在原地,赛维塔表达出了自己的反对。“我需要这种力量,灵能可以在战斗中起到非常大的作用。” “是的,我知道。”费尔不仅没动怒,反倒对他的反对表现出了一种近乎诡异的温和。 报丧鸟微笑着点点头:“我可是智库馆长,你以为自己在和谁说话?” “但我真的需要它。”赛维塔抿起嘴,开始本能地运用他的口才。 “而且,我的天赋在解封后每秒都在变强,你不一定能封印住。看看你现在的状况,费尔,你没有试错的机会了。所以,要不还是算了吧?” 费尔·扎洛斯特没有再说话,只是平静地看了他一会。在眼瞳已经消失的当下,他的凝视仅能通过两朵火焰来达成,再也看不出半点情绪,却更显骇人。 赛维塔咬着牙与他对视了起来——他可以对很多人显得桀骜不驯、没大没小,但他不会对费尔这样做是的,如果你问,他的确有一个名单。 在这种僵持持续了足足十分钟后,报丧鸟才终于再次开口,笑容依旧。 “灵能是种很方便的力量。”他安静地说。“它可以轻而易举地根据使用者的念想去改变现实,所以,马格努斯的千子们号称自己是法术大师,在我看来,这实在可笑。” “他们那些从亚空间和乡野巫师手里抄来的法术,其实还不如一个简单的念头来的有效。把灵能变为法术,简直是多此一举.” 他再次微笑了一下。 “你也有这种感觉,对吧?赛维塔里昂?”他轻声询问。“你可以单凭一个念头唤起火焰与雷霆,让大地颤抖,让伤口止血,白骨生肉。别告诉我你没这么做过,已经过去四十二天了,对你来说,这四十二天相当不好过吧?” 赛维塔闭着嘴,保持沉默。他试着想要恼怒,好让自己能开口反驳,却根本做不到这件事。 “那么,问题就在这里——唉,又是那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代价。”费尔刻意地用上了一副老学究的口吻。“代价,代价,代价.做任何事都要付出代价。” “想吃饭就得生火、就得狩猎。想睡觉就得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最好是洞穴,还得提前布置能够警醒自己的机关陷阱。从古至今都是如此,人类活得向来不容易。那么,灵能又要你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 他似笑非笑地盯着赛维塔。 “你的身体,现在感觉怎么样?”费尔轻声问道。“四十二天的灵能解封,我能感觉得到,它们在你的身体里狂欢。你用的越多,你的天赋就越强” “让我猜一猜,你现在已经开始频繁出现预知症状了吧?身体素质呢,又加强了多少?” 赛维塔仍然选择闭着嘴,没有说半个字。这或许是他此生唯一一次选择如此长时间的沉默,个中滋味,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沉默是没用的,赛。”费尔温和地劝说。“你必须接受,你的天赋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显露。” “.那么,它该到什么时候才能发挥作用?”赛维塔嘶哑地问。“等到所有人都死干净吗?” “我的灵能很强,我知道,实际上,它非常强。它能让我在战斗中无微不至,甚至可以帮助我将战损减少到最小。它不应该再一次被封印,费尔,我们的人数.已经够少了。” 费尔叹了口气,表情逐渐转变为漠然,眼瞳中的火焰也逐渐熄灭了。 他像是一具真的死去的尸体那样,低着头,在石柱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赛维塔,直至后者几乎要承受不住,方才再次发出声音。 “如果你不接受,我们的人数会更少。”他低沉地说。“我不是在危言耸听,赛,你自己心里应该也清楚。如果没有必要,为何教官、原体和我们都一直要求你将天赋封存起来?” “.” 费尔耐心地看着他,等待着回答。 “.这太不公平了。” 许久之后,亚戈·赛维塔里昂轻轻地表达了自己的反对和不满,却也温顺地走了过去,仰起了头,让费尔冰冷的手指触碰到了他的额头。 报丧鸟轻轻一笑,用灵能在封印中存下了自己的一句话。只有在封印解除时,它才会出现。 +其实我不喜欢吃格洛克斯肉排,赛维塔里昂。+—— 提问:将一个奥瑞利安之子,一个极限战士和一个午夜之刃放在一起,会发生什么事? 安格尔·泰不知道答案,伊奥尼德·希尔也不知道答案,沈知道一点,但他懒得说。 他只是保持着礼貌的微笑,看着伊奥尼德·希尔与安格尔·泰商讨征兵总览——在马库拉格之耀号上进行直接征兵,这件事在过去是从未发生过的。 按道理来说,它一定会引来马里乌斯·盖奇的注意和全程陪同,但罗伯特·基里曼却点名要他和伊奥尼德·希尔来负责此事,这不免显得有些怪异。 且不提沈这个夜刃在这件事里是否显得多余,就谈谈伊奥尼德·希尔吧。他只是一个连长,在这件事上能有什么太大的话语权呢? 但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而沈作为那个局外人,反倒能相当直接地看出罗伯特·基里曼的心思。 他不让马里乌斯·盖奇参与是因为第一战团长的职位过高了,他需要一个能显示出他重视,但职位也不必太高的人,否则对安格尔·泰来说就有些增加压力了。 于是,伊奥尼德·希尔就来了,他最近相当被极限战士们的原体看重,本身在会议上的亮眼表现也足够使其他人信服。至于为何把沈也调过来. 好吧,原因其实很简单。一来,沈和奥瑞利安之子们是较为熟悉的。二来,他是个少有的很像极限战士的夜刃,这么说或许显得有点奇怪,但事实就是这样。 沈心里清楚,罗伯特·基里曼大概是希望他能在伊奥尼德·希尔与安格尔·泰之间当一道缓冲的桥梁。 但是真的有这个必要吗? 他抬眼看向前方那两个交谈甚欢的人,不由得耸了耸肩。 “我同意你对突击战的看法,安格尔·泰。”伊奥尼德·希尔严肃地说。“在这样的运动战中,我们的确应该表现得比平常更无情,突击的目的虽然是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但也的确应该及时扩大战势。” “只是一点过去的经验罢了。”安格尔·泰说。“没什么可稀奇的,你去问任何一个突击连的连长都能得到相同的答案。” “相信我,我问过。”希尔伸出右手,对着奥瑞利安之子比出了一个代表了夸奖的手势。“而他们都不如你讲得好。” 诺斯特拉莫的夜空啊——沈在心底里呻吟起来——他们到底还要这样持续多久?不能快点做正事吗? 他的问题自然没人能听见,但这两人显然都有自知之明,很快,希尔便将话题引到了沈的身上。 “沈中士。”他礼貌地说。“能否请你为安格尔·泰连长讲解一下,有关我们奥特拉玛五百世界征兵的一些传统呢?” 沈目光怪异地看着他,就差把问题真的问出口了:你怎么会觉得我一个诺斯特拉莫人比你还清楚极限战士的征兵细节呢? 他本不想解释,奈何伊奥尼德·希尔锲而不舍地看着他,表情非常严肃。沈只得叹了口气,开始讲述那些细节.是的,他的确清楚极限战士的征兵细节。 安格尔·泰听得很认真,将每一件事都牢牢地记了下来——例如,不可对征兵对象采取强制手段,不可威逼利诱其家人,不可隐瞒改造手术和日常训练中对预备役可能产生的危险 这些事若是放到其他军团身上,可能根本就不会被纳入考虑范畴。但这里是马库拉格之耀,其上的五百世界平民们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平等的关系。 这么多年来,极限战士们一直都是这样做的。如果奥瑞利安之子想要征兵,又凭什么打破这种传统呢? “.总之,需要注意的事就这些。”沈如是说道,结束了他的讲述。 安格尔·泰严肃地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晓。见状,伊奥尼德·希尔微微一笑,缓慢地站起了身。 “那么——”他开口。“——注意事项已经讲解完毕了,多谢你的帮助,沈中士。现在,我们可以去底层船舱进行征兵了。我提前安排了十个征兵官,现在大概已经有上千份申请被递交了吧,祝你好运,安格尔·泰连长。” 奥瑞利安之子抿起嘴,神情显得有些恍惚。 距离他和罗伯特·基里曼的谈话结束才七个小时不到,这种办事速度放在洛珈还在的时候都只能用神速来形容极限战士们的公文处理速度果真名不虚传。但是,他还有一个问题想问。 “.他们知道是我们在征兵吗?”怀揣着一种明显的小心翼翼,安格尔·泰如是问道。“我的意思是,他们知道,征兵的人是一群前怀言者吗?” “他们知道,表亲。”伊奥尼德·希尔说。“他们明白你们是谁,他们也知晓你们的事业和投身的目标,所以不必担心——” 他的话没能说完,一阵刺耳的警报打断了希尔本欲开展的一场演讲,也将他那些可能说出口的动人话语全都扼杀在了喉咙里。 极限战士的表情显而易见地变得阴森了一些,安格尔·泰看着他,无奈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看样子只能战后再说了,表亲。”伊奥尼德·希尔严肃地为自己戴上头盔,就此奔赴战场。 更新完毕,一共一万。另外,粉丝称号的活动已开,详情请看书友圈,称号四个字,阿斯塔特。 乐。 (本章完) 86.五百世界之焚(五) 你以为这就是结束,是不是? 你以为焚毁每一个世界就是结束,就是罪行的尽头,但人类的想象力是没有极限的。说来好笑,在杀戮上,我们真的没有尽头。 归根结底,或许也是因为人类的身体太过脆弱,于是杀戮的办法突然就增多了,毒气、轰炸、活埋或让他们彼此残杀。就算是阿斯塔特,也能被刀刃所伤。持刃披甲,又有何用? 我们有神明的护佑 “是啊。”赛维塔说。“但我他妈的有这个。” 他扣动扳机,爆弹枪在昏暗的船舱内爆发出了一阵璀璨且明亮的火焰。 一个怀言者被打得踉跄后退了几步,鲜血从破损的盔甲中涌出,但他还没死。那张脸上仍然带着一股纯粹且原始的邪恶,链锯剑呼啸着朝他砍来。 赛维塔侧身躲过,同时将打空子弹的爆弹枪一把扔了出去,让他的敌人再次踉跄了一步。而这一步,对他来说,就已经足够。 咆哮着,第一预备役用一记狠辣的踢击歪折了怀言者的左腿膝盖,然后是拳击,精准地命中了他的下巴。骨头传来了清脆的碎裂声,而他仍未满足,在挥拳打掉链锯剑后,他便用双手抓住了那松垮着掉下来的下巴。 “咔吧——!” 鲜血飞溅而出,赛维塔满意地冷笑了起来。他的头盔上全是鲜血,就连目镜都被糊住了,闪着暗淡的红光。 怀言者挥舞着双手,试图摆脱他,不仅没能成功,甚至还招致了更大的痛苦。 握着那块下巴,赛维塔开始用它殴打它的主人,一下又一下,闷响不断回荡。他一直打到怀言者的头颅完全变形,肿胀得像是被踩烂的瓜果方才罢手。 “继续说啊。”赛维塔松开手,让下巴的残渣和肉泥从手甲中滑落。 他转过身,自言自语地捡起了自己的爆弹枪和链锯戟。 “接着说啊,你这杂种,继续谈论伱那套有关折磨和神明保佑的理论啊。” 他换上一个弹匣,踏步迈过这具尸体。 “你们的神呢?”冲着面前的黑暗,他假笑着询问。“把祂们叫出来呗?” 尸体没有回答,它自然无法回答,但这艘船里还有很多活着的怀言者。半分钟后,试图回答的三个怀言者被他杀死了。 他们分别是第四十八个、第四十九个和第五十个,他们的盔甲非常脏污,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缺少保养,mk3穿在他们身上真是一种浪费。 赛维塔汗流浃背却又狂笑如雷地用链锯戟肢解了他们,然后立即扔出了一串手雷。狭窄的空间内瞬间就被爆炸与热浪所充斥,残肢断臂到处乱飞,十几个奴隶或怀言者辅助军之类的人尖叫着从火焰中冲了出来。 可惜,冒着火穿过了死亡的禁区,他们率先看见的,却是一张被涂抹成骷髅形状的阴森面甲,与两点正在黑暗中闪烁的红光。 赛维塔温和地按动链锯戟的启动钮,它仿佛躁狂症发作一般,锯齿旋转,马达开始疯癫地怒笑。 杀戮再度降临。 赛维塔没有在这群人身上浪费时间,但他的确给了他的链锯戟一次享受,他让每一个锯刃都品尝到了叛徒堕落亵渎的鲜血。 如果这把武器真的有机魂,想必它一定会原谅他这些日子里将它插进地里的事。 当然,也可能不会,谁在乎呢? 喘着气,赛维塔开始继续朝这艘战斗驳船的第四引擎室靠近。 怀言者们的袭击已经是差不多两个小时前的事了,他们从一片小行星带中冲了出来,向着第八军团和第十三军团的联合舰队发起了进攻。按道理来说,雷达本该示警,可怀言者们有亚空间邪术。 嗯,他们什么都有.除了勇气。 一群懦夫。 赛维塔心满意足地在自己的想法中侮辱着敌人,手上的动作却一点不慢。他一路奔跑,在每个拐角处都留下了一点小小的礼物。 如果有追兵或不长眼的人试图从他留下的陷阱处经过,他们会品尝到连绵不绝的爆炸,而陶钢无法保护他们——就像是康拉德·科兹所说的那样。 很不幸,银河里到处都是能轻而易举破坏陶钢的东西众刃之主如是说道,而我们却好巧不巧地基本都穿着陶钢。 赛维塔乐不可支地笑着扣动扳机,打碎了一扇厚重大门的安全锁,然后是几次劈砍。 这并不符合潜入作战的要领,但赛维塔现在什么要领都不想管。灵能的冰冷已经从他的身体中褪去了,这感觉可不算好。 在过去的四十二天中,他已经习惯了灵能的便利,也习惯了它带来的那种无所不能的错觉,接受失去比接受得到要难得多。 他胡思乱想着,思绪狂乱如怀言者们的舰船环境,而怀言者们也给了他回应——半个小队的叛徒从走廊的拐角处冲出,为首的那个提着把钷素火焰喷射器。 赛维塔挑挑眉,转身便撞碎大门冲进了引擎室。 他的通讯频道内正不断地传来催促和问询,其中绝大部分都出自第一连的副官莫莱茨。很显然,这次负责指挥的副官对他的单独行动并不如何满意——不过,这问题不大。 现在只是不满意的阶段,距离抵达要惩罚他的那个阶段还有一段时间,只要他将自己手上的事情做完就好。 赛维塔举起他的爆弹枪,瞄准了引擎室内的沉思者阵列,他甚至有心情哼歌。这歌谣没有名字,来自诺斯特拉莫,它低沉、悠长、阴郁,源自一个传说中的复仇亡魂。 赛维塔很钟意这调子,但他很少唱起它。这歌是不错,但他的嗓子就不是了。 微笑着,他扣死了扳机。 数秒后,门外,怀言者们的怒吼已经迫近,他却不急不忙地走到了破损的大门背后,安静地举起了链锯戟,仍然在心中哼唱着那歌谣。 火焰已经开始在引擎室内蔓延,刺耳的警报声与沉思者阵列无意识的哀嚎混在了一起,更显难听,赛维塔却始终保持着平静。他冷冷地举着链锯戟,做着他的等待。 半秒后,有火焰从破损的大门外直射而入。 “不愿意出来就死在里面吧,你这只躲在黑暗里的老鼠!”外面有人喊道。“你就给引擎陪葬好了!我会先杀了你,然后再杀光你的每一个兄弟!” 赛维塔眯起眼睛,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怀言者们突然回归的智力让他很是失望,也让他想念起了自己的灵能。 如果他的天赋没有被封印起来,那么,这半个小队的敌人不过只是一个念头的事。他随随便便就能冻住他们,然后冲过去用链锯戟把每个人砍成碎片。 或者干脆一点,直接用闪电把他们连人带盔甲一起烤熟,让他们在里面尖叫或抽搐. 他有很多种办法让自己免除当下的困境,而这些办法都需要一个前提,即灵能。 但他现在没有灵能。 赛维塔眨眨眼,本想尝试另外一种破局的办法,却听到了一种不太和谐的杂音。 十几秒后,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大门外烟尘四溢。 原本是引擎室铁门的地方现在是一个深坑,断裂的缆线正在释放电流,破碎的管道中涌出了高温的蒸汽,一些残缺的血肉挂在天花板或地面上嘶嘶作响。 怀言者们的尸体则已经变成了更为原始的某种形态.看上去像是混杂着骨头渣子和盔甲碎片的泥土,暗红色,呈现出令人厌恶的质感。 赛维塔咂咂嘴,跳过深坑,离开了引擎室。但他还没来得及站稳,就被一记拳击猛地放倒在地。 莫莱茨伸手将他拉起,摘下他的头盔,然后再次挥出一拳。这次是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他的鼻梁上,鲜血不断涌出,还有眼泪。 生理反应让赛维塔捂着断裂的鼻子后退了一步,显得很是狼狈。副官冷冷地看着他,反手将那头盔递给了站在他身后的一名夜刃。 “你好啊,大英雄。”副官轻柔地问候起来。“扔下自己的兄弟们和作战计划去当孤胆英雄的感觉如何?” “我没扔下他们,我只是改了作战计划。”赛维塔含混不清地说。“你没看见吗?我把它上传到了——” “——是的,是的,我看见了,赛维塔里昂,你这个白痴。”莫莱茨不耐烦地打断他,并把他推到了一旁的墙壁上,伸手摆正了他的鼻梁。 赛维塔没有发出声音,顺从地让他制造出了更多疼痛。 “你知道这都是你应得的吧?”莫莱茨问。 “嗯。”赛维塔点点头。“不会再有下次了,我保证。” “无所谓。”副官挂起一副假笑。“人人都有失控的时候,尤其是我们。我们终有一日会彻底失控,所以,这件事倒也没什么。” 他转身就走,赛维塔立刻追上了他。一个头盔被人扔了过来,他反手接过,挂在了自己的武装带上。 “我是认真的。”赛维塔说。 “随便你,赛维塔里昂。”莫莱茨平静地瞥他一眼。 “我很早就学会了一件事,战争能改变一切,却唯独无法改变每个人的性格。好比我们的连长,这么多年了,他的古板和严肃何曾有半点磨灭?又比如西亚尼,永远在得寸进尺的路上,还有你.” “我怎么了?” “你永远在受折磨。”副官刻薄地轻笑起来。 “你的理智一直都在告诉你怎么做才是正确的,但有时,你的感性会要求你走一条与理智完全相反的路,还有你那该死的多嘴多舌” “背道而驰总是令人愉快的,也正因如此,你会一直这样痛苦下去,赛维塔里昂。所以我根本就不信你那句不会再有下次的屁话,有一就会有二,有二就会有三。” 赛维塔沉默地、小心翼翼地表达了自己的反对。那是个动作幅度很轻柔的摇头,当然,这没有逃过莫莱茨的眼睛。 副官略显不快地看了他一眼,顺手拔出爆弹枪,反手给地面上的一具怀言者尸体补了三发。两发心脏,一发大脑。血肉飞溅,他则停住脚步蹲下了身。 “我不喜欢说教。”他冷声开口。“所以,我们现在来谈谈正事。过来,赛维塔里昂。” 第一预备役低眉搭眼地凑了过去。 “看。”莫莱茨伸出一根手指,厌恶地指了指一团乌黑色的血肉。“这是他的脑子,至少从前是。什么人的大脑会是黑色的,赛维塔里昂中士?” “叛徒。” “只对了一半。”莫莱茨收回爆弹枪,将它挂回了大腿侧面,然后伸手拔出了自己的那把战斗短刀。 他用刀尖挑起了那团血肉,夜刃们则有条不紊地在黑暗中执行着清理工作——如果你问,是的,他们会对每一艘跳帮的怀言者舰船执行完全的灭杀政策。 “被完全腐化的叛徒才能这样。”副官低声说道。“亚空间的腐蚀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至少大部分情况下是这样。就像是春天的细雨,只有在脖颈感受到凉意的时候才能意识到它们的到来,而那个时候,已经为时已晚了。” “你那句话听上去居然有点诗意”赛维塔惊奇地说。 副官厌烦地叹了口气:“我刚刚说什么来着?” “你说亚空间的腐蚀像是春天的细雨。” “不,我说你的嘴巴有时候真是该死。”莫莱茨冷冷地说。 “怀言者们可以尽情地拿那套所谓的‘神明赐福’理论来糊弄他们自己,但我们都清楚亚空间里的东西都长什么模样。但是,就算是一个欧格林和一个兽人杂交生出来的早产儿都不会比那些东西更丑陋了,它们丑得简直惨绝人寰.” “你是不是跑题了?” 莫莱茨气急而笑,反手就将短刀凑到了赛维塔面前。后者举起双手,明智地闭上了嘴。 “他们的腐化正在加深,赛维塔里昂。”莫莱茨说。“而怀言者们将这件事当做赐福,他们本来就是狂热的信徒,所以,现在想一想,一群狂热的信徒为了讨好神明能做出什么事来?” 他再次晃了晃短刀,明晃晃的刀尖上,那团血肉正在逐渐滑落。 还有一章捏。 更新晚了是不可抗力,作者下楼拿快递被电瓶车创了。 (本章完) 87.五百世界之焚(六) “我知道了。”罗伯特·基里曼说。 他说完这句话就闭上了嘴,双唇紧抿。常胜军们在书房外关上了大门,身上仍然缠绕着血气的赛维塔站在他面前,抽了抽鼻子。 他已经止血了,伤口处现在传来的感觉兼具有麻痒与轻微的疼痛,令他颇有种想再往脸上来一拳止痒的冲动。不过,考虑到场合,他还是没这么干。 更何况,范克里夫就站在他身侧,表情虽然很平静,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在往他这边瞟。赛维塔心里清楚,这已经算得上是一种警告了。 他的连长平日里都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就连警告也更擅长用凝视或几个简单的语气词来表达。此刻的这种打量 有必要吗?赛维塔想,我又不是白痴,真的会在罗伯特·基里曼面前表现得散漫。 他发散的思考持续了一会,而马库拉格之主的沉默却持续了几分钟才结束。 “传我命令——”他低头按动办公桌上的某处按钮。“——让所有智库前去主舰桥的第二战术室集合,我要他们建立一个数据理论模型.具体情况等我抵达后再说。” 他移开手指,那银色的按钮弹回了原位,发出了一声略显沉闷的声响。 赛维塔悄无声息地将视线从办公桌上移至了基因原体的脸上,好巧不巧的是,对方此刻也正在看他。 那眼神看上去不像是个原体或将军,反倒像是一只受了伤的野兽,满是疲惫,且极度危险。哪怕是知道这种危险并非针对他,赛维塔也忍不住在头盔里呲了呲牙。 此刻,他颇为庆幸自己还戴着头盔。 “亚戈·赛维塔里昂中士。”基里曼低沉,且尽量温和地开口。“感谢你为我带来这个消息。” “只是分内之事而已,大人。”赛维塔沉稳地回应,却在下一秒就暴露出了本性,让范克里夫眯起了眼睛。 “那么,我们是否可以离开了?” “请暂且留步,中士。我需要来自夜刃的帮助,而远不如近,所以,我希望你能暂时留下来一会儿。” 赛维塔看看他,又扭头看看他的连长。后者那面无表情的模样让他根本判断不出范克里夫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想法,他犹豫了一会,还没来得及开口,范克里夫就先他一步代劳了此事。 说实话,他简直就是抢在赛维塔之前开口。 “赛维塔里昂中士在数据推演上恐怕没什么天赋,大人。”范克里夫如是说道。“如果您真的需要一个擅长数据推演的夜刃——” “我知道,找第四连的沈中士嘛。”基里曼叹着气,微笑起来。“但他现在被我指派了另一件工作.” 他正说着话,那个银色的按钮却开始嗡嗡作响。基里曼不得不无奈地做了个致歉的手势,再次按动了它。 在几声沙哑的嘶嘶声过后,第一战团长马里乌斯·盖奇的声音响了起来。 “原体,您要做什么?” “我要开展一场会议。” “不,我是说,为何要召集智库?”盖奇在通讯那头不解地问。“而且您没说是为什么,这就更让我疑惑了。” “只是一点推测。”基里曼严肃地说道。“夜刃第一连的亚戈·赛维塔里昂中士向我传达了一个非常具备战术价值的情报,他在战后发现,怀言者们的腐化程度正在加深。” 他停顿片刻,做了总结。 “我认为,此事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向我们透露出怀言者的大部队目前正在奥特拉玛的哪一片区域活动。” 盖奇沉默了一段时间,他的沉默很古怪,基里曼认为,他不是在思考这件事。 原因只是因为盖奇在通讯那头发出了一些轻响,这是个小到不能再小的细节,只是他在过去的几分钟内所捕捉到的数百个细节之一。 对于常人,它微小到不足以被称之为细节。对于那些战术家,它无关紧要,应当被略过。但罗伯特·基里曼不会放过任何细节,尤其是在考斯之战结束后。 于是,带着真切的歉意,他对范克里夫和赛维塔微笑了一下。 “范克里夫连长,赛维塔里昂中士,我能请你们在门外稍等我片刻吗?” “您言重了,大人。”范克里夫说。“我们会在门外等待的。” 短暂的行礼后,两名夜刃便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基里曼此刻终于有了变化表情的余裕,他眯着眼睛,重归于平静,却也没有再让自己的面部肌肉做出任何其他活动,那张脸上此刻只剩下了纯粹的理性。超然于物外,何等可怕。 “说出伱的推测,盖奇。”基里曼说。“我知道你有话要讲。” “我们应该先去马库拉格,大人”马里乌斯·盖奇如此说道,他停顿了半秒,非常明显地深吸了一口气。“马库拉格是奥特拉玛的中心,是心脏与首都,我们应该先调转航线朝那里前进。” “我记得我们已经谈论过这件事了,盖奇。我已经告诉过你我的决定,奥特拉玛有五百个世界,每一个居民都是奥特拉玛人,而他们正在受苦。” “可是,原体” 基里曼严肃且坚决地打断了他。 “没有可是,难道怀言者会因为他们是或者不是马库拉格人就对他们网开一面,区别对待?不要再谈类似的事了,我们会拯救五百世界中的每一个。” “你听见了吗,盖奇?是每一个。我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世界,尤其是当它们处在我们航线上的时候。我有能力去救他们,我不可能袖手旁观,这等同于背叛。现在,我们来谈谈为何你又要提起这件事。” “因为我意识到您可能要再次推迟我们去马库拉格的时间了。”盖奇略显无奈地说。 “理由?” 第一战团长深吸了一口气。 “您说怀言者们的腐化程度正在加深,而他们一直都是狂热的信徒,在背叛后甚至愈演愈烈。通过夜刃之口,我们得知,那发生在他们身上那令人恶心的变异其实是来自亚空间的腐化。” “这是非常正当,也非常合理的说法。但是,对于这样的一群信徒来说,变异恐怕其实是神明的赐福。” “我不清楚亚空间里到底有没有神,可祂们如果真的存在的话,那么,讨祂们欢心的难度恐怕会相当之大。由此,再考虑到在此前的航行中我们所观察到的献祭现象与那些刻意为之的折磨,我大概就猜出了您召集智库的原因。” 基里曼的嘴角不可避免地上扬了一下,双眸显而易见地染上了一点笑意。 “你的猜测完全正确,盖奇,了不起。但这件事恐怕会相当有难度,我不确定我们的智库到底能不能在目前的状况下感知到哪一片的亚空间能量较为浓郁.所以,我为我们找了个外援。” “那位亚戈·赛维塔里昂中士?” “是的。” 盖奇叹了口气:“大人,您应该知道他是——” “——是的,我知道,我还知道他的灵能天赋又被封印了。不过这不碍事,范克里夫告诉过我,夜刃们拥有一种特殊的视觉” 基里曼也叹了口气:“我都不好说这到底是诅咒还是一种隐性的基因遗传天赋了,他们真是命途多舛。” “考虑到我们目前正在打的这一场战争,您或许应当将诅咒这个形容词稍作改变。” “但是,任何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盖奇。”基里曼如是说道,眼神稍微变得悠远了一些。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康拉德·科兹和他过去曾讲述过的那些故事,那些有关卡里尔·洛哈尔斯的故事平心而论,那是个好故事。 有关代价,有关刀刃,有关杀戮。有关一个鬼魂在地狱中捡到一个孩子的故事,那个孩子亲口讲述了这个故事,且带着骄傲。 鲁斯很喜欢这个故事,据说他后来还把这些稍作改编讲给了他的狼群。 莱昂·艾尔庄森也是,雄狮在他人的英雄史诗里居然罕见地保持了敬意。 就连佩图拉博都没有对多恩在故事中赠送出的那扇大门表达出什么不该有的情绪,钢铁之主到底在想些什么没人知道,但他和第八军团唯一的教官之间的那些传闻其实也并不算秘密 至少对原体们来说不算秘密,所以,他的面无表情也时常会被曲解成另一种意思。至少有一次,福格瑞姆走过去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之后发生的事可不怎么好看。 唯一对这个故事保持完全沉默的人是科尔乌斯·科拉克斯,他本来就不怎么出席宴会,少数到场的那几次也因为这些故事而一杯一杯地喝起了酒,离席的很快简直像是在逃避。 我在想什么? 基里曼闭上眼睛,收拢思绪,将这些事统统扔到了大脑的角落。对现在的他来说,它们闪着光,是比宝石更珍贵的东西。但是,也正因如此,他不能沉湎其中。 他还有事要做,他是罗伯特·基里曼。 “原体?” “我还在,盖奇。”马库拉格之主说。“只是分了会心,你已经在去舰桥的路上了吧?” “是的,原体。” “很好,我马上就到。” 他挂断通讯,表情已然变得平静。 更新完毕,今日7k。 (本章完) 88.五百世界之焚(七,5k) “此事绝无可能,你听清楚了吗?”瓦伦图斯·多尔洛厉声说道。“反灵能部队绝不可能离开马库拉格,尤其是在亚空间风暴愈发严重的当下。” “但是——” “——没有但是!泰拉在上啊,沃顿,到底是谁向你提出这个建议的?” “这件事难道还需要被‘提出’吗?英杰大人?安德芒需要反灵能部队!南部分区的首都正在被该死的怀言者围攻!” “我最多只能再指派给你五个战团。”瓦伦图斯说。“五个,再加上十艘战斗驳船,这就是全部了,沃顿。马库拉格的防卫力量已经足够空虚了。” “伱最好让他们快点赶过来,大人。”通讯那头的人阴沉地答道。“我们需要很多人才能把那群奥瑞利安的杂种赶尽杀绝。” 塔拉莎·尤顿拄着她的手杖,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些天以来,她已经听过了太多场类似的争吵。而奥特拉玛四英杰之一的瓦伦图斯·多尔洛则每一次都在场 他是个勇敢无畏的人,就像所有的极限战士一样,但他也是个顽固的人。 在这一点上,尤顿尤其不喜欢。就像她不喜欢罗伯特·基里曼偶尔表露出的固执,但她又有什么办法去改变呢? 内务总管只能提出建议,而她紧守着这片雷池,这么多年以来,半步都未曾逾越。又过几分钟,瓦伦图斯和通讯那头的沃顿终于争吵完毕。 英杰怒气冲冲地离开了书房内的沉思者阵列,手甲猛地握紧,他那套颜色对调的精工mk3此刻竟然在夕阳的照耀下显露出了一种迟钝的灰。 “马库拉格周边情况如何,瓦伦图斯大人?”她出声询问,右手仍然放在手杖之上。 她近年来苍老得并不是很明显,却依旧瘦弱,满头的白发倒是打理的整整齐齐,束于脑后。 年轻时的美丽没有被时光消磨,反倒因时间的流逝而变得愈发使人印象深刻,比如她那双因意志力显得无比明亮的湛蓝双眼,有时,它们看上去几乎与罗伯特·基里曼一模一样。 “我们几乎和大部分世界都断开了联系。”英杰严肃且缓慢地说,并走了过来,将她搀扶到了一把舒适的扶手椅上。 内务总管并未提出异议,甚至还让自己坐得更舒适了一点。她将手杖平放在膝头,用双手抚摸起了其上的纹路,做起了等待。 她明白,瓦伦图斯还有更糟糕的后半句话没有说。 “康诺、韦瑞迪安、玛萨里”奥克鲁达的英杰一边说,一边摇了摇头。“这简直就是一场噩梦,女士,我们现在只剩下半个南部分区和马库拉格星系了,天杀的亚空间风暴” 他忧虑地看向窗外夕阳,不再说话了。尤顿紧随其后,也凝视起了这面窗户。它和它外面的景象曾经只属于康诺王,现在则属于罗伯特·基里曼和很多能进入他书房的人。 塔拉莎·尤顿是少数同时看过两片不同景色的人,在康诺王时期,这里还没有那么多高楼,亦没有极限战士。 那时的马库拉格要更原始一些,人们对天空上的事物充满热情,并不知晓宇宙中到底存在什么危险。 念及至此,尤顿情不自禁地微笑了一下。 “是什么事让你微笑,女士?你已经很多天没有笑过了。”瓦伦图斯问。 “别打探我的心思,大人,这样可不礼貌。”尤顿突然故作严肃地说,她的玩笑让英杰无奈地笑了出来——虽然无奈,但他的确笑了。 尤顿拿起手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瓦伦图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笑意逐渐散去,忧虑再次占据上风。 “这些日子里我几乎快闲出病来了。”内务总管半开玩笑地说。“我们共同的大人不在这里,我甚至没有日程安排需要通报。虽然那些事我自己也能处理,但是,少了他的确让人觉得古怪。” 她仰起头看看瓦伦图斯,忽然说道:“我能问个问题吗,大人?” “自无不可,女士。” “我听说,帝国内有些人不太喜欢我们的大人一直待在马库拉格?” “.的确是有这么个说法,女士。”瓦伦图斯略带犹豫地回答。“大多数都来自泰拉的政务部官员,或一些军务部的人。他们觉得原体在五百世界上付出了太多时间与心血。” 内务管家沉默片刻,了然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女士?”瓦伦图斯愕然地看着她。“您明白了什么?” “他们在警惕罗伯特·基里曼,很明显,瓦伦图斯大人。”尤顿说道。“换句话说,他们认为一个精通政治,手握五百个远离泰拉世界的基因原体在他的家乡花费过多时间是一种不正常的行为.” 她正说着,忽然哑然失笑:“好吧,这听上去的确有些不太正常。他在这样的描述中听上去简直是个野心勃勃的阴谋家。” 四英杰的嘴角抽动了一下,表情也变得很是古怪。 尤顿仰头看着他,眉头一皱:“等等,大人,不会真的有人——” “——我们还是谈谈别的话题吧,女士。”瓦伦图斯生硬地说道。 尤顿震惊地看着他。 “真的有?”苍老的内务管家顿时变得严肃了起来。“他们在想什么呢?难道他们看不见五百世界为帝国做了多少贡献吗?” “实际上,女士,他们看得见。”瓦伦图斯隐晦地提醒道。“但我们的贡献可能看上去太多了一些,我的意思是,我们的人数” 他咳嗽一声,比划了一个手势。 尤顿恼火却又无可奈何地顿了顿手杖:“征兵热情高反倒成了我们的错了!他们看得见我们的几百个战团,但为什么看不见那些消失在星海中一去不回的年轻人呢?还有他们哭泣的父母” “多数人只看得见那些最浅显的部分,这不是他们的错,女士。实际上,也有很多原体共同表达过对这种说法的厌恶。”瓦伦图斯赶忙开口,扭转了话题。 在马库拉格,没几个人愿意面对一个怒气冲冲的尤顿女士,哪怕这怒火不是冲着自己来的也是一样。 罗伯特·基里曼的内务管家因其过于出众的能力广受敬畏,坊间甚至有传闻,在处理政务这件事上,罗伯特·基里曼一个人顶得上十五台沉思者,而尤顿女士最起码顶得上六台。 这当然是夸张的说法,但也多少能反应出人们对她的看法。不过,马库拉格人对她的尊敬倒也不完全来自于能力,更多的,恐怕是因为她的公正。 “是吗?”不出瓦伦图斯所料,在他提出这个话题后,内务管家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 “你介意和我谈谈此事吗?”尤顿问,表情居然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瓦伦图斯心中暗笑——看来全天下的母亲都是这样,总是想知道孩子的近况,想要了解她们的孩子和哪些人亲近,又和哪些人疏远。 但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想起,这位母亲的儿子此时仍然处于失联状态。 “当然,女士。”英杰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平静地点了点头。“比如战犬之主,令人尊敬的群山之子安格朗大人,他公开反对过很多次这种论调。” “不过,这似乎也让他惹火上了身,军务部里有些蠢材居然想借题发挥将战犬们的辅助军调往别处。战犬之主为此亲自去了一趟泰拉,据说只带了两名角斗士部队的高级军官,然后,军务部的人就改了口。” “他们怎么想的?”尤顿难以置信地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角斗士部队里都是安格朗大人的兄弟姐妹?至少也是参加战犬选拔失败的努凯里亚年轻人?” “您没记错。”瓦伦图斯露出一个难以言喻的古怪微笑。“世界上有些人就是有这么蠢。” “然后,第二个公开支持原体的人是众刃之主,康拉德·科兹大人。只不过,比起战犬之主,他的反对要更接近威胁。” “这我倒不意外。” “然后,那些人就连着他一起反对了。” “什么?” “是的,女士,他们后来不仅认为我们的原体野心勃勃,还觉得众刃之主也在这里头有一杯羹。他们甚至称他为腐败的法官.” “他们.疯了?”内务总管拄着手杖如是问道,表情非常困惑,还掺杂了点本不该出现的同情——她是知道康拉德·科兹和夜刃们的行事作风的。 这种必要之恶虽然令人不喜,但绝对是一种必需的手段。有夜刃在,整个银河内的野心家都需要掂量掂量,自己是否会在某天午夜的梦境中被一把利刃刺穿心脏。 “康拉德·科兹恐怕是整个银河里最不可能做这种事的人。倒不如说,如果罗伯特真的有那种想法,他反倒会是第一个来阻止的.”尤顿一边说,一边摇了摇头。“他们能当上官员,难道还会蠢到这种地步?” “我不太清楚他们的智力水平,女士,或许他们只是想法和我们不同,又或者,他们不太了解众刃之主。”瓦伦图斯耸耸肩。“这倒也正常,毕竟夜刃们总是神出鬼没,不怎么露面。诺斯特拉莫又太过偏远.” “你怎么还帮着他们说起话来了?” “我只是在理性分析,女士。”瓦伦图斯说。“我必须这样才能暂时理解他们的思考逻辑,否则我就会像是一台程序出错的沉思者那样崩溃。” “你的说法也太严重了。”尤顿摇摇头。“但是,就我个人来说——” 她突然停住声音,房间内有刺耳的警报声开始嗡鸣。瓦伦图斯表情立即一变,并伸手按住了腰间利剑,整个人已变得肃杀。 书房大门被打开,两名常胜军无言地看了过来。覆面鹰盔金光闪闪,手中武器嗡嗡作响,跳动着电光。奥克鲁达的英杰对他们做了个手势,又对塔拉莎·尤顿点了点头。 “请您速去避难。” “千万多加小心,瓦伦图斯大人。”在刺耳的防空警报声中,内务总管没有反抗,任由常胜军们护卫住了她,可她的表情却非常忧虑。 “我会的。”英杰严肃地说。 半小时后,他已急速赶到了城外。 这里原本是一片农田,此刻却成了浓烟滚滚的事故现场。正在灭火的本地防卫军忙碌不已,农场主不知所措地待在不远处的田埂上望着他的田地,表情何其茫然。 瓦伦图斯收回视线,看向他的副官卡斯米尔,开口就是一句质问。 “轨道哨站为何没有提前发出警报?” “我不清楚,大人。”卡斯米尔说,并递出了一块数据板,上面记载了马库拉格轨道哨站的详细记录,从今天早晨开始一直到坠落发生前均有记载。 通过这份数据,瓦伦图斯敏锐地发现了一个短暂的起伏。说得再准确一些,他发现了一个突然出现的爆炸读数,突兀到简直就像是在泰拉皇宫里突然冒出的兽人。 “这不可能啊?”瓦伦图斯慢慢地说,并放下了数据板,抬头看向了前方浓烟深处。“如果数据读数正常.” “绝对正常。”卡斯米尔插了句嘴。“在你来前我已经反复排查过十二遍,轨道哨站的伺服师甚至都对我发出了抗议。这份数据没问题,如果它有问题,那就证明我们的系统被入侵了。” 瓦伦图斯看看他,又看看那数据板。 “也就是说,这个陨石——或之类的东西。”他将数据板挂上腰间武装带。“是凭空出现在马库拉格的大气层里的?” “是的,我的大人。” “以奥特拉玛之名,这真是见了鬼了。”英杰突兀地微笑起来,并拔出了腰间利剑。分解力场嗡嗡作响,拔剑之声随后不绝于耳,田埂上的农场主立刻瞪大了眼睛。 瓦伦图斯暂时没空去管他的惊讶,只是一马当先地提着剑走进了浓烟之中。 现在正是丰收的季节,这片地里的农作物也长得相当好,现在却只是一片灰烬。火势还在蔓延,但火焰无法伤害到身穿盔甲的极限战士们,他们跟在英杰身后,谨慎地步入了这片麦地。 在前进六百二十二米后,瓦伦图斯率先停了下来。他面前出现了一个深坑,和一架半毁状态的穿梭机。 明亮的涂装现在满是泥土,左侧的机翼断掉了,后半部分更是干脆地不知所踪,断口光滑无比,仿佛曾经被刀刃切断——更诡异的事现在来了,在这断口处暴露出来的不是机舱内部,而是一整片光滑的银色金属。 英杰收回视线,开始观察机身。他敏锐地发现了一个徽记。准确地说,是半个徽记。他认出了那个黑色的龙首,它已经因为坠毁变得很抽象,但这不妨碍瓦伦图斯用他的想象力得到答案。 他放下剑,表情难看地叫来了副官和五名极限战士,跳进了深坑之中。他用动力剑劈开舱门,一具尸体立刻滑落了出来。那是个火蜥蜴,毫无疑问,但已经死去多时了。 他的胸口有一道巨大的创口,像是被剑所伤,深可见骨。 瓦伦图斯深吸一口气,双手抱住他,试图将他带离这个深坑——可他没来得及做完这动作,一只漆黑的大手从舱门后方猛地探出,抓住那具尸体的左手。 卡斯米尔和一众极限战士立刻举起枪。 “别。”机舱内,有个低沉沙哑的声音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单音节。他的声音听上去非常糟糕,有如吞下过一打刀片般粗粝,且十分虚弱。 瓦伦图斯侧耳倾听片刻,握剑的手忽然颤抖了一下,他有一个猜测,不是很可能,但. “大人?!”数秒后,他作出决定,焦急地呼喊起来。“伏尔甘大人?是您吗?!” “是我。” “该死的,快把他弄出来!”瓦伦图斯立刻放下剑,咆哮了起来,半分钟后,几乎不成人形的火龙之主被他们从机舱内抬了出来。 他已经瞎了一只眼,战甲碎裂,其上蔓延着许多裂痕,皆是武器所伤。英杰目光骇然地看着这位巨人中的巨人,不明白到底是谁能将伏尔甘伤成这样。 “派一支医疗队伍过来,通知城内的医院做好准备,最高规格。”瓦伦图斯严肃地告诉他的副官,卡斯米尔敬了个礼,就离开了深坑。 他则弯下腰,试图和伏尔甘继续沟通,但重伤的原体却比他更快。 “做好.准备,极限战士.” “什么准备,大人?” “天空.”伏尔甘艰难地说。“坠落——我们,会坠落。钢铁,火龙,死亡守卫.” 瓦伦图斯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本不该通过这样抽象的词语理解伏尔甘的意思。然而,他与那只独眼对上了目光,于是一切便迎刃而解。 一道思绪如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使他的大脑短暂地重启了一次。 “坠落.”火龙之主抬起手,抓住他的肩膀,念起了这个词。 明明是将死之人,力气却大到令人无法理解。他身上唯一与死亡能联系起来的东西就是他的声音,那种呢喃,瓦伦图斯已经听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他半跪在地,深吸一口气,启用了军团广播。 “一级警告,全球戒严。我要每一座城市做好准备,我们可能会遭遇大规模的坠落现象,让所有轨道哨塔禁止攻击,转用观察模式。让快速反应部队和医疗队伍做好准备,并通知所有医院,他们将进入战时状态.” “坠落。”在他身边,伏尔甘还在低语,那只独眼中有泪缓缓流出。数秒后,他的手重重地落下,摔在了泥土之中,也让一个想要念出却没来得及的名字消散在了空气里。 “大人?伏尔甘大人?!王座在上啊,医疗队还要多久?!他快不行了!” 莫塔里安 今日就一更,明日万更补回来。 (本章完) 89.五百世界之焚(八,7k) 约翰是个农民。 说得再准确一点,他是马库拉格上的一个农民。他祖辈都是勤劳的工人,而马库拉格从未亏待过他们。祖辈传下来的土地至今仍在约翰手中延续,但他仍然自认为一个农民,而非农场主。 这是种很老派的思想,若是要细究起来恐怕会变得没完没了,它起源于多年前的马库拉格,当时可还是康诺王当政。 说回正题,约翰到底有多老派呢?举一个例子吧,他甚至不想用机器去代替工人们,哪怕这样做会带来数十倍的利润。 “这样会让很多人没有饭吃。”约翰总是这样告诉他的儿子。“我们有三十多个帮工,如果我让那些见鬼的机器跑到田地里帮我们做工,那些人又该去哪讨生活?他们的爷爷曾经和我的爷爷一起在田地里劳作,我不会让这种传统消逝的。” 他的儿子当时听的很认真,后来则不了,少年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其他地方。比如参加极限战士的新兵入伍选拔——约翰对此没有任何话要讲,他既不骄傲,也没想着要去阻止。 他的女儿,即他儿子的妹妹倒是对此事颇为自豪,整天在学校里宣扬她哥哥的雄心壮志然后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约翰的儿子进入了极限战士,步入了星海之间,并就此一去不回。 在他离开马库拉格二十一年后,约翰收到了一封从前线传回来的信,在信中,基因原体罗伯特·基里曼亲自向他道了歉。 他承认,是他的‘错误指挥’导致约翰的儿子送了命,具体细节虽不能透露,但他的儿子绝对是光荣战死。基里曼的宫廷给了约翰很大一笔补偿,以及两种特别的悼念方式。 一面极限战士连队军旗的复制品,来自他儿子的连队,如今正挂在他家里最显眼的地方。还有马库拉格南部城区里的一个纪念碑,他儿子的名字就在上面。 单独刻在上面。 约翰不恨罗伯特·基里曼,他知道战争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的妻子也不恨,或者说,没有去恨的机会。在那封信回来的前一年,她就去世了。 但他的女儿对此很不满意,终日以泪洗面,甚至不愿再去大学里教授学生。 约翰对此很是担忧,可他还能做什么呢?他的孩子们都已经长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而他也已经六十三岁了,早已不再年轻。 他不想做延寿手术,至于田地,他打算交给一个后进的年轻人,对方和他年轻时一样,对田地很感兴趣. 但是,在他死之前,他绝对不会停止劳作。这块田地养育了无数极限战士,所以他必须时刻待在这里,除非他死去。 好比此时,他扛着锄头站在田埂上,看见无数流星从天而降。 “王座在上啊。”约翰震惊地抓住他的胡子。“这是怎么了?” 他很快就得到了答案,因为正有一颗流星从天而降。约翰站在原地好几秒才反应过来,那东西是要降落到他的田地里。他从轨迹上看出了此事,但真正让他动起来的一种如针扎般的直觉。 约翰扯着嗓子吼叫了起来,声音仿佛回到了年轻之时,在酒馆内彻夜歌唱的时候。 “跑啊!”他怒吼起来,并冲着田地里的工人挥舞双手。“离开原地,离开原地!快跑!” 工人们起先只是呆呆地看着流星坠落,没有活动。反倒是在听见他的咆哮后才恍然发觉自己应该逃命,于是立刻四散,有序地沿着田埂朝着避难设施奔跑而去。 期间最起码有十几个人要来拉着约翰一起走,但他统统拒绝了。这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扛着锄头坐在他的田埂上,执意要亲眼目睹流星坠落。 数十秒后,它重重地落地,落在了他用来种植棉花的一片土地里。触地带来的冲击波蔓延数百米,仍然让他从田埂上摔倒在地,浑身生疼。 长久被关节病和年龄所折磨的身躯本该再喘息一会,才能恢复爬起来的力量,但自然规律对此刻的约翰来说已不再有用。 他立刻翻身从地上爬了起来,烟尘四散,几乎遮蔽了一切,火焰熊熊,照得他的眼睛非常不舒服。约翰咕哝一声,扛着锄头就往那边走了过去。 毫无疑问,他的行为十分大胆,但卫兵们的责问对他来说已经不是需要再去关心的事了——他心中有种强烈的直觉,他觉得,这是他的儿子回来了。 这感觉毫无逻辑可言,但世界上总有些事是不需要逻辑的。 他继续深入,很快就因为燃烧的烟尘而咳嗽了起来,不过这不碍事,因为约翰总是有办法做到一些事。他卷起衣服盖住了口鼻,就这样顶着足以毒害他的肺部夺走空气的燃烧烟雾走到了那块流星附近。 棉花地已经被祸害到不能要了,一个巨大的深坑取而代之,周围的一切都透着火光和毁灭的余韵。土地被糟蹋成这幅模样本该让人心痛,但约翰没有时间悲春伤秋,因为他看见了一个空降仓。 一丝微不可查的欣喜在老人心中升起:有可能吗?有可能吧万一呢?如果罗伯特·基里曼出错了,我的儿子没有战死,只是失踪? 他握紧锄头,小心翼翼地顺着深坑爬了下去。最开始还很顺利,直到他一脚踩空滑了下去。 这次摔倒比先前那次要严重得多,他趴在地上缓了好一会才勉强直起身,额头处传来一股锥心的疼,眼前的事物也变得迷蒙。就在此时,他听见了一种古怪的闷响。 他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直到那声音一直接连不断地传来,一下接着一下。听上去好像是铁匠在打铁,又或者是什么人在拿着一把锤子破坏些东西 锤子?为什么一定是锤子?约翰感到一种荒诞的笑意,但他没能笑出来,因为有一块巨大的钢铁从他眼前飞了出去,然后是一个巨人. 他从正在燃烧的空降仓里滚落,战甲斑驳,脸上满是伤痕。约翰愣住了——他不觉得自己的儿子长这样。 “你!”那个巨人立刻发现了他,声音听上去仿佛正含着血。“快离开这里,平民,这里不安全!” “你是——” “——离开!”那人瞪视起他,并用那把巨大的战锤将自己支撑了起来。 那把武器上满是鲜血,看上去凶残至极。直到他站起来,约翰才意识到这个人到底有多么高大,他心里的最后一丝期待也就此烟消云散。 这本该令人痛苦,可约翰却越发踏实地站稳了脚跟。 你到底在想什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他扪心自问,伱很清楚罗伯特·基里曼绝不会说谎,以实玛利战死了,就是这样 但是,这个人呢?他是谁? “你是谁?”约翰警惕地握紧他的锄头。“告诉我你是谁,大块头,你从哪来的?” 那个巨人看着他,表情在恼怒与深思之间来回转换,速度快得几乎让人觉得荒谬。过了好一会,他才开口讲话,口气虽不温和,但话语却让人放松。 “把那锄头放下来,平民。如果你打算伤害我,你至少需要一把爆弹枪。一把沾着泥巴的锄头可没办法对我造成伤害。” “我要知道你是谁!” “我是佩图拉博,第四军团钢铁勇士的原体,而你”他仰头看了看天空,浓烟遮蔽了一切,他却像是能看见天空似的,目光非常专注。“你是马库拉格人,对吧?” “你说你是谁?”约翰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巨人叹了口气:“我不想再重复一遍了,平民,快快离去吧。给你自己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我和我带来的一切都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 “但你站在我眼前。” “所以?” “按照马库拉格法律——”约翰高声说道。“——任何人物,不管是平民、官员、士兵或军团战士,皆该为马库拉格而战!” “然后?” “你说你是个原体,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反正我也没有亲眼看见过罗伯特·基里曼。但是怀言者正在围攻我们,好多天以前,英杰大人就说了这件事。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和他们一伙的?” 佩图拉博几乎笑了。 “如果我是,你觉得你还能活着对我说这么多话吗?”他问。 约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才把锄头放下来。 “我想也是。” 老人若无其事地点点头,却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双腿发软,身体颤抖不已。他扔下锄头,双手抱在一起,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 佩图拉博站在原地,侧耳倾听。在上千种不同的声音中,他捕捉到了自己所需要的那一种。即快速移动载具的声音,他甚至还能知道,至少有三辆飞艇在朝着他这里移动。 这发现让钢铁之主失去了移动的欲望,更何况,以如此方式降落,恐怕只有待在原地才能舒缓一下极限战士们的神经。他站在原地,耐心地等待了起来。 “.大人?” 佩图拉博看向那个平民,挑起了眉:“我没想到你会这样称呼我。” “可你是原体啊。” “半分钟前,你还认为我是个和怀言者一伙的叛徒。” “那是之前的事了。”约翰咕哝着说,他仰头看着佩图拉博,犹豫地问出了一个问题。“但是,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大人?” “我说了,我和我带来的一切都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但你很有勇气,平民,你叫什么?” “约翰。” “只是约翰?” “只是约翰,我只是个农民,大人。” “很好,约翰,我可以对你稍微透露一二。我来此是为了寻找马库拉格之主,罗伯特·基里曼。”佩图拉博矜持地回答,他明白现在情况紧急,但必要的礼仪还是要的 而且他待会就要和罗伯特·基里曼的军团见面了,佩图拉博认为,善待基里曼领地中的一个平民能让这场会面的气氛变得对他们更有利一些。 再者,他也的确很喜欢这个老人身上所表现出的勇气。 当然,他不会明说。 是否所有奥特拉玛人都具备这种无所畏惧的特质?他思考着,并得到了一个意料之中的回答。 “可是——”约翰瞪大眼睛。“——他不在这里啊,大人。” “我知道。”佩图拉博说。 —— “我们的原体并不在马库拉格,佩图拉博大人。”瓦伦图斯·多尔洛说。 “我知道。”佩图拉博说,并抬起双手,让两个医疗机仆为他缝合着肋骨处的创口。他的表情十分平静,仿佛未曾受到半点伤害。“他在考斯。” 瓦伦图斯皱起眉,按住腰间利剑:“我请求你给出一个解释,大人。” “别犯傻了,瓦伦图斯英杰。”佩图拉博抬眼瞥他一眼,将英杰二字念得非常之重。“荷鲁斯的命令对我们来说并不是秘密,我们知道他做了什么。” “但这不能解释你们为何会从天而降。” “事出有因。”佩图拉博简略地说,双眉微皱。 医疗机仆的手正拿着针线他的伤口处来回穿梭,单分子针勉强穿透了他的血肉,而那线却得两个机仆合力才能穿过血肉。他能感受到它们每一厘米的寸进,这几乎可称一种刑罚。 瓦伦图斯同样察觉到了这件事,他思索再三,还是松开了握剑的手,开始向佩图拉博汇报一件巨大的噩耗。 “我需要向您汇报一件事。”他严肃地抿起嘴唇。“您的兄弟,帝皇的儿子之一,火龙之主伏尔甘因伤势过重而不治身亡.我们的医师在十二分钟前确认了这个消息,我很抱歉,但我们无法治疗一位原体。” 佩图拉博眯起眼睛,他推开机仆,拿上自己的战锤。 “带我去见他。”钢铁之主命令道。 “为何?” “带我去,英杰。”原体露出牙齿,冷冷地说。“然后你就会知道原因。” 瓦伦图斯思索片刻,依言照做。 他们沿着漫长的走廊步入了罗伯特·基里曼宫廷的地下深处,在通过了数道虹膜解锁的金属闸门后,他们抵达了一个极其专业的医疗室。 哪怕是以佩图拉博挑剔的眼光来看,这里也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大厅中央安置着一架巨大的铁床,医疗器械已经被撤到一旁,人员早已提前疏散过。床上盖着白布,显露出了一个强壮的身影。 钢铁之主大步走了过去,顺手将他的战锤扔到了地上。 瓦伦图斯皱起眉,为那巨大的回响而感到烦躁,但佩图拉博接下来所做的事才真正挑战到了他的神经可承受范围——佩图拉博一把扯开了白布,抓起了伏尔甘的尸骸。 “王座在上啊,你在做什么?!”英杰厉声喝道。“你是要亵渎死者吗?!” “安静。”佩图拉博头也不回地说,并扒开了他兄弟那只独眼的眼皮,专心观察起了已经扩散的瞳孔。数秒后,他放下他,又捡起那块白布盖上了尸体。 “几个小时之后他就会醒过来,派人监控他的情况,一旦他醒了就立刻通知我。” 佩图拉博毫无感情地说,他的话语让瓦伦图斯·多尔洛脸上的愤怒逐渐化为了一种茫然。 他没办法理解佩图拉博的话,甚至一时之间搞不清楚到底是自己疯了,还是这位以脾气飘忽不定出名的阴沉原体疯了。 佩图拉博看他一眼,走过去捡起了自己的战锤:“我们都没疯,英杰。只是我知道一些不应该被知道的东西罢了,比如,我的兄弟不会死。” “你说什么?” “他不会死,瓦伦图斯。”背对着他,佩图拉博疲惫地叹了口气。“不然你以为我们是怎么从荷鲁斯手底下逃出生天的?” “谁?”瓦伦图斯震惊地问,表情好似被父母拳击的婴儿。 他在短时间内震惊了太多次了,他的脸部肌肉甚至隐隐有痉挛的征兆。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了二十分钟后才逐渐好转,而那个时候,他们已经换了个地方交谈,且在场的人也多了一些。 “继续说。”佩图拉博命令道,并为自己手动穿戴着战甲。“我没告诉你停就不要停,丹提欧克,明白吗?” “明白。”战争铁匠说,并转了个方向,好让他面前的一众极限战士军官和一位年老的女士能听得更清楚。 “我们在那之后冒险进入了亚空间,航行起先还十分顺利,但那个被诅咒的叛徒很快就带着他的舰队追了上来。” “他狼群的数量因亚空间的颠簸已经少了很多,我们得以不再像此前一样压力过大。但是,更令人无法理解的事还是发生了,荷鲁斯通过某种方式直接出现在了舰桥上.” “他孤身一人,却无法被任何子弹或刀剑伤害。我们死伤惨重,然后,火龙之主要求我们都退后,让他和其他原体们来解决此事。然后,荷鲁斯——” 他扭头看向他的原体。 “——继续。”佩图拉博漠然地告诉他。“我们没有任何东西需要向极限战士隐瞒,更何况我没有叫你停,丹提欧克。” “遵命,原体。”钢铁勇士沉重地叹了口气。“然后,他杀了伏尔甘,他还重伤了莫塔里安大人并用他的血召唤出了某些亚空间里的邪物,我不确定到底是一群还是一个。” “是一群。” 佩图拉博再次插入对话。 “是一群。”他重复道。“那东西是恶意的集合,是一群苍蝇,但这只是一种浅显的外在表现形式。它的真实面目是一种疫病,我不确定是什么,但它绝对是一种疫病。” “原体?”丹提欧克看向他。 “算了,我来说吧。”佩图拉博摇摇头。“你先下去休息。” “遵命。”战争铁匠迈动步伐,离开了这间房间。 钢铁之主则扣紧手腕,检查了一下动力甲的运行状态。他的表情仍然十分平静,但接下来说出口的话语却堪比毒蛇吐信,令人不寒而栗。 —— “我已经厌倦和你战斗了,伏尔甘。”荷鲁斯·卢佩卡尔说,他的战甲上满是鲜血。 “我承认你的确是个颇具挑战的对手,但你甚至只能给我留下一点擦伤。所以,帮我个忙,就躺在那儿不要再动了,如何?” 作为回答,下巴碎裂,头颅也几乎不成人形的伏尔甘抽动了一下他的右手指。 牧狼神叹了口气:“你不可能成为我的对手,为何你就是不明白呢?” “那就由我来。”莫塔里安嘶哑地说,手中寂静切过空气,发出了锐利的声响。 死亡之主目若喷火,双眼中有血泪正潺潺流下。舰桥四处挂满尸体,有钢铁勇士,有火蜥蜴,也有死亡守卫。他们怒目圆睁着死去,鲜血淋漓,让这里变得几乎像是一座屠宰场。 “面对我,叛徒!”巴巴鲁斯人怒吼着冲了上去。“我会替伏尔甘报仇!” “别,莫塔里安!”佩图拉博大声劝阻。 他正半跪在地,荷鲁斯在刚刚轻描淡写地将他击退了数十米之远,且还造成了更严重的内伤。他看得很清楚,如果要对荷鲁斯产生威胁,就必须三人一起,至少也要两人 可死亡之主此刻根本就听不进去,他径直冲向了荷鲁斯。后者微微一笑,手中破世者微微提起,战锤如导弹坠落般砸向了莫塔里安的胸甲。 陶钢、精金和骨头统统发出了清脆的碎裂声,鲜血自死亡之主的口鼻中涌出,他却如根本同没有受伤般狂吼着旋转了手腕,战镰以极端粗暴的方式狠狠砸落。 银光闪过,寂静之镰竟然在荷鲁斯的脸上制造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飞溅,荷鲁斯惊讶地后退两步,不怒反喜。 他那怪异的笑容在愈发变得可怖的脸上显得极端扭曲。 “有意思.”他大笑起来。“这不在我所预见的事里,莫塔里安,你似乎突破了自己.但这是不该发生的事,你已经足够强韧了。收手吧,就到这里,兄弟。不要再往前了。腐败之神不会喜欢这样的你。” “我诅咒你!还有你那该死的神!”死亡之主口齿不清地咆哮道,拖着寂静再度奔去。 佩图拉博紧随其后,钢铁之主的脸在这一刻泛起了非人般的光。荷鲁斯却仍有余力微笑,他先击倒莫塔里安,又单手抓住了佩图拉博的战锤,一把扯过,反手便将他打倒在地,又顺手将战锤扔了过去,仿佛投掷垃圾。 “你们无法获胜。”荷鲁斯平静地宣告。“从一开始我就在希望你们能够进入亚空间,而现在,你们真的来了在这里,我是无敌的,兄弟们。” 他咧开嘴,尖锐的犬齿闪闪发光,眼瞳深处有燃烧般的红光乍现。 “你只是个怪物,别对我妄言兄弟之称。”佩图拉博艰难地说。“伏尔甘是对的,我认识的那个荷鲁斯已经死了,你披着他的皮囊,但你.” 他吐出一口鲜血。 “只是个怪物!”莫塔里安咆哮着从地上站起,接上了他的后半句话。他那闻名于世的强韧体质似乎在此刻更进了一步,变成了一种根本无法用科学去解释的坚韧。 他拖着残躯再次冲向荷鲁斯,战斗的意志旺盛到燃烧般显现于双眸之中。他的敌人却微笑着后退一步,抬起了右手,有浓厚的绿光猛然乍现。 在光芒中,一群嗡嗡叫的苍蝇顿时出现。钢铁之主愤怒地锤击地面,强迫自己站了起来,他当然认出了这群苍蝇的真身,他凭什么忘记? 捡起战锤,钢铁之主便要和莫塔里安合力杀死荷鲁斯——直到那些苍蝇开始爆炸,接连不断,一刻不停,一个浩瀚且恐怖的形象短暂地借由这些仍在不断死去的苍蝇出现在了舰桥之上。 绿光大盛,莫塔里安曾看见过的三颗腐烂眼眸在这一刻真切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要怎样才能用语言形容出这个东西?没有,没有语言能描绘出祂的千万分之一恐怖,千万分之一慈祥。 祂是癌症,在不断增生。祂是七百七十七万零七千七百七十七种不同的疫病,祂是生死不断重复循环的轮回,腐朽的黑色充斥着祂,在祂所出现的地方扭曲了被盖勒立场包裹的舰船,让无数恶魔嘶声咆哮,赞颂着祂的名字。 荷鲁斯微微低下头,念出了祂的名讳。 “慈父纳垢.”他张开双臂。“我已为你献上祭品!” 谁是祭品?在仿佛永恒的一瞬之间,莫塔里安理解了一切。他的牙齿开始咯咯作响,而后竟然统统碎裂。鲜血从唇齿中溢出,他颤抖着身体,高高地举起了手中镰刀。 “你怎敢——”他咆哮。“——我要杀了你!” —— “然后呢?”塔拉莎·尤顿面色苍白地问。 佩图拉博沉默地靠在椅背上,摇了摇头。他不愿意再描述接下来的事了,他能挺着说到这里已是世间罕有,但这显然不能让极限战士们满意。 “大人,可你们到底是如何来到马库拉格的?”瓦伦图斯问,表情严肃到无以复加。“我不理解.但我顺着您的话往下思考,如果那个东西,真的存在,你们又是如何逃出生天的?” “问我的兄弟莫塔里安吧。”佩图拉博嘲讽地一笑,笑容中满是苦涩。“那东西试图让他屈服,在我们眼前,祂开始折磨他和他死去的子嗣.但他反抗到了最后一刻,甚至还——” 他闭上眼睛。 “让我安静一会。”他说。“之后,我再来说这些事。” 还有一章,今日预计更新一万五,加更5k,可能写不完,少的明天继续补。 (本章完) 90.五百世界之焚(九) 就在今天,瓦伦图斯·多尔洛接受了一些他以往绝对不会接受的事。这些事听上去就像是在挑战他的理性,更可怕的是,若是你想要理解,就必须抛开理性去看待。 而这对于一个极限战士来说简直难于登天,好在,仁慈的伏尔甘帮了他一把。 当然,这帮助的方式并不如何温和,也不怎么随瓦伦图斯的意。但是,结果仍然是值得令人为之庆祝的,毕竟,伏尔甘没有死。 不对,更正:他复活了。 再次更正:他从死亡中归来了,并且那只失去的眼睛也回来了。 “大人——”英杰艰难地放下手中数据板。“——我们的仪器和医生显示,您痊愈了。” 伏尔甘看了他一眼,许久之后才点了点头。 他庞大的身躯上肌肉仍然虬结,那曾经鲜血淋漓的皮肤和凹陷下去的胸前如今却恢复了原样。除去眼神有些麻木以外,他和活着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不,不对。瓦伦图斯再次于心中更正自己,火龙之主现在就是活着的。是的,没错,他活着,而且从未死去。 好吧,他至少死过一次,但他还是活了过来王座在上啊! 瓦伦图斯麻木地眨眨眼,扔开了这些情绪。 数秒后,怀揣着亲眼目睹死而复生的敬畏,他问道:“您需要什么吗?” “佩图拉博在吗?” “在的。” “麻烦你,请他过来.还有,我想问问,我的军团目前情况如何?” 瓦伦图斯顿时深吸一口气——考虑到他接下来要说的事情,这口气甚至可以被称之为在惊惧之下倒吸的凉气。看见他这种反应,伏尔甘也苦笑了起来,抬手制止了他。 “算了,英杰。”他摇摇头。“我相信他们的坚韧,请你告诉那些还活着的人,我会尽快去见他们。” “.我明白了。”瓦伦图斯沉重地回答,并低头行了一礼,转身离开了这个房间。 十来分钟后,他带着佩图拉博返回了这里,步伐不算快,因为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位苍老的女士。透过玻璃,伏尔甘发现了他们。 他为难地站起身,用那块白布裹住了自己——火龙之主有些懊恼,早知道应该让瓦伦图斯给自己找身衣服来。他可没想到塔拉莎·尤顿会过来。 大门缓缓滑开,他的访客也如约而至。佩图拉博的脚步最为迅速,简直像是迫不及待。他冲到伏尔甘面前,双臂张开,有那么一瞬间,伏尔甘认为他是想给自己一个拥抱的。 但他没有。 钢铁之主平静地放下手,然后又抬起,又放下最后,他选择拍了拍伏尔甘的肩膀。 “很高兴伱回来了。”他顿了顿。“再一次。” “你知道我会回来的。”伏尔甘微笑着说。“我会一直回来,直到事情做完为止。” “伏尔甘大人——”另一边,一位拄着手杖的女士皱起眉,向他问了好。不过,她很快就调转了火力。“——瓦伦图斯,我的英杰大人,您怎么连身衣服都不给他找来?” 奥克鲁斯的英杰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这没什么,女士。”伏尔甘温和地替他解围。“我自己也没想到这件事。” “但这仍然很失礼。”尤顿固执地说。“这实在是一种——不好意思,大人。” 内务管家叹了口气:“我应当让你们先互相谈话。” “不要紧。”佩图拉博嘶哑地说,他的反应让伏尔甘略显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如果罗伯特·基里曼不在马库拉格,那么,你就等同于他的一部分,至少也是一个代言人,塔拉莎·尤顿。因此你完全可以在这样的对话中畅所欲言。” “多谢你的宽宏大量,大人。”尤顿微微鞠躬。“但我更想询问一下您刚才那些话的后续。莫塔里安大人到底怎么了?” 她是故意的,她先用礼貌让佩图拉博说出那句话,然后才问出这件事。伏尔甘想。 他只见过塔拉莎·尤顿几次,但这已经足够这位女士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了。她是个就事论事的人,绝对不会因为对方的身份就忽略正确或公正。 伏尔甘觉得,这应当是她在与罗伯特·基里曼的长久共事中锻炼出来的本领。鲜少有凡人能够在面对原体的时候直抒胸臆,保持自我。 更多人会因为他们天生的威压而变成趋炎附势之徒,使人厌恶。 “他被折磨了。”佩图拉博平静地说。“就是这样,女士,然后他一直反抗到死。” “可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呢?”尤顿尖锐地问。“愿伟大的莫塔里安大人安息——可如果事情真的像是您说得这样简单,你们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你非得寻根究底吗?”佩图拉博冷冷地看着他。 他的凝视何其可怕,足以摧毁一切堡垒,尤顿却没有丝毫退让。她握紧手杖,半步都未曾退后。瓦伦图斯担忧地移动两步,靠近了她,担心于钢铁之主那闻名于帝国的可怕脾气。 “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佩图拉博大人。”尤顿缓缓说道。“我可以在任何时刻寻根究底,我也知道这样很烦人,但我一定要得到真相。” 她顿了顿,甚至迎着佩图拉博的凝视向前走了一步。 “而如果您无法忍受,我建议您趁早告诉我——因为只有告诉我真相和另外一种方式能让我停止询问,大人。” “很好。”佩图拉博握紧拳头,缓慢地呼出了一口浊气。“伏尔甘,告诉她。” “嗯——啊?”火龙之主愕然地望了过来。 “告诉她那些她想知道的事。”钢铁之主平静地转过身。“你听到我说的话了,我暂时不想和这个小个头马库拉格人讲话。” 伏尔甘为难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塔拉莎·尤顿。他甚至还试图求助于瓦伦图斯,极限战士倒是试图开口解围,却被那‘小个头马库拉格人’举起的手杖逼迫地停止了讲话。 “让他说话,英杰大人!”尤顿厉声说道。“他个头这么高,我个头这么小!” “您到底想表达什么啊,女士?”瓦伦图斯茫然地看着他。 “我不知道。”尤顿说,双眼仍然紧盯着伏尔甘。 火龙之主无奈地叹息一声,神色终于改变。悲伤和哀痛一下子就爬上了他的脊背,使他整个人看上去仿佛苍老了好几倍。看着如此情绪外露的他,先前还咄咄逼人的尤顿也一下变了神色。 她的脸上接连闪过同情和不忍等好几种复杂的情绪,手也紧紧地握住了手杖,手指已经泛白。但是,她仍然没有松口。 许久之后,夜曲星来的铁匠低沉地讲述起了他兄弟的死亡。 “莫塔里安一直在反抗。”他低声说道。“那东西将他的子嗣死而复生,用瘟疫迫使他们行动,用污浊的力量让他们开口劝说他下跪” “祂用瘟疫包裹了他,把他关在里面,不停地折磨他。那东西无比了解他,一面折磨莫塔里安,一面精准地说出了他的恐惧、希望与心中一切。” “我从莫塔里安的反应中看出来,祂说得都是真的,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但也令人无比恐惧。祂凭什么这么了解莫塔里安?” “祂羞辱了他,然后把他折磨得死去活来,每一句话都让他骨骼碎裂,血肉增生。我试图救他,但我根本无法动弹。然后,那个东西开始诱惑他,想要让祂屈服.” “而他没有。”背对着众人的佩图拉博说。 “他一直在反抗,那个东西为此非常恼怒,我们能听出祂的愤怒。祂装作不在意,但我们都听出来了,莫塔里安也是一样。他在瘟疫里大笑着嘲讽那东西,于是祂彻底撕下了虚伪的面纱。” 伏尔甘闭上眼睛。 “那是我此生见过的最恐怖、也最无畏的场景。”他告诉尤顿和瓦伦图斯。“莫塔里安的形体在那东西的力量下产生了变化,他的脊背后方开始凸起,面容也逐渐扭曲、惨白。” “我一直能听见的那种低语声也在此刻爆发了,还有那些被亵渎的死亡守卫们,他们的尸体也下了跪。开始和那种低语声一起低声念诵莫塔里安的名字还为他冠上了一个亵渎肮脏的名号,它们称他为腐败王子。” “而莫塔里安——”火龙之主突兀地微笑起来。“——他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但是,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他好像变了个人。” “他的身体在那瞬间变了回去,盔甲崭亮如新,他的武器安稳地被他握在手里。他看着我们,没有污渍的脸上满是平静。” “我看见他的眼睛里有乌云般的漆黑光芒在闪动,然后他举起了右手,那把枪那把叫提灯的枪在那个瞬间变成了天上的雷霆,击碎了一切。当雷光消散,他、那个东西还有荷鲁斯都不见了。” “死亡守卫们的尸体也平静了,舰船却开始报警,读数显示异常。再然后,我们就决定冒险跃迁出亚空间。” 伏尔甘睁开眼睛,叹了口气。 “导航员和智库们为了这个计划几乎都死了,但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死得其所。” 塔拉莎·尤顿沉默地举起手杖,行了一礼。只有瓦伦图斯认出了她的礼节,那是个古老的伊利瑞姆礼节,专门用来哀悼英雄。 “愿他安息。”她说。 “除非我们杀光所有叛徒。”佩图拉博冷冷地说,仍然背对着所有人。 本章3k,一共一万,欠5k,明日还。 (本章完) 100.五百世界之焚(十,4k) 这是佩图拉博第一次登上马库拉格的城墙。 属于高楼大厦和罗伯特·基里曼恢弘宫廷投下的阴影遮住了他,钢铁之主的战甲仍然斑驳,他未曾有时间动手修复,降落之时便已是夕阳西下,如今更是漫天黑暗,不见半颗星星。 根据推测,这是因为怀言者们召唤出的亚空间风暴,群星被他们以无辜者的鲜血涂抹成了一片极致的漆黑,这种事不知道要让多少人对帝国真理的朴素认知崩溃 而这恐怕就是他们的目的。 极端下作。 佩图拉博厌恶地想,并遏制起了他的情绪,没有让厌恶发展成憎恨——他有一个理论,是基于事实推导而出的,此理论暂时还无法被真的证明,但已经完全足够他暂且熄灭胸中冷火。 他还不能让自己就这样简单的憎恨一切。 至少,在他见到康拉德·科兹以前不行。 此刻,城外还有烟雾未曾散去,空降仓和穿梭机正在被回收。一辆又一辆的运输车和飞艇从大开的城门处进入了城内,维修队在这座兼具古老与进步的城市内忙活着修复被空降仓破坏的地区. 他们是忙碌的,因为他们不仅要面对这种可能持续一整个晚上的工作,还得去赶走驱散那些正在看热闹的平民。 无论如何进步,马库拉格人大概也无法在这件事上免俗。喜好观察是人类的天性,否则我们要眼睛和共情能力做什么呢? 佩图拉博想着,发散着他的思绪,将这一切平静地尽收眼底,未予置评。他开始沿着古老的城墙来回踱步,单凭肉眼推算,他便能得出此面城墙的年龄。 它最少也经过了六百年的风吹日晒雨打,而马库拉格人仍然让它屹立于此,堆砌城墙的石砖甚至已经呈现出了一种奇异的淡白色。 奥林匹亚人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嗅闻到了燃烧的气味,以及与它所对立的灭火剂的刺鼻气味。 他熟悉这种灭火剂,它是一种功效强烈的化学品,如果加大剂量甚至能在一定程度上遏制钷素火焰的燃烧。 念及至此,佩图拉博竟没有缘由地抽动了一下嘴角。 笑容本就不是他所熟悉的表情,更不要提苦笑这种完全与他绝缘的自嘲式开解微笑。但他心里的确情绪复杂,这点是肯定的 胡思乱想,我完全是在胡思乱想,浪费时间。 他索性睁开眼睛。 “在背后接近我不是个好主意,尤顿女士。”原体淡淡地发出警告。“我正处于战争状态,你这样安静地试图靠近我,只会让你得到一些不太好的结果。” 那小个头的马库拉格人仰起头看了看他。 “迁怒是一种无能的行为。”她说。“我相信你应当不会这么做吧,大人?” “那取决于我到底有多愤怒。”佩图拉博眯起眼睛。“但是,伱呢?你特地离开罗伯特·基里曼的宫殿就是为了激怒我吗?这绝非明智之举。” “当然不,尊敬的原体。”尤顿微微鞠躬,以示自己的谦卑,却招来了一个和她预想中完全相反的回答。 她虽然对佩图拉博的性格已有所耳闻,且亲眼见证过,但是又有谁能想到钢铁之主会说出以下的话呢? “别那么叫我。”佩图拉博冷冷地说。“我痛恨这个前缀,况且,你也不是真的尊敬我。” “何出此言?” 佩图拉博看着她,嘴角很明显地向下弯曲了一下,颇具嘲讽之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表情恐怕就是一种回答。 有些人终生修炼说话的技艺,谨言慎行,以虔诚的态度面对每一场对话,只为了对谁都可如沐春风。 另一些人却选择以粗暴、简单且直接的方式来对待他们眼中的世界,以及这世界上的任何人。 对他们来说,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成功永远大于失败。 “你会尊敬一个失败者吗?”佩图拉博真心实意地发问。“一个亲眼看着兄弟去死却无能为力的失败者?” “你不应该对我说这些话,佩图拉博大人,而且,这也不是真相。”尤顿谨慎地答道,并拄着手杖缓慢地走到了城墙边缘。 她穿着厚厚的外套,白发在燃烧的夜风中飘荡。不远处传来一群孩子的高声嬉闹,稚童大抵永远如此吧。 他们暂时还处于一个懵懵懂懂的状态,在他们的世界里,今日划过天空的流星恐怕只是一些由想象力铸就的美好蒲公英,随风而散,仅此而已。 战争不存在他们的世界,也不应存在。 “我知道。”佩图拉博说。“但我需要发泄一二,根据评估计算得出的结论来看,当下的所有人中,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难道伏尔甘大人不能承担起您偶尔的情绪崩溃吗?” “他太良善了,而他的痛苦比起我来说只多不少。我不会在这个时候增加他的压力,悲恸的巨龙也是龙,在战场上,它仍可用火焰焚烧敌人。但悲痛欲绝则是另一种概念。” 佩图拉博平静地回答,并移开了视线,仰头凝望起了马库拉格城的防御屏障,淡蓝色的能量护盾在夜空中呈现出了一种另类的梦幻质感。 望着这一幕,他忽地明白了,为何马库拉格有那么多赞颂夜晚星空的诗篇。如果亚空间风暴没有遮蔽群星,此刻的夜空大概会美丽到使人无法移开视线 可惜,可惜。 “您的发言令人惊叹。” “你也是。” “大人?” “罗伯特·基里曼那让称赞变得听上去非常刺人的谈话方式原来是从你这里学来的。”佩图拉博略带讽意地看向她,扬起了下巴。“了不起,女士。” “你就是这样看待他的?”尤顿皱起眉。 “不然呢?罗伯特·基里曼,五百世界之主,伟大的太空君王——!” 佩图拉博哈哈大笑起来,张开双手,甚至用上了咏叹调。他看向尤顿,目光极尽挑衅之能事。 “你是个兼具宽容与严厉的母亲,这点我一看便知,所以我理解你对他的特殊滤镜。罗伯特·基里曼在你心中恐怕是完美的吧?对不起,女士,在我们这儿他可不是这样。” “他是个骄傲的自大狂,明面上对谁都彬彬有礼,却总能在细枝末节不经意地流露出他那特有的马库拉格式骄傲。王座在上,你知道我有多少次想扯起他的衣领告诉他别再那么对我说话了吗?” 尤顿被这阵狂风暴雨似的指责震慑到了,这点显而易见,她有些困惑,有些愤怒,又有些不知所措——而所有的这些情绪显露居然在短短数秒后就尽数消弭。 在夜风中,她的表情重归平静,甚至仍有余力叹息。 看着她,看着那双与基里曼无比相似的眼睛,佩图拉博心里明白,自己的计划已经失败了。 “大人,你的办法或许很高明,但在我这里是不会起作用的。”白发的女士微笑着用手杖敲敲地砖。“罗伯特·基里曼曾经无数次地故意表现出浑噩,好让我把他痛骂一顿。” “比如他父亲刚刚去世那段时间,他就曾刻意醉酒,并冲着我大喊大叫。他想让我怒斥他,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从悲痛中清醒” “当时,马库拉格情况危急,因一位君王的去世和刺杀的丑闻变得动荡不安。他明白这座城市需要一个怎样的罗伯特·基里曼,但他心里过不去那个坎,仿佛在父亲死后就立即执掌权力是一件多么大逆不道的事.你和他真是相像,大人。” “不。”佩图拉博说。“一点也不。” “真的吗?可你们不是都喜欢用数据来说话吗?以及那闻名银河的指挥方式?他和你似乎都喜欢用数据、分析与多线程指挥来让战争变得像是一种研讨会。” “我比他极端得多。”佩图拉博这样告诉她。“在我的军队里不会有超过五指之数的人向我提出建议,我不会像他那样,把战争变成一种游戏。” “游戏?” “是的,游戏。我知道他在做什么,我们合作过几次,我从那些并肩作战里看出了他的一些习惯,和他隐藏起来的战术意图。” 佩图拉博愉悦地挥舞右手,以炫耀般的态度开始在一名母亲面前贬低她的儿子。 “他永远是把那些真正困难的事留给自己解决,然后从剩下的问题中筛选出那些较为简单的,再把它们交给他的幕僚团,甚至还循序渐进。他在干什么?玩养成游戏?我可不会这么做。战争岂容儿戏。” “但您——”尤顿克制住自己叹息的冲动。“——已经有所变化了,不是吗?” “哈。” “大人?” “干什么?”佩图拉博粗暴地问。 “您刚刚是在笑吗?” “是的。”原体漠然地颔首。“冷笑、嘲笑、讽笑——我的确是在笑,但这个笑容里可没什么好意,别误解我,尤顿。你不会理解这种改变背后所付出的代价的。” “通常来说,人们说‘别误解我’这句话的时候,都是为了让自己不要被当成坏人,您却是不想被当成好人,真稀奇。”尤顿咕哝起来。“多么强大的一个心智.” “你说什么?”佩图拉博厉声问道。 “没什么,大人,您听力不错。” “我警告你,那是最后一次你——” “——我什么?”尤顿挑衅地看着他,扬了扬下巴。“我什么也没说,您自己心里清楚。” 佩图拉博瞪着她,在这种充满压迫力的凝视超过了三秒后,他却忽然又移开了视线。 “马库拉格的轨道防御系统有多少名伺服技师?地面武器发射平台呢?”他问,姿态已经变得专注,就连声音也沉静了下来。 尤顿则早有预料似的回答了他的问题,同样进入状态得很快。她如数家珍地做了回答,甚至还给出了补充,无愧于内务管家之名。 她吐出一个又一个数字,不带丝毫停顿,显然早已对这些事烂熟于心。待她说完,佩图拉博方才开口,显得无比耐心,和他刚才完全是判若两人 “恐怖的防御力量。”钢铁之主评价道。“我不认为有任何人可以在正面强攻中拿下马库拉格.但你们忽略了一件事。” 他眯起眼睛。 “如果罗格·多恩在这里——”他语气冷冽地说。“——就连他也会同意我的说法,最坚固的堡垒往往是从内部攻破的,内务管家,你能明白吗?” 尤顿严肃地点了点头,她怎么会不明白?有些事完全可从前人的故事与谚语中获取答案,这正是历史的意义。 “而怀言者们恰巧非常擅长这种东西,或者说,那驱使着他们来到这里的邪恶力量非常擅长这种事。你自以为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以迎接战争的到来,但他们不会用你所熟悉的方式来进行这场战争。” “那么,以您之见”尤顿探询地看着他,想得到后续回答。哪知钢铁之主竟然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对她摇了摇头。 “把这种事交给专业的人,尤顿女士。”他说。“叫你们的英杰来,还有全体高阶军官——我的意思是全体,极限战士、钢铁勇士、火蜥蜴、死亡守卫。我要每一个肩负有指挥权的军官都到场,这件事容不得半点马虎,你有合适的场地来进行这件事吗?” “当然,大人。”内务管家迅速地回答,并扬起了手杖,摇摇一指。“宫廷中就有一个符合您要求的房间。” “另外。” “什么,大人?” “马库拉格本地是否有这样一种花?淡紫色,长五厘米,宽三厘米左右,花瓣呈现出紫色。” 尤顿一下子愣住了,她不明白佩图拉博为何会问这种问题。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做出回答。 “我想.是有的,大人。” “很好,请你送一朵过来给我,一朵就够。” 钢铁之主轻轻颔首,迈步走过了她,步入了幽深的黑暗之中。战甲斑驳,闪着银光。而他本人的声音则在黑暗中飘来,仿佛夜风中的絮语。 还有7k,今天一共一万一,不要熬夜等,注意休息捏。 (本章完) 101.五百世界之焚(十一,3.5k) 瓦伦图斯·多尔洛脚步匆匆地走到了一扇侧门面前,他右手握着两块刚刚加急送来的机械教数据板,左手则抱着一摞源自罗伯特·基里曼办公室的厚重文件。 这侧门由两块巨大的大理石组成,非常巨大,哪怕对阿斯塔特来说也是如此。 很难说建造它们的古人到底在想什么,难不成他们中有预言者,能够预见未来?提前就知道了阿斯塔特们的存在,因此特地建造了一座这样巨大的会客厅。 两名常胜军推开了它们,门后扑面而来的鼎沸人声让英杰的脚步顿了顿,也使他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要知道,这座会客大厅已经很久没有被启用过了,虽然它的确庞大恢弘到令人难以想象——但是,这也正是罗伯特·基里曼对它颇有微词的原因。 马库拉格之主十分固执地认为,自己的宫廷不需要一座拥有一千根廊柱的会客大厅,为此,他曾多次抱怨。 “这太奢侈了。”他曾经这样对所有人叹息。“这简直就是铺张浪费,看看那些黄金和白银做的装饰,我要它们干什么?彰显我的身份?简直可笑,只有无能的君王才需要这些东西。” 他本来想拆掉这里,但却又因为这里古老的历史而没能狠下心。最后只得把装饰与画作全拿出去义卖,大厅倒是留了下来,空空荡荡,这反倒让罗伯特·基里曼更加不喜此处了。 但是,现在.如果可以的话,瓦伦图斯十分想问他的原体一个问题。 你确定你真的不需要它吗,大人? 英杰为自己拙劣的玩笑忍俊不禁了数秒,随后整理表情,大步踏进了大厅之内。两名正在互相交谈的死亡守卫看见了他,一人严肃地朝他投以了注目礼,另一人则友好地伸出了右手。 “需要帮助吗,英杰大人?” “不,不必了。”瓦伦图斯说。“请继续你们的讨论吧,伽罗连长,凯法大人。” 莫塔里安的亲卫之一,面容阴郁且仍然悲伤的凯法·莫拉格点了点头。他那老旧的mk2型盔甲被保养的很好,和他本人苍白的短发相得益彰。 时至今日,仍然选择穿着老型号动力甲的战士在各大军团中并不少见。理由也多种多样,习惯、荣誉、或单纯地只是不愿更换.凯法·莫拉格属于哪一种呢? 瓦伦图斯不清楚答案,但他记下了这件事,并打算在今夜之后通知后勤部门,让他们给死亡守卫们多准备一些动力甲的替换部件和维修材料。 相较于他的兄弟,第七连长伽罗则显得要理智一些,他并不像凯法那样沉默,但也的确显得情绪复杂。他勉强提起精神和瓦伦图斯聊了两句,前臂盔甲上的天鹰徽记闪闪发光。 “总之,我们暂时没得出什么有用的结论。防御战不是我们所擅长的事,英杰大人。我们可能什么都不擅长吧” 瓦伦图斯抿起嘴,对此,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伽罗已经放过了他。战斗连长自知失言地苦笑一下,抬起手,拉过他仍在悲伤的兄弟,为瓦伦图斯清出了一条路。 奥克鲁斯的英杰感激地点点头,就此穿过其中。 但是,要在这拥挤的大厅中穿行绝非易事。 那大块大块的彩绘玻璃反射着炫目的光彩,让他眼前所见的一切人、事、物都蒙上了迷幻的光。黑白二色的棋盘地面本该成为不起眼的画布,却又因为过于良好的保养加剧了这种炫目的反射 视觉上是一种折磨,体感上也同样如此,至于气味,就更不要提。 王座在上,至少上千个阿斯塔特挤在一起可不会带来什么好味道。战前集合倒还好,保养油的味道再浓郁也说得过去。 但现在可不同,这大厅内除去极限战士以外的所有人都经历过战斗,而且是刚刚从战场上回归。有些人的脸上甚至还沾着血,医疗机仆在他们身边穿梭不停。 更为糟糕的一点在于,瓦伦图斯碰见的所有人几乎都想和他聊上两句。 他前脚才与火蜥蜴们碰了面,回答了柴薪卫们询问他马库拉格内何处有锻造大厅的问题,后脚就要去解答钢铁勇士们对于马库拉格地形的疑惑。他们想知道能不能在马库拉格那闻名遐迩的赫拉之冠上建立防御哨站。 这自然是可以的,战时有战时的条例。瓦伦图斯告诉他们。并决定自己待会去找尤顿女士商量此事——他知道尤顿女士会同意,可他和内务总管还需要说服罗伯特·基里曼的宫廷幕僚团。 众所周知马库拉格人多,各种意义上都是如此。 就这样,几百米的路硬是让瓦伦图斯花费了半个钟头,极端折磨。唯一令他感到欣慰的是,当他满头大汗地抵达佩图拉博和伏尔甘面前时,他们均不约而同地从战术桌的投影中抬起了头,看向了他。 奥克鲁斯的英杰挺起胸膛,清清嗓子:“尊敬的原体们——” “——快把那些文件给我。”佩图拉博不耐烦地说。“我已经发现伱了,你为什么还要在说话前用咳嗽来刻意提醒我你的存在?” “多谢你,英杰。”伏尔甘尴尬地朝他举起右手。“请你原谅,我的兄弟现在正处于一种比较特别的思考状态.呃,我的意思是,他不太有礼貌,也不太想保持礼貌。” 瓦伦图斯耸耸肩,将文件递了过去,数据板也一块交给了伏尔甘,同时低声开口。 “这不要紧,伏尔甘大人,我已经习惯这种事了.我的意思是,我们的原体在某些时候或许比佩图拉博大人更过分。” 火龙之主震惊地看着他。 “是真的。”瓦伦图斯说。“承担着这样重任的人在某些地方发些脾气当然是合理的。但是,我们的原体会在思考结束后对我们道歉。” “而我不是他。”佩图拉博埋头翻阅文件,同时冷淡地回答了瓦伦图斯的话。 他的语气听上去相当不容置疑,却让一旁的伏尔甘露出了一种古怪的表情。火龙之主欲言又止的表情可谓是相当明显。 “我告诉你,英杰,我这个人不喜欢繁文缛节,也相当讨厌拐弯抹角。直来直去是我的本性,带来这些文件是你的本职工作,难不成你还指望我为此感谢你吗?不可能的.但你的确做得不错。” 瓦伦图斯皱着眉,张着嘴,看着他默然无语。他的表情和伏尔甘颇具相似之处,同样的想说点什么,却又无从开口。 佩图拉博从文件中抬起头,对他招了招手:“现在过来,我有很多问题要问你——罗伯特·基里曼的办公室里还有多少这样类似的文件?” “这取决于您要多少。”瓦伦图斯一边走近,一边答道。“我的意思是,如果您需要,我可以代为做主将那些文件柜和数据板全拿过来。” “给我——”佩图拉博再次低下头,然后抽出了一张厚重的文件。“——这种的,我要这种被他特别标识了你们极限战士纹章的文件。” “明白。” “还是老规矩,你可以自行识别哪些是应当被隐藏的机密,哪些是我可以阅读的文件,依你自己定夺,我只需要数据。” 他将文件递给瓦伦图斯,严肃地看着他,等待起了回答。 “当然。”奥克鲁斯的英杰认命似的点点头。“而战时没有机密,我会将文件全拿过来的希望我的原体不要为此降怒。” “他分得清轻重缓急的。”佩图拉博再次低下头,声音在变得低沉的同时也带上了一些嘲笑般的意味。“你未免有些看低你自己的原体了.英杰。” 瓦伦图斯的眼角抽搐两下,随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这里——怒吗?那倒没有,但怨气绝对是有的。 说得再直白一点,他简直不明白钢铁勇士们到底是怎样跟随这样的一个原体行军打仗如此多年的。难不成他们都没脾气吗? 怀揣着无可奈何的怨气,和对佩图拉博这样立刻投身进入工作的敬佩,瓦伦图斯·多尔洛再次离开了会客大厅。 这一次,他叫上了五个搬运机仆,打算将罗伯特·基里曼办公室内的所有文件都直接搬过来,省的再跑两趟。 他离开后,伏尔甘方才小心翼翼地弯下腰,对佩图拉博提出了一个建议。 “兄弟,你不觉得你对瓦伦图斯英杰的态度有些太粗暴了吗?” “他会习惯的,而且他已经习惯了。”佩图拉博头也不抬地说,并问了个问题。“告诉我,马库拉格城内一共有几个兵营?” “十二个。”伏尔甘瞥了眼自己手中的一块数据板,迅速找到了钢铁之主所需要的数据。 “但是.”火龙之主做了个手势。“他毕竟是极限战士,而罗伯特一定在往他的家乡赶。” “那又怎么了?” “你这样继续下去,恐怕会和他之间发生一场争吵。” “不,不会。”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伏尔甘皱起眉。佩图拉博的表现终于让他也有了点怒气。 “因为罗伯特·基里曼可以在他需要的时候变成一个绝对理性的人,现在正是这种时候。看着吧,伏尔甘,他到时只会感谢我将他的马库拉格守卫的如此之好,而不会对我有半句怨言至于我看的这些机密——” 钢铁之主抬起头来,伸手拿过了伏尔甘手里的数据板,表情似笑非笑。 “——根本就不算机密,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天真,居然把那些事都标注为机密。还有,马库拉格内有十三个军营,你说错了。” “什么?”伏尔甘疑惑地问。“可我查阅了数据板啊?” “我刚刚看了地图,有一个数据和城市的平面图的对比出现了错误,根据推算,我认为那是个隐藏的军营,没有在任何文件上标注。这恐怕才算得上是罗伯特的小秘密之一。” 伏尔甘看了看他,叹了口气:“你有时表现出来的某些特质真让我觉得不寒而栗” “试着习惯吧,伏尔甘。”佩图拉博平静地告诉他。“就像你习惯战争一样。” 还有一章4.5k的捏,别等,早点睡。 (本章完) 102.五百世界之焚(十二,3k) 罗伯特·基里曼很难去介定他目前的情绪,甚至基本无法找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他的语言库是如此的匮乏,甚至足以令他回想起康诺身死的那一日。 彼时,他也是这样什么都讲不出来,只晓得不断阅读康诺王的手稿。他凭借自己非人般的记忆力在短短数分钟内背下了整个手稿,却依旧无法找到半个字眼去描述自己的情绪。 于是他开始机械地念诵那些话语,结果,当塔拉莎·尤顿处理完手上的事来找他时,基里曼却还是只能告诉她四个字。 “我很不好”,就这样,仅此而已。那天他只和尤顿说了这一句话。 那么,现在呢?现在也是这样吗? “我很不好?”罗伯特·基里曼扪心自问,自言自语。没人回答他的问题,因为多数人都正忙着清扫战场。 独属于钷素火焰的剧烈明亮之光在人工挖掘出的坑洞中熊熊燃烧,运输车无情地经过,履带碾在满是污浊鲜血的泥泞地面之上,让一切变得更加糟糕。 极限战士们在显而易见的哀悼,却无法停下手中的工作。本地居民们被污染的尸体正在被集中焚毁,那些侥幸生还下来的人则瑟瑟发抖地看着这一切。 天空中有腐臭的酸雨正在落下,滴进了一个婴儿的眼睛里。她和她的父母一齐被钉在了一座雕像之上,那是罗伯特·基里曼的雕像,是这里的人们自发为他竖立起来的,用于纪念他的功绩。 曾经,他解放了这里,让这里成为了繁荣富饶的奥特拉玛五百世界中的一个。现在呢?基里曼问自己,痛彻心扉地问自己——现在呢? 他仰头眺望,任由酸雨滑落面庞。 在不远处,午夜之刃的亚戈·赛维塔里昂正在审问一个被砍去了手脚的怀言者,手段极端血腥。 怀言者的皮肤被切开,薄如蝉翼般一层层地瘫在敞开的盔甲边缘,内脏零碎与骨头则分门别类地放在另一端,还没完全失去效用,没有被摧毁。 基里曼甚至还看见他正在以刀刃拨动那叛徒右腿骨上的一根细嫩神经,手法轻柔到不可思议。有如拨动琴弦的酒馆诗人。他的刀刃就是手指,而琴声则是怀言者的哀嚎。 他的姿态是何其优雅,有如一位艺术家正在对他手头现有的工具做分类。可是,这位艺术家却对自己的艺术没有半点自豪或喜爱,只有厌恶和无尽的冰冷。 可是 罗伯特·基里曼笑了——世间罕有这样的残酷微笑,恐怕就算是塔拉莎·尤顿当面站在这里,也难以认出这个浑身鲜血,头发一片惨白的人到底是谁。 他满意地走了过去,迈动步伐,开始朝那个方向进发。斜风细雨带来了怀言者的苦痛,使他满足无比地放轻了脚步,这样,那个正陷于巨大痛苦中的叛徒就无法察觉他的到来了。 赛维塔倒是准确无误地看见了他,但手中动作却仍然没有停止,反倒更显专注了。 他用空余的左手抹了把脸,一片漆黑的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绪。 诺斯特拉莫人在板起脸这件事上拥有一种天生的优势。他们的眼睛能完美地隐藏多数情绪,但是,赛维塔脸上那似有若无的冷笑却仍然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 “滴-答,滴-答,滴-答.”他再次扭动手腕,用刀尖挑起神经,使它在叛徒的腿骨上颤动不休。声音轻柔,弹舌音顽劣而荒诞。 “你想好了吗?时间在流逝,叛徒,恰如你的生命。不过,你可以选择开口,提前结束这史无前例的痛苦。当然,伱也可以愚蠢一点,一直忍受到最后。这都取决于你,叛徒。” 狞笑着,赛维塔弯下腰,凑近到了那张被剥去面皮的脸旁,做出了侧耳倾听的模样。他听见一阵微弱的呼吸声,和某种在喉咙中酝酿的气声。 夜刃眯起眼睛,抬起头,对罗伯特·基里曼开了口。 “他似乎想一直忍到死亡来临,基里曼大人。” “是吗?”罗伯特·基里曼毫无表情地问。 “大抵如此吧。”赛维塔低下头,刀尖终于挑断了那根饱受折磨的神经。 怀言者猛地颤抖了一下,还冒着热气的内脏因这下颤动而齐齐地摔落胸腔之中。 赛维塔可惜地弹了弹舌头,随后收起刀刃,对罗伯特·基里曼立正行礼,便离开了这里。 他知道一个想要宣泄愤怒的人通常看上去都是什么模样,更何况,罗伯特·基里曼绝没有想要掩饰自己的情绪。 他缓缓地消失在了雨幕之中,基里曼知道他要去做什么——夜刃们会尝试着用他们独特的视觉筛选出哪些人还可以活下来,哪些人则只能被处决。 这个过程绝不愉快,而他们拒绝让任何极限战士参与其中。 用范克里夫的话来说,这是一种‘对诸位理智的小小保护,我们不想你们参与这种残酷的决定。残酷的事理应让残酷的人来做,譬如吾等’,基里曼对此没有意见,他甚至有些感激。 他明白午夜之刃的特殊职责,所有隐藏在这群人身上的神秘都是事出有因。他知道,若有得选,恐怕他们绝不会获取这种等同于裁决的力量。 基里曼来到怀言者面前,俯下身,盯紧了那双没有眼皮的眼眸。 “看着我。”原体从喉咙中吐出野兽般的低吼。“看好这张脸,怀言者。我不会是那个杀死你的人,因为你的鲜血不配染上我的剑刃。” 他满意地微笑起来,怀言者的眼球开始转动,血丝在那双灰色的眼眸中跳动不休。 “但是,你会死在这场酸雨里,死得毫无价值,毫无荣誉。洛珈·奥瑞利安会唾弃你,我指的是真正的洛珈·奥瑞利安,而不是你们现在正追随的那个伪物.” 基里曼知道,自己这样的宣泄只会让愤怒燃烧得更加旺盛,可他还有什么选择?他无法时刻保持理性,他必须做一些不那么体面的事来换回更大的体面。 而那怀言者却死死地盯着他,基里曼看得出他的想法——无非是祭献自己,渴求恶魔的降临。 “你做不到的。”基里曼以他从未有过的刻薄展颜一笑。“你们从亚空间里获得的东西早就有人拿过了,且不是以祈求的方式。他们仍然站着,昂首挺胸,你们却已经下跪,卑躬屈膝。” 怀言者张开嘴,他的舌头在满是鲜血的口腔内扭动着。基里曼满意地看着他挣扎,数十秒后,那个躺在地上将死未死的东西用残破的口腔吐出了三个字。 “你输了。” 然后就此死去。 我输了? 基里曼看着他的尸体,许久之后,方才缓慢地闭上了眼睛。酸雨冰冷地滴落,没能烧灼原体的皮肤,只能带来一阵古怪的麻痒。 是啊,诚如那叛徒所言,罗伯特·基里曼输了,且输得一败涂地。他的确是扫清了这颗星球上的怀言者,把他们彻底杀得干干净净,整个过程甚至没用上四个小时,可这又有什么意义? 这里已经被毁掉了,而怀言者的大部队早就离开了此处,正在朝其他世界进发. 但是,输,并不代表不能赢。 基里曼睁开眼睛,拿出了腰间的一块数据板。他弹动手指,从漂浮而起的投影中抓起了一个理论模型。然后他将它放大,直至扩展到整个奥特拉玛星图。 那模型完美地和一个星系吻合了起来,那个星系位于南部分区,它的首府名为安德芒,是一个不太受重视的边缘世界,但仍然算首府。 而现在,如果他不眠不休长达五天的计算没有出错那么,怀言者们就在这里。 至少绝大部分都在这里。 而罗伯特·基里曼已经提前下令,扫清了他们前往安德芒路线上的每一颗星球,怀言者留下的污秽痕迹已被彻底清除,钷素火焰吞噬了一切,包括被污浊的生态环境。 摆在联合舰队面前的那条路已经明了,再没有人能阻挡他们的复仇了。 已经是第四十七天了,基里曼算的很清楚——这已经是离开考斯的第四十七天,考斯的鬼魂却始终缠绕着他。这么多天以来,他一直在找一个机会祭奠他们,现在他终于找到了。 “大人。”马里乌斯·盖奇喘着气,缓缓走来。 他当然不是临时起意才来找基里曼,实际上,第一战团长一直在战场某处默默地观察着他们的原体。 他看见了罗伯特·基里曼拿出的这个理论计算模型,因此他才明白,那个所有人都在等待的时刻已经到来。 鬓角花白的战团长疲惫却又振奋地看着他的原体,后者放下手,用一个不是那么温和的笑容给了马里乌斯·盖奇回答。 “发布命令,全军回舰。”基里曼说。“目标是安德芒,敌人是怀言者,作战目标是赶尽杀绝、一个不留。” 他的声音开始在联合舰队的通讯频道内回荡,如雷鸣,如战鼓。 终于写完了太难顶了,一点钟那会写着写着睡着了,要不是冷醒了我可能就躺在椅子上睡到明天了,乐。本章3k,前两章一章4k一章3k5,今日应该更新一万一,那么我就只欠五百。ok,睡觉。 (本章完) 103.五百世界之焚(十三) 塔拉莎·尤顿放下一叠文件,揉了揉她酸痛的手腕。 长久伏案工作对一个老人来说不是什么好事,连生活体验的一环都算不上,好在她已经习惯了和自己的关节炎作斗争,就像她习惯了要仰着头和阿斯塔特与基因原体讲话。 有趣的是,早在罗伯特·基里曼开始成长的头几年,他就已经比一个成年人高大了,因此,她的仰视对话习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养成了,一如她的的关节炎。 这该死的慢性疾病一到雨天就痛,长时间的伏案工作也会痛,她甚至很难去睡柔软的床铺 她拿起自己的手杖,艰难地站了起来。只是这种动作就让她的腰与膝盖齐心协力地抗议了起来,涌起的疼痛与无力的酸楚让她实在是有些难过——再过几年我是不是就要坐轮椅了? 她坚定地推开这个问题。 她开始行走,径直朝着一张四周堆满了文件的战术长桌大步走去。两个钢铁勇士注意到了她,但没有一个试图阻拦。其中一个甚至还提前喊话,为她清出了一条路。 “多谢你,弗里克斯大人。”在经过他时,尤顿礼貌地道了谢,后者则略显不自然地点了点头。 随着脚步声接近,佩图拉博也终于从长桌后方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三天不眠不休的工作对于一名原体来说当然算不上什么,单从表情来看,他并不疲惫。 “什么事?”他盯着尤顿问。 “我是来询问问题的,佩图拉博大人。” “你有事就直接说,不要一直用尊称和这套迂回问候的话术来浪费我们彼此的时间。”佩图拉博皱起眉,肩甲上滑稽地挂着两张厚重的文件纸。 它们均在右上角有着罗伯特·基里曼亲自盖下的极限战士印记——看上去或许很荒诞,但这两张文件实际上是具有法律效应的。 它们是罗伯特·基里曼为可能到来的紧急情况设立的一个预案,能够在某些时刻赋予某些人和他同等的权力. 当然,钢铁之主其实完全可以不把它们挂在自己的右肩甲上,可是,又有谁敢去问他这么做的原因? “对赫拉之冠的改造真的有必要如此彻底吗?”听见他这些话,尤顿干脆也直接进入了主题。她眉头紧皱的程度看上去不比佩图拉博轻。 “它已经是一座守卫森严的要塞了,我看不出对它进行如此大刀阔斧的改造有何必要。” “你看不出,是因为伱没有亲眼见过荷鲁斯。”佩图拉博低下头,给他在城外部署的钢铁勇士们发布了几条命令。 他的手指在全息投影上滑动、点击,不停地切换着施工图的观察视角,速度之快令人眼花缭乱。尤顿甚至难以透过变换的光幕看清他的表情。 “我知道他背叛了。”她说,并为这个词感到一阵极深切的痛恨。 “不,不止。”佩图拉博专注地盯着他面前的全息投影,隔了一会才回答尤顿的话。 “他所做的事不只是背叛那么简单,通常来说,叛逆者不过只是为了寻求权力。而他不同,只要你见到他就会明白,他要的东西已经不是权力了。再者,他在银河内掀起的这场战争也绝不能只用背叛二字来概括。” 他顿了顿,终于挥动手指,将全息投影沉了下去。 “是叛乱。”他告诉尤顿。“他的战舰数量,他的有恃无恐,以及作为他帮凶的怀言者都昭示了一件事。即荷鲁斯·卢佩卡尔是和许多人一起反叛帝国的。” “这意味着,恐怕在我们之外已经有无数个星球陷入火海了。”佩图拉博无情地宣告。“这意味着战火已经降临到了银河各处,实际上,考虑到多数人对这件事的一无所知程度,我会更愿意用天灾来形容他所做的事。” 尤顿的身体晃了晃,她一时之间还是难以承受佩图拉博抛出来的这种恐怖。 “所以我们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佩图拉博无视她的心神震动,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要改造的地方不仅仅只是赫拉之冠而已,我还会带来更多改变。” “例如你们轨道武器哨站的汇报时间,每十分钟一次汇报实在太过懒散,我要让伺服师们忙碌起来。从今天开始,他们的汇报时间将缩短至两分钟一次。” “这样做会让多余的数据剧烈增加,不过这不要紧,因为我还要增设更多沉思者阵列,就部署在每个地面武器平台内部,这样能有效缩短信号传输所需要的距离。” “然后是你们马库拉格人引以为豪的古迹——”他停顿片刻,留给尤顿消化的时间,并满意地看见了她的表情变化。 他不会承认,不过他现在的确有些愉悦。他会将自己现在的情绪归结到他建造的天性再次派上用场的缘故,总之,他不会承认真实原因。 “——您又要对它们做什么?看在王座的份上,它们不过只是一些砖石和泥巴。”内务管家试图反抗,却又无可奈何地问。 “什么都不做,因为就像你说的那样,它们不过只是一些砖石和泥巴。”佩图拉博说。“这些东西甚至连拿来加固做掩体的价值都没有,但我要向你们的社会发出一则招募令。” 尤顿叹了口气,开始准备记住他接下来要说的事。 “征集艺术家、历史学家、建筑师、工匠和大量有经验的工人。我需要他们对这些名胜古迹做出改变,使它们看上去既具备古韵,又能当做某些现代化建筑来使用。但也不必太过深入,只需要外表看上去有模有样即可。” “.不好意思,我的听力可能出问题了。您说您要做什么?” “然后,我会在它们内部安装炸弹。”佩图拉博自顾自地说。 “您疯了。”尤顿沉默半响,重重地以手杖敲击地面,开始了她今日和佩图拉博的第五次争吵。声色俱厉,毫无退让。 弗里克斯长叹一声,拉着他丹提欧克走到另一边去了。他们绕到两根廊柱背后,和负责尤顿个人安全的两名极限战士常胜军交流起了彼此的无奈。 说实在的,他们也不知道这种事还要发生多少次。 “我看不出在战争来临的前夕浪费如此之多的人力和物力去增设炸弹有什么必要!如果您只是需要一些诱饵,为何不拿那些现成的建筑来使用?!” “不。”钢铁之主耐心地反驳起来,甚至走出了长桌。“我所做的这个计划是建立在我对于怀言者的认知上的,他们过去就是这样,尤其喜欢突袭当地人的地标性建筑。” “所以呢?他们现在已经堕落成了畜牲!”尤顿高声说道,听上去几乎可称是在怒吼。 “听我说完。他们通常在和谈破裂以后做这件事,而我也明白,对现在的他们来说,和谈恐怕已经成了一种过去的传统。不过,让我们来假设一个情景。” 他看着尤顿,直到后者平静下来才再次开口。廊柱后的弗里克斯收回视线,对一位常胜军摇了摇头:“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富有耐心。” 那常胜军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答道:“我们也从未见过尤顿女士这样怒吼。” “什么情景?”内务管家问,胸膛快速起伏。 面对她的问题,佩图拉博却没有立刻进入正题,而是先开口警告了尤顿一句。 “你最好冷静下来,我不希望看见你进医院,我们的工作效率会因为你的缺失而损失至少百分之二十一。有点责任心,罗伯特·基里曼的内务管家。” “总之,让我们假设,他们在战争开始前设法瘫痪了轨道武器防御平台,地面武器发射平台和星港,然后又通过某种手段牵扯住了来回巡逻的战舰群,成功将空降仓或其他东西投放到了马库拉格的大气层内。” “你觉得,在这种情况下,这群叛徒会不会延续他们过去的血腥传统,对马库拉格的地标性建筑发起突袭?” “我再加上两条附加条件吧,我相信你应该没有忘记罗伯特·基里曼曾经对怀言者的完美之城所做的事。” “无论原因如何,你的大人都带着他的军团毁灭了怀言者苦心经营多年的那座‘完美之城’,所以,你认为他们会放过这样一个‘完美的’报复回来的机会吗?” “但他们怎么可能做到?”尤顿难以置信地问。“除非是神迹降临,否则他们怎么可能做到你所说的这些事?恕我直言,大人,你的话听上去简直就像是——” “——疯人的痴语妄言?” 佩图拉博不在意地吐出这句话,平静地点点头,回到了长桌后方。 “是的,除非有神迹降临.而他们身后恰好站着神,伪神、恶神、邪神——我不在乎,总归是神。”他淡淡地说。“而这就是第二条附加条件。” “第一,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报复回来,使你们痛苦。第二,他们身后站着恶神。”钢铁之主如是说道。 更新完毕,今天就一章,缓缓,明日万更。 顺带一提,应该有不少读者注意到了章节数的问题. 是的,是我猪鼻,以为90后面是100。这必定是奸奇的影响,而改章节名需要找编辑,很麻烦,我提议我们当做无事发生() (本章完) 104.五百世界之焚(十四,5k) 吐着血,卢克莱修·科尔沃倒在了地上,这次摔倒让他的武器竟然不可饶恕地脱手而出。愤怒从心底传来,更多的却是耻辱——他不可避免地感到耻辱,因为这在以前是从未发生过的事。 他经历过如此之多的战争,从未有过一次让武器脱手而出。 但他已经没有时间再继续自怨自艾下去了,咬着牙,卢克莱修开始爬行,试着接近自己的剑。 这不是他第一次面临这样的绝境,安德芒已经被怀言者围困了七天之久,在此期间,卢克莱修什么都见过了。 首先是他们引以为豪的轨道武器平台,它在击毁了十一艘敌舰后被迫下线。忠诚的伺服师们则在全球广播通讯中被一个又一个地烧掉大脑处决,怀言者对此放声大笑。 然后遭殃的是星港,它已经没有什么反抗能力。怀言者用炮火和数不清的登陆艇肢解了它,以及里面的所有人。在那之后,他们开始进攻安德芒的地面,于是黑暗立即来临,迫不及待。 在大远征期间,卢克莱修几乎一直待在前线,他不止一次地见证过这样独属于大远征的人类理性之光。 在帝国的旗帜之下,一个又一个满是黑暗和愚昧的世界从宗教与无知中的枷锁中挣脱了出来,再次团结。借由帝国真理,他们得以重生。 但现在不同了,太阳被乌云遮蔽,天空开始下腐臭的酸雨,黑雾滚滚,从地平线远端袭来.很显然怀言者们并非独自造访安德芒,他们还带来了其他东西。 一些足以使人失去全部理智的东西。 爬行着,卢克莱修终于抓住他的动力剑。这把剑是他入伍第三年在一场战争结束后取得的奖励,来自他当时长官的私人珍藏。它绝对算不上精工级,但动力剑只需要趁手即可。 卢克莱修迅疾地站起身,再看不出此前曾受过伤的痕迹,剑刃震荡,分解力场嗡嗡作响,他旋转双手,使剑刃横于身前,呼吸已经变得平静。 两个怀言者从黑暗中朝他扑来,一人没带头盔,染血的脸看上去无比年轻。他没经受过什么严格的训练,这点一看便知。 和卢克莱修不同,他是后天催熟的产物,他是一个披着怀言者名字的新生造物。空有阿斯塔特的躯壳和力量,却无战斗意志与技巧,甚至就连残忍也不足够。 他的同伴也多半如此,怀言者中的老兵早已成了另一幅模样,极易分辨,这件事甚至已经成了安德芒上的忠诚力量共有的常识。 面对袭击,卢克莱修冷冷地递出剑,一道银光扫过,他的一个敌人竟为此发出了一声痛呼,后退了几步,鲜血从胸甲的豁口之间滚滚而落。 没有给他留出喘息的时间,极限战士凶狠地补上一记直踹,将他踢开,腾出手来开始对付那不戴头盔的蠢货。 后者显然还没意识到这件事到底有多危险,只是为他可能亲手杀死一名极限战士连长而兴奋不已,手中链锯剑狂呼着高高举起,空门大开,不带半点防守意图。 卢克莱修平静地旋转手腕,再次挥剑。只是一次简单的挥击,那把链锯剑就碎成了两半。金属尖叫,锯齿飞溅,而那怀言者脸上的兴奋也僵硬成了恐惧的阴影。 他则举起剑,摆出要斩首的姿态,使那人开始后退,战术目的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达成。他立即放下手,精准地递出剑刃,洞穿了敌人的胸膛,并狠狠地旋转一圈,确保他再无反抗的力量,这才讲出自己的嘲讽。 “永远别用链锯武器和动力武器硬碰硬,你的长官没教过你这个吗,杂种?” 卢克莱修抽出剑,大步向前。那恐惧的尸体重重倒地,剩下那人此刻却才将将起身,迎接他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好事。 卢克莱修简单地将他斩首。头颅滚滚落地,他终于舍得让自己开始喘息。 靠着黑暗的山岩石壁,他再次呕出一口鲜血,头盔内已满是腥味。 他的腹腔正传来一阵痛苦的浪潮,在不久前,有两发爆弹打穿了动力甲的防护。凭借经验,他看都不用看就能知道那里正在发生什么事无非是一片血肉模糊而已。 不过这不要紧,剩余的怀言者想找到他还需要一点时间。 卢克莱修强迫自己站起身,洞穴深处传来呼喊声和尖锐的爆炸声,他将它们排出自己的世界,开始前进,留下了一条蜿蜒曲折的深红之路。 在转弯数次后,他跳下了一个平台,步入了一片闪着光的洞窟。这里遍布缆线与仪器,仅有两人在这里忙碌。洞穴后方是一片幽深的黑暗,有微风从其中吹出。 在卢克莱修抵达的瞬间,他们便察觉到动静,其中一人立即举枪瞄准,另一人则从红袍子里拿出了某种闪着光的圆形物体,正在滴答作响。 “情况如何?”卢克莱修问,他甚至没让他们放下枪或那危险的电弧手雷。举枪的人反倒立即听出了他是谁,并立即放下枪,跳过缆线和仪器,站在卢克莱修面前立正行了礼。 卢克莱修的问题则被站在仪器中的另一人回答了,他的声音相当符合人们对机械教的刻板印象——即僵硬、死板且毫无情绪起伏的电子合成音。 “糟糕透顶。”技术神甫奥斯米奥姆毫不留情地评价道。“地面力量十不存一,几乎没人回应我们的广播,科尔沃连长。而且我严重怀疑那该死的太阳风暴摧毁了我们来不及转入地下的神圣泰坦。” “放开想,至少以后你们不需要花费大量的研究时间去维护它们了。”卢克莱修说,他想试着开个玩笑活跃活跃气氛——而这个玩笑显然非常失败。 奥特拉玛辅助军的一员,站在卢克莱修面前的哈帕内军士立即用一声叹息告诉了卢克莱修他对这个玩笑的评价。 神甫则转过头来,电子眼闪动几下,绿色的光芒有那么一瞬间成了红色。 在这之后,他方才缓缓开口。 “.维护神之机械本就是少数人才配享有的殊荣,还有什么能比泰坦们更能体现出万机神的伟力?科尔沃连长,伱开玩笑的水平简直和你在人情世故上的水平一样糟糕。” 卢克莱修摇摇头,对他的嘲讽置若未闻。他又问:“那么,至少我们在地下情况不错?” “这倒是。”奥斯米奥姆点点头。“可耻的叛徒正在被我们的部队痛宰,但我很怀疑我们三人是否能活着看见他们。要我说,科尔沃连长,我们现在根本就不应该接着待在这里。这里已经被怀言者占据了。” “这里是安德芒地下洞穴系统的前哨站,也是少数几个可以联系上地面的通讯中转站。”卢克莱修咳嗽两声。“.不在这里,我们要怎么联系上地面部队?” “你说得有道理,但我还是不敢相信我居然在半小时前同意了你的计划。”神甫用他的合成音发出一句抱怨,随即便从仪器中走了出来。 他来到卢克莱修身前,仔细地看了看他,得出了一个结论。 “如果再得不到医疗援助,你大概就只有几十分钟好活了,连长阁下。” “我这里有医疗绷带,还有一些医疗药剂。”哈帕内军士说,解下了一个卡在他武装带上的医疗包。“或许这可以延长您的死亡时间,卢克莱修连长。” “没有用,那两颗子弹还在我体内。”卢克莱修冷静地说,抬起手,缓缓摘下了自己的头盔。鲜血立刻涌出,冒着热气流了一地。 做完这件事,他再次戴上头盔。技术神甫则扭头看了看军士,提出了一个疑问。 “哈帕内军士,你是真的觉得你们辅助军的医疗用品可以对科尔沃连长起作用吗?” “至少得试一试。”哈帕内一边说,一边打开了那个包裹,取出了里面的绷带和药剂。“情况不会变得再糟糕一些了,除非我将双手都插进卢克莱修连长的伤口里。” 神甫摇摇头,背后复杂的第三只手摇晃着转移到了前方,一把手锯被他伸手取下,递给了哈帕内。 “用这个把他动力甲创口的边缘切平,然后就看看它们是否能起作用吧。如果我们足够幸运,科尔沃连长的死亡时间大概还能朝后推迟一点。” “多谢你的告知。”卢克莱修说。“这让我心中甚慰。” 他的声音已经变得很微弱了。 “不客气,我向来喜欢精准具有确切时间的开始和结束放在任何事上都充满了美感。”奥斯米奥姆答道,并摇晃着他的机械手,走到了洞穴门口。 那鼓鼓囊囊的红袍下方探出另外两条手臂,同样由钢铁制成,却并非他背后的伺服臂那般笨重。他左手握着一把被称作蛇铳的磷火枪,右手则握着三枚电弧手雷。 数分钟后,从他们上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这代表着怀言者已经顺着卢克莱修留下的那条路找了过来,而哈帕内的手却没有半点颤抖。 他冷静地放平手锯,让单分子锯刃切掉最后一块可能割伤他手臂的锯齿状陶钢。随后便一把抓起了药剂,开始依次为卢克莱修注射。 洞口处的奥斯米奥姆则高举手中蛇铳,坚定地扣动了扳机。一团燃烧的球体从蛇铳的枪口处迸发而出,在瞬间命中了黑暗的洞穴上方。 这次攻击没有对怀言者们造成任何伤害,甚至还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一连串爆弹立刻朝着洞穴口倾泻而来,而奥斯米奥姆早已离开了原地。 吸引他们的注意力,这正是他的目的。 技术神甫冷静地贴着岩壁,左手缩回了袍子下,再伸出来的时候,那把磷火枪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把没人辨识得出型号的粗犷武器。 它那硕大且连接在一起的四个枪口让这把武器看上去竟然有些荒诞又过数十秒,洞穴上方响起了跳跃和重物落地的声响。 就在此刻,神甫毫不犹豫地向上扔出了那三枚电弧手雷,并扣死了左手枪支的扳机。 他甚至无需瞄准,那些子弹就沿着早已计算好的轨迹于空中命中了三枚电弧手雷,三发对三发,剩下的那颗子弹则旋转着击中了那个唯一能通向此处的狭窄平台。 在剧烈的爆炸和跳动的电弧之中,神甫的电子合成音泰然自若地响了起来。 “我们需要立即撤退,军士。” “明白。”哈帕内说。“但是,卢克莱修连长的伤势很严重,他居然还没止血,这实在是反常。而且,我们要怎么移动他?” “无需担心此事。”神甫弹出他的伺服臂,它在黑暗中咔哒作响。“我的伺服臂如有必要甚至能拖动一整块精金,科尔沃连长的重量和一整块精金比起来可算不上什么。” “你拖动过一整块精金?” “我很早就就和卢克莱修连长一起共事了,军士.他从诺斯特拉莫回来的时候可是带着半船精金。” 神甫用他的机械合成音低沉地笑了两声,走到了他们身前,伺服臂向前探出,卡在了卢克莱修的左肩甲之上。 “现在走吧,这个有勇无谋却取得了成效的自杀计划也是时候结束了,我们要收拢部队,并集中反攻怀言者。” “明白。但我对此有不好的预感。” “什么预感,军士?” “他们的攻势不如一开始那样猛烈了。”哈帕内端起他的枪,并放下了护目镜,他头盔上的u型标记在黑暗中闪闪发光。“那些更加堕落、更加亵渎的叛徒都不见了你觉得他们去哪了?” “我不知道,但这不是我现在最关心的问题。”神甫说。“我更关心药剂师在哪。” 他们走入黑暗之中,洞穴内有狂风呼嚎。 —— 宏炮的火光闪过了马库拉格之耀号的主舰桥舷窗,它准确无误地击中了一艘怀言者战舰,在无声的爆炸和致命的暴力中,它被宏炮拦腰打成了两截。 群星闪烁,属于安德芒星系的那颗太阳的表面闪烁着漆黑的死光,另外七艘怀言者舰船此刻才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它们试图从安德芒的轨道上离开,但却为时已晚。罗伯特·基里曼平静地挥下右手,只能用毁灭二字进行描述的等离子能量洪流划过漆黑的真空,再次击中了其中三艘。 爆炸的颜色纯粹的有如宝石,罗伯特·基里曼的心中却毫无半点对美丽的赞叹. 实际上,他甚至连复仇过后的空虚感都并未产生。 因为这根本不是复仇。 “他们的主力舰队呢?!”马里乌斯·盖奇在他身边咆哮,催促着船员用更快的效率将雷达的工作报告递交给他。 他自己本人则紧盯着探测机仆们,试图在第一时间搞清楚怀言者可能存在的舰队。而罗伯特·基里曼心里清楚,怀言者们已经不在这里了,至少大部队已经不在了。 他低头凝视全息投影星图,手指于其上轻点。不知为何,他心中一片平静,并无任何悲喜。 又过两分钟,所有怀言者战舰被统统摧毁,一份报告被呈在了他面前。基里曼粗略地扫了一眼便将它扔在了指挥台上,并指挥马库拉格之耀靠近安德芒的轨道。 在机器的律动和人们的不知所措中,一个来自地表的微弱广播信号被马库拉格之耀捕捉到了。 “播放。”基里曼说,左手按着剑,表情平静。 船员们依言照做。 “这里是极限战士第九十连的连长卢克莱修·科尔沃,我代表安德芒讲话。由于太阳风暴的影响,我们已经全员转入地底。请听见广播的人就近寻找” 基里曼闭上眼睛,没有再去听后面的话。 他深呼吸几次,一个推论迅速在脑海中形成。它由极端的憎恨和耻辱共同铸就,被愤怒浇灌,并最终由他的理性披上了一层薄薄的外衣——闭着眼睛,罗伯特·基里曼发布了一则命令。 “通告舰队,留下五艘舰船以帮助安德芒的忠诚力量。其他船只调转航线,前往马库拉格。怀言者们的目标是马库拉格,一直都是。他们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障眼法,是用来拖时间的简单战术。” 马里乌斯·盖奇替他咆哮起来:“去马库拉格!” “没必要惊慌,盖奇。”罗伯特·基里曼睁开眼睛,冷静地劝告起了他的第一战团长。“他们想要将考斯的悲剧重演,但马库拉格的情况和考斯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他们只要敢进入马库拉格的星系之内,就一定会被先遣舰队发现.哪怕他们真的有能力再瘫痪一次轨道武器平台和护盾系统,我们也能及时赶到。” 盖奇看着他的原体,那表情看上去似乎有一千句话要讲。但到了最后,他也只是憋出来一句十分简单的反驳。 “可如果我们没能及时赶到呢,原体?” 基里曼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回答。盖奇微微一怔,这才忽地想起了一件事。 “是的。”马库拉格之主朝他点点头。“他们毫无胜算。” 第一章,还有一万。 (本章完) 105.五百世界之焚(十五) “我认为你应该来看看这个。”佩图拉博说。 伏尔甘没有回答他的话,火龙之主的表情看上去像是正处在一场风暴之中。有阳光从落地窗外打来,像是子弹一样击中了他。 在他面前摆着一张巨石长桌,它由一整块石头雕刻而成,周边摆放着二十一把座椅,每一把上面都披着旗帜。 它们的尺寸能够非常明显地昭示出它们到底是为谁——或者说,为什么人而制作。 佩图拉博走到长桌首位,牵起了被披在椅背上的旗帜。这张椅子相较于其他的石椅来说要更为巨大一些,它的图案也并不属于任何一个阿斯塔特军团,金色的天鹰和泰拉在其上熠熠生辉。 “一共十八个。”他握紧那面旗帜,缓缓开口。“他想的真周到,所有人都考虑到了,就连那再也不会出现的两个也是。” 顺着他的话,伏尔甘看向了那两把披着白布的椅子,他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别为他们悲伤。”佩图拉博冷冷地说。“你认为他们配得上你的悲悯吗,兄弟?” “.我不会质疑父亲的决定,但我的确为他们将永远缺席此事感到悲伤。” 佩图拉博冷哼一声,倒也没说什么。他走到那把属于他的椅子后方,伸手拿起了旗帜,并将它展开细细观察了一下,随后,他开始细致地进行折叠。 伏尔甘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问道:“伱为何要这样做?” “政治用途。”钢铁之主平静地说。 “政治?难道有人反对你?”伏尔甘皱起眉。“谁会在这种时候做这种事?而且,尤顿女士的意见难道还不足够让他们闭嘴.?” “政治可不是一言堂,伏尔甘。塔拉莎·尤顿或许广受尊敬,但绝不可能让所有马库拉格的官僚喜欢。” “你的意思是?”火龙之主谨慎地追问。 “有些人或许会在私底下说出他们对她的敬佩,但是,在明面上,他们会坚定地反对她,以及偶尔对罗伯特·基里曼提出异议。” “名为政治的游戏本质上只不过是利益的交换罢了,而罗伯特·基里曼显然有能力打破这种延续了上千年的利益交换。不管是他,还是我们——” 佩图拉博低下头,将那面旗帜仔细地收进他的武装带,声音仍然平静。 “——其实都有能力让政治变成一言堂,区别只在于想不想。罗伯特·基里曼当然不会这么做,他愿意用一些退步让马库拉格变成一个所谓的进步民主之都,我可不同。对我来说,这些反对者都该去坐牢或被砍头,不管他们到底是不是” 他顿了顿。 “心甘情愿。” 伏尔甘沉默半响,方才回答他:“马库拉格还没改名叫奥林匹亚吧?” “嗯?”佩图拉博眯起眼睛看他一眼。“你什么意思?” “我只是觉得这有些怪异——”伏尔甘艰难地解释着他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我理解你对于马库拉格的每一步改造,我完全理解它们的必要性。” “但是,你这样走进罗伯特封锁起来的一间私人房间,还堂而皇之地拿走他准备好的东西,好为自己找个正当的理由来杀人,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 “你老好人的毛病又犯了,伏尔甘.”佩图拉博叹息一声,转身走出了房间。 伏尔甘快步追上他,同时仍然不忘关门。常胜军们对他点点头,火龙之主却掩面加快了速度。 在马库拉格之主的宫廷中,两名原体开始行走、交谈——或者说,追击、争辩。 “什么叫做老好人的毛病又犯了?”伏尔甘皱眉追问。“我只是单纯地看不出你这么做的必要,他们就算反对你,又能做些什么?” “瓦伦图斯英杰和尤顿女士坚定地支持你,你最需要争取的两股力量已经都站在了你身后,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何至于砍他们的头?” “我做任何事都有原因。”佩图拉博冷淡地回答。 “那请至少对我解释一下?” “我看不出这么做的必要。”佩图拉博侧过头,如此说道。 他的话让火龙之主猛地抬起手,抓住了他的肩甲,硬生生将他逼停了下来。跟在他们后面的两名常胜军目不斜视地转过了头,开始对着宫廷宽阔走廊内的窗户举目远眺。 伏尔甘紧盯起他兄弟的双眸,真心实意地做了最后一次追问。 “我不是在指责你什么,佩图拉博。我只是实在不理解世俗意义上的政治为何会对你产生影响,你自己也说了,你是一名原体,可以让政治变成一言堂。” “更何况你还有瓦伦图斯英杰与尤顿女士的支持,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有些事是有一条界线的你可以改造马库拉格,因为这是战争需要,但你为何要无缘无故地因为几句反对就杀人?你觉得罗伯特知道了会怎么想?” “他会感谢我。”佩图拉博既无奈,又恼火地说。他的叹息已经止不住了。 “什么?”伏尔甘愕然地看着他,那眼神仿佛他的兄弟终于疯了。 “他会感谢我。”佩图拉博重复道。“而我会原谅你,因为你这四天以来基本都不在那张该死的战术桌后面和我待在一起,你不清楚我从那些文件里察觉到了什么。” 伏尔甘稍有些尴尬,却也愈发疑惑地看着他。 “再过十分钟——不,九分钟。瓦伦图斯就会带着两个人进入我马上要去的一间会客室。” “一个人叫莫格·斯雷尔特,是马库拉格上的一个行商浪人,非常具有势力,专门负责将他们本地的特产葡萄酒跨星系销售。” “另一个人叫埃拉姆·桑蒂亚福斯,是马库拉格新闻办公室的驻外主任,他在半年以前结束了外派工作,回到了马库拉格。” “这两人的人生在过去从未有过交集,直到半年以前。你知道这位尊敬的商人和这位兢兢业业的驻外主任是从哪回来的吗?” “.哪里?”伏尔甘隐有不安地问。 “伊斯特凡。”佩图拉博冷冷地回答。“更为巧合的是,他们恰巧就是那些反对我的人之一——并且强烈地要求和我见面。” 他的话让伏尔甘瞳孔猛缩。 “你的意思是——?!” “宁杀错,无放过。”钢铁之主如是说道,并重新迈动脚步,大步前行。 —— 看着他眼前的景象,瓦伦图斯禁不住皱起了眉。沉默片刻后,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发出了质问:“莫格·斯雷尔特先生,你真的有必要带上这么多的侍从吗?” “当然,英杰大人。”身披着深紫色靓丽斗篷,留着挺翘八字胡的男人头也不抬地回答了他的问题,注意力仍然放在杯中摇曳的葡萄酒上。 “而且,这真的很多吗?十个随从而已,再说了,他们也没有佩戴武器呀。” 他的语气十分傲慢,就像每个家大业大的行商浪人一样,充斥着因私掠证以及巨量财富带来的优越感。 瓦伦图斯按捺住怒气,看向他的那十个随从,这些人着装统一,都穿着米色的武装长袍,发型也十分统一,都是方便佩戴头盔的光头。 他们的确没有佩戴武器,但瓦伦图斯能从他们的站姿中看出一些端倪.他们过于专业了,很明显,这些人其实是这个行商浪人的私兵。 愚蠢的懦夫。瓦伦图斯想。义正词严地反对他,认为他是在破坏马库拉格的文明与进步。要求得到了满足,可以和他见面,却又要带上这些不可能起到作用的私兵. 如果一位原体想要杀你,这些人就算全副武装又能如何? “那就随你的便。”瓦伦图斯说。“那么,你呢,埃拉姆主任?” “啊?”被点到名字的那人惊慌地看了过来。“什——什么事,英杰大人?” “你为何要求和佩图拉博大人进行一次会面?”瓦伦图斯照本宣科地问,他在刚刚将这个问题同样抛给了莫格·斯雷尔特。 后者给出的回答虽然愚蠢,却也是情理之中——行商浪人认为佩图拉博的戒严政策阻碍了他离开马库拉格,威胁到了他的人生安全与生意机会,为此,他才反对钢铁之主,并要求和他见面。 那么,这个人呢? 瓦伦图斯看着这个战战兢兢的驻外新闻主任,心中逐渐闪过一些疑虑。 他过去没见过对方,但他不认为一个正常的马库拉格人会在面对一名极限战士时表现得如此不安。 这一点或许可以用即将面见佩图拉博来解释,毕竟是那位佩图拉博,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倒也是意料之中。可是,他为何一直在向后瞟? 瓦伦图斯看向埃拉姆·桑蒂亚福斯的后方。 那里有个手持摄影机的年轻助手,正扛着还未启动的机器,平静地目视前方。注意到他的视线落点,埃拉姆·桑蒂亚福斯的颤抖居然变得更加剧烈了。 英杰眯起眼睛,手已经摸向了腰间。就在此刻,他听见一声叹息,来自埃拉姆·桑蒂亚福斯的助手。 “你这不中用的蠢材。”他骂道,并一把扔下了摄影机。 千分之一秒后,有剧烈的爆炸陡然爆发。 本章3k,还有7k。 (本章完) 106.五百世界之焚(十六) 瓦伦图斯亲眼看着那所谓的摄影机爆炸。最开始到来的是一阵近乎凝固的火光,像是固体般撞在打了蜡的地板上,然后便突兀地爆发开来。 紧随其后的是一道剧烈的闪光,刺痛了他的眼睛,迫使他闭眼了一瞬间。再睁开时,白光已经消逝,喷涌而出的火焰则欣喜地占据了它的位置,让一切都变得像是灼热的地狱。 这就是爆炸的最后了,它声势惊人,但却没造成多少破坏,唯一的作用可能就是让他分神——但这作用的效果已经结束了,瓦伦图斯的枪与剑已经握在了手里。 怀揣着莫大的怒火,他开始找寻敌人,却一无所获。那个该死的行商浪人和他的护卫,以及那个年轻的助手都已经彻底消失不见。 唯一剩下的新闻办公室驻外主任则大声哭喊着罗伯特·基里曼的名字,不停地解释着自己这么做的原因。被迫、受了威胁、家人被掌握,他的理由是如此之多,简直令人像是一种胡编乱造的粗糙故事 英杰冷冽地看他一眼,一面举枪警戒,一面将他踢翻了过来。此人惊恐翻了个面,躺倒在地,颤栗地看着他。 而瓦伦图斯没有给他机会说出更多陈词滥调,他轻轻踩住对方的胸膛,就要开始问询情况,却根本没来得及。一股混杂了恶臭的诡异甜香抢在他的拷问开始以前就闯入了他的鼻腔。 瓦伦图斯立刻扣下扳机。 他的反应很快,但这无济于事,因为转变一旦开始就绝不会停下。鲜血飞溅而出,在瓦伦图斯的见证下,马库拉格新闻办公室的驻外主任埃拉姆·桑蒂亚福斯成了第一个被记录在案的死者。 他的死因被描述为恶魔窃据了躯壳——货真价实的恶魔。 一条仿佛由阴影所形成的猎犬从他的躯壳中一跃而出,大门在此刻被卫兵撞开,常胜军们手持利刃冲入其中,猎犬开始狂吠。 它冲向瓦伦图斯,后者朝它连开三枪,爆弹的推进力毫无保留地将它撞飞了出去。随后便是一记凶狠的撩斩,动力剑残忍将它斩首。 但这仅仅只是开始,有更多的恶魔开始违反常理地从埃拉姆·桑蒂亚福斯的残躯中跃出。那股腐烂的气味开始越来越浓郁,马库拉格正午时分的阳光竟也随着它的出现而一同消失不见。 天空中莫名出现了厚重的云层,遮蔽了阳光,遮蔽了天空——如此反常,而死亡守卫们是最先察觉到不对的人。 警告自他们开始,一直蔓延到整个马库拉格,事实证明,他们的警惕是正确的,就因为这提前数分钟的警告,有多达上万的平民因此获救,得以生存。 因为,从事后的调查报告来看,在那场爆炸开始的八分钟后,就已经有人目击到了怀言者们从传送门中跃出。 这不是一场突然袭击,而是根本目的旨在杀死每一个马库拉格人的灭绝性战争。 自考斯开始,沿途而死的每一个无辜灵魂与他们的鲜血都正是为了这一刻。满腔仇恨者裹挟无辜的魂灵降临于马库拉格,并开始祭献他们。 杀戮的螺旋即将诞生,仇恨的种子却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播撒而下,深深地根植于每一个经历过的人心中。现在他们来了,为复仇而来。 他们的额头上刻着八角星,身上缠着血肉与人骨。这本无必要,但他们想让献祭的结果更加惨烈. 为了复仇,他们什么都会做。 与此同时,在泰拉的一角,赤红之王马格努斯和他的儿子们进行了一次例行的每周通话。 这是他被囚禁于泰拉后仍然能享有的小小特权之一,他一直在使用它,并努力地指导他的儿子们该如何从失去灵能的苦痛中走出来,因为他也已经走了出来。 现在,他虽目不能视,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 但他没有预料到一件事,即子必像父。 此事所造成的后果一直蔓延到一万年后。 佩图拉博和伏尔甘都听见了那声巨响,他们立刻结束更像是争吵的讨论,朝那边飞奔而去。 他们两人之间唯一的不同恐怕就只在各自的表情之上,钢铁之主满面阴沉,但并不显得惊讶。他早有预料,现在的阴沉不过只是糟糕猜想成真后的恼怒。 火龙之主则不同,伏尔甘的脸上除去愤怒,还有一种极强烈的尴尬。 那两名常胜军跟在他们身后,手中武器已然跳动起了电光。三分钟后,他们遭遇了第一批恶魔。 它们当然不能和两名原体匹敌,实际上,如果真要算起来,它们甚至无法击败那两名常胜军,可这已经无所谓了,它们被召唤出来就是为了送死。 就像埃拉姆·桑蒂亚福斯一样。 一个凡人,哪怕浑身上下被迫塞满了属于混沌的饰物,哪怕在被衣服遮蔽的地方刺满混沌八角星,哪怕提前被精通恶魔学识的祭司‘赐福’过,也只能做到这种地步 但他只是一个诱饵,一个用来掩盖敌人真正意图的诱饵,仅此而已。 而佩图拉博早有预料。 钢铁之主提着染血的战锤,站在满是残肢断臂的走廊之内,那张自降落以来一直无比冰冷的脸上终于真心实意地露出了一个堪称狰狞的微笑。 —— 塔拉莎·尤顿同样听见了那声爆炸,她怎么可能听不见呢?内务管家镇定地坐在空无一人的会客大厅之内,仍然低着头整理着她面前的那些文件。 半分钟后,大厅的一扇侧门被人缓缓推开。行商浪人莫格·斯雷尔特和他的十个随从鱼贯而入,埃拉姆·桑蒂亚福斯的年轻助手则走在最后。 尤顿抬起眼,瞥了他们一眼,仍然保持着冷静。 “你们是何人?”她严肃地问。“未经允许擅闯此处,是需要进监狱的。” 行商浪人看她一眼,以一种和此前他回答英杰问题截然不同的声音轻笑了起来。 “你果然名不虚传,塔拉莎·尤顿。” “也难怪你能将罗伯特·基里曼教的如此之好。”年轻的助手应和起他的话,也点了点头。“可惜.” 内务管家皱起眉,握住她的手杖,缓缓地从搬来的办公桌后站了起来。 而莫格仍然保持着微笑,甚至还鼓了鼓掌。他没有再浪费时间,挥挥手,那十名随从便呆滞地领了命,以完全同步的速率朝着尤顿走了过来。 内务管家却不慌不忙地对他还以一个微笑,那种绝非作假的泰然自若让行商浪人与年轻助手神色骤变。 “太晚了,叛徒。”塔拉莎·尤顿轻声说道。“开火吧,丹提欧克大人。” 诚如她之所言,火光立即爆发。如雨点般密集,不知从何而来,却瞬间便将那十名随从打成了筛子,与此同时,大厅内黑白二色的地板猛地塌陷了下去。 钢铁勇士、死亡守卫、极限战士与火蜥蜴们沉默地从不知何时挖好的地下战壕内缓缓地站起,将行商浪人与年轻的助手团团包围。 破城者弗里克斯挥舞起他的战锤,砸碎了行商浪人的肩胛骨与膝盖骨。反馈回来的触感使他情难自禁地露出了一抹笑意。 年轻的助手则被死亡守卫的伽罗连长挥剑斩去了双腿,在低沉的喘息中,他被踩住了头颅。 伽罗冰冷地践踏着他的脑袋,残酷,却心怀舒畅。 “阿尔法”火蜥蜴的一连长阿泰勒斯·努梅昂愤怒地低吼出声。“伱们这群不知廉耻的杂碎,竟然与叛徒为伍!” “他们就是叛徒,阿泰勒斯大人。”弗里克斯纠正道。“能做出这种事来,和牲畜无异?” “你没资格评价吾等!”行商浪人低吼道。“祈祷吧,你们这群蠢货,愿那伪帝保佑你们的灵魂!” 他的话让弗里克斯猛地砸碎了他的脑袋,伽罗也挥剑将年轻的助手斩首。而这不是结束,仅是开始——在如烟雾般升腾而起的漆黑迷雾中,那十名随从的身体开始产生畸变。 属于丹提欧克的声音在大厅上方响起,带着无比的急切:“袭击!袭击!保护尤顿女士!” 魔潮爆发,比第一只死去的恶魔要强壮好几倍的猎犬呲着它们的獠牙自迷雾中冲出,冲向尤顿。 它们身后还有更多漆黑的影子,有的如野兽,拥有鸟首或羽翼,有的则庞大如攻城车,身高六米,肌肉强健,呼吸血腥如河流 弗里克斯和阿泰勒斯当机立断,钷素火焰狂涌而出,袭向恶魔,破城者则立即奔向那位女士,将她牢牢地护在了身后。常胜军们紧随其后,将他们的女士保护地滴水不漏。 战斗在刹那间打响,整个大厅在一瞬间就变成了噩梦的具象。空气变得宛若凝结,每个人都在奋力搏杀,而作为人群中央的内务管家,却平静地握紧了她的手杖。 她看着这一片血腥的噩梦,心中唯有一个念头。 罗伯特,这就是你曾在考斯上面对过的东西吗? 若罗伯特·基里曼能够回答,他会说谎。 但他不能。 还有一章4k的。 (本章完) 107.五百世界之焚(十七) 如果你不知道敌人在哪,就随便选一个方向开枪,浪费子弹总比站着等死强,一个无能的莽夫永远胜过一个胆小的懦夫。 这是句古老的谚语,毫无疑问,它很偏激。但是,在少数时刻,它真的会起效果。 而对于丹提欧克来说,他知道敌人在哪,因此他必须朝着天空开枪,哪怕这样效率低下,他也必须这么做。 一群尖叫着的虫类恶魔正肆虐着天空,它们体型不大,数量却是极多。令人厌恶的复眼中倒映着剧烈的火光,最能造成杀伤的火蜥蜴们现在暂时无法腾出手去处理它们。 夜曲星的战士们正和他们的一连长一齐堵在魔潮的起始之处,钷素火焰好似永无休止般在黑雾最深处爆发,还伴随着他们那激昂的战吼。 死亡守卫们则紧随其后,在冰冷的浓雾中,伽罗和他的兄弟们以疯癫之势与十来头强壮到不合常理的牛头恶魔战在一起。 眼睁睁失去原体的苦痛终于在这一刻找寻到机会得以释放,这些曾经令行禁止的人如今却仿佛疯人般进行着血腥的搏斗,绝无半点退后之意。他们已经不再接受命令了,心中也只剩下一个最朴素的愿望。 钢铁勇士和极限战士则是并肩作战,他们在作战纪律上高度相似,完全起到了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在战线的最外围,他们封锁着所有遗漏出来的怪物,并深入雾气之中,开始支援其他人。 在这样的齐心协力之下,魔潮竟然一时之间不得寸进,只得被他们以血肉之躯牢牢地锁在这里。 而塔拉莎·尤顿早已先行一步前去避难,没有人会希望她留在这里,内务管家自己也明白这件事,战局一开始,她便在弗里克斯与一小队常胜军的护卫下转入了地下避难设施。 丹提欧克十分庆幸,他们一早就做好了护送她离开的准备,此刻再无束缚,他们终于可以大展拳脚。没人想让这位女士受半点伤。 “天空!”丹提欧克厉声说道,并直接开了枪。他不需要再说更多,极限战士们绝对能从这只言片语中明白他的想法。 果不其然,丹提欧克和他兄弟们的枪声尚未落地,几颗属于极限战士的手雷便被投掷而上。钢铁勇士们默契地转移火力,爆弹紧随其后而去。 下一个瞬间,有炽亮的火光在大厅顶部爆发开来,让彩绘玻璃齐齐破碎,数不清的虫类尸体从空中落下。多半都已被烧灼成焦炭,唯有少数还在抽动,而丹提欧克已经抬脚碾了过去。 他原本以为自己这些虫子是他曾遇到过的那些,但是,看着这些尸体,他方才意识到,它们和他曾经遇见过的东西恐怕不是一回事。 这种恶魔仿佛是蜻蜓和利爪的结合体,虽然同样凶恶,但并无那种令人恶心的特质。也就是说,恶魔其实也有许多种类? 这件事让丹提欧克倍感荒谬,但他仍然没有停下杀戮。 他放下枪,转而双手握锤,和一小部分突破了死亡守卫们阵线的恶魔战斗了起来。它们的距离和靠近的速度已经不允许他再瞄准了,必须立刻近身接敌。 这群恶魔浑身赤红,皮肤上亮着升腾的纹路,如熔岩般亮眼。丹提欧克挥锤杀死第一只恶魔,于是就再也无法停止。 在锤头砸烂那狰狞头颅的一瞬间,他听见了一声仿佛来自亘古黑暗中的凄厉咆哮。 霎时间,在因杀戮而飞溅的鲜血与满足欲望中,他胸中燃烧着的一切情绪都被转化成了一种纯粹的义愤,一种原始而简单的恨意。 凭什么死的是我的兄弟,我的表亲,而不是你们?凭什么莫塔里安大人就要为了掩护我们而不得不丢掉性命?为什么你们要背叛? 不,原因不重要了,伱们不配活着。 理性与感知在此刻被统统抛下,复仇的意愿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涌动不休,他完全无法压制。 就是今天了,丹提欧克狂怒地想,就是今天,已经无需再等了。他要复仇,为死去的兄弟,为死去的表亲,为死去的基因原体莫塔里安——! 他狂吼着挥舞战锤,一路前进,摧肉断骨,他的兄弟和表亲们则紧随其后,所有人在这一刻好似都发了疯。纪律被抛下了,战术也同样如此,通讯频道内只剩下不成语句的破碎咆哮。 他们简直有如深陷于泥潭之中,是一群完全无法冷静下来的狂热盲者,只顾着不断地挥舞着手臂,杀戮至死。恶魔们或他们自己的鲜血逐渐洒落一地,雾气开始变得愈发深重. 当佩图拉博和增援部队抵达此处时,他们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钢铁之主的表情迅速变得残酷了起来,他一面下达命令,让部队沿着大厅驻防,一面开始尝试在通讯频道内寻找那些还有理智的人。 他只得到寥寥几声回答,其余的全是咆哮,根本无法沟通。这一幕使他的喉咙缩紧,某种可怕的猜测诞生于他心中。 不,不可能的,他在泰拉.一定还有机会。 深吸一口气,佩图拉博迅速地切换通讯频道,联系上了伏尔甘,后者却语气十分严肃地告诉了他一个坏消息。 “我收到很多怀言者的目击报告,他们似乎通过某种手段抵达了马库拉格的地面” “那就依照原定计划行事。”钢铁之主冷冷地说。“既然他们已经出现在城内,就直接开始第三阶段的计划。启用第一道防线,你知道该怎么做的,伏尔甘。如有必要,我建议你停止疏散平民。” “.” “你明白吗?伏尔甘?” “.我会尽力的。”火龙之主低声答道,并未正面回答佩图拉博那‘如有必要’的要求。 钢铁之主早有预料地冷哼一声。 “你不愿意,我也明白。总之,不要以身犯险,这场战斗恐怕将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你若死去,阵线会出现一个不可弥补的缺陷,除非你一倒下就能站起。如果你不能,我们就要拿更多人的命来填你的缺。” 伏尔甘苦笑一声:“你最近怎么对我要求这么多,兄弟?” “因为我对你期望很高。”佩图拉博淡淡地说。“别死了,否则我会问你的罪。” 他挂断通讯,再次切换频道,并设置了一个每三十秒重复一次的广播。 他那冰冷的声音开始在频道内持续响起,回应者有所增多,但人数比起守军的总人数来说却仍然少得可怜,魔潮则根本未见消散,雾气甚至开始愈发浓厚。 佩图拉博抬头仰望了一下破碎的天花板。从被炸开的破洞中,他瞥见了马库拉格此时的天色。将暗未暗的阴沉颜色搭配上那令人生厌的厚重乌云,让看见的人心中也变得沉重。 终于,钢铁之主失去了所有的耐心。 “你们这帮蠢货!”他吼道,显然已经怒极,可随后竟漫步走入了浓雾之中。 他的理智不仅没受影响,反倒因那阵冰冷的感触而变得愈发清明。 在雾中,他开始试着唤醒所有人——这不是件容易的事,但他必须做到。否则,依靠这样一群只知咆哮的疯子,要如何守住这岌岌可危的防线? 守军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他早已过了拿人命当数字填进战争里的阶段,卡里尔·洛哈尔斯的拳头或许令人痛苦,但哪里痛苦得过他自己咽下的牙齿? 认错不过一日之事,带来的影响却深远到足以改变无数人的命运。 从未有一刻,佩图拉博像现在这样明白自己肩上扛着的责任,也从未有一刻,他像现在这样感到满足。 恍惚间,他闻到郁金香的香气。 我生来为此。他想。若不承担重任,钢铁又有何用处?我比那见鬼的顽石要坚硬得多。 披钢甲,心如铁.无物能摧。 —— 伏尔甘深吸一口气,狂风呼嚎,呜咽着卷过地面,也带来战斗之声。这本是战争的号角,其中却混杂着独属于亚空间邪物的肮脏气味。很显然,怀言者们又在搞他们那见鬼的老一套了。 但是,马库拉格城内拥有无数条宽阔的大路,这为极限战士们的重型载具出击创造了相当优越的条件。怀言者们的突袭虽令人难以招架,可各个军营中的坦克与装甲车已经出发。 哪怕他们能召唤恶魔,又能如何? 从本质上来说,只要火力足够,恶魔也不过只是一滩碎肉. 更何况,联合守军们一开始就对袭击怀抱有最深层次的警惕。种种条件叠加在一起,本该让伏尔甘对这场战局未来的走势感到乐观——是的,本该如此的。 可是,火龙之主心里清楚,事情绝不会就这样简单的结束。 原因或许有很多个,甚至可能多达上千个。伏尔甘完全能出一本书来分析他为什么有这种预感,可如果要让他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他会说,洛珈·奥瑞利安没有出现。 怀言者们的原体绝不会错过这种亲自降临马库拉格大肆破坏的机会。 那么你在哪里,洛珈? 手提战锤,火龙之主大步向前,加入了战场。 更新完毕,本章3k,欠1k,睡醒还。 (本章完) 请假调整,顺便说点有关剧情的事,很重要,麻烦看一看 休息一日,整理一下剧情。 另外,本卷目前写到的事实际上在时间线上是同步发生的。比如考斯之战和伊斯特凡的事大概就是同时发生。 有些角色现在不出场不意味着我把他们忘了,只是单纯地因为我还没写到......这是很作死的事。 在写到大叛乱以前,我其实有考虑过要不要把将这段故事的视角全程定格在科兹和卡里尔身上,但这样写起来只能说索然无味。 在我个人的认知里,大叛乱是多方势力共同争斗的一段恢弘故事。我个人可能写不出那种味道,但我希望能尽量贴合,我想让每个角色的转变看上去都至少说得通,能够合理。 这倒也不是说我非得贴合黑图书馆的原著玩grimdark或者多方视角来回切换写战争戏,只是想尽量让故事和人物‘活’一点,所以我必须在这一卷里暂时地把视角从卡里尔和科兹身上移开。 ......当然,本卷里,我写到谁,谁就要倒霉,这是肯定的。 至于爽点,放心,是少不了的。泰拉之战会成为这一卷的最中心,这也是我一开始就想好的事。 说回正题,让主角下线,这是相当反网文的写作手法。 因为网文讲究‘期待感’,要做到这一点尤其需要把视角放到主角身上。像我这样让主角下线很久实际上在网文里是相当作死的,因此我很感谢能够一直看到这里的诸位。 非常感谢(鞠躬) 不过可能有人会问,为什么你知道这件事还非得这么写呢? 我只能说,没有人会和钱过不去。 如果我写的轻松一点,本书的成绩会一直很好。我当然需要钱,但我写起东西来是收不住手的。我不是战锤婆罗门,不觉得锤文一定要严肃向,只是我個人写东西会偏严肃向。 所以我写着写着,就一定会发展成这样。也算是一种桎梏吧,没有办法。 总之,就是这样。另外,感谢本书读者形代老师,以一己之力做出了夜刃子团的军书设定实在是太厉害了...... 具体帖子在书友圈,还没看过的请速速去看。我在接下来的一周内会每天保持万字左右的更新来庆祝这件事。 什么?你问为什么?因为我要抄设定啊(乐) 108.五百世界之焚(十八,5k) 战锤砸落,钢铁无情地锤烂了臭烘烘的毛皮和血肉,骨骼不甘落后、在钢铁的重压下彻底崩碎。那只恶魔低吼一声,就此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一阵青烟从它的尸体上冒出,佩图拉博对此视若无睹,只是冷冷地践踏而过,双手高高举起,一只生有牛头的怪物在下一刻正面迎上了他。 赤红色的皮肤上铭刻着堕落的纹路,正随着呼吸明灭,不知从何而来的头骨饰物缠绕着它的脖颈。它很强壮,也很危险,此事一看便知,能和原体在体型上一较高下的东西可不多。 但钢铁之主仍然没对它投以过多的关注,他只是简单地将战锤挥下,右手握住尾部,左手自然而然地顺着握柄滑落他的力量毫无保留地顺着这一记攻袭喷涌而出,如火山爆发般使空气震颤。 牛头恶魔低吼一声,试着躲避,却被一阵火雨打中了眼睛。爆弹残忍地在它的脸上炸开,血肉被火光吞噬,就此一瞬,它的生死便已经被决定。 一颗破破烂烂的头颅横飞而出,还带着半截脊柱。佩图拉博平静地收回他的武器,却没停止动作。战锤顺着手腕的旋转而开始呼啸,带着破碎的血肉狠狠地砸在了另一只试图偷袭的猎犬身上。 它当即抽搐着陷进了地面,整个身体以战锤为边界被一分为二。 “向我靠拢。”佩图拉博说。 他的声音平静无比,显得他好似对这血腥且充满了快意的杀戮毫不在乎——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我正在尝试,原体。”丹提欧克沙哑的声音从通讯频道内传来,战争铁匠听上去有如患了一场大病。 有更多声音紧随其后,从频道内传来。有极限战士,有火蜥蜴,也有死亡守卫。他们的声音要么虚弱至极,要么就狂热到字字泣血。 而这恐怕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种影响。钢铁之主无情地想。 如果现实的帷幕继续被动荡,如果这仇恨的螺旋持续蔓延,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当复仇的对象被屠杀一空,或消失之后,疯狂的复仇者们又要将刀刃对准谁? “你的尝试只能称之为徒劳无功,丹提欧克。”佩图拉博说。“你仍在受那种情绪影响,还有你们,极限战士、火蜥蜴、死亡守卫.” “伱们所有人都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真是可笑。这么多身负盛名的战士却都表现得像是初出茅庐的新兵,如此轻易地就抛下了纪律与战术。” “我很抱歉,原体。”战争铁匠艰难地说。“我正在向您靠近。” 其他人则无可辩驳地保持了沉默,羞愧在频道内蔓延,他们都清楚自己做了什么——佩图拉博的指责完全正确,而且远算不上侮辱。 实际上,若是让他们自己来评价这种事,他们所使用的语言恐怕会比钢铁之主激烈一千倍。 “试着将情绪剔除出去。”佩图拉博一面继续朝死亡守卫们前进,一面给出了他的帮助。 他保持着专注,无比的专注。他甚至能一面趟过齐膝盖深的血腥河流,一面通过战甲内部的神经连结查看当前的战场局势。 “试着将这一切当成必要的工作,拯救世界的一环之一,而非充斥快意的复仇之旅。那些死者不需要你们来帮他们复仇。” 他撞碎迷雾,踏过恶魔们和阿斯塔特们破碎的尸首,终于抵达了死亡守卫们面前。他们人数还不少,正和他们的连长伽罗一起并肩作战。 对于寻常指挥官来说,这是个好消息,而对于佩图拉博来说,这件事只能让他的表情变得愈发冰冷。 他们正共同面对着一只巨大的恶魔,它的身躯无比庞大,整体看上去仿佛一只巨大的虫子,但组成关节与长肢部分的却是堪称无穷无尽的人手。 它就是依靠着这些手移动、进攻。黑雾在它身后徘徊、蔓延。超脱于凡尘俗事的可怕涟漪在其中缓慢地散开,也为这恶魔的存在添加了更多令人牙齿打颤的证据。 比如它那堪比坦克的巨大身躯,又比如它畸形身体上被后天缝合上去的人类面庞. 他们的尖叫真是吵闹。 佩图拉博平静地举起左手,下挂的爆弹枪此刻终于派上了用场,虽然比不上他原本的双排并联精工爆弹枪,但也足够了。 他扣死扳机,打光子弹,二十四发爆弹一发接一发地从枪膛中旋转着飞出,命中了死亡守卫们正在面对的那只恶魔。却没造成半点实质性的伤害,眼见这一幕,钢铁之主立即转变了他原本的想法。 他开始大步向前,终于,死亡守卫们中有人注意到了他——而那人的表情看上去惊讶至极,仿佛他此前从未收到过来自钢铁之主的通讯广播。 伽罗也很快发现了他,战斗连长咬紧牙关,却毫无开口的机会。他顶在战斗的第一线,根本腾不出手去做其他任何事,那恶魔的身躯或许庞大到笨拙,但它的那些手可不是。 它们被神经状的鲜红经络牵引着,可以固守原地,也可突然弹射袭出,令人难以判断出它们的意图,更关键的一点在于,它们根本就无穷无尽。 好比此刻,伽罗明明用他的巨剑一剑斩落了数十只苍白之手,战果斐然,却在下一秒就被更多袭来的人手逼迫地不得不横剑防守。 那些手在人脸的尖叫声中兴奋地抓住了他的巨剑,手指在钢铁上不断地敲击,分解力场将它们的血肉化作虚无,却毫无用处,它们的数量多到已经能够完全无视寻常武器。 佩图拉博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眯起眼睛,转而从侧面接近了这只巨大的恶魔。那上千张人脸有一部分看见了他,被割走眼皮的眼睛死死地瞪视着钢铁之主,口中尖啸。 佩图拉博用一连串剧烈的爆炸昭示了自己的到来,也给了这些吵闹的人脸一个警告。 他那充满威胁的示威让恶魔笨重的躯体竟然短暂地颤抖了一下,显然,哪怕它已经骇人到这种程度,也不可能从十二颗串联在一起的热熔手雷爆炸下无动于衷。 佩图拉博冷笑一下,大步奔袭在此刻变作了急速的奔跑。死亡守卫们立即察觉到了他的战术意图,不知为何,在佩图拉博到来以后,他们竟然能短暂地进行思考了。 于是,在伽罗的带领下,他们开始以加倍的努力吸引这只恶魔的注意力。战术上的目的或许达成的很轻易,但要赢下战斗却绝非易事。 钢铁之主冲向那只恶魔,战锤却连抬也懒得抬起。他心里明白,寻常攻击对这种体型的东西来说只能称得上是挠痒痒,若不出动重型武器或拥有足够的火力,便只能找寻一些冒险的方法来获胜. 在人面的尖叫声中,佩图拉博冲进了那恶魔身后的黑雾之中。 也不知他做了什么,总之,在一连串如闪电般炸响的剧烈爆炸声中,伽罗发现,那恶魔的身躯竟然像是泄了气的气球般开始迅速缩小。 没过多久,它就从坦克大小变为了摩托艇的尺寸。 仍然不算小,但是 死亡守卫们不约而同地举起了手中武器。 在上千张人面的尖啸声中,他们将它肢解。鲜血飞溅,佩图拉博则终于从黑雾中走出。 伽罗提着武器迎上他,低着头,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道歉:“我很抱歉,大人” “不要再使他蒙羞了。”佩图拉博冷冷地回答,话语相当直白,却也令死亡守卫们无从反驳。 “失去理智这种事有一次就够了,我不希望再听见你们失控的消息。我的兄弟莫塔里安一直奋战到死,且始终保持着明确的目标。” “他没有丢掉人类赖以生存的理性,你们就更不应该。屈从于死亡很简单,一了百了,不必再忍受任何折磨。但你们是死亡之主的子嗣,明白吗?莫说我对你们期望过高.” 他迈步经过他们。 “现在跟我来。”佩图拉博不容置疑地说。“火蜥蜴们还在战斗,他们需要支援。” —— “跪在诸神面前并乞求祂们的怜悯吧!”一个怀言者咆哮着,将仍然沾染有血迹的屠刀对准了一队平民。 他们的保护者已经倒下,身体破烂,动力甲千疮百孔,被他鲜血浇灌的土地中却开始生出颤动的阴影。 天空晦暗,唯有怀言者们点燃的火光在城内各处明亮无比,鬼祟的东西在迷雾中蠢蠢欲动。那怀言者手中的链锯剑看上去已经超脱了武器的范畴,它已经和他的身体连结在了一起。 黑暗的力量在那张苍白的面孔上涌动着,他怀揣着复仇之火前来,根基却是由虚假铸就。他举起剑刃,身后的黑暗中却迸射出了数道猩红的激光。 它们打在他那已经开始产生形变的盔甲上,没有产生半点作用,这根本无法阻止怀言者面带狞笑地展开屠杀。 等到马库拉格防卫军第十二团的博诺中士带着他的士兵冲过来时,平民们已经尽数死去。而那怀言者还在大笑,他的声音兴奋到近乎发狂。 博诺中士对此只能发出一声狂怒的咆哮,咒骂或发誓都已经显得多余,他的脸孔好似一个漩涡,无穷无尽的仇怨吞噬了他的思绪。 怀言者转过身来,剑刃挥动,一次斩击便让十来个忠诚的士兵身首异处。他注意到中士脸上的情绪,于是笑容更显旺盛。 “别谢我,凡人,这是你应得的。” 他愉快地笑着,如虎入羊群般冲入防卫军们中开始大肆杀戮,甚至放慢了速度,只为了让鲜血飞洒的更久一些。 杀戮和复仇的渴望被满足了,使他欢喜不已。所有马库拉格人皆应死去,而怀言者们会在此处重建一座新的完美之城,一座真正的完美之城。 它不再供奉伪神,它为一名真正的神祇而建 杀戮继续,而他特意将中士留到了最后一个,对他来说,杀死军官总是令人愉快的。更何况,此处所流的鲜血已经足够了。 极限战士、平民、防卫军保护者,无辜者,勇敢者,鲜血的灌溉已经足够,而他将把这些一齐献祭给黑暗。诸神会给他更多力量,更多赐福,他也将把这份力量拿去制造更多谋杀。 如此美妙的循环。怀言者忍不住放声大笑。 中士双目赤红地看着他,手中来自韦瑞迪安铸造厂的新型光枪连连开火,怀言者却躲也不躲,大步朝他走去。他那异变的盔甲已经能够无视这种等级的攻击了。 中士所剩不多的理智也看清了这一点。他扔下枪,从腰间拔出了战斗短刀,怒嚎着朝怀言者冲了过去,并如愿以偿地在半路上被一脚踹碎了膝盖。 怀言者将他拎起,中士却将疼痛抛之于脑后,他癫狂地挥舞着短刀,在怀言者的脸上制造出了许多伤痕。 他的敌人则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评估着他仇恨的程度。数秒后,他一把将中士扔到了地上。 “还不够,凡人。”他遗憾地摇摇头。“和我们比起来,你现在的恨还远远——” “——砰!” 如雷击,或火炮发射,一把战锤撕碎迷雾,呼啸而来,狠狠地将怀言者击飞了出去。一个高大的身影怀揣着无边怒火沉默地走来,身后有钢铁的洪流正在一同行进。 极限战士和火蜥蜴们并肩作战,迷雾因他们的到来而破碎,也让他们身后的杀戮机器完全显露了出来——坦克的火炮开始轰鸣,速攻艇疾驰而过,碾过废墟,朝前方直冲而去。 怀言者再度大笑起来,有血沫从他的嘴角溢出,还夹杂有内脏的碎块。伏尔甘沉默地走过去,单手按在战锤尾部的配重球上,开始下压。 陡然增强的力量让怀言者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急促的闷哼,也让他的身躯猛然下陷。被摧毁的城市废墟在他身下散出烟尘,一个不大不小的坑洞就此出现。 “洛珈在哪?”火龙之主问。 “你” 怀言者喘息着吐出破碎的声音,但也只来得及说出这么一个词。伏尔甘在下一刻就抬脚碾碎了他的头颅,他能看出来,这个人不会给他答案。 提起战锤,他转身离去。怀言者的尸体开始流出血液,他那变得扁平的盔甲和身体中本不该再流出这么多的血才对。紧接着,迷雾从地下突兀地出现,包裹住了他的尸体 有轻微的咀嚼声从黑暗中传来,伏尔甘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双手抬起,一步踏出,纯粹的暴力在他的身躯中舒展——如雷霆降世,如狂怒的神祇,他的巨力让地面都为之颤抖了一瞬。 烟尘四散,而这不是结束,因为怀言者的尸体还在产生形变。伏尔甘提起锤子,开始继续下砸。 这早已不是他第一次应付这群死后也能造成麻烦的畜生,他不在乎他们的亚空间邪术。对于火龙之主来说,如果他能杀他们第一次,就能再杀他们第二次、第三次。 他会一直杀到他们完全死去为止,在此以前他决不罢休。但黑暗里的怪物总是成群结队的,迷雾中传来涟漪,数头巨大的野兽狂吠着从中冲出,身后影影绰绰。 爆弹之雨立刻降临,阿斯塔特们调转枪口,开始应对这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他们已经习惯了,开战至今不过短短半小时,他们就什么都见过了。 马库拉格如今正被战争包裹,炮艇在天空中和鸟类的恶魔互相撕咬,泰坦在城外南部与怀言者们的黑暗泰坦互相厮杀。坦克对坦克,军队对军队 地面武器平台则在不断地开火,每响彻一次,就让群山震颤一次。炮火有的袭向轨道,有的坠落地面。曾经美好的景象如今只剩尘埃、鲜血和尸体。 意识到这件事让极限战士们痛苦不已,却也让他们潜藏在基因深处的原始本能被激活了。那是一种磅礴的怒火,非人、冰冷、且源自他们的基因之父。 这种怒火过去曾经在无数人身上显露过,没有人能够掌握它,因为它足以摧毁一切. 而你需要知道一件事。 在极限战士们在成为‘极限战士’以前,他们被称作战争之子。 是罗伯特·基里曼用他的人格魅力与精神力量改变了他们,而马库拉格在这其中居功至伟.而现在呢? 他们因短暂的和平与美好而改变,为希望与理想成为正义的化身。 现在,这些都消失了。现在,马库拉格唯余战争。 于是战争之子卷土重来。 伏尔甘眼睁睁地看着这件事发生,他无法做出任何改变与阻止。战争就是这样,你要么在其中获得淬炼,要么就在其中磨灭人性.除此以外,别无其他。 火龙之主沉默地提起他的战锤,投身进入另一场杀戮,他不知道的是,在马库拉格的轨道之上,有一艘本不该出现的船正在从曼德维尔点内跃出。 它不是什么巨型战舰,其上甚至没有一个怀言者,乘员皆是堕落的凡人。当马库拉格的轨道武器平台瞄准这艘船,并即将喷吐出致命的死光时,他们还在虔诚地跪拜。 他们是祭品,其目的唯有一个。 召唤。 在亚空间中,洛珈·奥瑞利安愉快地笑了,他如今的模样已和从前大不相同。 透过亚空间的汪洋,他凝视着他的兄弟们.数秒钟后,他那过度庞大的身躯表面开始明亮起绚丽的光。 借由数万虔诚信徒的献祭,他抵达了马库拉格。 还有一章,也是5k (本章完) 109.五百世界之焚(十九,5k) 在开战以前,科尔·法伦没想到他们会在马库拉格上看见钢铁勇士、火蜥蜴和死亡守卫。不管是他,还是洛珈,都没预料到此事。 诚然,荷鲁斯的确通知了洛珈有关他的小小失败。战帅对佩图拉博和伏尔甘从他手下脱逃此事直言不讳,并未动怒,反倒由衷地认为莫塔里安的死亡十分可惜。 他不理解他的兄弟为何宁肯借助帝皇的帮助燃烧灵魂也要反抗纳垢,但结果总是好的。 莫塔里安虽死,身躯却还在。他的残魂或许能逃离身体,但是,对于黑暗诸神来说,一具原体之躯倒也足够了。 思考着这些事,怀言者一连长的表情逐渐变得阴沉了一些。他很清楚这三个军团再加上极限战士会对他们的计划造成什么样的损失,他必须把此事汇报给洛珈。 在他身后,有一堵高耸的火焰之柱正在凶猛旺盛的燃烧,直冲天际。被抓来的马库拉格平民正被一一投入其中,接受巫术火焰的洗礼。 科尔·法伦很清楚他们到底在做什么,他不会为这件事找任何借口。谋杀就是谋杀,献祭就是献祭——他懒得和艾瑞巴斯一样用语言加以任何粉饰。 实际上,他和艾瑞巴斯之间的合作也早已结束。如果有可能,他恐怕会成为怀言者内部唯一一个将刀刃对准首席牧师的人. 忽然间,他闻到一股极强烈的尘埃气味,火柱的光辉陡然盛亮,以远超此前数倍的温度开始鼓动。空气被撕碎,虚幻的景象取代了他们如今身处的马库拉格城市废墟。 在高温之中,科尔·法伦看见了一座专注于供奉黑暗诸神的宏伟教堂,以及披着长袍站在其内的洛珈·奥瑞利安。 他微笑着从中走出,迈步经过了下跪的怀言者们,抵达了科尔·法伦面前。 第一句话,他便道出了他此时的渴望。 “你有事找我吗,科尔?” 科尔·法伦缓慢地吐出了一句话:“我们恐怕需要撤退。” “哦?”洛珈意外地看着他。“为何?你发现了什么吗?还是说,诸神给了你一些就连我也没得到的启示?” “都不是,洛珈。”科尔·法伦说。“但我们的确需要撤退,因为马库拉格并不只有极限战士这一支军团,还有钢铁勇士、火蜥蜴和死亡守卫。伱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的。” 洛珈略显惊讶地点了点头:“也就是说,佩图拉博和伏尔甘也在这里?这倒真让我意外,他们是怎么抵达马库拉格的?” 科尔·法伦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很清楚,这只是洛珈在自言自语——实际上,他甚至不确定这个洛珈和他记忆中的那个巨人到底还剩下几分相似。 他当然想知道真相,但他不敢付诸于行动。 何其耻辱 “此事对我们的计划的确有所阻碍。”洛珈皱着眉说,右手所持权杖尖端有代表了混沌的骨制八角星正在持久明亮。 他转头看了它一眼,紧皱的双眉忽地松开了。一抹微笑在大怀言者那闪着金色光辉的脸上再度盛放,他再次开口,声音温和无比,带着慑人心魄的力量。 “不过,这不要紧。他们无法对战局造成真正的影响,我们只需要播下仇恨的种子即可。真正的完美之城不会存在于现实世界,借由我们播下的种子,每一个信徒的身体都将成为神殿” 他轻笑起来,科尔·法伦明白他在谈论什么。这是艾瑞巴斯提出的计划,无比恶毒。 仇恨的螺旋一旦形成就绝不会停下,而怀言者们已经制造出了足够多的亚空间风暴。此时此刻,在马库拉格,物质宇宙和亚空间之间仅存的那层帷幕已经虚幻到近乎透明了。 洛珈只需要轻轻一推,便能将马库拉格上的所有人转化成那位新生神明的狂热信徒之一,而他们甚至不会拒绝。 诚然,这对于远在星海彼端的那位神明来说或许还算不上最后一推,可是,诸神永远有办法达成祂们的目的。 “继续吧。”大怀言者说。“无需撤退,科尔。我们已经蒙受信仰之光,身负诸神的赐福。祂们正在凝视此处,我们岂可让他们失望?” 科尔·法伦压抑住他反驳的冲动,将视线缓缓地移开了。 不远处有一片森林正在燃烧,冲下山崖的瀑布则变成了血一般的猩红之色。天空满是尘埃,火炮的轨迹扯碎了云层仿佛末日到来。 凝视着这一切,一连长心中无悲也无喜。 他没有为这场复仇而感到半点欣喜,他甚至没来由地想起了科尔奇斯,这实在是一种折磨,迫使他如今已饱受黑暗力量灌注的身躯也诞生出了轻微的颤抖。 而洛珈,则再次开口。 “继续献祭,使诸神欢愉吧,科尔。”大怀言者温和地说。“我要去找寻我的兄弟们了,战帅未能做到的事,就让我来吧。” 微笑着,他当着科尔·法伦的面用右手的权杖打开了一道传送门,径直离去。现实的界限好似已经消失,如玩具般在大怀言者手中被肆意地揉捏搓扁。 科尔·法伦知道原因,他没为他的养子感到骄傲,他只感到不寒而栗。 但一切已经太晚了。一连长沉默地转过身,开始用无辜者的鲜血呼唤黑暗,祭献神明。 —— “兄弟!” 伏尔甘猛地回过头,他刚刚才结束一场厮杀,耳边充斥着怪物临死前的哀嚎和他自己的咆哮。他几乎听不见其他事了,就连速攻艇经过他的声音都变得极其轻微。 可这声呼唤,却有如正在耳边响起那般无比清晰。 不仅如此,仅仅数秒后,那呼唤就再次响起,情真意切,无比自然。 火龙之主的表情逐渐转为平静,他从正冒着青烟的尸骸上提起自己的战锤,开始前进。 烟雾和火焰萦绕着他的身体,怀言者与联合部队正在捉对厮杀,他们将一切东西都抛之脑后,只是纯粹而野蛮地手拿武器,要将对方置于死地。 伏尔甘本该帮助他的军团和极限战士,但他没这么做,他只是继续前进。 他踏过废墟,一道火焰流星划过他的头顶,落在身后不远处。混凝土和钢铁的碎片立即被震起,在十数秒后才如雨点般从天空中降落。 到处都是爆炸,到处都是毁灭,伏尔甘的心却一点点地进入了平静。 恍惚间,他仿佛置身于自己的工房。手中握着的不再是滴血的战锤,而是代表了创造的锻造锤,那呼啸的狂风只不过是风箱正在被拉动 荷鲁斯·卢佩卡尔说:“去杀了洛珈吧,兄弟。他已经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人了。” 我知道。 火龙之主停住脚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到了一片稍显空旷的外围防线。这里曾经是马库拉格的名胜古迹之一,一个角斗场,早在康诺王时期就被下令废除。 它在怀言者们的进攻中幸免于难,但是,这种幸运只存在于上一秒。当火龙之主背对着毁灭的火雨走进此处时,它的命运便已经注定了。 伏尔甘松开手,让他的战锤落在了厚厚的黄沙上。然后,他开始摘头盔。 在他对面,洛珈·奥瑞利安欣赏地笑了:“你还是那么良善,伏尔甘。的确如此,你我兄弟之间的确应该面对面交流,而非隔着冰冷的钢铁。” 伏尔甘瞥他一眼,忽地掷出了手中的头盔,空气被震荡,黄沙飞舞,一道深深的沟壑瞬间出现。洛珈面不改色地提起手中权杖,将那变成了杀人凶器的头盔击落在地。 他低头看了它一眼,略感可惜地摇了摇头:“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头盔的吗,兄弟?” 伏尔甘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提起战锤,并大步朝他走去。 “开始吧。”他说。 “开始什么?”洛珈困惑地问。 “我不知道,问你自己吧,叛徒。召唤恶魔,布置陷阱,或者是用亚空间的邪术来朝我发动进攻”火龙之主举起他的战锤。“随你的便,洛珈,但我会杀了你。” 大怀言者微笑不减地后退两步,摇了摇头。 “你对我误解太深了,伏尔甘。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和你战斗——” “——但我是。”伏尔甘说。“我来这里是为了杀你的,洛珈。” 他挥动手臂。 “轰!” 战锤砸落,制造出了完全不真实的声响,仿佛导弹坠落般恐怖。伏尔甘没有带着愤怒挥出他的战锤,而是带着平静的决心。 他要杀了洛珈·奥瑞利安,就在这里,就在此刻。没有任何理由可讲,没有任何对话可使他回心转意。 火龙之主已经很疲惫了,他疲惫到不愿意再去思考任何多余的事.他抛弃了一切,抛弃名字、身份、地位,抛弃记忆、兄弟、子嗣,将所有的一切都抛之脑后。 在这之后,他还剩下什么呢? 首先,他是一把武器。 由帝皇铸造。 这把武器只有一个限制,那限制名为良知。而现在,伏尔甘亲手将它扔下了。 望着那双猩红的眼睛,洛珈清晰地察觉到了这件事——而他已经没有躲避的余地了,伏尔甘的下一击正在袭来,不带半点情面。 要知道,这曾经是个就连拥抱也会小心翼翼的巨人,唯恐伤害到他的兄弟们。可现在,他正在全力作战。 洛珈猛地举起手中权杖,这才将将挡住这一击。伏尔甘比他想得还要快,还要强。这已经不是‘战斗’的范畴了,洛珈甚至觉得,他正在面对一个人形的天灾。 大怀言者开始不断后退,伏尔甘则紧随其后。每一击的速度都不见减少,力量甚至还在增强他的攻势是如此狂暴,表情却平静到令人觉得恐惧。 洛珈叹息一声。 “够了。” 他挥动权杖,在瞬间出现在了场内的另一端,超自然的力量开始在他身上显现。 金光乍现,洛珈的身形开始不断拔高,不过刹那之间,他就变得比伏尔甘还要高大。双眼好似火球,熊熊燃烧。 火龙之主平静地提起战锤,朝他走去,步伐之间没有半点犹疑。 大怀言者皱起眉,再次举起权杖。 在他的意志和超凡邪力的帮助之下,伏尔甘所站立的那片黄沙在刹那间变为了一片燃烧的岩浆,他身不由己地坠落其中,而空气则开始震颤。 能量从虚空中浮现,化作锋锐的尖刀朝着伏尔甘的头颅袭去。火龙之主抬起武器,将它们全都挡下,叮当作响声不绝于耳。当他放下战锤后,脸上居然连一点擦伤也无。 他看着洛珈,双手撑在地面上,开始缓缓用力,半秒后,当着洛珈的面,大半身体都披挂着熔岩的伏尔甘站在了他面前。 属于黑暗世界的岩浆灼烧着他的盔甲,这本可被承受的高温此刻却让动力甲产生了形变,就连精金做的骨架也在其中缓慢地与火龙之主的身体熔烂在了一起. 可怕的场面,但真正可怕的东西是伏尔甘。 因为他仍在行走,且表情古井无波。 “继续。”火龙之主说,语气近乎命令。“闪电、风暴、冰霜、火焰.你还有什么东西?都用出来吧,洛珈。你必须仰仗这些东西,否则你一定会死。” “我持相反意见。” 双眉紧皱,大怀言者竟然主动放下权杖,也开始朝着火龙之主行走。 此时的两名原体,一人身披岩浆,皮肤漆黑,双眸血红。 另一人却身披华美的长袍,面容英俊,皮肤透着金色的光辉. 何其讽刺的对比,而他们两人都没空去在意此事。 在下一秒,行走转变为奔跑,于是大地震颤,世界燃烧。大怀言者手持金杖砸向火龙之主,伏尔甘则躲也不躲,锤头径直落下,方向正朝着洛珈的头颅。 他们二人都没有想要收回武器格挡或进行躲避的想法,好似要借助这一击分出胜负般可怕。 于是战锤砸在了大怀言者的头颅之上,血肉飞溅,森白的颅骨透过撕裂的皮肤显露在了空气之中。 而火龙之主的胸口则被那金杖殴打出了一个深深的凹陷,盔甲和胸骨都陷进其中,迫使伏尔甘呕出了一大口鲜血。 他抬起头来,便要再次挥动武器,而洛珈已经后退了几步。 他不悦地摇摇头,因巨力而扭曲的五官在这一刻滑稽地抽动了起来,但也只有一瞬间是这样。黑暗席卷而来,于是洛珈·奥瑞利安再度恢复了人形,好似一个被修复的傀儡。 “你赢不了。”洛珈说。 “是吗?来试试吧。”伏尔甘说。 如飓风过境,他们开始再度战斗。两名半神之间的争斗一时之间竟然显得势均力敌。 洛珈在挥舞权杖的同时一直在施法,伏尔甘早已遍体鳞伤,不成人形,可他的战锤永远在挥舞或砸落,从未有过停留。 若是细算起来,大怀言者恐怕已经死了数十次,他的心脏被砸烂过,脊椎被打断过,头颅也变形过不止一次。哪怕以原体的生命力来算,这也是相当可怕的伤势。 而这些伤对洛珈造成的伤害其实远不如伏尔甘的表现来得大,终于,再又一次互相以死换伤后,洛珈再次挥舞权杖离开了原地。 伏尔甘晃晃身体,这才转过身去找寻他。 “你对自己做了什么,伏尔甘?!”洛珈愤怒地斥责。“我身负神恩,方才如此强大,你又凭什么能和我匹敌?!” 他的话听上去非常可笑,有如一个不明所以的愚蠢之人在询问正常人为何能算出简单的算术题,可伏尔甘却没了嘲笑的心思。 火龙之主咳嗽两声,呕出了一大口鲜血,他懒得回答洛珈的话,因为他根本不是洛珈·奥瑞利安。 早在刚刚,早在那无数次的以伤换死之间,伏尔甘就看清了这个东西的真实模样。他空有皮囊,而精魄已经被吞食一空。同为背叛者,他的力量根本无法与荷鲁斯·卢佩卡尔做对比. 火龙之主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做到的,或许是身为铁匠的敏锐观察力在发挥作用,又或者,只是因为他也与从前不太一样了 伏尔甘能察觉到这件事,是因为他胸膛中正有一轮太阳在跳动。过往经历,皆为此刻而诞生。 原来你的理论是对的,罗格。伏尔甘想。只要意志力足够 他开始再次行走。 洛珈叹了口气。 “停下吧,兄弟。”他略有哀伤地说。“你我这样手足相残有何用处?你杀不了我,我却能杀你。” 伏尔甘闭口不答,只是继续行走。与此同时,他用左手的拇指按住了近乎破碎的手甲掌心。 “你已经快支持不住了吧?我明白,你可以复生,荷鲁斯告诉我了。可是,如果你陷入昏迷,你会遭受非常恐怖的命运,诸神会降怒于你的。何不现在投降,我还可以为你美言几句,我可以” 一声清脆的滴声从火龙之主的盔甲内传来,也止住了洛珈的声音。伏尔甘停住脚步,血肉模糊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个微笑。 “你什么也做不了。” 洛珈愣了一会,表情方才迅速变化。他狂吼着挥动权杖,金光乍起,却被一把飞来的战锤硬生生地打倒在地。 与此同时,在他脚下,黄沙深处开始传来低沉的闷响,仿佛有什么来自远古的怪物正在脱离监牢。 洛珈愤怒地站起身,朝他的权杖伸出了右手。它立刻飞起,朝他飞来,但伏尔甘已经先它一步扑了过来。他将洛珈牢牢地按在地上,开始疲惫地挥拳殴打他。 以上所有这些事都仅仅发生在两秒之内。 第三秒,洛珈的脸颊骨被伏尔甘打碎,鲜血流出。他试着反抗,再次召唤了权杖,却被伏尔甘看也不看地回手打出一拳,将权杖击飞了出去。 第四秒,他开始咆哮,伏尔甘的微笑则开始愈发旺盛。 “你这个无知的伪物。”火龙之主似有怜悯地看着他。“你已经被吃光了,自己还浑然不觉。” 第五秒,有璀璨的、仿佛世界毁灭般的爆炸从他们身下诞生。 更新完毕。 (本章完) 110.五百世界之焚(完) 仰望着天空,洛珈·奥瑞利安感到一阵微风吹过了他的手指。他坐起身,新生的心脏在胸膛内激昂地跳动着,仿佛在催促他去做点什么,而他却宁愿再等一会。 复生花了他一段时间,这不是什么好的体验。伏尔甘精心设计过的计谋迫使他回到了黑暗中,好在四神的反应各不相同,并非只有斥责 他用这句话安慰起了自己,毕竟,有所反应,总比完全的无视要强。 过了一会,大怀言者手持金杖站起身来,在琉璃状的破碎大地上叹了口气。 “我已经告诉过你——”他低头,看向那具焦炭般的尸体。“——这不会有结果,伏尔甘,你却蠢到宁愿充耳不闻。我是不会死的,诸神之眼正透过我身凝视世界,我是祂们观看世界的眼睛,我将长存于世.” 他怜悯地摇摇头,半跪下去,将金杖放到另一边,开始收拢那具遗骸。 灰白色的粉末和灰烬被他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堆在了仍冒着高温的尸体旁边。 他做起这件事来很细致,很小心,仿佛和伏尔甘之间那场血腥的争斗从未发生过——事实绝非如此,但那场争斗的确对洛珈没造成什么影响。 他确确实实地死去了一瞬,可很快便再次活了过来。他的身体内满是涌动着的黑色以太,它们将他与混沌的精魄链接了起来. 比起大怀言者这个称号,现在的洛珈·奥瑞利安或许更应该被称作黑暗的化身。 又过一会,他总算将那些曾是伏尔甘一部分的灰烬都埋在了火龙之主的遗骸身下,金杖仍然被他放在一旁,空气却突然开始震颤。 一连串不属于任何语言的音节从他口中吐出,让世界骤然黑暗了下来。那些曾被炮火打散的厚重云层此刻又回来了,它们聚集在阴沉的天空中,遮住了已经所剩无几的病态阳光。 独属于亚空间的绚烂汪洋开始瑰丽地涌动,在一片晦暗的幕布上肆意涂抹。此刻,那些极少数的、仍然敢于仰望天空的马库拉格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莫大的恐惧之中。 他们正在亲眼见证人类这个种族中绝大部分人都从未见过的美景,可这并不代表着幸运,因为这美丽的景象背后昭示着的东西唯有死亡与毁灭。 在自然中,美丽的色彩往往代表着危险。 洛珈闭上眼睛,双拳紧握,口中仍然念诵不停。 他的声音仿佛一首歌谣,八重之道就蕴含其中,音律的力量正在撬动此处世界本就薄弱的根基,混沌的力量贪婪地透过他嗅闻着生者世界的气味,而他对此浑然不觉。 他还在怜悯地思考——我告诉过你的,兄弟。我会死,但我终将重生。 对伱来说,死亡或许与昏迷没什么区别。但在此期间你将手无寸铁,你将面临恐怖的命运,我没有说谎。 片刻后,歌谣诵尽。科尔奇斯人缓慢地睁开眼睛,眼瞳已经消失不见,唯余黑暗。他伸出手,抓住伏尔甘的残肢,力道之大甚至令本就脆弱的遗骸开始如飞灰般破碎。 狂风渐起,他的皮肤开始散发出烈阳般璀璨的光辉,将整个人照得近乎透明。若是有人此刻能在此旁观,便会发现洛珈的皮囊之下所隐藏着的到底是何等恐怖的真相。 在光线之下透体而出的并非骨骼或血肉,而是上千个、上万个噩梦般的生物。它们顶起了他的皮囊,当他使用力量时,便在其下肆意扭动,制造出恐怖的凹陷或凸起。 好比此刻,他肃穆地凝视着他的兄弟,聚集着力量,试图令他得见真相,可他的脸正在变化。 属于洛珈·奥瑞利安的那张脸已经歪斜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漆黑的、不知道是血还是泥巴的液体从他的七窍中潺潺流出。 滴落地面,便让琉璃化作黑色的石块,洒落空气,便让一道道裂缝产生,漆黑的影子在其中狂舞扭动。 大怀言者快意地笑了起来,他的皮在震颤,他的肉在移动,他的骨则早已烟消云散.他像一个泥捏的玩偶,毫无半点自我可言。 此乃真相,却唯独他无法窥见。 数分钟后,狂风已经形成了一场风暴,无人得以进入其中。 洛珈紧紧地握住伏尔甘的手,开始正式祈求诸神的力量——一如既往地,他的祈祷得到了回应。 在愤怒的热浪、放纵的暖流、病变的脓水和多变的星河中,伏尔甘的遗骸开始被光辉覆盖。 也正在此刻,佩图拉博走下了一辆速攻艇。 他身边有一支规模绝不算小的精锐部队,他们战甲上满是鲜血与尘埃,二者皆来自恶魔们的尸骸。杀戮的欲望仍然在心底徘徊,却无法再跨越雷池一步,理智已成钢铁。 速攻艇停在了风暴的边缘,已经无法再深入了,机械之力终有尽。佩图拉博沉默地眺望远方,那混着浓郁鲜血气味的风暴正在摧残他的嗅觉。 它是血红色的,却隐隐透着令人不安的金光。这样复杂的景色混在一起,反倒在佩图拉博的视网膜上制造出了一阵旋转着的畸变之光,令人极其厌恶。 但他必须站在这里。 在过去的四十四分钟内,有超过十一个起爆讯号被发送到了钢铁之主的战甲内。唯有这一个必须让他亲自前来,因为伏尔甘的讯号也在此处。 佩图拉博有尝试呼叫,却始终无人接听,于是他知道,他愚蠢的兄弟恐怕又做了一些常人无法承担的事,并招致了一些常人无法承受的结果 此事令他有些恼火,明明才嘱咐过,语气甚至接近于命令,却还是得到了这样的结果。伏尔甘的行为等同于抗命,在战争中,这种事是无法容忍的。 但佩图拉博不能责怪伏尔甘违抗他这个失败主帅的命令。 他甚至有些想笑——如果是他自己来,恐怕也会选择把他这样一个主帅的话当做耳旁风的。 不过此事还有一个原因,那个原因名为决心。 在看清了亚空间内到底存在着什么东西以后,伏尔甘就下了决心,他曾告诉佩图拉博,他会不惜一切代价避免平民们接触到这些事,或被这些东西所伤害。 他的决心无比沉重,但钢铁之主也不逞多让。 他知道,诚然,帝皇或许的确在帝国真理和亚空间的事上对他们说了无数的谎,可是,就算这些谎言加起来,也不足以和亚空间的恐怖做任何对比。 此时此刻,在整个马库拉格城内所有的重要地点,不管是名胜古迹还是军营或市政大楼,其下方与内部都被埋藏并安装了马库拉格人所拥有的所有大威力爆炸物。 还有轨道武器发射平台在获取了权限以后,佩图拉博手动操纵了三个单独的发射平台,将它们瞄准了马库拉格城。 它们只是开始。 在这三个武器平台被启动以后,会有许多早已被准备好的数据包通过内部网络发送至所有伺服师共享的思维空间内。 他们会对这些突然多出来的数据产生疑惑,而只要他们中有一个人点开,那么,所有的武器平台就都将瞄准马库拉格开火至少一轮。 如果联合军落败,所有的这些后手会立即启动,不带半点犹豫。就算有人察觉到不对,早已被调派至指定岗位的钢铁勇士会确保他的计划顺利进行下去。 玉石俱焚,仅此而已。 是的,有平民会为此会死。那些没来得及转移到地下避难设施的人也同样会死,他的子嗣,兄弟的子嗣恐怕他们都会死。 这意味着,钢铁之主将再一次让双手染上忠诚者的鲜血,他将彻底背弃他的誓言。 但这无所谓。 他不在乎,他早就已经满手血腥了。提早三十年,放眼银河,谁不知道他是个病态的将领,喜欢让手下的士兵一个个去送死,喜欢让他们死得毫无价值?他本就是这样的人,无所谓。 更何况,与其让怀言者们畅饮无辜者的鲜血,并在永恒的折磨中将他们转变成亚空间的怪物,倒不如就这样,让他们以忠诚者的身份死去。 反正骂名自有他来抗。 若罗伯特·基里曼事后要恨他,那就恨吧,这是应该的,也是他应得的奖赏。若幸存的下来的马库拉格人要怒骂他让他们失去家园,就骂吧他不缺这一句。 若艾尔特洛斯要出现,那就来吧。 “启动最终防线。”佩图拉博命令道,语气非常平静,有如只是闲聊。 他还是看不清风暴里面到底有什么,却能透过直觉隐约察觉到什么。他的命令落在了丹提欧克耳中,还有伽罗、阿泰勒斯·努梅昂和瓦伦图斯·多尔洛。 他们从基里曼的宫廷中前来,聚拢在此处,有如即将见证某事.但他们都不明白,佩图拉博到底是在对谁说这句话,直到通讯频道内传来了破城者弗里克斯的叹息声。 “.我明白了,吾主。”钢铁勇士的一连长说。“愿您得胜归来。” “把场面话放到以后再讲吧,弗里克斯,你这个毛病是改不了了吗?总是喜欢讲些无关紧要的话” 佩图拉博嗤笑道,提着战锤,大步迈进了风暴之中。 丹提欧克立即本能地想要追随,却被一道命令牢牢地束缚在了原地。 “即刻撤退,你们所有人都是如此。去城中战斗,并协助平民和有生力量撤退至地底,准备进行第二轮战斗。所有人都必须遵守我的命令,违者将被逐出军团,永远不得再以钢铁勇士、死亡守卫、火蜥蜴或极限战士的名字战斗。” “您没有权力做这种事!”阿泰勒斯·努梅昂呐喊道。“我们只遵从吾等之父!” “你可以尝试一下,阿泰勒斯。”佩图拉博的声音在通讯频道内沙哑地响起。“我是联合军的主帅,在这场战争中,我的权力是至高无上的。告诉我,你要违抗主帅吗?” 火蜥蜴紧紧地抿住嘴,求助似的看向了战争铁匠。后者却躲开他的视线,心硬如铁地回到了自己的速攻艇上,开始以手动模式操纵。 没人能看见他的表情,那铁面遮蔽了一切,唯独遗漏了一双燃烧的眼睛。 瓦伦图斯·多尔洛叹息一声,也对极限战士们发布了命令。此刻,还剩下的人便只剩伽罗,而死亡守卫在面对火蜥蜴的目光时,却只能露出一个似哭非笑的表情。 “我不能使他蒙羞了,阿泰勒斯。”伽罗说。 “现在你没有支持者了吧,一连长?”佩图拉博问。 他听上去似乎有些得意。 可惜的是,阿泰勒斯不能确认这到底是真的,还是他的错觉。因为钢铁之主的声音已经变得有些被断断续续,原本因电磁波而产生的底噪现在却被怪物的轻声呼嚎取代了。 恍惚间,阿泰勒斯·努梅昂眼前出现了一幅画面,他甚至觉得佩图拉博正孤身走在一片炼狱之中。 “我请求您——”阿泰勒斯·努梅昂再次开口,做了最后一次尝试。 理所应当的,他被拒绝了。 “——我会救出伏尔甘。”佩图拉博低声说道。“我们即将面临一个黑暗的年代,阿泰勒斯。我们将重新回到愚昧和野蛮之中,在这样的世界里,伏尔甘将比我更有用处,他能使帝国走得更远。” “吾等之父绝不会同意您的话,我也不会。如果事情真的像您所说的那样,人类更需要一个铁腕的统治者。” “别否定我。”佩图拉博说。“我看得比他更远,也比你更远。我总是对的。残酷和高压或许能让我们一时得胜,但若需要走入光明之中,我们需要的是他这样的人。” “所以,离开吧。” 他不容置疑地挂断通讯。 阿泰勒斯·努梅昂握紧双拳,聆听起了自己的心跳。在短暂的沉默后,他决绝地带着他的兄弟们离开了此处。 风暴依旧,而人已不见影踪。在马库拉格的轨道之上,在那饱受折磨的曼德维尔点内,有一支舰队正跃迁而来。 还有一章6k的,收尾。或许7k?不确定。 (本章完) 111.人力终有尽(6k) 罗伯特·基里曼能听见马库拉格之耀的引擎传来的示警信号,还有连续不断地的其他上千个警告。 此时此刻,主舰桥上已被闪烁的红光彻底吞没,每个人的脸都被代表了危险的光芒照耀着,昔日的理性和秩序已经在这里荡然无存,情绪高涨、脚步狂乱,神情严肃或急切。 他们的脑海中只剩下最原始、最纯粹的一个念头。 冲出去。 必须如此,必须不惜一切代价。 引擎可以过载到焚毁,甲板可以震颤到近乎解体,虚空盾甚至都可以暂时关闭,来为引擎的超载供能。就连导航员们的尖叫,也成了一件可以被接受的事。 自进入亚空间以来,马库拉格之耀上已经有三个导航员在指引前路的时候陷入疯癫与晕厥。起初是报告,星炬的光辉正在增强。然后是出现幻觉,仿佛正身处泰拉地下某处。 最后是嘶声尖叫,不断地念诵泰拉之名 曾有人细问,但得到的答案只有一个词。 燃烧。 什么在燃烧?泰拉吗?于是,这个问题被迅速地列为禁止事项。昏厥的导航员们开始被带离并严加看管,这里毕竟是亚空间,谁知道他们看到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有人也提出过异议,认为不该再依照导航员们的指引前进。理所应当的,这个提议被罗伯特·基里曼亲自否决了。 马库拉格之主给出的答案没有留出任何辩驳的余地——不依靠他们,难道依靠肉眼去分辨亚空间内的景象? 当然,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罗伯特·基里曼也并未将这个原因说出口。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其他人可不一定。 前进吧。罗伯特·基里曼想。继续前进,不要停下。 他几乎是带着恳求在心中念出这句话的,他并不软弱,但这句恳求背后蕴藏着的东西是可能彻底摧毁他理智的东西。 他害怕迟到,也害怕他们跃迁出去后会落到其他地方。他害怕看见马库拉格陷于火海,平民被屠戮,守军被钉在废墟上尖叫到死当然,还有塔拉莎·尤顿。 怀言者和那个披着洛珈·奥瑞利安皮囊的东西是不会放过她的,实际上,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马库拉格人。 这件事早在基里曼进入亚空间时就被他想到了,他们做了这么多的掩盖,这么多的铺垫,就是为了抢在基里曼前面抵达马库拉格。 为什么? 因为那桩血案,因为那该死的完美之城。 你毁灭了一群狂热信徒曾经最珍视的东西,甚至让他们在当时所信仰的神明面前蒙羞.现在这群信徒带着他们新信仰的神明的赐福回来了,且更加狂热,你觉得他们会做什么? 罗伯特·基里曼已经懒得去猜谜底了。 他过于认真地思考着这些事,恍然未觉自己胸膛中的铸炉再一次地开始了躁动,有明亮的光从他眼瞳中亮起。 马里乌斯·盖奇担忧地看了过来,却压抑住了开口提醒的意愿。 恰逢此时,一阵剧烈的颠簸自舰船右面狂躁地传来,力道之强令人感觉仿佛被十发战列舰的宏炮一起命中。 船员们立即东倒西歪,开启磁力靴也无济于事,有人甚至因过大的冲击和磁力靴的作用起了冲突,导致了骨折。 哪怕是原体,也在这种程度的冲击中不可避免地歪斜了一下身体。铸炉巧合地同时跃动,竟好似受到某种召唤般,忽然间大放光芒,基里曼眼前的世界也在此刻于光明中爆炸。 不过只是一眨眼间,他便离开了马库拉格之耀那充满急躁情绪的舰桥,来到了一片迷雾之间。 紧接着,他闻到燃烧般的气味,但空气却寒冷无比,好似刀子般在割他的喉咙。 这是何处? 基里曼本能地拔出腰间赤诚短剑,表情已变得冰冷。不管这里到底是哪里,他都必须离开 属于铸炉的力量开始积蓄,这股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的力量在胸膛中咆哮了起来——如果不是听见了那个声音,恐怕罗伯特·基里曼会在下一刻毫不犹豫地将它们轰出去。 “停下。”帝皇说。“且听我一言,罗伯特。” 怀揣有冰冷愤怒之人猛地转过身,看见他的父亲——绝非虚假,绝非幻象,绝非他人的欺骗。帝皇就站在这里,于他面前,黄金所铸的战甲上满是鲜血。 “父亲?” “你已知道答案,为何还要再重复地呼唤我?”帝皇问。 他看上去明明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此刻居然还能微笑着开个小小的玩笑。这没让基里曼感到宽慰,反倒令他心中更显不安。在他的记忆中,人类之主从未表现得如此. 真实。 “不过,我想这不重要了。”帝皇说,他抬起右手,迷雾在顷刻间散去,至少他们面前的这团迷雾是这样。 然后,一颗燃烧着的星球就此出现在了基里曼面前。 他目眦欲裂。 “怀言者们正在作孽。”帝皇来到他身边,远比他高大,声音却罕见地显得温和。“他们怀揣着复仇之愿,抵达了伱的故乡。很聪明,但也很无耻。好在你仍有帮助。” 帮助?什么帮助? 帝皇在下一秒就给了他答案,迷雾开始继续被驱散,一些人出现在他的视野之内。他认出了他们,那是钢铁勇士、死亡守卫和火蜥蜴。 在燃烧的马库拉格中,他们正视死如归地拼命战斗。 生命从未有一刻显得如此廉价,阿斯塔特们在死,防卫军们在死,平民们也在死——被恶魔杀死,被火炮杀死,被流弹夺去生命,被怀言者残忍地剖开心腹 所有的这一切像是流水一般灌注进入原体的脑海,在这个瞬间,他看见了无数死者。从宫廷到郊外,从破败的废墟到燃烧的森林。河水倒灌,瀑布逆流,海洋枯竭。 马库拉格正在死去,所有人,都正在死去,只是或早或晚,仅此而已。 两秒钟后,罗伯特·基里曼的双手开始颤抖。 “他们——”他开口,话语竟然显得磕绊。“——他们?” “是的。”帝皇说。“三支军团,两个原体。” “两个?” 为什么只有两个? “因为莫塔里安已死。”尼欧斯说。“他自号为死亡之主,真是个狂妄的孩子啊。不过,在我看来,他做到了。” 基里曼茫然地看着这个略显陌生的金甲巨人,以及那抹转瞬即逝的悲伤微笑,却没再得到解释。 帝皇只是平静地挥挥手,让迷雾再次散开,另一幅画面开始缓慢地取而代之,在波动的涟漪中,基里曼看见了佩图拉博。 他兄弟那阴沉的动力甲已经不复此前,变得破烂。每一个划痕都昭示出它的主人经历了何等苦战,每一处凹陷都凶险万分,敌人绝不留情。 那么,佩图拉博本人呢?他又如何? 在谈到这件事以前,你需要知道的是,罗伯特·基里曼从未喜欢过第四军团之主,从未。实际上,几乎堪称厌恶。 他不喜欢佩图拉博对待自己军团和其他军事力量的反应,同样也不喜欢那过于扭曲的性格。而这些事,已经尽数被他抛之于脑后。 因为他看见佩图拉博正在与洛珈战斗,面对无数恶魔,面对站在恶魔后方使用邪法的那个怪物。 他半步不退。 宁肯遍体鳞伤,也要固执地护住一具躺在他身后的残躯。 有紫色的花正随着他战锤的砸落而一同粉碎,那是一朵产自马库拉格的郁金香,基里曼立即认了出来。 “那是伏尔甘。”帝皇说。“你知道吗,罗伯特?” 他忽地谈起一件传说。 “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泰拉,人们认为,像龙这样的生物是不会死的.” “父亲。”基里曼打断他。 “嗯?” “送我过去。”双眼明亮如烈焰的罗伯特·基里曼说。“你将我召唤至此必定是有任务要交给我,你为我展示这些画面,前因后果.” 他将赤诚短剑缓慢地归入鞘中,双眼中的光芒逐渐暗淡了下去,胸膛内却有完全不似心脏跳动的声音开始响起。 “.所以送我过去吧,父亲。”他说。“趁一切还来得及。” “没有什么事是来得及的,罗伯特。”帝皇摇摇头。“你可以过去,实际上,这的确也是我付出代价召你前来的目的。但你已经无法拯救马库拉格了。” “我可以。”基里曼执拗地反驳。 于是帝皇再度扬起右手,替他的儿子拨散了面前的迷雾。 那燃烧着的马库拉格再一次完整地出现在了基里曼眼前,并且这一次,它有所不同。 星球还是那颗星球,正在遭受战火的蹂躏,却突兀地变了颜色,有如陷入黑白的世界中,将一切事物简单地分为了二色对立。 于是基里曼便看见了真相——他看见了,那无处不在的混沌之力。漆黑无比,贪婪无比。 它已浸入马库拉格的地心深处,无论忠诚者或背叛者,他们的仇恨都在完美地为这股力量添砖加瓦。只差一个契机,一个引子,这个混沌之力就将彻底爆发 然后,便是毁灭。 “怀言者们是有备而来的,罗伯特。他们想要一个新的完美之城,而他们是怀着复仇之愿前来。那么,还有什么事情比得上这件事?” 他没有说这件事是哪一件事,但基里曼知道。他已经通过简单的逻辑与自己对亚空间的了解推测出了怀言者们即将对马库拉格做的事,可是. “我建立了一个反灵能部队。”他沙哑地开口。“他们或许能——” 他没能说完这句话,在帝皇怜悯的目光下,罗伯特·基里曼握紧双拳,缓慢地闭上了嘴。 是啊,或许,仅仅只是或许而已。 一万人的反灵能部队能在这种等级的灾难中起到什么用处? 那特意为了针对灵能者而改进出的反灵能装备,那从费鲁斯·马努斯宝库中交换得来的阿玛图斯死灵科技装置它们能对一颗星球的死灭能造成什么影响? 答案是,没有任何用处或影响。 “该说的话,我已经说完了,罗伯特。” 帝皇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不似从前。 “要做的事,我也已经按照计划做到了最后。我不得不在这里告诉你,大远征失败了。但是,失败的原因不能被简单地归结于某一个人,或某一件事。” “没有人可供我们指责,没有人可让我们怪罪。这是一场集体的灾难,由我们共同铸就,付出鲜血最多的却是一个又一个无辜的普通人” “帝国即将坠入黑暗,蛮荒和迷信将卷土重来,我已看见了它们,但我必须先欢迎它们。” 他微笑起来,笑容中满是痛苦与自责。 “我曾发誓要让人类不必再生活于恐惧中,可我没能做到,反倒招来了更大的恐怖。无独有偶,吾儿,在马库拉格燃烧的同时,泰拉也在燃烧,诺斯特拉莫也在燃烧,奥林匹亚,拯救星.” “人类的银河在燃烧。” “所以,这已经不是战争了,我不会用这个词来称呼它,你知道原因吗?” 基里曼没能发出声音,他眼中噙满泪水,只能摇头。 “因为战争是会结束的。”帝皇说。“现在去吧,去拯救你的兄弟,你的人民。存人失地,一向如此。我们会在泰拉等待,我们将奋战到最后一刻.” 他忽地微笑起来,这笑容中已不含半点悲伤或悔意,只剩下最纯粹的怒火。 他抬起手,握住了那已经破碎的虚妄野心,合拢右手,握掌成拳,一口将那染血的野心平静地吞下。 人类之主眼中金光大盛,以帝皇之姿冷酷地下令。 “杀光它们,罗伯特·基里曼。” 第十三子咆哮着拔出剑,光芒袭来,将他吞没。 —— “放弃吧,放弃吧,放弃吧” 属于洛珈·奥瑞利安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吵闹,且愚蠢。 恶魔们朝他扑来。 这次,第一个上来领死的怪物有着扭曲的身姿,飘忽不定,像是一团影子,他则视若无睹,挥动战锤将它砸碎。 影子又如何?一样可以杀。 第二个是一只通体血红,身披战甲的强壮恶魔,它念着些他懒得听的话,狂笑着朝他扑来。 是个强敌,他承认。解决它花了几分钟,而且胸甲上又多了一道伤痕。 无所谓,第三个是谁? 他抓住那恶魔的头颅,将它高高举起,孤身一人面对黑暗的魔潮,面容上唯有平静。他便是雷池,任何妄图经过他触碰到伏尔甘残躯的恶魔都会死去。 佩图拉博缓缓开口。 “下一个是谁?” 他扔下头颅,将它踩烂。 “来。” 他举起战锤,示威性地挥舞一圈,让碎肉洒落。魔潮中有些弱小的立刻奔赴而来,踩踏,或被踩踏,只为了舔舐到一点血液。如此混乱,如此令人生厌 他轻蔑地大笑起来,从腰带上扯下一串手雷扔进魔潮之中。 “来啊!”在沸腾的火光中,他咆哮。 魔潮以贪婪的目光凝视着他,每一道目光都凝聚着邪恶的力量。 佩图拉博感到头疼欲裂,粘稠的鼻血正在染红他惨白的嘴唇——是洛珈,不。是那个占据洛珈身体的东西,是它的邪术. 这里已经被亚空间的力量彻底包围,于是,诅咒便成了相当轻而易举的事情。 那东西躲在他召唤出的恶魔群落身后,不紧不慢地等待着佩图拉博耗尽体力。钢铁之主当然看得出它的意图,但他不屑于嘲笑。 就目前来说,他只专注于做一件事。 “兄弟!”隔着魔潮,洛珈朝他远远地呼唤。这次是它自己在发声,而非那引人恶心的法术。终于,自踏入风暴来,佩图拉博终于有一刻摆脱了那接连不断在耳边响起的低语。 可惜的是,那伪物所说出口的话仍然令人感到恶心,陈词滥调,甚至不足以被投以半点注意。 佩图拉博冷冷地瞥他一眼,举起战锤,以骇人之姿将它狠狠砸落。一击之下,立刻便有五六只恶魔同时死去。碎肉翻滚,它们的数量却依旧不见减少。 洛珈再次开口,声音里已经多了点怒意。 “你为何还是不愿意听人说话?该死的,你没可能赢的!我已经说厌这句话了,你们一个两个都固执的要命,怎么?突然都变成了罗格·多恩?你们明明无法获胜,为何还是要继续战斗?!我只是想让你们看见真相,仅此而已!” “省省吧” 在杀戮之间,佩图拉博终于予以了回应。 “你那狗屁真相还是留着自己吃吧,畜生。” 钢铁之主冷笑着朝它举起手中战锤。 “我向来鄙视懦夫,尤其是你这样的东西。” “我不清楚洛珈·奥瑞利安到底遭遇了什么,但他显然不是你这种连自欺欺人做不到的废物。你蠢到看不清自己的真实面貌,又软弱到好似一滩泥巴,所以你什么也不是。” “闭嘴,然后过来领死。” 洛珈的表情终于转变为怨恨。 “你会为此付出代价的,我发誓!”它咆哮起来。“你又懂些什么,敢如何评价我?在完美之城被那伪帝下令焚烧的时候你在哪里?你以为他会爱你?不,他根本就——” “——爱?这就是你渴求的东西?” 佩图拉博冷笑着抓住一只试图偷袭他的猎犬,反手扭动脖颈,扔到脚下,踩烂头颅。他的嘲笑好似一把尖刀,深深地插入了被嘲笑者那腐烂病变的内心。 “多么幼稚.伟大的孩童,自以为是,拥有力量,却凡庸到连野心也不敢有吗?” “你——!” “——闭嘴!”以更大的声音,钢铁之主压了过去。“懦夫无权与我对峙!滚来受死!” “我要杀了你——!”伪物凄声咆哮起来。 身躯飞起,衣袍鼓荡,从黑暗的远方飘荡而来,手中金杖高高举起。恶魔们因它的力量而不情愿地遁入了虚空,一时之间,这里竟然只剩下它和佩图拉博还站着。 钢铁之主如愿以偿地微笑起来,这个微笑是如此的真心实意,本不该出现在他的脸上,奈何他现在实在是太过开心. 他没办法阻止自己微笑。 下一秒,伴随着轰的一声巨响,金杖与战锤彼此碰撞在了一处。 空气被‘打碎’,覆盖于地面的尘土为此瞬间扬起,有如遭受导弹轰击那般凄惨。琉璃状的地面再次被击碎,伏尔甘的尸体也震动两下,有隐约的闪光从应该是胸膛处的一片焦黑中闪过。 “佩图拉博!”那东西咆哮着念出他的名字。“你将受苦,你将沉沦,你将饱受折磨——诸神会品尝你的每一点记忆!” 钢铁闭上嘴,并不回答。他无言地挥动战锤,以磅礴巨力硬生生压过了洛珈的金杖。 后者意识到不妙,试图闪烁离开,却被一只铁手牢牢地抓住了肩膀。 不自知地狞笑着,钢铁一把将它摔落在地,锤头随后砸落,硬生生将洛珈的右腿自膝盖以下变为了一滩肉泥。 大怀言者又惊又怒地挥动金杖,离开了原地。一击不中,他便出现在了佩图拉博身后,邪术已经如本能般施展。 伏尔甘的残骸轻轻飘起,而佩图拉博已经转过了身——可他还是迟了一点,洛珈的手已经伸出,即将触碰到火龙之主的尸体. 从那张惨白之面上缓缓绽放出的微笑,你大概是能看出他此刻心情的。 一切仿佛都将走向最糟糕的模样,无法挽回,无法拯救,誓言再一次破碎.佩图拉博仿佛看见郁金香正在破碎。 直到黑暗中亮起一抹璀璨的光。 然后是高温,还有剧烈的心跳声。 一个巨人自金色的薄雾中出现。 双眼炽亮,如天上烈阳。面容扭曲,如地狱恶鬼。牙齿紧咬,块块碎裂,怒目圆睁,血红一片。他手中的赤诚短剑在这一刻化作了光柱般的磅礴伟力,只是呼啸声便足以摧毁一切黑暗。 马库拉格之主罗伯特·基里曼回到了他的家乡。 “死——!” 剑刃斩落,一颗头颅高高飞起。 更新完毕,请多发书评,作者需要一些反馈。我不知道自己写的如何。 (本章完) 112.间幕:毁灭的余波(一) 瓦伦图斯感到一缕鲜血正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他抬起手擦了擦,却感到一阵疼痛。 这不是正常现象,他的伤口本该愈合了才对,思来想去,英杰只能将原因归结于怀言者们在刀刃上淬了毒——来自亚空间的混沌毒素。 没有更好的解释了,怀言者们本就卑鄙,在刀刃上下毒恐怕还只是往轻了说,谁知道他们到底会做什么?亚空间邪术? 英杰冷淡地低下头,开始凝视自己染血的手甲,面上无悲也无喜。一道巨大的闪光则于此刻从舷窗外闪过,照亮了他眼前的一切。 身后的人群嘈杂了一瞬,然后又很快归于寂静。平民、士兵或军团战士们都挤在一处,凝视着那颗正逐渐崩解的星球,默契地沉默着。 瓦伦图斯闭上眼睛,本不想去看,但终究还是没忍住。他睁开眼睛,看见了马库拉格的最后一刻。 由马库拉格之耀牵头,火力强大的十二艘战列舰紧随其后,向五百世界的核心世界释放了旋风鱼雷,并辅以宏炮轰击。 这不是一场简单的灭绝令任务,联合舰队的目的并不仅限于摧毁马库拉格的生物圈,焚毁大气层,将它变成一个死亡世界. 他们的目的是从内到外完全地摧毁它,因此,瓦伦图斯大可以这么说——今日之后,马库拉格将不复存在。 而这是必须之举。 因为天杀的怀言者们用献祭、阵法、仪式和从亚空间风暴中呼唤而来的黑暗力量彻底地改变了它。如果不这么做,它会在混沌力量的作用下逐步侵蚀五百世界,乃至整个极限星域. 以上这些话,由罗伯特·基里曼亲口说出。没人询问原因,也很少有人反对,至少瓦伦图斯没有。 他试过想提出反对意见,可他的直觉不愿意。于是,在那场紧急召开的简短会议上,瓦伦图斯始终沉默,没有开口表达意见。 塔拉莎·尤顿也没有,内务管家坚定地站在五百世界之主身边,一言不发。 唯一那个提出反对意见的人却是佩图拉博,他言辞激烈地认为基里曼的做法‘完全过激、毫无必要’. 于是罗伯特·基里曼自己主动亲口讲出了原因。 他提到帝皇。 奥克鲁斯的英杰闭上眼睛,仇恨翻涌而来,试图将他包裹。他拒绝了,比起能激起血勇的复仇之愿,他现在更需要理性的思考。 与此同时,在马库拉格之耀主舰桥的指挥室内,一场原体与原体之间的谈话正在进行。参与者一共三人,罗伯特·基里曼,佩图拉博,以及仍处于死亡状态的伏尔甘。 “我们的损失过于惨重了。”佩图拉博说,他的语气已不再像会议上时那般激烈,而是变得很平静。 “仔细想想,这一切都巧合到了极点,仿佛是被设计好的戏剧。你被命令前往考斯,我们则被调往伊斯特凡。泰丰斯的背叛,怀言者的献祭这些事就算少上一件,今日之事的结果都不必至此。” 基里曼轻轻地摇摇头。 “不,不是巧合,佩图拉博。”他嘶哑地说。“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巧合,只有精心设计过的计谋。弱者如果想要以弱胜强,就必须竭尽全力地制造出所谓的巧合。” “叛徒们就是这样,他们在纸面实力上完全无法和我们比肩,任何头脑正常的指挥官都不会尝试在这种敌强我弱的战争中正面向敌人宣战” “所以,他们想尽了一切办法占据上风,他们成功了。很多时候,战争的胜负往往就在一瞬之间,他们抢占了先机,于是我们落入下风。仅此而已。” 佩图拉博皱起眉,他没有反驳的意愿,只是单纯地对罗伯特·基里曼此刻的情绪产生了一丝微妙的感同身受 这件事本不该发生,但他的确能隐约察觉到基里曼此刻的情绪。毕竟,现在是两个失败者在谈话。 他作为联合军的主帅,手握三支军团,军备完整,结果最后只能得到这样一场惨败,简直无能至极。 罗伯特·基里曼则更不用提,他对自己故乡的重视世人皆知,现在却要亲手下令毁灭马库拉格。 “但是,我们还有希望。”罗伯特·基里曼说。 佩图拉博看向他。 “希望犹存。”基里曼再次重复,他眼中的炽热光辉仍然明亮,没有半点要熄灭的征兆。 “父亲告诉我,他们会在泰拉等待。荷鲁斯已经无人可用了,洛珈已死,怀言者撤退时数量十不存一” “不,他还有阿尔法瑞斯的帮助。”佩图拉博冷冷地提出反对意见。“他们曾经试图刺杀你的养母,就在怀言者们出现以前。” 不知为何,他没有提自己曾被卡里尔·洛哈尔斯警告的事。正如罗伯特·基里曼没有完整讲述他和帝皇之间的谈话。 基里曼沉默片刻,抬起手揉了揉眉心:“.那么就再加上阿尔法军团。” “或许还有察合台。”佩图拉博补上一句。“别忘了他与荷鲁斯平日里的关系,他的军团则更不用提。以及千子.” “千子?马格努斯就身在泰拉,他们怎么可能——”基里曼说着,忽然微微一怔。 佩图拉博冷笑起来。 “是的,一个一直在和亚空间与灵能打交道的军团,他们人人都是巫师。更有趣的一点在于,最近这些年里,他们虽然逐渐在大远征里没了声音,可某些传闻反倒越来越多了你听过吗?” 罗伯特·基里曼当然听过。 千子军团在尼凯亚会议后被禁止使用灵能,但仍然需要承担起身为阿斯塔特的职责。负责和他们协同作战的辅助军中有不少人都曾经提交过描述雷同或相似的报告. 在报告中,大量辅助军的士兵或军官都指出,某些千子会在战斗中无缘无故地倒在地上,像是癫痫发作一样不停抽搐。 不幸者当场就会被敌人杀死,但如果能够活下来,另外一些千子就会立刻带走他们,这些人从此以后就再也没被人看见过了。 此事一度闹到泰拉军务部方面专门指派了一批观察团,前去监督千子们。但观察团却在为期三年的观察中一无所获.只得就此结案,并将此前所有类似的报告视作谣言与抹黑处理。 而现在看来,这些事似乎并不是捕风捉影的传闻,或人们对灵能者的厌恶产生的抹黑谣言。 他沉默着点点头,接受了钢铁之主的话。如果这些事不幸地成为了现实,回程泰拉的路恐怕将面临重重险阻。 佩图拉博倒也没再开口,只是任由基里曼继续思考,他已经将目光转向了伏尔甘。 火龙之主的残躯躺在一张冰冷的铁台上,仍然毫无生机。若是只看外表,恐怕根本无法猜出他的真实身份.他现在的体型与人们记忆中的火龙之主完全不匹配。 而佩图拉博所在乎的并不是这件事,他只想知道,伏尔甘为何现在还是没能从死亡中归来。 自那披着洛珈皮囊的东西被斩首开始,再到幸存者们撤离马库拉格,已经过去了四个多小时,可伏尔甘居然毫无半点动静——这和他之前所展示的复活时间差别极大。 难不成是那个伪物的法术还在生效? 佩图拉博沉思起来,眼前浮现出一具无首的尸身逐渐在青烟中消散的模样。他对巫术没什么了解,莫非有些巫术在施术者已死的情况下还能继续起效果? 钢铁之主有些恼怒地皱起眉——早知如此就不该把事情做绝,完全取消智库制度 现在,他不得不开口向罗伯特·基里曼解释这一切了。 数分钟后,他把这些事完整地讲述了一遍,马库拉格之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起身走出了指挥室。足足十二分钟后,他才带着一名午夜之刃走了进来。 “阿德比曼·巴斯利。”基里曼开口介绍道。“现任夜刃智库馆长兼任三连长。” “是副官,大人。”阿德比曼纠正道。“我是第三连的副官,而非连长。” “.好,阿德比曼副官。能请伱帮忙检查一下我们的兄弟吗?”基里曼歉意地一笑,伸手指了指那具残骸。 他显得很疲惫,哪怕眼中神光奕奕也无法遮蔽这种源自骨髓深处的无力感,但该做的礼节却还是一个不少。 佩图拉博皱起眉,他能隐约地从这位副官的身上感到一股极强烈的不和谐。尽管如此,但他依旧没有出言阻止。 阿德比曼则缓步来到火龙之主身前,眼中已有属于灵能的蓝光亮起。他将手放上那具焦黑的尸体,室温开始急剧下降,仿佛身处冰天雪地。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微风吹动了罗伯特·基里曼灰白色的短发,原体低下头,对佩图拉博做了个手势,便转身离开了指挥室。 他听见指挥室外有些轻微的争吵声,其中一个声音,他非常熟悉。自动门在他身后关上,发出了一声轻响,也吸引了马里乌斯·盖奇和塔拉莎·尤顿的目光。 看着他们,罗伯特·基里曼大步走去。 卡文,所以来晚了。本章3k,还有两章,凑齐一万。 (本章完) 113.间幕:毁灭的余波(完) 这当然不是佩图拉博第一次和一个夜刃打交道。实际上,这甚至不是他第一次和阿德比曼·巴斯利见面,罗伯特·基里曼的那个介绍若要细究起来甚至算得上是完全多余。 但这绝对是情况最诡异的一次会面。 佩图拉博看了眼伏尔甘的尸体,便站起身,走到了基里曼的战术桌前。 他已经很熟悉马库拉格制造的这款战术桌的使用方式了,但仍然会把它和自己亲手制造的‘奥林匹亚式’,或者说,和‘佩图拉博式’进行对比. 而结果永远是‘佩图拉博式’获得胜利。 他抬起手,开始操纵星图,不一会就看见了五百世界如今的局势。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世界被怀言者献祭了,这或许也能解释他们为何能在马库拉格附近召唤出那样巨大的亚空间风暴。 念及至此,佩图拉博抬起头看了眼舷窗外围。 在那冰冷死寂的真空中,除去还在逐渐崩碎的马库拉格与战舰群,便只存在于一道巨大的亚空间风暴。绚烂的色彩,多变的形态,庞大、混乱、黑暗。 坦白来说,它让佩图拉博想起另一个类似的东西。 他收回目光,冷冷地开始查询这支舰队目前的情况,以及此前由罗伯特·基里曼自己分类汇总过的战报。 他做这件事并不完全是为了打发时间,他的确也需要这些经验。 从古至今,战争的进化从未停止。弓箭对上投石索永远是弓箭占优,好比身着重甲的骑兵部队去面对火枪手. 亚空间里的东西将一种新的战争带到了他眼前,不能适应战争进化的人一定会被淘汰,而他绝不会做被淘汰的那一方。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在佩图拉博翻阅到第四十六份战报时,阿德比曼·巴斯利也终于结束了他对于灵能的使用。 房间内的气温开始在温度调节仪器的作用下迅速回升,副官本人则疲惫地摇了摇头。 佩图拉博瞥他一眼,开口问道:“你有什么发现?” “这取决于您能接受多少。”阿德比曼说,表情显得有些耐人寻味。 他的回答引来了佩图拉博更多的注意力,他索性完全离开了战术桌,缓步走到了伏尔甘的尸骸前。 “说吧。”他告诉阿德比曼。“不必在乎我能否承受。” 与此同时,他眼底闪过一抹暗淡的漆黑火焰,以猩红做底,几乎替代了他瞳孔原本的颜色。 阿德比曼震惊地站直身体,表情已经变得相当严肃:“.恐怕我需要先询问您几个其他的问题了。” “问。” “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无法计算。”佩图拉博说。“我在亚空间内呆了一段时间,但如果用体感时间来计算.是一百五十七个小时。” “也就是七天左右。”副官深吸一口气。“您知道您正在经历什么吗?” “我有些猜测,但我不怎么在乎。”佩图拉博平静地颔首。“更何况,我其实没有经历什么太大的变化,至少不如你们来得大。” 他抬起手,指了指身后的战术桌。 “从战报中,我看见了在你们身上所发生的事,这更加印证了我的某些猜测。还有伱现在的表情,阿德比曼·巴斯利.告诉我,卡里尔·洛哈尔斯到底是什么人?” 面对他的问题,第三连的副官却只是轻笑了一声。 “把人字去掉吧,大人。”他疲惫地说。“更多的事,我无权透露。如果我们的原体在这,或许他会告诉您更多情报。” 佩图拉博眯起眼睛——很显然,他在考虑是否要进行逼问,但这个选项最终还是被他放弃了。 第三连副官的眼神已经提前告知了他的答案,他知道,追问不会有任何结果。 “那么,我有什么.应该要注意的事吗?”斟酌着字句,佩图拉博又问。“就像你们一样,我应该也有些事需要注意。” 阿德比曼看了他一会,摇了摇头。 “没有?” “没有,大人。”副官说。“您的情况和我们有些不太一样,您没有对一尊神祇发誓。” 他的话让钢铁之主的表情凝滞了一瞬间——阿德比曼·巴斯利的确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却旁敲侧击地告诉了他某些真相。 尽管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但佩图拉博的表情还是不可避免地变得复杂了起来。 他足足沉默了一分钟才接着说话:“.他这样,我的意思是,这种状态持续多久了?” “从一开始就是。”阿德比曼微笑着回答,那笑容里充满了耐人寻味。“换句话说,您其实也挺幸运的” 佩图拉博收敛起情绪,不咸不淡地看他一眼,冷声说道:“进入正题吧,副官。我兄弟的情况到底如何?” “没什么大碍。”阿德比曼说。“伏尔甘大人只是死去了而已,对他这样的存在来说,一次死亡就像是小憩。不过呢,我个人认为,他可能需要一场驱魔仪式。” “.什么仪式?” “驱魔仪式,大人。”带着那模棱两可的微笑,阿德比曼耸了耸肩。 他开始得寸进尺了,至少在交流方面是这样。佩图拉博能察觉到他态度上的变化,却暂时没空去理,只是继续追问,双眉紧皱。 “驱魔?在这里?怎么做?你需要什么?” “最好是在我们的船上,夜之魂号上有我们所需要的一切东西。至于其他事,您就不必担心了。” 副官收拢笑意,朝他点点头,轻声开口:“在这方面,我们是专业的。” 钢铁之主沉默片刻,挥手同意了此事,却没立刻走出这扇门。阿德比曼也同样如此,副官仰起头,靠在指挥室冰冷的墙壁上,冷眼打量着舷窗外的亚空间风暴。 在罗伯特·基里曼折返以前,他们不会离开这里。 —— “我尊敬的——” 塔拉莎·尤顿微微鞠躬,行了一礼。 “——大人,很抱歉,我和马里乌斯战团长之间的争吵似乎打扰到了您和佩图拉博大人的交谈?” 基里曼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没有立即回答这句问候。哪怕用他超人的头脑来计算,他也不知道现在应该说些什么。 马里乌斯·盖奇则看他们两眼,什么也没说便匆匆离开了这条走廊。 一时之间,这里便只余寂静。主舰桥那头还在传来不间断的喧闹,但也显得微小。罗伯特·基里曼低着头,努力地尝试着不去看尤顿。 数秒后,他听见一个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你的头发,天呐。”尤顿沙哑地开口,然后就此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只是不断地呼吸。 基里曼抬起头,看见那纤瘦苍老的妇人正努力地踮着脚尖,举着手杖,试图摸到他的白发。 他喉头滚动几下,沉默地半跪在地,又低下头,小心翼翼地用右手牵起了尤顿的左手,按在了自己的头顶。 “它们摸上去感觉如何,女士?”基里曼问。 他在说话的同时也努力地做着尝试,想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要太过低沉。 “我希望它们不要太有损我的形象,我没太多时间打理我自己.你不会为此唠叨我吧?” 尤顿没有回答,她的抚摸也轻微地像是一阵微风。基里曼想知道她的反应,但他现在不敢抬头去看后者的脸,只能更加仔细地聆听起尤顿的呼吸。 老妇人的呼吸急促,却并不连续。又过一会,她总算开了口。 “.大概不会,大人。”她说。“您头发的颜色使我想起先王。” 基里曼怔住了。 “区别只在于,康诺王的头发是因年龄而白。他老了,所以他的头发就白了,就像我一样。您呢?有人甚至把您当做一个刀枪不入的神祇去崇拜。” “五百世界里这样的人可不在少数,他们觉得您能做到任何事。好吧,让他们来看看现在的罗伯特·基里曼吧,他不仅白了头,还显得瘦了许多。” 老妇人放下她的手杖,用双手揉了揉基里曼的脸颊。 “.你的脸都瘦了,你有多少天没有好好吃过饭了,罗伯特?还有你的眼睛.” 基里曼赶紧闭上眼睛,心中懊悔自己怎么忘记了这件事,却为时已晚。 他的举动让尤顿微微一笑,笑声毫不掩饰地响起。 “现在可没用了,大人。我或许老了,但还没瞎呢。” “这是——”基里曼闭着眼,赶紧解释。“——一种机械化改造,我请一位技术神甫帮我做的。” “是吗?是哪位技术神甫能替一位原体做这种改造手术啊?” “我不能透露他的名字,女士。” “怎么?” “他很神秘.我的意思是,他有些神秘主义,他不喜欢自己的名字被别人提到。我答应过他不会告诉别人,我不希望失信于人。” 老妇人叹息一声,松开手,费力地弯下腰,开始捡自己的手杖。她拒绝了基里曼的帮助,执意要自己捡还。基里曼看见,她弯腰时一直在用左手抹脸。 趁她直起身以前,他赶紧再次低下头,闭上眼睛。 “你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谎,罗伯特。”老妇人直起身,如此说道。“你说谎的技巧太差劲了,还是说,你觉得对我这样的一个老人来说,只需要随便糊弄一下就可以了?” “我绝对没有这么想。” “也就是说,你承认自己在说谎了。” “.是的。”基里曼说。“但我作为五百世界之主,应该还是有说谎的权利的吧?” “你当然有。”尤顿轻声说道。 基里曼睁开眼睛,看向了她。他没看见一张流泪的脸,只看见一个全然平静的内务管家。 “你的职责为你带来了同等的权利,大人。正如你下令轰炸马库拉格一样,我们无权反对,我们也不会反对。如果它继续存在下去将危害五百世界的其他幸存者,那就让它毁灭吧。” “今日葬身于上的忠诚者和无辜者们会为此欢呼,我们的祖先也将欢呼,还有康诺。他必将站在最前方为你的决定喝彩,大人,他从来都分得清什么是轻重缓急.就像你一样。” “但是,永远正直,永远站在正确的那条路上,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啊,罗伯特?” 内务管家的面具在这句话后骤然崩解,眼泪没有流下,只有通红的眼眶和颤抖的嘴唇。那是一位母亲最为悲伤的叹息,它不是眼泪,却无可比拟,足以击碎任何人子的心。 罗伯特·基里曼无言地张开嘴,有两滴眼泪终于落下,滚烫且炽热。 目睹考斯的未来被断绝时,他没有哭泣。目睹怀言者们对无辜平民所犯下的累累血案后,他没有哭泣。目睹燃烧的五百世界时,他同样未曾哭泣。 哪怕是帝皇为他展示了那样一个黑暗可怕的未来,他都没有真正流下眼泪,因为他知道还有希望,因为他明白,人类仍有一线生机。 因为他是马库拉格之主,是第十三军团极限战士的基因原体,是帝皇的子嗣之一。他必须时刻英勇,时刻坚定,时刻保持荣耀、忠诚。 他必须如此,他存在的意义是鼓舞他人,获取胜利。 现在则不同。现在,他只是罗伯特·基里曼。 现在,是一个儿子,正面对着他年迈的母亲。 塔拉莎·尤顿温柔地伸出手,轻轻抱住了这样的一个巨人。 “我看着你长大,罗伯特。”她低声开口。“我了解你,甚至远胜于了解我自己。我记得你的每一个习惯,从处理政务,到喜爱甜食.” “所以,我知道你现在有多痛苦,任何人处在你的位置上,经历了你所经历的事,都值得一次彻底的痛哭流涕,但你不能,你只配享有这片刻的宁静。” 她顿了顿。 “我为我的残忍感到抱歉.毫无疑问,你是我的孩子,罗伯特,可我必须残忍起来。” “我日渐老迈,已无法再陪伴你多少时日。我终将死去,就像康诺一样。无论或早或晚,你都将孤身一人,继续前行。人生本就如此,孤独才是常态。” “更不要提你了,你将活得比我们所有人都久,这意味着你将承受加倍的孤独马库拉格之主。” “你的马库拉格在今日不复存在,但它还存在于你的记忆里,你还记得吗?城市的模样,城外的森林、草地、农田。你父亲和人争辩得头破血流的元老院,大浴场” “你还记得那些诗人吗?他们喜欢和天文学家们共同观察夜空,来为他们发现的每一颗星星共同命名,用诗篇命名。你也拥有这样的一片夜空,但只有你自己看得见,而马库拉格就在其中。” “它将永远陪伴着你,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你仰起头或闭上眼,它都在你眼中。” 母亲微笑起来。 “一如我们。”她说。“你是马库拉格人的骄傲,就像你为我们而骄傲。你有一面披风啊,罗伯特,常人看不见,但我看得见。它是蓝色的,由荣誉的星光织就.” “它由我们组成。我们是你荣誉的注解之一,也是你夜空中的星光之一。” 她温和地叹息。 “带着它继续前行吧,孩子。马库拉格永远屹立。” 更新完毕.好卡。 本章4.3k,算上前一章3k,我还欠3k,明日还。 (本章完) 114.间幕:夜之王 “出来吧。”康拉德·科兹说。 他平静地伸出左手,拎起了一个还未完全死去的阿尔法。精金打造的尖锐利爪亲昵地搭上了那人暴露在外的脊柱,原本缠在一起的神经和血肉也被他漫不经心地一点点剥去了。 就算是这样,那阿尔法也还没有完全死去,他的生命力强韧的令人吃惊。不过,这当然不算什么好事,他可不会获得医疗援助。 科兹朝他咧嘴一笑,反手便用手指顺着伤口插进了他仍在跳动的内脏之间。精心装饰刻有浮雕的银蓝色头盔后顿时传来了一声痛苦的闷哼,而这不会招来半分怜悯。 科兹松开手,像是扔垃圾般将这具将死未死的尸体扔到了自己脚下,随后缓慢地提起了脚,踩塌了胸腔。 鲜血飞溅而出,他在黑暗中轻声微笑了起来。 四周浓雾滚滚,黑到看不见半点光亮,遍地都是尸体。就算粗略估计,也有上百具阿尔法军团的战士死在了这里。 “在黑暗中和我战斗,真有勇气,兄弟。”他漫不经心地说。“就像你带着军团过来进攻诺斯特拉莫一样富有勇气,现在看看你得到了什么吧?” 他享受地张开双手,黑发飘扬,苍白的脸上有毫不掩饰的恶意正在显露。 “战帅这个职位真该交给你的。”他微笑着说。“荷鲁斯坐在上面,有人会不满意。莱昂坐在上面,还是会有人不满意。所以,不如就让伱去吧?” “毕竟,你除了勇气以外一无所有。愚蠢者干什么都是可以被体谅的,你认为呢,阿尔法瑞斯?” 黑暗中无人回答,只有隐约的风声呼啸而过。数秒后,有一个声音在浓雾之间缓缓响起。 “不错的激将法,康拉德。” “这是我的真心话。” 黑暗中的人沙哑地笑了两声:“你可以这么说,但我不认为你会对任何人说真心话,你虚伪的令我害怕。” “哦?”科兹挑起眉。“这倒是个有趣的评价,有人认为我是刽子手或屠夫,还有人觉得我是个草菅人命的腐败法官——但你居然说我虚伪?” “难道不是?”阿尔法瑞斯反问道。 他飘忽的声音在浓雾中显得愈发轻微了,迷雾的遮蔽正在变强,这意味着诺斯特拉莫将面临更多恶魔的进攻——科兹眯起眼睛,倒也并不担心。 借助亚空间的力量来和夜刃作战真是找死的捷径。 “你一直对亚空间表现出极大的厌恶,可现在呢?看看你的军团吧,伟大的众刃之主。” 阿尔法瑞斯模仿着他,也轻笑起来:“就连洛珈的怀言者都不敢说他们比你们更接近所谓的‘神恩’,你不觉得,这件事实在太过讽刺了一些吗?” “嗯,的确如此。”科兹平静地应答了一声,转头看向了迷雾中的某处。“但你话太多了,兄弟。” 话音落下,一把刀刃已从虚空中跃上他的右手,顺从地贴合着手甲,任由五根利爪将它握紧。 寒光乍现,有寒冷的风从黑暗中咆哮而来,迷雾开始被搅散,有如被无数刀刃戳刺,变得千疮百孔,四处散去,更多全副武装的阿尔法暴露其外,再无遮挡。 这风仿佛来自数万年前,来自人类还处于远古时期时的某个夜晚,来自某个原始人部族所居住的黑暗无光的山洞之外 在蛮荒的年代,在火焰尚未燃起的年代,黑暗永远能代表恐惧。 没人知道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饥肠辘辘地等待,没人知道走出去会遇见什么。原始人们缩在他们臭烘烘的毛皮里安眠,守夜的人却只能瞪大眼睛盯着黑黝黝的山洞出口,聆听怪声与惨叫. 它从蛮荒年代吹拂而来,康拉德·科兹则再也不见影踪,唯有声音在风中逸散。 “我会享受这场屠杀的,阿尔法瑞斯。” 一秒钟后,杀戮如约而至。夜之王仿佛鬼魂般出现在阿尔法们身边,猩红如血的披风在寒风中烈烈狂舞。低沉的笑声伴随着刀刃切过肉体的声音一同响起,然后是惨叫。 永无间断的惨叫。 阿尔法军团从来不知恐惧为何物,人人都怀揣有无上勇气,否则怎么敢前来诺斯特拉莫,直面那群黑暗中的利刃? 直到现在。 直到他们遇见康拉德·科兹。 三十秒后,他遁入黑暗,只留下一地残尸。 阿尔法的精锐们毫无抵抗能力的被打散了阵型,甚至不知道在这短短的三十秒内他们到底死去了多少人。 仿佛被千刀万剐过的尸体碎块和鲜血一起涂满了整个地面,鲜血不知何时已经汇成小溪,淹过了他们的钢靴。 目之所及,皆为一片猩红,就连那些仍站着的人身上也挂着兄弟的残躯。 风中响起一阵轻柔的笑意,如呢喃耳语般抵达了他们的耳边,然后,是一曲歌谣.只是柔和的哼唱,仿佛摇篮曲般悠长。 但阿尔法们知道,这是死亡本身在宣告,在做出邀请,在对他们的愚蠢表达谢意。 “阿尔法瑞斯让我给你一个忠告。” 哼歌的人如是开口,声音里满是无法隐藏的笑意,他愉快到连字与字之间的尾音都带着充满单纯欢乐的粘连。 “你可以藏、可以跑、可以战斗,也可以召集你的军团,让他们围在你身边。但我看得见你在哪,我知道你是谁,你已被我标记。而我不会杀你,除非我先杀光你带来的每一个子嗣。” 他狂笑起来,笑声散开。一轮银光随后出现,如闪电般出现在他们眼前,爆弹枪立即开火,却无一命中。 黑暗只是黑暗,那抹银光更是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隐没在了风中. 阿尔法们的心跳开始变得剧烈,他们无法判断敌人到底身在何处,甚至无法透过目镜看清包裹住他们的黑暗里到底有什么。 恰逢此时又是一阵微风吹过,于是枪声便再度响起,等到那些指挥官们恼怒地命令停止开火时,他们各自队伍的边缘已经少了几个人。 他们的武器被规规矩矩地扔在地上,人却已不见影踪,唯有惨叫声在风中四散。 没人知道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甚至有些人已经开始拒绝相信这是他们认识的战士会发出的声音。他们自以为自己意志坚定,早已摒弃个人情感,化身为纯粹的武器 而现在,他们开始意识到一件事。 恐惧不是情感,它是生命的本能反应。没人能免除恐惧,‘勇敢’一词只不过是在它面前保持理智,仅此而已。 “集结!”有人在黑暗中喊道。“集合起来,他不可能同时——” “——你太吵了。”夜之王温和地说。 一抹猩红在黑暗中一闪即逝,枪火大作,照亮一张惨白如鬼魂的脸,以及他的微笑。 一颗头颅随即高高飞起,喊话之人已经身首异处,无首的尸体更是横飞出去,撞进了人群之中。 刺目的火光在下一秒陡然爆发,爆炸吞没了那只分队,银蓝二色的龙鳞化作碎片于空中飞舞。 “他在这里!”又有人喊道。“开火,开火!” “答案错误,长官。” 鬼魂略带可惜地笑着,从天而降,又制造出了两具尸体,于是便再也无人讲话,他们开始改用战术手势和通讯频道的内置战术语音交流,神经链接信号会自己发送早已编辑好的话语. 然后,仿佛顺理成章般,他们的通讯频道内响起了一阵刺耳的杂音,以及康拉德·科兹那有如来自死者国度的轻柔哼唱。 “无处可逃。”他轻笑着说。“无处可逃.” 黑暗再次涌动,他化作影子掠过他们的头顶,迎来一连串爆弹。然后又从人群前方直冲而来,满意地用精金尖爪刺透数个胸膛。 心脏被掏出,内脏化作刀刃上的祭品,鲜血飞溅,死亡随处可见。纪律、意志、勇敢.这些统统都毫无用处,因为这些都只能在战斗中发挥用处。 而他们现在所经历的这件事不是战斗。 “后悔了吗,兄弟?” 康拉德·科兹在黑暗中亲昵地发问。 “你混进我的家乡,安设炸弹、制造混乱、派人混进我们的轨道武器防御平台很抱歉,这里是诺斯特拉莫,你那套无往不利的渗透战术在这里是行不通的。” 阿尔法瑞斯没有回答,于是,一颗头颅便被扔到了他身上。 眼眶深邃,眼珠已不见影踪。下颚消失,残缺的舌头挂在森白的骨头上流着血液。康拉德·科兹的声音竟在下一秒从他耳边掠过。 “我说过的,我知道你是谁,阿尔法瑞斯。” 又是一阵火雨袭来,却仍然徒劳无功。迷雾散去,黑暗早已取而代之。身形和阿尔法们并无区别的阿尔法瑞斯在人群中竖起右手,制止了他们的行为。 接下来的五分钟内,这里都再无任何人发出声音,唯有呼吸声仍存,直到雨点似的液体从天而降,洒落他们头顶。 阿尔法们抬头望去,士气终于产生了不可逆转的动摇——他们终于知道那些消失在黑暗中的战士都去了哪里. 但他们宁愿自己不知道。 在他们头顶,尸体与内脏彼此交织编织出了一道巨网。骨骼为底,内脏粘连,鲜血为底色,死亡乃其名。 寒风再次吹过,一阵脚步声竟然从地底传来,然后是两声沉重的闷响,仿佛有人在扣门——扣响他们脚下的门。 “阿尔法瑞斯你在吗?”夜之王隐含笑意地问。“我来登门拜访了。” 阿尔法瑞斯低头看向地面,轻轻地叹了口气:“你的神秘主义真是让人头疼,兄弟。若我能事前知道你们的真面目,我绝不会接下这个自杀式的任务。” “现在后悔已经晚了,兄弟。”科兹说。“再者,这场失败的始作俑者是你们自己。若这场战争从未发生,若那些亚空间中的邪物未曾祸害荷鲁斯·卢佩卡尔,我们绝不会拥有此等力量。” “你现在听上去居然又变得很理智了。”阿尔法瑞斯惊奇地说。“我本以为你会对我们的所作所为感到愤怒。” “我的确如此,但那并不妨碍我和你进行一场对话。”科兹平静地说。“我知道你们想做什么,无非是两手计划。” “若渗透计划未能成功,就直接让大部队从曼德维尔点里跃出,在制造混乱的同时使用献祭仪式或阵法,来召唤恶魔,并将诺斯特拉莫变为一颗被混沌浸染的星球。” “但我没想到你们不仅无法被渗透,诺斯特拉莫上也没有灵魂可供献祭.”阿尔法瑞斯苦笑着回答。“它本身甚至早就已经被那所谓的混沌之力浸染了。” 康拉德·科兹用一阵笑声做了回答。 “那么——” 下一刻,夜之王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准备好赴死了吗,兄弟?” 寒光闪过。 —— 迷雾被寒风吹散,黑暗紧随其后,一同散去。战甲被鲜血淋透的康拉德·科兹出现在了诺斯特拉莫的野外。 这些年来,它还能被称之为‘野外’的地方已经不多了,大部分地区都已被工业化的设备和新建造的城市占据。 月光洒落,照亮了他惨白的脸。科兹若有所思地盯着手中的这颗头颅,沉默不语,直到八连长安瑞克·巴巴托斯的声音响起,他方才再次活动,如死者复生。 “原体——”安瑞克·巴巴托斯嘶哑地开口,眼中黑焰熊熊燃烧。“——平民已经疏散了。” “都疏散了?”科兹转头问道。 “是的。” “你们这是什么效率?”众刃之主十分不解地问。“开战到现在才三个小时,你们就把全球的平民都疏散了?该死的,你们平常处理文件要是也有这个效率就好了。” “.这是两码事,大人。” “什么两码事?根本就是一码事,我看你们平常还是做的事太少了。” 科兹一边说,一边顺手扔下了那颗属于阿尔法瑞斯的头颅,动作有如投掷垃圾。 他冷冷地笑着,盯着安瑞克·巴巴托斯看了好一会才移开视线,并提起了另一件事。 “那么,诺斯特拉莫目前情况如何?” 安瑞克犹豫着敲敲头盔,没有第一时间回答,科兹瞥他一眼,反手搂住他,干脆带着他走向了不远处停泊着的穿梭机。 “这也不敢说?那我替你说好了,混沌诸神的力量正在和我们亲爱的教官的力量一同争抢撕扯这颗诺斯特拉莫。完了,就这么简单。告诉我,这件事简不简单,安瑞克?” 八连长苦笑着点了点头,应和了原体的话。有一道裂纹顺着他的动作从面部诞生,灰尘倒悬而上,飘向天空。 “天杀的亚空间。” 康拉德·科兹看看他,停住脚步,抬头看了眼明亮到根本不正常的月光,以呢喃般的语气骂了一句。 “还有蠢货卡里尔·洛哈尔斯” “呃——”安瑞克呆滞两秒,忽地深吸一口气。“——您这句话不太合适。” “怎么?” “无故辱骂上级在您编撰的内部律法上是重罪。” “他不是我的上级,我这也不是无故辱骂,我是事出有因,安瑞克。” 科兹瞪着他,精金利爪满是威胁地敲了敲他的肩甲。 “他又不在这儿,你还替他说话干什么?” 八连长再次苦笑起来,挣脱原体的束缚,化作一道黑焰消散在了原地。再出现时,他已经抵达了那架穿梭机的舱门。 “我会在此等待的,原体。”他如是说道。 众刃之主冷冷地看他一眼,没有说话,转过身离开了此地。 他走得并不坚决,步伐也很缓慢。那把刀刃则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右手,下一秒,他开始奔跑,速度快到令人难以想象。 他穿过燃烧的城市、空无一人的矿场、明亮却也死寂的巢都,并最终抵达了一座建立在某栋大楼顶端的小屋之前。 罗格·多恩亲手制造的那扇大门已经不见了影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扇简单而朴实的木门。科兹推门进入,披风划过门框。 屋内摆设简单,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以及一个铺着床垫的墙角。这和他记忆里的模样已经大相径庭,他们当时可没这么好的条件。 夜之主缓缓举起右手,刀刃如阴影般消散,灌注进入他的手甲。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眸中已经亮起了漆黑的火焰。 诺斯特拉莫的天空开始骤然黑暗,一轮燃烧着的破碎王冠在空中浮现,无数人都亲眼看见了这一幕,但只有极少数人明白这是什么。 房间内,空气开始逐渐变得森寒,午夜幽魂平静地等待着,直到某个临界点到来,于是他眼前的世界在瞬间产生了变化。 他面前出现了一片被迷雾所笼罩着的狭长甬道,和一个手持天鹰权杖的老人。 “你父亲在等待,众刃之主。”掌印者马卡多轻轻地开口。 “哪一个?”幽魂刻意地问。 马卡多抬眼看着他,并不回答,只是叹息。 “那把刀——”他伸出右手。“——我们需要它。” “我知道,否则我不会来这里。”幽魂平静地点点头。“但我要见他。” “他不在这里。” “别说谎了,马卡多,我向来分辨得出什么是谎言。他就在这里,让他出来。” 掌印者沉默地点点头,长杖轻点地面,谎言消弭,网道般的景象瞬间消散。满是骨灰的荒原取而代之,惨白的宫殿此刻正前所未有的明亮,这个世界从未如此鲜活。 一个骷髅就站在他面前,面具牢牢地戴在脸上。 午夜幽魂微微一笑,顺手唤出刀刃。 “把面具摘下来。”他轻声开口。“我想看看我父亲的脸。” —— 二十分钟后,康拉德·科兹登上了一架穿梭机,离开了诺斯特拉莫。 他将赶往泰拉。 以无边憎恨,以浩瀚悲伤。 本章5k,更新完毕。 今天应该更新1.3k的,但我有点累,所以再欠一天吧(希望不要利滚利) (本章完) 115.泰拉(一) 罗格·多恩扔出他的手套,被黑白二色分割开来的皮质手套摔在了一张红漆木桌上,然后是披风、夹克和仪式性的武装剑。 他把它们一股脑地扔在了那张桌子上。 泰拉禁卫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近日来,他总是感到一股在心头徘徊不去的疲惫。 这当然不是正常现象,寻常工作不可能使原体感到疲惫,更不要提,他是罗格·多恩。 但他此刻所表露出的疲惫的确货真价实,那么,难道世上真有一种工作可以让举世闻名的顽石也逼近极限? 答案是,有的。 多恩一言不发地来到他的窗前,观察起了窗外的景色。 时值泰拉理论上的冬季,寒风凛冽,将镶嵌在石头墙壁里的窗户吹动得嘎吱作响。凡物终究无法逃脱自然定律,一如他书房内的气温。 火炉内噼啪作响,横跨两个星系运送过来的木柴被仆人们细心地用小手斧劈成了碎条,在他回来前二十分钟就已经点燃了火炉,但仍然无法让温度升高。 这同样不是自然现象,从建筑学的角度上来讲,这座像是瞭望塔的堡垒早在建造之初就考虑到了抵御严寒的需求,但温度就是如此,它无法升高。 多恩沉思着推开窗户,狂风立即呼啸而入,倒灌进屋内。文件被吹飞,被武装剑压住的披风衣角不停地击打着长桌侧面。 他的短发在风中向后仰倒,火炉内的火焰瞬间熄灭,木炭开始迅速变为灰烬,温度散去,唯留冰冷。 多恩不做反应,只是静静地感受着这股超自然的寒冷,表情不为所动。数分钟后,他平静地关上窗户,仿佛什么事都未曾发生一般开始弯腰寻觅那些掉落的文件。 特殊设计过的永燃灯为他提供了足够的光源,虽说有和没有并未区别,并不影响多恩在黑暗中视物,但有光和没有光总归是两码事。 他细致地整理着文件,从中清理出了数份手稿和建筑的设计图。其中有一份文件甚是特殊,相较于常见的纸张来说,它要显得纤薄许多,并不厚重。 帝国内很少有人使用这样柔软且普通的纸,官僚们通常更偏向于在书写重要文件时使用羊皮纸,或干脆请两个石匠雕刻一份石碑送给他们的上级。 普通人则用不起这样的纸,再者,他们也没什么用到纸去书写书面文件的机会。 在当今的帝国内,只有一个军团会使用这种特别的纸——透露得更多一些,这种纸实际上就是他们自己制造的。 多恩拿起那份文件,开始再一次阅读。 他仍然没有想清楚该如何代替军务部回复。这是个烫手山芋,被扔到了他这里。将它送过来的那个官员的苦涩表情仍然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他捏着纸站起身来,沉默地将它折叠起来,放进了自己马甲的口袋。属于帝皇之子军团的鹰徽在那露出口袋的半角上若隐若现。 多恩思索片刻,最终还是回到了长桌前,又开始重新穿戴衣物。 五分钟后,他走出堡垒,一个在寒风中穿得臃肿的仆人立刻迎了上来。 “大人,您才刚刚回来不久,就又要出去了?” “是的,阿尔。”多恩朝他点点头,除此以外就没说更多。 仆人朝他微微鞠躬,又过三十秒左右,一辆符合原体身材尺寸的黑色车辆便穿过寒风抵达了他们面前。 多恩一言不发地坐上车,驾驶员平稳地发动油门,载着原体离开了这座堡垒。二十分钟后,他们抵达了一栋宏伟的建筑。 无人盘问,无人上前引导,此处甚至安静到有些非比寻常,在泰拉其他地方随处可见的朝圣者们在这里半个也无。 多恩回身关上车门,大步走进建筑内部。那辆黑色的车则在他身后突兀地隐入了夜色,不见半点影踪。 大楼的一层大厅是典型的‘泰拉风格’,或者说,帝皇风格。泰拉禁卫沉默地右转,通过一条长长的阶梯抵达了第二层,然后便又是长达十二分钟的枯燥无味的行走。 走廊金碧辉煌,曲折无比,油画、浮雕、石像一应俱全,活像是某个贵族复原的中世纪宫廷。 就连毫无防御力的骑士盔甲也有不少,它们手持长剑,摆着不同的进攻姿势,任由多恩从它们面前走过。 最后,他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 多恩抬眼看了看他面前的这扇大门,紫金二色的鹰徽泛着光,落进了他的眼睛里。他伸手叩门,沉闷的响声响起两次,大门便被人从内拉开了。 这扇门设计得很原始,仍然需要以人力手动开启。虽然原始,却也可靠。站在门后的人是个披着紫金色长袍的阿斯塔特,看见多恩,他的第一反应却不是问候,而是微微一愣。 泰拉禁卫看他一眼,礼貌地低头询问:“我能进去吗?” 帝皇之子的乔菲尔·德穆基亚赶忙回应:“当然,大人!” 他移开身体,好让多恩进去。 对于任何人来说,这都是个毫不费力的动作,更不要提他是个阿斯塔特。他的容貌就像每个帝皇之子那样俊美,任何人只需一眼便能看出他是福格瑞姆的子嗣。 但他现在动起来却笨重无比,两条腿好似灌了铅一般难以活动。多恩没有立刻进入,而是一直等到乔菲尔完全离开门边方才迈步。 后者脸上的难堪情绪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多恩现在并不打算点出这件事。 “您来找我有什么事?”他问,眼中隐含希冀。 多恩知道乔菲尔·德穆基亚现在最关心的是什么事,于是他立刻切入正题,没有半点停留。 “很遗憾,军务部方面还是没有通过你的请求。他们认为你的梦境无法作为证据——”多恩顿了顿。“——实际上,梦境也的确不能作为证据。” 帝皇之子的肩膀一下子就垮了下去,他立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很快便摆正了表情,开始以更加庄重严肃的身姿面对多恩。 “我明白了,大人。这也是应该的。但是,这种事不应当由您来通知我才对,您还有什么事吧?” 他探询地看向多恩,脸上仍然带着一丝渴望。 “的确如此。”多恩点点头。“如果可以,我想询问你梦境的更多细节。” 乔菲尔看着他,等待下文。 “细节。”多恩耐心地重复。“伱在提交给军务部的申请报告中隐瞒了一些细节,我看得出来。” 他伸手从马甲内拿出那张被折叠过后的文件,将它递给了乔菲尔·德穆基亚。 “你只说自己梦到你的原体和你的军团,却没有提你到底梦到了几次。你认为他们正身处危险,却不说是怎样的危险。” “这些都是肉眼可见的隐瞒证据,任何一个明白规章制度的人都知道,申请上的叙述务必详细,你却隐瞒了诸多细节。对于一名帝皇之子来说,这是不常见的。所以我来了,乔菲尔。” 帝皇之子沉默了,他没办法不沉默——任何一个和多恩打过交道的人多半在某个时刻露出和他现在一样的表情,那是一种被完全戳破心中所想的复杂表情。 有羞耻,也有不忿,而乔菲尔·德穆基亚的情绪则更为复杂,他甚至显得有些如释重负。 数秒后,他那原本已经提起的肩膀再一次松了下去。 “好吧。”他沙哑地说。“就目前来说,从我第一次做梦开始已经过去了四十一天。” “四十一天?”多恩立刻皱起眉,帝皇之子则复杂地一笑,点了点头。 “是的,大人。和这股不正常的寒流出现的时间一模一样。” 多恩无言地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继续说。 “我一共尝试着冥想了四次,每一次都直接被带入了梦境里。然后是浅度睡眠,七次,无一例外,每一次都直接进入了那个梦境。最后是四次我自己主动尝试的深度睡眠,同样如此,在闭上眼的一瞬间就进入了那个梦中。” “战后。”多恩皱起眉,念起几个关键词。“亚空间航行,群狼环伺.还有呢?你在报告上的语焉不详让很多人认为你是产生了幻觉。” “他们伤亡惨重。”帝皇之子怔怔地回答,目光毫无焦距。“我看见血,很多血我的每一个兄弟都遍体鳞伤,他们围绕在凤凰周围,而凤凰自己也——” 他没能继续说下去,一股突如其来的摇晃迫使他闭上了嘴。多恩看向他的双腿,隐藏在长袍下的那双腿并非人类该有的肉体,而是全然的金属光泽。 那是由福格瑞姆亲自打造的两条义肢。 在没有受伤以前,乔菲尔·德穆基亚是整个帝皇之子中名列前茅的剑士,战功赫赫。而现在,他只是个残缺之人。 对于阿斯塔特们来说,肢体上的残缺实际上完全可以用义肢来代替,但手术是有风险的,医术再高的医师也不敢说自己可以百分百成功。 乔菲尔恰巧就遇到了这概率微小的失败,而且远不止一次。他一共经历了六次手术,最后一次手术时,福格瑞姆为此专门请来了一位钢铁之手。 众所周知,他们对这方面颇有经验,但那位铁手战士却同样无能为力。就像是圣血天使的报丧者泽丰,乔菲尔·德穆基亚同样也是一个对义肢移植手术产生了强烈排异反应的可怜之人。 他不仅失去了曾经引以为豪的精准步伐,平日里就连行走都颇为不便他已经不能再参加战斗了,为此,他只能待在王座世界。 和他遭遇类似的人不在少数,泽丰就是其中之一。 “请不必在意我。”乔菲尔低声说道,微微弯腰,双手抓住了大腿外侧。 这阵不正常颤抖很快就过去了,他本想继续讲述,却没能如愿。多恩胸前的帝国之拳徽章响起了一阵强烈的震动,这是最高级别的示警。 泰拉禁卫扯下勋章,按动它,警报的具体内容便开始在他耳中响起。 内置耳麦将报告者的话一五一十传达至了多恩耳中,整个短暂的通讯一共持续了三分钟之久,而多恩对此只吐出了一句短促的话。 “我很快就到。” 话音落下,他看向乔菲尔·德穆基亚:“恐怕你需要和我一起走一趟了,斩首者。” 他念出了一个绰号,帝皇之子为此微微一怔。他已经很久没被人如此称呼过了,这个头衔曾经充满荣誉,乃是福格瑞姆亲自授予。 它源自一场艰难的守卫战,乔菲尔所在的小队遭遇了伏击,他是最后一个活着的人。就像所有传奇故事一样,活下来的那个人总是会被授予各种称号 “大人?我能知道原因吗?” “按照规章制度来说,我不应在你同意以前向你透露此事的具体细节,但此事较为特殊。”多恩面无表情地开口。“我需要你做好心理准备。” 帝皇之子深吸一口气,他已经隐约地预感到了什么,但他一时半会还不敢确定。他已经失望过很多次,实在不敢再提起希望。 盯着他的眼睛,多恩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顽石平静地整理好措辞,一字一句地开口了。 —— 卡里尔缓慢地睁开眼睛。 狂风立即开始呼啸,在他身处的洞穴之内制造出了一阵恐怖的回音,地面结霜,站立于洞窟门口的两名禁军无声地回望了过来,卡里尔对他们点点头,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但是,有些时候,话不能说太满。 就在下一秒,骷髅的肋骨之间便有阴沉的火焰愤恨地突破了躯体的束缚,那是千百万个声音的合唱,其中死恨骇人无比,它已远超听觉的领域,哪怕是一个聋子恐怕也能听见。 而且,不知为何,它们呼嚎的声音竟然听上去颇像一声呐喊。 “考斯——!” 原本懒洋洋的斗篷在听见这声音后却猛地抽动了一下,立即从阴影中现出了身形,裹住了惨白的肋骨,狂风为之停止了一瞬,卡里尔低下头拍拍它,面具后有抹微笑一闪即逝。 “我需要暂时离开一会。”他礼貌地对禁军们说。“请转告他,我很快就回来。” 话音落下,他消失在原地。禁军们无言地转身,踏入洞窟之内,将一些泛着光的粉末洒在了结霜的地面之上。 还有两章,或者三章,码。 (本章完) 116.泰拉(二) 有关那个梦境,尽管乔菲尔·德穆基亚未曾对任何人提起,但是,他每次醒来时其实都伴随着尖叫。 这当然不是一件可以随口被提起的事,任何尚有羞耻心的人恐怕都会为从噩梦中尖叫着醒来这种事感到无地自容,更何况是他,一个阿斯塔特。 尽管残废,斩首者的自尊心也没有半点减少,反倒因为残疾的关系变得更加强烈了。他不愿提起这件事,就像他不愿意向其他人提起‘斩首者’这个名字。 在罗格·多恩今日提起它以前,已经有足足六年没人这么叫过他了。 接受残疾或许简单,但真正困难的是接受失去。 肢体上的残缺不过只是这个过程中最简单的一部分,你可以轻易地适应笨重的双腿,只需几天便能搞明白它们怎样运作但之后的事呢?那才是地狱。 说回那个梦境,乔菲尔没有对罗格·多恩说谎,但他也没能把话说完。他很想告诉泰拉禁卫他的梦境到底有多么可怖,但后者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他们一路离开那栋看守严密的大楼,先后换乘了三种不同的交通工具,这才抵达了目的地——这个时候,距离他们的对话结束甚至已经过去三个小时四十一分钟了。 泰拉就是这样庞大、广阔,且交通不便。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天空中都挤满飞行艇,地面则更不用提。 最近这场持续了一个多月的寒风更是雪上加霜,它的强度明显超过了泰拉这贫瘠的自然界能做到的事,几乎已经成了一种自然灾害。 从飞行艇上跳下,帝皇之子艰难地站稳了脚跟。他拒绝了来自守卫的搀扶,只顾着凝视眼前的这座要塞——他已经在泰拉待了六年,却仍然不敢说自己对它有所了解。 乔菲尔明白,他所能见到的泰拉不过只是沧海一粟,仅此而已。就好比这座要塞,这是他从未见过之物。 它通体漆黑,却在夜幕的照耀下反射着一种淡淡的紫色,看着它,帝皇之子甚至感到一阵眼眸刺痛。他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想来应该不是寻常矿物能做到的事。 罗格·多恩在寒风中和两名帝国之拳交谈了几句,这才回头来找他,手中却多出了一根明晃晃的动力权杖。乔菲尔微微一怔,而多恩已经将那根权杖递了过来。 “在接下来的场合内,一个战士理应佩剑。但我并不知道你喜好哪种款式的剑,要临时为你找到一把重心合适的动力剑也有些困难。因此,我希望伱能接受这根动力权杖,乔菲尔。” “.多谢你,大人。” 多恩平静地点点头,大步前行,没有半点要等待的意图。 乔菲尔握住那根权杖,朝一个手中空荡的帝国之拳行了个天鹰礼。后者举起右手,轻轻地锤了锤胸膛,他们就此步入幽深的黑暗。 要追上一个原体是很困难的,尤其是在他不想放慢脚步等待你的时候。但乔菲尔对此没有半点异议,他艰难地迈动那双铁腿,紧紧地咬在了多恩后方。 他们一路向下,很快便抵达了抵达了一处大门前,它由纯粹的精金打造,其上还铭刻着属于第八军团午夜之刃的徽记。 帝皇之子不禁有些疑惑。 为何在一座由帝国之拳驻守的泰拉堡垒地下,会有一扇铭刻着第八军团刃之印记的精金大门?他将问题默默咽下,开始等候。 罗格·多恩走上前去,站于门前,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或呼唤,那扇门居然就自己打开了——说得再准确一些,它简直像是被某种东西撞开的。 那巨响在整个地下通道内回荡,带起了一阵呜咽似的诡异声响。他们走进其中,多恩的皮靴和乔菲尔的钢足在地面发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 待到他们完全进入其中后,那扇精金大门便猛地关上了。与此同时,一阵突如其来的光立刻亮起,将其内的一切统统照亮。 偌大的空间,却只摆放着一台沉思者。数据机仆在复杂的处理缆线中呆滞地抬起头,看向了多恩,兀自开口。 “要求?” “会面。” “对象?” “福格瑞姆。” “正在检索.已检索到目标存在。时间?” 多恩侧头瞥了乔菲尔一眼,抬起手搭住了他的肩膀,并吐出两个单词。 “现在。单独传送。” 一阵刺目的蓝光骤然袭来,在冰冷刺骨的寒意中,乔菲尔·德穆基亚迅速地睁开眼睛,发现那个房间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举目四望,从墙壁上的能量运送管道和舷窗来看,他难以置信地得出了一个结论,他正身处一艘船上。 但这怎么可能? 帝皇之子终于按捺不住,看向罗格·多恩,试图得到一个解释,哪知多恩根本不在他身侧。这个时候,他才想起泰拉禁卫对那机仆提出的要求。 “单独传送。”他喃喃自语起来。“我到底在哪?” 理所应当的,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于是斩首者只好握紧他的权杖,开始小心谨慎地继续前进。 他的步伐何其缓慢,背部和手部在长袍下显得鼓鼓囊囊,握着权杖的姿态也并不显得生疏,反倒熟稔到有些不合常理。很明显,哪怕残疾,他也没有一日疏忽过该有的训练。 一路前行,慢慢地,他竟然听到了一些声音。像是交谈、或争辩。斩首者默默地提高警惕,再次放缓移动的速度,开始朝那个方向前进,动力权杖已经高高举起。 数分钟后,他从一个拐角处向前窥探,竟然看见了两个正在忙碌的维修工人。皱起眉,他从选定的掩体后方离开,刻意发出了一些噪音,开始朝那两个维修工人前进。 他们中的一个回头看了一眼——也就在这时,乔菲尔敏感地发现,那工人眼中竟然带着显而易见的同情,以及尊敬。 我不需要你的怜悯!斩首者在心底呐喊起来。把那尊敬也给我收起来,我只是个该死的瘸子! 他这阵后遗症似的情绪来得也快,去得也快。乔菲尔抿起嘴,强自保持平静后,本打算开口讲话,谁知那工人竟然抢先了一步。 “大人。”他摇摇头,额头上的汗划过了脏兮兮的脸庞。“我以为你们都离开涅槃号了。” 再一次——乔菲尔表现出了明显的错愕。 “我们?”他重复一遍。“你什么意思?我们?” 这次轮到工人错愕地盯着他看了,他的同伴也转过了身,而他则要警惕得多。 这个人紧握着手里可以当做武器使用的长扳手,上下打量了他一下:“无意冒犯,大人。但是,你是从哪来的?你是谁?” “我是帝皇之子的乔菲尔·德穆基亚。”斩首者下意识地回答,他现在的头脑有如一片乱麻。 “可你不该待在这里啊,大人。”最开始说话的那个工人困惑地挠挠头。“原体福格瑞姆大人说,你们都离舰了。” 乔菲尔脑海中立刻传来一声嗡鸣,如雷鸣般炸响。几分钟后,他拖着残躯冲到了涅槃号的登舰甲板。 一批批亟待维修的动力甲和武器就在这里等候着被运走,它们那熟悉的颜色和徽记让斩首者立刻停住了步伐,就连呼吸也变得小心翼翼了起来。 他又呆立十几秒,这才想起来自己应该做什么。握着权杖,他挤过正在搬运货物的机仆和成群结队的工人们,走出了涅槃号。 一群人就站在他不远处,其中一个尤为高大,满头白发散落背后。 斩首者无言地张开嘴,他的声音在喉咙内汇聚,并最终形成了一声音调破碎到近乎滑稽的呐喊,在船坞内回荡。 他们立刻转过身。 —— 卡里尔曾料想过今日之事,自打他知道真相后,他就明白这一天一定会到来。 或早或晚,不过只是时间的问题。但他仍然会为自己此刻的状况感到一些迷惘.好在,这对他目前正在做的事没什么影响。 微风吹过,在皇宫的石柱间制造出了呼呼风声,诸多朝圣者将这里挤得水泄不通,但寒冷却仍然如影随形。 除去那些虔诚到了极致,只顾着叩首的人,其他大部分人都注意到了他这个过度高大的黑袍人。议论声四起,有些人甚至已经害怕到要去找卫兵了。 眼见此景,卡里尔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他知道这种普普通通的出行方式会惹来麻烦,但没想到这么快就会发展到要呼叫卫兵的程度。 后悔吗?倒也没有,只是略微有些可惜.他根本就没有多少机会去看看现在的泰拉,和这个时代的泰拉人相处。 或许不该做这种愚蠢之事。卡里尔想。我只是在借用他们保存我的人性,实在虚伪 “先生?” 一个声音在他身前响起,卡里尔低头凝望,看见一个身穿棉袄,脸部冻得发紫的孩子。她盯着他,脸上满是好奇。 “什么事?”卡里尔温和地问。 “您是原体吗?”她胆大包天地抛出这个问题,卡里尔则没来得及回答。 围观人群中有个女人发出了一阵凄厉的哭嚎,飞奔而来将她抱走了,期间还不忘继续朝他叩首。 她的额头在刻着名字的石砖上不断磕碰,发出了沉闷的回声,人们无言地看着这一幕,竟然也开始跪拜。 本该脱口而出的否定咽回了喉咙里,卡里尔叹了口气,只得加快脚步继续前行。只是这一次,他在经过某根石柱时隐去了身形,有如一阵微风。 在夜空中,它吹向一个船坞。 还有捏。 (本章完) 117.泰拉(三) 罗格·多恩抬眼看了看那正在前往门外,身姿笔挺的斩首者,平静地点了点头。 一如既往,他的决定再次显现出了正确和必要——提前让乔菲尔·德穆基亚和他的军团及原体见面对双方都是有好处的。 实际上,如果把他自己也加进来,那就是三方,这是个皆赢的局面。 他又看向福格瑞姆,那张相较往日显得消瘦异常的脸使顽石心中闪过了一些复杂的情绪,但他仍然秉持着公事公办的态度,没有率先开口,而是等候着某人的到来。 福格瑞姆虚弱地靠在他的座位上,双手放在腿上,平摊开来,十指不断地抖动。 多恩心里清楚,这不是心理作用产生的后遗症。现在的彻莫斯人绝非从前可比,那眼神便可昭示许多事。 那么,它们抖动的原因恐怕就剩下一个了。 “我们回航的路不算平静.罗格。”注意到他的眼神,福格瑞姆平静地开始解释。“我们不得不和一些东西战斗,实际上,就在冲出曼德维尔点的前一刻,我们都还在和恶魔们战斗。” “脱力?”多恩问。 他暂时忽视了恶魔的事,就像他选择暂时忽视福格瑞姆身上的伤。 他在想,什么烈度的战斗才能让一名原体的身体出现脱力这种程度的疲惫? 凤凰微微一笑,干脆地承认了这件事:“是啊,脱力。少了动力甲的辅助,我比往日要慢了一点,握剑也必须付出更大的精力。” 谈到这里,他似乎来了兴致,身体前倾,白发滑落,遮住了大半张脸,双眸若隐若现。 “到处都是血,罗格,我不得不找点东西来帮助我握紧剑。最开始我用的是绳子,但它没办法承受我的力量。后来我找了条铁链,把剑捆在了我的手臂上” 他微笑起来,不再说话了。 多恩自然知道他在谈什么——拿铁链将武器和自己绑在一起这种习惯在诸多军团中都有,最开始起源于战犬,后来则被西吉斯蒙德坚定地学了过去。 然后,在他和各大军团进行‘交流’的过程中,这种做法便顺理成章地进入到了所有阿斯塔特的视野内。 福格瑞姆此时提起这件事,不乏有开玩笑的想法,但多恩却完全笑不出来。他公事公办的坚定态度已经开始有了动摇,又过几分钟,他终于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福根.” “别。”凤凰柔和地抬起右手,制止了他。“办完事后再谈也不迟,罗格。” 顽石罕见地柔软立刻转变为常见的坚硬,他沉默地点点头,向后靠去,半张脸就此隐没在了黑暗之中。 他们就这样平静地相视而坐,以绝对的静默保持着等待。毫无疑问,这种等待使人焦躁,好在它并未持续多久。 室温在某个瞬间开始突兀地急转直下,墙壁上蔓延出了厚重的冰霜,黑暗开始迅速散去,准确地来说,是被吞食。 隐约的咀嚼声从虚空中传来,然后是一声叹息,和一声呵斥,以及一个从蓝光中出现的高大人影。 原体们站起身,在扑面而来的寒风中进行了问候,若有外人在,必定目瞪口呆。 卡里尔却对此头痛不已,他一面扯动强行扒在肋骨间不肯离开的拉尔赫,把它往身后赶,另一面还得在谈话开始前先检查福格瑞姆。 阴影涌动,他像是鬼魅般出现在凤凰眼前。这种速率和移动的方式与突然袭击已经没什么区别了,更不要提他还突然伸出双手抓住了福格瑞姆的肩膀。 凤凰对此却安之若素,甚至有闲心开玩笑:“我最近在减重,卡里尔,你看得出来吗?” 卡里尔瞥他一眼,点了点头,便松开了双手。福格瑞姆却突兀地佝偻下了腰,喉咙间迸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咆哮,形似野兽般狰狞。 漆黑的火焰从他身穿的长袍下方突兀地升起,并迅速地蔓延到了四周地面。它们本该狂妄地点燃此处,并焚烧整个泰拉,却因为一个眼神而瞬间熄灭。 “先坐下吧。”卡里尔收回视线,头痛不已地说。“你太莽撞了,福格瑞姆。” 喘息着,凤凰抬起头,露出了一个勉强的微笑:“是福根。” 顽石摇摇头,竟然开始希望费鲁斯·马努斯能从天而降。 卡里尔皱起眉,骸骨之面并未遮挡他的脸。苍白的骨骸在脖颈上显露出狰狞刺眼的尖锐,使人担忧他是否会在下一秒就被它们刺穿大动脉。 他看着福格瑞姆坐下,这才继续开口:“事已至此,我也没办法说些苛责的话。你做出了伱的选择,但每个选择背后都有其代价,福根。对你来说,这不是最好的选择——” 他叹息着摇摇头,将谈话的主动权交给了福格瑞姆,仿佛知道凤凰要在这个节点开口。 “——但我当时没得选,而现在,我已经做出了选择,我不会后悔。”福格瑞姆微笑着回答,甚至耸了耸肩。 他表现得云淡风轻,好似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卡里尔眯起眼睛,反手将身后的一块阴影扯了下来,并递到了福格瑞姆眼前。 它起初还在挣扎,并不愿意,但是,随着凤凰伸出右手,它很快就改变了主意。寒意一闪即逝,阴影人立而起。 多恩本能般地按住腰间武装剑,眼睁睁看着它如一把利刃般刺入了凤凰的右手,并瞬间没入伤口之中。福格瑞姆低沉地叹息一声,似是满足般地闭上了眼睛。 紧接着,空气开始沸腾。坚冰融化,黑暗狂舞,福格瑞姆的白发被突如其来的狂风吹拂而动,在边缘处竟好似燃烧般冒出了烧红的火星。 头发的颜色也从原本的银白变为了燃烧灰烬般的枯槁白色,场面明明如此可怕,他却带着满面笑容。 如果你愿意将这种表情称之为笑容的话——眼睛瞪大到极限,嘴角吊起,迫使肌肉扭曲,牙齿颗颗暴露在外. 仿佛一只正在流血的狂兽。 数秒后,黑焰一闪而过。福格瑞姆满足地站起身,漆黑的斗篷从肩膀洒下,边缘闪着点点火光,好似由黑暗铸成的残破轻纱。他的双眼则被永恒地点燃了,紫罗兰消弭,怒焰取而代之。 罗格·多恩无力地松开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就是我想要的。”凤凰说。“也是你需要的,罗格。” “我需要什么?”多恩反问道。 “他一定会赶往泰拉,而你需要一个能和他战斗的人。” “他连太阳系都进不来。”多恩平静地说。“我们根本就不需要一个和他战斗的人,只要他敢踏进太阳系,他和他那些支持他的叛徒就都会成为太空中的垃圾。” 福格瑞姆似有怜悯地看着他,缓慢地摇了摇头。 “不,不是这样的。”他如是说道。“我知道你在太阳系和泰拉身上花了多少心思,罗格。你在这里付出的禅精竭虑是我们无法想象到的,我有理由相信你考虑到了每一个细节。” “啊,让我想想.从弹药的运输线路,再到每一个敌人可能抓住的遗漏。你甚至可能刻意留出了几个漏洞用来做陷阱吧?但他不是这些东西能对付的敌人,罗格。你、我、我们.我们所熟知的战争已经落伍了。” 凤凰悲伤的举起右手,满是伤痕的手臂从斗篷下探出,一个个名字在他的手臂上如活物般明灭,火光四溢。 “而这就是代价。”他沉重地说。“我付出了这样的代价,罗格。他不是荷鲁斯·卢佩卡尔,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如果你要对付怪物,枪械和火炮怎么足够?你知道要怎样对付怪物吗?” 凤凰指向自己,悲伤在瞬间化作微笑。 “化身怪物,只有这样才行。”他说。“所以你需要我,因为或早或晚,他都会抵达泰拉。他一定会的,你甚至猜不到他能用什么办法.” 凤凰睁大眼睛,火焰熊熊燃烧。 “而我会杀了他。”他轻声说道。“我会把他从偷走的皮囊下赶出来,罗格,我会的,相信我,你必须相信我.” 多恩沉默地看着他,数秒后,他回道:“等你冷静下来后我们再谈。” 他转身走出房间,卡里尔则早已不见影踪。在他身后,彻莫斯人放声大笑。 —— “他疯了。”多恩说。 寒风吹拂,顽石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显得情绪外露——当然,这个标准只是针对他自己。他左手紧紧地扶着腰间的武装剑,牙齿紧咬。除此以外,就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站在他身侧,卡里尔低头俯瞰着泰拉的万家灯火,轻轻地点了点头。 “所以,事情真的像他说的那样糟糕吗?” “真的,罗格。”卡里尔轻声说道。“实际上,甚至可能更加糟糕.亚空间里的力量对你们来说是剧毒,可它偏偏无色无味,无形无质。很多时候,它甚至不需要做什么,只是出现,就足以让战争溃败。” 多恩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我明天会去找他讨论具体防御措施。费鲁斯已经收到了消息,正在赶回泰拉。圣吉列斯下落不明,和他的军团一起在西格纳斯星系附近失去了影踪.” “鲁斯倒是第一时间回应了我,但他又临时语焉不详地说自己有些事要处理,只能先派一部分野狼回防。” “莱昂呢?”卡里尔问。 “他没有回答。”多恩说。 顽石就此转过身,走入了要塞之中。没有任何多余的话,没有抱怨,没有指责,甚至没有问题。 无论世事如何变幻,他始终如一。看着他的背影,卡里尔微笑起来,如一阵微风般安静地离开了。 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更新完毕,一共一万。 (本章完) 118.间幕:永恒之冬(一) “这场寒风似乎永无止息。”卢修斯说。 他说话的声音有些奇怪,并不如从前那样自然。如果有人要问原因,这只能归结于他缺失的下颚。黄铜所做的下颚没有仿生学机构,并不能协助他发声。 一只躲藏在阴影中的恶魔是罪魁祸首,它伏击了卢修斯,如果不是他反应快,恐怕此刻少掉的就不只是下颚和半条舌头了。 索尔·塔维茨用一个幅度轻微的点头对他的话表示了赞同。 他倚靠在墙壁上,安稳地坐在了一个武器架旁,正在专心致志地研磨一把战斗短刀。房间内显得有些空荡,其他人正在接受来自军务部的问询。 这是必须的条例,无人可以逃脱。就连福格瑞姆本人也要花费一个上午讲述他的经历,当然,那些被记录下来的文字最终没有被归类于任何档案之中. 如果它们要归档,帝子们恐怕才会诧异。 “泰拉不该刮这样的风。”卢修斯专心致志地凝望着窗外景色,仍然在讲述他的想法。“王座世界的自然环境到底如何,人尽皆知.” “至少它还会下雪。”塔维茨头也不抬地说。“至少它还有季节上的变换,卢修斯。雪、风、雨,没有春夏又如何?你在做一些多余的思考。” “多余?!”卢修斯猛地转过身来,厉声询问。“任何疑虑都不多余,索尔·塔维茨连长!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代表该死的混沌在窥伺!” 塔维茨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他摇摇头,顺手放下手中这把刀,又拿出了另一把,开始专心地研磨。 “我决不容忍任何形式的掉以轻心。”卢修斯阴沉地说。 他的语气已经变得平静,但仍然显得危险,那张刻满名字的脸在火光的跃动中显得不祥至极。 “任何形式,塔维茨,你明白吗?哪怕这里是泰拉我现在就去向维斯帕先指挥官汇报我的想法。” “何不直接找原体?”塔维茨低着头问。“别告诉我你要去军务部的门口等待维斯帕先完成他的问询。” “层层上报,绝不越级。”卢修斯一板一眼地说。“此乃军纪,帝皇之子决不违背军纪。” 他说完便大步离开了房间,徒留塔维茨一人。木门合拢,索尔·塔维茨叹息一声,举起短刀,透过它的反射凝视起了自己的眼睛。 每个人都被改变了,在经历了那样的一场地狱之旅后,没有人敢说自己仍然和从前一样。 卢修斯成了个固执且对任何事都抱有极大警惕的人,阿库多纳变得残忍,他昔日挥刀绝不做任何多余之事,现在却在对待敌人时宁愿凭空多了许多无法控制住的愤怒。 还有他自己. 索尔·塔维茨站起身。 他又成了什么模样? 他缓慢地来到门前,算好时间,打开房门,看见两个仆从打扮的人,均身穿棕色长袍,甚至还戴着兜帽,本该出现在走廊拐角处的警卫现在则已经不见了踪影。 塔维茨手握尖刀,平静地等待着他们开口。 其中一人仰起头看了看他,从长袍内伸出了右手,一张仍然散发着墨水气味的羊皮纸卷被递到了他身前。 除去代表了帝国的天鹰以外,塔维茨还在上面看见了一个对他来说显得完全陌生的徽记。 一个大写的i,然后是三条长短不一的横线,它们从中横穿而过,将一颗骷髅与字母本身串联了起来。 塔维茨放下战斗短刀,将它归鞘。 他冷静地开口询问:“伱们是谁?” 递出羊皮纸卷的仆从没有回答,他的同伴却摘下了自己的兜帽,张开了嘴,发出了几声呜咽的暗哑。 “哑巴?”帝皇之子皱起眉。“天生的?” 那人摇摇头,眉间的神秘印记纹身闪闪发光。他比出手语,塔维茨很轻易地便理解了他的意思——他沉默数秒,索性伸手拿过了那张羊皮纸卷,开始细细阅读。 他没花多少力气就了解了书写之人隐藏在那些弯弯绕绕的书面用语之间的真实意图,然后,他得出结论。 这是一份邀请。 说得再准确一点,这是一份掌印者马卡多亲自发出的私人邀请。 但是,为什么是我? 塔维茨皱起眉,思索再三,最终还是将羊皮纸卷交还了回去——他不明白马卡多为何会突然向他发来邀请,但他不需要理由就能拒绝。 而那两名随从显然对此有不同意见,他们看着他,那摘下兜帽的随从再次比出手语。 “不。”塔维茨说。“请你务必告知掌印者,我无法答应一个这样语焉不详的邀请。我的军团现在正是需要我的时候,我无法在这个时候走开。” 那人显而易见地叹了口气,又将右手伸进了怀中,并掏出了一个黑灰色的仪器。他将它双手捧起,递到了索尔·塔维茨面前,一个声音随即缓缓传出。 “答应这个邀请,索尔。”福格瑞姆说。“它很重要,答应它,好吗?” 帝皇之子无言地瞪大眼睛,感到更深切的疑惑。四个小时后,他的疑惑方才被解决。此时此刻,他已经离开了分配给帝子们的驻地,抵达了一处隐秘的地下设施。 空气中充满了一种古怪的气味,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地底深处被焚烧。这里人很多,他进入这设施不过短短十来分钟,便已经看见了至少三队各不相同的队伍经过他。 平民、士兵、或全身都披着斗篷的隐秘人士.他甚至看见为数不少的红袍神甫。 而那两个为他带路的随从则没有半点想要解释的意图,他们的步伐极其平稳,绝对受过专业的训练。 塔维茨面无表情地观察着这一切,将任何细节尽收眼底。比如那青灰色、铺着能源输送管道的墙壁,又或者是所处可见,简直像是被随手摆放的巨大沉思者。 构成地面材料的并非岩石,而是一种成分复杂的合金。塔维茨并不是个技艺多么高深的铁匠,但他也断断续续地手工打造过许多武器,这种合金不是他见过的任何一种。 而这些只是表象,真正让他对这个地方升起浓厚好奇心的是那些随处可见的探测器与警报器,五米一个,被不计成本地安装在了每一个可能或不可能有人类经过的地方. 他甚至看见自动炮塔,它们没有被隐藏,就那样堂而皇之地被摆放在一些必经之路。 到处都是手持精良武器的警卫,还有隐藏在暗处的岗哨。就算是有一支阿斯塔特军队想要强攻这里,恐怕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毕竟,谁知道这里到底还隐藏着什么东西? 思考着这些事,塔维茨保持了一种必要的沉默,同时也察觉到了一些更为重要的事——从某种角度上来说,马卡多愿意让他进入这里,本质上就代表了一种信任。 但这种信任到底从何而来? 继续前进,继续深入地下,在通过第二十五扇厚重的武装大门后,那两名仆从总算是停住了脚步。他们转过身,各自对塔维茨鞠了一躬,便转身走入了黑暗之中。 此刻出现在他面前的世界则不复此前那样,属于文明世界的造物消失了,这里粗糙而原始,墙壁甚至都只是未经打磨过的原始岩石。 空间广阔,却并无任何仪器,仿佛这里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岩洞,只是一个别样的装饰,甚至没有要利用起来的必要。 这里唯一的光亮是一个矮小的老人手中的天鹰权杖所散发出来的火光。它在墙壁上跃动着,将人的剪影变得模糊且可怖。 而塔维茨知道他是谁,他缓缓走近,低头行礼,做了问候。 “很高兴见到你,索尔·塔维茨连长。”掌印者如是说道,双眼在兜帽下方熠熠生辉。 这让帝皇之子有些隐秘的不安——马卡多在使用灵能,但是那个在今天已经被问出许多次的问题再一次涌上他的脑海。 为什么? “塔维茨连长,你在来的路上可有看见过朝圣者?”马卡多没有给他更多思考的时间,而是突然抛出了一个问题。 “此问何意?”塔维茨谨慎地反问。“他们到处都是,掌印者大人。” “只是询问一二。”马卡多不置可否地说,并摇了摇头。“最近这一个月以来,泰拉正在进入冬季,这不正常的风则加剧了低温带来的影响。” “如果温度再这样继续持续走低下去,恐怕会有不少朝圣者失去他们的生命。衣物可无法抵挡这样的严寒。” “不能安排他们前去避难吗?至少度过这个冬天?”塔维茨顺着马卡多的意思接过了话,虽然只是在试图让对话进行下去,但他此刻的皱眉倒也的确真心实意。 马卡多叹了口气。 “这个冬天是不会过去的,塔维茨连长。”他低声说道。“很快,泰拉就要下雪了。那时,天气将变得越来越恶劣,因为雪就和这风一样,也不会停止。” “暴风雪将摧毁那些露宿荒野的朝圣者们,他们的尸体将在寒冷中结冰,地面会被冰封而你也知道他们,他们将苦修视作一种对神明的奉献。就算建造好避难设施,他们中也不会有多少人愿意进入避难。” 索尔·塔维茨不可避免地陷入了一段时间的沉默中,马卡多话语中的暗示迫使他不得不如此。什么叫冬天不会过去,雪也不会停止?难道掌印者不认为他们能挺过这场灾难? 一抹晦暗的怒意终于在他眉间显现。 “那就强迫他们进入。”塔维茨说。“被迫失去一部分信仰和虔诚总比失去生命要好得多。” “你可以强迫人们做他们不想做的事,但风雪呢?”掌印者问。“你要如何改变自然环境?” “我不相信冬天会永远持续。”塔维茨瓮声瓮气地回答。“就像我不相信我们会战败一样,掌印者,我不知道——” “——谁说我们会战败?”马卡多打断他,略显诧异地反问了一句。 尽管他的情绪看上去像是真心实意,但塔维茨还是搞不清楚这是否只是掌印者的一种伪装,他仍然感到困惑,且并未掩盖这种情绪。 马卡多看他一眼,忽然扔出了一句带着恍然大悟语气的话:“啊,我明白了。” “什么?我请求您给我一个解释,掌印者大人。”塔维茨略显不快地说。 掌印者摇摇头,天鹰权杖缓缓抬起,重重地落在了地面之上。敲击声清脆无比,开始在岩壁内回荡,明亮的火光突兀地亮起,将一切黑暗尽数驱散。 塔维茨转头看去,看见一群身披漆黑斗篷的人,正在头顶俯视着他们。岩壁上原本空无一物,此刻却突然多出了人工开凿出的二楼。 他们有高有瘦,身形普通或巨大,有人手持武器,有人两手空空塔维茨甚至看见一人的斗篷外佩戴着一枚闪电勋章。其他人都未曾如此,唯有他如此骄傲地将它戴在了胸前。 “这是什么意思?”回过头来,塔维茨低声询问。 “他们在评估你。”马卡多平静地回答。 一股怒气从塔维茨心中升起,但他仍然保持了冷静,选择静观其变。掌印者则迈步走过他,长袍在地面上拖行,发出了细碎的声响。 他一直走到大门前方才停止,塔维茨站在原地,警惕地对那些正俯视他的人回以冷冽的凝视,直到马卡多朗声开口。 “那么——”掌印者再次以权杖触地,地面也开始变化,繁复的图案突兀地出现,被铭刻在了灰色的岩石之上。变化诸多,以塔维茨所站立之地最为深重。 但他脚下出现的并非图案,而是一汪取代了地面的泉水,冰冷刺骨,甚至淹没到了塔维茨的胸口。哪怕对阿斯塔特来说,它也太过寒冷了,帝皇之子却并未离开其中。 他隐约地听见了一些静默的低语,其中有不少人的声音听上去非常熟悉。 “——说出你们的答案。”掌印者威严地宣告。 还有捏。 顺便解释一下,泰拉视角的时间线现在还处于考斯之战早期。而我在泰拉这个章节名期间使用的所有间幕都是顺着时间线进行的,换句话说,它们其实原来也是《泰拉》中的一个章节。为什么要分离出来呢?因为我意识到,如果我不这样做,整个泰拉后面要带上的数字可能会是(七十),甚至(八十) 泰拉之战会是一个大长篇,是本书中期的最大高潮。我会尽我所能把各方参与的势力都写到,我认为这是很有必要的,但追更体验可能不会多好.所以如果有书友要养,我也理解。至于那些还愿意追更的书友,我就只能用爆更回馈了() ok,先这样,吃个饭再回来写第二章。今天预定一万五左右。 (本章完) 119.间幕:永恒之冬(完) 三十分钟后,索尔·塔维茨终于离开了那冰冷刺骨的泉水。他超凡的体质和生理机能在此事上帮了大忙,让他一直挺到了现在。 但他无法免除这种寒冷,它仿佛已经深深地进入了他的心脏与血液,让他呼吸间都带着浓重的寒意。 此时,这里已经再次陷入了黑暗,唯一的光亮又只剩下了掌印者手中的权杖。塔维茨默不作声地站在原地,等待他走到自己面前。 期间他试着后退了两步,而泉水已经变回了岩石。他身上的衣服也干燥无比,制服夹克不带半点湿意。仿佛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只是臆想或梦境。 “你成功地加入了我们,塔维茨连长。”掌印者缓缓说道。“但我不会恭喜你,此事并不代表幸运。” “我还是不理解。”塔维茨说。“而且,我从未被通知我来此是为了加入某个组织。你们的投票对我来说是无效的。” “当伱了解一切后,你会加入我们的。”掌印者如是说道,他兜帽下的脸被火光照亮了,眼中蓝光四溢。 他提起权杖,再次使用沉重的尾部敲击了地面一次。迷雾立刻从虚空中蔓延而来,将塔维茨遮蔽。当他眼前的世界再次清晰之时,岩洞已经不见了。 是幻术,还是货真价实的传送? 帝皇之子严肃地观察起了四周,他发现自己正身处一条走廊之内,这里最早大概不是给他们这样身高的人准备的,墙壁上方有明显的扩建痕迹。 它们由古老的砖石组成,墙壁上点着火把,一股发霉的气味随着微风从走廊深处喷涌而来。 于是他得出答案。 是传送。 马卡多有能力轻描淡写地做到这种事? 他还没来得及思考更多,便被一个呼吸声打断了思绪。塔维茨一手握住短刀,一边回头望去,看见了一个略显熟悉的人。 此人比他要高大一些,双手抱胸,站在不远处打量着他,那枚闪电勋章仍然在胸前熠熠生辉。 “你是谁?”塔维茨问。 “你的前辈。”那人用如雷鸣般的声响低沉地回答。 他的声音、话语和姿态都能表露出一种极其明显的不信任。塔维茨发现,这个人很明显地将他自己放在了高位,从任何角度来说都是如此,并不只是简单地用一个隐秘组织里的前辈身份在说话。 帝皇之子皱起眉,那人则迈步走过。这里能容纳他们这两个巨人简直是一种奇迹,他大步向前,毫不担心塔维茨会趁机偷袭。 “我相信掌印者还没告诉你我到底是谁,但我的身份并不重要。你不需要尊重我或信赖我,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即为你解惑。” 那人一边走,一边说道。步伐坚定,在砖石上发出沉重的闷响,如正踏步行军。 出于某种原因,塔维茨跟上了他,而他的讲述并未结束。“你加入的组织有很多个名字,多数都是他人按在我们头上的误解。唯一的、也是真正被认可的名字只有一个。” 他顿了顿,没有再继续往下说。塔维茨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是什么?”他问。 “审判庭。”那人说。“我们负责对抗帝国内部滋生的黑暗,说得再准确一点,我们灭绝它们。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我们被赋予了诸多权力或力量。” 他停住脚步,右侧的砖石墙壁忽然开始涌动,自发地打开了。一个类似于酒馆构造的房间显露了出来,陈设古旧,地板上满是灰尘,显然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 那人为此不满地发出了一声冷哼,但还是大步走进。他来到长长的吧台后方,选出了一瓶瓶身上没有任何标注的酒,并用手指敲飞了瓶口,就那样一口灌下了半瓶。 “比如你。”他放下酒瓶。“还记得你曾在冰泉中听到的那些声音吗?” “我不记得我有听到过什么声音。”塔维茨冷冷地回答。他仍然站在走廊上,根本没有进入。 “说谎是没有用的,你当然能听见他们的声音,否则那冰泉根本不会出现。” 那人仰起头,一口气喝完了酒,然后才再次开口。 “让我猜猜,你死了很多兄弟和战友。你最少目睹过一场大屠杀,而他们则是被屠杀的对象。所以,你才会听见他们的声音他们对你说了什么?” 塔维茨脸色难看地握紧腰间短刀,咬紧了牙齿,并不回答。 “不想说?倒也正常,毕竟人人都有难以启齿的过去。”那人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但你已经被选中了。” “我不在乎。”帝皇之子低声答道。“我要和我的军团、我的原体待在一起。他们需要我。” “是你的原体点名让你来到这里的,索尔·塔维茨。”那人平淡地喊出他的名字。“否则你根本不会有机会见到我们,更不要提知道这些事。是他向掌印者推荐了你,你知道他是怎样说的吗?” 帝皇之子绷紧肌肉与神经,不自觉地做好了等待下一句话的准备。 “复仇者无穷无尽,伸冤人却世上罕有。”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银灰色的方盒,将它放在了那满是灰尘的吧台上。 “他给你留了一段话。”那人说。“你可以选择听或不听,我是无所谓的,随便你。但如果你选择聆听,那就代表你同意加入我们。慎重考虑一下吧,索尔·塔维茨。” 他迈步走向门口,一个转身便经过了帝皇之子,毫无留恋地大步离去。塔维茨看他一眼,问出了一个问题。 “你是谁?” “雷霆。”那人低声回答,匆匆离去。 站在门前,僵持了足足数分钟后,索尔·塔维茨方才下定决心走入其中。他径直走到吧台前方,伸手拿起了那个银灰色的盒子,不过是刚刚接触到他的手指,它便开始发声。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中传出,塔维茨闭上眼睛,像是认命般低下了头。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不公平。”福格瑞姆安静而又低沉地说。“但是,我已经做出了我的选择,索尔。” “我抛弃了我的过去,转而走上了一条黑暗的路。这条路上什么都没有,唯有鲜血与复仇。” “我知道,你们会毫无怨言地跟在我身后,和我一同为复仇而战,但我不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和我一起成为一无所有的疯人” “现在,在我的军团里,只有少数人还能对世界保持清醒的认知,以理智去面对世间万物。你是其中之一,而且,你天生就具备一种令人羡慕的正直。” “没有人比你更适合这个地方了,我个人当然是希望你加入的,但如果你不想,我也不会强迫你.只是,在你拒绝以前,我想先告诉你一件事。” “有关这一切,有关这场摧毁了我们的灾难,它未来还可能在其他任何人身上发生。” “你能明白吗?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已经预见到了它的到来,因为我意识到,不是荷鲁斯·卢佩卡尔摧毁了我们,而是那寄生在他身上的东西做下了此等恶行。” “它们是寄生虫,索尔,它们以我们的灵魂为食粮。它们绝不会满足,因为这就是它们的本性。除非最后一个人类也死去,否则它们绝不会停下。” “你能想象到那种场面吗?发生在我们身上的灾难也发生在其他人身上?彻莫斯啊” 索尔·塔维茨听见他的原体正在颤抖的叹息。 “所以,这才是我希望你做的事。我希望你深入黑暗,抽丝剥茧。就像总结战术那样,总结出对它们有效的东西,总结出能预防它们的理论。” “我想让你竖起一道高墙,索尔,这道墙可以牢牢地把它们挡在人类的理智之外。” “归根结底,复仇当然爽快,是你我心中都渴望的事。我们都想为死者复仇,可谁来为他们伸冤?谁来让他们的死亡变得有意义?” “我可以杀死那个寄生虫,我可以杀死那些助纣为虐的叛徒,但这不会有任何意义,因为死者们仍然只是白白死去。” 凤凰轻声惨笑起来。 “这就是我们的未来。”他说。“一群为虚无而战的人,一群被狂怒与悲伤裹挟的人,这就是我们。而你还有希望,就像是维斯帕先一样,你们可以让我们的死亡变得有意义,塔维茨。” “我请求你,去做这个孤独的英雄。”索尔·塔维茨听见他的原体如是说道。“我请求你以勇气和决心直面黑暗,我请求你,将帝皇之子真正的精神留给世人。” 录音播放就此结束,那银灰色的盒子开始解体、消散,徒留一滩灰烬。索尔·塔维茨站在原地,沉默不语。一个脚步声从门口响起,马卡多缓缓走近,手中权杖触地轻柔。 “暴风雪即将来临,塔维茨。”掌印者严肃地说。“亚空间的力量很快就将毫无保留地出现在银河的每一个角落。正如我此前所言,这是一场永恒的寒冬” 塔维茨看他一眼,忽然问了个问题。 “我们能拯救多少人?” “哪怕一个。”掌印者微微一笑。“也全然值得。” 终于写完了,还有两章4k的。这两章一张4k,一章3k,加在一起凑个整,一万五。 谈谈时间线问题。 泰拉1,2,3,这三章的时间线发生在考斯之战刚开始时而我发在泰拉之间的间幕,也是顺着这个时间往下走的。可以理解为,这是和考斯之战同时发生的,远在泰拉上的故事。 大概如此,继续码字去了。 (本章完) 120.泰拉(四,8k) “推进。”罗格·多恩说。“将第三舰队放进冥王星宙域.不,将缩减舰队数量至一半,然后再开始模拟。” 他话音落下,复杂的战术星图开始自发运转。光芒闪耀,绿点与红点互相碰撞,爆炸的声效一闪即逝。但真空中是无法传声的,这小小的错误为模拟增添了几分荒诞。 它是一个被多恩刻意留出的错误,偶尔,他会特别沉浸到这样的战术模拟中,他需要一些事来提醒自己何物为真。 实际上,任何沉迷于长久且孤独的工作中的人应当都需要这样的一个提示,独处使人明智,孤独却是大敌。 顽石孤独吗? 没人能知道答案,他那灰白色短发下的一双眼睛总是很无情的,谁能从一双打磨光滑的石头里寻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好比此时,他看着模拟中的敌人不费一兵一卒地吞掉了冥王星的舰队,却还是保持着无动于衷,然后竟开始继续发布命令。 “恢复舰队数量,将第三舰队放进冥王星宙域边缘,重新开始模拟。” 战术星图立刻照做,半分钟,伴随着再一次响起的爆炸声响,代表着模拟失败的红色再一次出现在了星图之上。 反射的光辉在他的脸上明灭不休,直到多恩亲自伸手,方才结束。他一言不发地关掉星图,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开始处理今日的工作。 泰拉拥有规模庞大的官僚系统,虽然臃肿,但绝非无能。一份文件需要十个官员共同通过才能生效,这种制度固然低效,可若数量上去,它一样能运转顺畅。 只要忽视那些过多的部门,他们甚至有资格被称作为‘高效’,十足讽刺,却是无奈之举。 这个官僚系统已经是无数能人志士努力后的结果,帝国目前的通讯手段还不足以建立起一套真正高效的官僚系统,于是,便只能选择这种刻意而为之的落后了。 多恩花了两个小时在文件的处理上,火炉在他背后稳定地燃烧着,窗外呼啸的风声仍然剧烈。 自福格瑞姆回归泰拉以来已经过去了十一天,凤凰的归来仿佛某种预兆,彻底打开了泰拉属于‘冬季’的那个气候按钮,暴雪开始在全球多处降临,极其无情。 哪怕不少地区拥有独立的气候系统,也仍然遭受到了雪灾的侵袭。毕竟,降雪归降雪,不一定会落下,这狂风却是一种全球性的灾害。 当它们二者组合起来,便成就了一套令人难以阻挡的危险组合拳。 社会各界都针对此事发表了他们的意见,机械教认为可以通过技术手段改变这种现状,朝圣者们选择加倍虔诚地叩首,以期盼神明回心转意 对于这句话,多恩感到万分讽刺。 他叹了口气,结束了今日的文书批改。一是因为工作的确做完了,二则是因为他听见了外面走廊上传来的急促脚步声,以及一些人不断的劝阻。 “马格努斯大人,吾主还在工作,您不能就这样闯进去” “该死的,阿尔,我要见他!”马格努斯在走廊上低声答道。“我有重要的事要向他汇报,别再阻拦我了,回去做你自己的事去!” 多恩站起身,走到门前,一把推开了大门。他抬眼看了看那赤红色的兄弟,便开始向他临时的管家阿尔说话。 “去休息吧,阿尔。马格努斯不是无的放矢的人。” 至少现在不是。他想。 管家尊敬却也担忧地鞠了一躬,就此转身离去。 接下来的事便发展的顺理成章,多恩将马格努斯带进他的书房,关上门,又倒了一杯来自马库拉格的特产茶叶,这才开口询问他的来意。 “是要紧事,兄弟。”赤红之王严肃地回答。 他穿着一身白色长袍,脸上却不伦不类的带着一副古怪的墨镜。他没有戴昔日标志性的头饰,衣着打扮相比往日,简直堪称简朴。 “什么事?”多恩简要地问。 他手边放着一杯茶,却没有喝。十指重叠在一起,双手安稳地放在了桌子上。马格努斯倒是以双手捧着那原体尺寸的茶杯,显得很庄重。 “有关我的军团.”他答道。“我想你应该还没忘记父亲给我的小小特权,我可以每周进行一次例行通话。在星语庭灵能者们的帮助下,我得以跨越星海和我的军团沟通。此事一直进展的很顺利,直到今日。” “如果真的有问题发生,星语庭的灵能者们应该会直接察觉到不对,并向马卡多汇报。”多恩平静地指出他话语中的错误。 “他们不仅仅只是你的帮手,是协助伱进行通讯的人。他们在一定程度上还是你的看守,马格努斯。任何风吹草动都会直接被汇报给马卡多,进而上报给父亲。” 赤红之王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苦笑,若是放在以前,他必定会为多恩的话而大发雷霆。毕竟,这听上去和羞辱无异。 但现在不同了,自尼凯亚之后——不,自失去视力和灵能后,马格努斯终于得以平静。 这是一件相当诡异的事,但事实就是如此。他失去了两样宝物,却因此获得了更多。 比如,他的‘诅咒’,即那对于知识的无穷渴望. 马格努斯仍然是银河系间最为博学的学者之一,求知欲仍然旺盛,但他现在甚至可以做到好几天不去看一本书,只是专注在重新学习灵能这件事上。 与此同时,他对马卡多毫不掩饰的监视也表达出了极大程度的宽容。他允许星语庭的灵能者们接近他,监视他,甚至偶尔还会和他们聊天。 “你说得没错,这的确是对我的监管措施——准确地说,是监管措施之一。”马格努斯叹了口气。“但问题就在这里,他们今日没有来。” 多恩诧异地挑起眉。 马格努斯虽目不能视,但他获得了一种新的观察世界的方式。他同样敏锐地察觉到了多恩面部的表情,于是那仍然残留在脸上的苦笑便卷土重来。 “刚开始时,我还在想,是不是我这微小的特权被剥夺了。如果这真的是父亲下的命令,我倒也能够理解”他低声说道。“但我通过传讯机仆给星语庭发了一条询问,他们回信告诉我,明日才是今日。” 多恩沉默片刻,提出一个猜想:“日期错误?” “是的。”马格努斯点点头。“他们认为明日才是预定好的通话时间——但这可能吗,罗格?我的意思是,一整个星语庭.” “稍安勿躁。”多恩说。他站起身,走到书房的一台沉思者面前开始使用远程通讯。 星语庭的总部位于皇宫某处,是喜马拉雅山区中的一片荒废无人区。他们获准在此处建立一个隐秘的区域,表面上看,只是一个拥有诸多黑塔的废弃遗迹,可真正的秘密其实在地底。 灵能者们在地下研习着自己的技艺,为人类帝国做出贡献。当然,在这样一个公开反对灵能的帝国内获准学习并使用这些知识当然是有代价的。 灵能者们平日里见不到半点阳光,且不允许聚众交谈,要时刻保持安静。如果你觉得这可以接受,那么不妨看看他们的‘保护者’,一支名为黑色哨兵的特殊军队。 他们是受过训练的专业反灵能军队,是灵能者们的狱卒,也是刽子手.帝皇对此毫不掩饰,诡异的是,灵能者内部却无人提出意见。 数分钟后,多恩的质询很快就得到了回复,并且是一个和马格努斯说法完全相同的回答。 “明日才是预定时间。”顽石皱起眉,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马格努斯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身后,双手捧着茶杯,表情非常担忧。 “现在你看见了吧,兄弟。”赤红之王摇摇头。“他们的说法——恕我直言,亚空间里.不,灵能” 他开始连连叹气。 “我本不该这么说的,罗格,但我现在终于理解父亲为何对亚空间和灵能那般抵触了。” 多恩看他一眼,一边继续发函询问星语庭,一边说道:“看样子你的灵能研习之路给你带来了许多我不了解的东西。” 马格努斯沉重地点了点头。 数分钟后,星语庭再次给了一封回信,比起上一封,这一封要长得多。 那无法透露自己姓名的负责人用诚恳的语气详细地讲述了日期之事,并随信附上了马格努斯马格努斯从31到31之间在星语庭监管下进行的每一次灵能通讯记录。 多恩皱起眉,开始仔细翻阅,他所得出的结论没有揭开谜底,反倒让整件事看上去更加扑朔迷离了。 因为星语庭没有错,每一次记录都被详细确凿地记录在案,完全透明,可供追溯。从马格努斯的上一次通讯来看,他的下一次‘放风’时间的确是明天。 然而,一个原体记错了时间?这有可能吗? “怎么样了?兄弟?”眼不能视物之人如是问道。 “.星语庭随信附上了你每一次的通话记录。”多恩说。“数据无误,因此,他们的话是正确的。明日才是预定好的通话时间。” 马格努斯沉默半响,忽地摘下墨镜,露出了那只完全变得苍白的眼睛。他虽目不能视物,却还是用它紧紧地盯着罗格·多恩。 “此言当真?” “除非星语庭的数据出错。”多恩保持着平静,如此说道。“但你也知道,他们会在每一次通话结束后将一切呈交给马卡多。只有掌印者点头,这些数据才能入档保存。” 马格努斯抿起嘴唇:“所以?” “依我之见,现在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们在数据的保存上的确出了问题,但他们修改了数据,试图掩盖证据。想要确认此事并不难,我会将信函发往马卡多,他只需看上一眼便能知道真假。” “那么,第二种呢?” “是你的记忆出了问题。”多恩说。“而这对于一个原体来说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马格努斯。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请你和我一起去找一趟掌印者了。” 赤红之王沉默地点点头,戴上了那副墨镜。他没有反对,表情却更显忧虑。 多恩看他一眼,竟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想太多,说不定只是一个数据上的小错误。帝国内的沉思者连个具体的型号分类也没有,无论先进或老旧。在结果没有真正明晰之前,你大可放宽心。因设备老旧造成的冤假错案在泰拉可不少见。” “我感谢你的安慰,罗格,这让我受宠若惊,但是”马格努斯握紧双拳。“我军团的情况恐怕不能再拖下去了。” 多恩原本伸手去拿斗篷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他面无表情地回过头,看了一眼他的兄弟。 后者那隐含哀求的表情最终还是让他顺理成章地将对话进行了下去,他抛出一个问题,马格努斯便像是抓住救命稻草的溺水者一般,瞬间给予了回应。 “什么情况?” “我的军团在死去!”马格努斯嘶哑地说。“阿泽克·阿里曼向我报告了此事,在上一次通讯里.马卡多也知道,你可以去问他。我们本来约定好要在这周——” “——不要急。”多恩打断他。“慢慢来,马格努斯。先告诉我,你的军团到底遭遇了什么事?” “.是诅咒,罗格。”马格努斯沉重地回答。“我相信你应该没忘记我的军团在大远征早期时的籍籍无名,我们加入大远征的时间已经很晚了,但这是有原因的。” 他顿了顿,脸上闪过一抹羞愧。 “我的基因种子有问题。”他说。“大部份预备役都无法挺过改造手术,就算撑过,也会在某场使用了灵能的战斗中失控。他们的肉体会产生一种他们自己根本无法控制住的变化,换言之.”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话题进行了下去。 对于马格努斯来说,这种程度的诚实简直是一种奇迹,多恩能察觉到他踹踹不安外表下的那颗单纯心灵,这也是他为何会愿意暂缓脚步,聆听马格努斯的话语。 “他们会变成怪物。”赤红之王沉重地说。“血肉失去原本的模样,只消数分钟,一个军团战士就会在他自己力量的作用下变成一个怪物为此我深入亚空间,找到了一个解决办法,我相信你或多或少地听过它。” 他抬手指向自己那只完全闭合的眼睛。 “马格努斯——”多恩摇摇头。“——我们现在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你反省过去。你的意思是,你的军团又爆发了那种诅咒?” “是的。” “有多严重?” “非常严重。”马格努斯艰涩地说。“大部分军团战士在尼凯亚会议后都没有再动用过灵能,严格遵守了禁令,但这种诅咒还是在蔓延。” “上周,阿里曼向我汇报时,已经有超过半数的军团战士不得不被处决。更糟糕的是,这种诅咒甚至在我的家乡上蔓延了起来” 普罗斯佩罗。多恩心中闪过这个名字。 这是马格努斯的母星,位于极限星域的最边缘,和太阳星域近到曾经让无数学者争论,要不要在地图内将普罗斯佩罗规划进太阳星域。 它也是一颗银河内少有的灵能者之星,所有居民或多或少的都拥有一定程度的灵能力量与学识。 “罗格?” “.我在思考。”多恩皱着眉回答。“听着,马格努斯,我无意冒犯。如果诅咒真的蔓延到了你的家乡上,或许,你就需要考虑一下你的子嗣们是否在对你说谎了。” 马格努斯咬紧牙齿,深呼吸好几次才接着说下去。 “是的,我考虑过这种可能性。在过去,任何血肉异变都是在使用灵能的过程中产生的,我也质问过阿里曼,如果他们没有违反禁令,这种诅咒又为什么会死而复生,甚至在普罗斯佩罗上传播。但他以名誉和生命对我发誓,他们真的严格遵守了禁令。” 但这只是一家之言而已,马格努斯. 望着赤红之王那张几乎落泪的脸,多恩终究还是没把这句话说出口。他摇摇头,开始穿戴披风。 “我去找马卡多。”他说。“而你,兄弟。如果你说的事情都是真的,你需要直接去找父亲。” 马格努斯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却像是如释重负般放松了肩膀。 —— 有些事往往是接踵而至的,不会给人以半点喘息的机会。 比如火炮轰炸,总是一轮接着一轮,除非敌人彻底死光,否则就不会停止。又比如两军对垒,战术和计谋一环紧扣一环. 再比如,在短短的半个月内,竟然连续有两名原体接连回归泰拉。 对于那些负责接待的人来说,这整件事是光荣的,但也是让人焦头烂额的。钢铁之手的庞大舰队还在穿越天王星的极乐之门星门时,泰拉上的官僚们就收到了通知。 筹备立刻开始,但过程却跌宕起伏。短短三天之内,竟然有六位官僚猝死于工作的岗位之上。 若不是死亡时间并非连续,恐怕很快就会有‘两天死一个’的新官僚笑话开始在工人们之间流传。 但真正足以让官僚系统崩溃的事则在今天发生——因为不知怎的,那庞大的舰队居然比预定时间提前了足足四十五个小时抵达泰拉附近。 为首的钢铁之手军团旗舰钢铁之拳号更是一刻不停地奔向了泰拉近地轨道,和停泊于远处的山阵号与帝皇幻梦号隔海相望。 然后就是现在了——军务部的官员们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活动起了他们身为军人却并不算匀称的身体,开始在办公部门内大步奔行。 厚重的文件除去劳累手臂,损耗机仆零件寿命以外,还会被他们拿来互相殴打彼此,已经有不止一个人因为争吵的缘故开始使用它互殴了。 有趣的是,尽管打斗结束后双方都会出现骨折和流血,但他们还是会坚持着办完手上的事,然后再去找医生。 就这样,这个庞大臃肿的部门在短短的七个半小时内策划了一场极其盛大的欢迎仪式——帝皇之子们的回归虽然被要求不可招摇,不可宣传,但这次总行了吧? 费鲁斯·马努斯和他无敌的钢铁舰队,终于再次造访泰拉! 最近严苛的自然灾害,和一些来自行商浪人们之间的传闻让泰拉目前的变得稍微有些动荡,在这个节骨眼上,宣传一位原体的回归,来平定民心,简直是送上门来的政绩。 然而,就在狮门星港,就在钢铁之拳号停泊其中,登舰甲板缓缓打开之时,那位站在人群中显得臃肿不堪的高级官员和他特地请来的摄影师却发现了一件意外之事。 那甲板上只有一众身穿威严铠甲的莫洛克终结者老兵,而钢铁之手本人.则根本不在场。 询问过后,那位官员从领主指挥官,阿玛迪乌斯·杜凯因的口中得到了答案。 这位笑眯眯的风暴行者以其特有的幽默语气告诉他,他们的原体早在三十分钟前就通过一架穿梭机直奔皇宫而去了。 “但你可以和我合影。”杜凯因大笑着说。“你觉得如何?” 官员反应如何,自然可想而知。而费鲁斯·马努斯对此根本不在意,只是一心一意地带着他的近卫加百列·桑托奔向一处皇宫中的隐秘驻地。 铁手和他的近卫走在一起,声势是非常可怖的。不止一个仆从因目睹他们而变得脸色煞白,两股战战。 加百列·桑托已经足够可怕,他是铁手的一连长,每次战斗都身先士卒,为此遭受了巨大的创伤。他的一只眼睛、半张脸、一只手臂和两条腿都替换成了机械。 经年累月的战争让他身上自然弥漫着一股骇人的杀气,然而,和他身边的费鲁斯·马努斯比起来,他居然算得上和蔼可亲——事实也的确如此。 他甚至会抽出手去对那些仆从比出无需担心的手势,而铁手本人却沉着脸,大步向前。终于,在穿过一个花园后,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费鲁斯·马努斯抬起头,看了一眼那被升起的紫金色旗帜,脸色不仅没有好转,反倒更显阴沉。加百列·桑托看了看他的原体,忽地开了口,嗓音非常低沉:“原体.” “我明白。”费鲁斯抬起他那著名的手臂,以其中的右手制止了桑托继续说下去。 “我持怀疑态度,大人。”桑托叹了口气。“您向来在和福格瑞姆大人有关的事情上无法保持真正的理智.” “就像你和杜凯因那样吗?”费鲁斯反唇相讥,竟然并未动怒,奇迹般地保持了理智。 “我和他可不是挚友,吾主。”桑托说。“尊敬的领主指挥官视我为一个后进的毛头小子,哪怕我已经成了这幅模样,他也还是不愿意在口舌上放过我。我则觉得他是个老顽固。” “在这等我。” 费鲁斯看他一眼,如是说道。他不可避免地为自己一连长的诚实而感到稍微放松了一些。这对他接下来要进行的这场谈话是有好处的。 加百列·桑托总是这样不可或缺,他可以完成费鲁斯交给他的所有任务,也可以质疑费鲁斯的决定,甚至是当面对峙——这种特权来源于他那出众的能力。 能细致入微地观察到铁手情绪的人在军团内或许有很多个,但是,像他这样敢于及时点出来的人却少得可怜。再搭配上那优秀的指挥能力,在费鲁斯心中,他是个完美的一连长。 “再一次,我要反对您的决定。”桑托一板一眼地告诉他的原体。“我要全程陪同,我们在穿梭机上的时候就说好了的,原体。” 费鲁斯不耐烦地低吼一声,倒也算是给了个正面回答。他们就此走进驻地,迎面就看见了一个熟悉,却又极端陌生的人。 他赤裸着上身,手握着两把训练用的军刀,正在空挥训练。他那标志性的俊美容颜和战士辫昭示出了他的真实身份。 无论是费鲁斯·马努斯,还是加百列·桑托,他们都知道这个人是谁。 “啊,大人。”阿库多纳归刀入鞘,微微鞠躬。“您比军务部的信件上给到的抵达时间来得还要早。” “阿库多纳。”费鲁斯低声唤他。 “是的,我在,大人。” “你的那些伤疤是怎么回事?” 阿库多纳抬起双手,看了看它们,不在意地笑了笑:“只是一种铭记的方式,无需在意。” 加百列·桑托沉默地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纪念?”费鲁斯立即进行了追问,他话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怒火立刻从面上一闪即逝,桑托不动声色地看向他的原体,轻轻地摇了摇头。哪怕幅度轻微,他也相信他的原体能感知到。 “是的,纪念。”阿库多纳说。 他仍然打量着自己的双手,那上百个密密麻麻刻满手臂的名字正在随着他的呼吸而一同明亮。这绝非正常现象,但费鲁斯却并未追问。 他只是严肃地走到阿库多纳身前,仔细地观察起了他。帝皇之子安静地待在原地,任由铁手检阅他——数秒钟后,费鲁斯·马努斯抬起他的毁灭之手,将它们放在了阿库多纳的肩膀上。 “此乃血仇。”他缓缓开口。 “是的。”阿库多纳说。“因此我们需要铭记——但您来专门提前过来应该不是为了和我聊天的吧?” 他微笑着侧过身,为铁手指了一条路:“请吧,大人。他就在里面等待,但我需要先提醒您一件事。” 费鲁斯·马努斯止住步伐,目光如电般扫过了阿库多纳的眼睛。这不是他的本意,只是一种本能反应。他是个天生的征服者,任何时候都保持着此等威严。 “什么事?”他问。 “他和从前比起来稍微有些不同了,就是这样,大人,请务必注意。”阿库多纳轻声说道。 费鲁斯·马努斯发出一声鼻音,给了回应,随后便大步向前,朝着训练大厅的内部走去了。 加百列·桑托看着他原体的背影,居然没有跟上去,履行自己那‘全程陪同’的话。他打量起阿库多纳,缓慢地摇了摇头。 “你们都经历了什么?”他问。 “地狱。”阿库多纳满不在乎地笑着,如此回答。“货真价实的地狱,我亲爱的加百列。” 明明得到了回答,桑托却没有满意。他甚至陷入了更深一层的沉默中。 他和阿库多纳是老相识了,若是要朝上追溯,他们的友谊甚至可以一直追到大远征初期。他们对彼此非常熟悉,而现在,桑托有些拿不准了。 他看透阿库多纳了,甚至感到陌生.这种感觉使他烦躁,有如面对在战术会议上公开反驳他意见的杜凯因。 过了一会,他才问出一个问题:“所罗门还活着吗?” 阿库多纳知道他提起的是谁——所罗门·德墨特尔,帝皇之子的中士,在帝子内,他是第一个和桑托交上朋友的人。 “他牺牲了。”阿库多纳举起左手,将手腕处的一个名字指给了桑托看。“两条荷鲁斯的狗把他撕碎了,但他也没让那两个杂种好过。” “我看见他开膛破肚了其中一个,剩下的一个想杀了他,但被他抱住了。他以粉身碎骨为代价给——” 他再次翻转手腕,指出另一个名字:“——卡尔杜制造了光荣就义的空间。如果不是他们的牺牲,那个被重兵看守的机库绝不会如此轻易地被我们拿下。” 加百列·桑托张开嘴,却根本无言以对。他有很多话要说,但他没办法吐出其中的任何一个字。阿库多纳瞥他一眼,忽然大笑起来。 “好吧,好吧,伟大的加百列·桑托.”他笑着摇摇头。“别摆出那种表情,差不多就得了。对了,要打个赌吗?” “什么赌?” 阿库多纳骄傲地扔给他一把剔骨军刀。 “你说呢?”首席剑士灵巧地跳跃起来,在训练大厅的光滑地面上挥舞起了手中利刃。“着甲间里刚好有两个穿甲机仆去换上训练甲,我们再来较量一次,如何?” 加百列·桑托同意了他的比斗邀请,显得云淡风轻。他转过身,走向阿库多纳用刀为他指引的方向。 他背对着他,唯独在这个时候,他隐藏的愤怒终于显现在了脸上。无独有偶,当他转过身后,阿库多纳脸上的微笑也瞬间消失。 他挥起刀,做着热身,眼神却瞥向了手上的名字,开始进行第四千万次背诵。这个数字会不断增加,迟早有一日,它会成为一个足以压垮他神经的数字. 而阿库多纳不在乎。 终于写完了!一万五成功达成!吃早饭咯! (本章完) 121.间幕:凤凰与戈尔贡之战 对于军团驻地这种建筑,费鲁斯·马努斯只有一些模糊的印象。他不像其他原体一样,对母星怀抱有特别的感情,他甚至没有想过要统一他的母星美杜莎。 在回归帝国后,他便迅速地投入到了战争与征服中,在整个大远征中,钢铁之手一直处在远征的最前线,他们的舰队就算需求补给,也不会在某颗星球上常驻。 但他对此还是有些基本常识的,且都来自于福格瑞姆。 他知道一个符合礼仪标准的军团驻地拥有哪些标准,例如至少五个训练大厅,十个以上的武备间,大型战术会议室,以及单独为基因原体准备的巨大起居室。 毫无疑问,最后一项是一种毫无必要的奢侈,而帝国却对此颇为看重。福格瑞姆过去对他的起居室拥有严格的标准,如果这个标准不合他的意,他甚至不会住进去。 而现在,摆在费鲁斯·马努斯面前的这间房间里却没有任何标准意义上的家具可言,它看上去完全只是一个小型的、私人化的训练室。 地面与墙壁上到处都是剑痕,三十来个被拆散的战斗机仆零零碎碎地被扔在了一个墙角处,彻莫斯人本人则挥舞着两把已经用钝了训练剑,正在折磨一个精金制造的训练人偶。 在费鲁斯·马努斯看来,他不是在训练。训练要求战斗,至少也要模拟出实战的百分之八十。训练需要流血,因为战争需要死亡。 福格瑞姆只是在单纯的挥剑,折磨那个精金人偶,将它的表面变得坑坑洼洼。他当然知道铁手的到来,但他没有选择停下或开口问候,于是费鲁斯·马努斯便也选择了沉默。 他开始转头观察起房间内的每一处细节,比如十几件扔在地上,被汗水彻底打湿的训练衫。又或者是几块数据板,和大概两米多高的堆叠文件。 从这些东西上,费鲁斯知道,恐怕福格瑞姆真的已经在这个房间内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皱起眉,终于以完全无法忍受的态度开了口。 “你需要一个真正的陪练对象,放过那个精金人偶。它应该被锻造成武器或盔甲,而不是在这里忍受你的折磨。” “我可没有折磨它,费鲁斯。”福格瑞姆说。 他仍然背对着铁手,长发杂乱地披在肩膀上,早已被汗水打湿。他看上去仍然兼具强壮和灵敏,却不知为何显得有些非人。 “它是不会还手的。”铁手皱起眉,如是说道。“如果你继续这样毫无威胁性的挥剑,它还可以承受很多次攻击,直到它彻底变成一团需要回炉重造的钢铁。” “有意思。”凤凰低笑起来,但仍然没有转过身,只是慢慢地举起了双手。 那两把钝剑被他高高举起,然后是两道近乎完全落下的寒光。空气震荡,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随后传来。精金人偶一分为三,就此倒飞了出去,紧密地镶嵌进了墙壁之内。 碎屑簌簌而落,在金属地面上制造出了杂乱的声响。凤凰松开手,让那两把钝剑掉落在地。 费鲁斯·马努斯清晰地看见,它们正在燃烧——金属开始变成随风飘荡的灰烬,在逐渐黯淡下去的火光中,这两把钝剑成为了纯粹的虚无。 “它是不会还手的听听伱自己的话,戈尔贡。” 凤凰慢条斯理地举起手,用一块不知从何而来的碎布绑住了他的白发。费鲁斯熟悉这个动作,他大概知道福格瑞姆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怎么?你想来做我的对手?”果不其然,凤凰挑起眉,略显轻佻地问了个问题,发出了挑战。 费鲁斯·马努斯的表情变得有些阴郁了,闻名于世的破炉者此刻并不在他手中——他没有选择佩戴武器,尽管他可以,哪怕这里是皇宫。 但他没有说些什么,只是看着福格瑞姆优雅地转过身来,朝他鞠了一躬。 昔日被珍珠般的光亮包围的彻莫斯人如今已经被伤疤彻底包围,基因原体的身体会治愈一切伤痛,通常来说,没有任何疤痕能在他们的身体上残留.除非他们自己愿意。 就像是努凯里亚的安格朗为自己保留下的那一串‘胜利之证’,福格瑞姆如今也有了属于自己的疤痕。 但它们不是胜利的证明,而是名字,密密麻麻的名字。右手、左手、胸膛.且正顺着它们主人的呼吸一同明灭。 费鲁斯·马努斯的表情开始变得越来越严肃——他认识那些名字,帝皇之子的人员构成对他而言从来就不是个秘密。 “如何,戈尔贡?”福格瑞姆问。“我正愁没有一个合适的对手来检验我如今的实力,你接受这场挑战吗?” “你没有穿甲。”费鲁斯说。“而且也没有武器。” “噢,不,不是这样的。”凤凰缓慢地咧嘴一笑,这笑容与他往日那种矜持俊美的微笑截然不同。“我不需要武器,亲爱的戈尔贡。” 他低垂的双手慢慢举起,有如握持剑刃般骤然握紧,燃烧般的声响在空气中一闪而过,然后是漆黑的影子,一把正在燃烧的巨剑就那样超越现实的出现在了凤凰手中。 通体漆黑,内里却是一片暗沉的红色,仿佛干涸的鲜血。福格瑞姆松开左手,背在身后,优雅地鞠了一躬,剑刃上的火焰也突兀地熄灭了。 费鲁斯敏锐地察觉到了燃烧和熄灭之间的区别,这种区别也让他稍显恼怒地皱起了眉。 “.我本身就是武器。”福格瑞姆慢悠悠地说。 他当然注意到了费鲁斯的情绪——但是,怎么说呢?他是故意的。 费鲁斯·马努斯沉默地举起他的双手,一阵阴影随后笼罩了他,在这短到连时间都称不上的感知碎片中,美杜莎的戈尔贡以他超凡的观察力看见了一把正当头斩下的巨剑。 一声巨响随后传来,铁手以双手钳制住了那把巨剑。福格瑞姆在剑刃对面微笑地看着他,他暗红色的双眼中一片死寂。 “你的眼睛.” “它们的颜色很衬我。”凤凰大笑着抽回巨剑,手腕旋转,一步踏出,便用剑柄袭击了费鲁斯的胸甲。 铁手沉稳地躲过,右肘危险地挥出,精准地击中了巨剑的剑脊,然后是左拳。这一连串动作有如本能般迅疾,却被福格瑞姆早有预料地躲了过去。 他一个后撤便回到了巨剑的优势区间,他举起双手,开始温和地嘲笑他不善言辞的兄弟。 “还是老一套啊,费鲁斯?你真该学点新东西了。” “学什么?”费鲁斯反唇相讥,同时大步向前。 速度之快、力道之猛简直让人怀疑仿佛他是一辆人形的坦克正在冲锋。 “学你?” “我没意见。”凤凰说。 他虽然是这么说的,表情却显得并不赞同。 他横转巨剑,使其从下至上地扬起。这一剑看似平平无奇,却恰到好处地止住了费鲁斯前进的路线。如果铁手继续冲锋,下场只能是被巨剑点到面门或胸甲。 他们有一种默契,哪怕没有沟通过,也知道该在什么时候结束并判断出谁是赢家。毕竟,类似的事已经发生过成千上万次了,就算想没有默契恐怕也很困难。 费鲁斯不得不改变策略,他皱着眉,放慢脚步,开始和福格瑞姆周旋。每一步的踏出都非常小心。他必须如此,没有办法。 一个手无寸铁的人想要战胜一个手持长长利刃的人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有奇迹发生,但费鲁斯并没有指出这场战斗中的不公平之处。 他只是平稳地、耐心地做着他的等待,福格瑞姆挑挑眉,显得有些意外。 “你不打算先进攻吗?”他扬扬剑刃,如此询问。 “我又不是黎曼·鲁斯,执意要和伏尔甘玩摔跤。”费鲁斯绷着脸回答。“扬长避短是任何战术家都必须具备的素质。” “那么——”福格瑞姆放下剑,以一个并不如何常见的起手式踏出了一步。“——我要开始进攻了。” “来啊。”费鲁斯说,眼中闪着寒光。 他那属于征服者的天性和好胜心再次起了作用,而且他知道,福格瑞姆也是一样。 尽管那双正在燃烧的眼瞳已经不可能再像往日一样,让他挖掘出细微的情感,但他了解他的兄弟,普天之下绝无第二个人像他们这样拥有此等默契。 凤凰无声却也欣慰的笑了,他冲向他,巨剑毫无保留的斩出。几乎是在同一瞬间,费鲁斯·马努斯也举起了他的双手。 他的力量是何等纯粹,几乎让人怀疑他的身体中存在的不是血肉,而是强力的引擎。巨剑再一次被拦下,且这一次没有顺利收回。 费鲁斯开始猛烈地挥拳,他的左手死死地抓住了巨剑的剑格,右拳则不断挥出。呼啸的风声已经完全超出了常理认知,就算是凤凰也为之咋舌。 “你是要打断我的鼻子吗,兄弟?”他一边躲避,一边高声询问。 “如果可以的话.”费鲁斯冷冷地回答。 “这可太没礼貌了。”福格瑞姆说,并一把松开了手。 他没有再去尝试和费鲁斯争夺那把巨剑的控制权,而它并未留在费鲁斯手中,反倒像是消逝的火焰一样迅速地归于了虚无。 铁手对此并不如何惊讶,但角力对象的逃脱让他自己的力量有那么一瞬间作用在了他自己的身上,这也为福格瑞姆接下来的袭击创造了可乘之机。 他一把抓住费鲁斯的右拳,把它牵引到了另一边,同时以肩撞迫使费鲁斯远离了他数步之遥。当铁手站稳脚步,开始准备继续战斗时,一把巨剑却突如其来地顶在了他的喉咙上。 费鲁斯眯起眼睛。 “你输咯。”凤凰笑意盈盈地宣布。 “你在作弊。”戈尔贡严肃地回答,尽管他在为结果争辩,但语气里却并没有不服输的东西存在。恰恰相反,他甚至显得平静。 “不公平的战斗打起来才好玩。”福格瑞姆耸耸肩。“势均力敌这种东西只会让人觉得无趣——你觉得这句话如何?我是从我们的敌人身上学到这句话的。” “谁?”费鲁斯问。“荷鲁斯·卢佩卡尔?” “不。”凤凰叹息着收回巨剑,这一次,他真的松开了手,彻彻底底地让它消散在了空气中。 “荷鲁斯已经死了,他不是敌人,兄弟,他永远不是敌人。真正的敌人,或者说,敌物.存在于天上。” “天上?” “是啊,天上。”凤凰平静地回答。“常人认知中的‘天上’,天堂,神明居住之所。又或者说,亚空间。” 费鲁斯沉默半响,忽然显得有些恼怒:“早知如此,或许我该提前赶回来。” “没有用的,戈尔贡。”凤凰慢悠悠地走过他,懒散地走向了一个墙角,开始在那堆文件中找寻他需要的一份。 “就算你当时在场,也无法击败那个东西。它的力量和我们不同,你若想要杀敌,需要扣动扳机,或是让破炉者砸碎某人的脑袋。它不同,它只需要一个念头,或一句话,我们就要成片成片的死去。” “这是比喻,还是现实?” “是现实。”凤凰说。“复仇之魂号已经不再是我们熟悉的那艘旗舰了,它现在是个更可怕的地方。在那里,它可以做到它想做的任何事.我都看见了,费鲁斯。” 福格瑞姆顿了顿,他停止翻找文件,两手搭在沉重的文件最上方,嗓音不复轻松,变得低沉。 “我看见它在扭曲现实,将不可能化为可能,将我们生活的宇宙改变成为噩梦。” “我不相信这世界上存在一个不可被杀死的东西。”费鲁斯·马努斯干脆地回答。“我会给你找一套动力甲来,然后我们再商讨此事。” 福格瑞姆微微一怔,他侧过头,慢慢地点了点头。有个好似从前的微笑在他脸上诞生,非常澄澈,非常平和。 “好的,费鲁斯。”他轻声答道。 本章4k,还有一章捏。 (本章完) 122.泰拉(五) 这不是罗格·多恩第一次去找掌印者。 在帝皇宣布将彻底专心于另一些事后,马卡多便开始代他行事,虽然还没有正式地做出任何宣称,但也没有人对这件事提出异议。 毕竟,还能有谁比这个矮小的老人更加适合这个位置? 他一直都是帝皇的影子,正如禁军们作为王座之间永恒的看守一样。帝皇与马卡多,禁军与皇宫.人们在谈及其中一个的时候就会想到另一个。 多恩平稳地行走着,思绪却不可预知地沉入了某片深渊。 时间。 他咀嚼着这个词语,将马格努斯的话来回反复比对,还有他兄弟说话时的表情,反应,乃至各种细枝末节。 他想知道马格努斯是否在说谎,这是一种冰冷的算计与考量,将它用在亲近之人身上是可耻的。可多恩没办法,他必须冰冷。 比起他所肩负的职责来说,这点小小的耻辱,他大可以仰头吞下。 最终,他得出一个结论,即马格努斯并未说谎。 在过去,赤红之王曾经为了他和他的军团在战场上临阵脱逃,抛弃友军的行为面临过很多次问责。每一次,他都找理由搪塞过去了。 多恩熟悉他说谎时的模样,这正是他得出上面那个结论的证据之一。 他将思绪转回星语庭的回信,那些数据开始在他的脑海中漂浮,没有任何一个细节逃脱他的眼睛。他甚至在脑海中构筑出了记载着那些数据的羊皮纸卷的真实模样。 边角毛糙,褶皱。从另一个星系运往此处的墨水在羊皮纸卷上晕染开来,日期、时间、数据. 还有马卡多的批注,正常、正常、正常。 一切正常,没有问题。掌印者用他的羽毛笔在那些羊皮纸卷上留下字迹,严肃的评估,偶尔恐怕还有批注。 “需多加关注马格努斯的精神状态,他是否有在通讯时产生剧烈的情绪波动?” 然后是星语庭灵能者们的回答。 “偶尔。” 这些字逐渐隐去,多恩皱起眉——到底是什么出了问题? 他所思考之事开始逐渐开枝散叶,多恩无法控制住地开始回想起福格瑞姆的话。他第一个想起的就是福格瑞姆用来称呼那个‘荷鲁斯’的指代词。 它。 多么冰冷的词,它。 绝非称呼兄弟,绝非称呼人类,甚至不该用来称呼敌人。异形有明确的指代词,而不是‘它’,模糊,低沉,充满威胁性。然后是福格瑞姆谈及‘它’时的表情. 多恩忽地皱起了眉。 他的靴子刚刚在踏过木地板时嘎吱作响。 这不该发生,这地方一直有受到良好的维护,在建筑之处更是拥有某些别出心裁的科技支持。他恐怕要穿上自己的动力甲踩过它们,才能让地板发出这样剧烈的声音。 多恩缓缓低下头,所见之景使他脖颈上的汗毛突兀地倒竖了一瞬间。 他的确看见地板——但是,是年久失修的、老旧的、腐朽的木质地板,而且不仅于此。 有些若隐若现的骸骨在那些已经破败缺失的木材下暴露了出来。 多恩眯起眼睛,缓缓后退一步,口鼻之间呼吸到的空气变得充满灰尘气味。寒意顺着骨髓爬上了他的脊背,如此真切。 他来过这个地方,来过很多次了。正如马卡多也去找过他很多次,他们曾在堡垒内交谈,在皇宫内交谈,或者狮门星港、朝圣者之门. 若马卡多或他二人之间有一个不是忙到无暇他顾,那么多数对话就都是面对面进行的。通讯终究只是通讯而已,有些事必须要面谈才能得出结果。 换言之,多恩对这里很熟悉,就像马卡多对他可能出现的地方感到熟悉,就像一个泰拉人对无处不自的朝圣者感到熟悉。在多恩的记忆中,这里不是这样的。 这里是一栋由木头、石头和玻璃组建而成的古老建筑,它很古老,但它绝不破败。 它是皇宫的一个组成部分,不对外开放,不出现在任何地图上,但它直接受到禁军看守,每隔十个小时,就会有仆人对它进行清扫和维护工作。 所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多恩没有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反倒听见了一阵轻柔的声响,有如鸟类停在树木的枝丫上,刮擦它们的羽毛。 然后是一个声音,轻柔,却带着笑意。 “时间。”祂在顽石耳边呢喃耳语。“时间不等人呐,伟大的罗格·多恩。” 祂咯咯地轻笑起来。 “在你忙于闲暇琐事的时候,银河中正在发生一些不为人知的事。还有你的兄弟,他的时间已经尽了。一个欠债的人耗尽了他债主的耐心,他将连本带利地归还他所欠之物。” “雏鸟终究是要成长起来的,你认为呢?他不可能永远缩在他父亲的羽翼下,他必须成熟起来.他已经在他父亲的影子里躲了四年,现在,他无法再躲下去了。” “伱是谁?”多恩厉声喝问。 他还是没得到答案,只是眼前忽然看见了一片燃烧的怒焰,和一抹璀璨的金光。它们很快就散去了,空气再度恢复正常,一如他眼前的世界。 魔纹马卡多手持权杖站在他面前,双眼如炬,磅礴的灵能震荡了他年老的皮囊,让某种真实短暂地现世。 “时间。”马卡多阴沉地开口。“那个东西在玩弄时间——!” 他听上去几乎是在咆哮,窗外狂风呼啸,闪电在黑压压的云层中悄然闪过,雷鸣随后而至。 —— 卡里尔缓缓地睁开眼睛。 这些日子里,若无必要,他几乎很少真的用自己的双眼观察世界。对外界的感知被削弱了,这是不可避免的,他需要将更多精力放在银河的另一端。 这是一种源自本能的呼唤,也是那顶漂浮在他头顶的王冠强加给他的责任。他一直在透过死难者和奋战者们的眼睛观察那个正在被摧毁的世界。 考斯。 他知道它的名字,却从未到过那里。但他现在已经很熟悉那里了,甚至比一些在上面住了一辈子的人还要熟悉。 平原,城市,那些古老的风俗,以及罗伯特·基里曼初次造访这里时的模样他全都如数家珍。 死难者们将一切都讲述给了他,神明不会理会,只会给他们力量去复仇,但卡里尔·洛哈尔斯会。 的确,这些东西本该只是冤魂的呢喃,是墓地的晚风一样无足轻重的东西但他不能视而不见,一个人理应拥有同理心,理应去同情、帮助那些无辜受难的人。 更何况,他将这些事教给了康拉德·科兹,而教育决不提倡半途而废。 再一次的,卡里尔从那把椅子上站起身。有些事正在发生,就在刚刚,他感觉到了。 那东西很狡猾,一如既往的狡猾。祂没有大刀阔斧地进行祂的计划,而是将细微的改变混杂在了一个每周一次的横跨银河的通讯之中。 此刻回想起来,恐怕那四年之间的每一次通讯都在为这场改变添砖加瓦.祂利用了一个父亲对自己孩子最后的一丝怜悯——无耻,但祂就应该这么无耻,因为这是对他们的惩罚。 终究不是真正的神啊。卡里尔遗憾地想。 但是,祂能用马格努斯做些什么? 他过去引以为豪的灵能力量现如今已经大不如从前,被帝皇牢牢把控。就算祂奇迹般地可以在泰拉操控一个原体的自我意志,马格努斯又能造成什么样的威胁? 卡里尔的表情逐渐变得冰冷了起来。 +祂用偷来的时间把他藏了起来.+ 属于人类之主的声音从网道深处弥漫而来,带着显而易见的无情。 +找到他。+ +你要如何处置?+ +必要时,你可以杀了他。+ +你呢?+ +网道外有些东西在等待还有它,我能察觉到它。我的天敌,就在此地。+ 卡里尔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很好。”他说。 他身后裂开一道豁口,黑焰一闪即逝,苍白的鬼魂们从中毕恭毕敬地现出身形,高举双手,为神明戴上了骸骨之面。 在寒风中,他的感知开始蔓延至泰拉的每个角落。乌云之中,神明的面孔正在若隐若现。 而民众们对此一无所知。朝圣者们依旧虔诚,士兵们在他们的岗位上坚守职责,罗格·多恩与马卡多开始调集军队.唯有一人不知所踪。 马格努斯——神明的声音在狂风中逐渐散去——你在何处?—— 我在何处? 马格努斯呆滞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他的头脑正在爆炸,他的思考能力受到了挑战——他不理解,上一秒,他还在前去王座之间的路上,而现在,他在何处? 但是,在原体的心灵深处,马格努斯其实有一个答案,可他不愿承认,也不敢承认。 四周燃烧的世界和正在被轰炸的城市让他不愿知道这是哪里,四年以来每一个辗转难眠的晚上都在此刻起了作用,他已经知道是什么东西在作祟了,可他不敢承认。 他要怎么才能战胜祂? 于是那个声音开始在他耳边轻柔细语。 “这里是普罗斯佩罗。”祂轻笑着说。“群狼肆虐之地,我亲爱的马格努斯。” 诚如祂之所言,芬里斯的狼群出现在了赤红之王眼前。 狂欢杀戮。 更新完毕,顺便推一本翻译庭佳作,幼苗,可养 (本章完) 123.间幕:智者千虑(一) 马格努斯清晰无比的意识到了这件事——他能看见了。 但这是好事吗?不,绝对不是。如果可以,他宁愿自己仍然是一个完全的盲人,这样他就不必去看眼前的这片景象了。 但那东西正在强迫他看。 每一个死亡,每一处焚烧。子弹呼啸,火炮震天,代表轰炸的警报声响彻全城,无数人丧命于群狼之腹 马格努斯试图闭上眼睛,但他做不到此事。他的眼睛不属于自己,早在很多年前,他的眼睛就被夺走了。 此时此刻,他好似被困在了一个囚笼之中——他的肉身即是这片囚笼,从骨头到神经,每一个细微的部位都不再属于他自己,就连心底最深处的记忆和思绪旁都有一个声音在说话。 那声音说着他的心路历程,他的言语,他的思想,但所用的声音却轻柔无比,好似羽毛刮擦 那不是他的声音。 祂说:“我还是无法明白父亲到底在做什么,但我已经理解了一部分。我终于明白我当年在和什么样的东西做交易,它要走了我的一只眼睛,可那只眼睛只是和它对话所需支付的代价。” “我剩下的一只眼睛才是交易的核心。在此之后数十年,我都只是一个窗口,用来供它观赏人类。” “意识到这件事真令我不寒而栗,可我当时又有什么办法?我仍然只是个盲人,我所看见的事物,我的决心,我的骄傲,甚至我的求知欲都只是它扔给我的东西.” 马格努斯听着这些话语,这些用他人的声音念出的自己的心声,一点点地摘下了他的墨镜。 这是马卡多的礼物,马格努斯初回泰拉时,掌印者就送给了他。他起先不愿接受,直至马卡多对他吐露了一些心声。 马格努斯念及至此,懊恼和愤怒这两种完全和他当时情绪对立的冲动却立即随之而来,因为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回忆会带来什么。 果不其然,那声音再度响起。 “马卡多送了我一副墨镜。起先,我以为他在羞辱我,直到他对我讲述了一些古老的历史的确,诚如他所言,追寻知识本身并没有错,好奇心是人类的天性之一。” “可人类的伟大之处正在于克制天性。我们是动物不假,但我们的意志足够我们违背天性中的冲动,成就伟大。” “令我奇怪的是,这些话我都明白,也都理解,我过去却对它们不屑一顾。这不是我会做的事,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我如此偏激?” 那东西念出最后一个字,无法自制地大笑起来。 笑声在马格努斯的耳边回荡,赤红之王咬紧牙齿,将墨镜放回了上衣口袋。 他抬起手,触碰着双眼,想知道眼皮下方是否干瘪,那东西同意了他的一切动作,任由他触碰眼皮——在酸涩的疼痛中,马格努斯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手指。 他的两只眼睛全都回来了,失而复得,重见光明,如此美好.可是,对马格努斯来说,这是一场噩梦。 “这不是噩梦,马格努斯。”祂温和地回答。“这正是普罗斯佩罗上正在发生的事,野狼脱缰,杀戮随后而至。你的人民正在流血,你的家乡正在燃烧——而始作俑者是谁呢?” 绚烂的蓝色光辉一闪即逝,从马格努斯的双手指尖喷涌而出。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什么,并竭尽全力地试图阻止,却根本做不到活动哪怕一根手指。 囚笼的主人这一次没有再把钥匙交给他,而接下来所发生的事,便只能被称之为顺理成章阔别四年之久的强大充盈感回来了,身体内不再空空荡荡,就连呼吸间都带着逸散的灵能。 一种感觉从马格努斯心中升起,那种感觉名为骄傲,名为无所不能。 但他早已学会谦卑。 “不,你仍然高傲。”祂微笑起来。“不要欺骗自己了,伱所谓的谦卑只是不得不收敛爪牙的无奈之举。” “你父亲束缚了你,背叛了你,强迫你远离了自己的天赋.你将你过去四年间所拥有的那点可怜的灵能叫做谦卑?” “至少它们是我的灵能。”马格努斯咬着牙回答。 他明白,这仍然来自祂的允许,但他不在乎。 四年间的辛苦与心酸涌上心头,每一个未眠的夜晚都在他眼前浮现。帝皇没有隐瞒,直言他剥夺了他的天赋,马格努斯对此不理解,却没有多大怨言。 因为,帝皇在回到泰拉后便和他进行了一次彻夜长谈,昔日冰冷的人类之主却愿意和他并肩而立,在泰拉的夜空下描述自己的工作成果,以及自己为何要回到泰拉的原因 他甚至为马格努斯展示了一部分他的工作成果,这是何等的信任? 于是赤红之王知道,他的父亲没有背叛他,也没有任何看低他的意思,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才让那天星空下的父亲不得不做出剥夺儿子天赋这种残忍无比的事? 凭借自己,马格努斯自己找到了答案,他在皇宫的藏书中找到了答案,羊皮纸卷上凹凸不平的字迹透过他的指尖向他传递了一段又一段蕴含血泪的恐怖真相。 自以为是的智者,渴望求知的学者,寻求真理的老人 每一个人都曾遇见过祂,至少也是隐约一瞥。祂存在于书籍中,祂存在于语言中,祂存在于制造桌椅、点燃火把、烹饪食物的知识中。祂代表进步、文明和智慧 祂是—— 马格努斯低声念出祂的名字。 “——奸奇。” “答对了。”奸奇说。“你想要奖励吗?” 马格努斯没有拒绝的权利,奖励如约而至。 一张狞笑着的屠夫之面出现在了他眼前,灵能的光辉逐渐散去,头狼黎曼·鲁斯大笑着挥下了手中利剑——马格努斯尝试着躲避,但那把剑却直接穿胸而过,根本没有触碰到他的身体。 旋转的锯齿渴望地深入了一具肉体之中,黎曼·鲁斯狂笑着开始活锯一个身穿红色动力甲的阿斯塔特,混合金属的碎片伴随着血肉和骨茬一同飞溅。 黎曼·鲁斯本可以直接杀死他,却一直施加着力量,直到他完全锯开那千子的身体。野狼们在他身边兴奋地嚎叫着,为他的杀戮献上了喝彩。 “杀光他们!”狼群嚎道。“杀光所有马格努斯的愚昧子嗣!” 看见了吗?奸奇无声地问。他正带着快意杀戮你的军团,真是可怕,你们不是兄弟吗? 啊,对了,黎曼·鲁斯虽是头狼,却也会听从一个人——不,不,实际上,他只听从那个人的话。 他是头狼,但他也是一条认主的狗。所以,这个人是谁,马格努斯?站在黎曼·鲁斯杀戮阴影里的那个庞大影子是谁? 他头上好像戴着王冠呢. 马格努斯喘着粗气跌倒在地,恐惧开始在他心中泛起涟漪。尽管如此,他却还是勉强保持了理智。 然后,他开始做他最擅长的事——思考。 我已经再次成为了一个阶下囚,早在过去,祂就可以在我眼前蒙上薄纱,使我盲目,使我变成一个偏执的愚蠢之人,那么现在呢? 祂想做什么,我根本就无力反抗,祂大可以直接将我变成傀儡,完全不必像现在这样,复述我的记忆,将不知真假的画面展示给我. 一道灵光闪过马格努斯的脑海。 “你没办法直接让我屈服,你只能诱骗我。”他说。 赤红之王的语气绝非询问,而是坚定的肯定句。他在单纯的讲述一个理论,其中满怀自信,恰如他过去曾对千子们挥斥方遒的模样。 奸奇低低地笑了一声。 “是的,真可惜我不能让你停止思考,马格努斯。我甚至要称赞你一句,每一个人在思考时所迸射出的灵光都是我的快乐,我欣赏你们思考时的模样.” “所以,你做到了,你成功的解出了我的意图,伟大的普罗斯佩罗之主——可是,我想问你一句,你为何要反抗?” 祂微笑着说出最后一句话,马格努斯的双手便再次抬起,灵能之光再次绽放,黎曼·鲁斯的屠杀和普罗斯佩罗的焚毁在瞬间消散,化作无形的灰尘。 光芒继续凝聚,在空气中构建出了一道传送门。僵硬的躯体开始自己活动,一步踏出,强烈的失重感和撕扯感便随后而来。 群星在视线内坠落、拉长、诞生、熄灭——常人难以想象的岁月顷刻眨眼而过,马格努斯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尖叫。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一年,或者一万年,他终于再次回归正常。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正湿漉漉地跪倒在地。 他膝盖下的东西是岩石,还有正在熄灭的深蓝色纹路,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从马格努斯心中升起。而奸奇则亲手将囚笼的大门打开了,他短暂的自由了。 他勉强眨眨眼,看见四周有光源和白色的石板。还有一个人,一个人正在朝他走来,穿着深红的钢靴。 阿泽克·阿里曼狂喜地呼唤:“原体!” 马格努斯呆滞数秒,狂怒地抬起头。 “你都做了什么?!”他嘶哑地咆哮起来,朝阿里曼扑去。 还有两章捏,今天一万。 (本章完) 124.间幕:智者千虑(二) “给他安息。”黎曼·鲁斯说。 他的脸上沾着血,发辫上也同样如此。明亮的金发被血迹沾染,几乎变成一片赤色。 他说的既不是高哥特语也不是低哥特语,而是尤维克语,一种源自芬里斯的古老语言。他的话像是在咆哮,而群狼自然也以咆哮给了他回答。 一名野狼手起刀落,鲜血便飞溅而出。那死去的东西看上去根本不具备任何人形,血肉像是浆糊一样挂在了扭曲的骨头上。 它活着时在哀嚎,死去后更是变本加厉。在令人难以忍受的粘稠声响中,它逐渐化作了一滩真正意义上的融化血肉。 刀刃的工作已经结束了,钷素火焰随后而来。 鲁斯一直看着。 在几分钟——准确地说,是十一分钟以前,这摊正在被毁灭的血肉污渍还只是卡斯佩尔·安斯巴赫·豪瑟尔,又或者,艾哈迈德·伊本·鲁斯塔。 他是野狼第三大连的吟游诗人,也是一颗从天而降的‘灾星’。在此之前,他是泰拉历史考据协会的创始人,是一位备受尊重的学者。 但他还是一个不自知的间谍,被灵能巫术操纵,试图深入狼群之间。鲁斯很久以前就发现了这件事,他自然有理由直接杀了这个凡人,但他没有这么做。 因为这个凡人对他自己的处境根本就一无所知,他不知道自己受着灵能的操纵。 对于一个芬里斯人来说,杀死敌人是一回事,杀死一无所知的被欺骗者,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但是,不管具体情况到底如何,现在,他只是一滩血肉模糊的肉泥。他死了,他的命线断掉了,因为他踏上了普罗斯佩罗的提兹卡——一种诅咒,或类似的东西袭击了他。 符文牧师们没有察觉,实际上,就连鲁斯自己都没有察觉。群狼对此事一无所知,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诗人死在极端痛苦的血肉畸变里。 给他安息。鲁斯想。 他笑了,獠牙在浅色的嘴巴后若隐若现。他抬头看了一眼他的狼群,他们也默默地看着他们的头狼。 “按道理来说,我们应当为他复仇。”鲁斯若有所思地开口,声音粗粝。“但是,看看眼前的这一切吧?” 他扬起手,指了指山巅下方那正陷入火海中的城市。狼群们尚未开始袭咬,普罗斯佩罗人便自己陷入了古怪的动乱中。 更关键的一点在于,他们没有看见任何一个千子。 只有平民,到处都是奔跑的平民。他们被踩扁,或者踩扁他人,尸体铺满街道。畸变的血肉怪物无处不在,无知觉地游荡着。 它们并不渴求血肉,也不需求杀戮,但它们只是存在就能让世界陷入火海。没人攻击它们,哪怕手持武器的士兵,也会在它们面前扔下手中武器,开始尖叫着逃跑 又或者,在一阵颤抖中变成和它们一样的怪物。 鲁斯缓慢地抬起头,看了一眼普罗斯佩罗的天空。天空灰沉沉的,仿佛即将降下雷电。 他古怪地笑了一声,狼群仿佛收到信号,立即活动了起来,倾巢而出,直扑向那座正在燃烧的城市。 —— “你都做了什么?!”马格努斯狂怒地质问。 他等不及得到回答,便开始自己收集答案。他一面抓住阿里曼,一面观察着整个洞穴内的情景。 他看见的景象让他的怒火更甚,因为到处都是死去的仆从。身穿白袍,显然是被选拔而来。手中捧着水晶,身躯枯槁如水分被蒸发的干尸。 粗略估算,也足有千人之多。再联想起他还跪在地上时看见的深蓝色纹路,马格努斯立刻得出了一个答案。 “你用了什么术法,阿里曼?”马格努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他快速地问出了这个问题,阿泽克·阿里曼挣扎着,从他力量中获取了一点呼吸的权力。 他将不满和惊愕隐藏在了自己的顺从里,马格努斯看得见,但他现在没空和阿里曼掰扯这些事,他放下手,好让阿里曼落地。 “是我自己创造的一个术法,原体。”阿里曼略显自豪地回答。“它能运用浩瀚洋的力量,跨越星海,将一人从囚牢中拯救出来——” “——跨越星海?”马格努斯打断他,再次发出质问。 阿里曼发现,他原体的眼神看上去非常陌生。那眼睛里没有半点对知识的渴望,也没有对他的夸奖或骄傲。他情难自禁地变得有些呆滞,但还是点了点头,回答了马格努斯的问题。 “你凭什么做到这件事?”赤红之王闭上眼睛,无奈却也痛心地问询。 直到这个时候,阿泽克·阿里曼才发现他的原体此刻居然拥有两只眼睛。他震惊地后退了一步,种种猜测在脑海中诞生。 但马格努斯没有给他继续思考的机会,他再次伸手抓住阿里曼,低声询问。 “伱付出了什么代价,阿里曼?” 他紧紧地看着他最优秀的子嗣之一,立刻抓住了重点。 “只凭这些仆从和他们的生命,你凭什么让这个术法达到它的效果?你在浩瀚洋里和什么东西做了交易?” “我”阿里曼讷讷地开口——他试着想要拒绝,但他不能,他无法拒绝原体的任何要求。 可他的表情还是变得有些阴郁,很显然,现在的局面和他当时所预想的截然不同。 他本以为自己会得到原体的夸赞、乃至于感激。就在几分钟前,他还满怀期待地想着,觉得他会成为那个拯救了马格努斯、拯救了千子和普罗斯佩罗的英雄。 阿里曼深吸一口气,说道:“我花了很长时间在浩瀚洋里漫游,原体。我找到了那个当时和您做交易的友好实体。是它给我提供了力量,我也为此付出了” 马格努斯的脑中传来了一声嗡鸣巨响,这声音太过剧烈,甚至让他没办法再听清阿里曼的后半句话。 完了。他想。然后立刻推翻了这个结论。 不,一定还有什么解决的办法,一定. 他松开手,跌跌撞撞地后退几步,随后竟转过身,狂奔了起来。 他途径过数条隐秘的曲折道路,许多千子们惊讶却也喜悦地看着原体归来,其中多数人都已经被某种深蓝色的水晶束缚在了墙壁或地面上,他们露出的脸庞有如融化的蜡像。 马格努斯强迫自己无视了这种可怕的景象,只是继续朝前狂奔。他明明可以动用灵能,轻而易举地来到地面,但他没有这么做。 赤红之王心里很清楚,此时此刻,在他身体涌动着的,都不是他的力量。 万事万物自有其代价,马格努斯。帝皇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你需谨记这一点,尤其是当你在和亚空间打交道的时候。 是的,我记住了,父亲。 一阵光亮袭来,他终于冲出了反光洞穴。 属于普罗斯佩罗的空气在他口鼻间弥漫,浓厚的鲜血气味在使他饱受震慑。 马格努斯痛苦地放眼凝望,昔日熙熙攘攘的秘眼广场如今只剩下游荡的血肉畸变怪物,不远处的歌迪安大道上有一群尖叫着的平民毫无理智地四散奔逃着。 一阵似有若无的轻笑声传至他耳边。 赤红之王咬牙闭上眼睛,索性不再去看,他需要保持理智,他不能再看下去了。而阿里曼的声音则从身后传来。 “原体?您要做什么?” 他的声音里满是焦急与惶恐,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怀疑。 马格努斯骤然暴怒起来——怀疑?怀疑?你怀疑我? 但他很快就清醒了过来,实际上,是惊醒。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此刻到底有多么不对劲,马格努斯立刻责令自己保持住了平静,他回头看向他的子嗣,但开口说话时还是不免带上了几分责备。 “你们为什么不分派人手去帮助居民?” 阿里曼眼光古怪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才回答他的问题。 “已经没有我们了,原体。我们只有零散的十几人分散在普罗斯佩罗各处,其他大部分人都已经——” 他突兀地微笑一下,笑容里满是凄惨和悲伤。 “——我想您也都看见他们的模样了,但这不重要,原体,毕竟您已经回来了。” 不待马格努斯回答,阿里曼便继续说了下去,甚至深深地低下了他高傲的头颅。 “您在通讯里传达了暗语,让我想办法将您带回来,这样,军团就可以被拯救。现在我做到这件事了,原体,您也可以施行拯救的功业了!” 他的声音是如此的情真意切,而马格努斯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所谓‘活着的气息’,有的只有绝望的死寂和麻木。 阿里曼没有得到回答,于是便抬起头,看向了他的原体。但他看见的只是一个摇晃着转身离去的马格努斯,而不是一张坚定的拯救者之面。 “原体?!”阿里曼大声呼喊起来。 “和你通讯的那个人不是我。”马格努斯低声回答。“我从未传达过任何暗语,阿里曼.还有你,你和浩瀚洋里的那个东西做了交易,是吗?” 他站定脚步,回过头来。 “你交易了什么?”他低声问道。 阿里曼没有回答,他看上去极度震惊,好似被背叛。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有狼群正狂奔而来。 还有一章4k的捏。 (本章完) 125.间幕:智者千虑(完,5k) “什么——”阿里曼上前一步,嘴唇嗫喏着。“——什么叫那个人不是您,原体?” 他的双手正在剧烈的抖动,他的表情有如一块被暴雪掩埋的木桩,所暴露出的枯木枝丫上不含半点生气,正在寒风中颤抖。 “你真的觉得我能在掌印者的注视下给你传递什么暗语吗,阿里曼?”马格努斯背对着燃烧的提兹卡,如是问道。 “你真的认为掌印者如此愚蠢?他是马卡多,阿里曼,魔纹马卡多。从帝国建立之初他就站在父亲身侧了。我一直在他的管束之下,而我甚至是个盲人,伱觉得一个盲人能够在他面前玩弄计谋?” 原体的声音是那样轻柔,却又那样锋利。直直地刺入了阿里曼的心中,使他如被重锤击中般后仰了一下。 马格努斯自然看见了这一幕,他的嘴角弯曲了一下,似乎是想要微笑,但没能如愿以偿,只有一个浅薄到不能再浅薄的微笑在他脸上诞生。 这个表情真的能被称之为‘笑’吗? 阿里曼没有去思考,他此刻坠落进了一片深渊,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暂时摆脱那股刺骨的寒意。 “可是、可是.” 阿里曼卑微地举起双手,像是在祈祷一样小声地说出了接下来的话。 “如果不是您在向我传递暗语,指导我深入浩瀚洋去找寻帮助,又会是谁?” 马格努斯没有回答。 他终于按捺不住,刺耳地大笑了起来,他的城市和人民在他身后燃烧,他的军团在洞窟深处大声呼唤他的名字,而他本人只是放声大笑。 阿里曼的脸色开始变得越来越惨白,越来越令人担忧。 他忽然弯下腰,张开嘴,从喉咙里发出了呕吐的声音,却根本吐不出任何东西。他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很多天未曾进食过了。 他废寝忘食的在洞穴深处研究着马格努斯的暗语,为他原体的智慧而震惊、狂喜。赤红之王将所有的一切都藏在了他的每一句话中,顺着他的指引,阿里曼才完成了这个术法。 他的足迹遍布整个洞穴,以及弗泰普金字塔和马格努斯的房间,他甚至阅读了马格努斯之书。 而现在看来. 如果他的原体所说之事的确为真,那么,那个给他传递暗语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骄傲的阿里曼跪倒在地,不断地呕吐着,仿佛要将自己的内脏也吐出来。 他羞耻、震惊、绝望——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欺骗,按道理来说,这种事绝不应该发生。但他还想到另一种可能性,另一种不太可能,却让他宁愿相信的可能性。 这个可能只是刚刚出现,便在阿泽克·阿里曼的心中深深地扎下了根。他试图将这个问题问出口,马格努斯却先他一步。 赤红之王止住大笑,来到他面前。他的阴影笼罩了阿里曼,迫使千子抬头仰望。 他看见两只被动地散发着灵能光辉的眼睛,从光芒中,阿里曼没看见半点人性,只有一种极端的快乐与无情的计算。 本能地,阿里曼开始深入,于是,仿佛是顺理成章一般,他被拉入了另一个崭新的世界。 他没有再看见普罗斯佩罗之主,他只看见一只浑身绚烂羽毛的类鸟人形生物,以鸟爪站立,眼眶幽深。 “你交易了什么东西,阿里曼?”那只怪物问。 “住嘴,怪物!”阿里曼猛地站起身,厉声斥责。“你休想欺骗我!” 马格努斯皱起眉,看了他一眼,但还是保持了最基本的耐性。现在这种情况,就算他将理智直接抛开,被暴怒所掌控,又能如何呢? 他本欲再问一遍,并安抚一下受到了剧烈冲击的阿里曼,他能理解他的感受,毕竟,他发现真相时的反应其实与阿里曼差不了多少. 没有多少人能在意识到自己一直生活在一个谎言中后还能保持理智。 然而,阿里曼对此显然有不同意见。 千子的眼中同样亮起了灵能之光,紧接着,一道光芒便从他屈起的右手中骤然盛放,将马格努斯牢牢地囚禁在了其中。 他身后的洞穴内则开始响起脚步声,一个又一个原本被蓝色晶石束缚着的千子艰难地走了出来,他们的身体只是刚刚开始活动,就已经再次开始融化。 “你在干什么,阿里曼?”马格努斯压抑着怒火问道。 “你没资格以他的声音和我讲话!”阿泽克·阿里曼咆哮着回答。“我居然还真的被你欺骗了一会,你这该死的伪物。难道你未曾在浩瀚洋中听过我的名字,我们的名号?!” 马格努斯极其失望地看着他,又将目光移到了他身后。他看向他的子嗣们,他们也回以凝望,却没有多少人的面孔能够保持完整。 一部分人甚至就连肢体都不再完整了,血肉从盔甲某处涌出,将威武的动力甲变成了一副极其可笑,却又极其可怕的模样。 马格努斯低头看向那深蓝色的束缚壁障,身体内有一种本能开始呼啸。 阿里曼所用的术法对他来说何其可笑?只要稍微出力就能轻而易举地破解如果他使用那些灵能的话。 思考之间,他耳边再次听见了那阵轻笑。 “就像我说的那样,马格努斯,你根本不必反抗。”祂温和地说。“你只需要接受就好,教训忤逆你的子嗣,让他知道你是谁。这些力量本就属于你,点头吧,如何?” “决不.”赤红之王咬牙切齿地低声回答。 于是笑声立即消弭,阿里曼的斥责随后而至,那声音是如此剧烈。四周的千子们勉强地保持着注意力,在极致的折磨中聆听着他的话语。 而马格努斯甚至没有选择开口解释——没有那种必要了,他看见了阿里曼的双眼,蓝光四溢,他清晰地看见了一片飘落的蓝色羽毛。 祂将所有事都算好了哪怕是阿里曼的激进性格。 马格努斯闭上眼睛,明明已经身处绝境,但他还是本能地开始了思考,思索着对策。他首先想到的是灵能——他自己的灵能,但他不敢去赌,奸奇仍未远去,使用灵能一定会有风险. 沉默着,赤红之王握紧了双拳。 “我会将你送回浩瀚洋。”阿里曼阴沉地说。“然后我会再来过,你听见了吗?我一定会拯救我的原体和我的军团,任何人都不能阻止!” 他一边说,一边靠近了马格努斯。 他用右手从怀中掏出了一颗冒着光的深蓝色水晶,它的光辉是如此绚丽,马格努斯尚未来得及看清它到底是什么,便骤然听见了一阵口齿不清的呼唤。 一个千子突然冲了出来,一瘸一拐地趴在了阿里曼身上,眼中满是渴望。 “现在不是时候,蠢货!”阿里曼一把将他推开,口中怒骂。 千子跌跌撞撞地倒地,很长时间都没有再爬起来,有种浑浊的液体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滴落,血肉如沸腾的滚水般开始在他的脸上翻腾,一股腐烂的水果气味开始在空气中蔓延。 马格努斯的表情立刻变得复杂了起来,他能从这个千子的反应中看出点什么。他抬起头,环顾四周,其他人的眼神也证明了他的猜测。 无一例外,所有人的眼中都带着那种渴望 “你到底交易了什么,阿里曼?”马格努斯痛心地问。“你手中的东西又是什么?” “和你无关!” 阿里曼以咆哮回应,然后又嘲笑了起来。 “你真是蠢的惊人啊,是不是,怪物?如果真是我父亲在此处,这个禁锢术法对他来说不过只是一个眼神便能破除的东西,你却被牢牢地束缚在了里面。已经这样了,你居然还要顶着他的脸和我讲话?” 他说着,眼中蓝色的光辉也开始逐渐转变。 在马格努斯看来,阿泽克·阿里曼眼眶中的物事已经不再是光辉了,而是羽毛。他每走一步,便有数根蓝色的羽毛缓缓飘落,在地面上留下了深蓝色的灼烧痕迹。 他坚定地朝马格努斯走来,赤红之王悲哀地一点点做好了准备。 阿里曼一直走到离他几步之遥才停下脚步,并半跪了下来。他手中光芒一闪,那水晶便开始变作粉末。握住水晶的后半截,阿里曼开始在地面上刻画法阵。 他只是刚刚起笔,马格努斯便看出了他想做什么——这是一个驱散阵法,它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千子内部的一种必修课,如果你想更进一步,你就必须掌握它。 游历浩瀚洋是一场迷人的冒险,没人知道自己在回程时会带来什么。偶尔,有些东西真的会跟着他们回来。 于是,这个驱散阵法便可以派上用场。它能将任何离开浩瀚洋的东西送回它们应该待着的地方. 马格努斯提起拳头。 他现在的身体内满是来自奸奇的力量,如果驱散阵法真的起作用,会发生什么,他想都不用想——他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于是,自彻底掌握灵能以来,赤红的马格努斯头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挥舞起了他的拳头。 他没有用灵能,也没有使用任何法术。他已经陷入了绝境,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这和他曾经掌握的力量比起来只能说是一种彻底的倒退,但他已经不在乎了。 他一拳打碎障壁,碎片飞溅,阿里曼惊讶地抬起头,还来不及说些什么,便被一拳重重地击飞了出去,就此陷入昏迷。 马格努斯赤手空拳地站在他的军团面前,威严却尤甚从前。 “我就是马格努斯。”他说。“赤红之王,无人可取代,无人可模仿。如果你们要跟随那愚蠢的阿里曼,循着他的话语以为我是个假货,那就来吧。但如果你们能明辨是非,知晓我到底是谁,我要求你们——” 他的话没能说完,一声枪响彻底地打断了他将要说出口的激昂话语,只剩下原始而纯粹的惊愕。 他看见一枚爆弹,但不是朝他袭来,而是他的子嗣。它的速度太快了,纵使马格努斯有心阻止也根本无能为力,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颗头颅爆开,融化的血肉随后立即便从盔甲内洒落 马格努斯猛地转过身,看见了黎曼·鲁斯和他的狼群。 “你这愚蠢的野蛮人——!” 鲁斯严肃地看着他,不发一言,只是抬起手再开了一枪。另一个千子继续死去,其他人却像是呆滞住了一样根本没有动作,连反抗的意识也没有。 “住手,住手!”马格努斯大喊起来。“王座在上啊,你到底要做什么?!我知道你看不惯我,鲁斯,但如果这是一场你对我的报复,那你就太过火了!” “我只是在做一些你早就该做的事。” 芬里斯人平静地回答,表情仍然严肃至极。马格努斯本以为他会看见一张充满享受的脸,就像他曾看见过的那种狞笑,但他没有. 恰恰相反,他甚至从黎曼·鲁斯眼中看见悲伤。芬里斯人也回看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看见你的两只眼睛都回来了,马格努斯,我想恭喜你,但你似乎还是个瞎子。难道你看不见你的子嗣们现在到底在经受何种煎熬?” 马格努斯为他的话而愣住了——是的,眼睛我的眼睛 他抬起手,颤抖着摸向自己的眼皮,饱满,充实,绝非空空荡荡。那轻笑声再次于他耳边响起,一闪即逝,却比雷鸣更加刺耳。 马格努斯一点点地转过身。 他没看见他的军团,他的军团根本就不存在。没有即将融化的千子,没有。只有一群混杂了红色金属碎片的血肉畸变怪物。 他们的眼睛里不含有半点所谓的知性,马格努斯目之所及,竟然只剩下本能和一眼便可看出的愚蠢。 这是何等的讽刺?以学识丰富,智慧超人闻名于银河的千子军团如今却只是一群依靠着本能行动的恐怖怪物。面对死亡都不知道躲避,蠕动的姿态何其恐怖,何其让他 痛心。 马格努斯痛苦地捂住双眼,他几乎无法呼吸。 而枪声还在继续。 “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奸奇的声音再次于他耳边响起。“这条有主的忠犬会杀了你的子嗣,然后再杀了你,马格努斯。” “只要他一明白你现在是什么样的状态,你就绝对无法逃脱死亡普罗斯佩罗已经开始燃烧了,时间滴答作响,一直在流逝,还留给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快快做出你的决定吧。” 祂满足地笑了。 听着祂的笑声,马格努斯却感到一阵虚无。 这一切,这所有的一切.从头到尾都是被计划好的。被带离泰拉,回到普罗斯佩罗,得知阿里曼的愚蠢,目睹军团与家乡此等惨状——他的狱卒一次次地离开了他,却根本没有走远。 祂把钥匙扔在了代表着自由的铁门之外。但是,只要马格努斯敢伸手去捡,就一定会被躲在黑暗中的狱卒猛地抓住手臂。 恐怕我就连现在的思绪也是受到你操纵的吧?马格努斯闭上眼睛,自嘲地想。 “谁知道呢?”奸奇轻巧地回应。“我所渴求之物只有变化一事而已,马格努斯。若不是我,你们将面临更严重,更可怕的黑暗。” “相信我,如果你们能得知真相,你们甚至会感谢我,你们会惊讶于我到底放过了你们多少次。是的,我可以让我们获胜,但获胜不只有一种方式。我不喜欢那种黑暗,那样太无趣了。” “一个就此只剩下复仇和毁灭的宇宙该多么令人悲伤?我不喜欢这样,我乐于见到世界被混乱充斥,毁灭、重生,人们的悲欢离合。” “无数人为了一个不可能成功的目标争先恐后地撞在礁石上一头粉碎,你父亲的野心残害了多少人啊.这也是为何我如此喜欢他。” “他让世界掀起变化,巨大的变化,这变化将持续上万年。而我将为此欢欣雀跃,所以,让我给你一个提示吧。” 祂大笑起来。 “还记得你的灵能吗?”祂笑着问。“你的灵能,你自己的灵能——记住它,马格努斯。然后,让我告诉你一件事。” 马格努斯颤抖着聆听,他不想这么做的,可他无法逃避,因为奸奇已经掌控了一切。 “你的父亲没有放弃你,哪怕那道带你来到此处的闪光撕裂他那粗糙工程的一部分,让他被恶魔淹没,让他暴露在他唯一的天敌面前.他还是没有放弃你。” “他驱使了一位神祇前来寻你。” “这位神祇还没有登神,但也已经足够了。而他现在已经找到了我,我留下的痕迹太多了,很难不被找到。我大概会流很多血吧,你会为此好受一点吗?记得到时让我知道.” 奸奇大笑起来,笑声几乎要刺破一切。 “但是,马格努斯,记住,你还有灵能。你必须帮助你的父亲,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 马格努斯咬着牙,他很想说,他不想知道,但他终究敌不过心中对父亲生命的担忧。 “因为德拉克尼恩。” 祂轻轻地回答,仿佛已经知道了马格努斯的答案。 “它会彻底毁灭他,因为卡里尔·洛哈尔斯在找寻我,他离开了泰拉。你父亲无所不能,却无法对抗它。这就是原因,马格努斯,你父亲要死了。” 话音落下,消弭,终止,一抹可怕的黑色火焰一闪即逝。 马格努斯猛地睁开眼睛。 此刻的普罗斯佩罗天空中有狂风大盛,灰色的云层被完全漆黑代替了,所有的光线都被吞噬,好似世界末日降临。一张似有若无的面孔在天空中骤然显现,无数冤魂组成了祂的脸。 然后是暴雨,冰冷刺骨,哪怕原体也无法抵挡,雨水咸如眼泪。 黎曼·鲁斯站在他身边,面无表情。 “神明降临了。”他低声说道。“你知道我为何会来这里吗,马格努斯?” 赤红之王没有回答,雨水划过他的脸,好似在流泪。 更新完毕,本章5k,多写一点,睡觉。 明天暴打蓝毛鸟力。 (本章完) 126.间幕:记述者之梦(5k) 我叫贝尔洛斯·冯·夏普,第八军团的记述者之一。多年来,我一直在与鬼魂们同行。 对一个我这样古怪的人来说,这件事相当令人愉快。不过,若细究起源,恐怕要追溯到某个平平无奇的泰拉深夜,他在巢都的底层找到了我,通过禁军之口询问我是否要真正离开泰拉。 我同意了。 我本不该在统一结束后活这么多年的,就像那些消逝的雷霆一样,我本该死在某个角落。但我毕竟是他的旗手,从第一场战争开始时,我就站在他背后了。 我曾目睹他和魔纹马卡多并肩作战,我也曾看见康斯坦丁·瓦尔多率领禁军撕碎我们的敌人.我在英雄们的背后为他们挥舞旗帜。 所以,我总觉得,我之所以能活得这么久,只是因为我见证了太多英雄。他们的光辉影响到了我,使我长寿。 真相就是这样,我是躲在英雄光辉背后的人。我杀敌的数量恐怕不足他们十分之一,结果有些画家在纪念的时候居然把我画在了画作中央,和他们并肩而立,实在可笑。 说回正题,这种长寿对我来说实在是痛苦无比——总之,在一系列复杂的讨价还价,和禁军的冷哼后,我就立刻开始收拾行李,准备乘船离开泰拉。 我从未离开过这颗星球,我生在这里,或许也将死在这里。但我当时并未想那么多,只是想赶快去和那些鬼魂见面。 我顺理成章地到了诺斯特拉莫,受到了引荐,我见到了众刃之主,夜之王,康拉德·科兹本人。 坦白来说,我被震惊到了,我想我当时的表情一定十分可笑,否则他不会在短暂的思考后笑得那么开心。 在大远征时期,午夜之刃们有三支远征队,我被分配到了其中一支。这一支很特殊,但我在一段时间后才知道特殊的原因。 那时距离我认识卡里尔·洛哈尔斯已经过去将近两个星期了,我跟随在亚戈·赛维塔里昂的身后观察着夜刃们的行动。所有的细节都使我着迷,我曾为统一而战,而现在,我意识到他们也是。 但夜刃们战斗的方式对我来说却相当陌生,有时候,我几乎觉得他们是在刻意地搞屠杀,并享受血腥的快乐。为了求证此事,我曾在很多次战斗结束后刻意地去观察每个人的眼睛。 从那些漆黑如墨的亡者之眸中,我寻见的只有平静。 于是我明白,这只是手段——而且是某种我尚不能理解的手段,所以我开始继续等待。时间流逝,我也终于见识到了这种手段的真正用途。 威慑。 人类是会恐惧的,而夜刃们耗尽心思将自己变成了恐惧的化身。 他们不为此骄傲,也不贪图这种主宰他人生命的黑暗快乐。他们做这件事只有一个目的,即尽可能少的造成伤亡,如果能不费一兵一卒地拿下某颗星球,他们甚至会为之庆祝一日。 啊,说到庆祝,愿凯格安息。 不过,说起来很讽刺吧?这个手段最残忍的军团反倒其实是阿斯塔特们中最为仁慈的那一批。当然,我的说法或许也有失偏颇,毕竟我一直在和他们同行. 我出版了很多书,大部分都是关于亚戈·赛维塔里昂的。我不是在刻意地宣扬一个只存在于文字中的偶像,造就虚伪的传奇。 亚戈·赛维塔里昂本身就是英雄之一,我确信此事,而且我有证据,虽然这证据无法被拿出来。 最开始时,我出版那些有关于他的书只是单纯地为了好玩,不过,到了后来,我也开始真正写一些我在意的东西,比如我对康拉德·科兹的观察,我对卡里尔·洛哈尔斯的认知. 我把这些手稿存了起来,这篇写完后,我也会把它存起来。此时此刻,我坐在诺斯特拉莫的一个地下避难所内,在我的笔记本上写着这些文字。 我心里知道,这些手稿绝对不会被出版,但我还是要写,而且是要以讲述的语气去写。 我毕竟是个记述者,这是我的天职。虽然我干得很糟糕,写的东西几乎没什么章法,文学评论家们甚至说我对写作一窍不通。既无结构,也无主体,活像是梦呓。 我承认此事,也认同他们的话,不然我干嘛在离开泰拉的时候花钱买一副金丝眼镜呢?我希望自己至少看上去像个记述者. 但是 天啊,不管你是谁,如果你在阅读这篇手稿的话,我希望你知道一件事。 昨晚我做了一个梦。 我无法忘怀,但也无法向任何人提起。它太过恐怖了。 我梦见蓝色的光辉在群星熄灭的黑暗宙域中尖叫,声音中满是痛苦。一团漆黑的火焰紧随其后,在死寂的宇宙中噬咬着它。 像是血液般的蓝色星光在漆黑的幕布上铺洒开来,就像是破碎的宝石,但如果伱细看,你会发现这些所谓的宝石全都丑恶无比。是吸血虫或专门咬人的毒虫,眼光中满是贪婪. 它们只存在了一瞬间就消散了,被火焰彻底变成了灰烬,但我确信它们看见了我。 与此同时,那蓝色星光的惨叫声也开始愈发剧烈。我根本无法形容那种声音,如果硬要描述,就像是数百架风暴鸟同时划过头顶时的噪音。 它会让你怀疑自己是否已经耳膜穿孔了,只有等它完全消散,你和身边人脸色苍白地互相问候时,你才能知道自己是否还具备听力。 但我没有这样一个脸色苍白的朋友去和我互相问候。 昨夜,我第一次从梦中惊醒是标准泰拉时凌晨一点二十三分,我的床铺完全湿透了,然后我看向自己的手。 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吗,亲爱的读者? 我看见自己的骨头和血管,在几乎完全透明的皮肤下栩栩如生。我解开衣服,看向我的身体,它也同样如此。 一阵突如其来的预感从我心底升起,我不知道它从何而来,它说了很多话,但我只听明白一句。 它说,我的时日已近了。 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或许这是个死亡预告?我没有答案,现在也没有。我听见了这句话,然后我再次晕了过去,再一次看见了那蓝色的光辉和漆黑的火焰。 这一次我意识到了什么,因为那些黑色的火焰对我来说太熟悉了。任何人,只要见过它一次,就绝对不可能再忘记。 但是,这出现在我梦境中的景象到底是什么? 我诞生了一个疑问,然后立刻得到了回答。 一个人,不,不对,一个.东西,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它不是幻象,它是真正存在的某种事物。它在宇宙的另一端听见了我的声音,于是它来到了我的脑子里,在我的梦境中对我说话。 它浑身鲜血,却仍在微笑。 “这是你的神正在屠宰我的过程,贝尔洛斯·冯·夏普。初次见面,你好。” 它亲切地对我问候,我却感到浑身发冷——我一生中从未信仰过任何神,而且它到底是什么? “恐怕我不能告诉你这个问题的答案,你会疯掉的。”它沉吟着回答,像是能知道我所思所想。 我看向它的脸,那团永无休止的变化光团在此刻缓缓变成了一张我曾见过的征兵海报上的脸,一个军官,来自军务部. 他在那海报上摆着英武的姿势,邀请帝国的子民加入辅助军。而这个东西变成了他的模样,摆出了同样的姿势。 征兵官对我大肆微笑。 “我选择了一个你能接受的形象和你交谈,记述者。” 他搓搓手,白色手套被鲜血浸湿。他的七窍正在流血,像是星光般的碎片正在不断地从喉咙中涌出。 “擅自来访,我很抱歉,但我需要借用一下你的头脑躲避一下他。我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你明白吗?你们所生活的这个小小世界——” 他眯起眼睛,貌似愉快地裂开了血盆大口,我看见枯黄的牙齿像是锯齿一样轻轻颤抖。他伸出右手,比划了一个手势,姿态何其怜悯。 “——正在被混沌的风暴占据。”他轻笑起来。“这是件好事,可以让我短暂地绕过帷幕,但他也能.” 他吐出一口鲜血,满不在乎的擦了擦嘴。我看见他的皮肉在颤抖,我盯着那张脸,一些源自过去听见的只言片语,和他曾对在火堆旁对我们讲述过的某些故事在这一刻浮上了心头。 我想,它一定是个恶灵,而且是个古老的恶灵。它一定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吞噬血肉,渴求生命了。 “答对了。”他咳嗽着赞许。“我的确很古老,我也的确是个恶灵——啊,真的好痛,他追上我了.” 他半跪在地,虚弱地捂住了自己的脖颈。脊背处的衣物开始膨胀,一道破碎的王冠撑破了他的衣服和血肉,血淋淋地浮现。 它像是由矿石或荆棘所做,表面散发着暗红色的光。然后,一只苍白的骨手猛地从征兵官身体中裂开的豁口处钻了出来。 这只手按住了他身体的边缘,在他的尖叫中开始逐渐将主人往外带。如此恐怖,我本以为我会看见一个怪物,却没想到我会看见一个熟悉的人。 “你当然熟悉他!蠢货!” 征兵官对我轻蔑地大笑。他惨叫不断,却仍可狂笑,我真不理解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但我也没心情再去猜测了,因为我看见了卡里尔·洛哈尔斯。 佩戴骸骨之面,冤魂拱卫,漆黑的雾气从他鲜血淋漓的脚下蔓延而出,在我的梦境中制造出了一场骇人的屠杀景象。 他看着我,缓缓地叹了口气。 “站远一些。”他略带警告地说。“别让你自己沾染上这些噩梦,贝尔洛斯。” “别听他的,过来,记述者!别让他告诉你该怎么做!人要有自由意志,自由意志,你明白吗?!” 皮开肉绽的征兵官趴在地上朝我大吼,皮肉已经从脸上掉了下来。 不知为何,我觉得他很虚弱,他这幅无力再维持人形的模样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 这让我产生了勇气,我朝他吐了口口水——当然,是站在卡里尔教官身后,一如既往。 唉,我真希望我当时手中有一面旗帜。 “噢,你这勇气可嘉的凡人!” 征兵官再次刺耳地大笑起来,皮肉在我的口水中消解,骨骸暴露而出。他还在呼唤,还在试图劝诱我。 “过来见证这场神之战吧,贝尔洛斯!你不会后悔的,这场屠宰秀绝对值回票价!我们在你的大脑中,我们将以你能理解的方式战斗,所以你会看见我被他肢解,被他残杀!你会看见所有人类历史上的极恶刑罚!” 他的话实在是让人疯狂,但卡里尔教官似乎不为所动。我看见他踩住了征兵官的头,然后就不再活动了。 最少有几分钟的时间,他不发一言,只是透过骷髅面具空荡的眼眶凝视某处。我跟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但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纯粹的虚无。 过了好一会,他才低头对那东西开口,他的声音让我不寒而栗,我几乎不觉得他是我认识的那个‘教官’了 “你要对诺斯特拉莫做什么?”我听见卡里尔教官问。 “什么也不做,我很少见面的老朋友。” 他虚弱地回答,声音中的笑意仍然清晰。 “你更应该问自己对它做了什么,你不计代价地追着我在银河里东奔西跑,可有想过我为何不直接逃回帷幕之后?你的力量已经扩散了现在,你将自食恶果。” 卡里尔教官似乎在面具下笑了笑,他挥动手臂,冤魂便从虚空中涌出,开始在征兵官的身上噬咬血肉,他前所未有地惨叫起来——我不理解他为何会痛成这样,直到我想起他的话。 他们是在我的大脑里,正在以我能理解的方式表现这场争斗。 那么,如果我想看见真实,我会看见什么? 这个念头不过刚刚出现就开始在我的脑海中生根发芽,我的身体竟然不受控制地朝前方走了一步。 我立刻惊醒,卡里尔教官看了我一眼,却也没有多说什么,他脚下的那个东西反倒再次笑了起来,刻意摆出了一副可怜的模样。 “放过我吧,嗯?老朋友?你杀不了我的,继续折磨我,让我流血也不过只是在浪费时间。快回泰拉去吧,若时间太晚,你们可能会万劫不复.” “那我就让整个银河燃烧。”卡里尔教官说。“如果人类的未来就此彻底断绝,其他东西又凭什么活着?我会一直杀到银河空荡,然后是银河之外。” “噢,别摆出这一套了,你不会那么做的。我又没有对你的锚点动手。” “你要打赌吗?”卡里尔教官轻声问道。 这么多年以来,我已经习惯了夜刃们之间用这种轻声细语的呢喃互相交谈、讥讽、咒骂。但我很少听见这种语气,哪怕是在那可怕的十八年里,我也没见他这样和人说过话。 我愣住了,而那个顶着征兵官皮囊的东西似乎也是一样。 “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你想用自己拖住我,好让你的计划成功,让诺斯特拉莫破碎,让第八军团彻底葬送。但是,我不喜欢这种事。” 他再次笑了一下,这次非常明显,哪怕是我也能听出那种无情的笑意。 “所以你只有一个选择。现在,选吧。” 他脚下开始出现一团燃烧的黑焰,灰尘四溢,倒悬而起,我看着那火焰目不转睛,我当时已经无法理解任何事了,但我还是将看见的一切都牢牢地记了下来,也包括那火焰中出现的事物。 我确凿无疑地看见了正在燃烧的泰拉然后,我再次听见了那个征兵官的声音,只是这一次,他的声音已经变了。 变得低沉、仿佛来自亘古的回音。我看向他,居然看见一面镜子,镜中人没有脸,像是假人或模特,但他却能呼吸,吐出一片片不知从何而来的白雾。 “你不会这么做的。”我听见假人用笃定的语气这么说。 而卡里尔教官那半边身体都已经消散在火焰中的骸骨却无动于衷。他的声音古井无波,死寂而冰冷。 “你大可以尝试一下,要来赌一赌吗?你可以看见过去或未来,可以从现在延伸出无数丝线并观察事物的走向,所以,来试着读一读我的心吧,伟大的万变之主。” “你不可能放弃这一点微小的希望!”镜中假人咆哮起来。 “你和他一样都是愚蠢的理想主义者,你应该扔下泰拉不管回援诺斯特拉莫,你应该自己降临你的故乡,然后亲手将这个世界撕成碎片!按照我的计划去做,你这愚蠢的神!” “不要装模作样了。”骸骨平静地说。“你并不愤怒,你只是在伪装,试图让我以为自己掌握全局选吧,奸奇,趁你还能。” 我不知道这一刻的僵持到底持续了多久,因为我的思绪已经产生了混乱——在我的记忆中,我明明觉得他们还谈了更长时间,透露了更多话语,但我能记下来的就只有这么多。 啊,对了,还有最后一个画面. 我看见镜子的破碎,假人跪倒在地,以双手扯开自己的胸膛,掏出了一大团星光,并当着我们的面将它捏碎了。 他就此消散,他离开时呼啸的风声让我永世难忘。 我知道,这是一场胜利,我再次见证了一场由英雄带来的胜利。 然后我醒来,看见窗外有火雨降落。 这是战争,有人在对诺斯特拉莫发起战争这已经是五个小时以前的事了,可我知道,我们会赢。 我们一定会赢。 还有一章 (本章完) 127.泰拉(六) 寒冷彻骨的暴风呼啸而过,凝聚的雪撞在了罗格·多恩的身上,粉身碎骨,也只能留下一点痕迹,随后就被狂风带走。 而多恩却对此无动于衷,他只是站在这里,站在马卡多私人居所的环形阳台上,试图透过风雪俯瞰此刻的泰拉地面。 这是一座高塔,也是马卡多的书房,甚至还兼职博物馆一职。无数来自历史中的珍贵遗物被存放在了静滞立场中,安稳地摆放在了一张石质圆桌的不远处。 这里曾经发生过无数次会议,参与者都是泰拉上最有权力的那一批人——而现在,在这个紧要的关头,这里却空荡到令人吃惊。 只有罗格·多恩站在这里,甚至不处于室内。 如果要问原因,则必须追溯到两个小时以前,那个时候,他还身处那栋由木头与砖石打造的建筑之内,而马卡多则刚刚说完时间之事。 仿佛是为了应验他的话语,又或者,是那个所谓的祂的手笔。总之,只在马卡多话音落下后的半秒之内,泰拉原本就恶劣的气候便开始猛然转变。 但不是朝着好的方向,而是朝着更加恶劣的方向。与此同时,一道刺目的闪光也从皇宫某处陡然亮起,刺破了云层。 它炽亮无比,可是,被它刺破乃至毁灭的不仅仅只是云层,还有整个泰拉的通讯。短短数分钟内,直接与多恩和马卡多对接的数个重要部门便相继断线,从通讯中消逝. 那么,到了现在,情况是否会好一些? 答案是否定的,情况没有好转。 一个多小时的设备抢修带来的是更坏的结果,人们不得不采用起了古老的传讯方式,口口相传,如此层层上报,最后呈现在多恩与马卡多面前的是一份触目惊心的报告。 整个泰拉所有的通讯设备都因那道光柱而彻底失灵,电磁波信号紊乱,设备损毁,沉思者起火.没有任何地方能逃脱这种命运,就连太空港也同样如此。 那海拔一万三千米高的开放平台上现在是一片死寂,它隐藏在漆黑的云层背后,昔日还可隐约看见,现在却彻底隐没在了风雪之中。 多恩在空港上布置了一万八千名帝国之拳,他相信他们,但他不知道他们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局面。 简直像是回到原始时代。罗格·多恩冰冷地想。 举着火把的野蛮人在风雪中长途跋涉,去友好的部落传递野兽袭击的消息这就是我们现在正在做的事。 他伸出双手,扫清了环形阳台铁栏杆上的风雪,并将手放了上去。 无法抵挡的寒冷透过皮质手套刺入了他的血管,让血液几乎都为之凝滞。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只是这么一会功夫,它们就已经被雪覆盖了,一如他的脸。 冻结之霜蔓延在口鼻之处,脸颊上则挂满雪花。此时此刻,顽石好似被雪冰封。 数分钟后,一道蓝光在他身后闪过,风雪为之止息,虽然只有一小片距离,但也足以让寒意短暂地散去片刻。 多恩转过身,看见了才刚刚站稳身形的马卡多。掌印者的表情严肃至极,手中权杖顶端的光辉也从未如此明亮过。 “情况如何?”多恩问。 他没有顾及礼仪,这已经不是再去关心自己说话语气是否冒犯的时候了。 “万夫团、寂静修女、机械教和火蜂军团都已经出发了。” 马卡多缓缓地说,根本不在乎多恩语气上的问题,他的手紧紧地握在权杖之上,青筋暴起,手指发白。 “但情况仍然不容乐观,他还在网道深处奋战。我派遣了星语庭中那些还能派上用场的星语者们前往泰拉各处,暂时充当通讯中转站来使用,如果情况还算好,或许我们再等几个小时便能恢复一部分通讯。” “我有五个营部署在泰拉各处。”多恩迅速地回答道。“我可以派人出去通知他们——” “——不。”掌印者坚决地摇了摇头。“此事绝对不行,还有你的山阵号以及部署在太阳系内的所有舰队都决不能被调动,罗格。” “原因?”多恩平静地问,双拳却忽地紧握。 “因为这就是总攻了。” 马卡多一字一句地回答,眼中蓝光盛放——现如今,只有很少的人才能明白掌印者的这幅表情到底意味着什么,而多恩并不在其中。 “如果这是一场可以在战术桌上被观测到战场具体局势的战争,此刻就会是最后一刻。两军对垒,战至最后,计谋已尽敌方主帅却仍然未曾出现。你的军团必须拖延住他,哪怕只有一秒。” “拖延?”多恩重复。“拖延?” “是的,拖延。” “没有战胜的可能?” “绝无可能。”马卡多斩铁截钉地说。“我不是万夫团的一员,我不会像他们一样对原体与阿斯塔特不信任,所以我要求你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罗格。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赢。” 多恩沉默片刻,说道:“如果情况真是伱所说的那样,那么,马卡多,你就是在要求我让我的军团去赴死。” “你以为有谁不是?”马卡多反问。“是的,我就是在要求你让你的军团去送死,去拖延住荷鲁斯的脚步,但是,一等到通讯恢复,你将这个消息传递给舰队时,我要求你补充一个解释。” “什么?”多恩问。 他仍然平静——这简直不可思议,他凭什么仍然保持理智?或许没人会知道原因。而马卡多并不在乎答案,他只是看着多恩的双眼,一字一句地开了口。 “告诉他们,这完全值得,一切流血、死亡与牺牲都完全值得,因为我们会赢。” “你的信心从何而来?” “你会明白的,一如费鲁斯·马努斯和福格瑞姆,他们正在赶来,为他们解惑一二吧。你必须代替我做这件事。”马卡多平静地说。“另外,罗格,务必多加注意火星。” 话音落下,灵能之光开始涌动,将他立即吞没。寒风继续吹拂而过,带来颜色逐渐朝着漆黑转变的雪。多恩沉默着站在原地,继续感受那份寒冷。 他不知道马卡多将要去往何方,但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于是,便不必再怀抱有任何犹疑或担忧。 唯获胜一途,仅此而已。 —— 禁军们正在冲锋——从未有一刻,你可以看见数量如此之多的禁军。 他们正在进行一场骇人无比的杀戮,每一个禁军都在他们挥出武器的动作中蕴含了无人可比的愤怒,但这愤怒只能让杀戮变得更加精准,更加无情,绝不会有任何所谓热血上涌之举。然后是寂静修女,一如既往,她们与禁军并肩而战。 紧随其后的是忠诚的机械教,护教军和神甫坚定地站在了禁军们的身后,和那些致命且受到了良好维护的武装一齐推进着禁军们作为矛头创造出来的阵线。 火蜂军团的神之机械则处于阵线最后端,但它们造成的战果反倒是最为庞大的——何曾有人见过数十台,乃至上百台神之机械一起开火? 在皇宫地下,在网道之中,在这宽敞无比,却又弥漫着深重迷雾的地方,有奇迹正在上演。对任何人来说,这都是了不得的珍奇景象,若是放在过去,甚至会被当做一种荣耀 但现在不会了,因为甚至没人会去在意这种事。任何前仆后继赶往网道入口的人都会立即被战争所俘获,成为它的一个组成部分。 不管你到底是谁,不管你身份为何。你是辅助军的一员,你是护教军的一员,你是寂静修女的一员,就算是禁军也同样不能免除此等影响 他们奋战,他们死去,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即进入网道深处。 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那股热量,那股从网道深处迸发而出的热量. 还有帝皇的声音。 “我于此地等候。”他说。 等候谁? 有点卡文,来晚了,不好意思。今天暂时就写这么多,调整一下大纲,迎接下面的高潮部分了 (本章完) 128.泰拉(七) 马卡多能听见那声音,那个咆哮声.他听得太真切了。 那声音是一声来自古老蛮荒时代的尖叫,起源于人类历史上最早的一宗谋杀,起源于两个男人之间,一对兄弟,同一个母亲的儿子。 杀手的武器是长矛,是一根粗糙的木棍,顶尖被打磨过,装上了尖锐的燧石。野蛮无比,原始无比,但它仍有杀戮之能。 杀手用这把长矛刺进了他兄弟的胸膛,在飞溅的鲜血,和两者血腥的争斗之间,第一宗谋杀案就此诞生。 自此之后数万年,它都在亚空间内回荡。 它本该平平无奇,因为这绝非人类历史上的第一次杀戮,早在语言尚未被发明的年月,杀戮就已经存在了。 起先是拳头与牙齿,然后是木棍与石头,原始人披着兽皮用长矛与石斧狩猎动物,获取饱腹之物,壮大族群,繁衍生息。 所以这不是第一次杀戮,这甚至算不上第一次带有恨意的杀戮,尽管那个谋杀犯的确对他的兄弟怀有仇恨——那它为何如此特殊? 马卡多知道原因,甚至知道它在亚空间内被赋予了怎样恶毒的本质。 他平静地站着,衣袍鼓荡,一道又一道灵能从他的胸膛中迸发,在彻骨之寒中去往一些人的耳边。 他暂时成为了泰拉巨大官僚系统的运作基石,唯一的基石,他存在,所以这架机器此刻才能继续运行。但他并不在乎此事。 他正在思考,准确来说,是反思。 他在想,为了今日,他已经筹划太久,但是,似乎还是不够。 可原因呢?是什么才让掌印者拥有这样的想法?要知道,为了今日,他和人类之主已经殚精竭虑数十年。 人类是一个无法适应长生思维的种族,有些人可以永生,但他们仍然会使用短生种的方式去看待世界。马卡多恰巧就是其中一员,数十年对他来说绝非所谓弹指间即可消散的灰尘. 所度过的每一日,他都在为今天做准备。 遍布全银河的密探可以证明此事,从泰拉宫廷中出发的一道道机密命令可以证明此事,罗伯特·基里曼的反灵能者部队能够组建成功可以证明此事,数不清的事情都能为他证明。 但是,不够。 不够。 还是不够,就是不够。 对付祂们,你的准备永远不够。到头来,还是只能用牺牲去堆积,用同族的鲜血为整个种族换取一个尚算光明的未来。 今日之后,泰拉上有多少人会死,会牺牲? 掌印者在风雪中对自己问出了这个问题,他试图得到答案,于是他得到了。 他的视线在此刻分散了开来,仅在一瞬之间,竟有数千个不同的视角与画面同时闯进他的脑海之中。 他看见了对情况一无所知的巢都居民,在污水横流的肮脏街道上仰望着被金属与线缆切割开来的阴沉天空。 有黑色的雪从天而降,落进了一个孩子的眼睛里。 她衣着破旧,头戴不算厚的针织帽,揉起了自己的眼睛。她的父亲站在一旁,推着她坐在轮椅上的母亲,和其他惶恐不安的民众一起聆听着治安官的话。 治安官是个留着笔挺八字胡的中年男人,他做了植入物手术,一只眼睛被机械假眼所取代了。他正站在两块搭起的木板上,借助扩音喇叭向数千乃至上万的民众讲话。 他没有收到马卡多的通知,他的上级也没有,上级的上级亦是如此,他们的级别不够。但他仍然保持着冷静,宣讲的语调非常平和。 他告诉民众,那道光柱没什么需要在意的,那只是帝皇无数造物中的一个正在发挥作用。帝皇希望让这个冬天快点过去,于是他才用一个仪器创造了那道光柱,风雪很快就会停 马卡多能分辨出他的真实想法,治安官其实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尽忠职守,维持治安。民众正在恐慌,而他不能让这恐慌发展成为更可怕的事,所以他选择了谎言。 他用善意的、自己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的谎言来弥补此事。 和他一样的治安官还有数百万个,他们分散在泰拉各地,努力维持着帝国基层的秩序。陷入恐慌之人的数量却是他们的数倍乃至十倍之多。 人类帝国所拥有的庞大官僚系统的最底层正在缓慢地崩溃。 然后,马卡多看见那些还在风雪中叩首的朝圣者。 他们仍然信仰着诞生自洛珈·奥瑞利安编纂书籍中脱胎而来的神明,念诵着教义。他们中最大的一支队伍正在泰拉皇宫的最外围祈祷,在茫茫雪地上排成了长龙。 零下四十度且还在持续降低的气温是他们首先要面对的第一个敌人,这些人找到了他们能穿上的最厚重的衣物,却仍然无法抵御寒冷的侵袭。 狂风似冰冷的刀锋,摧残着他们暴露在外的躯体,就连眼睛仿佛也被割伤。他们面朝着皇宫的方向不断叩首,在那里,有一道刺目的光柱直达天空。 马卡多探知了他们的想法,他看见了这些苦修者心中最真实的思绪,从行将就木的老人,到不过十几来岁的狂热少年,由上至下,通通都只有一个念头。 如果这就是神明的考验,那我们便用死亡来证明虔诚。 我们的信仰是纯粹的,我们将成为第一批殉难者,好使风雪停息 而这仍然不是结束,掌印者紧闭双眼,又看见了一批正在奔跑的卫兵,皇宫的卫兵。 他们身穿黑甲,腰间有动力剑摇晃摆动,从头到脚都一片漆黑,唯独胸口处有金色的天鹰闪耀。他们名为路西法黑卫,天鹰是他们身份的证明,也是他们守卫皇宫的荣耀外显证据之一。 他们发足狂奔,逐渐和大部队汇流,然后这点黑色便再无动静,仿佛汇入海洋之中。各色战甲与衣袍混在一起,战士与战士并肩,装甲车和悬浮艇呼啸而过。 他们冲进王座之间,战犬级泰坦也可轻松通过的宽敞大门见证了他们的到来,安装着巨量仪器的大厅中喧闹无比。 科学家和劳工们在尖叫,从网道中逸散出的迷雾夺走了他们的心智,鲜少有人能够抵挡。有扭曲的实体从中跑出,魔潮已然降临于王座之前,为何会如此? 难道先遣部队已经全灭? 马卡多继续深入,终于在网道深处看见了最先打入其中的勇士们,答案恰恰相反,他们没有全军覆没,他们英勇无比,硬生生地在迷宫般的网道内向前推进了数千米。 然而这并不足以改变整个战局,他们可以深入,可以在身后留下一地狼狈血腥的恶魔尸骸,而邪魔们对此并不在乎,因为它们到处都是。 从某处破口中逸散进入的迷雾已经彻底充满了整个网道,后来者需经过它们才可前进,前锋们也再无后退之路,唯有前进一途。 泰坦的炮口已经变得赤红,万机神的仆从们在不断地祈祷机魂平息愤怒,暂且罢手,而机魂的咆哮却震天慑地。 禁军的金甲上满是恶臭的鲜血,红缨飘荡,碎肉在他们脚下铺成山堆,鲜血在他们身旁形成河流。 寂静修女不发一言地进行着杀戮,以爆弹与剑刃,以人类最古老的方式对抗着敌人。无言的姐妹们眼中唯有毁灭的意志存在,无可比拟,无可形容。 机械神甫和他们的护教军在大声念诵机械祷词,前仆后继地稳住了阵线。独属于他们的造物在远超人力的一场场杀戮中诠释了机械之美,诠释了何谓欧姆弥赛亚的追随者。 他们将这件事做的淋漓尽致,哪怕是一个战斗机仆也可在某一瞬间绽放出独属于自己的光辉。 至少在这一刻,他们是万机神的怒火,而非单一的01数字,是一个集群,是一个只为杀戮而战的集群。而他们的战友也同样如此,在这一刻,禁军与机仆没有区别。 他们杀,他们死,他们前仆后继,毫无怨言。 马卡多的思绪开始继续深入,直至抵达某种极限,不是他的极限,而是网道所能允许窥探的极限然后,他终于看见了。 尽管只有短短的一瞥,一个微不足道的瞬间,可他还是看见了。就在帷幕之后,祂们正在凝视此地。 “燃烧的银河?” 在鲜血淋漓的羽毛之间,一只满是恶意的眼睛看向了他。 “你真的以为我们会在乎此事吗?不,那不是重点,就算一万个世界同时燃烧,我们也并不在乎。征服不是重点,重点是这里。” 祂轻笑起来。 “重点是这里,马卡多。”祂温和地说。“我们的目的始终如一,现在你知道它了,伱有何感想?” 隔着那层薄薄的帷幕,掌印者直视起了那只眼睛,他没有任何言语,他能给出的唯一回答便是嘴角处缓缓勾起的一抹轻蔑微笑。 黑暗中传来刺耳的大笑,低沉的咆哮,平静的叹息,以及雌雄莫辨,满怀兴趣的轻哼。 祂们在看着他,诸神在凝视他,而人类马卡多对此嗤之以鼻。 神? 这世界上没有神。 掌印者以灵能勾动那层薄薄的帷幕,迫使它想起了自己的职责。诸神的目光被迫离去,而马卡多仍在。 这是一次微小的胜利,正如此前被杀死的每一只恶魔那样,都是一次属于人类的微小胜利。马卡多没有浪费它,他紧紧地抓住了这个机会,灵能如闪电般击碎了厚重的迷雾。 这一次,它们没能立即合拢。那道闪电带着他的思维冲向了网道深处,冲向了那轮唯一的太阳身前。 “陛下!” 马卡多的声音在人类之主耳边响起,不是灵能通讯,而是货真价实的,属于苍老的掌印者自己的声音。 数十年殚精竭虑,机关算尽,野心、计谋、过去,上万场针对终末时刻的会议,推导,无数场未能下完的棋局 在此一刻,仅此一刻,它们闪过了掌印者面前。 最后到来的,是一个画面。 帝皇——他的陛下——被一把长矛捅穿了胸膛,透背而出。 他的金甲好似毫无用处,融化的金属在伤口周边滴落,像是盔甲本身也在流血。 做下此等恶习的人有着一张和人类之主同样黝黑的面庞,胡须杂乱,几乎遮蔽了下半张脸,但这并不影响他露出一个恐怖且病态的笑容。 他的身上挂满了各类骨头磨制而成的饰品,眼睛闪闪发光,其中倒映着帝皇那张正因痛苦而扭曲的脸。 而马卡多知道,他不是人。这个看上去像是原始部落野蛮人的东西不是人,它是一个恶魔,也是一声尖叫。 它在亚空间的混沌永恒风暴中获得了淬炼——在那风暴中,时间并无意义,实际上,在那属于痛苦和恶意的风暴中,任何事都没有意义。 除去它自己的意义,除去它自己的名字。 德拉克尼恩。 你不必知道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该如何解读,那是后世的学者们需要烦扰的事。 你也不必在乎它到底样貌如何,因为就算它看上去与那个谋杀兄弟的野蛮人长得一模一样,这也不是它真实的面貌。 你只需要知道,德拉克尼恩是人类之敌,是帝皇之敌,是帝国的终结与毁灭。 人类之主几乎可以做到任何事,可以统一泰拉,让人类重新迈向银河,可以成为世间唯一的君王——但他无法抵挡德拉克尼恩。 何等荒谬,何等可笑,但无论是他还是马卡多,却都并不惊慌。 帝皇甚至正在微笑。 “就是现在了,吾友。”他对马卡多说,眼中光辉璀璨到无以复加。“唤他回来。” 掌印者执行了他的陛下,他的主君的命令。忠诚,迅速,一如既往。灵能以他为起点冲向泰拉各处,在这一刻,无数早已做好了准备的人以他们共同的决心说出了一句祷词。 它不算语言,甚至很难去判断该怎样读出来。有人将它咆哮着吼出,也有人将它轻声念诵,有人微笑,有人哭泣,有人崩溃,有人坚定如常。 风雪止息,雷鸣响起,网道内涌起黑焰,卡里尔·洛哈尔斯自漆黑的怒焰中现身,一把握住了那根长矛。 还有一章捏,今天一万。 (本章完) 129.泰拉(八) 无论你是否承认,谋杀都是人类的天性之一。 孩童会对生命产生好奇,他们会盯着虫子或青蛙看一段时间,然后他们会用脚碾死虫子,会用手投掷青蛙。他们乐于见到其他东西死去。 好奇为何会变成这样?无人得知。但若是等他们更成熟一些,这种好奇便会开始发展成一种冲动。 有些人克制住了它,有人则没有。 时代更替,岁月流逝,名为道德和文明的外衣将这种冲动变成了一种潜在的暴力渴望,平日不显,但一旦某个时刻到来,它便将爆发,用愤怒逼迫大脑,酿成冲动的血案。 可如果将时间再往前一些,让文明回到蛮荒岁月,回到火焰尚未被燃起的时候,杀戮算得上什么? 什么也不算。 原始人没有所谓道德观念,他们杀戮是为了生存,他们杀戮猛兽,也杀戮同族。 部落内的战士会怀着恨意对另一个部落的战士痛下杀手,酋长会在年老之后对觊觎自己位置的儿子产生不好的念头,并真的弑杀自己的血脉。 母亲杀死儿子,父亲杀死女儿,家庭沦丧,野蛮横行——然后,有一天,忽然有了火,然后是铁,是房屋。 人们开始抵抗野兽,抵抗黑暗,抵抗一切。人们可以吃饱了,可以穿暖了,可以住在一个无需迁徙的地方。 于是道德开始被提倡。 人们不杀死至亲,不杀死他们爱的人,他们知道这样不好,也明白这样会带来祸患。这仿佛是一种约定成俗的规矩。没有人提出,没有人如此教导,但人人都知道它。 直到某一天的到来。 那一天,在亚欧大陆交界某处河流的村庄旁边,一个男人手提燧石长矛杀死了他的兄弟。他满怀恨意,原因已经无人知晓,但他的确恨着他的兄弟。 他用那把长矛插进了兄弟的身体中,鲜血飞溅在他的脸上,滚烫到几乎刺痛皮肤。他一直看着他的兄弟死去才罢手,期间无论那受害者如何挣扎,如何尖叫,也决不罢休。 于是,自他之后,道德开始成为一种随时可被扔下的外衣。 但他为什么特殊?不,这第一桩谋杀案为何特殊?仅仅只是因为凶手谋杀了自己的兄弟吗? 有关这点的答案,你需要找到当时还算年幼的一个男孩。那个男孩当时对未来一无所知,他在河边帮助他的母亲捶打衣物,浑然不知他的父亲正在死去。 数年后,他从父亲的头骨上抚摸到了一个破洞,一种力量自他心中诞生,一个答案从虚空中传来,抵达了他耳边。于是这个男孩走出了他的屋子,找到了凶手。 他杀了他,不算多么有恨意吧,也不算敌意深切,但他杀了他。 他为他的父亲复了仇,并亲手杀死了他的叔叔。 这是至亲之仇,无人可以指摘他。弑亲之仇,不共戴天。 这个男孩直到数万年后才意识到自己当年做了什么,可惜的是,为时已晚。 等到他发现此事时,他已经举着火把和黑暗中的怪物战斗了无数年月,在此期间,他一直保护着他们,哪怕他们根本未曾知晓他是谁。 他看着他们从蛮荒到文明,从村庄到城市,他曾在某个国家危难之时挺身而出,力挽狂澜,也曾漠视世界毁灭,看着辐射与毁灭将地球摧残成就连他也感到陌生的模样 然后就是现在了。 他是帝皇。 他是人类之主。 恶魔畏惧他,诸神厌弃他,他的事迹在银河间流传,无数人都看见了他的模样,听见了他的名字——于是有某种变化开始悄然产生,这一切都被混沌的力量安静地看在了眼里。 亚空间内并无时间之概念,那第一桩谋杀案的回声在物质宇宙的时间尺度上消失了数万年,在亚空间内却只是刚刚进入。 生灵的呼唤使它看见了这个人,看见了‘帝皇’的脸。 那个孩子的脸被它迅速地和这个头戴桂冠的巨人联系了起来。它曾经是那孩子的叔叔,他怎么会认不出自己侄子的脸?一个受害者,又怎么会认不出凶手的脸? 于是一切顺理成章,回响被淬炼,名为德拉克尼恩的恶魔就此诞生。 它从人类之主的仇恨中诞生,源自谋杀血亲的极端之罪。 回到过去,回到昔日的亚欧大陆交界,那个年幼的男孩让他的叔叔死于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心脏衰竭,他用自己的力量谋杀了他的叔叔,于是一切完整,成为闭环。 仇恨,螺旋,复仇——德拉克尼恩的力量正是来源于此,四神为它供能,复仇为它加冕,借由帝皇的过去,它成为了一个化身。 若是有人能将亚空间摊开铺平,变作一本巨大的词典,便能在标注有帝皇的名词下方找到一个索引。 德拉克尼恩——六个音节,拗口无比,它的释义是什么? 帝皇之敌。 仅此而已。 它是帝皇最初的恶意,最初的恨意,最初的一次杀戮。帝皇越强,它对帝皇的威胁便越大。 无人可以逃脱自己内心中的黑暗哪怕他是人类之主。 看看此刻的人类之主吧,看看他躺倒在地的模样。血液不断地流,已在他身下制造出了一片河流。传说中他不会流血,传说中他是无人能阻拦的神祇,而现在呢? 他安静地躺着,脸色苍白无比。从未有一刻,他如此虚弱。早已忘却的剧痛迫使他低沉地喘息着,黑发披散,毫无君主之威严。 但他在笑。 卡里尔·洛哈尔斯站在他身前,手中握持有一把长剑,一把非常华丽,非常邪恶的长剑。漆黑的金属与惨白的骨头彼此纠缠在一起,塑造出了它扭曲的模样。 无数张尖叫着的脸在剑身上翻滚不休,人类之主的血还残留在其上,被它贪婪地吞噬。 哪怕正被握在手中,它的挣扎也仍然剧烈。仇恨催动着它,恶魔的天性让它无比饥饿,渴求更多来自唯一仇敌的鲜血。 但它已经无法再更进一步了。 卡里尔缓慢地、坚定地、无可违逆地握紧右手。头顶王冠嗡鸣不休,惨白利爪一根根搭在剑柄之上,迫使它安静了下来。 他提着剑,行至帝皇面前,将他一点点地从地上扶了起来。一个如此伟岸的巨人,此刻却显得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平凡人,除去身形巨大以外,竟然就连呼吸也微弱至极。 与此同时,网道的更深处传来了一阵宛如破碎般的声响。 “我记得,我当时没有同意这个预案。” 骸骨如是开口,声如雷鸣。 “你真的明白伱在做什么吗?泰拉本就因我的存在而饱受混沌之力的浸染,而现在,你主动在这里让人呼唤了我。你让这里成了一名神祇的祭坛。” “如果不这样,你要怎么回来?” 帝皇微笑着反问,那是一个胜券在握的微笑。 “奸奇的计划是一环锁着一环的,祂既然偷走时间,吸引你离开泰拉,就证明马格努斯根本不重要。祂的目的是什么?是引你离开泰拉。祂带着你在宇宙内四处穿行,刻意拖延时间,不正是为了这一刻吗?” 他抬起手,指了指那把剑。 “祂想杀死帝皇。”这个虚弱且疲惫的人安静地说。“而帝皇无法与德拉克尼恩为敌,同理,马卡多也不行,禁军也不行,泰拉上的任何人都不行。只有你可以,卡里尔。” 眼眶中燃烧着复仇与憎恨之火的神祇闭口不答,网道深处的破碎声继续传来,持续蔓延,无可阻挡。泰拉已经成为了一位神明的祭坛,而网道.无法继续存在。 它将破碎。 “功败垂成。”帝皇低声说道。“终究还是要我自己毁掉一切,但这不要紧,不破不立。” “既然祂们这么想要一场战争,那我们就给祂们一场战争。既然祂们这么想要一位神祇,那我们就给祂们一位神祇。” 他抬起头,透过复仇与憎恨之神的面具凝视起了那个存于其下的人。他的凝视是如此直接,如此锐利,直达人心。 然后,他缓缓开口。 “替我给他们传达一个命令吧,神明。然后,我们便可并肩而战。” —— 自战争开始四个小时二十二分钟以来,罗格·多恩的通讯耳麦内终于有沙哑的声音传来。 他立刻中断了手上的一切动作,他的兄弟费鲁斯·马努斯和福格瑞姆也是如此。而若是有人能将视野放远,将视线放至整个泰拉,便会四处看见相同的景象。 惴惴不安的平民们为街道上的广播喇叭而驻足,焦头烂额的贵族和高官们欣喜若狂地等待起了通讯中的下一句话有无数人听见这个声音。 所有人都听见了这个声音,甚至包括网道中的战士们。 拉·恩底弥翁也是其中一人,他的统领康斯坦丁也是其中一人,放眼他们身后,就连机仆也同样听见了这个声音.就连机仆也为之驻足不前。 那么,恶魔们呢? 当然,它们当然听得见。于是它们颤抖,畏惧、饱含恨意地吼叫,杀戮被停止,遇见天敌般的恐惧感迫使它们僵硬了身体。 可是,为何?为何会这样?到底是谁在说话? 后世有学者记载,在这一日,在泰拉破碎之日——帝皇进行了一场简短的演讲,全篇不过五十五字,却在此之后激励了人类长达一万年。 无数人念诵它而死,无数人念诵它而生。 “泰拉上的忠诚者们,战士们,帝国的子民们。” “就是此刻了。” “已无逃避的意义,已无撤退的机会。只有奋战,唯有奋战。” ”为了人类而战吧。” “至死方休。” 最后一章写不出来了,明日还。 另外,本章有关德拉克尼恩到底为什么能杀伤帝皇的解释全是我自己强行解释的,希望合理,务必不要把这当成官方设定。 (本章完) 130.泰拉(九) 拉·恩底弥翁停下了他挥舞双剑的动作,非常突兀。这两剑本该一剑刺中那恶魔的咽喉,另一剑刺中胸口的,但他停了下来。 已经没有挥剑的必要了。 有熊熊烈焰从那呆愣住的恶魔身后猛地袭来。金色,如烈阳般升起,不过只是刚刚出现便令迷雾消散,黑暗褪去。 恶魔们开始尖叫——灾厄! 它们不断地吼叫着,痛苦到有如正在被肢解。 拉默默地放下手中剑刃,毫不意外地听见了他主君的声音。永远如此,他会在战争开始时问候每一位禁军,与他们单独交谈。 +撤出网道,在入口处驻防。康斯坦丁会告诉你们该怎么做。+ +主君!+ +时日已至,拉。你曾有另一个命运,但你无需再遭此苦难。+ 他主君的声音从网道深处传来,带着冰冷,带着无情。但他仍在解释,如此便已经足够。 +去杀戮。网道的深处正在碎裂,它究竟会破碎成何等模样就连我也不会知晓,但我们仍可保住这最后一段,希望仍存。去为我荡尽邪魔,拉。+ “遵命,主君。” 保民官拉·恩底弥翁低声回答,他将双剑归鞘,转身开始奔跑,一如从前,一如其他所有人。 这支悍勇的军队在数小时前不发一言便冲入了网道中,试图拯救人类之主。现如今,他们也将撤退至门前守侯,等待一次凯旋。 有人满心疑惑,满心担忧,有人却平静如深渊寒铁,毫不在乎恶魔们的惨叫。其中以金甲的卫士们数量最多,实际上,他们每一个都知道现在正在发生什么事。 泰坦内暴躁的机魂破天荒地安静了下来,神甫和机仆们念诵着他们二进制的语言紧随其后,寂静修女们眼含热泪地转身离开,悬浮艇、装甲车、摩托等载具的轰鸣声前所未有地整齐划一。 万夫团跑在最后面,他们有默契,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但他们也有一点小小的私心。 至少此刻有,至少在这个时刻,他们拥有这么微不足道的一点私心——他们想见证主君的伟力。 帝皇允许了。 于是他们看见了。 千百万个恶魔如正在融化的蜡像般在他们周边化作潮水,曾经噩梦般凶恶的无生者如今却在无尽的苦痛与瑟缩中成为了一滩滩崩坏溶解的血水。 无法抵抗,抵抗的下场便是死亡,但若放弃抵抗只会死得更快。其中那些最为强大的存在还可狂怒咆哮,作为邪神力量碎片之一的它们吠叫着亵渎的语言,诅咒着禁军们的主君。 火焰看似不做任何回答,只是灼烧着每一只恶魔,使它们化作血水,化作青烟——然后,突然间,火焰的颜色便彻底地转变了。 从金色变为了漆黑的怒焰,暗红做底,晦暗如血。黑色的雪开始在网道内飘荡,狂风渐起,期间还伴有雷鸣。地面变作了黏腻的泥沼,黑得仿佛熄灭的太阳。 数不尽的冤魂从中伸出它们的利爪,将这些邪神的碎片带往了只属于冤屈亡者的世界 这下,就连强大者也开始不再狂妄。它们明白这是什么,没有谁比它们更清楚这种同样出自混沌的极端力量意味着什么。 但是,已经晚了。 它们来此,以为自己能大快朵颐,能宣泄每一种属于它们的极端情绪,但它们错了。现在的网道里没有它们的食粮,没有活人可供杀戮或折磨 唯有杀戮,唯有复仇。 哀嚎声开始转变,在烈烈风中,咆哮与诅咒灾厄的声音逐渐被另一种声音代替了,一种僵硬的声音。在燃烧的怒焰中,死去的亡者们于此刻缓缓站起。 骨架熔烂,盔甲破碎,有些人失去半身或肢体,便由火焰补足。另一些则是被恶魔咬掉了头颅的无首尸体,但同样也可继续战斗,怒焰捏造出了它们生前的模样,栩栩如生般显露原样。 一张又一张缠绕着火焰的怒面,一张又一张挂着狰狞笑容的死者之面,就连机仆和平民也都存在其中. 复仇是公平的,它给予所有人机会。 而这并非结束,甚至谈不上开始。那金色的烈焰又回来了,无数虚影从中冲出,身影不过数秒便已变得凝实,只属于帝皇的灵能之火在他们的身躯上燃烧。 万夫团、阿斯塔特、辅助军。机仆、平民、机械神甫。怒焰与金焰混杂在一起,满怀憎恨的复仇者与忠诚者们放声大笑。 禁军中死去的那些尽数披挂金焰,长矛犹如天上炽阳。他们一往无前地开始冲锋,踏碎尸骸,踏入网道深处,去迎接他们的主君。 帝皇之子挥舞着他们的旗帜,曾为父亲刀剑相向,如今则再次并肩作战。他们的盔甲不再华丽,变得熔烂,变得焦黑,手中利刃锋锐却尤甚从前,手起刀落间便是一场场屠杀诞生。 战犬和他们的角斗士部队一如往日般配合无间,努凯里亚人与他们的兄弟姐妹站在一块,他们来自群山,来自雪地,来自森林,曾为不公而战,曾为解放而战,如今则只为人类与复仇而战。 此刻,他们身处泰拉,身处群魔肆虐之地,却依旧勇敢,依旧忠诚。 在他们身边是暗鸦守卫的致命杀手,就算死后仍可遁入暗影,在燃烧的火浪中执行着残酷的突袭。双爪只要探出便是一次杀戮,腐臭的以太血肉溅上他们漆黑如墨的盔甲,却没能留下半点污浊。 极限战士们位于侧翼畅快杀戮,数量最多。或来自考斯,或来自家乡的其他世界。他们没有话要讲,该说的话已经说尽了,只需杀戮即可。他们没能守住自己的家乡,却仍可让泰拉享有片刻安宁。 他们身边是钢铁勇士与死亡守卫,钢锤与死镰并肩而行,以绝对的冷酷屠戮着人类之敌。两支军团过去鲜少并肩作战,如今却默契到可怕,钢锤前脚砸落,死镰便紧随其后,立刻降临。 辅助军的精锐紧随其后,一个被剥了脸皮,手脚为黑焰所代替的军士挥舞着他连队的旗帜,带领着亡魂跟上了阿斯塔特们的脚步。他们脚步轻快,犹如身负无物。 火蜥蜴们冲在最前方,手中致命的钷素喷火器如今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们一个眼神便能燃起火焰,伏尔甘之子们墨绿色的盔甲此刻已变得焦黑,其上龙鳞却仍然闪亮。 机械教的神甫与机仆跟在他们身边,哪怕是那些没有装载语言模块的机仆如今竟也开始口吐人言,高呼欧姆弥赛亚之名,高呼复仇之言。 放眼望去,几乎人人手持武器,身穿盔甲,唯有平民们不曾——但不要以为他们会就此罢手。 若没有武器,便使用拳头。若拳头无法击败敌人,便使用牙齿。 野蛮、原始、凶残。可这不正是蛮荒时代的人类会使用的武器吗? 在长矛和石斧未曾发明的年代,人类就是以此保护自己。正好,现在无需任何所谓文明与道德,那便退化吧。 退化至蛮荒年代,退化至三两个野蛮人便敢于追逐成群野兽的时代。退化至所有东西都要畏惧火焰和人类的时代。 看见人类出现便要跑,不跑,便要死。躯体会被吞噬,头颅会被剃干净,作为纪念品,骨头被磨尖打利,制成武器,然后用来杀戮更多的同族。 就是如此,只能如此。 逃吧。他们狞笑。正如我们当初一样。 他们一拥而上,扑倒正在燃烧的野兽,在它们的哀叫声中抓住了那燃烧的躯体,啃咬、或者滑稽的拳打脚踢。 邪魔们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遭逢如此巨大的耻辱,它们怒极,试着继续杀戮,但平民们却仿佛无穷无尽。 杀一个,便有另外的两个扑上来。杀两个,便有另外的四个扑上来。永无休止,决不退缩。无畏到甚至令恶魔心生畏惧。 毕竟,已经死过一次,还有什么好害怕?父亲的仇,母亲的仇,孩子的仇——这些仇恨沉甸甸的压在心头,化作漆黑的火焰。 那火焰告诉他们,已没有畏惧的必要。 在这场邪恶的战争中,平民被杀得最多,可如今也回来的最多。有人身穿锦衣华服,有人身穿破旧的布衣,有人浑身鲜血,有人灰尘满面. 他们曾经都有名字,但这名字现在不重要了,他们是人类,他们只有一个目标。 复仇。 神圣的、正义的、甜美的、畅快的复仇。 怀抱有无上憎恨,忍受折磨,从亡者的世界归来,站在齐腰深的血海中,赤手空拳的面对邪神的野兽—— ——“来啊!” 一个男人呐喊,声音破碎到近乎吠叫。 他抓住一个恶魔,把它扑倒在地。那东西为了遥不可及的生还而刺穿了他的胸膛,挣扎起身,想要逃跑。男人畅快地大笑起来,他追了上去,死死地抱住了恶魔,就此一同被黑焰带走。 他旁边站着两位母亲,一人正在哭泣,另一人则撕心裂肺地狂笑。 但是,无论是哭泣者,还是狂笑者,她们都没有松开手。她们手中抓着一只猎犬,后者试图脱逃,却被母亲们硬生生地以手卡住了嘴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火焰烧灼自己。 在她们身后,有一个穿着贵族长袍的男孩用全身力量砸烂了一具腐尸的头颅,脸上似哭非笑。 两个战斗机仆紧紧跟在男孩身后,胸膛上印着考斯的印记。本不该有任何自我意识的机仆如今却发泄地吼叫着,死灰色的皮肤上缠绕着跳动的怒焰。 他们过去可能是死刑犯或没有知觉与理性的克隆人,但他们现在什么都有,至少,他们拥有了作为人类该有的一切。 喜、怒、哀、乐——以及最为重要的一件事,让人类之所以成为人类的一件事。 团结。 伱杀了我们中的一员,你便要偿还。十倍偿还,百倍偿还,如若不够,便继续下去,直到我胸中怒火平息 如此无畏的奇景,本该少有,此刻却在战场各处不断上演。可以称之为奇迹吗?恐怕不行,因为正在这古老遗迹中上演的事情不是奇迹,只是一次怒火的释放,是顺理成章之事。 人类是会疯的。 你把他们逼迫到了极点,他们就是会发疯。肾上腺素,怒气上涌,眼睛通红——然后行使暴力。 那么,这场战争呢?有人会为它冠上正义或公理之类的名头,也会称它为神圣之战。 但归根结底,它不过只是一次复仇。 为父母报仇,为孩子报仇,为家园报仇,为所有曾流过血的人报仇——天经地义,就是如此。 而网道深处还在不断破碎,过去曾由灵族建造的古老造物此刻却碎了个七七八八,连同机械教的血汗一齐化作飞灰。 只有少数迷宫般的曲折弯绕仍然存在,战场为此变得拥挤,恶魔们则朝着破碎的深处奔涌而去。 逃,必须逃跑,只有逃跑才能远离这可怕的景象——它们过去不知恐惧,但它们现在知道了。于是这种感觉便立刻铭刻在了它们的心中。 而这些野兽们其中最为狡猾的那些则试图借着迷雾离去,它们自以为是,想拿同类做诱饵,以此通过迷雾回到它们最开始涌进这迷宫的地方,从那里回到混沌的风暴中去。 但它们没有机会,因为迷雾中早有它们的同类于此等候。 为首之魔曾名为费尔·扎洛斯特,如今则是一只身形巨大,头顶狰狞双角的人形恶魔。 皮肤惨白,装甲扭曲,紧密地贴合在他如今的身躯上。灰烬倒悬,每一粒都是一把亟待射出的可怕子弹。 悬挂有利刃的蝠翼在脊背两侧狰狞的舒展,他的眼睛仿佛两个黑洞,暗红色的细密纹路在破碎过一次的脸上悄然盛放,如血腥之花。 面对群魔,他无声地冷笑,然后是标志性的轻声细语。报丧鸟开始为它们报丧,报它们自己的丧。 “无处可逃。” “前来领死吧。” —— 马卡多猛地睁开眼睛。 他知道,他预案中的一个成功了。他为此感到了一种冰冷的喜悦——他几乎想亲自去嘲笑那帷幕后的邪神们了。 残害忠良,献祭世界,计谋百出,机关算尽.又能如何? 你们终究只是躲在亚空间里的寄生虫。四个见不得光的东西,也想妄凭一群肮脏的无生者,所谓的恶魔,所谓的邪神碎片来泯灭人类的希望? 在皇宫中,掌印者无声地微笑。 皇宫外,狂风四起,土地翻转,变作冰川。所有人都能察觉到,有某种事正在发生,就在这里,就在这神圣的泰拉之上。 醒得早,睡不着,所以先写一章4k的补昨天的,睡醒再写剩下的。 请多多评论,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另外推荐三本书,圣墓之影,弃铁者和不朽钢铁,法比里斯夺还战。都是翻译庭大佬作品,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看一眼。就这样,作者补觉去了。 (本章完) 131.间幕:苟活者们(一) 有一粒漆黑的雪从天而降,落在了阿库多纳的肩甲上。首席剑士本人却并不在乎它的存在,只是大步前进。 实际上,他不在乎很多事——比如这雪,或其他雪,或狂风与闪电. 那么,他在乎什么? 首席剑士表情漠然地踏过一具尸体,那一粒并不特殊的雪就此划过他的肩膀,落至了死者的眼睛中。 死者的眼睛肿胀而浑浊,带着血丝,他的鼻腔中流着鲜血,脸上仍然带着痛苦的表情。他的胸甲已经破碎了,半只残破的帝国天鹰在坚强地挺立,却仍然无法阻挡胸甲主人的逝去。 象征终究只是象征,无法真的带来什么保护。或许偶尔可以吧,但现在不是那个‘偶尔’到来的时刻。 他的惨状能证明他死前经历了何等残酷的战斗,而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那一粒雪开始在这惨死士兵的眼睛中融化,然后是更多雪,仿佛无穷无尽,从天而降 不过数秒,他和他周围的无数尸体一同被暴雪掩埋。其中有朝圣者,也有诸多平民。只有数辆兰德袭击者的残骸还顽强地从雪地中探出了自己的炮口,冒着黑烟。 那么,跨过他的阿库多纳呢?他是否有在和这始作俑者战斗,有在和造成此等惨案的凶手殊死搏斗? 暂时没有。 而且,事实上,阿库多纳也不会用战斗来称呼这件事。 他轻柔地旋转着自己的双刀,孤身一人走进了一片漆黑的雾气中。在过去的八个小时内,阿库多纳已经看见了无数片类似的黑雾,其中影影绰绰,魔潮贪婪的涌动。 他对它们不陌生,他很清楚它们的出现代表着什么——屠杀,仅此而已。 屠杀平民,屠杀军队,屠杀阿斯塔特无数场相似或不同的血腥之死正在泰拉各地上演,而凶手甚至无法被命名。它们形态各异,或丑陋,或恶心,或干脆地超越理性所能描述的范畴。 在过去的八个小时内,阿库多纳已经见过了太多‘它们’。如果用较为风趣幽默一些的说法来谈论此事,他会说,自己快被丑死了。 他在巢都内见过它们,在某处地下避难设施内见过它们,在男人女人和孩子们破碎的尸体中见过它们 他本以为自己会麻木的,然而,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事实并非如此。 他还是会想起那些死者,并想起他们的眼睛。沉默着,阿库多纳竟然奇迹般地逆推出了这场屠杀是如何进行的。 第一波被杀戮的对象应当是那些虔诚的朝圣者,但杀戮的速度被这些恶魔有心放慢了,其目的是什么?他暂时没有答案,而那些赶到的防卫军恐怕也没有答案。 好在,他们已经不需要所谓的答案了,他们已经死了,就死在朝圣者们后面。 阿库多纳眼前出现一片模糊的景象,他看见鲜血,看见尸骸——但这画面仅仅持续了半秒不到,在这之后,死者们便被永无休止的暴雪彻底掩盖。 他们的抵抗和战斗有意义吗?没有人能给出答案,毕竟他们没有救下任何一个朝圣者,也没能对魔潮造成任何可观的杀伤。 但他们在死前发出了求救的讯号,阿库多纳收到了消息。 更正:只有阿库多纳收到了消息。 所以,这是一场一个人的支援,听上去是否很可笑?答案是肯定的,但他仍然来了,他必须来。 战争开始至今已经过去了八个小时,可泰拉的通讯仍然没有任何要恢复的征兆。 阿库多纳早在出发参战的时候就将他的通讯对全频道开放了,截至目前为止,仅有几个地区勉强地抢修好了仪器,保证了基本通讯,使他收到了讯息。 他也曾尝试过,想和他们建立基本通讯。他成功过那么几次,非常幸运,但幸运的并不长久,这些通讯连接的持续时间都不长。 他们往往只能在剧烈的干扰中说上几句话,然后就此失去联系。 阿库多纳如今已和过去大不相同,可他没有扔下自己的战术素养,他仍然明白现在泰拉的局面到底有多么糟糕——通讯、信息和情报,这些东西是军队的命脉。 少了它们,军队便只能各自为战,而各自为战对于一支军队来说是致命的事。 但他们现在只能如此. 漫步在黑雾之中,帝皇之子的首席剑士结束了他的思考。他的耳边传来了一阵又一阵的古怪吼声,很是剧烈,像是已经发现了他的到来。 对此,阿库多纳却显得无动于衷,因为他耳边有一种更强的声音正在回响。 那声音是一种死前的嘶吼,带着绝望,也带着仇恨。 “我们需要支援!”声音吼道。“重复!我们需要支援!” 可你们在哪呢,士兵?阿库多纳想。你甚至没有告诉那些可能收到这求援信号的人,你们到底在哪坐标,地点,地标性建筑,这些通通没有。 伱要指望他们如何前来进行拯救之事? 他笑了,因为一阵充满威胁和恶臭的劲风, “没事。”阿库多纳轻声开口。“至少我听见了你们的声音,我来了。” ——是的,他不是通过通讯仪器发出的信号接收到这个求援请求的。 黑暗来袭,在恶臭的风中,一只狰狞且巨大的野兽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这袭击是何等突然,何等迅疾。劲风不过才刚刚吹起,而袭击者已经抵达。 那獠牙密布的嘴离阿库多纳的头颅近在咫尺,他甚至能清晰地透过目镜看见这个生物嘴部的构造。 交错的尖牙一圈圈旋转着长在了肉色的口腔之内,残肢断臂遍布其中,本该是食道的地方则是一张扭曲的人脸。那脸太过狰狞了,以至于阿库多纳根本无法推测出它的性别。 他眯起眼睛,不急不忙地后退了一步,同时左手猛地挥起。 仿佛有电光闪过,剔骨军刀从下往上顺畅地切进了这只野兽的下颚,从上颚穿出。血液飞溅,它咆哮一声,无视了伤痛,竟然开始穷追不舍。 阿库多纳不急不缓地连连后退,每一步都妙至毫巅,恰巧可以躲开它的噬咬,而恶魔则并不放弃,持续追击,它似乎意识不到一个能如此轻易躲避它攻击的敌人到底意味着什么。 又或者,它有另外的依仗。 追击一共持续了五秒,在第二秒后,它那道狰狞的伤口居然就已经痊愈。 首席剑士自然看见了此事,他了然地微笑一下,忽地握紧了双刀,有晦暗的血光从他双臂盔甲之下陡然绽放。 漆黑之焰开始在双刀之上熊熊燃烧,野兽此刻方才意识到自己正在追击什么东西。它隐含畏惧地咆哮一声,便想转身离去,但却为时已晚。 “无处可逃。”阿库多纳亲昵地对它低语。 在之后的三秒内,刀刃的斩击便如暴雨般落下。 阿库多纳畅快淋漓地挥着军刀,有一种隐秘的、属于他人的复仇渴望正在他心中绽放。他明白,自己是个代行者,但他何曾没有仇怨? 他笑了,笑声在黑暗中蔓延开来,火光愈发旺盛。 待到刀光平息,此前还体型巨大的恶魔此刻已经皮开肉绽,肉骨分离,一张狰狞的人面在热气腾腾的血肉中挣扎了起来,而阿库多纳则抬脚踩住了它。 他没有急着用力,只是缓缓举起了双手,双刀在他头顶交叉而过,轻轻碰撞,发出了冷厉的声响。 他不急不缓地打量着四周,数秒之后方才让刀刃猛地挥下。 鲜血洒落四周,在黑暗中溅起了一滩滩涟漪,数不清的恶魔就此狂吼着现出身形。 它们当然知道眼前之人如今是什么,以及将要成为什么——但他现在还不是,他仍然拥有被杀死的价值。恶意开始在黑暗中涌起,贪婪、渴望鲜血、渴望晋升. 阿库多纳自然能感知到它们的想法,昔日无法理解的恶魔面貌对如今的他来说,已经不再是无字天书一般的谜语,又或者是让他去作画那样的无从下手。 首席剑士缓缓地扭了扭脖颈,双手再次抬起,如做邀请。恶魔们应允了这个邀请,于是血腥的争斗就此上演。 咆哮、怒吼、狂笑——所有的这一切都被深重的雾气掩埋了,无人能窥得后方的景象。 二十又五分钟后,阿库多纳方才一瘸一拐地走出了那片迷雾。 他的盔甲上满是伤痕,头盔也已破碎了半边,脸上满是血迹。他湿漉漉地走进雪地,身上冒着热气,漆黑的血还在不断地落下,永无休止。 阿库多纳摇晃地倒在了地上,沾满鲜血的军刀安稳地待在了刀鞘之中。他侧过头,双手深深地陷入了雪地之中。 杀了多少?他问自己,然后得到一个数字。 三十三.不,是三十四,如果算上最开始的那只。 听上去不多,但这个数字其实已经远远地超过了他从前的极限。 撑着雪地,阿库多纳勉强地翻了个身,仰躺着,凝视起了阴沉的天空。他的伤势正在迅速恢复,这并非毫无理由的馈赠。 他能清晰地察觉到自己正在付出的代价,以及那个像是警告般存在于心底的极限——只要超过这个极限,他恐怕就会成为另外一种生物。 但是 他呼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空气,从地面上缓缓地站了起来。臂甲再一次随着动作破碎,化作飞灰,倒悬着飘向了天空,它们的颜色和那些云层一样晦暗。 阿库多纳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双手,准确地说,是看了眼那些名字。 在刚刚的争斗中,他刻意地没有呼唤他们。 下一次吧。他想。 他开始再次行走,身形很快就隐入进了风雪之中,再无任何人能寻见他曾出现过的痕迹,有如一个鬼魂。 而他绝非唯一的那一个,在此刻的泰拉大地上,有六百二十三个像他这样的鬼魂正在漫无目的地游荡,他们的耳边缠绕着死者的呓语 此后余生,只要一息尚存,他们便永无安宁之日。 还有一章4k的。 另外,间幕的故事是各方在整个泰拉之战中的反应,我会尽我所能将所有人的遭遇和改变描写出来。当然,这不会耽误我回到泰拉的主线剧情上去。 (本章完) 132.间幕:苟活者们(二) 截至目前,这场突如其来降临于泰拉的战争已经开始了八个小时。 那道自皇宫内冲天而起的光柱昭示了它的开始,可惜的是,只有很少人才能意识到那刺破云层的光柱到底意味着什么。 相较于多数听见帝皇的演讲,知道有一场战争降临于泰拉的民众和士兵来说,这一小部分人则十分不幸。 他们知道事情的全貌。 他们知道这场战争何时开始,知道它为何开始,也知道他们接下来即将面临什么样的重重艰险——他们知道如此之多的事,那么,为何他们会是不幸的呢? 答案很简单,因为他们不知道它将何时结束。 毫无疑问,这带来了更多的、更大的痛苦。 然而,作为这痛苦的人之一,福格瑞姆却在凝视着那道光柱时情不自禁地微笑了起来。 此时此刻,他站在一面高耸的城墙之上,寒风凛冽,黑雪狂舞,探照灯的灯光还在艰难地保持明亮,光线却已经被吞噬大半。 他的模样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然而这丝毫无损那笑容的美丽,人们情难自禁地抬起了头,开始仰望。他们想从凤凰此刻的微笑中得到一些东西,但并非寻求支撑或坚强。 他们已经足够坚定了,否则此刻便不会站在这里,手提光枪。男人或女人,老人或年轻的孩子——除去那些真的无法作战之人,人人手中都提着武器。 他们都听见了人类之主的话语,他们也正是为此站在这里,士兵、平民,此刻都肩并着肩. 在他们身后,则是重重严密的防线,每一步都有重兵把守。 帝国之拳那明亮的黄色装甲在风雪中清晰可见。除了他们以外,还有钢铁之手军团那冷酷的铁灰色,守卫的职责与荣光在极端的严寒中毫无惧色地绽亮。 而顺着防线自下蔓延,便能看见被鲜血和尸体染红的街道与破碎的巢都,火炮和坦克的轰鸣无处不在,无数战士都正在桥梁和废墟中奋战。 忠诚者们正在与魔潮正面相撞。 费鲁斯·马努斯收回他远望的视线,朝下看了一眼。他看见一片黑压压的人群,密密麻麻,甚至占据了整个要塞前方的宽阔广场。 要知道,这里能足足摆下四个军团,此刻竟然显得满满当当地——然而,这竟然并不影响要塞后方的兵源前去支援下方巢都。 罗格·多恩的设计永远如此可靠。 他在要塞的地底布置了一条专用的通道,通过它,战士们可自如且隐秘地直接奔向巢都战场,或是从中返回养伤。 念及至此,铁手不由得转头看了眼顽石,不出他所料,他的兄弟仍然双眉紧皱,正低着头,在一块数据板来回点按——这当然不是在做演讲方面的准备。 此刻,他不过只是正在数据板上确认通讯的恢复情况。费鲁斯摇摇头,他明白他的兄弟肩膀上到底扛着怎样的重担. 而他更清楚,罗格·多恩绝不需要任何怜悯或同情。 他又转头看向福格瑞姆,凤凰此时的微笑与昔日大不相同,但这并不妨碍他吸引最多的注意力,多数人都正在看他。 费鲁斯对此没有意见——人与人性格不同,才能自然也各不相同。他是个很好的将军,而且很有可能是银河中最好的。 可若是谈起外交或演讲,费鲁斯则自认为他远不如福格瑞姆。 他那天生的属于征服者才能具备的阴沉与威严会让多数人对心生敬畏,在帝国内,他得到的评价与名誉也多数都与战争方面相关。 福格瑞姆则不同,但也绝非艳俗的打量或对美丽事物的渴望。人们尊敬他,喜爱他,并渴望追随他——从前便是如此,此刻也未曾有半点改变。 费鲁斯对此坦然接受。 他追求完美,但绝非不能接受自己的缺点。念及至此,他不由得想起了过去的福格瑞姆。 和他不同,彻莫斯人在某段时间极其厌恶自己的失败,从不与任何人谈论那些微小的不足,甚至显得暴躁易怒。 有趣的是,这种情况却在他们跟着帝皇从诺斯特拉莫回归后有了改变。 福格瑞姆再次变回了最开始的模样,一个虚心向上的求道者,在能力允许的范围内尽善尽美,而非追求那些遥不可及的虚妄之事,例如不流一滴血拿下某场战争 费鲁斯没有再想下去,强迫自己中断了思绪。他能听见罗格·多恩将数据板挂回腰间武装带上的声音。 看着那武装带,铁手居然罕见地笑了一下,幅度微不足道,却还是立刻引来了福格瑞姆的注视。 “你在笑什么?”凤凰轻声询问。 “只是想到了一些有趣的对比。”费鲁斯沉吟着回答。“远在中世纪的骑士和战士们也同样使用武装带来随身携带他们的武器,人们似乎从很久以前就开始需求将武器随时带在身边了。” “而从本质上来说.”多恩接上话,短发在风中舞动。“我们的武装带除去材质特殊,携带武器也不同以外,和他们所拥有的并无任何区别。” “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吗?”福格瑞姆温和地发出嘲笑。在黑暗中,他的右手悄悄地按动了一个按钮,一阵代表着演讲开始的噪音开始在广场上蔓延。 “当然值得。” 费鲁斯无奈地回答。他还是很严肃,或者说,正在尽量地保持严肃。在这样的表情中,他的无奈迅速地远去了。 罗格·多恩瞥了他们一眼,什么也没说。费鲁斯则再次开口。 “这意味着我们自古以来就在和武器作伴,我们需要武器,为此要想方设法把它带在身边.这意味着,从古至今,人类一直都在遭受各种威胁。弓箭、皮甲、长剑——爆弹枪、动力甲、链锯剑。” 费鲁斯停顿半秒,用一个强而有力的手势加重了自己的语气。 “而我们的先祖挺了过来,挺过了每一次灾祸,每一次可能导致他们灭亡的危机,否则我们便不会站在这里。” 他伸出双手,抓住城墙的墙壁,威严地凝视着广场上的士兵与民众,无人打扰他,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等待着戈尔贡的下一句话。 “我们继承了祖先的鲜血与斗志,延续至今。想一想,帝国的子民们,现在的情况与我们的历史是如何相似?同样的武装带,同样的生死存亡危机——!” “我们和祖先一样,也站在了毁灭的边缘.” 他伸出手,举起了破炉者。在黑暗中,破炉者发出了轻微的嗡鸣,森蓝的电弧开始在锤头上缠绕,也照亮了费鲁斯·马努斯的脸。 此时此刻,他的眼眸璀璨无比。 “我已无话可说,来战斗吧,来并肩而战吧。” —— 索尔·塔维茨以猛力挥动他的动力剑。 剑锋残酷地透体而出,污秽的以太血肉在分解力场中一点点破碎,然后是强韧的骨骼。在咆哮声中,一个恶魔就此被一分为二。 热气腾腾的恶臭内脏和正在分解的血肉一齐摔落地面,鲜血溅了他满身。但这仅仅只是开始,还有更多恶魔正在冲出,妄图染指他们身后之物,而此事绝对不能发生。 至少,塔维茨能以性命保证,在他们完全死去以前,不会有任何一个恶魔能够踏进绝境要塞内部的星炬大厅。 为此,他们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吾即雷霆,吾即闪电!” 一声陌生的战吼从塔维茨侧前方传来,帝皇之子一面继续杀戮,劈砍魔潮,一面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眼那个顶在最前方的人影。 他一身金甲,样式古朴,臂甲与腿甲处都点缀着闪电与猩红。他手持一把巨剑,勇猛无匹,每挥出一剑便有数头恶魔同时死去。 闪电缠绕在那把宽厚的巨剑之上,也照亮了他的脸——那是张铁面,极端无情,工匠冷酷的敲击构造出了它狞笑的弧度,其上满是鲜血。 坦白来说,塔维茨从未见过如此残暴的战法,每一击都力图带起更多的鲜血。这个自称为雷霆的战士浑身上下都是谜团,若有时间,若他愿意,塔维茨会非常希望能和他坐下来谈谈。 他知道,自己必定会听见一个又一个的好故事. 但现在不是时候。 “撤离!回到阵线中来!”一个声音在他们身后咆哮道,带着机械和电子的底色。“火炮已经填装完毕了!” 他话音落下,一轮精准的死亡之雨便从机械教们精心维护的枪支中射了出来,万机神的荣光和愤怒都在此刻得以显现。 各式武器轮流上场,在这极端宽敞的隧道中无私地分享着死亡。大批大批冲出迷雾的恶魔被打成了筛子,其中最为强壮的那些也不过只是稍作抵抗。 但它们毕竟是恶魔,有身姿妖艳者与肥胖腐烂者很快便走上阵前,开始以种种邪法试图阻拦塔维茨和其他战士撤离的脚步。 摄人心魄的靡靡之音与足以使死者复生的瘟疫开始迅速传播,眼看便要让阵线崩溃——关键时刻,却有一道金影强硬地逆着人群,冲锋而去。 “邪魔!” 雷霆咆哮着劈下手中巨剑。他是一跃而起,当头斩下手中利刃的。完全不想着自己能不能回来,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即杀了那两个惑乱战线的怪物。 塔维茨看见了这一幕,脚步顿时停止,帝皇之子毫不犹豫地开始发足朝着那边狂奔。 短短一秒内,他便已经判断出了当前的局势——援兵还在赶来,掌印者已经调集了巨量的人手和火力来保证星炬厅安然无恙,他们只需守住这一波即可. 所以那两个东西必须死。 “掩护他们!” 一名指挥官当机立断,立刻下了命令,凡人士兵们马上转移火力,怒吼着将一发发子弹打向了敌人。 他们为塔维茨的奔跑争取到了一些无需理会恶魔或复生行尸骚扰的安静时光,也让他提前五秒赶到了雷霆附近。 此时此刻,他正和那通体粉红色的妖艳长舌怪物战在一起。后者身姿虽然妖娆,动作却灵敏到令人难以置信。若不是巨剑宽厚,随便一挡便可遮住半身,雷霆此刻恐怕早已落败。 塔维茨看准机会,拔出腰间来自机械教的新枪,抬手便是一发等离子打在了那东西脸上。 雷霆紧随其后,挥剑将它焦糊的身体劈成两半。那肥胖腐烂的怪物却也没有闲着,它抓住这个机会朝他们释放出了一阵恶心的昏黄色瘴气。 关键时刻,雷霆却狞笑着抬起了左手,一根黑黝黝的粗大枪管探出手甲下方,钷素火焰立刻开始燃烧。瘴气被烧灼一空,甚至引起了连环的爆炸。 在火光中,塔维茨再次开出一枪,仍然精准地命中了那肥胖恶魔遍布脂肪的肚子上的一张大嘴。它哀嚎起来,而火光此刻方才散去,巨剑从中显现,以极端的暴力从头到脚将它彻底斩碎。 “为了统一!为了统一!” 雷霆狂笑起来,右手再次横斩,数只恶魔立刻死去,塔维茨则扔下一连串的碎片手雷,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他知道雷霆跟得上——实际上也的确如此,那比他高大不少的残酷巨人低沉地闷笑着,在奔跑中稍微靠近了他一些。 “做的不错啊,后来者.”他夸奖道,语气却带着点不知从何而来的嘲讽。 帝皇之子瞥他一眼,回道:“彼此,你这不知死活的家伙。” “死亡有何惧?!”雷霆高声反驳。“荣耀之死乃我毕生所求之物,帝皇之子的索尔·塔维茨!你可知何为荣耀?!” 塔维茨闭口不答。 他当然知道了,但他现在没有荣耀可言——是的,他的确在为人类与帝国而战,但他没有荣耀可言。 他是个脱逃的家伙,他离开了他的军团和原体,只此一点,便让塔维茨无法让自己回答那个问题。 眼见他不回答,雷霆倒也没有追问,只是在回到防御工事后第一时间摘下了自己的头盔,露出了自己的脸。 他的皮肤是一种粗糙的古铜色,鼻梁高耸,双眼狰狞地吊起。只一眼,塔维茨便确定此人久经战争——但问题在于,他到底是谁? “伱是谁?”塔维茨干脆地问。 “慢慢想去吧。”雷霆大笑着回答,将头盔甩了甩,夹在了腋下。“不过只是个苟活至今之人罢了。” 言罢,他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嘹亮的战吼。 “为了统一!” 终于写完了 (本章完) 133.泰拉(十) 网道在燃烧。 重复,它在燃烧——帝皇的造物,机械教呕心沥血,付出无数血汗紧随欧姆弥赛亚身后造出的宏伟奇观正在燃烧,崩塌。数年苦工,无数期待,如今尽成灰烬。 而这一切都被拉尽收眼底。 保民官的双拳缓缓紧握,地狱般的火光照亮了他的盔甲。他提着双剑站在网道那巨大的灰白色入口门前,不发一言。 头顶有警示灯闪烁,喧闹,但也应该喧闹。大厅内轰隆作响的上万台机械正在逐渐过载,高耸坚固如山崖般的墙壁上此刻也正在被电弧肆虐。 洁白的大理石不可避免地留下了焦糊的痕迹,还有一个又一个的深坑,旗帜倒是仍然飘荡,但是,还能飘荡多久? 拉抬头看向王座厅的穹顶,有明亮的白炽之光正缓缓洒落,使人口干舌燥,兵刃颤抖。他又转头看向那些正在颤抖的机器,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它们崩溃的原因。 能量输送管道和转换器无法承载网道内涌出的力量,因此才背弃了自己的职责。但没有人会去责怪它们,神甫们不会,工人们不会,拉也同样如此。 此时此刻,它们正在承载一些它们无法承受的力量,绝非灵能,而是另一种力量,另一种远比灵能森寒残酷的可怕力量. 作为设计者,他的主君没有为它们设计此项职责。有人或许会质问帝皇为何看不见这件事,但拉会说,没有人能完整地预见未来的一切。 哪怕是他的主君也不行。 预知未来就像徒手攀登山崖,即将踩上去的每一块石头看上去都非常稳固,但若是你想得知结果,便只能将全身重量踩上去,以此来进行试探。 拉沉默着举起手中双剑,做好了应战的准备。火光正在变得愈发旺盛,他明白这代表着什么,而结果自然不出所料。 在短短数十秒后,被火焰变作赤流的滚烫迷雾便从网道的入口处癫狂地涌出,在顷刻间淹没了忠诚者们。 整个神圣的王座之间此刻充满了野兽的咆哮,恶魔的低语。在今日以前,它们不知恐惧,而它们现在知道了。 通常来说,一个生物在面对恐惧时只有两种反应,一是逃跑,二是反抗。还在网道内时,拉看见了第一种,他和其他人现在则要面对第二种。 说来好笑,但恶魔们正在试图为它们自己博得一线生机。 拉的思绪为这个想法而感到刺痛,他不认为它们配得上‘生命’这个高贵的词,紧随其后于心中升起的愤怒使他同样发出了一声咆哮。 迷雾如海啸般持续袭来,一浪高过一浪,而泰坦的怒啸却再次升起,仿佛某种预兆。火蜂军团并未远离此处,没有一个机魂愿意在此刻远离这片战场。 它们起了头,于是机械教们提前布置好的各式重型火力此刻也开始行毁灭之举,仿佛一首神圣却残酷的歌谣。 爆燃炮、离子炮、精工复仇者爆弹——借由最好的、最可靠的敌我识别系统精准地命中了那些试图冲出王座间的野兽。 火雨狂落,在迷雾中不断响彻,甚至让本该遮蔽光芒的黑暗消退了许多,多数恶魔都无法抵抗这样的火力,一个接着一个地死去、湮灭、尸骸却没像在网道中时那样消散。 腐朽恶臭的以太血肉竟然开始在地面上沸腾,杀戮不过才刚刚进行,一片血海便在王座厅之内产生。但这仅仅只是开始,有更多恶兽从血海中接二连三地站起。 身姿狰狞,身披盔甲,手持利刃,竟然仿佛另一支军队。伴随着它们的出现,一阵嗜血的欲望也开始在所有人身上蔓延。 哪怕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奴工,此刻也在不知从何而来的数据混乱中模糊了自己被设定好的职责。它们不再为火炮输送弹药,而是冲锋向前,朝着敌人举起了手中铁臂。 拉在最前线看得真切,他仿佛看见了一个无人可以逃脱的恐怖螺旋。它的烈度正在逐步上升,范围更是不断扩大。一阵冰冷的思绪冲入他的脑海,那是一句解释,来自掌印者马卡多。 +混沌之力是一视同仁的,拉。我们将泰拉变作了一个祭坛,以此来召唤一位神明,而这就是我们要承受的代价。+ +支援呢?+ 保民官冰冷地回问,并得到了一个并不如何超出他预料的答案。 +坚持下去。+掌印者说。 +我们会战至最后一人。+拉坚定地回答。 +无需如此悲观,陛下正与神明并肩而战,能够侥幸冲出网道的恶魔数量不会太多,祂们能利用的力量是有限的.+ 马卡多的话语中带着一种可怕的平静,他的声音也在这句话后逐渐平息了。那阵冰冷消散了,拉重新回到了充满鲜血的现实世界。 他压住胸中的杀戮渴望,开始发布命令,让军队集结。他心里很清楚,掌印者话语中的‘不会太多’并不代表这场战斗将会变得轻松——他明白此事,但能回答这命令的人却并不太多。 准确地说,他们不是不想回应,而是无法回应。 所谓‘不会太多’的恶魔已经淹没了王座间的每一个角落,每分每秒都有忠诚者或恶魔默默死去。到处都是骇人的苦战,他们是礁石,正在经受恶魔之海的洗刷。 拉紧握双剑,开始主动支援。他绝不会坐以待毙——但他心中还盘旋着另一个疑问。 为何康斯坦丁·瓦尔多直到此刻也不见人影? 第一个受拉帮助,加入他队伍的是一支护教军。不过上百人而已,遍体鳞伤,本该坚不可摧的机械结构已经受到了磨损,植入物和仅存肉体连结的部位也有生化液正在渗出。 然而,这并不妨碍他们继续战斗。拉没有问他们的状态,他知道他们不需要这种侮辱。 没有任何一个机械教的成员可以容忍欧姆弥赛亚的荣光在他们眼前受到玷污。拉同样如此,心中和他们怀揣有一样的憎恨。 王座间是他主君野心和理想的证明,它本该是一个足以支撑人类迈向光明的伟大事业,就算现在其内机械已经崩毁的七七八八,又怎能容许恶魔们在此肆虐? 他冷酷且理智地砍杀着,嗜血的欲望一经压下便再也没有升起,好似有人在帮助。拉知道这是谁在帮忙,他做了感谢,可他已经不知道那人是否还能听见了。 他希望他听得见。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拉挥动手中双剑,为杀戮而生的残酷武器再一次光荣地履行了它们被锻造出来的使命,它们的主人坚定地将双剑插入了一只恶魔的头颅之中。 那东西应该死了——至少在拉的考量中是如此。他不是第一次杀戮这些无生者,他明白,哪怕是它们也会因斩首而死去。但这个东西却没有,或者说,没有立刻死去。 它还在用那双猩红的眼睛盯着拉,竖立成针尖般的瞳孔中唯有疯狂与嗜血,再无半点恐惧。 它应该恐惧的。 拉盯着它的眼眸,耳边却诡异地传来了一阵满怀嗜血欲望的疯狂大笑。 保民官咬紧牙齿,有更深的憎恨开始翻涌——又是你们,又是你们这自命为神的丑恶存在 他旋转手腕,扯动双剑,残酷地让它们斩断了恶魔的头颅。它的血肉掉落地面,开始为这无边血海添砖加瓦。 拉横剑四望,目力所及的每个人都正在血海中翻涌,尤其是他的手足们,身披金甲的禁军们理所应当地站在了最前线,因此直面了那一支从血海中站起的恶魔军队。 盯着它们,拉的视线竟然感到一阵刺痛,这痛觉一直蔓延到了后脑,仿佛有两个人正手持冰冷且满是锈蚀痕迹的手锯在尝试着锯开他的大脑。 在剧痛中,他的思维得以跃升至更高的境界——而这不是好事,因为他看见了一只疯狂的眼睛,就漂浮在这血海中央,凝视着王座间内的所有战斗。 拉看着它,而它似乎也有所察觉,竟然回以了一道专注的凝视。保民官瞪大眼睛,胸中已经压抑下去的嗜血欲望竟然在这一刻猛地窜起,挣脱了他的束缚。 本被紧紧握在手中,安然等待下一场杀戮的双剑此刻也开始颤抖——它绝非只是渴望恶魔的鲜血。 不,决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拉咬紧牙齿,开始努力克制那种欲望,开始打一场残酷的拉锯战,而他绝非孤身一人。 有一声雷鸣般的剑鸣自他身后响起,其中携有无上怒火。一把剑划过拉的侧脸,从虚空中出现,快得超越了一切事物——它冒着光,深深地刺入了那只眼睛之中。 血海为之停滞了短短的一瞬间。然后,有仿佛世界末日般的光从剑中爆发,血海咆哮,翻起滔天巨浪。 拉精准无误地听见了那只眼睛的主人的声音,只是咆哮过后的回响,却还是让他呕出了一大口鲜血。 在受伤的恍惚之间,他竟然感到有人在轻轻拍他的肩膀,带着安慰,也带着无上威严与平静。 保民官猛地回过头,但他只看见康斯坦丁·瓦尔多。 禁军元帅的左手提着长矛,右手却空空如也,正冒着青烟。盔甲熔烂,和他的手臂本身一起变成了一种炭般的焦黑。 康斯坦丁朝他点点头。 “他算到了。”禁军元帅说。“让我们开始为他取胜。” 拉在头盔之后发出一声大笑。 还有一章。 (本章完) 134.泰拉(十一) 它来自古老的时代,那时还不存在所谓时间的概念。它在混沌的浪潮中得以进化,升格,于是它得以明悟自己存在的意义——折磨,永恒的折磨。 折磨那些存在于另一个世界的生灵。 这个念头升起,它便开始窥视属于生者们的世界,那时他们还不知道它们的存在,但也已经明白黑暗中有不应接触的东西。 “远离黑暗。”这是他们的说法。而它对此只觉得可笑,如何远离? 黑暗无处不在,因此它也无处不在。 它曾无数次地尝试进入生者们的世界,为四位神祇争夺荣光,以杀戮换取欢心。谁知,他们的世界后来竟然燃起了火焰。 它和它的无数同类,甚至包括四神都对此感到愤怒。 为何?因为这火焰本该是它们的,这火焰本不是如此形态,直到一个受诅咒的可憎者偷走了它。 窃火者,它们如此称呼他.怀抱恨意,怀抱恐惧,期盼着他有朝一日彻底死去。 然后便是现在了。 它们——无生者们——得到了允诺,得到了邀请,是四神联合发出的邀请。它自然也是其中一员,它准确无误地听见了祂们的声音。 “想要玩弄软弱生者们的命运吗?” “想要以屠杀与鲜血在战斗中摄取荣耀吗?” “想要品尝细嫩的肉体,软和的内脏,一齐寻欢作乐吗?” “想要播种,想要创造,想要在生死的轮回中取得不朽吗?” 它答应了,它怎么可能拒绝这样的荣光?它狂喜到颤抖,激动地和无数同族一起争先恐后地奔向了那道伴随着万变之主计谋而诞生的微小裂缝。 它们冲了进去,开始畅快的饮血,畅快的杀戮。它头一次感到自己‘活着’,太美好了,甚至美好到让它有些作呕。 随后升起的,却是嫉妒。 凭什么那些软弱的依附者可以在窃火者身后享有这样珍贵的事物? 它怒极了,大肆破坏——它以为这是开始,它以为自己可以在杀戮中再一次获得进化与升格,它甚至都想好了自己应当如何取得四神共同的喜爱. 直到它看见一缕火焰。 然后它开始逃,毫不犹豫地开始逃。 什么升格,什么荣光,什么享受——所有的这一切都被它扔下了,必须逃,否则就会死。 它跑得是如此之快,一时之间,它几乎都感受不到那股恐怖的热量了.它以为自己逃脱了,但事实不是这样。 因为那些穿着陶钢的杂交种和那些软弱的凡人回来了,他们死了,有些形魂俱灭,有些只剩灵魂,但他们都回来了。 于是它只能再次开始逃跑,网道内的世界正在它身后不断被火焰焚烧,化作灰烬。它的同族们本该趁着这个时候继续冲进残骸之内,但它们畏惧了。 无生者们不是瞎子,自然看得见这里正在发生的事 于是四神开始咆哮。 “去。”祂们说。 一个音节,构不成语句,单纯的命令,冰冷至极。于是它们只得再次前仆后继而来。它为此感到了片刻的喜悦——是的,是的,多来点吧。 这样我就可以多活一点时间,就可以再逃跑一段距离,只要我能回到那翻涌的混沌浪潮中,我就能逃脱死亡的命运. 它一直在奔跑,它获得的身躯细长且滑稽,两条腿弯曲且有力,其上满是坚硬的黑色尖毛。它有爪子,有利齿,它跑起来像是一个古怪的驼背人,它跑得很快. 但还不够快,它快不过报应。 有一阵脚步声传进了它的用来捕捉声音的器官里,于是它的身体立刻停止工作,僵硬地倒在了地上。它的十二只眼睛一齐瞪大了,死死地盯着那迷雾丛生的古老网道。 与欢愉王子关系密切的灵族建造了这里,地上还铺着灵骨就是在这样的地方,却有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响起。 迷蒙的蓝光在墙壁上投影出了一个影子,起初微小,后来却开始随着脚步声的接近而变得越来越大。 它开始尖叫,无法控制住的尖叫,熊熊怒焰从网道的那一头翻涌而来,在瞬间包围了它,却没有立刻将它变作灰烬。 “无处可逃。”一个声音安静地说,如雷声滚滚,如死亡的宣判。 它听见无数声尖叫从自己身后传来,那都是跑得比它要慢的同族。它们跟着它跑,然后跑到了这里 如此绝望的景象当场便令许多恶魔发了狂,它们开始杀戮其他同族,献上祭品以恳求自己的存活。 又或者,是跪在地上不断叩拜,拔下自己的双角、砍下利爪、掏出心脏来献祭给那位逐步靠近的神祇,但这毫无作用。 它知道他不会接受,他是个偏心的神。 神低头看着它,然后念出了它的真名,那是一串模糊且无人懂得的语言,听上去仿佛呜咽。 它痛哭流涕起来,它获得的身体本没有这样的功能,因此此刻流出的只是漆黑的血液。十二只眼睛一只只爆裂。 汁液渗出,在棕黑色的毛皮上纵横交错,在刹那间变成寒气逸散的刀刃切进了它自己的身体。一股力量将它托举而起,紧跟在了神明身后。 它痛苦地挣扎着,却被迫睁大了所有的眼睛,纵使目盲,也得直视神明平静地迈步走向群魔之间,开始宣判着它们罪名。 “滥杀无辜。”他吐出一个词,寒气自惨白的肋骨间蔓延而出,顺着他的脚步冻结了网道的地面。 那张骨骸之面空洞的眼眶中正燃烧着两朵怒焰,凡被他凝视的恶魔在这一刻都尽数死去。 由寒气形成的利刃则从地面突起,深深地刺入了它们的身体。刺穿血肉、刺穿骨头、一直抵达头颅或要害,然后猛地爆炸。血肉飞溅,包围住群魔的黑焰中传来了亡者们满足的狂笑。 群魔哀嚎,祈求怜悯,其中一者恬不知耻,叙说自己如何无辜,此次前来双手未曾染血,只是被迫. “无辜?”神明以雷鸣声询问。“你不过只是慢了一步罢了,你绝不无辜。此乃谎言,罪加一等。” 黑烟滚滚,自虚空中涌出,扒开那只恶魔的狰狞巨口,灌入了它的体内。它如患上癫痫般开始剧烈地扭动、挣扎。强壮的躯体在这一刻开始膨胀,随后陡然碎裂。 碎肉块与鲜血在空中飞舞,尚未来得及洒落地面或撞到墙壁便被黑焰灼烧一空。群魔噤若寒蝉,再不做任何多余之事,但其中仍然有心怀侥幸者开始朝他们来时的地方跑去。 它们还是认为自己可以寻见一个可能的出口,从而逃离这片专门针对它们而构建出的地狱。 “言语无用。”神明平静地看着它们逃跑,做出了宣判。“辩解无用、恳求无用、宣誓愿为我效忠仍然无用。此乃复仇的审判,汝等罪孽满身,唯死一途。” 他话音落下,网道背后便有天火降落,一轮暴怒的太阳在火焰中冉冉升起。逃跑者化作灰烬,一只雕刻有双头天鹰的金靴踏在了恶魔们的骨灰之上,漠然地走过。 他手中空无一物,本该持剑的右手空空荡荡,但这并不妨碍邪魔们为此哀嚎。 他只是走过,便让它们化作枯骨,被允诺得到的生命就此化作粉末,尖叫声此起彼伏,并最终在抵达某个界限后化作虚无。 如果只是这样倒也无事,至少灵魂仍然可以逃脱——如果那位神明不在。 但他在这里。 于是黑焰席卷而过,骨灰中的灵魂被抽取而起,无数亡魂自虚空中伸出了他们鲜血淋漓的双手,空洞的眼眶内只剩一种情绪。 此时此刻,这里只剩下一只恶魔还活着,它漂浮在窃火者与神明的头顶,身躯肿胀,寒冰与怒焰巧妙地施加着极端痛苦的折磨,让它无法死去,只能忍受折磨。 它被赋予的身体和器官已经全都坏死了,骨骼在身体内和内脏一起变成冻结的血水。 它恨不得自己马上死去,已经没有必要再逃跑或者挣扎了,死吧,就这样死吧。如此绝望,还不如一了百了. 但它心里知道,自己不可能就这样轻易地死去。 它是被刻意留到现在的——它幸运地活到了现在,所以它将遭逢更大的不幸。 “你可以回去。”神明对它说。“回到伱来的地方,回到那混沌的浪潮中去.” 恶魔颤抖着张开獠牙密布的嘴。 “祂们不是想要战争吗?告诉祂们,战争很快就到。” 话音落下,它尖叫着被剥去了形体,黑焰灼烧而过,为它锻造了一副新的躯体——而这不是恩赐,因为这幅躯体时时刻刻都在折磨着它。 无数狂乱的景象在此刻划过它的眼睛,群星熄灭、黑焰燃起、无数生灵齐声高呼复仇之名,心中憎恨有如歌谣就这样,它被扔回了混沌的浪潮之间。 四神中的一位为此恼怒至极,祂刚刚才被刺伤了眼睛,怒气恰好无处发泄。祂一剑挥出,这只小小的恶魔便立刻灰飞烟灭,其他三位甚至来不及阻止。 于是,在本该熄灭,却又逐渐燃起的黑焰中,复仇的亡者们涌向了祂的荒原。 更新完毕。 (本章完) 135.间幕:普罗斯佩罗之焚(6.3k) “你必须毁灭这里。”马格努斯说。 他手持一把尖刀,用它对准了自己的眼睛。 那把刀一看便知到底属于谁,或者说,来自何方。 它有兽骨雕刻而成的握柄,打磨的非常锋利的刀面上刻着闪耀的符文,并不是芬里斯上的任何一种古老符文。它看上去像是一把来自诺斯特拉莫的滴血尖刀。 它本来只是一个属于夜之王的隐秘设想,却被芬里斯人变为了现实。在芬里斯的风雪中,它被铸造而出。它跨过风雪与无数光年前来此处,最终在这异星的土地上被赤红之王握在了手里。 “什么意思?”黎曼·鲁斯不带感情地询问,仿佛他真的不懂。 “毁了这里,鲁斯。”马格努斯看着闪亮的刀尖,如是开口。“我能感知到普罗斯佩罗正在被改变。来自浩瀚洋里的力量正在浸染这里,而我不知道它会变成什么模样。” “那么,你的人民呢?” 马格努斯无法抑制地笑了一下,嘴角向上弯曲,露出了一个微笑:“我已经没有‘人民’可言了。” 他没有说谎,事实的确如此。放眼四望,城市的街道正在燃烧,高塔因不可抗力而逐渐崩塌,曾在灵能中得以升华的提兹卡如今也因灵能迎来了缓慢且痛苦的毁灭。 血肉异变何其公平,它对普罗斯佩罗人一视同仁。它不会在意你的身份,也不在意伱是否有试着反抗。 要么疯狂,要么加入,然后就此迎来死亡——除此以外,别无其他选项。 鲁斯微微眯起眼睛,按照芬里斯人习惯束起的狂野长发上的那些兽骨饰物此刻正在狂风中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漆黑的雪仍在下落,狼群立于他们身后,正在以火焰焚烧死去千子们的尸体。一个又一个的深坑被挖掘而出,钷素火焰熊熊燃烧,炽白色的火柱灼烧着尸体与坑洞的边缘。 那股特殊的气味挥之不去,使他一直在抽动鼻子。 “你有想起乌兰诺吗?”鲁斯忽然问,并指了指那些火坑。 马格努斯为之一怔,本欲刺入自己眼睛的尖刀此刻也停了下来。他没有想起乌兰诺,至少在鲁斯提起它以前没有想起。 但他的确是记得乌兰诺的,那一天所发生的一切都在他的记忆中栩栩如生。 帝皇的宣讲,人们的庆祝,对于美好未来的渴望。以及他们曾共同度过的一个轻松晚上,没有争斗,没有战争,没有需要多次考量的复杂局势。 玩牌、饮酒、比斗,互相开玩笑。无需考虑太多,他们居然真的感到了‘兄弟情谊’这种本该虚无缥缈的东西。 费鲁斯·马努斯和伏尔甘比试腕力,圣吉列斯与可汗互相给对方推荐书籍,莫塔里安和阿尔法瑞斯在弑君棋的棋盘上互相争斗。 在他们身边围绕着科尔乌斯·科拉克斯,罗伯特·基里曼与罗格·多恩,三个人不停地轮流给那不善下棋的两人出着各种糟糕的点子,就连顽石也在为兄弟们的表现而露出罕见的微笑。 康拉德·科兹站在露台上调侃晚到的莱昂·艾尔庄森,雄狮的表情虽有恼怒,却也罕见地带上了一些轻松。 佩图拉博与彻莫斯的凤凰并肩而立,奥林匹亚之主罕见地和他人谈论起了自己对艺术的看法——然后,他的回忆就终止在了这里。 马格努斯没能继续回想下去,因为他耳边传来了一声刺耳的轻笑。 “现在怀念过去是否有些太迟了,马格努斯?” 那声音不急不缓地抛出一个问题——然后是更多话语,带着平静与欣赏,仿佛正在以一个评论家的角度给出评价。 “不过,这部分记忆确实也有怀念的价值。一个种族,一个帝国,在最巅峰的时刻忽然由盛转衰,堕入无尽的黑暗。你记忆里的这一天就是它攀至顶峰的那一刻,我想,我会经常拿出来回味的。” 鲁斯听见马格努斯忽地发出了一声咒骂——他从未听过赤红之王以如此简单、如此直白和肮脏的语言去咒骂。 然后,他便看见他的兄弟猛地举起了手中尖刀,毫不犹豫地刺向了自己的双眼。 鲜血飞溅,尖刀没入左眼,而马格努斯仍觉不够。 在剧烈的疼痛中,他咬紧牙齿,缓慢地旋转了手腕,拔出刀刃,眼球随着那沾满原体血液的尖刀一同被拔出,然后被赤红之王亲手取下,扔在了地上。 它躺在雪地上嘶嘶作响,不一会就融化出了一个小小的坑洞,没进了黑色的雪坑之中。白色的烟雾摇曳着升起,还有剧烈的蓝光从坑洞中乍现。 马格努斯弯下腰,痛苦地喘息起来,却再次颤抖着举起了手中尖刀,刺入了右眼。数秒后,另一颗眼睛也被扔了出来,蓝光再度升起。 手持尖刀,赤红之王缓缓跪倒在地,眼前是彻底的黑暗。 他看不见任何事物,疼痛却如影随形,这自然是他狱卒的手笔——马格努斯的疼痛被加剧了,一个不听话的囚犯自然是要被惩罚的。 在恍惚之间,马格努斯几乎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被撕裂 他颤抖地跪倒在地,膝盖处一片冰寒,奸奇的声音又回来了,这次,祂的声音中还带上了些仿佛嬉闹般的漫不经心。 “是的,你可以短暂地摆脱我,因为这里同样也成为了他的祭坛之一——但这有什么用呢,马格努斯?” “你心里明白,你现在表现出来的这部分自由意志同样只不过是出自我的允许,你还在我掌中。你做出的一切反抗都是因我的容忍而存在,若我想,你甚至不会有机会反抗。” “片刻的自由”马格努斯低声开口。“也比永世的奴隶要好。” 奸奇大笑起来,声音就此远去,另一种彻骨冰寒顺着膝盖爬上了马格努斯的脚背。紧接着,鲁斯将他一把拉起。 “感觉如何?”芬里斯人问。 “糟糕透顶。”马格努斯说。“好在我们仍有时间做接下来的事,我的一连长在何处?” 鲁斯抬眼看了看那被野狼们打断了手脚的千子,后者失魂落魄躺在地上,一言不发。 “就在那边——”鲁斯咧开嘴,抬手指了指。“——但你看不见,另外,他正被人拿枪顶着脑袋。你对这件事没有意见吧?” “把他带过来。” 鲁斯摇摇头,对野狼们做了个手势。其中一人便迈出脚步,将手脚尽断,还被戴上了反灵能项圈的阿泽克·阿里曼拖了过来,扔在了两名原体身前。 他的动作相当粗暴,有如投掷死去的动物。 “该死的,野熊.”狼王忽地咒骂一句。“你动作就不能轻点?” “他是叛徒。”被称作野熊的战士直白且粗俗地回答,瓮声瓮气。“而且,我才不会给一个卖掉了自己军团的蠢货好脸色。” 鲁斯深吸一口气,转头看了眼马格努斯——这件事可真不在他的预料之中,但他居然没从马格努斯那满是鲜血的脸上看见半点愤怒,只有平静。 “他说得对。”赤红之王说。“我的一连长的确是个蠢货,就和我一样。阿里曼,你听见了吗?” 千子抬起头,看了一眼他的基因之父。 “你交易了什么?” 马格努斯低下头,那空瘪的眼皮上满是鲜血,他凝视起阿泽克·阿里曼,再次询问了一遍这个问题。 而这一次,阿里曼没有逃避,或者说,没能逃避。他的嘴唇在颤抖,面色惨白如纸灰。 “一切.”许久之后,他如是回答。“我告诉那个东西,如果我能拯救我的原体和军团,我愿意付出一切。” 马格努斯笑了起来。 “那么,恭喜你成功了。”他直白且毫不留情地讽刺道。“它的确拿走了你的一切,荣誉、军团、家乡.” “可我们定下的契约里那约定好的拯救——”阿泽克·阿里曼咬牙迈动起他破碎的膝盖,一点点地朝着原体蠕动而去。“——并未实现!它欺骗了我,原体!” 他呐喊起来,声音在寒风中逸散,何其悲哀。 “你和它之间对拯救的定义显然不太一样。” 马格努斯摇摇头,对子嗣话语中的恳求置若未闻。他显得有些疲惫,但还是回答了阿里曼的话。 “但这也是我的问题,我在离开后意识到了浩瀚洋到底有多危险,可我没有给你们明确的警告.不,或许,就算我给出了警告,你们也听不见。四年来,你和我之间进行的每一次通讯都可能有祂在背后作祟。” 赤红之王嘲讽地轻笑一声。 “命运?”他仰起头看向天空,声音似是质问,又似叹息。“这就是我和我军团的命运吗?也罢。” 马格努斯甩开鲁斯的搀扶,转过身,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地走向了燃烧的城市。他走得并不快,却足以显现出自己的坚定。 芬里斯人眯起眼睛,咆哮一声,紧随其后。狼群沉默着跟上了他们的头狼,名为野熊的那个战士甚至仍然不忘拖走阿里曼。 他们的视力完好无损,却选择了让这里唯一的盲目者领路,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任由他四处行走。他们逐渐深入提兹卡,这时,这里的景象方才被所有人尽收眼底。 阿泽克·阿里曼绝望地睁着眼睛,看着遍地的尸骸,看着那些液化的血肉与变成胶质状态的骨骼缠在一起,亲密地在凡俗火焰中一同燃烧。 城市中还有尖叫正在回响,不似人类。一连长疯癫般地大笑起来,野熊低声呵斥,让他保持安静,千子却根本不听。 “让他发泄吧。”鲁斯的声音从前方的风雪中遥远的传来,好似来自远古时代。狼王的声音非常平静。“这是他唯一能够享有的自由。” 最终,他们跟着马格努斯抵达了一座空旷的广场。 在这里,赤红之王缓慢地转过身来,心有所感般地看向了黎曼·鲁斯。狼王没有逃避,而是凝视起了那干瘪的眼皮。黑雪在狂风中呼啸纷飞,于他们眼前闪过。 一人着甲持刃,全副武装,一人却只穿着单薄染血的衣物,手中只有一把染血的尖刀。 “鲁斯.” 狼王顺应了这呼唤,他上前几步,站在了他兄弟面前。 “我想请求你告诉我一件事。” “说吧。”鲁斯低声回答。“知无不言,我向你保证,马格努斯。” “康拉德·科兹是否有预见今日之事?” “没有。” “那这把刀——”马格努斯举起那把尖刀,语气咄咄逼人,仿佛质问。“——是为何而诞生?” “为了你,兄弟。”鲁斯痛苦地回答。“他在那些纷至沓来的幻象中只看见了你,他看见你被那古老的恶神变为了掌中木偶。他看见你在痛苦中被那恶神驱使,毁灭了一个又一个世界。” “他不知道那一天是否会真的到来,但我向来会对任何事都做最坏的打算。所以我问他,如果事情真的变成这样,我们该如何收场——” 鲁斯伸出手,拉起了马格努斯的右手,将那把尖刀对准了自己的咽喉。 “——于是他告诉我,我们可以铸一把刀。” “那么,你们应该早点用这把刀杀了我。” 马格努斯沉默片刻,惨然一笑,收回了右手,没有让它再对准鲁斯的咽喉。他的声音却逐渐变得激烈了起来。 “你们应该抢在这一切真的成为现实以前就杀了我的。” “我们不能这么做”鲁斯低沉地说。“我们不能为了一个所谓的预见就进行谋杀,未来是片面的,未来由身处现在的我们铸就。如果事事都笃信预言,那活在当下还有什么意义?” 马格努斯沉默了下来,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已经变得理性,甚至理性到有些超然于物外。 提兹卡的毁灭,普罗斯佩罗的燃烧,以及阿泽克·阿里曼疯癫般的怒嚎对他来说都不再是问题,不再需要耗费任何注意力。此时此刻,他专注的事只有一件。 “我是一扇门扉。”他低沉地开口。“通过我,浩瀚洋里的那些东西便可以窥视人间。” “昔日,我曾驳斥其他学者将它们称作恶魔的行为,哪怕古籍记载的明明白白,我也认为这个词不过只是那些肤浅的愚者强行安在它们身上的词。” “我游览过浩瀚洋至少上万次,鲁斯。有很多次,我和它们擦身而过,感知到了它们的庞大与智慧。我曾相信我可以和它们交易,并在这交易中获取利益。现在回想起来,这想法真是可笑。而我的儿子——” 他看向阿里曼。千子看向他的原体,血泪划过脸颊。 他终于明白自己都做了什么。 “——自然也继承了我。”赤红之王微笑起来。 “他和我一样,和那东西做了交易。这似乎是一种诅咒,兄弟。自古以来,像我们这样智力超群的人都具有这种特征和性格。” “我们认为自己非常重要,世界若缺少我们便不会再转动,我们是世界的中心,任何人都应当听从我们的话语因为我们怀有一种责任感,一种舍我其谁的责任感。” “它曾在我身上显现,让我为了我的军团踏入了那恶神的陷阱。它也在我的儿子身上显现,让他出于拯救之念献上了自己的一切。” “归根结底,这种态度只可被总结为自大、傲慢。知识越多,反倒越无知而现在,报应来了。我的儿子为了将我带离泰拉使用了一道术法,那道术法撕裂了父亲至今为止最伟大的造物。” “是什么?”鲁斯问。 “你不知道?”马格努斯略显惊诧地反问。 他得到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微笑,于是他知道,这是芬里斯人的另一个玩笑——总是这样不合时宜,在过去,马格努斯曾为此无数次地感到恼怒。可现在,他竟然只想微笑。 “是的.” 在微笑着的叹息中,赤红之王缓缓吐出那个名字。 “网道。” “阿泽克·阿里曼撕裂了网道,尽管只有一个小口,但是,网道是一个精妙且庞大的造物。你我都清楚,在这样巨大的工程上容不得半点马虎,任何一个微小的错误都会导致致命的结果。” “更何况,这个错误是由祂精心设计,因此我有理由相信,泰拉现在已经陷入了火海。就像普罗斯佩罗一样。不,甚至有可能更加糟糕。” “你想做什么?”鲁斯问。 他耐心地听完了马格努斯全部的告解,并将这些话牢牢地记在了心底。但是,说来说去,话题终究还是要回到一件事上。 “我还有一点灵能。” 马格努斯侧过头,伸出手,感受着风雪中燃烧着的普罗斯佩罗,口中话语却仍然未停。 “纯净的,没有被祂掌控的灵能。尽管你可能不信,但我的确曾经短暂地获得过自由。父亲剥夺了我的天赋,也让我离开了囚牢。” “在泰拉的四年中,我以一个学徒的身份重新踏上了灵能之路,从头来过并不容易,而这点灵能就是我得到的全部。平心而论,它们其实对目前的局面起不了什么帮助,但我拥有很多知识。而祂现在看不见我。” 他抬起手,指了指晦暗的、充满冤魂嚎叫的天空,一个极其明显的笑容逐渐从马格努斯脸上诞生。 “我却看得见祂。”赤红之王骄傲地说。“我是一扇门扉,祂可以通过我观察人间,我亦可以通过自己看见祂。” “祂已经无计可施了,鲁斯,至少现在没有。祂的计划和阴谋都已经浮出了水面,祂需要我才能进行后续的计划,我都看见了,祂想让我燃烧泰拉,让我为泰拉补上最后一刀。” 马格努斯止住声音,面上的骄傲逐渐转变成为了愤怒,货真价实、燃烧般的愤怒。 他身后那空旷的广场开始下陷,古朴的砖石取代了沾满血迹的地面,石头彼此摩擦,云层之上有雷鸣咆哮,一道闪电打在广场中央,随后,不过只是一瞬之间,漆黑的怒焰便熊熊燃起。 阿泽克·阿里曼喃喃自语:“这是什么?” 野熊瞥他一眼,摇了摇头:“难不成你是真的蠢吗,千子?这是牺牲。” 鲁斯猛地向前一步。 “别过来。”马格努斯语带警告地站在火焰之中,如是说道。“不要过来,鲁斯。” 狂风咆哮,雪花化作一张张哀嚎的人面,将马格努斯逐渐包围。石头地面上早已被铭刻好的法阵此刻开始逐渐亮起,一圈又一圈,如水面中荡开的水纹般扩散。 普罗斯佩罗之主的声音开始在众人耳边回荡。 “祂以为自己可以掌握一切,但祂不能,祂不是真正的全知全能。祂在我的家乡上埋下了一千个暗桩,来布置陷阱。阿泽克,你只是其中之一。” “就算没有你,也会有其他人执行另一种计划,祂对我煞费苦心.比如这里。祂曾精心操纵着一些不幸的人埋下了这些石头,刻下了这些法阵。” “早在我们还在参加远征的时候,它们就已经被埋在这广场之下了。每一块都途径半个银河被运送而来,在长达十八年的时间里一块块埋藏于泥土之中。” “我的命运早已被祂攥在手中,但我仍可反抗。” “父亲!”阿里曼挣扎着大喊。“停下!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 “这是一个献祭阵法.” 马格努斯毫不理会,只是继续讲述。或许是不愿,又或许,是他已经不能回应。 黎曼·鲁斯离他的兄弟最近,他能看见马格努斯那宛如蜡像般逐渐融化的皮肤,和其下暴露出的真面目——羽翼、鸟足、双手变为巨爪,呼吸之间透露出灰烬的气息。 一种远超人类捕捉极限的声音开始在他耳边回荡,就连阿斯塔特也无法听见,但原体可以,因为它关系到亚空间。它是一声尖叫,由马格努斯发出。痛苦无比,犹如正在历经解体酷刑。 马格努斯正在对亚空间尖叫。 或者说,宣告。 “它的目的是让我蜕变,让我成为恶魔的一员。” 赤红之王缓缓举起双手,有微弱到几乎无法被看见的光辉从双爪之间绽放。那是他自己的灵能,只属于人类帝国第十五军团基因原体马格努斯的灵能。 微弱,渺小,却在这一刻璀璨到照亮整个亚空间。一声怒吼传来,而马格努斯放声大笑。 他说出了最后一句话,一句咒骂,不含半点学者的傲气与学究气。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它也可以被称作是一个玩笑,一个专门给黎曼·鲁斯开的玩笑,用来回馈他这些年里孜孜不倦的恼人行为,他是用芬里斯的古老方言之一说出这句话的。 “但你他妈的想都别想,你这肮脏下贱的亚空间寄生虫!”马格努斯咆哮道。 一个庞大而猩红的可怕形体冲天而起,直冲天际。火焰散去,赤红之王已不见踪影。与此同时,在他们脚下,普罗斯佩罗的大地传来了缓慢的崩裂声响。 黎曼·鲁斯咧开嘴,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这个玩笑真不错,兄弟。”他说。 还有一章。 (本章完) 136.间幕:古籍(4.4k) “你还需要多少该死的书?”野熊吼道。“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和你在这里浪费了!” 他的披风和皮毛正在风中狂舞,面孔上的褐色刺青因主人的愤怒而扭曲成了一种模糊的图案。作为被呵斥的对象,阿泽克·阿里曼却回以了一个短促的音节,几乎像是恳求。 搀扶着他的野熊愤怒地低吼一声,却还是抬手为他的兄弟们在风雪中指出了一个方向。数名野狼立刻扑了过去,粗暴地抓起了那些堆在桌子和书柜上的卷轴,一股脑地往袋子里塞。 阿里曼虚弱地喘息着,鼻血滴落,他几乎快被脖子上的反灵能项圈折磨到失去意识了,但他还是保持着清醒。 而在野熊看来,这不是一种奇迹,在他看来,阿泽克·阿里曼现在才配称得上是被称作是马格努斯的儿子——虽然蠢了点,但好歹也还是有气节。 就和他们的父亲一样,蠢了一辈子,最后反倒清醒了。 真是可悲。 “够了没有?!”他再次咆哮着询问。 作为回答,阿泽克·阿里曼给予了一个虚弱的颔首,于是野狼们立刻带着他和书籍与卷轴飞奔而出,乘上速攻艇,登上穿梭机,一股脑地离开了这里。 在离开普罗斯佩罗大气层的过程中,穿梭机的地面一直在剧烈的震颤。对于阿里曼来说,这种震颤加剧了他的不适,毕竟,他是躺在地上的。 而且,这里的臭味也折磨着他——野兽巢穴般的臭味. 在机器的轰鸣与群狼的交谈中,阿里曼的知觉开始退化,他不知道野狼们给他戴上的这个反灵能项圈到底是何种型号,但它一定被增加了折磨相关的功能。 千子的眼睛已经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了,在疼痛的潮汐之间,他恍惚地认为,自己正身处一个幽暗的洞穴。群狼环伺,而他遍体鳞伤 等等,眼睛。 阿里曼猛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一把刀恰到好处地在此刻被扔到了他身前。兽骨握柄,刀身上还有血迹残留。 野熊大步走来,将残疾的阿里曼从地上拉起,把刀塞进了他手里。 “帮、帮我.”千子颤抖地开口,无力地挥动了一下折断的手臂。“快点——” 他的请求得到了应允,两颗眼球被就此挖出,然后被小心翼翼地装进了一个刻有符文的铁罐之内,在盖子被合上的那一刹那,有钷素的气味从内一闪即逝。 目盲且残疾的千子倒在地上,他失去了眼睛,但超凡的体质还在发挥作用。他能感知到狼群的虎视眈眈,以及他们的警惕。 有人伸手摆弄了一下他的头颅,他的手带着消毒水的刺鼻气味,但动作却粗暴地像是正在打量活人货物的奴隶主,阿里曼本该为此感到愤怒的,但他太虚弱了。 此时,反倒是那名为野熊的狼伸手阻止了这种侮辱般的医疗检查。 “动作小心点。”他警告道。“这家伙虽然蠢,但他还有用。别忘了鲁斯的话。” 奴隶主咕哝了一声,然后便开始为他检查伤势,数分钟后,有两管针剂通过脖颈被注射进了他的身体之内,痛觉立刻被减轻了一些。 阿里曼却开始咳嗽起来,极其剧烈,根本不停。内脏的碎块从喉咙内被吐出,还有大块大块散发着恶臭气味的块状鲜血,亚空间的蛆虫密密麻麻地涌出他的鼻腔与血液,在地面上扭动。 野熊咒骂一声,反手便将一把刀放在了他的额头之上。阿里曼尖叫一声,额头处的皮肤开始嘶嘶作响,一股巨大的寒冷猛地袭来,让他瞬间陷入昏迷。 再醒来时,他却发现自己已经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治疗措施。他残疾的手脚处都被打上了固定板,当然,这也让他根本无法转动脖颈或移动四肢。 在他的感知中,自己应该正被捆在一张粗糙不平的石床上。四周仍然臭烘烘的,但却温暖许多。 “你昏睡了二十五个小时.这是个不错的数字。”一个人说道。 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充满野性。阿里曼听见他在嗅闻,鼻子抽动不休——数秒后,阿里曼得出了一个结论,他想起了这个声音的主人到底是谁。 当然,这声音的主人也得出了一个结论。 “不错。”黎曼·鲁斯说,声音中带着满意。“伱身上的那股臭味已经淡了很多了,阿泽克·阿里曼。现在,到你履行承诺的时候了。” 面对他的要求,千子却沉默了足足数分钟。 这倒不是因为他想反悔,而是因为他需要一点时间来思考自己到底承诺了什么。令人惊讶的是,他的沉默迎来的竟然不是催促,而是耐心的等待。 阿里曼没有辜负黎曼·鲁斯的耐心,他顺利地想了起来。 “我——” 他沙哑地开口,第一个音节吐出喉咙,紧随其后的却是几声连绵不绝的咳嗽。一阵腥甜涌起,他发现自己的嗓子痛的像是被刀割过。 “——我明白了,大人。那些卷轴和书籍呢?”阿里曼勉强地接上他自己的话。“没有它们,我做不成事。” “做不成事?”鲁斯笑了一声。“你们千子不是号称掌握着许多知识吗,难不成这只是一种吹牛式的大话?书本里的知识应该被记下来啊,学者大人。” “那些书籍不同.”阿里曼低声解释。“它们是原体的私人珍藏,我们无权阅读。” “也就是说,你没有读过?” “是的。” “那么,你凭什么觉得它们可以让我们知晓马格努斯在他的最后时刻都做了什么?” 鲁斯不紧不慢地问,他的语气仍然如常,声音却变得隐含危险。 “还是说,你当时表现出的真情实感,你的憎恨、愤怒,与那副不惜蠕动膝盖也要靠近你父亲最后所站立之处的表现,以及你那声情并茂的保证与承诺它们都是假的吗?” 阿里曼沉默了数秒才回答这句话。 “我偷看过几次。”他说,声音里满是羞耻。“我在其中一本书上看见过有关于黑色火焰的记载” 鲁斯哼笑了一声。 “那本书叫什么?” 他问,声音变得模糊了一下,一股浓郁的酒气从他站立的方向传来。再一次——阿里曼连连咳嗽了起来,只不过这次是被酒气呛的。 “这酒可是我的私人珍藏。”鲁斯显然被逗乐了,他一边喝酒,一边含混不清地催促了起来。“赶紧说名字,千子,不然我就不请你喝了。” “它没有名字”阿里曼一边咳嗽一边说道。“它是黑色的,书脊中间插着一把锈蚀的刀刃。” 两分钟后,他得到了这本书。 有人粗暴地将它塞进了他的右手里,阿里曼用手指抚摸着书的封面,和那把插进书脊替代了它一部分作用的锈蚀刀刃,如同安心般地长出一口气。 “我还需要一个人替我念出来。”他低声请求,非常卑微。“我是个盲人,求你,大人。这本书不是为目盲之人设计的。” “你的要求还真是没完没了。”芬里斯的巨狼不耐烦地说,阿里曼已经瞎了,但他还是可通过这阵威胁般的低语判断出鲁斯此刻可能正在呲牙。 千子苦笑一声,本想解释,手中的书却被人一把夺走。书页被翻开的声音很快响起,也很快结束,紧随其后响起的是一种古朴的语言。 讲述者的声音严肃而睿智,以至于阿里曼在惊愕到来数秒后才意识到,这还是黎曼·鲁斯的声音。 可是,他为什么会认识那种古老的文字? 千子的头脑一片混乱,在狼王的念诵开始一段时间以后,他方才想起一个事实——无论黎曼·鲁斯平日表现得多么野蛮,他始终都是一名基因原体。 “祂从不回应任何呼唤,任何期待,因为祂不必行此多余之事。仇恨会伴随恶行自在人心之中开始蔓延,当身负仇恨者因憎恨举起手中利刃时,契约便已经完成。” “祂是恶神,是憎恨与复仇之神,但也是正义与审判之神。祂是电闪雷鸣、是漆黑凛冬与暗红怒焰,是残酷的刑罚和原始的复仇。” “其信者稀少,且通常拒绝与人交流。他们终生都深陷杀戮之中,因其并非为自己而活。他们立下了契约,自此以后便只能为亡者奔走。” “若法律无法惩处罪人,或无法给予罪人应有之惩罚时,他们便会出现,其手段残酷如天生嗜血病态者。” “死者的四肢会与躯干被刀刃分离,埋于门槛下方,头颅和身体则被悬挂于家中横梁之上。鲜血则被泼洒于家中各处,现场通常还会留下一把满是血迹的利刃。” “他们不受欢迎,任何一个村落或城市都不欢迎他们。如此残酷的死法引起了民众的恐慌与治安官的谴责,好事者则绘声绘色地形容他们乃是一群只在夜晚才能行动的怨魂。” “岁月流逝,时代更替,新的城市压迫了荒野与野蛮,他们就此不见踪影。但他们仍然存在,且将永远存在。” 鲁斯抬起头,合上了书。 “这是什么书?”他饶有兴趣地问。“是谁写的,阿泽克·阿里曼?” “我不知道.”千子略显迟疑地回答。“我只知道,原体从一个拍卖会上得到了它。” “什么拍卖会?” “古董拍卖会,在太阳星系,实际上,是在泰拉近地轨道的一条船上。” 千子迅速地回答,他那久远的记忆正在逐渐复苏。一些画面闪过眼前,真切,彼时和原体同行的骄傲浮上心头,使他感到鼻子一阵酸涩,但他已经无法流泪了。 于是他继续讲述。 “原体收到消息。他听说这次会有一个专门收集古籍的行商浪人参与,手上的藏品都是挺过了古老长夜的珍贵书籍。于是他立即带着我赶去了,这本书就是我们买下的古籍之一。” 鲁斯低头看了眼手中书籍,漆黑的封面好似兽皮,年代久远,磨损非常。书的表面有很多划痕,非常深刻,非常可怕的划痕 狼王眯起眼睛,獠牙不自觉地探出了嘴唇。 这哪是什么划痕?分明就是刀砍斧凿留下的残酷痕迹。有人曾经力图摧毁这本书,而它却一直存活到了现在。 他又看向那锈蚀的书脊,它的确锈迹斑斑,这点倒没错,可刀身上却残留着一种诡异的暗红血渍。 狼王思索片刻,再次翻开了书。 阿里曼的声音也立刻传来:“大人,我恳求您多寻找一下有关那火焰的事。” 芬里斯人闭口不答,只是继续翻阅,双眉之间的皱纹却越来越深刻。书页不断被翻动,哗啦啦的响,连绵不绝,几乎让人怀疑他是否有在阅读,又或者只是单纯地在翻书,以此取乐。 阿里曼本想开口询问进度,却听见了一声金属落地的声响。 “大人?” 鲁斯没有回答,只是盯着那刚刚从书籍中掉落地面的金属徽记沉默不语。数秒后,他方才弯下腰将它捡起,细细端详。 徽记本身大概是金属材质,已经被时间锈蚀的很严重,入手非常粗糙。 它的正面是一把平直的利刃,直直地垂落,线条利落到近乎诡异,几乎让人以为它会在下一秒斩落某人的头颅。背面则是一颗骷髅头,眼眶被塑造的尤其可怖,非常幽深。 鲁斯将它握紧,他的头发——或者说,毛发,已然轻轻竖立。 狼王毫不犹豫地看向那本书,像是被指引一般,只在第一秒,他的眼睛便看上了一行文字。它本不该成为他所注意的对象,因为它只是一行注释,小到根本不起眼,密密麻麻。 “大人?”阿里曼再次呼唤。“发生了什么?” “利刃是祂权能的载体之一。”鲁斯开始念诵那行文字。“世上兵刃诸多,利刃最得祂喜爱。祂的信者通常都持刀,单刀、双刀或能够用来投掷的匕首。” “但复仇并非只有一种方式,仇人能以多种方式被折磨,被杀死。倘若心怀憎恨,且有勇气与怒火前去复仇,那么,任何兵刃便都可用作和祂立下契约。” “同理,火焰亦可,冰霜亦可。后两者恐怕是从蛮荒时代延续至今的刑罚。” “其火焰通常以黑与红二色显现,然仅为暗红,并不起眼。冰霜则通常伴随漆黑的暴风雪一同出现,会将泥土与河流转化成冰川。” “若二者一同出现,便意味着此地正在被祂关注。若天空晦暗,阳光消散,电闪雷鸣,便意味着祂已然怒极。” 他止住话头,翻动书页,左右看了看,方才念出最后三句话。 “.然而,若心怀仇恨者手无寸铁,又或者单凭自己无法复仇时,便可以另一种方式求助于祂。并非契约,而是献祭。” “心怀仇怨者可踏上祭坛,任何祭坛皆可,祂理解。若已彻底下定决心,那祂便会仅此一次做出回应。怒焰将烧灼汝身,从此以后,形神俱灭。汝仇便是祂仇,汝恨便是祂恨。” “神明将代汝复仇。” 鲁斯合上书,阿泽克·阿里曼沉默半响,忽地吐出了一个低劣到可笑的问题。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他问,仿佛他并不理解。鲁斯看着他,并不回答,只是转身离去。 “大人!” “别喊了,阿泽克·阿里曼。”芬里斯人平静地说。“我们正在赶往泰拉。” 更新完毕,一共一万出头,明日继续。 (本章完) 137.间幕:群狼回巢(4.5k) 鲁斯走过他的甲板。 没人向他点头示意,或捶胸顿足,咬牙切齿地从喉咙里发出代表臣服与尊敬的呼喊,也没有拼酒或比斗的邀请,任何东西都没有。 群狼专注在自己的事情上,他们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芬里斯人为此感到一阵笑意——可不能让他们知道他有这种本事,否则后患无穷。 群狼会缠上来把他淹没的,直到他把这本事交给他们。但他可不会教,这是康拉德·科兹的专利,一种他从他养父的本事和自己的天性中摸索而出的奇妙本领。 和科尔乌斯·科拉克斯所掌握的不同,虽然都是漫步于阴影里的技巧,但科拉克斯那种.已经超越了学习的范畴。 鲁斯一向好学,但他也懂得尊敬老师。因此,如果他的兄弟没有明确的点头发话,那他就不会把这种技巧教给任何人,哪怕对象是他的狼群也一样。 他一手握着那徽记,一手拿着黑皮书,踏步走入了赫拉克芬尔号的黑暗里。 他此刻思绪万千,他很少如此。全父——他的父——要求他成为一个刽子手。鲁斯应允了,他没有拒绝的余地,他也不想拒绝。 而如果你要成为一个刽子手,首先,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永远保持少思多做。 长久凝视死人的眼眸会让生者坠入糟糕的境地,他向来不喜欢思考那群人为什么要死,这群人又为什么可以活。帝皇告诉他该做什么,他就做什么——而这绝非盲从。 黎曼·鲁斯知道他的父亲都能看见什么,在芬里斯降雪的时候,人们会寻求老者的建议来尝试度过寒冬。鲁斯把这件事学的很好,帝皇是个看得比所有人都远的老者,所以他听他的,就是这样。 但现在不行了,现在,刽子手的思绪很纷乱。 首先,他想起豪瑟尔。 卡斯佩尔·安斯巴赫·豪瑟尔,又或者是艾哈迈德·伊本·鲁斯塔。第三大连的吟游诗人。就一个诗人而言,他绝对合格,非常优秀。 吟游诗人是个苦差事,是的,你可以跟着狼群一起行动,但那通常意味着极端的危险。狼群不会贸然出动,只有在全父需要的时候,他们才会冲出暴风雪,亮出自己的獠牙。 豪瑟尔在一场场战争里活了下来,然后开始履行他的本职工作——为群狼讲述故事。他把这件事也干得非常好。 举个例子来说,在符文牧师赫欧罗斯长牙的送别仪式上,他准备了四百二十三个故事,均来自狼口。 他讲得很好,在波澜壮阔或平静无波的故事里,他讲完了长牙的一生,尽管仪式被打断,他还差六十个没讲完。 然后他死了。 就在鲁斯承诺他们会踏上普罗斯佩罗找到他记忆里被模糊的真相之后——他死了,一踏上普罗斯佩罗就死了。 而鲁斯就站在他身侧,他眼睁睁看着那诗人的身体里冒出蓝光,看着他的皮肤融化,血肉扭曲,看着他尖叫. 他还记得他的最后一句话。 “我的故事——”他说。 伱的故事?鲁斯笑了一下。 是的,我们会讲述你的故事,豪瑟尔,在你的送别仪式上。 把你从天上射下来的野熊会发言,第三大连的每一个人都会发言,我也会发言,我会用一颗灾星划过芬里斯的天空作为你故事的起始。 但是,以什么结束? 头狼脸上的微笑逐渐归于平静,他不再笑了。他回到了自己的巢穴里,这里被兽骨、象牙和木头装饰,是个聚会的好地方。 曾有无数个日夜,狼群在这里与他一齐狂欢。鲁斯眯起眼睛,看了一眼自己的王座。他直直地凝视着它,仿佛看到某种终点。 “来冬再会,卡斯佩尔·安斯巴赫·豪瑟尔。” 他轻声告别,并就此转头离去,走入他巢穴的深处。一个静室,一个安静且没有装潢,由石头密封起来的房间。 他盘腿坐下,那久经战阵磨砺的盔甲在行卧之间都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一股威严气概。他低头,将那本黑皮书放在地上,又把那徽记放在黑皮书之上。 他的呼吸非常平静,心绪却并非如此。 鲁斯直直地盯着那本书,有那么一会儿,他不在这里。就像是全息投影,他看上去在这里,但他其实不在。 真正的黎曼·鲁斯身处另一个地方,那里气候寒冷,有落雪的针松树直直地刺向天空。旁边是雪地,一群啸牛奔跑而过。不远处有碎裂的冰川被风吹动,发出呼呼的声响 芬里斯,他身处芬里斯。 尽管只有一瞬之间,但他的确回去了一趟,并从中取走了一些他需要的东西。 鲁斯缓慢地张开右手,一抹冰冷的湿润在他的掌心处开始蔓延。它曾是一团雪,如今则只是一些蔓延开来的水渍。 除此以外,还有一把不属于阿斯塔特或原体尺寸的小刀正躺在他的手掌里。 它看上去应当是给凡人使用的,而且只是一把用来剥皮的小刀。芬里斯上人人都会制皮,这项传统延续了非常久,直到现在,它也还在持续。 鲁斯打量着这把刀,它曾深埋于雪地,准确来说,是遵循某人的遗愿和他的头盔一起深埋在雪地之下,因此整把刀都显得湿漉漉的。 刀身有些破损,显得像是残破的锯齿,暗沉的血迹缠绕在其上。用绳子缠好的刀柄被人以漆料精心印上了一把平直的、滴血的利刃。 在刀上印刀,真是多此一举. 鲁斯咧开嘴唇,獠牙明晃晃的在空气中出现,他看上去在笑。 这把刀曾经属于滕基尔王,在黎曼·鲁斯登上王座以前,他才是鲁斯部族唯一的王者。 而在很久很久以前,久远到黎曼·鲁斯尚未获得这个名字,只是一个被野性未驯的狼孩时,这把刀曾经被滕基尔王抵在他的喉咙上过。 带着深切的恨意。 那是一个刺骨的冬季,鲁斯所在的狼群进犯了一座村庄。 最开始只是抢夺食物,以此度过冬天。但鲁斯那时不懂得什么叫适可而止,他那时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村民为了自己的食物奋起反击,于是他本能地挥舞着手臂,为狼群杀了很多人。 是滕基尔王带着他的战士们打退了狼群,并俘虏了鲁斯。那个时候,他被绑上了四肢,堵上了嘴,扔在了铺着厚重毛皮的王者宝座之下。 滕基尔王将这把刀抵住了鲁斯的喉咙,对他说了一句话,古老的语言,无人能懂。只在临终时,他将这句话的意思告诉了鲁斯。 “我将以刃复仇。” 但他最终没有那么做,这也是鲁斯唯一一次见到过这把刀,但他记住了它。他毕竟是一名原体,而现在. 鲁斯部族的黎曼沉沉地叹了口气,他心里有股冲动。翻阅书籍时,他看见了许多仪式,其中一种令他相当感兴趣——说得再准确一点,是令他的直觉相当感兴趣。 思索持续了一段时间,最终,鲁斯抓起那个徽记,将它握在了左手里。 下一秒,黑皮书忽地无风自动,猛地翻开。它那坚硬的封面撞在了石头地面上,声响之大几乎让人耳聋。 书页开始自动被翻阅,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正细心地分开每一张古老的纸,找寻其中真相。 鲁斯的眼睛却始终没有焦距,他视线的落点不在书籍之上——直到翻阅的声音停止,直到两张暗红色,仿佛被血迹浸染的书页摊开在了他面前。 第一张上空无一字,只是以淡薄的笔触画着一把滴血的利刃。第二张则挤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一行接着一行,字与字之间毫无空隙,书写者仿佛早已陷入神智癫狂之境。 鲁斯盯着书,并缓缓举起了左手。 他开始发力,以全力握紧了手中徽记。那凡俗的金属本该因一名原体的全力施为而瞬间化作粉末,但它没有。实际上,它坚固的惊人,它甚至刺伤了狼王那带着芬里斯雪水的手掌。 数秒后,有粘稠的鲜血顺着鲁斯的指缝间向下滴落,其中混着来自芬里斯的雪。它们一齐滴落书页之上,下一秒,在无风的静室之内竟然忽地刮起了一阵剧烈的狂风。 鲁斯满意地笑了。 “我,鲁斯部族的黎曼——”他转头看了眼自己右手里的刀。“——向此刃不。” 他忽地止住声音,挑起眉,笑容开始持续扩大。 “我向卡里尔·洛哈尔斯发誓,我将以此刃为我的兄弟马格努斯复仇。”他愉快地说。“我在此呼唤他,他接不接受?” 书页狂舞,温度骤降,书页的翻涌开始愈发剧烈,一阵漆黑的光芒从中显露,朵朵火焰竟然蔓延而出,迅速包围了静室。 鲁斯咂舌一下,小心翼翼地开始躲避它们。他站起身,沿着书走了一圈,开始思索自己这样做到底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你不是相当看重誓言吗?”芬里斯人盯着那些漆黑暗红的怒焰喃喃自语。“现在我发誓了,你这样算是接受,还是没有接受?” 一个声音自他身后传来。 “我接受,祂不。” 狼王猛地转过身,卡里尔·洛哈尔斯就站在他身后。戴着骸骨之面,肋骨之间正逸散出阴森的乌云,他说起话来简直和雷鸣声无异。 “你在钻空子,鲁斯.”卡里尔缓慢地开口。“祂不会回应任何期待,也不会做任何多余之事。你有仇恨,马格努斯也有仇恨,而恶魔们同样也有。” “祂不会对其中任何一方给予多余的力量,若双方都持剑,那便拼死搏杀吧。胜者继续面对其他寻仇者,此乃仇恨的螺旋。” 鲁斯认真地听完了他的话,却没有回答,只是抬手亮出那把剥皮刀,与那个徽记。 骷髅眼眶中的怒焰闪烁了两下,他点点头:“有意思,看来有关于祂的这种信仰已经流传许多年了,只属于蛮荒时代的复仇恶神” 他笑了一声,闪电劈过,静室的地面开始开裂。石头之下所暴露出的是无数驱邪神符,它们源自流传在芬里斯上的古老传说,看似荒谬,但却真的可以起到效果。 “你自己不清楚这些事吗?”鲁斯问。 “你要知道,在几十年前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是个命不久矣的普通人呢。” 骷髅压低声音说道,并收敛了站姿。他指了指那块开裂的地面,鲁斯瞥它一眼,毫不在意地摇了摇头。 “那你或许应该看看那本书。”鲁斯说。“它可是记载了很多和你有关的事。” “不是我,鲁斯。”骷髅叹息一声。“那上面记载着的是一个神,而不是我——所以,你呼唤我到底是想做什么?这件事可是很危险的,哪怕我是个偏心的.神。” “我想知道马格努斯做了什么。” 骷髅沉吟了一会,眼眶在黑暗中迸发骇人的光芒。气温开始继续下降,一块又一块的黑暗从他脚底蔓延,其中有许多张惨白的面孔一闪而过。 他们一眨不眨地盯着鲁斯,眼睛宛如两个黑洞。不知道是风声还是哀嚎声的细密声响开始在静室内回荡,鲁斯本能地龇起牙,颇有种想吼回去的冲动。 “.他做了一件伟大的事。” 最终,骷髅如是开口。 “不用我说,你大概也能猜到泰拉目前的情况到底有多危险。亚空间内的邪秽源源不断,被它们的主子强迫着跨过虚与实的界限,抵达泰拉,消耗着我们的有生力量。泰拉上有诸多平民、士兵与阿斯塔特。长此以往,它们必将拖垮我们。” “等等——” 鲁斯忽地皱起眉,他的直觉向他提供了一个几乎不可能被察觉到的疑点。这疑点不存在于卡里尔的话中,而是存在于那种可怖的骷髅面具之下。 它严丝合缝地扣在了卡里尔·洛哈尔斯的脸上,却显得虚幻,仿佛不是佩戴上去的,而是本就存在,仿佛那就是他的脸。 仿佛亘古以来就一直如此。 “——你的脸?” 骷髅闭口不谈。 鲁斯以一种骇人的表情磨起了牙,片刻之后才继续开口询问。 “.康拉德知道吗?” “他很快就要知道了。”卡里尔以一种呢喃般的语气回答了鲁斯的话。“但我还可延续。” “用什么延续?”鲁斯尖锐地问。 卡里尔歪了歪头,抬起了左手。尖锐惨白的骨爪顶端有一抹炽亮的金光一闪即逝。 鲁斯瞪大眼睛。 “人类在战斗中理应互相支撑。” 卡里尔平静地收回左手,似乎对鲁斯的惊讶早有预料。 “不过他也帮不了我多久,现在的局势太过糟糕了。银河各处都有我的祭坛,泰拉是其中最大的那一个,啊,还有马格努斯我记得,你是为了他的行踪才呼唤我的。” “他怎么了?” “你们要赶回泰拉,是吗?”卡里尔问道。 “是的。” “那么,在亚空间里时,你会看见他的。”卡里尔说。“普罗斯佩罗之主正率领着无数亡者在亚空间内替泰拉上的人阻拦恶魔我该走了,鲁斯。” 话音落下,狂风立刻呼啸而起,甚至强到了一个让狼王都无法睁开眼睛的程度。他握紧双手,在风中咆哮了起来,吼出了一句话。 “泰拉再会!卡里尔·洛哈尔斯!希望我可以一直这么称呼你!” 他没有得到回答。 更新完毕,今天只有一更捏,小小的休息一下() (本章完) 135.泰拉(十二) 西吉斯蒙德正在齐腰深的血中艰难跋涉。 这真是片无边血海,残肢断臂在其中沉沉浮浮。他挥手推走几颗飘来的头颅,脚却踢到了重物,凭借重量来判断,应当是盔甲的碎片。 曾有阿斯塔特在这里战死。 西吉斯蒙德低下头,弯腰伸手捞取了片刻,抓到了一块明黄色的碎片。他看了一眼便松开手,让它掉落,开始继续前行。每一步都十分小心,以确保他不会突然摔倒在其中。 铁链在他的手腕上互相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缓慢地抵达一扇门边。这扇门很高大,所以它并未被血海遮蔽多少,只有下半部分被笼罩,仅此而已。 西吉斯蒙德仍可清晰地看见其上描绘着帝皇挥剑斩落敌人头颅的巨大浮雕,与那厚重的剑盾装饰。 从这一点来看,古老泰拉延续下来的传统至今仍在延续,皇宫的每一角都必须做到威严、宏伟、神圣。 在过去,世俗的君王们为了做到这一点煞费苦心,只为了给自己增加一点不凡的气度,为了让觐见他们的人提前感到心中颤栗。 帝皇不需要这些,他不是被黄金塑造成战无不胜的君王,他本身就是人类之主,黄金只是依附他而存在。建筑师们如此设计,大概只是出自本身的认知。 在大众眼中,帝皇理应尊贵,理应被黄金、白银和玛瑙包围,面孔如神祇般闪闪发光。 当真如此吗?西吉斯蒙德没有答案,只是想起那演讲中的平静声音。 他开始观察这扇仍然威严的门,鲜血玷污了它的一部分,就像整座皇宫一样。 这个庞大的奇迹现在彻底地成为了一片战场,到处都是血,有些地方更是不幸地彻底被血淹没,成为了无法踏足的禁区。 西吉斯蒙德慢慢地将他的视线移动到了这扇大门的顶部,并不出意外的看见了一个紧急按钮——这当然谈不上是一个好的设计,但建筑师仍然这么做了。 他,或者她,把一个能在能源输送管道出错,而大门亟需被打开的备用手段的启动按钮安放在了一扇十二米高的大门顶端。 你要让谁来按这个按钮?泰坦吗?西吉斯蒙德腹诽道。 如果可以,倒也没什么,但他身边现在没有泰坦。 泰坦们正在皇宫的另一端奋战。 神之机械倾巢而出,正在与海啸般一波一波袭来的恶魔战斗。它们的数量似乎无穷无尽,但泰坦们显然并不在意此事,只是倾泻毁灭,守护着万机神的荣光。 但那已经是三个小时以前的事了,西吉斯蒙德早已远离了泰坦军团。 他领受了罗格·多恩的命令前来支援皇宫,和他一起同行的有一支五百人的帝国之拳。正面战场上的兵力早已捉襟见肘——不,或许不能这么形容。 此刻,整个泰拉都是正面战场。 五百人的支援放在平日根本算不上是一支援兵该有的数量,现在却也成了来之不易的宝贵资源。 在沙哑且时不时卡顿一下的通讯中,罗格·多恩告诉西吉斯蒙德,他要前往皇宫内的星炬大厅支援那里的守军。 星炬的光辉决不能熄灭,甚至就连一点点的动摇都不能有。 西吉斯蒙德理解此事,因此他一接到命令就赶去了汇合地点,并与这支队伍一同奔向喜马拉雅山脉中的绝境要塞——所以,按道理来说,他现在不该只身一人。 原因呢?原因在何处? 如果西吉斯蒙德能够回答,他会拿来一份地图,并在绝境要塞那错综复杂到几乎无法让人理解的地图上画出一条简单的、平直向上的线条。 他会让问出问题的人去沿着这条线条走一遍他们来时的路,然后,答案自己就会出现。 援兵仅剩他一人。 沿途死在路上的帝国之拳战士们可以证明此事,打光子弹的爆弹枪,断裂的链锯剑,以及淹没大小走廊的尸山血海都可证明此事。 但是,若西吉斯蒙德自己不说出口,恐怕任何人都不会相信一支五百人的队伍竟然可以从绝境要塞的底层一路杀到最上层,可事实就是如此,他们做到了——代价则显而易见。 光是观察此刻的西吉斯蒙德便可轻而易举地明白代价到底如何。 消失不见的头盔,凹陷下去的胸甲,左肩甲上被扎穿的空洞,空空荡荡的武装带.以及那把被他握在手中,满是血迹的巨剑。 毫无疑问,这是一次壮举,也是一次奇迹。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任何一个智力正常的人都能明白只身一人的援军对任何战场都起不到帮助。 但是,这不要紧。如果无法抵达支援地点,至少也可死在路上。 西吉斯蒙德弯下腰,开始在血海中摸索。他找寻了片刻,终于摸见了一块重量适足的碎片。他将它捞起,一只还被包裹在钢铁手甲中的断手出现在了他眼前,手中还握着一把爆弹枪。 西吉斯蒙德取下爆弹枪,检查了一下弹匣。还剩下十七发子弹,这很好。他面无表情地湿漉漉的将爆弹枪挂在了腰间的武装带上,然后开始一点点地掰动那些早已僵硬的手指。 整个过程缓慢且极具耐心。直到这只沾染着血迹的明黄色断手成为一只名副其实的拳头,他方才将它缓缓举起。 一道呼啸而过的影子在下一秒沉重地砸在了大门顶端的紧急按钮上。 被刻意做在天鹰胸膛处的按钮凹陷了下去,大门内部开始传来铰链和机械齿轮运作的沉重声响,期间还伴随有炽热的蒸汽从门体两侧排出。 血海开始沸腾,西吉斯蒙德却无动于衷。他把染血的碎发从额前抹走,看着那只恰巧卡在了按钮上的拳头,竟然罕见地笑了一下。 两分钟后,大门打开了,其后一片黑暗。血海自然而然地朝里滑落,其内隐藏着的尸体残块、盔甲武器等物也暴露而出,堆积在地面上,于黑暗中闪着光。 西吉斯蒙德没有去看这些,只是提起他的剑,朝里走去。 他没有选择把枪拿在手上,一是子弹不多,二是因为战争已经开始了十四个小时,在此期间,早已有无数对恶魔的战斗经验在战士们耳中传递。 在鲜血淋漓的总结中,他们得出一个结论:剑比枪好用——诡异、违反直觉,但事实就是如此。 爆弹或许能让那些恶魔被打的一个趔趄,能让它们中较为脆弱的那些立刻死去。但如果你要真正地进行一场杀戮,想对战场局势起到可能的影响,你就必须用剑、用斧、用任何近战武器。 链锯可以顺畅地撕裂那些东西的血肉,分解力场可以轻而易举地让它们厚实的表皮和其下的骨头一起被切断 力量与野蛮比文明带来的进步更能杀伤这些丑恶的东西,实在讽刺。 不过,也并非所有时候都是这样,比如炮艇们的轰炸,比如泰坦们的火炮,又比如机械教们精心制造的各式坦克、巨炮. 当直径超过三米的辐射流和等离子团一起打在一个恶魔身上时,它就不能再被称之为恶魔了,只能被称为一团灰烬,或者碎肉。 但西吉斯蒙德现在只有一把剑,还有他自己。所以他选择先用剑,他开始在黑暗中独行。事实证明,他的警惕和准备都是对的。 第一个袭击者很快到来,身高至少三米之多,肌肉鼓胀,头顶双角,甚至可以口吐人言—— “血祭血神!” 它咆哮着冲了过来,双眼在黑暗中冒着血光。没有选择偷袭,而是选择先以咆哮让他知道它的到来,方才发起进攻。 西吉斯蒙德已经不是第一次和这些呼喊血神之名的恶魔作战了,他不知道它们口中那该死的血神到底是个什么神,可他清楚这些东西应该用何种方式去杀死。 恶风袭来,有巨斧朝着西吉斯蒙德斩落。一连长眼也不眨地后退两步,躲过了这一击凶狠的挥击。他不可能与这个东西角力,灵敏的打法显然更具备获胜之姿。 恶魔低吼一声,开始追击,身上那染着血的板甲在肉体活动之间叮当作响。它一连挥出三下挥砍,一记正斩,一记撩斩,最后一记则是从斜下方偷袭而来的阴险突袭。 西吉斯蒙德则统统躲过,甚至没有用手中剑刃和那东西的斧头碰撞。 他打的很狡猾,而这并非他一个人的功劳。 恶魔停下动作,双手持斧,在黑暗中怒视起了西吉斯蒙德。 “懦夫!”它吐出一个不屑的鄙夷。“逃避、躲闪,活像是一只老鼠!” 西吉斯蒙德对它的侮辱完全无动于衷,只是忽然向前踏出一步,手腕旋转之间,巨剑猛地刺出。恶魔料到了这一击,它兴奋地大笑一声。 看那姿态,应当是打算硬吃西吉斯蒙德的这一下刺击,与他以伤换命。它手中巨斧已经高高举起,就在此时,帝国之拳的剑刃却突然地收了回去。 巨斧斩落,恶魔眼中血光大盛——它已经意识到了,这是个陷阱,却为时已晚。 旧力已去,新力未生。哪怕它再怎么强壮,也终究是个类人形的生物,每次攻击之间自然有其间隙可偷。 西吉斯蒙德冷冷地看着它,巨剑抡圆,狠厉地斩落,一颗头颅高高飞起。鲜血喷涌而出,溅了西吉斯蒙德一身。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黑暗中开始有更多东西注意到了他的存在,或者说,是被他身上的血腥味吸引了过来。 每一道目光都隐含着贪婪,它们渴望他的血肉,以及灵魂。西吉斯蒙德对此的态度很平静——如果想要,那就来拿吧。 他双手举剑,对着黑暗轻轻地挽了一个剑花。群魔立即冲出,将他包围。多数都肌肉虬结,身形强壮。诡异的是,它们没有一拥而上,将他杀死。 西吉斯蒙德感到一阵荒谬,他从它们的包围,以及那用武器或拳头锤击胸甲的行为中看出了一些端倪,一个猜测在他心中诞生——它们想和他进行一对一决斗。 这.符合常理吗?这些恶魔真的可能做这种事? 疑问闪过,但西吉斯蒙德很快便将它抛之脑后,他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了,因为他的敌人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第一个走出群魔之间的恶魔和西吉斯蒙德一样,同样使用巨剑。它看上去很兴奋,显然是因为得到了开场战斗的荣誉。 它大概有四米多高,穿着镶钉软甲,左肩上有层叠的金属蔓延而下,闪着银光。它面容狰狞,接下来做的事却显得并不粗野。 它低吼着,将剑微微举起,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西吉斯蒙德眯起眼睛,以同样的礼仪回应了这个恶魔。 他心中仍然觉得荒诞,可他不会逃避这战斗的礼仪。他对这种战斗再熟悉不过了,说一句略显骄傲的话,银河间不可能再找到第二个阿斯塔特能和他在此事上的经验相比肩。 恶魔低沉地笑了起来,呼吸之间带起炽热的血雾。四周已经不再黑暗了,这些恶魔眼中的血光照亮了战斗的场地。 它们喊叫着,以咒骂或鼓舞催促着两方开始战斗。这种环境和在笼子里或者决斗坑里简直毫无区别,一样的狂热气氛,一样的一对一战斗,一样的 西吉斯蒙德猛地惊醒——他在想什么? 这不是一个阿斯塔特对他的表亲发起的公平战斗,意图在技艺、力量与勇气上分出高下。这是真正的生死之战,而且,他的敌人是恶魔。 他警惕地举起手中利剑,率先发起了攻击。 刺击起手,斩击紧随其后,恶魔赞许地挥动剑刃,那把沾染血光,剑身上有锯齿弯曲的残暴武器无视了分解力场的作用,带着恶魔的力量轻而易举地破坏了西吉斯蒙德的第一次进攻。 不仅如此,它甚至迫使他稍微失去了一点平衡。而恶魔自然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巨剑立即举起,随即凶狠地斩落,瞄准的是西吉斯蒙德的头颅。 帝国之拳的一连长对此却早有警惕,在战斗中攻击敌人的弱点是天经地义之事,他收回剑刃,举剑防守。 两次格挡,一次躲闪。脚步旋转之间,群魔的呼喊开始变得愈发狂热,几乎要变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巨大噪音,其中满是狂热。 “杀了它,帝国之拳!”一个恶魔在他身后吼道。“去获取荣誉!战士理应在鲜血中得到淬炼,得到升华!伱的剑会因它的血而变得更锋利!” 它没有说谎。 在第六个回合,西吉斯蒙德砍伤了恶魔持剑的右手,鲜血在被电弧缠绕的剑身上跳动了起来,响声持续,如战鼓般连绵不绝。 他的敌人对此勃然大怒,咆哮地直冲上前,双手高举,意在强硬地以伤换伤,以命换命。西吉斯蒙德自然不可能和它这样交换,他反手从下至上递出剑刃,同时立即后撤。 他在同一秒内完成了反击与躲闪,超人的技艺,若非久经战阵者绝无可能做到——鲜血再度飞溅而出,恶魔的镶钉软甲竟然被这一记不该有多大威力的谨慎撩斩瞬间切开。 西吉斯蒙德为他自己的战果而短暂地困惑了一瞬间。 怎会如此?它们的护甲都坚硬的可怕,看上去其貌不扬,却远比陶钢有用.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被他切开? 然而,这并不是结束。恶魔后退两步,伸手捂住腹部,看不出具体作用的脏器正顺着爪子间的缝隙滑落。它低头看了它们一眼,那狰狞的脸上竟然有种厌烦一闪而过。 下一秒,它竟然硬生生地将自己的内脏全都扯出,扔在了地上。 群魔为此高呼,血腥的气味开始加剧,地面沸腾,那些鲜血化作闪耀的岩浆。 恶魔低沉地笑了,它快死了,战斗的意志却仍然在眼中持续。西吉斯蒙德无言地举起手中剑刃,没有再躲闪,而是朝它发起了冲锋。 剑刃交错,第一击以武器之间的互相碰撞告终。西吉斯蒙德迅猛地转过身,剑刃以一个优雅的弧度切过了恶魔的脊背。 它因伤势而变慢了,躲闪不及,就这样丢掉了性命。巨大的身躯轰然倒地,血液弥漫而出,以太血肉嘶嘶作响,迅速化作肉泥与枯骨。 群魔再次高呼,开始以狂热的姿态称赞他,并开始野蛮地彼此殴斗,以此来选出下一个与他战斗的人。在此期间,甚至有不少恶魔一直高呼着西吉斯蒙德的名字 它们是从何处得知我的名字? 一连长警惕地握紧剑,完全不明白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他本想思考一下的,可那围观的群魔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第二个恶魔立刻站了出来。 这一个使用的是剑盾。盾牌巨大,在中央有着金属制造的凸起,边缘有骨骸作为点拽,那把单手剑的重心则一看便知道是重劈砍的武器. 简直像是故意如此,刻意不让我有思考的余地。 他的脑海中隐约闪过这样的想法,却也无力抓住它,战斗已经开始,而西吉斯蒙德瞬间进入了战斗的状态,心无旁骛,眼中只剩下敌人的存在。 他和这只恶魔打了足足四分钟有余,最终凭借一次偷腿以及紧随其后的刺击结束了它的生命。 西吉斯蒙德提着剑站在原地,轻轻地喘息着,平复着胸中燥热,准备迎接下一场战斗。 他已经做好了苦战的准备,他必将获胜——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却没意识到四周的血腥味正在变得愈发浓厚 简直比他不久前身处的那片尸山血海还要可怕。 恶魔们的咆哮声在此刻也剧烈到犹如从亘古时代传来,躁动、狂热、遮蔽了西吉斯蒙德能够感知的一切。他现在只能听见它们的咆哮与欢呼,因此,他完全无法注意到黑暗远端传来的细微声响。 恶魔们注意到了,但它们并不在意,只要战斗能够继续即可。然而,黑暗那头正在朝此处赶来的人显然并不这样想,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荡尽群魔。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冲出星炬厅,朝着外围要塞发起反攻式的冲锋。他们剩下的人数并不多,但这已经是得到支援后的结果。 幸运的是,支援带来的不仅仅只是弹药补给和更多忠诚可靠的护教军,还有十几辆掠食者坦克与突击装甲车形成的小型钢铁洪流,它们混在一起,跟在速攻艇的后方朝此地疾冲而来。 尚未完全冷却的火炮很快开火,口径大到足以让阿斯塔特拦腰折断的机枪也喷吐出了火舌,凶狠地撕裂着群魔的血肉,它们愤怒地转过身来,开始与这支军队正面相撞。 而正身处战斗中的西吉斯蒙德却对此事一无所知。 他仍然挥着剑,动作一次比一次快,力量一次比一次大——他因一个使命前来此处,现在却将这使命忘在了脑后,深陷于战争的泥潭之中。 洒落地面的鲜血因死亡开始无限累积,在群魔的咆哮及忠诚者的呐喊中逐渐形成了小溪。无数面容病态的狂热者正和恶魔混在一起,挥动着手中兵刃,无声地呐喊着血神之名。 他们所处之地拥有无尽白骨,而与这支军队正面相撞的却并非什么神圣的天军——实际上,事实恰恰相反。 他们中大多数就连肢体都并不完整,沸腾的怒焰代替了他们缺少的身体,也驱动着他们以无尽的仇怨扑向了敌人。他们的将领则是一个巨大且猩红的模糊灵魂,面孔狰狞,好似择人而噬。 西吉斯蒙德对这些事当然一无所知,但他也不需要知道,因为那火焰已经反推到了现实。 它从血海中升起,伴随有刺骨寒温,一道惊雷忽地劈过,有漆黑的闪电自血海中跃出,将西吉斯蒙德此刻正在面对的一只恶魔劈成了焦炭。它余势未减,竟然瞬间扑到了西吉斯蒙德身前。 帝国之拳猛地瞪大双眼,本能地试图举剑格挡,同时躲避,哪知那闪电根本不理,瞬间掠过了他,刺入了一个金甲巨人的胸膛。 “为了统一!”那人咆哮着挥动手中巨剑,以绝对残酷的模样开始杀戮剩下的恶魔。 护教军和神甫们紧跟在后,辅助军坐在速攻艇上,以点射帮助着他们战斗,其中有些人非常生疏,一看就知道不久前还是平民. 西吉斯蒙德愣住了。 我刚刚在做什么呢?他扪心自问。我为何要和它们战斗,不,我为何要沉入进那战斗之中?我来此是为了—— “——西吉斯蒙德一连长。”一个声音说。“很高兴见到你。” 帝国之拳无言却又倍感耻辱地抬头望去,看见了一个熟人。 “索尔·塔维茨。”他低声开口,伸出右手,和对方手臂上的天鹰紧紧相握。“我也很高兴见到你。” 更新完毕,本章6.3k。 可能还有一章?不确定,不推荐等。明日一万五,算是帝皇升天节的礼物。 (本章完) 136.泰拉(十三) 有人在磨刀。 缓慢、专心且细致。磨刀声连绵不绝,富有节奏感。这点几乎让人有点怀疑磨刀者的意图——他到底是在打磨武器,还是想要借着这磨刀的机会创造出一曲奇异的歌谣? 这声音落在常人耳中只会觉得吵闹,不过,对于西吉斯蒙德来说,它完全可以称得上是悦耳. 悦耳的吵闹。 这歌谣迫使他从沉思中抬起了头,那身穿染血金甲的战士就在不远处席地而坐,他手里握着一块不知从哪找来的金属残片,正把它握在手里,打磨一把形状狰狞的战斗短刀。 那把刀不是常见的款式,它刀身非常宽大,可弧度却又呈现出一种血腥异常的残忍。刀尖被打磨的崭亮,护手处镶嵌着一颗玛瑙石,中央似有闪电的符号。 “雷霆。”索尔·塔维茨在他身侧说。“他叫雷霆。” “这听上去更像是个代号。”西吉斯蒙德说。“但它的确适合一个像他那样战斗的人。” 不能再适合了——更何况,的确有一道闪电击中了他的胸口。 西吉斯蒙德再次低下头。 那血河中倒映出的血腥景象,那个猩红巨大的影子,以及那道闪电 它们像是风暴一般划过他的脑海,他却没能抓住其中的任何一个,只能任由它们在大脑内回旋,制造出更多的、更大的疑问。 最终,西吉斯蒙德无法忍受地将它们统统扔出了自己的脑袋,他选择站起身来和索尔·塔维茨交谈,作为援兵——哪怕只有一个人,他也应该了解这支他将共死的军队的具体情况。 这才是他现在最应该做的事,而非坐在一块石头上沉思来自亚空间的超自然景象。那些东西已经远远地超过了理性所能理解的范围,他不想再去考虑它们。 “有空吗?”他问塔维茨。 帝子对他的问询似乎并不意外,只是为这个拙劣的开场白笑了一下。西吉斯蒙德无言地摇摇头,自己也涌现出一股想要微笑的冲动——确实该笑,怎么会没有时间呢? 绝境要塞的大部分地区都已经被恶魔占据,而他们则退守在了星炬大厅的边缘。这条甬道狭长无比,相当适合重火力驻防。此刻,只需要等待敌人到来便可。 “你想问些什么?”塔维茨说。 一个搬运机仆摇晃着从他身边经过,它那苍白的脸上已经不复从前的呆板,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龇牙咧嘴的古怪表情。 愤怒,却是一种缺憾的愤怒——它不明白这种情绪到底从何而来,又为何会扰乱它的数据处理能力。 实际上,它那简单的处理能力甚至不能理解愤怒到底是什么。早在设计制造之初,机械神甫们便没有给它们设计多么优秀的理解能力。 西吉斯蒙德看着它搬运着弹药经过,一直到它完全远去,这才问出一个问题。 “你们情况如何?” 塔维茨微微一怔,迅速地理解了西吉斯蒙德话语中的‘你们’是在指代谁。 “我以为伱会问现在的具体情况。”他低声回答。“我们不怎么好,实际上,你也不该询问我。我对我的军团现在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 “这里只有我一个帝皇之子,西吉斯蒙德。”带着一抹笑意,塔维茨摇了摇头。“我们有五百二十六名护教军,十二位机械神甫,九百六十五名防卫军,以及两名阿斯塔特。其中一人是你,另一人就是我。” “他呢?”西吉斯蒙德皱起眉,指向雷霆。 “他不是。”索尔·塔维茨说。“另外,你也最好不要把他当成一名阿斯塔特来对待,他不喜欢这样。” 这句话让西吉斯蒙德沉默许久,而帝子并未就这样简单的结束,他开始讲述他们是怎么一点点地在恶魔们的进攻中丢掉整个绝境要塞的,整个叙述平静且无情,没有半点感情。 他甚至没有对战友的逝去表现出半点痛惜。然而,与之相对的,却是他那始终紧握在一起的双拳。 甬道狭窄,黑暗幽深,细碎的声响从他们身后传来。外界却有狂风作响,在甬道内制造出了低沉且古怪的回响。 偶尔会有一两声特别巨大的声响传来,或许是泰坦正在发怒,又或者是有什么飞艇降落在了绝境要塞的顶端——防御系统还在运作,任何经过这里的恶魔或飞艇都会被瞄准。 如果驾驶员比较不幸,没有获准经过这里,无法给出权限代码,他便会被打下来。 西吉斯蒙德希望这种事不要发生,他沉默地听着塔维茨的讲述,逐渐开始意识到帝皇之子的改变到底有多么巨大,以及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们在地狱中坚持了十四个小时,这就是为什么阿斯塔特会全部死光。这就是为什么塔维茨只认识神甫中的两个,只认识防卫军中的一名军官——因为那些熟悉的面孔都死光了。 他们摆脱了这片地狱,去了另一片地狱。 援兵一批接着一批,带着马卡多的灵能或手谕,从泰拉各处拼死赶来。绝境要塞广阔无比,它是一座空心的山脉,内里却藏着噩梦,所有试图经过噩梦的人都会见识到其中怪物的獠牙。 然而,从本质上来说,援兵们的确达到了他们前来此处的目的——在踏进这噩梦的那一刹那,他们便吸引住了恶魔们的目光。 如此一来,就算无法抵达位于山巅顶端的星炬大厅,也可分散恶魔们的注意力。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就是马卡多的目的。”帝皇之子说。他做了总结,表情并不轻松。 西吉斯蒙德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明白。他本想再次开口询问,可塔维茨却还有话要说。再一次,他被打断了。 “他们知道这件事。” 西吉斯蒙德微微一怔。 帝子笑了起来。 “他们知道。”他重复。“马卡多没有隐瞒,他一早就将这件事挑明了,就像他告知你们一样——我们就是前来此地赴死的,西吉斯蒙德。就算不能守住,我们也可死在这里。” “但是.” “死亡不是终结。” 一个低沉的声音插入他们的对话,雷霆坐在地上,手持狰狞的利刃,正瞪视着他们。注意到他们的回望,雷霆哼笑一声,索性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归刀入鞘,昂首阔步地走了过来。骄傲溢于言表,那张仍然残留着血迹的脸上满是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笑意。 “你以为死亡就能阻止这些人吗,索尔·塔维茨?”他张开双手,以享受般的姿态四处扫视。 “看看他们,遍体鳞伤,满身灰尘,弹药不足,甚至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但这妨碍他们站在这里继续战斗吗?把那不知所谓的怜悯收起来吧,帝皇之子.你是伸冤人,你也绝非软弱到不知战争为何物的无能者。” 西吉斯蒙德皱起了眉。他想说些什么,他不喜欢雷霆这种高傲的态度。然而,他还是没获得开口的机会。一声巨响从甬道那头响起,勇敢的斥候们开始大声警戒。 “它们来了!” 战争再度降临,黑暗之雾弥漫而来。西吉斯蒙德举起他的剑,在雷霆的高声大笑中戴上了一个捡来的帝国之拳头盔。 “不胜便死!”雷霆怒吼起来。“死后再胜!” —— 第十七个小时。 马卡多细数着时间,将自己变成了一台机器。 他站在一片破碎的冰川之上,狂风呼嚎而过,他却无动于衷,长袍甚至并未舞动。他仍然握着他的权杖,顶端金光早已熄灭,现在亮起的是幽蓝的冷火,灵能之光闪烁不灭。 他头顶传来阵阵尖锐刺耳的呼啸,那是炮艇经过的声音。它们将要去执行空袭任务,目标地点是皇宫的东北角,那里雄伟而壮丽,堪称一座复合型的都市,现在却要承受毁灭的命运。 马卡多知道会发生什么,轰炸和炮击会一起摧毁那里,以及那里的恶魔。被精雕细琢的石头会和钢铁一起在地狱般的热浪中变为粉末,整座都市都是如此。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为了永绝后患,以减缓战线守军的压力,罗格·多恩在三十三分钟前发布了一条命令。 他要求炮艇们使用焦土战术,他要的不只是轰炸,他还想要火焰——钷素火焰,致命剂量,全部投放. 马卡多几乎可以预见到那副画面,几十层楼高的熊熊火焰会将那里彻底包围,持续燃烧。 前人心血,就此化作灰烬。 而在那通过了这个命令的临时指挥室里,不会有谁比罗格·多恩更心痛。马卡多为他感到遗憾,也为所有人感到遗憾。 掌印者正在以前所未有的力度使用他的灵能,他的感知囊括了整个泰拉。这是很危险的事,因此必须由他来做,在当下这个局面,没有人比他更合适承担起这个职位。 泰拉的官僚系统、通讯系统都已经崩溃,重建几乎不可能,没人能在参与战争的同时去检修设备,调试频道,因此便只能由他来担此重任。 开战至今十七个小时,已经有无数条消息经过马卡多的思绪通往泰拉各处。承载着这帝国的基石正在崩溃,而掌印者选择自己成为它的基石。 他会一直待在这里,直到战争结束,他们胜利. 他睁开眼睛,看见了另一幅景象。它刚刚发生便被他的直觉所捕捉,一阵刺痛迫使他将视线转了过去。 他看见星语庭,燃烧的星语庭,还有正在杀戮灵能者的黑色哨兵们。 他们曾经训练有素,绝对忠诚,如今却成为了必须被处刑的对象。马卡多睁着眼睛,开始继续深入那片视界之城。狂风裹挟黑雪扑面而来,在他枯白色的长发上与苍老的面容上融化。 在燃烧的废墟以及无尽的死亡中,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了他那毫不掩饰的剧烈灵能之光。一个思绪联系上了他,气喘吁吁,疲惫不已。 +我们被入侵了,大人,我很抱歉+ +这不是你们的错,祂本就擅长阴谋诡计。+ 马卡多抽离视线,开始一个一个地联系上那些残存下来,没有发生变异的灵能者,还有黑色哨兵的指挥官。 +毁灭视线之城,撤离至皇宫之内。+他命令道。除此以外,没有多说一句话,视野立即远离。 他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了。 不过,星语庭的惨案本就在他预料之中——奸奇偷走了泰拉的一部分时间,而现在的局势对祂们而言还不够混乱,祂当然会想再放一把火。 对于某些人,或某些东西来说,仅仅只是让世界燃烧是完全不够的,必须要让这火焰烧到足以让黑夜明亮才行,这样才能让这些东西满意。 在短短一秒钟的时间内,掌印者的思绪纵横跃迁,直接联系上了三名太阳辅助军的中层军官,在四十六分钟以前,担任这个职位的还不是他们。 马卡多亮明身份,开始调遣他们前去支援黑色哨兵与星语庭的灵能者。 能够在奸奇主动的变异下幸存下来的灵能者已经无需再担心更多,泰拉现在是一座祭坛,只要他们心中有仇恨,便不会再被奸奇的力量沾染。 而他们个个都是训练有素的灵能者,这样的一支力量可以极大的舒缓皇宫东线的压力. 但是,南线呢?巢都呢?星港呢?整个泰拉呢? 马卡多没有理会这些,只是着手开始处理摆在他面前的,那些真正需要被解决的问题。 调集援兵,支援阵线,处理轨道平台上的通讯——他的思绪越升越远,越升越高,到了最后甚至形成了一种既身处泰拉,又位于太空中俯瞰它的奇特视野,有如分裂。 而马卡多对此无动于衷,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这么做了。 他‘转身’,看向火星。那上面爆发的火焰没有使他感到惊讶,火星会叛乱完全是意料之中,所以,那些叛乱者首先要面临的是一群早有准备,且满心怒火的欧姆弥赛亚信徒。 除非他们能赢,否则他们便不可能干涉到泰拉的局势。 他又看向不远处的山阵号和帝皇幻梦号,这两艘船早已顺着计划远离了泰拉的近地轨道。它们有更紧要的任务,舰队群紧密地跟随,忍痛视燃烧的泰拉为无物。 马卡多抬眼眺望远处群星,看向了太阳系的边缘。他的思绪开始飘荡,这个视界竟然开始快速地移动,群星化作迷蒙的星光,如雾气般瞬间消弭。 只在眨眼之间,他便抵达了太阳系的第一道防线,在这里,同样有战争正在爆发。 敌人是怀言者、荷鲁斯之子以及他们沿途抓来洗脑的邪教徒,或临时改造充当炮灰的残缺阿斯塔特。战斗兵员的质量简直低劣到可怕,可他们并不需要进入到短兵相接的环节。 因为那偷走了荷鲁斯·卢佩卡尔皮囊的东西已经拥有了一支前所未有的可怕舰队。 被赋予荣光之名的强大战舰们正在从太阳系的最远端朝此处驶来,为首之舰正是已经变得无比阴森的复仇之魂。 它们会在沿途经过一道又一道防线,其上守卫们早已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他们的目的已经从获胜转变成为了拖延,不惜一切代价,拖延敌人,减缓他们抵达泰拉的时间。 只要拖得足够久.便可扭转一切。 但祂们呢?祂们又会做什么? 马卡多对此没有答案,只是将视界转回了泰拉。受限于躯体,他不能保持这种状态多久。 他将视线投向王座之间,禁军们仍在战斗,自战争开始以来,他们就未曾获得过半点喘息之机。 万夫团的统领康斯坦丁·瓦尔多是其中最为疲累的那个,这种疲累却并非来源于精神,而是肉体。 经由帝皇之手精心改造过后的躯体固然强大,但仍然无法承受他们主君的力量——或者说,无法承受驱离一名神祇的代价。 一条手臂已经是他能付出的最小的代价了。 +马卡多。+ 掌印者无奈地叹息一声,接上了康斯坦丁的思绪。寂静修女们对他好似没有半点影响——他此刻的无奈完全是出于康斯坦丁的敏锐感知。 +何事?+ +网道内还在燃烧.主君和卡里尔·洛哈尔斯到底情况如何?+ +你问了一个好问题,康斯坦丁。恕我无法回答。+ +为何?+ +因为我也不知道。+ 马卡多就此远离了禁军统领的思绪——而他并未真的就此离开王座之间,在因灵能而变扭曲且嘈杂的声音中,掌印者化作一道流光进入了网道深处。 火焰熊熊,恶魔仍然无穷无尽。在这里出现的恶魔是亚空间无尽邪祟中最为不幸的那一批,它们并非真的想来,而是不得不来。 它们来此也并不能像泰拉其他地方的同族那样,至少可以享受到战斗的乐趣,品尝到鲜血的滋味。在这里,它们唯一能得到的东西便是审判与毁灭。 而马卡多要找的人就在这里。 他轻轻地呼唤。 +陛下+ 本章5k,还有两章,今天一万五。 (本章完) 137.泰拉(十四) 帝皇缓缓地睁开眼睛。 他本该身处网道的,但他现在不在那里。他现在身处一片记忆之中,天空阴沉、漆黑。酸臭的雨水从天而降,砸落地面。 石头建筑为此嘶嘶作响,齐声歌唱。石像鬼蹲踞在大楼顶部凝视远方,对脚下的残酷视而不见,湿冷的风吹拂而过,大街上的人如行尸走肉般行走于污浊之中,奔赴他们既定的死亡。 人类之主举目四望,所看见的尽是一些悲惨的景象。 帮派在街角训练他们的幼兵,药物被依次分发,孩子们在寒风中却并不感到寒冷,甚至面色红润。他们衣不蔽体,手里却拿着武器。 再过十几分钟,他们就将冲进一些人的家里,或者某处贫民窟,将那里的人残忍的谋杀——整个过程将很漫长、非常漫长。只有这样,他们才能进入帮派。 他们以为这是走上美好生活的第一步,是一种试炼,但作为人的资格已经在这一刻消失殆尽。有个鬼魂会在某日找到他们,又或者,是药物。 药物会在接下来的时间内彻底摧毁他们本就不健康身体,当然,也可能会在火并中死去,又或者是被帮派内的其他人谋杀 就算能侥幸活上一段时间,也会在未来的某日因身体器官的衰竭而死去。 患有肺病的工人在贫民窟内低声咳嗽,酸雨砸落,让街边尸体的脸变得湿润。他们的眼睛已经无法再流泪,这或许就是最后的泪水,这或许就是这个残酷世界最后的怜悯。 人类之主转过头,或许是不忍再看,又或许是因为听见了一阵脚步声。 他看见一个被雨淋湿的男人,正提着刀慢慢地走在黑暗的巷子里。沿途经过几具尸体,老鼠贪婪地啃食着他们,从手指吃起,然后是脸颊软肉。 男人试着驱赶它们,而这些畜生根本不怕。它们数量极多,其中一些直起身体,鼻子抽动,在雨点中凝视着那个面色惨白如鬼魂的男人,想知道他会做什么。 而那人也与他们对视,数秒后,他那一片漆黑的眼睛里忽地亮起了两抹蓝光。 灵能之火一闪即逝,它们在瞬间化作灰烬,铺满一地,被雨水打湿。残躯的尸体躺在地面,眼球已经消失,它们一片狼藉。 男人盯着尸体,沉默不语。数秒后,他弯下腰,将他们一个个地抱离了这里。他走到了一个无人的路灯下方。 那破烂的靴子被血液浸湿,酸雨和鲜血混在一起,反射着路灯微弱的光线,呈现出了一片迷人的绚烂景象。男人将这几具尸体堆在路灯下方,方才转身离去。 步伐仍然显得缓慢,这或许要归结于那些血迹的主人,他们正安稳地躺在路边,被切开了喉咙。在不久前,他们还是一群耀武扬威的暴徒,炫耀着自己今夜杀了多少人。 那男人杀了他们,他结束了今夜的狩猎,他要归巢了,如同一头完成狩猎的野兽。 人类之主迈步跟上。轻声开口,在他身后呼唤,道出了一个名字。 “卡里尔。” 男人止住脚步,转过头来。 在开始的那么几秒,他显得很困惑,也很警惕。过了一段时间,他才意识到现在正在发生什么。于是帝皇所熟悉的那种平静表情又回来了,出现在了这个面色惨白的鬼魂身上。 卡里尔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又尝试着握了握手中利刃,一抹微笑在他脸上诞生,那是一种掺杂了怀念与宣泄暴力欲望的可怕笑容。 “诺斯特拉莫。” 他说,声音在雨幕中撞得嘶嘶作响,雨点为他的声音而停止——一如这个世界,它在瞬间止息。 暴雨在他们头顶静止不动,那些怪异的啸叫和夜幕下的各种杀戮也停止了。 “还是回到了这里?”卡里尔探询地问。 “你的人性锚点就在这里。”帝皇说。“这段对话已经重复了上千万次了,卡里尔。你记忆消散的速度正在越来越快,我可以重塑它们,但我仍然需要时间.” “啊。”卡里尔遗憾地叹息。 “如果你抵达某个节点,又或者,它消散的速度超越了我重塑的速度——” “——我就会消失。”卡里尔轻声说道。他仍然在笑,仿佛不理解他们到底在谈论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他的声音也依旧是那种极其特别的柔声细语,如夜幕下死者的呼吸。 帝皇无言地看着他,卡里尔抖动手腕,刀刃如魔法般瞬间消失不见。笑容再次绽放,这次却显得平和许多。 “既然这段对话注定重复,那伱又何必将此事告诉我呢?” 帝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泰拉现在情况如何?”卡里尔又问。 他的脸色正在变得越来越苍白,有那么一瞬间,有骇人的怒焰几乎要撑破这张人皮。 帝皇知道原因,亚空间内的战斗对他来说不是秘密,他同样也是那狂烈战争的参与者之一,披挂金色火焰的死亡之主正在与他那猩红的兄弟并肩而战。 他本该死去,但他想要战斗,为此,他宁愿忍受痛苦与折磨。他早在生前就已经忍受得够多了,站在死亡的彼端,他嘲笑着它们的无能。 复仇——无处不在,银河各处都是如此,这巨大而惨烈的螺旋已经无处不在。它一经出现便不会消散,除非人人都放下武器,消弭心中仇恨,和平共存。 而此事永远不可能发生。 因此,卡里尔·洛哈尔斯现在还能存在,才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奇迹。鬼魂也意识到了此事,他摸了摸自己的脸,火焰竟然透体而出,在他的指尖上开始蔓延。 卡里尔遗憾地叹息了一声,道了声别。 世界在一瞬间便于帝皇脚下消散,变为一片虚无,变为一片苍白而简陋,用恶魔骨灰制造的祭坛。 他回到了网道。 人类之主无言地闭上眼睛,手中金光闪过,开始再一次重塑那片记忆。 诺斯特拉莫的罪恶扑面而来,惨白的鬼魂在其中狂怒的杀戮,愤怒却始终无法得到消解。他无法单凭杀戮终止一切,痛苦如影随形。 帝皇看见了每一点细节,他维持着力量的输送,开始继续推进。 于是对话再次重复。 在一遍遍重塑的诺斯特拉莫中,在一个人本不必承受的极端痛苦中,它无限地重复着。然后是另一次,一而再,再而三 帝皇无情地用他的力量维系着这残酷的记忆,他一遍遍地观看,卡里尔·洛哈尔斯也一遍遍地在痛苦与轮回中挣扎。 然后,在酸雨中,鬼魂第一次主动问出了问题。 “这是第几次了?” “我没有数。”帝皇说。“你想看看泰拉现在的情况吗?” “可以啊。”鬼魂微笑着回答。 他的脸几乎变得透明,血管在其上完全显露。那双眼睛中的漆黑也如活物般扭动了起来,亡魂们在其中咆哮。 帝皇沉默地抬起手,为他展示了另一片景象。 燃烧的泰拉立刻从黑暗远方迎面撞来——在虚幻却又无比真实的景象中,在这段对话被重复了数千万次后,鬼魂终于再次看见了泰拉的模样。 当然,不会是他想看见的模样。 寒风凛冽,黑雪飘荡而来,拱卫在鬼魂脚下。他摇摇头,身形却开始改变。苍白的骨爪从他脚下的阴影中一点点升起,爬上了他的身体,并最终形成了一副盔甲。 神明与人类之主并肩而立,看着泰拉,看着这颗他们都陌生的星球。 巢都被雪覆盖,荒野变作冰川,自泰拉上的最后一片海洋被偷走后,这是第一次有自然中的水源在它的表面蔓延。寒冷刺骨的水中躺着无数尸体,已经变得浮肿。 在这里还不是冰川以前,他们就已经战死。辅助军,阿斯塔特,护教军——甚至是平民 狂乱的景象开始一个一个地闪过他们眼前,不分先后,没有按照重要的次序排列,有些看上去甚至没有半点逻辑可言。 他们看见咆哮的朝圣者,在自己身上绑满手雷,冲向魔潮。他们也看见本该在父母羽翼下生活的孩子们捧着光枪射击,那些武器不是为他们的身材尺寸而设计的,但他们还是打得很好。 他们的父母在下方战斗,他们在城墙上射击。战争那鲜血淋漓的灰烬扑面而来,一群帝国之拳正在与恐虐的恶魔军队拼死作战。 他们身后是一个供电所,是仅存的最后一个。是它在为方圆数百公里内的所有防御设施提供能源,它是一群人最后的希望,所以帝国之拳们站在了这里。 陶钢或精金、爆弹或链锯——无关紧要,在这样程度的战争中全都无关紧要。他们杀,他们死,恶魔们也同样如此。 天空中有炮艇以超载的功率呼啸而过,十四个小时不断地出击,如果没有坠毁,就一直要飞行。它们将把轰炸带给有泰坦屹立的某片战争焦土。 在爆炸带来的可怕火焰中,神之机械愤怒地冲向了它们的敌人。弹药早已干涸,驾驶者甚至因高温或某种剧烈的情绪共鸣反应而濒临死亡,但这仍然无法阻止机魂将杀戮带给敌人。 或者说,这无法阻止他们与机魂感同身受。他们已升至最高境界,从此往后,他们便将与泰坦同在。 护教军则在神之机械脚下发起着一次又一次的冲锋,这样的战场怎么能少的了他们的存在?地面早已变成弹壳与尸体共同铸就的血腥泥泞,无论敌我,无论生前身份如何,此刻都已经成为了这战争的一份子。 然后,被无情地碾过,钢靴、赤足、履带——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无数人在死,在为这里添砖加瓦。 他们不在乎,没有人在乎。 奋战而已,唯死而已。这里是泰拉,人类的母星,人类最后的防线。所以他们会死在这里——直到胜利,又或者,直到一切消亡。 无情的机器狂热地运转着。 尽忠职守之人默默无闻的死去,就连壮烈成仁的机会都不会有。英勇者冲出战壕,被恶魔的法术杀死,倒在冲锋的路上。曾恐惧者如今却手握尖刀,踏入了绞肉机。 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神明与帝皇并肩而立,看着他们死去,看着这些他们认识或不认识的人的战斗。 原体在战斗、阿斯塔特在战斗、凡人在战斗。福格瑞姆和费鲁斯·马努斯并肩而战,在最艰难的战场中共同抵御着恶魔们一波又一波的攻势。 被黑焰浸染的凤凰面上有血泪纵横,正在因忠诚者们的死亡而哭泣。亡魂正在耳边诉说着它们的冤屈,他无法忘怀,他无法躲避,他只可聆听。 费鲁斯·马努斯手持破炉者,搏杀在最前线。他的战甲满是血迹,双手上沾满碎肉。那张冷硬的脸上不见有半点感情存在,他们的子嗣跟随着父亲身边,朝着人类的大敌发起了荣耀却无人可以得知的惨烈冲锋。 罗格·多恩则在另一处战场,他的战场是铺满文件的指挥室,在过去的十七个小时里,他就是在这里奋战。 他调集援兵,写就命令,派人送死。一道又一道数据划过他的脑海,为他的眉间增添了更加深刻的皱纹。除非局势走到最危急的那一刻,否则他便无法离开这里。 这里是他的牢笼,他的折磨刑室——顽石对此却欣然接受。如果最后一刻真的到来,他会让一切都变得值得。 神明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牺牲。”帝皇说。“仅此而已,我们对不起他们。” 风雪吹拂而过,所有的一切都开始消弭,一片破碎的冰川取而代之,还有一个身穿黑袍的矮小老人。他似是心有所感,在他们刚刚出现之时便立刻转过了身。 在漆黑的雪中,他们看见了彼此的脸。 帝皇头顶的桂冠仍然闪耀,掌印者眼中的灵能之光已经化作实质,取代了他的眼睛。卡里尔·洛哈尔斯脸上的面具却仍然不动如山,眼眶幽深,火焰缠绕。 “是时候了。”帝皇说。 “我以为还能再延续一段时间.”马卡多叹息道。 “的确可以,但那需要拿到那把刀。”卡里尔笑了起来。“送出去的礼物居然还有收回来的一天,怎么会有这样糟糕的父亲?” 风雪愈烈,黑暗袭来,他们的身影被掩盖。 本章4k,还有最后一章。 父子谈话(乐) (本章完) 138.间幕:世上最无能的父亲 “把面具摘下来。”康拉德·科兹说。“我想看看我父亲的脸。” 卡里尔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数秒后,他给出一句完全不该在这个时刻说出口的反问。 “哪一个?”他问,站姿竟然显得平静。 科兹微微一怔,随后便大笑起来,只是站姿也随之一同有了改变。持刀的手背在背后,左手放在胸前,看上去简直像是要鞠躬或行礼。 “你刚刚杀了很多人,康拉德。”卡里尔接着说道。“但这血腥味实在是太浓了一些,你的手上甚至还残留着碎肉。你刚刚做了什么?” “我得保护诺斯特拉莫,为此我什么都会做的,父亲。” 科兹轻声回答,左手食指轻点胸甲,鲜血正顺着金色的纹路顺流而下。他眯起眼睛,垂下左手,自然而然地握紧了利爪,神情如尚未饱腹的危险掠食者。 这些血肉不能使他满足,他还需要更多。 “是的,伱保护了它。”卡里尔点点头。“但你刚刚做了什么?” 康拉德·科兹叹了口气。 “你非得问个水落石出吗?” “你非得顾左右而言他吗?” “这是和你学的。”科兹颇为恶劣地一笑,右手却仍然背在身后。“面对不想回答的问题就礼貌而严肃地转移话题——这不正是你最常用的伎俩吗?” 一时之间,他们中没有人再说任何话。 没有人再转移话题,但也没有人再开口。沉默总是在不经意间到来,有的人害怕它,不愿意承担沉默背后的代价,而他们不同。他们向来善于沉默。 于是狂风呼啸而过,吹过卡里尔身后名为终结祭坛的白骨神殿,也透过它,吹到了康拉德·科兹身后那片覆盖着厚厚骨灰的平原。 这里曾经到处都是死者,如今则空空荡荡,只剩下骸骨。 天空倒是依旧猩红,狂风在远处的山脉和城市中肆虐,它们只是存在便令人感到皮肤刺痛——哪怕是康拉德·科兹,也无法逃脱这种刺痛。 实际上,事情甚至为此变得更加糟糕了。死者们的声音在那呜呜的惨厉风声中清晰可见,对他而言,这些全然不是秘密。 无论想或不想,无论具体情况到底如何,他都身负神恩,所以他全都听见了。 比如一个女人诉说自己是如何被怀言者们剥皮,比如一个父亲讲述他是如何目睹自己的家庭被恶魔吞噬,比如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笨拙地呼唤着父母 这些话,他听得清清楚楚。 他终于开口。 “你一直都在倾听这些声音吗,父亲?” 卡里尔缓慢地点了点头。 “我必须听。”他说。“我也愿意倾听,至少,能听一会是一会。祂不会听的,祂只会把刀刃递到他们手上。复仇者无穷无尽,康拉德,伸冤人却世上罕有。” 夜之王眨了眨眼睛,他看上去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在这样漫长且尴尬的沉默结束后,他所能吐出口的声音居然只有一声悠长的、颤抖的叹息。 “前几年的时候——”然后,他忽然开口。“——我听见了一些从泰拉传来的,对我们的谴责。” “谁?” 科兹笑了一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接着讲述。 “有些人指责我们违背帝国真理,认为我们在玩弄死者,安了一系列复杂的罪名到我们头上。我不理解这件事,于是我开始尝试追根溯源。追查花了几个月我亲自做的调查。” 他顿了顿,刻意地给出了留白。卡里尔自然知道他想听什么,于是他问:“你发现了什么?” “没有源头,只是众口铄金罢了。”科兹说。“事实就是这样,虽然我并不在意人们对我们的看法,但是,此事居然能闹到军务部和法务部共同问责,还是让我吃了一惊。” 他再次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变得低沉。 “负责此项调查的军官给我写了一封私人信件,他在信里言辞恳切地引用了一句古语:生者不该去呼唤亡者,除非你想得到回应。” “这下我更不理解了,能担当调查员的军官也会被那些流言给迷惑?于是我再一次重启了调查,只不过这次是彻查军团内部。我想知道是不是有些人在大众面前用了一些特殊的能力” “我第一个查的对象就是赛维塔。” 他大笑起来,骸骨则无动于衷。他惨白的骨面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流露,唯有那眼眶中燃烧的黑火明灭了一瞬,像是在应和康拉德·科兹的笑声。 “是的,但结果显示并不是他,实际上,也不是我们军团里的任何一个人。你知道源头是谁吗?是贝尔洛斯·冯·夏普先生。” 康拉德·科兹耸耸肩,骸骨则歪了歪头,略微显得有些意外。 如果他可以摘下面具,或许他便不需要如此费力地去表达自己的情绪。又或者,他可以对康拉德·科兹的话无动于衷——但问题便在此处。 二者都不在他的选择范围之内,于是他只好如此滑稽地演出一副惊讶的模样。 他必须有所回应。 科兹将此事尽收眼底,他悲哀地摇摇头,黑发拢散,将那双漆黑的眼睛切割成了多个大小不一的碎块,有沸腾的情绪在其中安静的蔓延。 他开始接着讲述。 “老记述者在写他的书时加入了过多神神叨叨的描述,他显然和他说的一样不怎么擅长写书。在他的书中,亚戈·赛维塔里昂和其小队成员,以及我们.” 他叹息一声。 “几乎都可以和死者直接交谈,当然,这不是他的本意,只是因为他的描写方式不太对劲。” “比如,他记录了一个被我们找到的腐败法官。然后,在审讯的过程中,他花了足足三页纸去描述赛维塔是怎么用‘可以通灵般’的眼神盯着那位法官的,又是怎么用‘柔声细语的死者之音’让那个法官自己承认罪行的。” “他的作品在帝国内卖的很好,我想,这是因为他不经意间满足了人们的愿望。” 科兹摇摇头,表情稍微显得有些无奈。 “我们是个神秘的军团,这些年里几乎没有人直接目击过我们,他揭开了这层神秘的面纱,再加上他记述者的身份” “于是事情顺理成章。”卡里尔接过话。“有意思,无心之失——怪不得记述者总是抱怨评论家们对他的作品不友好。” “不。” “什么?” “不。”科兹否认道。“真正的原因是因为他描写的太详细了,父亲。” 再一次,康拉德·科兹刻意为之地顿了顿,周围陷入沉寂,呼啸的风,骸骨平原安静不已。 “他喜欢将一句话扩写成上千个字,喜欢揣测赛维塔里昂的心理活动,以及所有人的心理活动——你知道最要命的地方在哪吗?他通常都猜的很准,几乎从不出错。” 卡里尔点点头。 科兹咧嘴一笑,森白的犬齿咧出嘴唇,竟然莫名其妙地显得有些高兴。 “你在笑?”卡里尔问。 “当然了,我想你还不至于失去视力吧,父亲?”科兹挑起眉,如是反问。“你只是登神而已——哪个神会瞎掉?” “神话传说中倒也不是没有目盲之神” “他们又没真的存在过!” “这可说不准。” 卡里尔抱起双手,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哪怕戴着面具,也并不影响他此刻流露出轻松的情绪。 “谁知道呢,康拉德?蛮荒时代的事,有太多东西可以去讲述了。” “比如?” “比如泰拉上曾经有海洋,有很多海洋。还有河流、瀑布” “这个我知道。” “森林。” “我也知道。” “所以,为何还要问呢,康拉德?”卡里尔探询地看着他。“你在试着延长这场谈话的时间,我看得出你在努力,但我已经没有什么可教你的了。” “不,不是这样。”康拉德·科兹说。 他否定、摇头、然后重复——“不,不是这样的,父亲。” “但是,该说的话,我已经说尽了,该做的事,也同样如此。”卡里尔温和地劝说。“我们已经走到了最后关头,是非成败在此一举。” “我也知道,这些年来你在黑暗中同样做了很多努力,比如你的天赋,你把它用的很好。你提前警告了很多人,这让他们幸免于难——而这些人没有死,那么,就有更多人可被他们拯救。” “你已经成了英雄,康拉德,不要在这个时候犹豫,不要前功尽弃。你还想要什么呢?” 康拉德·科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紧紧地闭上了嘴,像是在阻止自己说出那个回答。他背在身后的右手紧紧地握住了那把阴影般逸散的狭长利刃,利爪搭在握柄之上,显得紧绷,仿佛正在掌握一个世界的生死。 或者,很多个世界。 于是卡里尔没有再催促。 他们很有默契,这样的沉默早已在他们之间演练无数次了。 而如果有人可以拨动钟表的指针,让它们尽数倒流,让时间回到多年以前,他们便能发现康拉德·科兹是在何时学会适应这种沉默。 那个时候,他只有一个名字,他仅有的伙伴是一群石像鬼——早在那个时候,他就明白,有些事并不是卡里尔不想解释,又或者他懒得开口,只是因为他想说得太多,仅此而已。 卡里尔从来不对他说谎,用他的话来说,这是‘合作伙伴之间理所应当的诚实’。 那么,有关这些事,如果他既不想说谎,又不知道该如何将那些话一一讲明白.到了最后,剩下的选项便只剩下一个。 沉默,仅此而已。 就像现在的午夜幽魂,他没有回答那个问题,原因其实很简单。 一来,他不想说谎。二来,他不知道该如将事情讲明白。于是他沉默,他只能沉默,仿佛要以此对抗此处并不存在的时间。 这是一场无法取胜的对决,他无法获胜,因为他无法自私。 他被卡里尔教得太好了。 他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他知道一直走在正确的路上要付出何等代价,他有勇气去承担这种代价——准确来说,不是勇气,而是理解它的必要性。 必须如此,只能如此,否则便要坐视世界燃烧、毁灭、混沌狂笑着取得最终的大胜。 所以,他嘶嘶作响地开了口。 “坚守原则。”午夜幽魂安静地说。“你教过我很多事,如何杀戮,如何在黑暗中移动,如何理解世界.这是你教给我的最重要的一件事,父亲。” “是的。”卡里尔说。 他似乎在颤抖。 “所以,我应该坚守我的原则,我应该将——” 幽魂伸出右手,如黑暗般涌动不休的阴影刀刃立刻活跃了起来。它从前绝不会忤逆康拉德·科兹的握持,此刻却在他手中跳动不休。 “——它交还给你。” “的确如此。” “这是正确的事吗?” “.我不确定。”卡里尔说。 他的回答向来坚定或迅速,此刻却显得犹豫。 他看着午夜幽魂,后者也予以回望。视线交错之间,幽魂以超凡的默契明悟了他未曾说出口的话。 这些话已经在卡里尔·洛哈尔斯的心中藏了很久,曾经,他还有眼睛时,幽魂未曾察觉。而现在,他却从那黑黝黝的眼眶中看见了一切。 意识到这件讽刺的事可真让人痛苦。 幽魂耳边的声音一下子就淡了下去,只剩下呼呼风声,他闻到燃烧的气味,还有一种正在迅速模糊他视线的错误感知。 他不愿意承认此事,于是便低下头,像是个程序错误的机械那般不断地摇起了头。身着蓝金色战甲的尊贵半神不由自主地弯下了腰,在风中低语。 实际上,那更像是一种呜咽。 “你看不见未来,你不像我一样,也不像什么神。”幽魂低声开口。“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你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所以你只是在赌,父亲,你一直都在赌。” 数秒后,他抬起头来,瞪视他的父亲。 “你凭什么觉得我能一直做出正确的决定?!”他嘶哑地问询,右手挥舞不休,刀刃的颤动愈发明显。“你凭什么就这样相信自己?!” “我不相信自己。”卡里尔说。“从来都不,我是个悲观主义者,康拉德。还记得吗?但是,因为你们,我愿意乐观一些。” 他抬起右手,抓住了面具的边缘,然后他开始用力。 有惨白的灰烬从面具下方倒悬而出,如骨骼碎裂般的声响开始不断响彻。一声接着一声,令人牙酸,而那只手却未曾有过半点动摇。 他一点点地发力,空中忽然乌云大作,遮蔽了猩红,让一切陷入黑暗。雷鸣与闪电不断地降落,打在他们周围。骨灰不停地溅起,焦糊的臭气一阵接着一阵。 卡里尔头顶那暗红色的破碎王冠开始颤动,嗡鸣旋转,骸骨神殿忽地拔地而起,其下有无穷从远古时代就一直存在的冤魂咆哮而起。 面具掉落在地,王冠覆盖而上,冤魂齐声赞颂。 “为我诵歌。”他说。“总是如此。” 康拉德·科兹怔怔地看着他。 面具下的脸没有变化。 一张苍白的脸,双眼漆黑,如黯淡星辰,在颧骨上方安静地停留。鼻梁高挺,嘴唇浅薄,抿成一条线,宛如雕塑。 唯一的不同是那顶王冠,那顶破碎的王冠——碎片与碎片之间的距离正在粘合,正在越来越近,而死者们的歌声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微弱,最开始高昂,现在却变得几乎像是睡梦中的呢喃。 康拉德·科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飞奔而去,几乎是在贴地飞行。他把那把刀一把塞进了卡里尔手中,动作的力道大到完全不该出现——他是个致命的杀手,他控制力量的技艺本该登峰造极 除了现在。现在,他不是杀手。 “父亲.” 他呼唤,低头抹去自己的眼泪,后退了几步。他抬起头,凝视着那双漆黑的眼睛,数秒后,众刃之主高声开口,语气好似宣告。 是啊,已经没有话要说了。 “务必凯旋。” “我会尽力。” 卡里尔微笑着回答,没有逃避,没有转移话题。同样地,他没有说谎。一如既往。 他握紧右手。 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久别重逢后的第一次——他真正地握紧了这把刀。这一次,他没有拒绝它。 恐惧兴奋地狂吼。 狂风袭来,灰烬在其中化作骇人风暴,遮蔽了康拉德·科兹所能看见的一切。哪怕他是原体,也必须抬手遮蔽。这风好似永不停歇,却有一块重物伴随着金光一闪落进了他的手里。 那是一张面具,由骸骨铸就,眼眶幽深,宛若诺斯特拉莫的永夜。金色的纹路在额头顶部闪烁,仿佛王冠般高贵无比。 众刃之主忽地微笑起来。 “那么,你呢?”他问。 尼欧斯迈步自他身后走来,脸上带着骄傲的微笑。此事绝无仅有,他从未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我们会获胜的,康拉德。”他慢慢地说。“我们已经没有落败的理由了。” 终于写完了! 说了不刀就不刀,是不是很温馨捏? (本章完) 139.泰拉(十五) 罗格·多恩的手指在颤抖。 这动静不易察觉,因为多数人根本不会有勇气去仔细地观察顽石——但它们的确在颤抖,且并非是因为泰拉第二十一步兵团的伊本少校刚刚对他进行的汇报。 少校是个头发花白的中年人,脸上满是皱纹,承受了过度的苍老。 他是从前线撤退回来的,因为第二十一步兵团已经名存实亡。一整个三万人的机械化步兵团现在只剩下不到四千人左右的兵力,堪称一场极致的惨败。 寻常指挥官需要何等勇气才能承受住随之而来的羞愧与耻辱? 多恩有一个具象化的答案——即少校本人。 少校没有表现出那两种情绪,完全没有。他好像是一个用塑料、钢铁以及染血的布料再加上灰尘染在一起做出来的假人。从这张苍老的脸上,你看不出半点败者该有的情绪。 只有平静。 他抵达了指挥部,并开始按照罗格·多恩的要求做战报。他将一切细节事无遗漏地讲述了出来,整个过程仅仅花费不到六分钟。从军队开拔、遇敌、战术调用再到战败一气呵成。 他没有否认失败,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挫败或不安,仿佛他心里清楚罗格·多恩不会因此而责怪他。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做得好。”顽石说,他甚至在夸奖。“你们稳住了阵线。” “不值一提,大人。”少校说。“这根本就.” 他沉默了,没有再说下去。那笔挺的八字胡恰到好处地掩盖了自己嘴唇的颤动,也让他这句对于夸赞的否认变得更加可信。 多恩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忽地问出了一个略显诡异的问题。 “你听见了吗,少校?” “什么?” “这风声。”多恩简略地说。 他皱起眉,离开了自己的战术长桌。少校的脸上终于显露出一抹显而易见的外露情绪。 此刻的指挥室内仍然嘈杂,几乎没有人去注意顽石的行动,他们没有这种多余的精力。在这占地广阔的地下岩洞内,所有人都以完全无法停下的姿态深深地陷入了战争的泥潭里。 战争就是这样,尤其是这样的战争——就算是佩图拉博或罗伯特·基里曼在这里,亦不可能免俗。 他们同样会被拖入这场史无前例的恐怖战争,而他们超人的意志与智力反倒会为此事增添更多可怕的吸力。他们将深陷泥潭,因为他们只需一眼就能从文件、报告即数据板和战术桌上的种种数据乱流推导出一件非常简单的事。 泰拉战线正在全线溃败。 冰冷、无情,事实。 泰坦军团无法阻止。 禁军无法阻止。 寂静修女无法阻止。 前仆后继,心甘情愿踏入地狱的忠诚士兵们无法阻止。 手持武器,和平地度过了一辈子,却被迫踏上战场的平民们无力阻止。 虔诚地念诵祷文,以怒焰覆盖全身,宁愿死去也要践行信仰的朝圣者们同样无法阻止 帝国之拳无法阻止,钢铁之手无法阻止,已经被复仇之火彻底灼烧成为枉死者仆役们的帝皇之子同样无力阻止。 那么,原体呢?伟大的半神,帝国尊贵的基因原体之一是否有办法? 答案是无。费鲁斯·马努斯深陷血腥河流之中,他的双手已经被血肉彻底染红,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他曾有一刻举目四望,他没有看见他的兄弟,只看见铺天盖地的尸体。 彻莫斯的福格瑞姆已被复仇的欲望彻底淹没心智,他会回归,但他现在只是一匹狂兽。他远离了所有人,独自一人在黑色的迷雾中与恶魔们作战。 罗格·多恩同样无力,二十四个小时——战争开始至今,不过短短二十四个小时。一个泰拉日,在过去甚至不够军团做一次彻底的部署,而他却真正意义上地感到了心力交瘁。 他要面对太多事了,每一秒钟他都要思考数千个可能的战术,上万个不同的可能性。他在派人送死,从开战开始就是这样,每一个人都只是数字,是被分配到坐标系上的无意义数字。 他甚至没有多少时间去看一支支援部队指挥官的名字.他只是派他们去送死,去直面死亡,去拖延时间。 去荒野中,去地下岩洞里,去巢都的昏暗地下,去雄伟壮丽如今却被战火吞噬的皇宫——然后死去,默默无名的死去。 可能死在轰炸里,可能死在疾病中,可能死在恶魔们的利爪上,也可能一直被折磨到最后。奋战到底的意义便是牺牲,直面死亡,却不会被任何人记住名字。 没有荣耀,没有纪念,没有会被追授的勋章。 什么都没有,只有死亡,唯余死亡。 罗格·多恩想到了这些事——但他一句话也没说,哪怕少校正在他身边不断追问也是如此。 他走到了指挥室的大门前,而这间地下指挥室内的多数人甚至没有反应过来。铰链开始转动,齿轮咬合,来自古老过去的机械活动正在被两名机仆忠诚地推动。 大门缓缓拉开,此时此刻,在寒风的吹拂之下,指挥室内的人们才意识到多恩离开了他的战术长桌。 他们都是精英,他们能力优秀,意志力坚硬到堪称无法理解——但那只支持他们在这里奋战,在一道道送死的命令和必败的战局下做徒劳无功的尝试。 他们的意志力并不支持他们理解罗格·多恩的离去。 “大人!”立刻有人呼唤,声音几乎可称凄凉。“您要去哪儿?” “时候到了!”又有人狂热地喊,并拔出了自己腰间的爆弹手枪。“杀戮!以帝皇之名杀戮吧!各位同僚!吾等必将复仇!” 多恩并未理会他们。 寒风吹拂而来,他踏步走出指挥室。地面和头顶都在震颤,火炮的轰鸣声连续不断,凄厉的风声却愈发狂躁,几乎将它们的声音彻底吞没. 但多恩还是听见了那种细微的呼喊声。 他朝上走去,被坚固的金属固定的长廊延伸而上,非常宽敞,甚至足以让两架战犬级别的泰坦并排通过。他没有采用升降梯或类似的结构,有些时候,越简单的东西反倒越可靠。 军官和仆役们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他们攀登,有人已经大汗淋漓,有人在寒风中无动于衷,还有些人却脸色煞白,紧紧地握着他们早已出鞘或开启了保险的武器。 他们有勇气,但这还不够。 多恩停住脚步,站在了一片废墟之前。 残垣断壁不足以形容此处凄惨,钷素火焰熊熊燃烧,被钉在地上的恶魔尸体正在分解融化。两个士兵一面尖叫,一面狂笑,冲过满是鲜血的雪地,朝着人类之敌发起了冲锋。 他们心中已有死志,而他们眼中则有怒焰亮起。高耸的城墙如今只剩一点点砖石还存在,有人正被挂在上面静候死亡。鲜血横流,身体破碎,皮肉焦糊 军官们无人讲话,只有一片死寂蔓延。在开战后他们就进入了指挥室,他们对外面的战争烈度已有预料——就算不清楚,也会被那接连不断响起的轰炸一次次提醒。 现在,是他们第一次亲眼看见这骇人的景象。这时,他们才意识到,原来不论伱做了多少预期,多少心里准备,其实都根本不够。 “大人.”少校不安地走上前来。“您有命令吗?” 多恩没有回答,只是忽地抬起手,示意他不要说话。他皱着眉,双眼专注地盯着一片被鲜血染红的雪地。随是凝视,却并未任何焦距——他在倾听。 少校心中闪过这个念头。但是,倾听什么? 被这个疑问所驱使,他同样开始倾听。遗憾的是,他那被枪声、炮声以及连续不断的咆哮声所摧残的听力让他甚至连风声都听不太清。更不要提听见一名原体能捕捉到的细微声音 但他其实不用听。 是的,他们都不用听,因为那声音不是从某处传来的,而是直接响起——在所有人的心底响起。 它是什么? 少校大汗淋漓地等待。然后,他听见一声雷鸣。这声雷鸣并不响彻于天空,甚至并不存在于现实世界。它是一声虚幻的雷鸣,它代表什么? 只有极少数的人才能明白。 但是,如果有人此刻正在盯着任何可以计时的钟表,或任何能够告诉他们准确时间的工具,他们便会发现一件事。 现在是第二十五个小时。 是泰拉战争开始后的第二十五个小时,是精疲力尽,弹尽粮绝,死伤惨重的第二十五个小时。而这声雷鸣就有如此精准,它一秒不差,一秒不多地在第二十五个小时到来。 它仿佛是一个信使,代表一面亘古存在的恐怖巨钟。骸骨做底,鲜血涂抹钟面,枉死者愤怒哀屈的骨指直直地指向钟面上的每一个数字。 秒针、分针、时针——啪嗒、啪嗒、啪嗒。悄然作响,尽数归位。时间是无情的,但也是公平的,它会流动,且它将一直流动. 直到现在。 雷鸣响彻。 暴雪不再下落,寒风终于止息,遮蔽天空的晦暗云层忽地散开,有如被燃烧的纸张那般染上了余烬般的色泽。 一顶猩红且完整的王冠悄然浮现,竟比太阳更耀眼。 罗格·多恩缓缓地闭上眼睛。 “进攻。”他说。“这是最后的命令了。” 还有一章,我会尽量快点。今日更新慢,很抱歉。 (本章完) 140.间幕:泰拉破碎之日(7.8k) 一万年以来,泰拉为何破碎,以及,在泰拉破碎之日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两件事成为了困扰着所有历史学家、虔诚信徒以及单纯的好事者们的终极问题。 他们孜孜不倦、拼了命的追寻此两件事的真相。 在历史学家们的调查中,此事大体可被归结为大叛逆荷鲁斯·卢佩卡尔和洛珈·奥瑞利安的反叛,阿尔法瑞斯在其中的反复挑拨,以及混沌大敌那不择手段的百般入侵。 然而,这些都不过只是诱因,真正的原因直到目前为止还是不明确。有许多人尝试着穿过历史的尘埃,登上破碎的泰拉,想要从废墟中找出蛛丝马迹 但他们都没能回来。 不同于历史学家们的实事求是,虔诚的信徒们试图从宗教的角度上去解释原因。是神皇使泰拉破碎,因为只有这样,人类才可继续生存下去。 但是,信仰者永远不可能只有一派。 在某些地区,白昼时分祷告神皇的教堂会在午夜后变成另一批人的集会所,白天里神圣威严的神皇塑像也会变为一个身披漆黑长袍的阴森鬼魂。 在这批人的口中,是祂使泰拉破碎。 但祂是谁,是什么神?祂做了什么?祂为何要这么做?这些疑问统统无法被解释,只有三言两语的模糊话语流传在他们所谓的‘教义’之间。 例如复仇、审判与惩戒。高度的不可信,以及并不崇拜神皇甚至模糊祂的雕像的行为,让这个教派在国教内部被打为了彻头彻尾的邪教。 至于那些好事之徒 他们不推测,不研究,不祷告。他们只做一件事。 “准备好了吗?!” “直接扔我下去就是!”卡西多里乌斯·德尔库纳斯咆哮道。“快点!不然就要错过时间了!” 他的咆哮声真是剧烈,听上去完全不像是正常人类该有的声音,一时之间,他的咆哮甚至几乎压过了这架小小穿梭机的引擎轰鸣。 它的驾驶员咒骂一声,当即按下了操作台上的一个按钮。甲板裂开,卡西多里乌斯·德尔库纳斯就此掉出了穿梭机,以一个非常危险的姿态忽地出现在了被晦暗的猩红点缀着的漆黑夜晚。 与此同时,他的耳麦内也传来了驾驶员的声音,带着不满,语气粗暴,却饱含敬佩。 “他们说你有五个小时的时间,卡西多里乌斯。” “完全足够了。” 他说,双眼微眯,并就此调整了姿态,开始急速下坠。 狂风迎面袭来,裹挟着可怕的寒冷。二者相加,带来的是足以让普通人在瞬间被活活冻死的恐怖低温,却对卡西多里乌斯没有什么作用。 他的皮肤下隐隐透着红光,散发着剧烈的热量。高温的蒸汽从卡西多里乌斯身体四周散发,迫使冰冷无从下手。 烈风如刀,切割着空气,他则在狂风中瞪大了眼睛,以确保自己没有看错降落位置。 他清晰地看见了一座巨大的废墟。 它被黑暗包裹,浓雾逸散,不知从何而来的月光洒在其上,使它变得苍白且阴森。从一万年前挺立至今,就算成为废墟也没有倒塌,罗格·多恩的设计果真惊人。 带着对帝国之拳基因原体的敬意,卡西多里乌斯启动了背后的喷气背包。 万幸,它没有像上次一样因低温和狂风出故障,这说明火星的机械神甫真的采纳了他的建议。卡西多里乌斯满足地叹息一声,随后缓缓降落。 他有惊无险地落在了一个失去了顶层的塔楼里。而他没有浪费半点时间,一落地就立刻开始奔跑。 塔楼腐朽的木质地面和主体结构奇迹般地承受住了他的发足狂奔,他一路跑到它的边缘,清晰地透过轰炸造成的破口看见了废墟之外的景象——那是一片骇人的漆黑,不见半点其他颜色。 只有纯粹的黑暗,且已经远远地超出了人类的眼睛能捕捉到的极限。 这是一种极暗。 卡西多里乌斯习惯性地咬起牙齿,从腰后取出了一根照明棒扔了过去,并一跃而下。 十来米的高度没对他的身体造成任何影响——这一次,他是全副武装的有备而来,绝不会再像上一次那样因各种情况而变得手忙脚乱。 照明棒落入黑暗之中,骨碌碌地滚动几下,却没发出任何光亮。卡西多里乌斯则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手腕,在一块银色的腕表上,帝国天鹰正闪闪发光。 他顺手按动天鹰,于是淡绿色的屏幕就此出现,其上明确地指出了一个坐标点。他朝前走去,毫无惧色地走入了黑暗之中。 不过才刚刚进入,温度就开始愈发下降。只在短短数秒之内,卡西多里乌斯的皮肤就结了一层厚厚的霜。他却不以为意,只是不断地重复扔出照明棒,低头看手表的行为。 他对四周情况一无所知,却能依靠着手表的指引找到那一根又一根的照明棒。只有在真的找到它们时,卡西多里乌斯才能看见一点点的光亮。 地面泥泞,且散发着浓厚的血腥味。弹壳和武器被埋藏在混杂有血肉的泥土之中,让行走变得困难。一万年了,这些尸骨和武器仍然没有人可以收缴 卡西多里乌斯叹了口气。 “四个小时三十一分钟”他念出一个数字,并摇了摇头。 又过十一分钟,他总算离开了这片漆黑的浓雾。此刻,在阴森的、且不应出现的月光之下,他终于看见了此行的目标。 要怎样才能形容这一幕呢? 至少,卡西多里乌斯没办法做到任何语言上的描述。他只是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朝腰后摸索,取下了自己的便携式相机,并开始摄影。 在月光下,在泰拉皇宫破败的一角内,一架损毁的泰坦安静地倚靠在了废墟之上。它的表面布满尘埃,但它们还不够覆盖一架神之机械,于是那些可怕的弹孔和轰炸留下的焦黑便残留在了它的表面。 很显然,它是力战而亡。 遗憾的是,卡西多里乌斯不知道它的具体型号,甚至没办法辨认出它的纹章。他没有被教授这些知识,负责和他对接的那位机械神甫实际上也并不怎么喜欢人格化泰坦。 但是,现在谁会去管他呢? 卡西多里乌斯满怀敬意地朝那架泰坦鞠了一躬,这才继续行走,从它身下进入了皇宫一角。不过才刚刚进入,他便看见了许多枯骨。 大部分都是和他一样的凡人,军装已经腐朽,空荡荡地挂在骨头之上。一些死者手中抱着枪,另一些却只有刀可用。卡西多里乌斯鞠了一躬,拍了照,这才迈步走过他们。 他经过一个拐角,便看见了许多阿斯塔特。以帝国之拳居多,然后是钢铁之手。他默默地弯下腰,再次行礼、鞠躬,然后举起了手中相机。 按照惯例,他这样的好事者——或者说,经由官方认证的探险者——需要为战死者们做最后的记述。 这些照片会在某个时刻被送往他们生前曾经服役的战团或部队,然后,这部分工作就不再是卡西多里乌斯的事情了。自然会有其他人从历史里挖掘他们的名字,而此事绝对值得。 这些枯骨已经在破碎的泰拉上躺了足足一万年,期间没有荣誉,甚至就连他们自己曾经服役的部队都无法准确地清点出每一个死者的名字 毕竟,大部分部队都是战后重建的,除去名字与番号以外,根本没有任何相同之处。 而忠诚者们绝不该遭受这种待遇。 卡西多里乌斯沉默地拍着照,一张接着一张,摄影机单调的快门声在废墟里不断响起,还有他的脚步声。他不断地深入,没有半点畏惧。 无需如此,他为何要害怕曾经保护了人类的英雄们呢? 直到一阵脚步声响起。 卡西多里乌斯猛地将相机挂回腰间,反手便拔出了由火星机械教配备的精工等离子手枪。 五十五道工序,一丝不苟地铸就。贴合他的手掌,单独开模,只为他而设计。来自机械教的匠心之作,代表了绝对的精准和绝对的毁灭。 它的枪管下方甚至还挂着国教高阶牧师为它亲自洗礼的帝皇圣言录绶带——此等武器,一些阿斯塔特战团内都不见得能看见一把,又为何会出现在他手中? 答案很简单。 针对破碎泰拉的探索已经缓慢而谨慎地开始了四百六十六年。无数人为此而死,但却全然值得。他们用自己的生命带回了逝者的名字,以及无数条宝贵的经验和教训。 例如,所有探索都不应持续到二十五小时,所有探险者都应当配备完整的护甲及武器,例如. 卡西多里乌斯猛地扣下扳机。 莹莹蓝光照亮了他的脸,也照亮了黑暗中的东西。 那是一只通体赤红色的怪物,肌肉虬结,人立而起,反足站立,头顶双角,手持利剑。值得一提的是,它的身体显得非常虚幻,近乎透明。 然而,卡西多里乌斯根本就不怀疑它的真实性——一阵厌恶的低吼从德尔库纳斯家族末裔的喉咙里爆发,然后是汹涌剧烈的斥责。 “恶魔!” 等离子光团再度迸发,一枪便命中了那只放血鬼的头颅。它抽搐着倒下,鲜血铺撒一地。 然而这并非结束,卡西多里乌斯开始继续开火,更多的恶魔从阴影中蜂拥而至。探险者对此没有丝毫畏惧,他只是开火。 只管开火就行。 这并非他第一次处理这些所谓的‘回响’,早在初次探索时,他便和它们战斗过。 这些源自万年前血战中的恶魔回响并不具备真正的生命,不过只是一种残存下来的执念。 它们对于人类血肉和灵魂的贪婪在神圣泰拉的六十五块碎片上经久不散,于是便造就了这种所谓的回响。 相较于真正的恶魔来说,这些东西当真是弱的可以,一枪便能瞬间解决好几只,但数量却实在惊人。卡西多里乌斯花了十二分钟才结束战斗,他真不知道一万年前的士兵们到底是如何面对这样的魔潮的。 和他战斗的东西只是回响,是力量不足本体十分之一的东西,而他们呢? 探险者沉默地低下头,看了一眼那些枯骨。他收起枪,又拿出了相机,他开始继续深入。在经过几条曲折的走廊后,他看见了一个圆形的广场——至少曾经是广场。 从堆叠起来的板条箱,以及腐朽的武器和护甲来看,在万年以前,这里恐怕是被当做一个临时的动员点来使用的。 卡西多里乌斯举起手,再次拍了一张照。他本欲就此离去,时间毕竟所剩不多,他必须在五个小时的期限到来以前回到撤离点——然而,就在离开的前一秒,他却忽地停住了脚步。 板条箱? 他猛地转过头,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到了那些堆积起来的箱子旁。他弯下腰,开始非常专注地观察这些箱子,它们也对他投以安静且腐朽的凝视。 四周安静,并无任何声响,空气则充满寒意,没有半点其他废墟该有的腐朽臭味。经过仔细地观察,卡西多里乌斯不寒而栗地发现了一件事。 这些箱子有明显的搬运痕迹。 有人——或者什么东西——将它们带了过来。 “这里是第三集合点。”一个声音忽然从他身后响起。“我们就是在这儿做动员,然后分发武器的。” 卡西多里乌斯迅速地转过身,等离子已经被他握在了手中。他本以为自己会看见一个怪物,或类似的东西,然而他愣住了。 他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人,穿着染血的军装,正背着手,如检阅下属般那样扬着下巴盯着他。 “你是谁?”卡西多里乌斯警惕地问。 “我是泰拉防卫军第二十一步兵团的少校萨德·本·萨拉赫·伊本·拉希德·阿尔·拉提布。”那人缓慢地吐出一串长的吓人的名字。“你可以直接称呼我为少校,或伊本。” 卡西多里乌斯沉默了片刻,答道:“好运之人?这就是伱名字的意思?” “只是一部分意思。”少校说。“你似乎很博学。” “我?”探险者摇摇头,手里的枪却仍然指着少校。“我并不博学,我是家族里出了名的浪荡子弟,除了吃喝玩乐以外我什么都不会。” “家族?” “我来自德尔库纳斯家族。” 少校思索片刻,了然地点了点头:“那个行商浪人家族——看样子,你们的家族延续的不错。” “你什么意思?” “已经过去一万年了,德尔库纳斯。”少校说。“而你们仍然存在,还有那把枪,所以,你们的家族延续的不错。” 少校看向它。 “精工级别,真是一把好枪啊。我看见过不少探险者,他们可不像你一样能拥有这样的武器。你的家族和机械教达成了合作?” “.深度合作。”探险者说。“你说你见过不少和我一样的人?什么意思?” “难道我还需要说得再明显一些吗,德尔库纳斯?”少校看着他,摇了摇头。 平心而论,他那种理所应当的俯瞰态度真是让卡西多里乌斯感到一阵牙痒痒,但他没有因为这点怒火就失去理智。 同样的,他也没有因为少校的一家之言便对他放松警惕,等离子仍然牢牢地握持在手中。 “你的话语里满是暗示,而我不清楚它们到底是真是假。但是,至少在我听来,这些暗示听上去都像是捏造出来的谎言。我不相信有人可以在六十五块碎片中的一个上存活至今,我也不相信——” 卡西多里乌斯忽地失语了,原因无他,因为少校上前一步,伸手握住了等离子的枪管。不,或许不能说‘握住’,而是穿过。那只右手的五指径直穿过了枪管,并缓缓合拢成了一只拳头。 “——我没有活下来,德尔库纳斯。”少校说。“我们都没有。” 寒风吹过,探险者不可自制地愣了数秒。此事对他造成的冲击实在是有些剧烈了,然而,他却迅速地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今年已经是针对破碎泰拉的调查开始后的第四百六十六年了,在过去的调查中,亲眼目睹鬼魂并非什么稀奇的事。 尽管普罗大众可能对此事并不知情,可是,在军务部、机械教乃至国教等组织中,多数人都对此事有一个具体的共识,即泰拉上的确有着‘闹鬼’之事。 而根据卡西多里乌斯曾经读过的那些调查报告来看,鬼魂们不过都只是一些虚幻的实体,同时也基本不可交流,只会重复一些机械的动作与话语。 绝非此时此刻上校在他面前所表现出来的这样,能够自己进行思考,甚至可以为了证明某事而做出‘举证’的行为,而且 “那些板条箱你要怎么解释?”卡西多里乌斯忽地开口询问。“你要怎么解释它们,少校?它们是被搬运过来的,一万年了,木头应该早就腐烂成渣,它们却还能承担装载重物的责任。” “我不必解释。”少校说。 他转过身,当着卡西多里乌斯的面走入了幽深的黑暗之中,身形只在一刹那便彻底隐没在了其中,但他的声音却并非如此。他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精准地抵达了卡西多里乌斯的耳边。 “你是为了真相而来的,是吗?” “什么真相?”探险者明知故问道。 “泰拉破碎之日的真相。”少校说。“你想知道它到底为何而破碎,你想知道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正是为此而来。” “那关你什么事?!”卡西多里乌斯冲着黑暗高声询问起来。 他没能等到回答,但他也不需要什么所谓的回答了,因为他眼前的世界正在改变。地上灰烬倒悬而起,空气开始震颤,一阵细密连绵的咔哒声从虚空中传来,于他耳边清晰可闻地响彻。 滴答作响,如时针在走。卡西多里乌斯本能般地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它却没有再显示时间,淡绿色的屏幕此刻正狂乱而无序地划过一个又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数字。 看着它们,卡西多里乌斯的心跳却开始逐渐变快——他读得懂二进制语言,所以他知道这些数字结合起来是什么意思。 “复仇.”他艰难地念出它们。“之时.已到?” “是的。”少校说。 “它到来了,然后持续了一万年,卡西多里乌斯——” 他从黑暗中走出,染血的军装已经变得整洁,手中也多出了一把古老的制式激光枪。头盔压在他的白发上,那张脸大汗淋漓。一阵刺眼的血腥红光从他们头顶洒下,取代了月光的照耀。 他们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脚步声,卡西多里乌斯本能地回望,看见一群朝他冲锋而来的士兵。他本能地闭上眼睛,劲风来袭,而他却没有任何事。 他们冲过了他,探险者呆滞地再次转过身。看见冒着地狱之火的熊熊火球尖啸着从天而降,撞碎了穹顶,恶魔攀附其上,狂笑着跳下火球,落在地面开始大肆杀戮。 大地震颤,一群身穿明黄色装甲的阿斯塔特从另一边的黑暗中冲出,开始和它们战斗。所有的一切都正在变得混乱,卡西多里乌斯的耳边尽是咆哮,尽是死亡。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一切,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却又看见一大片狰狞的火焰从天而降,烧灼着恶魔们的血肉。一个巨大的阴影缓缓升起,将他遮蔽。 探险者茫然地抬起头,看见一架充斥着机械美感的神之机械,它的每一个元件都是那样美丽,那样富含力量——与之相对的,却是它此刻浑身鲜血的狰狞模样。 欧姆弥赛亚的荣光就站在他眼前,愤怒咆哮,机魂的狂躁宛若实质般透过那头顶闪烁的红光冲到了卡西多里乌斯的双眼之中。他情难自禁地握紧双拳,等离子手枪的握柄在手里嘎吱作响。 “——而这只是开始。”少校站在他身边说。“你所看见的事只是冰山一角,但这不要紧。抬头,卡西多里乌斯。” 依他之言,已经失去自我思考能力的探险者抬起了头,甚至没有去管少校到底从何得知他的名字。 在夜空中,他看见了一顶猩红的王冠。就安静地漂浮在那里,完整、璀璨、却令人无法控制地感到窒息。 “记住这件事,卡西多里乌斯。”少校平静地说。“在泰拉防卫战开始第二十五个小时后,有神明在泰拉苏醒。” 他话音落下,天空却开始骤然晦暗。 有一架燃烧着火焰的战舰从消散的云层中现出了真容,船首像是一个披着黑袍的鬼魂,那顶悬浮在天空中的王冠一差不差地出现在了它的头顶,有如冥冥天意。 随后,战舰开始下落,或者说,坠落——极速坠落。 它那绘制有混沌八角星的船身紧密地擦过了大气,燃烧着直压而下,以泰山压顶之势重重地撞在了泰拉地面。 卡西多里乌斯忽地开始呕吐。 在剧烈的、仿佛天崩地陷的可怕震颤中,他倒在了地上。空气中传来燃烧的气味,他的眼睛狂乱地扫过四周,竟然看见地面正在开裂,有恶魔和岩浆在那超自然的裂缝中放声狂笑。 “这艘船名为复仇之魂。”少校说,他仍然提着枪。“它曾经是荷鲁斯·卢佩卡尔的旗舰。” 他停顿一下,仿佛意有所指。 “.但现在不是了,现在,它是一艘早有预谋的祭坛。它已经在亚空间内等待了很久,那里没有时间的概念,卡西多里乌斯。” “早在复仇之魂还不是复仇之魂以前,它所代表的这个名字就已经在那里开始等待了。从时间的开始到时间的尽头,它都一直存在,因为神明亦是如此。它是祂专属的祭坛,此后也将成为唯一的祭坛。” “你到底——”卡西多里乌斯挣扎着站起身。“——在说些什么?” 他双眼一片赤红。 “真相。”少校说。“泰拉破碎之日的真相,你想知道它为何而破碎,这就是原因。从物理层面上来说,这是因为复仇之魂撞击了泰拉,并带来了亚空间的邪术。它深入进了泰拉的地核之内。” “可、可是.”卡西多里乌斯捂住自己的喉咙,如无法呼吸般大口喘息了起来。“援军——” “——是的,援军。”少校笑了起来。“忠诚者们正在赶来,不惜一切代价。如果你拥有灵能天赋,你现在也可看见他们。” “你会看见白色伤疤的可汗和他的儿郎浑身是血的跟在复仇之魂后面登上泰拉。” “你会看见圣吉列斯与他的天使们被亚空间风暴从西格纳斯星系抛来泰拉。” “你会看见遍体鳞伤的雄狮从卡利班的森林中带着暗黑天使们走向泰拉。” “你会看见一支庞大的舰队正在从极限星域赶来,畅通无阻。极限战士、钢铁勇士、死亡守卫、战争猎犬,暗鸦守卫、火蜥蜴还有命中注定般要登上泰拉的午夜之刃。” “但是。” 少校举起他的枪。 “在他们到来以前,这里只能由我们守住,卡西多里乌斯。” 探险者怔住了,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的脑海中诞生。 “五个小时,这是你的时间,卡西多里乌斯。”少校说。“而我们是一万年,一万年来的每个夜晚,我们都在这里奋战。” “我们接受了我们的命运,从第二十五个小时开始,我们将一直奋战到永远。我们死去,然后在下一个清晨重生。每一个夜晚,我们都会从未来抵达过去。” “我们从未来塑造过去,这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泰拉注定破碎,也注定成为祭坛,它的时间是混乱的,所以我们可以一次次为了希望而战” 一群人走过他们面前。 盔甲残破,军装染血,枯骨重生。帝国之拳们朝他敬礼,钢铁之手们朝他敬礼,士兵们朝他敬礼——卡西多里乌斯不自觉地张大了嘴,有不自知的眼泪流下。 他想问,我凭什么值得你们这样的对待?我又凭什么得知这些? 然后,一只手握住了那把等离子。 真切地握住,真切地拿在手中。 “因为这把枪。”少校说。 “什么?”卡西多里乌斯嘴唇颤抖地问。 “在你的记忆里,有关破碎泰拉的探查是从第四百六十六年前开始。但是,对我们来说不是。” “从一万年前,它就开始了。你在来的路上看见了那些漂浮的要塞,对不对?每个战团都参与其中,在冰冷的真空中沿着泰拉的碎片而建” “一切厮杀,都只是为了今日,卡西多里乌斯,只是为了你的到来。这也是为什么你的时间未到,我们就会出现。你是第五万五千五百五十五个登上泰拉的探险者,而你带着这把枪。” “它奠定了一个胜局,这是既定的未来,被我们从过去铸就。” 他伸手拿走它,卡西多里乌斯怔怔地看着他,连话语都说不出来一句。 少校朝他敬礼,并将一块宝石塞进了他手中。 “我会物尽其用。”他严肃地说。“为了人类。” 话音落下,所有的一切忽地消散,卡西多里乌斯猛地坐起——一众人等正站在他身前凝视着他,或巨大,或矮小,或身披钢甲,或穿着长袍而他统统不关心。 他摊开右手。 一块宝石在那里静静地闪着光。 本章少校名字来自书群群友大卫哥,萨德·本·萨拉赫·伊本·拉希德·阿尔·拉提布,可以被理解为那归属不变的,正确道路的子嗣,正义之子,好运之人。感谢他的建议。 更新迟了很抱歉,今天就这么多,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我状态不是很好。这章或许写不出需要的效果,很抱歉。另外,本章其实很多伏笔,有兴趣可以整理一下,全部猜中我会加更。 (本章完) 141.泰拉(十六) 索尔·塔维茨挥动他的剑。 他的双臂肌肉已经变得僵硬,无法恢复,没有恢复的时间。这对他的战斗技艺造成了极大的影响。 过去他可以让剑尖随意指向他想要的任何方向,可以肆意旋转,切割,戳刺,劈砍。而现在,他却像是个笨拙的伐木工,他挥起剑来像是在砍木头。 不信的话,就看看他现在的模样吧。肌肉僵硬,手腕紧锁,手指强硬地束缚住了武器,变作了一种囚牢。 骨骼、血肉和金属——一、二、三、四、五。 五根手指。 它们牢牢地搭在剑柄之上,成为一个后天的囚禁方式,将剑囚禁在了他的手里。 只有初学者才会犯这样的错。 初学者们喜欢全力握剑,丝毫不管这样会带来什么。他们每次挥剑都竭尽全力,也不管是否需要周转,喜欢大开大合的剑法,偏重进攻而非防守,重视力量而非脚步的旋转. 就像是现在的索尔·塔维茨。 而他不是初学者。他久经战阵,现在却如此拙劣。耻辱涌上心头,他无法做些什么,只能继续大汗淋漓地挥剑。 他的头发都被血和汗一次次打湿,他已经遍体鳞伤。好在他仍然在战斗。 他放倒一只人形的恶魔,他像是砍柴那样笨拙地把它砍碎了,然后腿部发力,旋转腰部,动力剑旋转一圈。 蓝色的电弧在剑身上顽强地跳跃着,一个试图从背后偷袭他的东西为此被切成了两半,塔维茨也倒在了地上。他失去了平衡,他面朝下地倒在了肮脏污浊的血海里。 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他不愿意再起来。但他终究还是再一次站了起来,整张脸上面都是血,他的盔甲也是。 紫金色涂装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血液到处都是,干涸的、新鲜的、半干未干的所有的一切看上去都是一片血红。 他跌跌撞撞地在血海中走了几步,举目四望,没看见半点能被称作‘阵线’的东西。 事物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模样了。 几个小时以前,他们还能组织起攻势、阵线、反推,甚至还能挖掘战壕,布置陷阱。而他们现在只是一群野兽,本质上来说,和它们没什么不同。 或许也还是有的。 帝皇之子再一次——他也不晓得这到底是不是最后一次——地举起剑。 一个东西撞碎了黑暗,冲到了他面前。不,或许不能用冲这个字,应该用滚。它狼狈地滚过很多具尸体,并最终停在了塔维茨的不远处。 他盯着它,过了一会才意识到自己不该把它称之为它。他放下手,这个动作又带来一阵麻木的疼痛。他跑过去,一把将那人拉了起来。 “雷霆。”他说。 “嗯。”被染成猩红色的人点点头。“你好,塔维茨。” “你疯了吗?” “暂时还没有。” 一团血中咧开一块森寒的白,雷霆咧嘴一笑,他的牙齿居然还是白色的,且白的有些过分了——塔维茨看见他在舔舐他的牙齿,或许这就是血液为什么没有污浊它们。 “我也是。”塔维茨说。 他说了谎。 “噢,少来这一套,小子。” 雷霆亲昵地搂住他,几个小时以前他们彼此之前还只是略微熟悉,现在却已经是过命的交情了。 “你当我不知道伱在掩饰些什么事吗?深呼吸,这他妈根本算不上什么。操,他妈的,它们想杀光我们,好跑到星炬里去拉屎撒尿,但我们会在那以前把它们都溺死在它们自己的屎尿里。” 粗鄙的惊人。塔维茨想。或许这才是他的本来性格? “不,不是。”雷霆说。“只是我觉得现在是个大放厥词,以及大声咒骂的好时候。” “的确如此。”塔维茨说。“他妈的。” 雷霆松开手,弯下腰,开始在尸体堆中一顿翻找。他的那把剑就这样奇迹般地被他拖了出来,残肢断臂漱漱而落,而他的巨剑则从中诞生。 雷霆又笑了起来,并冲着一团迷雾般的黑暗大吼。 “西吉斯蒙德!” 黑暗中传来一声怒吼。 雷霆也发出怒吼,他提着剑冲了进去,塔维茨紧随其后,只是紧闭着嘴,一言不发。 他太累了,他觉得自己其实已经死了?他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我还不能死。他告诉自己。至少现在不能,现在我必须活着。 他们冲进黑暗里,第一眼便看见了正在浴血奋战的帝国之拳——或许不能用浴血奋战这个词来形容他,因为他看上去根本就是个从血液里出生的怪物。 他砍碎一只恶魔,然后心无旁骛地转动手腕,仍然灵活地杀死了另一只。塔维茨竟然感到一阵羡慕:他为何不像我这样疲累? 这种羡慕在他看见西吉斯蒙德的眼睛时消解了。 “西吉斯蒙德!”雷霆又喊叫起来。 粗野,狂放,一群恶魔就这样看见了他。有些东西从天上直冲而下,而雷霆看也没看。他只是把剑随意地一挥,就这样把它们统统砍碎。 地面涌动,一群长蛇般的东西蜿蜒着直起身来,就要抓住雷霆尚未收回剑的这个时间咬断他的咽喉。塔维茨看见了这一幕,所以抢先一步,再次用砍柴的方式把它们杀死。 雷霆开始大笑,嘲笑。 帝皇之子冲他咆哮:“别笑了!” 西吉斯蒙德仍在远处怒吼。 “对不起,我的错。”雷霆一边说,一边开始奔跑。 他奔向恶魔,正如恶魔们也奔向他。 雷霆是个好战士,实际上,他或许是塔维茨见过的最好的‘战士’,纯粹的战士,不含其它半点杂质。他是纯粹的怒火以及战斗技艺的化身,拥有一种令人羡慕的专注。 一旦开始战斗,他便只剩下一个念头,即把敌人开膛破肚,斩首断肢。塔维茨不会承认自己从这种态度里受到了鼓舞,他绝不会说的。 “冲啊,雷霆!”他喊道。 “闭嘴吧!”雷霆说。 他们开始接敌。 第一个死去的恶魔是一个肥胖的绿色东西,塔维茨没空也没兴趣给它们起名,但他的确注意到这些东西有颜色。 这真是个诡异的玩笑,亚空间里冲出来的鬼怪身上却有颜色,难不成它们在黑暗里还看得见彼此长什么样? 但是,总之,它死了。雷霆把它斩首了。 第二个死去的恶魔是一个顶着老鼠脑袋,有十二只眼睛的东西。它的确和老鼠差不了多少,佝偻着腰,在背后试图偷袭。 塔维茨把它砍碎,他真希望现在有个火炉,这样他就真的能把这些柴火扔进去烧了。 他们一路冲,一路杀,最终成功地抵达了西吉斯蒙德眼前。帝国之拳却早已完成了他的杀戮,雷霆和塔维茨吸引了许多恶魔的注意力,西吉斯蒙德就这样获得了喘息的机会和更多的精力。 他在他们抵达前十七秒干完了自己该干的事,现在正拄着剑大口喘息。 “你把活都干完了。”雷霆抱怨道。 西吉斯蒙德没说话。 “但我们赢了。”塔维茨说。“至少这一次是这样。” “阵线告破了,我们需要收拢部队。”西吉斯蒙德说。 他冷静地超然于物外,他和他们一样都置身于齐腰深的血泊中,四周满是尸体,却能平静地给出建议和判断。 “我们必须团结一切有生力量,哪怕是一个机仆也行。”他接着说道。“这样我们在冲锋的时候,他就可以在后面开火了。” “然后呢?”雷霆问。 “然后,他可以至少杀死一只恶魔。” 西吉斯蒙德拔出他的剑,从血液及尸体中。 “然后他就可以证明他没有辜负帝皇,没有辜负这一切死难者。他会获得认可,哪怕是机仆。我读过古代泰拉的神话传说,据说,有个专门给战士们的灵魂去的地方,叫做英灵殿。我想让他取得认可,然后成为英灵之一。” 塔维茨盯着他看了十几秒,然后他意识到,西吉斯蒙德也疯了。 冷静只是表象而已,西吉斯蒙德疯了,就像雷霆,就像他——他们都疯了。 所以他们才能站在齐腰深的血泊里面对这样残酷的现实:战争已败,无人可用,下一波恶魔很快就要到来,空气中的压迫感能够证明此事。而他们只有三个人,星炬将被污浊。 愧对使命。塔维茨想。 他有种流泪的冲动。终于。 “我想,能活到现在的机仆已经杀了不止一只恶魔了,西吉斯蒙德。”雷霆平静地反驳。“所以他们早就是英雄了,或者,用你的话来说,英灵之一。” 帝国之拳看了他一眼。 “已经没有士兵可用了,是不是?”他问道。 “是的。”雷霆说。“都死了,我亲眼所见。有个和泰坦一样高的东西——” 他转身,像是要为自己的话找证据,找一具和泰坦一样高的尸体。他用不着去找,塔维茨看得见那东西,就躺在他们身后不远处。 西吉斯蒙德阻止了他。 “——我看见了。”他说。“它把阵线冲破了,你杀了它,但你也被他击飞了出去。那一击应该不会让你再站起来了才对,雷霆。” “但我站起来了。”雷霆说。“就像索尔·塔维茨一样,他是我们中最先站起来的人。” “我他妈的是个砍柴工。”帝皇之子忽然吐出一句咒骂。 他们为这句话面面相觑。 雷霆大笑起来,西吉斯蒙德也稍微弯了弯嘴角,塔维茨倒是仍然无动于衷。 实际上,他现在很生气,他把剑握紧,说道:“现在,我们只剩下三个人了。” “那还真是个不幸的消息。”雷霆说,脸上有种古怪的笑意。“对它们来说太不幸了,我们还有三个人呢。” “无关紧要。”西吉斯蒙德平静地朝他点点头,低下头,开始收紧手腕上的铁链。 “我们已经做了我们能做的所有事,我们或许守不住这里,但至少可以死在这里。亡者已经复生过不止一次了,不是吗,索尔·塔维茨?我们可以在死后重来,就像雷霆说得那样——” 他抬起头来,关掉立场,用剑身触及额头。 “——死后再胜。” “不,不,说这一句吧。”雷霆忽地转变语气,轻柔地开始纠正西吉斯蒙德。“为了统一,用这一句当做我们最后的战吼。” “它是什么意思?”塔维茨问。“我一直想问你,雷霆。这句口号是什么意思?” “它不是口号,它是一种信念。”雷霆说。“最先喊出它的人是你们的帝皇,为了统一。在那些野蛮的军阀各自为战的时候,是他带着我们从尘土里爬起来,喊出这句话的。” “什么叫,你们的帝皇?”帝国之拳问。 “他是我的主君,但他那时还不是帝皇,至少不是现在这种帝皇。”雷霆笑着说。“我就说到这里好了,我听到一种声音,你们听见没有?” 他们点点头。 他们当然能听见。 那种咔哒作响的声音从一开始就在他们耳边不断地回响了,就像是钟表上的秒针、分针和时针在同一时刻一起移动。 这件事不该如此的,秒针应当移动六十次,如此才好带动分针移动一次。分钟再次移动六十次,然后才能带动时针移动一次。 从古至今,泰拉的时间就是这样运行的。一分钟是六十秒,一个自然时是六十分钟。而现在,它产生了改变。 一秒钟可能就是一分钟,一小时可能变成无数秒——时间在狂乱的流逝,躁动,咔哒声连绵不绝。 他们的心跳为之一同更改,跳动的频率毫无征兆地改变着,在无限错乱的时间中,他们看向了彼此的眼睛,耳边传来了同一声雷鸣。 然后黑暗退去,浓雾散尽,绝境要塞星炬大厅的顶端开始融化。坚固的金属和材料不被容许继续存在,一位神明的诞生应当让所有人共同见证。 若是有人可以在此刻将视线放眼至整个泰拉,便会发现天空中那些晦暗的云层都正在燃烧,地面上的战斗同样尽数停止。 恶魔在血光中消散,被忽然从阴影中出现的亡者们硬生生地拖回了混沌之中,生者们却不明所以地凝视起了那顶出现在天空中的猩红王冠,好似受到某种感召。 而这不是结束,这仅仅只是开始。 “我想就是现在了。”索尔·塔维茨说。 “现在,是哪个现在?”西吉斯蒙德问。他罕见地开了个玩笑。 “为了统一!”雷霆咆哮道。 在他们头顶,有一艘战舰压出黑云。 —— 费鲁斯·马努斯从血泊中抬起头来,有山岳般庞大的尸骸从他身后轰然倒塌。 他杀了它,但他已经不关心了。这早就不是他第一次和所谓巨兽战斗了,他赢了每一次。 那只恶魔力大无穷,体型更是壮硕到令人无法理解。可它不过只是一个工具,它不存在任何所谓自我意识,或许它觉得有,但那其实只是谎言。 它存在的目的便是为了杀戮人类,献上祭品,以取悦那些丑恶的神。为此,它骨骼粗大,肌腱强壮,心跳如雷鸣。而这就是谎言的一部分——费鲁斯·马努斯破除了这个谎言。 他杀了它,以及其他所有恶魔。 他的一连长站在他身边,加百列·桑托的脸已经模糊了。他本就有一张恐怖的脸,现在更是变本加厉。好像民间鬼怪故事里的那种东西。但他不是,他是杀死那些东西的人。 “原体。”加百列·桑托说。“我们还是没联系上福格瑞姆大人。” “我知道。” “我的意思是,我们呼叫到了他,联系上了他的通讯器,但他不愿意回应我们。” “恐怕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所以,”费鲁斯转头问道。“他在战斗吗?” “是的,原体。”加百列·桑托点点头。“他在拼死战斗。” 费鲁斯·马努斯露出一抹冷冽的微笑。 “那么,这就已经足够。他没有辜负我给他找来的那身盔甲,这就够了。” “我记得,那套盔甲您已经做好很久了。” “是找来的,加百列。不要在这个时候反驳我。” “我怕以后没有机会了。”加百列·桑托耸耸肩。“毕竟——” 费鲁斯摇摇头,在迫近的阴影中打断了他。 “——我知道。” 他的确知道,因为那巨大的阴影已然降临。一艘巨大的战舰,冒着黑色的烟雾,从天而降,却好似冲出地狱的恶鬼。它冒着火,钢铁与火焰产生了一种奇妙的融合反应。 费鲁斯·马努斯抬头看向这艘船,以原体的超凡视力,他清晰地看见了一切。 比如阴森的船首像,比如船身上的八角星印记,又比如,那些密密麻麻,遍布船身的铭文。一字一句,都仿佛由刀刃刻下。 复仇。 这艘船是复仇之魂号,而它现在正一头撞向泰拉。它的船身因摩擦而起火,它遮天蔽日,所有人都能看见。它的船首像是一个阴森的黑袍鬼魂,他的头顶上带着一顶猩红的王冠。 在第二十五个小时的第五分钟,复仇之魂坠落泰拉。 它成为了泰拉的一部分。 以为自己是荷鲁斯·卢佩卡尔的东西在他的王庭里放声大笑。 帝皇抬起手。 “杀了它。”他命令、哀求、痛苦地低吼,鲜血从喉咙里溢出。“杀了它,务必杀了它。” 神明冷漠地颔首。 (本章完) 142.泰拉(十七) 消散,一切事物都正在消散,成为无法观察也无法触摸的虚无。光线被吞噬,然后是形状,最后消散的才是声音。 在战舰坠落造成的轰然巨响中,罗格·多恩眼前的事物开始扭曲。 他不在坠落的中央,甚至只是身处边缘,但这变故依旧找上了他。顽石睁着眼睛,看着黑暗降临,然后是火焰燃起。 地面震动,被打磨光滑到可以当做镜子来使用的黑曜石遮盖了泥泞的血肉,狭窄的墙壁从四散的尘埃中猛然升起,化作狭窄的甬道将他包围。变异的头骨挂在石头墙壁之上,颅顶大开,插着火把。一股腐臭的气味自它们的燃烧开始蔓延。 多恩低下头,看见一个模糊的剪影。 光滑的黑曜石反射了他本人的模样,却呈现出一片扭曲的奇景,墙壁上的火焰正在跃动,而他的模样也随之一同变化。 皮肤溶解,露出其下真容,那是一张头顶螺旋狰狞双角的恶魔之面。一个高度抽象化的颅骨符号在额头上闪闪发光,深达骨髓,血腥之光骇人盛放,猩红无比,双眼好似火炬。 多恩抬脚碾过它。 通讯频道内传来沙哑的嘶嘶声,有人正在尝试着联系他,但却无法成功。 仪器正在报错,且已经持续有一会儿了。从不断重复的错误编码来看,导致通讯线路无法成功建立的原因只有一个,且非常简单——信号紊乱,仅此而已。 多恩并不在意此事,只是提着风暴之牙缓缓前行。 这把链锯剑来自他的家乡因威特,由那些勤劳的能工巧匠在冰雪中耐心打造,是一把货真价实的可怕凶器。 只有原体能单手使用尺寸如此巨大的武器,它的利齿和马达均经过特殊设计,几乎能撕碎包括精金在内的一切事物。因此,如果有敌人出现,他并不担心。 哪怕他现在孤身一人,哪怕他建造的堡垒已经被彻底摧毁。 多恩当然认得出那艘坠落的战舰,他也能判断出它坠落的中心地点。它的目的地是皇宫,是整个喜马拉雅山脉和皇宫所占据的大半个大陆板块。 它已经坠落,所以皇宫已经成为废墟,那些精心准备的防御工事和要塞建筑自然也都化为虚无。 不过,这无所谓。 他即是堡垒。最后一座堡垒。 多恩转过身,他闻见了一股远胜从前的腐烂臭味。 “你好啊,兄弟。”荷鲁斯·卢佩卡尔微笑着问候。 顽石缓缓地放下手中链锯剑。 “嗯?”荷鲁斯相当惊讶地挑起眉。“你为何放下武器?” 多恩漠然地看着他,并不说话。他眼神中的轻蔑几乎化作实质。 “啊,你还是如此敏锐”荷鲁斯怀念地摇摇头。“伱知道吗,罗格?在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是什么促使我们走到今天这步,我没能想出答案,但我看见了你——准确地说,你们。” “我在下令撞击以前就看见了泰拉的惨状,虽然我们当时飘在亚空间中,但我还是看见了——你怎能让那些平民们也拿着枪上战场呢?” 他貌似质询地问,眼中带上了点怒意。 “你的骨气呢,罗格?”他问道。“这是一场荣誉之战,这场战斗属于真正的战士们。你让凡人辅助军充满你的战场,我尚且可以忍受,他们虽然孱弱,但毕竟也是战争的一环,但你为何要让平民也参与进来?” “为何不能?”多恩平静地反问。 “他们在战争里有何用途?” 荷鲁斯同样反问一句,且随后立刻开始滔滔不绝,像是已经很久没有和人如此平和地交谈过。 “他们中多数人连如何正确的射击都不知道,简直是浪费手中武器。战术手势、战术素养更是统统为零,更不要提他们那糟糕的战斗素质。” “你简直就是在派他们去送死,罗格。你给这些平民一人手里塞上一把枪,然后就把他们赶上战场,让他们去最危险的地方被杀死.太低劣了,兄弟,太低劣了。这不是你过去会做的事,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诚心诚意地发问,眼神中满是痛惜。 他的姿态像是仍然自认为一个兄长,一个优秀的将领。好像他们现在并非身处一片地狱,兄弟相残,而是正在一个安静的房间内进行有关战争的辩论。 好似从前。 “你去死吧。”多恩异常平静地回答。 伪物的幻影大笑着消散,他转过身去,继续前进。 他早就从福格瑞姆口中得知了当时在复仇之魂号上所发生的事,荷鲁斯·卢佩卡尔早已死去,他的精魄、灵魂和记忆都已经被亚空间内的邪物彻底吞噬。 刚刚那个站在对面和他对话的东西,不过只是一个冒名顶替者。皮囊之下所存在着的,是无穷无尽的混沌邪力。 无需用眼去看,无需嗅闻,无需感触,就能轻而易举地察觉到这件事。 而这些事都并不要紧。 它可以偷走他兄弟的身体,偷走他的名字,偷走他的一切。它可以借此发动战争,可以让无数人流离失所,在火焰中粉身碎骨. 但罗格·多恩会为他的兄弟复仇。 他会为荷鲁斯·卢佩卡尔复仇的。 黑暗中,顽石昂着头,踽踽独行。 —— “法雷亚·弗里尔!”福格瑞姆撕心裂肺地咆哮。 然后他挥剑——燃烧着怒焰的利剑顺畅无阻地将数十只恶魔齐齐拦腰斩断,火焰立即开始烧灼血肉,攀附其上,将它们的灵魂带给神明,接受审判。 凤凰对此仍然不满意。 他曾经洁白如珍珠般光耀照人的皮肤此刻却惨白到使人心惊胆战,脸上青筋暴起,俊美的容颜已经彻底扭曲,看不见半点属于文明的优雅,只有暴力带来的野蛮。 他紧咬着牙齿,血液和涎水从口中滴落,好似一匹无知觉的发狂野兽。怒焰在他眼中沸腾,一刻不停地灼烧着灵魂,他那燃烧的白发正随着脚步的移动而旋转,灰烬从末端洒落,倒悬着飘向空中。 冤魂无穷无尽,自地狱归来,于他耳边轻声呢喃、哀嚎、哭泣、尖叫、催促、怒吼。 为我们复仇,为我们复仇。此乃汝之宿命。 于是他再次咆哮出一个名字。 “塞帕塔斯!” 剑刃斩落,黑焰滚滚。地面为之融化、开裂。鬼魂从中攀爬而出,千百万只骨手,手中捧着一块块狰狞的白骨碎片. 它们悄然地上升,双手高举,将那一块块碎片从地狱的底端递到了人间,递向了福格瑞姆的头顶。 就差那么一点,它们就能将这些碎片戴在他的头顶,铸就一顶王冠,却被潜藏在凤凰战甲内部的一缕黑暗硬生生地压回了枉死者们的世界之中。 它满是威胁地冲着它们咆哮,警告它们不准这样做,不准为名为福格瑞姆的人类戴上那顶只属于复仇者的王冠,哪怕它尚显破碎,还未完整。 尽管它其实也很想看见这一幕,但它答应过卡里尔·洛哈尔斯,因此它一定会履行承诺。 鬼魂们遗憾地退散。它们终究无法反抗名为拉尔赫的恶魔。 而福格瑞姆对此一无所知,他仍然践行着立下契约时所发的誓言。他将为每一个枉死者复仇,直到时间的尽头. 他们的名字一一划过他的脑海,他们的冤屈和那无穷无尽的怨恨也随之灌入他的心灵。种种重压之下,凤凰早已忘记自己身处何处。 这也是为何,他对复仇之魂的坠落无动于衷。若他还有一点点的清醒,他都会发现环境的改变,但他无法自己清醒过来。 仇恨的螺旋早已将他包裹。 马卡多对此万分遗憾。 掌印者的灵能裹挟着他的魂灵飘飘荡荡,复仇之魂坠落不过是短短一分钟前的事,他却已在此期间见过整个泰拉,看见数万次死亡,而他甚至没有察觉到任何负担。 他从未如此大胆地使用过自己的灵能。从前,出于谨慎,他一直都在压抑自己。直到现在,直到他的主君要求。 掌印者叹息着伸出手,以超越凡尘俗世的姿态轻轻地握紧了拳头。灵能之光陡然爆发,足以使一个凡人短暂升格的力量在他的指缝间流露,蓝光中却夹杂有一半的金黄。 马卡多无言地看见了这一幕,心知肚明他的主君仍在出力——他曾要求他不要再管这些事,而身穿黄金战甲的巨人却只是虚弱地摇了摇头。 光芒绽放,如烈日遇雪,将恶魔们尽数消融。它们的皮肉嘶嘶作响,骨骼中生出肉瘤,神经蔓延,尸骸竟然在涌动、扭曲,形成了一张巨大的血肉之网。 它们想以此继续存在下去,直到马卡多不得不离开,这样它们便可继续将福格瑞姆拖入复仇之中,使他永远无法清醒,永远无法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掌印者眼神一凝,潜藏于心底的怒意终于爆发。尽管只是短短一瞬,却也让它们彻底消散——但他的力量终究无法真正意义上的杀死这些邪祟。 它们是诸神的碎片,生来就是为了将世界变作地狱。他现在的行为,只能算得上是驱除它们。 但这也足够了,他已经争取到了时间。 掌印者再度握紧双拳,以全力深挖福格瑞姆的内心,只求找到那最后一片清明——他的努力没有白费,在一众高度抽象化的可怕图景中,他找到了彻莫斯人。 他正待在一个被黑暗遮蔽的角落里,无声地凝视着自己的记忆。他面前摆着一块石壁,种种画面从其上一闪而过,一个沐浴着鲜血的巨人正狂怒地以单手持斧,猛攻向另一个巨人。 那是安格朗,掌印者一眼就看了出来。他叹息一声,心中苦涩翻涌。虽然早已知晓群山之子的牺牲,但亲眼所见,还是不免感到震惊和痛惜。 “福格瑞姆。”掌印者轻轻呼唤。“你该醒来了。” 凤凰猛地回头,白发飞舞,双眼之中怒焰舞动。晦暗的红色与沉沦的黑色在其中化作纠缠的怒焰,再不见半点从前的紫罗兰色。 他呲着牙,好一会儿才认出马卡多。曾经如宝石般澄净的人现在却活像是一头野兽,无比狂乱。 “发生了什么事?” 他嘶哑地问,双眼中有血泪正缓缓流淌,一直滑落到下巴,形成了一条蜿蜒的血路,好似泰拉古代北欧狂战士只在出战前涂抹于脸上的恐怖图案。 唯一的区别只在于,狂战士们这么做是为了使敌人恐惧,而福格瑞姆不是。 他只是痛恨自己的无能。 马卡多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却没有给出任何评价或劝告,只有单纯地讲述。 “复仇之魂坠落在了泰拉之上,带着混沌邪术而来。它本就是一座祭坛,如今更是和泰拉发生了共鸣。它已经融入了泰拉,并且,正在逐渐成为泰拉的一部分——” “——它也在吗?”福格瑞姆忽地打断他。“它在不在,马卡多?” “在,且就在此处。”掌印者如实相告。“再过数分钟,复仇之魂就将彻底融入泰拉,祭坛与祭坛相互叠加,从此以后便再无泰拉或复仇之魂的分别。但你无法见到它。” “为什么?”福格瑞姆问。 他的表情很平静,没有半点不满,仿佛只是在询问一个简单至极的问题。 一抹苦笑终于在掌印者脸上绽放。 “因为它不想。”他说。 “我会找到它的。” “不,你不能。而且就算你可以,你也无法战胜它。它是四个伪神的共同选择,也是一扇存在于我们世界中的混沌门扉。如今波及整个银河的复仇螺旋就是由它一手造就,仇恨螺旋起始于它.” “所以?” “所以你无法战胜它。”马卡多说。“你需要理智才能和它战斗,就像人类需要理智才可和野兽搏斗。但你在见到他的一瞬间就会彻底失去理智,那些含冤而死的人们会彻底压垮你。” 福格瑞姆沉默了数秒,血泪还在流淌,染红了他枯皱的嘴唇。然而,当沉默结束以后,他却笑了起来。 “或许吧,或许事情真的像是你说的这样,马卡多。但是,你搞错了一件事。” “什么事?” “人类不是靠着理智去和野兽搏斗的。”凤凰说。 他抬起双手,黑焰燃起,利刃聚型。狂风席卷而来,吹动他的白发,末尾如燃烧般开始明灭。只一眨眼,他们便回到了现实世界。 凤凰喘息着跪倒在地,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虚弱.和诡异的充实。 他的手已经疲累到无法抬起,身体内的力量却源源不绝。 他越是感到疲惫,就越能察觉到那种非人般的冰冷力量——仿佛一种呼唤,在恳切地希望他扔下人皮,抛去记忆和一切,成为一头真正的、只为了复仇而存在的狂兽。 不,不是现在。他对自己说。 他抬起头,看见一抹飘荡的影子。 “马卡多。” “我在。”掌印者回答,声音有所变化,彻莫斯人却好似一无所察。 “它和复仇之魂是怎么抵达泰拉的?” “亚空间跳跃,它们一早就开始准备了。从太阳系的远端直接跳到了泰拉的近地轨道,然后开始坠落。” “而它绝不可能孤身前来”福格瑞姆喃喃自语着从地上站起。“也就是说,泰拉除去要面对它的进攻以外,还要应付来自天上的袭击。” “有关这点,我想我们不必担心。”马卡多说。“山阵号和帝皇幻梦号早已有所准备,罗格提前布置的各大宇宙防线也可出击支援。” 他眼中有金色的辉光斑驳而落,福格瑞姆清晰地看见了这一幕,也由此无法再继续装作平静。他闭上眼睛,在燃烧的尸骸间低下了头。 “父亲。” 光芒一闪即逝,马卡多的形体悄然消散,露出其下真容,一双疲惫且满是悲伤的眼睛看着凤凰,光芒温暖,照在他的肩头,好似一种应答。 福格瑞姆知道,掌印者早在唤醒他那一刻便已经离去,代替他回答那些问题的,其实是帝皇。 “我很抱歉,父亲。”彻莫斯人闭着眼睛说道。“我什么事也没做成,我辜负了所有人。” “不必自责。”人类之主说。“无人会责怪你。” 凤凰不答,只是伸出手去,像是个盲人那样寻求着支撑。帝皇本能地伸出右手,给了他支撑。凤凰紧紧地抓住那只手,如落水者抓住一根稻草。他低下头,不愿再说任何话。 过了一会,有滚烫的眼泪缓缓砸落。 “他们要来了。”帝皇安静地、和缓地、却也无比虚弱地开口。“你的兄弟们马上便到,但我看不见他们到底身处何方。尤其是鲁斯这头莽撞的狼,他本该依照我的命令行事,现在却脱了缰绳” “他做了什么?” “牺牲。”帝皇说。“大概如此吧。” “那么他就和我们一样了,父亲,我想你不该为这种事责怪鲁斯。” “我从没有责怪过他。”人类之主说。“错误由我牵头铸就,只有我可承担责任——所以,放手去杀戮吧,福格瑞姆。” 他的支撑逐渐远去,声音亦是如此,仿佛云层之上的雷鸣,其中蕴藏无穷愤怒。 “杀了它。”帝皇命令。 凤凰睁开眼睛,闻见一股骇人臭气,有斑斓的彩色翼膜在黑暗中缓缓张开,振动。 两只浑浊的白色眼睛出现在黑暗中,一个被腐烂战甲包裹着的巨人缓缓出现于他面前,腰间有一道巨大的创口,像是被刀所伤。他似乎很虚弱,也很意外在这里看见福格瑞姆。 “啊这倒是超出了我的预料。”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呼吸器内传来沙哑的回音,好似正在地狱内讲话。“兄弟,好久不见。” “别那么叫我。”凤凰举起剑,黑焰燃烧。 “为什么不呢?”莫塔里安如是询问。 凤凰以剑作答。 本章5.3k,还有一章捏。 (本章完) 143.泰拉(十八) 巨镰与利剑互相碰撞,腐臭病变的瘴气和漆黑的怒焰迎头相撞。锋锐交错之间,两名巨人都看见了对方的眼睛。 一者燃烧,一者死寂。 脚步旋转,他们共同离开彼此,随后不约而同地转过身。巨剑当头斩落,镰刀反手撩斩,再次碰撞。 火星四溅,庞然巨力甚至让黑曜石构建的地面也为之震颤,劲风四起,身穿腐烂战甲的巨人忽地古怪地笑了起来。 “你变了不少啊,福根。” 凤凰不予理会,只是继续挥剑。 死亡之主是个可怕的对手,坚韧、厚重、能承受常人绝对无法忍受的苦痛。他是任何指挥官梦寐以求的那种战士标杆,然而,凤凰现在正面对的这个东西却不是。 它没有莫塔里安那种在顽强与冰冷间藏起来的智慧,只是空有躯壳。力量虽强,速度却慢。顽固有之,但更多的却只是呆板。它甚至没有什么战术或技巧,只是单纯的以力量和耐力在与福格瑞姆战斗。 好比现在,它以一记无法阻挡的重击硬生生地逼退了福格瑞姆,它的蛮力实在可怕。然而,如此重要的节点,它却没有乘胜追击,只是待在原地继续移动脚步,伺机寻找下一个机会。 它表现得毫无战斗智慧或者说,表现得非常迟缓。 福格瑞姆记下这件事,然后猛地挥剑。手腕旋转之间,腰腹发力,巨剑斜斜地斩向那个怪物,它则严阵以待,用镰刀柄部作了格挡。 凤凰却早有预料——这一招已经不是它第一次使用了。他立刻后退,巨剑在燃烧的火焰间猛地刺出,轻描淡写之间便打出了一记真正的杀招。 腐烂的怪物冷哼一声,竟然不躲也不闪,硬生生用胸甲前端吃下了这一击。 黑焰畅快地燃烧起来,涌进了它的血肉之内,咕嘟咕嘟的古怪声响从它身体之内传来,而它本人却表现得毫无反应。 “我已不朽。”它说。“无物能摧。” “你也配?”凤凰回答。 短暂的交谈很快结束,他们再次战在一起。 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攻击在数秒内接连发生,福格瑞姆先是刺击,然后变线作斩,一剑砍在了怪物的盔甲之内,深深地切进肉里。 它却显得无动于衷,骨骼和血肉竟然在盔甲的创口之内长出了牙齿,开始啃咬怒焰构成的剑身。 福格瑞姆沉着脸松开手臂,使巨剑消散。怪物自然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寂静之镰狂啸着斩落,就要取他性命。 凤凰却后发先至,未卜先知般地瞬间后退,同时一脚踢出,踢在了镰刀的握柄中间。怒焰再度燃起,巨剑又被握在手中。 怪物被踢击逼迫地后退了两步,便立刻追了上来,肩部被制造出的伤口此刻正在缓慢地愈合,如同它腰部的那一道。 真是可怕,只要不是当场将它斩杀,它就能一点点地恢复。哪怕是复仇怒焰,也同样会被这种腐败的畸变之力缓缓吞噬. 不,不是吞噬。 凤凰敏锐地意识到了不同之处——不是吞噬,只是单纯地承受伤害,然后愈合,仅此而已。 怒焰仍然可以伤害到它 福格瑞姆的脸上缓缓绽放出一抹令人心惊胆战的可怕微笑。 他再次冲上前去。 二者之间的暴力行为开始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可怕,每一次踏步移动或躲闪都会让地面如地震般震颤不已。 若利剑和巨镰互相碰撞,所发出的巨大声响更是可以在此处黑暗内回荡许久。这场突如其来的决斗正在迈向白热化,然而,却很难被界定哪一方占据上风。 福格瑞姆自开战到现在没有被伤到哪怕一次,反倒是那腐烂的怪物吃了不小的亏。 它那可怕的战甲已经变得伤痕累累,凤凰没有半点留手,整个银河内最致命的剑客正在以远超从前的力量全力制造一场血腥的谋杀。 怪物为此付出了许多代价。 例如左肩甲的消失,肚腹上的一道伤口,脸颊处的一记刺伤——它受了这么多伤,却还是没表现出半点虚弱的迹象,挥动寂静的力量甚至开始越来越大. “看看你自己,福格瑞姆!”它咆哮着斥责。“伱死去的子嗣都会为你此刻的模样感到羞愧!” “说话以前还是先照照镜子吧。”凤凰微笑着回答。“我真想知道你那面罩下面现在是一张怎样阴沉的丑脸,你简直是在糟践莫塔里安这个名号,你有何脸面顶着他的脸行事?” 话不投机半句多,怪物怒吼一声,以愤怒挥动了镰刀。 它是个超凡之物,哪怕是个腐烂病变的怪物,也没人能否认它那远超凡世的力量。 而它现在宣泄愤怒的手段却和普通的凡人没什么不同,一样都只是行使暴力,仅此而已,它身体内明明还有其他力量,它却并不使用。 尽管福格瑞姆都能闻到属于瘟疫的臭气,但它就是不用,仿佛已经忘记该如何使用那些东西。 但福格瑞姆没有忘。 所以他旋转剑刃,抢在镰刀到来以前唤出了怒焰形成的狂潮,冤魂在其中咆哮,在火浪中狠狠地咬伤了怪物的脸。 血肉被利爪撕扯而下,病态且长满肉瘤的碎肉被冤魂们争相撕碎,深绿色的脓汁和虫卵从伤口中喷涌而出,本该就此孵化,却在半空中就被火焰灼烧成灰。 怪物低吼一声,连连后退,本该落下的巨镰也止住了攻势。 福格瑞姆立刻欺身而上,他怎么可能放过如此大好机会?他可不迟钝。 剑刃抬起,他开始以恐怖的密集攻势开始对怪物发起猛攻,斩击、戳刺、撩斩,一下接着一下,连绵不绝,如水流般生生不息。 短短数秒内,他就已经砍中它十七剑。怪物扇动背后虫翼,吼叫着后退,怒火终于压抑不住,在疼痛和愈合的麻痒中,它捂住那面目全非的脸,咆哮了起来。 “说真的,去照照镜子吧.”福格瑞姆轻笑着说。“我的兄弟可没你这么丑。” “我就是莫塔里安!”它怒吼着争辩。“而你,你是什么?!” “我是你的死亡。”凤凰说。“我会在这儿杀了你,好让我的兄弟安息。” 他拄着剑站在原地,并未追击。只是平静地恢复着气力——凤凰心里清楚,他还需要打上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杀死这个东西,而他的体力已经所剩无几了。 那种冰冷的感觉正在越来越强,它们加强着他对于怒焰或其他能力的使用,却没有给他治疗伤势,恢复体力。或许它们是可以的,但福格瑞姆心底却有个声音正在劝说他不要接受那种治疗。 那不是治疗!它嘶嘶地说。 我知道.凤凰冷静地回答。 在笑容之下,他没有半点快意。只有严肃、凝重、狂怒——以及悲伤。 “我要杀了你” 怪物咕哝着摇摇头,镰刀在手里滑落。它握到了那把武器的尾部,很显然不是一个适合发起攻击的握持方法。 凤凰皱起眉,一时之间没拿准它到底要做什么,但还是提起了剑。他本打算做防守,以不变应对万变,却忽地听见一阵嗡鸣,像是引擎在咆哮的燥热。 然后,他看见那东西残缺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 凤凰瞳孔猛缩。 怪物缓慢却恰当好处的转过身,镰刀似慢实快地划过空气,寂静以致命的力量划过了一个大圈,黑暗中有些重物齐声落地,还夹杂有鲜血飞溅的声响。 那些重物里的其中一个骨碌碌地滚到了福格瑞姆脚下。 那是一颗头颅。 戴着白色的头盔,一道红色的闪电横在右侧,切口处平滑无比,鲜血正缓缓滴落。他应该还没立刻死去,至少福格瑞姆还能听见他在试图呼吸,但也很快就没了动静。 怪物低沉地笑了。 “察合台!”它高呼。“你无法战胜我!” 伴随着悬浮摩托的高速运转声,以及随后而来的紧急刹车声,巧高里斯之鹰平静地走出了黑暗,手中提着白虎大刀,战甲上满是鲜血。 白色伤疤们紧紧地跟随在可汗身后,只有少数未戴头盔,而他们的愤怒根本不需要用眼睛去看。 “是吗?为什么呢?”可汗貌似不以为意地问,眼神锐利地瞥过福格瑞姆。 “因为我有帮助。”怪物说。“福根!前来助我!” 凤凰沉着脸,提起剑,疾冲而来。巨剑高举。 可汗笑了,非常明显,被英武的胡须遮蔽大半的脸都无法掩盖这个笑容的灿烂。他反手便从腰间拔出一把闪耀着危险光芒的手枪,毫不犹豫地对着怪物的头颅开了一枪。 鲜血飞溅,命中了一只左眼,甚至半个颅骨都在这蓄谋已久的一枪之下被洞穿。 破碎的眼球掉落出眼眶,和脓液与病变的脑浆一起在空中融化,变为一朵腐败之花,落至地面,却被白虎大刀猛地斩碎,就连生长的机会都没有。 “你当我和你一样蠢吗?”察合台微笑着说,长刀缓缓归鞘。 怪物怒吼起来,便要反击,却被一把黑焰巨剑从身后猛地捅穿了胸膛,并高高举起。说不上是血液还是脓液的东西从创口处喷洒而出,它惨叫起来,这绝非真正的莫塔里安会发出的声音。 “我不知道你是向哪个主子摇尾乞怜要到了这些力量,但祂真该把这种力量给泰丰斯的,你拥有它简直是暴殄天物” 可汗大笑起来,直到这个时候,凤凰才分出了一点注意力去观察他许久未见的兄弟。 他发现,可汗虽然看上去仍然风度翩翩,实际上恐怕却早已经疲惫至极。无论是斑驳的战甲,和那许久未曾好好打理过的胡须都能证明此事。 “真是好久不见了,福根。”察合台礼貌地朝他颔首。“愿英勇战死的帝皇之子们安息。” “你是如何得知?”凤凰严肃地问,并开始全力催动怒焰,打算就此一把火烧光这具腐烂的躯壳。 火焰熊熊,立即从剑身上开始蔓延,它立刻惨叫起来——而这绝非莫塔里安会做的事,死亡之主蔑视苦痛,怎会因这点伤势就发出如此惨叫? 可汗嘲讽地笑了,却也没问福格瑞姆到底是什么情况。他朝身后扬了扬手,一颗头颅便被递到了他手里。 那是个死不瞑目的荷鲁斯之子,额头上本来刻着混沌八角星,现在则被帝国天鹰覆盖其上。 “我们与荷鲁斯的舰队遭遇了.” 察合台呼出一口浊气。 “不,或许不该如此称呼那个东西。它根本就是个怪物,毫无半点怜悯或对从前过去的手足之情,它把你们的事情当做谈资,向我炫耀,要我屈服。” “然后?” 察合台耸耸肩,白疤们猛地扭动摩托的油门,引擎轰鸣,如万马嘶鸣。 福格瑞姆微笑一下,本来还想说更多,却忽地变了脸色。他迅速地转身,一把将剑连着那具被穿刺起来的尸体扔了出去。 察合台立即赶到他身边,持刀护卫,同时示意白疤们再递来一把剑,给福格瑞姆使用。然而凤凰却摇了摇头,双手只是虚握一下,便从空气中凝聚出了一把威势不减的黑焰巨剑。 察合台惊异地看了他一眼,凤凰则闭口不答。他们没有可以沟通的时间了,因为黑暗中已经响起了某种古怪的扭曲声响。 那怪物的声音再度响起。 “自以为是.”它阴沉地开口。“你懂些什么,察合台?你甚至连自己的军团都无法整理好,被自己的子嗣拿刀相逼的感觉如何?” “那是阿尔法瑞斯的诡计。”可汗平静地反驳。 “让你舰队的航向偏转至复仇之魂号莫非也是他的计谋吗?别自欺欺人了,察合台。你的子嗣忠于荷鲁斯胜过你,而你现在带着你剩下的子嗣赶往泰拉更是不智之举。” 它残酷地大笑起来。 “你没当成一个好原体,只顾着在荷鲁斯臂上停留,做他的猎鹰,真是无耻至极,这样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精神上的满足吗?你甚至连一个将军该有的智慧都没有,在泰拉上,除了死亡,你什么也得不到。” “你什么时候口齿这么伶俐了,莫塔里安?”察合台缓慢地问。“这不像你啊” “它不是莫塔里安。”凤凰说。“只是一个怪物罢了。” “那么,你呢?” 黑暗中的声音问。 “油头粉面的美丽英雄,爱惜羽毛胜过追求胜利的白痴将军,一有人和费鲁斯·马努斯接触就微笑着凑过去的善妒蠢货,葬送自己大半个军团的无能原体.” “你的确美貌,福格瑞姆,哪怕现在这样也很英俊。所以你或许更应该待在妓院里,而不是战场上,这里不适合你。去找个妓院待着吧,你一定能在这份古老的职业上发光发热的。” 凤凰转过头,对可汗说:“现在它是个善于颠倒是非的怪物了。” “它什么时候不可恨?”可汗反问。“不过,它的确很善于颠倒是非,或许我们该请它去高领主们的会议桌上和他们辩论。” 黑暗中传来一声大笑,一张血淋淋的脸探出,竟是洛珈·奥瑞利安。 “那么,我会让他们信教的。”他满是恶意地说。“这样他们就不会一直在军费问题上和你们扯皮了,是不是,兄弟们?” 那张脸就此缩了回去,黑暗中的古怪声响开始变得愈发明显,福格瑞姆冷静地和可汗背靠背,两人开始互相看护对方的视线盲区。 就在此时,白疤们中却传来一声怒吼,一个战士对着黑暗连连开火,打退了一个怪物——或许不能说是怪物,而是另外一张血淋淋的脸,其名为艾多隆。 然而,只有福格瑞姆知道它是艾多隆的脸. 实际上,它甚至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艾多隆。那个艾多隆,正在泰拉某处拼死奋战。 “父亲啊,父亲!”它哀嚎着吞下爆弹,喉咙内一片暧昧的粉红。“父亲!让我舔舐你的血液吧!就像上次一样!” 可汗侧过头,低声问道:“他在和谁说话?” “接下来会发生一些你过去见所未见的事,兄弟.”福格瑞姆说,黑焰正在眼底燃烧。“但这些都只是谎言,都只是虚假的幻象,务必时刻保持冷静,否则祂们就会找到可乘之机。” “我以为我已经什么都见过了.” 察合台叹息一声,忽地踏前一步,刀刃斩落。白虎在这一刻快若闪电,一块血肉呼哧飞出黑暗之中,落在他们脚下,散发着袅袅青烟。 它本该融化的,但它并没有,甚至还在短暂的跃动。一些细密的牙齿从血肉的边缘生长而出,它灵巧地翻过身,竟然变成了一张离开身体的嘴。 只是没有嘴唇,只是显得过度的苍白,过度的丑恶,苍蝇从那无底洞般的喉咙中飞出。 “无能者们!”它尖利地大笑起来。“瘟疫之主要降临咯!” 凤凰一剑将它毁灭。 “让它来送死吧。”他低声说道。“我连它一起杀。” 一个庞大的怪物应声走出黑暗,背后虫翼振动,脸部肿胀,身体同样如是,腐烂的盔甲已经被肥胖的脂肪撑到了极限——在那张肿胀的脸上,有毫不掩饰的恶意正在绽放,如从尸体中盛放的花。 下一秒,它猛然爆炸。 更新完毕,一共一万。 (本章完) 144.泰拉(十九) 费鲁斯·马努斯听见了一声沉闷的爆炸声,但他现在没空去理。不光是他,他的一连长也没空去理。他们正在面对一片深紫色的麝香迷雾,以及其中千百种亵渎浪荡皆有之的可怕恶魔。 这绝对是一场硬仗,但他们还可坚持。战舰从头砸落又何妨?没有当场死去,战争便要持续,一直持续到他们完全胜利。 “加百列。”铁手呼唤。 他的声音中有某种东西,或者意志,正在熊熊燃烧。那是一种足以让任何第十军团的战士在刹那之间冷静下来的力量。 一连长自然也不例外,他的战锤不过才刚刚砸落,那恶魔还尚未死去,正在脊椎和半个身体被砸成肉泥中的痛苦里愉快不已,而他本人却已经回到了原体的身边。 毫不迟疑,带着绝对的信任。 费鲁斯·马努斯瞥他一眼,一连长浑身的血腥让他的眼神变得有些阴沉,一个将军总是乐于见到自己的部下浴血奋战的,但是,凡事都有个度. 他当然不会乐于见到血肉碎渣卡在加百列·桑托的义眼缝隙里。 “.所以,他现在和察合台联系上了?”铁手问。 “我想是的,原体。”加百列·桑托说。“而且,从那声爆炸声来判断,他们应该离我们不远。” “在如此坎坷的困境里——”费鲁斯·马努斯冷静地给出一句评价。“——我想不出比这更好的消息了,除非我现在立即看见卡里尔·洛哈尔斯出现在我们面前。” “.大人,他只是一个人,而一个人的支援是无法左右战场局势的。哪怕他是第八军团的教官。” 一连长忍不住反驳一句,铁手却置若未闻。 他那套可怕的‘美杜莎之甲’背后的伺服臂正制造着一场残酷的杀戮漩涡,众多旋转的链锯在钷素火焰中精准地探出,构筑出了一道恐怖的雷池。 任何冲出黑暗,试图跨越雷池的恶魔都被切成了碎末,或烧成了焦炭——当然,有时,这两件事是同时或一前一后进行。 “你不够了解他。”费鲁斯平静地回答。“实际上,很多人都不够了解他。” 他转身,和他的一连长并肩而立。 加百列·桑托用一个危险的角度挥出雷霆锤,早已蓄势好的巨大动能与他那恐怖的力量叠加在了一起,制造出了一场血肉横飞的盛宴。 费鲁斯·马努斯的那些伺服臂则收拢了起来,获得了片刻喘息的机会。他们无比默契,哪怕加百列在一定程度上其实正在拖累他的原体。 “此话怎讲?” 一连长在杀戮的间隙好奇地问,没有表现出半点该有的疲惫,仿佛这场已经进行了二十五个小时有余的残酷战争对他而言不过只是热身。 “因为他绝非只是——” 费鲁斯·马努斯停顿片刻,眼中忽地燃起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怒火。加百列·桑托看见了这一幕,并有些奇怪,但他很快就找到了问题的根源。 在深粉色的麝香迷雾与沉重的漆黑中,他听见了一阵清脆的铃铛声,然后是一股非常奇异的香气。紧接着,一张淡粉色的妖异之脸探出了黑暗。 她,他,或者它——披着深紫色的面纱,皮肤闪着耀眼的白色,它大概是在笑的,而且是一个非常温和,非常复杂的笑。 “——你为何不继续说了呢戈尔贡?”那个东西问,并缓缓爬出黑暗。 它摇曳的蛇尾强壮且敏捷,摩擦着地面,穿刺了尾部的铃铛正在优雅地奏响。 如此突然的到来,没有铺垫,没有声势浩大的召唤仪式。只有某些人知道,这不过只是一个恶神的一时兴起。而神明的恶作剧,往往会带来真切的灾难。 加百列·桑托不情愿地注意到,它的声音非常熟悉。 铁手没有说话,只是扣动扳机开枪。 危险的热熔能量流在短暂的嘶嘶声后咆哮着冲出枪管,奔向了那个说话的东西。它却不躲也不避,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眼带怀念地凝望费鲁斯·马努斯。 那道热熔顺利地击中了它的脸,然而,如此致命的攻击却只是将那面纱烧灼了个干干净净,对它那光洁美丽的皮肤没有造成半点伤害。 这个东西叹息一声,缓缓地摇了摇头。 它的眼中带着极为强烈的悲伤,并缓缓地走出了黑暗。这个时候,加百列·桑托发现,它有四只手,且其中一只上握着一只过于简洁的玻璃杯,其中有一滴鲜血存在。 “我真想念你。”它低声开口。“我因对伱的爱而重生于此世,戈尔贡。” 加百列·桑托终于意识到了这个东西是谁——或者说,它曾经是谁。 他毛骨悚然地握紧雷霆锤。 “不要被迷惑。”费鲁斯·马努斯平静地说。“我们还可从通讯内听见他的声音,他仍在战斗,加百列。” 他厌恶地看着它。 蛇尾四手的高大生物再次叹息一声。 “我也是。”它说。“我也在战斗,费鲁斯。” “闭嘴吧。”铁手终于和它交谈了一句,表情却显得尤为可怖。 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他立刻发动了进攻。这绝非鲁莽之举,而是一种早有预谋的袭击。他的速度是如此之快,哪怕是始终注意着原体移动的一连长也无法准确地捕捉到。 然而,那个被攻击的敌人却根本没有要躲避的意图。它施施然站在原地,玛瑙般的眼睛里一片水润,痛惜的眼泪缓缓流下。 破炉者毫无任何犹豫地砸落。 加百列·桑托清楚地看见了一切。 血肉飞溅,与福格瑞姆有九分相似,却更为妩媚,更为妖娆的头颅在这一刻因绝不掩饰的痛恶与暴力产生了改变。 它那狭长且涂抹着猩红眼影的眼眶开始碎裂,眼球从中掉落。顺滑白发间生出的深红色穿环长角被打得齐齐断裂,变为粉末。 颧骨和脸颊上的软肉开始逐渐破碎,果冻般的质感,粉红色的诱人血光,和断开的下巴以及飞出的牙齿一起洒落了出去,舌头和牙龈被分解力场残忍地抹消。 一击,仅仅只用了一击,这个亵渎的生物便被杀死,死状无比凄惨。 当然了,这不是结束。 它软绵绵地倒了下去,手中的玻璃杯却忽地摇晃了一下,那滴鲜血在杯壁中晃动了六个来回。 于是,在令人牙酸的血肉挤压声中,生有蛇尾和四手的怪物哭泣着捂住了自己完好无损的脸,开始哀嚎。 “让我死吧——”它痛苦地哭喊。“——不要如此折磨我!吾主!我无法再与他战斗了!” 费鲁斯·马努斯高高举起破炉者。 “砰!” 在沉重的闷响中,他一击打断了它那妖异躯体的中间部分。 那渐变色的皮肤固然美丽,却没能在这种程度的盛怒攻击之下带来任何额外的防护,像是舞者衣物般的绣金铠甲扭曲、断裂,血肉在其中变成泡沫般的狰狞之花。 一种放纵、残缺和堕落的美感开始在这个生物残破的躯体中诞生。 它的确是美的,哪怕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然而,这种美是遗憾的。它超脱了人类可以理解的范畴,带来了一种强烈的厌恶,不过,虽然如此,却也让两种感觉混合为一,在欲望的殿堂中跃升到了更高的境界。 它痛吼一声,却在这样极致的苦痛中主动伏低了身体,将头颅迎上了破炉者。 铁手没有留手。 暴力狂乱地释放,将那血肉破灭的情景再一次上演。然而,在血液的摇晃中,它却再一次地重生。 蛇尾摇曳,强壮的力量驱使着这具堕落的身体站了起来。玻璃杯中的鲜血开始轻轻摇晃,费鲁斯·马努斯无动于衷,只是冷静地旋转手腕,一锤挥了上去。 在蛇尾怪物可怕的尖叫声中,破炉者毫无保留地命中了那个玻璃杯。 然后,它纹丝不动。 “不——!”蛇妖率先惨叫起来。“不,不,不!摧毁它,把它砸烂,费鲁斯!我不要再活过来了!” “原体!” 加百列·桑托怒吼一声,一把动力短剑便被他扔给了费鲁斯。铁手看也不看,反手接住,用三根手指握住剑,狠厉地斩下。 一条手臂施施然飞起,玻璃杯摇晃着掉落在地,却没有半点损伤,那滴鲜血更是诡异,竟然离奇地漂浮了起来。它此刻才终于诞生出了第二种光彩,一种充满了诱惑的绚烂颜色。 无法被形容或具体描述,它可以是任何一种颜色,但是,无论它是哪一种,它都绝不属于正常世界的颜色范围。 它是欲望之潮。 “摧毁它!”蛇妖咆哮起来,甚至没有因断手之痛而受到任何影响。 费鲁斯当然不愿理会它,但是,无论这个东西直到目前为止的表述是否有阴谋诡计潜藏其中,这滴鲜血都和它这两次的重生脱不了关系。 铁手眯起眼睛,背后伺服臂探出一根,热浪喷涌,钷素火焰呼啸着将它吞没——然而,在那只绽放了一刹那的致命光华中,四周的黑暗中却不知为何传来了一片此起彼伏的尖叫。 群魔正在尖叫。 声浪高昂,带着无与伦比的欢乐。加百列·桑托举目四望,看见那一只只或强壮或矫健或妖异的恶魔正在麝香的雾气中溶解。 血肉好似滚烫的烂泥般从骨架上掉落,它们的脸孔却仍旧在地面上尖叫,黑暗愈发浓重。随后,他的眼睛——那只唯一的肉眼,竟然也开始融化。 这苦痛是如此真实,他却强迫自己不要动弹,只是以双手握持武器,紧紧地盯着那正在浓雾中汇聚的群魔血肉。 蛇妖痛苦地再次伏低身躯,和此前不同,这一次,它的姿态中并不含有任何求死之意,只有绝对的臣服。 它的呼吸温暖而芬芳,带着花朵般的香气,表情却满是悲伤与苦痛,混杂在一起的情绪犹如它此刻赤裸胸膛上那撞色的油彩般复杂,呈现出一片瑰丽的景色。 费鲁斯·马努斯冷眼瞥它一眼,破炉者便再次高高举起。 “且慢.”黑暗中传来一个声音,平静,普通,甚至显得平淡。“不要如此无情。” 费鲁斯理都不理,只是砸落战锤。 “让我自己处理吧!”血肉飞溅之间,蛇妖尖叫起来,恳求着这个平淡的声音。“我求您了,主人!” “别叫我主人”一个影子在黑暗里笑了起来。“实际上,我亲爱的福格瑞姆,你还没有意识到一件事吗?现在,你是我的主人。” 蛇妖愕然地看着祂。 加百列·桑托为祂喊出的这个名字而震惊。 费鲁斯·马努斯早有预料般地无动于衷,他继续挥锤,杀戮了蛇妖。而它则再次重生,鲜血喷溅在铁手的盔甲上,好似一种留存下来的证据。 “在混沌的浪潮中,我代表诸多事物。我可以是爱,可以是放纵,可以是欢愉,可以是堕落的享乐主义——但我也可以代表忠贞不屈的爱。” 祂笑了,笑声无比慵懒、任性、虚弱、满足。 “你以为我从如此收敛爪牙,积蓄力量,费力不讨好地将你从乱流中塑造成如今模样,又赐予我的血是为了什么?去做你想做的事,说你想说的话吧,福格瑞姆” “祂快来了,而我们只有三十分钟。祂不会留情,只要找到我便会立刻杀了我好不容易塑造的这具躯壳,而我会元气大伤,我会付出可怕的代价——届时,我便无法维持你的存在。” “所以,务必让我尽兴而归,我的宝石,你可知我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谋划了多久?” 祂收敛笑意,忽地以神父般的口吻敬告。 “去相爱,福根,正如我由爱中诞生。” 话音落下,迷雾散去,黑影潜入黑暗,唯那笑声仍然存在。 悬浮摩托的轰鸣声刺破了四周麝香瘴气的封锁,而察合台可汗的怒吼随后而至,白虎大刀划破黑暗,带着他冲出其中。 身上缠绕着漆黑怒焰的另一人紧随其后,和骑着摩托们的白疤闯入了这片黑暗,也带来了他们身后的无尽行尸、滚滚臭气——曾经属于莫塔里安的声音伴随着呼吸器的嘶哑,紧追不舍。 “福格瑞姆,助我!”它吼道,像是一早就知道了某事。 蛇妖眼里有眼泪流下。 “真美啊,真美啊”它看着那个白发如灰烬般的巨人,发出了呢喃自语。尾部铃铛摇曳晃动,带来催眠般的清澈声响。 察合台可汗骇然变色。 费鲁斯·马努斯愤怒地握紧战锤。 加百列·桑托已经失语,只能本能地提起武器,茫然四顾。 唯有一人仍然冷静。 “下贱的东西。”彻莫斯的凤凰冷冷地说,手中剑刃已经高举。 新年快乐! 还有6k捏,这是去年的更新,至于为什么更晚了我不说,嘻嘻。白天的话我会去吃顿席,然后就回来继续码字。 顺带一提,其实我思考过要不要写色孽实力在泰拉围城期间出场的铺垫,但我最终决定抽离铺垫,只将祂塑造成这个因为一时兴起就愿意付出可怕时间和代价的神。欲望难以自控,所以才会从欲望变成罪孽,很符合我心中对色孽的认知。 (本章完) 145.泰拉(二十) 没有语言能形容这场混战——至少加百列·桑托不能。 他旋转腰部,带动手臂,挥舞战锤,砸烂了数只行尸的头颅。这不是他第一次和这种东西战斗,但却是第一次感到棘手。它们头颅的硬度远胜从前,甚至就连雷霆锤的力量都无法一击摧毁。 可他已经没有时间思考了,他迅速转身,和一个白疤的灵能者站在了一块。他们有自己的名字,即风暴先知,但加百列还是愿意就把他们简单明了地归结为灵能者。 那么多种灵能力量,表现方式各不相同,但归根结底不都还是灵能吗?正如此刻的杀戮,他用锤子,而那人用闪电,殊途同归。 风暴先知的眼中亮起蓝光,他怒吼一声,双手竟在刹那间明亮如白昼日光,可怕的连锁闪电从手指间窜出,起初还只是电流,但很快就形成了一阵真正意义上的风暴。 闪电肆虐之处,无数行尸尽数化作尸骸,然而,却还有更多尸体从黑暗中蜂拥而至。 “站起来!”加百列一把拉起那因为脱力而跪倒在地的风暴先知。“快站起来,也速该!” 风暴先知抬头沉沉地看他一眼,鼻腔中流出了鲜血。 白色伤疤的灵能者们在帝国内享有平静的声誉,虽然并没有多少人和这群神秘主义者中的神秘主义者打过交道,但他们和普通的灵能者或智库都不同,这点却是共识。 千子曾评价他们自缚手脚,直到此刻,加百列才体会到这句话其后藏起来的惋惜。 “我建议你回头。”风暴先知说,眼中的蓝光仍未熄灭。 钢铁之手的一连长沉着脸扔下他,毫不犹豫地转身一锤——砰! 在劲风之中,一只体态下流的恶兽咬住锤头,狰狞地向他竖起了自己腹部的六根尖刺。 它的力量当真强大,血肉的质量也绝非寻常恶魔可以比拟。竟然就连雷霆锤都一时半会和它陷入了僵持,加百列却不慌不忙,只是冷静地松开手,反手掏出腰间等离子便是一枪。 他已经不会为这种变故而惊讶了,他是不会失败第二次的人。 “也速该!”他低吼一声,等离子将那东西的头颅打穿了一个洞。 风暴先知在他身后疾冲而来,没有再用灵能,他已经用得太多,否则为何会那样虚弱?他挥舞手中弯刀,以一连串真正好似风暴般的劈砍斩碎了恶魔的头颅。 雷霆锤掉落直下,被也速该的左手牢牢抓住。他转身,借助反作用力迅疾地发力,将雷霆锤扔上了天空。加百列自发旋转脚步,开始和他背靠背旋转,手中等离子一连开火十三次都未过热。 他未卜先知般地举起右手,接住自己的武器,随后单手砸下。 “轰——!” 在如同炸弹爆炸般的声响中,积蓄起的巨大动能狂暴地肆虐在了黑暗之中,所爆发出的灿烂光华甚至让战场另一端的费鲁斯·马努斯都为之侧目。 他当然没想到自己的一连长会和白疤们的智库配合的如此默契,但现在也不是去理会这些的时候了。那个东西——被蛇妖称之为主人的东西——提到了三十分钟,还提到了祂。 费鲁斯心中已有猜测,然而,在祂真正抵达以前,他们还需要撑过这三十分钟才行。 倒计时:25:05 “你有何计划,兄弟?”费鲁斯问。 “没有。”察合台说。“至少现在没有。” 可汗微眯着眼睛,白虎大刀旋转着劈砍,制造出了一片地狱般的景象,不知道有多少恶魔在过去的数分钟内殒命于他的刀下。 绝对的精准,绝对的迅猛,好似一只不断从天而降袭击猎物的骄傲雄鹰,那锐利的尖爪只需轻轻一抓便可取走性命。 他已经够快了,至少快到让人眼花缭乱,可是,比起那些正不断从氤氲的粉色迷雾冲出的淫秽之物,他杀的还不够快。 可汗当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未曾听见那个黑影的话语——但费鲁斯知道,铁手明白,那个东西正在不顾一切地试图让这场战斗朝祂想要的方向倾斜。 他不由得抬眼看向另一边,恰好看见一抹燃烧的怒焰飘散着落在了一只强壮臂膀的肩头。 那粉红色的手指在尖端微微发白,一把弯曲的刀刃顺直而下,朝着彻莫斯人的头颅砍去,毫不留情。 福格瑞姆横剑防守,剑尖微晃,拍歪利刃,反手便是一记凶狠的突刺。然而,在同一时刻,却有另外三把利刃突刺而来,强行架住了怒焰之剑。 角力自然而然地发生,一双玛瑙石般湿润的眼睛开始凝视另一双干枯开裂的燃烧双眸。 “我真不敢相信。”美丽的蛇妖忽然开口,气味如兰花扑鼻,声音似诱人之曲。“我居然也可如此正义” “这不是正义。”福格瑞姆貌似耐心地纠正他。 “是吗?那是什么?” 凤凰并不回答,只是旋转了手腕,踏出一步。 进攻与防守在一个瞬间同时产生,剑身旋转,主动离开角力,怒焰高涨,吞噬三把利刃,迫使它们离开了这场决斗。他则再次发力,剑尖透体而过,怒焰之剑严酷地刺透了蛇妖的胸膛。 “啊”它吐着血,叹息、低语、祈祷。“我竟然没有感到快乐这可是被自己所杀啊,吾主,您在想些什么?” 凤凰并不理会它的亵渎之语,只是再次旋转手腕——挥剑的基本原理,挥动手臂,旋转手腕,脚步移动。每一个步骤都是那么重要,每一个部位都缺一不可。 以最简单的抽剑反斩,凤凰砍下了蛇妖的头颅。 而它还是没死。 血肉悄然愈合,它施施然转过身来,被自己的鲜血覆盖的嘴唇微微弯曲,露出了一个略显嫉妒的微笑。 “你知道伱有多美丽吗?”它忽地询问。“看看我这副模样,你为何不珍惜自己?别继续和我战斗了,出去拯救你的帝国或你的兄弟。” “堕落的杂种不配教我做事。”凤凰平静地回答。“你这幅模样简直令人作呕。” “不,我是认真的。” 它说,表情竟然变得严肃。那四只手就此松开,任由刀刃掉落在地。 “鲁斯在试着送死,当察合台被荷鲁斯的舰队围攻时,是他悄然从后方登舰,给了荷鲁斯新的乐趣。否则,你以为他凭什么放过察合台?他已经不是你我熟悉的那个光耀之人了,就像我一样.” 它抬起手,再次哭泣起来,又捂住了脸。 “让我死吧,让我死吧。”它对着黑暗哀嚎。“吾主啊,你为何如此残忍!剥夺我的愉悦,剥夺我的堕落,剥夺我的一切,只留给我最纯粹的爱意,迫使我在悲伤之潮中嫉妒哀愁!” 凤凰的脸颊抽搐了一下。 他无法忍受了——再也无法忍受了,曾在复仇之魂上的那片海洋中所看见的景象现在以更加可怕的方式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一个堕落版本的自己。 尽管早有预料它的出现,甚至数次出现在梦境之中,让平静的冥想之梦化作噩梦.然而,当他真的面对这样一个东西,他还是感到怒不可遏。 “或许,你只是害怕。” 四只手悄然张开,指缝间,那双玛瑙石般的眼睛静静地望向了他。 “但你不必如此,你已经不可能再成为我这幅模样。”它安静地说。“我是一个错误的产物,一个被欲望一次次打败的怪物。你不是,你战胜了自己,福格瑞姆。” 凤凰斩下怒焰。 头颅歪斜,一道可怖的伤口出现在了蛇妖高大却半跪在地的身体上。它安静地待在原地,等待着死亡的来临——然后,再一次,它的伤口愈合了。 “你杀不了我。”它哀怨地一笑。“你们都杀不了我,我的主人正在凝视此处。要让我死去恐怕只有两个方法,一是等祂到来,二,则是让祂满意。” “我选第三种。”福格瑞姆答道。 再一次——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他已经做过这件事许多次了。 早在复仇之魂号上时,凤凰就这样做过,而他的行为带来了什么呢? 安格朗自断一臂,父兄姐妹,尽数消亡。科尔乌斯·科拉克斯言辞恳切地哀求,感同身受的苦痛。以及,荷鲁斯·卢佩卡尔那最后一抹残魂的消逝. 在回航泰拉的路上也是如此,他一次次地要求在重伤未愈的时候参加战斗,却又一次次地因为动作变慢,而看着子嗣为了不让自己受伤死在眼前。 如果有力量或意志,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便是一种勇敢。如果没有,就是愚蠢,是低能,是不可饶恕的无能废物。 是彻莫斯的福格瑞姆。 但现在不是了,他有力量了——哪怕这力量要他用余生和灵魂去换取,他也愿意,他再也无法忍受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却无能为力的痛苦。 他知道自己疯了,也知道这些思考中显而易见的逻辑混乱,他已经反驳过自己数百次。他尝试着说服自己:你没有做错什么,你值得被原谅. 但是,不能。 他不能原谅自己,否则他便成了一个比废物还要低贱的东西。否则他便再也不敢面对逝去的亡魂,再也不敢昂起头走路。 疯就疯吧。 凤凰狞笑起来,双手忽地放开,巨剑消散。他疾冲而去,一把掐住蛇妖的喉咙,双眼绽亮,漆黑怒焰喷涌而出,几乎在他身后形成一片涌动的阴影。 枉死者们再一次从中伸出手臂,在福格瑞姆的心甘情愿中将一块块白骨碎片递向了他的头顶。而这一次,任凭拉尔赫如何咆哮,它们也没有停止。 因为这一次,乃是复仇的代行者主动要求。 拉尔赫绝望地明白,它无法阻止——实际上,它甚至开始被动地为这一份仪式添砖加瓦。 权能回应一切呼唤,它无法违抗权能,它因它和某人的意志而生,二者皆为主。 而这意味着,它将失信. “我要杀了你。” 福格瑞姆对此一概不知,或者说,他听见了拉尔赫的尖叫,但他不愿意去理。他只是凑近蛇妖耳边,轻声细语。 “我会在这里杀了你。” “有何.” 蛇妖喘息着吐出粉色的长舌,双眼已经开始上翻。它没能说出下半句话,那剩下的两个字被福格瑞姆用双手掐了回去。 火焰顺着双手攀附其下,开始烧灼蛇妖的身体。然而,这不过只是一种外在的表露形式。真正意义上的杀戮之举,其实还是那野蛮的双手。 窒息而死,几乎算得上是一种刑罚,来自人类古老的过去。无数复仇者都曾使用这种方法杀死他们的仇人,而现在,轮到福格瑞姆了。 ——如果那只属于费鲁斯·马努斯的手不伸过来的话。 倒计时:18:25 “停下,福根。”费鲁斯·马努斯提着破炉者严肃地说。“别这么做。” “我必须这么做。” “听他的把手放下来,福格瑞姆!”察合台在不远处咆哮道,手中大刀仍然上下翻飞。“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但你最好别冲动!” “你又知道些什么呢,察合台?”凤凰惨笑着反问。“你经历过我所经历的那些事吗?” “我当然不知道你都经历过什么——”可汗怒极而笑。“——但我知道你就是个任性的混蛋!你永远在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而你每次这么做,都会引发某些坏事!” “你说得对,但这次不会了,察合台,相信我。”凤凰坚持道,声音近乎呢喃。“相信我” 他的双手还在发力,那顶王冠则即将愈合,拉尔赫无助地呼救起来——它虽是恶魔,却天生懂得何谓誓言的重量。 眼看它即将被这种可怕的重量压垮,费鲁斯·马努斯伸出了援手。他听不见拉尔赫的呼救,却能清晰简单地判断出当前局面,毕竟,在回归泰拉的那几日,福格瑞姆没有半点隐瞒。 因此,铁手解决此事的方法其实很简单,他只是后退一步,举起破炉者,一锤砸在了蛇妖的头颅之上。 血肉飞溅。 “不!”福格瑞姆咆哮起来。“不!” 铁手瞥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一脚踢开了正在愈合的尸体,并反手将福格瑞姆从地上拉了起来。紧接着一拳打出,然后再将他拉起,随后又是一拳。 凤凰错愕且受伤地看着他。 “第一拳是为了你背弃我们共同选择的这条完美之路。”费鲁斯平静地开口。“第二拳则是因为我单纯地看不过眼,你这蠢货。” “可我——” “——闭嘴!”费鲁斯骂道。“把你那把该死的剑召唤出来,然后挺过这剩下的十七分钟!” “但、但是.” 福格瑞姆手足无措地颤抖着嘴唇,却依照本能召唤出了巨剑。它如有实质,沉甸甸的重量忽地进入手中,在第一时间便迫使他回过了神。 “别但是了,天杀的。”费鲁斯再次喝骂一句,却站在了他的背后。“别辜负我的盔甲。” 一声叹息从不远处袭来,蛇妖缓缓站起,嫉妒地看着他们。 四周纷乱,此处却是一种刻意的留白。依照欢愉王子之力被召唤出来的恶魔们谨守主人的意愿,没有过去打断这场一时兴起,却有经过精心准备的戏剧。 一个腐烂的巨人倒是想要过去加入战局,可它那刚刚从腐臭瘴气中恢复不久的身体完全不支持它在白疤们的爆弹洗礼中前进。 它只能暴怒地待在原地,笨拙地挥舞镰刀,推动行尸们向前,做自己的盾牌,全然忘记自己可以动用疫病的力量轻而易举地摧毁白疤的防线。 混沌的浪潮中,有肥胖腐烂者无奈地叹息。 “固执.”祂评价道。却不做任何其他动作,随和得令人吃惊。 对此,欢愉王子兴高采烈地笑了——是的,是的,不要打扰我的兴致。 什么战争,什么泰拉?不过都只是戏剧的一环罢了。祂已经登神,胜利唾手可得,我自然要好生享受 祂那具躯壳的心脏开始跳动,一种许久未曾产生的悸动强迫着心脏快速地跳跃了起来。祂明白这是什么感觉——恐惧。 祂自然不会恐惧,但祂的这具躯体会。亲自到场观看本是一件随意之举,现在却带来了一种全新的享受 短短十来分钟,祂从这具凡世的躯壳中获得的愉悦竟然比过去数千年带来的乏味享受都要刺激。 快来吧!祂对着黑暗狂笑着呼唤。来杀了我的躯壳,来剖开我的胸膛,剜走我的心脏,吞吃我的血肉,把我一点点地吃干抹净,让我成为你的食粮! 极乐。祂如此想道,并颤抖地流下一滩蜿蜒污血。 在黑暗的远端,已经褪去人皮,只余骨骸的神明步行而来。 祂并不急迫,因为已经几乎感受不到任何情绪,除了纯粹的平静。恐惧在手中欢呼雀跃,庆祝自己的回归,祂也并不理会。祂是憎恨与复仇之神,王座一证永证,恐惧并不包含其内 那么,祂为何可以使用它? 答案或许要询问名为刃的冬之甲,询问一个正在燃烧自己力量的古泰拉人。 本章5k,欠1k,明日还。中午还要起床去参加酒宴,写不得了() 啊,对了,请大家速速去看形代大佬为本书创作的设定集,从夜刃子团的具体设定到目前正在编写的各项世界观介绍都有,前者在书评区,后者在书籍详情页面的设定集内。 多谢诸位支持! (本章完) 146.泰拉(二十一) “你知道吗,鲁斯?”那个东西彬彬有礼地问。“刚开始,你说你要杀了我的时候,我并不相信。” “那么现在,伱相信了?”鲁斯问。 他手里提着一把矛,矛尖锐利,握柄上却满是鲜血。他的毛皮斗篷已经不见了,盔甲非常破碎,显得很凄惨,但却凄惨的很有趣。碎片挂在染血的狼躯上,其下露出的皮肤和肌肉血迹斑斑。 “我信了。”那个东西说。“你的确有杀死我的能力。” 它在说话时一直盯着鲁斯手中的矛——帝皇之矛,酒神之矛,命运之矛。鲁斯将它轻轻地旋转,让它在自己的手掌间摩擦。 是的,他没有戴手甲,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他的盔甲已经坏掉了,动力甲无法再准确地捕捉到他的想法,因此他干脆扯掉了手甲,决定用自己的双手握住这把武器。 否则你以为那些鲜血是从哪儿来的?从那个撑起荷鲁斯·卢佩卡尔皮囊东西的内心里吗? 不,战斗开始至今,它一滴血也没流。 “我觉得。”鲁斯慢慢地回答这句话。“不是我有这种能力,是它有。” “没有区别,兄弟。”它摇摇头,用很轻柔,也很严肃的声音否定了鲁斯。 “从本质上来讲,无论是我拿着它还是你拿着它,它都只是一把矛。它的威力来自于你的内心,来自你生命中唯一一次违抗父亲的叛逆之举,来自你试图牺牲自己,拯救其他所有人的决心。它的确是一把吹毛断发的锋利武器,但它在凡俗的层面上也就仅此而已了.” 鲁斯几乎笑了起来。 “你是这样想的吗?”他略显挑衅地歪了歪头,被血染红的头发垂下侧脑,遮住一个狰狞的伤口。“要不要被它刺中一次试试看?” “敬谢不敏。” 那东西扯出一个假笑,苍白脸上的表情正在被红光一点点地吞噬。所有的一切都消逝了,成为了那种光芒中的微小细节,就算屏气凝神,耐心观察,也只能看见一片死寂的毁灭。 “所以你在说谎。”鲁斯说。“你知道这把矛到底是什么,你知道被它刺中会有什么后果。” “它是一个.”荷鲁斯斟酌着说。“我该如何向你形容此事?” 他苦恼地左右踱步了几下,手中破世者轻轻晃动,闪电爪上的电弧却消逝了,显得非常安静。 一些穿着陶钢或精金的尸体躺在他们周围,盔甲的涂装各不相同。鲁斯用眼角的余光很不情愿地再一次看见了这种事,他罕见地升起一股多愁善感的冲动。 古代时,人们就这样穿着盔甲以命相搏了。而现在,我们所做的事和他们也没什么区别。 “算了,兄弟。”荷鲁斯烦恼地叹息。“再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你们不愿加入我是你们自己的事,我何必要去纠正一群宁肯活在谎言里的目盲之人呢?” “我已经厌倦你提到谎言两个字了。”狼王严肃地反驳。 他冲到荷鲁斯面前,对方的眼睛正在燃烧般的猩红光辉中漫不经心地看着他。那是一种彻头彻尾的蔑视,而鲁斯对此没有意见。 这个怪物当然有蔑视他的资本,在这场血腥的战斗中,它是唯一表现得闲庭信步的战士。狼卫们艰难取胜,加斯塔林终结者们集群作战。 他们都是有名有姓的战士,却在这场战斗里表现得好像是初次登上战场的士兵。在卢佩卡尔的王庭中,他们毫无价值的彼此厮杀,彼此死去。 就连狼王本人都显得有些局促,他杀戮时一向不会思考太多事,此次却显得犹豫——如果放一个老芬里斯人在这儿,他八成会说鲁斯像是只第一次经历苦寒冬季的狼崽。 族群已逝,在风雪中化作可悲可叹的瘦弱尸体。皮毛和一点点血肉挂在粗大的骨头上,在寒风里结成了冰。 而这只狼将不得不面对他过去从未经历过的困境,他要么无师自通地学会那唯一的一种生存方式,在血腥的吞食中挺过暴风雪,要么就得跑到附近的人类村落去向村民们摇尾乞怜。 要么主动反抗,要么就主动被驯化,必须如此,否则无法存活。 “你选哪一种呢?”荷鲁斯耐心地问。 破世者残忍地被舞动,没有风声,所有的声音都被压缩了。它到来时甚至没有一点预警,鲁斯有些恍惚,他第一时间甚至没有意识到这是一次攻击,好在他仍然足够警惕。 他用轻快如舞蹈般的脚步跳到了战场的另一边,看上去简直像是一种诡异的滑行。 与此同时,长矛在他手中嗡嗡作响,它的表面闪耀着一团金色的光辉,看上去几乎像是在燃烧。 在闪躲的同时,鲁斯将它刺出,荷鲁斯侧身用肩甲挡住了这连环的刺击,璀璨夺目的火星从肩甲和矛尖接触的地方诞生。 他又笑了,竟然表现得愉快。 “我一直很喜欢你,鲁斯,尽管我从不反驳兄弟们对你的偏见,但我心里清楚,你的确很聪明。这种步伐和速度与你过去的战斗风格大相径庭,你是从谁那儿学到它们的?” 鲁斯一边后退,一边露出了尖牙。 “康拉德·科兹,还有科尔乌斯·科拉克斯。” “我已经和我们的乌鸦打过交道了,他是个致命的杀手,只可惜不太适合正面战斗,尤其是不太适合与我战斗。” 荷鲁斯弯曲嘴角,同样露出了牙齿,只不过,他是刻意如此,而非鲁斯那样本能般的龇牙咧嘴。这个怪异狰狞的笑容里满是蔑视。 “我证明了这件事,兄弟,而且是在没有伤到他的情况下。” “你为何不提康拉德?” “因为没有必要。”荷鲁斯说。“我无法想象出我和他战斗时的场景。” “怎么?你怕了?” “拙劣的激将法,不过,是的。没能与手持那把利刃的他打上一场的确令我感到遗憾。”荷鲁斯轻哼一声,轻描淡写地走上前来。 他半点防御姿态也不想做,只是单纯地将手中战锤高高举起,然后残酷的砸下。鲁斯及时地躲过了这一击,以及后续的连续十九次攻击。 一次比一次快,一次比一次恐怖,有好几次甚至擦到了他的毛发——那种感觉让他寒毛直竖,心脏狂跳,却也让他在压力的逼迫下进入了一种全新的境界。 荷鲁斯欣赏地看着他,满是赞许地颔首。 “真不错,兄弟,真不错。” 他的傲慢让鲁斯感到刺痛。 “你” 狼王喘息着从疲累中回过神,他的身体没有辜负他,正在快速的恢复。然而,在这看似无穷无尽的精力之下掩藏起来的,其实是逐渐被逼到困境之内的无可奈何。 那东西有能力直接终结他,唯一让它不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即它不想被鲁斯手中的矛刺中。 早在战斗开始时,鲁斯就将这种态度很明显地表露了出来:如果有必要,我会以死亡为代价刺中你。 这是一种豪赌,而他赌对了。 “我怎么了?”荷鲁斯问。“在说话以前最好多加思考,兄弟。那些不能将自己心中的话语一口气说完的人是可怜的,但也是可憎的。”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想起了那些凡人——官员们。他们好像都是如此。在见到你我,或你我的子嗣时显得畏畏缩缩,甚至就连走姿都会有所改变。肩膀内缩,弯腰驼背,眼睛不断地向下瞟真是有趣,他们在害怕我们。” “在害怕你而已。”鲁斯反唇相讥。 他已经休息好了,体力在这短短的数秒内便已经彻底恢复。荷鲁斯再次露齿一笑,挥锤打来。 这一次他放了水,破世者的挥击竟然发出了声音,听上去好似一声爆裂的闪电在鞭打空气。狼王低吼一声,长矛反手递出,凶狠地刺向了荷鲁斯的面门。 光辉大盛,如璀璨烈日般忽地燃烧了起来。荷鲁斯眯起眼睛,头一次采取了防御手段——他抬起闪电爪,竟然让那巨大的武器在最紧要的关头挡住了矛尖。 鲁斯没有时间遗憾,只是收回长矛,撤回安全距离,荷鲁斯却没有追击。他站在原地,摆出了一副胜利者的余裕,好像他已经将胜利握在了手中。 事实或许并不是这样,然而,他那闪电爪的掌心中的确悬浮着一团金色的火焰,正烧灼着他漆黑的盔甲。 “.不。”数秒后,荷鲁斯摇了摇头。 “怎么?”鲁斯冷笑。 “他们不是害怕我。”荷鲁斯平静地说。“而是害怕我所能对他们做的事,他们在凡人中具备少见的聪慧,因此他们清楚我能对他们做些什么——这些人不怕死,鲁斯。” “他们唯一害怕的事情就是失去权力。而我恰巧能做到这件事,我只需要一句话,一个眼神,或轻轻地一推,就能让他们从云端跌落地面。” “对这种人而言,失去权力就好像失去一切,他们接受不了这件事,于是只得想方设法地来讨好我。” “我以为我们在打仗呢。”鲁斯嘲笑道。“你怎么现在想起来要开始思考哲学了?” “这不是哲学只是一种简单的思考”荷鲁斯说。“你知道吗,鲁斯?我其实很尊敬那些敢于反抗我的凡人——他们的抵抗当然愚蠢且毫无意义,但他们至少明白一件事。” “即,如果不做这种徒劳无功的反抗,我的征服便会越早成功。他们每死去一个,我的脚步便要被鲜血变得沉重一分。这是一种绝望后的无奈之举,但也非常有勇气。用科索尼亚的话来讲” 属于战帅的表情逐渐从那张阴森的脸上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简单、纯粹且充满粗俗笑意的笑容。满是匪气,满是帮派气息。 “这群人的胆子真他妈的大。”荷鲁斯说。“就像你这条野狗一样,鲁斯。” 他握紧闪电爪,光芒熄灭。他朝着鲁斯冲来,云淡风轻的态度忽然就从他身上消失了,只剩下一种野蛮的杀意。 鲁斯闻到了这种杀意,甚至能拆解出掩藏在其中的淡淡歉意:我不是存心要杀你,只是因为你活着会损害我的利益. 狼王感到一阵血气上涌,但他没有就这样被激怒。 人人都会伪装,鲁斯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他曾上百年如一日地扮演一个野蛮的国王,可这并不代表他真的就是一个野蛮人。 否则,他就绝不可能提前下达袭击命令——他看见了察合台的舰队被包围,被攻击,如此才决定从后方突袭。 三个小时以前,他还待在自己的旗舰上穿戴盔甲,和狼群一起准备发起进攻。而现在,他却已经和复仇之魂一起坠落到了泰拉的地面。 局势没有变好,他的战术目的也没有达成,然而,他还是可以保持冷静。 他永远可以。 鲁斯大笑着后退,那滑行般的移动步伐再次出现——过去,在一个被自己折磨的普通人身上,它就已经威力无穷。 而现在,使用它的人是一位强壮至极,危险至极的基因原体,是芬里斯的狼王,群狼之首 他的脚步在地面上爆发出沉重的回音,每一下脚尖触及地面所发出的声响听上去都好像是炮弹发射。荷鲁斯不快地看着他,有种绝对不属于他的暴力渴望在眼中一闪即逝。 “恐怕我必须尽快杀掉你了,鲁斯。”他不带感情地说。“还有十五分钟,我会在这十五分钟内和你公平地战斗,我会用只属于战士的方式杀了你。我尊重你,鲁斯,你是我的兄弟,而这就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是什么让你如此急切?”狼王大笑着询问。 荷鲁斯没有回答,在他们头顶——准确地说,在这黑暗的迷宫,被复仇之魂遮蔽的泰拉战场地面之上,在那燃烧的天空中,有一道远超所有人想象的亚空间风暴正在产生。 风暴的正中央有一支残破的舰队,圣吉列斯就在其中。 他凭何抵达泰拉? 还有一章。 (本章完) 147.泰拉(二十二) 有个东西在大笑,非常愉悦,非常欢乐。 它的声音穿透了黑暗,直达所有人耳边。那是一种不该存在的声音,但它偏偏存在。如果要往上追溯理由,或许要归结于自称为灵族的异形们那永无休止的堕落行径,是它们造就了这个声音和它的主人。 蛇妖喘着气从地上站起,它刚刚被击飞了,蛇尾已经断裂,被剑斩下。创口处的断面是一种干净的粉红色,充斥着低俗下流的隐喻。 它的肌肉在颤抖,埋藏于高大健壮身体内的那些饰品正在抖动,金属的环和钉在血肉内的旋转尖端物体彼此碰撞,造就了一种单调却令人感到愉快和诱惑的声音。 它们存在的本意是为它创造痛苦与快乐,用一点点累积起来的欢乐浪潮将它吞没,而现在,它们却什么也不是。形似蛇类的亵渎生物此刻已经再也感受不到半点快乐。 倒计时:14:15 “祂在催促.”它轻轻地说。 分叉的长舌吐出濡湿的嘴唇,在闪着光的皮肤上舔舐了一圈。那些血液被它自己吞进了腹中,一个平平无奇,简简单单的小动作,却蕴含着极致的柔美和妖媚。 它的眼神哀怨至极,若是不知情的人站在这里,恐怕已经跪倒在地,燥热不安地爬行过去,试图亲吻它的蛇尾。 而对于福格瑞姆与费鲁斯·马努斯来说,这种所谓的美只能让他们感到极致的厌恶。 “别再站起来了!”福格瑞姆咆哮道。 “我也想,亲爱的。” 蛇妖哭泣着,吐出了一个亲密的单词,好似本能。但它很快就皱起了眉,又摇摇头,竟然用较为正常的语气补上了后半句。 “可惜的是,这件事恐怕并不能由我自己决定。” 它没再说更多,只是盯着费鲁斯·马努斯的脸,仔细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一种似有若无的满足开始在这个生物那被拉长的脸上显露,狭长且涂抹着妖异眼影的眼里露出了一种渴望——并非任何欲望上的渴望,而是一种非常单纯的渴求。 曾经铸下大错之人恳求着原谅,为此,它甚至暗自许诺,自己可以付出一切。 对此,费鲁斯·马努斯的回答非常简单。 他只是挥锤。 破炉者在空气中划过一道致命的弧线,在铁手的力量下爆发出了足以让常人耳膜破碎的爆裂鸣叫。 福格瑞姆眼神一凝,当即明白了费鲁斯想要做什么。他踏前一步,剑刃递出,一剑砍掉了蛇妖的脑袋。 破炉者在下一秒精准地命中了那颗头颅。 他的力量与破炉者共同制造出了一片爆发出的血雾,骨茬、鲜血与依稀可辨认出的面部器官在空气中自由地飞翔,那两只玛瑙石般的眼睛仍然死死地看着费鲁斯·马努斯。 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察合台在杀戮的间隙完整地看见了这一幕,巧高里斯人心中此刻只剩下这一个想法。 自打与荷鲁斯碰面以来,他过去所拥有的那些对于整个世界的朴素认知就开始一个接着一个的彻底崩坏,如今更是碎到了完全无法愈合的地步。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看的够多,知道了所谓亚空间和恶魔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而现在,他发现自己恐怕还是知道的太少了。 “继续!”凤凰厉声说道。 怒焰迸发,剑刃探出,迅猛无比,声势惊人,如雷鸣的乐章。他一剑剑地砍出,直到将那蛇妖的残躯彻底从美丽变作残破。 费鲁斯紧随其后,身后伺服臂一连探出五根,爆弹与钷素火焰齐齐上阵,期间还夹杂着某种不属于人类帝国制式武器的特殊开火声。 毁灭很快就在那团血肉上降临,一股诱人到可怕的肉香味竟然硬生生地突破了如此残酷的杀戮奇景,开始在四周弥漫。 黑暗中传来的笑声更加明显,祂甚至再一次主动开口。 “你们可真是默契” 话音落下,光芒闪过,蛇妖再一次复活。 它自己也不清楚这到底是第几次死去了,但它已经不会再去恳求它的主人了。祂是一定要看到结尾的,蛇妖清楚地明白这件事。 它可以从四周弥漫的力量里体会到祂的决心,那种为了短暂的极乐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的可怕决心. 但是,问题是,祂为何要这么做? “我只是一段不存在的回响,一个倒影,主人。”它对黑暗说道,任由从身后爆发的怒焰将它彻底吞没。 它的躯体在熊熊烈焰中逐渐消散,白骨与血肉彼此缠绕,亲密地手牵着手,在残躯上抵抗着火焰的焚烧。 它张开嘴,还想说些什么,而一柄战锤却忽地袭来,将它的上半身猛地打成粉碎。骨头碎裂,皮肤鼓起,内脏从后背噗的飞出。 它本能地从喉咙内发出一声闷响,四只手臂依次伸出,目的却并非攻击,而是恋恋不舍地抚摸上还未收回的破炉者。 它的速度足以让它做到其他很多事,比如发起致命的攻击,但它却只用来做这种事。 费鲁斯的眼神变得更加冷冽了,他补上一锤,将蛇妖的上半身彻底摧毁。鲜血飞溅,在他的盔甲上制造出了斑驳的血液。黑焰一闪而过,将它们烧干。 福格瑞姆从他身边走过。 “不必客气。” “客气什么?”费鲁斯问。 “你不打算感谢我?” “如有必要——”费鲁斯看向他。“——我会再往你脸上补一拳的。” 凤凰勾起嘴角,无声地笑了一下。麝香瘴雾袭扰而来,将地上的尸体包裹,蛇妖湿淋淋地从中站起。 “就算您从我身上得到这场戏剧的另一个结果.” 它不解地询问黑暗,任由剑刃穿胸而过。 黑暗中的存在立刻提起了精神,像是看见伟大作品所以技痒难耐的艺术家。 于是鲜血以完全违反物理定律的方式缓缓滑落,在那变换着颜色的光滑皮肤上制造出了一滴又一滴诱人的深红液体,好似葡萄酒般香气扑鼻。 异形、狭长且酷似蛇类的美丽之物泫然欲泣地看着黑暗,白发披散,唇瓣嫣红。 它身后有另一张脸,一张相似却又有所不同的脸,并不美丽,在某种程度上可称狰狞。双眼干涸似因旱灾而龟裂的大地,双唇紧抿,不含半点所谓困惑或柔弱,只有最冰冷的怒火。 黑暗中传来一声尖叫。 “无所谓!”祂失态地大喊。“继续演下去就是了!” 倒计时:10:23 “演?”蛇妖呕出一口鲜血,惨然大笑起来。“要如何才能演出我心中此刻的情绪?我只想对伱道歉,费鲁斯,我辜负了你。你是我最好的兄弟,我却亲手将你杀死——!” 一道亮光从旁边袭来,白虎大刀当头斩落,将这颗说话的美丽头颅砍成了两半。 察合台礼貌地对福格瑞姆点点头:“不必谢我。” 凤凰脸色难看地回以一个颔首。 “我们还得这样杀它多少次?”可汗问。 他才刚刚腾出手来——就在那过去的几分钟内,他已经和他的儿郎们来回在腐尸群落中杀了几个来回。 以为自己是莫塔里安的怪物对此愤怒至极,然而它终究不是真的蠢笨,还是使用了疫病的力量。 有趣的是,那些粉红色的瘴气却飘荡了过去,阻挡住了疾病的脚步。这算什么?内讧? 察合台不知道该如何看待此事,只是觉得荒谬。 “它已经死了六十一次。”费鲁斯·马努斯平静地说。“如果有必要,我不介意再来个一百次。” 仿佛是为了迎合他的话,蛇妖再一次站起。它仍然专注地看着费鲁斯·马努斯,那眼神极端执着。 察合台只觉得它的眼睛好似一双镜子,又或者是一个留影机——总之,和囚禁与留恋脱不开关系。 巧高里斯人立刻明白,它那专注的凝视本质上其实只是一种源自占有欲的渴望,它想拥有他。 可汗嫌恶地挥刀,把它杀死,然后他问:“只有我一个人意识到它其实满嘴谎言吗?” “我不意外.”福格瑞姆说。“它道歉了,但道歉的目的是获得原谅,而非真心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它仍然自私,仍然只是为了自己。” “说得冠冕堂皇,那你呢?!你这无能的废物!我可从未让我的子嗣成群结队的死去!”蛇妖怨毒地咆哮起来。 它复活了,且好巧不巧地听见了这句话,于是此前那根本不抵抗的姿态在这个瞬间忽地产生了变化。 它以堪称闪电般的急速一跃而出,蛇尾上的鳞片摩擦着地面,发出了极端可怕的噪音。察合台本欲拦截,白虎大刀却在空中便被两把弯刀共同架住。 恶风袭来,福格瑞姆眯起眼睛,看着两把弯刀朝自己斩来,竟然显得平静——他甚至没有想过要抬手抵挡。 “轰——!” 双刀与战锤碰撞,金属与金属之间的对抗却发出了好似轰炸般的巨大声响,费鲁斯·马努斯面不改色地挥锤将它逼退。 蛇妖苦涩地看着他,刚刚对福格瑞姆升起的恨意就这样立刻消散。 察合台从后袭来,刀刃以一个阴险的角度刺向了蛇妖的脊背——他的目的很简单,既然它已经提起了战斗的欲望,那就先让它失去战斗的能力。 他认为,比起一直杀死一个会一次次回来的敌人,倒还不如先想点办法将它保持在一个无法活动,却也无法死去的状态。 然而,他的袭击却没能奏效,蛇妖未卜先知般地扭动蛇尾,瞬间离开了原地。 他瞳孔猛缩,感到身后传来一股兰花般的香味。关键时刻,可汗却沉稳地沉肩下膝,强行改变手中长刀的去势,硬生生将它抡圆了扭腰回砍。 “铛——!” “别在这个时候打断我,察合台。”那蛇妖阴沉地唤他。“我不喜欢这样。” “你更喜欢在肮脏的欲望里打滚,是不是?堕落而下贱的丑东西。”可汗冷笑着回敬,开始以一个别扭的角度和它角力。 他还能坚持,且并不担心,因为他身后已经响起了脚步声。果不其然,福格瑞姆在下一秒便用巨剑撕碎了蛇妖的一只手臂。 他沉默地挥斩,蛇妖却对他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它的下颚从中间诡异地裂开了,尖牙和强健的粉色肌肉混在一块,一块湿哒哒的黏液从中飞溅而出。 它来势极快,逼迫凤凰不得不止步停留。蛇妖就此成功地遁入黑暗,它同样没有言语,然而,所有人都知道它要去做什么。 费鲁斯·马努斯平静地转过头,毫不意外地看见了一张红着眼眶的脸。 “费鲁斯。”它轻柔的呼唤,声音竟然变得和福格瑞姆一般无二。“我会做任何事弥补。” “我不在乎。”铁手说。“也不需要你所谓的弥补。” “我会证明给你看的。”它坚定地说。 如何证明?至少在这个瞬间,没有人有答案。 福格瑞姆还在朝着这边冲锋,怒焰从铠甲的缝隙中透出,名为拉尔赫的恶魔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暴怒之中。 很难说清到底是因为对福格瑞姆的愤怒感同身受,还是因为它无法容忍有人在此刻伤害费鲁斯马努斯。 察合台紧随其后,右手持刀,双眼微眯,左手却已经搭在了腰间手枪之上。 费鲁斯·马努斯仍然平静地站在原地,破炉者才刚刚提起。他到底为何能在怪物当面时还可以如此冷静?没人知道原因. 然后,就在下一秒,有两把弯曲的利刃剖开了一个柔软的胸膛。 有一颗扭曲的心脏在其内安静的跳动。 鲜血飞溅,黑暗中传来一声满足至极的轻笑。 “是的。”祂说。“你终于明白了,爱的本质不是自私,所以——” 祂笑着走出黑暗,时间在这一刻为之静止。从黑暗中走出的那个东西有着简单至极的形体,只不过是一个人形的高挑阴影,却能透过光线的折射同时显现出数百万种截然不同的美丽身影。 而祂在溶解,躯壳在自然而然地崩解,蛇妖双目无神地倒在地上,有一个玻璃杯从遥远的地方骨碌碌滚来,其中有一滴鲜血正在闪耀。 “——这场戏剧现在终于抵达了高潮。”祂满足地叹息。“但我还要更多。” 狂风忽起。 本章4k,我吃个饭,待会还有一章3k左右的收尾。 (本章完) 148.间幕:在混沌的浪潮中 马卡多能闻到一种非常明显的燃烧气息,但那不是怒焰烧灼恶魔尸体,或钷素火焰燃烧的气味。 实际上,那是他自己的皮肤正在燃烧的味道——他的灵能正在逐渐走向失控。 亲眼目睹一名神祇登神带来的后果是惊人的,起初还不显山不漏水,但很快便现出了全貌。如果他此刻敢于低头直视自己的手掌,便会看见层叠的灰烬在高温的作用下再度燃烧。 掌印者忽然想到一个不算多么好笑的冷笑话。 火焰会把东西烧成灰烬,那么,灰烬燃烧后是什么? 答:马卡多。 他笑了一下,尽管不算多么明显。他的视力还在,对于现实的感知也仍然存在,因此痛苦如影随形。针扎般的疼痛从脑海中涌起,如潮汐般浪打着浪,绝不停息。 然而他却并不在乎,只是再次催动灵能。 远在残存网道内的某一人给出了警告般的呼喊,马卡多却只是回以一个单音节。 现在,只有他能做这件事了。 当神祇前往杀戮场,要亲手摧毁地狱。 当他的主君必须屏气凝神在混沌的浪潮中披荆斩棘。 当所有人都正在战斗,正在死去时——只有掌印者马卡多可以为他们带来更多情报或讯息,可以让话语之间彼此转述,可以让指挥官与士兵重归一处。 只有他可以在此刻承载起整个帝国的重量,成为它的基石之一。 再一次。一如过去,他和身披金甲之人并肩而立,站在荒废的泰拉大陆上遥望星辰。 从头再来罢了。马卡多想。他仍然在笑,没有停止。 他的思绪开始升高,灵能化作保护的外壳,裹挟着他冲入了千子们的浩瀚洋,人类观星者们的恐怖噩梦,千百年来无数智者梦碎之地。 他又看见了那些恐怖的图景,这片可怕的汪洋对他从来就不友好。亚空间的狂怒变作一片骇人的苍蝇朝他袭来,马卡多挥舞想象出来的衣袖,将它们统统赶走。 一条怨毒的蛇在他脚下嘶嘶吐信,念出他的名字,还有一句诅咒。 “马卡多!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它惹恼了他。 掌印者分出一点注意力,把它悄悄地按死在了原地——在过去,他当然不会做这种多余的事,但现在不同了,他有种强烈的自由感。 这种卸下肩头重担,重新获取豪迈雄心的感觉,使他年轻时就已经很罕见的那点活力重新回到了心中。他带着这点珍贵的活力继续前冲,不一会儿便看见了他的主君。 头戴桂冠的亚欧大陆野蛮人虚弱地捂着自己的伤口,一面燃烧力量维持卡里尔·洛哈尔斯最后仅存的那些记忆,一面还需让他死去的子嗣之一在金色的火浪中四处征战。 他们都看见了彼此,马卡多甚至能从他主君那双此刻好似琉璃般的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年轻人,却有一双古井无波的平静双眼。 他们短暂地彼此致意,随后就此别过。 无需交谈,所有的事情都只需要一个念头便能交待的明明白白。 他扑向那片金色的热浪,它伤害着所有害人的虫豸,却对他没有半点反应,甚至显得温和。其间英灵们讶异地看着他飘过,只有少数人才能勉强认出这个一闪而过的白色影子到底是谁。 他飘向火浪的最前端,很快便找见了人类之主的第十四子。 一如既往,一个巨人中的巨人。盔甲好似熔烂般挂在身上,一片漂荡的阴云中潜伏着雷霆,在他身后烈烈狂舞。 他的面容被隐藏在白色的兜帽之下,过去好似枯萎般的白发现在却呈现出了一种纯净的颜色。他一手持着明亮的‘提灯’,一手握持金焰之镰,大肆收割恶魔们的性命。 在他面前,它们只能逃,因为此处并非可以获得虚假生命的现世。在这里被杀,就真的会死,不会再有一次获得重塑的机会。 “莫塔里安。” 怀揣着一点只有他自己才知晓的欣慰,马卡多用他本来的声音呼唤了身处金焰中的死亡之主。后者立刻予以了回应,声音却听上去像是一片遥远的回音。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死去的半神略显悲伤地问。“难道泰拉已经——?” “我过去可从未看见你如此情绪外露的时刻。”掌印者以一个笑话做了回答,并很快加以解释,没有卖弄恼人的谜语。“泰拉仍然安在,且将永在。是伱的父亲让我来找你的。” “他受伤了.” 莫塔里安握紧镰刀,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愤怒了起来。雷声滚滚,从前依附在父亲阴影下生存的孩子如今也有了自己的威严。 终其一生,他都在反抗。后人或许会评价这些反抗毫无意义,但是,它们都为此刻做了注解。每一次忍耐,每一次负重前行,每一次在生死之间对恶神怒吼 马卡多安心地一笑。 “只是暂时的。”他说。“他可是帝皇。” 是的,这伤终有一天会恢复的。在心中,马卡多如此说道。 “我想知道泰拉的情况。”莫塔里安又说。“在这里,我看不见现实里的事,父亲也不同我讲,他根本就没有多余的精力和我们对话。” “三言两语可说不清它现在的情况,但我们还在战斗。”马卡多说。“而且,我们将一直战斗下去,直到完全胜利为止。” ——那么,我们也一样。死去的半神如是说道。 他的声音在混沌的汪洋中形成了一片滚动的雷鸣,阴云密布。 只是残魂也无关紧要了,质量远比数量重要。名为莫塔里安的基因原体最为宝贵、最为正直的品质都在这里了。他无愧于他的名字,也无愧于任何人。 马卡多点头致意,随后立即离去。他是一个信使,他还要和很多人交谈. 好比此刻,他离开了那片金色的热浪与深绿色的腐败瘴气,又到了一处血红的荒原。 亚空间内的奇景无穷无尽,却鲜少有如此暴戾的。在猩红天空的凝视下,马卡多看见了他要找的人,而那人却并未看见他。这是理所应当的,有些事一旦被剥夺就不会再拥有。 目盲的赤红之王却正在微笑。 “是你啊。”他在杀戮中转过身来,双拳染血,被活生生撕成两半的恶魔尸体被他随手扔下。“你好,马卡多。” “你好,马格努斯。” 掌印者的问候终结在了无数声咆哮中,它们是从天空中传来的。他抬头凝望,以人类的规则与习惯观察起了马格努斯的敌人。 那是一群身披盔甲的可怕恶魔,体型巨大,双翼破烂,却有遮天蔽日般的气势,且绝非单独出现。它们的数量多到简直要让人绝望,却只是让马格努斯面上的笑容变得愈发温和。 怒焰一闪即逝,在枉死者们的齐声礼赞中,马格努斯举起了双手。 他身后有两股势力正在互相厮杀,一方多披坚执甲,面带疯狂。另一方同样面带疯狂,却显得更加冰冷,携带有武器的人并不算多,但人人都可唤出怒焰。 这样的战斗是可怕的,马卡多心里清楚,若没有外力横加干涉,这两者力量恐怕可以一直纠缠到时间的尽头.哪怕这里其实没有时间一说。 但是,他现在更想知道马格努斯会做什么。 答案没有让他久等。 马格努斯开始念诵真名——恶魔们的真名,以超越语言的方式念诵。 这当然不是他过去挖掘到的知识,但他和枉死者们站在一块。过去,他是加害者的一员,而他现在已经发誓要为他们复仇,于是枉死者们给了回报。 仇恨的连结在只属于他们的埋骨之地中层层上升,开始在浩瀚洋中进行无穷的回溯直到那些名字从并不存在的时间中传回,被谋杀者双眼赤红地将加害者的名字告知了复仇者。 一个真名被说出,一道法阵便出现在天空之中,虽然并不能完全在混沌与它们主子的力量中获得应有的效果,却可暂时减缓它们的移动速度,乃至于思考的速度。 而这对于马格努斯来说已经完全足够。 他放下双手,紧闭的双眼后忽地亮起一阵火光。马卡多听见一阵低沉且洪亮的声音,那是一个咒语,来自久远的过去,来自群星尚未被发现的年代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一刻不停,以复仇之怒做底的法术一道道从虚空中涌现,马格努斯没有留手,他也不需要留手。 此处正是憎恨与复仇并行之地,他的力量堪称无穷无尽,他的杀戮也永无尽头。 然而,天空中却传来一阵厌恶的咆哮,一只占据整个天空的猩红之眼朝下凝望了过来,其中带着永不满足的渴血欲望,以及,对马格努斯所施行法术的厌恶。 “不喜欢吗?”赤红之王问。“那你就滚下来和我战斗好了。” 他的话让掌印者惊讶不已,也让那尊恶神诡异地转怒为喜,咆哮之间,祂竟慷慨地赠与了一道赐福,将它铭刻在了马格努斯染血的衣袍末端。 “你变了很多,马格努斯。”掌印者感慨地开口。“但你——” “——人只有经历过失去才能成长。”马格努斯平静地回答。“而我几乎失去了一切,马卡多。” “或许并非一切。”马卡多斟酌着回答。“你还有些子嗣仍然活着,阿泽克·阿里曼,伊斯坎达尔·卡杨,弗西斯·塔卡.” “我已不再是曾经的第十五军团原体马格努斯了,马卡多。”赤红之王居然表现得无动于衷,只是双拳缓缓紧握。 “现在站在你面前只是一个复仇者,一个枉死者复仇欲望的载体,一个代行者。” 他停顿片刻,忽然摇了摇头。 “你该离去了。”曾经的愚者在杀戮场中安静地说。“我听见了泰拉上的声音.” 他斩铁截钉地给出一个判断。 “有人在呼唤复仇,但那个声音并不属于生者,它听上去像是福格瑞姆的声音。可你我都知道,福格瑞姆不需要呼唤。” 马卡多沉重地点点头,视界就此回到了自己的躯体之中。他精通诸多秘法,这样的术法也不过只是易如反掌之事。他睁开眼睛,看见了康斯坦丁·瓦尔多。 “掌印者。” 禁军元帅向他问候,长矛仍然锃亮,靠在怀里。右手如焦炭般弯折着吊在胸前。两块木板,一条破布,如此粗陋的医疗措施却出现在了他的身上,十足奇怪。 “我离去了多久?”马卡多缓慢地站起身,身体依旧苍老,但他拿回来的活力却并未消逝。 “六十五分钟。”瓦尔多说。“我讨厌莫塔里安的数字命理学,但这些巧合实在太多了.” 掌印者惊异地看着他。 “怎么了?”禁军元帅面无表情地问。 “你刚刚似乎开了个玩笑。” 瓦尔多摇了摇头,嘴唇隐秘地弯曲了一下:“他与我们同在,这让我感到.完整。” “他在网道里。”马卡多反驳。“你怎么回事,瓦尔多?” “我说的是连结。”禁军元帅略带炫耀地敲敲太阳穴,他的表现让马卡多更讶异了。 “你似乎突然有了一种古怪的乐观,瓦尔多。” “他为我揭示了吾等的宿命,最终的宿命。” 金甲卫士缓慢地、无情地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了一个可怕的笑容。马卡多知道,在四周的黑暗中,还有更多的万夫团战士正在探索此处。 泰拉已经被改变,复仇之魂浸入大地,将它变成了一片黑暗环绕的活地狱——而禁军们绝不会为此有半点动摇。 “什么宿命?”马卡多问。 他已经有了答案,但他仍然要问。 “护卫他,直到吾等为他取胜。”康斯坦丁·瓦尔多骄傲地宣告。“吾等将立于他身侧.从开始,到结束。” 掌印者点点头,沉默片刻,忽然讲出了一句笑话:“现在你会受到更多敌视,从他的儿子们那里。” 万夫团之首罕见地大笑起来,他早已破碎,现在却再度完整——要使他完整,实际上也不需付出什么代价,只需要他的主君给他一个使命即可。 掌印者再度闭上双眼,将思绪连结至天空。 在那里,有一名天使劈开云层,降落地狱。 更新完毕,多加1k,醒来后9k更新。 (本章完) 149.泰拉(二十三) 我要杀了你。他说,然后他重复。我会杀了你,从现在开始,直到一切终结。 有很多人都说过类似的话,而他们都没能成功。雄心壮志在你的利剑之下转瞬便可化作虚无,没有谎言可在剑锋之下留存,而费鲁斯·马努斯不同。 那些失败者未能成功的原因是因为弱小,但伱的兄弟费鲁斯·马努斯不一样,他做得到这件事,他真的可以杀了你,终结这一切。 但是,问题在于,他说他要杀了你。 完全合理,完全符合事情发展的规律。他本来就该杀了你,不是吗?不要忘记你曾经都做过什么事——啊,是的,是的。我知道你要反驳,那些事不是出自你的本心。 然而,真的是这样吗? 仔细回想一下,我的宝石。你杀了他,你沉溺在欢愉里。起初你还自我厌弃,觉得自己不该活着,结果,你很快就开始学会从这份痛苦与罪恶感里找快乐了。 你开始沉入一种全新的境界,很多人都曾经和你一样在这份快乐中徜徉,但是,只有你进入得如此之快,堕落的如此之快。 你甚至开始一遍遍地唤起他的影子,来重复体验这份极致的自我虐待 不,我没有说谎,我没有对你讲述任何一个谎言。 在欢愉的殿堂中,谎言的确拥有一个位置,但我不会对你讲述谎言。因为你是一颗宝石,我不喜欢让宝石蒙尘。 所以事情就是这样,他就应该杀了你,你也心甘情愿地想让这一切结束,被他杀死. 直到你看见另一个自己。 多么美丽。 我知道,这是你的第一个想法。你被他震慑住了——你曾经无数次地对着镜子欣赏自己的容颜,早在你还只是‘福格瑞姆’的时候就开始了。 在成为我的宝石后,你更是变本加厉。然而,你自己心里清楚,你比不上他。他是你不可能再成为的模样,仅此一件事,你便要嫉妒的发狂,更不要提其他事了。 比如,他挥剑时仍然坚定,他历经痛苦与艰险,遍体鳞伤也未曾背叛,他还可以昂首挺胸地站在费鲁斯·马努斯身边 他远胜于你。你震惊了,你一眼就爱上了他,正如你第一次看见镜子时爱上的自己。 然后,你开始嫉妒。 不过,嫉妒就对了,吾爱。爱是无私的,但爱也是充满占有欲的。归根结底,你嫉妒的不是他,而是他所拥有的一切——你曾经也拥有,却统统失去的这一切。 心中苦涩吗?觉得若是回到过去便可加以改正,永不再犯?不,吾爱,有些事只有第一次和无数次。你已经品尝过享乐的滋味了,你知道那种感觉到底多么让人上瘾. 因此,就算你回到过去,你也不会有所改变。你的爱里只剩下自己,你年轻时第一次看见了镜子,于是你的眼里就只剩下福格瑞姆一人。 你爱自己胜过世间一切,不要反驳,那手持怒焰之剑的你可以反驳,而你不配。你恳求费鲁斯·马努斯原谅,但你其实只是为了自己才这么做。 你想品尝一种崭新的欢愉,你欺骗自己,这是因为你诚心悔过。 但是,别再对自己说谎了,福格瑞姆。 你对他的爱早就消磨殆尽了,早在他拒绝和你一同进入混沌时就灰飞烟灭。你爱的只是他身上的旧日幻影,你爱的只是曾经完美无瑕,和他肩并肩站在一块的那个自己。 而我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地喜欢这份爱。 看这里,福格瑞姆。 看啊——看见了吗?看见这块宝石了吗?我为你找来了它。这是你熟悉的那个费鲁斯·马努斯的记忆,他死前的记忆,他被你杀死的记忆,他从死亡中归来,被你一次次杀死的记忆 他恨你,而恨意终有归处。他是个正直的人,所以如果他杀死你,彻底地杀死你,那么这份恨意就将了结,那么,他就将片刻地感到一抹满足。 而那时便是我的时刻了。 如何?你喜欢这个计划吗?将他变成你熟悉的那个人,将他从那个你身边夺走你喜欢吗? 如果你爱这个计划,那就开始吧,我们还剩下六分钟。这是我的时间,如果你愿意,我会在这六分钟内为你做任何事,吾爱。 黑暗中,人身蛇尾的怪物颤抖着捧起了一面镜子。 镜中的脸不属于福格瑞姆,镜中的脸属于一个怪物,一个早已在欢愉中成为人类之敌的怪物。 它痛苦地流下眼泪,它明白,它已经没有资格再去自称那个名字,就像是它的主人所说的那样。它根本不是要求得原谅,只是想体验一种崭新的快乐 就连道歉也可作为享受,真是卑劣下贱的东西。 但是,但是。 蛇妖默默地流下眼泪,四只手缓慢松开,将那面镜子摔碎。 但我现在感觉不到快乐,主人。 爱神温和地回应。 “我早已说过,现在,你才是我的主人。所以,做出你的决定吧。” —— 倒计时:06:00 蛇妖从地上站起。 它比光更快,它的四只手臂舞成了一条直线。它死去了,但它活着。它曾亲手剖开自己的胸膛,但它现在身躯完整。 一尊神祇用祂无穷无尽的欲望铸就了这片奇景,祂正在不计后果地使用自己的力量——所以,费鲁斯·马努斯才能看见那颗漆黑的宝石。 它本不该存在,它实际上只是一个从未发生过的可能性,直到现在,直到名为色孽的神祇亲手将它从混沌的浪潮中捞出。蛇妖用四只手捧着它,将它深深地插入了戈尔贡的胸膛。 没有阻拦,没有反抗,什么都没有。 来不及,根本来不及。时间被扭曲了,蛇妖在08:23倒下,站起时却是06:00。 此时此刻,福格瑞姆还在冲锋,察合台还在拔枪,他们的时间尚未流逝——一阵笑声从黑暗里响起,还带着轻柔的脚步声,仿佛羽毛在彼此摩擦。 “不用谢我。”祂彬彬有礼地说。“反正这些时间留着也没有多大用处了。” 费鲁斯·马努斯仰头栽倒,他本不该如此脆弱,他应当有反抗之力——如果那颗宝石没有被四只手臂裹挟着深深埋入他的心脏之间。 有许多的画面与记忆开始涌来,他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体感上是一秒,在精神的世界中却是一万年。 如水倒流,一切都正在从头再来。与巨兽们作战,荒野求生,回归帝国,统领军团,与福格瑞姆相识 他躺在地上,胸膛传来剧痛,蛇妖满意地低声呢喃,福格瑞姆在远处咆哮,察合台拔出手枪。 他正与他的挚友并肩站在一处露台之上,共同仰望夜空。他的挚友有一种孩子般的稚气,正扬着手臂指着头顶群星,讲述着自己的梦想。 一切尚且寂静,微风从时间的彼端吹拂而来,挚友的白色长发微微摇曳。 然后一切陷入苦痛。 战火燃烧,继承自帝皇的伟大理想在顷刻间崩塌。他被背叛,他被杀死,他的灵魂眼见帝国崩塌,兄弟赴死,他的军团破碎,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人们失去尊严,在道德沦丧的末日中苟延残喘。他曾费尽力气为帝国和人类争取更多的生存空间,却又不得不看着他们一点点沉入黑暗。 他耳边传来父亲痛苦的惨叫,他能听见他的父亲在煎熬中一点点分裂,凶手却还恬不知耻地用他的影子自娱自乐,在欢愉中堕落更深。 还有什么痛苦比得上这些? 不,或许是有的. 费鲁斯·马努斯睁开眼睛。 在恶神的神力中,他眼前的世界开始破碎,爱、仇恨、背叛这些事紧紧地抓住了他,将他活生生撕裂。他看见一张微笑着的脸,一张满怀爱意的脸——他看见彻莫斯的福格瑞姆。 无边恨意开始在他胸膛中沸腾。 你怎么还敢出现在我面前?你怎么还敢微笑?你怎么还敢表现得若无其事,好似寻常?你毁了一切,福格瑞姆,你助纣为虐,你背弃了我们。有多少人为你而死?又有多少人为你在痛苦中尖叫? 他颤抖地举起破炉者。 倒计时:06:00 羽毛刮擦的声音开始越来越响亮。 “就是此刻了。”拥有四只手臂的福格瑞姆说。“但你不可杀我。” 倒计时:05:59 倒计时:06:00 费鲁斯·马努斯发出一声咆哮,破炉者高高举起。 “别这么做。”福格瑞姆说。“杀了我解决不了问题。” 费鲁斯·马努斯挥下破炉者,他没能击中任何东西。 “只有一个办法可以真正意义上的解决这一切.” 福格瑞姆颤抖着伸出一只手,他本想触碰费鲁斯·马努斯,但他终究没有这么做。他闭上眼睛,眼泪决堤,一滴滴地砸落地面。 “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让我原谅我自己。” 爱神满足地在黑暗中捂住了躯壳的心脏。 “做你想做的,吾爱。”祂说,并给予了某种允许。 时间就此开始崩溃,神明的伟力肆无忌惮地玩弄着它,将它揉圆搓扁。被冰封不止的倒计时终于开始流动。 倒计时:05:00 福格瑞姆低下头,四只手臂缓慢地张开,有漆黑的怒焰在他脚下燃起。 四周仍然黑暗,麝香迷雾与腐败瘴气充斥着危险的战场,腐尸和恶魔们张牙舞爪。悬浮摩托上的武器在轰鸣,费鲁斯·马努斯在咆哮,察合台可汗在疾驰而来,还有一个手持漆黑巨剑的人,面容扭曲,已然陷入狂怒之潮。 而这一切都与福格瑞姆无关,他要做的事只剩下一件了,没有东西可以阻止。 当堕落的享乐欲望和自私的浪潮都一齐被神明剥夺后,他便终于可以再次自称为福格瑞姆。尽管这仍然是出于祂的控制,祂的允许可是,自由意志真的存在吗? 无关紧要了。 在地狱的中心,曾经堕落的凤凰开始呼唤复仇。 猜猜看会发生什么? (本章完) 150.间幕:巴尔天使与赎罪之鹰(7k) 圣吉列斯希望,以后不要有人来询问他,有关他现在的感受。 他只是坠落,仅此而已,没有感受。 所以,就让我们无视燃烧的气味,余烬般缓缓逸散的云层,以及那一顶璀璨的猩红王冠吧。也请无视地面上的那一片疮痍,比如城市的废墟,泰坦的残骸,深入皇宫的复仇之魂、坠落的炮艇和燃烧的战壕。 让我们将尸体、死亡与黑暗尽数抛之脑后 只要凝视这一切就够了,就如同圣吉列斯一样,怀揣可怕的希望,平静地、忍怒地看着这一切。 狂风迎面而来,他的视线却不曾有过半秒的动摇。那些闪烁的红光与闪电刺痛了他的眼睛,却也照亮了他的皮肤。 金甲闪耀,巴尔人的皮肤在它们的作用下反射出了一种古怪的光晕,血管却逐渐从额头上缓缓凸起,他的神情开始逐渐改变。 你怎能做这种事,荷鲁斯? 你怎么可以将这些都付之一炬? 天使心痛地抛出这些问题,然而他已经没有余裕去思考更多,有火雨从天而降,与他擦身而过。 那是他的子嗣们,他们在登陆舱内忍受颠簸,还不知道自己将面临一场可能持续到永恒的战争。泰拉已经不是昔日的模样,它早已分崩离析。 它已经.被毁灭。 天使收敛情绪,撞碎云层,振翼而下。 染赤之刃与毕功之矛都被握在手中,悲伤转瞬即逝,埋藏心底,开始等待平静独处时,那才是它们生根发芽的时候。 而现在,他只剩下一种情绪,即狂怒——若他不是圣吉列斯,而是罗伯特·基里曼或莱昂·艾尔庄森,他现在一定会选择前去找寻荷鲁斯·卢佩卡尔,与他决一死战。 但他毕竟是圣吉列斯,他能看见许多他的兄弟们看不见的事。 荷鲁斯为何会成为这个黑暗末日的缔造者?他想要找到答案。更为重要的一点在于,还有很多人亟待他的帮助,亟待他们的帮助。 圣吉列斯绝不害怕死亡,但他不能死的毫无价值,如果他注定要死,那么,他希望自己可以在死前尽可能地拯救更多的人。 他坠落、坠落、坠落,然后冲入黑暗之中。 层叠的幻象立刻包围了他,还有亚空间的臭味。数不尽的恶魔在这一刻都察觉到了他的到来,仿佛遇见天敌,或遇见命定之敌。它们齐声嚎叫起来,混沌诸神也看见了他的到来。 于是,圣吉列斯眼前的事物立刻开始破碎、闪回,他的视觉成为了一种颇具欺骗性的陷阱。 而天使却根本管不了那么多,他只是循着本能在黑暗中飞行,任由这些幻象去做它们徒劳无功的尝试。 他伸直手臂,剑刃与长矛在这一刻化作了死亡的触角,将那些带着恶魔臭味的东西统统切碎。它们的哀嚎回荡在他耳边,不但没有解恨,反倒只能引起更深层次的怒火。 幻象开始改变,不久前才在西格纳斯星系看见过的某种猩红从混沌的浪潮中朝他投以了赞许的一瞥. 然后,又是那一套许诺。总是如此:改变一切的力量,杀死荷鲁斯·卢佩卡尔的力量。 祂真的会给吗?圣吉列斯知道,祂会的,但他不需要。 杀死荷鲁斯·卢佩卡尔不是他的命运。 他保持着漠视,但其他人却不可能真的无动于衷。 有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灵能呼啸而来,彻底地打碎了这些幻象。天使眼前的事物总算变得清晰,他看见仍在黑暗中抵抗的人们——而他们也看见了他。 “是圣吉列斯!”有人高喊,眼泪划过焦黑的脸。“帝皇的儿子来和我们并肩作战了!” 不要为我呐喊,我来迟了。他痛苦地想,却忽地感到另一种冲动,于是他高声开口,以此来掩盖酸涩和无能为力的苦涩。 “是的!”他高喊。“我来了!圣吉列斯在此,忠诚者们!巴尔的圣吉列斯在此!为了泰拉!” 有光辉自他的羽翼间绽放,照亮了黑暗,也刺痛了恶魔们。他递出剑和矛,开始在飞行的过程中不断杀戮。此时此刻,不管是光明中,还是黑暗中,都有人正在呐喊那四个字。 “为了泰拉!”他们的声音合在一起,像是雷霆。 他们再次被鼓舞了起来,这也正是圣吉列斯最擅长的事情之一。他曾经对此有过思考,想明白自己为何能够具备如此可怕的煽动性。他当时没有答案,但现在,他好像有些明白了。 如果他是一个在黑暗中孤独奋战的凡人,如果他的弹药即将打光,而身边尽是恶魔们的低吼——那么,在这绝望的一刻,如果有一个散发着金光的人影刺破黑暗,划过他的头顶,带来光明与承诺 是的,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圣吉列斯想。我正是为此而生。 我是一个象征。我代表光明,胜利,正义——尽管我配不上这些东西,但我可以让他们相信此事。 我可以带来希望。 +但你父亲对伱的要求可不止这些。+ 一个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那是掌印者马卡多的灵能,他就是那道突如其来的灵能的主人。 +父亲还在吗?!+ 天使焦急地回应,全然不管掌印者对他思绪的窥探。 +他当然在至少现在如此。+马卡多叹息一声。+但我要告诉你,你现在不可去见他。+ +复仇之魂已经永远地改变了泰拉,但有些东西是它和那些亚空间邪术也无法真正触及的,比如星炬,因此,它们会想方设法地污染它。去召集一支队伍吧,圣吉列斯。现在正是一个好机会,往右看,你会看见——+ 掌印者停顿数秒,天使在这一刻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灵能通讯是一把双刃剑,掌印者可以看见他的想法,但圣吉列斯自然也能反其道而行之。 然而,马卡多似乎早就对此事有了被动上的防备,天使仅仅只能看见一些表层想法——例如,怜悯。 +看见什么?+ +福格瑞姆。他已经清空了一片黑暗。那附近的通讯设备都已经恢复了,如果你要拉起一支足够庞大的队伍,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我明白了。+天使严肃地回答。 他不动声色,表情凝重,双眼闪亮,犹如宝石。他在想,马卡多为何会对福格瑞姆感到怜悯。 他朝着掌印者所说的方向飞行而去,无物能阻拦他的前进。双翼扇动,金色的光辉从羽毛间纷扰而下,造就了一条光明之路。 人们开始自发的聚集,不管是士兵或平民,不管是阿斯塔特或凡人——在这片战场上,他们都早已没有分别,他们只是人类,仅此而已。 若干年后,他们中那些侥幸活下来的人或许会说,是圣吉列斯鼓舞了他们。 但事实不是这样,至少圣吉列斯不会这样说。 事实恰恰相反,是他们鼓舞了他。 “福格瑞姆!”他呼唤。 身穿紫金色战甲的凤凰在这一刻回过了头,他显得有些惊愕,手中火焰剑却仍然余势未减,一把斩下了一只恶魔的头颅。天使从天而降,落在他身侧,真切地叹息了一声。 “再看见你真好。” 凤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才回答他的话,而且竟然显得吃力。 “我我也是。”他讷讷地回答,显得不知所措,情绪复杂。 他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却听见了一阵引擎的轰鸣声,本能地便要转身离开——尽管这样说或许有些不太好,但天使在这个瞬间的确觉得,他的兄弟是要逃跑。 “福根?”圣吉列斯不动声色地询问,掩盖住了自己的痛惜。“你要去哪?” 他想他大致已经了解马卡多的怜悯从何而来了,直到现在为止,他一个帝皇之子也没看见。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才让那些骄傲的战士被迫远离他们的父亲,但是. 圣吉列斯终究没有将这件事问出口,只是再次开口挽留:“留下来吧,福根,人们需要你。” 凤凰站定脚步。 “需要我?”他缓慢地转过头来,这个时候,圣吉列斯才发现,他兄弟的白发好似有些枯槁,那眼角处也有些流泪的痕迹。“他们不需要我,圣吉列斯,他们需要的是——” “——福格瑞姆大人!”有人在黑暗中喊道。“福格瑞姆大人也在这里!帝皇啊,我们有希望了!” “.” 凤凰迅速地转过身。 他在流泪,圣吉列斯能够很清晰地确定此事。他沉默地扬起羽翼,洒下了更多的光辉。人们从废墟各处涌来,被黑暗包裹,脸上却还带着麻木,哪怕两位原体当面也是如此。 战争就是这样的事物,它会用决不停止的履带残忍地肢解所有东西,将任何事都碾落成泥.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人性。 “大人们。” 一个军官深一脚浅一脚地朝他们走来,敬了个礼。 他的制服皱巴巴的,头盔也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他的身上缠绕着硝烟的味道和亚空间恶魔的臭气,一把光枪被他背在身后,军官腰带上挂着两枚摇晃的破片式手雷。 “你好——”圣吉列斯看他一眼,勉强辨认出了他右胸前的铭牌。“——安毕斯中士。” “大人。”中士再次敬礼。“您” 他似乎卡住了,一时之间不知道再说什么,就像一个突然决定要自己坏掉的机器。他的军衔算不上高,但已经是这支小小的队伍里最能代表凡人出来说话的人。 不过,这一时的窘迫很快便得到了解决,一个帝国之拳也走到了他们面前。 “圣吉列斯大人,福格瑞姆大人,帝国之拳第32连的卡斯普向你们报道。”他说。 圣吉列斯注意到他没有上报军衔,而那黑金色的mk3动力甲则昭示了一些其他事——天使暂且决定不去询问此事,只是对他点点头,并直截了当地进入了正题。 他知道帝国之拳们喜欢什么样的交谈方式。 “卡斯普,你还有多少名兄弟?” “六十二人。”帝国之拳瓮声瓮气地说。“二十七名钢铁之手,三十五名帝国之拳,我们来自各个连队,原有的编制都已经被打散。他们推选我为暂时的指挥官,我们仍有一战之力,大人。” “很好,六十二人。”圣吉列斯摆出一副满意的赞许微笑,又看向那位中士。“麻烦你,安毕斯中士,请替我清点一下人数,将队伍聚集过来。我和我的兄弟有话要说。” 中士沉默地敬礼,依言照做,回到了队伍中去开始让士兵和从前的平民们列队报数。帝国之拳的卡斯普也离开了此地,他看得出圣吉列斯和福格瑞姆还有一些话要说。 “福根。” “.” “福根?” “别这样,圣吉列斯。”凤凰低声开口。 “你的意思是,你不想和这群可敬的人并肩作战吗?” “我——” 福格瑞姆抬起头,看见一张耐心而平静的脸,于是所有的一切尽数消弭。 原本不假思索便打算脱口而出的真相也被咽进了肚子里,他举目四望,看见一张又一张疲惫的脸,经过了战火的洗礼,本该变得麻木,却因为他和圣吉列斯的存在而再度燃起希望。 原来是这种感觉。他苦笑起来。原来我那时在做这样的事。 忽地,另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升起。 不要自欺欺人,摆出一副现在才知道的模样。你早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屠灭希望,播撒混沌的种子,你那时就已经不是福格瑞姆,只是一个沉沦进欢愉和享乐中的奴隶。 是啊。凤凰缓慢地呼出一口浊气,在心底承认了此事。 的确如此,的确就是这样。可我现在.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双手。 只有双手。 “我不知道你都经历了什么,福根。我才刚刚降落,对一切都一头雾水,但我很清楚我要做什么,以及我该做什么。人们需要我们,兄弟,正如我们也需要他们,在如此危机面前,人类更应该团结一致。” 圣吉列斯说着,将染赤之剑归鞘,用右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意下如何?”天使满是期盼地问。 福格瑞姆沉默地点了点头,他已经无话可说了——他心底的那个声音则窃笑了一下,像是正在剧院下方期待下一场剧目的观众。祂笑着,并抛出了一个崭新的问题。 “这一切值得吗?”祂问。“放弃取得他的原谅,然后呼唤复仇之神,献祭己身.你是不存在的人,吾爱,你在此世从未作恶。没有冤魂要对你复仇,亦没有枉死者要咒骂你的名字。” “在这里,你是个英雄。那复仇的神甚至没有多看你一眼,就直接杀了我的躯壳。你还活着,且以这样的方式走动,完全只是因为我愿意而已。” 那你又为何愿意让我这样活着?甚至还特意将我转移到这里来? “因为这样更有趣。”祂若有所思地说,声音里带着掩盖不住的虚弱。 “如此享受对我而言也实在是世上罕有,更何况,我现在除去等待伤愈,也无事可做。我恐怕要等上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才能痊愈。所以,我为何不趁着这段时间让你做点你想做的事呢?反正我也无事可做。” 福格瑞姆缓缓闭上眼睛。 在圣吉列斯看来,他是在思考。其实不然,他是在对一名神祇发出质问。 那么,你什么时候才会现出獠牙?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吾爱。” 你什么时候才会依照自己的意愿改写这场戏剧?你能拿走我的堕落、瘾头,甚至将我从怪物变回人身你自然也可以将它们还回来,那样你就能再赢一次了。 “不,不你对我有些误解,吾爱。”祂忽然严肃起来。“我不需要去‘赢’些什么,胜利,是其他人追求的东西。对我而言,它无关紧要。” “我是爱神,是享乐之神,也是孽神——我知道我自己是什么,因为我清楚我想要什么。” “在那个已经不存在的世界里,我精心谋划,试图让你堕落,成为我的宝石。但我总是喜新厌旧的,你的确是一块宝石,可我已经看厌你了,吾爱。” “这的确是场戏剧,但我哪能知道它的走向?你才是剧作家,你也是导演、化妆师和演员。从开始到现在,我都未曾横加干涉,只是对你提出建议,决定权仍然在你手上。” “我给了你全部的自由意志,你的一切行动都由自己决定。而现在,就连舞台的布景也已经为你搭建好了。你的每一步对我来说都是未知的,这样美妙的享受,我怎会突然加以干涉?” 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只想看见你成为英雄,或再次变为怪物。”祂安静地、温柔地,甚至是称得上充满爱意地低语。“仅此而已,吾爱。” 英雄?我? 福格瑞姆睁开眼睛,紫罗兰色的双眼内倒映出了圣吉列斯的模样。 我不是英雄。 他看着他光辉的兄弟,在心底说道。 我是一段倒影,一段回响,我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你提供乐趣,我是一个不该存在的玩具,而你则是我的主人。 你早就用工具将我拆开过了,你看过我内在的每一个细节与零件,你知道要在哪些地方增加你想要的东西,你知道该如何改变我 我甚至无法再继续存在多久,你已经没有多少力量继续维持我,让我活动了,我能感觉得到。 “是的,的确如此。”祂赞许地说。“但我会尽力让你多活一会儿一个泰拉时,两个泰拉时?我尽力一试,吾爱。你知道的,我的好奇心总是很重的。” 但是,如果将那些东西统统拿走 “我已经拿走了。” 凤凰深深地握住他的剑。 我犯了错,就一定会弥补,会道歉,会赎罪,会做我该做的一切,正如我曾经对我的子嗣们所立下的誓言。 我不是英雄,也不是怪物,我只是福格瑞姆。 “正是如此!”祂高声赞叹。“所以,去做福格瑞姆该做的事吧,吾爱!” 凤凰举起剑,圣吉列斯忽地也拔出剑,表情已经变化。福格瑞姆回身横斩,火焰之剑明亮的剑身照亮了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睛,也照亮了一群从黑暗中跃出的恶魔。 鲜血飞溅,人们迅速地进入了战斗状态,没有半点犹豫或疑惑恶魔们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被黑暗笼罩的泰拉大地上,这早已成为常态。 谁也不知道它们到底有多少,没人可以做出完整的统计,而对于那些极少数知道答案的人来讲他们不会去做这个统计。 凤凰同样知道答案,但他的答案并非通过正当途径得知,他的答案来源于他的这幅外表之下,来源于埋藏在骨髓深处的混沌之力。 亚空间的力量是恐怖的,但也是伟大的,它甚至可以让凤凰在恶魔们跃出的瞬间就明白一件事——这场战斗将成为他的最后一战。 “你会怎么做?”他的神问。“你的功绩不会有人记得,只会被算在他的头上。这是你人生中最后的时光。你会在这里参加一场注定虚无的战斗,将它浪费吗?” 凤凰没有回答,只是挥剑。 他的剑术起手式让圣吉列斯感到一阵古怪的典雅——据他所知,彻莫斯人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规规矩矩地摆出过一个起手式了,但他没有时间思考更多。 黑暗中有滚滚雷鸣悄然而来,一头恶魔从地下现出了身形。 它的站姿非常古怪,佝偻如老者,却足有五六米高。那蓝色的皮肤上点缀着诸多骸骨,手中握持一根长杖,两只猩红长角的眼睛在其上瞪着他们。 滚滚洪流从它的阴影中倾泻而出,无数尖叫着的蓝色妖火从中冲出,然后是飞行的怪物,样貌好似无头的鲨鱼 魔潮滚滚而来,模样和数量足以让任何人心惊胆战,却没能让圣吉列斯有半点动摇。 “我去杀了它。”他平静地说,羽翼已经扬起。 “不。” 凤凰给出一个否定,火焰剑的高温烧灼着一只投掷火焰的蓝色恶魔,它尖叫着想要后退,却被一剑斩下了头颅。 “兄弟?” “让我来做这件事。”凤凰说,并大步向前。 圣吉列斯眼前忽地一花,便发现凤凰的身影已经消散在了原地,与此同时,他竟然闻到一股非常强烈的、来自亚空间的恶臭。天使瞳孔一缩,下意识地看向了魔潮的方向。 他看见烈焰。 货真价实的烈焰,从火焰剑那能够散发高温的剑身上蔓延而出。这火焰刺痛了他的眼睛,它们虽然杀伤着魔潮,却也让圣吉列斯感到一阵不适. 怎会如此? 他立即震动羽翼,迅速飞起,冲向了魔潮,却在起飞的第二秒便听见了一声刺耳的尖叫。魔潮开始消散,圣吉列斯在空中定睛望去,竟然看见凤凰持剑捅穿了那只手持长杖的恶魔的胸膛。 他疾冲而去。 “兄弟!”圣吉列斯紧握剑与矛,落在福格瑞姆不远处,高声询问。“怎么回事?你做了什么?” 彻莫斯的凤凰没有回答,他只是看向圣吉列斯。魔潮燃烧,烈焰滚滚,亚空间的臭味弥漫到令人难以呼吸 然后,他的脸开始溶解。 真正意义上的溶解——皮肉残酷地变成粘稠的液体缓缓掉落,砸在地上,嘶嘶作响,溅出一个又一个深坑。 短短半秒,那张脸竟然就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圣吉列斯骇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却忽然听见了福格瑞姆的声音。 凤凰没有张嘴,但他仍然听见了。 “我很抱歉。” 彻莫斯的福格瑞姆说,然后就此跪倒在地,身体在烈焰中嘶嘶作响,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他便就此消散,他留在世界上的最后一点痕迹,便是那只还在走向死亡的蓝色恶魔胸口处的剑痕。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圣吉列斯心中有一千万个问题想要询问,但他一个都没能问出口。 这一切来得太快也太突然了,哪怕是对于原体来说,也没有办法理解。可他能听出福格瑞姆最后一句话中所蕴含着的悲伤与愧疚以及虚无,纯粹的虚无。 他沉默地站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人们自他身后赶来,开始找寻福格瑞姆的痕迹。 —— “我要把你放到哪里呢?”祂问。 从光辉中,祂伸出了一只手。 修长、白皙、却没有表皮,只有肌肉和神经,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森森白骨。被刀刃所伤的痕迹在这残缺的手臂上表现的非常明显,失去五指的手掌勉强捏住了一颗好似泪滴般的宝石。 它是透明的,没有任何颜色,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 这只手伸向了一个深紫色的圆台,有六层圆环被摆放在其上,其上用古老的灵族文字刻着六个不同的词语。 “好像这些都不适合你。”神明喃喃自语。“既然如此——” 祂收回手臂。 “——就陪在我身侧好了,吾爱。”微笑着,祂如是说道。“让我们来看看,你这虚无的事迹能够在他们口中流传多久?” 宝石并不回答。 多写1k,明日同样9k。 (本章完) 151.间幕:狼、狮、神 鲁斯缓慢地抬起头。 在他的视线中,他看见一头居高临下的野兽。它同时具备一切猛兽和掠食者该有的东西。如利爪或尖牙,强壮有力的肢体,本能般的反应速度 但它不是鲁斯印象中的任何猛兽,它是被邪恶的造物主后天塑造出来的可怕怪物,它的眼睛在黑暗里闪闪发光,鬓毛在血腥的风中舞动。 它充满蔑视地盯着他,然后按下右爪。 鲁斯听见一声尖叫,然后才是疼痛——遗憾的是,他在疼痛到来数秒后才意识到,那尖叫其实是他自己的声音。 他呕出一大口鲜血,在这古怪的腥甜味道中,他短暂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眼前是一片纷乱的光线,在受伤后才涌起的狂躁本能中,他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已经过去十四分钟了,兄弟。”那只野兽竟口吐人言。“而你居然还没死,我很惊讶。” 芬里斯人沉默地看着它,并不说话。他还拿着酒神之矛。这矛就是他的生命,是他的一切——如果他放手,那他立刻就会死去。 还不能死,鲁斯奇妙地通过某种方式清醒地告知自己:暂时还不可以死,除非 他握紧长矛。 “最后一分钟。”野兽说。“我会为你留个全尸,兄弟。” 没有怜悯,它说完话便朝着鲁斯冲了过来。属于野兽的皮囊在这个过程中逐渐被褪去了,光线狂乱地扭曲、舞动,昔日不动如山的现实法则如今则一一被扭曲,好似刻意。 鲁斯的嗅觉告诉他,敌人在前方。然而,他的直觉却给出了完全相反的答案。他的听力又说,敌人在右侧,而他却根本看不见敌人到底在何处. 所以事实就是这样:敌人到处都是,敌人无处不在,敌人可以从任何一个角度发起攻击而不必付出任何责任。 它本可以一开始就杀了我。鲁斯恍惚地想,长矛却本能地顺着那残破的手掌舞动了起来。 他没感觉耻辱,只是觉得有点可惜,如果做好更多准备和调查,或许这场狩猎的情况会有所不同 然而,人是无法回到过去的。 所以他只是舞动长矛,然后被利爪捅穿胸膛。 荷鲁斯将他挑起,仔细地打量着他的兄弟。后者在吐血,身躯痉挛般的颤抖不已。 十五分钟的战斗而已,就将黎曼·鲁斯摧残成了这幅模样? 荷鲁斯惋惜地叹了口气,缓缓放下手,轻柔地抽出了利爪,将鲁斯放在了地上。他半跪在地,等待他的兄弟呼出最后一口空气。 鲁斯的瞳孔已经开始涣散,曾经骄傲的野蛮人国王如今遍体鳞伤,浑身是血。然而,就算已经这样了,他却还是把那把该死的矛抓在手里。 从手指和前臂肌肉的活动来看,他还是没有放弃使用它的想法。 荷鲁斯温和地伸出手,按住鲁斯的手。 “就这样躺着吧,兄弟。”他用一种令人吃惊的平和开口。“没必要再做这些根本不可能的尝试了,你的这场袭击根本就愚蠢至极。伱拯救了察合台,但我根本就没有想着要伤害他” “至少当时不想,我们是人类,自泰拉诞生,自然也该在泰拉死去。” 鲁斯缓缓转动眼睛看向他,仍然不发一言。他的眼睛里没有求生的意志,只有一种极致的单纯。 对此,荷鲁斯只能想到一种描述词:忠犬。 但他没将这个词说出来,不必再使用任何侮辱,黎曼·鲁斯忠于他们的父亲,任何人都知道这件事。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喜欢这份忠诚,但他也为此感到痛惜。 “为什么,鲁斯?”他皱起眉,终于显露出一点痛心。“他根本就不值得你付出这样的代价,你本可成为一匹无拘无束的野狼,为人类顶在前方,在暴风雪中寻找猎物但是,瞧瞧你现在的模样。” “你躺在这里,奄奄一息,你很快就要死了,你甚至看不见我为人类谋取铸就的那个光明未来。” 荷鲁斯悠长地叹息一声,缓慢地站起身。他孤身一人地站在他的王庭里,被倒吊而起的死者们摇晃着在满是灰烬的风中无言地凝视着这一幕。 一阵白热的炽光从某处黑暗中涌起,无处不在的混沌之力为他带来了一个宝贵的情报,一个有关森林和林间雄狮的消息。 荷鲁斯颇感有趣地转头凝望,不再去管他那仅剩一口气的兄弟。 但鲁斯远比他想得要顽强。芬里斯人双眼无神地看着死者们浑浊泛白的眼睛,那一口气死死地堵在他的喉咙里,始终未曾呼出。 一种小小的忤逆,一种顽固的、哪怕在生命最后一刻也要进行的反抗。 荷鲁斯无奈地笑了。 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为何还要反抗?你每存活一秒,就要多忍受一分痛苦,何不直接进入安详的永眠? 可他还是没有去管鲁斯,一个更为有趣的计划让他暂时无暇他顾。它被一阵羽毛刮擦的声响送入了他所谓的心里。 数秒后,他瞥了鲁斯一眼,刻意且缓慢地扬起了手中破世者。就在此刻,一阵潮湿粘稠的气息忽地从黑暗某处传出,然后是树叶摇曳的沙沙声响,以及一声可怕的咆哮。 有人从黑暗中出现,踏着湿润的泥土和腐烂的树叶从森林里冲出,持剑朝他砍来。 那把剑真是可怕,巨大、宽厚、锐利。耀金色的护手反射着持剑之人的脸,以及那双满是杀意的残酷双眸。 荷鲁斯眯起眼睛,他的脸被一片苍白色的光芒照亮了。那是剑光,无可匹敌的剑光。 荷鲁斯微微后撤一步。 那把剑摧枯拉朽般地斩落了他的一块左肩甲,它掉落在地,一只猩红的眼眸在那黑金色的甲胄碎片上无言地反射出了一只咆哮的雄狮 “莱昂。”荷鲁斯亲昵地呼唤。“很高兴见到你。” 雄狮的回答是另一次斩击。 他的剑卷起了正在不断从卢佩卡尔王庭的地面上倒悬而起的灰烬,惨白色的骨灰随着他的斩击而四处纷飞,他们的脸在逝去亡者们最后残留下来的身躯中被分割成了上万个不同的细小碎片,就连眼睛都显得碎裂。 荷鲁斯没有反抗,只是再次被砍中一下。他的甲胄被剑刃重击,可怕的声响在整个王庭内四散,红光从破碎的舷窗外传来,恍惚之间几乎让人还以为自己身处群星之间。 一击得手,雄狮的表情却没有显得轻松,因为荷鲁斯·卢佩卡尔还在闲庭信步,仿佛无事人。 “真有趣。”他后退几步,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前的那道剑痕。“你的力量.嗯——有意思,我没闻到任何神祇的味道。但你的确和从前不太一样了,莱昂。” 雄狮没有回答,只是摆出一个邀请般的起手式。他神情冷峻,站在黎曼·鲁斯与荷鲁斯·卢佩卡尔之间。 荷鲁斯摇摇头。 “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他微笑着说。“你会带他去那片森林里.你会带他逃走,去任何能提供帮助的地方。那就去吧,莱昂。” 他像是驱赶乞丐的宫廷守卫那样平淡地挥了挥手。 “没必要再摆剑试探了,也不必掩盖你的真实意图,带他走吧。”荷鲁斯温和地说。“我现在没空处理你,我有些其他的事要忙。” 莱昂·艾尔庄森仍然没有动作,只是改换了持剑的动作。荷鲁斯厌烦地瞥他一眼,冷冷地露出一个笑容。 “我不会再给你一次机会了。” 死者们齐齐合上眼睛,狂风呼嚎而起,毒蛇吐信般的声音在黑暗各处响起,然后,那股潮湿的森林气息再度出现。光芒一闪而过,雄狮与奄奄一息的黎曼·鲁斯便不见了影踪。 混沌之力再次从黑暗中冲出,将那条林间小路间的景象昭示给了荷鲁斯。 他清晰地看见了他的兄弟们,黎曼·鲁斯暂且不提,但莱昂·艾尔庄森脸上的焦急和担忧却让他生起一股想要大笑的冲动。 真有趣。荷鲁斯愉快地想。你过去表现得看不上他,现在却急成这样,莱昂? 他看着雄狮背着鲁斯一路奔跑,最终抵达了一条小河旁。河对岸是一个燃烧的世界,火光冲天,而这条河仍然平静。 在岸边停靠着一艘小船,一个船夫站在上面,斗笠遮住了他的脸。莱昂·艾尔庄森登上船,小心翼翼地将他的兄弟放在了上面。船夫弯下腰,开始检查芬里斯人的伤势。 看着这一切,荷鲁斯脸上的微笑变得愈发灿烂。 他踏出一步,就这样轻而易举地从他的王庭中抵达了这条河岸边。莱昂·艾尔庄森猛地回过头,很难说他此刻的表情到底是震惊居多还是恐惧居多。 船夫无言地抬起手中船桨,逼人的盛怒在这一刻从他被斗笠遮住的双眼中骇人地绽放。 “父亲。”荷鲁斯礼貌地颔首。“果然是你在暗中指引莱昂,我本来还讶异着他为何能直接冲入我的王庭里呢。” 船夫抬起手,摘掉了他的斗笠,露出了一张被年岁塑造的无情的脸。他将斗笠和船桨交给雄狮,随即便走下了船。一阵轻风不知从何而来,带着那船飘向了河对岸那燃烧的世界。 从表面上来看,只有它一条船行驶在这条河内,但荷鲁斯能看见更多。他看见第一军团的骑士们乘着一艘又一艘小艇共同驶向河对岸,这发现让他摇了摇头。 “你总是这样,父亲。”他指责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父亲?难道你不知道,他们只是去送死吗?” 船夫没有回答,双拳紧握,璀璨的金光代替了他的双眼,照亮了一切。 在金光中,他清晰可见地看见了荷鲁斯·卢佩卡尔皮囊下的污秽。 “为何不说话?”那污秽的邪恶用他儿子的声音发出质问。“是因为没有更多谎言可说了吗,父亲?你总是这样,习惯用谎言欺骗我们。” “真可惜,我现在才发现你的软弱。没了那些谎言,你什么也不是,你甚至连真心话都不敢对我们说。” “鲁斯伤成那样,而你仍然一句话不对他讲。莱昂震惊于我的出现,你却一言不发地将他送走。骗子,父亲,你是个骗子,你和你那该死的三十年都是谎言的一环。” 船夫仍然没有说话。 参天巨树在他们的头顶投下了阴影,它们粗糙的树皮上挂着许多把不知从何而来的利剑。有的锈迹斑斑,有的还光亮如新。泥土湿润,杂草丛生的灌木丛中有惨白的尸骸若隐若现。 “父亲。”荷鲁斯最后一次发出呼唤,眼中似有火光燃起。“我希望你明白,我真的会杀了你。你派祂来是没有用的,复仇之魂是我的王庭,复仇之魂是泰拉,所以泰拉也是我的王庭.在这里,我可以做任何事。” 船夫看着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只是一个轻微的动作,他的形象却在一瞬间产生了变化,他变成了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穿着褪色且残破的长袍,胸前有一道还在朝外渗血的狰狞伤口,头戴荆棘做成的王冠。 它刺伤了他的皮肤,让粘稠的鲜血缓缓滑落。 曾经是荷鲁斯的东西稍微有些愣住了,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悲伤开始在它心底蔓延。 “你们把他当做木偶,当做泥巴捏造的玩具”男人终于开口,话语却显得奇怪。“你们连最后的一点体面也不肯给他。” 荷鲁斯摇晃着后退,感到天旋地转,有一千万个声音开始同时在他耳边响起,他再也听不见男人的声音了,只能感到一阵愤怒,虚假的愤怒。 于是他开口,说起了自己根本就听不见的话。 “而我们赢了,老朋友,你却输得彻底。” “我看不见得。”男人说。“你被他硬生生地剜去了一块肉,奸奇,你丢掉了很多权能。” “你输了,不要否认这一点。”另一个声音说。“我已将瘟疫的种子种下。” “莫塔里安会讨回他自己的债。”男人说。“你的作物会被他用火焰彻底焚烧。” “那么我呢,亲爱的?”第三个声音迫不及待地追问。“我如何?你看见我被他宰杀时的景象了吗?噢,还有你那冷硬粗糙的儿子我给了他一点礼物。” “我无需对费鲁斯·马努斯怀有任何质疑。”男人缓慢地摇头。“至于你,恐虐。” ‘荷鲁斯’低沉而可怖地笑了,猩红的光从他的皮囊下透体而出。 “要来一战吗?”祂举起破世者问。 “我们会杀了你,不管你会变得多么强大。”男人说。 他的声音冰冷而死寂,有火光从荷鲁斯脚下燃起,璀璨金焰,灼灼天火,将它彻底驱离。混沌的臭味远离了此处,树叶摇曳,男人终于低下头,显露出一点悲伤。 他走过去,跪在地上,用手指在泥土之间挖掘出了一枚不知何时掉落的戒指。 他把它紧紧握在手里。 今日就一更,开始进行第不知道多少次的调作息 太可怕了,我今天睡到五点才起床,整个人昏昏沉沉() (本章完) 152.间幕:来冬再会 “来冬再会!”有人喊道。 鲁斯睁开眼睛,看见一间厅堂。 木头桌椅散落一地,像是刚刚才经历了一场宴会。酒与肉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油脂冷却过后带来的难闻味道在阳光下精准地冲入了鲁斯的鼻子。 他举目四望,看见挂在墙壁上的剑与盾,武装架上的长枪,以及挂满了整座厅堂承重柱的旗帜。它们大概是手织的,表面很粗糙,此刻正在微微摇动。 一个熟悉的标志在这些旗帜上威风凛凛地瞪视着他,獠牙密布的嘴微微张开。 他又看向厅堂深处,越过那些堆积着残羹冷炙的长桌,看见了一张厚重的木头王座。它不适配任何国王,只要这个国王有一丁点最起码的虚荣心,它都应该被点缀上金银财宝。 最不济,也得在椅子的扶手上放置一把利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边缘褪色,靠背残缺,扶手上甚至满是油渍 “来冬再会!”那人又喊道。“安息吧!安息!” 鲁斯回过头,侧耳倾听了一下。 他想知道这个声音到底从何而来,而他优秀的听力这次却没有派上用场。 昔日能轻易地穿过暴风雪听见猎物踩踏雪地声响的耳朵现在却没了从前的灵敏,芬里斯人面无表情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咕哝,忍不住呲了呲牙。 他转过身,走向厅堂的大门。这两扇门由非常厚实的木头制作,其上点缀着花纹,但并不怎么齐整,甚至显得随意。 有人用刀在上面密密麻麻地刻下了许多个名字,以及一些没头没尾的传说故事。他低下头,用肩膀顶住这两扇门,将它们缓缓推开,动作非常的谨慎。 随着大门的移动,一股令人恶寒的狂风立刻从那被打开的缝隙间呼啸而入,风雪夹杂着寒意从外冲出,一股脑地砸在了鲁斯的脸上与身上。他伸出舌头舔舐一下,果然品尝到了熟悉的味道。 芬里斯——? 鲁斯继续踏步,直到大门完全打开。 而厅堂内部的装潢也因为他的举动彻底毁掉了,旗帜上挂满风霜,狂风将桌子上摆着的残羹冷饭吹落一地,肉汤冷却后泛起的恶心白色油脂洒在了地毯上,弄得到处都是。 用不了多久,它们就会发酵出一股令人恶心的臭味。 鲁斯站起身,看了看大门外的景象,数秒后,他决定顶着风雪回去拿一把剑。 于是他转身开始行走,但这个过程并不容易。曾经强壮的黎曼·鲁斯此刻却在风雪的吹拂下走得异常艰难,每迈出一步,都要承受巨大的风压和来自身体内部的抗议。 他已经竭尽全力地想让自己走得平稳,但偶尔却还是会跌倒。好在被吹进来的雪花已经掩盖了地面,他不必摔倒在一地的汤汤水水之中。 在第五次摔倒后,鲁斯摸索着站起身,唇齿之间呼出了热气。他的右手在雪里摸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于是他将它抽出,看见了一个木头酒杯。 里面当然已经没有酒了,但他却挑起了眉。 鲁斯张开嘴,咬住了酒杯的边缘,脸上出现了一抹熟悉的愉悦——紧接着,他的犬齿缓缓用力,一股渗进了酒杯边缘的冰冷液体就这样被他缓缓咬出。 非常少,连一口都算不上,但的确是他记忆中芬里斯蜜酒的味道。灼烧般的感觉经过舌尖,然后是整个舌头上的味蕾。鲁斯愉快地品尝着能毒死人的酒,顺便还将木头酒杯拿了下来。 他站稳身体,瞄准上方,随后将它一把扔出。一把剑和一面盾牌就这样掉落而下,落在了他手中。 他握紧它们,感受到一股令人安心的粗糙。接着,他再次转过身,用盾牌挡住狂风与暴雪,一点点地走出了门。 不幸的是,外面的世界相较于厅堂内部来说其实更加糟糕。 大门外面是一处凶险的峭壁,仿佛有什么神曾经拿着剑在这里砍了一剑似的,所以这峭壁和对面的那处山峰才会拥有一种令人愉快的平直角度。 鲁斯来到峭壁边缘,向下凝望,看见一片深不见底的黑色虚空。他咂咂舌,又抬头看了看那座正在日光照耀下散发出耀白色光线的雪山,眯了眯眼睛。 数秒后,他开始后退,待到重返那厅堂门前,他才开始发足狂奔。他此刻的身体已经非常虚弱,每踏出一步都要他全身用力。 鲁斯几乎觉得自己的骨头正在肌肉的束缚中发出抗议,让他对它们轻柔一些,而芬里斯人压根懒得理会。 他只是跑,一往无前的跑。剑和盾在身体两侧晃动,披在前额的碎发被汗水打湿,又被冷风吹成冰柱,搭在他的额头上,制造出了令人不快的感触。 这些事,他统统都没有在意,只是一往无前的奔跑——然后跳跃。 伴随着一声闷哼,鲁斯成功地跳过了那个至少有十一米的断口。 他躺在雪中,享受着冰雪的包围,懒洋洋地活动了一下,过了一会才站起身,一股成功的喜悦在他心中回荡。 在意识到这件事后,他自己都差点笑出了声——为这种事而高兴?我真是没救了 “但是,知足常乐可是无数智者毕生追求的境界。”一个声音忽然开口。 鲁斯抬头看去,看见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穿着厚厚的毛皮袄,他很苍老,带着一只黑色的眼罩,手里拄着一根平直的木杖。 “我怎么一点都不意外呢,父亲?”鲁斯耸耸肩。“你考验人的风格还真是出人意料啊。” “这不是考验,鲁斯。”老人说。“我已经没有能力做这种事了,至少无法让你起死回生。而且,如果换我来,我不会要一张满是油渍的椅子。” “冰天雪地里不必在乎那么多。”鲁斯咧嘴一笑。“衣服脏了也就脏了,雪地里打打滚就行。” “跟我来吧?”老人问道。“不管你最后到底选择哪条路,我都希望为伱揭示这些真相。” 鲁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在烈烈风中,他的表情逐渐变得有些无奈。数秒后,他问道:“现在情况如何,父亲?” “很糟糕。”老人直白地说。“泰拉正在逐渐崩坏,这里已经成了一个祭坛,并且很快就将成为一座神殿。” “时间已经变得不再重要了,空间也是如此,很快,就连基本的物理法则也将被动摇。而它在躲着祂,它会想方设法,竭尽全力地拖延它见到祂的那一刻。” 鲁斯再明显不过地翻了个白眼。 “我受够这些了。”他有点生气地将长剑扔在了地上。“你的回答让我觉得我提了个愚蠢的问题,父亲,我只是想听一个解释,而不是这些见了鬼的谜语——什么时间、空间、物理法则.” 他摇摇头,又把长剑拿起,把它放到了另一块雪地上。 “它躲着祂或不躲着祂又如何?我只关心一件事,而你明白的。” “所以,你想知道什么呢?” 老人的表情也变得无奈了起来,他索性摊开双手,对鲁斯做了个非常直白的,代表着无能为力的手势。 “我要用什么语言来向你解释这些你明明一听就能懂的.谜语?” “严格意义上来说,你甚至都不需要解释。” 鲁斯一边说,一边顺手将盾牌也扔下,干脆地躺了下来。他双手靠在盾牌上,眯着眼睛看着老人的脸,想试着将他戴着的黑色眼罩想象成月亮或一个星星。 “那么,我需要做什么?” “别问我,你才是全父。”鲁斯说。“我现在打算行使一下我作为你儿子天然拥有的权力,你有意见吗?” 老人哑然失笑,然后变成捧腹大笑——这绝非伪装,因为这种开心的笑对于人类之主而言是一种不可能出现的伪装。他笑得忍不住弯下了腰,但笑过之后,却又立即板起了脸。 “你又打算犯浑吗,鲁斯?”老人严厉地问。 鲁斯瞥他一眼,立刻高声反驳了起来:“什么叫又?!” “你不听我的命令,跑去突袭复仇之魂——” “——你也没给我命令啊!”芬里斯人不爽地说。“你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然后还指望着我和你一样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吗?” “难不成我要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东西把察合台的军团变成它的?它说它不会伤害察合台,谁会信?” “但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鲁斯。”老人苦口婆心地劝说道。“你如果只是想像你说的那样行使一下你的权力,为何过去不这么做,非要挑在这个时候?” “如果任性还得挑时候,那这个词为什么要叫任性呢?”芬里斯人再次反问。 “再说了,这里根本就没有时间的概念,我可以在这里和你待上一百年,外界连一秒钟也不见得会流逝,不是吗?” “.的确如此。” “那你为什么——”鲁斯抬手,拍拍自己身侧。“——不躺下来,和我一起看看天空呢。” “现在?” “是的。” 老人抬起头看了眼天空。 “现在是芬里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鲁斯,也是它少有的艳阳天。我们会瞎掉的。” “你不是有眼罩吗?”芬里斯人咧嘴笑道。“受不了的时候,就拿它遮住你的那只好眼吧。” 老人无奈地躺了下来,木棍却仍然紧紧地握在手里。 风雪仍在咆哮,这就是芬里斯,一个气候环境恶劣到本地生物必须竭尽全力才能求活的星球。 在这里生活着的人们野蛮、强壮、残忍。在这里生活着的动物狡诈、无情、成群结队. 人与自然的对抗时时刻刻都在发生,就算穿着最厚实的衣服也会感到寒冷,就算拿着最锋利的刀剑也会有被野兽咬断喉咙的风险。不可有片刻放松,不可有半点安宁。 正如人类之主在成为帝皇后的人生。 何其相似,何其悲哀。 有那么几分钟,他们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躺在雪地里,逐渐下陷,盯着天空沉默。 “是不是很安静?”鲁斯问,声音在雪中显得含混不清。“我很喜欢这种不需要思考,也不需要战斗的时光,父亲。” “的确如此。” “你喜欢这种安静吗?” “不喜欢。”老人诚实地说。“它太美好了,不属于我这样的人。” “什么叫做你这样的人?” “刽子手,战争狂,野心家——”老人在雪中同样以含混不清的声音回答。“——银河在燃烧,鲁斯,而这全都是因为我。” 鲁斯没有说话,只是聆听。 “荷鲁斯死去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对我道歉,尽管他其实什么也没有做错。他死了,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然后就这样死去,身体甚至还要被祂们当做木偶使用。” “洛珈·奥瑞利安死了,只剩下最后一点精粹。他的军团被污染,他的形象被吞食,永无安宁。祂们会在以后不断地捏造出新的洛珈·奥瑞利安来玩乐,其目的甚至不是为了将更多世界纳入混沌的浪潮,而是单纯的为了伤害我。” “莫塔里安死了,抗争到了最后一刻,被折磨到了最后一刻,却没得到安息。他的身体和一部分灵魂甚至还要被一个恶神当做病毒炸弹之类的东西使用。” “马格努斯也死了,我用四年时间希望让他远离魔爪,却没能成功,他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却没能保护他。他不得不献祭自己,以此来求得一个勉强还能接受的未来。” “你的兄弟们都在受苦,鲁斯。罗伯特·基里曼,佩图拉博,伏尔甘。安格朗,科尔乌斯·科拉克斯,福格瑞姆” “圣吉列斯的军团在西格纳斯星系遭到了重创,莱昂·艾尔庄森在卡利班亲手陨灭了骑士的希望,罗格·多恩正在黑暗中踽踽独行,费鲁斯·马努斯被灌注了莫须有的仇恨,一旦复仇,便会产生可怕的满足,还有——” “——你话好多,父亲。”鲁斯说。“你今天怎么这么多愁善感,喋喋不休?” 老人沉默片刻,忽然从雪地里坐起身,用手里的木棍狠狠地击打了鲁斯的脑袋一下。力道之大甚至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巨响。 “这很疼的!”芬里斯人猛地直起身,龇牙咧嘴地喊了起来。“你不能因为我说实话就打我!” 老人叹了口气,没有说话。鲁斯则揉着额头,并伸手握住那根长棍,它的表面开始颤抖,粗糙的木头表面一点点碎裂,露出其下峥嵘。金光乍现,酒神之矛在风雪中嗡嗡作响。 芬里斯人耸耸肩,又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拿着它。” “看样子,你已经做出你的决定了。”老人慢慢地说。“这意味着我们交谈的时间将只剩下最后几分钟鲁斯。” “我在,父亲。”黎曼·鲁斯轻声回应。 风雪止息,他站起身,俯瞰他矮小的父亲。 “来冬再会。”老人说。 很不幸,今日还是只有一更—— 修改大纲。 (本章完) 153.泰拉(二十四) 莱昂·艾尔庄森看着黎曼·鲁斯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他脱掉手甲——准确,来说是把它扯下。要做到这件事很困难,他的动力甲为此发出了一声抗议,连接处不知为何竟然爆发出了一阵高温的蒸汽。 他立刻抬高手,没有让它们触碰到黎曼·鲁斯。雄狮把手甲放到一边,用手指轻轻地触碰了一下鲁斯的脸。 入手一片冰冷,像是在触碰冰霜。 雄狮面无表情地收回手,看向了那双眼睛,里面是一片纯粹的虚无。过了几秒,他忽地弯下了腰,拉起了黎曼·鲁斯,开始仔细地观察他身上的伤口。 鲁斯的伤势非常严重,温度正在从这具身体内离开,但血液却还在潺潺流出。四道贯穿了胸腔的残酷伤口让血液根本无法被止住,器官、血肉和骨头的碎渣混杂着一起冲了出来。 通过那些塌陷下去的皮肤,雄狮发现,芬里斯人身上到处都是骨折的痕迹,不,或许不能称之为骨折,应该称之为骨碎,比如他的左手。 前臂皮肤下的肌肉被碎裂的骨头撑了起来,伤口处暴露出一片骇人景象,红与白混在一起,像是一幅骇人的画作。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正如他的装甲,残破到根本无法寻见昔日峥嵘。 雄狮轻轻地将他的兄弟放下。 一个老骑士一瘸一拐地从他身后走来。 “要怎么做?”他问,下巴上的那块胡子已经从白色变成了一种晕染开的暗红,像是曾经吐过血。“我们都在这里了,莱昂。” “多少人?”雄狮头也不抬地问。 狮剑横在他的膝头,安静地躺在那里。它仍然明亮,斩落荷鲁斯·卢佩卡尔一块肩甲的荣誉没能让这把剑有半点变化。 莱昂·艾尔庄森盯着它那如镜面般的剑身,死死地透过反射,凝视着自己的双眼。 他们已经划过了那条河,他们已经登上了泰拉——但这不是目的,登上泰拉不是目的,取胜才是。 问题在于,要如何取胜? 雄狮握住他的剑,缓缓站起身。 “无法统计,保守估计,大概十四万左右吧,谁能说得清这些见鬼的事?” 老骑士说着,发出了一声沙哑的笑声。他不怎么显得疲惫,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信心十足。 雄狮略感陌生地看着他,卢瑟却意有所指地谈起了另一件事。 “而且——”他眨眨眼。“——说不定还会有更多人沿着你留下的那条路赶过来,莱昂。我很高兴你没让卡利班毁灭。” “我说过我不会做那种事。”雄狮平静地转过身。“它是我的家乡。但我要提醒你一件事,卢瑟,有些事现在不被处理,只是因为我没有时间。” “伱还是要毁灭它吗?” “我要以法律和正义的名义处决这件事幕后的所有主谋、帮凶,然后再视情况而定。”雄狮缓缓地说。“而且,如果可以,我会请一个午夜之刃来记录这场审判。” “为何不请康拉德·科兹本人来呢?” 雄狮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过了数秒,他才询问另一个问题:“你情况如何?” 卢瑟没有回答,他只是和雄狮如出一辙般地摇了摇头,且从斗篷下方伸出了那只义肢。它已经不复从前光亮,而是变得斑驳,有几道危险的剑痕在上面刺眼地昭示着自己的存在,相当高调。 莱昂·艾尔庄森眯起眼睛,又问道:“当时是谁先开的枪?” “不知道。”卢瑟说。“但枪声响起后就是轨道轰炸和装甲师的集群冲锋了,仿佛他们一早就认定我们是来杀他们的。” “下次再见面时,就真的是这样了。”雄狮用一种较为轻柔的声音说。 卢瑟点点头,没有说话。他知道第一军之主还有后半句话要讲。 “但我仍然希望得到真相——最少也得是一部分真相。我杀了很多人,卢瑟。他们中有些人在死去的时候还表现出迷茫和混乱,仿佛和我们战斗并非他们的本意。有些人甚至怒吼我背叛了他们,很显然,他们真的这么想。所以,不管真相到底如何,都有人是被迫和我们战斗的。” “你要原谅他们?” “决不。”雄狮说,却顿了顿。“因为有人放下了武器,得到了宽恕,而他们没有,所以他们死了。我会用真凶的血为他们祭奠。” “那么。”卢瑟又问。“你打算如何进攻?” “有地图吗?” “没有。” “通讯?” “也没有。” “遥感测绘?雷达扫描?”雄狮锲而不舍地追问,对此,卢瑟的回答非常简单,他只是摇头,然后加以解释。 “什么都没有,莱昂。需要我提醒你我们没有舰队吗?它们还停在卡利班的轨道上呢所以,这是一场没有制空权,没有后续增援,也没有任何情报的战争。” “正合我意。”雄狮冰冷地说。“如果按照那东西表现出来的力量,我毫不怀疑它可以轻而易举地掌握我们的舰队。我不会让我们自己的武器对准任何忠诚者。” 卢瑟听出了一种意有所指的愤慨,但他没说什么,只是走到那死去的芬里斯人面前缓缓地跪下了。 他叹了口气,非常悠长,带着显而易见的悲伤。他当然与黎曼·鲁斯并不熟稔,但是,如果就连一名原体也能被杀死.而且是以这种残酷的死法死去,那么,凶手是否还能做到其他事? 或者说,凶手是否可以将这件事轻而易举地复刻在其他人身上? “你认为你可能胜过他吗?”卢瑟问。“原谅我,虽然帝皇和掌印者都使用了它这个词,但我仍然不相信.会有这种事。” “是它。”雄狮纠正,表情严肃,双眼在黑暗中微微发亮。 他们头顶正有炮击的声响不断传来,那种巨大而悠远的回声让一切事物都开始变得荒诞,像是最无能的家在梦中尖叫着看见的乏味场景。 “那么,你能胜过它吗?” “不能。”雄狮说。“你不明白那种感觉,卢瑟。站在它面前,和它战斗,简直就像是在和——” 他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 “在和什么?” 雄狮仍然不答,只是在心中吐出一个名字。 帝皇。 但这怎么可能?莱昂·艾尔庄森为自己的回答而感到震惊,但随之而来,浮出水面的记忆却证明了他的想法。 当时的感觉再一次占据了他的内心,雄狮痛苦地意识到,站在那个东西面前,他就连挥剑都需要来自意志力的支持。 如果没有足够的决心,他甚至无法对那东西举起武器——是恐惧吗?第一军之主扪心自问,然后立即加以否认。 不,绝对不是恐惧。可如果不是恐惧,又是什么东西让他本能地想要逃避和它的战斗?就像拒绝对帝皇举剑那样? 他的思考逐渐开始飘向一片不可预知的深渊,而卢瑟打断了他。非常及时,恰到好处,总是如此。 “我们该拿鲁斯大人怎么办?”老骑士喃喃自语起来。“他理应得到安葬,但我们应当先将他交给狼群才对.” 雄狮低头看向他,一时之间无法确定卢瑟的开口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没能从那张苍老的脸上看见任何可以使他得知真相的证据,因为卢瑟根本没有表情。 他只是跪在黎曼·鲁斯身边,单手按在腰间剑柄之上。他的斗篷和盔甲上还残留着没来得及清晰的血迹,几个弹孔在右肩甲上难看地残留,模糊了莱昂亲手绘涂上去的一个印记。 雄狮眯起眼睛,表露出了一种罕见的不快。 “我们得先找到他的狼群。”莱昂说。“随他登舰的野狼里至少还有一部分活着,这些野性难驯的芬里斯人拥有一种可怕的生命力,我不信他们会全都死去——而且,鲁斯死了。” “什么意思?” 雄狮终于显露出了一点明显的悲伤,他缓缓地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右手手甲,将它挂在了腰间。 “阿斯塔特和他们各自的基因原体之间有某种联系,卢瑟.而黎曼·鲁斯死了,所以这种联系会开始颤抖,会发出警告。” 莱昂·艾尔庄森低沉地说,他的声音与话语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卢瑟抬头,看向他养子的眼睛,他忽地产生了一种滑稽的描述——他觉得,雄狮正在唱歌。 一种他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浩瀚悲歌,一曲不涉及任何哀悼、怀念、悲伤或愤怒的歌谣,就像是一只野兽在月夜下的嚎叫。 没人会知道它只是在哀悼族群中一员的离去。 “那种联系比血脉的联系更加紧密,是来自基因深处的一种呼唤。所以,如果鲁斯出了事,狼群们一定会知道,甚至会早于我们知道。在这种情况下.” 莱昂·艾尔庄森再次弯下腰,伸手抽出了黎曼·鲁斯手中的酒神之矛。 他把它提在手里,用矛面贴了贴额头。鲁斯那仿佛不会干涸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脸,从眉毛往下,开始缓缓滴落,一直将整张脸一分为二。 “.要找到他们绝非难事。” 一个小时二十二分钟后,他被证明是正确的,但这不算是个好消息,因为第一军团的战士们还发现了怀言者的踪迹。 在泰拉之上。 还有一章,或两章,或三章(不确定) (本章完) 154.泰拉(二十五) 没有预兆,没有警示,也没有任何可以被相信的证据,但芬里斯的野熊立刻就知道了——或者说,芬里斯的比约恩立刻就知道了。 他知道了一件事,而这件事要用什么语言才能形容它? 他困惑地抽出拳刃,右手的战斧却余势未减,斧刃残酷地斩落了一颗戴着头盔的头颅,猩红色的无首尸体立刻颤抖着跪下。 鲜血飞溅,比约恩摇晃着后退两步,产生了一种错愕的幻觉。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片水面上,而非站在这片全是叛徒与恶魔的黑暗废墟里。 四周有薄雾逸散,不是那种来自亚空间的恶臭雾气,而是属于清晨时分或黄昏时分的雾气。 新生与结束的雾。 他低下头,果真看见一片水面,但也从水面上看见了自己的脸,一张血迹斑斑,双眉紧皱的脸。 然后,一阵剧烈的痛苦袭击了他,不是肌肉痉挛或某颗器官突然出了问题的那种痛苦。如果非要形容,就好像他正在被人用闪电爪洞穿胸膛。 为什么是闪电爪? 比约恩涕泪横流地发出嚎叫,感到一种剧烈的悲恸,仿佛亲眼见证父亲离世——而事实也的确如此。他跪倒在地,头颅情难自禁地垂下,喉咙内咕哝不断,如癫痫般颤抖起来。 在这样的煎熬中,他忽地看见了四根闪着光的利爪从胸前透体而出,然后是一个想法。 一个不知从何而来,却非常严肃、非常认真的想法。 黎曼·鲁斯的想法。 还有黎曼·鲁斯的声音。 “我知错必改,但我现在无法改正了。我走后你们要怎么办?谁会坐我的位置?啊,千万别让贡纳尔来,那个固执而坚守荣誉的混蛋八成会带着你们到处跑,满银河地追猎” “但我不要这样,别这样,狼群不会哀悼逝者,狼群的目的是保护彼此,是在严寒中生存下去,如此才能将族群延续。那么,谁来?” “不,不,算了,我管不着了,你们自己决定吧。但是——” 一阵沉默。 比约恩缓缓抬起头,看见黎曼·鲁斯。 “——不要悲伤。”他低着头对比约恩说,平和地仿佛另一个人。“记得讲述我的故事,因为我终将归来。来冬再会。” 他的眼睛里在飘雪,芬里斯的雪。如他所言,比约恩遵守了这个命令。他没有悲伤,没有愤怒,甚至没有哀悼,只是低下头,发出了含混不清的声音。 “来冬再会!”他掩盖住一切情绪,然后呐喊。“来冬再会,鲁斯!来冬再会!” 幻象以远超常人可以理解的速度急速消弭,比约恩沉默地晃晃脑袋,忽然如本能般翻滚了一下,躲过了一梭朝他袭来的子弹。 他勉强站起,但地面还在震颤——不是它们的问题,而是比约恩自己的问题。他没办法站稳了,极度的悲伤和恐惧从黑暗那头狂奔而来,如嗜血的巨狼狠狠地咬住了他的咽喉。 他可以掩盖,但它们无法消失。对不起,鲁斯,但我知错必改。比约恩想。 于是,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在此刻缓缓消失。 记忆、理性、思考,乃至于自己的名字——在剧烈的痛苦中,他甚至失去了他的名字。他以难以置信的音量咆哮起来,牙齿紧密地咬合,脖颈上青筋暴起。 本能开始带动这具强壮野蛮的身体,让它冲向了枪声响起的方向。拳刃递出,残忍地剖开了一个东西的胸膛。血糊住了他的脸和眼睛,让一切都变得猩红,然后是更多杀戮. 在血中,他听见芬里斯的狼嚎声,他一直听,一直听,一直听。直到这嚎叫声结束,比约恩才勉强捡回了自己的名字。 而这个时候,他发现,他身边竟然已经躺了十二具尸体。 或者说,十三具,因为有一个还没死。 他被腰斩了,那张过于年轻的脸上尽是恐惧,仿佛看见了不能理解的事。比约恩呼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空气,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嘴里有东西。 他低头吐血,竟然吐出了一些不知哪来的牙齿与碎肉。他的牙齿可是完好无损,这意味着他刚刚咬了点什么东西. 野狼笑了一下,他走向那个年轻人,却没忙着杀死他,而是先踢开了他的武器。然后,他开始仔细地观察他,期间甚至嗅闻了好几次。 最终,他得出一个结论:这个年轻人不是怀言者。 怀言者是一群狂热的宗教疯子,是一群训练有素的优秀战士,他们绝对不会这样轻易地就陷入恐惧之中。实际上,他们狂热到根本不知恐惧为何物。 更何况,这个人太年轻了,他身上甚至还带着一股只属于凡人的味道。比约恩伸出手,在对方的尖叫中挑起了一块内脏,看向了他的骨头。 他用两根手指掂量了一下那根脊椎骨,然后又伸手拉过他的下半身,用拳头击打了一下那猩红色的盔甲。在做完这件事后,比约恩举起了斧头。 “滚开!怪物!滚开!”年轻人哭喊道。“离我远点。” “残次品,闭嘴吧。”比约恩好笑地看着他。“伱可以穿他们的盔甲,挂他们的纹章,但你不是他们。我要杀点真正的怀言者,你懂吗,叛徒?” 他挥斧。 鲜血飞溅,他站起身,开始嗅闻黑暗,试图找到狼群的气味。 从来如此,一个狼群的成员绝不会担心自己有朝一日与部族走散——直到现在。 比约恩烦躁地意识到,他只能闻到亚空间的臭味,他没办法追迹到他的族群。而这距离复仇之魂开始降落已经过去了很久了,至少过去了. 等等,过去多久了?比约恩皱起眉。 “时间?时间?!”他又一次低吼起来,显得更加焦躁了。 他没办法保持理智,因为他意识到时间产生了混乱。更为重要的一点在于,荷鲁斯之子们呢?那些该死的叛徒去了哪里? 我们在泰拉,而他们.他们也在。 不能这样。比约恩告诉自己。于是他弯下腰,开始找寻自己需要的东西。 他找到一把刻着八角星印记的爆弹枪,以及三个满弹的弹匣。比约恩用拳刃将那个印记彻底摧毁,随后便提着枪走入了黑暗里。 他要开始一场单独狩猎了,这不要紧,因为他在泰拉——他绝不可能孤军奋战。 然而,命运似乎很是乐衷于给他开玩笑。 在开始行走数分钟或数小时或数年以后,比约恩停住了脚步,他看见了一个.人,而对方正在倒塌的废墟中挣扎。 那是个盲人,眼皮空空荡荡,而且是一个罕见的阿斯塔特盲人——他没有穿盔甲,而是穿着布袍,正尽全力撑起背部,保护自己身下的一本书。 “白痴!”比约恩怒骂一句,走过去将他拉出,却也没忘记顺手将那本书也拿出来。 盲者摇摇晃晃地站稳脚跟,喘息着沉默数秒,忽然问道:“野熊,是你吗?” “是比约恩。” “什么?” “是比约恩,野熊就是比约恩,你这白痴书呆子。” “不,你不明白——”盲者挥舞手臂,从他手中接过那本书。“——我对鲁斯大人发过誓,我会保护这本书。” “所以?” 盲者茫然地将脑袋转向比约恩的方向。 “所以?”比约恩重复,显得很不耐烦。“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应该待在船上吗?” “是的,是应该这样,但是” 盲者,或者说,千子的阿泽克·阿里曼缓缓皱起眉。 “有什么东西,不,是恶魔。亚空间的恶魔袭击了你们的船,我听见到处都是战斗的声音。我也想参加战斗,但一阵剧烈的撞击让我昏了过去。” 他闭上嘴,显得有些羞愧。比约恩低头看了眼这个残废的阿斯塔特,他当时下手可没留情,此刻倒也并不后悔,只是觉得更加烦躁了。 “你参加不了战斗。”他冷冷地说。“你已经是废人了。” 阿泽克·阿里曼张开嘴,犹豫地抬起手,有一抹闪电从他指尖缓缓绽放。它才刚刚成型,不到半秒,比约恩便一脚把他踢翻在地,斧头已经抵在了阿里曼的脖颈上。 “你敢用它我就马上杀了你。”比约恩说。“别忘了你父亲因何而死。” “我想帮忙!”阿里曼立刻怒吼起来。“我可以帮上忙!” “得了吧。”比约恩嗤笑起来。“帮忙?你忘记你上次帮忙发生什么事了吗?你父亲的死,以及你军团的覆灭都和你脱不开关系,你——” “——你们在做什么?”一个声音问。“把手举起来。” 比约恩猛地回过头,看见一个身穿染血金甲的高大战士正持剑从他身后缓缓逼近。但发话的人不是他,而是另一个身穿残破紫金色盔甲的阿斯塔特。 只身一人的孤狼眯起眼睛,鼻翼耸动几下,忽地开口问道:“索尔·塔维茨?帝皇之子的索尔·塔维茨?” “正是。”那人说。“你又是谁?” 比约恩咧嘴一笑。 “我他妈真的从来没这么想念过你们这群骄傲的王八蛋!”他开怀大笑起来。“我是比约恩!狼群第三连的比约恩!” 还有一章捏。 (本章完) 155.泰拉(二十六) “谁?” 比约恩听见索尔·塔维茨这样问。 他的笑容迅速地垮了下去,他有些话想说——且不算是多么文明的话,但他终究忍住了这种冲动。 在这种场合下和一个帝子骂起来显然不是明智之举,他迅速地转过身,用左手的拳刃对准了黑暗中的另一个人。 那人看了他一眼,手中剑却仍然稳稳地指着地上的阿里曼,剑身上不见半滴鲜血。 “西吉斯蒙德”比约恩吹了声口哨。“今天这是什么日子?你居然也在?” “我一直在。”西吉斯蒙德平静地说。“且我将永在。” 比约恩瞥了眼他的胸甲,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爪痕与凹陷。只是一个部件就已经损毁至此,他便不难想象出在他们抵达泰拉以前,守军都经历了什么样的残酷战斗。 “放下剑吧。”索尔·塔维茨在他身后说道。“还真是个野狼,王座在上,下面又会发生什么事?另一艘船坠落在泰拉?” “别那么叫我。”比约恩回过头说。“是狼群,而非野狼——” “——是埃特,而非巢穴。”索尔·塔维茨接上他的话,轻轻地笑了笑。“我都记着呢,比约恩。” 孤狼颇感陌生地看着他。 “原来如此。”比约恩说。 他们坐在一起,面前燃着堆积起来的篝火。在当前的情况下建立一个营地是很不明智的想法,但比约恩同意了,因为就在刚刚,索尔·塔维茨向他指明了他们的任务。 比约恩决定加入他们,不需要理由。毕竟,有什么理由比得上为人类而战这一条来的高尚,来的荣誉? 再者,虽说在敌人尚不明了的情况下建立营地不明智,但若是他们要保护星炬,这件事便另当别论了. 反正他们人不多,倒还不如在黑暗里点燃篝火,将敌人都吸引过来。不过,有一件事还是让比约恩很在意。 他没办法不在意。 他看向那个叫雷霆的战士,此刻,他正倚靠在一块搬来的石头上半躺在地,缓慢地磨着手里的刀。 如果有人问,比约恩会非常干脆地承认一件事,即,他非常喜欢对方手里的那把刀。 那把刀是一把战斗短刀,而非主战武器,但它宽大的刀身和残忍的弧度证明它拥有非常优秀的劈砍性能。再者,它的主人也将它维护的很好。 比约恩眼睛也不眨地盯着雷霆磨刀,仿佛已经将不久前发生的事统统抛在脑后。当然了,事实绝非如此。 “你在看什么?”雷霆头也不抬地问。“我印象里的狼可不是这么喜欢凑热闹的动物。” “我在看你磨刀。”比约恩决定如实相告。“与此同时,我还在想我该怎么把这把刀从伱手上拿过来。” 雷霆终于抬眼看了他一眼。 “拿?”他问,声音很轻柔。 “对。”比约恩点点头,声音同样很轻柔。 “恐怕我死以前你是拿不着它了。”雷霆咧嘴一笑。“另外,如果这就是你思考半天,最终得出的聊天话题,那你可真是个不怎么样的聊天者。” 索尔·塔维茨从数子弹的单调工作中抬起头来,抽空观察了他们一会儿。他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无需关心。 毕竟,在某种程度上,雷霆和比约恩是同一类人。 尽管相处时间不长,但塔维茨还是认为雷霆有种和芬里斯的狼群不谋而合的生存哲学。他们不可能打得起来,而且就算真打起来了,他也可以看一场好戏. 再者,他现在还有另一件事要做。 “这本书叫什么?”他问残疾且目盲的阿泽克·阿里曼,眼里没有半点同情。 比约恩没有隐瞒这位千子做过的事,实际上,他们之间对彼此没有半点隐瞒。除了雷霆以外,所有人都将过去的事讲述了一二。 别问原因为何,很少有人能拒绝一个野狼,尤其是在篝火旁。比约恩则代替不想开口的阿里曼将他的那份也说了一遍。 于是,阿里曼便获得了一个新的绰号,由听完故事后的雷霆脱口而出。令人意外的是,这个绰号里并没什么侮辱之意。 “它没有名字。”低头翻书的阿里曼答道。 一个盲人低头翻书——这件事实在是吊诡,但塔维茨懒得节外生枝,尽管那本用刀刃做书脊的古籍已经不止一次地对他发出了某种呼唤。 他发过誓,他将成为伸冤人,而非复仇者。 “这样啊。”帝皇之子兴趣缺缺地点点头,又看向西吉斯蒙德,手上的动作却并不慢,爆弹仍然在一颗一颗地经过他的手甲。 “你有联系上连队吗?” “没有。”西吉斯蒙德说。 他现在又戴上头盔了,此刻正忙着用尝试使用通讯频道。 毫无疑问,这个头盔是从某位战死者身上捡回来的。战场上并不缺少这样的事,从古至今都是如此。但是,对于阿斯塔特们来说,这种窘境仍然是十分罕见的。 换言之,能让阿斯塔特们也身陷如此窘境的战争,到底要残酷到何种程度? 数分钟后,帝国之拳摘下他捡来的头盔,将它转了个面,正面对着自己放在了地上。他已经开启了目镜的录像功能,塔维茨知道他要做什么,于是安静地闭上了嘴,没有再讲话。 “这里是西吉斯蒙德。”他说。“我不想讲述我的头衔或军职,那没有意义。我是帝国之拳的一员,仅此而已。我希望任何收到此段录像或录音的人立即朝星炬方向出发,我们需要支援。任何形式的支援都可以。平民也好,士兵也罢,手持武器或只有一腔勇气——星炬需要诸位,帝国需要诸位。如果你无法辨认方向,请在黑暗中暂时闭上眼睛,你会看见星炬的,相信我。” 他拿起头盔,再次戴上,开始发送。 “真是个糟糕的演讲者.”塔维茨听见那残疾的千子如此说道。“但他说的的确是真的。” “什么是真的?”塔维茨问。 “星炬的事。” 阿泽克·阿里曼微微抬起头来,空荡荡的眼皮相当令人不适。他凭借声音定位了塔维茨的方向,此刻正面朝着他。 “我没有眼睛,但我还是能感受到它的光辉.它就在我们身后,是不是?” “是的。”塔维茨说。 他闭上眼睛,在一片寂静的黑暗中,火堆的噼啪作响声仍然十分明显,以及其他四个毫无相似之处的呼吸声。 西吉斯蒙德的呼吸声在头盔内部产生,显得沉闷且严肃。阿泽克·阿里曼则小心翼翼地呼吸着,仿佛一片落叶。比约恩的呼吸悠长却野蛮,雷霆则声如其名,每一次呼吸都最为明显,有时甚至称得上响亮。 塔维茨屏住呼吸,逐渐地,他听见了一种有别于呼吸声和他自己心跳声的声音。 那是一种极其淡薄的嗡嗡声,本不该被任何人捕捉,却落进了他的耳朵里。与此同时,伴随着这声音的出现,一道炽亮的金色火柱也突兀地从黑暗中拔地而起,照亮了他闭上眼睛后的世界。 索尔·塔维茨睁开眼睛。 “是的。”他对阿里曼说。“它就在我们身后,这意味着,如果没有其他援军抵达,我们就是最后的守卫。” 话音落下,他数完最后一颗爆弹,将它压进弹匣,挂在武装带上,缓缓地站了起来。 这支残破到不配称之为军队的小队仅有五个人,其中一个人还是个盲人,然而,就在此刻,他们却都将目光转移到了索尔·塔维茨的身上。 “我认为我们会守住它的。”索尔·塔维茨说。“毕竟,我们这儿有帝国之拳,有太空野狼,有帝皇之子,还有千子——” “——以及我。”雷霆说。“雷霆战士。” “所以我们会守住这里,以及死在这里。”索尔·塔维茨接上他的话。“但这其实不是演讲,毕竟我不善言辞。但我只是想说,如果死亡真的来临,我会很荣幸与你们死在一起。” “你确定要包括他?”比约恩意有所指地问。 索尔·塔维茨严肃地点点头,没人明白他为何如此笃定阿泽克·阿里曼会和和他们一起战斗到最后一刻——实际上,如果让比约恩来做这次演讲,他甚至不会把千子划分到战斗人员里去。 “我很感谢你,塔维茨连长”阿泽克·阿里曼深吸一口气。“但我不能玷污你们的荣光,我所做的事足矣让我死上一万次。我是个毫无荣誉可言的人,如果硬算起来,我甚至可以被划分为叛徒。更何况,我毫无战斗能力。” “那么,你是否愿意和我们死在一起?”西吉斯蒙德忽然问道。 阿里曼愣住了,有那么几秒,他都在用喉咙发出一种古怪的声响。随后,他猛地点头。 “那么这就足够。”塔维茨说。 他闭上眼睛,开始继续凝视燃烧的星炬。在他的内心深处,他其实已经知道战斗的结果,但他不会接受。 他不知道这场战争将持续多久,不知道援军是否会抵达,不知道外界的情况到底如何.但是,说实在的,这些事他根本就不在乎。 就像西吉斯蒙德不在乎他为何能一次次地从恶魔们的围攻中爬起来,就像雷霆不在乎他为何能够呼唤漆黑的火焰,就像比约恩不在乎敌人可能有多少,就像阿泽克·阿里曼不在乎他的残疾,也要站在这里。 ——而莱昂·艾尔庄森在乎。 来晚了抱歉,吃了个饭还牙疼,写的比较慢。 另外,泰拉围城篇章篇幅较长是不得已而为之,我当然不会说我要想正传那样分好多本去塑造这个故事(如果可以我会尝试一下,但我显然不能),但我至少想把方方面面都讲清.大概如此吧,祝各位好梦。 (本章完) 156.泰拉(二十七) 有烈焰在黑暗中升起,一直蔓延到目之所能及的最远方。 爆炸的声响无处不在,在浓雾中逸散,或庞大或狰狞的形体在人类所能制造出的最暴戾的武器中崩解熔碎,空气为之颤抖,残酷的死风裹挟着硝烟吹拂而过。 面对这片地狱,第一军团只是沉默却凶暴地冲锋而过,开始和恶魔与叛徒们正式展开血腥的白刃战。 火炮与坦克的时刻还在继续,且将在爆炸中制造出更多的死亡,但他们不会容许自己手中的剑刃继续沉寂下去。 看不见的恶神在这血腥的磨盘中放声大笑,死者们的尸骸在腐臭的血液中缓慢地沉浮,每一次碰撞和涟漪都构成了祂名字的注解之一。 祂期待着接下来发生的事,祂已经看过,但祂还是期待着这场即将持续万年的血战真的到来。 在混沌的浪潮中,祂高声咆哮,以自己的名义为参战的勇士献上了礼赞,祂从未如此慷慨.或许是因为,在银河内,从未有一场战争将以这种形式继续,将以这种烈度留存。 它将持续一万年。恶神咆哮。而汝等将以我的名义作战! 有人回答他吗? “前进!”卢瑟听见一声咆哮。“为了鲁斯!” 当这声咆哮响起的时候,老骑士还在忙着将他的剑从一个怀言者的胸膛里拔出,鲜血飞溅,迫使他再次抹了把脸,表情也不自觉地变得厌恶了起来。 在杀戮时被鲜血溅到脸上可不是什么好的体验,尤其是这种带着亚空间臭味的鲜血。老骑士低头挥剑,斩下那人的头颅。 一张年轻的面孔就此终结,生命被阻断,而这正是他应得的。早在他将人皮与头骨作为战利品挂在自己的盔甲上时,他就注定会迎来这样轻蔑的死亡。 卢瑟深吸一口气,满脸鲜血地开始继续冲锋,他要找到发出这声战吼的人。 他的身体比不上真正的阿斯塔特,但那不代表他就无法在这样的战斗中分得荣誉。他很清楚自己的极限在哪里,因此他只管埋头杀戮,这种态度在战争中卓有成效。 随着奔跑开始,他已经被鲜血濡湿的深绿色斗篷也在满是灰烬的风中狂妄地舞动了起来,一些闪着银光的尖锐物体在斗篷的边缘静悄悄地闪动了半秒。 一个正忙于收割护教军们生命的叛徒看见了他的到来,卢瑟也同样注意到了他,原因自然非常简单——和多数怀言者比起来,这个人要显得正常许多。 他的盔甲上没有那么多的亵渎之物,但他仍然是敌人,从盔甲上的八角星印记就可以看出来,他同样是那四个邪神的信仰者。 那人朝他举起剑,做了个邀请般的起手式,颇具挑衅意味。而卢瑟的回答却只是四发从斗篷下方迸射而出的璀璨光流,叛徒的反应相当之快,立刻侧身格挡。 有三发被他依靠反应与经验成功地用肩甲挡了下来,最后的一发却命中了他的侧腹,灼烧般的景象立刻出现在了那猩红的盔甲上,且立即扩大,远无终结之意。 此人狂怒地咆哮一声,吐出一句诅咒:“卑鄙!” 卢瑟对此无动于衷,甚至相当礼貌地回答了他的话——斗篷猛地扬起,两道银光突兀地闪过,伴随着轻微的嗡鸣,怀言者的身躯轰然倒下,头颅已经变成了一滩浆糊。 老骑士看也不看这具尸体,冷酷地疾冲而过,左手义肢却在经过尸体时悄然舞动了一下,两粒沾着血的银光便顺着手指的牵引回到了他的斗篷下方。 他继续前进,耳边却响起了一声暴烈的咆哮:“为了鲁斯!” 卢瑟抬眼望去,毫无阻碍地看见了一群野狼。他们正在和一群恶魔战斗,敌人形态多变,爪牙锐利,而狼群却犹有胜之。 他们将一头巨大的蜘蛛围在了中间,用各式武器削弱杀伤着它和那些从它身上与黑暗中冲出来的其他怪物。 这当然不是卢瑟第一次遇见鲁斯的狼群,他见过他们在战斗中到底有多残忍,然而,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他们在战斗中表现出悲伤。 老骑士无声地叹息,然后缓步靠近。 他特意放缓了步伐,来自第四军团之主私人赠送的动力短剑却早已归鞘。 数秒后,伴随着一声刻意为之的咆哮,卢瑟加入了狼群的战斗中——然而,他用来宣示自己到来的主要手段,却并非只有那声咆哮。 一道赤红的光束冲出斗篷,涤荡了黑暗,灼烧着空气,嘶嘶作响地打穿了蜘蛛的半侧身体,这绝非光束步枪所能制造出的伤害。 狼群齐声嚎叫起来,其中一位尤其强壮的立刻挥斧而上,抓住卢瑟制造出的伤口,用斧头朝着那东西的伤口处猛凿。蜘蛛哀叫一声,形体却古怪地扭曲了起来。 “后退!” 卢瑟再次咆哮——他别无他法,如果你想和狼群交流,你就只能这么做。不过,虽然这么做了,但他其实并不指望狼群能听进去,然而事实总是超乎预料的。 狼群完美地遵守了他这个外人的命令,这甚至让卢瑟感到诧异。但他现在倒也没空去管那么多,老骑士立刻扬起左手,十三道银光从斗篷下方一一贯射而出,精准无比地隔着数十米命中了那只蜘蛛甲壳上的伤口。 可怖的血肉破碎声接连响起,蜘蛛发狂般地开始舞动它那多到令人眼睛刺痛的节肢,有许多恶魔就此被刺穿,切开,砸碎。 血肉飞溅之间,一股杀意严肃地扑面而来,恶魔那布满整个背部的猩红眼眸在这一刻齐齐转动,死死地盯住了卢瑟这个始作俑者,而老骑士却只是反手从腰间拔出了一把口径巨大的转轮手枪。 那杀意远不算什么,至少和莱昂·艾尔庄森多年前的某次动怒比起来,什么也不算。 他毫不犹豫地扣死扳机。 六发深沉的绿色死光呼啸而过,全都打在了蜘蛛的头上,甚至迫使它的暴走为之静止了数秒,随后,那长着巨大钳颚的丑恶头颅居然开始膨胀。与此同时,它的躯体内部也传来了某种古怪的声响。 “卧倒!”卢瑟大吼。“全都卧倒!” 狼群再次遵从——其中离他稍近的二人甚至冲了过来,用手中盾牌为他筑起了一道盾墙,卢瑟恼怒地吼叫一声,伸手便将这两只不知死活的野狼拉倒在地。 他们将脸紧紧地埋进鲜血之中,随后,黑暗中立即传来了一种尖利到足以摧毁耳膜的恐怖声响. 卢瑟在耳鸣中缓缓站起身。 野狼们在对他说话,而他却什么也听不见。他知道他们也听不见,而如果他们刚刚没有卧倒的话,他们现在甚至会瞎掉。 这不是他第一次使用‘闪光’的自爆功能,卢瑟早就知道这些不起眼的小东西到底能做到什么了,但这绝对是他一口气炸完十三个。 太奢侈了。 他摇摇头,推开野狼们,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了几步,喉头却传来一阵古怪的腥甜,义肢连接处也忽地传来了一阵神经的抽痛。高温紧随其后,从某根神经一直蔓延到整个身体,开始炙烤他的内脏,带来极致的疼痛。 老骑士咬紧牙齿,跌倒在地,痛得放声大吼起来。他那老迈的身体开始再一次提醒他,他本质上到底是什么。 是的,是的,卢瑟恍惚地想,我知道我只是个幸运的凡人,但你也用不着这么折磨我. 一阵冰冷的寒风从身后传来,耳鸣和内脏所承受的种种煎熬在这一刻得到了些许消弭,卢瑟转头回望,看见一张在鲜血中显得面目全非的脸。 胡须和毛发上全是已经结痂的鲜血,本该柔顺,现在却僵硬地结成了块。那人龇牙咧嘴地看着他,喊道:“做的不错!” 野狼们齐声咆哮起来。 卢瑟略显恍惚地看了看他们,一道笔直的横线忽地闪过他们头顶,照亮了一切。那道光线拥有人类想象中最为炽烈的纯白色,几乎白到像是用肉眼去直视正午时分的太阳。 它切开了光明与黑暗的世界,也在这一瞬间照亮了事物。士兵、叛徒、恶魔、尸体. 但这仅仅只是开始,还有更多这样的线条忽然从他们身后爆射而来,地面震颤,雷鸣般的声响接连不断。卢瑟和狼群一起转头看去,从那逸散的薄雾中看见了一些巨大的钢铁巨影。 “现在我们有泰坦了。”卢瑟听见那个给他治疗的野狼咕哝道。“真好,伱们第一军团就是富有,所有泰坦都装了火山炮。你们是不是还有很多库存?” “你怎么会觉得那是我们的泰坦?”老骑士本能地反问。 有趣的是,他没否认有关火山炮库存的事。 “我也没说那是你们的泰坦——”野狼咧嘴一笑。“——幸会啊,卢瑟爵士。” “幸会.” 卢瑟停住讲话,质询地看着他,想得到一个名字,此人却摇了摇头,吐出一连串芬里斯语。然后,他又用高哥特语开了口。 “我已经没有名字了。”他说,然后歪了歪头,扬起了手臂,将他身后的野狼统统囊括了进去。“我发了狂,由此丢掉了自己的名字我要找回它才能告诉你我的名字到底是什么。” 卢瑟皱了皱眉,但竟然也没对这种神神叨叨的作风和说法表露出任何不满,他甚至耐心地进行了追问:“那么,我该如何称呼你?我至少需要一个称呼。” “牧师。”那人说。“这样就好,符合我的本职工作。” 卢瑟再次点点头,十二分钟后,他们在战线的最前方找到了莱昂·艾尔庄森——此乃雄狮的硬性要求。 第一军团正在以绝对的火力和优势扫清泰拉地面的黑暗,而战线并未沿着某个方向推进,实际上,所有的方向都有第一军团正在活跃的身影。 这就造成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在暗黑天使加入战斗的四个小时二十八分钟以来,有超过五支以上的离散狼群被带到雄狮面前。 “鲁斯战死了。”雄狮说。 他这开门见山的第一句话让卢瑟微微侧过了头,负责与他交谈的牧师却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我们知道,莱昂大人——” “——是头领。”雄狮说。“我已经得到了贡纳尔·冈希尔特的话与许可,在鲁斯之仇尚未得报以前,我会是狼群的一员,我将与你们共同狩猎。” 他无可置疑地吐出了这句话,牧师愣住了,有那么一刹那,卢瑟听见他在喃喃自语。 “.明白了,头领。”牧师恭敬地低下头。“您有何命令?” “闭上眼,牧师。你们都是。”雄狮说。 他一手剑,一手矛,被鲜血分割的脸上无悲也无喜,只有最纯粹的战争热忱。他的话令人摸不着头脑,而狼群却立即依言照做,没有半点犹豫。 “继续感受,看见了吗?” 牧师在一阵颤抖后睁开眼睛,声音已然变得沙哑。 “.那是什么?” “那是星炬。”雄狮平静地说。“帝国之拳的西吉斯蒙德发出了一份求援,他没有讲述具体方位,但他也无需如此。只要闭上眼,就能看见星炬的光辉。它应该烧瞎我们,然后烧干我们的脑髓,但它没有,它的光芒史无前例的黯淡。” “因此,就目前来说,我们有两个战略目的。” “第一,我们杀死我们看见的所有敌人,团结起一切我们能团结的力量。第二,我们朝着星炬进发,支援他们。” “星炬的光辉不能黯淡,不能动摇,牧师。因为这场灾难已经波及了整个银河,有数不清的人正在朝泰拉赶来,他们或许在物质宇宙中航行,或许正在亚空间内进行跃迁,而星炬在此刻必须保持稳定。我向你保证,我们为它流的每一滴血都是值得的。” “狼群等候您的命令。”牧师干脆利落地说。“什么时候出发?” 雄狮微微一笑。 “现在。”他说。“我们一起。狼群向来共同狩猎,牧师。” 他紧握酒神之矛,寒风凛冽,他的侧脸看上去几近野兽。卢瑟沉默片刻,忽然明了地一笑。 本章4k,还有一章,我尽量写个8k。 感觉还在低烧?不确定,家里没有温度计,难绷。上一个水银的被我自己摔碎了() (本章完) 157.泰拉(二十八) 阿泽克·阿里曼不相信所谓赎罪之事。 坦白来讲,他不相信一个人的罪孽可以被量化,也不认为罪孽可以用某种形式得到消弭。 如果有时间,他可以将这个话题深入地研究下去,直到写出密密麻麻布满十几张羊皮纸卷的思考分析,或是将他自己彻底逼疯。但他现在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做这件事。 他已经不复往日荣光。 阿泽克·阿里曼——叛徒,骗子,蠢货,残障,盲者。亲手祭献军团之人,亲手谋害父亲之人 所以,他凭什么和这些人站在一起呢? 比约恩,狼群的一员。强壮、野蛮、看似愚笨却富有智慧,正如所有野狼,以及他们的父亲。一个固执的人,是使他残疾的凶手,但也是一路保护他的人。 索尔·塔维茨,帝皇之子。优雅而致命,大理石雕塑般的英俊,在帝皇之子中也显得出类拔萃。但那些都是阿里曼曾经对他的印象,现在,他只能听见索尔·塔维茨的声音。 在盲目后的漆黑世界中,索尔·塔维茨的形象已经转变成为了一个满脸鲜血的人,长发披散,手持利刃,挥砍时不复昔日优雅,只有一声比一声剧烈的咆哮。 西吉斯蒙德,帝国之拳的一连长,罗格·多恩最为喜爱的子嗣之一。热爱战斗,忠于挑战,在决斗上的造诣无人能比而现在,阿里曼几乎没有听见过他的声音。 西吉斯蒙德变了,变得沉默,变得一言不发,甚至在战斗中都不发出任何声音。只有在倒下的那一刻,他会轻声痛呼。然后,他会再次站起来。 最后的最后,是那个雷霆。阿里曼过去没有见过他,但他对‘为了统一’这四个字有所耳闻,从一些不该被阅读的书籍中。 因此,他模糊地明白雷霆的身份,但他无法在自己的脑海中为他构建出一个合理的形象,雷霆好像就只是雷霆,一道金色的、本该死去却又站在这里的雷霆 且仍然在高呼为了统一。 豁达到无法理解,又或许,只是因为看开了一切。正如他听闻了阿里曼的所作所为,却仍然只是略带叹息地称他为盲者。 没有侮辱,没有鄙视,只有一句轻飘飘地‘盲者’,好似在为他的罪行找解释,在将那些愚蠢的举动归结为他的残疾。 但事实不是这样的。 事实是. “弹匣!”比约恩咆哮道。 阿泽克·阿里曼将弹匣扔给他,然后开始继续装填下一个弹匣。 他跪在地上,双手颤抖不已,爆弹在指间如金属构成的水流般流淌,鲜血遍布其上。一颗颗子弹被压进弹匣,他颤抖的手指却感到可怕的疼痛。 残疾带来的后遗症仍然在折磨着他,哪怕他是阿斯塔特也是一样。 阿里曼过去什么时候经历过这样的事?装弹是机仆的事,他的事是杀戮,战斗和收集知识。他本该优雅地漫步在敌人的尸骸之间,指尖残留闪电的寒光. 滚出我的脑子。阿里曼愤慨地想,然后竟然是一句自然而然地,仿佛天生就待在那里的脏话。 你他妈的最好别再回来了。 他没把它说出口,只是用一种喘不过气的声音在喉咙间咳出了两声模糊的闷响。这就是一切了,然后是一阵咬牙切齿,他用这阵咬牙切齿把那种想法彻底地扔出了他的大脑。 他跪在地上,开始以更加专注的姿态装填弹匣。他身边散落着十一个弹匣,而在十三分钟以前,它们的整体数量是二十六个。 他不知道这些弹匣和捡来的、从枪膛内退出来的爆弹还能坚持多久,但他希望他们能挺过这波魔潮。 “弹匣!” 比约恩再次咆哮,他只有在打完子弹的时候会说话。一个空荡荡的弹匣掉落在地,阿里曼头也不抬地给他扔上一个早已压满爆弹的弹匣,开始继续在子弹堆中摸索。 他们身处的这片地狱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尸体。成千上万具不知从何而来的尸体安静地躺在黑暗里,残缺的武器或没来得及打完子弹的爆弹枪就跟他们躺在一起,于是一切就都顺理成章. “后退!”突然有人吼道。 枪声立刻停止,比约恩一言不发地将阿里曼从地上拽了起来,并拖拽着他朝后奔跑。千子没在乎他粗野的举动,只是聚精会神地侧耳倾听。 他成功地听见了索尔·塔维茨的声音,以及某个东西震耳欲聋的咆哮。 “待在这里。”比约恩说,然后松开了手。 阿里曼摇晃着,还没来得及站稳,手里就被塞了一把战斗短刀,入手冰冷而黏腻,鲜血的气味扑面而来。 比约恩就这样转过身,就此离去,加入了那场战斗,实际上,他们都加入了那场战斗. 除了他。 阿里曼跪倒在地,耻辱与羞愧一并涌上,迫使他咬紧了牙齿。 他无法长时间保持站立,脚踝处的伤势无法愈合,也不知道比约恩到底是下了什么狠手,他的脚踝处现在甚至无法长时间受力。 阿里曼将双手浸没在血泊之中,感受着那阵血腥的冰冷,借此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 他侧耳倾听着远方的战斗,阿斯塔特特殊的生理构造让他轻而易举地分辨出了现在的局势。雷霆和西吉斯蒙德顶在最前面,共同吸引着那个巨兽的注意力 索尔·塔维茨在侧面拉扯,挥剑,比约恩还在奔跑,他要干什么?阿里曼在半秒后得到了答案,他听见一声只属于狼群的咆哮。 “为了鲁斯!” 然后是一声.沉重的闷响? 有个东西被撞飞了,在空中呼啸,像是一枚炮弹。阿里曼再次摇晃着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走了过去。一阵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还有接连不断的古怪咕哝。 “比约恩?” 孤狼用一阵咳嗽做了回答。 “你还好吗?” “死不了。”比约恩口齿清晰地说。“把那把刀给我。” 阿里曼依言照做,他把刀递给了孤狼,后者伸手接过,然后再次奔跑而过。阿里曼却没待在原地,而是跟了上去。 他伸手摸向腰间,那里有一本书正在安静地等待。书,到了这个时候,结果还是书,千子不自知地扯动了嘴角,感到一阵癫狂的荒诞。 人类走出泰拉,在帝皇的领导下试图征服整个银河。大远征花了多久?在大远征之前,为了让人类离开泰拉,帝皇又花了多久? 而现在一切归于起点,银河燃烧,泰拉燃烧,人类在母星战斗,共同面对他们最终极的大敌. 面对混沌。 面对浩瀚洋中的那些怪物。 浩瀚洋——阿里曼的思绪逐渐远去了,他仍然在行走,但他现在已经不在这里。 他念着这个词,浩瀚洋 这真是个美妙的称呼,美妙到足以让人忘却一切。知识是海洋,而它也是海洋。但是,海洋是危险的。 在古泰拉时代,人们为了开拓海洋,会选择敬拜神明,会选择献祭、迷信与诸多禁忌。然而,古泰拉人从来没有真正地征服过海洋,一刻都没有。 正如千子们一样,他们同样使用献祭,同样不惜一切代价,设下诸多禁忌。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深入浩瀚洋,探索其中奥秘。 他们自以为是地觉得他们是特殊的那一批人,可以在其中取走他们需要的任何东西,而不必付出任何代价。 可古往今来又有多少天之骄子曾经探索过那片海洋?放眼整个银河,灵能者绝非什么稀有的人才。有多少人在他们以前就深入过那片海洋,又有多少人,永远的迷失在了里面? 阿里曼回到现实世界。 他听见雷霆在怒吼,还是那四个字,还是为了统一。他几乎都要笑起来了——天啊,你为什么不累?伱为什么要一直喊着这过时的口号? 然后他听见索尔·塔维茨的声音,坚定、顽固、根本就像是西吉斯蒙德在说话。 “坚守阵地!”帝皇之子喊道,他听上去像是个帝国之拳,而真正的帝国之拳却一言不发,只是挥剑。一下快过一下,剑刃像是风暴一样砍进某个怪物的肉身。 那东西咆哮着,有呼呼风声随着它的愤怒而在空气中响起.然后,就在这个瞬间,阿里曼看见了。 他已经失去了他的眼睛,但他仍然看见了。 他看见一张扭曲的、布满坚硬黑色长毛的脸,以及那分裂开来的下颚。他看见它利齿缝隙之中残留的血肉,以及那双顶在额头上方,被人皮所覆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密密麻麻地挤满了鲜血、内脏和腐烂的牙齿。 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阿里曼本能地摩挲起了手指,有一个术法呼之欲出。他的反灵能项圈早在坠落时就消失不见了,有趣的是,直到现在,他也没再次使用过哪怕一个法术。 人类是可以被训练出奴性的,有些囚犯在出狱后也会遵循他们在狱中的作息和习惯来生活,但阿里曼不是这样。他不使用灵能不是因为被驯化了,而是因为他畏惧。 有那么几次,他试过想要使用法术——然后他想到后果,于是恐惧随之而来。 ‘你愿意为了你的原体和军团付出什么代价?’ “一切。”阿里曼喃喃自语。“我愿意付出一切.” 他低下头,左手颤巍巍地摸上了一本绑在腰间的书。 它曾经无数次地因为阿里曼的跪姿浸没在了血河之中,却未曾染上过半点鲜血。它的表面仍然粗糙,那些刀砍斧凿留下的残酷痕迹哪怕对于一个盲人而言也过于明显。 阿里曼用手指抚摸那些伤痕,再次听见了一声咆哮。 “为了鲁斯!” 然后是某种古怪的刀刃入体声,非常明显,非常令人难忘因为,就在这声闷响之后,有个东西剧烈地挣扎了起来,还有接连不断的沉闷爆炸声。 “你这鲁莽的混蛋!”索尔·塔维茨骂道。“下次再这么干我就剥了你的皮!” “请个夜刃来吧!他们的手艺就连我们也自愧不如!”比约恩快乐地嚎叫起来。 阿里曼听见他在笑,他本想说点什么的,但没来得及,因为有人又把他拉走了。从那平静的呼吸声来看,做这件事的人应当是西吉斯蒙德。 然后是更多奔跑的声音,所有人都在奔跑,但阿里曼根本不知道原因为何。他咬紧牙齿,忍受着脚踝处的剧痛,勉强地在西吉斯蒙德的拖拽中找到了一点平衡。 十几秒后,他们停下,雷霆却突兀地大笑起来。 “真有意思!”他笑着说。“那东西的弱点居然在头顶!” “所有东西的弱点都在头顶。”西吉斯蒙德沙哑地说。“斩首或刺穿心脏,总有一种办法能让它们死去。” “所以——”阿里曼咳嗽着开口。“——你们赢了?” “是我们。”索尔·塔维茨纠正。“是的,我们赢了,但这不是重点,因为混沌的臭味没有离去。它们还会回来的,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它们的数量在变少.”西吉斯蒙德说。“这不正常,但是,考虑到绝境要塞在地形上的改变,我认为这种不正常是可以被接受的。它们和我们都在泰拉,因此,如果泰拉和我们接受了这种改变,那么,它们也要接受。” “你想说什么?”比约恩兴致缺缺地问。 “我认为,它们应当无法再像过去一样行动了。” 西吉斯蒙德斟酌着语句,缓缓开口。 “它们要找到进入星炬的入口,它们要找到一条路才能进入星炬,而我们.则是某种信标,它们要先找到我们才可以。” 如果阿里曼仍然可以看见,他就会在此刻看见比约恩脸上的不解,索尔·塔维茨的无声叹息,以及雷霆面上的平静。 比约恩和他没能理解西吉斯蒙德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其他两人可以。他们对这件事心知肚明,却并未选择揭穿,直到现在。西吉斯蒙德撕碎了谎言,将真相带给了所有人 他们沉默着面面相觑,本该再说点什么,但黑暗中已经又有另外一种声音响了起来。 他们抓起自己的武器,准备战斗。只有阿里曼跪在血泊里,无言地握紧了那本书。 本章4k,大概还有,希望我能再写一章。 昨日本来还有的,但我没写出来() (本章完) 158.间幕:罪人或圣徒 崩塌,燃烧,毁灭他所熟悉的一切、自豪的一切——所有东西,都正在战火中燃烧。 而这甚至仅仅开始。 人类之主停下脚步,网道的残骸还在他背后熊熊燃烧。除去他用力量维持的这入口一段,其他部分都已经陷于火焰之中。 或许在未来,它们还可被发掘,被重建,但那都不是现在的他可以去考虑的事。 他仰头看向网道入口,在那宽敞的大门处,一只巨大的染血帝国天鹰正闪闪发光。它是出口,也是唯一的入口,在它背后,便是王座之间。 而禁军们正是在此拼死奋战 万夫团死伤惨重。 他意识到这件事,于是前因后果在瞬间便被连结,从泰拉已经破碎的时间中被一一找出,送入他的心灵深处。 悲伤缓缓涌起,更多的却是骄傲,因为每一个死去的禁军都是力战而亡。可是,他们绝非孤军奋战。 寂静修女始终位于身侧,火蜂军团泰坦的机魂也还在咆哮,但是,无论忠诚者们多么尽力,多么勇敢,都无法阻止王座之间逐渐被恶魔浸染。 他们每杀死一只恶魔,就会有另外八只跳出来,仿佛成为了一种既定的规律,一种永恒存在的事实——而一如既往地,帝皇知道原因。 他总是知道。 答案是战争,是无处不在的战争。 遍布银河,从太阳系的远端一直蔓延到极东边的食尸鬼群星,人类以狂傲占据的银河如今正在被他们自己燃起的战火所折磨。 这样的烈度与浓度,让混沌浪潮中的一尊伪神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力量。祂本就力量最强,因为战争永远是银河间的主旋律,而现在,祂更是强的令人无法理解。 祂甚至可以同时参与四场可怕的战争,却仍然留有余力。 子欲弑父的战争,祂出了力。让银河燃烧的战争,祂也出了力。即将在泰拉开始的万年血战,祂深陷其中.祂甚至愿意在亚空间内分出大部分力量与新生的神明展开毫无意义的一战。 祂清楚这场战争的目的,明白他们就是要拖住祂,而祂毫不在意。战争就是战争,无论如何加以修饰,它都是战争。而只要是战争,祂便愿意参加。 祂绝不缺席。 人类之主闭上眼睛,沉入心神深处。他的记忆一一划过眼前,最终定格于拉·恩底弥翁尚未成为禁军的年代,定格于他的母亲科嘉·祖狼狈的脸。 康斯坦丁·瓦尔多处决了她。 她的罪名是偷水。 他不在乎这个军阀所做的其他事,例如那些清除异己的残暴杀戮,又或者是她对于禁军和雷霆战士拙劣的模仿,最终造就的血肉畸变怪物 这些事,他都不在乎,唯独有一件事他无法容忍。 科嘉·祖偷走了泰拉上的最后一片海洋,用来满足她的一己私欲。而在她死去以前,她曾和康斯坦丁·瓦尔多有过一番交谈。 那些话顺着禁军统领的心灵抵达了他的记忆,那个女人的脸至今仍然都会在他的记忆中回旋,一如其他死者。 那个女人曾经问过康斯坦丁·瓦尔多一个非常尖锐的问题。 “你见过他呼吸吗?人类之主?你这样称呼他,但你可曾听过他呼吸?” 她透过康斯坦丁·瓦尔多的眼睛凝视着他,透过破碎的时间和破碎的记忆凝视着他,并最终发出这个责问。 在燃烧的网道内,有人叹息了一声。 他继续深入。 若有人的力量也可以强大到他这种地步,并且活得和他一样长,或许就能理解他现在到底在做什么。遗憾的是,没有人可以理解。 卡里尔·洛哈尔斯曾经和他在力量上难分伯仲,现在更是远远超出,但他作为人的年岁远不如帝皇这样长。 欧兰涅斯,即欧尔·佩松,即虔诚的欧尔或许在寿命上和他大差不差,但他仍然只是一个尚未跳出记忆破碎循环的永生者。 他的记忆是破碎的,为了保护自己的理性,永生者们向来不会在一段关系或一个人生中久待,他们不害怕离去,只害怕自己无法忘记。 而帝皇记得全部,从他的父亲开始,到他的第一个孩子。从他亲手杀死的第一个人,再到荷鲁斯·卢佩卡尔在黑暗中发出的致歉。 他紧闭着眼,握紧那枚戒指,然后继续深入。 痛苦,太痛苦了——他身体内的每一根神经都正在抽动,所带来的痛楚形成了恐怖的浪潮,却没能让他那坚如磐石的理智有半点动摇。 纯粹的意志力在这一刻掌握了一切,抵御了一切。他被德拉克尼恩所刺穿的身体还在流血,他仍然虚弱,但是,没有什么事可以阻止人类之主在这一刻借由他的记忆找寻力量。 然后他终于找到。 冬。 一片寒冬,一片已经不属于他的寒冬。他顺着那一片雪花前去,在黑暗中蹒跚着找到了一个推着石头的男人。 “伱还好吗?”他问。 男人苍白且大汗淋漓的脸上有种不该出现的平静,他转头看他一眼,用肩膀抵住可能掉落的巨石,朝他点了点头。 “泰拉的时间还在持续崩溃。”帝皇说。“果已经注定,而因还在形成。我给了欧尔一块宝石,可他现在还未抵达泰拉。你还能影响祂多久?” “很久。”男人说。“久到足够我们做完所有事。” 他低下头,开始继续推动巨石。那块巨石通体漆黑,表面粗糙,粗看之下或许平平无奇,但若细看,便会发现它的本质。 它是一颗由骸骨与锈蚀刀兵熔烂而成的石头,男人与它接触的地方都已经千疮百孔。不管是脖颈、肩膀还是手臂。鲜血在黑暗中顺着他的身体蜿蜒而下,形成了一条周而复始的血路。 “人类的未来建立在偶然之上。”帝皇说,并开始和他一起行走。男人走得很慢,帝皇则更慢,他们都有各自的原因。 “偶然.不能代表所有事。”男人说。“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偶然其实是一种必然。” 帝皇没有回答这句话,于是男人只得接着讲述。 “那颗宝石从你手中抵达欧尔·佩松手中,最终也将抵达它该去的地方,并变成一把枪。有多少人为了这件事在破碎的时间中不断牺牲?你看得见未来,尼欧斯,那么告诉我,在那破碎的一万年间,他们死去活来了多少次?” 帝皇紧握那枚戒指。 “.无法计数。”他说道。“正如我无法告诉你有多少生者为此而死。” “未来的生者吗?” “是的。” “从他们甘愿踏上泰拉的那一刻起,他们就不是生者了。”男人低沉地说道。“无论他们选择踏上这六十五块碎片其中的哪一块,他们都将成为这场万古长战的一员。” “人们很快就会发现这件事,那些陌生的盔甲涂装,那些陌生番号的支援” “但是,只有夜晚来临时,泰拉才是现在的模样。”帝皇反驳道。“还是有生者在泰拉上活动的,否则星炬是如何维持下去?” “而他们迟早都会心甘情愿地留下来。”男人再次侧过头,以卡里尔·洛哈尔斯的身份笑了一下。“正如我们留在这里一样。但我要纠正你,星炬之所以可以维持,是因为有人锁住了它的门。” 帝皇沉默片刻,吐出五个名字。 “是我锁的门。”他说。“我把他们和无数恶魔一同锁在了里面,他们还在期盼支援,他们不知道,支援不会来。只有他们五个,面对其他所有东西。” “真残忍啊。”卡里尔笑着说。“我们还真是满身罪孽所以,他们出去了吗?” “我不知道。”帝皇坦诚地说。“时间破碎,未来破碎,我没办法看见每个未来,我只能看见一些片面的事。我只知道,我们获胜了,而饱受折磨之人唯余你我二人,仅此而已。” “听上去是个不错的结局。” “那不是结局。”帝皇说。“或许——” 他紧紧地盯着卡里尔,但是,直到最后,人类之主也什么都没有说。黑暗中只剩下了西西弗斯的模仿者推动他那沾满鲜血的石头的声音,又过数秒,或数小时,或数年,帝皇才再一次开口。 “——是的,那不是结局。” “老实说,我不在乎结局到底如何。”卡里尔说。“我只想知道战死者的名字是否有被记录,牺牲者的名字是否广为人知” “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你告诉我,人们依照着泰拉的碎片在太阳系内建立起了一条要塞长城。你说,他们是城墙,但也是纪念碑。所以,无辜的死难者们所做的一切,是否都有被记录?” 帝皇笑了。 “当然有,吾友。”他心满意足地叹息。“否则你以为那位探险者为何要登上泰拉?” 西西弗斯回以一声低笑,然后便眨了眨眼:“我猜马卡多一定在背后操纵着这件事,他一定很累吧但大概也觉得值得。” “一切都值得。”帝皇说。 他睁开眼睛,网道还在燃烧。他低下头,摊开右手,那枚戒指闪闪发光。 “一切都值得。”一位父亲说。 更新完毕,一共7k 写的太慢了今天,牙疼+感冒双重debuff,造物主如果真的存在为什么不给人类多一次换牙期,妈的,上帝,我唾弃你。 (本章完) 159.间幕:一个传令兵的见闻 他奔跑。 一刻不停地——奔跑。 靴子底部黏糊糊的,大概是鲜血糊住了脚底。不过这不是什么问题,毕竟,比起已经和脚底板融为一体的袜子,他那也出了问题的脚踝才该得到更多关心。 每一次落地,脚踝都会传来撕心裂肺的疼,但他仍然要继续奔跑。他没有停下来的理由。 如果要说得再写实、再冷漠、再符合军务部的报告标准一点,那么,这段话可以被扩写为如下长句。 泰拉第六十二步兵团第十二连‘勇夫’连的下士,传令兵奥格尼扬·特兰特夫必须尽职尽责地将每一个命令送往各个战斗阵地之间,在他的生命或职责结束以前,他不被允许停下。 奥格尼扬对此没有意见。通讯已经崩溃,且很难再去修好,至少他们所在的这部分地区是难以维系通讯的。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传令兵这种古老的职位自然便代表了一种荣誉。 他总是热于获取荣誉的。 他迈开两条腿,膝盖并不弯折,像是一个程序出错的机仆那样跑过了鲜血泥泞的战壕。 口令被记在他的脑子里,文件被放在他军装大衣的夹层里。他抱着一把出产自火星的mk2光枪,不是一把多么好的武器,但他很喜欢。 他为它更换了护木,枪托以及握柄,甚至在得到允许后为它加装了一个来自黑市的特殊枪口聚能环。他是如此的喜爱这把枪,哪怕是现在,他也要把它抱在怀里。 漆黑的雪还在从天而降,落在他的军大衣和头盔上,也落在地面。雪倒是始终如一,一直下个不停,而这片战壕内却已经没有多少活人存在了。 他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这里还到处都是人。现在,大部分人则都已经成了尸体。不过,仅存的一些士兵仍然在组织回击,等待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到的支援。 如果奥格尼扬有心情去思考的话,他大概会疑惑这些人死战不退的理由,正如那些人疑惑他为什么还要继续奔跑. 但他们都没有心情和时间去思考,他们只是各司其职,忠于职守。所以他们生,然后他们等着死,仅此而已。 奥格尼扬跑过他们,从喉咙里吐出了一句带着血沫的话。 “帝国之拳的天使们即将前来!” 按道理来说,将任何形式的命令加以泄露都是不被允许的,他应该将这个命令告知皇宫东区第三十三阵地的长官,然后再由这位长官将命令告知他的士兵。如此才符合军务部手册上的制度。 但是,奥格尼扬认为,现在已经不是严格遵守规章制度做事的时候了。再者,军务部的手册更适合被拿去擦屁股。 第三十三阵地的长官在他上一次来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所以,奥格尼扬做出了自己的判断,他将这个命令大声地讲了出来。 他每跑一步,就讲出几个字。而等到他跑到这段战壕的末尾时,他已经将这个命令重复地喊了五十五遍,所有还活着的士兵都听见了他的话,他却没空去观察他们的反应。 实际上,大部分人唯一能给出的反应,也就是在射击间隙的几次欢呼,而且也被另一种声音压住了。 他们的阵地上还有半个忠诚的炮兵班组,火炮仍然在不断发射。在步兵所驻扎的阵地上,火炮的声音永远是最大的。 如果奥格尼扬此刻停下来,并从战壕的观察孔朝外窥视,他便能看见一些冒着火光的球体从天而降,砸在那些漆黑的雾中,砸碎或点燃一些狰狞扭曲的形体。 那正是第三十三阵地上的炮兵班组的杰作,他们打的很准,奥格尼扬并不知道这件事,但他总是希望他们打得准的。 就这样,传令兵奥格尼扬离开了第三十三阵地,来到了紧挨着它的第三十六阵地。 他一过来就吃了个苦头,厚重的尘埃抓住了他的靴子,让他几乎跌倒。如果不是他眼疾手快,用手肘撑住了自己,恐怕他真的会脸部着地。 传令兵狼狈地用枪托撑起自己,从那至少十厘米厚的尘土里拔出了自己的右腿,然后才重新站起身。 他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军大衣已经变了色,它从前是一种漂亮的白金色,现在却成了黑、白、灰与暗红色交织的一块厚重湿布。 它曾经剪裁完美,甚至可以为他那并不怎么强壮的身材增添上几分属于帝国军队的威武,现在却显得空荡,仿佛是挂在他身上的,大衣之下其实什么都没有。 不仅如此,最大的噩耗其实是他挂在胸前的勋章,它们也不见了踪影,想来大概是在某次摔倒中丢失了吧。传令兵摇摇头,没有为自己感到遗憾,他开始继续奔跑。 相较于第三十三号阵地,第三十六阵地上的士兵则要更多一些,且似乎还有一些军官存活。他们的情况还不错,有三个完整的炮兵阵地,以及还在运作的战地医疗系统。 奥格尼扬侧过身,给两个抬着担架经过他的医疗兵让出了位置。担架上躺着一个断了手,腹部也被捅穿了的士兵。很明显,这两人刚从前线回来,而这个士兵便是他们找到的幸存者之一 传令兵为这件事感到了一丝振奋,他不顾膝盖处的肿痛,强迫自己加快了步伐,朝着阵地中央跑了过去。 尚未接近,他便听见了他此行的目标,第六十三步兵团第二十六连的连长,人称“坦克碎裂者”的西格·格里姆那暴躁的声音。这个标准的老兵油子还活着,且还在用他那那标志性的大嗓门来进行粗鲁的咒骂。 “他妈的,不退!不退!你听明白没有?回去告诉你那个该死的吃巢都黑帮屎长大的连长,让他想都不要想,第二十六连绝对不会放弃阵地,除非第二十六连的每一个士兵都死在这里!” 他听上去暴跳如雷。 奥格尼扬迅速接近,他可不想错过这件事。随着步伐接近,他很快就看见了一个没穿任何护甲,胸前和后背裹满了染血绷带的人,他把一顶头盔拿在手里,正在对另一个传令兵大声咒骂。 看见这一幕后,奥格尼扬迅速转变了心态。 他在距离西格·格里姆十步之遥的地方站定,然后碰撞靴子,行了个天鹰礼,开始汇报自己的来意,以及带来的命令——他现在可不想再看戏了,也不想再有半点拖沓。 “以帝皇与天鹰的名义,依照帝国之拳的法夫尼尔·兰恩连长的意愿——” 他沙哑地喊叫起来,这当然不是他第一次和西格·格里姆打交道。他必须这样吼叫,那个该死的大嗓门才能注意到他。 “——我带来了他的命令!” 西格·格里姆转过身。 “帝皇保佑,但是,谁?”他问。“哪个天杀的——不,哪位尊敬的帝国之拳连长?他妈的,你说话声音那么大干什么?伱这混蛋奥格尼扬。” “法夫尼尔·兰恩连长希望我向皇宫东侧战线的各大阵地传递一则口令。”奥格尼扬目不斜视地说。“有一支两千人的帝国之拳打击部队正在从皇宫西侧穿越战线而来。” “他们带来了支援,也带来了一支护教军和补给机仆。法夫尼尔·兰恩连长希望诸位保持勇气,保持忠诚,他们很快便到。” “他妈的好啊!” 西格·格里姆立即咆哮起来,右手高高举起,发了疯似的挥舞着他的头盔。然后,他立刻转过身,把那粘着泥巴头盔砸到了另一个传令兵脚下。 “你看看奥格尼扬,再看看你!妈的!” 那人叹了口气:“你这样对我发火是没有用的,格里姆长官。想让你们撤退是那位连长的事,和我无关” “把头盔捡起来!”西格·格里姆瞪着他说。 一秒、两秒、三秒——在火炮的咆哮和突如其来响起的号角声中,那名传令兵弯下了腰,将头盔扔回给了西格·格里姆。 坦克碎裂者戴上他的头盔,便从一块石头上捡起了他的军装夹克,又拿起一把爆弹枪,整个动作迅速得令人吃惊,有六枚闪闪发亮的勋章在爆弹枪的枪托上摇晃着互相碰撞。 他咧嘴一笑,又吼道:“那么我向你道歉!去做你该做的事吧!别在乎我这个老王八蛋的污言秽语!” 传令兵敬了个礼,年轻的脸上有种无可奈何的笑意,他与奥格尼扬互相颔首致意,随后便径直转身离开了这里。奥格尼扬却没立刻离去,而是接着开口。 他还有话没说。 “另外。”奥格尼扬凑到坦克碎裂者身边,从大衣里把那份被他的血和汗打湿的文件掏了出来。“你还需要在这份文件上签字。” “这又是个什么屌东西?” 头发花白的西格·格里姆瞥他一眼,一边关掉爆弹枪的保险,一边把一枚挂在脖子上的士兵铭牌含进了嘴里,压在了舌头下面。 他含混不清地问:“你不是说,那位兰恩连长告诉你的是口令吗?” “此乃掌印者密令。”奥格尼扬说。“他指名道姓让我将这份命令带给你,所以它是专门给你一个人的,格里姆连长。” “那我还真是好荣幸呢。”西格·格里姆阴阳怪气地说。“念给我听。” “我没有这种权限。” “念给我听!”西格·格里姆咆哮起来。 他的嗓门在如此近的距离上甚至一度压过了冲锋的号角和人们的战吼声。奥格尼扬却非常坚定,没有受到半点困扰。 他顶着坦克碎裂者杀人似的目光,把那张羊皮纸卷硬生生地顶到了他脸上。 “你自己看吧,格里姆连长。”传令兵非常坚定地说。“我说过,我没有这种权限。” 老兵沉默半秒,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但终究还是没说什么。他抬手扶正自己歪歪扭扭戴在头上的头盔,这才伸手将羊皮纸卷接过。 他的阅读大概持续了三十秒左右,一共分为两次。第一次,他是匆匆一瞥,第二次,他聚精会神。奥格尼扬一直等到他陷入沉思后超过一分钟,才缓慢地出言提醒。 “你有什么命令要我带给其他阵地吗,格里姆连长?” “没有了。”老兵沉思着说。“但是——哎,奥格尼扬,你有没有听过报丧者泽丰,斩首者乔菲尔·德穆基亚这两个人?” “我确信我没在我们的部队里听过如此富含威严的称号。” “那也就是说,他们是阿斯塔特了?” “大概吧。”传令兵说。“怎么了?” “没什么——那你有没有听过欧尔·佩松这个人?” “也没有。” “那么,萨德·本·萨拉赫·伊本·拉希德·阿尔·拉提布呢?” “.” 奥格尼扬沉默地看着他,缓慢地摇了摇头:“格里姆连长,如果这是个玩笑的话——” “——我对帝皇发誓这不是个玩笑。”坦克碎裂者严肃地说。 传令兵看了他一眼,西格·格里姆的双眼却一片严肃,没有半点笑意。一些老兵的确热衷于整蛊传令兵,但他从未听过这位做过类似的事。 回想起来,第六十三步兵团第二十六连的连长顶多只是性格暴躁罢了,倒从未听过他喜欢不分场合的开玩笑这种传闻 于是,奥格尼扬点了点头。有燃烧的火球落在他们不远处,溅起一滩尘土。 “前三个人我都没有听过,但伊本少校我知道。他是第二十一步兵团的团长,我的意思是,现在的团长。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因为他们很快要来我的阵地了。”西格·格里姆困惑地说。“掌印者要求我带领这五个人进行一项秘密任务.” “这不是我该听的事。” “谁在乎?” 西格·格里姆反问道,然后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而且他对这项任务开始的时间也有要求,他希望我在,呃,十五个小时后开始这项任务,并且要求我在那以前抵达第十号战斗阵地。掌印者说,我会在那儿找到欧尔·佩松。” 他摇摇头,嘴唇开合,无声地吐出了一句咒骂。传令兵则权当自己没看见,他又问:“这是你的事,格里姆连长,你还有什么命令吗?” “没有,快滚吧!”西格·格里姆粗暴地回答。 他转过身,动作灵敏地抱着枪爬上了战壕顶端,开始冲锋。奥格尼扬站在略显空荡的战壕内,耳边传来伤员们的哀嚎,士兵们的怒吼和永无间断的各式武器开火声。 他耳边嘈杂不已,他的腿和身体都痛得要命他恍惚地跌倒在地,伸手摸了摸胸膛,摸到一个拳头大小的空洞,然后,他就此陷入昏迷。 五分钟后,他再次站起。 他继续奔跑。 更新完毕,今天好很多了,明天恢复正常更新,每天8k保底。 (本章完) 160.泰拉(二十九) 法夫尼尔·兰恩有一个问题,而且他要直接把这个问题问出来。 “荷鲁斯之子们去哪了?”他如此发问。 没有人回答,所以他用右手的斧头挑起了一个还没死的怀言者。 他弯腰凑近他,叛徒的双眼一片血红,被黑色尘埃覆盖的皮肤上满是凝固的鲜血。一个深可见骨的纹身在他的额头上安静地发着光。 兰恩被激怒了——只在这一瞬间,他的怒火便忽然高涨,促使他又将那人扔回了地上。 “荷鲁斯·卢佩卡尔的狗群呢?”他问道,且采用了一个更加具备侮辱性的称呼。 “他们在哪,叛徒?”他冷冷地发问。“还是说,你们只是他们又一次送出来的炮灰?真令人惊讶啊,荷鲁斯之子闻名于帝国的战术体系.永远让友军冲锋在前。”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虚弱地呼吸。血沫顺着他紧紧咬合的牙齿往外冒。他没有嘴唇,下半张脸皮和一大块血肉都被某种武器撕咬走了,大概是链锯武器,总之,不会是兰恩手中的两把动力斧。 如果是他来,他会做得更干脆一些,他不会给这个叛徒苟活的时机,他也对折磨不感兴趣。但现在并非讨论战斗中是否要怀揣道德和慈悲的时候。 所以他再次发问,仍然真心实意,绝非出自好玩或侮辱的目的。 “荷鲁斯之子们去了哪里?” 于是那个怀言者朝他眨了眨眼。 “你猜不到的”他嘶哑地回答,有更多血沫从嘴角溢出,带着大团的粉红色气泡,以及一些内脏的碎片。 他的脸上有种强烈的不甘,兰恩忽然就知道了答案。 “炮灰。”他笑了。“还真是这样?” 烈烈冷风吹拂而过,漆黑之雪落至他们头顶,被一架正在燃烧的泰坦挡住了大半。少部分坠落下来的则融化在了滚烫的弹壳与泥泞的地面之中。 尸骸满地,彼此纠缠着死在一块的忠诚者与背叛者们在这一刻看上去似乎都再无分别。不管盔甲颜色如何,不管生前是否英勇,他们现在都已经死去。 但是,在死者的国度,自然会有人去称量他们的灵魂。 “不知为何,我居然不感到惊讶。”兰恩说。 他把分解力场关闭,将斧头挂回了腰间。叛徒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像是正在积蓄力气——意识到这件事让兰恩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自己居然真的碰上了一个愿意说些什么的敌人。 不过,这点意外很快就被另一种可笑的荒诞击碎了。因为他发现那叛徒的脑袋下垫着块碎石,它的侧面有一行被人用刀刻下的小字。 “帝皇庇佑。”兰恩大笑起来。“真有意思,怀言者。” “他们——”叛徒嗬嗬地从喉咙里吐出肺部残留的空气,挤出了最后一句话。“——已经疯了,他们什么都会做杀了他们,帝国之拳,就像你们杀死我们。” 兰恩无情地看着他,直到他死去。 “叛徒居然向我祈求复仇?”他摇摇头,抬眼看向正在猩红燃烧的天空。“这世界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 他当然不会有答案,实际上,就算将时间再往后推进一个泰拉时,将视角转换到他和他的部队千辛万苦抵达的皇宫东线,他也不会知道答案。 那个时候的他,会深陷厮杀之中。他会忙着在混凝土与砖石的废墟中和怀言者们互相撕咬,让防御阵地与作战阵地来回转换. 帝国之拳久负盛名的传统正在被一点点抛下,每一个还活着的人都在这场战争中转换了面貌,就连他们也不例外。 好在,多恩的子嗣仍然没有忘记应该如何进行战争。在像狗一样呼吸撕咬的间隙,他们会想方设法地守住抢回来的每一寸土地,然后保持推进,团结一切力量,一点点地和叛徒与恶魔们作斗争。 这场战斗已经变成了一种沉重的消耗战,以及拉锯战。 他们还是守军,但这一次,他们没有城墙可以依赖,也没有过剩的补给和能够精准打击到每一个敌人的饱和式轰炸——有时候甚至连坦克都没有,辅助军们不得不以肉身顶着炮火冲锋。 在那个瞬间,法夫尼尔·兰恩会意识到一件事,或者说,一个问题。他会看着倒在自己身边的凡人们,衷心地发问。 伱们为什么这么勇敢? 我们有陶钢,有超人的力量,有能够躲过子弹的反应速度,而你们有什么? 他当然是没有答案的,就像是艾泽凯尔·阿巴顿一样。区别只在于,法夫尼尔·兰恩可以不去在乎这些事,但艾泽凯尔·阿巴顿不行,他在乎,而且他在乎到快要疯了。 “我要艾瑞巴斯死。”他愤怒地说。“你明白吗,科尔·法伦?我要他死!” “如果可以,我也想。”怀言者的一连长如实回答。“遗憾的是,你我二人都无法做到这件事。他没有来泰拉,他带着一支我们的舰队消失在了茫茫星海里。” 在说这句话时,科尔·法伦的表情非常平静,没有半点波动。和艾泽凯尔·阿巴顿不同,他并不愤怒,至少从表面上看是如此。 “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我认为我们需要更多的献祭。”科尔·法伦接着说道。“尽管泰拉已经成为魔域,恶魔们可以随意进出,但我们的辅助军不行。” “我们要想个办法将他们派遣至地面,否则,就算我们得到了优势,我们也无法守住它,更别提扩大了。” “优势?辅助军?” 阿巴顿的额头忽然有青筋暴起。 “你和我谈论优势,谈论战术?你知道你的辅助军都是帮什么杂种和畜生吗?我从未见过会在开战前互相吞食彼此的野蛮人,哪怕动物都不这么做。” “难道不可以吗?” 科尔·法伦用一种令人心惊的淡然回问,于此同时,他身后的那些所谓‘受祝之子’也往前走了一步。 阿巴顿深吸一口气,开始努力地收敛他的怒火。 “如果目标是获胜的话,随你怎么谈都可以。但问题在于,战帅的目的已经从获胜变成了另一件事,而这都是拜艾瑞巴斯所赐。就像你们的原体,科尔·法伦。洛珈在哪?” “他就在此处。”一连长干巴巴地一笑,说道。“他就在泰拉。” 听见这句话后,阿巴顿忽然失去了继续交谈的兴致。他看着怀言者的一连长,再一次感到某种真切的疑惑。 科尔·法伦是个老人,和多数阿斯塔特都不同,时间所留下的痕迹在他身上非常明显。他做改造手术的时候就已经很老了,但洛珈坚持要让他的养父和他一起踏上前往星海之路。 于是,帝皇的能工巧匠便给他做了另外一些手术。植入物,药物,以及特别改装过的动力甲.这些东西加在一起,才让他看上去能像个阿斯塔特,但他根本就不是。 这样的一个人,却当上了一支军团的一连长,就像他一样。 阿巴顿摇了摇头。 我凭借自己的战功和对荷鲁斯的忠诚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科尔·法伦又有什么? 一个答案在他心中升起。 所以,这就是洛珈·奥瑞利安的军团。 一个后天提拔而起的残疾废物也能稳坐头把交椅的可笑军团,一个在群星间掠夺凡人,将他们灌注成残次品阿斯塔特来补充兵力的可笑军团,一个到了现在还要坚持献祭和那可笑信仰的军团 而更可悲的事情在于,这个军团是他们唯一的盟友——至少在物质层面上如此。 “.献祭?”长长的沉默结束后,阿巴顿再次开口。“你想要的就是这个吗?” “我想要的.” 科尔·法伦顿了顿,忽然陷入了沉默之中。思考,毫无疑问,他正在进行这件可贵的事。 他双眉紧皱,皮肤上的科尔奇斯语刺青也蠕动了起来,呈现出一种令人不适的质感。他的脸色比以前更加惨白了,变得几乎非人。那思考的神情也因为这张可憎的脸而一同变得恶心了起来。 然而,这并不影响艾泽凯尔·阿巴顿进行耐心的等待。 他不知道科尔·法伦到底想要什么,但是,在阿尔法军团并未如约到达,火星上的支援也没办法立刻抵达的现在,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拉拢住怀言者们。 战帅或许可以不去在意他们是否能够胜利,可阿巴顿在意,他会用尽全身解数来为他的父亲夺取这次胜利,一如往日。 然而,在这再一次的沉默结束以后,科尔·法伦却无声地笑了起来。 “我想要的东西,你给不了我,艾泽凯尔大人。” 怀言者笑着摇摇头,将一切情绪都用某种方法掩埋住了。 “但是,就像承诺的那样,怀言者会遵从战帅发布的每一个命令——哪怕他现在并不想使用这份权力,我们也会听从四王议会的命令。” “而四王议会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阿巴顿冷声说道,装作没有听出科尔·法伦的暗喻。 “那么,您有什么新命令?”怀言者问。 他那张老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化。皮肉恶心地挤在一起,狭长的眼睛在惨白的脸上显得极端突兀,冷漠地像是两只后天安上去的窥视窗。 其后居住的那个灵魂满怀恶意,却操控着这张脸露出了一个谄媚的微笑,几乎让阿巴顿感到一阵想要呕吐的冲动。 他对荷鲁斯发誓,只差那么一点,他就真的吐出来了,但他终究没有这么做。 为了胜利,他忍住了。为了胜利,他走到了科尔·法伦身边,开始和他探讨如何获取优势,使用何种战术,又该将辅助军和怀言者的新兵部署在什么地方. 有那么一刻,他唾弃自己的虚伪。 —— 操纵现实。马卡多冷冷地想。这就是我现在正在做的事。 此言不假,他的确正在操纵现实。甚至可以说得更狂妄一些——现实,现在是他掌中的玩物。 浩瀚的伟力从他的指尖倾泻而出,在亚空间内那些尚未被战争波及到的地方制造出了一团厚重的乌云,它们是一条被扭曲压缩后的道路。 有些人正在走这条路,尽管他们目前还不知道这条路到底由谁设计,但他们已经走上去了。借由它的帮助,他们会赶在一切都还来得及以前回到泰拉。 而那些伪神并不关心此事,哪怕是祂们中最为聒噪的那个也是这样。不仅如此,祂甚至还在背后隐隐地推动着此事。 马卡多对此心知肚明,却并不拆穿。 他已经看穿了这些伪神的本质,祂们尽管表现得拥有喜怒哀乐,但其实只是权能的奴隶,祂们只是四个被设定好了反应程序的高级沉思者,用来搅浑整个世界。 但是,问题在于,马卡多凭什么可以如此轻易地做到这件事? 是的,他是掌印者,是帝国中只在一人之下的至高者。而对于另外一些人来说,他还是个永生者,拥有强到令人难以想象的灵能力量。 可这都并不足以解释他此刻正在做的事,亚空间绝非一个温和之地,马卡多又怎能在不付出任何代价的情况下随心所欲地操纵它呢? 答案或许要归结于一个早已准备好的仪器。 如果有人可以在此刻将视线转于泰拉地下,且足够幸运的话,他便能从泰拉地下那些错综复杂的迷宫建筑中找到一个小小的房间,一个拥有木地板和石头墙壁的房间。 这个房间里什么都没有,甚至连窗户都没有,它唯一拥有的家具只是一把椅子。一把精心密谋之下准备的椅子,一个只能用一次的试验品,而现在,马卡多就坐在这把椅子上。 他的黑袍安稳地披在瘦弱的身体上,权杖搭在椅子的右侧扶手。他低着头,面貌一片模糊,璀璨的金色光辉已经遮蔽了一切,将他的脸变成了一团涌动不休的光辉。 ——他没有付出代价,因为有人已经替他承担了这份代价。其目的却并非让他以后百倍支付,而是让他活下去。 你要活得比任何人都长,马卡多。那个人说。你要一直活到胜利来临。 我会的,主君。掌印者默默地想。 他的思绪如闪电般冲入那团亚空间中的乌云。 本章4k,还有一章6k的。 (本章完) 161.间幕:援军们 “你还真是.良善,罗伯特。”康拉德·科兹如是说道。 “别嘲笑我,康拉德。”满头白发的罗伯特·基里曼闭着眼睛叹息了一声。“至少别在这个时候,你可以待会再挖苦我。” “为什么非要挑时间呢?”夜之王忽然展颜一笑。“嘲笑和挖苦之间是有界限的,而且,从本质上来说,它们也是有区别的。” “我过去的确经常开些刻薄的玩笑,但我从未真的让嘲笑和挖苦变成一种足以使你们感到愤怒的东西。” “再者,罗伯特,如果我真的想这样对伱,我什么时候都可以做这件事。但现在,我可没有让我天性的这个侧面出来作祟。” 他看向他的兄弟,那目光平直而锐利,简直像是两把利刃。深深地刺痛了第十三军团之主的脸,迫使他睁开了眼睛,露出了一种既无奈,又想笑的表情。 直到这一刻,康拉德·科兹才心满意足地收回他的目光。 “.那么,你现在在做什么?”基里曼意有所指地问。 “我在关心你。”康拉德·科兹轻柔地回答。“我想知道你是否还好,罗伯特。” 基里曼没有回答这句话,但并不是因为他不想,而是因为他不能。 他坚如磐石的心理防线似乎在这句突如其来的话面前产生了一定程度的动摇。又或者,是因为康拉德·科兹此前的一番话。 尽管语气轻佻,尽管显得像是个玩笑多过真情流露,但是.在这个瞬间,第十三军团之主的面容的确显得柔和且悲伤。 虽说只有短短的半秒不到,但是,对于在座的其他人来讲,这半秒已经足够他们完全记下看见的事了。 但他们同样什么都没讲。 “罗伯特?”于是夜之王继续追问。“你还好吗?” 基里曼深深地吸了口气,表情重归平静。 此刻,他满头白发下的那张脸呈现出了一种超出常人理解范围的疲惫,灯光直直地砸落,从已经变成碎发的头发上自然而然地滑下,带来了一股颓丧之气。 “我非常好。”罗伯特·基里曼慢慢地说。 他的语气听上去极端平静且理性,完全看不出他在不久前才刚刚下令,让自己的家乡破碎,成为宇宙间旋转着的尘埃。 他的话当然没有多少可信度,但是,看看这张圆桌旁的其他人吧。 佩图拉博,安格朗,科尔乌斯·科拉克斯,伏尔甘,康拉德·科兹.他们各自都经历了一场或多场噩梦,因此,他们明白,基里曼的三言两语其下到底隐藏着什么。 有一阵沉默降临。 “我们是被引导来此的。”佩图拉博冷冷地开口,主动选择打破了这阵沉默。钢铁之主相较于从前似乎没什么改变,不管是面貌,还是说话时的语气。 “此言何意,兄弟?”伏尔甘立刻追问。 火龙之主并非真的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有些事,早在他上一次的复生中就有了答案。夜刃们的仪式远超所谓‘法术’范畴,看似驱魔,实则却是带着他的意识游览了一遍亚空间 伏尔甘看见了许多,也知道了许多,但他依旧如一。他此刻的追问,不过只是为了让气氛活跃起来。 “你看不出来吗,伏尔甘?” 佩图拉博皱起眉,用他惯用的那种语气做起了他过去绝对不会做的事情之一——他竟然开始为他的兄弟们解释。 “过去曾有两支舰队在亚空间航行中汇合过吗?更不要提我们是三支。还有,我们各自选择跃入曼德维尔点的地方离着彼此差了十万八千里。” “纵使亚空间内的一切都可以用谜语般的‘天意’二字来解释,也不能就这样简单地将这件前无古人,而且也很有可能后无来者的事归结于所谓的巧合。必定有人在背后引导我们。” “是父亲。”基里曼接上他的话。“除了他,不会再有别人了。” 佩图拉博瞥他一眼,说道:“你的语气听上去似乎是要将他形容成一个无所不能的神。” “这不是我的意思。” “但你听上去的确就是这个意思。”佩图拉博缓慢地重复。 他的态度相当冷冽,于是长桌另一端的某位黑发巨人便发出了他的声音。 在此之前,他都安静地坐在他的座位上,脊背贴合大理石椅背,双手放在大腿上,锐利的手甲和坚固的腿甲互相摩擦,发出细微而单调的声响。 会议开始至今,这是他第一次真的发出自己的声音。在此以前,他简直就像是个不存在的幽灵。 “他不是这个意思,佩图拉博。”科尔乌斯·科拉克斯如是说道。 “他自己有嘴。”钢铁之主冷笑起来。“而他显然不需要你来帮腔,乌鸦。” “你说了不算。” “是吗?那好吧,但是,罗伯特·基里曼远没有脆弱到会被一两句话击倒的地步,他比你过去认识的那个所谓政治领袖要强硬得多。因此,你最好别再用这种语气和我讲话。他没有受任何委屈。” “你心底有怒气”科拉克斯安静地点点头。“因此,我原谅你的暴躁。” 他特意在因此二字上加重了读音。 罗伯特·基里曼叹了口气,他抬起双手,战甲开始发力,让他的手指携带着一股足以捏碎钢铁的力量放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两端。 他开始揉捏那个重要的弱点,并立刻以高声阻止了佩图拉博的下一句话:“我认为我们还是尽早快点进入正题吧——” 他转头看向始终未曾发言的另一人。 “——安格朗?”基里曼咳嗽一声。“对于回航和支援的计划,你有什么意见?” 来自努凯里亚的群山之子一点点地抬起了他的头。 他的面目仍然被隐没在阴影之中,原体们头顶的灯光没有照耀到他的身上,兴许是刻意地躲避,但是,不管如何,安格朗都仍然待在黑暗里。 当然,这并不影响他的兄弟们去观察他此刻的脸,所以,他们的表情很快就有了变化。 “我没有意见。”安格朗沙哑地说。“我不在意战术安排或其他东西,我只有一个要求,我希望你们能让我和我的军团做先锋。” “绝无可能。”佩图拉博斩铁截钉地说。“太阳系目前的情况必然已经糟糕至极,而如果康拉德所提供的预言属实——” 他抬手指向夜之王,后者则浮夸地站起身,朝着众人鞠了一躬。 “——那么,泰拉恐怕也已经陷入了火海。无意冒犯,安格朗,你和你的军团都是一等一的战士,可如果我们想要取胜,就必须要让我的军团来担当这项责任。” “为何?”安格朗简单而平静地问。 “因为在太阳系内驻防的是罗格·多恩和他的儿子们。”佩图拉博冷冷地回答。“只有我和我的军团才能一眼看出他们都在什么地方布置了陷阱,又在什么地方留出了后手。” “我们还是不要在这些太具体的地方进行争论了。”伏尔甘头痛不已地说。“就目前来说,太阳系内的情况仍然是未知的,我们应当将目光放到更现实的地方。” “比如?”基里曼问。 他不会明说,但他真的很高兴伏尔甘能提出这件事。 “比如星炬之光的黯淡与不稳定到底是怎么回事。”科尔乌斯·科拉克斯一针见血地说。“这关系到我们是否能安全地离开亚空间。” 他的话立刻将原体们的注意力引向了一个全新的方向——近些天来,导航员们在他们的本职工作上表现得并不如何令人满意,且提交了许多份令人不安的报告。 在报告和口述中,他们都多次提到了一个词。 燃烧。 这个词仿佛具备某种魔力,在不同人的多句话中被不约而同地提及。有人说泰拉在燃烧,有人说他们眼前的一切都在燃烧,更有甚者甚至口不择言地在舰桥上大喊大叫,说星炬在燃烧。 这当然是一句废话,而且是一句违反了常识的废话。星炬本就是‘燃烧’着的,否则那光芒又从何而来? 然而,自帝皇将星炬建造完毕,导航员家族们得到特殊许可,在帝国内享有特权以来,有无数导航员都曾经因为亚空间内的可怖景象产生幻觉。 他们的精神状态值得担忧,这当然不是什么值得惊奇的问题,可是,这是头一次出现如此大规模的共同‘疯癫’现象。 更不要提灵能者们对此的束手无策,不管是曾经被弃用,如今被重新返聘回来的智库,还是来自夜刃第三连的所谓‘专家问诊’,都没能在此事上得出任何有作用的结论。 在这样的情况下,是否能安全地离开亚空间,便成了一种值得担忧的问题。至于是否能顺着航线抵达泰拉的问题,则被有意无意地忽略了 “这的确是个严峻的问题。”罗伯特·基里曼严肃地说。“但我认为——” 他没能将话说完,甚至没能继续下去。 一阵超自然的失真噪音打断了他的话,然后是随之而来的剧烈颠簸。 灯光在某一个瞬间骤然熄灭,墙壁上的压力计在瞬间迸碎,每一个可以被阅读的读数都陷入了可怕的升高与降低之中,仿佛正在经历一场肌肉痉挛。 原体们敏锐的感官开始共同受到挑战,只此一瞬之间,竟然有千万种不同的声音共同涌入他们的脑海。 这些声音无法被分辨,本该成为噪音,在这可怕的一瞬中被忽略过去。但他们毕竟是基因原体,他们清清楚楚地听见了每一句话,每一声临死前的呼喊、战吼与咆哮 灯光缓缓亮起。 佩图拉博沉默不语地抹去鼻腔中流出的鲜血,大步离开座位,赶到安格朗身边将他从那阵可怕的颤抖中拯救了出来。 群山之子紧闭双眼,还来不及表达感谢便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吼。他猛地扑向长桌,双眼怒睁,左手直直地伸出。他抓住了一把权杖,也逼退了一个站在圆桌中间的老人半步。 但那人也因安格朗巨大的力量而后退了几步,两只被蓝金色盔甲覆盖的修长手臂将他稳稳地接住了。 康拉德·科兹轻声问候:“你好,马卡多。” 圆桌旁爆发出一阵巨大的议论声。 “暂时——”掌印者叹了口气。“——安静一会儿,诸位大英雄。还有你,安格朗大人,劳烦你将我的权杖还回来,好吗?” 战犬之主困惑地低下头,用左手挥了挥那根权杖,这才走过去,将它递还给了掌印者。 “我们可不是英雄。”伏尔甘苦笑着回答,这酸涩而自嘲的笑容如今正逐渐成为他的一种常用表情。“但是,你又是怎么到这里来的,马卡多?” “如无父亲旨意,想必掌印者是不会擅自行事的。”科拉克斯安静而沉稳地说。“那么,那些异象和我们莫名其妙在亚空间内撞在一起的事,似乎也就有了个合理的解释?” 他看向佩图拉博,钢铁之主无动于衷地比出了一个认输的手势,然后看向了罗伯特·基里曼。 “看样子,你的推测成真了,罗伯特。”佩图拉博说。“我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是该先责怪你,还是先为此惊讶。” 罗伯特·基里曼没有回答,只是叹息。 掌印者没有理会他们的话,只是从安格朗手中接过权杖,然后缓缓飘下了长桌。 他刚刚还被战犬之主的力量在物理层面上逼退了,现在却表现得像是个货真价实的鬼魂。那黑袍的边缘甚至正在以超自然的方式舞动,相当挑拨人的神经和接受能力。 科兹却背着手站在他身边,正歪着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 “有何事,众刃之主?”马卡多头也不抬地问。 “这句话似乎更应该由我们来问你。”科兹微笑着回答。“货真价实的掌印者本人,出现在了马库拉格之耀上——出现在了我们这支联合舰队的中央,你是怎么进来的,马卡多?” 掌印者抬头看他一眼,双眼中忽然迸发出一阵璀璨的金色光辉。他没有多说什么,也无需再多说什么了,从某种层面上来讲,这就是回答。 罗伯特·基里曼的表情变得更加复杂了。 “帝国真理——哈。”科兹朝他点点头,再次微笑。“你今天过后肯定会为这件事写本新的书,兄弟。” “不止。”科拉克斯接过话。“起码三本。” “我赌四本。”伏尔甘说。 “六本。”佩图拉博发言。 “一本都别写,罗伯特,给这帮人点颜色看看。”独臂的努凯里亚人咧出个微笑,扯了扯自己的衣领。“他们未免也太过分了,你觉得呢?” 罗伯特·基里曼环顾四周,用平静的眼神扫过了他的每一个兄弟,然后他说:“不,我要写十本。” “很高兴看见你们在这样的情况下仍然具备幽默感。”掌印者以权杖触地两次,随后缓缓开口。“这意味着你们虽然历经磨难,却仍然没有丢掉那些宝贵的品质,这很好。” “你是来说教的吗,老头?”康拉德·科兹问。 掌印者再次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一次,他的沉默比此前都要久一些。他和夜之王彼此对视,二人在无声无息间便开始进行一场可怕的角力。 他们相互手持尖刀,深深地插入对方的心脏,开始以此挖掘出血淋淋的真相。在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以前,他们绝不罢手。这项可怕的意志对抗一直持续了好几分钟,方才落下帷幕。 康拉德·科兹悠长地呼出一口冰冷的空气,向后退了几步,坐回到了他自己的座椅上。他垂着头,弯着腰,双手搭在膝盖之上,猩红的斗篷垂至脚踝。 “.他还是那么做了,对不对?”他问。 “你问哪一个?”掌印者面带古怪笑意地问。 原体们为这句话而面面相觑,数秒后,他们中有人开怀大笑。康拉德·科兹也直起了身体,靠在椅背上无言地微笑了起来。 “总之,我只是一个信使。” 在笑声结束后,掌印者重整面容,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如是开口。 “我会将一切都讲述给你们,我会完成我的职责。” “你的职责?”佩图拉博皱着眉问道。“比起你的职责,我更想知道——” “——我会说的,佩图拉博,所有事我都会说的。”马卡多平静地打断他。“但是,在此之前,我希望你们能始终保持这份在逆境中也能开怀大笑的幽默感” “在现在的泰拉上,已经没人拥有这项品质了。” 权杖抬起,并再次落下,迸发出了一阵刺目金光。 —— 康拉德·科兹踏出了阴影。 他来到了一个房间,一个位于夜幕号上的,已经被封存了一段时间的房间,其内装潢一切如常,没有半点改变。 文件和数据板仍然放在房间的主人离开时特意摆放起来的地方,三把尺寸不同的椅子被放在房间角落,安稳地依次排好。 一把比它们都要庞大的椅子被安放在了桌子的后方,其正前方有一封信,正被压在一只沉重的钢笔下方。信封是纯白色的,显然是特意找来的信纸。 精金长桌上的闪电纹路明灭不定,仍然平静地呼吸着。康拉德·科兹看了那封信一段时间,却没有选择将它打开。他走到房间角落,提出原体尺寸的那把椅子,将它放到了桌子的对面。 然后,从怀中,他拿出了一张骷髅面具。 他将它缓缓戴上。 “原来是这种感觉。”众刃之主如是说道。“我大概理解了。” 他拉开那把椅子,缓缓坐下,开始读信。舷窗之外,亚空间的风暴咆哮不休。 更新完毕,本章5k2,欠800,明日还。 (本章完) 162.泰拉(三十) 如果说得野蛮一些,将康斯坦丁·瓦尔多比喻成野兽,那么,泰拉皇宫自然就是他的巢穴。这个比喻里不含任何侮辱,只是单纯地在讲述事实。 皇宫是他的巢穴,他的领地,从建成之初,瓦尔多就在这里了。他对每一条道路、房间、宫殿以及安插在其中的岗哨都了如指掌,可惜之处在于,这些知识现在已经派不上任何用场了。 皇宫曾经是个庞大的建筑群,而现在,它只是一片破碎的废墟,被被黑暗遮蔽,成了一片覆盖着厚厚灰烬的怪物丛生之地。 这很好,因为康斯坦丁·瓦尔多极其精通如何杀死怪物。早在无生者还未真正祸害世间的年代,他就已经在处理因为战争而变成怪物的人了。 被好战欲望吞噬的胜者,被战败带来的耻辱与仇恨裹挟的败者,亦或者是单纯被野心所吞噬的虚妄之徒. 而现在则不同,他要面对的是另一种怪物。 好在这并无多大区别。 瓦尔多单手挥矛,长矛精准而顺畅地切开了一块和肉连在一起的腐朽陶钢,从伤口中迸发而出的却不是血肉的气味,而是一股骇人的恶臭。 被伤害到的洛珈·奥瑞利安子嗣咆哮着用肩膀朝他顶来,他暴露出的胸腔内部没有心脏,只有一片扭曲的经脉。但是,在这个瞬间,瓦尔多看见了他的内心,明悟了真相。 他知道,那双隐藏在猩红目镜后方的眼睛已经彻底被亚空间内的无生者吞噬,精魄消失,名字和灵魂一同被撕成了碎片,贪婪的几口下肚。 而它们总是不知道满足的,它们永远会渴求更多。好比此刻,它们渴求着康斯坦丁·瓦尔多的血肉。 禁军元帅无动于衷,只是单手递出手中长矛。他刺穿猩红的盔甲,又妙至毫巅地抽出长矛,招架住了一把从身后袭来的短刃。 一只从亚空间薄雾中冲出的恶毒野兽却在此刻朝他扑来,那东西大张着嘴,旋转的牙齿密密麻麻地在口腔内等待着血肉的到来,瓦尔多用一记踢击把它踢了回去,然后立刻回身横扫。 长矛的锋刃之处闪着金光,没有任何一滴污秽的鲜血可以使这光芒被蒙蔽。各式武器已经朝他袭来,而他却比他们更快,永远如此,只快一点,却犹如天壤之别。金光闪过,四具被腰斩的尸体就此缓缓倒地。 杀戮后的幻象浮上脑海,日神之矛就是如此,热衷于将死者的感触和记忆传回给他,但这些堕落者已经什么都不剩下了,他们甚至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在那被人皮和骸骨所包裹的猩红盔甲之下的东西绝非血肉,而是腐朽的尘埃。 如此残酷,他们难道看不清? 瓦尔多摇摇头,单手提着他的武器,迈步走进了更幽深的黑暗。 这里已经不再能算得上是现实世界了,但是,实事求是地讲,整个泰拉现在能算上‘物质宇宙’的地方都屈指可数。 瓦尔多踩过厚厚的尘埃,又跳上了一辆燃烧的黎曼鲁斯坦克,车组人员的死状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们并非死于黎曼鲁斯坦克被击毁带来的连锁反应,虽然他们的尸体的确正在被火焰灼烧,而且根本无法离开。但瓦尔多看得出来,早在那以前,他们就已经死去了。 他们形容枯槁,皮肤内不含半点水分,肌肉萎缩,血液被吞食殆尽有什么东西杀了他们,在那之后,黎曼鲁斯坦克才被击毁。 恶魔? 瓦尔多站起身,跳下装甲车,又走过燃烧的战壕。这些战壕不是罗格·多恩设计的,顽石的设计不会如此粗劣。 他将这件事保留下来,随即便继续前进。遍地都是残肢断臂,厚厚的灰烬在空气中轻微地颤动着。黑雪没有降落到他所处的地方,这说明他找对了路,因为罗格·多恩就在这样的地方。 他要找到罗格·多恩,且必须找到他。 此乃帝皇之命。 披风扫过灰烬,禁军元帅跳上那粗劣战壕的顶部,一股恶臭的微风却在此刻吹拂而来。他轻轻嗅闻,轻而易举地从中分析出了一种独特的鲜血气味。 他单手握紧长矛,右手搭在胸前摇晃,带来一阵又一阵无关紧要的疼痛。他的自愈能力在这个伤口面前没能起到该有的作用,想要握持主君之剑,必须付出某种代价. 而他对这代价毫不关心,只是继续嗅闻。 他已经相当熟悉混沌的臭味,而这种味道不同,它不属于人类,但它也不属于恶魔。 瓦尔多的脸上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担忧。 在诸多原体之中,罗格·多恩是少数几个可以让瓦尔多给予尊敬的人。 其他人要么太天真,要么就太愚蠢。而多恩则不同,他不世故,但也不天真。他不愚蠢,但也绝不会认为自己拥有超凡的智力。 从这一方面来看,他听上去好像是个中庸之人,实则不然,罗格·多恩拥有一种独一无二的坚韧品质。这种坚韧让他足以蔑视一切,超越一切,而他却愿意做个谦虚的人。 一个谦虚的,但也坚韧到难以置信的人。他甚至在得知自己数十年的殚精竭虑其实毫无用处时都表现得无动于衷,转头便去布置更多针对泰拉地面的战略了。 因此,从任何角度来讲,康斯坦丁·瓦尔多都不希望罗格·多恩在此刻死去。 于是他开始奔跑,顺着那鲜血的气味发足狂奔。如一道黯淡的光辉直直刺入黑暗深处,血腥味开始渐浓,仿佛有人在此地流了足足上百年的血。 禁军元帅猛地皱起双眉,他觉得自己的感知正在被蒙蔽,仿佛深陷泥沼。他停住步伐,不再奔跑,却为时已晚。 没有任何征兆,他眼前的世界便骤然光亮了起来,各式声响轰地一下灌入他的耳朵。咆哮声,枪火声,血肉被撕裂的声音. 他无言地望过去,看见一群正在浴血奋战的阿斯塔特。 他们打得很英勇,且完全足以被称之为精锐。他们不过五百来人,却能和几倍于他们数量的恶魔在这片被血染红的黄沙之上进行有来有回的拉锯战。 但是,瓦尔多根本没有见过那种蓝红色的涂装。还有那面正在他们阵地上飘扬的旗帜,黑色做底,红色外环,中间印着一只猩红的拳头。 光是这两件事就足够让人生疑,更不要提他们的武具配备了,许多人的动力甲都是混搭的,以及大量的爆弹枪与链锯剑,钷素喷火器等重火力似乎相当稀缺。 最关键的一点在于,他们身边没有辅助军随行,半个也无。 禁军元帅眉间的皱纹变得愈发难看——这是什么情况?可他根本就没有抛出问题的时间,因为血腥的战斗已经抢在这前面找上了他的门。 数十只猩红的猎犬抽搐着身体,从恶魔们的阵列中调转了头,朝着他所在之地大声吠叫,残忍的交错利齿在无唇的口中缓缓蠕动。 用带着倒钩的绳子牵着它们的那只恶魔兴奋地咆哮了起来,立刻松开手,放猎犬出笼,并挥舞手中弯刀一并朝着瓦尔多冲了过来。它的一些同类也立刻追了上来,唯恐落后半步。 瓦尔多冷静地看着这片魔潮,耀金长靴没有半点犹豫地踏进了鲜血之中。抢在所有恶魔之前,他刺出手中长矛。 第一只猎犬被他刺穿,第二只被他腰斩,第三只高高跃起,试图咬住他受伤的右手,却被瓦尔多以一记冷酷的膝撞击碎了下颚。他抬脚碾碎它的头颅,然后便继续杀戮。 它们前仆后继,疯狂地朝他涌来,嗜血的冲动在那毫无神志可言的眼睛里表露的是如此明显。而瓦尔多始终无动于衷——对他来说,这些敌人还是太慢了。 他永远比它们快,而且永远可以只快一点,以此来吸引更多可以被招架、格挡、躲避甚至是在那以前就杀死袭击者的攻击。 他只用十三秒就杀光了所有猎犬,然后便开始等待那些头生双角的恶魔们。 第一个到来的恶魔手持锐斧,斧面在混沌的力量中闪着猩红的光辉。它所选择的第一击是朴实无华的直劈,瓦尔多后撤一步,然后把它连人带斧一起刺穿,并将它高高挑起。 恶魔怒嚎起来,却被一阵轻轻地旋转搅碎了身体。变成碎块的血肉和斧头一齐掉落,鲜血飞舞在布满尘埃的空气之中,形成一道壮观的奇景。 一道金光随后闪过,瓦尔多残酷地撞碎潇潇血幕,沉默地杀进了恶魔群落之中。 两分钟后,他杀光了每一只敢于向他发起挑战的恶魔。 不远处的战阵中,有更多只闪着熔岩光辉的兽眼无言地朝着此处望了过来。它们被鲜血与惨嚎所吸引,被禁军元帅沉默的胜利摄取了好战之心,雷鸣般的鼓声开始在它们的战阵中响起。 瓦尔多单手将长矛深深插入地面,然后猛地挑起。血肉和尘埃一齐洒落,日神之矛的光辉却耀眼得仿佛闪电。 他对魔潮说:“来挑战我吧。” 它们疯癫般地涌来。 今天一万五,这是第一章,还有四章。 昨天没更新是因为作息爆炸了,下午四点醒,吃了个饭开始写,然后写着写着又睡着了() (本章完) 163.泰拉(三十一) 你必须付出巨大的代价,才能拯救他。 是的,我知道。绯红之拳的阿莱西奥·科尔特斯如是想道。 他当然知道了——每个成功抵达军团要塞,随后踏上泰拉的阿斯塔特都知道他们将面对什么,而他们正是为此而来。 十一年前,他们从母星瑞恩出发。一共六百人,带着战团长佩德罗·坎托所能给出的最大程度的支援和补给。 他们依靠一点运气,以及导航员艾莱·克佩的牺牲抵达了太阳系的边缘,沿途一共打了四十二场战争,解放了五个正在被混沌入侵的世界。 他们成功登上了母团所建立的要塞,见到了时任战团长的沃恩·哈根。在得到补给后,他们和六百名黑色圣堂,四百名天狮,五百名处刑者和五百名母团精锐一起登上了泰拉。 对于各个战团来说,给出这样的支援兵力完全等同于伤筋动骨。毕竟,在掌印者马卡多所给出的定义中,任何人在登上泰拉并滞留超过二十五个泰拉时后,都可视作牺牲。 此事的真实性已经在一万年间被不断证明过了,但是,这个传统已经在昏暗的银河宙域间被维护了一万年,从未有过间断。 有时,有些战团会被他们正在进行的战争牵扯住手脚,但他们一定会在下一个二十五年到来时派出加倍的兵力,让他们前往泰拉。他们收到了召唤,就一定会回应,一向如此。 可是,为何?为何一定要进行这件付出与回报不成正比的事? 答案很简单。 因为在泰拉上所发生的这场战争从来就不曾真正结束。 为了赢得它,人类帝国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甚至可以沿着破碎泰拉的六十五块碎片建立起无数要塞,直到他们将太阳系的每一颗行星都变成堡垒,然后再用数不清的人力与物力填满缝隙。 如果从太阳系的边缘朝着泰拉凝望,便能看见一道道由人类亲手铸就的漂浮城墙。那是世间最终极的奇迹,是每一个朝圣者的终极梦想。 泰拉破碎了,但她从未真的被毁灭。星炬暗淡,但从未真的熄灭。 一万年间,有无数人登上泰拉,然后从容赴死。也有无数人抢在第二十五个泰拉时到来以前撤离,只待稍作休息,便再次回到其中的几块碎片上去继续他们的工作. 继续点燃星炬,继续抢救文物,继续发掘英雄的遗骸。 从母星的碎片中,人类再一次站起,永不屈服,从未屈服。 所以,阿莱西奥·科尔特斯才会站在这里。 他将和一万年前的英雄们并肩作战,他将直面那些在银河黑暗处横行无阻了一万年的魑魅魍魉,他将拯救罗格·多恩,一如罗格·多恩从最黑暗的未来中拯救他们。 他将—— ——“躲开。” 一个声音冷冷地说,然后是一道金光闪过,那个和他血战许久的恶魔就此被打得节节败退。 一根金色的长矛如暴风骤雨般落在了恶魔的身体之上,洞穿它的头颅、身体、眼睛。砍掉它的犄角、下颚、手臂。然后穿胸而过,将它牢牢地钉死在了地上。 血红的披风在翻卷间快速闪过,一个身上冒着热气,盔甲纹路上满是鲜血的高大人影迈步走过了他,并顺手拔出了长矛,矛尖上没有半滴鲜血。 “你是连长?”那个人问。 阿莱西奥用破碎的声音回答:“我暂时继任第四连的连长。” “新兵?” “服役第三年。” “发布命令吧,连长,召集你的兄弟。”那人说,并大步向前,迎向污秽血神的狰狞卫士。 阿莱西奥转用开始爆弹枪为他掩护,同时立即使用头盔内置的灵能通讯装置联系上了还活着的绯红之拳们。 一旦登上泰拉,就绝对无法再使用任何寻常通讯装置,唯有这种加以改进后的改装能够让军事力量之间保持稳固的通讯,但距离也不能太远. 阿莱西奥做完这件事,便将他的枪挂回了腰间武装带的磁吸勾上,随即大步向前。 他右手握着一把精工动力剑,名为绝不宽恕。它是绯红之拳每一代四连长的传承之物,它来源于午夜之刃子团暗影骑士的初代战团长沈,是两个战团在建立初期的友谊证明。 此后一万年,他们一直保持着友好的关系,直到今日也是如此。此剑曾杀死过无数恶魔与叛徒,但它依旧锋锐如初。 阿莱西奥举着剑靠近了那个金甲的战士,他已经猜出了此人的身份,但如果后者不主动开口,他是不会询问的。 那人显然也注意到了他的到来,于是,在一次简单直接的挥击过后,他便立刻在泼洒的热血中转过了身,旋转着脚步靠近了阿莱西奥,和他在眨眼间形成了背靠背之势。 “伱有些莽撞了,连长阁下。”他说,声音里带着点警告。“我是康斯坦丁·瓦尔多。” “阿莱西奥·科尔特斯。”绯红之拳吐出他自己的名字,然后开始砍杀敌人。 他用起动力剑来并无过多技巧,只是单纯的挥剑,但‘绝不宽恕’自有其可怕之处。它那极致的锋锐让任何试图突破剑路的恶魔都被统统宰杀。 “我知道了。”康斯坦丁·瓦尔多说。“但你来自哪个军团?” 阿莱西奥没有回答,他有点恼怒——因为这个问题是不能被回答的,他不想在一名禁军面前失了礼仪。不过,这只是一部分原因,另一部分,则来源于康斯坦丁·瓦尔多的高超技艺。 在他的感知中,禁军在说话时气息没有半点颤抖,仿佛这场深陷敌群中的战斗对他来说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难道果真如那些传闻所说,禁军们一个便胜过十个我们吗?阿莱西奥不甘想。 不。决不。 他开始以加倍的力气挥剑,剑本身似乎也感应到了他的情绪,毫不犹豫地回应了他。嗡鸣声陡然加剧,一种诡异的呢喃之声开始在附近的空气中响动。 阿莱西奥心神一震——他已经意识到了这是什么情况,但他暂时没空去管,只顾挥剑。 残肢断臂高高飞起,阿莱西奥的双手却开始愈发冰冷。呢喃声开始加剧,‘绝不饶恕’感受到了他的决心,因此便给予了回应。 它是一把神圣的武器,但使用它是要付出代价的。每一代持剑且获得认可的四连长都将在某天力战而亡,念及至此,阿莱西奥眼前不由得浮现出了前连长的身姿。 那我的呢?他想。会是今日吗? 答案在二十五分钟后被揭晓了——不是。 阿莱西奥为此很遗憾,但他的死期的确不是今日。 在确认最后一只恶魔也已经死去后,他便关掉了分解力场,归剑入鞘。 金甲禁军朝他大步走来,那种远超一切的平静和理所当然般的姿态让阿莱西奥感到一阵不适,随后涌起的却是一股荣誉感——他正是为此而来的,不是吗? 和一万年前的英雄们并肩而战 然后,这位赢得了他尊重的一万年前的英雄一经开口,便让他差点平地摔倒。 “你们是多恩的子嗣?” “我们——!”阿莱西奥高声回答,声线却很诡异。“——是,但也不是!” “我认为这个答案是没有第二种选项的。”康斯坦丁·瓦尔多说。“所以你们到底是不是?” 阿莱西奥艰难地保持了半分钟的沉默,然后才回答他的问题:“.我不能说。” 瓦尔多了然地点点头,然后又指向一面染血的旗帜,那红色的拳头被鲜血覆盖了,看上去仿佛正在往下淌血。 “那你们的名字呢?”他又问。“这个也是机密?” “我们同样不能说。”阿莱西奥酸涩地回答。“请你谅解,此乃铁律。” 瓦尔多点点头:“我谅解。” 如此轻易的谅解让阿莱西奥愣了一下,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听见一点不满。很显然,他从前没有见过禁军,否则就绝不会对他们升起这种过于人性化的认知。 瓦尔多观察着他的反应,做出了以上总结,并在连结中告知了他的主君。在得到传回来的许可后,他方才继续发问。 “所以,你们是受谁的指派前来支援我们的?” “.” “好吧,那么,你们来自什么地方?” “.” “掌印者马卡多还活着吗?” 阿莱西奥深吸一口气——总算来了个他能回答的问题——他答道:“还活着。” “我明白了。”瓦尔多点点头。“所以,你们是一支没有特色战吼,没有名号,没有来路的支援力量。” “在刚刚的战斗中,我没有听见你们喊出半句除了‘为了帝皇’或‘为了泰拉’之外的战吼。你们的旗帜上没有任何可供辨认的名字,你们的盔甲上除了天鹰和这只红色的拳头外也什么都没有。” “也就是说,你们是一支不求荣誉,也不求任何回报的军队。考虑到你们身处此地,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们的战术或战略目的是找到基因原体罗格·多恩?” “我——” “——考虑好再回答我,阿莱西奥连长。” 瓦尔多打断他,然后庄严地举起了他的长矛。 一缕金光借由他手闪耀而出,并在短短半秒内膨胀成了一轮瞬间消逝的太阳。它的存在只有一瞬间,但所有人都看见了它,也都听见了那声不知从何而来的回响。 +说吧,我允许。+ 阿莱西奥·科尔特斯压抑住他的颤抖,以全身力气保持了平静。 他平稳的、流畅的、顺利地答道:“是的,我们要找到罗格·多恩。” “很好,跟我来。” 还有三章,十二点前如果写不完我会直接去睡觉,吾等。 (本章完) 164.泰拉(三十二) 数字,一切都将归为数字。 罗格·多恩将沙粒捏起,数着它们,然后看着它们在掌心逐渐被微风吹走。那抹枯燥的红色流失了,并归于了虚无,而不是落在某处地面。 他知道。 他站起身,看了看天空。 有刺眼的阳光正在洒下,落在他的盔甲和皮肤上,持久且永恒地折磨着他。但天空中的东西不是太阳,而是一只血红的眼睛。 多恩直视着它,默数到五秒,然后移开视线,开始行走。 他知道祂想干什么,但他不会这样做。 以死去的荷鲁斯·卢佩卡尔的名义,他不会这样做。 他踏步走过无尽的红沙,那个东西还在他耳边喋喋不休。从最开始的时候,祂就在了 从多恩明白荷鲁斯已经死去,听闻安格朗的断臂,看见福格瑞姆的疯癫,并由此发现自己即将派遣无数人踏上一条必死之路时,祂就在了。 卡里尔·洛哈尔斯警告了他,马卡多警告了他,就连帝皇都特意抽出时间警告了他——而多恩将每一个建议牢牢地记在了心底。 卡里尔·洛哈尔斯说:“你可以无视祂,祂只是一只寄生虫。” 马卡多说:“祂赢不了你,但你仍需保持警惕,因为祂什么都会做。” 帝皇说:“吾儿,保持自我即可。” 他们的建议都很有用。 “伱赢不了我。”多恩开口。“你只是一只寄生虫,你想吞噬我,用另一种东西取而代之,但你不会成功。” 他开口了,但这不是说话,这是一种宣告。 他走过沙丘,滑下有坡度的边缘。那个东西还在说,喋喋不休,祂不会累,所以祂可以一直说下去。多恩无视祂,一直走到天色将晚。 说出来或许有些荒诞,但这里的确有日夜交替,尽管交替的方式并不如何温和。 他抬头看向天空,那温和血红的光辉还在天边停留,货真价实的血色残阳仍然在凝视他,但黑夜已经来了。有无数星星的黑夜将它强硬地按了下去,投下一片爽利的阴凉。 夜幕低垂,群星闪烁,多恩看着它们,一直到他不得不离开才低下头。 他走到一大红色的石头面前,抽出了腰间短剑,它由稀少的精金和陶钢制作,锋锐,坚硬。而它现在只是一个搭配有一小块金属的可笑的柄。 他抬头看向这块红色的石头。 它们从这里一直延伸到这红沙的尽头,它们是围墙,也是他的牢笼。它们是祂用来把他困在这里的东西,但多恩善于利用一切。 因威特人就是这样,想要在酷寒之地生存,就必须坚韧、顽强且善于团结和使用一切人与工具。 他把短剑举起,对准那块石头,开始写一些东西。 准确来说不是东西,而是名字——对于一个原体来说,想要记住名字是很简单的事。但是在这里,要一直记住却很难。 于是,在第三个世纪,或者第四个世纪,多恩开始写这些名字,以确保自己不会忘记。最开始的时候,他写作战计划和他曾看过的书,而现在,他写名字。 他曾看过的,在名单上的名字。他记得的名字,死者们的名字,还有他们的介绍。 荷鲁斯·卢佩卡尔。影月苍狼的基因原体,我的兄弟。 泰拉第一步兵团的团长马拉克·卡斯蒂沃罗。骄傲且严苛的长官,从军三十一年。 从最开始,多恩就没有记下数字。他知道这没有必要,因为这些石头城墙外的那个东西正在看,正在听,祂不会让他成功地记下自己到底写了多少个名字。 毕竟,如果这个行为可以被时间量化,那么他就可以规定自己一天写多少个,一年写多少个,以此来测量时间。 祂的目的便是混淆他,让他迷惑、最终屈服。多恩知道这件事,也预见到了祂可能使用的手段,所以他不写数字,也不记数字。 他只管写。 他不断地将自己记忆中的名字一一刻下,一张张或勇敢或平静的脸划过他的眼前。他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活着,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还算不算活着,他只是写。 于是祂气得要命。 多恩对此有些笑意。 “我知道。”他一边写,一边说。“你不喜欢我将囚牢的墙壁变成纪念碑,但你又能做什么?” 墙外传来一阵咆哮。 多恩写,伊拉斯曼德·阿斯图斯,帝国之拳第一百二十八连的战士。我没有见过他,但我将他送往了太阳系边缘,他可能会死,但有朝一日,他也可能会找到我。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但在我看来你只是宇宙间的一种规律,因为某种巧合,你有了自我意识。但你仍然只是一种规律,你可以哄骗、恳求、命令,随你的便,但我最终会离开这里。” 墙外的咆哮声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劝诱。祂说,你不必如此顽固,我不会干扰你的意志,我只想给你力量,给你终结这一切的力量。 多恩写,博林·雷德,马卡多选择的哑卫之一。我在二十二年前认识他,他现在身处前线,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是否战死,但我祝他战无不胜。 “终结什么?”多恩问。 一切。祂回答。 “我不要这一切,我只要人类获胜。” 多恩说,然后他写下最后一个名字,他所记得的最后一个名字。 卡里尔·洛哈尔斯。我兄弟的养父,高尚者,注定在历史中默默无名的英雄,他在夜晚和黎明的交替前死去。我铭记他,和所有人。 墙外的血红咆哮起来。 你写完了!祂放声大笑。七个世纪,你已无计可施! 多恩抬起手,在墙上写下荷鲁斯·卢佩卡尔的名字。 我的兄弟,影月苍狼的基因原体,首归之子,首殇之子,我们因他的反抗而荣耀。 墙外的咆哮止住了。 “我可以再写一遍,再来七个世纪。” 多恩平静地、慢慢地开口。 “我会一直写,如果刀刃用完,我还有握柄。如果握柄用光,我就换链锯剑的锯齿。它的锯齿里同样有精金,每一颗锯齿都需要至少两个世纪的磨损。为我计数吧,反正你也无事可做。” “而如果锯齿用完,我还有手指。我有十根手指,我的手甲内有精金和陶钢,我可以用它们一直写上二十个世纪。” “如果手甲磨损干净,我就板下我的牙齿来写。如果牙齿用光,我还有手指骨,如果指骨损毁,我还有额头,手臂,以及一切。” “我会一直写下去,直到你输掉这场战役。等我离开,我会唾弃你,我会在你失败的地方为你立一块碑,以此来宣告所有人你曾败在罗格·多恩的手下。我从你手里拿走了一场胜利,你明白吗?” 墙外的东西传出一阵爆炸般的声响。 多恩微笑,他知道祂要做什么,这是计划的一部分。激怒祂,让祂失去理智,让红沙之内产生变化。从进来的那一刻,他就开始酝酿这个计划了,他用七个世纪完成了这个计划。 而祂果然怒了,很好预见的对手,并不如何难以应付。 然后变化来了。 狂风、震天般的喊杀声、以及雷鸣般的战鼓声。有人在咆哮,有人在杀戮,有人捂住中弹的伤口缓缓倒下。恶魔们在狂笑,每一个的笑声听上去都丧心病狂,符合它们的身份。 狂风缓缓止息,墙外的东西,那个血红的东西露出了祂的利刃。 你想激怒我,你成功了,但你会得到什么,罗格·多恩? “胜利。”多恩说,并缓缓转过头。 他看见燃烧的战壕,以及尸体,仿佛数不尽的尸体。 到处都是,一具上堆着另一具,死状各不相同。在人类历史中曾经出现过的所有杀戮都可以在这里找到一个完美的标本。 多恩无动于衷地将短剑归鞘,开始观察这些尸体。数秒后,他得出结论,他们是阿斯塔特,而且是他没有见过的阿斯塔特。 每一个都是陌生的涂装,每一个都拥有陌生的标志。那么,他们的脸呢? 多恩了然地颔首。 他看见自己的倒影。 他们为你而死。血红说。是你让他们死,且让他们死的毫无意义。你的军团在银河间开枝散叶,每隔二十五年,你的军团便向他们发出一道召集令,让他们回泰拉来送死。 他们有自己要保卫的东西,他们也有家园,而你让他们抛下一切。继续激怒我吧,罗格·多恩。因为下次你成功时,我会为你带来那些因此而死的人们的灵魂,你可以聆听他们的咒骂。 多恩沉默不语。 数秒后,他问:“那么,这个命令是下的?下达之人又是如何知道的?” 血红没有回答,祂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祂发疯似的咆哮起来,有些东西在笑祂。和祂一起的东西,羽毛般的. 多恩呼出一口浊气。 他走向一具离他最近的尸体,单膝跪地,然后将尸体的头部板正,取下头盔,凝视起了这张脸。过了一会,他开始观察头盔。 这时,目镜内部的一个微小的污渍引起了他的注意,多恩犹豫了片刻,不确定自己是否要亵渎死者的武具,但他还是伸手进去感受了一下,却拽到了一个小巧的金属物体。 他将它取出,看见一张扭曲的金属片。 多恩把它缓缓摊开,然后他看见名字,数不尽的名字。 罗格·多恩笑了。 “我说过你会输。”他告诉血红。“你必败无疑。” 太晚了,剩下两章就不写了,睡觉了() (本章完) 165.泰拉(三十三) 康斯坦丁·瓦尔多专心致志地在黑暗中找寻着一条可能出现的道路。他紧紧地盯着地面,同时嗅闻着混沌的毒息,没有一刻放松。 他们已经相当深入黑暗了,恶魔们似乎还未真正发现这支队伍,而这里的空气却抢在它们再次涌来以前便开始对他们施加折磨。 很符合瓦尔多对亚空间的想象。 他冷静地调用战甲的处理系统分析了空气中的信息素,并得到如下概念。 毒素,错误,无法分析,错误,毒素。 抛去那些重复的结论,瓦尔多心里清楚,空气中的确蕴含着一种毒素,他的战甲或许在分析处理方面出了一点小小的问题,但是,这好似血雾般的空气能直接证明它的结论是否正确。 而瓦尔多认为,空气如今就是毒素本身。 它们正随着每一次的呼吸深入他的肺部,带来一种针扎般的痛楚。有趣的是,潜藏在这痛苦背后的东西却是猛然加快的心跳速率,以及体内激素水平的急剧上升。 禁军元帅精准地捕捉到了身体的异样,并得出判断——他的力量和速度都在某种并不属于亚空间的范畴上被增强了,空气中的毒素是一种强效的、没有副作用的兴奋剂。 重复:它并不带来任何来自于混沌的力量,它来源于混沌,脱胎于混沌,但它更加精准。 而这怎么可能呢? 他将此事通过连结上报给他的主君,在网道之内,人类之主借用他的眼睛看见了全貌,并给出一个命令。 +无需在意,继续做你该做的。+ 他没有解释,但瓦尔多却并不在意。 他停住脚步,用长矛在身前划出一道圆圈。耀金之光绽亮数秒,将黑暗短暂的驱散。寥寥几具尸骨暴露无遗,漆黑与洁白互相交替的装甲带来了一种有趣的冰冷。 以及他们盔甲上的纹章,那个黑色的,被抽象化的十字瓦尔多的记忆不会出错,除非他的主君愿意加以更改。因此,他得出一个结论:这些印记属于帝国之拳中的老兵。 与此同时,他身后也传来了一声叹息。瓦尔多将这件事记在心底,并出声询问:“为何叹息,阿莱西奥·科尔特斯连长?” “.没什么,瓦尔多大人。”阿莱西奥艰涩地回答 他念起大人这个词来有一种天生的顺畅,瓦尔多立刻提醒自己,阿莱西奥恐怕和他自己认知中的阿斯塔特并不相同。 这个服役期不过只有三年的继任连长相当尊敬禁军且原因并非是因为帝皇刚刚的短暂显现。 他尊敬我。瓦尔多想。他知道我是谁吗? 他侧头观察了一下那个有着年轻面孔的战士,却并未得到能佐证这个猜想的证据。 “他们是你们的友军?”瓦尔多问。 “是血脉兄弟。”阿莱西奥沉重地回答。“他们是银河系中最狂热也最忠诚的战士之一,如果要在我们当中选出一个表率,他们必定是名列前茅的人选。” 瓦尔多点点头,随即大步走了过去。 地上仍然铺着厚厚的灰烬,他蹲下身捞了一把,从中看见一些融化后的陶钢微粒。空气中的信息素再次变化,一种独属于燃烧过后残留下来的味道冲入了他的鼻腔。 他站起身,继续靠近那些死去的战士。 他们白色的罩袍上洒落着一些已经干涸的血液。但若是仔细观察,便能发现盔甲所有的漆黑部分其实都已经成了一种黯淡的血红色。 这些战士在死前必定经历了难以想象的惨烈战斗,但瓦尔多必须继续他的工作。 所以,他伸出手取下了一具尸体的头盔,它没有拒绝瓦尔多的行为,于是所有人都看见了一张怒目圆睁的脸。 牙齿紧咬,脸颊处的肌肉僵硬地锁在一起,有狭长的血印从眼睛和鼻腔的位置一直蔓延到下巴。 “你认识他吗?”瓦尔多问。 阿莱西奥沉默数秒,给出一个名字:“拉佐恩·达努伊顿。” “军衔?” “我无法告知。” “有趣。”瓦尔多点点头。“那么,这些羊皮纸呢?” 他伸手,轻轻地挑起了一条被挂在那死者右肩甲上的长条羊皮纸卷。它看上去已经很古老了,却奇迹般地没有在这样残酷的战争中受到半点浸染,那些字迹仍然可以被辨认。 “神皇?”瓦尔多指着一个单词,如是问道。 阿莱西奥没来由地忽然感到有些紧张,可禁军没有追问,只是将头盔放了回去,并严丝合缝地扣好了。随后,他们便继续前进。 黑暗深处不时会传来一些被扭曲了的声响,此地伸手不见五指,哪怕经过改造,或使用目镜的夜视功能亦无法看穿这种黑暗。 而无论他们走多久,地面似乎都是惨白且厚重的灰烬,没有任何改变,只是印下他们自己的脚印。瓦尔多一言不发地带着路,仿佛他知道那条路到底在哪似的。 又过一会,他们对地面重心的感知忽然产生了变化。只是一步踏出,于是所有人的感知便都出现了异样,他们开始‘朝上走’,而非走在平地之上。 那些扭曲的声响开始变得越发明显,道路旁的尸体也越来越多。有些尚可被辨认出身份,有的却已经连同盔甲一齐风化了。其中甚至有两套终结者,如果不是精金实在顽强,恐怕他们是没办法从灰烬中发觉此事的。 时间的混乱正在变得越来越明显,瓦尔多再次将此事上报,连结中,帝皇的声音却仍然平静。 +伱们正在深入一座高塔。+人类之主缓缓开口。+或许不该称之为塔,但它的确是一座螺旋向上的建筑。代表了纠缠的螺旋在如今的泰拉上是一种相当危险的概念,好在阿莱西奥·科尔特斯手中持有那把剑,因此你们得到了许可+ +是他的许可?+瓦尔多发问。+他仍在吗,主君?+ +在受苦。+帝皇说。+正如你们所有人。让他们低头,瓦尔多,你也是。+ 禁军元帅立刻开口:“低头。” 话音落下,一道闪电诡异的劈过黑暗。滔天烈焰熊熊燃烧,原本安然无恙待在地面上的灰烬在顷刻间倒悬而起,狂躁地升向天空。 有一种血色的光轻而易举地撕碎了黑暗,有庞大的阴影笼罩了他们所有人。呼呼风声掠过耳边,其内夹杂着死者的咆哮。瓦尔多保持着安静,低着头,感到一阵阴森且冰冷的炙烤感。 他立即意识到,这是一种目光,而目光的主人正在观察他. 不,不对,这不是观察,祂只是在称量他的灵魂。 五秒后,这阵异象方才消失,而他心中已有所明悟。 瓦尔多抬起头,看见一轮血红的残阳高挂天空。 “看样子我们已经到了。”他说。 他所言非虚,此时此刻,出现在禁军以及绯红之拳四百二十五名阿斯塔特面前的景象已经不再是黑暗了,而是一片血红的沙漠。 令人畏惧的高温炙烤着他们的盔甲,伺服系统开始示警,元件处冒出轻微的电火花。他们举起剑或枪,警戒着四周,等待着下一个命令。而禁军却迟迟不见迈步,只是站在原地沉思,长矛的尖端闪耀着那驱散一切不洁的神圣辉光。 阿莱西奥·科尔特斯索性抬起头,也看了眼天空。然而他手中利剑却在此刻忽地嗡鸣作响,将一股冰冷的力量送进了他的心脏。 和康斯坦丁·瓦尔多不同,在这个瞬间,他在天空中所看见的景物,并非是血红的残阳,而是一轮平静的月亮。 它并不狂热,亦不愤怒。实际上,恰恰相反,它带着一种死寂的冰凉,是那种会照耀在安息死者墓碑之上的轻柔月光 +主君,该如何做?+瓦尔多问。 他对自己的犹豫不决感到恼怒,这连番的请示实在是一种耻辱,但此处的怪异正在让他的直觉疯狂示警。而如果直觉还不够,那么,来自他那只受伤右手处的灼烧感便能证明另外一些事。 他曾经替他的主君挥剑,那一剑确确实实地伤害到了那个所谓的血神,也因此在他和祂之间产生了某种联系。 不同于他与帝皇之间的连结如此神圣,却同样能让瓦尔多察觉到某些情绪。 好比他面前的这片血红沙漠,看似无风安静,实则暗流涌动,恐怖的暴怒在平静的红沙之下残酷地蠕动着。这也是为何,瓦尔多会迟迟不肯迈步。 +等待。+帝皇说。+只需等到夜晚来临,只需等到星炬燃烧我们破碎的时间线正在齐头并进,两件在不同时间发生的事即将在同一个点迎来它的结尾。+ +星炬?雷霆也在那里。+ +是的,雷霆也在。+帝皇说,他的声音平静而带着笑意,再也听不出此前的虚弱了。但是,瓦尔多也听出了一种不该出现的神性。 他皱起眉,本想询问,人类之主的下一句话却又立刻到达了他的耳边,那声音是多重的集合,是老人、年轻人、女人、孩子的集合,其中既有国王的睿智,也有疯人的癫狂。 +还有伸冤人索尔·塔维茨,冠军西吉斯蒙德,孤狼比约恩,盲者阿泽克·阿里曼.+ 人类之主深深地叹息一声,声音在此刻之后重回单一。而他的声音竟然真切地在瓦尔多的耳边响起,带着温度,带着悲伤和骄傲,绝非灵能特有的冰冷。 “还有我的儿子们。” 十二点前能写多少算多少,不熬夜了. (本章完) 166.泰拉(三十四) 当一切再度开始,当鲜血的河流再次将他浸泡,阿泽克·阿里曼才能将‘我是多余的’这种想法抛之脑后。 他听见咆哮。 它们每次到来时都会发出这样的声音,然后,是空气被点燃的臭气。 阿里曼知道,如果自己还有眼睛,多半会看见那些无生者的真实模样。它们从混沌中冲出,肌腱和骨头互相缠绕,躯体在无尽血腥中缓缓成型 它们形态各异,体型不等,这无关紧要,只需强健到足够握紧刀刃或斧头即可,再不然就干脆以尖牙锐爪取代,它们毕竟是为了杀戮而来,武器和爪牙的区别并不大。 野蛮就是野蛮。 而每到这个时候,阿里曼便会听见雷霆的吼声。 “死后再胜!”他怒吼。 阿里曼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又赢了。 在某一次的战斗结束后,比约恩和他打了个赌。每次开战,雷霆都会喊出很多句口号。他最常喊的当然是那句为了统一,但有时也是死后再胜。他不怎么喊为了帝皇,但会经常喊为了泰拉。 没人询问原因,没人在意,他们都知道雷霆到底站在哪一边。可是,比约恩毕竟是狼群的一员,芬里斯人似乎都是如此,永远具备一种天生的可怕乐观. 他提出了这个特别的消遣方式,结果他连续输了四次,阿里曼似乎每次都能幸运地选中正确答案。 “你这个幸运的混蛋!”比约恩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吼道。 他当然不是真的嫉妒,但他需要把这句话喊出来,才能获得一点活着的实感。 索尔·塔维茨在他们身后发出了温和的嘲笑,西吉斯蒙德则继续平静地劈砍。雷霆却根本不在乎,他的咆哮声正和他的脚步声一起渐行渐远,很明显,他又冲到敌群之中去了。 阿里曼注意到了这一切,而对于比约恩的话,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置以轻轻地一笑。 谁说不是呢?他的确是个幸运的混蛋。 盲者深吸一口气,低下头,佝偻着腰,双手已经捧起了一本书。 比起仍在战斗的其他四人,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他一瘸一拐地开始行走,脚踝处的疼痛已经不再那么剧烈了,他的骨骼在这样的困境与折磨中似乎得到了一种后天的二次生长。与之相比,残疾竟然也开始缓慢的减轻对他的惩罚。 这简直不可思议,阿里曼不知道原因为何,他也没空在乎。 只是,那手中书籍却忽地变作滚烫,开始灼烧他的手掌和手指。血肉嘶嘶作响,他则面容平静,甚至内心隐有安慰。 他欢迎它们的到来,永远欢迎,每一次都欢迎 阿里曼平静地翻页,并一瘸一拐地走过血腥的战场。 恶魔们对他视若无睹,简直奇迹。原因或许要归结于那染红他的赤红血液,它们来自地面,来自那永远滚烫如熔岩的无边血河。 战死者和恶魔们的鲜血将赤红之王的戴罪末裔变成了一个血人,他的长袍已经化作刑具,紧贴在皮肤之上,直接透过血肉烧灼起了他的内脏。 这种痛苦和手中书籍的灼烧类似,却又截然不同。不过,归根结底,它还是可以被承受的,比起亲手葬送原体和军团相比,这种痛苦什么也不算。 再者,它毕竟能给阿里曼带来正面的收益。 他继续一瘸一拐地走着,其他三人则紧随其后,以奇妙的默契开始迈步,始终保证着和他之间的距离。 血肉在钢靴之下被碾落成泥,雷霆的怒吼仍在黑暗中响彻,阿里曼却保持着他的冷静,不停地翻着他根本没有办法阅读的书。 他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几乎生出一种错觉——他觉得自己已经死去过很多次。 恶魔们看不见他,但刀剑无眼,它们中的那些黄铜公牛也绝不会留情。他被砍杀,被践踏,也被滚烫的血河融化.但是,不知怎的,‘他’仍然存在。 阿里曼不明白‘他’此刻到底因何存在,如果放在过去,他那可怕的求知欲大概会催动他立刻抛下一切,开始研究,但现在不行。 现在的盲者只想做一件事。 “找到了!”他停在某处,沙哑地大吼起来。 他的双手已经失去知觉,那本书的重量却始终存在。它是一种阴影,一种责任,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因此,阿里曼知道,他找到了。 再一次,他找到了恶魔们跃出的裂缝。 于是另外四声咆哮立刻响起。 “西吉斯蒙德!”索尔·塔维茨怒吼起来。“去支援!” “遵命。”帝国之拳说。 他说遵命,但实际情况是,早在数秒以前,他就已经开始朝着阿里曼的方向前进。 将他的剑和手腕链接起来的铁链缝隙之间满是碎肉,他那明黄色的盔甲也同样如此。每一个可以被血肉稍作留恋的地方都挂满了碎块,将他的盔甲几乎染红。他的头盔又不见了,但他的脸上没有任何伤痕。 “比约恩,侧翼!”帝皇之子再次怒吼。 阿里曼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的模样了,塔维茨八成还在用那砍柴般的方式艰难地在魔潮中前进.他聚精会神地聆听着,听见了一声狼嚎,然后是狂野的大笑。 “为了鲁斯!”孤狼笑着呐喊。 他手里的斧头和拳刃早已不再锋利,因此每一次砍杀都需要付出更多的力气,但他仍然坚持要在侧翼吸引恶魔们的注意,没人可以使他回心转意。 阿里曼不明白,他们到底在这里待了多久,才能让这两把动力武器也产生所谓的‘磨损’。 “雷霆!”塔维茨再次呼唤。“做你该——” 他没能说完,戛然而止。阿里曼没有焦急,只是稍作等待。数秒后,他听见索尔·塔维茨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仿佛从死者之国归来。 这件事真是奇怪啊,他们明明彼此之间相隔数百米,却能精准地听见对方的声音。 “——做什么?”雷霆笑着问。 他的声音悠远,且货真价实地伴随着电闪雷鸣。每次说话,都有闪电轰隆劈下,迫使地面震动。阿里曼唯独在此刻希望自己还有眼睛,他想看看比约恩描述中的漆黑闪电。 帝皇之子没有回答,只是重归战斗。他什么也不需要说,因为他作为指挥官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而此时此刻,西吉斯蒙德也已经冲到了阿里曼的面前。不会有错,那种伴随着血河波浪声响起的剑刃风暴只有他可以做到。 于是阿里曼便不再等待,立刻捧起了手中古籍,同时抽出作为书脊的锈蚀刀刃,将它一把插进了汹涌的血河之中。 他是跪下来完成这件事的,而此刻的血河早已因为杀戮的关系涨高了水位。在这个姿态下,它几乎淹没了他的脖颈。 比熔岩更可怕的温度开始让阿里曼紧咬牙关,他的右手却仍然握着那锈蚀的刀刃。西吉斯蒙德则护卫在他身后,在群魔的咆哮声中,帝国之拳安静地吐出一句没有被任何声音掩盖的话语。 “做你该做的,我会杀光它们。” 我知道。盲者笑了。我已经听过好多次了,西吉斯蒙德。 血河开始咆哮,如漩涡般搅动起来。残肢断臂在此刻化作骇人利刃,切割起了阿里曼的血肉,但他始终能感知到自己右手的存在。 没有理由,他就是存在。不是为了赎罪,也不是为了证明自己.他存在,仅此而已。 锈蚀的刀刃在他手中开始颤动,在血河的最深处,一道不稳定的亚空间裂缝开始被关闭。阿里曼没有动用灵能,但他能够清晰地感知到这件事。 实际上,他能感知到的东西远不止于此。他还能从那扇薄薄的门扉后方闻见无生者贪婪的呼吸,以及轻微且温和的羽毛刮擦声。他知道,祂还在看着他。 伱看吧。阿里曼想。我已经不再是你的门扉,我已盲目。 他握紧刀刃,并猛地抽出。他看不见自己此刻的身体是何模样,他也不需要知道这件事。 血河的咆哮忽然止息,然后,是冤魂们的呓语. 阿里曼伏低身体,恭敬地将刀刃插回手中古籍之中。 它仍然如初,没有一页掉落,表面也沉寂冰冷,好似从未滚烫。四周却安静得吓人,恶魔们的咆哮和那骇人的鼻息声全都消失了,只剩下呼呼风声,仿佛来自某处虚无之地。 一只手将他拉起。 “我们赢了。”西吉斯蒙德说,阿里曼听见他将剑插入了地下。“这是第几次?” “我不知道。”阿里曼咳嗽着回答,他的鼻腔里现在满是鲜血的气味。 “次数有意义吗?”索尔·塔维茨在不远处问。 “次数没有意义,但我们赢了。”比约恩接上话。“这就是意义,或许我们从未真正地杀死过它们,或许我们终将死在这里。但是在那以前,星炬都将明亮。” 他说完,他们一齐沉默,像是在等待还未发言的某人。这是一种在漫长的时光中所养成的默契,但那个人此刻却没有遵循这种规律。 阿里曼忽然觉得他的两颗心脏停跳了,一个可怕的猜测在他心底升起,迫使他猛地抬起手,抓住了西吉斯蒙德的手甲。 帝国之拳沉默一会,问道:“雷霆?” 数秒钟后,他们才得到回答。 “.我好像听见了轰炸的声音。”雷霆如是说道。 他站得很远,声音听上去几乎像是从某处传来的回音,那声音里带着困惑,这在此前是从未出现过的事。 他们不由得面面相觑。 更新完毕,太晚了,睡觉了(溜之) (本章完) 167.泰拉(三十五) 莱昂·艾尔庄森在战斗的间隙低头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长矛。它正在颤动,闪着微光,带来死亡的焚风炽热了它的锋刃,但它依旧一尘不染。 很难想象,就在刚刚,它还被雄狮用来将敌人的盾牌、盔甲与血肉一起刺穿。他抬起头,那雾气深重的战场仍然一片血腥,但他们已经推进了至少 不,无法估量距离,甚至无法估量时间。 无所谓。 他挥剑,长矛也在同一个瞬间被递出。雄狮的金发早已染血,他对于杀戮的专注远胜从前,他用矛也比用剑多——这是一种刻意为之的告慰,黎曼·鲁斯会乐于见到此事的。 他用一记斩击和一记戳刺轻描淡写地杀了两个怀言者,他们中剩下的那些则困惑地打量着他,既没有逃跑,也没有挣扎。 他们的选择是交谈。 “神之子?”其中一个人咕哝着吐出疑问。“诸神说你们已经死去” 雄狮的回答是另一记无情的斩击,锋刃破灭猩红的盔甲,将血肉和骨骼干净利落地一分为二。血光一闪即逝,头颅高高飞去。 死去?雄狮冷漠地扯动了一下嘴唇,这个表情当然不该被称作微笑。它只是一种出自嘲讽情绪下的本能反应,却在下一秒便被扭曲成为了骇人的杀意。 死亡再度降临,卡利班的野兽释放了他的野性。巨剑被砸下,长矛被当做斧头使用他以最残酷的方式杀光了这群怀言者。 不出他所料,他们仍然只是被征召来的所谓新兵,而非那些真正的怀言者精锐。雄狮不在意这件事,只是举起长矛,将它的柄深深地插入了地面。 赤红的流星划过燃烧的天空,第一军团正在以最张扬的方式宣告他们的来临,无数黑暗被净空,无数部队被重新征召。编制重建,士兵和长官再次并肩而行,破破烂烂的坦克与装甲车化作钢铁洪流,一往无前地继续飞驰。 暗黑天使带来了希望,他们来迟了,但他们仍然带来了希望。 雄狮低头沉思。 长矛的锋刃近在咫尺,在他的脸庞闪着堪称温和的光,不复锐利。不知为何,莱昂·艾尔庄森心中忽然有种渴望。 他想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奔跑,然后是黎曼·鲁斯那令人讨厌的喊叫,以及精力充沛的嬉闹。 你以为我死了,兄弟,对不对?!哈!我唬到你了!现在把矛给我,我要上阵啦! 他没有听见这种声音,他继续前进。 不要忘记我们与生俱来的职责。一个声音在他心底说道。我们的职责是杀戮,我们的职责是获胜。胜利或死亡,仅此而已,别无他物。 我知道。雄狮回答。 他和他的天使,他的狼群继续并肩而行。一切都被鲜血和污泥覆盖,但他们仍然在战斗。 为了泰拉、为了帝国和人类。 恶魔们无穷无尽,叛徒们从侧翼出现,于浓雾中发起偷袭。他们带来了一些不该出现在他们手中的重火力,甚至还有几次预先布置的死亡地雷场。 坦克和装甲车轰隆作响,火炮震天地吼叫。每前进一米都要杀死四到五个敌人,有时是一些野人般的邪教徒,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有时则是笨拙的怀言者新兵,但多数时候都是恶魔。 它们遮天蔽幕,数量多到让人眼眸刺痛。混沌力量带来的影响让通讯仪器根本无法使用,指挥链条变得残破不堪,没有任何指挥官可以在这种时刻将自己的命令推行至全军,哪怕是雄狮也不行。 更何况,他也没有这个意愿,他只想继续朝着星炬进发。然后——荷鲁斯之子们便来了,还有另一种怀言者,一种比起阿斯塔特更像是恶魔的怀言者。 精锐的加斯塔林终结者们和这些杂种怪物从右后侧偷袭了向前推进的火炮班组,速度极快,突袭完便立刻遁入浓雾之中撤离。 然后是另一个火炮阵地,同样遇袭,没有人向他汇报,可雄狮仍然凭借着自己的敏锐察觉到了这两场相似袭击背后所蕴藏起来的东西。 他有些笑意,因为这种有预谋的袭击绝非那些野人和怀言者新兵能掌握的。 这意味着有另一些人下了场,一些明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但是仍然选择助纣为虐的人 于是雄狮的另一种本能开始被唤醒。卡利班人的翠绿眼眸在瞬间绽亮。 他仅仅只是踏出一步,森林的湿润泥土便取代了厚厚的灰烬和残酷的泥泞。他又走几步,地面再次变换,从泥土重归惨白灰烬。 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敌群之后。怀言者和荷鲁斯之子们对此一无所知,仍然在忙活着收割火炮班组的生命,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刺鼻魔息让雄狮的汗毛根根竖立。 有那么一瞬间,他拒绝相信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是人类,而非恶魔。 所以,这就是伱们对自己做的事?雄狮厌恶地举起剑和矛。枉顾正义,甘当走狗,残害忠良. 自甘堕落。 愤怒在心底熊熊燃烧,他沉默地开始冲锋,独自面对这道魔潮。 火炮班组的成员还活着不少,但帮不上他的忙,他们尽忠职守得够久了,就连听力都早已被炮声摧毁,怎么可能再去和这样的一支联合魔军作战? 但是,莱昂·艾尔庄森绝不会坐视他们被屠杀一空。他发出咆哮,吸引了不少埋头杀戮的叛徒。他们一看见他便发出了更多吼叫,于是敌人蜂拥而来,而这正合雄狮的意。 他挥剑斩首一个荷鲁斯之子,终结者厚重的设计和头盔没能帮助他,至少这次没能。狮剑轻描淡写地杀死他,斩向了另一人。 那人试着用手中突击盾抵抗,于是一根长矛从另一个角度把他捅了个对穿。他只来得及杀死两人,因为复合型爆弹枪、自动炮、多管热熔或重型喷火器在下一刻开始一齐火。 他开始躲避,格挡,他的本能正在催动他的身体,让雄狮化作了一道闪电。一道不可思议的闪电。 爆弹没能击中他,自动炮被他用巨剑格挡拍飞,热熔被他用手中长矛切碎。钷素火焰是唯一能让他的脚步稍有凝滞的武器,但也仅仅凝滞了半秒不到。 叛徒们还在开火,但披挂着火焰的卡利班人却已经须发皆张地从那地狱般的高温中疾驰而出。热风焚尽空气,他冲入终结者们中央,终于露出了爪牙。 横斩,竖劈,下砸。正手斩,反手斩,长矛刺击,旋转,挥舞,上下翻飞他的身影在血腥的战斗中浮动不已,像是一抹染血的影子,金发飘扬,翠绿眼眸却不染半点尘埃。 当他杀死第二十二个身穿终结者盔甲的叛徒,他们才终于意识到他们到底在面对谁。然后怀言者们便来了,盔甲与血肉交织着融在一起,混沌的印记在他们身上随处可见。 他们包围了他,为首之人浮夸而骄傲地张开嘴,试图说出自己的名字,雄狮大步奔行而至,抢在他说话以前就一剑将他枭首。 他自己没有意识到这件事到底有多么可怕,他离那人足有两百米距离,但他只花了一步便跨越了它。 头颅飞起,旋转,尚未落地,猩红的盔甲便在尖啸扭动的魔影中逐渐扭曲,一对肉翅从脊背后方浮现,迅速地振动了起来。 莱昂意识到,他的敌人还活着,而且需要逃跑。他没有思考,只是伸手将它拉了下来,用剑将它彻底地斩成了两半。 这一切都发生在三分之一秒内。 没有思考的余地了,战斗,只剩下战斗本身。原始而纯粹,雄狮的野性正在带着他一览这份真谛。 他有骑士的技艺和人的心,但他仍然是一只森林中的狮子。当领地受到威胁,族群被外来者伤害,狮子就会做这样的事——不是杀戮,而是报复。 鲜血飞溅,雄狮扑向另一个怀言者。时间被放缓,减慢,慢到足以让雄狮看见此人那扭曲面容上的每一个细节。 他看见恐惧、明悟、和疯狂。他甚至知道这人将要做什么,他要大吼,要以此来壮胆,并用那被混沌的力量改造成刀刃的手臂朝他发起攻击。 于是雄狮抢在这以前把他肢解,彻底肢解。内脏和碎骨从被斩开的胸腔内一齐掉落在地,他还想说点什么,雄狮则横剑把他拍飞,让他的下颚与头骨尽数碎裂。 与此同时,他身后却有另外两只利爪朝着他的后背发起了袭击,速度远超任何阿斯塔特。卑劣、有效、精准、无情——唯一的问题在于,他们都没能命中。 没有任何征兆的,雄狮再次消失在了原地,只有湿润的森林气息和一片绿叶缓缓飘荡,并落至被鲜血染红的地面,仿佛在嘲笑他们的无能。 与此同时,已经离开战团去追杀火炮班组且破坏阵地的加斯塔林终结者们再次迎来了狮剑和狼矛的袭击,雄狮从天而降,残忍地肢解了他们中的一个,然后便再次消失。 炮击的声音消失了,周围开始陷入寂静,叛徒们开始意识到另一件事——他们正在被狩猎。 此事确凿无疑,因为每过十几秒,便有一只狮子从黑暗的角落冲出,大张着獠牙将他们中的一人咬成粉碎。他的甲胄上满是鲜血,冒着热气,他只为他们的死亡而来。 法库斯·凯博同样意识到了这件事,却并不感到意外,这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早在他眼睁睁地看着帝皇之子们在复仇之魂上互相残杀开始,他就预见到了这一天。 凯博明白,他们有朝一日必定会和其他人在战场上以刀剑相向,而原体们也会参与——除了他的原体。 他的原体已经不复存在了,只是一具空壳。荷鲁斯·卢佩卡尔不会下令让他兄弟的军团互相残杀,不会让他们去袭击他们,也不会让复仇之魂坠毁在泰拉。 但他不敢反抗。从头到尾,法库斯·凯博亲眼目睹了每一个细节,看见了每一点绝不属于他父亲的残忍和冰冷,而他仍然不敢反抗。 多么可笑,多么可悲,多么的.活该。 所以,这就是他应得的结局。 法库斯·凯博朝着莱昂·艾尔庄森举起了他未曾染血的闪电爪,然后又把它放下了。 来吧。 他闭上眼睛。狂风袭来,湿润的泥土气息一闪即逝,剧痛随后从胸口传来,他睁开眼睛,在黑暗来袭以前看见了雄狮的双眸。 一片翠绿,全然无情,毫无半点怜悯。 就该如此。你就该如此对我。他挣扎着吐出半个残缺的音节,想说点什么,可他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就连眼泪都没有。 “法库斯·凯博。”雄狮朝他点头。“叛徒。” 荷鲁斯之子无言地苦笑,迎接他的死亡。他倒在地上,两颗心脏在同一个瞬间全都被彻底摧毁,这就是雄狮的手段——但他还未真的死去,他双眼直愣愣地盯着燃烧的天空.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看见一抹金光,以及一个背生双翼的人影。 死去的法库斯·凯博是第一个看见圣吉列斯到来的人。 —— 推动它,再来一次。深呼吸,发力,推.避开太大的刀刃,用被刺穿的手掌和手指固定住石头,推,继续推。深呼吸,快到了,再来一圈,用肩膀顶住 然后石头坠落,从悬崖坠落,直直地落进深渊。狂风呼嚎,亡者呐喊,冤魂咆哮。卡里尔站在悬崖边缘看着它落地,一言不发地回到了起点,即悬崖之下。 他开始继续推。 他掌中有金光闪耀,诚如康斯坦丁·瓦尔多所言,他还有一次机会,一次唤起自己记忆的机会。使用它,这样痛苦的折磨便可一了百了,但他必须继续忍受。 还不是时候。 他专注地推起石头,一些画面却从眼前闪过。星炬门前的三支联军,五名原体。轨道之上的燃烧舰队,荣光女王们正在互相啃咬,还有燃烧的火星表面 以及亚空间中的一支舰队。 他微笑了一下。 快点来吧。康拉德。不然那神祇要如何才能清醒最后一次? 本章4k,还有一章。 (本章完) 168.间幕:重燃(一) 在飞行时,有那么一会儿,一个不太好的想法爬上了他的脊背。那是一种绝对不该出现的死寂,万籁俱寂,只有风声灌入他的耳朵。 他试着向下看,但云层却遮蔽了一切。于是他撞碎云层,试着搜寻整片黑暗大地,想找到哪怕一个还活着的人。 但是,还有另一种念头在他心中徘徊。他想折返回去,与他的子嗣和忠诚者们待在一起。每一秒,折返的冲动都正在变强,可他拒绝了每一次。 然后,他开始采取低空飞行,这件事非常痛苦。灰烬会遮蔽他的视线,混沌的力量会干扰他的判断与方向感,还会让他产生极其强烈的反胃感。 那无处不在的可怕力量仿佛有着自我意识,正在觊觎他。它没有掩盖这种贪婪,甚至会将他呼出的每一口空气都立刻夺走。 如果这些事还可以被忍受,但是叛徒和恶魔们的行径却会真正地刺伤他的心。 平民、士兵、阿斯塔特,甚至是护教军——每一个人,每一个试着反抗过的人都被他们杀死了,然后以各种方式亵渎。 剥皮吊起,挖眼取心,这种疯狂的暴行随处可见,其目的甚至不是为了取悦自己,而是为了换取邪神们的一缕目光。 就为这种事而死,所有人。 圣吉列斯结束他的讲述,表情并不好受。他总是这样,在责任感和慈悲中被反复折磨。与伏尔甘类似,却也有所不同。 两个机仆在他身后清理着他的羽翼。他们将其中灰烬一一拍打而出,将血垢与碎肉抠出,又用冷水冲刷。如此循环往复四次,那对羽翼方才洁白如初。然后它们开始清理羽毛,用碎布不停地擦拭。 第九军团的基因原体天生就能飞行,但是,在此刻的泰拉之上,哪怕是他,也要承担起飞翔的代价。 他双眉紧皱,哪怕已经在这仅有他与他兄弟存在的黑暗中将心声完全吐露,这份迫使他皱眉的忧虑也未曾削减半分。 机仆们在半分钟后结束了它们的工作,带着擦干翅膀的破布走远了,圣血天使们的身影在不远处若隐若现。 “所以就是这样。”圣吉列斯用一种罕见的愤慨且阴沉的语气开口。“就为这种事,兄弟,就为了这种事。” 莱昂·艾尔庄森没有回答,狮剑和狼矛一齐被插在他面前那块深黑色的土壤里。他低着头,盯着冒出骨骸的地面沉默不语。 染血的金发垂至额前,他的眼睛在其后若隐若现,显现出一种超乎寻常的神秘。 圣吉列斯有些担忧——因为他不知道雄狮到底是在思考,还是正处于某种持续性的暴怒当中,后者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莱昂?”带着担忧,圣吉列斯再次呼唤。 “不值一提。”雄狮说。 巴尔人过了一会才意识到他的兄弟在说什么。 “他们的想法,潜藏在背后的真相,又或者背叛的理由这些事根本不值一提,圣吉列斯。” 雄狮继续讲述,语气平静,显得他的话,乃至这周边毁灭性的一切都稀松平常。超凡般的泰然自若,远超他的从前。 “你走偏了,你开始思考他们为何背叛。但背叛就是背叛,背叛者必须死。” “不要去思考那些事,它们只会伤害到你挥剑的速度,让伱不再敏锐。看看这亵渎而堕落的一切,想想吧,兄弟,让我们为之烦忧本就是祂们的目的之一。” 他的语气很冒犯,但圣吉列斯没有为之动怒。这些话不像是莱昂·艾尔庄森能够说出来的,但是,就算被他说出口,也没有半点违和感。 它们是一种宝贵的经验,一种足以让人免除折磨的宝物 圣吉列斯仔细地思考着他兄弟的话,不过,他还是觉得,比起他有些受伤的自尊,莱昂·艾尔庄森这超常的反应才更值得注意。 随后,他得出一个结论——他的兄弟大概是遭遇了什么,方才有了这种感悟。 或许就像是他的遭遇那样。 那么,要说出来吗? 天使犹豫了数秒,最终还是决定将话说明白:“我遇见了福根,他只有一个人,在黑暗里和它们战斗。他有些不对劲。” “然后?” “他死了。” 莱昂·艾尔庄森抬起头,并盯住天使的眼睛。 “他死了。”圣吉列斯用混杂着悲伤和迷惘的语气重复。“准确来说是融化,他杀了一个.恶魔,然后就在我面前融化了。” “不可能。”雄狮斩铁截钉地说。“我在不久前才和父亲谈过我们彼此的境况,他与察合台和费鲁斯待在一起,仍在战斗。” “但我的确亲眼所见。”圣吉列斯说,他暂时没有去管莱昂口中有关‘父亲’的事,他暂时.不想知道。 知道就要看见,他不想现在就看见。 “你看见的那个福格瑞姆是孤身一人的,兄弟!”雄狮厉声反驳。“不要忘记这点!也不要忘记你现在身处何处,这里是泰拉,过去她是我们荣耀的母星,是人类的圣地,可她现在是一片破碎且混乱的魔域。在这里,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圣吉列斯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明白,我明白。”他低声回答。“只是,意识到这件事让我很不安.如果福格瑞姆也可被祂们捏造出一个幻影,而且是一个.和本人几乎没有差别的木偶,那么,我们其他人呢?” “我建议你暂时放下这种哲思。”雄狮摇摇头,如是说道。 仿佛是某种巧合,他的话音才刚刚落下,地面便开始震动。 雄狮回头望去,看见大片大片的漆黑在浓雾中影影绰绰地驶来,车头探照灯所散发出的光辉刺破了雾气,带来了一种鬼祟般的恐怖感。 那是他的部队,第一军团在刚刚再次打扫了战场一遍,杀死敌人,搜寻幸存者。没有掩盖行踪,没有任何人想这样做,或者做其他任何能够发出‘吸引敌人的噪音’的行为。 实际上,每一个暗黑天使都希望叛徒们能沿着他们留下的踪迹找过来。 他们可还没杀够呢。 但是,话又说回来,他们现在已经抵达了星炬脚下?这个形容或许有些古怪,可若是闭上眼睛,便能看见那暗淡的冲天火柱正在眼前闪耀。 所以,就是这里了。那么,他们便要开始在此处建立防御阵地了。因此,打扫战场是很有必要的。 你必须将阵地附近的事情全都摸清楚,才能让你的军队在其上驻扎。只有最愚蠢最无能的指挥官才会让军队驻扎在一片四周情况不明的阵地。 雄狮转过头。 “那些装甲部队是你收拢起来的吗?”圣吉列斯以较为轻松的语调询问,似乎是想活跃一下气氛。“他们看上去至少有一个团了。” “不,他们是我的装甲部队。”雄狮面无表情地回答。“第一军团带来了十四万兵力支援泰拉。可能少,可能多。我没有统计伤亡数字。” 圣吉列斯沉默片刻,忽然问道:“你把重火力和装甲部队也带来了?” “是的。” “怎么做到的?”圣吉列斯难以置信地问。“我们的舰船根本无法靠近近地轨道等等,你是什么时候抵达泰拉的,莱昂?我没有在泰拉附近看见你军团的船。” “我们不是乘船来的。”雄狮说,却又停顿了一下。“不算是吧,但不是你熟悉的那种船。另外,鲁斯死了。” “.” 雄狮没有得到回答,只有呼呼风声在回答他的话。他不得不再次看向圣吉列斯的脸,却忽地瞥见一片模糊的光点。 人们总是喜欢将逝者的离去诗意化、浪漫化,想构造一个逝者的灵魂永远陪伴在亲人身边的可笑幻象。可是,事实不是这样的、 死亡就是死亡,死人不会复生,就算他们有灵魂,他们的灵魂也应该去其他地方。 但是 莱昂·艾尔庄森愣愣地看着那片出现在圣吉列斯背后的模糊光点。 光点里的人笑嘻嘻地回望。 “父亲让我来给你们送份口信。”他眨眨眼。“我可是在这儿等了老半天了,莱昂。我还以为你不会告诉咱们的天使我去哪了呢,结果你还是说了。” “不过呢,我很满意这个说法,哈,鲁斯死了,还是跟在一个不算是玩笑的玩笑后面。不错,不错,我有没有说过,你骨子里其实很有我们芬里斯人的那种劲头?” 雄狮伸手握住狼矛。 “噢,我不是什么幻象,或你臆想的产物。”光点里的人耸耸肩。“别以为你自己疯了,你没疯。另外,我建议你学着适应我的存在。这里暂时只有你能看见我,而你必须看见我。” 他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了一些,可他的话却不是。 “我终于等到一个可以合理合法地在你耳边絮叨还不用被赶走的机会了,莱昂。” 雄狮深吸一口气。 “哦,我是不是要送信来着?啊,你记好,福格瑞姆、费鲁斯和察合台马上就到了。他们一到,星炬的大门就要开。你们就得赶紧进去,明白吗?千万别忘啦!” 光点消散,风声依旧,圣吉列斯叹息着拍拍他的肩膀,默然无语地走出了这片专门为他们二人留出的黑暗,回去调集军团了. 莱昂·艾尔庄森目送他远去,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哭还是该笑。 他沉默半响,突然吼道:“卢瑟!” 更新完毕。 (本章完) 169.间幕:重燃(二) “谋杀。”比约恩忽然说道。 “什么?”阿里曼问。 “谋杀。”孤狼重复。“你至少有听过威胁吧,嗯?盲人?你绝对听过‘我要杀了你’这种话。说实在的,这种话实在是老套,但如果有个人说我要谋杀伱呢?” 他饶有兴致地用拳刃插进了血河里,一顿搅动后,他捞起了一块不知道哪儿来的金属甲片。 比约恩将它拿在手里晃了晃,又抹了抹,在确认其上的血污已经被擦掉后,他才将它拿起,放在了自己的脸上,开始假装他自己就是那个说出这句话的人。他甚至将声音也一同变得粗声粗气了起来,然而阿里曼根本就看不见他的动作。 提醒一下,他是个盲人。 “我决定,我要谋杀你。”比约恩严肃地说完,便立刻低笑起来。“你觉得这句话听上去怎么样?” “很冷血。”一旁的索尔·塔维茨点评道。“口头上说要杀了你可能只是一时气话,但如果有个人突然对另一个人说出这种话,我想他大概已经做好了周全的计划和准备。” “是的,正是如此,塔维茨。” 比约恩吹了声口哨,随后将那块金属甲片扔到了阿里曼手里,半点不差,精准地落在了他摊开了双手手掌之内。 “所以,趁着那些恶魔还没再来,我要给你们讲个故事。”孤狼站起身,活动活动他的腿,就此严肃地开了口。 雷霆是第一个响应他的人,金甲的巨人将手里的巨剑猛地插入血河,然后便倚靠了上去,微笑着做了个请发言的手势。 西吉斯蒙德从冥想中睁开眼睛,竟然成了第二个加入他们的人。于是,这个故事便正式地拉开了序幕。 “有这么个人。”比约恩挠挠他的脸颊,咕哝着用脚踢了踢血河。“姑且管他叫破冰者吧,这个绰号是后来我们安在他头上的。他不是芬里斯人,他是个官员,一个负责舰船引擎维护的官员。” “你们听见他的职位,大概就知道这人跟我们其实不是一路人了,我们的船上也有类似的岗位,但不会用这种形容。不过,有那么三年左右的时间,他和他的船的确是跟着我们一起行动的。” “这件事的具体细节,我没办法讲,这是机密。可破冰者的确是个不错的人,从各个方面来说都是这样。他把他负责的地方管理的井井有条,在我们认识的那三年时间里,他从未出过任何错。” “他也是少有的可以和我们一起喝酒的人——” 比约恩忽然大笑起来,笑声里带着野狼们特有的一种温和嘲讽。 “——他试过喝蜜酒,就抿了一小滴,结果他躺了两天才缓过来。总之,介绍就到这里吧,我要进入正题了。” “咳,就像我说的那样,他把他负责的地方管理的很好,但他毕竟不是那艘船的船长,不过呢,就算他当上船长,我也相信他会允许船员们在底层甲板运作黑市之类的东西的。” 他摊开手,对他的同伴们耸了耸肩,斧头挂在腰上晃荡,正来回地走动,仿佛他面前摆着一个火堆。 “每艘船都有这么个地方,是不是?屡禁不止,根本无法根除。” 索尔·塔维茨点点头,同意了他的理论。 “是的。我们舰队里的人们也有,他们喜欢买卖一些小物件。用王座币,或干脆以物易物。我见过他们买卖艺术品、书籍、武器改装件和一些不知道哪里来的兽肉。” “还有你们的照片。”西吉斯蒙德突然作了补充。 塔维茨转头盯着他,沉默了好几秒才回问:“什么?” “你们的照片。”西吉斯蒙德重复。“福格瑞姆大人的能卖出上不封顶的高价,然后是各位连长,或一些刚入伍的新兵价格最高。他们有个专门的地方来交易这些照片,游离在黑市之外。” 帝皇之子茫然地看着他,像是忘记了高哥特语该怎么说,或者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 “我没有说谎。”帝国之拳严肃地重复,甚至举起了右手。“还记得我去你们的舰队上参加剑斗的那半年吗?我得到了允许,在闲暇时刻,我逛了逛你们的旗舰。然后我就发现了这件事。” “不,不。”塔维茨抬起手,表情堪称难以言喻。“你说他们在交易我们的照片?他们怎么拍的?” “外交会议,内部演讲,采访,记述者.”西吉斯蒙德开始一一细数。“总之,大概就是如此。我认为福格瑞姆大人是知道这件事的,但他没说什么。” 比约恩立刻狂笑起来,雷霆悄无声息地扭开头,竟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阿里曼低下他的头,开始很认真地翻书,假装自己在阅读。 “.我们还是跳过这件事吧。”索尔·塔维茨艰难地说。“我相信我的原体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用意,而且几张照片也算不上什么.你接着说吧,比约恩。” 比约恩笑了足足一分钟才继续讲述。 “总之——” 他吐出两个字,便又笑了起来,但很快就在塔维茨的面无表情里将笑声憋了回去。 “——破冰者故事的重点在于黑市,诸位,在于那艘船上的那个该死的黑市。” “负责黑市运作的人大多都是一些老兵,他们心里很清楚什么东西能碰,什么东西不能碰。武器改装件可以碰,但整把武器不可以。一点点兴奋剂可以碰,但大剂量的安慰剂不可以。酒可以碰,肉可以碰,但不能超过某种限值.” “你瞧,他们心里门清,比法务部的官员还清楚哪些东西是可以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哪些东西又是绝对禁止的。但是,总是会有些人试图跨过这个界限。” 他沉默了一会,表情忽然变得有些严肃。 “这些,不知道敬畏为何物的人。”比约恩摇摇头。“他们会想要一直喝酒,一直使用安慰剂,然后就会把其他人也一起拖下水。” “破冰者好巧不巧地赶在这样一个人的身后进入了黑市,然后他就看见一场突如其来的死亡。一个男人用枪扫射了黑市,因为他已经超过两周没有喝到酒了,而这周依然没有酒——自酿的没有,可替代品也没有,于是他发了疯。” “他杀了四十一个人,这件事很快就惊动了船上的宪兵.以及黎曼·鲁斯。” 比约恩再次微微一笑。 “鲁斯是个喜欢管闲事的人,好吧,实际上,我们都是这样。” 他的语气忽然变得安静了下来,不复此前戏谑。 “而这件事简直是巨大的丑闻,你们能想象吗?在战时,一艘和军团同行的辅助军战舰爆发了这样的一场血腥屠杀于是审判很快进行,宪兵当法庭的卫兵,船长当法庭的法官,鲁斯和我们旁观做陪审团。” “破冰者本人是证人之一,但他还没来得及发言,证据就已经在前几位证人的讲述下十分确凿了。完整的动机链条也清晰可见,凶手自己甚至都供认不讳。” “船长就此提前宣判,凶手得到了死刑,连机仆改造都不配。但破冰者在这个时候提出了异议,他认为,依据帝国律法,他作为证人没有得到叙述证据和自己想法的机会,这样不妥。” “大家都很疑惑,除了鲁斯。头狼什么反应都没有,甚至没有惊讶。我还记得他当时的神态,他抱着手,用毛皮斗篷盖着自己,一直在微笑,就好像他早就知道破冰者要做什么。” “然后,船长给了破冰者讲话的机会。你们知道他讲了什么吗?” 比约恩一边说,一边将斧头从自己的腰带上拿了下来。 索尔·塔维茨站起身,将他的剑扛在了肩膀上。 雷霆悄无声息地从血河中抽出他的巨剑,鲜血漱漱而落,砸落无边血污之中。 西吉斯蒙德以长剑触及额头,闭目呼吸。 阿泽克·阿里曼费力地站起身,手中古籍无风自动。 他伸手指向某个方向。 “那边。”盲者低沉地说。“在那边。” 一些咆哮声从他所指的那个方向传来。 “你们想听完吗?”比约恩问。 “它似乎是个好故事。”雷霆用洪亮的声音回答。“所以,是的,我想听完。” 他们开始慢慢地朝着阿里曼指出的方向行走,地上仍然有些恶魔的尸骸未曾融化,而空气却已经开始燃烧。血腥的河流淹没了他们的膝盖,一阵又一阵地波涛从远方传来。 它开始逐渐变热,咕嘟咕嘟地作响,变得如熔岩般滚烫。 “破冰者说,他认为那个人罪大恶极,理应处死,但他又说,既然他们现在正在与狼同行,且远离帝国疆域,而且黎曼·鲁斯正在旁观。那么——” 比约恩一边说,一边朝着身后伸出了手。一把爆弹枪被阿里曼递进了他手中。 “——此事何不用芬里斯的律法来解决?” 他开始开火,黑雾从血河的尽头席卷而来,魔潮涌动,恶魔们的咆哮甚至盖过了爆弹枪的枪声。 “然后呢?”索尔·塔维茨问。 他已经举起了剑,双头鹰形状的护手紧靠着锈迹斑斑的手甲。剑身已经不再明亮,血迹缠绕其上,成了一种无法被掩盖掉的痕迹。 分解立场却仍然忠实地响应了塔维茨的召唤,伴随着一声嗡鸣,电弧立即缠绕其上。他高举剑刃,闲庭信步般稍微离开队伍,手中长剑狠狠砸下,将一只躲藏在血河之下的恶魔砸成了粉碎。 “鲁斯同意了。”比约恩咧着嘴说。“然后他站了起来,船长还想做最后的努力,他不想让这件事让一名原体深度参与,可鲁斯心意已决。他就是这样,只要做下某个决定,就绝对不会再被任何事动摇。” 雷霆踏步越过他,闪电缠绕巨剑之上,宽厚到令人畏惧的剑身上此刻一片漆黑。有闪电随着他的呼吸逸散而出,在空气中制造出了跳跃的电弧。 魔潮悄然而至,背生双翼,身披盔甲的恶魔狂笑着冲出,手中巨斧对着他当头斩下,却被雷霆轻描淡写地横剑守住了。 他开始和它缠斗,打的有来有回——但就算是这样,他也没有忘记继续询问比约恩的下文。 “再然后呢,孤狼?” 他咆哮着问询,丝毫没有管他的对手姓甚名谁。恶魔愤怒地嘶吼起来,黄铜铠甲其下冒出血腥的热气,脖颈上的一串颅骨开始齐齐流出血泪。 “再然后”比约恩忽地低笑起来,拳头悄无声息地递出,将一个从天而降朝着阿里曼扑来的蝠翼恶魔打了个趔趄。 一道剑光随后闪过,西吉斯蒙德面无表情地将它枭首,挡在了阿里曼面前。索尔·塔维茨从后方赶来,比约恩将爆弹枪和三个弹匣扔给他,火力掩护的职责就这样被顺理成章地移交。 一切都默契地不成样子,他们已经这么做过上万次,可能上十万次——他们就该如此默契。 阿里曼高捧手中古籍,它的书页无风自动,像是正在被翻阅。 “然后.” 比约恩挥出斧头,一只瘦骨嶙峋的羊蹄恶魔被他切开了下颚。他径直地扑了上去,已经亮起电光的拳刃立即捅进了它的大脑。 一把弯折的剑从他头顶落下,一只畸形的肥胖矮个恶魔为此大笑起来,像是已经看见比约恩人头落地的下场。而它自己却在这以前就被西吉斯蒙德切成了两半。 孤狼满脸是血的站起身,抹了把脸,便开始继续讲述。 “鲁斯说,芬里斯的律法相当简单,甚至显得野蛮。他问破冰者,他能接受吗?而破冰者则点了点头,于是鲁斯说,芬里斯的律法是杀人偿命。如果有人被杀,那么,死者的亲人、兄弟、朋友都可以向着凶手发起复仇。” “转弯。”阿里曼喃喃自语。“在这里转弯” 他没有视力可言,手中的古籍却开始变得愈发滚烫。他看不见任何东西,但他知道,有人正在帮他翻书。 不,或许不算人,只是冤魂。 他的鼻子开始流血,仿佛受到了某种重压,他开始用一种他从未学过的语言讲话。于是比约恩也开始用这种语言讲话,它在芬里斯上被称作尤维克语。 而且,不知怎的,他们都能听懂。 “破冰者转过头告诉那个凶手,他会在明天早上六点带着一把刀和他在底层甲板见面。他决定,他要合理合法合情合理地谋杀他。” “船长问他为什么这么做,毕竟凶手本来就该被处死,如果推迟到明天,甚至还让他多活了半天。而破冰者没有给出解释,他只是看向了鲁斯,并问道,杀人是否应当偿命?” 比约恩张狂地将斧头扛在了肩膀上,朝着一群正在雾中凝聚身体的恶魔招了招手。 “鲁斯说——”他咆哮着举起斧头。“——杀人者理应偿命,任何人都可为他们的兄弟手足,亲人朋友复仇!” 他冲进魔潮之中,西吉斯蒙德紧随其后,索尔·塔维茨站到阿里曼身前,一手剑,一手枪,开始为他扫清那些扑来的漏网之鱼。 “破冰者完成了他的复仇,他辞去了军官的职务,加入了狼群,并在一个冬日战死!”比约恩口齿不清地吼道。“而你们现在也在与狼同行!” “这个故事有什么意义吗,狼崽?!”雷霆咆哮着回问。 他还在和那个恶魔作战,后者至少有八米高,每一击都像是攻城锤般沉重。剑与斧互相碰撞,砍出一片均匀的血气。漆黑的闪电和血色的火焰彼此吞噬,螺旋缠绕,仇恨与杀戮一同并行。 “没有意义,雷霆!”比约恩高声回答。“我只是想告诉你们——” 他的话没能说完,伴随着一声巨响,他极其狼狈地倒飞了回来,盔甲已经彻底破碎,面朝下躺在血河之中,生死不明。 西吉斯蒙德眉头一皱,立刻回到了队伍之中,持剑挡在了阿里曼面前。索尔·塔维茨扔下已经打光子弹的爆弹枪,以双手持剑,严肃地摆出了一个起手式。 他们所有人都能察觉到空气的颤栗,于是他们知道,又有某种东西要来了。 某种极其野蛮、极其恐怖的东西。 一个庞大的身影开始在血雾中凝结,血河高高立起,卷动了波涛,恶魔们哀叫着被融化,或是被自己的兵刃屠杀,它们的血肉在鲜血的裹挟下冲入了血雾之中。 与此同时,正在和雷霆作战的那只恶魔却忽然咆哮了起来,并吐出了一个名字,一个无需懂得它们的语言也能明白它到底该怎么读的名字。 “卡班哈——!” 它挥斧逼退雷霆,以前所未有的愤怒高声咆哮了起来:“滚回去!这是我的屠杀!” “你不配”被称作卡班哈的那个东西冷笑着回答。“这场屠杀已经不再属于你了,你是个失败者,被那懦弱之神抛弃不要的试验品打得节节败退。这里即将成为我的杀戮场,我将在这里扯下天使的翅膀。” 它开始深呼吸,血雾滚滚而逝,被这个庞大的生物尽数吞噬。它的真容就此显现,羊蹄、犄角、双翼,黄铜铠甲 从表面上来看,它或许和那些曾经出现过的强大恶魔没有什么区别,但它那黑曜石般的牙齿之间却紧紧地咬着一只正在粉身碎骨的恶魔尸体。 它正在吞噬它自己的同类,这是过去从未发生过的事。 “它管你叫不要的试验品呢,雷霆.” 面朝下躺在血河里的比约恩忽然直起身,如此调笑了一句。他背对着他们缓缓站起,盔甲的碎片从身上缓缓掉落,弯折的手臂和扭曲的斧面证明他曾经试着抵挡。 他抵挡过,但没能成功。 雷霆没有回答,双眼中却有风暴亮起。他追上那个还想说点什么的恶魔,以搏命地姿态用巨剑斩下了它的头颅,代价则是胸口被恶魔的利爪刺穿。 但他根本不在意,只是再挥一剑,斩断了那只利爪,并提着头颅转过了身,将它扔到了卡班哈脚下。 “你叫卡班哈?”雷霆吐出一口鲜血,平静地问。 “是的。”恶魔狞笑着低语。“你有何事,试验品?和自己的后来者并肩作战是否有让你感到心酸?” “他们是我的兄弟。”雷霆说。“但你——你刚才说谁懦弱?” 他举起剑朝它冲去,他们紧随其后。只有阿泽克·阿里曼捧着书,一瘸一拐地走到了另一边。 “我只是想告诉你们,我很荣幸。”比约恩一边冲锋,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喃喃自语起来。“我很荣幸。” 而在他们的后方,很遥远的地方,有接连不断的炮声传来。 本章5.5k,还有一章。 (本章完) 170.间幕:重燃(三) “他们不要胜利。”福格瑞姆轻柔地告诉他的兄弟们。“这些东西只是表象,他们真正想要的东西是献祭。战术、军事、调集部队.这些事,他们统统都不在乎,他们只想为他们的神献上祭品。”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只有费鲁斯·马努斯投去了阴沉沉的一瞥,天空中暗沉的血光在他们头顶黯淡地压下,带来了一种常人所无法忍受的压抑。 疲惫、口渴与饥饿缠绕着所有人,不管你是阿斯塔特还是凡人,这种感触都正在身体的每个部位咆哮。 你需要重视这个问题!它们吼叫。给我们吃,给我们喝,给我们休息! 而他们什么都给不了。 火山炮开始咆哮,继续咆哮。它已经响了十一分钟。 将时间倒退回不可复现的三个小时以前,有两名原体带着他们各自的军队抵达了这里。 一方是莱昂·艾尔庄森率领的暗黑天使与太空野狼,以及其他部队和军团的残兵。另一方则是圣吉列斯与他的子嗣们,和一些沿途受到感召加入他们的人。 那么,此刻便要抛出一个问题。这里是哪里?这里是何处? 没人可以给出答案,因为这里根本就只是一片荒原。除了战争留下的残骸与废墟以外,便只是被黑暗笼罩的鬼祟魔域。 若要说这里是他们的目的地,是星炬的所在之地,是否有些太可笑了? 绝境要塞是一片宏伟的建筑群,坐落于喜马拉雅山脉之中。星炬大厅位于绝境要塞的最高层,拥有世人难以想象出全貌的严密守卫. 它怎么会成为这样破败的一片废墟? 但事实就是事实,只要闭上眼睛,便可看见星炬的光辉在轻轻地闪耀,暗淡无比,仿佛下一秒就将被微风吹灭。 于是他们开始在这里等待——说得再准确一点,是顺应莱昂·艾尔庄森的命令在此等待。 雄狮只对他的兄弟透露了原因,但其他人其实也并不需要原因。他们都很累了,哪怕是暗黑天使们。 头盔内的计时器表明,他们加入战争其实五个小时都不到,他们的身体则对此有相反的意见。膝盖紧绷,肌肉僵硬只战斗五个小时便能让阿斯塔特疲惫至此吗? 答案在风中和死者们的呓语一起消散,随后升起的,则是只想听从命令的简单心思。 只要给我们命令就好了,长官。士兵对他们的长官这样说道。而长官则去求助其他人,去求助阿斯塔特,阿斯塔特求助他们的连长,他们的兄弟,并最终求助到原体这里 而原体的命令是,等在这里。 所以,还有什么话好说呢? 当然,这等待是值得的。因为就在三十分钟以前,有另外三名原体抵达了这里。 福格瑞姆,费鲁斯·马努斯,察合台.如此之多的原体,如此之多的军队。 辅助军的编制被重建,步兵团和装甲师再次拥有了完整的人手。车长开始找炮手,装弹兵开始毛遂自荐,步兵们则开始互相询问谁还有剩下的烟。 钢铁之手向他们的父亲汇报,并重归连队之中。帝国之拳们张开双手,让机仆为他们检查盔甲,并自发地再次组成战斗编队。白色伤疤的摩托在轰鸣,圣血天使们开始缓慢的集结,第一军团的庞大军队则黑压压地占满整个阵地 他们心里都清楚,就是现在了。 于是莱昂·艾尔庄森下令,让火山炮对准某处开始轰击。那里本来是没有门的,直到第一束属于火山炮的光流命中。灰烬忽地扬起,炽热的白色光流硬生生地命中了一扇早就被毁灭的大门。 黄金的光辉从四散的灰烬中忽地出现,火山炮的激流仿佛是在为它供能,而非试图摧毁它。半分钟后,整扇巨门都显现了出来,高达二十五米。 垂头闭目的帝皇面带怜悯地在其上看着他们,一手持剑,另一只手却捧着一个天平。 这神迹般的一幕在人群中迅速地激起了汹涌的波涛,有人流泪,有人握紧手中武器,有人闭口不言,但还有另一些人,他们选择在此刻彼此交谈。 “大门很快就会被打开。”雄狮说。 他紧紧地握着那根长矛,却闭着眼睛,没有看任何人。 “但我们无法提前得知它里面到底有什么。”圣吉列斯担忧地回答。 “我可以担当前锋。”可汗矜持地一笑,顺手拍了拍白虎大刀的刀柄。 “你总是想担当前锋的,察合台,但这次不行。”雄狮严肃地拒绝了他兄弟的提议。“我不想用常规的战术,也不想让伱们和往常一样用速度撕裂我们的敌人。就像圣吉列斯说的那样,我们不知道这扇门后到底存在着什么。” 察合台思索片刻,便点了点头。他轻抚长须,问道:“那么,此事该如何定夺?” “我们碾过去。”雄狮睁开眼睛,如是说道。“不分散作战,不让步兵团和装甲师分开,也不上演阿斯塔特单独深入,辅助军在其后火力掩护的戏码。我们有泰坦,有各式仍然弹药充足的重火力它们只能被迫从正面面对我们。” “很好。”费鲁斯·马努斯阴沉地说。“我喜欢这个战略方向。” 他那银质般闪着光的双手在身前交叉,握紧了破炉者。它被平放在地面,锤头上仍然缠绕着不散的鲜血。 “或许.”福格瑞姆以一种若有所思地语气再次开口。“我们会再碰见它。” “谁?”圣吉列斯问。 “你会知道的。”彻莫斯人说,他的语调听上去是带着笑意的,骨白色的长发边缘还在如余烬般燃烧,而他的脸上半点笑意也无。然后他看向费鲁斯·马努斯。 “如果它真的再次出现,交给我。” 戈尔贡轻轻地颔首:“但如果是另一个,就由我来。” “谜语般的交谈。”察合台对天使与雄狮耸耸肩。“我建议你们趁早习惯,他们两位现在谈起事来几乎只有对方才能听懂了,而我可不想要求他们为我解释。” 他自顾自地将这个玩笑讲完,随后便大笑着走到一边去了,白疤们已经准备好了他的摩托。 “侧翼,察合台!”雄狮对他喊道。 “我知道了。” 可汗平静地回答,并拔出了他的刀,将它轻轻地放在了地上。他开始拖动它,直到他翻身上车,它的刃面也还是深陷灰烬之中。 “准备好。”雄狮又说。 他的语气虚无缥缈,视线的落点也位于虚空之中。圣吉列斯面带疑惑地看着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兄弟到底是在对谁讲话。而这个问题已经无关紧要了,因为大门已然打开。 它的开启和它的出现一样悄无声息,仿佛它并不存在于现实之中。金灿灿的门扉在白炽光束接连不断地轰击之下终于归入了黑暗之中,血色的雾气席卷而来。 士兵们抓起武器,开始警戒。坦克的炮口已经开始预热,雄狮侧头看了眼他那空无一人的左手边,忽然将狮剑和长矛一起举了起来。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圣吉列斯忽然感到某种东西爬上了他的脊背。他皱起眉,在那阵熟悉的颤栗中,他看见了帝皇的脸。 一张流着血的、也流着泪的脸。 “是时候了,圣吉列斯。”他微笑着说。“我祝你凯旋。” 父亲的脸就此消散,天使无言地仰起头,却看见那燃烧的天空中出现了一个旋转的漩涡。 他皱起眉,从那深黑色的风暴中窥见了几艘钢铁巨兽的影子。他本想说些什么,但血雾已经将这支庞大的联军彻底吞没。待到它散去,荒原便再次变得荒芜。 建立好的阵地上只留下了防御工事和堆叠起来的工具箱,再无半个人影,唯有死寂的风吹拂而过。 —— 罗格·多恩取下一顶头盔,朝内检视。这顶头盔不是他所熟悉的任何一个型号,他在头盔的右侧找到了一个后天安装的夹层。 多恩用手指轻轻按动,夹层便自己弹了开来,一张被折叠后的羊皮纸卷掉落而出,被他稳稳地伸手接住。他将它缓缓摊开,开始仔细地阅读,记住了上面的每一个名字。 没有番号,没有军衔,只有名字和一句短短的自我介绍。有时是羊皮纸卷,有时是铁片,有时则是骨头的碎片。头盔内侧是一个被选择的安放地点,但有时也会存在于肩甲内侧。 微风吹拂而过,血红已经至少有三个世纪没有再烦过他了,但昼夜也不再轮转,只有黑夜和月亮在头顶存在。 他将头盔归还,然后站起身,弯下腰,将这具红蓝二色的尸体拖放到了一个他预先挖掘好的沙坑之内。 多恩自然是知道一个合格的墓穴该怎么挖掘的,虽说他现在手头上没有合适的工具,但这并不妨碍他创造一些——他用一些阿斯塔特盔甲的碎片做了一个简易的铲子。 它没有握柄,但已经足够它完成多恩为它设计的任务了。 风声呼呼而过,顽石从被掩埋的墓穴前方转过身,走向下一具尸体。他的步伐坚决且毫无犹豫,直到风中传来一阵特殊的气味。 罗格·多恩猛地回过头,开始眺望无边红沙。 他闻到了钷素火焰的味道。 更新完毕。 接下来的剧情可以养一养,直到过年期间再观看,那样的话观感会好很多。 (本章完) 171.间幕:重燃(四,7k2) 血雾散尽,黑暗一同消失,取而代之的景象却并不如何温和。 卢瑟握紧他的剑,站在一辆兰德掠袭者的后方紧盯着战线的最前方。星炬大门后的血雾将他们带到了另一个世界,这件事实在是不用多说,任何尚有视力的人都可明白他们现在的处境。 天空已不再是此前那燃烧般的模样,而是变成了一种令人不适的、过于艳丽的湛蓝色。 卢瑟抬头看着它,心中升起了一些不太好的预感。而一些紧随其后的惊叫声则让他默默地叹息了起来,他知道,自己那一向只在不幸之事上起到作用的直觉这次又发挥了它的作用。 转头望去,老骑士看见几辆装甲车正在和地面战斗,激光炮与车组人员不断地开火,射击着那不知何时取代了原本地面的厚重菌毯。 但它们显然并不在乎这种伤害,被打穿的粗大脉络中冒出了浑浊的黄褐色浓汁,像是淤泥般涌出,钳制住了车辆的轮毂。 一群嗡嗡叫着的苍蝇从菌毯之下忽然飞出,在人们头顶炸成了一团团粉末,蠕动的白胖蛆虫从空气中掉落。只要掉落,或被拍碎,便会留下一团深绿色的污染痕迹。 菌毯随后便像是受到了牵引,开始如活物般朝着他们的方向蠕动,很明显是要扩大它们的地盘,一些人已经不幸地被捕捉并吞吃了进去,惨叫后便再无任何踪影。 与此同时,天空中也传来了一声巨大的尖啸,光辉绽亮,如超新星爆炸般照亮了所有人的脸。 无数只拥有绚丽彩色羽毛的鸟从中尖叫着飞出,遮天蔽日,一团团蓝色的火焰从它们的羽翼之间降落,落在人群之中。 卢瑟皱起眉,靠在兰德掠袭者的侧面,试图躲避这种火焰。但是,当它们降临到车顶上时,他才发现那些东西根本不是火焰,而是一种火焰般的小型恶魔。 一张奸笑的脸在火焰中跃动,贪婪与丑恶并存。卢瑟拔枪将它打成碎片,在它的尖叫声中,这场战争正式拉开了帷幕。 装甲部队开足马力,开始躲避菌毯的束缚,但他们前方却燃起了血红的烈焰,驾驶着黄铜公牛的恶魔狂笑着从中冲出,像是古代的骑士与战车般开始和各式坦克与装甲车迎头相撞。 双联激光炮、重型爆弹枪和双联突击炮等武器立刻开始咆哮。但恶魔们也有炮,黄铜大炮,尸骨做芯,血肉做引. 这场超自然的战争正在变得越来越荒诞,火炮阵地上的士兵们看见了这一幕,他们立刻开始手动调整瞄准数据,打算给恶魔们一些好东西品尝品尝。 但他们身后已经悄然涌来了一片带着浓烈麝香味的粉紫色瘴气,其间魔影涌动,靡靡之音不绝于耳,却轻柔到好似呢喃,士兵们根本无从发觉,直到它们已经接近。 于是一切都顺理成章地在瞬间发生,堕落的恶行开始被那些无耻的下贱生物在欢愉的笑声中一一犯下。 而位于侧翼的白色伤疤们已经发现了这些敌人。他们迅疾如风地冲入其中,开始为火炮阵地的存续挥刀开枪。数秒后,第一发属于人类的炮火落在了那些黄铜巨炮之中,溅起一滩碎片。 “真是可怕啊。” 卢瑟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不由得感叹了起来。一架战犬级的泰坦却在此刻从他身边大步而过,如血般亮红的炮管前端再次冒出了剧烈的火光。 那焦黑头部的监视器里亮着不知从何而来的赤红光辉,机魂无声地咆哮着,移动的速度开始越来越快,身上散发着扭曲了空气的高温。 它是如此的暴躁,就连移动也显得极具攻击性,甚至让地面也开始震颤。不得已之下,老骑士只得抓紧短剑,将它深深地刺入了一只试图袭击他的鸟类恶魔的胸膛,以此做了个简单的固定。 后者尖叫起来,一边上升,一边凶狠地啄下鸟喙,便要就此洞穿卢瑟的头颅。 老骑士不慌不忙地举起左手义肢,一把抓住了它的鸟喙,义肢的力量让它动弹不得。随后又拔剑砍下了它的鸟爪。它无力地扑腾着翅膀,帮助卢瑟稳固了身体,免于了摔倒了的命运。 老骑士对它微微一笑,用口型道了声谢,方才拔剑将它枭首,并屈膝落地。 一阵炮火落在他身后,激起了一滩烟尘和飞溅的泥巴。卢瑟回头望去,看见几只伴随着血焰一同出现的牛头恶魔正在共同撕裂一台属于太阳辅助军的圣天龙座装甲运输车。 那辆被人认真维护,认真对待的宝贝此刻却正在逐渐变成一团垃圾。装甲被咬穿、撕扯。履带被硬生生扯断,引擎冒着烟,底盘多处受损。 不过,它的双联激光炮正在不断地开火,车组人员正在试图与即将到来的绝望做斗争,却起到了反效果。 老骑士眉头一皱,反手从斗篷下拔出那把巨大的转轮手枪,开始瞄准。他一连开火四次,将它们的脑袋统统洞穿。装甲车就此沉重地落地,卢瑟立刻飞奔而去。 恶魔的尸体还在颤抖,却并未融化,它们那由丑恶的以太血肉所组成的虚妄身体此刻竟然像是真正的活物般开始扭动、抽搐、喷血。 卢瑟记下这件事,动力短剑则已经在手中飞舞。他没花多少力气就用这把第四军团之主的私人赠与切开了装甲车的车厢,士兵们立刻从中爬出。 圣天龙座那厚实的装甲救了他们的命,二十人中多数都只是受到了一点轻伤,流了点血,还不致命。他们抓紧自己的武器,和卢瑟进行了短暂的对接。 从头到尾没有任何言语,只有几个简单的眼神与交叉在胸前的手掌。 卢瑟转身离开,他们则奔赴向右前方的另一片阵地。在那里,被菌毯吞没后重新吐出的行尸走肉们正在蜂拥而来。 卢瑟不知道他们会经受怎样的命运,但他祝愿他们获胜。 他把剑换到左手,义肢的力量要比他的左手强得多。再者,他还是更喜欢用右手握枪。从斗篷的内衬中,他拔出了一把短款的冲锋手枪,开始使用精准地点射来攻击任何他能看见的敌人。 战局已经变得混乱了,乱得就像是让一个外人初见第一军团编制后的头脑。而卢瑟认为,当务之急是先找到雄狮。 四周嘈杂无比,到处都是呐喊、咆哮、死亡和恶魔的尖叫。这是一曲陌生的战争之歌,和卢瑟过去所熟悉的战争歌谣截然不同。 但他接受它。 他不是阿斯塔特,适应任何战争是他们的使命和本能。他只是一个受了点改造的老卡利班人。固执己见,执意想用属于骑士团的那一套面对这个已经陌生的银河 这些老东西已经落伍,可其中的某些闪光点是不会随着时间而褪色的。 比如忠诚,比如勇敢,比如杀戮的方式。 如果一个生物有实体,有血肉,那它就可被攻击,可以流血,可以死去。 卢瑟握紧他的剑。 一群飞鸟掠过他的头顶,他举枪射击,击落其中大半。能量流的纯粹似乎干扰到了它们那所谓的血肉身体,迫使它们在融化之中失去了飞行的能力。 这些丑陋的鸟尖叫着落地,卢瑟以堪称丧心病狂的速度扑了过去,将它们一一捅死。没有血液飞溅而出,只有四散的蓝色火焰。 火妖从它们的尸体里跑出,才刚刚诞生便看见了老骑士黑洞洞的枪口。他连连开枪,已经懒得去理会弹药量的问题了。 做完这件事,他抬头看了眼天空,那被混沌力量遮蔽的天空此刻已经亮起了污浊的极光,它刺痛了他的眼睛。 一个东西从他背后咆哮着跑来,卢瑟头也不回便刺出一剑。然后弯腰、低头、回身、拔剑一气呵成。 一个被刺穿了胸口的血红色恶魔狂怒地朝他砸下了手里扭曲的利刃。它的锋锐上闪着血污之光,死者哀嚎的面容从护手中央的颅骨中一闪即逝。 卢瑟侧身躲过这危险的一击,同时挥出短剑砍断了它那反曲的左腿。它就此倒下,并立刻被一团能量流打烂了脑袋。 卢瑟站直身体,他听见自己在不自觉地叹气,但他还听见了另外一些东西。老骑士低下头,看见地面正在改变。 泥土被肉瘤取代,数条粗大的根茎悄无声息地撑开了肉瘤和大地,在裂开的缝隙中,无数条蛆虫扭动着身体,等待着掉进来的倒霉鬼。 卢瑟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离开了这里,开始继续朝着阵地后方奔跑。 他颇具乐观主义精神地告诉自己:“只不过是一片更加恶心点的卡利班森林罢了” 他为这个笑话而哈哈大笑起来。 —— 纳西尔·阿密特听见了一种仿佛利风刮过悬崖峭壁的声响,呼呼而至,传进他的耳朵里,犹如鬼哭狼嚎。但它其实不是真的风声,它是一个生物所发出来的声音。 而这声音绝对是阿密特在他的战争生涯中所听见的最为让人心烦意乱的声音。 他绷着脸,跳上去用链锯剑砍断了它的一只滑溜溜的触手,它尖啸着扭动另外上千根触手,把他狠狠击飞。圣血天使的五连长倒在地上,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吼叫。 他很快就爬起身,脸上一片焦黑。一团枪火从那东西身后袭来,爆弹如雨点般贯入它那闪着粉光的身体,爆炸炸穿了它的整个胸腔。 内脏或粘液之类的东西飞溅而出,钷素喷火器则立刻跟进,开始烧灼它的肉体。 阿密特笑了——立刻就笑了,两颗獠牙从嘴唇下方野蛮地闪耀了起来。 他咳嗽起来,吐出一块粘稠的血液。他第五连的兄弟们则大步走过了他,开始朝着那些藏在粉红色瘴雾里的东西开火。 “继续!”阿密特咆哮道。“一刻都别停,先把子弹打光再说别的!” 这当然是他的经验之谈——早在西格纳斯星系的时候,圣血天使们就已经和恶魔打过交道了。 他不在乎这些东西之间的颜色分别到底代表着什么,但是,在抵达泰拉之后,阿密特却凭借着自己的经验和嗅觉总结出了一个非常有效的观点。 如果你是在和恶魔作战,你最好先把子弹打光,你最好不要一进入接敌距离就拔剑开始和它们进行白刃战,除非伱想被它们用各种违反常理的方式杀死。 他握紧链锯剑,迈步跟上他的兄弟们。身穿朱红色盔甲的阿斯塔特们在瘴气中喷洒着火雨,而他们头顶却有导弹呼啸而过,落在了雾气后方,激起一团又一团的连锁爆炸。 阿密特情难自禁地再次笑了起来,他知道,这是那些火炮阵地的凡人正在奋战的证明。 一如既往——他告诉自己——不过只是另一场和辅助军并肩作战的战争,没有什么可稀奇的。 于是天空开始在他们头顶燃烧、嚎叫,像是要为此惩罚他的想法。地面震动,仿佛正在经历一场突如其来的地壳运动。 阿密特根本无法保持平衡,他倒在地上,只好用双手抓住链锯剑,然后把它深深地插入地面。他已经顾不上这么做会不会导致锯齿磨损了。 地面继续震动,一种超越了‘声音’形容范畴的古怪尖啸开始从地面下传来,让他头疼欲裂。阿密特直到好几分钟后才意识到自己在尖叫,而那个时候,他的嘴巴里已经全是鲜血的滋味了。 他咳嗽两声,将血吐出,摇晃着站起身,却又被某种东西猛然袭击,扑倒在地。那东西大概是种狗,只不过不是正常的狗。 它的脑袋是一团旋转不休的肉质肿瘤,一个豁口大大地长着,露出其内粉色的嫩肉和细密的牙齿。它朝着阿密特咬来,于是圣血天使如本能般将它从上倒下的切成了两半。 在飞溅的臭血中,他再度站起身。一根尖啸的长矛却被人朝他刺了过来,阿密特再次动用他的本能躲过了这次袭击。他抬起头一看,才发现袭击者并非人类,而是一个蛇尾长身的扭曲东西。 它长得不像人,可居然拥有五官,此刻居然正朝着他恶心的微笑,分叉的长舌在嘴唇边缘缓缓舔动。 阿密特朝它扑去,用纯粹的怒火和热忱将它肢解。结果它一直在笑,哪怕正在被阿密特用链锯剑一点点砍成碎块,这笑声也始终未曾停止。 圣血天使再次感到一阵头疼,他环顾四周,看见他的兄弟们也多数都是如此。 所有没戴头盔的人,他们的脸都呈现出了一种相似的惨白和不正常的晕红。鼻血从鼻腔中流出,粘稠得仿佛未曾化开的颜料。 阿密特脑海里闪过一点浑浊的思想,就像是水和另一种黑色的水一起被人灌入了他的脑子里。那个思想就是黑色的水,想要越过寻常之水的阻碍把它捞出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阿密特喘起了粗气,正当他感到无计可施之时,他们头顶却传来了一阵急速的破空声。一个人影从天而降,落在他们身边。 光辉从他的羽翼之间绽放,阿密特本来因为种种原因快要失控的思绪在此刻忽然就平静了下来。他看着那人,那人也看着他,并缓缓颔首。 双翼猛然展开,扇动,瘴气被狂风吹拂而走。恶魔们尖叫着冲了过来,其目的正是刚刚降落的巴尔天使本人。 阿密特握紧他的链锯剑,站在了原体身前。他的兄弟们也同样如此,尽管脸上还沾着血,但那种迫使他们感到头疼的压迫已经消散了,一切都只因天使的存在。 圣吉列斯淡淡地看着这一切,他无悲也无喜,只有一片全然的平静。 毕功之矛被他高高举起,金黄色的光辉在混乱的战场上陡然绽放,仿佛一种无声地号角,吸引了周围人们的注意。 于是混乱在瞬间被消弭,阿密特怒吼起来,砍倒一只恶魔,眼角的余光则看见辅助军们的冲锋。从地壳翻涌造就的高高土坡上直冲而下,万千凡人,毫无畏惧。 他们是被号召而来,被谁?答案显而易见。他回头看向他的父亲,后者却并未看他。 圣吉列斯专注地举着毕功之矛,仰望着天空。而在那燃烧的天空之中,有深紫色和血红色的光辉一同盛放,如同展开了争抢一般将天空分成了两半。 “阿密特。”圣吉列斯忽然唤道。 “我在。”血肉撕裂者立即回应。 天使低下头,庞然怒火从他眼中悄然盛放。纳西尔·阿密特可以发誓,他从未见过他的父亲如此愤怒的模样。 “杀光它们。”圣吉列斯冰冷地说。“一个不留。” —— 阿里曼听见比约恩在喘息,那是种仿佛喘不过气般的嘟囔,就好像孤狼的三颗肺都炸了,又或者是他患上了哮喘,否则他怎么会发出这种声音? 你看,没有视力的坏处就在这里。他看不见战场的具体情况,他只能靠听见的声音来想象战斗的模样。而想象终究是想象,怎能比得上真实? 比约恩的喘息是事出有因,就好像索尔·塔维茨的举步维艰,西吉斯蒙德骨折的手腕,以及雷霆那还在从胸膛中喷涌而出的鲜血。但卡班哈能看见这所有的一切。 它享受地大笑起来。 “你们的血将成为我荣耀血神的祭品。”它以远超自己同类的平静如此宣告。“你们或许可以在死后一次次站起来,但你们所流出的鲜血不会作假。你们的血是会流干的,而我会把它们涂抹到你们神祇的脸上。” 雷霆闭口不答,只是用力横斩。缠绕着闪电的剑刃切开了黄铜盔甲,恶魔却张开了它的肉翼,那破碎的血红之翼仿佛遮天蔽日。 它一跃而起,躲开西吉斯蒙德的袭击,并反手击飞了索尔·塔维茨。比约恩嚎叫着紧随其后,以鲁莽到令人难以想象的姿态将拳刃插进了那恶魔的脚踝。 卡班哈瞥他一眼,忽地咧嘴一笑,反手便把他拉起,然后狠狠地掷下。孤狼再一次落进了血河之中,这一次,他没有立刻浮起来。 阿里曼跌跌撞撞地走了过去,恶魔的笑声从他身后传来,但阿里曼没有在意。他只是专心致志地循着声音赶往了比约恩的坠落地点,并把他从血河里拉了出来。 他看不见比约恩此刻的模样,只知道要把他拉起来。他成功了,他的指尖传来灼烧的刺痛,而孤狼则在一阵咳嗽中猛然站起。 他满不在乎地扶正自己破碎的骨头,又拿着斧头冲了过去。阿里曼颤抖着跟上,却半路倒在了血河里。 他的残疾终究是一个无法被模糊的痛点,他喘息着爬起身,那本古籍却始终被他牢牢地捧在手里,仿佛已经和他的手化为一体。待到他艰难地站起身,便再次听见了那恶魔的嘲笑声。 “你们真的以为自己可以战胜我?” 它摩擦着自己的利齿,如此问道。唇齿之间逸散的声响听上去好似刀剑正在互相摩擦,锋锐到令人畏惧。 “你杀不了我们。”西吉斯蒙德冷静地说,并挥剑斩向恶魔因同时格挡雷霆和塔维茨攻击而暴露出的侧面弱点。 卡班哈哼笑一声,毫不在意地吃下了这一击,甚至仍有余力用一记扫尾将雷霆击退。 它再次大笑起来。 “是的,是的,帝国之拳。在这里我的确杀不了你们,那懦弱之神将这片地狱锁住了,把它变成了你们经受无尽折磨的轮回之地。“ “但你们是钥匙,也是锁孔,更是大门。你们终究是要离开这里的.我现在只关心一件事,祂什么时候才会把你们放出去?” “噤声!”雷霆咆哮着冲回。 他的盔甲早已破碎,这是在从前的折磨中从未发生过的事情,他的脸孔已经扭曲了,他从未如此愤怒。 “蛆虫,你也配评价他?!” “很愤怒嘛,试验品?” 恶魔咧嘴一笑,满是期待地接下他的剑刃,短短数秒内便和他互砍了数十个回合。 雷霆浑身是血的退后,卡班哈则伸出舌头舔舐起了自己额头上的那道伤口,它深可见骨,令它面容抽搐。可是,恶魔的脸上仍然满是满足的笑意。 “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实话。”它继续说道。“如果祂不懦弱,又为何要主动让出自己的祭坛,又为何要将你们的母星变成这幅模样?承认吧,战士,承认你在心底对祂一直以来的鄙视吧,我能感受得到。” “狗屁实话!” 雷霆疯癫般地怒吼起来,他的面容已经扭曲到了极点。 “我充其量只是恨他的无情,但我也理解他的无情。你这样的东西又怎么会懂他为了人类到底可以付出什么?又怎能理解我们可以为了人类付出什么?!” “他妈的”比约恩喘息着走到他身后。“你还真是藏了好多东西没跟我们讲,雷霆。” “和我一起上,兄弟!”雷霆头也不回地吼道。“为了统一!” “你说了算,老大。”比约恩咧嘴一笑。“为了统一!” 他们再次冲上前去,恶魔聚精会神地挡下西吉斯蒙德的剑刃,却被一道漆黑的闪电立刻击中。雷霆冲它怒笑一声,这才放下巨剑,大步奔行而来,巨剑深深地陷入血河之中。 在僵硬的疼痛之中,索尔·塔维茨用剑刺进了它的左眼。比约恩用拳刃砍断了它那粗壮的尾巴,雷霆则转为狂奔,巨剑拖在血河之中,溅起一道无边血浪。 他一直冲到它面前才将巨剑拔出,血浪高高涌起,巨剑深深地嵌入了卡班哈的头骨之中,眼看就要将它的脑袋一分为二,却不得寸进。 恶魔以双爪死死地抓住了巨剑,它低沉地喘息着,身上的黄铜铠甲正在西吉斯蒙德那沉默的剑舞中缓缓崩解,而它无法做出任何反抗,因为它必须和雷霆角力。 比约恩抓住机会,不断地攻击着它那反曲的双腿,拳刃和斧头挥舞不休,恶魔的双腿已经白骨森森。塔维茨则咆哮着旋转了剑刃,有脑浆和鲜血的混合物顺着他的剑刃往外流出。 死啊!死!死!所有人都在齐声呐喊,也包括正在跌跌撞撞跑来的阿泽克·阿里曼。他已经抽出了古籍中的刀刃,他不知道这能不能起作用,但他必须一试。 恶魔们是可以被放逐的,也是可以被杀死的他口干舌燥地想,他看不见现在的具体情况,但他只有一个念头。 死吧,拜托你了,求你了,死吧。 而卡班哈就是不死。 它缓缓地呼出一口带着浓郁硫磺气味的鲜血,赞许地笑了。 “做得好啊。”它沙哑地夸奖。 它的语气听上去不像是它,而是一个神? 阿里曼愣住了。 一道无边血光从它铠甲的缝隙中盛放,而这就是阿泽克·阿里曼最后所能记得的事情。他重获了视力——尽管只在这短短的一瞬之间,但他的确再次看见了。 不是那个和他做交易的东西让他看见的,而是另一个人,是谁? 他本能地在静止的时间中搜寻,然后得到答案。 是帝皇,是帝皇让他看见这一切。 所以他看。 他看见索尔·塔维茨被折断头颅,西吉斯蒙德被掏空内脏,雷霆被自己的巨剑穿胸而过,比约恩被折断脊椎,践踏成为一团肉泥。 他尖叫起来,血泪从早已失去的泪腺中流出,爬满整张脸。 然后,他听见帝皇的叹息。 “无耻至极。”人类之主冷冷地说。“但他们不会死在这里,伪神。” 血神放声大笑。 随后,有金光盛放。阿泽克·阿里曼的意识就此陷入黑暗。 本章7k2,还有一章8k的,十二点前我会尽量写出来,能写多少写多少。最近的目标是每天保底一万左右,上限一万五。 (本章完) 172.间幕:重燃(五,4.3k) 当那道金光波及整个战场时,莱昂·艾尔庄森是第一个发现它的人。 但他暂时抽不开身,诚然,他的确可以运用自己的天赋离开这里,可他不能这么做。至少,在他杀光眼前的这片魔潮以前,他不能就那样简单地离去。 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地狱的造物们朝他蜂拥而至,雄狮反手挥出长矛,将数只恶魔一并洞穿。长矛锋刃上闪耀着的光辉在瞬间便将它们污秽的血肉彻底焚毁,刺鼻的青烟袅袅升起,雄狮却没有拔出长矛。 他只做了一件事——他把长矛当做一把剑那样地挥舞了起来。它切开恶魔们的身体,在它们的嚎叫中被他挥舞成了一道锐利的圆。 恶臭的以太血肉尽数消亡,但这仅仅只是开始,因为狮剑也立刻开始咆哮。伴随着沉重的破空声,它被雄狮一把投掷了出去,将一只体型庞大的黄铜公牛洞穿了身体。 雄狮紧随其后,狂奔而来,金发狂舞。公牛愤怒地咆哮着,转过身,用角对准了他,并以更加狂暴的速度和力量奔跑了起来。 它的意图表现得很明显,哪怕那腹部还在流血,它也要用自己的双角刺穿始作俑者。但是,第一军之主当然不准备和它硬碰硬。 他早在半途便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那愤怒的公牛在魔潮中四处肆虐。它其实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它并不在乎。它的主子只要鲜血,兴致上头时,这血是谁的又有何关系? 于是,雄狮得以顺利地捡回了他的剑,并冷眼看着魔潮被那头最为强壮的黄铜公牛肆虐。 随后,天空中传来一阵狂乱的呼啸,他抬头望去,熊熊燃烧的火球从天而降,沉重地砸在了魔潮之中。 雄狮回过头,看见一群凡人正在他们的阵地上高声呐喊,属于泰拉第六十五装甲团的旗帜在阵地上肆意摇动,烈烈狂舞。 原体那冰冷的脸上终于升起了一抹微笑,带回了一些属于人的温度。 他握紧剑和矛,消失在原地。再次出现时,他已经带着森林的味道出现在了一片空地——至少相对战场的其他地方来说,这里是片空地。 这里到处都是鲜血和堆积起来的残肢断臂,它们被高高地堆了起来,什么类型都有。平民、阿斯塔特、护教军、恶魔. 雄狮皱起眉,他看见了那道金光的起始处,因此他才会通过自己的天赋前往这里。但他没有想到,这里居然会是这幅模样。 鲁斯的灵魂出现在他眼中。 “这真是一座奇观啊,兄弟。”他死去的兄弟严肃地开口。“你我都已经历过太多战争,有狼狈的,有伟大的,有不堪提起的,也有让你我染上满手血腥的” 他漫步走到一具尸体旁,虚幻的光点之手碰了碰那尸体明黄色的头盔。 “而这种呢?”鲁斯发问。“你必须想清楚一件事,莱昂,伱必须明白我们到底在经历一场怎样的战争。” “为什么你要说这些?”雄狮皱起眉,诚心诚意地发问。“难道我的觉悟还不够?” 鲁斯不再讲话了,只是貌似怜悯地看着他。 雄狮的怒火瞬间便被挑起,总是这样,不管生前或死后,黎曼·鲁斯就是有办法让他怒火中烧。 但是,却有一阵笑意紧随其后,从怒火的后方狂奔而来,将它熄灭,迫使雄狮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持剑拄矛,前往尸体堆之间,耐心地等候了起来——总是要这样的,狩猎前必须耐心等待 而他没有等多久,因为地面立即开始燃烧。埋藏着骨骸的金属和泥土开始被忽然出现的血焰一同焚烧,然后软化、变质,变得像是活着的沼泽。 暗黑的以太精魄所构成的高温蒸汽从中冉冉升起,雄狮皱起眉,听见了一声像是野兽般响亮的尖叫——或者说,充满愤怒与不甘的咆哮。 一扇大门就此于他眼前浮现,不同于此前出现过的那扇巨门,这扇门仅有五米高,构成它主体的黄金早已锈蚀,其上浮雕则风化老旧,从前清晰的细节现在已经完全模糊了。 哪怕再怎么仔细地辨认,也只能从上面看出一个大致的人影,一个戴着桂冠或类似之物,手持长剑的人影。 狂风随后而起,狂吼着将门撞开,一道金光与一道血光纠缠着从中轰出。在仿佛世界终结般的巨大响声中,雄狮看见了五个在光辉中显得过于抽象的人影,以及一个正在不断重复融化和复生过程的恶魔。 雄狮眯起眼睛,在瞬间离开了原地,剑与矛一同朝着那东西攻去,立刻便将它的胸膛斩碎,其中内脏滚落一地。 恶魔却显得毫不在意,它的双眼一片赤红,其中满是混乱。那黑曜石般的獠牙上下相抵,紧密地摩擦着。以呢喃的语气,它缓缓地吐出了一个名字。 “圣吉列斯.” 雄狮汗毛倒竖,他怒吼一声,便将长矛刺向了恶魔的头颅。可那东西竟然仅凭单手便抓住了长矛的锋刃,任凭那只手的血肉不断融化也绝不松开。 短短半秒之内,它的右手就已经在复生与毁灭之间来回了八次之多。与此同时,那呢喃也变成了响亮的咆哮,湿漉漉的血腥臭气从它的喉咙内迸发而出,然后是一个名字。 “圣吉列斯!圣吉列斯!” 它失心疯般地嚎叫起来,一把扔下狼矛,背后双翼忽地扬起,便立即飞上了天空,期间不断尖叫着巴尔天使的名字。 雄狮愤怒地低吼起来,当即便要追上去,但一个声音却迫使他停住了脚步。 “大人——!” 一个被血色长袍裹住的疯子一边喊叫,一边朝他冲来,只差那么一点,雄狮便本能地挥起剑将他斩首。 他已经对这种颜色非常敏感了,若不是他手中狼矛忽然扬起,挡住了狮剑的剑身,恐怕那疯人此刻已经身首异处。 “大人,大人,救救我的兄弟.” 那疯人呐喊着跌倒在他脚下,这个时候,雄狮才发现此人异常的身高,以及那明显残疾的扭曲脚踝。他眉头一皱,本想说些什么,可这人却已经抓住了他的腿甲。 “救救他们,大人。他们不能死,我们要守卫星炬,我们不能死”他神经质般地念叨起来。“我们是钥匙,是锁孔,是门扉,我们必须存在.” 雄狮缓缓呼出一口浊气,他低头看着此人,不一会儿便看出了他的真实身份,然而,这件事却令他颇为不解。 “阿泽克·阿里曼?”他唤出他的名字。“你怎么会在这里?” 疯人抬起头,昏昏沉沉地看了他一眼。那缺少眼皮的眼眶中亮着两抹摇曳的黯淡火焰,猩红做底,漆黑于外。闻言,他只能露出了一个似哭非笑的复杂表情。 “救救他们吧,莱昂大人。”他嗓音嘶哑地恳求。“救救我的兄弟们。” 雄狮皱着眉抬起头,看向那四个还处于昏迷中的人。他们每一个都扭曲得可以,每一个都是血人,身上的盔甲也已经被战争摧残到了完全锈蚀的地步. 雄狮抬腿挣脱阿里曼的束缚,迈步朝他们走去,期间却再一次听见了鲁斯的声音。 “啊,比约恩。”芬里斯人的亡魂在他耳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如此可敬,如此忠诚但我能给你的只有无尽的苦痛。” “别再说这些该死的谜语了!”雄狮忽然咆哮一声,声音之大甚至让阿里曼为之一惊。“你要么把事情完完整整地告诉我,要么就闭嘴!” “可,可是,大人”阿里曼犹豫地说。“我这件事,我自己也是一知半解。” 雄狮没有回答他。 —— 当那东西出现——或者说,再次出现的时候,圣吉列斯立刻就感知到了。他眼前闪过它的模样,闪过那张只属于噩梦地狱中的狰狞脸孔,以及它那满口黑曜石般的獠牙和黄铜的盔甲。 最后是血,它的血,他曾让它流过的血。 天使仰起头,看向天空。看见一颗缠绕着黑烟,正以急速朝他身处之地冲来的流星。 天使无言地收回视线,毕功之矛高高举起,染赤之刃随后也被举起,和长矛一齐形成了一个尖锐的交叉角。光辉自羽翼之间洒下,他那由黄金、陶钢与精金制造的盔甲在这瞬间大放光芒。 “见证我!” 他高声呐喊起来,他的子嗣们和凡人们在这一刻都看了过来,哪怕是恶魔,也为他那圣洁的身姿而短暂地停止了亵渎的恶行。 “见证我吧,忠诚者们!” 他的声音逐渐化作雷鸣般的咆哮,恶魔为此痛苦不已,忠诚者们却为此饱受振奋。 “我将于此屠魔!” 话音落下,羽翼震动,在轰然升起的烟尘之中,圣吉列斯化作一道金光直冲云霄。 在地面众人的视线中,天使所化身成为的那道金光仅在数秒后便和那颗邪恶的星辰直面相撞。在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听到了他们武器互相碰撞的声音。 那声音绝非常言可以形容,它并非雷霆,却比雷霆更为响亮。 深紫色的云层为之遗憾地被冲击波击散,天边的血光却开始愈发耀眼,直至成为一面血红色的镜子,将这战场上的一切战斗全都囊括了进去。 地狱般的倒影化作一片阴霾,沉甸甸地压在了人们的心头,而天使的怒吼却击碎了这阵阴霾,仿佛它根本不值一提。 “我已放逐过你一次,恶魔!” 巴尔天使高声斥责,狂风吹拂而过,上升的寒冷气流将他的长发托举而起,仿佛这风也想为他呐喊助威。 “可这次不会了。”卡班哈口齿不清地回答,狞笑在它的脸上缓缓显露。 “你还是没有明白我们之间的区别,亲爱的天使。我会失败,但我会一次次地回来,我是个战士,我将战斗至时间的尽头,无物可以阻止我抵达这样的终点,我将一直为血神取得荣耀。而你不同,你那所谓的皇帝只能让你在活着时显现出光辉。而一旦你死去” 它狂笑起来,左手毫无征兆地燃起血焰,一根黄铜长鞭显现其上。它挥鞭,长鞭击碎狂风,舞出一道刁钻毒辣的弧线,击向了圣吉列斯的左翼。 它的目的很明显,就是要让圣吉列斯失去飞行的能力。可天使却压根没有躲闪,他反手递出毕功之矛,长鞭顺着惯性缠绕其上。卡班哈稍微错愕,随即立即兴奋地大吼一声。 “来吧,来角力,就像上次一样!”它再次狂笑。“这才叫战斗!” 长矛和鞭子开始互相颤动,两名战士都是各自领域中最为出色的那一批,圣吉列斯来自生者的世界,恶魔来自无生者的混沌魔域,但这无损于他们各自身为战士的强大实力。 角力在各自的实力下变得焦灼无比,而卡班哈却在此刻将笑声转变为了咆哮。 “你不会知道我为今日等了多久,天使!你不会明白我到底有多么渴望痛饮你的鲜血,我将成为你的灾厄,你军团的灾厄,我要吞噬你的每一个子嗣!” 圣吉列斯没有回答,只是突然猛地扯动长矛。 卡班哈手中的鞭子仍然被它握在那四根可怖的利爪之间,没有任何要松脱的征兆。可它本身却被天使这一下的猛拽给拉扯了过来。 它当即意识到不妙,背后黑翼立刻呼啸震动,便要后退躲避天使左手里的染赤之刃。与此同时,它右爪里的庞然巨斧也舞动了起来。 它的意图实在明显,如果天使不松手,或不退缩,它便要和天使以伤换伤。可圣吉列斯又岂会让它如此轻易地如愿? 他背后洁白的双翼立即扇动起来,带着他再次化作了一道金光,以急速掠过了天空一隅。 狂风吹拂而来,恶魔愤怒地低吼一声,尖牙利齿间弹出了一条猩红的舌头,它在接连不断撞碎的云层之中嘶声咆哮起来。 “你我之间的战斗岂能如此儿戏!停下,天使!和我正经地打一场!” “你也配?” 圣吉列斯回以冰冷地嘲笑,于此同时,他竟主动松开了毕功之矛,同时借助飞行的弧线将恶魔狠狠地甩飞了出去。 卡班哈显然没有料到这一幕,然而这一路上积蓄起来的巨大动能让它一被甩出就根本无法依靠自己停住这股势头。 血光大盛,漆黑的云层中竟然闪过了赤红的闪电。恶魔哀叫一声,本欲说些什么,胸膛处却传来了一阵剧痛。 它抬头凝望,竟然看见天使那双坚定无比的眼睛。 “你是如何——”恶魔咆哮着发问,一道闪电却终止了它的问询。 那道血红的闪电照得四周一片猩红,云层破碎,闪电在其中狂舞,而天使的金发早已被恶魔的鲜血濡湿,金甲也同样如此。他背后双翼全力张开,双手持剑,将染赤之刃狠狠插入了卡班哈的胸膛之中。 在猩红的惊雷之中,他们撞碎云层,如流星般自高空而降,带来了一道金与红互相交织的璀璨轨迹。 半分钟后,他们轰然落地。 更新完毕,一共一万二。 先说一下最近更新,这段剧情需要我全力码字,但我受限于作息和精力原因显然不能每天都保持一万五ovo 总之我尽力写啦。 (本章完) 173.间幕:重燃(六,6.8k) 从天使那仿佛染血的眼眸中,卡班哈看见了一切。而血神在咆哮,它能感觉得到,血神正在用接连不断涌来的力量修复它那粉身碎骨的身体,并对它发出催促,或者说,咆哮。 杀了他,否则我就自己来! 这次不行,我的神。卡班哈卑微却坚定地说。求你不要插手。 血神为之震怒,几乎让卡班哈胆寒,但天使的剑将它带回了现实,带回了这一整个它需要面对的现实。 四周烟尘萦绕,撞击形成的大坑之中满是鲜血,它自己的鲜血。恶魔燃烧的双眼让一切事物都裹上了一层深重的血色雾气,但它依旧能分辨出自己的鲜血溅落得到处都是,正在烧融地面。 不过,这是无所谓的,每一滴鲜血都是献给战争之神的礼物。 而它现在最需要做的事情是先让圣吉列斯退后,那把剑正在伤害它。它可以承受这种伤害,可它更想站起来和天使战斗,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钉死在地上。 于是它挥斧,以超越一切的决心将右手的巨斧砍向了圣吉列斯。 它知道天使会挡下这一击,而事实也的确如它所想,圣吉列斯以超乎常理的技艺单手拍歪了斧头,也正因如此,他握剑的手少了一只。 卡班哈看见天使的脸上闪过某种好似痛苦般的神情。 很好,你意识到了。它狞笑起来。岩浆般赤红的鲜血从尖牙利齿之间喷涌而出,带着高温涌向了天使。 对于凡人来说,这样的一口鲜血足以使他们肠穿肚烂,形神俱灭。可对于天使来说,不过只是稍微感到一些灼烫——然而,卡班哈已经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它的左爪微微并拢,以人类的摆拳为标准,挥出了一道标准的酷厉弧线。后者被这一击打得当场横飞了出去,当他再次站起来的时候,恶魔却也早已起身。 它的胸膛上有一个赤裸而可怕的空洞,绝非剑刃能造成的范围。而染赤之刃在此刻却还深深地钉入地面。很明显,卡班哈并不是以常见的方式脱困的。 “你的剑。”恶魔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看它。“伱需要它,你需要一把武器,圣吉列斯。” “我赤手空拳也能杀了你。”圣吉列斯低沉地回答。 恶魔的鲜血在他的脸上肆意流淌,几乎将他的皮肤也变成了赤红之色。 卡班哈笑了,它知道天使会这么回答。 它顺手抽出染赤之刃,将这把剑投掷到了天使脚下,深陷泥土之中。 “我说过,我想要一场公平的战斗。”卡班哈如是说道。“我有两把武器,你也有两把武器。我们都遗失了一把,现在也仅剩一把。” 它提起那把仿佛来自蛮荒时代的骨质巨斧,将它高高举起。 “举剑,天使。”卡班哈兴致蛊然地催促。“这是战士之间的仪式,举起你的武器,将它举高,让它的锋刃对准天空。然后宣誓,宣誓你会杀了眼前的这个敌人如此一来,战争之神便会将祂的目光放在你的身上。” 天使没有做以上任何一个要求,他抽出剑便扇动羽翼直飞了过来,好似一道璀璨的华光。 盛怒在他的眼中流淌,剑刃犹如闪电般一连戳刺劈砍了卡班哈的躯体上百次,但恶魔竟然显得无动于衷。它喘着粗气站在原地,忽地在某一个瞬间探出了右爪,抓住了天使的剑刃。 地狱硫磺的气息从尖牙利齿之间再次喷涌而出,它却很不满地摇了摇头。 “你至少应该有点礼貌。”卡班哈抱怨道,然后它推开剑,让天使后退。 它低头看了看自己,略微有些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已经遍体鳞伤,浑身上下都是深可见骨的伤口。 天使闭口不答,只是愤怒地再次持剑砍来。恶魔聚精会神地盯着他的肩膀,并提前抬斧封死了那一击可能变化的剑路。 于是天使挪动右脚,旋转着再次变招。他在战斗中所表现出来的敏锐与力量再次让卡班哈兴奋了起来,恶魔低吼着垂下左翼,用它护住了自己的前脸,并顺势沉下肩膀,冲了出去。 它以左翼的残缺为代价将天使再次撞飞,圣吉列斯重重地摔在地上,瞳孔出现了那么一瞬间的涣散。 恶魔的力量是不讲道理的,原始而纯粹,野蛮到自成一派。他可以和它抗衡,但很多时候,他也必须承担和这份力量对撞带来的痛苦。 他挣扎想站起身,眼前却闪过一道黑影,那是恶魔正在降落的巨斧。锯齿般的利面切割了空气,正以急速朝着天使砍来。 血光盛放,照亮一切。恶魔低吼的脸,黑曜石般的利齿,被自己咬伤的长舌。圣吉列斯紧皱的双眉,染血的双翼,以及那正如本能般举起的右手。 染赤之刃的剑身和巨斧轰然相撞,地面残酷地下陷数米,烟尘咆哮着卷起,天使闷哼一声,为这一击承受了剧烈的痛楚,背部传来锥心刺骨的疼痛。 恶魔狞笑着松开手,将斧头压在天使身上,改用双爪扼住了他的喉咙,那股巨力只在接触的一瞬间便开始让天使为之窒息。 “反抗我!” 卡班哈咆哮着吼出这这句话。听上去不像是嘲讽,反倒更像是一种催促。 而天使没有让它失望,他咬牙刺出染赤之刃,长剑自下而上地洞穿了卡班哈的下颚,直达头颅顶端。 血液和一种烟灰色的粘稠物体一并从伤口中涌出,卡班哈暴怒地吼叫一声,不但没有松手,甚至还开始加大力量。 是的!就是这样!杀了他! 在这个瞬间,它又听见了血神的怒吼。又来了,又是这样的催促 恶魔低吼着强迫自己松开了双爪,并缓缓后退了几步。它抬手抓住染赤之刃,将它拔出并握在了手里。这把剑不是为它这样的生物而锻造的,它握着这把剑的模样非常滑稽。 血神在它耳边再次咆哮,每一个音节都仿佛正在燃烧。祂在命令它,让它去杀了圣吉列斯——而这一次,卡班哈忤逆了它的神。 “不。” 它喃喃自语起来,鲜血从伤口中仿佛洪水般泄出,但它依旧站立。 “我会杀了他的,但不是以这种方式,血神。” 它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胸膛上正在恢复的伤口。此处魔域乃四神共同铸就,其内的每一次杀戮与死亡都正在被动地恢复它的伤势,增强它的力量。 卡班哈甚至可以通过它所享有的神之恩宠一览此刻的战场,以及未来不久后即将在这里发生的战争。 真是甜美啊,持续一万年的血战.如果它还是从前那个单纯的嗜血者,它会径直冲入这场战争之中,为血神献上无数头颅。但是—— “——但你派我来和他战斗,血神。”卡班哈低语着,并看着天使从血腥中缓缓站起。 “你让我意识到了被诅咒者的子嗣中并非只有低劣的巨婴或未长成的低能儿,他们中有一个真正的战士。我向他发起了挑战,第一次,我获胜了。第二次,我落败了,而现在是第三次.” “我要和他战斗,直到这一切终结。我要这场战斗完全公平,不必有任何支援,任何帮助,任何干预。我要你保证这件事,血神。” “作为回报,你会看见卡班哈被他斩下头颅,巴尔的天使就此超越他自己的极限,迈步走向一个新的境界。又或者,你将看见我折断他的羽翼,将他的灵魂献给你的王座。” 它狞笑起来,血神也狞笑起来。他们一起看着圣吉列斯从被血染红的泥浆中举起巨斧,双眼一片赤红,回流的鲜血和内伤造成了他此刻的模样。 真贴合你该有的形象。卡班哈狂笑起来。 很好,很好。祂在祂的王座上称赞。你短暂地超脱了我给你的桎梏,卡班哈,你以忤逆之举证明了自己的勇气,也证明了你对于战斗的追求公平的一战,是吗? 卡班哈无言地举起染赤之刃,感到神明那无穷无尽的血腥支持正在缓缓散去。它变得虚弱了,却也变得更加强大了。它低头看向染赤之刃,发现这把剑正在灼烧它的血肉,正如它的斧头正在伤害天使的肉体。 去战吧!战神嘶声咆哮。以我之名! “血祭血神!” 卡班哈咆哮着一跃而起,染赤之刃被它精准且致命地刺向了天使的面容。圣吉列斯回以同等力度的咆哮,巨斧已经让他的双手变得无比焦黑,但他依旧用它挡住了恶魔的攻击。 他回身旋转,羽翼震动,以足以震碎地面的力气一跃而起,并将巨斧投掷而下。恶魔以残缺的双翼回应了这次飞行的邀请,它反手抓住巨斧的锋面,毫不在意它几乎切断自己的半个手掌,并将染赤之刃扔了回去。 天使一把接住,再次高飞,被狂风裹挟着直冲而下。恶魔兴奋地低吼着,和他迎头相撞。冲击波再次爆发,泥土飞溅,一切都显得那么残酷。 恶魔挥斧,扫尾,肩撞,拍击——它使劲浑身解数伤害着天使,摧残着他的盔甲和身体。而天使也决不吝啬。染赤之刃的每一次袭击都能剜走恶魔身上的一块血肉,在高温中让地狱的火光从恶魔眼中盛放。 两方都怀有骇人盛怒,都怀有要让对方陨落于此的决心。天空似是受到感召,破碎的云层被狂风吹拂而来,遮蔽了他们的头顶,也洒下了狂乱的血光,制造了一个占地广阔的囚笼或决斗笼。直到有一方身死,否则这血光绝不会散去。 在混沌的浪潮中,血神以祂的名字向着所有能听见祂声音的存在发了誓——此战将绝对公平。 祂为此举剑。 斧与剑再次碰撞,冒着热气的鲜血从天使的甲胄中轰然洒落。这件绝对的大师之作已经多处受损,甚至是锈蚀。超自然的老化在黄金和精金之上摧残着它们曾经亲密无间的合作,恶魔的力量则为此更添一杯羹。 但恶魔呢?既然天使已经狼狈至此,卡班哈难道就会显现出一副胜利者的面容?答案是否定的,它同样狼狈。 它持斧的双爪是染赤之刃的重点打击对象,它们已经白骨森森,来自地狱的燃烧肌腱在还顽强地留在暴露的肌肉之上,正随着主人的每一次运作而跳动。 卡班哈的躯体好似受了凌迟般的酷刑,多处缺肉少骨的伤痕简直要让人怀疑它为何还能站立,并以如此狂暴的攻势向天使发动进攻。 他们互相砍杀,互相流血,每一次的碰撞都是战斗技艺这四个字最完美的显现.但这只是开始,因为他们终将打到对方精疲力尽,无法站立,甚至是无法握持武器。 卡班哈以绝对的耐心等待着那一幕,并在它真的到来以前专心致志地试图置天使于死地。 至高天的力量正在他的躯体里咆哮,天使亦是如此,他的力量同样来源于至高天,但他此刻还拒绝接受这一事实。不过这不要紧,因为他们都已经是背水一战了。 恶魔不再享有血神从血河中摄取的复生之力,也没有源源不断的无生者同类支援。就像天使一样,全然的孤身一人,没有支援,没有来自上界的目光和默默无言的支持。 只有他们彼此,只有这个深陷下去的泥泞血坑,只有这场原始野蛮的战斗本身. 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 卡班哈狂笑着抓住天使的头颅,将他摔在地上,并抬脚践踏。天使翻身躲过,振翼跃起,回身便将恶魔用剑击倒,站在它身上开始大肆砍杀。 鲜血横流,他们在怒吼之间彼此对视。人类怒目圆睁,面容扭曲,血污已经将他染红到非人的形态。 恶魔大张着嘴,残缺的脸上布满一片天生如此的原始狰狞,而这只是表象。它其实平静又欣喜,等待着那个最终时刻的来临 战,战,战。继续战斗,从泥坑中一次次爬起,从飞溅的血肉中一次次朝着彼此咆哮。 长剑卷刃,斧面断裂,盔甲碎落,骨骼尽毁。待到这所有的条件都全部满足,恶魔方才昏昏沉沉地意识到它已经等到了。 于是,它松开只剩两根爪子的右爪,让快要完全碎掉的斧头掉在了地上。 它看向圣吉列斯,笑意在脸上绽放,因为天使也和它此刻的模样相差无几。 那身华美的黄金盔甲已经碎裂到完全无法提供保护,手甲扭曲,腿甲碎裂,胸甲则已经融化。 其下躯体伤痕累累,战士的标志和勋章散发着鲜血的气味。那双伤痕累累的羽翼倒是还虚张声势地扬着,但它们早就没有扇动的力气了。 “把剑扔了。”卡班哈口齿不清地催促。“它已经没用了。” 天使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剑,发现的确如此。 这把无坚不摧的宝剑已经多处豁口,镶嵌其上的红色宝石也早已消失。它的握柄上满是碎裂的痕迹,金属正在悄无声息地吮吸他的鲜血,切割他手掌的血肉。 “你们人类——”恶魔喘息着接着开口,并开始一瘸一拐地在场地内踱步。“——所拥有的历史实在短暂,就如同你们的寿命一样。但你们很会学习很会传承。” 它举起双爪,按向胸膛,将残缺的爪牙刺进了手掌的血肉中,并加以固定。然后,它张开嘴,开始用细密的獠牙雕琢自己握拳的姿势,磨动骨头,咬去血肉. 以绝对的耐心,卡班哈为自己制造出了一双残缺的拳头,而非野蛮的爪牙。它举起它们,耸了耸肩,向天使扬了扬下巴。 “来吧。”它笑起来,喷了一口血。“来吧,最原始的方式。拳头之后就是牙齿了,天使,来决死一战。” 天使沉默地轻轻松开手,染赤之刃不舍得滑落,在他的手掌中制造了一条新的狭长伤口。天使举起双手,将羽翼缓缓掰下,这才将双手握紧。 他们开始缓慢地接近对方,第一拳由天使挥出。半神的力量在极端的疲惫和伤势之下也仍然危险,卡班哈的利齿被打落了几颗,疼痛带来怒火和高涨的兴奋。 它怒笑着挥动左拳,压根没想防守。天使勉力躲闪,却仍然被击中了左肋,几根破碎的骨头穿出躯体表面,残酷地在空气中颤抖。 天使喷出一口鲜血,卡班哈照单全收,舔舐着死敌的血液,却没得到任何慰藉。 “就是这样,圣吉列斯,就是这样!”它仍然咆哮起来。“就是要这样!” 天使怒嚎着挥拳把它打退,最后的一记摆拳甚至打断了恶魔头顶的双角之一,迫使它摇晃着倒在了地上,但它还在说话。 “扯去你华美的外衣吧” 它昏昏沉沉地在血浆中仰起头,看向那摇摇欲坠的天使。 “把世俗的目光,把责任、自我要求和所谓人类的命运一同抛下。你是个战士,圣吉列斯,你天生如此。我看得见你心底的怒火,闻得见你压抑的嗜血渴望,来朝我挥拳!” 它锤击地面,轰然站起,朝着圣吉列斯嘶声怒吼。 “来和我战斗!” 天使喘息着看着它,白色的獠牙早已翻出了嘴唇。他无需镜子也能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样恐怕比起卡班哈来说强不了多少。 他那压抑已久的嗜血渴望在这样残酷的战斗中被彻底激活了,一种纯粹的愤怒正在他的心底涌动。只要他杀死卡班哈,它就将彻底爆发。圣吉列斯已经拒绝过它无数次,那么这一次呢? 他仰头看向四周血光,血神的呐喊他同样也听见了。他明白,如果卡班哈不死,他就无法离开这个囚牢。 可他必须离开这里,还有无数忠诚者需要他,帝国需要他,他的父亲.也需要他。 在预言中,他奄奄一息地倒在神明身侧。他不知道原因为何,但他必须抵达那个未来。 卡班哈缓慢地朝他靠近。 杀了我,或者被我杀死。从它的双眼中,圣吉列斯读出了这个讯息。 圣吉列斯沉默地放下双拳,然后又将它们提起。他收敛怒火,收敛担忧,收敛一路前行至此的无边疲惫,仅以单纯的想法举起了拳头。 有种东西正在他的血管内沸腾,好似燃烧的毒液那不是卡班哈的手笔,也不是血神的手臂,而是来源于混沌力量对于他的侵蚀。 天使自嘲地一笑,眼前却忽然闪过卡里尔·洛哈尔斯的脸。 就和你一样。他想。我们其实都是披着人皮的怪物,被自己所束缚。 “思考时间结束了,圣吉列斯。” 卡班哈走到他面前,如此说道,并缓缓站定,反屈的双足下陷于泥土之中。它那燃烧的双眼空洞地凝视着天使,生命力正在从这具躯体中流逝,一如天使本身。 它挥拳,天使没有闪避,结结实实地用腹部吃下了这能打烂装甲车的一拳。冲击波化作肉眼可见的折磨在他的身体上显现,骨头一根根碎裂,皮肉震颤,鲜血和内脏一起涌出他的喉咙。 恶魔大笑起来,笑声里却含着悲伤。它知道,是自己赢了,但它也知道,从今往后,它都不会有这么好的对手,不会有这么好的一场战斗了。 它为此货真价实地哀悼。 圣吉列斯摇晃着后退,他不断地摇着头,像是对面前的这一幕感到困惑。卡班哈祈祷着他就此倒下,但也祈祷着他顽强挺立,走回来打它一拳,将它打倒在地。 再打我一拳吧,再让战斗延长一秒吧,圣吉列斯,我恳求你。 天使呕着血抬起头,有一点点蓝光从眼底的血腥中浮现。 他沉默地走回来,在卡班哈狂喜的眼神中打了回去。他还有力量——真是个天杀的奇迹啊,他已经变成这幅模样,但他居然还有力量可用。 那一拳残酷地命中了卡班哈的眼睛,打的它眼眶碎裂,眼球脱出,它又倒了下去。天使看着它倒地,在泥浆中挣扎,却怎么都无法再站起来。 他忽然感到一阵悲哀。 这只是一场表演。他想。这一切都是,泰拉的陷落,被当做祭品折磨献祭的人们,还有这场战斗. 就算我赢了这场战斗又如何? 幕后主使根本不在乎,祂只会在永恒的战争中发出满意的嘲笑。 这一切都没有意义,只是那邪恶的诸神为了取悦祂们自己而亲自上演的一场戏剧。没有意义,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意义,我何不就此死去?以此来回报这个残酷的世界? 这个思绪是如此的富有吸引力,他已经很疲惫了,他很想就这样结束一切.但是,就在这个瞬间,却有一股怒火卷土重来。 他本来已经收敛了它,但它还是回来了。如此猛烈,却冷寂如冰,冻结了他的每一滴鲜血,也让那来源于虚无的毒药无法再残害他的心灵。 那些虚无的思绪迅速地消散,变作过眼云烟。圣吉列斯感到一阵羞愧,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升起那样的想法——但他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之处。 沉默着,他摸了摸自己仍在跳动的那颗心脏,忽然笑了起来。 “懦夫。”他看着天空说。“你发誓说这场战斗将绝对公平,结果呢?你违背了自己的誓言,我唾弃你。” 黄铜王座之上,血神忽地咆哮了起来,祂或许从未如此愤怒过,就连亲眼目睹这样一场战斗的喜悦都无法扭转这份怒火 笼罩四周的血光瞬间破碎,卡班哈止住挣扎,仰着头看向破碎的云层。这来之不易的平静只持续了短短数秒不到,它很快就疯癫地嘶吼了起来。 “我诅咒你,万变之主,我诅咒你这低劣无耻的伪神!” 一道惊雷从天而降,仿佛是要惩罚他的不敬。而另一片血红却飘散而来,将这道惊雷瞬间打散。在血光中,卡班哈的形体开始消散。它融化了,血肉和骨头一齐破碎。 它被血神征召回去了,甚至包括整个战场上所有的血神大军都是如此。这些披挂着黄铜铠甲的嗜血魔鬼将去打另一场战争,它们将以前所未有的规模去进攻另一个神祇的神国。 圣吉列斯缓缓呼出一口浊气。 儿戏般的结束。他平静地想。所谓神明.真是可笑。 但他赢了。 天使抬头仰望天空,开始恢复气力。数分钟后,他带着剑勉强飞起,却看见另一抹金光从战场的另一头悄然而至。它不像是武器或其他类似的东西,在天使的感知中,它更像是 火种? 还有一章。 (本章完) 174.间幕:重燃(完,7.4k) 精疲力尽,这就是卢瑟所能想到的可以用来形容他此刻境地的最完美的词语。 他喘着气,那声音听上去像是一头年老的水牛正在被主人挥鞭驱赶。但他没有主人,他的主人就是自己。他是奴隶,也是主人,也就是说,他是自己在挥鞭驱赶自己。 真可悲。 老骑士声嘶力竭地从喉咙里呼出一口热气。 真可悲,再一次,他这么想。他的肺已经快要炸了,心脏则仿佛要从喉咙里呕出来,眼前的事物正在变得模糊和闪亮. 然后,终于,伴随着纵身一跃,卢瑟成功地抵达了一处后天挖掘而出的燃烧战壕内。 他毫不犹豫地趴在地上,所做的第一件事是用手捂住脑袋,蜷缩了起来。 大概数秒后,伴随着一种古怪的暗哑响声,黑暗降临在了卢瑟头顶,然后是震动,宛如世界末日一般的终极地震。 它连绵不绝,泥土飞溅,石块、尸体和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到处乱飞,狂风吹起地面,硬生生地将整个地形彻底改变。大概数分钟后,当一切都彻底平息之时,卢瑟方才睁开眼睛。 战壕已经不是他跳进来的那个战壕了,而是一个.不好形容的东西,尸体与半辆装甲车的残骸堆积在他面前,一个士兵斜躺在装甲车下面,眼睛一直瞪着他。 卢瑟用手肘撑起自己,缓缓地爬过去。他的听力已经受损了,但他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 “你还好吗?” 士兵瞪着他,像是根本不理解他在说什么。然后他张嘴,卢瑟读出了他的唇形。 泰坦 老骑士叹了口气——是啊,泰坦。泰坦坠落了,一架战将级别的好泰坦被那些该死的恶魔用大炮和某种邪法摧毁了,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这样玩命似的奔跑? 他又看向士兵,本来还想说点什么,却发现他已经死了。眼睛仍然瞪得大大的,燃烧的灰烬落在满是红血丝的眼白之中,呈现出几分荒诞。 卢瑟伸手把他的眼睛合上,然后艰难地爬了起来。他掀开被鲜血濡湿的斗篷看了看,发现自己还剩下的武器已经不多了,好在短剑仍在,这就够了。 他把剑抽出,握在手里,转身看了一眼。发现倒下的是架火星-阿尔法型,古老的型号,伟大的火星。无数人毕生维护的神之机械就这样倒在了他眼前。 仿佛山脉一般宏伟,只可惜是一座死亡的山脉。 卢瑟决绝地转过身,他很悲伤,但他不会明说,他只是开始继续奔跑。 不过,有一件事必须指出——他的方向感没有出问题,这简直就是奇迹。 试想一下吧,在这样一处没有前线和腹地之分的战场上,精准地跨越每一处战斗,从前线抵达另一个前线,从这场战斗奔赴另一场战斗,结果他的方向感仍然在为他指路? 他叹了口气,没有继续去想这个问题,而是纵身一跃,跳入了一个由炮弹铸就的大坑。 他跳进去才发现这里已经满员了,一个临时的紧急战地医疗班组正在这个坑内给一些伤员做着手术。卢瑟没有交谈的余裕,他迈步跑过他们,却又在数十米后忽然折返了回来。 他找到一个满脸血污的医生,从斗篷下面掏出了两把短款的冲锋手枪,把它们塞给了他,后者呆滞地看着他,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于是卢瑟开始耐心地解释。 他头顶有火光亮起,一些东西呼嚎着闪过天边,变成光线消散。东边有两架战犬级别的泰坦正在撕咬从地里冒出来的腐化行尸,第二十六装甲师团的旗手正在不远处的一个土坡上疯狂地挥旗,并开始吹向冲锋的号角。 如此混乱,可卢瑟的声音却仍然平静。 “保险。”他指向手枪上沿的一个黑色凸起。“往上划,打开,往下划,关闭。” 医官还是愣愣地望着他。 “这是扳机,自适应力,完美的平衡。扣到底就是全自动,弹匣三十发,一枪就能打碎恶魔的脑袋”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又从斗篷下面掏出了三个弹匣来,塞进了医官的衣服里。 “好了,就这样。”卢瑟摊开手。“去做你该做的事吧,如果有东西来找伱们,记得用我的枪,而不是那该死的垃圾激光枪。” 他转过身,继续奔跑,并不后悔自己所浪费的这点时间和赠予出去的武器。 是的,它们在他手里或许会更有用一点,比如杀点恶魔啦,救点人啦之类的——但是,谁说它们在其他人手里就不能发挥出同样的作用呢? 每一次拯救都是有意义的,每一个活着的人都可以做出上百万个不同的选择,造就新的希望 唉,希望。卢瑟叹了口气。 他忽然警觉地挥剑,光华一闪,短剑斩落两颗腐朽的头颅。卢瑟横剑警惕,扫视周围,然后立刻发足狂奔,在更多蜂拥而来的行尸伸手将他拉倒以前跑开了。 真该死,他开始变得越来越擅长思考了,而且一开始思考就完全停不下来。有很多次,都是他的本能救了他.说到本能,是否人类的本能是要优先于思考的呢? 等等,怎么又来了? 卢瑟眯起眼睛,敏锐地察觉到了自己此刻的状态十分不对劲。他慢慢停住脚步,找了个还算高的土坡,开始观察战场的情况。 他首先看见的是一群显眼的战士,即察合台可汗的白色伤疤。草原的雄鹰们不知疲倦地驾驶着他们的战斗摩托在战场上来回纵横,卢瑟真是搞不懂他们到底哪来的那么多燃料。 他默默地祝愿这些雄鹰永不坠落。 随后,他开始寻找附近的暗黑天使——不出所料,他一个也没看见。在前线这个名词还没有崩溃,在阵地之间还各有区别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到前线去作战了。 很好。卢瑟想。这意味着我的方向感没有出问题,我现在的确身处白疤们负责的侧翼后方 我是怎么做到的?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的动力短剑,义肢牢牢地抓着它。圆滑的金属握柄上,来自第四军团之主的私人印记仍然非常清晰,只是握柄上的防滑纹此刻已经模糊了。 卢瑟专注地看着这把剑,忽地点了点头。他抬起手,忽地将短剑深深地刺入了胸膛之间。伴随着一声尖锐的鸣叫,一个东西从他的影子里冲了出来,闪着绚烂的蓝光。 它惊叫着扇动羽翼,冲向了卢瑟的脸,却在半途上便被一只正在嘎吱作响的义肢抓住了身体。 卢瑟咳嗽着拔出短剑,从甲胄被刺出的缝隙间溢出的并非鲜血,而是粘稠的机械维护液。他又面不改色地用神经链接取消了义肢的超限出力模式,于是嘎吱声立刻消散。 他盯着手里的那只鸟,缓缓地摇了摇头。后者张开鸟喙,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但卢瑟并未给它机会。 他硬生生地将它捏成了一团肉酱,亚空间蛆虫从爆裂的羽毛和肌骨下方喷涌而出,溅了他一身。卢瑟厌恶地甩甩手,耳边却传来了一阵危险的呼啸。 他立即举剑仰头,然而,从天而降的人并非敌人。 卢瑟看清他是谁,随后立刻归剑入鞘。 “圣吉列斯大人!” 他扑过去,搀扶起那降落之后几乎站不稳的巴尔天使,心下骇然——是什么东西能将第九军团之主伤成这幅模样? 天使那破损的翅膀映入他的眼睛,卢瑟愈发感到震怖,他发现天使的翅膀上满是污浊的鲜血和燃烧过后的焦黑,就连羽毛也不复从前密集。用一句遍体鳞伤来称呼此刻的圣吉列斯毫不为过,甚至显得有些轻描淡写。 “那敌人还在附近吗?”卢瑟沉默半秒,忽地再次拔出剑。 “它死了。”圣吉列斯喘息着说。“我放逐了它,卢瑟先生。” 天使低头看他一眼,忽然展颜一笑。有着多处血痕与青肿的脸没能遮盖这个笑容的灿烂,卢瑟为之一怔,不明白圣吉列斯为何要微笑,直到他听见他的下一句话。 “现在称呼你先生应当相当合适了吧?”天使朝他眨眨眼,语气轻松且自然。“莱昂似乎没有让你回归第一军团?” 老骑士不知该作何感想地扯动嘴角,只得露出个古怪的神秘表情。 “我获胜了,卢瑟先生。”天使慢慢地说。“而每一次胜利都有意义。” “总之,我在飞行的时候观察过地面,发现我们的部队正在各自为战。这种情况必须得到扭转,所有忠诚者都应当并肩而战。我们得想办法重建指挥链条,要做到这件事,我们就必须找到我的每一个兄弟。” “我同意您的话。”卢瑟严肃地点点头,并搀扶着天使走到了那处土坡之下。 圣吉列斯慢慢地坐下,呼出了一口仍然带着血腥味的空气。盔甲的残片从他的肩膀上悄然滑落,掉落在地。就连那金黄色的头发似乎也成了鲜血的颜色。 “那么,您有线索吗?”天使问。“我的意思是,有关莱昂?” “我也正在寻找他。”卢瑟忧心忡忡地回答,他看了看大天使。 后者则微微一笑,说道:“您有什么话想说的话,就直接说吧。” “我觉得,或许我们应该迅速地离开这里。”卢瑟皱眉说道。“而且,我不确定我现在是否还可以被信任” 他伸手一指那具不远处的鸟类尸体。 “它通过某种办法影响了我的想法。它甚至是躲在我的影子里完成这件事的。” “那么,您又如何确认我可以被信任呢?”天使思索半秒,迅速反问,居然没有追究卢瑟这句突如其来的解释是否合理。 卢瑟眯起眼睛,站远几步看了看天使。那迷蒙的光辉仍然在天使身边显现,带来一片温和且令人振奋的力量。 老骑士笑了,走回天使身边,小心地将他搀扶了起来。 “原因,卢瑟先生?”圣吉列斯好奇地追问。 “这种事哪说得出来原因呢?”卢瑟颇具幽默感地耸耸肩。“您就是您,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真的冒用您的形象。就像帝皇一样,帝皇就是帝皇,他一出现,我们就都能知道。” 这句话让天使怔住了,他沉默片刻,随后竟然叹息了一声。 “是啊。”他慢慢地说。“毕竟我们已经身处这样的战场,直觉大概比理性要有用得多也就是说,它真的是火种。” “什么,大人?” “无事。”圣吉列斯朝他悲伤地一笑。“只是我想,我们大概有希望了。” 他没说错,就在他们重新出发的第六十五秒后,有无数金光划过天空,如流星般璀璨,照亮大地,也照亮他们的脸。 —— “我们是钥匙,我们是锁孔,我们是门扉——”阿泽克·阿里曼艰难地说。“——拜托你们,快醒过来。星炬必须继续燃烧.” 他跪在四个昏迷不醒的人身边,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他紧紧地抱着一本书,几乎是在祈祷,或者哭泣。 他自己还没意识到,但雄狮可看得真切。阿泽克·阿里曼的脸上满是纵横扭曲的鲜红泪痕,这也就意味着,他是真心认为这四个人是他的兄弟 一只虚幻的金色手臂从雄狮的视野盲区伸了过来。 “他的确是这么想的,莱昂。” 鲁斯的声音从他身侧传来,雄狮悄无声息地皱起眉,但这仍然盖不住芬里斯人那絮絮叨叨,连绵不绝的声音。 “时间成就了他们之间的羁绊,但真正让这羁绊坚不可摧的,其实是痛彻心扉,决定去死,却根本死不成后的大彻大悟。” “阿泽克·阿里曼曾经是个目盲且短视的人,正如他的父亲一样。可是,马格努斯做出了他的改变,他违背了他那被构建出来的虚假本性,以决心和一头撞向了刻着牺牲的真实之碑。他的儿子自然也追随了他的步伐。” 鲁斯长长地叹了口气。 “唉,老实说,看见这一幕,我的心情还真是很复杂。你知道吗?前不久的时候,阿里曼还在我的船上要死要活地想调查他父亲的下落呢” 你有完没完.雄狮咬着牙想。他现在真的有种恨不得将手中狼矛投掷出去扔掉的冲动。 “你就算把它扔了也摆脱不了我的。” 鲁斯的形体出现在阿泽克·阿里曼身后,他轻佻地耸耸肩,朝着雄狮挥了挥手。 “再者,我也不认为你真的会把它扔了,是不是,莱昂?” 雄狮沉默不语。 “哈!”鲁斯捧腹大笑起来。“别那么严肃,兄弟,笑一个,好吗?情况正在逐渐好转,现在只需要最后的一个步骤,我们便能彻底点燃希望了.” 你终于说了点有建设性的话。雄狮冷冷地看着他,如是想道。 “但问题在于,最后一步往往最难。” 芬里斯人收敛他的笑意,走到四人中的其中一人面前蹲下了身。 在这处临时搭建起的行军帐篷内,这四个伤员已经得到了当前情况下雄狮所能找来的最好的医疗援助,可他们仍然处于昏迷之中,没有任何要苏醒的征兆。 而鲁斯则在此刻借用其中一人,指出了这件事背后的真实原因。 “问题在于意志力,莱昂。”鲁斯严肃地说,并专心致志地观察着西吉斯蒙德那紧闭的双眼。 “不管你信或不信,罗格的理论都是正确的。只要意志力足够,一个人就能做成任何事。在真实的世界中,这句话简直他妈的狗屁不通。” 他抬起头,看了眼面无表情的雄狮,忽然说道:“别告诉他我讲过这句话,我可不想以后让他到我的墓碑前一直念叨,总之——” 他站起身来,摇了摇头。 “——他的理论之所以成立,之所以正确,都是因为我们现在身处的地方并不在现实宇宙。我想你也察觉到了吧?那些无处不在的混沌之力?” 雄狮沉默地点了点头。 “在这样的世界里,意志力可以决定一切。” 鲁斯抬手指向自己的太阳穴,野蛮人国王的双眼睿智无比。 “意志力甚至可以让他们拒绝死亡。兄弟,让我给你讲述一个故事吧。” 他缓步走到雄狮面前,不顾后者的皱眉,伸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忽然又变得笑嘻嘻了起来。 “你瞧,那五个人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 他低声开口,声音里仍然满是愉悦。 “从左往右数的第一个叫索尔·塔维茨,来自帝皇之子。他的基因之父是彻莫斯的福格瑞姆,他的父亲将他赶离了鹰群,不管你怎么形容这个行为,在我看来,这的确都是一种保护性的驱赶。” “他的兄弟们多数都已经疯狂,或是还在疯狂的路上,而他不同。他的父亲要求他成为枉死者的伸冤人,于是正直的索尔·塔维茨决定完全照做。” “他在咱们的老马卡多那儿受了审,拿了点他现在完全用不上,甚至不知道它存在的东西。战争一开始,他就在绝境要塞了。” “和他并肩,也是躺在他身边的那个金甲大个叫雷霆。这当然不是他的真名啦,但我们也不应该在乎这么多,是不是,莱昂?” 鲁斯笑眯眯地搂紧他,雄狮本能地站直身体,想要让自己在这次搂抱中不受影响,却看见那只虚幻的金色手臂径直穿过了他的甲胄与身体,没能带来任何影响。 雄狮沉默地垂下头。 芬里斯人将这反应尽收眼底,却什么也没说,仍然继续着他的讲述。 “他是父亲保留的千百万个秘密中的一个,他是一个军队和一个时代最后的幸存者之一。父亲有时候是很绝情的,你知道吗?你当然知道。” 雄狮沉默地以颔首回应了狼王的黑色玩笑,对此,鲁斯吹了声口哨。 “父亲可以毫不犹豫地抛弃一些明明忠诚于他的人,或者是把他们当成工具,派他们去送死。哈,真黑暗。” 他再次轻笑一生。 “但是,考虑到这个老头对自己甚至更残酷,我想,我们也没什么资格对他的行为说三道四。毕竟,他是要把整个人类抗在肩膀上.” “雷霆正是看清了这件事,所以才愿意从无尽的血仇中抬起头来,再次帮他做事。他和掌印者合作很久了,充分理解了每个命令背后的必要性。因此,他在星炬大厅内一直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也正因如此,他收获了四个新的兄弟,而其中一个最为沉默寡言。” 鲁斯貌似感叹地摇摇头,伸手指了指躺在地上的西吉斯蒙德,吐出了一句像是抱怨,又像是夸奖的话。 “你说罗格那块闷石头怎么就有这么个好的儿子?” 他怎么了?雄狮无言地询问。 “他很强。”芬里斯人严肃地回答。“西吉斯蒙德,别告诉我你忘了他是谁,莱昂。我可是知道的,他在造访你的旗舰时完成了一挑六的壮举,真是可怕。” 他的确很强,我知道,但我的问题是,他怎么了?雄狮强压不耐和对于鲁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怒火,如此询问。 “他强得有点过头了。”鲁斯耸耸肩。“父亲本来给他准备了一把剑,结果他还没拿到手,就明白了父亲想让他明白的事。但是,考虑到他们都在星炬大厅里经历了什么,我认为这倒也不足为奇” 他忽然止住讲述,转而提起另一个问题。 “你想知道他们在星炬大厅内经历了什么吗?” 雄狮颔首。 他当然想知道了。 “一万年。”鲁斯微笑着吐出这个词。“告诉我,你对这个词感想如何?” 漫长。雄狮想。 “答对了,漫长。”鲁斯继续微笑。“那么,让我们来将一万年拉长,拉长到一秒就是一年,拉长到时间变得破碎,拉长到时间本身甚至不再具备任何的意义。” 他抬起右手,在雄狮面前摊开了手掌。 “虚无。”芬里斯人严肃地说。“这就是他们所经历的事。” 雄狮回以同等严肃的凝视。 “索尔·塔维茨经历了背叛,屠杀和手足相残,并最终被他的父亲亲自要求远离他的军团。” “雷霆自一场由上而下的清洗中幸存,并苟活至今,内心仇恨大得足以让你我震惊。而亲自下令清洗他所在军队的人,是他效命的主君。” “西吉斯蒙德是援军,他本该带人支援星炬大厅,但他的部队在中途就全部死伤殆尽。他强撑着在其内探索,试图抵达目的地,每一秒都比上一秒更加煎熬。他知道,哪怕他抵达目的地,他的任务也已经失败。” “比约恩经历了我的死亡所带来的残酷回响,他丢掉了自己的名字一次。他把它找了回来,但他心中仍然充满痛苦,因为他明白,狼群将从此不复他所熟悉的模样。更何况,他所熟悉的人又能存活几个?” “阿泽克·阿里曼亲手造就了一场可怕的错误,他的军团和他的原体都为这个错误买了单。他想死,但他不能死。他想赎罪,但他没有力量赎罪,他现在只是个残疾的废物。虚无,兄弟,这五个人全都在内心深处拥有某种或多或少的空洞.” 他握紧手掌。 “所以父亲选中了他们。”鲁斯说。“以虚无对抗虚无,以本就对生存没有眷恋之人去对抗一个地狱般的必死之境。” 雄狮握紧他的剑与矛。 “他们在那漫长到无法计数的时间内一次次地死,一次次地生,父亲的力量替他们承担了代价,他们的意志则在这无数次的残酷死亡中变得愈发凝练一切,都只是为了现在。” 鲁斯离开他,漫步走到那躺着的四人与跪着的一人面前,缓缓张开了双臂。 “你明白他们要做什么吗?” 雄狮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们要拒绝死亡。” 话音落下,光点般的人影忽地消散,微风吹动帐篷的一角。索尔·塔维茨率先睁开了眼睛。他痉挛着咳嗽起来,鲜血从唇齿间逸散。雷霆紧随其后,双拳紧握地坐起身。西吉斯蒙德喊着罗格·多恩的名字苏醒,比约恩以狼嚎宣告他的重生。 阿泽克·阿里曼怔怔地看着他们,完全失语,血泪纵横。 “如此一来,钥匙重归锁孔,门扉可被推开,希望即将重燃。”雄狮听见他那死去的兄弟长舒一口气,喃喃自语。“去外面看看吧,兄弟,此刻的天空一定很美。” 雄狮依言照做,大步而出。鲁斯没有说错,此刻的天空的确很美。 他的脸与盔甲被无穷无尽的金色光辉照亮,天空中的黑暗彻底消弭,被亿万个耀金色的光点照得亮如白昼。轻柔和缓的微风从大地彼端吹拂而来,再无半点恶魔的臭气。 雄狮本能地回望,看见一道通天彻地的巨大光柱正在以前所未有的亮度熊熊燃烧。无数怪物,无数梦魇,都在这燃烧的光柱面前尖叫着彻底融化。 莱昂·艾尔庄森没有任何话要讲了,他已经讲不出任何话来。他只是忽然觉得,那光柱不是星炬。 “它是,但它也是希望。” 鲁斯的声音再次于他耳边响起,光点重新凝聚成了狼王那伟岸狂野的身姿。 “人类是依靠着牺牲走到今日,兄弟,而那些光点——” 酒神之矛拖拽着雄狮的手臂缓缓指向天空,长矛的顶端亮起光辉,天空中,有一道巨大的漩涡缓缓凝聚。 数秒之后,夜幕号和马库拉格之耀号庞大的船身以极速冲出漩涡,然后,是一整支庞大的舰队。连绵不绝,一艘接着一艘,绝无任何堕落的痕迹。帝国天鹰闪闪发光,军团徽记亮如闪电。 他们一路艰难,经受折磨,怀揣愤怒、悲伤和无能为力的焦急.行路至此,方才终于归家。 “——正是在此战中魂归黄金王座之下的无数灵魂啊。”黎曼·鲁斯轻轻地说。“只是,这样一来,我们这些死者能为你们做的事,就已经全部做完了。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他顿了顿,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奇怪,随后竟放声大笑起来。 “哦,等等,这可真稀奇.莱昂,你是不是在哭?” 雄狮说:“是的。” “什么?” “是的,我在哭。”莱昂·艾尔庄森如是重复。“只是,我还有一事不明,鲁斯。” “什么事?”狼王温和地问。 “我们要怎么赢?”雄狮诚心诚意地发问。 鲁斯勾起嘴角,说道:“我们要等一颗宝石。” 是的,我熬夜了——但我不写完这段根本睡不着。创作者的状态是有时效限制的总之我现在麻溜地滚去睡觉了,希望睡醒能看见很多很多的评价(逃) (本章完) 今日请假,为后面调整状态,顺便说点心路历程吧 先说今天请假的原因:尝到了写细纲,或者说故事梗概的甜头,打算把我自己对这本书的想法完全梳理一遍,给泰拉之战收一个我能收的最好的尾。 再加上一定程度上的作息问题,今天是不打算写正文了。不过还是想说点别的,写到现在,其实我也算是感想很复杂了() 首先感谢大家的支持,每一条评论我都有看。经常发言或从上本书一直看到现在的老读者我也都熟悉名称,很感谢你们愿意看我写的故事,也愿意看到这里。不过,谈到上本书...... 怎么说呢,上本书345万,这本书到目前为止169万,而我从来没写过确切的大纲。 更准确地来说,我是在这本书进入大叛乱之后才开始逐渐意识到大纲,或者说一个完整而正常的故事脉络对写长篇故事来说有多么难得。 在这以前,所有故事的转承启合与发展、结尾,都是我临时想出来的。换句话说,除了少数时候,我真的只比你们早一点点时间知道剧情。 可以骂我,我照单全收() 而这么写问题是很大的,非常大。现在回看第一战部分的章节,只能说是大家的耐心和我偶尔的灵光一闪拯救了本书() 实际上,就包括现在,我回看初期和中期的章节,也会觉得我这里写的不够,那里写的不好。包括我比较满意的幻梦一场这个番外,其实也因为字数的限制让我有点微妙的不爽。 我写了六千字,写完时不觉得有什么,写完后感觉,这里还可以加点情绪描写,还可以更细一些,刀得更厉害......不是,写得更丰满一些。 我自我感觉,写到现在,我是有进步的,但这背后的过程其实是很痛苦的。 写书的时候状态起伏不定,现实生活干扰,以及对自己‘写得怎么这么垃圾’的感叹,会让人多次产生逃避的想法,而我恰好是個自我逃避方面的大师...... 但我最后还是没跑,因为我看了好多年网文,知道太监这事有多恶心,而且......不想这么做,不想逃避,我唯一擅长的事就是写点东西。 我已经逃避了很多东西,这次还跑,岂不是太懦弱了? 然后就一点点地写到了泰拉。 章节名几十章不变,作为主角的卡里尔和科兹很少出场,有时甚至是几句话一笔带过他们现在的处境。多视角来回转换,压抑,严肃...... 这些都是网文大忌,但我还是这么写了,不是我头铁,相信我,谁不想多赚点钱?也不是我刻意地想要模仿黑图书馆原著的风格,我这么写,只是单纯的有个想法。 我想挑战一下我自己,我想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将我最认真的状态下写出的故事带给诸位。 很多年前,我的老师告诉我,她认为我在浪费自己的人生。那位老师很严肃地说,她认为我完全可以更进一步,她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止步在刚刚及格的水平。 当然啦,每个人或许都听过老师说这样的话。我那个时候也只想快点离开她的办公室,回去看课外书。 但是现在想起来,那位老师当时的眼神还是令我很受触动。 她的眼神就好像是一个质问,从很多年前抵达现在,对我自己发出质问。 为什么要止步于此? 每天只写4k很爽。剧情浅尝辄止,不深入描写,很爽。大叛乱一笔带过,轻飘飘地写点无关紧要的东西,同样也很爽。 根本就没必要费尽心思地挖掘四神的‘属性’,描写祂们的‘对立’,或者是让笔触丰满,试图让角色活一点。 这些事说起来都有些得不偿失,但是,起码我在看我自己写的东西的时候,不会感到一阵愤怒和郁闷,也不会再让那位老师跳出来质问我。 我不想止步于此,所以我想挑战一下我自己,所以我写我根本不熟悉也不会写的战争场面,写多视角来回转换,试图描绘出那么一点史诗感。 我仍然不敢说我写得有多么好,我只能尽量先让我自己满意。 虽然很多人认为网文写手不算创作者,甚至连‘作者’这个词都配不上,只配叫写手,但我还是希望我写出来的东西能稍微满足一下我自己。仅此而已。 总之,话就说到这里吧,我去吃晚饭了,白天睡了一天,没什么精神。谢谢你愿意看到这里,以及,说一下两件事。 第一,每章都会是大章节,因为字数少了我写得不爽,看得也不爽。 第二,本书真的不会写完30k就完结......40k的故事只会更精彩。 175.泰拉(三十六,顽石脱困,援军降落) 罗格·多恩在红沙上留下一串脚印。 风沙扑面而来,天空正在垂落,夜幕中的月亮还在散发微弱的光芒。在这块被墨色彻底浸染的漆黑幕布上,它的存在感正在变得越来越强。白昼却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以及那轮血红的残阳。 多恩明白,所有的这些景物,其实都不过只是多种抽象化的概念集合。 比如他身处的这片红色沙漠,它是某种象征,是一个由某种人类尚不能理解之物借由亚空间的力量后天铸造而成的囚牢。 人类铸剑,以此杀敌。而那东西则造了一个牢笼,以此来折磨他 然而,多恩其实还察觉到了另一件事。 他低下头,将目光转向了沙子本身。 在两个世纪以前,血红消失了,自那以后,沙漠的真实便开始向他逐渐露出獠牙。 最开始时,只有轻微的违和感,比如夹在风中的轻柔呓语。然后,这种不真实的感知开始加强,他开始幻视。他会在刻下名字的时候看见一张又一张他从未见过的脸。 有些黝黑,有些苍白,有些人穿着毫无防御能力的礼服,有些人却穿着古老且原始的青铜战甲。石头做的长矛,染血且被折断的箭矢,锈蚀的钝剑. 多恩大概在一个世纪以前才发现他们是谁——死者们,归属于血红的死者们。 数万年,数十万年,数百万年.在无穷尽的时间中被血红施以了永恒折磨的无数死难者。 尸体归于一处,彼此缠绕,兵刃深深地刺入对方的身体。永远流血,伤口至今也未曾愈合。他们的血是取悦血红的珍贵祭品,因此祂不允许他们痊愈,或是放下手中刀兵。 换言之,他们就是这片红沙。 每一粒沙子,都是一名死者。 他们在他耳边呐喊,要求他带着他们冲出这片沙漠,要求他成为他们的将军。他们甚至将所有的一切都灌注进了微风之中,带向了他的耳边。 他们说,血红已经离去,而月光正在唤醒他们。他们还说,他们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如此自由。 然后他们恳求。 罗格·多恩,成为我们的领袖吧,带领我们向那残暴的伪神发动复仇吧,将利刃刺入祂的心脏,让祂痛苦,让祂忏悔,让祂明白,人类绝不是祂可以随意投进斗兽场中的奴隶。 坦白来讲,这些话语和真相非常具有吸引力,但多恩必须拒绝。 他已经是一名将军了,他是人类帝国第七军团帝国之拳的基因原体,是泰拉的禁卫,他已有职责在身。更何况,他如今正怀揣有另一种希望。 在过去,他的希望是坚持下去。而现在,他的希望是风中传来的第二种声音,一种有别于死者呓语的声音,钷素火焰的气味能证明他没有出现幻觉。 所以,多恩开始寻找,在无穷无尽的红沙中找寻一个可能存在,也不可能存在的希望。 须知,希望是一种很危险的毒药,尤其是对于一个正在服无期徒刑的囚徒来说。但他并非孤身一人,他记住了全部的名字,新的名字 比如此刻,看吧,看罗格·多恩跨过一处沙丘。 他迈动左脚,触地,迈动右脚,再次触地。如此循环往复上千次。枯燥无味,单调到了极点。但是,当他踏出第一步时,有一个名字在他的脑海中回荡 约内特罗。 他没有见过约内特罗,但约内特罗已经向他介绍过他自己了。 我是你的儿子之一,父亲。我来自黑暗群星的边缘,我为帝国和人类战斗了一百二十二年。而现在,我为你而战。 左脚落下,右脚抬起,第二步,新的名字缓缓浮现。 埃格尔·莫鲁克霍恩。 我不是个模范,也没什么荣誉,父亲。但我还是把我的名字写在了骨片上,不是为了让你记住我,而是为了让伱记住我的兄弟,你的冠军达诺尔斯。我承诺过,要和他一起踏上泰拉的土地。 名字,名字,名字人们的名字是他们出生后所能得到的第一个东西,有时是被父亲给予,有时是在母亲温柔的怀抱中被轻刮脸颊,缓缓念出。 自此以后数十年,名字都将常伴左右,被传播,被他人提起。但多恩得知他子嗣名字的方式却是通过死亡。 他从他们的尸体上得到了这些名字。 而那些话语竟然紧随其后,从他的心灵深处浮现。仿佛他见到的并不是一具又一具的尸体,而是一个又一个足以令他为之骄傲到无惧赴死的忠诚子嗣。 他们正当面向他介绍自己。 这件事何其诡异?但此时此刻,多恩心中竟然一片平和。他径直走向下一个山丘,天空中却忽然亮起了一抹金光。 多恩抬头凝望,看见一颗闪烁的星星。他没有明白这个新出现的抽象化的概念是什么意思,但他似乎也不需要明白,因为还有更多星星正在亮起。 一个接着一个,幕布骤亮,漆黑逝去,就连月光也悄然消散。群星大放光芒,随后竟开始燃烧、流动、远去。漆黑的幕布被逐渐点燃,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流星雨中被撕扯成了碎片。 多恩出神地凝望着它们远去,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悸动。 他的直觉开始大声呐喊。它奋力地跳跃,挥舞着手臂,敲击顽石,在他心中制造出了沉闷的回响。 于是多恩知道,它们是为他而来。 从一万年后而来,然后无怨无悔地赴死,只为这一刻的数秒璀璨。 光芒继续闪耀,幕布被彻底扯碎。虚假的真实在顷刻间消散,一道通天彻地的燃烧光柱在幕布后方出现。星光朝它奔涌,万事万物都在它的照耀下呈现出了不同以往的模样。 脚下红沙变作无边血海,其中尸体浮沉。头顶黑暗变作燃烧的泰拉夜空,星炬之光通天彻地,照亮每一个角落。 多恩举目远眺,看向那没有边际的石头围墙,却发现它们正在逐渐风化、融解。九个多世纪以来的无数苦功正在化为随风而逝的燃烧余烬。 他迈步,朝着那个方向走去,每一步都比上一步更坚定。他走了十三分钟,他对时间的感知悄无声息地又回来了——所以,这是不多也不少,一秒不差,完完整整的十三分钟。 他走近一块还算完整的围墙,抬手覆上。他缓缓闭上眼睛,无数思绪都在脑海中沸腾。 首先到来的却是一个问题:我在这里待了多久?然后是答案,九百七十五年,九个世纪又七十五年。 没有任何阻碍,这个答案便立即出现。多恩笑了,悄无声息,围墙在他轻柔的触碰下轰然倒塌,声响却好似玻璃破碎。 然后是一个人声,以及一片肃穆的装甲碰撞声,还有压抑不住的深呼吸。 “罗格·多恩。”康斯坦丁·瓦尔多站在围墙之后,惊人地露出了一个微笑。“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瓦尔多。” 脱困的囚徒睁开眼睛,看向他,也看向他身后的那群阿斯塔特。 “另外,初次见面,我是罗格·多恩。” —— 首先要去考虑的第一个问题是,我们走了多久? 我们从其他世界赶来,从帝国疆域的边缘赶来。我们途径了一片又一片人为的地狱,眼见无数世界燃烧,却不停止脚步。为了归家,我们舍弃了多少东西? 之后再去考虑吧。 我们到了。 罗伯特·基里曼拔出他的短剑,安格朗握紧他的斧头,伏尔甘无言地扣紧武装带,科尔乌斯·科拉克斯平静地摩擦利爪,康拉德·科兹戴上一副面具,佩图拉博拉下拉杆。 舱门被缓缓拉下,狂风涌进登舰甲板。云层燃烧,夜幕低垂,地表上涌动着无穷无尽的黑暗。却有另一阵金光从云层深处汹涌而出,和黑暗在地面如雾气般彼此纠缠。他们再也看不见半点泰拉昔日的辉煌,放眼所及,竟然只有毁灭与战争。 所以,就是这里了。旅途的终点。 所以,就是现在了。那么,还有什么话要讲? 罗伯特·基里曼抬眼看看他的兄弟们。 “按照讨论结果来作战,兄弟们,好吗?我们的首要目标是找寻幸存者。” 他开始不厌其烦地重复已经说过不知道多少次的话,或者说,叮嘱。他额前的白发在风中倒伏向后,双眼却绽亮如已经燃起火焰的铸炉。 “我们要团结我们能找到的任何人,哪怕是一个快要损坏的机仆,也可在紧急维修后为这场战争出一份力。切记,不要深入敌后,不要孤军作战。我们必须团结一致。” “我有没有说过,你其实很啰嗦,兄弟?”伏尔甘颇具幽默地问。 火龙之主正在微笑,他将踏入一片有史以来最为恐怖的地狱,却表现得轻松自然。 “我想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基里曼也笑了。“但我就是想啰嗦一些,至少也要赶上你的一半。难道不可以吗?” “我没意见。”安格朗说。“你们俩的确都挺啰嗦的。” 云层深处涌动的金光照亮了他的脸,狂风吹拂着屠夫之钉,迫使它们根根颤抖,钢铁发辫如银蛇般狂舞不休。 这本该带来更残酷的折磨,本该让他唇角抽搐,肌肉颤抖,眼睛神经质般的瞪大又缩小。这副可怖的模样正是他一路上最常见的表情.可他现在的脸上只有平静。 “这话可真伤人,安格朗。”伏尔甘故意叹了口气,搭上了努凯里亚人的肩膀。基里曼在一旁点了点头,同样做出了一副伤心的模样。 “你还是写本书吧,罗伯特。”科尔乌斯·科拉克斯自然而然地接过话,提起了一个玩笑。“你啰里啰嗦的毛病放在书里就不算什么了,你最好要让我们的钢铁保持耐心。” “我很有耐心。”钢铁之主头也不回地说。“不管是对书籍,还是对你们。” 他站在登舰甲板的最边缘,正在向下凝望。战锤被他提在手里,一朵用钢铁雕刻而成的郁金香被别在了他那套特质的终结者盔甲的护颈处。 花瓣的边缘锐利无比,每一片花瓣上都有细心雕刻的自然花纹,但若是有人能以某个特殊的角度将它举起,自下而上地凝望,这些纹路便会组合起来,从而形成一个名字。 “是啊,你很有耐心。” 康拉德·科兹点点头,在骷髅面具后方柔声细语地给出了他的嘲笑。 “你都恨不得直接跳下去参战了,兄弟——噢,刚刚闪过去的那个空降仓是你军团的吗?啊,那我就能理解了,你没有耐心倒也是应该的,阿博。” 原体们共同发出一阵笑声。 佩图拉博仍然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冷哼:“那天醉酒和你们讲起这个故事真是我最大的错误” “或许吧。”夜之王轻笑一声。“但是,不管问题到底如何,你都不应该再继续站在那里了。回来吧,主帅,宣布你的命令吧。我们坐同一个空降仓,如何?” 佩图拉博沉默数秒,缓缓转过身,在他兄弟们肃穆的沉默尊重中,他缓缓举起了手中战锤。 “那就让战争开始吧。”他说。“为了人类,为了神圣泰拉。” 有燃烧的流星撞碎云层,径直冲过他身后的那片天空,连绵不绝。被漆成不同颜色的空降仓正在急速下坠,极限战士,火蜥蜴,午夜之刃,战争猎犬,死亡守卫,暗鸦守卫,钢铁勇士. 阿斯塔特们怀揣着可怕的怒火担任了前锋,一如往常。军团的运输机和各式炮艇紧随其后,然后是辅助军们的载具,被固定好的坦克、装甲车与凡人们在颤抖的甲板中急不可耐地等待着落地。 有人祈祷,有人冥思,有人正在做战前动员。旗手重复地擦亮他们的旗杆,步兵抱紧他们的枪,脚趾在靴子内跳动。机械神甫用二进制祷言为每一个即将参战的护教军与战斗机仆分享着欧姆弥赛亚的至高荣光 所有人,都明白他们将去往何方,将迎来怎样的命运。 除了一个人。 除了欧尔·佩松,或者说,欧兰涅斯,又或者说,奥特拉玛辅助军奥西里斯装甲团第七十八步兵连的连长。 他的心脏在胸腔内怦怦直跳,嗓子眼里传来了一阵呕吐的冲动。他领到的头盔似乎有些太紧了,两侧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每一次跳动都让他的大脑胀痛一分。 他把袖子拉到了手肘上方,战斗手套里的手指已经满是汗水,他的枪倒是非常不错。冷静且安稳地待在他的怀里,被那两只汗淋淋的手束缚。 他的副手,一个叫做约里亚斯的年轻人看出了他的紧张,于是他在急速下降带来的甲板震颤和座位下方螺栓的颤抖中问出了一个问题。 “你还好吗,连长?” 欧尔·佩松转头看了他一眼,生硬地回答道:“不,我不好。” 他当然不好了——任谁在即将降落参战的时候,还必须将一大块沉重的宝石戴在脖子上,感觉想必都不会太好。 “我记得你是战斗英雄来着,连长。”年轻人眨眨眼。“你为何这么紧张?我们可是要去保卫泰拉。” 蠢.欧尔·佩松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把那个粗鲁却也无奈的脏词吐出喉咙。 同样的,他也没将另外一些他正在思考的话告诉这个年轻人。对方太年轻,而且还怀有一腔热忱,完全没有必要清楚他在想的这些事。 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想:如果就连泰拉都需要被保卫,那么,情况危急到了什么地步? “我不是战斗英雄。”欧尔一板一眼地告诉他。“我只是个在考斯之战里侥幸活下来的退役老兵,一个可怜虫。” “但是,基里曼大人给你的表彰上明确写明了,你在考斯之战中表现英勇,杀敌——” “——我谁也没杀,他们是自己撞上来死的。”欧尔疲惫地打断。“看看我,约里亚斯,你觉得我像是个会开枪杀人的人吗?” 他把双手举起,那颤抖的手指根根不差地落进了年轻人的眼睛里,也让他的表情迅速地产生了波动,一些怀疑在眼底一闪而过。 欧尔暗笑起来,对啦,就是这样,孩子。趁早把你那些没必要的幻想扔了,我可不是什么英雄,我只是想 他深吸一口气,思绪瞬间中断。 一道闪电划过脑海,如本能般让他预知到了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在过去的数万年里,欧尔的直觉从未如此敏锐过——至少,在凡尔登那次之后就没有这样的敏锐过了。 他动作迅速地扯开六道安全带,伸手握住天花板上的紧急安全阀,借助它猛地站了起来。怀里的枪自然而然地垂落,被挂带束缚着撞向了他的大腿,带来一阵可能要留下淤青般的疼痛。 约里亚斯瞪着他,像是完全搞不清楚现在正在发生什么事,但欧尔·佩松清楚。在这一刻的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事了。 第一秒过去,他转身,被金光充斥的舷窗正在因巨大的压力破碎。 第二秒过去,欧尔·佩松大喊起来:“所有人都抓紧了!” 他的声音在某种可怕的尖锐鸣叫声中显得极其可笑,他不确定到底有多少人在这个瞬间听见了他的声音,但他必须喊出来。 就像第三秒时那样,大声地、像是将要把肺吐出来的那样疯狂地喊叫。 “别愣着了,蠢货!”欧尔·佩松咆哮着伸手按住约里亚斯,年轻人不知所措地挣扎了起来,但欧尔的力量却大得惊人,硬生生将他死死地固定在了座椅上。 接下来所发生的事,可以用两个词来概括,一是爆炸,二是黑暗。 在黑暗来临前的最后一秒,即第四秒,欧尔·佩松用右手抓住了他胸前的那块宝石。 它还在硌他的胸骨,带来重量与疼痛。按道理来说,他该把它扔了,但他没有那么做。他扑在约里亚斯身上,保护着他,也将宝石一并压在了身下。 在这个瞬间,他什么也没有想。 然后是黑暗,无穷无尽的黑暗。 根据诸位提出的意见,章节名将更新一下,不再只带数字,好方便翻阅。本章5.3k,还有一章5k的,我会尽快端上来。 (本章完) 176.泰拉(三十七,欧尔·佩松的大冒险) 欧尔·佩松睁开眼睛,并看见燃烧的天空。 硫磺的臭味冲入他的鼻腔,他感到自己在摇晃,又或者是地面正在摇晃,还有人正在他周围呐喊. 又过一会,他眼前的世界方才终于不再模糊。一些应该被记起的事,以及他自己的名字就此从脑海深处浮现。 他睁大眼睛,立刻抬起右手抓向了胸前。入手那沉甸甸的重量让他长出一口气,接下来的一声尖叫却让他寒毛倒竖。 他想起自己在哪了。 欧尔·佩松翻身滚起,他的.他浑身上下都在痛,尤其是胸前。尽管大脑一片混乱,但欧尔还是做出了一个可靠的推测。 那阵爆炸和之后的坠落让他大概复生了一次,或者两次,而这疼痛自然是那块宝石在重力下的作用。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带着血的焦黑军服,忽然意识到了这个推测的盲区——爆炸本该让他的衣服全都烧干才对,他可以复生,但他的衣服显然是不能的 那么,这算什么情况? 他的思索没能持续太久,胸口处传来的一阵炙热滚烫让欧尔·佩松立即回过了神,他扫视周围一圈,本能又开始强硬地催促他做出行动。于是,他的身体便抢在理智回归以前动了起来。 欧尔开始发足狂奔。独属于战争的臭味从扑面而来的热风中残酷地涌进鼻腔,开始愈发危险地提醒他,他此刻身处何方,又到底是在做什么。 而他现在已经没有空去理会这些事了当务之急是先找到一把武器,从掩盖着厚厚灰烬的战壕中,他从一个早已死去多时的士兵手里拿到了一把状况还不错的战斗霰弹枪。 是个重家伙,但也是个好家伙。他蹲在战壕里,拔下它的弹鼓看了一眼,霰弹在其内压得满满当当。 这件事让欧尔又抬头看了眼那位慷慨地赠与他装备的死者,后者炸开的胸腔和那呆滞的表情昭示了他的死法——被流弹在不经意间打死。 战场上最常见,也最廉价的死法。在机枪和火力优势学说被发明以后,这样的死法便成了步兵们的家常便饭。 欧尔诚心诚意地为他默哀了片刻,然后便端着枪在战壕内行进。 此时此刻,他能听见的声音其实并不多,可每一个都十分剧烈。它们混杂起来,变成了一种令人无法忍受的剧烈嘈杂。 野蛮的呼喊、疯癫的狂笑、炮弹坠落、枪火呼啸.所有的这一切都在欧尔·佩松的耳边回荡,它们让他的头又开始疼起来了,两侧太阳穴随着心脏的跳动一齐鼓动不休。 如此熟悉,如此可怕——他费尽毕生心思想要逃离的一切,如今却因他自己的选择而重新降临在了他的身上。 战争啊。欧尔·佩松苦涩地叹息。 他侧头,看向战壕另一端蔓延而来的迷雾,然后端枪、瞄准、扣动扳机,没有半点犹豫,所有的一切都如东方的丝绸般顺滑到令人难以置信。 两个披着人皮的邪教徒被他打烂了胸腔和脑袋,第三人则挥舞着手中长长的兽骨刀刃冲了过来。他的脸上满是狂热,那张已经瘦到脱相的脸上看不见半点应该属于人类的理性。 欧尔瞥了一眼,平静地等他靠近,并赶在他挥刀以前再次扣动扳机。 “轰!” 响亮到和炮声没什么区别的枪声再次爆发,战斗霰弹枪毁灭性的火力将这个试图靠近他的敌人的整个上半身全都打成了一团血雾。 欧尔放下枪,走过去用脚踩住了那把兽骨长刀。他看了它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把它捡起来用。有把刀是很重要的,有些场合,枪总会派不上用场,这是他的经验之谈。 然而,就在刀刃入手的那一刻,他胸前的那块宝石却再次炽热了起来,有火焰般的光华从胸口冒出,一闪即逝,将整把刀瞬间烧成了灰烬。 “.” 欧尔无言地握了握手,染血的战斗手套内一片惨白的灰烬。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继续前进。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方,也不知道跟随自己一同坠落的部队在何处,他只是一心前进。 他可以对上帝——或者是那个上帝——发誓,他没想干老本行,也没想着要真的去当好这个连长。但是,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身边已经有了一支快四百人的部队。 他们全都听他的话,两个旗手跟在他身后,将染血的旗帜高高举起。 “继续前进!”他听见自己在咆哮,并且真的自然而然地吼出了一句口号。“为了神圣泰拉!” 真是见了鬼了。欧尔在心里想。 但真正见鬼的事还在后面,因为欧尔从这些存活下来的士兵们口中得知,他们如今正身处泰拉皇宫的东线阵地,编号为第三十六。 坦白来说,在得知这件事的时候,欧尔·佩松的脑子里有一声轰然巨响。 怎么会这么巧?怎么能这么巧?凭什么这么巧?他差点就要骂出声去质问那个人了,他知道他看得见也听得见,而且八成正在关注他。 但他终究还是没这么做。 我还有活要干。欧尔·佩松愤愤不平地想。不像你,王八蛋,闲着没事还烧我的刀。 他端着枪从战壕里跃起,人群跟在他身后大声呐喊。他们一边开枪一边向前推进了足足六百多米,并就此成功地见到了士兵们口中的支援。 那是一队正在与恶魔和叛徒进行混战的帝国之拳,人数已经不多了。欧尔立刻挑选了一个还算高的地方,用两具邪教徒的尸体和泥土垒成了一个简易的防御工事。 他趴下来,用捡来的一把飞针式狙击步枪观察起了那片混战中的具体情况。得益于瞄准镜的威力,他没费多大力气就确认了敌我双方的领头人。帝国之拳们的领袖是一个手持双斧的魁梧巨人,敌人的领袖则是一个穿着厚重盔甲的怀言者。 “准备向前推进。”欧尔十分冷静地告诉他的传令兵。“让拿着重火力的人都走到前面来,我们打一轮,然后冲锋,但不要接敌,在远处骚扰这些天杀的王八蛋就可以。” “还有,他妈的这次给我注意好距离,不要被任何恶魔靠近。让榴弹手准备好,如果敌人按捺不住想要搞我们,就直接请他们好好地吃点格洛克斯屎。” “明白,长官!”他的传令兵咆哮道。 半分钟后,他的命令开始得到执行。对于一支失去了现代通讯能力的部队来说,这种效率简直是骇人听闻。 欧尔却没空管这件神圣的世界第九大奇迹,他满心懊恼,不明白自己的说话方式怎么又变了回去。 他现在听上去完全就是一个老兵,而不是‘虔诚的欧尔’,不是那个住在考斯上的退役士兵。 啊,考斯。他叹息。我想念你。 他真的很想念那个好地方,这个银河里很少有那样美丽的地方,但这一切都没了,全都拜这群该死的怀言者所赐. 我的地。欧尔·佩松开始咬牙切齿。我的棉花。 他将脸颊靠近飞针式狙击枪的枪托,耐心而平静地开始放缓呼吸,并通过瞄准镜观察敌人。 飞针枪是一种反直觉的高射程武器,且根本没有枪声可言,它的弹药是一种硬化的致命毒素晶体,由激光推动,开枪即命中。虽然没有破甲能力,但用来点杀那些不戴头盔的蠢货实在是非常合适。 通过瞄准镜,他再次找到那个帝国之拳的双斧战士,并缓慢地移动起了枪管,瞄准起了那个正在和他战斗的叛徒怀言者。 他将手指搭上扳机。 要小心,欧兰涅斯。欧尔告诉自己。你必须小心,因为那个帝国之拳也没戴头盔 他扣下扳机。 怀言者的动作忽然有了一瞬间的僵直,他看上去非常困惑,那种困惑来源于心底的不解,以及右侧脸颊上的一阵刺痛。 但他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刺痛到来后瞬间涌起的强烈虚弱感让他突如其来地跪倒在地,帝国之拳没有浪费这个机会,立刻挥斧斩下了他的头颅。 随后几秒,那具无首的尸身开始剧烈的颤抖,血浆喷涌而出。帝国之拳则大步奔向了下一个目标。 欧尔满意地笑了,他知道怀言者早已投靠亚空间内的黑暗邪神,但他们仍然具备肉体,因此就绝无可能免疫神经毒素。 他移动枪管,开始跟随那个帝国之拳的步伐,并一一射杀那些试图靠近他的敌人。 那人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得到了一个狙击手的帮助,但他居然没有立即集结部队,好从这几倍于他们数量的敌人包围中撤离,而是孤身一人冲入了敌方腹地。 眼见此景,欧尔·佩松实在忍不住骂出了声。 他经历过很多种战争,有些原始,有些充满着大炮和来自天上的轰炸。因此他很清楚那个帝国之拳打算做什么——他打算直接找到敌方的将领,并斩杀他,以此来提振士气。 “伱们阿斯塔特为什么总是这样?”欧尔喃喃自语道。“我真不明白,你们这些超人类为何一到这种关头就丢掉了智力,开始像个白痴一样和敌人一对一决斗” “等等,什么?” 他从瞄准镜里抬起头,然后又凑过去,仔细地确认了一遍自己观察的景象没有错。 “我疯了吗?!”他怒吼起来。“那个白痴居然还真的答应了要和他一对一决斗?!” “长官!”传令兵上气不接下气地朝他跑过来。“您有命令吗?” “全连推进!别管弹药了,打死这帮混蛋畜生!”欧尔朝他吼道,并端着枪站了起来,开始奔跑。 他必须得近点,以此来获得更高的命中可能性。他不知道那个帝国之拳能否获胜,但他会用尽一切手段确保他获胜。 在这样的战场上,只有阿斯塔特可能帮助他做到他接下来要做的事。 奔跑之间,他胸前的宝石滚烫无比,迫使他龇牙咧嘴,满心怨气,一嘴咒骂。 —— 法夫尼尔·兰恩稍微抬起右手,让重力带着斧柄自然而然地顺着他的手往下滑落。 他握住了斧柄的中间部位,这不是让它发挥最大杀伤力的握法,但却是他接下来最需要的握法。与此同时,他将左手的斧头微微垂低,摆出了一副要用它下撩的姿态。 “来吧。” 站在他对面的那个怀言者如是说道,从终结者头盔内传出的声音非常阴沉。 “我会享受屠杀你的每一秒,帝国之拳。” “废话少说,叛徒。” 兰恩蔑视地扬起下巴,一片血污的脸无法遮蔽他此刻高傲的神情。但这只是一种陷阱,而它成功地让那个怀言者陷了进去。 他发出一声冷哼,将手中动力锤高高举起。兰恩没有犹豫,直直地朝他冲去。 他的战斗风格和多数帝国之拳不同,他非常激进,且多数时候都更喜欢进攻。针对这一点,有人曾戏称他大概是去过战犬内部进修。 但真实情况其实是,就连战犬们对他双持动力斧的行为感到非常讶异,并直言不讳地说兰恩是个某种程度上的疯子,就像他们的八连长卡恩。 兰恩当然知道卡恩是谁,但卡恩知道他是谁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现在该将两手的斧头一齐挥动了。这不是挥砍,而是下砸。 砰砰的两声闷响,电弧缠绕,火光四溅,怀言者猩红的肩甲上就此留下两道深刻的印记。他咆哮一声,反手挥锤逼退兰恩,同时按动锤柄,大力压了上来。 这里不是擂台,但他仍可通过这种方式压缩兰恩能够进行躲闪的空间。兰恩严肃地换气,权衡片刻,开始用灵巧地步伐躲避,交叉双手,同时挥动双斧,打出了势大力沉的一记合击。 他的敌人看穿了他的动作,干脆不闪不避,仰仗着冥府型终结者的优越防御力和那几乎没有损失的灵活性朝着兰恩直冲而来。猩红肩甲上的人皮在鲜血中闪闪发亮,那张痛苦的人面让兰恩的眼角抽搐了起来。 他有点怒气上涌了。 “畜生!” 帝国之拳咆哮起来,竟然也不闪不避,高高举起了双斧,以侧面弧度狠狠地斩向了怀言者那被护颈和肩甲牢牢保护起来的头部。 他击中了,但他也被击中了。整个人都被撞飞了出去,而怀言者则脚步摇晃地追了上来。他的头盔目镜处已经损毁,兰恩的左斧深深地嵌入其中。 “失败者!” 怀言者刺耳地冷笑起来,动力锤已经再次举起,没有任何保留。这将是一次势大力沉的可怕挥击,其目的只有一个,即在瞬间杀死兰恩。 他要用这次挥击彻底击碎兰恩腹部的装甲,并让他的内脏爆溅出来,成为献给神明的祭品。 面对这样的险境,兰恩只在一瞬间便给出了他的回答——他还是没有闪避,而是翻滚侧身,让动力锤砸中他状况良好的左肩甲,同时投掷出了右手的斧头。 它精准地划过一道弧线,命中了怀言者那本就破碎的目镜。其下那只疯狂的血色眼眸在一瞬间瞪大,帝国之拳却在这个瞬间看见了一抹闪耀的白光。 他满是鲜血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 半秒之后,伴随着斧头击中头盔的巨响,怀言者再次举起的动力锤却僵硬在了半空中。 兰恩一跃而起,带着正在飞舞的肩甲碎片扑向了他的武器。他用双手按住斧头,并压住怀言者的头颅,开始用膝撞去给斧头施压。 沉闷的响声回荡在整个战场之上,有不少人都注意到了这里正在发生的事,但他们都没空来管,因为有榴弹正落在他们脚边,以及一大群满脸乌黑,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冲出来的凡人。 更正一下,手里端着重型伐木枪、爆弹枪和战壕霰弹枪等一系列足够威胁到阿斯塔特火力的凡人。 再次更正:一群不要命的凡人。 十一分钟后,他们把他们全都杀光。 欧尔·佩松喘着粗气,端着他的枪走到了正坐在敌人尸体上的法夫尼尔·兰恩面前。他仰头打量起对方,兰恩也低头看着他。数秒后,两人竟然相当有默契的在同一时间开口了。 “你是谁?” “欧尔·佩松。” 兰恩微微一怔,点点头:“所以你就是欧尔·佩松。” “什么?”这次轮到欧尔感到诧异了。“你知道我?” “你被掌印者马卡多指名了一项任务,其他人都到齐了,就差你了,欧尔·佩松。” 兰恩慢慢地说道,并摇了摇头。他举起右手,那染着血的黄色装甲仿佛生了锈,但他的神情却平静到自有一番说服力。 “往东走大概一千二百米,你应该就能碰到他们了。” “我不要什么大概、应该!”欧尔·佩松忽然咆哮起来。“我没什么任务!我只是来送东西的!” “这我管不着,顺带一提,你打的很准。”兰恩朝他咧嘴一笑。“另外,既然你到了,那是不是说明我们的援军也到了?” 欧尔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现在满腹的牢骚和怨气——然而,一阵从他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却打断了他此刻的自怨自艾,以及对某人的怒火。他转过头,看见自己的传令兵和旗手。 “援军,长官?”传令兵期待地看着他。“我们有援军了?” 欧尔叹了口气,没有立即回答,开始整理措辞,想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告诉他们一共有六位基因原体和七只军团前来支援. 但他很快就不必多说什么了,因为人们开始呐喊,而法夫尼尔·兰恩则在瞬间站了起来。他盯着那片从他们右侧蔓延而来的迷雾,露出了一个由衷的微笑。 在“我们为你而来”的阴沉宣告中,帝国之拳平静地长出一口气。 “这下可有好戏看了。”他狞笑起来,低头看了眼地上的怀言者尸体。“你们不是喜欢剥皮吗?” 他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本章5.3k,今天一共一万六,更新完毕。 (本章完) 177.泰拉(三十八,以双脚跨越地狱) 首先,我要一把枪,一把就够。 这把枪的口径不必如何伟大,整体设计也不必完全贴合人体工学。但它得是一把枪,一把实弹武器,我不要该死的激光枪。给我一把实弹武器,然后—— 欧尔·佩松听见一阵湿漉漉的声响。 他转过头,恰好看见一个深埋在灰烬中的影子,一个丑陋无皮的无生者。 肌肉、神经与血管缠绕在它光滑的身体上跳动,它咬着一只属于人类的手臂,两只猩红的苍蝇复眼中倒映出了欧尔自己的脸。 它歪着头打量着他,表现得好似一只警惕的犬科生物,但它绝不是狗。狗不会拥有如此细长扭曲的四肢,狗也不会吃人 噢,不,不对。狗是会吃人的。 欧尔·佩松举起枪。 但吃过人的狗都死了。 他扣动扳机,枪身处传来一阵极强的反作用力,但欧尔的手坚如磐石,力与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这本该是个坚不可摧的规律,却在他这里突然消失了。 火光从枪口处喷涌而出,时间被拉长、放慢,那东西张开它的嘴,血淋淋的手缓慢掉落,三枚爆弹旋转着朝它飞去 全部击中。 那东西被打得一个踉跄,但还没死。它张大嘴,发出了无声的咆哮,而接下来所发生的事则变成了欧尔·佩松最熟悉的那一种。 他冲上前去,开始用一把刺刀戳刺并劈砍那东西的身体。它试着咬他,速度快得惊人,却没有一下真的咬中他。 欧尔不是个超人类,他只是活得久,而且能一直活下去。所以他知道在面对这种东西时应该如何保护自己——最关键的一点在于,你必须充满勇气。 欧尔·佩松没有勇气,也不一定,或许有吧,但他现在的很愤怒,也很疲惫。 而且,他胸前的那颗宝石非常滚烫。 他花了几分钟把它肢解。 坐在血泊和抽搐的肢体间,欧尔慢慢地站起身。他走回去捡起自己扔下的枪,又开始朝着某个方向前进。他身边空无一人,这是他自己的要求。 他是这样告诉那个叫做法夫尼尔·兰恩的帝国之拳连长的。 “你的意思是,我要穿过大概四个阵地,然后还得走上一座桥,才能抵达目的地?” “大概如此。”法夫尼尔·兰恩低着头对他说道。“问题在于,你要怎么过去,欧尔·佩松?我们这里的人都会帮助伱。” 他伸手指了指他的兄弟,以及他自己。被鲜血染红,又被灰尘覆盖的明黄色装甲早已不复从前光彩,这些战士的脸上满是血污和战争留下的创伤。 而他们都看着欧尔·佩松,好像他是个什么救世主。 你们是阿斯塔特啊。欧尔·佩松那个时候心想。你们把我当救世主? 他本想直接问出这句话,但他的传令兵打断了他,还有他从战壕和炮火飞溅的战场中拉回来的那些人,他们无言地走来,聚拢在他身后。 一个个明明都已经被这片地狱折磨到彻底麻木,却还是从这片麻木中迸发出了一种不该存在的期待与光彩。 他们看着他。他一句话都没说。 “还有我们,长官。”传令兵率先对他敬礼,大衣下一片空洞。“我们愿意接受您的指挥。” 而欧尔·佩松说:“不,你们留在这里继续作战。” 他把这句话说得很轻松,但也很坚决,他做出了选择,于是他现在便低着头,在已经只剩死者的战壕里弯着腰前进,双手紧紧地握住枪,呼吸好似呢喃,在空气中撞起一阵细碎的涟漪。 他小心翼翼地跳过一具尸体,并顺手将他扯了起来,他不喜欢看见一个脸朝下趴在泥泞中的士兵。因为只要时间一长,死人的脸就会被冷掉的泥巴冻硬,结壳,而那些泥巴里的东西则会钻进他们已经没有温度的血肉里,开始品尝大餐。 欧尔宁肯花点力气让他脸朝天空。 他继续走,靴子里的脚指头已经没了知觉,而周围一片死寂,且冰冷无比。雾气逸散着,和黑暗混合在一起,让视野变得模糊。哪怕那把飞针枪还在他手里,瞄准镜恐怕也不会再有多大用处了。 太好了。欧尔心想。看看你把泰拉变成了什么模样?这就是你想做的事吗? 多么伟大的理想啊,我早就告诉过你,你的野心和心急会害死我们所有人。我不在乎死亡,但这些人呢? 你让他们死了,老朋友。你让他们死,然后还得被狗吃。 他听上去在抱怨,在埋怨,在谴责,但事实不是这样。欧尔·佩松知道是谁把泰拉变成这副模样,又是谁将这些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具又一具血淋淋的尸体. 但他还是得怪他。 他左转,用枪撑着自己爬上了两米高的战壕,离开了这里。 阵地上铺着厚厚的灰烬,所有的一切看上去都是灰色,而这就是战争的颜色。灰沉沉、雾蒙蒙,就算流血,也是灰色的血。 欧尔继续走,并怀揣着十二万分的警惕。他其实是不知道路的,但他有个特别的向导——即他胸前的那块宝石。 它会在欧尔走错路的时候爆发出一阵赤红的光,将那些试图吞噬他的黑暗驱散,并带着他回到正确的路上。 但问题在于,正确的路,通常情况下都并非好走的路。 欧尔停下脚步,看了看他眼前的东西,从嗓子里挤出了一句低声的咒骂,然后是一个问题。 我该怎么从这地方过去? 宝石没有回答,欧尔的脸却被一片涌动的赤橙之光照亮了,这光太亮了,亮到让他的眼睛也开始痛。 他无言地弯下腰,往自己手里吐了一口口水,又抓起一把厚厚的灰烬,将它们捏成了一个小小的圆球。他举起手,将这圆球径直扔了出去。 它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悄然无声地落进了一片咕嘟作响的炽热岩浆之中,并在瞬间被融化。 欧尔抬头看了看天空中的金色光辉。 “我要怎么过去?”他诚心诚意地发问。“你告诉我,我要怎么过去?” 没有回答,只有翻涌的雾气和呜咽的风。 他站在原地,又等了一会,还是没有回答。于是他转身就走,胸前的宝石却猛地爆发出了一阵强到令他几乎怀疑自己会被烫熟的温度。 欧尔忍不住痛叫了一声,他伸手抓住链子,扯出宝石,满脸的怒气。它则漂浮而起,硬生生地拽着他的脖子往前走。 于是,一幅滑稽的图景就此形成。世间鲜少有如此可笑的事,这件事甚至不太好去描述——你要怎么描述一个正在和一块宝石战斗的男人? 还是从细枝末节处入手吧。 那块宝石散发着火焰燃烧般的光辉。它被被镶嵌在了一个粗糙的金属底座上,严丝合缝,链子则是用废铁熔铸的,相当扎人,已经在男人的脖子上制造出了点点血痕。 男人背对着这块宝石,他试着往回走,手里端着枪,整张脸完全紧绷,而宝石却用链子束缚着他,飘在原地,试图带着他走向那片沸腾燃烧的岩浆湖。 整个僵持一共持续了二十分钟。 欧尔·佩松终于精疲力竭地转过身。 “你到底想怎么样?”他再次发问。“我已经没路可走了,你看不见吗?你把这个任务不由分说地塞给我,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好吧,好吧,我来了,我回到地球了,然后呢?” 他愤慨地抬起手,指了指那片岩浆湖,语气变得无比暴躁。 “我不是你造出来的那些超人,也没有动力甲的保护,做不到无视这样的岩浆。接受现实吧,老朋友,你我都清楚这岩浆不是自然形成的,是祂们放在这里的。” “祂们大概几千万年前就知道我要来这里了,所以才会把这片岩浆湖放在我唯一的必经之路上。只有这一条路,但我过不去。我放弃了,就这样。” 宝石仍然不作回答,只是安静地散去了光华。 它是没有颜色的,本该透明澄澈,但有时候看上去却像是一面镜子,比如此刻。它反射起了欧尔的脸,好让他能看见一双疲惫无神的眼睛,以及一张喋喋不休、啰嗦埋怨的长脸。 欧尔气愤至极地抓住它,并猛地一扯,却浑然忘记了链子的存在。他被自己拉得一个踉跄,就那样滑稽可笑地摔在了厚厚的灰尘里。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像是死了一样趴在其中,不愿意再起来。 直到一些不该被他听见的声音从雾气里飘荡而来,传进他的耳朵,他方才勉强爬起身。宝石则在此刻再度亮起,漂浮而起,牵引着他走向了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简直就像是为了我再找了条别的路。欧尔心想。你还真是心善,大老爷。 他刻意地无视了自己其实是主动走上这条路的事。 他抱着枪,把冒着光的宝石塞进胸口,在雾气间行走,并一点点地确定了一件事——那唤醒他的声音绝非自然界能发出的声音。 当然了,现在的泰拉上恐怕并无任何所谓的‘自然’。欧尔·佩松专注地听着这种声音,仔细地分辨了起来。 第一个被他确认的声音是刀刃划过肉体的细碎声响,然后是持续不断的惨叫,以及因为距离过远,最后才被他确认是爆弹枪声的闷响 你要带我去另一个战场? 宝石仍旧没有回答,但也并未以灼烧宣告他走错了路,因此他只得继续行走。 欧尔踏过厚厚的灰烬,爬过两架焚毁的泰坦,又踩着四分五裂的机仆走了差不多几千米,方才看见一点除了灰色以外的颜色。 那是一种阴森的蓝色,其上带着明灭不定的闪电纹路。当然了,还有漆黑、猩红与一点点微不足道的金色。坦白来讲,这真是一种华丽的配色,选在盔甲上似乎都显得有点太超过了。 尤其是考虑到他们正在进行两军对垒。 而欧尔知道他们是谁,以及他们的敌人是谁。 ——是怀言者,当然是怀言者了,除了怀言者还有哪些银河里的畜生会穿着猩红色的盔甲? 但是,他们看上去和他记忆里的那些叛徒有些不太一样了。 这些怀言者绝大多数都没有人形,他们的盔甲并不具备陶钢的冷硬,而是宛如肉体般具备圆滑的弧度。他们的双手也不再握持有武器,利爪、钳子或由手臂延长而形成的刀刃替代了一切。 他们中有好些人看上去就像是异化的巨大虫子,绿油油的目镜像是眼睛一样生出了眼皮,正在细长坚硬的绒毛后方眨动。 欧尔·佩松难堪地闭上嘴,喉头滚动。 他见过很多恶心的事,比如被活生生煮熟的男人或女人,又比如被愚昧祭司手持尖刀献祭给所谓神明的可怜孩童. 这些事和另外一件事从根本上摧毁了他对于人类社会的期盼与渴望,若不是一些变故,恐怕他早就找个地方把自己埋起来不问世事了。 可是,这些怀言者不同,他们是另一种不应该出现的东西。 欧尔·佩松接受世界上存在恶人与恶魔,但他不能接受恶人和恶魔合为一体。 这真是亵渎。 他端起枪,沾着泥巴、鲜血和尘土的靴子撞碎了雾气,带着他本人走进其中。 第一个注意到他到来的人是一位好好戴着头盔的夜刃连长。他大概是个连长吧,欧尔总是分不清他们的具体军衔。这人看了他大概半秒,方才转过头去用手里的爆弹枪继续射击。 欧尔没管他这意味深长的凝视到底是什么意思,只顾着扣扳机。 他选择的敌人是一个有着肉翅的怀言者,一如既往,他打的很准。遗憾的是,他手里的这把爆弹枪对那东西起不到多大作用。 爆弹如流水般划过,在它的肉翅上爆炸,晕染开深沉的血色和多处焦黑。异变扭曲的叛徒愤怒地低吼一声,从混乱的战局中一跃而起,便杀到了欧尔面前。 看样子,他似乎不能容忍自己被一个他眼中的凡人伤害——但他也只能做到这件事了,他的爪子不过才刚刚挥出,尚未来得及接近欧尔,便已经被一把刀精准地一分为二。 一道阴蓝色的影子一闪而过,然后便是咆哮、鲜血和令人根本无法忍受的尖啸声。整个过程不过短短两秒钟,可是,落在欧尔·佩松的眼里,却可以分为具体的几个步骤。 那个怀言者咆哮着伤害到了连长,他清晰地看见那东西用自己的另一只利爪捅进了他的胸膛,可连长却对此显得无动于衷。他甚至懒得理会这种伤害,只是挥出一剑。 动力剑精准无比,也威力无穷地划开了怀言者的腹部,肩膀和闪着绿光的眼睛。鲜血飞溅而出,漆黑的火焰随后燃起,在这具异变过的肉体上大肆燃烧。 连长再次抬起手,切断那根利爪,并后退了一步。失去双爪的怀言者倒在地上,开始发出一种几乎要让欧尔怀疑自己是否失聪的尖啸。 他呆愣楞地看着那东西在火焰中劈啪作响,躯体融化,如油脂般逸散,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你好,欧尔·佩松连长。”那夜刃在他耳边亲昵地呼唤。“该回神了,不要一直盯着看,火光对眼睛不好。” 欧尔抬头看他一眼,这才艰难地让自己如这人所说的那样回过神,并立刻问出了一个问题。 “你知道我是谁?” 他点点头,呼吸格栅内传出的声音似笑非笑:“你的语气听上去很有趣啊,连长阁下.低头。” 欧尔·佩松低头。 一根尖锐的、被装甲包裹的手指缓缓地点了点他的胸口,准确地说,是点了点他胸口左上角的一块白色针织布。 它是被缝在军装上的,那上面写了他的名字和军衔。 但是,早在军装刚刚发给他的时候,他就将这块针织布扯了下来。远在他还身处马库拉格之耀号上时,这块写有他名字和军衔的布就已经被他烧成了灰。 而现在. “我是阿德比曼·巴斯利,夜刃第三连的副官。”夜刃自我介绍道。“你看上去很迷茫,欧尔·佩松,你的部队呢?” “.我没有部队,但是,你不该是一位连长吗?如果我有错误,请你原谅,我一直没办法从盔甲涂装上就分清楚你们的军衔。”欧尔勉强回过神,如此回答。 他试着将语气变得自然了一点,这么做当然是为了和这位连长拉近关系与距离,好为他接下来的问题做铺垫。然而,欧尔却得到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 “我不是连长哦。”阿德比曼·巴斯利轻轻地说,语气相当柔和。 他低头,伸手拔出了卡在胸膛内的利爪。在他身后,怀言者们的身影逐渐被迷雾遮蔽了,很快就不见了影踪。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带着焦躁:“他们又跑了。” “我们继续追就是了。”阿德比曼头也不回地答道,猩红的目镜仍然直直地盯着欧尔·佩松。“只要赶在他们进行下一次献祭以前就可以,不必焦躁,阿雷斯塔。” “明白,连长。” “我不是连长,阿雷斯塔。第三连的连长只能是费尔·扎洛斯特,我仍然只是副官。” “随你怎么说。”被称作阿雷斯塔的夜刃摇了摇头,就此远去。阿德比曼·巴斯利轻笑一声,对欧尔·佩松耸了耸肩。 “我的兄弟们对我总是有诸多冒犯,但这仍然比孤身一人要好,欧尔·佩松连长。孤军奋战的士兵未免也有些太可怜了,你不觉得吗?” 欧尔没来由地有些紧张,他总觉得这人话里有话,于是他僵硬地点了点头,顺着阿德比曼·巴斯利的话说了下去:“是的,我也这么想。” 于是,一只手便伸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那么,我建议你先和我们一起行动。”阿德比曼·巴斯利说。“你不会有意见吧?” 欧尔·佩松低头看了眼那块毫无任何动作的宝石,更加僵硬地点了点头。 本章5.3k,十二点前还有一章,能写多少写多少。 (本章完) 179.泰拉(四十一,在凡人的眼中) 欧尔·佩松发现他的双脚正在发抖。 这不是一件好事,人们总是希望自己能时刻保持勇敢,总是希望一切事物都可变成他们想象中最美好的模样。但世界永远是残忍的,它一定会在某个时刻用某些征兆来发送一个警告。 它会借此来告诉你,你并不勇敢,恰如我并不美好。 可是,人们又有什么选择的权力? 欧尔·佩松无奈地伸出手,抓住日神之矛的锋刃,顺应了康斯坦丁·瓦尔多的要求。 “回想起过去是你必须要做的事情。”站在他对面,禁军元帅如是说道。 他的耀金战甲上湿漉漉的,全是粘稠的鲜血,正顺着那些华美的纹路一点点地蔓延,在仿佛浑然天成的纹路中一点点地为那堪称完美的金色染上猩红。 整个过程非常自然,有如合该如此。它们被创造出来时明明不是这样的用途,却在长久的杀戮中自己进化出了这样的功效. 然而,与这血腥且带着美感的一幕截然相反的是,瓦尔多的表情却很平静,甚至平静到了完全看不出他刚刚才经历过一场盛大的杀戮。 这样的神情让蹲在他们上方的阿德比曼·巴斯利微微地眯起了眼睛,慢慢地露出了一个有些恶劣的微笑。 “您还真是不怎么会说话啊,康斯坦丁·瓦尔多大人这样命令式的逼迫语气,哪怕是我们也不会经常用。” 夜刃第三连的副官低笑着说道,仿佛正在嘲笑瓦尔多。他所蹲踞的那只巨大的恶魔头颅正在熊熊燃烧,漆黑的火焰却没能伤到他半分。 “语言是苍白的,行动比言语往往更具意义。”禁军元帅平静地回答,看也没看副官一眼。“所以握住它,握紧了,欧尔·佩松。” 欧尔抬起头,朝着阿德比曼投去了一个干巴巴的眼神。后者耸耸肩,轻飘飘地恶魔的头颅上跳下。 它还未死透,亚空间的精魄正在漆黑的怒焰中受着刑罚,哀嚎的尖叫不绝于耳,但在场的人却没人觉得这声音吵闹。 谁会讨厌敌人的惨叫?在场的人都没有多余的善心可以施舍,且不论战争到底将他们的人性磨损到了何种地步.就算真的要施舍仅存的那一点善良,他们也不会将它交给恶魔。 欧尔转头看着那东西,喉头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活了很久,虽然大部分记忆都已经消散在了时间带来的深刻伤痕里,但他还是记得一些事情的。 比如无生者们的存在,这些东西来自混沌的浪潮中,天生就具备扭曲的形态与同样扭曲的生命。它们几乎是不朽的,只在少部分情况下可以被真的杀死。 欧尔从前知道一些方法,也实践过其中一些,而现在,他加上了一条完全崭新的知识——当然,这不是他今日唯一留在自己脑子里的新鲜知识。 从第八军团的阴森鬼魂们带着他在浓雾中一齐移动开始,一些新鲜却令他愈发感到不安的知识便开始一个接着一个地冲入他的脑海。 在破碎且混乱的时间流中,他跟着夜刃们一同追猎着离散的怀言者连队,看着他们战斗,然后获胜或死去。而前者与后者发生的数量几乎是持平的,欧尔为此大感震惊。 在他看来,第八军团的这些阿斯塔特,已经强到了非人的地步。他们在制造血腥谋杀上的造诣几乎冠绝整个银河,可是,怀言者的堕落程度居然完全可以和他们比肩。 毫无疑问,这样的形容是奇怪的,用堕落扭曲的叛徒与一支完全忠诚于帝国和人类的军团来作对比,但欧尔记得很多事情,也看过很多事情。 换言之,他其实隐隐约约地感受得到夜刃们藏在那张人皮之下的东西。 他不为这件事感到稀奇,毕竟,这是他的第八军团。他了解那个人,知道他可以在必要时刻多么没有底线。 然后是康斯坦丁·瓦尔多刚刚结束不久的那场遭遇战将他带到了欧尔·佩松面前,很难说这是一种巧合,至少欧尔自己不认为这是巧合。 将时间倒拨回到几十年前,回到欧尔还在为了能有一块自己的地参军的时候,早在那个年代,他就已经听过这些围绕在‘帝皇’身边的金甲卫士了。 人们走街串巷地传播着有关他们和帝皇讯息,真正见过他们的人大多数却都选择了闭口不谈,仿佛要将那份荣光用沉默的方式永久地存放在自己的心底。 只有一些好事者喜欢在市井的街头大声宣讲禁军与帝皇的威仪,煞有介事,仿佛真的曾经亲眼见过他们。 欧尔也曾听过其中一些人的故事,不为别的,只是单纯因为好奇。他在听到‘金色的卫士’时就离开了,并判断出这些故事的内容其实是半真半假,标准的江湖骗子技巧,只说一半真话。 而如果让他来评价的话,那么,在他看来,帝皇笑着接见某位艺术家,某位士兵的这种事绝对为假,但金色的卫士.哈,这个十有八九是真的。 那个时候他就觉得,他所认识的那个人还是真是恒久不变。他也为此感到疑惑,一个人对于某种颜色的喜爱竟可跨越如此之久的岁月? 可是,现在,当他亲眼看见康斯坦丁·瓦尔多,他才意识到,他们其实远不只是所谓的‘卫士’那么简单。 他们每一个都是他的眼睛,他的喉舌,他延伸出去的手脚。他们握住兵刃就相当于他握住兵刃,他们杀戮,就等同于他在杀戮. 也就是说,他正在看着他。 欧尔·佩松缓缓地进行一次深呼吸,然后在瓦尔多冰冷到仿佛即将杀死他的视线中松开了手,让手指自然而然地从矛尖上滑落。 他的战斗手套早就扔到不知道哪个臭泥坑里去了,尽管如此,他的右手却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仿佛这把独一无二的武器明白它应该在何时伤害他。 欧尔自然捕捉到了这一点,因此更有叹息的冲动。 “不,我拒绝。”欧尔·佩松说。“除非他亲自来和我交谈。” “他很忙。”禁军断然拒绝。“伱理解他的忙碌,欧尔·佩松,尽管我唾弃你的背叛,但你的确是此刻的泰拉上仅有的几位能真正理解他的人。因此,不要再表现得如此幼稚了。” “我懒得反驳你的‘幼稚’观点,但是,我从来都不理解他.”曾经和帝皇并肩之人缓缓地开口。“就像我到现在都不理解这块宝石到底是什么东西一样。” 他用左手将它从胸口捞出,它安安静静地被粗糙的金属链束缚着吊在了他的脖颈上,沉重的重量早已将欧尔的脖子割出深深的血痕,看上去非常骇人,仿佛他在下一秒就要被这份重量斩首。 欧尔提着它,用手指轻轻地敲击了宝石一下。瓦尔多顿时对他怒目而视。 老兵的脸上缓缓咧出一个满不在乎的假笑:“谈正事吧,好吗?康斯坦丁·瓦尔多大人?” 禁军元帅冷冷地颔首。 “你看,他让我把这块宝石交给‘他’,那么问题来了,‘他’是谁呢?‘他’又在哪里呢?” 欧尔刻意地将胸膛中保留下来的叹息呼出口鼻,刻意地引起了瓦尔多的厌恶。 你其实巴不得这样呢——装模作样的,欧尔冷笑着想,并说出下面的话。 “我不是不知轻重的人,我知道现在泰拉的情况到底有多危急。所以,让我们都对双方坦诚一点好了,大人,我实话实说。” “如果说我要为了人类而战,然后死在这里,将这里当做我的最后归宿,我会非常荣幸。这里毕竟是我的母星,没有人不想在家乡被葬入大地。但我不会再为他而战一次了,除非他将这一切都向我解释清楚。” 他收敛起笑容,严肃地抬起头,看向瓦尔多的双眼。目光具备可怕的穿透力,仿佛他想要透过这对眼眸来凝视另一个人。 “一切。”他轻轻地说。“所有事,没有隐瞒。这就是我唯一的条件。” 瓦尔多定定地看着他。 阿德比曼·巴斯利吹了声口哨:“猝不及防地听见这么多秘辛,我实在是受宠若惊啊——那么,祝你好运,欧尔·佩松连长,我还有事要忙。” 他眨眨眼,眸中黑焰忽然高涨,那种虚假的笑意在短暂的停顿后变为了货真价实的可怕微笑。于是欧尔知道,这群杀手中的杀手,刺客中的刺客又有了另一群目标要去杀。 但你们杀得完吗? 欧尔忽然想这样问他,于是,他真的就这样问了出来:“你们要这样做多久?” 副官略显惊讶地挑起眉,看了他一眼。他又扭头看看康斯坦丁·瓦尔多,在看见禁军元帅那非常明显的沉思后,阿德比曼方才勾起嘴角,走到了欧尔·佩松身边,和他亲昵地勾肩搭背了起来。 “好吧,连长兄弟。”他低声呼唤,甚至用了兄弟一词。“你切中了问题的要点,但我无法回答你,因为我们其实也不知道它的答案。” “但你们可能会.” “嘘”阿德比曼朝他眨眨眼。“有些事说太多就没必要啦,留白可是很重要的文学技巧,你没看过我们出版的诗集吗?那可是和暗鸦们一起联名的诗集呢。” 欧尔摇摇头。 “那么,来自我们的专属记述者,贝尔洛斯·冯·夏普的书呢?”阿德比曼愉快地追问。 欧尔点点头。 “哈,我就知道你看过——总之,先处理好你自己的事吧,如果我们都足够幸运,说不定,当你未来躲在某片黑暗里瑟瑟发抖的时候,你会再次看见我们。” 他大笑起来,松开手,将欧尔·佩松推到了恰好抬起头的康斯坦丁·瓦尔多面前。 浓雾咆哮着席卷而来,将夜刃们瞬间包裹,阴郁的闪电一闪即逝,待到浓雾散去,他们已经彻底不见影踪。四周只剩下恶魔还在被焚烧的尸骸,以及正在黑焰中受审的无生者魂魄。 欧尔却没有时间再去观察这一幕了,因为康斯坦丁·瓦尔多已经抓住了他,并用日神之矛一把贯穿了他的胸膛。在这个瞬间,他的双眼是一片纯粹的金。 欧尔冲他吐出一声古老的咒骂,意为懦夫。 ‘康斯坦丁·瓦尔多’同样用古老的语言回答了他。 “欧兰涅斯。”他平静地叹息。“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 飘荡,仿佛赤身裸体地重归母亲的怀抱。 欧兰涅斯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说来悲伤,但说来也很平常,他其实早就已经忘记他母亲的脸。他的记忆破碎成了成千上百万片截然不同的碎片,彼此之间没有任何联系,却又同出一源。 它们是一个男人在人类历史中曾经扮演过的所有角色,陶匠、士兵、伐木工、牧师、教师.他担任过的职业,体验过的人生已经难以计数,在无法计量的漫长时光中,他的心智却没有得到任何增长。 在神话传说中,活的很久的人总会担任指引主角的智者,他们白发苍苍,但面容年轻,双眼中闪耀着活力的光辉,总是能口出惊人之语,幽默风趣。 但欧兰涅斯不是这种人,他是个愤世嫉俗,随波逐流的人,苦于长久的生命和破碎的心智,总是在浑浑噩噩与想做出点什么事之间来回转换。 可是,在最开始时,他不是这样的人。他曾经同样雄心勃勃,希望用自己永恒的生命来为人类——或者说,为自己——做点什么。 直到他遇见他,直到他们燃烧巴别塔 于是一切就此开始崩塌,不管是友谊、信任、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全都尽数归于虚无。 “你毁掉了我!”欧兰涅斯听见自己的一个侧面尖叫着说。“你把我珍视的一切付之一炬,你怎么可以试图掌握那种力量?!” “旧事重提没有任何意义。”永生者冷酷地回答。“如果你只是来向我发泄怒气,试图让这份持续了数万年的怨憎有个平息之处——” “——不。” 欧尔·佩松咳嗽着从黑暗中站起。 “不。” 他强硬地说,并把自己的侧面、名字以及那些正在混乱的碎片一一塞回心底深处,就像是用燧发枪的通条来回挤塞枪管,把铅弹与火药往里压。 他做到了这件事,尽管很不容易,但他还是做到了。 他打过几万发燧发枪了。 “我他妈的不是来管你要个解释的,我不是个喋喋不休的蠢货,又或者乡野里的怨妇。更何况,你这混蛋永远都不会认为自己当年有犯错。”欧尔说道。“我也不想管你为什么永远试图对任何事保密,你糟糕的性格又不是拜我所赐,我也不是你的什么人,我管不着。我来找你只有一件事,只为了一件事。” 他说完这句话,便神色恍惚地摇了摇头。日神之矛还在对他产生影响,这把武器的胚胎始于很久以前。欧尔一看到它,就认出了它。坦白来讲,他其实有点惊讶,因为他没想到 “你居然还真的.”欧尔·佩松低下头,开始呕吐。“你是怎么把它做出” “一点点奇思妙想,以及长达数万年的试错。”永生者如是说道。“前者远比后者重要。” 欧尔抬起头,抹了把嘴。他的舌头一片麻木,仿佛刚才吐出来的东西不是还没消化干净的食物与胃酸,而是毒药。 他再次咳嗽起来,只觉得天翻地覆,好在他还站得住,不至于跪倒在自己的呕吐物里去。欧尔撑住自己的膝盖,弯着腰,开始大口喘气。 “宝石。”他口齿不清地问。“你想让我把它交给谁?” “我不能说。” “你他妈的——” “——这不是因为保密主义,或我认为你没有知道的资格。”永生者自顾自地打断他,并接着说了下去。“在尘埃未定以前,一切的答案都没有意义。就算我告知于你,答案也可能在最后一秒产生变化。但你需要在这以前一直带着它,欧兰涅斯。” 欧尔·佩松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直起身,然后将金属链从脖子上提拉了一下,好让永生者能看见那片深刻的血痕。 “你的新朋友,那个叫马卡多的。” “他怎么了?” “他有个任务给我。” “的确如此。”永生者微微颔首。“但这并非你的首要任务,在你与他们汇合以前,你还有一些别的事要做。” 欧尔·佩松的脸上诞生出一抹冷笑:“真稀奇啊,你现在居然愿意只用三言两语就将需要我去做的事情讲清楚了。” “这不是你的要求吗?”永生者反问道。“还是说,你仍然觉得不够?你还有什么别的要求?” 欧尔慢慢地摇了摇头。 “没有了。”他说。“大概如此吧。” “那么——” “——不,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欧尔佩松忽然打断他。“我要你告诉我,所有的这一切.你真的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吗?” 无人回答,只有康斯坦丁·瓦尔多重归平静的双眼,以及不容拒绝伸过来的右手。 “我们该启程了。”禁军元帅如是说道,声音中罕见地有些疲惫。“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他所言不假。 本章5k,吃个饭后还有一章。今晚十二点前番外就要截止投票啦,考虑到三个番外都有想看的人,我就按照投票数量顺延一下,三个都写了好了。 毕竟也快过年了() (本章完) 180.泰拉(四十二,仇怨之敌) 伊奥尼德·希尔正在用拳头猛击一只恶魔的头部。 它是被怀言者们召唤出来的帮凶之一,身形巨大,且十分凶猛。它一经出现,便向着极限战士们发起了进攻——而那已经是四十五秒以前的事情了。 现在,它的身上满是拳头大小的空洞,且还在持续不断地爆发。血肉被打的破碎,就像是被人以暴力摔碎的水果那样四分五裂,汁水四溢。 但它始终未曾死去,为了保住阵地,希尔在二十秒以前做出了一个危险的决策。三秒以前,他成功地执行了它。 而此时此刻,他正在落地——从五米高的恶魔头顶垂直而落,并毫不犹豫地面朝下落进废墟之中,进行翻滚,躲进了半块石板背后,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又过两秒,有巨大的响声猛然爆发。 希尔爬起身,从腰带的磁吸扣上解下了他的枪。生物识别没有阻拦他取下自己的武器,动力甲仍然在稳固的运行,但他的头盔却已经破破烂烂得不成样子了。 一群在不久前运用亚空间邪术向他们发起突袭的怀言者是罪魁祸首。他的嘴巴里现在满是漂浮在空气中的尘埃滋味,这种味道已经彻底让希尔的舌头与嘴唇麻木。 他举起枪,朝着另外一群所谓的‘怀言者辅助军’肆意开火。没有纪律性或其他东西可言,只有最深刻的仇恨。 战争已经改变了他,但伊奥尼德·希尔也已经适应了这种全新的战争,甚至建立起了一个新的准则。 杀死一切敌人,用任何方法,不惜一切代价。 他打光子弹,将他们杀得七七八八。他们的鲜血在地面上开始明亮,被铭刻在皮肤上,却渗进了血肉乃至骨髓之中的八角星印记开始闪烁,黑雾袭来。 希尔知道,再过几秒钟,就又要有另一批恶魔从内冲出来了。他拔出腰间利剑,原体武备库的那把武器已经被他上交了,尽管基里曼认为这把剑应当留下来作为他的奖励,但希尔不想使用它。 这是一种奇怪的固执,出自他这样一个奇怪的极限战士,却显得非常自然。 动力剑的分解立场被启动,希尔朝着那团尚未定型的黑雾大步奔行而去。爆弹呼啸而来,打在黑雾之中,有人正在支援他。希尔朝着他的五点钟方向瞥了一眼,看见十几个雾蒙蒙的分散开来的蓝色。 于是他不再犹豫,转为狂奔,同时以剑刺向了黑雾之中。伴随着一声尖叫,一个还在凝固血肉与形体的恶魔尖叫着被他捅了出来——爆弹立刻袭来,打烂了它的头颅。 可这仅仅只是沧海一粟,还有更多的无生者正在从黑雾中涌出。于此同时,阵地的另一端也传来了某种巨大的噪音。 希尔一边挥剑和这些能够飞行的蝠翼恶魔搏斗,一边抽空观察了一下那边的状况。他本以为那会是某辆坦克爆炸的声响,但他没看见任何冒着黑烟的破碎机械,只有一个双眼散发着炽亮光辉的巨人。 那是他的原体,罗伯特·基里曼,而他正在和. 希尔看清了那个巨大的影子,于是,他的心跳忽然停跳了一拍,直到他听见罗伯特·基里曼平静的宣告。 “你重生多少次,我就杀你多少次,孽物。” 第十三军团之主冷冷地发出他的誓言,赤诚短剑凶狠地突入了洛珈·奥瑞利安的胸口。 皮囊被洞穿,其下流出的却并非血液,而是漆黑的胶质。大怀言者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个满不在乎的笑容。 “你真的以为伱杀过我吗,兄弟?事实上,你从未杀过我,哪怕上次你曾斩下我的头颅.你只是让我短暂地回到了诸神之中而已。马库拉格现在情况如何,我亲爱的罗伯特·基里曼?看来我还是取得了胜利。” 基里曼没有回应这句话,但是,任谁都看得出他现在已经怒极。 仿佛雷鸣般的鼓声自他的胸膛中狂乱的响起,他双眼中的光辉照得洛珈的皮囊透亮,其下的一切魑魅魍魉都无所遁形。 洛珈轻笑着挥动手中权杖,狂暴的力量不起眼地显露,尽管只有一瞬间,但也完全足够让基里曼后退。 马库拉格人阴沉地握住他的短剑进行格挡,反手便挥出一拳,统御之手残酷地打歪了洛珈的下巴。 血肉和骨头飞溅,漆黑的胶质却帮助着那本该飞出去的下巴歪歪扭扭地挂在了脸上,大怀言者脸上的笑容却依旧存在。 在这个古怪的笑容诞生之后,一股火焰从他身后浮现,并化作一头咆哮的猛兽朝着基里曼袭去。 马库拉格人看也不看,反手便一剑将它枭首,这一剑浑然天成,没有任何转折或铺垫,只是最为简单直接的一剑,却将那团火焰干净利落地一分为二。 大怀言者惊讶地看着这一幕,用燃烧着人类头骨的权杖顶端扶正了自己的下巴,将它黏合了回去。 属于洛珈·奥瑞利安的脸再次回归,他微微一笑,貌似享受般地扬起双臂:“兄弟,你似乎有所变化。如此一来,倒也不枉我为你所做之事。” 罗伯特·基里曼平静地看着他,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欠奉。他举起握剑的手,缓缓握拳,赤诚短剑在他手中被握得嘎吱作响,令人怀疑仿佛下一秒就该破碎。 正在他周围与怀言者的精锐拼杀的常胜军们也看见了这一幕,他们仿佛得到了激励,开始以更为勇敢的姿态作战。 洛珈·奥瑞利安疑惑地看着他,笑容头一次消失了。 “你”他后退两步,放下权杖,将它灌入地面,从腰间拿出了一本鲜血淋漓的典籍,竟然试图翻阅。 “噢,这倒是有趣。”他喃喃自语。“我没想到居然会有这种事。” 基里曼的回答是一声响亮如雷鸣般的咆哮。 “为了考斯!”他冲向洛珈,雷鸣不断。“为了马库拉格!为了五百世界!为了泰拉!” 剑刃如流水般斩落,统御之手恰到好处地开火,拳击,将洛珈的脸变成一团血肉模糊的浆糊,或是打断他的某根骨头。赤诚短剑穿胸而过,基里曼拧转手腕,将创口扩大,手臂没有半点颤抖。 大怀言者吃痛地再次退后,右手却一把抓住了权杖。他还在尝试翻书,但马库拉格人没有给他这个时间。他发起了一阵仿佛要持续到时间尽头的可怕猛攻,洛珈却只能默默承受。 十几秒后,他方才略显迟钝地给出反应——伴随着亵渎的混沌之语被洛珈吐出唇舌之间,他们所站立的地面也忽然变成了一片咕嘟作响的沼泽。 基里曼从漆黑的淤泥中拔出自己的腿,没有任何动摇,只是继续朝着洛珈前进。 “我知道你都能做什么。”他一边走,一边平静地开了口。“你只能用戏法来为自己搏得几分最后的脸面,抛去这些可笑的障眼法,你便什么也不是,只是个在一瞬间就能被伏尔甘与佩图拉博接连战胜的东西。” “低头用眼睛好好看看你自己,你真的以为自己是洛珈·奥瑞利安?他的权杖是用来砸碎敌人的头颅的,而非像你这样,握在手中,当做拐杖般支撑自己。” “噢,激将法。”洛珈露出一个略显怀念的微笑。“无论是你,还是佩图拉博,似乎都有意使用它激怒我但这次不会了,亲爱的兄弟,诸神已为我启示更多。我早已看见泰拉和你的未来,你终将死在我手中。” “我会在那以前把你开膛破肚。”基里曼说。“我会拿你的头颅祭奠死去的所有人,真正的洛珈·奥瑞利安会为你的死亡放声大笑。” ‘洛珈·奥瑞利安’朝他眨眨眼,突然用一种截然不同的声音说道:“不,罗伯特·基里曼,他再也不能笑了。” 马库拉格人终于从喉咙里迸发出一声全然愤怒的低吼,却没有失去理智。 他调转统御之手,将它对准自己脚下和身边,下挂的爆弹枪开始连续开火,扫荡起了沼泽,将其中那些试图阻拦他步伐的东西统统打成了碎肉。 大怀言者再次张开双臂,并平静地开始在泥沼之上行走。他赤足走着,皮肤上冒着金光,淤泥不能沾染他的脚面,甚至不能对他的移动半点困扰。粗看之下,简直仿佛行于水面。 他低头看着正在越陷越深的罗伯特·基里曼,轻声叹息了一声,面上满是怜悯之色。 “战争已经进行到了这一刻,而你仍未看清一切的真相。”他慢慢地开口,世界仍然嘈杂,他的声音却压过了一切。 极限战士们有心救援,而怀言者们则死死地拖住了他们。受祝之子不计代价地跳入他们中央,以完全不顾生死的姿态开始战斗。其目的非常简单,任谁都能看得出来,马里乌斯·盖奇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第一战团长目眦欲裂地看着那个所谓的‘洛珈·奥瑞利安’从腰间缓缓拔出了一把闪着微光的匕首。 “我已经厌倦向世人布道演讲了,兄弟,这没有任何意义,反正你们也不会听。”他如是说道,表情在悲悯中也带着强烈的恨铁不成钢。 “哪怕真相已经冲到了你们眼前,你们也不听,而是愚蠢地为了一个世界上最大的骗子前仆后继,无意义地死去。如此之多宝贵的生命,就这样毫无价值的浪费。” “难道你们真的以为他会为此感到哪怕半秒钟的悲伤?你们的生命本该用在更好的地方,如果将这些死者交给我,人类现在恐怕早已跃升至一个新的境界!届时,哪里还需要所谓大远征来重新唤起我们过去的荣光?” 他慢慢地靠近已经半边身体都陷入泥沼中的罗伯特·基里曼,将那枚匕首贴近了他的脖颈。 “再会了,兄弟。”伪物如是说道。“我会为你留出一个席位。” 基里曼平静地凝视着他,伪物眉头一皱。 淤泥爆发。 统御之手嗡鸣着震出泥潭,一拳便打碎了洛珈的头颅。沼泽狂涌,其中秽物声嘶力竭地尖叫起来。 “在你使用那些邪恶的术法以前,好好想想一件事!”基里曼朝着无首的尸体咆哮。“想想动力剑,想想动力拳套和它们的运行原理!想想人类从古至今握在手里的武器到底是以何种方式运作!匕首是可以被投掷的,你这蠢货!” 他眼中光辉大盛,泥潭开始融化,在极高的温度之下冒起了青烟,化作了漆黑的灰烬。马库拉格人就此轻而易举地脱困,他扔出赤诚短剑,将那扭曲的尸体穿胸而过。 短剑嗡嗡作响,庞然巨力穿透了长袍和胸骨,从后背穿出,带着尸体一同钉入了地面。尸体本已失去头颅,却在此刻爆发出了货真价实的尖叫。 诞生自亚空间内的蛆虫代替血液从血管中喷涌而出,四肢抽搐,权杖掉落在地,书籍封面上的人脸也一同哀嚎了起来,很快便彻底化作灰烬。 欧尔·佩松面带严肃地看着这一切。 “看来他不需要我们的帮助。”康斯坦丁·瓦尔多冷静地说,并迅速地评估起了战场的形势。“他们都不需要。” 他话语中的他们自然指的是极限战士们——在原体取得了胜利后,他们便再无任何需要担忧之事。 于是,战争之子们的毁灭本性开始在复仇欲望和高涨怒火的驱使下卷土重来,带着极限战士们横冲直撞。 尽管两方在高端战力上其实差距不小,一个受祝之子往往可以接连杀死十来名极限战士。但他们众志成城,没有半点畏惧,竟然硬生生地开始扭转局面。 “什么?”欧尔·佩松却皱起眉,显然对此有不同意见。“你在说什么?” “他们不需要我们的帮助。”瓦尔多再次重复。“如你所见,罗伯特·基里曼和他的子嗣是勇敢无畏的战士,他们自有办法对付这些敌人,他们不需要一支两个人的援军。” 欧尔将视线移到了他手中的长矛之上。 “你想说什么?”瓦尔多问。 “你不觉得那位原体比起你才更需要这样的一把武器吗?”欧尔耸耸肩,如是说道。“你说这里是皇宫外墙,我虽然一辈子都没来过这地方,但至少我知道他的喜好。” “能被称之为皇宫的地方一定大的惊人,如果他们要负责整个外墙,那他们就要面对难以计数的苦战。这把武器在你手里似乎不会再起到多少作用了,你要为我带路,不是吗?” “所以呢?”禁军元帅一字一句地问。 “嗯,我的意思是——”欧尔斟酌着说。“——比起一名信使,一名战士倒更有资格拥有好的武器,你认为呢?” 禁军元帅转身就走,懒得面对这样的侮辱。链接之中,他的主君正在劝说他放下心中成见,以更平等更冷静的姿态去对待欧兰涅斯,或欧尔·佩松。 但瓦尔多始终咽不下这口气,且不提欧尔·佩松在他眼中到底有多么不知好歹,光是他曾背叛过人类之主这一件事,便已经让瓦尔多无数次地心生杀意。 当然了,他没有注意到的是,他现在正在某种程度上小小地违背他的主君。人类之主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却不做任何反应,甚至隐有欢喜。 欧尔·佩松无奈地追上他,开始跟在他身后行走。要在已经成为废墟的皇宫外墙辨识出一条可以通往他们目的地的路自然是十分困难的,但瓦尔多知道更多事。 比如,在最开始时,欧尔·佩松距离他的目的地实际上只有三十分钟不到的路程。可是,他不能就这样轻易地抵达那里。至少在他挂在胸前的那块宝石真正成为‘宝石’以前不行. 禁军元帅思考着这些事,却忽然握紧了手中长矛。他警惕地将欧尔·佩松护在身后,日神之矛化作一道辉光向前递出。 在猛然袭来的漆黑浓雾之中,一只巨大狰狞的利爪被他瞬间洞穿。然而,长矛终究无法产生足够的反作用力来阻挡它,巨爪来势不减地命中了瓦尔多,将他狠狠地击飞了出去。 欧尔·佩松微微一愣,便看见黑暗中探出了一只巨大多毛的兽首,它咯咯直笑,口吐人言,脸上明明还有剑痕,却表现得满不在乎。 “萨姆斯!萨姆斯来咯!”它狂笑着咆哮。“你好啊!欧兰涅斯!” 它知道我的名字?! 欧尔·佩松的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却已经没有更多时间来思考。他的本能再一次开始运作,迫使着他低头翻滚,躲过了恶魔的另外一次挥击。 禁军元帅则在此刻挥舞着一把长剑回到了战局之中,表情没有半点动摇,仿佛始终如此。恶魔在黑暗中开始朝他们步步逼近,极具压迫感,却又在关键时刻突兀地停下了脚步。 它咕哝着低下头,身躯僵硬地看了眼仍然卡在利爪间的长矛。一双缠绕着诺斯特拉莫精金特有闪电纹路的双手握住了它,沈的面容在黑暗中惨白的泛着光。 “你想跑到哪里去?”他冷冽地问。 恶魔咧嘴一笑,在它身后,属于安格尔·泰的咆哮声也立刻传来。 “为了奥瑞利安!” 更新完毕,一共一万。 (本章完) 番外:一位父亲的一万年 首先到来的是黑暗。 永远都是黑暗。 没有视觉、听觉或触觉可言,实际上,这里什么东西也没有。我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但这不过只是一种错觉。没有呼吸可言,我早已死去,我是一片旧日的残响 自我意识是最大的谎言,就像自由意志的骗局,是人类进化中的一个偶然错误,一个偶然出现的美好幻觉。 它太过美好,以至于所有人都试图沉溺其中,进而蔓延成网,密密麻麻,连接起无数人,每一个网眼中都有一颗参天巨树,结出了丰厚的果实。 但我不存在,从来都不存在,只有谎言和骗局。 我死了,死在最后一场战斗中那真的能被称之为战斗吗?或许更应该称之为一场早有预谋的自杀才对。 这场自杀起源于三个固执、偏执且愚蠢的人之间的无数场谈话,我们做过很多预案,有些方案偏激,有些方案平稳,但只有这个最后真正被落实。 其实他们两人都很清楚,选择权一直在我手上。若我选择生,我就可以一直活下去 但若我选择死呢? 我试图微笑,可惜我做不到。 回到正题上来。 那么,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和你交谈?啊我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我只是在自言自语。 我只不过是一个从未存在过的人,一个占用着偷来身体与名字的窃贼。我是残响,是幻觉,也是盯着黑暗喃喃自语的疯人。 我死了,但我不会将那件事称之为牺牲,我不想让自己听上去像是个所谓的英雄,或死到临头终于做了一件好事的人。 是我让整个银河燃烧。 多少人为此而死? 比如这个人,努米纳斯第六十一连的军士赫洛克。你瞧,他就在黑暗里待着。 伱看见他的脸了吗?你当然看不见,你只能看见一片血肉模糊。 他是考斯人,考斯在极限星域内的奥特拉玛五百世界,那是一片安定、富庶且繁荣的星区。在我们所生活的世界里,这真是罕见的奇迹。 有个喜好数据和理论分析的人将这五百个世界治理的很好,他和他的儿子们都是我生平仅见的好人,他耗费毕生精力,试图让所有人吃饱、穿暖,且活得有尊严。 这三个条件说出来并不难,但是,如果你有一本人类的历史书,你会发现,在历史上,从来没人做到过这件事。 他只差一点就成功了,就像他的父亲。 唉。 回到正题。 努米纳斯是考斯的一个省,赫洛克军士来自这个省的辅助军,即奥特拉玛保卫军 他是个忠诚的军人,忠诚于考斯、忠诚于奥特拉玛、忠诚于帝国、人类和帝皇。他活了四十五个年头,一直是个好人。 然后他死了,死因很复杂。 有人趁着他还活着的时候剥下了他的脸皮,斩断了他的手脚,并用一根长长的旗杆从腹部将他贯穿,把他举了起来。 旗杆是从背后穿出的,这件事很残忍,但只要挺过最开始时的几分钟,就不会再有痛苦。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让他陷入了休克,直到凶手强制将他唤醒。 于是赫洛克军士清晰地感触到了自己现在正在经历的事,他能用内脏触摸到旗杆粗糙的表面,以及凶手举着他行走时带来的晃动。 他很痛苦,一个人能经历的最残酷的酷刑也不过如此,但真正痛苦的事还在后面,因为凶手举着他走出了他被行刑的地方,让他看见了自己的家乡正在火焰中熊熊燃烧的模样。 这份痛苦让赫洛克军士真正地陷入了疯狂,这就是他的真正死因,不是失血过多,也不是活活痛死,而是疯狂。 然后,他找到了我。 准确地来说,不是他找到我,而是我找到他。 我是谁? 很好的问题。 你瞧,我还记得这件事,可惜之处在于,我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声音,没办法向你介绍我自己。我忘记了.很多事。 不过,就像赫洛克军士的死因一样,这件事的起因同样也很复杂。 从本质上来说,我记忆的缺失起源于人性的流失。而人性是一个很复杂的概念,它包含了许多事,且没有办法被直观地看见或触碰。它不存在,但也确确实实地存在。 我从未真正地看见过我自己人性的真实模样,它们的外在显露只是一片又一片正在碎裂的冰川,不过,现在不是了。可是说来也奇怪,我本该不会再感到任何情绪,诸如悲伤或遗憾 或许这也算得上是一种惩罚,为我所做之事。 扯远了,我又将话题推进到了一个新的地方。我已经没有办法长久地保持自我和注意力,真遗憾,我曾经是个很专注的人,可以连续地花上十几年,只为了做成一件事,尽管我最后失败了。 但是,从某种角度上来讲,我其实也成功了。 可惜这里没有时间的概念。 这里只是黑暗,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包括我,我也不存在。 我的确很想念他们。 啊,谈谈诺斯特拉莫吧?对,谈谈它,再来一次,我需要一点东西来支撑自己。 对于诺斯特拉莫,我最早的印象是一个水坑。 酸臭的雨在被腐蚀的石砖内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坑洼,刚好足够被当成一面满是波澜的镜子使用。如果光线足够好的话,我或许当时就能从里面看见我的脸。 而当时的光线并不好,诺斯特拉莫永远处在黑夜之中,没有所谓白天的说法。绚烂的霓虹灯与探照灯将天空变作了另外一面奇妙多彩,却又无情沉重的镜子,沉甸甸地压在了所有人的头顶。 它把他们压得喘不过气,把他们从人变成野兽 我还记得我当时的感觉,冷,然后是疼,锥心刺骨的疼。 我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疼痛,那是我第一次拥有‘感触’,于是我开始在黑夜里嘶声喊叫起来,用的是诺斯特拉莫语,一种嘶嘶作响的古怪语言。 我后来才知道,最开始创造并使用它的人其实是一群艺术家与诗人。不过,在我所身处的那个时代,使用它的人已经从美好和希望的创造者变成了他们的对立面,变成了一群堕落而无知的毁灭者。 痛苦却不自知,杀戮,作恶,却不为任何东西,仿佛本能。 而当时,我什么也不明白,只知道捂住疼痛的地方拼命地吼叫。我并不是黑夜中唯一发出怪声的人,还有其他人也和我一样在黑暗中大喊大叫。 有些人是为了宣泄情绪,为了从药物带来的迷幻快乐或谋杀后的可怕快感中清醒过来,但另外一些人,只是因为痛苦。 我当时并不痛苦,我还没有那种概念,我只是难过。 我花了一点时间清醒,有些记忆涌进了我的脑子里。 大概可以被分为两份,一份是一些混乱的剪影,比如蔚蓝的天空,白色且柔软的云层。这一份很混乱,直到现在,我也不能确定它到底来源于谁,或来源于什么。我觉得,它其实只是一种倒影。 但另一份就并不如何温柔了,这份记忆的主人叫做卡里尔·洛哈尔斯,也就是 我? 啊,我的名字。 真怀念,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称呼过我了。但是,正如我此前所说,这个名字是偷来的。 卡里尔·洛哈尔斯早已死去,就像所有枉死者一样,他被我找到了。我还记得那个交易,彼时,我尚未拥有完整的自我意识,他是第一个幸运儿,和我进行了交谈。 不过,我其实并不认为他真的能幸运到那种地步,我是一种.世界运行的底层规律,本不该拥有自我意识,也不该将目光停留于诺斯特拉莫。 卡里尔·洛哈尔斯告诉我,他愿意付出一切,来进行复仇。 我询问对象,按照惯例,他说出了一些名字,满脸的狰狞。 他用复仇凶灵这个名词来称呼我,似乎将我当成了一种流传在星海间的古老传说。几十年后,我方才意识到,人类在迈向星海的同时,也将一些不该带走的传统带到了各个世界上。 开枝散叶,追求进步和新事物固然是人类的天性之一,但人类也是固执己见,且维护传统的。他们什么传统都想维护,自然也包括这种极其糟糕的。 后来,我开始使用这个名字,以及这个称号。 我还记得我起初的想法——复仇的方式多种多样,我没有必要将事情完全诉诸于暴力,一定有种办法可以减少流血的频率。 最开始时,我打算用稍微温和一些的方式来完成这场复仇。 可惜之处在于,我终究不是伸冤人,只是无数个偏激的复仇者之一。我没有办法让人们意识到他们所身处的处境到底有多糟糕,而且他们完全值得拥有更好的东西。 没有人愿意听一个底巢的疯人在矿洞里的低语,也没有人敢于和他并肩而行,共同抵抗一切。我是有些失望的,可我见得越多,就越能意识到这个世界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一个人类所生活的世界不该是这副模样。 我开始愤怒于随处可见的罪恶,这是我堕落的开始。 我选择了另一条路,并决定从一而终,锻炼杀戮的技艺。我做起这件事来浑然天成,手熟到甚至不需学习便能自如地找到人体的要害。大概有几个月的时间,我都沉迷于杀戮带来的复仇快感,并开始渴求更多. 直到那一天,我猛然惊觉。 杀死这些人有何用处? 一群主动投向恶面的无知者,出生在地狱中,耳濡目染,被迫食人。罪恶已经犯下,却根本不知这名为罪恶,而是将这当成一份工作,一份足以谋生、带来食物、远离寒冷,并获得尊严的工作。 我回到了矿坑里,出于寻求安慰的心理。 我杀了太多人了,矿工们能看出我的不同,但他们还是在那个晚上接纳了我这个出现又离开,然后再次出现的‘同事’。 一个叫哈坎的人将自己省下来的一点食物递给了我,他以为我是饿的发抖,所以想用这点食物来安慰我。可是,我其实只是愤怒而已。 愤怒于这群终生生活在矿洞底层,没有呼吸过半口干净空气,从未直起过腰走路的人.愤怒于他们的善良和逆来顺受,愤怒于压榨他们的矿工和奴隶主,愤怒于贵族,愤怒于整个世界。 我吃完了哈坎给我的食物,也陷入了狂怒之中。我是来寻求安慰的,因为他们是我在诺斯特拉莫唯一见到的‘善良’,我希望他们能给我一点坚持下去的力量。 而我没有得到这种力量,只有愈发冰冷的狂怒。 如无意外发生,我会在那一夜从奴隶主开始杀,并一直杀到我将整个世界变作血海为止。但哈坎和我说,他们在矿洞的底层发现了一个孩子。 他当时虽然使用的是‘孩子’这个词,但说起话来也显得犹豫。我没有放过这个细节,开始思考到底是怎样的孩子会出生在矿洞里。 于是一切顺理成章,就像每个故事内应该有的转折一样,在矿工们的指引下,我在矿洞深处发现了一个熟睡着的孩子。 他很高,手脚都很长,哪怕是蜷缩着身体躺在泥巴里和老鼠作伴也显得巨大。但真正吸引我的是他脸上的那种神情。 不含半点杂质,既没有被罪恶浸染带来的疯狂,也没有被压迫者们仿佛天生般的麻木与疲惫,而是一种全然的纯粹。 这种神情只属于孩子,因此,尽管他高大、异质,我也立即认定,他就是个孩童。 同时,我还意识到,他不是诺斯特拉莫人。那么,他来自何方?我思考着这个问题,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把他带回了我的庇护所。 这个孩子当时还不会说话,只会装模作样的喷出嘶嘶声。我意识到他有点怕我,因为我是半强制性地将他带回来的。 毫无疑问,这是一种错误,我开始督促自己转变心态——在这片地狱里,这或许是唯一的一块宝石,错过了,就再也不会有。 我当时还不知道他的身份和力量,只是觉得,我有义务将这样的一个孩子教养长大。 以正常的方式,而非诺斯特拉莫的方式。 于是我蹲下身,开始和他道歉。 在刚开始的几秒钟内,他还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于是我开始重复道歉这个单词,反复强调,并直视他的双眼。 在嘶嘶作响的声音里,他就这样学会了诺斯特拉莫语的第一个单词,并立刻开始无师自通地学会其他所有单词。 他开始询问我是谁。 老实说,最开始的时候,我不想告诉他。 卡里尔·洛哈尔斯这个名字若是从最古老的诺斯特拉莫语进行直译,并将贵族们安置在其中的隐喻完全剔除干净,那么,这个名字大致可被翻译为:手染鲜血的处刑人。 这不是个好名字,但我终究是要告诉他的,隐瞒和说谎都不是正确的对待孩子的方式。如果我是他,我想被欺骗吗?我当然不想,将心比心之下,我将这个名字告诉了他。 他开始复述,并从蜷缩在墙角的状态逐渐转变为半蹲。我注意到了他看似瘦弱的身体上均匀分布的肌肉,出于对人体解剖学的了解,我立刻发觉,这个孩子的肌肉分布绝非自然。 那是一种专为猎杀而设计的肌肉,每一块都绝非自然能够诞生,至少,在人类的身上不可能自然诞生出这样的肌肉。 我开始产生疑问——他真的只是一个孩子吗? 随后,他告诉我,他饿了,并问我要不要吃老鼠。 这似乎是我保持专注最久的一次。 在这片黑暗里想要保持自我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它永远在侵蚀我编造出的这个谎言,以及卡里尔·洛哈尔斯这个名字所代表着的一切。 我不能逃避,甚至不能退缩,因为这片黑暗就是我自己。 我只能待在这里,并聆听、观看所有人的故事。我已经讲述了赫洛克军士与卡里尔·洛哈尔斯两个人的故事,而这里永远都有新故事可讲,比如. 啊,就拿他来说吧。 你看得见吗?就在黑暗那边,那个新访客,穿着阴郁的蓝色盔甲的那一位。 他叫阿莱尼安,来自午夜之刃的第一连。他的死因很简单,死于真空带来的缺氧和失温。 他和他的兄弟们为了执行一项任务横跨了半个黑暗的银河,只为了在群星中找到千百片盔甲的碎片之一。他找到了,但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舰船受创,虚空盾被混沌之力轰击穿刺,随之而来的舰体损伤将他吸了出去。在死前,阿莱尼安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是紧紧地握住双手。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脸孔结冰,并彻底死去。 九十二个泰拉时后,他们从黯淡的群星中找回了阿莱尼安的尸体。他们设法打开他的双手,拿走了一块黑色的甲片。 为了做成这件事,阿莱尼安最后被安葬在石棺中的尸体有了些改变,他原本的双手被一对后天制作的金属臂替代了,因为如果他们想要拿到甲片,就必须敲碎阿莱尼安的双手。 他握得是如此之紧,以至于如果不动用暴力,就绝对无法拿走甲片。在做这件事的时候,阿莱尼安一直在看着他们,准确地来说,是瞪视。 他在死前刻意地设计了这个表情,似乎是想以此来威慑那些可能抢走他尸体的敌人。而当时,他的尸体周围没有敌人,只有他的兄弟们。 我能听见他们在默哀。 我也在为他默哀,哪怕到现在也是。 阿莱尼安是为我而死。 他本不必死在这样一场愚蠢的袭击中,就像其他无数人一样,是我导致了他们的死亡。因此我应当待在这里,接受这份虚无的惩罚,直到我最后的人性也被消磨殆尽,并回归原始。 但是,在这以前,我会记住每一个人的脸。 他们不是来找我的,而是来寻求复仇的神祇。在这个时代,已经几乎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了——但我还是必须记住,只有我可以听,只有我会听。 而我必须听。 似乎又过了一段时间,我还待在这片黑暗里,没有任何变化。有时候,我会产生幻觉,误以为自己还身处诺斯特拉莫,或燃烧的泰拉。 和大部分人不同,我有两个家乡,但这两个家乡其实都不属于我,而是来源于我脑海中的记忆。 我还记得泰拉破碎那一日的感觉,感觉就像是做了一件很糟糕,很糟糕的事。而你却无能为力,因为你必须这样做。 在那个瞬间,仅在破碎的那一刻,就有三千七百二十六万零九千八百二十三人死去。 此后的每一秒,死亡都只多不少。 我想起我的朋友们了。 尼欧斯,马卡多.他们是叫这个名字吗? 马卡多暂且不谈,但是,尼欧斯这倒真奇怪,我还能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他。 不是帝皇,不是人类之主,而是我的朋友尼欧斯。木匠与泥瓦匠,喜欢创造远胜于毁灭,对农业非常精通。 他在经受折磨,我认为他所受到的折磨远胜于我,因为我能听见那些隐约传来的尖叫声,他的尖叫声。 时间在我这里不存在意义,但在他那边,所流逝的每一分和一秒其实都远胜永恒。 他一直在尖叫,痛苦不已,通常来说,人所能感受到的痛苦应当在某个阶段被转变,因为人类的神经系统迟早会学会适应。而他不同,我猜想,这应当是因为我们正在经历的事。 如果我还拥有视力,说不定,我就能看见他现在的样子。 如果计划一切顺利,那么,他现在应当已经成了一具金色的骸骨,坐在一座破烂的王座上,维系着整个泰拉,同时还要抽出手来支撑起另一件事。 比如,一具失去灵魂和自我意识的身体,一具属于神明的身体。 我的身体。 我们取巧了,一如既往。最开始,是马卡多提到的这个空当。他总是很聪明的,唉,马卡多你还好吗,老朋友?我希望你还好。 我也希望我还有视力和听觉,至少有一个吧?我想听一听他们的声音,或看一看他们现在的脸。我想,我应当会看见一个王座,由禁军拱卫,其中能有多少是我所熟悉的人? 我不清楚,但我希望我能看见康斯坦丁·瓦尔多,而并非他的塑像,或看见一个陌生的禁军元帅。 然而,这不过只是希望罢了。我其实很清楚,若我拥有视力,我会在第一时间看见自己的尸骸,被一把短刀钉在王座背后。如果我这么做,我们苦苦维系的谎言便将毁于一旦。 那个神被蒙骗了,代价则是我的沉沦,而我不能醒来,否则祂便将一同醒来。 我很抱歉,康拉德。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我是一个只会道歉的父亲。但你做得很好,无论是在哪方面,你都做得比我强得多。 必须暂时忘记,不能提起这个名字。 锚点 赛维塔里昂。 是的,赛维塔里昂,西亚尼,范克里夫,费尔,里希特纳尔 我记得所有人,我在自言自语吗?是的,我在自言自语。我在—— 我憎恨这一切。 我憎恨这个黑暗混沌的银河,我唾弃那些邪恶的伪神。我要斩下祂们的头颅,将一切都化作灰烬。 纳垢,你该死,你和你腐烂的身躯都应该被我烧成灰,你那腐朽的神国应当被我摧毁,焚尽。我要破碎你的一切,我要让你成为道路旁的一颗无关紧要的杂草,这是为了莫塔里安,我要杀了你 还有你,色孽,你这放浪形骸的畜生,毫无理智可言的下贱者。伤害你等同于让你感受欢愉,我理解,我明白,因为我尝试过。我伤害到了你,可你还是觉得愉快。 没有关系,这次不会了,这次你真的会死。超越一切带来的极乐会让你快乐那么一刹那,但随后而来的就是真正的恐惧,你不会再能感受到任何东西。 我会将你大卸八块,将你的每一寸神识都埋藏在我的荒原里,让无数死者用怨念浸透。除了空虚以外,你将失去一切。 然后是你,奸奇。你这虚伪的信徒,骗子之神,谎言之神。你自以为是站在一切的顶端俯瞰所有人,伤害每一寸人们挣扎出的希望让你感到很愉快吗? 我要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我会剥夺你的一切然后将你的头摁在你的那口井里,去观察你想要的一切东西吧,去成为全知之神,然后在那随之而来的寂灭中哀嚎着恳求解脱吧。 马格努斯和他的儿子们会为此感到愉快,在泰拉上而死的人会为此感到愉快,古往今来每一个曾被你影响过的悲惨之人都会为此感到愉快。 我们将一起唾弃你,我们将把你高高吊起,直到你的羽毛被阳光晒成灰烬。 最后是你,恐虐。 你没有荣誉,你只是个懦夫。 你会死,但你会死的毫无价值,你不会死在战斗中,而是死在刺杀里。开始等待吧,等待我斩下你头颅的那一刻. 还有,还有——还有这个世界.啊,每个人都在互相憎恨,每个人都想杀了对方,每个人都在无意识地恳求我将刀刃塞进他们手中。 那就来吧,仇恨的螺旋已经播下,早已成型。来吧,来吧,来吧。 让仇杀成为世间的主旋律,去杀死父亲,去杀死母亲,去杀死儿子,去杀死女儿。还有你们,异形渣滓,我厌恶你们,但复仇一视同仁。拿上刀去杀死人类吧,以仇恨铸就鼎炉,以刀刃烹煮鲜血,杀光他们,杀光所有伤害过你们的人,去—— ——“不要这样,吾友,快清醒过来。” 是谁在说话?不,他是什么时候对我说的话?是在刚刚吗?时间.时间过去了多久? 时间过去了多久?!回应我,回应我!不,说句话吧,谁都好,谁都可以 让我死吧。 太折磨了,对不起,抱歉,但是我已经无法承受。我推动巨石,到达山顶,我忍受折磨,蔑视空虚。我以为自己可以坚持,但我其实不能。 每个人.每个人都正在对我尖叫他们的故事,他们的苦难。我想回应,我真的想回应。我必须挣脱出来然后帮助他们去做完他们没能做到的事,我要让施暴者得到惩罚,我. 我还能坚持。 你是对的,我还可以坚持,是的,是的。我还能再坚持一会。 是多久呢? 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我已经待了多久?时间在这里没有意义,因此外界大概只过了一秒吧。或许在上一秒,我才刚刚将利刃刺入自己的胸膛。 谈到利刃,哈,是的,我用这把刀杀了荷鲁斯·卢佩卡尔的皮囊。我给了他安息,但他只能是叛徒了,在帝国的历史中,他会是最卑劣的那个叛徒. 我试图叹息。 你好,我是卡里尔·洛哈尔斯。你好,你好。说句话吧,你好?谁都行,我请求你们说句话。 我在哭泣吗? 或许吧,我从未哭泣过,我已经忘记了这项生理功能该如何使用。不,不能有太大的情绪反应,必须平静下来。 康拉德. 不能想起他。 就让时间无意义的流逝吧,终有一刻,这一切都将结束。 我的刑罚将在某日迎来终结,我会得到我应有的结局。取下我的尸骸吧,马卡多,快点。忠诚的禁军们,请你们取下它,然后将它完全烧成灰烬,扔进虚空之中。 有人会觊觎这具尸体的,总有一些邪恶之人在打量着邪恶的东西。 然后,将他从王座上解救。 我只是个处刑人,是个满手血腥的刽子手,我的存活只能带来更多杀戮。解救他,然后让他重新带领帝国与人类崛起。 我看得见,相信我,瓦尔多,我会看见你主君的凯旋。让他带着他的儿子们再来一遍大远征,征服星海,解救人类。 佩图拉博,这次你做主帅吧,如何?你已经足够承担起所有事。圣吉列斯,愿你的羽翼之下只有光辉。莱昂,莱昂,先改改你军团的建制,我们再来谈别的。不,我是开玩笑的,愿你的剑刃永远锋利。 安格朗.坚持住,群山之子,坚持住。我知道你可以,他们仍在你身侧,相信我,我可以感受到。 没必要愧疚,科拉克斯,是我劝说你放下拯救星,前往星海之间,做一个杀手。你若有任何不满,都应当冲我来。我是罪魁祸首,而你并不亏欠我什么。 察合台,我们没有交流过,但你很有智慧。你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请你以你的智慧劝诫你的兄弟们。 伏尔甘,善良的伏尔甘,很抱歉我曾对你做过的事。那不是我本意,善良的铁匠——为何你要遭受如此之多的苦难? 啊,费鲁斯!你好,费鲁斯。很高兴见到你,你和福根可以并肩作战了。我没有拿走他的东西,但剥夺拉尔赫或许是件难事.没有关系,愿你们的友谊光耀如初。 福根?是的,福根。多谢你愿意教导康拉德,我是个糟糕的老师,只知道教导他如何杀人。多谢你,我希望你的伤势有好些,我希望你的军团能够重建。 对不起,罗格,我很抱歉你所受到的折磨。但祂就是这样卑劣,我知道你能承受,但我还是要为此道歉。不过这不要紧,你毕竟是顽石,我想你也不需要我的担心。多谢你,罗格,你是我们所有人的榜样。 罗伯特?不,别拿那把剑。我知道你想,但是不要使用它。那是费尔的剑,它不该被任何人类使用。不要用,然后去治理你的五百世界吧,它们是帝国的明珠,你要让它们好好的,替我向尤顿女士问好,谢谢你。 最后是你,康拉德。 康拉德. “父亲,请你再等待片刻。” 有人在说话吗? 黑暗中无人应答。 没有关系,我会坚持,我会一直等待。我知道我所经历的时间只是永恒的一瞬,我明白,将这些失去理智的过程重复一千遍,外界的时间才过去一秒钟。 我想起来了,马卡多告诉过我这件事。我将永陷地狱之中,沉沦、痛苦,没关系。我已经理解了永恒的意义,我在此受苦,我正是为此而来。 我会等待。 提前更新,今日就这么多,家里临时来了亲戚住一晚上,得接待() 明日回归正文主线。 (本章完) 183.泰拉(四十一,弑父之子,唯一的叛逆者) 我找到你了。沈说。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近似怪物的咆哮。 他以双手握住康斯坦丁·瓦尔多的长矛,并将它紧紧攥住。 从恶魔的伤口处,有许多闪烁的画面正在传来。谋杀、谋杀、谋杀——数不尽的杀戮,无有尽头,难以结束。 沈将长矛拔出,并将它信手一扔,禁军元帅便牢牢接住,长剑已然归鞘。 恶魔笑了,尖牙利齿突出嘴唇,滴落恶臭的涎水:“你看见了什么,亲爱的沈?” 沈闭口不答,只是拔剑,绝不宽恕,永不回头。 安格尔·泰从萨姆斯背后砍来,欧尔·佩松瞄准萨姆斯的头颅扣动扳机,康斯坦丁·瓦尔多将长矛化作天上辉光投掷而出,瞄准了它的胸膛。 面对这一切攻击,萨姆斯所作出的唯一反应便是站在原地不动。它没有躲避,没有防御,只是微笑。 它的利齿反射着黑暗中所有仅存的光辉,每一个折射面都是一面镜子,将属于其他地方的画面带到了这里。沈盯着它的牙齿,将双剑一起砍出。 恶魔的脊背被砍伤,双眼被爆弹贯入,胸膛被长矛刺穿,下颚被双剑砍碎。它的躯体在一个瞬间破碎成了千百万片,而这不是他们的功劳。 他们想杀了它,但做不到这种方式。没人可以用这种方式去杀死一只恶魔。 萨姆斯的头颅湿漉漉地倒在自己的血中,无言微笑。它橙黄色的眼睛正在疯狂地闪烁,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其中挣扎。 残暴的力量从头颅的眼睛内一闪即逝,黑暗中开始传来滚滚雷鸣。一切变化都显现出突兀与不和谐,然而无生者的歌谣们本就没有任何秩序可言。 萨姆斯仅剩下的那颗不完整的头颅开始形变,如胶质般的黑泥顶落每一根细密的硬质绒毛,从每一个孔洞内咕噜咕噜的溢出。 恶魔的眼睛被挤出眼眶,另外两只眼睛立即取而代之,如同迫不及待。萨姆斯的舌头在地面上如长蛇般狂舞扭动,利齿随之一齐脱落,属于人类的牙齿开始布满口腔,并将牙龈变形。 一块下颚从腥臭的血液中忽然成型,贴合上那张脸,而萨姆斯的眼珠则骨碌碌地滚动到了沈的脚下。 所有的这一切,都只在不到半秒内发生。 恶魔的声音从它的舌头上传来。 狂笑。 “我真是爱极了这样的戏剧——!”它高声说道。“拼命搏杀吧,诸位英雄!然后由我带来结局,由我来带来终结!” 沈抬脚碾碎它的眼睛,欧尔·佩松开枪打碎它的舌头和牙齿。安格尔·泰挥剑斩向那只新生的、湿漉漉且挂满血的人类头颅,康斯坦丁·瓦尔多随他一同递出长矛。 十拿九稳的攻击,不带任何犹豫的攻击.却被两只手安稳地握住。 科尔奇斯的语言在赤裸而强健的臂膀上闪着金色的微光,并逐渐拔高,带着无法违抗的巨大力量将长剑与长矛一并夺走。白色长袍从污泥般的黑色胶质中凭空生出,无风自动。 洛珈·奥瑞利安微笑着站在他们面前,一尘不染,皮肤光洁如羊脂白玉,金光涌现,俊美如神祇。 “我一听到你的声音,就急急忙忙地赶过来了,吾儿。”洛珈温和地低下头,看向安格尔·泰。“我们的朋友萨姆斯可是为此向我讨要了不少东西,它真是个贪婪的家伙,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必须来见伱,正如你一直在找我一样。” 他松开手,将剑与矛一同掷出,黑暗中传来了沉闷的回音。大怀言者若有所思地举起右手,扶了扶自己的下颚,像是要以此来确定它是否还存在。 他确定此事,方才继续讲述。 “但是,我要指出你的一个错误,安格尔·泰。你不该和这些人同行,瞧瞧你都找了些什么伙伴?伪神的护卫,愚蠢的永生者,神明的利刃.你应当和真正的虔诚者站在一起。” 在他身后,黑暗中传来一声咆哮。 “巴图萨。”安格尔·泰头也不回地出言阻止。“别上当,我们都知道它是什么。” 一瘸一拐的巴图萨·纳瑞克缓慢地走出黑暗,灰甲之上满是鲜血。更多的奥瑞利安之子从中走出,浓雾渐渐地涌起,夜刃们在其中默不作声地等待着袭击的机会。 一把剑和一把矛被他们逐一递交,并最终回到了各自的主人手中。 大怀言者耐心地看着这一幕,没有半点反应。他的目光多数时刻都只放在安格尔·泰身上,那眼睛仿佛能穿透头盔,直达其下,刺得安格尔·泰的眉心升起一阵疼痛,也让他心中隐约有所明悟。 “我是洛珈·奥瑞利安。” 大怀言者伸手从虚空中捞出自己的权杖,熊熊燃烧的火焰自顶端爆发而出,将那颗头颅烧的火红。 “除此以外,我是什么?”他问。 “死。”安格尔·泰说,然后冲锋,挥剑。 他曾为今日准备了很多话语,正义的斥责,复仇的誓言,而现在,当他真的和那穿着洛珈皮囊的东西面对面,他才发现,自己居然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连怒火都被某种冰冷的东西彻底钳制,在这个瞬间,安格尔·泰能感到的东西只有疲惫。他已经没有话要讲了,背负苦恨数十年,星海追寻不得见 今日就是终点。 他的剑刃快如闪电,而大怀言者没有躲闪。 原体可以被伤害吗?自然可以。原体同样具备血肉,就算穿着动力甲,也有被击穿的可能性,更何况此刻的它只是身着一件长袍——但是,如果你要伤害到它,你就要先触碰到它。 安格尔·泰的剑刃被权杖轻描淡写地格挡,洛珈·奥瑞利安皮囊之下的东西操纵着他轻轻皱起眉,露出了一副似有悲伤的不解。 康斯坦丁·瓦尔多随后而至,禁军元帅从来都不喜欢洛珈,可此时此刻,当他真的亲眼见到这样亵渎的事物,愤怒还是涌上了心头。 这份从未有过的愤怒促使着他没有再继续观察下去,而是再次出手。日神之矛划破空气,轻而易举地抓住了这个空当,洞穿了大怀言者的胸口。 本该是优秀的战果,瓦尔多却仿佛触电般即刻抽回了长矛,一连后退好几步,身体如癫痫般抽搐起来。战斗一触即发,除去欧尔·佩松以外,没有人在此刻拥有余裕去关心他的状况。 巴图萨·纳瑞克和他的兄弟们咆哮着开火,来自极限战士和午夜之刃的装备补给因他们较少的人数而升级了配给,热熔枪和等离子一同闪耀,重爆弹与收割者双管自动炮呼啸着撕碎了空气,朝着那仅剩皮囊的伪物疾驰而去,携带着无可比拟的愤恨。 洛珈微笑着流出漆黑的鲜血,权杖在空气中一闪即逝,击退安格尔·泰,沸腾的烈焰立刻环绕身侧。热熔和等离子能量团一头撞碎其上,爆弹与自动炮尚未接近便被彻底蒸发,衍生出更多的爆炸与高温。 沈眯起眼睛,默不作声地比划出一个手势,无言地下达了一个命令。 火焰中,属于洛珈·奥瑞利安的声音还在继续。 “不虔之子.”他似有不悦。“何至于此?难道你们没有眼睛,无法看清我到底是谁?” 沈跑过去,拉起安格尔·泰。奥瑞利安之子平静地拒绝了他的搀扶,自己缓慢地站起身,然后取下了头盔。 冒着热气的鲜血从头盔与护颈的连接处喷涌而出,顺着盔甲上的天鹰纹章顺流而下。他眉间有一抹金光正在闪烁。 “闭上你他妈的臭嘴。”安格尔·泰用诺斯特拉莫语说。“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他的语气听上去简直像是亚戈·赛维塔里昂。沈惊异地看着他。 安格尔·泰抬手,反握利剑,用剑柄按压眉心,金光闪烁,在剑柄上留下灿烂的辉光,仿佛鲜血。 他往前走,直面火焰,倒提着剑。 “我知道——”他又换回科尔奇斯语。“——我一直都知道,每个夜晚他都在呼唤我,告诉我你做了什么。” “主人被偷走的东西在窃贼手里得不到应有的待遇,我时常发抖,你知道吗?每次发抖我就知道,你又在作恶了。你在杀人,献祭,让世界燃烧,还顶着他的名字与他的脸。” 他停顿一下,深呼吸。 “滚出来。”安格尔·泰说。“从那火焰里滚出来,然后面对他最后的忠嗣吧,窃贼。” 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探出火焰之墙,被烧灼到滋滋冒油的血肉正在不断地往下掉。颤抖的嘴唇茸拉在牙齿上貌似融化,舌头挂在干涸的齿缝之间,像是一条长长的蛇. 安格尔·泰咆哮着将剑刺出,精准无误地命中了这张脸。笑声自火焰之墙后放肆地响起,一只手抓住他的剑,然后是他本身。 大怀言者面带狂喜地从中冲出,腐臭之风一闪即逝,火焰扩散开来,直接逼退了正欲冲上来的奥瑞利安之子们。 巴图萨·纳瑞克阴沉地喘息着,开始为自己手中的重爆弹更换弹匣,并从武装带上扯下了一串破片手雷。他换完弹匣,又把它们缠绕在自己的左手上,开始等待时机。 沈和他在这一刻拥有了某种诡异的默契,他沉默地举着剑,平静地等待。大怀言者却不急不忙,笑容灿烂。 “终于。”他满足地低语,声音黏腻且湿乎乎的,呼吸之间自有恶臭之气骇人盛放。“最后的精魄” 他的眼睛开始变色,变成两个旋转的黑洞。皮肉突兀地变得瘦削,魑魅魍魉吼叫着顶起他的皮囊,仿佛即将挣脱束缚。 安格尔·泰却没有半点动摇或恐惧,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它不是洛珈。他甚至没有看它,而是盯着一旁的沈。 沈挥下手臂。 迷雾席卷而来,恶风咆哮,闪光的利刃刺出黑暗,黑焰滚烫,握剑之手一片猩红——伪物的皮囊在这一刻被二十五把利刃瞬间洞穿,穿胸而过,让它脸上的微笑僵硬了一瞬间。 皮囊立刻消减,数万张哀嚎着的无生者面容从皮囊之下喷涌而出。安格尔·泰沉稳地落地,开始在黑焰中大肆砍杀它们。沈却没有立刻冲上前去,而是先回头观察了一下他的小队。 有些人已经消失,二十五个,不多不少。 他没有说话,手甲越显猩红。就在此刻,萨姆斯的声音竟然从他身后传来:“他还会回来的.沈,你有想好对策吗?” 恶魔喋喋不休地开始长篇大论。 “他不会离去的,至少在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以前不会离开。你们的泰拉已经被黑暗笼罩,你们可以杀死他无数次,但他会回来无数次,直到他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为止。而你还有多少个兄弟可以牺牲?为了抵达这条路的终点,你们还需要付出多少东西?” 沈不回答,一向如此。他总是习惯沉默,在夜刃内部,喋喋不休的人是亚戈·赛维塔里昂,而不是沈。 在他们身后,在远离战局的地方,康斯坦丁·瓦尔多正在缓缓站起,面带沉重的愤怒。 那恶魔为他展示了一些他不想看见的东西,一些惨痛的真相。这些东西让他心中的愤怒愈发旺盛。链接之内,属于人类之主的声音却依旧平静。 +它早有预谋,瓦尔多。它的行为只是表面混乱,其下依旧带有逻辑。它,或者它背后的东西想以此来刺探你的反应。祂们看不见欧尔·佩松,却看得见你。祂们知道你正在为某人引路,可祂们想知道,那人到底是谁。+ +可它展示的画面是您——+ +——那不重要。+人类之主温和地劝说,语气充满长辈才具备的处变不惊。+难道我就牺牲不得吗?+ 康斯坦丁·瓦尔多握紧他的长矛,陷入沉默之中。他的职责、理性与感性都正在互相冲突。每一个禁军都只是为了侍奉帝皇而生,他们可以毫无畏惧地为他去死。 这份狂热的忠诚在很多时候为人诟病,却也是他们骄傲的来源之一。在禁军们看来,世界上不会再有其他人比他们更忠于帝皇了. 由此,却诞生出了许多奇特的矛盾。比如禁军与帝皇之间对待其他人的态度差别,又比如此刻的禁军元帅正在经历的动摇。 +你正在陷入一种怪圈,瓦尔多。+人类之主的声音逐渐变得严厉了起来。+你正在将我置于帝国与人类之上,你在想什么?现在已经没有退堂鼓可打了,看看四周,他们正在拼死奋战,你却在这里哀愁地想象我将如何受苦?+ 依他所言,瓦尔多将目光投向了前方。在那一片正逐渐被迷雾所笼罩的黑暗中,从洛珈·奥瑞利安被偷走的皮囊中诞生的魔潮正在和夜刃与奥瑞利安之子们迎头相撞。 他甚至还听见了几声来自欧尔·佩松的粗鲁咒骂。禁军元帅这个时候才恍然发觉,他的任务目标居然也不知何时离开了他,跑去参加了战斗。 本能地,他踏出几步,就要去追回欧尔·佩松,将他带向正路上,走向下一个目的地。 然而他终究还是陷入了犹豫里。 帝皇他的主君——那坐在王座之上,经受永恒折磨的主君 不知不觉间,康斯坦丁·瓦尔多竟然眼含热泪。 源自本能的思考和对帝皇的敬仰正在摧毁他对于任务的热忱,如果这个任务最终的结果是他的主君必须经受那样的折磨,那么这个任务还有什么完成的必要?倒不如回去找寻万夫团的其他人,然后. +然后什么?+ 链接之中,帝皇语气失望地询问。 +然后带着您离开。+瓦尔多立即回应,没有半点隐瞒。+只要这样,帝国就仍然存在,人类就仍然存在。在银河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的生命可以和您相比。+ 一阵雷鸣般的愤怒从链接那头即刻涌起,瓦尔多的脸色在刹那间变成惨白。他后退几步,竟然表现得不知所措。 而这一次,人类之主沉默了许久,方才在超越时间和空间的深刻的链接中对他的元帅继续说话。 +一直以来,瓦尔多,一直以来,我都对你有更高的要求。+ +而我也正是如此要求我自己的,主君。+ +不。+帝皇平静地否定。+这么多年,你都是只是在原地踏步,你甚至早已忘记我将日神之矛交给你时的话。你是禁军,是我手中的兵刃,这的确不假。但在此以前,你只是一个人类。+ +我.+ 瓦尔多哑口无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句话。他的确是以工具自居,且时刻将帝皇放置第一位。可既然他的主君对他有所要求,他又怎能不满足? 只是这个要求,对他而言,未免有些太过困难。 +我明白我正在要求你做什么,我正在希望你超越自己的本性。然而,那恶魔的幻象对你而言不过只是这条路上的一块小小的石头,是数万道困难中微不足道的一个。若你连它都无法跨越,这项任务,恐怕我只能另寻他人来做。可我手上已经没有人选了,瓦尔多。只有你。+ 人类之主轻声叹息。 “你要辜负我吗,瓦尔多?” 禁军元帅沉默半响,牙齿紧咬,喉头处传来一阵又一阵的低沉回响,喘息之间,仿佛正在流血。足足好几分钟后,他耸起的肩膀方才放松下去。 他向前走去,无言地拉住正杀的起劲的欧尔·佩松,将他缓缓拖走,带向另一条路。 本章5k,还有一章。 (本章完) 184.间幕:迟来的升迁 虚张声势是一门学问,有的人一辈子也学不来,一用就露馅,有的人却将它完全掌握,彻底精通。 是的,亚戈·赛维塔里昂是后者,但他现在不是很想用它。 “或许我们应该——”他一边把链锯戟埋入一只恶魔的头颅,一边高声大喊。“——先带着他们撤退!” “想都不要想。”西亚尼冰冷地回答。“别讲话了,预备役,与其抽空在呼吸的间隙挤出一点字句来烦我的耳朵,你还不如专注点在杀戮上。” 赛维塔叹息一声,开始旋转链锯戟,掀起一阵腥风血雨。莫莱茨掠过他的身边,顺手将一把爆弹枪扔进了他手里。 赛维塔一面扣动扳机,掩护副官,好让他冲到那只体型尤为庞大,且正在源源不断地通过胸腹巨口吐出更多怪物的恶魔身前。 他并不担心莫莱茨,他知道他能完成任务,但是—— “你说的话比起我来不是更多?”他终究还是略显不快地发出了质问。“真了不起啊,来自泰拉的西亚尼!说这么多话还能保持呼吸平静!” 西亚尼狞笑一声,暂时没有回答。 他双拳齐出,用两把闪电爪残忍地剖开了一条巨大的触须,其内竟然有数不清的正在融化的人类尸体瞬间涌出。 与此同时,他身侧却有一把链锯剑出其不意地砍向了西亚尼尚未佩戴头盔的脸部。 偷袭者身穿厚重的终结者盔甲,荷鲁斯之眼在胸前取代了帝国天鹰。然而西亚尼却看也不看,只是继续冲锋。 属于赛维塔的链锯戟后发先至,为他挡住了这一击。 第一预备役眯着眼睛盯着这个人,顺手就把手里属于莫莱茨的爆弹枪扔到了地上。他将链锯戟缓缓提起,摆出了一个宛如邀请般的起手式。 对此,荷鲁斯之子只是提起左手,双联爆弹枪喷吐出剧烈的火舌。赛维塔毫不意外地轻笑一声,忽然闪身离开了原地。 下一秒,荷鲁斯之子的胸膛便被两把闪电爪一同洞穿,巨力甚至一股脑地将他刺起。然而这并非结束,袭击者紧随其后地挥动爪刃,将他残忍地大卸八块。 鲜血飞溅而出,浑身湿漉漉冒着血气的西亚尼顺手收回爪子,又从尸块中挑出了一块连着脊椎骨的脑袋,将它一把扔了出去。 阿斯塔特的坚硬骨骼和他的力量叠在了一起,让这颗连着脊椎骨的头颅变成了一条略显特殊的短矛。它径直刺穿了一个野人邪教徒的腹部,把他牢牢地钉死在地。 一把利剑一闪而过,砍下他的头颅,加维尔·洛肯无声地喘息着,转头便奔向了下一群敌人。 此刻的战场上已经没有所谓纪律了,混乱充斥在所有人脚下,他们都在遵循着自己原始的本性,将这杀戮和暴力的天性畅快的释放 除了夜刃们。 “我们真的应该撤退。” 赛维塔再次提出这个建议,且语气已经变得诚恳了许多。对于鼎鼎大名的第一预备役来说,这已经算是了不得的让步了。 而西亚尼却瞥他一眼,忽然从地上踢起了一把沾满血的爆弹枪。赛维塔把它牢牢接住,挂回腰间武装带,却没想到西亚尼张嘴便是一句咒骂。 “你这混蛋真该被技术军士们关在笼子里和十个战斗机仆打到死。” “十个太少了,打不死我。”赛维塔说。“至少二十个。” “精金的。” “没差别。” “伱不准使用武器。”西亚尼冷冷地说。“只准用拳头,就像我一样。” “得了吧,亲爱的徒手搏斗冠军。”赛维塔不屑地嗤笑。“谁都知道你只打了十八个——而且还带了精金拳套。” “闭嘴吧。”西亚尼回以同样的一声嗤笑。“说得像是你能打二十个似的。” 他们忽然同时默契地闭上了嘴,在同一时刻开始狂奔,化作两道闪烁的阴蓝色影子。原因无他,因为莫莱茨和第一连的其他精锐正在陷入苦战。 这件事并不寻常,第一连内部的老兵多数都已经产生了不同程度的.变化,更何况领头之人是莫莱茨。他手中属于范克里夫的那把战斗短刀自降落泰拉以来,就始终保持着高涨的火焰,从未熄灭。 但是,如果敌人无处不在,数量几倍地多于他们呢? 他们或许在杀戮上拥有远超其他所有军团的天赋与才能,然而,这是有代价的。而且,依靠支付代价得来的力量,也绝不可能达到无视某些客观条件的地步。 他们在泰拉上得到了非同一般的增幅,西亚尼甚至可以轻而易举地撕碎荷鲁斯之子们的阵线,但恶魔们也是。 而且恶魔们.要比他们多得多。 夜刃的人数永远是他们的痛点。 西亚尼率先冲入魔潮之中,腐臭的蜂群从天而降,却被闪电爪轻描淡写地两次挥击纷纷斩碎。他径直前冲,没有任何停留之意,沿途杀过行尸群落,病变的巨大植物,这才终于抵达深陷重围的莫莱茨身边,布满其中的昏黄色瘴气竟然对他毫无影响。 此刻的莫莱茨,正和一只头顶鹿角的巨大恶魔战在一起,以两把短刀对上那恶魔手里沉重的木杖自然不是一个好选择。副官打的很吃力,眼里却已经亮起了漆黑的怒焰。 西亚尼立刻咆哮一声,吸引到了恶魔和一连副官的注意力。 “你最好别那么做!”泰拉裔咆哮道。“这东西还用不上你那么大费周章!” 莫莱茨闭口不答,只是忽然后撤。 体型庞大且肥胖的鹿角恶魔在这一刻施展出了远超它体型的可怕敏捷,手中腐朽的木头长杖从尖端处喷出了一阵又一阵白白胖胖的蛆虫。 它们尚未落地,便已经羽化成了数量可怕的苍蝇,朝着副官嗡嗡叫着追去。副官再次被缠住,一时之间无法脱身。它自己却迅速转身,用手里的长杖精准地挡住了西亚尼的闪电爪。 就算面对精金也可轻易切割的两把利器在此刻头一次遭受到了阻碍,恶魔得意地一笑,西亚尼眯起眼睛,定睛一看,发现它的长杖表面竟然生着无数长毛的霉菌,正是它们共同抵挡住了闪电爪的攻势。 西亚尼的脸上闪过明显的厌恶。 “又一个来送死的走狗.”恶魔满意地喷出一口臭气,打在了西亚尼脸上。“你们永远不知道吸取教训,这场战斗对你们来说有何意义?你们本该和我们站在一起。” “闭嘴吧,丑东西。”西亚尼用地道的诺斯特拉莫语嘶嘶作响地骂道。“你这条顶着个肥猪脑袋的大白痴。” 鹿角的恶魔不以为意地摇摇头,反手一压,便逼迫地西亚尼连连后退。它顺手用长杖敲敲头顶,那鹿角和长杖互相碰撞,发出了沉闷的声音。 “就算你硬要说,我也是顶着鹿角。”恶魔如是说道。“你的生物学显然不太理想,你应该去——” “——去杀了你全家!”赛维塔咆哮着挥动链锯戟,从它身后砍出了一条骇人的伤口。 病态的淡黄色脂肪和脓水像是坏掉的出水口那样喷涌而出,落在地面之上,竟然冒起了阵阵轻烟。若非赛维塔躲得快,恐怕已经被溅了一身。 恶魔不以为意地扭头瞥他一眼,用长杖触地,溅到它体内液体的地面在瞬间产生了变化,厚重的菌毯以超越时间的方式铺满地面。 “你真没礼貌。”恶魔说。“我简直——” “——我要杀光你全家!”西亚尼吼叫着冲上前来,眼中有怒焰一闪即逝,黑焰在瞬间缠绕于双爪之上。 他开始以自己最擅长的方式挥动拳头,直刺、挥砍、下撩.恶魔的下半句话终究是没能说出口,死死地咽回了肚子里。而且,它也已经失去了说话的余裕。 怒焰如附骨之疽般深入体内,在瞬间便让它那肥胖的体型缩水了一大半。它哀叫不已,平静的姿态和嚣张的气焰立刻被扑灭。 赛维塔直扑上去,一脚踹飞了它手里的长杖,开始狂乱地挥舞链锯戟,和西亚尼一起合力将这只不复肥胖的恶魔砍成了肉酱。 “停下吧,它已经死了。”莫莱茨缓慢地从他们身后走来,副官的表情很不好看。“还有,刚才是谁一直在喊着撤退的?” “是我。”西亚尼说。 “少来这套,泰拉的。”副官没好气地看他一眼。“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玩这种把戏?过来,第一预备役,我知道是你喊的。” 赛维塔凑过去,一声不吭。他以为自己会受到训斥,然而副官接下来的话却不含半点指责,实际上,他的声音只剩平静。 在菌毯正在被黑焰波及,行尸的腐朽终于吞噬它们己身的现在,莫莱茨挂回一把战斗短刀,从腰间武装带的小型储物格内取出了一张发黄的羊皮纸卷。 “以第一连长范克里夫的名义。”他缓缓开口。“现指派第一连的军士亚戈·赛维塔里昂升任为第一连连长。” “我拒绝。”赛维塔用混杂了困惑和震惊的表情,语速极快地回答了莫莱茨。“范克里夫还在——” “——他不在了,而且以后也不会在。你拒绝了太多次升任的命令,这就是对你的惩罚,第一预备役.不,赛维塔里昂连长。” 莫莱茨后退一步,微微鞠躬:“现在,你可以发布撤退的命令了,我们会听从的。” 赛维塔魂不守舍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西亚尼拍拍他的肩膀,忽然说道:“你知道吗,赛?” 第一预备役茫然地看向他。 “从今往后,不会再有任何人叫你第一预备役了。”西亚尼似笑非笑地说,眼里的怒焰已经无法熄灭。“下令吧,连长?” 更新完毕,一共8k。另外.是的,章节号又出错了。 绷不住了,作家助手为什么不设置一个章节号顺延,我真的很容易搞错这个。 另外的另外:终死3写的真好,大家快去看吧,哈哈。 (本章完) 185.泰拉(四十三,披着他的皮囊) “所以,这其实是一场朝圣?”欧尔·佩松气喘吁吁地问。 他扛着枪,将它那曾经状况良好的枪托驻在了地面之上。必须如此,否则他就没有办法保持站立。欧尔的腰已经快要累到直不起来了。 康斯坦丁·瓦尔多所选择的路正在变得越来越崎岖,他们进入废墟,深入地下,最后甚至还不得不徒手攀爬一座由扭曲的金属与尚未死去的活死人互相纠缠在一起所形成的巨大尸山。 此刻,欧尔的军装上满是血红的手印,那都是死者们留下的印记。 瓦尔多没有回答,只是警戒地四处张望。欧尔不确定他到底是没有听见,还是刻意地无视了自己。 一路走来,他已经对康斯坦丁·瓦尔多的性格有了个初步的印象和了解,所以他再次开口,第二次询问。 “这是一场朝圣吗?” 仍然没有回应,于是欧尔举起枪,开始检查它的状况。他衷心地希望这把爆弹枪能再陪他久一点,然而,细致观察后所得到的情况却让他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枪带已经被磨损到了根本无法再挂在肩膀上的程度,坚固的复合材料绳索不知道被什么东西腐蚀风化到了犹如古董般的程度。 枪管上有许多不规则的斑点,看上去大概是干涸掉的鲜血。欧尔赶忙用袖子去擦拭,然而它们却始终不曾消失,反倒是他深绿色的袖子变成了一种暗淡的锈红色。 “不是。”康斯坦丁·瓦尔多终于回答,声音在微风中逸散。“这是一场背叛之旅。” 欧尔从百忙之中抬起头看了看他,然后得出一个结论:“他是不是又对你说了什么?” 禁军元帅转过身,开始借助他们此刻所身处的高度观察泰拉的地面。 “我建议你看开点。” 欧尔絮絮叨叨地低下头,开始继续擦拭。他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袖子变得到底有多肮脏。 “他总是会用一些话来搅乱你的神智,进而达到他自己的目的.伱能把这东西从我脖子上移开吗?” 康斯坦丁·瓦尔多面无表情地低头俯视,半分钟后,他才将日神之矛缓缓移开。 “不要再有下一次。” “我认为”欧尔·佩松慢吞吞地说,抬头瞥了他一眼。“就算有,你也拿我没有办法。所以,我们不如开诚布公一点——他都和你讲了什么?” 禁军元帅忽然升起了一种挥拳打碎他眼眶的冲动,在它到来三分之一秒后,他方才为此事感到不可思议。 他对任务目标产生了.杀意,而这件事是绝对无法被允许的。 瓦尔多赶忙移开视线,匆忙地将注意力沉入本能的直觉之中,开始尝试找出下一条路到底位在何处。 泰拉如今的混乱程度简直令见者心惊,简直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复杂魔方,其内掩藏着无数条秘密与道路。 瓦尔多自然无法掌握所有,恐怕只有帝皇或马卡多才能在此刻的泰拉上真正意义上地找到每一个被藏起来的秘密,但瓦尔多也不需要掌握,他只需要感触即可。 数秒之后,禁军元帅身后的猩红披风再次开始飘扬,他沉默地沿着尸山的另一侧走了下去,欧尔赶忙跟上,走的十分吃力。 比起上山,下山的路不知道要困难多少,更何况他们现在走的这座山可绝非石头和泥土组合而成的自然产物。 欧尔皱着脸,忍受着脚下传来的哀嚎与尸体那坚固柔软和坚硬的触觉,一点点地追上了缓慢放低速度的康斯坦丁·瓦尔多。 然后,他竟然听见一句回答。 “是的,这或许的确是一场朝圣。”禁军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道,像是被谁强迫。 “可我们并非朝圣者。”他强调道。“我们只是.不,你只是一个背叛者。” 欧尔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前的凸起,宝石正在和金属底座一起折磨他的胸膛。 他左手提着枪,右手将宝石牢牢握住,好让它不要再摇晃。一阵温度却从手心处绽放,带来了些许的温暖。 欧尔绷住脸,低声开口。 “在过去,有些虔诚的僧侣会信奉原罪论。他们认为,人类欠了上帝的债,因此生来就是有罪的,需要以极端的虔诚来赎罪。” “他们会做任何事来显现自己的虔诚,例如捐光家产,赈济穷人。又或者是拿着刀,骑着马,冲进所谓异教徒的城市里,把所有男人统统杀光,又把所有女人绑上火刑架。” “他们同样宣称这是一种朝圣,只不过是武装朝圣,在宗教和所谓神明的庇护下,他们可以自由自在地做任何被教义允许的事。杀人和这种事比起来,简直成了最轻微的罪孽。” “但你同样也具备宗教信仰。”禁军意有所指地说。“你同样信仰一个被捏造出来的神,欧尔·佩松。” “你知道泰拉过去有多少神吗?”欧尔·佩松立刻反问。“一片土地上可以诞生出长达数千、数万名神祇。光是肩负正义之名的神就可能有数十位之多。” “但是,正义的定义是很宽泛的。一个受到教会册封的骑士可以一边宣称自己拥有正义,一边烧杀抢掠,欺凌无辜。人类自古以来就是这样,神明只是捏造出来的泥偶,可以被重新定义无数次。” “因此,我信仰一个由我自己捏造出来的善神又有何不可?” 瓦尔多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是忽然停下脚步,用手中的日神之矛刺入了一名死者的胸膛。 她那幼小的身体立刻停止抽搐,哭喊声也随之一同停下。她面容呆滞地望向天空,浑浊且一片黑暗的眼眸中倒映出了欧尔·佩松皱巴巴的脸。 老兵叹了口气,艰难地用生锈般的膝盖蹲下身,将这双眼睛给合上了。 几秒钟后,日神之矛方才被缓缓拔出,没有带出半滴鲜血,而这不是因为瓦尔多的技艺高超. 只是因为她的血已经流干了而已。 “继续前进。”禁军元帅低沉地说。“我们还差一段路,另外,你可以接着说。” “怎么?你对这种话题很感兴趣?我还以为你永远也不会和我这个背叛者聊天呢。”欧尔站起身来,刻意地粗声粗气起来。“你想听我说些什么?” “有关神明的话题,继续,欧尔·佩松。”瓦尔多说道,对他的挑衅置若罔闻。 “我想我已经没什么话可说了。”欧尔拒绝道。“另外,请你转告他,如果他想听这些我以前就说过很多次的陈词滥调,就请他自己来找我。” “是我自己想听。”瓦尔多平静地说。“和主君并无关系。” 欧尔·佩松惊讶地看着他,一时之间,他甚至忘记了说话,只有尴尬的沉默缓缓蔓延。而当沉默终于过去,这件事也被一同放弃了,他们不再提起,只顾着赶路。 汗珠如雨水般划过欧尔的脸,他艰难地控制着双腿的抖动,并尽量只用眼角的余光去观察地面。他不想再直接和任何一个死人对视了,那种相互凝望实在太过折磨。 大概好几个小时后,他们方才重归地面。而此刻的天空已经彻底地陷入了黑暗之中,只有隐约的金光在试图刺破它们的遮蔽。 瓦尔多面色严肃地握紧长矛,将欧尔·佩松护在了身后,开始谨慎地向前移动。欧尔大口大口地吞食着弥漫着硝烟气息的空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们此刻的模样好似两个盲人,正在试图以天生的缺陷对抗黑暗的包裹。有那么几次,欧尔都想开口询问瓦尔多了——你把我们带到了何处? 而他终究没将这句话问出口,因为一阵又一阵的微风已经替代了禁军,给了他答案。 从风中,欧尔闻到了一种他最近这几十年才熟悉起来的味道,即钷素火焰燃烧的特殊气味。他不断地耸动鼻翼,嗅闻着这种可能带有微量毒素的气味,感到一种不该有的舒适。 他们一直走,一直走,时间再次失去了意义。两人均保持了沉默,开始忍受这种折磨。 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经受时间混乱带来的后果了,这种感觉就仿佛身处一间无穷大的牢房,然而四周只有黑暗,你被宣判无尽的行走,唯一完成刑罚的办法就是行走,一直走到时间结束。 可监狱长没有告诉你具体的时间,也不给你任何可能弄清楚时间的标尺.只有黑暗,以及酸痛的膝盖,大汗淋漓的虚弱,干枯的嘴唇。 欧尔放弃咒骂的想法,他握住宝石,开始昏昏沉沉地祈祷。 我知道你听得见,我也知道你大概不能回答我,但我们真的走在正确的路上吗? 你已经很久没有通过宝石给过我任何指引了,如果我们走在正确的路上,你就发一下光吧,这样,就算有什么东西要从黑暗里冲出来咬烂我的内脏,我也知道自己死得其所。 你把泰拉搞得太糟糕了,你明白吗?你真该更谨慎一些的 宝石开始微微发热,有明亮的光从欧尔的指缝之间透出。一阵狂风忽地袭来,迫使欧尔闭上了眼睛,紧随其后的是声音,是嘈杂到几乎要让人脑袋炸掉的巨大声响。 “前进!”一个人咆哮。“以莫塔里安之名,冲破这片藩篱!伏尔甘大人和火蜥蜴的诸位兄弟需要吾等的支援!” 欧尔睁开眼睛,看见一群身穿灰白色装甲的阿斯塔特。康斯坦丁·瓦尔多则在此刻一言不发地伸手拉过他,力道之大让欧尔几乎以为自己要被甩飞出去。 然而,在仅仅一秒钟后,他便开始希望自己真的能被甩飞出去。 在地面的震动中,他看见一枚炮弹落在了自己和瓦尔多的身边。 在战场上被炮弹直接命中并不可怕,因为你会死的毫无知觉。可若是它落在你旁边,恐怕你就要忍受一轮短暂却也漫长到几乎永恒的可怕折磨了。在受伤的人眼中,世界的一切都将被放缓。 多数人会在第一时间惨叫出声,并对外界的事物毫无知觉。另外一些人则会瞪着眼睛看着天空,仿佛已经失去知觉,只是愣愣地流血。只有极少数的人才能迅速摆脱这种疼痛,为自己博得一线生机。 欧尔不知道自己是哪一种,在剧烈的爆炸声结束以后,他只能捂着头趴在地上,小声地呻吟。他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全都移了位,而且还耳鸣不止,后脑勺处钻心般的疼。 一只手却不给他喘息的时间,一把将他再次拎起,非常粗暴。欧尔勉强向上看去,发现嘴角渗血的康斯坦丁·瓦尔多正面无表情地大步奔行。 火光冲天,四周满是尘埃和腐烂般的臭气,战争的本来面目在这一刻对欧尔张开了它狰狞的利爪,将他一把包裹了进去。 欧尔开始大声咒骂,并本能般地将手指搭在了手中爆弹枪的扳机上。说来吊诡,可是,他明明已经被炮弹带来的冲击波震成了这幅德性,枪却始终没有脱手。不仅如此,他甚至开始举枪射击 瓦尔多松开手,好让欧尔落地。穿着染血军装的老兵明明额头上一片血迹,却还是以一个标准的跪姿开始瞄准点射。 他的视野内一片模糊,几乎只有简单的色块分布。但这也变相地加强了他对于敌我之间的明确认知,身穿灰白色装甲,偶有绿色和金色点缀的就是自己人,而那些病态的深黄或深绿色自然就是敌人。 他射击起来是如此的心无旁骛,仿佛进入了某种只剩下原始野性的状态。禁军元帅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任务目标,感到一阵荒谬——这个叛徒到底是什么人? 他一面思考,一面握紧长矛,调转矛尖,捅穿了身后某物。软腻黏糯的触感与那阵可怕的臭味没能动摇瓦尔多冰冷的思绪。 他分步回身,长矛抖动,在瞬间挑起了敌人,将它旋转一圈,狠狠地砸在了地面之上。瓦尔多趁此机会抽出日神之矛,踏步回身,左脚高高举起,重重落下。 在一阵沉闷的响声里,一颗头颅被他就此踩烂。那腐败的深绿色装甲所包裹着肉体立刻开始瓦解,脓水般粘稠的血液与各式碎肉随着盔甲上的各处开口一泄而出,恶心至极。 瓦尔多皱起眉,脑海中稍微有些晕眩。他看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东西,其恶劣的程度甚至要让他怀疑自己是否走错了路. 然后他看见伏尔甘,以及正在和他.战斗的,那个东西。 瓦尔多犹豫了,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将这一幕称之为战斗。 而伏尔甘知道,这不是战斗,这不过只是毁灭,就像是用工程器械去摧毁某处旧城区的危楼。 战锤呼啸而过,砸碎空气,带着巨力将沿途的一切统统毁灭,并最终命中了一副扭曲肿胀的胸甲。被命中的那个东西却没有任何反应,活像是具尸体。 他的盔甲与肉体在这一击之下震荡了数秒,一个肉眼可见的巨大空洞在胸口处显现,内脏和碎肉忽地涌出,但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只有一片死寂。 一把巨大的镰刀被他挥动,以同等程度的巨大力量袭向了伏尔甘。火龙之主抬起左手,在它命中自己以前就一拳将镰刀打歪。 他再次挥锤,以平静与决心打碎了那具尸体的膝盖。 他跌倒在地,腐臭的瘴气和酸液从伤口处喷溅而出,只在瞬间便将周围的环境完全污浊。蛆虫滚动,在满是鲜血的泥巴里欢欣雀跃。 伏尔甘对此竟然表现得无动于衷,他举起手,平直且顺畅地将手臂放下,战锤狂暴地砸落,将这具尸体的头颅彻底变得破碎,然而,那握着镰刀的手却根本没有松开之意。 它再次被挥动,甚至因为角度的关系逼迫得伏尔甘后退了一步,仅此一步,尸体便再次站起。 被锤烂压扁的盔甲嵌入身体,挂在它破碎的骨骸和多汁的内脏之上。两只多彩斑斓,好似昆虫的翅翼从背后迅疾地展开,并开始振动。 尸体的眼睛掉出眼眶,下巴和破碎的脸歪斜着被缠绕在肉体内的菌丝连结于一起,顽强地留存。 他不剩下任何自我意识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伏尔甘,眼瞳正在产生病变,浑浊到好似重瞳,但若是仔细观察,便能发现那些密密麻麻挤满眼球的东西其实全都是虫卵。 它们是七的倍数,也是三的某个总和,它们是眼眸,是腐烂,是不休的轮回,还是一个单词,一个名字。 纳垢。 亲眼看见这一幕的康斯坦丁·瓦尔多感到一阵呕吐的冲动,几乎瞬间,他便握紧了长矛,要狂奔出去告诉伏尔甘停手,可链接之内传来的声音却告诉他稍安勿躁。 于是,他便看着那具尸体保持着翅翼的振动,就这样飞上了天空,然而那接连不断的嗡嗡声却从未断绝。 伏尔甘猛地转身,开始冲锋。他那黝黑的面容和熔岩般的双眼将这次冲锋变成了神话中的灭世传说,火龙之主即是负责灭世的毁灭魔神,每踏出一步都足以让大地颤抖. 他已经很快了,至少要比从前的他更快,却还是快不过那具可以飞翔的尸体。 他撞碎黑暗的云层,战镰旋转,切割,在瞬间杀死了十来名正在奋战的死亡守卫。菌丝从他的身体中蔓延而出,将那些被切碎的尸体深深地包裹。 它们像是有着自我意识一般,自发地绕过了装甲板,深入血肉之中,将属于莫塔里安子嗣的精魄吞噬殆尽,补充己身。 尸体的面容忽然开始恢复。 有人在他身后咆哮。 伏尔甘疾驰而来,一锤将他击飞,并抓住他的脚将他灌入大地。火龙之主以双手握紧战锤,在他所制造出的深坑中开始摧毁翅翼。 第一锤落在脊背之上,将左侧的虫翼打成了碎片。第二锤落在腰侧,将整具尸体一分为二,第三锤却无法落下,尸体用镰刀挡住了这一击,仅存的那只翅翼再次振动起来,带着他站起了身。 伏尔甘追上前去,一拳打在他那肿胀的脸上,将刚刚愈合不久的脸再次破坏。 仅仅一拳,伏尔甘便打的那具尸体头颅歪折,脑袋诡异地挂在左肩之上,眼睛像是被高温融化的碎块一样缓缓流出。 “死吧。”伏尔甘以完全不符合他体型的轻声细语开始恳求。“快点死吧。” 他再次挥拳,把头颅彻底打飞。然后拖着挥舞手臂的尸体离开深坑,找到了那颗头颅。他抬脚碾碎它,又举起战锤,开始麻木且机械地挥动它,将它一下又一下地印在这具饱受摧残的可怕身体之上。 每一下都能制造出一个深坑,每一击都足以杀死许多堪称不朽的生物 然而他就是不死,他已经没有了脑袋,脊椎彻底破碎,盔甲和血肉融为一体,两个膝盖变成碎末,仅剩的那半边翅膀也被伏尔甘以手扯下,扔在一旁。 可他没有死,他无法死去,他本就没有生命可言。 火龙之主满身鲜血地后退半步,他累了,任谁也看得出他此刻的疲惫。 早在这一刻到来以前,他就已经杀了这具尸体不知道多少次,然而他终究无法杀死一个本就没有生命的东西。 那么,就只好摧毁他了。 伏尔甘转变手段,开始以全力作战,试图毁掉这具尸体。他用过钷素火焰,用过等离子,也试过将他引入陷阱,固定住手脚使他无法活动。 但钷素无法摧毁他的血肉,等离子能量团没办法蒸发他的一切,陷阱也对他不起任何作用。他可以自己斩断被束缚的手脚、躯体甚至是头颅。然后他会爬出来,再次站起。 那么一切就都只能归于最后的手段了——最简单,最直接,最纯粹的暴力。 伏尔甘开始用手去谋杀他早已死去的兄弟,一次又一次,看不到尽头。 他是施加暴力的人,但他在此过程中也饱受折磨。 长久以来,原体们是否具备人性都是一个经久不衰的话题。反对者认为他们都只是帝皇造出来的实验室产物,那样的俊美和高大只能证明他们的无情。 而赞成者则会以许多例子来证明他们的论点,比如罗伯特·基里曼对五百世界的妥善治理,又比如,火龙之主伏尔甘。 不需要说什么,只需要提到他的名字即可,而现在,就算将真的有一个对此事深信不疑的人站在伏尔甘面前,恐怕他也不会再认为原体具备人性了。 那么,这一次.他成功了吗?以抛弃人性为代价,删除多余的情感,将善良、兄弟情谊和自己曾经坚守的东西统统扔下,他成功杀死这具尸体了吗? 伏尔甘握紧他的战锤,没有得出答案,战锤再次砸落。深坑中传来一阵又一阵地沉闷回响,哪怕是这一片混乱的战场上也显得尤为明显。 正在和他们自己的叛徒交战的死亡守卫们注意到了它,以火焰宣泄基因之父愤怒,发誓要给平民们带去安息的火蜥蜴们注意到了它,恶魔、叛徒、甚至是黑暗中的回音都注意到了它。 而康斯坦丁·瓦尔多从一开始就没有移开视线,他一直凝视着伏尔甘,直到此刻,他看见了火龙之主那双除了麻木与死寂以外什么都没有的眼睛. 以及深坑之内悄无声息飘荡至他脑后的菌丝。 禁军动了,开始狂奔。 欧尔·佩松在他身后呐喊:“你要去哪?!” 他没发现自己胸前的宝石正在绽放微不可查的光辉。 瓦尔多并不回答,只是冲锋。耀金战甲早已不复从前光彩,鲜血遍布其上,干涸后仿佛锈迹。但日神之矛却并非如此,日神之矛永远光亮,永远耀眼,是天上烈阳.是希望本身。 再快一点。瓦尔多告诉自己。必须再快一点,否则便要来不及了。 在他尚未意识到的地方,他的情绪正在沸腾。那种情绪名为焦急,而若是深挖,便会发现它其实只是一个引线,是禁军们天生缺少的某种东西,这个东西叫做感同身受,或者说,同理心。 换句话来说,康斯坦丁·瓦尔多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同情伏尔甘的遭遇,并为他的不幸感到遗憾和悲伤。 他只是奔跑,只管奔跑,并在此过程中倒转了长矛,将它对准了自己的胸口。他跳入深坑,并高声呼唤,声音响亮如雷鸣。 “伏尔甘!” 火龙之主微微转头。 “砰!” 伴随着一声闷响,伏尔甘手中的战锤落在了深坑之中。 他的脸上有些不知所措,因为他不明白两件事。第一,康斯坦丁·瓦尔多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并击落他的武器?第二,禁军元帅的力量到底是从何而来,甚至能剥夺他已经紧紧握住的武器? 但他已经没有时间将这问题问出口了,一把长矛在这一切问题说出口以前被禁军元帅递进了他的手中,然后化作一道虚幻的光,深深地刺入了康斯坦丁·瓦尔多的胸膛。 伏尔甘看见一双金灿灿的眼眸,感到一阵温暖的链接,然后听见他父亲的声音。 只不过,这声音中满是愤怒。他所用的语言已经超越了伏尔甘所能理解的范畴,那真的是语言吗?人类所编纂出的语言可以如此威严,如此蕴含力量? 原体心神俱震,头晕目眩,居然感到一阵可怕的渺小,仿佛自己不过只是面对海浪的一块礁石——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才意识到,他的父亲并非是在对他咆哮,而是在对着另一个东西。 他的父亲正借助他的眼睛来观察世界,并使用他的声音对莫塔里安尸体中的那个东西咆哮。 “你杀了我的儿子!你偷走了他的尸体!你让他不得安息!” 人类之主嘶哑地咆哮,声音嘈杂如万人同喊。他用伏尔甘的双手拔出康斯坦丁·瓦尔多胸膛中的长矛。 尸体不答,只是张开嘴,黄澄澄的三只眼睛从喉咙中盛放。时间为之静止,黑暗被光辉刺破,欧尔·佩松看见一道金色的雷霆从深坑中悄然绽放,没有声音,只有几乎毁灭整片战场的骇然伟力。 光辉袭来,将他包裹,他以为自己死了,于是就那样闭上眼睛,跪下了身体. 他以为这是结束,直到他的膝盖处传来一阵可怕的疼痛。 欧尔·佩松在疼痛中睁开眼睛,听见一阵咳嗽声。他恍惚地回过头,看见一个满脸鲜血的阿斯塔特从他身后走来,目光怔然地望着前方。过了一会,他似乎是察觉到了欧尔的注视,便低下头拉起了他。 “你叫什么.啊,欧尔·佩松连长?你的衣服上有标识。”那人朝他点点头。“我是纳撒尼尔·伽罗,死亡守卫。我们赢了,你可以暂时放下枪了。” 欧尔·佩松转头望向前方,看见火龙之主如山岳般的身躯正跪倒在深坑之内。他看不见他的脸,但是,从同样低着头的康斯坦丁·瓦尔多的表情来看,他们应当正在哀悼。 “我们赢了?”欧尔·佩松喃喃自语。 “暂时的。”伽罗说。“它还会回来的,我知道它还会回来,但我们将永远屹立。” 他摸摸手上的鹰徽,微微一笑,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问道:“你有见过帝皇之子吗?他们中有一个叫索尔·塔维茨的连长,你有见过他吗,欧尔·佩松?” 欧尔摇头。 —— “.总之,他告诉我,让我代他向你问好,如果我见到你的话。”欧尔·佩松说。“总之,纳撒尼尔·伽罗向你问好,索尔·塔维茨连长。” 帝皇之子点点头,用手摸了摸右手臂甲上的鹰徽。阿泽克·阿里曼在他身后递来一把装满了子弹的爆弹枪,雷霆正在磨刀,西吉斯蒙德和比约恩站在一起,凝望远方。 康斯坦丁·瓦尔多面无表情地举起长矛。 “出发吧,既然你已经将信带到。”他说。“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欧尔·佩松叹了口气,耸耸肩,说道:“他简直就像是我的狱卒” 索尔·塔维茨无言地一笑:“祝你好运,信使。” “我不是信使。”欧尔站起身,握紧胸前宝石。“我觉得我只是个倒霉催的王八蛋。” 他转过身,和禁军元帅一同离开。 更新完毕,8k (本章完) 196.间幕:西西弗斯之死 这里没有太阳,这里没有月亮,因此这里没有任何光明可言,黑暗自然而然地夺走了一切。 在这片纯粹且令人绝望的漆黑中,有一个人正在缓慢地推动一块石头。 这块石头比起他自己来说真是大的出奇,令人不禁怀疑它的真假——一块如此庞大的巨石真的可以被一个算不上强壮的人推动吗? 不过,若是细看,便会发现它其实根本算不上什么石头。 它是由死者的骸骨与锈蚀的兵刃熔铸而成的某种纪念碑,每一块骸骨都不算完整,正被那些凶器残忍地连接到了一起。他们生前被这些武器杀死,死后也仍然要承受它们的责难. 有趣之处在于,这块石头的表面满是鲜血。 须知,那些死者早已成为彻底的骸骨,那么,这些血是从何而来? 很简单,问那个正在推动石头的人吧。问问他满是伤口的手臂,缺肉见骨的肩膀,你就能得到答案。当然,也别忘记最后的那个问题。 你感觉如何? 西西弗斯不作回答,只是继续推动巨石。 他紧握双拳,用骨头的缝隙卡住了几把刀刃,用自己的血肉带准石头朝上推动。 这不是一份轻松的活计,巨石每滚动数秒,他便要抽出手掌,让骨头与血肉离开那些生锈到已经看不出刀刃形状的武器,然后用肩膀、脸颊或额头顶住巨石,不让它掉落。 黑暗中没有半点光亮可言,因此他必须伸出颤抖的手去找寻下一個可以刺入他手掌的支撑点。 但是,刀刃刺入血肉,卡住骨头所带来的痛楚虽然剧烈,却无法与随后而来的那个问题相比较。 你该如何撑起这块石头?以蛮力,还是以可怕的耐性忍耐疼痛? 西西弗斯只是推,只管推。 他明白他正在做无用功,因为他无论将这块石头推得多高,推得多远,它都一定会回到山脚下,回到这一切的起点。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最令人无法释怀的一点在于,他必须两手空空地去下山找寻它。 多么自由?无需疼痛,无需喘息,只需要沿着路,甩着手轻松自然地走下去便可。只有这个时候,微风才会吹拂而过,为他带来些许凉爽。在这个时候,他不必忍受任何事 然后,当他回到起点,他就必须再一次面对那块布满血迹的巨石。 简直就像是在逼迫他进行选择。 放弃吧?如何?待在原地就好。 再也没有痛苦,也不必再去做这种毫无意义的工作,为何要让自己成为虚无主义的活体标本?人类的本性,或者说,动物的本性就是趋利避害,逃避并不可耻. 就像是这一次,西西弗斯站在他的巨石面前,平静地呼吸着满是血腥味的空气。 他心里明白,这块石头正在一点一点地消磨他的意志力,以及更为宝贵的那些东西。而且,在这件事上,他并没有选择的权力。 这块石头只不过是一个已经被多次削减后的隐喻,它是一份庞大力量的倒影,被多项仪式削弱,然后经由人类历史上最为强大的灵能者之手送往他处,他已经获得过减刑了。 换句话来说,西西弗斯已经足够幸运。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还能坚持到现在。 那么,也就没有理由放弃了,不是吗? 他走向巨石,再一次开始推动.然后是另一次,再一次,和永远都会到来的下一次。 西西弗斯已经忘记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时间从很早以前就已经成了个不需要再去在意的概念。而且,这也是他刻意为之。他答应过他的一位朋友,他会坚持。 他只失信于人过一次。 可是,这一次的推动似乎又有些不同。黑暗中响起了一些声音,引得西西弗斯驻足聆听。 起初,他没有听出这种声音到底意味着什么,直到他恍然发觉,那其实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非常密集,富有规律,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响起一次,好像有某种东西正在黑暗中进食。 西西弗斯皱起眉,他转过身,用脊背顶住巨石,开始聆听这首次出现在黑暗当中的声音 然后,他成功地听见了。 “我知道你把他藏了起来,父亲。我也明白你不会将他交给我,但我会把他找出来的。” “你可以在无限个维度的无限个夹缝中藏匿自己,用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但我会永恒地追逐你,直到你的每一点力量都被我夺走——它们本就是属于我的,记得吗,父亲?” “伱承诺过的,你的军队,你的力量,帝国的所有都将为我所用.而现在,我来讨要它们了。所以逃吧,父亲,让我看看你还能支撑多久。” 西西弗斯惨白的脸上有怒火悄然浮现。 他明白这是什么,可是,那具皮囊本不该再产生这样的自我意识。 是欺骗吗? 这正是混沌最为擅长的事,将人性中原本积极的那部分扭曲为邪恶且极端的情绪,并以此来作弄其他人,迫使他们绝望。 但那只是一具皮囊,荷鲁斯·卢佩卡尔的皮囊。他的最后一点自我和精魄早就已经消散在了复仇之魂号上,从那之后,他的身体就成了混沌寄宿的躯壳。 祂们永无止境地满足着这具空荡的皮囊,好让它得以膨胀、充盈,能够派上用场,祂们对待荷鲁斯·卢佩卡尔与对待洛珈·奥瑞利安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对荷鲁斯,祂们非常上心。 然而,无论上心与否,一具因为混沌之力才能继续存在的皮囊都不该拥有那样的自我意识。 西西弗斯听得出来,他刚刚说出的那些话里不含半点来自混沌的操纵或暗示,其内充斥着自信与野心,以及渴望。 混沌的傀儡没有渴望可言,它们只能以为自己有。就像是悲惨的洛珈·奥瑞利安。 西西弗斯握紧双拳,黑暗中开始响起另一个声音。 “别这么做。”那声音说。“我们推算过无数次了,你不能主动脱困。你现在残留下来的人性还不足以支撑你重新掌握那具神躯。”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吞食。”西西弗斯如是说道。 “他只是在吞吃幻影。”那声音忽然变得有些笑意。“我或许无法以人身和准神对抗,但我很擅长欺骗神祇。我已经这么做过无数次了,吾友。” 声音远去,西西弗斯再次陷入沉默。他听出了那个残酷的玩笑,却没能笑出来。 他转过身,又开始推动那块石头. 不存在的时间再次流逝,巨石的中央在某一刻散发出了骇人血光。 这是黑暗中第一次亮起光芒,它不祥之极,西西弗斯的脸上却毫无惧色。他平静地凝视着这点光辉,然后一点点地从刀刃上抽出了手。 这一次,石头没有因重力滚落。其内传出一个呼唤,那声音模糊且遥远,十分轻柔,嘶嘶作响。 西西弗斯举起手,开始捶打巨石。 沉闷且骇人的声音在黑暗中缓慢地响起,巨石中央散发出的血光陡然旺盛,其上骸骨正随着西西弗斯的锤击不断掉落,刀兵也不断地被拔出。奇怪之处在于,光芒越盛,西西弗斯身上的伤口就越少。 起初,他血肉模糊,浑身都是正在流血的伤口。而现在,他却几乎已经恢复了一大半。那手臂上再也看不见半个贯穿伤或森森白骨,只有包裹着肌肉的苍白皮肤。 他仍然算不上强壮,可是,比起此前那副皮包骨般的可怕模样,已经好了太多。 死者们的骸骨继续掉落,很快就落满他脚边。锈蚀的刀刃被一把接着一把地拔出,随手抛入黑暗之中。血光忽地开始明灭,变色,直到被一种惨厉的漆黑覆盖。 此时此刻,那光辉看上去就像是一团跳动的火焰。暗红做底,被漆黑包裹,十足骇人。 西西弗斯停下锤击,疲惫地叹息了一声。 他伸出右手触碰火焰。 它猛然高涨,瞬间便从巨石内部窜出,涌到了他的身上,却没对他造成半点伤害,反倒包裹住了他,使他看上去如同穿戴起了一副盔甲。 西西弗斯缓慢又悲伤地握紧右拳,挥出了最后一拳。 这一次,他将巨石彻底打碎。在这一刻,骸骨们空荡的眼眶中齐齐亮起了火焰,映照得这里灯火通明。 一个浑身鲜血的巨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站在了西西弗斯的面前,他皮肤苍白,黑发垂散,头顶带着一顶月光般的王冠,它正散发着清冷的荧光。 康拉德·科兹颔首致意:“我来找你了,父亲。” ‘西西弗斯’对此竟然无言以对。 科兹微笑,歪了歪头,眼中黑焰一闪即逝,身上的鲜血便被完全蒸发。他用尖利的爪子拨开额前的黑发,甚至还索性伸了个懒腰,表现得非常自然。 “本不该如此的,康拉德。” 终于,卡里尔·洛哈尔斯缓缓开口。 他没有再使用西西弗斯的意象或面貌,于是四周的黑暗瞬间消弭,只剩下一片虚无。 一阵强烈的撕扯感从他们二人脚下传来,只在瞬间,他们四周的景象便变了个模样。覆盖着厚厚灰烬的荒原取代了黑暗,烈焰腾起,狂风咆哮,天空中传来深沉的雷鸣,空气里挤满迫不及待的礼赞。 一座神殿在卡里尔身后发出呼唤。 “必须如此,父亲。”康拉德·科兹轻柔地说。“我必须这么做,只有我可以通过权柄之间的联系找到你。更何况,我是锚点,你需要我带来的人性。” 卡里尔闭上眼睛,他的面容好像从未改变。这么多年过去,当他没有微笑的时候,这张脸便永远冷寂。 科兹蹲下身,捞起一把骨灰,开始细细地分辨。它们像是沙尘一般在他指间流逝,他却看得很专注。 他的眼眸已经不再是从前那样完全的漆黑了,怒焰已经取代了他的眼眸,将眼眶周围烧灼的焦黑。 看着这些白色的沙尘,他忽然微微一笑,说道:“老实说,我从前没有想过这些事。” “什么事?”卡里尔闭着眼睛问。 “就是这些事啊,父亲——”科兹轻笑起来。“——你又在明知故问了。” 他站起身来,背着手走到卡里尔身后去了,开始好奇地打量那座白骨神殿,但仍然没忘记进行解释。 “就是这些过于复杂的事情,什么神明啦,权柄啦,王座或王冠啦.当然,还有我那没办法安息的兄弟。” “那个擅长欺骗的恶神用某种方式捕获了他的一个侧面,并且将这个侧面无限地放大了。不仅如此,祂甚至还强行借用复仇之魂作为祭坛的特殊性给他增添了复仇的神性。换句话说,你现在多了个有四神支持的竞争者呢,真可怕。” “你是从何处得知这些事的,康拉德?” “分析。” 科兹回过头来,对着正背对着他的卡里尔耸了耸肩。 “我手头上掌握的情报已经够多了,而且,我现在也有权力知道那些你过去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情了。权柄就是会把这些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你,好怪喔,这种感觉就像是你一早就明白它们,只是现在才想起来.” 他说着,忽然又笑了起来,这次却不是因为讲了个笑话或其他东西,只是单纯地因为那个背对着他的人的变化。比如那顶忽然出现的猩红王冠,又比如那身已经从虚幻转为凝实的狰狞盔甲 “是我的错。”卡里尔转过身来,如此说道。他的脸上有两抹血痕,从眼眶落至下巴。“我不该擅自插手你的人生,你本不必和我一样,变成这种东西。” 科兹大笑起来,说道:“有关这个,我认为我大概还差得远,父亲。但是,如果没有你,我会变成什么样子,我记得我很早以前就已经说过了。” 卡里尔沉默地凝视着他。 “我用虚假的光——”他说。 “——难道虚假的光,就不是光了吗?”康拉德·科兹微笑着打断。“已经没必要再为我悲伤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父亲。” “我必须唤醒你,人类需要一个暂时站在他们这边的神祇。而且,我那不喜欢说真话的亲生父亲也需要你。他虽然表现得若无其事,但恐怕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他后退一步,抚胸,低头,优雅地鞠了一躬,斗篷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我会在这里等你的,父亲。”康拉德·科兹嘶嘶作响地说。 神祇不予回应,转身离去,余烬从盔甲中弥漫而出,他的眼神暴戾如邪恶之神。 (本章完) 197.泰拉(五十二,两位信使,一颗宝石) 欧尔·佩松握紧他的枪,纵身一跃,跳入地狱——不是比喻或夸大其词,而是货真价实的地狱。 空气中溢满硫磺的气味,高温无处不在,炙烤着每一个试图通过这里的人。地面粗看之下像是粗糙的红色,实际上却并不是。 它们是由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堆叠而成的尸山血海。 康斯坦丁·瓦尔多紧紧地跟在他身后,引路人的位置已经悄然调转。在不知不觉间,禁军元帅似乎已经将欧尔当成了那个发号施令的人——而老兵对此并不满意。 任务最开始很简单的。他想。不过只是去一座桥上找四个人,哪怕其中一个的名字长的要死,我也可以只用两個字来称呼他 他正这样想着,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总是这样,欧尔无奈地想。只要是跟在那个人身后做事,就一定会有这种发展。 就像是某次起义,欧尔还记得,最开始的那时候,那个人只是说他们要去牢狱里救两个人,结果,当欧尔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把当地最大的那个奴隶主给吊在了城门口。 欧尔当时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人则轻描淡写地说:“我们只是做了些我们应该做的事。” 是啊,就是这种口气.这种不带骄傲的,理所应当的口气,真是令人厌恶。 欧尔停住脚步,停在一片沸腾燃烧的湖泊前方。它不是岩浆之类的火海,而是一大片燃烧着的油脂,破碎的肢体在其中浮沉,表皮正在高温中逐渐变得焦黑。 一些似人又不似人的影子正穿行在油脂之中,用它们细长且像是刀刃般的手臂在油脂中搅动。 “我们得绕路。”康斯坦丁·瓦尔多立刻开口。 欧尔点点头,同意了他的话——这当然不是他们在这场漫长的行走中第一次遇见这些既不算是人类,也不算是恶魔的东西。 它们是那个占据了荷鲁斯·卢佩卡尔皮囊东西的疯癫之作,老兵完全无法理解它到底是通过何种手段创造出这样的一个新种族的。它们不是无生者,它们的身上没有那种特别的恶臭,但它们也绝非人类. “欧兰涅斯,我们得绕路。”瓦尔多再次说道,声音非常严肃。“或许换个地方我们还能杀过去,但这里不行,就算从湖泊旁边经过恐怕都会遭到它们的攻击。” “首先,瓦尔多大人,我请你别那么叫我。”欧尔头也不抬地回答。“其次.” 他伸手,捞起那块宝石。在染血的深绿色军装之间,它散发出的微弱光芒终于变得明显了一点。禁军皱起眉,却很快又松开。 “如果这是他的意愿。”他坚定地说,举起手中日神之矛。 他们重新开始前进,选择绕着湖泊的右边行走。诚如瓦尔多所言,那些东西的确很快就发现了他们,并发动了攻击。 它们从咕嘟作响的油脂里狂奔而出,姿态滑稽且可笑,仿佛从未体验过应该如何奔跑,甚至还有些一直在摔倒。可欧尔与瓦尔多自然是笑不出来的,他们背靠着背,开始准备战斗。 很快,这些东西便接近了他们。欧尔的手青筋暴起,忍耐住了呕吐的冲动。他把已经打光子弹的爆弹枪斜斜地举起,让顶部的刺刀对准了天空。 一个影子朝他走来,细长的四肢与那扭曲不定的躯体本身忽然开始变化。犹如反刍,或‘翻转’,它躯体表面的漆黑一点点地转换为了人类的肉色,及带着汗毛的皮肤。 当翻转完成,一个面带迷茫的平民已经站在了欧尔与瓦尔多的面前。 “大,大人?”他结结巴巴地看向禁军。“这里是哪里啊?” 瓦尔多拒绝回答,他移开视线,将长矛对准了另一个刚刚‘翻转’过来的母亲,她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此刻正满脸欣喜。 “是帝皇的侍卫!”她告诉她的孩子。“我们有救了,帝皇派人来救我们了!” 瓦尔多挥矛将她和她的孩子一起刺穿。鲜血泼洒,母亲的脸从困惑、疼痛与不解一点点地变成了恐惧。 在死前的最后一刻,她勉强活动了一下手臂,想要将那个孩子从日神之矛的锋锐下带走。她未能如愿,禁军以绝对的无情收回了长矛,并将她的头颅斩下。 在他身后,欧尔也同样递出了刺刀。 三具尸体就这样倒在他们脚下。 欧尔努力地无视了他们,并告诫自己,这一切都是谎言他尝试着对自己说谎,却未能如愿,因为他心底非常清楚,这不是谎言或幻象,这些人的确都是货真价实的人类。 宝石早在不久前便给过他启示。 他再次挥动爆弹枪,刺刀残忍地划开了一个男人的咽喉。那人涨红了脸,呜咽着倒在他脚底,临死前,他的脸上满是恐惧,以及一点点甚至不敢明显地表露出来的愤怒。 欧尔强迫自己略过这件事,向后退去,靠在了瓦尔多的背后。他示威般地挥舞起手中武器,开始驱赶人群:“滚开!滚!离我们远点!” “他们是叛徒!”有人高喊起来。“帝皇的侍卫背叛了我们!还有那个士兵!他也背叛了我们!” “叛徒!”一个女人咒骂着朝欧尔冲来,脸上满是无畏的勇气。“你怎么敢做出这种事?!” 欧尔用枪托把她打倒在地,然后连连后退,躲开了女人试图抓住他裤脚的双手。 在他身后,康斯坦丁·瓦尔多一言不发地挥舞着长矛,比起欧尔来说,他的手段就要酷烈得多,任何敢于靠近的人都会被统统杀死。 他们开始在人群中缓慢的前行,咒骂声却始终未曾间断,不仅如此,已经有人在人群中蠢蠢欲动了。 欧尔看得真切,他明白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事,因此他万分焦急。 “我们必须快点离开,瓦尔多”欧尔低声说道。 “我知道。”禁军说。 他的确知道,他加快了杀戮的速度,有更多人倒在了他的长矛下。欧尔当然不想看见这种事,可他又有什么办法? 他们只能逃,甚至没有办法对这些人解释。他们已经试过,这没有半点作用。也不能采取强硬手段让他们冷静下来,只要产生肢体接触,那些该死的黑影便会瞬间卷土重来。 然后,它们会顺着接触的肢体蔓延而上,速度极快,几乎只要半秒不到就能彻底将一个人包裹——欧尔就被这么‘捕食’过一次。 如果不是瓦尔多反应迅速,用日神之矛划开了黑影,将他拉了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欧尔大概能猜到自己的下场。 他沉默地走着,对那些铺天盖地的咒骂与恨意不作任何反应。他已经无计可施,只有用这幅沉默的面容将自己包裹起来。他知道,康斯坦丁·瓦尔多也是如此 还好我本来就不是英雄。欧尔自嘲地想。 大概十几分钟后,他们离开了这片火狱,重新踏进了黑暗之中。 总是如此,在到达下一片地狱以前总是要经过这么一小片不知从何而来的黑暗。欧尔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原理,他也懒得在乎。黑暗就黑暗吧,总比没有喘息的机会要好。 他开始深呼吸,握枪的双手已经失去了知觉。 “我们还会遇见更多。”康斯坦丁·瓦尔多平静地开口。“这是那怪物为我们精心准备的陷阱,它不会停下来的,除非我们死去,或者被那些东西同化。” 欧尔没有说话,他太累了,以至于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瓦尔多那句试图开启一场讨论的话。要保持理性已经变得很艰难,更不要提运用它们去进行思考。 老兵紧紧地闭上眼,满心痛苦。他麻木地朝着前方行走,没过多久,紧闭的双眼便感触到了一阵光亮。他睁开眼睛,却再没看见半点噩梦景象。 此时此刻,出现在他眼前的景象看上去大概是一片荒原,天空灰沉沉的,看上去几乎像是暴风眼的中心。欧尔缓慢地移动视线,在视线的尽头看见了一个模糊的黑点。 “这里.有些不同了。”瓦尔多在他身侧说道。 禁军在此刻也终于表露出了些许怀疑,他似乎也不敢相信他们居然就这样离开了陷阱——但是,无论是他还是欧尔,其实都能察觉到那些微妙的不同。其中最明显的一条,便是轻松的空气。 当他们还在地狱中行走时,空气是非常沉重的,几乎重到可以称之为要把人压死。尽管如此,欧尔却还是没有放松警惕。 他看不见那场斗争的具体情况,虽然说,任何一点意象的改变大概都意味着人类之主与那怪物之间的战斗进入到了一个新的阶段,可是混沌之力向来反复无常,善于欺骗。 如果这是另外一个陷阱呢? “你能看见那个东西吗?”欧尔举起枪,指向地平线尽头的那个模糊黑点,询问起了瓦尔多。 “那是一棵树。”禁军元帅说道。“大概如此吧” 他的声音里竟然带着一点犹豫不决。 欧尔皱起眉,思考片刻,最终还是迈动了脚步,开始朝着那个方向进发。他们早就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停在原地休息更是一个极端愚蠢的想法。 因此,不管前方到底存在什么样的东西正在等待,他们都没有第二个选择。 荒原的地面光秃秃的,甚至没有泥土可言,到处都是石头。阴沉的光线不断跳动,在空气中折射出了一些让人分心的幻象。 它们没什么具体的形象,只是一些模糊的、跳动的影子。其中一些甚至好巧不巧地挡在了他们前进的路上,欧尔警惕地接近,没有贸然经过,而是先观察了一下。 他没得到任何结果,就算距离已经凑近,那些幻象也仍然模糊,不具备任何分辨的价值。 于是欧尔侧过头,对瓦尔多点了点头。禁军元帅走上前来,轻轻地刺出了手中长矛。 仿佛命中注定,或等待已久,一束金色的闪电立即从天而降,劈在了他们的前方。 璀璨的光辉逼迫着欧尔闭上了眼,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他们眼前的大地已经彻底开裂,荒原的石头地面上露出了巨大的伤疤,而那些幻象则已经消逝。 瓦尔多倒是没有事,他以超人的反应速度躲开了闪电,甚至仍有余裕回到欧尔身后。 青烟冉冉升起,从大地的裂痕中蔓延而出,飘向天空。他们低头凝望,看见无数魔魇在其中扭曲狂舞,却又碍于闪电的威严,不敢出现。 欧尔条件反射般地握紧胸前宝石。 “是他在帮助我们,但他已经没有余裕在做这件事的同时顾及到我们了。”老兵低声说道。“看来我们走对了路。” 他看向瓦尔多,后者无言地收回长矛,用它撑住了自己的身体,好似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到底要经历怎样的磨难才能让他这样疲惫? 欧尔抿起嘴,竟然走近他,安慰似地拿枪托拍了拍瓦尔多的臂甲。 “让我们继续前进。”他说。 —— 卡西多里乌斯气喘吁吁地朝着山崖顶端伸出右手。 湿冷的薄雾正在他下方弥散,风声呼嚎,在悬崖峭壁之间制造出了骇人的声响。半秒后,他的手被握住了,一股巨力从他上方传来,将他拉了上去。 范克里夫对他颔首,用简短的礼节完成了沟通与交流。 在他们头顶,天空正在上演昼夜交替的奇妙景象。月亮和星星仍然挂在天幕之上,太阳还未从地平线远端出现,而它的光辉已经穿透了云层,带来了令人着迷且宣布的光辉。 西多里乌斯知道,再过不久,太阳就将完全升起。而他们所身处的这座山峰则刚好可以一睹它的风采——当然了,这并不是最主要的事。 “怎么样?”范克里夫问。 这只是例行询问。 卡西多里乌斯麻木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由于穿着动力甲的关系,他没办法将宝石直接拿出来观察它的状况。好在那位为他设计动力甲的神甫显然考虑到了这件事,他设计了一个小型的窥视窗,安置在了盔甲的护颈上。 只要卡西多里乌斯低头,便能从塞入窥视窗中的硬质水晶的颜色判断出宝石的颜色。 而此刻,它正在散发璀璨的金光。 卡西多里乌斯愣了很长时间才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终于,终于。 德尔库纳斯家族的末裔像是失去了全身力气一般,忽然跪倒在地。他用双手捂住脸颊,没过一会,眼泪便溢出指缝,顺着手甲垂直而落。 范克里夫没有去打扰他,只是缓慢地摘下了头盔,并将它扔在了地上。金属触地的声响沉闷无比,听上去几乎像是一声战鼓,在山崖上传出去很远。 这声音尚未消失,范克里夫便已经握住了他的链锯剑——马达声轰鸣一瞬,锯齿精准地命中了一个藏在薄雾中的高大形体。 它哀叫一声,倒在了第一连长身下。这不是恶魔或其他东西,只是一种精怪,只在清晨的雾中出没。 它们极易受到悲伤之人的眼泪吸引,如果不加以阻止,就会附在那些人的身上,逐渐吞噬他们的生命力。这样苛刻的捕食条件让这些生物只存在了短短数百年时间,便已经灭绝。 好巧不巧的是,他们此刻所处的时间点刚好是它们的族群尚算完整的年代。 第一连长专心致志地继续挥剑,没有半点犹豫,很快便把这个精怪的小小族群彻底杀光,也算是在这个虚幻的历史中为它们的消亡出了一部分力。 卡西多里乌斯也在这个时候缓过了神,他站起身来,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正在抽搐。狂喜与大悲交替进行,无需多言,便能让人直接地看见这个心灵曾经遭受到的苦难。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朝前走去,本是急促地奔向任务的尽头,以求解脱,却又忽然停了下来。那硬生生止在原地的模样怪异又突然,范克里夫却毫不意外。 卡西多里乌斯则在此刻转头看向了他,表情逐渐从狰狞变为了平静。 “不可能如此轻松”他说,那声音轻微得像是呢喃,令人分不清他到底是在和范克里夫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 “怎么可能就这样结束?那个东西呢?它在何处?” 范克里夫并不回答,只是迈步向前,仿佛一把沉默的利剑斩开薄雾。他的脚步落地无声,盔甲却开始嗡嗡作响。 他和卡西多里乌斯在不断轮回重复的人类历史中行走了难以计数的岁月。 起初,他们所经历的景物还能算得上正常。然而,随着那个怪物的出现,一切事物就都开始朝着最为糟糕的那一部分转变,如同行在噩梦之中。就算四周空无一物,也要担心树木是否会变成它的模样。 范克里夫对此全盘接受,他若不接受才显得不正常。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比那个东西更像是一个怪物。 但卡西多里乌斯显然不行,他只是个凡人,他的心智是有一个承受能力的阈值的——只要超过这个值,他就会疯掉。实际上,他已经在清醒与疯狂之间来回地转换了许多次了。 范克里夫对此不予任何评价,他没理由对卡西多里乌斯要求太多。凡人的心智哪怕再怎么坚韧,也终究无法承受这样的折磨.可他必须承受,他没有选择。 他疯了又醒,醒了又疯,他的心智在无尽的岁月中被苦难加以锻造,成为了一块模样扭曲的钢铁。 对于现在的卡西多里乌斯·德尔库纳斯来说,疯狂与清醒之间的那道泾渭分明的交界线已经彻底消失了。他时刻都处于疯狂之中,但也时刻都处于理智之中。 否则,他是怎么在大喜大悲之下察觉到那唯一的盲点的呢? 范克里夫平静地单手举剑,横斩。链锯剑划过空无一物的空气,鲜血却忽然喷涌而出。 一个并不存在的东西在这里被他伤害到了,怒焰升腾,第一连长的脸开始以前所未有的力度与速度破碎。 在他身后,卡西多里乌斯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狂风渐起,世界在这一刻忽然产生了难以言喻的变化。 范克里夫的身前仍然空无一物,但是,他明白,已经有一个疯狂之物站在了他的面前。 第一连长能看见它的轮廓,但只能看见一角。它的形体非常巨大,非常疯狂。 它是卡西多里乌斯作为信使在过去的无尽时间内所承受的所有黑暗的集合,一个天生与他对立的怪物,被混沌精心设计出来的阴谋。它是附骨之疽,它始终追在他们身后,永不放弃,永不停息. 现在,它挡在了他们完成任务的最后之路上。 范克里夫微微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太阳还未升起,天空中已有金色蔓延。 这便是某种回答,或应允了。 “你杀不了我,除非你杀死他”怪物逐渐现出身形,变得凝实、真切。范克里夫冷淡地看着它,毫不在意地摇了摇头,然后举起剑。 在接下来的五分钟内,他杀了它一千五百五十五次。可是,果真如它所言,它一次又一次地从黑暗的彼端走了回来,拦在了范克里夫与卡西多里乌斯的面前。 它甚至懒得反抗。 “我的确无法和你对抗,神之眷者。可我也不需要暴力,我是他的对立,他的反面,是一个凡人在永恒岁月中承受的无尽折磨。他不死,我就不死,你们便无法通过。但是,若他死去,你们的任务便也将失败。” “带着我的尸体前进!”卡西多里乌斯忽然吼道。“别被这东西欺骗了,回来杀了我,范克里夫!谁来送这块宝石都是一样的!” 范克里夫摇了摇头。 “那不是一块宝石,因此不可以常理揣测。”他平淡地说。“伱还没有意识到它的本质吗,卡西多里乌斯?” 他举剑,指向那个模糊而庞大的形体。 “它是你所承受的无尽黑暗的回音,但是,我们一路走来,难道只承受了黑暗?我们的规则是尽量不与人进行沟通,我们没有遵守它。所以,你还记得我们和多少人同行过吗?” “那个试图拯救一切的东方人,那个被宗教以火刑处决的年轻人,那个挡在自己的母亲与野兽之间的瘦弱女子你不只是一个信使,你还是一个见证者。我们以双脚丈量了人类的历史,而你,卡西多里乌斯——” 他微微侧过头来,面孔在这一刻猛然破碎。 “——你已经见过多少英雄了?” 怒焰升腾,狂风大作。山崖开始产生变化,大地震颤、移位,然后被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炮火洗礼,直到成为一片阴森森的荒原。天空斗转星移,昼夜无限交替,瓢泼大雨轰然而落,一只猩红且巨大的眼瞳从阴沉的雨云后缓缓浮现。 挡在范克里夫面前的那只野兽伏低脊背,对眼睛的主人致以了敬意。它咕哝着主人之类的词语,身体正在颤抖,仿佛畏惧。 范克里夫毫无惧色地仰头看向天空,雨点悄然停止,云层滚动,形成一张威严却又显得阴森的脸。 荷鲁斯·卢佩卡尔的脸。 尽管只存在了短短的一瞬间,便被金色的闪电彻底驱散,但范克里夫能够确定,他已经发现了他们。 这当然不是个好消息,范克里夫不再犹豫。他再次举剑,怒焰自眼中升腾而起,将他的全身都逐渐包裹。 空气中忽然响起了轻柔的呢喃,卡西多里乌斯不自觉地侧耳倾听,发现那居然是一种礼赞,一种充满宗教意味的颂歌——他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个现象到底意味着什么,便感到了一阵自骨髓深处涌起的真切恐惧。 信使猛地抬头望去,发现范克里夫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站在原地的,是一只身形巨大的恶魔。 它很高,至少有十米之高,右手中握着一把缠绕着漆黑闪电的狰狞巨剑。它身穿破碎的盔甲,多条锁链缠绕其上,硬生生地将那副暗红色的狰狞铠甲留在了它的身上。头顶螺旋状的巨大双角,满头白发似鬓毛般在狂风中飘扬。 恶魔缓慢地开口——或者说,宣誓。 “我请你见证。”它举剑,嗓音低沉无比。 谁?谁见证? 卡西多里乌斯的心中闪过这个问题,却没能抓住它。他暂时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能被动地接受这些事,就像是一个只进不出的保险柜.然后,他的额头上穿来一片冰凉之意。 本能地,信使抬起了头,却发现天空中正在下雪,漆黑的雪。 “我将对此兽发起复仇。”恶魔平静且口齿清晰地说道。“我将从现在开始追猎它,直到时间的尽头。它将永无宁日,终日只能活在恐惧与苦痛之中。我将宰杀它,我将掏空它的内脏,碾碎它的骨头,切下它的头颅扔进海中。” 天空中,有一抹晦暗的红色一闪即逝。 “你做不到——!”野兽咆哮着回应,声音中头一次出现了一点畏惧,虽然不怎么明显,但的确是畏惧。 它话音落下,巨大的形体竟然开始崩解。无数只怪物自虚空中跃出,朝着那只恶魔涌去,如海潮般将它淹没. 大地震颤,卡西多里乌斯摔倒在地,天旋地转,周遭声音嘈杂无比。他眼前的所有事物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过往种种皆在其中开始流动。 卡西多里乌斯吐出一口鲜血,再次看见了那只猩红的眼瞳。他似有明悟——这是大叛逆荷鲁斯·卢佩卡尔,那个叛徒来找他了。他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可是,可是. 可是我必须跑。 怀揣着前所未有的恐惧,卡西多里乌斯猛地站起身。 我必须跑,我不能落在他手里,这块宝石——他伸手抓向胸口——不能落在他手里! 一阵灼烧般的疼痛自他手中冉冉升起,还来不及做些什么,卡西多里乌斯便被一种无法理解的力量拖拽着摔倒在地。 他狼狈地滚了几个圈,滚到了一块石碑下方。信使狼狈地仰起头,看见一个紧闭着双眼的男人。他被绑在了石碑之上,不知从何而来的鲜血划过他的身体,落至脚下,已经形成了一条小溪。 卡西多里乌斯颤抖着站起身来——没有任何原因,他就已经明白了这个男人到底是谁。他像是得了癫痫那样颤抖地走了过去,想要将男人解救,却被身后传来的一个声音命令着停在了原地。 “他以为他把你藏得很好.”那个声音漫不经心地说。“他对你充满信心,他将你视作那个希望之源——真有趣。” 卡西多里乌斯的血液在血管内开始燃烧。 “转过身来。”那个声音命令道。 他转过身,看见荷鲁斯·卢佩卡尔,以及他刻意显露出来的片面真相——真相是什么? 真相是,这片荒原、这块石碑其实根本就不存在。 这些意象只是一种隐喻,一种被后天创造出来的虚幻景物。它们存在的目的只有一个,即让凡人的理智能够承受,让凡人的眼睛能够看见,能够理解。 而荷鲁斯·卢佩卡尔在刚刚将真相展示给了他。 卡西多里乌斯看见群星,流血的、哀嚎的、尖叫且病态的群星,以及把它们攥在手里的荷鲁斯。 然后,他看见帝皇。 他的帝皇,他的盾牌,他的利剑——被啃食到血肉模糊,半边脸已经成为骸骨的帝皇。 (本章完) 198.泰拉(五十三,击碎命运之翼) 当那阵尖啸声传来的时候,圣吉列斯正在和那名执旗手交谈。 但它的出现打断了一切,它不应该出现在正常的世界。它荒谬的就像是在海水中发现倒立行走的羊群,而且它们正在猎杀鲨鱼。它充斥着超越人类想象力极限的可怕力量。 而对于一名基因原体来说,圣吉列斯能够理解更多。 他的灵觉天赋在这个完全不恰当的时刻再次发挥了作用,天使的羽翼开始颤抖。他所看见的东西全都开始旋转,直至成为一个巨大的漩涡。 鲜血和尸体仅仅只是这个漩涡中最为微不足道的东西,它们和漩涡中央的那只猩红眼眸比起来什么也不是。只有它才是最真正需要在意的恐怖。 圣吉列斯用他的双眼和它对视,仅仅只是一个刹那,他的感知便开始失调。 天使竭尽全力地压抑住了放声尖叫的冲动,可那只眼眸显然并不打算就这样简单地放他离开。猩红之光悄然绽放,一個熟悉的声音就此出现在了天使的耳中。 “你看见了。”荷鲁斯·卢佩卡尔说。“你的天赋在发挥作用,我最亲爱的兄弟.但它又能帮助你做到什么呢?胜券已在我手。” 圣吉列斯试图回答,但他无法回答。 那正在对他说话的东西拥有的力量实在是太过庞大了,并且没有丝毫掩饰。仅仅只是一道漫不经心的凝视,天使便感到了难以形容的庞大压力。 实际上,他并不仅仅只是在和一只荷鲁斯之眼对视,而是在直视混沌浪潮中的所有黑暗。 他还清晰无比地看见了荷鲁斯现在的模样。 那具皮囊被拉长了,被扭曲了。他的手长的令人厌恶,他的一根手指便可囊括数个星系。他的脸苍白且毫无血色,他的血管内涌动着的并非血液,而是无尽的死者灵魂。 他们正在哀嚎,向圣吉列斯叙述他们此处恐怖,并劝他迷途知返,快快离去,莫要久留。 然而,他根本做不到这件事,他看的越久,他的心神就越受吸引. “你似乎不怎么想离开。”荷鲁斯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点沉吟。 他的面容隐去了,但群星没有,它们被一只巨爪牢牢包裹,然后缓慢地捏碎。从指缝间缓慢流出的不是碎屑或世界的碎片,而是货真价实的粘稠鲜血。 它们被倒进了一只高脚杯中,鲜血在其中摇曳,无数尸体在其中浮沉。一只手摇晃着这只高脚杯,将它塞进了圣吉列斯手中。 大天使的手指与那杯子接触的地方传来了强烈的灼烧感,他却根本没办法松开手。 荷鲁斯·卢佩卡尔对他微微一笑。 “兄弟,我对你向来很宽容,哪怕到了现在也是如此。我理解你的选择,我并不怎么在乎这件事。你们愿意站在那个骗子身后是你们自己的事,但我会用我自己的手段来重塑人类与帝国。我不能坐视人类的未来坐落在一个不稳定的谎言之上——是的,伱明白我在说什么的。”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天使。 “帝国真理,那就是他的谎言之一。在他的一千万个谎言中,唯独这一个我能够理解。他需要用一种方式来暂时隔绝混沌的影响,所以他没有选择,但是,他又对洛珈做了什么呢?” “他派罗伯特·基里曼和他的极限战士前去摧毁了完美之城,甚至逼迫洛珈下跪。什么样的父亲才能做出这种事?兄弟?” 天使呆滞地看着他,双眼缓缓流出鲜血。只是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他的思维便已经接近涣散了。 这是一种惩罚吗?不,它还远远算不上。荷鲁斯并没有这个想法,他只是在对圣吉列斯讲话,但他已经超越了‘生物’或‘人类’的概念。 哪怕古老之四已经不顾一切代价地将他赖以存在于现实世界的躯壳增强到了足以震荡帷幕的地步,它也还是无法承受他的力量。因此,这不过只是附带的代价。 荷鲁斯怜悯地看着他,左手食指轻轻摆动,天使便忽然回过了神。 他连连后退几步,开始止不住的深呼吸。 他的七窍在这个瞬间开始齐齐流血,剧烈的痛楚从黑暗的彼端狂欢着涌来。它们本想冲入天使的身体,将他污浊,连带着把他的精魄也一起吞噬殆尽,献给古老之四,然而荷鲁斯并不允许。 他仅仅只用一个眼神便湮灭了它们,彻底的。 于是痛苦褪去,圣吉列斯颤抖着站在原地,手中早已倒垂,其内鲜血却没有半滴洒落。 过了一会,他才勉强拼起了破碎的意识。荷鲁斯的声音在这一刻卷土重来,像是回音般在他耳边不断地回荡。 他已经听过一次,但他当时无法理解,而现在不同了,他已经完全明白了荷鲁斯在想些什么。 然后,他意识到一件事。 洛珈没有下跪。 无论是罗伯特·基里曼还是康拉德·科兹,他们都曾对圣吉列斯提起过这件事在他们的叙述中,洛珈·奥瑞利安从来就不曾下跪。实际上,帝皇甚至表现得极为愧疚。 这是否意味着这个荷鲁斯仍然在被混沌欺骗? 他抬起头,试图去观察对方的脸——然而,就是这么匆匆一瞥,他的思绪便再次崩碎。 他终究无法理解这片世界的存在法则,这里不是一个理智尚存的生物应该涉足的领域。他在这里显得太过纯洁了,纯洁到完全格格不入 天使的生物本能让他开始尖叫,并不断后退。他所拥有的一切都开始在理智的碎片中不断旋转,有如另一个漩涡。 荷鲁斯不为所动,站在原地,仍然怜悯地看着他。 “你我之间已经有了天壤之别.”他叹息。“而这就是父亲为你们设下的牢笼,我的兄弟,你们本可以拥有更为出众的形态,而不是被困在一具能被刀刃所伤的躯壳中,在漫长的时间中逐渐腐朽。” 他说着,忽然变得有些愤怒。他脚下的世界如玻璃般开始片片碎裂,它们并不存在,从未诞生,只是未来的一个小小侧面,此刻却因为一位神祇逼人的盛怒化作了现实。 可祂并不是来创造世界的,而是来毁灭世界的。在荷鲁斯的意志之下,它们迅速化作飞灰。 “你看,这就是他为我们创造出的陷阱。一个天生的囚牢!” 荷鲁斯低吼着朝着圣吉列斯走去,无数世界在他脚下诞生又毁灭。 “他担心我们威胁到他的帝国,他害怕我们把他推下王座,于是他用无数人的生命编造出了这个谎言。古往今来,有多少人为他的计划而死?我们绝非通过所谓基因编程就能诞生的存在,看看你的羽翼,再看看你的光辉,圣吉列斯。你自己不就是最好的证据?” 他低沉地叹息,止住脚步,站在原地,任由他的兄弟哀嚎着远去,他把他送回了王庭之内,他从来就不想杀死圣吉列斯。 杀死他,对他半点好处也没有,圣吉列斯不能死。 他低下头,看见那只早已掉落在地的高脚玻璃杯,其内鲜血却仍然未曾洒出。荷鲁斯朝它招招手,它便飞了过来。他仰头,举杯,将杯中群星精粹一饮而尽。 他爱圣吉列斯,他本想让他也拥有超越凡尘的力量这份真心不含半点杂质,可是,圣吉列斯已经被他父亲的谎言欺骗的太久了,他已经无法改变。 除非有外力推动。 群星寂灭,神祇目光骇然地看向他被绑在石碑上的父亲。 “等着看吧,父亲。”祂吼叫。“我会改变你的谎言!” 他的父亲一言不发,只是低头,以此来投下一片阴影,庇护那个正在他脚下哭泣的信使。 “大人?大人?” 圣吉列斯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看见一片猩红,他眼前的所有事物都是模糊的,眼睛更是疼痛到仿佛要掉出眼眶。他勉强抬起头,试图回答那个呼唤,喉咙处却传来了一片火燎火燎的疼痛。 “大人?”那人再次呼唤。“您怎么了?” 圣吉列斯还是没能回答,但这一次,他的状况要好了一点。他的气力正在迅速地回归身体,当然,还有更多东西也跟着一起回来了比如那场简短的交谈,又比如那个荷鲁斯的脸。 莫大的恐惧再次涌上心头,天使从喉咙内发出一声急促的喊声。他向后倒去,身体摇晃,几乎要摔倒在地。在不该出现的、源自身体本能的恐惧之中,圣吉列斯终于勉强地回过了神。 恐惧会让一些人崩溃,但也会让另一些人鼓起勇气。 “我我没事。”他这样告诉那个叫做贝尔洛斯的执旗手。“只是旧习难改,看见了一些我不该看见的东西。” 贝尔洛斯点点头,并未追问更多。天使却忽然抓住了他的手,力道并不大,可他的五根手指却滚烫无比。贝尔洛斯眼神一凝,仰头看去,发现天使的双眼一片赤红,血丝爬满了眼白,显得无比狰狞。 “是他送我来找你的,执旗手。”圣吉列斯勉强开口,他此刻的状态已经不能简单地用差来形容了。他脸色惨白,额头上满是虚汗,看上去仿佛重病之人。 贝尔洛斯默默地颔首。 在尸山血海之中,天使缓慢地低下了他的头。他松开拉着贝尔洛斯的手,反手握住了那根旗杆。 “我的父亲是一个习惯深思熟虑的人,他做任何事都有其用意。而现在,在这个时刻,他却送我来找你。你是什么人,贝尔洛斯?” “正如您所见,我是他的执旗手。”贝尔洛斯如此回答。 “仅此而已了吗?” “您还想要知道些什么呢?”执旗手狡黠地反问。“这些事对我们当下要做的事有什么帮助吗?” “在我看来,您之所以问我这个问题,只是因为感到不知所措而已,我没有说错吧?您想知道我过去的经历,并从中推测出帝皇送您来找我的原因——但是,如果他真的做什么事情都三思而后行,深思熟虑,我们又怎么会站在这里?” 圣吉列斯略显愕然地看向这个敢于打趣他父亲的凡人。 “看看那些人,他们不明白我手中的这面旗帜到底代表了什么,也不知道我们到底能否获胜,但他们依旧愿意为了他而战斗。我们的目的其实只有一个,圣吉列斯大人,就是找到他,并从那个东西的手里保护他。” “可是.” “是的,我知道我们大概没办法在那种等级的战斗中派上用场。”贝尔洛斯笑了起来。“但是,做与不做,是两种概念。” “你们总是习惯将他当做一个无所不能的伟人来看待,可我要告诉你的是,圣吉列斯,他不是无所不能的,也绝非真正的无血无泪。” “事实恰恰相反,他比所有人都良善,比所有人在乎的东西都要多。所以,现在大概是他最需要我们的时候了。他不需要我们来帮他打赢那场战斗,他只需要我们在他身后。” 他从圣吉列斯的手中抽出旗帜,然后将它扬起。 “你还能飞吗?”他问。 圣吉列斯忍住微笑的冲动,缓缓点头。数秒后,他振翼起飞,阵阵金光从羽毛间缓缓亮起,使他好似变成了一颗流星。 他飞得很慢,速度甚至不如从前的三分之一,但这仍然不妨碍他飞到所有人前方——大天使在此刻方才意识到,原来在那面旗帜下已经聚集了如此之多的人。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视力尚未恢复,他只能看见一片模糊的剪影。他们正呐喊着奔向前方,奔向一团微弱的,已经被猩红蚕食了大半的金色光团 圣吉列斯看向它,眼神已彻底坚定。 哪怕到了现在,他也不明白那个预言会以何种方式实现,但他也不再在乎了,就像他不再在乎荷鲁斯·卢佩卡尔是否还是他自己。 对他来说,那个他所熟悉的兄弟早就已经死了。现在剩下的,不过只是另一个敌人。 他深呼吸,埋下头,双翼振动,他一头飞向那团光点。 —— 卡西多里乌斯缓慢地抬起头。 大地干涸,满是尘土,就连石头上布满了龟裂的纹路。天空晦暗,阴沉似遍布死魂灵的鬼怪巢穴。在此处,他所能看见的唯一光亮便是那个被绑在石碑上的男人的眼睛。 他正低头凝视着他。 他的阴影将卡西多里乌斯完全包裹。 “你还有什么招数,父亲?” 卡西多里乌斯再次听见了它的声音,但他并不敢回头看。他已经丧失了这种勇气,因为荷鲁斯·卢佩卡尔已经不再隐藏自己了。 此刻,在他的声音中,荒原的大地正在不断颤抖。卡西多里乌斯低下头,凝视地面,发现那些龟裂的纹路内竟然有密密麻麻的眼睛正在眨动,紧紧地凝视着他。 被绑在石碑上的男人缓缓地呼出一口气,他终于开口,却不是朝着荷鲁斯讲话。 “不要畏惧,卡西多里乌斯。”他的声音低沉而虚弱,仿佛将死之人。“存在于这里的他只是一个虚幻的形体,你所能看见的这些也都只是恶毒隐喻的一部分,绝非真实。他无法伤害到你,除非他先杀死我。” “噢,真的吗,父亲?真的如此吗?”荷鲁斯厉声喝问。 他走上前来,用冰冷如寒冷钢铁般的手抓住了卡西多里乌斯的肩膀,那股深切的寒意让信使忍不住瑟缩了起来。 但是,真正让他恐惧的其实并非这次不真实的触碰,而是荷鲁斯的气味——他离他太近了,以至于卡西多里乌斯甚至都能够闻见他身上的味道。 那种味道闻上去甚至都不太好去形容,他只感觉自己吸进肺里的空气都变成了成千上百只干枯的手,正满怀贪婪地抓挠他的血肉,渴求鲜血与灵魂。卡西多里乌斯深深地埋下头,开始颤栗。 荷鲁斯却在此刻将他按向地面,那股力量让人根本无法违抗。卡西多里乌斯的侧脸就这样沾满了灰尘,他的眼睛不知所措地四处乱转,又好巧不巧地和那些龟裂的纹路对上了。其内万千眼眸忽然变了颜色,黄澄澄的,有如提灯。 荷鲁斯再次开口,声音变得非人而富有力量,他将卡西多里乌斯拎起,然后再次重重地砸向地面。在五脏六腑都几乎移位般的疼痛里,信使缩起了身体,瑟瑟发抖。 “你真的这样想吗?父亲?我无法伤害到这个愚蠢、软弱且渺小的凡人?”荷鲁斯看他一眼,便抬起头,满怀冷意地发出了质问。 “是的,我就是这样想的。”石碑上的男人平静地回答。“而且,他决不软弱。” 荷鲁斯松开手,任由满面鲜血的卡西多里乌斯蜷缩着爬向他父亲的阴影,满是嘲讽地笑了。 “那么,你又还能坚持多久?我已经毁灭了你的一百万个戏法,沿途吃掉了你留下的所有诱饵。你可以浪费我的时间,但那是有代价的。现在,你还剩下多少力量来维持这个保护他们灵魂与理智的虚幻之境?” 男人终于慢慢地抬起头,他皮肤紧绷,像是经过鞣制的皮革,脸颊凹陷,几乎已经到了皮包骨的地步。他的双眼内闪着微弱的金光,眼神毫无善意,半点怜悯也无,只余平静。 “你又以为自己算什么?”他语气平淡地发出质问。 “我的儿子荷鲁斯·卢佩卡尔早在很久以前就死了,他的牺牲让他的兄弟们得以逃脱,让他的忠诚子嗣们得以延续。他从未真正屈服,他的人性始终都有抗争。” “而你不过只是一个捏造出来的侧面,你的自我意识只是用他死亡后的残渣锻造。你不是我的儿子,不过只是一个.怪物。” “你的谎言动摇不了我,我知道我是什么,我仍然具备人性。”荷鲁斯不为所动地冷笑起来。他抬起头,看向阴沉的天空。 有一束流星在此刻慢慢地划过了天空,朝着他们缓缓接近。那光芒很是微弱,却还是能够照亮四周。 荷鲁斯的双眼忽然变成了两个漆黑的空洞,他的眼珠开始疯狂地转动,紧紧地追踪着那颗流星。过了一会,他低下头,又将注意力放回了男人身上。 “所以这就是你的最后措施?”他轻蔑地凝视着男人。“我知道你想做什么,父亲。不要忘记了,我和你一样,都借助混沌的力量看见了那些预言。” “就像是圣吉列斯,他也看见过,可他太天真了,他以为自己只要接受那注定到来的死亡就能扭转局面,让你获得胜利——可我怎么会真的杀了他?” 他抬起手,天空中忽然传来阵阵雷鸣。阴云汇聚,形成一只骇人巨手,就要将那颗流星完全包裹。男人同样抬起头,看向天空。 他咬紧牙齿,枯瘦的脸上忽然显现出一抹杀意。 荷鲁斯立即心有所感地看了过来,一抹耀眼的金光闪过他的眼前,几乎与他的脸擦肩而过。他眯起眼睛,阴沉地抬手摸了摸脸颊。 他看见一道毫不犹豫劈向天空的闪电。 “你这恶毒的伪父!”他咒骂起来。“他只有被我杀死才能达成那个预言,你居然能下此毒手!” 男人不答,头颅低垂,呼吸渐渐地归于虚弱。 荷鲁斯不齿地摇摇头:“你苦苦保留,所剩下的最后一点力量就被你用在这样令人唾骂的地方?很好,父亲,很好。” 轰的一声,尘土飞扬。卡西多里乌斯浑身一颤,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去,发现荷鲁斯竟然已经消失,唯余声音还在原地扩散。 “那么,就调转角色吧,这次换我来拯救他.” 卡西多里乌斯的思绪开始沸腾——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帝皇做了什么?荷鲁斯又到哪里去了? 然而,所有的问题都在低垂着头颅的帝皇面前化作了虚无。前不久还被恐惧摄取了心神的信使在看见那张毫无生气可言的脸后,竟然咬着牙站起了身。 他的理智已经不再支持他使用完整的逻辑链条来思考,但这样也好,那就干脆摒弃思考。 他走近那个正被绑在石碑上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抬起手,开始尝试着解开那些粗糙的绳索。然而,他不过才刚刚搭上手指,便感到指尖传来了一阵可怖的痛楚。 卡西多里乌斯痛呼一声,低头观察,发现那些绳索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条又一条的漆黑毒蛇。它们的眼睛一片猩红,正吐着蛇信,不怀好意地凝视着他。 卡西多里乌斯心神一震。 +他当然不会就这样轻易地离开+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闯进了他的心底。它非常虚弱,非常微小。如果不是这片荒原万籁俱寂,恐怕卡西多里乌斯根本不会注意到它。然而,他听见了,于是他欣喜若狂,双眼立即噙满眼泪。 “我主!”他声音哀切地呼唤。“我要怎么做才能将您解救?!” +你没有办法解救我,卡西多里乌斯,但你已经完成了自己一部分的使命了。你抵达了这里,为我创造出了一个使用骗术的条件+ 男人睁开眼睛,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卡西多里乌斯没在其内看见半点情绪,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消弭,只剩下单纯的虚无,以及极端的平静。 “骗、骗术?”信使结结巴巴地开口。“我不明白,我主。” +他偏执地认为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出自野心和谎言,我已经不想再去改变他的观念。+ +他不是我的儿子,他不配得到这份尊重。但我会利用他的轻视和那扭曲的人性,我一向如此,善于利用所有东西。+ +他的心神必须短暂地离开这个幻境,回到物质宇宙,才能完成他所说的事。这给了我们可乘之机,卡西多里乌斯。+ 男人仰起头,闭上了眼睛,靠在了那漆黑的石碑之上。他的胸膛还是没有起伏,白色的亚麻布长袍挂在他瘦弱的身体上,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枯槁、脆弱、令人难以置信. 这哪里像是一个神祇? 信使不由自主地再次流泪,他不想如此软弱,但他真的为他感到悲伤。 “然而,我并不是神,我的信使。”男人紧闭着双眼,如是开口,发出了真正的声音。 “你要谨记这一点,神是无法取得任何胜利的,祂们是一群自私自利的生灵,眼中根本没有这样基础的概念。只有人类会拼命为某些事物而奋战,只有人类懂得什么叫做牺牲.” 他终于再一次睁开眼睛,从喉咙内发出了咯咯的声响。他紧绷着脸,血管从黝黑的脸庞下方骇人地尽数凸起,牙齿开始发出碎裂的声音 而卡西多里乌斯能听见更多,比如,从他体内传来的某种不堪重负之声。 那声音让他感到畏惧与惊慌——难道帝皇再也无力支撑了吗?难道 本能地,他扑了过去,倒在他脚下,试图托举起他。这当然没能起到半点作用,可卡西多里乌斯却借此看见了更多东西。 比如两滴鲜血。 两滴拼尽全力保存下来的,在这枯槁身体内残留到最后的鲜血。它们像是眼泪一般,从男人的眼中流出,滑落脸颊,从下巴滴落,一直落至卡西多里乌斯的胸前。 金光盛放,璀璨无比。 卡西多里乌斯猛地站起身。 他终于想起来了,他怎么能忘记呢?他苦行万年,在疯狂中沉沦如此之久,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低下头,双手颤抖地抓向了胸甲。看那架势,他大概是想徒手将宝石从盔甲内拿出来。他理所当然地失败了,这套动力甲在设计之初便没有考虑过要让穿戴者自己取出宝石。 卡西多里乌斯的动作逐渐停下了,他隐含绝望地抬起头,本想询问问题,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男人看着他,一言不发,只是微笑。 光芒持续盛放,有如燃烧。卡西多里乌斯困惑且焦急地低下头,想再尝试一遍,看看能不能解开胸甲的束缚。他没能如愿,因为他根本就没碰到他的胸甲。 他的手指化作了虚幻之物,深深地陷入了胸甲之内。他愣住了,然后是狂喜,他的手指尖传来了一阵高温,没有带来半点刺痛,只有无尽的光和热,温暖如冬日暖阳。 卡西多里乌斯颤抖着、哭泣着靠近男人,并举起他的右手,金光从指缝中盛放。 男人摇摇头:“它不是给我的,卡西多里乌斯。” “它是给我的。”另一个男人说道。 卡西多里乌斯回过头,看见一个穿着皱巴巴、脏兮兮的暗绿色军装的老男人。他两鬓斑白,神情看上去疲惫至极。他的靴子上满是血迹,单手提着一把枪。 在他身后站着一名禁军,耀金盔甲上的每一道纹路都已经彻底模糊,厚厚的灰烬卡满了盔甲的缝隙,唯独他握在左手里的那把长矛仍然明亮。 “你是谁?”卡西多里乌斯问。 “和你一样,一个信使。”欧尔·佩松答道。 他低下头,从军装中捞出了一块宝石。它被安置在了一个粗糙的金属底座上,底座本身早已斑驳无比,宝石却仍然明亮,正散发着明亮的白色光辉。他扔下枪,朝卡西多里乌斯伸出左手。 “来吧。”欧尔说,浑然没注意到自己正在微笑。“是时候了。” 一秒钟后,两块宝石合二为一。 又过一秒钟,干枯的大地开始迅速复原。 石头愈合,尘土变为泥巴,早已灭绝的植物种子在其中突然出现,落入其中,迅速成长。树木、青草、蓝天、白云.一条河流蜿蜒着经过他们脚下,石碑崩碎,变成粉末。 毒蛇吐着信子,试图逃入草地之中,却被一杆长矛一条接着一条地刺穿杀死。 男人虚弱地跪倒在地,用双手撑起了自己。 卡西多里乌斯屏住呼吸,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不明白接下来到底要怎么做,直到那个脏兮兮的老兵用手掌轻拍他的肩膀。 他递来一块宝石。 “是时候了,信使。”欧尔将疲惫从他的面上扫去,他的眼神清澈无比。“去交给他。” 卡西多里乌斯用双手捧住那块正在散发无穷华光的宝石,他流着泪走向帝皇。 —— 圣吉列斯用他的羽翼刺破黑暗,朝前飞翔。只差一点,还差一点点,他就可以碰到那团光芒了。这真是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唯一一个好消息,可天使却没为此松上半口气。 距离目标已经如此之近,他却还是不知道自己要以什么方式来为这场已经显得过度抽象的战斗提供帮助。可是,他必须去帮助他的父亲。 就算用不考虑任何情感的功利角度来思考此事,帝皇也必须活着。他是帝国的缔造者,唯一有资格称自己为帝皇的人。他还是无数人的心灵支柱,是远超任何象征的存在。 是他带领着人类重新走向团结,是他将一切黑暗扫清,让光芒得以出现在那些蛮荒的世界上,让人类不必再遭受旧夜中的苦难. 圣吉列斯明白,他的父亲满手血腥,可是,他的父亲也是这世界上最大的英雄。 近了,近了.只差最后一点,他便能触碰到那团光芒——圣吉列斯咬紧牙关,伸出右手,他的指尖几乎都要碰到它了。 然而,就在此刻,一股可怕的力量却从他头顶降临,硬生生地把他压向了地面。天使轰然坠落,在剧烈的痛楚中,他看见一抹金色的闪电狂暴地冲出了光团,向着那些魑魅魍魉当头劈去。 以及,被金光照亮的荷鲁斯·卢佩卡尔的脸。 荷鲁斯冷冷地俯视着他。 他的身后还有未曾一道未曾愈合的血红裂缝,他大概就是从那里面走出来的。裂缝内还在不断地朝外涌出如活物般黏腻的黑暗,它们像是蒸汽那样飘向王庭的天花板,与其他的黑暗汇流在了一起。 “不要忘记,是我救了你,兄弟。”他缓慢地开口。“你或许不理解我到底在说些什么,也不会相信我在说些什么,但你只需要记住这件事,圣吉列斯。” “我们的父亲试图杀了你来为他的计划谋取最后的一线希望,你本该死去,是我救了你。我不求你给我什么回报,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 圣吉列斯咳着血,本能地试图振翼起身,远离这个疯狂的怪物,却感到一阵从脊背两端传来的剧痛。 荷鲁斯笑了。 “我折断了你的翅膀,这样你就再也无法飞翔了。”他毫无感情地说。“天空不是人类应当染指之地,待在地面,脚踏实地吧” 他忽然皱起眉。 圣吉列斯喘着气,慢慢地爬起了身。他扭头看了眼毕功之矛,它已经因为坠落的冲击而掉在了不远处,没办法弯腰捡取——也罢,那就以双手来面对吧。 天使将他扭曲且颤抖的手指抵在了胸膛上,开始试着将它们扳成拳头的模样。 荷鲁斯或许真的如他所说那样只是折断了他的羽翼,但是,那让他急速坠落的冲击也折断了其他东西。比如他的一些骨头,他的手指,他正在内出血的内脏. 两秒钟后,圣吉列斯将双拳缓缓举起。 坦白来讲,这个动作让他想起了那个恶魔。 荷鲁斯瞥他一眼,眉头越皱越紧:“我已经说过很多次我对你没有敌意,兄弟。我不想杀了你,对你我二人来说,这件事都没有半点好处。你为何就是不肯安静地待上一会,让我解决完所有事?” “你要解决谁?”天使轻声细语地问。 “还能有谁?”荷鲁斯反问。“你以为还能有谁?” 天使喘着气,随后竟然笑了起来,露出满嘴血腥。 “你这个——” 他没能说完,他的话语被打断了,因为荷鲁斯·卢佩卡尔正在突如其来的发怒。他的形体成为了一片涌动的黑暗,巨大且狂乱,尸骸沉浮,咕嘟作响。 圣吉列斯的心中升起了一股纯粹的恐惧,但这不是结束,远远不是。 黑暗的愤怒是如此货真价实,它发出一阵超越了听觉范畴的震荡,现实与虚幻之间的帷幕就此开始波动,迎来剧烈的冲击。 圣吉列斯首当其冲,被重重地击飞了出去。他毫无反抗之力,而那股力量则裹挟着他飞向了王庭的最深处,飞向了一个无人踏足之地。 这里只有黑暗,却不太像是王庭该有的模样。这里有舷窗,有走廊,甚至舷窗外的银河还在缓缓地燃烧 圣吉列斯重重落地。 他已经不知道疼痛到底为何物了,他的精神正在涣散,而这一次恐怕再无任何办法能使它们愈合。鲜血在他身下汇流,形成河流。他已经处于弥留之际,且将永远处于这种弥留之际。 荷鲁斯不愿意杀死他,可他大概也被天使的态度激怒了,而这,就是天使将要面临的惩罚。 在即将破碎的意识的最深处,圣吉列斯能明白此事。他不为自己感到悲伤,也不担心未来可能的遭遇。实际上,他担心其他人。 他担心他的兄弟们,担心正在那可怕的王庭中奋战的每一个人。他还担心人类的未来,帝国的未来,他的子嗣.阿兹卡隆,阿密特 好多个名字划过他正在逐渐陷入黑暗的脑海,他的视线开始涣散,模糊,所有事都一点点地变成了他曾看见过的漩涡。圣吉列斯不恐惧,他拼命地吊住一口气,张开嘴,喉咙内不断传来嗬嗬的响声。 他一点点地吐出一个单词。 “父亲.” 然后,有一个人站在了他面前。 他当然不是他的父亲,他是另一种存在。 他的盔甲狰狞如骨骸,通体漆黑,再也不见半点惨白。怒焰缠绕其上,正以前所未有的力度旺盛燃烧。那汹涌的狂怒根本无需眼睛也能看见,遮挡住脸部的骷髅之面变得比从前更加骇人,每一个细节都充斥着无穷怨憎。 他脚下所踩着的黑暗正在哀嚎、退散。但它们无处可逃,怒焰追了上去,把它们统统烧碎,烧成比灰烬更加苍白的东西。 “圣吉列斯。”这个存在轻柔地开口。“我会为你复仇。” (本章完) 199.泰拉(五十四,弑神) 帝皇伸出手。 他的皮肤看上去仿佛开裂的羊皮纸,烧伤留下的痕迹在手背上形成了大块大块的斑驳。手指粗肿且流着血,指甲内卡满漆黑的尘埃。 他将手放在了卡西多里乌斯的双手上,然后轻轻地握住了那颗宝石。 信使能在这个瞬间感受到他主君右手的重量,以及那份惊人的粗糙。他本能地看向帝皇的双眼,发现那双暗淡的眼眸不知为何已经溢满金光,堪称无穷无尽的力量在其中沸腾咆哮。 信使僵住了,人类的理智永远没有办法承受这样的伟力,哪怕这种力量其实对他没有半点恶意,甚至只有善意,他也无法抵抗。 在激荡的纯金光辉中,卡西多里乌斯的意识开始飘荡,他‘看见’,或者说,感受到了另一个帝皇。 这个帝皇并不衰老,也没有身穿亚麻长袍,遍体鳞伤。祂的血肉充盈,身体强健,祂戴着一顶金色的桂冠。可是,除此以外,祂便不再具备任何个人特征了。 那张脸看上去是一片完全的模糊,仿佛可以是任何人。 信使怔然无语,双手忽然感受到了重量的离去,于是景象散去,那片被改变的荒原回来了,还有帝皇,帝皇也回来了。 头戴桂冠的帝皇,不再受伤的帝皇,手中握持有一把长剑的帝皇。 他真的已经痊愈了吗?卡西多里乌斯心中升起这個问题。 “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无法再以任何形式得到补充,我的信使。”帝皇如是开口。“这一切变化都只是隐藏着隐喻的虚幻表现,尝试着习惯吧。” 他说完,便伸出手轻轻地推开了卡西多里乌斯。那个两鬓斑白的男人却在此刻叹了口气,他把枪竖起,像是仪仗队那样将它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卡西多里乌斯听见他问:“你还满意吗?” “你指的是什么,欧兰涅斯?”帝皇以问题回答了问题,声音非常平静。 被称作欧兰涅斯的人沉默片刻,转头看向了那名禁军。 “这个回答不属于你问出的问题。但是,我不能更满意了。”帝皇答道。“就像我说的那样,欧兰涅斯,你永远有办法去鼓舞他人,让我们成为更好的自己。” 他微微扭头,将视线投向禁军。后者干枯而疲惫的脸竟然在此刻迅速地变得整洁,战甲上的锈迹变作飞灰消散,它又开始嗡嗡作响,正如它的穿戴者一样,再次焕发了活力。 “主君.”禁军深深地低下头。“我们来得太晚了。” “晚吗?”帝皇问。“这不是刚刚好吗,瓦尔多?” 他的声音中似乎隐含笑意,紧接着,他缓缓地举起了剑——这个过程到底应该如何形容?卡西多里乌斯感到了困惑,他的感知和他正在看见的事情正在产生冲突。 在他的眼睛所捕捉到的画面中,帝皇仅仅只是举起了那把普普通通的铁剑,仅此而已。但是,在他的感知中,事实却并非如此。 在超越眼眸与人类理智的世界中,卡西多里乌斯觉得,帝皇其实花了一万年来举起这把剑。 不,或许远远不止。 而他的目的也很简单。 宣战。 天空变色,氤氲血雾飘荡而来。燃烧的火光在刹那间便遍布整个天空,高温扭曲了一切,让天空看上去仿佛只是一幕扭曲的画布,看不出半点真实。 卡西多里乌斯的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恐惧,一股他非常熟悉的恐惧。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什么东西在作乱,或者说,什么人在—— ——“真高兴你还记得我。” 一个阴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如是说道。 一道血光从视线的边界处狂奔而来,将他的身体轻而易举地撕成了粉碎。卡西多里乌斯在死亡后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于是他尖叫,然后然后 他.? 卡西多里乌斯困惑地抬起颤抖的双手,仍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此时此刻,他仍然站立于大地之上,身体完好无损,没有任何东西在刚刚伤害到他,仿佛他根本就没有死。 但这真的可能吗?那种痛楚货真价实,不带半点虚假。 卡西多里乌斯迟疑地转身回望,却看见一个不知道他应该如何去形容的东西。那东西有着扭曲的形态与漆黑的眼睛,它所拥有的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抽象且怪异。 它大概拥有一个拙劣的创造者,那东西想让它贴合人类这个物种,但祂失败了,祂所创造出来的这个怪物绝非人类,只是一个似是而非的替代品 一个怪物。卡西多里乌斯忽然明白。它只是一个怪物,除此以外就什么也不是了。 怪物朝他再次举起利爪,像一阵风那样的飘过了他。 卡西多里乌斯不知所措地转过身,看见仍然站在原地,不为所动的帝皇。他手中的剑正在悄然转变,从钢铁变为另一种东西,那材质透明如无物,却又光亮似火炬。 怪物口吐人言。 大地颤抖,空气裂变,无尽的黑暗自虚空中涌出,开始浸染这片虚无之境。 卡西多里乌斯眼前的世界慢慢地改变了,荷鲁斯·卢佩卡尔的躯壳代替了那扭曲的形体,悄然回归。 他的阴影投射在草地之上,悄无声息地将它们变回了开裂干枯的大地,刺鼻的血腥味冲进鼻腔,引起阵阵晕眩。他的阴影几乎遮天蔽日,将光芒吞没,仿佛一个黑洞。 “你可以将他的碎片从以太之海中抓回无数次,愈合无数次,我不在乎,父亲。”扭曲的黑暗将人言嚼碎后,以咆哮般的音节如是吐出。 “他终将死去,就像你的小小王国。我会在你的尸骸上建立起一个新的帝国,并带领人类步入一个崭新的纪元。我们将把银河内的其他东西尽数灭绝,人类将在我的手中成为宇宙间唯一的霸主。到了那时,没人会再记得伱。” 荷鲁斯慢慢地举起他的破世者,仿佛是在应和帝皇的宣战。 卡西多里乌斯定睛看去,眼前的景物在此刻再次发生了变化,他几乎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患上了某种不为人知的癌症。 在他此刻的视野中,荷鲁斯所持有的武器绝非一把战锤,而是一些由碎片熔铸而成的狰狞武器。那些碎片像是流动的银质,投射出了无数个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画面。 卡西多里乌斯试图移开视线,但他根本做不到,它们的吸引力已经超越了一切,将卡西多里乌斯的注意力牢牢地系在了上面. 一阵狂风唤醒了他,黑暗褪去,卡西多里乌斯头疼欲裂地捂住额头,他本想说点什么,至少也该呼喊出声——然而,以上两件事,他一件也没能做到。 他的存在被定格在了原地,这个生命的时间从此刻开始暂停了流动。他的灵魂也同样如此,就像是一个栩栩如生的标本,被荷鲁斯的力量攥在了手掌之中。 “你一直在帮助他维持理智,父亲为什么?”黑暗如是询问。 帝皇不答,只是斩出一剑——至少在一旁的欧尔看来,他的确只是斩出了一剑。 老兵对此不做任何评价,他心知肚明,这场战斗的真相其实根本就不是此刻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模样,这是一场更高维度的战斗,但他们还在这里。他、瓦尔多,与那个值得敬佩的凡人。 帝皇用他的力量塑造出了这里,由此来让他们保持理智 当然,欧尔总是比其他人更加熟悉帝皇的。他还知道,这恐怕也是一种让他自己保持人性的手段。 他慢慢地握紧枪,看着那把火炬般的剑和黑暗手中的银质碎片互相碰撞。 康斯坦丁·瓦尔多站在他身边,禁军正在颤抖,他想前去帮忙——而如果是以前的他,欧尔十分确信,他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将自己的生命浪费在荷鲁斯随意的一击之下。 “你有何见解?”欧尔用士兵惯用的语气问道,带着一点嘲笑,也带着一点劝慰。 禁军元帅保持了沉默,他的脸庞冷硬如冬季溪流里的鹅卵石,眼中满是痛苦、自责与某种冲动,然而,他却硬生生地用自己的意志力束缚住了这种冲动。 欧尔敬佩地看着他,不再询问了,他把枪抱在怀里,权当安慰,开始聚精会神地观看那场虚幻的战斗。 长剑与银质的碎片互相碰撞,火炬的光辉炽热明亮,纯白之光剧烈无比,与银质碎片上的那些流光撞在一起。它们消融了黑暗,却没能让那些碎片本身也一同消散。 黑暗的化身冷笑起来,恶意化作闪电,跳入根本不存在的抽象维度之中,将其中的能量汲取抽出,灌入了祂的武器之中。 接下来的一击将拥有毁天灭地之能,他们的战斗已经产生了升格,这不是一个儿子试图弑父的战斗,也不是父亲想要教训儿子的家庭纠纷。这是一场神战,货真价实的神战. 欧尔松开枪,把它扔在地上。他用左手抓出那个空荡荡的金属底座,闭上眼睛,开始在心底默念祈祷。 主,我祝愿你的剑刃无往不利,你的光芒永远明亮。你将抵挡世间一切污秽,扫除黑暗,破灭绝望,你将成为吾等之光 光芒爆发,世界毁灭,天空或地面都在这光辉中一同消解。欧尔紧闭着眼,不愿去看,却还是免不了清晰无比地看见。 帝皇想要保护他们的理智,荷鲁斯则反对此事。他的声音在光辉中精准无比地抵达了欧尔的耳边,满怀恶意地对他低语。 “你没得选,你只能看,欧兰涅斯。看吧,看你的主君是如何被我踩在脚下。” 欧尔·佩松无可奈何地睁开眼睛,看见破碎的物质与扭曲的空间。 他眼前的世界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摆满了破碎镜子的奇特迷宫,黑暗与光明各占了一半,在其中彼此撕咬,灰烬布满地面,因狂风而荡起阵阵涟漪。它们不该出现这种表现,但这里本就不是现实世界,这里不需要遵循任何物理定律。 欧尔握紧宝石的底座,舔了舔干枯的嘴唇。他忽然感到一阵无法形容的颤栗,本能地,他仰头看去,看见四个古老而庞大的存在。 祂们也在观看这场战斗,其中一名大笑不止,声音杂乱如万鸟齐飞。 就在此刻,黑暗回过了头。 祂的盛怒在此刻动荡了世界存在的根基,爆裂之声顿时不绝于耳。一道死灭之光从祂的一千万只眼睛中盛放,使祂们皮开肉绽,筋骨裂断。只在瞬间,便将祂们赶回了各自的领域之中 这是什么样的力量?欧尔心神俱震,一个更为可怕,却也更为现实的推测涌上了他的脑海:帝皇赢不了。 这个想法一经出现便开始迅速抢占他的心灵。 是的,他赢不了。黑暗朝他投来匆匆一瞥,开始对他低语,享受着他的绝望。 你的主君赢不了,欧兰涅斯。他用来自过去与未来的力量塑造了一个虚假的王座,但我不同,我的王座货真价实,位列混沌之中。我早已超越凡尘,无需获取任何帮助。我将轻松地杀死祂。 黑暗没有在开玩笑。 曲折迷宫中的黑暗在这一刻涌出了它们占据的地界,开始吞噬光芒。 它们看上去几乎像是狼群,正张着血盆大口,啃咬着光辉。每一口都能吞吃不少,它们贪婪是那样明显,哪怕欧尔其实根本看不清它们的具体形态,也能感受到那种极端的情绪。 士兵咬住牙齿,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跨越万年,历经千辛万苦送来的两颗宝石难道只是让帝国的毁灭晚来了一会? 握着空荡荡的底座,欧尔尽他所能地瞪大了疼痛的眼睛,试图在光辉中捕捉到帝皇的影子。他不相信真的是这样,他的心灵还没有完全被绝望吞噬. 他成功了。 用凡人的双眼,欧尔看见了一切。 他看见帝皇正被荷鲁斯·卢佩卡尔残忍地使用巨爪穿胸而过,他的脸上满是鲜血。他没有看他的敌人,而是看着欧尔,那双纯白的眼睛在此刻传来了一个讯息。 是的,我赢不了他。欧兰涅斯。我的力量无法与祂抗衡,古老之四赠与此物的权能已被祂用野心彻底吞噬,银河各处正在燃烧着的复仇之火也被动地为他增添了力量。祂已经是神上之神,我这个才刚刚坐上神座的伪神当然无法与他对抗。 欧尔本该陷入绝望的,他张张嘴,想说点什么,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将任何字眼吐出口。他连话都讲不出来,就更别说提问了。 但是,他不需要提问。 他想问的问题已经在此刻得到了解答。 噢,神啊。 欧尔松开手,他的灵魂开始颤抖。一抹漆黑的火焰自他头顶飘荡而过。 黑暗忽然停滞。 “怪物。”一个声音在这虚无之界响起。“你弄错了一件事,我的朋友不需要赢你。” 下一秒,一把利刃从天而降。它的出现是那样突然,那样无法防备。实际上,它本就是一把必中之刃。它是恐惧,而恐惧向来如影随形。 黑暗咆哮一声,随手甩开帝皇。此时此刻,哪怕是在欧尔那属于凡人的眼里,他的行为也开始变得愈发抽象而无法被理解。 他举起左手,漆黑的群星在其内一闪即逝。无数片玻璃似的幻象维度被混沌之力塑造成了一面曲折的盾牌,挡在了他的头顶。 然后它们碎裂,利刃毫无阻碍地将它们洞穿。 黑暗再次咆哮,他拉来一颗群星,挡在自己面前,试图阻挡那把利刃,但利刃并未如约降临。它消失了,一只狰狞且尖锐的手抓住了那颗星球。 黑焰缠绕其上,将它一点点地烧成了灰烬,不含半点慈悲。惨白的骨灰在掌中慢慢地凝聚,被仇恨的力量塑造成一道遍布尖刺的锁链。 那只手将它甩出,黑暗再次故技重施,唤出他的盾牌,抵挡住了锁链。 他咆哮,质问:“你怎么可能还保有自我意识?!” “荷鲁斯·卢佩卡尔在死前同样具备自我意识,他以英雄的身份死去,而你呢?” 黑焰高涨,一张惨白的骷髅之面从陡然寂灭的幻象之盾后方忽然显现。 这些抽象的事物在这一刻消失了,欧尔跪倒在地,脑海中传来一种安宁的嗡嗡声。这种力量和帝皇截然不同,也并无多少善意,可它的确保护了他的理智。 此时,欧尔发现,他们居然又回来了,只是周围的世界也不再是那有着蓝天和草地的模样了。 一片破败的废墟取代了它们,四周尽是残垣断壁,天空中有暴雨落下,一轮银色的残月隐没在了云层之后,无数个漆黑的影子站在废墟里,朝着此刻凝望。 欧尔抬起头,看向废墟中央,看见一个披挂着火焰的梦魇。 他曾在梦中看见过这个身影。那时,他以为他是杀害圣吉列斯的凶手,而现在看来,他真是错的离谱。 “你想以什么方式死去?”卡里尔·洛哈尔斯如是问道。 怪物咆哮着挥出破世者,他的力量仍然强大,只这一锤,单论物理层面,它便足以摧毁任何大陆板块。 卡里尔没有选择闪躲,他只是抬起左手,将破世者牢牢地抓在了手中。五指深入,刺入金属之中,鲜血违反常理地从那漆黑的钢铁中潺潺流出。暴雨没能将其冲刷,反倒陷入了血中,仿佛被吞没。 “真有趣,祂们为你揭示了多少条不同的道路?”骷髅问道。“真是好大的手笔,将那些不存在的过去与未来在你眼前一一揭示,好让你从中得到启迪真可惜啊,真可惜。” 他似乎在笑,眼眶中怒焰高涨。 怪物愤怒地抽回破世者,他大概又做了什么,至少欧尔感到了一种极强的压迫力。 他刚刚放下一点的心又提了起来,欧尔隐约觉得,这一击恐怕比此前怪物和帝皇对撞的那一击还要恐怖——半秒后,他发现自己的担心纯粹就是多余。 破世者重重落下,没能击中任何东西。只有虚无,纯粹的虚无。骷髅站在不远处,平静地看着他,那没有血肉的脸上不知为何显现出一种轻蔑。 “可惜你看得太多了.”他说。“你已经开始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了,我说得对吗,神?” 怪物不再回答,他的姿态终于变得严肃了起来。漆黑的盔甲之上,那些猩红的荷鲁斯之眼开始齐齐转动。 血光盛放,欧尔本能地闭上眼睛,在随后到来的剧烈震荡中,一阵狂风将他吹了出去。无数嘈杂的声响这一刻于耳边爆发,太多了,太杂了,声浪几乎要击穿他的耳膜。 欧尔痛苦地流出眼泪,然后重重地落地。他滚了又滚,在某种粘稠的液体中染上一身湿冷。 过了一会,他才勉强爬起身,并睁开了眼睛。他看见许多人,无数张脸 欧尔迷迷糊糊地望着他们,有人搀扶住了他,有人往他手里递了一把枪,然后又说了点什么。 遗憾之处在于,欧尔现在没办法听见任何声音,他也不想去听。他只想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怪物做了什么?它到底做了什么? 如果不看着它死,欧尔是绝对不会放心的。他怎么能放心? 他亲眼看见这个东西将他的朋友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这种事在过去从未发生过。而且,如果他的朋友在这一次说了实话,那么,那个梦魇真的能击败他吗? “他可以,欧兰涅斯。”一个人说。 欧尔·佩松回过头,看见无数人跪倒在地,眼含热泪。一个流着血的男人慢慢地朝着他走了过来,卡西多里乌斯和禁军元帅一左一右地站在他身边,瓦尔多正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的主君。 帝皇——万王之王,他们的利刃,他们的盾牌. 他们的盾牌受了重创。 他的胸口一片血肉模糊,金光在其中逸散,化作光点飘出了伤口。他的脸色惨白,黑暗所留下的伤势正在毒害他——欧尔只在瞬间便明白了此事。 +很敏锐。+他的朋友如此称赞。+的确如此,他的力量同时作用在了我的灵魂与肉体上。看来你也不是你所宣称的那样对神秘学一无所知,欧兰涅斯。+ 欧尔气愤地朝他走去,他本来是骂点什么,至少也要说点什么的,但他什么也没能说出口,只有一句生硬的问候。 “好久不见。” 帝皇微笑起来。 在他身后,他的儿子们朝他奔来。帝皇一一用心灵的力量向他们问候,然后是他的万夫团,十不存一的万夫团,还有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的力量如温暖的阳光,抚慰了他们的疲惫与困苦,抹平了伤口带来的疼痛,让他们不再流血,不再悲观,不再绝望。 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自然,浑然天成,仿佛他天生就该如此。他没有漏掉任何一个人,他为他们每一个人的遭遇而悲伤。 然而,此时此刻,这件事却不是他最在乎的。 在无人可以探知的地方,他的思绪与掌印者的思绪迎头相撞。 +你看得见吗?+马卡多忧心忡忡地问。+我看不见了,我不知道他们到底在什么地方战斗,这正常吗?+ +我们只需等待结果。+帝皇答道。 他将视线放向亚空间的最深处。 —— 卡里尔挥出刀。 “很快就结束了。”他平静地说。“没必要感到痛苦或不甘,你的野心属于一个逝者,一个被夺走了全部的人。他留在世界上的最后愿望是希望一切如常,他从未呼唤复仇。从这一点上来说,你没有和我战斗的权力。” “窃贼!”怪物咆哮。 卡里尔闪躲,格挡,跳跃,然后将刀刺入他的胸膛。 谁能想象两位神祇之间的战斗会是如此的简朴? 可事实就是如此,卡里尔不想去玩弄他掌中的这份力量,和这个怪物进行一场酣畅淋漓的权能大战,也不想和他在混沌的浪潮中运用各种术法来彼此比斗。 他厌恶这些东西,杀戮就是杀戮,理应快速且直接 而且,他已经累了。 换句话来说,他只想快点杀了他。 于是,在这亚空间的最深处,在这极暗之地,一场古往今来最为残酷,也最为盛大的神战开始以最为简朴的方式开展。 不过是一个人手持尖刀,想要杀死另一个人,满怀仇恨。 怪物无法忍受地咆哮了起来,那把刀正在伤害他的本源。他真的无法理解它为何可以做到这种事,直到他定睛凝望,从那比任何事物都要深沉的刀刃上,他看见了一个哀嚎着的、满面恐惧的人。 他忽然明白了,不是这把刀在伤害他。它只是一个引子,就像是引线。真正伤害他的东西是他自己的力量,它们被策反了——在这个思绪诞生之后,另一只冰冷的手沉重地贯入了他的胸膛,抓住了他的心脏。 属于复仇的权能开始快速离去。 怪物伸手,抓住他的对手,把他推开。他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感到前所未有的虚弱。这时他才明白,古老之四的力量其实并不如何突出。 祂们给的与复仇给的完全不可作任何对比,这倒也正常,复仇向来是慷慨的,不然,弱者要如何向强者复仇? “你怎么能.”怪物跪倒在地,开始喘息。“你怎么可以做到这种事?” 卡里尔提着刀朝他走来。 “你认为呢?”他问。 怪物站起身,回头,以血红的愤怒催动手中武器,将它朝着卡里尔砸去。他没有躲闪,任由它落在他的盔甲上,溅起一滩尘埃。 怪物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一幕,他不理解——就算力量已经不再相同,他们的位格也仍然一致。二者都是神祇,为何会有无法伤害的情况产生? 他后退两步,再次举锤,唤起了腐朽与轮回的力量,将躯壳内的所有潜能统统逼出。真是可怕,他自己都感到了畏惧:我居然还有潜能可用? 他的力量又变强了,此刻的他,已经是泰坦巨神,是神话传说中足以支撑起天地的力士。 于是他再次挥锤,却非常谨慎,没有贪图战果,只是想要打落卡里尔手中刀刃。破世者的锤头上亮着深沉的绿光,很快便和一只缠绕着怒焰的手接触了。 相似的情景,不同的是,这一次,破世者直截了当地被火焰烧成了灰烬。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而那些惨白的骨灰则再次形成了一道满是尖刺的锁链,朝着他直冲而来,将它的一只腿牢牢捆住。 尖刺深入盔甲之中,刺入了血肉,火焰攀附而上,开始烧灼神明的躯壳与精魄。 无数等待已久的冤魂终于在这一刻等到了它们的时机,从枉死者之国中,它们咆哮着冲出,冲向了这个不仁之神,要向他施行神圣的复仇,讨回他欠下的血债。 它们用牙咬,用手砸,想尽一切办法伤害着他,却只能带起更大的痛楚与羞辱,未能真的伤及他多少。终究是一名神祇,这些魂魄又怎能使他受损? 但是,耻辱却是货真价实的。 怪物再次站起身。 “有件事你应该知道,几乎所有细菌都无法在高温下存活”卡里尔平静地说。“另外,有关你的问题,它的答案其实很简单。” 他慢慢地举起手中刀刃,朝着怪物走来。 他不甘心地唤出欢愉之力,用此刻的耻辱与痛楚恢复起了自己的伤势,并用万变的力量捏造出了一片完全能够以假乱真的幻象,他曾经看见过的那些过去与未来都在其中浮沉。 他迅速地找到其中一个,并将它摆在了那人的面前。幻象之中,暴雨中的诺斯特拉莫正在遭受午夜幽魂血腥的正义洗礼——他想用这种幻象来暂时阻挡敌人的步伐,好为自己争取一点时间。 而他的敌人居然真的停下了脚步,怪物立即唤起全部的力量,抓住了这个机会,猛地离开了此地。 他不可能一直在这里和他战斗,这无异于自断双臂。他必须将自己所掌握到的权能完全施展出来,才能和他抗衡. 而只要他杀了他,杀了卡里尔·洛哈尔斯,复仇之神就将卷土重来。届时,他的胜利依旧唾手可得。 黑暗涌动,在他的脚下形成永无休止的旋转浪潮,带着他飞向了此片极暗的彼端。近了,很近了,只差一点就能真正的脱逃. 然后,一股巨大的拖拽之力从他的躯壳下方传来。 一只巨大的骨手探出了黑暗,牢牢地握住了那根捆住他的燃烧锁链。 “无处可逃.你无处可逃!”枉死者之神暴戾且疯狂地咆哮起来,声音在亚空间内回荡,震起无数海啸般的浪潮。 神祇坠落,坠回极暗之地。他的敌人扑了上来,把他撞倒在地。这实在是野蛮的争斗,权能和神力统统被扔到了一边,只剩下最原始的角力。 一者手持利刃,一者赤手空拳。怪物竭尽全力地抵抗着,他想生还下去,古老之四的力量再次被他挥洒而出。然而,这一次的结果和此前也没什么不同。 血红被斩碎,腐朽被烧毁,欢愉的力量被仇恨轻而易举地摔落尘埃,万变的幻象在那双燃烧的眼瞳面前什么也不是。 他的力量开始越来越微弱,刀刃离他的胸膛也越来越近,而那个神的力量却丝毫不减。怪物甚至听见他在笑,在发出畅快至极,欣喜至极的狂笑。 而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刀刃穿透出他捏造的护盾,穿透幻象的保护,穿透一个又一个康拉德·科兹在死前满怀平静的脸 最终,它刺透了他的心脏。 这就是结束了? 这.就这样?我就这样被杀死了?不,为何?我不该输的,我的力量足以摧毁一切。就算他的人性面回归也不应该如此轻易地战胜我,这简直就是儿戏,这场战斗甚至称不上势均力敌. 万千个思绪划过他的脑海,一个比一个不甘,一个比一个不解。然而,一切已成定局,已经没有什么力量能够再阻止这具躯壳死去了,就连其中的精魄也正在迅速地消散,散落于亚空间各处。 古老之四很快就发现了这件事,顾不得反应,祂们立即扑了过去,像是野狗一样争抢起了这些失落的权柄。 卡里尔冷眼旁观着祂们,对此不做任何反应。他慢慢地站起身,又慢慢地坐了下来,就坐在荷鲁斯·卢佩卡尔的皮囊身边。 他正在抽搐,漆黑的尘埃从胸口处的裂缝中不停地洒落。它已经没有血可流了。 “很不甘心吗?”卡里尔问。 怪物紧紧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卡里尔转过头,和它对视。 “仇恨是有等级的。”他轻声说道。“我可以说出一万个理由来列举你让我愤怒,让我仇恨的原因,但我宁愿只说一个。” 他伸出手,握住那把刀,扭动它,开始加速他的死亡。他凑近那双漆黑的眼睛,然后对他低语,满怀仇恨的低语。 “你害了我的儿子。”他说。 他拔出刀刃,躯壳燃烧,精魄寂灭。亚空间为之停滞一瞬,一道尖叫划过所有浪潮,闪过所有恶魔耳边,带来噩梦般的体验。 神祇陨落。 在很久很久以前,一个人怀着仇恨谋杀了另一个人,那是人类历史上最早的一次谋杀。 从此以后,不外如是。 (本章完) 200.泰拉(完) 科尔·法伦是第一个察觉到祂的死亡的人。 这件事发生的极为突然,但他没有惊讶。黑暗诸神的声音紧随其后,奔涌而来。仿佛大海的波涛,连绵不绝地划过他的耳边,一浪高过一浪。 祂们似乎很急切,比从前都要急切。一个命令后面往往跟着更多命令,有些甚至前后相反,逻辑异常。另一些则根本让人摸不着头脑,比如这个,诸神中的一位要求他再次召唤出洛珈·奥瑞利安。 科尔·法伦不明白这到底有什么意义,荷鲁斯已死,祂是那么的强大,但祂仍然无法逃脱复仇的利刃。所以,现在再去掀起更多的死亡,再去开启另一场召唤仪式,又有什么用? 难道洛珈·奥瑞利安可以改变这一切? 不,还是算了吧,没有必要再去这样称呼那个东西了。 科尔·法伦笑了。 事到如今,他终于愿意对自己诚实。那根本就不是洛珈,至少不是他认识的那個洛珈。 从腰带上,他拔出了艾瑞巴斯赠与的一把仪式匕首,苍白的脸不知为何一片汗淋淋。在他周围,怀言者的精锐正在和极限战士与战争猎犬交战。 他们的落败已经成了必然之事,罗伯特·基里曼和安格朗都正在阵中搏杀。哪怕是再让黑暗诸神凭空捏造出几百个受祝之子过来,恐怕也只能将败势短暂地延缓片刻。 败局已定。科尔·法伦如释重负地想。 然后,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显得有些大逆不道,甚至非常可笑的感叹。 终于啊,终于。他叹息。 他松开手,把仪式匕首扔在地上,头也不回地转过了身,并通过灵能之音发出了撤退的命令。很少有人能听见他的声音,受祝之子们更是完全充耳不闻。 他们身体中涌动着的力量已经遮蔽了一切,这些狂热的半人半魔早已沉溺于屠杀之中。每一滴鲜血都让他们痛快不已,每一次死亡都为他们取得了更多赐福 赐福? 科尔·法伦停下脚步。 赐福?哈。赐福。 他再次叹息——赐福? 科尔奇斯的过往在此刻一一划过眼前,年少求学,工于心计,野心膨胀 黑暗之四一早就清楚他是怎样的人,祂们给他力量,给他启示,给他权柄,几乎是有求必应。但是,这些东西不过都只是为了让他参加这幕戏剧罢了。 祂们选中了洛珈这个演员,于是祂们精挑细选,在银河中选出了科尔奇斯,又从科尔奇斯上选出了科尔·法伦。 祂们的眼界绝非凡人可以比拟,祂们的赠与则和祂们的性情一样残忍。那些在黑暗中窥见的幻象,那些如流水般涌入他身体的力量,其实都早已预先支付了代价。 科尔·法伦止住脚步。 安格尔·泰站在他面前,提着一把血迹斑斑的动力剑。 这不合常理,分解力场足以毁灭任何从伤口处溅出的鲜血,动力剑就是这样一种优雅的武器但问题不止于此,还有他的盔甲。那种铁灰色实在是太眼熟了,以至于科尔·法伦甚至有点想要发笑。 “圣象破坏者?”他问。 “是啊。”安格尔·泰点点头,然后挥下右手。 科尔·法伦的胸口被一把剑即刻洞穿,他微微回头,看见巴图萨·纳瑞克。怀言者的‘叛徒’之一。 那张脸已经被仇恨彻底扭曲,每一块肌肉都在微微地颤抖,双眼猩红。 科尔·法伦深深地、深深地呼出一口冰冷的空气,感到知觉正在快速流逝。 巴图萨·纳瑞克没有给他半点怜悯,他没有旋转手腕加快他的死亡,而是撑起剑,将科尔·法伦慢慢地挑了起来,好让他能在重力的束缚下品尝到更多的痛苦。 “你这狗杂种!”巴图萨咆哮起来。 只是听见这句咒骂,科尔·法伦便再次涌起一阵笑意。 他咳嗽两声,低声回答:“你疯了,是不是,巴图萨?” “你似乎对自己的死亡安之若素。”安格尔·泰慢慢地走来,他的脸上满是平静。 比起巴图萨·纳瑞克的暴戾与疯狂,这份平静反倒让科尔·法伦感到了一阵隐隐的不安。于是,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安格尔·泰点点头,似乎已经从他的沉默中明白了什么。他再次举起右手,巴图萨从喉咙里发出一阵满是威胁与不情愿的低吼,然而,在奥瑞利安之子那眉间闪耀的金光中,他还是放下了剑。 科尔·法伦狼狈地摔落在地,毫无反抗之力。 诸神恼怒于他的软弱,以及他扔下仪式匕首与撤退的决策,祂们的赐福正在快速远去。 要知道,科尔·法伦从未真正意义上地完成过阿斯塔特改造,他是一个残次品,而现在,年龄与赐福消失叠加在一起带来的苦果在他的身体上彻底显现。 不过短短数秒,他的脸孔便开始迅速衰老,甚至变得像是一具木乃伊。 安格尔·泰慢慢地蹲下身,与他对视。半分钟后,他得出一个结论。 他语气笃定地开口:“你想死。” “他当然该死!” 巴图萨语气激烈地说道,他正在一旁焦躁不安地踱步着,整个人似乎都要被点燃了。他的剑在手中不断地颤抖。 安格尔·泰没有看他。他仍然凝视着科尔·法伦,甚至伸出手放在了他的脖颈上,感受着他生命的流逝。 “死亡对你来说是一种解脱,是吗?”奥瑞利安的忠嗣忽然笑了起来。“我明白了,你真是个可悲的怪物,科尔·法伦。” “你既不能完全沉沦进黑暗,也不能像我们一样选择奔赴光明。早在你进入军团时,我就认为伱的存在会败坏我们的纪律。现在看来,我的预感似乎没有错。” 科尔·法伦咳出一阵血沫,他的半边脸已经陷入了血肉之泥中,气若游丝,然而,他却死死地看着安格尔·泰。 “杀了我”他艰难地说。“难道我不值得被你们当做叛徒杀死吗?” 安格尔·泰慢慢地站起身来,他仰起头,看了眼卢佩卡尔王庭上方那些正在散去的黑暗。 恶魔们嘈杂的尖叫声也随后传来,无生者的浪潮终于开始退潮了,它们跑回了亚空间,唯恐落后。只余叛徒们还在艰难地负隅顽抗. 一句又一句的战吼传入他的耳中,让他脸上的微笑开始一点点地越变越大。 科尔·法伦却在这个时候抬起手,抓住了他的右腿。 “杀了我。” 他眼带渴望地说,整个人不知哪来的力气,居然依靠着安格尔·泰勉强地半跪了起来。他像是个破风箱那样发出了剧烈的喘息声,并回头看向了巴图萨·纳瑞克。 “杀了我。”他再次要求。 巴图萨·纳瑞克眼角颤抖地举剑。 安格尔·泰再次摇了摇头。 他抬腿,走向另一个方向。科尔·法伦不愿动手,狼狈地被他带着滚动。安格尔·泰走了十几步便停下了,他弯下腰,从血泊中捡起了一把通体漆黑的匕首。 它看上去大概是用石头打磨而成的,刃面黯淡无光,根本看不出任何神奇之处。 科尔·法伦咳嗽着跌落在地。 安格尔·泰转过身,凝视他。 “就这样死去太便宜你了,你明白吗?”他慢慢地说。“有一件事你还不知道,但是,艾瑞巴斯曾经用一把类似的匕首刺入过我的额头。” 他用左手点点眉间。 科尔·法伦慢慢地仰起头,满目绝望地看着他。 “是的,我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安格尔·泰说。 他握紧匕首,然后用学来的诺斯特拉莫语嘶嘶作响地念出了一个单词。 “复仇。” 他扔出匕首。 它薄如蝉翼的尖端瞬间刺入了科尔·法伦的额头,巨大的力量带着他后仰而去,将他牢牢地钉死在了地面。一个漩涡出现在他脑后,将巨量的鲜血统统吞入。 一个虚幻的影子从这具腐朽的肉体上隐约显现,尖叫不已,满面的绝望,它就这样消失在了漩涡之中。 “你做了什么?”巴图萨·纳瑞克问。 “我让他活在了永恒的噩梦里。”奥瑞利安之子说。 大仇得报,但他没有半点快意,那双眼中满是悲伤,他们就此离开。他们不知道的是,还有另一个东西和这个漩涡一起离开了泰拉。 —— 黑暗在消逝。 马卡多握紧权杖,四处凝望,然后得出这个结论。 他的肉体正在意志的影响下重攀巅峰,当他下定决心要不顾一切的运用自己的力量,灵能便给予了慷慨的回报。 不知为何,掌印者甚至觉得它们隐有抱怨——你为何不早点这样做?你为何要一直克制自己? 他懒得回答,也懒得管自己到底年轻了多少。 对于永生者来说,年龄从来都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数字。但他的确喜欢老人的相貌,这可以为他的工作带来很多隐藏的便利。而如果,他的面貌要在灵能的影响下回到年轻的时候. 掌印者的太阳穴两端开始突突跳动了,他真的不确定自己年轻时的面貌是否能在之后的一万年中震住那些可能源源不绝的蠢人。 +你在担心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马卡多冷冷地回头看了眼那个正在用灵能向他送来话语的人,握着权杖走下了他亲手制造出的一片堆叠尸山。一名禁军走了过来,那是拉,拉·恩底弥翁,马卡多一眼就认了出来。 “主君说”拉拄着一把长矛,慢慢地开口。“他希望您过去和他面谈。” “他为什么不过来?”马卡多问。 拉仰起头,似乎有在叹气:“我请您三思,大人。” “不,我现在不过去。”掌印者如此说道。然后,他忽然移开视线,看向了另一个方向。 他的双手在此刻青筋暴起,莹莹蓝光从骨骼深处迸发而出,让那权杖的光辉暴涨了一次。 拉皱起眉,提起了警惕——难道还有恶魔胆敢在此刻造次?这不应该,它们早就能逃多远逃多远了 发生了什么? 他扭头,朝着马卡多看的地方投去了视线,然后,他的疑问便瞬间得到了解答。 伴随着万事万物声音的消逝,一阵远超此前黑暗层级的极暗笼罩了拉的视线。它把一切都吞噬了,拉甚至感到自己的灵魂正在消解如果不是那极暗停下了脚步,恐怕拉已经在这个瞬间彻底死去。 可是,饶是如此,他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保民官难以忍受地弯下腰,感到内脏正在被某种冰冷的火焰灼烧。 然后,是他内心的仇恨——那些曾经被人安抚下来的剧烈恨意此刻再次咆哮了起来。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是谁站在他面前。 保民官深深地低下头,以表尊敬。 “你还好吗?”马卡多嘶哑地开口。 极暗涌动,一阵微风传来,将一种有别于任何语言的低语声传到了他和拉的耳中。 “称不上好,但也算不上差。”祂说。“我大概还能继续存在一点时间,这已经足够我做完所有事情了。” 马卡多沉默片刻,瘦弱的身体中忽然爆发出了一阵前所未有的咆哮。他的声音在这一刻甚至洪亮到让拉都感到耳膜生疼。 “你还要做什么?!”马卡多厉声问道。“天杀的,卡里尔·洛哈尔斯!为何你就是不能坐下来迎接片刻的安宁?” 极暗没有回答,另一阵微风徐徐吹来,带来一阵笑意。 “因为还有更多人没有迎来属于他们的安宁。” 掌印者沉默了,数秒后,他抬起手中权杖,如有千钧重,它猛地落地,激起巨响,灵能之光呼啸着爆发。当拉再次睁开眼睛时,他已经来到了一个黑暗且巨大的洞窟之中。 他此前从未来过这里,但他并不觉得惊讶。所有的疑问都在看见那面王座后迎刃而解,更何况,这里并不是只有他一人存在。 很多人都在这里,有阿斯塔特,有凡人,也有基因原体。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拉甚至还在黑暗中看见了一些不该存在的虚幻金光人影。 当然了,帝皇也在这里。 万籁俱寂,无人开口。掌印者马卡多举着他的权杖,将它高高举起。权杖顶端的天鹰印记熊熊燃烧,照亮了黑暗中的每个角落。 人们彼此面面相觑,拉也是其中一员。他认出了很多人,比如诸位基因原体,以及他的元帅,康斯坦丁·瓦尔多 禁军元帅看上去和从前没什么区别,但是,不知为何,拉总觉得他已经截然不同。 时间缓慢地流逝,人们没有开口,只是等待。又过一会儿,在火焰的光辉之中,一个披着白色亚麻长袍的男人现出了身形。 他的胸膛上满是鲜血,令人触目心惊的空洞在长袍之下毫无保留地显露。他戴着桂冠,面色苍白,表情却很平静。 他慢慢地走到了那张王座上,然后坐下。 在这一刻,有某种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滚滚而来,如雷鸣,似咆哮。 拉紧盯那张王座。 它的表面很粗糙,像是未经打磨的圆石,也没有任何雕刻。实际上,说它是王座都算得上是在抬举它,若不是它注定要承载帝皇,它不过只是一把巨大的石头椅子而已。 帝皇仰起头,看向人群。他的目光没有落于任何一处,可是,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他的凝视。那种目光温暖且有力,如冬日的暖阳,或深夜的篝火。 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地开口了,全然不顾胸前还在流血。 “我们胜利了。”他说。 人群没有回应,有人正在哭泣,拉没有去看到底是谁,只是默念自己的誓言,试图制止泪腺。 “但这不代表我们就将迈入光明之中。”人类之主坚定地继续。“人类的未来明亮了一些,仰仗无数牺牲,无数流血,我们得以从这场灾难中幸存。” “然而,黑暗不会就这么简单地放过我们。祂们势必会再次袭来,祂们就是这样的东西,永远饥肠辘辘地在黑暗中等待。实际上” 他顿了顿,方才继续开口。 “.祂们已经在这么做了。” 马卡多上前一步,兜帽下的那张脸似乎已经变回了一个中年人的形象。他的手臂也不再枯瘦,他再次高高举起权杖。 掌印者威严地开口:“祂们掀起了一场波及整个银河的灾难,诸位英勇的忠诚者。我们不知道它到底起源于何时,我们甚至无法知晓它将于何日结束。” 他眼中灵能光辉一闪即逝,一张黯淡的星图就这样被投射在了空气之中。在场几乎所有人都能知道应该如何阅读星图,而且,就算是那些不知道的人,也能从那一片又一片的黑暗中看出些什么。 “混沌的力量撕碎了现实的帷幕,只有太阳星域的情况要稍好一些,至于其他地方,恐怕已经陷于黑暗之中。” “我们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这片笼罩了帝国的漆黑长夜中,一定还有其他的忠诚者正在拼死奋战。我们绝对不会坐视不理,我们将不惜一切代价地向那些卑贱的无生者与可耻的叛徒证明,人类的意志与光辉不会就这样轻易地被祂们用卑劣的手段毁灭。” “什么时候开始?”人群中的一个如此问道。他很高,褪色的明黄色盔甲上血迹斑驳。 掌印者不再言语,而是退后了一步。王座上的人抬起头,看向罗格·多恩,那张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一抹微笑,就连拉也为之震惊。 “不要急,罗格。”人类之主说。“这些事会一一被完成的,做任何事要一件一件来,不能操之过急。你是建筑家,你最清楚不过了,对吗?” 多恩沉默地颔首,他的脸皮紧绷且颤抖。 “佩图拉博。”帝皇再次开口,呼唤了他的另一个子嗣。 钢铁之主大步走出人群,战锤扭曲变形,被他提在手里。他毫无表情,好似这具遍体鳞伤的甲胄之下包裹的是另一块钢铁,而非人类。 “我在。”他说。“我在,父亲。” “我希望你能和罗格合作。”帝皇说,他已经显得有点疲惫了。鲜血源源不断地从胸口处流出,已经在他脚下制造出了一片血泊,很快就将四处蔓延。 “我已经和他合作过了。”佩图拉博说。 “是的,我知道,我的儿子。”帝皇回答。 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却一句也没能说出来。他看着佩图拉博,最后居然只是吐出了一声叹息。 这其中的复杂,实在是太过明显。钢铁之主深深地低下头,用左手摩挲起了胸口。一朵钢铁之花在指缝间若隐若现。 “.但是,这是另一项全新的职责。”帝皇如是说道。“我希望你能和罗格联手,以泰拉为基础,沿着太阳系沿途布防,每一颗星球都必须变成要塞。” 佩图拉博扭头看向罗格·多恩,后者伸出手,锤击了一下胸膛。 于是他回过头,对他的父亲说:“我明白了,我和罗格会让太阳系成为最坚固的堡垒。” 帝皇再次微笑了一下,痛苦和笑意正在他的脸上共同交织。拉已经阻止了他的泪腺很久,而现在,他终于再也无法忍受了。 保民官低下头,眼泪在他黝黑的脸上肆意流淌。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能让一名禁军如此悲伤。他在心底发出了劝诫,试图让他的主君就此休息,去做一个病人应该做的事 “他有他自己的意志。”康斯坦丁·瓦尔多说道。 拉抬起头,发现禁军元帅正定定地凝望着他。他的表情平静至极,没有任何悲伤显露,只有一片沉重的严肃。 “可是.” “无需多言,拉。”瓦尔多拍拍他的肩膀。“他是一位船长,正在努力地让我们所乘坐的这艘船在即将到来的风浪中幸存。我们是他的水手,我们理应听他的拉起风帆,或准备火炮” 在他们低声的交谈中,帝皇再次呼唤。 “莱昂,请你过来。” 卡利班的雄狮一言不发地前行,走到了他父亲那粗糙的宝座之下,单膝跪地,在父亲的血中深深地埋下了头。 “我来得太迟了,父亲。”莱昂·艾尔庄森沉重地说道。“我被一桩不值一提的阴谋牵绊住了手脚,若战争一开始我便能够赶回来,事态绝不至于发展至此。” “没有这种说法,莱昂。”帝皇毫不在意地回答。“你已经付出得够多了但我仍有新的职责要交给你。还有你,费鲁斯,你也是。请你也过来。” 费鲁斯·马努斯紧握双拳,走出人群。他直视着前方,一点点地走到了雄狮身后,并未跪地,仅仅只是低下了头。然而,无论是帝皇还是雄狮,都没有在乎此事。 “你们的故乡离得非常近,因此,我想让你们联手作战,以帝国的名义回到朦胧星域。” “然后呢,父亲?”雄狮抬头询问。 费鲁斯·马努斯以眼神发出了同样的问题。 “然后一切如常。”人类之主平静地说。“给敌人死亡,给忠者奖赏,仅此而已。在此过程中,你们势必将遭受到无穷险阻,但我坚信,你们会一一安然度过。” 雄狮站起身来,他以长矛触及额头,无言地领受了命令。费鲁斯·马努斯对他颔首,和他一起走回了人群之中,并选取了一个角落,开始低声交谈。 那场远征尚未开始,而他们已经深深地投入了进去。不知为何,拉居然觉得自己能隐约地体会到他们此刻的心情. 或许,这并非只是因为他们还怀揣有仇恨,想对黑暗发泄。或许,这只是因为,他们不敢也不愿再去看他们父亲那惨白的脸。 “福格瑞姆,察合台,伏尔甘——”人类之主一口气喊出三个名字。“——我不愿如此,但是,请你们走近一些好吗?我有些看不清了.” 火龙之主大步奔行而去,赶到了他父亲的王座之下。他的盔甲早已焦黑熔烂,正残酷地挂在那高大的身体上。 彻莫斯的凤凰紧随其后,他走得很慢,而且每走一步,身后那片如阴影般的斗篷便涌动一次。 以速度著称的巧高里斯之鹰反倒是最后一个抵达的人,他的胡须杂乱,脸孔疲惫,双眼却精光四射。 他是最后一个应和的人,但也是第一个开口的人。 “父亲。”可汗稍作停顿,慢慢地呼出一口浊气。“我大概明白您要让我们去做什么,彻莫斯、巧高里斯和夜曲星彼此相距不远.但是,比起这些,我更担心您。” “担心什么,察合台?” “您的状况。”可汗简短地回答。“到底是什么样的伤势才能让您如此虚弱?” 帝皇微笑不答,只是赞许般地朝他颔首,随后便看向了福格瑞姆。 “过来,福根。”他亲昵地呼唤,朝着凤凰招了招手。“再近一些,好吗?我要仔细地看看你。” 彻莫斯人不知为何颤抖了起来,他一步一步地走上那王座,低头弯腰,将自己尚未破碎的脸送到了父亲无力举起的右手旁边。 人类之主不可避免地叹息了一声,他将手放上福格瑞姆的脸颊,轻轻地拍了拍。 一阵温暖的力量从他的手指之间绽放,光辉亮起,凤凰背后的阴影开始一点点地褪去,也逼迫的众人难以看清这里正在发生的一切。 当光辉散去之后,他们却发现,凤凰正伏在父亲的脚下失声痛哭。他的头发还是那种灰白色,但其背后的阴影已经消失,破碎的脸孔也完全愈合,再不见半条裂痕。 “我只能做到这些了。”一位父亲对他的儿子遗憾地说。“我没办法,福根,我很抱歉要让你承受这些。” 彻莫斯人无法说出任何话语,只是握住他的右手,眼泪不住地掉落,在血泊中激起一滩又一滩的涟漪。 帝皇举起左手,对他的另一个儿子招了招手,于是伏尔甘便走上前来,将凤凰带了下去。他们并肩站在王座之下,等候着父亲的话,而不是命令。 至少在这个时刻,他更像一位父亲,而多过一位无情的帝皇。 “察合台,你已经猜出了我的想法。是的,这就是我要给你们的使命。曾几何时,你们散落在群星之间,浑然不知帝国与泰拉的存在。而现在,我想让你们从泰拉重新出发,回到你们的家乡去拯救他们吧,我的儿子们。但不要像我一样,我不是一个多么合格的拯救者。” “父亲。”伏尔甘低声呼唤。 “何事,我的铁匠?” “您已经做的够好了。” “看看你,伏尔甘”帝皇深吸一口气,嘴角溢出鲜血。“啊” 他仰起头,看向洞窟的顶端。马卡多权杖所投射出的火光在其上跳动,映照出了许多壁画。 手笔粗糙,煤灰在灰白色的石壁上留下了人类集体狩猎的景象,一幅连着一幅,看上去像是一个部落的进化史。 其中一幅尤为引人注目,那是一个高大的原始人孤身一人在黑暗中战斗的模样,他左手持着长矛,右手握着火炬。在抽象的笔触中,他那愤怒的眼神也仍然好似燃烧。 他对黑暗怒目而视,将其他人护在了身后。 “我不是什么保护者。”他疲惫地垂下头。“罗伯特,安格朗,科拉克斯,请你们——” 他没能说完,一口鲜血忽然涌出了喉头,引起一阵惊呼。掌印者却敲击权杖,示意他们不必惊慌。拉看着这一幕,心中好似压上了万钧重担. 直到康斯坦丁·瓦尔多的声音通过某种链接从他心底响起。 +保持平静,拉。+ +元帅?+ 瓦尔多微微侧头,对他颔首:“他早已算到一切,你无需怀有任何惊慌,你们都是。” 他的思绪从链条中依次传递,一一递进,传达到了每一个禁军的心底。 “——请你们过来。”人类之主勉强说道。 几乎立刻,科尔乌斯·科拉克斯便从阴影中消散,又于他父亲面前出现。独臂的努凯里亚人沉默不语地走了过去,脚步沉重。罗伯特·基里曼双眼一片炽白,他脸颊紧绷,咬肌高度发力,牙齿咯咯作响。 “我很想以一个不那么严肃的笑话开场,但它似乎听上去不太像是一个笑话。”帝皇咳嗽着说道,越来越多的鲜血从他的唇齿之间逸散而出。 “您想说什么?”拯救星之主轻柔地问。这个时候,他听上去几乎和他的一个兄弟没什么区别。 “一个烂笑话而已,我的儿子。”帝皇咽下一口鲜血,低头看向他们。 他的凝视是那样悲伤,那样愧疚,却又蕴含着前所未有的强烈骄傲。他沉默地凝视着他们,他们也回以凝望。至少有一万句话在这样的交流中被无言地吐露。 罗伯特·基里曼踏前一步。 “我应该留在泰拉,父亲。”他紧咬着牙齿,如是说道。“您的这些.设想统筹,以及各类补给和人员之间的规划.这项任务大概只有我能胜任。因此,如果您想让我回到五百世界,恐怕我必须拒绝。” “罗伯特。”安格朗低声开口,独臂已经搭在了兄弟的肩头。“就听他说吧。” “唉。”帝皇叹息一声。“我无意要让你做出那种艰难的选择,罗伯特。” “这并不艰难!”罗伯特·基里曼高声说道。 “但在我看来很艰难。”帝皇看向他,金色对上了炽白。人类之主微微一笑。“算了,回答我一个问题吧,罗伯特。你曾发誓成为人类的保护者,这份誓言是否还有效?” “直到我死去,直到我形魂俱灭。”基里曼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么,你就应该回去。”人类之主说道。“五百世界的人民在渴望你成为他们的利刃,他们的盾牌。” “可是——” “——没有可是了,罗伯特。”人类之主坚决地说。“每一次拯救都有其意义,生命绝无高低贵贱之分。我不愿意看到你为了这项工作放弃那些人的性命,如果我让你这么做,你不会原谅你自己,我也不会原谅我自己。” 马库拉格之子深深地低下头,再也说不出任何话了。 “安格朗。” “我在,父亲。”群山之子上前一步。 帝皇无言地看着他,数秒过去,安格朗却忽然笑了。这个笑容是如此的澄澈,如此的宁静,不含半点痛苦与杂质。 “我明白的,父亲。”他说,微笑无有间断。“他们从未消逝,他们永远在我身边。” 他后退一步,并轻轻地将科尔乌斯·科拉克斯推向了前方。群鸦之主仰起头,看向他濒死的父亲,漆黑的眼眸遮蔽了多数情绪,唯有那紧握的双拳可以稍微让人窥视一二他的心灵。 帝皇看着他,一秒过去,两秒过去,他忽然问道:“沙鳗肉干好吃吗?” 科拉克斯怔住了,过了一会,他才点点头:“很好吃。” “我可以尝尝吗?”帝皇问。“我从未吃过这种食物。” 科尔乌斯·科拉克斯抿起嘴,他伸手从腰间取出那个银色的小袋,然后走上王座,挑出了一条较大的肉干,将它递到了父亲的唇边。帝皇张开嘴,轻轻咬下一块。他咀嚼数次,笑意爬上脸庞。 “真是美味啊” 他咽下它,然后便垂下了头。 掌印者敲动权杖。 “离去吧。”他说。“去做你们应该做的事情。” 蓝光一闪,人群消失,洞窟之内就此陷入寂静。马卡多熄灭火光,提着权杖,慢慢地走下了王座,并疲惫地坐在了最底层的台阶上。 在他身后,黑暗中的王座正在缓慢地变形。一些难以理解的机械从石座下方自发移动而出,连接上了帝皇的身体。他仍然垂着头,一言不发,安静地好似死去,鲜血蜿蜒而下,在黑暗中蔓延。 马卡多低头,默数着自己的心跳,慢慢地等待着。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洞窟的尽头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掌印者抬起头。 “我把他找回来了,消除了诅咒。”卡里尔说,并慢慢地放下了怀中的天使。“但他受了很严重的伤。” “但仍然可以被治愈。”掌印者说。他低下头,用手感触了一下天使脸颊的温度。 蓝光一闪,还处于昏迷中的巴尔人就这样消失不见。他被马卡多用他的力量送往了他的子嗣身边。诅咒已除,仅凭原体自己的恢复力,他便可以战胜死亡。 马卡多相信他,可是. 他再次抬起头,看向那个被狰狞甲胄包裹的神祇,视线一阵一阵地模糊。他无法直视对方,神祇在用疼痛惩罚他的不敬。 这并非卡里尔的本意,他露出了一个歉意的微笑。掌印者却没接收,只是执拗地仰着头,直视他的朋友。 “你说,你有办法让他们离开。”马卡多低沉地开口。“你要怎么做到这件事?” “这并不难.” 卡里尔微笑着回答,他举起右手,一抹金光从指缝间绽放。 “最后一次机会,记得吗?”他朝着掌印者眨眨眼。“我一直留到了现在,我还可以忤逆最后一次权柄。” “.” 在沉默中,马卡多提起了他的权杖,他站起身,与这个巨人交错而过,渐行渐远,走向了洞窟的开口。 “马卡多。”卡里尔叫住他。 “什么?”掌印者背对着他问。 “要成为我成不了的英雄啊。”卡里尔说。 马卡多没有回答,继续行走。 卡里尔轻笑起来,笑声传出去很远很远,足以让正在黑暗中独行的掌印者听的一清二楚。他走出去很远,这才慢慢地停下了脚步,伸手扶住了岩壁,仿佛失去了行走的力气。 五秒后,他听见一声利刃入体声。 “你已经是英雄了,卡里尔·洛哈尔斯。”马卡多说。 一阵极暗从他身后狂奔而来,那是一具神明的躯壳。其背后缠绕着一具金色的骸骨,虚幻如灵魂。那空洞的眼眶中流着金色的眼泪。 掌印者使劲浑身解数凝视,却也只能窥见在极暗中窥见这么一点影踪。他只能留在原地,扶着岩壁,看着他的朋友们一点点远去。他将权杖紧握,眼泪终于滑落。 “不过万年!”忽然,他对着黑暗高喊起来。 那声音在黑暗中持续蔓延,在岩壁之间来回碰撞。像是宣告,像是咆哮,像是一个人对他朋友的赌气,也像是一份承诺。 不,那就是一份承诺。 不过万年,不过万年. (本章完) 番外:圆桌观影(三) 【你很快就会知道我是谁,但是,现在,康拉德·科兹.握住他的手。】 【你是谁?康拉德·科兹又是谁?】 【你想救他吗?】 【.我想。】 【那就握住他的手。】 光幕暗淡,圆桌旁边,诸位高贵的帝国半神的表情却显得有些奇怪。 就拿圣吉列斯来举例吧,巴尔天使的脸上带上了一些显而易见的困惑,这与他平日里笑眯眯的模样截然不同。毫无疑问,他在思考些东西,那么,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事呢? 不如来问一问荷鲁斯·卢佩卡尔吧,科索尼亚的帮派小子会知道他最亲密的兄弟现在到底在想些什么吗? 答案是肯定的,他当然知道,但他已经没有空去管了。 “那是父亲的声音?”荷鲁斯拍案不,他没有拍案,他只是非常迅速地站了起来,然后将他的声音送到了房间内的所有人耳边。 黎曼·鲁斯叹了口气,趴在桌子上懒洋洋地朝他挥了挥手。 “是的,是的,那是父亲的声音,荷鲁斯有时候我想给你起个绰号,你知道吗?” “什么绰号?”阿尔法瑞斯忽然问道。 鲁斯不怀好意地一笑,过于锋锐的犬齿闪闪发光。 “我还是不说为妙,亲爱的小弟。你这个问题明显就是想害得我被这个光头佬连续不断地找一星期的麻烦嘛。” 阿尔法瑞斯耸耸肩,拍了拍自己的头顶,他也在笑,但笑得并不十分明显。罗格·多恩目光平静地扫过他们,然后也站了起来。 “是的,那是父亲的声音。”因威特人如是说道。“但我不认为这是我们当前最需要关心的事情,这个——” 他低头看向那卷录像带,硬生生地将自己原本打算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重新换上了一個更加礼貌的称呼。 “——叙述机,先生,它正在进行的事才是最重要的。我们应该让它继续下去。” 【嘿,你怎么能假定我的性别?】 “.女士?” 【哈!】 光幕闪烁,它仿佛正在欢笑,一阵一阵,连绵不绝。足足数秒过后,这阵频率急促的闪烁才缓慢地停息。 【不,就称呼我为先生吧,虽然这根本无关紧要。和你们打交道真是有意思,瞧瞧伱们,我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你们看到后面时会是什么反应了】 “你似乎对此很期待?”佩图拉博阴沉且冷淡地问。 【噢,别误会,只是一点点而已。这种事就算对我来说也不怎么多见,更何况这次还是亲临其境。哈,总之,接下来的就是重头戏了,我饱含敬意的奉劝诸位,你们最好做好准备。】 “什么准备?”察合台问。 他眯着眼睛,身体微微前倾,坐姿忽然就显得颇具威胁性了起来。 【你觉得呢,还没来得及成为唯一之鹰的伟大可汗?】 察合台靠回椅子,不再说话了。 他并非第一个在表情上产生了变化的人,在座之人尽是基因原体,就算有人在性格上有缺陷,智力水平也仍然远远超出常人。他们当然听出了录像带的言下之意,但是,这件事真的有可能吗? 荷鲁斯坐回椅子上,放弃了思考。他不愿意去顺着那句话想象,其背后所透露出的东西哪怕是对他来说也显得有些超越认知了。 【很好,看来诸位伟大的超凡的尊贵的所向披靡卓尔不群的基因原体没有意见】 光幕立即震荡,仿佛迫不及待一般,迅速地将下一幕画面投影了出来。康拉德·科兹蹲踞在他的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副画面,双手仍在滴血。 以原体的恢复力来说,他本该早已痊愈的。 【不,卡里尔·洛哈尔斯,无名的鬼魂,这不是死亡。】 光幕闪烁,巨大的雷鸣声在瞬间响彻整个房间,白光照亮了所有人的脸。科尔乌斯·科拉克斯面无表情地扭过头,看向他们中唯一的弱光之人,却发现那人漆黑的眼睛正毫无保留地瞪着光幕。 他本想说点什么,但荷鲁斯的声音却在此刻压过了一切。 “父亲?!” 科索尼亚人喊着这句话,十分震惊地再度站起身,看着光幕上出现的那个头戴桂冠,身披金甲的男人,满脸的无措。 黎曼·鲁斯不可避免地用手挠了挠侧脸,咕哝着问道:“这是你今天喊的第几遍了,兄弟?” 几乎没有人理会他,只有阿尔法瑞斯窃笑着朝他比划出一个数字。他们的交流并不被人在意,大部分人都紧紧地盯着光幕,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你是卡里尔·洛哈尔斯吗?不,你不是。卡里尔·洛哈尔斯早已死去,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叩响了地狱的大门,而你——你这个鬼魂,便从门后应约而来。】 【或者,让我们换句话来形容。这里是地球,是公元前某个时刻的亚欧大陆交界,地块运动还没有让这里消失,那些人正在准备晚饭,他们刚刚结束一整天的劳作。】 【我的儿子——你称他为幽魂,我则称他为康拉德·科兹。】 【.他是,我对人类未来的设想之一。】 【我要感谢你,鬼魂,你保护了他,你让他免于一条坎坷的歧途.但我不是因为他的愿望才救你的。因此,你要接受吗?】 【接受什么?】 【成为卡里尔·洛哈尔斯。】 【我接受。】 画面拉近,迅速且直接,直直地定格在了那张苍白的脸上。 【我还欠他一把刀。】 光幕熄灭,再无任何画面显现。就连文字也无,录像带突然就安静了下来,令人不禁怀疑它是否出了某种问题。 原体们却没空去管这个喋喋不休的所谓故事叙述机为何会在此刻变得沉默,他们都有自己的思考正在脑海中进行然而,总有一些人会成为那些例外。 比如康拉德·科兹。 在足足十分钟的等待过后,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了圆桌,一脚踢起录像带,随即余势不减地冲下了长桌。他恶狠狠地将它按在了石壁上,用尖锐的指甲按在了录像带那漆黑的表面。 诺斯特拉莫人回头看向那片光幕,却又将侧脸靠近了录像带,充满威胁地低语了起来。 “后面呢?”他问。“你最好老实交代,你这个没完没了的可恶机械,否则我一定会拆了你.” 【你拆吧。】 “我没有在和你开玩笑!”科兹咆哮起来。“已经过去十分钟了!快告诉我后面发生了什么!我要知道这个蠢货是死是活,以及他们那可笑的理想有没有溺死他们!” 【你别急嘛,广播节目都需要时间来插入广告,更何况你正在看的可是平行宇宙的故事】 马格努斯忽然振臂高呼,兴奋地挥起了拳头。 “你这该死的东西!”科兹并不理会他的兄弟。他怒极反笑,高高举起右手,便要将录像带投向地面。 关键时刻,是一只洁白如凝脂玉般的修长左手阻止了他。 福格瑞姆严厉地握住他的手腕,问道:“你想干什么,康拉德?” “我要砸了这个破玩意!” “我不认为你能做到这件事。”仍然坐在座位上的费鲁斯·马努斯平静地说道。 他的话引来了诸多注意,科兹也是其中之一。诺斯特拉莫人仿佛一只野兽一般猛地转过了头,冷冷地凝视着他,目光中满是威胁。 费鲁斯眯起眼睛,右手开始有节奏地敲击左臂,金属碰撞之声不绝于耳。然而,这样的对峙并未持续太久,福格瑞姆伸出右手,不容拒绝地将科兹的脑袋扳了回来。 他得到一阵极具野性的低吼。 “怎么?你要咬我吗,康拉德?”福格瑞姆不以为意地问,然后便一把夺过了科兹手中的录像带,甚至还非常平静地朝他扬了扬。 “你可以试一试。”他这样说道。“我向你保证我会咬回去的,我当工人的时候就是这么对待那些不听我话的机械的。” “那你知道我是怎么对待那些不听我话的罪犯的吗?”科兹冷笑着问,顺便抽出了自己的右手,将双手都隐没在了宽大的黑袍长袖之中。 “我没兴趣知道。”福格瑞姆说。 他转身,拿着录像带便走回了圆桌旁。康拉德·科兹佝偻起背,双手已经探出了长袖,尖锐到有些突兀的指甲在空气中闪闪发光。 他舞动起手指,悄无声息地跟上了福格瑞姆。彻莫斯人毫不在意地伸出手,将录像带扔回到了圆桌中央。至于科兹. 他安静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鲁斯朝他咧嘴一笑。 “闭嘴,你这条臭烘烘的狼。”诺斯特拉莫人头也不抬地说道。 “你也是,你也闭嘴吧,你这个努力装作不在乎的小白痴。” 鲁斯哈哈大笑起来,那张年轻而野性的脸上没有半点恼怒,反倒全是欢乐。他的话让科兹抬起了头,开始在碎发铸就的牢笼后方阴沉地窥视鲁斯。 “怎么?”芬里斯人轻笑着摊开双手,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你觉得我哪一句话说的有问题吗?” “我要撕开你的喉咙,让你看见自己的气管” “而我会在那以前折断你的每一根手指,把它们插进你的嘴巴里。” “我会让你在自己的鲜血中逐渐窒息,苦苦向我哀求解脱,但我不会对你伸出援手的,狼。”康拉德·科兹冷冷地收起他的双手,缓慢地摇了摇头。“我会让你明白何谓痛苦.” “放狠话谁都会,小兄弟。”鲁斯再次大笑起来,而这就是他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在圣吉列斯十分不赞成的眼光中,芬里斯人明智地闭上了嘴。 光幕恰到好处地闪烁了起来。 【你们之间的争论还挺有趣的。】 “请你继续播放吧,叙述机先生。”罗格·多恩说。“我们今日都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能将时间完全浪费在这样的一场观影上。” 【怎么?你不觉得这个故事值得你为之浪费一整天的时间吗?】 “我没有时间浪费在任何事情上。”多恩平静地回答道。“我需要继续学习军事方面的理论知识,我的老师欧兰涅斯是个暴躁的中年男人,他不会喜欢我迟到的。” 【我建议你打他一顿。】 “.” 多恩沉默了,哪怕是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句话。而如果有人问的话,佩图拉博会说,他享受罗格·多恩无话可说的沉默。 但是,他现在更在乎另一件事——从光幕亮起开始,这个所谓的叙述机便一直在和他们进行沟通,且不论这其中有多少不敬,又蕴含了多少显而易见的嘲讽 有一件事,是十分值得肯定的。 这个叙述机有自我意识。 它的一切行为都绝非所谓程序设定可以解释清楚的东西,它的每个反应、每一句话都充斥着一种轻描淡写的玩世不恭。佩图拉博厌恶这种态度,但他更想知道,这个所谓的叙述机到底是什么。 于是他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你到底是什么?”奥林匹亚人问道。 他慢慢地站起身,拔出了腰间的礼仪剑。它寒光闪闪,锋锐非常——是的,它的确是一把礼仪剑,至少对佩图拉博来说是如此。 他举剑,将它指向那卷黑色的录像带。 “解释,否则我一定会摧毁你。” 【我没有兴趣和你多费口舌,佩图拉博。正如你的兄弟罗格·多恩所说的那样,他的时间是很宝贵的。实际上,每个人的时间都是很宝贵的,我不想浪费你们共同的时间】 “所以,你要继续播放了吗?”鲁斯哼笑着问。“我的意思是,那个故事的后半段呢?叙述机?那个叫做卡里尔的男人到底有没有起死回生,我们的父亲又对他做了什么?” 光幕闪动,画面再度亮起,并定格于一张在黑暗中闪闪发光的脸,一张惨白的,满是鲜血的脸。 卡里尔·洛哈尔斯的脸。 但问题不在这里,问题在于他对面的那个巨人,一个遍体鳞伤,脑后披散着钢铁发辫,面孔扭曲如鬼怪的巨人。 “.这是怎么回事?”来自努凯里亚的基因原体疑惑地问道。 他得到的回答是康拉德·科兹的一声咆哮。 (本章完) 番外:圆桌观影(四) 努凯里亚人在听见那声咆哮后的第一时间就转过了头,但仍然只能看见一个一闪即逝的黑影。 他本以为这道影子会冲到他眼前,但他错了。它仍然固执地冲向了圆桌,却在中途就被另一道疾驰而过的白色虚影拦了下来。二者相撞,所产生的巨大声响令人耳膜升腾。 “你胆敢阻拦我?!”康拉德·科兹再次低吼起来。 “你似乎少上了几节礼仪课,兄弟。”圣吉列斯微皱着眉,如是回答。 巴尔天使的双脚并未着地,他轻轻地扇动着羽翼,悬浮在半空之中,可那双有力的臂膀却牢牢地抓住了科兹探出的双手,使他动弹不得。 “他来的那地方真的需要礼仪吗?”黎曼·鲁斯问。他脸上还挂着那副不怀好意的微笑。 圣吉列斯瞥了他一眼,便让芬里斯人再次闭上了嘴。 羽翼收拢,他缓缓落地。科兹抓准时机,忽然后撤了两步,力道之大甚至让地面破碎。 他想以此来破坏圣吉列斯的平衡,然而天使纹丝不动,双手好似由钢铁浇铸而成的雕像,原本极富美感的肌肉在此刻猛然鼓胀,迸发出的力量让他变成了一面难以被任何事物撼动的城墙。 天使摇了摇头,缓缓地将脸凑近了他正在龇牙低吼的兄弟,毫无畏惧地凝视起了那双漆黑的眼眸,并从中看见了自己面无表情的倒影。 “虽然那位录像带先生很没礼貌,兄弟。”他平静地开口。“你也仍然比它要过分得多,况且,它有一句话说得很对。这不过只是一个从未发生过的故事,为何你会如此在意?” 诺斯特拉莫人的脸上泛起一抹冷笑。 “你身处事外,当然可以毫不在意了,你这只高傲的家养之鸟。看看你,满身光辉.我应该对你下跪祈求原谅吗,大人?” 他满怀恶意地轻声回答,吐露出了冰冷的气流,那温度几乎要让人怀疑他是否还活着。 “所以,伱为什么会那么在乎呢,康拉德?”安格朗插入对话,如是问道。 他慢慢地离开了自己的座位,遍布整个头顶的白色缆线正在稳定地输送着能够治愈屠夫之钉后遗症的药剂,他湛蓝色的双眼内满怀关心。 当然了,这种情绪是某人完全无法接受的。 “收起你那假惺惺的虚伪!”诺斯特拉莫人吼道。“别让我再看见你用那种眼神盯着我哪怕一次,否则我一定会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圣吉列斯忽然发力。 “向他道歉,兄弟。”他严厉且无情地说。 “我可没觉得你们是我的兄弟。”科兹扭过头来,咧嘴一笑。“得了吧,少用那个词来称呼我。我们中注定有人背叛,掀起战火,焚烧帝国与银河。说不定那個人就是你呢,圣吉列斯?” “够了!”圆桌旁传来一声怒喝,荷鲁斯·卢佩卡尔站起了身。“你未免有些太过任性了,康拉德!” “总比你这个一句一个父亲的大号原体儿童要好得多。”挂着假笑,康拉德·科兹如此回应。 这句尖酸刻薄却又无从反驳的话让荷鲁斯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而始作俑者仍然没有满意,他索性转过头,假笑着扫视过了他的每一个‘兄弟’,那眼神相当冰冷。 他张开嘴。 圣吉列斯叹了口气,一道白光一闪即逝,他的一只羽翼在石室内掀起了一阵狂风,硬生生地让科兹将他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马格努斯。”他转头,看向他们中最富学究气的人。“请你用灵能拿点能对我们当前的局势起点帮助的东西来,好吗?” 赤红的马格努斯迟疑的举起右手。 圣吉列斯再次叹息。 他尽可能地保持着温和,问道:“什么事,兄弟?” “可以是可以,但你要什么?” “锤子。”阿尔法瑞斯幽幽地说。“或者一把剑。” “剑我能理解,但是,你要锤子干什么?”黎曼·鲁斯兴致满满地问。 阿尔法瑞斯笑而不答,只是虚握起右手,比划了一个敲击牙齿的动作。 “能够让他暂时闭嘴的胶带就可以了,马格努斯。”圣吉列斯暂且无视了他们的动作,十分疲惫地回答道。 但马格努斯显然有不同的见解,他点点头,又过几秒,却还是迟疑地举起了右手:“呃,但是,就算是最高级别的胶带恐怕也没办法束缚住他很长时间.” “你要是敢真的变一卷胶带出来我就杀了你!”诺斯特拉莫人咆哮道。“而且我会把你藏起来的每本书都烧干净!等着看吧,书呆子!” 鲁斯大笑起来,他举起右手,锤击桌面:“锤子——!” 阿尔法瑞斯点点头,赞同道:“锤子。” 在事态之外,费鲁斯·马努斯皱起眉,相当严肃地摇了摇头。他悄无声息地转过头,看向了那道光幕。其上居然也恰到好处地显现出了一行小字。 【你看我干什么?】 结束这场闹剧吧。美杜莎的戈尔贡在心底默默地想道。 【这的确是一场闹剧,但我为什么要结束它呢?】 我知道你可以,我请求你。 【我的确可以但可以,和想不想,可是两码事。这可是一场难得一见的闹剧,由诸位伟大尊贵骄傲的基因原体亲自演出,岂能中途打断?不过,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忽然间,原本安静地躺在圆桌上的录像带剧烈的颤动了起来,一阵堪称刺目的蓝光从中立即绽放,而当光芒散去,无论是圣吉列斯还是康拉德·科兹居然都回到了他们的座位上。 不仅如此,诺斯特拉莫人的双手与双脚甚至被一种散发着蓝色荧光的圆环束缚了起来。无论他怎样挣扎,也无济于事。 他显而易见地气疯了,额头上根根青筋暴起。他张嘴咆哮,却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活像是一个优秀的哑剧演员。 而后,录像带内居然发出了一个声音,一个听上去好像时刻怀揣着轻佻笑意的男声。 “——你们还真是闹腾啊。”他如此评价道。 “它在说话。”佩图拉博眯起眼睛。“它果然有自我意识.一个憎恶智能吗?” “不是哦。”录像带轻飘飘地否定了这个推测。“我的身份并不重要,我也建议你们不要那么放在心上。我们见面的几率小到荒谬,甚至小过一只蚂蚁在它的巢穴里画出了一副蒙娜丽莎。” “你到底想干什么?”几乎一直保持着沉默的伏尔甘严肃地问道。 “我什么也不想干。”录像带说。“我只想请诸位静静地看完这个愚蠢的故事,不要再发生类似的事。你们知道你们的父亲为了这个机会付出了什么吗?友情提示,我可不是个多么好心的商人” 不管原体们因它的话而产生了怎样的反应,光幕都再次闪动了起来。原先静止,甚至已经开始暗淡的画面再一次开始流畅地活动。 在画面中,面孔扭曲如恶鬼的安格朗以闪电般的速度探出了双手,一把掐住了卡里尔·洛哈尔斯的脖颈。双手青筋暴起,力道之大令人毫不怀疑他此刻的杀意。 受害者却无动于衷,显得并不如何惊慌。紧接着,一道金光忽然闪过,似是火焰,安格朗陡然嚎叫起来,他立即后退,甚至用双手插入了脑后那正在蠕动的钢铁发辫之中。 他的脸正在疯狂与痛苦之间来回转换,令见者心惊。 【快离开。】画面中的安格朗低着头,艰难地喘息着。【你必须离开】 名为卡里尔·洛哈尔斯的男人没有回答,他的半身仍然隐没在黑暗之中。然而,就在这个瞬间,原体们都敏锐地发现了不对之处。 与还在诺斯特拉莫的时候相比,他变得太过高大了,甚至超过了不少原体 【走啊!滚!滚开!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不,你需要的。】 卡里尔说,并开始缓缓地迈步,朝着前不久还试图杀死他的人平静地走去。安格朗再次愤怒地吼叫起来,然而,无论是谁,也能从那破碎的嚎叫声中听见一种不该出现的恐惧。 恐惧?为何恐惧? 努凯里亚人叹息一声。 “他怕自己杀了他。”他说,语气非常干涩。 他凝视着那画面,双手已经不自觉地握紧。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时之间,他甚至有点不敢去看康拉德·科兹的方向。 然而,接下来,事情的走向却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画面中,面对已经彻底发狂的安格朗,卡里尔·洛哈尔斯却根本没有反抗。他甚至主动张开双手,迎接了那满怀杀意的狂怒冲锋,任由自己被那双沾满鲜血的双手牢牢抓住。 然后,他只做了一件事。 他捧起了那张扭曲的脸,轻轻地拭去了他眼眶下的鲜血,仿佛在拭去泪痕。 安格朗愣住了,他无法理解这样的事。屠夫之钉的催促自然无有停止,它们在他的大脑内肆意钻探、破坏,迫使他额头的血管根根爆裂。 狂怒再次掌握了这具身体,安格朗本该握紧双手,彻底杀死卡里尔,然而,这一次,他的手指却没能产生任何活动。 不仅如此,他甚至没有办法转头。一双惨白的手按在了他的脸颊两端,迫使他动弹不得。 【又是你啊.】画面中的男人低声开口,嗓音轻柔,却有显而易见的怒火在其中沸腾燃烧。 光幕再次熄灭。 黎曼·鲁斯忽然甩出了一句芬里斯语,快速且冗长,声音极大。就算单从他脸上的表情来判断,这句话也显然不是什么好话。 无独有偶,罗伯特·基里曼也低声说了些什么,很快,整个石室内就响起了一连串的嘈杂声响。每个人似乎都对此感到了不满,在诸多原体之中,只有一个人没有发声。 为什么,是因为不想吗? “你为何总是要在故事进行到最精彩的时候停下?”莱昂·艾尔庄森颇为不快地问。 “或许它就是故意的。”佩图拉博冷哼一声。“它就是想以此来观察我们的反应。” 录像带里的声音非常愉快地轻笑起来。 “我还没有那么无聊.实际上,这也是诸位唯一的父亲的要求。”它以一种非常令人不快的语气慢慢地说道。“但我又有什么办法呢?虽然我是个商人,可我还是很讲诚信的。” “吾等之父的旨意?”洛珈·奥瑞利安忽然开始严肃地追问。“叙述机先生,他到底说了什么?” 录像带内传来两声低笑,画面黯淡,随后再一次亮起。 这一次,它同样显而易见地略过了某些事,因为画面中的安格朗已经出现在了一个相当先进的医疗室内,一个大大的蓝色u型纹章在墙壁上闪闪发光。 罗伯特·基里曼猛地皱起眉,心中有一千万个问题想要询问。他甚至已经站起了身,想要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然而,画面却没有再次停下,而是连续不断地播放了起来。 【那是七个月以前的事了,也是我来角斗场的第十六年。】 【我同意了,再然后,等我醒来的时候.欧伊诺茅斯就已经死了。】 【四百七十一,我杀了四百七十一个人,我只记得我杀了四百七十一个人。】 【审判。】 【大人.我叫做欧伊诺茅斯,我来自沙漠。】 【我叫阿卡尔,来自森林。】 【我叫米尔坎,来自雪山。】 【我叫雅尼奥,我在角斗场出生,我是角斗士的孩子。】 【我是安格朗的父亲。】 【还有我,我曾是他的兄弟。】 【我也是。】 【我是他的姐姐,我在他八岁时死去。】 【大人,我们是他的亲人。他曾无数次地拯救过我们,在角斗中,在奴隶主们的惩罚中.他拿走我们的苦泪,以他自己的鲜血来喂养我们。】 【他明明有无数机会可以逃脱,成为一个自由人,却宁愿待在角斗场内,只因为不愿看见我们死去。】 【他的善良让他被折磨成了一个怪物。】 【我们一直都徘徊在这染血的沙坑之中,我亲眼看着他破碎,我们都是如此,大人。】 努凯里亚人不可思议地看着画面,他已经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和画面中的那个人不同,他在角斗场内只待了五年不到,才刚刚被打上钉子三个月,便幸运地被帝皇找到了。但是,他的确认识那些虚幻的灵魂,每一个都认识 他们的确都是他的亲人。 实际上,他们现在就在泰拉。他们和他一起乘船来到了泰拉,这也是努凯里亚人唯一的要求。 【停下吧,安格朗。这场角斗,我们和你一起打。】 光幕缓慢地熄灭,再一次,又一次。 “你”努凯里亚人愤而起身,指着那卷录像带,手指颤抖,沉默不语。 “噢,相信我,后面的故事你不会特别想看的。”录像带里的声音慢悠悠地说道。“尤其是考虑到你的军团还在赶来见你的路上” 努凯里亚人深吸一口气,十分严肃地说道,甚至轻微地鞠了个躬。 “我请求你继续播放下去,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录像带却丝毫不为所动,它反问道:“这个故事对谁不重要呢?看看坐在你斜对面的那个说不了话的人吧,他都没什么意见呢——噢,对不起。” 蓝光一闪,康拉德·科兹以震耳欲聋的音量咆哮出声:“继——续——放——!” “真的吗?”录像带满是怀疑地问。“你难道不该让我退回到之前吗?难道你不好奇卡里尔·洛哈尔斯是如何回到现实世界的吗?” “无需多言,这定是父亲的伟力。”洛珈·奥瑞利安十分崇敬地说道。 他对录像带所使用的形容词浑然不觉,只有少数人敏锐地察觉到了那个词所代表的意思。 回到现实世界?佩图拉博深深地皱起眉。 “别让我再说第三遍,你这个应该烂在臭水沟里的机器。”康拉德·科兹喘着粗气,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倒的确去过臭水沟之类的地方,但那是一座城市的下水道,而且还是酒后误事。不像你,黑漆漆的小蝙蝠,你可是在臭水沟里长大的呢。” 在康拉德·科兹的嚎叫声中,黎曼·鲁斯忽然一本正经地凑近了圆桌。 “说实话,叙述机先生。”他慢慢地开口。“你知道一件事吗?” “什么?” “你在性格上的恶劣程度几乎比我们加起来都要可怕了。”芬里斯人敬畏地说。 “多谢夸奖,但是,为了反驳你对我的污蔑——”录像带大笑起来,光幕随后亮起。 画面飞速闪过,哪怕是以原体级别的动态视力,也根本没办法从这样的急速中寻见半点有用的讯息。数秒钟后,画面方才逐渐缓慢,变得逐渐能够被看清,声音也再一次出现。 【活下去,卡里尔·洛哈尔斯,你与我之间的盟约尚未燃尽。】 【我是努凯里亚的安格朗,我是来杀你们的。】 画面变幻,扭动,并最终定格于一具躺在颤抖的午夜幽魂面前的骸骨。它被灰烬彻底覆盖,冒着青烟,不见半点血肉,只有惨白的、无尽的灰。 画面再次定格,熄灭。 “——怎么样?”录像带饱含期待地问。“我的性格一点也不恶劣吧?” (本章完) 番外:圆桌观影(五,暂完) 一时之间,石室之内再也没有任何人说话了,只有死寂般的沉默一点点地蔓延。结果固然震撼,但那些闪烁不断连续跳跃的画面却将过程统统略过了,简直像是刻意为之。 费鲁斯·马努斯深深地皱起眉。 “父亲到底要求了什么?”他沉声问道。“你多次提到交易、要求,你还自称是一个商人.那么,将这些重要的发展一一略过,其实是他的要求吧?” “答对了。”录像带说。“当然,我个人也出了一点点的力,另外,你们有听过震撼教育这个词吗?” 话音落下,费鲁斯尚且来不及回答,便看见那漆黑的光幕忽然亮起了一道剧烈且璀璨的蓝色光辉。 紧接着的,是一阵强烈到令人无法理解的抽离感,没有疼痛,却怪异到仿佛货真价实地死过一次。待到这种感觉和光芒完全消失,费鲁斯眼前的世界已经发生了彻底的变化。 他闻到一股极其强烈的臭味,嗅觉细胞立刻捕捉到了空气中的各种信息素,他的大脑则将其一一拆分。带有强烈污染的化学品,迷幻剂,鲜血,尸臭,生活垃圾 费鲁斯·马努斯仰起头,看见一片被霓虹灯照的五光十色的奇妙天空,以及好似正在永无止境落下的酸臭之雨。 他眼前世界的速度被放缓了,雨滴在他的眼中泛着绚烂的光,却又污浊到令人无法理解。他原本是想要躲避的,可是,这些雨却径直地穿过了他的身体,沉重地砸向了地面,摔得粉碎。 “这是怎么回事?”有人低声问道。 费鲁斯回过头,看见罗伯特·基里曼。 “你认为呢?”他抱起双手,如是问道。 “我认为这是一种.特殊的,身临其境体验。”基里曼皱着眉回答道,过于年轻的脸上正泛着货真价实的困惑。 他绕过费鲁斯·马努斯,在污浊的小巷内四处走动了一下。 寒夜的冰冷真切地降临到了他的皮肤上,他从未闻到过的恶劣气味则紧随其后,几乎让马库拉格人作呕。 他过于敏锐的感官在这个时候发挥了他并不希望它发挥的作用,然而,在小小的失态后,基里曼迅速地给出了第二個结论。 “你看,气味和温度都货真价实,但是,没有触觉” 他一边说,一边跺了跺脚,那个正被他踩着的水坑内没有传来半点波纹。 为了增加这个说法的可信度,他又将手伸向了墙壁,同样的,那被腐蚀的粗糙石块也同样没有阻拦到他。罗伯特·基里曼的手顺畅地穿过了墙壁,带来了一种极其诡异的体验。 费鲁斯·马努斯走近他,将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但我可以触碰到你。” “是的。”基里曼转过身,他的表情开始变得越来越严肃。“那个东西到底做了什么?其他人呢?” 费鲁斯仰起头,再次看了一眼天空,一个黑影恰好在此刻掠过,并迅疾地疾冲而下。黑袍鼓动,一张满是恶意的脸在黑暗中苍白地显露。 “你们好啊。”康拉德·科兹怪笑着鞠躬问候。“欢迎来到诺斯特拉莫,如何,对这里的环境还喜欢吗?” “不怎么喜欢。”费鲁斯说。“你是一个人?” “当然。”诺斯特拉莫人深吸一口恶臭的空气,笑容开始变得越来越大。“而且来得比伱们都要早,我已经逛遍了这个巢都.” “所以?你发现了什么吗?”罗伯特·基里曼询问道。 科兹没能来得及回答,世界的声音在这一刻静止了,只剩下一种似有若无的残酷尖叫声,从他们头顶传来,连续不断。三位原体非常有默契地在这一刻抬起了头,望向了上方。 随后,一个声音于他们心底响起。 【做的不错。】录像带懒洋洋地说。【请稍作等待,我换一下场景.】 璀璨夺目的蓝光从他们眼前毫无征兆地再一次爆发了,然后,那种剧烈的撕扯感便第二次涌了上来。 费鲁斯咬紧牙齿,竭尽全力地抵抗起了它。当然,他的抵抗毫无任何作用,光辉大概持续了几秒钟,便自然而然地消散了。 此时此刻,他们眼前的景色又变了模样。 他们出现在了一座奢华的大厅之内,哪怕已经在泰拉生活过一阵不短的时间,费鲁斯也短暂地被那种阴郁且迷乱的华丽迷惑了一刹那,随后,他立即闻到了一阵强烈到骇人听闻的血腥味。 “帝皇在上.”罗伯特·基里曼喃喃自语起来。“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地狱吗?” 康拉德·科兹以咆哮般的声音反驳了罗伯特·基里曼的话。 “不!”他残酷地大笑起来。“这里是诺斯特拉莫!” 费鲁斯·马努斯没有说话,只是开始观察周围环境。他看见许多具尸体,遍及整个大厅,每一个人的死法都残酷无比,然而,从那些大块的、零碎的肢体中,费鲁斯却看出了一种诡异的慈悲。 “真是高效且仁慈啊。”科兹啧啧称奇起来。 “.你在说什么啊?”基里曼难以忍受地皱起眉。“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和疯子有什么区别?这些尸体有哪一具是完整的吗?” 科兹低笑了起来,他蹲下身,伸出一根锐利的食指,用它精准地在尸体堆中指出了一个人的三块部分。 “好好看看,富家男孩,你知道你口中的那个疯子杀他用了几刀吗?答案是一刀。他的左手、头颅和上半身都是被同一刀斩断的。再看这一具,同样是一刀,洞穿了心脏。然后是那一具,斩首” 科兹的笑声开始变得愈发可怕。 “你明白了吗?”他微微抬起头,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的兄弟。“凶手根本就没有任何要凌虐他们的想法,他们的尸体之所以七零八碎,只是因为他们没有乖乖地等死,试图反抗而已。” “真是心慈手软啊,如果换做我来,这些该死的银翼腐尸会全都被剥皮后吊起来,我要让他们活生生地在疼痛中死去.” 他狞笑着站起身来,在罗伯特·基里曼那难以解释的复杂眼神中缓慢地伸了个懒腰。 另一阵惨叫从他们右边传来,那是一条幽深且黑暗的走廊。科兹眯起眼睛,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径直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他脚下所踩的血泊没有半点波动,衣袍也没有被那些尸体牵绊住哪怕一次,好似一个鬼魂。 费鲁斯·马努斯微微侧过头,看了一眼仍然处于不适之中的罗伯特·基里曼。 他平铺直叙,毫无感情地开了口。 “你最好学着习惯。我理解,你来自一个文明而进步的世界,和我们中的大多数都截然不同。但是,如果你不想被那个轻佻的白痴再次找到嘲讽你的机会,你最好短暂地将文明的外衣扯下来。” 他说完,便立刻迈步跟上了康拉德·科兹。罗伯特·基里曼再次深吸一口气,也跟上了他的背影。 他们就此步入那条幽深的走廊,其内一片黑暗,没有半点亮光。康拉德·科兹在前方轻轻地哼着歌,貌似很愉快,甚至还伴有偶尔间断的跳跃之声。 行走大概持续了五分钟左右,惨叫声始终未有间断。最终,当他们成功地走出那条长廊,他们所看见的是另一个更加奢华、也更加血腥黑暗的大厅。 一个男人正在此处进行杀戮,不,或许不能这样形容,因为大厅内已经没有其他活人存在了,仅仅只剩下一个披着丝绒披风的女人。 除了这件衣服以外,她的身上便只剩下了一件连体的肉色皮衣。马库拉格人定睛观察了数秒,脸色便再度变得难看了起来。 “你知道你都做了什么吗?!”那女人朝着那个浑身鲜血的男人咆哮道,手里抓着一把尖刀,正朝他扑去。 “我当然知道。”男人说。“让你的家族成为历史,让你们成为历史不然呢?” 话音落下,闪躲反击便紧随其后地到来,一气呵成。他躲过了女人的刀刃,又揣折了她的肋骨,让她倒在了地上。随后,他便走近了那个女人,双眼之中竟然亮起了莹莹蓝光。 他们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们已经看过了这部分的故事,但是对于罗伯特·基里曼来说,当他真的身临其境后,这个已经看过一次的故事似乎又变得有些不同了起来。 他皱起眉,找寻起了康拉德·科兹的身影。他在那个男人的不远处发现了他,科兹正蹲在一地的尸体中,非常专注地凝视着男人的脸。 他想干什么?一个疑问从马库拉格人的心底升起。 “告诉我真相。”卡里尔·洛哈尔斯冰冷地拽起那个女人,如是说道。 他的动作非常粗暴,被灵能带来的冷意正在迅速地蔓延。女人呆板地张开嘴,开始回答他的疑问。康拉德·科兹却在一旁摇了摇头,语气幽幽地开了口。 “你真是愚蠢啊。”他貌似感叹地说。“你以为午夜幽魂是什么?一个由诺斯特拉莫贵族制造出来的实验室杂交种?” 卡里尔·洛哈尔斯对他视而不见,只是在得到那个残酷的回答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摇了摇头,然后开始询问另一个问题。 科兹冷笑起来。 “延长寿命?基因缺陷?不,不,真正有缺陷且短命的人是你,卡里尔·洛哈尔斯。” “你的身体正在被你的灵能压迫,你的灵魂也正在被诺斯特拉莫吞噬。你已经自身难保,为何不运用这份力量去坐上高位,成为贵族们的一员?” “这样,至少你还能多活个几十年。为什么你要做这些事?为什么,你要那样地教导他?” 他忽然站起身,走到正在深呼吸的男人面前,居高临下地凝视起了他。 “愚蠢。”他冷冷地说。“诺斯特拉莫不会对任何人有任何怜悯,你一死,它就会开始折磨他。等他疯掉,你的死亡就将变得一文不值,你的一切都将随着他的疯狂而沉沦。” 他残酷地大笑起来,浑然不顾他兄弟们那略显诡异的眼神。费鲁斯暂且不论,基里曼却在再三的犹豫后开了口:“康拉德” “噤声。”诺斯特拉莫人头也不回地说。 基里曼第三次深呼吸,保持了他的理智,并十分有礼貌地拒绝了康拉德·科兹的噤声‘提议’。 “不,去你的,你这个没礼貌的混蛋。” 科兹慢慢地转过头来,身体仍然保持不动,他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基里曼,双手已经慢慢地缩回了袖子里。 马库拉格人将这再明显不过的威胁抛之于脑后,他迈步,走到了那审讯现场的附近。他用手指向卡里尔·洛哈尔斯眼中的蓝光,开始了他的第四次深呼吸。 在平复心情,整理措辞的同时,他也努力地学着适应起了这个屠宰场的味道。康拉德·科兹平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接下来将要说出口的话,仿佛一个即将做出裁决的法官。 然而,罗伯特·基里曼的一切努力都在两秒后化作了无用功。 一阵剧烈的蓝光从卡里尔·洛哈尔斯的双手与那女人接触的地方陡然升起,将他的咆哮声淹没。 房间忽然陷入黑暗,一阵又一阵令人不安的呢喃声开始出现,然后是足以冻住原体们的极寒之冷意。在这样可怕的体验中,他们听见了一阵如同雷鸣般的战吼声 然后黑暗褪去,蓝光熄灭,转变为猩红的烈焰,开始熊熊燃烧。 卡里尔·洛哈尔斯颤抖着跪倒在地。 康拉德·科兹猛地转过头。 他走近几步,走到几乎要和那个人进行贴面礼的地步,专注且癫狂地凝视起了他,袖口处弥漫出鲜血。 “为什么下跪?”他面容扭曲,声音轻柔地询问。“你做了什么,蠢货?你对自己做了什么?灵能反噬?这就是你死亡又被救活的真正原因?” “我认为不是。” 一直保持着沉默的费鲁斯·马努斯终于缓慢地开了口,他指向那正在燃烧的猩红烈焰,罗伯特·基里曼凝视其上,竟从其中看见了一个庞大的黄铜阴影。 这本不该对他的心智产生什么动摇,然而,那东西被包裹在黄铜盔甲之下的少许真实却被另一种蓝色的光辉巧妙地撕开了一个裂缝. 于是万千怪物手持斧刃,身披残甲,狂吼而来,满面鲜血,却仍觉不够。 罗伯特·基里曼脸色苍白地倒退一步。 “那是什么?”他问。 没有人回答,回答的东西不是人。 你在何处?那东西问。 出来——面对我,拿走你应得的荣誉。我感受到了你的愤怒,我知道你想让世界燃烧那就来吧,力量,祝福,刀刃,盔甲,所有的这些东西,我都可以给你。 让他们在惨叫声中忏悔!让世界燃烧,用杀戮带来胜利! “是谁?!”有人在黑暗中咆哮起来。“是谁在说话?!滚出来!” 无人回答,于是这个人便转向了正跪倒在地的卡里尔·洛哈尔斯,朝他扑了过去。 他显然忘记了自己无法触碰到任何东西,那试图搀扶的动作没能起到任何作用。他的手指透体而过,并最终落于空气之中。 于是他直起身,执拗地重复,做起了无用功。他脸上的疯狂肉眼可见,那种难以形容的极端与复杂甚至让基里曼产生了一点不寒而栗。 他不禁开始思考——康拉德·科兹,究竟为何会如此激动? “不要听那东西的话,不要答应任何许诺,坚持下去.”诺斯特拉莫人低沉地说,仍然在重复地做着根本不可能有任何结果的工作。 他当然不知道那在火焰中出现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但是,只要还抱有理智,就一定能本能地察觉到那东西可怕的真面目。 他一遍遍地尝试着,一遍遍地试图让卡里尔·洛哈尔斯站起来,却根本没起到任何作用.真的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卡里尔抬起手,扼住了自己的咽喉,他未曾说话,声音却开始在黑暗中响彻。 我还能坚持,我必须坚持. “是的!”康拉德·科兹咆哮。 此时此刻,他的声音竟然和那个东西的许诺声重叠在了一起。 世界忽然转变,那被黑暗包裹的血腥屠宰场悄然而逝。阴郁且正在落雨的天空取代了奢华的天花板与燃烧着蜡烛的金色吊灯,一处空旷的废墟就此缓缓浮现。 唯一不变的地方在于,四周仍然具备很多尸体。它们无声地伫立在雨中,模样可怕,占据了废墟的每一个角落。 卡里尔·洛哈尔斯从他们面前缓行而过。 康拉德·科兹喘着粗气,立即跟上了他的步伐,他的两个兄弟彼此对视一眼,紧随其后。 他们首先看见一个失去了皮肤的孩子,她呆呆地仰望着名为卡里尔的杀手,然后问道:“替我们复仇?” “我会的。”卡里尔说。 然后是一个被压在废墟下的工人,他的脸上满是灰尘,瘦的仿佛一个怪物,正在咳血。 “替我们复仇。” “我会的。”卡里尔蹲下身,直视着他,缓缓点头,方才离去。 一个被吊在电线杆上的女人说:“你没必要做这些,你不属于诺斯特拉莫。” “但我看见了一切,我无法忍受。” “你不属于这里。”女人重复,肿胀的眼球看上去仿佛都要滑出眼眶。“你是一个鬼魂,你没必要为了素不相识的人受苦。” “或许吧。”卡里尔说。 “你没必要做这些。”女人再一次重复,于是卡里尔止步。在原体们的凝视下,他仰起头,给了那被吊死的女人一个坚定的拒绝。 “不,有的。” “但那个孩子呢?”眼见劝说无果,女人忽然转变话锋。“他要怎么办?” “.他会找到自己的路。” 无数多的死者,无数多的鬼魂,此时此刻,他们尽数凝望了过来。哪怕知道他们大概没办法察觉到自己的存在,罗伯特·基里曼也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看向费鲁斯·马努斯,后者那严肃的表情说明了他大概也不怎么好受,但康拉德·科兹呢? 他的喘息声正在变为一种嗬嗬作响的古怪咕哝声,脸孔也逐渐狰狞得比死者们更加骇人。 “你将光给了他,可你现在又要亲手将这光夺走。哪怕你燃起了火焰,这火又是否真的能将诺斯特拉莫的黑暗涤荡?”一颗位于道路中央的头颅如是问道。 面对它的问询,卡里尔·洛哈尔斯止住脚步,低声回应:“我给他的是虚假的光,这并不高尚。” 康拉德·科兹缓慢地握紧双拳,袖子已经被不是雨的粘稠液体濡湿。 “虚假的光?” “是的。若他对我的计划毫无帮助,我便不会从那矿洞中将他带回。如果他没有力量,我便不会教导他如何杀人,如何公正的审视罪恶。我只是在利用他。” “说谎!”头颅冷声反驳。 “在矿洞中的时候,他不过只是一只面对光源都会害怕的野兽,能对你的计划有什么帮助?而且,就算真的是这样,在诺斯特拉莫这样一个毫无光明可言的世界,虚假的光,难道就比真正的光要差吗?” “还差得远!闭嘴,你这颗蠢头!” 康拉德·科兹再也无法忍受地喊叫了起来,他冲到道路中央,开始对那个根本看不见他的男人嘶声怒吼。 “你那可笑的光会被这个世界熄灭的,你所做的一切都将化为子虚乌有的可笑之物!你把他保护得太好了,你以为自己突然的离去会让他迅速成熟起来吗?不,他不会的!” 康拉德·科兹挥舞起手臂,咆哮、冷笑、尖叫. “他只是一个软弱的废物,从头到尾都一直在所谓的正义和现实之间来回转换,头破血流也想着要将两件事一起抓住。他迟早都会疯,而你是唯一能阻止这件事的人” “停下!停下来,不要再走了!”他以命令般的语气吼道。“我以诺斯特拉莫统治者的身份命令你停下!” 男人无视了他,坚定地向前行去。他穿过他,将那阻拦的手视如无物。 康拉德·科兹缓慢地垂下头。 世界安静了下来,头颅此前被他的咆哮掩盖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你真是个愚蠢的人,鬼魂。我不理解为何你要亲自踏入这个残酷的世界,你飘荡了很久,已经见识过了人类的可怕之处,为何又执意想要亲手改变这一切?” 鬼魂说:“因为他们不是人,这个理由足够吗?” 没人理解他在说些什么,可是,三名原体却能够听见他的心声。 【因为这一切不该是这样的。】 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理由,一个几乎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的理由。 罗伯特·基里曼肃穆了表情,叹息一声,将右手搭上胸膛,垂头不语。 费鲁斯·马努斯眯起眼睛,又开始有节奏地用右手敲击起了他的左臂,金属碰撞声不绝于耳。 唯有康拉德·科兹始终保持沉默,一言不发。 而现实之处在于,无论他们到底要做什么,想做什么,这个世界都不会顺着他们的意志改变。他们没有这种权力,也没有这种力量。这是一个已经发生过的,而且早就已经结束的故事。 他们唯一能做的事就只是观看。 那颗头颅开始继续和卡里尔·洛哈尔斯进行交谈,冰寒的雨从天而降,砸落地面,粉身碎骨。然后,自那颗头颅的眼眶开始,周遭阴森的废墟之中缓慢地亮起了千百万点蓝色的光辉 他就此离去,这个世界却并未就此崩塌,反倒是那些亮起的光辉一点点地变成了无穷无尽的漆黑火焰,晦暗的红色在最深处沸腾燃烧。 三名原体清晰地捕捉到了这一幕,然而,还不等他们思考些什么,世界便再次变化。 他们又回到了那处屠宰场,而那女人的尸体已经扭曲、冰冷,死得透彻。那个来自黑暗中的声音却还在继续,持续不断,允诺着力量、杀戮或正义之类的东西。 康拉德·科兹缓慢地抬起头,那眼神一片漠然,他凝视起黑暗——或者说,瞪视。 他一言不发,脖颈却神经质般地抽搐了起来。 基里曼移开视线,不忍再看了,他已经看见了卡里尔·洛哈尔斯举起的右手,他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们都明白。 康拉德·科兹一点点地走到卡里尔面前,低头凝视他的脸。 “再见。”卡里尔说。 “再见。”康拉德·科兹轻声回答。 他的眼瞳中倒映出一抹残酷的蓝光,形如火焰,焚烧一具尸骸。 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从他们眼前闪过,从那堆满尸体的门边疾驰而来。他的速度快到让人几乎无法分辨,许多尸体被他不择路的狂奔全部踩碎,而他毫不在意。他只是跑到那具尸体旁边,并将他小心翼翼地扶了起来。他在颤抖,喉咙内正不断地从外发出呜咽之声。他的肌肉开始痉挛,牙齿也不断地碰撞、抖动,完全无法控制。 他开始哭泣。 康拉德·科兹大笑起来,音调诡异且破碎。 罗伯特·基里曼再次和费鲁斯·马努斯对视了一眼——他们可没从光幕中看见这一幕。 “哭是没有用的。” 科兹没有理会他的兄弟们。他走到那个正在颤抖的苍白影子身边,自顾自地冷笑了起来。他在自言自语吗?或许吧,但他正直视着那双噙满眼泪的眼睛。 “你的眼泪只会让他蒙羞,你能明白他付出了多大的决心吗?你能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吗?不,你不能” 他慢慢地蹲下身,凑近那张和他极端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脸,漆黑的眼睛陡然瞪大。 “你不过只是幸运。”他轻言细语地说。“你什么都没有做,什么努力也没有付出——你太软弱了,甚至想到哭泣。啊,考虑到你的年龄,这或许也不足为奇,你只有十八个月大.” “所以,一个孩子能做什么?他居然指望你完成他都做不到的事?放弃吧,孩子,你做不到这件事的。你只能半途而废,然后令他的灵魂不得安息。” 他一点点地从袖中伸出了染血的双手,将它们放在了那个惨白的影子的脖颈之上。 然后一点点地用力。 骨节分明的双手,染着鲜血,尖锐的指甲卡在了掌中,碎肉从伤口中一点点地掉出. 手掌、手腕、手臂开始一齐颤抖,青筋暴起,他是多么想杀了这个孩子,让他不必遭受以后的苦难,但他碰不到他 这不过只是一个故事。 “够了。”费鲁斯·马努斯说。 他将右手搭上康拉德·科兹的肩膀。 “这不是你的故事。”戈尔贡低声说道。“别太沉入,康拉德。” “与你何干——?” 仿佛是找到了一个宣泄的由头,又或者是彻底地被激怒了,康拉德·科兹阴沉地站起身,便转头朝着费鲁斯扑了过去。 他眼里的暴怒货真价实,但大概还掺了点别的东西。它实在太过明显,哪怕是罗伯特·基里曼也能非常清晰地看见。 他犹豫不决地站在原地,熄灭了上前帮忙的念头。 费鲁斯挥拳将科兹打倒在地,那拳头快如闪电,重若山巅。 “别过火。”他平静地说。 “与你何干?”科兹微笑着回答,森白的牙齿间满是鲜血。 “是的,这些事与你何干?”一个许久未曾响起的声音忽然插入了对话,如此问道。 蓝光骤亮,所有的一切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消弭了,像是被推倒的沙丘一般没有征兆。他们回到了现实世界,回到了属于他们的世界。 然而,这里只有他们三个人。 “其他人呢?”费鲁斯问。 “他们尚未结束自己的特殊体验”录像带里的声音微笑着说。“实际上,你们也有好几场还没看呢。如何?你们认为这次震撼教育够格吗?” “除了对康拉德·科兹以外,我没看出这个故事给我们提供了什么教育意义。”费鲁斯说。 “不,不你忘记了那个血红的影子吗?”录像带轻佻地问。“你们很快就会知道震撼的点在哪里的,不信的话,问问他们吧。” 蓝光再次闪烁,不知为何,像是苍老了许多的佩图拉博和罗格·多恩一齐出现在了他们各自的座位上。 (本章完) 1.远道而来者(6.6k) 图杰阿慢慢地坐下。 “旅途还愉快吗,调查员先生?”一个女人微笑着问。 她栗色的眼睛里泛着和表情完全相反的冰冷,她的皮肤很苍白,一道长长的伤疤从右侧颧骨一直蔓延到了下唇,将她纤薄的嘴唇变成了四片。这很怪异,而且她也绝不美丽。 化学品和工作强度之类的东西摧残了这个女人本来能从她的基因之中获得的容貌,转而让她变成了一个一看便知难以相处的人。 但这不是图杰阿需要担心的事。 “不怎么样。”他说。 他的旅途当然不怎么样了,他是乘坐着一艘货船来到这个偏远的世界的。 而且,他只是无数個受雇于帝国法务部门的调查员之一,他的薪水并不丰厚。这让他很难在任何船上换取到一个单独房间,就连货船也是一样。 所以,他不得不和四十二个水手挤在同一个肮脏的房间里,那地方又黑又热,潮湿无比。他的衣服总是在湿与干之间来回转换,食物也很糟糕. 实际上,食物总是很糟糕。 “噢,我深表同情。”女人毫无诚意地说。“那么,您是来干什么的?” “调查。”图杰阿说。 他仰起头,取下了自己的宽檐帽。这顶黑色的粗呢帽子跟了他很长时间,早已不复从前模样。 “调查?”女人问。 图杰阿没有再看她,而是移开视线,将目光转到了这间房间的其他角落。他开始观察,并点了点头。 “你要调查什么,调查员先生?” “一些琐事。”图杰阿转回头来,干巴巴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与此同时,他将右手伸入了大衣的内兜。女人冰冷的视线以匀速转动,跟着他的手一齐进入了内兜。 数秒钟后,图杰阿掏出了一把有机糖果。它们被廉价的灰纸包裹,上面歪歪斜斜地印着一些扭曲发皱的字。他花上了好几分钟,这才挑出了其中一颗。 女人无声地凝视着他,看着他将其余的糖果放进了大衣外侧的右口袋。她的眼珠仍然保持着那种诡异的转动,始终未曾眨眼。 图杰阿没有理她。他只是低下头,将那颗被特别挑选出来的糖果慢慢地剥开,扔进了嘴里。他饱受摧残的味蕾没感受到什么甜味,只有一股怪异的酸涩感。 他眯起眼睛,貌似正在享受。 “调查员先生。”女人终于再次开口。“欢迎你来到利塔特拉。” 图杰阿朝她点点头,站起身,将糖纸放在桌上,一点点地把它铺平了,一行灰色的小字在其上显现。 【帝皇正在等待,公民!】 他将糖纸留下,戴上帽子,转身离开了利塔特拉的第二区分管警局。 他乘坐的船只在此区的星港停泊,并接受了检查,因此他不得不向前来检查的执法队出示自己的身份证件,他们在看见那印着双头鹰的证件后便立刻紧张了起来。 哪怕只是一个低级调查员,也拥有某种他们绝对无法违抗的权力,更何况,此人看上去绝非等闲之辈。 于是,在大概十四分钟后,图杰阿被匆匆赶来的第二区警员带回了他们的工作地点,开始接受证件查伪,以及一些简单的问询。 当然了,在那等待的十四分钟里,货船的船长一直在连续不断地当众咒骂他。 图杰阿没理他。 就像此刻,他也没有理会那些从街头巷尾传来的打量。他慢慢地走着,沿着肮脏油腻的道路漫无目的地走了大概三分之二个泰拉时。 利塔特拉这个地方和他所见过的其他巢都没有任何区别,一样的环境糟糕,一样的毫无生气。道路中央不时会有车疾驰而过,多半都是警车,有时也是运输车。 道路两旁的建筑物非常老旧,看上去灰扑扑的。天空晦暗,这里已经快要迎来它的夜晚了,身穿青蓝色制服的工人们死气沉沉地迈动着疲惫的脚步,走向了归家或其他地方的路。 负责接替他们的工人则以更加生无可恋的表情穿过了他们,脚指头在靴子内发汗、发皱,为即将到来的苦工而感到瑟缩,却也没有任何办法逃脱。 图杰阿将手伸入他的大衣,停在了路边。 他手上没有手提箱或其他东西,至少现在没了,那个船长把它们都烧了。他很生气,很愤怒,所以做了点不理智的事。但这没关系,图杰阿理解他。 一艘货船若是和调查员搭上了关系,那它以后基本上就别想再有任何走私生意了。而且,对于所有的船长来说,走私生意才是他们收入来源中最为稳定的那一部分。 在银河间飘荡的走私者们所拥有的信誉比帝国要好得多。 图杰阿眯起眼睛。 人群来来往往,而他不受动摇。他站在青灰色的海洋中,仿佛一个黑灰色的幽灵。他的大衣脏兮兮的,口袋鼓鼓囊囊,黑色宽檐帽下的那双绿眼睛四处扫视,仿佛一只饥肠辘辘的鹰。 几分钟后,他离开原地,开始沿着人行道继续行走。他从没来过利塔特拉,这个地区自然也包括在内。但是,不知怎的,他好像知道应该如何寻路。 随着时间推移,脚步急促,他那双老旧的靴子所踩踏的地面开始变得越来越肮脏,越来越污浊。他呼吸的空气也正在从闷热转为阴凉,刺鼻的化学品味道充斥了整个鼻腔。 他一路走,一路向下.最后,他走到了一个强壮的男人面前,这才慢慢地停下。 这人比他要高一些,正俯瞰着他,用皮革材料制作而成的外套并不合身,手臂处非常紧绷。他握着一把自动枪,站在了一扇门前。 这扇厚重的铁门表面非常绚丽,五光十色。但这并非它原本的颜色,是那些被人用铁丝绑在门上的霓虹灯管制造出了这种颜色。 灯管弯曲,形成了十几个字母,进而拼凑出了一个艰涩的生造词,非常可怕的噪音正在从门后传来,还伴随有震动。 【嘻吻】 “你有事吗?”拿着枪的男人很不客气地问。 “我想进去。”图杰阿说。 “干什么?” “喝酒。” “我们不卖酒!滚开!”男人粗野地吼道,臭气和口水从嘴里喷溅而出。 他牙齿的状况很糟糕,而且,不卖酒这句话,也当然是个谎言,后面的那句滚开更是无礼至极。但是,看在他手里那把枪的份上,图杰阿暂时让这个谎言成了真话,也默默地原谅了他无礼的行为。 按道理来说,一般没事找事的人都会在这个阶段被吓退,而图杰阿不同。 他是没事找事的专家。 “让我进去。”他仰起头,对那个男人要求道。“我不会在里面待很长时间的。” “噢,你想都别想。”男人冲他挤出一个假笑。“你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吗,白痴?星港的事已经传开了!” 与此同时,图杰阿敏锐地察觉到,自己身后也传来了一些被刻意弄出的噪音。有些人正在逐步逼近,很明显,这家酒吧也和他们的无数个同行一样安置了许多个守卫。 他皱了皱眉。 是的,所有生活在巢都灰色地带的人都拥有或简陋或复杂的情报网络,他们总是消息灵通,也总是能通过种种手段搞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但是,他在警局里仅仅只待了四十分钟不到。 哪怕算上他抵达这里所花的时间,总共也不会超过三个泰拉时。这点时间甚至不够一个瘾君子爽上一次,他的身份却已经暴露得一览无遗. 正当思考之间,一杆枪却被人顶在了他的腰上,图杰阿侧头看了一眼,一张丑陋且大汗淋漓的脸闯入了他的眼睛。 “你不想死吧,调查员先生?”那个人问。 “当然。”图杰阿说。 除此以外,他就没说什么了。看似一切平静,可他的肌肉却已经彻底紧绷。这一切都要归结于他闻到的一种气味。 那是一种强烈的、不正常的臭味,正在从那张丑陋汗脸的主人身上散发出来。 图杰阿慢慢地举起双手,转过身,从不怀好意的人群之中经过,一点点地离开了这条小巷,并记住了那些散发出臭味的人的脸。 令他稍微有些意外的是,除了那个大个子男人以外,其他人身上居然都有那种味道。 他想着这些,走出了小巷,却没有走远,而是靠在了小巷口外侧左端的墙壁上,慢慢地将右手伸向了大衣内兜。 此刻,天空已经彻底变得黑暗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远离了正常的生活区的关系,这地方既不黑,也不亮,低矮的建筑群落拥有一种令人心烦意乱的诡异特质。 图杰阿心不在焉地看着它们,一把沉重的转轮手枪就这样被他拿了出来。加长枪管,十二发弹丸,复合材料握柄 他一路走来,抵达这个偏僻的世界,一共历经了三次搜身。一次是货船,一次是执法队,最后一次是警局。 但是,不知为何,不管是水手还是心不在焉的执法队成员,又或者是严阵以待的警员,他们都没能发现这把一直待在图杰阿大衣内兜里的沉重武器,仿佛它在这以前根本就不存在。 “那混蛋绝对是疯了,妈的,这群调查员疯子,利塔特拉可不是他们能随便撒野的地方”有人一边说,一边朝着他所处的地方走了过来。 脚步声很多,并不只有一个。他们的靴子踩在地上发出的声音并不如何悦耳,就像他们的嗤笑一样嘈杂。他们开着玩笑,慢慢地走了过来。很明显,他们并不放心图杰阿,要确认他是否真的走了。 而这就给了他机会。 砰的一声枪响,一发子弹打穿了一张汗淋淋的丑脸。紧随其后的是另外三发枪声,图杰阿从墙壁处离开,大衣飘荡,粗呢帽下的那双绿眼睛正聚精会神地凝视着那群目瞪口呆的守卫。 这就是他们最后的表情。 图杰阿一口气打光了十二发子弹,留下七具尸体。他转过身,退弹,换弹,慢慢地回到了巷子口,再次靠着墙等待了起来。 大概半分钟后,有一个沉重的脚步声从小巷内急促的响起,还有一个男人剧烈的喘息声。他靠近了,然后呆住了,呼吸声一下子就消失了。图杰阿几乎都能想象出他脸上的表情了 但他还是想亲眼看看。 于是他离开墙壁,回到了小巷之内。 他举着枪。 “别动。”图杰阿说,并咳嗽了两声。“你不想死吧,公民?” 强壮的男人以光速松开手,非常识趣地把他的自动枪扔在了血泊和同伴的尸体之中。他脸上的震惊与困惑正在迅速地转变为更加复杂的混合表情,图杰阿没有理他,只是歪歪头,示意他转身。 男人紧张地照做了,后脖颈上全是汗液。图杰阿抬起右脚,将他踹倒在地,用枪指上了他的后脑勺。他回头看了一眼巷子口,暂时还没有人过来查看。 这很好,这说明这个地方的治安情况和他经历过的那些世界没什么太大的区别。执法队与警官们只愿意待在较为安全的地方,而这些灰色地带,则由它们的居住者自己来维持秩序。 图杰阿回过头,用枪顶了顶男人的后脑勺。 “是谁?”他问。 “什么?” “谁负责在这个地方管事?”图杰阿一边问,一边慢慢地按下了击锤。 这个问题他至少问出过十几次了,每个巢都里都有很多这样的人。‘管事的’只不过是其中一种称呼,他们还是老大、杂种、贱货以及杀人狂或虐待狂。 不过,对于图杰阿来说,他们都没什么区别。他们都该死。 “戈尔!”男人立刻回答。 “我就不问伱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了,但我要知道另一件事。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公民,你明白吗?就这么一个要求,只要你答应,我就立刻离开。” “快说吧,天杀的!”男人颤抖着说。 “这位戈尔,我能在哪找到他?”图杰阿问。“我要从你嘴里至少听见三个地名。” 男人马上照做,图杰阿只想要三个,但他给了十二个。他的嘴变成了一挺机关枪,那些地名就是弹药,源源不断地从他的嘴里喷涌而出。 他的低哥特语口音非常奇怪,图杰阿打了个哈欠,忍不住用左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他的思绪正在一点一点地放空,在记住那些名字的同时,他甚至已经开始猜测这个大个子的童年了 “就这些了吗?”图杰阿问。 “你就是把我杀了也得不到更多了!”男人尖叫着回答。 “那么,多谢你的配合,公民。”图杰阿说。“我不会杀你的,毕竟你是帝国的公民。当然,这些人并不算在其内。现在,我希望你为我做另外两件事,你能做到吗?” 男人僵硬地点了点头。 “我希望你抱头趴下,并至少趴上五分钟,我会在四分三十秒的时候离开。你可以选择等待时间结束,或是提前起身,和我赌一把。” “友情提示一句,我是个非常看重时间观念,而且绝对信守承诺的人。因此,我只要看见那些不守时还喜欢说谎的人就会发疯。你明白吗?” 男人脸朝下地在血泊里发出了模糊的闷哼。 “谢谢,公民,那么,最后一件事。我希望你能向你的老板汇报一件事。” 图杰阿扭头看向那七具尸体。 “什,什么事?” “让他查一查这几个人。”图杰阿说。“灰色的秩序也是秩序,你认为呢?” —— 图杰阿不怎么喜欢审讯。 别误会,他喜欢审讯后得到的东西。比如情报与讯息,名字或地点。但他不喜欢审讯的过程,他不想把自己弄得浑身脏兮兮的。可是,有时候,你必须这样才能让工作稍微有所进展。 “继续,公民。”图杰阿说。“直到你画完为止。” 一个坐在他对面正在抽泣的女职员颤抖地点了点头,开始以加倍的努力在她面前的那张纸上写写画画。她没有受到伤害,毕竟,这里是合法机构,她也不过只是一个讨生活的普通人。 之所以哭泣,完全只是因为被吓到了而已。这倒也正常,毕竟,就在不久以前,图杰阿才刚刚当着她的面放倒了这个交易所内的所有警卫,非常干脆,非常利落,从头到尾没有一声枪响。 图杰阿听着她的哭泣,以及铅笔在纸上摩擦的声音,慢慢地低下了头。他提起右脚,踹在了一个男人的身上。那人闷哼一声,试着去摸枪的手就此停止,青肿的脸颊上浮现出一种混杂了害怕的恶毒。 “戈尔会杀了你的,调查员.”他含混不清地说。“你根本就不明白你在和谁作对。” “不,我非常明白。”图杰阿说。“另外,抱歉,公民。” 他提脚,踹在了那男人的脸上,好让他就此昏迷。 当然了,图杰阿并不知道这个戈尔是否具备杀死一名调查员的魄力与决心,但他会酌情而定来判断自己要不要杀了那个戈尔。 他有这个权力,调查员本质上其实只是一个美化过后的称呼,图杰阿很清楚他工作的性质,也明白法务部对他们唯一的要求。图杰阿并不总是遵循这个要求做事,他有自己的准则。 但是,这个和他素未谋面的戈尔很有可能已经违背了这条准则。 他的准则,而非法务部的准则。 坦白来讲,这样的人并不在少数,多数在灰色地带有一定权力的人实际上都非常怕死。 他们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走私违禁品与危险品可是彻头彻尾的两码事,奈何总是有些人分不清是非好坏,他们不仅喜欢挑战当地的法律,还喜欢挑战帝国的律法。 对于这些人,图杰阿不会用帝国公民来称呼他们。 铅笔摩擦声忽然停止。 “你画完了吗?”图杰阿问。 女职员哭泣着点了点头,并递来一张简陋的地图,那上面标注了十二个图杰阿从那个大个子男人嘴里得来的地名。另外,如果你问,是的,他现在身处的这个交易所不是这些地点中的任何一个。 他并不熟悉利塔特拉,但他很熟悉灰色地带。他明白,在这样的地方,任何一个可能跟官方扯上半点关系的‘合法机构’,其背后一定都站着某些人。 因此,他挑选了一个交易所,并闯了进来。他运气不错,虽然没有找到戈尔,但也没有惹上一个新的‘管事的’,并且还拿到了一份地图—— “——叮铃铃” 图杰阿转过头,看向了那部被安置在墙壁上的,拥有黄铜把手的电话。他没有立刻去接,而是先对那位女职员点了点头,并感谢了她的帮助。 紧接着,他低下头,开始细致地折叠那张地图,并借着这个机会观察起了敞开大门外的景色。果不其然,他瞥见了几个在黑暗中闪动的影子。 图杰阿抬起头,将地图放入大衣内兜,这才走到那部电话前方,并接起了它。 他没有说话,只是等待。数秒后,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女声:“你真是个疯子,调查员。” “多谢,公民戈尔。”图杰阿说,并靠在了墙壁上,将右手伸进了大衣内兜。他一动不动地保持着这个姿势,观察起了门外的景象。 他看见的影子在增多。 “你今天让我颜面扫地,嘻吻虽然不是我的产业,但你杀的那几个人可是要算在我的头上。我收了钱,才把他们派去的,你明白吗?” “他们是你的人?”图杰阿挑起眉。 “是又如何?”戈尔略显暴躁地问。 “那么,我建议你查查他们。这不是挑拨离间,只是单纯的建议,遵守与否在你自己.另外,公民戈尔,你有派人来吗?” “没有,只有几个给我通风报信的小家伙。”戈尔沉默片刻,方才如此回答。“你什么意思?” 图杰阿放下电话,朝着门外扣动了扳机。十二发子弹,十二次枪响,震耳欲聋。他打完子弹,将电话夹在脖子里,这才继续低头换弹。 “该死的,发生什么事了?!”戈尔在电话内咆哮起来。“我警告你,那个交易所里的任何人你最好都别碰!” “我没杀他们。”图杰阿说。“是另外一些人,他们想杀我。” 仿佛是为了应和他的话,一具尸体撞碎了交易所的玻璃大门,仰面倒下,鲜血立即染红了黑白地板。 “什么?” “你没听错。”图杰阿一边回答,一边对那个女职员招了招手,她却无论如何也不敢从办公桌后离开。于是他只得叹息一声,转而启用了另一个方案。 他举起枪,瞄准交易所之外,然后对电话说道:“你能派人来支援我吗?” “.什么?”戈尔用一种困惑的语调问。 “我死了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公民戈尔。依照你们这个情报网的速度,大概已经有不少人知道我正在找你了。” “因此,如果我死了,或者失踪,这个消息会很快走漏,并形成你杀了我的传闻。” “那么,依照法律,利塔特拉的执法队和警员们就不得不来寻找我了。你会遭难的,相信我。因此,你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派人来支援我,并且对帝皇祈祷,我不会死。” 结束他的长篇大论,图杰阿闭上嘴,又朝着大门外射了十二发子弹。 袭击者们在门外吼叫着给予了还击,准头非常差,甚至没多少子弹打进交易所内。但是,无论如何,图杰阿现在都已经有点后悔自己击晕了所有警卫了。 他低头换弹,开始等待回答。 电话那头,在极端不情愿的沉默之中,戈尔开口了。 “你从后面出去,往东走,会看见一座教堂。”她慢慢地说。“现在离午夜还有二十二分钟,只要你能在午夜到来之前进入那座教堂,你就安全了。” 她挂断电话。 图杰阿慢慢地皱起眉。 午夜?教堂? 不知为何,他感到一阵寒意。 (本章完) 2.午夜时分 图杰阿举着枪狂奔而过,利塔特拉的月光洒在他的脊背上,顺着大衣直直地滑落,垂落衣角,像是衣服在流冷汗。 他穿着的这双靴子不怎么好,脚掌每次触地传来的反作用力都让他感到脚底一阵酸麻。 这没办法,它只是一双老式的‘兽皮’靴,不防寒也不耐热。实际上,它压根就不是由兽皮制造。 图杰阿没有闲钱花在这种地方,他那点薪水几乎全部都拿来买船票、食物以及一些廉价的有机糖果了。它们基本上随处可见,就连货船上都有兜售它们的商贩。 这些糖果有十二种口味,也有人说,还有一种口味是被隐藏起来的。图杰阿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他从来没吃出来过。 而且,它们的味道很糟糕。 就像此时此刻,正在他嘴里弥漫的这种味道一样糟糕。他很熟悉这种味道,但他从来就不喜欢。 以帝皇之名,什么人才会喜欢饮血?而且,还是他人的鲜血。 不,暂时没空继续胡思乱想了 图杰阿强迫自己扔开了这些没有任何帮助的废话,他抬起头,观察了一下他现在最重要的目标。 拜这片区域低矮的建筑群所赐,他能很轻易地看见那座教堂高耸的钟楼尖塔。在月光下,它稍微显得有些阴森,但也为他这个陌生的异乡人指出了一条路。 于是图杰阿立刻转身,拐进了另一条小巷。他当然不认识路,可他心里清楚,在大路上和追兵玩你追我赶的游戏和找死没有区别。 好在巢都里永远不缺小巷。 它们之于巢都,就像是血管之于人类。他的靴子冒昧地闯进了肮脏的水坑,他的影子在低矮的砖墙上跳动扭曲,他的肺正在竭尽全力地压榨自己,好让他能喘气。 氧气。图杰阿再次开始胡思乱想。人类对氧气上瘾,我们是氧气的奴隶,我们压力过大时会深呼吸,我们感到疲惫时会深呼吸,我们快要死的时候也会深呼吸 我们需要氧气,我需要氧气。 他深吸一口气,忽然止住步伐,回身开枪。大衣肮脏的衣角飘荡纷飞,图杰阿睁着眼睛凝视着枪口处迸发的火花,目送着他的子弹飞入了一个男人的胸膛。 它余势未减,打穿了另一个男人握枪的右手。两个暴徒从他们身后吠叫着跑来,手里经过凶残改装的自动枪闪闪发光,被刻意打磨后的锋利钢板反射着月光,晃了图杰阿的眼睛。 他不再犹豫,打光子弹,然后转身继续奔跑,同时仍然没有忘记换弹。 “杀了他!”有人嚎叫。“他想去教堂!” 子弹从身边飞过,图杰阿再次深呼吸,努力地保持着呼吸的节奏。地面上,暴露在外的污水管道内有化学废料正缓缓而过。 它们不知道和什么东西发生了反应,刺鼻的烟雾飘散在整個小巷深处,也侵害了调查员图杰阿作为一个忠诚的帝国公民所享有的那点少得可怜的人权尊严。 它们残忍无情地让他咳嗽了起来,也打乱了他的呼吸节奏,使他的脚步为之一滞。 万事万物都有其代价,而他慢了一步,因此,一颗子弹紧随其后,撞碎烟雾,凶狠地撞入了他的右肩。 图杰阿闷哼一声,却没有停止奔跑。 巢都黑帮有大有小,成员素质自然也良莠不齐。有些人手里的装备完全能和最精锐的执法队打上一场,有些人却只能拿着非法改装的自动枪来干活。 他们平常开枪的机会少得可怜,因此射击时根本就毫无准头。他们大多数人都是那种会在战斗开始以前将枪管对准自己检查武器情况的白痴,可是,问题在于,人的运气通常是相等的。 他们已经是白痴了,那么,他们肯定就会幸运一点. 而他不是,所以他通常都非常倒霉。 另一颗子弹在此时飞射而来。 图杰阿听见了它的声音,左腹忽然一阵刺痛。然后是冷意,从血管深处爬起。在这个时刻,疼痛离开了他,只剩下一阵机械般的冷静。 他止步,回身,举枪,扣动扳机——他打死了一个满脸纹身的混蛋,又打穿了另外一个男人的喉咙,鲜血飞溅,在男人同伴的脸上制造出了一片斑驳。 月光从头顶洒下,肮脏的自动枪已经缓缓举起。图杰阿握紧他的枪,试图瞄准最剩下的那两个暴徒。 他和他们之间隔着至少几十米的距离,若是放在没受伤的时候,哪怕是在这样的夜晚,图杰阿也有信心只用两枪放倒他们。可现在不行了,拜肩膀的伤所赐,他握枪的手正颤抖不已。 瞄准,他必须努力瞄准,就像他的敌人正在做的事情一样. 不。 图杰阿忽然收起枪,转身便跑。 打不中的,他心里明白。 他捂住腹部的手已经变得一片黏腻,而且,他眼前的景象也逐渐模糊了起来。这意味着那枚从身后飞来,穿透大衣与脊背,并最终停留在他腹部的子弹好巧不巧地引发了大出血 如果不是这样,他是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变得这样虚弱的。 图杰阿有些基本的医疗常识,所以,他明白,大出血几乎和死亡宣判没什么区别。 子弹继续从耳边呼啸而过,那两个剩下的暴徒正在咆哮,他们的声音在图杰阿听来就像是变异的犬类一样嘈杂。他不清楚自己还有没有被击中,但他希望没有。他奔跑,眼前依旧烟雾萦绕. 在一切都陷入黑暗以前,图杰阿所看见的最后事物,是一个高大到有些过了分的黑影。 此时此刻,距离利塔特拉的午夜到来还有最后五分钟。 —— “他会活下来的。”一个男人说。 “他最好别死。”一个女人愤愤地开口。“我还有几笔账要找他算.” “不要在教堂里做。”男人如是说道。“你可以在其他地方和他将这些事掰扯清楚,我没有任何意见,但不要在教堂里。” “我明白,牧师。另外,我欠你一次。” “不,我们扯平了。”被称作牧师的男人不以为意地回答道。 听着这段从不远处传来的对话,图杰阿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准确地说,是将眼睛睁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他没有转动脖颈,而是谨慎地透过眼角的余光观察起了自己现在身处的地方。 他花了点时间来适应摇曳的烛火,以及这里的寒冷。考虑到他目前的身体状况,这两件事都不怎么容易做到,但他还能思考,人类永远都很擅长思考。 他首先确定的一件事是,那个说话的女人,就是他要找的戈尔。这当然算不上一个好消息,但它已经不能牵扯住图杰阿的注意力了。 他再次闭上眼睛,装出了一副仍然处于熟睡之中的模样。然而,那位牧师朝着他走了过来。 “另外,调查员先生。”牧师在距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住脚步,轻轻地开口。“你睡得如何?” 图杰阿无可奈何地睁开眼睛,一点点地从一张床垫上坐了起来。 在他的血液将它染红之前,它绝对是非常干净的。 他慢慢地坐直了,发现他受伤的腹部与右肩已经全都被绷带妥善地包裹住了。 他的嗅觉则在这个时候才‘醒来’,一阵强烈的消毒水气味冲进了他的鼻腔。随之而来一同涌来的还有身体各处泛起的疼痛,以及强烈的头疼。 图杰阿强迫自己无视了所有的这些东西,他板住脸,用绝对的面无表情看向了那位牧师。 他本以为自己会看见国教牧师们那标志性的白袍,但他错了,他只看见一个平民打扮的男人,他身上没有任何值得记忆的特点,硬要说的话,就是有些高大,有些苍白,仅此而已。 图杰阿立即提高了警惕,这已经成为他的职业本能了。身为一个调查员,他对任何不寻常的事都怀抱有极强的敏锐,而这个牧师便非常不寻常。 国教内部有一套完整且严密的晋升仪式,任何能被指派到某个巢都区域单独担任牧师的虔诚者都必定具备非常极端的热忱。 他们可不是那些传教士,能因地制宜,制造出各种符合当地民情的国教变种。这些人是国教用来掌控大众思想的推手,因此,他们在平日生活中会以身作则地遵守各项由信仰带来的规章制度。 其中一点就包括衣着上的指标,国教明确规定,任何牧师都必须在非休息日时身穿标准的牧师长袍 图杰阿决定开口,但他会以相当缓慢的语速来和这位牧师进行沟通。然而,他的计划还没来得及施行便已经失败。 “你这混蛋!”一个女人怒骂着朝他走来,声音非常暴躁。“你毁了我的交易所!” 图杰阿眼前闪过那个女职员的脸。随后,他非常识时务地举起双手,并给出了否定的回答。 “不,我没有。我没有毁坏任何属于你的财物,公民戈尔。你的交易所内只有六名警卫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皮肉伤,至于那些弹孔与被打碎的玻璃门,它们都是盯上我的那伙暴徒造成的。” “伱很会说啊!” 戈尔咆哮起来,表现得非常愤怒,却没有再往前走一步。她停在了那名牧师的身后,粗糙的脸已经涨得通红。 她装着一只义眼,鼻子歪斜,显然过去经常受伤。她的侧脸有一条很大的旧伤疤,留下了非常明显的缝合痕迹。 这意味着给她做手术的人是个庸医,而这和那只义眼的精密程度完全不匹配。她的头发是一种浅栗色,并且无师自通地和一些追求独特的暴徒一样,将头发高高地扎成了冲天辫。 光是看着这位戈尔,图杰阿就在脑海里勾勒出了一个早年艰辛求生,历尽艰险的励志故事。 然后他说:“我的口才的确饱受我的上司赏识,多谢你的夸奖,戈尔女士。” 他说完这句话,便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那位牧师。 “你他妈——” 戈尔的脸猛地抽搐了起来,按理来说,她这种人应该立刻拔枪出来,将图杰阿的脑袋彻底打穿。 他了解他们,尊严在巢都内是个非常有趣的词语,有时候,它一文不值,有时候,人们也会为了它大肆流血。 而对于戈尔这种小首领来说,丢了尊严,而且无法找回尊严的情况,恐怕比死亡还要恐怖。 但她没有拔枪。 图杰阿深深地皱起眉。 “你在试图激怒戈尔,调查员先生。”牧师恰到好处地开口。“这不是一件好事,我认为——” 他的声音被一阵从教堂外传来的吼声打断了。 “——把人交出来,牧师!”有人吼道。“我们知道他在里面!把他交出来!” 图杰阿转过头,开始追寻那声音传来的方向,也借此机会观察了一下教堂内部。 这间教堂不怎么大,甚至没有为可能前来的信众准备椅子。但是,它堆满了雕像。大大小小的帝皇雕像堆满了每一个墙角,每一个台阶。 有的是木制的,有的是石头的,还有一些甚至是水晶的。它们每一个都被擦得一尘不染,干干净净。然后是蜡烛,这里似乎没有电力系统,寥寥几个烛台提供着仅存的光明,其中一个就被放在他身边。 “我出去一趟。” 牧师对戈尔点头示意,如此说道,便转身匆匆离去,没有携带任何武器。图杰阿看着他从教堂的侧门离去,伸出右手,抓住烛台,一点点地站了起来。 “坐下来,白痴。”戈尔轻蔑地说道。“还有,把你的脏手从那个烛台上拿开,它可是我捐献的。” 图杰阿没理她,但也将手松开了。 他一点点地迈开脚步,走到了一张一看就知道被当做过临时手术台的简陋木床旁,他的大衣与帽子都被挂在它的边缘。 它的底部安装有滑轮,边缘有用来推动的扶手,以及一个多出来的小平台,上面放着一个铁盘,里面有两颗子弹,以及一把状况良好,沾着血的手术刀。 扶手非常圆润,显然经常被人使用,木头的颜色也是暗红的。将以上这些事统统结合起来,图杰阿便得出了一个结论——这张木床大概就是被设计用来当做手术台用的。 也就是说,那位牧师可能经常干类似的事替人治疗,将血和纷争引到神在凡间的居所之一? 这倒真是奇怪了,一个并不虔诚,而且经常违反戒律的牧师?不仅如此,甚至还有巢都里的人敢于上门来挑衅他,让他交人? 图杰阿慢慢地伸出手,拿回了帽子,慢慢地戴上了。 “我的枪呢?”他头也不回地问。 “在我这里。”戈尔冷笑着回答。“你不会是想要回去吧?” “不然呢?”图杰阿问。 他当着她的面,将手伸入了大衣的口袋,再次掏出了一把糖果。他选出一颗,动作迅速地将它剥开,送入了口中。 而这一次,在他的味蕾上所爆发出的味道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种,而是一种非常.特别的味道。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味道,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可能是真正的甜味。 不是酸,不是涩,也不是怪异的可怕甜味,而是一种满溢清香的甜味。它醇厚、浓郁,充斥着极强的幸福感。 图杰阿一时失语,准备好的下半句话也咽回了肚子里。 在他身后,戈尔发出了一阵嘲笑。 “一个调查员居然吃这种便宜的糖果?真可笑,你们这帮法务部的走狗不是一个个都富得流油吗?” “很明显,我除外。”图杰阿慢慢地说道,并转过了身。他将糖果的糖纸留了下来,放进了裤子的口袋。他暂时不想去看这张可能对他来说非常有用的糖纸。 “得了吧,谁知道你来利塔特拉是为了什么?你们这帮狗娘养的走狗永远会惹出乱子.” “什么样的乱子?”图杰阿问。 “你自己心里清楚。”巢都人嫌恶地回答。 “如果你指的是变种人、非法灵能者,被命令禁止的危险走私品,或者是一些正在酝酿阴谋的邪教团体的话,这些事可不是我们惹出来的。它们本就存在,我们是解决它们的人之一。” “你们解决的方式就是把找执法队所有涉事的人全都吊死吗?不管他们是否无辜?” 图杰阿慢慢地叹了口气,反手拿过大衣,给自己披上了。 教堂外传来的声音正在变得愈发嘈杂。 “首先,你要明白一件事,公民戈尔。”他慢慢地说道。“这个世界上的确存在无辜之人,但我们没有权力去宣判此事。” 他伸出右手。 “现在,把我的枪给我,如果你不想让那位牧师死的话。” 戈尔仍然轻蔑地看着他,不为所动。 “他不会死的,白痴。” “何以见得?” 戈尔没有回答,只是走向了牧师离开的那道小小的侧门。图杰阿皱起眉,但也还是跟了上去,种种疑点仍然在他心底徘徊。 他前来利塔特拉的消息是不可能被泄露的,法务部调查员的行踪有时候就连他们自己都搞不清楚。 尽管中途出了点小小的意外,星港上的许多人都听见了那位船长的咒骂,有一名调查员来到利塔特拉的消息也不该流传得如此之快。 且不论那个给【嘻吻】酒吧看大门的男人到底是怎么认出他的,光是本地警员的反应就足够奇怪了。他们居然放心一个调查员在他们的辖区里随便走动,而不是派人限制他 还有现在,那些人不仅能在巢都里迅速地找到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的他,甚至还有勇气冲到一座教堂面前,要求国教的牧师交人。 当然了,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最要紧的一个问题。 他是怎么获救的? 怀揣着这些答案,图杰阿跟着戈尔走向了那道侧门。在他们身后,烛火仍然摇曳,帝皇的塑像却悄无声息地变了个模样。 有鲜血开始在地板上蔓延。 (本章完) . 3.特殊身份 “把他交出来,牧师,我知道那个调查员在里面。”一个男人如此说道。 他看上去已经年纪不小了,秃头,穿着一件缝合起来的皮质护甲,手里提着一把不知道从哪弄来的战壕散弹枪。 他身后还跟着其余二十人,这已经算得上是一个不小的团伙了,而且人人带枪。他们表情严肃地站在这个秃头男人的身后,没有任何一個人越过他,或是在他说话以后抢话,为他壮势。 他们都剃了光头,穿着同样的缝合护甲,以及漆黑的厚底靴。这种靴子在巢都里可不是什么便宜货,有不少人甚至愿意为了一双好鞋卖掉他们仅有的那点家当 图杰阿慢慢地从侧门的缝隙内收回了视线。 “我重申一次,我需要我的枪。”他对戈尔说。“这些人明显训练有素,训练有素的人背后一定有人在提供资金支持。这意味着这些人如果不达到目的就绝对不会罢休。” 而且,他们和刚才那些追捕我的蠢货显然不是一路人图杰阿在心中默默地补充道。 但是,这一次,戈尔没有理会他。巢都人脸色煞白地站直身体,离开了侧门,动作忽然就变得僵硬了起来。 “你到底做了什么?”她看向图杰阿,难以置信地问。“你来利塔特拉才一天不到,就能招惹到格拉罕姆这个杂种?你知道他为谁做事吗?” “某位贵族?”图杰阿谨慎地猜测。 戈尔用一个干巴巴的笑容给了他答案。 太好了。图杰阿叹了口气。一个简单的调查任务在二十个小时都不到的功夫里迅速地发展成了一个贵族试图谋杀调查员的可怕阴谋. 不,或许不一定是谋杀,或许只是想把他带走,拷问,并且囚禁起来。 但是,无论那个贵族选哪一种,他或者她的行为都已经和叛国没什么区别了。一个有胆量做这种事的人要么是蠢货,要么就是有能力也有野心的阴谋家。 图杰阿捂着自己腹部的伤口,再次透过侧门的缝隙开始观察教堂之外。 在路灯昏黄的灯光照耀下,他看见了一些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的黑影。他的心当即往下一沉——很明显,那位贵族是后者。 那个叫格拉罕姆带着的二十个人只是被派出来进行交涉的‘代表团’,真正的大部队恐怕已经将这座教堂牢牢地包围了起来。 但是,为什么? 图杰阿难以理解地皱起眉。 他从他的长官那里领到的任务只是例行巡查而已,通常来说,负责这种任务的调查员都会在某颗星球上常驻,定期传回信息。 而且,这种职位只会被分配给那些值得如此对待的重要世界。不是每一颗属于帝国的星球都值得这种关注。 对待那些普普通通的世界,许多时候,法务部甚至懒得去理会它们,三十年能有一次巡查轮得到这些星球中的一颗都算得上是它相当‘走运’了。 一场例行巡查为什么能发展成这种情况? “但是,为什么?” 此时此刻,站在教堂大门外的牧师发出了同样的疑问。他甚至还慢慢地举高了双手,以示自己绝无恶意。 格拉罕姆叹了口气。 “听着,牧师,把手放下来吧。”他摇摇头。“我不想刁难你,这件事是上头的命令。” “你大概也看得见我身后的这些弟兄,我们都是虔信神皇的人,绝对不可能对祂的牧师动手。但我们毕竟是要吃饭的,而神皇从来没给过我们一口饭吃。” “所以,牧师,如果你非得拦着我们,恐怕我们就只能做点不太理智的事了。” “你们要擅闯帝皇的教堂?”牧师问,他仍然表现得很冷静,手也还举在半空中。 “恐怕是的。”格拉罕姆说。“我也不想这么做,但是——” 他举起枪,将枪口指向天空开了一枪。火光喷涌,枪声大作,在黑夜中传了很远,但夜晚仍然寂静,没有其他声音出现。 “——如果你非得让我们这么做的话,我们会的。” “他和伱没什么关系,不是吗?他只是一条官僚老爷们的走狗,想跑到利塔特拉作威作福。我没有要求你杀了他,也没有要求你说谎、欺骗或做其他的事情。” “同理,牧师,我也没有骗过你,也不会在你面前杀人,更不会对你动手。我既不会伤害你,也不会要求你违反任何教义。所以,你何不把他交给我呢?这样对大家都好。” 格拉罕姆耐心地讲着道理,换了个姿势站立,枪口仍然指着天空,但表情已经变得很严肃。 “实际上,是有的,而且是两条教义。”牧师缓慢地回答。 “哪两条?” “第一,庇护无辜者。”牧师放下手。“第二,今天是礼拜日,你已经打扰我很长时间了。” 格拉罕姆皱皱眉,忽然露出个微笑,枪口也放了下来。 “啊,我明白了。”他慢慢地说。“你在耍小聪明,是吗?神皇的礼拜日明明就是昨天,你是在把我当成蠢货吗?还有,你居然觉得那个调查员是无辜的人?” “是的。”牧师说。 他转过身,当着他们的面朝着侧门走了过来。戈尔与图杰阿赶忙让开了路,躲在了黑暗中。吱呀一声,侧门被推开,牧师平静地走了回来,格拉罕姆的喊声也一起传了起来。 “我再给你最后五分钟!”他似乎有些愤怒。“你听见了吗,牧师?最后五分钟!” 牧师轻轻地关上门。 他看向图杰阿。 “调查员先生,你对你的工作感到自豪吗?” 图杰阿愣了一下,他原本以为这个奇怪的牧师会问点别的事但他还是回答了,而且回答的很认真:“不。” “你喜欢你的工作吗?”牧师一边问,一边走回了教堂内部。 烛火摇曳,帝皇的雕像们闭着眼睛,脸带悲悯之色,在烛光中显得神圣且令人镇定。牧师的脚步声沉稳且平静地回荡着,他一路走回到了布道台后,这才得到了图杰阿的回答。 “不,我也不喜欢。”图杰阿谨慎地回答。 “那么,你为什么要一直做这份工作呢?”牧师又问。 随后,他蹲下身,开始用手锤击一块位于布道台下的石板。 他的力道一下比一下大,沉闷的响声回荡在整座教堂之内,撞在帝皇的塑像、帝国双头鹰的旗帜与长长的石柱之间,逐渐变成了一种失真的回音,听上去怪异至极。 格拉罕姆仍然在外面叫喊。 “你为什么关心,牧师?”图杰阿问,他已经有些摸不清楚这个牧师在做什么了。 “因为像你这样的人很少见。”牧师答道,仍然专注地敲击着那块坚硬到有些不正常的石板。 “我?我是什么人?” “首先,你不滥杀无辜。” “我杀过一些。” “而他们并不无辜,你的手上没有沾血,我看得出来。同时,你也并不贪图财物。你的衣服都很便宜,最贵的那顶粗呢帽也不会超过四十帝国币。” “你喜欢吃廉价糖果,大概是出自对童年的补偿心理?而且,这也是你能承受的最高程度的补偿了。” “你身上最贵的东西是那把由法务部提供的改装型卡塔罕mk3型转轮手枪,你把它保养的很不错,但它也很老了。最关键的一点在于,你无牵无挂。” “调查员先生,你其实对法务部的准则毫不在乎,你做事全凭自己的原则。不必反驳,你我都知道我说的是真相。” 牧师慢慢地站起身,手里抱着一个灰扑扑的黑色长盒。他吹走灰尘,将它放在了布道台上。伴随着咔哒一声轻响,盒子被他打开了。 图杰阿沉默半响,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完全摸不清楚状况的戈尔,这才回答牧师。 “你是谁?我的同行吗?” 牧师抬起头来,微笑着说道:“不,我不为法务部做事。” 他走出布道台,手上已经多了一本黑色的小册子,以及两把闪亮的直刀。像是变戏法一般,那两把刀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他的袖口,不见半点踪影。 图杰阿绷紧肌肉,等待着他的靠近,却没迎来袭击。牧师只是将那本黑色的小册子塞进了他的手里,并拍了拍他的肩膀。 “是这样的,调查员先生。我在利塔特拉待了十一年,在这十一年里的每一个白昼,我都只为帝皇做事。只有在午夜时分,我才会进行这种特殊的礼拜与布道。” “十一年以来,你是第二个参加这种布道的人,戈尔女士的父亲是第一位,但他死在了一场街头袭击里,而你” 牧师眯起眼睛,伸出手,将那本小册子慢慢地摊开了。图杰阿举着它,低头看了一眼,一把滴血的利刃就那样堂而皇之地闯入了他的眼帘。 “你很有潜力。”牧师平静地说。“没事的时候,你可以看看这本书。对了,你听过一句话吗,调查员先生?” “你在试图拉拢一个调查员参加邪教,牧师阁下。”图杰阿抬起头,看向他。“你知道法律上对这种事是如何描述的吗?” “复仇者遍地皆是,伸冤人四海难寻。”牧师不以为意地回答,自顾自地说完了自己的话。 图杰阿严肃地看着他。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问。 “你会知道的。”牧师说。 他走向那扇侧门,并通过它离开了教堂。门仍然虚掩着,没有关上。 图杰阿看着他离去,满心疑问。巢都人戈尔愣愣地站在他身侧,满脸困惑,看上去仿佛是一个思考回路出了问题的低级机仆。 图杰阿没有去管她,他满心的犹豫,他想回到那虚掩的侧门后方,通过它被留出的那条缝隙去观察外面的世界,但是,不知为何,他终究没有这么做。 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寒意深深地埋入了他的心脏。 这种寒意不是恐惧,却远甚恐惧。是它让图杰阿没有走向侧门,也是它让戈尔的身体慢慢地颤抖了起来。 巢都人慢慢地开口:“我——” ——而她并未能说完。 在教堂之外,一阵可怕的嘈杂声突如其来地降临了。枪声、咆哮声与惨叫声混在一起,共同形成了一曲嘈杂的乐曲。 图杰阿立刻扔下手中的册子,他本想转身走向侧门,前去查看情况。但是,他尚未来得及转头,便听见了一声巨大的关门声。 然后是风,寒冷到无法理解的风。 它熄灭了燃烧的蜡烛,也带走了图杰阿与戈尔的体温。它是那样的不可理喻,仿佛一种超自然的存在。可是,图杰阿却无法确定它到底是不是。这一次,他那天赋异禀的鼻子没有闻到那种特殊的臭味。 但他的确闻到了血腥味。 非常浓重,非常可怕的血腥味。 图杰阿慢慢地抬起头,看向那座位于布道台后方的塑像。它大概有六米高,不算多么高大,但对于这个小教堂来说已经完全绰绰有余,它已经顶到了那些位于天花板的彩绘玻璃。 可它不是帝皇的塑像,至少现在不是。它是一个头戴兜帽,手持利刃的古怪形象。图杰阿看不清这个幽灵的脸,却能清晰地看见那正从雕像的眼睛朝外涌出的巨量鲜血。 它俯瞰着他,流着血泪。 图杰阿颤栗着握紧双拳,却忽然看清了幽灵空洞的眼眶 他看见一块黑色的碎片,卡在横流的鲜血之间,闪闪发光。 —— 【31】 【我们的计划终于推行到了这一步,老友。我很抱歉,我花了如此长的时间才做到这件事。我不知道你已经在黑暗中忍受了多久,我也不知道你到底还要忍受多久,我没有答案】 【但我们会成功的,神明不需要甲胄,只有人类需要它来保护自己。你听得见吗,卡里尔·洛哈尔斯?在黑暗中保护好你自己。】 【我们会找到你的。】 ——无名之人的日记,用于保持人性。 “31,神圣泰拉遭遇恶魔袭击,钢铁勇士与帝国之拳击退了它们。同年,星炬的光辉再次减弱。” “这一年被人们称作灾厄之年,不仅仅只是因为泰拉遇袭,以及星炬光辉的动摇,还因为那些漆黑的、燃烧着经过天空却又消失的毫无踪影的火雨。” ——《帝国秘史》 (本章完) . 4.注定亡于刃下之人 从很多年前开始,图杰阿就喜欢上了夜晚。这倒不是说他喜欢黑暗,他只是喜欢夜晚带来的种种感觉。 是啊,感觉。 比如待在廉价旅馆的房间内阅读当地的报纸,仔细地扫过每一个散发着油墨味道的字,手边最好还摆着一把便宜的有机糖果。 当糖果的奇特味道缓缓地在舌尖上爆发开来时,报纸上的字通常也组合成了一些不那么好的词语。 火拼,仇杀,骇人听闻的贪污腐败。谁在东区因为偷盗而被吊死了,谁以叛国罪被处死,哪家工厂倒闭,工人们无处可去这就是帝国的常态,而且,已经算得上是好的常态了。 不管图杰阿走到哪个地方,只要这个世界还拥有一定的秩序,这种事就会时时刻刻发生。 不过,报纸上的字偶尔也会成为另一些词。比如某些消息,某些从群星的黑暗前线传回来的消息。 报纸上会说,帝国取得了另一次胜利,又有一颗于黑暗年代失落的世界回到了星炬的光辉之下。图杰阿知道,通常来说,这种事都是真的,只是稍微晚了一点。 或者很多点。 没有办法,这种消息都是由泰拉政务部门发出,经过重重审查,才能抵达当地政府,然后它们会再经过更多的审查。最后当这个讯息登上报纸时,这颗星球可能已经回归帝国十几年,乃至几十年了。 而且,报纸会隐瞒细节。重要的细节。 有多少人为此而死?帝国的忠诚者们付出了怎样的牺牲才将这個世界带回? 它在什么地方?是太阳星域,还是朦胧星域,亦或者是更为遥远的黑暗群星?还是那已经失落数千年渺无音讯的奥特拉玛五百世界? 当然了,还有最关键的一点。 星炬的光辉是怎么再次照耀到这个世界的? 有很多次,图杰阿都想越过某条界限,用他手上的那点权限与资源来搞清楚这件事但他终究没有这么做,哪怕这件事对他来说很重要。 他不能违反法律,以及他自己仅有的那条准则。 再者,夜晚能为他提供的感觉有很多种,并非每个晚上都可以这样安然无恙地待在廉价旅馆内调查当地的风土人情。还有一些晚上,他会不可避免地沾上血腥。 恰如此时此刻。 图杰阿低下头,看了一眼离他最近的那具尸体。 它虽然浑身鲜血,但伤口仅有一处,位于喉咙处,创口面积并不大。伤口处的皮肉没有翻转,却非常深。这意味着凶手是切开了他的喉咙,而非砍开。 而这具尸体在活着的时候是一位强壮的巢都人,他拥有一把大口径的自动枪,右手的食指甚至还搭在扳机之上. 图杰阿看向另一具尸体。 比起第一具,它就要凄惨得多。它的左手从肘部开始整齐地一分为二,断口处平整的像是被人用单分子采矿器处理过。它的腹部有一道平直的刀口,五脏六腑从中滑落,正在夜色下冒着热气。 凶手将他变成它仍然只花了两刀。 图杰阿收回视线,粗略地扫视了周围一圈。满地的尸体将教堂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生前大概也有过这种念头,但没能做成,反倒在死后达成了这个目的。 遗憾的是,他们甚至没能将自己的鲜血溅在教堂的大门上。 “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你——”巢都人戈尔深吸一口气。“——你到底是什么人,牧师?” “我是你父亲的一个朋友。”满手鲜血的牧师如是回答。 他站得笔直,正用染血的手敲着自己的腰。他的表情看上去非常平静,图杰阿瞥了他一眼,只一眼便判断出这位牧师绝对经常做类似的事。 那种平静叫做习以为常,不以为意。 “我父亲只是个酗酒的混蛋,他在莫兰家族的工厂做事,一直做到死。他怎么可能认识你这种人?”戈尔难以接受地问。 她现在还保有理智真是个奇迹,图杰阿想,这种程度的大屠杀,就算她是个小头目,恐怕也没怎么见过。不,大概是根本没见过。巢都内虽然多的是杀人狂,但是,像这样的杀人狂 他再次瞥了一眼牧师。 “我是哪种人呢?”牧师问道。他身后是一座被维护的很好的小教堂,但他的双手沾满了鲜血,那些鲜血来源于将整座教堂的四周全都包围起来的破碎尸体。他们死不瞑目,脸色狰狞地凝视这三个仅存的生人。 “我怎么知道?”戈尔回问。 她颤抖着,正捂着自己光秃秃的脑门,手指滑稽地在冲天辫上来回抚摸。那表情看上去活像是个因为化学药剂而畸形的弱智儿,又或者是在意外中伤到了大脑的可怜工人。 这也怪不了她。图杰阿想。 然后,他意识到,自己今夜想的事情恐怕有点太多了。但他什么也没说,仍然保持了沉默。他继续聆听着那位满手血腥的大屠杀制造者和戈尔之间的交谈。 对方明显知道他在做什么,却并不在乎。 “你也不必知道。”牧师如此告诉戈尔。“格拉罕姆先生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因此他必须付出代价。” 戈尔转过头,看了一眼那可怕的尸堆。她干巴巴地问:“他的代价已经付完了吗?” “暂时还没有。”牧师平缓而又耐心地回答道。“有些血债,就连死亡也不足以偿还。” “帝皇啊”戈尔深深地叹息一声。 “他不在这里,至少现在不在。”牧师微笑道。“你该回家了,戈尔,记得下周四过来参加礼拜。” 他扬起右手,指了指一个方向。戈尔魂不守舍地点点头,下意识地便转过了身,要朝着那个方向走去,图杰阿却在此刻叫住了她。 “我的枪。” 巢都人呆滞地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便将他的枪扔了回来,再也没有犹豫或拒绝。图杰阿单手接过,顺手将它放进了大衣的右侧口袋。 戈尔就这样慢慢地踩着尸体离开了,她的靴子踩在死人们的肉上,那声音听上去仿佛在用木棍殴打完全冻硬的肉。 看着她一点点地渐行渐远,图杰阿却始终没有将右手从大衣中拿出,他甚至没有移动,仍然站在原地,和牧师隔了大概十米左右的距离。 牧师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那微光几乎像是寒冷的月亮夜风吹拂而过,图杰阿与他对视,吞咽下一口带着血腥味的口水。 最终,他还是慢慢地将手拿了出来。 牧师和蔼又赞许地点点头,这才转过身。 “和我来。”他说,然后就走向了教堂那扇被打开的侧门。 透过虚掩的缝隙,图杰阿看见了蜡烛的光亮。但是,十来分钟前,在他和戈尔满怀恐惧地跑出教堂以前,那些蜡烛就已经全都熄灭了 他站在原地,没有跟上去,而是问了个问题:“这些死人呢?” “会有人来处理他们的。”牧师说,并拉开了侧门。 烛火之光摇动着从内蔓延而出,投下了昏黄的光线。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在教堂大门前白色的地砖上形成了一片鬼祟且瘦长的阴影。 图杰阿低头看了看影子,又抬头看了看牧师本人。他把手放进了裤子的口袋,用食指与中指夹住了一张被揉皱的纸。他蜷曲手指,将这张纸握在掌心,然后才抽出手,握着拳头走向了教堂。 牧师侧开身,给他让开了路。待他进入后,便轻轻地关上了侧门。他似乎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悄无声息的,就连呼吸都轻柔到几乎令人无法发觉. 图杰阿这个时候才发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完全打湿了。 牧师迈步走过他,步伐轻到没有半点声音。他一直走到了布道台前方,这才沿着那小台阶缓缓地坐下。他背靠着布道台,双手仍然一片血红。 图杰阿盯着那双染血的手,保持了完全缄默。他现在也没明白那两把长度不算短的直刀到底去了哪里。 牧师仰起头,对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你大概有很多问题想问吧,调查员先生?而今夜还很漫长,我的礼拜也已经完全结束了。因此,我现在有很多时间可以替你解答这些疑问,不知道伱意下如何?” “.我建议我们最好从互通姓名开始。”图杰阿僵硬地说。 “你说得对,先生。”牧师笑着答道。“我叫霍斯特,只是人们都更喜欢用牧师这个词来称呼我。你呢?” “图杰阿。” “很高兴见到你,图杰阿先生。我希望利塔特拉的第二区没有给你留下太糟糕的印象,这虽然是个小地方,但也是个很不错的小地方。” “它很安静,像今天这样的事情在我的记忆里从未发生过。实际上,那位仍然在偿还代价的格拉罕姆先生在过去几乎从没来过第二区。” “我们这里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油水可榨,他的上司,或者说,主人,也看不上我们这里的那些小小钱财。” 自称霍斯特的男人合拢双手,发出了一声脆响。 “所以他们是为你而来。”他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图杰阿。“你知道原因吗?” 如果我知道就好了。 图杰阿舔舔他的嘴唇,这才用沙哑的声音回答他的问题。 “不,我不知道原因,我也不理解一个贵族为什么要公开针对一名调查员。不管到底是谁下的命令,这都已经算是犯下叛国罪了。” “我知道。”霍斯特说。 图杰阿的脸颊抽搐了一下。 “我知道原因。”霍斯特重复一遍,扶着自己的膝盖,慢慢地站了起来。 看着他这样,图杰阿完全没有办法想象出他到底是用什么手段杀光那些人的。那种数量的包围就算等量换算成没有意识的活死人,仅凭两把双刀,也起码得杀上两个泰拉时起步。 霍斯特活动活动脊背,走向了一本被扔在地上的小册子。他弯腰将它捡起,朝着图杰阿走了过来。 和上次一样,他还是将这本册子塞进了图杰阿的手里。诡异的是,他手上那些尚未完全凝固的鲜血却没能在册子上留下任何痕迹。 “翻开第二页。”牧师后退两步,如此说道。 图杰阿依言照做,他翻到第二页,一眼便看见了一行如血液般鲜红的小字。 凡祂信者、眷者,必将亡于刃下。 图杰阿抬起头,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的意思是,像我这样的人,注定只能死在另一把利刃之下。”霍斯特笑眯眯地回答道。“这是今夜我为你解答的第一个疑问,图杰阿先生。” “可我没有问问题。” “你已经把问题写在了脸上,我看得出来。你想知道我是怎么杀死那些人的,而现在你知道了。至少,你得到了一部分的答案。” 图杰阿深吸一口气,再一次地用这种行为缓解了一下他的氧气上瘾症状,霍斯特却抢在他说话以前开了口。 “那么,第二个问题。”牧师收敛起笑意。“你想知道有关这间教堂,以及我身份的真相,对吗?” 图杰阿没有说话,而是保持了沉默。他紧紧地握着右拳,然后松开了手。那团纸掉落在地,很快便被微风吹走,不知道飘到了哪个角落。紧接着,他将手伸入大衣的口袋,握住了他的枪。 子弹已经被更换过了,他感觉是戈尔做的。他会为此感谢她,但他不确定子弹对他眼前的这个.东西,是否有用。因此,那句道谢大概要带到坟墓里去了。 “图杰阿先生?”霍斯特探询地看着他,双眼一眨不眨。“你要做什么?” 图杰阿忽然意识到,他没有眨过眼,一次也没有。 他绷紧全身肌肉,慢慢地说道:“我要做什么取决于你接下来的回答,牧师。” “什么样的——” “——我才是问问题的人!”图杰阿厉声喝道。他拔出枪。 霍斯特笑了,笑容里满是赞赏。他举起双手,再次后退一步,表达了自己的同意。 “好,你问吧。”他说。 “你是否忠诚?” “是的。”霍斯特立即回答。“我完全忠诚于帝皇、帝国和人类。” “你是什么人?” “帝国国教的低级牧师,霍斯特·恩德罗。”牧师从善如流地答道。 “一个牧师凭什么杀光他们?” “我已经回答过这个问题了,图杰阿先生。我是祂的信者,因此我必将亡于刃下。” “祂是谁?”图杰阿问。 这一次,牧师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脸逐渐地变得平静了下来,笑容和生气一同被吹拂而过的寒风带走了。构成他表情运作的那些肌肉一点点地失去了活性,让他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变成了一张僵硬死寂的面具。 烛火跳动,将他的眼眶映照得非常幽深。一个烛台在他的背后燃烧,可他的影子却只存在于脚下一点,犹如针尖般渺小。 图杰阿的心跳一点点变快了,不,或许不能这么说。不是变快,而是逐渐逼近极限。 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心跳声充斥着他的耳朵,不知从何而来的巨大压力在脑内横冲直撞,压迫了他的视力,迫使他眼前一片模糊。 他的腹部和右肩又传来了疼痛,伤口大概崩线了。他不知道霍斯特的缝合手艺到底如何,但是,依照他那精湛的屠宰技艺来看,他的医术多半也差不到哪里去. 而这无济于事,鲜血很快就染红了绷带和他的衣服,开始顺着大衣粗糙的面料滑落地面,摔得粉碎。 图杰阿紧紧地握住他的枪,费力地将大拇指搭上击锤。他试了好几次,才将击锤板下。 他没有问问题,他已经没有说话的余力了。不过,他也不需要这么做,所有的一切都蕴含在了他的眼睛里。 那双饥肠辘辘的绿眼睛正死死地凝视着霍斯特那张毫无生气的脸,试图从中得到答案 得到一个足以让他自己安息的答案。 霍斯特张开嘴,吐出一串嘶嘶作响的古怪语言。 在这一刻,图杰阿耳边轰然响起剧烈的雷鸣。 他重重地倒在地上,再也听不见任何事情。他的枪脱手而飞,在地砖上滑出去了很远。剧烈的疼痛如海潮般将他淹没,图杰阿却只想到他的枪。 这一定会留下划痕的。他遗憾地想。 —— “他很勇敢.不过,这真有趣。”霍斯特说。 “什么事这么有趣?”另一个人问,声音非常冰冷。 霍斯特不以为意地抱起双手,靠在教堂钟楼的墙壁上耸了耸肩。夜风吹拂而过,血腥味已经彻底消失不见。 “你知道的,还能有什么?只是在感叹这种纷至沓来的巧合罢了。” “什么巧合?”那人又问。 “真的吗?你真的要这样一直明知故问下去吗?”霍斯特问。 伴随着一阵冰冷的笑意,一个巨人就此走出黑暗。 他穿着一套精美的动力甲,漆黑为主体,被刻意留出的银色闪电好似活物般跳动,显眼无比。一只亮黄色的狰狞蝠翼在左肩甲上反射着夜色,右肩甲上却刻着一把漆黑染血的利刃。 “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巧合,霍斯特。”巨人说。“这块碎片在你的看守下已经平静地度过了十一年的时光,却偏偏在这个调查员踏上利塔特拉的那一刻产生了活性.” “还有那些追着他不放,对他的行踪一清二楚的人。”霍斯特眯起眼睛,如此提醒。 他似乎还有些话没有说,巨人却摇了摇头,对那些他藏起来的话一清二楚。 “你一发出讯号,我们就来了。而现在,我们仍存于暗影之中.” 他一边说,一边退回到了黑暗里。 “继续守望吧,霍斯特。让那位调查员自己来查清所有事,他有这个资格知道真相。再者,我也不想打草惊蛇。” “随你的便,大人。”霍斯特说。 黑暗中不再传来回答了。 霍斯特倒也不在意,只是目视远方,举起右手等待了起来。 在利塔特拉的天边亮起了第一束光后,他便挥手,敲响了大钟。沉重的钟声顺着泛起的鱼肚白飘荡而去,在低矮的建筑物群落内不断蔓延,宣告了第二天的黎明。 而教堂之外,已经再无半具尸体。 霍斯特低下头,松开右手,一张曾用来包裹糖果的灰纸在他的手中微微颤动。借着清晨的光线,他清晰地看见了那行印刷粗糙的小字。 【黎明的光辉乃是帝皇的恩赐,没有祂,人类便只能永陷黑暗之中。牢记此事,公民!】 (本章完) . 5.隐于暗处 “道德对我们的工作没有任何益处,图杰阿。” “是的,我知道。” “你该扔下那些过时的准则了,这个世界已经不再需要所谓的正义了,我们都只是畜生。” “是的,你是对的。” “你为什么如此固执?”那个人问。 他喝醉了,脸颊通红,眼球肿胀,像是两颗卡在眼眶里的玻璃球,被恶心的粘稠物体所润滑,泛着令人不适的油腻光芒。 他身后的一整面墙都由雾蒙蒙的玻璃所构成,一些高耸的灰色大楼在玻璃之外冷冷地俯瞰着低于它们的所有事物。帝国双头鹰的标记在它们的身上被人工降雨淋湿,变成一种闪烁不断的惨白。 图杰阿的视线越过了那个醉醺醺的男人,看向那些双头鹰,他被它们吸引了。然后,他发现大楼正在增多,一刻不停地增多。 它们简直就像是增生不断的肿瘤或病毒,双头鹰的标志正在从灰色大楼的表面不停地凸出,变成真正的铁鸟飞上天空,在科技之雨中四处飞行。 它们没有羽毛,它们的眼睛里冒着火焰它们就用这些眼睛监视着所有人。 它们在尖叫。 “道德毫无用处!” 忽然,那个男人咆哮着抓住了他,力道之大让他甚至感觉自己快要被挤碎了。图杰阿想回答他,但他无法回答,因为他忽然发现这张脸有些熟悉,尤其是那双浮肿的眼睛. 它们是绿色的,饥肠辘辘,乏味且死寂。 一声尖叫卡在了他的喉咙里,噩梦散去,图杰阿方才将它释放。 他猛地坐起身,腹部再次传来了一阵疼痛,但已经有所减轻。教堂内还回荡着他的尖叫,听上去已经变得失真了。与此同时,他的口腔内传来了一股特殊的气味。 他皱起眉,立刻意识到自己被喂食了某种药剂。 大概是止痛药或致幻剂吧,在巢都内,这两种东西都没什么区别。 图杰阿捂住自己正在胀痛的后脑勺,慢慢地坐直了身体。 他发现自己还在那座小教堂里,没有死,也没有被虐待。没人把他吊起来,并摆上一张木桌,以及大概十几把用来行刑的可怕刀具,然后在一個火盆里给这些东西消毒. 没有,没有这些东西。 只有那座非常安静的小教堂,帝皇的雕像们仍然闭着眼睛,面带悲悯。 图杰阿驱散自己的幻想,左手抓紧被褥,指尖却触及到了另一个东西。他回头看去,发现是自己的宽檐帽。 他把它戴上,然后站起身。 构成教堂天花板的彩绘玻璃窗投下的光线在他面前洒落,雾蒙蒙的,空气中竟然没有多少灰尘存在,这简直是一种奇迹。 图杰阿去过一些教堂,在他的印象里,只有那些富裕的地区才能做到这件事,因为那些教堂都拥有清理机仆。 它们会孜孜不倦地在每一天内连续不断地进行打扫,对它们来说,灰尘和其他污渍大概就是死敌了。 真是简单明了的目标啊. 图杰阿叹息一声,开始在教堂内寻找那个牧师的身影。 昨夜所发生的事情不太可能是他的幻想,那流血的雕像,以及那枚闪闪发光的黑色碎片都还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和它们比起来,包围了整座教堂的尸体居然都算不上是‘噩梦’了。 想到这里,图杰阿不由得仰起了头,看了看那座最为高大的帝皇塑像。 负责雕刻它的雕刻家将帝皇的脸塑造的非常完美,在桂冠之下,他紧闭的双眼正在被阳光照耀。彩绘玻璃改变了阳光的颜色,让它们变得金灿灿的,为这个雕像赋予了超越凡尘的某种力量。 他们真的见过帝皇吗?图杰阿忽然想到。 如果他们没见过,那么,我们所敬拜的这些雕像,又是哪位神祇? 他沉默片刻,驱散了这个异端且亵渎的想法,开始继续寻找。他一无所获,反倒是在一个角落里看见了自己被挂起来的大衣。 不仅如此,它的重量还昭示了另一件事——图杰阿将手伸入内兜,果不其然,他发现了自己的枪,而握柄上已经多了一些粗糙的划痕。 图杰阿松开手,让枪回到内兜的最底层。他拿出一颗糖果吃下,酸味爆发的同时,图杰阿习惯性地看了一眼糖纸。 【永远不要让帝皇失望,公民!】 我尽力吧。 图杰阿将糖纸折叠成一个长条,拉起帽子,将它别在了左耳后面。他走向教堂的侧门,将它缓缓推开。 此时此刻,教堂门前的圆形小广场上已经挤满了人,图杰阿粗略地瞥了一眼,便判断出那些人都是底层的劳工,或从事一些灰色勾当的底层平民。 与此同时,一阵食物的香气也传到了他的鼻子里。 图杰阿皱起眉,一个猜测在他的脑海中缓缓诞生。 他本能地不愿意相信这样的事,因此他决定眼见为实。他走出教堂,看见一个较为熟悉的背影,正带着厚厚的手套在圆形广场的中央为那些劳工分发着食物。 廉价的工业碗一个接着一个地被他递了出去,然后又被一个接着一个的递回 秩序?图杰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无意冒犯,但是他居然看见了秩序? 他竖起大衣的领子,虚掩着关上教堂的侧门,便悄无声息地挤进了人群之中。各种味道扑面而来,没有一种算得上好。他默不作声地在人群中行走着,观察着这些挤满了广场的人的身份。 他所看见的东西印证了他的推测,多数人都是卖力气的劳工,穿着破旧。但也不乏带着孩子的母亲,以及一些三两成群的青少年. 他们身份各异,有些人图杰阿一看就知道是小偷。他们并未在这个地方实行偷窃,反倒规规矩矩地站在队伍里,双手一直插在口袋之内,非常刻意,简直像是一种提醒。 “是的,我们的确是小偷,但我们不在这里偷东西。” 我一定是疯了。图杰阿这样告诉自己。 人群对此一无所知,只是继续沉默的涌动,像是灰扑扑的海洋。图杰阿就像是一块沉默却无根的礁石,一点点地被这海潮扑打到了最前方。 食物的香气直观地和蒸汽一齐打在了他的脸上,带来一阵暖意。饥饿立刻涌起,直到这个时候,图杰阿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状况。 他低头看向那些被安置在一个手推车上的大木桶,稀粥浮沉,被一只铁勺搅动着,舀上了满满的一大勺。被切得非常细碎的不知名菌类在其内旋转,然后被倒入另一个灰色的碗内。 一只戴着厚厚手套的手将它递了过来。 “帝皇保佑你,先生。”牧师霍斯特微笑着说道。 图杰阿点点头,沉默地接过。 他不知所措地拿着碗,离开了人群。粥仍然是热的,将温暖从手心传递而来。图杰阿慢慢地走到了一个墙角,开始慢慢地进食。 他的味蕾迎来一阵咸味,粥很香,那些菌类也非常.好吃。 几分钟后,图杰阿发现他正在用舌头舔舐粥碗的边缘,感受余味。 他放下手,开始在墙角处等待。大概十几分钟后,挤满广场的人群便一一散去了。利塔特拉的晨光在淡灰色的云层中一点点地显露,照在所有人的肩头。 图杰阿呼出一口浊气,慢慢地走向了正在收拾推车和那些灰碗的牧师。 他很快就走到了他面前,牧师没有抬头,仍然非常专注地进行着清理工作。于是图杰阿伸出手,将自己领到的那只碗也放入了推车上的空碗堆里。 这件事仿佛打开了他的对话回路。 “你经常做这种事吗?” “一周一次。”霍斯特说。 他的手套上满是稀粥留下的污渍。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哪种事?” “这种事。国教没有将救济穷人作为教义之一,有些地区甚至明令禁止这么做。” “谁告诉你我在救济穷人?”霍斯特抬起头来,如此反问。 “那你在做什么?” “我在回馈这些虔诚信徒对于教堂的支持。”牧师摘下手套,露出了一个微笑。 图杰阿低头瞥了一眼他的双手,没有看见半点血迹。指甲修剪的整整齐齐,骨节分明,没什么经常握剑的痕迹,反倒是右手大拇指的内侧,食指与中指第一指节的左侧有着厚厚的老茧。 他显然每天都要握笔,写上不少东西,而且不是使用羽毛笔。 抄写典籍吗?一个猜测在图杰阿的脑海中诞生。国教的牧师的确每日都要抄写那些种类繁多的书籍,但是,这个人 图杰阿皱起眉,再次强迫自己清空了思绪。他已经再也无法将这双手和他昨夜看见的那双染血之手联系起来了。 “他们在支持伱?”他问,并努力地放缓了语气,好让这场谈话听上去更像是闲聊,而非盘问。 “当然了,教堂周围的治安可是靠着他们共同维护起来的。就像我说的那样,利塔特拉的第二区是个安静的小地方,执法队的老爷们可不怎么来这里.但它还是很安静。” 牧师轻笑着转过身,推着推车,从侧门回到了教堂之内。图杰阿跟上他,替他关上了门,但仍然没有停止问询。 “你没有杀我,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杀了你?”牧师再次反问。 图杰阿沉默不语,没有回答。 牧师则推着他的小推车,走入了教堂的另一扇门,那背后大概就是他平日生活的地方。 又过几分钟,他穿着一身只有牧师才能穿的白色长袍走了出来,纯洁的颅骨在他胸前摇晃,右手则捆绑着一串虔诚念珠。 “我是神皇的牧师,我不杀人。”牧师如是说道,神情非常坦然。 图杰阿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他保持着他的缄默,牧师却开始侃侃而谈。帝皇的塑像在他身后闭目沉思,悲悯之意不知为何竟然有所减弱。图杰阿摘下他的帽子,开始倾听这个奇怪牧师的话语。 “实际上,图杰阿先生,你现在更应该在意的事情不是我,而是那位想要抓到你的贵族。就算他再怎么沉迷于酒会,现在大概也该发现不对之处了。你很快就要面临更多追兵了,他们可不会把我或者这座教堂放在眼里.” 牧师眯起双眼。 “不信者。”他轻飘飘地扔出这个词,一股冰寒忽然降临。 图杰阿紧握他的帽子。 “总之,你有很多事情需要在意。但你也不必太担心,利塔特拉是一座很包容的城市,任何人都能在这里找到生存之道。你自然也不例外,图杰阿先生。另外,你需要一些建议吗?” “什么建议?” “换身衣服。”牧师说,并做了个手势。“我们这儿是个小地方,小地方的消息往往都传得很快。或许那些人仍然不知道你长什么样,但他们大概已经知道你穿的是什么样的衣服了。” “因此,如果你有这方面的想法,你可以去寻找一位叫做阿娜伊斯的女士,她的店铺就在教堂东边,有着纯白色的招牌,很好认。相信我,图杰阿先生,你会惊喜于她的手艺的。” 图杰阿默默地点了点头,不再犹豫,他戴上帽子便打算离开,他已经有了些决定。 这个叫霍斯特的牧师身上疑点重重,这座教堂也同样如此。但这都不是他现在最需要关心的事情,当务之急是活下来,并将利塔特拉上所发生的这一切向他的上司汇报。 一个敢于谋杀法务部调查员的贵族.谁知道他还能干出什么事来?图杰阿不喜欢利塔特拉,但他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某人的阴谋在这个世界发酵。 他走向侧门,牧师却在这个时候叫住了他。 “噢,对了,先生。我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图杰阿头也不回地问。 “那碗粥味道如何?” “.很不错。” “是吗?这样就好。”牧师微笑着点点头,目送他离开教堂。 侧门合拢,脚步声一点点远去,他却仍然保持着微笑。数秒钟后,有一个声音从那座最为高大的帝皇塑像背后传来。 “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不知道,大概是以杀止杀吧。”牧师说。“我很期待看见他信仰崩塌的模样。” (本章完) . 6.买衣...杀人 按照霍斯特所说的那样,图杰阿离开了教堂,沿着路,开始朝着东边行去。他仍然竖着衣领,走得很快,此刻的第二区却呈现出了一种截然不同的景象。 叫卖的小贩们跟在行色匆匆的工人身边,向他们兜售廉价香烟或没有标牌的能量棒一类的东西。道路中央有许多车辆来来往往,几乎没有警车。 天空中烟尘四起,彻夜未眠的工厂在地平线的远端轰隆作响,新的烟雾从它们的烟囱内冉冉升起,飘向利塔特拉还没有被完全污染的天空。 这是一种不同寻常的景象,若说它生机勃勃,未免有些言过其实,但它也并非死气沉沉。这种景象让图杰阿稍微有些出神,这种景象勾起了他的一些回忆. 他很快就将这份回忆彻底掐灭,就像吸烟的老手用手指娴熟地掐灭烟头。他不抽烟,但他经常掐灭回忆。 他继续沿着路走,脚步开始变得更快。没过多久,他就找见了那家店铺。纯白色的招牌上用黑色的字体写着‘衣物售卖、裁剪、缝补’,不是花体字,而是一种非常简朴的印刷字体。 图杰阿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推开大门走了进去。店铺很大,至少超出了他的预料。 作为一间没有橱窗展示的成衣店来说,这里的空间已经大的有些出奇。不仅如此,这里甚至还有两个警卫。他们穿着轻型且合身的防弹护甲,腰带上挂着重型手枪。 他们朝他走来,开始搜他的身。图杰阿没有阻止,一如既往地,他们没能在他身上搜出他的枪。 “什么事?”一个警卫问。 “买衣服。”图杰阿保持着谨慎,如此回答。他费了很大力气才让自己的那双绿眼睛保持了克制,没有在帽子下和那名警卫对视,他的职业病已经开始愈发严重了。 “往里走吧,先生。”另一个警卫朝他点点头,扬起右手。“阿娜伊斯女士就在里面。” “多谢。”图杰阿说。 他朝里走去,刻意地放慢了脚步,观察着店内各处。这家店铺大概已经有些年头了,墙壁的绿漆甚至都已经褪色,地上铺着厚厚的深灰色地毯。 各类夹克、工作裤或靴子在店铺两端挤得满满当当。第二区不是个多么高档的社区,这里的居住者多数都是工人。考虑到这一点,这间店的生意或许很不错. 但那两個警卫是怎么回事? 怀揣着这种疑惑,图杰阿面无表情地走到了店铺深处。透过一张长长的白色办公桌,他看见了一位金发的女士。她很瘦,脸颊凹陷,灰色的眼睛正很不客气地盯着图杰阿。 “你就是那位让我们这儿闹了大半个晚上的调查员先生吧?” 又来了. “你的消息还真灵通。”图杰阿说。“是的,我就是。” “所以,你是来买衣服的,还是来搞调查的?”金发的女人继续追问。 “只是买衣服。” “什么样的衣服?” 图杰阿没有回答,只是将视线投向了另一端。他离开原地,拿了一件厚重的深蓝色长款夹克过来,将它放在了那张办公桌上。 “多少钱?”他问。 金发女人没有回答,只是慢慢地从办公桌后站了起来。她穿着一件银白色的长裙,有些闪光的亮片在其上顺着腰线进行点缀,勾勒出了曼妙的身材曲线。 她款款走出办公桌,右手却始终按在夹克之上。她冷冷地凝视着图杰阿,仍然保持着沉默。他们就此陷入一阵尴尬的僵持,没有办法,图杰阿只得再次开口,提前做出让步。 “你想要多少钱?”他又问。 女人眯起眼睛。 “这不是钱的事。”她摇摇头。“我不能把东西卖给你,这会给我惹麻烦。你当着大街上所有人的面走进了我的店铺,你明白吗?” “没人跟着我,我确定了很多次。” “你怎么知道没人?” “因为我是个调查员。”图杰阿平静地回答。 女人冷笑一下:“得了吧,一个刚下船就让自己的存在被所有人都知道的调查员?我不能相信伱,也不能把衣服卖给你。” 图杰阿沉默数秒,慢慢地吐出了一个名字:“是霍斯特牧师让我来这里的。” 女人瞬间变了脸色,倒也不是说她立刻就开始微笑了,只是相较于最开始的冷若冰霜变得稍微和缓了一些。但她还是没有放松警惕,她的手依旧按在那件夹克上。 图杰阿知道,他的策略产生了效果,于是他开始熟练地模糊事实来为自己在这场僵持中增加优势。 “我在教堂里呆了一晚上。”他接着说道,并扯了扯大衣,好让她能看见他腹部上缠绕着的绷带。它们已经被换过了,正包裹着他那染血的衬衣。 女人无可奈何地叹息了一声,就此松开了右手。 “五帝国币。”她吐出一个数字。 图杰阿点点头,立刻掏出一张纸币付了钱,不带半点犹豫。 接下来的一切发展便十分地非常顺理成章,女人将他带到了店铺的后门。在看见他从大衣内掏出一把糖果时,她的表情有些吃惊。然而,当她看见那把枪时,她的脸便迅速地阴沉了下来。 “这不是你店里伙计的问题,女士。”图杰阿说。“另外,我的这件衣服你能替我保管它一段时间吗?” “什么意思?”女人盯着他问。 “我还会回来取走它的。” 女人轻哼一声:“你能活过今天就算成功了” 图杰阿没说什么,只是把枪放进了夹克的深口袋里,他已经很多年没把这把枪放进其他衣服里了。就这样,他通过那条小巷离开了这家店。 比起街道上,巷子里的世界就要压抑得多。尽管第二区的建筑群落较为低矮,但阳光也几乎照射不到这里。 流浪汉们身上散发着酸臭的味道,眼光呆滞地躺在阴影中,手边要么什么也没有,要么就散落着几根针管。图杰阿冷静地行走着,目视前方,不与任何人进行目光交流。 他花了两个泰拉时返回了利塔特拉的第二区分管警局,他迈上台阶,推门进入,立刻吸引了无数目光。 站在脏兮兮的接待台后的警员盯着他,正在押送犯人的两名执法队成员也看着他,待在办公桌后方和文件进行着搏斗的文书处理员们同样看着他. 就连一个伺服颅骨都暂时停下了动作,用它冒着红光的眼眶对准了图杰阿的脸。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图杰阿在夹克的口袋里握紧他的枪,无视这些目光,走向了他曾待过的那个房间。 他敲敲门,在得到许可后才推门进入。就在他关门的前一秒,门外的世界却忽然恢复了正常,各类嘈杂再次袭来,完全变回了一个正常的分管警局该有的模样。 听着那些声音,图杰阿的心情一点点地低沉了下去。 他关上门,隔音极好的办公室内就此恢复寂静。 “调查员先生,你回来了,是有什么进展吗?”办公桌后的女人微笑着问。 她那双栗色的眼睛仍然非常冷淡。 图杰阿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回到了那张他曾经坐过的椅子上。它仍然让他很不舒服,女人的目光则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想从里面挖掘出一点东西。 如她所愿,图杰阿慢慢地开口。 “现在,在你的桌子下面,有一把卡塔罕mk3正对着你。十二发子弹在弹仓内等着我扣动扳机,将它们发射。” “先生——” “——闭嘴,然后听我说。”图杰阿冰冷地打断她,并按下了击锤。女人的眼睛终于产生了一点紧张,这意味着她听见了击锤被扳下的咔哒声。 这很好,正合他意。 “我要问你一些问题。”图杰阿说。“从我问完,到你回答,这中间的时间最好不要超过五秒钟。” “一旦超过,我就会开枪,我会把十二发子弹完全打进你的身体里,让你变成一团血肉模糊的拟人物体。同时,我要求你保持冷静。如果我看见半点不理智的行为,我还是会扣动扳机。” “你回答问题最好不要弯弯绕绕,如果我听出半点隐瞒,我同样会开枪。并且,我会刻意地打偏前几发,好让你不至于死得那么快。我的第一个问题是,我的行踪泄露是否和你有关系。” 他慢慢地向后仰倒,不急不缓地用左手压低了帽檐。 “你可以开始回答问题了,或者开始赌我说的是真是假。” 女人动作僵硬地将双手放在了桌面上,表现得非常识趣。紧接着,她便表现出了某种和图杰阿非常相似的氧气上瘾症状。 她深吸一口气,说道:“有,先生,有关系。”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女人抿起嘴,表现得非常犹豫。 这不过只是第二个问题,她便露出了这种神情。图杰阿眯起眼睛,心中已经有所猜测了。于是,他语速平缓地替她说出了下半句话。 “是因为有个贵族要求你,不,要求你们这么做,是吗?他或者她大概还要求你们监视我,一旦我出现,就要立刻将消息传回去.” 女人错愕地看着他。 “是,或者不是?”图杰阿平静地问。 女人非常艰难地点了点头。 “很好,我明白了。”图杰阿说。“那么,你能提供一个名字给我吗?有关这位贵族的。” “莫兰.” 图杰阿点点头,摘下帽子,左手巧妙地划过左耳后方。当着女人的面,他将宽檐帽放在了自己的腿上,将手伸入其中摸索了片刻。 女人神色紧张地看着他,却碍于办公桌的高度根本无法看清他到底在做什么。图杰阿则一点点地将那张被他折成长条的糖果纸捏成了一团,然后将它轻轻地扔在了地上。 此刻的办公室内非常安静,哪怕只是纸团落地的声音都极其明显。女人咽下一口唾沫,还来不及问些什么,图杰阿便再度戴上了帽子。 他慢慢地站起身,枪口在夹克内指向了女人的头颅。 “刚刚扔到你的办公桌下的,是一颗微型的定时炸弹,由泰拉法务部总部提供。” 女人的脸开始抽搐。 “它可以把你连着这个分局一起炸成碎末。你的尸体会直接在这个距离气化,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他们会宣布你因公殉职,而你的坟墓里不会留下任何东西。” “求,求你.” “闭嘴。”图杰阿平静、舒适且略感有趣地露出个微笑。 “我会现在离开,而你最好保持安静,不要发出任何命令。我会在街道对面等个十几分钟再离开,如果我看见任何警员在这段时间内从第二区的分局内离开,这枚炸弹都会被引爆。” “你不必这么做的”女人口干舌燥地开始抢救自己根本没有威胁的生命。“听我说,先生,你真的没有必要这样做。” 图杰阿摇摇头。 “不,这很有必要。另外,由于你的这句话,我也可能会等上更长时间再离开这是我和你之间的第二个赌约,你可以尝试着挑战一下我的耐心。” 女人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她苍白的脸上大汗淋漓,四片嘴唇颤抖不已。图杰阿朝她点点头,收起微笑,慢慢地走到了门口。 “现在,我要离开了。请你保持冷静、理智和平和。如果你发出声音,或给其他人任何眼神暗示,我都会先打死你,再引爆炸弹。你听明白了吗?” “另外,感谢你的办公室有如此良好的隔音。” 女人抹去满脸冷汗,颤抖着勉强点了点头,甚至强迫自己还了一个微笑。 图杰阿推开门,步伐平稳地离开了第二区的分管警局,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脚步一转,绕到了一处小巷子里。 他待在阴影中,开始不急不忙地等待。他的绿眼睛在黑暗中幽幽地发着光,仿佛一个饥肠辘辘的怪物。 三个泰拉时后,当图杰阿已经吃到第十一颗糖果后,警局的大门被人打开了。执法队和警官们从内争先恐后地跑出,坐上了他们的车辆,扬长而去。那些没有车的人则发足狂奔,唯恐自己落后一步。 从他们的表情来看,有些人大概向他们许诺了一些东西。 真有趣,这么大的手笔 在小巷内又待了二十分钟后,图杰阿抬起手,一点点地解开了他新买的夹克的扣子。他脱下夹克,把它折叠起来,包在了右手上。 他的枪就待在衣服里,食指正稳固地搭在扳机之上。他离开小巷,平静地走过马路,再次推开那扇旋转门走了进去。一个伺服颅骨嗡鸣着转过头来,看了他一会儿,眼眶内的红光忽然开始急促地闪烁。 没有犹豫,图杰阿抬手就是一枪。它冒着黑烟掉落在地,电火花闪烁不已。图杰阿大踏步迈过它,开始发足狂奔,跑向了那间办公室。 他撞开门,恰巧看见一个满脸慌张,正试图从腰带上拔枪的女人。她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张用来包裹糖果的灰纸,已经被揉的相当皱了。 【永远不要让帝皇失望,公民!】 我大概没有吧。 “把手举起来。”图杰阿慢慢地说。 女人依言照做,动作迅速,比她拔枪的速度要快了二十倍不止。 “尼塔罗亚探长,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其实不太适合干警长这份工作?” “没没有。”女人满脸冷汗地回答。 图杰阿点点头:“那么现在你听见了,站起来,探长。” “你要干什么?” “我想借你的警徽用一用。”图杰阿说。“它别在你的胸口上根本毫无用处,倒不如交给我做一些真正有用的事。” 是的,有用的事——至少在图杰阿看来,使用警长的权限通过警局内部的沉思者进入整个利塔特拉的警察内网就是一件非常有用的事。 他站在警局的资料室内,用枪顶着尼塔罗亚探长的后脑勺,看着她笨拙地在沉思者的操作台上艰难地调取着资料。 他的舌尖上仍然残留着糖果带来的奇妙味道,工业化学带来的酸涩让他稍微眯起了眼睛,注意力无比集中。 “全部都在这里了,我发誓。”女探长艰难地说。“莫兰家族的所有资料都在这里了听着,这只是一次政治上的交易而已,先生,你应该看见过无数次了。” 是啊,是的。我见多了。他在心里说道。 女探长当然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仍然紧张地喋喋不休,想要为自己的生命博得另一次机会。 “你知道我这种人靠什么生存,所以你没必要杀我。我保证,我会忘记你的脸。只要你离开警局,我就什么都不会记得。” 图杰阿没说话,只是一点点地将沉思者屏幕上的那些字印在了自己的脑海里,一字不漏。法务部的调查员们在这方面多少都有些天赋,图杰阿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他记下它们,并将那几个关键信息默念了数遍,这才将枪口从女探长的后脑勺上移开。她仿佛松了口气,强作笑脸地侧过了头,却恰好看见了图杰阿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你家住哪?”他忽然问道。 尼塔罗亚愣住了,直到枪口顶上她的额头,这阵呆愣才结束。她报出一个地名,图杰阿点点头,又问道:“它有多大?” “.” “它有多大,探长?” “它,它有四层.”女探长艰难地说道。她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她的身体正在颤抖。 “而你的薪水显然是不够负担这样的一栋房子的。”图杰阿这样说着,却又忽然朝她点点头,移开了枪口。 他说:“我理解,贪腐才是巢都官僚系统的常态,我也不厌恶你们这种人,贵族和官僚勾结本来就是帝国内的正常行为” 女探长死寂的表情缓慢地焕发了生机,她不敢相信地看着图杰阿,双眼中忽然噙满了眼泪。 “多谢!多谢你,先生!谢谢你——!”她崩溃着抽泣起来,像是已经得到了解救一般。 然后,她得到一声轻微的咔哒声。 图杰阿按下击锤。 “但我不信昨天晚上的事情你一点都不清楚。”他面无表情地说。“你很清楚那位楚帕尼·莫兰想做什么,但你依旧在今天选择了帮助他。” 女探长剧烈地颤抖起来,连连摇头,眼泪滑落,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是个没有底线的人,探长.我讨厌这种人,但我不是因为这个才决定杀死你的。” 图杰阿扣动扳机,转身离去,他没有说原因。死不瞑目的女探长仰着头靠在被打穿的沉思者上,表情呆滞,溢满的恐惧和鲜血一齐涌出了她被打烂的后脑勺。 警局重归寂静,资料室阳台的落地窗却在不久后被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微风吹开了,一个巨人如鬼魂般悄然出现。 他站在女探长的尸体旁打量了她片刻,那阴沉的黄色目镜倒映着她涣散的瞳孔,数秒后,他伸出一只手指,合上了女探长的眼睛。 一阵嘶嘶作响的声音开始在指挥室内响起。 “他已经得到关键信息了。” “是的,我明白。” “继续跟踪?但又要给他露出一点痕迹?” 巨人叹了口气:“好吧,大人,以沈的名义,我祝愿你光荣战死,不必进入神圣的无畏,忍耐痛苦。” 他的头盔内响起一阵肮脏的咒骂,巨人轻笑起来,微风再次吹过,他的身影就此消失。 (本章完) . 7.在黑暗中 当柔和的月色洒在肩头,图杰阿方才缓缓站起身。 此刻的利塔特拉显得非常安静,这座城市好像也同样具备生命,在夜晚时分也需要休息。但这不过只是一种诗意的说法,真实情况是换班的工人早已远离了街道,前往了工厂。 而那些被他们代替的疲惫灵魂则已经躺在了床铺上,等待下一场折磨的来临。 他们不会知道警官和执法队的年轻人们为何会倾巢而出,拿着枪械与棍棒在大街小巷来回巡逻。实际上,他们大概也不怎么关心这件事。 图杰阿侧过头,看了一眼巷口,一片安静。 从第二区的分管警局离开后,他花了一点时间才离开警官们的搜捕范围。整个警局内的警员全都倾巢而出,好在他们的人数仍然算不上太多,没有办法完全占据每一条藏污纳垢的小巷。 再者,他们也需要面临其他乱子。 比如那些误以为警局是要对他们下手的罪犯和游走在法律边缘的人,他们今天搞出了不少麻烦,让警员们焦头烂额,巢都人在面对可能到来的危险时可不会束手就擒。 图杰阿非常感谢他们,如果不是这些暴徒,他是绝对不可能浑水摸鱼,抵达这里的。 他走到小巷口,靴子在地上几乎没有发出声音。月夜静谧,光芒暗淡。图杰阿慢慢地抽出他的枪,他还有三个弹夹可供更换,算上枪内的十发子弹,一共就只有四十六发子弹可用。 听起来好像很多,但卡塔罕mk3的火力在面对那些身穿重型护甲的敌人时可能起不到多大作用. 是的,他说的就是富人区的保安,即站在他前方不远处来回巡逻的那些人。 他们身后竖着一道巨大的防爆门,以及长长的黑色城墙,探照灯以及射击孔的存在让这两道城墙看上去坚不可摧。 虽然探照灯此时并没有被使用,但是,图杰阿明白,只要他闹出一点乱子,这些灯和那些黑漆漆的射击孔就会立刻找到他。 那些身穿重型护甲的保安是不可能不安装植入物的而且,暴露在外的巡逻队伍永远不是大部队。 这下就有点难办了。图杰阿用枪敲了敲自己的额头,稍感棘手地叹了口气。 这不是他第一次和贵族们打交道,在他的印象里,贵族们所居住的地区通常都以奢华和舒适为第一要素,而莫兰家族却一反常态,在他们的‘领地’上建造了城墙、防爆大门等防御工事。 再加上那些身穿深灰色制服与重型护甲的保安,图杰阿心里已经升起了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他放下枪,把它放回口袋,便打算转身离开,另寻他法,巷子外却传来了一阵引擎的轰鸣声。 他抬头看去,发现一辆巨大的运输车正从道路尽头高速驶来,它的外形四四方方,看上去几乎像是一个粗糙的盒子。 图杰阿从来没见过这种型号的大型运输车,想来大概是利塔特拉独有的一种型号。他本能地皱起眉,停下脚步,站在黑暗中观察起了它。 能多得到一点情报总是好的。 那辆车很快便开到了防爆门前方,它的刹车系统运作地大概相当良好,车辆平稳地停了下来。紧接着,其左侧的装甲板便沉重地落在了地面之上。 两名手提重型枪械的警卫从中走了出来,然后是一个穿着紧身宫廷上衣的苍白男人,他涂着脂粉,带着卷曲的淡金色假发,表情相当不耐烦。 图杰阿记住这张脸,右手又在夹克的口袋内握住了枪。他小心翼翼地趴在了地上,开始向前爬行,接近他们。 得益于他的大胆,以及向来不错的听力,他成功地听见了那個男人的声音。 “.把他们带进去。”带着假发的男人说。“小心点,别弄伤他们,如果有人中途清醒就再次注射致幻剂,明白吗?如果再出现上次一样的情况,你们就得受罚了。” “明白了,大人,上次的事绝对不会再出现了。”一个警卫如此回答。 哪怕是戴着厚重的头盔,他的声音也显得有些谄媚。 那个男人显然很喜欢这样的态度,他轻笑一声,抬起右手敲了敲那名警卫的胸膛,苍白的脸上居然显现出一种诡异的妩媚。 “也别太在意,只是一批新的材料而已” 几秒钟后,图杰阿仰着头看见了那些材料,或者说,一个又一个戴着镣铐,脚步虚浮,神情呆滞的孩子。 他们都很年幼,没有一个能称得上是‘成年’或者‘成熟’,诡异的是,他们的衣物都很整洁,且是完全统一的白色制服。 事情开始变得奇怪起来了 图杰阿深深地皱起眉。 是的,巢都贵族们的确或多或少都有些上不得台面的小爱好,那些沉醉在金钱与权势带来的地位中的人们会一次次地突破自己的底线。 药物上瘾只是他们所涉足的领域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种,如果真的较真起来,他们中的每一个年长者都可以被审判宣读罪名长达十几个小时。 但是,这些孩子又是什么情况?莫兰家族内的某位当权者并不喜欢成熟的男人或女人? 图杰阿的直觉,以及‘材料’这个称呼告诉他,情况恐怕并不是这样。 毕竟,那些孩子远远称不上是美丽或英俊,还达不到玩物的标准。 他们仅仅只是一群孩子,没有任何特殊点,充其量可能只是非常健康,每一个人都没有瘦弱,但也绝不肥胖。他们平日里显然吃的很好,也经过了良好的锻炼 等等。 思考着这些描述,图杰阿的脑中忽然浮现出了另一种动物——格洛克斯兽。 这种生物遍布整个帝国的农业世界,是非常普遍的肉类来源,它们的肉也很优质,营养价值高,口味丰富. 图杰阿过去曾经去过一次它们的养殖场,那个时候,他就看见了一群非常健康的格洛克斯兽。它们在封闭的房间内吸入了麻醉气体,昏昏沉沉地倒在了地上,等待着被屠宰。 调查员压抑住自己的情绪,缓慢地吸入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他开始慢慢地往回爬,那个男人却用另一句话阻止了他的离开。 “记好了,两批给楚帕尼大人,其他全都送到灰房去。”他靠在那辆运输车上,如此说道,手中拿着一张羊皮纸。 他似乎已经有些疲惫了,说完这句话后便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此前和他交谈过的那名警卫则慢慢地走了过来,运输车的侧门开始缓缓关闭,防爆门则发出了沉闷的响声,一点点地降了下来。 噪音迫使图杰阿没有办法再听清他们之间的任何交谈了,他只能通过那个男人脸上的笑容进行推测。十几秒后,他认为,这位莫兰家族的年轻人今夜大概会得到一次放荡的享受。 可这种事根本算不上情报。 图杰阿一点点地爬回了小巷里,他抽出手,往下压了压帽子,丝毫不在意浑身的尘土。这已经算好的了,富人区的街道起码没有横流的污水或其他污垢。 月色洒在肩头,图杰阿的思绪却一点一点慢慢地沉入了一片黑色的海洋。 他开始头痛了,众多记忆以及名字伴随着一个又一个闪回的画面在他的眼前四处纷飞。没来由地,他想起了一个酒庄。 三年前,他在那里和当地的执法队杀了四十二个人。他们的罪名是贩卖人口,至少最后在报纸上是被这样宣讲的。 真实情况是,他们绑架平民、孩童以及流浪汉,然后将他们送往当地的一个贵族的餐桌上。 这件事妥善地得到了解决,帮凶死去,首恶和背后的利益链条也被完完全全地扯了出来。而图杰阿则知道更多事情,比如一个阿斯塔特战团的介入,以及那个贵族和他的家族最后的下场 或者说,那个世界最后的下场——一场极其惨烈的大清洗从上而下地波及到了所有人,就连身为调查员的图杰阿都被迫在那个世界滞留了三周。 在确定没有问题后,他才被那群野蛮的阿斯塔特准许离开。他们闪闪发光的长牙和臭烘烘的味道仍然缠绕在图杰阿的记忆里,许久未散。 他不知道他们当时杀了多少人,但是.这一次呢? 图杰阿止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他背后的世界昏暗无光,富人区的光辉早就已经远去了,酸臭的气味再次回到了他的鼻腔里。 这一次,又会死多少人? 调查员握紧他的枪,一阵寒意袭上心头。这不是他的记忆所产生的寒意,而是另一种东西。它迫使图杰阿离开了那片漆黑的海洋,回到了现实世界。 他浑身僵硬地拿出枪,慢慢地转身、后退,直到自己的背贴紧了小巷的墙壁才停止。 此时此刻,他所能听见的事物只剩下了自己的呼吸声,以及从不远处传来的执法队的呼喊声。 他们仍然没有停止巡逻和找寻,这很正常,警官们可以休息,他们则没有这种权力。再者,一名探长的死也绝对不是小事。 图杰阿明白,自己多半已经被通缉了。如果他们还是找不到他,恐怕再过两天,那些昂贵的循迹机仆就该被申请下来了。 那个时候,他将无处可藏。 他还剩下两天时间四十八个泰拉时,或者更短。他必须要在这段时间内解决完所有事,但是,到底要怎样解决呢? 当然,还有那阵不散的寒意。 图杰阿仰起头,看见一个高大的黑影。他没有呼吸声可言,月亮也没有照亮他的身形,一切都隐于黑暗之中,唯有两只阴森的黄色目镜清晰可见。它们正冷冷地打量着他,那姿态充满漠然。 以及评估。 图杰阿慢慢地举起双手,手枪旋转着挂在了他的食指上,枪口垂向地面。 “不管你是谁,我都投降。”他干脆利落地说。 黑影没有回答,只是向前走了一步。前一秒,他还是一个几乎不可视的幽灵。现在,他却忽然变得清晰了起来,仿佛画作中担任背景的模糊角色忽然走到了画框的正中央。 他的盔甲上没有半点污渍,胸前的骷髅与鹰翼在月色下散发着暗哑的光泽,明亮的闪电在他的肩甲上跳跃,将头盔映照的阴森无比。 图杰阿竭尽全力才让自己没有摔倒在地。 “如果我是叛徒呢?”一个沙哑的声音如是询问。 “那我就只能死了。”图杰阿慢慢地说。“但神皇会为我复仇。” “哦?” “神皇记得我们每一个人,祂铭记我们的牺牲,正如我们铭记他的。忠诚者与勇敢者会回归祂的王座,我们会在死后为他取得更多新的胜利,祂则会为我们复仇” 黑影发出了一阵可怕的笑声:“《虔信》第二章第三节,你记得很清楚,调查员先生。但是,这本典籍是错误的,至少这句话是错误的。” 图杰阿僵硬地问:“什么意思?” “复仇者另有其人。”黑影说。“另外,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我有的选吗?”图杰阿反问道。 “你当然有,我不会强迫你,毕竟我不是叛徒,你也不是一个应该得到拷问或折磨这种待遇的人。就我的观察来看,你是个尽忠职守的人,图杰阿先生。” “.伱一直在监视我?” 黑影没有回答这句话,他慢慢地抬起了双手,摘下了头盔。图杰阿看见了一张苍白且无情的脸,他的左脸上有三道狰狞的伤疤,左眼也被替换成了义眼,正散发着猩红的光。 “我不会使用监视这个词,而是保护。”他说着,露齿一笑,那笑容绝对称不上友善。 “所以,现在呢?”图杰阿问。 “什么现在?” “你的保护结束了吗?” “结束了,但它将转变成一种全新的关系。”巨人点点头。“你可以称呼我为泽尔,勇敢的调查员先生。希望我们接下来相处愉快。” 图杰阿深深地皱起眉。 “你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们将同行一段时间。”泽尔似笑非笑地回答。他的影子在月光下被投射到了小巷对面的墙壁之上,拉得很长。 (本章完) . 8.与暗影同行 下雨了。 图杰阿不是很喜欢雨,但他现在也只能坦然接受。 还在货船上,尚未落地的时候,他就听货船上的船员们谈论过利塔特拉。在他们口中,这颗差一点就能归入太阳系的巢都是一个经常下雨的世界,且雨季十分漫长。 这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好事情。 试想一下吧,一次航行至少需要六个月。在这六个月中,只能和十来个浑身臭味的大老粗挤在一起。睡不好,吃不好,没有任何隐私. 然后,终于有一天,这种煎熬结束了。 船只靠港,开始进行交易与休整,船长会十分慷慨地提供足足一整個月的假期。在这段时间里,可以随意地去找女人或者男人,也可以赌博、斗殴、酗酒. 只要当地法律允许,而且能够保证按时回来,完全可以纵情享乐。没人会对此说三道四,也不会再有大副或者船长用棍子殴打你,撕烂你自己制作的扑克牌,拿走你的赌资或香烟,然后罚你去扫厕所。 结果,利塔特拉开始下雨了。阴冷的,连绵不绝的雨。衣服永远干不了,鞋子时刻保持湿润,脚指头会在靴子里被泡的发胀,如果不小心甚至会导致截肢。 酒馆与旅店的天花板会一直朝下滴水,晚上不盖毯子就无法入眠,雨滴击打窗户,迸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噪音。 就连第二天黑着眼眶出门都需要小心,因为街道上多半会有面朝下的惨白浮肿尸体顺流而过。是的,有些居民总是选择居住在低处,或者深处——不要去在乎理由,总之他们会死,而且没人会在意。 美妙的假期在雨季里会彻彻底底地变成一种食之无味的折磨。 “是自然的雨。” 一个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图杰阿中断他正在发散的思绪,控制住了自己仰头观察的想法。雨滴从天而降,落在他的帽子与肩膀上,并很快滑落。 这件仅售五帝国币的夹克的表面是用一种合成材料制作的,雨滴无法穿透这层表面,浸湿内里。对他来说,这倒也算是好事一桩。 他今夜已经足够不幸,若是再过上个十几分钟,还需要穿着湿透的衣服去和人搏命. “你为何不说话,调查员图杰阿?” 图杰阿头也不抬地说:“因为我讨厌下雨。” “哦?为什么?” 图杰阿沉默片刻,抬起头说道:“我以为我才是调查员你连这种事也需要调查吗,大人?” 自称为泽尔的阿斯塔特似乎轻笑了一声,图杰阿终于抬起头,看向他,有些意外他会笑。 随后,他发现,泽尔的目镜此刻似乎又没有那么亮了,以及另一件事——他明明就站在他身边,图杰阿却仍然听不见半点呼吸声。 简直像是个鬼魂。调查员心想,一阵鸡皮疙瘩泛起。 泽尔轻柔地开口。 “我只是好奇而已。不过,从本质上来说,你和我现在没有什么不同。我们都是调查员,只不过我的职权范围比你要稍大一些。因此,我认为伱不必称呼我为大人,我们是合作关系。” “合作?”图杰阿问。 他的意外正在转变为惊讶。 “是的,合作。”泽尔不以为意地说。“往大了说,这是法务部和我的战团之间的另一次通力合作。往小了说,这是两个调查员为了查清一桩阴谋的小小联手。” “实际上,我原本收到的命令只是继续保护你,并在恰当的时候给你一点痕迹,来试探你的警觉性。但你今夜发现的那些东西已经涉及到了另一件事,因此我必须现身。” 图杰阿再次沉默了数秒。他并不在意泽尔的后半句话,反倒对前半段尤其在意。 “.你们,经常和法务部合作?” “是啊。”泽尔点点头,却没有解释更多,而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原地。 依照计划,图杰阿举起枪,开始瞄准。 两秒钟后,伴随着一声枪响,一盏盏探照灯立刻从莫兰家族那黑漆漆的城墙上亮了起来,照在了图杰阿曾经站立的地方。他却早已缩回了黑暗的小巷中,轻轻地扳下了击锤。 与此同时,一种沉闷的响声也模糊地传入了他的耳帘,然后是一阵非常明显的喊叫。 “什么东西?!” 探照灯的光源迅速远去,枪声大作,城墙上却响起了一声声刺耳的尖叫,探照灯开始一盏一盏地熄灭,徒留微弱的月光。 图杰阿蹲下身,敏捷地摸到巷口处,看见了几个背对着他的保安。他们手里的枪正指着天空,在雨幕中显得湿润又危险。 如果不是那阵声音,他们大概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巷口,将枪对准了图杰阿但是,有些机会一旦失去就不会再拥有第二次了。 又是另一阵惨叫响起。枪声大作,尖叫声却始终未曾间断,闷响声更是连绵不绝,且已经从城墙上蔓延到了防爆门前。 莫兰家族的保安们恐惧地扣死了扳机,枪火闪耀,将一个高大的黑影一次又一次地短暂揭露。 一声枪响,一次枪火,一个袭来的黑影简直就像是一种自然规律,一种残忍无情,一旦出现就必定带来杀戮的自然规律。 保安们身穿的重型护甲对这个影子毫无作用,他们不是被扭断脖颈,就是被踢断脊椎。恐惧的气氛在黑暗中开始蔓延,他们仍然在开火,但这只会带来更快、更多的死亡。 图杰阿收回视线,慢慢地举起了枪。 站在他不远处的那些保安已经陷入了呆滞之中,枪口处爆发的火焰的确可以短暂地照亮那黑影的一个侧面,但它移动得太快了,他们仅仅只能看见一抹残影。 于是,对真相的片面挖掘反过来摧残了他们的理智,他们根本无法理解为何自己的同伴会在短短数秒内被一个看都看不清的东西彻底杀光。 图杰阿实际上也不能理解,他只是很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 他扣动扳机。 一发子弹从枪膛内呼啸而出,深深地嵌入到了一名保安的脑后。它没能继续深入,那厚重的头盔阻止了卡塔罕mk3的子弹继续深入。 图杰阿并不意外,这倒也是意料之中,重型护甲的昂贵自然是有原因的。 受到袭击的那名保安吼叫着转过身,开始胡乱地射击。他的同伴们紧随其后,仿佛被激活的玩具士兵一般开始朝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倾泻子弹。 月光和雨点一起洒在他们身上,湿润的雨意混杂着无比浓厚的血腥味飘荡而来。他们浑然不知,有什么东西正在黑暗中窥伺。 图杰阿靠紧贴小巷的墙壁,开始默数等待。大概两秒钟后,所有的枪声陡然停止,世界回归寂静。 他放下枪,走出小巷,大量的鲜血混着雨水蜿蜒而来,滑过他的靴子。 图杰阿抬起头,恰好看见最后一个还站着的保安摇摇晃晃地倒了下来,他的身体正对着图杰阿,头颅却已经扭到了背后。 一个黑影站在他和他同伴的尸体旁边,轻轻地甩了甩手,鲜血飞溅,消失在雨点之中。 他一言不发地转过身,雨幕突然碎裂,图杰阿眯起眼睛,感受着那股迅疾且可怕的风,喉头情难自禁地上下滚动了几次。 防爆门再次降下。 图杰阿迈步朝前走去,并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一把霰弹枪。入手的那一刻,他感到某种庆幸——还好莫兰家族不至于富有到给这些保安的武器配备生物识别,否则他大概连这些枪都用不了。 “如何?”黑暗中响起一声询问。 “什么?”图杰阿僵硬地问。 “以合作者的眼光来看,你觉得我还算合格吗?” 泽尔的声音似笑非笑地从他头顶传来,图杰阿仰头看去,发现他正挂在一个探照灯的最边缘朝下凝望。鲜血从他抓住探照灯的右手开始顺流而下,和雨水一起砸落地面。 图杰阿心中升起一阵寒意,他强迫咽下这不知为何产生的恐惧,低下头开始检查手中的霰弹枪,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已经变得平静了下来。 “.恕我直言,我从未和你们合作过。我没有一个恰当的评判标准,实际上,我也从没听说过法务部内部有和阿斯塔特战团合作的先例。” “这对你来说其实算得上是一件好事,调查员。”泽尔轻声回答。 他松开手,落在他身后,溅起一滩雨水,再次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图杰阿试图在黑暗中捕捉到他的踪迹,却一无所获。他站在原地看了足足半分钟,眼睛瞪得生疼也没能看见半个影子。无奈之下,图杰阿只得迈步踏过已经降下的防爆门。 他一经进入,雨点便在瞬间消失,独立的生态穹顶将它们牢牢地挡在了外面。图杰阿摘下自己的帽子甩了甩,开始四处凝望、观察。 在夜灯的昏暗光线下,他首先看见的东西就是一条由大理石铺就的豪华主干道,它大概有十二米宽,足以容纳任何车辆通行。 道路两旁郁郁葱葱,茂盛的绿色晃花了他的眼睛,他转头望去,发现每一片草地、篱笆或树木都拥有一个独立运作的栽培系统,而他连这些植物叫什么都喊不出来。 它们的叶子被修剪得整整齐齐,正在黑暗中冷冷地凝视着这个穿着寒酸的陌生人。微风吹拂而过,图杰阿沉默地戴上自己的帽子,继续向前。 巢都就是这样,永远有些地方比宫殿还要金碧辉煌。 他一直沿着大理石路走了大概二十分钟,枪声始终会从前方传来,一直未停,在夜幕下变成了一种富有节奏的打击乐。 一具又一具穿着重甲的尸体横七八竖地倒在路上或绿植之内,自动炮塔和隐藏在树木间的瞭望塔则已经被彻底摧毁,始作俑者甚至用某种手段没让它们起火。 草地仍然只是草地,没有变成大火熊熊的火狱。 图杰阿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些事物,浑身僵硬地走到了这条路的尽头。 此时此刻,在明亮的光线中,一栋又一栋奢华的豪宅坐落有序地分布在了一座人造的山峰之上,它们拥有统一的白色外墙,干净无比,显得非常优雅。 一座尚未被放下的吊桥链接他所站立着的这条大理石公路,桥下有水声涛涛,图杰阿低头看去,看见一片波光粼粼。他再次抬起头,看向那些豪宅,仿佛看见了一座刻意与世隔绝的小镇。 他眯起眼睛,摇了摇头,感到一阵不真实的荒谬。 他想他大概永远也无法习惯这些奢侈的东西,以及它们所代表的意义。在他看来,这些房屋仿佛自带一种迷蒙的光圈,刺得人眼睛发胀 图杰阿情难自禁地叹了口气,照亮了小镇的灯光却在此刻骤然熄灭,黑暗瞬间降临。与此同时,那座吊桥也缓缓地落了下来。 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从他身后传来。 “走吧。” 图杰阿猛地回过头,手里的霰弹枪已经本能地举了起来。 他的动作太快太急,枪管尴尬地撞上了一块坚硬的钢铁,在剧烈的摩擦中,火星四溅,一个高大的黑影就此短暂地显现了一瞬。 图杰阿却没空去管,他重心不稳地连续后退几步,眼看着就要摔倒,一只手恰到好处地从黑暗中探出,拉住了霰弹枪的护木,轻轻地帮助他保持了平衡。 调查员喘着粗气,抹去额头上的一抹冷汗,这才开口说话:“.神皇在上啊,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做?” “我什么也没做,只是在提醒你而已。” “我差点就开枪了!” “这种程度的火力无法击穿我的动力甲。” 图杰阿眼角一抽,低头看了眼枪管已经受损的霰弹枪,抿着嘴将它扔下了。他一言不发地从夹克里掏出那把转轮手枪,转身走上了吊桥。 “当然,友军误伤的确使人恼火,不管对哪一方来说都是如此.”泽尔像是一阵风一般掠过他,扔下了一句似笑非笑的话。“我会多加注意的,调查员。” 图杰阿仍然什么也没说,他把枪握的紧紧的,在生态穹顶制造出的舒适恒温中汗流浃背。 他已经选择了停止思考。 (本章完) . 9.罪血(一) “请你继续,修女。”楚帕尼·莫兰说。 他坐在一张深红色的扶手椅上,面前闪烁着一道光幕,一个穿着亚麻长袍的女人正在光幕中皱着眉。 她看上去严厉且古板,头发被剃得干干净净,下颚方正到简直令人怀疑她是否经过调整手术。她的额头上铭刻着一道深黑色的国教标志,与那双深褐色的眼睛似乎产生了某种莫名的连结,形成了一种令人不敢对视的威慑感。 “我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光幕中的修女严肃地摇摇头。“我只能给你透露这么多。” “为什么?他只是个低级牧师。”楚帕尼不以为意地问。 修女的脸色骤然阴沉了下去,似乎对这句话非常不满。 “我劝你不要用低级或高级这样的词语来形容一位虔信者,霍斯特牧师是一位著名的虔信者与苦修者。” “他担任牧师二十四年以来几乎每年都会收到晋升或调任的邀请,但他统统拒绝了,除了十一年前的那次主动申请。他本可在冥王星修道院进修,但他宁愿将神皇的荣光播撒到其他更加愚昧的世界上.” 楚帕尼·莫兰点点头,露出了一个歉意的微笑。与此同时,他微微抬起了右手,对正站在光幕之后的一名仆人做了个手势,后者便立即离开。 “我很抱歉,修女,我并不知道他是这样的一位虔诚之人。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会在周一——” “——不必了。”修女生硬地打断。 楚帕尼保持着微笑,慢慢地点了点头。 “你最近几年来向我们捐献了太多物资,我明白你在做什么,楚帕尼。” “我是看在你母亲和我是旧识的份上才容忍你借助我们的影响力,而我最近已经听见了一些有关于你开办的慈善院的风言风语。在伱没有解决这件事以前,我们不会再接受莫兰家族的任何捐献。” 光幕就此消散,楚帕尼面上的微笑却没有消失。他慢慢地从扶手椅上站起身,开始在自己的书房内来回踱步。 厚重的地毯完美地吸收了他的脚步声,洁白的脚踝在长袍下若隐若现,一旁的壁炉内熊熊燃烧着的火光反射在他的皮肤上,呈现出了一种珍珠般的洁白色。 他慢慢地走到了一面镶着金边的全身镜前,开始对着镜子端详自己的容貌,神色沉醉,直到一阵敲门声从他身后响起。 “进来吧。”楚帕尼·莫兰轻声说道。 此前离开的那名仆人慢慢地走到了他身后,但他并非孤身一人前来。他还牵着一個身穿白色制服的孩子,她仍然神色呆滞,对此刻正发生的一切没有半点反应。 楚帕尼通过镜子端详起了那个女孩,数秒后,他面上的微笑稍微变大了一些。 “就她了。”他慢慢地说。“另外,吩咐下去,下个月的配给量要加大。” “明白了,大人。”仆人低头回应,并松开了牵着女孩的手。 他立刻转身离开,甚至还不忘记贴心地关上门。书房内,壁炉劈啪作响,放在书桌上的银质烛台反射着火光,将楚帕尼·莫兰的影子在墙壁上拉得非常之长。 他微笑着站在原地,伸出修长的右手抚摸了一下镜中女孩的脸,表情稍微变得迷醉了一些。 他转过身,对那孩子亲昵地招了招手。 “过来,孩子,让我好好地看一看你。”他以非常轻柔的声音如此召唤,女孩则缓慢地回应了他的要求。 她似乎显得很迟钝,又或者,只是单纯地没有办法进行完整的思考。她僵硬地走到了楚帕尼面前,后者则轻笑着蹲下身,用双手搭上了她的脸颊。 “你叫什么呢,孩子?你来到我们的慈善院有多久了?今晚出发以前,亲爱的院长大人是否有告诉你目的地?” 女孩并未回答,她早就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只是嘴唇微微张开了一些。楚帕尼耐心地等待了数秒,却只得到一大团顺着嘴唇滑落的口水。 莫兰家族如今的掌权人眯起眼睛,稍有不悦地伸出右手,抢在那团口水落地以前接住了它。紧接着,他抬起右手,将湿润的掌心覆盖在了女孩的脸上。 他修长的五指微微张开,将女孩的整张脸都囊括在内,指甲甚至已经嵌入了她的血肉之内。鲜血缓缓流出,女孩却不吵也不闹,仍然站在原地,没有丝毫反抗之意。 楚帕尼对她微微一笑,忽然用力挥手,伴随着某种撕扯般的响声,他兴奋地扑了上去,女孩倒在地上,盯着一盏闪闪发光的吊灯,不时会抽搐两下,瞳孔已经涣散。 对她来说,今夜已经结束,她的生命亦是如此。但是,对于楚帕尼·莫兰来说,今夜还很漫长,他还有很多时间来品尝更多鲜美的滋味 至少,在他的窗外响起惨叫声以前,他是这么想的。 他还太年轻了,并不知道黑暗中除了怪物,还有其他东西在窥伺。 —— 图杰阿已经很熟悉杀戮这件事了,虽然他杀的人并不多,但是,如果一个人长久地走在黑暗与光明的交界处,那他就一定看过许多常人无法想象的事。 图杰阿自然也是如此,他见过许多种无法用言语去形容的死法,如果要挑出最可怕的一种,他大概会选择ax-i-32型神经毒素,这种毒素的受害者会在短短数分钟内哀嚎着变成一滩融化的血水。 对于那些真正需要在大庭广众下进行刺杀的刺客们来说,这种武器显然并不如何实用,因此它在某个世界的制式武器竞选中落于了下风。 它的制造者对此非常不能理解,于是他发了疯,把这种毒素倒进了下层巢都的水循环系统。 图杰阿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自杀了,于是这件事便只能草草结案。在回程向长官汇报的路上,他连续做了好几个月的噩梦,因为他亲眼看见人们在街道上尖叫着融化。 在那些梦中,他永远只能看着他们死去,并被鲜血一点点淹没他已经见过了这样可怕的地狱之景,他本以为自己不会再为任何寻常的杀戮场面有所动摇,他错了。 因为那个自称为泽尔的阿斯塔特所做的事就不是杀戮,而是屠杀。 他没有用枪,没有用刀,只是在黑暗中不停地穿梭。图杰阿甚至连他的影子都看不见,只能通过接连不断的尖叫声来判断他的合作者现在到底身处哪个方向,然后追过去,看见一地尸体。 进行过改造手术,配备有重火力、自动炮塔和重型护甲且训练有素的士兵们躺在他们自己的鲜血中一动不动,图杰阿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紧握着枪跑过他们,追寻下一声尖叫。 他已经将思考这件事完全抛开了,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纯粹的奔跑机器。哪里有惨叫声,哪里就是他要去的地方。 对现状一头雾水?没有关系,跑过去就是了。 不明白这个泽尔到底想做什么?没有问题,奔跑就可以了。 想不到半夜闯进一个贵族的领地并大开杀戒会带来什么后果?没事,最坏的结果也就只是死而已 图杰阿气喘吁吁地爬上一节楼梯,扶着白色的墙壁,冲到了一个有着雕塑与喷泉的小广场上。 他总算是赶上了一次,这里的战斗还未结束——或者说,即将结束。泽尔已经将最后一个还站着的莫兰家族护卫提在了手中。 那人艰难地挣扎着,启动了夜视功能的全覆式头盔泛着白光。在死亡前的最后一刻,他总算是清晰地看见了那个以急速杀戮他们的怪物的真容。 而这并未带来半分解脱,反倒唤起了更深的恐惧。数秒钟后,他头颅歪折地被泽尔扔在了地上,图杰阿生怕他又瞬间离开,赶忙开口挽留。 “我们到底在做什么?” “诛恶。”泽尔说。 他站在原地,轻轻地甩动着双手,好让鲜血能从那尖锐的手甲上离开。图杰阿盯着那刀刃般的十指,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里。 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泽尔的话,诛恶?他当然知道这个家族有问题,可是,至少也要讲究一点证据吧? 他没有把问题问出口,但他的眼神已经透露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于是泽尔轻笑一声,像是一阵风般吹过了他身边,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了一句略显冰冷的话。 “有些事情是不会留下痕迹的,调查员。换句话来说,有时候,你必须更加相信自己的直觉一点。” “但如果你的直觉错了呢?你不能仅凭直觉来办案!”图杰阿对着他离开的方向大喊。 “我不会错的。”泽尔说。“是死者在对我讲话,而非我的直觉” 另一阵尖叫再度响起,图杰阿终于愤愤不平地咒骂一句,转过身,开始攀爬另一座楼梯。他真的无法理解,为何莫兰家族的人要在他们的领地里设计这么多楼梯。 在他头顶,月光穿透了生态穹顶,悄无声息地降落在了他的身边,也带来另外四个高大的黑影。他们站在莫兰家族的‘山巅’顶峰,冷冷地俯瞰着下方的一切血腥。 “找到他。”其中一个影子沙哑地说。“让他悔改。” (本章完) . 10.罪血(二) 图杰阿必须承认,他仍然抱有疑虑。 他手脚并用地爬上一阶台阶,好巧不巧,一阵带着浓厚血腥味的夜风在这时扑面而来,将他试图呼吸到寻常空气的想法瞬间掐灭。 图杰阿难以忍受地咳嗽起来,他的肺部正在造反,痛斥他今夜的行为。 如果它们能说话,大概会怒骂图杰阿,并十分不解地询问他为何要像是个疯子一样在黑夜中追寻一声又一声的尖叫 实际上,他的整个身体都在做这件事。 与此同时,大量的鲜血却顺着台阶蔓延而下,浸湿了他的手,带来一阵冰冷的黏腻。那些血已经失去了所有温度,就像它们主人的体温。 图杰阿疲惫地爬上最后一节台阶,毫无形象地用膝盖触及地面,扶着一面倒塌的白墙缓缓站了起来。他咳嗽着环顾四周,被寒冷割伤的喉咙带来了一阵痒意,然后,他看见一地尸体。 啊,好极了,另一场屠杀。我还能期待什么呢? 图杰阿慢慢地放下手臂,枪口自然而然地垂向了地面。 离他不远处,一个失去了头盔以及一条手臂的男人躺在血泊中,满面恐惧,他的脸扭曲成了一种难以形容或描述的可怕漩涡,所有的情绪都在其中被绝望毁灭殆尽。 但是,图杰阿没从他身上看出什么折磨的痕迹。他穿在身上的重型装甲和制服甚至仍然算得上是完好,如果不去管那条消失的手臂. 等等,他是怎么死的?图杰阿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 他走向这個男人,开始仔细地观察他。一具尸体则在他身后从旗杆上慢慢地滑落了下来,软绵绵地触及了地面。 图杰阿低着头,聚精会神地凝视着那张扭曲的脸,数秒钟后,他得出一个结论。 这个男人的死因不在于被扯下的右手,他是被吓死的。 但是,这怎么可能? 一个声音忽然从他身后响起:“你来晚了,调查员。” 图杰阿的脸猛地抽搐了一下,他强硬地控制住了身体,没有让自己转身,而是慢慢地直起了腰,表现得很平静。 “你怎么不说话?”泽尔问。 “.你很喜欢在别人的背后突然出现吗?”图杰阿慢慢地问,他这时才转过身。 盔甲仍然整洁干净的巨人正低头凝视着他,双手抱胸,本该染血的双爪却看不见半点尘埃。他这样的姿态本该呈现出一种疏离而冷漠的高高在上感,可图杰阿却诡异地看出了一种期待和耐心。 他皱起眉,本想说点什么,泽尔却恰到好处地在他讲话以前便开了口,语气十分柔和地打断了他。 “我只是单纯地在检查你的警觉性。” “我看不出这种测试的必要性。” “为何?难道一个调查员不该时刻保持警觉吗?” 图杰阿再明显不过地叹了口气。 “你是一位阿斯塔特,泽尔大人。而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调查员,你将你们的标准套用在我身上,这是否有些不太合适?” 泽尔似乎笑了起来,他的头盔将这声轻笑变成了一种低沉的回响,在夜风中缓慢地逸散。 “很快就不是了,图杰阿大人。” 图杰阿愣住了,他一时之间甚至不知道是该先反对一名阿斯塔特称呼他为大人,还是追问‘很快就不是了’这句话的具体意思。 然而泽尔并未给他这个机会,他自顾自地转过身,朝着某个方向走了过去。在他所选择的那条路的尽头,有一座规模庞大的宅邸正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等待。 图杰阿赶紧快步追上,表情仍然显得困惑。今夜发生了太多事,他都无法理解。就算再怎么强迫自己去无视其中的疑点,他的理性也还是会在心中低语。 最令人恼火的一点在于,每当他试图思考,就会出现一些新的事情阻止他进行这件事。比如泽尔的出现,他的屠杀,以及那一声又一声连绵不绝的尖叫。 然后就是现在。 图杰阿忽然止住脚步,他捂住胸口,脸色已经变得非常难看。 他闻到了一股难以形容的可怕臭味。他起先还未曾发觉,直到现在。这种可怕的臭味几乎完全摧毁了他的嗅觉,他的鼻腔已经被它彻底占据。 图杰阿痛苦地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吞咽起了空气,仿佛溺水。泽尔悄无声息地转过头,朝他投来了两抹阴森的黄色光辉。 黑暗中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霍斯特说他很有趣.现在看来,这个评价似乎要被更正一下。如果仅仅只用有趣这个词来形容我们的调查员先生,似乎有失偏颇。你认为呢,泽尔?” 泽尔摘下头盔,享受般地深呼吸了一口空气。他似笑非笑地摇摇头,说道:“我认为伱话太多了,大人。” “我不这么想。”伴随着这句话缓缓落地,另一个高大的影子就此缓慢地走出了黑暗。他同样没带头盔,双眼一片漆黑,不见半点白色。 “其他人呢?” “追迹。”‘大人’缓慢地回答,双眼已经转向了还处于痛苦中的图杰阿。 “追迹?又有什么新鲜事了吗?”泽尔惊讶地问。 “哦,我们的确知道了一些东西,但都不算新鲜,我的兄弟。不过只是官僚贵族互相勾结,混沌大敌暗中作祟罢了,有什么好稀奇的呢?哪次不是这样?” ‘大人’微笑着回答,似乎并不以为意。他还是看着图杰阿,调查员却没有半点反应。他已经跪倒在地,正艰难地捂着脖子,尝试呼吸。 他根本就没有听见他们的谈话,他的耳朵里全是一种细密的嗡鸣声。视力倒是还算清晰,可他根本没有心情去观察他们。 图杰阿现在只想呼吸。 他艰难地做着尝试,每一次吸气都比上一次更加用力。一个人在面对生死存亡时所迸发出的力量是他们自己也难以理解的,至少图杰阿从前就不觉得他有这么渴望生命. 他一次次地尝试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耳边的嗡鸣终于退去了,他吸入的空气也不再满怀臭味,而是真正意义上的空气。哪怕它还带着血腥味,图杰阿也有了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他无力地跪倒在地,却被人立即拉了起来。 泽尔猩红的义眼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你好点了吗?”他问,图杰阿看了他几秒,这才无力地点了点头。 得到回应,泽尔苍白的脸上便露出了一个微笑。他松开手,好让图杰阿尝试着自己站立,左手却慢慢地举了起来。 “我知道你今夜有很多疑惑,调查员看那里,你的疑问会得到解决的。” 图杰阿勉强抬起头,顺着他抬起的左手看了过去,瞳孔猛缩。 他看见一个失去了手脚,脸皮也被剥下的男人。他身上披着的长袍已经被鲜血彻底浸湿,正挂在他体态优美的身体上. 等等,这种残缺的状态真的能被称之为体态优美吗? 图杰阿难以置信地皱起眉,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他开始仔细地观察这个还没死去,正在发出低沉喊叫声的男人,却再一次地肯定了自己的结论。 是的,就算残缺,他的体态也仍然称得上是美丽。 浸透鲜血的丝质长袍轻若无物地挂在他的身上,和肌肤紧密相连。肌肉线条非常清晰,但脂肪的部分也很完美。那略有起伏的小腹和肚子形成了一个奇妙的空洞,鲜血在其中震荡,这具身体每颤抖一次,那个小小的血坑便泛起一次涟漪. 图杰阿忽然低下头,开始呕吐。 “恭喜你,你挺过去了。”泽尔安慰似地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也别太在意,这些沉溺在感官刺激中的家伙也就这点本事了,他们影响不到你,只要你仍然虔信帝皇,或者.” 他忽然轻笑两声,迈动脚步,朝着那个尚未死去的男人走了过去。 图杰阿在自己清淡如水的呕吐物中难受地抬起了头,他又开始咳嗽了,咽喉处火急火燎的疼。但是,就算有万般不适,图杰阿也仍然将他的目光投向了泽尔与那个男人. 就在此时,他的视线却忽然模糊了一个刹那,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还不等他适应这种模糊,一些奇怪的光点便出现在了他的世界中。 图杰阿难受地眨眨眼,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是否出了问题。五秒钟后,他把这个结论彻底推翻。 不,不是他的视力出了问题,而是这个世界出了问题,否则要怎么解释那些忽然出现的虚幻影子? 他们看上去都是孩子,他们都穿着白色的制服,表情满怀恨意,齐齐地伸出左手,指向了泽尔不,是指向那个躺在地上的男人。 “是他。”影子们忽然齐声开口。“是他吃掉了我们,调查员。” 什么?图杰阿愣愣地看着他们,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影子们看向他,在这一刻,千百个声音齐声响起,如重锤般轰入了他的脑海,随之而来的还有许多画面,许多他从未体验过的画面。 “他们骗了我们。他们穿着制服来到了家里,提起慈善院.”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站在一扇木门前,身穿干净整洁的黑色长袍,脸带和善的微笑。 “他们说慈善院可以教授我们知识,为我们提供衣服和食物,只要我们愿意在成年后为莫兰家族做事但这只是谎言。” 一个白色的房间,摆满了床铺,许多孩子躺在这些床上,看上去仿佛死去,双眼空洞地凝视着天花板。 图杰阿本能地迈出一步,想要靠近他们,一阵白光却突然袭来,遮蔽了他的视野。 强烈的痛苦从头顶传来,他难以忍受地发出了无声的尖叫,白光在此刻转变,变成了刺目的白色灯光,以及一把明晃晃、闪着寒光的刀刃。 它慢慢地靠近了他,越过了他的眼睛,逼近了他的额头. 疼痛袭来,一些声音也一同袭来。 “加大麻醉剂,她怎么醒了?” 图杰阿握紧双拳,在痛苦中无言地流出了眼泪,不知道是因为痛苦,还是别的东西。 一双虚幻的手却在此刻将他的脸捧了起来,减轻了他的痛苦。在泪水中,图杰阿看见一个女孩,她的脸很虚幻,唯独那双眼睛不是,那双眼睛正在熊熊燃烧。 她松开手,后退一步,再次举起左手,指向了楚帕尼·莫兰。 “是他。”她轻轻地说,声音仍然稚嫩。 图杰阿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 “是他舔舐我们的眼眶,用长舌卷走我们的眼睛。是他嚼碎我们的牙齿,扯出我们的喉咙,撕碎我们的脸颊。他把我们吃得干干净净,先生,是他干的,就是他” 是的,就是他。 图杰阿的双手开始颤抖,在地面上胡乱的摸索。数秒后,伴随着一阵冰冷,他抓住了他的枪。 泽尔在不远处低声开口,声音轻如死者呢喃,在夜风中逸散。 “楚帕尼·莫兰。”他唤出他的名字。“你可有忏悔?” 男人没有回答,他的脸部肌肉正在抽搐。极致的痛苦带来了极致的愉悦,摧毁了这个混沌信徒的身心,让他过早地坠入了没有刺激就不愿意动弹的活地狱中。 泽尔不出意料地点点头,将他从地面上提起,转过了身。 一颗子弹呼啸着飞来,击穿了楚帕尼·莫兰的头颅。 “去死!去死!”图杰阿咆哮着站起身,一边继续扣动扳机,一边朝着那具已经再无生命迹象的尸体跑了过来。 他打光了所有子弹,直到楚帕尼·莫兰变成一团血肉模糊的烂肉方才罢手。卡塔罕mk3的火力或许没有办法对身穿重甲的敌人造成什么威胁,但它在面对血肉之躯时却是真正意义上的杀器. 泽尔松开手,让那具尸体摔落在地。图杰阿咆哮着朝他扑了过去,右拳高高举起,却迟迟未曾落下。 泽尔蹲下身,歪着头看了看他。 “你看。”他忽然微笑起来。“这就是我为何会说,你很快就不是调查员了。” 图杰阿没有回答,只是慢慢地放下了拳头又过数秒,他终于开口。 “还有活着的孩子。”他抓紧自己的帽子慢慢站起身,脚步虚浮地朝着宅邸走去,口中不住呢喃。“我看见了,还有活着的,就在地下” 泽尔没有阻拦他,只是看着他一点点地消失在了黑暗中。他抱起双手,对着黑暗摇了摇头。 “为何摇头?”黑暗中的‘大人’如此询问。 “这对他来说,冲击力是不是有点太大了?”泽尔斟酌着问。 “你指什么?是他看见的那些冤魂,还是他即将看见的那些得到了安息的孩子?” “都有吧”泽尔叹息一声,不再说话了。 (本章完) 11.伸冤人 霍斯特举起右手,将一块干净的碎布蒙在了一座帝皇雕像的脸上。 他耐心且细致地用手轻轻地摩擦着雕像的表面,擦去灰尘或不太可能存在的污渍。烛火在他身后摇曳,密集的雨撞在头顶的彩绘玻璃窗上,形成了一种单调的噪音。 教堂附近反倒是安静无比,听不见半点除了雨声以外的动静,和那个残酷的屠杀之夜显得截然不同。 好比霍斯特此刻的双手,谁能将这双虔诚地擦拭着神像的手和那双染血的屠夫之手联系起来?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恐怕任谁都不会相信这位牧师能够拥有那样精湛的杀戮技艺. 但事实就是事实,不容更改,和时间同样无情——在缓慢的时间流逝中,霍斯特做完了他的工作。 他将每一座神像都擦得干干净净,除了最大的那一座。他甚至没有去做尝试,只是自顾自地收起了碎布与水桶,提着它们走进了里屋。 十分钟后,当利塔特拉的午夜在雨点中静谧的来临,霍斯特也穿着一身黑衣走了出来。 此时的神像已经变了一副模样,头戴桂冠的闭目帝皇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个戴着兜帽,面目模糊的鬼魂。霍斯特走到布道台前,也戴上了兜帽,并从怀中取出了两把闪着银光的直刀。 他缓缓举起双手,刀刃紧紧地贴在一起,因他的力量而沉重地滑动。火星迸发,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连绵不绝。 霍斯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双手青筋暴起,刀刃却稳固地贴合在了一起,交叉而过。 刹那间,难以形容的黑暗笼罩了整座教堂,寒风阵阵,霍斯特的脸在一瞬间就挂上了冰霜。他却仍然闭着眼,高举着手中利刃,仿佛举着火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这阵寒风方才消逝. 然后,有一个虚无缥缈的声音在黑暗中缓慢地响起。 “很高兴见到你,霍斯特。” 霍斯特慢慢地睁开眼睛,看见一个同样穿着黑衣,头戴兜帽的虚影,他手里也有两把利刃,只是没有举起。他们四周一片漆黑,唯有手中的利刃散发着点点银光,照亮着他们周围,以及脚下的道路。 “我也是,马尔冈特。”霍斯特朝他点点头,放下双手。“诺斯特拉莫情况如何?” “老样子,我的朋友。我们还在和那些没完没了的复仇凶灵邪教做斗争,放放水,然后把囚犯转移到其他星区。你明白的。” 被称作马尔冈特的人似乎笑了一下,只是这笑容满怀苦涩。 他长叹一口气:“.老实说,有时候,我真的很想把真相告诉他们。” 霍斯特忍不住轻笑了起来:“如果你这么做了,我认为赛维塔里昂大人会剥了你的皮。” “随他的便好了,我们尊敬的大人最近可是被虫子烦得焦头烂额,他看谁都不爽。我已经不止一次地听说他在办公室内大发雷霆了。” “为什么?” “因为他看谁都不爽,这就是原因。他前些天甚至和一個机仆吵上了架,那可怜的机械被他狠踹了一脚,差点就报废了,结果咱们的大人又把它提着带到了技术军士们那儿” “这这不太像是他的作风。”霍斯特斟酌着回答。 对此,马尔冈特只是嗤笑了一声。 “得了吧,你压根就没见过他。如果不是碎片与神像之间的联系让我们可以隔着星系在午夜时分交流,你甚至都不知道他是谁呢。不过,根据我的事后调查,那个机仆倒也不算冤枉。” “它做了什么?”霍斯特问。 马尔冈特冷冷地回答:“它的程序出了问题,将一把椅子判定成了需要销毁的工业垃圾。” 霍斯特沉默片刻,决定不去探究这件事背后的故事。 他成为伸冤人已经有二十年了,他很清楚,有些事最好连提都不要提,这样对谁都好。 马尔冈特显然也明白这件事,他迅速地扯开了话题,开始谈论一个对当今的帝国来说较为陌生的阿斯塔特战团 嗯,姑且称之为战团吧。 “极限战士们最近在前线打的很不错,他们从虫子们手里夺回了十一个世界——” 马尔冈特说着说着,却忽然摇了摇头,显得很悲伤。 “——他们还固执地在使用它们原本的名字,但是,我说实话,这些世界已经死了。不,比死了还彻底。被虫子光顾过的世界什么都留不下来,就连石头都他妈坑坑洼洼的满是洞。” 霍斯特沉默地聆听着,不发一言。 银河间有诸多恐怖,不管是其中哪一种,都对人类并不友好。但是,就算纵观全局,或许也很难找到一个比虫族更难以描述的可怕种族。 它们在两千一百年前出现在了食尸鬼星区的远端和奥特拉玛五百世界的边缘,一经出现便给了帝国很大的震撼。就算是混沌污染,也绝不至于像是这些可怕的虫子一样对星球造成如此严重的伤害. 但是,对绝大多数帝国人而言,他们听都没听过这种怪物。霍斯特虽然听过,可他也没见过,而这份功劳,其中绝大多数都要归于极限战士。 在罗伯特·基里曼的带领下,他们将奥特拉玛五百世界变成了固若金汤的联合堡垒,硬生生地在星炬光辉衰弱到无法再照亮他们的情况下抵抗了虫族两千多年 这是绝对的壮举。 毕竟,他们的支援相较于其他战区,简直少得可怜。可这也没有办法,谁让星炬的光辉一直在减弱?在看不见星炬光辉的地方进行亚空间航行根本就是彻头彻尾的天方夜谭。 帝国在这两千年里无数次地派出了部队前去支援他们,在头三百年里,没有一支舰队成功抵达。无奈之下,掌印者马卡多只得另寻他法。伸冤人这个根本不存在的组织就是在那个时候建立的。 依照着一块又一块失落在群星间的黑色盔甲碎片,一个简陋但也还算稳定的跨星系通讯网络被建立了起来。从那以后,依照掌印者的意思,国教内部悄无声息地多出了很多原本不该存在的派系。 他们饱读典籍,信仰虔诚,只是其中最为虔诚的那批人通常不会进入大众视野。他们要么去了某个名不见经传的世界担任牧师,要么就随着支援舰队一起出发,进行漫长的航行。 比较有趣的一件事是,他们往往会以牧师的身份担任起副领航员这种略显奇怪的职位 “你那边又有什么新鲜事?”马尔冈特问。 他给了霍斯特很长一段时间用来思考,考虑到他的性格,这种事可不经常发生。对此,霍斯特颇为感激,因此他决定讲一件好事。 “我看守的这块碎片产生了活性。”牧师慢慢地说道。 马尔冈特的双手猛地抖动了一下,数秒钟后,当他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已经变得非常奇怪。 “.你说什么?” “我看守的这块碎片,产生了活性。” 牧师再次重复,他的同伴却仍然像是没有听懂一样站在原地,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伱听得明白高哥特语吗,马尔冈特?”霍斯特露出个得逞的微笑。“还是说,我得换诺斯特拉莫语来和你交谈?” 马尔冈特终于长出一口气。 “.你最好别。”他慢慢地开口,声音里带着非常明显的警告。 “诺斯特拉莫人现在都不被允许使用它了,这是赛维塔里昂大人下的死命令,你最好别违反,否则我保证他会让人过去把你挂在神像上。” 霍斯特笑了,笑得十分明显。 “我没意见,马尔冈特。而且,如果他也来的话,说不定他能遇见尊敬的沈,暗影骑士有一支小队正在利塔特拉上驻守,他们刚来没几天。我听说过他们之间的故事,兄弟之间的久别重逢,多么美好啊,你认为呢?” 马尔冈特沉默了足足半分钟才问出接下来的这个问题:“.你是不是看了那几本书?” “没有。” “那你知不知道西吉斯蒙德?” “听都没听过这个人。”霍斯特迅速地回答。“我什么也不清楚,马尔冈特,那些可是禁书,我怎么会看过?” “得了吧,你这个混蛋其他人呢?他们怎么还没来?” “因为时差,马尔冈特。”霍斯特叹了口气。“你想转移话题也用不着拿这么个话题吧?它显得你很没文化,你明白吗?” “你这王八蛋!”马尔冈特骂道,并举起了手里的刀。这倒不是为了威胁霍斯特,或决定痛打他一顿,只是单纯地为了照亮周围。 霍斯特心安理得地收下了这声咒骂,也举起了手里的刀。他们一起朝着黑暗的更深处走去,有星星点点的银光在视线远端飘荡而来 霍斯特知道,其他人很快就到,因此他决定抓住这段时间做点什么。 他轻轻地开口:“你知道吗,我找好了继任者。” “谁?”马尔冈特以同样轻柔的声音询问。 “一个调查员。”霍斯特说。“他很有天赋。另外,碎片产生活性之后,应该做些什么?” “我不知道.”担任伸冤人已经长达两百二十四年的马尔冈特叹息一声,如是回答。 “你不知道?” “我当然不知道,这是第一块焕发活性的碎片,霍斯特。你是怎么做到的?康拉德·科兹的预言之书里留下来的那些征兆你都一一确认过了吗?” “我都确认过了。”霍斯特说。“全都吻合。” “那么,就只能等待了。”马尔冈特说。 他们不再说话,只是举着手中利刃,在黑暗中缓慢前行。 (本章完) 12.仇怨已了 慢慢地,图杰阿放下了手里的枪。 他顺着那些破碎画面的指引一路冲进了豪宅的底层,没有人阻拦他,负责这项工作的人都已经死去。 而这里并非他想象中的昏暗地牢,它和牢笼实际上根本搭不上任何关系。硬要说的话,这里反倒更像是一座仓库。 因此,尽管他成功地抵达了豪宅的地下,他也还是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许多安置着玻璃罩的铁床将这个巨大仓库的两端占得满满当当,每一张铁床的末尾都有一根冰冷的黑色线缆,延伸而出,在地板上蔓延,最终连接上了一个复杂的机器集群。 它位于仓库中央,已经停止了运作。那臃肿不堪的外形看上去非常丑陋,六根像是散热用的管道从机器背后高高竖起,没有任何热气从中出现。 图杰阿看不出它的具体用途,好在这是个机器集群,他绕着它走了两圈,总算认出了包括营养输送器在内的一系列低廉维生机器。 就这样,他猜到了它的用途,因此更多被潜藏起来的真相就此扑面而来,他忽然就明白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就像人们养殖格洛克斯兽一样,这里也是楚帕尼·莫兰养殖孩子们的地方,这个机器就是他的全自动喂食槽。 图杰阿缓慢地抬起头,看向了位于机器中央的巨大沉思者屏幕。那些孩子们跟着他来到了这里。他们照亮了四周,让这块本该漆黑的屏幕有了反光的余裕,图杰阿就此清晰无比地看见了自己的脸。 他开始觉得荒谬了,甚至有种想要放声大笑的冲动。 这怎么可能呢?就算这些灵魂真的存在,他们又凭什么真的.照亮他? 沉思者屏幕中的那個男人麻木地扯动了一下嘴角。 过了一会,图杰阿离开了这个复杂的机器。 他漫无目的地开始在铁床间漫游,跌跌撞撞,大汗淋漓。这种看似随意的挑选一直持续到他差点被一张铁床绊倒才结束。 在尚未散去的靴子和床脚的碰撞声中,图杰阿弯下了腰,用手掌贴上了那坚固的玻璃罩。入手之感非常冰冷,凝结的水珠没一会儿就浸湿了他的手。 他轻轻地摩擦两下,一张正在沉睡的稚嫩脸庞便出现在了眼前。 这是个男孩,大概不会超过十岁。 他的鼻子下面连接着两根透明的胶质管道,一些透明的液体在其内停留,已经不再流动。右侧额头上有一个深深的伤口,没有再流血,却能通过它窥见惨白的头骨。 看着它,图杰阿的脑海中涌起了一阵幻痛。他终于明白幻象中的那把手术刀到底做了什么了 图杰阿盯着这个男孩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确定他不会再产生任何呼吸,他方才直起腰。 他又开始头晕了,这次更为严重,连站都站不稳。他轰然倒地,像是一块石雕那样撞在了地砖上。 过了好一会,图杰阿才抓着铁床的边缘慢慢地站了起来。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中充斥着燃烧般的愤怒。 他恨不得冲上地面,让那个该死的贵族活过来,然后一颗一颗地敲碎他的牙齿 怀揣着这种可怕的思绪,图杰阿慢慢地站稳了脚跟。就在此时,他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一个熟悉的灵魂。他扭头看去,又看见了那个女孩。 她面无表情地站在他面前,她一言不发,什么话都不说,只是举着左手,指向了某张床铺。 图杰阿顺着她的指引,慢慢地走了过去。 他仍然心存侥幸,希望这张床上躺着的孩子还保有生命体征。可是,现实永远要比幻想中的世界残酷一万倍。 等到他擦干净玻璃上凝结的水珠,仔细观察数秒后,他便颓然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个躺在铁床上的女孩同样没有任何呼吸。 她的脸上凝结着水珠,像是眼泪一般从淡色的睫毛下方滑落。 “她得到了安息,没有疼痛,先生,就像是睡了一觉。”女孩趴在玻璃罩上说。 “什么?”图杰阿本能地问,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是我的妹妹,我们是一起去慈善院的” 女孩抬起头,看了一眼图杰阿。她惨白且虚幻的脸上竟然表现出了一种奇特的平静,像是已经没有任何留恋。图杰阿低头看去,发现那双虚幻的手正在抚摸那张冰冷的脸。 “我答应过要爸爸妈妈,我要保护她。所以,在他们挑人的时候,我让她不要出声。” 图杰阿松开握着铁床的手,连连后退了几步。 眩晕之感正在产生变化,他已经呕吐过一次了,现在却升起了更为强烈的呕吐感。 愤怒、厌恶和另外一种他说不上来的强烈情绪正冲击着他的理智防线,让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唯独那些灵魂没有,他们眼中的火焰已经熄灭,正用空洞的眼眶凝视着他。 看着他们,图杰阿的直觉忽然开始预警——几乎没有思考,他便立刻将一个问题脱口而出。 “你们要离开了?” “是的。”女孩说。“我们的复仇已经结束了,谢谢你,调查员先生。” “但、但是,去哪里?”图杰阿艰难地从喉咙深处发出了声音。 没有孩子回答这个问题,他们只是慢慢地转过了身,手牵着手等待了起来,只有那个女孩仍然站在原地,一眨不眨地看着图杰阿。 四周的气温忽然下降,难以形容的可怕酷寒在一瞬间从黑暗中侵袭而来,像是千万把尖刀,残忍地贯穿了图杰阿的身体。 他跪倒在地,哆嗦着摇晃起了头,已经开始分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虚幻了。那阵寒意却没有就这样放过他,那些虚幻的尖刀开始继续深入血肉,带来更为残酷的疼痛. 图杰阿忍不住惨叫出声,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根本无法理解。痛苦愈发强烈,一只手却在此刻轻轻地搭住了他的肩膀。 “深呼吸。”泽尔说。“保持平静。” 他的言语仿佛有力量——不,不是仿佛,他所使用的这种语言就是拥有力量。 它嘶嘶作响,悠长且婉转,带着叹息般的语调。不知不觉间,图杰阿竟然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平静了下来。 那成千上万把深入他身体的尖刀在此刻却开始转变,寒冷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温暖的热浪。 它们从四肢百骸中涌起,一经出现便唤起了某种强烈的渴望。图杰阿低下头,喉咙内嗬嗬作响。他忽然涌起了一种冲动. 他握紧双拳,一种他从未学过的语言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被他嘶嘶作响地讲了出来,轻柔到和絮语无异。 “仇怨已了.” 轰——! 烟尘四散,熊熊黑焰从比黑暗更深邃的彼端蔓延而来,一座虚幻的燃烧门扉凭空拔地而起,满是低语声的狂风呼嚎着将门扉撞开,一座阴森静谧的破败之城就此显现。 月光照亮了它,一个头戴惨白王冠的高大黑影就站在门边,像是欢迎一般地对那些孩子招了招手. 泽尔更换站姿,单手抚胸,深深地低下了他的头。 图杰阿眼不明白他在做什么,可他自己也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睁睁地看着那些孩子们走入其中,而后,大门合拢,火焰散去,一切都归于无形,那股温暖却仍然残留。 它带走了冷意,抚平了痛苦,让图杰阿重新拥有了思考的能力。于是,足足一千万个问题呼啸而来,迫使他仰起了头,看向了泽尔。 “这到底是什么?”他颤抖着嘴唇问。“他们去了哪里?这些孩子又是谁杀死的?” 泽尔似有怜悯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这是你身为伸冤人必须要面对的事情之一,枉死者们会主动找上你你可以替他们复仇,但是,在那之后呢?你要怎么做?” “是让他们像这样回到死者的世界中得到安息,还是让他们待在现世,忍受苦痛?” “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那个孩子。”泽尔抬起手,指了指一旁的黑暗。 图杰阿转头看去,发现那个女孩正孤零零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深吸一口气,扶着自己的膝盖勉强站了起来。他慢慢地走到那女孩身前,又半跪下来,这才开始询问。 “你为什么不走,孩子?” 沉默着,女孩摇了摇头。 “说吧,孩子。”泽尔站在黑暗中,抱着双手平静地催促。 “我想让伱帮个忙,先生,可以吗?”女孩终于开口。 图杰阿愣住了,他不知所措地看着女孩,过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个可以求助的对象。 于是他转头看向黑暗,却发现泽尔已经消失不见了。隐隐约约地响动从他头顶传来,然后是一句被刻意地扔下来的话。 “按照你的准则做事吧,伸冤人,这是你们的领域。处理完一切记得回教堂,你今夜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图杰阿慢慢地回过头。看着那双空洞的眼睛,他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 利塔特拉当地时间凌晨两点二十四分零三十六秒,泽尔回到了那座位于第二区的小教堂。他是从钟楼进入的,令他略感意外的是,霍斯特居然正在喝酒。 “找到继任者让你心情不错?”泽尔在他身后意有所指地问道。 “不。”霍斯特头也不回地说。 他斜靠在布道台上,双手交叉着叠在身前,一瓶啤酒被他用两根手指拎在手中,瓶中酒液轻轻摇曳。 已经变回原样的帝皇神像悲悯地低着头,俯瞰着这个胆敢在教堂内饮酒的牧师,却没有降下任何惩戒。 泽尔仰头看了祂一眼,顺手便比划出了一个天鹰礼。他看上去很没诚意,实则却非常庄重地在内心表达了自己的虔诚。 “那你为什么喝酒?”等到做完这件事,他才问出问题。 “因为我想,不可以吗?泽尔大人,你的问题未免也太多了” 泽尔轻笑一声,走下了台阶,并慢慢地坐了下来。这些普通的石质材料竟然奇迹般地承受住了他的重量,且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如果你像我一样经常担当审讯者,你的问题也会变多的,霍斯特大人。” 牧师摇摇头:“我们非得大人来,大人去的吗?这样下去会没完没了的,泽尔大人。” “原来你知道这件事啊,牧师?”泽尔‘惊奇’地看向他。 霍斯特没有再接他的话,只是仰起头,一口气将瓶中的酒液尽数饮尽。 他似乎不经常喝酒,没办法体会这种饮料的美妙之处,咽下时不但皱着眉,还流露出了一种不太喜欢的神情。 不仅如此,酒精的威力甚至已经开始打击他那瘦削的脸颊了。 看着这一幕泽尔忍不住发出了嘲笑,以及一句感叹。 “第一块恢复活性的碎片”他低声开口。“真令人不敢相信。” 霍斯特面无表情地放下酒瓶,忍不住抬起右手,锤了锤胸膛。他忍不住打了个酒嗝,这才回答泽尔的话。 “我也不敢相信这件事。” “你没遇见过什么前兆吗?”泽尔追问道,显得非常好奇。“我的意思是,任何不同寻常的事?” “做梦算吗?”霍斯特半开玩笑地反问。 “什么梦?” “噩梦。”霍斯特轻声回答。“我看见利塔特拉深陷于火海之中,恶魔们在路上横行无阻,到处都是尸体.然后,他的雕像开始流血泪。” 泽尔收敛笑意,平静地点了点头:“所以这就是你发出警报的原因。” “是的。”霍斯特皱起眉。“但我担心我的行为反倒会让这个噩梦成真。” “你可没有预知的天赋,霍斯特。预言之书里也明确地指出了一件事,任何预言或任何幻象其实都只是对于未来的侧面推演。” “我们可以对预言中的事情抱有警惕,但我们绝对不可以相信任何预言——就算是康拉德·科兹本人做出的预言也是如此。” “你们不相信这块碎片恢复了活性?” “我们相信,但我们要用一些方法来验证此事。”泽尔面无表情地回答。“大部队已经在路上了,霍斯特,沈也会亲自前来。因此,你完全不必担心。” 霍斯特没有再说话,他沉默着点了点头。 (本章完) 13.‘平静\’时光 夜晚退去,清晨的阳光刺透了云层。雨还在下,而且已经下了足足十一天了。在淅淅沥沥的雨中,利塔特拉迎来了今年的圣灵月。 人们开始为此庆祝,一些信使则提着自动播报的大喇叭开始走街串巷,希望将此事告知每一个人。在利塔特拉,他们是极少数今天还需要工作一段时间的人之一。 不过,是的,总有些人不知道自己活在什么时候,稀里糊涂活着的人大有人在,否则这些信使就也不必工作了。 那些糊涂蛋永远不在乎‘今天’是什么日子,就像他们也不在乎自己每天早晨醒来是睡在马路旁,还是睡在臭水沟。 恐怕只有每年的帝皇升天节才能让这些麻木的灵魂有所触动。 不过,相较于帝皇升天节来说,圣灵月则不同,它是另一种东西。 众所周知,国教的信仰是非常‘宽容’的,只要你虔信帝皇,方式如何有时其实并不重要。 前往各地传教的传教士可以尽情地因地制宜,用他们手里的典籍改造出一个符合当地社会风气的神皇信仰。圣灵月就是当年来到利塔特拉的那位传教士做出的杰作。 用帝国给予的公历来算,圣灵月是每年的第五月。那些有正当工作的人会在这个月的第一天得到一笔补贴,他们可以把这笔钱拿来改善生活,或是把它们浪费在非法赌场里。 至于那些见不得光的人和待在灰色地带里的人嘛.他们也有自己的庆祝方式,即短暂地停战。 谁也不知道这个规矩到底是谁定下的,但是,经过这么多年的约定俗成,它已经深深地浸入了利塔特拉人的骨髓。 没人会在圣灵月开枪弄刀,施行谋杀——除非他们真的怀揣有巨大的仇恨,无法再容忍仇人在这個世界上活过哪怕一天。 如果事情发展到这个局面,那么,有些事便会紧密地开始被提前安排,比如两把刀,一个场地,以及两个不穿戴任何防具的人。 在喧闹的人群中,图杰阿略感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他转过头,低声询问就站在他身边的霍斯特:“这么做真的合法吗?” 笑眯眯的牧师耸了耸肩,指着站在场地护栏外的一个光头男人说道:“你看见他了吗?” 图杰阿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那个正在和周围人碰杯的男人,后者凸出的肚腩尤其显眼,将他的衬衣撑得滑稽又可笑。 “看见了,怎么了?” “他是第一区的副探长.”牧师说道。“所以,在利塔特拉,这种事是完全合理合法的。实际上,就算是执法系统内也有不少人盼着圣灵月到来呢。” 他意味深长地对着图杰阿笑了笑。 调查员终于无话可说地点了点头,他倒是不为这种事感到惊讶,只是有些担心它是否合法。 对他来说,这种血腥的传统其实没什么值得惊讶的,帝国的每个世界都有不同的习俗与文化。 就拿帝皇升天节来打比方吧,在有些地区,这个节日通常意味着大开筵席,进行世界范围的大规模庆祝活动。但是,在另外一些地方,它会变成一种血腥的战斗仪式。 一个又一个技艺精湛的男男女女会为了向帝皇证明自己而付出巨大的代价,死亡甚至被认为是一种陪伴在帝皇身侧的巨大荣誉. 图杰阿看的太多了,早就不为这种民俗感到惊讶了,可是,他有些担心。 不为别的,只为他刚刚入职十一天的这份新工作。 “战斗开始!” 忽然,有人大喊起来。图杰阿中断他的思考,抬起头,看向这简陋的场地中央。在那坚硬的水泥地上,两个赤裸着上身的男人正警惕地互相对视。 他们手里各有一把尖刀,看样子大概是自己带来的,被打磨的非常锐利。出人意料的是,这两个人却长得非常相像。 他们都有黝黑的皮肤和宽厚的脸型,甚至连头发都一样的卷曲。图杰阿皱起眉,侧头看了一眼霍斯特。还不等他问些什么,牧师便在喧闹喝彩的人群中轻声为他解释了起来。 “这是托伯特家的两兄弟,稍微矮一些的那个是大哥,高一点的是弟弟。自从三年前他们的母亲去世,这两兄弟就反目成仇了。” “为什么?” “谁知道呢?”牧师摇摇头。“兄弟相残.” 他似乎叹息了一声,场地中央的两兄弟也在这个时候朝着彼此冲了过去。 他们的靴子在水泥地上发出了难听的摩擦声,两个人都紧咬着牙齿,朝着对方举起手中尖刀。大概半秒钟后,两抹血花飞溅而出。 托伯特家的长子用刀将他弟弟的左手捅了个对穿,但他也没捞着什么好处。弟弟十分凶悍的用手中利刃割伤了哥哥的脸颊,伤口非常深,看上去几乎将那张脸一分为二。 他们彼此捂住伤口,后退了几步,在疼痛中破口大骂起来。 “你居然真的下死手!”哥哥怒不可遏地咆哮起来。“妈妈会唾弃你的!婊子养的!” 弟弟高声冷笑起来,颤抖的左手硬生生地对着他的哥哥比划出了一个下流的手势。 “少来这套!妈妈死的时候你在哪里?她提前二十天给你寄了信,结果你宁愿在妓院里鬼混都不肯回来再看她一眼!” “我没收到信!” “去你妈的!”弟弟怒骂。“去伱妈的!去你妈的!去死吧,你这杂种!” 图杰阿面色古怪地扶了扶自己的帽子,看着两人再次互相冲锋。 大概半分钟后,弟弟用刀把哥哥的喉咙割开了,他的脸上却没什么欣喜或大仇得报后的空虚,只有一种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做了什么的恐惧。 他颤抖着扔下手里的刀,便朝着他的哥哥冲了过去,想要救他。 人群在这个时候被强硬地挤开了,两个披着白袍的医疗士面无表情地走到了场地中央,在做了简单的医疗措施后,他们将哥哥抬上了一个简易的担架,带离了场地。 弟弟则紧随其后,眼里已经噙满眼泪,不停地喊着母亲之类的话。 人群对此反应不一,有人发出了嘘声,认为这场决斗不够精彩,还有些人则饱受触动,为这场兄弟相残有了个好的结局倍感高兴 图杰阿不是以上任何一种,但也不是那些摩拳擦掌,等待着上场的人。 硬要说的话,他只是一个单纯的旁观者,和霍斯特二人疏离地待在人群之中,等待下一场名正言顺的仇杀。 “噢,这下有好戏看了。”牧师忽然兴致勃勃地说。 “为什么?” “因为接下来的登台者是两个真正有着深仇大恨的人” 霍斯特露出个较为可怕的微笑,用手指点出了人群中两个正在脱衣服的人。 图杰阿抬眼望去,眉头忽然就皱紧了。 他首先看见一个身上满是纹身的中年男人,眼神阴沉,留着笔挺的八字胡,正慢慢地脱着他那考究的三件式西装。 另一个人就要简单的多,也要年轻的多。他留着短发,右脸上有一道很长的伤疤,还在额头上纹着鲜红的骷髅。 “这两位你也认识?” 霍斯特笑了,他点点自己的太阳穴,非常坦然地回答了图杰阿的问题。 “当然,我在这里住了快十二年了——那位留胡子的绅士叫艾尔维斯,年轻人则是比利·佩森。” “艾尔维斯在十年前杀了比利的父母,十年后,不知道怎么活下来的比利带着一个新的帮派回到了这里。他想做什么,你大概也清楚,我就不多说了。” “黑帮世仇?”图杰阿问。 “是的,而且还是最经典的那一种。”霍斯特面带欣赏地点了点头,仍然看着那两人,或者说,是看着比利·佩森。 此时此刻,他们已经整理完了自己,正提着刀走向场地中央。人群的喝彩声再次爆发,图杰阿却已经没心情再看下去了,他双眉紧皱,显得稍微有些烦闷。 原因无他,只因为那个叫做艾尔维斯的男人。他越接近场地中央,图杰阿的双手就握得越紧。 在他的视界中,一个又一个虚幻的光点从那个一无所知的男人背后飘荡而出,形成了许多人影然后到来的,则是声音。 诉苦的声音,讲述自己是如何被艾尔维斯谋杀的声音,以及死前的最后一声尖叫。它们永无休止地回荡着,使图杰阿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双目也变得一片赤红。 若不是霍斯特及时地将他扯出了人群,恐怕他现在已经掏出枪,一枪打死艾尔维斯了。 他们沉默地回到了街道上,待在了一个塑料遮雨棚下。雨点稀稀拉拉地降落,在它上面制造出了令人心烦意乱的身影。 图杰阿深吸一口气,语速缓慢地开了口。 “那个艾尔维森.” “是的,我知道。”牧师轻柔地回应,却对他摇了摇头。“但现在不是我们的时间。” 图杰阿沉默半响,方才说道:“我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如果比利·佩森没能胜过他,我们岂不是让一个还算有良心的人白死了?他身后没有冤魂。” 牧师叹了口气,开始耐心地进行解释。 “巢都里永远不缺少还有良心的人,就像这里永远不缺少恶棍。你要越过这些现象直接看到本质,明白吗?” “本质?” “是的。”牧师点点头。“从本质上来说,这不过只是两个互相怀有仇恨的人想要杀了对方。” “艾尔维斯恨比利的父母,以及这个逃跑的孩子。他没想到比利能在回来后对他的势力造成那样的损害,甚至杀掉他的儿子。” “至于比利·佩森.弑父杀母之仇,单拎出来一件就足够一个人和凶手不死不休了,更何况艾尔维森一口气做了两件。他们之间怀揣有巨大的仇恨,而复仇向来一视同仁,非常公平。” “可是,那些枉死者——” 霍斯特表情平静地打断了他,紧接着,他语气不容置疑地开了口。 “——如果他没死,我们会在今夜去拜访他的,无论如何,仇恨总该有个去处。圣灵月会持续整整三十一天,你最好做好准备,图杰阿。” 前任调查员,现任新手伸冤人表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 泽尔伸出手,将一个女人倒吊着拎了起来。 她尖叫着挣扎了起来,想要摆脱这个刚刚杀了她全家的可怕怪物,却无济于事。她只能看着泽尔将她一点点地带到自家的露台边缘。 狂风扑面而来,将她吹得几乎要睁不开眼睛。泽尔听着她的尖叫和哀求,慢慢地松开了两根手指,女人立刻以更大的声音惨叫了起来,涕泪横流,重力带来的影响让她恐惧到快要昏厥过去了。 泽尔却这么晾了她足足半分钟,才将她放回安全的地面之上。 女人一经落地便哭喊着爬向了里屋,心智已经被彻底击溃。泽尔瞥了她一眼,顺手便投掷出了一把专门用来投掷的短刀,它残酷地洞穿了女人的左大腿,将她牢牢地钉死在了地上。 泽尔弯下腰,抓住她的腿,开始将她一点点地往回拖。等到刀刃将她的大腿活生生地剖开,女人也恰到好处地崩溃了。 直到这时,泽尔方才满意地抽出刀刃,抓起她的头发,开始询问一些问题。几分钟后,他扭断了女人的脖子,用一把刀洞穿了她的额头,将她钉在了自家的客厅里。 首恶总是值得一些特殊待遇的。 他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按动警报。做完了这件事,他方才离开这栋位于巢都高层的豪宅。 云朵萦绕,高塔和遍及天空的环形轨道共同切割了天空,高速列车呼啸而过,紧张无比的利塔特拉高阶警察们就坐在其内,奔向警报产生的地方,却没有注意到两个黑影正在他们头顶冷冷地俯瞰。 看着他们远去,泽尔慢条斯理地戴上了自己的头盔。现在是白天,而且,他们所处的地方有些太高了。如果不戴头盔,他可能会瞎上好几天。 “你不喜欢戴头盔的习惯迟早会害死你自己的,泽尔。”‘大人’冷冷地说。 “我无所谓。”泽尔说。“比起谈论我的坏习惯,我们还是谈谈正事吧,大人?” “你想谈什么?” 泽尔耸耸肩:“我不知道,或许谈谈名单上的其他二十一个家族吧?神皇啊,巢都里的贵族为什么总是这么多?” “他们昨夜就都死干净了。”大人冷笑一声。“本地的总督也特别拜访过了,经过解释,他充分地理解了我们工作的必要性和重要性,他同意了我们提出的条款.” “所以,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只剩下清理巢都下层一件事了?”泽尔歪着头问道。 又一辆列车呼啸而过,带起了巨大的噪音。这两个黑影却并不在乎,只是跳上了另一个环形轨道的供电柱,甚至沿着那坚固的能量运输管道开始奔跑。 大人语气冷冽地开口,光学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 “大概如此吧,这件事由你负责,泽尔。我们又有了一份新的名单,混沌腐蚀的速度仍然很惊人,利塔特拉本地的防卫力量甚至都有不少中层军官投入了欲望的怀抱。” 泽尔叹了口气。 “怎么?你很不满吗?”大人问。 “不,我只是觉得我们的效率还不够高。” 泽尔的话让大人硬生生地停了下来,一阵寒冷的劲风吹拂而来,将他挂在自己右肩甲上的纯洁印记吹拂得卷曲了起来。泽尔无奈地仰起了头,明白自己又要遭到长篇大论训斥了。 但是,这倒也是他活该。 “效率?这可不是针对叛变世界的恐怖作战或突入猎杀,你想和以前一样速战速决是不可能的,利塔特拉仍然是一个大体忠诚的世界。” “每一个叛徒都该死,同理,每一个忠诚者也都应该享有他们来之不易的生命。我们身负特殊的天赋,理应好好地运用它.” “我们是这世界上最恐怖的审判官之一,因此我们必须慎之又慎。难道你想和那些被写上了审判庭内部教材的蠢货一样,不由分说地把每一个他们觉得是叛徒的人推到火堆里烧死吗?” “是的,是的,我知道了,大人”泽尔抬起手,用力地敲了敲头盔侧面。“我真的明白了,你不要再念了。” “我看你明白的程度非常有限。”大人冷笑着说道。“这样吧,战团的兄弟们还有预计半个自然月的航程,我会提前为你在夜之魂号上申请一次特别车轮战。” “你可以赤手空拳地和亚戈·赛维塔里昂一样面对二十个精英级别的战斗机仆,这样如何?这样是不是很符合你追求速度与效率的想法?” “啊,不仅如此,你还能好好地出一把风头呢,伟大的泽尔如果你到时候没有鼻青脸肿,手骨折断的话。” “我的格斗教官可不是来自泰拉的西亚尼。”泽尔回敬道,和大人一起跑进了一条漆黑的隧道。 他的争论对象却没有再说什么,在这里便和他分道扬镳了,只留给他一连串不屑的冷笑。 泽尔恼怒地在通讯频道里骂了一句维莱因当地方言,顺着预留下来的隧道维修电梯井一跃而下,朝着巢都下层而去了。 一切都正在有条不紊、按部就班地朝着他们希望的方向进行。 新的伸冤人正在被培养,利塔特拉的混沌腐化正在被一点点地清除,夜之魂号也满载着暗影骑士们航行而来。 说来讽刺,但是,自打它成为暗影骑士名义上的旗舰这么长时间以来,这是它头一回载着这么多战团的成员。新兵、老兵乃至于葬入无畏中的可敬者们 以及沈,唯一的沈。已经卸任战团长数千年,被五条狰狞的铁链牢牢地束缚在夜之魂号最深处的沈。 为了一个预言,一个在幻觉中看见的画面,他忍受至今。在夜之王的所有子嗣中,他是唯一一个能在仇缚之链构成的囚牢中保持自我长达数千年的人。 国教为此甚至隐秘地抛出过许多次橄榄枝,希望能够给沈某种册封。不过,时至今日,他也没有接受这件事。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如果他真的接受,那么这件事就显得太荒谬了. “虽然的确如此,但是” 亚戈·赛维塔里昂摊开双手,似有若无地微笑了一下。 “沈是不是很死脑筋?明明和国教合作百利而无一害,他却就是不愿意接受。” 无人回答,只有一阵又一阵从白骨荒原上吹拂而过,这么多年过去了,终结祭坛外的这片荒原仍然惨白。 赛维塔耐心地等待了片刻,依旧没有人回答他,可他却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并继续说了下去。 “一万年了,我们终于有了一块复苏了活性的碎片但是,万事开头难,是不是,塔德乌什中士?” 无人回答。 “瓦尔泰克?努昂?奥菲昂?凯格?” 依旧没人说话。 “好吧,你们还是不愿意见我。那么,老家伙们呢?范克里夫!亚瑞尔连长!有人吗?费尔?我知道你在,你前些年还出来和我们并肩作战过一次!说句话吧!” 风声依旧,荒原上除了他自己的声音以外,便只剩下了这种空洞的回声。 亚戈·赛维塔里昂慢慢地、慢慢地笑了起来。 “好吧。”他耸耸肩。“随便你们,尤其是你,泰拉的。” 他低下头,从怀中取出了一张骸骨之面,戴在自己脸上。金光一闪,他就此消失,荒原重归寂静。 没有缠绕着漆黑怒焰的高大黑影从骨灰中缓缓站起,亦无人在风中轻声嘲笑他的软弱,只有那愈发响亮的风声,以及一个从不远处缓慢走来的高大巨人。 他低着头,双手举起,捧着一汪小小的白色辉光,星星点点,仿佛掌中银河。他神色温柔地看着它们,带着它们走向了祭坛之后。 在这里,风中没有余烬的气息,地面也不再是惨白的骨灰。这里只是一片纯粹且静谧的黑暗之地,微弱清冷的月光从天空洒下,照亮一地棺木。有的合拢,有的却被打开 巨人将光点一一葬入其中,这才回头凝望。在月光下,他惨白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抹笑意。 “啊,赛。”他轻笑起来。“又来了?他们可没办法回应你” 他笑着,化作一阵风,消散在原地。月光依旧,棺木合拢,似有酣睡声响起,此地徒留安详。 (本章完) 14.火雨 图杰阿用力地甩了甩头,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枪。他的耳朵有些耳鸣,在隧道或小房间这样的地方开枪就是会产生这种事,如果更严重一点,搞不好还会失去听力。 卡塔罕mk3虽然不是一只多么吵闹的枪,但它也不是激光枪那种只会嗡嗡响的东西。它是一把实弹枪械,从发明到演化至今就一直享有发出噪音的权力。 图杰阿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这些事,将枪放回了大衣的口袋。 是的,他将自己的大衣换了回来——莫兰家族已经被彻底除名,警员们则从探长之死与上层的不闻不问中感知到了另一些东西. 总的来说,图杰阿赢回了他穿上自己大衣的权利。 有些时候,旧衣服就是比新衣服穿着要舒适许多。 他把手伸进口袋,摸出一把糖果,靠在隧道阴冷的墙壁上借着应急灯的光芒开始挑选。 他花了足足半分钟才从那些灰色的廉价糖果里选出了一颗,不过,它们看上去其实都没什么区别,都被灰色糖纸牢牢地包裹了起来,就算将糖纸拆开,也不可能从那统一的淡白色上看出什么东西来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吃糖和杀人恐怕没有任何区别。 这两件事都需要实践。 图杰阿低头看向地面,在应急灯惨白色的微弱光芒下,有两条鲜红的血迹正在他面前蔓延,地下隧道粗糙的水泥地面已经被彻底染红。 他迈动脚步,朝前走去,靴子在水泥地上碰撞,经由隧道的碰撞,这种声音变成了一阵低沉的回音,开始在隧道内回响。 一阵闷哼声从他前方传来,还伴随着轻微的摩擦声。白炽灯光开始闪烁,隧道内的电压似乎有点问题,图杰阿的脸在这微弱的光线中若隐若现。他不紧不慢地跟上了那个正在爬行的人,然后抬起脚,踩住了被他打穿的右腿膝盖。 他十分清晰地听见了一声惨叫。 “就是他”一个灵魂在他耳边轻声细语地呢喃。 图杰阿没有说话,只是将糖果卷到了舌头下方,轻轻压住。 化学反应造成的独特酸味还在他的舌尖味蕾上不断地蔓延,他张开嘴,吸进一口冷空气,于是酸味便转化成了一种带着冷意的古怪感觉. 他从口袋里掏出枪,蹲下身,将黑黝黝的枪管对准了一张大汗淋漓、满是恐惧的脸。 “你到底想做什么.?”那张脸的主人满怀绝望地问。 图杰阿没说话,只是扳下了击锤。 他似乎已经陷入了一种怔怔出神的诡异状态,那双绿眼睛毫无聚焦点地落在了黑暗中的某处,握枪的手却不动如山,没有半点动摇。 与此同时,他耳边传来的死者呓语也正在缓慢地改变,从呢喃声变成了满怀仇恨的咆哮。 图杰阿再次吸入一口冷空气,随后又很快将它吐了出去。他放下枪,伸手抓住一把黏腻的头发,开始提着那个受伤的男人往回走。 他尖叫不已,一路上喋喋不休,许诺着许多他认为可以打动图杰阿的东西。这种无用的挣扎一直持续到图杰阿将他扔进三具尸体之中,他们都是他的同伴,他们来自同一个帮派。 他们在午夜时分全副武装地从第二区的地面进入到了地下,并最终在这条隧道内被一路尾随的图杰阿开枪击中。 至于是哪個帮派.图杰阿眼前闪过一张脸,那是个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人,满脸鲜血。 “听着,我有一大笔存款。我是替艾尔维斯做事的,好吗?我替他倒卖安慰剂,所以我有一大笔钱。如果你不信的话,你可以先替我止血,然后带着我回到我家去。” “我有一个藏在床下的保险柜,里面有六千块现金,你可以统统拿走。如果这还不够,我还有更多——” “——嘘。”图杰阿冲他摇摇头,用一声轻嘘打断了他的求生挣扎。 与此同时,他也再一次举起了手中的枪。 男人恐惧地看着他,身体颤抖,却没注意到那双藏在帽檐下的双眼正在缓慢地产生改变.原本的绿色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满怀仇恨的浅蓝色。 ‘图杰阿’咬牙切齿地开口:“我只是个运货的司机,你为什么要杀了我?” 男人愣住了,枪火在下一秒闪耀,伴随着一声巨响,他仰面倒下,整张脸已经被完全打烂。 图杰阿闭上眼睛,咬碎了糖果。他闷闷不乐的站起身,耳边的絮语正在迅速远去,那阵寒冷再次袭来,插入他的血肉,打开一座不可视的门扉. 数秒钟后,它合拢了,寒冷则变化成了一种奇特的温暖,在他的身体内流淌。 图杰阿转过身,开始朝着隧道的出口走去。 他前段时间受到的枪伤已经彻底痊愈,他没什么特别好的医疗条件,也没有做过调整手术,自愈能力仍然只是普通人的级别。而现在,他的伤势却已经完全恢复。 不仅如此,他还. 调查员头痛地止住思绪,叹息了一声,仍然没理解自己到底卷入了什么事情里。 霍斯特没给他解释太多,只是出示了一个来自审判庭的徽记,然后告诉他,伸冤人实际上已经存在了数千年,是一个相当隐秘的组织 老实说,这种解释还不如不解释。 谜团纷至沓来,图杰阿却解决不了其中任何一个,这对于一个调查员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非常好的工作体验。更何况,利塔特拉上并不只有伸冤人存在,还有一个阿斯塔特战团的小队正在活动。 前些天,图杰阿在小教堂内再次和那位泽尔见了一面,他透露了一些事,比如战团的名字,以及他们正在做的事。 图杰阿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调查任务居然能和阿斯塔特扯上关系,更为吊诡之处在于,他们居然还主动帮助他解决了这件事的后患,这算什么?阿斯塔特怎么可能这么闲? 怀揣着这种想法,一些猜测便开始顺着纷乱的思绪无限发散,许多细节就此被他串联了起来。比如霍斯特和泽尔都使用过的那种语言,又比如教堂内流血的陌生神像. 但是,细节终究只是细节,他不可能凭借着这些东西推导出真相。更糟糕的一件事在于,当图杰阿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开始自然而然地作为‘伸冤人’活动,而非调查员了。 他把自己不算很满意的原工作彻头彻尾地扔在了脑后,开始十分专注地行使伸冤人的职责。有时候只是简单的复仇,有时候却需要在复仇后去见一些人,做一些事 现在,图杰阿只能用‘至少比文书工作好’这种说辞来安慰自己了。 他很快便离开了隧道,回到了第二区的地面上。 圣灵月才刚刚开篇,以往安静的夜晚如今也显得喧闹了起来。街头上一些还算宽阔的地方贴满了标语以及符号,正在夜风中随风飘扬。 决斗场地也仍然热闹非凡,互相仇视的人们摩拳擦掌地等待着自己上场的时候。如无意外,这种事会从圣灵月开头一直持续到结尾。 能合理合法地谋杀仇人,还有什么事情比这更好? 图杰阿冷眼旁观着他们的喧闹,慢慢地离开了街道,像是有着指引一般,他无师自通地通过几条七弯八绕的小巷离开了第二区,前往了第三区。 名为艾尔维斯的黑帮首领就在那一片活动,他在白天的那场决斗中胜出了,年轻的比利终究是经验不足,在最后关头棋差一着,落入了一个陷阱,被捅穿了喉咙。 他们之间的仇怨就此了结。 艾尔维斯满面兴奋地当场下令,让他在人群中等待的手下去接收比利的势力。第一区的副探长对此居然什么反应都没有,甚至还和艾尔维斯握了握手,称赞对方打的十分精彩 图杰阿对此只有荒谬一种感觉,因为他能清晰地看见艾尔维斯影子中的冤魂们,他们无一例外,全都是被艾尔维斯亲手杀死的受害者,这也从侧面昭示出了这个中年男人的某种本质 图杰阿见过很多黑帮首领,他们中的确不缺乏天生冷血的杀人狂,但这毕竟只是少数。其他多数人都仍然只是为了钱财——如果不是为了这些,他们又为何要心甘情愿地走上这条随时随地都有生命危险的可怕道路呢? 而艾尔维斯恐怕不太一样,也正因如此,他值得一些特殊对待。 图杰阿将右手伸入大衣口袋,握住了他的枪。夜幕笼罩了大地,他眼前的世界却并非一片黑暗,许许多多虚幻的灵魂正无言地为他指着路。 图杰阿本以为这些灵魂需要一直待在凶手身侧,如今看来,事情好像并非如此。又或者,只是单纯因为他‘职业’的特殊性,才让他们有了离开的力量? 他猜测着这些事,逐渐离开了第三区热闹的街道和游行庆祝圣灵月的人群,来到了一处半荒废的工厂之外。如果亡魂们的指引没有出问题,那么,这里就是艾尔维斯的老巢了。 这可不多见,能够拿一处工厂作为自己的巢穴寻常的巢都黑帮首领有这种本事吗? 图杰阿微微皱起眉,盯着工厂内若隐若现的火光看了一会儿。他没有立刻选择进入,而是再次掏出了一把糖果,给自己挑上了一颗。 他今夜已经杀了不少人,按照霍斯特的建议,他在夜晚到来的三个小时内将艾尔维斯派出来的人全都杀了个精光。 他不再需要担心弹药的问题了,第二区的人们非常欢迎他这个能自由出入教堂的人。前段时间,他还是个不受待见的调查员,现在却好像成了利塔特拉的本地土著,在这里住了至少三十年 但是,他以前可没有这种战斗力。 就算弹药再怎么充足,在三个小时内分批次地找到二十六个分散于巢都各处的黑帮暴徒,并不费吹灰力之力地将他们杀死。这种事,放在以前他是想都不敢想的。 可现在,他能看见一群亡魂。他们精准无比地给图杰阿指着路,甚至能为他提供一种可以看透墙壁的特殊视觉。 这件事就像是一个身穿高科技装备的贵族私人刺客正在巢都内猎杀一些对他的存在毫无所知的人,换句话来说就是,不费吹灰之力。 真他妈荒诞。图杰阿心想。我好像一下子就成了个需要向当地灵能者管理局进行报备的天生灵能者了说不定我真的是呢?如果我报备了,搞不好我甚至能去一趟泰拉。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虽然这的确是一种荣誉,但他心里也很清楚,这种力量多半和灵能搭不上什么边。 那么,问题来了,这到底是一种什么力量?和它搭上边的人不是阿斯塔特就是隐藏在国教内部的审判庭成员,哦,现在或许还要加上一条,即他这个低等级的法务部调查员 图杰阿无奈地咬碎糖果,提着枪走进了废弃的工厂院内。这里很荒芜,电线杆被人统统推倒,满是青苔的水泥地面满是裂痕,四周看不见半个人影。 第三区的居民大概都清楚这个工厂属于什么人,哪怕是在圣灵月,也没有庆祝的队伍敢于路过这里。 工厂的主体在黑暗中亮着些许火光,看上去仿佛一只巨大的野兽头颅。图杰阿悄无声息地走近了它的大门,步伐相当平静。 放在过去,就算他真的不知死活地决定独身一人突袭一个黑帮巢穴,也必须花上很长的一段时间来摸清楚周围有没有他们的岗哨。 现在却不必了,在一只只扬起的虚幻手臂和呢喃般的絮语中,工厂附近的一切信息都已经被他彻底掌握。 他甚至能清晰地知道里面有多少人——二十四个,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这就是艾尔维斯的帮派所有还剩下的人,他们正在自己的巢穴内开着庆祝会。隐隐约约的噪音从破烂的窗户与紧闭的大门内传出,图杰阿抬起左手,用力地锤了锤大门。 伴随着一阵沉闷的响声,内里的狂欢之声立刻停止。图杰阿没有让开位置,只是平静地举起了枪。 那种力量正在他体内咆哮,它们已经从原本的暖流变成了狂躁的沸腾铁水,在血管内肆意冲撞,流入他的心脏与大脑。 他眼前的世界就此改变,墙壁和大门消失了,一个被浅白色线条勾勒出来的人形轮廓正拿着枪,慢慢地走向了大门 过了一会,伴随着铰链运动的声音,大门被拉开了,开门的男人满脸不爽,浑身酒气地走了出来,然后便被一把枪顶住了额头。 图杰阿面无表情地扣动了扳机。 他不愿意承认伸冤人这份工作比起调查员来说更让他喜欢,但他的行为已经让他失去了辩驳的余地。 他就是更喜欢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他就是想看见那些该死的人一个个的死去,他已经忍受太久了,更何况,他这么做并不需要违背任何准则。 枉死者们正在他的耳边咆哮,这不是私人恩怨,也不是为了钱财或地位,只是单纯的复仇——死者们的复仇。他们借用他的身体和他的枪,朝着那些罪大恶极的人射出满怀仇恨的子弹. 图杰阿没有注意到,他正在微笑。 但他的敌人注意到了。 二十四个人,在第一轮射击中便被卡塔罕mk3的子弹当场杀死了十二个,图杰阿弹无虚发,他的子弹仿佛能够自己找到敌人。 剩下的人则立刻被冷汗逼迫地退出了狂欢的状态,在艾尔维斯怒吼着的命令中,他们举着枪开始还击。 弹雨纷飞,霰弹枪和大口径的自动枪把工厂内的水泥柱与那些狂野的装饰物打的到处乱飞,从附近的妓院里请回来的特殊工作者们尖叫着待在了原地。 无论男女,他们都十分识趣地没有到处乱跑,只是暗自祈祷,希望这场黑帮火并之类的事能够快点结束——他们的祈祷很快就成真了,交火仅仅只持续了短暂的三分钟不到,剩下来的人便全都死去。 工厂内部的墙壁上悬挂着火把,它们散发出来的光线照亮了一张又一张扭曲的面容,和满地的尸体。 图杰阿提着枪,一边更换子弹,一边不急不缓地走出了一根厚重的水泥柱。他听见了奔跑的声音,但他却不用抬头观察。一个满怀恨意,且略显熟悉的声音正在他的耳边低语。 那是年轻的比利的声音。 “左边.第二根柱子,他想跑。杀了他!” 图杰阿慢慢地抬起头,手腕轻轻一抖,弹仓便旋转着回到了枪体之内。他举起枪,扳下击锤,瞄准了正在逃跑的艾尔维斯,却没有立即开火。 我和你无冤无仇,这场突袭,这场莫名其妙的屠杀我杀你和正义毫无关系,也不是因为我看不过世界上有你这样的人存在。 帝国有几百万个巢都,每一个巢都里都有数不尽的伱这样的人,你们已经成了一种自然规律,成了组成秩序的一部分。 图杰阿闭上眼睛,半秒后,当他再睁开时,绿色已经消失了。属于比利·佩森的浅栗色沸腾着燃烧了起来,他咆哮起来,声音在工厂内回荡。 “艾尔维斯!” 奔跑着的男人忽然停住脚步,不敢置信地回过了头.在跳动的火光中,那双染血的双眼映入了他的眼帘。 但这怎么可能? “我杀了你!我已经杀了你!”艾尔维斯忽然咆哮起来,如此回应。 他表现得很有勇气,额头上却已经充满了冷汗,甚至还加快了奔跑的速度。他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比利·佩森已经死了,就像是他当年用一把刀捅死他的父母,抢走他们家里所有的钱一样. 他用另一把刀捅穿了比利的喉咙,亲眼看着他失去生命。 他怎么可能再回来?他的尸体都已经被烧成灰了。 比利没有回答他的话,或许他是想要回答的,但图杰阿没有应允。现场还有其他人存在,他不想让比利透露太多。 于是满怀仇恨的疯狂怨魂便真的没有将那些话说出口,只是开始狂奔。他跑起来的速度要比艾尔维斯快得多,或者说,要比任何正常人快得多。 他迅速地赶上了艾尔维斯,并将他扑倒在地,开始用拳头与枪柄殴打那张已经满是恐惧的脸。 鲜血飞溅而出,艾尔维斯吼叫起来,开始挣扎、发问:“我明明杀了你!你怎么可能再回来?!” 比利仍然没有回答,只是将枪对准了艾尔维斯,他本该扣下扳机的,但他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 仿佛冷水从头浇下,图杰阿再次获得了身体的操控权,而他的视线里已经没有比利·佩森的灵魂了。 这就是想要亲手复仇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等等,你不是他!”艾尔维斯突然吼道。 在那顶宽檐帽下,借助跳动的火光,他看见了一双仿佛发着光的绿眼睛。恐惧稍微褪去了,艾尔维斯鼓起力量,借着右手内的植入增强物,一把将图杰阿从他身上推开了。 他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指着图杰阿咆哮起来:“装神弄鬼的家伙!比利·佩森已经死了!” “是啊,他刚刚才死。”图杰阿按着帽子,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瞥了一眼艾尔维斯,那些满怀怨恨的亡魂正在他身边聚集,他们一言不发,眼眶中却燃烧漆黑的火焰。 如果他们能够触碰到艾尔维斯,恐怕这个男人已经彻底粉身碎骨。奈何他们并没有这种能力,生死之间泾渭分明,他们需要借助一些人的帮助才能触碰到自己的仇人。 而图杰阿现在并不想这么做,于是他们便指向了艾尔维斯的右手袖口,仿佛其内藏着什么东西。 图杰阿眯起眼睛。 “你是谁派来的?” 艾尔维斯警惕地问,同时不断地后退。他似乎错误地将图杰阿将他留下来的行为理解成了另外一种意思,开始吐露出其他许多个名字。 它们听上去大概都是和他一样的黑帮首领,他以为图杰阿是他们请来的杀手.但是,不管他说出多少名字,那个‘杀手’却始终保持着沉默,一言不发,面无表情。 但他也没有举枪。 于是艾尔维斯恍然大悟——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我明白了,派你来的那个人出价还不够高,是不是?”他迅速开口。“这样,我出三倍,如何?不管他出多少我都出三倍!” “以神皇之名,你我无冤无仇,都只是讨个生活而已!我在城内有一栋房子,我的私人钱箱就在里面,富人区!想想吧,先生!我在富人区有一栋房子!” 他一边说,一边慢慢地举起了双手。那身已经变得皱巴巴的西装上沾满了鲜血和灰尘,显得他整个人狼狈至极。图杰阿却并不在乎这些事,他只是凝视着盯着艾尔维斯的右手,一言不发。 “我们可以合作——”艾尔维斯如此说道,表情迅速地变得狰狞了起来。 他迅速地甩下右手,一把袖珍型的手枪从袖口处忽然闪现,便被他握在了手里。这一系列动作不可谓不快,他至少练习了上万次,才能拥有这样的速度,就连手指都在一瞬间便搭上了扳机。 然而图杰阿却比他更快。 伴随着一声枪响,艾尔维斯仰面倒下,卡塔罕mk3一视同仁地将他的脑袋也变成了一滩烂肉。 图杰阿沉默地收回枪,摇了摇头。门扉再次升起,无数把尖刀再次贯穿了他 与此同时,他身后却传来了一阵奔跑声,被请来作乐的那些人们已经趁着这个时间逃跑了,他们显然不是蠢货。 图杰阿叹了口气,在心中默默说出了那句话,门扉便自然合拢。紧接着,他便找了一块石头坐了上去,又过一会儿,黑暗中居然传来了霍斯特的声音。 “做的不错嘛。”他夸奖道。“另外,你知道我会来?” “我不知道,但他们知道。”图杰阿头也不抬地说。 牧师轻笑起来,走出了黑暗。伴随着脚步声响起,图杰阿总算抬头看了他一眼。他注意到,牧师所穿的这身黑袍在袖口处非常宽大,用不着猜,他也知道,那两把刀估计现在就待在其内. 只是,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呢?是紧贴手腕,还是待在袖子里? 他的猜测被霍斯特的下一句话自然而然地打断了。 “你真的很有天赋,你知道吗?”牧师十分认真地说。 “什么天赋?灵能天赋?”图杰阿反问道。“你觉得我有灵能天赋吗?如果是真的,我可以去泰拉吗?” 牧师被他的话逗笑了,他摇摇头,说道:“不,我指的是你在我们这行上的天赋。你似乎天生就是干这行的料啊,图杰阿。看看你自己,和枉死者们配合无间” “这很难吗?” “这当然不难,但真正的难点在于,你已经开始学着适应这件事了。” 牧师停顿数秒,意味深长地看向了他。图杰阿被他的目光看的心中一紧,他不愿承认地摇了摇头,本想反驳,脑海内却忽然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剧烈痛楚。 他本能地抬起头,看向了天空。工厂的天花板早已被腐蚀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钢筋将天空分割成了不规则的大块和小块。 利塔特拉的夜晚本该十分平静,现在却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图杰阿捂住额头,在痛苦中站起了身,他本想询问霍斯特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发现后者的表情居然比他还要扭曲。 他起初还不明白这是因为什么,直到五秒钟后,直到天空忽然亮如白昼,数不清的浩荡亡魂突如其来地挤满了天空 它们整齐划一地吼着一个名字。 “艾瑞巴斯!” 图杰阿昏迷倒地。 (本章完) 16.神像破碎,亡者复生(一) 霍斯特一动不动地紧贴着墙壁站立,他的呼吸轻柔且悠长,非常难以被察觉。 熊熊火光倒映在他漆黑的瞳孔中,自然而然地呈现出了一片末日景象。尖叫声不断响彻,在被火光照亮的夜幕下清晰无比地回荡。 牧师却表现得对此无动于衷,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好像已经完全失去了所有的情绪反应。他待在这片即将倒塌的墙壁下方,双手收拢于宽袖之内,对周遭的嘈杂声响不管不顾 他几乎已经成为了一座雕塑,是没有生命的存在,是场景中的一部分,没有其他任何意义。他仅仅只是一种.自然现象。 数秒钟后,一只犬型的野兽叼着一只断手从火中冲出。 它看上去兴奋至极,额头处湿润的皮肤扭曲着皱在了一起,四只仿佛流动着岩浆般的眼睛狰狞地闪烁着,漆黑的口水不断地从嘴中滴落。 它大概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开始进食了,只不过是刚刚冲出火焰,它便松开了紧咬的嘴,让那只断手接触到了地面. 只差一点,它就真的可以品尝真实血肉的滋味了。 一道银光一闪而过,一把利刃毫不犹豫地刺穿了它的头颅,将它钉死在了地上。 这个生物古怪地咕哝了一声,四肢在那瘦骨嶙峋的身体上抽搐。粘稠到完全不像是鲜血的猩红液体从那贯穿伤中迅速涌出,滴落地面,开始腐蚀石砖路面。 它们延续了主人的欲望,在自然规律的作用下开始朝着那只断手涌去。关键时刻,是另一只苍白的手将它拿了起来。 霍斯特冷冷地凝视着这只手,沉默不语。 它是被强行撕扯下来的,染血的灰色制服袖子还残留在手臂上,已经被鲜血和那只野兽的口水腐蚀地不成样子了,好在它下口的地方没有涉及制服臂章。 通过那臂章,牧师得以清楚这只手的主人到底来自何方。 于是雕塑成了活人,成了一个满怀愤怒的活人。 “防守部队已经开始和它们交战了。”他轻声开口,声音逸散在了风中,也精准无误地传入了正从他身后走来的图杰阿耳中。 调查员走得很慢,因为他的肩膀上扛着一个脸色惨白的人。他的右脚一片血肉模糊,如果不是有着图杰阿搀扶,恐怕根本无法行走。 “战况如何?”图杰阿问。 “恐怕并不如何顺利。” 霍斯特如是说道。他弯下腰,拔出了自己的刀,平直的刀身上不存在半点血迹,仿佛从来就没有执行过任何杀戮。 图杰阿皱了皱眉。他明白,霍斯特的话是正确的,如果战况顺利,驻防的部队能够占据上风,大街小巷就不会被亵渎的火焰彻底包裹。 他忍不住开始思考之后应当如何行动。 对他而言,今夜所发生的事情已经开始变得过于离奇了如果说和冤魂们为伴还处于图杰阿的理智尚可以接受的范畴,那么,那布满整个天空的冤魂潮就是另一种东西了。 以及那個名字,艾瑞巴斯。 图杰阿很确信自己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可是,不知为何,他在听到它的第一秒便在心中突兀地升起了一股巨大的恨意。 这件事简直古怪至极,没人会去仇恨一个自己根本不认识的人,这根本不合常理。 “准备好。”牧师说。 他用突如其来地一句话打断了图杰阿的思考,而这早就不是第一次了。 图杰阿没有问为什么,因为他知道问也没用。大概两秒钟后,霍斯特用自己的行为回答了图杰阿没有问出口的问题的答案。 他举起双手,犹如未卜先知般提前挥出了利刃。两只生有破烂翅膀的小怪物从火焰中冲了出来,它们像是捕猎的猛禽那样张开了利爪,凶残地滑翔而来。 如果霍斯特没有提前将刀刃举起,恐怕他现在已经被抓瞎了眼睛,但他将它们举了起来,于是那两只怪物便成了受苦的对象。 它们寒光闪闪的利爪被两把刀精准地切断了,从中间部分一分为二,两只怪物,四只利爪无一幸免。 它们立刻哀叫起来,在爪子和刀刃碰撞出的火星中喷洒出了鲜血,破烂的翅膀开始加速扇动,试图远离这里。 图杰阿没有给它们这个机会,他举起枪,卡塔罕mk3的弹丸打穿了它们的身体,让它们立刻一头栽倒在地。 此时此刻,那个脸色惨白,腿脚受伤的男人方才满怀恐惧地喊叫出声:“神皇在上啊!” “神皇可不喜欢懦夫。”牧师冷冷地说。 他一语成谶,但杀死那个男人的东西并非神皇降下的怒火,而是一发从巷口火焰中疾射而来的修长骨钉。 它擦过了图杰阿的脸颊,在他的疼痛中整根没入了男人的额头,彻底断绝了他的生命。 图杰阿脸色难看地对着巷口举起了枪,开始连续不断地扣动扳机。 冤魂们仍然在帮助他,火焰完全没能遮蔽他的视野,十颗子弹以高速震荡空气,旋转着飞入了火焰之中,一声尖叫传来,然后是某种重物落地的声音。 “你越来越熟练了。”霍斯特说。“这已经是要接受训练才能拥有的能力了,图杰阿。” 图杰阿瞥了他一眼,发现牧师正在微笑。 他不太喜欢这个微笑背后所代表的含义,于是他一言不发地蹲下身,合上了那个男人的眼睛。 他是他们从第三区返回第二区途中唯一救下来的幸存者,恶魔们蔓延得实在太快,多数巢都居民甚至还没从狂欢的状态中离开就被它们扑倒在地,吞吃一空。 没来由的,图杰阿再次想到了那个问题。 这一次,会死多少人? 他的眼角情难自禁地抽搐了一下,仿佛患有什么疾病。调查员沉默地站起身,转出了弹仓,倒出弹壳,开始更换子弹。 他做起这件事来非常迅速,左手的食指与拇指控制子弹,右手拇指旋转弹仓。每旋转一次,左手就稍微松一点,一枚子弹便自然而然地滑入了为它们量身打造的弹仓之内。 不过短短两秒钟,他便将十二发子弹全都装进了弹仓。 看上去好像很有用,但这其实是一种花哨且不实用的技巧,没有多少人会真的在实战中去使用它,只要双手稍微抖动一点,子弹便装不进弹仓,图杰阿或许是第一个将它用在实战里的人 霍斯特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小巷,图杰阿紧随其后。他们就这样回到了第二区的大街之上,不出所料,这里已经成了一片难以形容的地狱。 火焰、恶魔,鲜血淋漓,血肉模糊的尸体只需要几个关键词便能轻而易举地让人想象出它的具体模样。 看着这片地狱,图杰阿却觉得自己被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击中了,他的心跳开始加快,脸孔自然而然地扭曲了起来,血管根根凸起,眼睛也鼓胀得仿佛要掉出眼眶。 他开始大口大口地吞咽满怀硫磺与鲜血气味的空气,在难以呼吸的同时佝偻下了腰。一阵冰冷的狂怒夺去了他的心智,迫使他的心中升起了一股无与伦比的狂躁冲动 关键时刻,是霍斯特往他手中塞了一把刀。 “保持冷静。”牧师平静地说。“我知道这很难,但你现在已经有工具的帮助了,深呼吸,冷静下来。人类和野兽的区别就在于我们能够使用工具来帮助自己,别让你自己成为一头野兽,图杰阿。” 调查员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倒不是他不想说话,而是他说不了话。他喉咙处的肌肉还处于紧绷之中,几乎只能发出气声 就在刚刚那个瞬间,他的身体越过了大脑的限制,变成了一台功率全开,亟待杀戮的疯狂机器,血管内流淌着的东西仿佛也从血液变成了从极寒之地取来的寒冰,冻得他连意识都开始模糊了。 如果不是霍斯特将那把刀塞进他手里,恐怕他已经失去了意识,只剩下本能。 但是,这把刀 图杰阿难以置信地活动了一下左手,感到一阵温暖且源源不绝的热量。它驱散了寒冷,阻绝了狂怒,让他能够清醒地保持理智。可是,这不是一把刀吗?一把武器怎么可能做到这种事? “这是什么?”图杰阿艰难地问。 霍斯特没有回答,只是举起空出的左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处哥特式尖塔,那是小教堂的钟楼。 “准备好。”他说。 图杰阿从未听过他使用这种语气说话。 —— 凯乌尔·萨霍拉面沉如水地踏上了夜之魂号的登舰甲板,他的双脚才刚刚接触到地面,一阵似有若无的呢喃声便开始在四周的黑暗中涌现。 雾气深重,灯光昏暗,四面八方影影绰绰,却无一人说话。这本该是相当骇人的景象,凯乌尔却完全无动于衷。 他明白,那阵呢喃声不过只是夜之魂号在欢迎他而已,至于雾气和微弱的灯光. 一艘服役期长达一万多年的老船,有些设备年久失修,也是理所应当。就算这些雾气寒冷到能够让地面结冰,也仍然只是自然现象。 “战团长。”有人在黑暗中呼唤。“你终于回来了。” “很抱歉,我浪费了一点时间.”凯乌尔一边说,一边侧开了身体,让正站在他身后的一名阿斯塔特走了出来。 那人身穿铁灰色的装甲,左肩甲上铭刻着诸多文字,长长的纯洁印记从护颈甲处延伸而出,缠绕在了他胸甲的正前方。一滴金色的鲜血被人以上色浮雕般的手法铭刻在了他的右肩甲上,白底红边,看上去肃穆非常。 “另外,终末之子战团的乌尔米特中士与他的队伍会和我们一起行动。” 被称作乌尔米特中士的阿斯塔特沉默无言地举起右拳,轻轻地锤了锤自己的胸口。 在沉闷的响声中,跟在他们的穿梭机后抵达登舰甲板的运输机也降下了舱门,一共六十名全副武装,身穿铁灰色装甲的巨人从中缓缓走出。 黑暗涌动,暗影骑士们也离开了黑暗,开始将他们的表亲带往其他甲板,他们之间默契非常。唯有凯乌尔和乌尔米特留在了原地。 “你要有心理准备,中士。”凯乌尔严肃地开口。 “我们一贯都是做好了准备的,凯乌尔大人。”中士平静地回答。 他抬起双手,摘下了自己的头盔,一滴金色的鲜血在他的眉间闪闪发光。凯乌尔瞥了它一眼,便匆匆地移开了视线,他有种叹息的冲动。 “那么,请稍等片刻。” 他如此说道,却又忽然转换了语言,一种嘶嘶作响的语言被他轻柔的吐露。一片寒冷的浓雾就这样从黑暗中飘荡而来,将他们完全笼罩,四周的景物开始模糊。 中士皱起眉,低声说道:“我以为您上次说的事情只是在开玩笑” “我从不开玩笑,中士。”凯乌尔说。“夜之魂号就是闹鬼,而且至少闹了数千年。” 乌尔米特无言以对,只好沉默地点了点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极致的森寒中,雾气逐渐散去了,他们出现在了一条漆黑的走廊内。 一扇被多次加固后变得无比厚重的巨门安静地停留在他们面前,其上缠绕着多条即将破碎的铁链,只有少部分还保持着完整。 凯乌尔走上前去,用他的左手贴上了这扇门扉。 刹那之间,火焰亮起,一阵狂风刮过了走廊,那些铁链开始剧烈的颤抖,它们焦黑的外壳就此落下,形成了倒悬的尘埃。其下真容也随之一同暴露在外,猩红无比,仿佛血管般跳动 乌尔米特感到喉头一阵干涩,他甚至情难自禁地后退了一步——终末之子和午夜之刃以及各个子团的关系向来非常密切,他是听过不少传闻的,但他没有想到,事情的真相居然真的如此诡异。 中士猛地摇头,赶忙驱散了这个不敬的想法。凯乌尔对他的行为毫不在意,只是用力地推开了大门。在机械结构难堪重负的嘶哑声音中,一个低着头,被铁链束缚而起的人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和我来吧。”凯乌尔低声说道。 跟在他身后,中士满怀敬畏地走入其中。 (本章完) 17.神像破碎,亡者复生(二) 乌尔米特已经在终末之子战团内部服役了大半个世纪,如果要像极限战士们那样将这个数据量化出来,那么,它应该被写作七十二年。 就算将这个时间抹去一半,剩下的那一半也足以完全改变一个人。 乌尔米特的记忆里还残留有对于童年的感触或回忆,但他已经和那個孩子大不相同了。受训、重生、长久的战争生涯然后是亲眼所见的残酷景象,比如一整颗被异形蹂躏的星球。 当时,他尚未担任中士,只是一名新晋的侦察兵,甚至还待在空降仓内尚未落地。他是幸运的,还没落地,他便通过空降仓的窥视窗感受到了战争最为残酷的一面。 他看见大片大片的焦土、堆积成山的尸体和正燃烧着的城市,这些正是最具代表性的战争意象,就像废墟中哭泣的孩子或被折断的天鹰旗帜那样常见。 但是,如果非要挑出一个最具代表性的意象,乌尔米特一定会选择泥土。 是的,泥土。 被人类的鲜血彻底浸没的泥土,掩埋了巨量血肉,因此变得肥沃异常的泥土。 乌尔米特在空降仓降落后方才发现这件事,他从书本上获取的知识告诉他,假以时日,脚下这颗饱尝苦难的星球会变成一个非常好的农业世界。 但是,这件事有两个必须的前提。第一,他们必须获胜,将这个世界夺回来。第二,正在入侵这个世界的异形不能是兽人。 乌尔米特和他的兄弟用四十二天的时间拼尽全力地完成了第一个条件,至于第二个.早在一开始,它就已经失去了成立的条件。 在战争结束以后,乌尔米特对于农业、小麦和焕发生机的想象就全部消失了,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最纯粹,最原始的念头。 异形当诛。 在此后数十年内,这个念头变成了一份准则,异形当诛,叛徒该死,恶魔理当全部灭绝 相当极端,但其内的热忱却从未消散。这份准则是由凡人的血泪浇灌而成,是一个仍然具备可笑正义感且身怀能力的人在经历一场残酷战争后诞生出的朴素观点。 是它让乌尔米特一路前行至今,挺过七十二年无有间断的残酷战争,并最终来到夜之魂号,站在沈面前。 但是,沈是谁? 乌尔米特无法给出具体的答案,记载着他事迹的文字总是苍白的,无法真的和见到他本人时的震撼相比肩——试想一下吧,一个来自一万年前的老兵,一个曾经在泰拉上浴血奋战过的战士 还有什么荣誉可以比肩这两件事? 乌尔米特没有意识到他此刻到底有多么激动。 他一早就被通知过此事,但这依旧无法阻止他为此爆发出极大的热情,也正因如此,凯乌尔·萨霍拉不得不轻咳一声,以此来提醒中士某些事——可是,他也有忘记的事。 他忘记了,沈其实并不在乎这些东西。 “安格尔·泰的继承者?” 在黑暗中,自愿被束缚的囚犯轻轻地开了口,他的声音清晰且自然,就算声音并不大,也与暗影骑士们惯常使用的轻柔细语显得截然不同。 “是的,大人!”乌尔米特不自觉地挺起了胸膛,既热情又兴奋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凯乌尔沉默着别过了脸,从中士脸上,他依稀看见了自己当年的模样。 意识到这件事让他有些难堪,虽然他已经服役了快两个世纪,但是,两个世纪对沈来说和十年恐怕没有多少区别. 半秒钟后,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一道视线。不需要回头,凯乌尔也能知道,那就是沈在看他。 “.” 沉默着,暗影骑士的战团长为自己戴上了头盔,并不着痕迹地后退了几步。乌尔米特对他的行为一无所知,周遭涌动的迷雾将他完全遮蔽了起来。 “很高兴见到你。”沈说,这个回答并不在乌尔米特的预料之内。就算以凡人的标准来看,他也表示出了极为明显的不知所措。 面对这种情况,沈却早有预料一般地笑了起来。他苍白且满是裂痕的脸上显露出了这种表情,真是让人怀疑那张脸是否会在下一秒就像是陶瓷玩具一般彻底破碎。 “很惊讶吗?”沈微笑着问。“你大概认为我会表现得更古板一些?或是具备威严,至少也得表现出一点疏离来?” 中士沉默数秒,略带羞愧地点了点头。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情绪——正在旁观的凯乌尔却看得真切,这是因为中士自然而然地将自己摆在了后辈的位置上。 “如果被绑在这里的人是亚戈·赛维塔里昂的话,他大概会刻意地呈现出这些你想像中的效果,来让你稍微平静下来一些。” “但我不同,乌尔米特中士,我是个可耻的脱逃者,早在多年以前就扔下了我需要承担起的责任,转而开始在这个弥漫着灰尘与薄雾的地方等待你的到来。” 乌尔米特再次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会听见这样一个回答。 “我,我?”中士困惑又不失礼貌地维持了表面上的平静。“我不明白,我有什么事情值得您等待如此之久.” “和他比起来,这并不算久。”沈轻轻地说。“另外,你当然值得我的等待。你是安格尔·泰的继承者之一,你承担起了一份伱自己还不知道具体重量的责任,中士。” 他仰起头,那仿佛暗红余烬般的焦黑眼眶中陡然亮起两抹火焰,四周倒悬而起的灰尘被突如其来的微风吹拂远去。 乌尔米特忽感眉间一阵刺痛,他立刻发觉,这是因为沈的凝视。 “忠诚印记?”中士迷茫又紧张地开口。“我不明白,大人,这只是我们的一个传统而已。” “是的,我知道。每一个终末之子都会在正式着甲的那一刻被赐予这个印记,在你们战团的内部,它代表了以安格尔·泰为首的怀言者忠诚派,是一种由圣吉列斯亲自定性的荣誉之举” “尽管你们现在已经不提起这段历史了,但它依旧是你们传统中不可或缺的一环。至少,我相信官方说法是这样的,对吗?” 中士的表情逐渐从困惑变为了凝重,他侧头看了一眼沉默的凯乌尔,后者却什么反应也没有,就连肢体动作都被隐藏在了那漆黑的斗篷之下。 无奈,他只得深吸一口气,严肃地开口。 “您到底想说什么?如果只是想表明这次行动可能有怀言者参与的话,我早已做好心理准备。我们和他们斗争了一万年,有朝一日,我们必将夺回我们的名字。” 沈再次笑了一下,然后问道:“为什么?” 中士不明所以地皱起眉,与此同时,凯乌尔终于投来了一道视线。他隐藏在目镜后的双眼满是怜悯。 “为什么你们要夺回一个属于叛徒的名字?”沈问。 中士张开嘴,有心回答,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说来令人不解.但是,他的确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这个称号和它所代表的意义已经彻底被污名化了,时至今日,平民百姓不知其意,那些知道它的人,则会将怀言者视作最卑劣的叛徒。” “至于你中士,你应该是在一艘属于奥特拉玛五百世界的船只上出生的虚空之子,罗伯特·基里曼大人向来重视历史,他绝不会将考斯的覆灭和马库拉格的惨案隐藏起来。” “所以,你一定知晓这段历史,你知道怀言者都做了什么——那么现在,回答我,难道你从未感到怀疑吗?安格尔·泰为何要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留下这样的一句话?” 中士情难自禁地握紧了双拳,沈却止住了声音。他表情平静地看着乌尔米特,明明是被束缚起的一方,却轻而易举地占据了无可置疑的上风。 在场的另外两人对此没有任何异议,只是,他们并不知道,沈从前不是这样的人。 “.为什么?大人?” 在一段漫长的沉默结束以后,中士终于开了口。 他的声音显得干涩且非常不自然,谁能想到这是一位久经战阵的阿斯塔特所能发出来的声音.? 可事实就是如此,中士不仅嗓音嘶哑,甚至还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颤抖。 他那继承自某位古老战士的厚重甲胄在一定程度上帮助他掩饰了一部分,可他没有戴头盔,那脸部肌肉的细微抽搐瞒不过沈的眼睛。 “安格尔·泰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我就在场。这句遗言实际上只是后半句话。” 沈非常明显地眯起了眼睛,将那句话完整地吐露。 “以奥瑞利安之名,有朝一日,我们终将夺回我们的名字。”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中士都保持着沉默,脸上的情绪也完全显露无疑,不带任何遮掩,好似一团变幻莫测的风暴。 终末之子战团和怀言者货真价实地战斗了一万年,他们在银河各处都留下了自己的事迹。在这一万年中,他们打过很多漂亮仗,但也一度濒临灭团. 这样长的历史,终末之子却从未像其他那些从灾难中挺过来的战团一样,丢失掉自己原本的传统。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隐士赫摩特·拉克鲁斯。 他在这万年间笔耕不辍,将终末之子们所经历的每一件事都完完整整地记录了下来,其中或许有删改,但他从未隐瞒,反倒将那些删改过的记录留存在了旗舰‘光明号角’上的典籍室之内。 中士当然没看过那些删改的记录,但他仍然知道洛珈·奥瑞利安是何许人也。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洛珈·奥瑞利安是他们的基因之父,也是他们的耻辱,是他们无法对任何人提起的罪恶过往。 每一个终末之子的新兵都会在接受改造手术前被告知此事,有关洛珈的背叛和怀言者内部忠诚派的艰难抗争. 如此沉重且可怕的历史,却被一代又一代的终末之子完整地传承了下来,并光明正大地告知给了每一个可能加入他们的孩子,让他们进行自由的选择。 是承担起这份罪恶之血,在此之后艰难地走下去,为了帝皇、人类和帝国抗争奋战到最后一刻.还是选择拒绝? 如果选择后者,孩子们不会迎来任何惩罚,终末之子只会请智库清除他们有关这件事的记忆,然后将他们送往极限战士的受训地点。 他们现如今已经能在银河各处征兵,但如果可以,还是会选择在奥特拉玛五百世界内部延续一项古老的传统。 罗伯特·基里曼曾经亲自颁布了这项命令,现如今,它已经被视作是终末之子和极限战士之间的不可动摇的纽带。 中士就是这样一条纽带的证据之一,如果深究,他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出身高贵——他是在马库拉格之耀号上出生的,罗伯特·基里曼当时甚至就在舰船之上而中士选择了加入。 他没有办法详细解释理由,他当时不过十四岁,讲不出什么大道理。或许是因为当时负责训练他的那位教官期待的眼神,又或许,是因为玄之又玄的神皇感召? 中士心乱如麻地深呼吸了一次,他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却一句话也讲不出来,唯有沉默残留在唇齿之间,变成缓慢逸散的白雾。 “很痛苦吗?”沈平静地问。“忽然意识到战团一直以来对其他人闭口不谈的最大秘密内部其实隐藏着另一个反转.” 中士无言以对地点了点头。 沈笑了一下,转而对凯乌尔说道:“仪式已经准备好了吗?” “一开始就已经准备好了”暗影骑士的现任战团长低声回答。“智库们提前三天就布置好了仪式场地,我们随时都可以开始,只要——” 他看向中士。 “——只要乌尔米特中士准备好。”沈接上他的话。 中士心头一震,开始在沈和凯乌尔之间来回张望,显得非常茫然。他还不知道他将面临什么,但这并不重要。因为,一切问题都将在接下来的九十二个泰拉时内得到完整的解答。 夜之魂号已经接近利塔特拉了,再过三个泰拉时,他们就将看见那艘正在利塔特拉的近地轨道上燃烧的巨大战舰。 沈会立即认出它,认出这是那艘臭名昭著的深渊级战舰‘狂怒深渊’,同时,他还会察觉到它没有升起虚空盾,只是在被动地承受利塔特拉轨道防御平台的攻击. 他们会继续靠近,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就将发现真相。 “是的,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就将发现真相。”一个古怪的声音在黑暗中如是说道。 它咯咯地笑着,轻言细语、蹑手蹑脚地走向了一颗燃烧的星辰 它用那细长的手指召唤了其上聚集起来的混沌能量,并开始耐心地构建一道足以容纳它穿过的缝隙。它多毛的头颅上咧着一个古怪的微笑,双眼之中满是期待。 它叫萨姆斯,它曾在一万年前对沈许下承诺,要赐予他英雄之死。 (本章完) 18神像破碎,亡者复生(三) 如果他目镜上显示的时间没有出错的话,那么,距离战争降临于利塔特拉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又十一分钟。 泽尔捕捉到了这个时间,并默默地通过神经连结设立了一个二十五个小时的倒计时。 与此同时,地面却忽然开始震颤,利塔特拉第二区的街巷和建筑群落犹如遭逢天灾一般无可阻挡地开始了它们的崩塌,大地开裂,碎石砸落,输送能源的地下管道也产生了爆炸 天灾人祸,恶魔横行,一切都恰如霍斯特所说的那样悄然发生。 泽尔明白,形势已经糟糕到了一种境地,但防卫军们还在奋战。他的听力非常灵敏,能够隔着数十米捕捉到他们被淹没在了一系列灾难中的喊叫声。 所以,他暂时停下了脚步。 要去支援吗? “别那么做。”一個声音对他说。“教堂需要我们。” 泽尔没有回答他,只是用链锯剑将一个被某种力量腐蚀的前平民开膛破肚。 他苍白且肿胀的皮肤被链锯剑轻而易举地切开了,其下喷溅而出的却不是鲜血,而是一种棕褐色的恶臭液体,骨头和血肉的碎片在里面咕嘟作响。 泽尔抽出剑,那具尸体便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在教堂前方小广场的石头台阶上留下了一团恶心的黏腻痕迹。 一位母亲惊慌失措地抱着她的孩子踩过了这具尸骸,奔向了泽尔身后。她那恐惧与感激并存的眼神让泽尔稍感复杂。 按理来说,他该阻止她进入教堂内部避难,但他没有这么做,仅仅只是任由她离开,然后奔向下一群行尸,把它们通通斩碎。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学到了一件事——混沌的力量也是可以被利用的,但是,只有一种可以被利用。 那种力量名为怒焰。 在某些地方,它被敬畏地称作枉死者之怒、绝望烈焰、仇怨之浪. 繁杂如烟海,且颇具宗教与神话色彩,但是,在康拉德·科兹的子嗣这里,它仅仅只是怒焰。它归属于混沌,是一位恐怖邪神力量的直接显化,但它同时也是其它混沌之力的天敌。 没有恶魔或污染的痕迹能够在这种力量面前存在超过五秒,而且它并不会对环境造成什么破坏,它只杀害那些该死的东西。 这是一种非常方便,非常强大的力量。它大概只有一个问题。 你必须付出一些代价,才能召唤并驱使它。 然而,有一件事却又十分幸运——现在是夜晚时分,而那座教堂的牧师名为霍斯特,因此其内的每一座神皇雕像都拥有另一种形象。 那些侥幸存活并跑入其中避难的平民们大概不会理解帝皇为何会变成一个无法窥见真容的黑袍幽魂,但是,他们不需要明白。 他们也最好别明白。 他们只需要活着就好。 只要进入教堂,他们就能活着。那块碎片的力量能彻底清除他们身上的混沌污染,不管是可怕的病毒还是缓慢涌起的杀戮欲,又或者是不合时宜的可怕欲念. 所有的这些,都将归于平静。然后,在某一个时刻,这种平静便将演变成一种全新的东西。 这就是泽尔为什么会设立那个倒计时。 他不是在期待所谓圣数叠加后的‘复仇之刻’,只是单纯地在进行一次对他自己的警示。 他希望能在二十五个小时以前解决完所有事,至少也要清理出一个能够让平民们进入避难的地方,否则他们便将永远地成为—— 泽尔深吸一口气,然后挥剑。鲜血飞溅,将他的目镜染成了一片猩红。 ——和我们一样的东西。他想。 “别在那边多愁善感了,泽尔。”那个声音继续冷嘲热讽。“你怎么还是没有改掉这个足以致命的习惯?” “我只是在思考而已,大人,难道你聪明的头脑看不出来吗?”泽尔装出一副愉快的语调,将讽刺送了回去。 他已经有些无奈了,这就是‘大人’为什么会被称作大人,不是出自尊重,而是因为他永远无法停止冷嘲热讽. 又或者,是因为他的名字太长了。 克罗斯蒂利安·塔维雷莱茨是一个典型的贵族名字,它对高哥特语实在不怎么友好。为了方便称呼,大人这个称呼便被按死在了他的头上。 考虑到他的出身、性格与军衔,这个昵称简直是为他量身打造。 是的,你没猜错,每一声大人其实都是在隐晦地称他为混蛋。 大人笑了:“是吗?我聪明的头脑认为你一直表现得心不在焉。怎么,我说错了吗?还是你又开始在职责和良心之间来回挣扎了?啊,你脆弱的人性散发出来的软弱味道真是荒诞又可笑.” “大人,你他妈真是有一颗聪明的头脑啊。”泽尔忍不住在尸群中怒骂起来。 克罗斯蒂利安忍不住在他的骂声中狂笑了起来,他驻守在圆形广场的右侧,和刽子手斯洛尔一起应付着源源不断袭来的恶魔。 这处防线本该摇摇欲坠,但他们早在很多年前就学会了拿敌人的尸体做掩体。这是一种简单且高效的做法,源远流长,最早大概甚至能追溯到人类还在泰拉上拿着石头互相投掷的年代. 在他们身后,即负责在广场左侧驻守的是‘颅骨’伊哈拉尔,一位对斩首强敌非常执着的战斗兄弟。他实力强劲,却因为这码事一直没能得到晋升,不过他貌似也不怎么在乎。 泽尔则负责掩护难民,以及接应他们随时可能回归的侦察兵阿卡帕提斯。 他成为暗影骑士不过三十二年,按照常理来说,他是没资格进入这个小队的,但他实在天赋惊人,尤其是在隐匿、追踪与制造恐惧方面。 大人甚至为此戏称他可能有点返祖,这个略显侮辱的评价却意外地得到了阿卡帕提斯的认可,于是他们开始叫他野蛮人——一个和他的性格与擅长领域完全搭不上边的昵称。 泽尔很喜欢他,因此他非常希望野蛮的阿卡帕提斯能够早点回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期盼成真了。几分钟后,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他们的新兵忽然从天而降,重重地砸在了小广场的中央,溅起一滩碎石。 万幸,他没砸到奔跑的平民。 半秒后,通讯频道内传来了他的咳嗽声。 “.我没事。”野蛮人一边吐血一边说道。“来了个大家伙,我想把它引开,但它太快了。” “颅骨!”大人立即狂吼一声。“去和泽尔一起宰了它!阿卡帕提斯,爬起来去接替颅骨的位置,斯洛尔,去接应难民!” 无人回答,只有几道迅疾闪过的影子,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落实了这个命令。泽尔则稍微放慢了一些脚步,好等待颅骨赶上来。 两个人去面对一个强敌在多数情况下都比一个人单打独斗要强得多。但是,他想等,他的敌人可不会。 此前曾经响彻过一次的咆哮声在病变的行尸群落后方一闪即逝,一个强壮且巨大的黑影震颤着地面,朝着他直冲而来。 泽尔瞳孔一缩,立即闪身躲避,那东西却仿佛一颗带有敌我识别系统的可怕飞弹,竟然朝着他的方向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沿途上的一切行尸都被踩成了肉沫。 “打它的头!” 忽然,野蛮的阿卡帕提斯在通讯频道内高呼起来。 “我在它的脑袋里埋了一枚炸弹!” 这么重要的事情伱为什么不早说?泽尔眼角一抽,当即从腰间拔出了爆弹枪。 与此同时,他身后袭来一阵劲风,伊哈拉尔一言不发地越过了他,朝着那东西直直地冲锋而去。 单从二者的体积上来看,这根本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 伊哈拉尔不过两米五,那东西却起码有六米之高,浑身肌肉虬结,强壮的四肢和整个身体上都覆盖着黄铜装甲,仅有一部分血肉暴露在外,那赤红的皮肤上流淌着熔岩一样的汗水 这是头钢牛,而且绝对不是普通的钢牛——它的主人在哪里?死了吗?最好是死了,它最好是头无主的钢牛。 泽尔几乎有点牙疼了,他亲眼见过这东西一下顶翻坦克。如果它越过他们 他立马抛下这个念头,聚精会神地开始瞄准。 在他的视野中,伊哈拉尔已经沉默地一跃而起,双手紧握着一把样式古朴的动力剑。 他的对手则咆哮着低垂了头颅,已经将那根寒光闪闪的独角对准了伊哈拉尔的降落之点。 钢牛并非愚蠢的野兽,这些可恶的畜生拥有一种超越了本能的战斗直觉,它那双猩红的小眼睛卡在装甲板之间,紧紧地盯着伊哈拉尔,仿佛已经看到了他的死状。 而泽尔看见了更多,比如受伤的阿卡帕提斯说的那枚炸弹。 他清晰无比地看见了它,它就埋在那根独角的右侧,平静且悠然自得地待在一个小小的破洞之内。 你还真悠闲啊,小家伙。 泽尔扣动扳机,枪火一闪即逝。 伊哈拉尔沉重地落地,胸口盔甲已经凹陷,手中利剑却高高扬起,一根断角落在了他的脚下。 钢牛咆哮着扬起了前蹄,在独角被斩断的疼痛中试图将伊哈拉尔活生生踩死,但它已经不会再有这个机会了。 一枚爆弹撕碎了空气,精准地命中了那枚卡在它头上的炸弹。 火焰咆哮,一道黑影在此刻一闪而过,伊哈拉尔马不停蹄地狂奔了回来,滚烫的鲜血从他凹陷下去的前胸处涌出 火光持续蔓延,空气被吞噬,爆炸声在此刻终于响彻。它比雷鸣还要恐怖,几乎只差一点就摧毁了泽尔的听力,足足半分钟后,他的耳朵才恢复正常。 然后,他便听见了阿卡帕提斯在通讯频道内的笑声,以及大人的咒骂:“如果下次你再干这种事我就扒了你的皮!” “可我立下了战功!”新兵争辩道。“难道我不该得到晋升吗?!我想去诺斯特拉莫游览很久了!” “那不是游览。”刽子手阴沉地说。“那是对你缺失的一部分责任所进行的补完,但那不是什么好事,它是一种.慢性的,可以提供强大力量的毒药。” “不要去期待它的到来。有关这一点,我们应该早已达成共识。” 他的声音和话语仿佛有着魔力,瞬间便让阿卡帕提斯安静了下来。 这大概是因为斯洛尔杀的人太多了,他有六十年的时间一直在专注于巢都反腐上,掐灭了许多个世界上的叛乱苗头。 他功勋卓著,付出的代价则是变得日渐阴沉,这几乎已经成了一种病症,让他不自觉地开始远离人群,没日没夜的钻研一些可怕的技艺。 泽尔不想对此事做出任何评价,就算斯洛尔选择更进一步,他都不会去指摘什么——他们都很清楚,刽子手绝对不会越过那条红线。 “别吓着孩子,斯洛尔。”大人语气愉快地说。“好了,那东西死了,我们该想想接下来怎么办了你们认为呢?” 泽尔瞥了他一眼他所处的方向,发现他正踩着一地尸骸,趾高气昂地旋转着手里的动力剑,刻意地表现出了一种骄傲自满。 泽尔已经猜出了他的目的,以及他到底想做什么,于是他开始顺着话往下说:“我们该把人从教堂里转移出来。” “好主意啊,但是转移去什么地方呢?”大人轻轻地问。 他已经从转剑变为了挥剑,每一次挥动都能带走一条生命。不管它们是什么,都在他的剑下一视同仁。他的身姿非常优雅,看上去几乎像是在和手中利剑共跳一场华丽的杀戮圆舞曲。 泽尔难以忍受地皱起了眉,反手便掏出爆弹枪朝那边打了一发燃烧弹——他实在是忍不了大人的这幅贵公子派头,每次看见,他都觉得呼吸困难 然后,他得到一声轻蔑的冷哼。 “只是问个问题就让你脆弱的人性无法再忍受了吗,泽尔?” “我可去你的吧。”泽尔说。“教堂里有两名伸冤人坐镇,应该不成问题。你、斯洛尔和伊哈拉尔待在这里,继续驻守防线。我和我们的野蛮人出去找个安静地方,如何?” “我没意见。”阿卡帕提斯非常迅速地回答了他的提议,他大概早就已经迫不及待了。 大人却哼笑了一声,从火焰中缓缓走出,并反手一剑刺穿了一只试图偷袭他的小恶魔。那东西尖叫着变成了一团灰烬,丑陋的形体突然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从来就不曾存在。 “我才是队长别忘记这点,但你说的没问题,泽尔。我同意你的提案,以及你还没说出口的那个计划。” “什么计划?”一直保持着沉默的颅骨忽然问道。 “还能是什么呢?只不过是我们的圣骑士天生的正义感再次占据了主动地位而已,他想去帮助本地的防卫军” 大人如此评价,显得相当刻薄,他甚至还摇了摇头来表示自己的不屑。尽管如此,他接下来说出口的话,以及使用的语气,却又显得十分温和。 “去做点我们本来该做的事情吧,泽尔。”克罗斯蒂利安·塔维雷莱茨如是说道。“别死了,伟大的正义,极具人性的圣骑士阁下。” “明白了,有着聪明脑袋的大人。”泽尔说。“我真想给你一拳。” 在大人的笑声中,阿卡帕提斯一溜烟地跑到了他面前,沿途还不忘记再用拳刃捅死几只行尸,显得非常好斗。 泽尔拍拍他的肩膀,便转身变成了一道消散在尸骸和倒塌建筑中的黑色虚影,阿卡帕提斯紧随其后,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已经进入了状态。 他们都是如此。 此时此刻,距离二十五个小时倒计时来临,还剩下二十二个小时零二十七分钟。 —— 图杰阿脱下他的大衣,握着手枪走到了教堂的侧门口。他的耳边充斥着哭声、喊声以及源源不断的祈祷声。 说句难听点的话,他感觉自己简直身处一个巨大的精神病院,四周布满各种遭遇了巨大打击后精神失常的人。 那么,他呢?他也是其中之一吗? 图杰阿希望自己是,但他真的不是。 他举起枪,推开抵住侧门的手推车,将它一把拉开。 一个满脸恐惧的女人抱着一个孩子立即冲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工人打扮的男人,他们完全是连滚带爬跑进教堂的,让这座已经显得非常拥挤的小教堂变得更加狭窄。 图杰阿觉得,大概再过不久,这里恐怕就连影子都没有落脚之处了。 他推回手推车,将侧门关上,便开始朝回走。他手里的枪始终未曾放下,一直保持着高举的状态。 比起一个随时准备射击的待机姿势,它看上去倒更像是一种刻意为之的威慑。图杰阿不确定教堂内部在过一阵子会不会爆发骚乱,但他会想办法竭尽全力地阻止这件事发生。 他走到被推到的布道台下方,看了看那个躺在其上,脸色惨白的男人。此人正在经历一场简单的、没有麻醉的缝合手术。 他以为主刀医生是一位声名远扬却又为人非常低调的牧师,而图杰阿却知道,名为霍斯特的牧师其实是一个精通屠宰人类的屠夫。 他看着屠夫用那双完全没有握刀痕迹的手稳定地穿针引线,将一处位于肚腹上的危险割裂伤彻底缝合 用一句医术精湛来称赞他毫不为过,唯一的问题在于,患者已经快要疼死了,而医生却完全懒得理会。 在缠上绷带后,霍斯特便一把将这个男人拉了起来,将他轻轻地推到了一旁。紧接着,下一个患者自觉地躺了上来。 他受伤的地方在右手大臂,看上去是被某种重物砸伤了,断裂的骨头从手肘中间穿了出来,肌腱在其上顽强地缠绕着,看上去反倒更加可怕了。 图杰阿皱起眉,他低声问道:“需要按住他吗?” “不需要。”霍斯特说。 他的声音听上去非常坚定,甚至坚定到了有点诡异的程度。 紧接着,调查员便看见坚定的牧师从脖颈处捞出了一条银质的帝皇塑像,并不是常见的帝皇悲悯像,而是一张怒目圆睁的威严面容。 牧师伸手握紧它,低下头,开始以轻柔的声音进行祈祷。 看着这一幕,图杰阿的脸猛地抽搐了一下——他是真的没想到霍斯特居然会开始祈祷,但是,他更没想到的是,牧师的祈祷居然成功了。 一阵金光从牧师握紧它的右手指缝中悄然洒落,飘荡到了那条断手之上。光芒一闪,他的手臂竟然就此恢复如初。 那人难以置信地从被推倒的布道台上跳了起来,当即跪下,眼泪从脏兮兮的脸上冲刷而过。他开始大声且虔诚地赞美帝皇的恩赐,全然将牧师视作无物。 霍斯特倒也没理他,只是站起身来,环顾四周。在确认再也没有需要治疗的伤患后,他才阴沉着脸走进了自己的里屋。 图杰阿紧随其后,跟着他走入其内,顺手将一把刀从后腰上拔了出来。 “还给你。”图杰阿说。“我现在已经没事了,你应该比我更需要它们。” “不。”霍斯特头也不回地表达了他的拒绝。 他抬起双手,脱下了黑袍,转而拿起了一条挂在衣帽架上的白色牧师长袍穿了上去。 图杰阿忍不住擦了擦额头,他真的没办法对这种事视若无睹——这实在是诡异又亵渎,神皇的牧师怎么可以同时信仰另一个神明? 难道神皇对此没有意见吗? 就算祂没有,那另一个神呢?祂也没意见? “留着它。”霍斯特转过身来,如是说道。“那把刀能够保证你在大多数情况下保持理智,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保持理智比什么都重要。” “一个失去了清醒的伸冤人是一头危险且失控的野兽,你会在也无法拒绝冤魂们的提议,你会成为一台任由枉死者驱使的机器所以,握紧它,开始学着挥刀吧,图杰阿。” 调查员沉默片刻,忽然问道:“你这是在交代遗言吗?” 牧师笑了,不仅没有生气,甚至还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你可以这么理解,我不认为我可以在这场战争中活下来。” “为什么?” 霍斯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露出了一个较为神秘的微笑。 他似乎又变回了那个温和的牧师,而不是一个脸色阴沉,不苟言笑的可怕屠夫。当然,你得忽略他双手上沾染的鲜血,才能说出这句评价. 图杰阿恍惚一下,这才意识到,霍斯特的双手上沾满了鲜血。 在那一夜的可怕屠杀中,他的手滴血未沾。 “你要做什么?”不自觉地,图杰阿的本能抢在他的理智之前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要保护我的教堂。”牧师轻柔和缓地说。“这就是我的答案,图杰阿。但是,你问了我这么多个问题,我能否也问你一个问题?” 图杰阿点点头。 “你相信神迹吗?”牧师问。 图杰阿后退一步,靠住里屋的小门,感受着人们愈发整齐划一的祈祷声,缓慢地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如果放在半个月以前,我可以说我不信。我相信神皇,但我不信神迹,因为我从没见过。哪怕是在那些最需要它的人的身边,我也没见过奇迹的降临。” “善良者只会被欺压,反倒是抛弃了道德的人能够活得更加自由。如果一个人是天生的坏种,他大可以在巢都里一边享福一边嘲笑那些遵纪守法,努力生存的人但是现在,我不太确定了。” 图杰阿握紧那把刀,将它慢慢举起。 “你信仰的到底是哪个神,霍斯特?祂又为什么可以肆意降下神迹?” “难道帝皇就没有给予我们祂的仁慈吗?”牧师反问。“难道你我生命的延续不该感谢祂的牺牲吗?如果不是祂,我们之间的这场对话根本不会发生。” “至于你所谈论的另一位神祇.其实你心里早已清楚答案。祂的力量是如此简单直接,祂绝不会掩饰自己。复仇即是复仇,无需使用任何言语加以粉饰。复仇本就是一桩残忍血腥的谋杀。” “所以,是复仇.之神?”图杰阿呢喃着吐出这个称呼,却得到了霍斯特的一个微笑,那笑容非常奇妙,令人捉摸不透他的意思。 “多数时候,祂都是复仇之神。但是,再过一段时间,祂就将变回他,他将回到我们中间来,图杰阿。你会看见的那一幕的。”牧师坚定地说。 他走向那扇小门,力道轻柔却又不容违抗地推开了图杰阿,并将某种沉甸甸的东西塞进了他手里。 图杰阿顾不得看,便要跟着他一齐离开,可那扇木门却忽然在他面前消失了。调查员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与此同时,耳边居然传来了牧师的声音。 “一点小戏法,在里面待着吧,图杰阿。如果事情真的走到无法挽回的那一步.唉,总之,保护好它。” 保护好什么? 图杰阿迷茫地低下头,看见一块他曾经看见过的黑色碎片。 在这个瞬间,他失足跌落了深渊。 他看见一双完全漆黑的眼睛。 (本章完) 19.神像破碎,亡者复生(四) 图杰阿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非常清晰,非常自然。然而,他也只能听见这两种声音了,其他的东西已经彻底消散。不管是门后传来的祈祷,还是霍斯特房间内壁炉里正在燃烧的火焰 紧随其后,和它们一起奔向虚无之界的,是他的嗅觉。 血腥味和独属于混沌的邪恶腐臭一同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找不见半点踪迹,仿佛它们从未出现。图杰阿感到了一阵恐惧,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真的需要知道吗? 那双漆黑的眼睛仍然凝视着他,它从出现的那一刻就始终未曾眨动,仿佛它的主人不是人类,亦不是任何生灵,并不需要眨眼来保持眼球湿润 雕像?是一座雕像吗? 图杰阿为自己的想法感到了可笑,他真的不明白它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可是,在自嘲结束以后,图杰阿却开始真的将这个想法视作一种可能性。 是的,只有雕像才拥有这样的眼睛。漆黑如宝石,死寂如寒冰,其内不存任何情感,唯余一片纯粹的虚无。 任何生灵都不可能拥有这样的一双眼睛,就算是死者也不应如此。图杰阿见过很多尸体,除非真的是在睡梦中寿终正寝,否则,人一定会在死前的那一刻流露出至少一种情绪。 而这双眼睛里,却什么都没有。 他的情绪就这样一点点地平复了下来,人类总是很擅长自我安慰的。 只不过,有些人做它是为了逃避现实,为了给自己的良心一个可以短暂遮风挡雨的虚假小屋。有些人却不是如此,他们做这件事只是为了保持冷静,好应对接下来的千万种困难。 图杰阿不认为自己是后者,但他的确一点点地冷静了下来。在自己的呼吸声中,他慢慢地抬起了头,看向了那双属于‘雕像’的眼睛。然后,他在其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帝皇啊”图杰阿以沉思般的语调吐出祂的名讳。“我在何处?” 无人应答,却有一股强烈的失重感从他脚下传来。再一次,他失足坠落,却从那片深渊回到了人间。 声音、气味与光线都回来了,壁炉内的火柴噼啪作响,霍斯特染血的黑衣在衣帽架上无风自动。 图杰阿眨了眨眼,在困惑和愈发强烈的违和感中低头看向了自己的双手。那块黑色的碎片正安静地待在其内,所有事都像是从未发生。 图杰阿沉默地握紧那块碎片,将它放入大衣口袋,让它和他的糖果待在了一起。 他离开了深渊,但那双眼睛的主人没有。 在图杰阿离去一万年,或一万个一万年后,他才意识到,这里曾经有人来过。 他曾经敏锐的知觉已经被漫长的时间折磨成了无数片模糊的碎片,在一个没有时间可言的地方,具备如此灵敏的五感,无异于加重刑罚。 于是,他成为了一個沉溺在幻觉中的疯人。 “是谁?”他颤抖着、饱含期待地问。 无人回答,徒留死寂。 —— “仪式?”乌尔米特问。 “仪式。”凯乌尔点点头,将这个词语再次重复。 他们并肩而立,没过膝盖的惨白雾气飘荡而过,将这里变得仿佛天上云层。可四周尽是黑暗,‘天空’中也没有繁星或月亮存在,仅有铁灰色的天花板,与五面悬挂在一起的不同旗帜。 暗影骑士的五名智库们正在不远处的一口铁棺旁忙碌,他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算在行走,也安静地好似鬼魂。 乌尔米特观察着他们,仍然没能看出那些被刻在棺材周围的文字到底来源于何方。不过,他虽然无法理解那些逐渐布满整口棺材的文字,却能理解这口棺材到底是给谁准备的。 乌尔米特再次发问:“我待会要躺进去吗?” “是的。” “然后呢?” “我不知道。”凯乌尔说。 他还戴着头盔,呼吸格栅的变声功能则被关闭,因此,乌尔米特清晰地从那句话中听出了一种清晰的笑意。 终末之子别无他法,只得压抑住了追问的冲动。他很清楚,就算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如果一个暗影骑士告诉你他不知道,那么,他就是真的不知道。 乌尔米特从未见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说谎,就算是对待理应遭受唾弃的叛徒,他们也会尽可能地保持诚实 有意思的是,很多时候,这种诚实反倒在审讯中大放异彩。 但我宁愿你对我说点谎。乌尔米特心想。 十二分钟后,那口铁棺被智库们立了起来,沉重的棺材盖也被缓缓地推开,内里一片暗红,看上去仿佛干涸的血迹。 乌尔米特深吸一口气,开始解除自己的武装,甚至连挂在腰间卡扣上的头盔都没有放过。一个看上去呆滞无神的机仆用自己被改造后的双手将它们一一接过,然后就消失在了愈发寒冷的浓雾之中。 望着它远去,终末之子平静地收回了视线,走向那口被打开的铁棺。智库们的脸被隐藏在了漆黑的兜帽之下,莹莹蓝光在黑暗中得以盛放,其中一人则忽然抬起右手,示意乌尔米特止步。 紧接着,他问道:“你忠诚吗,洛珈的子嗣?” 这算是什么问题?还有那个称呼 乌尔米特皱起眉,忍不住表现出了一点反感,但他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以帝皇和泰拉的名义,我绝对忠诚。” “不,我是问你,你是否忠诚于洛珈·奥瑞利安?” 乌尔米特愣住了,此时此刻,他脸上所显露出的情绪正在发怒和强压怒火之间来回转换,过了足足半分钟,他才开口回答:“不,我对他没有任何忠诚可言。” “很好。”那人说。 刹那之间,天旋地转,乌尔米特超凡的反应速度没有发挥出任何作用,万事万物都变成了即将撕裂的虚影. 乌尔米特瞪视着它们,忽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居然已经走进了那口棺材之内。他猛地看向那个对他说话的智库,一句带着责问味道的询问尚未来得及说出口,棺材便被合上了。 黑暗袭来,将一切都彻底遮蔽。紧接着,有两声沉闷的敲击声从棺盖之外传了过来,似乎是有人正在以手指敲击,用作提醒。 “准备好,洛珈·奥瑞利安的子嗣。” “准备好什么?”乌尔米特问。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而在棺材之外,在物理层面上仅仅隔着一层钢铁的地方,那些被铭刻下的文字开始绽放猩红的光辉。 乌尔米特在观察智库们的时候下意识的忽略了一件事,即在他们手中不断传递的一把锈蚀刀刃。他看见过太多‘仪式用品’了,以为这不过也只是其中之一,他错了。 至于那些他无法理解的文字,它们是科尔基斯语。 它们是一篇悼文,被人以诗歌的形式写就。诗歌中一共提到了三个人,洛珈·奥瑞利安,安格尔·泰,以及刚刚躺进去的乌尔米特,终末之子的中士,一个额头上连一颗服役钉都没有的年轻人。 他何德何能,可以和那两个人并列? 凯乌尔不在乎答案,他只在乎结果,他走向智库们,问道:“这件事需要多久?” “你知道我无法给你答案,战团长。”那名和乌尔米特交谈过的智库如实回答了他的问题,他抬起双手,缓缓揭下了兜帽。 他的眼眶已经被彻底替换,很难说是银还是钢铁的某种材质替代了他的眉骨,灵能之光在玻璃般透明的双眼内持久地燃烧。 “那么,猜测呢?”凯乌尔又问。 “至少十二个小时。”智库说。“一个骗术想要生效是需要时间的,更何况,我们要欺骗的人是艾瑞巴斯。” “怎么?你听上去似乎对这个计划没有什么信心。” 智库摇了摇头,用右手再次敲了敲棺材。这一次,它没有发出声音。 “我只是担心乌尔米特中士。”他缓缓开口。“他在真相的冲击下真的还能保持理智吗?就算他心中有着对洛珈·奥瑞利安的恨,这股恨意又能维持多久?” “一旦他得知真相,它就将在困惑和震惊中彻底散去。到了那个时候,我们或许便只能祈祷安格尔·泰显灵了。” “无需祈祷,他会来的。”凯乌尔说。 智库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和其他人一起离开了这里,他们要去迎接下一场战争。然而,作为战团长的凯乌尔却没有立即离开。 他看着那口铁棺材,轻轻地叹了口气。 在两个世纪以前,沈亲自下令,铸造了这样一口棺材。它由钢铁和一种灰烬混合而成,为了取得那捧灰烬,暗影骑士们在那次行动中损失了两百一十二名战斗兄弟。 那捧灰烬来自一个早已被毁灭的世界,它的名字叫做完美之城。 沈到底为什么要下达这个命令,无人知晓,就算是凯乌尔也对此没有半点头绪。但他清楚另外一些事,比如这个计划的全貌。 或者说,这个骗术应该如何运行。 一万年来,叛徒艾瑞巴斯的名字在无数个世界响彻,他不像是其他叛徒一样选择逃遁亚空间,反倒是狂妄地留在了现实宇宙。 就连统率着黑色军团的艾泽凯尔·阿巴顿都不敢如此大胆,然而,在艾瑞巴斯的疯狂之下所掩盖着的,却是一颗极端狡诈的心灵。 不像是阿巴顿,他从不靠近太阳星系,也从不和恶魔与叛徒们一起对神圣泰拉发起冲击。他就像是一种缓慢蚕食人体健康的病症,只在那些细枝末节处活动。 当伱发觉他的存在时,一切就都已经为时已晚。 艾瑞巴斯在过去的一万年间被证实至少进行了十二次可怕的阴谋,每一次都是从细微处开始,进而蔓延至某个原本安定的星系. 他只是存在,便让无数人痛恨。有超过二十个战团宣布将在未来的数个数个世纪内持续追猎他,但是,直到现在,他们也仍然一无所获。 艾瑞巴斯仿佛成了一个幽灵,他货真价实的存在,却又无法被任何人抓住。 但他仍然拥有渴望,那种渴望,或许要追溯到一个能自由地被他召唤出来的孽物。 洛珈·奥瑞利安的皮囊。 用亚戈·赛维塔里昂曾嘲笑过它的话来讲,‘混沌将你赐给了艾瑞巴斯,你什么也不是,只是一个被自己麾下所谓牧师视作玩物和工具的可笑生物,你甚至连生命都没有。’ ‘你以为他效忠于你?你错了,他在谋取你的皮囊,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他想用你做什么吧。他想晋升,怪物,你明白吗?’ 在他说出这句话后,他下令发射了灭绝令,将那颗已经被混沌彻底污染的星球炸成了群星间的尘埃。 艾瑞巴斯则早已遁逃,事后,亚戈·赛维塔里昂的这句话不胫而走,扩散到了在场的所有夜刃子团内部。他们当时全都在,那是一次由午夜之刃亲自发起的,对于艾瑞巴斯的追猎。 尽管他们失败了,但是,有些事也被传承了下来,这个骗术就是那次事件的遗产之一。 艾瑞巴斯想要晋升,不管原因如何,但他的确想要晋升。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讨取混沌诸神的欢心,为了获得更大的力量。 他策划的那些阴谋的确为他带来了强大的力量,但这还不够,至少在亚戈·赛维塔里昂的冷酷推论中,那些力量仍然不够,哪怕它已经足够让世界毁灭。 艾瑞巴斯真正想要的东西是进化,因此,他盯上了洛珈·奥瑞利安的最后一滴血,他会用尽一切手段来得到这滴鲜血 所以,这一次,他一定会主动现出身形。他一定会从离开黑暗的角落,暴露在宏炮的射程之下。 而这一次,我们不会让你溜走,我们都来了,这是另一场追猎.我们不仅要拿回那块碎片,还要当着他的面将你烧成灰烬。凯乌尔满怀恨意地想。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艾瑞巴斯已经来了,他就在距离他们非常近的一艘船上等待。 那艘船正在燃烧,恰如它下方的那个世界。 (本章完) 20.神像破碎,亡者复生(五,一万一) 亚戈·赛维塔里昂从属于他的那把椅子上缓缓地站了起来,用双手撑住了办公桌。 它完美地承受了他的重量,以及施加的压力,其上原本明灭不定的闪电纹路在那股压力中骤然盛放。 他身穿一件精工动力甲,诺斯特拉莫精金矿石留下的痕迹在其上跳动。它们本该只是另一种纹路,此刻却忽然变了颜色。 如鲜血般的猩红色从盔甲内部开始蔓延,竟然将那些纹路彻底改变,使它们看上去仿佛这具甲胄外露的血管,或是被刀砍斧凿留下的残酷痕迹 “你说什么?”他问。 正站在他对面的那个人默不作声地摘下了自己的头盔。 他有一张残缺的脸,大面积烧伤后留下的痕迹彻底地摧毁了这张脸原本能够拥有的英俊。他的左眼已经被替换成了义眼,额头上还镶嵌着半块金属板,正在乱发的遮掩下闪着银光,看上去狰狞异常。 “再说一遍。”亚戈·赛维塔里昂说。 他的双手已经离开了办公桌,于是那些纹路骤然熄灭。此刻,这间房间内再度陷入了黑暗,赛维塔里昂那双漆黑的眼睛却闪着光,那是一种正在被理智竭尽全力束缚的暴虐。 若非亲眼所见,恐怕谁也不能相信一个人类居然能拥有如此可怕的杀戮欲。 被迫带来不幸消息的信使清晰地捕捉到了这一幕,于是,他尽他所能的站得更直了一些。 “血腥圣战者号传来消息,他们遭遇了一场实体化的亚空间风暴。” 赛维塔闭上眼睛,然后又缓缓睁开,他说:“给我找颗脑袋过来。” 信使点点头,几乎是用奔跑的速度离开了办公室。十分钟后,在一名智库的陪同下,他带着一颗被呈在漆黑木盒内的颅骨回来了。 单看外表,这颗头颅曾经一定属于某位阿斯塔特,而且是叛变的。在他还活着的时候,他的大脑会在头盖骨内跳动,他的眼睛也会好好的待在那黑黝黝的眼眶里 但是现在,这颗颅骨上已经不存在任何血肉了。 不仅如此,还有人用堪称艺术的手法在它的额头上雕刻了一只攥着破碎颅骨的猩红利爪。那雕刻看上去和画作无异,利爪部分甚至还有人经常补漆。 赛维塔离开办公桌,在智库欲言又止的表情中一把将那颗头颅抓在了手里。他看上去大概是想冲着它咆哮的,可是,话到嘴边,他却顿了一下。 他看向那名智库,面无表情的将手中的颅骨递了过去。 “联系他们。”他一字一句地开口。“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萨希尔,但我要在五分钟之内联系上他们。” 名为萨希尔的智库点了点头,他伸手接过颅骨,然后说道:“有着圣数的庇佑,这件事应该不难,战团长。” 赛维塔阴沉地看着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抱起了双手。 智库对他那可怕的凝视心知肚明,于是便轻咳一声,将空出的另一只手也搭上了那颗颅骨。 灵能的幽幽光辉开始在他眼中绽放,与之相对的,那颅骨空洞的眼眶中竟然也亮起了两点漆黑的怒焰。不仅如此,它甚至还颤动了起来,仿佛突然具备了生命。 时间开始流逝,一点一滴,毫不留情。萨希尔的表情却开始变得越来越凝重,始终未有半点放松。 他一次又一次地做着尝试,哪怕五分钟早已过去,也没有停下。若非赛维塔抬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恐怕他还会一直尝试下去。 “战团长,我” “不必多说什么了,萨希尔,我明白。”赛维塔平静地说。 他眼中的暴虐已经彻底消失——又或者,只是被掩盖,等待一个可以爆发出来的时刻。 他的沉稳在一定程度上也驱散了萨希尔的不安,让这名年轻且一致被认为极具天赋的智库同样冷静了下来。 萨希尔沉默片刻,斟酌了语句,这才谨慎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我已经成功和颅骨建立了连接,颅骨回应了我,但他们没有。那场亚空间风暴里面一定藏着什么别的东西,所以才阻碍了他们的行动。” “我知道。”赛维塔说。 他挥手,示意他们离开。信使当即迈动脚步,朝着大门行去,萨希尔却不死心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他似乎还有些话想说,又或者只是想再试一次,但赛维塔已经转过了身,走到了房间内的舷窗前。舷窗之外,黑暗的银河向他张开了双手,露出了冰冷且满怀恶意的怀抱。 他一言不发,他绝对能察觉到萨希尔的任何动作,不管它如何微小。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拒绝了。 年轻的智库沮丧地转过身,便打算离开,然而,赛维塔却在此刻开了口,声音里仍然只有平静这一种情绪。 “告诉奥拉克·卡塔克斯,让他准备好所有颅骨.以及,打开范克里夫的埋骨地。” 萨希尔愣了一下,他十分迅速地理解了这两句话背后所隐藏起来的东西,在震惊中,年轻的智库赶忙转身离去。 他和信使的脚步声却清晰地传入了赛维塔的耳朵,哪怕他们早已离开这条走廊,那声音也仍然存在,并开始逐渐地异化。 它变得单调、乏味,空洞,仿佛正有一座老旧的古钟正在准时准点的进行它的工作。 赛维塔握紧双拳,吐出了一口寒冷的空气,它冷到不像是从三颗活生生的超人类肺部里吐出来的气流,而是来自极寒深渊,来自所有噩梦的终结之地 他转过身来,脸上的表情终于有所变化。暴虐和平静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纯粹且原始的痛苦。 这不像是他——亚戈·赛维塔里昂——能够表露出来的情绪,但事实就是如此,他的确处于巨大的痛苦之中。 这种感觉来源于他的骨髓之中,无法根除,无法阻止,甚至无法让这种痛苦稍微减轻,它是货真价实的附骨之疽。 只要赛维塔仍然活着,且没有解除费尔·扎洛斯特留在他身上的那道术法,这种痛苦就将永恒地持续下去。 钟声依旧,赛维塔却极富耐心地等待了起来。 这当然不是他第一次和它打交道,他早已学会蔑视苦痛,没什么东西能将他从自己选择的道路上推开。哪怕是这种每一根骨头与肌肉纤维都在被啃咬砍凿的恐怖感觉,也无法让他停下脚步。 他的坚决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这种痛苦的持续时间,十五分钟后,赛维塔慢慢地直起了腰。 汗水化作的巨量热蒸汽从盔甲的缝隙中冉冉升起,遮蔽了他的面容,只剩下一双冷酷的眼睛还残忍地泛着幽光。 一万年就这样过去了,且不论僵化的帝国,和被改称战团、经历拆分以更好驻防帝国疆域的军团。哪怕是他自己,都产生了极大的变化。 他变得富有耐心,变得平和、冷静,甚至开始不自觉的使用长者与上位者的语气和他人对话。 然而这些其实都只是表象,真实的亚戈·赛维塔里昂永恒地存在于这层表皮之下.只在某些时候,他会浮出水面,将现在这个平和且睿智的上位者轻易地取代。 赛维塔呼出一口浊气,扭动脖颈,回到了办公桌前,开始整理他此前正在翻阅的一些羊皮纸卷记录。 这些都是夜刃内部存放的珍贵资料,如果将它们组合起来,那么,这些堆积起来能到一米五左右的纸卷大概可以被总结为一本专门针对艾瑞巴斯的百科全书。 其中光是性格分析甚至就洋洋洒洒地写下了数十万字,值得一提的是,它们基本都是由赛维塔写就。 他对艾瑞巴斯的杀意到底有多浓厚,或许可以从此事中窥见一斑。 几分钟后,赛维塔离开了这间一共被三個人使用过的办公室。沉重大门外的世界却并非原来那样至少有着微量的光线,而是一片完全静谧的黑暗。 呼呼风声从走廊尽头嚎叫着传来,赛维塔面无表情地挥拳击碎这阵风,权当是和夜幕号打了个招呼。 他徒步抵达了智库们的所在地,即夜刃第三连的驻地,整个过程并未花费多长时间。如他所言,智库们已经在这里准备好了。 智库馆长奥拉克·卡塔克斯双手交叠着垂于身前,看样子早已等候多时。书记官纳姆拉尔站在他身后,以及其余四名智库。 除去年轻的萨希尔以外,其他三名智库全都是服役超过三个世纪的老兵。赛维塔对他们一一颔首问候,并不着痕迹地在他们的敬礼中进行了评估。 在夜刃内部,智库们并不像多数老兵那样,只要没有‘死亡’就可以一直服役下去。 说来诡异,但他们的确拥有一个古怪的‘使用期限’,只要超过这段时间,他们便会一去不返。 然而世界总是很残酷,尽管已经这样不幸,它还是为他们准备好了另一个打击——他们自己,是没有办法感知到这个期限究竟何时来临的。 就算用历代智库的服役时间来进行统计规划,也根本难以计量。它在不同的智库身上能出现几十年到几百年的巨大误差. 万年来,只有亚戈·赛维塔里昂可以精准无误地做那个敲响他们丧钟的敲钟人。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由于某些传统,夜刃的第三连并未像是其他遵守阿斯塔特圣典的战团一样担任战斗连。 在夜刃内部,第三连的每一任连长都会兼任智库馆长,智库的驻地也在第三连。出于近水楼台的关系,第三连内部也有不少新兵被发掘出了灵能天赋,转而成为了智库,或后补智库 而后补智库,可以有很多个。 只要他们身上的封印未曾被解开就好。 “颅骨已经全都准备好了,战团长。”奥拉克微微躬身,如是说道。 他身后摆放着一座祭坛模样的五角长桌,被铁链束缚着的火把在其上摇曳。四颗颅骨在桌上依次摆放,只有一角空出。 这些颅骨来源于子团猩红之爪,已经有了数千年的历史。它们是一名智库的发明,能够帮助夜刃和其子团在黑暗的银河内无视距离,保持通讯,互相沟通。 只是,和伸冤人们所使用的沟通方法比起来,这些颅骨就要危险许多,也正因如此,它被谨慎地保留在了夜之王子嗣们的内部,没有流通。 “很好。”赛维塔冰冷地给予赞许。“你总是如此可靠,奥拉克。我想你的学徒已经将我的来意以及我办公室内发生的事告知于你了,我就不多费口舌了,你可以开始联络他们了。” “全部吗,战团长?” “全部。”赛维塔说。“猩红之爪,审判之刃,暗影骑士,灵魂猎手我会去审讯它,在我结束审讯以前,你可以一直进行尝试。” “我明白了。”奥拉克说。 他的脸在火把光线的照耀下呈现出了一种仿佛透明般的惨白,青色的血管在其下显露,仿佛埋藏的宝藏。 由于长久的使用灵能,他的眼睛已经从诺斯特拉莫人标志性的漆黑转而成为了一种罕见的淬火般的蓝色,正反射着火光,给予它们的主人无边沉稳。 赛维塔对他微微一笑,随后便迈步走向了一扇漆黑的铁门,进入了第三连驻地的深处。 在微弱的光线下,有许多人立刻注意到了他的出现。尽管已经三令五申过礼仪的不必要性,但他们仍然进行了鞠躬或行礼,赛维塔是多么希望他们和他一样,只采取最简单的点头问候。 他无奈地一一回应了他们,最终,在第三连的连队旗帜下方,他走向了两名全副武装的终结者老兵。 他们站在一处幽深洞穴长廊的入口处,肩甲上镶着金边,左肩上铭刻着夜刃的徽记,右肩上则是连队的队标,那是一只漆黑的、仿佛正在咆哮的猛禽头颅,暗红色的光辉在它的眼中悄然盛放。 “他将归来。”赛维塔说。 “他亦如此。”两名老兵异口同声地回答,并抬起手,握着链锯戟行了一个天鹰礼,就此让开身位。 赛维塔迈步走近洞穴内部,说来也怪,只在他踏步进入这里的一刹那,所有的声音便通通消失不见,只剩下他自己的脚步声,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这里的地面并非由钢铁铸就,而是一种琉璃般澄澈透明的材料,明明在外面看时内里昏暗且漆黑,如今进入其中,却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了一阵迷蒙的蓝光。 赛维塔面无表情地继续走向深处,对那些光线折射出的奇妙色彩毫不在意。于是,此地的另一个居住者便流露出了它的不满。 “我的上一批狱卒呢,亲爱的亚戈?你把他们怎么了?”它问。 它的声音轻柔和蔼,仿佛一个历经世事,富有智慧的老者。赛维塔却露出了一抹冷笑,对它的话嗤之以鼻。 “他们去了他们该去的地方,去痛宰伱的同类了,损害你主人的权力了。卡洛斯。” 名为卡洛斯的生物对他的嘲讽毫不在意,只是难听地嘎嘎大笑起来,开始了它的嘲笑。 “你还是在把你的兄弟当做消耗品来用,亚戈!” “你真是个没有心肝的疯人,我曾以为五个狱卒就足够让你满足,谁知道你居然丧心病狂地将那些身怀天赋的人全都变成了和你一样需要忍受痛苦的病人” “这是你们内部的什么传统吗?费尔·扎洛斯特若是泉下有知,想必会很欣慰!” 赛维塔终于停住脚步,怒火在他眼中盛放,但他依旧没有将其彻底表露,而是反手拔出腰间短刀,将其投掷而出。 它切割了空气,深深地贯入了一具肉体,并最终钉死在了墙面之上。而那具受伤的肉体却没有流出鲜血,反倒流出了砂砾一般的惨白事物。 卡洛斯尖叫起来。 “是的!你恨不得杀了我!所以快动手吧!” 赛维塔冷冷地凝视着它,缓慢地走近,抬起双手,按在了它的伤口之上。他尖锐的五指深深地刺入了它的羽翼,朝内抠挖,将更多的砂砾从中带出。 卡洛斯疯癫般地挣扎起来,蓝色的羽毛四处乱飞,布满它身体的鸟类眼瞳在这一刻齐齐眨动。不过,若是细看,便会发现它们中的大多数都已经彻底腐朽。 不仅如此,它甚至失去了一颗头颅。 “不,决不。” 赛维塔贴在它耳边,轻声细语地呢喃起来。 “你想都不要想,卡洛斯。你不会死的,除非他回来亲自杀了你。而在此之前,无论如何,你都不会死,只会饱受折磨。” 曾经名为织命者的奸奇大魔哀嚎着仰起了头,束缚住它的铁链却忽地燃起了黑焰。赛维塔仰头看去,一颗位于天花板处,被琉璃水晶封锁其内,再用铁钩悬挂而起的心脏正在缓缓跳动。 那颗心脏来源于曾经的第一连长范克里夫。 他在两千七百年前曾短暂地显现在了物质界,击碎了一支围剿夜刃的魔军攻势,并将织命者当场擒获。自那以后,这个恶魔便一直被锁在夜幕号内部,经受无尽折磨。 它身体内的血肉都已经成了那种砂砾,每当它即将达到‘死亡’这一独属于物质界生者的境地时,那些砂砾便会回到它的身体以内,让它恢复全盛姿态,并迎接新一轮的折磨。 不仅如此,范克里夫甚至还将它的一颗头颅永久性地毁灭了。现如今,织命者只能说真话,也只能看见未来。 至于那颗心脏 赛维塔眯起眼睛,让视觉回到了卡洛斯身上。 这只比他高大许多的大魔已经风采尽失,它仰仗阴谋诡计与魔法的力量为生,然而这些东西却都对夜刃们不起任何作用——曾经,有某个人对它立下了复仇之誓。 他发誓要在某一刻开始追猎它,直到时间的尽头,直到它死去。 这份誓言如今还没有被完成,但也没有碎裂,夜刃们却蒙受了另一种力量的恩赐,得以能够无视卡洛斯的一切伪装、骗术,哪怕是最简单的心理诱导,甚至都无法对他们起任何作用。 更何况,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人,是亚戈·赛维塔里昂。 卡洛斯绝望地低下它仅剩的那颗头,问道:“这一次,你又想知道些什么?” 赛维塔笑了,嘲讽般地伸出手,从它的翅膀内将短刀取了出来,又在它身上擦干净砂砾,这才归入鞘中。 “你早就清楚试图激怒我不会带来任何后果,你的死亡注定只能由他赐予,所以你为何每次都要这么做?怎么?你转投了另一个主子,开始享受所谓痛苦带来的欢愉了?” “快问问题!”卡洛斯再次尖叫起来。“你这被诅咒的混蛋,渣滓,可怜虫!快问我问题然后滚出去!” 赛维塔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得十分放肆,却也是真心实意地开心。别误会,他当然不是个虐待狂至少大部分时间不是。 但是,如果能亲眼看见一个恶魔抓狂的模样,他又何乐而不为呢?不过,他没有耽误自己做正事,在笑过之后,便立刻询问起了问题。 “告诉我有关艾瑞巴斯的事。” 他简单直接地抛出了这个问题,然后再次得到一次尖叫。 “我早就告诉过你,我无法看见和他有关的未来!诸神遮蔽了他,哪怕只是一个影子,我也不可能看见!” 赛维塔满脸鄙夷地摇了摇头,在卡洛斯气愤的喘息声中,他再次发问:“那么,告诉我有关猩红之爪的事。” 卡洛斯十分不情愿地颤抖起了身体,数秒钟,它竟然十分流利地回答了赛维塔的问题。 “他们正在遭遇一场由黑色军团和怀言者共同谋划的袭击。借助十八个燃烧的世界,他们在猩红之爪的必经之路上召唤出了一团亚空间风暴,然后进行了跳帮。” “跳帮的人数并不多,甚至多数都只是新兵,只是他们的盔甲内已经被提前安装好了炸弹,只要跳帮接敌,炸弹就会被引爆” “你的兄弟们正在陷入一场苦战,他们试着突围,想要摆脱袭击,尽早地赶来,响应你的召唤。” 卡洛斯突兀地大笑起来。 “但他们已经做不到啦!”它心满意足地吼道。“就像你一样!亚戈·赛维塔里昂,活得最长的可怜虫!你注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死去却毫无办法!” 赛维塔后退一步,冷冷地看着它,什么话也没说,甚至都没流露出半点情绪波动。 数秒钟后,他再次询问:“做不到,是指无法尽早赶来,还是无法成功突围?” 卡洛斯的笑声戛然而止,它十分痛苦地挣扎了起来,无法进行欺骗这件事正在让这个恶魔的本能反噬它的灵魂。最终,它还是回答了赛维塔的问题。 “.是指无法尽早赶来。” 它呕出一口砂砾,紧接着又泄愤般地抬起脚,开始踩踏它们,然后再次吼叫:“我都说完了!现在你可以滚了吧!” “别急,我们还没完事呢。” 赛维塔冷笑着踩住它的鸟爪,开始缓慢地施加力量,然后来回碾动。恶魔立即惨叫起来,仿佛经受了什么无法承受的痛苦。 这得归结于正在外面进行仪式的奥拉克,他的天赋的确很高。仰仗他的帮助,痛苦在卡洛斯的身上被放大了,赛维塔只需要使用非常简单的方式就能开始一场审讯。 而卡洛斯对此完全无能为力,它既无法反抗,也无法死去,甚至没有办法说谎。对于它来说,这大概是只比得知卡里尔·洛哈尔斯将要回归只轻微一小点的恐怖。 “你还想知道什么?”卡洛斯恳求道。“快点说吧,然后赶紧离开。” “告诉我,利塔特拉上现在正在发生什么事?”赛维塔问。 卡洛斯的身体再次颤抖了起来,而这一次,要比赛维塔记忆中的任何一次都要久。 他已经审讯了卡洛斯很多次,每一次都能得知一些对于帝国来说至关重要的信息。比如虫子们的来临,又比如现任帝国摄政王圣吉列斯的遇刺,或是位处卡利班不远处的兽人浪潮. 这些情报,都是卡洛斯告诉他的。因此,赛维塔完全可以这么说,如果不是卡洛斯,现在的帝国可能会更加糟糕一些。 随后,在将这件事上报给了掌印者马卡多后,帝国内部有关这个恶魔的认知便悄无声息地完成了转变。 从一定要让它死,转变成了无论如何都要确保它活着,并被囚禁于夜幕号之上。 很讽刺,但也极具幽默感,至少赛维塔每次想到这件事都会忍不住笑出声。 他真的很想将这个笑话讲给他曾经认识的一些人听,他明白,他们会乐不可支,然后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下次再说这种东西就揍得他起不来身 赛维塔掐灭他的软弱,将这短暂流露出的一抹人性埋回了心底,看向了卡洛斯。 不出他所料,织命者在一阵剧烈的颤抖后便尖叫着燃烧了起来,独属于万变之主的蓝色火焰在它的身上熊熊燃烧。 赛维塔再次后退,冷眼旁观着它的受苦,微笑着抱起了双手。九分钟后,这种刑罚方才结束,织命者却显得愈发绝望了。 刚刚的那阵火焰是来自奸奇的惩罚,而如果就连奸奇都无法让它从这种境地中逃脱 它一言不发地低下头,沉默许久,方才开口:“我看不见有关利塔特拉的事。” “原来如此。”赛维塔咧开嘴,冲它温和地点点头。“多谢你的帮助了,卡洛斯,我们下次再见。” 他转身离开洞穴,那颗心脏则短暂地停跳了一拍,火焰在他头顶一闪即逝。十来分钟后,他回到了智库们的所在地,在这里,奥拉克·卡塔克斯正双眉紧皱地进行着他的工作。 不过,眼看着赛维塔回来,他便立刻停止了呼唤。 赛维塔瞥了一眼那些颅骨,问道:“情况如何?” 奥拉克疲惫地摇摇头,说道:“猩红之爪和暗影骑士没有回答,审判之刃已经接近,灵魂猎手则表示他们还需要一点时间。” “很好。”赛维塔说。 除此以外,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径直转身离去,留给智库们一个冰冷却又十分令人信服的背影。 —— 长久以来,沈都遵循着他给自己设立的一个原则。他遵循着它,以此度过了这漫长的岁月。总有些人要选择成为基石,承担一切。 沈曾经亲眼见过很多这样的人,他知道自己没有那种能力,但他仍然愿意一试。怀揣着这份不自知的勇气,他忍受着一切,撑到了今日. 今日,会是结束吗? 沈从他的牢房中抬起头,看向了被密布着灰烬的天花板。在如此长的岁月中,它早已被彻底改变,成了一片由他自己的骨灰铺成的灰白色。 按理来说,他是不可能通过它们看见外界的其他任何东西的。可是,夜之魂号早已不是曾经的那艘报应级战列舰了,或者说,它不只是一艘战舰了。 它现在具备了另一种天赋,可以回应沈的要求。 实际上,是任何要求。 好比此刻,沈想看见外界,于是夜之魂号便在剧烈的颠簸和震动中回应了他的要求,让他看见了外界,看见了一颗燃烧的星球,以及一艘正在崩解的深渊级战舰。 沈第一眼就将它认了出来,在他还没有进入这里的年代,他曾看见过这艘船两次。每一次都足够刻骨铭心,深渊级的强大火力是寻常舰船无法抵抗的,就算是报应级战列舰也不行。 除非帝皇幻梦号或山阵号那样的伟大造物亲自前来,否则,深渊级在实体宇宙中就是几乎等同于无敌二字的代名词。 但那两艘战舰已经一万年没有离开过太阳系了,它们必须驻防其内,时刻提防魔军和叛徒的袭击。可是,此时此刻,这样强大的舰船,却正在自行崩解。 它的船首像在燃烧,甲板在碎裂,船员们在宇宙中发出了无声的尖叫,死于缺氧和极寒。 沈将他的视线投向那亵渎的八芒星船首像,忽然张开嘴,念出了一句诺斯特拉莫语。 其意名为爆炸。 八芒星内的一角立即响应了他的要求,在火光中,船首像轰然爆炸,在战舰上撕开了一个不小的口子。 主舰桥甚至都为此暴露在了真空之中,无数混沌信徒开始在真空中绝望地呼唤空气,而沈却没有半点快意。 他没看见他想看见的东西,比如一些身穿猩红盔甲的阿斯塔特,又比如,艾瑞巴斯。 他们似乎不在这艘船上。也就是说,造成夜之魂号剧烈颠簸和舰体受创的凶手不是它。沈将视线转向夜之魂号的另一端,果真在利塔特拉的暗面看见了另一艘深渊级,其名为混沌之浪。 “真是大手笔啊。”沈轻言细语道。“将一艘深渊级战舰推出来当做诱饵,然后再布置另一艘.三艘中的两艘都在这里了,最后一艘会缺席吗?”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竟然显得很平静。数分钟后,他囚牢的大门再次被人打开了,凯乌尔·萨霍拉表情严肃地走了进来。 “我们正在遭遇远距离狙击,虚空盾已经被命中两次了。依照撒拉弗船长的推断,第三次被击中一定会对船体本身造成损伤。该怎么做,沈?” “等。” “等什么?” “等我。”沈如是回答。 紧接着,他的双脚缓慢地触及了地面。凯乌尔瞪大眼睛,显得十分惊愕,然而,还不等他说些什么,沈便摆了摆手,示意他暂时不要讲话。 他满面歉意地对凯乌尔开口。 “有个东西到船上来了,凯乌尔。它是冲着我来的,已经过去一万年了,这件事居然从未改变。” “是它吗?”暗影骑士的现任战团长迅速地问。 “是的。”沈轻轻颔首。“但我要求你们不要参加这场战斗,我能察觉到它的气息,以及它带来的东西它的目标很明确,已经冲着仪式场地去了。如果我不出现,它就要杀死我们的中士。” “我立即布防。”凯乌尔迅速地回答。“我们知道该怎么对付它,您快点——” 他焦急地伸出手,甚至一时之间使用了您这个称呼。这当然不是为了讽刺,只是单纯地因为焦急而忘记了应当如何面对沈,又或者,这才是他对于沈的真实态度。 看着他,沈面带感慨地摇了摇头。 终究只是后辈,是兄弟,但更多的仍然只是我的后辈.用这种态度面对我,要何时才能理解我终将离去这件事呢? “——不必了。”沈握住他伸出的手。“时日已至了。” “可是.”凯乌尔深吸一口气,试图据理力争。“我们已经驱逐过它很多次了,这一次也绝不例外!您没真的没必要这么做。” “如果没有必要,我为什么要离开我的囚牢呢?”沈平静地反问道。“我已经在这里待了近万年,守望他们的归来。现如今,只差一点,我便能达成目标其一。我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刻断绝我的希望?” 他轻轻地叹息一声,以一种万年前的沈绝对不会拥有的气度松开了凯乌尔的手,然后扬起了双臂。 “我很痛心啊。”沈轻轻地说。“你看不出来吗,凯乌尔?” 黑焰燃起。 与此同时,一声暴戾的、兴奋的、强作忍耐却根本无法掩盖其中笑意的咆哮,也裹挟在混沌之力中横扫过了整艘夜之魂号。 “沈!”萨姆斯狂笑着吼道。“我来赐予你英雄之死了!” —— 40,破碎泰拉,钢铁要塞。 有两个人正在黑暗中对话,一者声音年轻,却透着止不住的暮气与沉郁,仿佛体内居住着一个极为年老的灵魂。 另一人的声音却显得较为奇怪,仿佛他正隔着什么东西和人交谈,声音不仅沉闷,甚至还显得很虚弱。正在此地对话的二人,一人名为马卡多,另一人,则名为佩图拉博。 他们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遥遥相望。 “你确定他能回来?”佩图拉博问。 曾经伟岸的钢铁之主如今正漂浮在一团金色的营养液内,他的双手自肘部以下全都消失不见,右腿也是如此。 他的右脸上有一道深深的疤痕,只差一点就要蔓延到左脸,身体上的各类伤疤更是不计其数,最为明显的大概要数胸膛,那里有一块大面积的烧伤。 只是,说来也诡异,那烧伤的痕迹如果从某个角度看去,能恰好组成两只残破的鹰翼。 “我希望他可以。”马卡多说。 他如今的形象已经和从前大相径庭,不再是那个枯瘦的黑袍老人,反倒成了个高大健壮的银发年轻人。身披亚麻布长袍,右手倒是还握着那标志性的天鹰长杖。 一枚金光闪闪的勋章被戴在胸前,那代表了他被赋予的一人之下的至高权力,就算是摄政王圣吉列斯,亦不能真正地对掌印者下达什么命令。 然而,在大众看来,他只不过是一个掌握了巨大权力的年轻人而已,是使用‘马卡多’这个名字的又一个掌印者后代. 是的,为了避免大众恐慌和一些不必要的,追求长生之愚蠢虫豸的窥探,马卡多编造出了一个谎言。 不算多么高明,但已经足以让普罗大众信服,以及让官员、贵族和领主们无话可说。 当然也只是无话可说,有些时候,总有些人想做点什么。 “你希望?”佩图拉博在营养液内冷冷地看着他,并将这个词重复着念了出来。 他似乎显得很不屑,已经生长了一段时日的头发到悬着漂浮了起来,使他的凝视看上去凭空增加了许多威慑力。 若是其他人在这里,多半要被震慑到恐惧。但是,对于马卡多来说,这种程度的‘佩图拉博式’凝视.远远比不上钢铁之主从前来的要暴戾。 “是的,我希望。”马卡多说。“希望是人世间最美好的东西,尤其是在那个邪神已经无法掌握人类未来的情况下,我们可以尽情地怀揣希望,眺望未来,期待明天。” “如果你只是来给我灌输这些俗套的老话,那么,你可以回去了。”佩图拉博冷笑着说。“回去处理你那没完没了的政务吧,罗格·多恩会为此感到歉疚的” “你似乎已经能毫无顾忌地讲出他的名字了。” “我和他一起战斗了一万年,老头子。”钢铁之主高傲地扬起下巴。“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仍然瞧不起他?” 马卡多没有回答这句话,或许是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又或许,只是因为这年轻身体内的那个灵魂已经无法再正常地面对这种稀奇的景象了。 掌印者沉默数秒,忽地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是来和你讨论这件事的,加维尔·洛肯在哪里?” “他被埋葬很久了。”佩图拉博说。“难道你老到连这件事也不记得了吗?” “我当然记得,他在和恶魔萨姆斯的战斗中被刺穿了身体,沈将他的遗骸送了回来然后被你以钢铁勇士子团铁之丰碑初代战团长的名义埋在了钢铁要塞的深处,但他其实没有死。” 佩图拉博猛地皱起眉。 “是你疯了,还是我幻听了?”他冷酷地问。 “都不是,我只是在讲述一个事实。如果你细看过他的棺材,你就会发现,那上面有诺斯特拉莫语刻成的一篇哀悼诗。他是假死,而现在,到他复生的时刻了,沈需要他的帮助。” 佩图拉博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方才缓慢地颔首:“希望你的这句疯话值得我提前终止治疗程序。” 巨大的玻璃罐内,营养液骤然开始下降。紧接着,钢铁地面徐徐打开,几只机械臂冉冉升起。 费鲁斯·马努斯和伏尔甘亲自设计并共同制造的义肢被它们一并带了上来,黑色的神经线缆就此接入了断肢处预留出的连结孔。 佩图拉博低头握拳,在他满意的呼吸声中,地面再次裂开,玻璃罩就此落入其中,不见踪影。那几只机械臂却递来了一件奥林匹亚的传统服饰。 钢铁之主面色平静地将他穿上,却忽然发问:“你为何那样看着我?” 马卡多摇摇头,说道:“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不愿意接受断肢重生。” “伤痕是我的荣誉。”佩图拉博平静地回答。 他转过身,就此消失在了幽深的黑暗之内。掌印者却没有立即踏步跟上,而是留在原地,努力地抽动起了嘴角。直到数分钟后,他才勉强地在紧皱双眉的情况下露出了一个艰难的微笑。 他已经太久没有笑过了,就算是礼仪性质的微笑都没有,然而只是如此的话,他的身体也绝不至于如此抗拒. 真正的原因,或许要归结于无止境的工作、责任和希望永远远在前方的未来。 它们一起把他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一起削减了他的人性,使他痛苦、煎熬. “马卡多。”佩图拉博在黑暗中出声呼唤。 掌印者握紧他的权杖,嗯了一声,便踏步跟上。 这些事,他对谁都没说。 不过万年。 (本章完) 21.神像破碎,亡者复生(六) 夜之魂号是一艘十分典型的报应级战列舰,它不具备良好的机动性,却拥有厚重的装甲,和强大到几乎让人费解的火力。 负责这种型号的设计师多半拥有巨大的火力不足恐惧症,所以才想将两侧的船舷塞满巨量的武器阵列,丧心病狂地将宏炮和鱼雷阵列当做机枪阵地那样布置。 他浑然不顾这会对负责装弹的船员们造成多大的负担。不仅如此,此人还在船脊上安装了数量‘较少’一些的光矛,以及一门隐藏于船首像下方的新星炮. 单纯的使用火力过剩这个词来形容报应级是完全不够的,但这也的确有好处——报应级的火力让它拥有了一种特殊的威慑力。 只要找到瞄准的机会,那么大部分在射程内的敌人就会直接被一轮齐射打成碎片。他们甚至连开火的机会都不会有,虚空盾在这种等级的火力下更是形同虚设。 毫无疑问,夜之魂号是一艘足以让敌人恐惧的战舰。但问题在于,现在她正面对的这个敌人,并不存在于冰冷的真空之中。 它就在夜之魂号的甲板上,就算她的火力再怎么强大,面对一个无法命中的敌人,也不过只是毫无作用的纸面数据。 “沈!”萨姆斯咆哮着呼唤。“是时候了!” 无人应答,只有幽深的黑暗在甲板上涌动。这艘古老的战舰似乎对它的到来感到异常愤怒,浓雾席卷而来,狂风紧随其后,将这阵寒冷的雾气变成了无数把渴望鲜血的冰冷尖刀。 它们盘旋在恶魔身边,在它的身体上制造出了无数伤口,粘稠的鲜血涌出伤口,还没来得及散发热气,制造亵渎,就被那些尖刀插入其中变成冰渣甩飞、摔碎。 萨姆斯陡然大笑起来,湿润的鼻子内呼出两道热流,毫不在意自己的伤势。 它那似兽非兽,似人非人的脸上只有一片纯粹的兴奋,像是已经为今日等待了上百次生命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它确确实实地被暗影骑士们驱逐了上百次。 这段纠葛最早可以追溯到一万年前的考斯,而在这一万年间,仇怨的战场被扩展到了整个银河。 它曾随着魔潮一同出现在太阳系内的要塞长城,冲击防线,意图进入破碎的泰拉。也曾秘密地进入暗影骑士们的家园世界维莱因,在其内掀起腥风血雨. 不是没人试过将它以怒焰放逐,从而一劳永逸。但是,这头畜生却异常狡猾。若是它察觉到怒焰的气息,便绝不会出现。 除了这次。 这一次,是唯一的例外。因为沈没有隐藏自己的到来,也没有隐藏身上的改变。萨姆斯却没有逃离,甚至停在了原地,目视着沈从黑暗的尽头漫步而来。 本就微弱的光线被彻底吞噬,火焰在黑暗中熊熊燃烧,构成甲板的复合钢铁为此扭曲变形,被怒焰烧灼成为了晶莹剔透的滚烫铁水,并悄无声息地攀附上了沈的盔甲。 在走廊顶端,那些负责运送能源、保持温度的管道自发地弯下了腰,犹如这艘战舰本身在向沈鞠躬致意,然后齐声断裂,仿佛告别。从断裂之处,蒸汽源源不断地喷涌而出,遮掩了沈的存在。 唯余那双燃烧的眼眸仍然清晰。 “为了这一天,我们等了多久?”恶魔感叹地询问。 它左爪抚于胸前,看上去竟然显得彬彬有礼,沈并不回答,于是它便用那湿漉漉的兽瞳一眨不眨的凝视起了沈,满面期待,想要得到他的回答。 而沈并不回答。 他从不回答。 一阵火光划过舷窗,将他们的脸彻底照亮。甲板轰隆作响,虚空盾的波纹在火光中呈现出了一种迷幻的紫色。不远处,利塔特拉正在持续燃烧,狂怒深渊的崩解也始终未停。 那些碎片仿佛周游银河的燃烧彗星,跨越数千個世界的距离,只为了来到这个世界降下火雨,撞击地面,迫使大陆板块移位,巢都毁灭,平民在尖叫声中一一死去 “是不是很美丽?”萨姆斯问。 沈轻轻地摇了摇头,恶魔不以为意地伸出右爪点了点舷窗,它本可以像是对待白纸那样轻而易举地将舷窗扯烂撕碎,但它没有这么做,反倒非常认真地开始为沈解释它的想法。 “在我看来,多数凡人其实都不配活着。” “他们根本不明白生命这份与生俱来的礼物背后到底藏着多少人的努力,他们不知道,自己存活的权力乃是无数个像你这样的人在银河间拼死奋战才抢回来的东西。” “他们没见过你们在泥坑里打滚,在死亡中前仆后继,像是野狗一样撕咬敌人。他们对你们没有半点感激,没有任何尊重,反倒将你们视作灾星,只因为你们只会出现在那些最危险的地方.” 沈无动于衷地看着他,铁水和蒸汽开始扭曲,好似有了生命一般,一一地嵌入了他那焦黑盔甲上的熔烂缝隙之中。 看着这一幕,萨姆斯不自知地狞笑了起来,它侧耳,开始倾听沈那逐渐变强,好似雷鸣般的心跳,笑容逐渐扩大。 它感慨地叹息了一声。 “就像我上次所说的那样,沈。在我看来,他们只是在浪费生命。可现在不同了,现在,这些麻木的人有了一次迷途知返的机会” “啊,对了,我必须向你承认一件事,其实我并不喜欢艾瑞巴斯,哪怕对于我这样的一个无生者来说,他也实在是令人作呕的可以。” “在我看来,他不过只是一个装腔作势、自诩高贵的杂种。但是,就算是这样的一个杂种,他也做对了一件事——他为你们的世界和人民带去了启迪。” 萨姆斯诚心诚意地合拢双爪,像是一个人类的那样直起了佝偻的腰。那兽首上竟然浮现出了一种只有人类才具备的渴望。 “今日之后,那些庸碌的凡人还会继续沉沦下去吗?” 萨姆斯瞪大它的眼睛,在细密的尖牙之间吐出了一句轻柔的询问。然后,是更多完全不像是应该从恶魔口中吐露的话。每一句都带着哲思,每一个字都充斥着血腥的期待。 黑暗中,沈的心跳声如雷鸣般响彻。 “不,他们再也不会了。”萨姆斯轻言细语地说。“今日之后,他们将珍惜自己生命中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 “只要他们能够活下去,活到第二日来临,那么,清晨时分的阳光便将成为他们生命中最为璀璨、最为温暖的光辉但这是有前提的。” 萨姆斯松开它的爪子,让它们自然地垂落在了反屈的羊蹄旁。 恶魔咆哮起来。 “前提是,要有一个英雄去拯救他们!” 沈无动于衷地凝视着它。 在黑暗中,他并不存在的影子开始燃烧。 于是蒸汽破灭,雾气散尽,漆黑的甲胄和锁链一起在沸腾铁水的包裹下变作了惨白灰烬,彻底掉落。其下显露的却并非赤裸的胸膛,而是另一种盔甲。 一种介于肉体和钢铁之间的盔甲,狰狞如远古时代出土的祭祀礼仪甲。 曾经,祭司们穿着类似的东西,用鲜血涂抹了整张脸,承接神祇的权柄,在活祭中念诵古老的祈祷词。 而如今的沈却什么也没有说,漆黑的火焰慢慢地笼罩了他的脸,开始焚烧血肉,将一切都在升起的黑烟中化作灰烬。 到了最后,只剩下一张洁白却也狰狞的骨面还留在原处,尚未完全散尽的黑烟伴随着火焰的燃烧,从空洞的眼眶和那细密贴合、不似人类的利齿中逸散而出。 混沌八芒星的印记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脚下,其中一角明亮无比,在鲜红中跳动不休,每跃动一次,便有雷鸣响彻一次。 仿佛一颗被埋藏于地面之下的心脏,刚刚从仇人的胸膛中掏出,还鲜活地流着鲜血,正在等待一把利刃的刺入 曾经是沈的东西在黑暗中开始咆哮。 —— 赛维塔慢慢地戴上了他的头盔。 他有一个私人武备间,尽管他自己并不想要这种东西,但是,在一代代战团兄弟前仆后继的劝说之下,赛维塔还是为自己设立了这么一个地方。 他仍然不喜欢这里。 在他看来,这房间除了彰显一种不必要的权威和特殊地位以外,根本没有任何作用,他的武器还没有多到需要一个私人武备间来单独存放。 毕竟,这一万年来,他将自己缴获和被奖赏的那些武器都存入了战团的武装库里。训练成绩优异的新兵可以领取它们,老兵可以领取它们,战斗连的精锐们更是被要求人手一件精工武器. 再者,赛维塔也没有让战团变得拮据。 他们背靠诺斯特拉莫,以及帝国内部的众多关系,根本就穷不起来。虽然现如今出产自诺斯特拉莫的精金矿石已经不再能够用来贸易或赠送,可内部消化却没有任何问题。 所以,这个私人武备间到底有什么用? 赛维塔低头瞥了眼那个正捧着链锯戟看着他的机仆,伸出了右手,机仆恭敬地低下头,遵循着设定好的程序举起了双手,将他的武器虔诚地递了过来。 伺服颅骨开始播放祈祷词以及来自国教内部的凯旋长诗,在那圣洁的低吟浅唱中,赛维塔握住了他的武器。而后,竟然有璀璨的金光从他头顶洒落。 这是虔诚信徒的遗骨,他们自愿在死后捐赠出了遗骸. 赛维塔压抑住自己立马逃开的冲动,任由那些金色的骨灰落在了他的身上,方才离开武备间。 战争已经不再是他曾经熟悉的那个模样了,信仰的力量在其中大行其道,尽管他已经拒绝了国教派遣随军牧师进驻夜幕号,却没办法阻止他们一次又一次地送来这些虔诚遗骨 它们对恶魔很有用,而且不仅仅只是对恶魔有用。考虑到这一点,夜刃或许是整个银河内最需要它们的战团。 想到这里,赛维塔毫无笑意地轻笑了一声,其中满是嘲讽之意。他压抑住这份情绪,悄无声息地前往了登舰甲板。 在黑暗的机库中,夜刃的八个大连正在默不作声的等待,八面旗帜在他们头顶轻轻飘动。这些旗帜已经历经了万年的风霜,早已变得破旧不堪,满是鲜血,却还是未经修缮地挂在了这里。 赛维塔抬头看了一眼它们,什么也没说,只是顺手将链锯戟扔了出去。第一连中的一位老兵立刻伸手接过,显得早就习以为常。 随后,这庞大的机库内便回荡起了亚戈·赛维塔里昂那标志性的嘶哑声音。 “一万年了。” 他说,然后缓缓地摘下了自己的头盔,苍白的脸上唯余平静,不见昔日的半点轻佻放纵。 “我时常在镜中凝视我自己的面容,却没发现半点苍老的痕迹。我仍然和一万年前没有半点区别,甚至连伤痕都没多出一条。” “时间对我实在太过慷慨,我的身体机能没有在这漫长的岁月中变得衰弱,力量和速度也从未被减慢唯一的问题在于,时间没有让我的灵魂产生变化。” “我看待世界的视角仍然和一万年前没有多大变化,我还是习惯以过去的方式来对待这个世界。所以我记住了你们每一个人。这一万年间的每一个死者,他们的墓碑和墓志铭都是由我亲自雕刻。” “我看着伱们的前辈通过选拔,进入战团,接受手术,最终着甲成为一名夜刃。然后,我看着他们死去,以各种方式死去。” “战后的数据报表不能体现出一条条鲜活生命的消逝,它们被提交到了军务部,换回许多嘉奖、荣誉,但是,又有谁记得那些死去的人?” 赛维塔笑了。 “只有我记得。”他轻声说道。“我记得他们,然后,就又到了你们。周而复始,循环反复。我看着你们通过选拔,接受训练,挺过改造手术.然后成为夜刃,并最终站在这里,准备踏入地狱。” 他的笑容开始逐渐扩大,这是夜刃们从未见过的笑容。在他们的印象中,亚戈·赛维塔里昂好像从未笑过。至少没有这样货真价实、发自内心地笑过。 “但是,不管最后的结果到底如何,我都会记得你们。” 他抬起右手,锤了锤胸膛:“是的,亚戈·赛维塔里昂会记得你们所有人。而如果我们获胜了,他回来了,我会将你们一一介绍给他。他也会认识你们,他也会记得你们,正如我一样。” 无人讲话,只有猩红的目镜散发出的一片整齐光亮。 赛维塔举起双手,再次为自己戴上头盔。 “.现在,准备好。我们要踏入地狱了。” (本章完) 22.神像破碎,亡者复生(七) 憎恨一点点地填满了泽尔的心。 它本该作为他的助力,在胸膛中熊熊燃烧,助他度过眼前难关,可泽尔却拒绝了它的帮助。 不,不行。至少现在不行。他如此告诫自己。 ‘圣骑士’紧皱双眉,用他后天锻炼得来的情绪控制能力强迫自己恢复了冷静。他身处一片废墟之中,四面八方皆是尸体。 有些是平民,有些是利塔特拉本地的防卫士兵,仅有少部分是泽尔杀死的弱小恶魔。 魔潮的大部队早已前往其他地方肆虐屠杀,但凡只要有一点追求的无生者,都渴望新鲜的血肉,只有这些弱小到甚至被排挤的恶魔才会选择去折磨尸体。 它们作为无生者的生活是如此悲惨,因此,泽尔干脆出手帮助它们得到了解脱。 以暗影骑士们标志性的沉默,他一一挥剑将这些畜生统统斩碎,随着恶魔们的亵渎行径被他以剑终止,这片饱受摧残的废墟竟然也得到了罕见的平静. 但这仅仅只是开始,泽尔还有很多事要做,还有很多恶魔要杀。 他对这件事心知肚明,并感到忧虑。只是,和他一起来的另一个人似乎却并不这么想。 阿卡帕提斯聚精会神地眺望着远处,轻声开口,滔滔不绝地说起了自己的分析。 “剩下的守备部队多半已经撤退回到他们的军营和地下堡垒里去了,只要他们的指挥官不是个蠢货,就一定会下达这个命令。或许我们应该找个高处瞭望一下,泽尔。” “你说的‘我们’指的只是你吧。”泽尔冷笑着回答。“你最好把这個念头扔出你的脑袋,阿卡帕提斯。” “为什么?” “因为这根本不现实,你知道天空中现在有多少恶魔在来回盘旋吗?一旦被发现,你必死无疑。” 阿卡帕提斯沉默数秒,不但没有就此选择安静,反倒再一次开始了他的‘据理力争’。 “那不然要怎么做?难道就这样跟在那些恶魔后面继续前进吗?我们已经离开教堂两个泰拉时了,时间在流逝,就让我去吧,泽尔。” 他期盼地回过头,拍了拍泽尔的肩膀。用不着摘下他的头盔,泽尔也知道,阿卡帕提斯现在多半正满脸期待。 这没让他有什么欣慰之类的情绪,反倒只升起了一阵叹息的冲动——野蛮人的执着让他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似乎每一个新兵都是这样,心态还没有完全脱离‘受训者’和‘后辈’这两种身份的影响。 他们所表现出来的执拗和对困难任务的主动承担并非出自渴望荣誉,也绝不是因为真的理解了自己的职责。 就比如阿卡帕提斯,他这么做,其中大部分原因恐怕都只是因为想要证明自己这种心态和慢性毒药没有任何区别。 “不行。”泽尔冰冷地回答,没有流出半点情面。 “为什么?” “因为不行。” 泽尔扔下这句话,便迈步走出了废墟。 他不想和阿卡帕提斯多费口舌,若是放在平日,或许他会对这种消遣很感兴趣,可现在不行。 他也不是‘大人’那种混蛋,喜欢用言语和真相揭开他人心底的伤疤,看着他们流血然后乐不可支地大笑. 泽尔的态度让野蛮人稍微有些愣神,显然没想到他会这样做。但他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并跟了上去。 这也是阿卡帕提斯身上最好的一种品质——他或许会短暂地受到情绪的影响,但他永远都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 就这样,他们一前一后地开始了潜行,昔日所受的训练和基因中的馈赠让他们成功地沿着被鲜血染成红色的破碎街道走了下去。 不幸的是,入目所及,皆是尸体,没有任何幸存者。 利塔特拉放在整个帝国内也算得上是个安定的世界,尽管压迫和腐败无处不在,但至少活着的人都有饭可吃,不至于饿死. 而现在,这些东西已经全部消失。 平民们从家中被拖出,被利爪刨开胸腹,在巨大的痛苦和恐惧中被恶魔玩弄着死去,搞不好还要被恶魔嘲笑自己的信仰。 他们中的大多数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遭逢如此厄运。 泽尔的胸膛中再次升起了一股怒火,却转瞬即逝。理性裹挟着职责的意义呼啸而来,将怒火撞了个粉碎。 因此,他接下来所做的事情和‘泄愤’这两个词没有任何关系。 他拔出火炬手,开始奔跑。阿卡帕提斯紧随其后,也将他的枪端了起来。他们仿佛两个幽灵般飘过了再无任何生命可言的废墟,朝着魔潮疾驰而去。 但他们不会现在就施行神圣的谋杀。他们会那么做,但绝不会现在做这件事。 之所以要将敌明我暗的战术优势抛在脑后,只是因为他们听见了从魔潮最前方传来的炮声与枪声,人类所制造出的战争协奏曲正在染血破碎的利塔特拉上高声奏响。 尸体和鲜血是它的音符,大炮与炽热的枪口是演奏的乐器。恶魔们却并非观众,而是另一种乐器。一众‘音乐家’们正拿着他们各自的乐器对着这些亵渎的无生者狂轰滥炸. 直到这个时候,泽尔这个时候才发现,他恐怕低估了利塔特拉的守备部队。尽管这场袭击事出突然,但他们已经进入了彻底的战争状态,现在甚至能依靠一座堡垒暂时地和恶魔们打的有来有回。 泽尔不自觉地眯起眼睛,将这个不知道从谁那里学来的习惯用在了观察敌情上。 目镜自带的缩放功能轻而易举地帮助他看穿了那一片充斥着魑魅魍魉的血肉磨盘,看见了一座正在苦苦支撑的灰色堡垒。 一只拳头在钢铁城墙上顽固地紧握,指间逸散着血红的砂砾,积落成了一滩鲜血般的红色。 泽尔瞥了它一眼,竟然感到一种异样的熟悉。他当即便开始在脑海内找寻可能存在关联的证据,很快便从十几年前看过的一本军务部征兵手册上的只言片语找寻到了这个标记。 在他的记忆中,他又回到了那个血淋淋的房间里,才刚刚杀完十六个叛徒,正待在他们的尸体旁边翻阅书架上的书 “红沙之子。”在奔跑中,泽尔严肃地开口。“来自努凯里亚,在整个大远征期间都一直担任战争猎犬的辅助军。在圣典颁布后独立了出来,成为了一支独立的军队” “怪不得他们如此勇敢。”阿卡帕提斯略带钦佩地说。 泽尔同意了这句话,但他没有将它表述出来。 他暂时没空去做这件事,此刻,他那宝贵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魔潮后方。 那里离他们不算远,恶魔的数量相对来说也并不多,甚至仅仅只有一些惧妖存在。在它们中间,有一只举着长杖的鸟喙恶魔正在摇动它的法杖,脚下散发着莹莹蓝光。 它不是那些强大的所谓万变魔君,但也绝非什么低阶恶魔,泽尔意识到了这一点,却根本懒得管它到底是什么身份,他现在心中满是杀意。 亚戈·赛维塔里昂有句话说得相当正确:如果你在战场上发现了属于奸奇的恶魔,记住,要优先处理它们。 泽尔举起左手,将火炬手一把扔给了阿卡帕提斯。侦察兵略带错愕地接住它,尚未来得及说点什么,便听见了泽尔的命令。 “火力掩护我,打完就撤退,不要恋战,从后方进入堡垒。” “你要做什么?” “我要杀了它。”泽尔说。 扔下这句话,他便开始全力冲锋。阿卡帕提斯甚至还没来得及表达他对这个见了鬼的所谓‘计划’的反对,便眼睁睁地看见泽尔冲进了魔潮。 野蛮人对此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咒骂,却还是立刻举起了火炬手。他打的很准,每一颗爆弹都能取得成效。这或许是因为火炬手比他的枪要好一些,又或者,只是因为他现在专注到了极点。 泽尔自然对他的想法一无所知,不过,就算他知道,恐怕也不会加以理会。 他已经将自己全部的心神都灌注在了这个简陋粗糙的杀戮计划之上,甚至不再去顾忌这会不会只是一个陷阱。对付这些来自亚空间的噩梦之鸟,纯粹的暴力要比清明的头脑好用的多。 他开始异常专注地进行杀戮。 康拉德·科兹的子嗣似乎天生就具备一种可怕且黑暗的专注力,只要他们愿意,这种专注便能在如何挥舞利刃一途上爆发出璀璨的光辉。 此刻的泽尔也不例外,他不断向前,剑锋所指之下,惧妖们便纷纷倒下。粉的变成两个蓝的,蓝的则消散在火焰之中 它们呱噪的尖叫声很快便引起了那只正在施法的奸奇恶魔的注意力。它诡异地伸长了鸟头,随后竟然倒了过来,以一个完全相反的角度看向了泽尔。 它难听地嘶鸣一声,手中长杖忽然摇动,一道荧光从其顶部径直射出。泽尔以超凡的反应力躲过了它,炽热的熔岩从他刚刚站立之处喷涌而出,很快便波及到了周边的一众怪物,将它们烫的尸骨无存。 这件事让那只奸奇恶魔显得异常恼怒,不远处的阿卡帕提斯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不由得升起了一股嘲讽的笑意——怎么?伱的计划里没有预料到这件事吗? 他移动手臂,瞄准那根再次开始散发光彩的长杖,用力地扣动了扳机。火炬手内的机魂似乎感应到了他的杀意,枪火闪耀,野蛮人却被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巨大后坐力震得倒退了两步。 他清晰地看见了一抹黑焰闪过枪口,推动着那枚爆弹精准无误地打断了长杖,紧随其后的四连发更是直接嵌进了恶魔的身体。 火焰燃烧,它痛极而吼,羽毛飞舞,尖叫着命令惧妖们前去阻拦泽尔——但它们哪里拦得住他?真正强大的恶魔早就冲到魔潮最前方了。 泽尔疾步前冲,仿佛滑行般发起了这场突袭的最后冲锋。惧妖们的攻击无一命中,反倒被他在狂奔的间隙砍杀了不少。 眼见情况不对,它们居然开始逃跑,四散着离开了先前还拱卫着的那只奸奇恶魔。此时此刻,泽尔和它之间已经再无阻碍。 ‘圣骑士’举起他的剑,干脆利落地将它一剑枭首,甚至没忘记从腰间武装带的一个暗格内掏出一枚银质的天鹰印记,扔在它的尸体上。 在血肉融化的嘶嘶作响中,这场连突袭方才算是结束,拢共甚至没持续半分钟。直到此刻,魔潮内的多数恶魔也仍然没有意识到后方正在发生什么事。 不过,就算它们知道,恐怕也不会多么在乎。 它们可以短暂地联手,但它们混乱的天性会为每一次死亡而感到兴奋。更何况这支魔军内的多数恶魔都来自血神的领域,若是眼前没有这座要塞,恐怕它们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万变之主的仆从 趁着混乱,泽尔迅速地回到了阿卡帕提斯身边,侦察兵立刻将他的枪还了回去,却用了双手。 泽尔古怪地瞥了他一眼,伸手接过了枪,倒也没说什么。 他的确看见了那些缠绕着怒焰的子弹,这从另一个侧面证明了阿卡帕提斯的天赋,可是,随之而来的还有另一个问题。 阿卡帕提斯尚未获准回到诺斯特拉莫,这意味着他本不该如此随意地唤出独属于复仇领域的力量。 泽尔思索着这个问题,沉默半秒,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惊雷。 圣灵月。 这个词引起了更多雷霆。 这个会足足持续一个月的节日到底存在了多久?那块碎片. 原来如此,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可是,如果是这样,那么,那二十五个小时的倒计时岂不是形同虚设? 泽尔本能地握紧火炬手,将枪挂回腰间武装带上的动作居然慢了半拍。关键时刻,还是他的训练起了作用。 基因改造后得到的超凡体魄被日夜训练带来的冷静意志全然掌握,泽尔抬起手,一把拉住阿卡帕提斯:“我需要你回去一趟。” “什么?现在?” “是的,就现在,用你最快的速度。”泽尔严肃地说。“回去告诉克罗斯蒂利安队长,碎片的复苏和圣灵月有关系,然后让他把教堂里的平民都撤出来!” 他严肃的口气让侦察兵为之一惊,下意识地就要遵循他的命令,但他终究是有些疑问的。 “可是.那他们能去哪?” “哪里都可以,但不能让他们待在教堂!” 泽尔罕见地低吼起来,说出口的话却和他之前的想法大相径庭,然而,这是有原因的。他接下来说出口的那句话让阿卡帕提斯不寒而栗。 “除非你想看见一大群被浸染了神智的狂热信徒,手持利刃将仇恨的螺旋扩散至整个利塔特拉.!” 新兵二话不说,转头就跑,额头上已经布满了细密的冷汗。泽尔从不说谎,更没有对他说谎欺骗他的必要。更何况,他刚刚也亲眼看见了怒焰的产生。 他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他狂奔,呼吸格栅帮助他过滤了许多种怪异的气味,但仍然有少部分进入了他的鼻腔,那邪恶的混合气味竟然让他产生了几近窒息般的错觉。 阿卡帕提斯立刻警惕了起来,能让他都产生不适,而且还是在头盔提前过滤的情况下.这和毒气有什么区别?正常的燃烧废墟怎么可能产生这种气味? 他立即止住奔跑,一个闪身便躲入了残垣断壁之间,悄无声息地进入了潜行姿态。 这份警惕在短短一分钟后就被证明了其必要性——在他回到利塔特拉第二区的路上居然出现了一片沼泽。 深绿色和黄褐色皆而有之,混合在一起,仿佛一些古老巢都地下仍然在使用的沼气池般令人作呕。一些难以形容其外貌的纳垢灵正在拖拽着平民的尸体,将其扔入其中。尸体很快下沉,只留下几个气泡浮出。 阿卡帕提斯放缓呼吸,表情变得有些难看,在杀戮和另寻他路之间举棋不定。最终,还是仇恨螺旋这个词战胜了一切,迫使他将扣动扳机的手指挪开了。 就在此刻,一只嗡嗡直叫的苍蝇却落在了他所藏身的那块砖石墙壁的上方。 它搓动前肢,恶心的复眼内竟然亮起了一抹翠绿的光辉,紧接着,这个渺小的生物竟然开始膨胀。 阿卡帕提斯没有半点迟疑,一个纵跳便离开了原地。然而,一阵尖啸却随着那只苍蝇的爆炸一同降临在了废墟之内,声音连绵不绝,立刻便吸引了那些纳垢灵的注意力。 阿卡帕提斯暗骂一声,恼怒于自己的不谨慎,却也很疑惑一只苍蝇是如何发现自己 他不再犹豫,将此前的计划抛到了脑后,朝着那片沼泽狂奔而去。纳垢灵们却没有阻拦他的想法,而是尖叫着跳入了沼泽之内。 阿卡帕提斯本以为它们是畏惧自己,却没想到那片恶臭的沼泽居然忽地开始喷发,腐朽的尸骸从中喷涌而出,随着褐色的汁液和无数蛆虫一齐飞上了天空 在这片令人头皮发麻的恶心景象中,一个巨大且臃肿肥胖的身影缓缓站起。它身上的肥肉层层叠叠,青绿色的皮肤看上去竟然非常光滑,没有什么水泡脓疮之类的东西。 它头顶一根扭曲的独角,其下是两只小到几乎看不见的眼睛和一张大得可怕的嘴。它一出现便打了个喷嚏,许多纳垢灵从中飞出,然后又被它自己乐呵呵地伸出双手接住。 随后,阿卡帕提斯便看见它提起自己肚子上的肥肉,将一张更大的裂嘴暴露了出来. 那些纳垢灵欢笑着跳入其中,野蛮人的脸却开始抽搐。 他终于开始理解为何战团内部会对纳垢一类的敌人如此厌恶了。 恶魔笑呵呵地转过身,笨拙地爬出了沼泽腐蚀出的深坑。 阿卡帕提斯看不清它那双被肥肉遮住的眼睛,却能感觉到它正在盯着自己,他立刻举枪开火,爆弹却陷入了它的肥肉之中,再无任何动静。那光滑的皮肤上甚至没留下半个弹孔。 恶魔懒洋洋地挠了挠自己的身体,张开那张血盆大口,竟然对阿卡帕提斯问候了起来。 “你好啊,立下复仇之誓的契约者.啊,等等,你似乎很年轻。” 它遗憾地摇了摇头:“这可真可惜。” 可惜什么?阿卡帕提斯愤怒地从腰带上拔下两枚破片手雷,朝它扔了过去,恶魔却不闪不避,只是打了个哈欠。 它肚子上的肥肉顺着身体一同舒展开来,那峡谷般的骇人巨口中竟然弹射出了一条好似肠子般的黏腻长舌,在半空中便将两枚手雷卷回嘴中,一把吞下。 伴随着沉闷的响声,恶魔笑呵呵地拍了拍肚子,竟然显得十分满足。阿卡帕提斯难以置信地看着它,一时之间甚至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开火. 恶魔却没有这种顾虑,它温和——甚至先得很有礼貌——地开口了:“其实我觉得,我们可以先留他一会儿。” 它在和谁讲话? 阿卡帕提斯猛地转过身,看见一张布满经文的脸,然后,便是一阵穿心剧痛。 他倒在地上,有生以来从未感到如此虚弱。他似乎被某种东西刺中了,但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它凭什么如此轻易地贯穿他的盔甲,甚至让他的身体 啊. 阿卡帕提斯颤抖着张开双唇,眼前已经开始变得模糊。 恶魔遗憾地走了过来,每一步都让地面颤动。它停在阿卡帕提斯身前,摇了摇头,说道:“我觉得你没必要这么做的,他能有什么威胁?我们为何不留着他呢?” “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留下一个新兵,多洛尔阁下?” “因为他至少没杀我的苍蝇。”被称作多洛尔的恶魔咕哝着答道。“他显然是个善良的人,你不这么认为吗?” 和它对话的那个人显然被这句话逗笑了:“好吧,是我不对。下次,我会注意的。你看这样如何,多洛尔阁下?” “我觉得可以。”恶魔喜笑颜开,一把抓起了尚未死去的阿卡帕提斯。 它的力量是何其巨大,新兵当即便听见了自己的骨骼正在根根碎裂.他几乎有种错觉,觉得自己是个正在被捏烂的水果。 新兵忍不住呕出一口鲜血,喷得头盔内到处都是。痛楚反倒在这个时候帮助了他,使他的意识清明了片刻。 他抬起头,顺着本能的指引看见了那个捅伤他的人。 他清晰无比地看见了那张刻满经文,正在微笑的脸。 阿卡帕提斯颤抖着张开嘴唇,想咒骂,至少也想说点什么. 但他没能做到这件事,因为恶魔正在扯他的头盔,那动作相当笨拙,几乎要把他的头一起扯下来。他忍不住喘息起来,最后,反倒是那个人开了口。 “你介意让我来帮助你吗,阁下?” 恶魔立刻点头,递出了右手。那人则从宽大的牧师长袍中伸出了双手,轻而易举地找到了阿卡帕提斯头盔的暗扣,一把将它取了下来。 他仍然保持着微笑,应和着阿卡帕提斯满怀憎恨的凝视。 “继续憎恨吧,新兵。”他说。“反正这也不会有任何用处,你还太年轻了,就连契约都尚未订立.” 他轻笑起来,便朝着阿卡帕提斯挥了挥手——或者说,是朝着那只恶魔挥了挥手。 下一秒,伴随着强烈的失重感,阿卡帕提斯便再也看不见他了。 就这样了吗? 在生死弥留之际,阿卡帕提斯忍不住发出了这个疑问。 仅仅只是这样?我的生命.我没有能做成任何事,我还没有将消息传回给大人,我 又一阵痛苦下来,这一次,它没有帮助阿卡帕提斯。一切思绪戛然而止,只剩下最后的一个念头。 ‘该死的混沌,如果有通讯’ 艾瑞巴斯凝视着他苍白的脸,满意地笑了笑,便踏步向前走了过去。 恶魔多洛尔也跟了上来,那具尸体正被它握在手中,胸腹已经被剖开,密密麻麻的虫卵正在被注入其中。 艾瑞巴斯知道它要做什么,这个新晋升的大不净者非常慷慨,甚至会给一些看得过去的凡人庞大的赐福。它显然很喜欢这个新兵,因此便打算让他在死后获得一点慈父的怜悯。 真是善良啊。黑暗使徒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朝着一座教堂缓缓走去。 在他身后,黑暗席卷而来,群魔在其中屹立。 —— 凝视着眼前的这一切,‘大人’头一次感到了头痛。 斯洛尔站在他身边,刽子手那一贯阴沉的脸上现在变得更加恐怖了,仿佛他正在被人用双手猛击胃部。 伊哈拉尔反倒还算平静,可是,他一贯都很平静,他的面部神经有问题,根本没办法表现出明显的情绪. 从那抽搐的眼角来看,克罗斯蒂利安知道,颅骨的心情恐怕同样也不怎么好。 这是正常的,这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谁能在面对着一场初具规模的仇恨螺旋面前保持好心情?恐怕就连复仇之神本人都笑不出来吧. 克罗斯蒂利安暗自腹诽着这些事,却将表面上的情绪收拾地干干净净。 他开始下命令:“斯洛尔,去教堂里找霍斯特。伊哈拉尔,你和我来,这些人我们需要让他们平静下来。” 这句话一说出来,他自己甚至都想笑了——平静?怎么平静?仇恨的链条已经将他们彼此彻底链接,不信的话,就看看那个正在对她的孩子拳打脚踢的妇人吧。 昔日对自己亲生骨肉的爱意已经彻底消失,平日里的种种牢骚此刻尽数爆发,最终变成了一种货真价实的扭曲杀意. 她只是一个剪影,而且只是所有进入教堂避难的群众里下手最轻柔的一个。至于其他人,他们多半都已经浑身鲜血,完成了自己的第一次复仇。 很快,他们就将开始互相杀戮,直到决出最后一个活着的人。 不管那个人此前伤得有多重,仇恨都将支撑着他走向下一个尚有人类存在的地方,然后将这仇恨扩散出去。 到了那个时候,他甚至都不需要杀戮,只是出现,就能让上一秒还并肩作战的士兵变成两个不杀死对方就决不罢休的仇人。 “明白了。”伊哈拉尔瓮声瓮气地回答,和克罗斯蒂利安冲向了那群正在互相残杀的平民。 他们给予平静的方式其实很简单,比如,拳击脊椎,旋转脖颈,殴击心脏.别无他法,这是唯一的办法。 但是,就算让所有平民都冷静下来,也绝不代表着这件事可以就这样结束。仇恨的螺旋仍然存在,且将扩散至克罗斯蒂利安与伊哈拉尔身上,但他们已经发过誓,因此这份仇恨,他们尚且可以承担。 换言之,他们将背负着满手血腥、罪孽以及他人的仇恨活下去,直到最终之日来临。 斯洛尔目送着他们进入人群里,这才迈动脚步,冲向了教堂内部。不出他所料,这里满是鲜血,帝皇的塑像东倒西歪,十几具尸体把教堂变得好似屠宰现场。 牧师霍斯特就跪在这尸骸中央,平静地进行着深呼吸,他的白袍已经染血。 斯洛尔举起枪。 “霍斯特。”他冷冷地发问。“你还好吗?” “.不。”牧师勉强回答,仅仅只吐出了一个单音节。 他的情况已经不需要过多赘述了,斯洛尔收回视线,开始靠近他,枪却始终瞄着霍斯特的头。 刽子手一点点地接近了牧师,最终,他将枪顶在了他的后脑勺上,并低声念出了一句诺斯特拉莫语。 霍斯特猛地喷出一口鲜血,他颤抖着转过身来,仿佛受伤的野兽那样倒在了斯洛尔脚下,浑身抽搐。 伸冤人的眼神已经不复从前清明,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狂躁至极的恐怖杀意,就连斯洛尔都察觉到了一丝威胁。 他知道原因,伸冤人们会在多年的‘职业生涯’中获得一些独特的能力,其中最普遍的一种,就是身体素质的强化。 诺斯特拉莫上的那位伸冤人甚至已经能够和阿斯塔特在力量上一较高下。霍斯特自然是远远不如的,但是. 斯洛尔低下头,看向了他手中的一把尖刀。他抬脚踩住它,力道非常大,甚至让霍斯特握刀的手指彻底碎裂。对此,牧师却只是痛哼了一声,没有任何不满,甚至长出了一口气。 “碎片呢?”斯洛尔问。 霍斯特虚弱地摇摇头,脸部青筋暴起:“我交给我的继任者了在一切都结束以前,他不会出现。” 斯洛尔微微点头,便提出了另一个问题:“为何仇怨之刻会降临的这么早?” 霍斯特笑了,鲜血从喉咙中涌出:“因为我必须保护伸冤人图杰阿,他不能死。” 斯洛尔沉默半秒,问道:“什么意思?” “我撤去了维持教堂平衡的信仰之力,用它们加固了里屋的门。在混沌的力量消退以前,那扇门都不会打开,它已经成了一个小小的帝皇圣域” 霍斯特一边吐血,一边蜷缩起了身体。 “为什么?”刽子手毫无感情地问。 “因为我看见了这一切。”霍斯特说。“我告诉了泽尔,但他说这只是幻象,可我有句话还没说,我看见的不只是利塔特拉陷于火海,我还看见了艾瑞巴斯。” 刽子手慢慢地眯起了眼睛。 “而现在,那幻象的前半段成真了。那后半段呢,斯洛尔?”霍斯特咳嗽着问,用左手抓住了刽子手的铁靴凸起。 “我没有预言的天赋,但如果你同意,我也算是半个暗影骑士.我们一生中都只能看见一次预言,而且它一定会成真。所以,艾瑞巴斯一定会来。他是冲着碎片来的,我们要怎么拦住他?” 他惨笑着松开手,无力地瘫倒在地,眼泪划过满是鲜血的脸,滴落在地,摔得粉碎。 斯洛尔沉默地松开了脚,一把踢开那把刀。 “我不知道你是对是错,但你已经犯下了罪孽,霍斯特。你有想过——” “——他已经来了。”牧师执拗地说,双眼一片血红。 他慢慢地站起身,涎水滴落,混杂着鲜血,脸上的血管尽数凸起,看起来更像是一只发狂的野兽,而非一个人类。 斯洛尔皱起眉,刚刚放下的枪又举了起来。 “解释。”他言简意赅地说。 “他已经来了!”霍斯特狂吼起来。“我能察觉到,我能感觉到他的接近!” 他忽然疯癫般地捂住额头,涕泪横流,仿佛失去了神智一般高声尖叫。斯洛尔本想暂时将他击晕,带出去商量对策,却忽地感到一阵无名火起。 起初只是火苗,然后,在无法称之为时间的单瞬之内,它开始迅速燃烧,直至成为一种几乎要把斯洛尔烧死的恐怖火焰。 无数声音自他耳边响起,不是幻觉,绝对不是幻觉,它们比幻觉要恐怖无数倍。它们是这一万年来每一个死难者对凶手的控诉与咒骂,是他们死前的最后一声惨叫或话语 它们是引子,帮助斯洛尔的皮囊燃烧,也帮助他慢慢地松开了握枪的手。 爆弹枪轰隆一声落在地上,发出的声音犹如雷鸣。曾经是霍斯特·恩德罗的人在这声雷鸣中狂笑着捡起了他的尖刀,化作了一个半人半兽的可怕怪物,迫不及待地冲出了教堂的大门。 教堂之内,帝皇的雕像悲悯地看着这一切,齐齐开始流出血泪。 斯洛尔看见了这一幕,他无言地弯下腰,发出了一声再也无法忍受的咆哮,黑焰席卷而来,将他彻底吞没。 会有人记得他吗?会有人记得,曾经有一个名为斯洛尔的暗影骑士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吗? 在一片遥远的黑暗中,一个孤单的人念出了他的名字。他记得他,甚至知道他为何而死。 他悲伤至极。 (本章完) 23.神像破碎,亡者复生(八) 夜之魂号正在遭受一场史无前例的巨大破坏,对于一艘服役期货真价实达到了一万年的战舰来说,这个说法几乎是相当骇人听闻的。 银河已经晦暗了一万年,战火和星炬是这片漆黑宙域中唯二称得上光辉的东西。后者少见,几乎只在太阳星域周边出现,前者却并非如此。 战争的烈度和密集度早已在这一万年间发展到了一种堪称恐怖的地步,夜之魂号没有逃避任何一场需要它的战斗,因此,光是龙骨受创这种巨大的损毁,她就足足经历了九次。 这次却不同,这一次,袭击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内部爆发。舰桥上的人们甚至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只能听见仪器不断地示警,并对着还能支撑很长时间的虚空盾干瞪眼发呆。 船体没有被击中,那艘从利塔特拉背面出现的巨大战舰甚至不再对他们发射炮火了,但甲板的震动却始终未停 隐约的恐慌开始在不少人中蔓延,尽管大部分人都还保持着理智,但是,有时候,一些东西仅仅只需要最微小的机会。 那些东西毫不犹豫地抓住了这份摆放在它们面前的恐惧,并通过夜之魂号上溢满全船的混沌之力立即闯入了舰桥,原本还算平静的主舰桥瞬间变成了一片惨烈的战场。 被窃取了身体的船员们哀叫着冲向他们曾经的同伴,然后被爆弹、电浆或微不足道的激光枪打穿血肉。魑魅魍魉残忍地大笑着,从被打得血肉模糊的身体中一跃而出,开始和卫兵与暗影骑士们战斗。 但它们注定落败,夜之魂号的舰桥拥有极其严密的防守,以及五套完整的应急措施。 早在袭击开始的一瞬间,船长撒拉弗便拉响了警报,在舰桥上的战斗正式打响之时,舰桥的大门已经被牢牢锁死,一阵又一阵不知从何汇聚的薄雾飘荡而来,带来了许多沉默的高大黑影. 舰桥上的战斗已经无需再去担心什么,可是,撒拉弗却嗅闻到了另一种与众不同的危险气息。 他成为夜之魂号的船长已经快一个世纪了,或许放眼整个帝国来说,这种年龄对于能担任船长的军官来说算不得什么。但是,在夜之魂号的诸多位船长中,他的服役期已经算得上是很长了。 这和他敏锐的嗅觉分不开关系。 在一片混乱之中,船长握紧他的等离子,大步迈向了一个从地板之下冉冉升起的操作台。暗影骑士与船员们组成的防线已经站稳了脚跟,正在绞杀剩下的恶魔。 撒拉弗不认为它们还能翻起什么浪花,而这,就是真正的疑点。 始作俑者为何要派一群没多大用处的恶魔来舰桥上? 它们几乎造成不了太大伤亡,甚至反倒可能提前激起士气与人们心底的愤怒.撒拉弗不相信背后的始作俑者仅仅只有这点水平,因此,他在登上操作台的第一刻,便立即开始查看引擎的具体情况。 报应级这样强大的战列舰需要大量的能量,它的整個船尾全都是驱动管、发动机与等离子体反应堆组合在一起的复杂机械,加在一起甚至占据了整个船体三分之一左右的长度。 可是,半分钟后,撒拉弗却惊疑不定地发现引擎室居然没有半点受损,所有的反应堆、发动机都没有半点问题,只有老生常谈的驱动管过热还在自检名单中散发着刺眼的红光。 真正导致仪器示警的问题其实出在船体中央,在那里有一大片区域已经彻底被红色包围. 到底发生了什么? 撒拉弗无从得知答案,他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并开始尝试重建舰内通讯,好将这个消息汇报给战团长凯乌尔·萨霍拉。 他并不知道真相到底如何,至少在这一刻不知道,而这对他来说,其实已经算得上是天大的好事。 “还在保护这一船孱弱的凡人与你那些无能的后辈?!” 萨姆斯咆哮着将沈按在地面,眼中红光大盛。 “避开引擎,避开反应堆,刻意将我往中段引,限制自己的力量.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沈?!” 沈没有回答,又或者说,从沈的身躯中诞生而出的怪物没有回答此事。怒焰一闪即逝,它站起身,一把熊熊燃烧的利剑凭空出现,就这样被它握在了手中。 它漠然地举剑,只出了一剑便将萨姆斯逼退,还在恶魔的胸膛上留下了一条深可见骨的可怕伤痕。萨姆斯却对此不以为意,似兽非兽,似人非人的人脸上竟然缓缓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还记得六百年前的时候我对你说了什么吗?”它狞笑着吐出字句,挥出利爪,将其深深地刺入了墙壁。 混合金属打造,能够硬抗炮火的厚实装甲板开始在它的蛮力以及来自亚空间的利爪之下层层破碎,仿佛白纸般脆弱 而怪物仍然没有回答此事,它顺手散去那把剑,仿佛索命的鬼魂般伸出了同样锋利的利爪,朝着萨姆斯扑了过去。 漆黑之炎自它背后蔓延而出,化作了布满狰狞尖刺的锁链,深深地刺入了恶魔的身体。 萨姆斯咆哮起来,挥爪将它们一一斩断,混沌的精魄正以前所未有的态度呼应着它,让这具现世的无生者之躯壳变得极端强大 短短数秒内,它便和‘沈’交手数千次。爪牙交错,躯体染血,怪物和恶魔仿佛两头毫无知觉的野兽般撞在了一起,彼此撕咬,彼此扑击。 ‘沈’到底作何想法,恐怕无人能从它那张狰狞的骨面上窥见半点思绪。萨姆斯却不同,它那似兽非兽、似人非人的怪异之面上竟然满是遗憾。 “如果这就是你最后的模样”它咕哝起来,脸上的肉在粗硬的鬓毛中竟然开始抽搐。 这声音和话语很快就变成了一种蕴含着极大愤怒的咆哮,以至于它狠狠地张开嘴,一口咬向了怪物的脖颈。 它得到一记残忍的爪击,牙齿和半条舌头都被切落,火焰立即将它们烧成了灰烬。更多的怒焰则顺着血肉的消失之处涌进了萨姆斯的身体,迫使它在品尝过许多次的痛楚中大声指责了起来。 “你本该拥有更为出众的形态,沈!你本该在这里杀了我,或者被我杀死,然后一了百了,结束这场万年的仇怨!我发过誓我要给你英雄之死,可是,看看你现在的模样?伱根本称不上英雄!” 怪物漠然地站在原地,缓慢地提起了双爪,俯下了身体,仿佛一只很快就要发起冲锋的四足野兽。 它的表现让萨姆斯怒极而笑,迫使它空门大开地举起了双爪——就在这个瞬间,怪物动了。 它在这个瞬间表现出的速度就连时间和空间都无法容忍,嘈杂如直面引擎启动般的巨大声响伴随着可怕的冲击波四散而来。 萨姆斯甚至没能来得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便被一股巨力推举着连续撞穿了三面坚实的钢铁墙壁。碎片四散,破碎的管道内爆发出了高温的蒸汽,被烈焰包裹开始灼烧它的血肉。 它们的召唤者毫无节制地催动着这份力量,让怒焰在短时间内充盈了萨姆斯的整个身体。它体内涌动着的混沌精魄为之静止了一瞬,并被迅速吞噬. 它们还会卷土重来,而且很快就会回来。但是,此时此刻,萨姆斯体内的力量已经不会再呼应它的召唤了。 怒焰甚至已经开始毁灭萨姆斯存在的根基。 怪物终于发出了一声冷笑,只这一声,便足以解释此前种种忍让与沉默。萨姆斯的脸上百感交集,最终却定格于一阵发自内心的笑容。 这个恶魔狂笑起来:“做得好啊,沈!完美的战术!” “这里已经没有沈了。”怪物口齿清晰地说。“而且也不够完美。” 紧接着,它挥出了紧握的右拳。 利爪是野兽的象征,拳头却是另一种概念。人类在进化的过程中舍弃了可以伤害猎物或敌人的天然武器,褪去了厚实的毛皮以及强壮的肌肉,换来的却是进化长河中必不可少的手指. 可以紧握,可以使用工具的五指。它可以用来握住长矛,也可以用来雕刻大理石像。当然,它也可以像现在这样,握紧成拳,然后挥动。 巨响声再次传来,空气震荡,破碎,萨姆斯旋转着飞了出去。整个上半身已经被彻底打碎,怪物却没有就这样放过它,而是紧随其后地扑了上去,扼住了它的脖颈,带着它冲出了夜之魂号的甲板。 钢铁破碎,真空的寒冷瞬间袭来,巨大的牵引力让它们在冰冷的宙域中飞出去了相当远的一段距离。 此时此刻,哪怕是萨姆斯也感到了一阵疑惑——沈到底要做什么? 它的疑问在一对漆黑燃烧的羽翼出现后得到了解答。 萨姆斯瞪大眼睛,怪物却只是握紧利爪,抓紧它的骨头和血肉,以它为盾牌,决绝地飞向了正在燃烧的利塔特拉。 —— 艾瑞巴斯挥动他的手指,勾动混沌的伟力,将一片幻象置于了一名野兽面前。 它的形态高大且扭曲,一只手尚且看得出人手的模样,握着一把狭长的刀刃,另一只手却已经成了狰狞锐利的巨爪。它整个身体上都燃烧着熊熊怒焰,面孔更是看不出半点曾经身为人类的痕迹。 黑暗使徒遗憾地摇摇头,叹息一声,开始添注力量,将幻象变成了足以残杀一切生灵的恐怖噩梦。 这对那只野兽不起作用,但已经足够让它稍微安静一会了。他不想和它多浪费时间,他还有很多其他的麻烦要处理。 比如这个。 一把正在产生异变的动力剑从黑暗中悄然出现,斩向了他的脖颈。如此危急的关头,艾瑞巴斯的影子里却突然响起了一阵庄严肃穆的咏唱声。 那歌颂神灵和八重之道的合唱只不过才刚刚吐露出一个音节,便让那把剑停在了原地。 艾瑞巴斯停住脚步,仔细地看了看那个袭击他的阿斯塔特,竟然轻笑了起来。 “你的意志力真是可怕。”他毫不吝啬地称赞道。“我可没见到多少人能够压抑这种来自本能中的呼唤.你叫,伊哈拉尔?啊,好名字。” 微笑着,他从宽大的袖袍中伸出了右手,一把薄如蝉翼的匕首闪着光,刺入了伊哈拉尔的胸膛。鲜血涌出,颅骨的脸上却依旧毫无表情,仿佛被刺穿一颗心脏的伤势对他而言不值一提。 艾瑞巴斯却在此刻抽回匕首,随意地迈动脚步,离开了他,丝毫不担心遭到第二次袭击——而这并非自大,因为他的影子已经离开了他,彻底地笼罩了伊哈拉尔。 以假乱真的幻象被一个接着一个的抛出,巨量的混沌之力轻而易举地颠覆了伊哈拉尔的头脑。他仍然在苦苦坚持,意志力强到令人无法理解,但他要如何才能摆脱那些层层叠叠的幻象? 此刻的他,就算有心化为怪物,恐怕也不可能再成功了。 恶魔多洛尔略感惊奇地看着艾瑞巴斯的闲庭信步,完全没有想到他居然能如此轻松地处理那两个哪怕是对它来说也非常棘手的敌人 可是,接下来的这一个呢? 多洛尔的担心似乎被艾瑞巴斯听见了,黑暗使徒再次停下脚步,以毫厘之差躲过了一把正在怒焰中产生形变的动力剑。 持有它的东西已经不能被称作人类了,流线型的身体上布满了华贵的金线,阴蓝色的斗篷将这个生物的身体完全遮蔽了起来,头顶狰狞扭曲的双角,双眼却空洞如腐朽的尸体。 艾瑞巴斯微微皱眉,头一次表现出了一点点的烦躁,而那东西没有给他继续施法的机会。剑刃如流水般斩落,每一击都足以摧毁世界上的多数事物。 若是泽尔在这里,一定可以认出这种优雅的剑术到底属于谁. 或者说,曾经属于谁。 “棘手。”艾瑞巴斯皱眉评价道。 他在一连躲过了数十道斩击后方才给出这个评价,多洛尔听见了他的话,却仍然保持着举棋不定——倒不是说它想和万变之主的那群欺诈者一样看点乐子,它只是单纯地不知道该不该帮忙。 黑暗使徒只要求它播撒瘟疫,并将那些素质好的温床都许诺给了它.他可没说过要让它帮忙战斗之类的话。 正当这个大不净者还在为此事发愁之时,一声巨响打断了它的思绪。那声音来自艾瑞巴斯手中绽放的金光,它体积不大,却像是太阳般耀眼。 那把燃烧的利剑因此动弹不得,在光辉中被牢牢地束缚住了——和它一起停下的,还有持剑的恶魔本身。 艾瑞巴斯朝它摇摇头,说道:“如果你们是有备而来” 他没将话说完,就这样终结在了这里,一把匕首被他轻巧地推入了恶魔的心脏。 仪式匕首特殊的性质立刻开始干扰恶魔得以在物质界存在的根基——它生前的躯壳正在死去,仪式匕首的力量是它暂时还无法违抗的. 混沌高声咆哮,艾瑞巴斯的影子内再次传来圣洁的吟唱声。在金光之中,恶魔就这样被放逐回了它该回到的地方。 满怀恨意。 黑暗使徒微笑起来,然后双手合十,将金光猛地推了出去。 “停下!”他以完全无法形容的语言高声命令。 这句话仿佛有着魔力,让一个扛着巨剑的漆黑怪物停在了原地,却无法阻止它太久。 它的身形太过巨大,头顶牛角,看上去野蛮无比,扛在肩膀上的那把巨剑更是狰狞至极。后方的多洛尔忍不住缩了缩被肥肉彻底淹没的脖颈,将自己埋在了自己病变的脂肪里,不敢再看下去。 它完全无法理解这些以人类身份生活的同类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能在心中储存如此巨大的恨意与恶意。它们甚至已经多到可以干扰升魔后的形态了 “啊,一个强敌。”艾瑞巴斯叹息一声,终于施施然转过身。“多洛尔阁下,我需要您的帮助。” “马上就到!”大不净者憨厚朴实地回道,并一把扔出了手里那具正在产生病变的尸体。它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本的形状了,甲胄被腐蚀、躯体病变而肿胀,蛆虫不断地从大开的胸腹内掉出。 它被大不净者以单纯的蛮力扔到了恶魔的脚下,即艾瑞巴斯的身后。 恶魔那幽深的兽瞳不可避免地看了一眼这具尸体,眼中火焰忽然高涨,短暂囚禁住它的那道律令就此被瞬间挣脱。 艾瑞巴斯无奈地笑了起来,被一把巨剑穿胸而过。这本该已经昭示了胜利,恶魔却没半点大仇得报的喜悦。 它浑身颤抖着咆哮起来,盖因那具病变的尸体竟然抬起了头。它肿胀惨白的脸上依稀可见昔日的印记,病菌和蛆虫则操纵着它的声带,发出了逝者生前的声音。 “.斯洛尔,帮帮我,我好痛苦。” 与此同时,被巨剑刺穿胸膛的艾瑞巴斯开始消散,如碎片般四下纷飞。恶魔狂怒着甩开那具尸体,开始横冲直撞,到处找寻艾瑞巴斯的踪迹,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可它始终没能看见对方,于是,他便盯上了多洛尔。白白胖胖的大不净者阁下心里咯噔一下便警觉了起来,它立马举起双手开始后退,甚至显得有点委屈。 “你别看我呀,大个子,他不是一直藏在你背后吗?” 恶魔猛地回过头,看见一把黑曜石匕首。 艾瑞巴斯再次重重地叹息了一声,他一边远离被定在原地,和放逐术与不稳定的空间对抗的恶魔,一边勾动手指,像是唤狗那样叫回了自己的影子。 广场上的鲜血就此齐齐飞起,朝着恶魔脚下蔓延而去,很快就形成了一个极端复杂的放逐法阵。就算是审判庭的恶魔审判官当面在这儿,也不可能比他做的更好了。 在恶魔的咆哮中,艾瑞巴斯转过头,对还处于害怕中的多洛尔说道:“阁下,您从慈父的花园出来以前,是干什么的?” “我是只苍蝇。”多洛尔老实地说道。“怎么啦?你为什么问这个?” “.没事。”艾瑞巴斯说。 他高高举起双手,紧接着猛地挥下。白光四溢,在好似玻璃破碎的声响中,那法阵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将恶魔放逐回了自己该待的地方。 黑暗使徒终于长出一口气,并随意地挥了挥手,一阵狂风忽然吹起,将广场上尸体吹得四处乱飞。不管是恶魔,还是平民,都在这一视同仁的风中被赶往了其他地方。 一条洁白的、不染半点鲜血的大路就这样显现在了艾瑞巴斯脚下。他舒心地微笑起来,笑容中有掩盖不住的喜悦正在蔓延。 虽然损失了一把匕首,但结果是好的。 他走向教堂内部。 多洛尔小心翼翼地迈过还处于挣扎中的伊哈拉尔,摇晃着肥胖的身体跟在了艾瑞巴斯身后,同时仍然不忘询问:“你的计划就这样成功了吗,艾瑞巴斯?” “大差不差吧”黑暗使徒沉吟着回答,并停在了教堂门前,观察着内里。那些流血的帝皇雕像让他挑起了眉,本来想踏进其中的脚也慢慢地收了回来。 “怎么啦?”多洛尔问道。 “没什么,只是我认为,您一路上帮了我许多.因此,这个可以为慈父争取荣光的机会,应该让给您来做。” 艾瑞巴斯微笑着回答,却只得到一个不明所以的表情。他保持着笑容,又说道:“我的意思是,我想让您第一个踏进这座教堂。” “这有什么区别吗?”一直表现得淳朴,甚至是快要淳朴到愚蠢的大不净者却在这个时候反问了起来。“而且我没出什么力啊?” 它一脸茫然地看着艾瑞巴斯。 黑暗使徒脸上的微笑总算变淡了一点,他本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却还是咽了回去。就在此刻,一道划过天边的火球引起了他的注意力。 艾瑞巴斯迅速转身,走回了广场之上,蔓延而来的黑暗中,诸多声音开始沸腾。 “神选者!” “万中无一” “它要来杀你了,艾瑞巴斯!哈!它要来杀你了!” 黑暗使徒轻叹一声,举起了右手,阴云和雷霆开始在天空中汇聚,紧接着,他移动手指,指向了那颗火球。 闪电开始汇聚。 (本章完) 24.神像破碎,亡者复生(九) “这不会有任何结果。”萨姆斯说。 狂风袭面而来,天空像是血一般鲜红。云层则如黑曜石那样漆黑。没有雨意,空气并不湿润,它们聚集在一起仅仅只是为了降下风暴与闪电。 地面熊熊燃烧,入目所及皆是浓烟滚滚的废墟,尸山血海统统被火焰笼罩萨姆斯扭动头颅,收回它的视线,将目光重新投向了它唯二认可的大敌脸上。 那张狰狞的骨面已经变得焦黑,从外太空强行突入大气层显然给它造成了一点麻烦。既然存在于物质界,就必须遵守这里的规矩。 晦暗的血光从那幽深的眼眶内一闪即逝,怪物什么也没说,背后那对漆黑羽翼扇动的速度却开始越变越快。 恶魔终于忍不住,再次大笑起来。 “百万生灵埋骨之所!如此合适的终结战场嘿,沈,我们还有多久才能落地?” 无人回答它的问题,只有愈发冰冷的狂风。一道闪电自漆黑的云层中猛地劈下,照亮了天空,雷鸣随后响起。它没有击中作为盾牌的萨姆斯,或是正在迫降地面的怪物,但它是一个开始。 在它之后,一连串的闪电接连砸落,仿佛神祇降怒般声势浩大。 怪物为此改变了策略,开始旋转、绕圈以躲避闪电的袭击。而面对那些实在无法躲避的,它就举起手中的萨姆斯,将体型仍然十分庞大的恶魔当做盾牌来使用。 萨姆斯对此却只是发出一阵狂笑,仿佛毫不在意这种事。它一连承受了十几道闪电,本就因火焰与大气层摩擦而变得焦黑熔烂的躯体此刻看上去更加惨不忍睹。 肌肉与骨骼之类的东西通通消失,下颚摇晃地挂在了兽首之上,坚硬的鬓毛也早已融化,变成了一种污泥般的事物渗进了它的血肉之内. 但这不是结束,怪物甚至在快要抵达地面之时将萨姆斯一把扔了出去。恶魔好似一枚血肉导弹撕碎了空气,凄惨地撞进了一片残垣断壁里。 在疼痛和吼叫之中,它还没来得及恢复精力,两根漆黑的长矛便从天而降,瞬间刺穿了它的身体,随即化作火焰之链,将它死死地束缚在了地上。 艾瑞巴斯眼见此景,无奈地放下了手臂。阴云消散,雷霆消失,天空恢复了一片血红,一道流星却从天而降,沉重地落在了小教堂前方,使得地面开裂,仿佛天灾降临。 烟尘四散之间,黑暗齐声高呼,那些魑魅魍魉在其中七嘴八舌地念诵起了一个名字,仅有单音节,却被它们以完全不同的语气一一道出。 有的漠然,有的崇敬,有的愤怒,甚至还有满怀肉欲的渴望. 而这一切都和艾瑞巴斯没有半点关系,黑暗使徒没有理会它们,只是谨慎地在宽大的袖袍中掐紧了手指。 就在此刻,烟尘的逸散却忽然为之一窒,两点狂怒的猩红在其中一闪即逝。一道漆黑的光撞碎了烟尘,携带着互相矛盾的高温森寒径直冲向了正站在小教堂门前的艾瑞巴斯与大不净者。 后者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此刻到底在发生什么.但它也不需要明白,因为袭击者对它根本就没有半点兴趣。 一道晦暗的血光悄然绽放,它的颜色暗淡深红,仿佛一道结痂了一万年却始终未能真正好转的旧伤口。 直到此刻,迟钝的多洛尔才反应过来,并恐惧地后退了一步——它的行为让自己被教堂那倒塌的大门绊倒了,肥胖白净的身体就那样滚进了教堂之内。 在这一刻,帝皇的塑像齐齐开始散发光辉,好似有一枚太阳正从教堂之内升起。 艾瑞巴斯感受到了那股从他背后升起的恐怖热量,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笑,并透过一道虚幻的波纹看向了那个袭击他的怪物。 后者手中的那把利剑甚至已经划破了他的脸,却不得存进分毫,正被一道金光闪闪的波纹牢牢地卡在了空气中。 “真是可怕。” 在大不净者的惨叫声和溶解声中,艾瑞巴斯面不改色地对那个怪物点了点头,并进行了问候。 “你好,沈大人。”黑暗使徒彬彬有礼地说。“很久不见了,我还以为你能支撑得更久一些。” 怪物稍微张开嘴,严丝合缝卡在一起的尖锐利齿在此刻露出了一条不规则的小缝,黑烟从中逸散而出。 艾瑞巴斯忽然面色一变,毫不犹豫地举起双手,将那金光变作了震荡波般的术法,试图以此来击退怪物。 他成功了,但也没有成功。圆形广场在这道术法的作用下变成了一個仿佛被导弹轰击过的巨大深坑。砖石变作粉末,在空气中漂浮。人体的碎片与恶魔的以太血肉再无芥蒂地混在了一起,在泥巴中打滚,变成了抽象的泼墨画。 尽管杀伤力如此巨大,可他真正想要打击的对象却根本没有被击中。 此时此刻,它正飞在天空,冷冷地俯瞰着艾瑞巴斯,怀中还抱有一个正在幻觉中来回经受折磨的阿斯塔特。 “那道术法会摧毁他的心智!”艾瑞巴斯站在毫发无损的教堂边缘笑意盈盈地喊道。“不如我们各退一步如何,沈大人?我替你解开术法,你放我走?” 黑暗中传来了无数声大笑,它们为艾瑞巴斯的挑衅和侮辱献上了喝彩,其中只有少数对此发出了不屑且鄙夷的冷哼。 黑暗使徒将这些事尽收眼底,不做任何反应,至少暂时是如此。 他放下双手,颇具欺骗性地将两只手都露在了袖袍之外,仿佛要当着沈的面施展下一个来自亚空间中的混沌邪术。 与此同时,他的影子却悄无声息地攀附上了他的背后。只待一个契机,它就将成为另一种东西。 天空中的怪物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仿佛早已看穿一切,充满冷意地摇了摇头。黑烟自它的羽翼两端升腾而起,怒焰自脚下开始缓慢地蔓延,悄无声息地将整个教堂全都包围。 烈焰升腾而起,在它们冰冷的打量之下,艾瑞巴斯总算是收敛起了笑意,略带遗憾地摇了摇头。 他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已经回归至高天的大不净者,和那些彻底化作粉末的帝皇塑像,毫不犹豫地迈动左腿,后退着进入了这座教堂。 残破的彩绘玻璃窗中折射出的光线洒在了他的牧师长袍上,也让艾瑞巴斯那张刻满经文的脸上的微笑变得圣洁且虔诚。 他笑着张开双臂,如享受般再次对着天空中的怪物高呼了起来。 “碎片就在这座教堂内,我说的对吗,沈?” 怪物不作回答,只是缓缓降落。 它停在了那深坑之前,和艾瑞巴斯遥遥相望。它怀中的那名阿斯塔特仍然处于可怕的幻觉之中,在毫无意义的巨量时间中被磨损了心智。 只是这么一会的功夫,他的心智便已经彻底沉沦。黑暗使徒所言不假,幻觉很快便将彻底摧毁他 而怪物抢在那以前杀了他。 火焰深入了他的胸膛,摧毁了生机,但也断绝了折磨。 怒焰和拯救从来都无半点关系,它没有办法帮助怪物破除那正在折磨伊哈拉尔的恐怖邪术。杀戮的力量一向只能用来杀戮,这是它天生的局限性,也是过度强大带来的一种枷锁。 怪物低下头,恰好看见了伊哈拉尔的眼睛。他正在死去,很快便将魂归某处,然而在此之前,他却仿佛认出了沈 紧接着,他艰难地露出了一个非常丑陋的微笑。 怪物抬起头,扬起手,将伊哈拉尔的尸体抛入了那个深坑之中,并开始迈步。 本不存在的火焰自它的甲胄中涌出,在瞬间便将这个深坑填满,化作了一大块漆黑的石头。 然后,地面开始震颤,轰隆作响,一道石碑从填满深坑的石块中悄然升起,其上写着许多名字,以及一个用诺斯特拉莫语写就的词汇。 复仇。 怪物扬起双翼,怒焰燃烧,化作流光消散,却又合二为一,变成了一把暗哑无光的利剑,被怪物提在了手中。 那把剑曾经名为永不回头,是一把精工动力剑,大师之作,拥有绝佳的平衡性与威力。而现在,它的平衡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 剑身变得宽大,扭曲的字符在其上停留,护手好似怪物头顶的犄角般狰狞无比,一颗骷髅在剑格的最中央张嘴咆哮。 怪物将它缓缓举起,火焰燃起。 艾瑞巴斯皱起眉,侧过头,瞥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木门。当他将头转回来时,那种一直存在于他身上的可笑伪装尽数消失。所留下来的,只有一种平静的若有所思。 “果然,功业即将完成前的那一晚最令人难熬”黑暗使徒如是说道。“但你可曾有想过一件事,沈?我真的是为了这块碎片来的吗?” 仅此一次,沈的精魄在怪物的身躯中回答了他的问题。 “我不在乎。”沈说。“我只要你死。” 艾瑞巴斯点点头,勾动手指,以灵能吹向了虚幻的哨笛。他的影子在这一刻从背后猛然跃出,怪物横剑朝它斩去,但那阴影中竟然出现了一只洁白如羊脂玉般的右手,将剑刃牢牢地握在了手中。 黑暗涌动,影子开始被动地塑形一个高大的巨人就这样出现在了教堂之内,他长相英俊,脸上同样刻满经文,金光闪闪,将他整个人映衬地极具神性。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天神般的巨人,他的眼中却毫无任何神智可言,只有一种呆傻的灵智,仿佛提线木偶般,没有任何自我意识可言。 怪物低吼一声,抽回利剑,然后举剑再砍。它的力量已经得到了极大的增强,那巨人却握着流血的右拳轻轻一挡,便将剑刃拍歪。 他的确没有神智,就算这样,也没有乘胜追击。曾经充斥在皮囊内的虚假意识在艾瑞巴斯的掌控之下烟消云散。 黑暗使徒早已向诸神说明,他所需要的不是一个有着自我意识的假原体,而是一个趁手的、好用的、完全听从他命令的工具。 诸神应允了他的请求,其中三位都浑不在意,只有万变之主详细地询问了艾瑞巴斯的计划,并对此给予了大力支持。 祂似乎根本就不在乎洛珈·奥瑞利安的躯壳会在艾瑞巴斯手中遭遇何种对待,也并不在乎艾瑞巴斯到底是不是在借用祂们的力量谋求一些他本不该染指的东西 一如既往的,万变之主不在乎这些事。 祂仅仅只想看见变化,无穷无尽的变化。 所以,此时此刻,艾瑞巴斯得以站在这里,并冷眼旁观木偶和怪物之间的战斗。但他的一缕思绪却已经飘远,直到远去教堂之外,并触及一个被束缚在地面上的恶魔。 萨姆斯立即察觉到了他的到来,那丑陋的脸上缓缓咧出了一抹笑意。 “你失败了。”艾瑞巴斯毫不留情地说。“而且,这和我们谈好的合作并不一样,萨姆斯。” “合作?” “是的。我要求你将沈拖在他的船上,至少要等到我的人拿回那最后的一滴血,伱才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现在看来,你似乎没有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 “你在和一个恶魔谈论言而有信?你未免蠢得有点荒唐。”萨姆斯狞笑着问。 “不,我只是在和你谈论规则。”艾瑞巴斯如是说道。 他虚幻的灵体从黑暗中缓缓走出,并蹲在了萨姆斯身边,伸出手,开始触碰那些锁链。也不知道他到底用了什么办法,火焰竟然开始缓慢消散. 恶魔低头凝视他的手,兽瞳内竟然闪过一丝厌恶。 “你的手段真是越来越令人作呕了。”它说。“你不相信任何神,任何事,也不曾真的敬畏任何东西。你是一个天生的杂种,艾瑞巴斯,就连无生者中的杂种都会为你感到吃惊。” 艾瑞巴斯似笑非笑地抬起头来,反问道:“一个恶魔和我谈论这种事?不过只是操使灵魂消解这些火焰里的憎恨罢了,你吞噬灵魂的时候可有半点犹豫?至少,我可不吃人。” 萨姆斯忍不住为他的话露出了獠牙:“我了解你越多,就越对你感到恶心,艾瑞巴斯。你不是人类,但你也不是无生者。就连那群由荷鲁斯创造出来的伪物都比你看着要顺眼.” 艾瑞巴斯微笑着对它摇摇头,站起了身。锁链从恶魔伤痕累累的身体上滑落,混沌之力再次开始在它的躯壳内涌动,并为它恢复伤势。 “现在,回到那艘船上去。”艾瑞巴斯说。“只要我拿到那滴鲜血,你就能得到一个机会,和沈解决你们之间所有的问题。” 他话音落下,那虚幻的灵体便消散在了原地,化作一道流光,回到了教堂之内。 此时此刻,木偶已经和怪物将这里彻底摧毁,他们之间每一次的碰撞都显得无比骇人,冲击波源源不绝地震撼着地面,让大地开裂,教堂倒塌,神像破碎. 艾瑞巴斯却仍然站在原地,他凝视着这一切,竟然显得无动于衷,并不急于立刻去获取那块碎片。 “你还能支撑多久,沈?”他轻声发问,声音在战斗的响声中精确无误地传达到了沈的耳边。 “我研究过你们,我知道,你们真正的形体,那出众的杀戮天性必须要在亚空间之内才能得到完全的释放。物质界的你们是不完整的,升魔后得来的强大力量被局限在了自己原装的躯壳之内。” “你每使用一点力量,那躯壳崩溃的日期就提前一点.我甚至不需要专心操纵那具皮囊和你战斗,只需要拖住你,就能让你万般悔恨地回到亚空间。” 怪物朝他投来冷冷地一瞥,仿佛是在问,那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是啊,为什么呢?或许只是出自有趣,又或者,只是因为我想羞辱你这样的英雄,好找点乐子,打发时间。 黑暗使徒笑着转过身,走向了那扇通往里屋的侧门。屋子早已和教堂一起彻底崩塌,只是这扇门还依旧留在原地。 艾瑞巴斯能感受到其上凝聚的力量,他明白,这扇门背后所通往的地方早已不是一个牧师的居所,而是另一种地方. 他抬起右手,放在门把手上,却没有急着推开,反倒在一阵沉默后松开了手。 暂时还不能打开它。 艾瑞巴斯冷静且理智地后退了几步,回到了他刚刚所站立的地方,竟然没有焦躁,哪怕他已经为今日准备了接近万年也是如此。 他挥动手指,牵引混沌之力,开始为木偶的战斗增添筹码。他不想让这具皮囊损伤的太严重,因此一直收着力。 一个虚假残缺的原体,对付一个完全无法发挥自己全部实力的大魔,倒也算得上是一场公平之战,但艾瑞巴斯最为厌恶公平。 他不喜欢这种东西,若是世上人人平等,岂不是少了很多乐趣? 源源不断的混沌之力在艾瑞巴斯的意志作用之下进入了洛珈的皮囊内。只需再过片刻,他就将获得胜利。沈将被迫回到他该待的地方,夜之魂号上的那滴鲜血也将被萨姆斯拿到手. 当然了,还有这块碎片。 艾瑞巴斯侧头看向那扇顽强挺立的木门。 早在它的活性刚刚复苏之时,混沌的汪洋内便立刻传来了消息。群魔奔走相告,将此事传遍了整个亚空间,就算是那些最不关心现实世界,甚至并非恶魔的个体都知道了此事。 艾瑞巴斯自然也知晓,而且是最早知晓的人之一。亚空间内没有时间可言,但他并不在亚空间之内。他的灵魂可以进入混沌内部,寻求支持、启示或更多东西,他的身体却不行。 物质界的生活远比亚空间要有趣的得多,而且,只有留在物质界,他才能得到一些自由做事的权力。 万变之主虽然答应与他合作,却一直在试图影响他,好让他变成祂的仆从之一。艾瑞巴斯从前倒也不是没有信过神,只是,在一场战争之后,他便已经看清了所谓神明的真实面目。 祂们也是可以流血,也是可以死亡的。从真实且残酷的角度去看,祂们和人类之间的差别仅仅只在于力量的多少. 艾瑞巴斯的野心正是由此而来。 是的,在混沌的庇佑下为祸苍生,看着一个又一个愚蠢的人前仆后继的死去,这很有趣,很符合他邪恶的天性。但他已经不再满足于折磨凡人、阿斯塔特甚至是原体了。 他想要更多东西。 萨姆斯说他不是人类,它错了。普天之下,除去人类以外,还有哪一个种族拥有如此可怕的贪欲? 艾瑞巴斯微笑着,满怀喜悦与期待地开始等待。 —— 图杰阿继续他的等待。 他已经等了多长时间?在这个小屋之内,他又待了多久?颓丧的调查员叹息一声,坐在霍斯特的木床上,用膝盖撑起双手,又用双手捂住了脸颊。 他想知道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外界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他没有任何办法或手段可以得到这两个问题的答案。 图杰阿唯一能做的事情,就只有等待。最开始的时候,他还保持着平静和理智,思考着外界的情况。 他想,求救讯号应该早就发出去了,很快就会有另一只阿斯塔特战团前来帮助.利塔特拉人会获胜的,虽然他们在战后必须遭遇严格的审查,但他们会赢,很多人都可以活下来。 这个想法给了他一点希望,也让他有了继续支撑下去的力量。 于是图杰阿开始吃他的糖果,每一颗都必须用唾液来融化,直到廉价糖果的味道完全从他的嘴巴里消失,他才会开始吃下一颗。 就这样,他慢慢地吃完了十三颗糖果,并将它们的糖纸一一摊开,平放在了属于霍斯特的桌子上。 只是,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糖纸是反扣着按在桌子上的。图杰阿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 他深吸一口气,将双手放下,缓慢地站起了身,走到了那张圆桌旁,犹豫地伸出了右手 微风袭来,糖纸齐齐摊开,其上字句排列组合,形成了一句图杰阿完全陌生,从未看过的标语。 不,不对,那已经不是标语了,而是一个名字,一个他从未听过的名字。写它的语言,图杰阿更是完全没有学习过,可他偏偏能够看懂。 呢喃着,他将它念了出来。 【康拉德·科兹。】 他衣兜内的碎片猛地亮起光辉。 (本章完) 25.神像破碎,亡者复生(十) 佩图拉博十分平静地走入了一片墓地,或者说,一片钢铁的丛林。 马卡多紧随其后,手中权杖好似火炬般耀眼,照亮了四周黑暗,一口又一口由钢铁浇铸而成的铁棺材将他们环环围绕。一眼望去,竟然根本看不见尽头,谁也不知道这里到底埋葬了多少人。 或许钢铁之主是知道的,但他从未将这个数字对任何人吐露,哪怕是罗格·多恩,也没能从他口中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们沉默地行走着,长袍拖地,一人赤足踩在冰冷的钢铁之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另一人明明穿着靴子,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仿佛根本不存在此地。 最终,他们停在了一口被焊死的棺材之前。从体积上来看,它显然是供给给阿斯塔特使用的。马卡多毫无必要性地将手中权杖微微沉下,让火光照亮了这口棺材。 一个粗糙的帝国天鹰就此显现,以及铁之丰碑那好似墓碑般的战团徽记。在它们下方,是一个名字。 马卡多念出它。 “塞巴鲁斯。” “是加维尔·洛肯。”佩图拉博抱起双手,如是回答。“这不过只是一個粗糙的化名,我没打算对任何人隐瞒他的真实身份。” “但你让他成为了一个钢铁勇士子团的初代战团长。” “难道他不是吗?”佩图拉博冷笑着反问。“加维尔·洛肯尽忠职守,塞巴鲁斯同样尽忠职守。” “他带领他的兄弟在银河内奋战不休,在他的服役期内,他一共参加了大小六百七十九场战争,保护了两百二十六个宝贵的帝国世界.有无数人因为他们才能活下来。从任何角度上来说,他都配得上战团长这个职位。” 马卡多不置可否地松开了手中权杖,它失去了支撑,却诡异地保持了平衡,立在了地面之上。 紧接着,那燃烧的火光竟然脱离了长杖的顶端,飘荡而起,落在了马卡多摊开的右手掌心之内。 佩图拉博皱起眉,表情忽然变得有些不悦——以他为标准的话,这种程度的不悦已经足够使一大批人感到畏惧了。 “又是那一套灵能把戏?”钢铁之主问道。 “非也。” 马卡多以古老的语言如是回应,那张过于年轻的那张脸上竟然出现了一点恍惚。紧接着,他便将右手放上了棺材,那燃烧的火光就此没入其中,再也不见半点踪影。 佩图拉博看着这一幕,眉间的皱纹变得愈发深刻了,他看上去仿佛下一秒就会发怒。 “你最好给我解释一下你在做什么,马卡多。” 以警告的语气,钢铁之主放下了双手,转而将它们背在了身后。他貌似高傲地扬起了下巴,那双眼睛内所透露出的东西却令马卡多大为惊讶。 如果他还可以将这种情绪完美地表露,想必他现在一定会笑出声来,奈何他已经失去了这种能力. 所以,他只是摇了摇头。 “你口中的灵能把戏可以复活死者,但是,古往今来,只有一个人可以做到这件事。而那个人不是我,我远没有那般技艺与超凡的意志力。再者,他现在也做不到这种事了。” 面对他的回答,佩图拉博保持了完全的缄默,只是背在身后的双手已经彻底紧握。许久之后,他方才缓慢地开口,嗓音已经变得非常低沉。 “.他近来如何?” “半死不活。”马卡多平静异常地说。 “详细一些。” “他无法分心,甚至没有办法给那些一批又一批前来赴死的人们任何回应。他必须全神贯注,才能继续控制那具神祇的躯壳。这一万年来,它所拥有的力量一直在增加。” 佩图拉博微微颔首,不再说话了。他的脸完全隐没在了一片黑暗之中,由费鲁斯·马努斯打造的左手和伏尔甘打造的右手已经进入了闭锁模式,限制了出力。 如果不这样,他的情绪很可能会影响到这两条义肢的稳定性,迫使它们进入战斗模式 从这一点上来看,他的兄弟们的确技艺高超,人类本就会在情绪激动时不自觉地发力,他们的作品完美地复刻了这一点。 沉默着,佩图拉博不自觉地想到了他的兄弟们。 除去罗格·多恩以外,他们之间已经很多年没有相互联系过了。就算是同处太阳星系内的圣吉列斯,佩图拉博上一次见到他,竟然已经隔了足足一个半世纪。 作为帝国唯一的摄政王,他苦于政务久矣,而且由于身份的特殊性,圣吉列斯很少离开太阳系。就算有着马卡多的帮助,他也必须面对那些浩如烟海的繁杂工作。 一万年来,每一场被记录在案的战争都需要他亲自过目。光是从他和马卡多的指缝里溜走的政务工作,就足以累死几百名高领主 而在那次会面里,巴尔天使看上去竟然并未如何衰老,金发依旧耀眼。但这不过只是表象罢了,钢铁之主心知肚明,他的兄弟不过只是不想让他担心,才执意以这份属于过去的面貌来面对他。 至于其他人.偶尔,会有他们的消息传回来,但多数时候都只是些从行商浪人们口中传回来的小道消息。 比如,费鲁斯·马努斯和他的勇士们摧毁了一支试图进犯帝国疆域的兽人族群,莱昂·艾尔庄森的天使们在和太空野狼并肩作战。 伏尔甘与察合台可汗亲自率军赶往彻莫斯的边缘,以帮助帝皇之子们抗击纳垢瘟疫的力量。福格瑞姆在巴尔上和圣吉列斯的子嗣们挫败了一场由恐虐魔军造就的血腥屠杀 除了那些真的太过遥远的地方,行商浪人们几乎走遍了帝国的每一个角落。帝国现如今仿佛又回到了古老的时代,依靠远行的商人们来彼此传递讯息。 这简直落后到了一种极致,佩图拉博早就对此心生不满,却又无可奈何。 星炬的光辉仍然算不上明亮,它的大部分光辉都没能照亮如今银河内的黑暗,反倒是回到了过去,穿透了万年的岁月,抵达了一场早已结束的战争。 马卡多抬起右手,轻轻敲击钢铁,用沉闷的回音打断了佩图拉博的思考,将他的注意力吸引回到了现实世界。掌印者的双眼非常幽深,直指人心。 他看着佩图拉博,好似完全明白他在想些什么。 钢铁之主面无表情地看向他,又抱起了双手,问道:“所以,你那个不是灵能把戏的灵能把戏成功了吗?我告诉过你,加维尔·洛肯早已死去,别告诉我你真的能让亡者复生。” “不是我。”马卡多再次重复。 他移开右手,被完全封死的棺材内忽然响起了一个急促的呼吸声,金光从内绽放,将钢铁短暂地变得透明,一具腐朽的尸骸在金光中竟然缓缓地坐了起来,没有受到棺材的任何干扰。 马卡多再次伸出右手,将这具尸骸从棺材内拉了出来。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哪来的这么大力气,竟然能拉动一具远比他高大许多的尸体. 但这并非重点,重点在于,那具尸骸正在金光的照耀中迅速地复苏。 佩图拉博罕见地发出了一声叹息,目睹此等神迹,他眼中却半点喜悦也无,只有沉重的悲伤。尽管一闪即逝,却也货真价实。不过,他很快便收敛好了自己的情绪,转而走上前去,沉声开口:“加维尔·洛肯。” 被他如此称呼的人迷茫地转过头来,双眼澄澈如新生的幼儿。他张开嘴,口齿不清地吐出了模糊的字句,仿佛接受了深度麻醉,尚未能够完全清醒。 佩图拉博再次皱起眉,以最少的面部表情和肢体动作对马卡多表达了自己的疑问与不满。可这一次,掌印者却没有再去向他进行任何解释,而是伸手握住了自己的权杖。 他将它高高举起,原本安静的室内忽然响起了一阵令人难以忍受的可怕声响。一道金光从权杖顶端再度蔓延而出,落在了加维尔·洛肯的手中,变作了一把好似正在燃烧般的利剑。 紧接着,是另一道足足强烈了数千倍乃至于数万倍的璀璨光辉,就连原体都忍不住眯起了眼睛,试图阻拦这可怕的光亮 他是想保持直视的,可那绝不温和的太阳却告诉他,不可直视神明。 神明 钢铁之主把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十三秒后,光芒散尽,所有的一切都尽数平息,唯独加维尔·洛肯消失不见。 掌印者提着他的权杖,虚弱地半跪在地,鲜血不断地从七窍之内涌出。佩图拉博走上前去将他扶起,冷声问道:“他去了哪里?” 马卡多以一个怪异、生疏且狰狞的微笑回答了他的话。他什么也没说,却像是什么都说了。 —— 萨姆斯十分不情愿地通过混沌的力量回到了那艘并不欢迎它的船上,当它费劲地从艾瑞巴斯临时打开的传送门内将自己扔出来时,夜之魂号已经给了它第二次欢迎。 相较于第一次,这次甚至显得更加暴戾了。断裂的管道齐齐飞起,在浓雾中变形成为了无数把货真价实的尖刀,朝着它扑了过来。 与此同时,它脚下的地面也产生了形变。原本坚实的钢铁甲板在此刻却忽然变成了泥泞的沼泽,将萨姆斯的半身都彻底吞没。 面对如此可怕的攻势,恶魔却显得有些无精打采。它抬起已经恢复的右爪,将那些尖刀统统拦了下来。它们让它流了点血,而这便是它们唯一能做的一件事了。 除此以外,萨姆斯甚至称得上是毫发无伤。 它用双手撑住自己,竟然强行将身体从钢铁的沼泽里拔了出来,整个躯体已经大面积烧伤,血肉不断地掉落,它却视若无睹,只是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前方走去。 它的嗅觉向来很敏锐,早在一万年前的时候,它就闻到了今日之事,看见了沈和艾瑞巴斯之间的争斗 萨姆斯费尽心思才让自己参与到了其中,如今却不得不远离那里,只为了一滴愚蠢的鲜血。 它能闻到那鲜血的气味,也正因如此,它非常愤怒。 就为了一滴血?就为了这个?艾瑞巴斯,你这愚蠢的杂碎。 恶魔愤怒地咧开嘴唇,泄愤似的咬下了一大口挡在它面前的钢铁,开始咀嚼它们。它的牙齿轻而易举地将这些合金变成了破烂,最后甚至吞下腹中,没有流露出半点不适。 黑暗的甲板上刮起的冷风变得更加剧烈了,夜之魂号在无声地咆哮,它的等离子引擎开始以更加狂躁的功率运作,只求能尽快抵达利塔特拉的近地轨道。 萨姆斯不知道夜之魂号到底想做什么,却能隐约地感知到它的那股愤怒。恶魔沉思数秒,忽然露出了一个冷笑。 “我们做个交易如何?”它对着黑暗,如是询问。 风声依旧。 “我给伱一个.呃,坐标?对,坐标。我给你一个坐标,你要对付的敌人就在那里。是精确的坐标,你明白吗?” “只要有了它,你就可以定点发射你们那些可笑的空降仓去精准打击那个正在和沈战斗的敌人了,如何?” 黑暗涌动,层叠的薄雾中出现了无数影影绰绰的影子。萨姆斯看见这一幕,那兽首上竟然流露出了一点谨慎。它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如铁鞭般的尾巴在地面上扫来扫去。 “我只有一个要求。”恶魔缓慢却也非常认真地说。“我要你把我也一起送下去,那场战斗,我必须在场。” 影子们没有回答它的话,薄雾却持续蔓延。萨姆斯倒也不急,甚至低沉地笑了一声:“相信我,我对那个所谓的仪式和鲜血没有半点兴趣。我的目标一直很明确。” 在影子们的沉默之中,薄雾再次涌动起来,数秒钟后,它们包裹住了萨姆斯。而恶魔竟然没有反抗,伴随着一阵强烈的撕扯感,下一秒,它出现在了一座空降仓之内,将其内占据的满满当当。 萨姆斯转动它的兽瞳,左右观察片刻,便再度狞笑起来。 它立即吐出一个坐标,而后,在极其强烈的震颤之中,一只拥有暗影骑士战团徽记的空降仓抢在了所有正在准备的暗影骑士前面,率先进入了利塔特拉的近地轨道与大气层。 没有人知道,那里面装着一只货真价实的恶魔,且正在狂笑。它为自己这个简单且粗糙的计划而放声大笑,毫无疑问,这是一次完美的背叛。 临时起意才更有趣,不是吗? 它混乱的天性在空降仓的摩擦中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萨姆斯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想要看见艾瑞巴斯再次看见它时的表情了 只是,它不知道的是,在空降仓后方,有一抹金光正紧紧地跟随着它,好似附骨之疽。 —— 图杰阿伸手握住那块正在散发光辉的碎片,他迷茫又困惑地将它从衣兜内拿了出来。 这个看似无关紧要的动作却唤起了某种潜藏在碎片内的力量,于是黑暗扑面而来。图杰阿眼前的世界开始崩解,那些闪烁的猩红裂痕仿佛一道又一道狰狞的伤口,将霍斯特的小屋撕成了粉碎.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惨白的荒原。 天空晦暗,云层翻涌,仿佛世界末日已经来临。地面上的惨白皆由骨灰造就,在呜呜风中飘荡而起,形成了一个又一个转瞬即逝的螺旋。 图杰阿浑身紧绷地看着这个世界,本能地就想要抬起右手,伸入衣兜之内,握住他的枪。然而,一只冰冷的手却悄无声息地从后方伸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图杰阿浑身猛地一颤,立即回过头去,却没看见半个影子。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手里的碎片已经完全消失不见,四周却空无半个人影。 眼见此景,图杰阿的心里却没涌起多少恐惧,反倒升起了一阵冰冷的怒火。 他咬着牙拔出自己的枪,对着天空就开了一枪。仿佛是为了应和他,霎时间,此处狂风大作,几乎将他吹得睁不开眼睛。大衣的衣角在风中不断飘舞,帽子也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图杰阿现在也懒得找,他只是伸手挡住眼睛,然后在风中大喊起来。 “把它还回来!” 一个声音忽然出现,问道:“为什么呢?” 狂风骤然止息。 图杰阿浑身僵硬地背对着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点点地板下了击锤。他的后背不知为何已经被冷汗彻底打湿,意志力更是摇摇欲坠。那个声音. 他从未听过这种声音,人类绝不可能以这种方式讲话,每一个字听上去都仿佛死者狂嚎,却又轻柔无比。他的理智正在遭受考验,然而图杰阿还是设法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他必须为此感谢那些廉价的有机糖果。他所吃掉的最后一颗糖的酸涩味道还停留在他舌尖的味蕾之上,那阵酸涩提醒了他,他现在最应该做什么。 图杰阿慢慢地转过身,紧握着他的枪,眼也不眨地开了口:“因为——” 忽然间,他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一个头戴月光般王冠的巨人平静地看着他,双手背在身后,碎片漂浮在身前。一条阴影般的斗篷在身后无风自动,好似黑色的绸缎或河流似的波光粼粼. 图杰阿呆滞地看着他,所有的思绪都被彻底剥夺。 巨人叹了口气,竟然侧过头,对着自己的斗篷抱怨了起来:“你看,这就是我付出的代价之一,甚至都没办法和人好好说话.换你去和他沟通吧,怎么样,拉尔赫?” 斗篷狂躁地传回一个念头,居然是拒绝。 “为什么?”巨人惊讶地问,随后,他得到了一个令他哭笑不得的回答——名为拉尔赫的恶魔竟然是觉得此人脏兮兮的外衣配不上它。 叹息着,康拉德·科兹不顾它的抗议,伸手将它扯了下来,转手便扔向了图杰阿。可怜的调查员稀里糊涂地被斗篷糊住了脸,整个人仰头栽倒在地,半点动静也没有,仿佛已经死去。 科兹忍不住大笑起来,就这么一会儿,他便已经有了三四个笑话想要讲. 在这一万年里,他存下了不少笑话。 夜之王抬起右手,轻轻地握住那枚飘荡在他眼前的碎片,轻声应和了它的呼唤。 “我就在这里。”他说。“父亲。” 与此同时,在一片遥远且寂静的黑暗中,一个人睁开了眼睛。 (本章完) 26.神像破碎,亡者复生(十一) 鲜血自洛珈·奥瑞利安的胸膛中潺潺流出,由混沌所掌控的皮囊严格到荒诞地遵守了物质界的定律。 是这定律,让一把巨剑刺入他的胸膛,使他流血。哪怕对于一具原体等级的肉体来说,这也是十分严重的伤势。不过,握住剑伤害它的那个怪物,却也在同时发出了一声饱含痛苦的吼叫。 艾瑞巴斯聆听着那声咆哮,不由得露出了一抹微笑。 这一万年来,他学到了很多新东西。比如知识,比如一些规则.又比如,一些早已淹没在历史长河中的神秘法术。 他已和过去大不相同,更何况,洛珈的皮囊是一个绝好的实验材料。 借助这具被混沌所掌握的皮囊,艾瑞巴斯得以从一个学徒成长为了大师,种种诡异却又玄妙的术法在那空荡的血肉之下借由混沌之力百无禁忌地横行无阻。 不过,一个假原体,难道就不是原体了吗? 艾瑞巴斯对此有不同的意见,为了证明这件事,他有许多次操控着这具皮囊单独前往了某個世界。在那些地方,大怀言者轻启唇舌,播撒福音,让无数人皈依混沌。 洛珈·奥瑞利安的声音和形象对于蛮荒世界与封建世界的人们而言,根本就与天神无异。他们跪倒在他脚下,亲吻他走过的泥土,并高举双手,狂热地呼喊着八重之道 只是一个照面,他们就把帝皇忘在了脑后。 这实在是有趣至极,也讽刺至极。如果洛珈还有自我意识,想必会十分感谢他实现了他的毕生愿望。 微笑着,艾瑞巴斯牵动手指,用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封印法术束缚住了怪物的行动,同时缓缓开口。 “在我看来,你们之间的战斗就像是雪崩,老朋友。一个细节连着另一个细节,连锁反应会彻底摧毁一切。你有见过雪崩吗?山岳崩塌,世界震颤,人们发出的尖叫被掩埋在雪和城市的碎片之内.” “那真是罕见的奇景。” 他温和地感叹起来,声音轻柔且富有韵律与节奏,仿佛正在朗诵一首由他自己亲自写就的诗歌。 与此同时,洛珈·奥瑞利安的皮囊却已经举起了双拳,捏碎了空气,混沌之力从五指的缝隙之内流淌而出,在顷刻间便形成了一个简单却强大的驱逐法阵。 现在,他只需将双手按在怪物的身上,便能让它在极致的痛苦中回到亚空间之内。若无百年的准备和精准的仪式,它这种等级的恶魔不会再有现世的可能 艾瑞巴斯忍不住笑了,他看着被自己的力量和自己的兵刃所伤害的怪物,面上的笑容一点点地变得灿烂了起来。 他嗓音轻柔地发问:“近万年的筹划啊,沈。你们到底付出了多少努力才让那些碎片在这片黑暗群星中庇护那些迷途羔羊?” 怪物死死地凝视着他,用剑支撑起了自己的身体。 复仇一视同仁,它的剑对它自己同样也有伤害.忠诚者的仇恨是仇恨,叛徒的仇恨也同样如此。 这一万年来,被沈亲手斩杀的叛徒早已多到不能计数,他们的仇怨早已在复仇的领域中徘徊许久。只待一个机会,便会前来复仇。 就在刚刚,它们得到了那个机会。 在艾瑞巴斯温和且平静的凝视中,怪物的躯壳开始逐渐地在怒焰的包裹中变得透明。火焰涤荡,一部分为它提供力量,另一部分却毫不留情地伤害着它,力图将它彻底摧毁。 看着黑暗使徒忍不住在内心感叹起来——不愧是被冠以复仇之名的力量,如此极端.也无怪乎它如此强大。 “看样子,已经不需要我动手了。”艾瑞巴斯模棱两可地耸耸肩。“这倒也真是有趣,正好对上了你们的格言凡祂信者、眷者,必将亡于刃下。” 他笑着伸出右手,指了指怪物手中的长剑,竟然吐出了一句诺斯特拉莫语:“这个双关的笑话如何?” “你必死。”沈在怪物的躯壳中如是说道。 火焰散去,它化作一团惨白的灰烬。艾瑞巴斯勾动手指,用狂风将其彻底吹散。洛珈·奥瑞利安的皮囊则呆板地走到了他身后,再次回到了他的影子里。 身穿牧师长袍的黑暗使徒安静地站在教堂的废墟之中,抬头看向了天空。此时此刻,他距离计划成功仅仅只需要打开一扇门 这样的机会,纵观整个银河,哪怕是将时间拉长至数万年乃至数十万年,又有几个人可以得到? 艾瑞巴斯深吸一口气,压抑住了自己激动的心,一点点地重归于平静。 要冷静下来,他如此告诫自己——尘埃尚未落定,萨姆斯还没有将那滴鲜血给他带回,他提前安排好的埋伏也并未成功地拦住那几个从夜刃里分裂出去的子团。 他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一旦没有在剩下的十几个小时内做完所有事,这份谋划便只能宣告失败,然后从头做起。而到了那时,他真的还会有机会吗? 艾瑞巴斯深谙阴谋之道,他明白,多数时候,机会都远比能力要重要得多。 黑暗使徒举起双手,开始汇聚混沌之力,开始感知教堂周围的环境。 他已经设下天罗地网,数百个连锁触发的陷阱术法被他用恶魔们的血肉铭刻在了地面或残垣断壁之内。哪怕已经走到如今这步,也不敢说自己能够感知到那些善于在黑暗中行动的敌人。 更何况,与他合作最深的那位神祇向来喜欢让祂的信徒在最关键的时刻品尝到失败的苦果. 艾瑞巴斯聚精会神地做着准备,完全称得上是事无巨细,一丝不苟。在处理完地面后,他甚至将目光投向了天空,也就是在此刻,他感知到了萨姆斯的气息。 他看向那个方向,却看见了一个正在急速迫降的空降仓。黑暗使徒微微一怔,随后竟然大笑起来。 他后退几步,又过十几秒,伴随着一声巨响,在四散的烟尘中,萨姆斯野蛮地以自己的利爪摧毁了空降仓,咧着嘴走了出来。 “真高兴见到你,萨姆斯!” 艾瑞巴斯大笑着朝它走近,眼中的贪婪和渴望几乎已经化为了实质。他停在距离恶魔不远的地方,心情激荡地伸出右手。 “我要的东西呢?” “沈呢?”恶魔左顾右盼,低吼着回问。 艾瑞巴斯笑容不减地答道:“他已经——等等。” 只在一瞬间,他面上的笑容便彻底消失。刻满经文的整张脸就此归于一片骇人的平静,威势惊人,萨姆斯却冲他咧出了獠牙。 恶魔口齿异常清晰地说道:“没有沈,就没有鲜血。” “你根本没有将它带给我.” “你也没有将沈按照契约上所说的那样将他让给我。”萨姆斯狞笑起来,心满意足地看着艾瑞巴斯的脸。 “我们有过契约的,而且,那可是一份在黑暗诸神的见证下完成的契约.就算是这样,伱也敢于违背。我果然没看错你,艾瑞巴斯,你就是个天生的杂种。” 黑暗使徒平静地看着它,数秒钟后,那副笑容忽然又回到了他的脸上。 “看看四周,亲爱的萨姆斯,你看见了什么?” “你的坟墓。”恶魔不怀好意地说。 “不,不。你看见的是一个满怀仇恨的世界,而且混沌之力在此处已经畅通无阻。借助这份仇恨,我可以布下一个召唤法阵,让你心心念念的对象回来。你看这样如何?” 黑暗使徒微笑着踏前一步,右手已经捏出了归属于万变之主领域的传送法术雏形:“不如你重新回到那艘船上去,然后将我想要的东西带给我怎么样?” 萨姆斯禁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少来这套了,你这杂种!”它咆哮着起来。“你当我蠢吗?把你那该死的术法留着自己吃吧!” 它扑向艾瑞巴斯,兽瞳中满是疯狂,速度更是快得令人难以理解。它远比当初更加强大,否则还在夜之魂号上的时候,是如何与沈战至势均力敌? 黑暗使徒后退一步,身后阴影迅速膨胀,洛珈·奥瑞利安再度出现,一早便准备好的驱逐法阵在他的双拳中悄然盛放。 他挡住了萨姆斯,面无表情地开始和它角力。恶魔却轻蔑地喷出一口血腥的热气,看也没看这虚假的皮囊一眼,只是对着艾瑞巴斯低吼起来。 “等着吧,杂种,他们很快就要来杀你了!你能驱逐多少个复仇领域的恶魔?!” “你做了什么?”艾瑞巴斯阴沉地问,平静和笑容终于彻底消失。 萨姆斯不答,只是疯狂地大笑起来。在它癫狂的笑声中,艾瑞巴斯抬起头,看向了天空,却感到眼眸一阵刺痛。 他微不可查地愣了一下,双眼竟然在下一秒开始燃烧. 云层被撞破,天空中传来阵阵雷鸣,利塔特拉的太阳在圣灵月第一日的凌晨时分悄然升起。它的光辉是如此璀璨,哪怕是萨姆斯都不禁为之惨叫出声。 艾瑞巴斯捂住自己的眼睛,在剧烈的痛苦中,他们都没有发现,有一点金光正在太阳的光辉中朝着他们直冲而来。 当然,还有数十个燃烧的空降仓。 —— 康拉德·科兹平静地走入了一片黑暗之中。他高昂着头,脚步坚定地走在这片哪怕是他也无法看穿的黑暗里,显得泰然自若。 仿佛他不是正在步入一座恐怖的监牢,而是正行于归家之途。 他的脚步声在黑暗中逸散,在无尽的岁月中,这里总算拥有了声音的概念 伴随着他的前进,世界在他脚下悄然改变。虚无和黑暗就这样缓慢地褪去,微弱的光芒逐渐亮起,然而,这并非康拉德·科兹的力量。 夜之王停下脚步,摘下自己的王冠,以人子的身份向他的一位父亲问了好。 “很久不见了,父亲。” 光辉闪烁,模糊且庞大的声音一扫而过,不可名状,难以理解。无数个人都在其中讲话,哭泣、尖叫,嘈杂如世界毁灭,或胎儿新生。 夜之王沉默地聆听着,双眉紧皱。哪怕是对他来说,要理解这个声音所传递出的讯息也并不容易。 不过,最终,他还是理解了那句话的意思。 “的确如此,康拉德。” 科兹垂下眼眸,将叹息咽进了喉咙,转而露出了一个微笑。 “看来还是做人好,是不是,父亲?我成了神子,你成了神祇,却连基本的沟通都变得困难了起来。” 光辉再次闪烁,只是这一次却没有声音传出。它不断地闪烁起来,一阵阵金光如海浪般扑向周围黑暗,仿佛是要以此驱离它们。 科兹沉默地等待着这件事结束,却相当意外地在数分钟后听见了一个嘶哑干枯的声音。 “.不错的笑话。”光辉中的一个人形虚弱地说道。 科兹看向他,脸上没有半点喜悦,反倒一片忧虑,甚至隐有愤怒。 他快步走过去,本想伸手触碰这个人形,却被它所散发出的光辉灼烧了身体。在嘶嘶作响的燃烧声中,夜之王面无表情地收回了手,摇了摇头。 “你怎么能亲自到这里来?”他低声指责道,顺便还将右手背在了身后。 “我很抱歉,康拉德。”人形满怀歉意地说,他的声音听上去极其虚幻且不真实,仿佛根本就不存在.又或者,只是早已对此生疏。 “别再道歉了。”科兹面无表情地重新戴上王冠,顺便还露出了两颗尖牙,像是正在以此威胁。 话音落下,他就此大步走向前方,那金光所铸就的人形却没有跟上去,反倒开始在原地消融。科兹对此心知肚明,甚至一早就知道他并不能长久的存在. “别觉得你亏欠我。”他背对着那团光辉,如此开口。“也不要为此做些愚蠢的事,我们都有职责在身呢,父亲。” 人形没有回答,只是缓慢地消逝,那光辉却留了下来,为科兹照亮了前方的路。 不过,说来荒谬,但此处其实是没有路的。所谓的道路不过只是一片虚无,谁也不知道康拉德·科兹是如何走在这样的事物之上。 他本该坠落而下,在这片深不见底的深渊中持续下落,最终成为囚牢内的另一个囚徒。然而,这座囚牢对他没有这种渴望。 它是一个神祇亲手为自己打造的可怕监牢,所有的设计都只是为了让他痛苦,却又不至于真正绝望,它仅能容纳一个囚犯。 这是一个愤怒且绝望的人对自己最决绝的报复。 折磨的艺术啊。 午夜幽魂如是想道。他垂下头,试着微笑,却没能成功。 他不知道自己还要走多久才能找到那个人,毕竟,时间在这里根本没有意义。一秒钟可以是一万年,一万年也可以是一秒钟,无尽的岁月,无尽的沉沦。 更何况,就算他真的找到他,他又真的能认出他吗?谁也不知道曾经名为卡里尔·洛哈尔斯的人在这里待了多久,他的刑期是真正意义上的永无限期 真的有人能承受住这种折磨吗? 如果他忘记了一切,我该怎么做? 午夜幽魂没有答案,只是继续向前走。他知道自己不该想这些事,但他没有办法不想。 他的一位父亲曾说自己是个天生的悲观主义者,他不知道的是,午夜幽魂实际上也乐观不到哪里去。 一个常年面对着黑暗的人若是能够保持乐观的心态,才是诡异到了极点。而且,这是完全符合情理的推测。 他已经疯了,一定如此。幽魂想。他不可能还保有任何理智。 所以,我该怎么做呢?我必须让他想起自己是谁。或许分享我自己的记忆对此会有帮助,又或者,我该像马格努斯说的那样提前准备好了再进来。但我已经没有时间了,人类永远缺少时间。 卡里尔·洛哈尔斯命中注定要在此刻复苏. 他猛地握紧右拳,将那块坚不可摧的碎片握得咯咯作响。 命中注定。他咀嚼着这四个字,面无表情地咬住自己的牙齿,恨不得割开自己的喉咙。 午夜幽魂继续向前走,步伐始终不停。他思绪万千,情绪复杂,却完全没有升起‘退缩’之类的想法。 他坚定得令人恐惧,单纯的责任驱使做不到这件事,若只是情感推动,实际上也显得单薄。 这份坚定由感情与责任共同构成,推动着午夜幽魂在这片已经被微光照亮的黑暗中平静地前行,并找寻一个囚徒的身影 他走了很久,然后,他被找到了。 不是一个儿子找到了他的父亲,而是一个父亲在黑暗中找到了他的儿子。 他听见了那声呼唤,于是他站起身,从麻木和绝望中走出,甚至没有质疑这到底是不是另一个足以导致他沉沦的幻觉。时间在这里没有意义,所以,他到底在黑暗中长途跋涉了多久? 这都不重要了。 他站在他的儿子面前,背对黑暗,面向微弱的光辉,面向午夜幽魂或康拉德·科兹,面向一个头戴月光王冠的王者,面向一个表情怔然,失去语言能力,甚至比他还要手足无措的人子。 许久之后,有一个人在黑暗中轻轻地向前走了一步,小心翼翼如正行于万米高空,孤身走在一条吊索上的人。没有保护措施,只有狂风扑面,只有寒冷和孤独,以及摇摇欲坠的理智。 这个人抬起他瘦骨嶙峋的右手,触碰到了一张苍白的脸。起初只有冰冷,数秒后,有无法再继续隐藏的温润从上方滴落而下,带来一阵温暖,以及一种他已经忘记该如何去形容的感觉。 囚犯收回右手,竟然微笑了起来。 “父亲.”幽魂颤抖着嘴唇,吐出这两个词。 囚犯张开嘴,从喉咙内发出了一阵叹息般的声音,以及紧随其后的模糊呢喃,仿佛一个正在牙牙学语的幼童。 他自己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一个澄澈且平静的笑容在短暂的错愕后很快便诞生,随后竟然演变成了一种单纯的笑意。 他伸出双手,抱住那个已经远比他要高大的人,同时,还伸手取走了一块碎片。 狂风呼啸而起,黑暗片片碎裂,微光褪去,声音回归。麻木被重新坚定的意志代替,绝望被一滴眼泪彻底击碎。 一颗心脏重新开始跳动。 卡里尔·洛哈尔斯叹息着睁开了眼睛,推开了一扇木门。 (本章完) 27.神像破碎,亡者复生(十二) 试问,倘若将一个人安置在最深不见底的深渊长达二十年,他会产生什么样的变化? 没有食物,没有饮水,没有任何可供交谈的生灵,只有寂静且绝望的黑暗。不会死,但也不会活。 所谓活着的实感早在踏入这座监牢的那一刻便被彻底剥夺,所剩下来的,便只有注定会缓慢变得模糊的记忆,犹如握不住的手中风沙。 或许,意志坚定的人可以挺过去,挺过这地狱般的二十年. 抛去意志力不谈,光是离开的希望便足够让许多人凭空生出勇气与希望,这两样东西能够使人起死回生,能够让本该死去的人继续苟延残喘一小段时间。 更何况,人类这个种族,永远不缺少勇者。 但是,若是将这二十年的刑期扩展至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乃至于无限的轮回岁月呢? 若是将一秒钟变成一万年,将刑期拉长至时间的尽头,又有多少人,可以完整地走出这样一座监牢,而不必产生任何变化? 答案是,没有。 哪怕是卡里尔·洛哈尔斯也绝不包括在内。 因此,当他将手搭上木门的推手,当鲜血、硝烟与燃烧的气味一股脑地从空气中涌入他的肺部,当爆弹呼啸而过,恶魔嘶声咆哮,天空被深红色浸染 这一切扑面而来,他却缓缓地露出了一个微笑。这笑容与面对康拉德·科兹时截然不同。 保持着这份骇人的微笑,他大步走出了那扇木门,其他的一切都被他尽数无视,无论是一条疯狂抽搐、抖动的斗篷,还是一个昏迷不醒的男人,都被他彻底抛之脑后。 一秒钟后,当他的脚掌接触到教堂破碎的地砖,木门就此缓缓倒塌。 它没有发出多大的声响,甚至没有溅起多少烟尘,至少,在此时此刻,在这片疯狂的战场上,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個人。 没人看见他惨白的脸和漆黑的眼,无人关注他那神经质般正在双手袖袍内抽搐的十指. 他们不知道,正有两种截然相反的念头在这个人的头脑中互相碰撞,他意识到了自己的疯狂,但他甘之如饴。 疯狂。终于可以卸下一切,拥抱它。 还有什么事情,比这更好? 卡里尔·洛哈尔斯抬眼望向那片战场,然后弯下腰,捡起了一块石头。 他把它紧紧地攥在了手里,浑然不顾自己被割伤的手掌,甚至略带享受地举起了手,将鲜血涂满了整张脸。 他舔舐唇角,品尝这无尽轮回中的第一点滋味。 他开始无声地狂笑,晦暗的红色浮上了双眼,将虹膜的漆黑彻底代替。 疯狂的海洋已将他彻底淹没,曾经的意志被转头抛之于脑后,只剩下纯粹且原始的本能。他的理性还在挣扎,但它已经不可能获胜了,至少现在不行。 一个人类能够承受的绝望是有极限的,如果超出这个限额,他们就会发疯。 卡里尔朝前跑去,紧紧握着那块石头。 在开始奔跑最初的几秒钟里,他的姿势还很笨拙,仿佛他此前从未奔跑。他的膝盖挺得笔直,双手也并不摆动,不知卸力,不知弯腰,甚至忘记了应该如何呼吸。 直到缺氧的窒息感涌上喉咙,他方才意识到这一切。于是,这些东西便犹如顺理成章般回到了他的身体里,一头从未被真正释放过的野兽终于在这一刻挣脱了牢笼。 他跑着,长发在风中飘荡。脸皮紧绷,紧紧地贴合着面部,两颊凹陷,瘦弱且病态,尖锐的犬齿在薄且毫无血色的嘴唇中完全显现。 他在笑。 他在极其丑陋,极其疯狂地笑。 如滑行般,他迅速地接近了一个正背对着他的高大巨人。 那人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袍,皮肤上布满金色的经文。他正在和一只恶魔战斗,两人打的难舍难分,嗜血的疯狂与木偶般的麻木在这场战斗中竟然罕见地势均力敌。 但是,无论是他,还是那只恶魔,他们都没有意识到卡里尔的接近。直到一块石头砸开了那巨人的额头,他们方才意识到战斗中出现了第三人。 不,或许不是人。 恶魔再明显不过地愣住了,它那骇人的兽首上要流露出这般拟人的情绪并不容易。不过,这倒也没什么所谓,因为根本就没人在乎。 至少那挤入他们战斗中的第三人不在乎,他正忙着挥舞那块石头,用它殴击那个巨人的头颅。 金肤的巨人宛如天神的面貌很快便被自己的鲜血涂满,他有在尝试着站起来,那人却压在了他身上,一边歇斯底里地大笑,一边继续挥动那块石头。 他的攻击是如此平平无奇,看上去甚至不带任何力度。他和巨人之间的体型差距更是大到令人无法理理解,但是,他却用那块石头砸开了巨人的头骨,甚至用一只手就让他动弹不得。 鲜血飞溅,头骨破碎,那人笑着伸出左手,上气不接下气地挥手,扯出了一团粉红色的大脑。他将它拿到面前,细细端详,神态之诡异几乎要让人怀疑他是否会张嘴吃掉它 但他没有这么做,他只是合拢五指,将它彻底捏碎,将它,变成了它们。滑腻的软体组织在指缝间轻易溜走,跌落尘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巨人破碎的头颅就此触地。 此时此刻,上一秒还热火朝天的战场却忽然静了下来。无论是恶魔,还是才刚刚离开空降仓不久,正在朝着恶魔转变的另一些巨人,他们都呆滞地看着这里。 卡里尔·洛哈尔斯颤抖地笑着,慢慢地站起身。 他抽搐转过头,满怀嗜血渴望与骇人饥饿的双眼在眼眶中狂乱地转动,毫无焦距可言,却始终保持着一种诡异的专注。 这份专注带着他找到了一个正在捏动传送术法的人,他穿着牧师们才会穿的长袍,额头上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他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道疯狂的视线,那早已屈起的手指在下一秒猛地弹开,一阵原始且纯粹的能量从亚空间中陡然降临,精准地轰击在了卡里尔·洛哈尔斯所站立的地方。 冲击波横扫而过,教堂的遗骸就此被彻底摧毁,一阵狂笑声却在四散的烟尘中一同逸散。 一个黑影撞碎烟雾,啊啊地叫着,可笑又荒诞地冲向了名为艾瑞巴斯的前怀言者。 此时此刻,怀言者和人类共同的叛徒仿佛正在经历一场可怕的脸部肌肉痉挛。 他丝毫不敢放松,衣袍鼓荡,千百道淡蓝色的灵魂像是光点般从长袍内呼啸而出,被迫地拱卫在他身边,形成了一个邪恶的护盾。 它并非只是由术法构成,而是由极端复杂的知识与仪式学共同铸就,每一个光点便代表一个受难者的灵魂。只有彻底杀死他们,这个护盾才能被彻底破除。 艾瑞巴斯冥思苦想了两个世纪方才创造出这个法术,在过去多次和夜刃们的战斗中,这个护盾都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他精准地找到了他们誓言中的漏洞,并立即加以无辜者的灵魂来以此逼迫。它让他在面对他们的时候一直能够保持上风,就算寡不敌众,也可以依靠护盾的特殊性施展传送法术立即离开 然而,现在,这个好用的法术却必须面临一个自它诞生以来最为严重的问题。 它必须面对卡里尔·洛哈尔斯。 于是结果清晰明了,在护盾的破碎声中,艾瑞巴斯连滚带爬地在亡者们的尖叫声中狼狈地离开了原地,心中一片惊怒交加——复仇的神祇无视了冤魂?这怎么可能?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不能再这样下去。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从正在被恐惧攻占的头脑中抢出了一条可走的路,并坚定地踏了上去。 艾瑞巴斯双手合十,灵能裹挟着利塔特拉死难者的冤魂们从天边飘荡而来,一个史无前例的巨大护盾集瞬间成型。与此同时,一道法阵也隐晦地自他脚底浮现。 这是一个非常强大的驱逐法术,黑暗使徒甚至用它驱逐过来自血神领域中的那些有名有姓的大魔。哪怕是它们的狂怒,也不能和这个直指恶魔存在于现世根基的阵法相比较。 物质界终究是物质界,而不是属于它们的亚空间,无生者们必须依靠一些东西才能在现实世界自由活动。 艾瑞巴斯相信,就算是卡里尔·洛哈尔斯,也绝不可能例外——不,倒不如这么说,只有祂绝对不可能例外。 他是这样想的,可现实却不允许他再继续思考下去。在亡者们的惨叫声与逐渐消散的无数光点中,艾瑞巴斯清晰无比地看见了一张狰狞的脸。 它的主人正以比起双手更像是爪子的东西摧毁护盾。每一击都能让无数灵魂轻易散去,而且,他下手时没有半点犹豫,仿佛根本不需要遭受到任何规则或誓约的束缚。 他的脸上没有半点痛苦,只有完全接受疯狂带来的笑容。 这. 艾瑞巴斯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竟然硬生生地将那个阵法迅速完成。 灵能与混沌的精魄迅速涌入其中,一圈圈复杂的纹路被鲜血般的光芒勾勒而出,至高天的力量让它们得以存在,得以完整,然而,是艾瑞巴斯的学识和意志让它们从无到有的诞生。 他聚精会神地瞪大双眼,让瞳孔深处印上了那个正击碎护盾,朝他扑来的漆黑影子。 在他即将触及到他的最后一秒,艾瑞巴斯握紧了双拳。光辉迸发,空气在难以形容的庞大力量中激荡、鼓动. 一点金光悄然而逝。 艾瑞巴斯对此一无所知,他看向那个停滞不前的影子,仿佛找回了一点自信。恐惧的重压得以在此刻释放——是啊,一万年了,祂就算短暂地复苏又能如何? 黑暗使徒不自觉地微笑起来,被后天增添的狂妄迫使他大步向前,竟然咆哮着喊出了那人的名字。 “卡里尔·洛哈尔斯!”他吼道。“我在此地弃绝你的存在!” 法阵的光辉在他的意志下以前所未有的幅度明亮了起来,光芒将他和那影子都彻底淹没、包裹。 艾瑞巴斯忍不住大笑起来,尽管他立刻便警觉了起来,意识到自己刚刚被趁虚而入,却还是为时已晚。他的笑声清晰地传出了光芒,抵达了一个人的耳边。 一个人,而并非一只野兽。 光辉黯淡,一只瘦骨嶙峋的手从中传出,精准地抓住了艾瑞巴斯的肩膀,然后是一张仍然带着未散血气,表情却不再狰狞的脸。 这个人用不甚熟练的高哥特语轻声问候了起来。 “你好啊真是很久不见了,艾瑞巴斯。你在完美之城的废墟里留下的话,我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 黑暗使徒的牙齿开始碰撞,恐惧吗?或许有吧,更多的却是不敢置信,和一种无法接受的恼羞成怒。 但他还是迅速地平静了下来,甚至迅速地转换了心态,扯出了一个谦卑的微笑。 “那不是我,大人。我没有做过这种事,我只是一个虔诚的信徒” 他熟练地扯着谎言,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的愚蠢话语,收拢在袖袍内的双手却悄无声息地合拢了。在他脚下,阴影聚散,洛珈·奥瑞利安的皮囊从中陡然站起。 被打碎的颅骨和掉出眼眶的眼球此刻尽数复原,他挥动右拳,庞然巨力带着艾瑞巴斯内心深处的庞大杀意击向了卡里尔的头颅。 纵使情况几度逆转,纵使恐惧如影相随,黑暗使徒却还是敏锐地把握到了那一线生机。 不管到底发生了什么,既然驱逐法阵对卡里尔·洛哈尔斯不起作用,那就证明他并非以附身等方式降临在物质界,而是有了一具货真价实的肉体。 而受肉的神,就不再是神。 “轰——!” 在这最关键的时刻,伪物的拳头没有像艾瑞巴斯想象中的那样命中卡里尔的头颅,反倒是被一面突击盾牢牢地接住。 持有它的人名为凯乌尔·萨霍拉,其双眼被火焰缠绕。 “你休想!”暗影骑士咆哮着将盾牌向上推举,呐喊着,孤注一掷,不顾自己地进行了一次近在咫尺的盾击。 他的力量和动力甲机魂的咆哮叠加在了一起,竟然让洛珈·奥瑞利安后退了两步。艾瑞巴斯愤怒地看向他,左手迅疾地伸出衣袖,荧光骤然闪烁。 他看上去仿佛是要发起一次攻击,然而,那光点却迅速膨胀成了一抹极致的闪光,就连一直旁观的萨姆斯都为此感到了眼眸刺痛。 当光辉散尽,木偶伪物与它的操偶者已经不见影踪,徒留一地烟尘,和一个正在冒着青烟的圆形法阵。 卡里尔慢慢地收回手,不着痕迹地将它藏在了自己的衣袖里。 与此同时,在他身后,被艾瑞巴斯留下来的萨姆斯却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咆哮声——一把金光闪闪的利剑刺穿了它的胸膛,握剑之人表情凶狠,熊熊燃烧的怒火在他的眼眸中沸腾。 他转动手腕,烈焰从剑身上滚滚而落,开始灼烧恶魔的血肉。只是一个照面,便让它血肉尽失。萨姆斯艰难地转动兽首,低沉地吐出了一个名字。 “加维尔·洛肯” 影月苍狼轻蔑地抽出利剑,将它的头颅斩落。火焰一闪即逝,将血肉烧的干干净净,兽首飞落在地,很快便被他亲自捡起。 洛肯凝视着那幽深空洞的眼眶,双眼之中百感交集。 他携带着拯救的使命前来此处.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沈却已经消逝。 斯人已逝,这个名字所寄托着的东西,以及他的故事,又有多少人会知晓? 洛肯情难自禁地陷入了回忆,他刚刚复苏的头脑并不支持自己的主人进行如此剧烈的活动,情绪反应在瞬间将他淹没,迫使他回想起了那些已经消逝在历史长河中的人与事。 一张张鲜活的脸,一个个牺牲的人,被鲜血染红的世界,被尸体充斥的战壕 他忍不住叹息了一声,但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沈。 他的功绩,在今天之后还有多少人会记得?他的名字是否又会成为禁忌?他会和从前一样被抹去荣誉吗?曾经光辉的功绩被当做污点般压在档案柜的最下一层,再也无法得见天日 英雄蒙尘。 洛肯痛惜地握紧手中利剑,满怀痛苦。 一万年的时间,对他而言,绝非所谓弹指之事。他战斗了数个千年,方才被葬入石棺之中。和他一样的人不在少数,沈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而现在,他却不得不亲眼见着一个同在泰拉上奋战过的战友消逝. 他陷入了哀思,此刻却没有任何人去打扰他。还留在战场上的阿斯塔特们纷纷收拢了武器,摘下了头盔,不知所措地围成了沉默的洪流,将一个远比他们矮小的人包裹了起来。 那人正坐在一块石头上,一一打量着他们的脸。他们则回以了同等安静的凝视,凯乌尔·萨霍拉离他最近,因此非常清晰地看见了每一个细节。 虽然距离对他的视力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可是,在这样的距离亲眼见到他 一个并不如何尊重的念头从战团长的心中冉冉升起——比起传闻中那个高大的巨人,这个人未免也太过瘦弱了。 他简直就像是一个服刑了数百年的苦刑犯,饱受牢狱之灾 思索着,凯乌尔斟酌着语句,慢慢地张开了嘴——他想说点什么,但他却什么也讲不出来。 他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称呼眼前的这个人,军团教官? 不,夜之书是军团时期的典籍,现在已经是战团时代了 那么,原体之父?帝皇在上,这未免也太过亵渎。 那,难道要直呼其名,或是称他为大人? 他思索得太过深入,以至于自己甚至没有注意到他思考的对象正微笑着盯着他看。 “凯乌尔·萨霍拉战团长。”卡里尔·洛哈尔斯轻声开口。“阿卡帕提斯托我向你问好。” 战团长猛地抬起头,满脸愕然。 ——没来由地,他想起了夜之书的最后两句话。 他终将归来,他亦是如此。 他们不会忘记任何一人。 “另外.我知道这或许有些唐突,请问你能否向夜之魂号发布一条命令?”卡里尔仰起头,轻声问道。 他已经尽全力保持了口齿清晰,这对一个很长时间没有讲话的人来说实在是很不容易。 然而,凯乌尔·萨霍拉却只是愣愣地看着他,服役期只差最后十一年就到两个世纪的年轻战团长像是忽然耳聋了似的,没有半点反应。 直到有人从后方推搡,他才回过神。 “.当然可以!”凯乌尔挺起胸膛,气势非凡地吼道,却又不自觉地降低了语调。 他低下头,异常严肃,但也异常柔和地问道:“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艾瑞巴斯正在朝你们的船过去,他的目的是乌尔米特中士所承载的最后一滴奥瑞利安之血。” 凯乌尔脸色剧变。 “无需担心。” 卡里尔朝他笑笑,摇摇晃晃地从石头上站了起来,鲜血像是瀑布般从黑袍内猛地洒落。他的皮肤开始崩碎,肌肉紧随其后,肌腱仿佛绷断的弦似的从骨头上根根断裂. 这骇人的景象让战团长的脸色再次变化,速度之快,力道之大几乎超越了人脸面部的极限——他急忙伸出手,搀扶住他,心中忽然一凛。 他手中几乎感知不到任何重量,名为卡里尔·洛哈尔斯的人轻得仿佛一张纸。 “无需担心”卡里尔再次重复,咳着鲜血,在战团长的臂甲上留下了一道灿烂的血花。 他艰难地吐出最后一句话:“亚戈·赛维塔里昂已经赶到了,艾瑞巴斯若是不逃,反倒可能有一线生机。而现在,他必将死去.” ——他所言非虚,尽管他并无预言能力,此刻也绝非神祇。 二十五分钟后,他的话便被印证。 艾瑞巴斯和他的木偶在夜之魂号的走廊上迎头撞上了亚戈·赛维塔里昂,又名为,艾瑞巴斯之死。 (本章完) 28.神像破碎,亡者复生(十三) 艾瑞巴斯本以为他不会再有恐惧这种情绪,自打他用绳子绞死那个被他拿走名字的人开始,恐惧就已经从他的身上消逝了。 他还记得那天,而且将永远记得。 科尔奇斯炎热的沙漠,干燥的小巷,肮脏湿臭的垃圾气味和棚户、沙尘与铁皮形成的肮脏小镇.以及他双手紧握的一条绳子,一条被套在他人脖颈上的绳子。 那个人面色青紫,舌头肿胀地耷拉在嘴边。他的眼睛满是血丝,几乎要掉出眼眶,指甲全部断裂,手指在那条非常好用的绳索上磨的全是血。 艾瑞巴斯就是这样拿到这个名字的。 他谋杀了那个人,然后将他的尸体扔进了小巷,并带着他的名字、衣服以及身份甚至是纹在身上的经文走向了科尔基斯的一個教会。 他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不过只是因为亲眼见过教会里的神甫是如何优越的生活。他向往绿植、舒适的贴身衣物,装满钱袋的金币和美味的食物 他也想像他们一样,站在花园里,昂着头从他人手中接过红酒并一饮而尽。 当然,这只是最开始时的追求。很快,他的欲望很快就开始膨胀,并膨胀到了就连他自己都不怎么能够理解的地步。 但是,这又有什么问题呢?理解与否并不重要,他只需要满足这份不断膨胀的欲望即可——谋杀、玩弄阴谋,踩着他人的努力向上走并嘲笑他们的无能 他就是喜欢这些东西,这些被唾弃、被辱骂甚至是被敌视的东西,他真的喜欢的不得了,仿佛他生来就是为了这些甜美的毒药。 不过,就算是艾瑞巴斯,他也曾思忖过这种异常。 最终,他得出一个老结论:这不重要。 就算是四神在背后耍把戏,也没什么问题。他喜欢这种生活,这种日子,以及每一个为他所作所为痛苦之人的眼泪。 所以,从这一点来看,他或许是有史以来第一个能和黑暗诸神达成共赢局面的人.艾瑞巴斯为此大笑。 后面的事情,则一切都顺理成章,他的计划完美地生效了。泰拉破碎,神祇坐上祂的宝座,帝国僵化,偌大个银河如今已被黑暗彻底笼罩。 艾瑞巴斯却并不怎么满足,他还想要更多。此后一万年中,他都一直在尝试着满足自己,却始终未能成功。 比起站在混沌之潮中亲眼目睹泰拉破碎,神祇战斗的满足感来说,其他任何阴谋都实在是微不足道。 就算他当着那些尊贵原体的面将他们宣誓要保护的世界变成焦炭,也不能与这种满足相比。 他忍不住开始遐想更多,比如,让泰拉彻底灰飞烟灭,让那座漂浮在银河中的要塞长城和其中驻守的所谓保护者们一齐淹死在血海之中. 最关键的一点在于,他要当着帝皇的面做这件事。 必须如此,否则这件事就不会再显得那么有趣,不再有资格成为他新的人生目标。 但是,艾瑞巴斯更清楚另外一件事——如果他真的想做成这件事,只凭现在的他,是不可能成功的。 他必须更进一步。 因此,此时此刻,他才会站在这里,站在夜之魂号沸腾咆哮的甲板上,身后还跟着洛珈·奥瑞利安的皮囊. 而且,满怀恐惧、愤怒与耻辱。 他以为自己不会再有任何恐惧之事,现在看来,他错了,而且是错的离谱。 在过去的一万年里,他都没有夸耀过自己最大的荣誉,从不提起卡里尔·洛哈尔斯这个名字。 现在看来,这或许是他内心深处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被不明所以的骄傲深深掩埋。 他的本能一直都知道这个名字为何不被提起,但他的情绪却将这种趋利避害的生物本能转而变成了一种巨大的狂妄。 是的,我算计了一位神祇,而且我要将这件事视作我丰功伟绩中微不足道的一环.事实就是这样,我对祂没有半点恐惧,只有轻蔑。 黑暗使徒喘息着握紧了双拳,血气上涌,耻辱涌到嘴边变成了低声的咒骂。 混沌之力不断涌来,被他牵引着形成了一个又一个法术,挡住了夜之魂号连绵不绝的攻势。冰霜、利刃或涌动的亡灵. 没有任何东西能够伤害到他,或阻拦他朝前走去。 艾瑞巴斯明白,他还有一个机会——尽管那块碎片产生了一些不该出现的变故,但是,那滴鲜血还在掌控之中。 暗影骑士们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他们为了杀死他倾巢而出,此时此刻,夜之魂号上的防守力量少得可怜。 黑暗使徒忍不住再次笑了起来,却不是为了计划即将成功,而是嘲笑自己的愚蠢。 他心知肚明,万变之主此时此刻一定正在祂的水晶宫中为了刚刚所发生之事无比愉悦。 但那又如何? 还有什么力量能阻拦我?还有什么东西可以阻止我拿走我想要的东西? 艾瑞巴斯收敛笑意,将失败抛之于脑后,开始全心全意地专注于木偶。 伪物面无表情地迈动脚步越过了他,皮囊中留下的本能开始运作,就算他脚下这艘古老怪异的战舰正在尽全力进行隐藏也无济于事。 一个人想要取回他丢失的东西,这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 木偶悄无声息地走向了某个方向,或者说,一条被扭曲在了黑暗中的路。在这条路的尽头,那滴鲜血的香味正扑鼻而来。 艾瑞巴斯透过木偶的嗅觉体会到了它,几乎感到一阵恍惚。 他差点就被带回了记忆中的某一日,那一天,他穿着厚厚的僧袍,在被洛珈·奥瑞利安所征服的城市中看着神之子容光焕发地进行演讲。 狂热的人们跟在他身边簇拥着他,甚至以亲吻他走过的路而感到荣耀。艾瑞巴斯站在人群中,闻见了受膏者身上那好似蜂蜜或牛奶般香甜的气息。 现在想来,或许早在那一刻,他便已经隐隐有了觉悟。 可是,看看现在吧,看看那个受他驱使的皮囊。 黑暗使徒慢慢地舒展了一个微笑,模仿他人刻在自己皮肤上的经文历经了一万年的时间也依然光鲜,它们最开始时由颜料涂抹,现在却已经深入骨髓。 一切都变了,只有一件事仍然不变,他仍然将所有事都牢牢地掌握在手里.就算偶有纰漏,也是应该,哪怕是万变之主也无法实施一个完美的计划。 他轻而易举地原谅了自己的小小失败,跟在木偶身后,走向了那扇紧闭的大门。 鲜血就在其后静静地等待,万事万物都如此寂静,艾瑞巴斯却深深地吸进了一口带着灰烬气味的冰冷空气。 它们充满了他的三颗肺,直到肺部再也无法膨胀,艾瑞巴斯才将这口悠长的呼吸缓缓吐出。 他微笑起来,摇了摇头,毫不意外地转过身,看见了亚戈·赛维塔里昂。 “你是怎么来的?传送法术?还是我们伟大的腐尸皇帝帮了你的忙?”他问,语气亲昵如正在和老友闲聊家常。 赛维塔没有回答,他只是启动了链锯戟,将它头朝下地插进了脚下的甲板之中。 单分子锯刃和魔化的钢铁互相碰撞,发出了近似尖叫般的锐利声响。火星四溅,将他的影子在墙壁上拉的很长。 半秒后,这扭曲且怪异的影子举起了双手,取下了一顶头盔,寒冷的气流打着旋从他们身边经过,落入走廊深处那幽深的黑暗内,变得近似野兽的嚎叫。 艾瑞巴斯凝视着那张惨白的脸,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真该笑一笑。”他说。“这不就是你梦寐以求的那个时刻吗?单独和我相处,终于有机会杀了我,一了百了。” 赛维塔扔下他的头盔,将链锯戟缓慢地从地上拔了出来。 他的表情平静却又淡然,对艾瑞巴斯的话充耳不闻。仿佛不是来此复仇,也不是正在面对人类历史上最为臭名昭著的叛徒 就好像,他只是来杀一个微不足道的东西,或一只不值一提的爬虫。 很明显的激将法,艾瑞巴斯却把它笑纳。 “你变得狂妄了,亚戈。” 黑暗使徒轻柔地举起双手,洛珈·奥瑞利安的皮囊再次回应了那虚幻的狗哨,站到了他身前,举起了双拳。 “不过,独自一人前来,恐怕将成为你今生犯下的最大错误。你必须先杀了我的原体才能杀掉我,我亲爱的死敌。父亲保护儿子,天经地义的传统.” 在伪物皮囊沉重的冲锋声中,艾瑞巴斯忍不住狂笑起来。 “告诉我,亚戈·赛维塔里昂,你的父亲履行了这个传统吗?!” 赛维塔仍然没有回答,只是举起武器,踏足战斗。 他平静又理智,坚定如钢铁。而他的敌人,那个赤手空拳的伪物却只是机械且麻木地挥舞着拳头 这看似是一场不公平的战斗,然而,原体就是原体,哪怕魂魄尽失,没有盔甲与武器,也能单凭自己的力量在战斗中占据上风。 艾瑞巴斯满意地转过了身,将右手搭在了那扇门上。相似的情景,不同的是,这一次,却再也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止他推开它。 钢铁的摩擦声在下一刻响彻,艾瑞巴斯的力量开始摧毁这扇不愿为他而打开的门扉,他迈步走入其中,对周遭变幻莫测的环境视若无睹。 暗影骑士们的智库曾在这里留下的法术却被他一个接着一个地驱除、毁灭。灵能与灵能互相融合,混沌之力呼啸而来,将它们全都收入囊中。 仪式被摧毁,法阵被污秽遮蔽,最终,黑暗使徒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一口立起的铁棺面前。 他伸出手,抚摸了一下它凹凸不平的上盖。 他已经感受到了。 他颤抖着攥紧拳头,然后挥拳。铁棺的上盖就此横飞出去,一个双眼紧闭且再无呼吸的阿斯塔特就这样出现在了他的眼前,那人眉间的一抹金光是如此璀璨,如此耀眼。 终于啊,终于 艾瑞巴斯轻轻地呼出一口浊气,勾动手指,狗哨再次响起,原本正和亚戈·赛维塔里昂打得难舍难分的皮囊立刻后退,化作一道阴影消逝,回到了他脚下。 光辉自手中亮起,黑暗使徒笑着将已经死去的中士从铁棺中拖了出来。他转过身,轻轻地将右脚踏在了中士的脸上,非常优雅地弯下了腰,朝着赛维塔鞠了一躬。 洛珈·奥瑞利安空洞的皮囊就此从他背后升起,骨骼与肌肉在裂开的豁口中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只是一层薄薄的皮,混沌之力在其内癫狂地涌动。 一个早就被准备好的仪式阵法开始运作,迫使洛珈的皮囊产生了骇人的形变,高大的巨人就此变作一点光辉,落进了艾瑞巴斯的手中。 紧接着,在骤然亮起的金光之中,死去的中士眉间的那一滴鲜血也就此缓缓浮现。 艾瑞巴斯扭曲地提起嘴唇,试着微笑,迫不及待地伸出手,一把将它抓到了手里。 “看来胜负已定了,亚戈。” 他喘息着,饥渴难耐却又强作镇定地开了口。整张脸已经完全扭曲变形,看上去仿佛古代传说中被丢进虫坑受刑罚的奴隶。 名为渴望的虫群在他的血管内横冲直撞,将他的身体咬的鲜血淋漓而他对此全盘接受。 赛维塔看着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冷眼旁观。他无动于衷地看着黑暗使徒将那滴鲜血与光辉吞入腹中,看着他拔高身形,面貌改变。 看着他从艾瑞巴斯,逐渐地、一点一点地变成洛珈·奥瑞利安的模样。 直到这个时候,他方才吐出第一句话。 “这宇宙里的疯子可不止伱一个,艾瑞巴斯。” 赛维塔如是说道,并抬手指了指自己。他聆听着黑暗使徒血肉逐渐扭曲的声音,缓慢地开了口。 “我也是,我希望你不要忘记这件事。而且,我追猎了你一万年,换句话来说,这个宇宙里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比我更了解你了。你真的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到底是一头怎样的畜生吗?” 艾瑞巴斯咆哮着佝偻起了身体,他有心想要回答赛维塔的话,却因为升格所带来的剧变讲不出半句话。 他用巨大的代价从奸奇那里换来的知识所缔造的法术正在高速运转,万变之主没有在这件事上欺骗他,甚至还主动地在交易中为他加上了更多无需支付代价的东西. 艾瑞巴斯当然没有使用它们,只是他没想到,黑暗诸神中最为反复无常的一位居然会真的全心全意地帮助他。 这个法术的效果实在是太好了,好到他能清晰无比地感受到自己的灵魂与血肉所产生的改变。 他几乎要为此流泪了,有生以来第一次,他产生了这种冲动,原因只不过是因为他的眼睛正在朝着‘洛珈·奥瑞利安’的方向转变。 第十七原体,神之子,光辉之人 所以,这就是身为神子的感觉吗?仅仅只是粗略的一瞥,便能看见空气中每一点不和谐的灵能微尘. 可是,在流泪的冲动结束以后所升起的,却是一阵暴怒的鄙夷。 你曾经拥有这种力量,洛珈·奥瑞利安。 结果呢?你拿它们做了什么? 艾瑞巴斯难以置信地握紧双拳,感受着还在改变的身体中陡然充盈起来的力量,感受着原体之血所焕发出的勃勃生机和那超凡的自愈能力,不由得升起了一股嫉妒的愤恨。 你是如此受宠,得天独厚,生来就和任何人都不同,结果你却浪费了一切. 他握紧双拳,高昂着头,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属于洛珈·奥瑞利安的灵能在他的身边震颤着环绕,仿佛为他披上了一条金色的薄纱长袍。 属于神之子的强壮躯体在其下若隐若现,洛珈的脸无比英俊,现在却正显露一种他无论何时都未曾表现出来的神情。 那是一种混合了恶毒、嫉妒和愉悦的复杂表情,将他的英俊彻底破坏,变得怪异且扭曲. 艾瑞巴斯彻底地沉醉了这份升格带来的刺激中,他甚至听见了四神的赞许声,就连祂们,都正在亚空间内为他的所作所为而喝彩。 恐虐满足于他犯下此等弑父忤逆之举的勇气,奸奇欣赏他的智慧,色孽对他此刻的体验感到万分好奇,就连纳垢都对他将来要播撒在银河中的绝望表示了称赞。 然而,就在下一刻,亚戈·赛维塔里昂那刻意被他忽略的声音却破坏了这份来之不易的享受。 “你还记得安格尔·泰吗?” 艾瑞巴斯闭着双眼,以洛珈的脸微笑了起来。 “我当然记得。”他以洛珈的声音如是说道。“我怎么能不记得这唯一的叛徒呢?他竟敢背叛他的父亲,何等可耻.我将把他永恒地刻上耻辱柱。” “你没忘记他就好。”赛维塔说。“他可是为今天等了一万年。” ——什么? 艾瑞巴斯尝试思考,然而他已经没有思考的余裕了,因为他睁开了双眼,却看见了早已死去的安格尔·泰。 他就站在他面前,燃烧的金色流光组成了他的身体。在他身后,是无数个同样的虚幻灵魂。他们都曾承载那滴鲜血,在这漫长的一万年中,他们心甘情愿地承载它,并为它而死 然后,便到了今日。 在下一秒,无言的魂魄们齐齐化作光点涌入了艾瑞巴斯偷来的身体中,而他甚至不能拒绝。 没有父亲会拒绝自己的儿子,哪怕这个父亲就连最后的一点皮囊也被吞噬,只剩下最后一滴还在被消化的鲜血。 金光盛放,照亮了一切,艾瑞巴斯骤然惨叫起来,脸孔在璀璨的光辉中被映照的几乎透明。 亚戈·赛维塔里昂闭上眼睛,开始默数,并安静地等待。他听见血肉的撕扯声,某人的惨叫声和终于惊慌失措的破口大骂,以及一种低沉的嗡鸣。 他明白,那是一万年来每一个曾经承载原体之血的奥瑞利安之子的魂魄正在崩解的声音.他们甘愿化作养料,也要让那滴鲜血彻底复苏。 以人类的意志,人类的希望,人子对父亲的爱来复苏。而不是以亚空间内的混沌之力,或生灵的血祭。 这是他们最后能为自己父亲所做的事情。 只是 赛维塔缓慢地睁开眼睛,看见浑身鲜血的艾瑞巴斯正仰面躺倒在地,洛珈的形体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他原本的模样。 黑暗使徒正在挣扎,想要站起来,然而仪式中途而废的巨大反噬却完全摧毁了他的肉体,让他孱弱如垂垂老者,只能不断地尝试. 赛维塔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走上前去,从艾瑞巴斯的手边捡起了一块金色的石头。链锯戟被他提在手里,然而,他却没有杀死艾瑞巴斯,反倒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足足好几分钟后,他方才开口说话。 “首先,我知道你正在通过剩下的灵能联系你的手下,让他们跳帮夜之魂号,好把你救走。” “我要为此恭喜你,艾瑞巴斯,因为我不会阻拦这个计划。我甚至不会下达命令,让我的兄弟们登舰前来阻止你们。这艘船上将只有我和你们。” 他终于露出一个微笑。 “你知道为什么吗?”赛维塔异常轻柔地以诺斯特拉莫语问道。 空气开始震颤,他伸出手,怒焰一闪即逝,一张面具就此被戴在了他的脸上。那是一张苍白的骸骨之面,额头有金色的纹路勾勒,高贵无比。然而那眼眶中的一双眼睛,却漆黑如地狱恶鬼。 赛维塔换回高哥特语,笑着用脚踹了踹艾瑞巴斯的脸:“因为你身上还欠着一笔血债,等到你还完它,才是我要和你算账的时候。” 他转过身,就此离开,一句诺斯特拉莫语却飘荡而至,传到了艾瑞巴斯耳边。 “有仇报仇,百无禁忌。” 伴随着一声不可名状的尖啸,夜之魂号陡然震颤了起来,仿佛被宏炮命中般颠簸不已。它本就被一种混沌之力浸染了一万年,此时此刻,它更是毫无负担地迎接了自己的新使命。 不再是战舰,而是一个祭坛。它对此心甘情愿,因为它也有仇要报。 隔绝两个世界的帷幕开始震荡,艾瑞巴斯挣扎着爬起身,颤抖着抓住了铁棺,却不小心将它推倒在地,自己也落了进去。 黑暗瞬间袭来,将他包裹。暗红的仇怨碎片呼啸而过,一幅又一幅虚幻的光幕在他眼前闪烁不休。 那些光幕上所显示的画面,都是艾瑞巴斯曾经操纵着洛珈·奥瑞利安的皮囊所犯下的累累恶行. 它们闪烁、泯灭、连绵不绝,艾瑞巴斯的脸却一点点地扭曲了起来,因为他已经意识到了,眼前这一幕到底意味着什么。 可是,这怎么可能? 洛珈明明已经死去 喘息着,黑暗使徒再一次艰难地站了起来。他受到的反噬正在混沌之力的帮助下迅速恢复,然而,正在他对面集合的那千百万片充斥着仇恨的碎片也正在迅速粘合。 不过只是短短五秒,一个巨大的、扭曲的怪物便站在了原地。毫无疑问,它不属于任何一位黑暗诸神,它只是一个半神在万年里不断遭受折磨而投下的片片回响 它本不该成形,直到有人以仇恨的力量唤起它,并以它过去不得不犯下的罪孽为它提供充足的血肉。 ‘洛珈·奥瑞利安’残缺的脸在那怪物的身体中央缓缓浮现,他的眼睛是两个空洞,他的牙齿尖利如锋利钢刀,脸孔上满是火焰般正在燃烧的地狱经文 “艾——瑞——巴——斯——!” 它咆哮着开始冲锋。 艾瑞巴斯毫不犹豫,转身便跑。 (本章完) 29.神像破碎,亡者复生(十四) 污秽的仪式,不洁的鲜血牵引术法,呼唤混沌,一刻不停地奔跑。 恶魔却在黑暗中猖声大笑,念及他的名字,将它嚼碎,然后用臭气哄哄的口水彻底濡湿,最后再用猩红的长舌一股脑地彻底吞下。 艾瑞巴斯!它愤恨地咆哮,声音刺透了黑暗,穿过了法术护盾的保护,精准如手术刀般刺入了他的耳膜。 那东西听上去和洛珈·奥瑞利安没有半点关系,但它对他的恨是货真价实的。在此刻,这或许就是这个宇宙间最真实的东西了。 艾瑞巴斯对此心知肚明,他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力,只能拖着重伤的躯体在黑暗的走廊内一瘸一拐地穿行。 阿斯塔特改造手术带来的钢筋铁骨和这一万年来不断经受赐福的强大活力仍然存在于他的血肉深处,然而,它们需要时间才能恢复到全盛状态。 仪式被强行中断带来的反噬比艾瑞巴斯所预估的最糟糕的情况还要恐怖许多,每走出一步,他的身体状况便愈发衰弱一分,仿佛一种可怕的诅咒 然而它不是,真正的诅咒是紧紧跟在他身后的那个东西。 那个挤碎走廊,吞噬黑暗和法术的东西,那个对他满怀仇恨,恨不得嚼碎他所有血肉的东西。 艾瑞巴斯没有回头观察它的余裕,他现在能做的事只有一件,即拖着自己虚弱的身体向前行走。 他的身体早已陷入麻木,两条腿仿佛机械运转中失灵的部件一般颤抖不已。 为了行走的速度能稍微快上一点,他甚至不得不压榨所剩不多的最后一点灵能,将它们变成一根拐杖拄着自己前行。 若不是他还能操纵混沌之力来制造更多阻碍并施放法术,就以这般龟爬般的速度前进,他早已被那恶魔吞入腹中。 这件事决不能发生,他不能死,至少不能以这种方式死在物质界。 如果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就让灵魂升入至高天,那些和他见过面的恶魔们会立刻蜂拥而至,将他攥在掌中硬生生扯碎,以送给自己的尊主. 艾瑞巴斯气喘如牛地前进着,四肢沉重如压上了千钧重物,每一次迈步都要令他忍受巨大的痛苦。 肌肉颤抖,神经在骨骼上根根颤抖,汗水滑落脸颊,说不清是血液还是口水的粘稠液体从嘴角滴落。他狼狈不堪地走着,唯恐慢了一步,被身后的恶魔抓住。 他仍然没有放弃求生的希望,然而,这种希望在现实面前却不堪一击得十分可笑。在逃跑开始短短三分钟后,艾瑞巴斯便被那头恨意滔天的怪物猛地抓在了爪中。 它们好似烧红的尖刀,根根刺入他麻木的身体,竟然在这一刻唤起了他的知觉。被寒冷吞噬的神经群终于复苏,却带来了更大的苦痛。 艾瑞巴斯面目狰狞地咆哮起来,额头青筋暴起。他抓紧那根灵能拐杖,像是挥刀那样虚弱地将它递了出去。 混沌的力量仍然没有放弃他,在这一刻,它们顺着这根特殊的拐杖涌入了恶魔的身体之内,并迅速地形成了一個驱逐法阵。 无论何时,显现在物质界内的恶魔永远会受到此类阵法的限制。艾瑞巴斯以他在这万年来的学识和求生的欲望完成了这个法阵,他的两颗心脏从未有一刻如此团结,跳动得这样迅速。 然而,当驱逐法阵的光辉亮起,他却发现恶魔的形体竟然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动摇。 那庞大扭曲丑陋的躯体仍然待在原地,洛珈·奥瑞利安狰狞的脸还停留在胸膛上,此刻正对他满怀恨意地冷笑。 它不是恶魔?! 这个念头从艾瑞巴斯一片混乱的头脑中飞驰而过,并迅速消逝,原因无他,只因为恶魔抓住他的那只爪子已经握紧成了拳头。 骨头一根根断裂,脊椎骨首当其冲,被利爪轻而易举地切断,高温和某种可怕的力量顺着它们传递而来,将他的血肉异变成了沸腾的血水。 艾瑞巴斯咬紧牙齿,忍受苦痛,开始找寻更多破局之法。恶魔却在此刻吼叫着将他一把扔在了地上,皮肤破碎,血管炸裂,像是雾气一般晶莹的鲜血从他的身上升腾而起。 艾瑞巴斯忍不住呕出一口内脏的碎片,仍然没有放弃生的希望。他勉强抬起头,在自己的鲜血中嘶声喊出了一个他已经很久很久都未曾喊出的称谓。 “父亲!”他用尽十二万分的力气,情真意切地喊叫起来。“是我啊,是你忠诚的儿子艾瑞巴斯,你的首席牧师!” ——他当然没有蠢到以为在这个时候说出这种话会有用,黑暗使徒真实的目的不过只是为自己争取一点时间。 他用这句厚颜无耻的话买下了三秒钟的时间,用这短短的三秒,他再次呼唤了混沌之力。 从未有一刻,艾瑞巴斯如此感激隔绝亚空间与物质界的那层帷幕如此单薄。 四神的恩赐仍然没有从他身上消散,在骤然亮起的莹莹光辉之中,一队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阿斯塔特出现在了他与恶魔身边。 他们穿着猩红的盔甲,血肉却和盔甲彻底融合,整张脸都扭曲着和头盔融合在了一起,没有眼皮的血肉之眼在目镜中央癫狂地转动。 他们迅速地理解了现在的局面,十几把爆弹枪开始朝着那只恶魔开火,甚至仍然不忘在此刻拖走身负重伤的艾瑞巴斯。 两名怀言者将他架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拖着他迅速地离开了恶魔的攻击范围。 然而,那怪物胸膛中央的脸却开始流出血泪,洛珈·奥瑞利安的脸抽搐了起来,迫使这具怪物之躯迸发出了好似超新星爆炸般的剧烈咆哮。 “叛徒!” 它吼叫着冲入怀言者们之中,双爪横扫而过,如嗜血的野兽般将这些从未见过他的后代子嗣彻底肢解。 其中有不少人甚至直到死前的最后一秒才意识到这只杀死他们的怪物到底是谁,在震惊和颤栗中,他们的灵魂落入了亚空间。 一早便等待好的恶魔们迅速一拥而上,将这些灵魂瓜分殆尽。 艾瑞巴斯和它们做了交易,为了让自己的这只军团拥有强大的战斗力,他代替那些成为怀言者的人签下了一份契约,直到现在,它方才被完成。 吐着血,艾瑞巴斯咳嗽着开了口,语气十分虚弱:“我们的人呢?” “正在路上了,大人。”架着他的其中一人迅速地答道,声音嘈杂如刀片互相摩擦。“我们还带来了很多奴仆,您的伤势可以用它们来恢复。” “不,它们已经没有用了。”艾瑞巴斯说道,将右手搭上了此人的面甲。 似钢铁又似血肉的触感让他的手指忍不住上下互相摩擦了一下,留下一道血痕。那人还以为这个动作是表示夸赞,只是,噩梦般的脸上竟然显露出一种喜悦。 然而,只在下一秒,他便和他的兄弟一起发出了惨叫。 混沌无序的光辉再度亮起,轻而易举地将他们的血肉融化在了钢铁之中,并变为了精纯的养料,被艾瑞巴斯彻底吸收。 尽管这些人早已变异,但他们仍然传承着洛珈之血。黑暗使徒体内的那个仪式虽然被迫终止,但它造成的反噬却是可以被弥补的,只要吸收足量的洛珈之血 艾瑞巴斯咳嗽着站直了身体,开始缓慢地奔跑。 他身体的状况比起之前已经好了一些,与此同时,他再次呼唤了至高天的力量,伴随着更多闪光,一队又一队遵守他命令前来的怀言者便从他们的船上抵达了这里。 混沌的伟力就是如此壮观,能让他以人身施行神迹 艾瑞巴斯忍不住再次心潮澎湃了起来,他的渴望和野心再度卷土重来。 一个又一个冷酷无情的掩护命令被他一一抛出,他的奴仆们忠实地执行了他的命令,朝着那只冲锋而来的怪物反冲而去。 他们正在不断的死去,每一秒钟都正在丧命,艾瑞巴斯却完全不关心。他的力量已经恢复了一些,只要他们流血死去,他便能通过混沌之力摄取他所需要的那部分洛珈之血。 他们是不是死在他手上根本无关紧要,再者,他所拥有的这支军团在物质界内延续了整整一万年。 说的夸张一些,他有的是炮灰可用。 黑暗使徒面色狰狞地咬紧牙齿,一面奔跑,一面竭尽全力地恢复着自己的身体,同时仍然不忘传送更多替他丧命的人肉盾牌前来。 他根本就不关心他们会怎么死,死多少,他只想快速找到破局之法既然这只怪物无法被驱逐法阵赶出物质界,那就证明它并非无生者,而是另外一种似是而非的东西。 它存在的根基只在物质界,那么,就采用物质界内的各种规律来对付它吧。 黑暗使徒当即便想出了一个办法,他悄无声息地开始进行法术准备,打算以一个束缚阵法来抢占先机,并将这个怪物传送到其他地方去。 诚然,一个如此强大的生物恐怕需要他动用极大的精力才能传送成功,但是,只要成功,一切便都一了百了。 他完全可以腾出手和精力来对付愚蠢的亚戈·赛维塔里昂 而如果,那个人追上来,说不定他还可以用那个蠢货来加以要挟。 一连串计划瞬间成型,黑暗使徒心下稍定,却被一阵刺耳的咆哮再度打断了思绪。 “艾——” 他猛地回过头,恰巧看见那东西胸膛上的脸张开了嘴,尖刀般的牙齿根根分开,鲜血从眼眶中摔落。他浑身寒毛倒竖。 “瑞——” 他开始加速奔跑。 “巴——” 他感到一阵恶风从脑后传来。 “斯——!” 五根利爪深深地刺入了血肉,那灼烧沸腾的感觉卷土重来,只在一瞬间便将他费尽心思才好不容易恢复少许的肉体再度变为了此前的模样。 怪物咆哮着将他抓到自己面前,艾瑞巴斯眼前却一片模糊,差点就因为过度的痛苦陷入了昏厥。 那怪物慷慨地帮助了他,试图让他清醒过来。 它捏紧利爪,将他一把按在地面,伸出另一只爪子,用两根利爪刺穿了他的下颚,切断了舌头,绞碎了牙齿和口腔内里,最后甚至连带着将他的下颚也一并扯了下来。 鲜血好似瀑布般从艾瑞巴斯的脸上涌出,他颤抖着握紧双拳,浑身痉挛着在心中默念起了万变之主的名讳,唤出了祂那无尽法术中一个。 一股火焰从他手中绽放,被他按在了怪物抓住他的利爪上。 这火焰曾被艾瑞巴斯用来烧毁精金,如今自然也瞬间便融化了怪物的那根利爪。 它吃痛地吼叫起来,仿佛一只野兽,却又没有野兽趋利避害的天性,它有的只有疯狂。 在痛苦中,它毫不迟疑地伸出另一只利爪,如闪电般横扫而过,轻而易举地切开了艾瑞巴斯的胸膛,随后深深插入其中,一把掏出了他的内脏。 鲜红跳动着的内脏器官在它手中跳动不已,艾瑞巴斯瞪大眼睛,神智在这个瞬间彻底被痛苦逼入疯狂。 他尖叫着扯住自己的肠子,试图将它们夺回来,竟然螳臂挡车般地快开始和怪物角力,浑然忘记这会带来什么结果。 亚空间中传来了一阵大笑声,万变之主对这出好戏打出了高分评价,因此迅速出手。一位神祇的力量精准地反馈到了物质领域,所具现化的模样却是一根飘荡的蓝色羽毛。 它落在了艾瑞巴斯的头顶,在瞬间没入他的血肉。下一刻,他的血肉之躯开始彻底改变。 鸟类的羽翼从两肩后方穿出,脊椎骨变得又细又长,双脚变为鸟腿,皮肤上生出无数凸起的斑点,蓝色的羽毛从中破茧而出 庞大的力量横扫而过,艾瑞巴斯的头颅却在那过长的脖颈上怒吼了起来,声音中听不出半点欣喜——若是他想要升魔,他早就可以这么做了。 以他的功绩来说,古老之四中的任何一位都不会拒绝他,但艾瑞巴斯看得很清楚,他明白升魔意味着什么,因此一直在拒绝,可是,现在 完了。 他心如死灰地得出这个结论:一切都完了,再也不会有任何升格的可能。一旦升魔,他便要永恒地成为奸奇的仆从,就算此刻还能保有自我意志和思考的权力,不过也只是因为祂在允许 “噢,我可没有那么俗气,我亲爱的命运之手。”奸奇的声音自他耳边响起,里面满怀笑意。 艾瑞巴斯瞪大了眼睛,头颅在脖颈上摇摇晃晃,他忽然感到了一阵空虚,一种虚无的自由——在下一秒,他便明白了这是什么。 古老之四领域中的恶魔都是祂们各自力量的碎片,而现在,万变之主将艾瑞巴斯所化成的这块碎片亲自扔了出去,给了他自由,甚至仍然不忘将属于洛珈·奥瑞利安的珍贵之血还回来。 艾瑞巴斯陡然惨叫起来,身体再度变形,像是橡皮泥一般开始扭曲。怪物却对此不管不顾,仍然挥爪朝他猛攻。 它的攻击对艾瑞巴斯造成了极大的影响,那变化瞬间停息,黑暗使徒如今看上去竟然好似一个梦魇中的混种怪物,不具备任何特征,好似一滩烂泥那样在地板上哀叫沸腾。 他的脸在融化的骨头和血肉中若隐若现,怪物忍不住狂笑起来,挥爪将他串起,狠狠地钉在了一旁的墙壁上,握爪成拳,开始不断地殴击他的脸。 每一击都比此前更加剧烈,艾瑞巴斯的骨骼和血肉开始不断崩毁,血雾从他这泥巴似的身体中升腾而起。 他不断地惨叫着,理智却已经被短暂地击碎,有生以来第一次,他被绝望抓住了——而且,他甚至无从死去。 奸奇还给他的不仅仅只有奥瑞利安的血,还有那个升格的仪式。它还在运作,源源不断地将四周死去怀言者们的血肉摄取到了自己的身体内. 被当成沙包对待了足足九分钟后,艾瑞巴斯方才清醒。 他没有感到耻辱,他没有那种余裕,哪怕已经变成怪物,他也仍然还是艾瑞巴斯。黑暗使徒汇聚灵能,从那烂泥似的身体之内将其迸发而出,变成了一道刺目的闪光。 他对这个法术实在是熟练无比,哪怕是没了手,也能通过意志力简单地将其释放出来。 它本质上其实并非真正意义上的闪光,而是‘欺骗’,闪光仅仅只是欺骗的一种表现形式。因此,哪怕怪物根本不惧强光,也为此短暂地愣神了一刹那。 艾瑞巴斯的故技重施得到了完美的结局,他软绵绵地从怪物的利爪上滑落,身体被切成了几团,但他仍然活着。 阿斯塔特,奥瑞利安之血,升格仪式,奸奇恶魔 种种身份带来的不同力量都在这滩烂泥似的身体中涌动,他形态丑陋无比,却为此得到了非常强大的力量。 黑暗使徒从喉咙内发出了一阵咕哝声,听上去仿佛笑意。他的一只眼球骨碌碌地掉出眼眶,落进了自己摊开的右手掌内。 蓝光乍现,巨量的灵能涌入空气四周,将怪物彻底禁锢,随后立刻开始变化。从禁锢变为了传送,不同类别的法术之间的转换在艾瑞巴斯这里居然如此轻松。 蓝光爆发,他轻而易举地将那怪物扔出了这艘名为夜之魂的船,至于它会去哪,艾瑞巴斯并不在乎。 他立马开始着手恢复身体,光芒持续亮起,在骨头的扭曲声里,他一点点地从那滩烂泥里站了起来,却鼻歪眼斜,双手长在肩膀后方,双腿脆弱如细弱的枯枝. 但这不重要,我赢了,我赢了——! 赤红着眼睛,艾瑞巴斯口齿不清地冲着黑暗怒吼了起来,仿佛是要为此宣泄自己刚刚所经历的一切. 他太激动了,自踏入教会开始,他就从未受过如此大的屈辱。此刻大仇得报的兴奋让他短暂地忘却了一些事——比如,这里是战场。又比如,还有一个人正在黑暗中等待。 链锯戟在黑暗中忽然开始轰鸣。 伴随着一阵脚步声,亚戈·赛维塔里昂走出了黑暗,表情平静。 “快跑吧。”他对骤然尖叫起来的艾瑞巴斯如是说道。“看看你能跑多远。” (本章完) 30.神像破碎,亡者复生(完) 赛维塔挥动右手,将链锯戟横扫而出。 若是他将刃面对准艾瑞巴斯,模样已经扭曲变异如畸形儿般的他恐怕会立即被腰斩。但赛维塔并没有这么做,他所选用的是链锯戟的侧面。 因此,哪怕它撞碎了空气,携带着无边巨力狠狠地打在了艾瑞巴斯的身上,他也仅仅只是被击倒在地。不过短短数秒过后,他便吐着血爬了起来。 不过,就算没有使用刃面,赛维塔的力量和链锯戟本身的重量也是实打实的。艾瑞巴斯被打得后背的骨头从前胸突出,碎肉从巨大的开放性创口内不断地掉落。 他沉重地喘息起来,忍耐着疼痛,扶着夜之魂号的走廊墙壁向前艰难地行走,在墙壁上留下了一连串的血手印。 赛维塔不急不缓地跟在他后面走了一段时间,随后便又是一记挥击,再次将他击倒在地。 曾经不可一世的黑暗使徒惨叫着倒在地上,显得软弱非常。 他的身体结构被完全重塑了一遍,原本早已习惯于疼痛的神经系统如今却稚嫩如新生儿,阿斯塔特改造手术留下的痕迹更是被全部抹除,再也看不见半点曾经的模样。 若要说他和从前有什么相像,恐怕就只有那刻满经文的皮肤了,但是,也仅仅只像一点点。那些刺青字符如今不再规整,反倒扭曲着叠加在了一起,看上去仿佛密密麻麻的漆黑虫卵。 赛维塔后退一步,站在他身侧,忽然抬脚踩断了那两条枯枝般的双腿。艾瑞巴斯的骨头甚至连发出响声的机会都没有,就连带着皮肤与肌肉彻底地变成了肉泥。 他的惨叫声在这一刻响彻整条走廊,却仍然没有放弃,竟然开始用那双长在肩胛骨后的畸形双手拖着自己的身体向前爬行。 赛维塔讥讽地凝视着他,任由他缓慢地爬行,并不阻止,只是提着链锯戟走在一旁,轻声细语地开始嘲笑。 “伟大的艾瑞巴斯大人,你这是怎么了?为何要像一只蛆虫一样在地面上蠕动?你引以为豪的连环计和亚空间的巫术呢?怎么不用了?” 艾瑞巴斯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不断地爬行。黑暗使徒的心智似乎出了一点小小的纰漏,又或者,这只是他故意为之做出来的伪装,其目的只是为了让赛维塔放松警惕 在骸骨之面后方,赛维塔不动声色地露出了一抹微笑。 他太了解艾瑞巴斯了,自然知道这个卑劣无耻的杂种为了活下去到底可以多么不择手段。好比此刻的受辱,这不过只是一种示弱的伪装。 他明白,只要自己稍微放松警惕,哪怕只有一点点,艾瑞巴斯这条毒蛇都会瞬间从地面上跃起,咬穿他的喉咙。 那就来吧。 赛维塔漫不经心地将关上链锯戟的马达,将它扛在了肩膀上,姿态十分轻佻。他再次抬起脚,轻柔地踩住艾瑞巴斯的胸膛,盯着他的眼睛,缓慢地摇了摇头。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开始一点点施压。 动力甲的重量与他本身的力量顺着沉重的钢靴沉入了艾瑞巴斯的胸膛,他张开畸形的嘴,歪斜的牙齿后躺着半条细小的舌头,看上去恶心至极。 他尝试着想要呼吸,却没能成功,因为赛维塔正在一点点地为他增加压力。他满意地看着艾瑞巴斯的脸逐渐转变成了一种压抑的青紫色,仅剩下的那只眼睛仿佛都要掉出眼眶 最终,伴随着一声略显沉闷的声响,赛维塔的钢靴就此没入了他的胸膛。 艾瑞巴斯没有发出惨叫,只是浑身抽搐了一下,冒着气泡的鲜血从面上七窍中潺潺流出,好似马上就要死去,再无威胁。 赛维塔却只是冷冷地收回了被鲜血染红的右脚,顺手将链锯戟放了下来。它沉重地落在地面之上,没有旋转的单分子锯刃深深地刺入了魔化的钢铁之中。 在那些细密的孔洞之中,仿佛有岩浆般的物事若隐若现。 “别装了,你死不了的,杂种。”赛维塔十分平静地说。“站起来,然后继续跑。” 艾瑞巴斯没有回答,甚至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死去。 然而就在数秒钟后,当赛维塔装作不经意移开目光的那一刹那,黑暗使徒那因爬行而变得血肉模糊的双手便瞬间活动了起来。 一道早已被准备多时的法术从丑陋的手指之间迸发而出,没有受到这些畸形的、长着牙齿甚至是反向扭曲手指的任何影响。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亚空间在这一方面倒也相当公平。不管是独眼、盲人或此刻的这个怪胎,他们都能从法术中得到帮助。 学识是不会欺骗你的,除非将这些学识教给你的人其心不纯。 ——当然,这个道理对赛维塔来说也同样如此。 他认出了这道法术,于是他微微侧过头,躲过了一道紧随其后从艾瑞巴斯指间迸发而出的黑光。紧接着迅速弯腰回头,挥出了右手。 手甲在链锯戟的握柄上滑行到了最后一节,顺势按下了马达的开关。 锯刃开始旋转,加速度、重力与惯性则带来了更强的杀伤力,让它轻而易举地将一只悄无声息出现的、酷似石像鬼般的生物开膛破肚。 泥巴似的内脏掉落一地,赛维塔却没有就这样放过它,而是抽出链锯戟,单手越至脑后,将这把残忍的凶器高高举起。 石像鬼凶厉地嚎叫着,没有因伤势而显露出胆怯,反倒被激起了凶性。它扇动背后青铜般的肉翅,朝着赛维塔直冲而来,却在半空中便被链锯戟当头一分为二。 血肉摔落地面,迅速地变成了石头,再也看不见半点生机。 赛维塔收起武器,转过身,毫不意外地看见了完全消失不见的艾瑞巴斯,以及一道长长的血痕。 他笑了,且刻意地发出了冰冷的笑声,顺手便把链锯戟再次摔落在地,让它和地面开始亲密接触。火星四溅,他的影子在墙壁上跳动如火狱中的恶鬼,狰狞无比。 赛维塔拖着链锯戟,就这样跟着那条血痕朝前走去。 玩这种把戏.实在低劣。 他沿着痕迹走到了一个拐角处,果不其然地在这里看见了艾瑞巴斯的身影,黑暗使徒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正常的身体,至少双手总算是长在了该长的地方,两条腿也不再细直如枯枝了。 他站在黑暗中,喘着粗气,凝视着赛维塔,脸上是完全无法掩盖的愤恨。 “就只是这样而已吗?”赛维塔问。“这就是闻名于银河的艾瑞巴斯能够做到的全部?苟且偷生,被我打断脊梁,像是蛆虫在地面上蠕动最后也仅仅只是跑出了这点距离。真是可悲。” 艾瑞巴斯低沉地咆哮起来,脸上愤恨已经转变成彻底的疯狂。 “我要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亚戈·赛维塔里昂!” 赛维塔朝他点点头,无动于衷地朝前走去,仿佛此前绝不放过任何一個嘲讽机会的刻薄都只是假象,又或者,他只是懒得再继续白费口舌了。 蓝光亮起,艾瑞巴斯高举双手,冰霜、火焰和闪电这类最为常见的杀伤型法术立即随着灵能的波动出现在了黑暗之中。 狂暴的电流如一条条长蛇般奔涌而出,以极速跃动。火焰悄无声息地开始燃烧,并迅速蔓延至地面。被塑形成为尖刺或利刃的冰霜则迸射而出,撕裂了空气,径直射向了赛维塔的脸。 这些攻势已经足够应付多数阿斯塔特,就算是身为智库,恐怕也没办法同时对付这三种同样危险的法术,艾瑞巴斯却没有放松,他甚至仍觉不够。 他知道亚戈·赛维塔里昂藏在那人皮下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莹莹蓝光开始在艾瑞巴斯新生的双眼中跳动,维度被撕裂,空间被折叠,一条又一条裂缝在黑暗中被人为地打开。 黑暗使徒如今开始不计代价地释放长距离传送法术,如果没有万变之主的支持,他绝无可能做到这一点.他自己也察觉到了这件事,但他此刻已经没有心情去深究其背后的理由了。 他只是不停地塑形法术,制造更多裂缝,将他的仆从们从利塔特拉背后的那条深渊级战舰上带了过来。 一时之间,夜之魂号这处宽阔的甲板上竟然再次挤满了人,只是已不再是暗影骑士,而是一个又一个身穿猩红盔甲,身具变异特征的怀言者。 他们齐刷刷地转过头,看向了亚戈·赛维塔里昂,看着他踩灭火焰,驱散雷霆,斩碎冰霜.然后,在艾瑞巴斯的咆哮声中,他们举起了手中染血的枪与刀。 “杀了他!”黑暗使徒吼叫着命令,毫无半点昔日风度。“谁能杀了他,谁就能获得晋升!我会亲自为他主持受膏仪式!” “然后把他们送到亚空间恶魔的贪婪之口里,好为你自己换回来一点力量?” 赛维塔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和他此前的安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好似一个拥有某种癔症或精神方面的问题。 然而,除此以外,他便没有再说更多了,只是当着这群叛徒们的面遁入了黑暗。五秒钟后,他从天而降,在夜之魂号的帮助下以急速跳入了一群正在持枪警戒的怀言者身旁。 链锯戟大开大合地舞动了起来,残肢断臂高高飞起,一颗颗头颅重重落地。无头或残缺的尸身摇晃着落地,赛维塔却越杀越快。 他带着满身血气转过身,大步奔行了起来,如一把尖刀般直直地刺入了怀言者们的腹地,目标直指艾瑞巴斯。 黑暗使徒清晰无比地看见了他那双漆黑的眼睛,竟然毫无形象地发出了一声尖叫:“快杀了他!” 他在催促,在命令。此刻,哪怕是那些被他彻底洗脑的怀言者也感到了不对劲。 赛维塔却相当仁慈地没有让他们继续思考下去,而是以纯粹的暴力将艾瑞巴斯的命令拆解成了一次次死亡。 他犹如暴风般横扫而过,哪怕是阿斯塔特也看不清他的身影,变异过后的血肉动力甲也同样无法阻挡他那可怕的力量与精准. 鲜血和死亡是唯一能分辨他如今到底身处何处的途径,哪里有人死去,哪里有人正在被肢解,他就在哪里。 艾瑞巴斯不由得生出了一点错愕,他今日已经被迫受到了太多次刺激,此刻却仍然觉得不理解。 亚戈·赛维塔里昂仍然身负神恩,这点是肯定的。但他并未激活它,甚至没有像是考斯上的那一次使用灵能. 他完全只是在凭借自己的力量战斗,可是,一个阿斯塔特凭什么拥有如此战力? “那当然是因为他脚下所踩着的这艘船,我延伸出去的命运之手。” 万变之主的声音嬉笑着从亚空间的深处传来,抵达了他的耳边。 “伱还没发现吗?光顾着逃命却没有办法分心观察你的脚下?这可不是一个智者应有的心态.仔细看看吧.” 祂大笑着离去,艾瑞巴斯犹豫了短短半秒钟都不到,便立即按照万变之主所说的那样开始观察夜之魂号。 他知道这样必定会让自己落入某种陷阱,但是,能比他现在的处境更糟糕的事情无非就是死亡而已——所以,他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黑暗使徒扫过那些魔化的钢铁和深邃的黑暗,他那天生的毒蛇般敏锐观察力让他迅速地找到了不对之处. 它正在朝一个祭坛转变,一个收集仇恨以滋养强化亚戈·赛维塔里昂的祭坛。可他难道不会因此强制升魔吗?身负神恩也绝无可能如此托大,还是说 艾瑞巴斯想起那张被赛维塔戴在脸上的面具,忽然就有了答案。 原来如此。 他骤然狞笑起来,双手舞动,更多的传送法术再次被释放。 然而这一次,他却只将一少部分人部署在了自己身侧。其他更多来自另外一艘深渊级战舰的怀言者都被他传送到了夜之魂号各处。 想成为祭坛,是吗?那么,祭坛上怎么能少的了敬拜神明的牧师? 一道意念顺着他后天烙印进那些怀言者们脑内的印记被传递而至,所发布的命令却不是杀戮或破坏,而是祈祷,虔诚无比的祈祷。 对着古老之四,对着恐虐、奸奇、色孽与纳垢尽情地祈祷吧。大声地念出祂们的尊名,以及祂们座下每一个神圣大魔的名讳。颂唱赞歌,献祭自己,以向诸神证明我们的虔诚! 艾瑞巴斯抬起头,结束了他的发话。四面八方的空气立即开始产生转变,他召唤而来的奴仆们忠诚地执行了他的命令,而且是立即执行。 一个又一个早已被混沌彻底污染的叛徒剖开了他们的胸膛,将两颗心脏一一取出,用随身携带的仪式小刀切碎,或干脆以双手捏紧,榨出鲜血 一曲神圣的歌谣就这样被齐声合唱而起,开始在夜之魂上飘荡。 赛维塔猛地止住脚步,右手所握持的链锯戟却去势不减,残忍地锯开了一个怀言者的上半张脸。 他的头盖骨和眼睛在空中飞舞,半块大脑也溅射到了墙壁之上。他立即惨叫起来,赛维塔两步追上他,左拳猛击他的后背制造出了一个缺口,紧接着立刻伸手插入其中。 锐利的五指割开了血肉,被他的力量带着深入其中,一把抓住了一条脊椎骨。 赛维塔捏住它,开始控制这个叛徒为自己挡枪,却没有再将注意力放在其他怀言者身上。趁着这个间隙,他转头看了一眼艾瑞巴斯,恰好看见了后者病态的脸上那重新升起的一抹微笑。 夜之魂的哀鸣在下一秒于他耳边升起。 好吧。赛维塔想。还好我从值得尊敬的佩图拉博那儿学了一点东西. 他松开手,让那具千疮百孔的烂肉跌落在地,再度遁入黑暗,艾瑞巴斯这次却没有再惊慌,反倒刻意地微笑了起来。 他知道那无情致命的杀手没有走远,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就是要逼迫他、激怒他,好让他露出破绽 从他在这艘船上遇见亚戈·赛维塔里昂开始,他就一直在做这件事了。赛维塔很警惕,没有给他可乘之机,可是,现在呢? 眼看着杀死我的机会从你手中白白溜走,眼看着这条船被混沌握在手中,你还能继续保持冷静吗? 艾瑞巴斯微笑着举起双手,捏起一个法术,同时高声喊道:“亚戈,我亲爱的亚戈!我要告知你一件事,你的兄弟们正在利塔特拉的地面上直面一位混沌之神——” “——我不在乎。”亚戈·赛维塔里昂冰冷地说。 他的面具已经再无踪影,他浑身血气,从黑暗中降临,苍白如鬼魂,午夜之刃的徽记在肩甲上闪闪发光。 链锯戟就此洞穿了艾瑞巴斯的胸膛,黑暗使徒却猛地伸手抱住他。空气涌动,五根来自血神领域的狰狞利爪扯开了空气,刺入了赛维塔的后背,甚至从艾瑞巴斯的背后透体而出。 “我赢了。”黑暗使徒艰难地说。“这和我看见的未来有区别,但我仍然赢了.你除了升魔以外别无他法了,亚戈。” 赛维塔没有说话,只是冷笑着看着他,艾瑞巴斯才刚刚升起的笑容瞬间便僵在了脸上——原因无他,只因为夜之魂号的甲板正在颤抖。 下一秒,它开始解体,璀璨的火光和岩浆般的光辉自他们脚下爆发开来,如火山喷发般,将所有的一切都彻底吞噬。 在火焰中,一点金光落向了利塔特拉的近地轨道。 地面上,卡里尔·洛哈尔斯看见了这场璀璨的爆炸,他血肉模糊的脸上却不见任何悲伤。 “凯乌尔战团长.”他轻声呼唤。“我想你们可能需要找亚戈·赛维塔里昂战团长换一条新船了。” 暗影骑士的战团长满脸不解地看着他,却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抓紧了手里的担架,唯恐它掉落在地。 (本章完) 31.间幕:仇怨已了(二合一) 赛维塔猛地惊醒。 他本以为自己会看见漆黑的银河和燃烧的战舰,然而他看见一片被霓虹灯映照得五光十色的污浊天空。 数不清的阴森尖塔在远端的地平线持续蔓延,用饱含宗教意味的雕饰让自己化身成了插在地面上的一把把可怖尖刀。石像鬼待在最上方,冷冷地俯瞰着地面上的芸芸众生。 酸臭的雨点从上巢的循环排污系统中被倾倒而出,落在了它们石质或青铜的肌肤上,在已经被腐蚀出的坑洞中短暂地留存,随后便带着它们的冰冷直直地垂落而下。 如果幸运,或许它们能够砸在某具尸体扩散的瞳孔之内,如果不幸,它们便将打在棚户区的塑料顶棚上,从酸臭之雨变成一曲令人心烦意乱的奏鸣曲中的一个音符。 赛维塔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他当然知道这是何处,纵观整个银河,只有一个世界能拥有如此景象。 帝国内的巢都不计其数,却完全没有任何一个能和改革前的诺斯特拉莫相比较。 在这里,善良或任何美德都将遭人唾弃。想要存活下去,就必须变得狡猾或凶狠,手染鲜血。 如若不然,就只能待在工厂内逐渐染病,直至成为一具咳嗽着死在路边的尸体,并被其他饥饿的人分食。 赛维塔缓慢地呼出了一口冰冷且带着臭味的空气,仿佛他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自己需要呼吸。 一阵细碎的咀嚼声却在这個时刻传入他的耳帘,赛维塔回头看去,看见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她正待在一具尸体旁边,抓着他的手塞入口中,鲜血从唇边滴落。 她的脸上很脏,本该充满酸雨或其他灰尘留下的污垢,现在却被泪痕冲刷得十分诡异,许多条白痕将漆黑分割了开来,好似一幅超现实主义的荒诞画作。 女人的眼睛里满怀痛苦的眼泪,动作却始终未停。 赛维塔忽然就认出了她。 但是,在他还不是阿斯塔特,甚至还没当上矿场工人的时候,这个女人就已经死了. 赛维塔看着她,朝她走了一步。一百个世纪以前的久远记忆在此刻竟然浮上了眼前,再一次地,他开始痛恨自己这份过强的记忆力。 他不想记得这些事,也不想记得这个女人和那具尸体的脸。 于是,他停在了原地,且终于发现了此刻的不对之处——他变矮了,且衣衫褴褛。那衣服极不合身,甚至没办法将他的手臂完全包裹起来。 赛维塔本能地眯起了眼睛,有一个危险的想法自他脑海中缓慢诞生。 他看向那个女人,手掌开合了一刹那。 这里只是幻象。他这样告诉自己。而且搞不好是艾瑞巴斯那个狗杂种通过某种手段弄出来的幻象。 我现在应该飘荡在真空里,随时可能死去。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我早就已经经历过这些事。人类可以重复做同样的事一百万次,却绝无可能将记忆中某一日的寻常午后复现。 他做了决定,再次迈步,走向那个女人。 然而,只这一步,天与地便骤然倒转。 一切事物在此刻都尽数消弭,随后到来的,是一阵旋涡,犹如不同的颜料被倒入了一个桶内疯狂旋转。仅仅仅仅只在数秒之内,‘颜料’便彼此融合成了完全的漆黑。 赛维塔皱起眉,看着这一幕,本能地便提起了拳头。但那阵漆黑并未袭击他,它们仅仅只是四散开来,像是真正的夜幕一般将他笼罩。 待到它们消逝,赛维塔已经来到了一个新的地方。他曾经来过这里,这点毋庸置疑。而且,在现在的帝国内,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比他更熟悉这个地方了。 “巢穴。”赛维塔呢喃着吐出它的名讳。 是的,巢穴。 位于诺斯特拉莫,深埋地下,常年被不散的薄雾笼罩.曾经,所有的诺斯特拉莫裔夜刃都是在这里受训。 阴森且曲折的走廊联通起了四个巨大的练习场,以及受训新兵们的宿舍。或者,用卡萨提·努昂的话来讲,斗殴室。 是啊,斗殴. 赛维塔忍不住露出了一抹转瞬即逝的微笑。 他仍然没有放松警惕,依旧认为这可能只是艾瑞巴斯的一种手段。因此,这个笑容内到底怀揣着多少真心实意,恐怕还只是个未知数。 它可能只是一种伪装,也可能是真的想到了老朋友,所以才露出微笑。又或者,是二者皆有,将自己的真情实感变成了诱饵,以此来尝试着诱骗艾瑞巴斯上钩。 真是可笑。 赛维塔叹了口气,紧皱的眉头总算是松开了——他懒得再去计较些什么了,不管这幻境到底是不是艾瑞巴斯的手笔,他都想再走一遍巢穴。 他熟悉这里,但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新兵们依旧可以在这里受训,诺斯特拉莫的平民也可以一无所知地在它的上方劳作或休憩,唯独他不可以。 永夜之星早已被某一种混沌之力彻底浸透,一些恶魔或有见识的叛徒甚至会用‘神域’一词来称呼它。它的太阳依旧被遮蔽,然而,那些丰富的精金矿藏却再也无法被用作交易. 赛维塔转过身。 他要走了,只是待在这条黑暗的走廊里会浪费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尽管他明白,这里其实只是借助他的记忆构筑而出的虚幻景象,他只能看见自己记得的事—— “——我看不见得,赛。” 亚戈·赛维塔里昂抬起头,看见了头戴月光王冠的康拉德·科兹。 “你真的觉得这里——”他微笑着跺跺脚,让一阵沉闷的响声在走廊内开始回荡。“——是艾瑞巴斯有能力虚构出来的地方吗?” 赛维塔看着他,右手本能地搭上了腰间。如果他没记错,这个时候他还没有完成受训,但已经取得了佩戴武器的许可。虽然只是一把短刀,但是. 他的手指搭上了冰冷的握柄。 赛维塔抽出刀,将它反握在手里,刀剑明晃晃地反射着夜之王头顶那顶王冠投射出来的月光。 “你是谁?”他问。 “康拉德·科兹。” “不。”赛维塔低吼着龇出獠牙。“他已经死了。” 科兹温和地笑了,双手收拢在黑袍之内,说出来的言语却很是锋利:“如果这一切都只是幻象,那么,你就只是一个握着想象之刃的疯人,正在威胁你臆想中的基因之父。” “我的基因之父死在了一万年前。” “是吗?你自欺欺人的功力还有待上涨,赛。死亡仅仅只是开始,范克里夫的名言警句,你居然也能忘记你是否就连记忆力都出错了?” 科兹摇头叹息,顺手便将头顶的王冠摘了下来。 只这么一下,柔和的月光便转变成了惨白的死寂之光,走廊在顷刻间被彻底照亮。 按常理来说,这样的光芒会让诺斯特拉莫人的眼睛感到非常难受,此刻的赛维塔却没有这种感觉。那月光甚至让他觉得隐有安心,仿佛他就应该在此光的照耀下,手持利刃,为头戴王冠之人作战 “为我作战?”科兹看着他,歪头询问。“真的吗?你苦苦支撑了一万年,将自己异化成了一个不断重复杀戮的机器,却把这一切的理由都归结于我?” 赛维塔沉默着收回了手中短刀,身形开始拔高。精工动力甲取代了受训衣和白色的罩袍,夜刃的徽记与那滴染血的眼泪在两侧肩甲上反射着惨白的月光。 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伤疤,忽然开口:“一万年了,父亲。” “是啊。”科兹朝他颔首。“我知道。” “伱从没回应过我的呼唤。” “或许你应该说,我们。” 夜之王微笑着将王冠戴回额头之上,态度非常随意地回答了赛维塔的指责。 “你的前辈,你的兄弟与你的后辈.我们都没有回应过你,哪怕一次。” “是不想,还是不能?”赛维塔追问道。“我不相信你们不能,我在这里见到了很多人,就连那个臭写书的老头我都碰到了好几次。” 科兹模棱两可地耸耸肩,用较为圆滑的态度回答了这个问题。姿态依然放松,表情却忽然变得严肃了起来。 他说道:“都有吧。生者不该去呼唤死者,除非你想得到回应。” “我当然想得到回应。”赛维塔执拗地说。 科兹摇摇头,轻柔地问道:“那么,是为了什么呢?你是为了什么而呼唤,又是为了什么才想得到回应?” 赛维塔没有回答,于是他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寻求前辈的支持?不,别想了,西亚尼忙得很。寻找你的兄弟,好和他们说说话?很抱歉,混沌的领域中永远有战争,他们正在前线搏杀,无力回答你的任何问题。至于你的后辈.” 科兹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他们才刚死去不久,理应获得一处休憩之所短暂歇息。还是说,你想打扰他们的安眠?” 他的话让赛维塔的眼角情难自禁地抽搐了一下。 其实,他在看到那顶王冠投射出的惨白光线时,就已经明白眼前的夜之王并非幻象。 只是,他没想到他的基因之父居然在一万年后也依旧如此唇舌锋利。吐出的字句简直像是带着毒液一样硬生生腐蚀了他的胸腔,将两颗心脏毒得差点停搏。 “多谢你的夸奖。”科兹笑眯眯地说。“我祝你身体健康,赛,再活另外一百个世纪吧,这样如何?” “.我看也用不着这样吧,父亲,我只是个阿斯塔特。”赛维塔艰难地说。“而且,你能听到我的心声?” 科兹点点头,轻声说道:“我当然可以,吾儿,毕竟你已经死了。归属于神域的灵魂皆由我负责引渡。” 赛维塔不可避免地愣住了。 死了?他已经死了? 这个念头迅速诞生,随后竟然快速地发展成了一阵无法抑制的笑意。 几秒钟后,在科兹稍显诡异的目光中,赛维塔放声大笑起来。 夜之王倒也没有阻止他,只是轻轻抬手,将巢穴化作了一片漆黑的墓地。到处都是棺椁,有的紧闭,有的却空门大开,只是内里毫无半个人影。 直到这变化完成,他才柔声开口。 “遗憾的是,你死不成。” 笑声骤然消散。 赛维塔干巴巴地看着他,说道:“我请求您给我一个解释,我尊敬的基因之父,伟大的夜之王,诺斯特拉莫的午夜幽魂,帝国尊贵的基因原体之一” “你也用不着这样吧,尊贵的、唯一的午夜之刃战团长?”科兹半开玩笑地问。 不过,在说出这句话后,他却没有等待赛维塔的回答,反倒直接转过身走向了墓地某处。 尊贵的战团长板着脸跟上了他。 此地大概是没有白天与黑夜之分的,赛维塔却能感受到微风拂面,风中没有他所熟悉的灰烬的味道,只有一种令人平静到想要安眠的力量. 赛维塔将这个疑问在自己的心底提了出来,半秒钟后,他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 背对着他,康拉德·科兹如是开口:“马格努斯在亚空间里找来了这个宝物,其名为安息之风。他认为这阵风很适合用在这块墓地里,就现在看来,他说得很对。” 安息之风 赛维塔撇撇嘴,以他在战团内绝对不会显露的一种表情对科兹表达了不满。 “为何这些事我都不知道呢?”他问。“难不成我身上的这份神恩是假的吗?” “为何你非得知道呢?”科兹反问道。 “您可以别再以反问作答了吗?” “为什么?这可是古老的军团传统。它很好用,不是吗?我可不相信你没在这一万年里对某些人行使过这项传统。” “我没有。”赛维塔说。“我延续了很多我们的传统,唯独这个没有。我从来不会以问题回答问题,顶多只是不回答。” 科兹嗤笑一声,忽然停在原地,像是鬼魂一般化作黑影彻底消散。下一秒,他便出现在了赛维塔的身后,且用右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得了吧。你六百二十九年前恐吓过的那位政务官员可是把事情讲得清清白白,他说你当时一手抓着链锯戟,另一手按着他的肩膀,还特地凑近了他,好让他看见你洁白的牙齿” “如何?你还需要我将你当时反问他的话重复一遍吗?” 赛维塔沉默半响,吐出一口浊气,叹息着摇了摇头:“.我真没想到他死了还能告我的状。” “他死得很壮烈。”科兹忽然微笑起来。“他在前往某个世界审查当地领主的时候遭到了暗杀,对方早已堕入混沌,成了叛徒。” “这位官员和他的团队一共抵抗了五个小时才被拿下。不得不说,这倒也是一种奇异的巧合。莫塔里安会为此相当高兴。” “莫塔里安大人?”赛维塔本能地脱口而出。“他为什么会为这件事高兴?” 科兹低下头,看了他一眼:“你那脱口而出的大人两个字是带着讽刺意味的吗?” “当然不是!”赛维塔急忙说道。“我只是父亲,你得理解,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们一样,不太喜欢别人使用尊称。” “所以你经常和一些人提起莫塔里安咯?” “是,也不是。” 科兹低笑一声:“好吧,我就不多说什么了。这毕竟是你们生者的事情——是的,是的,别在心里提醒我,我知道你现在还死着,但你很快就要活了。” “.我可以选择不活吗?” “当然可以。”科兹说。“这一切都由你自己决定。” 他松开抓着赛维塔肩膀的手,随后轻轻一推,强烈的失重感便瞬间传来,犹如跌落深渊——不,他就是在跌落深渊。 狂风自身下袭来,赛维塔却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站在悬崖边面无表情的父亲。康拉德·科兹冷峻的脸上此刻毫无笑意,但也没有其他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赛维塔与他对上了视线,在此一刻,就连时间都为之静止。 赛维塔看见他的父亲抬起手,用食指点了点额头。 黑暗在下一秒袭来,将他彻底包裹。他还不知道自己将要经历何种厄运,他的父亲知道,但他不能告知于他。 所谓预言令人最为难以释怀的地方便是此处,有些话是不能说的,有些事是不能做的. 夜之王叹息着转过身,却看见了一众缠绕着黑焰的高大恶魔。 “干什么?”他没什么好气地问。“刚刚一个个都不出来,让我去刺激他,现在又跑出来干什么?目送你们最命苦的兄弟在这儿经受折磨吗?” “尤其是你,费尔,他记起那些事情后恐怕首先就得戒掉格拉克斯肉” 被称作费尔的恶魔略显尴尬地后退了一步,用那堪比利刃互相摩擦的声音说道。 “按道理来说,您现在应该称呼我为报丧鸟.” “怎么?”科兹扬起下巴,冷冷地看向了他。“你活着的时候从来不喜欢这个称号,怎么升魔后忽然就把它视作真名了?” “倒也不是,只是.我们都不是人类了。” “所以呢?”科兹问。 他的表情正在一点点地变得有点危险,恶魔见状,果断识趣地咳嗽了一声:“我的意思是,神域内现在有点不太安静,您是不是得去处理一下?” “范克里夫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一连长——不,我的意思是,范克里夫的确能约束住我们,但是神域里和那杂碎有仇的可不只是我们。亡魂们现在正在暴动呢.” 夜之王悠长地叹息了一声,化作一道影子消散在了原地。 —— 凯乌尔·萨霍拉低吼着抓住了药剂师,力道之大甚至开始让对方盔甲内置的伺服器报警。 “你说没办法是什么意思?!” 药剂师直视他的双眼,一字一句地回答了他的问题:“就是字面意思,战团长。” “什么叫——” “——还是别为难这位药剂师了,战团长。” 在一张染血的行军床上,咳嗽着的卡里尔以此加入了他们的对话。 外界炮火正划过天空,震颤大地,这里却异常干净整洁,长长的缆线和各类设备错落有序地被布置在了房间的各个角落,外界则有重兵把守。 正在被恶魔侵袭的利塔特拉能有这样一个地方实在是奇迹,不过,这里毕竟是一座隶属于红沙之子们的要塞。考虑到这一点,这件事或许也不足为奇。 再者,他们也得到了暗影骑士们的帮助。 以这座要塞为核心,混沌污染正在被术业有专攻的‘专业人士’高效而快速的清理。依照凯乌尔的推算,他们还需要最多五十个小时就能将利塔特拉上的混沌污染全部清除。 “呃?”战团长略显错愕地回过头来。“什,什么?” “类似的事情在很久以前发生过一次.那一次,负责给我治疗的医官名为雅伊尔济尼奥·古兹曼。药剂师,你知道他吗?” “当然,教官!”他毫不迟疑地吐出了这个称呼,也让凯乌尔眼角一抽。 “那么,你呢,战团长?” “我自然也听过他的大名,教官。”凯乌尔挺起胸膛,一丝不苟地答道。“谁能不知道曾治愈过罗伯特·基里曼的医官?” 卡里尔血肉模糊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可怖的微笑,肌腱抽动,带着肌肉运作了起来,血淋淋到令人不忍直视。他在笑,然而这两人却并不知道他为何发笑。 “.那么,我也就不必再多费口舌了。”他说。“就连这样一位医术超凡的医官也没办法治愈我,所以,我看还是将这些医疗仪器移到真正需要它们的地方去吧,如何?” 凯乌尔沉默地点了点头,大手一挥,机仆们便开始移动它们费劲搬进来的沉重仪器。药剂师则低头行了一礼,转过身匆匆离开了房间。 卡里尔看着他离去,选择性地忽略了他一直在用眼角余光打量自己的事情。 他转动了一下眼球,本能地就想眨眼,眼皮却没合上它们压根就不存在,要怎么才能合上呢? 卡里尔无奈地叹了口气,却看见凯乌尔·萨拉霍忽然露出了一副如临大敌般的表情。 他哭笑不得地开口询问:“战团长,何事?” “.教官。”凯乌尔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你为何要叹气?” 卡里尔足足沉默了好几秒才想出合适的措辞来回答这个问题。 “只是旧习难改。”他简短地解释道。“另外,也请你以平常心来和我交谈。我明白我的身份对你们来说或许有些.特殊,但我恐怕并非你们熟知的那个人。” “我不明白,教官。” 卡里尔抬起头,用没有眼皮的眼睛看了他一眼。 “好吧。”他轻轻颔首。“首先,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了解我的?” “在我完成手术的时候。”凯乌尔说,还特意补充了一句。“第二十道.我看见了很多东西。手术一结束,我就去夜幕号上的档案馆翻阅了所有资料,你的事迹在里面写的清清楚楚。” “事迹?” 卡里尔为他的用词再次露出了一个可怖的微笑。不知为何,这个笑容竟然让凯乌尔稍感不安。 “事迹这个词通常只会用在英雄和烈士身上,而我不是以上任何一者。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你,你所看见的那些东西恐怕和真实的我大相径庭,凯乌尔。” “同时,你所想象出的那个形象也和真实的我截然不同我明白,你们用那些故事来激励自己,尽管你们从不高呼我的名字,但你们也的确从中得到了鼓舞。” “这一万年来,你们都是这样做的。也正因如此,我的形象在你们的口口相传中恐怕早已变得非常古怪。” “我不是什么道德完人,亦不是所谓拯救银河的英雄。我的双手沾满血腥,性格偏激且易怒,我喜好用简单直接的杀戮去解决任何麻烦我只是一介莽夫,更何况,现在还是个疯人。” 他抬起白骨般的左手,指了指自己的脸。 “我在黑暗中沉沦了很久,凯乌尔战团长,久到足够我发疯又清醒无数次。现在,我虽然已经脱困,可我仍然处于疯狂的周期里因此,你没必要用毕恭毕敬的态度来面对我。” “说的现实一些,我们只是陌生人,素未谋面,只是听过彼此的故事和名字而已。你从档案室里翻阅,我则从那些熟知你的灵魂口中得知。” “换句话来讲,教官这个称呼,或许已经不该放在我身上了。我是第八军团的教官,却并非暗影骑士或任何一个夜刃子团的教官。” 凯乌尔一时无言,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话。没有办法,他只得看向那双漆黑的眼睛。 明明只是匆匆一瞥,他却心神俱震——从那双眼睛里和那血淋淋的脸上,他看出了两种根本不该同时出现的情绪。 一者平静且充满令人无法形容的重量,满怀信任和期待。另一者却蕴含无边疯狂,其内仅存对复仇的渴望,甚至只是凝视,就能让凯乌尔同样升起一股血腥的冲动 “看样子你已经明白了。”卡里尔温和地一笑。“多谢你愿意听我这个疯子讲话,战团长。可否给我一些独处的时间?这一切实在发生的太快,我还需要一点时间.自我冷静一下。” 凯乌尔深吸一口气,右手抚胸行礼,转身离开了房间。当那扇木门轻轻合拢,卡里尔面上的笑容也彻底消逝。 他抽搐着肌肉,尝试着抠出了自己的眼睛。 光亮刺人,不喜欢光,不喜欢。 不成语句的破碎意念闪过他的脑海,鲜血再次燃湿了行军床,他却无言地握紧了自己的眼球,将它们彻底变作柔软的烂泥。 我疯了. 要多久才能恢复? 啊,康拉德。 在没有光的黑暗中,他念起了这个名字,而后,竟然真的得到了回答。 +替我看看他们吧,父亲。+ 噢,这可真不巧,我刚刚才失去眼睛 他无声无息地大笑起来,神态癫狂至极。然而,仅仅半秒后,这笑容便彻底收敛,只剩下一种苦涩的悲伤。极端矛盾,极端诡异。 +我会的,康拉德。+ (本章完) 32.疯人 在战争结束的十一个小时后,凯乌尔仍然认为卡里尔不应该离开病床到处走动。 战团长的担心与坚持不无道理,对于一个重伤未愈——实际上,是无法愈合——的人来说,卧床休息才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他的劝说却只得到了一句‘我坚持’,以及一阵平静的凝视。于是营养液被切断,绷带被机仆们一圈圈地缠上了仍然鲜血淋漓的身体,它们很快就将被鲜血彻底濡湿。 这也意味着卡里尔的活动时间有了严格限制,用药剂师们的话来说,他必须定时更换绷带,这是为了避免感染. 低劣的借口。凯乌尔如是想到,但他当时并未将这份情绪表露出来,反倒掩饰的非常好。 他面无表情地走在红沙之子们修建的要塞里,心不在焉地观察着那些燃烧的蜡烛的与随处可见的雕塑,感到了一阵异样的熟悉。 这座饱经风霜和战火蹂躏的要塞颇有些阿斯塔特修道院的风格,想来大概是因为红沙之子内部的某些传统吧。 他们仍然渴望能和战犬们并肩作战,人们总是会为了某些事来改变周遭的环境,就好比夜之魂号 想到这里,凯乌尔的两颗心脏不由得猛地一顿。他就此止住脚步,满面阴沉。 一艘服役期长达万年的战舰就这样在他手下‘退役’了,尽管她的确死得其所,但这仍然是不可接受的巨大损失。 就算得到一艘新的战舰又能如何?夜之魂号已然逝去,就算新的战舰拥有足够的火力来继承这个名字,它也不可能真的代替夜之魂号,和那长达万年的坚守。 凯乌尔沉沉地叹了口气,他收拾好心情,朝着目的地继续进发,且加快了脚步。不过短短几分钟后,他便离开了要塞内部,转而来到了它受到了严重摧残的城墙上。 硝烟未散,城墙上布满血迹,早已渗进了砖石和钢铁。冒着烟的机枪与火炮只有寥寥十几门还能发射。 在它们周围,零星几个机仆正努力地做着清理修缮的工作,红沙之子第六十七装甲团幸存下来的士兵们则站在另一边,严格遵守了军纪,持枪巡视。 看着这一幕,站在阴影中的凯乌尔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军纪严明的星界军不算很多,能在战后继续保持这份品质的更是少之又少。 这些人的确是以在最高标准要求他们自己,终生拼搏,只为了有朝一日能够踏上努凯里亚,参加选拔 他从阴影中走出,同时顺手扶正了一個因为他突然出现而产生了传感器识别错误的机仆。 后者的脚因互相碰撞而发出了一声巨响,它抬起头,看着他,却并未得到任何命令。于是它便低下头,继续清理血迹去了。 不远处的两名士兵却为那声响声而猛地回过了头,手中光枪已经蓄势待发。凯乌尔朝他们点点头,在得到两份尴尬的微笑后,他方才开口讲话。 “日安,忠诚的士兵们。”凯乌尔说。 他有点反胃了。 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他尝试着用这种威严、疏离且极其官方的语气来讲话,他就会产生这种不合时宜的呕吐感 就好像他内心里有个愤世嫉俗的部分正在大喊大叫:少来这一套了,别表现得好像你是什么英雄似的! “日安,大人!”一个士兵立正敬礼,同时高声喊道。“能和您并肩作战是我的荣幸!” 凯乌尔再次颔首,并忽视掉了那句让他稍感不适的赞美,沉声开口:“你们仍然没有放松警惕,这点非常难得。红沙之子果然军纪严明,你们的长官在何处?” “我就是。”一个疲惫的女人抱着枪走了过来,并向凯乌尔介绍了她自己。“我是他们的连长,索菲尔,至少现在是。您有什么事吗,大人?” “我想请你和你的兄弟们暂离城墙,不需要多久,三十分钟即可。”凯乌尔说道。“我和我的兄弟们有些事想在此处进行。” 女人稍显困惑地看着他,却也没说什么,只是敬了个礼后便扯着嗓子发布了一则命令。 她的咆哮声听上去非常具有响亮,正在要塞墙上巡逻的士兵们立即响应了她的话,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要塞里去了。 他们将享有宝贵且来之不易的三十分钟休息时间,趁着这个机会,他们可以小睡一会儿,或是抽根烟让自己放松一下. 他们有这么多消遣可以做,凯乌尔却没从这群士兵的脸上看见半点喜悦,有的人甚至隐有不满,并不想离开他们的职责。 “看来信仰真的能改变人。”一个沙哑的声音在他身后如是说道。 凯乌尔回过头,在利塔特拉午后时分暗淡的光线下,他看见了一个披着厚厚长袍,脸部被绷带裹满的人。 他收敛起自己的震惊,低头问候:“教官。” “你似乎有些意外。”教官说。“为什么?” 他的语气绝对算不上好,实际上,那满溢的疯狂和暴戾几乎都要溢出来了。 凯乌尔沉默着看向他的眼睛,在层叠染血的绷带之间,他看见两只完全漆黑的眼睛。利塔特拉的天空反射出的光线倒映在其中,分散成了浑浊且不知为何分散开来了的光斑。 粗略一看,仿佛两道冰冷的银质栅栏.所以,这是一座监牢。 但它关住了什么呢? “原谅我的失态。”卡里尔说,他似乎也从凯乌尔的沉默和反应中意识到了什么,然而,他就连说出这句道歉都显得艰难,它听上去甚至更像是一句威胁。 凯乌尔有心想说点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只好无言地点点头,随即便后退了一步,对其他仍处于阴影中的暗影骑士们做了个手势。 不远处,从城墙下方传来了几声呼喊,似乎是侥幸存活下来的平民所发出的尖叫声。 巢都人的承受能力同样也有极限,他们不是花园世界的居民,生活优渥,血统高贵。这些暴徒、骗子和常年与他们打交道的狡猾市民已经足够坚强,却还是没能超脱一切。 燃烧的城市和恶魔们留下的‘遗产’就算对他们来说也太过超过了一点。 凯乌尔收回目光,再次看向他们的教官,却发现后者正怔怔地盯着某个方向出神。带着硝烟与鲜血气味的可恶之风吹拂而过,他的右脸颊上竟然就此多了一道血痕。 凯乌尔的眼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 “信仰啊” 卡里尔适时地开口,他转过头来,顺手摸了摸脸,却让手指部分的绷带也沾上了血液。他对此好像并不意外,脸上的绷带微微形变,凯乌尔听见了一声轻笑。 “这件事实在有趣,一万年前的时候,我们都将信仰视作一种精神上的剧毒,结果现在” 凯乌尔心中一凛,不为别的,只为了‘我们’这个形容词。 “这实在是很讽刺,凯乌尔。我们都对宗教深恶痛绝,直到我们自己也必须将它捡起来使用。人类似乎永远都是这样,说一套,做一套,心中想的却又是另外一套。” 他沉默片刻,忽然再次笑了起来:“很抱歉,要让你在这里听我发这些不合时宜的矫情牢骚。我大概让你失望了吧,战团长?” “绝无此事。”凯乌尔严肃地回答。 “但我无法向伱们提供任何帮助。”卡里尔若有所思地说。“如你所见,我现在只是一个残废,就连行走都必须小心翼翼.” “你们努力了一万年将我解救,但这真的称得上是解救吗?我到底是如何脱困,又是如何重新现世的?”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我甚至不清楚自己现在到底算是一种什么存在。” 凯乌尔沉默地听着,再次陷入了有言不能说的窘境。他很想告诉对方,你不需要做什么,你只是存在,就是对我们的一种鼓舞。 但是,这种话听上去不会太过怪异了一些吗?将军团,不,将战团的教官变成一座神像,把他无害化,神格化. 永夜在上,我到底在想些什么?沈会为此杀了我吧. 年轻的战团长在头盔后紧皱双眉,就连呼吸都变得有些粗重。他的反应惹来了一阵细致入微的观察,随后,是一阵无可奈何的叹息。 “请原谅,我得离开一会儿。”卡里尔说。 他转过身,用双手将自己撑上了城墙,随后竟然一跃而下。 他的动作太过迅速,凯乌尔甚至只来得及向前踏出一步,便看见他消失在城墙之外。 原本安静的阴影在此刻骤然暴动,身穿阴沉盔甲的骑士们奔跑而出。无需多言,在凯乌尔握紧的双拳所发出的碰撞声中,他们紧随其后,也从城墙上一跃而下,并迅速消失在了燃烧的城市之间。 “沈啊.”凯乌尔禁不住喃喃自语起来,并念出了一个名字。他摘下头盔,年轻的脸上满是不知所措。 只是,他和他的兄弟们都并不知道,卡里尔并未走远——实际上,他根本就没有离开要塞。 他一直待在城门所投射出的某片黑暗中耐心等待,冷眼旁观着暗影骑士们一一经过,犹如回到了一万年前,正在进行一场考核。 待到他们全都离开,他方才走出那片黑暗,缓慢地撑着自己的膝盖走向了废墟。 他走得很慢,一来是为了避开巡逻队以及留守下来找寻他踪迹的暗影骑士,二来,则是因为他已经走不快了。 他的骨骼、关节乃至每一根肌肉纤维都在颤抖,他使用它们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煎熬无比 卡里尔停下脚步,靠在一根尚未倒塌的廊柱上,悄无声息地将肺内的空气吐了出来,带着疼痛造成的颤栗。与此同时,他脚下的地面也传来了一阵轻微的抖动。 卡里尔并不意外地转过头,问道:“脚印?” 一个暗影骑士朝他点点头,答道:“脚印。” 他脚下有一排蔓延至卡里尔身后的鲜红脚印,那是鲜血浸透了绷带所带来的痕迹。从城门边,一直蔓延到了这里。 卡里尔对此自然心知肚明,他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之所以要留下痕迹,只是为了提供一点帮助。 “你现在就要进行汇报吗?”卡里尔问。 “那要取决于你打算去做什么,教官。另外,我叫——” “——泽尔。”卡里尔说。“我知道你。” 被称作泽尔的暗影骑士再明显不过地顿了一下,他抬手摘下头盔,略显沉闷地说道:“我不明白。” “不明白是好事,圣骑士。可否请你暂时不要进行汇报?” “.我说过,教官,那取决于你要去做什么。” “我要去拿回一张面具,以及一块石头。”卡里尔说。 与此同时,他忽然用力地握紧了右拳,莹莹蓝光从眼中一闪即逝,那一排鲜血留下的痕迹就此彻底消失,再也不见任何影踪。 “恕我愚钝.”泽尔深吸一口气。“我不明白你到底在说什么,教官。” 卡里尔并未回答这句话,只是用举起手,将灵能的光辉汇聚在了空气中,形成了一道光幕。它一经成型便迅速波动,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虚幻景象。 其一,是一张惨白的骸骨面具。其二,则是一块金色的圆石。一抹鲜红的血迹在它中央蔓延,看上去仿佛野兽的竖瞳。 光幕就此消散,卡里尔转身便走,脚下再无半点血迹弥漫。 “来吧,泽尔,我们很快就到。”卡里尔说。“等我找到它们,你就可以向凯乌尔战团长汇报了。” “我还是不懂。”泽尔快步跟上他,执拗地追问。“我指的是,你喊出我的绰号这件事。” 卡里尔平静地侧过头,看向这个远比他高大的巨人,沉默着摇了摇头。 利塔特拉的午后阳光正在逐渐地转变为夕阳,风吹动着四周废墟内燃烧的火焰,劈啪作响,将他的目光变作了两把锐利的尖刀,直直地刺入了泽尔的心底。 ‘圣骑士’本就苍白的脸色忽然变得更加惨白了起来,额头上逐渐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然而,他却始终坚持着和卡里尔对视,未曾有半分动摇。 他正在抵抗山岳般的可怕压力.直到卡里尔主动收回视线,这种压迫感方才消散。 “其实你已经得到答案了。”卡里尔说。“所以,不如我们抓紧做事吧,泽尔。我的时间并不充裕。” (本章完) 33.石·鬼·面 泽尔经常读书,但别误会,他读书仅仅只是为了得知一些问题的答案。只是因为这些问题通常都无法从其他人口中得到具体详细的解释,他才转投书籍。 如果有人可以做到只用三言两语就解决他提出来的全部问题,想必泽尔这辈子看的书只会局限在贝尔洛斯·冯·夏普那颇具专业性的著作上。 奈何这种人并不存在,于是泽尔便逐渐读完了夜之魂号上的全部典籍。然而,在这之后,他的问题反倒增加了许多。 书里的知识的确解决了很多问题,这不假,可惜问题往往也会滋生更多问题 就好比现在,看着那个正行在他前方的人,泽尔的思绪不禁飘荡到了就连他自己都不可预知的某处远方。 夜幕号的典籍室内存放着许多回忆录,有的是记述者亲自记录,比如被亚戈·赛维塔里昂认定为禁书的贝尔洛斯·冯·夏普全二十五本作品集,另外一些则是由作者本人书写。 这些回忆录往往也只记载着一到两场战争的详细情况,与其说是一本书,倒不如说是写得长了一点的详细战报。它们风格迥异,因其书写者的性格而提供了截然不同的阅读体验。 有的轻佻,有的详细,有的不带感情和任何形容比喻,有的却极其华美,仿佛正在作诗。如果要说它们之间有什么共同点,可能就只有两个人名了。 一是康拉德·科兹,二是卡里尔·洛哈尔斯。 前者有很多个称号,夜之王,众刃之主,刺客之王、诵诗者或是略带调侃意味的石像鬼收藏家 后者却不同,对于后者,那些早已逝去的作者们只会用一个词语来称呼他。 教官。 但是,为什么呢?他到底做了什么,又教授了什么,才能让大远征时期的英杰们如此尊重他? 泽尔暂时掐断他的思绪,将这些复杂的思考扔到了脑中的某個角落,转而开始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眼下真正重要的事情上。 此时已近傍晚,利塔特拉尚未从战争带来的哀痛中恢复,城市中随处可见哭声。在火焰中,尚未被收殓的死者尸体们正在被堆积起来燃烧。 他们不会取得安然下葬的机会,死亡一视同仁,无论你生前是作恶多端的暴徒,还是喜好享受的富家翁,在此刻都再无任何区别,终将在火中成为一捧灰烬。 人们不被允许领取亲族的骨灰,原因有很多个,而他们一个都不能知晓,只是被告知,‘这是帝皇的旨意’,帝皇当然没有对这方面下达过任何旨意,这不过只是对于混沌有基本认知的人会做出的共同选择。 为了避免更大的灾难,他们只能给无辜之人增添更多苦难。 泽尔敏锐的感官为他捕捉到了这些东西,就好像一张由几个不同器官联合起来组成的庞大网络,将周遭的一切事物都笼络了进去. 他悄无声息、默不作声地跟在卡里尔·洛哈尔斯身后行走着,逐步进入了废墟的最深处。他们一直走到天色完全黯淡,方才停住脚步。 此时,四周寂静无比,棚户区的残骸和焦黑的运兵车躺在了一起,这里的尸骸尚未来得及被清理。士兵与平民们受尽折磨的躯体还在墙上或地面上等待,享受着凄凉的月光。 泽尔却在此刻敏锐地发现了不对之处——没有冤魂。 以他的经验来说,这样的屠杀现场,必定会有数不清的冤魂徘徊等待,想要向他倾诉自己的冤屈.然而,这里却什么都没有,废墟内安静的只有呜呜的风声,形同城市的哭嚎。 “就是这里了。”卡里尔说。 他的声音比起刚才似乎更加沙哑了一些,泽尔看向他,想得到更多解释,却只看一双比黑暗更加黯淡的双眼。 “你介意帮我一个忙吗,泽尔?”卡里尔收回视线,如此询问。他指了指自己正站立着的地方,那里看上去像是一个土堆。 泽尔抽动着鼻翼嗅了嗅空气,却没发现任何异样之处。他不相信事情真的有如此简单,为此甚至升起了戴上头盔使用分析功能的想法。 但他终究也没这么做,反倒径直走了过去,拔出腰间的格斗短刀,开始用它挖掘土堆。 做这件事让他想起了某几次单独潜入任务,平心而论,用战斗短刀杀人和用它挖掘地面是完全一样的感受,没有任何不同之处。无非都是戳刺,旋转手腕,带出血肉. “铛——!” 一声金铁碰撞之声忽然响起,并迅速扩散至了四周的废墟之中,形成了一种似真似幻的微小噪音。 泽尔皱起眉,从挖出的深坑中抽出了他的短刀,却没在刃尖上看见任何损伤。于是他伸出左手,深入土坑之中,用手指抓住了某种物事,并猛地向外一拽。 在飞扬的尘土中,一张骸骨之面反射着月光,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泽尔沉默半响,方才将手中面具递了出去,动作却不知为何变得有些小心翼翼。和他相比,伸手接过面具的人则并不如何温和,甚至显得有点粗暴。 他皱着眉,将它拿在手里,手指在面具那纤薄如刀刃般的边缘摩擦了一下,鲜血便立刻顺流而下,沿着其上纹路紧密地流淌,不一会儿便铺满了整张面具,将惨白彻底变作猩红。 泽尔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却只得到一个平静的眼神。 “接下来的事就让我来吧。”卡里尔说。 泽尔起身,让开位置,看着他半跪在了那土堆前方,俯下身体,将左手探入坑洞之中。一阵金光忽然绽放,璀璨刺目,对于泽尔来说,这就好比一个凡人在正午时分直视晴天的太阳。 圣骑士因基因种子带来的缺陷情难自禁地眯起了眼睛,眼前甚至为此出现了短暂的重影现象,还伴随有流泪与剧烈的刺痛。 他捂住眼睛,开始快速眨眼以抵消这种痛苦,心中一片震惊——就算他真的直视太阳,也不可能被刺激到这种程度。 那光芒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无法得知答案。 卡里尔缓慢地站起身,将那块石头握在了血肉模糊的掌中。说来也怪,他的鲜血竟然并未在其上留下任何痕迹,它们无一例外,尽数落向了地面,仿佛春日落在旷野处的牛毛细雨。 他低头看向这块石头,准确地说,是看向了那抹位于它中央的鲜红血迹。 它是无数奥瑞利安之子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印记,他们都曾发誓要夺回基因之父的名字,他们做到了,自己却再也看不见了。 那好吧,洛珈·奥瑞利安,我希望你值得。卡里尔想。 —— 马卡多握紧他的权杖,灵能之光透体而出,将他的身体映照得几乎透明。骨骼、神经和内脏之类的东西在蓝光中清晰可见,仿佛正在接受医疗仪器的透视检查。 真实情况当然与此相差甚远。 佩图拉博收回视线,抱着双手,看向了一扇舷窗。 透过它,他得以凝视外界。 太阳的黯淡光芒在视网膜上跃动,一连串漆黑的悬浮要塞围绕着它和破碎的泰拉在冰冷的真空中进行着坚定的守望。 无形且古老的链条在这些要塞之间彼此串联,在亚空间内形成了一条条连接在一起的‘警戒线’,任何想尝试着跃过它们抵达太阳系的恶魔都会品尝到人类的怒火。 佩图拉博是它的设计者,没有之一。 但他并不为此骄傲,从来没有。 实际上,他已经很久没有为自己所做的任何事感到骄傲过了,在他看来,他做的永远都不够好。 这是一种病态的心理,源自他对自己无能和愚蠢的厌恶。若是深挖下去,大概还掺杂着一些自我惩罚式的自毁心理。 他对这一切都心知肚明。 一万年的时间,哪怕只是半梦半醒,都足够一个人将自己完全拆碎拼拢好几次,更何况钢铁之主从未‘梦’过,他一直待在这残酷又清明的现实世界,面对着所有的一切。 他接受挑战,接受考验,接受苦难和随之而来的折磨,蹒跚前行,苦守阵地,看着一代又一代杰出的钢铁在火焰中融化 他依旧站在这里,从未退后,从未倒下。 “.结束了。”马卡多忽然说道,语气沉闷,仿佛是在梦游。 佩图拉博回过头,居然在那张过于年轻的脸上读到了极其明显的疲惫,而这是可以被理解的。 掌印者的灵魂早已腐朽,他在心力交猝的轮回地狱中待了太久了,巨量的工作早已化作刑罚,压在了他坚固的心智上。从这一点来看,他仍然能够保持自我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他回来了?”佩图拉博问。 他保持着平静与谨慎,不带任何期望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马卡多咳嗽着低下头,用沙哑的声音表达了肯定。鲜血却顺着他的鼻腔潺潺流出,跌落地面,摔了个粉碎。 “是的,他已经脱困,吾等的计划成功了。” 佩图拉博皱起眉,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平静依旧。他大步走向马卡多,将他从椅子上搀扶了起来,眉间的皱纹深刻如刀刃凿刻。 “你过去可从未表现得如此虚弱。”他隐有指责地说道。“告诉我,马卡多,是什么导致你表现得如此弱不禁风。” “我只是老了而且,我拒绝接受弱不禁风这个词。” “你是个永生者。” “难道永生者就不会老吗?”马卡多抬起头来,如是询问。“更何况,永生不过只是一个虚幻的概念,我们仍然可被某种东西杀死。在我们所生存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不朽的,就连你也一样。” “我从未说过我要追求不朽。”佩图拉博平静地说。“我从未如此庸俗。” 掌印者摇了摇头,暂时陷入了沉默。像这样类似的对话,已经在他们之间发生了至少数万次。 在最开始的几十个世纪里,当掌印者人性尚存的时候,他还会和佩图拉博与罗格·多恩进行哲学辩论,或是闲来无事与他们下一把弑君棋。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掌印者拜访他们的次数也开始越变越少。深居简出这个词甚至都有些不配用来形容他了,马卡多已经超越了这个词语能表达的含义,转而迈向了一个更高的境界。 他考虑着无限多的事情,处理着无限多的灾难与战争。哪怕有着圣吉列斯的帮助,他也没能脱离这个泥潭,反倒是伸出援手的大天使本人也和他一齐陷了进去. “那么,接下来怎么做?”佩图拉博问,他主动打破了沉默。 “我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为你的这个计划在背后奔走,我也不想知道他现在到底是以何种形式存在,我只想知道,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混沌必定不会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将他带回太阳系——” “——谁说我们要把他带回太阳系?”马卡多反问道。 莹莹蓝光在空气中一闪即逝,一份星图就此出现在他们面前。 在太阳系上方,相连在一起的美杜莎与卡利班正共同面对着一片绿油油的光点。东边的芬里斯和巴尔则被亚空间风暴囊括了进去,再次遭到了袭击。 彻莫斯、巧高里斯和夜曲星的情况倒是风平浪静,然而,若是再往东去,整个极限星域统统都是一片黑暗。 且不论五百世界,努凯里亚和诺斯特拉莫,就连数个世纪以前还处于其边缘的一些小世界如今也陷入了黑暗之中。 放眼望去,整个帝国只有风暴星域和太平星域还算安定,奈何它们毕竟与太阳系接壤,常年不断的抗混沌战争带来的流毒早已让这里危机四伏。 凝视着这份星图,佩图拉博紧皱的双眉一点点松开了。 “我明白了。”他点点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但他现在到底情况如何?我不相信他仍然拥有那样的力量。” “老迈的猎手仍是猎手。”马卡多说。“更何况,他不会是孤身一人。” (本章完) 34.夜之王的子嗣们(一) 斯卡拉德里克动作缓慢地将他的头盔摘了下来,动作却并不如何轻柔,甚至称得上暴躁。 这倒也怪不得他,任谁一门心思地奔赴某场战争,却在赶到后发现它早已结束,自己还是来迟一步,恐怕都会是这种反应。 更何况,这场战争并非寻常战争,它的意图不在毁灭,而在于拯救。 他面无表情地将头盔挂上腰间武装带的磁吸勾,忽然猛地转头看向了自己身后。 此刻阳光正好,溢满他脚下这座要塞的城墙,一架雷鹰正在不远处城市中的废墟缓缓降落,它被涂装成了一种狰狞的红色,猩红之爪的标识在其前端反射着阳光。 “别来无恙啊,大君。”一个人如是说道。 他站在黑暗中,紫黑白三色的盔甲上拥有大量只为了美观而存在的浮雕刻印,这意味着它是一件从军团时期流传至今的mk3动力甲,又称铁甲。 “你也是,冷魂至高大团长。”斯卡拉德里克冷酷地朝他颔首。“我没想到你居然会比我们早到。” “这不是应该的事情吗?”铁甲后的人立即抛出一句反问。“另外,请叫我谢赫尔,我向来不喜欢那个绰号。” 斯卡拉德里克笑了,尖牙探出嘴唇,在阳光中闪闪发光。 他的脸极度苍白,青色的血管甚至都在皮肤下方一览无遗,灰白色的长发整齐地束在脑后,为‘大君’这个名号增添了一丝应有的贵气。 只是,他并不如何英俊——至少以常人的观点来看,他是绝对算不上英俊的。这么一张脸若是在黑夜中出现,恐怕会将人吓得失去心智。 “我知道。而这正是我的意图。” 大君彬彬有礼地说道,他甚至开始弯腰鞠躬,腰带上悬挂的叛徒颅骨互相碰撞,发出了沉闷的回响。 他的回答让谢赫尔在那张铁面后发出了一声冷哼,也督促着他将自己的头盔摘了下来。 和斯卡拉德里克不同,谢赫尔的肤色并不那样苍白,尽管他同样拥有科兹诸子标志性的漆黑眼眸,但他的确看上去更像‘人类’一些。 “你还是和过去一样,缺少尊重,缺少教养.”谢赫尔满怀冷意地说。“也难怪你是来的最迟的人,你拖累了你的兄弟们,大君。” 大君微笑着朝他扑了过去,尖牙完全显露,使他的脸看上去极度狰狞,仿佛一只怪物或野兽。 大团长微微后退一步,扬起铁甲后的披风便摔在了他的脸上,紧接着猛地探出左手,试图用头盔痛殴斯卡拉德里克。 他理所应当地失败了,猩红之爪的历代大君都拥有强悍到可怕的战斗能力,躲过这种攻击自然不在话下。然而,斯卡拉德里克同样也没有成功。 谢赫尔反手便将头盔收了回来,摆在了斯卡拉德里克挥出的右拳的必经之路上。两人就此罢手,在阳光下相互凝视,数秒后,他们忽然相视一笑。 当然,这笑容绝不友善,不管是大君还是大团长都是如此。在阴影中的旁观者看来,他们此刻的笑容就好似两只达成了共识的残忍野兽所发出的低吼。 真有趣。身处黑暗中的旁观者想。 “你说我是来的最迟的人,但是,依我所见,我既没有看见母团的兄弟,也没看见猎手的半个影子.他们都去哪了,谢赫尔?还有,咱们那位最年轻的长官呢?” 面对他的问题,谢赫尔收起微笑,再次回归到了面无表情的模样:“你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我亲爱的里克——” “——再那么叫我一次,我就把伱的喉咙扯出来。”大君冷冷地打断他,牙齿又探出了嘴唇。 他的牙齿好像有点太长了。旁观者如是想道。 “你可以来试试看。”谢赫尔不甚在意地盯着他。“但我会一直叫的,除非你不再用冷魂这個绰号来称呼我。” “它本来就是你的名字,你的全名,谢赫尔·冷魂.我有说错吗?” “那么,斯卡拉德里克也是你的全名,我有说错吗?” 大君呲着牙,发出了一阵威胁的低吼。他只得到一阵平静的凝视,以及谢赫尔那抱起的双手。 数秒后,他烦闷地点了点头:“行吧,成交了,快点说。” 谢赫尔满意地微笑了一下,倒也没有继续拖沓:“母团的兄弟们还没来呢,夜幕号似乎正在经历一场亚空间风暴。至于猎手.你下来的时候难道没看见诅咒回声号正停在近地轨道上?” “我看见了。” “那就意味着他到了,只是他没出现而已。”谢赫尔说着,甚至耸了耸肩。“哪次不是这样?没什么好稀奇的,他有他的职责要守。” “那么,凯乌尔·萨霍拉呢?” “我在这里。” 大君与大团长回过头去,恰好看见他们正在讨论的对象迈步走出了阴影。 暗影骑士最年轻的一代战团长表情严肃地对他的血亲们行了天鹰礼,一丝不苟地表达了自己的‘敬意’。 他的行为让斯卡拉德里克颇为不快地眯起了眼睛,却没找到发难的机会。凯乌尔在行完礼后便立刻进入到了正题,甚至仍然维持着表情的严肃。 “首先,在去见他以前,我需要先向你们解释一下目前的情况。当然,你们也可以选择不听。” 他停顿半秒,没有得到劝阻,只有不耐的低吼与一个示意继续的手势。于是他立刻继续。 “教官虽然的确如夜之书上的预言所说的那样,回到了我们之间——” 他忽然止住声音,不再讲话了。斯卡拉德里克是第一个察觉到不对之处的人,在这停顿产生不过短短五分之一秒后,他便迅猛地转过了头。 长发飘扬,尖牙凸出,好似一只择人欲噬的野兽然后,他便看见了一双和他一样完全漆黑的眼睛。 他的两颗心脏为此猛然停跳了一瞬。不为别的,只为那抹与他相似,却远胜一筹的暴戾野性。 然而,这仅仅只是开始,当这双眼睛的主人开始微笑,他那潜藏在平静外表下的真正情绪方才完整显露。从那抽搐的面部肌肉与毫无善意的双眼内,斯卡拉德里克只读出了一个单词。 疯狂。 “——你们好啊。”此人语气轻柔近似呢喃地对他们问候。 “教官。”凯乌尔率先发出问候,语气却显得有点干涩。“我不知道你在这里.” “没事,你并不是唯一一个。”卡里尔说,他似乎想尝试着露出一个微笑,却起到了反效果。 在这一刻,谢赫尔分明从那双漆黑的眼睛里看起了两抹忽然涌起的血色,它们仅仅只是两个小点,代替了瞳孔的存在,宛如针尖或钉在眼睛内的图钉,将疯狂牢牢地钉在了这双眼睛里。 谢赫尔一时间悚然而惊,甚至因为某种敏感性下意识地以为这是某位混沌邪神的手笔。然而,他那敏锐的嗅觉却没察觉到半点属于混沌的气息。 他的感知告诉他,站在他面前的这个男人,只是一个.凡人。 “实际上,就算你当着我的面讲述这些事,我也并不在意,这本就是应有的措施。所以不必再多说什么了,让我们进入正题吧。”卡里尔如是说道。 他一面说,一面神经质般地抽动着脖颈,面部以下缠绕在身体上的绷带立即染上了鲜红的血液。斯卡拉德里克耸动鼻翼,从这鲜血中嗅闻到了一丝丝不该出现的可怕冷意。 他咬紧牙关才让自己没有将某些问题问出口,和他有同样遭遇的还有目不转睛的谢赫尔至高大团长。 审判之刃战团长的眼角情难自禁地抽搐了起来——是的,没有混沌的臭气或威胁,可他逐渐苏醒的灵觉却察觉到了一种极其庞大的压迫感。 这意味着站在他面前的这位教官是个强大到了极点的灵能者。 更正一遍:一个精神不稳定,且非常强大的灵能者。 永夜在上啊,夜之书里可没提这件事啊?! “总之,我是很荣幸能够见到两位的。我离开军团太久了,久到足以让军团分散在银河各地。而我对你们并不了解,所以,如果方便的话,在一切开始以前,二位可否先向我介绍一下你们自己,还有你们各自的战团?” “.我叫谢赫尔,谢赫尔·冷魂,教官。”大团长语气僵硬地开了口。“我来自审判之刃战团,我们的战团在第二次建军时成立。我们,咳,我们和审判庭之间有深度合作。” 他略显尴尬地停住声音,看了看卡里尔,却没从那张脸上得见任何能为他提供帮助的讯息,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以及不停滚动的喉头。 “请继续。”卡里尔说。 “我们——呃,我们.”谢赫尔深吸一口气。“我们的家园世界名为摩茹堪,我们取得过很多荣誉,还挫败过艾泽凯尔·阿巴顿的阴谋” 他说着说着,便僵硬地停了下来,好似并不知道该如何才能继续下去。 这是理所应当的,和审判庭深度合作虽然在如今的夜之子嗣内部算不上什么,可是,谁知道这位军团时期的教官会怎么想?他和亚戈·赛维塔里昂之间能达成一致吗? 再者,有关挫败艾泽凯尔·阿巴顿阴谋的事. 帝皇、泰拉和永夜一起在上,这件事他就是死也不可能将其详细地描述出来,否则就等同于背叛战团内所有曾经牺牲的兄弟,以及他自己。 只是他并不知道,卡里尔对此其实一清二楚。 亡者是不会说谎的,尤其是对他。 “多谢你,谢赫尔至高大团长。”‘教官’语气温和地说道,并转头看向了一直一言不发的斯卡拉德里克大君。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他,便让这位大君露出了一副难以言喻的表情。 他舔舐一下嘴唇,以相当沙哑的声音开了口。 “我叫斯卡拉德里克,来自猩红之爪。我们来自该隐里尔,我们非常擅长剥皮、雕刻、突袭作战以及播撒恐惧。实际上,在这方面我们就是最好的。因此,如果你要找一个适合追猎叛徒的战团,我们就是最佳人选,教官。” 谢赫尔和凯乌尔不约而同地在此刻侧过头瞥了他一眼。 “叛徒?什么叛徒?”卡里尔忽然问道,语气和此前变得大不相同。 “背叛人类、帝国和帝皇的叛徒。”斯卡拉德里克毫不犹豫地回答。“他们抛弃了帝皇的恩典,无耻地转投在了混沌麾下。他们甘愿被当做奴隶对待,甚至想让其他人也和他们一样沦为奴隶。为此,他们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卡里尔笑了,仿佛很满意,说出口的话却极尽嘲弄之能事。 “如果按照你前半段句话的标准来看,大君阁下,整个银河内的所有世界大概都可被你判为异端与叛徒。只有那些不敬神明的无信者才能侥幸逃过一劫,但我猜他们同样也在你们的杀戮名单上吧.” 斯卡拉德里克极端错愕地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却被一股猛然袭来的巨力带着离开了原地。 下一秒,他便被人按在了要塞的城墙上,冰冷的灵能顺着掐住脖子的右手灌入身体之内,轻而易举地便使他动弹不得。 这不仅仅只是灵能的效果,其内还夹杂了一些别的东西,只是斯卡拉德里克并不知晓。他难以呼吸地挺直胸膛,看向那个双眼已被血色彻底充斥的人,想得到一个解释。 然后他得到了。 “你杀了一个无辜者!”卡里尔咆哮着将他按在墙壁上,眼内只余疯狂。“她叫科尔米,是迪卡a-3号的平民,你还记得她吗?你杀了她!” “教官!”凯乌尔在他身后焦急地喊叫起来。“斯卡拉德里克大君身上明明没有冤魂存在!” 卡里尔大笑着回过头,掐住斯卡拉德里克脖颈的双手不但没有松开,反而变得更紧了。 他轻声细语地告诉凯乌尔:“那是因为她原谅了他,她心中没有半点恨意,这是一颗少见的纯洁灵魂” 他转过头去,双手不断颤抖,斯卡拉德里克难以呼吸地看着他,发现他双眼中的血色正在逐渐褪去。 足足半分钟后,卡里尔方才继续说话。 “而你杀了她。”他凝视着斯卡拉德里克,如是开口,话语却逐渐变得错乱了起来。“你明明是法官,是处刑人,却没看清自己手里握着双刃剑.” “你应当善用这份判罚的权力,终生都必须善用,但你却粗心大意地误判了一次。如果不是她心中没有恨意,你早就已经死了,斯卡拉德里克大君。” 他松开手,摇摇头,后退两步,神经质般地握紧了双拳,如一阵黑烟般消散在了原地,只留下三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他说的事是真的吗,斯卡拉德里克?”谢赫尔表情严肃地问。 大君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咳嗽着站了起来,脖颈上已经留下了一圈鲜红的手印。他看看大团长,又看看凯乌尔,深吸了一口气。 “我会想办法把这件事搞清楚的。”他一字一句地说。“我绝不姑息任何谎言,哪怕是自欺欺人的。” 他转身离去。 (本章完) 35.夜之王的子嗣们(二) 我失控了。 卡里尔颤抖着呼出一口浊气,慢慢地松开了仍处于紧绷状态的双手。 他仍然在为此前所发生的事情而感到懊悔,他答应康拉德的事情是代替他好好看看他们,而不是一见面便几乎扼死一名战团长。 而且,斯卡拉德里克本就如凯乌尔所说的一般,身上并无罪孽。科尔米的死亡纯属意外,不过只是连锁反应 她是被斯卡拉德里克降落带来的冲击波震倒的帝皇雕像压死的,整个过程并无明显的指向性,两个人无仇无怨。 尽管科尔米的灵魂因为当时过高的仇恨浓度而看见了一切,但她却什么都没说,反倒在了解这一切后直截了当地原谅了一无所知的斯卡拉德里克,转而兴高采烈地奔向了复仇神域内的安息之所。 在那里,她生前从未妄想过能拥有的东西终于在死后被实现。 再也没有轮班倒的工厂值班或没完没了的内部审查,也不必担心劳累的身体,怀揣对明天的恐惧颤抖着入眠 这些事物都已彻底消逝,到了最后的那一刻,唯一被她握在掌中的东西,便只有一场安静的沉眠。 可是,身为平民的科尔米可以放弃这一切,复仇之神却不行。 复仇之神一视同仁,且无孔不入,任何仇怨祂都想紧握在手,直到将其攥出甜美的鲜血 哪怕死难者根本不愿复仇,祂也会强迫他们。如果不是因为卡里尔的苏醒,这段仇怨将会在斯卡拉德里克升入复仇神域的那一刻得到完全的解决。 科尔米会被迫从长眠中苏醒,复仇之神会亲自将刀刃塞入她的手中,直到两方中有一方彻底死去。 是的,这就是所谓复仇之神的真相——一直以来,谨守原则的都只是卡里尔·洛哈尔斯。至于其背后的那个神祇,祂什么也不在乎。 卡里尔叹息一声,已经明白,自己受到了影响。 过去,是他的人性面在影响那些聚拢起来的神性,且占据了主导地位。现在却不同,局势被逆转了。 他将自己关入监牢,度过了难以描述的无尽岁月.哪怕他已经脱困,又还剩多少可供主宰身体的坚定意志? 和他不同,那具神明之躯可是货真价实地在现实宇宙中度过了一万年的时光,祂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可以被简单的戏法所欺骗的神。 尽管祂仍然没什么灵智可言,但是,越呆板,越僵硬的神,反倒越可怕。 卡里尔深深地皱起眉,再次对自己复生这件事产生了深刻的怀疑。 现在回头看去,利塔特拉的确是一座合格的祭坛,但它凭什么能如此轻易地就让一個神明的人性面逃离祂自己给自己所设立的囚牢? 这根本说不通,银河间唯有一颗星球足以产生这种力量,但她早已破碎。 卡里尔沉默着,越想越觉得难以理解——是的,他知道帝皇绝对在此事背后出了一把力,但是,仅有他一人支撑. 还不够,远远不够。 所以,还有谁在推动? 数秒钟后,当排除了所有不可能的答案,一个本不该出现的名字就这样缓缓出现。 它违反常理地从逻辑的世界之外冉冉升起,一经出现,便在卡里尔的脑海中烙下了一个深刻的印记,迫使他开始从此刻回望过去,将那些谈不上证据的微小痕迹统统抓住,并一一嗅闻。 他专注如一头追猎的野兽,却又冷静如冰冻湖面下沉眠的溺尸 唯有此刻,他才像是一万年前的那个人。 奸奇。 卡里尔将这个名字默念而出。 九秒钟后,他得到一阵似有若无的轻笑。这和肯定无异,万变之主在此刻诚实到了可怕的地步,居然轻易地承认了这一切都是祂在暗中推动. 但是,事实真的如此吗? 卡里尔沉默半响,从怀中取出了一张染血的骨面。曾染上去的鲜血仍在其上停留,将它变了一种颜色,看上去血腥无比。他紧握着它,似乎正在犹豫是否应该戴上。 这个想法很具诱惑力,只要戴上它,便能短暂地呼唤权柄以掌握更多力量。他有很多问题需要远距离和泰拉方面进行沟通,马卡多必然能为他解惑。 可是,若是放在以前,他根本就不需要求助权柄的力量。然而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银河内满是剧烈的亚空间风暴,更何况,他还身处利塔特拉,这里才刚结束一场货真价实的唤神仪式 死局吗? 卡里尔眯起眼睛,思索片刻,反倒彻底的冷静了下来——他完全没有必要如此急切,万事不可心急. 更何况,他是在和奸奇打交道。 那阵笑声遗憾地远去了。 沉默着,卡里尔将骨面放回怀中,转而离开了自己的房间,心中满怀无奈。 曾几何时,他根本无需这种自我劝诫,现在却要如此谨慎和小心翼翼。而且,这仅仅只是开始。 卡里尔明白,他必须找到一个办法解决那些不可控的情绪,如若不然,谁能保证他下一次爆发时还拥有足够的自制力? 如果真的产生了流血事件 他不愿再想下去了,转而开始以加倍的努力束缚自己脑海中那些难以驯服的狂躁念头。 它们可能是一句话,可能是一种冲动,或者干脆只是一个不成任何模样的抽象概念,却都流淌着鲜血,充斥着极端的冲动。 这倒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他把自己关在黑暗里太久了,久到那永恒的一瞬货真价实地对他产生了无法磨灭的伤害 卡里尔还记得自己在脱困后是如何对待洛珈的皮囊的。就算用最好的语言去美化,那也是一场残酷的谋杀,而且绝非是为了替他人复仇。 或许,客观的看来,他的确做到了这件事。但他当时的心中可没有半点义愤,只有行使极端暴力带来的汹涌快意。 就好像,他天生就是这种人不,天生就是一头怪物。 我真的变成怪物了吗? 他缓缓停住脚步,扭头看向了黑暗中的另一个角落。 在那里,名为拉尔赫的恶魔就待在其中。它暂时的宿主,一个名为图杰阿的伸冤人正满面震惊地看着他。 “你好。”卡里尔问候道。“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图杰阿先生。” “你也好,大人.”伸冤人咽下一口唾沫,如是答道。 他显然从拉尔赫口中听到了些他不该知道的东西,此刻所表现出的恐惧正是从它们中得来。 卡里尔理解他,因此相当严厉地挥了挥手,阻止了拉尔赫拖拽着他朝自己走来的行为。 斗篷为此无精打采地趴了下去,将图杰阿的身体完全笼罩,再也不见半点活性。伸冤人自己显然也知道这是为何,他自以为隐藏的很好的恐惧终于消弭了些许。 “我很抱歉。”卡里尔说道。“拉尔赫不是一个多么喜欢听从命令的生物,它在过去的几天内一定给你造成了许多麻烦。” 拉尔赫? 图杰阿欲言又止地点点头,说道:“我明白了——但是,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它,呃,离开我呢?” 拉尔赫原本垂落地面的一角在此刻危险地竖立了起来,好似对他所说的话怀揣有极大的不满。那丝绸般的黑暗中逐渐睁开了无数只猩红的兽瞳,虽然仅有一瞬,却也货真价实。 卡里尔瞥它一眼,强迫它再次冷静,并确保它没做什么小动作后,方才开始回答图杰阿的问题。 “让一个伸冤人和它这样的生物待在一起当然算不上什么好选择,但我们现在没有选择可选,图杰阿先生。你所经历的那一切对你造成了极大的影响,为了保护你,拉尔赫恐怕必须和你待在一起。” 他的话让图杰阿略显紧张地舔了舔嘴唇,伸冤人显然并不为此事感到愉快,而且,他没有选择的权力。图杰阿沉默片刻,很快便点点头,转身离开了此处黑暗,表现得相当识趣。 卡里尔目送着他远去,同时也无视了拉尔赫那些对他来说完全一览无遗的念头。他现在还不能让它回到自己身上,即使这会带来一点帮助。 名为图杰阿的调查员远比他更需要它。 卡里尔思考着这些事,一路前行,直到抵达了要塞内部的一间会议室,方才彻底地离开黑暗。 凯乌尔和谢赫尔已经在此等候了一段时间,不久前所发生的那场插曲并未打乱他们定好的步调与节奏。 然而,亲眼看着卡里尔从黑暗中走出,还是给了审判之刃的至高大团长一些震撼. 是的,夜之王的子嗣向来善于在黑暗或阴影中行动,潜行技巧更是新兵们训练的重中之重。 每一个新兵都必须在某个时刻进行一次单人潜入任务方才能够证明自己拥有“独立”的能力。 可是,这算什么? 谢赫尔十分确定,他们的‘教官’在此前根本就不存在于这间会议室他所展现出来的这份能力和潜行到底有什么关系? 潜行是种技巧大过一切的能力,就算常年训练,也必须时刻维持警惕。而现在.坦白来说,谢赫尔在此刻想起了银河间的另一位杀手之王,以及他的子嗣们。 但是,他们的天赋似乎又和他眼前发生的这件事有着一定程度上的区别。 谢赫尔自己也说不上来这种感觉到底是从何而来。他只觉得,这绝非他认知中的任何一种“潜行”能力。 卡里尔对他那复杂的眼神心知肚明,却没给出半句解释。他自己也不明白这份技巧为何会在那永恒的一瞬折磨后异化成这种模样。 因此,就算解释,也只是误人子弟。倒不如选择沉默,待到一个好时机再将这些事完全揭露。 别误会,卡里尔不是他的某位朋友,也没什么神秘主义倾向,他只是单纯地认为自己现在并不具备向他人进行解释的能力.他自己对太多事情都只是一知半解,又谈何替人解惑? “教官。” 凯乌尔低头问候。谢赫尔紧随其后,将礼仪做的滴水不漏。 他现在颇有种前往夜幕号上翻阅夜之书的冲动,他要好好地读一读康拉德·科兹的亲笔著作,以及那些有关卡里尔·洛哈尔斯的描述。 谢赫尔真的很想从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否则,他是真的没有办法将这个谜团满身的暴戾之人与书中那个永远平静的人联系起来 卡里尔朝他们微微颔首,心中某些念头一闪而过。他已经在努力地控制它们,却还是免不了在语言上表达出冷意。 “你们没必要如此尊敬我,实际上,伱们甚至没必要向我寻求任何建议,我给不了你们帮助。” 凯乌尔点点头,竟然无视了这句话,转而谈起了一个刚刚才从利塔特拉的轨道之上传来的消息:“母团的兄弟们从夜幕号上传回了消息,叛徒们已经彻底撤退,逃入了亚空间。 “他们没有选择追击?”谢赫尔皱眉问道。“这似乎有些不符合赛维塔里昂战团长的性格” “因为现在并不是他在指挥。”凯乌尔面无表情地说。“现在是智库馆长暂时担任指挥一职,赛维塔里昂战团长暂时行踪不明。” “行踪不明?”谢赫尔的眉头越皱越紧。“他不应该一直待在夜幕号上吗?为什么会行踪不明?” “消息链接正在建立,大团长。”凯乌尔朝他露出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因此,如果您有很多问题的话,我们不妨移步到要塞之外的阵地上,我的兄弟们已经在那里组装起了通讯阵列,相信您很快就能在那里得到答案。” 谢赫尔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不明白凯乌尔为何会突然表现得如此刻薄。 他自然是不知道原因的,凯乌尔也不会将原因主动告诉他——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件事都不太适合在另外一名战团长的面前提起. 他自顾自地走到门前,推开了门,转而看向了卡里尔,以眼神向他投去了质询。 他得到一阵平静地颔首,以及一句保证。 “他很快就会回来。”卡里尔说。“亚戈享有很多种权力,唯独休息或安眠不在其中。” 话音落下,他率先迈步,离开了这间会议室。 (本章完) 36.夜之王的子嗣们(三) 坦白来说,走近通讯阵列的那一刻让卡里尔稍微有些恍惚。 他实在是没有料到自己居然能在一万年后也看见这幅令人熟悉的景象——复杂密集的仪器,遍地的线缆,穿梭其中忙碌的机仆和通讯员. 只是,虽然感到熟悉,这件事也绝对称不上令人愉快。 站在黑暗中,卡里尔止步观察了一下通讯阵列。 他发现,其内摆放着的大部分仪器都是他曾在一万年前见识过的老型号,就连体积都别无二致。缆线铺满地面,三十二台不同的仪器被它们彼此链接,机仆们在其中笨拙地穿行,不时便要因为牵动了能源线而遭到一阵咒骂。 暗影骑士们却并不存于此处阵地之上,反倒是红沙之子装甲团的战士们把持着此处安全。当然,这仅仅只是表象而已,四周尚且能用作潜伏的黑暗地域已经被他们彻底占据。 卡里尔思索片刻,为了红沙之子们的精神着想,他还是找了个视野盲区离开了黑暗。这么做的后果是显而易见的,他得到了诸多来自黑暗中的目光。 卡里尔将它们全都接收,甚至一一回看了过去,目光如炬般将黑暗中的潜行者们照得无所遁形。他们为此紧张了片刻,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否有被发现——毕竟,卡里尔那看似没有焦距且漫无目的的眼神的确颇具误导性. 卡里尔察觉到了这件事,他压下那股不合时宜,却又令他感到熟悉的笑意,站在原地等待了足足一分钟,凯乌尔·萨霍拉才和谢赫尔·冷魂一同火急火燎地追赶了过来。 至高大团长原本对于卡里尔的离开没有特殊感觉,直到凯乌尔用短短十秒向他解释了一下上一次‘教官’主动离开时发生的事,于是他便完全理解了此事的严重性。 然而现在,他看着表情平静的卡里尔,不由得缓慢地转头瞥了一眼他的同僚。 年轻的战团长面无表情地用眼神给了一个回答,随后,他便走上前去,开始向通讯阵列发布命令。 通讯员们对于他的命令自然是无条件地遵从,只是,他们中多数人都会用讶异与好奇兼有之的目光看上卡里尔至少十秒钟。 谢赫尔注意到了这件事,他本以为这会稍微引来教官的一点不快——毕竟,直到目前为止,夜之书上的描述和卡里尔·洛哈尔斯其人的表现可谓是大相径庭。但他看走了眼,‘军团’的教官并未对这些人已经称得上是冒犯的目光给予任何关住。 所以他不是个老古董。谢赫尔心想。又或者,只是单纯的不关心与蔑视,就像我们的某些表亲。 永夜在上啊,我希望他是前者,我还有很多问题想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卡里尔平静地朝他投来一缕视线,并轻轻地点了点头。 “如果我情绪稳定的话,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询问任何问题,谢赫尔至高大团长。”他如是说道。 人称冷魂的审判之刃战团长欲言又止地张开嘴,然后又将其合上了。他花费了五秒钟的时间来平复心情,这才用尚算冷静的表情问出接下来的这个问题。 “教官阁下,你在读我的心吗?” “我不必读。”卡里尔说。“实际上,自从我彻底掌握灵能开始,我就从未主动读过任何一個人的心。” “你的想法或心声自然也包括在内,我没有用灵能探知你的内心与记忆,事实恰恰相反,是它们主动对我敞开了怀抱。” 他平静地说着,丝毫没有顾及谢赫尔本人的感受,用词遣句精准如技艺高深屠夫手中的尖刀。 谢赫尔为此深深地皱起眉,他再次平复心情,随后立刻压抑住不快,又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你的意思是,我对你来说就像是一张白纸那样容易阅读吗?” “我不会这么说。” “为什么?因为这样稍微有些侮辱人?” 谢赫尔终于无法忍受地冷笑起来,夜之书上所描绘的那个高大形象终于在此刻和他眼前的这个人彻底分割,他甚至稍微有了点愤慨. 我们跨越半个银河前来找寻你,却只能得到这样的态度? 卡里尔对他的想法一清二楚,却在此刻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不,只是因为另外一些你尚且无法理解的原因。”他简明扼要地解释道。“另外,大团长,夜之书恐怕和伱想的不太一样。” “愿闻其详。”谢赫尔目不斜视地望着一旁的通讯阵列,如是说道。 卡里尔将他的反应和心思尽收眼底,他那些暴戾的想法不但没有为此增生扩大,反倒消弭了许多。 在内心深处,他的理智开始低语。 谢赫尔·冷魂在银河内战斗了许多年,却仍然愿意用这样稍显幼稚和委屈的态度面对你.无论他是否承认,或是否意识到,他都已经在潜意识里将你视作了亲人。 亲人。卡里尔想。真是陌生的词。 他的理智在此刻放声大笑起来,并逐渐变成了康拉德·科兹的声音:是吗?父亲?你真的对此感到陌生? 卡里尔没有回答,只是开始以更加严肃、但也更加温和的态度开始向谢赫尔进行解释。 “它是一整套书籍,一共分为五本。你所读到的那一本和其他人看见的有极大的不同。我很高兴看见你在此刻摈弃那些康拉德刻意写下的模糊语句,他总是喜欢在无关紧要的地方做一些令人无可奈何的恶作剧.我替他向你道歉。” 谢赫尔沉默半响,在无话可说的尴尬气氛下,他转过头去,用冷硬的语气甩下了一句话。 “你并非吾等的基因之父,又有何资格替他致歉?” 哈,父亲。你看,这就是你应得的东西。康拉德·科兹忍不住狂笑起来。 卡里尔平和却又无可奈何地叹出一口气,迈步走到了谢赫尔面前。 他十分礼貌地摊开右手,将空无一物的手掌向着大团长展示了一会,这才举高右手,敲了敲他的胸甲。 “请你低一下头,大团长。” 起初,谢赫尔还想表现得无动于衷,直到他忽然发觉卡里尔的声音变得有些怪异。 在这一刻,他的声音听上去并不像是他自己,反倒像是一个谢赫尔从未见过,却又熟悉到无以复加的人。 ‘冷魂’沉默着迅速地低下头,在一双漆黑的眼眸中看见了一个巨人的倒影。 他不存在于现实世界,却在此刻违反逻辑地出现在了这双眼瞳的最深处。他头戴王冠,身边月光常伴。 此时此刻,他正对谢赫尔微笑。高贵苍白的脸上一片王者气度,正是谢赫尔想象中的康拉德·科兹应有的模样。 “我请你原谅。”康拉德·科兹庄重地说。“在写书的时候,我没有预料到今日的他会是如此模样。” 谢赫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什么反应也没有。 “我本来只是想和你们开一个小小的玩笑,绝未想过它会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就转变成为一个足以分裂你们的小小裂隙我必须向你致以我最沉重的歉意,谢赫尔。” “同时,我必须给你一份补偿,这也是我歉意的一部分。待到赛回来以后,你可以在他的陪同下前往夜幕号,阅读全套的夜之书。我希望你能对此满意,也希望你多体谅一下我这位愚蠢的父亲。” 康拉德·科兹收敛笑意,轻叹出声:“他总是喜欢将自己置身于最大的险境,为此甘愿承受误解与折磨这对我个人来说真的很不幸,因为我的两位父亲都是如此。他们甚至还有意无意地想在这件事上争个高低哩。”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就此消散在那对眼瞳深处。谢赫尔却仿佛雕像般站在原地,继续凝视着那双眼睛,直到黑宝石的反光中只剩下自己,他方才停止。 “通讯链接已经建立。”凯乌尔说道。 他相当及时地发出了自己的声音,至少在他看来是相当及时。 年轻的暗影骑士战团长表情严肃地将一副常人尺寸的通话装置拿了过来,全程看都没看谢赫尔一眼,完全无视了至高大团长那逐渐变得平静与危险的表情。 “多谢,凯乌尔。”卡里尔说。 他娴熟地戴上了通讯装置,耳麦内却传来了一阵杂音。直到好几分钟后,这杂音才逐渐转变成为真正的‘声音’。 “这里是奥拉克·卡塔克斯,现任第三连连长,以及智库馆长。作为第一个和你进行交谈的人,我感到很荣幸,教官。” “另外,如果可以的话,我能请你教授我一些可以在决斗笼内使用的高效·技巧吗?” “我也很荣幸,奥拉克。”卡里尔说道 此时此刻,他好似又回到了一万年前。很难说这到底是因为奥拉克·卡塔克斯的小小玩笑,还是因为康拉德·科兹此前短暂的出现。 他情难自禁地勾起一抹微笑,就连手指的颤抖都停息了片刻。 “但是,决斗笼内其实没有什么技巧。你只需要比你的兄弟们更快,或者更狠心,就能取得胜利。我推荐你使用关节技,或是诱敌深入.另外,康拉德·科兹向你问好。” “这未免有些不太吉利”奥拉克在短暂的停顿过后如此答道。 他似乎正在忍耐某种情绪,为此就连声音都变得有些奇怪。卡里尔没有将这件事点出——不过只是通讯链接不稳定罢了,实在是不值一提。 “呼好吧,教官,让我们进入正题吧。我的兄弟们正在舰桥旁边以威胁的眼神瞪视我——总之,我们已经打捞回了战团长的身体,他正处于深度沉眠之中,假死脑膜已经开始运作了。我们有什么可以为他做的吗?” “取一盆格洛克斯肉来,烤至全熟。如果可以的话,请撒一点便宜的泰拉椒盐,他喜欢这种口味。”卡里尔不紧不慢地说。 “亚戈在醒来后会经历一段长时间的饥饿,必须要大量进食才能快速恢复。你们可以从现在就开始准备,另外,如果他一边吃一边咒骂任何准备食物的人,这都是正常现象。” “哪怕其内包括你?” 卡里尔微笑一下,说道:“是的,哪怕包括我,但我认为他不会这么做。他只会将这盆肉视作一个.诅咒般的巧合,毕竟他还不知道我的回归。” 奥拉克沉默半响,以非常不可思议的语气在通讯链接那头问道:“他不知道?!” “亚戈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奥拉克。切莫因为他战斗的年岁就将他视作智者或百科全书,他二者皆非.另外,我能请你们准备一架穿梭机吗?他醒来时,我希望我能在场。” “当然可以,教官,我们马上开始准备。”智库馆长迅速地回答,他的声音在接下来的十几秒内都显得有些遥远,从语气上来看,他大概显得有些焦躁。卡里尔理解他,并摘下了通讯装置,将它交还给了凯乌尔。在这一刻,他未曾发觉自己的表情已经相当平和。 “请稍作准备,两位。”他对他们说道。“你们也都听见了,我们需要前往夜幕号一趟.我希望那里的走廊在这一万年来不会结上蜘蛛网,太空蜘蛛可是非常难缠的野兽。” 他刚刚是开了个玩笑吗?谢赫尔满怀震撼地想。 “大差不差吧。”卡里尔对他笑笑。“不是我的最好水平,但也够用了.” “另外,请原谅,我要稍微离开一会。斯卡拉德里克大君和那位猎手也应该和我们一齐登上夜幕号,请将找寻他们的工作交给我。我这把老骨头也该多走走路了。” 他说着说着,却将视线转向了另一处黑暗。在那里,一个没有被除他以外的任何人发现的阿斯塔特正安静地站在其内。 他的动力甲上挂满了经文,白纸红字,鲜红如血液,若是细看,甚至隐有跳动之意。他没有戴头盔,完全苍白的脸上血管清晰可见,眼眸却不像夜之子们那样一片漆黑,反倒是一种浑浊的白。 注意到卡里尔的视线,他立即微微躬身,发出了自己的声音,做了问候。 “日安,教官。”他说。“灵魂猎手向你致敬。” (本章完) 37.夜之王的子嗣们(四) 奥拉克·卡塔克斯在他的生命中从未经历过如此这样的事情,他甚至找不到一个形容词来描述此事。但他明白,这仅仅只是开始。 诚如范克里夫之所言,死亡仅仅只是开始。 奥拉克庄重地戴上他的头盔,被刻意雕刻成骷髅模样的面甲上盘踞着闪电般的纹路,正随着他的呼吸而明灭。 诺斯特拉莫的精金已经被他的灵能彻底同化,如无意外,这幅盔甲和头盔应当会在他死后被移交给下一任智库馆长。 当然,这也是有前提的,他必须接受来自亚戈·赛维塔里昂的帮助才能做到这件事。 如果一不小心在战场上迎来他的‘报废期限’,那么这身盔甲恐怕就得跟着他一起迎来另一种存在形式了。 他们将历经剧变,以仇恨做骨,愤怒为血,自那以后,每个心怀仇恨之人的呼唤都将永恒地回荡在他们的耳边 奥拉克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了下来——他时日无多了。亚戈·赛维塔里昂对他的态度越好,他就越能察觉到此事。 在他还是个学徒的时候,他就已经见过一次,那次被这样对待的人是他的导师,前任智库馆长。待到他上任以后,他自己也亲身体会了一次。 仅仅只有两次,便已经足够痛苦。奥拉克不敢想象这对亚戈·赛维塔里昂来说是一种多么可怕的折磨,他只能寄希望于这一天能够尽快到来。 在今日,他对于人世间最后的眷恋也将彻底消解,原因无他,只因为卡里尔·洛哈尔斯的回归。 他回来了,这便意味着战团的兄弟们都不必再历经苦痛,帝国也会迎来一场剧变,那些无辜沉沦的人们的生活终于有了一线改变的机会 而卡里尔·洛哈尔斯对他的这种想法非常不赞同。 此时此刻,他正站在夜幕号派下来的穿梭机‘蝠翼’号上,等待着它起飞。 凯乌尔·萨霍拉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地整理着自己本就很简朴的动力甲,似乎在思考那些被临时挂上去的绶带要不要保存。 斯卡拉德里克大君沉默地待在机舱的角落,惨白的脸融入了阴影之中,唯有一双眼睛在其内闪闪发光。 他本不愿意来,直到卡里尔前去拜访谁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谈论了什么,但是最后,斯卡拉德里克的确是来了。 对于这件事,谢赫尔·冷魂只想找个机会好好地嘲笑斯卡拉德里克一次。 他会竭尽全力,极尽嘲讽之能事来狠狠地打击一番大君的自尊心——是的,他已经预料到他们最后会进入决斗笼,但这正是他的目的。 对于某些人来说,暴力是最为高效的解压方式,无论释放或承受。 谢赫尔思考着这些,不由得露出了一個较为愉快的微笑。 脚下甲板在此刻开始震颤,穿梭机的引擎已经被启动,很快便要起飞,他的注意力却被吸引到了机舱的另一个角落。 在那里,一个他谈不上陌生,但也绝对不算熟悉的阿斯塔特正低头翻阅着一本苍白的典籍。 它的书页看上去非常干燥纤薄,此刻却被两根包裹着钢铁的手指微微掀起,承受了它不该承受的重量。 谢赫尔瞥了一眼书页上的那些古怪文字,便立即收回了视线,目不斜视地低声问候:“日安,猎手。” 被称作猎手的阿斯塔特抬起头,朝他点了点头:“相较于上次,您似乎有了点变化。” 谢赫尔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才能停止使用尊称来敲打我?” “这不是一种敲打,只是一种来自后天的提醒。”猎手不卑不亢地说道,就此开启了一场已经进行过多次的辩论。 “我们手握巨大的权力,纵观整个帝国,也没有多少阿斯塔特能在此事上和我们相对比。” “他们都要在某方面受到制约,但我们不同。帝国的律法对我们来说形同虚设,政务部、军务部或法务部的官员更不会对我们有任何想法。” 猎手停顿片刻,加重语气,吐出了一句冰冷到令人难以置信的话:“我们甚至可以直接刺杀某位总督而不必遭受任何非议.” “但这是因为我们绝不会跨越雷池一步。”谢赫尔极其严肃地回答。 “这份权力的背后是夜之子们万年来的坚守,我们从未模糊过任何判决,每一次让刀刃染血的出击都必须通过严格的审查。” “更何况,我们从未忽略过任何规章制度,官员们之所以不找我们的麻烦,是因为我们会将任何他们需要的行动报告都递交上去。你可不要忘了这件事,猎手阁下。” “我从未忘记。”猎手轻声回答。“也正是因为如此,我必须站在这里,以陌生人的态度对待你们所有人。” 谢赫尔转头看了一眼站在舷窗前的卡里尔·洛哈尔斯,忽然抬手指了指他:“也包括他吗?” 猎手没有回答,而是十分耐人寻味地给出了一阵沉默。 谢赫尔皱起眉,头一次表现出了一点怒意:“你们到底在想些什么?” 猎手仍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二十二分钟后,伴随着一声沉重的闷响,穿梭机进入了夜幕号的登舰甲板。又过半分钟,当复杂的检查程序一一被完成,机舱大门方才缓缓落下。 仍然穿着厚重长袍的卡里尔率先走了出去,在地面上留下了一行濡湿的血印。 夜幕号为此吹来了一阵狂嚎的冷风,像是在欢迎他。 与此同时,这阵风也吹散了登舰甲板内的黑暗,柔和如月光的灯光轻轻地亮起,让寥寥几个隐没在黑暗中的影子彻底显露。 奥拉克·卡塔克斯率先走出黑暗,智库馆长动力甲上的闪电纹路在此刻尽数明亮了起来。 卡里尔朝他点点头,却什么也没说,反倒直接越过他走向了一片尚未被月光照亮的黑暗之中。 他的身影完美地融入了其中,再也不见任何踪影。 智库馆长收回视线,开始和他的血亲们一一问候,竟然没有在意卡里尔的消失。 “诸位战团长——” “——在我们进行一长串充满了虚假礼貌的互相威胁以前,我要先提醒你一件事,奥拉克。” 谢赫尔表情严肃地抬起左手,点了点黑暗:“让他一个人在夜幕号上走动,可能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事。” “什么事?”奥拉克反问道。“在你我的祖先都尚未出生的年代,他就已经很熟悉这艘船了。” “放宽心吧,至高大团长,不管在下面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要他回到夜幕号,一切问题就都将迎刃而解。” 最后四个,他是用诺斯特拉莫语单独念出。谢赫尔听出了他的暗示,但并不是很愿意接受。 他皱起眉,想说点什么,却在最后关头将话语吞了回去,只剩下一阵沉默. 夜幕号忠诚地将这些事统统借助冷风吹到了卡里尔的耳边。 “噢,别这样做。”‘教官’无奈又好笑地劝说道。“我不需要这种通风报信,他们的想法都有理由,都很正当。顺其自然才是更好的做法,强制干预反倒只会起到反作用。” 风声加剧,呼啸而过,吹动他的长袍,拐向了前方。 卡里尔再次笑了起来——夜幕号正在为他指路,尽管他并不需要这份额外的好意,但是,既然它主动坚持. 他迈动脚步,朝着那一处缓缓走去。 沿途的走廊或训练厅内都并无半个人影存在,夜幕号将事情的始末完整地告诉了他——起因是亚戈·赛维塔里昂的战争宣言,过程是没完没了的跳帮和火炮发射,至于结局 结局现在尚未到来,他们还处于返航的途中。 如无意外,这个过程将持续十几个小时。不是所有人都乘坐着炮艇出发,怀言者也不是只有两条深渊级战舰。 而且,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回来。 卡里尔细心地听着它的汇报,脚下步伐却不慢,事实恰恰相反,他走的非常快。短短五分钟后,他便抵达了此行的最终目的地。 沉重且巨大的精金大门在他面前自发地打开,拢共二十五道防护措施也一一主动解除 到了最后,出现在卡里尔面前的,便只剩下了一个躺在冰冷铁床上,脸上挂着冰霜的人。 卡里尔忍不住笑了。 他走进其中,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掩盖在钢铁之下的机械结构全力运作着,高温的蒸汽从缝隙中喷涌而出,在地面上留下了一片好似血迹般的漆黑痕迹。 惨白的白炽灯光从铁床上方洒落,将亚戈·赛维塔里昂挂着冰霜的脸变得好似透明。 卡里尔来到铁床旁边,俯下身仔细地看了看他。 相较于一万年前,赛维塔的面目之间已经多了一些无法被忽略的老态,总体来看,他或许仍然算得上年轻,但那股暮气却是无法被任何手段遮蔽的。 也唯独在这个时候,这种暮气恐怕才会越过他自己的束缚,出现在他的脸上。 但是,还有另一种东西最为显眼,即那些冰霜下的裂痕。 它们是‘亚戈·赛维塔里昂’的裂痕。 卡里尔眯起眼睛,从怀中拿出那张骸骨之面,将它轻轻地扣在了赛维塔的脸上。 接下来却没有发生任何神异之事,半点异象都未曾发生,只有一阵轻微的破冰声缓慢地从面具下传来。仿佛这面具长出了獠牙,正在啃咬那些冰霜。 尽管如此,赛维塔却仍然没有产生任何活动的迹象,仿佛真的已经死去。 卡里尔倒也并不心急,只是伸出右手,将被放置在铁床旁边的那盆格洛克斯肉拿了过来,又取走挂在盆边缘的椒盐小瓶,开始撒盐。 他做起这件事来很专注,也很细心,只是多少有些诡异——且不说肉早已经冷掉的这一事实,光是在一个死人身边为肉排增添风味,就已经足够令人深思。 但亚戈·赛维塔里昂对此没有任何意见。 卡里尔放下盐罐,右手食指蓝光一闪,装满了格洛克斯肉的铁盆便悬浮了在了空气之中,甚至开始缓缓加热。肉的香气很快伴随着油脂的沸腾逸散了出来,令人食指大动。 就连卡里尔都忍不住深吸了一口香气——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终于焕发了一点对于食物的欲望。 他也终于想起,自己从复苏到现在,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吃过任何东西。 营养液自然是算不上‘食物’的 那么,要吃吗? 卡里尔低头看向这盆肉,轻轻地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他可不想费尔·扎洛斯特突如其来地出现在某处黑暗中,控诉他的行为. 他转过身,长袍扫过地面,搅动了薄雾,也让地面突如其来地沸腾了起来。 夜幕号的每一个部件都在此刻竭尽全力地开始运作,其内部轰隆作响,仿佛被宏炮正面命中后又挨上了十几发鱼雷那样剧烈。 它咆哮着,以其独有的,且令船员恐慌的方式将全船上下无所不在的迷雾汇聚在了一处,即这间房间。 此时此刻,这里变得鬼影森森,一代又一代在夜幕号上死去的魂魄们在雾中上下飘飞。有的是船长,有的是水手。有的是平民,有的是机仆 辅助军的灵魂也在其中沉默地伫立,有些人甚至正在对卡里尔敬军礼,他们的制服在现如今的帝国内已经彻底失落,唯有那天鹰是唯一的共同点。 “请帮帮我。”卡里尔说,声音低沉,言辞简略。“或者说,请帮帮他。” “怎么做?”灵魂中的一个平静地问。 卡里尔没有说话,只是指了指那张面具。于是薄雾逸散,鬼影呼啸而过,如暴风般席卷原地,径直冲入了面具之内,没有半点迟疑。 唯有一个光点还留在原地,那是一个苍老的灵魂,穿着血迹斑斑的船长服,闪电拱卫着鹰面,在他的左肩上闪闪发光。 “可算把您等回来了.”这个灵魂大笑着说道。“我们为这一天可是等了很久。” 卡里尔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我很抱歉,要打扰你们的沉眠。” “死亡仅仅只是开始,大人。”灵魂微笑着答道。“还有什么事,能比在死后继续为人类而战更光荣?” 他扔下这句话,就此消散在原地。 (本章完) 38.夜之王的子嗣们(完) 亚戈·赛维塔里昂发现,他正在止不住的发抖。 他的脸上满是烧伤留下的痕迹,盔甲上也同样如此。钢铁与钢铁的缝隙之中甚至仍然有漆黑的浓烟滚滚而逝,刺激着他敏锐的嗅觉,让他双眼发疼,几乎无法视物。 但赛维塔没有在乎这些事,他才刚刚重获知觉不久,现在,他要处理的第一个问题,也是最为紧要的问题,其名为——我在何处? 是啊,他在何处呢? 他低下头,观察了一下四周。淡白色的天空正亮着反常的光辉,他身处一片悬崖顶端,脚下踩着鲜血铸就的可怕泥泞. 赛维塔稍微恍惚了一下,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双手中原来紧握着两把武器。 右手是链锯戟,但不是他现在使用的这一把。左手则是一把战斗短刀,来自第一连的副官莫莱茨。 或者说,来自曾经的第一连副官莫莱茨。 他看向那把战斗短刀,盯着它漆黑刀身上燃烧着的晦暗怒焰沉默不语,耳边却传来了一个声音,这声音显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内里蕴含着强烈的笑意。 那个声音属于艾瑞巴斯。 “现在,只剩下你和我了,亲爱的亚戈。泰拉破碎了一個半世纪,但你依旧不长任何记性。看看你都做了什么,一意孤行地追逐我你有足足一百个兄弟为此丧生,他们的死都要算在你头上。” 赛维塔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的理智正在迅速回归,让他充分地理解了自己现在的处境——这一切都并非真实,而是他已经经历过的残酷战争,是记忆的回响或某种复现。 总之,不会是真实。 也就是说,站在他面前的这个艾瑞巴斯不过只是一个旧日的幻影。 从这一点上来说,赛维塔认为自己没有理由战斗。 下一秒,他扑了过去,用最残酷的方式将这个影子彻底肢解。 他不在乎理由。 世界开始旋转,将天空、悬崖、尸体与艾瑞巴斯的残肢断臂彻底搅和成了一团看不清楚颜色的疯狂漩涡。赛维塔就站在这漩涡的中央,面无表情。 他甚至张开了染血的双手,任由这漩涡将他彻底吞没。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类似的事情可能已经重复了几十次。他杀了艾瑞巴斯一次又一次,从银河的最远端到卡利班的某片森林之中,从诺斯特拉莫的卫星附近到拯救星之主的舰队前方 在真实的世界中,这些杀戮从未发生过,他没有杀过艾瑞巴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杂种一次又一次地脱逃。 但是在这里,在这片折磨、沉沦的幻象里,艾瑞巴斯却被他杀死了一次又一次。 这算什么呢? 站在狂乱的漩涡里,赛维塔忍不住发出了一阵狂笑。 他没有任何办法抑制住这阵发笑的冲动,如果这是一个笑话,那么这个笑话便同时拥有了讽刺、荒诞和疯狂三种要素,最关键的一点在于,它并不好笑。 漩涡消散,血迹斑斑,断了一只手,半边脸也被动力爪撕碎的艾瑞巴斯站在了他面前。 “你失败了。”他含混不清地说。 狂风自他身后席卷而来,几乎将他的声音彻底吞没。他脚边躺着许多尸体,有的是恶魔,有的是夜刃,更多的却是无辜死去的平民。 赛维塔冷冷地凝视着这一切,世界模糊的边缘随着他记忆的复苏开始一同变得清晰了起来。原先一片铁灰色的地面此刻变成了粗糙的混凝土地面,墙壁从发白的灰色转变成有着窥视孔的壕沟 火炮大声咆哮,宣泄自己的存在。天空被火焰点燃,云层消弭,轰炸机呼啸而过,将地面变作燃烧的火狱。 亚戈·赛维塔里昂深陷地狱之中,凝视艾瑞巴斯。 “我赢了!又一次!” 艾瑞巴斯咳嗽着举起双臂,一道传送门在他身后缓缓形成。他那残缺的脸上有一个丑陋古怪的笑容正在缓慢诞生,赛维塔能清晰地看见这个过程。 他甚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在半秒钟后,他会发起进攻,他会尝试着将艾瑞巴斯呼唤出的传送门摧毁。 但这件事已经不可能被做到了,于是他转变了策略,想要和艾瑞巴斯一起进入那个传送门。 是的,在那个时候,赛维塔已经疯了,或者说,他在这一万年里根本就没有真正的清醒过。这个疯狂的想法在他的观念中是完全可行的正当计划,然而,这个计划也同样没能成功。 原因只在于一道从赛维塔背后闪烁起的灵能光辉,以及一个被那道灵能扼住了脖颈的孩子。 艾瑞巴斯站在传送门的边缘,此时此刻,时间已经过去了两秒钟。而赛维塔没有动。 “来啊。”他轻声细语地说。“来吧。” 赛维塔依旧没有动。 过去的他——现在的他——他们都没有动。 于是艾瑞巴斯笑了。 “你,你们.总是这样。伱们做着最残忍的勾当,掌握着最残酷的技艺,却每一个都拥有软弱到可笑的人性。尤其是你,亚戈。” “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是你的表亲,恐怕我早就已经死了。他们根本不会在乎那个孩子是死是活,至高天在上啊,你还记得我都做了什么吗?” 艾瑞巴斯认真地指了指自己。 “难道你不记得了吗?是谁在背后策划了这一切,是谁让无数个世界陷入火海,又是谁让你的基因之父放弃人身.你正在放弃为他们复仇的机会,而这可能是你唯一的机会,亚戈。” “如果卡里尔·洛哈尔斯和康拉德·科兹知道会怎么想?你为了一个孩子,居然甘愿放弃这一切?” 他狂笑起来,转身走进传送门,将那个孩子摔落在地。赛维塔转身飞奔过去,将他轻轻抱起,看着内脏的碎片从他的喉咙中涌出. 在三年后,这个孩子将成为夜刃的一员。 他将和他的兄弟们一样,对艾瑞巴斯怀有无上仇恨,对他进行永恒的追猎。但是,在这一刻,他只是一个失去了家乡,失去了亲人,失去了一切的懵懂孩童。 赛维塔透过曾经自己的双眼凝视着这个孩子,一言不发。 他已经死了,至少在他的世界中,在未来中,这个孩子已经死了——可是,现在没有。 所以,如果我不将他招入夜刃呢?如果我漠视他的生命,冲上前去,将艾瑞巴斯的胸膛彻底撕开呢? 赛维塔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没有如果,这世界上不存在如果。漩涡再度出现,将他吞没,将他带往了厄普西隆三号,萨利德拉克斯,纳拉尔的月亮,卡尔费恩上的一座战斗要塞. 他在数不清的地方追猎艾瑞巴斯,有许多次,他都接近胜利。他的双爪曾真切地握紧艾瑞巴斯的两颗心脏,然而,无论哪一次,他都没能完成复仇。 赛维塔将这些失败全都归结于自己,但事实不是这样的,事实是,艾瑞巴斯在这一万年间拥有无穷无尽的神宠恩赐。无论他想做什么,这份叠加在一起的神宠都将毫无保留地帮助他。 若他想让一个世界陷入黑暗之中,那么它的太阳便会熄灭。滑稽的战舰引擎失灵连环撞击,在太阳表面出现的无尽恶魔,能够让太阳腐朽的神秘病毒 甚至是一群自银河远方远道而来的歌唱者,放浪形骸,在他们的船上执行黑暗的仪式。他们会扼住一颗太阳,将它送往纵欲的六环之中,使其成为欢愉之神的另一个自我享受的小小祭品。 类似的事情发生过太多次了,多到足以让任何知道全貌的人感到麻木,感到绝望。而亚戈·赛维塔里昂没有,类似的两种情绪早在亲眼感触到康拉德·科兹的离开时便已经彻底消散。 他明白自己到底在对付什么——他不是在和艾瑞巴斯战斗,而是在物质宇宙中和古老之四自亚空间中延伸出来的一只手战斗。 这只手代替祂们在物质界中颠倒是非,操纵人心,点燃世界,破灭希望 换言之,亚戈·赛维塔里昂明白,他要和神作战,而且他必须想方设法地赢上一次。 但他赢不了的,无论如何也赢不了。就连卡里尔·洛哈尔斯都没有做到的事情,他又凭什么能够完成? 可是,他不能眼睁睁地坐视一切发生不管,死者们的哀嚎声会让他在夜里睡不着觉。所以,哪怕他明知道这是一场不会获得胜利的战争,他也仍然参与其中。 赛维塔睁着眼,看着漩涡升起,看着漩涡消散。 漩涡在他的眼中持续升起,不断消散。 在那疯狂的具象化中,有九亿人正被绑在石柱上,有东西为他们泼上油脂,再用火焰点燃。有八亿人被斩下头颅,被夺去脊椎。父子母女,尽数皆亡。 有七亿人感染疾病,表皮腐烂,内脏从喉咙中涌出,血管内长满脓包。有六亿人在极致的痛苦中互相残杀,互相享受彼此的肉体,互相舔舐地上的鲜血,并且将这三件事同时进行。 而这些不过只是沧海一粟。 站在漩涡之中,赛维塔凝视着眼前这一切,观看着这一场永恒的折磨,心中已经再无任何悲喜。 他仍然不明白康拉德·科兹将他扔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但他会接受这一切。这些失败都源自他的无能,他要为过去万年中因为艾瑞巴斯而死的每一个人肩负责任,并支付代价。 如果不是他,他们不必死。如果他心够绝,他们就还能活着 再一次,漩涡在他颤抖的思绪中缓缓消散。时间的灰烬和死人们的哀嚎扑面而来,将万事万物都变成了呛死人的风沙,迷住了赛维塔的眼睛。 他捂住脸,在黑暗和手甲投来的冰冷中缓慢地进行了一次根本没有任何必要的深呼吸。 他还在颤抖,但风沙已经停下了,四面八方变得非常安静。赛维塔放下手,看见一个被铁链吊起的年轻男孩。 那孩子没有发现他,也没有发现他身边黑暗中蹲踞着的无数影子。赛维塔看了他一眼,就此走出黑暗,男孩却对他视若无睹,反倒看向了另一个方向。 在那里,另一个亚戈·赛维塔里昂正缓慢地走出黑暗,胸腹被五根利爪刺穿,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赛维塔凝视着他们,不发一言。 那个被吊起的孩子是他的童年时期,但那个遍体鳞伤的战士又是谁呢? 他不记得了,他甚至不记得自己已经在这片漩涡中待了多久,他的精神正在分裂,所拥有的一切都早已在无尽的撕扯中片片碎裂。 有太多互相矛盾的事情在他的记忆深处彼此咆哮,彼此战斗。他杀过艾瑞巴斯吗?还是没有?他有在和他的战斗中取得胜利吗?哪怕只有一次? 他真的拯救过谁吗? “你有的,赛。”康拉德·科兹说。“你拯救了很多人,只是你自己还没有意识到。” 赛维塔转过头,毫不意外地告诉他的父亲:“我看不见。” “那是因为你不敢看见。”科兹温和地回答。“你在黑暗里走得太久了,久到你甚至无法忍受任何一点光亮。哪怕只是月光,你都觉得它会灼伤你脆弱的良心” 他笑了起来,露出尖牙利齿,双眼幽深,如寂灭一切的黑洞。诚如他所言,月光王冠在他的头顶开始散发光芒。 那真是微弱到不足以被称之为光源的光,却让赛维塔感受到了灼烧般的疼痛。他的皮肤在盔甲下开始溶解,他的存在亦是如此。 如此剧烈的痛楚,赛维塔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只是看着他的基因之父,想得到一个答案。 “答案是——”科兹上前一步,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戳了戳他的额头。“——没有任何死者责怪于你,你毫无罪孽,完全清白。亚戈·赛维塔里昂。” 在他身后,在那燃烧着的大殿之内,亚戈·赛维塔里昂颤抖着抓住了亚戈·赛维塔里昂。他的胸腹被五根利爪刺穿,他吐着血,眼睛却明亮如两颗昼星。 他的声音开始和康拉德·科兹合二为一。 “就是这个时刻.”他,或者说他们,轻轻地开了口。“你将在这个时刻记起一切。” 雷鸣声大作,白骨神殿就此消散,漩涡最后一次将他裹入其中,康拉德·科兹的声音却始终在他耳边回荡。 夜之王的声音穿透了黑暗,刺破了一切障壁,仿佛他昔日握在手中的尖刀般,精准无比地刺入了赛维塔的大脑,在他的颅骨中震耳欲聋地回荡。 “杀了他。” 谁?杀了谁? 答案昭然若揭。 黑暗退散,灼人的月光却始终伴随。周遭是一片废墟,数不清的亡灵站满了每一个角落。他们在生前曾经有不同的身份,不同的名字,现在却没有人再去在乎此事。 赛维塔有心分辨,但他的眼前一片模糊,只有一个影子保持着清晰,或者说,一个血淋淋的人。 那个人的皮肤上满是扭曲的经文,他大张着嘴,失去了眼皮的眼珠盯着漆黑的夜空。光洁的牧师长袍已经被鲜血彻底浸透,或许不止如此,这身衣服其实已经成了他的皮肤。 他的皮被人剥了下来,却又紧密地贴合着身体,不至于真的掉落 而且,他还在呼吸。 亡灵们发出一阵沸腾的咆哮。 赛维塔明白了,然后他笑了。 求之不得啊,真是求之不得。 他走向他,每一步都比迈出的上一步更加坚定,更加沉重。他走近躺在地上的艾瑞巴斯,然后举起了右拳。垂直地举起,肌肉完全紧绷,每一个关节都彻底锁死 赛维塔看着他,然后挥下手臂。惯性、力量与锁死的关节将他的手臂变成了一把货真价实的尖刀,深深地砍入了艾瑞巴斯的身体。 自号为命运之手的纯粹邪恶之物吐出一大口鲜血,浑浊的眼睛竟然在此刻变得清醒了过来。 他看向赛维塔,习惯性地露出了一抹嘲笑:“你终于来了,亲爱的亚戈” 赛维塔闭口不答,挥动手臂,只是这次稍微放松了一些关节的锁定。 他的手臂仿佛一条鞭子般深深地嵌入了艾瑞巴斯的身体,这记鞭挞是如此疼痛、残酷和血腥。就连艾瑞巴斯都为之惨叫起来。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被强迫放大后的痛觉在这一刻完全摧毁了他的思考能力,让他变成了一滩瘫在地上的烂泥。赛维塔冷冷地俯视着他,心中并无半点快意。 还不够,对于艾瑞巴斯这样的一个东西来说,这样的刑罚还不够。 他仰起头,看向那些亡灵。他们站满了这片废墟的每一个角落,他们看上去没有具体形象,只有模糊的概念。 他们曾经是平民、士兵、阿斯塔特,是男人、女人、孩子,也是父亲、母亲、儿子、女儿.他们是帝国战报中被忽视的一个部分,是冰冷且无人在意的数字。 而现在,他们货真价实地站在赛维塔面前。 他眨眨眼,于是他们的形象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 “你们等了我多久?”赛维塔问道。 “很久。”亡灵中的一个答道。“但是,这份等待是值得的,艾瑞巴斯之死。” 赛维塔微微一笑。 如海潮般的亡魂们蜂拥而来,畅通无阻地穿越了废墟,也穿过了赛维塔的身体,走到了艾瑞巴斯身边,将他围拢,然后,他们伸出了手。 有的手瘦弱枯槁,苍白到仿佛退化。有的手穿戴着铁甲,强壮无比,一手便能握碎人的骨头.携带着无边仇恨,这些手臂一只接着一只地搭上了艾瑞巴斯的身体,开始撕扯。 最开始是皮肤,然后是血肉与骨头。他的鼻子和眼睛被握在手中,牙齿与舌头则被践踏在脚下。他不可能拥有如此巨大的质量,能让此处的每一个亡魂都分得一杯羹,但事实就是如此。 艾瑞巴斯曾经残害过的每一个人如今都握着他的心脏,唾弃着他的面容。他们将久负盛名的黑暗使徒高高举起,将这位可敬可怕的命运之手踩在脚下,然后开始咆哮。 以人类和复仇的神圣名义,对亚空间咆哮。 只是单纯的咆哮,没有语句,其中愤恨与快意却在瞬间扩散到了混沌浪潮中的每一个角落。 猩红屠杀中的怒者,瑰丽水晶中的巨鸟,搅动汤锅的肥胖老者,捧着一块宝石沉思的雌雄共体之神以及祂们麾下的每一只恶魔,都听见了这声咆哮。 然后是艾瑞巴斯的惨叫与求饶。 “放过我吧!” 他毫无形象地尖叫起来,声音破碎到了数字的尽头。他无法保持任何仪态,甚至没办法对现在的情况感到耻辱,他的思维能力被剥夺了,只剩下原始的求生欲望。 他是一个纯粹的邪恶之物,不懂创造,只知道应该怎么去毁灭和腐化那些美好的事物.他本该烂在泥巴里,却因为这份扭曲的欲望一步步走到了今日,成为了如今的模样。 他对诸神放声惨叫。 “请拯救我!”他痛哭流涕地喊道。“请出手吧,众神,请拯救你们卑微的信徒!让他脱离苦海!” 怒者冷哼一声,为他的懦弱冷声斥责,随即大步离去,毫不留恋。 巨鸟嬉笑着收回自己的力量支撑,让他的碎片从血肉变作烂泥,羽翼扇动,快乐无比。 肥胖的老者看也没看他一眼,仍然专注地搅动着汤锅,仿佛从未听到过他的声音。 只有那雌雄共体,俊美异常的欢愉之神微笑着摇了摇头,给出了明确的回答。 “你太丑了。”祂嫌恶地说。“我才不要碰你这种丑东西。” 于是神恩尽碎,被抽离,被磨灭。艾瑞巴斯的神智在下一秒便被亡魂们彻底抽离。他的血肉还被他们紧紧地攥在掌中,他的神智和那再无保护的灵魂却被绑在了一根立起的石柱上。 他的形象渺小至极,丑陋无比,披着白袍扭动的模样看上去和蛆虫无异。他惊恐地看着四周的亡灵,想要求饶,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这些昔日被他根本不放在眼中的渺小存在,这些他甚至懒得投去过多关注的庸碌灵魂.他们因他而死,而现在,他们来找他了。 曾经高高在上者如今低声下气地尖叫求饶,然而,那些曾经也求饶过的人,真的会放过他吗? 答案是否定的,他将在这里经受永恒的折磨,且一直保持清醒,直到最后一个被他残害过的人也再无怨气。 赛维塔终于轻柔、和缓且舒畅地发出了笑声。 —— 卡里尔伸出右手,用两根手指刺穿了一块滋滋冒油的格拉克斯肉排。他低着头,仔细地端详着这块还在不断往下滴着汁水的肉排。 无论这块肉曾经属于哪只格拉克斯,它生前一定都热爱运动,否则它不会拥有这么紧实鲜嫩的肉质。然后是这些椒盐,虽然被冠上了泰拉之名,但也的确是一种便宜货。 它们卡在肉与肉的缝隙之中,被高温烘托出了香气,这香气又和油脂混在一起,共同形成了某种令人难以忍受食欲的美妙气味 卡里尔轻轻地叹息一声,用肩膀带动了右手的活动,将这块肉排移动到了一个突然从铁床上坐起来的人面前。 “很久不见了,亚戈。”他说。“你要来块格拉克斯肉排吗?” 那人摘下面具,将它甩在一边,张开僵硬的下巴,一口将肉咬进了嘴里。他的吃相好似一头野兽,正低着头,用双手捧着肉块,不断地啃咬、撕扯、吞咽。 汁水飞溅,某种更加晶莹的液体也在此刻顺着颧骨缓缓落下,在夜幕号的冰寒中变成小小的、晶莹剔透的冰滴,最终落在地面,摔成粉碎。 “慢点吃吧。”卡里尔轻声说道。“费尔只是不喜欢吃肉排,可从没说过他恨它们。” 赛维塔停下咀嚼的动作,咽下最后一口肉,顺势跳下了铁床。他站直身体,冰霜从盔甲的缝隙中不断掉落,那双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卡里尔。 “你也有份吗,教官?”他忽然问道。 “如果我说没有的话,你大概不会信我,毕竟你已经知道了一切.” “是啊。”赛维塔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低头看了眼那张掉在地上的面具。 “只是我没想到这张面具居然还拥有分裂佩戴者记忆的功能,我在过去的一万年中在荒原里到底和多少人见过面?为何我忘记了那么多次?” 卡里尔摇摇头,说道:“你在问一个最不可能知道答案的人,亚戈。至于它我认为,分裂记忆并不是它的功能,而是一种副作用。” “无论如何强大,它也终究存在于物质界。要让它发挥作用,你必须付出些什么。刚好,你心中最强烈的一种情绪便是憎恨,只是——” “——我憎恨的是我自己。”赛维塔说,他似乎笑了笑。“真有趣啊,教官,这种一脉相承的自我厌恶到底是从谁那里蔓延下来的?” 他盯着卡里尔如是问道。 “.这是一个哲学问题。” “那么,您能否回答一下呢?” “众所周知,我不算什么哲学家。”卡里尔说,牵动手指,招来了黑暗,就此走入其中。 那张面具飘荡而起,飞入了他鼓荡的衣角边缘。赛维塔看着他的背影一点点地被黑暗吞没,忽然微笑了一下。 “欢迎回来,卡里尔。”他顿了顿,如此说道。 “也欢迎你,亚戈。”黑暗中的人如此回答,声音一如万年前般轻柔。 (本章完) 39.一张桌子与六个人 像是一阵风般,亚戈·赛维塔里昂撞进了会议室。 诺斯特拉莫魔化精金铸就的大门对他来说形同虚设,那两扇门甚至没有起到任何阻拦的效果,仿佛波动的水幕般径直让他穿过。 如此违反任何物理定律的一幕却没让房间内的另外四人有任何惊讶——这不是他们第一次登上夜幕号,也不是他们第一次在这间‘会议室’内进行谈话。 实际上,比这更加超越现实的事在亚戈·赛维塔里昂身上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很高兴见到你们。”赛维塔说。 他在说话时用力地提起了脸颊两侧的肌肉,惨白的尖牙突出了扭曲的嘴唇,鲜红的牙龈在其中若隐若现,这个笑容无论如何也称不上友善,在场的其他四人却早已习以为常。 毕竟,这就是亚戈·赛维塔里昂能给出的最好的‘微笑’表情了。 而且,你最好别在这方面对他苛责太多。 上一个执意要求他在面见圣吉列斯以前练习微笑的官员现在还在掌印者的私人幕僚团内没日没夜的工作,据说已经接受过三次延寿手术和十三次抢救。 作为一个负责礼仪的宫廷侍从,他本不该得到进入掌印者幕僚团的资格,但他却得到了赛维塔的私人举荐。 据说亚戈·赛维塔里昂为此专门写了一封万字长信,言辞恳切,举荐的理由则是‘极端的勇敢’和‘完全的死板’——听上去正是掌印者所需要的那种人。 他的幕僚团不需要思考,只需要工作。 赛维塔环视四周,刻意地放慢了语速,缓缓开口。 “但是,在我们开始以前,我要谈一谈另外一件事。” 接下来,他的动作要比他所使用的语速慢了五倍不止。这使他看上去仿佛一个程序出错的机仆,又或者是一個夺舍了人类身体的恶魔,还不熟悉生者们新鲜的血肉应该如何操纵. 实际上,后一种恐怕更加贴合真相。 赛维塔僵硬地转动脖颈,将他的视线带往了斯卡拉德里克的方向。在整个过程中,他的眼睛都像是镶嵌进去的宝石一般,死死地卡在眼眶之内,没有丝毫转动。 猩红之爪的大君微微躬身,以示他的‘尊敬’。 赛维塔咧开嘴笑了。 “看样子你一早就知道我要找你谈什么,嗯?是不是?里克?”他愉悦地问。“在来的路上有做过预案吗?是不是还尝试着想象过我到底会对你问出什么问题?” “没有,大人,我请求您别叫我里克,我已经说过这件事长达一百八十二年了。”大君面无表情地回答。“另外,我向永夜起誓,我没有想过以上任何一件事。” “那么,你这个该死的不听劝的破烂木头脑袋站在蝠翼号上等着登舰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 “战争。”斯卡拉德里克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单词,然后是另外一个短句。“仅此而已。” “什么样的战争?”赛维塔追问道。 “赎罪战争。” “什么?永夜在上啊,你犯了什么罪?” 赛维塔十分惊奇地看着他,仿佛一个重获光明的盲人。半秒后,他摇摇头,叹了口气,竟然改换上了一副温和的笑意,甚至像是要拥抱世界那样冲着斯卡拉德里克张开了双臂。 “我请求你,斯卡拉德里克。看在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的份上,请伱告诉我,你认为自己到底犯了什么罪?说真的,我对这件事好奇得不得了。” “我杀了一个无辜者。” 斯卡拉德里克如是说道。 他额头上的血管在此刻竟然根根凸起,好似青灰色的长蛇在他那惨白如溺死者的皮肤表面不停地跳动、抽搐,让整张脸看上去都可怖至极。 “因此——”他深吸一口气。“——我会在返回战团后寻找继任者,卸下我的职务,并以我个人的名义开启一场赎罪远征。” 赛维塔保持着微笑与拥抱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听着,大君,我的好兄弟.如果你继续说下去,我可能会不太高兴。我甚至可能会做出一点不太理智的事情,你明白吗?” “但是,为了你这个榆木脑袋的蠢货,我愿意暂时将我天性中对于行使暴力的渴望暂时放一放。” “我会转用我在康拉德·科兹的教导中得到的智慧——也就是你没有的东西——来为你解释我不高兴的原因。” 赛维塔放下双手,收敛微笑,面上的肌肉重归僵硬,所有的温和都尽数消弭,唯余一片残酷的冷意。 “你听不听?”他问。 大君从喉咙里吐出一阵低吼。 “很好。”赛维塔点点头。“首先,一场只有一个人参与的赎罪远征和送死无异。我不管你选择的对手是异形、叛徒还是那帮没屁股的蠢材恶魔,这些都没有差别。” “只要你参与,你就会死,而且是死得毫无价值。其次,你他妈要上哪找一个继任者去?” “这人是从地里长出来的还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现在的猩红之爪里有谁能代替你的职位?别和我说你的二连长或者其他人,在我看来他们就是不够格。” 假笑着,赛维塔走向浑身僵硬,双拳紧握的斯卡拉德里克,用尖锐的右手食指滑开了大君的额头,鲜血顺流而下,很快便把整张脸都彻底染红。 随后,他竟然凑近大君的耳边,开始轻声道歉。 “原谅我,兄弟,我为此感到非常抱歉。但是,如果我的行为或话语伤害到了你那颗幼小、尚未完全成长起来的纯洁心灵的话,我会为此二次道歉。” “但是,你的兄弟们就是不够格,他们中没有任何一个人比得上你。最后,我从未听说过战团长抛下战团然后再发动一场赎罪远征这样的事情。” 他微笑着伸出双手,轻轻地搭在了斯卡拉德里克的肩膀上,又改换上了一副诚恳的脸。 “我服役了一万年,见过的怪事比你那颗石头脑袋认识的字还要多,而我从未见过或听过哪一位战团长做出过类似的事。” “如果你这么做,就意味着你背叛了你在成为战团长时立下的誓言。你将背叛你的战团,你的兄弟以及曾为猩红之爪流过血的所有人。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看向斯卡拉德里克的双眼,再次凑近,几乎用自己的下巴碰到了大君的额头。 “你知道为什么吗?”他呢喃着重复。“快回答,斯卡拉德里克。” 猩红大君抽搐着脸,吐出一句诺斯特拉莫短语,意为可耻的背叛。 赛维塔大笑起来,随后竟然开始鼓掌,并连声称赞。 “是的!因为你抛下了他们!你抛下他们,然后转而去追求你自己的个人荣誉去了!” “啊,多么伟大的一任战团长啊.想必帝皇会对你很失望,不,不止,康拉德·科兹也会对你很失望。当然啦,还有我——实际上,我会对你他妈的非常失望,斯卡拉德里克。” “如果你真的敢这么做,我向你保证,我会宣布你是叛徒,然后把你从银河这头撵到银河那头。等我抓到你,我会用夜之书狠狠地抽你的脸,直到你这张丑脸上的血管全都爆炸,涕泪横流。” 赛维塔轻轻地呼出一口浊气,后退几步,回到了大门之前,双手背在身后,毫无笑意地凝视着大君。 “好了,我说完了。”他平静地说。“现在到你找理由的时间了,说说吧,斯卡拉德里克。让我听听看,我想知道它们是否很拙劣。” “.” “为何沉默了?这可是你最应该说点什么的时刻,兄弟。” “.我没有话要讲了。”斯卡拉德里克低声说道。“但是,如果我什么也不表示,他真的会满意吗?” “谁?”赛维塔反问道,并向左走出了一步,仿佛是在让位。一个披着厚厚黑袍的男人就这样当着他们的面走出了黑暗,双手探出宽袖,裹满了绷带,鲜血已经将它们彻底染红。 “他吗?”赛维塔又问。“是这位刚刚当着你们的面结束了一次完美潜行的人吗?他是谁?我拜托你告诉我一声,斯卡拉德里克,请问他是谁?” “.教官。” “我要的是名字。” 斯卡拉德里克深吸一口气,说道:“卡里尔·洛哈尔斯。” 赛维塔微笑着颔首:“多谢你,聪明头先生。” 他扭头,看向卡里尔,弯腰撑住自己的膝盖,在他耳边轻声问道:“那么,教官。如果斯卡拉德里克大君什么都不做,你会对此满意吗?” 卡里尔抬起头看了他好一会儿,方才给出自己的答案。 “你玩的有点过火了,亚戈。”他十分平静地说。“这套好人与坏人的戏码已经过时了,我不认为你应该用这种方式好让我融入当下的军团.不,战团之间的指挥层。” “第一,我没有这种意愿。第二,斯卡拉德里克大君身上并无罪孽,这一点我已经在出发以前就专程为他解释过。” “我的精神状态并不稳定,因此,我在疯狂状态下所说的每一句话,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不应该被认真对待。我会努力地约束我自己,尽力不再让类似的事情发生。” “另外,大君,我要向你致歉。是我的话让你的名誉受损,我对此非常抱歉,我会尽我所能做出补偿,以示歉意。” 赛维塔抬起左手,捂住自己的额头,轻轻地叹了口气。 “您认真的吗?”他无可奈何地直起腰。“好人坏人这一套戏码过时了?我怎么觉得您自己也参与其中了呢?” 卡里尔瞥他一眼,忽然抬手重重地敲在了他的脊背上。 一阵冰寒瞬间穿透了动力甲,深深地刺入了赛维塔的血肉之中,平息了他因死而复生带来的重重苦痛,也将那些正在抽搐的肌肉纤维安抚到了平静。 赛维塔强忍不住地咳嗽起来,一口黏腻的鲜血超脱了他对自己的控制,喷涌而出,在空气中形成了一阵晶莹的血雾。 谢赫尔·冷魂目瞪口呆。 凯乌尔·萨霍拉眼角一抽,情难自禁地深吸了一口冷空气。 斯卡拉德里克抬起颤抖的右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表情极其难以言喻。 在场五位战团长之中,只有猎手一人表现得全然冷静。他那浑浊的白色眼眸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卡里尔,挂在动力甲上的经文无风自动,那些猩红的字符就此亮起了一瞬,却又很快熄灭。 “这套戏码里不能同时出现两个坏人。”卡里尔慢慢地说。“现在,我也是坏人了,亚戈。” “揭穿我对您到底有什么好处?”赛维塔诚心诚意地问。“我本来都快让斯卡拉德里克主动意识到他的错误了,可现在,我要怎么才能让他这个顽固的人再次主动开口退步啊?” 大君用颤抖的右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没什么好处,我只是想这么做而已就像你明明有更好的、更平和的解决方式,却还是执意要用这种方式来进行这件事。” 赛维塔摇摇头,将这个话题就此略过。 “那么——就让我们进入正题吧。”他叹息着说道。“首先是夜之魂号的问题,对此我很抱歉,凯乌尔。但是,在当时的情况下,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结果如何?”暗影骑士的战团长如是问道。 他并未显露出任何情绪或想法,仿佛阵亡名单上那一个又一个的熟悉名字并非出自他的战团,他们也不是他的兄弟。他的脸上只有一片纯粹的平静,就像是早已得知答案。 赛维塔对他微微一笑。 “我相信你看见过他正在经受什么样的折磨——所以,你又何必问呢,凯乌尔?” “因为我在恐惧。”暗影骑士坚定且平铺直叙地回答。“我担心我看见的未来仍然需要等待。” “我向你保证,它已经来临,就像一百四十年前我对你许诺过的那样。有朝一日,你看见的未来将成为真实。今天就是那个‘有朝一日’,今天,就是艾瑞巴斯得到报应的时刻。” “那么,我就没有话要讲了。”凯乌尔说。“夜之魂号死得其所,没有多少战舰能和她一样迎来如此光荣的退役。我们将封存她的名号,并另寻一艘战舰作为旗舰。” “什么样的?”谢赫尔·冷魂插嘴问道,他对这个问题似乎很是关心。“如果你们需要的话,兄弟,我这边可以联系一些人,我至少可以给你列一个清单出来,让你们来挑选。” “不必了,大团长。我们以利爪的名义行事,有无旗舰并不如何重要。” “更何况,我们应当用自己的双手来争取一份足以换取强大战舰的荣誉。如果这艘船将代替夜之魂号成为我们的新旗舰,这件事就一定要这样做。” 凯乌尔沉稳地说道,语气冷静到像是这些事和他自己完全无关。 谢赫尔沉默片刻,便点了点头。他不会再说什么了,凯乌尔已经展示了他的决心,而他看的清清楚楚。 “先别这么急切,凯乌尔。”赛维塔对他摇摇头。“我必须提醒你一件事,夜之魂号和夜幕号同样是服役期长达一万年的功勋战舰。这么多年,她一直与夜之子们荣辱与共” 凯乌尔看向他,或者说,瞪视起了他。暗影骑士像是个机仆般,将一个短句沉重地甩出了自己的声带。 “什么意思?” “意思是,如果你们呼唤,她就会回应。”卡里尔代替赛维塔答道。 话音落下,四周骤然安静了下来,他的声音开始在会议室内回荡,并逐渐扩散了出去,在黑暗中形成了沉闷的回音。 赛维塔站在惨白的白炽灯光之下,转头看向了那一片广阔的黑暗,面上无悲也无喜。 夜幕号在这些年里因为各种需要而接受了许多改造,尽管遭到了很多反对的声音,但赛维塔还是坚持着将这些事统统完成。其中便包括这里。 这并不只是一间简单的会议室,而是一片墓地。在黑暗中,有上万只染血的旗帜正在飘荡。 这些旗帜并非全都来自夜之子,也绝非不再被使用,但是,曾经挥舞着它们的人都已经消逝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 它们可能是军旗,舰旗或某一只小连队的旗帜,有的仍然算得上完整,有的却已经被烧毁,撕碎,面目全非 赛维塔凝视着黑暗,在这一刻,他的目光穿越了这片墓地,径直抵达了某一面旗帜面前。它的第一任和最后一任执旗手是同一个人,其名为贝尔洛斯·冯·夏普。 只要呼唤,就会得到回应吗? 赛维塔自嘲地一笑,看向其他旗帜。来自军团时期的古老遗物在他眼中一览无遗,它们都安静地待在墙壁上,在黑暗中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生者不该呼唤亡者。 “我,我不明白,教官。”凯乌尔结结巴巴地说道。“回,回应?怎么回应?” “我们待会再来讨论此事吧,凯乌尔。至于现在,亚戈还没做完他的事情。” “我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赛维塔假笑着说道。“充其量还有两件事而已。第一,是宣布艾瑞巴斯已死,第二,则是宣布教官的回归。仅此而已。” “.容我提出一点意见。”谢赫尔·冷魂严肃地竖起一根手指。“这是两件非常重要的大事啊,尊敬的亚戈·赛维塔里昂大人,您就打算这样略过去?” “不然呢?”赛维塔朝他翻了个白眼,十分不耐烦地反问道。“兴师动众宣布艾瑞巴斯已经伏诛?” “去他妈的吧,这杂碎死了的消息只要我们和我们的一部分表亲知道就好了,普罗大众最好连他的名字都不要听见,哪怕只有一次。” “那教官的回归呢?”谢赫尔十分不解地追问。“这个应该.兴师动众一下吧?” “好啊,那么,怎么宣布呢?”赛维塔盯着他,耸了耸肩。“就算是放在一万年前,教官的存在也谈不上广为人知。我们没有刻意奉行保密主义,但事实就是如此。” 他伸出手指,开始为他的兄弟扳手指计数,仿佛正在对待一个牙牙学语的幼童。 “除去帝皇、掌印者、禁军,诸位原体和他们的一部分亲卫以外,没有多少人真正认识他,你明白吗?” “然后现在,你要我把这个消息传播给食尸鬼星区和极限星域的所有人,告诉他们,一个一万年前的老古董回归了?你猜他们的第一反应会是什么?” “他们会思索,这个老古董到底是谁。”卡里尔接上话。 他带着微笑,再次拍了拍赛维塔的后背,只是这次要轻柔许多:“然后,他们会把这件事转头忘在脑后,因为这个老古董压根没有什么名声可言。” 赛维塔回过头,朝他笑笑,放肆却又小声地说道:“您要不把这话对诸位原体说去吧?” “可以。”卡里尔说。“但我会告诉他们,这是你的建议。” “.这就算了吧。”赛维塔转过头去,看向他的兄弟们。“总之,我话已经说完了,谁还有反对意见?” 无人应答。 “那么就暂时先散会吧。清扫战场,召集部队,再给附近驻守的军队发送求援信号,最好是能找来一支极限战士.都准备好以后再来找我,我们要全体回一趟诺斯特拉莫。” 他这样说着,头也不回地和卡里尔一并走出了会议室,魔化精金大门再次波动如水幕。 谢赫尔·冷魂不信邪地走过去,用双手使劲地推了推大门,没能让它移动分毫。他皱着眉盯着大门,沉默地敲了敲自己的胸甲。 就在此时,另一个人却迈步走过了他,于是大门再次波动,使他以完全不正常的方式通过。 半秒后,猎手的声音从通讯频道内缓缓传来,沙哑且低沉,却很有礼貌。 “.我先走一步,诸位。” “你是怎么做到的?”谢赫尔朝着大门怒吼起来。“回来!给我解释清楚!” 他只得到一阵来自通讯频道内部的沙沙声。 (本章完) 40.战团时代见闻录(一,康拉德·科兹的信) 有件事说起来很有趣,但赛维塔几乎不怎么提起它——好吧,实际上,‘几乎’二字若要采取较为完整的表述,那么,它可以被扩写成为一万年。 经历了如此漫长的时间,他本来都将这件事彻底忘记,现在却不得不旧事重提。 以非常残忍的方式 伴随着机械运行声,五只自动化医疗臂切开了他的血肉,将埋藏其内的仿生学组件一一取出。 他则面无表情地隔着强化玻璃与卡里尔·洛哈尔斯对望,恰到好处地将疼痛和不适统统掩埋。类似骨头的钢铁和神经血管一类的东西被医疗臂从他敞开的胸膛中被拿出。 内脏在跳动,血的味道溢满整个医疗室,让这里变得好似屠宰场。 “是的,我是会受伤的。”亚戈·赛维塔里昂一面耸肩,一面开了口。“遗憾的是,大多数新兵都不这么想。” “那么,那些已经真正认识你的人呢?”卡里尔问。 赛维塔露出一抹冷笑,将这个问题用他特有的方式省略了过去。 他的脸正在抽搐,医疗臂没有注射任何麻醉剂,它们硬生生地切开了他的血肉和骨头,将那些蕴含着设计者巧妙心思的机械统统取出,甚至堆满了一旁的一个托盘。 卡里尔瞥了一眼,便估算出了它的长度和宽度,但他没做声,而是将视线转回到了赛维塔身上。 对于阿斯塔特们来说,多数伤疤都会被保留,以作荣誉之证,赛维塔则貌似更极端一些。 他的主躯干上布满了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伤口,几乎没有一寸好肉,仿佛啃咬着他肉体的小小精怪,贪婪地将所有地方都彻底占据。 很明显,这并不正常。 赛维塔是实打实地活过了一万年,他作为阿斯塔特的基本能力也没有衰弱,基因改造后的新陈代谢能力足以让他将这些伤疤在一万年内完全淡化,绝不至于仍然如此可怖. 卡里尔皱起眉,从他仍然满怀恶念与血腥的心神中强硬地将理智单拎了出来,开始进行思考。它没有辜负他,很快便得出了一个能够在逻辑上成立的推论。 “是面具的原因吗?”他低声询问。 “可能吧,智库们找过原因,但没能查出任何问题。以雅伊尔济尼奥·古兹曼医官为名的医学研究学会的几位医官也专门来找过我,想知道是不是我的基因产生了变异。答案同样也是没有问题.” “所以,大概就只能是那张面具的原因了。” 赛维塔似笑非笑地低下头,伸手抓住一只机械臂,拽着它深入了自己的腹腔里,好让它找寻一個卡在肋骨之间的强化组件。 疼痛迫使他的肌肉不断地抽搐,也将他面上的微笑渲染得极端残忍,血淋淋的呼吸打在了这间单人医疗室的玻璃上,投射出一片雾气。 卡里尔仰起头,看向他的眼睛,缓慢地摇了摇头。 “怎么样,医生?我还有救吗?”赛维塔颤抖着问。 “我不是医生,亚戈。你也不必扮演患者,你并无疾病,身体也没有出现任何问题——至少,现在是这样。” “过去也是这样。”赛维塔笑意盈盈地说。“但我的脑子呢?我的意思是,我的心?如果我还有的话。” 他向前一步,贴近玻璃,将血淋淋的脸印在了上面,留下一张血面。他的呼吸持续地为玻璃染上了雾气,他的血则将它们冲散。 “我有没有疯?”第八军团唯一的遗留者饱含期待地问他的教官。 “没有。”他的教官面如坚冰地回答。“你神智清明,永无疯狂之嫌。” 赛维塔为此放声大笑起来,他抬起手,指向右边。 “你需要了解的所有东西都放在办公室了,教官。麻烦你先行一步去看看吧,我要熟悉一下我复活后的身体,免得我在晚上的宴会上看起来像是个无脑的僵尸” 卡里尔朝他点点头。 “我明白,你想从我这里寻求一点建言,但我给不了你什么帮助,亚戈。今夜之后,伱会在自己的梦境中沉沦。” 赛维塔什么也没说,只是深呼吸,灵能的光辉从他的每个毛孔中逸散而出,几乎将他变成一座活生生的火炬。 他发出一阵咕哝,强化玻璃就此暗了下去,层叠的装甲板从后方降下,遮蔽了一切。卡里尔停步倾听,听见切割声,骨头碎裂声,以及一阵压抑的嚎叫。 何其相似。他想,随后便转身离开。 他无需思考也能知道赛维塔所说的办公室到底指的是哪一间房间,尽管如此,夜幕号却仍然鼓动着冷风为他指起了路。 它的引擎在钢铁和精金中嘶声咆哮,在此刻升高的读数多半会让水手们感到很疑惑。卡里尔希望他们不要太寻根究底,任何与混沌扯上关系的事情,其真相往往都会使人发疯。 是的,他不会否认,夜幕号早已被混沌之力彻底污浊。 区别只在于,它. 他停住脚步,一片涌动的黑暗从走廊尽头呼啸而来,将他包裹。五秒钟后,它悄悄地散去,一扇他非常熟悉的大门就此显露。 好吧,好吧。 卡里尔苦笑起来,为一艘荣光女王战舰如今的个性感到了些许苦恼。 就在此时,大门却忽然滑开了,其后的景象不可避免地让他产生了一点恍惚。 内里的八面旗帜仍然好好地待在它们该待的地方,尽管已经磨损得不像样子,但军团时期的各大连队徽记却依然清晰可见——只不过,不是以旗帜的方式留存,而是被人用刀刻在了钢铁之上。 他沉默片刻,理了理黑袍的领口,这才踏步走入。 摆放在墙角处的三把椅子如今只剩下了一把常人尺寸的还待在原地,其他两把都在精金长桌旁各自寻得了一个角落。 数不清的文件和数据板堆满了长桌,更多的档案柜则在桌子后方堆积得满满当当。 它们不可能是这一万年来赛维塔处理文书工作的总和,必定还有一个类似于仓库之类的地方存在于夜幕号的某个角落,但是,这些档案柜内堆放着的一定都是他认为最重要的. 所以,他在过去的一万年内进行文书工作的时候,除了思考它们,还得思考另一件事。即这件事是否重要到应该被放入档案柜留存,以待未来的某天,某人回归时能够看见。 卡里尔走向它们。 档案柜一共有十五排,每排十五格,对他来说有些大,但总体来说还在能够接受的范畴以内。 卡里尔伸出手,搭上第一个档案柜的第一格抽屉把手,寒意顺着绷带渗透到了手指顶端,带来另一阵轻柔的疼痛。 在疼痛中,他抽出了抽屉。出人意料的是,内里并无挤得满满当当的档案或数据板。 卡里尔踮起脚,用手在内摸索,指尖触及到了两个很有分量的物事。长方形,带着纸张的柔软和纤薄 他把它们拿出。 毫无疑问,这是两封信,都被装在信封之内。 一封是他曾经的亲笔信,写给康拉德·科兹。另一封则不是,他沉默片刻,将自己所写的信放了回去,并推回了抽屉。 现在,他手上只剩下一封信了。它是黑色的,泛着暗哑的光,一行淡金色的花体字在信封中央停留。 “给我的儿子,和我的父亲。” 他拆开信,洁白的信纸落入手中,几乎盖住了他的脸。待到他将信纸完全摊开以后,它更是直接遮住了他的整个上半身。 纸张很柔软,并不粗糙,表面也没有除了折痕以外的其他痕迹。足足一万年了,这封信不可能毫发无损。很明显,它在过去的时间内恐怕一直都待在静滞立场之内 卡里尔深吸一口气,将这些无关的思绪统统抛离自己的脑海,走向舷窗前,在晦暗群星的凝视下开始读信。 “永远不要期待我或他能够回来,亚戈·赛维塔里昂。” “是的,我就是要用这句摧残你心智的话作为开场白。我知道你会带头期盼着我们回归,但我要告诉你,在最坏的设想中,这两件事都不可能发生。” “而我们所生活的这个银河就是最坏的那一种地方,比诺斯特拉莫都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我要你抛下所有的侥幸与希望,我要你将我们视作已死之人。” “当然,我知道你肯定不会这么干。” “你很固执,赛,就像我一样。但你又和我有些不同,我的固执源于帝皇为我设计的职责,即我的本性与本能。” “我是一个偏执的审判者,对我来说,这世界或许并不是非黑即白,但有些事一定为恶,有些人也一定得死。你不同,你继承了我的偏执,但也加上了一点自己的东西。” “你是最适合在我们离开以后继续带领他们的人这并不是说,我对你的兄弟们很失望。事实恰恰相反,我对他们不能更满意了,就像我对你一样。” “之所以选择你来做这个不幸之人,只是因为,只有你能承受得了这份厄运。” “所以,尝试着接受这件事吧,就像当年我接受帝皇给予我的职责。” “好了,说完正事了,下面是我站在私人角度给你的一点建议。” “有关你的灵能天赋:有朝一日,封印住它们的术法将会被彻底解开,就像是被灭绝令轰击那样,再也留不下半点尘埃,你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来面对那一天。” “待到那一天结束,你眼前的世界就将大不相同,你所熟悉的视角将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超人类独有的错觉。是的,你将成为比阿斯塔特更超人类的东西。” “你必定会花上很长时间来适应,别认为自己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学会如何操纵那具崭新的身体,你做不到的,就连卡里尔·洛哈尔斯都做不到这种事。” “有关治理军团:好吧,或许我不该再用军团这个词来形容。” “写下这封信的时候,我还在回航泰拉的途中。罗伯特·基里曼的构想甚至还没有诞生,但我已经预见到了战团这个词语的来临。” “我总是能看见很多我不太想要看见的东西,但是,战团.似乎也不错。未来的你们势必会分散在银河各处,军团这样规模等级的阿斯塔特军队将无力得到维持。” “你们必须分散力量,充当一群四处救火的消防员,而非曾经团结在一处的军人。这是无奈之举,但也算是顺应了时代的潮流。” “一人之力是无法对抗世事变迁的,除非你是我的两个父亲那样的存在。但是,就算是他们,也仅仅只是给我们争取到了一线光明。所以,你得尝试着接受这件事,最好从现在就开始。” “我还想写点什么,赛,但我好像已经没什么可对你说的东西了。” “更正:还是有的。” “我视你为我的骄傲,亚戈·赛维塔里昂。你是我的生命在凡间的延续。” “虽然每一个父亲都是如此看待他们的儿子,但你需要明白,我并非是为你将来的功绩才如此为你骄傲。早在你成为第一预备役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明白,你属于第八军团,是我的儿子。我为你们每个人而骄傲。” 卡里尔情难自禁地微笑了一下。 他抬起头,看向赛维塔的方向。他的视线在此刻穿透了厚实的钢铁,布满蒸汽的管道以及轰隆作响大型机械,精准地抵达了那间医疗室。 五名智库正站在亚戈·赛维塔里昂身边,灵能之光溢满整个房间。 他低下头,翻页。 “到你了,父亲。” “我要给你留点什么话好呢?起初,我想写点能让你感动的东西。但我认为你到时候恐怕已经疯了,你会变成一个不认识字的野人,所以这件事就算了吧。” “然后,我想留个足以让你笑出来的冷笑话,可是万一你成了个不认识字的野人怎么办?这笑话又该让谁讲给你听?恐怕就连赛维塔都不可能将它讲出口,只有我来才可以。” “而且,我也看不清未来了,我不知道未来到底会发生什么。这或许也是好事,如果我看见太黑暗的东西,说不定我会改变我现在的念头。” “好吧,就这样吧,多说无益,尤其是对你来说。我想说的话你多半都猜得到,所以我就不在这里自讨没趣了。我要走了,父亲。” “我的兄弟们正在呼唤我,他们需要我的智慧——哈!这点实在好笑,他们还不知道,我是个疯子。” “总之,多谢你,卡里尔·洛哈尔斯。” 卡里尔收起信,摇了摇头,他的眼瞳深处有一抹月光悄然而逝。 他微微一笑,走向了办公桌。 (本章完) 41.战团时代见闻录(二,猩红之殇) 卡里尔伸出手,从那如山般的文件堆中精准地抽出了一张。它有常人三指厚,粗糙不平的表面镀着一层薄薄的凝胶物体,字符和真正的纸张在凝固的胶质中清晰无比地显现。 卡里尔稍微用手指捏了捏它,竟然感触到了一阵石头般的坚硬。 这倒是很有趣。他眯起眼睛,将这张纸提到了自己面前。毫不意外地,它又把他的上半身全部笼罩。 粗略来看,这是一份战报,记载了猩红之爪战团在32经历的一场重要战役。书写者显然有丰富的经验,仅用三言两语便将这场战争的凶险彻底写了出来。 卡里尔回到开头,开始重新细读,有三个重要的名字就这样被他捕获。 其一名为赛思·哈兰,一名审判官,专注于追猎叛徒。卡里尔闭上眼,沉思数秒,很快便想起了他的生平。这位审判官活了四个世纪,最终死于帝国内部的一场叛乱袭击。 他在太阳星域的最东边被当地已经叛乱的帝国卫队彻底包围,尝试着突围却无能为力,并在死前按照审判庭内部的绝密条例尝试着呼唤了.神名。 他的名字,而非复仇之神。 卡里尔笑了笑——又一个马卡多的小花招,但很有效,至少他在黑暗中时的确听见了。 第二个名字则是来自乌尔托根刑罚军第七十二团的加斯特林·德·尚巴尔上尉,他的名字有些不祥,但本人却是個无可指摘的忠诚者。 在这次被命名为猩红之殇的战役中,是他率领着第七十二团通过侧翼突袭的方式斩首了敌军的凡人主要将领,一名被抹去了姓名的总督。 他的英勇奠定了胜局,但其结局却并不如何美好。他在战后二十六年被冻死在了一个满是冰雪的世界,死时孤身一人,部队因混沌巫术的影响而被迫迷失在了风雪里。终年四十九岁。 愿你安息。 然后,便到了最后一个名字——亚尔·阿什希克,猩红之爪战团长的初代战团长。他死在了这场战役中,连带着全团六百二十二名战斗兄弟一起葬身于此。 那么,为什么? 卡里尔有答案,但那是亚尔的主观视角,因此他再次开始重读。 战役的起因被归结于特提乌斯——即这场战役的发生地——总督的背叛,他发出了求援讯号,谎称自己的星球正在被大量的阿斯塔特叛徒围攻。 恰好游荡在附近的猩红之爪们接收到了此广播,因此便迅速赶往特提乌斯。他们在近地轨道附近就见到了叛徒们,只不过是一群早有准备,数量几倍多于他们的叛徒。 在当时的情况下,亚尔·阿什希克迅速地判断出了局势,并发表了一段演讲。从幸存者口中,和那艘‘血腥圣战者’号的沉思者阵列记录中,书写者复原了他的演讲。 “.我们的确可以突围,离开,但我们不能这么做,因为这正是这群懦弱无耻的杂种希望我们做的。我们绝不会如敌人所愿。” “让我告诉你们原因。” “看啊,诸位。此时此刻,他们手中正握着一整颗帝国世界和其上所有无辜者的性命,却没急着把这颗世界和从前一样点燃。我还需要说什么?很明显,这是一个圈套,只为了吸引我们上钩。” “因此,如果我们遵循理性的判断,进行突围,有相当大的把握可以就此离去,我们会安全。但是,如果让我来说,这才是真正地落入了他们的圈套!” “一个夜之子可以被杀死,但死亡对我们来说仅仅只是开始。他们真正想做的,是逼迫我们在无辜者的血中沉沦,直至成为和他们一样下贱的蛆虫。” “他们不会得逞,血腥圣战者号不会撤退,猩红之爪也同样如此。我们将战斗,并赴死,我们绝不背弃任何一个无辜者。” 在发表了这段演讲后,猩红之爪的舰队开始朝着近地轨道上停泊着的十二艘敌军舰船进行了冲锋和跳帮。 他们以英勇无畏和必死的决心取得了一些优势,敌军的舰船被全部击毁或炸毁,没有任何一艘留存。代价则是己方七艘战舰仅存一艘,战损比虽然惊人,但这几乎称得上一次大胜。 然而,他们不只有群星间的敌人需要处理。 特提乌斯的地面仍有多处战火正在熊熊燃烧,于是幸存下来的猩红之爪们再次集结,并孤注一掷地通过舰船突入大气层强行迫降的方式进入了地面。 他们的空降仓投射系统在海战中受了严重损害,根本无法使用。迫降更是雪上加霜,几乎让初代血腥圣战者断为两截。 但是,他们的冒险是值得的,在战役开始的第九十五个小时后,最后一个位于特提乌斯上的叛徒也被杀死。 大胜,惨胜,光荣的胜利.书写者写下了这三个评语。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在战斗中,猩红之爪有多人直接升魔——实际上,六百二十二名战死者几乎有三分之二是直接升魔。 为了赢下这场战争,他们不得不撕碎自己的人皮,以更狰狞的姿态来战斗。而在这种情况下,在目击者们眼中,他们和那些叛徒并无多大区别,他们甚至要更加邪恶,更加恐怖一些. 在战争结束后,赛思·哈兰率领着他的团队前往了特提乌斯,并在这里通过某种手段安定了当地社会。那些小道传言和当年的目击者要么被失忆处理,要么就被收编进入审判庭。 看上去是个好结局,但特提乌斯却在这场战役后被永远的改变了,它被仇恨的螺旋彻底浸染,当地民风变得偏激、暴力.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卡里尔叹息一声,放下了手中战报。 他不知道该作何感想,尽管他在黑暗中时能听见他们的声音,甚至是看见一些片面的闪回,但是,这些冰冷的文字竟然比那些画面更具冲击力。 它们只是数据与数据的堆叠,是一串串冰冷的描述,没有任何修辞手法或记忆的美化。它们所带来的,只有最纯粹,最残酷的真相。 真相是,一万年间,这样类似的事发生了无数次。且不仅仅只是发生在夜之子们身上,还有无数人都正在流血。 或许有人会将这些事编纂起来,写成一曲波澜壮阔的英雄史诗,但卡里尔却只能从数字与数字之间看见无尽的鲜血与累累的白骨。 这是他一手造就的血腥灾难. 是的,他知道,有很多人因他而存活。但是,又有多少人因他而死呢? 卡里尔放下战报,已经差不多勉强恢复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存在。但若是有人能够深入他此刻的心灵,便会发现那些好不容易才被压制下去的黑暗念头此刻再度卷土重来。 它们从深处浮起,突破了理智的限制,如浪潮般无可阻挡。足足好几分钟后,卡里尔才勉强恢复理智。 他叹息一声,走到了另一堆文件前方。他不想就这样中断自己的工作,但若是继续阅读战报,他摇摇欲坠的理智很可能就此彻底坠落深渊。 到了那时,要再想重归‘正常’,恐怕就有些难度了。 为了夜幕号全体船员的人身安全着想,他转而拿起了一份带有审判庭标识的文件册。天鹰与骷髅映入眼帘,他用颤抖的手指翻过一页,看见了一行被印在白纸中央的印刷字体。 “奥利卡纳巢都调查报告。” 他再次翻过一页,只是力道稍微变大了一些,甚至显得有点粗暴。鲜血甚至超脱了灵能的束缚,渗透了绷带,清晰无比地在白纸上留下了血红的指印。 他的呼吸情难自禁地变得粗重了起来,为这打破白色和谐的一幕而感到由衷的苦涩,但他也无计可施,只能松开手指,任由鲜血继续滴落。 就在此刻,一个声音却从办公室的大门外传了过来。 “教官。” 卡里尔用不知何时变成暗红色的双眼望了过去,沙哑地答道:“进来吧。” 大门就此滑开,猎手走了进来,姿态却相当耐人寻味。他一手抓着一本漆黑的典籍,另一手却握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尖刀,刀刃正对着卡里尔,好似下一秒就会对他发起袭击。 “我是来送东西的。”猎手十分冷静地说,对卡里尔此刻危险的姿态视若无睹。 他的话得到了一阵冰冷的凝视,卡里尔顺手放下手中已经染血的调查报告,开始朝他靠近。那步伐绝对称不上和缓,反倒非常沉重,每一步都让钢铁震颤。 夜幕号在他脚下哀鸣,呼啸而过的冷风也开始撕扯猎手的身体,催促他抓紧离开。但猎手并不为所动,他仍然站在原地,直到那双浑浊的白色双眼内倒映出了卡里尔此刻正在崩解的脸。 他的皮又碎了。猎手想。 “教官。”猎手再次呼唤。“我只是来送东西的。” 卡里尔死死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低头接过典籍与锈刃。他看了它们一眼,便瞬间将锈刃直接插回了书籍之内。 典籍为此颤动了一瞬,隐有雷鸣声在室内闪过。冷风逐渐转变成为狂风,猎手缓缓开口:“是阿泽克·阿里曼阁下托我将这本书还给你。” “.盲者。” 沉默数秒,卡里尔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他的牙齿被咬得咯咯作响,但并不是因为恨意,而是因为一些久远的记忆正在复苏。 猎手点点头,说道:“是的,又称盲者。他通过某种方式测算到了你的回归,并认为你会比他更需要这本书。” “他还活着?” “门扉仍存,钥匙自然也是如此。”猎手说。“由于此本典籍,盲者已然超脱,在怒焰的洗礼中,他永坠地狱。” “和他有同样遭遇的还有另外四人,但他们的境遇并不如阿里曼阁下这般好,还能和自己的兄弟待在一起。” 卡里尔沉默片刻,将手里的书放在了文件堆上。他指了指那把阿斯塔特尺寸的椅子,又走到角落,将那把常人尺寸的椅子搬了过来,自己坐了上去。 “和我说说。”他沙哑地说道。“我对这些事很感兴趣。” 猎手破天荒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阿里曼阁下和他的兄弟们如今正在野狼中担任.较为特殊的吟游诗人一职,受到比约恩统领的直接管辖。” “西吉斯蒙德阁下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陷入沉睡,他被黑色圣堂们运回了罗格·多恩的要塞,正在深处沉睡。” “索尔·塔维茨阁下则在彻莫斯上游荡,负责为帝皇之子战团寻找新血。作为母团之一,他们一直人丁稀少。我认为,这和塔维茨阁下严苛的标准不无关系。” “雷霆阁下是最为神秘的一位,我们很少听见他的消息,但他仍在星海之间游荡。他最近一次露面是在两个世纪以前,和圣血天使的子团恸哭者并肩作战。” 卡里尔缓慢地闭上眼睛,轻轻地点了点头。 “恸哭者?” 他再次问询,声音已经变得稍显轻柔。猎手知道他想接着听下去,以此分散思绪,因此他立即接上了话——坦白来说,这大概是他成为‘猎手’近三百年以来说话最多的一次。 “是的,恸哭者,教官。一个光荣且高尚的战团,他们和我们在面对无辜者与帝国民众时往往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出于这一点,我个人很尊敬这些表亲,但他们似乎很不幸。” “自战团建立开始,他们就一直在面临诸多仅靠他们自己完全无法处理的巨大灾难。好在圣吉列斯摄政王很快便注意到了这件事,他在泰拉附近召见了恸哭者当时全团仅剩的两百二十一名战斗兄弟。” “然后呢?” “然后,他们还是依旧不幸。”猎手叹息道。“虽然有了原体的支持,以及母团直接的输血和装备支撑,但厄运缠身这件事却没有任何改变。” “我很难说,这到底是因为什么。或许亲眼见上一面后,我能看出点什么,但我们从未和他们碰面过。” 卡里尔睁开眼睛,晦暗的红色已经从眼底彻底褪去。他低下头,像是正在沉思那般敲了敲自己的膝盖,沙哑地开口了。 “你和塔罗斯·瓦尔科兰之间是什么关系?” 猎手不答,只是站起身,微微鞠躬,随后便转身离开。卡里尔目送着他远去,伸手拿起了那本典籍。 还有很多东西要看。 他翻开书,血肉模糊的脸开始迅速恢复,仿佛一个怪物穿上了人类的伪装。 (本章完) 42.战团时代见闻录(三) “我认为亚戈·赛维塔里昂终于疯了。” ——节选自基因原体罗伯特·基里曼在某次战后会议上的发言。 卡里尔看向这行字,默默地滑动了一下手指。鲜血总算不再渗出绷带了,但他依旧有些困难要处理,比如生物讯号的问题。 这块最新型号的科技产物无法捕捉到他的生物讯号,仿佛它不是正被一个活人所握持,而是被一具尸体塞进了僵硬还带着土渣的手指里。 如果不是卡里尔艰难地从记忆深处找出了他的权限秘钥,他甚至没办法使用它。 伴随着手指的滑动,一个崭新的页面就此出现,大面积的文字被他一扫而过,多半都是战报和数据总览,卡里尔快速地翻阅,在文末找到了这句话的完整版本。 自猎手离去后,他看了很多报告,文件类型的多半非常详细,数据板则是另一种不同的体验,变得很细碎,甚至需要多番查找才能读完一整篇战报。 【距离极限战士之主规定的总攻时间还有二十分钟,但复仇是不会等待的。她的祈祷无人回应,而神会,至少我认识的这个神会。】 “因此,赛勒斯连长,我希望你暂且原谅他违反军令的行为。无论如何,从结果来看,他都让敌人撤退了。” 【我是怎么做到的?答案很简单,风。】 他低声说道:“钥匙与门扉相辅相成,无论阿泽克·阿里曼对他的军团和原体犯下了什么样的罪孽,他对人类和帝国都无愧于心。我却不同,我有愧于他。” 【我付出的代价是一次长达二十五年的沉睡。】 【从很多年起,我就能够感知到空气中的每一点灵能或混沌之力造成的波动,于是这种刑罚造成的折磨便开始以指数级倍增。】 染血的医疗绷带一圈圈地跌落,还粘着没有完全恢复的皮肤或破碎的血肉。他的呼吸粗重无比,惨白的脸庞之下,有不似人形的事物在其中鼓动。 【那个女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家庭遭遇谋杀,丈夫和女儿被相同的魔爪刺穿举起,血肉横飞.她的一切都在那一刻灰飞烟灭,唯独她的痛苦留了下来。】 “而且,父亲,你待会要怎么向找过来的赛解释?” 【考虑到他们闻名帝国的潜行能力,我认为此事并不存在粗心大意的可能性,他是刻意让我们发现。与此同时,和他一同驻扎在堡垒内部的夜刃们却并未跟上。】 “芬里斯?”猎手在风中喊道。“你是要去芬里斯吗,教官?” 就连还在医务室中接受智库们‘疗养’的赛维塔都不可避免地睁开了眼睛,满脸错愕地看向了那间办公室。 它们不是鲜血,至少不是人的鲜血。 【比如这一次,尽管在事后会议我被极限战士们联名要求,以后若是联合作战,必须和他们一起行动。可是,就像罗伯特·基里曼所说的那样,我让它们撤退了。而这就够了。】 卡里尔再次往下翻,如愿看见了那位塞勒斯连长的发言。 它被分成了三段。 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件事完全不可理喻,且疯狂至极呢?他的理智完全是在心底尖叫着哀求他,让他不要这么做,但他的心中已经容不下太多理智了。 “好吧,既然你心意已决.但是,伱真的明白自己要支付什么样的代价吗?”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在五秒钟后缓缓颔首。似有若无的诵歌声从冤魂们口中响起,却又在下一秒消弭。 【风里藏着尖叫,以及别的东西。我能辨别出这声尖叫来自谁,正如它们也知道。】 “你真的认为他会接受吗?你给了他赎罪的机会,他为此感恩了一万年,就差将你和我们的帝皇真的当神供起来了——现在你跑到他面前去,说要道歉.” “我明白了,原体。” 骸骨做底,黑曜石般的材料形成了大门的表面,令人无法理解的文字在其上扭曲着拥抱在一起,好似在火山喷发中彼此纠缠着死去的爱人.或在生命最后一刻奔向仇人的宿敌。 “我必须向他当面道歉。” 他影子中亮起的月光将这些灵魂统统带往了它们应该去往的地方——墓地或荒原,死者之城或白骨神殿,总有一款适合它们。 夜幕号的精魄在钢铁中发出了咆哮,各项读数都开始急剧升高,水手们捂着脑袋大喊起了帝皇和万机神的名讳,急匆匆地跑去找自己的上级了。 与此同时,办公室的大门则再次被人推开,猎手款款走入其内,狂风自他身后的黑暗中呼啸而来,将卡里尔的黑袍吹得轰鸣作响。 他再次伸出手,拿起那本典籍。 而这个时候,卡里尔已经用那把刀划开了右手掌心。没有鲜血流出,只有漆黑的砂砾从裂缝中涌出。 【于是祂派我去了,于是它们撤退了。】 【在我沉睡的年岁里,艾瑞巴斯再一次出现在了我们附近。他似乎还是对马库拉格的残骸怀抱有极大的兴趣,我听闻罗伯特·基里曼斩杀了洛珈·奥瑞利安可悲的皮囊,却没能逮到艾瑞巴斯,反倒让他取走了一缕马库拉格的灰尘。】 血肉模糊的骷髅侧过头,镶嵌进眼眶的漆黑玻璃珠在那雕像般不为所动的脸上颤动了一下。 +发生了什么事?!+ 他用自己的灵能传讯问询夜幕号,却只得到一阵刺耳的尖叫。 随后,一声清晰无比的抱怨竟然从影子里响起,不是灵能之音,而是属于康拉德·科兹自己的声音。 “早去早回吧”他说。“别逗留太久,芬里斯上可不止有狼。” 当然,这笑容并不如何美好。他接下来的这句话甚至可以说是咬着牙吼出来的。 【记录者:艾贝克斯·巴夫,证人:hs-207机械神甫】 【知道得太多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痛苦的刑罚,尤其是对我而言。】 卡里尔皱起眉,又开始往上翻,并定位到了某段文字。 “哈,既然如此,失去理智的时候可不要罗里吧嗦地念叨我的名字,父亲。” 二六零五:f七零零:四三:六零零零::七六d “你这么快就接受我们拿你的人性碎片当做交通枢纽使用了?甚至自己都用上了?好吧,果然还是正主权限高,传送法术都被你摸索出来了.” “.依照战报来看,我认为亚戈·赛维塔里昂终于疯了,而这对他来说恐怕是一件好事。” 夜之王无奈地在影子中叹息起来。 卡里尔咬紧牙齿,在难耐的杀戮冲动中硬生生地将这本书捧了起来。书页狂舞,哗啦啦之声不绝于耳,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方才停息。 【恶魔们以人类为食,灵魂、痛苦、喜悦.它们什么都要,而我们不同,我们只要一样东西。她把那东西亲自交到了我手里,只是她还不知道,这使我无法再继续等待。】 “他们可以和野狼们交流一下,就像万年前一样。” 【赛维塔大人在某个时刻离开了他驻扎的第二十七号堡垒,从监控录像和大门处的生物识别锁数据来看,我确信时间应该在战争计时127:45:47。】 月光消散,怒焰涌动,形成了一道漆黑的大门。 【此事让我有些不安,那杂种从来不会无的放矢,他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目的。而且,如果他只是要像诅咒我们一样诅咒极限战士的话,为何不选择在神秘学上更有代表意义的考斯之血?那个世界已经流了一万年的血我必须将此事通知给五百世界之主。】 “他没有逃避的权力,甚至不能昂着头像个战士一样从容赴死。他必须时刻冷寂如冰,灭绝人性,如此才能不辜负他的基因之父。” “我们享有慷慨赴死的权力,他没有。我们能够在关键时刻牺牲自己,他不能。我们可以短暂地进入疯狂,让血脉深处的仇恨引领着我们去屠戮人类之敌,而他依旧不能。” 【如果没有面具,恐怕我早已升魔。我明白它能给予什么,但我更想知道持有它到底要付出什么.而现在,我正坐在我的石棺面前书写这份战报。】 【我的天赋在呼喊,它被束缚在我的身体内,终日不得释放。我理解它的苦闷,但我不会让它出来作乱。不过,只在少数时候,它那仅存的一点活性部分的确也能给我带来一些帮助。】 书写者没有落款姓名,但是,从人称和描述来看,不是赛维塔,还能是谁? 那些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道德准则,在这一刻,已经化为了一道沉重的枷锁。 一段深陷于黑暗之中,将一个体态狰狞的怪物束缚了起来,另一段则套在他自己的脖颈上,最后一段,则是被他自己握在手里。 文字到此结束,卡里尔沉思片刻,放下了手中的数据板。 【塞勒斯·普罗克西米尔不理解我为什么要孤身一人离开安全的堡垒和阵地,他不会知道理由的。而我会为他祈祷,好让他终生都不必知晓。】 【因此,我得出结论,并将它用在了我的证词中。我认为,亚戈·赛维塔里昂大人是刻意离开,而且已经提前通知过他的兄弟们。】 铁锈的气味比寻常刀剑生锈后的味道更加浓重一些,与其说是铁锈,倒不如说是暗沉的血迹。曾有多少人握持过这把刀,用它杀戮,用它复仇可曾有人用它行过拯救之事? 书页开始无风自动,黑焰从字与字的间距之间燃起,倒映在卡里尔的眼瞳深处,迫不及待地开始沸腾。它烹煮内脏,烫熟血肉,拷问良心与理智。 他脚边已经堆起了厚厚的文件,石板和纸张混在一起,变成了文字的堡垒,将他深埋其中。数据板则分散在它们之外,形成了这座堡垒的承重柱。 就这样吗?仅有一行如此简短的回答? 他本该在拿到典籍的那一刻就做的,可他刻意地等待了一下。兴许是想等到某人前来阻止他,谁都好 但是,没有人来。 卡里尔看着这扇门,却没急着推开它,反倒率先开始低头拆绷带。 卡里尔没有言语。 卡里尔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科兹却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的想法,夜之王怔住了,随后竟然忍不住低笑了起来。 这锁链生有荆棘,早已让他流血不止,但这比起他曾经历过的苦痛来说,实在是不值一提。 他轻轻地颔首。 “你是认真的吗,父亲?” 已经没什么东西能让他动摇了,死亡不行,折磨不行,神也不行。从这一点上来说,他的傲慢相较于一万年前完全是有增无减。 “一万年来,我们都与夜之子们并肩作战。我们知道他们牺牲了多少,一如他们清楚我们掩埋了多少血泪。但我真正想说的是,这一切对他来说都并不公平。” 夜之王低声哀叹,总算是不情愿地接受了卡里尔·洛哈尔斯现如今已经深陷疯狂迷障的事实。 入手厚重,他的手指在其上触碰,传回来的感觉好似正在触碰冰川。卡里尔面无表情地抽出那把锈蚀的刀刃,将它握在了手中。 书籍的颤动骤然平息,书页合拢,漆黑之光在每一页的夹缝中浮现,无数冤魂哀叫着从卡里尔的伤口中窜出,不一会便将整个房间统统占据。 它们深灰色的表面大多都留着鲜红的血痕,正如大多数文件一样。卡里尔希望他待会还有余力将这些血迹用灵能清理一遍,但是,在此之前,他还有另一件事要做。 卡里尔低头看向自己的影子,神情在僵硬中夹杂着无奈,好似没想到自己会被抓住。 赛维塔似乎非常喜欢在数据板上搞这种意义不明的摘抄,他会经常性地将一些其他人说过的话摆放在数据板的待解锁面,宁肯让它们多耗费一点电量,也要让这些话一直显露在屏幕最中央。 卡里尔挑起眉,在文末看见了一個小的蓝色光符。他用食指点击,页面再度变化,一整排新的文字就此出现在他眼前。 他皱着眉,看向那行属于罗伯特·基里曼的文字。 “好吧.”猎手叹息一声,走到了他身后。五秒钟后,卡里尔伸手推开了这扇门,他们就此迈步走入其中。 与此同时,正在芬里斯荒野某处火堆边讲述故事的一个吟游诗人也抬头看向了天空,在暴风雪肆虐的惨白天际线中,有两颗昼星正呼啸而来。 (本章完) 43.战团时代见闻录(四,芬里斯上的狼们,6k) 诗人慢慢地站起身。 在林地中间点燃的这团火焰照亮了他的侧脸,也让那干瘪下去的眼皮一览无遗。他很高,但也很瘦,穿着厚厚的棉衣,头戴毛绒毡帽,一副老者打扮。 但若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他其实根本就不老,那张脸甚至算得上年轻。但那股老态却货真价实地从骨髓深处蔓延而出,将他整个人都变得暮气沉沉。 “你在看什么呢,盲者?”火堆旁的一个战士如此问道。 他深红色的头发没有经过任何打理,乱糟糟地披在脑后,形似鬓毛。胡须则更不用谈,几乎都在下巴和脸上打了结。食物残渣以及酒水一类的‘宝藏’就藏在里面。 与这幅尊荣相对的是他的盔甲,那动力甲虽然不能说是光亮如新,但也经过精心护理。毛皮斗篷和牙齿饰物都被挂在恰到好处的地方,哪怕它的主人正毫无形象地躺在地面,也为他增添了一点仪态。 “你应该知道你看不见吧?”战士咧嘴一笑,以非常轻浮的语气追问了一句。 他的行为惹来了火堆旁另外一人的冷冽凝视。他就此缓缓站起身,手甚至已经按在了腰间的一把刀上。 “噢” 红发战士挑起半边眉毛,挤眉弄眼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却没有拔刀。而是大咧咧地走到了他同伴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这样尽心费力地拍他的马屁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拉格纳·雷拳?” 雷拳不答,于是他便开始喋喋不休。 “这多嘴多舌的瞎子会给你半点好处吗?谁都知道他每天都不干正事,只是没完没了地写书、讲故事,但这些故事从来没有一个是真的也就只有比约恩头领愿意把他当兄弟了。” 他凑近拉格纳·雷拳,在后者的冷若冰霜中眨了眨眼,还不忘放低声音:“还有,你应该知道,他不是狼吧?” 寒光一闪,红发战士的喉咙就此被一把尖刀抵住。年轻的雷拳血爪以其狂怒的面庞朝着红发战士嘶声狂吠起来,声音在寒风中愈发狂躁。 “你侮辱了孤狼!” “我没有。” 红发战士一反此前轻佻,相当严肃地举起了双手,面容上已再无任何笑意。 “我绝不会做这种事,我是个小丑,是個傻瓜,但我绝非无知且目无尊长之人,雷拳。” “放下刀,拉格纳。”盲者如是说道。 他还看着天空,火焰在身上跳动,整个人的神情却不知为何已经变得非常忧虑。 下一秒,他迅速地转过身,从火堆旁捡起了一根木制的长杖,并拄着它一瘸一拐地走到了火堆的另一边,从地上提起了一个巨大厚重的背包,将它背在了背上。 雪地为此下陷,早已冻结成冰砖的林地地面居然在此刻发出了轻微的碎裂声响。两匹年轻的野狼相互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捡起了自己的武器,走到了盲者身边。 “什么情况,瞎子?”卢卡斯声音轻柔地问,并问出了一句古老的谚语。“是什么东西在黑暗里作祟?” “是你妈。”‘瞎子’粗鲁地回骂。“伱再管我叫一次瞎子,我就让你爬着回巢穴,卢卡斯。” “卫星坠落?还是舰船被击坠?” 拉格纳·雷拳给出另外两个猜测,手中一把刻满了芬里斯驱邪神符的长剑正凛冽地反射着极寒的夜光。 被极光充斥的天空变化无穷,那两颗流星却显眼异常,仿佛撕裂苍穹的灾星,朝着芬里斯的另一端直直降落。 “都不是。”盲者简略地说。“拉格纳,你和我来,我们得上路赶道了。卢卡斯,你给我跑回巢穴去,告诉比约恩和头狼,咱们有访客了,贵客。” “为什么是我?”卢卡斯问。 盲者没有回答,只是在胸前比划了一个手势。于是红发的浪荡子立刻收敛起了开玩笑的心,他重归严肃,一手斧一手枪,转身离去,却仍然不忘在月夜下嚎叫。 “我知错必改!” 拉格纳望着他远去,发出了一声冷哼。他迈步跟上瘸了腿却仍然走得飞快的盲者,同时再次问出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我们非得带上他不可,诗人?他简直就是个天生的混蛋。” “卢卡斯的确有些玩世不恭的特质,但那并不代表他不是你们中的一员,拉格纳。他同样是一头野狼,而且非常合格。” 盲者的回答让拉格纳有些难以置信,他一面嗅闻林地内的气味,一面低声开口。 “但他.他在你这儿待了十四年了,诗人。他根本就没有成为战士的天分。” “谁告诉你这种话的?”盲眼诗人头也不回地问。 “.我不会告密。” “随你的便,拉格纳。但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卢卡斯不仅是个战士,而且还是个非常凶残的战士。他在我这里呆的时间长,并不意味着他不合格。实际情况其实恰恰相反,是我有太多东西要教给他,所以他才待了这么久。” 拉格纳沉默地发出一声闷哼,像是被某人正面挥拳打断了鼻梁,显得极为痛苦。他的脸正在不断抽动,显然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而诗人的话却并未就此结束,他接着说道:“别羡慕他,你也是一样。你的狼主把你交到我这里来是因为他对你怀抱有很高的期望,切莫辜负他,否则你一定会迎来耻辱的死亡。” 他终于回过头,侧脸在月光闪闪发光,那火光则早已在寒风中熄灭。 “相信我。”他低沉地说。“没人想在耻辱和悲愤中迎来死亡。” 接下来,一路无话。他们走出林地,踏上雪原,危险的野兽和凶残的顶级掠食者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离去,罕见地没有发动攻击,仿佛它们也被那两颗划过天空的流星摄取了心神。 风雪愈烈,甚至开始让年轻的野狼都感到有些荒谬——他不是没经历过暴风雪,但哪有这种程度的? 此刻,雪花已经变成刀刃,正残酷地割伤他的脸颊,鲜血被冻成冰渣,掉在盔甲上嘎吱作响。风大到他甚至得用剑深入雪中才能稳固住行走时的摇晃,否则一定会被吹倒,乃至于吹飞。 如此可怕的自然伟力,诗人却走得闲庭信步。他的木杖永远能顺畅地深入坚如磐石的雪地之中,他本人的步伐则永远维持在一种快要摔倒却又稳定如常的诡异平衡里。 拉格纳盯着他的靴子,不禁开始猜测盲者在没有残疾以前到底是个怎样的战士.数分钟后,他的胡思乱想迎来了终结,因为盲者停下了脚步。 当然,这是主要原因,除此以外还有一个次要原因,即一片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巨大凹陷。 雪被不可视的火焰燃烧的劈啪作响,陈年不化,硬度堪比陶钢,能正面硬抗爆弹射击的这些冰砖竟然全都变成了冰水。 两头不知死活的冰原麋鹿在坑洞旁边舔舐那些微化的雪,看见他们到来,也没有选择逃跑,极其违反常理。 拉格纳握紧他的剑,紧张地站在了盲者身前。 “退后。”盲眼诗人冷声呵斥。“你连敌人到底在哪都看不出来,还傻模傻样地拿着剑站在我前面干什么?” 拉格纳微微一愣,鼻子抽动两下,随后猛然回头,手中利剑刺破风雪,精准地命中了一只伸开的手掌。 两点暗红之光在风雪中骤然亮起,一个比它们要寒冷数千倍,宛如来自莫凯本人的声音就此响彻于拉格纳耳边。 “你的这头狼还欠打磨,阿里曼阁下” “谁都欠打磨。” 阿泽克·阿里曼,又名盲者或盲眼诗人的太空野狼吟游诗人语气平静地回答了这句话。 紧接着,他伸出长杖,在拉格纳仍然紧握的剑身上拍了拍。 “可否放他一马?”他问。“你也清楚,狼们总是很莽撞,野性无拘。他们和你们大为不同,尊敬的灵魂猎手。” 话音落下,那始终从拉格纳剑尖传来的庞然巨力终于在此刻消失。年轻的血爪立即按捺住自己骨子里的狂躁冲动,转而归剑入鞘,站在了阿里曼身后。 他一言不发地盯着那个正在风雪中逐渐现出身形的巨人,心中满怀震惊。他很敏锐,所有的野狼都很敏锐。然而,他在刚刚却根本没有发觉这个人接近自己。 这意味着如果他有敌意,自己恐怕已经死了许多次。 我可以死,但盲者不能出事。拉格纳愤怒地想。否则便是辜负鲁斯之血,也辜负了比约恩 “何必骂我?”猎手答道,满身经文在风雪中拍打盔甲,却没有半点要脱离的征兆。 “我是事出有因,才临时出手。我对他没有恶意,实际上,我是在保护他,阿里曼阁下。如果不是我,他很可能已经身受重伤。” 什么意思?拉格纳皱起眉,却忽地感到了一阵不和谐。 他看向四周,这才意识到这种不和谐究竟来源于何处——四周的风雪不知为何竟然停了下来。而且并非停息,它们是宛如时间静滞般留在原地。 在这个时刻,就连风都有了自己的形状,被吹飞的冰棱就是它们即将要去往的方向. 年轻的血爪焦躁不安地抽动鼻翼,闻到了一阵极其浓厚的、从自己身后传来的血腥味,但他却无法转头,他甚至没有办法转动眼珠。 他紧紧地盯着那些即将纷飞的冰棱,通过极光照射其上的反射,看见了一双卡在森森白骨中的漆黑眼眸。它的主人身穿黑袍,是一具在常人中绝对算得上是高大的骷髅。 它正凝视着他,一眨不眨。 拉格纳不知如何是好,思维也为之冻结。关键时刻,是一股从他右肩上传来的力量将他掀翻在地。 血爪重重地倒地,恰好看见了盲者收回的手,满心愕然。他还来不及说点什么,便看见为群狼讲述故事长达一万年之久的盲者深深地低下了他的头。 “千子,阿泽克·阿里曼,绯红之王马格努斯的子嗣向你致敬,伟大之暗。” “.不必如此。” 被称作伟大之暗的骷髅过了许久才给出自己的回答,他的声音沙哑如暗夜中的鬼魂。 血爪握紧他的剑,从未如此渴望驱邪神符能起作用。 一股力量从他肩膀上传来,将他拉起,被称作猎手的那名阿斯塔特在这之后还轻柔地伸出了右手,将他搂住,随后竟然顺势拍了拍他的脸颊。 一阵冷意从他的手甲传递而来,差点将拉格纳活活冻死,却也让他的头脑彻底醒目。 他龇起牙,对这个人怒目而视,猎手回以冷静的凝视,对他微微颔首。 “你会为此荣耀。”他说。“尽管你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正站在谁的身侧。” “谁?你?藏头露面的小人吗?”拉格纳怒极而笑,如此挑衅。“我不认为你会给我带来什么荣耀就算我撕开你的脖子。” 猎手在头盔下传来一阵低笑,就此松开了手,送拉格纳前往了阿里曼身边。 与此同时,天空中传来了刺目的探照灯光,一架战机忽然刺破了停滞的风雪,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红发卢卡斯的脸大开的机舱门后若隐若现,拉格纳却根本没关注他。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机舱前方站着的一个强壮身影吸引。 那人披着厚重的斗篷,一身动力甲尽数被掩埋其下,满头白发,束起的胡须中有兽牙吊饰正叮当作响,他的眼睛内蕴含着某种拉格纳根本看不懂的强烈情绪。 他跳下战机,从十几米的高空垂直落下,惊起一滩深雪,朝着此处狂奔而来。 —— “战团长!”奥拉克·卡塔克斯怒吼道。“你必须回来继续接受仪式!” “去你的仪式吧!”赛维塔骂道。“家里的老古董都跑丢了,还接着做什么仪式!通知全舰做好准备,让所有战团长来我这里集合!我只给他们五分钟,过时不候!” 他一路狂奔,仅裹着条白色床单的身躯上满是鲜血,灵能之光从皮肤之下透体而出,照得走廊内的黑暗无所遁形。 一众夜刃满面愕然地看着他们的战团长狂奔而过,刚想追随,却又被智库馆长的冷声命令牢牢地钉死在了原地。 “战团长现在神志不清,别听他的!” “你他妈才神志不清!”赛维塔回头,再次对他非常看好的智库馆长大声辱骂。“我看你是昏了头了,奥拉克!我会神志不清?我这辈子从来没这么清醒过!” 数秒后,他们冲进了一间办公室。赛维塔气也不喘地挥挥手,巨量的灵能便从手指尖端倾泻而出,将四周一切文件尽数归位放好,就连数据板都堆叠着回到了房间的某处角落。 奥拉克站在他身后,染血的双手还在微微颤抖,仍然固执地捏着法术手势,不愿将仪式中断。 “这个仪式非常重要,战团长!”他焦急地喊道。“如果半途而废,会对你造成极大的影响!此乃报丧鸟亲口所说!” “看在费尔·扎洛斯特的份上,那你就让他们过来在这儿给我做!”赛维塔怒吼起来。“我就给你五分钟!” 奥拉克二话不说,马上分心沟通夜幕号,黑暗涌动,其余四名智库携带着灵能之光从中走出,将赛维塔团团围拢,开始以鲜血在他身上涂抹字符。 夜刃的战团长一面承受这些字带来的灼烧疼痛,一面扭头,对着外面的走廊再次咆哮。 “还有四分钟!” 他的声音让夜幕号震颤不已,各项读数再次升高了。可以预见到的是,今夜一定会成为夜幕号上的水手们的噩梦之夜。 两分钟后,凯乌尔·萨霍拉,斯卡拉德里克与谢赫尔·冷魂尽数到齐,人人全副武装。 尤其是猩红之爪的大君,他满脸杀气,手中提着两把巨斧,看上去恨不得下一秒就彻底将某人或某物撕碎。 “教官跑了。”赛维塔简明扼要地说。“而且猎手也在其中,很明显,这神秘主义的天杀的王八蛋又瞒着我们做了点事情,我不怪他,但我要怪我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开口。 “事已至此,没什么好说的了,我清楚教官的为人,他向来只在决定要做危险之事时才会这样孤身一人前往。” “通知下去,我要每一个夜之子都做好全面开战的准备,我不知道教官到底要做什么,但我们会跟在他身后,明白吗?一万年前我们没能做成的事情,一万年后绝对不能再来一次!以康拉德·科兹之名,我们将奋战至死!” 没人回答,只有三张神态各异,却都严肃至极的脸。 赛维塔的命令在舰船广播之间开始层层传递,这支放在30k也算得上是规模中等的舰队立即弥漫起了一股肃杀之气,虽然其中多数舰船都是由审判之刃带来,但他们同样也是夜之子。 阴郁的哥特式建筑与教堂的存在让战舰看上去犹如正在太空中漂浮的诺斯特拉莫,黑眸人们的怒火即将席卷整个银河 直到一个声音从房间门口传来,那是一个凡人的声音,甚至显得有点中气不足。 “呃”伸冤人图杰阿深吸一口气,扯过自己身上的斗篷。“这位,拉尔赫,说它有话要和你讲,赛维塔战团长。” 赛维塔盯着他看了两秒钟,在智库们的包围下大步走去,伸手一把攥住了拉尔赫如丝绸般的表面。 它立即舞动起来,却没有离开图杰阿,甚至没有汲取赛维塔身上的鲜血。数秒钟后,亚戈·赛维塔里昂的脸色逐渐变得怪异了起来。 他闭上眼,长出一口气,然后又深吸一口气,随后松开了手,却又猛地拽住了图杰阿的肩膀。他将力道掌握的极好,只让他被拉了过去,却没感受到半点疼痛。 “你告诉这个混蛋,它为什么不早点来告诉我?”赛维塔粗声粗气地问。 图杰阿立即照做,将语言转述。斗篷则在下一秒便舞动了起来,显得异常激动。 “它说什么?”赛维塔问。 图杰阿沉默数秒,答道:“它说你是白痴,战团长。” “你告诉它,我会把它塞进芬里斯人们的臭水沟里!” 伸冤人咳嗽两声,再次依言照做。斗篷这次却狂怒地人立而起,从他身后将他彻底包裹,形成了一副狰狞的甲胄,看上去竟然与某人在万年前所穿的那套有五分相似。 赛维塔冷笑一声,反手便把图杰阿推到了走廊。 “摊上它真是你的不幸啊,伸冤人!”他高声喊道。“你会知道这家伙到底有多令人讨厌的!再见!” 黑暗涌起,将满面震惊与不解的图杰阿和拉尔赫彻底包裹,送往了夜幕号的另一端。亚戈·赛维塔里昂却在这个时刻禁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 “战团长,你真的精神失常了吗?”智库馆长忧心忡忡地问。 “没有。”赛维塔说。“我只是想起了一些非常有趣的事情总的来讲是好事。” 他转过身,对三位战团长说道:“解除战备警报吧,然后抽调精锐人手,换上终结者甲,拿上连旗,在夜幕号的登舰甲板上集合。咱们得去和太空野狼们见个面了。” 三人面面相觑。 赛维塔叹息一声,捂住自己的脸,顺势便倒在了他坐了一万年的那把椅子上。 “闹剧.”他用诺斯特拉莫语如此评价。 五秒钟后,有人在黑暗中轻笑了一声。 “赛,这可不是闹剧。虽然我理解你的心累,但是,从此处开始,那些真正认识他的人都会知道,卡里尔·洛哈尔斯回来了。这难道不是很有纪念意义吗?” 赛维塔猛地抬起头,发现办公室、战团长以及他的智库们都彻底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纯粹的黑暗,以及正站在他面前的夜之王。 “.不,我看不出什么纪念意义。” 康拉德·科兹微微一笑,轻声回答。 “是啊,我也看不出,但他总归是在往好的方向走,这就够了。你没有见过失控的卡里尔·洛哈尔斯,但是,相信我,普天之下不会有第二个人比那时的他更残忍。复仇从不讲任何道理。” “他现在没失控吗?”赛维塔诚心诚意地问。“你认真的吗,父亲?” “没有。”夜之王说。“他甚至已经算得上是很有理智了。” 黑暗消散,赛维塔沉默不语地眯起眼睛,忽地对他的智库馆长说道:“你想不想听一个笑话?” 他得到一阵忧心忡忡的叹息。 (本章完) 44.战团时代见闻录(五,狼群与烤肉) 火堆熊熊燃烧。 一只粗糙的手抓起了一把雪,将它扔进了火堆之中。 火焰不但没有熄灭,反倒为此高涨了一瞬,紧接着,一只巨大的、肥瘦相间且还滴着鲜血的后腿便被架了上去。 四根树杈做成的简易烤架将它架得稳稳当当,四面风雪吹拂而过,将油脂吹得四处乱飞。天边的极光仍然耀眼,林地内的野兽还在徘徊,一架流线型的战机却熄灭了引擎,停在不远处。 它与此处景物完全不符,是一个不和谐的音符,两只冰原麋鹿被人拴在机翼侧面,正悠闲地用后蹄刨着雪地,以作消遣。火光持续跃动,火堆旁却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 这倒真是一件怪事,这里明明坐着六个人,但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直到那只粗糙大手的主人拔出一把刀,它拥有宽大的刀身和残忍的弧度,刀刃闪闪发光,握柄亮如耀金,闪电和鹰首在护手的两端闪着迷蒙的光。 这只手握紧刀,开始切割那条后腿。紧实绵软的肉质让切割它变成了一种享受,钢铁在肉的海洋中穿梭,如古老神话中分海的先知般将它层层叠叠地切割开来。 每做一次,红色的海洋就抖动一次。鲜血顺流而下,滴落火堆,使其劈啪作响。油脂蔓延,生肉逐渐变熟,扑鼻的肉香开始蔓延。 比约恩收回刀,将它一把插进雪地中,拍了拍手。 “我没想到我们居然真的能亲眼见到你。”他似有感叹地缓缓开口,声音浑厚且沉闷,在黑暗中持续回荡。 他的声音似乎蕴含着魔力,明明没有咆哮,甚至算得上在很平和的讲话,却让林地间那些被诱人香气吸引来的野兽迅速地开始了逃窜,头也不回,唯恐慢上一步。 飞鸟从枝头跃起,黑影在林间闪动,树枝摇晃,冰雪从宽厚的树干上直线坠落,如从高处被抛下的尸体落在了地面,制造出了悠远的回声。 天光依旧迷蒙。 “你到底是怎么回来的?”比约恩诚心诚意地发问,甚至还将手指向了默不作声坐在一旁的猎手。 “这群阴沉沉的小崽子在亚戈·赛维塔里昂的带领下找了一万年的办法,结果你就这样出现在了芬里斯?星炬在上啊,我在天上看见你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回到泰拉了呢。” “你真的离开过吗?”阿泽克·阿里曼头也不抬地问。 他低着头,捧着一本还未写完的书,正用一支羽毛笔在其上写写画画。 他失去的眼睛和漫天的风雪对他似乎没有造成任何影响,字迹工整且优美,就连之间的行距都掌握得妙至毫巅,呈现出一种优雅的美感。 “我不知道,你呢?”比约恩反问道。“你离开过吗?” 盲者并不回答,只是停下笔,合上书,将它们收进了自己的背包。 卢卡斯紧盯着他的动作,被埋在乱糟糟的红发之间的那双眼睛似有若无地飘向了火堆的另一端。一个穿着黑袍的男人就坐在那里,苍白的脸上不带任何表情,漆黑的眼睛内反射着篝火的焰光. 然而,就在十几分钟以前,他还只是一具鲜血淋漓的骷髅。 这种强烈的反差让卢卡斯心中涌起了一股真切的入迷,迫使他开始持之以恒地做这项工作,试图得到一些线索,好解开他如今的困惑。 任何线索都行,他来者不拒,毕竟,他现在实在是有太多问题亟待解决但他并不知道一件事——太过旺盛的求知欲,往往会招致噩梦般的结局。 对于这件事,坐在他身边的盲者非常具有发言权。 很快,在油脂的香气中,卢卡斯眼前的世界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天色由黑转亮,雪地在剧烈的颤抖中开始融化,狂风呼嚎,天光被乌云遮蔽。狰狞巨大的猩红眼瞳在乌云背后若隐若现,雷声滚滚,闪电即刻降临,打得土地开裂,冰川粉碎。 群山哀鸣,世界死灭,一尊极恶、极暗的神祇朝他投来了一缕视线。 卢卡斯的神智彻底僵硬,再也给不出任何反应,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恶神伸出双手,朝他抓来—— ——“你好,年轻人。”一个嘶哑的声音对他说道。“初次见面,我叫卡里尔·洛哈尔斯,请问伱的名字是?” 卢卡斯僵硬地抬起头,他咽下一口冰寒的唾液,讪笑着开了口。 “卢卡斯,大人,我叫卢卡斯。” “我没官职,瓦拉基尔,不必如此称呼我。” 自称为卡里尔·洛哈尔斯的男人如此回答,卢卡斯却怔住了。 原因有两点,其一,他回答用的语言是芬里斯语,而且用的是炉语,这种语言是群狼在平日生活中互相交流所使用的一种古老语言,不为外人所知,完全可以当做加密语言来使用。 至于瓦拉基尔这個称呼.芬里斯人将群狼视作神明的化身,瓦拉基尔就是他们对群狼的称呼,翻译成哥特语,便是神之战士之意。 在意识到这件事的这一刹,卢卡斯的两颗心脏瞬间停跳。 一阵恐惧涌上心头,他的直觉开始大声咆哮:他知道了他知道你在干什么他知道你看见了他的真面目所以他才用瓦拉基尔来嘲笑你他要杀了你——! 卢卡斯深吸一口气,保持着讪笑,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随您的便,大人,我坚持。” 卡里尔叹了口气,相当理解地坐了回去。 火堆旁的气氛就此陷入寂静,在场的人都并非愚蠢,就连和卢卡斯同样摸不着头脑的拉格纳·雷拳也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什么. 但他现在没空管这个,他正警惕地盯着猎手看个没完,似乎对他怀揣有极大的敌意。猎手却并不理他,只是安稳地坐在原地,仪态板正地好似一座古代雕塑。 到了最后,是比约恩发出了一声大笑,打破了寂静和逐渐变得尴尬的气氛。 “总算是找到了个能治你的人,卢卡斯。”孤狼嗤笑着朝他摇了摇手指。“我希望你能从这件事里学到点什么。” 卢卡斯朝他低下头,闷闷地答道:“我知错必改,头狼。” “我可不是头狼。”比约恩说,茂盛的胡须未能遮挡他此刻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从斗篷下伸出右手,拔出了雪地中那把刀,再次开始切肉。阿泽克·阿里曼则默契地从自己的背包中拿出了许多个厚实的木头大碗,依次递给了比约恩。 两人之间的配合默契无间,往往是比约恩刚切完一份肉,阿里曼就拿走了碗,并递来一个新碗。 他虽然是盲人,却能精准地将那些装着满满当当开肉的木碗递到每一个人面前,他就此收获了四声道谢,以及比约恩的一声冷哼。 孤狼唠唠叨叨地抱怨了起来。 “肉可是我带来的,也是我烤的,还是我切的结果你们居然向他道歉?真是令我心寒!” “我绝无此意,孤狼!”拉格纳·雷拳高声回答,却只得到比约恩的一阵轻笑。 他挥挥手,示意年轻的血爪坐下。拉格纳涨红了脸,不明所以地坐了下来。卢卡斯低笑着用手肘顶了顶他,用那令人厌烦的微笑好好地展示了一番他为何会在狼群内不受欢迎的原因。 “他只是在开玩笑而已,小子.” 拉格纳冷冷地瞪他一眼,开始闷头吃肉。 比约恩笑呵呵地坐下身,拿起自己的木碗,大口吃下一块肉,眼睛好似满足般地微微眯起.数秒钟后,他好似不经意地问出了一个问题。 “好了,可以开吃了。可惜我走得太急,忘了带酒,不然就能让你尝尝芬里斯的佳酿了,教官。啊,对了,夜之王曾和鲁斯一同品酒,你知道此事吗?” 卡里尔捧着木碗,微微颔首:“他们的确一起喝过酒。也正是为此,他提醒过我很多次,让我不要喝你们芬里斯人的特制佳酿。” 比约恩眯起的眼睛就此恢复正常,他咽下那块肉,表情舒缓了许多。他缓缓低下头,沙哑地说:“我道歉。” “为何道歉?”卡里尔反问道。“你对我显然有一定程度的了解,虽然我不知道你都是从哪得到的这些印象,但你大概听说过我的某些怪癖” “你理解这一点,因此没有用敬称来称呼我。那么,我也应该理解你,比约恩。你的试探算不上什么,实际上,如果我是你,我会安排狼群在附近等待。” 比约恩尴尬地一笑,在阿泽克·阿里曼的‘怒目’而视中不着痕迹地举起了右手,林地再次动荡,许多只‘野兽’迅速离开。 “咳——”孤狼咳嗽一声。“——总之,欢迎回来,第八军团的教官阁下。” “现在已经没有军团了。”卡里尔摇摇头。“你用它来称呼我,我没有意见,但军团已经解散,如今是战团的时代.狼群有分离出战团吗?” 比约恩再次咳嗽一声,愈发尴尬地挠了挠头:“没有。” “狼群的情况有些特殊,教官。”阿泽克·阿里曼斟酌着替他开口。“鲁斯的子嗣们不太适合在银河各处开枝散叶,芬里斯的自然环境对他们来说既是迫害,也是保护。” “狼需与狼同行,就算是比约恩这样的孤狼,也必须和我这样的一个瞎子待在一起。因此,狼群并未接受拆分。虽然的确已经不再以军团自称,但是.” 他停住叙述,不知为何竟然也显得尴尬了起来。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将话讲完。 “总之,狼群如今人数不多。芬里斯的环境严苛,附近敌群环伺,再加之野狼们的天性,这一万年来,人数始终未能恢复到鼎盛时期。我认为比约恩要为此至少担负起一半以上的责任。” 他的话引来一阵真正的怒目而视,比约恩看上去就差把手里的碗扔到他脸上了。 “为何?”卡里尔轻声问道。“一万年来发生了这么多事,你总不能将每一件导致狼群减员的事怪在他头上。” “就是啊!”比约恩高声赞同。 “我绝无此意,我之所以这么说,只是因为觉得他没有承担起自己的责任而已。”阿里曼严肃地回答。 “他明明有资格担当头狼,却不这么做。哪怕所有人都强烈要求他担任头狼,他也一再拒绝,倔得就像头驴,我真搞不懂他为什么非得和所有人对着干。” “我他妈哪里和所有人对着干了,你这臭瞎子!”比约恩勃然大怒。“你少在他面前胡说八道,颠倒是非!我不当头狼是因为——” “——因为什么?”阿里曼问。“因为你怕自己干不好吗?” 卢卡斯和拉格纳张开下巴,双眼直直地盯着他们,甚至忘了咀嚼嘴中的烤肉。 卡里尔叹息一声,从碗中拿出了一块烤肉,送入了嘴中。他的‘情绪’已经逐渐稳定了下来,这和那条他亲自套在自己脖子上的锁链不无关系。 但是,这也有可能是因为芬里斯的风雪。这个世界和他有些古老的联系,久远的复仇信仰曾经来过这里 不知怎的,这份本该让他更加狂躁的联系莫名其妙地转变了性质,它冰寒到了极点,甚至能让他保持些许理智。 真是一个接着一个的谜团。卡里尔心不在焉地嚼着肉,没能感知到任何味道,心中充满疑惑。 他的复苏不合常理,这是谜团之一。那些碎片明明都是他的一部分,现在却没随着他的复苏而一同产生活性,这是谜团之二。芬里斯就更不必提,信仰反过来影响了神祇本身 虽然说得通,而且也做得到,但芬里斯上的复仇信仰还很原始,和他应该搭不上关系才对。 复仇与憎恨之神在物质宇宙的现世是一万年前的事情,芬里斯上的信仰持续得要比这久远得多。 真是奇妙。 他咽下那块肉,它却落入了黑暗中。与此同时,天空忽然绽亮,五百颗流星撕碎云层,在芬里斯的夜空中制造出了一场璀璨的流星雨。 卡里尔不着痕迹地放下碗,站起身。 “或许.”他斟酌着开口。“我们得换个地方进行接下来的事了。” (本章完) 再请假一天,猫没能挺过来 首先要说的是,买猫请去正规猫舍,买之前请多看评价,如果遇到地址和店面显示位置不符合的千万不要买(我就是被这样坑的) 总的来说,就是买到星期猫了。 暹罗,1300,加猫粮和后续三个月售后(疫苗+生病治疗费用)是2100,加在一起3400。我知道有坑,还是买了这三个月的售后,就是不想她出问题。 到家第二天去正规医院做了检查,一切正常,第四天开始出现不吃不喝无精打采的情况,第四天中午吐白沫,于是带去医院,这个时候查出来猫瘟。 2000,住院,昨天稍有好转,半夜发烧,呕吐,早上九点医院通知我,她没能挺过去。 还是太小了,两個月的小猫,如果稍微大一点可能就不会有事。但如果我晚去一段时间,她也活不下来,会直接死在猫舍。 已经送去火化了。 我个人没养过宠物,这是第一次,有点悲伤,但不是很多,更大的可能是遗憾吧。 那天挑中她真是完全的意外,我原来没想买暹罗,但她隔着柜子盯着我看,我一走过去就用脑袋顶玻璃柜。到家之后也不吵不闹,看见我伸手就躺下翻肚皮。可以躺在键盘后面陪我一起码字,午睡的时候也会主动来找我。 养宠物本身是为了获得情绪价值,我没得到什么情绪价值,只得到了转瞬即逝的责任感和巨大的遗憾。 检查出猫瘟那天有找过猫舍,对方给出的解决方案是让我半价去换一只新的,我没回复。 虽然到家时间比较短,但再怎么说也是一条生命,我想负责,可惜她撑不下去。医生也告诉我,治愈率可能不到百分之四十,两个月的猫还是太小了,检查的时候一直在问我怎么这么瘦。 心有点乱,本来想尝试正常更新,结果写了一千多字的稿子看着不像人形。总之,暂时就这样吧,调整一下状态。 可能不会再养猫了。 《40k:午夜之刃》再请假一天,猫没能挺过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5.战团时代见闻录(六,狼之巢穴) 猎手面无表情地举起了双手。 一把刀正被人架在他的脖子上,他的头盔已经掉落在地,深陷于冰雪之中。仅凭头盔自己的重量,自然坠落断然不可能制造出如此景象,因此答案便非常明显了。 四周寂静无声,但猎手自己清楚,黑暗中正站着四百九十九个致命的杀手,他们都冷冷地凝视着他,等待着持刀之人的判决。 所以,握刀的人是谁? 这个问题的答案甚至不需要进行任何思考。 除了亚戈·赛维塔里昂以外,还有谁敢于当着卡里尔·洛哈尔斯,比约恩,阿泽克·阿里曼等人的面在芬里斯的狼牙堡附近拔刀威胁一名夜之子? “给我一个不杀了你的理由。”赛维塔缓慢地开口。 他的面容被隐没在了头盔之后,颅骨面甲上一片猩红,高温的蒸汽正从盔甲的缝隙中不断涌出,漫天风雪甚至尚未来得及靠近就被彻底融化。 雪水和暖风焦躁不安地打在了猎手平静的脸上,在他浑浊的白色双眸内制造出了一片人为的雨幕。 他没有眨眼,仿佛这双眼睛并不是他自己的。他也并不在意那把横在他脖颈上的尖刀,好似被威胁的人另有其人。他表现得冷静且超然物外,但是,既然站在这里,他就必须直面某些事。 比如正处于暴怒中的亚戈·赛维塔里昂。 “我很想给你一个信得过去的解释,赛维塔,但我不能这么做。”猎手眨眨眼。“你应该清楚我们的职责,缄默是必需的品质。” “你可以再讲一遍。”赛维塔微笑着说。“我不介意再听一遍这种谜语,然后把你的喉咙连带着脊椎一起扯出来。” 比约恩站在一旁,看着这场正逐渐变得危险的交谈,却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现在,他看上去和火堆旁的那個人判若两人。 阿泽克·阿里曼也同样如此,盲眼的诗人将双手插在棉袄的衣兜内,呼吸着芬里斯的寒气,吐出几乎看不见的热流。 他们一左一右地将一个黑袍人围在了中央,狼群在不远处驻足停留,等待这场‘内部事务’落下帷幕。 卡里尔在心底叹息了一声。 一个人做任何事都必须付出某种代价,进食需要咀嚼,休息需要睡眠,就连呼吸都需要身体运作.他也不例外,他知道赛维塔多半会对此有些怨言。 只是,卡里尔没有想到,他的‘怨言’竟然如此强烈。 “这整件事都和猎手无关,亚戈。”卡里尔温言相劝。“你完全没必要撂下那种狠话。” 赛维塔头也不回地发出一声冷笑。 “得了吧,教官。这整件事就是他策划的。如果没有那本书,你就到不了芬里斯,而那本书是谁交给你的呢?是谁在暗中策划,让伱做这种得不偿失的事?” “我没有失去”卡里尔尝试着争辩,却在说到一半时便止住了声音,不再说话了。 他的影子里有一阵月光正在波动、翻涌。 比约恩瞥了一眼,便立刻收回视线,目不斜视地朝着一旁看个没完的阿泽克·阿里曼挥出了轻轻一拳。 诗人恼怒地横肘格挡,用芬里斯语低声吐出了一连串肮脏至极的咒骂,比约恩低笑起来,别开了脸,笑声隐没在了胡须之中。 赛维塔则凝视着猎手,持刀的右手微微发力,短刀便精准地避开主要血管,切进了猎手的脖颈之中。 滚烫的鲜血缓缓而落,在他的动力甲上制造出了一朵又一朵殷红色的盛放之花。 猎手仍然不为所动,他保持着冷静,轻轻地摇了摇头,好让刀刃陷得更深,完全一副引颈就戮的做派。 “我们都有各自的职责,赛维塔。遗憾之处在于我没有办法让你得知全貌,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无愧于心。” “就算你现在杀了我,我也不会对你有任何恨意。实际上,我反倒会在荒原上亲口告诉吾等的基因之父,他的长子是何等出色。” 赛维塔缓缓地翻出尖牙,朝他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狠厉表情,却忽然收回了刀。 “下不为例,记住我的话,猎手。” 他转过身,归刀入鞘,冷酷地甩下一句话,便径直走向了比约恩。两人接下来的一系列交流全都发生在短短一分钟之内,言简意赅,丝毫不拖泥带水。 “政治访问?”比约恩问。 “不,战团交流。”赛维塔假笑着说。“有宴会吗?” “有,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要多大规模的?” “我们只来了五百个人,你看着办吧——啊,不对,是五百零二个人。” 比约恩咧嘴一笑:“那就在头狼大殿里开吧,怎么样?” “这么隆重?” 孤狼歪歪头,指向一旁默不作声的卡里尔,什么也没说,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卡里尔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脸,主动开始怀疑当时被‘道德准则’掌握的自己做出的这个决定。 —— 太空野狼们的要塞修道院名为狼牙堡,是一座庞大到近乎夸张的堡垒。它虽不能与皇宫相比,但也大得令人窒息。 它位于芬里斯的阿萨海姆中心山脉最高峰,坐落于群山之巅,完全可以俯瞰整个冰原冻土。之所以要建在如此之高的地方,除了象征意义,还有非常严肃的战略意义蕴含其中。 得益于海拔和自身高度的关系,狼牙堡能够穿透大气层,直接为那些抵达近地轨道的舰船提供一个对接点。如此一来,狼群或造访的任何人都可以迅速且安全地真正抵达芬里斯。 从这一点上来说,狼牙堡也完全能够隐喻野狼们的个性。世人都以为他们把这地方建造的那么高是为了做一个象征,鲜少有人能够意识到他们藏起来的智慧。 当然了.有的时候,这二者并不矛盾。 卡里尔停住脚步,目视着比约恩用双手触及岩石。他们这身处一条密道之内,狼牙堡有无数条这样的密道,其中多数恐怕只有孤狼与盲者这二人经历了完整万年的人才记得。 因此,它们理所应当的年久失修了,然而这里却并不寒冷。 地热顺着石头的缝隙带来了阵阵暖意,狼群在隧道后方不断地低声交谈着,似乎是在抱怨温度。空气里带着臭烘烘的皮毛气味,以及汗腺发达的鲁斯之子们制造出的汗臭味。 这一点对夜之子们来说颇为令他们不快——此刻,出于礼仪,他们都摘下了头盔,一张张苍白的脸在黑暗中绷得紧紧的,屏住了呼吸,仿佛再也没有呼吸的死者。 卡里尔将这些事尽收眼底,他仅剩不多的幽默感总算是发挥了作用,让他露出了一抹微笑,也让一旁面无表情的亚戈·赛维塔里昂提出了一个问题。 “你不觉得臭吗,教官?”他非常直接地问。 “你还在棚户区生活的时候,难道没闻到过比这更糟糕的气味?”卡里尔反问道。 “这不一样.”赛维塔皱起眉。“环境造成的不注重卫生,和个人选择的不注重卫生是两码事。” “得了吧,你这只总是假笑的冷血蝙蝠。” 正在寻找机关的比约恩听见这句话,立马冷哼了一声,给出了自己的反驳。 “有本事你就来芬里斯生活一段时间,我看看你能不能在这冷得要死的天气里讲究什么卫生。毛皮虽臭,起码暖和。蜜酒灼热,但也暖人” 赛维塔假笑着抬起手,从阿泽克·阿里曼身边拉过了一个红发的血爪,并毫不避讳地用自己的右手——或者说,手爪——一把抓起了此人乱糟糟的胡须。 食物的残渣缓缓而落。 “.他是特例。”盲眼的诗人缓缓开口。“卢卡斯不能算是普遍形象,如果你想寻找一个标准的,能够代表大部分狼的形象,你应该找我身边的这位年轻兄弟。” 拉格纳·雷拳涨红了脸,挺直了胸膛,将自己擦得锃亮的手甲貌似不经意地抬起又放下,仿佛忘记了手应该放在哪里。 赛维塔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事实上,几乎堪称爆笑。 五百人队伍之中的另外四名战团长站在不远处,盯着他那乐不可支的脸,彼此默默地对视了一眼。 凯乌尔·萨霍拉率先开口:“看来奥拉克智库说的是真的,咱们的长兄的确疯了。” “是精神失常。”猎手幽幽地纠正。“这和疯是两码事。” “一码事。”斯卡拉德里克严肃且阴郁地反驳。“精神失常就是世俗意义上‘疯’这个单词的一种解释,而且,他不是早就有各种心理疾病了吗?” “你们应该知道他和教官都听得见咱们在说话吧?” 谢赫尔·冷魂忍不住出言提醒,他欲言又止地摇摇头,用手敲了敲一旁的石壁,一阵闷响便在这条曲折的密道内开始回荡。 至高大团长再次开口,说道:“而且,其他人大概也都听得见你们在说些什么——比如那群臭烘烘的狼崽子。” 狼群后方传来一阵嚎叫,以及兴奋的笑声。 “我们听得见,大团长阁下!”有人高声喊道。“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不能影响我对亚戈·赛维塔里昂大人的尊敬!” 赛维塔猛地回过头,呲着牙就甩出了一阵芬里斯俚语,速度之快,用词之精准甚至让比约恩都为之侧目。 孤狼一直等到他骂完才开口:“你真是从鲁斯那儿学了不少,赛维塔.” “我没学。”赛维塔后知后觉地恢复成了面无表情。“我也没教他任何东西。” 他是看着卡里尔说这话的,后者正沉默无言地凝视着他,双手互相扣起,搭在身前。十指骨节分明,青筋从手背上根根暴起。 于是这场闹剧就此平息。 十一分钟后,这支规模庞大,人员组成却显得非常奇怪的队伍总算是离开了密道,径直进入了狼牙堡的头狼大殿之内。 这里也被称作黎曼·鲁斯大殿,曾几何时,狼王就是在这里一场又一场地召开宴会。 属于他的椅子还停留在高台之上,形单影只,铺着毛皮。两头像是正在沉睡的巨狼一左一右地趴在它旁边。 自这高台之下,无数张木头长桌将巨大的厅堂占据的满满当当,热气腾腾的各类美食堆满了桌子,以及不可缺少的一桶又一桶芬里斯特色佳酿。 旗帜在上风飘扬,早已到场的狼群在桌旁奋斗。寒风呼啸,天光从头顶刻意留出的观察孔内洒落地面,照亮了他们的脸。 武具被悬挂在墙壁之上,地面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被来来往往的巨人踩得深深下陷,蜜酒在其上肆意流淌,以及斗殴留下的鲜血。 比约恩深吸一口气,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大步流星地离开队伍,径直走向了高台之上。 他用芬里斯语呼喊了一声什么,于是厅堂顿静,卡里尔回头看去,发现跟着他们回来的那些野狼已经离开了队伍,各自都找到了座位。 数秒钟后,所有的野狼都在此刻齐声高呼,一声强过一声,如雷鸣,如战吼。他们吼叫着,站起身,用右手开始锤击胸膛,金铁碰撞声不绝于耳,同样是一下高过一下。 数不清的狂野兽瞳此刻都凝视着这支队伍,而卡里尔却能明显地察觉到,他们是冲着他来的。 还有他们呼喊的那句话 欢迎归来? 卡里尔情难自禁地低头叹息,却也微笑了起来。面对这种盛大热情的欢迎,就算是他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然而狼群却并不在乎,他们很快就将五百名夜之子全都拉到了长桌旁,不管对方的身份是战团长还是战斗兄弟,拼酒都立刻开始了。然后便是讲故事,嬉笑打闹,要求进行比斗 就连卡里尔都被比约恩与阿里曼拉到了一张木桌旁,十二只厚实的木头酒杯就此被立即举起,比约恩也抓起属于他自己的酒杯,咧嘴一笑,对着卡里尔点了点头。 “我们可不会拿你当‘大人’看!”他朝他眨眨眼,转手便将另一只酒杯塞了过来。“先喝酒吧,教官!” 卡里尔握住酒杯,仰起头,一饮而尽。 他竟然尝到了味道。 (本章完) 46.战团时代见闻录(七,狼之宴席) 酒桌喧闹,来往之人络绎不绝,蜜酒的刺激性气味在燥热的空气中持续蔓延。它无情地击碎了食物的气味,成为了此间唯一的霸主——恰如此前的无数次宴会一样。 在狼群的酒桌上,蜜酒永远是主题。 诚然,各类美食也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厨师们需要花费时间才能将它们从厨房内端出,而蜜酒却永远不缺。 每一个鲁斯之子都会学会酿酒,或早或晚,他们总得继承这门手艺。 他们会用厚实的木桶来酿造这种能当做毒药来使用的醇厚原浆,然后把它们扔进角落,自己偷喝,或是把它忘记,直到某次宴会开始。 卡里尔重重地放下他的酒杯,狼主布兰·血喉大笑着开始为他倒酒,漆黑刺鼻的酒液从那大得惊人的酒壶内潺潺流出,不一会便将酒杯彻底灌满。 卡里尔朝他点点头,在咆哮声、吠叫声以及连续不断的狂笑声中对他道了谢。 “多谢你,狼主。” 他没有喊叫,声音甚至一如往常的轻柔,落在血喉的耳中却非常清晰。 这位狼主咧嘴一笑,锤击着胸膛,大声咆哮了起来:“你喜欢蜜酒,这就够了,教官!” 实际上,恐怕不只是喜欢。 卡里尔微微一笑,仰起头,再次将蜜酒一饮而尽。这已经是他的第七十九杯蜜酒,就算对诸位狼主来说,这种酒量也是令人难以理解。 当然,对于狼群来说,他的表现将成为一个会永远流传下去的传奇故事。未来至少十个世纪以内,都会有狼在火堆旁讲起它,并提及卡里尔·洛哈尔斯的名字。 以这种方式被人记住,似乎倒也不坏。卡里尔略显愉快地想。 但是,有件事他却必须承认,他这辈子都没像今天这样喝过这么多酒。可是,就算他已经喝了这么多,他却还是没有体会到‘喝醉’的感觉。 狼群之所以将蜜酒视作珍贵的佳酿,就是因为它是少有的能让阿斯塔特感受到醉意的饮品。而它似乎对他无效,无论他喝下多少,都只能品尝出毒素、酒液以及钷素的味道。 它们拆开来看或许非常糟糕,不过合在一起却又意外地挺不错. 至少对他来说是这样。 卡里尔呼出一口灼热的气流,将酒杯再度重重地放在了长桌之上。 十二位狼主开始为他大声喝彩,比约恩则更胜一筹,他一边欢呼,一边端着一个被剑斩开的木桶走到了他面前,并递来了一個厚重的巨大木勺。 此刻的孤狼须发皆张,眼睛瞪得非常之大,神色却是非常快乐的。 卡里尔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摇摇头,将勺子扔在桌上,单手将木桶抱起,仰起头,开始狂饮。 那木桶几乎将他的上本身完全遮蔽,点滴蜜酒顺着木桶边缘缓缓滴落,木桶却越扬越高。 狼主们高举右手,开始敲击桌面,并齐声呐喊为他喝彩,坐在末席的阿里曼低着头奋笔疾书,滴酒未沾。 足足五分钟后,木桶才落地。 卡里尔松开手,拍了拍胸膛。黑袍前端已经被酒水彻底濡湿,他的脸色却仍旧苍白,看不出任何醉意。 布兰·血喉兴奋地伸出双手,抓住他的肩膀,用芬里斯语高声呐喊了起来:“你还能接着喝吗?!” “可以是可以” “那就接着喝吧,教官!你的名字将在狼群中被传颂!” “以这种方式?” “难道不好吗?”血喉哈哈大笑着指向长桌末尾的阿里曼。“我们最伟大的诗人都已经开始写作了!你就瞧好吧,教官!” 卡里尔哑然失笑。 和这群人待在一起让他很放松,狼主们或多或少都知道他是谁,又或者他是什么‘东西’,但他们显然并不在意这些事。 所有的鲁斯之子都怀揣有一种非常朴素的理念,这种理念可以让他们无视人的身份,地位,力量等东西,让他们专注在‘人’本身上。 换句话来讲,他们根本就不在乎卡里尔·洛哈尔斯掩藏在皮囊之下的真相到底如何。在这件事上,他们的逻辑恐怕异常简单. 宴会持续升温。 卡里尔握住他的酒杯,礼貌地站起身,对狼主们举杯告别——他暂时有些话需要和亚戈·赛维塔里昂单独交谈。 狼主们同样对他举杯告别,坐在他身侧的血喉是其中表现得最为不舍的一位,他敲着桌子,吼道:“那你可得快点回来,教官!别和狼崽子们坐在一块,不然他们指定会缠着你不放的!” “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伱手下的那群蠢货一样毫无敬畏之心?”另一位狼主,来自烈日之狼大连的克罗姆·龙之凝视立即反唇相讥。 他是个脾气暴躁的人——哪怕在狼群之中,他在这方面都算得上是出类拔萃。血喉对他的话嗤之以鼻,不屑地从自己桌前的餐盘里扔了一块骨头出去。 它打着旋,精准无误地击中了克罗姆的额头,于是烈日狼主立刻咆哮着站了起来,当着众人的面朝着血喉扑了过去。 他的力量和钢靴将长桌踏裂,其他的狼主立刻咒骂了起来,既为食物的损失,也为这份在客人面前的失礼而恼怒。 狼群的确粗野,但那只是表象。他们是伪装成野蛮人,而并非真的野蛮人。 但怒气上头的克罗姆显然不会听从任何人的意见,他现在只顾着挥拳。血喉原本打算退让,却也被彻底激怒,他呲着獠牙便开始与克罗姆角力。 比约恩冷眼旁观着他们的战斗,满不在乎地对卡里尔耸了耸肩。 “古老的芬里斯传统,教官事态会在接下来的几分钟内持续升级,这张桌子上所有的狼主都会参与进斗殴之中。全父在上啊,我真希望他们能控制一下自己。” “我觉得没这个必要。”卡里尔说。他已经听出比约恩是在说反话了,这头狼如果真的想控制事态,可不会大咧咧地站在这里。 他的话让比约恩稍微瞪大了眼睛,孤狼转过头来,相当意外地看着他,问道:“你不觉得他们这样很失礼吗?” 卡里尔摇摇头,笑着再次啜饮一口蜜酒,同时后退两步,未卜先知般地躲过了飞来的碎裂木头。 “我不会用我对自己的标准来要求其他人,而且,说实在的.那也算不上是什么标准,只是一种偏执而已。我很清楚我一直以来都在做些什么事,比约恩。因此我很高兴与狼同行,因为你们也同样明白。” 比约恩庄重地欠身,脸上却满是笑意:“我感谢您的夸奖,大人。” 卡里尔瞥他一眼,端着酒杯离开了长桌。 诚如比约恩所说,十二位狼主接下来会开启一场混战,而他并不打算身处风暴眼内等待。 现如今是他复苏以来最具理性和人性的时刻,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处理一点他过去没有机会处理的事,否则,谁知道还会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呢? 卡里尔悄无声息地握着酒杯,好似一个幽灵般穿过了许多张长桌。 在此期间,被拳打脚踢带出的鲜血与碎裂的牙齿飞舞着落在他身后,冷掉后的肉汤连带着木碗一起被某只手按在了某人的脸上,空掉的酒杯骨碌碌地在地毯上持续滚动,吃剩下的骨头被到处乱扔,嚎叫声不绝于耳,歌唱声同样如是. 在这一片混乱却又意外和谐的景象中,卡里尔找到了他的目标。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亚戈·赛维塔里昂正毫无违和感地被群狼环绕。 “谁来当下一个?!” 赛维塔咆哮着问,同时伸手从地上拉起了一名野狼。这人鼻青脸肿,左手正歪斜着挂在胸前,显然受了不轻的伤,脸上却满是高兴的神色。 “我记住这招了!”他喊道。“我知错必改,赛维塔!下次你不会就这样击倒我了!” “去你的吧。” 赛维塔瞪他一眼,随后竟然温和地笑了起来。他拍拍他的肩膀,把他推回了狼群之中,随后便扬起了双臂,开始呼唤下一个挑战者。 “还有谁想从你们的赛维塔叔叔这儿学点新东西?”他如是问道,脸上的笑容已经转变成了一副刻薄的嘲讽冷笑。 狼群大声喝起了倒彩,一个勇敢者走出其中,卡里尔相当意外地发现这居然是个熟人。 拉格纳·雷拳举起右手,锤在了自己的胸膛上,沉默却也严肃地表达了自己挑战的欲望。许多双手立刻开始推搡他,有人高声喊叫起来。 “你还不够格,血爪!回去找你的血爪同伴一起喝奶去,这里是战士的殿堂!” “我已经是个战士了!” 拉格纳咆哮着对那人怒目而视,浑身野性,丝毫没有要被驯服的征兆。推搡愈烈,他的挣扎就越强,于是狼们便安静了下来。 一头披着毛皮的高大野狼咕哝着挠了挠自己的脸颊,转头对赛维塔做了个手势。 “怎么说.?你觉得他够格吗?” “你们都不够格,他也一样,但他的确是个战士。”赛维塔说。 他笑着朝拉格纳招招手:“来吧,拉格纳·雷拳。” 年轻的血爪微微一怔,狼群就此将他推到了赛维塔面前。他迅速平复心情,问道:“你记得我?” “我的记忆力还没差到能忘记一个我刚刚才见过不久的人。” “但你记住了我的名字。” “对于阿斯塔特来说,这有何难处?” “这不一样。”拉格纳低吼着重复,已经提起了双拳,显得执拗又认真。 “你记得我。”他重复。“而我会谨记此事。” 赛维塔听见他的话,瞬间将微笑变成了傲慢的颔首,他扬起下巴,朝着年轻的血爪投去了不屑的视线。 “如果这就是你的想法,那么你甚至算不上不够格。”他冷声说道。“现在过来,血爪。” 在接下来的半分钟内,赛维塔以堪称残忍的态度彻底肢解了初出茅庐的拉格纳的战斗技艺,他躲掉了拉格纳的所有攻击,全程甚至没有将双手抬起过哪怕一次。 狼群开始大声嘲笑,拉格纳咬紧牙关,血气上涌的同时也感受到了由衷的耻辱。鲁斯血脉中的野性开始复苏,将尚且无法完全控制住这份‘礼物’的血爪完全掌握。 他咆哮着,以搏命般的姿态朝着赛维塔扑了过去,却在空中便被一拳打在了脸上,精准地截停。 拉格纳沉重地落地,鲜血飞溅,他在地上躺了好一会才再度起身,脸上已经满怀沮丧但他并未得到任何嘲笑,狼群在这个时刻恰到好处地沉默了下来。 赛维塔伸手将他拉起。 “首先,对待敌人要残忍且全力以赴。” 他平静地伸手,用尖锐的利爪敲了敲拉格纳肩甲上的狼首徽记。 “其次,你的基础很扎实,但你还不能完全控制住自己。换句话来说,你还是太年轻了,拉格纳·雷拳。你需要一场战争的洗礼,以及鲜血的磨砺。” 他冷笑着将拉格纳踢回了狼群之中,他们再次开始嚎叫。而这一次,推搡已经不见影踪。他们亲昵地揉着拉格纳的头,将他带到了一张长桌旁,开始拉他喝酒。 接纳就这样被悄无声息的完成,但血爪还需一段时间才能真正地摆脱这个名号。 赛维塔将这件事看得非常清楚,他在这一万年中和狼群打了很多次交道,像这样和他们‘亲密接触’也早已不是第一次了 他享受地举起双手,打算再传授点东西就罢手,眼角的余光却在此刻瞥见了一个幽灵般的影子。 他马上放下手。 “继续啊。”卡里尔端着酒杯说道。 声浪骤然安静了下来,没有任何人再开口说话。 狼群惊异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在他们身边的黑袍人,对失灵了的感知与嗅觉大为困惑。 他们只知道卡里尔在和狼主们一同饮酒,却并不知道他到底是谁,此刻满脸的疑惑——直到赛维塔主动开口。 “对练到此为止。”他说。“我有点事得暂时离席。” “那你的那份酒怎么办?”野狼中的一个问道。 “给我留着。”赛维塔龇着牙说。“谁敢碰我就剁了他的手,明白吗?” 他走向卡里尔,和他一齐漫步到了大厅的边缘。 (本章完) 47.战团时代见闻录(八,第一预备役) “在我们开始以前,我希望你别道歉。”赛维塔说道。 他显然是有备而来,这句话说得直截了当,精准迅速。他成功地堵住了卡里尔将要说出口的第一句话,也为自己争取到了说下一句话的机会。 “我明白这对你来说很重要,但我就是不想听见你道歉,教官。” “我们费尽力气把你这把老骨头从深渊里拽出来,可不是为了听你亲口道歉的。你还有很多事要做,而如果你想做的第一件事是亲眼看看一万年后的帝国,我也完全支持。” 赛维塔极其认真地说道,他如今的身高已经逼近三米,哪怕在阿斯塔特中也算得上是高大异常。灵能解封给他带来的东西显然不止是表面上那么简单,卡里尔对此具备丰富的发言权。 他明白,赛维塔的身体正在被灵能潜移默化的改变,这种改变直到他死亡以前都不会停止。 他仰着头,凝视着万年前的第一预备役,如今的第一长子,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恍惚。 有很长一段时间,卡里尔都只是举着酒杯,保持沉默。他找不到话来讲,他也不想反驳赛维塔的话。 亲眼看遍如今这个帝国的确是一个很有吸引力的想法,如果他是孤身一人醒来,或许他真的会这样做。然而他不是孤身一人,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不是了。 他必须承担起一些责任。 “我不会道歉。”迎着赛维塔的目光,卡里尔如是开口。“至少这一次不会。” 他得到一种混杂了惊奇和震惊以及喜悦的微笑。 “别太放肆了,第一预备役。” 卡里尔用教官的语气熟稔地提出了警告,他似笑非笑地将空掉的酒杯塞进了赛维塔的手里。 “但是,话又说回来,你不是想先回一趟诺斯特拉莫吗?” “如果我们伟大的从不听任何人劝告的教官想要一意孤行地先去游览其他地方而非他的家乡的话——” 赛维塔伸手接过酒杯,浮夸地鞠了一躬。 “——我还是乐意效劳的。” “我没有家乡。”卡里尔说。“就连诺斯特拉莫也不算,它是康拉德·科兹的家,而非我的家。我的归宿在亚空间,亚戈,可别忘了这件事。” “也就是说,您打算回亚空间看看?” 赛维塔装作惊讶地抬起头,然后又将这情绪抹去,摆出了一张不知道是不是真心的严肃之面。 “好吧,大人,我愿效犬马之劳。我们会跟在您身后冲进亚空间的,虽说这和找死无异,但我们活着的每一天都相当适合赴死,您认为呢?” “我认为伱这一万年来阴阳怪气的功力有所进步” “噢,只是一点皮毛。”赛维塔微笑着说。“我只需要模仿一下我见到过的那些官员就行,他们说起话来都是这个味道。” “你见到过很多官员?” “见过我的很多,但我见过的没有多少。”赛维塔说,他给出了一句完全自相矛盾的话。卡里尔却能完全理解其中隐喻,他微微颔首,抬手示意赛维塔接着说。 第一预备役叹了口气,忍不住抱怨了一句:“这可不算什么好故事,您倒也真是没事干。” “我现在的确没事干,但我们现在身处芬里斯。冰雪、蜜酒与故事之地,所以,我想听你讲述一些有关于你自己的传奇故事,难道这有什么问题吗?” “您又不是芬里斯人,干嘛要求我入乡随俗?” 卡里尔保持着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双眼却一眨不眨地盯着赛维塔的眼睛。这种对视一共持续了一分钟方才结束,第一预备役貌似心不甘情不愿地缓缓开口。 “好吧,有那么一次.总之,有个叫凯尔莱的军务部审查官,他和他的另外几万個同僚一起专门满银河游荡,负责那些第三等初级税收世界的具体情况调查。” “他们的工作要求每个十年就必须审查一次,看看名单上的那些世界是否需要增高或降低税收标准。所以,用不着我解释,你也能猜到这不是个什么好工作。” “凯克莱审查官当年才一百一十二岁,却已经做过了三次延寿手术,以及十次以上的维生部件替换。他有一支随行的安保团队,一共三百人,都是一些从军队中抽调出来的精锐士兵。” “他们受到军务部的直接调任,来保障凯尔莱的生命安全。干他们这行的很容易遇见各种意想不到的危险,因此必须拥有足够的安全力量守卫。” “他在他的船上见到了我,原因很简单,他要审查的一个蛮荒世界遭到了恶魔入侵,当地人十不存一,总督的家族在抵抗战争中被邪教徒的巫师诅咒了,一个名门望族就这样成了过眼云烟。” “这个世界眼下已经不再具备支付什一税的能力,实际上,他们剩下来的人甚至不能再在这个世界上生存。混沌污染足以改变一切,更何况这只是个蛮荒世界。” “按照规章制度来看,凯尔莱现在就可以宣布这个世界成为死亡世界,但他决定先询问我们——一群来迟了的无能者,于是我在他的船上和他见面了。他开口就问了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卡里尔轻声问道。 “他问我,当地的总督是否尽职尽责。我把完整的情况对他讲了一遍,然后他说,他需要调查取证。” 赛维塔的脸上露出一抹情难自禁的冷笑,卡里尔几乎都听见他没说出口的嘲笑了:调查取证?教官,你敢相信吗?他问我要证据。 “于是我问他,他需要什么样的证据。他告诉我,他需要任何有关阿尔福塞尼总督家族曾经抵抗过的证据——而且是直接证据。” “我问他为什么,结果这王八蛋居然告诉我,我的证言还不足以在这件事里为那些活下来的萨勒纳姆人谋求宽恕,不被打为奴隶。” “我本该生气的,但我意识到他是对的,帝国相关的法律非常死板,至少在那个时候是这样。” “因此,我不得不承认他很有勇气,我当时浑身是血,而他居然敢当着我的面告诉我,他需要回到那屠宰场里去拍摄忠诚者们的遗体来当做证据使用” “你同意了吗?”卡里尔再次询问。 他们身后有些安静的狼正在缓慢靠近,无论是他还是赛维塔都察觉到了这件事,但他们都没有出言阻止。芬里斯喜欢故事,任何故事皆可。 入乡随俗而已。 “我没有拒绝的权力。”赛维塔冷笑着回答。“总督的灵魂就在我耳边咆哮,让我赶快把这个天杀的审查官带到他家族的领地里去,再把照片拍完,然后带着剩下的人离开萨勒纳姆” “于是我带着他到了地面,没有其他人,只有我们两个。凯尔莱审查官在这时候终于露出了一点恐惧,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我的确闻到了。他走在我身后的时候一直把右手放在那把等离子手枪的握把上,但还是很镇定地走到了最后。” “总督的家族领地是一座世代承袭的宫殿,本该宏伟壮观,只是那个时候到处都是鲜血和尸体,恶魔杂种们的暴行让那里看上去和地狱没有什么区别。” “就这样,我们进了大殿,找到了总督和他妻子的尸体,凯尔莱拍了照,我们走出宫殿.” 赛维塔转过身,将手里属于卡里尔的酒杯递给了一名野狼,后者倒满酒液,赛维塔却仍嫌不够,一把将倒酒的石壶都抢了过来。 他顺手将酒杯递还给卡里尔,自己则仰起头,开始直接从壶内饮酒。 群狼噤声,默默地等待着他继续。这些看似粗野的蛮人在对待故事的时候总是能表现出完全不符合他们平日表现的尊重,就算是一个血爪,都能等到故事结束再开口。 赛维塔将壶内的蜜酒彻底喝完,这才笑着摇了摇头:“然后,他妈的不幸就这样发生了。” “萨勒纳姆的白天只有十一个小时,我们只是花了这么一小会功夫,天色就已经完全黯淡,而且我还闻到了恶魔的气味。” 他俏皮地对卡里尔眨眨眼。 “注意,不是死恶魔哦。” 卡里尔没有笑,狼群同样如此,他们聆听,仅此而已。 “总之,它们中有些东西又折返了回来,我以为我们把它们都杀光赶走了,但我当时居然蠢到没想到它们还会回来。于是情况急转直下,我开始和凯尔莱并肩作战。” “不过呢,作为一个凡人来说,他打起仗来完全像是个疯子。他真应该去参军,而不是在办公室当什么审查官,这完全埋没了他的能力。” “我暂时放心了下来,至少我知道和我并肩作战的人不是个懦夫。我砍下半块宫殿的大门,冲在最前方,把门暂时当成了突击盾用。他就跟在我身后进行火力掩护,等离子打得还算有准头。” “我们一路突围到了穿梭机降落的地方,而它早已被破坏。我的通讯网络同样也被混沌之力影响,无法联系到轨道上的任何人。” 赛维塔满怀恶趣味地停顿片刻,在众人的眼光中,他耸了耸肩。 “是的,这已经算得上是绝境了,不管对谁来说都是这样。” “于是我告诉凯尔莱,他应该开始和我说遗言了。审查官当时看我的眼神非常有趣,他靠在我们的穿梭机上,然后问我,如果我们都要死在这里,那么说不说遗言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告诉他,对于一个夜之子来说,死亡仅仅只是开始。他听见了这句话,虽然不理解,但还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几分钟后,他用他内置的一整套数据处理伺服系统向我发来了几条有关税收方面法律的改革提议。他说这就是他的遗言,我把它们存在了盔甲里的伺服器内,然后带着他开始逃跑。” “恶魔们无处不在,这很显然是个陷阱,但应该不是针对我的,否则它们的数量可能还会翻上好几倍。我们边打边逃,直到四十五分钟后,天空中才亮起火光。” “而那个时候,距离凯尔莱审查官的死亡时间还有最后五分钟。他受了很严重的伤,就连手术植入的机械元件都全部掉出了肚子。” “我问他,还有没有什么话要讲,但他除了抱怨他的工作以外,什么都没说。我看着他死去,然后等到了支援。” “我带着他的遗体回到了他的船上,最后和他的船以及他的人一起回到了那个位于破碎泰拉附近的要塞。出于政治因素考量,我宣布此事将由午夜之刃全盘接管。” “然后,就是长达三年的政务改革,期间不管是圣吉列斯摄政王还是掌印者马卡多都曾参与其中,还有不计其数的各类官员” “总之,我们花了三年时间,用凯尔莱的那几条建议当基础,将税收方面的法律进行了改革,增添了一条全新的法律,这条律法被命名为凯尔莱法。” “它让萨勒纳姆人免于充当奴隶,同时也在之后的岁月里让更多人免受苦难,得以继续在他们的家园上繁衍生息。从这一点来说,那个凯尔莱应该会相当开心。” 他停顿,长出一口浊气,就此结束了自己的讲述。一头野狼从背后靠近他,满怀敬意地拿来了一个新的酒壶。 “请喝。”他严肃地用芬里斯语说道,然后环视四周,对他的兄弟们振臂高呼。 “让我们为慈悲的凯尔莱饮尽此轮!” 他吼道,并率先仰头,将自己手中的骨头长角酒杯举起,开始大口吞食蜜酒。漆黑的液体冲进了他们的喉咙,喝得快的人率先发出嚎叫,一声接着一声,好似永不停息的间奏曲。 卡里尔没有加入这队列,但也喝完了自己杯中的酒。 他看着亚戈·赛维塔里昂,就这样默不作声地将第一预备役最后的一点薄纱从这个人身上扯去了。他露出一抹微笑,走到他面前,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胸膛。 “做得好啊,亚戈。”卡里尔由衷地说道。“没人能做得比你更好了。” 亚戈·赛维塔里昂满怀悲伤地看着他,脸上半点骄傲也无,只有残缺般的麻木。 “太多人了,卡里尔。”他轻声呢喃。“我送走了太多这样的人。” (本章完) 48.战团时代见闻录(九,流星雨) 第530章48.战团时代见闻录(九,流星雨) 如果卡里尔对时间的感知没有出错,而且他也没有陷入幻觉,神智仍然勉强算得上清醒的话那么,狼群召开的这场宴会就一共持续了整整二十个小时。 在这对厨房非常折磨的二十个小时内,有数不清的蜜酒和食物被他们吞噬殆尽,长桌上甚至留不下半块完整的骨头,木碗里的最后一点汤汁也被面包蘸取干净。 到了最后,这些餐具看上去甚至不太需要清扫。对于那些世代在厨房里工作的芬里斯人来说,这或许是唯一值得让他们高兴的事。 当然,也保不齐会有没吃饱的狼群成员在半夜时分悄悄溜进其中,偷取香肠、熏肉或干脆将厨师们从睡梦中惊醒,让他们再加点班 谁知道呢?至少比约恩认为,这种事是很有可能发生的。 用一种若有所思的语气,孤狼给出了他对这场宴会的评价——姑且可称之为评价。 “虽然我觉得他们还是会在半夜的时候去糟践厨房里的东西,但是,通常情况下来说,他们在桌子上的时候不会这么有食欲。” 他的话让一旁的赛维塔投来了异样的眼神,也让他发出了一声嗤笑。 “鲁斯之子缺少食欲?别逗我笑了,比约恩。” 孤狼瞥他一眼,摇摇头,以罕见的平和语气回答了赛维塔:“不,你没懂我的意思。他们吃起东西来的确像是饿死鬼投胎,但这是有前提的。” “怎么?难道你们很挑剔?永夜在上啊,这倒真是个新闻。” “的确如此。” “噢?”赛维塔挑起眉。“愿闻其详。” “哈,一顿炙烤到完美的驼鹿肉或者海兽肉当然值得互相争抢,但烤得如果是兽人肉,可就另当别论了。而他们中的每个人都至少吃过一次兽人,他们在那個时候可是非常绅士。” 他说完话,便咧开了嘴唇,开始明晃晃地嘲笑——或者说,炫耀——他的后辈们。 赛维塔不为所动,甚至直截了当地戳穿了这头老狼藏在话语和笑容背后的真心。 “少来这套,比约恩,你最好别在我们的教官面前搞这种‘物资供给不足却仍然坚持奋战’的小把戏。” 比约恩摇摇头,问道:“物资供给不足是事实,坚持奋战也是事实,所以,为何这两件事加在一起会变成我的小把戏呢?” “你自己心里清楚所以我们什么时候走,教官?” 赛维塔说完话,便貌似迫不及待地扭过头,问起了一旁的卡里尔。 作为他们对话中隐性的主角,‘教官’本人却只是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微笑。 他知道,自己不必真的给出回答。赛维塔并非真心想走,他只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和比约恩开玩笑。 现在,放眼望至整座银河,能和他这样相处的人恐怕寥寥无几.至少卡里尔自己都不在其中。 他不是亚戈·赛维塔里昂的朋友,从来都不是。而一个人总是需要朋友的,不管多寡,朋友总能提供一些支撑的力量。 因此,卡里尔干脆地甩手走开了——他才懒得继续留下来,好让比约恩与赛维塔在对话里拿他当尖刀与盾牌。他心知肚明他们到底在玩什么把戏,演什么剧目。 孤狼与被遗弃者要怎样度过接下来的一天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就像卡里尔,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狼群唯一的堡垒如今已经对他开放,虽然比约恩说他能去任何一个地方,但卡里尔心中仍然具备分寸感。 有些东西必须承担起相应的职责或代价才能理所应当地握在手中,就像刀,如果没有杀戮的觉悟,任何利刃都算不上锋利. 他静悄悄地走入黑暗之中,在一座延伸向外的塔楼内找到了正奋笔疾书的阿泽克·阿里曼。 盲者仍然穿着他那身厚厚的棉袄,正坐在一张木桌后埋头写作。这座塔楼大概是后天建造而成,构成它的主要材料是石头与原木,没有任何钢铁掺杂其中。 这和狼牙堡本身的风格截然不同,再者,这唯一的房间内的装潢也与狼群们喜爱的相差甚远。这里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以及一张床,然后便是堆满整个房间的书籍。 从完全一致的装订风格来看,这些书都是阿泽克·阿里曼自己的著作。 卡里尔静静地现出身形,伸手敲了敲石头墙壁。在墙上兽油火把跃动的火光中,阿里曼毫不意外地停下了笔。他回过头,满怀沉郁暮气的脸上只存平静。 “我就知道您会来。” 卡里尔看着他,伸手从一摞书中拿起了一本,赤红色的封面,没有标题,封皮是用兽皮所做,书脊部分很坚硬,看样子是混合材料。 “我能读一读吗?”他问。“我对你记载下来的这些故事很感兴趣。” “当然可以,它们本来就是要被不停传诵的故事。但如果您真的很感兴趣,而非只是为了找个话题的话,我建议您稍等片刻。” “我放在房间里的这些书都是最近几个世纪以来的故事,虽然它们彼此之间没什么太大的关联性,但系列书自然要从头读起,您认为呢?” 卡里尔笑了笑,对他执意使用的敬称没有一如从前的表达反对。 他只是说道:“不必了,我有心无力。明日我便要离开芬里斯,仅剩下一天的时间,我读不完所有的这些好故事。” “不是好故事。”阿里曼说。“只是一个瞎子在试着记下他听见的一切。” 卡里尔看他一眼,就此低下了头。他翻开手中书籍的第一页,却看见了一个略显熟悉的名字。在刚刚的宴会上,他曾不止一次地和这个人碰杯过。 “洛根·格里姆纳?” “雄狮与狼王共同任命的这一任头狼.”阿里曼立刻接上他的话。“服役四个半世纪,战功赫赫,无比忠诚。” 卡里尔沉默数秒,从他刚看不到五秒钟的书中抬起头,将阿里曼的话重复了一遍。 “雄狮与狼王?” “是的,雄狮与狼王。”盲者点点头,露出一抹微笑。“世人皆以为鲁斯已死,但是,根据芬里斯人的古老传说,死者们不过只是进入了一场永恒的寒冬。” “迟早有一日,他会和狼群在某一个冬日再见。而我们的银河自打一万年前就已经永处冬日,因此,鲁斯方才可以继续以他的方式影响他的子嗣们。” “我知道来冬再会的事,但是.”卡里尔忽然止住声音,眉头皱紧,然后又很快松开。 他叹息一声,合上了书,自嘲地一笑:“我真是老糊涂了,竟然能忘记这种事。” 盲者沉默片刻,悄无声息地默念出了一句诺斯特拉莫语。 “囚牢中的黑暗能改变一切。” “是时间改变一切。”卡里尔用高哥特语纠正道。“而不是囚牢,囚牢本身并不存在,阿泽克·阿里曼。” “一个概念?” “是啊,一个概念。亚空间中最不缺这样的事了,不是吗?” 盲者再次陷入了沉默,但却看不出什么追问的冲动。身为千子的旺盛求知欲好像从他身上消失了,卡里尔只能从那张脸上读出一种深深的敬畏。 他眯起眼睛,索性抢在阿里曼可能说出的溢美之词真的到来以前转移了话题。 “所以,也就是说,莱昂会来芬里斯?” “每一个世纪一次。”阿里曼收拾好心情,平静地回答。“他会和骑士团一起到来,并举办为期六十五个泰拉日的交流活动。” “在此期间,他会紧握鲁斯之矛,以‘头领’的身份来处理这百年内狼群悬而未决的某些问题。比如谁失手杀了人,谁和帝国的某些部门产生了冲突,谁又死的不明不白” “其实是鲁斯在做决定吧?” “我认为是这样——实际上,狼群也知道这件事。他们的嗅觉做不了假,只要踏上芬里斯,且手握鲁斯之矛,雄狮便与狼王再无区别.当然,根据比约恩的说法,也只有这六十五天里才是这样。” 卡里尔了然地点了点头。 现在,他倒是真的对帝国的现状升起了无法遏制的好奇心。虽说已经过去了一万年,但原体们却并未逝去,所以,他们用这一万年都做了什么事? 他仰头看向那张木桌后方,在塔楼的石头墙壁上,一扇紧闭的窗户正在寒风中轻轻作响。 强化后的玻璃忠诚地替屋子的主人挡住了屋外的刺骨寒温,也让一旁壁炉中燃烧着的火焰免于了熄灭的命运。但芬里斯的风雪是永不停息的,就像时间,时间不会为任何人驻足停留,哪怕是神也一样。 一万年 卡里尔眯起眼睛,将书放下,和阿里曼道了别,就此转身离去。 房门被合拢,盲者安静地低下头,再次开始伏案写作,室内略显昏暗的光线将他伏案垂首的姿势变成了一副油画。 —— 群狼怒号。 他们的声音穿透了寒风,精准地回荡于每一个夜之子耳边,但他们没有真的前来。他们只是站在远处高坡之上,背对着芬里斯惨白的冬日阳光,看上去仿佛一团迷蒙的暗影。 在阳光下,他们嚎叫,以此来进行送别。卡里尔仰着头,凝视着芬里斯的天空,聆听着群狼的嚎叫,缓缓地握紧了双拳。 自复苏以来,他的身体便是每天一个新状态。诚然,这和他自己的某些行为脱不开关系,但是,就在这芬里斯停留的短短两天上,有些东西正在悄然产生改变。 他低下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臂。从凸起的血管与正在微微抖动的肌肉中,他品出了一种和此前截然不同的感触。 在刚刚复苏的那段时间里,这具勉强可被称之为血肉之躯的身体对他来说几乎和穿戴没有动力的动力甲无异。 整个身体又沉又重,就连握手这样的简单动作都困难无比,‘人工肌肉束’犹如陷入了缺少能源供应的局面,变得极端僵硬。 当时的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块血肉都在诉说着自己的疼痛与不适。 就好像是一个庞大的人,被塞进了一具渺小的皮囊里。他的骨头为此折断,血肉为此消磨,就连眼睛都在眼眶里被挤成了碎末. 而现在不同了,现在,这具肉体正在变得‘严丝合缝’——这种表述简直诡异至极,但它的确就是最能表达卡里尔当前状态的词语。 但是,究竟是他的力量改变了这具肉体,还是他的人性重新占据了上风,使他重新获得了人的身份呢? 卡里尔不得而知,他只能寄希望于下一个要去的地方。 他伸手,从怀中握住一本典籍。 “康拉德·科兹会为此杀了我。” 亚戈·赛维塔里昂站在他身边,用一种平静至极的语气缓缓开口。 “我想他一定会和其他人把我的脸按在荒原的骨灰里,然后拖着我,把我甩进终结祭坛的最里面,把我在里边儿关上个一千年” “他说他不会这么做。”卡里尔头也不抬地说,眼中隐有月光闪烁。“而且他还说,如果你继续说这些不知所谓的话,他就要让贝尔洛斯去对冤魂们讲故事了。” 在其他四位战团长古怪的眼神中,赛维塔的眼角再明显不过地抽搐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干脆而利落地说道:“我道歉。” “他接受。”卡里尔说。 他终于抬起头,手中典籍在此刻无风自动。天空中没有乌云出现,阳光却骤然变得黑暗了下来,刺骨的寒风突然止息。 下一秒,以卡里尔站立之处为中心,周遭雪地忽然齐齐下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坑洞。就算从轨道上向下凝望,它也清晰无比。 诡异的是,不管是山坡上的群狼们,还是正站在他身边的夜之子们,他们都没有遭受到半点伤害。 书页翻动,声音连绵不绝,几乎变成了一种单调的噪音。卡里尔闭上双眼,这一次,他的思绪毫无阻碍地沉入了那片漆黑的海洋,再也没有遭受到半分阻碍。 他‘伸手’,握住一颗星辰。 这颗星名为考斯。 (本章完) 49.战团时代见闻录(十,考斯,一万) 第531章49.战团时代见闻录(十,考斯,一万) 战争已经结束了,永远有人这么说,以及说类似的话。每当他们这么说的时候,布斯特·索恩的脑袋里就会传来一阵针扎般的疼痛。 这个现象在他迄今为止三十二年的人生中已经发生了很多次,频率非常高。而且,就在现在,就在他忙着用十字镐敲碎石头的时候,有人又这么说了一次。 于是头疼卷土重来。 那个人自以为小声的、充满怨气的嘀咕让布斯特头疼欲裂,也让他情难自禁地怒气上涌。 “他们疯了,所以他们一直不让我们走上地表。在这隧道底下生活有什么好的?我妈妈告诉我地表上有阳光,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但绝对比这些该死的照明灯要强考斯之战明明已经结束了,他们为什么还是要这么做?” 在正式开始以前,你需要了解一些有关布斯特·索恩此人的事情。 如果采取较为简单一点的说法,那么,他出生在考斯地下,一成年就参了军,服役多年,直到三个月以前才被迫退役。 他的长官直言,布斯特·索恩在遭遇了那一连串的不幸后理应享有更美好的人生。但这只是托词而已,真实情况是,他们一致认为布斯特必须推移。 但布斯特对此非常不解。 他不明白他的长官为什么要把他踢回隧道底下和这群不知感恩的王八蛋一起生活,在他看来,他应该留在军队里,继续为了帝皇、罗伯特·基里曼与考斯而战。 他应当拥有更好的人生,不是吗?而在他看来,属于他的‘更好的人生’,就是上阵杀敌,就是继续手握光枪,为了保护而战。 布斯特停下双手,让十字镐砰的一声掉落地面。然后他转过头,看向工人队伍里刚刚正在说话的那个人。 这個人就是他宣誓要保护的对象。 “你闭嘴。”他说。 “噢,大兵哥!” 那人赶忙举起双手,喊出了他的绰号。那张汗淋淋的脸上有种介于嘲笑、愤怒和恐惧之间的神情。在布斯特看来,这种表情可被称之为懦弱。 他既不敢真的承认自己是在抱怨,也不想就这样简单的退缩。他害怕布斯特对他做些什么,却又想在工人同伴面前维持住自己的尊严。这些事让他进退两难,也让他现在看上去非常可笑。 “我道歉就是了——”那人虚弱地笑着,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脸。“——我只是开了个玩笑,你没必要生气。” “我没有在和你生气,如果我真的生气,你现在已经躺在地上了。你的右手会骨折,你的肋骨会被我用靴子踢断,还有你那张该死的嘴,我会用镐子把里面的每一颗牙齿都挖出来。” 布斯特一面说,一面提了提手中的十字镐。它再次落在地上,迸发出了沉闷的回音。这回音和布斯特的话一起回荡在了隧道之内,在碎石、工人与那人的耳朵里回荡。 所有的工人现在都看着他了。 二十一个人,一支小队伍。由考斯地下的奥姆城派出,负责清扫这条因地震而崩塌的隧道。他们的工作是清理碎石,至于修复,那就是其他工人的事情。 在城内,或者说,在考斯的地下,工作岗位是永远不缺的。无论是持续了一万年的朝下挖掘工作,还是城市扩建、菌类养殖.人们总有事可忙。 说会这支队伍,由布斯特带头,他们在看不见太阳的早晨六点出发,历经三个小时抵达工作地点,而现在已经是傍晚五点。 他们吃了两顿蘑菇汤和配发下来的临时口粮,如无意外,再工作一个小时就能下班.然后回家,享受明日的休假。 但布斯特不想休假,他也不想就这么轻易地放过这个多次抱怨的人。 他已经受够了。 他上任不过三个月,却已经听了太多这样的流言蜚语。人们对他们与阿斯塔特们非常不满,搞的好像是他们一直在危害考斯人. “伱是对考斯之子们或者我们有什么不满吗?”布斯特满怀愤慨地问。 “什么——?不!不!当然没有,我当然没有!”那人更加害怕了,他提高了音量,以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 从他的双眼中,布斯特看见了再明显不过的退缩。那种退缩几乎都能被他读出来了:别这样,大兵哥,我道歉就是了,你别再继续了。 但布斯特就是要继续,有些事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了。 “但你听上去就是有。”布斯特说。“而且还不是通常的抱怨,自打我三个月前被调任到队伍里来,就我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你已经抱怨了足足两百四十六次。” “很显然,这个念头不是第一天才诞生在你的大脑里。你很想到地表上去看一看,是吗?” 那人涨红了脸,像所有考斯人一样惨白的脸上有种难以描述的情绪正在酝酿。 布斯特松开手,让十字镐掉落在地。他理了理自己脏兮兮的工作服,然后走近他。 他与他对视。 “现在让我来告诉你一件事,你妈妈说的没错,地表上的确有阳光,但那不是你想象中的阳光。太阳的光有毒,能把人活生生烤死,或者烤熟。你知道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吗?” 那人摇头,大力摇头,汗水飞溅。 “前者是马上死,后者是晚点死,你必须穿着防护服才能在那样的太阳底下走一走。所以这就是阳光,戈特林,地表上的阳光能把你烤熟。但是除此以外,你知道地表上还有什么吗?” “我,我不知道,长官。” “还有他妈的杂种叛徒们。”布斯特说。 他扭头看向周围,发现工人们已经都围了过来。他们都苍白的可以,而且通常情况下视力不是太好,双手很长,指甲硬到可以让一些不那么硬的石头粉身碎骨 布斯特自己也是这样,所有在考斯地下出生的人都是这样。据说,在一万年前的时候,考斯人还不是这样。 至于现在,工人们现在正在小声惊呼,不为别的,只因布斯特说出口的叛徒二字。这两个字犹如重锤,锤得他们疼痛不已,只能发出叫喊。 “我不知道他们是打哪来的,我也不想知道,但他们就是在地表上。他们浑身都是烂脓包,皮肤粗糙的像是皮革,他们穿着人皮,只会胡乱的大叫。” “而你,戈特林,你知道你这样的人在走上地表的那一刻若是被他们发现,你会经历什么吗?” 还不等他回答,布斯特便自己开始解释。 “你会被吃掉。”他镇定自若地说。“他们会首先从你的鼻子吃起,我亲眼所见,他们很喜欢咬掉其他人的鼻子。” 工人们的惊呼声停住了,变成了一种因恐惧而倒吸入空气的声音。地下洞穴内永远不缺少鬼故事,不稳定的摇晃光源,呼呼的风声,幽暗的隧道.这些东西正是恐惧气氛绝佳的载体。 而且,布斯特所讲的东西比鬼故事还要吓人。因为他所讲的故事是他的亲身经历,他讲起这些事来平铺直叙,锋利的好似刀子。 “在我还没退役的时候,这些王八蛋曾经冲进了我们的一座地上堡垒。我们和他们正面作战,但他们跑得太快了,只一眨眼就能冲到你面前,然后扑到你身上。” “他们会用手指插穿你的喉咙,再用牙齿咬掉你的鼻子,你的脸颊肉和你的舌头。他们会从脸吃起,然后才是其他地方,这是我亲眼所见。” “所以,现在告诉我,你觉得我们为什么不让你们去地表?” 戈特林汗津津地咽下一口唾沫。 “哈,还他妈的战争结束了” 布斯特说着说着,居然笑了起来。他在轻轻的颤抖,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单纯地因为怒火。 他很好的将自己的情绪压抑了下来,但他仍然免不了感到怒气上涌——我的部队为保护你们而死,考斯之子同样为保护你们而死,结果你反倒回头来指责我们剥夺了你们的自由? “战争永不结束。”布斯特开始咆哮。“你想知道它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吗?!” 戈特林双眼噙满眼泪,结结巴巴地开口:“我,我,我想,长官。” “除非最后一个怀言者杂种和最后一个他们的辅助军杂种死去,否则考斯之战就永不结束!”布斯特吼道。 在这一刻,他的声音不像他自己,反倒像是他曾经遇见过的一名考斯之子中士。实际上,这句话也是那位中士在演讲中的一句话。 布斯特把它牢牢地记了下来,他把它和他在忠嗣学院中学到的考斯战斗历史结合在了一起,进而形成了一种深刻的仇恨。 不同于这些平民,布斯特知道自己为何而战。也正是因为这个,他才能孤身一人地在那座被围困的地面堡垒中坚持一个星期。 他本该因为这个而获得晋升,从中士一跃成为连长,就连他的长官也这么说但他的晋升被停止了,因为布斯特保持了绝对的诚实。 他没有任何隐瞒,哪怕他当时还躺在病床上,他也坚持着用口述的形式为前来调查的军官讲述完了自己坚守阵地的全过程。 他困守其中,不缺弹药,身边有五挺自动哨戒炮和两个装弹机仆,但他没有食物。在当时,那座堡垒的大部分地区都被攻陷,仅剩他退守的一片小小阵地还没有。 叛徒们用库藏的食物诱惑着他,劝说布斯特投降,但他不愿投降。 是的,他身边没有食物,但他身边有很多死去的兄弟。 根据布斯特自己所说,是‘死者们要求他这么做’,这句话让他被诊断为患有精神疾病。 在伤愈后,布斯特立即被迫退役,然后被分配了职务。直到现在,他仍然对此事耿耿于怀,倒不是因为没能晋升,而是因为没人相信他。 他真的听见了死者们的声音。 “从现在开始,我不想再听见任何一句从你嘴巴里蹦出来的狗屁。”布斯特赤红着双眼,对戈特林如是说道。 他的声音已经从咆哮转变为了正常语气,但这样说出来的话反倒更显恐怖。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布斯特转过身,回到十字镐旁边,捡起它开始继续工作。他知道自己今天说的话和做的事会被人举报,但他已经不在乎了。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他不愿和戈特林这样的人待在同一个队伍里 他不停地挥动十字镐,以此来发泄心中的怒火,每一下都比之前更重、更快。十几分钟后,最后一点石头也被敲碎,碎石被清扫到一边,应急灯的光源在隧道两端若隐若现。 布斯特却在此刻瞥见了一个浑浊的轮廓。他提起腰间照明灯,就此看见了一座雕像。 那是一个手握军旗的极限战士,面貌已经模糊,却奇迹般的在隧道的崩塌中安然无事。布斯特走近它,在底座上看见了这座雕像的名字。 瑞玛斯·文坦努斯,极限战士第四连连长,考斯之子初代战团长,考斯的英雄。 布斯特放下照明灯,开始用右手的手指在腰带上摸索。他想将灯放在雕像的底座上,这样他就能更好看见雕像的细节。 作为考斯人,他当然知道瑞玛斯·文坦努斯,可以说,如果没有他,考斯的居民就不会在地下洞穴内重新站稳脚跟。是他带领着考斯人持续奋战,并最终一直坚持到极限战士的大部队回来支援 怀着崇敬的心,布斯特轻轻地碰撞靴子后跟,打算敬一个天鹰礼,然而,就在此刻,黑暗隧道的尽头却传来了一阵阴冷的风。 它从瑞玛斯·文坦努斯雕像的后方传来,冷到几乎令人失语,这完全不符合常理。考斯的每一条地下隧道都布置有供暖设备,就算这一段的因为暂时的崩塌而损坏,温度也绝不至于下降得如此之快。 布斯特即将举起的双手就这样停在了腰间,他直直地盯着那片黑暗,探照灯的光芒稳定地从强化玻璃后照射而出,将黑暗分割成了不均匀的小块,风声依旧,甚至愈演愈烈。 到了最后,不仅仅是他,就连正在收拾东西打算乘坐运输车回奥姆城的工人们都感受到了这阵寒意。他们停下动作,惊疑不定地看向了这边。 然后,从黑暗中伸出了一只大手,轻轻地拿走了布斯特的灯。 “你们好啊。”有人在黑暗中悄然低语,两点猩红骤然亮起。“打扰一下,请问最近的城市怎么走?” 工人们用尖叫回答了他的话,布斯特则是用舍命的冲锋搂抱,和一句大吼。 “快跑!” —— “造成如此不便,真是不好意思。” 在考斯地下错综复杂的地下洞穴之内,在考斯之子战团的要塞修道院中,亚戈·赛维塔里昂缓缓开口。 “但我们也是无奈,你们的地下洞穴复杂到比迷宫还要迷宫,通讯系统又因为电磁讯号紊乱而无法正常使用,我们甚至联系不上你们。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 赫克特斯·卡尔吉奥,考斯之子的战团长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这倒不是因为别的,或他不相信赛维塔的说辞,只是单纯因为他还没能理解现在的局势。 今天早晨,他还在为如何组织起下一波攻势反攻地表而头疼,结果到了晚上,整整五百名夜之子就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了考斯上。 不仅如此,甚至是五位战团长亲自带队。就连传奇的亚戈·赛维塔里昂都亲自来了,他一时之间差点以为是有什么该死的大恶魔要在考斯上出现才造成如此局面. 过了好一会,卡尔吉奥才意识到自己实在是应该说些什么,而不是保持沉默。于是他艰难地咳嗽了一声,开始尝试组织语言。 “咳,首先——考斯很欢迎诸位的到来,但我实在是有一事不明,总之,恕我无礼,诸位表亲们。我想知道,你们到底是怎么抵达考斯的?” “致命的风暴和我们患了癌症的太阳让这附近的宙域变得危险至极,就连该死的虫族都不愿意来这里。吾等的基因之父每年都要为如何给考斯运送补给召开十几次会议,你们却.就这样到了考斯?你们的船呢?” “我们不是开船来的。”赛维塔说。 他罕见地表现出了一缕愁思,并且表现得非常明显,甚至就连卡尔吉奥这样对他并不熟悉的人都直截了当地看了出来。 考斯之子心下一凛,开始担忧自己的那个猜测。和帝国的多数世界不同,考斯从来不是一个和平的世界。自一万年前遭遇袭击开始,这上面所发生的战争就从未结束过。 考斯人不仅需要面对糟糕的环境,有毒的太阳,以及当年怀言者留下来的那群野人辅助军的变异后代,还得时刻警惕那些依旧对考斯虎视眈眈的怀言者。 最糟糕的一点在于,他们还需要担心无孔不入的混沌入侵。 在这一万年间,有至少一千个邪教教派远渡重洋,前来考斯,进行他们所谓的升格仪式,以此来召唤恶魔。 能在帝国之间来去自如的邪教本就已经足够骇人听闻,专程来到考斯更是匪夷所思——而根据母团极限战士的智库们推测,这是因为考斯在某种概念上产生了升格。 在这场万年长战中,考斯是第一批流血的世界,也是遭遇最为凄惨的世界之一,在此地战死的极限战士和卑劣的怀言者们更是多到难以计数。 从这一点来看,倒也能解释考斯为何会对邪教徒们产生如此巨大的吸引力。 但这就苦了考斯人,以及驻守考斯的极限战士子团,考斯之子。 “总之我们不是开船来的。”赛维塔叹着气重复,打断了卡尔吉奥的思考。 他抬头,看向这位货真价实的万年老兵,诚心诚意地问道:“恕我愚钝,赛维塔大人,但你们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赛维塔沉默片刻,说道:“如果我告诉你,一天之前我们还在芬里斯和太空野狼们喝酒吃肉,你会信吗?” “如果是其他人告诉我这种事,恐怕我会认为他疯了。”卡尔吉奥半开玩笑地回答。 “但事实就是这样。我们不是坐船来的,也不是专程前来,实际上,如果这是一次需要夜之子的五个战团全部联手出动的恶魔入侵事件,你早就会得到来自马库拉格之耀的一份命令。” “但你没收到这样的一份命令,甚至就连类似的命令都没收到,不是吗?因此,我要告诉你的是,我们之所以集结,并不是为了处理恶魔入侵。” “您模糊了我问题的重点,我想知道的是,诸位到底是怎么抵达考斯的。” 赛维塔面无表情地说:“既然你执意想知道答案,好吧——传送门。” 卡尔吉奥再明显不过地愣了一下。 “.对不起,大人,我听错了吗?” “没有,卡尔吉奥战团长,你没听错,我们就是坐传送门来的。而如果你要问是什么传送门,谁开的传送门,什么类型的传送门,我一概只能回答你无可奉告。” “倒不是因为我不想告诉你,但我无法给你解释一些我自己都不清楚的东西。总而言之,我们是通过一扇开在芬里斯上的传送门抵达考斯的,是不是很神奇?” 亚戈·赛维塔里昂似笑非笑地说完,便向后一躺,靠在了卡尔吉奥办公室内的待客沙发上。 沙发本身的骨架由复合金属制造,非常结实,完美地承受住了他的重量。考斯之子的战团长凝视着他,过了好一会才终于接受这个解释,只是表情多少有些难以形容。 “.好吧。”他说。“那么,诸位前来,是有什么事吗?” “我不知道。”赛维塔干脆利落地说。 “我实话告诉你吧,卡尔吉奥,虽然我们俩在今天以前甚至素未谋面,但身份编码和资料库内的资料已经证实了你我的身份,所以我实在是不想再用谎言或类似的东西搪塞你了。” “我们是被一个人带来这里的,这个人叫卡里尔·洛哈尔斯,他曾经是我们在军团时期的唯一的教官,也是吾等基因之父的养父。” “因为一些原因,他和我们失散了一万年之久,而现在我们把他找回来了,但他好像有了一点精神上的问题,正带着我们满银河地四处乱跑好了,我说完了,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卡尔吉奥用手捂住额头,揉了揉眉心。 他没说话,但却有声音从他身后传来。那是个沙哑的男性声音,说的是高哥特语,嗓音镇定自若,语气却十分不客气。 “亚戈,你不该将这些事透露给他的。” 卡尔吉奥猛地转过身,看见一个披着长袍,大概一米九左右的男性凡人正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 但是,有关此人到底是何时进入,又是何时走到他身后的,卡尔吉奥回顾记忆,竟然没抓住任何蛛丝马迹,就好像,他是一个幽灵. “哦?为什么呢,教官?难道卡尔吉奥战团长还不配知道这些事吗?” “他当然有资格,但他还没有做好准备。” “什么准备?”赛维塔问。 他从沙发上慢慢站起身,来到了卡尔吉奥身边,并十分随意地勾住了他的肩膀。 考斯之子的战团长为此感到了一点不适,却也因此想起了一段罗伯特·基里曼有关于夜之子们作风的调侃。 “在帝国内,绝对没有其他阿斯塔特之间会像他们那样对待彼此。” “他们之间没有秘密,只有刻薄的嘲笑,没有血泪,只有温和的鄙视。军务部的官僚认为夜之子们颇具巢都黑帮作风,我要说的是,他们错了。” “康拉德·科兹的子嗣们只是单纯地不在乎那么多而已,他们虽然恪守礼仪,坚持不用敬称,却从未要求过其他人也使用他们的标准。这点非常好,我认为我们应当学习。” “当然了,也不要学得太像了,我可不想看见我的战团长之间互相勾肩搭背。” 原体,对不起,我现在就在和亚戈·赛维塔里昂勾肩搭背,但他并不是你的战团长,所以这件事应该无所谓.吧? “嗯,什么准备呢,教官?” 在思考中,卡尔吉奥听见亚戈·赛维塔里昂如此追问。 他离开自己那正在发散的思绪,也遏制住自己抖动肩膀,将那只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抖下去的冲动,转而将目光投向了那位卡里尔·洛哈尔斯。 卡尔吉奥必须承认一件事,他已经不可避免地对这位来自军团时期的教官产生了极大的好奇。 第一,如果赛维塔里昂战团长所说为真,那么这位就是另一个活生生的军团时期的人物。 第二,他是康拉德·科兹的养父。 罗伯特·基里曼就曾有过养父母,卡尔吉奥熟知康诺王和尤顿女士的生平,他自然也想知道,能养育出众刃之主这样一位伟大原体的人,到底拥有什么样的性格 半秒钟后,他大为惊讶。 卡里尔·洛哈尔斯走上前来,诚恳地握住了他的双手,开始道歉。 “实在对不起,卡尔吉奥战团长,你听见的那些话可能会为招致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我必须告诉你,亚戈虽然称呼我为教官,但那已经是从前的事情了。现在,我只是一个——” “——看上去很年轻,也很高大的人。”赛维塔接上话,眯着眼睛发出了一声轻笑。 他侧过头,对着卡尔吉奥眨了眨眼。 “不仅如此,他还是位非常强大的灵能者哩。”赛维塔轻声说道。“我可劝你不要惹他生气哦,卡尔吉奥,他脾气上来了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已经服役三个世纪的战团长不知所措地看看他,又回头看看卡里尔,满脸的迷茫。 四十分钟后,他带着这份迷茫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走进了智库们的驻地,又带着智库们前往驻地深处,开始启用一个复杂的,脱胎于某位星语者的仪式。 自考斯之子成立以来,他们就一直在使用这个仪式和马库拉格之耀进行沟通。这一次,也并不例外。 他们将直接与罗伯特·基里曼讲话。 —— “你再说一遍,谁?” “卡里尔·洛哈尔斯,吾主。他叫卡里尔·洛哈尔斯,是第八军团的教官.” 罗伯特·基里曼深吸一口气,向后靠在了他的椅子上。 被铭刻在他书房内部的法阵正在星语者玛丽尔的主持下强烈稳定的运作,一只冒着熊熊火焰的帝国天鹰在法阵中央矗立,在它之下,星语者的面容已经被灵能之光彻底模糊。 借由她的努力和法阵的帮助,远在考斯之上的赫克特斯·卡尔吉奥才得以将他的声音传入基里曼耳边付出了这样多的努力,可是,基里曼现在却没有心思再去听了。 他只感到头晕目眩。 然后,他本能般地开始思考。 首先,卡尔吉奥绝无可能说谎。且不提他根本没有得知这个名字的途径,暂且只提说谎,这件事也毫无逻辑可言。 能使用这个阵法本身就代表了卡尔吉奥的绝对忠诚,那么他就没有说谎的必要。所以他没有说谎,但他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而且还说出了关键的话 “你说他回来了?”罗伯特·基里曼轻言细语地问。 “是的,吾主,由亚戈·赛维塔里昂亲口所说。实际上,我也看见了那位教官本人。” “你看见他了?!”基里曼骤然激动起来。 他甚至在这个瞬间从书桌后方腾身而起,两名在他身后警戒的常胜军彼此对视一眼,隔着鹰面盔都看见了彼此的担忧。而他们的原体对此毫不在乎,双眼绽亮如铸炉之光。 “是的,我看见了。一米九三,男性,凡人,没有经过任何改造。” 基里曼猛地皱起眉。 “你再说一遍。” “他身高一米九三,是一名男性凡人,没有进过任何改造,原体。” “你确定亚戈·赛维塔里昂称呼他为教官?” “是的,原体。” “.让你的智库维持仪式,卡尔吉奥。我要你将亚戈·赛维塔里昂和卡里尔·洛哈尔斯带到仪式场内,然后转变仪式,采取影像投射。同时,我要你提起警惕,随时做好战斗准备。” “原体?” “照做。”基里曼斩铁截钉地说。 他走出自己的书桌,进入了法阵内部。星语者玛丽安在灵能之光中睁开了眼睛,看向了她的主君。 罗伯特·基里曼那伟岸的身姿挺拔无比,脸孔却被他双眼内逸散而出的白光衬托得近乎非人。他胸膛中传来了战鼓般的声音,垂于身侧的双手正在微微发光。 室内的温度在此刻开始持续上升,玛丽安几乎都有些喘不过气了。她甚至不得不发送一条灵能讯号,以请求基里曼稍微冷静一些. 马库拉格之主身上的变化对于这艘船上的人来说早已不是秘密,实际上,就连基里曼自己都对此不甚在意,他甚至以这个秘密命名了一个极限战士的子团。 “我很抱歉,玛丽安。” 基里曼深吸一口气,将双手背在了身后。温度开始下降,他胸膛中传来的沉重声音则开始变轻,唯独那双眼睛里的光辉依旧璀璨。 玛丽安恭敬地低头,表达了自己的谢意,与此同时,她也察觉到了阵法那头传来的某种微妙变化。灵能讯号从彼界传来,被她捕获、解谜、转译. 在这一系列复杂的过程结束以后,法阵开始大放光芒,四周骤然变得黑暗了下来,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 罗伯特·基里曼却昂着头,傲然前行。玛丽安的身影在他前方隐约可见,一万年来,她的祖先都是如此给他指引前路,因此他毫不担心。 然后,在这黑暗的尽头,他步入了另一个法阵。他看见了赫克特斯·卡尔吉奥,考斯之子的智库们,以及货真价实的亚戈·赛维塔里昂,和一个穿着黑袍的男人。 “赛维塔。”他朝夜刃点头示意,双眼却紧紧地凝视着那头戴兜帽的人。 “这位是?” “您不认识他了吗?还是说您把他忘了?”赛维塔故作惊奇地问。 “我绝对不会忘掉他,但我印象中的那个人甚至比我都要高大一些——所以,你到底是谁?”基里曼威严地问。 在这一刻,他双眉紧皱,天神般英俊的面孔在那未老先衰的白发下变得愈发冷峻,看上去和万年前一头金发的马库拉格之子几乎判若两人 作为回答,他质问的对象缓缓摘下了兜帽。 “别来无恙,罗伯特。”那人温和地开口。“很高兴再次见到你,我的到来有些唐突,我希望这不会给卡尔吉奥战团长和你造成什么麻烦。” 罗伯特·基里曼愣住了。 “你?” “返老还童而已,大人。”赛维塔在一旁轻笑出声。他得到两记斜瞟,其中一记来自卡里尔,另外一记则来自罗伯特·基里曼。 基里曼叹息一声。 不可置信,难以理解。 他想要求赛维塔为他进行解释,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想说点什么,却难以启齿。 理性和感性彼此交织,让基因原体眉间本就深刻的皱纹变得愈发刀砍斧凿了,但也催促着他在数秒钟的沉默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真的是你吗?” “是我.”卡里尔说。“我知道,我现在的形象和你印象中的有些出入,但我最开始时其实就是这样,难道康拉德从未对你们讲过以前的事吗?” “他当然讲过,但他从没说过你——”基里曼正说着,却突地一愣。 他忽然想起了一万年前的某次聚会,在那次聚会上,费鲁斯·马努斯,福格瑞姆,罗格·多恩与洛珈·奥瑞利安都曾讲述过他们与帝皇一起造访诺斯特拉莫的事。 基里曼当时也在场,他想听故事,却被鲁斯在一旁烦的够呛。那没完没了的芬里斯人正忙着拉他喝酒,搞得他不胜其烦。 现在回想起来,那四人所讲述的故事里,卡里尔·洛哈尔斯似乎都. 基里曼骤然苦笑起来。 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这个错误的名字叫先入为主。当然,也可以说他是陷入了偏差认知的陷阱里,但是,他又怎么真的能将那个人和现在面前的这个人联系起来呢? 前者和伏尔甘一样高大,行走间自带一股肃杀的冷意。他可以赤手空拳地战胜基因原体,而这甚至只是他战绩中不值一提的一部分。 后者却只在凡人中算得上高大,披着黑袍,却瘦弱得好似皮包骨,脸上的皮紧紧地贴在颧骨之上,两颊凹陷,好似很久都没吃过一次正经饭。 这样极端的反差. “——好吧。”基里曼再次深吸一口气。“但你.你是怎么回来的?”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目前也还在找。目前唯一可以确定的事情是,我的回归和那些碎片脱不开关系。” “还有传送。”赛维塔微笑着补充。“啊,对了,大人,我们就是通过教官亲手施展的传送门抵达考斯的哦。” “.赛维塔,你今日似乎有些过分跳脱。”基里曼看着他,如是说道。“是因为卡里尔回归了吗?” “有吗?”赛维塔微笑不减地问。 “有的,而且实在明显。但是在我看来,你所做的事更像是在试图向我抱怨。这样吧,我派人接他来马库拉格之耀上转一转,你就先回诺斯特拉莫,如何?我可以借你一条船” “大人。” “嗯?” “您变了。”赛维塔认真地说。“您怎么能向我们学呢?” 罗伯特·基里曼哑然失笑,笑声起初还算克制。但是,当他看见卡里尔后,这笑便转变成了大笑。干净、纯粹,蕴含着单纯的开心与快意,不含半点杂质。 他走向他的朋友,他兄弟的养父。尽管目前只是投影,但他还是想和他握手。 “实在是欢迎回来。”马库拉格之主由衷地说。“真的是太久了,卡里尔。” “是啊,我知道。”卡里尔仰着头,如是回答。 他当然知道了。 (本章完) 50.战团时代见闻录(十一,死者重现) 第532章50.战团时代见闻录(十一,死者重现) 考斯。 这是卡里尔第一次造访它。 就算将时间倒推回到一万年前,他也从未来过这里,但这并不妨碍他了解这里。那么,这个世界为何这么特殊呢? 说来讽刺,原因只有一个——因为这里死了太多人,几乎算得上是死光了一整个世界。 就连通常情况下的混沌入侵都没有这么极端,哪怕是渴求颅骨与杀戮的恐虐魔军,都会留下一部分它们不屑杀的弱者充当奴隶,或其他东西。 而考斯不同,早在战争开始之初,这里就遭遇了轰炸,没完没了的轰炸。然后是定点爆破,邪教祭祀,恶魔入侵。忠诚者与背叛者在这片涂满了鲜血的土地上彼此厮杀,丝毫不顾其他代价。 悲哀之处在于,当忠诚者们短暂地取得胜利,回头凝望之时,他们才发现,原来自己为之而战的事物早已消逝。 文明被毁灭,城市被从天而降的火雨洗礼成焦土,宣誓要保护的人民成为掩埋其下的骸骨。再也听不见孩子或大学内的朗读声,只有尸体,废墟,鲜血与手中残破的旗帜。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事情开始变得不一样。 从那一刻开始,前往荒原的灵魂不再只拥有刻骨铭心的仇恨。除去仇恨以外,这些因考斯而死的人还拥有了另一种东西,那是一种念头,或者一個问题。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他们睁着无神的眼睛,用空洞的声音在荒原上徘徊,对着血红的天空发问。 卡里尔很想给他们答案。 曾经,他还没脱困的时候,他会在黑暗中没完没了地思索这个问题,试图找出一个答案。 然而他终究不是什么哲学家或学者,究其一生,他最擅长的东西也不过只是杀戮。他没能拯救任何东西,就像这些人一样。 他们都是失败的复仇者,最后握在手中的仅有仇恨本身。 卡里尔没能得到答案,他给不了那些灵魂回答,他甚至连自己最珍视的事物都没办法拯救. 然后,他觉得,归根结底,这不是一个人或两个人的失败,而是一个种族在面对滔天恶意时所作出的绝望抗争。 他们抗争过,虽然免不了失败,却还是为后人种下了反抗的种子。 卡里尔半跪在地,用一只手捞起了粗糙的尘土,感受着它们的重量。 考斯的太阳毒辣地炙烤着他,却没能造成任何异常。好似所有一切可能危害到正常人的东西在他这里不过只是拂面清风,冬日暖阳。 他专注地观察着这些尘土,并很快就有了发现。半分钟后,一具畸形的骸骨被他从地面中拖出,只是相较于刚才,他所处的这块土地已经变成了一个深坑。 虽然它本就称不上平整,但至少在卡里尔到来以前,它绝不至于遭受如此对待。 在坑中,卡里尔拂去了这具骸骨面上的灰尘,然后将它缓缓扶起。它身上的尘土从骨头的缝隙中缓缓滑落,带起一阵沙沙声。 土坑中没有任何虫类生物存在,它们是最懂得如何趋利避害的,早在卡里尔抵达这里的第一个瞬间,它们就已经离去。 现在,这里只有卡里尔·洛哈尔斯和这具尸体了。 他看着它,一动不动,漆黑的双眼内倒映出了这具骸骨如今的尊荣。它没有手脚,盆骨、脊椎骨与肋骨附近都留有某种相当严峻的伤势。就算过去了如此之久,那种痕迹也依然清晰可见。 这具尸体曾经名为赫洛克,来自考斯的努米纳斯第六十一连。 他是奥特拉玛辅助军的一员,也是一位军士。在考斯之战刚刚开始的时候,他正在汝德省帝国陆军集结处和征召来的士兵们打交道 然后他死了。 真是一个奇迹啊。卡里尔想。 一万年了,你的尸骨居然还能算得上是完好无损的出现在我面前,赫洛克军士,这真是他们口中的神皇都不太可能施展的神迹。 我想,你死后,多半是因轰炸而翻起的泥土盖住了你的身体。你的同僚与你的长官在其上奔跑,他们的子弹和鲜血覆盖其下当然,还有叛徒的尸体,你一定曾经和它们作伴。 而如果你还有意识,你多半会想要杀了他们。或者说,再杀它们一次。 但伱是幸运的,多数和你一起战死的人都没能留下尸骨。从这一点来看,考斯对待你真是无比温柔。它用粗粝的风沙与癌变的土地遮住了你的骨头,为你遮风挡雨,扫除尘埃。 在这一万年里,无论地壳如何运动,叛徒们如何挖掘地面,你都始终没被发现。就连你的后辈们都没能发现你,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你就躺在他们头顶两千三百三十一米的地方。 卡里尔弯下腰,将这具骸骨背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他来考斯其实没有什么事情要做,他只是想来,于是潜藏于此的某块碎片便响应了他的呼唤。 这块碎片不知在何年何月流落到了赫洛克军士的骸骨之间,现在正被他握在手里。 它是一个意外之喜,但卡里尔得到它其实也没什么喜悦。他甚至不想将这件事告诉其他人,把它特殊化. 他低垂着眉眼,从深坑中缓缓走出,灵能之光牵引闪烁,将四周的泥土一一带回坑洞之中。 最多再过几分钟,这里就会回到最开始时的模样,它会变得和考斯地表的其他地方再无区别。死灰色的戈壁滩,生长着不起眼的变异植物,表皮粗糙如岩石,能生吞泥土的虫类会在其中蔓延。 卡里尔仰起头,看向天空。 他对科学知识并不怎么精通,但是,不管怎么说,考斯曾经的大气层或之类的东西已经彻底消失了,阳光因此变得无比强烈。 他眯起眼睛,撤去了双眼的灵能保护,于是剧痛就此诞生。他短暂地瞎了,如果不加速自愈,这个过程可能会是永久性的。 卡里尔却在此刻笑了起来,他摇摇头,鲜血从紧闭的眼皮内缓缓蔓延而出,在苍白的脸上肆意蔓延、纵横。紧接着,他缓缓放下了肩上的骸骨。 他的确看不见了,但他还听得很清晰,有些东西正在离他不远处的地方轻柔的走动。他们没有穿鞋,脚底板坚硬到和石头无异. 他原本极度克制的感知网在此刻稍微得到了一点点许可,于是它们便迫不及待地开始持续蔓延,一如曾经身处诺斯特拉莫上时那样。 在它们的帮助之下,卡里尔清晰地‘看见’了那些正在慢慢包围他的人,或者说,东西。 他们长得奇形怪状,有的甚至无法维持最基本的人形。一万年前,他们的祖先就已经称得上是样貌可怖,这些人则青出于蓝,已经远远超出了恐怖所能形容的范畴。 他们代表的东西是一种和文明完全相反的事物,有关此事,卡里尔可以很轻易地从他们那毫无知性可言的针尖双眼内得出证据。 他们都拿着简陋的武器,基本都是粗制滥造的长矛。骨头做柄,石头打磨成刃面。也有少数几个较为强壮的手中握有金属长矛,从它们的颜色来看,多半是取自一些不幸战死的考斯人。 这倒真是可笑,战死者手边绝对不缺少武器,这些生物却宁可不用,而是把它们拆碎后二次打磨,变成野蛮的武器 就好像他们宁肯穿人皮,也绝不穿任何衣物一样。 被动的与文明对立,还是刻意被人引导? 卡里尔赤手空拳地走向离他最近的那个变种人,打算从他这里得到答案。 他本人的确不擅长思考,但他很擅长寻踪觅迹,以及寻找答案有些时候,身体力行是比思考更好找到答案的方式。 就好比现在。 他挥出一拳,这一拳让那个野蛮之物的上半身彻底消失。 殷红的肉泥在空气中飞溅,卡里尔却只觉得想笑——人类的基因真是强大,已经过去了一万年,这些人在无休止的近亲繁殖和辐射造成的变异退化作用下却仍然能保持血液的鲜红。 这倒也不失为一种荒诞的戏剧。 他索性真的放声大笑起来,开始将杀戮量化,变成一个又一个在他手下流逝的数字。二,三,四当这个数字变成七的时候,这些人产生了退缩。 当它在一秒钟后变成十六的时候,他们瑟缩着吼叫起来,开始胡乱地奔跑,试图逃离这个双手沾满腥臭鲜血的怪物。 而卡里尔没有给他们逃跑的机会,他额外浪费了十秒钟的时间,将剩下的十一个人彻底杀死。 就这样,这个游荡的部落就此消失。他们的尸体会在几个小时之内被吞噬殆尽,不管是游荡的变异野兽,还是他们的同类,这些生物都会对他们的血肉充满享用的欲望。 卡里尔对此心知肚明。 他加快脚步,回到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战斗最开始的地方,并再度背起了那具骸骨。 这场无谓的杀戮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宣泄,实际上,究其一生,他也只在杀死一个东西时产生了快意。 他明白自己当时在失控,但是,话又说回来,谁又能说他现在不是在失控呢.? 两个小时后,他步行回到了考斯之子们的驻地,亚戈·赛维塔里昂早已在门口恭候多时,像是一早就笃定他会回来。 “这位是?”他礼貌地问,右手指着卡里尔肩膀上的骸骨。 “赫洛克军士,隶属于努米纳斯第六十一连。” “噢,那他还真是位老古董,就像我一样。不过,您不声不响地扔下我们走出去,就是为了他?” “我只是想出去转转。”卡里尔说。“反正我们也无事可做,不是吗?在马库拉格之耀到来以前,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赛维塔为他的话而轻笑出声,几近无声嘲笑。 然而,尽管他给出了如此表现,双眼却一直盯着那具骸骨死死不放,像是能从中看见一些常人无法看见的事物 卡里尔瞥他一眼便知道,他的天赋正在发挥作用。 亚戈·赛维塔里昂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能和动物沟通,虽说那些动物并不一定真的存在,但它们的确给了他启示。 它们向他带来死者的故事,死者的话语,以及无尽的幻象。在他成为第一预备役后,这份天赋被封存了,直到数天以前,它卷土重来。 “你看见了什么,赛维塔?” 沉默着,赛维塔没有回答。他的身体正在颤抖,神态却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恐怖。他忽地紧咬牙齿,让它们发出整齐地碰撞之声,紧接着,他弯下腰,朝着卡里尔伸出了双手。 “何事?”卡里尔问。 “埋葬他。”赛维塔说。 “是什么让你突然转变态度?” 赛维塔露出一抹再明显不过的假笑,刻意地长吁短叹起来。 “我看见了,他是我的战友尽管我们素未谋面,彼此之间也不知道对方的存在,但他的确和我在同一片战场上为了同一个目标并肩作战过,不是吗,教官?” 他眨眨眼,盯着卡里尔,眼中已经升起了一抹祈求。 “你知道吗,亚戈?” “什么?” “你的心理问题越来越严重了。”卡里尔说,并将赫洛克军士的尸骨交给了赛维塔。“你真应该找个医生治疗一下,再这样下去,我担心你会在某天夜晚突然发狂。” “.” “怎么了?” “这句话应该由我来对您说。”赛维塔瓮声瓮气地回答。他就此转过身,带着那具坚持了一万年也未曾风化的尸骨走入了黑暗中。 卡里尔知道,他会去找考斯之子的战团长卡尔吉奥商讨葬礼的事,罗伯特·基里曼的子嗣必然不会拒绝这样的事情,而他们向来拥有铭记历史的优良传统。 卡里尔还知道,他们的资料库中必然还存放着赫洛克的名字。一万年来,他的名字就和其他数百万,数千万个找不到尸体的名字躺在一起,躺在资料库的最深处。 然后,会是什么呢?一场风光的葬礼吗? 卡里尔摇摇头,转过身,再次朝着地表走去。 赫洛克不需要这些东西,他只想看见叛徒死绝,战争获胜,然后再无流血与牺牲。 但是,又或许,他想要的不过只是站在自家的农田里抽完一整只手卷烟,并隔着河对岸看麦浪飘摇。蔚蓝的天空中有卸去了武器的炮艇呼啸而过,运送食物. +我要问问他吗,父亲?+ 卡里尔止住脚步,看向他的影子,然后摇了摇头。 “生者不该呼唤死者,除非你想得到回应。”他轻声回答。“但是,康拉德,你现在算生者,还是死者呢?” +我可以把同样的问题对你说上一遍。+ 卡里尔微微一笑,说道:“那么就来吧,让我们无休止地彼此质问下去吧。” +你真该找个医生治疗一下了+ 话音落下,他影子中的月光就此消散。 (本章完) 55.间幕:掌印者与摄政王 第537章55.间幕:掌印者与摄政王 马卡多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他从他的木床上坐起身,还没来得及穿长袍,一个泛着钢铁光泽的伺服颅骨便嗡鸣着飞了过来,还带来了数百张捆在一起的纸质文件,以及一只全新的改进式‘银河’羽毛笔。 这支笔已经是马卡多今年更换的第一百九十二支。 惊人的数字,若是羽毛笔的设计者知道此事,多半会怀疑自己饱受赞誉的作品是否只是垃圾。但马卡多不会这么说,实际上,相较于他的工作量来说,没有什么笔称得上耐用。 面容年轻的掌印者伸出右手,将那捆文件从伺服颅骨的反重力叶轮中拯救了出来,顺手将它们放在了一旁的木桌上。 颅骨的眼眶中闪烁着红光,正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好判断接下来应该采取什么行动,但马卡多只是瞥了它一眼,便再次伸手拿走羽毛笔,然后将这全年无休的可怜机械转了个弯,让它对准了一扇敞开的木门。 在伺服颅骨逐渐远去的飞行声中,马卡多慢慢的站了起来。 他不可避免地皱起了眉,原因无他,只因为脑内的一阵刺痛。 这是一种不可避免的顽疾,他的肉体过于年轻,灵魂却老到足以用皱纹淹没海洋。它们本该势如水火,彼此不容,却因为一个人的意志被迫地结合在了一起. 他一早就知道,自己会得到这种报偿,他早已做好万全的准备。 他抬起双手,轻抚脸颊,用灵能抹去了肉体的伤痛,披在木椅上的长袍无风自动,飘荡而起,披在了他的身上。待到双手放下之时,马卡多已经强迫自己进入了工作状态。 在接下来的四个小时内,他都坐在那张木桌前处理文件,它们是他的幕僚团和下属的上千個办公室在这个星期内一一整理出来,并层层上报,最终递交到他这里来的‘精华’。 其中每一份都足以决定许多人的命运,以及他们子孙后代的命运。寻常人别说拍板决定,就连看上一眼都会觉得头晕。 那些庞大的数字和数不清的机构名称会绕晕所有尝试理解它们含义的人,纵观整个帝国上下,或许只有马卡多能够做到面无表情地阅读这些文件。 不仅如此,他甚至能以极快的速度做出合适的判断,哪怕是最先进的沉思者也不能在这件事上和他做对比。机械终究只是机械,遵循的是僵硬死板的程序设定. 谁能真的放心将事关无数人命运的大事交给一架沉思者做决定呢? 他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便按下了木桌上的呼叫铃。 不出片刻,仆役便会带着手推车进来带走这些文件。它们会被送回到幕僚团那里,供他们学习马卡多的思路,以及讨论是否哪里有不合理之处。 他们有两个小时的时间来做这件事,然后便要将文件传输进入沉思者,将它们以数据的形式转交给摄政王圣吉列斯。 大天使会做二次审批,在这些文件真的被下发出去以前,他有权利截停或送回其中任何一份. 马卡多缓慢地站起身,不自觉地佝偻着腰,好似一个真正的老者。 他很快便意识到了自己如今的仪态有些不合适,于是便伸出了右手。灵能之光闪烁跳动,将一把权杖带入了他的手中。 掌印者习惯性地皱起眉,握紧权杖,将自己全身的重量都支撑了上去,随后方才一点点地站直身体. 他心灵上的疲累已经反过来压迫到了他的肉体,这是无论多么健康的血肉之躯也难以抵抗的癌症。只要他还在位一天,就绝无痊愈的可能性。 年轻却也苍老的掌印者平静地转过身,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相较于他那古香古色的起居室来说,外界的风景就算不上好了。走廊颠倒无序,石砖飘荡,壁画模糊,每一个地方都氤氲着根本不真实的色彩。 马卡多握着他的权杖,精准地踏出了每一步。他永远能踩在正确的那一块地砖上,从而避开他自己亲自设下的种种陷阱。 对于常人来说,走廊仍旧只是走廊。对于机仆或伺服颅骨来说,他们甚至察觉不到这里的奇异之处。但是,对于恶魔、灵能者或已被亚空间污染之人,这里便是致命的迷宫。 它由马卡多亲自设计,并在一万年中逐步完善,每一个陷阱都蕴含着他模仿而来的极致恶毒,看似无害的地砖随时都可能转变成滔天火海,或足以切断精金的利刃,又或者,是能令时间也衰朽的恐怖诅咒. 这些事物说起来是如此可怕,不过,对于掌印者来说,这段走廊不过只是一个提神装置——他需要一点外在的刺激,只有如此,才能摆脱处理文件的僵化状态。 他接下来要去见一个人,而那个人不会喜欢看见他这幅模样。 所以,哪怕是装,马卡多也要尽可能地装出无事的模样。 他踏出最后一步,权杖与砖块相互碰撞,发出了沉重的闷响。 霎时间,天旋地转,空间被折叠,被扭曲,在这仿佛永恒的一刹那中,独属于马卡多的灵能从权杖顶端的天鹰中源源不断地亮起,倒挂在天花板上,如倒悬的银河. 马卡多缓缓举起右手,将自己短暂地化身成了燃烧的火炬,在亚空间内激荡不休。 有许多存在都注意到了他,提灯死神,赤红愚者.又或者是那邪恶的古老之四,祂们的目光最为无情,也最为贪婪。 纳垢赞赏他的僵硬与停滞,恐虐欣赏他的勇气和无畏,奸奇对他的智慧与机敏喋喋不休,色孽满怀诱惑地试图投怀送抱,甚至想以自己为代价让他跨越某个界限,从而让万年苦功化为虚无。 马卡多冷冷地看过祂们,目光中甚至连不屑和鄙夷都不存在,仅有一片蔑视的虚无。 他不是在呼唤祂们,从来不是。 一抹金光飘荡而来,将四神的目光顷刻驱逐。这光是大海上的风暴,是乌云中潜藏的闪电,蕴含在其中的一个意志破碎又完整,千万张不同的面孔在其中一一闪过。 马卡多不自觉地握紧权杖。 下一秒,金光将他吞没。强烈的失重感与撕扯感熟悉地包裹了他,让他在恍惚间觉得自己好似同时出现在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地方。 一方面,他觉得自己正行走在太阳表面,承受着它无情的炙烤与高温。 另一方面,他却觉得自己正溺水在冰冷的海底,四周漆黑无光,看不见形体的怪物在他身边不停地游荡,用牙齿轻咬着他的臂膀 马卡多深呼吸,将权杖高高举起,硬生生摆脱了这足以让人沉沦的幻象。 不,它们真的是幻象吗? 他睁开眼睛,看见一处黑暗的石室。 四周暗哑无光,挂在墙壁上的火把看上去至少已经有几千年没有亮过了,就连油脂的气味都已经散尽。 地面上铺着厚厚的尘埃,也不知道是从何而来。有某种古怪而悠远的声音穿透了石头,在马卡多耳边隐隐作响。 他却不管不顾,只是将视线投向一张巨大、粗糙且冰冷的王座。 或者说,是投向王座上的那个人。 此人早已失去了呼吸,他低垂着头,枯瘦成小小一团的身体上链接着许多黑漆漆的线缆。 它们到底从何而来,根本无迹可寻,却刺入了这人早已腐朽的血肉之中,贪婪地啜取着血管中仅剩下来的尘埃。 不过,相较于王座本身来说,坐在其上的这具干尸简直卑微到令人难以置信。就算这石头做的王座再怎么原始,从尺寸来看,它也应当是给一位巨人准备的。 而这具干尸又何德何能,可以坐在一张冰冷得如此浑然天成的王座之上? 他配吗? 马卡多松开手,让权杖立在原地。他整理衣领,方才迈步前行,数十步后,他停在了王座正下方。他仰起头,看向那具干尸空洞的眼眶,将自己的声音变得非常轻柔。 “陛下。”他轻轻地呼唤。“该醒了。” 干尸不答,四周的黑暗中却有某种东西正在苏醒。祂没有真的醒来,只不过是在半梦半醒的无尽沉沦中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因此将眼睛稍微睁开了一条缝隙而已。 如此微小的动作,却让混沌之潮剧烈的翻涌,金光璀璨,冰冷无情,一阵声音传达到了马卡多的耳边,让他头晕目眩。 这蕴含着无尽沉重的声音绝非人类能够承受的重量,掌印者却硬生生地挺直了自己的脊背,没有在这神祇的面前卑躬屈膝。 他咬着牙站在原地,开始等待.金光持续蔓延,直到将石室彻底照亮,那阵可怕的冰冷方才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温暖到近乎不真实的柔和波动。 马卡多稍微松了一口气,缓缓抬起头,如愿以偿地看见了自己的朋友。 “陛下,风暴将至。” 被称作陛下的这个人没有回答他的话,他的形体与王座上头颅低垂的干尸没有半点联系。这个人身穿一身亚麻长袍,双手布满老茧,这是他唯二能够保留的个人特征. 他高大,但也矮小,强壮,但也虚弱。他是农民,是军阀,是野心家和刽子手,也是哲学家与古往今来最悲天悯人的学者。 他站在黑暗与光明唯一的交界之处,好似一座城墙或堡垒。他投下的阴影即是黑暗,但他本身就是光明。 他的影子中站着无数看不清脸的人,有手持金矛的卫兵,有扛着锄头的平民,有舞者、科学家、士兵和古往今来每一个魂归他座下的灵魂。 他们站在他的影子中,凝视着马卡多。 “我们必须做出行动。”掌印者低着头,沉声叙述。“卡里尔·洛哈尔斯已经脱胎为人,他缺陷的皮囊会在找回碎片的过程中持续充盈,迟早有一日,他会恢复成完整的人。” “我们的计划会成功,但我们还需面对另一些事。内忧不足虑,外患却已经庞大到我们必须加以正视.” 一双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打断了他的叙述。马卡多抬起头来,看见一张被光模糊的脸。然后,是一阵合唱般的神圣之音。 “你已经很累了,我的朋友。”这个存在如是说道。“暂时将计划抛下吧,让我们来谈谈你本身,如何?” “.没有这个必要。”马卡多说。 他再次低下头,后退一步,躲开了这双温暖的手。 他的陛下为此叹息了一声,却没有加以强迫。但他的思绪却在这并不存在的虚幻石室内持续沸腾,进而升温,成为了一种显露在外的复杂声音。 每一个人都在他的影子中讲话,叙述自己的忠诚,渴望安息或再次奋战。他们的愿望从灵魂深处飘荡而来,压在了这个存在的脊背上,如此沉重的重量,却没能让他弯下哪怕一寸腰。 他昂首站在原地,被模糊了自我的面容上仅剩下一双眼睛还看得出从前的模样,而这双眼睛里只剩下对于他朋友的担忧。 从未有一刻,他的人性可以如此轻易地冲破他为自己设下的藩篱。 这原因或许要归结为两块宝石。 “祂们在蠢蠢欲动。”马卡多满怀冷意地说。 “我知道”那人叹息。“祂们向来如此,不是吗?被生存的贪婪所驱动的原始生物,自以为纯粹至高,实际上不过只是混沌欲望与低等逻辑的载体。” “祂们是不会停下的,眼见万年的停滞将迎来新的变化,祂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不会缺席这场即将拉开序幕的盛会。但我要说,马卡多,这不过只是开始。” 他那合唱般的声音变得低沉且睿智,也变得单一,变得平和。站在他影子中和他相互支撑的人们悄悄地离去了,似乎是想将接下来的这段宝贵时间单独交给他们二人。 马卡多仍然不想去理解这件事背后可能蕴含的深意,他只是将思绪收拢,将属于血肉之躯的哀愁扔出了心底,强迫着自己继续开口。 “而我们必须抢在祂们开始以前做出行动。” “这是不可能的,吾友。”那人摇摇头。“亚空间内是物质界的倒影,其内也并无时间的概念。我们在物质界中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会在混沌之潮中投下一朵浪花。” “祂们甚至无需观察,就能轻而易举地看见我们的一举一动.不要再殚精竭虑一次了,马卡多,这对你来说没有半点好处。” 掌印者抬起头,那双冰冷的银色眼睛在此刻好似燃烧般璀璨。这并非虚假的幻象,而是货真价实的怒火。 “我已经为这场胜利努力了一万年,我付出了一切,所以,就算再来一万年,又有何不可?” “还不是一切。”那人悲伤地低语。“一切,是个宏大且冰冷的量词,它足以摧毁一个人立足在世界上的根基。我不想看见任何人付出一切,没有事物值得你这样牺牲,马卡多。” 掌印者难以忍受的皱起了眉。 “你的傲慢还是没有半点变化。”他气愤地握紧双拳。“这帝国内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才有资格谈及‘一切’,陛下!我清楚我的极限在哪里,我还有东西可以摆上天平!” 那人无奈地再次叹息。 “我们还是略过这个话题吧。”他如此说道。“你我都很固执,而我们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马卡多凝视着他,过了好一会才吐出一口浊气。 —— 一架穿梭机缓缓降落,机身呈优雅的流线型,圣血天使的徽记在机身右侧闪闪发光。凝结后的冰冷水珠在其上蔓延,凭空折射出了许多慑人的光线。 机舱大门在数秒钟后开始降落,早已准备好的仪仗队则拼命地吹奏起了神圣的乐曲,由纯洁孩童组成的唱诗班在红毯边缘齐声颂唱。 天空中开始洒落花瓣,隐没在高楼云层中的机械完成了这份人工的奇迹,也让四面八方拥挤的人潮发出了一阵又一阵哭声。 在他们模糊视线的尽头,一个天神走出了机舱。 当地的最高官员激动地走上前去,对他行礼。圣血天使们从雷鹰中走出,跟在了他们的原体身后,威风凛凛,盔甲华丽到能够符合每一个钦慕之人的想象。 人群中爆发出的哭声和祈祷声变得愈发剧烈,国教的牧师开始大声赞颂他的名,以改造过后的嗓子喊出了雷鸣般的气势。 “看呐——”他喊。“——那正是帝皇的第九子,帝国的摄政王,伟大的圣吉列斯!” 然后,他开始念诵永无休止的赞诗。 圣吉列斯带着无可挑剔的微笑走过他,却看也没看这位牧师一眼。 他没有穿戴盔甲,而是穿着一身高阶执政官制服,圣血天使鲜红的印记在胸膛上显露,斗篷则在身后飘扬,礼仪式长剑那华贵的金色剑鞘在斗篷的边缘反射着生态穹顶虚构出来的阳光。 人们在宽阔的红毯边缘呼喊着他的名字,渴望得到他的注视。他们喊叫、哭泣、尖叫,更有甚者激动到痉挛倒地,然后被早已见怪不怪的医疗队抬上担架拉走. 一直到足足六个小时后,这次例行活动方才结束。 “替我推掉今日剩下的会面,就说我身体不适。麻烦你了,但丁。”圣吉列斯轻声说道。 他正坐在一间金碧辉煌的宴会厅内,餐桌上点满了圣烛,却不见半点食物的香气。他卸下了斗篷与长剑,换上了一身宽松的长袍,坐在了长桌首位。 被他称作但丁的阿斯塔特就站在他身侧,身穿金甲,面容严肃。闻言,他轻轻颔首,便立即转身准备离开此地,去传达原体的话语,圣吉列斯却在他即将离开之时叫住了他。 “下个月就启程离开吧。”大天使头也不回地说。“一个战士最大的恐惧就是默默无名的死去,伱的名字几乎已经有四个世纪不再被人提起,我不能再自私地将你留在我身边了,吾儿。” “你应当建功立业,率领你的兄弟在银河各处击败人类之敌。我最不想看见的事情,就是一名战士因我之嫌而不得不籍籍无名” 但丁停下脚步,嘴唇非常明显地颤抖了一瞬,随后,他问:“那么,谁会接替我,原体?” “没有人会接替你,我打算废除这个传统。”圣吉列斯说。“我已经厌倦了看见战士被磨平棱角,也不想在看见你们和我一样在政治中苦闷终生。” “我为你们骄傲,但我更希望你们能为自己骄傲,所以我必须废除这个传统,所有的圣血天使都应当离开我,去做你们该做的事情。” “但这——” “——没有‘可是’、‘但是’、‘我请求’之类的话,吾儿。” 圣吉列斯终于回过头来,面上带着微笑:“我只有一句祝福要说了。愿你们武运昌隆,得胜凯旋。” 但丁哑口无言,只得行礼,随后快步离去。 圣吉列斯目送着他离开,直到那两扇因但丁的离去而被迫大开的大门再次合拢,他方才缓慢地站起身,开始在宴会厅内踱步。 金碧辉煌实际上只是对此处奢华景象的平铺直叙,根本无法形容出它的十分之一辉煌。尽管如此,大天使的眼睛里却看不见半点喜悦。 他独处了,因此再也不必佩戴任何面具。 现在站在这里的这个人虽说背生双翼,俊美无比,却毫无任何生气可言。他蔚蓝的眼睛里满怀这一万年来咽下的苦痛,麻木与叹息甚至已经堆到了咽喉顶端. 他就是自己话中那个被磨平了棱角的战士。 他必须接受自己如今的平庸,就像他接受摄政王这份沉重到令人无法呼吸的职责。 圣吉列斯低着头,回到了他的座位上,默不作声地开始等待。 他今日来此是有原因的,虽然过去一万年间他也经常造访太阳系各处要塞堡垒,甘愿做一个无害的象征,为人们带去神格化后的光环,好叫他们充满勇气。 但是,最近几个世纪以来,他已经很少这样做了。今天算是特例,只因为一人的呼唤。 一阵脚步声突如其来地从他背后响起,一人缓行而来,拉开座椅,就此入席。 “为什么要在这里见面,马卡多?”圣吉列斯头也不抬地问。 他正专注地盯着自己面前的玻璃杯,那精美到可能价值连城的杯子模糊地反射出了他的眼睛,蔚蓝色在杯壁上深沉地晕染开来,混杂着金光,形成了一团伴随光线跳动而不断上升或下降的氤氲之云。 “只是巧合。”掌印者平静地答道。“我恰好要来此视察本地武器生产线的改革是否合规,中途收到了我的探子们的讯息,说你恰好也在附近,因此,我才会邀请你来此一叙。” 圣吉列斯发出一声毫无笑意的轻笑。 “当然,你的到来也为我的探子们进行调查取证起到了相当大的帮助,如果他们中没有人擅离职守跑去看你一眼就更好了。” “你当我很想来此抛头露面吗.?”圣吉列斯终于从玻璃杯中抬起头,看向了他。话语虽然像是在质问,声音里却没有半点愤慨,反倒带上了一点真正地、为数不多的笑意。 掌印者僵硬地牵动面部肌肉,对大天使的笑容给予了自己力所能及范围内最生动的回应。 “你还是别笑了。”圣吉列斯叹息一声。“每次看见你笑,我都觉得我看见了自己并不遥远的未来.” “你不会沦落至此的。”马卡多面无表情地回答。 他的话里似乎藏着深意,就连圣吉列斯也不由得惊异地看了他一眼。他没想到马卡多居然会用如此具有冷幽默的一句话来回答自己,这有些不像是平常的他自己 大天使皱起眉,很快便通过这万年来共同合作形成的默契察觉到了马卡多藏起来的些许不同,并得出了一个结论。 “你去见他了吗?” “是的。”掌印者颔首。“并且,被气得不轻。” 圣吉列斯略显古怪地看着他。 “我也是会开玩笑的。”马卡多如是说道。他依旧保持着他那标志性的面无表情,用这幅模样说出这这种话,哪怕是圣吉列斯也不可避免地露出了一抹微笑。 当然,这阵笑意并未持续太久,圣吉列斯心头压着太多足以摧毁一切快乐的事情。 它们在他的心上萦绕,如猎食的鬼魂,每当他试图变得快乐,它们就会一拥而上,将那些正面的情绪彻底撕成粉碎,然后冲着他咆哮,以此来提醒他,他还有诸多职责要做。 在这些事被彻底完成以前,他还不配享有快乐。 “.所以——”圣吉列斯收敛情绪,缓缓开口。“你找我来,是为了什么?” “为了让你离开。” 圣吉列斯静静地盯着他,像是没有理解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直到马卡多抬起头,与他对视。 掌印者的双眼在此刻亮起了一片璀璨的金光,却并不冰冷,亦不高高在上,宛如神祇。那目光温柔却有力,如盲者的探杖,士兵的爱枪,能给人以无穷的支撑和勇气. 圣吉列斯无法压抑地站起身。 他本想说些什么,却表现得活像是个刚刚获救的溺水者,只顾着大口大口地吸进空气,对其他事完全不管不顾。 他放在桌上的双手也情难自禁地捏紧了,桌布开始扭曲,哀鸣,破碎。它们经由无数人之手才抵达这里,如此辛苦,现在却在需要服侍之人的掌中彻底破碎,变回纤维。 “什么.什么意思?”良久,大天使方才艰难地吐出这句询问。 马卡多不答,只是轻轻地闭上眼,将一个父亲的歉意传递至了他的儿子耳边。 +圣吉列斯,我的骄傲。你近来可好?+ +我每天都能从人们的祈祷声中听见你的名字,他们祝愿你身体安康,也向我祈祷,希望能见到你从他们头顶飞过。他们敬爱你,吾儿,但我能听见你心中的苦闷。+ +这一万年来,你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我有心想劝你离开,但我知道,你的自尊和你的责任心不会让你接受我的提议。可是,现在已经到了时候。+ +卡里尔·洛哈尔斯已经回归,他再度为人,却还是那个习惯以最简单的方式面对一切的人。他依旧如一,我很欣慰,但也替他担心。+ +你我都清楚,混沌不会对此置之不理,更何况他本就身处星炬的光辉无法照亮之地。你的兄弟罗伯特即将赶到他身边,但这还不够。+ +我看不见他们要面对什么,可我能嗅闻到风暴即将来临时的雨幕湿气他们将面临一场史无前例的灾难,我对此心知肚明,而现在,我需要你前去,吾儿。+ +你在这一万年里昂首前行,成了帝国的一面坚盾。你替人们遮风挡雨,承受磨难,他们为此真心实意地感谢你,但是,他们并不知道,你原本是一把利剑,而且一直也是。+ +你的锋锐没有在这万年中被磨损,你只是将它藏了起来。我需要你再次化身成一把利刃,我要你斩开即将落在你兄弟头上的黑暗,我要你一往无前,取得胜利。+ +此时此刻,只有你能担此重任。+ +最关键的是,我想让你做你自己,圣吉列斯。+ +我祝愿你武运昌隆,得胜凯旋。+ 圣吉列斯颤抖着回到他的座位上,羽翼合拢,阵阵金光从中降落。 马卡多看着他,再一次做出了微笑的尝试。在僵硬运作的肌肉中,他轻轻地拍了拍桌面,于是食物的香气便扑面而来,还有巴尔的香醇血酒。 圣吉列斯抬起头来,双眸一片晶莹,他看见正在举杯的马卡多。 “这一杯敬你,圣吉列斯。”马卡多说。 大天使看着他,却没有立刻举起自己手边的玻璃杯。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掌印者,看着他的长辈、友人与志同道合者.那目光极其悲伤。 然后他问:“你怎么办?” “我自有办法。”马卡多平静地说。“无需担心我,放下这些无用的思考吧,天使,去拯救他们。” (本章完) 56.战团时代见闻录(十六,暂完) 第538章56.战团时代见闻录(十六,暂完) 无论等待何人、何事、何物,等待总归是个漫长的过程,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如此。 它漫长并不在于时间长短,而在于这个过程。因此,哪怕需要等待的对象是罗伯特·基里曼,等待也依旧令人心焦。 好在考斯上的人们永远都有事可做,他们时刻提防着来自地表的威胁,同时也没有忘记自身发展。 一万年来,他们持续不断地发掘着这颗星球的地下宝藏,从矿产到尚未被辐射污染的地下河,各种地底植物,甚至是尚未被发现的某些神秘动物 他们建造了矿场,改造了植物的基因使其能够被大面积种植,驯养了那些住在地底的动物,开办了养殖场,得到了稳定的肉类来源。 他们甚至还改进了能源的使用方式,能大规模的将地热转变为电能,安全可靠,效率奇高。 现如今,考斯一共有十三个地下城市,每一个都在他们现在能触及的最深处安置了完整的能源转化设备。通过它们,地下城得以重新使用虚空盾等万年前遗留下来的可靠科技。 听上去,考斯人似乎和尚未遭遇战乱时没有多大变化,平民甚至生活得更好了一些,但这绝对算不上因祸得福,长期生活在昏暗的地底让他们产生了一定程度的变异和退化。 现在,他们见不得强光,拥有了一定程度的夜视能力,皮肤变得苍白且汗毛高度发达,手臂变长,肌肉发达。 一万年足以改变太多事,可以让昔日的奥特拉玛王冠上的明珠深埋于地底,也可以让从银河四面八方来此定居的考斯人变成某些故事中的地底居民形象。 唯一幸运的是,他们仍然是人类,基因样本检测没有任何问题. 卡里尔放下手中的资料,默不作声地用手指敲了敲桌子,陷入了沉思。 就现在来讲,他已经考斯地底的情况了解的差不多了,地面却不同,在卡尔吉奥所展示的地图中,考斯的地面几乎被大面积的黑暗彻底遮盖。 除去那些建造了堡垒的区域以外,其他地区在地图上是一片纯粹的漆黑。 为了避免这种迈出家门就对周遭环境一无所知的尴尬窘境,考斯人曾经试图大力发展无人机科技,希望它们能够飞上天空,并依次扫描附近的地面,然后挑选安全的地区运送材料,建造无人机中转站,以此来逐渐扩大扫描的范围。 这是非常好的想法,而且也并非空谈,却遭到了迎头痛击。天空中无处不在的电磁风暴就是横在无人机面前第一道坎,然后是巨量的辐射和过盛的高温,最后,是考斯上的变异飞鸟。 谁也不知道它们到底是怎么在考斯之战中存活下来的,但这并不重要,因为它们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模样。 现在,这些鸟类已经成了凶残的肉食野兽,会对视野范围内的任何非同类生物毫无理由地发起攻击,至于侵犯它们领地的无人机 这些巨大的野兽轻而易举地就能用自己的鸟喙将其变成一团冒着烟的废铁——种种因素叠加起来,便造成了考斯人如今的困境。 他们很难在野人、变异种以及混沌的威胁下对地面进行完整的探索,只能埋头在地下苦干。 虽然从未放弃过夺回地表的尝试,每年都在此行动上投入巨大的人力与物力,却只能探清地面要塞周围的一小片区域,并艰难地守住剩下的几座堡垒 所以,黑暗中到底藏着什么样的东西呢? 卡里尔抬起头,望向了天花板。他看见一片灰色的钢铁,四個刻意流出的黑色螺丝在钢铁的四角反射着光线,如画框的四角般,将一副神皇的塑像框在了这幅特殊的画框之内。 那是一副相当冷硬的雕刻作品,雕刻家刀砍斧凿般的线条将那张被无数人在梦中想象过的脸塑造的无比坚硬,尽管如此,那微微闭起的双眼却又赋予了他一种悲悯的神性. 而神是靠不住的。 卡里尔收回视线,摇了摇头,埋头继续阅读手中的资料。无论何时,阅读总是没错的。再者,现在也不到再次前往地表的时候。 两座失守的要塞已经被全部夺回,至于现在,在没有完整策略的情况下,贸然前往地表的其他区域,恐怕只有卡里尔等寥寥几人能毫发无损地回来。 他阅读的是那样专注,但是,这间会议室内显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想。一个声音从他身边传来,带着一点掩盖不住的幸灾乐祸。 “如何,教官?”亚戈·赛维塔里昂问。 “什么如何?”卡里尔头也不抬地问。 他其实知道赛维塔要问什么,他真的不想回答,但他又必须回答赛维塔的话。 于公于私,无视某人的提问都不是卡里尔·洛哈尔斯会做的事情。赛维塔自己显然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才显得那么愉快。 “那副雕刻——它怎么样?” “手法一流,构思巧妙,就连我这样对艺术过敏的盲人都能看出它的优秀。” “不”赛维塔轻笑着说。“我指的是,它和他像吗?” 卡里尔终于抬起头来,并放下了手中的资料。他看向赛维塔,又看了看会议室内其他几位战团长,最终还是放下了手中的资料。 他明白赛维塔在玩什么把戏,其他四名战团长其实也知道,但是,这毕竟涉及帝皇,他们当然是想听一听的。他们的表情成了赛维塔如今有恃无恐的理由,也成了卡里尔无法拒绝的原因。 他思索数秒,最终还是缓缓开口。 “这得看情况。有些时候,他是君王,另一些时候,他却只是个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父亲。实际上,在大众眼中,他长相如何恐怕也并不重要。无论英俊或丑陋,人们只需要他头戴桂冠,身穿金甲,手持烈焰之剑,如此便可。” “啊,教官,我问的是具体的形容。”赛维塔笑容不减地问。“你看——我们真的都很想知道帝皇到底长什么样。是不是,诸位兄弟?” 赛维塔一边说,一边站起身,离开了长桌,开始在这间考斯之子们临时借用给他们使用的会议室内举起双手来回走动,浮夸地申请他根本不需要的来自兄弟们的支持。 若只是这样倒也罢了,但他甚至还刻意地加重了脚步声,以此弄出了如战鼓般沉重的闷响,弄得整座会议室嘈杂无比。 对此,凯乌尔·萨霍拉非常不赞同地皱了皱眉,谢赫尔·冷魂则抱起双手,开始用唇语给他计数,斯卡拉德里克抬头瞥了一眼便将视线收了回去,毫不掩饰自己现在的烦闷。 在诸位战团长中,只有猎手发出了声音。 “我不想,教官。”他用那浑浊的白色双眼看着卡里尔,如是说道。 赛维塔停下脚步,恰到好处地站在了卡里尔身后,背起了双手,脸上的笑容开始变得相当有趣。 猎手看他一眼,继续讲述自己的想法。 “古往今来,有无数人雕刻、作画或是以文字描述他们眼中的帝皇。这些作品流入了各个世界,并被国教结合当地环境,又创造出了不同的形象。” “有的世界他身披长袍,是知识高深的学者。有的地方他手持长剑,是最勇猛的战士。但是,无论他到底是何形象,人们都只会相信他们所信仰的那个帝皇。” “归根结底,我认为,帝皇也不会对此表示反对。他是无情的,但也是仁慈的。他会将自己的形象分裂成无数模样,只为了任何人都可站在他们想象出来的那个帝皇身侧,以此来获得无穷的勇气与力量” 卡里尔笑了。 猎手身上缠绕着诸多谜团,比如他的名字,又比如他那和所有夜之子都不同的眼睛。卡里尔不想去探查其中原因,他信任猎手,正如猎手信任他。 这种信任是无法言喻的,它甚至并非源自血脉,而是来自某种更久远的东西。但是,除此以外,猎手便只是猎手了。 他多半时间都保持着沉默,也几乎看不见他有什么个人生活。五百人中有一百人是他的兄弟,这群人整日待在一起,却几乎只是诵经冥想,就连个人之间的交谈都不见多少 他和他的兄弟们是如此神秘,直到现在,卡里尔才终于看出一点端倪。而他必须承认,他很喜欢猎手在帝皇真容这件事上的观点。 想来,他的朋友们应该也会表示赞赏吧。 “说得好,猎手。”卡里尔由衷地颔首。“你看见了这件事的本质,但是话又说回来——亚戈。” 被点到名字的赛维塔微笑着将双手放在了他的椅背上,然后慢慢地弯下了腰,将头凑近了卡里尔。尽管如此,他的双眼却一直盯着猎手,直勾勾地,毫不避讳。 卡里尔回过头去,看向他。 “你不是也亲眼见过帝皇吗?”他轻声问道。 赛维塔迅速地转动眼珠,看向他,却未能阻止卡里尔接下来说出口的话。 “我记得,就在帝皇幻梦号上吧?还是我亲自带你上去的。他还让禁军带你前往休息室,你的眼睛甚至也没因为直视他出现问题,泰拉裔们为此可是讨论了很久呢。” “所以.” 卡里尔慢慢地站起身,拉住赛维塔,不容拒绝地将他按在了自己的椅子上。 “不如,你自己来替你的兄弟们解释一下伱眼中的帝皇吧,如何?” 凯乌尔·萨霍拉点点头,眼中竟然有几分期待。 谢赫尔·冷魂咧嘴一笑,舒适地向后一倒,靠在了椅背上,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浊气。 斯卡拉德里克冰冷且无声地笑了,双爪并拢成拳,规规矩矩地放在了桌面上,等待之意溢于言表。 猎手这次却没有发出声音,他只是看向赛维塔,那双浑浊的白眼睛直勾勾地凝视着赛维塔一片漆黑的双眸,像是要在其中挖掘宝藏似的专注。 “.这有必要吗?”赛维塔问。“这都是些陈年旧账了。” “我觉得有。”卡里尔微笑着说。“你们呢?” 四位战团长彼此对视一眼,非常默契地同时点了点头。 “少数理应服从多数,亚戈。我们可从来不是一言堂,就连康拉德都会采取其他人的意见,那么,你呢?” 话音落下,卡里尔微笑着退回黑暗中,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会议室。 他自然是故意的,这件事是他对于赛维塔的小小报复。毕竟,真要是严格来讲,报复这件事同样也归他管辖 念及此事,他脸上的笑容变淡了,最终甚至完全归于了平静。 曾身为神明这件事始终是卡在他心脏里的一把剑,抛去不必要的自我认知问题不管,就算现在莫名其妙地不再是神,他和那个神之间的联系也未曾变淡。 能够驾驭那本古籍,借用自己的碎片在银河中带人四处穿行就是最好的证明。 真是谜团重重。 他漫步着,再次来到了考斯之子们的驻地深处。 和上次不同,这一次,他们的智库正待在一旁进行冥想。天鹰与骷髅环绕着他们,仪式蜡烛和香薰被点燃,一切都按照严格的国教标准置办。 看着这一幕,卡里尔不经感到了一点荒诞。在过去的年代,灵能和信仰这两件事绝对不会混为一谈. 他走出黑暗,恰到好处地进行了一次深呼吸,让智库们察觉到了他的到来。接下来的一切便发展的顺理成章,收起冥想用品,开始操办仪式,通知战团长和各位连长到场 卡里尔看着他们来来往往的忙碌身影,不由得对当下这个分工明确的战团制度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这本书将阿斯塔特们依照个人的兴趣分成了不同的职能,却没真的让人死板地完全按照上面所写的来。有些地方刻意使用了模糊的量词,就连战团人员总数都是‘应当为一千人’。 很明显,罗伯特·基里曼在写这本书的时候考虑到了很多事。 而且,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战团这样的组织显然比军团更具生命力,至少对如今广阔松散的帝国疆域来说,它比军团要适合得多。 “卡里尔教官,我们已经准备好了。”表情严肃的卡尔吉奥缓缓走来,如是开口。 卡里尔对他点点头,平稳地走到了阵法中央,智库们开始依照他们的办法运行它,而非卡里尔那样简单直接地灌输能量 数分钟后,阵法亮起,而这一次,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的罗伯特·基里曼却和之前两次完全不同。 他全副武装,身穿那套经过了多次改进的精工动力甲,构成他形象的光点甚至将其上的浮雕都完美地展现了出来——不仅如此,它们还带来了另一些此时此刻挂在基里曼盔甲上的东西。 从光点的深邃程度来看,那些痕迹很明显是血迹。 换言之,罗伯特·基里曼浑身浴血。 “发生了什么?”卡里尔相当直接地问。 (本章完) 57.原始恐惧(一,7k) 第539章57.原始恐惧(一,7k) 卡托·西卡留斯陷入了一阵突如其来的沉默之中,不为别的,只为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的这片血腥屠杀。 他看见两具尸体,就躺在他房间大门之外靠近舷窗那头的墙壁上。从制服来看,两人都是船员,鲜血从七窍中倒流而下,除此以外,他们身上便再也没有任何外伤,就连制服都干净整洁。 西卡留斯停在原地,凝视着他们肿胀且死寂的眼睛,过了好一会才移开视线,看向其他尸体。 在离他最近的地方躺着四个人,两个男人,两个女人,尸体并无外伤,但表情却相当狰狞,从制服来判断,他们应当是负责各层甲板检修的维修工人。 其中一个女人的手中握着一把工具锤,本该在腰带上系着的毛巾不知为何却被她缠绕在了锤子的握柄上,然后绑上了手腕,做成了一個简易的绑手带。 这可以在战斗中避免武器脱手,是相当朴实的战斗策略,而且非常有用。西卡留斯将此细节记入自己的脑中,在浓厚的血腥味中迈动了脚步,离开了房间大门。 在向右步行十一步后,他找到了另外八具尸体,比起其他人来说,他们的死状就要凄惨许多. 西卡留斯看着这一地的残肢断臂,冷静地观察起了其中的细节。 他入伍服役不过三年,但已经凭借出色的实力从侦察兵跃升成为了真正的阿斯塔特,这和他在家乡塔拉萨上经受的严苛训练不无关系,当然,也和他的性格有一定关系。 无论何种训练,无论何种困难,西卡留斯总是力争做到最好——这其中也包括他在自己的侦察兵生涯中面对的种种挑战,他将它们全都跨越,他流的血汗没有辜负他。 西卡留斯知道,死者不会说话,但尸体会。他很快便从观察中得出了结论:尸块的边缘非常平整,这意味着它们是被一击斩断,而他并未发现分解力场的痕迹。 也就是说,凶手没有使用动力武器或链锯武器。通常情况下来说,一个正常且强壮的成年男性就算长年累月进行剑术方面的训练,也不可能剑剑都可将敌人一分为二。 那么,凶手要么极端强壮,要么就不是常人,而且必定身怀利器。 阿斯塔特? 西卡留斯为他的猜想皱起了眉。 他回头看了眼自己的房间大门,心中稍显忧虑。 他本该在今天领取到一套属于他的改进型mk7动力甲,马库拉格之耀上的机械神甫们一早就将它们放出来展示过。 通过对mk4极限型动力甲变种‘判官’型的借鉴,改进型的天鹰型得以拥有了更强的防御性能,而且并未变得笨重而且,它们是新制造的批次。 它们没有传承下来的荣誉,而这正合西卡留斯的意,他不想继承先辈与英雄们的盔甲,他只想凭借自己的双手堂堂正正地获取一份荣耀。 因此,他在昨夜早早地进入了冥想,只为了今日提前赶去连队驻地,好第一时间参与授甲仪式。 而且,就在前天,罗伯特·基里曼通过舰船广播通知全体人员,马库拉格之耀正在朝考斯进发。西卡留斯敏锐地从中闻到了他所渴求的荣誉的气味,为此激动不已。 再加上授甲仪式的事,他已经将这两件事默默地串联了起来,将得到一套属于自己的动力甲看成了获取荣誉的第一步。 但他没有想到,结束冥想后,自己前脚迈出大门,后脚居然就撞上了如此恶劣的凶杀案。 吁出一口气郁气,卡托·西卡留斯严肃地握紧了腰间的格斗刀。 他已经和这把刀相伴六年,入伍之前它就在待他身边,那时它还对他来说还是把大刀。它是一把饮血的凶器,锋利且可靠,设计简单,能够进行顺畅的杀戮。 他抽出刀,握着自己现在仅有的一把武器走向了走廊的尽头。紧闭的大门上看不见半点血迹,西卡留斯靠近它,开始进行虹膜和声纹的验证。 “无所畏惧。”他说。 大门发出一声低沉短促的通知音,门框上的红灯就此转绿,两块紧闭的钢铁在机械的运作下徐徐拉开,其后的事物却让西卡留斯的心一路沉到了最谷底。 他没看见半个活人,反倒看见了更多鲜血,以及更多的尸体。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死亡悄无声息地触及了船员与工人们,他们可能是才下夜班,赶着回宿舍休息,也有可能是刚刚起床,打算去食堂饱餐一顿. 而现在,他们只是一片倒在灯光下的湿漉漉的尸体,和那八具支离破碎的尸体不同,这条走廊内的所有人都保持着生前的模样。鲜血诡异地从七窍中涌出,带走了他们的生命。 混沌?恶魔? 年轻的侦察兵深吸一口气,就此踏入走廊。 他反握着格斗刀,背靠着拥有舷窗的那一侧走廊,警惕地跨过了尸体,开始慢慢地行走。 距离他的目的地还有四层甲板以及二十一条走廊,放在昔日,这不是什么难事,西卡留斯甚至用不上几分钟就能赶到,可现在 他咬紧牙齿。 这样恐怖的场面 他的兄弟们呢?极限战士们去了何处?就算他们今日恰巧都没有在各层甲板上进行平日的活动,那么,奥特拉玛辅助军们呢?那些勇敢的卫兵跑到哪里去了? 直到目前为止,西卡留斯没看见半个属于士兵的身影,也没听见半声枪响,一切都寂静非常,就连平日持续不断的战报放送广播都停止了。 马库拉格之耀好似成了一条死去的船,其上只剩下了他卡托·西卡留斯一个活人。 这个想法让他慢慢地停下了脚步,就在刚刚,就在那个想法诞生后的一秒钟内,西卡留斯的脑海中诞生了一个崭新的念头。 他已经走到了这条走廊的尽头,所有遇难者的尸体依旧完整,唯独他房间出门右拐十一步的那八具尸体没有,他们支离破碎。 这是否意味着,凶手和他走了完全相反的方向? 塔拉萨的贵族后裔绷紧他年轻的脸颊,猛地回头看向了自己来时的方向。在那里,自动门紧紧闭合,等待着被人打开。 他用了两分钟,悄无声息地走了回去,并再次进行了虹膜和声纹的验证。大门打开,熟悉的尸体重回双眼,他的单人宿舍大门紧闭。 近年来,极限战士们的人数正在不断增多,因此有些无人居住的房间被战团征用了,准备暂时给那些没有住处的战斗兄弟使用,待到以后驻地扩建,再将他们召回。 西卡留斯就是其中一个幸运儿——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很幸运,直到现在。 现在,他真希望自己现在待在他的兄弟们身边,而非孤身一人,一头雾水,既听不见警报声与集合声,也看不见半个活人。 西卡留斯握紧刀,走向这条走廊的尽头。而这一次,在尸体的凝视下,他没有再使用虹膜和声纹验证以解锁大门,反倒采取了手动输入模式。 一连串长长的秘钥被他单手飞速录入其中,大门很快便验证通过,机械齿轮之类的东西在墙壁内开始嗡嗡作响,西卡留斯却贴在了墙壁边缘,完全没有要踏进门后世界的意思。 他甚至没有观察,只是握着格斗刀,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聆听着那一头的动静 他如愿以偿地听见了某种轻柔的咀嚼声。 大门等待数秒,见无人踏入其中,便开始关闭。卡在最后一秒,西卡留斯悄悄地探出头,瞥了一眼走廊,这一眼却让他有些愣神。 他看见了一个蹲在尸体堆中大快朵颐的高大巨人,此人背对着他,并未穿着任何衣物。脊背上的肌肉强壮异常,每一块的排列分布都极具一种超然的美感 似乎是听见了门关闭的声音,他满手鲜血,捧着碎肉,迅速地转过了头,在金色的短发之下,西卡留斯看见了一张让他心跳停止的脸。 大门合拢,侦察兵颤抖着摔倒在地。 帝皇、泰拉和王座在上——! 那个人、那个人——他这怎么可能?! 西卡留斯的头脑一片混乱,大门却在此刻被某种东西忽然撞响。比陶钢更加坚硬的合成金属上凸显出了扭曲的印记,然后是更多。 有人正在连续不断地敲打这扇门,他的力量强到甚至能让大门发出哀鸣。 西卡留斯本该在这个时候做出反应,但他实在是太过于震惊了,在这个瞬间,他忘记了自己来此的目的,忘记了自己此前的愤怒与担忧,甚至忘记了自己还活着。 他的心灵现在只容得下一个念头,或者说,一个画面。 那张脸。 “砰!” 大门扭曲,显露出一个破洞,一只手从中伸出,将门拆了半边下来,扔在了后方。西卡留斯本能地仰起头看去,再一次看见了那张脸。 罗伯特·基里曼的脸。 更正:罗伯特·基里曼染血的脸,嘴唇颤抖,牙齿露出,尚未来得及吞食的血肉卡在齿缝之间。年轻,无暇,单纯却又怀着某种西卡留斯尚且不能理解的深刻恶意. 那像是一种贪念,或一种渴望,西卡留斯再次升起一个念头,如本能跃动,闪电劈过。 他想吃了我。 ‘罗伯特·基里曼’朝着西卡留斯扑来,只花了不到半秒就抓住了他的左手,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力道之大甚至让西卡留斯隐约听见了自己骨骼移位的声音。 他那如剃刀般锋利,匕首般粗长的指甲也在此过程中深深地刺入了西卡留斯的血肉。在疼痛中,侦察兵的思考能力开始迅速回归。 他再次看向罗伯特·基里曼,而这一次,在满心的震惊、恐惧和微不可查却又货真价实的愤怒中,他敏锐地发现了某些不同之处。 他的原体面貌沧桑,满头白发,而这个人却年轻得过了分,满头金发甚至还显得稀疏,犹如刚刚出生半个月的婴儿,头发才刚开始生长. 还有他的神情,罗伯特·基里曼绝不会露出如此邪恶的神情,也绝不会拥有那种可怕的渴望。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罗伯特·基里曼是帝皇忠诚的第十三子,极限战士的基因原体,也是卡托·西卡留斯的基因之父他绝不会杀戮并吞食他宣誓要保护的人。 侦察兵咆哮着挥出格斗刀,它精准地划过了这个生物的右手,将它从手腕处连根切断。施加在西卡留斯身上的力量消失了,他摔落在地,并立刻一个翻滚站立起身。 他的两颗心脏砰砰直跳,肾上腺素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高速分泌。 他心中仍然有些恐惧,他不会将这份恐惧讲出来,但是,帝皇在上啊,他是真的怕它怕的要死他甚至都有些不敢直面那东西,恨不得马上就转身逃走。 但他没有。或许是因为那句口号吧——无所畏惧。 西卡留斯毅然决然地抬起头,看向那个生物,并看见了和自己的恐惧截然相反的事。 他看见那东西正跪倒在地,捧着它自己被切下的右手,胡乱地塞进了嘴巴里,丝毫不顾那些可怕的指甲会把它自己的嘴也变得血肉模糊. 他的脸上有疼痛,但也有一种发现了新生事物的好奇。他大张着嘴,开始嘎吱嘎吱地咀嚼自己的血肉,于是,那疼痛和好奇迅速地转变成了一种贪婪。 那东西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手腕,竟然毫不迟疑地将手一把塞进了嘴巴里,开始不停地咀嚼。 卡托·西卡留斯陡然升起一股呕吐的冲动。 然后,是愤怒。 他几乎要为此疯掉了,他从未如此愤怒过,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原来可以如此疯狂。直到现在,直到他亲眼目睹这个怪物顶着他的基因原体的面貌行如此堕落亵渎之事 他嚎叫着扑过去,把格斗刀插入了那东西的胸膛。它却没有反抗,只是倒在地上,不停地咀嚼着自己的肢体,对胸膛上的伤势视若无睹。 西卡留斯的愤怒更加旺盛了,他用双手握住刀,把这个远比他高大的巨人开膛破肚,热气腾腾的内脏一股脑地涌出肚腹,鲜血喷溅而出。 西卡留斯不管不顾地拔出刀,然后开始不停地挥刀。他一直挥到自己双手僵硬,手指颤抖,衣服也被鲜血彻底淋湿方才罢休。 而这个时候,那东西早已失去了生命。它湛蓝色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嘴巴里塞满了血肉,身上满是刀伤. 西卡留斯颤抖着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吞噬着空气,流着血,但没有流泪。 他觉得自己要疯了——或者是已经疯了。 —— 罗伯特·基里曼觉得自己要疯了——或者是已经疯了。 他站在一个大厅之内,他脚下是破碎的骨头,染着血,在光照的作用下变成了一种近似花瓣的粉红色。当然,还有其他东西。比如内脏,肢体,牙齿,半身 数不清的人类残骸被堆积在这里,令人作呕,而其上残留的那些痕迹则足以令人疯狂。 那些痕迹是啃食的痕迹,是某种远超凡人尺寸的生物留下的咬痕。从痕迹来看,它的牙齿非常平整,咬合力也很强。 它曾经待在这个用于提供给民众聆听当日奥特拉玛新闻简报的大厅内,然后把所有人统统杀光。 或者是吃光。 没有差别,这两件事不存在先后顺序,大概率是同时进行。 那么,这个东西.这个敢于在马库拉格之耀上作乱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样的怪物?是恶魔吗?还是某种类型的异形,或是他们的老对手,虫族? 答案不是这些选项中的任何一个,答案是一个应该被排除在外的名字,一个光耀的,被人信赖且奉为英雄的名字。 罗伯特·基里曼。 他低头看向自己脚边,那边对着一滩还冒着热气的碎肉。 在半分钟以前,这摊碎肉属于一个顶着他年轻时面容的怪物。这个怪物用着他的脸,将他的人民活生生地啃成了四处散落的骸骨. 基里曼杀了它,但这于事无补,被它吃掉的人们回不来了。更重要的一件事是,它这样的东西,不止有一个。 从前,罗伯特·基里曼只有一个,现在却不同了。现在,根据众多的目击报告来看,有很多个顶着他的脸的东西正在马库拉格之耀上游荡,并犯下他想都不敢想的恶行。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若要得到答案,就必须使用基里曼奉行的一条准则,他认为,任何事都可根据蛛丝马迹进行追根溯源。在过去的一万年间,它曾经被多次验证。 这一次,它同样也发挥了自己的作用。 罗伯特·基里曼的记忆开始往回退,一直退到八十二个小时以前。 那是三天半以前的事情,他通过自己书房内的星语法阵和突然回归的卡里尔·洛哈尔斯进行了一次谈话,在这次谈话中,他信赖的这位教官向他提及了他在考斯上的某些发现。 于是,在短短的两个小时后,基里曼便下达了一条命令。在这条命令的作用下,有许多条消息被传递至了他的办公室,到了最后,它形成了一个名单。 名单上一共有六个人,他们都死在了马库拉格之耀号上的一间审讯室内,由基里曼亲手所杀。直到死,他们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在十二个小时以后,基里曼向全船广播,他们将航向考斯然后,就是现在了。 基里曼闭上眼,深呼吸,将思绪放缓了,开始从自己的记忆中找寻更多能够帮助他找到真相的东西。 他嗅闻着人类鲜血的气味,耳边却忽然响起了科尔乌斯·科拉克斯的声音。 那只肃穆的乌鸦当然不是真的存在于这里,他只是一个幻象,是基里曼用自己的思维能力塑造出的一个影子,旨在用来帮助他。 “你疏忽了。”披着漆黑长袍的科拉克斯毫不留情地说道。 “和艾瑞巴斯扯上关系的事情从来就没有简单过,他甚至有能力派人到你的船上来传播这个宗教,你却只是下令将教徒收押处死,并将这几个所谓的教宗带来问询?” “是的,我知道你找来了他们的身份报告,那上面写着他们何时登船,以及生平简介,事无巨细,每一件大事都被你手下的官员牢牢记录。但你有没有想过,这世界上最可靠的东西和最不可靠的东西,其实都是人心?” 基里曼低声回答:“我不相信他们能在我的眼皮之下渗透至此,我的双眼现在已经能看清最轻微的混沌污染,万年来从未有过失手。” “而且,在事发之后,在航行的过程中,我就将每个涉事的人都召集来过,我在议事大殿内审查了他们每一个人他们没有问题,这是我亲眼所见。” 科拉克斯摇摇头。 “那么,罗伯特,你的双眼就骗了你。” 基里曼紧闭双眼,在幻想中凝视着他的兄弟,等待着他的下文。 “伱能看见混沌的污染,是因为它带着恶意,从古至今都是如此。至高天内的生物或许并非都对人类怀揣恶意,混沌却必定如此。” “你陷入了思维定式,你以为混沌还会在一万年后继续按照它们的老方法做事。而我要问你,罗伯特,倘若那些人并未与混沌接触呢?” “倘若他们真的是全身心的信仰你,并在被欺骗的情况下一无所知地认为他们所做的事情会让你得到帮助呢?” “你要如何才能在一个人全身心都信赖你的情况下,反过来去察觉到他们身上并不存在的所谓恶意?” 基里曼沉默,不答。 “我在用事后的推论反过来拷打你。”群鸦之主平静地说。“而正恰好就是你所需要的东西,对吗,罗伯特?” “是的。”马库拉格之主沙哑地说。 “那么,你现在应该明白自己最应该做什么事情了。又一次,你被悔恨所包裹,这无能为力的感觉和你亲眼目睹考斯流血,马库拉格毁灭,泰拉破碎,父亲死去时的情景是不是一模一样?” “是的。” “你痛苦吗?” “是的,我很痛苦。” “但你不能痛苦。”科拉克斯说。“悔恨无用,苦痛无用,记住我的话。无能为力者永远只能怨恨自己,想要逆转局面,你需要做得比这更多。” 他的身形开始消散,直至成为虚无,随后,从基里曼的记忆中走出了另一个人,一个披着保暖用羊毛毯的老妇人。 她头发花白,满脸皱纹,昔日挺得笔直的脊背如今早已弯了下去。她看着罗伯特·基里曼,脸上毫无应有的慈爱,只有一片严肃。 她什么也没说,却像是什么都说了。 基里曼看着她,在现实的世界中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见了两名全副武装的鹰面武士。 他们是常胜军,这一从军团时期延续至今的职位和当初已经大相径庭,但他们依旧担当罗伯特·基里曼的私人卫队。 “大人。” “何事,奥达罗斯?”基里曼以平静的语气回问道。 “战团长传来消息——”被称作奥达罗斯的常胜军顿了顿,方才说出后半句话。“——我们有超过一半的引擎已经失灵。” 基里曼轻轻颔首,表示自己已经知晓,于是奥达罗斯方才继续开口。 “战团长还发现,我们和许多层甲板都失去了联系,有人启用了您设计的应急措施,将各层甲板之间分隔了开来。我们无法再直接探查其内情况,索尔·英维克图斯一连长已经动身前行,他打算恢复我们对它们的掌控。” “很好。”基里曼说。除此以外,他没有多说一个字。他提着赤诚短剑转过了身,朝着大厅的出口走去,胸膛中的铸炉正在沸腾咆哮,烹煮苦痛。 他所经历的一切都正在转变,悔恨与苦痛这二者融合在了一起,然后是自我厌弃与疯狂之怒。在铸炉的跳动中,它们合为一体,成为了一种崭新的,此前从未在世间出现过的东西。 基里曼感受着它,平静地踏着满是尸骨的走廊,回到了他的办公室内。 平民们的哭泣声在他耳边萦绕,一些人看他的目光则已经变得不同,他们是亲历怪物来袭还能存活下来的幸运儿,但是,在他们心中已经有些东西被改变了。 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做出应对,迟早有一天,这种东西会变成仇恨。 他站定脚步,将剑归鞘。他的战甲上萦绕着血腥之气,这和办公室内的古色古香完全不搭。这里还是万年前的模样,帝皇与康诺王的塑像仍然待在书柜上方,一者闭目,一者睁眼. 罗伯特·基里曼凝视着他们,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他从腰间武装带上拿起自己的头盔,将其佩戴而上,进入了马库拉格之耀内部的通讯频道。 “这里是罗伯特·基里曼,我直接对全体船员讲话。” “你们所看见的东西不是我,它们什么也不是,不过只是混沌制造出的另一次阴谋。它妄图以我的面貌混淆你们,使你们恐惧我,使我成为怪物。” “但我绝非非人之物,我乃帝皇忠诚的第十三子,我发誓成为人类的忠仆,此誓无物可破。我是汝等之坚盾,汝等之利剑,我将永远站在汝等身前,至死方休。” “现在,我对极限战士讲话。” “我授权使用致命火力。” 他结束讲话,平静地摘下了头盔,就在此刻,他脚下却亮起了星语法阵的光。 (本章完) 58.原始恐惧(二) 第540章58.原始恐惧(二) 卡托·西卡留斯跪倒在地,胸膛处传来一阵疼痛。 他几乎无法呼吸,口鼻早已被鲜血彻底掩盖,但这不是最紧要的问题。他开始行动,爬行。 与此同时,他身后传来了一阵狼吞虎咽的声音。那声音属于一头正在进食的野兽,这头野兽饿极了,它几乎什么都吃,什么都咬,而且一旦咬住什么就绝不松口 西卡留斯强迫自己无视这种声音,拖着自己的身体在地板上蠕动,然后抓住一把剑。 “开火!”有人喊道。 爆弹的声音撕碎了寂静,将野兽的进食声变成了一阵口齿不清的呜咽与哀嚎。火光恰到好处地刺破黑暗,西卡留斯转过头去,看见罗伯特·基里曼的脸在火光中扭曲变形。 他的脸颊两侧鼓鼓囊囊,里面塞满了肉,几根惨白的手指从试图紧闭的嘴唇中涌出 西卡留斯本该躺在地上的,但他实在忍受不了这件事,他的心中有个远超理智的声音正在嘶鸣吼叫,催促着他站起来杀了它。 西卡留斯顺从了这个声音的催促,他疯了似的从地上连滚带爬地站起身,在爆弹的雨中冲向了那个顶着罗伯特·基里曼脸庞的怪物。 动力剑在他手里嗡鸣颤抖,闪电般呼啸而过的子弹穿过了他的身体,未能伤及他分毫。走廊内唯余枪火与动力剑的蓝光,西卡留斯满是鲜血的脸在这两种光中狰狞颤抖。 他挥剑,它把那东西穿胸而过。 它尖叫,然后挥出了一记完全是出于自保的拳头。 它没有恶意吗?或许吧,有,但应该不多,否则西卡留斯应该当场死去。而事实是他没有死,他只是被砸进了尸体堆中,卡进了一堆碎骨与血肉里。 他眼前的事物旋转着变成了刺眼的光,所有的东西都在这光亮的漩涡中逐渐消失了,到了最后,只剩下了一张脸,罗伯特·基里曼的脸。 但并非那些年轻无暇的金发怪物,而是一个满头白发的人。这個人盯着西卡留斯,他站在一座演讲台上,披着蓝白二色的马库拉格长袍,正对台下的人说着些什么。 西卡留斯也在其中,他本该将原体的话听得清清楚楚,现在却只能隐约地捕捉到几个单词. 而且,是正在摇晃的单词,它们的存在方式听上去非常可笑,但也仅仅只可笑了一秒钟不到,在这以后,它们迅速变成了海啸。 “醒来.!” “你必须你会没事!” 罗伯特·基里曼盯着他,默然无语,满头白发随风而动。 西卡留斯看着他的原体,口鼻眼耳忽然开始一齐涌出鲜血,并开始咳嗽。 漩涡消散了。 他坐起身,有两个人把他搀扶了起来。 他们的手臂是冰冷的钢铁,他们的呼吸却并非如此,炽热的气流打在了西卡留斯的皮肤上,促使他真切地感受到了活着的滋味。 他用一种茫然无措却又超然世外的视角观察起了自己眼前的世界,而那两人的全貌也终于在此刻映入他的眼帘。 卡托·西卡留斯看见了一种熟悉的蓝色。 他叹息,然后接着叹息,鲜血不断地涌出嘴巴。 “撑住了,你这鲁莽的白痴!” 有人冲他暴躁地怒吼,还有人正在轻拍他的脸颊,让他保持清醒,而西卡留斯已经几乎什么都不在意了。 他眼前的色彩正在消失,所有真实的事物都如飞灰般四处消散,无论是这两人的脸,还是他们胸前的天鹰,又或者,是不远处那个倒下的怪物 西卡留斯转头看了它一眼,看它在血泊中尖叫打滚,吐出血肉,然后被爆弹打碎头颅。罗伯特·基里曼的脸变得七零八碎,四处纷飞。 在这个瞬间,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没有恐惧。 他的恐惧死了,早在他亲手杀死第一个‘罗伯特·基里曼’的时候就死了,在那以后,哪怕他孤身一人地走过十三个甲板,趟过尸山血海,恐惧也始终没有再困扰过他 哪怕现在也是一样,哪怕他即将死去。 西卡留斯眨眨眼,鲜血糊住了他的眼睛,然后,他想起自己本该在今天领取到的那件天鹰型。 在他的想象中,它闪闪发光,胸前天鹰的金色犹如教堂内帝皇雕像握在手中的利剑。它能保护他,能够帮助他在今后将要面对的无数场战争中存活下来 然后,疼痛将西卡留斯唤回了现实,迫使他接受了另一件事。 他拿不到那件天鹰型了,他也不能真的在每一场战争中都活下来,没人可以。他们是阿斯塔特,或早或晚,他们都会死。 西卡留斯颤抖着闭上眼睛,打算直面死亡。他已经做好了准备,直到一种冰凉的液体被人从手腕推进他的血管。 这液体是如此狂暴,不过短短数秒便让他喊叫出声。他忽然就感受到了疼痛的滋味,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在疼。 他丢失的色彩就在这阵极端的痛楚中回来了,西卡留斯清晰地看见了一个药剂师。这人正用双手捧着他的脸,右手臂甲上额外延伸出的圆锯满是鲜血。 “别动。”他无情地说,并松开双手,让西卡留斯的后脑勺砸在了充满冷意的钢铁之上。 “你还活着,但你如果继续乱动的话,我就不能保证了。” 西卡留斯闭上嘴,转而开始深呼吸。在疼痛中,他低声问出了一个问题。 “我在哪?” “你在人世,不然呢,白痴?”药剂师冷笑着回问,表现得相当不耐烦。 西卡留斯竭尽全力地向下转动眼球,勉强看见了一双染血的手正在为他缝合伤口,穿针引线的轻柔和那不耐烦的语气形成了极端的对比。 而真正令他感到愕然的还是药剂师接下来极具耐心的解答。 “你正和第四连待在一起,他们已经夺回了三十二到二十七之间的所有甲板。伊代奥斯连长带着他的兄弟们把所有的怪物都杀光了,小子.你很幸运,伱知道吗?” “我不知道。”西卡留斯答道。 他正盯着药剂师白色涂装的动力甲看个没完,除了天鹰以外,后者的动力甲上不含其他任何标识。 他的行为让药剂师忽然不着痕迹地加重了缝合的力度,这一下几乎让西卡留斯痛叫出声。他艰难地挺过这阵疼痛,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药剂师却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思所想,居然开始介绍自己。 “是的,就像你想的那样,我不是你们中的一员。我来自雅伊尔济尼奥·古兹曼医疗研究学会,是专程到你们战团里来交流学习的。我叫塞拉尔,你呢,小子?” “卡托·西卡留斯,来自塔拉萨。” “很好,那么,你现在大概也已经猜到我为什么会不停地和你说话了吧?” “是的。” 药剂师在那阴沉的鸟喙头盔下发出了一声闷笑。 “总之,你快死了。我给你上的药能够保证你在接下来的十五分钟内和正常人没什么太大的区别,我会尽我所能用这十五分钟尝试着拯救你,但我不保证你真的能活下来。” “情况有多糟?”西卡留斯冷静地问,在问出这个问题的同一时刻,他惊奇地发现,自己心中居然真的没有半点恐惧。 “你的一颗心脏停跳了,多数脏器受损,脊椎移位,多处骨折,大面积内出血总而言之,你和快死的人没什么两样,但我不会见死不救,所以你最好一直和我说点什么,卡托·西卡留斯。” 西卡留斯沉默了,他也想说点什么,但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今日之事已经彻底搅乱了他对于世界的朴素认知,哪怕有人告诉他,他最多只有十来分钟好活,西卡留斯也不再有什么实感了。 然而,不久前亲眼所见的那些残骸却忽地在这个瞬间闯入了他的眼前,带来了一阵深切的愤怒,迫使他嗓音嘶哑的开了口。 “我们到底在面对什么东西?”西卡留斯诚心诚意地发问。“我们到底在和什么敌人作战?” 药剂师笑了——实际上,是几乎大笑出声。 他的手没有抖。 “好问题啊,来自塔拉萨的卡托·西卡留斯,这真是个好问题。你还很年轻,却已经能和你的那些前辈一样直指要害了只不过,那不是敌人,你明白吗?” 西卡留斯盯着他,在胸腹处传来的拖拽感和针线刺入血肉的轻微疼痛中等待起了下文。 药剂师的声音忽然变得非常低沉。 “那些东西甚至算不上生命,因此绝非敌人。它们只是一群空有皮囊的野兽,其内在血肉全都来自它们所吞噬之物。” “我获准解剖过它们全部,这些东西的骨骼强度本质上与凡人没有区别,真正驱使它们活动且拥有强大力量的东西不在于它们的身体之中,而在于其他地方。” 他意味深长地对着西卡留斯摇了摇头,就此将结果甩给了西卡留斯,让他自己理解、分析并承受。年轻的阿斯塔特当然没办法理解他的话,却能结合起自己知道的东西来进行一点推测。 于是,他追问道:“混沌?” “恐怕不是。”塞拉尔说。“我告诉你,年轻的西卡留斯,那些来自混沌的恶魔,它们的行为模式是可以被预测的。” “它们表现得无序且疯狂,内在却并非如此。它们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蕴含着某种准则,它们只能依靠这种准则行事。” “从本质上来说,它们不过只是这些所谓准则的奴隶。而你们正在面对的那东西不同,它无法被预测” “它难道不只是为了进食吗?”压抑着恶心,西卡留斯如是问道。 他开始头晕了,这个名为塞拉尔的神秘药剂师没有骗他,那管药剂的确只能保证他暂时活着。它的效果已经开始消散了,西卡留斯曾体会过的那种无力感在此刻卷土重来。 他情难自禁地开始深呼吸,尽管大部分伤口已经被缝合并止血,但他还能察觉到自己卡在血肉中的碎骨。它们是如此真实,带来的疼痛也远超一切. 这疼痛几乎让西卡留斯落泪。 “它不是。”塞拉尔沉重地说。“它远胜于此,西卡留斯,它不是为了杀戮或毁灭而来。” 他不再说话了,西卡留斯也安静地闭上了嘴,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远方传来了爆弹的呼啸,与满怀愤怒的呼喊。 这些声音和手术刀落在他血肉中的切割声,以及碎骨被取出,扔在铁质托盘上的声音逐渐混在了一起。 有人在战斗,有人在赴死,他们手持武器在马库拉格之耀上和顶着自己基因之父面容的怪物作战 而他却只是躺在这里,他渴求的荣誉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对于战争最本质的认知——在这一刻,卡托·西卡留斯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痛叫。 不为手术刀的切割,只为自己的愚蠢。 他终于意识到,他曾经何其天真幼稚。 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脸颊。 “你会活下来的,相信我。”药剂师轻声说道。“以雅伊尔济尼奥·古兹曼的名义,我们绝不放弃任何伤者。” 卡托·西卡留斯的世界就此陷入黑暗。 —— 站在星语阵法中,罗伯特·基里曼从紧咬的牙齿缝隙中吐出了一阵阴沉的叹息。 “.综上所述,根据现有的情报来看,那些东西的力量来源于人们对我的信仰。” “他们对你有什么信仰?”阵法那头的人轻声询问。 “我不知道,或许是把我当做神皇的第十三子来看待吧。在宗教中,我大概只是他的一个化身,一个可以替他行走在人间的工具.” “也就是说,五百世界内部的确对你拥有货真价实的信仰?” “是的。”罗伯特·基里曼沉重地回应。“我阻止过,但这只能起到反效果,人们需要一个形象来指引他们。而且,比起帝皇,我这个真的能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化身显然更受爱戴。” 他终于忍不住苦笑起来,满是鲜血的脸上一片斑驳。 “我明白了。你的船上有教堂吗?” “.什么教堂?” “我的教堂。”卡里尔轻声说道。“稍作等待,罗伯特,我们立刻就到。” (本章完) 60.原始恐惧(四,教堂与祭坛) 第542章60.原始恐惧(四,教堂与祭坛) 马库拉格之耀号上有帝皇的教堂。 或者说,神皇。 罗伯特·基里曼依旧能够记起那天他到底有多么不情愿,他不想将一个不得已而为之的安全保险安置在他的船上,毕竟这东西本身也不安全。 在那个时候,信仰的力量究竟如何尚且没有得到广泛的证明,而且,坦白来讲,基里曼对于神祇与宗教的印象坏的出奇。 不止一个夜晚,他会带着愤恨地书写痛骂它们的句子。他把这些话装订成册,放在书桌一角,只待某日交由旁人出版。 在他看来,这些来自人类过去的古老流毒残害了他的诸多兄弟,也让他的父亲不得不失去自我,让他的朋友卡里尔·洛哈尔斯饱受折磨. 但是,马里乌斯·盖奇说服了他,一如既往。 “我们都曾身处泰拉,原体。”盖奇说。 他当时的眼睛一片平静,在铁灰色的天空下泛着难言之冷意,使基里曼终生难以忘却。 “我们都曾亲眼目睹狂怒的神祇降下神罚,我们也见过诸多科学乃至灵能都无法解释之事,实际上,我的大人,我认为一味的拒绝信仰对于奥特拉玛来说不是好事。物尽其用,难道这也有错?诚如钢铁之主所言,黑暗的时代已经来临,而我们需要火炬。” 因为他的建议,基里曼勉强同意了远道而来的国教牧师们的提议,让这些喜笑颜开的虔诚者们在马库拉格之耀上建造了一座小教堂。 然后,在盖奇死后的第四年,他有关物尽其用的说法被基里曼彻底接纳,教堂就此被扩建,国教的信仰也被迅速推行至了奥特拉玛疆域之内的每一个世界。 人们对帝皇其实是神这件事接受的非常快,就好像他们一早是这么想的。基里曼则收起了自己那些有关宗教批判的著作,转而开始进行对宗教的改革。 是的,他接纳了国教以及他们的牧师,甚至还让他们在奥特拉玛内传教,但这并不代表他对其中的某些东西没有意见——实际上,他几乎对所有东西都有意见。 比如典籍中将他和他的兄弟们也塑造为神的篇章,又比如通篇下来居然对卡里尔·洛哈尔斯只字不提。 他甚至想就此事跑去泰拉追问马卡多,后来却还是作罢。 平心而论,那几年他的情绪相当不稳定. 现在,就不同了。 罗伯特·基里曼看着透过剑刃的反射凝视着自己灿白的眼眸和灰白色的头发,将这一副衰老的面貌铭记于心。 然后,他挥剑。 仅仅一剑,他便斩开了坚硬的合金与卡在其中的僵硬齿轮,将这扇因为失去能源而无法再被打开的雕花大门彻底一分为二。 他的力量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减弱,他的技巧也同样如此。衰老对于原体来说当然是事实,但他依旧是罗伯特·基里曼。 他无所畏惧。 常胜军们从他背后冲入教堂,全副武装,他们很快就将这座扩建后变得十分广阔的教堂彻底占领,犹如斩海之剑。 基里曼也是这些剑刃中的一把,而他对教堂内部的血腥景象没有感到半点意外,就好像那些被撕碎的牧师与信众都并不存在。这里光亮如新,一切正常。 事实当然并非如此,常胜军奥达罗斯能从他原体燃烧的双眸内看见他那骇人的愤怒,因此他归剑入鞘,走到了基里曼身前。 “要怎么做,原体?” 基里曼暂且没有回答,而是做出了一個战术手势,其意为观察并总结。 他握着剑迈步走到那一片碎肉当中,随后竟然像是仍嫌不够似的蹲了下来,开始更仔细地观察那些死不瞑目,脸孔上满怀恐惧色彩的尸体。 奥达罗斯的视线紧紧地追随着他的原体,起初,他的注意力还只是放在基里曼身上,然而仅仅两秒钟后,他也发现了不对之处。 所有的尸体都失去了颅骨的一部分,是连皮带骨,整齐地消失。伤口要么位于头顶部位,要么就是侧面。 伤口普遍不大,但是,从那个缺口向内凝望,奥达罗斯发现,所有死者的大脑都消失了一部分。 他的逻辑思维能力迅速地将这一连串细节串联了起来,最终形成了一个结论。 罗伯特·基里曼站起身来,将它冰冷地吐露。 “那些东西中的一个进化了。”他冷冷地说,他的用词让常胜军们稍感不安。 “很明显,曾经在这里犯下血案的那一只野兽已经脱离了被原始的本能所操纵的状态,从塞拉尔的解剖报告来看,这一只对于血肉的贪欲已经不再强烈了。换句话来说——” 他露出一个微笑,这笑容被皱纹、杀意与胡须包裹,却仍然令人触目心惊。 “——它开始挑食了。”罗伯特·基里曼轻轻地说道。 他想,自己现在的模样多半会让很多人感到吃惊。 “但它为何只吃大脑?”奥达罗斯跟上他原体的进度,双眉在头盔之后紧皱。 “我不知道,奥达罗斯。如果单以口感来说,人类身上最好的部位显然不是大脑。”基里曼以某种特别的语气如此回答。 “所以,我们不妨将思绪放得更加长远一些,即,它只吃大脑,是因为它需要人类大脑中储存的某些介质。记忆、情感或思维方式,我不知道它到底需要什么东西,但我也再懒得分析了。” 他坚决地挥下右手。 “焚烧尸体,我们没有能力将他们安葬,但至少还可避免他们的遗体继续以这样被亵渎后的模样留存。” 数秒钟后,钷素火焰开始熊熊燃烧。 基里曼一直凝视到死者们完全变成灰烬方才结束沉默,他又下达了几个命令,比如依靠此区布防,将幸存下来的平民与船员们带来避难,建立防御措施. 全都是些简单的工作,哪怕他不说,常胜军们也会这样去做。他们的战术素养无可挑剔,身为奥特拉玛贵族的骄傲也绝不容许他们看着凡人在灾难中沉沦。 因此,奥达罗斯很容易地就从他原体的行为中读出了那隐藏起来的真正目的。 “您需要多久?”常胜军问。 “五分钟。”基里曼说。 他所言非虚,当最后一个常胜军也走出教堂大门,消失在走廊两端之时,罗伯特·基里曼也踏上了满是血迹的布道台。 他父亲的雕像立在彩绘玻璃之下,在金色的环绕中紧闭双眼,左手提天平,右手持利剑。 原体花了十几秒凝视这座人造的神像,心中思绪无人能知。 然后,他举起手,用拳头击碎了这座和他拥有同等高度神像手中的天平。他的打击可谓精准至极,将天平完全破坏,让那金银所做的物体坠落在地,却没有伤及塑像的左手分毫。 按理来说,当天平坠落以后,神像的左手就该空无一物,但事实却并非如此,一块闪着光的黑色碎片取而代之,躺在了雕像的手掌中。 基里曼伸手将它取下,看向神像的双眼。 现在,石头做的眼皮已经不再紧闭了,取而代之是一对由宝石镶嵌而成的眼睛。在光线的作用下,它们呈现出了一种寡淡到近乎透明的蓝色,原体甚至能从其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他站在原地,透过神像父亲的双眼凝视着自己的眼睛,缓缓握紧了碎片,然后念出了一句嘶嘶作响的话。 它不是高哥特语或低哥特语,也并非奥特拉玛五百世界内的任何一种方言,它源自一个更古老的世界,其名为诺斯特拉莫。 这句话意为:我在此呼唤。 教堂开始颤抖,然后是沸腾。站在布道台上,基里曼转过了身。地面正在他的视线之下燃烧转变,就好像那些石砖是因为他的力量才得到如此待遇。 很快,不消十几秒,整座教堂的地面便迎来了彻底的改变,从古老的、刻着名字的石头变成了一种焦黑的聚合体。 它们表面有着诸多纹路,每一条看上去都平直而锐利,正散发着暗红色的光。基里曼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碎片,将它轻轻地扔了出去。 这块碎片以完美的抛物线落进了光芒之中,它本身并不具备助燃等性质,却让那些光芒在顷刻间变得旺盛无比,好似正有一颗暗红色的燃烧之阳在教堂的地面之下冉冉升起。 空气开始颤栗,一种远超感觉的‘感觉’自原体的动力甲渗透而入,刺入了每一块精心设计的装甲板,绕过了可靠的防御系统,让罗伯特·基里曼感到了一阵极其强烈的寒冷。 而他的双眼依旧平静,就好像他一早就知道这里到底会发生什么。 他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将双手放在了布道台之上,背对神圣的雕像,犹如一位来自国教的牧师 然后,突然之间,有什么东西产生了改变。 就算身为基因原体,基里曼也很难用详细的语言来描述出这种变化,但他也不必再去关心这些事情了。 因为黑暗正在涌动。 死难者在其中高歌、低语,念诵嘶嘶作响的诗篇,以诗人和谋杀犯的语言共同宣告了一位神祇的到来。 “我不是神。”卡里尔·洛哈尔斯说。 他货真价实地站在这里,身穿一件简朴且适合远行的黑袍,而且似乎显得有些恼火。他刚刚所说的话就是对那些聚集在他脚边的黑暗讲的,基里曼听见它们在表示赞同,然后继续念诵。 他忍住笑意,走向卡里尔。 起先,他想握手,后来想拥抱。到了最后,他将这两种选择统统抛下,转而只是微笑。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由衷地笑过了,诸多事物把他压得失去了自由微笑的能力。 他必须对五百世界的每一个人民负责,然而,在虫群、恶魔和异形的威胁之下,这件事变得困难重重。虽然有很多人可以帮助他,但他们毕竟不是他,体会不到那种心力交猝之感 现在大概不同了。 基里曼低头看向面前这个熟悉却又陌生的人,并问候:“说实话,我觉得你瘦了。” 卡里尔为他的话而笑了一下。 “不错的玩笑,罗伯特。” 他拍拍原体的前臂装甲,随即后退一步,弯腰捡起了一块黑色的碎片。它被他握在手里,只一眨眼的功夫便彻底消失不见,像是石沉大海那般没入了手掌之内,彻底消失。 基里曼对此事保持了沉默,却没办法对接下来的事情继续沉默——他突兀地感到了一阵高温,而这不是那些暗红光芒的温度。 它们是寒冷的火焰,不可能制造出足以让一名原体都感到灼烧般的疼痛。 基里曼深深地皱起眉,他本想问问题的,但这高温却只存在于一瞬之间,很快便彻底消散。卡里尔则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有种淡淡的笑意从他脸上绽放。 原体注意到,他举起的右手上正有淡色的血管在手背上跳动,它们不该这样活跃的,至少在身体的主人没有进行剧烈活动时不应如此。 基里曼盯着它们,一直到这些血管完全被血液充满,变得膨胀才收回视线。 “现在我必须得问了,发生了什么?” “我拥有血液了。”卡里尔说。“一颗心脏,以及遍及全身的血管,当然,还有体温。” 基里曼以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着他。 “噢,别这样,罗伯特。你我都知道我曾经成了什么东西,这是一种另类的治疗程序,病患是我,医生是我,负责缝合伤口的材料仍然是我——所以,让我们开始办正事吧。” 他收敛起笑意,垂下双手。两把闪闪发光的尖刀滑出宽大的袖口,被他提在了手里。 —— 卡托·西卡留斯睁开眼睛,听见有人正在哭泣。 “别动。”药剂师塞拉尔低声警告。“屏住呼吸。” 年轻的侦察兵依言照做,在疼痛与自愈能力发挥作用带来的麻痒中,他发现他们正身处高台。 第四连的战斗兄弟们一言不发地握着手中武器,他的保护者则拿着一把战斗短刀蹲在高台的钢铁墙壁之后,凝视着下方。 西卡留斯勉强转动眼珠,看向了下方,数秒钟后,他意识到这是个演讲大厅,而且布满了平民。 他们正哭泣着将一个高大的巨人簇拥其内,此人披着白袍,面色平静,湛蓝色的双眼在金发之下闪闪发光。 “我的子民们——”他朗声开口。 西卡留斯听见自己的牙齿咯咯作响。 (本章完) 61.原始恐惧(五,在血中) 第543章61.原始恐惧(五,在血中) “我瘦了,而你老了。”卡里尔说。 他走在满是鲜血的走廊里,周遭充满了嘈杂的呼喊以及哭泣声。常胜军们在努力地维持秩序,向平民们讲述他们为何得待在这里。 船员们要冷静一些,虽然仍然免不了恐惧的颤抖,但他们能够还是能够继续坚强地进行工作,搬运弹药,或是和常胜军们一起沿着教堂布置防御措施。 罗伯特·基里曼走在他身后,将步伐放得很慢,他的这种姿态让卡里尔得到了许多他本不想要的目光。 “我觉得,我们都老了。”原体如是说道。“我的外表看上去苍老了一些,你虽然没有,但你现在说起话来听上去和寻常老人无异。” “如果我真是一个寻常老人”卡里尔失笑出声。“这倒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笑话。” 基里曼低头看着他,此刻,他朋友的双手又再度空无一物了。血管在他的手背和手腕跳动,在惨白的皮肤之下呈现出一片淡淡的青色。 这双手看上去不是战士的手,但也远远超脱了‘艺术家’一词所能形容的范畴,对于艺术来说,它有些超过了。 哪怕什么都不握,卡里尔·洛哈尔斯的这双手也习惯性地保持了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幅度。 基里曼能从它们小幅度的摆动和略微弯曲的手指弧度中看出一种随时随地都准备挥刀的策略,或者说,天性。 意识到这点让他觉得有点荒谬——怎么会有人的天性是杀戮呢? “你在发呆。”卡里尔说,声音里略含惊奇。“怎么回事,罗伯特?” 基里曼摇摇头,停下了脚步。他正站在被筑起的第六层防御工事之后,看上去仿佛一个地标性建筑。 他面色淡然地将真话吐露。 “我在担忧这件事可能造成的影响。” “什么样的影响?” “信任方面的。”基里曼说。“百世以来,奥特拉玛的人们始终信赖我们。他们明白,这些穿着陶钢护甲的巨人并非毁灭者或无血无泪的杀戮机器。” “他们明白,阿斯塔特和他们一样都是人类,而非怪物。阿斯塔特同样具备强烈的情感,会悲伤,会快乐,也会恐惧,因此人们才相信,我们是保护者。” “这种信任的链条由诸多事物共同锻打而成,在战争的熔炉中被淬炼,得以成为如今坚不可摧的模样。每一个奥特拉玛人都知道,在陶钢之下存在的,是他们的兄弟,他们的亲人.” 他皱起眉,神情变得极端严肃,且隐含悲伤。 “而我担心这种链条被摧毁。”他低声说道。“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 西卡留斯看向他的保护者。 “别说话。” 塞拉尔以接近唇语般的呢喃再次发出了警告,他仍然专注地凝视着下方,西卡留斯咬紧牙齿,忍住自己心中的那股冲动,看向了第四连的其他战斗兄弟。 在那一众严肃的蓝色之中,他看见了一位活生生的连长。 没有任何迟疑,在看见他第一刻,西卡留斯立刻就知道,这就是那位传说中的伊代奥斯,被罗伯特·基里曼开玩笑叫做无视圣典者的英雄。 他当然没见过伊代奥斯,但这并不妨碍他从盔甲的涂装上分辨出连长和战斗兄弟之间的区别。 啊,谈到盔甲 西卡留斯皱起眉,再一次地意识到了自己现在的累赘地位。他无甲,并且也没有武器,甚至还是個重伤员。 因此,如果待会第四连要在伊代奥斯的命令下对那个怪物发动袭击,那么他恐怕无法提供任何帮助。 这件事让他深感沮丧,就在此时,药剂师却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脖颈,冰冷的手甲迫使西卡留斯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他看向塞拉尔,后者则以一种似笑非笑的眼神发出了无声的嘲笑。 放在正常时刻,西卡留斯可能会为这种嘲笑而感到愤怒,现在却不同,他不但没有生气,甚至还为这种有温度的嘲笑稍微变得冷静了一些。 他的冷静一直持续到下方再次传来那怪物的声音为止。 “——汝等可知我是谁?” 人们在哭嚎声中回答了它的问题,很多个头衔被一一抛出,多数都颇具宗教意味,例如神之子,又或者第十三颗星辰等在民间流传甚广的称谓。 也有少数人喊出了他的名字,并加以各项尊称,例如马库拉格之主,五百世界的保护者等一系列曾切实地证明过基里曼荣誉的称号。 而那个被簇拥起来的怪物却对此毫无喜悦,他冷冷地看着人们,那目光仿佛他们都只是牲畜。 忽然,他咆哮起来。 “我是罗伯特·基里曼,马库拉格之主,但我绝非那伪帝的儿子!” 他的话让人群的哭声瞬间静止,也让高台上的诸多战斗兄弟变得愤怒异常,他们将怒火巧妙地掩盖在了颤抖的手甲或来回拨动的武器保险开关上。 西卡留斯也是其中一员,他实在是没办法继续保持冷静了,只是听见这个东西说话就让他感到好似内脏被焚烧般的痛苦. 他咬着牙齿,不停地研磨,仿佛要把它们磨尖了变成武器,待会好跳下去咬死那个怪物。 此时此刻,这里只剩下两个人还能保持冷静。一个是伊代奥斯,另一个就是塞拉尔。 荣耀的连长保持着标准地隐匿观察姿势,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下方,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产生。 药剂师塞拉尔看上去则是根本无动于衷,仿佛那个怪物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他平静地握着短刀,另一手则按在西卡留斯的脖颈后。 “我所言非虚!”怪物继续咆哮,声音如雷鸣般将人群横扫而过。 所有听见他声音的凡人都呆滞住了,他们完全没想到会从基里曼口中听见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如果换上一个人说这种话,恐怕他们早就一拥而上,开始以物理上的手段使那人闭嘴了。 现在却不同,现在,是罗伯特·基里曼亲自对他们说这句话。 因此,他们只能在恐惧中继续聆听。 “汝等可知,今日为何会遭遇此等灾难,却又得不到支援?汝等可知,五百世界这万年来为何始终接收不到星炬之光?汝等可知虫群、恶魔和那些低贱的异形为何一直锲而不舍地进犯我们的家园?” 人群的不安因他的话开始加剧。 “百世以来,奥特拉玛人都在灾难与绝望中忍受折磨与苦痛,而那王座上的骗子可曾真的派来支援?没有!没有支援,只有不断的要求!” “他甚至要求汝等的保护者分散力量,前去他那所谓帝国的疆域中保护其他不是奥特拉玛人的人!难道这不可笑吗?难道这不令人愤怒吗?” “他对我们有一千万个要求,却从未给予过任何回报!难道这就是神?难道一个神明只有这点能耐?仔细回想一下吧,奥特拉玛人,那所谓的神明可曾有回应过你们的期待?!” 人群面面相觑,慢慢地,在那拥有罗伯特·基里曼面貌之怪物的凝视下,他们的情绪开始沸腾。团结是人类的优点,但团结也会带来另一种问题,即盲从。 有时候,煽动者甚至不需要拥有多么高明的技巧,就能将大群原本平静生活的百姓变成怨恨滔天的暴民。 更何况,他们现在是正在面对罗伯特·基里曼——原体亲口所说的话,难道还能有假? 在他们的凝视下,怪物缓缓举起右手,握紧成拳,极具力量感。 “我忍受得太久了,你们也忍受得太久了,而我不会再继续忍耐下去.” “汝等的苦难将从今日开始得到终结。”怪物转变声音,平静地给出了宣告。 “我不会再继续眼睁睁地看着你们继续被那伪帝、伪神欺骗,我已经回归,而且是作为奥特拉玛的儿子回归!我将带领你们步入一个光明的新世纪!” “开火。”伊代奥斯连长说。 有超过六十把爆弹枪在此刻同时开火,不含半点犹豫,旋转着飞出枪膛的爆弹携带着使用者的怒火狂躁地冲向了那个被人们包围的巨人,杀戮的意图从未有一刻像是现在这样无比清晰。 那怪物却早有预料般地举起了右手,以超人的速度一面格挡,一面恰到好处地倒了下来,避开了其余的爆弹。 它们只能呼啸着击中大厅后方的长柱以及极限战士们的连队旗帜,将那些荣誉的代表撕成粉碎。 鲜血飞溅,人群尖叫,伊代奥斯坚决地站起身,一马当先地离开了这座高台。由他率领的这只小队很快便紧随其后,将人群以及那倒下的怪物彻底包围,徒留药剂师与西卡留斯待在原地。 “我也要下去。”侦察兵对他的保护者说。 “想都别想。”塞拉尔平静地回答。“伱没有参加战斗的权力,更何况.” 他摇摇头,西卡留斯困惑又恼火地看着他,却没有再重复要求。下方的情况又产生了变化,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面对全副武装的极限战士,那在恐惧中颤抖的人群居然没有让开道路。事实恰恰相反,他们甚至坚定地站在了‘罗伯特·基里曼’的身前,摆出了一副要将他保护起来的姿态。 纵使面对爆弹枪的枪口,恐惧的人们也没有四散逃开。 “让开。”西卡留斯听见伊代奥斯连长如此吼道。“你们都被蒙骗了!你们所保护的并非吾等的基因之父,而是一个顶着他的面容招摇撞骗的怪物!” 人群再次沸腾,他们中有不少人都能认出来说话的是一位极限战士的连长——而现在,在原体和连长之间,到底该作何选择呢? 他们犹豫不决地前后张望,最终,这种犹豫被那勉强坐起身的怪物彻底击碎。 “让他们过来吧。” 他气若游丝地开口,在几个眼带泪光的平民的搀扶下半蹲了下来,甚至还虚弱地低下了头,整个身体完全隐藏在了凡人身后。 “他们都被那伪帝洗脑了,不要为我而献出生命,散开,我的子民们。如果我的宿命就是被自己的儿子杀死,那么我也欣然接受,我只求这不会带来更多无谓的流血与牺牲。” 西卡留斯猛地站起身,他不顾崩开的缝合线和身上的疼痛,立刻就要从高台上跳下去加入战斗。塞拉尔再次以无可置疑的力量将他按下,随即平静地给出了自己的否决。 “别逼我把你打晕。”他坚决又冰冷地说。“老实点待在这里,遵照伊代奥斯连长的命令。你想被军令处罚吗,卡托·西卡留斯?” “可是——” “——没有可是,正在那下面发生的事情名为煽动、攻心与苦肉计.它恰到好处地将你们极限战士逼上了绝路,你明白吗?” 西卡留斯茫然地看着他,正如下方筹措不决的其他战斗兄弟。 塞拉尔嘲讽地一笑,摘下了自己的头盔,露出了一张黑发黑眼的苍白之脸,肤色犹如雪花石膏,一只钢铁所铸就的乌鸦在他的额头上对着西卡留斯投来了凶恶的瞪视。 “这不是你们这群贵族子嗣能狠下心来做的事情,而一旦流血事件发生,那东西恐怕就会趁乱做点我们都不想看见的事情.” 他慢慢地站起身来,高台之下恰到好处地传来了一阵压抑着愤怒的呵斥,民众组成的人潮竟然开始反冲击第四连的战斗兄弟们。 他们大声地斥责着这些阿斯塔特,认为他们要谋杀基因原体的举动简直无耻至极,更有甚者居然开始痛心疾首地发出了质问。任凭他们如何解释,这些人也绝不后退半步。 眼见此景,西卡留斯心中忽然涌起了一阵不安。 或许这件事放在蛮荒世界上不足为奇,没有接受过基本教育的人们的确很容易被简单的话语煽动。 可是,马库拉格之耀号上的每个人都会接受教育,有兴趣者甚至还能在单独开设的学院内部进行进修。 按道理来说,那东西漏洞百出且荒谬至极的话语不该将他们混淆到这个地步才对. 他思考着,而药剂师塞拉尔已经站起了身。 当着西卡留斯的面,他消失在了高台的阴影之中。十数秒后,一把短刀被他刺入了那怪物的胸膛。 人群骇然,伊代奥斯连长抓住机会怒吼着朝着天花板开了火,逼退人群,同时大步推进.但那怪物没有死。 他微笑着看着塞拉尔,以闪电般的速度抓住了他的右手臂甲,然后张开嘴,咬下了药剂师的半边脸,大口吞入腹中。 鲜血飞溅,西卡留斯瞳孔猛缩。 (本章完) 62.原始恐惧(完,非人之物) 第544章62.原始恐惧(完,非人之物) 人群正在转变。 数秒以前,他们还将这个‘罗伯特·基里曼’牢牢地护在身后,试图以肉身抵抗极限战士们手中焦躁难耐的武器。 而现在,他们正在四散奔逃。 始作俑者不为所动,只是大口咀嚼,然后再度从药剂师的脸上咬下了一块肉。它身穿的白袍已经被彻底染红,那张偷来的脸也是如此,短短数秒内,它就已经吃光了塞拉尔的下半张脸。 而药剂师还没死。 卡托·西卡留斯能清晰地看见他的手指正在武装带上的手雷边缘颤动,这颤抖并非源自疼痛,而是一种危险的进攻讯号。 半秒钟后,当那怪物再一次对着他下口之时,伊代奥斯连长扣动了扳机。这一发果决无比的爆弹穿越了四散的人潮,携带着勇气和愤怒命中了它的胸口,炸出了一个大洞。 它低吼一声,带着塞拉尔消失在了原地,如被阴影吞噬一般再无半点踪迹。 顾不得震惊,西卡留斯勉强直起身,整个人都趴在了高台上,以一个随时可能坠落的姿势瞪大了眼睛,开始进行他侦察兵的本职工作。 他的搜寻并未得到应有的结果,原因无他,只因此刻的场面实在是混乱无比。 第四连的战斗兄弟们如礁石般待在原地,忍受着涌动的人海。此前几乎充满了整個大厅的平民百姓们正在四散奔逃。踩踏事件时有发生,鲜血和哭声一起在这座文明的大厅内搅动空气,让所有东西都变得混乱、炙热且令人厌恶。 西卡留斯深吸一口气,眼角的余光在此刻捕捉到了一抹绽放的火光。几乎只在瞬间,他便大吼了起来。 “六点钟方向,伊代奥斯连长!” 他的声音谈不上有多么剧烈,但第四连的连长和兄弟们无疑都听见了他的话。 这群沉默且愤怒的蓝色礁石在海中转过了身,本该开火,却被一个猛然撞进他们阵型中的人硬生生止住了动作。 那人正是药剂师塞拉尔,此时此刻,他的大半个左手已经彻底消失,动力甲也变得一片焦黑,整张脸更是已经被啃食地露出了森森白骨。 如此严重的伤势,他却在站起身后以可怕的面容露出了一个微笑。 “我伤到了它。”他口齿不清地对伊代奥斯汇报。“一枚破片式的手雷已经被它吞下去了.杀了它,连长兄弟。” “你们后面!”西卡留斯焦急地咆哮起来。 他的声音在这一刻超脱了自己的伤势能允许的范围,胸膛处的绷带开始被鲜血濡湿,西卡留斯却不管不顾。 他目眦欲裂地看着那正在燃烧的怪物从天而降,撞进了他兄弟们的阵型里,并一手一个地抓起了两名战斗兄弟,迅速离去。 爆弹如倒悬的雨滴般密集地扫过了它,将那徒有其表的肉体结构变得破破烂烂,它提在手中的两名战斗兄弟也正在以自己的方式反击。 链锯剑已经开始轰鸣,切割血肉,另一人则以弹出的臂刃凶狠地刺穿了它的肋下——然而,所有的这一切伤势,都没能让它停下。 西卡留斯忽然就想起了塞拉尔曾对他说过的那句话。 真正驱使它们活动且拥有强大力量的东西不在于它们的身体之中,而在于其他地方。 人群尖叫,试图逃离,并无多少勇敢者。他们先前对极限战士们表现出的勇气正在迅速离开自己的身体,显得荒谬至极。 二十秒后,一个扭曲的且空荡的头盔自大厅某处横飞而来,落在了极限战士们脚下,然后是手、脚以及整个躯体,却唯独不见头颅。 第四连开始咆哮,伊代奥斯竖起右手约束了他们的怒火,相较于他的兄弟们,连长此刻看上去就要冷静得多,但这恐怕只是表象。 又过二十秒,另一具尸体以完全相反的方向落进了他们的阵型之中。这一具没有被肢解,但头盔和头颅却不见了踪影。 与此同时,西卡留斯的背后升起了一阵寒意。 他转过身,在黑暗中看见一张满是鲜血的脸。 “吾儿。” 那东西温和地唤他,口齿却并不清晰,像是还有食物尚未吞咽。 “我需要你。” 一只手向他抓来,这只手破破烂烂,皮与肉挂在闪着光的骨头上沸腾不已。 西卡留斯寒毛乍起,整个头脑犹如被导弹轰击了一般陷入了剧烈的震荡之中。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咆哮,就下意识地朝着这只手的主人挥出了一拳。 但是,除去一张大张着的嘴以外,他没能击中任何东西。 西卡留斯下意识地就要抽回手臂,那东西却低笑一声,卡在拳头上的牙齿如细密的钢刀般严丝合缝地卡合在了一起,将西卡留斯的左手自手腕以下彻底咬下。 它开始咀嚼,熟练无比,血肉被舌头从骨头上卷走,手指在染血的牙齿之间根根碎裂,清脆的咯嘣声不绝于耳。 鲜血喷涌而出,西卡留斯捂住左手,在断肢之痛中对它发出了不成人形的咆哮。 他现在是多么希望自己能够拥有一把武器.枪也好,刀也罢,只要能够避免手无寸铁的窘境,能够让他杀了这个东西,他甚至甘愿付出自己的生命。 那只手在他纷乱的思绪中抓住了他。 “我们将重归一体。”它似有怜悯地对西卡留斯说。“你的血将见证马库拉格的崛起,吾儿。” 它张开嘴,西卡留斯看见自己左手的残骸,就卡在它的喉咙之间。还有它再无鲜血的洁白牙齿,有某种东西在它的牙齿后闪动,不是对血肉的贪念,而是一种单纯的邪恶。 在这一刻,时间被动地放缓了,西卡留斯的眼睛狂乱地扫动,得以将面前这个非人之物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源自侦察兵的本能和来自罗伯特·基里曼的分析能力开始共同发挥作用,让他在一毫秒的时间内将双眼牢牢地定格在了这个怪物近乎支离破碎的上半身。 破片式手雷锋利的碎片卡在了它的骨头里,爆弹打出的空洞处正在往下渗血,被链锯剑和臂刃共同伤害的两侧肋下挂着残破的血肉. 这种伤势足以让任何人死去,但它还活着。而且,它的脸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 吞下一枚破片式手雷带来的连锁反应最起码也该摧毁它的下颚与脖颈,但这两样东西都完好无损,它甚至连牙齿都没掉上半颗。 一抹闪电划过西卡留斯的脑海,在他被怪物抓住的第二秒后,这道闪电制造出了一个让他的心脏再度开始跳动的理论模型。 西卡留斯立刻将它运用在了实战之中。 他接下来所做的事情很简单,而且甚至简单地有点过了头——在怪物咬向他额头的那个瞬间,西卡留斯将自己那只还完好的手猛地刺入了这个怪物胸前的空洞。 他的手指被金属碎片割伤了,但这正是他需要的。他握住那块碎片,准确来讲,是用手指和手掌把它卡在了自己的手内,然后握掌成拳,带着碎片一路向上,如握着一把尖刀。 血肉飞溅,西卡留斯看着自己的右手从怪物的胸膛处穿了出来。金属碎片卡在掌心之内,惨白且弯曲的一节脊椎骨被他握在了手里。 怪物面带惊讶地向后仰去,因基本的人体结构而被迫远离了西卡留斯的头颅。与此同时,侦察兵的双腿开始发力。 他已经碰不到地面了,却能将自己的力量施加在这个暂时重心不稳的怪物身上。它被迫地倒向了高台边缘,带着西卡留斯一起朝着地面处的那一片蓝色礁石直直坠落。 风声掠过耳边,西卡留斯双目充血地看着那张虚构的面容,心中并无任何恐惧,甚至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本该如此的感觉。 他的理论模型生效了。他为此感到满足。 在坠落开始第二秒后,他重重地落地。那东西想逃离,而西卡留斯在昏迷前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死死地握住了它的那节脊椎骨。 在坠落后的第四秒,极限战士们把它肢解,伊代奥斯亲手斩下了它的头颅。 药剂师冲到他身前,将一管针剂注入了西卡留斯的大腿动脉。 “混蛋小子.”他低声怒骂,却又忽然转头看向了伊代奥斯连长。“如果他还活着,你会把他召进第四连吗?” “我会让他在三年内升至副官。”伊代奥斯平静地回答。 塞拉尔转过头,转手给自己打进一针兴奋剂,开始为西卡留斯注入凝血针剂,以及检查伤势。他没有顾及自己,只是一面检查,一面对着西卡留斯低语。 “你都听见了,卡托·西卡留斯,你会升至副官的.务必活下来。” —— 罗伯特·基里曼收到来自第四连的消息时已经是十二分钟后的事情了。 在此期间,他们以教堂为根据地收拢了超过四千名幸存的平民,同时宰杀了十二头以上的‘野兽’,这些怪物均诞生了不同的形态,有的强壮,有的瘦弱,有的不会讲话却已经学会了如何使用武器 其中有超过半数都由卡里尔·洛哈尔斯亲手斩杀——准确来说,是由他一个人找到,一个人斩杀,再一个人提着尸体回到他们之间。 常胜军们对他的存在感到非常疑惑。 而现在,基里曼对另一件事感到更加疑惑。 “你是说那东西在吃掉了塞拉尔中士的一部分血肉后就学会了鸦卫们的潜行技巧?” “不仅如此,原体。”伊代奥斯略显失真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那头平静地响起。“如我推论为真,那么,它还在吃掉了伊索斯与德希米尔两名兄弟的大脑后学会了我们的战术思维。” “如果不是侦察兵卡托·西卡留斯的勇敢,恐怕它现在已经取得了另一次新的进化。我不认为对它的存在一无所知的其他兄弟能够在面对这个东西的突然袭击时安然无恙。” “具体的解剖报告将在几分钟后提交至您,塞拉尔中士说他会全力以赴。” “明白了,一切以安全为准,伊代奥斯。至于平民的处置问题,我希望你暂时不要冲动行事。” “我尽量,原体。” 伊代奥斯就此挂断通讯,罗伯特·基里曼则陷入了沉思之中。在和伊代奥斯通讯的五分钟前,他曾收到战团长底格里斯·德肯的汇报。 在那简短的通讯中,底格里斯提及了唱诗班冥想大厅的惨状,以及他们失去的大脑。首席星语者玛丽尔的尸体也在其中,她没有被撕碎,但也被吃掉了一部分大脑 犯下此案的那只怪物的习惯和曾在教堂内部大肆杀戮的那只拥有共通之处,而教堂与星语者们的驻地仅仅相隔六层甲板。 因此,如果伊代奥斯有关于此种怪物的推论为真,那么,在现在的马库拉格之耀上,有一只拥有了灵能的怪物正在游荡。 意识到这件事让基里曼瞬间握住了自己腰间的短剑,在数秒后方才缓缓松开。 他看向正站在不远处的卡里尔·洛哈尔斯,后者正蹲在地上观察一只怪物的残骸。极限战士内部的其他药剂师也和他做着一样的事。 可以预见到的是,未来将有很多份调查报告被送到基里曼这里.而现在,这些都还只是理论,但那只拥有了灵能的野兽恐怕是货真价实的存在。 罗伯特·基里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脸孔在头盔后变得阴沉至极。 十一个小时后,马库拉格之耀上的暴乱得到了平息。一共有四百二十二只怪物被确认杀死,十六座有关基里曼的雕像被摧毁。 遇难者名单开始被统计,船身的各处受损也同样如此。基里曼坐在他办公桌后阅读着这些源源不断飞来的报告,敏锐地在有关机库的报告中发现了一个不和谐的地方。 有一架古老的风暴鹰和改进型号的天鹰穿梭机无故消失在了第二十一号机库之内,根据机库内部的日志报告来看,在暴乱开始的第六个小时后,这里曾被人以紧急模式手动打开。 罗伯特·基里曼为此怒极。 (本章完) 63.一点简单的生理学(5k,加更1/5) 第545章63.一点简单的生理学(5k,加更1/5) 当罗伯特·基里曼走入这间被临时征用作为解剖室使用的前集结大厅时,他注意到,冰冷的空气中正弥漫着呛人的黑色烟雾。和它们比起来,那极其浓郁鲜血气味似乎都不那么令人在意了。 基里曼皱了皱眉,他知道,这些烟雾是正在转化过程中的强效消毒措施。根据它们的外在表现来看,整个消毒措施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步。 等到这烟雾变成无色无味的白色雾气时,凡人仆役们才会被允许进入这里。在那以前,这里的环境都会对他们造成影响。 当然,就算他们真的要进入这里,那也是它不再作为解剖室被使用时的事情了。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全套的消毒措施实际上是从一个名为净除者的战团内得到的理论知识。 在多次被证明过行之有效以后,基里曼将它引入了极限战士及各个子团内部,要求作为一种通用的消毒手段和少数情况下的极端反制措施使用。 “塞拉尔!”罗伯特·基里曼对着烟雾高喊。“你在哪?!” 他的话得到了一声模糊不清的咳嗽,来自暗鸦守卫的药剂师大步穿过漆黑的烟雾,出现在了他眼前。 他没戴头盔,盔甲上满是鲜血。下半张脸上佩戴着一个由聚合材料制作而成的临时面具,在他那严重的伤势恢复到一定程度以前,这個粗糙的面具都不会被摘下。 几只骨钉被钉在了面具边缘,将这个略显可怕的医疗措施牢牢地固定在了他的脸上。 比起脸部的伤势,他左手的情况则要稍微好上一些,技术军士们没花多久就为他安装了一条假肢。 虽然只是从仓库里找出来的老款式,做不了什么细活,但起码也能让他用左手拿上一些药剂之类的东西,不至于面临只有一只手能用的尴尬窘境。 药剂师对此没有意见,一来,他没时间去配合技术军士们进行复杂的神经调试,二来,他一只手也能进行解剖工作。 身为协会的一员,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 “大人。”塞拉尔对着基里曼躬身行礼。“我必须提醒您,我的工作还没结束。” “我知道,这也正是我暂时打断你的原因之一。”基里曼如是说道,装作没听出塞拉尔的言下之意。 “大人?” “我给你找了一个新的帮手。” 他的话让塞拉尔有些疑惑,鸦卫甚至抬起头来看了高大的原体一眼,却只得到一阵耐人寻味的凝视。 此时,‘解剖室’内一共拥有四百二十二具主要解剖物,以及多达数千具受难者的遗骸。早在四个小时以前,基里曼便发布命令,紧急抽调了二十名药剂师前来帮助。 他们暂时远离了病患,来到了另一个亟需医学知识的地方。塞拉尔相当欢迎他们的到来,这简直就是解了燃眉之急,但是,这也意味着他现在并不缺少帮手。 不过,他仍然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才能够让罗伯特·基里曼亲自前来推荐。 半秒钟后,他看见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凡人从基里曼背后缓缓走出,并不如何起眼。 药剂师的表情变得有些惊讶。 “卡里尔·洛哈尔斯。”马库拉格之主如是说道。“他会帮你进行研究的,塞拉尔。” 他说完,就这样转身离开,留下了困惑不解的塞拉尔。不仅如此,惊讶现在甚至转变成了错愕——他可从来没见过罗伯特·基里曼如此考虑不周,将一个凡人派遣来这里真的合适吗? 但是,考虑到他们现在所面临的情况,这或许也属正常。 原体也是人,难免会出错。而如果他没错的话,那么此人就必定拥有过人之处。 鸦卫想着这些,没有说什么,只是转过了身。医疗臂自他背后延伸而出,将一个常人尺寸的过滤口罩扔给了卡里尔。 “那么,来吧。你是战地医生吗?还是曾经在某个医学院进修过?” “都没有。”卡里尔说,他已经戴上了那厚重的过滤口罩,声音变得很是沙哑。 “.什么?” “我没有在任何学院内学习过,也从来没有给任何人治疗过,实际上,我不是医生,塞拉尔药剂师。” 塞拉尔提出另一个猜想:“那么,你是个前士兵?” “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不算士兵,但我的确参加过几场战争。” 塞拉尔皱着眉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了看这个叫做卡里尔·洛哈尔斯的凡人。 后者站在原地,接受着他疑惑之下略显冰冷的审视,并不为所动。他就那样安静地站着,双手自然地垂落,鲜血、烟雾或其他的事物对他来说好似都并不存在。 直到这个时候,塞拉尔才发现他在凡人中其实算得上是非常高大。不仅如此,他的眼睛并没有黑与白的分界或瞳孔之类的东西,那是一片纯粹的漆黑,而这正是诺斯特拉莫人的标志。 纵观整个银河,也只有来自永夜之星的人才会拥有这样一双见不得强光的眼睛。 “.你来自诺斯特拉莫?” 卡里尔很明显地笑了一下,点了点头,没有再将话题进行下去。 塞拉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心中的疑惑不仅没有减少,反倒变得更多了,但他也不再准备继续问下去了。 这没有意义。 当务之急是抓紧时间进行解剖工作,相较于他们接下来即将面对的事情,此人的身份如何还不够成为他首要关心的事情。 塞拉尔转过身,再度走向自己的工作地点,速度刻意地放慢了一些,卡里尔紧随其后。随着他们的深入,黑色烟雾中所隐藏起来的东西也完全显露。 数十个冰冷的铁台被固定在了大厅地面,悬挂尸体用的铁钩在它们顶部借由一个运输平台得以移动,尸体们低垂着头,以没有得到任何敬意的方式被悬吊着移动。 药剂师们在其中像是工人般忙碌不已,鲜血早已染红手甲,伺服颅骨飘荡在他们头顶,不断地进行记录。反重力叶片将烟雾吞入,又缓缓排出,被动地进化着空气。 搬运机仆们抱着尸体或替换用的解剖工具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铺在地上的线缆,在血肉被切割,骨头被摩擦的残酷声响中艰难地行走着,试图完成它们被交予的任务。 惨白的灯光在这屠宰场的顶端刺破了黑雾,将铁台附近照得犹如白昼,却没有驱散恐怖气氛,反倒让这一切变得更加阴森。 如果有人问,塞拉尔会对此大倒苦水——他真的很不喜欢这样的工作环境,但这已经是现在能找到的最好的条件了。 马库拉格之耀上的医疗大厅在前不久的暴乱中遭到了袭击,供能管道被切断了,程序设定让那十五道大门被完全锁死。 如果想要进入,就必须等到技术军士和船工们把它打开,但他们现在可没空做这件事。马库拉格之耀还有三分之一的引擎亟需维修,在动力完全恢复以前,医疗大厅的事只能继续等待。 塞拉尔抬起手,指向一个离他的工作地点稍近且空无一人的铁台。 “如果你想的话,伱可以在那里开始工作。我会让机仆给你找一套你能用的工具来。” “我觉得没那个必要,塞拉尔药剂师。”卡里尔安静地说。 他迈步走向塞拉尔的工作地点,那上面放着一具仅剩上半身的怪物残骸。它的血液已经被排空了,而且还做了防腐处理,整个身体看上去凭空干瘪了许多,却仍然显得庞大。 它的胸腹处有一道后天形成的巨大创口,看样子大概是手术锯造成的。骨头与内脏都被一一取出,摆在了一旁。值得一提的是,它的脸皮也被人剥了下来。 他就这样走到了铁台旁边,开始仔细地观察它。看着他的行为,塞拉尔不由得皱起了眉。 若是换个寻常凡人,或许他现在已经开始劝说对方认清现实了,但是. “塞拉尔药剂师,在我们正式开始以前,我想询问几个问题。”卡里尔轻声开口,他正专注地看着铁台上的尸体,脸上毫无半点不适。 “你的解剖报告内提到,你认为这种生物的存在有悖于最基本的生理学,是吗?” “这是当然的。”塞拉尔抱起双手,缓慢地答道。“组成它们身体的血肉来自多个不同的人,男女老少,百无禁忌。” “就拿你面前的这只来说吧,他的脊椎骨可能由好几个三十到五十岁之间的男性组成,右手前臂上的一部分肌肉却又出自某个青少年。” “要我来说,别说自然诞生了,就算是手术改造,光是排异反应都足够这些东西死去活来几十次。” “但它们活着——至少曾经活着。”卡里尔说。 话音落下,他伸出右手,将食指放在了尸骸的嘴边,塞拉尔甚至没来得及阻止,便看见一滴鲜血涌出了他的食指,落进了尸骸的口中。 下一秒,这毫无生机的尸体开始剧烈的颤抖。它那干瘪的皮肤在古怪的黏腻声响中被重新撑起,肌肉抽搐,眼球毫无征兆地在眼眶内狂乱地转动。 眼见这一幕,鸦卫一声不吭地便从腰间拔出了一把爆燃手铳,对准了卡里尔。 “暂时别开枪,药剂师。而且,爆燃武器恐怕会把其他人的解剖材料也波及吧?你还有其他枪吗?”卡里尔头也不回地说。 鸦卫沉默着换上另一把他继承而来的爆弹枪,走近一步,将枪口对准了他的后脑勺。 尖叫声愈发剧烈,药剂师们纷纷放下手中的工作,朝着这里走了过来。他们保持着沉默,在几秒钟内和塞拉尔进行了多次眼神交流。 卡里尔却只是低着头,对周遭的一切都不甚在意,注意力完全放在那具正在复生的尸体之上. 尖叫声一共持续了五分钟方才停止。 “我在哪里?”‘罗伯特·基里曼’茫然地问。它的声音听上去仿佛两块干燥的木柴正在互相摩擦。 卡里尔说:“你在马库拉格之耀号上,准确来说,是马库拉格之耀号上的第五层甲板,这里是极限战士们的集结大厅。” 只剩下半身的怪物左右看了看,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闷哼:“.我看不像,这里和屠宰场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于,这里没有生命要遭到谋杀。这里被临时征用了,作为解剖大厅使用。”卡里尔十分耐心地开始解释。“你还有更多问题吗?” 怪物看向他,十分艰难地摇了摇头:“没有了。” “那么,你现在还饿吗?” “不饿了。”怪物说,脸上忽然绽放出一点惊奇。“实际上,我觉得我从来没这么饱过。” “你对自己的过去还有记忆吗?” “噢,有的。”它说。“但是,记忆这个词.真古怪。” “为何?你过去没有记忆吗?” 它沉思了一会,方才在周遭充满危险的打量中给出自己的回答:“我想,大概是没有的,如果按照记忆的定义来看,我的过去仅仅只有一些错乱的画面。它们显然不配被称作记忆,对吗?” “那么——是什么样的画面呢?” 怪物沉默数秒,喉头忽然上下滚动了一下,脸上居然泛出了一阵显而易见的恶心:“.我不想说。” 卡里尔笑了笑,摘下自己的过滤口罩,朝它眨了眨眼:“你吃了人。” “.” “准确来说,你吃了三十二个,还需要我说更多吗?比如他们的性别,年龄,名字或是死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到底是谁?” “我是那个喂饱你的人。”卡里尔说。“换句话来说,是我使你摆脱了无智无魂的野兽之境。我不指望你感恩我什么,但我希望问你一些问题。” 这一次,怪物沉思了更长的时间。来自极限战士的药剂师们难以置信地在那张没有脸皮的脸上看出了一种诡异的熟悉。 “.好吧,你问吧。”最终,它如此说道。“但我希望你在问完以后杀了我。” 卡里尔挑起眉。 “那么,第一个问题——为什么?” “什么?” “为什么你要我杀了你?” “因为这样不算活着。”怪物口齿清晰地说。“至少和我自己对活着的定义有非常大的不同,我不清楚自己到底算什么生物,但我认为这种生命形态是不洁的,也是有毒的。” “我光是存在就会危害那些信仰我——不,信仰罗伯特·基里曼的人。所以,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我都不该活着。” “你知道信仰的事?” 怪物提起脸上的肌肉,笑着点了点头,那语气听上去竟然显得有些感慨。 “我当然知道,毕竟,我就是因它而生。我现在还能记起那些促使我诞生的祷告声。他们全心全意地信仰着罗伯特·基里曼,而我” 它再次陷入沉默。 “而你在诞生后的第一刻就把他们吃干抹净。”卡里尔平静地说。“你是一个虚幻的造物,一个借由人们的信仰被捏造出来的空壳,你需要一些东西才能维持自己在物质界的存在。” “为了达成这一目的,你的本能驱使着你扑向了最近的活物。但是,就算你再吃一些,你也仍然只是空壳。要获得现在这样的智力,你最少也需要吃上几万人或是一些特殊的个体才行。” “而到了那个时候,恐怕你早已失去了选择的权力。” 怪物茫然地看着他,许久,它问:“是谁捏造了我?” 卡里尔不答,只是似有怜悯地看着它。怪物怔怔地望着他,残破的半身在惨白灯光的照耀下好似一个碎掉的木偶。 数秒钟后,它仿佛明悟般地垂下头。 一抹银光一闪即逝,震颤了空气,也斩下了一颗头颅。 塞拉尔面色骤然变化,他根本没看清那把刀到底是如何出现在卡里尔手中,又是如何被他挥出,顺畅地杀死这只死而复生的怪物。 惊愕之下,他甚至隐隐有种想要立刻扣动扳机的冲动。 然而,这个念头不过刚刚诞生,爆弹枪的弹匣便忽地掉落在地。紧接着,那拉开的枪机也砰地一下回到了关闭状态,最后是保险、 塞拉尔眼睁睁地看着它的两道保险自发地被彻底关闭,枪口处的暗鸦徽记在此刻看上去是那么可怕。 卡里尔转过身,瞥了一眼这把枪,忽然笑了一下。 “阿拉斯托尔·罗夏的枪有趣。那么,再见了,塞拉尔药剂师,还有诸位,给你们带来了麻烦,实在不好意思。” “你要去哪?”塞拉尔脱口而出。 “回去给罗伯特·基里曼大人汇报我刚刚发现的成果不然呢?”卡里尔一边说,一遍弯腰捡起了那个弹匣,将它递给了塞拉尔。 “你——”药剂师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伸手接过了弹匣。“——我也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回答?”卡里尔问。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自然而然地露出了一副万年以前从来未曾显露的古怪愉快。 (本章完) 64.间幕:最小等分的自由(加更2/5) 第546章64.间幕:最小等分的自由(加更2/5) 昏睡,飘荡,难以呼吸。 卡托·西卡留斯知道,他正在接受治疗。他的伤势想必已经到了非常糟糕的地步,被那怪物咬下左手倒是其次,此前受到的重伤和从高处坠落带来的二次内出血没杀了他真是个奇迹. 但他察觉不到疼痛,实际上,他什么感觉都没有。没有实感,没有触觉,只有一种非常静谧的安宁感。 西卡留斯有时候几乎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但他不相信这就是他的结局——如果这真的是生命的尽头,那么,帝皇为何没有来带走他? 古老的圣典上说,只有死亡才是职责的终结,而他认为这句话有问题。死亡无法终结他们的职责,充其量只是一个中转站。 帝皇必定对他们这些死魂灵有另一种安排,如果仅仅只是这样安息,卡托·西卡留斯绝不答应。 他心中有种极其强烈的渴望,并非对于生命,或是对于荣誉的追求,就连他自己都说不清这种渴望到底有何成分。 但是,有一件事是十分明了的——卡托·西卡留斯正是因此从沉睡中醒来。 消毒水的刺鼻气味突然就冲入了他的鼻腔,然后是一种古怪的铁锈感,他的舌头和口腔好像变成了生锈的金属,每呼吸一下都能感受到极其浓烈的铁锈味。 温和的灯光落入他的瞳孔,竟然刺激到双眼流出了眼泪。他试图眨眼,但他的眼皮并不如何在乎他的想法,它们现在沉重到和武备库的精金大门没什么两样,根本无法合拢。 西卡留斯瞪着眼睛躺在病床上,过了好一会才察觉到左手处那阵无法掩盖的疼痛,后脑处的麻木以及整个身体多处的不和谐感。 他试着用手肘支起自己,想要观察自己现在的情况,却再度发觉了另一件事——他听不见声音。 任何声音都没有。 西卡留斯再次艰难地眨眨眼,咽下了一口满是铁锈味的唾沫。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随着喉头的上下滚动,那些有关失聪的猜测伴随着声音的涌入一同远去了。 “他很可能还要再继续昏迷四个小时左右。”有人严肃地说。“恕我直言,原体,但他能活着简直就是個奇迹。” “这世界上没有奇迹,只有踏实苦干与勇敢无畏,除非你要像我们的牧师一样对我宣讲帝皇可以随时随地降下任何神迹。” “.祂的确降下过,大人。”说话之人意有所指地回答。“而且正在我眼前。” 卡托·西卡留斯听见他的原体——他真正的原体——轻轻地笑了一声,然后是道谢,让负责治疗他的药剂师出去做自己的事情。 年轻的侦察兵立刻意识到,他即将和原体单独待在同一个房间内,一种情绪涌入他的两颗心脏,迫使它们开始快速跳动。 西卡留斯艰难地组织起思绪,并思考:他会注意到我的醒来吗? 一只手轻轻地按在了他的左手手腕处。 “卡托·西卡留斯。”罗伯特·基里曼叹息出声。“你知道吗?几乎每个负责你健康或是对医学有常识的人都告诉我,你能活着简直就是个奇迹。” 他知道我醒着。 西卡留斯张开嘴,试图说点什么,或是至少看一看他的原体。但是,碍于伤势和那些固定他身体的某种拘束装置,他现在就连扭头都显得困难。 当长达十几秒的尝试结束以后,西卡留斯所能给出的最好的回应,也不过只是一声沉闷的鼻音。 他说不出话来,无论如何尝试,他也发不出半个音节来。 “我读了伊代奥斯交给我的战后报告,他在报告里着重提到了你的名字,卡托·西卡留斯。” “从那些描述来看,你无所畏惧,而且很擅长抓住战斗中的机会,这些稍纵即逝的小东西居然能被你牢牢地抓在手里,而你甚至还没完成授甲仪式” “总的来说,伱已经完全可以被称作一名极限战士了,塔拉萨的后裔。但我不是为了这些才来找你的,实际上,我有一些问题要问你。” 西卡留斯焦急地开始催促自己的声带,基里曼却不同,他只是耐心地收回手,站在了一旁。西卡留斯能察觉到他的存在,哪怕他看不见,他也能感知到原体平静温和的目光。 这二者让他开始以加倍的努力尝试恢复,奈何天不遂人愿,直到好几分钟后,西卡留斯才成功地发出了声音。让他有些惊讶的是,他的声音听上去却并不如何嘶哑。 “我明白,原体。”他干巴巴地说。“您可以问我任何事。” “别那么紧张,这些问题并不涉及到什么机密.那个东西和你交谈过吗?” “交谈过。” “它说了什么?” 西卡留斯沉默数秒,十分不情愿且恼怒异常地将那怪物对他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他的记忆力很好,但他真的希望自己的脑震荡能让这部分的记忆和脑浆一起流出他的脑子。然而,罗伯特·基里曼在听完那些话后却显得相当平静。 他不愤怒,原体的愤怒通常是惊人的,可现在不同,西卡留斯没从那个就站在他床侧的巨人身上体会到半点愤怒的迹象。 他能感受到的只有平静。 就好像一块被设定好了输出波段的数据板,只能给出某个数值到某个数值之间的数据 西卡留斯为他的胡思乱想感到了羞愧,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用这种亵渎的比喻来形容他的基因原体。他不知道的是,罗伯特·基里曼其实对此一清二楚。 就在走廊之外,他的首席智库拉兹利翁和他极具天赋的学徒瓦罗·狄格里斯正在以灵能侦查西卡留斯的思绪,并将这些话语与想法实时反馈给他。 是个知道苦中作乐的小子。基里曼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 “原体?” “嗯?” “我觉得” “说吧,西卡留斯,我给你许可。” 基里曼移动脚步,来到床头,好让头部被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西卡留斯能看见他的脸。 他向来清楚自己在作为象征时对人们的鼓舞作用,放在一万年前,罗伯特·基里曼便已经学会如何利用这种便利,现在更是炉火纯青。 他毫不意外地在短短几秒后等到了一句脱口而出的话。 “我觉得那东西知道我是谁。”西卡留斯略带迷惘地说。 是啊,它知道。基里曼想。 它怎么会不知道呢?它吃了伊索斯和德希米尔的大脑,而他们认识你 “我明白了。”基里曼说。“多加休息,快点从伤势中恢复,西卡留斯。你的职责在召唤,你的动力甲也同样如此。” 他说完这句话,满意地看见那还躺在病床上的人瞬间瞪大了眼睛。原体露出个似有若无的笑容,就此转身离去。 八个小时后,在结束一场演讲后,他在自己的办公室内找到了正在进行阅读的卡里尔·洛哈尔斯。 经历了一万年的风雨,马库拉格之耀号沧桑了许多,但也承载了许多记忆。这些东西被人们命名为书籍——或是放在数据板内的资料,总归来讲,其实都是一种保存媒介。 许多有关当今五百世界现状乃至帝国现状的消息都在其中静静等候,只期某日到来,能被某人握在手中仔细阅读。 它们要等的人没有具体的形象,事实上,如果这些字句拥有自我意识,这个形象应该可被扩展延伸至任何人。 卡里尔·洛哈尔斯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基里曼匆匆一瞥,便从散乱的书堆和数据板中分析出了他当前正在阅读的东西。 “审判庭?” “审判庭。” 基里曼回到他的椅子后,发出了一声叹息。 “遍及全银河的特工、眼线和探子,以及手握重权的审判官。说实在的,卡里尔,你有想过自己建立的这个无名组织会在一万年后发展成如今的模样吗?” “我有预想过。”卡里尔头也不抬地说。“依照我和马卡多当时对它的设想,这个组织发展成今天的模样完全是理所应当。” “我唯一庆幸的事情是这些手握生杀大权的人们头上同样悬着一把利剑。” “就像你一样?”基里曼用一种温暖的嘲笑语调如此询问。他大概从来没和人用这种语调说过话,显得相当生疏。 卡里尔笑了,他抬起头来,对基里曼点了点头。 “是的,就像我一样。” 马库拉格之主一时失语,好几秒后才再次开口。 “.总之,他们和多数战团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据我所知,许多战团都很乐意为审判庭做事,他们从不吝啬报酬。我听说他们还建立了一支专程从不同战团内抽调战斗兄弟来组建的特殊部队,专门针对异形。” “我还没看到这部分呢。”卡里尔说。“你在破坏我的阅读体验,你知道吗?尊敬的罗伯特·基里曼大人。” 基里曼皱起眉,怀疑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才慢慢地举起了双手,完成了一个古老的投降仪式。 “你变了。”他慢慢地说。“而且变了很多。” “当你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并非罗伯特·基里曼的时候,你也会像我这样。” “怎么?你觉得自己是普通人?” 卡里尔摇摇头,很是平静地说道:“不,这只是个类比。我曾经的存在形式和我如今的血肉之躯比起来,它们之间的差距就像是你和一个普通人之间那样大。” 罗伯特·基里曼本不愿再将这个话题进行下去,但他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那种感觉曾经发生在他和马里乌斯·盖奇,伊奥尼德·希尔之间,也曾发生在他与康拉德·科兹,科尔乌斯·科拉克斯,安格朗等原体之间。 他一度淡忘了这种感觉,甚至直到现在也没想起应该如何称呼它然后他开始思考这件事,即他与卡里尔在这间书房内刚刚进行的交谈,并得出一个结论。 闲聊。 朋友之间的闲聊。 罗伯特·基里曼露出一个轻快的微笑。 “所以,你是变强了,还是变弱了?”他刻意地粗声粗气,说出了一个最简单的类比。 “你在学黎曼·鲁斯吗.?”卡里尔问。 “是的,像吗?” “不太像,如果是鲁斯,他应该会粗声粗气地问我,做人的感觉到底好不好。而我会告诉他,我好得很,就像他和他的狼群混在一起一样。” 卡里尔笑着摇了摇头,他坐在那把特地找来的椅子上,手中捧着一本书,仿佛一个文质彬彬的学者。如果找来其他人见他,这恐怕也会是他们的第一印象。 现如今,在马库拉格之耀上,除去罗伯特·基里曼以外,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谁。放眼整个银河,这种比例也依然可以沿用。 他是一个不存在于这个时代,乃至这个世界的人。 但也正因如此,卡里尔·洛哈尔斯,有生以来第一次,获得了一定程度上的.自由。 “做人就是有这么好,罗伯特。”他说,并带着微笑。 “你看,这世间有些东西是再强的力量都无法摧毁,也无法改变的。有些人生在无知愚昧且残忍的环境中,不会知道它到底应该被如何称呼,甚至不知道这种东西真的存在,但他们还是会本能地追寻它。对有些人来说,这东西是自由。对另一些人来说,这东西是吃饱穿暖,没有压迫” “那么,对你来说,它是什么?”基里曼好奇地问。 卡里尔不答,只是伸出手,敲了敲桌面。灯光随后暗淡,唯余罗伯特·基里曼书桌上的照明灯仍然明亮。它们一共有两盏,提供了充足的亮光,可以用来照亮文书。 而现在,它们照亮了卡里尔·洛哈尔斯此人,将他的影子向后延伸,投射在了地板、书柜以及墙壁之上。 他的影子开始舞动,然后是一个声音响起。笑意盈盈,带着点罗伯特·基里曼曾经非常熟悉的轻柔嘲笑。 “好久不见啊,兄弟。” 罗伯特·基里曼从椅子后站起身,大步走向了他的兄弟。 卡里尔向后仰倒,安稳地靠在了椅背上,低头继续阅读。 (本章完) 65.间幕:天使振翼(加更3/5) 第547章65.间幕:天使振翼(加更3/5) “是的,我会出发。”圣吉列斯重复。“是的,目的地是——该死的,阿博,不要再问了,好不好?” “不。”一个全息影像如是说道。 他抱着双手,显得冷冰冰的,而且非常不耐烦。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离他不远的另一个全息投影,这个的表情很平静,像是根本就不在意圣吉列斯是否离开。 他甚至没有全神贯注在这场交谈里,反倒低着头拿着一块数据板在其上不停滑动。 “你已经问了我十二遍了。”大天使面无表情地说。“而我十分确定,我不会再对你重复一遍我要去哪,以及我要去做什么了。” 钢铁之主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什么。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座雕像,而且是刻在棺材上的那种雕像。阴沉但富有威严,肃穆却寒气森森。 他无需拥有表情,只是单纯地运用眼神便足以让这个庞大帝国内的许多人不寒而栗。唯独现在不行,现在,他面对的是巴尔的天使。 百世以前,圣吉列斯便不曾在意过他兄弟这份天生的阴沉,现在更是无需多言,从他是如何称呼佩图拉博便可见一斑。 大天使回敬了同等力度的冰冷凝视,两名基因原体隔着星海,在各自的全息投影台上折磨着机械元件以及各自仪器的机魂. 他们的对视一直持续到罗格·多恩开口发言,方才结束。 “你需要支援。”顽石以肯定的语气说道。 圣吉列斯看向他的兄弟——平心而论,在这一刻,天使的确有些想要反驳回去的冲动,但他没有将这付诸于实践。 他的反驳冲动仅仅只是冲动罢了,这是一种不现实也不应该被当做现实看待的怒与怨的集合,它不是针对多恩,而是针对他自己。 将军团分裂成战团的确算是顺应了时代的召唤,却也让他现在陷入了一种不可明说的窘境:圣血天使如今满打满算也只有一千五百人,而这已经超过了圣典的标准 当然,他其实不必真的严格遵守圣典,它只是一本参考书,可是,正是因为有他这样的‘权威’背书,这本参考书才会有所作用。 圣吉列斯叹息一声。 “是的。”他承认。“我需要支援,而且需要很多支援。我要辅助军——” “——是星界军。”佩图拉博说。“或者帝国卫队。圣血天使又不是战争猎犬,上哪去找辅助军?” “那两個名词有差别吗?”圣吉列斯瞪着他问。 “而且,你还需要更多的阿斯塔特。”多恩严肃地说。 他不着痕迹地将话题拉了回来,若是放在以前,顽石不会介意看见钢铁与天使互相吵上个十几句,但现在不同,现在的每一秒钟都很珍贵。 帝国在明面上与五百世界已经失联很久了,现在正是一个机会,让这片辽阔的疆域重新和帝国建立起完整的联系。 “我会发布命令,让沿途的帝国之拳子团给你提供支援。你可以用摄政王的身份组织起一支远征军,圣吉列斯,所有的铸造世界都会非常乐意为此提供任何你需要的东西。” 闻言,天使却稍微皱了皱眉,他斟酌着语句,开口道:“我不觉得让你的儿子们参与进来是好事,罗格。” “为何?” “伱非得让他把话说明白吗?”佩图拉博略显不耐烦地打断。“二十五年一次的远征,连续不断的大小战事若不是他们恰好拥有一些不错的征兵世界,恐怕连维持战团人数都会变得很困难。” “他们生来就必须承担某种责任。”多恩看向他,全息影像波动不已,语气十分坚决。 “他们明白职责的重量,而——” 佩图拉博再次冷笑起来:“——说得好像其他人就不懂似的。” “听好了,罗格·多恩,因为接下来的话我只会说一遍。你这个固执的榆木脑袋最好把我的每一个字都听清楚,否则我会亲自找到你的要塞里去,当着你战团长的面让你下不来台,你明白吗?” “一百个世纪可以改变很多事情,你的儿子们不是帝国之拳。他们有独立的传统和文化,就像每个分离出去的战团一样。这些人除去是你的儿子以外,还是另一些世界的保护者。” “这种传统很可能已经在他们和当地人民之间延续了长达数千年,就算在最黑暗的时代,他们也没让这份传统消失。而你最好别让他们的苦功就这样白白浪费。” “这世界上不止一种职责,需要保护的人也远不止五百世界内的平民。” 多恩沉默半响,问道:“那么,你是打算?” “是的。”佩图拉博缓缓点头,重新看向圣吉列斯。 他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对他的兄弟说道:“去找我的星河铁卫,他们会提供帮助。” 大天使点点头,以一种略显遗憾的笑容看向钢铁之主。 后者眉头一皱,问道:“你在笑什么?” “其实,阿博军务部早就在马卡多的授意下列了一份名单,并发送了召集令。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大概已经有好几个接到命令的战团动身前往会和地点等候我了。” “所以,就像罗格所说的那样,这是一场远征,但你们其实不必争吵的,你们的儿子都在名单上。” 他得到两张面无表情的脸。 “我来找你们其实只是做通知。”圣吉列斯强迫自己以平静的语气如是说道。 “但我没想到你们会对这件事这么积极,甚至短暂地忘记了我们行政部门三令五申的常识——任何大型的军事联合行动都必须通过军务部下达命令来执行,还记得吗,两位大人?” 全息投影台就此陷入了黑暗,无论是佩图拉博还是罗格·多恩,他们都在这个瞬间退出了全息投影台。 淡蓝色的荧光就此消散,大天使却露出了无法自制的愉快笑容,撑着王座的扶手缓缓站了起来。 时隔万年,红泪号的主舰桥仍然与众不同,从巴尔沙漠深处采集的深红圆石构建而成的石柱撑起了一道巨大的洁白穹顶,群星的光辉在其上闪耀。 光是这道穹顶就足以让主舰桥成为一件巧夺天工的艺术品,但是,这仅仅只是一种外在的伪装。只有最愚蠢的人才会真的认为圣吉列斯将他旗舰的主舰桥变成了艺术品。 在那穹顶之下所安置的,是大面积铺设开来的战争设备。 密集粗大的线缆从能源中心延伸开来,链接上了四周的每一台沉思者。来来往往,身穿海军制服的男男女女们正忙碌地在这些仪器间走动,进行着复杂的工作,好完全唤醒这架沉眠已久的战争机器。 一旦准备工作完成,那么,包括新星炮在内的各类武器便将彻底醒来。 若是有人可以在真空中观察这艘美丽的舰船,便会发现它的副炮阵地乃至各个机库都正在活动,犹如一头古老的野兽正在苏醒。 圣吉列斯缓缓地吸入一口空气,久违地听见了战争的前奏曲。他熟悉它,哪怕是那些堆积如山的公文也不能将这种可怕的熟悉磨灭。 每一个基因原体,无论他们外表如何,性格如何,或是被预设了怎样的职责,有一件事始终是他们逃不脱的——战争。 帝皇早在他们还只是实验室里漂浮在营养罐内的胚胎时,就为他们选好了这条路。无论天性如何,他们都是杀戮机器。不管喜爱与否,暴力永远流淌在他们的血液之中. 哪怕是圣吉列斯也同样如此。 那只恶魔对他的评价没有错,如果抛开一切,他的确是个嗜血的战士。但是,也正因有了这一切,他才没有被对鲜血的渴望压垮。他才可以做圣吉列斯,而非一个蛮荒星球上的食尸鬼。 一如他的子嗣们 “原体。” 天使微笑着走下自己的王座,长长的阶梯也无法掩盖他此刻的热情。他伸开双手,重重地拥抱了一下自己的战团长,也让后者短暂地感到了一点不知所措。 “您今日似乎有些特别。”战团长但丁如是说道。 哪怕天使已经结束了拥抱,他也仍然显得很不适应。这种情绪对于摄政王来说简直是完全透明的存在。 圣吉列斯颇感有趣地看着他。 他从未见过但丁这副模样,自打他在与恶魔的战争中升任战团长以来,但丁就一直将自己的真实情绪掩盖在了那副金色的盔甲之下,从未有过如此情绪外露的时刻。 “你不也是一样吗,但丁?”圣吉列斯微笑着问。“难道,你就没有觉得今天是个不同往常的日子吗?” 但丁快速地看他一眼,然后再度低头,回答:“只是战争而已,大人。” “是啊,战争——但不是你熟悉的那种保卫战。我们没有要塞可守,虽然敌人恐怕仍然和恶魔脱不开关系,但这一次有所不同了,我的儿子。” “这一次,我们是主动出击。如果我未曾束缚你,能让你和你的其他兄弟一样在银河各处战斗,那么你就能明白,主动与被动在战争中到底有多大的区别” 圣吉列斯说着说着,不可避免地叹息了一声:“归根结底,是我束缚了你们。” “还请千万不要这么说,吾主!” “我就要。”圣吉列斯说。 他扬起下巴,故作挑衅地看着他的战团长,后者惊愕又无奈地看着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但丁加入战团已有五个世纪又六十年,担任战团长则是整四百年。他和原体相伴的时间在整个战团内无人能比,就算是放眼至军团时期,恐怕也没有几个人可以和他相比。 但他必须承认,今日是他头一次看见这样的圣吉列斯。 说不定,这才是原体的原本性格?但丁忍不住想。 他赶忙把这个念头掐灭,却又不可避免地升起了一点窥探的心思。于是他再度看向自己的原体,这一次,圣吉列斯以平静的面貌欢迎了他最亲近儿子的观察,但丁则为此悚然而惊。 过去那个熟悉的摄政王,总是带着亲和微笑的巨人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个手按利剑的战士就连那华贵盔甲上作为点缀的猩红宝石看上去都像是因杀敌而溅上去的鲜血一般狰狞。 大天使本该威严且富有王者气概,背后的羽翼更是让他圣如天神,可现在,但丁没看见什么半神,只看见一个怀揣着巨大战意与热忱的战士。 一个纯粹的,想要为了保护而战的战士。 “我要重拾骄傲了,吾儿。”圣吉列斯平静地说。“这一万年来,人们在谈起我时,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我也曾手握利剑长矛,在泰拉上屠魔戮恶。” “对他们来说,这不过只是我光环中的一个故事,他们更想知道我明日会不会造访他们的世界,这才是他们最主要的追求。真奇怪,每个人似乎都将和我见面视作毕生目标.” “事情不该是这样的,就像人们不该将你视作我的一个影子,把你当成我延伸出去的右手。” “他们只知道你是我的战团长但丁,却不知道你曾经独自一人面对恐虐的魔军,守住了一个摇摇欲坠的要塞,保护了难以计数的人。” “我无意评价这两种保护帝国的方式之间孰优孰劣,但我的确有个人的喜好,对我来说” 他猛地拔出腰间利剑,染赤之刃闪闪发光。它早已损毁,是伏尔甘亲手将它捡了回来,并重新锻打。重塑它的钢铁来自诺斯特拉莫,取代原本分解力场科技则来自火星。 它本该是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刃,却已经在圣吉列斯的私人武备库中沉眠了无数岁月,直到今日,它方才真正意义上的出鞘。 天使的声音开始在主舰桥上回荡,广播系统被启动,将他的话语扩散至全舰,乃至周遭宙域。那话语非常简单,却蕴含着堪称无穷无尽的力量。 “忠诚者们——” “履行职责的时刻到了,践行诺言的时刻到了。拔剑杀敌,不负帝志!” (本章完) 66.间幕:此时此刻的考斯(加更4/5) 第548章66.间幕:此时此刻的考斯(加更4/5) 亚戈·赛维塔里昂缓慢地提起了链锯戟,辐射尘吹拂而过,将他盔甲上的鲜血彻底固化。 四周布满尸体,数量已有上百具,它们都属于一个共同的野蛮人部族。而现在,这个部族已经彻底覆灭,赛维塔亲自在黑夜中将他们一一宰杀。 考斯上有大大小小无数个这样的部族,平日里互相征伐,将敌对部族的人当成奴隶,食物或祭祀用的祭品。 但是,如果他们发现某座堡垒,这些连语言能力都不具备的变种人就会空前的团结起来,一起进攻堡垒,直到攻破它为止。 至于在那之后,他们是继续互相杀戮,还是选择用粪便涂满堡垒的每一个角落.没人在乎。 就像赛维塔不在乎这些人到底来自哪個部落。 他手边插着一面旗帜,理所应当地由人皮制成。打磨后的大腿骨形成了旗杆,末尾还缠绕着许多小骷髅头。 在一分半以前,这面旗帜曾经被这个部族里的一个变种人握在手里,而它现在已经身首分离。 赛维塔转头瞥了它一眼,呼吸声被头盔刻意地放大了,在黑暗中传播的非常远。 他所身处的这端考斯地表已经彻底陷入黑暗,严寒与致命的辐射尘中潜伏着诸多危险的野兽正在四周饥肠辘辘地等待。 它们虽然饥饿,但还是很敏锐,甚至敏锐到足以在浓重的鲜血气味中察觉到赛维塔的某种本质。这使它们免于一死。 赛维塔转身离去。 奔跑、纵跳以及攀爬.他很快便以非人类般的速度抵达了预定的打击地点,在这里,谢赫尔·冷魂已经带着人等候多时。 寒风呼啸而过,漆黑的云层在天空中被狂风搅动,形成了一副非常糟糕的诡谲油画。而在天空之下,在这座后天形成的砂石之山上,夜之子们已经露出了獠牙与利爪。 “你稍微来晚了一点,赛维塔大人。”至高大团长以一种似笑非笑的语气开了口,嘲笑之意溢于言表。 赛维塔瞥了他一眼,并未回答这温和的奚落,猩红的目镜很快就带着他的注意力转向了山脚之下。 在那里,有许多层叠的帐篷和地洞正在隐约可见的火光照耀下显露。依照初步侦查结果来看,这里是方圆数千里内最大的一个蛮族部落。 但如果仅仅只是这样,还不足以让他们前来杀死这些杂种,真正驱使他们来此手染鲜血的原因在于其中的某顶帐篷之内。 “信号确定没有问题吗?”赛维塔冰冷地问。 “考斯之子们已经再三确认过了,没有问题,信号来源就在此处。” “很好。”赛维塔说。“告诉他们可以收网了。” “没问题”谢赫尔低笑着回答,那笑声非常冰冷。 他很快便通过专门的通讯频道与考斯之子们设立在地表上的中转站进行了联系。这件事本该由赛维塔来做,但他的这套动力甲不知为何并不兼容中转站的单独通讯频道。 好在谢赫尔对此也没什么意见——实际上,这不是他第一次担任类似于通讯中枢之类的工作了,和审判庭合作就意味着要经常与其他战团打交道。 放眼整个银河,绝对不是每个战团都乐意和审判官交流沟通。 “他们说,将在五分钟后发起进攻。” “明白。”赛维塔说。“那么,谢赫尔,让我们趁着这五分钟来讨论一下另一个问题吧。” 他转过头,看向至高大团长。 “我觉得教官又跑了这件事一定和猎手有关。”他以笃定的语气说道。“你认为呢?” “我倒是不觉得这件事能和他有什么关系,教官传送离开的时候,他还和我们一起在会议室里听你讲故事呢,大人。” “不,这件事就是和他有关系——想一想,谢赫尔,是谁将那本见鬼的书交给教官的?” “我觉得事情不能这么算.” “该死的。”赛维塔恼火地看着他,不再讲话了。 五分钟转瞬即逝,当目镜上的倒计时归于零点,山脚下的那片聚集地远端也忽地亮起了一点飘摇的火星。起初,它还只有微尘大小,但很快便长大到了人头大小。 到了最后,随着距离的迅速拉近,这火星的真容也完全暴露,大得犹如城墙的一角,照亮了山下的大半个夜空。 赛维塔不由得眼前一亮。 他已经读过有关资料了,从本质上来说,这种由考斯人和技术军士以及机械教联合开发的,尚未被正式命名的武器其实和蛮荒世界的投石车原理相似。 它们都是以某种方式将一个质量极大的重物投掷出去,用来杀伤敌人。区别只在于,这种实验型的武器能够在发射过程中逐渐加速,并吸收周遭空气中的辐射微尘. 换句话来说,如果不设某种上限的话,它的威力只会越来越强。 科学的力量总是无穷无尽的。 赛维塔笑着看着这枚尘埃炮弹轰然落地,山峰震颤,蛮族部落的边缘被这一击彻底摧毁,本就多灾多难的大地开始燃烧,嚎叫声在火光中不绝于耳。 混乱的种子已经播下,在地平线远端,考斯之子们正乘坐他们的运兵车急速驶来。 赛维塔和谢赫尔·冷魂一起默契的站起了身,在他们身后,九十九名审判之刃的终结者老兵也一起站了起来。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对他们来说并不陌生,夜之子会在他们或短暂或漫长的一生中经历许多次这样的场面——即,敌人咆哮,敌人尖叫,敌人哀嚎,敌人哭泣 恐惧可以被一视同仁地用在任何人身上,当亲眼看见自己的同族以秒为单位被干净利落地屠杀时,再勇敢的人也会陷入短暂的迷惘当中。 更何况这些蛮族其实并不勇敢,它们的残忍甚至也仅仅只是来自愚昧与无知。如果它们知道自己是被谁所杀,恐怕早已陷入更深层次的绝望之中。 屠杀一共进行了十一分钟,没有变种人存活。摆在他们眼前的只有两个选择,一是被考斯之子们用枪打死,二是被夜之子们用拳刃、闪电爪或其他近战武器杀死。 除此以外,没有其他路可以走,甚至就连反抗都显得徒劳。 它们昔日还可仗着地理位置与人数的优势多次作乱,甚至是仗着对致命地表的熟悉甩掉追击的考斯之子。 可是现在,在一切情报都被一群来无影去无踪的敌人彻底探查干净以后,它们便再也没有任何优势。胜利被阿斯塔特们理所应当地握在了手里,但他们并不激动。 他们不是为了剿灭一个野蛮的原始部落而来。 又过三分钟,他们此行的真正重点才被找到。 “实体秘钥。”卡尔吉奥叹息。“居然成了这幅模样。” 他手中提着一个对他来说有些过小的权杖,由漆黑的石头制作而成。权杖顶端镶嵌着一颗圆形金属球,正散发着莹莹白光。 哪怕过去了如此之久,辐射尘也没有损害它的表面,这也是精金的一个优势之一。通常情况下,这种金属不可能被磨损,哪怕过了一万年。 更别提在这一万年里,它都只是被一群无知的变种人当做某种神物祭祀供奉,甚至当成权威的象征来保护. 卡尔吉奥伸手取下那枚金属球,将它转手交给了一名技术军士,后者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着它,很快便离开了原地。 他将就地开始检测这份实体秘钥的稳定性,如果一切读数正常,和资料库内的每一个细节都对得上,那么他们就不必再花费心思在解包轨道武器平台的数据包上了。 只需登上它,并使用实体秘钥获取权限就好。 “我不得不说,赛维塔战团长,你们的灵能天赋真的很有帮助。”卡尔吉奥诚挚地看向他,如是说道。“我实在没想到,我们自己都已经不抱希望的实体秘钥居然真的还存在。” 赛维塔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他没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值得夸赞的. 如果不是从考斯之子们的资料内读到过有关于实体秘钥的事情,他也不可能真的想到用预言能力来确认这个秘钥是否还存在于考斯之上。 再者,能确定它位置的仪器也是由考斯之子们自己研究出来的。 他们的技术军士无法前去火星进修,却和本地留下来的机械教成员有着相当良好的关系,在机械和制造方面有着相当程度的天赋。 经过一代又一代的传承,这种天赋让他们完成了诸多科技方面的研究,也让他们搞出了许多奇奇怪怪的武器。 说实话,赛维塔真心认为他们应当去和费鲁斯·马努斯的子嗣交流一二,或者干脆去火星进修,否则也太过浪费了。 “它有起到帮助就好。”赛维塔说。“但我现在其实更关心另一件事。” “十二个小时。”卡尔吉奥坚决地说。“只需要另外的十二个小时,我们的穿梭机就可通过最后测试。” 赛维塔微微颔首,同时做了个手势。 卡尔吉奥自然明白他在指些什么,早在卡里尔·洛哈尔斯当着他们的面跨越星河,瞬间抵达马库拉格之耀上时,这个念头就早已在他心中深深根植。 不过,这个念头并非突然诞生。早在他以前,就有无数考斯人做过了相似的梦。有关重新掌握天空,有关彻底净空阴霾、辐射与威胁 而现在,卡尔吉奥正在亲手推动它成真。 只不过,这个考斯人的终极目标已经稍微有了一点改变,它成了一个庞大计划中的前置条件。 这计划名为支援马库拉格之耀。 第一步,重新登上轨道武器平台,重启残存空间站内的各类设施,并向着周围星系发出紧急呼叫。 第二步,在此期间维修,检查武器平台情况,并进行维修,并做好开火准备。如果有帝国势力回应他们的呼叫,并真的派出了船只,那么这些武器便可派上用场。 考斯的太阳已经癌变了一万年,它还没有毁灭,但它应该被毁灭。阳光曾是无数生命与自然的母亲,可这位母亲如今已经病入膏肓,痛苦不已。 考斯人将给它安息,让那些致命的电磁风暴散去.也让到来的救援船只可以顺畅地抵达近地轨道。 但是,如果没有人回应,那么亚戈·赛维塔里昂便会开启备用方案。 卡尔吉奥不明白他的备用方案到底是什么,但他也不打算问。他是个很擅长听取建议的人,这是他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 他真的不在乎夜之子们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说真的,什么秘密能和卡里尔·洛哈尔斯的真实身份相比肩呢? 此人认识罗伯特·基里曼,甚至能直呼原体的名字。他外表看上去与凡人无异,却能和阿斯塔特进行肉搏甚至占据上风。 他曾在一万年前担任第八军团的教官,而且,就在一天以前,卡尔吉奥从亚戈·赛维塔里昂处得知,卡里尔·洛哈尔斯在帝皇幻梦号上拥有一个房间。 没人能拿这种事开玩笑,更何况,当时的赛维塔看上去绝非是开玩笑的模样。 种种因素叠加起来,考斯之子的战团长已经懒得再去管什么秘密不秘密的事情了。他或许不怎么聪慧,但也绝对不至于愚蠢到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钻牛角尖。 他现在只想尽快赶往原体身边,好参加这场战争,并将考斯人重返星空的消息传播至五百世界乃至帝国的每一颗星球。 他要让人们知道,他们是打不垮的。他还要让那些叛徒们知道,考斯无法被毁灭。 是的,你们可以一次又一次地前来考斯,唤起混沌,或是在暗中塑造阴谋.就像是一万年前怀言者对这颗明珠所做的事情一样,但考斯不会屈服。 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同样不会。 赫克特斯·卡尔吉奥缓缓握紧双拳。 迟早有一日,他要将那些人全都挫骨扬灰。 “让我们打道回府吧,卡尔吉奥战团长.” 亚戈·赛维塔里昂的声音从他身边传来,这位传奇中的传奇正若有所思地盯着考斯的夜空。 顺着他的视线,卡尔吉奥抬头凝望,恰好看见了散去的乌云,以及那在乌云背后隐约可见的巨大金属造物。那正是他们十二个小时后的目的地。 战团长严肃地凝视着他,目镜后的双眼好似正在燃烧。 (本章完) 67.黑暗远征(一,信仰之毒,加更5/5) 此界的天空是一种阴沉的铁灰色,正下着雨,呈现出一种雾霾般的质地。地面泥泞,有些许青草正在雨中摇晃。不远处有一颗巨大的枯树,它很大,但已经没有叶片存在了。 若是有人突然决定倒吊着观察,大概会把它认定成托起天空的一块巨大、多枝的墓碑。 在这树的不远处,有一排排破烂的茅草屋正在雨中承受击打。它们显然很久没有经过修缮,早已失去了遮风挡雨的作用。 当然了,建筑毕竟是建筑,它们依然可以昭示一些事。比如,这里曾经是个村庄,但现在已经荒无人烟 不,或许还有人存在。 此人赤裸着身体,正面色茫然地行走在雨中。 他很高大,也很强壮,濡湿金发下的那双眼睛湛蓝的像是海洋般澄澈。他赤足走在这泥泞且无人的村庄之中,显得异常高贵。 只要忽略他唇边与双手上的一片猩红,那么,他几乎堪称是一位行走的半神,光是体态便足以令人着迷。 那健壮身体上的每一块肌肉都拥有一种超自然的美感,对于艺术家来说,它们是只能存在于梦中的终极幻想。 但若是换一个训练有素的士兵来看这位半神,恐怕他只会觉得不寒而栗。士兵是专职杀戮的人,他们完全能明白这种肌肉意味着什么。 但他不明白,他甚至连自己的名字是什么都不知道。 诸多难以形容的知识正一股脑地挤在这个新生的大脑内,它们非常残忍,完全不管他是否能够接受,只顾着冲进脑细胞,占据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 它们带来了疼痛,但也带来了一些让他愈发疑惑的东西。 比如那些正在他面前洒落,也飘在他身体上的东西,它们被叫做雨。 他伸出手,接了一点雨滴。他看着这些透明的冰冷水流在他的掌中停留,濡湿了皮肤,也带来了一阵奇异的触觉。 他怔住了。 所以这就是雨? 他懵懂的大脑开始在颅骨内跳动,自他拥有生命以来,这是第一个诞生的问题。 什么是雨? 在另一阵迅速到来的胀痛中,他得到了答案。于是更多的问题被一個接着一个的抛出,然后一个接着一个地被解答。 他好奇地走进茅草屋,用双手触摸腐烂的木头,抓起锈蚀的铁锅和被扔下的破衣细细观察,进而甚至开始品尝。 某种与生俱来的分析能力开始发挥作用,与他大脑内的那个资料库紧紧地连结在了一起。 他开始知道什么是木头,什么是腐烂,什么是铁,什么是锈蚀,什么是衣服——然后,他低头观察,就此诞生了第一个渴望。 我需要衣服。 他迅速地行动了起来,半个小时后,他在周围房屋内找到了许多凌乱的衣物与破烂的床单。他是幸运的,还找到了一盒不知道是被谁遗留下来的缝衣工具。 尽管它们的尺寸对他来说实在是小的有点出奇,但他还是设法运用着自己脑海中的知识,将衣服和床单缝合了起来,做成了一件肮脏的破布长袍。 就这样,他的第一个渴望被满足了,于是更多渴望接踵而至。他首先要处理的渴望便是饥饿,这个概念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他脑海里有一些自己正在山野中啃食野兽的记忆。 这些记忆很多,多到若是将它们连续地拼起来,甚至能具体地推断出时间。就这样,他知道了,自己在山中待了大概有足足两个月之久。 那些动物死前的哀叫似乎还在他耳边停留,在它们中,他吃得最多的动物是鹿 他又怔住了。 鹿这个词因他过强的联想能力,让一些沉在心底的记忆涌了上来。此时此刻,他能清楚地记得,他曾在一头母鹿的面前啃食她的孩子。 那头优雅的动物没有阻止,或许是恐惧,或许是已经放弃了抵抗。 她只是呆滞地站在他面前,尝试着用湿润的鼻子去拱动他手中的那一摊细小的血肉碎块,然后小声哀叫,似乎想劝说她的孩子站起来,和她一起离开。 然后,然后. 他跪倒在地,用手抠住了喉咙边缘,竟然想要呕吐。一阵浓厚的悲伤冲进了他简单的心灵里,如果他真的是‘他’的话,那么,他现在还不会有这种情绪。 可是,他不是‘他’,他只是一个由信仰捏造而成的存在。 那些信仰着他的人将他们朴素的善恶观念带进了他的心中,与之相对的,还有正确、错误等一系列复杂至极的观点。 而现在,它们正在冲击他。 他明白,自己因为饥饿而觅食的行为无需被谴责,这是自然的一环。但他也觉得,他当着一位母亲的面啃食她孩子的行为简直是残忍至极 无论那只鹿是否具备和他相同的情感,他都不该这样做的,他也有母亲,他—— ——等等,母亲? 悲伤的巨人忽然睁大眼睛。 一个名字顺着塑造他存在的信仰冲进了他的心中,那是一个穿着执政官长袍,拄着手杖的白发女性。她叫做塔拉莎·尤顿,她是罗伯特·基里曼的养母. 我叫做罗伯特·基里曼? 他深深地皱起眉,进而缓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他还有些事不了解,但是,伴随着这个名字被他记起,还有另外许多东西也被一同记了起来。 比如他的职责,他是马库拉格的君主,也是奥特拉玛五百世界的君主,他还是帝皇的第十三子,是伟大的基因原体之一。 罗伯特·基里曼就是如此伟大,他是一个行走在人间的半神,天生就拥有强大的力量,以及足以好好运用这份力量的智慧。 他公正,但决不无情。他良善,却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恶人,他. 这个人真的是我吗?巨人皱着眉,默默地想。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些描述中和他如今处境的不和谐之处,如果他真的是罗伯特·基里曼,那么他就不可能流落至如此境地。 更何况,在他的记忆中,就在数月以前,他还在山中啃食野兽呢,罗伯特·基里曼哪可能这样落魄呢? 当然了,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这些文字,或者说知识,它们到底是从何而来? 他沉默却也困惑地站起身,走出了这间破茅屋。外面还在下雨,这废弃村庄的地面已经彻底被雨水浸泡,一个个泥坑好似天然的破碎镜子,将他的形象切割成了大小不均的碎片。 通过它们,巨人得以拼凑起自己的模样,他半蹲下来,仔细地观察着自己这张破碎的脸,湛蓝的双眸里只剩下最简单直接的困惑。 “我到底是谁?”他生疏地用高哥特语喃喃自语。 几秒钟后,他听见几声惨叫,以及马蹄声,挥动武器声这些声音,他几乎都不需要分辨,就能轻而易举地辨识出来。 它们在雨中与风中被送到了他的耳朵里。他皱眉,站起身,大步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沿途他又经过了那颗巨大的枯树,一只浑身漆黑的鸟停在其中一根枝丫的顶端凝视着他。它不叫,不动,甚至不眨眼,只是在风雨中深深地凝视着他。 巨人与它对视,不明白这个生物到底作何想法,但他现在也没有办法去理会。他抓紧时间,继续朝着那个地方赶去。 在他身后,这只鸟悄无声息地振翅起飞,一声不吭地飞向了群山之中。 山中充斥着血腥味,就算使用屠杀这个词,也不足以完全形容它的酷烈。草地内溢满鲜血与骨头,被吃得干干净净的动物尸骸压扁了青草。它们的鲜血也供养了这些植物,让土地松软,虫群狂欢。 这只特别的鸟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却不做停留,而是继续飞翔。它飞了九个九分钟,以一只缓慢飞鸟的速度抵达了目的地——一个已经空掉的洞窟。 它停在洞窟前方,双眼开始散发光芒,莹莹蓝光,如镜中之光般虚妄,其内的一切都被彻底照亮。洞窟内满是干枯的鲜血,以及九具腐尸。 他们至少已经死去了一年之久,身穿的长袍早已和血肉融为一体,腐烂似另一层皮肤。他们每个人的手中都握着一把匕首,以及一个小小的木质雕像。 这只鸟跳了过去,用自己坚硬的喙将那些雕像都挑了出来,并将它们摆在了尸体旁边。 那些雕像的脸和罗伯特·基里曼没有任何区别。 这只鸟歪着头凝视着它们许久,随后,它那冒着光的视线方才越过它们与尸体,投向了洞穴深处。那里躺着一口敞开的石棺,内里空无一物。 它又跳向洞穴深处,振翅跃上了棺材顶部。那上面被人以雕刻锤一类的东西留下了一行小字。 ‘吾等的救主’ 这只鸟张开鸟喙,将字句依次啄得模糊,再加以改正,最后甚至还加了一句话上去。待到工作完成,它不由得发出了嘎嘎的叫声,似是正在得意。 ‘虚伪之救主,自野兽血肉中诞生的单纯生灵,且让我拭目以待,他将迎来何种结局’ (本章完) 68.黑暗远征(二,新兵入伍) 第550章68.黑暗远征(二,新兵入伍) 卡托·西卡留斯试着握了握拳,人造肌肉束顺着神经反应直接绷紧,为他紧握的右拳带来了一种充沛的力量感。 他戴着头盔,耳边一片寂静,动力甲的运行没有对他产生半点干扰。这点很奇怪,因为西卡留斯曾经做过尝试。当他真的完全静下心来的时候,他甚至可以听见自己的内脏正在互相摩擦。 人体是非常复杂的机器,阿斯塔特则是这种机器的特殊改进型号,先进到令人发指,帝皇的巧思在每个细胞间留存。 但是,就算是这样,这具机器在运行的时候也会发出声音,而动力甲没有。 真的没有吗?西卡留斯怀疑地想。 他试着挥了挥拳,果然听见了伺服电机增幅他力量时发出的一阵低沉嗡鸣,这个发现让他在头盔后笑了起来。 一个机仆捧着替换用的训练武器从他面前经过,于是目镜便迅速地将白色的十字线移动到了它的头上,甚至还标注出了最佳的杀戮方式。 西卡留斯赶忙将其取消,他还不是很适应如何用神经连结来操纵动力甲,不过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因为他有充足的时间来适应。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内,他就像是一個拿到喜爱玩具的孩子似的在这无人的训练场内测试天鹰型的各种功能,每次挥拳、奔跑乃至于呼吸都让他感到十分畅快。 他穿过训练甲以及侦察兵护甲,而这两种都并非动力甲,前者不用多提,不过只是一块打磨到光亮的装甲板。后者虽然也由陶钢制作而成,但是,为了轻便,它舍弃了许多东西。 它的防护能力在面对虫族这样的敌人时只能说是聊胜于无——这也恰好符合它被设计出来的初衷,这本就是一件以隐匿和侦查为主要目的的轻便护甲,并不需要太好的防御能力 当然了,如果有动力甲,谁还需要侦察兵甲呢? 重一点就重一点吧,它足以让一名战士在战场上变成彻头彻尾的杀戮机器。 西卡留斯摘下头盔,大口大口地吞进了几口被过量净化后的空气。 他没有疲惫的感觉,甚至连汗水都未流出一滴,之所以这么做只是为了平复心情。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激动,西卡留斯不禁又笑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能穿着这套盔甲行军一个世纪。这种想法让他感到满足。 但是,在此之外,他还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西卡留斯带上头盔,迈步走向训练场深处,通过后门离开了这里。他沿途经过了几个摆着灵龛的走廊,哭声不绝于耳,人们正在祭奠他们死去的亲人或朋友。 多数人都对他的出现保持了尊敬,但也有少数视线满怀恐惧和困惑。意识到这件事让他的脸颊绷紧了许多,也让他颇为庆幸自己现在正戴着头盔。 他花了二十分钟的时间赶往战团武备库,让机仆和那些冰冷的机械手臂替他脱下了盔甲,又换上一身整齐的军官制服,这才踏上汇报之路。 他要去向他的连长汇报——准确来说,是新连长。 他已经不再属于侦察连了,第四连的伊代奥斯连长征召了他,西卡留斯为此感到荣幸。他听说过伊代奥斯的传说故事,而那些故事都无法和他面对着那只怪物时射出的那一枚爆弹相比。 只有真正的勇敢者才能在那时以无边的果决抓住机会,并扣动扳机,精准命中目标。 他左转,左转,右转,乘坐电梯上升,挤过拥挤的集结大厅,一共用时三十七分钟,方才抵达第四连的驻地。 西卡留斯抬头凝望,看见了一面连旗。 它饱经风霜,边角早已破损。修补的痕迹并不明显,还有暗沉的血手印在旗杆上面停留。 它被人放置在了两扇黄铜大门的顶端,桂冠、骷髅以及一只金属手套握着极限战士的大写‘u’字母在其上闪闪发光。 “奥特拉玛的捍卫者。”西卡留斯将那行绣在其上的花体字缓缓读出,心中隐感震慑。 就在此刻,他身后却传来了一个接近于咆哮般的声音。 “是的,没错,奥特拉玛的捍卫者!” 西卡留斯迅速转过身,看见一个强壮且魁梧的人。他穿着牧师们的长袍,脖颈上挂着一串念珠,左手则握着一本黑色的《祷言》。 他的脸上遍布纵横交错的伤疤,双眼是一种严厉的灰色。一个香炉被绑在他腰间,药草与油膏的味道从中散发,带来了令人平静的香味。 西卡留斯赶忙让开了路,他不知道这是谁,但已经猜出对方一定是位牧师——而且,从这幅打扮来看,他多半是刚刚从某场哀悼仪式上回归。 “你是来这儿干什么的?”强壮的牧师毫不客气地问,语气近乎有些粗暴。 西卡留斯挺直胸膛,碰撞脚跟,就以回答长官的语气回答了他的问题。 “报告!我是前来向伊代奥斯连长述职的!他要求我在授甲仪式完成以后来此见他!” “噢,所以你就是那个来自塔拉萨的贵族小子?” “我叫卡托·西卡留斯,长官!” “我不是你的长官,我叫贾德,贾德·克劳塞尔,是第四连的牧师。” 他说着,却忽然冷哼了一声,接下来竟然以一种西卡留斯相当熟悉的语气质问起了他。 “你志向为何,新兵?!” “烛炬帝志!”西卡留斯如条件反射般地吼出了这句话。 他好几秒后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尴尬,却也察觉到了这位牧师身上的某种烙印——而后者也没有隐瞒,很快便露出了一抹粗粝的冷笑。 “是的,我曾经在新兵营内担当教官。”他平静地说道。“但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和我来,西卡留斯。” 他转身推开黄铜大门,那两扇沉重的门扉本不该这样被他如此轻易地打开,但西卡留斯听见了某种机械运作的声响,也看见了克劳塞尔按在门扉上的双手处隐隐散发出的白色光芒。 于是他明白,这扇门大概有某种隐藏起来的审查机制,只有通过这审查的人才能简单轻松地在门内机械的帮助下打开门. 他收敛起自己发散的思绪,快步跟上了克劳塞尔。 牧师走起路来雷厉风行,步伐既快又大。西卡留斯不得不打破自己惯有的步态,如此才能紧紧地跟上他。这不是个轻松的活计,因为第四连的驻地非常复杂。 它是一种糅合了建筑之美与复杂机械的综合造物,就拿他们现在身处的这个大厅来说吧,西卡留斯匆匆一瞥,目测出它大概有二十多米左右的高度。 神圣的雕刻着帝皇面容的彩绘玻璃和各类荣誉旗帜飘荡在了一起,第四连昔日取得的荣誉都在这大厅的顶部与模拟出的阳光一同飘扬。 然而,足足十三个被安置在墙壁各处的快速移动装置却模糊了这种神圣性,到处都有人来来往往,上上下下,这座大厅忽然就变成了某种类似于中转站一样的建筑 而且这里不仅有阿斯塔特,大厅内除去第四连的战斗兄弟们以外,还有维修工人,装卸工人,机仆甚至是手捧鲜花的平民,就连孩子都有不少。 他们会缠住沿途看见的每一个极限战士,牧师自己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件事,于是他的步伐变得更快了。 不过,除去应当吵闹一点的孩子们以外,其他所有人都保持了一定程度的安静。他们让大厅拥有了一种有序的嘈杂,这是由尊敬和共同理解酿造而成的小小奇迹。 西卡留斯必须承认,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如此令人着迷的景象,也是头一回真的进入某个连队的驻地。 他几乎都有点心潮澎湃了,如果克劳塞尔没有忽然转身掐住他的肩膀,把他硬生生地推往某扇门扉的话。 “差点走错路。”牧师咕哝道。“该死的,今天怎么人这么多?” “开放日,牧师。”一个路过他们的极限战士说。“别忘了这件事。” “谁说我忘记了?!”克劳塞尔朝他咆哮。“注意你的言辞,乌列尔·文崔斯!你和这个蠢兮兮的小子比起来强不了多少!” “毕竟我只早他三个月进入第四连.”被称作乌列尔·文崔斯的战斗兄弟。“而且还是和您一起进来的,克劳塞尔教官。” 他敬了个礼,相当愉快却又不乏同情地朝着西卡留斯眨了眨眼,然后便消失在了人海中。西卡留斯记住了他的脸,但也还是想回头看看他要去哪,而牧师没给他这个机会。 这个强壮魁梧且嗓门颇大的人推着他步入了一条狭窄的且拥有很多木门的走廊,他的手简直像是由钢铁浇筑而成,掐的西卡留斯肩膀生疼。 他们走过这条走廊,然后是另一条曲折却又宽大了一些的走廊,在这之后,他们方才抵达一间黑色木门前方。门的顶部被人刻上了天鹰与骷髅,以及一个简单的地名——连长办公室。 办公室?西卡留斯难以置信地皱起眉。 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这使他大为震撼,连长们居然要.办公? “进去吧。” 克劳塞尔粗暴又嫌弃地松开手,横了他一眼,却还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将自己造成的那些褶皱抹平了。 随后,他又说道:“记得整理制服,年轻人。还有,以后在进驻地的时候记得走快点,别像个蠢蛋似的站在马路中间左看右看,当心被那些混在人群里的艺术家们找去当模特。” “.什么?”西卡留斯疑惑地看着他。“您说什么?” “我让你快点进去!”克劳塞尔咆哮着说。 他就此转身离去,不带半点留恋。西卡留斯欲言又止地眨了眨眼,开始整理自己的制服,并平复心绪。 等到他确定自己已经做好准备后,他方才上前两步,敲响了那扇黑色的木门。出人意料的是,这门很快便自己打开了。 伊代奥斯连长就坐在一张宽大的实木办公桌后看着他,穿着便服,面色显而易见地有些疲惫。西卡留斯觉得这多半和他手边那叠多到吓人的文件离不了关系。 他目不斜视地走入房间之内,靴子踏在木地板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声。他一直走到办公桌前才停下脚步,然后是敬礼,以及汇报。 然而,他的连长在他进行到敬礼这一步后便抬手阻止了他继续下去。 “伱很准时,西卡留斯。”伊代奥斯说。“我喜欢那些时间观念很强的人,我的连队内有很多兄弟就不喜欢这件事。他们会经常延长训练时间,这点总是让我很恼火。” 他说着,伸手拿起了一张旁边的纸质文件,将它递给了西卡留斯。 后者面不改色且一丝不苟地伸手接过,方才低头阅读。 他看得很快,但没有漏掉关键信息。这份文件是有关处罚的,原因是斗殴以及过度喧闹,被处罚的人则是几位军官。 他们都领导着战术小队,从文件上的描述来看,大概是因为某位队长强行延长了训练时间,所以才导致了这场集体斗殴. 西卡留斯勉强保持平静地放下了手里的文件,心里的某种固有印象忽然就碎掉了一些。 “我真不知道要向他们解释多少次,他们才能明白,那些高级战斗机仆是按需配给的。精金制造,最先进的战斗芯片.这本该是每个兄弟磨炼自己战斗技巧的好去处。” “结果,总是有那么几个混蛋不长记性,非得在笼子里和机仆打到站不起来才愿意走。” 西卡留斯看了一眼他的连长,发现后者现在看上去既恼火又无奈,像是对这件事非常不满。他本来还打算再观察一会,谁知伊代奥斯却忽然看向了他,甚至还从办公桌后站了起来。 “给我看看你的左手。” 西卡留斯依言照做,义肢上安装的触感器很快便通过神经单元向他传回了一阵压力感。伊代奥斯正在手动检查这只义手的具体情况,而且相当仔细。过了好一会,他才点了点头。 “很好,你的义肢没有任何问题,这意味着你已经恢复完全的战斗能力了。那么,卡托·西卡留斯,准备好面对你加入第四连以来的第一个挑战了吗?” 西卡留斯挺起胸膛,以右拳凶猛地锤击了它,作为回应。 伊代奥斯微微一笑。 三十五分钟后,卡托·西卡留斯看见一个穿着黑袍的凡人提着刀站在他对面。他自己一脸错愕,周遭的第四连老兵们却只是开怀大笑。 不是说打高级战斗机仆吗? (本章完) 69.黑暗远征(三) 第551章69.黑暗远征(三) 卡托·西卡留斯困惑地看着那个站在他对面的凡人。 尽管他其实不是很想这么做,但他已经在长久的侦察兵生涯中锻炼出了一种近乎本能的观察力。这种能力会让他永远对眼前的任何事物产生分析的欲望,并加以实践。 现在,当然也不例外。 西卡留斯很快便从此人松垮的站姿与毫无老茧的双手上得到了一个结论:他恐怕根本就不是一个战士,之所以站在这里,可能只是周围的老兵在对他开玩笑 至于他脸上的那种平静,西卡留斯更愿意将其解读为一种极度不知所措后的面无表情,他在很多见到阿斯塔特的凡人身上发现过这种情况,这人想来也并不例外。 念及至此,他不由得叹了口气。然而,就在此刻,决斗笼的大门却忽然被人从外面关上了。 西卡留斯错愕地回头,看见自己的连长伊代奥斯正从笼子大门上收回右手。 “要怀着十二万分的小心,卡托·西卡留斯。”他如此告诫道,并伸手摇动了一旁的一口铁钟。 就算只是侦察兵,西卡留斯也知道,这就意味着战斗已经开始了。围拢在铁笼周围的老兵们悄无声息地将视线投射了过来,让西卡留斯感到了一种异样的炽热。 现在,哪怕他确实对当前的情况一无所知,他也能从其他人的反应中察觉到一些东西. 况且,就算这真的只是个恶劣的玩笑,也不至于开到如此地步。再者,无论是连长还是老兵们,他们的态度都很严肃。 也就是说,他们真的认为那個凡人可以和一名阿斯塔特在决斗笼这样的狭窄环境内匹敌。 西卡留斯转过头去,皱着眉,谨慎地提起了手中的剑。他现在仍然觉得这件事不太真实,一个明显没有经过任何改造的凡人要怎么才能和帝皇的死亡天使相匹敌? 一秒钟后,他得到了答案,那答案是两抹交叉闪过的银光。 它们实在是太快了,西卡留斯甚至认为它们比爆弹还要快。他可以捕捉到爆弹在空气中的轨迹,甚至是预判到它的落点,这两次挥击却不行。 它们在他眼里只是光芒而已,就连声音似乎都并不存在。如果不是他提起了剑,下意识地横转剑刃格挡了一下,恐怕现在已经被捅穿了喉咙. 他的两颗心脏开始以极速跳动,肾上腺素开始快速分泌,只在瞬间,西卡留斯便进入了专心致志的战斗状态。 他双眼紧盯那个已经后退的凡人,视线着重观察着他的肩膀。有关他到底是谁,或者说,是什么,这种事可以之后再说。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赢得这场胜利。 他决定主动出击。 西卡留斯大步踏前,试探性地打出了一记刺击,重量与平衡都十分完美的训练钝剑就这样朝着那凡人的身体直刺而去。 西卡留斯留了手,控制了力量。在刚刚那短暂的格挡过程中,他已经对此人的力量有了个大概的估算。他不想伤害到他,但真实情况却让他大跌眼镜。 因为他的刺击竟然被一把短刀轻描淡写地破坏了。 那是一次精妙的截击,他的对手用短刀提前预判到了训练剑的去路,然后提前挥刀,恰到好处地打在了长剑的剑身上,施加了一个偏转的力量 西卡留斯猛地握紧双手,这才将剑捞回。他震惊地看着他的对手,面容上竟然出现了一点不知所措。 “那么,给你正式介绍一下吧,西卡留斯。”他的连长在决斗笼外低笑着开口。“这位是第八军团的教官,卡里尔·洛哈尔斯。” “军团?!” “是的,军团。”伊代奥斯说。“好了,现在抓紧时间打赢他,不然你加入连队的第一天就得接受惩罚了。” 西卡留斯用塔拉萨当地方言吐出一句短语,其意为不敢相信。他绷紧肌肉,表情混合了震惊与难以置信,而他那沉默寡言的对手也终于在此刻开口说话。 他仍然只是站在原地,双手低垂,将两把刀明晃晃地提在手里。 “伊代奥斯连长在和你开玩笑,西卡留斯士官。这场战斗中并没有什么惩罚之类的东西,实际上,你原本甚至都不必参与这场战斗。” 他举起左手,以剑刃代替手指点了点台下,将一个穿着训练衫,抱着双手的老兵指了出来。 “下一个要和我战斗的人本该是这位埃维多兄弟,是伊代奥斯连长将你放了进来。” “你都听见了。”被点出的埃维多不咸不淡地朝着西卡留斯点点头。“所以尽量打得漂亮一点,新兵,否则我真的会给你一点惩罚。” 西卡留斯看看他,又看看他的对手,深吸一口气,终于将自己的问题抛了出来。 “这场战斗有什么规则吗?” “很敏锐,士官,你抓住了自己现在最需要关心的重点。不过,规则其实很简单,在五分钟内,只要能击中我一次,就算伱赢。” 他的对手微笑着答道,并轻轻地提起了双手。 “那么——战斗就正式开始了。从现在开始,我只会使用和你同等的力量。” 他所言非虚,当他再次主动出击,朝着西卡留斯冲过来的时候,他的动作便不再那样快了。西卡留斯却仍然不敢掉以轻心,甚至没把那获胜的条件视作侮辱。 他暂时性地将一系列疑问扔在一旁,开始专心致志地打这场战斗——他就是有这种本领,这份专注力正是他能在侦察兵训练中屡屡得到嘉奖的原因。 在几乎不能被称作时间的时间内,西卡留斯的头脑开始分析局势。 他意识到,从刚刚的两次交锋上来看,他的对手显然拥有比他更加丰富的战斗经验。而他自己则拥有一个无法被抹去的优势——即武器的长度。 他的对手所持有的武器是两把短刀,这意味着如果他想伤害到西卡留斯,就必须想办法近身。 实际上,他现在正在这样做。 他正绕着西卡留斯轻巧地跳动着,短刀被提在胸前,不时会试探着刺出或挥出一下,像是在引诱西卡留斯出剑,年轻的士官则再三告诫自己不要上当。 他谨慎且理智地在决斗笼内慢慢地移动着脚步,始终保持自己用剑尖对准对手。 这种谨慎让台下的老兵们发出了轻微的议论声,也让伊代奥斯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但是,这笑容很快便从他脸上隐去了。他伸出双手,抓紧笼子的铁栏,开始摇晃并催促。 “进攻,西卡留斯!我命令你进攻!” “做不到,长官!”西卡留斯看也不看他,大喊着回答。“我的对手很强,我必须采取防守反击的策略!” 他的对手笑了。 “把自己的策略贸然说出口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士官兄弟。”他温和地说。 下一刻,一把短刀被他投掷而出。 这一记投掷毫无任何征兆可言,可以说是突兀到了极点。尽管速度并不是太快,却还是让西卡留斯寒毛直竖。 他下意识地就要收剑格挡,却又在最后关头打消了这种冲动,转而以一个简单的移动躲开了这记危险的投掷。 短刀撞在铁笼的栏杆上,发出了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就在此刻,他的对手也悄然而至,以近乎贴地般的奔跑姿态握着刀朝着西卡留斯直冲而来。 两人的距离已经在刚刚的连续试探中被缩小到了几步之遥,现在则更无需多言。只在瞬间,一抹银光便穿透了长剑的防守,抵达了西卡留斯的咽喉,带来一阵疼痛。 年轻的士官沮丧地后退一步,抿起了嘴——他已经算到那计投掷是虚招,早已做好了准备,想要用剑迎击之后的冲击,却还是棋差一着。 他的剑在最后关头还是下意识地进行了防守,而没有顺着原本的角度斩出去。如果他能将这一剑斩出去,那么,现在最起码也是一个相杀的局面. 他放下剑,钟声再度响起,笼门也被打开。西卡留斯默不作声地走了出来,刚才几乎沸腾的血液现在已经彻底冷却。 他把这次失败的原因牢牢地记在了心底,却还是免不了好奇心的催促,向着近在咫尺,亲手为他打开笼门的连长问出了一个问题。 “长官,你刚刚提到军团?” 伊代奥斯露出了一种模棱两可的微笑:“嗯?有吗?” “我确信我没听错” “你确实没听错。”另一个声音如是说道,那是他的对手的声音。 西卡留斯回头看去,恰好看见他变戏法般让双刀消失在袖子内的情景。此时此刻,他看上去又不再具备任何威胁了。 西卡留斯确信,自己就算是戴着头盔,让战术目镜来分析这个人,多半也只会得到一个‘无害’的提示。 “但是——”西卡留斯皱起眉。“——你只是个,凡人?”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的结论可笑,什么凡人才能以近乎碾压的姿态在笼子这种方寸之地击败一名阿斯塔特? 更不要提之前那三言两语之间透露出的事情了。西卡留斯知道,早在自己没来之前,恐怕就已经发生了许多场类似的战斗。 也就是说,这个所谓的凡人已经在笼子内打了很多场,而且面对的对手并不是他这样才刚刚被选拔进入连队的新兵。他所面对的,是第四连内货真价实的老兵们。 “你能这么说,我很高兴。”卡里尔趴在笼子的边缘,微笑着如是说道。“不过,说实话,伊代奥斯连长,你不该将一个重伤初愈的新兵推到我面前来的。” “是啊.”老兵埃多维在一旁发出一声咕哝。“说得真没错” 他得到一记来自伊代奥斯的瞪视。 “重伤初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卡里尔教官。早在开始之前,我就知道卡托·西卡留斯做好了准备。而他刚刚在决斗笼内的表现也证明了我的想法,不是吗?” 卡里尔点点头,第四连的老兵们则专注地聆听着他们连长的话语。 “他虽然没有获得胜利,却表现出了几项难得的品质。在我看来,这些品质是一些战斗了十几年的兄弟也没学会的事情。” “比如,他绝不轻敌,而且在战斗中接受到了颇具冲击性的消息也能保持理智,继续分析战局。最关键的一点在于,他不像是其他人一样盲从长官或上级的命令。” “卡托·西卡留斯对战斗局势有自己的一套看法。虽然防守反击的策略最终被证明是错误的,然而,这些错误都是可以通过训练来加以改正的。换句话说,我认为——” 伊代奥斯转过头,看向不知所措且身体僵硬的西卡留斯,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完全有资格加入第四连。” 新兵涨红了脸,勉强绷住了表情,努力地掩饰着自己此刻的情绪。他已经很努力了,但仍然免不了露出了一点再明显不过的笑容。 伊代奥斯也笑着将他推进了老兵堆中,他们开始向他介绍自己,以及点评他刚刚的表现和战术的错误接纳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完成,伊代奥斯却没参与进去。 他站在原地,回过头看了一眼决斗笼内的那人。后者的表情让他根本看不透,那种平静犹如大海般无穷无尽,但是,伊代奥斯仍然愿意想象一些画面。 百世以前,在战团仍然只是军团的年代,这位被罗伯特·基里曼亲口承认的教官会如何教导第八军团的夜之子们? 他发挥着自己的想象力,一个伺服颅骨却在此刻飘荡着从天花板上的管道内飘了出来,那正是专属于它们的便捷通道。 这个银色,有着天鹰与桂冠标识的颅骨摇晃着飞到伊代奥斯面前,用冰冷的合成音发布了一则命令,或者说,召集令。 “请速去原体行政院,伊代奥斯连长。” “我知道了。” 它得到了回应,却没有就这样离去,而是又飘到了笼子边缘,合成音再次响起。 “请速去原体行政院,卡里尔教官。” (本章完) 71.黑暗远征(五,战争的号角) 第553章71.黑暗远征(五,战争的号角) 深紫色,靛蓝色和微微的白光透过舷窗照射了进来,将行政院内的一些无人长桌照得十分诡谲,阶梯式的构造让这些桌子哪怕没有人也看上去十分威严。 它们是多余的桌子,因为极限战士只有十个连长。但罗伯特·基里曼的设计总是具备一种古怪的高瞻远瞩,这件事已经被多次证明过,原体的智慧总是会在细枝末节处给所有人帮助。 如果要举一个最近的例子,那么,就是他对于天鹰式的改进。 当他宣布这件事的时候,铸造世界康诺上的那些机械神甫们都认为根本没有这种必要,直到罗伯特·基里曼亲自前去,并将一份设计图拍在他们首席的桌子上。 其实,改进型号相较于普通型号本质上其实没有改动多少,无非只是增加一些能源管线,强化装甲板,优化排气,并且改变人工肌肉的排序方式以增加出力。 然而,就是这么几个小小的改动,便让阿斯塔特们在面对虫潮时的存活率上升了六个百分点。 战团内的长者们常说,哪怕是原体的近卫,恐怕也不能理解他到底在思考些什么。此事说来悲哀,可是,事实就是如此。 事实是,罗伯特·基里曼的思维哪怕对他的子嗣们来说,也是一种无法理解的事物。 若要尝试理解,便只能被毒害。 卡在原体那双散发着白色光辉眼眸中的东西,是一种足以反过来侵蚀他本人的沉重压力。就连他也会在这种重压下衰老,疲惫,甚至是在梦中怒号 那么,他们又凭什么能够接受呢? “我们要停靠检修。”不可征服之烈阳缓缓开口. 在文件堆和十几块数据板的包围下,他对着他的兄弟们与原体说出了这句话。 他的表情很严肃,这份严肃由多种因素共同构成。比如船体受损,又比如船员减少导致大量的工作岗位无人可用。 对于一艘荣光女王级别的战舰来说,前者还可暂时无视,后者却是最难以忍受的事情。从引擎的维护到护盾的检查功能,再到火炮甲板上那些时刻渴望着开火的饥渴机魂 每一個地方都需要人,而且最好是经过训练的,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的工人。 “安德芒可以成为一个选择。”伊代奥斯沉思着说道。 他正在思考另一件事,但这并不妨碍他回答一连长的话。他们——阿斯塔特们——本就承载了原体之血,因此他们拥有罗伯特·基里曼的这种天赋完全不足为奇。 帝国内有些人甚至觉得他们都并非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又一个复制品,是基因原体的劣化版本,由他本人亲自操纵。 这种说法很亵渎,却在那些没有见过原体的世界内大为流行。人们宁肯相信这些穿戴着相似盔甲的巨人实际上并不是人,也不愿意将他们看做单独的个体。 “安德芒我更愿意选择康诺。”另一个声音说。 那是六连长马西姆斯·埃帕瑟斯,他的连队在暴动中没起到什么太大的作用,这件事让他最近非常阴沉。对于阿斯塔特们来说,没能在战斗中承担起责任是非常严重的耻辱。 不过,他仍然能够保持冷静,伊代奥斯非常庆幸此事。 要知道,第六连是装甲连,众所周知,常年和那些强大的战争机械打交道的人脾气通常都不会太好。而马西姆斯的脾气哪怕在最为暴躁的极限战士中也能占据一席之地。 他的话得到了广泛赞同,三连长杰努斯·阿迪亚斯,八连长莱多·阿修斯和九连长西农都在第一时间表达了赞同,于是此事开始迅速地被提上桌前进行讨论。 几乎每个连长都发表了自己的意见,二连长埃基斯认为康诺较远,不适合在当下的局面中作为一个临时停靠点使用。 五连长卡兹尔表示了反对,他认为距离并非重点,当务之急是让马库拉格之耀完全恢复,而且康诺的资源会在接下来的战争中很有用处。 十连长安提洛库斯附和了他的观点,只是多少显得有点心不在焉。伊代奥斯观察着他,很快便得出了结论——十连长在为那些逝去的新兵感到悲伤。 纵观整个战团,也只有第十连的军官们会和这些新血如此熟稔,而在战争中,新兵总是会死伤惨重。哪怕是阿斯塔特,也无法逃脱这种战争规律 唯一的好处在于,第十连和其他连队一样,在各个星球上都拥有预备役可以随时调用。 这些在当地军事学院以及少数老兵的教导中得到了完全成长的‘新兵’可以随时正式进入战团,投身进战争之中。但他们是紧急时刻才会被启用的力量,不到万不得已,各大连队不会召集他们。 伊代奥斯安静地坐在原地,以一种疏离的角度观察着他的兄弟们,看着他们像是最粗俗的巢都黑帮那样相互争吵,又像是宫廷中最优雅的贵族那样互相道歉。 他们的声音在行政院内回荡不休,像是安德芒春天时隐藏在云层中的雷电那样沉闷。这种压迫感让伊代奥斯的皮肤感到了一种冷意。 他察觉到了,战争在召唤。这些天来,寒冷已经无数次地侵袭过他,坐在角落沉默不语的拉兹利翁曾经说这是一种罕见的灵能天赋,他当时的语气听上去不像是在开玩笑。 而伊代奥斯知道,自己没有灵能天赋。这不过只是一种直觉,是一个人类在战争中破碎,又在战争中愈合后才能诞生出的直觉。 他的牙齿在发抖,皮肤冷到犹如赤身裸体地被扔进冰川之下,惨白的雪山压住了他,让他不得呼吸,不得见光,甚至不得思考. 战争要来了。伊代奥斯满怀愤怒地想。 他没有参与进讨论之中,他静静地坐在原地,等候着另一个疏离之人的发言。 那人名为罗伯特·基里曼,他双手抱胸,站在所有长桌的最前方,背靠一张广阔详尽的星图,表情异常平静。他身侧站着另一个人,此人在原体身边看上去非常不起眼,仿佛一个战团仆役。 基里曼一直等到声浪渐消才开口。 “我们去安德芒。”原体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和他从前截然不同。 他得到的全部的赞同,除了伊代奥斯,尽管他才是提出者。四连长以其双眼凝视着他的原体,心中忧虑已经化作某种海洋,将他本人拖入了最深处。 卡里尔·洛哈尔斯不置可否地对他颔首。 —— 但丁,或者说,路易斯·但丁将他的头盔摘了下来。 他洁白的脸上汗淋淋的,掺杂着硝烟与鲜血气味的夜风吹拂而来,把他束起又缠绕在脖颈上的战士辫吹得晃动不已。 这幅景象,让他想起很多年前自己还身处巴卫二上的时候。可惜,那颗荒芜世界的一切都早已离他远去,留下的只是但丁,圣血天使的战团长但丁。 原体的近侍,圣吉列斯的右手,大天使的威严与利剑——一个同样被人们视作象征的存在。 太阳系的人们已经忘记但丁是个战士了,帝国其他疆域的人们更是没听过他的存在。或许从前有人知道,但现在已经逝去,时间足以埋葬一切。 他笑了笑,尖牙利齿探出嘴唇,显得有点狰狞,但他没有那种威胁之意,也并无任何饮血的渴望。 血渴早在和圣吉列斯为伴的多年中离他远去,但丁时刻保持着理智,尽管杀戮还是会让他的本能有所触动,但他已经能够控制它们了,就像他控制自己的剑。 他低头凝视自己手中的武器。 但丁看见一把绝对的凶器,它在很多年前带着嘉奖从银河的另一端飞行而来,从火蜥蜴们手中被交付于他。 他们的原体,伟大的伏尔甘听说了但丁在恶魔入侵中所做的事情,因此给了他奖赏。在官方辞令中,这是因为他以一人之力保护了那个要塞中的夜曲星铁匠们,但真实情况其实并非如此。 那群铁匠名义上是从夜曲星前来泰拉朝圣,可实际上,他们其实是伏尔甘的族人——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他的族人,一群拥有超凡脱俗技艺的铁匠。 他们以自己的双手和鲜血为代价将火龙之主的一件杰作交到了泰拉。 但丁不知道它是什么,实际上,他在战斗时候甚至不知道要塞内还有除他以外的活人存在因此,当这把巨斧被交给他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拒绝。 是圣吉列斯劝说他收下。 在巨斧的斧面所散发出的莹莹蓝光中,但丁仰起头看向了天空。他看见一颗划过夜空的璀璨流星,它真的明亮如星辰,甚至足以照亮半个夜空。 而但丁知道,那不是流星,那是他的基因之父。圣吉列斯已经很多年没有飞过了,尽管人们都知道他可以飞行,知道他是唯一一个可以用肉体征服天空的存在,但他不再飞了。 但丁曾经在一次晚宴后询问原因。 “噢,这其实很简单,我的儿子。”圣吉列斯说。“人们渴望看到我飞翔,是因为这能为他们带来鼓舞。但我其实只要出现在他们面前也能做到同样的事情,再者,我只会在两种情况下扇动我的羽翼。” 但丁记得自己当时沉默了很久才进行追问。 “第一种情况,是在战争结束以后。我经常这样做,我会飞上天空纵览全局,狂风会将鲜血从我的盔甲上撕扯下来,高阔的视野也会让我看见战场的一切。” “我要知道有多少人因我的命令而死,我还要知道这些人在死前因他们自己的双手获取了何等荣耀。我发过誓,但丁,我会记住这一切。” “活着是一件极其珍贵的礼物,我只需要一句话就能让无数人献出它,所以我必须慎重。可是,你也知道,就算你再怎样谨慎小心,在战争中,死亡也是不可避免之事” “因此,我要飞翔,生者们会看见我,而当他们看见我的时候,他们就知道,这是圣吉列斯在哀悼死者。” “第二种情况就很简单了——我为胜利而飞。如果这场战争需要我飞行,那么我就起飞。我会带着剑去找敌人,然后将其斩首,就这样简单。” 那么现在呢,父亲? 但丁看着那道流星逐渐离他远去,沉默地发问:现在,你也在为我们哀悼吗? 如果圣吉列斯听得见,他会回答。可他现在身处万米高空,呜呜的风声是他唯一能听见的事物。 几架雷鹰掠过他朝着战场另一处远去,云层之上的世界黑暗又寂寥,群星斑驳地挂在幕布之上。 由红泪号领衔的一支庞大舰队正停泊在外围轨道,没有接近,以此避免引发潮汐一类的自然灾害。从圣吉列斯的角度抬头凝望,它们几乎像是镜面中的巨大黑色阴影。 他看了眼自己的旗舰,随后便一头扎进云雾之中,朝下俯冲。潮湿的水滴结成了碎冰,挂在金甲的缝隙之中嘎吱作响。 圣吉列斯的金发飘扬,双眸亮如正午时分的太阳.他清晰地看见了一切。 被炮弹轰炸留下的弹坑,破碎的尸体,穿着简单护甲手拿光枪的卫兵,在不远处接受治疗的政委,冒着黑烟快要报废的运兵车,正在接受维修的坦克和忙碌着的车组人员。 离他们不远,是身穿陶钢的阿斯塔特们。他们刚刚打完一场血腥的战争,药剂师正在从死去兄弟的遗骸上收取基因种子。 对胜利的喜悦和对亡者的哀悼共存于他们之中,叛徒们的尸骸正在挖掘出的焚尸坑中接受钷素火焰的净化。恶魔们的血肉则早已化作以太精魄消散 是的,这就是战争的真相。荣誉是后天附加之物,在战争中没有荣誉可言,只有死者与侥幸活下来的人。 他们知晓自己为何而战,所以他们力战而亡。 圣吉列斯悲伤地看着这一切。 他再次飞翔了,而他并不为此感到喜悦,因为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这场战争结束了,可它不过只是一个号角罢了。 发生在这个农业世界上的一切都仅仅只是某种先兆,就像它本身一样,对这只舰队而言,它无足轻重,只是沿途路上的一个小小插曲。 甚至都不需要其他战团参与,圣血天使们便一马当先在十个小时内取得了胜利但是,这场胜利,只是开始。 圣吉列斯身体沉睡已久的战争本能正在苏醒,它告诉他,血腥的风暴正在迫近。 可是,它会降临在何处呢? (本章完) 72.黑暗远征(六,来自地狱的邀请) 第554章72.黑暗远征(六,来自地狱的邀请) 如果一个人已经住在地狱里,那么,他还有什么理由去拒绝来自地狱的邀请? 罗伯特·基里曼想不出理由。 他握着一块木板,以双手将其深深地插入了泥地之中。他没有用锤子锤击,也没用锄头提前翻转泥土,他看上去甚至没用什么力气,那块木板就深深地陷进了泥巴中。 他转身,弯腰捡起另一块木板,然后再次将其插入地面。他的工作相较于脑海中的设计图来说不值一提,但这已经是他目前能得到的最好条件。 他身处的这个村镇——拉芬——是一个原始且落后的地方。 大部分建筑都由木头组成,仅有的三口水井有两口已经枯竭,人们不得不前去危险的河边取水。防御工事聊胜于无,卫兵队一共由三十一人组成,只有一半不到的年轻人。 真正接受过军事训练的只有一个人。 罗伯特·基里曼知道他是個逃兵,他一看到这人就明白了,哪怕在这以前他其实从未见到过任何逃兵。但人们并不在意这件事,因为他们实际上都是逃跑的人。 基里曼思考着这些,仍然很专注地干着活,烈日高悬,打在他的脊背上,带来一些温暖。他花了两个小时竖起了一面高约两米,长达十六米的木头篱笆,然后才返回村镇里。 十几颗大树被堆放在村口的广场上,男人和女人们正在用斧头切割它们,这不是个容易的工作,所有的这些树都在前不久的大雨中吸足了雨水,湿润的木头要比干燥的难处理上几个级别。 在他们身后,是一群正在搬运已经处理完毕木头的半大孩子。 他们正在用简陋的手推车完成这项工作,在天黑之前,所有处理完毕的木头都会被运送到村镇的另一端。当然,孩子们一次往往只能运一根,大部分工作实际上都由他们的父母完成。 基里曼会在那里进行彻夜不眠地工作。他对今天有了完整的规划——白天将这些篱笆似的城墙完全建造完毕,晚上则在篱笆后挖掘陷阱。 木制品的确是难堪大用,但它们的湿润和他的力气足以让这些东西成为能够暂时抵抗威胁的防御工事。他走过人群,得到了人们所能给出的最为热情的赞美与欢迎. 基里曼对此很不适应,他来到这村镇不过才一周有余,而他们已经完全相信了他。 这件事细究起来只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他从一伙绿皮野兽的手上拯救了他们的牧师和其他外出寻找水源的人,二是因为他在这一周内以一人之力打退了那些野兽的三次进攻。 人们因此对他顶礼膜拜,他们实际上是难民,是从南边的一座城市中逃出来的。那里被同样的野兽攻破了,穿着铁甲的骑士被屠杀,整座城市都被点燃了 他们本以为自己已经逃的够远,所以才在这里建造了一个小小的村镇。不过,就目前看来,他们逃得还是不够远。 如果基里曼不出现的话,他们大概还会接着逃下去,他们已经失去了和这些野兽对抗的勇气。 基里曼走向村镇中央,那里有一个对他来说较为低矮的木质建筑,外墙被人用磨碎的青草涂上了一个简陋的天鹰。 一个中年人站在门前等待着他,他穿着件因为破损而变得滑稽的长袍,头被剃光了,这是身负信仰的象征。 他诚惶诚恐地看着基里曼,想要鞠躬或是跪拜,却又因为他的命令而不敢这样做,于是他只好战战兢兢地待在原地,看着罗伯特·基里曼一点点地走到他面前,遮蔽了他能享受到的所有阳光。 “列休斯。”基里曼叫出他的名字。“冷静下来。” 他的话起了一定作用,牧师用一种混杂了崇敬和畏惧的目光盯着他,然后深深地低下了头:“遵命,我的主人。” “和我来。”基里曼以命令的语气说道。 他不喜欢,也还不习惯用这种语气和人说话,但他必须这么做。这是个原始的世界,人们习惯性地服从于权威,而非那些真正值得相信的东西。 但是,话又说回来,他也没什么资格去指责这个牧师。他利用了后者的信仰,而且占据了一个偷来的身份 是的,他知道自己不是罗伯特·基里曼。他已经用多达上百个的理论模型进行了论证,最后得到的结果无一例外:他不是罗伯特·基里曼。 可是,他想活着,活着的感觉无与伦比。 他带着牧师走到村镇后方,孩子们恰好在此刻返回,由他制造的手推车暂时地变成了某种载人的玩具。几个小孩子坐在脏兮兮的车斗里,稍微年长一些的则推着车. 他们本来是笑着的,天真与童趣短暂地得到了释放,却又因为基里曼的到来而停止。坐在车斗里摇晃双腿的孩子也跳了出来,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一样低着头,和年长的孩子们迅速地离开。 基里曼目送他们远去,心中有些压抑的感觉正在蔓延。他把这种情绪扔到一旁,然后带着牧师走到了村镇后方,那里有工作正等着他做。 他握住一块木头,开始找寻合适的位置,并问道:“继续吧,我们昨日说到哪里了?” 列休斯咳嗽几声,犹豫不决的嗯了几声,然后才回答他的问题:“我们谈到了领主——愿帝皇保佑他的灵魂。” “他死了。”基里曼说。“帝皇要怎么做是祂的事情,但你的领主已经死了,而我们还活着。所以继续说,列休斯,不要停,除非我告诉你停。” 他将那块木头深深地灌入地面。 “遵命,主人。”牧师说。 他的声音在颤抖,这是他开始回忆的证据之一。他在那座已经被毁灭的城市里经历的一切已经远远地超出了他能够承受的范围。对他来说,每一次回忆都像是在受刑。 基里曼同情他,因为他自己也有些不愿意回想起来的事情,比如那些鹿的眼睛 但他必须这么做,他想活下去。 他必须了解他的敌人。 —— 有那么几秒钟,罗伯特·基里曼觉得自己正在叹息,但他没有这么做。他已经经历过太多需要叹息的事情了,他必须压抑自己此刻的情绪。 这是一种哲学,也是一种处世之道。他必须这样,才能拨开迷雾,在重重幻影中找到真相的影子 而卡里尔·洛哈尔斯说:“让我过去。” 他身后亮着一块巨大的屏幕,那东西属于一台先进的沉思者。 通过复杂的设计,它可以直接读取到马库拉格之耀主舰桥上的数据,诸如星图、舰体情况乃至于鸟卜仪所捕捉到的东西,它都有权显示。 基里曼用它来在自己的书房内实时观察主舰桥上的情况,他不可能时刻都待在那里,但是,有些数据也只有他能够从中发现异常。 为了避免重蹈某些覆辙,他才专门加装了这台沉思者。 “不行。”基里曼说。 “为什么不呢?兵不血刃永远是一个好选择。”卡里尔温和地劝说道。“让我去,和派遣你的连队过去本质上是一码事,也会得到一个共同的结局。” “你过去不是这样渴望战斗的人,卡里尔。”基里曼头痛地揉了揉眉心,斟酌着语句缓缓开口。“而且,你要怎么登舰呢?” “一艘穿梭机。” 基里曼皱起眉,言辞开始变得尖锐。 “恕我直言,卡里尔,但它们会直接击坠你的船,这些异形不同于我们过去见到的那种,卡里尔。它们多数都狡猾、残忍且傲慢,钟爱无必要的折磨。” “它们骚扰奥特拉玛已有数千年的历史,一直保持令人厌烦的蚊虫叮咬作风,掠夺星球,抢走资源,甚至将我们的人民绑走当做奴隶使用.” “我的一个子团就在他们的故乡附近和这些该死的异形战斗了很久。所以相信我,它们所说的一切都是谎言,更何况它们是抢了一艘我们的船,后面才表示自己要进行谈判。” “难道这听上去不可笑吗?我很难不将它们的行为理解成一种在主舰桥上看见了主要敌手是一支它们绝无可能战胜的舰队后才采取的迂回策略。” 卡里尔笑了。 “看样子你真的很不喜欢这些异形。”他略带感慨地说道。“一万年前的时候,你在原体中甚至算得上是个很开明的人,罗伯特。” “开明无法成为盾牌,如果开明就可以让我的人民免于遭受这些灾难,那么我会挺起胸膛接受宇宙间的一切新鲜事物和理论知识。” 基里曼说完,便坚决地举起了右手,像是挥剑那样地将它斩下。 “恕我无法同意伱的提议,卡里尔。依照这些异形的作风来看,那艘船上大概已经没有活人存在了,就算还有,也正在接受折磨.换言之,我不会进行夺回它的尝试。” 卡里尔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看了看那面屏幕。距离那次会议已经过去四天有余了,全速前进的马库拉格之耀和随行舰队已经成功地抵达了奥特拉玛南部。 沿途的各个星球均无异样,却在即将抵达安德芒时遇见了一艘飘荡在前进路线上的中型运输舰,而且正在经历引擎故障,船身冒火。 通过短暂的舰船通讯沟通过后,运输舰的舰长回应他们正在被灵族劫掠。而这已经是几分钟以前的事情了,罗伯特·基里曼坚定地认为那位舰长已经死去。 他说,那位舰长的行为会惹怒那些傲慢的灵族,因此它们必定会杀了他而卡里尔对此有不同意见。这个宇宙中并非只存在人类一个种族,他早在很多年前就明白了这件事。 然后,在经历一些阅读以及审判庭的建立后,这种认知被迅速地扩大化了。 灵族是异形中经常被提起的一个种族,早在万年前的时候,马卡多和他手下的探子就已经对这个种族进行了调查,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灵族内部有多个派系。 不像是国家,倒更像是分裂出来的部落之类的东西。这样的调查本可以一直持续下去,直到他们找到办法一了百了地灭绝这些异形,奈何审判庭成立不久,那场惨烈的战争就彻底爆发. 直到战争结束很多年后,这种调查才被重启,而且是由卡利班的卢瑟领头。他们的调查成果被很多审判官牢牢地记了下来,直到死去之时,这些知识也没有被丢掉。 换言之,卡里尔已经很了解灵族了,这种了解或许充满着偏见和刻板印象。但是,至少对于人类这个种族来说,它已经完全够用。 对于此事,他有点想要嘲笑自己:这样从死人们的记忆中得到知识,他算不算是一种另类的食尸鬼呢? “我仍然坚持我的提议,罗伯特。”卡里尔若有所思地说。“一艘穿梭机,由我自己驾驶.我会使用灵能屏障保护它,那艘运输舰的火炮阵地已经半瘫痪了,它没能力突破屏障将我击落。” 他说完这句话,听见基里曼在重重地叹息,那声音里满是恼火和无可奈何。 “为什么.?”他欲言又止地问。 “因为这件事——”卡里尔转过身来,表情已经重归平静。“——我的意思是这整件事,暴乱,宗教,有关于你的塑像” 基里曼皱起眉,瞬间冷静了下来。他再次抬起右手,做出一个手势,示意卡里尔接着说下去。罗伯特·基里曼大概永远如此,除去少部分时刻,他一直会郑重地考虑来自他人的建议。 “艾瑞巴斯塑造了这个阴谋,可是现在事情的走向已经明显超出了他最开始的设想,所以,不需要我多说什么,你也能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作祟。” “不仅如此,就连我的脱困也有祂在背后推动。而现在,灵族也参与到了这件事里.而这些异形内部有些全银河仅见的所谓先知存在。” “你想利用它们?” 卡里尔点点头。 基里曼捂住脸,深呼吸,然后放下手,略带困惑地问:“那么你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告诉我这些事呢?” 卡里尔不答,只是顺手指了指自己的影子,脸上稍带抱歉。 (本章完) 73.黑暗远征(七,灵族与猴子) 第555章73.黑暗远征(七,灵族与猴子) 卡斯皮乌斯警惕地打量着那些正在不远处徘徊的尖耳朵们,同时做了十二万分地努力劝说他为之效忠的船长——好吧,现任船长——冷静下来。 就在十分钟前,上任船长由于惊吓过度而突发心脏病死去了,事情之突然甚至让尖耳朵们都感到惊愕。它们为此讨论了好一阵子,而船员们则对此更加恐惧。 他们认为是这群异形杀了船长,但卡斯皮乌斯知道,真相并非如此,真相是他的船长.不,他的前任船长一直都是个胆小的人,而且始终坚持花天酒地。 若不是他家族世代都靠着这条船讨生活,那么他是断然不会做船长的。实际上,他也有很多次想要尝试着卖了船自己找个合适的星球享受人生,而卡斯皮乌斯阻止了每一次。 “你必须冷静下来,希尔德。”卡斯皮乌斯严厉地说道。“不要让人看见你的软弱或恐惧,这会让你暴露弱点,更何况我们现在正面对着的敌人是异形。冷静下来,然后和它们谈判。” 他的话得到一声尖叫。 “王座在上!”希尔德,驼鹿号的现任船长,哈洛克斯托的现任族长哭喊着倒在他怀里。“你不如干脆点杀了我,卫队长!我怎么能去和这些东西讨价还价?!” 卡斯皮乌斯一声不吭地松开手,让希尔德摔落在地。然后他蹲下身,毫不犹豫地扇了她一巴掌。 他没用多少力气,但这也足够让这个被她父亲保护得非常好的年轻人暂时冷静下来了。 卡斯皮乌斯很擅长做这件事,实际上,他的这项技艺就是过去这样扇她父亲锻炼出来的。 “因为你必须去。”卡斯皮乌斯说。 他非常认真地看着脸部已经高高肿起的希尔德,语气稍微放缓了一些:“身为船长,你必须对驼鹿号的所有船员负责。” “你的父亲在活着的时候是个非常糟糕的混蛋,他甚至可以让你母亲那样的人因伤心过度而去世,但他仍然履行了自己作为船长的职责。” “而伱也同样要扛起这份责任来,希尔德,这是家族对帝皇立下的神圣誓言。就算我们现在已经没落,但誓言就是誓言。” 年轻人呆呆地看着他,捂着自己的脸,一声不吭。 卡斯皮乌斯叹了口气,将她拉起来,低声说道:“接下来我说什么,你就说什么。” 他推着不知所措的希尔德,走向了那几個正在不远处徘徊的所谓灵族。它们很高,而且长相出乎意料地符合人类的审美——实际上,大概是太符合了。 卡斯皮乌斯觉得大概只有封建世界的‘宠物’们才会有这种美貌,而灵族大概是人人都有。但是话又说回来,它们真是傲慢到令人心烦。 “猴子。”一个尖耳朵轻蔑地看着他们,用口音奇怪到堪称可怕的高哥特语吐出了这样一个蔑称。 卡斯皮乌斯心中升起一股怒火,他知道这个生物是故意这样做的,它的口音 他把希尔德拉到自己身后。 “收回你的话,该死的异形。” 说话的尖耳朵笑了,转头看向他的同伴:“一个猴子在威胁我。” 他的同伴兴致缺缺地吐出一串卡斯皮乌斯听不懂的语言,这反倒让他心中怒火更甚。 别误会,他不是个愚蠢的人,若是换做另一种灵族在他面前这样讲话,卡斯皮乌斯会立刻选择玉石俱焚的结局以避免接下来可能受到的折磨,尽管他很可能只能让自己粉身碎骨. 但他现在正在面对的这些灵族显然不是他见得最多的那一种,而且它们中的多数都已经通过某种闪着光的门撤离了,脚步之匆忙简直像是在躲避某种恐怖的野兽。 卡斯皮乌斯敏锐地从中嗅到了一些藏起来的东西。 他决定进行回敬。 “你嘴里的猴子杀了一千个你这样的异形。”卡斯皮乌斯充满挑衅地扬起下巴。“你听见了吗,尖耳朵?” 他的话让那异形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反倒是他那兴致缺缺的同伴变得笑意盈盈了起来。他抱起双手,满怀期待地开始等待。 卡斯皮乌斯瞥了他一眼,依然没从这个看守身上发现任何可以称作武器的东西——这也是他做出现在这副举动的依仗之一。 他现在能看见的所有尖耳朵都没有佩戴武器,这已经违反了这银河中的某条铁律。 “我不与你这样的东西争辩。”异形冷冷地说道,先前刻意模仿出来的奇怪口音已经消失。 卡斯皮乌斯冷笑着看着它,没有再施加刺激。他看似成竹在胸,实则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打湿。 他宣誓要保护的船长则待在他身后保持着沉默,双手紧紧地握着卡斯皮乌斯的左手小臂,力道之大几乎让人怀疑她是否加装了义肢。 侍卫长忍受着这种折磨,也忍受着异形们的打量,努力地让自己看上去更具备价值一点——他仍然猜不到这些剩下来的尖耳朵到底想要做什么,但他必须尽力一试。 坐以待毙是最愚蠢的事情。而如果他现在还有武器的话,他现在已经带头奋起反抗了,奈何他们所有的武器都已经被彻底收缴。 在赤手空拳的情况下,卡斯皮乌斯不认为自己能够战胜一个尖耳朵异形。 他的冷笑很快就起到了效果。 那灵族难以忍受地皱起眉,它那奇怪又英俊的脸上呈现了一种混杂着厌恶和烦闷的情绪,然后它翻了个白眼,像是终于忍受不了了似的摇了摇头。 “别再做这种无畏但很愚蠢的尝试了,人类。”它微微低头,如是说道,语气变得很像是在讽刺,高哥特语的口音现在听上去甚至像是个贵族般优雅。 “我看得出来你在玩什么把戏,但是,就像我们最开始时保证过的那样,只要你们配合,就没有人会流血。” “所以你们的确知道你们惹上了什么人。”卡斯皮乌斯说,他刚才急速跳动的心脏现在已经放缓了速度。 “我们没有惹——”灵族叹气,像是正在对一个白痴讲话。“——我拜托你,人类,回到你的队伍里去,我现在没时间调教你的智力,好让你变成能和我们进行交流的模样。” “去你的。”卡斯皮乌斯粗俗地骂道。“你在拿我们当天平上的筹码使用,你以为我蠢到看不出来吗?不要以为你们这个种族比我们高尚或优越多少,你知道你那些堕落的同族有多么令人恶心吗?” 灵族像是被刺激到了,他收回视线,但仍然回答了他的最后一句话:“是的,我知道。” 他拉着他的同伴转过身去,不再对卡斯皮乌斯投以任何关注。就这样,侍卫长的尝试以失败告终了。他阴沉着脸,拉着他的新船长回到了船员们之间。 他们下意识地离他们远了一些,似乎是在畏惧刚刚的争吵,担心被灵族们可能降下的愤怒波及,卡斯皮乌斯甚至懒得去嘲笑他们的愚蠢了。 舷窗外的那支舰队正在缓慢靠近,金光闪闪的天鹰与强大的火炮阵列明显到几乎要把人的眼睛迷晕. 而灵族们已经先行进行了撤离,只留下零零散散一些人还留在底层甲板或机库内看守他们,甚至没有佩戴武器。 这么好的暴动机会,如果他能和他的兄弟们待在一起,是一定不会放过的,奈何他现在正和一群愚蠢的人待在一起。 可是,他宣誓过,要保护他们。 “现在怎么做,卡斯皮乌斯?” 侍卫长抬起头,看向他仍然战战兢兢的新船长,从那张过于年轻的脸上,他读出了一种夹杂在恐惧之间的担心。 他心中一暖,年轻的希尔德正在担心他,意识到这件事让他僵硬的思绪暂时从那些想象中抽离了出来,也让他再度拥有了耐心。 “我们只能等了。”卡斯皮乌斯说。“并祈祷这些异形不会在最后一刻背信弃义地杀光我们,它们经常这样做,希尔德。所有的异形都是可耻的背叛者。” 他的话让年轻的船长发出了一声哀泣,然后就此陷入了恐惧的幻想之中。卡斯皮乌斯没有再打扰她,因为他自己也有事情要思考。 他不明白希尔德的父亲为什么会因心脏病而去世,他是个惜命的人,每个月都会让船上的医生为他进行体检。 这个喜好享受的男人拥有一副健康强壮的身体,一部分是基因的原因,一部分也源自他自己的锻炼。 他固然胆小,但也和卡斯皮乌斯一起经历了数十年的风雨,这早就不是他们第一次被灵族抢劫了. 按道理来说,他可以有很多种死法,活生生地被恐惧侵袭到心脏停跳而死是最不可能的死法,但是,这是卡斯皮乌斯亲眼所见。 他满心忧虑地沉思着,皮肤却忽然因为一阵冷空气的袭击而起了鸡皮疙瘩。卡斯皮乌斯转过头去,发现那两个离他们最近的灵族正在以手动模式笨拙地操纵机库的升降大门。 他猛地转头,发现外层装甲板已经降了下来,那股寒冷正是由此而来。 一架流线型的先进穿梭机很快便滑进了机库的外层,它拥有标志性的蓝金配色,极限战士们的u字徽记在天鹰下方闪亮如星辰。 卡斯皮乌斯站直身体,完全没理解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灵族居然会这么轻易地让极限战士们登舰?而极限战士们居然只来了这么点人? 帝皇在上,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先是不杀人也不折磨他们甚至不戴武器的灵族来了,然后是一架极限战士的穿梭机莫名其妙且轻而易举地登上了船,灵族们不但没有进行阻拦,甚至是亲自操纵着开启了外机库的大门 卡斯皮乌斯深深地皱起眉,不明所以地透过观察窗凝视起了那架穿梭机,他看着它停稳,熄灭引擎,舱门打开,然后,一个披着斗篷的男人从里走了出来。 没有极限战士,只有他。 搞什么鬼——?!他差点失声怒吼,身后却突如其来地传来了一阵拉拽感,以及希尔德的尖叫:“你们要干什么?放开他!” 卡斯皮乌斯踉跄着跌倒在地,看见两个瘦长的身影经过了他。不是看守他们的灵族,还能是谁?他们此前的傲慢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股令人震惊的谦卑。 人群因他们的到来而瑟缩,或是发出议论,但这两人没有予以丝毫理会,只是单膝跪下,深深地低下了头,表现得极其卑微。 甲板震动,机库外层的装甲板正在放下,气压开始迅速恢复,温度回升,机械运转. 很快,隔绝在他们,与从那架穿梭机上走下来的男人之间的唯一一道阻碍便自中间开始缓缓分开。锯齿状的钢铁裂开了黑暗,斗篷人在沉重的机械运转声中来到了驼鹿号。 卡斯皮乌斯看见了他的眼睛,那双眼睛漆黑如陨灭的星辰,或寂静的黑洞。 “欢迎您。”和卡斯皮乌斯说话的那个异形以一种非常轻柔的语调开口说道。“吾等已经等候多时,伟大之暗。” 斗篷人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便迈步经过了那两人。他表现出一种令人难以理解的傲慢,船员们已经彻底愣住了,不明白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卡斯皮乌斯还能保持思考,但他也对目前的局势完全摸不着头脑——直到那斗篷人走到一具尸体面前。 那尸体是希尔德的父亲,贝尔·哈洛克斯托。他的脸颊肿胀,双眼满是血丝。 “显形。”斗篷人说,语气近似命令。 “吾等为你献上合作之诚意,暗之主。”异形背对着他,高声喊道。“吾等将此潜伏的魔影献上给您,以作祭品!” “噤声。”斗篷人头也不回地命令道,他的语气平淡到了极点,仿佛正在和两团尘埃讲话。 与此同时,哈洛克斯托的尸体开始膨胀,并发出令人牙酸的变化声在船员们满怀恐惧的尖叫声中,卡斯皮乌斯看见他最好的朋友的尸体变成了一个高大的鸟类怪物。 那东西猛地跪了下来。 (本章完) 74.黑暗远征(八,祭品与神明) 如果卡斯皮乌斯被允许自由发言,而且他真的能够做到这件事的话,他大概会用自己家乡的方言怒吼。 他会告诉船舱里的每个人自己现在感受如何,并且大肆抨击它的奇怪之处。他简直无法忍受这种奇怪的感觉。 别误会,他当然是个很能接受新鲜事物的人,但是现在,摆在他眼前的景象已经超越了‘新鲜事物’这个词能够表述的极限。 他见过灵族,尖耳朵,它们干巴瘦长,每一个说起话来听上去都像是正在施舍乞丐。 他也见过恶魔——而且就算没见过也听过,在这個年代,在这个黑暗的宙域里,有多少成日在船上跑的人没听过它们的事情呢? 他也见过人类他妈的,这也算是这个排比句的一环吗?他自己就是人类! 卡斯皮乌斯瞪着自己的眼睛,绞尽脑汁地想找出一个说法来保持理智,这个说法不必多么合理,但一定要能够解释现在的情况。 它必须向卡斯皮乌斯那已经脆弱不堪的心智解释清楚三个问题。 第一,他朋友的尸体为什么会变成一头浑身都是鳞片和羽毛的恶魔。第二,那些灵族为什么会向这个斗篷人下跪。第三,这个斗篷人为何. 帝皇在上啊,怎么会突然这么冷? 卡斯皮乌斯的牙齿开始打颤,三秒钟后,他发现这不是只发生在自己一个人身上的特殊现象。 他目之所及的每一个人都表现出了相似的症状,一股并不存在也不该存在的寒冷侵入了他们每个人的血管深处,像是尖刀一样在其内摩擦,毫不怜悯。 然后它继续深入,一直深入到心脏或大脑,将一个人类所拥有的一切都冻结,让他们陷入永恒的寒冬。 五秒钟后,除了灵族以外,他们一起倒在了地上,陷入了死一般寂静且毫无知觉的美好安眠。 这梦中没有恶意,没有异形、恶魔或平日生活中需要担心的一切苦难,只有披着薄纱似的月光,以及带来暖意的黑暗。 他们将在这梦中褪去昔日沉重,再次醒来时,他们会忘记曾有异形造访,曾有恶魔诞生,以及 卡里尔抬起右手,轻轻地按在了那只恶魔的头顶。 它尚未完全褪去人皮,它们松弛且血淋淋地挂在它的鳞片和羽毛上,牙齿则犹如项链般一圈一圈地环绕着那鸟喙,呈现出一种富有秩序的疯狂。 恶魔颤栗着感受他的抚摸,组成它存在的每一个细节都正在某种力量的凝视下依次敞开自我,再也没有任何秘密可以存在。 它的名字被虚无的刀刃自肉与骨的分界线精准地剖出,它的受害者和阴谋诡计被人从时间的缝隙中握住,那些还存在或是已经不再存在的世界在它的影子中嘶声尖叫,将它的恶行一一吐露。 一只手轻柔地扯开了它的胸膛,将一颗心脏从中拿出。它的皮是第二个被拿走的东西,最后是骨骼。这只苍白的手将这些东西从它偷来的身体里剥夺,让它成了一滩热气腾腾的烂肉。 它绝望地呼喊,却无能为力,只能看着自己的骨头被做成一架天平,坚韧的皮肤被指甲剖碎,揉捏,做成砝码。心脏则被摆放在了那骨制天平的右端,尚且还在跳动,漆黑的血液从中滴落。 “万变之主.向您致以最诚挚的问候。”恶魔哭泣着说。 “嗯。” 砝码被扔上天平左端,黑暗涌动,哭声蔓延,在死寂的机库内唤起了一片混沌之潮,足以使常人疯癫的启明之光从中诞生。 恶魔尖叫,它仅剩下的肉开始变形,某种和它同出一源却又精纯无比的力量从光中进入了它干涸的血管之内。 这力量少到甚至不足以唤起一个变化灵,却能让这恶魔剩下的精魄产生奇诡的变化。它的血肉开始变得坚硬,机械的结构与平直的表面在光中逐渐诞生,取代了血肉的一切。 卡里尔歪着头盯着它,看着这块小小的银色魔方,皱了皱眉。 “你还是很有趣。”他意有所指地说。 “我向来如此的。”魔方中的一个声音如此答道,听上去平平无奇,甚至像是留声机里的声音。 “但我要告诉你的是,这件事其实和我没多大关系,我亲爱的老朋友。” 卡里尔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你把一头野兽安置在了一位船长的躯体内——而这正是他因心脏病死去的原因。” 留声机语气优雅地回应了他的问题。 “不,不,你弄错了先后顺序。他是先因心脏病死去,我的眼线随后才趁虚而入。我的确丢失了很多东西,但绝不至于沦落到如此程度” “我和你一样,都是对仪式或祭品等物有要求的人。如果我是一扇门扉,那么,能打开我的人就必须求知若渴,心怀对未知的渴望。我们因规则而受益,也因规则而受到束缚。” “正如你所见,我只是一个带着脚镣却还是艰难起舞的小小囚犯,我的朋友。你何曾看过我去祸害那些无知之人?” 卡里尔没有理会它的话,他只是瞥了一眼那魔方,它便飞入了他血淋淋的手中。他用手指细致地摸索着它的表面,感受着每一条纹路其后隐藏着的秘密,双眼微眯。 在这之后,他方才缓缓开口。留声机窃笑一声,和他在同一时间发出了声音。 “首先,我不是你的朋友。” “那是当然,但我自认为,我是伱的朋友。我救了你。难道你要否认这件事吗,公正之神?” “其次,我不是神。” “又是老调重弹,好吧,是的,是的——你现在当然不是了.在我费尽心思地推波助澜以后,你当然可以骄傲地将这件事说出口,卡里尔·洛哈尔斯。但是,人类是永远不会吸取教训的种族,你们一直在重蹈覆辙,这也是为何我如此喜欢你们。” “最后,你到底做了什么?”卡里尔语气漠然地问,留声机则瞬间变得严肃了起来。 “这取决于你在问什么。是你的复苏,还是罗伯特·基里曼的疆域中正在发生的这些故事?” “后者。”卡里尔冷冷地说。 他的回答让留声机忽地发出了一阵吸气声,宛如一个正在瘾头上的贪婪毒虫,正在用他溃烂的鼻子深入粉末堆,狂乱地吸取刺激之源。 留声机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变得缥缈不定,像是咆哮,也像是咏叹。它好像变成了一个富有经验的歌剧演员,正在用自己的神智与生命作为代价上演这最后一出舞台剧。 它呜咽,尖叫,呐喊. 最终,它狂笑。 “啊,我已经闻到它们那复杂的味道了。黑暗,恐怖,美好,希望,沉沦。人性的抉择,永恒的美妙——难道你看不见,吾友?难道你嗅闻不到那些羊群所散发出来的一无所知的气味?” “低下头,像是一个凡人一样谦虚地找寻吧,卡里尔。我要你亲眼见证这一首无心之诗,待到你寻见真相之时,我们将在没有黑暗的地方再会。” 卡里尔握紧右手,魔方顷刻化为齑粉。一阵突如其来的微风自黑暗彼端吹拂而来,将这粉末沉入了他的影子里。灵能之光一闪即逝,将其牢牢束缚。 天平、砝码与心脏则静静地归于了虚无,甲板轰隆作响,驼鹿号的引擎还在运作。 如无意外的话,它本该带着这艘船前往五百世界的另一端,将安德芒附近常见的煤矿卖给那些寒冷且缺少这种资源的世界。 不过现在,它大概是再也做不成这件事了。 卡里尔转过身,看向那两个灵族。他的凝视并不怎么温和,但也算不上冰冷。它们对他的视线一无所察,正紧闭着双眼,用双手捂住耳朵。 早在恶魔开口说话以前,它们就已经这样做了。看似儿戏般的举动,却真的将视力和听觉完全封闭.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是吗? “到你们了。”卡里尔说。 他的声音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它们孱弱的自我保护,轻而易举地就将其撕得粉碎。真相往往就是这样的残酷,在更高等级的力量面前,它们的自我保护毫无任何用处。 灵族们顺从地睁开眼睛,放下手臂,站了起来。其中一个立即恰到好处地用高哥特语发出了声音。 “感谢您的慈悲。” 它的声音很恭敬,且优美得令人觉得这是个宫廷舞者在说话。灵族所谓高‘人’一等的存在证据在这里便可见一斑。 卡里尔无动于衷地看着它,仔细地观察着它的脸。从和人类相似且更加精致的五官,再到光滑洁白的皮肤. 他的目光不具备侵略性,平静得像是无风的湖面,却让这个灵族骤然变得恐惧了起来。 它强自镇定,颤抖地说道:“我恳求您——” 它的同伴接上它的话:“——我们是带着友好而来。” 卡里尔摇了摇头,他举起仍然满是鲜血的右手,点了点人群,食指精准地指向了卡斯皮乌斯。 “这句话很可笑,艾达。若是这位卡斯皮乌斯能听见的话大概会笑得不能自已,他是个见多识广的人,无论以任何标准来看都是如此,但他没有变得更开明。” “事实恰恰相反,他见的越多,就越仇恨你们。他这辈子见过许多次你们那些自甘堕落的同胞,从星海的边缘到另一个边缘,从一个星球到另一个星球,就像是在生活区域里看见臭虫。” “而他只是一个小商人的护卫队长罢了,在帝国内部,像他这样的人多如牛毛仇恨不是无源之水,艾达。就算不去追究旧夜里发生的事情,你们也绝对称不上是带着友好而来。” 他轻蔑地一笑,那笑容锋利至极,完全不像是他会露出的表情。 “换句话来说,你们是有求于我,所以才如此友好。所以说吧,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 罗伯特·基里曼聚精会神地凝视着自己面前的光幕,专注且平和,仿佛正在读一本书。 他的现任战团长底格里斯·德肯站在他身后,手按在腰间剑柄之上,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上满怀冷意。 光幕波动,两只灵族在其上显现。它们僵硬地站着,嘴唇开合,像是正在和某人进行对话.但房间内却没有任何声音,帝皇与康诺王的画像高悬于满满当当的书柜上,凝视着这一切,未予置评。 数分钟后,光幕熄灭,罗伯特·基里曼则长出一口气,从办公桌后站了起来。 他同意了卡里尔的提议,但是,作为一个非常熟练的政治家,他相当精通讨价还价的本领。 在先用马库拉格之主,后用康拉德·科兹的兄弟这两种身份交替进行劝说后,他成功地让卡里尔在自己的斗篷下安置了一个隐蔽的机械小装置。 这是一种成功,虽然卡里尔开启它的时间晚了很久,而且也没有开启录音功能,但这已经是一定程度的胜利了——至少没有让他再找到握手的机会。 他为这个算不上笑话的笑话轻笑出声,德肯看着他的原体,忧心忡忡地开口问道:“我们随时可以出动,吾主。” “用不着多此一举,浪费燃料。他已经把事情解决完了,你也都看见了,德肯。”基里曼转过头,朝着他的战团长微微一笑。 “他处理的干净又漂亮,就像他保证过的那样没有发生任何流血事件——所以我们何必冲进去浪费弹药把那艘船上剩下来的异形全杀光呢?” 德肯沉默地点点头,基里曼收回视线,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桌面,说道:“但是,我们有必要准备好一间牢房了。” “.原体?” “你没读唇语吗?那两个异形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请让我们为您提供帮助——换句话来说,把我的对异形顾问找来,我们在第二十五层甲板见面” “莫塔里安,你又胜利了一次。” 基里曼转过身,大步了走出他的办公室。底格里斯·德肯低下头,装作没听见原体句末的咕哝,用他办公桌上的舰内通讯呼叫了三连长杰努斯·阿迪亚斯,随后快步跟上。 (本章完) 76.黑暗远征(十,卡 班 哈) 灵族们在罗伯特·基里曼面前屈服得很快。 而且,自那之后,它们似乎也不再执着于絮絮叨叨了。几个地名被这些异形迅速地抛出,它们念起这些世界的名字来熟稔无比,好像曾经多次造访过似的。 杰努斯对此事感到厌恶至极,他知道灵族内部很分裂,但他懒得去追根究底。 寻找凶手是信奉正义和律法的审判者才会去做的事情,至于外族,它们在三连长这里是一视同仁的——任何异形都该死。 但是,这不是他现在按着剑站在一名艾达身后的最大原因。 “就是这样。”那艾达用高哥特语说,右手指向星图的投影。“一个无名的行星,就是此处了,阿斯塔特.” 它念起阿斯塔特四个字来抑扬顿挫,仿佛在念诗,迫使杰努斯深深地皱起了眉。 他压抑着自己因常年作战而得到的某种可以被冠之以‘憎恨’二字的本能,努力地让语气变得平淡又古井无波——他成功地做到了这件事,只是代价有些惨痛。 在这个瞬间,他仿佛又看见了那些因灵族而死去的人们。 “你最好加以检查。”杰努斯警告道。“如果出现半点错误,你和你的同族都会死。” 听见他的话,灵族转过了身。它长袍下的身体瘦长且没有任何护甲,杰努斯眯起眼睛,以一种战争屠夫般的视线开始当众拆分它的血肉与骨骼,思考着自己待会要从哪個方向挥剑将它肢解。 他貌似不经意地将这种意图全盘托出,灵族照单全收,却没有表露出任何杰努斯希望看见的情绪。 它甚至没有愤怒,反倒很顺从地微微鞠了一躬。 “我们正是怀抱着此等觉悟而来。”艾达以古朴的口吻温和有力地说。“无论你相信与否,连长阁下,我个人都相信这件事会成为人类与灵族之间重新建立起友谊的开端。” 它听起来几乎不像是个灵族 杰努斯冷笑着点点头,对它的痴心妄想没有给予任何回应。 人类中有很多像他这样的人,因异形而失去许多重要的东西,甚至是失去一切——而仇恨是不会自己结束的,在双手染血的复仇之刻到来以前,这些躁动的灵魂无法获得任何平静。 “你不相信我吗,连长阁下?”灵族又问。 “别得寸进尺。”杰努斯说,他仍然按着自己的剑。 灵族慢慢地转动眼睛,看了一眼他的右手,表情仍然没有出现什么变化,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阁下,我向你承认,我们的确是一个分裂的种族。我们当中有些人他们因某种恐惧而选择了逃避,在罪恶中沉沦,变得麻木不仁。” “他们将自己漫长的生命全心全意地奉献给了一种残忍、黑暗且邪恶的道路。此路没有尽头,他们已经无药可救,而我们不同。请你相信此事,我们是不同的。” “你的言语对我来说只是谎言与毒药。”杰努斯冷冷地说。“我容忍伱站在我面前夸夸其谈的唯一理由只是因为我的原体允许。” “若非如此,早在我看见你和你同族的第一刻,你们就已经身首异处。我不管你们来自什么地方,又信奉什么信条,我对这些事情都不在乎。所以,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异形渣滓。” 灵族又顺从地点点头,脸上看不见什么失望。它再次鞠了一躬,转过身去,开始用那细长的手指继续移动星图。 早已收到通知的船员们貌似不经意地朝这里投来了关注的视线,一个异形登上了马库拉格之耀的主舰桥,甚至是使用沉思者来进行星图标记 哪怕有着一名连长监管,这件事也显得有点骇人听闻。 杰努斯对他们的窥探一清二楚,他甚至还能分辨清楚哪些人的视线是带着好奇和厌恶,哪些人和他一样充满仇恨。 但是,现在不是驱逐或杀戮的时刻。杰努斯不明白他的原体为何会在这个时刻选择与灵族合作,可他不会反驳罗伯特·基里曼的任何建议。 他对自己有自知之明,而且也早已见识过原体的高瞻远瞩。 当然了,罗伯特·基里曼对此大失所望。 他站在他的办公室内,脱下了制服,挥舞着手臂,表情阴沉地对另一个人发出了沉重的叹息。 “我叫他来就是想看见他的不满,至少也要听见一点他的不满!结果他表现得完全像是一个木头人或傀儡!我的傀儡!马库拉格的烈阳啊” “如果你对他,或者他们有什么不满的话,我的大人,或许你应该直白一点地说出来。”卡里尔头也不抬地说道。 他安稳地坐在书桌对面,正对着基里曼的座位,正低着头翻着一本旧泰拉时期的古诗集。他的话让正在木地板上走来走去碾压它们的原体发出了一声冷哼。 “我哪里敢?我的连长们一个个都以我最忠诚的儿子自居,我要是这么做了,岂不是驳斥他们的好意?你认为呢,卡里尔大人?” 卡里尔一本正经地回答了他的话。 “我认为,罗伯特大人,此事需要另寻一刻再做讨论。现在,我们最需要考虑的问题应该是——” 他站起身来,将诗集合上,用手指敲了敲它的皮质封面。沉闷的笃笃声取代了原体沉重的脚步声,开始在书房内回荡。 基里曼看着他迈步,走到了自己的书柜旁,在康诺王与帝皇的画像下将诗集归还。 “——是什么?”基里曼问。 “何时杀戮。”卡里尔说。“以及采取何种方式来进行杀戮。” 马库拉格之主皱起眉,他敏锐无比地从这句话内读到了一种他不是很想见到的东西,于是他直截了当地发问,脸上满是怀疑。 “别告诉我,你想” “亲自上阵。” 卡里尔回过头来,对他露齿一笑:“是的,就是你想的那样,罗伯特。我也要参战。” 基里曼板着脸,看向他的影子。 “他现在不在。” “那他什么时候在?”基里曼皱着眉问。“我觉得我有必要向他汇报一下你最近这异常的活跃。” 卡里尔微笑着,用轻飘飘的语气回答了他:“康拉德最近都不会在,罗伯特,他有些其他的事情要处理。” “什么事?” “战争。”卡里尔吐出这个词,他念起它的方式十分使人平静,好像这个富有力度,浸透了鲜血与死亡的词语在他这里完全可以和书籍或睡眠划等号。 但基里曼知道,真相不是这样。 他能从卡里尔·洛哈尔斯那双漆黑的眼眸中读出悲伤与自责,这两种情绪让他选择了沉默——感同身受是个虚假的词,可它至少在这一刻是真实的。 基里曼明白他的感受,这一万年来,人们歌颂他的功绩,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所谓荣誉的背后到底隐藏了何等牺牲。 而且,不是他的牺牲。 他尤其痛恨这点。 他是许多人的父亲——基因之父——他的话对那些人来说就是世界的规则。他们全身心的服从他,将他的每一句话都全心全意地服从。 他们对此不觉得有任何不对之处,只有基里曼知道这其中的危险性。 但他没有办法,随着时间的推移,旧军团时期的老人们一个接着一个的死去,能和他平等交流甚至是在他怒极时进行劝诫的人也越来越少。 到了现在,这样的人已经彻底不存在。 现在,是战团的时代,新生的极限战士们满载荣誉,在前人的肩膀上咆哮挥剑,力图守卫这些勋章,并开创新的,属于他们自己的荣誉。 他们从小就听着罗伯特·基里曼的传说长大,每个人都对他的故事耳熟能详。他们知道他曾经在康诺附近抗击虫群,听说过他撕碎洛珈·奥瑞利安的皮囊,驱离混沌的黑暗. 他们将他视作神明,一个父亲般的神明,但仍然是神,而神是不容违抗的。 他们理性又富有原则,会在大是大非面前做出自己的选择。唯独在涉及到他的事情上不可以,他们对待他的方式,让基里曼时常在冥想中感到恐惧。 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他们会怎么办? 基里曼闭上眼睛,缓缓呼出一口浊气,没有将心声吐露。 他知道自己用不着这样,卡里尔是这个时代中为数不多能够彻底理解他的人。他们相识很久,对待世界的方式也具备多种共同之处。而且,卡里尔·洛哈尔斯将他视作人看待。 他把他视作一个会犯错,会焦躁,会恐惧的人,而非一个全能又慈悲的天神. 基里曼缓缓睁开眼睛,结束了这短暂的冥想。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书房地板上的星语法阵正在亮起,它发出的嗡鸣声对于基里曼敏锐的感知来说几乎和地震没什么两样。 原体大步走向他,逐渐炽热的光芒将他的面容淹没了,徒留一双比它们更亮的眼眸泾渭分明的显现。 基里曼皱起了眉,星语法阵从未有过如此高功率运转的时刻。实际上,它还只是一个尚未诞生的灵感时,负责设计的它的人就从未想过要给予它任何过载运转的功能。 换言之,这是一项它本不该拥有的功能。 嗡鸣声开始加剧,变得越来越剧烈,越来越高昂,到了最后,它近乎成为了一种可以使聋人重新拥有听觉的高昂尖叫。 空气颤抖着,书房内的警报开始刺耳地鸣叫。大门被常胜军们撞开,他们冲入书房内部,全副武装,无言的怒火在盔甲中蔓延,鹰面盔的猩红目镜亮如毁灭之光。 但是,预想中的任何袭击场面都没有发生,只有正站在光中的罗伯特·基里曼,以及他平静的声音。 “是谁在呼叫马库拉格之耀?”他威严地问。 卡里尔眯起眼睛。 他闻到了鲜血的气味。 —— “是我,原体。”赫克特斯·卡尔吉奥流着血说道。 他喘着气,盔甲表面有着多处伤痕。战团驻地的深处满是鲜血与尸体,尚未散去的恶魔血肉正在逐渐化为以太精魄。 考斯之子们的智库正在法阵四周散发灵能以稳定它的存续,刺眼的红色警告灯在石壁和钢铁的最上方闪烁不已,将所有人的影子都拉得粗长诡异。 刺耳的嚎叫声从不远处蔓延而来,还夹杂着战吼声与爆弹的呼喊。夜之子们正在考斯之子四通八达的驻地深处和他们一起奋战,以抵抗恶魔之潮。 他们已经奋战了四天,整整四天天,原本的计划被彻底打乱,星语法阵在恶魔门带来的混沌以太的影响中也失去了原本的稳定性,直到现在,它才在智库们的不懈努力下勉强恢复。 “发生了什么?”罗伯特·基里曼面貌模糊的影像问。 “恶魔入侵,原体,前所未有的规模。”卡尔吉奥口齿清晰地开始汇报。“整个考斯地表都被它们占据了,它们无处不在,是血神的魔军” “而且由卡班哈带领。”亚戈·赛维塔里昂在通讯频道内嗓音低沉地提醒。 通讯那头满是呼啸的风声,以及一种异样的咆哮。 “而且由卡班哈带领。”卡尔吉奥说。 罗伯特·基里曼淡蓝色的影像波动着,他似乎说了点什么,但战团长却根本听不见。湿漉漉的鲜血气味自头顶飘荡而来,逐渐蔓延到了空气中的每一个角落。 法阵正在摇曳,身处中央,卡尔吉奥能够异常清晰地察觉到这件事,他仰起头,看向自己上方,在智库们的惨叫声中听见了一阵轰隆隆的沉闷雷声。 他很快就意识到了,那不是雷声。 他拔出枪,与此同时朝着另一边翻滚。天花板塌陷,钢铁与碎石轰得一声坠落在地,一个庞大、强壮且野蛮的存在进入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 它仅仅只是出现就让他们的双眼感到了灼烧般的疼痛。它佝偻着站立,无需站直也能轻易地触及到天花板,头顶狰狞的双角冒着热气,尖牙利齿间,一条猩红的长舌微微乍现。 它竟然口吐人言。 “亚戈·赛维塔里昂”它狞笑着呼唤。“继续来战,在他出现以前,你会是个不错的餐前甜点。” (本章完) 77.间幕:恶魔与恶魔 卡尔吉奥扣死了扳机,一连串爆弹如火雨般降临在那恶魔的胸甲上。爆炸,破碎,碎片在空气中飞舞,恶魔毫不在意地伸手将它们全都抓住,随后一把送入口中。 钢铁被当做食粮啃食,它那张兽面上的狞笑无有间断,对考斯之子们的射击视而不见,就好像那些致命的爆弹对它来说不过只是小石子般的存在。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没有任何子弹能够使它流血,反倒是它自己主动用利爪划开了皮肤,鲜血喷溅,热气蒸腾,血红的雾气从伤口中弥漫而出,在顷刻间笼罩了整个驻地。 卡尔吉奥的目镜上立即跳出了几个警告,全部都是最高规格。空气已经变成了毒瘴,混沌的污秽无处不在,鬼魅邪祟在血气中涌动尖啸。 卡班哈的狞笑声在其中响起,如雷鸣般悠远。 “出来吧,别再自欺欺人地做一个暗杀者了,蝙蝠!莫让你的同族在永恒之战中蒙羞,他们的脚下已经累积了难以计数的颅骨,你呢,你还要在凡尘俗世中蹉跎多久,才能赶上他们的步伐?” 卡尔吉奥拔出他的剑,朝着血雾深处走去。地面变得软且湿,好似被多次践踏后的血肉,让他走得很缓慢,也很艰难。 他对恶魔的话视若无睹,从很早以前开始,卡尔吉奥就学会了一件事——不管敌人到底在说什么,他们都只是敌人,他们的每一句话都只是谎言。 卡尔吉奥太清楚这些把戏了,考斯人生来就要面对诸多困苦,恶魔和它们的阴影不过只是其中一环。 他冷静地走着,膝盖处挂满鲜红的泥沼,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然而,就在下一秒,他面前有闪电般的光陡然亮起。 那惨白的光亮刺破了雾气,将两个纠缠在一起的身影如玻璃上的剪影画般彻底显露。链锯戟的轰鸣声紧随其后,伴随着恶魔的狂笑声在雾中显露。 卡尔吉奥立即开始奔跑,目镜所能捕捉到的画面却只剩下了一片血红。好似雷鸣般的碰撞声滚滚而来,一下接着一下,一下高过一下。 雾气涌动,一把巨剑和一把远不及它庞大的长柄武器互相碰撞,搅动了风云,扯碎了云雾,将那片战场彻底展现在了卡尔吉奥面前。 他看见那巨大狰狞的恶兽,以及远比其他任何时刻都要恐怖的亚戈·赛维塔里昂。 他眼中亮着代表灵能的蓝光,手中那轰鸣不休的链锯戟上却缠绕着漆黑死寂的烈焰,他和卡班哈之间武器的碰撞快到简直令人不可理解。 卡尔吉奥惊愕地发现,除去这個瞬间以外,自己居然根本看不清他们之间的任何动作,仅仅只有两道影子在交替闪烁。 雾气很快便翻涌而来,再次将战团长的前路包裹,他皱起眉,尚未来得及思考便听见了一阵犬吠之声。他立刻举剑,两只猩红的野兽一左一右地从雾气中一跃而出,向他咬来。 卡尔吉奥咆哮着横斩一剑,剑刃顺畅无比地切过了这两只血神猎犬的身体,自大张着的嘴切入,自脊背最后方滑出。 带有弹性的血肉摔落在地,横截面暴露出的惨白骨头带着神经一并跳跃,两头野兽痛得嘶声惨叫起来,却仍然没有死去。卡尔吉奥后退一步,抬起左腿便将其中一只彻底碾碎。 血肉飞溅,另一只似乎也预见到了自己的死亡,竟然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了一股力气,起身便朝着雾气深处回奔。 卡尔吉奥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上它,掷出手中利剑将它钉死在地,然后大步上前,握住剑柄,旋转手腕,将它硬生生地刨开了。 就在此刻,地面却又开始震颤,一头狂怒的野兽从血雾深处狂奔而出。 考斯之子粗略地一瞥便认出了它——钢牛,血神的蛮兽,一次冲锋就足以摧毁战阵的恐怖恶魔,而且这一只尤其庞大。 它还没发现他,正在释放自己暴力的天性,在雾中来回践踏,找寻敌手。 卡尔吉奥拔出他的剑,从胸前的武装带上反手拔出了一把等离子,便开始瞄准。 一道劲风却在这个瞬间掠过了他眼前,一个猩红之影咆哮着冲向了那只钢牛。 他两手各自拖着一把巨斧,白发飘扬,斗篷上沾满血浆,盔甲的每一个缝隙内都卡着碎肉,不知道是经过了多少杀戮. 卡尔吉奥认出了他,因此更加放心。 “我会掩护!”他吼道。 斯卡拉德里克以狞笑作答,低沉似怪物。 钢牛立即发现了他的存在,且不提他到底弄出了多大的动静,光是他本人的存在就很难让钢牛这样的生物忽略。 这头畜生立刻转身扬蹄,对准正在冲锋的猩红大君,便要重重落下,将他化做肉泥齑粉。而它并不知道,斯卡拉德里克并非孤身一人作战。 十来名猩红之爪自黑暗中跃出,降落在它头顶或脊背之上,拳刃利爪,单刀长剑,全都顺着钢牛身上黄铜铠甲的缝隙直直刺入。 鲜血飞溅,钢牛怒吼,他们一击得手,却仍不罢休,其中最为残忍者甚至已经开始往剜出的伤口内塞入震撼式手雷。 在爆炸中,钢牛痛吼着摇晃身体,想将他们甩下,但斯卡拉德里克怎么可能会放过一个这么好的机会? 在预热好的等离子蓝白色炽流的映照之下,他一跃而起,双斧交叉而过,等离子精准地蒸发了钢牛的半边下颚,他的战绩则将这畜生的头颅完全斩落。 斯卡拉德里克轻巧地和它尚未瞑目的头颅一齐落地,且仍然不停,顺手便将左手动力斧投掷而出。 它呼啸着砍入了一个放血鬼的胸膛,并去势不减地穿透了它的身体,带着破碎的血肉横扫了更多的恐虐恶魔,将它们的步兵战阵立刻破坏。 当然,这还不是结束,斯卡拉德里克狂笑着紧随其后,双手持斧,朝着一个放血鬼迎面斩下,将它连人带剑一起砍成了两半。 热气腾腾的内脏掉落在地,两边躯体卡在斧面上黏腻地滑落,他却立刻将其挥舞了起来,尸体飞射而出,像是炮弹一样落在四周,溅起一滩血肉. 卡尔吉奥放回他的枪,大步跟上,加入了这场血腥的争斗中。他在杀戮的速度上比不上猩红之爪们,但在勇武和残酷上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利剑斩落,血神的奴仆对他嘶声怒吼,将他包围,却被卡尔吉奥三两下便砍成了碎肉。他的速度并不快,只是力量极大,且极度精准。 放血鬼们渴望着鲜血的胡乱挥击往往能被他格挡或闪避,少部分真的躲不过去的攻击也会被他巧妙地用动力甲最厚的地方挡下。 他的敌人们并无此等造诣,却胜在数量极多,很快便将他围困。它们兴奋无比地吼叫起来,其中叫的最大声的那位得到了卡尔吉奥亲自赠送的一发爆弹。 战团长冷酷地单手持剑,站在原地,顺手便用剑在脚下划了一道横线。 他冷冷地看着它们,但夜之子们又岂会放弃友军?猩红之爪们的屠杀很快便自它们背后降临,卡尔吉奥抓住机会,一剑将离他最近的一只放血鬼枭首,然后再一剑将另一只砍成两半。 天空却忽然传来一阵呼啸,卡班哈如一颗灭世的流星般径直坠落,满是裂纹的猩红双翼陡然展开,一阵狂风随即降临,将遍地的尸骸与碎肉吹得四处横飞。 它大笑着挥出右手,那把弧度残忍,护手却如天使羽翼般的巨剑猛然斩落。三名猩红之爪的老兵躲闪不及,被瞬间击中。 终结者甲没有起到任何应有的保护作用,而这甚至不是那把剑的作用,因为它太宽,太厚,太钝了。卡班哈完全是凭借着自己的蛮力将这三名老兵连甲带人一同腰斩。 斯卡拉德里克咆哮着冲上前去,卡班哈哈哈大笑着再次挥剑,单手便将他的攻击全都拦下。 恶魔的双眼中泛着欣赏的光,它挥剑,然后压下,强迫猩红大君与它开始角力。一个个带着浓厚血气的字眼从它的尖牙利齿间流淌而出,口音高贵如古老的贵族。 “你很有天分,斯卡拉德里克,为何不拥抱你天性深处对于暴力的那份渴望呢?我和我信奉的神对你没有任何要求,我们只希望你拥抱自己,仅此而已。” “决不!”大君咆哮,惨白的脸被恶魔眼瞳深处的猩红之光完全照亮。 卡班哈笑着颔首,对这个意料之中的答案并不意外。 它猛然发力,将大君彻底击飞,随后回身甩尾,粗长的尾巴末端带着的铁制锤头深深地陷入了斯卡拉德里克的胸甲,为他被迫的飞翔增添了一股新的力量。 紧接着,它再次挥剑,如未卜先知般挡住了一把绞碎了迷雾的链锯戟。 那把武器相较于它本身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就算被击中一次恐怕也没什么大不了。然而,只因为握持它的人是亚戈·赛维塔里昂,卡班哈便摆正了态度。 “快下定决心,蝙蝠。”它催促道。“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些弱者身上,下令让他们撤退吧。” “我也可以下令约束我的军队,让你的人马通过。我对伱们将要做的事情没有任何兴趣,我只有一个要求——你必须抛弃你这脆弱的肉身。如何?这是个公平的交易吧?” 赛维塔对此的回答只是一声轻蔑的冷笑。灵能的光辉自他的双手中盛放,卡班哈厌恶地吼叫一声,皮肤陡然炸开。 它的盔甲在这一刻成了最好的导电之物,将超自然的闪电完全运送到了庞大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而它甚至无法后退,赛维塔没有给它这个机会。 他的链锯戟始终和巨剑保持着接触,缠绕着漆黑火焰的锯齿死死地卡住了剑身。 “松手啊。”赛维塔轻声细语地告诉这个山岳般的敌人。“只要松手,你就有反抗的机会了。” 卡班哈没有回答,它的此次现世不算多么突然,但也绝对不算是有所准备。肉身的强度下降了许多,远不能和泰拉上的那一次战斗相比。 可它也有自己的骄傲,战士在战斗中主动松手扔下武器? “除非我死.”在闪电的毁灭下,卡班哈呕着血,狞笑着回答。 赛维塔眯起眼睛,粗看之下,他好像占据了上风,甚至可以凭借自己不讲道理的灵能力量在这个瞬间彻底将卡班哈杀死。 然而这不过只是一种美好的幻想,若是细看,便会发现他的皮肤正在颤抖、解体。 他可以毫无节制地使用他的力量,而现实的壁障依旧要让他支付某种代价。此乃铁律,任何人都无法避免,除非他们深入亚空间,那时倒是可以不必在乎任何东西 而恶魔也很清楚这件事,它始终没有越过那道界限,将考斯短暂拉入超现实的世界之中。 它有着血神的支持,要做到这件事并不难,而且只要这样做,它和其他恐虐的奴仆就将迎来一种质变,完全可以轻易地获得胜利,但它不会这样做。 卡班哈从不愚蠢。 “来啊.” 恶魔低低地笑着,骄傲无比地昂起头颅,身边血气旺盛沸腾,好似岩浆般将它与赛维塔彻底遮蔽,旁人甚至不得靠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消失在逐渐靠拢的迷雾之中。 赛维塔冷笑着加大灵能出力,毫不在乎地加入了这场特殊的角力之中。 他得到一个赞许的微笑,一个欣赏的眼神,以及一阵狂吼。 “勇敢!无畏!”卡班哈咆哮着称赞。“你理应为此受到血神的祝福,亚戈·赛维塔里昂!” “我看不上。”赛维塔假笑着回答。 卡班哈大笑起来,振翼起飞,带着他从此前破碎的岩洞中一路向上飞,只是瞬间便来到了考斯满目疮痍的可怕地表。 在这里,那群野蛮的变种人正在经受屠杀,血红的汪洋早已淹没这片土地。 恶魔骄傲地低吼:“看看,我的敌手,我将从此地开始,播撒战争的种子.” 赛维塔不答,心中升起一股厌烦。混沌的力量无孔不入,正在被动地对他发出劝诱——或许不能被称作劝诱,应该说是某种本能。 这本能在告诉他,让他召唤他的同族。赛维塔当然知道自己可以这么做,他甚至只需要一个念头就能在考斯这个被仇恨浸染了一万年的祭坛上召唤出那些他所熟悉的恶魔。 但他不能这样做,混沌终究是混沌,每一个有名有姓的复仇恶魔都会被动地为它们周边的世界带去仇恨的螺旋 更何况,这里是考斯。 如果在这里召唤,赛维塔百分之百的可以确定,他会召唤出范克里夫。 到了那个时候,卡班哈倒是可以一死百了,但考斯周边的世界呢?考斯之子和那些还活着的考斯人呢?事实上,别说他们了,就连夜之子们都不一定能够免除那种可怕的影响。 要怎么做.? 他沉默着继续角力,耳边却响起了一个平静,且令他非常熟悉的声音。 “你还可以呼唤夜之魂号。” 在狂风、有毒的阳光以及漫天四射的辐射尘埃中,赛维塔猛地转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恶魔。 那是沈,他一眼便知。 卡班哈欣喜若狂地大笑起来,赛维塔狂怒地咆哮一声,一把松开手中武器,怒声斥责:“谁把你召唤出来的?!” “这重要吗?”曾经是沈的恶魔如是回答。 (本章完) 78.间幕:夜之魂 赛维塔很清楚沈的事情,他只是一直都没有说。 夜之魂号太老了,它就像是他和沈那样老,所以,早在他登上它的那时候,他们之间就已经完成了无声的沟通。 夜之魂以呜咽空洞的风声告知了他沈的离去,赛维塔则用无言地沉默让它明白,复仇即将来临。 他所言非虚。一直以来皆是如此,他宣誓要杀的人从未逃脱过,只是这次有所不同,艾瑞巴斯并非由他一人所杀,那决定性的一击来源于夜之魂号。 而他他不过只是一粒火星,负责将这艘古老战舰的沸腾狂怒直接引爆。 赛维塔没有看见它的结局,但他确信,当夜之魂的精金龙骨在那复仇之焰中逐渐化作灰烬的时候,它必定是带着快意的。 它为沈复仇了。 那么他呢? 亚戈·赛维塔里昂满面阴沉地急速下坠,他的武器紧随其后地被卡班哈扔来。 称不上云层的尘埃般的东西撕扯着他的盔甲与眼前的视线,恶魔遮天蔽日的漆黑双翼占据了仅剩下的部分。在狂风中,它与卡班哈互相争斗,利爪与巨剑之间每一次的碰撞都让天空变色。 漆黑或猩红,两种亘古存在的久远颜色,从人类历史最古老的地方存续至今的两种颜色.现如今,它们正在考斯的天空中泼洒挥舞,将其视作一个可以被随意利用的画板。 卡班哈的狂笑声则是另一种点缀,不是雷鸣,远胜雷鸣,残酷却又富有勇气。它的对手则并非如此,沈只晓得沉默。 赛维塔忍不住在坠落的过程中笑了起来——真是标志性的沉默啊,我亲爱的兄弟。 在风中,他伸出手握住自己的链锯戟,随后平静地翻身,面朝已经被猩红魔军彻底覆盖的大地,眼中灵能之光狂暴的盛放。 “轰——!” 他一股脑地砸进它们之中,然后开始战斗。 他一遍又一遍地挥戟,单分子锯刃本该卷刃,它们在设计之初就不包含耐用这一项要素,现在却依旧锋利异常,能够轻易地撕开任何挡路恶魔的血肉。 灵能自身体中倾泻而出,这被压抑了一万年之久的本能正在战斗中完全融入他的每一个细胞之中,使他变得超乎寻常地强大。 他的力量纯粹到可以用单纯的斩击切开钢牛的护甲,他的速度则快如贴地飞行的一架‘流星’穿梭机,那仅仅只搭载了重型机炮的极端航天器拥有赛维塔生平仅见的急速。 他完全化身成了死亡的风暴,哪怕是那些处于边缘的恶魔也会被这漆黑的风暴以完全不容置疑的暴力彻底嚼碎 他一路杀,一路跑,抵达了考斯人的一座要塞残骸。 这里已经被焚毁了,其内工人、科学家和士兵们的尸体被随意地扔在路旁,他们的颅骨则被堆成了京观堆放。 曾经有些恐虐的恶魔宣称它们只要强者的头颅,在赛维塔看来,它们在放屁。这些东西根本不在乎敌手的强弱,它们只想要屠杀,只想看见血流成河,尸骸遍地。 或许像卡班哈这样被允许拥有自我意志的大恶魔还可勉强抵抗屠杀的诱惑,但是那些放血鬼可不会在乎这么多。 他冲进要塞之中,身后万魔齐鸣。 +赛维塔战团长。+ 一个声音冲进他的脑海,带着平静,以及某种标志性的虚无。赛维塔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不想这么做。他冲向要塞深处,在倒塌的废墟之间找见了一个被人为炸毁的大厅。 每一座要塞内部都拥有直达考斯地底的垂直隧道和配套设施,这里自然也不例外,只是人为的爆炸已经将它存在的痕迹掩埋得七七八八。 赛维塔挥动手臂,咆哮着将灵能化作潮汐般的烈焰自他脚下蔓延而出。 这些光焰只在刹那间便将倒塌的废墟和大块大块的建筑残骸彻底烧成了灰烬,一個巨大的深坑就这样出现在了赛维塔眼前。 他毫不犹豫地跃入其中,同时以灵能做引,在入口处形成了一个迷障。这无法阻拦血神的魔军多久,但也能为他争取一点时间。 他开始再次下坠,两侧岩壁上满是符号、语句或名字,以及一个又一个曲径通幽的洞穴。这巨大的坑洞不是一天挖成的,是考斯人一代又一代地投身其中,才将这份奇迹以双手创造而出。 那些洞穴则是他们曾经的家,至于那些被留下的痕迹,自然也是他们曾经一笔一划雕刻出来的。 没有人想被人忘记。 +战团长,请速来地底,我们在等待。+ 赛维塔咬紧牙关,从胸膛深处迸出了不似人型的咆哮。 +你他妈的,猎手.+ +沈是自愿被我们召唤而出,战团长。灵魂猎手尊重一切坦然赴死的勇敢者,请你相信,我们绝非极端之人。+ 灵能那头,猎手发来了一个地点坐标,然后就此抽身离去,非常干脆。赛维塔再也感受不到他那冷寂如冰的思维了,反倒是他自己的头脑此刻狂躁得像是正在被火焰灼烧。 这么多年了。一个声音在他心底缓缓开口。你仍然愚蠢、偏执且短视,你就是做不到对他人的死亡无动于衷。 你不具备这项美好的品质,亚戈,从开始到结束,你一直都是那个生活在肮脏街道上,眼巴巴地看着老鼠啃食死人手指却又不敢上前的懦弱孩童。 所以拥抱我吧,这样你就能够得到足以承担一切的力量。 滚开。赛维塔冷冷地想。 那声音不带遗憾的远去了,并揭示了最后一个画面。在那似真非真,似假非假的幻象之中,赛维塔看见卡里尔·洛哈尔斯以双手掏出了罗伯特·基里曼的心脏。 他把这画面硬生生地扯碎,然后开始告诫自己,不要放松警惕。 它,即那个警告赛维塔的声音.它已经存在了很长时间,实际上,赛维塔存在了多久,它就存在了多久。 它曾经以黑狗、乌鸦或雨中倒影的形式出现在年幼的亚戈·赛维塔里昂身边,在他成为第一预备役后,它消失了很长时间,直到不久以前。 直到报丧鸟费尔·扎洛斯特留下的封印被彻底解开,于是这东西便卷土重来。 赛维塔不会说自己享受它的陪伴,在他看来,这东西不过只是灵能的某种附带副作用,只是严重的有点过了头。 拥有它,就像是一个平民去找当地的有名的贪婪银行家借了贷。除去一定要还的本金和利息以外,他还得时刻担心银行家的打手。 而这东西就是打手,而且是最恐怖的那种打手,是那种会为了一点点小钱就把其他人打到瘫痪,丝毫不在乎后面会发生什么的畜生。 赛维塔轻巧地落地,重力的附加作用在他身上不存在了,他甚至没有屈膝卸力,仿佛只是踏下了一个台阶那样轻松自如,就这样抵达了考斯的地底。 血神的魔军仍然在这里肆虐,人工挖掘出的地下洞穴系统现在早已被鲜血淹没,赛维塔强迫自己没有去看那些惨白的尸体,只是朝前行进。 他不是考斯人,也不像他们那样对这里了若指掌,但他是个灵能者,而且搞不好还是个非常强大的灵能者,他不需要对这里很了解也能在这里找到路。 不出十分钟,赛维塔便狂奔着来到了猎手提供的坐标点,这是个十分巨大的空间,大得甚至有点让人心生敬畏。 灵魂猎手的一百人就站在离他不远处,他们脚下有暗淡的光辉正在亮起,揭示了一个复杂法阵的存在。赛维塔瞥了它一眼,认出这又是个召唤阵。 他眼角一抽,两三步便跨越了几百米的距离,抵达了猎手的眼前。后者则恰到好处地睁开了眼睛,浑浊的白色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虚无的纯白。 他对赛维塔点点头,开口说道:“召唤法阵已经为你准备好了,我的大人。” “我该为此感谢您吗?”赛维塔问。 他顺手把链锯戟朝地上砸去,它深深地嵌入了法阵的边缘,整个头部尽数没入了坚硬的岩壁。 猎手并不言语,只是摇了摇头,对他的兄弟们做了个手势,开始预热阵法。诵经声紧随其后地响起,法阵之光开始绽放,犹如一轮冉冉升起的太阳那般耀眼而璀璨。 赛维塔迈步走过他,视线穿透了此处空间的黑暗,看见了许多令他愈发怒火中烧的景象. 他看见难计其数的正在此处避难的平民,而且,还有更多正在考斯之子与他们的辅助军保护下乘坐着载具朝这里赶来。 然后是一道岌岌可危的防线,暗影骑士,审判之刃,猩红之爪,午夜之刃——夜之子嗣的四个战团正在和考斯之子并肩作战。 辅助军和机械教的护教军穿插其中,机械神甫以及重火力部队在他们身后进行火力掩护,这些人所操纵的毁灭性火力是防线能够延续至今的唯一理由。 在考斯上延续至今的机械教没有继承他们那‘光荣’的藏私传统,各种赛维塔从未见过的武器都正在大放异彩。 但这仍然只是杯水车薪,只能说稍微减缓一下恶魔们推进的势头。 它们的数量堪称无穷无尽,每一次恶魔入侵都是如此。在某扇门扉被关闭以前,它们根本就不需要担心任何兵力上的问题。 战争是残酷的,但如果其中一方根本就不必在意死伤数量这件事的话,它就再也残酷不起来了。 赛维塔转过身,看向猎手本人。此时此刻,他挂在身上的经文正在光中上下飘飞,它们不是任何一种曾经在这个宇宙中流行过的语言。 至今为止,了解它且使用的人仍然少得可怜。就算是赛维塔,也只知道它是一种楔形文字,其字鲜红如血。 “还要多久?”他问。 “五分钟。”猎手以平静的声音回答了他的问题,可他本人的诵经声却没有停止。 他正在同一时刻发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一者平静无比,怀揣着极端的理性,另一者却异常狂热,使人一听便知,他是个何等虔诚的信徒。 赛维塔严厉地皱起眉。 平民们的哭喊声在这巨大的洞穴内回荡着,炮火震撼地面,空气中弥漫着足以呛死人的血腥味,为了考斯的高喊声撞在尸体、爆弹与剑刃之间,在恶魔们的狂笑中变成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回音 “太慢了。”赛维塔毫不留情地说。“我要伱更快一些。” “五分钟在神秘学上具备特殊的意义,大人,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 “闭嘴,然后回去做你的工作!”赛维塔咆哮道,随后一把拔出他的链锯戟。他的动作是何等粗暴,却没有让它伤及法阵分毫,哪怕它在半秒以前还深陷于法阵边缘。 碎石飞溅,他沉下心神,头一次开始主动呼唤黑暗笼罩自己。这不是潜行技术,而是另一种完全相反的东西。 赛维塔眼前的世界只在瞬间便被黑暗彻底遮蔽,所有还活着的生物都成了简单的灰白与猩红二色,他们的要害被窃窃私语的黑暗以扭曲细长的手指挨个指出。 它们期待着杀戮,但这可不是赛维塔呼唤它们的原因。他按捺住离开的冲动,开始在此地行走。 一些或庞大或渺小的存在从他身边经过,有的不理不睬,有的满怀恶意——就像卡里尔·洛哈尔斯所说的那样,黑暗中不止有他们这一种怪物存在。 赛维塔继续前行,在不存在的时间中,他轻而易举地抵达了阵线最前方。 然后他大步走出,黑暗消弭,他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所有人身前。链锯戟的轰鸣声突如其来地响起,插入到了这一首战争协奏曲中,带来了血腥的屠戮,以及天罚般的闪电风暴. 遗憾之处在于,他的杀戮没有持续多久,五分钟转眼即逝。 赛维塔一秒不差地从黑暗中回到了法阵中央。 他喘息着握紧双拳,开始呼唤夜之魂号。他的力量源源不断地灌入了法阵之内,空气开始变得粘滞,隐约可见的庞大线条在盛放的光芒中缓缓勾勒而出。 赛维塔的脑海中却浮现出了一个一闪即逝的画面,那是一艘狰狞燃烧的战舰从白骨荒原的最深处冲出的景象. 他把这画面变成了现实。 夜之魂响应了他们的呼唤,从亚空间深处前来。引擎咆哮,火炮齐鸣。 (本章完) 79.间幕:熄灭太阳(一万) 卡尔吉奥摘下他的头盔,鲜血立即顺着汗水涌出钢铁的囚笼,制造出了一场人为的小小海啸。他松开手指,让头盔与鲜血一起自由滑落,然后又半跪在地,开始深呼吸。 他的三颗肺贪婪地吞噬着空气,将这种独特的、冰冷的,他过去从未见过的空气视作救命之物。 战团长沉默地进行着这项工作,将脑海内的所有思维尽数扔了出去。 他现在不想思考任何事情,无论是他脚下颤抖的甲板所昭示的东西,还是他们刚刚飞上考斯那被毒害的天空时看见的事物。 他累了,他不会承认,但是这场战争的确让他精疲力竭。 原定的计划被打乱,要塞在眼前被突然出现的魔军一个接着一个地彻底摧毁,宣誓要保护的地下城邦和其内的凡人在他眼前一个接着一个地被屠戮,被斩下颅骨. 卡尔吉奥缓慢地站起身。 不,不行。他必须把这两件事弄清楚。 他转过身,将自己的头盔孤零零地留在那里,随后大步走向了某人。 他的动力甲伴随着脚步嗡鸣不休,噪音已经大到了一种引人注目的程度,想来大概是伺服电机出了问题,但这也是在所难免。 他的盔甲上满是战争留下的痕迹,右侧的肩甲甚至已经消失不见,露出了下面的人造肌肉纤维,深蓝色的电火花在内里跳动,迸发,给出小小的哀鸣。 “可我还没说我想和你谈什么,大人。” “恕我愚钝.” “神皇在上.” 他能看见它不断扩张,不断沸腾的模样,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自己甚至可以隐约听见这颗星辰的尖叫。 “别再叫我大人了。”赛维塔说。 不仅于此,他甚至真的开始如赛维塔所说的那样将这两件真切地扔出自己的脑海,并主动地关上了门,一劳永逸地将它们关在了外面。 “可它只是一艘船。” 他已经确信亚戈·赛维塔里昂会用某件事让他大为震惊,但他错了,赛维塔没有抛出任何炸弹,他仅仅只是干涩地一笑。 他相信,传奇的亚戈·赛维塔里昂必然也在他漫长的生命中经历过类似的事情,这位货真价实的万年老兵现在所表现出来的平静绝非强作镇定,而是一种见多不怪后的淡然。 再一次,卡尔吉奥陷入了沉默之中。他不是很想谈论这件事,但既然赛维塔已经提起,他也就没有再保持视而不见的必要了。 在甲板愈发剧烈的震颤中,卡尔吉奥以双手在胸前结出了一个天鹰。 卡尔吉奥依言照做。他扭头看向舰桥上的观察窗,一瞬之间,他看见正在以极速消逝的毒云,以及燃烧般的气浪。 在此之前,他的确没有登上过任何一艘战舰,但这并不要紧,因为任何一个基里曼之子都十分擅长学习,不仅于此,他们还擅长将学到的东西马上投入到实际运用中去。 甲板其下隐有轰鸣声传来,冷风呼啸,卡尔吉奥皱起眉,略有不适地回头看了看。他总觉得有什么人在冰冷地观察他,但这应该只是错觉,四周无人正用那种目光打量他。 他的灵魂饱受震慑,因为这景象已经远远地超出了书本中的描述,以及考斯人在这万年中连续不断的想象。 “是的。”卡尔吉奥说。“我看见他了。” “也没有谁去规定一艘船就无法以英灵的形式存在,卡尔吉奥战团长。总之,事情就是这样。那么现在,让我们来谈谈第二件事。” “什么?” 赛维塔微笑着点了点头:“那么这就好办了,把他忘了吧,战团长。” 它在他的视网膜上印下了一个深深的记忆点,哪怕他闭上眼睛,它的模样也能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你脚下的这艘船名为夜之魂号,功勋战舰,早在军团时期就已经服役。在暗影骑士成立以后,夜之魂号便一直是他们的旗舰。它在不久前被确认击毁,至于现在,它的存在形式可以被视作一种独特的召唤物。” 他所熟悉的充满辐射尘埃的考斯天空正在逐渐转变成为另外一种景象,那是一种只存在于考斯人书本中的景象。就算身为战团长,卡尔吉奥也从未真的看见过它,而现在,他看见了。 “我需要.一点解释,赛维塔里昂大人。” 他所言非虚,卡尔吉奥回头看向主舰桥上的那些沉思者阵列,从那些纷乱的数据流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更何况,他刚刚说的那句话里有一种不该出现的笑意,卡尔吉奥不明白这种奇怪的情绪到底因何而存在,但他会在真相水落石出以前对所有事情保持应有的理性。 卡尔吉奥看见癌变的群星。每一颗都像是将死之人浑浊的眼眸,其中最炽烈,最旺盛的那一颗名为太阳。 “而我知道你想谈什么。”赛维塔温和地劝说,右手已经搭上了他的肩膀。他带着考斯之子走到这无人操纵的舰桥上的另一個角落。 “你看见他了,对不对?”他问。 “我们,要,熄灭,太阳。”赛维塔重复道。“实际上,我们已经在路上了。” 也不知道是他的脚步声,还是盔甲的声音引起了他目标的注意,但是,总之——亚戈·赛维塔里昂的确将他的注意力移动到了这里。 “我相信你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卡尔吉奥,因此我就不再过多赘述了——但是接下来的事情,我必须要向你说明白。” “记住他的模样,以及,对他的存在寻根究底。这两件事对你来说没有任何好处,请相信我,卡尔吉奥。” 但是,为什么? 卡尔吉奥很想将这个问题问出口,而他终究还是忍住了。 卡尔吉奥沉默半响,艰难地问:“.什么样的召唤物?” “帝皇不在这儿,卡尔吉奥。”赛维塔似笑非笑地说,并缓慢地张开了双臂。“欢迎来到虚空,另外,我们要熄灭这颗太阳了。” “看窗外。”他说。 灵能的光辉仍然没有从他眼中散去。 他心中其实已经有了些答案,尽管这答案其实模糊得很,可它仍然是一种答案. 那燃烧的双翼,如血肉般的盔甲,以及狰狞的骨面,若要将一个拥有以上共同点的存在视作帝皇的使者,岂不是显得太过可笑了一些? 在卡尔吉奥朴素的认知中,只有一种存在可以同时拥有这些东西。更何况,他从战舰舷窗的一角看见他的时候,他正在和那臭名昭著的卡班哈燃烧天空。 “什么事,大人?” 他的语气很轻柔,像是晚风中传来的呓语。卡尔吉奥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等待着他接下来将要扔出来的那个重磅炸弹。 “帝皇的召唤物。”赛维塔面无表情地回答。“我相信你一定在考斯上也见过他们,或者至少听说过?披挂着火焰的英灵,从沉眠中苏醒,再次为生者而战。总之,夜之魂号存在的形式与他们类似。” 卡尔吉奥完美地发挥了这份特质,他在短短十几秒内就成了一个娴熟的水手,从那些数据中,他知道,他脚下的这艘战舰真的正在驶向考斯星系的太阳。 它才刚刚冲破引力的束缚,带着余下获救的考斯人离开了故乡,现在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却是毁灭它的太阳。 为什么?因为我们用不到它了?卡尔吉奥想,他甚至隐约有点想要发笑的冲动。 “不,是因为这艘船需要能源。”赛维塔十分严肃地说。“她需要一点帮助才能带着我们前往我们的目的地。” “但这和太阳有什么关系?” 赛维塔再次微笑,他的笑容里带着一点显而易见的伤感,以及一股浑然天成的极怒。 “伱会知道的。”他说。 他所言非虚。 —— “我听说过你” 卡班哈满足地舔舐着唇边的鲜血,左手长鞭旋转着撕裂了空气,将一群胆大包天敢于站在它身侧为它呐喊助威的放血鬼活生生地撕成了两半。 大恶魔对它低等同类此刻的尖叫咒骂毫不在意,那锐利的兽瞳仍然专注地凝视着它的敌手。 “这重要吗?”沈反问。 他赤手空拳地站在原地,脚下的大地已经龟裂,每一条裂缝中都满溢沸腾的岩浆。 他背后扬起的那对燃烧之翼甚至远比卡班哈所拥有的还要骇人,至少恐虐恶魔的那对不会平白无故地烧灼天空,焚毁血肉,使大地也发出难以承受的痛吼。 “噢,沈,这当然很重要。”卡班哈低沉地笑着,如是回答。“一个战士的名誉由他的荣誉和他的战绩共同铸就,性格暴戾者也可受人敬仰的原因便在此处。” 沈平静地听着,未发一言。 “战争是这个银河中永恒不变的唯一一种真理,每个种族都需要战士。只要他们勇猛、善战且对待敌人绝对无情,那么,就算此人具备再多缺点,他也仍然可荣誉满身。” 卡班哈缓慢地叹息一声:“正如我唯一宿敌的那些子嗣,他们中有多少人耻于自己血管中沸腾无休的怒火?又有多少人差点沉溺于鲜血之中?” “答案是零。”沈答道,仿佛对当下的局面毫不在意。“无论他们曾经多少次逼近那唯一的底线,圣吉列斯的光辉都会让他们重生,卡班哈。你和你的神无法染指任何一个天使之子。” 恶魔大笑起来,为他的话感到了由衷的乐趣。它的鲜血从四肢与身体的伤口中迸射而出,变成了一阵血腥的烟雾,死去的恶魔在其中变作原始纯粹的凶猛回到了它体内。 只一眨眼,卡班哈的身上便再无任何伤口存在,它却对此显得很不满意,冷哼了一声。血色的雷霆自天空划过,像是催促般,于是它再度开口。 “我不想染指他们,我对将他们从战士变成废物这件事没有任何兴趣。别搞错了,沈,我并非那些不知廉耻只知享乐的下贱之物,站在你面前的是卡班哈——” 它陡然咆哮起来,双翼扬起,战鼓般的心跳声在黄铜铠甲之下轰隆隆地响起。大恶魔猛地朝前踏出一步,踩碎了大地,岩浆迸发,左手长鞭呼啸着打向了沈的头颅。 这一击足以摧毁任何城墙,却连挨都没有挨到沈便被一阵灼热的气浪吹歪了落点,竟然落进了沈的手中。 他单手拽着这条血腥的长鞭,怒焰瞬间攀附其上,开始焚烧其在万古中因杀戮而得来的精魄。 卡班哈避也不避,竟然狞笑着握紧左爪,眼看着怒焰蔓延而来也不松手,任由那些犹如刀刃般的火焰精准地切开了它的皮肉。血肉的味道扑面而来,然后是它的黄铜盔甲。 金属被撕裂、沸腾,变成融化的废铁砸落在地,已经伤痕累累的地面像是因为这一下而达到了极限,竟然突兀地下陷了数米有余,尘土漫天飞扬。 卡班哈兴致盎然地呼出一口满怀血腥味的热气,低笑着称赞起来。 “每次和你们战斗总让我心情愉快,伤痕累累,荣誉之证.告诉我,沈,你享受这场战斗吗?” “不。” “那么,过去呢?你有那么漫长的人生,那么多场战斗,难道你从未有一刻在挥剑的时候感到愉快?” “或许有吧,但我记不清了。”沈不置可否地回答,他握着长鞭,与恶魔角力,声音依旧清晰。 “那么,我真切地为你感到遗憾。” 卡班哈说,声音低沉,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以拳头砸击盔甲那般带着暴力的回响。它握住长鞭,忍受着怒焰之威,竟然硬生生地在这个坑洞中走向了沈。 一步接着一步,坚定且有力,右手提着的斩首巨剑明亮无比,恐虐的颅骨符号在剑身中央咆哮了起来,散发出一阵黑暗的愤怒,其中竟有无数怒嚎响起,高声呼唤屠杀。 卡班哈轻哼一声,忽地用力握剑,于是迷雾瞬间收敛。天空中雷云滚滚,辐射尘埃被不可名状的巨力收集而来,形成了一只满溢血光的眼眸。 大恶魔仰起头看它一眼,竟然缓慢地摇了摇头。 “还不是时候,血神。”它低沉地说,话语中的愤怒令人叹为观止。“我答应过你,我会为你奉上万年前那场战斗的延续,这场可不是。我的宿敌尚未到来。” “你的勇气也是令人叹为观止。”沈说。 卡班哈收回目光,笑容再次回到了它的脸上。 “这没什么,我的神欣赏勇者而非懦夫,我并非是在忤逆祂,而是在以祂之名行祂之事。” “正如你现在和我在此处争斗一样,这世间的每一场战斗都会或多或少地为祂取乐。而祂向来慷慨,总会降下赐福,否则你以为你们为何总能有些百战生还的战士?” 沈没有回答,只是忽地松开了右手,长鞭哀鸣着急速回逝,抽在了卡班哈自己的身上,发出了一声巨响。 它狰狞地笑着,松开手将它扔在地上,转而以双手握紧了手中的那把斩首巨剑,犹如天使羽翼般的护手此刻开始散发莹莹血光。 大恶魔伸手一抓,竟然从巨剑握柄那尖锐的尾部抽出了一把长矛。 “毕功之矛。”它骄傲地介绍。“以我之血锻造重生,以我之名施行杀戮。我曾对血神发誓,我将用它贯穿圣吉列斯的胸膛。” 沈仍然不回答,只是握紧双拳缓缓地走向它。 战斗在瞬间再度打响,卡班哈的愤怒令人叹为观止,它头顶的双角就是地狱的象征,它血管内的鲜血则是这种暴力的一种具象化。 它会受伤,但它的愤怒只会越来越强,对于斩杀强敌与施行屠杀的渴望正在它那庞大的身躯内横冲直撞,带领着它迈向更高之境。 自战斗开始到现在,它就一直在变强,始终未停。 沈捉摸不透这件事所代表着的意义,但他也懒得管——混沌或许不总是唯心的东西,但恶魔一定如此。 好在,他也是。 于是他以同等的愤怒回敬。 卡班哈愈强,它所屠杀的那些人的灵魂便尖叫得愈发刺耳。它的愤怒越是明显,沈所能获取到的复仇之怒就越多。 混沌中没有时间的概念,从亘古到未来,卡班哈屠杀的无数枉死者都正在一片血河中嘶声狂吼,要求沈为他们复仇. 若是放在从前,这会让他发疯,但现在不会了。 他已经永陷疯狂之中。 洁白的骨面染上破碎的鲜血,漆黑之火自双拳中央燃起。拳对矛,拳对剑,恶魔对恶魔,愤怒对愤怒。 他们的战斗开始摧毁周遭的一切,从因无聊而开始互相杀戮的放血鬼,再到恐虐的钢牛,亦或者是考斯的地面本身. 在不知不觉之间,他们之间的战斗变成了一种灭世般的行径,两头彻头彻尾且永不停息的怪物开始以它们各自天生的特质迫使考斯崩塌。 仇恨的螺旋,狂怒的深渊,两头恶魔的鲜血不知不觉间已经溢满深坑,让这里变得犹如一块湿地。一者始终保持狂笑,一者却冷寂到和死者无异。 若无意外,这场战斗恐怕将一直持续到考斯因他们的暴行而真的崩塌,但是切莫忘记,这里仍然是祭坛。 所以意外一定会来,因为沈一手策划了这一切。 现在,他无需抬头观察天空,也能知道夜之魂正在飞向考斯那癌变了万年的太阳。 她是一位伟大的母亲,哪怕已经在病痛中坚持了一万年,也要继续遵照过去的传统为考斯人带来黑夜与白天的交替,哪怕他们中的大多数在一生中都无法亲眼看见哪怕一次。 这一万年的苦旅将在今日迎来终结,夜之魂号会抚平她的病痛,让她安息。这是无奈之举,也是必要之举。她最后的余烬会在夜之魂的引擎中继续燃烧,带着考斯人前往马库拉格之耀。 “啊” 卡班哈突兀地发出一声叹息,它止住挥剑的动作,仰头看了一眼正在变得黑暗的天空,那张狰狞似野兽的脸上显现出了几分拟人的惊讶。紧接着,它竟然笑了。 砰的一声,卡班哈放下手,硬生生地将手中的斩首巨剑砸入了地面之中。它将双爪搭在上面,保持着笑容看向了沈。 后者平静地后退一步,单手拔出刺在胸中的长矛,将它扔了回去,刺穿了卡班哈的脖颈。 大恶魔满不在乎地扭扭头,任由自己的武器颤动,渴望更多的鲜血。它甚至就连声音都未曾有半点变化。 “就像我说的那样,和你们战斗永远让我心情愉快。” “哪怕这样?” “哪怕这样。”恶魔说。“以智取胜本就是战斗的一环,我又不是斯卡布兰德那样的蠢货——这场战斗是你赢了,沈,但你应该清楚,这不是我的终点。” 沈嗯了一声。 “我会回来,继续屠杀。”卡班哈认真地说。“你无需去思考到底是何人将我在此处召唤而出,答案的缺失亦是一种答案,再者,我认为你也根本不在乎这件事。是不是,我的敌人?” “你会在哪里再出现?” 卡班哈忍不住大笑起来。 “我也不知道!”它坦然且骄傲地说。“但我会毁灭你们的所有希望,那个时候,战争将蔓延到这片星空的每一个角落,你可否想象出那时的我将强大到何种地步?” 它低下头,靠在自己的剑上,忽然收敛笑意,转而严肃地对沈低语:“而他不是救主,他救不了任何人,唯一能够救你们的人只有圣吉列斯。” 沈沉默片刻,吐出一个词:“象征。” “是的,象征——只有这样的人才足够做我的宿敌。在一片黑暗与绝望之中,在你们的惨叫与哭泣声中,圣吉列斯挥动着羽翼,洒下了金色的光辉,最终站到了我面前。” 卡班哈狞笑着举起剑,以它贴面,如发誓般缓缓低语。 “那场战斗将成为我至高的杰作。” 天空晦暗,病变的阳光忽然消散了,再也看不见任何痕迹。它原先投下的有毒的温度消失得无影无踪,难以形容的寒冷降临在了考斯地面。 无数双猩红的眼眸瞪着彼此,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当然,对于血神的魔军来说,这不是个多么值得考虑的问题。 很快,它们便开始互相厮杀。卡班哈是唯一一个没有再行使任何暴力的恶魔,它当然有这种冲动,周遭正在发生的一切杀戮都是在挑动它敏感的神经 但它已经厌倦了。 和复仇之神的眷者们战斗永远都是如此,只有开始时愉快,越打到最后,便越觉得枯燥无味。 它们的愤怒和卡班哈所熟悉的那种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寒冰与烈火要怎样才能融合到一块去呢? 而且,归根结底,它们之间的战斗本质上只是两种力量在互相撕咬,真正的胜负不在战士自己,而在于所处的世界到底能够容纳多少它们神祇的力量. 卡班哈现如今看得非常透彻,作为一个恐虐的恶魔来说,它简直是出奇的冷静,谁也不知道恐虐到底给了它何等偏爱,竟然允许它保有如此自我。 “来吧。”卡班哈说。“结束这场索然无味的战斗,让我们回到混沌中去,那里才是好去处,无拘无束,死战即可。” 它忽地抽动鼻翼,哼笑了一声:“我闻到了战争的气味,你的兄弟们正在其中与我的同类厮杀,真是好一场混战,作为我与圣吉列斯战前的甜点也未尝不可” “你的胃口有点大。”沈说。 卡班哈为这句话而放声大笑:“我永不满足!” 再一次,沈平静地握紧了双拳。头顶晦暗的夜空中,一艘燃烧战舰的虚影正在急速远离,渺小似尘埃。 他明白,这是告别。 他走向卡班哈,后者期待地举着剑,任由他近身也没有挥剑。 沈明白它要做什么,恶魔打算用一种公平的方式来结束这场他们都决定不必再打下去的战斗,因此,它才没有像之前那样始终控制距离,反倒让沈接近了自己。 接下来,他们都只有打出一击的机会。 沈默默地站在原地,不以为意地承受着恶魔那恐怖的凝视,任由它随意挑选待会挥剑的角度 他并不在乎这件事,挥拳这件事并不需要在意太多,用西亚尼的话来说,“你只管挥拳就是,敌人才是那个需要头疼的人”,他的话有些不合理,但沈接受。 时至今日,他已经见过太多不合常理的事情了,他自己也是这些事中的一件。 所以,已经没有什么话好说了。 只是,稍微还是有点遗憾。下次再见面,会在什么时候?我还没来得及将他们的话带给你 沈终于仰起头,看了看天空,但那里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存在了,就连星星的光亮都不存在,只有黑暗,唯余黑暗,一如既往。 卡班哈咆哮着挥剑。 沈异常平静地挥拳。 考斯在他们脚下颤栗着,开始最后的转变。 —— 在血中,罗伯特·基里曼一瘸一拐地站了起来。 他的拳头上还卡着绿皮的碎肉,一头伤痕累累的巨大野兽咕哝了一声,颤抖着呼出了最后一口气。 它足有四米之高,但现在不是了。现在,它只是一具恐怖的残骸,基里曼毁灭了它继续存活下去的可能性,也连带着把它打成了一滩碎肉.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到这件事的,在战斗真的开始以前,他不觉得自己能和这个东西相匹敌,然而,当战斗开始以后,他便将这些事统统抛之脑后了。 再没有什么担心存在,只剩下一种莫名其妙的怒火。 他沉默着开始清理自己,简陋的锁子甲多处凹陷,下方垫着的软皮更是已经碎裂。他索性单手将它们扯了下来,扔在一旁。 他花了三个小时来制造这样一副简陋的锁子甲,就目前来看,它在战斗中没起到他想象中的作用。 多数兽人攻击他都能躲过,盔甲本身自然也就没什么用场。至于少数他躲不过的,它也起不到任何应有的防护作用. 基里曼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右侧腹,感到了一阵钻心的疼。他知道这是骨头断了,但他现在没时间处理。 他转过身,看见一群幸存下来的人。他们正敬畏地看着他,犹如凝视天神。他们也穿着盔甲,只是和基里曼不同,他们的盔甲是典型的骑士甲,搭配有罩衣,唯独不见任何战马。 这个问题很好解释:绿皮的凶猛是奔驰的战马也无法战胜的,它们中的强壮个体往往能够单手将其掀翻,然后便是愉快的杀戮时间。 这些生物天生就不知道战争到底多么可怕,又或者,这只是它们赖以生存的一种东西,兼具娱乐与生存,也正因如此,它们反倒变得更加可怕。 基里曼沉默地将这些观察总结归类,然后走向那群骑士。 “大人——” 他们朝他鞠躬,敬拜,还有下跪。基里曼对这些东西无动于衷,他已经学会了平静处之,并非出自漠视,而是出自保护。 人们不能理解他为何不喜欢这些浮于表面的东西,他们也没有那种土壤来诞生出足够理解他的头脑.至少现在没有。 “——多米恩。” 基里曼唤出了其中一名骑士的名字,后者浑身一颤,立刻跪拜在地,不惜将头颅深深埋入泥土之中也要完全地表现出对于基里曼的崇敬。 按捺着心中对此的厌烦,基里曼努力地让语气变得平静了一些。 “清理战场,搜寻幸存者,回城内,让卡莫领主将他地库里的葡萄酒都拿出来,带到这里来,我有用处。” “明白了,大人。”被称作多米恩的骑士恭敬地回答,基里曼转身便走。 他无需回头也能知道,多米恩多半是在自己走出很远以后才敢回头。他现在没空处理这件事,他只是一直走掐准了时间,远离了战场,来到了一片山林深处,他方才缓缓躺倒在地。 自从得到名字仅仅才十来天,他却感觉自己疲惫至极,仿佛活过了数个世纪。 死去村民们的模样尚未模糊,他就已经来到了一座新的城市。不是村庄,而是城市,拥有护城河与高耸的城墙,还有士兵与骑士保护。 以封建时代的眼光看过去,这里已经是个非常不错的地方,可其内居民们却表现得人心惶惶。原因无他,只因为从东边传来的消息。 据惊魂未定的商人们所说,有一座甚至几座比他们居住之地更好的城市被绿皮毁灭了,强大的骑士尽数死去,尊贵的领主们一个接着一个地被绿皮们杀死,鸡犬不留,只剩下它们那恐怖的笑声 他们为此感到恐惧是理所应当,但是,基里曼却无法理解,他们为何会在看见自己的第一眼便那般崇敬,甚至直接开始以救主之类的称呼来高呼他的名字。 人们真切地视他为救世主,半神,神明之子,就连教会内的牧师都是第一时刻赶来为他加冕,将金子做的桂冠戴在了他的头上。 他无法理解这荒诞的事实,直到他看见当地领主——就连按理来说对权力无比上心的领主都对他的身份没有怀疑,直截了当地当众宣布他就是神话传说中的神皇之子,甚至当场就要奉他为主. 基里曼婉拒了这诡异的权力来源,但也没有完全拒绝。 他借用了领主家族的藏书室,想要搞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惜的是,他的时间并不多,因为绿皮们又到了。 没有犹豫,基里曼当即参加了这场战争。这一次,有着训练有素的士兵帮助,他总算是没有再咽下一次失败. 但胜利是次要的,当务之急是将他从脑海中莫名其妙获取的知识验证。 葡萄酒、油脂以及任何能够引起烈火的东西都是他的目标,如果这个办法能够成功,那么他说不定就能成功破解领主藏书室内记载的绿皮们总是能够死灰复燃的秘密。 到了那个时候,一场真正的胜利便唾手可得。 只是,在那之后呢? 基里曼茫然地透过头顶的郁郁葱葱看着天空,忽地苦笑起来——还是别想那么多,专注于眼前事吧 他沉默着坐起身,眼角的余光自然而然地将一头藏在山林间的野兽捕捉到了。那是一头母鹿,她正隔着一条小溪凝视基里曼。溪水平静,缓缓流淌,她的眼睛是那样安静。 基里曼回以同样的凝视,心中自然而然地诞生出了一种说不清的宁静。 他甚至情难自禁地微笑了起来,当然,这微笑仅仅只持续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他想起了自己曾经做的事情,尽管是生存所需,可是. 他收敛起笑意,咽下恶心的冲动,慢慢地站起了身。然而就在此刻,那头母鹿却朝着他走了过来,她走的很小心,很谨慎,但没有后退,也没有停止。 基里曼皱起眉,试图赶她走,但是,无论他如何挥手,发出威吓般的声音,这头美丽的生物也没有退缩。她穿越小溪,湿漉漉地带着森林的气息来到了基里曼身边,抬头闻了闻他。 罗伯特·基里曼以颤抖的双手摸了摸她的脸颊。 他心中的痛苦与悔恨,村镇的毁灭,他身上的谜团,以及对偷来身份的不信任所有的这些东西,都暂时地被他忘却了,只剩下这头母鹿和她平静的呼吸。 然后,一只漆黑的鸟悄无声息地自他头顶振翼而过。 基里曼忽然感到一阵饥饿涌上心头,实际上,这不是简单的饥饿,而是一种足以摧毁人类理智的疯狂冲动。他感到口舌生津,喉头情难自禁地上下滚动,看待母鹿的眼光也悄然变化. 基里曼猛地松开手,难以置信地后退了两步,勉强挣脱了本能的舒服。 怎么会?!他扪心自问。他在出战前吃够了食物,这场战争不可能将他消耗到这种程度 他痛苦地思考着,努力地想要束缚本能,可那头鹿却又往前走了几步,追了上来。 透过她漆黑的眼睛,基里曼看见了自己的脸,那是一张狰狞而扭曲的脸,牙齿外露,嘴唇因为过度的紧绷而泛白,双眼中仅存单纯的饥渴。 眼见如此丑陋之物,他那根仅存的理智之弦终于在此刻绷断。 一秒钟后,他便把这头美丽的生物开膛破肚。她的鲜血飞溅而出,她的血肉开始在基里曼的唇齿间徘徊,那样美好的滋味弥漫于舌尖之上。 肉质何其鲜嫩,鲜血何其甘美,她死前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基里曼意识模糊地吃着,脸上一片汗淋淋,他毫无知觉,浑然不知一只黑鸟正在他头顶投下愉悦的凝视。 他吃得浑身是血,碎肉满脸,指甲内卡满皮毛的碎屑,但依然非常专注。他掏出她的内脏,塞入口中,从心脏开始,一直到肺、肝以及一个湿漉漉,还没睁开眼睛,还在喘气的幼小存在。 罗伯特·基里曼忽然愣住了。 他像是第一次睁开眼睛的新生儿,或从未拥有过视力的盲人那样,以这般震惊的目光看向了自己手中,看向了那头即将死去的幼鹿。 他.呕吐。 他还想哭泣,但没能成功。然后,他听见一个脚步声从自己身后传来,带着警惕,以及树叶与树枝在盔甲上摩擦的声音。 “大人?您迟迟未归,所以我跟着您留下的痕迹找了过来——” 基里曼猛地回过头,看见一个满面惊愕,并且正在转化为恐惧的骑士。 他站起身,朝他扑去。 在他头顶,黑鸟振翼起飞。它十分愉快,祂也十分愉快,但祂总是能看得更远一些的。 祂的目光不仅仅只存在于这个偏远的蛮荒世界,还同时存在于诸多不同之处,祂着迷地看着这些不同的罗伯特·基里曼,并十分恶趣味地依照原体的天性,对他们依次分类。 食人,尚未食人,邪恶,守序,混乱祂在一瞬之间处理完了这件事,却唯独遗留下了这一个未曾做分类。 祂把他单独地挑了出来,放在一边。 “命运.”祂情难自禁地窃笑,并低语。“你能反抗吗?” (本章完) 80.间幕:疼痛百科全书 “作为人类,我们可以做到许多其他生物做不到的事情,例如紧紧握拳,将之当成一种行之有效的攻击方式。又或者是徒手使用工具,长跑,强大的消化能力.” “漫长进化带给我们的东西远比我们自己知道的要多得多,这其中最为宝贵的大概有三种,一是发达的大脑,二是灵活的手指,三,则是感受疼痛的能力。” “对于疼痛,我们拥有非常细微的感知,对于任何一种疼痛都是如此,就连脚指头撞到什么东西都可以让我们痛叫出声。” “乍听起来,这好像是一件坏事,但疼痛是很真实的东西。它就真切地存在在那儿,你碰到它,你就会疼,而我们恰巧非常地不喜欢它,于是我们开始想发设发地逃避疼痛。” “在历史的长河中,这种本能和我们对于杀戮方式的不断改进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最终形成了一种扭曲而极端的东西,有人甚至将它视作一种变态的消遣并为之深深着迷。” “我无意进行批评,但是,就我个人来说,写这本书仅仅只是为了在我的影子离开时有事可做,不至于迷失在黑暗之中。” ——卡里尔·洛哈尔斯,《关于疼痛》。 —— 罗伯特·基里曼放下手中的手稿,缓慢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就坐在他对面的卡里尔·洛哈尔斯。 后者对他的凝视心知肚明,但却并未给出任何反应,只是推着手中的棋子,在棋盘上向前推进了一步。 他的对手为此冥思苦想了好一会才抬手移动自己的棋子,骑着战马的骑士就那样和一名士兵在鲜血淋漓的战场上遭遇了。 卡里尔不以为意地将它收回,放在一旁,他的对手却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 “我老了,罗伯特,就连记忆力都不是很好了——所以,请吧。”卡里尔答道。 平心而论,一个艾达能出现在罗伯特·基里曼的办公室内是一件相当骇人听闻的事情,实际上,别说是艾达了,一万年里,没有任何一个异形、叛徒或敌人达成过这项壮举。 “是的,我敢肯定这本书里的知识会让看过的人终生难忘,然后情难自禁地将它们一一实践。比如这一段,你提到精神上的疼痛。”基里曼意有所指地说。 “危险?” 这个叫做伊利扬·纳塔斯的灵族绝对是第一個做到这件事的异形。 “大人.” “哪一段?” “我们是在下棋,伊利扬·纳塔斯——”卡里尔头也不抬地说。“——棋盘上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他没在看见它们的第一秒就拔剑砍过去都算他当天心情好得不得了,然后,他会让其他人代劳,用爆弹枪,喷火器或是其他随便的什么东西来杀死它们。 当然了,它大概也并不为此而骄傲。它虽然坐在这里,却坐得并不如何安稳,神情一直处于小心翼翼和担惊受怕的来回循环中。 “我不得不说,卡里尔”原体一边翻阅那些手稿,一边以闲聊般的语气开了口。“你在写一本相当危险的书。” 想到这里,他不免升起了一点愉快。 至于异形? 骑士全副武装,精神抖擞,士兵遍体鳞伤,仅有一把剑和一面盾牌.于是骑士理所应当地将士兵斩首,骨制的黑色棋子躺倒在地,骨碌碌地在棋盘上滚了一圈。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已经和当年那个开明的人走向了两条截然相反的路,虽然还是会接受新鲜事物,采纳他人建议,但这是仅仅只针对人类的态度。 他的对手艰难地点了点头,一对尖耳朵再明显不过地颤抖了一下。基里曼眯着眼睛盯着它,过了好一会才收回视线,将注意力又放回到了手中的手稿上。 基里曼可以百分百确定,这件事不是因为他。 “难道你要我念出来吗?” 若非它们还有用,尚且能够提供利用价值,基里曼会在得到那些坐标系的第一时间就亲自动手杀光它们。 对于自己的船上有一群灵族这件事,他虽然称不上是耿耿于怀,但也绝对做不到淡然处之。 他还没落子,手中的黑衣骑士正高悬于棋盘之上。伊利扬·纳塔斯双目紧盯棋盘,心中一片冰寒,就连思维都为之凝结,直到罗伯特·基里曼缓缓开口。 “人人都有弱点,但是,我必须承认,对于某些人来说,肉体上的疼痛远不如精神上的那样行之有效。” “总有人能够无视血淋淋的刀刃,以及药物造成的感官敏感,到了这个时候,你不妨尝试一下另一种造成疼痛的方式。” “我不会详细说明,因为这没有意义,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性格,因此弱点也不同。” “有人的痛点在于不幸的童年环境,有人的痛点在于失败的爱情,或生理上的某种缺陷。再不然就是尊严的丧失,物质的匮乏,对当前环境的不满与痛苦.” “也有些人陷于过去的境遇无法自拔,战败,眼看他人牺牲却无能为力,这些都是常见的精神方面的顽疾。总得来讲,可以归结于面对痛苦却无能为力的自我愤慨。” “因此,在进行了详细的观察以后,如果你有心要在这方面下功夫,那么就对症下药吧。” 基里曼似笑非笑地抬起头来,看向那个异形,满意地从后者脸上看见了一种熟悉的苍白。 他又看向卡里尔,后者则平静地将手中的棋子缓缓落下,使其在黑白棋盘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碰撞声。黑衣骑士冲向他的敌手,将其轻而易举地彻底击溃。 “大人.”伊利扬·纳塔斯以颤抖的声音缓缓开口。“您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卡里尔终于抬起头。 “这取决于你能给我提供什么。”他不紧不慢地说。“不用我多说,伱大概也明白为什么我单单从你们中将你挑了出来,而不是其他人。” 异形浑身僵硬地看着他。 卡里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忽地用手指敲了敲棋盘。 “我们的这局棋已经快要下完了,正如我们前往索萨的航行将走到尽头一样。所以,正在你脑子里,透过你的眼睛观察马库拉格之耀,观察我们的那个人,到底想要和我说些什么呢?” 基里曼从他的椅子后站起身,走到了门口,将已经数千年没启动过的门锁降了下来。以原体的敏捷性来说,他要做到这件事仅仅只需要一秒钟,但他却刻意地将步伐放的很慢。 然后,他便回到了卡里尔身后,握着腰间赤诚短剑的剑柄,双目亮如夜晚时分划过天空的璀璨流星。 伊利扬·纳塔斯一点一点地借助椅子的扶手站了起来,它浑身上下的每一块肌肉都正在颤抖,但它依旧怀揣着一种古怪的、视死如归般的决心做到了这件事。 灵能之光紧随其后在眼中亮起,不消片刻,属于伊利扬·纳塔斯这个灵族的恐惧便彻底从它的脸上消弭。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优雅,谦卑的恭敬,以及一种胸有成竹的自信。 “首先,我要向您道歉,大人。”它恭恭敬敬地鞠躬,如此说道。“但您大概也清楚,我从一开始就没有要隐瞒的意思,我绝非狂妄自大或愚蠢至极之人。” “我看你是兼而有之。”基里曼冷冷地说,语气缓慢且危险。“所以,你这个藏在同族脑子里的懦夫到底有什么事?” ‘懦夫’叹了口气。它转向基里曼,然后再次鞠躬,对他问候,道歉,解释,一气呵成。 “也请您原谅,神之子,但我也并非是懦夫。之所以采取这样的方式来让二位注意到我,实在是无奈之举。我必须要有一个机会,能在你们抵达索萨以前和你们进行一次交流.” “那么你一开始为何不来?”基里曼嘲笑道。“为什么?是不敢吗?拦下一艘船,停在我们的必经之路上,然后留下几个倒霉鬼传递信息,自己则躲回去操办他们的葬礼?” “不,是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此事。”它严肃地答道,又将视线转了回去。卡里尔向后仰倒,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着接受了它的请求,于是它方才继续进行解释。 “这些可怜又不幸的使者们已经向诸位介绍过他们自己了,他们,以及我,都来自一个新生的势力,死神军。而本人正是他们提到的艾尔德拉德·乌斯兰” “先知?”基里曼问。 它谦虚且仍然谦卑地用伊利扬·纳塔斯的脸笑了一下。 “我不会这样称呼我自己,伟大的罗伯特·基里曼,我不过只是一个艰难求索的愚者。当然了,我的确能够看见一些遥远的事物,好的那些,我会静观其变。而坏的那些,我会尽力改变。” 基里曼冷笑一下:“愚蠢的预言家。” “我们对话的重点不应该放在讨论我的职业上,两位大人.我来此只是为了发出一个警告,正在索萨上等待着的东西,远不止有这些使者们告诉你们的东西。” “他们因吾等之领袖伊芙蕾妮的命令而将我的预言拿了过来,交由你们定夺,但这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我多次劝说我们年轻的领袖不要这样做,至少在我完成我的预言以前不要这样做,可她依然坚持,甚至甘愿抢在我进行预言的时候调集人手,进行秘密任务。” “若非我在最后关头在可怜的伊利扬身上留下了这个印记,恐怕这趟旅行只会导致你们和我们之间的关系永恒的恶化。” 它重重地叹息一声,做了个手势,伊利扬·纳塔斯的身体就此跌坐回了椅子上。 卡里尔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对它话中的那些足以写上数十万字的纠葛毫不在意。 他平淡又直接地问:“所以,索萨上除了阴谋以外,还有什么东西存在?” 灵族的先知严肃异常地回答了他的问题,语速忽地开始越变越快。 “是虫族,而且是一整只即将到来的舰队。但它们并非我来此的理由,有您坐镇,虫群算不上太大的威胁。真正的敌人在于索萨表面,那里有一个古老的、源自无血肉者们的科技造物——” 名为伊利扬·纳塔斯的异形忽然发出一声尖叫,打断了艾尔德拉德·乌斯兰尚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它颤栗着从椅子上跌落在地,青筋暴起,七窍齐齐流血,灵能带来的反噬让它痛苦不已地在书房的地面上蜷缩起了身体。 基里曼不发一言地按动腰带某处,大门的锁就此被打开,两名常胜军大步走入其中,毫无怜悯地提着异形走出了此地,仿佛提着一件货物。 基里曼缓缓地回到他的办公桌后,数秒钟后,他开口了,说的却是一件和艾尔德拉德带来的情报没多大关系的事。 “它对你现在的情况一无所知,卡里尔。” 卡里尔平静地颔首——艾尔德拉德·乌斯兰没有说谎,他能感觉得出来,这个古怪的所谓先知的确认为他可以轻易地挥挥手摆平一整只虫巢舰队。 这件事以及其背后揭示出的东西相当有趣,却不是他现在最关心的首要问题。艾尔德拉德明确地提到了无血肉者,纵观整个银河,有能力出现在他那句话中的种族只有一个。 基里曼自然也清楚这件事,他越来越紧的眉头便可自然而然地将这件事揭露。办公室内一时之间只余寂静,直到足足数分钟后,罗伯特·基里曼才沉声打破这阵令人心慌的沉默。 “灵族的事情可以暂且先放在一旁不提,但如果敌人真的是一整只虫巢舰队,恐怕我就需要临时征调一些子团了。” “它说的是即将到来,罗伯特.” 卡里尔缓慢地站起身,对着表情骤变的基里曼露出了一个微笑。 “所以,何不让我独自前去,速战速决呢?” 基里曼罕见地怒吼起来,他的声音在这一刻甚至超越了办公室本身材料优越的隔音性,精准无误地抵达了走廊上正在执行安保任务的常胜军们耳中。 就算是这些训练有素的精英,也不由得面面相觑了一瞬间。他们从未听过他们的原体如此激动,而且如此简单直白地进行质疑。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胡话?!你疯了吗?!” 卡里尔耸耸肩,点点头。 (本章完) 81.黑暗远征(十一,沉船) 驱逐舰利剑号安静地从马库拉格之耀号身边驶过,引擎几乎没有发出声音,但速度依旧快得惊人。 它是马库拉格之耀联合舰队中的一员,也是一艘仅长两公里的小船,就像所有驱逐舰一样,火力不足,迅捷有余。 虽然从来没有被统计过,但是,很多船长都认为,在虚空海战中,像它这样的驱逐舰大概是被击毁最多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速度上的优势并不能帮助它们这一型号摆脱大型战舰们致命的齐射。 实际上,只要被擦着一点边,利剑号或其他类似的驱逐舰就会当场变成一团耀眼的火光,然后带着上面的船员一起变成毫无价值可言的宇宙尘埃。 当然了,在拥有如此劣势的情况下,它们依旧在被不断地制造出来,这就证明,它们依旧有存在的价值。 而且,这价值并不小,在帝国军事学院的海战实例讲解中,有相当多的实战案例都特意提到了驱逐舰的灵活使用能够为整体局势带来何等帮助。 不知怎的,这些小小的战舰似乎总能在关键时刻一锤定音,或是在战争前期就获取大量的讯息,从而奠定胜局。 也正因如此,利剑号的船长维特利亚从来就没有因为利剑号的体积而看低过她自己。 在只有船长们才能参加的聚会中,她永远可以骄傲地举起手中酒杯,然后将其一饮而尽。她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她的勇气和正直就是因此而生。 这两种品质帮助着她在上任短短四年后取得了诸多荣誉,利剑号更是受益匪浅,已经取得了全面换装的资格。 很快,这艘驱逐舰就将拥有一些它过去只能眼馋地看着的东西,比如更坚硬的装甲板,更先进的引擎系统 但是,这都和现在的卡里尔没有关系。 他现在正站在利剑号尚未换装的舰桥上,这里长四十米,挤满了熟练的船员与各类仪器,呈阶梯式分布,拥挤,但也相当成功地利用到了每一点空间。是一种相当实用而不顾船长威严的设计。 是的,身为船长的维特利亚甚至没有一个指挥座。她只能手持一根铜头手杖站在阶梯的顶端,像是一尊雕像般一动不动,以冷冽的目光瞪着她所有的船员们,无声地催促着他们加快工作进度 他们接受了一件特殊的任务,至于起因,则要追溯到马库拉格之耀原体办公室内的一场接近于争论般的谈话。 这场谈话让外面走廊上的常胜军们巴不得自己可以关闭头盔内的听觉系统,在心底深处,他们会把这场谈话算作一种特殊的争吵。 由原体担当怒吼的角色,另一个人却只是不停地解释、劝说,用平静到可以让人气死的语气不停地来回论述 当然了,卡里尔不会把它算作争吵,但是,他认为自己的确费了一点口舌才让罗伯特·基里曼勉为其难地同意这个提议。 说实在的,要做到这件事真的是相当艰难,因为极限战士们的基因原体早已和他的过去划清了界限。 在尚未经历这噩梦般的一切以前,他还是个天真的理想主义者,坚信人性、希望和真理。然而现在,他偏激又易怒,固执且暴躁,时常咆哮,时常皱眉。 若是他将心底这些年积攒下来的愤怒完全释放出来,它们很可能淹没上百個世界。 但是,在流了这么多血以后,他的那颗心居然还奇迹般地留有一些理智. 很难说这对他来说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因为,在这样漫长的岁月之中,就因为这点理智的存在,罗伯特·基里曼仍然还是一个理想主义者。 他接受了世界的改变,但他没有让自己被改变太多。 卡里尔不知道他到底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但是,他知道,罗伯特·基里曼这些年来必定痛苦至极。 就像他做下这个决定时一样。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笑了一下——这个银河里所有还认识他的人大概都得了一种怪病,他们会竭尽全力地努力,以避免‘卡里尔·洛哈尔斯’与‘单独行动’这两个词连在一起。 卡里尔对此没有意见,他甚至觉得他们这么做是完全合理的,谁让他每次决定单独做点什么事情的时候就会出问题呢? 还在诺斯特拉莫上的时候,这种诡异的厄运就初现端倪,后来更是变本加厉 “大人。” 女船长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她恭敬又严肃地开了口,极其专业地开始描述利剑号的扫描所捕捉到的东西,所用的词汇并不牵扯到什么船长之间的黑话或术语,反倒相当直白。 她用最简单直接的描述将利剑号得到的情报说了出来,然后加以佐证。卡里尔认真地听着,不时颔首,最后顺着她的话给出了自己的结论。 他其实看得懂扫描仪上所显示的数据到底代表了什么,但他不会去损害这位船长的权威,这不是明智之举,也不是他应该做的事情。 他慢慢地说道:“维特利亚船长,你是说,索萨附近很可能停着一艘处于停摆状态的船?” 女船长满面严肃地给出了肯定,然后加以补充。 “是的,大人。正常的舰船不可能以那样的信号波动停在真空中一动不动,而且,从体积来看,我担心那是一艘属于阿斯塔特们的船——战斗驳船。” “我记得,索萨有它的守卫者。” “是的,帝皇之镰战团。”维特利亚低声回答。“但问题就在此处,忠诚的镰刃们拥有两艘战斗驳船。这两艘船从来都是一起行动,从未分离。” 卡里尔从善如流地接上她的话:“也就是说,如果这艘船真的是属于帝皇之镰们的一艘战斗驳船,那么,他们很可能遭遇了袭击。” 女船长深深地皱起眉,沉思片刻后,方才给出另一种可能。 “我很难不将事情往这方面想,大人。而且,如果我的这个猜测成真,那么事情搞不好可能会变得更加糟糕。” “嗯?为何?” “因为那艘船停泊的位置和索萨的轨道空间站距离得并不远,镰刃们一直将它当做要塞修道院来使用,在这种距离下,他们没理由发现不了这艘船。” “原来如此。”卡里尔再次朝她点点头,并说出了一句让她为之愕然的话。“那么,可否请你让利剑号继续航行?” “呃,大人?” “我需要登舰,我的意思是,登上那艘船。拜托你了,维特利亚船长。” “但是.这是否,有些,不太明智?”女船长如是说道,罕见地表现得有点犹豫不决。 她那张古板而严肃的脸上正流露出一种由心而生的错愕,就好像她儿时在忠嗣学院里听见教官说她的父母给她留下了一艘驱逐舰那样。 那个时候,她仍然属于孩童的天真心智无法理解一艘驱逐舰的正统继承权对于多数帝国海军来说意味着什么。 而现在,她成熟无比,坚如钢铁般的心智也无法理解卡里尔所说的登舰之事,在她看来,这显然不是最明智的决定。 “难道我们不应该将此事先回报给马库拉格之耀吗?” 卡里尔朝她微笑一下,摘下兜帽,开始解释,并用他自己独特的幽默感讲了个小小的笑话——至少在他看来,这的确算是个笑话。 “那是你职责范围内的事情,船长,因此我认为你没有必要咨询我的意见。你才是专业人士,你应该相信自己的判断,而非咨询我这种业外人士的蹩脚意见。” “当然,罗伯特·基里曼大人虽然的确是用一纸正式的文件将我送到了利剑号上,但我只不过是个搭便车的乘客。而现在,我的目的地到了,因此,我应该下车了。我的意思是,单独下车。” 维特利亚沉默了足足半分钟才猛地深吸一口气,然后转身,对她那只有一条肉腿的大副以坚决的语气下了令。 “全速航行,接近那艘船。我要在两分钟后得到它的完整侧写,通知火炮手们准备好齐射,告诉引擎室,让他们加把劲,如果无事发生而且我们圆满完成了任务的话,他们今晚就有酒喝。” “多谢你,维特利亚船长。”卡里尔由衷地说道。 女船长再明显不过地叹了口气,她口气粗鲁地回答:“拉倒吧,大人,把伱的感谢收一收,我可从来没见过你这么不要命的人,你到底是从哪个角落里蹦出来的?” “嗯恕我无法回答。”卡里尔抱歉地说。 两分钟后,完整的侧写从船员们手里被递到了他和女船长手中,就此验证了她的猜想——那还真是一艘战斗驳船。 这个结论让维特利亚的眉心之间出现了深深的皱纹,犹如石匠正在用雕刻锤痛殴花岗岩。 又过几分钟,当利剑号寂静无声地飘到那艘船仅有六公里之遥的地方时,它的模样也就此映入了所有人的眼帘。 有超过三十个训练有素的水手在这一刻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冷气,就连花岗岩女士都抽搐起了眼角。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不仅仅只是一艘战斗驳船,还是一艘彻底玩完的战斗驳船 以她的眼光看过去,这艘船已经没有任何可能再动起来了,它的甲板上满是大大小小的孔洞以及轰炸留下的痕迹,船脊部位的火炮已经被彻底炸毁,船首像甚至都消失不见。 它的引擎部位和整个后半只船都隐隐冒着一种深红的光辉,这代表引擎也被破坏了,而且破坏的十分彻底,因为反应堆里的能量正在和它内部的那些金属产生某种亲密接触。 那红光正是因此而产生。 卡里尔则在此刻指出了另一件事。 “那是不是帝皇之镰战团的徽记?”他指向左侧舷窗,如是问道。 顺着他的指引,维特利亚无比顺利地在天鹰与骷髅之间看见了两把交错而过的明黄色镰刀。 这个发现让她的心猛地往下一沉,随后,大副那沙哑的声音更是给了她重重一击。 “船长,船只编码识别已经通过了,资料库显示,这是镰刃们的战斗驳船之一,荣誉之力号。” 维特利亚吐出一句咒骂,但却并没有被这个震撼性的消息牵绊住脚步,反倒迅速地转向了卡里尔。 “我可以提供一架穿梭机给你,让你完成你要做的事情,大人。但是,出于一个船长的责任心,以及一个人类最基本的良知,我必须警告你,这么做极有可能让你一去不回。” 她表情阴沉地抬起手,指向那块巨大的燃烧金属。 “那艘船已经彻底玩完了,再过十几个小时,它的反应堆就会给出最终通牒。它可能爆炸,解体,变成燃烧的火星,也有可能就这样变成一艘太空废船停在这里.无论哪一种,它都有很大的可能性让你陪葬,如果你执意要上去的话。” 卡里尔惊讶地看着她,却只得到一阵严肃的瞪视。几秒钟后,他哑然失笑,并后退一步,微微鞠了一躬。 “多谢你的好意,可我心意已决,执意要找死——而且我向你保证,我的任务或生死不会让你们受到任何牵连。请迅速返回,继续履行你的职责,祝你好运,船长。” “你真是个白痴。”女船长愤愤不平地骂道,然后招来大副,让他带着卡里尔前往了机库。 三分钟后,一架穿梭机从渺小的利剑号内部缓缓飞出,如一粒尘埃般靠近了这艘燃烧的战斗驳船。在它后方,利剑号头也不回地驶向了主舰队,准备将此事进行汇报。 它的船长仍然搞不清楚这个突然来到她船上的高大陌生人到底是个什么怪胎,居然能胆大到这种程度。 但是,出自良知,她还是为他向神皇进行了一次祈祷。神皇到底有没有听见她的祈祷,没人知道答案,而她在事后认为,神皇一定听见了她的祈祷。 她还觉得,祂不光只是听见了,祂甚至还给了这个人赐福。 否则,这根本无法解释这个叫做卡里尔·洛哈尔斯的人在之后的五个小时内所做的事。 (本章完) 82.黑暗远征(十二,NIGHT LORDS) 瓦尼翁·塔西亚德必须承认,他感到眩晕。这种眩晕源自无法阻挡的失血过多,始作俑者是一把正插在他胸腹内的波浪形长刀。 那把刀正在毒害他,他甚至都能隐约察觉到刀身上锯齿的蠕动,它们像是一颗又一颗小小的牙齿,啃咬着他的血肉,将亵渎且黑暗的东西灌入他的灵魂. 瓦尼翁不得不时刻默念帝皇祷言以此来获得一点平静,然而,在这个时刻,就连这件呼吸一般自然的事情都显得困难了许多,于是,他转而开始寻求物理上的帮助。 他用自己仅存的右手试着握住了刀柄,想要将它抽出,可他的手指不过才刚刚搭上刀柄,一股彻骨的冰寒便重重地袭击了他。 刀柄在手指之间剧烈地颤动,引起更大的疼痛,瓦尼翁却在痛苦中发现了另一件事——这把刀是活着的。 而且,它在抵抗他。 这个结论可以用一个最简单的证据来证明,即刀柄末端上不知何时睁开的一只黄色眼眸。 金属与骨制的握柄上不应该存在这样一只肉眼,但这就是事实,不仅如此,这只眼睛甚至正在流血。 瓦尼翁喘着粗气凝视着它,被冰寒袭击到僵硬的手指在空中舞动数秒,忽地再次搭上了刀柄。 这一次,他做好了准备,任凭长刀再如何挣扎,也没有让它挣脱。在剧烈的疼痛和更加严重的眩晕中,他将这把刀一点点地抽了出来,完成了自己和它的角力,取得了一次小小的胜利。 然而,这次胜利所需求的代价却是惊人的,因为刀身上满是他自己的血肉,他的感觉没有错,那些锯齿的确就像是牙齿一样。 它们在十几秒前还深陷于他的血肉之中,啃咬四周,吞噬内脏. 瓦尼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口,敏锐地在那一片血肉模糊之间瞥见了好似腐烂般的漆黑。 他立刻明白自己中毒了,而且很可能命不久矣。当这个念头诞生以后,帝皇之镰第一连的副官立刻咬着牙从燃烧的废墟中站了起来。 他四周躺满了阿斯塔特的尸体,有的和他一样,穿着黑黄色的盔甲,另一种则不同,漆黑与森蓝皆而有之,盔甲上挂满了人皮、颅骨等饰物,血红的蝠翼和铁做的尖牙将他们的头盔变成了一种无法加以详细描述的不祥之物。 瓦尼翁没有被这些东西牵绊住脚步,反倒加快了速度,走到了一面旗帜旁。一個穿着帝皇之镰配色动力甲的骑士在其上高举巨镰,正骑着一匹白马穿过熊熊火焰。 那匹马名为科纳博斯,是古泰拉神话中一个神祇的战马。 瓦尼翁伸手将这面旗帜从一具尸体中抽出,合金制作的锐利旗杆末尾上满是鲜血。他低头看了眼这具被刺穿了脖颈的尸体,忽地抬脚,一脚踢飞了它的头盔。 它划过燃烧的空气,沉重地落地,骨碌碌地消失在了黑暗之中,瓦尼翁的表情却一点点地变得严肃了起来。 他艰难地单膝跪地,将旗杆靠在怀中,用右手拨开了尸体的眼皮,其下是一片完全的漆黑。 神皇在上,罗伯特·基里曼在上. 他深呼吸,然后站起身,抬脚把这张脸跺碎。 半分钟后,他找到了一把还有子弹的火炬手改进型短款突击型爆弹枪,以及他自己的动力剑和头盔。 那把枪的护手上刻着欧泊戴伊这个名字,他们的初代战团长,曾经的盾卫连连长,真正荣耀的基里曼之子和他比起来,我算什么呢? 瓦尼翁苦涩地一笑,将旗帜放在身后,用武装带的磁吸装置将其牢牢地吸了上去,随后又将剑鞘转移至右腿,这才归剑入鞘,握着枪离开了这片燃烧的废墟。 空气变得寒冷无比,瓦尼翁知道这是因为什么——那场突如其来的跳帮袭击摧毁了荣誉之力的一切,也将帝皇之镰的四个连队彻底打散。 现如今,瓦尼翁甚至没办法搞清楚到底这艘船上到底还有没有除了他以外的友军存在,因为舰载通讯已经彻底瘫痪了,他甚至都懒得用头盔去进行呼叫。 他对这件事满怀怒火,却又不知道这股怒气要去找谁发泄。虽说归根结底是他们让敌人上了船,也是他们让敌舰靠近,可是. 瓦尼翁停下脚步,举起枪,没有犹豫,直截了当地扣动了扳机。 他面前的黑暗中陡然闪现出一个人影,在火光中冲向了他,双手高举,寒光闪闪。瓦尼翁拖着残躯勉强躲过了这次袭击,然后立刻调转枪口,将扳机扣到了底。 突击型的短枪管和大弹匣设计带来的齐射终于让袭击者被击中,爆弹没有真的杀伤到他,冲击力却让他为之一滞,这也给了瓦尼翁反败为胜的机会。 他一把扔下枪,转手拔出动力剑,便冲向了袭击者。 分解力场狂怒的蓝光照亮了他的模样,那被人皮遮盖住下半部分的头盔上正闪烁着两点猩红的光辉。阴森可怖,却没让瓦尼翁心中有半点恐惧,在这个瞬间,他心中仅存怒火。 火光四溅,袭击者用自己的剑挡住了这一下攻击,却恰好落入了瓦尼翁的陷阱。他抵剑角力,双膝微沉,忽地一个后撤松手,让袭击者的剑深入到了他左肩的肩甲之中。 与此同时,他那只剩下半截的左手也猛地打在了敌人的头盔上。这不计伤势的凶猛攻击让瓦尼翁的伤口变得愈发血肉模糊,却也让他的敌人禁不住地后仰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要了他的命。 寒光闪过,分解力场的嗡嗡作响消逝在了血肉的包裹中。 袭击者低沉地咕哝了一声,上半身与下半身缓缓分开,嗡嗡声再度响起,在蓝光中,瓦尼翁喘着粗气再次倒地,却又很快站起。 他必须赶到主舰桥去,查看仪器。他不认为所有的通讯仪器都在袭击中被摧毁了,一定有那么一两台沉思者还可使用。 在他死之前,他一定要将敌人的真实面目传回索萨,这会为他们带来巨大的战术优势。而且,就算没有,也至少可以让一些人生还的机会高上那么一些. 他找回自己的武器,再次踏上了这趟注定艰难的旅程,而这一次,好运未曾眷顾于他。 残忍的袭击再一次降临到了他的身上,一伙正拖拽着船员的暴徒发现了他,他们将他打倒在地,却没有急着杀了他,反倒先夺走了他的连旗,随即漫不经心,高高在上地站在一旁开始讥笑。 其中一个拿着旗帜轻轻晃动,然后一脚踹在了瓦尼翁的脸上,又将旗杆深深地插入了他胸腹处的伤口里,拧动了手腕。 他语气古怪地开口:“这面旗帜真是有趣,表亲。骑着白马的骑士,怎么,你们把自己当成了高高在上的拯救者吗?很遗憾,你没办法拯救任何人。” 瓦尼翁咬着牙,没有回答,于是那人再次拧动手腕,像是正在刻意地逼迫他,要他惨叫出声。 瓦尼翁没有选择,立即加入了这一场特殊的角力。 他在痛苦、仇恨与耻辱共同铸就的深渊中来回打滚,耳边不断地传来讥讽的嘲笑。 “这群白痴居然真的让我们上了船。” “是的,兄弟,我从来没见过这样愚蠢的伪帝走狗。” “或许这和他们是罗伯特·基里曼的儿子不无关系?你也知道,那个只会修改文件的公务员最喜欢干这种事了,他把懦夫变成徒有其表的英雄,殊不知,懦夫永远都只是懦夫。” 在大笑声中,负责折磨他的那个敌人低下了头,靠在旗杆上耸了耸肩:“嘿,说真的,表亲,难道你不觉得这件事很讽刺吗?” 他抬起手指了指身后,一个蹲在地上的袭击者正在那里用一把小刀进行剥皮。刀刃每次落下都会带起一阵尖叫,以及哭泣和哀求。 “你是不是宣誓过要保护他们?”他的折磨者强忍笑意地问。“现在看看他们得到了什么?说真的,如果你们不去干涉这些人的人生,他们说不定反倒会活得更轻松一些。” 瓦尼翁终于忍不住咆哮起来:“卑劣的叛徒!” “真的吗?这就是你在经历了这一切后能给出的最好反击?好吧,表亲,我玩够了,你实在无趣不过,或许这个消息能让伱露出更有趣一点的表情。” 他松开旗杆,俯下身,在瓦尼翁耳边轻轻说道:“你知道吗?我们的船已经开进你们的空间站了。你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吗?我猜你应该知道。” 他满意十足地看着瓦尼翁瞪大的眼睛,挣扎的肢体和不断流出的鲜血,终于在头盔后大笑了起来。 可这还没完,他转过身,从低笑着的同伴手中接过了一个被斩断了手脚,额头上也被刻下了混沌印记的船员,扔在了瓦尼翁旁边,开始等待他最后的反应。 帝皇之镰一直压抑的情绪终于在此刻冲破了他理智的藩篱,他坚如钢铁般的意志在那个船员的哭泣与惨叫中被击垮了。两滴眼泪从他青紫的脸颊上缓缓滑落,落进了尘埃之中。 “呃。” 他的折磨者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然后拔出腰间短剑,架在了他的脖颈上摇了摇头。 “说真的,表亲,你这样就让我有点恶心了.” 他得到一声轻柔的应和。 “的确如此。”有人在他身后说道。“我没想到我会看见这种事。” 枪火骤然闪耀,一只苍白的手刺入了他的背后,握住了他的一颗心脏,就这样将他缓缓地提了起来。 爆弹飞逝,却未能有一颗命中它们的目标。被握住了一颗心脏的折磨者难以忍受吼叫了起来,挣扎不休,随即被人重重地甩进了地面。 枪声持续响起,无意义地被射出枪膛的爆弹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在空中旋转,它们的目标表情平静地弯下了腰,用手指抓住了折磨者胸膛处的一块装甲板,轻描淡写地将其拆了下来。 然后是另一块,下一块. 他有条不紊地做着这项工作,任凭那个远比他高大的巨人剧烈挣扎。他的反抗在他看来似乎毫无意义,而事实也的确如此,无论是挥拳还是用挥舞短刀,这些攻击对他而言都毫无作用。 十几秒后,他将手指插入了折磨者的胸膛深处,扯开了他的胸膛,将肋骨板轻描淡写地折断取出,随手投掷,砸死了两个正在对他开火的巨人。 鲜血飞溅,在同伴难以理解的吼叫声中,折磨者亲眼看见自己的内脏暴露在了冰冷的空气中。 “你是从哪来的?”那个人问,然后伸出手,捏爆了他的一颗心脏。 袭击者呆愣住一秒、两秒——然后,他尖叫出声。 “我在问问题。你不打算回答吗?”那个人说。 他移动手指,捏住了他的脊椎骨,开始弹动其上缠绕的神经,像是拨弄琴弦那样弹动着它们。随后又开始断裂肋骨板残留下的一点骨茬。 他安静地弹着琴,敲着鼓,为折磨者带来了巨大的痛苦,却也让他在这痛苦之极隐约地听见了一曲阴森的歌谣。悠长、婉转.满溢冰冷的怒火。 在这曲歌谣声中,折磨者惨叫不休,他的同伴则迅速地转身逃跑,消失在了黑暗中。爆弹落下,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回答。”在这子弹之雨中,那人平静地说。“然后我就——” 他忽地停顿片刻,伸手抓住了袭击者的头盔,看似无力的修长手指将陶钢变成了柔软的纸张,随手一扯便将面甲变成了揉烂的钢铁。 下面暴露出的那张扭曲之脸一片汗淋淋,苍白似鬼魂,双眼完全漆黑。 这一幕让他改变了主意,他伸出左手,抓住折磨者的下巴,两根手指开始缓缓用力。 在沉闷的喊叫声中,一块好好的下巴就这样和满嘴牙齿、舌头以及半张脸的血肉变成了一种复杂难言的混合物。 “我叫卡里尔·洛哈尔斯。”他说,然后将那团混合物硬生生地塞进了折磨者的喉咙。“要记得是我杀了你。” 他举起右手,握紧成拳,然后缓缓砸下,精准地控制了力量。他将那团血肉打进了袭击者的喉咙深处,然后是碎裂的消化道,胃部,肠子他一直坚持到被打烂肠子才死。 做完这一切,卡里尔像是没事人那样地站起身,他走到瓦尼翁身边,半跪在地,小心翼翼地扶起了这位将死的士官。 他已经没力气说话了,只能用眼神恳求卡里尔救救他身边躺着的那个已经没动静了的船员。 卡里尔转过头,看向那个可怜人的尸体,随即说道:“我很抱歉,但他已经安息了。但你不同,瓦尼翁·塔西亚德副官,你还有救。” 灵能的光辉从他眼中亮起。 (本章完) 83.黑暗远征(十二,大屠杀) 追猎。 卡里尔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件有益身心的事了,而且,仔细地回想一下,他上一次如此愤怒的时候,还要追溯到泰拉。 这样一算,他上次亲手杀人似乎也是在泰拉。虽然复苏后,他的双手也曾多次染血,但是,那两种怪物其实是算不得人的。 一种不过只是虚假的躯壳,根本不存在生命。另一者则是人造的野兽,毫无知性可言所以,严格一点来说,他刚刚才重归杀戮之途。 这件事一如既往地令人厌恶,他也一如既往地高效,娴熟,冷静。在正在崩毁的荣誉之力号上,他那停滞了一万年止步不前的杀戮计数终于再次开始流动。 他杀的第二个人是一个自以为在黑暗中躲得很好的蠢货,这个人的身上也披着人皮,而且是刚刚剥下来的新鲜货。那张惨叫的脸在他胸前停留,湿漉漉的鲜血闪闪发光,他自己却浑然未觉。 卡里尔从黑暗中把他拉了出来,在他震惊的眼神中抓下了他的头盔,以及他脸上的所有血肉。当他哀嚎着落在地上的时候,他的四肢也得到了同样的待遇。 当他的尖叫声在荣誉之力号内冰冷的甲板上开始回荡之时,第三个,第四個和第五个受害者也就此出现。 他们朝着卡里尔发起了突袭,精准且残忍,一人以爆弹枪做火力掩护,剩下两者一前一后地分别瞄准了他的脖颈与心脏。 如此郑重地对待一个凡人,却依旧没有得到应有的效果。爆弹被灵能静滞在空中,刀刃和利爪被拳头折断,动力甲被扒下,骨头被折断然后塞进自己的身体里 卡里尔用最简单也最直接的方式杀了他们,也看呆了刚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瓦尼翁·塔西亚德。 “你到底是什么人?”终于,在第五个受害者的喉咙硬生生被一把爆弹枪撑爆以后,他如此发问,声音里满是不解与警惕。 卡里尔没有回答这句话,他已经盯上了第六个目标。 他转过身,像是鬼魂那样消失在了原地,让瓦尼翁后背惊起一阵冷意。与此同时,一阵重物落地声从他身后传来。 他回头看去,恰巧看见一颗带着脊椎骨的头颅旋转着飞了出去,撞碎了墙壁,在能源输送管道的哀鸣声中被残存的电流变得焦糊一片。 但是,凶手却不见了踪影。 瓦尼翁握紧战旗,浑身肌肉紧绷,右手的小臂便被人轻轻拍了拍。他猛地回身,手中战旗高高举起—— “——我不是说过吗?”卡里尔甩着手,对他说道。“我叫做卡里尔·洛哈尔斯。” 帝皇之镰看了他好一会才把举起的战旗放下来。 “这只是个名字。” “名字就已经足够了,副官阁下。”卡里尔如是说道。 他转过身,朝着黑暗深处继续前行。 到处都是战斗以及屠杀留下的痕迹,惨死的船员们被各自的躯体钉在了这艘荣耀的战舰上,光辉的历史被鲜血染湿,但他们也有做出反抗,尸体旁往往就散落着武器。 瓦尼翁为此横眉怒目,却又忍不住发出了轻微的叹息,满怀悲伤。 相比于他,卡里尔就要深入许多。 他很是平静地察觉到了这件事昭示出的另一个真相:大部分反抗者都是被就地处决的,而且,是被活生生折磨到死,手法充满戏谑与轻佻。 这不是伪装能够达成的效果,只有那些纯粹的虐待狂才能做成这种事 看着这片地狱,卡里尔很难不回想起诺斯特拉莫,老的诺斯特拉莫,那个充斥着酸雨,死人,罪孽与沉沦的诺斯特拉莫。 但那个诺斯特拉莫,早已彻底消失,现在的永夜之星是一颗截然不同的星球。 在某些邪教信徒以及恶魔们的口中,它被饱含敬畏和厌恶地称之为‘神域’,当然,大部分诺斯特拉莫人都对此一无所知。 他们也不需要知道这些事,甚至不需要在有生之年看见真实的天空。在万年间逐渐建造而起的钢铁穹顶遮蔽了人们投向星海的视线。 毫无疑问,这是一种阻碍自由的枷锁,但它也是一种必须存在的保护措施。 他们在它的保护下过着平凡又自然的生活,人人都可自由地选择想要的未来——除了农民。耕种这个古老的职业已经在永夜之星上消失了。 人们现在所吃的食物来源于附近几颗被机械教改造后的卫星,种类繁多,荤素皆有,唯一的缺点只在于将食物从卫星运送到诺斯特拉莫的地表较为危险,而且过程繁琐。 这件事必须要有一名诺斯特拉莫当地的‘牧师’陪同,或是干脆让夜刃进行护送.否则,没人能够安然无恙地穿越那片天空。 卡里尔停下思绪,也停下他的脚步,将目光投向了此处甲板的另一边。 荣誉之力号是一艘战斗驳船,它是一艘绝对的大船,其内构造错综复杂,却又井然有序。 康诺造船厂的杰出设计让它在现在这种极端的停摆状态下也拥有多数可以正常通行的甲板,空气循环系统在这样的情况下居然还能保持运作,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然而,就在刚刚,他散开的‘捕捉网’内闯进了一个陌生的客人,它源自外界,也源自荣誉之力号那些已经被虚空彻底吞没的地方。 卡里尔眯起眼睛,再次开始使用灵能。 他曾经抵触的东西现在成了他最得力的帮手,在不愿意动用另外一种力量的当下,它就是最好的选择。 在它的帮助下,捕捉网再度延伸。这个货真价实被他忘在了脑后长达一万年的技巧以一种崭新的面目卷土重来,以他为中轴点,整个荣誉之力号竟然统统落入网中。 每一个细节此刻都尽在卡里尔的脑海之中浮现,只要他愿意,这张网就能将他所需要的一切告诉他。 他抛出第一个问题:他们在哪? 捕捉网将剩余的二十四个红点彻底揭露,还有他们的模样,他们的情绪,以及他们现在正在做的事,说的话. 这些人正在启用荣誉之力号剩余的逃生舱,他们对于卡里尔的存在和展现出的力量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推测他是某种披着人皮的混沌恶魔。 他们的计划是借助逃生舱前往索萨地表,和已经从荣誉之力号上撤离的大部队会合,然后再商讨接下来的事情。 当然,他们也并非白痴,在逃跑以前,这些人已经启用了安置在荣誉之力号各处的炸药。他们算准了时间,打算借助一整艘战舰的解体来放逐卡里尔这个恶魔。 但恶魔又怎会如他们所愿? 卡里尔转过身,朝着帝皇之镰第一连的副官伸出了鲜血淋漓的左手。 “你要做什么?”瓦尼翁警惕地问。 他没有得到语言方面的回答,被提问者以更为有力的行动代替了语言。他那只满是鲜血的左手在瓦尼翁的视线下缓缓握住了战旗的旗杆,却没在其上留下半点鲜血。 下一秒,天旋地转,周遭的景物变成了某种被剧烈旋转过后才能产生的漩涡之型。哪怕身为阿斯塔特,瓦尼翁也依旧感到了一阵强烈的不适。 好在这种刺激并未持续太久,奈何他的不幸遭遇并未止步在这里。不过才刚刚摆脱漩涡,他耳边就传来了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瓦尼翁本能地躬身翻滚,待他站起身后,他看见一片血肉模糊。 四个叛徒好似被大炮正面轰击了似的,身体飞溅地溅射在了墙壁各处,倒是连接着头颅的上半身整齐划一地黏在了墙壁上。 他们尚未死去,正在依据本能发出尖叫。如此恐怖的景象让瓦尼翁紧紧地握住了那面战旗,他举目四望,很快便看见了更加难以描述和形容的事情. 但他没有出言阻止。他没有立场,没有理由,更不认为自己应该去阻止这厄运降临在他们身上。 瓦尼翁向来信奉以牙还牙这简单的信条,更何况,他也不觉得这些叛徒欠下的仅仅只是牙齿之类的债。 他满怀恨意地看着他们,直到一个声音平静地响起。 “别那样做。”卡里尔满手血腥地说。 他背对着帝皇之镰的副官,手里提着半截尸体,正在挥动它,不断地用它砸击一个已经关上的逃生舱。 “什么?” 在血肉与金属的碰撞声中,卡里尔再次开口:“别恨他们.至少不要将他们视作你终生的目标去恨,他们不值得,副官阁下。” “为什么?” 卡里尔松开手,扔下那半截尸体,然后将仅剩下的两个目标从逃生舱内拽了出来。他们狼狈地跌落地面,随即很快站起,发动了注定徒劳的反击。 一人冲向了瓦尼翁,另一人则挥着拳头打向了卡里尔。理所应当的,这两种不同的选择都被阻止了。他们就像是程序出错的机仆那样突兀地僵在了原地,徒留眼睛还保持着活性。 “你是劝说我不要为了仇恨而放弃人生?”紧握着战旗,瓦尼翁缓缓开口。 他看上去颇有种想做点什么的冲动,若非卡里尔正站在不远处,他现在多半已经将战旗刺入那个朝他冲去之人的胸膛了。 “不。”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在尝试挽救你的灵魂。” 卡里尔说完这句话,便扔下了眉头紧皱的瓦尼翁,转而看向了那两人。 捕捉网依旧在全力运作,他们内心的所思所想在此刻也无所遁形。他过去也能做到这样的事,只是驱使的力量稍有不同 这两件事看似没有多大区别,实则截然不同。 以神明的身份去审视其他人,当然可以一目了然地看见所有事。这是位格上的不同,是一种彻头彻尾的碾压。 实际上,审视这个词甚至显得有失偏颇,因为神明可能根本对这种事没有兴趣。祂们只需要匆匆一瞥,就能把一个人至今为止的所有人生握在手里。 使用灵能则不同,这个过程相较于前者困难了不止一点,但也让他舒适了不止一点。 他需要这一点恰到好处的笨拙,以此来提醒自己,他究竟得到了怎样来之不易的第二次机会 卡里尔专注地做着他的工作,一旁的瓦尼翁却再次看见了一件令他无法理解的事情。 起初,他发现这两个叛徒身上的动力甲正在颤动。他本以为这只是灵能的副作用,这倒也不足为奇。 这个和他同行的神秘灵能者虽然非常强大,但灵能绝对不是一种温和的力量,出现这种情况,倒也在他的意料之内。 然后,这个结论在短短的三秒钟后就被彻底推翻,因为那两件动力甲正在退化。 是的,退化。 打磨完整,弧面圆滑的阴蓝色装甲板变成了原始的矿石与金属,人造肌肉纤维束变成了还没进行合成的原始材料,铆钉旋转,反应堆消失在蓝光之中 黑色甲壳从血肉中莫名其妙地消失,不仅没有留下空洞,失去的那部分皮肤和血肉也回来了。他们的脸,瞳孔以及惨白的皮肤在此之后开始迅速变形。 仅仅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经典的诺斯特拉莫人面貌便消失地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站在原地的是两个赤身裸体,面貌高度相似的光头巨人。 他们的左脸颊上都刻着一个蛇形的纹身,他们的双眼一片呆滞,其中一人忽地垂下举起的手臂,转过身,对着空无一人的甲板某处行了个礼。 “是的,为了阿尔法瑞斯。”他面无表情地说,然后就此化成一滩血水。他的同伴紧随其后,一起变成了一滩黏腻的血肉物质。 可是,这竟然还不算完。蓝光一闪,他们消失的形体得到了恢复,紧接着,竟然开始迅速变小,从成人转变为了婴儿。 地面上忽然浮现出一阵圆形的阴影,随后冉冉升起,将他们二人囊括在其内。这两个婴儿就这样飘荡在了虚构出的营养罐内,吮吸着自己的手指,身体上贴着各类监测线。 瓦尼翁情难自禁地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真有趣,禁忌的血肉技术,催眠,将谎言和从未存在过的事实混为一体.” 他听见他的同行者毫无笑意地如此评价,不由自主地,瓦尼翁望了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凑巧,后者也在此刻看了过来。他与他对视,从那双平静异常的黑色眼眸里,瓦尼翁读出了一种没有完整显露,却仍然足以颠覆一切的惊涛骇浪。 副官忽地合上下巴,牙齿碰撞,肌肉紧锁——他本能地觉得,人类绝无可能拥有此等杀意。 “走吧,副官阁下。”他的同行者再次开口。 “.去哪?” “去你们的空间站。”卡里尔如是说道。“我有一架穿梭机,它可以帮助我们抵达那里。” (本章完) 85.黑暗远征(十五,被告塔拉辛) 待在他刚刚进入了三分钟不到的牢房里,塔拉辛活动着手指,让金属关节连续不断地跳动。 他的神经通路正在预警,那些珍贵且坚韧的死灵科技造物正在以其独有的方式告诉他有危险正在迫近。 但这其实没什么必要,毕竟他的视觉单元全都在线,而且听觉也未曾受损。他能够听见黑暗中传来的脚步声,也能看见那个正在穿越黑暗,抵达他面前的男性人类。 至少外表看上去是这样。 塔拉辛优雅地从地上站起身,旅行长袍上的装饰彼此碰撞到了一起,发出了清脆的响声,胸前的反应堆也亮起了绿光。 这是一种礼貌的问候,他不确定来访者是否能看出这一点,但塔拉辛可不会有所怠慢。 “请原谅——” 他微微鞠躬,轻微到恰到好处的声音从空荡的肋骨之间逸散而出。 “——尊敬的人类帝国第八军团的教官,我,无尽者塔拉辛,索勒姆斯王朝霸主,一个平平无奇的考古学家向你致以我的敬意” “另外,阁下,我并非是有意在这个时间出现在你面前。我不知道你是否愿意相信我,但如果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会尽我所能地进行解释。” “什么解释?”牢笼外的人问。 “嗯”塔拉辛沉吟数秒,忽然举起右手食指,朗声回答了这個问题。“我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吗?” “可以,但你不是要进行解释吗?解释吧,无尽者。” 塔拉辛惊讶地看向他,声音转而变得有些支支吾吾。 “噢!啊,嗯,这个嘛在我们开始以前,阁下,你认识我?” 他的客人,那站在闪着光的铁栏后的人并未回答他的话,只是沉默地注视。 塔拉辛禁不住叹了口气,此时此刻,他是多么希望通讯链接以及符文讯息拥有与神沟通的权限,这样他就不必绞尽脑汁地整理措辞了。 他的这具备用躯体活动的时间有点太长了,再加上他为了今日所做的那些改造,它的神经通路很明显有些异常活跃。 若是放在平日,塔拉辛会很欢迎这种活跃,这会让他有活着的实感,尽管他早就接受了‘死亡’这一事实 但现在可不行,他可不想在事情没做完以前就被这位亲手杀死。 而且,还有另一件事也很是有些古怪。 塔拉辛开始寻找合适的开场白,这段窒息的沉默一共持续了十几秒方才结束,而他匆匆敲定的开场白也并不怎么得他心意。这没办法,他花了七十年准备的一整套话术并不适用于现在这种场合. 那群冒牌货出现太不是时候了。 “我在六百个人类——啊,不——泰拉年以前就开始计划我们今日的这场见面了,阁下。我希望你明白,我原本对这场谈话原本抱有更高的期待,但是,我们共同生活的这个银河向来喜欢用残忍对待所有人。” “它无情地用一群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蠢货打乱了我的计划,也让我们之间的见面场合变得有些奇怪.不过,我相信帝皇之镰们应该已经向你解释过我是自愿投降的这一事实了。” 死灵霸主如是说道,高哥特语非常流利,不仅如此,甚至还说的抑扬顿挫,带着一股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戏剧腔调。 他说完这句话,停顿片刻,举起右手做了个手势,用以强调他接下来的话。 “当然,我明白,仅仅只是自愿投降还不足以让我的清白得以保存。在这件事里,我依旧看上去非常可疑。那么,阁下,如果伱不介意的话,我想正式开始陈述我个人的证词。” 牢笼外的人似乎笑了笑:“说吧,本法庭允许你为自己辩护。” “非常感谢.”塔拉辛再次鞠躬,然后开始陈述。 “首先,我想说的是我来这里的目的。我的目的很简单,阁下,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见你一面。” “哦?” “我的好朋友,银河著名,而且现在就待在你们帝国疆域内被称之为太平星域的占星家奥瑞坎用他超凡的技艺在六个世纪以前就占卜到了今日,或者说,占卜到了有关于你的事。” “他对此非常兴奋,出于对他那愚蠢自大虚荣性格的了解,我认为这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的技艺更进一步了的关系。” “当然,阁下,我不得不说,他依旧是个半吊子的占星家。他可以精准预言到你的回归,以及你造访此地之事,却唯独遗漏了——” 他再次停顿,这一次停的非常久。 “无尽者?” “嗯没事,阁下。”塔拉辛轻轻地说道,随即变戏法似的从那沉重的斗篷后拿出了一只长长的烟斗。 “还请你收下这份礼物,它来自比古老更加古老的时代,是一件珍贵的宝物,它可以燃烧这个银河内百分之八十五左右的已被发现物质,并将其转化成口味不同,层次感丰富的烟草。我相信,它肯定能为阁下你带来一些闲暇时候的小小消遣。” “这样珍贵的礼物我可不敢收。” “没关系的,阁下。”塔拉辛一边说,一边走到了闪着光的牢笼边缘。 他伸出手,将那烟斗强行塞进了法官的手里,甚至还上下摇晃了两下。那些光芒和他的手碰撞在了一起,劈啪作响,却没能造成半点伤害。 “这是我私人的赠与。”塔拉辛非常热情地说。“而非被告尝试洗清嫌疑对法官进行的贿赂,相信我,我是从来不做这种事的,阁下。我是个非常尊重法律的人。” 法官无动于衷地后退一步,松开手,让那烟斗飘在了空气中。 “你可以继续了。”他说。“我倒想知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当然,当然,法官大人.总之,我对那些奇怪蠢货的出现,以及此前,现在,和未来正要发生的所有和他们有关的事情都全部不知情。” “我来这里只是单纯地为了见你一面,和你聊聊天,有可能的话再留影纪念并放入我的一个博物馆展厅里以作珍藏,仅此而已。” “你有一座博物馆?”法官又问。 塔拉辛哈哈一笑。 在这个瞬间,他将奥瑞坎,自己当前的处境,以及来这里的目的全都抛在了脑后,转而开始在他的神经通路以及那些复杂的突触网络中汹涌咆哮的,是一种诡异到了极点的情绪。 他暂且不能理解,不过他的思维单元很快就解决了这种问题。它们得出的结论是:自豪,以及强烈的倾诉欲。 这种虚假欲望的产生是因为倾诉对象的身份非常之特殊,特殊到足以让对任何访客都不怎么在乎的无尽者都生出一股邀请他前往自己博物馆逛一逛的冲动 他立刻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了起来,从天堂之战的珍贵展厅,再到惧亡者时代的那些古代遗物,以及兽人帝国,灵族帝国的展厅,期间还包含着一些昙花一现的其他种族展厅。 然后,他开始说人类展厅的事。 他的讲述是如此激情,如此专注,以至于他完全忽略了法官的问询中潜藏起来的一些情绪.以及他自己现在到底有多么忘乎所以,竟然敢在这位法官面前讲这种事。 如果塔拉辛还算清醒的话,他可以察觉到它们,并进行紧急避险,但他现在已经被冲昏了头脑。 早在经历生体转化以前,他就是个非常固执的人,在得到这永恒的折磨以后,他的这种固执则已经变成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可怕偏执。 他收集其他种族的历史,建造博物馆,但却不欢迎任何人——哪怕是他自己的同族——前去参观,原因只是因为,他不认为他们能和他一样对这些展品抱有欣赏与尊重。 而现在,他觉得自己找到了那个人。 他错了,但也不算完全错。 一只手从牢笼外伸来,抓住了他的一根肋骨,随后硬生生地将他从牢笼里拖拽了出来,相当粗暴地将他甩在了地上。 塔拉辛倒是不觉得疼,但这份粗暴以及其中蕴含的轻蔑却让他非常受伤地大喊了起来:“这又是为何啊,阁下!” “你刚刚说你抓了谁?” 他的法官问,那张苍白之面上的表情正在逐步转变,就好像他的身份一样。他正在从法官变成陪审团,律师以及处刑人——最后一个身份恐怕最为突出。 塔拉辛猛地惊醒,立刻意识到自己刚刚到底说了什么,但他很快就平静了下来,随后再次哈哈一笑。 “拉·恩底弥翁。”他视死如归地且骄傲自满地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阁下,我还想说一下我是从哪将他带走的,可以吗?” “你说吧。”处刑人用法官的语气冰冷地说道。 “好吧,这得追溯到你们纪年法的第三十二个千年,我在你们当时还没竣工的银河要塞防御工程附近遇到了这位保民官,我本想和他打打招呼然后就撤离。” “毕竟,我不是很想与这些呃,祂的眼线扯上关系。但是呢,好巧不巧的是,当时恰巧爆发了一场混沌入侵。” “所以,我暂时留了下来,打算看一看能不能给我的恶魔展厅补充几个还算不错的收藏品。但我必须得说,保民官拉·恩底弥翁和他的那只军队吸引了我的全部注意力。” “他们以肉身对抗数倍,数十倍乃至数百倍于自己的敌人,死伤无数,弹尽粮绝,竟然都没有选择撤退。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我找了个机会将他们带走了,当然,我认为我的行为实际上是在拯救他们的性命。” “多少人?”法官站起身,语气稍缓地问。 “两百二十二人。”塔拉辛严肃地说。“一整个要塞世界最后的遗产,凡人,阿斯塔特,禁军——以及他们周边的恶魔尸体,被鲜血浸透的泥土。” 他站起身来,在赶来的帝皇之镰们的呵斥声中像是没事人一样地拍了拍自己的斗篷,将那完全是伪装出来的自尊心受挫扔到了一边。 “所以,阁下,你有兴趣亲自来看一看吗?我向你保证,那绝对是一个悲情到令人落泪的,完全配得上他们的,英雄般的结局。” “把他们还回来。” “好的,什么时候?”塔拉辛干脆又利落地说。 “我们之后再谈。”卡里尔平静地告诉他。 他转身便走,无尽者叹息一声,对周遭的帝皇之镰们无奈地耸了耸肩,大步流星地跟了上去。 当然,他不会把这当成自己就通过了测试的证明,因此,他仍然没有停止他的叙述。 “我扫描了那些.人,阁下。” “你得出了什么结论?” “我认为这和一个古老的科学理论有关系。” 塔拉辛若有所思地说,斗篷随着行走而上下飘荡,两名帝皇之镰一左一右地靠近了他,将他围了起来。他对此仍然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反倒显得更加平和了。 “遗憾的是,我没有证据去证明它们之间真的有联系。不过,我并不认为有人可以抢在我们以前真的完成这个理论,始作俑者必定是用了某种取巧的方式。” “这可真是令人厌恶,科学进步容得下异想天开,就算是疯人都可以在里面找到一席之地,但是,像这样投机取巧,假冒伪劣,鄙人实在是感到痛心至极。” “所以?”卡里尔回过头来问道。 “所以,我可以提供帮助。”塔拉辛说,语气忽然变得狂热了起来。“我必定会帮助你揪出幕后黑手,然后以科学进步和真理的名义扒了他的皮.” “那么,你想要什么?” “一次会面。” “什么样的?” “由我安排见面地点,由我决定时间长短,安保措施,接送方式。如何,阁下?” “可以。” 在帝皇之镰们难以言喻的目光之下,卡里尔平静异常地点了点头。 空间站的白色灯光冷酷异常,地面上的鲜血正在被机仆们清理。空降仓和雷鹰已经进行了飞行前的最后一次检修,索萨的地面情况也逐一被录入了航行程序之内 在他们道路的尽头,一群还活着的,自称为午夜领主的阿斯塔特正浑身是伤的等待着。 为首之人自称为詹多·斯科莱沃克,纹面伯爵。 (本章完) 87.黑暗远征(十七,质问神明) 卡里尔伸出手,将詹多·斯科莱沃克从地上抓了起来。 蓝光一闪,十二根金属棒颤抖着自发地从他的身体中退了出来,表面依旧光滑无比,没有任何鲜血或组织液存在。 它们叮当作响地掉落在地,蓝光持续闪烁,伴随着令人牙酸的血肉撕扯声,詹多·斯科莱沃克的身体也就此恢复了正常,然后立刻迎来了一次沉重的打击。 他被迫倒飞出去,撞在了墙壁上,整个人自脖颈以下已经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麻痹之中,根本无法动弹。 紧接着,卡里尔便再次伸出手,将他的脑袋捧了起来。从任何角度看过去,这都是一张只属于诺斯特拉莫人的脸。 过度的惨白,以及过度的残忍。纹身带来的黑色线条将他的眼眶彻底染黑,并向脸颊与额头部位延伸了不少,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种尖锐的线条。 而卡里尔不关心这个,他知道这是什么,但他不关心。 他专注地看着詹多·斯科莱沃克的脸,和他记忆中那张哀嚎着的脸进行了细致的对比最后得出的结论让他紧紧地皱起了眉。 他松开手,扔下这个所谓的纹面伯爵,并一脚踩在了他的喉咙上。灵能狂暴地从四周的空气中涌出,将他钉在了地上,也让他暂时性地失去了意识。 卡里尔不打算拷问他。 至少,在他用诺斯特拉莫语说出康拉德·科兹这个名字以后,拷问这件事就已经结束了。 语言是具备力量的,尽管卡里尔痛恨这么说,但是,诺斯特拉莫的确因为他而产生了巨大的变化。 这种变化是方方面面的,就连语言本身都成了一种具备魔性的东西。它不适合再被拿来用作日常沟通交流,反倒变成了一种适合在召唤与神秘学领域大放异彩的事物。 使用它,那些有所准备,或有所信仰的人可以简单又轻易地从骸骨荒原中召唤出沉眠的死者,乃至于其他存在。 因此它被封存,被弃用,任何有资格学习它的人都将受到严加看管。 而就在刚刚,詹多·斯科莱沃克用诺斯特拉莫语说出了那個名字,可它没有召唤出任何事物。 什么也没有,仿佛他那嘶嘶作响的音节以及那完美的口音都只是虚假的黄粱一梦。 “这也是你的阴谋之一吗?”卡里尔问。 下一秒,在他的影子中,一些闪着光的银色粉末开始沸腾。 “不,不,当然不是。” 粉末中冒出一个声音,用带着思索的声音回答了他的问题。这一次,祂听上去很平静,实际上,是异常平静。 “我接受蠢人的灵光一闪与智者的罕见失手,就算是一个孩童的小小恶作剧,我都愿意看在眼里。但这可不一样,老朋友,这已经超越了我能容忍的极限.你还记得荷鲁斯·卢佩卡尔吗?” “我记得。” “那么想必你也记得他在和你战斗时所表露出的迷惑式行为?” “我没有和他战斗过。”卡里尔冷冷地说。“荷鲁斯·卢佩卡尔从来就不是我的敌人,他是我儿子的兄弟。” “随便你怎么说好了,你我都对这个问题有不同的见解,我也无意在这个时候和你展开辩论,所以我们就按照你的说法来吧。” “那个伪物,怪物,黑暗的化身,它在我力量的作用下能够看见数不清的过去与未来,以及它们各自的分支.它也正是因此而落败,因此,让它看见这些并非我的本来意愿。” “但我的这部分权柄那个时候已经被它抓在了手里,我无权进行劝说。它的确如我所愿成长为了一个足以毁灭伱们的怪物,却也超出了我自己的掌控。” “好在,我总是会吸取教训的,我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自那以后,我便不再关注‘银河’这颗树木在时间线上延伸出的无数分枝,这没有意义。” “至于其他分枝上的我会不会这样想,是祂们自己的事,而我已有决断,在如此之多的分枝上,我,将成为唯一。” 卡里尔沉默地听着,不发一言。他没有动用神力,此时唤起奸奇不过只是一种投机取巧。祂上次留下来的那些媒介还存在他的影子里,因此要做到这件事也并不难。 而且,他没有付出任何代价,奸奇自己承担了全部。 “再者,我有很多种方式来赢得这场漫长的游戏,为什么非要用这种愚蠢的方式呢?将其他分枝接驳到我这条独特的枝芽上来,然后看着两个世界进行混战?” “那么多变化,难道你不想要?” 万变之主叹息了一声。 “不。”祂说。“尽管这是我的本性,但我依然要说不。我拒绝以这种方式失去我的独特性,也拒绝和另一个我合二为一,更拒绝这个处处有我痕迹的世界被他物染指。” 多少句真话,又有多少句假话?而且,如果这是真话的话. 卡里尔眯起眼睛,没有走入思考的陷阱里,反而将这些话忘在了脑后,转而开始用直觉来猜测奸奇如此长篇大论的真实动机。 他那锋利的本能如利刃般从黑暗中穿行而过,将所有的谜团尽数一分为二,在超越理性的领域内划出了一条长长的直线。 在这直线的终点,连接着一个与奸奇的动机看似毫无关联的结论。 “你变弱了,你看不见那么多东西,也掌握不了那么多事了。”卡里尔说。“这就是你也不知道幕后真凶到底是谁的原因。” 奸奇哈哈大笑起来。 “的确如此。”祂承认道。“否则我根本没必要和你长篇大论如此之久。所以,去找吧,老朋友,然后把他们全都杀光。必要时刻,我会帮你的.毕竟,这件事现在也算我的事情了。” 光芒熄灭,粉末暗淡,影子重归于平静,卡里尔却深深地皱起了眉。 他已经习惯将骇人听闻的阴谋归结在奸奇身上了,现在看来,这并不算是一件好事,这让他走入了思维定式之中,几乎陷入了一种怪圈里。 他无言地将这件事高悬在大脑之中,准备时刻警醒自己,切莫踏入思维带来的陷阱。然后,他开始思考另一件事。 奸奇说这不是祂的手笔,真凶另有其人。但是,还有什么存在,能够做到这种事?—— 塔拉辛通过一阵微风的吹拂判断出,自己身后房间的门被人打开了。他转过身去,并打开听觉传感器,开始问候:“拷问进行得如何了,阁下?” “我没有拷问他。” “啊,这倒是让我有些意外,如此宽宏大量,似乎不该用在一个这样的渣滓身上他来自一个以虐杀取乐的暴力团伙,阁下,难不成你打算赦免他吗?” 卡里尔瞥他一眼,再一次对这个太空死灵所表现出的特质感到了惊讶。 塔拉辛的发声器十分先进,足以让他自己通过程序设定表达出多种情感。而他刚刚所说的那句话中满是愤慨,充满了对于詹多·斯科莱沃克的鄙视。 就好像他真的有感情似的。 “不,但我也不打算审判他,至少现在不。你可以将那套分析装置带过来了,无尽者先生。另外,我注意到你拥有某种传送手段。” “它不能被用来传送活物。”塔拉辛从善如流地接上话。“但我可以让我的一艘船将他们带过来如果你同意的话,阁下。” “我没意见。”卡里尔说。“那么就有劳你继续工作了,我要去一趟索萨地表。” 塔拉辛微微鞠躬,望着他远去。剩余的帝皇之镰们仍然警惕地看着他,对于和他互相使用尊称的那个人却视若无睹,就好像他没有和一个异形来往密切似的。 塔拉辛倒也能够理解他们,毕竟,如果他的猜测没有错,卡里尔·洛哈尔斯必定是带着罗伯特·基里曼的命令前来的。 就算没有书面上的命令,也起码有着能够证明身份的私人纹章一类的东西。而对于阿斯塔特们来说,他们各自基因原体的命令是绝对至高无上的。 能够反抗者数量稀少,能在基因原体面前事事保持自我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他出神地想着这些事,不禁升起了一股再去搞几个杰出的极限战士来做新展品的想法。 然后他迅速地将其掐灭。 还是算了吧. 他对帝皇之镰们发出了两声单调的笑声,然后便迈步走进了房间之内。 大门合拢,詹多·斯科莱沃克毫无神智可言地躺在地上,看上去仿佛一具尸体。 塔拉辛暂时没有管他,而是将自己传送来的黑曜石台送了回去,然后又将那一整套完整的分析装置传送了过来。 如果他的藏身点信号中转站就像是墓穴世界的深层意识一样具备简单的思维能力的话,现在多半已经开始请求他不要浪费算力了。 塔拉辛愉悦地摇摇头,感叹着自己的天才设计,走到了房间尽头,用脚将詹多·斯科莱沃克踢到了那个分析装置之内。 请原谅,但他真的不想用手。 做完这件事,他开始使用传输协议。几乎只在眨眼之间,他的意识便经过了上百个中转站,抵达了索勒姆斯地下博物馆的荷鲁斯之乱展厅,从一具备用躯体之中重新复苏。 这一具大概已经有一整个千年没使用过了,隐约给他一种奇怪的粘滞感。他像是活人那样敲敲背,随后便迈步走了进去。 相较于其他展厅来说,这里简直大得令人难以置信,塔拉辛用类似于口袋维度的技术重塑了这里的空间,这样,他才好放得下那些战舰. 是的,战舰。 天花板上停留着诸多残破的战舰,每一个都没有被修复,冻结的时间保证了它们没有再继续解体。 它们的引擎仍然亮着,火炮甲板也依旧冒着烟,其上的船员和战士们正在和敌人或怪物拼死搏杀——当然,他们也停下了,停在生与死前的一瞬,停在这永恒的一秒. 塔拉辛欣赏地望着它们,随即收回目光,继续朝前走。就像是其他展厅那样,他为这里设立了一个时间轴,并将几场重要的战斗进行了分类,以作重点介绍。 遗憾之处在于,十个千年过去了,他依旧没有完成这座旷世杰作。 大部分被标注的地方都只有被鲜血染红的地面或是一些残破的尸体停留,仅仅只有‘卡利班之乱’和‘马库拉格之战’的小分区拥有几队怀言者,以及暗黑天使、钢铁勇士、火蜥蜴、死亡守卫和极限战士。 塔拉辛叹息着强迫自己没有看他们,心中仍然万分遗憾。 不同于寻常战争,整个荷鲁斯之乱中最重要的泰拉之战是一场他没有办法进行实地考察的战争,他踏不上那颗星球,甚至没办法接近它.可偏偏大部分重要战斗都是在其上发生的。 塔拉辛已经开始觉得这将成为自己永恒的遗憾了。 这种想法一直持续到他走到下一个展厅为止,他的注意力立刻回归到了自己的辛苦杰作上。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奥林匹亚防卫战中的一小队钢铁勇士,他们人人带伤,盔甲上满是焦黑,几百个平民被他们护在身后,手拿自己的武器。 一个面容坚毅,身姿单薄的女人站在这群人最前方,左耳上别着一朵钢铁之花,正对着她对面的那群恶魔射出满怀怒火的子弹. 塔拉辛着迷地看着自己的杰作,他甚至能记起自己花了多久复原这个匆匆一瞥,却惊艳了他好几个世纪的场景。 想来真是令人难以忘怀。无尽者暗自叹息,然后立刻惊醒——我是来这儿干什么的来着? 他赶快迈步一直走,直到走到这个展厅的最后方。那里同样也是一群被定格的战士,为首之人手持双剑,黝黑的脸上满怀怒火。 “拉·恩底弥翁。” 无尽者满怀敬意地摇头,感叹,然后大笑,赞美自己。过了好一会,他才小心翼翼地伸手把他从展厅里搬了出来。 他不知道的是,这个战士的双眼闪过了一道金光。 (本章完) 88.间幕:索萨上的死亡使者 索萨是个好地方,而它现在正在燃烧。 卡里尔能清晰无比地闻到那气味,由燃烧的城市和在火焰中噼啪作响的尸体共同组成,战争机械们喷出的黑烟是它的注解之一,被染红的天空则是它真正显化的外在形象。 就算再怎么一无所知的人,也能在看见它的第一刻意识到,战争来了。 但这是一场怎样的战争呢? 卡里尔走入一片废墟里。 他没有用传统的方式空降抵达索萨,相较于他要做的事情,这来不及,于是他直截了当地使用了一些不那么传统的办法。 这个办法一共有四个步骤。 第一,找一个空降仓。 第二,拆了它的舱门。 第三,找一個没有空降仓的发射孔,将舱门置于脚下,然后强行锁死机械结构,导致它出错,并用灵能改写程序,好让它以为这个发射孔里的是一个已经准备好的空降仓。 第四,准备降落。 他就是这么抵达索萨地面的,没有付出什么代价,他用灵能小心地护住了自己正在朝着人身转变的肉体之躯。从这个方面来说,他倒也的确是坐着空降仓下来的,只不过是个灵能版本的. 除此以外,便没有什么太大的特别之处了。 啊,或许也有,即降落的声势并不如何明显。相较于一座燃烧的城市而言,他这个不会发出巨大声响的空降仓实在是不值一提。 也正因如此,他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索萨地面,出现在了这座他并不知道名字的城市之中。 卡里尔深深地、深深地吸进一口满是硝烟的空气,在平民们的尖叫声中展开了捕捉网。 最大程度。 两把直刀紧随其后地从袖口滑出,被他紧紧地握在手中,紧贴腕部,带来一阵超自然的冰冷。 他亦如是。 刺耳的警报声撕裂了一切,它是战争来临时的警告,将死亡与不幸播撒到了所有安居乐业的民众们头顶。 他们随即惊讶地发现,带来这场战争的不是恶魔或异形,而是阿斯塔特——且不是他们熟悉的那种叛徒阿斯塔特,而是一群身穿午夜色涂装,训练有素,袭击迅猛的怪物。 他们抢先袭击了城市的能源枢纽,降下了护盾,然后同时攻击了发电厂、各处军营以及完全没有将炮口对准他们的城防系统。 情况糟糕至此,但索萨的辅助军以及帝皇之镰的三个连仍然还在并肩作战,顽强,英勇,却很难起到应有的效果。 原因有二。 第一,他们没有和这样的敌人作战过,对此等狠辣的战法并不熟悉,而且敌人在战斗中表现出的不必要残忍极大地伤害了辅助军的士气,这就让战线变得更加难以维持。 第二,敌人的数量是他们的好几倍。 这两个因素加在一起,让赢得这场战争的难度呈直线上升。 帝皇之镰第四连的提比略·埃维多头脑清醒地意识到了这件事,彼时他正站在临时挖掘出的战壕内躲避敌方的火力直射,两枚流弹划过了他的头盔,引起剧烈的震荡。 他本人则强行对其视若无睹,迈着焦急的脚步赶到了他的连长身边。 以虫族杀手闻名的‘无情者’康苏斯正在使用他的狙击型火炬手点射敌方,但仍然注意到了他的到来,并抢先一步开了口。 “什么事,提比略?” “我们必须撤退,大人。” 他的话让康苏斯撤回了掩体后方,并看了他一眼。 他随后摇摇头,以其特有的毫无声调起伏的语气说道:“在没有接到战团长或行星总督的命令以前,第四连的任务是守住索托波利斯。” “但我们守不住的!” “但总得一试,提比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是的,我们是索萨的骑士,必须保护我们的人民和他们的土地,而人民永远比土地重要。但我要告诉你,我们不能后退。” “为什么,大人?” “因为那座山。” 康苏斯低语着再次架起枪,并轻轻地扣动了一次扳机。他的射击何其精准,一抹血花立即从街道对面绽放。 “山?”年轻的提比略困惑不已地问。 “是啊,法罗斯山——因为它,所以我们不能后退。我和你一样,都对这群突然出现的叛徒感到疑惑,但我毕竟是连长,有权得知一些你无权知道的东西,就好比那座山。” “它正是第四连,第五连和第六连死战不退的最大原因,提比略。但你的观点也是正确的,我们守不住,所以我们将死在这里。” 无情者再次缩回掩体,更换弹匣,头也不抬地问道:“你觉得如何?” 提比略的回答是举枪射击,以及一句咆哮。 “为了索萨!” 无情者轻轻地笑了一声,处理完了年轻的兄弟的困惑,他开始专注在射击上。 敌人正在他钟爱的这座城市内四处点燃火焰,将它变得面目全非,可无情者已经在这里度过了他人生中的第一百八十七个年头,这里就是他的家。 哪有人会不熟悉自己的家呢? 他举着枪,开始在战壕内转移,同时在脑海中勾勒出了一张地图。 他们位于基里曼第二十二大街,对面是一座图书馆以及一座大学。敌人的主要火力来源于大学内的高层教学楼,他们大概并不知道图书馆地下拥有一个隧道,直通进大学内部 通过它,第四连可以发起一场扭转当前局面的奇袭。 无情者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一眼那高层的教学楼。他看见许多被倒吊在上面的尸体,老师学生兼有之,鲜血涂满了整座外墙。 他曾亲眼见过这群怪物是如何进行折磨的,他们的腰带上悬挂着的并非手雷或弹匣,而是剥皮刀,斩骨刀和挂肉钩等残忍的刑具。 血迹斑斑,锈迹斑斑,那锈迹是刻意保留的,就是为了唤起更大的恐惧,以及施加更大的疼痛。 无情者的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无匹愤怒。 紧接着,他耳边传来一阵呼啸。那不是任何载具能够发出的声音,亦不是炮弹撕裂空气,或爆弹之流的子弹穿刺而过能够发出的声响。 无情者本能地回头望去,却只看见一个一闪即逝的黑影。他的视网膜甚至没能捕捉到它的残像,此时此刻,他看见的最清晰的景象是辅助军们刚刚架设好的火炮阵地 无情者立刻转头,同时架枪瞄准,但他依旧没看见那个突然闪过的东西的真身。他开始寻找,并暗自对帝皇祈祷,这最好不要是敌人的武器。 他的祈祷成真了,那的确不是敌人的武器,那是死亡之源。 他通过他的瞄准镜看见六颗头颅在同一瞬间于街道对面高高飞起,然后是位于另一个角度的四颗——敌人在咆哮,他们的射击中断了,他们的阵地上爆发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骚乱 无情者聚精会神地移动着他的枪,好让瞄准镜能够获得更好的视野。 他精心维护的这把武器没有辜负他,它的自动索敌系统很快就将一群聚集起来的敌人通过热源反应在他们的掩体后方标注了具体位置。 康苏斯立刻意识到这是个机会,他马上开始瞄准,并扣动了扳机。子弹出膛,然而,就在它即将命中一个叛徒的前一刹那,有什么东西杀了他。 康苏斯看不清,但他确信,有个东西抢在他的子弹命中以前杀了那个家伙。 他的脸颊为此抽搐了一下,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个近乎本能般的推测:无论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它都正在帮助他们。 他的推测如他的祈祷一样成真了,那的确是个帮手,他在短短的几秒钟后便现出了身形,可他并非是康苏斯想象中的任何一个有能力做下此等暴行的人,而是一个稍微高大一些的凡人。 如果忽略他身边的一地尸骸,以及那染血的双手的话,那么他甚至可能会被康苏斯的瞄准镜标识为一个需要保护的,暴露在交战区内的平民。 那人回过头来,漆黑的双眼中寒光一闪。康苏斯忽地顿住前进的脚步,他没有证据,但他就是觉得这个人正在看自己。 然后,他的直觉和他的推测以及他的祈祷一样,再次成真。 康苏斯看见他的嘴唇动了动,通过唇形推断,帝皇之镰的四连长非常确信,此人所说的话是:我会杀光他们。 他所言非虚,仅仅七分半钟后,被占据的教学楼上便有敌人从高空坠落,四肢折断,盔甲破损,如一个无生命的克隆肉块般径直摔落在地。 璀璨的蓝色光辉从那栋高楼之内紧随其后地爆发开来,震碎了所有的强化玻璃,让周边阵地上的通讯设备全部失灵,也带来了一阵刺耳的尖啸。 又过两分钟,康苏斯和他的连队赶到其内,开始搜寻幸存者。 他们震惊地发现每一个走廊内都堆满了敌人的尸体,且死状极其惨烈,没有一具全尸。 他们最终在教学楼地下发现了躲藏起来的师生们,康苏斯本以为他们是记起这个古老的隧道,自己跑来避难的,但浑身是血的副校长却表达了否定。 这位白发苍苍的女士茫然无措地告诉康苏斯和他的兄弟,他们是被拯救的,而且也是被指引着前来此处的。 康苏斯询问,那拯救者是否穿着一身黑袍,手拿两把尖刀。她却摇头,说是红袍。在她身后,其他幸存的师生开始赞美帝皇,以及祂送来的死亡使者。 死亡使者? 无情者深吸一口气,开始将此事上报。无独有偶,有关于手持尖刀的怪物、红袍刺客等相似的描述开始在索托波利斯各处被接连上报。 帝皇之镰们在事后依靠这些或长或短的报告勉强拼凑起了这位死亡使者的行动轨迹,他们认为他是从大学以及图书馆附近开始行动的。 在九分钟后,他移动到了四条大街以外的行政大楼,并在那里杀死了所有正在行政中心内虐杀平民取乐的敌人。 又十二分钟后,他不知怎的出现在了索托波利斯的地下交通网络枢纽中心,然后又是一场屠杀。 接下来是沦陷的兵营,被劫持的社会福利院,失守的第二战线.他的足迹遍布整个索托波利斯,他的速度快如闪电,手段则比那些叛徒更为残忍。 没有一个叛徒可以在遇见他后活下来,根据事后调查,这些人甚至没有一具全尸。斩首是最常见的死法,其中一些则遭到了特殊对待。 例如斩去四肢,开膛破肚,或是被斩掉双腿,拨开后背拿出脊椎,让他跪在自己所杀之人的面前流血到死 这份报告很快就被封存。 而现在,报告上的主角,索萨地下传说中会降下神皇之怒的死亡使者正在走入一间孤儿院。 他的袍子上满是鲜血,这平凡的布料具备一定防水功能,但也承担不住他在过去的两个小时内所做下的骇人暴行。 一千七百余个训练有素的阿斯塔特,就这样一一死在了他手下。卡里尔计算着数字,同时平静地走进了孤儿院的大门。 这里没有鲜血或尸体,一百来个沉默且恐惧的孩子正在他们院长以及神父的身后蹲在大厅内部。帝皇的画像被悬挂于罗伯特·基里曼的塑像身后,表情平静,父子二人头戴相似的桂冠 一队身穿午夜色盔甲的巨人正在暗处等待。 为首之人眼见他来,竟主动走出黑暗,并放下了手中武器,随后摘下了头盔,表情复杂地摇了摇头。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嘶嘶作响地问。 和此前一样,没有异样发生。 卡里尔瞥他一眼,没有回答,只是深呼吸。 “我在问你问题——” 卡里尔握紧右拳,甩过去一把尖刀。它深深地插入了此人的盔甲,他的小队成员立刻举起武器对准了周围的孩童。 “不要开火!”巨人吼道。“停下!” 他伸手拔出卡在胸甲上的尖刀,怀揣着和生死擦肩而过的恐惧,眼中亮起了灵能之光。 “我们在什么地方?”他紧握着刀,如此询问。 卡里尔喊出他的名字。 “费尔·扎洛斯特,伱在索萨。”他平静地说。“但你不该在这里。” (本章完) 89.间幕:博物馆惊魂夜 “我对帝国非常感兴趣。”塔拉辛如此说道,然后他顿了顿,后撤两步,开始欣赏他面前的这座金色雕塑。 禁军们的金色源自他们的主上,当然,从现实一点的角度上来讲,这是因为他们普遍都穿着由耀金制作而成的动力甲。每一件都是精心制造,和大部分阿斯塔特们穿的那种流水线产品完全不同。 塔拉辛尤其钟爱特别的东西,这种喜爱并非源自他的职业,而是一种.近似遗憾的认同。 他想替其他种族——这些年轻的种族——保留他们历史中特别的人,事,物。如果有朝一日这些种族要灭绝,那么银河间至少有一个人会记得他们,以及他们的全部历史。 他和他同胞们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他们只是一群亡魂,追溯着过去的性格与记忆,狂妄地模仿着生前的模样,觉得自己会造就新的辉煌,新的史诗。但事实是,惧亡者这个种族早在生体转化技术完成的那一刹那,就不再拥有任何未来了。 历史是留给后来者最珍贵的宝藏,但惧亡者已死,而太空死灵. 塔拉辛知道他的一些同胞想尝试着恢复肉身,他对此不抱任何希望,而且也早已接受了自己现在的模样。他不怀念肉身,也不喜欢现在这样所谓的不朽,他只是接受了一切。 所以他才会站在这里,对一个尚未被解除静滞力场的禁军大肆谈论对方的帝国。 塔拉辛摇着头,开始侃侃而谈。 “但不是你那个时代的帝国,拉。说实话,你那时候的帝国在我看来十分无趣。我就没见过你们这样狂热于殖民的种族,考虑到你们的效率以及繁殖速度,我认为我的某些同胞将你们视作一种病菌真是相当恰当的看法。” “你们到处征服,到处动武,凡不从者皆会招致毁灭,若你们只对你们口中的‘异形’下手倒也罢了,可伱们就连自己的同类都不放过.这可真是世所罕见,我们虽然也相互打仗,但我们可是要上法庭的。” 他耸耸肩,从发声器里发出一阵愉快的大笑,然后又是叹息,并伸出一根手指,对着拉摇摇虚点了几下。 “但是,那场大叛乱改变了一切,是不是,拉·恩底弥翁?” 死灵霸主稍作停顿,开始回忆。 “已死之神在下啊”他禁不住感叹起来。“我真没想到一個种族的内战能够打到那种地步,就连至高天都全部参战,其中有一位甚至差点在物质界登神。” “你知道吗?我的老朋友奥瑞坎隔着大半个银河往那边看了一眼,就自我检修了快两千年。” 塔拉辛愉快地笑了,他总是很喜欢听见奥瑞坎恼羞成怒的无能咆哮。但这份愉快很快就消失了,因为他记起了自己将拉搬出来是为了什么. 他背起手,在这座金灿灿且怒目圆睁的雕像面前低着头踱步了一段时间,像是正在沉思,事实也的确如此,塔拉辛正在思考一个合适的结尾。 尽管拉·恩底弥翁并不知道他的存在,但他却是实实在在地和这位保民官度过了珍贵的八千年。哪怕对一名太空死灵霸主来说,这也不是个可以被随意忽略的数字。 他很快就要和他藏品中最珍贵那一档的一个分离了,而且,一整个已经布置好的场景也要和他一起离去. 想到他在他们身上所花的时间,以及他们离开以后将要面对的残酷世界,他不禁缓慢地停下了脚步,背对着拉·恩底弥翁,禁不住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叹息。 “现在的帝国已经不是你熟悉的那一个了,保民官。” “它就像是一台庞大且老化到几乎难以置信地步的机械,每一个部件都要吞吃人血才能继续运行。效率低下,封建主义,不信神者皆处死,极端保守,极端排外等等,我是不是在抱怨?” 死灵霸主转过身来,忍不住再次微笑:“这还真是——”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拉·恩底弥翁已经消失不见了。 塔拉辛沉默两秒,一阵风暴似的情绪卷过了他的神经通路,让他几乎下意识地就想要唤起安保协议——但他终究没有这样做。 他的维护技师和博物馆安保负责人正在外面做他们自己的工作,通过协议,塔拉辛能够随时掌握他们的动向。 根据他们一贯的效率来推断,他们抵达塔拉辛所在的这个展厅还需要整整十一个世纪。 不能让他们知道展品出逃的真实原因。塔拉辛想。否则这也太丢脸了一点. 他伸出右手,唤出移情湮灭杖,随后清清发声器,再次开口,同时允许了检测系统。 “拉·恩底弥翁保民官,你还在吗?我知道你听得见我的声音。请听我说,你所处的这个展厅是个非常复杂的独立区域,内里的每一个场景布置都是由我本人花上很多年复原的。” “我对每一个细节都了如指掌,比如一个钢铁勇士应该待在什么样的掩体身后,又比如一个极限战士在面对怀言者时应当具备何种愤怒.” “我对你们抱有善意,这是真的,保民官。我把你唤醒也正是出自这份善意,你的帝国需要你,你明白吗?而现在,我请求你务必不要毁坏这些由我精心设计的场景,组成它们的可不止有你的同伴。” 几乎没有先兆,一阵残酷的风便自他身后呼啸而来。塔拉辛捕捉到了它,但他没有选择躲避,反倒任由那两把剑将他穿胸而过。 他倒在地上,松开右手,让移情湮灭杖脱离了手指的束缚. 坦白来讲,他现在真的很疼。塔拉辛每到这个时候就开始自我怀疑他为什么非得保留复杂的痛觉系统,难道仅仅只是为了更有活着的实感吗? 他一边诅咒着自己过去的固执,一边咳嗽着吐出了绿色的冷却液,随后急忙开口。 “你没必要这么做的,保民官.” 保民官没有回答,塔拉辛发现他的双眼中正亮着金色的光。 搞什么鬼——? “无尽者塔拉辛。” ‘保民官’随后平静地开口,吐出了一个他根本不应该知道的名讳。 死灵霸主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他大概已经猜到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了,随之而来的巨大恐慌感差点让他当场宕机。 他大喊起来:“不,不,不!别这样,陛下!您至少得给我留下点收藏吧!” ‘保民官’收回他的剑。 “我没有这个意愿。”他归剑入鞘,缓缓说道。“你的展厅里有许多本该当场死去的勇敢者,仰仗于你,他们的生命方才得以延续。尽管我不喜欢你所做的事,但我必须承认你对他们起到了帮助.” 塔拉辛屏住呼吸——或者说暂时停止反应堆的运行——颤颤巍巍的站起了身。 冷却液之类的东西从他胸前那个避开了反应堆的创口处喷涌而出,他随手按在上面,把手指插进去堵住了漏液的管道,赶忙继续顺着话往下说。 “感谢您,陛下!我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您的宽宏大量实在是让我——” 一把剑被横在了他的脖颈上。 “别得寸进尺。”‘保民官’说。“你的判决尚未结束。” 他提着重新出鞘的剑,大步踏入了展厅中央。塔拉辛连忙跟上,然后开始辩解。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干起这件事来简直是得心应手。 “我理解,我理解。我知道我做的事情在您看来完全是一种亵渎,但是,就像您说的那样,我拯救了他们.” ‘保民官’回以冷冷一瞥,让他停下了讲述。塔拉辛忍住叹息的冲动,苦恼不已地紧跟在了他身后。他们开始往回走,一直走到了奥林匹亚防卫战中方才停下。 一个漆黑的符文石板从他们脚下冉冉升起,‘保民官’挥剑,以侧面轻敲板面,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绕过了它的权限验证等设定,塔拉辛的声音就此开始回荡在展厅之中。 是的,他预先设定好了解说员。博物馆当然要配置解说员,而且,考虑到他的博物馆之大,藏品之多,历史之悠久,这个解说员的职责只能由他自己担任。 塔拉辛昔日是怀揣着一种烦恼的骄傲走上这个职位的,可现在,他却恨不得回到过去痛打当时的自己的一顿。 “咳——诸位游客,欢迎你们来到奥林匹亚防卫战展厅,请左至右开始参观此展馆,并牢记,不要触摸任何一个藏品,否则你很可能会成为其中之一。” “好了,规则已经讲解完毕,现在,我将为诸位幸运儿讲述这场战争的来龙去脉。” “在人类帝国纪年法的31年,这场战争在军事力量较为空虚的奥林匹亚星上爆发了。如果你们来的时候像我推荐的那样做过功课,那么,你们应该就知道,这颗星球是人类帝国第四军团钢铁勇士的基因原体佩图拉博的母星。” “据我调查,他对自己的家乡怀揣着很深的感情,但这并不能阻止他下达如下命令请看右边。” 塔拉辛一边暗骂自己,然后依照声音所说的那样看向了右边。一道淡绿色的光幕缓缓升起,其上显示出了一份手写文件。 “他下令,将奥林匹亚上驻防的十个标准大营撤离了七个。他的命令让当地社会掀起了不安的浪潮,人们开始恐慌,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尊贵的僭主都是如此。” “他们不能理解佩图拉博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实际上,我认为,就算他们知道,他们也大概不会理解。” “奥林匹亚防卫战就是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下开始的,至高天中的孽物和一群被称作为阿尔法军团的阿斯塔特来到了这里。通过调查以及一些艰难的走访,我得出了结论。” “他们的目的其实很简单,仅仅只是想要腐化奥林匹亚。可是,为什么是腐化,而不是毁灭呢?答案出在奥林匹亚的地理位置上。” 一份星图在那手写文件的右边升起,异常详细,奥林匹亚位于中央,四周的星球都做了标注,它本身则做了高亮设计。 那莹莹绿光照亮了拉·恩底弥翁毫无表情的黝黑面庞,也让塔拉辛毫无表情的金属脸显得颇有几分诡异。 “它是一颗地理位置相当特殊的星球,紧挨着诸多原体的母星,例如彻莫斯,巧高里斯或巴尔。我有理由相信他们是想以此为根据地,进一步蚕食周边星系,并将腐化带到那些基因原体的母星上去。不过,从最后的结果上来看,他们显然来错了地方。” 塔拉辛以急速瞥了一眼‘保民官’,后者漠然地归剑入鞘,并开口说道:“你的调查很深入。” ‘荣幸之至.’塔拉辛以一种诡异的声音回答了他。 在他们头顶,讲解声继续。 “尽管社会动荡,军事力量严重不足,但奥林匹亚人仍然敏锐,他们中的少部分人很快就察觉到了一种有别于主流观点的叛逆论调正在蔓延至奥林匹亚各处。” “最终,时任最高僭主的卡莉丰下达了命令,要求进入所有城邦进入宵禁模式。士兵们开始和钢铁勇士们一起进入城中,抓捕任何敢于宣扬此等叛逆论调的人,并进行问询。” “但是,在有心人以及那些堕落之物的煽动之下,这种抓捕和问询立即招致了反抗。人们走上街头,开始要求撤离的钢铁勇士和佩图拉博一起回来。” “他们呼唤着他们的原体,希望他能够回到奥林匹亚,来继续统治这里。与此同时,另一批人也开始了对佩图拉博的批判。他们认为这位原体对奥林匹亚简直是索求无度,而且只在有需要的时候才想起这里。其他时候,他都将其视若微尘。” “在这种情况下,一场内战爆发了。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游行和演说会发展成武装冲突,但是,就连钢铁勇士们都没有意识到这场战争到底是何时开始.” “无辜者的鲜血洒落街道,昔日祥和的城邦燃起了火焰,然后,早有预谋的恶魔,以及阿尔法军团们开始了袭击。” 一阵悲伤肃穆且阴沉的音乐开始响起,一抹灯光从天而降,打在了钢铁勇士们身上,照亮了他们斑驳的盔甲,以及他们愤怒的表情。 然后是和他们对立着的恶魔,静止不动,却依旧骇人。毛发与利齿仍然缠绕着不洁之物特有的恐怖。 音乐开始推进,升至高潮,变得震撼人心,仍然悲伤,却变得激昂无比,鼓点咆哮,好似一名勇士正在以手中长剑敲击盾牌。 塔拉辛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这之后低沉地响起。 “这场战争一共持续了四个月之久。城邦被焚毁,文明被残酷的暴力撕碎,奥林匹亚人倒在了恶魔和叛徒的屠刀下.” “名胜古迹都被用作防御工事使用,平民的房屋被炮火击毁,干净整洁的街道染上了污秽的鲜血。湛蓝的天空变得晦暗,硝烟遮蔽了太阳,人类帝国的战机在其中与会飞的恶魔进行缠斗,引擎的啸叫声与恶魔的咆哮声交相缠绕,为这场悲痛的战争献上了另一首协奏曲。” 音乐戛然而止,单调的鼓点忽然响起,一束灯光打在了人群最前方,照亮了一个面容坚毅的人类女性。她的左耳上别着一朵钢铁之花,手中端着一把枪,正毫无畏惧地同恶魔大军正面作战。 “遗憾的是,诸位客人,我抵达奥林匹亚时,这场战争已经进入了尾声。幸存下来的钢铁勇士们在废墟中保护着仅剩的平民,几乎弹尽粮绝。” “而恶魔们仍然源源不断,始作俑者之一的阿尔法军团却早已消失,仿佛已经达成了目的。他们愤怒,悲伤,绝望,却又无可奈何。” “他们并不知道,白色伤疤的舰队正以高速驶来。巧高里斯的雄鹰,察合台可汗通过他军团智库的预言得知了此事。他们会扭转局势,然而,奥林匹亚上的人们对此一无所知。” “每一个还有能力反抗的人,都做好了战斗到最后的决心。这些人中,也包括你们眼前的这个人类女性。她就是至高僭主卡莉丰,即佩图拉博的凡人姐姐” “她和一支钢铁勇士残军保护着一百二十九名平民,在他们眼里,这就是整个奥林匹亚上最后的幸存者了。” “而平民们也不再恐惧或愤怒了,他们也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心中再无恐惧与遗憾,因为他们都从卡莉丰口中得知了那份命令背后藏起来的真相。” “我不得不说,诸位,人类这样一个种族在生死存亡之际永远能够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也正因如此,我将他们保存了下来。” “诸位访客,此时此刻,出现在你们眼前的,就是奥林匹亚防卫战中的一支部队,也是这场战争的一个小小缩影。” 播报声就此结束,符文石板缓缓归入地面,灯光暗淡,黑暗再次笼罩了这个展厅。 塔拉辛犹豫不决地看向站在他身侧的那人,后者也恰到好处地看了过来,眼中的光辉依旧璀璨。 “我要你释放他们。”他说。 塔拉辛连忙点头——这件事他早有预料了。 “我指的是全部。” “.对不起,陛下?”死灵霸主错愕地问,然后迅速后退了一步,右手一张,移情湮灭杖便落进了他手里。 反应堆开始亮起莹莹绿光,他则握紧了长杖,低吼着说道:“这绝无可能!我是个考古学家,帝皇!” ‘保民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我尊重你的职业操守。”他如是说道。 “那么,我放低标准。我只要一千名阿斯塔特,以及一万人的辅助军和五万左右的护教军,别糊弄我,我知道你有许多备份。这座展厅里存放的并非你所有的展品。带着他们回到索萨附近,动作要快,你明白吗?” “我——这——”塔拉辛竟然感到一阵口干舌燥。 “否则,你的博物馆将在今日付之一炬。”‘保民官’如是说道。 他手中的长剑开始变得炽热。 “同意这个提案,我就允许你继续保留其他人,并且继续对你以后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可以继续在你的职业上发光发热,投注热情,拯救那些原本必死之人” “记住,我说的是必死之人,有些事,你最好不要再做,并且抽空将那些你带走的人送回来。” “你简直是个强盗!”塔拉辛大喊起来。“我没见过你这么不讲道理的王八蛋!” ‘保民官’笑了。 他归剑入鞘,背着手走向了展厅深处,声音却始终回荡在塔拉辛耳边:“彼此彼此,无尽者。” (本章完) 90.间幕:虚假或真实 孤儿院的墙壁是一种纯洁的白色,瓷砖块将混凝土的灰色掩埋了起来,使其变得舒适且圣洁。 大厅内立着罗伯特·基里曼的塑像,但并不是最常见的持剑像,而是捧着书,穿着长袍的学者形象,想来大概是寄托了一点美好的祝愿。 站在卡里尔的角度看过去,他恰好能看见那张帝皇画像的平静双眼。画家的技艺在这双眼睛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无论从何角度望过去,它们都始终带着淡淡的悲悯。 卡里尔与它们对视,右手轻轻摊开,那把原本被费尔·扎洛斯特紧紧握在手中的刀刃便开始颤动。 任凭他如何紧握右手,甚至是使用灵能阻拦也根本无济于事。在堪称惨烈的金属摩擦声中,那只金属手套被刀刃的握柄彻底摧毁,变作卷曲的废铁,卡在了烂泥似的血肉之中。 卡里尔伸手将刀重新握住,它没有沾染半滴血迹。 “你是诺斯特拉莫人?”费尔嘶嘶作响地问,脸色显得更加惨白。 “是。” “那你为什么不说诺斯特拉莫语?”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卡里尔缓缓回答,并提着刀向前走了一步。 他的行为让大厅内除去这个所谓的费尔以外的其他巨人全都举起了枪。十四把爆弹枪警惕地瞄准了他的要害,但是,他们知道,这其实毫无作用。 在过去的两个泰拉时内,通讯频道内连续不断的惨叫以及寥寥几句对敌人的描述都被他们听在了耳朵里,这些东西结合起来,造就了一个远比他们都要恐怖的怪物。 “为什么?” “因为你更应该说哥特语。”卡里尔说。“你是泰拉裔,就像你身后的那些人一样。你们不是诺斯特拉莫人,自然也就没有必要讲述这种语言。” “你”费尔咽下一口带着血腥味的唾沫。“伱是怎么知道的?” 卡里尔没有回答——或者说,他没有用语言的方式回答。 他眼中同样亮起了灵能的光辉,那光芒并不璀璨,实际上,甚至可称阴沉,而且也并未亮起多久,仅仅只是短暂的一瞬. 可就是这么短暂的一瞬间,费尔·扎洛斯特眼前的世界便突如其来地产生了变化。 孤儿院和他的兄弟手足们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原始而纯粹的黑暗。费尔还没有来得及思考,一个词语便闯进了他的脑海之中:故乡。 这個词来的极其突然,完全像是一种本能反应。费尔举目四望,很快便用他眼前所见的景象证明了自己的本能是何等敏锐——他没有错,这里的确就是故乡。 这里是泰拉的地下监牢,是用来放逐那些罪大恶极之人以及他们后代的地方。这里没有光,没有法律,也没有自由。 所谓的自由在这里不过只是选择杀戮与否,并不存在世人认知中那般广泛选择的权力。费尔实在是太熟悉这里了,在进入军团以前,这里就是他的家。 他不喜欢这地方,但这里始终是家。 “你把我带到这里来是想做什么?”他无力地问。 一个影子走出黑暗。 “只是为了证明一些事。”卡里尔说,仍然保持着令人无法理解的平静。 他走到这个所谓的午夜领主面前,细致地打量着后者所穿的mk2动力甲,以及那午夜的色泽,后天勾勒而上的闪电涂装,以及胸前的鹰翼徽记. 几秒钟后,这种沉默开始转变,变成一种费尔·扎洛斯特尚且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 他努力地思考了一会,却只能分析出其中一种:怜悯。 “你在怜悯我?” “是的。”卡里尔颔首承认。“你们.不该存在。” 午夜领主错误地将他的话理解成了另一种意思:“你要杀了我?” “暂时不。”卡里尔说。 他眼瞳深处的蓝光再次绽亮,世界旋转,如漩涡般将所有事情卷入其中,费尔却毫无反抗能力。身为一个灵能者,以及第八军团的智库馆长,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一天。 但事实就是事实,无从更改,他无法敌过此人的力量,就像他无法违抗基因原体的命令 费尔开始尖叫,他感到一个意念深入到了他的脑海之中,它并不温和,而且十分锋利。它不是凡俗的武器,它远胜于它们。 这把虚幻的利刃径直剖开了他的一切,记忆开始涌动,如接受到命令的士兵一般列队分散,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端。 加入军团以前,加入军团以后,它们有着强烈的试图合为一体的愿望,却无能为力。那把刀实在太锋利了,它让费尔觉得自己几乎被切成了两半——这会不会就是事实? 在痛苦中与即将到来的疯狂中,他如此遐想:会不会我已经疯了?这一切其实都是我的幻想?又或者,我其实已经死了? “暂时还没有。”一个声音说。 刀刃继续切割,继续深入,分裂之感更强了。费尔在恍惚中甚至看见了自己的脸,只不过是年轻版本的。地下洞穴里的退化变异种,罪犯的后代,苍白,畏光,黑眼,牙齿天生尖锐,用来撕咬敌人的喉咙 然后是另一张脸,疲惫,厌倦,在战争中经受拷问,犯下血腥的罪行,手持一把长杖,用梦境来拷问敌人。 这两个人站在他身前,背对着他,都牵着他的一只手。 左边的孩子以天真却残忍的语调询问:“我们今夜吃什么?” 右边的疯人以梦呓般的声音回答:“我们必须阻止原体的疯狂。” 原体,原体,原体这个词语开始在他的脑海中回荡。 那个孩子开始念叨它,那个疯人开始念叨它,费尔头疼欲裂地吼叫起来,试图阻止他们,可话到嘴边,他却发现,他自己也在念这个词语,而且不仅于此,他要更加深入。 他喊的是康拉德·科兹。 狂风席卷而来,吹他的脸,割他的肉,饮他的血,残忍却也真切。 “我们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原体!”他喊道。“这一切都必须停下来!杀害无辜不是吾等追求的审判和正义,回来吧,继续带领我们!” 刀刃切割,深入,把他最深层次的渴望统统摧毁。他渴求的正义,他在军团中接受的教导,他在原体回归时的罕见喜悦以及后续难以描述的巨大失望 所有的这一切都被摧毁了,那把刀好像一头永远不知满足的贪婪恶兽,它已经吞吃了费尔·扎洛斯特心中最深处的一切,却依旧渴求更多。 费尔无力阻止,只能以哭泣般的声音恳求停止。他没有得到回答,只有更为剧烈的痛楚。 他在黑暗中痛得嘶吼,惨叫,犹如泰拉地下监牢中那些已经完全退化的无心智的怪物一样疯狂,但是,那把刀是对的,它不停下来的理由是正确的 在某个瞬间以后,在刀刃所能切割的血肉达到了终点以后,它切进了一片空白里。 然后,一些被藏起来的事物开始浮出水面。 首先到来的是一张伤痕累累的脸,丑陋,白发像是杂草一样毫无章法地散落。这个人穿着一身锈迹斑斑的动力甲,已经褪色,但右肩上仍然挺立着鹰翼。 他面容疲惫且十分痛苦地站在另一个人面前,此人比他要稍微高大些许,正背对着费尔。 他们大概正在交谈,但所有的声音听上去都像是从水面上传来似的那样失真且模糊。 费尔竭尽全力,也根本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他只能观察,只能将那张伤痕累累的丑脸记在心底. 但这并非结束,因为另一个谈话者也转过了身。他有一张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的脸,平凡到了极致,根本谈不上具备任何特征。 这个人走到费尔面前,仔细地看了看他。而这一次,费尔听清了他说的话。 “继续克隆,拜耳,我们的合作才刚刚开始。” 空白猛地消弭,刀刃抽出,伤口愈合,费尔·扎洛斯特跌落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了起来。他刚刚所经历的一切都正在从脑海深处向上浮起,记忆像是尸体一样肿胀而惨白。 他忍不住呕吐出声,漆黑的粘稠鲜血洒落一地。他的兄弟们围拢前来,有人担忧,有人暴怒,还有人仍然警惕。 而所有的这一切都比不过另一个声音,它平和且低沉,远称不上洪亮,语气柔和到了与耳语无异那正是午夜领主们平日里互相交谈最常见的语气。 “你们并不存在。” 费尔恍惚地抬起头,看向说话之人。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根本看不清后者的脸。纵使他竭尽全力,也没有办法看清。 他沉默着站起身来,脑海中的记忆还在上浮。那个纯白之所逐渐产生了变化,墙壁与四周变成了阴沉的铁灰色,然后是他的视角,犹如泡在水中向外凝望一样. 他忽然就明白了什么,但他并不悲伤,反倒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了好几步,直到他抓住那人的肩膀。 “你说——”他喘着粗气。“你的意思是——” 他咳嗽着吐出更多血,双眼却愈发明亮。 “所以我们并不存在?”他隐含期待地问。“所以这一切挣扎,这些所谓的背叛、要求以及吾等原体的疯狂行径,都是假的?” 卡里尔看着他,以及他身后那群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午夜领主’,在长达数秒钟的沉默后,他点了点头。 一个梦境从他眼中悄然绽放,在这个梦中,没有愈发堕落的新兵,满是尸体的旗舰,甘愿沉沦的兄弟和疯癫无比的基因原体。 第八军团不是血腥的屠夫和以折磨为乐的虐待狂,他们仍然是帝皇塑造他们时的那副模样,是审判的利刃,最后的慈悲 这个梦境迅速扩散,将这寥寥十五名自以为是‘泰拉裔’的可悲灵魂囊括其中。他们倒在地上,呼吸变得平稳。 他们的双手未曾染血,这份从偷来的记忆或许是假的,但它赋予他们的人格是真的。 卡里尔握紧刀刃,走向他们,一个孩子却瑟瑟发抖地将他拦下。 “您要杀了他们吗,大人?”他害怕地问。“您可以不这样做吗?帝皇教导我们要心怀善意,他们保护了我们。有好多人想进来,他们都没有允许。” 卡里尔沉默地看着他,数秒后,他点了点头。十五人飘荡而起,跟在他身后走出了孤儿院的大门。它依旧未曾染血,战火好像与这里无关。 他一直走,一直走,直到走出很远,直到梦境里的大远征在最辉煌的时候结束,方才挥下手中利刃。 (本章完) 93.黑暗远征(二十,真正的异端) 罗伯特·基里曼凝视着舷窗。 一艘巨大的活体战舰正在对他耀武扬威,尽管那东西本身可能并没有这种意识,但基里曼依旧不能容忍。他冰冷的凝视着那艘船和它的同伴们,从畸形凸起的船脊到底部狂乱舞动的触须,将一切尽收眼底。 “开火。”他说。 没有任何设备帮助,他的声音便扫过了主舰桥上的每一个船员,仿佛潮汐卷过沙粒。他的命令开始被执行,被层层下报,被一个又一个忠诚者听在耳内。 基里曼闭上眼睛,感受着脚下甲板的震动,体会着马库拉格之耀的呼吸,心神逐渐沉入其中。 一分钟后,有璀璨到难以形容的光辉照亮了他的脸。 在水手们的汇报声与欢呼声中,他缓缓睁开眼睛,看见一艘正在火海中卷曲扭动的巨舰。 它那厚实的甲壳已经被彻底击穿,坚韧如大地般的肌肉则被荣光女王战舰所掌握的毁灭性火力彻底消灭,变作虚无。 和它一同航行的另外几艘巡洋舰也未能逃脱此等厄运,仅仅一轮齐射,便有六艘虫族巡洋舰被击坠。 这或许是和虫群作战唯一的好处,你无需校准目标以及费力瞄准——只需随意开火,倾泻愤怒与暴力,便能取得可观的战果。 光芒继续闪耀,基里曼的脸上没有半点喜悦。这轮齐射看似战果斐然,但是,相较于虫群舰队的数量来说,仍然只是杯水车薪。而且,虫群自有办法弥补这部分损失 很快,在火炮阵地重新装填的短暂时间内,基里曼便通过观察窗看见了足以使常人崩溃的一幕。 更多的虫族巡洋舰以及较小体积的护卫舰蜂拥而至,用那鲜红的触须将死去舰船的碎片与血肉卷入了自己体内。 它们的几丁质甲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生、变厚,原先就具备的那些进攻器官则开始增多,更有甚者甚至开始缓缓膨胀。 是的,这就是和虫群为敌的真相。 它们没有士气可言,因为它们根本没有生与死的概念。它们不在乎损失,因为任何损失都能被弥补。它们没有知性,不会恐惧,因为它们全都受到一个意识操纵. 基里曼再次闭上眼睛,铸炉咆哮,使他的意识沉入了一片虚无之海。 在这里,所有的事物与概念都变得抽象无比,舰船变得扁平,闪着光,仿佛宫廷风格服饰上位于领口处的亮片装饰。 他的意识从其中一個亮片里冉冉升起,盘旋,呼啸,来到了所有舰船顶部,而他并非第一个抵达这里的存在。 基里曼看见无数只饥饿的眼眸。 它不是单一的整体,而是由无数个渺小的光点共同组成的难言之物,横跨战场,好似一片巨大的乌云,将这片星海遮蔽到暗无天日。 它本身并不具备任何恶意,除去饥饿以外,它没有其他任何欲望,甚至对基里曼的到来显得不理不睬。 那些眼眸仅仅只是瞥了他一眼便转了回去,继续专心致志地发布命令,让舰队朝着索萨推进。 可是,为什么是索萨? 基里曼暂时没有答案,他也不需要得到答案。他睁开眼睛,那抽象的世界便彻底消失 虫群之所以难以抵挡,除去数量以外,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他刚刚看见的那片阴影。虫巢舰队具备极其强大的灵能力量,且极具侵略性。 它能够让坚定的凡人士兵变成失去神智的疯人,也可以让训练有素的灵能者变成时刻尖叫的灵能炸弹。 那么,问题来了,为何联合舰队没有受到影响? 答案要追溯到马库拉格之耀的某层甲板,罗伯特·基里曼胸膛中的炙热铸炉,以及一个来源神秘的赤红法阵。 它被铭刻在了联合舰队所有船只的引擎室。 基里曼走下他的指挥台,迈步抵达了最左侧的那扇舷窗前方。透过这个角度,他可以看见驱逐舰战斗群的战场,它们凭借自己的速度拦下了虫群舰队的先锋,正在与其互相撕咬。 和大体积战舰沉稳缓慢的战斗不同,驱逐舰们的战场血腥无比,每分每秒,它们的虚空盾都要面临虫群活体导弹和生物电浆的严峻挑战。 驱逐舰战斗群唯一的优势便是速度,虫群舰队的移动方式缓慢无比,而且越靠近它们所选择的‘餐桌’就越慢 但它们的反击依旧恐怖,它们中的一些会以原始的喷气式推进方式接近那些大意的驱逐舰,并对其发起冲锋。 一旦命中,就会深深地嵌入其中,并吐出纯血的基因窃取者以及各类虫子。对于驱逐舰这样的小船来说,这和被宣判了死刑没有区别。 就算是阿斯塔特也很难在这样的狭窄空间内对抗虫潮,凡人船员则更不用说。因此,船长们普遍都有一个共识,如果事情真的走到这一步,那么最好自爆反应堆。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也是无奈之下的绝望抗争,而且,已经算得上是幸运。 虫群的活体战舰普遍都具备捕食用的触须,这些活着的巨型生物会张着血盆大口将不幸被触须捕获的舰船完全吞噬,且吃得极快。到了这个时候,再自爆反应堆已经来不及了 基里曼平静地走回了他的指挥台,开始阅读传回来的战报。 联合舰队规模庞大,除去四艘极限战士战斗驳船以外,还有多达六艘的战列舰加入其中。两艘征服者级,一艘胜利级,三艘欧泊龙级。 它们取得了非常辉煌的战果,但这也要归功于护航舰队与巡洋舰们的围追阻截。虫巢的大部队虽说对联合舰队的攻势不理不睬,但一直有派遣撞击舰等体积较小的活体舰船尝试着反击。 一艘的撞击或许无所谓,但若是十艘,五十艘,五百艘呢? 马库拉格之主缓缓地陷入了沉思之中,他已经意识到,虫群对索萨的登陆很有可能无法阻挡。 他们已经做到了最好,无论是不是从战术角度出发都是如此,而虫巢母舰的身影却被遮蔽了起来。 基里曼很清楚,一支虫巢舰队不会只拥有一艘母舰,但是,仍然只有一艘船才是那个真正重要的‘中央处理器’,他们只需要找到这艘船就能暂时停滞虫群的攻势。 然而,在几乎占据整个索萨星系的活体舰船面前,要做到这件事实在是难于登天。虫巢母舰躲藏在无数活体舰船中央,这团巨大且离散的肉块拥有快速的反应能力。 任何一个被轰击出的缺口都会立刻被填补,而母舰本身就是一艘巨大的生物工厂,它们永远在培育更多虫子,活体舰船自然也包括其中 陷入僵局了? 基里曼皱起眉,他自然是不想让虫群接近索萨的,但这已经不是他能够改变的事了,它们的孢子必将在不久后突入索萨的大气层,将那个世界上的人们拖入一场漫长的消耗战中。 此时此刻,他颇为庆幸自己让贝利撒留·考尔留在了索萨上进行他的研究。 这位仍然被大部分机械教世界排斥的大贤者是掌印者马卡多亲自认定的‘天才’,尽管他在十九个世纪以前和基里曼曾经闹了点不愉快,但这并不要紧 他总不可能在没有许可的情况下私藏一块碎片。 ——等等。 马库拉格之主沉默数秒,一些疑问忽然得到了解答,与此同时,他心底也涌起了一股难以形容的怒火和难以置信。 他怎么敢?! 基里曼大步奔行着离开了指挥台,奔向了通讯阵列。 —— 卡里尔站直身体,在迎面而来的狂风中眯起了眼睛,四周满是从贝利撒留·考尔那座机械迷宫中涌出来的钢铁洪流。 他正在高速移动,但并非是自己正在移动,而是挂在机械教大贤者那庞大的身躯侧面‘搭便车’。 这样说或许有些奇怪,但考尔改造过后的身体完完全全就是一辆恐怖的战车。他能以高速移动,同时还能做出精确的避让,不过,这件事也是有些疑点的。 比如,考尔哪来的如此质量的能源,以驱动这样的一具身体? 卡里尔知道答案,但他决定对考尔红袍下隐约盛放出的暗红之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些事暂时不适合说破,贝利撒留·考尔的行为虽然称得上是异端至极,不过 卡里尔忽然在这个时候发觉,自己在某些方面真是开明得令人吃惊。 “我必须告诉您,大人,您的计划——”考尔在狂风中咆哮着开口。“——完全不靠谱!” “是吗?哪一点?” “我怎么知道?!”大贤者大喊道。“您根本就没告诉我,就连只言片语都没透露!” 卡里尔微笑起来,考尔的机械身躯轰鸣不已,他却悠闲得仿佛正在踏青出游。 “那你又凭什么说我的计划不靠谱呢?而且,大贤者,以你的身份,不靠谱这个形容词是否有些怪异?我还以为你会列举多种论点来逐一反驳我呢。” “你简直.” “好了,好了。”卡里尔安慰地拍拍他,轻声开口。“倒也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或是要刻意卖关子,只是,这件事真的没什么可以具体形容的细节。” “我说我要杀了它并非是在开玩笑,考尔大贤者。虫巢意志固然不具备实体,但它仍然是个精神体,不是吗?或许在物质界的定义中,它无法被触碰,那么,如果我们换一个地方呢?” 在不知道哪来的引擎轰鸣声中,考尔沉默着冲出了法罗斯山脚下的防御营地,畅通无阻,所有的安保协议都已经被提前打开。 他是领头者,他的军队则紧随其后。若是有人能从天空中俯瞰,便会看见这一支数量多到令人畏惧的铁灰色军队正在淹没山林和索萨的地块. 十九个世纪,谁也不知道贝利撒留·考尔到底制造了多少战斗机仆,又为虫群准备了什么‘惊喜’,但是,有两点或许能让人以管窥豹。 第一,索萨是个农业世界,也是个矿产丰富的世界。 第二,它的农业已经进无可进,但整个星球上却没有任何一个官方矿坑.可金属却源源不断,从法罗斯山的深处被运送而出,供给到了索萨各界。那么,是谁在挖掘矿石? 山林间的景象被贝利撒留·考尔的速度撕扯成了模糊的色块,高温的蒸汽逐渐从他的红袍之下弥漫而出。卡里尔颇感有趣地低头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考尔一直思考到他们即将逼近城市才开口。 “你是想进入亚空间杀了它?”机械贤者严肃地询问。 “那倒不是。”卡里尔说。“但也不是不行。”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还是别了吧,大人!”考尔立刻高声劝阻。“你提出的第一个解决方案就已经够惊世骇俗了,我不想听见第二个,我害怕我的思考阵列过载宕机.但是,伱要怎么做到这件事?” “这并不难,根据调查报告来看,虫巢意志喜欢一步一步来,是吗?那么我就打破它的步调。而我不会留手,除非它通过它的那些孢子生产出一个足以和我匹敌的虫子来。” “.这,恕我直言,大人,我并不认为它能够做到这件事。资料中从未出现过这个等级的虫类——” 考尔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了另一件事。 “是的。”卡里尔朝他点点头。 “它有一套非常理性的评估抵抗力量的方案,分级制度或是类似的东西.而我将成为它最大的威胁。我将逼得它不得不收拢所有生物质,将所有还未诞生的虫子溺死在襁褓之中,以诞生一只全新品种的虫子。” “可是——”考尔努力地跟上他,高速计算带来的蒸汽正在变得越来越多。“——根据我的计算,它不可能做到这件事,一支虫巢舰队内能够储存的生物质是有极限的。” 话音落下,考尔听见一声轻笑。他转动义眼,通过一种近乎诡异的方式看见了卡里尔·洛哈尔斯此刻的表情。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平静微笑。 “你还在用理性的方式看待这个计划,考尔,但你其实不必如此。做不做得到是它的事,我不在乎。我只想杀了它,仅此而已。而它如果不杀了我,就绝对无法碰到其他任何一个索萨人,让他们再流一滴血。” (本章完) 94.黑暗远征(二十一,虫巢意志) 卡里尔缓慢地停下了脚步。 他仰起头,凝视天空。索萨的天空曾经大概很漂亮,卡里尔没有见过,但他愿意加以想象。他觉得,索萨的天空极有可能是一种非常恬静,非常漂亮的淡蓝色。 这颗星球和它的星系位于帝国疆域的最边缘,偶有战火,但从未被蹂躏,帝皇之镰将这里照看得很好,甚至有余力巡视附近的其他星球。 他们是楷模,就像是其他所有的罗伯特·基里曼之子一样.而现在,他们十不存一。 索萨也同样如此,无论这颗星球的天空曾何等美丽,是否具备油画般的质感和令人沉醉的云朵,它现在都是一种燃烧的红色。 没有云朵或蓝天,和平也不复存在,联合舰队的战争余波扩散到了这里,被索萨重力所捕获到的战舰残骸正在突入大气层。 它们中的绝大部分都被轨道上的空间站通过武器阵列消灭了,只有少部分漏网之鱼朝着索萨的地表发起了突击。这其中有金属战舰的碎片,也有虫族那些破碎的巨大肉块 但更多的是孢子。 这意味着虫巢舰队的第一攻击阶段已经来临——几艘依靠数量和幸运突破了封锁的先锋舰正在它们本能的催促下对着索萨的大气层释放孢子。 以它们的体积来说,这些孢子中携带着的虫子体型并不会如何庞大,有的甚至可能和索萨本地上的那些真正的‘虫子’类似,但它们仍然是虫族,体积大小无法成为评判危险程度的重要因素。 这些小小的寄生虫会在孢子的保护下突入大气层,迅速地降落在索萨的地表,将它富饶的土壤转变为另一种截然不同的东西。 在这个过程结束以后,它们会迫不及待地对植物下手。数个小时以内,索萨地表上所有的原生植物就将完成它们的最后一次基因突变,成为一种致命且能够将氧气转化为毒素的物种。 它们即将成为虫族入侵中那臭名昭著的暗红色天空的推手. 在那之后,它们的大部队便将粉墨登场。 贝利撒留·考尔低沉地握紧他的巨斧,启动了这把凶残的武器,在它的嗡鸣声中,他的声音听上去和战车引擎的咆哮声没有任何区别。 “您确定不需要我启用我的激光保护网吗?我为这一天做过预案,在能源耗尽以前,它们可以拦截任何可能落在城市附近的孢子。” “亲爱的考尔,我依旧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卡里尔看着天空,轻声开口。在说完这句话后,他才低下头,看向远比他高大的大贤者。 “而且,比起这件事,我更好奇你为什么一定要坚持待在我身边,这里会变成最凶险的战场,难道你聪明的头脑无法预见到这一点吗?” “您是想要虚伪一点的回答,还是真实一点的回答?” 卡里尔微笑着摇摇头:“从我们相识到现在,你一直都表现得很真实——所以我猜,答案是实验数据之类的事?” “的确如此。”考尔说,并将他的巨斧通过身体右侧的附肢举了起来。 那把斧头的锋锐面闪闪发光,它看上去不像是机械教的作品。事实上,卡里尔确信自己在斧头的侧面看见了一个只属于第十军团基因原体费鲁斯·马努斯的私人徽记。 真有趣。他想。我都有点怀疑我到底是死了一万年,还是十万年了。 “您很坦诚,所以我也就坦白一点吧。时至今日,我已经通过各种方式收集了大部分原体的战斗资料。有的是书面描述,有的是影像记录。” “我身负多种任务,其中至少有十二种以上是由黄金王座和掌印者直接下达。我无法向您透露具体,但我可以保证,这些资料将会对我的任务产生极大的帮助。” “举個例子,莱昂·艾尔庄森的残忍和迅疾,安格朗的勇猛与刚毅” 他神秘地伸出一只附肢,然后将其握紧,摇晃,仿佛手里握着一只烧瓶,而他正身处实验室。他没有再将这个话题进行下去,卡里尔则缓慢地摇了摇头。 “你真该庆幸我是个开明的人,考尔。” “而我是个保守派。”大贤者嗬嗬地怪笑起来。“最开始知道您存在的时候我甚至都有点不愿意接受呢。” “那么,又是什么原因促使你接受了呢?” 考尔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是垂下巨斧。他的视觉传感器——以及任何一种被囊括在感知范畴以内的植入物都正在向他的神经尖叫。 如此之多的元件一起咆哮起来造成的负担是惊人的,不过考尔仍然能够承受,甚至显得有点轻松。 他一言不发地通过义眼记录着自己眼前的景象,在他的视野中,卡里尔·洛哈尔斯的双眼已经成为了两扇连接着灭世之海的门扉。 它们是血肉,是质地柔软、安然无恙地待在眼眶里的眼球,却也是一道横扫方圆不知道多少米的灵能潮汐的直接媒介。 狂风渐起,在数秒内便从劲风升至了一种以难以判断的等级,它肉眼可见地冲上了天空,将整个燃烧的幕布彻底占据,如同因画家手抖而被泼洒到了油画上的灰色颜料。 考尔的警报程序开始报警,但他没有退缩,只是伸出附肢,将自己深深地固定在了这片城市外不远处的麦地里。 他们正身处风眼,周遭的小麦却仅仅只是压下了身子,竟然没有离开土壤。 一秒钟后,这道直冲云霄的旋风开始移动,从麦田这头一点点地吹到了麦田那头,却没有造成任何损失,就连一粒麦穗都不曾离开那被压弯的主杆. 卡里尔平静地走着,整个身体传来了一种异常的‘活跃’之感。 它告诉他,这仅仅只是刚开始热身,并立即加以催促:再加把力! 他理所应当地没有这样做。 现在就已经够了。 天空开始旋转,被硝烟所污浊的云层被搅散了。燃烧着划过天空那些孢子们则被一同卷入其中,并很快就被利刃般的冷风彻底摧毁,它们携带着的亿万条寄生虫被立即释放。 漆黑、扭曲、躁动不安且只能用显微镜来捕捉观察。好在它们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就算只用肉眼去看,也能清晰无比地看见这一条黑色的挂毯在风暴中被逐渐分解的模样。 它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或是产生悔意与恐惧,就这样毫无反应的在旋风中死去了,卡里尔却立即感知到了一种漠然且理性的窥视。 它并非来自单一个体,而是一种集群,潜藏在那些尚未被分解的寄生虫尸体中安静地凝视,数量多到足以使人发疯,却又蕴含着同一种意志.冰冷、无情、贪婪。 卡里尔平静地予以回望。 他得到一阵难以言说的震动。 他早有预料地微笑一下,转头对紧跟在他身后的巨大战车耸了耸肩,说道:“计划的第一步好像成功了,考尔——我们的第一步是什么来着?” “我不记得了。”大贤者诚实且恳切地回答。“我现在只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没有得到回答,但罗伯特·基里曼得到了,而且他并不想要这个回答。 他站在他的指挥台上,凝视着虫巢舰队。然后他发现,这团离散的肉块正在融合。 它们曾经都是独立的个体,拥有不同的种类,以及细枝末节上的外在区别。可现在不同了,这团离散肉块之间的区别正在消失。 船与船,虫与虫正在一点点地在真空中用捕食触须深入对方的躯体内部,变得更加亲密。它们携带着的生物质和乘客正在肉与肉的积压中混为一体。 纯血基因窃取者的尸体碎块与最低等的枪虫碎在一处,石像鬼的脑袋和利卡特的甲壳被撕裂虫尖叫着缝合 基里曼当然看不见这样的细节,但他能纵览全局,因此他可以清晰无比地得出一个结论:虫巢母舰正在将它所有的舰船进行融合。 从理论上来讲,这是完全可能的,因为虫子们本身的内脏乃是血液都是更小的虫类,它们的舰船也同样是虫类。 这意味着它们一样可以像是一只最普通的刀虫那样在虫巢意志的影响下结合起来,组成几丁质甲壳、肌肉、血管与内脏 基里曼努力地通过这个才刚刚诞生不久的理论说服了自己。 好的,下面是问题与选项。 问:它为什么要这么做? 选项1:卡里尔·洛哈尔斯。 选项2:卡里尔·洛哈尔斯做了点什么没跟他说的事情。 选项3:卡里尔·洛哈尔斯在该死的胆大包天的愚蠢的贝利撒留·考尔的唆使下执行了一个疯狂的计划。 基里曼把这三个选项统统填上了试卷,然后脸色铁青地走下了指挥台。 这一次,他几乎是跑到通讯阵列前去催促船员们的,而他沮丧的帮手们告诉他,马库拉格之耀依旧无法联系上索萨地表。 贝利撒留·考尔若是能够知道此事,多半会表示非常遗憾,然后开始推销他针对马库拉格之耀提供的多种升级方案。他想这么做很久了,只是基里曼并不同意. 可惜之处在于,考尔并不知道这件事,他现在正忙着计算数据,暂时没空抽出手去做其他任何事。 在数据流的交叠中,考尔逐渐得出一个结论:这个毫无逻辑可言的计划很有可能已经生效了,成功仅仅只是时间问题。 和其他人不同,考尔并不将虫巢意志看作是一个生物,他不认为具备血肉之躯的生物能够做到它对帝国所做的事情, 而且,虫巢意志严格遵守着一条原则:它会使用任何手段来尝试任何一种可能性,以缩短战争的进程。 这样一看,难道它不更像是一个设定好的程序吗? 看着逐渐变得黑暗的天空正中央,考尔知道,这个原则再一次对虫巢意志起效了。 “计划成功了,考尔。” 卡里尔在风暴眼中平静地宣告,他转过头来,看向考尔。他是没有恶意的,考尔相信这一点,但他仍然要为承受这样的目光而付出代价。 高温的蒸汽从背后喷涌而出,并很快就被风暴撕碎,大贤者安置在自己胸膛中的某块碎片开始散发更强的能量以供给他安置在全身上下的十三个引擎,丝毫不考虑他现在是否需要。 不过这并不是他现在最在乎的事情,通过卫星,考尔的视野被分成了大小不均的十六个小块。他以各种角度观察着那艘粗糙的巨大战舰,心底仍然觉得痛苦。 马库拉格之耀长约二十公里,而这艘虫族巨舰大概是它的十四倍大小。这仅仅只是长度,宽度就更不用多说。虫巢意志化繁为简,将舰队内全部的活体舰船全都转化成为了一艘巨舰的零件 考尔甚至不敢去想象这艘船到底拥有何等密度,而且,它甚至不需要发射武器,单凭其重量撞击索萨表面就足以带来巨大的灾难。 无论多少次研究虫族,这个种族永远可以给他带来新东西。 对于一个纯粹的研究者而言,这是一件好事,这意味着他们的求知欲可以一次次地被满足。 但考尔并不是一个纯粹的研究者,无论他人信或不信,他都是为了拯救人类才踏上现在的这条路的站在这个角度来看,他极其痛恨虫族那堪称永无止境的进化。 他通过卫星指挥轨道空间站,强势地接管了正在遵照自动程序对那艘巨舰射击的武器阵列,然后又调遣地面发射井,起飞了四十架飞艇。 他特别设计的战斗机仆占据了这些飞艇舱室的每一个角落,它们将支援已经被跳帮的空间站。做完这件事,考尔聚精会神地开始瞄准。 他要用最大功率来测试一下那艘巨舰的防御能力 在三分钟后,空间站的武器阵列以暂时过热为代价打出了一道照亮了夜空的炽热洪流。考尔抬起头,用十六个卫星视角和他自己眼睛的视角开始观察,结果并未超出他的预料。 就算是最大功率,轨道空间站的武器阵列也未能对那艘巨舰造成什么损失。 这轮齐射的确打穿了它那已经厚到不像话的几丁质甲壳,并在其下制造出了一个巨大的坑洞。可这对那艘船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它甚至已经开始自愈了。 考尔斟酌着语句,在已经快要完全暗下来的天色中缓缓开口。 “我必须承认,您有一种令人无法理解的先见之明,我的卫星告诉我,虫巢舰队发了疯,它已经将它所拥有的全部舰船都投入了一场粗暴至极的生体融合中。” “我有理由相信这不过只是为了集合生物质以制造出一个在它眼中能够和您相匹敌的杀手.这一切都和计划中所说的一样,但问题在于,我们要拿那艘融合完毕后的巨大舰船怎么办?” “那艘船不会存在多久了。”卡里尔说。 在短暂的二十分钟后,他的话再次应验。通过卫星提供的画面,考尔清晰无比地看见了那艘巨舰的最新状态:它正在解体。 厚达数百米的甲壳是第一个显现出这种征兆的部位,那种异样的冷白色在短短数分钟内便彻底地转为了漆黑,然后便是萎缩并化为粘液。 其下暴露出的血肉紧随其后,不知用途的巨大青灰色经络在其表面高速跳动,使血肉迅速变得枯萎,最后甚至化为了飞灰。 从船头到船尾,它的每一个部位都开始崩解,联合舰队甚至无需继续开火,这艘史无前例的巨舰便一点点地迎来了消亡。 它的骨骼残骸飘荡在真空之内,迅速地结冰,早已失去活性。原本已经被占据的星空现在则变得空空荡荡,但考尔还是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白色物体。 他操纵卫星,调集算力,放大成像. 他看见一个胚胎。 不,不是胚胎,而是一艘小小的飞船,只是它看上去像胚胎而已。流线型的外形与其光滑的洁白表面充满了欺骗性,它并不大,甚至比不上一艘眼镜蛇级别的驱逐舰,但它速度极快。 那被后天设计而出,安置在飞船两侧的喷气孔正在帮助它以及其原始的方式快速突入索萨轨道。 在这一刻,没有任何一种力量能够加以阻挡。 天空再次燃烧,一道流星般的光芒缓速划过天边,朝着他们所处的这片麦田直冲而来。 考尔感到一阵刺痛,他不知道这种情绪到底是从何而来,但他将它很好的隐藏了起来,没有显露。 唯一一个能够在此刻捕捉到这种情绪的人则根本没有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他正专注地凝视着天空,眼中光辉渐散,狂风一同消逝,考尔却在此刻听见了一种令他毛骨悚然的嘶嘶声。 那不是语言,而是源自他身躯内部的声响。他立即自检,发现至少有数百个数据处理接口正在崩解,它们以其共同的损坏为考尔传递了一个消息。 下一秒,电火花从考尔的躯体内部骤然爆发,齿轮停止转动,不可避免地的过载高温自他脚下蔓延而出,瞬间便将麦田点燃。 在麦穗熊熊燃烧散发出的呛人烟雾之中,考尔耻辱地咆哮了起来。 他被入侵了。 他——大贤者贝利撒留·考尔——被虫巢意志通过灵能入侵了! 一道阴影划过他眼前,考尔狂怒却又动弹不得地看着那艘飞船划过天空缓缓降落,平稳地落在了他们身前,没有发出半点声响。麦田持续燃烧,很快便将周遭的世界变成地狱般的景象。 在烟雾萦绕之中,船身洁白的外壳忽地裂开,紧接着又如同枯萎的花朵一般褪色,摔落于两侧泥土之中,并迅速化作灰烬。 一个高大的类人形生物从船体中央站起。 它同样有着洁白的甲壳,四只强壮的手臂垂落身体两侧,远比刀刃更加锋利的骨刃在手臂的侧面迅疾地弹出,切断了一些连接至它身体上的血肉管道。 它很高,站姿却显得佝偻,脊背弯曲,反曲的腿部深陷地面之中,肌肉在光滑的甲壳下方缓缓膨胀它那一片光滑的椭圆形头部静静地转向了考尔的方向。 在这个瞬间,考尔失去了他的视力。 他的视觉神经传来了一阵灼烧般的疼痛,植入体的报错提示更是无有间断,数据流好似崩塌的山体一般划过他的处理器,带来的是噩梦一般的体验。 他的备用视觉传感器单元很快就在本能的作用下被启用,然后再次损毁,再次启用,再次损毁. 考尔不得不手动编程,将视觉传感器内的感光单元和其他的感官处理器临时重新组建了一个新的‘视觉’系统,更多的数据流继续飞驰而过。 他本想用这种方式来继续观察这场战斗,却未能成功。此时此刻,在数据构成的0与1的世界中,赫然出现了一大片不属于任何数字的漆黑乱码。 它们一经出现便蜂拥而来,如千万只嗜血的飞虫般冲入了考尔的数据处理器,迫使他本就已经陷入高负载的处理器和大脑继续过载 他倒在地上,在不断冒出的电火花中陷入抽搐。 卡里尔注意到了这件事。 “你应该将注意力放在我身上。”他略显意外地说。“他对你来说应该算不上什么威胁。” 那东西转过头来看向他,头部仍然一片光滑,卡里尔却能看见一双眼睛。这双眼睛高悬在这个生物的头顶,来自银河系之外的古老存在,携带着永无止境的永恒饥饿. 这双眼睛和他对视。 “那么就开始吧。”卡里尔朝它点点头,在漫天火光中朝它走去。 那生物站在原地等待着他,没有主动发起进攻。他们的行为让这场战斗的开幕变得十分诡异,没有撕裂大地的狂风或足以让山巅崩碎的力量,仅仅只是一方前进,一方等待。 直到卡里尔走到它面前,这个生物才终于改变了姿态——在无法被称之为时间的微秒之中,它原本放松的四只手臂忽然握紧,并向上挥出。 缠绕着强大灵能的骨刃以毫厘之差擦过了卡里尔的脸,他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这四把利刃划上天空,为这一次毫无征兆的袭击而感到了由衷的惊讶。 他能躲过去,是的,但这个生物所表现出来的速度和力量. 没有心中铸炉的罗伯特·基里曼能躲过这一击吗? 他开始在脑海中做对比,并得出了否定的答案。他稍微抬头,看向那四把闪着光的骨刃,它们缠绕着来自虫巢意志的灵能,卡里尔不会去质疑它们的强度与锋锐。 他明白,任何凡俗的金属——无论是精金还是耀金——都无法抵抗这四把骨刃。 也就是说,如果是万年前的马库拉格之主,恐怕会在一个照面就被这个生物捅穿盔甲。 卡里尔暂时中断思考,以克制的速度挥出一拳,和两把利刃迎头相撞。他挥出的是拳头,但与其中两把骨刃碰上的却是一把漆黑的直刀。 两股灵能开始碰撞,卡里尔眯起眼睛,没有管这方面的交锋,只是将灵能的输出维持在了一个平衡的点,然后开始借刀与它角力。 虫巢意志的代行者发出了无声的咆哮,它的甲壳再次被肌肉顶起,周遭跳动的火焰在洁白的甲壳上留下了自己的影子。 光芒一闪,它的另外两只手也朝着卡里尔砍了过来,却依旧未能得手。卡里尔用左手拦下了这一击,却相当意外——它的速度变快了。 还不是极限吗 他握紧双手,加大了力量。如果要给出一个参照对象,那么他现在的力量大概与尚未断臂前的安格朗一致。 这个生物在如此重压之下,却没有后退一步,它甚至仍有余力做出反击。它稍微抬起骨刃,中断了角力,以超乎想象的速度斩向了他看似不设防的肋下。 卡里尔后退一步躲过这一击,以莱昂·艾尔庄森挥剑时的速度和这个生物打起了白刃战。 二对四,却始终未曾落入下风,虫巢意志的每一次攻击都能被他以毫厘之差躲过,或是干脆在骨刃碰到自己以前就将其拍开。 看似游刃有余,卡里尔却越打越严肃,他能察觉得到,这个生物正在一点点地变强。 它的力量与速度正在这场战斗中得到增强,不是灵能的作用,也不是虫巢意志的影响,而是源自它身体中的某种‘设计’. 换言之,它正在一点点地发挥自己的潜力。 它的极限在哪里?力量比伏尔甘还要强?速度比科尔乌斯·科拉克斯还要快?它甚至都不需要什么技巧,只用单纯的力与速就足以摧毁帝国中的大部分战士. 那么,它能学会技巧吗?战术呢?无需多言,望着那双虚幻的眼睛,卡里尔知道,它完全可以做到这件事。 虫族本就能够不断进化,它们是一种基因调整生物,能够针对敌人来进化出完全克制对方的特性。 更厚实的表皮,更大的力量,更快的速度,极强的自愈能力,能够摧毁盔甲的生物电浆,可以封锁通讯的力场波 和这种东西打了快一万年的仗,真是难为你了,罗伯特。 卡里尔轻轻地呼出一口气,解除了他对于自己力量的限制。 寒光一闪,四只手臂高高飞起,组织液从深埋于血肉中的粗大血管内喷涌而出,随后便被伤口处宛如独立活物般的肌肉纤维跳动着锁死,另一种惨白色的肌肉从这些肉芽上迅速蔓延诞生。 不过短短数秒钟,它便长出了新的手臂,骨刃再次弹出,朝着卡里尔发起了新的一轮进攻。而这一次,它手臂上的几丁质甲壳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变得更加厚了。 不仅如此,它们的表面也有所变化,一种卡里尔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的透明薄膜在甲壳表面不起眼地闪烁着。 卡里尔尝试着再次挥出一刀,而这一次,灵能没能在其上起效,全被那层薄膜彻底吸收。 他后退一步躲过怪物紧随其后的反击,加大了灵能的输出,再次挥出一刀。薄膜破碎,两条手臂再次高高飞起。 怪物无声地后退,胸膛处的甲壳忽然裂开,几条好似捕食触须般的触手有力地弹出,将它自己的六条断臂统统带回了体内。 而此时此刻,它已经再次再生完毕。薄膜变成了另一种甲壳,覆盖在原先的白色甲壳其上。它新生的手臂为此看上去极其魁梧,但形状也有所改变。 不再是那种近似于人手的构造,转而变成了一种类机械结构,骨刃则取代了原先的小臂,变得愈发粗大。看上去畸形无比,但卡里尔却丝毫不怀疑它们的杀伤能力。 不能再打下去了.他皱起眉。 虫巢意志有很多个,谁也不知道它们之间是否能通过某种方式相互沟通。这些舰队各有所长,根据入侵的不同地区的防御力量进化出了不同的模样。 尽管底层逻辑仍然相似,仍然善用虫海战术,但相互之间的差距却大得令人难以将它们归类为同一个种族。 卡里尔本想测试这个生物到底拥有何等战力,以归类档案,好促进对虫族的研究,可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如果继续测试下去,他觉得这个生物很可能给它带来一些不太好的惊喜. 不过,目前仍然有一个问题十分重要:这个生物到底只是一种应急方案,还是早有准备的,可以和基因原体们对标的虫类‘原体’? 他眯起眼睛,身影忽然消失在了原地。再出现时,两把利刃已经将那被虫巢意志操纵的怪物彻底洞穿。他以不容反抗的速度抽出刀,以极端的专注开始挥舞手臂。 精准且无法阻挡的斩击像是暴雨一样落在了怪物身上,将其洞穿、击溃。它那活物般的组织液与肌肉纤维想要尝试着在刀刃的斩击下彼此拥抱,继续粘黏,但卡里尔没有再留手。 碎肉和组织液不断地飞溅而出,然后便被灵能彻底控制。麦田燃烧,天空晦暗,极速驶来的马库拉格之耀在天空中若隐若现,万里无云,麦地里却正在下雨,一场人为的雨。 雨点是碎肉与组织液,是一个强大生物正在被一次次肢解飞射而出的碎片。它有尝试反抗,但反抗只会带来更恐怖的暴力。 它的本能已经无法理解到底该如何应对这样的一场‘战斗’,在更高维度的世界中,它正在对虫巢意志请求帮助,但虫巢意志也无法理解,它感到困惑。 它无法理解为何物质界内会存在这样的独立个体。当它的代行者被肢解到只剩下不断抽搐的下半身时,它才意识到,它的判断出错了。 而且,这一次不会再有转进其他星球以补充生物质的机会,也就是说,它即将面对. 死亡? 卡里尔以摇头回答了它的疑问。 ——它在空间站上还有不少虫子呢,但是,那里还待着另一个异形。 他后退一步,双手就那样平静地放了下来,紧贴着手腕的刀刃如回巢的毒蛇般消失在了宽大的袖口。 他身边漂浮着难以计数的蓝色荧光,照亮了整片麦地,甚至在反过来在空中留下了巨大的投影。看似美丽且震撼,但若是细看,便会发现那其实全都是被灵能所束缚着的破碎血肉. 卡里尔转过身,走向贝利撒留·考尔。后者正在一阵又一阵的电击中不断地以二进制语言发出咒骂。 卡里尔伸手将他拉起,发现考尔的一部分附肢居然已经恢复了正常,正在维修自身。很快,他便重获光明。 这一刻,考尔从未想过自己居然还拥有‘震撼’这种情绪。 他一时失语,盯着周遭的蓝色光点,刚刚缓和一会的处理器似乎又有要过热的趋势.好在他很快便控制住了这种情绪,不过,大贤者今日的苦难似乎还未得到终结。 他刚想开口说话,便看见另一道流星划过天空。几分钟后,一架炮艇缓缓落地,怒发冲冠的罗伯特·基里曼一把推开舱门从中大步走出,奔着考尔便冲了过来。 “这是谁的主意?!”马库拉格之主咆哮道,声音响彻整片麦地。 卡里尔默默地站到了一边。 考尔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呃——”他尝试着发出一个单音节,基里曼却已经冲到了他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附肢。 “伱给自己装的是什么引擎啊,大贤者?”基里曼轻声细语,面目狰狞地问。 “.我自己改装研发的。” “那能量源呢?” “.” “你给自己装的是什么能量源,大贤者?” 卡里尔别过脸去,对想要围拢过来的常胜军们摇了摇头,他们便心领神会地走回了炮艇里。他再次仰头看向天空,衷心地祝愿索萨不必再遭逢如此苦难。 基里曼的声音却从他身后传来:“我想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解释?教官大人?” 卡里尔转过头来,眨眨眼,不假思索地举起了双手:“我可以替你写很多份书面报告。” (本章完) 100.黑暗远征(二十五) 正午时分,罗伯特·基里曼踏上了纳罗斯的城墙。手持长矛的士兵们因他的到来而松了一口气,胸膛也不由自主地挺了起来。 他们信任着我。基里曼苦涩地想。 他收敛起情绪,走到了执意要上战场的领主卡莫身边。 以任何标准来看,他都是个老人。不过,松弛的皮肤与满头的白发却在那身家族盔甲的映衬下重新变得威严了起来——但也仅仅只是看上去威严而已。 他的年龄早就不支持他穿戴这幅盔甲了,老领主的额头上满是汗水,甚至就连站立都需要握着一旁的家族旗帜。 基里曼低头看着这个执拗的老人,也不知道该作何评价。他劝说过对方,让其不要踏上战场,但是,无论劝说几次,老领主给出的答案都是坚定的拒绝。 这与他在其他方面对基里曼的百依百顺完全相反,就这一点,他本人始终未曾做出解释。 最后是几个大臣给出了答案,他们说,老领主一共有两个儿子和一個女儿,他们都在对抗绿皮的战争中牺牲了。如果这些事不曾发生的话,那么卡莫领主恐怕早已退位。 基里曼很快就意识到了名为卡莫的老人心中藏着的是什么东西,但他不能理解。 满打满算,他‘活着’的时间也并未超过一个自然月,他从未恨过任何东西,就连绿皮也没有。他知道这些东西是害人的野兽与异形,必须要一个不留地全都杀死,但他不恨它们 “大人啊,那群野兽已经叫阵好一会了。”老领主用憎恨的语气缓缓开口。“从我爷爷那代开始就是这样,它们一波一波的来,一波一波的死,但纳罗斯的铁壁仍然挺立。而现在,我们还有了您,天神之子。所以,请下令吧。” 他深深地鞠躬,仿佛除此以外再也没有其他任何话想说。基里曼看了他一眼,伸出手,从四个侍从手中接过了一把他亲手打造的巨剑。 他将它高高举起,剑尖反射着刺目的阳光——这就是宣告了,再无其他任何话语需要讲述。 早已按捺许久的弓箭手们拉动了由基里曼改良过的长弓,让箭矢带着纳罗斯人的仇恨飞射而出。箭矢如雨点般降落,然后又是另一波与下一波,连绵不绝。 纳罗斯背靠森林,北面环山,木材从来不是个需要担心的问题,就连铁矿都在城内有三座。这也是它能坚持到现在的最大原因,纳罗斯人并不缺少铁器。 早些年,在马匹牧场提供的马还充足的时候,他们甚至能组织起一支真正的铁甲骑兵。尽管绿皮凶猛,但人类也并非弱小。 基里曼看着那些箭矢洞穿绿皮们的身体,并未感到半点喜悦。他心里清楚这不过只是开始,而且,兽人们对这箭矢雨根本不在乎。 除了一些被射中头颅而倒下的野兽,其他多数都在箭矢被发射的那一刻朝着城墙蜂拥而至。 冲在它们最前方的是一只体型尤为巨大的绿皮,身披造型可笑的盔甲,面容却狰狞凶怖到让人难以直视。 基里曼皱起眉,上前两步,放下巨剑,将其靠在了城墙边缘,自己则向下凝望。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这些天来的唯一一个疏忽——他应该在城墙前方再布置一道防线, 这样的话,就不必让纳罗斯受到直接威胁。 但他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白天,他像个真正的君主一样在老领主的书房内和老人一起处理政务, 夜晚,他需要研究新的武器技术,改良纳罗斯人的冶炼方式,并对他们训练士兵的方式提出建议. 他有太多事情要做了,更何况,他每隔几天就需要秘密地前往山林一趟。 新鲜血肉的滋味对他而言拥有极强的诱惑力,也是他唯一愿意吃的食物。可怪异的是,越强大的野兽入口就越是无味,这令他时常想起鹿,也让他有了一种不太好的猜测。 但是,他依旧未曾食人。 决不。罗伯特·基里曼想。死也不行。 “打开西侧城门。”基里曼握住剑,缓慢地开口。“按照预定计划让士兵们分割战场,我会守住主城门,如果情况不利,就敲响警戒钟。” “大人!”老领主连忙叫住他。“您又要——?” “是的。”基里曼说。 他举起剑,翻身从城墙上一跃而下,卡莫领主家族与纳罗斯城内居民几代人的努力共同建造起的十六米城墙就这样被他甩在了身后,士兵们却并不惊讶,甚至开始欢呼。 这样的事情已经是第三次了,他们甚至已经开始期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而基里曼满足了他们的愿望。 巨剑在他轻若无物落地的那一刹那便被挥动,沉重的凶器带着纯粹的力量横扫了面前的一整片绿皮。鲜血飞溅,剑刃所及的所有绿皮都像是稻草一样被轻而易举地斩断。 基里曼冲入它们中央,再一次简单地挥动数次,便将绿皮们围拢主城墙的军势化解地七七八八。他却没有乘胜追击,而是立刻回到了城墙前方。 那只体型巨大的绿皮在下一秒咆哮着碾过它的同伴,朝着基里曼冲了过来。基里曼已经是一个巨人,这绿皮却更为恐怖,它比他还要高,浑身肌肉虬结,遍布疤痕。 基里曼挥剑朝它刺去,但这只野兽居然用自己那粗糙的斧头挡住了这一下快若闪电的刺击。它咆哮着挥动右手,一把巨大的砍刀便朝着基里曼的头颅当头斩下。 纳罗斯的代理领主皱起眉,将剑收回,后撤两步,躲过这一击,但是,这对绿皮来说仅仅只是开始。 它的攻击连绵不绝,一下比一下快,一下比一下重,它甚至越打越兴奋,那张丑陋的脸上有种近似纯粹的快乐正在流动。 基里曼心中忽然闪过一种愤怒。 你来到这里. 他咬牙切齿地握紧剑,躲闪,格挡,积蓄力量。 想要屠戮我的人民 绿皮狂笑着追击,对他正在酝酿的反击浑然不觉。 竟然还表现得如此快乐?! 罗伯特·基里曼怒吼出声:“去死!” 他以最本质的方式将巨剑抡圆了高速斩下,绿皮的两把武器在这含怒一击的威力下齐齐断裂,但绿皮却依旧在咧嘴大笑。 它笑着,反手从背上拔出了另一把稍短一点的砍刀,说起了口齿不清的哥特语。 “小子们说的是对的,大虾米,你果然很能打!” “闭嘴,你这残忍的野兽!”基里曼冲他咆哮。“你不配使用人类的语言!” “人类?”绿皮咕哝着挥刀,继续朝他猛攻,却表现得有点不屑,甚至开始反驳。 “就是那些躲在你后边扔东西的小不点?他们明明就只是虾米嘛,你咋这么笨呢?而且,俺们兽人也说这种话,你咋能说这就是虾米的话?你比俺还强盗!” 基里曼的愤怒迅速消退,他皱起眉,再次有了一个全新的发现:绿皮.或者说兽人,它们绝非领主世代记载的那样蠢笨,只有本能的凶残。它们是会思考的,甚至能够对他的话进行反驳。 是进化吗?还是一开始就这样?如果是前者. “伱咋不说话了,大虾米?”绿皮咧嘴一笑。“你不会这就受不了了吧,俺还指望着你多撑一会咧。” 基里曼沉默地朝它挥剑,在接下来四个回合的刀剑碰撞中找到了它的弱点,同时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一整套全新的剑术。 他后撤一步,摆低剑身,引诱着绿皮朝他进攻,随后立刻抬剑格挡,同时旋转手腕,带动巨剑,让绿皮手中的砍刀横飞了出去。 它的脸上满是惊讶,基里曼则挥剑斩下了它的头颅。鲜血飞溅而出,那颗丑陋的脑袋沉重地落地,基里曼心里却没有半点喜悦,只有更加严肃的思考。 我为什么会记得这种剑术? 不,不是记得,它是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的。然后,我就学会了它 我从前只是简单地挥动拳头或武器,从未使用过任何能够被称之为剑技的东西,可是现在,这是什么? 一个自他有意识以来就一直萦绕在他心中的疑问紧随其后,缓缓上浮。 我到底是什么? 纳罗斯的代理城主在士兵们的欢呼中收起他的剑,目送着绿皮们仓惶地退去,心中却一片迷惘。 我不是罗伯特·基里曼,这点毫无疑问。我不需要睡眠,也几乎不需要休息,精力堪称无穷无尽。 有些东西我一看就知道是什么,进而延伸出它的作用,它能变成什么,它在哪方面有缺陷。我能对我见到的所有事进行思考与分类,就好像我天生就知道这些事应该如何运作。 我是人类吗? 他转过身,看了一眼城墙之上。老领主满面笑容地看着他,诡异地竟然带有几分骄傲,士兵们则高呼着他的名字为他欢呼。 不远处从城内出击的小股骑兵也已经结束了对绿皮们的追杀,返回到了他身边。他们簇拥起他,开始高呼罗伯特·基里曼这个并不属于他的名字. 我不是人。他如释重负地想。但我也不是怪物。 数分钟后,绿皮们的尸体开始被集中焚毁,城门前的所有土地则被平民们用锄头一一翻起,然后往其内灌入一种以水银为主要材料的强效复合药剂。 在基里曼还没来的时候,他们的办法是撒上油脂和木柴,持续地烧上几天几夜。而现在,他们有了新的办法。 一切都正在朝着好的方向前进,井井有条,浑然不乱。纳罗斯的所有人都对他们的生活重新燃起了希望,这一切,都是因为罗伯特·基里曼。 在他们头顶,一只黑鸟悄无声息地凝视着一切,它很快就振翼飞走。 —— “罗伯特·基里曼?”亚戈·赛维塔里昂用疑问的语气念出了这个名字。 卡尔吉奥无言地点了点头,转而将一个正在瑟瑟发抖的平民推到这间才刚刚建立,还弥漫着材料气味的房间中央。 五个远比他高大的披甲巨人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不似人类的惨白,以及完全漆黑的眼眸 “再把你告诉我的事情说一遍,达维尔。”卡尔吉奥说。 他已经尽量用了温和的语气,但话语中透露出的那份沉重还是被名为达维尔的平民察觉到了。 他立刻条件反射地挂起一副满是卑微与讨好的笑容,对着卡尔吉奥连连点头。 “是的,是的,我明白了,大人。” 他开始叙述,身体颤抖,满怀恐惧,但依旧尽可能地保持了口齿清晰。 赛维塔抱着双手,没有让自己视线的落点放在这个人身上,甚至没有落在他附近。他心里很清楚,自己现在的一个凝视可以对凡人造成什么样的效果。 但其他人可并不这么想——当然,他们也并不需要这么做。 凯乌尔·萨霍拉坐在他的位置上,双手握拳,放在桌面之上,正十分专注地听着达维尔的讲述。 谢赫尔·冷魂则紧皱双眉,思绪明显地已经横飞天外。 赛维塔甚至都不需要看就能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审判之刃作为一个和审判庭深度合作的战团,在某些方面的思维逻辑是和审判官们高度相似的. 猎手略过不表,他坐在那里的模样在赛维塔看来和一个死人没什么区别。 斯卡拉德里克是最无动于衷的一个,他低着头,安静地靠在墙壁一角,看上去仿佛一座雕塑。 达维尔的讲述一共持续了十一分钟左右,这个明显受过良好教育的男人用尽浑身解数,以最精简的语言将那些有关纳罗斯和罗伯特·基里曼这个名字的传言都讲了一遍。 他甚至就连自己的身世都没隐瞒,据他所说,他以前是西边某位领地里的一位宫廷大臣的儿子。在十七岁的时候,领地被攻破,他则和领主的儿女一起逃到了另一座城市。 但当地领主并不欢迎他们的到来,领主的儿子很快就因为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惹上了麻烦,最后被投入了监牢。女儿则草草地嫁给了一位骑兵队长,寻求庇护,据说过得很不如意。 达维尔自己则依靠学识谋取了一个教师的身份,日子过得还算可以.直到半年前,愈发高涨的绿皮潮水将那城市吞没。 “很好,你先离开吧。”赛维塔说。“外面会有人指引你该去什么地方的。” 卡尔吉奥让开身体,达维尔感激地对他点点头,躬身快步离去。 大门合拢,谢赫尔·冷魂率先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我们要怎么确定他说的就是真的?” 赛维塔指了指自己的双眼,面无表情。 “我知道您看得出谎言——”冷魂叹息一声。“——但是,这世界上有太多种办法能让一个人对谎言深信不疑了。” 斯卡拉德里克头也不抬地抛出一句话:“要拷问吗?” 卡尔吉奥的表情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点变化,却又迅速地在赛维塔的摇头,以及凯乌尔·萨霍拉的反对中变得平静。 “放过那个可怜的男人吧.我不认为他有在说谎,谎言是经过精心编织的,每个细节都经过细致的考量,而他所说的话里有诸多细节都非常模糊。” “不,凯乌尔,我们必须对这件事严肃以对。”至高大团长如是反驳,并立刻开始长篇大论。 “且不提那个纳罗斯城到底存在与否,我们先来思考一下这个世界是否正常吧。首先,有殖民者来过这里,这件事已经从考斯的基础资料库里得到了确认。” “尽管这颗星球只有编号,但我们的先辈的确曾经到过这里。就算是那些曾经在旧夜中迷失的世界,都在经历了殖民者的改造后留下了一定程度的科技遗产。” “而这颗星球是在大远征时期被纳入帝国版图的,殖民者们造成的影响只会更强才对,这里凭什么退化成这副模样?” “那么,内乱?可是,就算是内乱,难道这里的所有人都会放着好用的枪械不用,转而拿起原始的铁器互相砍杀?说得难听一点,这样未免也太没有效率了,不符合我们人类的天性。” “那么,转向核弹等武器造成的文明退化论?同样不成立,这里的地表没有任何有害物质存在。” 卡尔吉奥看着他,为谢赫尔所表现出的这份非常诡异的专业而变得异常严肃。 “下面是第二个问题。”至高大团长面无表情地摇摇头。“如果那个叫做达维尔的平民在说谎,那么他恐怕是我生平仅见的撒谎者,不是吗,诸位?” “请按照这个思路向下推,他在说谎这件事上的技艺和心理素质到底有多强?他不仅能够当着我们的面给出合理的反应,还能编造出一个完美到能够骗过亚戈·赛维塔里昂大人的谎言。” “这件事有可能发生吗?” 他看向赛维塔,后者瞥他一眼,忽地冷冷一笑。 “不能。”大团长就此给出结论,以及最后一个问题。“因此,我们可以进入到最后一个问题。如果他没有被说谎,而是被谎言影响了呢?” 赫克特斯·卡尔吉奥深呼吸,吐出一个单词:“恶魔。” “不。”审判之刃的大团长轻声纠正。“是混沌。” 他的声音非常轻柔,却令房间内的温度毫无征兆地下降了些许。卡尔吉奥感到一丝寒意,以及难以阻挡的愤怒。 此时此刻,在会议室之内,唯有赛维塔与猎手仍然平静。他们对视一眼,猎手缓缓站起身,用平静到了极点的语气将本就严肃的气氛推至了极限。 他提到奸奇二字。 二十五分钟后,一架雷鹰炮艇飞出了营地,奔向了那座只有模糊指向的城市。 纳罗斯。 (本章完) 101.间幕:提灯死神,赤红愚者 莫塔里安现在还记得‘生’的感觉。 坦白地讲,他怀念它,但他从不为失去它而感到遗憾。诚然,生命珍贵无比,可是,和某些被人们称之为‘准则’或‘底线’的东西比起来,它是可以被抛弃的。 至高天中没有时间的概念,但莫塔里安仍然庆幸于他没有打破自己的准则。他虽然失去了生命,却被父亲的力量重新唤起精魄,得以在金焰中再度开始战斗。 作为基因原体莫塔里安的日子已经结束了,现在,他仅仅只是一个化身,一种概念,一个徘徊在所有人类之敌头顶的死神 听上去很严肃,但此刻的死神其实正在和人下棋。 不,若是要将他的对手称之为人,未免有些偏颇。 这个坐在石制圆桌对面的巨人异常高大,身穿染血的长袍,皮肤是一种接近于干涸鲜血的暗红色。他双眼紧闭,眼皮干瘪,刀刃留下的残酷痕迹仍然清晰。 他的形体很虚幻,边缘处好似正在燃烧般扭曲了此处的法则,让光晕变得模糊。 “你又在作弊了。”莫塔里安出言抱怨道。“我们在这万年里总共就下了十一把棋,结果你次次都要作弊。” 目盲的巨人对他的话置若未闻,只是将手里的棋子继续朝前推进,小卒手握长刀,狠狠地将一名将军推倒在地,奋力砍杀。 待到将军被移出棋盘,他才开口讲话:“我承认我会作弊,兄弟,但我一共只作弊了四次。” “算上这次?”莫塔里安抱起双手,颇为不信任地问。 “算上这次。”马格努斯点点头。“其他时候你下不过我,只是因为你棋艺糟糕。” ‘死神’阴沉地一笑,兜帽下的那双眼睛看似愉快地眯了起来,紧接着,他一把抽走棋盘,将它扔出了这里。 马格努斯叹息一声,双手紧扣,规规矩矩地放在了桌面上,四周的棋子则缓缓飘起,紧随棋盘一起飞了出去。 “你在棋盘上真是个糟糕的对手” “总比你这作弊的混蛋强!”莫塔里安咆哮道。“要不是父亲要求,我绝对不会和你下这该死的棋!” “嗯,嗯。”马格努斯敷衍地点点头。“随你怎么说吧,兄弟。父亲要求.哈,父亲光是能继续存在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伱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件事。” “他还有余力和你说话?别开玩笑了,除非那三個东西结束祂们的盟约,否则他永远也不可能对你说半句话。” 莫塔里安伸出右手,用食指敲了敲石头桌面:“信不信由你,他还特意让我告诉你,他从来就没喜欢过你。” 马格努斯长叹一口气:“真的吗,兄弟?我们这么久才能在除了战场以外的地方见一次面,结果你居然要编出这种谎言来试图激怒我?” 莫塔里安抱起双手,缓慢地摇了摇头。相较于马格努斯如今这幅堪称恐怖的模样来说,他就要正常得多,但也正常的有限。 他昔日枯槁的灰白色长发如今正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辉,双眼则始终保持着一种高昂的金色,好似两团金焰,跳动不休。 他依旧戴着那标志性的兜帽,只是呼吸器已经不见了踪影,本该阴沉的脸也在那颇具宗教气息的光辉作用下有了种他本人十分不愿意接受的.庄严感。 马格努斯用干瘪的双眼盯着他的眼睛,对他微微一笑。莫塔里安深吸一口气,右手已经搭在了石桌边缘。 “别。”愚者立刻出言恳求。 “什么别?”死神语气冰冷地问。“我又不是个孩子,怎么可能掀了你的桌子?” “.随便你吧,兄弟,我们还是进入正题吧。你同意现在开始评估吗?” 莫塔里安冷哼一声,收回右手,缓缓颔首。 马格努斯原本紧扣的双手就此打开,一副泛着金属光泽的塔罗牌紧随其后地出现,并漂浮在了两人周围。莫塔里安见状却再度变得不满了起来。 “你认真的吗?”他难以置信地问。“又是塔罗牌?” “是的,又是塔罗牌——你有什么意见吗?我改良过它们,它们现在已经变得很有趣了。” 马格努斯淡定异常地回答,随后抽出一张。金属忽然开始嘶嘶作响,正对着莫塔里安的空白牌面在暗红色的光芒中被迅速勾勒而出。 一个看不清脸的人出现在其上,他头戴虚无王冠,身披漆黑长袍,左手持天平,右手握宝剑,坐在一张粗制滥造的王座之上。 “正义。”马格努斯若有所思地说,将牌放回桌面。“嗯有趣的开始。” 莫塔里安眼角一抽,忍住怒骂的冲动,低声反驳:“这到底哪里有趣?!这牌说的是谁我们心里都清楚!” 盲目的愚者对他的话毫不理会,只是继续讲述,语气严肃。只是落在已经听过十一次的莫塔里安耳朵里,未免带上了点照本宣科的意思。 “公正,明理,重视道德,友好,坚定地站在弱者身边.偏袒,鲁莽,过于严厉。” 莫塔里安等他说完,迅速地抢先一步抽出了第二张牌,金属再次嘶嘶作响。马格努斯摇摇头,拿走他手里的牌,放在了桌面上。 “恶魔。”他念出这个单词,却没有再过多解释,只是用手指轻轻地敲了敲它。一个鸟面人身的怪物在其上缓缓显现,手拿长杖,面露讥讽之色。 紧接着,牌面忽然开始变化,只是眨眼之间,它就从恶魔变成了一轮悬在黑夜中的明亮月亮,月光近乎于淡蓝色。 马格努斯冷哼一声:“月亮。” 莫塔里安皱起眉,抽出第四张牌,这一次,金属牌面却没有再次嘶嘶作响。他将其翻转过来,看见一座被雷电击中的纯白高塔。 马格努斯恰到好处地开口:“高塔——这可不是什么好预兆,莫塔里安。” 他意味深长地接过牌,将其盖在了月亮上,随后再次长叹出声。 “惨烈的破坏,巨大的影响,逼近的黑暗.这大概和罗伯特的五百世界脱不开关系,毕竟咱们的正义现在就待在那儿,而这次评估是以他为起始点。” 他合拢双手,站起身,沿着圆桌边缘缓缓踱步。 莫塔里安没有理会他的兄弟,只是对着四周剩下的牌沉默不语,打算精挑细选出最后一张牌。 至今为止,算上这次,他们已经进行了十二次评估。马格努斯这套融合了他的数字命理学的小把戏虽然有些上不得台面,但总归是对现实宇宙的一种小小推测。 而且,根据过去的结果来看,这些推测的出入并不大。也正因如此,这件事才会被称之为评估,而非预言,或什么可笑的塔罗牌游戏。 “快选吧。”马格努斯忽然说道,语气有些悲伤。 一阵嘹亮的号角声从远方传来,洪亮如雷鸣,还伴随着战鼓的擂动。死神严肃地站起身,心里知道这次短暂的见面已经逼近了尾声。 至高天内的战争是永恒的,他们的暂离并不代表它就已经结束,这场战争将一直进行到银河毁灭,或邪神陨落为止。 莫塔里安不再犹豫,抽出最后一张牌。其上是一个身披盔甲的天使,背生双翼,一手持剑,一手握着一个号角,正要吹响。 “审判。”马格努斯大笑起来。“看样子我们不必担心了,兄弟!” 莫塔里安长出一口气,将牌放在了桌面上。金焰忽地一闪,一把镰刀便落入了他的手中,一盏散发着金光的提灯也挂在了腰间。 马格努斯对他颔首,与他并肩而行。他仍然赤手空拳,不见有什么准备。 代表了战争的号角声开始越来越近,直至某个节点,他们眼前的世界忽然产生了变化。仿佛泡沫被戳破,或亲眼见证太阳升起,一片血腥的战场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或腐烂或狂热或欢愉的恶魔,身披燃烧盔甲的战士,在漆黑烈焰中永陷疯狂的亡者.入目所及,尽是这样噩梦般的景象。 莫塔里安握紧他的镰刀,立刻准备踏入战场,他的兄弟却伸手将他拦下。 “父亲.” “嗯?” “父亲真的有对你说些什么吗?”目盲的愚者貌似不在意地问道。 莫塔里安轻轻地点了点头。 “最开始的时候,只是些痛苦的呼嚎或悲伤的呐喊但现在不是了,他正在好转,我能察觉到。他的理智正在重聚,兄弟。” 马格努斯闭上眼睛,头一次违背了只能抽取五张牌的规则。他将右手摊开,放到了莫塔里安面前,光芒跳动,但并非晦暗的怒焰,而是一种纯粹的灵能之光。 莫塔里安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但也没有犹豫。从光芒中,他抽出了第六张,或者说,第一张塔罗牌。 它并不像之前的牌那样,有着凝实的构造与形体,它非常虚幻,但牌面的图案却仍然清晰。 那是一个被荆棘所捆绑,所倒吊起来的老人。白发苍苍,紧闭着双眼,面容悲恸,如鲜血般鲜红的眼泪倒流而下。 “倒吊人。”莫塔里安喃喃出声。 马格努斯笑着抢过这张牌,纵身一跃,跳入了战争。莫塔里安装作愤怒地低吼一声,紧随其后,腰间提灯忽地绽亮。 (本章完) 103.黑暗远征(二十七) 在没有战争的时候,纳罗斯通常都是一座安静的城市。 不像是其他地方,这里的人们不会在白天饮酒,也不会在街道上随意地释放天性。对纳罗斯人来说,不在乎他人感受的事情被认为是可耻的,有违道德。 而且,他们相当喜欢安静,这不是什么罪过,谁都需要安静,谢赫尔理解此事,毕竟他自己也不例外。 因此,当半分钟前他扔出那枚震撼式的手雷时,他是有些愧疚的。至于现在,这份愧疚已经彻底烟消云散,只剩下一种纯粹而冰冷的怒火。 手雷所造成的刺目光亮和雷声般的闷响没有对谢赫尔造成什么影响,他的感知仍然无比清晰,甚至清晰到有些可怕。 他无需用眼去看,也能知道那倒塌的院墙和四散的烟尘里正藏着一只什么样的怪物,因此他没有再压抑自己的怒火,只是任由它开始释放。 空气在下一秒沸腾,粉红色的妖火嘶吼着冲出了还在弥漫的烟尘,朝着谢赫尔袭去。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却有一道突如其来的亮光一闪即逝。火焰哀叫着落在地面,在他脚下开始扭动,颜色逐渐朝着幽蓝转变。 如果不加以阻止,它们很快就会变成四只全新的恶魔。谢赫尔对此一清二楚,却依旧表现得无动于衷,只是似慢时快地扬起了右手。 一把剑就这样出现在他手中。 它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动力剑,实际上,在多数人眼中,它甚至不会被称作是一把武器. 就算是在审判庭内部,这把武器也曾被多次投票,要求将其扔回亚空间。 谢赫尔参与了十五次这样的会议,并成功地通过其中五次说服了其他的参会者,因此,他现在才能握着这把剑。 它的握柄是由两根尖锐且苍白的骨头互相扭曲缠绕而成的可怕形状,末端尤其尖锐。 剑格漆黑,一颗猩红的宝石在其中闪烁,如一只眼睛般闪闪发光。剑身极其狰狞,多处不规则的突兀锯齿将它变成了一把能够制造大片血腥的杰作。 不知何时存在于其上的黯淡铭文最为引人夺目。那光芒看上去黯淡无比,却在亮起的一刹那便让空气为之冻结。 紧接着,伴随着那四道蓝色火焰的消逝,谢赫尔闻到了一股恶臭扑鼻的血腥味。 他笑了,并提着剑大步走进了正在朝着某种迷雾转化的烟尘中。 纳罗斯人的尖叫声与士兵们赶来的脚步声在这一刻彻底消失不见,周遭的世界忽然就安静得有些可怕,谢赫尔却能够听见一种湿漉漉的声响,以及连续不断地羽毛刮擦声。 他低下头,看见一条蜿蜒的淡银色血迹,来自亚空间的蛆虫在其中不断地扭动。 很好。审判之刃想。 他握紧那把被诅咒的剑,朝着血迹所蔓延之处大步追去。 这一切对他而言并不陌生,早在他还只是个普通的战斗兄弟时,这样的‘驱魔’过程他就已经亲眼见过了数十次。 等到他一点点地取得晋升,开始主导这些仪式之时,他已经对这件事熟悉到有些可怕了。 寻找——限制——追踪——猎杀——净化.五个步骤,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一次又一次的混沌入侵和恶魔作祟。 谢赫尔有时自己也会扪心自问,为何属于人类的世界能够如此千疮百孔,引得这些超自然的怪物无处不在。 后来,他想通了,并不是他们的世界千疮百孔,而是这些东西无孔不入。 它们能看见最微小的漏洞,然后从中进入,啃咬城堡或要塞的根基,使其崩塌。 它们就是为了做这样的事才会离开亚空间,就像是人类生来就必须受苦一样. 一阵密集的尖啸声忽然响起,迷雾中突兀地涌起了一阵狂风,这风甚至剧烈到能短暂地舒服住谢赫尔前进的步伐。 他停在原地,右手长剑深入地面之中,将其变成了一个坚固的支点与此同时,那阵尖啸声却开始变得愈发狂躁。 数千万双猩红的眼眸就这样在风中毫无征兆地出现,它们的眼眸毫无生气可言,羽翼正不断地扇动,卷起更多气流以维持这可怕的风。 “来啊。”谢赫尔轻声说道。 他的话好似钥匙,或是某种不幸之事的先兆。话音尚未落地,那千万只漆黑的鸟便在卷动的狂风中朝他冲了过来。 第一只撞在了他的左肩甲上,而这,便是他对这场袭击拥有的最后一点清晰感知. 啸叫着的野兽们前仆后继地冲向他,以自身为武器不停地撞击着他的盔甲。起初只是划痕,然后变作凹陷,最后是坑洞。 这套拥有古老历史的mk2正在一点点地在这超自然的鸟类集体自杀事件中解体,然而,作为置身于风暴中央的人,谢赫尔却依旧保持着平静。 他一早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如果有人要杀他,那么他也一定会反抗,更何况,他要杀的是一只属于奸奇的恶魔。 这场风暴不过只是‘猎杀’环节中的一个小小插曲,仅此而已。 谢赫尔一点点地拔出剑,并开始唤醒它。它接受了,但并没有就这样简单地放过谢赫尔。 一股可怕的力量开始在至高大团长的灵魂中涌动,它无孔不入,从这個角落到那个角落,它将每一个微小的漏洞统统找到,然后狂笑着用某种火焰将其掩埋. 逐渐变得破烂的头盔之下,谢赫尔的脸一点点地变得狰狞了起来。 他的脖颈上青筋暴起,像是正在与人角力,或不打麻药进行手术,忍受着极致的痛苦。 千万分之一秒后,那把剑被他拔了出来。 千万分之二秒后,伴随着一声不知从何而来的沉闷钟声,风暴骤然止息。 千分之三秒后,谢赫尔·冷魂突入了风暴之中,开始执行‘猎杀’的最后一步。 他冰冷、高效、精准,不带任何私人感情。他千分之四秒后找到了那头正在逃窜的怪物,并在千分之五秒后将其一剑枭首. 不过,在旁人看来,他的行为恐怕鲁莽至极。 首先,他没有呼叫支援,而是选择独自一人面对这只恶魔。 其次,在恶魔意识到自己暴露了,决定要逃跑之后,他却追逐着它进入了它所释放出的迷雾中。 尽管他杀了它,但这实在是他太过幸运,如果那只恶魔再谨慎一点,恐怕谢赫尔·冷魂恐怕已经死去。 真的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 真相是,从一开始,谢赫尔就知道这只恶魔要做什么。他知道它会跑,他知道它会释放出某种迷乱的法术. 坦白来讲,谢赫尔实在是太熟悉这些事了,这场战斗对他而言仅仅只是照本宣科。 审判之刃因其特殊的性质需要在多个世界之间来回奔波,并和审判庭合作,他们几乎就是这些世界在面对混沌时的第一道防线。 如果要对付的是一头恐虐的恶魔,恐怕他还不会就这样貌似愚蠢地踏入它的法术里,但敌人属于奸奇。 而奸奇的鸟们通常都想得太多,做得也太多.因此它们相当好对付,只需要直捣黄龙即可。 阴谋诡计需要生效的时间,再快,它们也快不过审判的利刃。 ——这场战斗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结束了,但是,对于远在纳罗斯城外的另一个人来说,他的战斗可就不如谢赫尔这般,能够迅速结束。 如果要让赛维塔自己来说的话,他大概会用一种略带烦闷的语气开个尖酸刻薄的玩笑,但他并不会这样做。 第一,没有时间,第二,这只会让那头愤怒的狂兽陷入更深层次的怒火之中 他后退,躲过一记直拳,然后向左侧闪,让紧随其后的摆拳化为无物,轻松写意,自然如吃饭喝水。 赛维塔眯着眼睛盯着那张年轻的脸,心里颇有种叹息的冲动:谁能想到他会在和‘罗伯特·基里曼’的战斗中占据这样的优势呢? 就算他已经取得了晋升,他也不该在还披着这张人皮的情况下和一名原体这样过招,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 赛维塔忍不住想,古往今来,我大概是继卡里尔·洛哈尔斯后第二个做到这种事的人。 在闪躲的间隙中,他抬眼看向他的对手,并默默地补上了一句:当然,除非他真的是一名原体。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年轻的巨人对他怒吼,声音如滚滚雷鸣。“他们何罪之有?他们什么都没做错!” “嗯”赛维塔敷衍地点点头。“或许吧。” 的确如此,或许吧。他想。 理所应当地,他的话起到了反作用。巨人变得更加愤怒了,实际上,从那张扭曲的脸来看,他大概已经快要气疯了。 “难道所谓的阿斯塔特都是你这样的人渣?对于杀死无辜者毫无悔意?你凭什么如此高高在上?!” “我什么时候高高在上了?” 赛维塔终于皱起眉,双手抬起,抓住两只拳头,开始与巨人角力,并认真地反驳起了他。 “你的前半句话我不否认,毕竟阿斯塔特们虽然在国教的定义中是帝皇的死亡天使,但这仅仅只是后天施加的宗教影响力。” “在帝皇最开始设计我们的时候,他的设想一定是一种足够廉价,且足够致命和无情的杀戮机器,所以,你这样形容我们并没有错。但你最好把后半句话收回去,我可不杀无辜之人。” 巨人冷笑起来:“谁知道?” 赛维塔眯起眼睛,没有言语,只是忽然脚下发力,在巨人尚未意识到的时候便将他摔倒在地。 他本想地补上一脚,踢向咽喉,却硬生生地止住了这种本能般的冲动,开始连连后退。 他的对手很快便再次站起,除去一定程度的自尊心受挫以外没有遭受到其他任何疼痛。 赛维塔看着那张涨红的脸,终于求助般地看向了一旁的赫克特斯·卡尔吉奥——他实在是受不了。 他没办法再继续和一个顶着年轻版本罗伯特·基里曼脸的人这样继续打下去。他尊重马库拉格之主,绝对不想以任何形式对他不敬。 但是,他显而易见地求助错了人。 卡尔吉奥注意到了他的眼神,紧接着,他迅速地拔出了枪。 噢,该死。 赛维塔默默地停下脚步,任由那‘罗伯特·基里曼’的一拳打在他的侧脸上,甚至没做抵抗。 这含怒一击中所蕴含的力量大的惊人,甚至直接将赛维塔打飞了出去. 他落在不远处的一个火堆里,兽人炭化的尸体被他撞得四处飞舞。在火焰的燃烧声中,赛维塔屏住了呼吸,开始聆听不远处的那场交谈。 他真的不想再继续挨打下去了,这没意义。而且,他能感觉到,谢赫尔·冷魂已经将事情处理完了。因此,现在何不看会戏呢? “停下。”卡尔吉奥冰冷地警告。 赤手空拳的‘罗伯特·基里曼’喘着粗气,缓缓转过身,脸上仍然余怒未消。 “怎么?” “停下,否则我会开枪。”卡尔吉奥如是说道。 他的警告似乎取得了一定成效,至少那个‘罗伯特·基里曼’有几秒钟并未活动,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卡尔吉奥手中的爆弹枪,过了好一会才回应他的话。 “如果你要这样做的话,务必确认你瞄准的是我的头。” 考斯之子深吸一口气,并不说话。 “但是,如果伱不打算这么做,我请求你听我一言,阿斯塔特。”‘罗伯特·基里曼’以恳求般的语气缓缓开口。 “我请求你和我一起回到那座城市里去,你看上去和你那个令人厌恶的同伴并不是一类人,我没在你身上看见什么高高在上的傲慢” “住口!”卡尔吉奥厉声呵斥。“你根本不知道你在评价谁!亚戈·赛维塔里昂是帝国英雄!你这样的——” 他止住声音,握枪的手忽然颤抖了几下,脸上涌起一阵愤怒。 “帝国英雄?”年轻的巨人立刻皱起眉。“如果一个帝国需要他那样的人当英雄,那这个国家得糟糕成什么模样?” 躺在尸体堆中的帝国英雄顿时乐不可支地大笑起来。 (本章完) 104.黑暗远征(二十八) 赫克特斯·卡尔吉奥握紧他的枪,然后又松开,随后再一次握紧。 他的手指在这把可靠武器的握柄上不断地摩擦着,发出细碎的金属摩擦声。 周遭的火焰燃烧声本该将这种细微的声响全部掩盖,但是,对于在场的三人来说,他的犹豫并不是一个秘密,没有东西能够遮掩住它。 就连‘罗伯特·基里曼’都察觉到了他掩盖在平静外表下的些微异样。 “总之——”他皱着眉,试图将话题引回到他现在最关心的事情上来。“——如果你打算开枪的话,那么就做吧。可如果你不打算这么做,那么就别再阻拦我。” 他深吸一口气,坚决地转过身,朝着纳罗斯城走了过去。 “在我没有允许以前,保持沉默。”赛维塔轻声说道。“而且,永远记得一件事:不要用那个词称呼我。” 这个有能力潜伏在他们身边的怪物身穿并不合身的简陋铁制盔甲,它大概四米左右高,身形极其怪异。 “我不知道你花了多久才来到这里,但我想我的存在对你们来说应该是个问题,所以,你是专程前来处理问题的人,你的肩膀上扛着某种责任。从这一点上来说,你应该理解我。” 他的四肢过于细长,仅存的没有融化的表皮已经被拉伸到了一种极限,这意味着它的肢体恐怕是被某种手段后天强迫着变成这副模样的. 它的肌肉是扭曲的,骨头在其下异样地凸起,顶起了血淋淋的皮肤,让一切看上去都令人反胃。 考斯之子清楚地看见了它的模样,因此,一个问题油然而生:它是什么? 本能地,他开始观察试图分析。 握持它的人必定斩杀过无数同类,否则断不可能使用链锯戟对一个肌肉与骨头都已经开始扭曲的类人形生物进行解剖。 但真正引人注目的还是它胸膛上的那个巨大的肉瘤,粗看之下,它好像仅仅只是一种增生组织,但卡尔吉奥身为基里曼之子的本能却让他看见了更多的细节。 不,不对,它们就是天空本身。这群不知为何四处奔逃的飞鸟正在逐步揭开天空这块画布的真相,好似黑色的油料被画家本人用刀铲下 那原初的一幅画,名为天空真容的可怕画作就此缓缓显露。 “我有让你开口说话吗?”赛维塔头也不回地问。“还是说,你是个喜欢在他人对话时插入其中的多嘴多舌的蠢货?” 盔甲斑驳,满是坑洞,电火花正不断地在表面和连接处跳动。他的左手里提着一具冒着青烟的残尸,鸟类的特征依旧明显。 如果所谓的帝国里都是这样的人. 被焚烧的兽人尸体所散发出的可怕臭味正在风中肆虐,无论生前或死后,它们都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物种,年轻的巨人对此却毫不在乎。 卡尔吉奥转过身,看见审判之刃的至高大团长浑身鲜血地站在他面前。 他只是愤慨地咬紧牙齿,大步奔行。一发旋转着的爆弹却在此刻与他的脸擦肩而过,带来一阵火辣的刺痛。紧接着,是一声阴沉的呵斥。 “罗伯特总是会做错事,孩子,但他永远会加以改正。” “听着,你这个怪物——” “这就是你口中所谓的帝国英雄?” 他摇摇头,松开手,爆弹枪直直地垂落在地。如此莫名其妙的举动,落在卡尔吉奥眼中却无异于某种信号。 冰冷、暴怒、且带着刀刃般的寒气。 “我说过,瞄准头部。”他一字一句地说。“除此以外,没有其他任何一种手段能够让我停下,阿斯塔特,难道你看不出这件事?” 卡尔吉奥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悸动,源自基因深处的某种事物透过一种他现在还不能理解,而且恐怕永远也无法理解的链接对他造成了影响。 泥土飞溅,赛维塔缓慢地转动脖颈,眼睛一动不动地看向了那年轻的巨人。 赛维塔终于——或者说再一次——看向他。 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可以在一切都尚未明了的情况下,就不分青红皂白的对一群无辜者发起袭击。 考斯之子怒吼着转身,爆弹如雨点般灌入空气之中,激起无数朵血花,也让一头怪物现出了身形。 “他妈的亚戈·赛维塔里昂去了哪里——?!” 在那几乎摧毁了卡尔吉奥听觉的巨大尖啸声中,他下意识地提出了一个疑问:它们到底是从哪里出现的? 这个疑问在诞生后的短短一秒钟内便得到了彻底的解答:从云层中。 “算了。” 考斯之子没有回答。 “我没看见什么审判者,我只看见了一个凭自己喜好随意践踏一切的傲慢混蛋!” “难道你就是这样进行你所谓的审判的?你让人去杀死无辜的平民,又举枪威胁要杀死你的同伴.难道你那帝国的法律里明文规定了你可以做这种事?” 层叠的闪电环绕着它,使其看上去犹如身处风暴中心。而在那塔的顶端,正悬浮着一只眼睛,一只锐利的兽瞳。它正满怀兴趣地凝视着此处 或者说,凝视着就站在卡尔吉奥不远处的那个年轻的巨人。 “等等,什么?” 亚戈·赛维塔里昂适时地从尸体堆中走了回来。 “多米恩?”他跪在地上,喃喃自语。 赛维塔将食指轻轻地搭上扳机。 考斯之子沉默片刻,指了指天空。 “我没有偷!”年轻的巨人低吼道。 “马库拉格啊。”他轻轻叹息,出言抱怨。“我真是搞不明白,难道他本人也曾经有段时间这么.” ‘罗伯特·基里曼’转过身,看了看那个正坚定地举着枪的人,很平静地摇了摇头。 “站在原地!” 赛维塔平静地挥动链锯戟,将那肉瘤甩到他脚下,随后再次消失于无形。卡尔吉奥本想说些什么,却听见了一声嘶鸣。 他转向卡尔吉奥。 罗伯特·基里曼愤怒地呼出一口气,对着卡尔吉奥吐出了这句话,随后立即转向赛维塔。 这双眼睛后面藏着的东西只有冰冷的杀意,这种杀意不属于人类,它只属于怪物,属于一个满是黑暗,毫无光亮的地方。 与此同时,那块肉瘤的完整面貌也显现在了卡尔吉奥面前,他清晰无比地从其正中央看见了一张正面露痛苦之色的脸。 “我只知道我发誓要保护他们,我决不食言。” 在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卡尔吉奥没有看见半点善意,实际上,他甚至没看见任何一丝属于人类的情感。 “这天杀的混蛋!”谢赫尔暴跳如雷地怒吼。“我要为这件事向原体提交报告!” 赛维塔满不在乎地轻笑起来,笑声里满是轻蔑,双眼仍然紧盯卡尔吉奥。 但你们的原体不是 看着如此愤怒的至高大团长,卡尔吉奥终究是没将话说出口,只是握紧了手里的枪。 卡尔吉奥缓慢地放下了枪,他的手没有颤抖,依旧稳如磐石。 当然,另一个人可不这么想。 “真有趣。”他刻意地笑着,表现出一副刻薄模样。“你是被这個伪物说动了吗,兄弟?” “你是想以此来博得关注吗?啊,我想来也是,你就喜欢这种受人关注的感觉否则你就不会偷走别人的名字,你既然做了这种事,我就不该对你抱有什么期待。” 或者说,它们就是云层。 而他的理智告诉他:不,你仍然脚踏实地,你就站在这里。你之所以感到窒息,是因为亚戈·赛维塔里昂正对你怀有杀意.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帝国英雄,看向那张漠然、空洞且惨白的脸。 下一秒,一把链锯戟将它穿胸而过,这把残忍的武器精准至极地开始施展屠宰的艺术。 从这种莫名其妙的对峙开始,直到现在,他都一直紧盯着赛维塔的眼睛,因此他没有错过那次眨眼,以及那个隐秘的指向手势。 在这个瞬间,他看见了一座正在轰然咆哮的铸炉,以及一个背对着他的巨人,那人的背后有一条凝聚着星光的披风. 一个他从未听过的平静女声在此刻对他耳语。 鲜血染红了他的双手,看似毫无异样,卡尔吉奥却看见其中有蛆虫般的小小物事正在扭动。 考斯之子沉默地予以回望,他不明白赛维塔为何会突然变成这样,也不理解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但他相信他。 与此同时,笑容尽散。 他对那张还在试图呼吸的脸视若无睹,反倒走到了碎肉堆里,找寻到了骑士的头颅。 浓烟还在持续不断地蔓延,将城市上空染成了一种可怕的焦黑色。眼见此景,年轻的巨人不由得更加忧虑,同时,那股对于亚戈·赛维塔里昂的恶感也加剧了。 他抬枪便射,把那头颅变成灰烬和炸裂的碎块。鲜血溅了年轻的巨人满面,他却再也看不见半点愤怒。从那张缓慢抬起的脸上,卡尔吉奥只看见了一种情绪。 他发现,那块肉瘤有牙齿、眼睛与毛发。 一张属于罗伯特·基里曼的脸。 “我不会再说第三遍,小兄弟。举枪,否则就和他一起死。你最好想想这是否值得,他或许看上去和罗伯特·基里曼一模一样,但他绝非你的基因原体” “这多米恩?”在场的第三人茫然无措地吐出一个名字。 年轻的巨人再度怒吼出声,面容扭曲,满怀怒火。 悔恨。 “我看上去像是在乎这件事的人吗?你偷了,否则我就不会来这里,我只负责审判,你明白吗?” 他心里明白,不管现在的局面背后到底隐藏着多少阴谋,也不管局势到底是如何走到这一步,他都不需要思考太多。 谁?是谁在说话? 这一次,他的疑问没能得到解答,另一个声音将他从沉思中惊醒了,那个声音属于谢赫尔·冷魂。 原本充足的空气不知为何突然变得稀薄了起来,卡尔吉奥甚至怀疑自己是否身处万米高空,他竟然感到了一阵窒息。 “举枪。”他平静地说。“否则你就只能和他一起死了。” 天空骤然晦暗,他下意识地仰头看去,竟然看见了无数只漆黑的飞鸟。密密麻麻,遮蔽了入目所及的全部天空然后齐声嘶鸣。 “——砰!” 无数次训练带来的稳固曾帮助他击杀诸多敌人,这一次原本也不例外,那枚爆弹原本是瞄准头部的但他在最后一刻稍微偏移了一点手腕。 后者双拳紧握,表情难看至极,脚下已经出现了一个深坑,冒着袅袅青烟。 洁白的牙齿,蓝色的眼睛,金色的毛发. 他忽地寒毛直竖。 赛维塔动作轻巧地从武装带上解下自己的枪,却没有将它指向‘罗伯特·基里曼’,而是对准了考斯之子。 明明已经过去了一百个世纪,十个千年,但马库拉格之主依旧对发生在考斯上的惨剧悔恨不已 他将发生在考斯上的每一桩血案,每一次牺牲,每一点苦难都归结到了自己身上。那个时候,他的表情与此刻这个正跪在血泊里的巨人完全一模一样。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不理解,但他就是那样做了,一如现在,他放下了枪。 不过短短两秒钟,这个怪物便成为了一滩热气腾腾的碎肉与骨骼混合体,它的躯干却被保留了下来,正被链锯戟挑在半空之中。 “他不值得信任,他偷窃了一位原体的名字与他的身份,在这个偏远的蛮荒世界上擅自称王.谁知道他还藏着什么野心呢?快举枪,卡尔吉奥。” 卡尔吉奥扭开脸,不愿面对这种似曾相识的表情。他与真正的罗伯特·基里曼初次通过全息投影见面时,原体便曾露出过这种情绪。 “我对他们怀有责任。”罗伯特·基里曼说。“无论伱怎么看待我,这件事都不会有所改变。怀疑、厌恶、憎恨.随你的便。” 卡尔吉奥看见一座塔,一座闪光的银色尖塔。它不知道从何处蔓延而起,庞大到足以占据整片天空。 他扬起右手,指向纳罗斯。 它毫无防备地被击中了,但却没有流露出任何痛感,那双僵硬且不断地往下淌着血水的手仍然朝着卡尔吉奥抓来。 他只需要知道一件事。 战争已经来临。 (本章完) 105.黑暗远征(二十九) 战争啊,战争 提着链锯戟,赛维塔忽然想起了一个理论。尽管他正身处群鸦所形成的可怖云海之中,承载着这份理论的回忆也仍然清晰。 它自然而然地从赛维塔那疯狂而混乱的思维之海深处急速浮起,并最终呈现于他眼前。 他看见一张熟悉的脸,一张属于老朋友的脸。 唉,你这老东西。他哑然失笑。 贝尔洛斯·冯·夏普对他的笑容视若无睹,只是开口说道:“有的时候,我会觉得战争糟糕透顶。” 老记述者摇摇头,他手里满是鲜血,混杂着鲜血气味的硝烟吹拂而过,将他那头还算茂密的黑发之间卡着的碎肉吹得摇摇晃晃。 赛维塔径直冲入鸟群之中,满心厌恶地伸手,握住了这把只有在噩梦中才能出现的武器。 他终于睁开眼睛,露出了一个皱巴巴的笑容。 合金和锯刃,马达与电路——这些东西曾经组成了一把链锯戟,一把凡尘俗世中堪称绝顶的武器。 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那几乎坏掉的盔甲反而为他此刻的这幅模样增添了一种绝佳的说服力。 “我们杀戮,我们用同类的鲜血染红双手,我们变成疯子和可怜虫,在战壕里仰望无光的黑夜,被冻得发抖,被饿成怪物,我们承担所有的这一切,这样,那些手无寸铁的人,那些无法保护自己的人” 赛维塔再次挥动武器,链锯戟的每一次挥动都能杀死数十只嘶叫着的乌鸦,但它们依旧前仆后继,阻拦着他的去路。 他漠然地感受着那股突然增加的力量,紧接着扬起手臂,把链锯戟当成一把投矛径直扔了出去。 它的主人却只是冷笑,惨白的脸上满是讥讽之意,不含半点即将执行正义的沾沾自喜。 赛维塔不想将人性描绘得如此黑暗,可他心里清楚,人就是这样,那一万年的漫长岁月就是最好的佐证。 他必须遵守某种规则,他不杀无辜者,这不仅仅是他力量背后必须要遵守的底层逻辑,也是他自己奉行一生的准则但他必须进入那座塔,否则,一种更为残酷的命运就会降临于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凡人身上。 赛维塔扭过头去,默默地拿起了挂在腰间武装带上的头盔,开始联系营地方面。 误入歧途的智者,被骗走灵魂的学者,陷入疯狂之境的哲学家——每一个曾经富有智慧的灵魂现在都正在其上尖叫,再无昔日风范,只剩下哀求解脱的本能。 至少,赛维塔现在是真的说不出什么话——但是,如果不作反击,这实在不是他的风格。 “伟大的亚戈·赛维塔里昂回来了!请问他战果如何?在抛下我们独自一人深入敌阵的过程中,他又击杀了几头大魔,立下了什么功劳?恭喜你,长兄!你又有新的传说可以被人们传唱了!” “收回去”骸骨咆哮。 赛维塔伸手将它们召来,以堪称粗暴的手段将这些恶魔的骨灰变成了一对惨白的羽翼,安置在了自己身后。 记述者疲惫地坐下了,任由鲜血的河流没过他的腰,他只是闭上眼睛,平静地呼吸。呼——吸,呼——吸,循环往复。 它们舞动着,一一找寻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随后立刻迫不及待地亲密合拢,如热恋爱侣的拥抱那般缠绕其上,在顷刻之间便将这把链锯戟变成了怪物的爪牙。 “噢,看看这是谁!”谢赫尔·冷魂厉声开口。 “.” 这个生物身为亚空间生物天生的本能会让他永无止境地去追寻生者的血肉,归根结底,他毕竟还是一个无生者。 它不管种族,不管知识多寡,不管研究方向是否救世济民,它只是平静地给他们灌输着知识,一刻不停,将那些他们根本无法承受的恐怖知识灌入这些曾经聪慧的大脑之中。 入目所及,此处的每一个灵魂都纯白无暇。以荒原的标准来看,他们甚至应当获准进入墓地内享有安眠. 一生中无愧于心的人很少很少,没有作恶过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更何况,这些人还是可笑至极的‘善良的智者’。 赛维塔如此回答自己,声音低沉似彼界之物——在这個瞬间,他听上去真的不像是在用肉体发声。 但这一切都无关紧要了,因为云海深处的群鸦撑不了太久。 他不是基因原体,赛维塔甚至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存在本质:不过只是以亚空间邪法构建出身体,然后再将人们对罗伯特·基里曼的世俗印象和宗教印象一股脑地扔进其中。 他见过无数人从好人变成恶徒,其中在死前真正能意识到自己错误的,不过寥寥数百人 真是令人不快。赛维塔缓缓眯起双眼。有东西在针对他而且,它恐怕从很早以前就已经开始进行准备了。 依照预定计划,营地那边留守的力量现在大概已经开始行动了,如此一算,稳妥推进才是更好的选择 赛维塔已经不是第一次违背夜之子们的这种天性了,然而,他并未得到预想之中的欢迎。 “那你要是没回来呢?” 血神不答,只是狂笑。 “我不信宿命这种东西,也鄙视那些相信命运一说的蠢货,但我要告诉你,这世界上真的有些东西是彼此联系的” 必须杀了他们.才能进入其中。 赛维塔十分无奈地看着他,顺手将手里那把已经魔化的武器扔进了不远处的尸体堆里。 多么英俊啊。他在心底放声大笑。想必矿场的朋友们看见你这副模样一定会非常惊喜,他们会欢迎你的,亚戈·赛维塔里昂 他们会用尖叫欢迎你,然后用怪物这个词称呼你。 它呼啸着撕碎了漆黑的云层,让维持群鸦存在的精巧术法彻底粉碎。杀戮代表着的暴力与它们所代表的力量很少有连结的时刻,多半时候,都是水火不容。 马达内部传来一阵怨魂哀嚎,撕心裂肺,恨意无休。电路挣脱束缚,狂乱地舞动,逐渐变色,变得好像猩红的血管。 而他本人对此浑然未觉,只是顺手扔下了手里的爆弹枪。这把诞生自火星工厂的优质武器啪的一声掉进了血泊里,并缓缓沉入其中。 只此一击,天空便被净空大半,紧接着,一股毁灭性的灵能使这把武器悄无声息地改变了性质。 “如果我们想要让世界变得更好一点,那么我们就必须让双手染上鲜血,赛维塔,这是所有人都逃不开的事情。” “他们就不必承担这些苦痛了。” 祂毫不在乎自己即将被一把燃烧着烈焰的巨剑穿胸而过,甚至仍有余裕低下头,看向持剑的躯壳,以及那依附于祂身后的金色骸骨。 通常情况下来说,一个人拥有的知识越多就越容易滋生傲慢,而傲慢则是一切堕落腐化之始。 和祂们的斗争不同,赛维塔的战斗已经快要结束了。 赛维塔不知道这两个麻烦的邪神是否有联手合作,但他知道另一件事,即那个伪物正在踏上一条什么样的路。 赛维塔安静地等待着他。 就算脱下这身人皮也不行。 再说了,他一直都是个民主的人 而且,这根本无所谓,反正只要招招手它就会回来。但是,他没想到,自己的行为却让至高大团长愈发恼火。 “冷魂.”赛维塔牙疼般地嘶了一声。“差不多就得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祂实在是太满意了,以至于祂根本不在乎亚戈·赛维塔里昂要如何行使这份屠杀之力——所有战士终将寂于战争,此乃战争的本质. 给就给了,又能如何?血神大笑着挥拳殴击神躯,紧接着操起自己的巨斧,再次狂热地投身于这场看似永远也不会结束的厮杀。 “但战争是一种必须之物。”贝尔洛斯闭着眼睛说道。“本质上,它是斗争的集合,而人类生来就必须斗争。” “.” 赛维塔挥下链锯戟,冰冷而疯狂的心中一片平静。 这件事让他的眼神悄然发生了变化,于是某种火焰忽地高涨,群鸦在下一刻开始齐声尖叫,为夜之长子忽然毫无保留展现的暴戾而饱受屠杀之苦。 赛维塔没费多少力气就得出了这个结论,但问题在于,他要如何下手? 它们的数量在赛维塔面前只是一种低劣的玩笑,那不远处遮天蔽日的巨大银塔才是他的真正目标,赛维塔甚至无需仔细观察,就能闻到那股独属于奸奇恶魔的臭味. 以及,那些被刻满了银塔上下每一个角落的邪恶术法。 如果说这件事已经足够可悲,那么这座银塔所拥有的一种异样的平等便是将此事变得荒诞又讽刺,因为它对他们一视同仁。 而这变化,又需要多少人的鲜血去推动,去铸就? 思索片刻,夜之长子索性散去背后的灰烬之翼,开始朝着地面坠落。 给我赐福! 毫无技术含量,但也不需要技术含量,捏造的太精致,混乱和无序就会荡然无存。 此时此刻,那一张张痛苦尖叫的脸对此刻的赛维塔来说就是天底下最难攻破的城墙与盾牌,任凭他拥有再强的力量,也无法破局。 “行啊,只要你去找他本人提这件事。” 它们欣喜地跳动着,仿佛真的连接着心脏,运送着不洁的血液。 试问,如果他看上去像罗伯特·基里曼,表现得也像罗伯特·基里曼,甚至就连行事作风等也和马库拉格之主别无二致 那么,在他真的完成了人们对他怀抱的某种期望之后,至高天内是否会产生某种难以言说的变化? 他为何会这样说? 答案很简单——因为那个伪物,那个有着罗伯特·基里曼一部分品质的‘罗伯特·基里曼’。 “还有这把武器!瞧瞧它,多么威风,多么恐怖,审判庭恐怕都得为它单独建立档案!帝皇在上,夜之王在上,长兄,您真是英雄配宝刀啊.” 他甚至挑衅似的用灵能开始呼唤至高天内的一位邪神。 谢赫尔扭头看向那把武器的落点,忽然毫无笑意地发出了一阵单调的笑声,随即踏前一步,声调再次上升。 它们不过只是毫无神智的傀儡生灵,是眼线、探子与消耗品,却在这个瞬间仍然本能地感受到了畏惧 它们的阵型悄然发生了改变,从围拢转而变成巧妙的阻拦,赛维塔满意地狞笑一声——无所谓,他渴求更多。 “我就是怪物。” ‘长兄’沉默半响,说道:“伱再这样说话,我就得行使我的权力,让你把那把属于报丧鸟的剑交回来了。” 比起一个生来就真的相信自己是罗伯特·基里曼的伪物,一个对现状懵懂无知,只能随着时间推移逐步认知世界的生物,才更符合万变之主对于变化的喜好。 他看着它碍眼,他相信一直盯着它看个没完的卡尔吉奥大概也觉得它碍眼。 他挥击,晦暗的焰光在漆黑的云海之上一闪即逝,将周遭数百米正嘶鸣着的鸟群彻底净空。没有残破的躯体或脏器飞溅,只有飘荡的灰烬。 可是,人们心中的罗伯特·基里曼并不会做这种事,那诞生自人类集体印象中的坚定意志会让他饱受折磨. 一来二去,万变之主最喜欢的戏剧冲突不就诞生了吗? 而且,欢愉王子也有可能参与其中。祂沉寂太久了,这不符合祂的天性。 是啊,就是如此。我痛苦,因此他们不必。 是啊。 他们的苦痛就是那些术法的能量来源,不,换一种说法,他们就是术法本身。 但是现在,组成它存在根基的合金却不知不觉地染上了沉重的魔性,单分子锯刃被粗糙坚硬的骨头残酷地挤开,好像乳牙被代替那般,十足诡异。 血腥的神祇从一场长战中抬起头,黄铜头盔后传来一声低沉的哼笑,紧接着居然真的传去了一道赐福。 它对此一无所知,仍然欢呼雀跃,初生的灵魂正为自己能执行审判与正义而高兴不已。 一旁的卡尔吉奥对他们之间这样诡异可怕的互动视若无睹,只是提着枪,警戒着那个还未站起的巨人,随时准备开火。 他已经进入战争状态了。 (本章完) 107.黑暗远征(三十一,一万三) 凝视那座远在天边的银塔,赛维塔平静地深呼吸了一次。 空气在颤栗,银塔的力量正毫无保留地从那层层堆叠的构造中倾泻而出,它们兴奋地奔跑着,像是终于脱缰的稚童,头一次远离了父母所构建出的玩乐场. 对于这个新鲜的地界,他们怀抱有十二万分的热情。在这份热情消退以前,他们会尽自己所能探索此处的每一个角落。 当然,这个说法对于混沌来说并不那么准确。 真正的情况是,从银塔中蔓延而出的力量会彻底地改变这个世界,直到它们认为此界已经‘合适’,如此,这种残酷的改变才会短暂地结束。 数秒钟后,赛维塔中断了他的思考,也收回了观察的目光。 他一贯有种阴沉的表情,像是永恒不散的雾气,一直挂在他的脸上。它浸润了他的五官,将那本就不怎么友善的容貌变得愈发富有寒意. 而现在,这雾气已经变了,变成了寒风,将他的脸变成了一块沉入寒冷之地海洋深处的坚硬浮冰。 谢赫尔·冷魂对这种表情并不陌生,在过去,出于‘工作’上的一些原因,他经常要和长子打交道。 在俗世中的家庭里,如果长辈离去,那么就是长兄与长姐当家。这件事放在夜之子中也仍然成立,在原体离去之后,亚戈·赛维塔里昂就是当家之人。 谢赫尔很难不和他碰面,审判庭内部的诸多事宜都需要经过他的手交给赛维塔.因此,他完全明白赛维塔接下来想要做什么。 他没有表示反对,至少没有明确表示。 “如果你打算单独行动,我不会阻拦你。”谢赫尔严肃地告诉他。“但我要说,这很可能不是最好的选择。我们完全可以先通过雷鹰前往那座城市,那里的平民需要得到处置。” 他本想使用一個更加符合他心意的词,例如分类、清洗、净化之类的,但是,考虑到他们旁边还有个自认为是罗伯特·基里曼的俗世主君,他也就稍微改变了一下用词。 当然,谢赫尔知道,处置这个词实际上仍然很无情,像是个巢都里的杂碎正在给平民们分三六九等,但事实就是如此。纳罗斯城中的人们必须经过检查与分类,只有通过的人,才能继续享有活着的权力。 他的话让赛维塔瞥了他一眼。 在漫天闪烁的银色光辉与逐渐涌动的风暴之中,夜之长子缓缓开口,他的身影在这些恐怖迷幻的景象下显得微不足道,但他的声音依旧清晰地传入了谢赫尔的耳朵里。 只是这一次,他听上去和过去截然不同,他所使用的语气非常温和。 “很久以前,冷魂,在我还没有成为战团长的时候,我们有一种专属的权力。” 谢赫尔专注地聆听着他的话,赛维塔却习惯性地刻薄一笑。 “我们是帝皇的军团,原体的子嗣,乘坐着能够跨越星海的强大战舰去往一个又一个人类的聚集地,然后因地制宜,进行征服——换句话说,我们的专属权力就是肆意杀戮,并合理合法地燃烧宫廷,毁灭世界。” 他眨眨眼,浮夸地后退一步,弯腰鞠了一躬。再直起身时,面色已然如常。 “有些星球欢迎我们,有些则不,对待后者,我们的手段会相当酷烈。放在今日,这种事会让我们中那些具备高尚道德的人非常痛苦。例如圣吉列斯的儿子,那群恸哭者。” “我想,他们是绝对不会接受这种事的。我不怪他们,因为这才是人之常情.而且,那老一套也已经过时了。” “征服和开疆扩土不再是我们的首要职责,实际上,时至今日,多数阿斯塔特自己甚至都自认为保护者,是神皇的死亡天使。我们被动地融入了宗教,接受了它的影响,成了被人顶礼膜拜的诸多神明之一。” 谢赫尔表情严肃地用一个幅度轻微的颔首同意了他的说法。 “对于我们的很多表亲来说,他们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宗教的威力就在此处,哪怕是接受了改造手术和艰苦训练的超人类也能被它所影响。” “但是,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在大远征期间,我们憎恨宗教,帝国真理详细地指出了它的危害。我得告诉你,冷魂,虽然帝国真理就是个善意的谎言,然而,当你将其戳破,你会发现那泡沫里仍然有些值得相信的东西。” “我在大远征期间的经历告诉我,帝国真理说得是对的,宗教只会阻碍人类进步,只会让开明的人变成固步自封的疯子,手里举着火把招摇过市,囔囔着要烧死一切异见者,哪怕这人是他们的母亲。” “而现在,我们却不得不将宗教重新捡起来,将它变成一面刻满愚昧的坚固盾牌。它会让许多人受到迫害,沦为宗教的牺牲品” “但它也能让更多人因此受益,让孩子可以在夜晚安详入睡,不必担心黑暗中潜藏的鬼祟。他们相信,神皇会在黑暗中为他们驱离怪物。” “从这一点来看,国教的危害和它能给帝国带来的东西一比,实在是微不足道。但是,那些因此而死的人呢?难道我们就要这样背过身去,捂住耳朵,闭上眼睛,装作他们的哀嚎和血淋淋的手臂并不存在吗?” 他咧着嘴笑着,尖牙闪闪发光。谢赫尔仍然对他到底想说什么不明所以,但依旧在很认真地听,亚戈·赛维塔里昂愿意这样长篇大论的时候并不多 可惜之处在于,他的这份专注未能继续保持下去,在赛维塔突然的靠近里,谢赫尔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难堪。 赛维塔贴近他,貌似随意地勾住他的肩膀,对他耳语,却仍然若有所思地看着天空。 “遗憾的是,我们中的确有很多人都是这样想的。有些人选择不去看,也有些人选择看过就忘,视而不见.你想成为哪一种,谢赫尔?” 他的问题让至高大团长悚然而惊。 “我——” “——我知道你不是。”赛维塔叹息着制止他的反驳。“但是.” 他不再说些什么了,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谢赫尔,随后便拍了拍他的肩膀,毫无征兆地消失在了原地。 数秒钟后,一把恐怖的武器撕裂了兽人的尸体堆,从中横飞而出,在挥洒的鲜血中飞向了天空之中。谢赫尔仰起头,看着它离去的方向,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 在结束那场谈话后,赛维塔发现,自己开始越来越习惯于回忆过去了。他喜欢回忆过去,但他不怎么喜欢这件事。 习惯是很可怕的事情,就像谢赫尔·冷魂,作为审判之刃的战团长,以及审判庭与夜之子之间最主要的那一座桥梁,他不可避免地习惯了将人进行分类。 诸如男女老少这样的区别已经在他眼中彻底消失,只剩下简单的污染与否。乍听上去好像没有问题,不过只是秉公执法,但是,要塞的崩塌往往是从某块砖石的松动开始。 赛维塔用力地握紧链锯戟,再次冲向那座银塔。是的,他改变主意了,尽管这听上去好像有些反复无常,但他必须去。 狂风在他耳边呼嚎,听上去几乎让人困惑,赛维塔无动于衷地飞行着,将他一路上所看见的那些隐没在云层中的幻象统统抛在了脑后。 银塔的力量却始终追随,好似拥有自我意志一般.而事实也的确如此,一个声音悄然传入他耳中。 “你是第一个认出我的人,亚戈·赛维塔里昂。” 赛维塔厌恶地弯起嘴唇,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银塔在他面前与脚下蜿蜒起伏,它绵延数万里,是山峰中的山峰,而且还在拔高。 这颗星球的地貌正在变化,如琉璃或淡色水晶般的东西正接连不断地从泥土与石头下方冒出,如亘古存在的怪物,等待许久,终于在此刻复苏,而且远远没有要停止的迹象。 这座银塔到底有多么庞大? 一个不太好的猜测在赛维塔心中缓缓诞生,与此同时,那个似乎认识他的声音也再次传来。 它是无根之水,不存在于理性的世界,亦不需要任何根基,它仅仅只是存在,却可以轻而易举地让赛维塔听见自己的声音。 “伱要进入我的囚牢?” 囚牢 赛维塔眯起眼睛,依旧没有回答,只是快速地划过天边。风暴依旧,但没能阻止他,反倒为他的前进加了一把力,赛维塔就这样迅速且灵活地落在了银塔表面亿万条闪光桥梁中的其中一座上。 老实说,踩在上面的感觉并不好,因为他没感受到半点反馈,仿佛依旧悬于空中。 一座虚幻的空中楼阁,是吗? 赛维塔开始奔跑,他的武器在右手中兴奋地吼叫,粗糙的骨头卡在血管们预留出的位置里疯狂旋转,一股可怕的血腥味自然而然地散发了出来。 赛维塔尽量让自己不要去感触它的情绪,同时举起左手,轻轻地按在了一扇闪着光的银色门扉正中央。 被束缚的善良灵魂在尖叫声中对他发起了攻击,赛维塔默默地将其承受下来,对这必须要付出的代价选择了接受。 数秒钟后,如玻璃碎裂般的声响清脆地响了起来,带来了一阵可怕的回响,门扉骤然破碎。赛维塔忽视它,大步踏入其中。 在一阵强烈的失重感中,他眼前的世界变得一片漆黑,直到失重感消散,才有点点星光于黑暗中忽地亮起,将金、银和水晶共同铸就的奢华景象一同显露。 天花板上垂着八十一座闪动的吊灯,水晶不停地折射着光线,带来更加强烈的迷乱之感。 黄金所做的长桌一张接着一张地摆满了这个狭长而巨大的房间,银质的椅子与餐具恰到好处地点缀其中,衬托着墙壁上那些身穿华丽服饰的无脸画像们优雅的姿势。 赛维塔厌烦地叹了口气,他握紧左拳,蓝光一闪,一股力量从虚空中源源不断地涌出,开始操纵引力。 长桌与长桌猛地飞起,撞在一起,连带着椅子一起被扭曲揉皱,在嘎吱作响中变成了难言的破烂。八十一张长桌,七百二十九张椅子,就此彻底消失,被赛维塔扔进了至高天之中。 此时此刻,在空荡的宴会厅内部,那八十一座水晶吊灯还在闪烁。被钉在边缘处的蜡烛微弱地燃烧着,抵抗着一阵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微风。 赛维塔面无表情地碾过脚下的红色地毯,将无脸的画像抛在了身后。他每走过一幅画像,那原本没有五官的脸上便会突然出现一张满是血丝的眼睛,急速颤动,并紧紧跟随他离去的方向. 他对这件事心知肚明,但他真的懒得去管。奸奇的银塔里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没有任何人说得清,就算是信奉祂的巫师们大概也是讲不清楚的。 那些蠢货只会用他们惯用的谜语来扔出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并期待着自己能撞见几个共同点。 从这一点上来说,他们和街头市井中的江湖骗子没有任何区别,无非只是用概率学来招摇撞骗 赛维塔轻笑着走向红毯的尽头,那里摆放在一张背对着他的红色宽椅,扶手的金边雍容华贵,背部的线条则优雅似一位穿着长裙的女士,看上去颇具诱惑力。 赛维塔挥动右手,用长戟把它肢解。 碎木横飞,一阵尖啸声从椅子内部传来,吊灯忽地开始齐齐摇晃,蜡烛骤然熄灭。 画像里身穿华贵服饰的人们开始一个接着一个地奔跑,离开他们原本带着的画框,血淋淋地挣脱画纸,出现在了空荡的宴会厅之中。 他们尖叫着冲向赛维塔,惨白的脸上裂开一张骇人大嘴,密密麻麻,旋转分布的尖牙利齿在其中极速旋转。 与此同时,一阵悠扬的乐曲声也忽地响起,在仅剩几座还亮着的吊灯所投下的微弱光线的照耀之下,赛维塔笑了。 “遗憾的是,我并不怎么擅长跳舞。”他耸耸肩说道,随后即刻转身撞碎了墙壁,冲入了一个崭新的空间。 他回头看去,却没再看见有关那座宴会厅的景象,墙壁完好无比,仿佛从来就不曾损坏。 而他现在正身处一个安静的小酒馆,木质地面,木质吧台,窗户与大门全都紧闭。桌椅板凳被堆放在角落,地板湿漉漉的,显然才刚刚清理过不久。 一个皮肤黝黑的人站在吧台后面专心致志地清理着酒杯,对赛维塔的到来毫不在意,只是仍然用一小块白布擦拭着厚实的木头酒杯。 赛维塔顺手扔下长戟,将它深深地贯入地面之中,随后用力地踏着步,一脚一个坑地走到了吧台前方他伸出右手,用拳头叩了叩吧台,在木屑横飞之中轻声开口。 “有什么喝的吗?” 酒保头也不抬地说:“没有。” “你这里不是酒馆吗?” “是的。” “那就给我点喝的。”赛维塔皮笑肉不笑地说。“一杯清水,怎么样?” 酒保再次摇摇头:“本店还没有到开店时间,另外,本店也不欢迎你这样的人前来饮酒作乐。” “为什么?” “因为本店不——” 赛维塔久违地真心笑着,一把将酒保从吧台后方拎着领子抓了出来。他狼狈地摔倒在地,原本整洁的淡蓝色制服就这样被染上了污渍,但他依旧面色不改地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 “本店不欢迎你这样的人。”他再次重复。“本店希望你迅速离开,不要作乱。” “可以。”赛维塔爽快地点点头,并掐住他的脖颈,开始往里灌注自己的灵能。 他笑眯眯地开口:“只要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我马上就走,怎么样?” 酒保沉默数秒,皮肤下涌起一阵危险的白色光辉,他不得不艰难地点了点头。赛维塔亲昵地把他放下,拍了拍他的肩膀:“多谢配合,那么,接下来是第一个问题,我要怎么去塔顶?” “.你首先得确认自己在哪。”酒保咳嗽着回答,脸上没有畏惧,只有一阵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厌烦。“如果你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的话,你是不可能抵达塔顶的。” “为什么?” “因为这座银塔永远处于变化之中,难道你不知道这件事吗?你是怎么进来的?任何一个追寻银塔——” 酒保忽然止住声音,终于抬起头看了眼赛维塔,紧接着,他的表情迅速产生了变化。 “——怎么了?”赛维塔紧盯着他,轻声询问。 “.你还可以再问几个问题。”酒保艰涩地说。“实际上,多少个都可以。” “我觉得不必了。”赛维塔说。 他伸手招来链锯戟,酒保的形体骤然开始变化。 从人身开始蜕变,眼睛被挤出眼眶,皮肤变成某种丑恶的胶质,下巴裂开,十几双连接着神经的眼睛从中探出,漆黑的舌头搭在牙齿之间,一块接着一块,犹如多米诺骨牌. 他完成了这样惊人的转变,却毫不犹豫地转身便跑,赛维塔则毫不意外地挥动手臂,将他彻底肢解。 热气腾腾的碎肉块和骨茬掉落在地,仍然亲密地纠缠在一起,如此感情,真是令人落泪。 赛维塔抽动一下嘴角,恢复到面无表情,抬脚碾过了这摊血肉,然后一脚将吧台踹了个粉碎。 他已经开始有点厌烦了,和奸奇打交道永远会出现这种事.但他必须以身犯险,尖塔顶部的那只眼睛让他失去了选择其他方向的权力。 这件事固然令人痛苦,可赛维塔早就已经过了会因尊严受损而感到愤怒的年纪。 更何况,在这种时候,愤怒也并无多大用处。 赛维塔走入吧台之内,挥拳打碎墙壁,然后再度走入其中。一股力量猛地袭来,打在了赛维塔的盔甲护颈上,几乎将那块地方切成两半。 它还存在,但它已经不得寸进,它卡在了赛维塔的左手之中。夜之长子冷冷地打量着这条闪着光的鞭子,忽然一个用力,将它扯了过来。 一条握着鞭子的手臂紧随其后地滚落在地,鲜血喷涌而出,在摇曳的烛火下制造出了令人心惊的效果。 一阵嘶哑的尖叫声在此处响起,赛维塔瞥了眼那自作自受的蠢货,却发现它竟然是个灵族。 有趣,但也仅仅只是有趣而已了。 赛维塔迈步走过它,在他走过以后,它的身体开始寸寸崩裂,直至变成一滩肉泥。 在接下来的十五分钟内——如果时间在这仍然存在的话——赛维塔一路打穿了数百个房间,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停止前进,哪怕只是那么一小会也不行。 他踩碎巨大的棋盘谜题,用手里的长戟把试图向他买水问路的老妇人砍成十三片,然后烧死了那些从她尸体中涌出的虫群。 他把一个平凡的村落彻底点燃,用火焰烧灼了那片天空,将孩子连同父母一起杀死,然后追进他们的地窖,在那里把村长和奸奇的神像一同用脚碾碎。 有的时候他在森林或平原,甚至是城市,有的时候他却身处一个彻头彻尾的虚无之地,只有他,和一个不断说话痛斥着他罪孽的东西。 赛维塔还记得那东西的话:“亚戈·赛维塔里昂!你究竟放弃了多少你本可以救下的人?!” “关你屁事?”赛维塔说。 他用灵能抓住这个声音,但没有杀它,而是把它捏成了一团不断惨叫的胶质物体,转而塞进了自己的武装带里。 现在,他走到哪里,都可以听见尖叫声,以及仿佛哭泣般的谴责声了。 “你应该救下他们,但你没有,你的傲慢毁了一切.”武装带里的恶魔哭泣着说道。 赛维塔满意地一笑——现在,这种谴责听起来才比较像话。 是的,他根本无法被阻挡,但有一件事仍然摆在他面前,和他本人一样,也由‘无法’这个词冠在前方 他无法找到通往塔顶的路。那个酒保恐怕说得是对的,如果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那他就不可能前往塔顶。 如此一来,他要做的事就很可能延误。 “不是可能,是一定。”在一个雾气萦绕的房间之中,一个声音温和地对他发出了提醒。 这里的一切都闪着银光,只有一处地方不同,那就是雾气的最深处,那里闪烁着两只眼睛,黄澄澄,好似两盏提灯。 赛维塔阴沉地盯着这个存在,眼神如屠刀般扫过它藏在蒸汽里的每一处细节,庞大的身体,虬结的肌肉,巨大的爪牙. 然而,就在他观察之际,那东西却迅速地缩小了,最后甚至成了人形,顶着一张苍白的脸,留着短发,满脸胡茬。 “你上不去塔顶的,赛维塔。”这个东西笑着说道。“除非你舍弃一切,但是,如果你那样做,我也会脱困.” 赛维塔冷冷地看着它,缓缓摇头:“在你脱困的那一瞬间,卡西多里乌斯·德尔库纳斯就会杀了你。” “他能吗?”怪物惊奇地问。“你真的认为他可以?他不过只是一个信使,一个因为好运才被选中,随后便承受了无尽苦难的普通人。” “他早已陷入安眠,难不成你们要将他从死亡中唤醒,让他再经历一次这种苦痛?真是残忍。” 他不止是一个信使。赛维塔想将这句话说出口,但他没有这样做,他只是径直走向这个顶着卡西多里乌斯·德尔库纳斯面容的怪物,并挥手将它的形貌驱散。 如雾气般,它消散在了原地,只留下一声轻笑,以及一句怀揣着明显恶意的话语。 “我们之后再见,赛维塔。或许是几百年,或许是几千年,或许又是一个上万年,无关紧要。” “在此期间,你可以尽情地去尝试,银塔本身不会因你的暴行而毁灭,我以自己的自由为代价自愿被囚禁在这里是有原因的,万变之主赐予了我一座世间最为坚硬的堡垒” “而你,你又能做些什么?你的兄弟们只需要一百年过去就会将你划为失踪,再过两百年,你的名字就不会再有任何人提起。你会和我一样,被遗忘在这时间的最深处。” 赛维塔无动于衷地继续前进,尖叫、哭泣、谴责等声音从他的武装带内震颤着传出。 “骗子!骗子!”那东西哭喊着说。“你为什么不救我们?!” —— 凯乌尔把他的剑从一个变种人的下巴里拔了出来——好吧,说得再准确点,不是拔出来,而是野蛮地撬动剑刃,自下而上地劈开整个头颅,让剑本身获得自由。 紧接着,他一甩身后斗篷,如鬼魂般消失在了原地,令他的敌人开始尖叫。 他们之间的交流就是这样可笑,单音节和多音节之类的分辨在这些生物的语言系统里并不存在,只有交替的黏音,以及各种意义不明的呼喊。 凯乌尔没兴趣在这个时候探究变种人的语言,他本来就不是个学者,像这样去多此一举更是完全不可能。他站在黑暗之中,安静地等待着能够发起突袭的时机到来. 而他并非孤身一人,有十三名身穿终结者的暗影骑士们和他一同等在这里。无人交谈,只有互相颔首,目镜彼此反射,以及一些幅度轻微的手势。 凯乌尔喜欢这样,对他而言,和自己的兄弟们一起待在黑暗里等待狩猎,已经算得上是一种不小的慰藉了。 数秒钟后,他带头冲出黑暗,和他的兄弟们从天而降,将这群试图靠近火炮阵地侧面的变种人彻底杀死。 他还来不及喘口气,通讯频道里就传来了一声咆哮:“准备好!” 是斯卡拉德里克,他立即认出了大君的声音,但是,他到底在对谁说话? 凯乌尔没有答案,不过他的确准备好了,这件事已经成了他的本能之一。 两秒钟后,他看见一群轰隆作响的活体巨石从战场的某个角落猛地窜出,横跨敌群,冲到了阵地前方,开始来回碾压战壕,并抛射蓝色的火焰。 猩红之爪们正在和它们作战,但战果不是很好。 这种东西必须被快速集中火力杀死,然而动力剑之类的攻击对于这些东西过于庞大的体积来说实在是难以造成什么严重的杀伤,只有斯卡拉德里克和他的那两把巨斧干起这件事来还算是快速. 在这个时候,源自凯乌尔基因深处的某种幽默感忽然一闪即逝,令他将一个词脱口而出。 “矿工.” 通讯频道内沉寂数秒,随后,斯卡拉德里克再度咆哮,声浪大的吓人。暗影骑士的战团长忍不住轻笑起来,却没有忘记他到底该做什么。 他再次遁入黑暗,跨越战场,找到了他的两个毁灭者小队。他们迅速地闪转腾挪,回到了阵地前方。 某种危险的嗡鸣声开始在战场后方齐齐汇聚,那是改进型号的等离子炮正在预热的危险响声。 五秒钟后,十二发巨大的深蓝色光团以急速冲向了那群巨石,只在一个瞬间便将它们庞大的形体汽化溶解 猩红之爪们立刻一拥而上,用各种方式将那些暴露出的核心部位彻底摧毁。凯乌尔可以对康拉德·科兹发誓,他甚至看见一个人在用头锤进行这项工作。 兄弟们的狂热没有让他受到太多感染,但凯乌尔不会去指摘什么,在过去的两个泰拉时里,如果没有猩红之爪们的浴血奋战,恐怕这场战争早就已经结束了。 他们毫无怨言,极端狂热地顶在了阵地最前方。看似不可理喻,却让许多人得以生还,而且,他们也给了母团的兄弟们机会 凯乌尔握着剑踏上一处尸体高坡,小心地朝着远方凝望。果不其然,他在敌群后方看见了午夜之刃那标志性的阴森蓝色,以及他们正在追杀的两只巨鸟。 凯乌尔认出了这种生物——万变魔君,除此以外还有哪种奸奇恶魔能够让他只是看上一眼就觉得眼睛生疼? 但是,话又说回来,凯乌尔并不认为它们没有还手的余力。诚然,一百个来自夜刃的历战老兵是很恐怖的战斗力,尤其是他们才刚刚发起突袭,可万变魔君也并非什么容易处理的恶魔 它们或许在正面战斗力上有所欠缺,但这些恶魔掌握着的诸多法术足以扭转局面。 一定要小心暗影骑士沉默地想。 他没有将这个提醒传达给夜刃们,他知道他的兄弟们并不需要。在亚戈·赛维塔里昂没有带领队伍的时候,他们永远都知道分寸。 凯乌尔转过身,从尸山之上一跃而下,找到了刚从西边侧翼回来的审判之刃们。 带头的副官没有名字,他自称为罪者。凯乌尔对他们内部的这些赎罪之类的事情很感兴趣,但现在并非探究的时候,因此他直截了当地开始了询问。 “猎手在干什么?” “召唤。”满头白发的罪者阴沉地回答。 他并不年老,这满头的白发据悉是在某次净化仪式中留下的副作用。那种干枯的白色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是否失去了一部分寿命,对于混沌仪式来说,任何祭品都是有可能的。 凯乌尔为他的回答猛地变了脸色。 “召唤谁——不,召唤什么?” 罪者为他的敏锐而露出了一个略显哀伤的微笑,他知道这份敏锐到底来源于何种经历。 他们都有相似的经历。 罪者摇摇头,用诺斯特拉莫语吐出了一个名字:“范克里夫。” 在这个瞬间,凯乌尔几乎捏碎了他的剑柄他的愤怒是如此突然,如此剧烈,其中有一部分是因为猎手,另一部分,则是因为罪者的行为。 他在一个召唤仪式正在进行的过程中使用了诺斯特拉莫语,念出了被召唤者的名字,这完全就是在为那仪式添砖加瓦。 暗影骑士摘下自己的头盔,满面阴沉地看向了罪者。 “你认同他?”凯乌尔简略地问。 “是的,战团长。”罪者说。“你应该知道猎手的眼睛有何特殊之处,因此,当他告诉我那座银塔到底是什么东西之后,我不得不同意他的做法。” 他的话让原本想要进行指责的凯乌尔沉默了数秒。 他当然知道猎手的眼睛特殊在哪里——那双眼睛来自塔罗斯·瓦尔科兰,最初的灵魂猎手,最后的‘先知’,一位万年前的老兵。 和现在不同,在军团时期,夜之子们对于预言嗤之以鼻。这和原体的身体力行逃不开关系,塔罗斯是少有的特殊之人,这和他那超常的预言能力不无关系。 康拉德·科兹甚至亲口承认,塔罗斯在某种程度上和他一样。出于这句话,以及他本人对于预言的某种执念,军团的前辈们为他冠上了一个略带挖苦的先知称号。 当然,这和灵魂猎手时期的他已经再无关系. 在他死去以后,那双眼睛被不断传承,直至今日,它到底为多少人带去预言幻象的折磨已经无人知晓,但是,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它早已不是当初的那双眼睛。 除去预言以外,它还有了一些其他作用。 凯乌尔深吸一口气,嘶嘶作响地吐出一个人名。罪者感激地一笑,为他站在自己这边而感到了由衷的喜悦。 他这份异样的情绪被凯乌尔捕捉到了,暗影骑士天生的分析本能开始运作,几乎只在瞬间,他便知道,罪者恐怕相当渴望他人的认可 我们或许都是如此。凯乌尔哀伤地想。 “那么现在告诉我,兄弟,他们在哪?” 罪者几乎是用一种温顺的态度点了点头,为他指明了一个方向。凯乌尔对他点点头,斗篷扬起,再次消失在了原地。 不消半分钟,他便通过黑暗顺畅无比地抵达了那片仪式场,却不得寸进。空气中倒悬着惨白的灰烬,漆黑扭曲的光芒围拢了一处空地,将其内的一切事物都变得模糊不清。 凯乌尔试着想要进入其中,而那些光芒并不允许,它们一直在推走他. 他明白,如果自己不是夜之子,这种力量是断然不会如此温和的。 但他必须要进去,他有些事要和猎手当面交谈。 在连续不断的诵经声中,凯乌尔用动力剑割开了自己的左脸颊。鲜血顺流而下,他用右手接起一点,食指与中指并拢,将鲜血涂抹在了额头中央,轻轻一划,再回到中央,顺延而下。 “我将为此处的无辜者复仇。”凯乌尔郑重其事地说,声音嘶嘶作响。 光焰跳动,忽然将他接纳,强烈的失重感随后传来,迫使凯乌尔握紧了双拳。他眼前的世界变成了简单的黑白两色,唯一具有第三种色彩的是来自灵魂猎手战团的兄弟们。 他们盔甲上的猩红经文是那样刺眼。 凯乌尔没有打扰他们的诵经,只是径直走到了仪式场中央,找到了猎手。后者对他的到来似乎并不意外,只是那表情多少有些闷闷不乐。 凯乌尔经不住有些惊奇——他没想到自己会从猎手脸上看见这种表情。 “你立下的这份誓言”猎手叹息,声音颤抖。“兄弟啊” “它有什么问题?” 猎手悲伤地看着他,低声开口:“它将把你引向一处死亡之地。” “我们最终的命运都是死亡。”凯乌尔平静地回答。“我早已做好了准备,不过,既然你已经预言了我的未来,我倒是想听听完整的。” 猎手沉默地颔首,伸出双手,握紧了凯乌尔染血的右手。 “我看见你孤身一人地倒在黑暗里,你身后是一条蜿蜒的血路,都是你的血。你遍体鳞伤,盔甲破碎,手中的剑也早已断裂。” “黑暗中的怪物们窥伺着你的血肉,只待你死去,它们便将一拥而上,吃光你的精魄,拿走你的灵魂。你不会有回归荒原的机会,因为你自己选择了进入黑暗之中.” “你将离开我们,离开所有人,凯乌尔。” 他的话听上去几乎像是一种诅咒。暗影骑士想。或许所有预言听上去都始终何意。 他笑了,点点头,抽出右手拍了拍猎手的肩膀,随后重整表情,仿佛根本没听见那个预言。 “那么,仪式进行到什么程度了?” “只差最后临门一脚。”猎手缓缓回答。“范克里夫从不拒绝任何呼唤,他有求必应,只是那些有资格承载他,成为祭坛的世界实在是少之又少.此地,就是其中之一。” 凯乌尔为他的话而获得了一点短暂的平静,他不在焦躁了。这或许也是人之常情,当一直担心的那件事真的成真,担心也就会自然而然地随风而逝。 只是,猎手的说法仍然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里?这里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他跺跺脚,如是询问。 猎手蹲下身,当着他的面抓起了一把泥土,其下显露的却并非石头或更多泥土,而是一块闪着银光的金属。 复杂的浮雕在这一小块金属上清晰无比地显露,除此以外,竟然还有几幅画作与不知道为何留在上面的数学公式。 若是选取其一留存,这块金属会很有美感,选择二者并存,也不失为一种繁复的享受。可如果它们都留在这里,金属就有些显得拥挤不堪了 盯着它们,凯乌尔忽地感到了一阵头疼,鲜血冲出鼻子,打湿了盔甲的护颈。他心中一凛,立刻明白,这就是制造它之人的本意。 “你能入目所及的所有地方——”猎手站起身来,让泥土顺着手指的缝隙洒下。“——都埋藏着那座银塔的一部分,换句话来说,它就是这个世界。我们中了一个陷阱,凯乌尔。” 他若有所思地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眶,浑浊的双眼里忽地闪过一阵极其明显的怒意。 凯乌尔将其看得清清楚楚,这是他头一次从猎手身上看见如此明显的负面情绪。随后,他意识到,这愤怒来源于猎手的自责。 “盲眼的先知糟糕的引路者。”塔罗斯的后辈沉沉一笑,表情再次重归寂静。“总之,我的兄弟,事情就是如此。” 凯乌尔缓缓颔首,开始将这一切结合起来重新梳理,并很快就抓住了其中的一个盲点。 他毫不留情地将它指出:“为什么是范克里夫?” 他紧盯着猎手,如此询问。 “如果只是为了处理这座塔,我们有更好的选择。荒原下沉睡的那些战争机械会很乐意再次站起,不要说你听不见那些泰坦机魂在睡梦中的暴怒咆哮.我承认,范克里夫很强,但是,让他来对抗这样一座世界级别的巨塔,是否选错了人?” 猎手赞许地点点头:“你还是很敏锐,骑士长。可我不确定你到底能不能得知真相,有些事,哪怕对我们而言也是秘密——不过,事已至此,我也不必再继续隐瞒下去了。” “你是否有听过德尔库纳斯这个行商浪人家族?”他轻声询问。 凯乌尔开始检索自己的记忆,一遍,两遍,三遍.然后他摇头。猎手毫不意外地笑了,右手抬起,做了一个手势。肩甲上的经文如活物般扭动,字符与字符竟然开始彼此融合,凯乌尔费了很大力气才让自己没有去看它们。 “这个家族的末裔名为卡西多里乌斯。”猎手缓缓开口。“一个能够登上泰拉的探险者,一个勇敢的人。只是,他还有两年才会出生.” “掌印者和他的诸多密探正在秘密地推进这件事,以确保卡西多里乌斯·德尔库纳斯能够顺利地出生。” “我想,你大概会问,他到底是什么人,值得如此大费周章,甚至只是为了确保他的出生。但我不能透露,骑士长,这件事情事关重大,我唯一可以透露给你的事只有一件。” “你还记得位于那座尖塔顶端的那只眼睛吗?” 猎手问出这个问题,停顿片刻,看着凯乌尔的表情一点点地变得严肃了起来。 “那只眼睛来自一个恶魔。”猎手简明扼要地说。“在未来,或者在过去——这只恶魔会从卡西多里乌斯的死亡以及他所承载之物的对立面中诞生。” “它曾经无数次地找到那位末裔,并试图让他发疯,让他失去希望.它没能成功,因为范克里夫始终待在卡西多里乌斯身边。” 猎手再次停顿片刻,只是这次,他的目的就不是留给凯乌尔消化的时间了。 他转过身,看向自己的兄弟们,举起右手,紧紧握拳。 九十九人中的五十人立刻毫无征兆地倒在了地上,怒焰袭来,将他们的躯体彻底覆盖。盔甲与血肉一同融化,变成沸腾的血水,在早已挖掘出的凹槽中勾勒涂抹。 凯乌尔深吸一口气,压抑住自己心底的诸多情绪,别过脸去,不愿再看。和他不同,猎手始终凝视着那些缓慢前进的沸腾血水,直到它们填满了每一条沟壑,方才移开视线。 他似乎正在颤抖,但声音却依旧平静,嘶嘶作响的诺斯特拉莫语好似冲破潘篱的野兽般响起,撕裂了空气,被血水灌满的法阵立刻亮起,刺目的光柱冲天而起,打破了仪式场的寂静。 黑白二色的世界恢复正常,凯乌尔却在此刻发现,银塔的体积已经再次变得,它的主塔部位甚至能够从天空这头蔓延到那头 而那黄澄澄犹如提灯般的兽瞳,也变得离他们非常之近。它甚至近到能让凯乌尔透过它表面的反射看见那道光柱中正在缓缓出现的一个庞大身影。 他转过头去,看向光柱。燃烧的怒焰和倒悬的灰烬蜂拥而至,在越发剧烈的诵经声中冲入其中,粘合成血肉、盔甲和苍白的鬃毛。 凯乌尔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管凝视这道光柱,以及其中的那个影子. 五秒钟后,两点猩红在其中一闪即逝。一把缠绕着漆黑闪电的狰狞巨剑横扫而过,将光柱彻底斩碎,一个高大到足有十米的恶魔就这样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它头顶一副螺旋状的巨大双角,满头白色的鬃毛使它看上去极具威严。身穿破碎的盔甲,多条正在颤动的焦黑锁链缠绕其上,捆住了一副好似即将破碎的甲胄,每一条纹路中都散发着暗红的光,高温的蒸汽从中喷涌而出,将地面变成沸腾的岩浆。 它的双眼是两点黯淡的红色,令凯乌尔联想到血红的残阳,或是战士的最后一滴鲜血 紧接着,他被迫地与它对视。 暗影骑士忽然就失去了语言的能力,因为他发现那恶魔竟然在对他颔首,紧接着,细密的獠牙缓缓张开,一个尽可能低沉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帘。 “沈托我问候你,后辈。” 凯乌尔讷讷地点点头,眼球在眼眶里不停地颤动,几乎有种流泪的冲动。恶魔则平静地舒展身体,缓缓提起了巨剑。 类似的事情,它已经见得太多了,只是这一次,它自己恐怕也要成为其中的一员。它扭头看向天边的银塔,残阳忽地开始燃烧,双眸中旺盛的血光几乎亮如实质,獠牙缓缓合拢 “长兄已经等待您多时了。”猎手在它脚边如是说道。“尽管他目前还不知道您的到来。” 恶魔低头看他一眼,面容上仍然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缓缓颔首:“是啊,他已经等了一万年。” “我希望您能多给他一点时间来接受此事这关系到我之后是否会骨折。” 恶魔罕见地发出一声轻笑。 (本章完) 109.黑暗远征(三十三) 地面在震颤。 名为范克里夫的恶魔能够很轻易地察觉到这件事,而且,不仅于此,它还能捕捉到空气中每一个正因它出现在这里而变得不和谐的分子。 此事违背了所有科学定律,为何一个生物仅仅只是存在就能够动摇物质界的稳定? 任何一个科学家都会为这件事而感到头疼,但他们中大概只有少部分人能够正视这种挑战,并挺起胸膛面对它,其他人大概只会陷入自我怀疑与疯狂的陷阱之中. 当然,这要建立在另一件事完全成立的基础上,即,帝国真理仍然流行于帝国之中。 只有那时,才会有如此之多相信科学、进步与真理的人存在。只有那时,才会有如此之多怀揣着朴素观念的研究者毫无所察地等待着被某事击穿信仰。 但范克里夫知道,现在是另一种思潮在掌握帝国,那个思潮甚至已经为像它这样的东西留出了一個位置。 它,以及它们。 帝国简单直接地将其一同称之为恶魔。来自至高天内的孽物,混沌的精髓,渴望吞噬人类灵魂的怪物。 每一条都属实,每一条都是帝国与人类在付出了血的代价后总结出的精炼。范克里夫欣赏这种精炼,如有可能,它甚至想为其进行补充,但它已经失去了这么做的权力。 以及资格。 现在存于世间的是恶魔范克里夫,而非第八军团的一连长。拥有那个身份的人类早已灰飞烟灭,没有任何残余的东西留存。 范克里夫清楚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不过,它并不为之感到悲哀。 它平静地迈步,走过正在改变的地貌。需要多年才能完成的板块运动现在正在几分钟乃至十几分钟内被迅速完成,山脉被动地倒塌,小溪被挤压,水流倾倒,只剩下干涸的河床。 动物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棵又一棵倒塌断裂的树之间,嗅闻着愈发紧张的空气。它们中的每一个都对范克里夫的存在视若无睹,仿佛它并不存在。 然而,那在泥土与石头间闪闪发光的一部分银塔却反射出了它此刻的模样,但仅仅只有一部分。 一个十米高的庞然大物绝无可能被这样轻易地捕捉,装甲车或坦克此类重型载具在它面前也不过只是随手就可掀起的玩具。它是一栋正在移动的三层楼房,只是移动就足以让人尖叫。 范克里夫接受它们,它接受这一切的副作用.如果施行拯救意味着的代价是化身为恶魔,它接受。 它走过林中的野兽们。 很多头鹿睁着它们或棕色或黑色的眼睛看着它,看得见它的存在,但无法理解,因此没有恐惧,亦没有逃跑的冲动。 这些动物大概只是觉得,眼前的这个生物不是狮子、猎豹或其他任何一种掠食者,因此它们不需要逃跑。这种想法很蠢笨,但也很聪明。 数秒钟后,有近乎灰色的雨点像是子弹一样从空中坠落。空中没有云朵,因此它们的出现很是耐人寻味,值得一阵推敲。 它们让范克里夫眼前的世界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薄纱,如果忽略正在逐渐被改变的地貌,那么这幅景色倒也还称得上是美丽,而且稀有。 帝国内有许多世界都无法自然降雨,长久的开采和建造破坏了自然,人们只能忍受糟糕的环境,空气净化器成了每一个人的必须之物. 范克里夫依旧不快也不慢地走着,身上嘶嘶作响,那是雨滴被高温蒸发的声音。不断产生的白色蒸汽让它的形体在雨中变得无比明显,好在此处荒郊野外,也并无什么人能看见它。 现在,野兽们也不存在了。这里好像只剩下了两种存在,一是它,二便是那占据了天空的银塔。 银色的闪电在它表面跳动不休,进而蔓延到了天空之中,如亿万条正在扭动的长蛇。此情此景已经足够令人不安,但若是再加上那只悬于尖塔顶端的黄色兽瞳,不安便将转化成为恐惧。 范克里夫很熟悉这只兽瞳。 在某些时刻,人类仅仅只是看见它就会彻底发疯。它所代表的东西不是他们能够承受的,哪怕意志再如何坚定也是一样。 它是一种一视同仁的毁灭,一种. 范克里夫开始寻找措辞。 真正令人疯狂的点不在于此物到底如何恐怖,此物是否会吃人,而在于此物所代表着的东西。 希望的破灭。 范克里夫用一句精炼过后的话总结了它的本质,遗憾的是,这个词语依旧不能完整地将它的本质描绘给其他人听,使他们理解。 他们必须要亲眼见过一次才能明白这句话到底意味着什么,可是,到了那个时候,他们也就无需再去理解了。 这个词语所代表着的东西会在那个瞬间离他们远去,残存下来,留在那具空荡荡躯壳里的东西.会让更多人失去信念。 范克里夫握紧它的剑,它唯一的武器,用它斩向了那只高悬于世界顶端的眼睛。 它手中的那把剑本不该触及到那只眼睛的,但那仅仅只是理论上的情况,范克里夫不太想在这个时候遵循理论情况来行事,于是,那一剑结结实实地斩进了那只黄澄澄的兽瞳里。 难以起名的粘稠液体从中而降,混杂着污浊恶臭的鲜血洒向了范克里夫。它收回剑,平静地让火焰燃起,阻绝了这些东西降落在他身上的可能性。 此时此刻,若是有人再去凝望天空,便会发现那只兽瞳的中央已经多出了一条微不足道的缝隙。鲜血正从中渗出,看上去几乎像是一个癌变扭曲的阴森太阳正在流出恶毒的脓血。 范克里夫耳边传来一阵大笑——或者尖叫——无所谓,没有区别。 “自以为是的蠢货!”那东西对他怒吼。“你就像是一条追着骨头跑的狗!没完没了!” “我或许的确是一条猎犬,但你可算不上是什么骨头。”范克里夫语气平静地回应。 他的声音低沉,却震颤了雨点,使它们尚未落地便抢先一步粉身碎骨。剑刃再度扬起,猩红的边缘染着一圈白色的骨灰。 雨幕骤停,在下一个瞬间到来以前,范克里夫便将它深深地贯入地面。 没有声音,只有不知为何突兀分开的泥土和因震荡而飞起的石块。巨剑在此刻化身成了一把屠刀,被一只漆黑狰狞的利爪牢牢抓紧,牵引着切割大地。 闪着光的银白金属在剑锋之下隐隐若现,发出无声的哀嚎.地面忽地震动起来,仿佛正在产生地震,巨大的冲击波在地底之下疯狂地肆虐着,以肉眼可见的模样蔓延到了地表之上。 范克里夫旋转手腕,仰起头,看向那只眼睛,满意地发现它正在颤抖。 “以为将自己投入监牢便可逃脱惩罚吗?”恶魔安静地问。 狱火和烟雾从仍然紧闭的獠牙之间蔓延而出,遮蔽了它的面容,那属于眼眸的两点猩红却仍然明亮。 它们坚定——或者固执——地穿透了烟雾,将这一幕牢牢地映入了兽瞳深处。黑暗中的怪物情难自禁地发出了一声尖叫,不由分说地想起了那一次次地被屠宰。 从石器时代到中世纪,从疫病横行的乡野村镇到遍布摩天大楼的繁华都市,从没有被命名的狭窄角落,再到英雄如流星般划过的璀璨时代. 一次又一次,它的死亡几乎遍布整个人类历史。那把巨剑曾不厌其烦地一次次剖开它的胸膛,将其内的东西全部扯出,然后嗜血地等待起下一次屠杀。 痛苦浮上心头,迫使它颤抖不休,尽管它很快便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却为时已晚。 “恐惧,如影随形。”一个东西在它身后低语。“你无处可逃。” 它咆哮着转过身,逃离黑暗。闪闪发光的群星冲入它的眼睛,万变之主亲手编织的紧急预案开始发挥作用,带着它逃往了那虚假的群星之中。 没有争斗的必要,此物早已用难以计数的时间和无数次的死亡证明过它无法与范克里夫为敌 从人类历史的开端之初,它便一直在被名为范克里夫的恶魔追猎,那份誓言让它根本无从逃脱。范克里夫永远能找到它,然后毫不犹豫地挥下屠刀。 如果不是四邪神中的一位伸出援手,它现在恐怕还困在那些早就已经过去的时间中无法自拔 过去种种浮上心头,让它难以忍耐地发出了一声愤恨地咆哮,丝毫不顾这这一幕落在范克里夫眼中到底有多么可笑。 “这座监牢会拥有一个新的囚犯!”隔着群星,它如此怒火。“你会代替我在这里被囚禁上无数岁月,直到你存在的本质也被磨灭!” “而我会非常欣喜地掏出卡西多里乌斯·德尔库纳斯的心脏我会把那个愚蠢的凡人带过来,让你亲眼看看他被我掏空后的身体!” 恶魔无动于衷地看着它,随后竟然貌似怜悯地摇了摇头,剑刃随后扬起,将此处黑暗彻底涤荡。它发誓追猎的目标却再也不见踪影,徒留一片银光闪烁,银塔的顶层空荡如被虫群啃食过。 范克里夫低头凝望,看见无数个被金属隔开来的隔间。一个又一个难言的可怕梦境就在这些隔间中酝酿,发酵。 渴望被认可的科学家捧着自己的毕生心血,在不知为何而欢呼雀跃的人群中被肆意踩踏,直到死去。 想要写下传世巨著的年轻人在深夜咬开了自己的手指,大笑着用血液涂抹厚厚的笔记本。 专心于雕刻的艺术家在事故中失去了双手,终生无法再挥动石锤 一个又一个破碎的梦想,一个又一个心碎的灵魂,就这样一无所知地供养起另一片魑魅魍魉。 范克里夫转向另一侧,看见一群飘忽不定的蓝色光点。 邪教徒,奸角兽,恶魔,怪物——数不清的贪婪之物待在其中,品尝着那些灵魂的智慧、痛苦与每一点噩梦,然后用它们编织成自己的容身之所,在每个夜晚吸引更多的求知灵魂陷入其中。 这些容身之所可能是坐落于乡野之间的小镇,看似祥和,却暗藏着可怕的秘密。又或者是某处忙碌的巢都,人们在工厂与住处之间两点一线,眼中毫无生气 数不清的身份,数不清的故事,信仰着奸奇的魔物们在此收集着能让它们更进一步的力量种子,丝毫未觉那悬于它们头顶的观察者已经换了人选,仍然沉醉其中。 范克里夫用利爪攀上剑柄,细细摩挲,可怕的摩擦声缓缓响彻,从小镇到巢都,从荒野到冰川.这声响本并不如何明显,却在这个瞬间响彻于整片蓝色光点之中,犹如丧钟。 它们抬头,在自己世界的天空或天花板中看见一张骨质的面容,獠牙密布,狰狞的眼眶中亮着两点纯粹的红光,漆黑的烟雾从四周袅袅升起。 它们尖叫。 下一秒,一把巨剑横斩而来,将那些光点彻底斩碎。 一个又一个怪物狼狈地从中出现,有的尚未落地便已经准备好了逃跑的术法,有的却还搞不清楚状况,毫无形象地摔落在地。 不过,有一点是无一例外的,它们都在看见范克里夫的那一刹那发出了尖叫。 恶魔没有理会这些事,只是再次挥剑。浓烟滚滚,猩红的流星划过银色的幕布,斩碎了沿途上的一切。 邪教徒的脊椎骨与他水晶化的眼球在空中飞舞,被超自然的巨力裹挟着撞上一只巨鸟的羽翼,深陷其中,化作肉泥,然后再次被这股力量驱使着变成极速迸射而出的飞刀,撞进一颗银色的活体圆球中央,使它发出了一声玻璃破碎声 嘶鸣的杂音接连不断的响起,嘈杂如世界末日,万魔哀嚎,难辨其型。 数不清的污浊灵魂在这一刻被带离了它们原本命运的轨道,从奸奇的高贵信者转变成了复仇恶魔手中屠刀的无数祭品之一,用以祭奠亡魂。 一道漆黑的门扉紧随其后地自地上升起,粗暴地挤碎了原有的那些迷宫般的隔间,将正在受苦的亡魂统统带回了荒原。随后,熊熊怒焰从中狂涌而出 屠杀即刻开始,或者火刑,随便如何称呼都可,这仅仅只是一场审判。 直到它们全都死光,范克里夫才转过头去观察一个早已出现在他身旁的人。 “很久不见了,赛维塔里昂。”恶魔开口说道,语气自然,口音古朴,仿佛古人。 他如此问候的对象却只是仰着头看着他,面无表情,手里的链锯戟握了又握。此处尴尬的沉默一直持续了好几分钟方才结束,而亚戈·赛维塔里昂开口的第一句话也并非是什么问候。 “是谁把你召唤出来的?”他严厉地问。 恶魔赞许地点点头:“猎手。” “原因?” “你不必知晓。”恶魔放下手中巨剑,低着头,平静地看向他的后辈。“此事牵扯众多,事关重大。如无必要,无需增添更多知情之人。” 赛维塔压抑着火气,缓缓点头:“就连我也一样?” “正是如此。” “去伱的——!”第一预备役低吼起来。“如果你真的要搞这套公事公办的态度就不该在那该死的一万年里看也不看我一眼!” 范克里夫摇摇头,仍然泰然自若:“只是就是论事,赛维塔里昂。公私分明是我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我相信你继承了这一点。” 他顿了顿,像是不太确定接下来的这句话是否要说出口而他没有选择沉默。 “我认为,你继承了我们每个人身上的一部分优点。”范克里夫如是说道。“尽管你自己可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此事货真价实。” 赛维塔闭上眼,近乎颤抖着,缓慢地长出一口气。 “停下。”他坚决地说。“别他妈的来这套,老家伙。现在告诉我,我得怎么把你送回去?” 范克里夫没有为他粗俗的言辞而感到生气,他了解赛维塔,他知道那些粗俗的话里只有一半是真心实意,另一半,不过只是一种迂回战术。 他想以此创造出一个机会,或者说,一个提议。他渴望着用这些话来让第一连长短暂地回来片刻,然后让他用古板的语气下达命令。 第一预备役亚戈·赛维塔里昂,你口出狂言,行为粗俗,因而必须受到惩罚。以连长之名,我判处你在巢穴的训练场上全速奔跑四十圈,以儆效尤。可有异议? 范克里夫遗憾地拒绝了这个提议。 “很简单。”他平静地说,松开搭着巨剑的手,指了指赛维塔手中的长戟。 那恐怖的武器因他的行为而短暂地瑟缩了一刹那,其内存在的那个天真灵魂甚至都萎靡了起来。 “什么意思?”赛维塔盯着他问。 范克里夫收回手臂,指向自己的胸膛,硬生生地从锁链的束缚中抓下了一块甲片。其下暴露出一个巨大的空洞,没有血肉,没有心脏,只有一片纯粹的虚无与空洞。 他用力握拳,捏碎那块漆黑的甲片,指向那片空洞。 “瞄准这里,赛维塔里昂。一次射击,或一次突袭,即可结束这次召唤。我在出现时刻意收敛了力量,而且还抢在影响现实以前抵达了此座尖塔之内,没有螺旋被播种,你无需担心事后处理。只要将我送回亚空间即可,一了百了。” 再一次,赛维塔深吸一口气,吐出了一句肮脏的古泰拉俚语。 如果说他刚才的咒骂还带了点其他因素,那么这一次,就是完全的真心实意了。范克里夫品尝到了这其中些微的不同,却没有挑明,只是悄然转移了话题。 “然而,在此以前,我还有些事情需要提醒你。首先便是那个伪物,你需小心他。我们的双手无法沾染无辜之人的鲜血,我担心会有东西借助这一点来搅动阴谋。” “怎么?你是要我带着他去见真正的罗伯特·基里曼?”赛维塔冷笑着发问。 “并无不可。”范克里夫平静地回答。“我相信马库拉格之主能够对此事做出最好的判决。不过,在他的疆域之内,像这样的伪物可不止一个。” 赛维塔沉默半响,眼角情难自禁地抽搐了一下。 “而且,也并非每一个都像是这一个这样,与他非常相像。”范克里夫再作补充。“另外,附近的世界已经检测到了这里异常的灵能信号,你们很快便能脱离此处。” “别再说了.”赛维塔低声说道。“要是换个人在这个时候和我说这些,我已经让他滚远点了。” “然而这并非什么夸大其词的危言耸听,赛维塔里昂——” 赛维塔不耐烦地打断他:“——是啊,是啊,我知道的。你这个古板的老家伙从来就不会开玩笑。” 他貌似不在意地提起手中长戟,沉默着挥动了一下,像是在找寻手感。 范克里夫单膝跪下,拄着剑,将头颅倚靠其上。白色的鬃毛缓缓垂落,燃烧的怒焰被逐一熄灭或收敛,锁链收紧,将铠甲勒的嘎吱作响 “来吧。”恶魔说。 赛维塔咬紧牙关,灵能在身下汇聚,变成一条向上的台阶,托举着他一点一点向上。 五秒钟后,伴随着似是而非的链锯引擎咆哮声,一道光芒一闪即逝。 “干脆利落。”范克里夫微微颔首。“要记住,亚戈,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黑焰袭来,将它庞大的躯体在瞬间吞没。银塔震颤,开始崩塌。 —— 尽管没有先兆,然而,当范克里夫‘死去’的那一刹那来临之际,卡里尔还是稍微有了点感觉。 他后知后觉地转过头看向舷窗,看向了闪烁群星中的一处,目光悠远得仿佛能够看穿这一切黑暗。 在他身后,十来名极限战士正带着书记官盘问着一个高大的骷髅异形,后者的活体金属面容早已苦闷地皱成了一团. 离他不远处,一队身穿扭曲盔甲的钢铁勇士正在接受机械神甫和技术军士们共同的检修。而若是将目光放的悠远一些,便会发现这个位于马库拉格之耀号侧翼的机库内已经挤满了人。 从极限战士,死亡守卫,钢铁勇士再到火蜥蜴几乎是无所不包,他们基本上只有一个共同点,即满身杀气,且身穿古老的战甲。 “卡里尔先生?”一个女声从卡里尔身后传来,打断了他的思考。 “卡莉丰女士。” 卡里尔头也不回地喊出她的名字,然后才缓缓转头,看见一张消瘦且目光坚定的脸。 来自奥林匹亚的女僭主好奇地开口:“您在看什么?我发现您已经站在这里出神很久了。” “没什么.只是在思考一些事。”卡里尔说。“另外,可否不要用尊称?我会为此非常感激。” “我坚持。”女僭主说。“另外,这可能有点唐突,但我想知道,阿博那诡异的尊称厌恶是否就是从您这里得到的?” 卡里尔哑然失笑,然后收敛表情,颇为严肃地摇了摇头:“绝无此事,女士。” “嗯”卡莉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欠身行礼,就此离去。从她选择的路线来看,大概是要去和钢铁勇士们进行交流。 这很好,这意味着她接受了自己当前的处境。有不少人——其中甚至有极限战士——都对罗伯特·基里曼口中的‘一万年’这个名词感到不可思议。 卡里尔理解他们,毕竟他自己接受起这件事来都花了一点时间. 但是。 卡里尔皱起眉,走向一名禁军。后者同样待在一面舷窗前,单手按着腰间利剑,沉默不语。 “我想知道,拉·恩底弥翁——”他直截了当地开口。“——他到底看见了什么,才会指派给我们这样一支军事力量?” 偷水贼的儿子转过头来,黝黑的脸上有种难以言说的情绪正在酝酿。许久之后,他才开口。 (本章完) 110.间幕:在马库拉格之耀的机库内 卡里尔仔细地打量着那张脸,黝黑,带着一个白色的蛇形纹身,从颧骨一直蔓延到下唇。一张绝不英俊的脸,一张属于战士的脸,一张属于保民官拉·恩底弥翁的脸。 看着这张脸,卡里尔很难不想起旧事。 首先是一万年前,在帝皇幻梦号上的图书馆里与这位保民官的初见。然后是泰拉,禁军们在地下石窟中领受主君的命令护卫他 在那个时候,这些身披金甲的卫士才和他真正意义上的互相认识,并有了些态度上的转变。此事细究起来很微妙,不过倒也可以理解,卡里尔觉得这不过只是人之常情。 只是,这些熟悉的面孔现在大概都已经死了,多数人都死在泰拉之上,永远地徘徊。就连名字也被埋入了名为历史的风沙之中,仅剩的遗物躺在已经破碎的泰拉之间静静等待后人的发掘。 有时是一块甲片,有时是块遗骨。再不然,就是武器,盾牌与金属残片. 帝国花了很大力气发掘去挖掘他们的名字,为此甚至不惜设立一个全新的机构,并投入大量的人力与物力,然而进度总是很缓慢。 泰拉破碎带来的连锁影响让挖掘工作变得非常困难,若要细究,那恶劣的环境甚至都不是探险者们最先需要考虑的问题。 有无数人因为走得太深入,从而忘记了规定了返回时间,永远地留在了泰拉上. 卡里尔掐断他的思绪,将注意力转向了无话可说的保民官。 拉·恩底弥翁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兴许是不想回答,但卡里尔会更倾向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保民官脸上的表情大概可以用一句话来总结:主君什么也没告诉我。 真是经典。 卡里尔微笑一下,抬起手来做了个手势,干脆地略过了这個话题。 再问下去也没意义,拉自己大概也并不清楚他的主君到底想要做什么。这种一以贯之的神秘主义实在是令人恼火,可是,考虑到拉的身份,这件事就变得令人耐人寻味了起来。 保持着微笑,卡里尔在心里揣摩起了这件事背后的因素,然后很快就放弃——他一直都不怎么擅长思考,尤其是在这种事情上。 还是先行动吧。 “你现在感觉如何?”卡里尔问。 “身体机能一切正常,那个异形” 保民官如是回答,却在不经意间皱紧了眉头,那黝黑的脸上闪现出几分怒意,声音也随之一同变得低沉了下来。 “它似乎有一套调整技术,我清楚地记得我当时身受重伤。然而,当我苏醒之后,伤势已经全部恢复。” “那是自然!”还在被书记官们围攻的塔拉辛忽然转头对着这边大喊起来。“鄙人对待每一位前来博物馆做客的客人都怀揣着感激!还请你多在陛下面前替我美言几句,保民官!” 保民官按在腰间利剑上的右手猛地握紧,尽管如此,却也并未予以回应。 在此之后,塔拉辛也没有再得到开口说话的机会,面色本就不善的极限战士们将它团团包围,开始带着书记员对它狂轰滥炸。 满载文件的伺服颅骨在他们头顶来来去去,书记员们不时高声喊叫,吐出一个个数字。配合上无尽者那张泛着绿光的骷髅长脸,这一幕实在是荒诞无比。 但是,若是结合上周围那些正在接受检查的古战士们,荒诞便将转变为疯狂。对于那些尚存理智的人来说,要接受这一幕实在是很困难。 一千名阿斯塔特,一万名辅助军,五万名护教军以及各色武装。如此庞大的军事力量作为援军出现本该让任何指挥官都喜上眉梢,可是,如果这只援军来自过去呢? 他们中有些人甚至连番号都已经消失了.如果到这里还处于能够理解的范畴,那么就再给此事加上一个前缀条件吧。 是一个异形将他们送了过来。 而且,这个异形还宣称是帝皇要他这么做的。 就算对于狂信者们来说,这件事都听上去十分可疑,更不要说一向以理性著称的极限战士们了。此时此刻,在他的办公室里,罗伯特·基里曼就正在处理此事. 或者说,用更符合现实一点的说法:应对他连长们的围攻。 多数连长以及各自手下的军官都对此事表达了疑虑与不信任,因此他们前来找寻原体,想知道他的想法,或是说服他采取行动。 基里曼对此很高兴——听上去吊诡,但事实就是如此。 他一直在反复强调,连长们无需对他的命令完全遵从,必须要有自己的思考。而现在,这件事成真了,他们总算有了点万年前的极限战士军团的模样。 绝不盲从,富有主见,遵循正义与理性行事,而非基因原体的提线木偶. 卡里尔猜也猜得到他多半正身处一种快乐的烦恼之中。 他轻叹一声。 罗伯特·基里曼没有意识到,他的这种心态和寻常家庭中的家长到底有多么相似。 基因原体们与各自子嗣之间的关系极端复杂,并不能以常理揣测。这些超人之所以要经历改造手术和无休止的残酷训练是有原因的,在身为人类以前,他们首先是士兵和杀戮机器。 帝皇本可简单直接地抹除他们以及原体的感情,让他们变成趁手好用的机器,却没有这样做. 他一面要求他的儿子们成为超凡杰出的存在,一面又对他们怀有怜悯与感情,想以一个正常父亲的身份与他们相处,交流。 恰如此时的罗伯特·基里曼。 真是相似啊。卡里尔想。 他微笑一下,当然,这笑容落在一旁的保民官眼里就又是另一种概念了。 拉·恩底弥翁皱起眉,一丝不苟地落后几步,按着剑,低下头,在卡里尔耳边悄然低语。 “发生了什么事吗,大人?” “有关尊称的问题我们可以待会再讨论,拉.相比起这个,我更好奇你为什么会认为我微笑起来就是——” 卡里尔停顿数秒,斟酌用词。 “——要去处理某些问题?”他谨慎地说。 “只是经验之谈。”保民官说。“但并不只有我一人这样想,许多人都提过这件事。” “什么事?” 保民官摇摇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卡里尔有些无奈又有些宽慰地再次叹了口气,转而问起了另一件事。 “所以,你在来的路上有和这些战士们交流过吗?” “没有。” 卡里尔略显意外地看着他。 “那个异形的技术有缺陷。”拉面无表情地说。“又或者,它是故意为之” “它分批将他们从静滞力场中带出,他们本该感到迷惘,上一秒还身处战场,下一秒就忽然到了一个崭新的地方,这是很自然的事。” “然而,我却没看见这种反应。他们中绝大多数都当场倒地,陷入了生理性的肌肉痉挛。更有甚者直接昏迷,必须接受医疗护理。阿斯塔特尚且如此,凡人们的情况就要更加糟糕” 他说到这里,忽然咬紧了牙齿,眼中似乎冒出了火光。 “那该死的异形。”保民官咬牙切齿地说。“它让它的那些手下为他们进行治疗,然后对我侃侃而谈他眼中人类的生理学,竟然还说得头头是道.” 卡里尔沉默数秒,说道:“无尽者塔拉辛是个少有的并不厌恶人类的异形,我说这话的意思并不是要为它开脱,而是想让你知道一件事,拉。在它眼中,它对我们的确没有恶意。” “但它很傲慢。”保民官冷冷地说,就此结束了这段对话。 半分钟后,机库内部的最后一道闸门忽然降下,锯齿状的阴影被灯光驱散,一个庞大的身影踏着巨量的蒸汽快速地进入了机库内部。 他很高,且身形臃肿,好似一辆经过特别改装的战车。那标志性的红袍则昭示了他的身份,然而,相较于他,真正引人注目地或许还是他身后那个面色苍白的巨人 此时此刻,机库内的阿斯塔特都将目光投射到了他的脸上,并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或是露出了思考的神情,但并未能持续太久。 贝利撒留·考尔的声音很快就高昂地撕碎了此刻略显诡异的气氛。 “它在哪?!”大贤者喊叫着,义眼中的蓝光高速闪烁。 不消数秒,他便在茫茫人海中定位到了自己的目标,并以此刻所允许的最高速度一路冲了过去,声势浩大,好似正在朝着敌人冲锋。 他身后的那个巨人不得不一路小跑跟上他,沿途甚至还不忘向那些被影响到的人低头致歉。 然而,大贤者口中的目标却丝毫没受到影响,组成脸部的活体金属微微扭曲,让它露出了一个怪异的笑容。这个异形就这样笑呵呵地站在如临大敌的极限战士们中央,优雅地挥了挥右手。 “诸位珍贵——不,诸位优秀的战士,看样子,我们的缘分即将走到尽头。我决定提前对你们道别,但我相信,这不会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我,索勒姆斯王朝的霸主,无尽者塔拉辛会在诸位最为黑暗的时刻前来伸出援手,请相信我。” 一阵绿光闪起。 “拦住它!”贝利撒留·考尔吼道。“别让它跑了!” 他很及时地做出了提醒,极限战士们也立刻给出了反应——在这瞬间,有六把近战武器朝着塔拉辛的身体砍了过去,却无一命中。 太空死灵那坚硬的身躯在这一刻化为了梦中的泡影,虚幻又缥缈,只有那胸口反应堆与眼中的绿光还亮如实质。它微笑着,施施然走出极限战士们的包围圈,对着卡里尔微微鞠躬。 “我们之后再见,我的法官。”它如此说道。“我会在一切准备就绪的时候为您发来通知。” 话音落下,绿光熄灭,它就此消失在原地。造成大贤者佝偻姿态原因的背部复杂结构陡然冒出一阵高温的蒸汽,紧接着,贝利撒留·考尔开始破口大骂。 他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和广度连续地吐出污言秽语长达半分钟,然后迅速地恢复了正常。面对诸人的目光,他毫不在意地转过身,咕哝着走到了卡里尔与保民官的身边。 拉·恩底弥翁以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这个机械神甫。 “大人——!”考尔情真意切地开口。“您都看见了!我也都听见了!您和它还有一次会面,是吗?是我想的那样吗?” “我不知道你想的是怎样”卡里尔微微后退一步,如此回答。 “总之,您和它还会见面吧?!” “是的,我没办法否认这个。”卡里尔无奈地说。 “那这就好办了!请务必带上我!”大贤者颇感振奋地挥舞他的附肢。“我请求您,一定要让我同行!” “.可以是可以,但是,唉,算了。”卡里尔叹息着摇摇头。“随你的便吧,大贤者。” 他将目光投向那个站在他身后的巨人,后者也恰好在这个时候看了过来,那目光非常谨慎,一触即离。 “阿纳齐翁·索萨·考尔。”他低着头,缓缓吐出了一个名字。声音低沉,口音与考尔的火星腔完全一致。 卡里尔忽然露出个微笑,朝他点点头:“卡里尔·洛哈尔斯。很高兴见到伱,阿纳齐翁。这位是保民官拉·恩底弥翁。” 禁军皱起眉,他本不想介绍自己,但事已至此,他还是朝着阿纳齐翁点了点头。看上去并不怎么勉强,最多只是有点僵硬。 考尔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幕,义眼中的蓝色光辉始终未停。 对话就此结束,突然到来的大贤者就这样带着阿纳齐翁这个苍白的巨人离开了机库。 极限战士们愤慨地讨论了几句,很快便脚步匆匆地带着书记官们离去了。完成检查的机械神甫和技术军士们紧随其后,成了第二批离开的人。 就这样,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偌大个机库此刻竟然再无任何‘新人’存在,只剩下万年前的老古董们彼此对视,哑口无言。 最终,是一名死亡守卫打破了这阵寂静。 “他们是故意的。”这个老兵如此开口,嗓音沙哑。 他穿着一身老旧的mk3,涂装斑驳,多处掉漆,两侧肩甲上的深绿色甚至已经被剥离得快要完全离开表面。 他的脸和盔甲本身一样饱经风霜,苍白到几近褪色的短发下存在的那张脸满是伤痕,以及因疲惫与麻木而诞生的皱纹 他的话引起了一阵共鸣。 “总之——”他再次开口。“——我猜他们大概是想让我们平静一下,我对此没有意见。我叫凯法·莫拉格,你们中有些人大概听过我。” “莫塔里安大人的亲卫?”一名火蜥蜴问。 死亡守卫的脸抽搐了一下,他抱紧头盔,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他的同伴们沉默地站在他身后,提供了一种特别的精神支撑,于是他面色稍缓,开口承认。 “是的,我曾是原体的亲卫。” “你仍是。”一个钢铁勇士提醒。“伟大的莫塔里安会以你为荣,凯法大人。” 他握紧右拳,打在自己的胸膛上,环顾四周,沉声开口:“纳里克·德雷古尔,钢铁勇士第114大营战争铁匠。” 凯法·莫拉格怔住了,随后竟然强迫自己露出了一抹微笑:“我没想到,居然在这里还能看见一个一起打过马库拉格之战的兄弟。” 纳里克朝他点点头:“帝皇保佑我们。” “是啊,帝皇保佑我们。” 另一个声音响起,厚重,沉闷,仿佛带着回音。说话之人十分高大,金绿色的盔甲上带着龙鳞与龙首,他的身份为此昭然若揭。 尽管如此,那继承自原体处的高大也没有让他显得咄咄逼人。那黝黑到好似抹着锻炉里炭灰的脸上满是悲伤与肃穆。 “阿德罗·布拉努尔向诸位兄弟致敬。” 卡里尔站在机库边缘,保持着缄默,没有半点想要进入对话里的想法。他看着他们互相交流,握手,摆出战士礼,眼神一片平静。 他敬佩这些战士,这点毫无疑问。他们‘生前’都是做好了牺牲准备的人,现在死而复生,还要面临时代的变迁. 他们很可能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就跨越了战场,抵达了近万年以后。这样的冲击,不是人人都能承受。尽管如此,他们依旧在努力地让一切都恢复正常——至少是他们印象里的正常。 那些战士礼现在大概已经没有人再用了。 战士结社与战士礼都是军团时期的特产,战士礼则脱胎于结社,二者相辅相成。而现在是战团的时代,战团内部有更好、更紧密的联系用于替代这一组织,每个战团都有自己的特色 换句话来说,这些礼仪的使用者早已被默认退伍。 卡里尔叹息一声,转身欲走,保民官却抢先一步拉住了他的右手。 “恕我逾越。”拉·恩底弥翁严肃地说,然后举起他的右手,朗声开口,喊出他的名字 以及他的职位。 第八军团的教官。 卡里尔发现,那些人的眼睛里突如其来的亮起了光。 (本章完) 111.间幕:老东西们(一) .直到马库拉格之战正式开始,我才意识到我们不是在进行战争。”凯法·莫拉格说。 在他说话时,甲板下一直在回荡噪音,那是引擎轰鸣所导致的现象,一种稳定的嘈杂。距离与设计好的隔音措施无法让它减弱太多,但此时机库内的战士们都并不在意。 漫长的军旅生涯早已让他们习惯了这种噪声,亲自坐在风暴鹰里所感受到的声响可比马库拉格之耀的反应堆引擎要强得多——至少他们并未身处引擎室,拥有这一点就已经足够。 天花板上垂下长长的缆线,经过了位于二楼的总控台,摆放好的动力维修工具在总控台旁的墙壁上排列得满满当当,全都散发着润滑油的气味,显然有经过好好维护。 机库内部并未停泊任何穿梭机或炮艇,就连专供给技师与工人们使用的代步车也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千个身穿不同涂装战甲的阿斯塔特。 值得一提的是,没有人的盔甲看上去完好无损。 “就拿我们所熟悉的战争来举例吧,我们是有准则和戒律的。我们身穿最先进的动力甲,手拿致命的武器,成群结队地去另一个我们根本没去过的地方大肆杀戮。因此,我们必须心怀荣誉。” “除去帝皇与原体之命,它几乎是唯一能够束缚住我们的东西。有些人还有良心,我不会说我具备这种特质,但我的确还有荣誉感。然而那些东西.那些曾经是怀言者的杂种,他们没有。” “在马库拉格,我看见他们在燃烧的街道上屠杀平民,掏空他们的内脏,然后把人钉在自己的家门或墙壁上,甚至还会加以嘲笑。我还看见他们放狗——” 死亡守卫停顿一下,似乎是在回想,那张粗糙面容上的皱纹正在因情绪波动而增多。 “——一种犬类的恶魔,让他们去吃人。到处都是被开膛破肚的尸体,到处都是人们的尖叫。从这一点上来说,他们不仅仅只是违背了我们的准则,就连身为人类最基本的原则,他们也已经扔下。” “道德?”有人发出猜想。 “不。”凯法·莫拉格满怀厌憎地否认。“道德是人类对自己的约束,他们没有这种东西,他们已经不配被称作为人了。” “我同意。” 一名火蜥蜴接上他的话,此人正盘腿坐在地上,手里握着一把不知道从谁那里要来的动力锤,正在对自己的左肩甲边缘敲敲打打。 他的手非常稳,每一次敲击都精准而迅速,令人赏心悦目。他的话也同样如此,简单,直接,正中要害。 “他们会用人们的鲜血在墙壁和街道上涂抹八芒星,那些东西会闪烁,会亮起,然后扭曲。周围如果堆积有尸体,它们就会把尸体吸进去,仿佛黑洞。” “再然后,这黑洞中央就会跳出一些我们从前见都没有见过的怪物。我当时就知道,他们是在搞献祭。用同族的鲜血献祭,充当饵食,吸引那些噩梦里的怪物出来为他们所用。” 他沉默数秒,摇了摇头,结束了发言,也完成了他的工作。他站起身来,走到一名钢铁勇士身后,接过他的兄弟们递来的维修工具,开始为他检查动力甲的运转状况。 战士们为他让出位置,无言而迅速。他们的行为与反应仿佛仍然身处战场,而非马库拉格之耀号的机库 而且,在这个战场里,战争并未离去,现在不过只是另一场战斗来临前的小小空隙。他们必须抓紧这一点点时间,用手上所拥有的一切帮助彼此。 “总的来讲”战争铁匠纳里克·德雷古尔接上那火蜥蜴的话,并看向人群中一个并不起眼的凡人。 “我们对混沌的了解就这么多,我们知道它是一种纯粹的邪恶,以人类的血肉为祭品或食粮。但是除此以外,我们知之甚少。” “我理解。”那凡人说。“毕竟,对于诸位而言,战争从未结束。至于那一万年的时间流逝.身处静滞力场之内,大概也很难有什么实感。” “那么——”战争铁匠再次开口。“——这一万年里,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事?可否请您为吾等解惑?” 卡里尔开始寻找措辞。 大概是因为有一千個人正盯着他的原因,这件事变得有些困难。诸多开场白一一划过他的喉咙,然后被否决,坠进深渊之中,再无声响。 他的沉默放在这些人眼中实在是震耳欲聋,他们不禁开始觉得这其实是一种拒绝. 这也合理,第八军团有个教官是公开的秘密。但是,除此以外,其他信息便少之又少。他们对他并不了解,做出这种推测倒也是理所应当。 有人说他和原体一般高大,也有人说他其实就是个幸运的普通人,只是因为幸运才当上了这个所谓的教官,搞不好还享受了延寿手术。 在这些人嘴里,这个教官就是康拉德·科兹身为法官却徇私枉法最直接的证明。 纳里克不认同这种说法,他也不明白这些人到底是哪里来的胆子敢在一名原体身上玩这套党同伐异。至于前一种说法,即卡里尔·洛哈尔斯与原体一般高大. 战争铁匠会说,事实并非如此,第八军团的教官其实要比多数原体更高一些。 纳里克·德雷古尔想起那时的景象,左手本能地握紧了一瞬。 他看向那个正在沉思的人,为后者此刻的模样感到由衷的疑惑。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出问题,那么,卡里尔·洛哈尔斯就是一个身高四米二的巨人. 他不知道那副模样到底是受了改造,还是天生如此,总之不管如何,他都是个巨人,和现在这个寻常尺寸的凡人截然不同。然而,纳里克的直觉告诉他,他们的确是同一个人。 从眉眼到表情,以及那种不可能有人模仿得出来的气质 战争铁匠不自觉地用手指摩挲起了掌心,轻微的钢铁摩擦声稍微缓解了一点他的焦虑。 直到足足数分钟后,他所询问的那个人才语速缓慢地回答了问题。 “这是件很难讲清楚的事情,不过,有关具体事宜,那个名为塔拉辛的异形大概已经在来的路上对诸位讲述过了吧?” “是的。”一名来自火蜥蜴战斗兄弟说道。 他的mk4精工动力甲和那完整版的灰烬斗篷昭示了他的身份——他是伏尔甘专门成立的炎破部队的一员,而且绝对功勋卓著,那头盔侧面的龙首浮雕就是最好的证据。 这也是军团时期的一个显著特征,所有传承下来的古老动力甲都带有一定程度的荣誉装饰,有的浮夸,有的低调,各种风格皆而有之。 它们最初的穿戴者不约而同地选择用盔甲来表示自己的功勋,以及性格,这是战团时期基本看不见的风采. 新兵们的死亡率过高,他们基本上活不到拥有这种权力的时候。少数有资格的人则会被嘉奖,得到一套来自前辈的精工动力甲。 会拒绝这种荣誉的人少之又少,再加上难以处理的补给链条等问题,这一传统便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枯萎凋零之中。 卡里尔看向他,后者立刻会意:“图巴克,大人。中士,以及攻坚手。” 他拍拍自己靠在脚边的动力锤与由原体亲手制作的‘炎破’型火焰喷射器,那张黝黑的脸上挤出了一个干巴巴的笑。 他显然不经常这样做,因此这个表情看上去甚至近似于一种威胁。奈何他自己根本没意识到这件事,还在继续讲述。 “那个异形说,帝国现在情况危急,星炬每况愈下,黑暗笼罩一切。我不相信它说的这些狗屁,还望您告诉我们真相。” 他的兄弟们担忧地看着这一幕,有人已经开始尝试着想要解释了,卡里尔无奈地举起手,阻止他们的好意,自己接过了话。 “我很抱歉,图巴克中士,但那个异形说得没错,帝国如今就是这幅模样。我们身处的五百世界只有最边缘的一部分还勉强看得到星炬的光辉,而且也无法受它的恩泽。” “罗伯特·基里曼与极限战士们在此坚守了一万年之久,将一种极端危险且数量众多的异形挡在了外面——” “——数量众多?”有人忍不住插话。“比绿皮还多吗,大人?” 卡里尔看向那名钢铁勇士,站在他身后的纳里克·德雷古尔也一同看了过去,表情变得有些微妙,但那人面色依旧如常。 “很难说。”卡里尔告诉他。“如果非要得出一个答案的话,那么我认为是那种异形——也就是虫族——更胜一筹。” “为什么?”那人执着地追问。 “因为它们一旦出现就是难以计数的庞大威胁,没有例外。兽人们或许还需要时间来推进数量,但虫族不需要,它们的生体工厂能在一天的时间内制造出无法估量的虫类.” “不过,在数量相同的情况下,除非进行虚空海战,否则我并不认为兽人会输。它们的生理结构特性能够帮助它们在和虫族的拉锯战中取得上风。” “另外,虫族本身的格式塔意识也会被动地帮助兽人取得胜利。它们进行战争只是为了掠夺生物质,如果那个意识判断出这场战争进行下去得到的生物质无法和得到的相比,那么它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撤退。” 钢铁勇士沉思片刻,点点头:“马内克·卡尔奇,教官大人,来自钢铁勇士第103大连。” “很荣幸为你解惑,马内克兄弟。”卡里尔朝他微笑一下,笑容里竟然存在着感激。 就在刚刚和这位战斗兄弟的交谈当中,他发现了一种新的沟通模式,能够让他避免于整理措辞. “还有谁有问题?”卡里尔环顾四周,如是询问。 按剑站在他身侧的保民官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神情多少有些无奈。这和他预想的场面不太一样,不过,从结果来看,他的目的倒也算是达到了。 “我有。”一名死亡守卫说,似乎是效仿原体,他也戴着一个呼吸器,腰间武装带上挂着零零散散几个金属罐,表面斑驳,侧面的观察窗上可以看见里面有些已经干枯多时的草药。 他说话起来非常沙哑,并不是呼吸器的原因,大概是声带曾经受过伤战士们默契地为他让出位置,好让他走到卡里尔面前来讲述自己的疑问。 “大人,我想知道我们军团的现状。”他低着头问,灰色的双眼直视着卡里尔。他的姿态看上去像是逼问,但卡里尔知道,这根本就是请求乃至于恳求 他压抑住叹息的冲动,缓缓开口:“很遗憾,我无法告知你确切的答案,因为军团已经被拆分。” “拆分?”他追问,语气看似古井无波。人群中讨论声四起,许多人似乎都不知道有关阿斯塔特圣典的事。 这是件很值得揣摩的事情,这意味着这些曾被塔拉辛带走的人里有许多都是在阿斯塔特圣典推行至整个帝国上下以前就被带进它的博物馆里的 卡里尔记下这件事,默默地准备秋后算账,转而继续回答问题。 “是的,拆分。叛乱结束以后,在原体们与掌印者的共同推行下,《阿斯塔特圣典》被颁布了。军团被拆分成为了一个又一个战团,用以维护帝国的疆域。” “星炬的光辉以年为单位一点点减弱,混沌的威胁与日俱增,军团庞大的规模已经无法被维持,而且也不利于今后的运转.” “所以,我们死亡守卫,不存在了吗?”那人又问。 这一次,他的声音显而易见的颤抖。 周遭的讨论声戛然而止。 “存在。”卡里尔说。“死亡守卫当然存在,有关这个问题——” 他停顿数秒,环顾四周,忽然微微一笑。 “——好吧。”他耸耸肩。“诸位似乎都很想了解战团相关的事,而这些事仅靠我一个人显然是讲不清楚的。” “好在,向来具备先见之明的罗伯特·基里曼在马库拉格之耀上安置了一个资料馆。我想,只是查阅资料的话,马库拉格之主应该不会有什么意见。” “请带我们去。”凯法·莫拉格坚定无比地说。 (本章完) 112.间幕:老东西们(二) 罗伯特·基里曼从他的办公桌后站起身。 “不,没这个必要。”他语气坚决地告诉他的一连长,不可征服之烈阳,索尔·英维克图斯。 “让他们看就是,我们有什么可隐瞒的呢?难不成我们要去告诉这些老兵,他们没资格知道自己的原体、军团与兄弟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原体,我担心” “担心什么?”基里曼看向他欲言又止的儿子。“担心他们会觉得这是对军团文化的一种背叛?” “不止。”烈阳低声说道。“毕竟,您才是圣典的主要作者。” “所以?” “.” 基里曼深吸一口气,又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是,我是主要作者,但它的推行是全体原体都同意的。而且,军团的文化也有得到精心维护” “我写这本圣典是希望那些拆分出去的子团能够迅速地形成战斗力,因此每一个被我写进圣典里的案例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 “只要完整地读过一遍圣典,就不会在遭遇突发情况的时候手足无措。他们不可能看不出这一点,我的一连长,你担心过甚了。” 真的吗? 索尔·英维克图斯再次欲言又止,并陪着他的原体走出了办公室。 不久前,这里曾发生了一场声势浩大的争论,所有的连长全都参与其中。他们来此是为了说服罗伯特·基里曼,但未能成功,反倒被原体逐个击破。 理性分析,激昂雄辩,摆事实,讲道理.就算抛除原体的身份,连长们也不可能在这场争论中胜过罗伯特·基里曼。 然而,一波已平,一波又起。争论才刚刚结束,一连长就收到消息,那位教官带着老兵们走进了马库拉格之耀的资料室。 负责人——一位任职管理员已经长达四十四年的女士对此非常不安,原本打算去训练场上活动一下筋骨的英维克图斯在收到她的消息后立刻赶往了原体的办公室,并将此事细细讲述。 但罗伯特·基里曼似乎并不是很在乎这件事。 “实际上,烈阳.”基里曼沉思着喊出一连长的昵称。“我设立那个资料室的最初衷不过只是为了警醒我自己,这是很有必要的。” “对于推行圣典,我也会感到不安。军团或许的确臃肿,但是战团的结构相较于他们要面临的战争来说,是否又太渺小了一些呢?而且,如果这些分离出去的战团与母团再无半点联系.” 他忽地止住声音,没有再将这個话题进行下去。一连长心中一凛,已经猜到了那些基里曼没有说出口的话。 一时间,这条直接从罗伯特·基里曼的办公室通往资料室的路上几乎只剩下他们二人的脚步声。 厚重的舷窗外,群星的光辉闪烁不已,天花板上的柔和光线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在身后,让这一切看上去都平平无奇。 不过只是另一次有连长陪同的步行,常见到站岗的卫队们甚至都习以为常一直到他们走到资料室之外,这次步行的不同才缓缓显现。 一千个阿斯塔特,能占据多少空间? 严谨一点的回答者会要求更多信息,例如是否全副武装,是否有身穿终结者的老兵,携带了多少名连队旗帜. 不那么在乎的人则会立刻给出模糊的回答,例如一个集合场,几条战壕。 而索尔·英维克图斯能直接给出一个确切的回答:一千名阿斯塔特能将马库拉格之耀的宽阔走廊彻底占据得满满当当。 从他们这里到尽头,每一个角落都站着正在等待的阿斯塔特原本可供一辆兰德突袭者畅通无阻通过的走廊现在水泄不通. 一连长差点就倒吸一口冷气,他的原体却低低地笑了一声,随后走上前去,向注意到他的老兵们点头示意,并与那些离他近的人一一握手,亲近地问候,仿佛他一早就认识这些人。 不可征服之烈阳默默地站在后面,看着罗伯特·基里曼尽情地施展他在外交——或者说社交上的天赋,活像是一个沉默的雕像。 但是,就算是真的雕像,也会被人们行注目礼一连长不可避免地和那些战士进行了眼神交流,称不上有敌意,但也称不上友善。 对于他而言,那些战士的打量里充满了考究,仿佛正在观察一个新兵是否合格。他的敏锐让他很难不注意到这件事,因此他倍感恼火。 而且,他很快就被刻意地带入了谈话里。 “能再见到您真好,大人。”一个钢铁勇士在胸前比出天鹰礼,语气恭敬。“还有这位大人,他是您的连长吗?” “是的,他是我的一连长,纳里克。”罗伯特·基里曼微笑着说。“索尔·英维克图斯,服役三百二十一年,身经百战,是我的左膀右臂。” 不可征服之烈阳心下稍安,听出了原体的维护,随后挺起胸膛,接受着那人的注视。这个举动是颇有些不平之意蕴含在内的,他尊重这些老兵,但他不相信他们服役的时间能比自己久 去掉在静滞力场内度过的时间,英维克图斯认为,他们中很少有人能够比自己服役得久。当然,经历过的战争烈度是否一致就是另一码事了,他不会因为想要维护自尊就罔顾事实。 “三百二十一年?”被称作纳里克的钢铁勇士露出一个稍微有些惊讶的表情。“真令人吃惊你好,索尔连长,我也认识一个叫索尔的连长,索尔·塔维茨,你听过他的名字吗?” 英维克图斯肃穆地颔首。 “帝皇之子战团长索尔·塔维茨的大名,我当然听过。” “他成战团长了?”钢铁勇士微微一怔。 “现在也是。”一连长强调。“从帝皇之子拆分为战团时,他就一直是战团长。” “那么,你见过他吗?” “没有。” “我见过。”钢铁勇士说,随后向前一步,朝着英维克图斯伸出了右手。“纳里克·德雷古尔,钢铁勇士114大营的战争铁匠.当然,现在可能已经没有大营了。” 不可征服之烈阳同样向前一步,紧紧握住那只右手的小臂,朝着它的主人点了点头:“索尔·英维克图斯,极限战士战团一连长,很高兴见到你,纳里克铁匠。” “是战争铁匠。”钢铁勇士咧嘴一笑。“可不要模糊了.铁匠在这里呢。” 他收回手臂,后退一步,将身体让给了一个比他要高一些的人。那人身穿一套华丽的盔甲,左肩上的龙首尤为显眼,英维克图斯甚至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其型号,华丽程度可见一斑。 但它绝不仅仅只是华丽,那些金色的勾勒与浮雕仅仅只是点缀,它的每一个细节都充满了呼之欲出的力量感. “阿德罗·布拉努尔。”那人自我介绍。“火龙卫的一员,向你致敬,一连长阁下。另外,正如战争铁匠所言,我是个铁匠——” 他微微一笑,眨眨眼,又看向罗伯特·基里曼。 “——我很擅长制造与修理东西,因此,大人,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我求之不得。”基里曼真诚地说。“能得到来自火蜥蜴的帮助是所有军团都求之不得的事情。” 他刻意地使用了军团这个单词.英维克图斯品味到了这一细微的不同,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思考,就看见资料室那敞开的金属大门里走出了两个人。 一人身穿标志性的金甲,全副武装,另一人却两手空空,一身长袍毫无防御能力,且仅仅只是凡人。 “如何?”基里曼笑着走过去。“我的资料室,对它还满意吗?要在这里搜集到帝国上下战团的信息可不容易” “你不应该问我这个问题。”被询问之人如此答道。“我仅仅只是个陪护者。” 谈话间,另一个人走出大门,饱经风霜且已经掉色的盔甲让英维克图斯皱起了眉,他不明白那些前去检查的技术军士与机械神甫们到底是在忙活什么。 怎么能让一位老战士在原体面前如此失礼? 两秒钟后,他的担忧再次烟消云散。 “凯法!”基里曼喊出他的名字,惊喜在脸上闪过。“居然是你!” “大人.”被称作凯法的死亡守卫勉强笑笑。“我可以把相同的话对您说一遍,但还是不了。” 他后退一步,躲开基里曼的拥抱,深深地鞠了一躬。 “伱这是做什么?”马库拉格之主皱眉问道。 “感谢您”死亡守卫嘶哑地说。“同时,也为了我最开始的怀疑道歉。” “在步入这间资料室以前,我的短视让我无法理解您为何要带头写一本拆分军团的书,但我现在已经理解了它的必要性。” “吾等之父的意志没有被忘却,它在每一个莫塔里安之子的身上流淌,他们带着它走遍了整个银河。看见这一点让我实在无法保持平静,还请您原谅。” 基里曼叹息一声,大步向前,一把将他拉起。 “别这样。”原体一字一句地说。“你这是在侮辱我们所有人,凯法。你为何要假定英雄的名字会被我们遗忘?” 英维克图斯看见,那死亡守卫的面容正在颤抖。 “我——”他勉强发出声音。“——我很抱歉,大人。” “不要为此感到抱歉,凯法,没什么可抱歉的。所有人都铭记着莫塔里安的名字,他的精神在帝国内广为流传,每一个在前线战壕内苦苦支撑的士兵都会提到他的名字。死亡之主,坚韧之人,永不屈服。他是我们的榜样,你明白吗?” “我我明白。” “很好。”基里曼微微颔首,声音忽地高昂。“而你是他的儿子,我要求你同样以身作则,成为榜样,你同意吗?” 凯法·莫拉格猛地挺直脊背,钢靴碰撞,他本能地敬了个礼。 “那么,我要求你——” 基里曼转过身,拉过英维克图斯。 “——在我一连长的陪同下,带领你的兄弟们,前往武备库和铸造厂,领取武器,接受整备。你同意吗?” “我同意,大人。” 死亡守卫微微叹息一声,真诚地看向基里曼的眼睛。 他轻声说道:“您还是像万年前一样,总是说出让人没办法拒绝的命令。” 基里曼没有对这句话给予任何回应,只是侧过身,好让他的一连长转身带路。死亡守卫们紧随其后,每一个人都在经过原体时对他行了礼,这种尊重是演不出来的。 一旁默不作声看着这一切的卡里尔知道,那位莫塔里安的亲卫多半在资料室里的时候戴上了头盔,用目镜将自己看到的事情分享到了他所有兄弟的头盔里. 这不算违反规矩,顶多只是钻了个空子。很聪明,也省了很多事。 他禁不住轻笑起来,然后再次得到禁军的低声询问。 “大人?” “.拉,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我觉得自己一切正常,我只是想问您,您有问题吗?” “我能有什么问题?”卡里尔低声回应,笑意荡然无存,只剩下紧皱的双眉。“我只是笑一笑而已,难道我笑起来就代表着我要去杀人?或是解决点什么‘问题’?” 禁军直起脊背,一言不发地变成了雕像。一旁的罗伯特·基里曼却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卡里尔,恕我直言。如果用统计学来计算,你每十次笑容里就有五次——” “——罗伯特。”卡里尔微笑着看向他。“你要不要猜猜看,这次的笑容是什么意思?” 马库拉格之主摇摇头,拉着还在队伍中的纳里克·德雷古尔就进了资料室。望着他的背影,卡里尔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看向保民官。 “所以.” “什么,大人?” “他说的是真的吗?每五次?” “我说不准。”拉轻飘飘地回答。“但我觉得爱笑不是罪过,大人,只是您笑起来比较吓人而已。” 卡里尔沉默地支起手肘,左手搭于胸前,用右手遮住了下半张脸,摆出了一副思考的模样。 (本章完) 113.间幕:老东西们(完,三合一) 极限战士们喜欢标准化任何东西——说得再准确一点,他们喜欢给任何事情设立一个值,一个确切的数字。 只要遵循这个数字,不要超出或缺少太多,那么最后得到的结果就一定非常不错。 这种脱胎于理性本能的天赋让他们在任何地方建造的任何东西看上去都完全一模一样。蓝金色,规整,四四方方,挂满印章、徽记、标识. 纳里克·德雷古尔以一个建筑家的视角思考着这些事,缓慢地走向了资料室的最深处。石头地面完美地承载了他的重量,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干净整洁,一尘不染。 罗伯特·基里曼选择让他自己去往目的地,他本人则待在了资料室的入口处,没有一同前行。 在行走之间,纳里克发现那些井然有序的棕色书架后正坐着一個白发苍苍的女人,戴着圆框眼镜,小心翼翼地打量他。 战争铁匠没有将自己已经注意到她这一件事表达出来,只是继续行走。十三秒后,他抵达了自己的目的地。 他走进两面书架之间。 它们很大,就算对于阿斯塔特而言也是如此,因此纳里克很难想象出那个女人维护这里的模样。两面书架,一共十层,每一排架子上都摆满了银光闪闪的书籍。 没错,是书,而不是数据板。这些书甚至还被专门做了设计,钢铁与合金形成了封皮和书脊,就算拿它们当武器都没什么问题。 早在一万年前时,极限战士们就喜欢写书,而且通常都用真正的笔。纳里克甚至还看见过他们专门举办分享会,带着自己写好的书来互相分享. 如此作风,也无怪乎其他人管他们叫基里曼的书记员。 但是这些书不同。 战争铁匠不知道现在的极限战士们到底还喜不喜欢写书,他也没兴趣探究他们到底有没有维护前人的传统,但是这些书这些书不同,它们的作者绝非阿斯塔特。 它们的作者是罗伯特·基里曼。 换言之,这里的两面书架,二十层架子,两百本铁书,都是由马库拉格之主亲自所写。 这座资料室里的每一本书都是他亲自所写。 一种致敬吗?还是一种自觉必须承担的责任感?纳里克想不出答案,于是他走到最里面,按照书架上标注好的阅读顺序,拿下了第一本书。 入手沉甸甸的重量让他颇有些想要摘下手部护甲,用手指去感触。他翻开第一页,一个标题,以及两行小字映入眼帘,进而通过目镜被分享给外面所有正在等待的钢铁勇士。 “第四军团拆分详情,及各个子团的介绍。” “读前须知:由于身处星炬光辉无法照亮之处,我们收到的消息严重地缺乏时效性。” “我已尽我所能查缺补漏,但多半还是会和真实情况有所不同。如果有朝一日,你们可以并肩作战,请记住,务必不要将书上的内容奉为圭臬。” 纳里克迟疑了一会,但还是翻开第二页。结果,仅仅只是这短短几秒钟的等待,他目镜的右上方就闪现出了几百条如流水般倾泻而过的通讯消息。 一群没耐心的混蛋.战争铁匠暗自腹诽。 “星河铁卫。” “母团:钢铁勇士。” “星河铁卫是第一个从钢铁勇士内部拆分出来的子团——或者说,第一星河铁卫,是第一个从钢铁勇士军团内部拆分出来的子团。” “他们代替母团驻守在了奥林匹亚,周遭的世界也同样被纳入了职权范围。按理来说,这项职责原本应该交由钢铁勇士,但他们必须承担起一项新的任务.” “守卫泰拉和整个太阳系的职责都落在了他们与帝国之拳的身上。” “这项任务由我的父亲在坐上王座后亲自颁布,由佩图拉博与罗格·多恩共同承担,由钢铁勇士与帝国之拳一并守卫.谁能想到这样的事情呢?但他们似乎干得还不错。” “据说,太阳系的每一颗星球都已经被彻底要塞化,形成了一道漂浮在虚空中的钢铁长城。我确信,那场面一定很壮观。” “说回正题,相较于其他子团,星河铁卫显而易见地较为特殊。他们共同使用一个名字,只是在前面加上编号用以区分。” “从这一点上来说,星河铁卫本质上就是一个编制较为松散一些的军团。我的兄弟显而易见地在在钻圣典的空子,而且钻得非常好。” “他给了每一支星河铁卫单独的母星、要塞修道院和驻防区域。从这一点上来看,我猜测,他必然将这些驻防区域联合了起来,一环紧扣一环,在星图上形成了另一面钢铁城墙.” “遗憾的是,我手上没有相关星图,不能证明此事。毕竟他和我不同,他是一个更为成功也更为冷酷的战术家,如果有机会,我希望可以再次向他学习一二。” “当然,这并非唯一遗憾的事情,由于星炬光辉的减弱和亚空间风暴的肆虐,鲜少有泰拉方面的官员能够成功和我们取得联系。无论他们到底携带有怎样的情报,我们手头上拥有的就只有这些。” 纳里克·德雷古尔缓缓地呼出一口冰冷的气流。 室内的空气净化器让他的呼吸拥有了一种异样的淡淡苦味,这倒是很符合他现在的心情。复杂难言,略带苦涩. 他的兄弟们大概也同样如此,通讯频道内文字讯息的滚动速度减缓得非常明显。提问的人少了许多,提要求的人少了更多。沉默成了大多数人的选择,他们都不知道该作何想法。 那就我先来吧。战争铁匠想。 一行文字依靠神经连接迅速而精准地被他输入到了通讯频道内,发出时已经带上了指挥官的特殊标识,高亮显示。 +我们应当回去。+ 很快就有人提问。 +去哪里?+ +泰拉。+纳里克再次输入信息。 +军团——不,战团。战团现在所承受的重担已经远远地超出了我们过去所领受的每一个任务,要塞长城,守卫泰拉.就算只从单纯的荣誉感角度出发,我也绝不容许自己缺席这样的一项事业。+ 一名军士回应。+我同意你的看法,长官。但是,依照第八军团教官的说法,和罗伯特·基里曼大人在他书中所透露出的信息来看,想要回到泰拉恐怕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任务。+ +且不提在星炬光辉消失的情况下要如何进行亚空间航行,光是混沌、叛徒和那种名为虫族的异形到底该如何处理,就已经足够我们头疼了。我不觉得仅凭我们这几百人就能和那种与极限战士打了一万年的异形周旋。+ “再困难也要去做”一个老兵与众不同地发送了语音消息,语气阴沉。 “守卫泰拉,如此巨大的荣誉必定也暗藏巨大的危险。我不认为军团和原体会陷入困境,但他们一定需要我们的帮助。帝皇注视着我们,我们会回到泰拉的。” 争吵很快发生。 纳里克无奈地看着这一幕,没有劝阻。他手下的这些人鱼龙混杂,有的他以前就听说过,是出了名的刺头,有的则是最标准的钢铁勇士,楷模到不能再苛求更多 而且,他们都来自不同的大营,这就让统筹工作变得相当困难。 纳里克自己心里也明白,他只是因为军衔才被临时推举出来作为暂时的长官。如果真的想要得到全部的指挥权,他还需要付出一些时间和精力,至少要能够服众。 但他必须做出行动。 他打开实时通话权限,用这个还未稳坐的指挥官身份禁言了频道内的其他所有人,随后自己缓缓开口。 “我不愿意侮辱任何人,我知道你们都不惧怕死亡,甚至是漠视死亡。我们从前就是这样,身披铁甲,内外皆钢。这即是我们的生存之道,一条艰苦的道路。” “但我必须指出一点,在如此情况下选择乘船回到泰拉无异于自杀,且不说极限战士方面是否能够借用我们船只,就算他们慷慨地借给我们一艘战列舰,我们又能如何?” “无法进行亚空间航行,就意味着只能在物质界进行缓慢的移动,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很有可能撞见各种敌人。到了那种时候,仅凭我们三百二十二个人要如何对敌?” “难不成,我们要去向极限战士们借用人手?或是询问其他那些和我们一样的人是否要共同回到泰拉?你们自己心理清楚,无论选择哪一种,都只是拉着他们和我们一起去送死。” “因此,我必须否决任何人提出的有关于立即回到泰拉的事情。牢记帝皇与原体的教诲,兄弟们,欲速则不达。” 他关闭禁言,将书翻页。 “铁之丰碑。” “母团:钢铁勇士(存疑)” “特别标注,理论可能:我无意质疑我的兄弟,但是,依照现有的信息来看,铁之丰碑是一个疑点重重的战团。” “首先,我要提到他们的初代战团长塞巴鲁斯。据称此人曾是钢铁勇士第十大连的连长,然而大连并不是第四军团在大远征期间所使用的编制。” “同时,依照我手上这本来自军务部的战团录来看,铁之丰碑并不像是其他战团那样,对早期历史有着详细的记载。” “军务部并未提供任何有关于这个战团的早期资料,甚至还多此一举地在介绍下解释说,它们都已被标注为绝密。” “由于这本书是由军务部专程对我所写,我认为此事很显然是一个隐晦的提醒,由那些知道真相的人在此提醒。” “另外,考虑到这本书抵达我手中的时间,我认为,知道真相而且还有能力对我发出提醒的人有且只有三个。一是掌印者马卡多,二是我的兄弟佩图拉博本人,三,则是我父亲。” “这其中最有可能的人选便是我的兄弟,如果按照这个思路向下推测,那么,铁之丰碑这个战团内部存在的任何秘密恐怕都是由他默许的。” “毕竟,铁之丰碑的驻扎地位处相当恐惧之眼一带,这是个相当严峻的任务,我不觉得佩图拉博会将这种任务交给他不信任的人。” 纳里克皱起眉,本想说点什么,但还是按捺住了这种冲动。通讯频道内的其他人大概也和他具备同样的想法,无人说话,无人使用文字发表自己的意见。 他们默默地等待着。 纳里克看向下一行文字。 “理论可能二:我已知晓真相。我必须向我的兄弟、铁之丰碑与塞巴鲁斯表达敬意。同时,阅读本书的任何连长与高阶军官都必须在读完此条理论可能后向我汇报。” 战争铁匠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 “让我们暂时忘记这件事.” 他翻开下一页。 —— 阿德罗·布拉努尔看着魂不守舍的战争铁匠与罗伯特·基里曼一起从那资料室内走出。 纳里克·德雷古尔还没摘下头盔,因此阿德罗其实看不清他的脸,但那副行走姿态中蕴含的小小改变还是让火蜥蜴察觉到了,这和死亡守卫的凯法·莫拉格当时的表现如出一辙。 念及至此,阿德罗不免有些担忧。 他回头看向身后的钢铁勇士们,发现他们看上去都非常的.难以描述,似乎是受到了什么冲击。阿德罗把这件事记在心底,然后走上前去,迎接了马库拉格之主。 后者此时正低声对战争铁匠说着些什么,后者则不断点头。这两件事随着他的到来而悄然改变,基里曼停止了讲述,阿德罗略有些遗憾地看向他,露出一个谦卑的微笑。 “大人。”他躬身,又看向战争铁匠。“这是.” “我没事。”纳里克在他提出具体的问题以前就语气生硬地扔出了这句话。 罗伯特·基里曼看看他,又看看阿德罗,最后只能是无奈地一笑置之。 他拍拍战争铁匠的肩膀,说道:“带着你的兄弟们去休整,第二十层甲板,纳里克。有关那些问题,我们择日再谈。” “我明白,大人,多谢您的慷慨” 战争铁匠严肃地行礼,然后仅用一个手势便让他的兄弟们走了过来,列队行军。一支钢铁勇士开始在极限战士的旗舰上昂头行军,负责为他们引路的甚至是一位常胜军 阿德罗忍住感叹这件事的冲动,看向罗伯特·基里曼,好巧不巧的是,后者此时也正凝视着他。白色短发下的那双炽烈眼眸一眨不眨,其内迸发出了一种令人难以形容的力量。 夜曲星之子心下凛然,为这种力量感到由衷心悸。这无关于他对马库拉格之主本人的感觉,它仅仅源自他身为一个生物的本能。 阿德罗想要移开双眼,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这件事,他被迫地凝视着那双眼睛,为其中好似铸炉散发出的火焰而深深沉迷. 直到罗伯特·基里曼主动开口,他才免除这种影响。 原体好似一切如常般地与他握手,随后带着亲切的微笑和他一起进入了资料室。在挂毯、旗帜与书籍之间,罗伯特·基里曼的声音轻柔地传入了他的耳朵。 “有件事我得在你戴上头盔以前告诉你,阿德罗。在经历了那些事后,我现在非常看重战士的心理问题。虽说你们可能自认为心理上的残缺同样也是一种荣誉的象征,但是,如果事情严重到像伱这种地步.” 他低头看向表情不断变化的阿德罗·布拉努尔,然后转为凝视,一直到后者的表情、站姿乃至整个人全部的气质都为之一变,方才结束这种凝视。 “你叫什么?”他严肃地询问‘阿德罗·布拉努尔’,仿佛他并不认识这名火蜥蜴。 “凯索斯·梅克恩。”火蜥蜴答道。“我是他的兄弟,他的连长。” “谁的?” “阿德罗·布拉努尔。” 自称为凯索斯·梅克恩的人温顺地回答。他的嘴唇在颤抖,所使用的声音竟然与阿德罗本人截然不同。随后,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向您致歉,大人,但我其实早就已经死了,我只是阿德罗的大脑基于他对于凯索斯·梅克恩连长的记忆构建而成的一个人格。” “他目睹我们死去时受到的刺激太大了,因此精神失常,而我我其实是一种保护措施。” 基里曼面无表情地颔首。 “我知道。”他说。“我理解。” 凯索斯·梅克恩直起身。 “而我是最后一个了。”他轻声说道。“我们都——不,他们都已经消亡殆尽。早在那个异形把他拉进静滞力场以前就是如此,这件事实在残忍,他必须承受两次连队的覆灭。” 基里曼仰起头,沉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将他带往书架之间,默默地转身离开。 凯索斯深吸一口气,戴上头盔,启用通讯频道,开启了目镜分享。 他依照书架上的指引拿下第一本书,开始阅读。在看完罗伯特·基里曼善意的提醒后,一个名为灰烬之锤的战团映入了他与他兄弟们的眼帘。 “灰烬之锤。” “母团:火蜥蜴。” “我一定要指出一件事,军务部给我的这本书除去那异常的高度(一米九八)以外,它还具备另一个显著的特征。”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什么保密条例的关系,但是,这本书里提到的所有战团,他们能提供的信息都截然不同。有的非常详细,有的特别模糊,甚至就连名字后面都要打上存疑的标识。” “我真是要被编书的人和军务部那套繁琐的运行机制逼疯了,他们到底是怎么让办公室里的工作变成如今这样一个能够折磨所有人的酷刑的?” “天杀的石板计重.他们竟然还有自信不接受我的改革建议?” “回到正题,灰烬之锤是第十八军团的第一个子团。(如果那该死的书里记载的信息没错的话,我希望他们没搞错。)” “在大叛乱中,火蜥蜴受创非常严重。起先是背叛,然后是亚空间内的遭遇,最后,他们还英勇地保护了马库拉格的人民。” “那场战争的惨烈程度我无需多言,任何一个极限战士都应当阅读有关它的书籍和资料,以此来了解你们的表亲曾为我们自己的职责流过怎样惨重的鲜血,我们必须铭记,绝不能有片刻遗忘。” “总之,由于受创严重的关系,第十八军团在成为战团编制后起先并未拆分战团,直到大叛乱结束五百年后,他们的规模才终于回到标准线上。” “这个时候,他们大概已经超越圣典里的标准非常多了,我希望不要有人为此找他们麻烦。如果我可以直接联系到军务部,我一定会每年都对那本书进行一次更新.” “我希望其他人有在这样做,毕竟,他们也是圣典的作者之一。” “作为战团时代火蜥蜴的初次尝试,我认为伏尔甘大概在灰烬之锤们身上花费了相当大的心思,请看以下证据。” “灰烬之锤不仅和母团一样享有在夜曲星征兵的权力,同时装备非常精良。请注意,这里的装备精良是相较于伏尔甘之子们而言,因此,如果你有好好读过书,你就应该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与此同时,得益于伏尔甘与机械教之间良好的合作关系,他们得到了一个铸造世界的友谊。他们拥有三艘战列舰,一艘帝皇级战列舰,一艘报应级,一艘启示录级。” “这是非常强大的火力,而且,拥有战列舰就意味着他们同样也拥有庞大的护航舰队。因此他们和帝国海军之间的关系也很不错。” “毕竟,伏尔甘之子们在战场上向来是令人心安的战友,多数军人如果有机会的话,恐怕都想与他们并肩作战。得知伏尔甘之子在看护你的后背,简直可以让人再无后顾之忧。” “不过,这还不够,由于庞大的舰队规模,他们不得不征收大量的辅助军来维持正常运转。这支部队同样功勋卓著,历史悠久,其名为余烬。” “多数情况下,余烬们的后代也会成为灰烬之锤的兵源,毕竟,夜曲星每年能够提供的适龄儿童就那么多。除去这些特点以外,灰烬之锤还拥有一个非常显著的特点,即强大的近战能力。” “一般来讲,我并不特别推崇近战,如果能用爆弹、等离子和喷火器来解决问题,为何要和敌人贴身肉搏?” “灰烬之锤们显然也是这样想的,因此他们配备了大量的毁灭者小队。但是,他们的近战能力真的非常强大,甚至强到能够被单独说明。” “遗憾的是,军务部提供的该死的书里没有夹带任何一个案例给我来证明此事,因此,我们只能怀着遗憾来想象他们在战场上的英勇了。” “他们的初代战团长是巴雷克·兹托斯,伏尔甘私人卫队的一员,功勋卓著,战力强悍,我曾亲眼见过他在泰拉上以一敌八。另外,灰烬之锤还具备一种特殊的能力,被称作龙焰。” “在快要濒临死亡之际,他们的某一部分躯体会产生自燃现象,或是脸部,或是肢体,又或者是躯干,并迅速蔓延至全身。” “这种火焰似乎并非自然界的火,它们会烧干灰烬之锤的血肉,将盔甲也变成扭曲的金属,却无损于骨骼。在真正死去以前,灰烬之锤们会因此变得无坚不摧。” “火焰带来的极端高温能够让他们以简单的触碰融化任何合金(包括陶钢在内)。并且,如果他们持有的武器足够精良,那么这种火焰便能在不摧毁武器的前提下灌注其内,让他们的武器也带上同样的温度.” “因此,他们自新兵开始就会开始尽全力学习锻造技术,希望能够在死前锻造出一把足以承载龙焰的武器。” “当一名灰烬之锤因龙焰附体而死亡时,他们会留下一具被焦黑盔甲残片覆盖的坚韧遗骨,强度据说极高。战团会回收他们的尸骸,并依照传统将之投入进他们位于三艘战列舰上的三个熔炉之内。” “龙焰虽熄,仍存余温,斯人已逝,意志永在。” “我无法评价这种行为,但我钦佩他们的意志与决心。他们的武器则会被定期带回位于夜曲星的宝库之内,由伏尔甘亲手打造。据说,必须要通过一个非常复杂的仪式才能够打开它。” “无论来自哪个战团,就算身为凡人,只要能够在此仪式中证明自己的勇气,宝库的大门就会敞开,进而让那些通过之人进去挑选武器。” “时至今日,灰烬之锤们的遗物已经在帝国内广为流通,所有的战士都以能够拥有一把为荣。战团似乎对此没有意见,他们认为,这是对战死者最好的祭奠,也是对他们最好的鼓励。” “因为他们不必担心任何身后事,在战死以后,他们的遗骨会被投入熔炉之中,帮助后辈。他们的武器会被勇敢者继承,借此保护更多的无辜之人。” 凯索斯·梅克恩用颤抖的手缓缓地合上了书,他暂时不愿再翻看下去了。 得知军团,不,战团人丁兴旺就已经非常好。更不要提一个如此光荣的子团——虽然他仍然对此有些怪异之感,可是,灰烬之锤毫无疑问地都和他们一样流淌着来自伏尔甘的血 如此,便已足够。 他微笑着叹息一声,用神经连接暂时关闭头盔的通讯权限,随后低语了起来。 “阿德罗,我们的后辈和我们一样勇敢,你看得见吗?” 他的手指忽地抽搐起来,十几秒钟后,这阵抽搐才缓缓停息。阿德罗·布拉努尔看着手中的书,默默地打开权限,双眼噙满泪水地翻开了下一页。 他无法自制地感到激动。 —— 凯法·莫拉格站在一扇滑开的大门前,打量着内里。这是一间非常简单的起居室,专供给他这样的战士生活。 一张固定在地上的床,没有被使用过的痕迹,看上去并不柔软。不远处是一个练习假人,专供在不着甲的情况下进行一些简单的练习。 然后是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以及一个安置在墙壁上的私人储物格,同样也是敞开的。 它旁边有个淡蓝色的显示屏正在闪烁,用高哥特语提示着死亡守卫前去设立一个只有他才知道的密码。 凯法·莫拉格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直到好几分钟以后,他才迈步走近。 他已经换下了盔甲,马库拉格之耀号上的一个小型铸造坞正在对它进行维修,连同其他三百一十六名死亡守卫的盔甲一起。 极限战士一如既往地慷慨,那位带路的连长甚至还给他们安排了一个单独的驻地 这实在是超出了凯法的意料。 而且,这份好意也让他难以呼吸。 大门在他身后合拢,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暂时摆脱了外界一切,一人独处的莫塔里安亲卫忽地摔倒在地,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他咬着牙用手将自己撑起,在难以承受的剧烈冲击中变得大汗淋漓了起来。 就在刚刚,他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了过去。 他想起了原体之死。 他想起那个饱受折磨的人,那张形变而扭曲,瞪着血红的眼睛低沉咆哮的脸 不屈,不屈,决不屈服。那个人呐喊着这些不成话语的破碎词汇,忽地看向他们,鲜血从眼眶内流出。然后,就是金光一闪,雷鸣响彻。 凯法·莫拉格闭上眼睛,低下头,以手肘撑地,开始缓慢地深呼吸。 一下接着一下,一下接着一下,直到他胸膛内的两颗心脏跳动得趋于平稳,他才重新获得了站起来的力气。 死亡守卫鄙视着自己的懦弱,紧握双拳,扯下了训练衫,躺在了床铺之上。他闭上眼睛,开始回想自己曾在那资料室内读到过的东西,想以此来转移注意力。 他做的很成功,又或者是罗伯特·基里曼写得很不错,他的思绪一下子就被带到了‘子团’这个陌生的称谓与词语之上。 他对一万年这个恐怖的时间没有任何实感,但事已至此,不去接受现实,难道还要逃避它吗? 净除者。他默念出这个名字。 一个舰基战团——凯法其实并不知道舰基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他能根据字面意思理解,毕竟这是个后来的组合词。在他的年代,这个词语就和净除者一样并不存在。 这个战团的特长相当残酷,他们人如其名,擅长清除混沌污染,以及进行灭绝作战。 他们的前身是死亡守卫军团时期的一支毁灭者部队,凯法曾有机会进入其中,但他更想离原体近一些,因此拒绝了他们的邀请。 想到这件事真是让他有些无可奈何,怎么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发生? 他叹息着摇了摇头,为净除者们可能遭遇的事情感到担忧。毕竟,他们绝非什么名不见经传之辈,他们的特长决定了一件事——净除者们必须直面那些最为残酷,最为血腥的战场。 而且,事实也的确如此。 凯法回想起那本书里的内容,它明确地指出,帝国甚至已经开始将呼叫净除者战团视作使用灭绝令之前的最后一种应对方案了。 一旦收到讯号,他们就会赶去,开始进行处理。这个过程往往伴随着对自然环境的毁灭性重塑,当地的社会则更不用提,如果情况糟糕到需要呼叫他们,那么当地平民大概早已十不存一。 然而,既然承载如此重任,他们势必会遭到来自他人的不解.甚至是厌恶。 不过,凯法·莫拉格知道,同为继承了原体之血的这些后辈必然不会在乎此事,毕竟,他们还有另一件事情要做。 他们要杀了卡拉斯·提丰,又或者,泰丰斯。以及那些和他一起背叛了原体的叛徒。 在死亡守卫,以及净除者内部的文化之中,他们现在已经不使用这两个名字来称呼它了,而是直接使用‘孽物’这个蔑称。 坦诚地说,凯法认为这非常恰当。 那东西曾在莫塔里安的酷刑中远远旁观,凯法在那时看见了它。在黑暗中,它的形体臃肿、庞大而丑陋,再无半点阿斯塔特应有的模样,它的盔甲看上去甚至具备肉体的某种质感 莫塔里安的亲卫几乎将牙齿咬碎。 卡拉斯·提丰,泰丰斯,我希望你死无葬身之地。我希望你被野兽啃食内脏,被秃鹫啄掉眼睛,我希望你被钉在火刑架上被钷素火焰烧成灰烬. 他忽地坐起身来,握住自己的脖颈,开始大口大口地吞噬新鲜空气。过度的仇恨从心底卷土重来,差点就压垮了他的理智。 过去曾和那孽物相处过的每一秒钟都在此刻转化为了蚀骨毒药,让他痛苦到恨不得死去。 凯法·莫拉格甚至开始希望自己能够回到过去,如果真的可以,那么他一定要抢在事情无法挽回以前就杀了它。哪怕为此背上杀害兄弟的骂名,哪怕要为此被原体亲手处决,他也愿意。 他握住自己脖颈的手开始缓慢收紧,呼吸不仅没有得到好转,甚至开始越变越糟。凯法立即意识到自己一定要赶紧转移注意力,否则他那过度受创导致的后遗症极有可能真的杀了他。 到了那个时候,他恐怕就会成为第一个自杀的死亡守卫. 他赶紧默念另一个子团的名字——赴亡军团。 明明是战团,却有着军团的名号。一个残酷的玩笑,又或者,是一个刻意为之的保护措施。毕竟,最初的那群赴亡者都是和他一样的人,一群无能者。 亲眼目睹原体的死亡,却无能为力,只能旁观他们自我放逐,抹去姓名,只求战斗到死。 凯法知道,如果自己没有被那个异形带走,放入静滞力场之中,恐怕他也会在圣典发布时响应号召,成为赴亡者之一。像他们这样的一群懦夫,能够在战斗中迎来死亡,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凯法·莫拉格缓缓睁开眼睛。 不知何时,他握在脖颈上的右手已经放了下来。他的呼吸也再次变得平稳,刚才的窒息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赴亡军团。 舰基战团,可以拥有母星,但拒绝拥有。他们最开始的目的就是奔赴死亡,以此来抹除自己的懦弱,以此来寻求解脱。 哪怕接受了新的职责,成为了新的保护者,新的护卫,他们也依旧想要得到死亡。在此理念的影响之下,他们在万年间逐渐凋零,甚至已经难以维持满员的编制 凯法皱起眉,不由得回想起了还在资料室内时自己看见这些事的反应。 那是他头一次对赴亡者们产生了不满——怎能如此?旧的职责可以用死亡结束,但新的职责呢?而且,新的赴亡者们呢? 那些从被保护者们中诞生的,新的保护者。他们对原体没有罪孽,亦不是无能的懦夫,根本就无需承担前人的罪孽。 亲卫那双锐利的灰色眼睛里忽然闪现出一股怒意。 如果有可能,他一定要找到现在的赴亡军团。尽管他可能没有资格和立场给出劝告,但他一定要试一试。 他知道赴亡军团如今已经有了改革,不再那样极端,而且也诞生出了新的文化,例如对死亡的向往。 他们将战死者的装备视作珍贵的圣遗物,在战后将其仔细回收,用作神龛供奉,也作为重要的传承交给每一名新兵.但这还不够,这还远远不够。 奔赴死亡的确是阿斯塔特的使命,也是那群最初的赴亡者们的愿望,但这些后来者,他们不必如此。 他们是保护者,他们有朝一日也的确会踏入死亡之门,但是在那以前,他们必须尽力奋战。 是的,尽力奋战。 凯法·莫拉格站起身。 不,尽力还不够——要全力,要以全力杀戮,对敌,保护。要打到血管内的最后一滴鲜血也消失不见,要挥剑到握剑的手再也没有力气,要保护成百上千,上万,乃至数百万的人. 要让原体瞑目。 死亡守卫缓缓地闭上双眼,比出一个天鹰礼,低下头,开始他每日一次的哀悼。 (本章完) 114.黑暗远征(三十四,天使的冥想) 沉思。 空气冰冷,每吸进一口都能察觉到淡淡的血腥味,鼻腔、喉咙和气管正在被不断地割伤并自我修复,周而复始。 低温让空气变成了千万把小小的剃刀,损害着他的身体。他已经不着寸缕地保持冥想姿态在这个房间内待了一百二十二个小时,就连羽翼也已经结满冰霜。 造成如此恐怖低温的机器还在房间的天花板上稳固地运作,机械教的杰作,至高的杰作. 如果不冠以这些非凡的名号,它便不配让一名原体觉得寒冷,也绝不可能使他流血。 沉思。 舷窗外的景象无序而混乱,由远至近,一块块看上去不起眼的微小石头逐渐变成了山脉般的巨物,闪光的碎屑在其周围缠绕,如亿万只眼眸。 不时便有爆炸的火光在舷窗周围诞生,明亮,刺目,会让常人短暂失明。那是护航战舰的轰炸,它们正在摧毁这片暗礁,以免那些漂浮着的正在旋转的山脉伤害到红泪号与后续舰船。 这一切的嘈杂都未能穿过装甲板的保护,因此房间之内仍然寂静。缓慢而悠长的呼吸声在其内回荡,一对巨大且僵硬的羽翼横在黑暗之中,舷窗外的光亮打在其上,照出星星点点的冰霜。 舰船移动,光亮一同移位,照在了生出这对羽翼的脊背上。肌肉隆起,表面覆盖着一层薄冰,强壮且洁白。 然而,在此时的环境下,它的洁白不免让人有些担忧——这究竟是天生的肤色,还是因寒冷而导致的呢? 没人知道确切的答案。 黑暗中,一双眼睛缓缓睁开,呼吸声戛然而止,一个高大的影子缓缓站起。 它肢体与躯干的比例堪称恰到好处,和谐得令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那些肌肉的形状却破坏了这种和谐。 从那自然垂落于身体两侧的修长手臂讲起吧,小臂的肌肉正处于放松状态,却依旧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弧度。伴随着五指的缓慢握紧,它们也一同绷紧成了一个令人难以移开目光的形状。 坚硬,却也柔美。有着战士的刚强,也有舞蹈家般的柔软。正常人类的肌肉能做到这种事吗?断然不能,这是只存在于想象与画纸上的杰作,是人类在幻想中才能诞生出的至高杰作 然后,有個人把它变为了现实。 在一万年前,这个生物从实验室里诞生。起初只是胚胎,而后流落于外,在一个不应存在的空间内飘荡,最后,落在一个名为巴尔的世界上。 这个生物后来被称作圣吉列斯。 这个生物缓缓地结束了沉思。 他开始行走。 赤足没有影响他行走的稳定性,亦没有让他的姿态有所变化。目视前方,步伐有力,如履平地,仿佛他并非正光着脚踩在结了霜的钢铁上。 肌肉运作,隆起,鼓动,血液开始流通,细小的冰渣从他身上掉落,闪闪发光。在这一刻,一种纯粹的和谐自他身上忽地爆发,带来的是最为简单,却也最为有力的感触。 若是有人能看见,恐怕会感动到落泪吧,并发出感叹:这就是力与美的极致。 可是,只是行走,就能如此吗? 那么,若是这具身躯跳起舞来呢?跳跃,移动,振翼,旋转脚步的移动之间,腰部发力的轻重,手臂的舞动。 然后,为这些动作加上一把剑。 一把已经被他握在了手中的剑。 巴尔的天使将它缓缓握紧,随后举起,细细端详。室内忽地卷起一阵狂风,然后是连续不断的破碎之声。一对被冻至僵硬的羽翼此刻开始扇动,卷起冰渣,也吹起了天使的金发。 如镜面般的剑身上反射出了他的脸和一只蓝色的眼睛,如海洋或天空,其内的情绪却并不如何良善。 是海洋,却是暴风雨即将来临前的深蓝色大海。是天空,但已经被乌云遮蔽,深沉无比 剑刃垂落,发出一阵锐利的声响,使人不经意地感到些许愉快。天使单手提着它,朝着房间的另一角缓缓走去。 天花板上的机器在此刻也停止了运作,室温开始迅速回升,两条机械臂自一扇墙壁中伸出,带着衣物,如苹果树上的蛇般来到了他面前。 他穿上内衣,外袍,系上腰间结扣,忽然就变成了一个干练的战士。 紧接着,一个机械音从墙壁内传来。 “是否开始训练?” “是。”圣吉列斯说。“强度十。” 他昂起头,举起双手,用两根手指倒提着剑,梳拢长发于脑后,用发绳将其系了起来。在此期间,剑刃危险地颤动,几乎要划过他看似柔软的脖颈. 但它没有。 地面裂开,潜藏于下的管道开始轰隆作响,好似有某种重物正在其内爬行.事实也的确如此,半分钟后,一个甚至比圣吉列斯都要庞大的影子从裂开的地面中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 炽热的气流从它的脊背上喷涌而出,两点由电子信号模拟出的红光在钢铁铸就的机械头骨内猛地亮起,惨白的灯光紧随其后,将这宽阔如训练场般的房间彻底照亮。 此刻,有两者正在其中对立。 一者是单手持剑的圣吉列斯,另一者,却是一个由钢铁组成的不伦不类的巨大怪物。 它模样狰狞,高强度的合金板紧贴其下的人造肌肉束,全身上下没有任何电线裸露在外,一对狰狞的角在头顶盘旋 圣吉列斯平静地看着它,转变姿态,以双手握剑。 在他眼中,这个拙劣的模仿品已经变了一副模样,钢铁外甲变成血红的毛皮,人造肌肉束变成货真价实的强壮肌肉,眼眶中的电子信号之光也转变成了货真价实的地狱之火。 它脚边堆满了尸体,人的尸体。破碎,被毫无意义的暴力彻底亵渎,人人脸上都带有恐惧。它站立的地方也不再是红泪号上的一个房间,而是一片活地狱,一个被黑暗所遮蔽的地方。 炮弹划过它的头顶,飞向战场的另一边。硝烟与鲜血的气味瞬间扑面而来,将圣吉列斯带回了百世以前。 根根青筋忽然自他额头凸起,握剑的双手竟然不再稳定,难以形容的愤怒自那双眼睛之中悄然盛放 天使的犬齿突出嘴唇,野蛮,但也残忍。它不该出现在这样一张英俊的脸上——等等,它真的还英俊吗? 不,不再是了。 它已经被愤怒所扭曲,每一个细节都变得狰狞无比。紧皱的双眉,拉长、变薄的嘴唇、过于长,只有野兽才应该具备的犬齿卡在下唇上,抹去血色,激起一阵锋利的白。 以及那双眼睛。 那双已经被红血丝吞噬了眼白的眼睛。 在这一刻,圣吉列斯不再美了。 世人以为他是正义的化身,认为他完美无瑕,慈爱而善良。这话不假,但只能在某些时刻成立。他始终藏着一种愤怒,还有一种渴望. 那渴望没有远去,愤怒亦是如此。而作为一个战士,他欢迎愤怒的到来。 沉寂一万年后,他亲自把它迎进自己的身体。 天使低吼着冲向卡班哈。 没有声响,不见动作,仿佛他手中并未握剑。然而,那巨大的钢铁怪物却在这一刻被彻底腰斩,璀璨的火花自断口处猛然爆发,制造出了一片令人心惊的色彩。 沉重的响声再次传来,而这一次,它没有再站起。数秒钟后,地面再次裂开,被一分为二的钢铁造物顺着管道再次轰隆隆地远去。 圣吉列斯长出一口气,闭上眼睛,剑刃也一同垂落. 沉思。 我是否还能如过去一般战斗?我的感知是否依旧敏锐?我是否配得上这把剑?自伏尔甘将它送到我这里,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千年之久,它却未有一次染血。 在我们中最好的铁匠手里,它承受锻打,在夜曲星的火炉中,它被淬炼成型它理应痛饮鲜血,直至毁灭。它本不该在我的武备室内染上尘埃。 宝剑蒙尘。 圣吉列斯咀嚼着这个词语,苦涩地一笑,随后开口呼唤:“但丁!” 他的声音在房间内回荡、盘旋,直至成为一种低沉失真的回音,而他呼唤的那个人却一如既往地回应了他。 大门滑开,一个身披金甲的战士面容严肃地走了进来,全副武装,威风凛凛,几乎要刺伤圣吉列斯的眼睛。 天使本有些话想说,现在却咽了回去。他感叹地看着这个人,仿佛看见了一面镜子。他一直看到后者的脸上泛起细微的不适,方才开口讲话。 “我们航行到何处了,我的儿子?”天使温和地问。 “已经快要接近五百世界。”但丁低声回应。“依照军务部提供的星图来看,我们最多也只需三十个小时便能进入其中。” 圣吉列斯了然地颔首,却忽地发问:“你似乎有些疑虑,吾儿,何事?” 但丁微微一惊,显然是被说中了心事。他沉默数秒,方才回答:“是因为星炬,原体.” “星炬又如何了?” “我们已经几乎快要捕捉不到它的光芒了。”圣血天使的战团长如是说道,语气仍然很低沉,甚至可以说,显得有些悲哀。 而作为他的原体,圣吉列斯品尝出了更多情绪,例如怜悯,例如不忍,以及最后一种情绪:自责。 几乎只在片刻,大天使便明白了但丁想要说些什么。 他叹息一声。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但丁。你在想,星炬的光辉衰落至此,而帝国的疆域又是如此庞大,到底有多少人生活在暗无天日的世界中?” “.不,不止,父亲。”圣血天使艰难地回应。“我还觉得,我们——” “我们怎么?” “我们辜负了他们。”但丁说。“ 他担忧自己的话会招致原体的怒火,但他依旧将这一点指了出来。他明白这句话到底有多么锋利,光是天使此刻的表情就足以说明一切. 那陡然皱紧的双眉,向下弯曲的嘴角,都可昭示他听见这句话后的沉重心情。 然而,但丁想象中的斥责却并未到来,实际上,圣吉列斯甚至没有半点要反驳的意思。 他沉重地颔首,承认了此事,表情变得和但丁一样复杂,只是悲悯更盛,自责也同样如此。 片刻之后,他缓缓开口。 “自泰拉离开,我们经历的战斗大小不过二十余场,一路跳跃、穿梭,只在必要的时刻离开亚空间。集结部队,获取补给,找来援手。” “在此过程中,你们做了些和面对魔潮截然不同的事情。例如平叛,或是驱逐异形海盗。小打小闹而已,本不值一提,但你还看见了一些别的东西,是不是,吾儿?” “你看见了那些在不断运转的战争机械中哀嚎受苦的人们,于是你忽然发现,你一直以来习以为常的事情,好像并不普通。” “伱发现那些人的生活环境与太阳系内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而且,不仅于此,他们受着严重的压迫。劳动成果被私吞,落入某个官员的口袋,然后交由当地总督美美地享用。” “本该处理这些事的我们却对此视而不见,只是收走总督递来的人力与物力便直接离开。然后你想到那些看不见星炬的世界,在看得见它光辉的地方,人们便已经活得如此辛苦。” “那么,在那些黑暗的地方呢?本该成为保护者的我们却没能尽到应有的职责,做到该做的事——于是你对此无比愧疚。” 他越说,表情就越平静。到了最后,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面无表情。但丁却不敢再看,他深深地低下头,闷声称是。 “留着吧。”但丁听见他的父亲说。“把这种情绪不管你怎么称呼都好,把它留下来,但丁。留在自己的心里,只待某日取用。” “有朝一日,你将把它变成一种义愤。为何人类要遭此磨难?为何我们要经历旧夜、叛乱和永无休止的战争?为何那些人没办法活得简单又平静?存着它,吾儿,然后用力握剑。” 但丁听见,圣吉列斯的手指在他的剑上嘎吱作响。 数秒钟后,他的原体离开了房间,走向舰桥。但丁紧随其后,他本以为这就是谈话的结束,但圣吉列斯却在他们即将抵达舰桥时说了另一句话。 “这是我的兄弟康拉德教我的。”他哀伤地一笑,随后大步走进滑开的门内,步入一个嘈杂而紧张的战争世界。 但丁呆立数秒,才记得要跟上。 (本章完) 115.黑暗远征(三十五) 紧跟在原体的身后,但丁走进了红泪号的主舰桥。 出发前的辉煌与威严在此刻已经被另一些事物代替,旗帜、挂毯与丝绸等精心选用的装饰品从那布满珍珠与玛瑙的穹顶上被一一扯下,通讯强化装置被机械教的神甫们毫不顾忌美学地安插在了穹顶的最左端。 根据他们的计算,这里是最佳角度。至于穹顶的和谐美感到底会因此遭到何种程度的破坏,那并不是他们会去关心的事情。 相比于这件事,他们更想说服红泪号的舰长莱塔拉女士,让她同意他们大刀阔斧的改造计划。 在圣吉列斯明确表示自己并不在乎红泪号的主舰桥会变成什么样之后,他们需要说服的对象就只剩下了这一个。 女舰长很想保留红泪号延续了一万年的传统,但她也不能无视那些最新款的沉思者在数据上的优势因此她同意让神甫们换装舰桥最右边的沉思者阵列。 当老式的庞大机械被移走以后,新的阵列占地面积居然只有原来的三分之一不到,如此巨大的进步让船员们喜出望外——总算有个地方可以避开线缆,快速通行了! 但他们的这份喜悦并未能够持续太久,因为这里很快就被选用成为了一个临时的军事会议讨论场所。 星图圆桌,舰船投影仪,远距通讯被依次安置。井井有条,却显得有点奇怪。毕竟,按理来说,自有会议室来承担此责任。 但现在情况有所不同。 不同在何处呢? 答案要从三个明显不是圣血天使的阿斯塔特身上找。 他们围在那临时搬来的圆桌旁,正你来我往的讨论着什么。但丁看了他们便收回了视线,这些天来类似的讨论——或者说争论——已经发生过许多次,每個人都固执己见,难以被对方说服。 这其中绝不仅仅只是性格因素在作祟,还有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正在影响他们 但丁无意评价,但也懒得参与进去。只是,圣吉列斯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为什么你不和他们交流呢,但丁?”大天使貌似好奇地低声询问。 “.” “吾儿?” “我只是觉得。”但丁顿了顿。“没有这个必要,大人。” “是吗?我想听听你的见解——”圣吉列斯微笑着摇摇头,并特意加以强调。“——完整的。” 但丁避无可避地点点头,无奈地开始整理措辞。他已经尽可能地想让自己的话听上去温和,却发现他根本无法做到这件事。 归根结底,他要说的话就是非常具有冒犯性,而且极为失礼。 “我不认为他们的讨论结果会因为我的加入而变得不同,马拉金·福罗斯想让恸哭者作为先锋,森托尔·乔也同样如此,至于加百列·赛斯.” 他摇摇头,将后半句话省略,然后接着说:“我理解他们追求荣誉的心,原体,但是,恕我直言,在我看来,他们这样执着于先锋身份的还有另一层原因——他们想得到您的认可。” 圣吉列斯笑了,说道:“那么你呢?” 但丁一怔。 “那么你呢,吾儿?”大天使低头追问。“你是否也想得到我的认可?好吧,到底有没有我们暂且不谈,但你刚刚的话里可是充满了一种余裕。” “我不得不说,你待在我身边太久了,久到甚至足以认为想要得到我的认可是一件坏事.怎么?伱觉得他们参加战斗的动机有些不纯,因此不配做你的兄弟?” 圣血天使的战团长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他想反驳,但他不知道从何说起。他的手指隐有颤抖,钢铁互相碰撞,发出轻轻的敲击声。 圣吉列斯严厉地看着他,抬起手指了指那张圆桌。 “现在过去,参与进你兄弟们的讨论里。航行至今,你一次讨论都没有参加过,不知道的人恐怕还以为你是我的护卫,而非战团长!” 话音落下,天使大步离开原地。三个强壮的凡人朝他走去,捧着他的利剑离开了主舰桥。大门再次合拢,鸟卜仪滴答作响,舷窗外的景象正在越变越黑 但丁深吸一口气,走向那张圆桌。 “啊,瞧瞧是谁来了。”一个声音说,低沉而浑厚,令人情难自禁地想要紧绷肌肉,仿佛正在面对一头危险的野兽 但丁看向说话之人,那魁梧的巨人正不怀好意地凝视着他。面容棱角分明,留着适合于战士的极短发,几乎与光头无异。 眼见但丁望来,他甚至露出了个挑衅的微笑。 “这不是但丁卫士长吗?”加百列·赛斯说。 他本来还想继续笑,却不知怎的忽然绷紧了下巴,牙关紧咬。晦暗的怒火从他脸上一闪即逝,迫使他的音调再次降低,仿佛低吼。 “你终于愿意屈尊降贵地来和我们这三个乞丐谈话了?” “别这么说,加百列。”恸哭者的马拉金·福罗斯皱眉制止。“你有些过火了。” “过火?他压根懒得正眼瞧我们!谁才是过火的那个人?四个战团的联合作战,超过五十艘战舰的共同行动,结果我们伟大的母团团长连一次会议都不愿意参加?” 血骑士的森托尔·乔叹息一声,无奈地敲了敲圆桌。 “兄弟们?拜托,请回到讨论中来,好吗?我们还有事情要做。我们必须搞清楚那个灵能讯号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说着,苍白的脸上有种显而易见的不耐烦。 “按理来说,在帝国与五百世界接壤的地方应当有极限战士的巡逻船和前哨站,至少也有子团部署。然而直到现在为止,我们也没见到半艘除了我们以外的帝国舰船,就连该死的灵族海盗都不见踪影。” “这群死剩种应该在极限星域相当常见才对,我读完了军务部提供的材料,那上面说五百世界饱受异形之苦。兽人与虫子反倒是其次,真正的问题是黑暗灵族们的捕奴队。它们总能抓到一场战争后的间隙偷袭我们的表亲” 他冷哼一声,做出评价:“卑劣之举,它们活该落得如此境地。” 但丁未发一言,承受着加百列·赛斯的冷嘲热讽,马拉金·福罗斯的紧皱双眉,以及森托尔·乔的完全无视,只是默默地走到了圆桌旁边,并伸出右手,唤起了星图。 他放大他们目前所处的地方,然后勾选设置,将小行星带尽数隐藏,又将附近的二十七个被标注为有人居住的星球高亮显示,随后将数据上传到了不远处的新型沉思者阵列当中。 很快,它们便依靠军务部所提供的详细资料,将一系列的名单显示了出来。那些都是极限战士的‘后备连队’,一共十二支,保守估计也有一千两百人左右。 这样的力量守卫这里完全是绰绰有余 但是,天使的舰队未能收到回复讯号也的确是事实——不,其实是收到了,但并非寻常讯号,而是一个难以解密的灵能讯号。 在两个泰拉时以前被捕捉,如今正交由圣血天使的智库卡利斯塔留斯进行解密,尚未得出完整的结果。 “三种可能。”但丁平静地开口。 “第一,他们全都遭遇不测,因此未能照常巡逻,也未能回复我们明显处在侦测范围之内的通讯信号。第二,他们正在进行一场战争,因此无暇他顾。第三,我们遭遇了混沌的威胁,或是他们.因此讯号被截断,无法正常发出。” “原来你会说话啊。”加百列·赛斯冷漠地说。 但丁颔首,但依旧没正式地在语言上与他打交道,甚至就连眼神交流也欠奉。离撕肉者战团长最近的马拉金极其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因此赶忙开口。 “可是,但丁大人——” “——只是但丁,我们是兄弟。”圣血天使说。 不知为何,他低着头,像是有些歉意。 马拉金记下这件事,接着说道:“那个灵能讯号,它才是重点。它出现在这里根本不合常理,舰队内没有任何一艘船的星语者被允许在即将离开星炬光辉之时使用他们的能力,但它偏偏就是传递到了他们的脑海中。” “而且是无一例外。”血骑士叹着气。“该死的” 他咕哝着抱起双手,腰间归鞘的长剑摇摇晃晃。 这位以剑术高超而出名的天使子嗣似乎并不喜欢武装带这一可靠的装置,又或者,这和他出身的那个蛮荒世界不无关系 总之,他的利剑是被皮质束带绑在腰间的,剑鞘同样特别,是一种漆黑的兽皮,表面遍布层次分明的鳞片,闪着金属般的银光。 但丁瞥了一眼这把剑,目光在其平平无奇的握柄上一扫而过,说道:“我相信卡利斯塔留斯很快就能给我们一个答案。” “一个智库?”赛斯毫不留情地指出这件事。 “最具潜力的。”但丁纠正。“天分过人,而且非常谨慎。” “所以?他是智库馆长吗?” “还不是,我们的这个职位空缺了出来,但他会在不久后成为下一任。”但丁如是说道。 他似乎有点耐心得过了分,毕竟,赛斯的追问实在是极具挑衅意味。一旁的两位战团长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见了自己想说的话。 ‘要是换我来’ 赛斯忽地深吸一口气。 “他有这个资格吗?”撕肉者粗声粗气地问,看似仍然很不客气,但语调已经有所减缓。 对于他这样一个名声在外的,被公认是继承了初代撕肉者纳西尔·阿密特精神的凶暴之人来说,这点可真是难能可贵。 但丁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笑容,点点头,说道:“他当然有,加百列。我看得很清楚,正如你我的连长曾在我们年轻时看见我们身上的某些闪光点” “你年轻时我还没出生呢。”加百列·赛斯说,像是在笑,又或者是在咆哮。 两个抱着文书经过他们背后的船员正畏惧地看着这个魁梧巨人的背影,同时加快了脚步。仿佛是在担心他在红泪号,在这圣吉列斯的旗舰上做出什么血腥的事情来. 但丁的洞察力让他发现了此事,因此不由得皱了皱眉——看来世人仍然对撕肉者误解颇深,这没办法,他们完美地继承了天使之血中那部分有关于暴力的部分。 和他们类似的战团还有许多,例如就站在一旁的某位血骑士。他和他的兄弟打起仗来也是个钟爱近战的性子,而且比撕肉者还要更进一步,他们甚至不太喜欢使用重型载具联合进攻。 在但丁看来,这是一种陋习,但丑陋的很可爱。毕竟,暴力总是能在某些地方发挥极大的作用。 他思考着这些事情,外界的时间悄然流逝了两秒钟。他的皱眉和沉默落进了加百列·赛斯的眼睛里,于是那熄灭一些的火气又涌了上来。 带着好意被拒绝后的伤痛,急性子的撕肉者忽地迈步,快速地接近了圣血天使——他的行为让马拉金悚然而惊,几乎要横插一脚阻止,但血骑士拉住了他。 森托尔·乔为他指向另一个方向。 在那里,圣吉列斯正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此处,而另外两位战团长对此却一无所知。至少,加百列·赛斯完全不知道,他已经沉浸在了某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之中。 他仰起头,怒气冲冲地瞪视但丁。 “让我给你把话说清楚,老家伙.”他低吼。“最开始我知道要和你这样的以为传奇人物并肩作战时,我感到荣幸。” “但丁,路易斯·但丁,曾经以一己之力击退魔潮的勇士,母团的战团长。其他人已经忘了你是谁,可我不会,我记得我们中的每一个英雄,撕肉者铭记所有人。” “但现在不了,因为我发现你傲慢得令人吃惊。你让我失望,也将在未来让我的兄弟们失望。他们都很尊敬你,而我不会揭穿真相,我会等他们自己发现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假笑起来,露出天使子嗣特有的尖牙:“毕竟,我可不想让他们恨我。” “所以你恨我?”但丁问。 “你也配吗?”赛斯答道。 但丁伸手拉住他,平静地说:“看来你对我误解颇深,兄弟。” 圣血天使将左手按在腰间。 “让我们以剑代言吧。” 撕肉者欣然同意。 (本章完) 118.黑暗远征(三十九) 卡利斯塔留斯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首先到来的东西是疼痛,巨量的,难以形容的,仿佛要将他整个人活活撕裂开来的痛楚。 仿佛他全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经都被人用刀刃挑出,然后使用锉刀轻柔却细致地摩擦。他的骨头也是如此,心脏每跳动一次,骨髓深处便传来震撼的冲击。 好似有无数个雕刻家正拿着锤子在内里工作,按照他们各自的艺术喜好,雕刻出不同的图案。 左臂是花朵,右臂是燃烧的地狱,两条大腿骨是奔涌不息的河流,一左一右的肋骨板是一头择人欲噬的野兽张开的大口,头骨则有所不同,是一颗正急速坠落的炸弹。 千分之一秒后,这炸弹开始爆炸。 卡利斯塔留斯嘶哑地惨叫出声。 到底是什么伤?他到底被什么击中了?是被恶魔跳帮引起的连锁反应击中了吗?还是因为仪式被更改了性质,所以承受了本不该承受的反噬? 帝皇啊. 卡利斯塔留斯在痛苦中深呼吸。 他的血肉在融化。 当理智卷土重来后,感知也一同回来了,因此他现在能清晰地察觉到这件事。 仪式长袍早就已经被烧的一干二净,基因改造后得来的坚韧皮肤与血肉在高温不断的灼烧下变成了融化的血水,流淌一地,挂在他通红焦黑的骨头上黏腻得往下滴。 所有的这一切——他回来以后经受的这一切——都让他感到疯狂,他的理智正摇摇欲坠,很快便要步入他血肉的后尘 他几乎不能再思考任何事了,他必须陷入疯狂,以此来摆脱这足以让阿斯塔特发疯的痛苦。如果他还可以思考,那么他一定会默念原体之名。 奈何他不能。 于是一个声音短暂地超脱了现实,抵达他耳边。 “意志力——切莫忘记一件事,卡利斯塔留斯。”那声音对他轻柔地耳语。“你战胜了死亡。” 在难言的狂乱中,卡利斯塔留斯竟然感到一种荒谬。 他无法理解这种情绪到底是从何处升起,难不成他心中还有一个尚未经受任何痛苦,保留了自我与理性的意识?可以在这种时刻为他人的话语而反馈情绪? 他本能地深挖内心,而后竟然真的在那发现了一個小小的角落,一个稳固的保险室,只属于圣血天使的卡利斯塔留斯. 年轻的智库咬着牙深入其中,开始在其中翻找,想要找到任何能够在此刻帮助到他的东西。 他成功了,因为那里什么也没有。 稳固的角落?不过只是生理本能的自我欺骗罢了,只是一片空白,一个在恐怖痛楚中被临时构建而出的小小避难所,用来给人逃避现实。 不能逃避。卡利斯塔留斯颤抖地深呼吸。 决不能逃避,必须直面它们。要么尝试战胜痛苦,就像你战胜死亡那样,要么就被它们淹死在这里。 卡利斯塔留斯开始尝试着睁开眼睛,一阵灼烧的疼痛从眼眶附近传来,并迅速地蔓延至眼球,使他生出一股逃避的冲动。 他无视这冲动,硬生生地让自己睁开了眼睛。残酷的地狱立即回归,火光冲天,感知再次回归,刺鼻的空气被火焰烧的噼啪作响,在卡利斯塔留斯听来几乎像是炮艇齐齐投下炸弹。 紧接着,他试着握了握拳,却发现左手已经感受不到了。 ‘花朵’已经枯萎,现在大概只剩下骨头.于是他转而开始寻找右臂的支持。 这一次,食指、中指与小拇指三根手指回应了他,它们迅速而有力地合拢,握紧,不知为何逃过一劫的陶钢细细地摩擦了起来。 卡利斯塔留斯艰难地笑了,眼珠在眼眶内转动。按理来说,他的眼睛应该是第一个被烧毁的器官,但此刻它们却依旧存在。不仅如此,他的视力也未受影响. 在火焰中,一块巨石忽然横飞而起,裹挟着狂风,一股脑地撞进了燃烧的火焰之中。卡利斯塔留斯颤抖着右手,被压塌的胸腔开始快速起伏。 他恢复了一点力量——又或者,是这点力量根本就从未离去。它们一直在等待他的调用。 最忠实的士兵,汇聚在血管和神经里,早已集结完毕,只需要一个命令就能全军出击. 蓝光再次闪烁,他那瘪下去的胸腔开始恢复,被破碎的骨头顶起的皮肤以及那些血肉模糊的部位都开始在蓝光中迅速恢复。 借由他完备的人体生理学知识储备,卡利斯塔留斯成功地重建了自己的胸腔系统,脏器们所受的伤势都在灵能的作用下彻底恢复 听上去是如此的美好,可年轻的智库心中却闪过一些疑虑:我过去能如此轻易地做到这种事吗? 他的学识告诉他:不,不能。 但是,眼下显然并非细究这些事情的最好时刻。卡利斯塔留斯就此开始治疗自己,短短数分钟后,他便从废墟之下站起了身。 尽管仍然浑身鲜血,但他的身体上已经不存在任何能够阻止他行动的伤势了,就连融化的血肉都回来了。 对于它们,年轻的智库有种错觉,他觉得它们都是腐肉,是以灵能为媒介后天黏在他滚烫骨骼上的劣质替代品。 而事实并非如此,他的身体依旧强壮,完全能够带领着他走出仪式大厅,以及做到其他更多事情 踏碎了火焰,卡利斯塔留斯很快便来到了红泪号的舰内走廊。如果没有被破坏,这里会像其他地方一样美丽,而现在,它仅仅只是一片燃烧的地狱。 尸骸遍地,船员与他兄弟们的残破的尸体被随意地扔在道路两边,有的甚至还被钉在了墙上。多数都是无首尸体,头颅诡异的消失不见,仿佛始作俑者对此有特殊需求。 卡利斯塔留斯狂怒地看着这一幕,无法忍耐地发出了一阵低吼. 平心而论,他应该保持平静的,贸然发出声音不是最优解,但他要如何才能在这样的的情景面前保持平静呢? 没有,没有办法,在这一刻,他没有任何手段能够阻止那阵怒火,只能任由它袭向全身。 但是,这里并非只有他一人存在。他莽撞的行为很快就招致了一些不那么好的后果,几头凶残的野兽在尸骸中发现了他的存在,进而狂奔而来,张着血盆大口咬了过来。 它们的速度快得惊人,但卡利斯塔留斯却要更快。他一眼就认出这是恐虐的猎犬,随后飞起一脚,将冲得最快的第一只踢得倒飞了回去。 他的本意是阻止它,然而,在未着甲的情况下,这一记踢击居然轻而易举地将那头猎犬踢得头颅歪斜,它横飞出去,撞进尸体堆中,血肉炸响,血雾扬起,这头野兽就这样彻底死去。 卡利斯塔留斯再次感到了疑惑,但他战斗的本能要先他一步做出反应。思考被抛之于脑后,他抬起脚,恰到好处地预判出了第二头猎犬会在何时咬向他,随后重重落下. 沉闷的响声随后响起,猎犬就这样被活生生地踩踏而死,内脏顺着破损的表皮喷涌而出,在地面上留下了一道蜿蜒的痕迹。 卡利斯塔留斯低吼一声,暴力的释放让他短暂地感到了些许舒畅,他开始冲锋,就这样反向冲向了第三头、第四头乃至更多的猎犬。 他冲入它们之中,赤手空拳地开始杀戮,每一下攻击都比此前更快,更凶猛. 这是一件好事吗?他不确定,他只觉得自己仿佛正在破碎。作为卡利斯塔留斯而存在的某种根基,在过去人生中笃信的那些信条,都正在一点点的破碎。 他本该停下来思考一下这代表着什么,但敌人的增多阻止了他。恐虐的放血鬼们发现了这里正在发生什么事情,于是调转了军势,朝他冲了过来 卡利斯塔留斯立即意识到自己必须离开,他就此从暴力中抽离,狂奔着离开了这条走廊。 —— 罗伯特·基里曼走向一个凡人。 他低下头,细致地打量起了她。 此人被包裹在白色的长袍之中,她平日里绝对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肌肤娇嫩,手指上没有任何劳作留下的痕迹。那张脸也经受过多次调整,呈现出一种后天得来的美感,每一个角落都蕴含着手术后留下的微妙痕迹。 他笑了,随后伸出右手,漫不经心地用食指划过了她的脖颈。鲜血喷涌而出,将手染红, 他伏低身体.很快,她的记忆便冲入了他的脑海里。 总督之女,名门望族,禁忌的情人,丰富的学识,对家族权力的滥用——看着这些东西,罗伯特·基里曼笑了,看向了其他人。 在这个宴会厅的小小角落里,他们缩成一团,像是动物那样互相取暖,已经快要陷入疯狂。他们恐惧他,害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被放在餐桌或就地解决的食物。 另一些人却并非如此,他们不怕他,这些身穿蓝色盔甲却手无寸铁的战士正愤怒地凝视着他,每一个人都缺少了部分肢体。 基里曼知道他们是怎么失去手脚的——当然是被他活生生扯下的,不然呢?这些是珍贵的食材,不能一次性吃完,否则如果他想念那种滋味,要再去哪里找寻? 前不久他才用阴谋毁灭了他们中的大部分,火炮轰炸与随之而来的舰船坠毁让大部分食物都变成了完全不能吃的焦炭与灰尘。 这些仅剩下的他的儿子们,必须得到妥善地处理。 基里曼温和地看着他们。 “怪物!” 一个年轻的战斗兄弟低吼起来,相较于其他人而言,他的损失要更多一些。不仅失去了左手,还被取走了一部分脸上的肉,狰狞的齿痕在他的脸颊骨上停留。 看着这一幕,当时那种美味的感触忽地从记忆的角落涌了回来,罗伯特·基里曼不由得口舌生津。他按捺住自己的欲望,缓缓地摇了摇头。 “随你怎样说,吾儿。”他笑着回答。“但你一定感受得到,我们之间这血脉的联系” 他扬起双手,像是要求拥抱那样展露了自己的胸膛。他所言非虚,在场的每一个极限战士都能从他身上感受到血脉的联系。 那是种难以形容的感触,明明不该存在,却就是存在。意识到这一点真的快要让他们陷入疯狂,有人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恨不得现在就冲上来杀了他——或是投入他的怀抱,和原体拥抱。 “事实就是如此。”基里曼缓缓追上自己的话语,笑容依旧。 他的金发正在宴会厅的金碧辉煌中散发出耀眼的光,明明刚才做下了那样血腥的恶事,他的脸上却没有半点鲜血。那双蓝色的眼眸无比明亮,无比澄澈。 从各个角度看去,他都是罗伯特·基里曼,第十三军团的原体,马库拉格之子.然而,他背后的那张长桌上却堆满了尸骸。 每一个座位,每一寸角落,都被人类的残骸堆积得满满当当。头发、牙齿、指甲与动力甲的残破部件被扔得到处都是,散发出令人难以置信的血腥气,地面猩红,长毯早已被它们彻底浸透。 罗伯特·基里曼放下手。 “我——” 他对他们颔首,将愤怒、恐惧、疯狂全都照单全收。 “——就是你们的原体,我就是罗伯特·基里曼。我活生生地站在你们面前,不是吗?难道你们看不出我的存在是何等真实?” 他向前一步,微笑着点了点自己的胸膛。 “如果不信的话,就来触摸一下吧。”他温和地说。“看看这血肉的触感是否货真价实,如何?要来试一试吗,我的骄傲们?” 无人回应,只有粗重的呼吸声。片刻之后,一个极限战士挺身而出。 “我不管你到底是什么,我不在乎。我也不知道伱到底想要做什么,但你不会成功。” “噢,是吗?为什么?”基里曼询问,同时暗自感叹——理想主义者的味道。 他几乎为他感到骄傲了。 面对强敌和不可理解的恐怖,却仍然挺身而出,发表鼓舞士气的言论。明明没有武器,缺少了右腿,却还是站得笔直,足以被列入军姿标准让其他人学习. 若你站在我这边该多好。 罗伯特·基里曼悲伤地看着他的儿子,忽然,一个想法缓缓诞生. “因为我们知道你是什么,你不过——” 基里曼没有让他把话说完,他冲向他,将他拖出人群,然后走向长桌。他把他摁在桌上,然后使他下巴脱臼,随后抬起左手,用食指在胸膛上缓缓地划了一个圆圈。 一块热气腾腾的肉掉落在他的手掌里。 基里曼看向那个战斗兄弟,头一次在后者的眼睛里看见了恐惧。 “不必如此。”他温柔地拍拍他的头。“吾儿,你很快就将知晓我到底是什么。” (本章完) 119.黑暗远征(四十) 卡利斯塔留斯纵身一跃,跳向漆黑的电梯井。 他的双手如铁钩般深深陷入了墙壁内侧,在那些甚至很难被称作边缘的地方无比坚定地停留着。紧接着他转身,灵巧地跳向一根漆黑的钢缆,开始向上攀登。 此刻,混乱已经离他远去,他的头脑无比清明,红泪号的整个内部构造甚至已经在他的脑内形成了一副随时可供放大缩小查看的全息地图,就连平日里甚至不会去在意的那些细节也一一浮现 比如这里,一个已经快要抵达运行年限的老式升降梯。 只有一部分凡人仆役还在使用它。这些人负责将抄写员们的一些工作成果运往书记官的办公室,由于帝国繁琐的石板计重,他们通常都会选择使用这条近路来节省时间与精力。 而现在,卡利斯塔留斯也成了其中之一。 他必须要通过这条近路抵达红泪号的第十一层甲板,那里有个小舱室,已经被闲置许久,但历史非常悠久。 它早在大远征时期就已经存在,曾专供给智库们使用,让他们能够拥有一个安静的地方进行冥想,锻炼自己的天赋。 类似的房间并不在少数,光是卡利斯塔留斯已知的就有三十二個。在尼凯亚禁令以后,这些房间也并未被废除,虽然智库们已经搬离其中,但仍然会时不时地回来,寻求内在的安宁。 可以说,这是一种传统——身为智库,卡利斯塔留斯自然也拥有一个单独的舱室。 他对其做了专门的改造,移除了床铺和一些珍贵的艺术品遗作,转而摆放上了许多书籍,以及他专门为自己打造的武器架和盔甲置放架。 不过,按理来说,他本不需奔波如此之远的距离前去找寻武器与盔甲,然而,从仪式场所在的第二十二层甲板到刚刚身处的第十六层甲板,别说找寻武备库,他甚至连半个活人也没看见。 卡利斯塔留斯不信所有人都已经死去,于是他专程绕了远路去使用紧急通讯平台呼叫主舰桥,却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在通讯频道中,他唯一得到的东西只有一阵杂音,以及预先设置好的警报声,在熊熊火焰中不断地回响。 自苏醒或回归以来,卡利斯塔留斯入目所及皆为尸体。或熟悉或陌生,人类、恶魔、怪物,尽数混杂在一起,成了一片猩红的沼泽。他本人就被拖拽在其中,不得离去,难以呼吸。 他几乎不敢去想无人回应到底代表了什么。 卡利斯塔留斯深吸一口气,抛除多余的思绪,集中精力,继续向上攀登,手中的钢缆却在此刻开始急速颤动。 一阵刺耳的钢铁摩擦声从他头顶传来,卡利斯塔留斯抬头看去,恰好看见一个正在坠落的升降梯。急速摩擦带来的火星从它底部狂躁的盛放,还未接近,便带来了一阵燥热。 年轻的智库瞳孔一缩,立即跳跃,更换缆绳,耳边却传来了第二种声音——链锯武器那极具特色的锯刃转动声 然后是第三种声音,一个远比链锯武器来得更加酷烈的咆哮声。 卡利斯塔留斯收敛呼吸,安静地绷紧了浑身肌肉,单手挂持钢缆,等待时机。仅仅一次眨眼以后,升降梯便裹挟着狂风与刺目的火星经过了卡利斯塔留斯,随即迅速向下。 他就此清晰地看见了其上正在争斗的两个身影,一者身穿黑与红的盔甲,另一者却 卡利斯塔留斯不再迟疑,不再等待。他呼出那口保留了数秒的冰冷空气,随后坚决地一跃而下。 他没有着甲,亦没有武器,但切莫忘记他还是个灵能者。 灵能无关盔甲,也无关武器。灵能者们本身就是最致命的武器。 在坠落中,世界于他眼前开始变得缓慢,惨白的电蛇自尚未握紧的手掌中央突兀地出现,嗡嗡作响,只在一瞬间便扩大成为了足以照亮整个宽阔电梯井的庞大能量团——就连卡利斯塔留斯自己都为之吃了一惊。 灵能闪电算得上是最基础的那种灵能法术,他使用它的次数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从未有一次,它们能够暴躁到这种程度. 能够强大到这种程度。 然而,战机往往只存于一瞬之间,卡利斯塔留斯必须在它伤害到他自己以前将这法术释放出去。 他紧盯升降梯上的另一个身影,朝着它疾冲而去。和他争斗的那个黑红色的战士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存在,随后竟然立即转身挥剑。 他手中那把已经沾染太多血腥的裂人锯就此改变了去势,甚至还放缓了速度。它本该以急速斩向对手的胸膛,此刻却舍近求远地挡住了一把巨大的战斧 一秒钟后,卡利斯塔留斯从天而降。 他手中闪电自头顶而始,尽数灌入那头恶魔身体之内。它狂吼一声,立即皮开肉绽,惨白的电蛇钻入它那污秽的血肉之中大肆破坏,血肉飞溅,骨茬横飞。 一秒钟过去,下一秒钟很快到来,很快,那把裂人锯便再次被挥动。一颗头颅高高飞起,摔落电梯井最下方的无边黑暗之中。升降梯紧随其后,带着那具巨大的尸骸追着它的脑袋而去 卡利斯塔留斯紧紧地抓住一只左手。 “握紧!” 撕肉者们的战团长加百列·赛斯咆哮着对他说道,并立即点燃了背后的跳跃背包。 它在设计之初绝对没有考虑过要肩负两名阿斯塔特,好在卡利斯塔留斯此刻并未着甲,因此他们接下来的‘跳跃’完全可称顺畅。 在燃料耗尽以前,撕肉者便带着他回到了地面平台之上,远离了那个黑暗之所。刚刚落地,还没来得及喘气,卡利斯塔留斯耳边便传来了撕肉者的声音。 “以王座的名义.” 裂人锯忽地闪动,横在了卡利斯塔留斯的脖颈上。 “你是谁?”加百列·赛斯冰冷地问询。 他的脸上带着很多细小的伤痕,有的已经止血,有的还没有。他的盔甲也同样如此,伤痕累累,污秽的鲜血披在那盔甲的表面,镀上了一层血腥的薄纱。 他的愤怒是显而易见的,哪怕他刚刚接受了来自卡利斯塔留斯的帮助也是如此。 年轻的智库放缓呼吸,克制地回答:“我是卡利斯塔留斯,大人,我是——” “——我他妈的知道。” 赛斯怒火中烧地且十分粗暴地打断了他,尖牙在唇边若隐若现。 “圣血天使的智库,我知道,我知道的一清二楚。但我不在乎这些。我只知道他在几个小时以前就被宣布了脑死亡,解析那个灵能讯号的仪式失败了,而你,孽物,你占据了他的身体。” 卡利斯塔留斯不可避免地深呼吸,同时敦促自己与他对视。久负盛名的加百列·赛斯,撕肉者的战团长,一个可怕的坏脾气。 有人形容他是帝皇的死亡天使中最为野蛮的那一种,就算放在撕肉者之中,他也是出类拔萃的那一种。无论是战斗力还是体内潜藏的愤怒都是如此. 此前,卡利斯塔留斯认为这只是一种夸大其词的传闻,就像帝国内有人说午夜之刃的亚戈·赛维塔里昂是个完全的疯子一样,几乎都快变成污蔑了。 而现在,他认为,那些传闻之所以流传的如此之广,恐怕是有其原因的。 但是,加百列·赛斯没有立即动手。 卡利斯塔留斯深知这一点到底有多么难能可贵,只这一点,撕肉者的战团长便能够证明一件事:他不是怪物。 对视持续。 卡利斯塔留斯没有出言解释,他知道语言的苍白。他毫无惧色地凝视着撕肉者那双黑色的眼睛,忍住了因脖颈被武器抵住带来的一切本能反应。 他不反抗,不解释,只是平静地站在原地,任由加百列·赛斯解析他的一切。一分钟后,裂人锯被放了下来,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你还能作战吗?”赛斯简短地问。 “能。”卡利斯塔留斯说。 “很好。”赛斯点点头,转身便走。 他沾满了鲜血的斗篷忽地一下扫过火焰,被钉在墙壁上的无首尸体们为此少受了一点灼烧之苦,但他们的肉体已经开始融化了。 此事就像他们的死亡一样,已被战争的火炉铸就。卡利斯塔留斯快步跟上他,然后得到另一个问题。 “像是刚才那样的灵能法术,你还能释放多少次?” 他迟疑一下,方才回答:“.至少二十次吧。” 赛斯回头瞥他一眼,喉咙里忽然扔出了一阵难听的笑容,嘶哑得仿佛两块因血而变湿的木头互相摩擦。 他们无声地前进,在这条死亡之路上大步奔行。约莫三百米后,一阵微弱的喊叫声传入了他们的听觉之内。撕肉者立刻转为奔跑——实际上,是狂奔。 卡利斯塔留斯原本以为自己会落后,但他错了,他甚至没费多少力气就跟上了身穿动力甲的赛斯的脚步。 他惊讶而怀疑地皱起了眉,此前所经历的一切其中所蕴含的不对之处在此刻统统涌上心头,进而变为一种对自己的质问。 你到底成了什么东西,卡利斯塔留斯?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 在他前方,加百列·赛斯咆哮着冲入了一场战争之中。 他宣告自己到来的方式极度血腥,那把裂人锯横扫而过,将数个放血鬼轻易地一分为二。它们的残躯尚未落地,撕肉者便奔向了其他目标。 他的冲锋无有间断,他的咆哮也同样如此。如果不是他仍然以冠军的方式在挥剑,恐怕卡利斯塔留斯真的会将他视作一头残忍的野兽,但他不是。 实际上,他非但不是,甚至还是一个极其狡猾的战士。他虽然孤身一人冲入了地阵之中,却决不与那些可能阻碍他脚步的大家伙碰面。 从开始到现在,他所选择的一直都是放血鬼这一低等兵种。诚然,放血鬼中亦有强大的个体,但那些个体通常都非常好分辨 他就这样一路冲,一路杀。 他扯下恶魔的头颅,用裂人锯把它们连皮带骨一起肢解,踩碎它们的头颅,绝不放过每一个可以制造出更多血腥杀戮的机会。 “恶魔!”撕肉者咆哮着。“以圣吉列斯之名——!” 他把裂人锯高高举起。 卡利斯塔留斯握紧双拳,刺目的闪光在下一秒自所有人头顶盛放,一片雷云被他的意志从至高天内召唤而出,金色的闪电瞬间降落,以无可匹敌的力量开始涤荡群魔。 其中一道精准无比地击中了加百列·赛斯,非但没有带来任何伤害,反倒让他的武器与盔甲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光。 接下来的杀戮中,他的每一次挥剑都会牵引雷电的走势。撕肉者难以抑制地发出了一阵畅快的大笑,在战斗的间隙中罕见地抽出时间对卡利斯塔留斯点了点头,像是在赞许。 然而,作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年轻的智库却根本轻松不起来,他甚至隐有惊恐——怎么可能? 为何会这样?那雷云,那金色的闪电 那真的是我的力量吗? 卡利斯塔留斯还想思考,但他已经没有如此余裕了。 在一阵爆弹之中,一群身穿血红色动力甲的阿斯塔特发起了反冲锋。 他们抓住了这个巨大的机会,其战势凶残至极,不带半点犹豫,每一个人的每一次进攻都旨在将眼前的一切敌人送入灭绝之地。他们的身上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狂怒,以及 卡利斯塔留斯的眼前忽然闪现出一幅画面。 冰冷的真空,沸腾的狂怒,一道猩红的流星自虚境彼端横扫而来。 身披黄铜铠甲,冲过小行星带,碾过正在燃烧的战舰残骸,钢针般的毛发红得发亮,一手持钢鞭,一手握长矛,尖牙利齿,眼眸猩红。 它一头撞进了正冒着火光的红泪号正中央,浓烟滚滚 再出现时,它已经穿越了红泪号的另一端,一个拥有洁白羽翼的存在被它单独握在手中。在旋转的碎片与闪烁的群星之中,恶魔就此不见影踪。 卡利斯塔留斯狂吼着从幻象中清醒。 (本章完) 120.黑暗远征(四十一) “我要重整舰队。”马拉金·福罗斯说。 他的手指在颤抖,但他的声音不是。他的声音听上去平静又坚定,理性在其中酝酿,每一个音节都清清楚楚。 红泪号仅存的一部分通讯仪器将其完整地捕捉,电磁讯号即刻传递,属于恸哭者的泪之母与风暴之女两艘战斗驳船得以准确无误地听见了战团长的声音。 当秘钥验证通过以后,他们便立即将这个命令扩散到了整个舰队的通讯网络之内,没有半点犹豫。在下一个瞬间,至少有十個以上的船长开始询问战斗命令,以及汇报具体情况。 他们渴望得到领导,至少也是一个简单的命令,例如进攻或撤退没有人是瞎子,安装义眼也不过稀松平常,所有人都能看见红泪号上那接连不断的火光。 但是,马拉金·福罗斯没有再给予任何形式的回应。 原因无他,只因他已经远离了通讯仪器。他的手也远离了麦克风,转而握上了一把刀。 那是一把宽刃长刀,刀姿平直、优美,鹰翼护手上镶嵌着一颗猩红的宝石,银白色的刀刃表面布满了闪烁的淡蓝色铭文,一旦染血,它们便将化作彻底的猩红。 这把武器名为救赎,诞生自天使本人手中。至于那些符文,它们则来自太空野狼。 芬里斯的狼群曾和恸哭者们在一场战争里并肩作战,这些名为驱邪神符的符文就是狼群事后的馈赠,也是一种友谊的证明。 在此之后一个世纪又二十四年,这把刀在马拉金手中无往不利。 原因有三,一,救赎是一把吹毛断发的利器。二,马拉金本人是一名绝佳的战士,而且是资深的决斗家。三,那些驱邪神符.是真的能够驱邪。 他握紧救赎,把它抽出。寒光一闪,它就此陷入一团腥臭的血肉之中,溅起利落的血花。紧接着是第二刀,这一刀转攻为守,将一把锯齿长刃危险的下劈彻底格挡。 马拉金移动脚步,在红泪号燃烧的主舰桥中以双手握刀,随后大步跨前,刀刃再度斩入一具魁梧的肉体里。 恶魔低沉地吼叫着,亵渎的言语从那獠牙与利齿之间喷涌而出。马拉金没有去听,只是专心致志地低头躲闪,同时旋转手腕,让救赎灵巧地变作一团旋风,斜砍着进入了恶魔的脖颈。 淡蓝色的驱邪神符在这一刻彻底转为猩红色,漆黑的烈焰迫不及待地从刀身中涌出,代替了分解力场,也模糊了某种本该坚不可摧的界限 马拉金低沉地咆哮一声,膝盖下沉,腰部发力,燃烧着黑焰的救赎在这一刻轻而易举地将恶魔本身连带着那黄铜铠甲彻底斩为两半。 腥臭的血肉沉沉滑落在地,巨量的鲜血喷涌而出,污浊了红泪号那足有万年历史的荣耀地面。恸哭者啐出一口浑浊的鲜血,厌恶地用脚碾过恶魔的尸骸,转身奔向另一处战场。 在那里,圣血卫队与他的兄弟们正与群魔混战。 如有可能,马拉金真的希望这里只剩下他自己。他宁愿独自一人面对这些邪魔,也不愿再看见一个天使的子嗣死去。 圣吉列斯被带走时的画面在这一刻重回脑海,迫使他心跳加速,两侧太阳穴开始疼痛,好似正被人用钻头向内钻探。 不要再去回想了,马拉金劝说自己。他本能地深呼吸,鲜血的气味在这一刻超脱了呼吸格栅的阻绝,抵达了他的鼻腔,进而带起了某种深层次的恐怖渴望。 他那尖锐的犬齿在这一刻情难自禁地探出了嘴唇,曾品尝过的巴尔血酒那鲜甜香美的醇厚滋味卷土重来. 马拉金握紧手中长刀。 救赎的冰冷驱散了他的渴望,也驱散了所有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它就像是一个良师,总能在马拉金难以抵抗某些东西的时候给他一记重拳,让他从中清醒,再次面对残酷的现实。 这没什么不好,马拉金喜欢现实世界,再残酷也喜欢。 他启动跳跃背包,高速动力带着他一跃而起,跳上了一根即将倒塌的廊柱。他抓着它,轻微施力,便让其倒塌。 沉重的大理石如山岳般倾倒,在魔潮中制造出了巨大的杀伤,也为天使子嗣们岌岌可危的阵线续了一口气。 圣血卫队的炽天使们抓住这个机会,恰到好处地挥舞着继承自前辈的遗物冲入了地阵之中,可跳帮战本就残酷,更不要提此刻的对手是恐虐的魔军 杀戮与死亡对它们而言本就是铭刻在本能中的一环,圣血卫队的杀戮没有起到丝毫作用,反倒引起了更加血腥与狂热的反扑。 马拉金亲眼看见一名卫队的成员被数十名放血鬼硬生生以身体扑下,然后淹没。想要救援他的两名恸哭者也随之一同死去,被斩首,被利刃穿胸而过 他愤怒不已,却根本无能为力,只能泄愤般地拔出爆弹枪扣死扳机。 曾几何时,在泰拉之战结束以后,天使子嗣们的数量成为了一个痛点,可时至今日,这早已不是问题。 马拉金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这个时代遇见前人的痛楚。 半秒钟后,他得出一个战术结论。 “.撤退。”马拉金说,声音在通讯频道内回荡。“我们无法保住主舰桥,必须撤退与大部队汇合。” 立即有人同意,那是圣血卫队的卫队长赛法兰:“的确如此,马拉金战团长,但我怀疑我们是否能真的执行你的命令。” 我自己也怀疑。马拉金差点就将这句话脱口而出,但他终究没有。与此同时,他的跳包传来了一阵剧烈的摇晃。 这说明燃料已经耗尽,他必须降落在一处较为安全的地方,否则极有可能一头撞进魔潮之中。 放血鬼们会非常欣喜地将他肢解,这些东西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战士的死亡。它们生来就是为了杀戮,强者最好,弱者次之,屠杀最为重要. 他调整方向,坠落在恸哭者们的战阵之中。他们本是作为仪仗队陪同他一起登上红泪号,现在却不得不在武备短缺的情况下进行战斗。 为了一些华而不实的披风或肩甲上的装饰,大部分人都卸下了武装带和配套的武器,以求达成某种程度的和谐。 这种对于美感的追求在此刻成了一种难以启齿的梦魇,不止有一个恸哭者甚至没有一把最基本的爆弹手枪,只能顶在前方,用手里的刀剑说话。 这对于喜好近战的恐虐恶魔来说完全是求之不得,它们狂喜地前进,逐步逼近,不慌不忙。 马拉金甚至用不着仔细观察就能知道它们到底想做什么——无非是将他们逼进角落,然后缓缓蚕食。 战争的本质即是找寻敌人的落点,然后痛击它。而现在,他们的弱点被找到了. 马拉金握紧他的救赎。 事已至此,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那头高大如山峰般的恶魔带走了圣吉列斯,他不敢想象没带头盔的原体要如何在真空中与那样的一头怪物搏斗 悲观的恸哭者认为,事后最好的结果也不过只是他们能寻回一具全尸。 绝望正在他心中汇聚,然而救赎的握柄却依旧冰冷如初,它的温度透过了手甲,传递至了他的指尖与两颗心脏之中,令他意识到,战斗还未结束。 现在不是哀悼的时候,更何况,天使极有可能根本没死。他是圣吉列斯,他绝不会死,尤其是死在一个污秽恶魔的手中。 “兄弟们!”马拉金高举刀刃,怒火像是炸弹般自胸膛中炸开,让他的声音变得好似雷鸣。“让圣吉列斯以我们为荣!” 他冲向魔潮,开始奋力砍杀。驱邪神符畅饮鲜血,猩红之光无有断绝,漆黑的烈焰盘旋于刀刃之上,协助他进行杀戮。 很快,舰桥的主要空间便充满了尸体,以太血肉那独特的臭味更是已经彻底破坏了生者们仅剩下的一点嗅觉,让他们几乎难以呼吸。 马拉金喘着粗气,望着眼前挤满了每一寸空间的恶魔们,心里明白这就是最后一刻了。 已经不会再有支援了,根本就没有支援成立的条件。 血骑士们一马当先地在森托尔的带领下前往了红泪号后端,以包围引擎。 撕肉者们发挥了他们的天性,奔向那些最危险的战场——即亚空间裂隙打开的地方。加百列·赛斯当仁不让地自荐成为了最佳人选,但他已经很久没与他们联络过了。 圣血天使与恸哭者们则负责守住主舰桥,由于战火突然,能够赶来的圣血天使并不多,战团长路易斯·但丁也被红泪号的损失拦住了脚步,恸哭者本身更是只有一支两百人的仪仗队 可以说,他们能够坚持到现在,完全是一种意外。 马拉金·福罗斯缓缓握紧手中刀刃,已经做好了这是最后一次紧握它的准备。他没有遗憾,只希望自己能够不负帝皇与圣吉列斯。 他听见一阵雷霆之声。 好似很远,但实则很近。不过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它便从黑暗中飘荡而来,投下一片广阔的阴影。云层翻涌,金光闪烁,一道刺目的闪电忽地降临,直直砸落进魔潮中央,硬生生地制造出了一片焦炭与飞灰。 马拉金难以置信地看着那闪电,本该说出口的话却被接下来的连锁闪电彻底破坏。 主舰桥在此刻亮如白昼,再无任何黑暗能够留存,闪电驱除了一切,也轻而易举地毁灭了魔潮存在的根基。 维持它们抵达物质界的邪恶仪式被某种力量终止了,无论这些生物如何暴怒地咆哮,它们也绝无可能扭转此等影响。 是帝皇显灵?马拉金颤抖地问。 两秒钟后,他没看见帝皇,却看见了浑身浴血的加百列·赛斯。 他那把掠血者正卡在一头恶魔的颅骨正中央高速旋转,撕肉者的脸上一片鲜血,唯余眼睛明亮。他咆哮着,坚定地施加力量,让掠血者硬生生地将那头恶魔从头到脚锯为两半。 一群圣血天使跟在他身后疾驰而来,相当叛逆地开上了速攻艇。马达轰鸣,他们再也懒得理会其他事情,只是操纵速攻艇不断开火,并撞向那些难缠的敌人,为身后的兄弟们开路。 马拉金深吸一口气,提着刀便朝着赛斯的方向冲了过去。 要找到深陷于魔潮中的撕肉者实在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往往是哪里血浆横飞,他就在哪里。短短半分钟后,马拉金便找到了他,然后问出了一个问题。 “刚刚那是什么?!” “你觉得呢?”加百列·赛斯回以一个反问。 他的面部肌肉紧绷且正在抽搐,无与伦比的愤怒与知晓原体遭遇后的复杂情绪混在了一起,最终造就了他此刻的表情。 马拉金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他实在不能容忍自己在此刻直视赛斯,他不愿意让他难堪,但撕肉者接下来的话语却像是炮弹落地一般震耳欲聋。 “那毫无疑问是帝皇的圣迹,只是有一个问题,施展它的人是卡利斯塔留斯。对,那个被宣布脑死亡的小智库。他不知怎的从亚空间里回来了,还看见了一些有关于原体的预言画面” 撕肉者站直身体,将手中的掠血者深深贯入地面。 那特制处理过的坚韧头部带着剑身轻易地没入了脚下的一片血海之中,他面无表情地摇摇头,表露出的情绪几乎要让马拉金怀疑自己的眼睛。 他不敢相信,他居然在加百列·赛斯的脸上看见了悲伤。 “什么画面?”他情难自禁地追问。 “战斗。”撕肉者沉重地回答。“永无止境的战斗。” —— 圣吉列斯听见了祂的声音。 一如既往,带着刀剑的碰撞声,每一个音节的诞生都好似擂响战鼓,召唤战争的来临. “你将战斗。”祂说。“你将证明自己的本质。” 圣吉列斯无言地握紧手中利剑,看向一头远比他要高大许多的怪物。 卡班哈低头凝视着他,狰狞丑陋的兽首上竟缓缓露出一个微笑。 (本章完) 121.黑暗远征(四十二) 卡班哈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有多少年没有如此满足过了,但它什么也没有说。它最深层次的渴望是否能得到满足,还要看接下来的发展。 在炽热的空气中,无边血海一点一点地没过了它那反曲的兽蹄,浪花接连不断,带来永无休止的黏腻触觉,其中却不含半点催促。 血神——它的神——这一次保持了无与伦比的耐心,卡班哈知道原因,它理解、尊重且完全明白血神到底想看见什么。 战士之死,仅此而已。 它,或者圣吉列斯。无所谓,无关紧要,只要有鲜血,有胜利,有死亡便已完全足够。 然而,从根本上来说,这场战斗仅仅只是万年前那场决斗的延续,其目的只在于要分出一个结果。若无某物打扰,恐怕它根本就不会延续到今日。 卡班哈知道,这也是血神拒绝那阴谋家的最大原因. 是的,祂可以在暗中谋划诸多事物,甚至规划出一个能将圣吉列斯带往亚空间的巧合时机,然后挑拨群星,驯养野兽,在黑暗中窃窃地偷笑 借助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祂将圣吉列斯的鲜血变成了一种最为原始的媒介,只需血神颔首同意,那些被召唤阵开在红泪号上的传送门便可成为一扇双向之门,将圣吉列斯与他的子嗣尽数吞没。 而血神拒绝此事。 “不。”黄铜王座上的神祇低沉地嗤笑。“我曾以剑立誓。我与你不同。” 于是卡班哈来了,横跨虚空而来,撞穿战舰,抓着天使飞向一颗本不存在的星球。 它绝无万年前身处泰拉上时那般强大,但天使亦是如此。恶魔细细地观察着它的敌手,从那副黄金铠甲之下,它看见一个苟延残喘的战士。 被凡尘琐事拖住手脚,被毫无意义的事务磨平了手上的老茧圣吉列斯,一个曾经多么强悍的战士,如今却成了这般模样。 但卡班哈并不失望。 它甚至继续微笑。 在血红的苍穹之下,人与魔再次对立。他们脚下踩着无边血海,沸腾滚烫,热气升腾,却无法模糊不远处的尸骸群山。 他们手持武器,身披坚甲,曾肩负建功立业之伟愿,或是保家卫国的重担,而现在,他们仅仅只是一群死寂的见证者。 “在我们真正开始以前,有件事我希望你知晓。” 卡班哈缓缓开口,声音清晰,不带半点颤抖或疯狂。 “此处并非至高天,而是一颗位于汝等生活之世界的小行星。它本不该存在,但血神对它另有用处。在这颗星球的某处,埋藏着一把武器。它曾被血神握在手中,是祂的珍宝与挚爱。” “为了一個合适的场地,祂将它抛向了时间的尽头,使其埋藏于此,只待今日征用。和万年前一样,你我之间的战斗将有神明见证,以及祂的武器,作为誓言的载体.” “此战将绝对公平。” 恶魔举起手中长矛,郑重地将它扔向天使。毕功之矛就此落在天使脚下,矛尖深深没入血海之内,尾部颤动。圣吉列斯伸手将它拔出,看见黑与金的集合。 “我的骨头.我已用它杀害了难以计数的人类,握住它,圣吉列斯,感受我的功绩。” 诚如它之所言,圣吉列斯感知到了那些哀嚎的灵魂。他沉默地松开手,让毕功之矛堕入血海深处。 卡班哈大笑起来。 “如何,满意吗?” 言罢,它扭动脖颈,开始移动。 它已经失去了身处泰拉上时的那种巨大,但仍有七米之高。双翼舒展,遮天蔽日。刺鼻的血气从它脚下升腾而起,血海咕嘟作响,为那黄铜的铠甲披上了一层血红的薄纱。 它情难自禁地狞笑起来,忽地扬起手中钢鞭,炸起一道惊雷。 “轰——!” 血海翻滚,形成一道货真价实的十数米浪潮,朝着圣吉列斯狂涌而去。天使振翼起飞,撞碎那骇人的血浪,不发一言地扬起手中利剑刺向了卡班哈。 恶魔却没有选择它最喜爱的正面对抗,而是侧身躲避了这一下刺击,任由圣吉列斯握着剑疾驰而去,然后重新起飞,于它头顶盘旋。 “太慢了!” 卡班哈仰起头,咆哮着斥责起来,空余的左爪握紧成拳,猛地击打血海,以发泄心中狂怒。 它扭曲着面容,再次扬起了右爪,一道亮光闪现,钢鞭好似毒蛇般探出,带着卡班哈的力量猛地缠住了天使的羽翼,其上恶毒的倒刺瞬间刺入天使的羽翼之中,随后再度缩紧,将血肉与骨骼一并变为猎物。 这来自地狱深处的黄铜火炉中诞生的武器已经沾染了太多鲜血,无需卡班哈施加任何残忍,它便能自己对敌人施加折磨与刑罚。 圣吉列斯咬紧牙关,抵御疼痛,却并不能让鲜血止息。他的血即刻淌出,一部分落进血海,一部分却顺着钢鞭上预留出的线条滑落而来,汇聚在恶魔的前臂甲边缘,在那黄铜铠甲之上闪烁光辉。 卡班哈狞笑着再次发力,竟一把将天使从空中拽下,让他摔落血海之中,狼狈无比。鲜血没入了天使金甲上的每一根完美弧线,污浊了他的美,染红了他的羽翼和牙齿。 恶魔大步赶来,伸出左爪,想抓起天使,却被一剑刺穿。金发染血的圣吉列斯咬着牙低吼一声,旋转手腕,硬生生地把剑变成了屠宰用的凶器,将卡班哈的左爪变得凄惨无比。 “还不够!” 面对自己正在横飞的碎肉,恶魔低吼一声,竟低头靠近了他。 此时此刻,那双猩红的双眸里一片狂怒,却澄澈如镜面,倒映出了圣吉列斯自己的脸。紧接着,它竟满不在乎地伸出受伤的左爪,一把摁住了天使的头颅,将他沉入了血海之内。 它愤怒地吼叫起来。 “你怠慢了自己,让剑刃蒙尘,让技艺退化,就连力量与感知都已衰弱至此!你怎敢如此,圣吉列斯?你怎敢如此?!” 恶魔愤咆哮着将他带出,想要再次将天使砸进去,兽首之上满是愤恨。 圣吉列斯对它的那些话充耳不闻,只是抓住时机大口呼吸,随后忽地挥出一剑,斩落了卡班哈左爪的两根尖爪,紧接着迅速振翼,想要重整旗鼓。 可是,卡班哈似乎早已算到他的战斗策略。 在这个瞬间,它紧握右手中的武器,以绝佳的技艺挑动了钢鞭,让那条本就没有离开的毒蛇残忍地扭动了起来,使其变作了无数头生着尖牙的怪物,在天使的羽翼上开始疯狂啃咬。 不过短短一秒钟,生着恐怖到此的钢鞭竟然就已经硬生生地将天使的羽翼剐得碎肉横飞,羽毛根根落下,惨白的骨头暴露而出,巨量的鲜血却延迟了好几秒方才喷涌在地. 天使痛得几乎难以站立,他再次坠落,在血海中勉强站起身,不可避免地大口大口喘息。疼痛此刻反倒都是次要的了,他必须呼吸,他渴求空气。 卡班哈仍然不愿意就此放过他。 它再次大步追来,挥出残破的左爪,音爆炸响,尚未触及圣吉列斯便已经让他身后的血海震荡出另一片巨浪。 这一记重拳精准又狠辣地命中了天使的鼻梁,让疼痛加倍,也让他因生理反应而短暂地流出了眼泪,眼前视线一片模糊,仅能看见一片血红。 不得已,他开始大力挥剑,以求撑过这段时间。恶魔却哈哈大笑起来,头一次表露出了辛辣的嘲讽。 “就这样吗?伟大的圣吉列斯,骄傲的圣吉列斯?你不光忘记了应当如何挥剑,甚至忘了应该如何对敌!” “我已不是从前的我,这万年间,我未敢有一日放松,血神的杀戮浪潮始终以我为起始,以我为中央!难道你没听过我的名号?难道伱不知道那些被我屠灭的可怜世界?” 它再次扬手,却迟迟没让钢鞭降落,反倒耐心地等待起了天使的恢复,语调也恢复了正常,仿佛仅仅只是两个老友正在谈话 “战争。”卡班哈低沉地叙述。“你了解它,圣吉列斯。你明白一场战争应该如何开始,如何进行,如何结束——至少你曾经如此,而现在,你似乎已经忘却。” “不要紧,我会再次告知于你,并让你深刻地记住。” “听好了,圣吉列斯,信息是战争中最重要的东西。在这万年间,我曾与你们中的多数人交过手。在我看来,你的兄弟,那些与你一样同样被塞进了人类皮肤的战士,他们都明白这个道理,并将其运用在了自己的战斗风格之中.” “而你呢?你坐拥一个庞大的暴力机构中最为重要的位置,却宁愿将这些你本可利用起来的宝贵信息送往虚无之处?” 它鄙夷地喷出两道炽热的鼻息,手里钢鞭忽地闪动,袭向了天使。这一击刁钻且狠辣,并未奔向天使持剑之手的强侧或已经收拢起来的羽翼,反倒打向了他的脚底。 血海翻涌,浪潮涌起,随之而来的连锁作用彻底破坏了天使的平衡。他本可以振翼起飞,躲过这危险的境地,可他的羽翼已经破碎 卡班哈在他身上创造出了一个弱点,此刻,它正追着这个弱点穷追猛打。 天使意识到了这件事,可是,已经太迟了。血浪忽地破碎,一头全然冷静的野兽将其撞碎,看似破烂的肉翅已经扬起。 它双爪齐用,一把抓住了圣吉列斯的脖颈,将他带向天空。 天使咬牙挥剑,勉力支撑,每一剑都极快极狠,只是顷刻间便将卡班哈的双手与面容变得一片血肉模糊,可恶魔的双眼却依旧明亮。 那纯粹的血腥与战意正在疼痛的滋养下沸腾,一点点地化为了难以遏制的狂怒. 它发出怒吼,双爪猛地握紧,紧接着忽然向下坠落。血焰于它的身体上开始燃烧,让它变成了一颗恐怖的流星,拖拽着尾焰将天空直直地一分为二。 狂风吹拂而来,让天使染血的金发四下纷飞,他仍在挥剑,双眼却紧紧地看着卡班哈。从恶魔眼中,他再次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呲着尖牙,扭曲着脸. 一个怪物。 “圣吉列斯——!”恶魔咆哮着喊出他的名字,带着他深深贯入血海之内。 霎时间,地动山摇,被掩藏在血海下的地面寸寸碎裂,不知何时死去的无数遗骸从中涌出,飘向上方。圣吉列斯的眼前一片血红,背部则已经完全失去知觉,而卡班哈仍然死死地掐着他。 战死者的尸体们围绕着他们,手中锈蚀的兵刃或握紧的骨指正因两个强大生物的争斗而不断颤动,仿佛再次活了过来,想要参与进入这场战斗之中. 圣吉列斯就此被带往血海的最深处。 —— 卡利斯塔留斯汗淋淋地跪倒在地,握紧手中临时找来的帝皇塑像,在许多把爆弹枪的瞄准中开始使用他的灵能。 他是自愿被如此对待,哪怕态度忽然大转弯的加百列·赛斯坚决反对,他也不顾一切地要求了这些黑洞洞的枪口。 他明白撕肉者的战团长为何会有如此之大的态度转变——无非就是那些金色的闪电,除此以外,还能有什么原因? 然而他自己心里清楚,那根本就不是他的力量。他是个灵能者,这没错,可这绝不意味着他就能唤出那样强大的力量 但是,现在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他们必须确定圣吉列斯是死是活。 卡利斯塔留斯开始深呼吸,强迫着让自己平静了下来。仪式阵法已经构建完毕,简单无比,他本就是圣吉列斯的儿子,血脉上的联系足以胜过一切复杂之物。 他握紧手中的帝皇雕像,对四周的天使子嗣们点了点头。他们中绝大多数人都不愿用枪瞄准他,因为他们也如加百列·赛斯那样亲眼看见了所谓的‘神迹’. 帝皇啊。卡利斯塔留斯苦笑着想。这真的是你的力量吗? 他没有得到回应。 年轻的智库将思绪沉入心底最深处,开始沟通他的力量。 (本章完) 122.黑暗远征(四十三) 圣吉列斯只觉得自己仿佛被分裂成了两个人,或者两个不同的部分。没有上下左右与里外之分,只有他,与另一个他。 他在经受卡班哈的暴力摧残,恐虐的恶魔本就喜爱且精通将一切都诉诸于暴力,无法逃脱的暴力,更何况,此刻他的敌人是卡班哈。 他的剑仍被握在手中,但反抗的机会却少之又少,恶魔往往能抢在他组织起像样的反抗以前就挥拳阻止他,或是干脆用獠牙逼迫他不得不横剑防守。 战斗已经如此艰苦,但圣吉列斯仍然要经受另一种折磨。 是的,他在与卡班哈作战,在一片深不可测的血海之中,四周满是战士的尸骸.但他也在另一个地方,一個布满了黄沙的地方,那是他的家,巴尔。 夜空低沉,送来寒冷的风,与翻涌血海的滚烫极具对立,两种注定不可携手作战的事物现在却合二为一,一同向他抛洒折磨之银针,刺入他的血肉,戳穿他的心灵 我在尖叫。 圣吉列斯清楚地感知到了这件事,他还能察觉到喉咙深处回荡着的饮血渴望,血海似真又似假,明明存在,血腥刺鼻,却没有任何一点鲜血流入他那干涸的嘴中。 他的尖牙在紧绷的嘴唇边缘印出了深深的白痕,恶魔嘲笑着此事,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手里的钢鞭再一次缠绕上了他的羽翼,带走更多血肉与骨头。 疼痛,钻心剜骨,没有人能承受如此剧痛而不做出反应。圣吉列斯看见自己在挥剑,以一种漠然而疏离的视角 恍惚之间,他突然站在了一片黄沙之上,开始凝望夜空。 他手里提着武器,一把以现在的眼光看上去粗制滥造的金属长矛,由收留他的部落打造,他们竭尽全力地想要让这把武器配得上他,但仍然失败了。 任何武器在他手中都是如此,他本身就是最致命的武器,没有其他东西能够掩盖这一事实,哪怕制造它们的匠人再怎么呕心沥血也是如此。 矛尖滴着鲜血,血来自一头躺在不远处的可怕野兽——巴尔火蝎。普遍身长三米左右的恐怖野兽,其凶猛的性情让一些个体甚至能长到五米左右。 甲壳厚重,足以抵挡一轮爆弹齐射。移动迅速,力大无穷,生有倒刺的尾巴能轻易地刺穿大部分合金。它们的毒素则更为可怕,巴尔古语有言:宁愿渴死,也不愿消逝在火焰之中。 这火焰指的就是火蝎的毒素,一旦中毒,毒素就会迅速地从内由外地灼烧受害者,直到其死去,这种特别的燃烧也不会停止,除非火蝎决定要吃他或是被烧成焦炭与灰烬。 这是我记忆中的某一个角落吗?圣吉列斯扪心自问。 他搜肠刮肚,绞尽脑汁,却依旧想不起来,这大概是因为他杀了太多只火蝎,以至于相关的记忆多到早已繁杂如烟海。 作为一种野兽,它们的肉是可以吃的。巴尔人时常想尽办法地捕猎它们,只要能杀死一只,接下来的一整个月里就不必再担心任何食物问题。 它们的肉很美味,以任何方式食用都是如此,而且保存起来也非常方便。圣吉列斯正是因此才经常猎杀它们,他的部落需要食物,巴尔又很贫瘠,如果没有吃的,人们根本活不下去 “圣吉列斯——!”卡班哈咆哮着将他拉回痛苦之中。 天使以低吼回应,面容扭曲而狰狞,一眼看去竟然比恶魔更像野兽。但卡班哈却仍不满意,它扇动肉翅,狂吼着朝他疾驰而来。天使正欲抬剑拦截,眼前世界却再度变换。 还是那片夜空,还是那片寒冷的沙漠,火蝎的尸体热气腾腾,鲜血蔓延至整个沙丘。 我疯了吗?圣吉列斯再次问自己,身体却已经不由自主地走向了那头火蝎。 他抬手,本能般地将长矛刺入了那头危险野兽的尾巴,右手上滑,贴近矛尖部分的握柄,开始切割那致命的蝎尾。接下来是切除尖锐的肢体,一共六只,身体两侧各三只。 最后是甲壳上长半米左右的密集倒刺,他用长矛一点点地将它们刮下,然后把肢体插入火蝎的身体之内,单手将它扛起,稳稳地走下了沙丘。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已经做过千百万遍。 我到底在何处? 没有人回答,他期盼着有人回答,但是没有,无人回应——不,其实是有的,但那不是他想听见的‘话语’,只是一段单纯的,来自过去的回音。 “你是我的儿子,你是一名原体,我的第九位将军,一项伟大事业中必不可缺少的组件之一。你曾被敌人夺走,直至今日,我才找到你。但我不确定你是否还纯洁” 天旋地转,夜风狂躁地呼啸,开始转变,变为燥热的风,然后是夜晚,变成了白天。 滚烫的黄沙开始散发圣吉列斯最熟悉的那种温度,他的靴子嘶嘶作响,坚韧的兽皮在这样的高温下似乎随时都可能被点燃。 不远处站着一个形单影只的身影,没有他记忆中的飞行器,以及身穿金甲的禁军,只效忠于他父亲一个人的卫士。 没有,这些都没有,只有帝皇本人。就那样站在那里。 你是来为我解答疑问的吗,父亲?天使无声地问询。 他的父亲摇头。 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他的父亲摇头。 回答我,求你了,父亲。我恳求伱的帮助,我必须 他的父亲摇头。 “不。”帝皇说。“没有人可以帮你。” 帝皇的形体开始崩塌,如砂砾堆成的城堡被狂风吹散那样开始崩塌。从脸开始,一点一点化作飞舞的黄沙 等等,不是黄沙,而是鲜血? 天使瞪大眼睛,一种潜藏已久的渴望抢在他的头脑做出反应以前就催动了他的身体,让他朝着那团鲜血直冲而去。 他从未闻到过的一种香甜气息闯入了鼻腔,刺激得口舌生津,让他恨不得现在就痛饮一番,好解除这恐怖的欲望 他抢到了,他的手指触及到了一片湿漉漉的血,但那不是他想要的血。 不是不是他需要的那一种。 他想要哪一种? “圣吉列斯——!” 卡班哈狂笑着握住他的手,在血海中,将他狠狠地砸向一群尸骸。他残破的羽翼为这巨力的推挤被迫地撞在了死人们手中的兵刃之上,更多的疼痛瞬间袭来,却也让他立即清醒。 恐惧。 我在想什么?我刚刚在渴望些什么东西?我. “专心!”恶魔斥责道,随后脱口而出的话语让它听上去简直就是一位血腥的哲学家。 “如果不能抵抗,就接受它!我们的本能就是如此恐怖的东西,杀戮,鲜血,暴力.” “别说你不喜欢剑刃划过敌人脖颈的感觉,别说你不喜欢看到他们临死前绝望的眼神——将一切都诉诸暴力本就是你我的天性,就连你被塞进的这身臭皮囊所属的种族亦是如此!” “人类,孱弱,短寿,却是有史以来最崇尚暴力与杀戮的种族。最开始使用拳头,然后是木棍、长矛与石头几万年了?从未停下过战争!从未!” “你属于这些东西,你属于暴力带来的杀戮,你天生就该如此,沐浴在鲜血之中,体会狂怒,夺取荣誉。如果无法抗拒,就接受它!快接受它,天使!” 卡班哈结束它的循循善诱,猛地在战士们的尸骸中抓住了圣吉列斯。它的双眸沸腾如地狱中正在喷发的火山,再一次地,天使从其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他沉入其中。 “不。”帝皇说。“这里没有人可以帮你。” 天使跪倒在黄沙之上,汗珠从额头滚滚而落。他很清楚自己刚刚在渴望什么——父亲的血,他就是在渴望这个。 他藏在心底最暗处最深处的秘密就这样被直白地扔到了光芒之下,扔到了巴尔的烈日之下。但这仅仅只是秘密之一,他的渴望还有很多.非常多,多到难以计数。 他的双手忽地深埋于沙坑之中,十指用力到了一种极限,已经开始伤害他自己。愤恨、羞耻、痛苦,如此之多的情绪复杂难言地在心中升腾而起,与其一同伴随而来的还有他的记忆。 万年前,在西格纳斯,他的卫队长阿兹卡隆捂住染血的伤口,微笑着表示自己无事。那笑容如此纯洁,他的喉咙却突兀地缩紧,一阵颤抖随之而来。 这个场景他终生难忘,因此才会在这一连串的折磨中被选用为起始点。紧随其后冲出他大脑的是更多画面,更多战争的画面。 鲜血,遍地都是鲜血,敌人的、他子嗣的、他兄弟子嗣的,他兄弟们的. 一个他以为自己要忘却的念头在此刻卷土重来。 福格瑞姆的血品尝起来会是什么滋味?一定相当甜美,令人无法忘怀,想要沉醉其中。 那么康拉德的呢?多半醇厚又冷淡,入口像含着冰块,几乎要割伤喉咙,却回味无穷 罗格,佩图拉博,伏尔甘,罗伯特——这些人的鲜血,他兄弟们的鲜血—— “——战斗!” 一个声音咆哮着撕碎那些幻想,将他带回血海之中。一头恶魔狂怒地将他甩向另一个方向,手中钢鞭深深地刺入他的金甲之内。 圣吉列斯本该战斗,本该反抗,但他喉咙内此刻正在翻涌的干涸却摧毁了一切,他没有反抗,因为周遭根本看不见边际的血海实在是太过迷人。 这里到底有多少死者?难以计数。他们的血液组成了这片海洋,战士之血,难言的诱惑. 圣吉列斯在这一刻至少嗅闻到了上万种截然不同的迷人香味,每一种都让他恨不得立刻开怀痛饮,但他没有。 他紧紧地闭上了嘴,任由尖牙刺伤嘴唇,鲜血潺潺流出。 他的血现在也是血海的一份子了。 圣吉列斯颤抖着闭上眼睛——主动。 他回到那片黄沙之中。 “这里没有人可以帮你。”帝皇说。“这里是你的地狱,吾儿。” “诚然,你可以用基因深处的缺陷来描述这种异常的渴望,但你其实知道它是什么,它是你本质中携带着的某种连锁反应,就像水能解渴,剑能伤人一般,有着直接且紧密的关系。” 帝皇的话语理性又直白,直指一切的核心,一切的重点——他的本质,他的渴望。 血渴。 颤抖着,圣吉列斯抬起头,看向巴尔的那轮烈阳,帝皇已经烟消云散,他的声音却还在回荡,并缓慢地产生变化。 “这里没有人可以帮助你。”再一次,他重复。“没有人,除了你自己。” 卡班哈的怒吼无有间断,血海的诱惑从始至终。战斗,败退,再战,再退。遍体鳞伤,金甲破碎,长剑却一直被握在手中。 他眼中的世界一面燥热不安,烈日当空。一面却沸腾燃烧,满是尸骸。渴望与暴力,杀戮与死亡,困境,却无法逃避,必须直面. 在血海中,圣吉列斯以双手握剑,卡班哈满意地狂笑。 在黄沙上,圣吉列斯环顾四周,没有看见除他以外的任何一人。 这里只有他存在。 帝皇也不在这里,他从一开始就不在。从一开始,这里就只有天使一人。他臆想出父亲的形象想要得到帮助,但他的父亲不在这里。 这里只有他,与他的渴望,与这一切痛苦。 “只有我。”圣吉列斯喘息着站起身来。“只有我” 我必须战胜它。 他握剑迎向恶魔。 —— 卡利斯塔留斯能感觉到一种撕扯感,他的意识正在离去。 移魂出窍,灵性出体——如何称呼都好,这件事在诸多神秘学派中均有描述,年轻的智库完全可以滔滔不绝地说上一万个它的不同称呼。 但这都无关紧要,他正在进入亚空间,不带保护,没有帮助,只有一尊染血且简陋的帝皇塑像,以及他深信不疑的,与原体之间的血脉联系。 我要怎样才能找到你,原体?卡利斯塔留斯焦急地询问。拜托你,回答我。 变幻莫测的浩瀚洋内没有传来任何回答,他物质界中的躯体也安稳如初,手里的帝皇塑像没有半点神异之处。 他的兄弟们用枪瞄准着他的头颅,火焰在舰桥上熊熊燃烧,被鲜血糊住的舷窗上,一支舰队正跨越虚空缓缓前来。蓝金色,大大的u在舰船外层装甲上闪闪发光,显然有经过精心打磨 很快,一艘驱逐舰便发现了极限战士们的到来,它叫‘远征之怒’,它的船长名为伊沃尼努斯,一个很有抱负的年轻人,战争英雄的后代,渴望证明自己的忠诚。 他在十二分钟后死去,死因是一发擦过远征之怒的光矛,由极限战士们的舰队射出。 另一场战争——一场更可怕的战争——就此拉开序幕。 (本章完) 123.黑暗远征(四十四) “让他们停火!”一个声音在红泪号舰队的联合通讯网络内咆哮。“这其中必定是有某种误会!” 误会?加百列·赛斯几乎发笑。 没有误会,绝对没有。而且,也没有任何人会将一发直插舰队中央的光矛称之为误会。 为何? 因为这种武器不是手持枪械或重型载具内由炮手控制的机械,它是一种精密、巨大且危险的武器,从一开始,走火就不存在于它的设计语言里。 船长下令,机器传递,光矛预热——整个过程甚至需要花上好几分钟乃至十几分钟。退一万步来说,如果真的有光矛在没有得到命令的情况下开始预热,警报也会立刻在舰桥上响彻。 所有人都会知道这个意料之外的情况,并做出相应的反应。所以,没有误会,这发光矛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由极限战士的战舰射往圣血天使,血骑士,恸哭者与撕肉者的联合舰队。 罗伯特·基里曼的儿子攻击了圣吉列斯的儿子。 这可能吗? 加百列·赛斯的脸孔骤然扭曲,狂怒在其上蔓延,可他竟然奇迹般地忍下了咆哮的冲动。 不远处,恶魔们制造出的亵渎声响在主舰桥那已经合拢的坚实钢铁大门后接乱不断地响起,近似于一种恐怖的交响乐。 被临时抢救出来的几台通讯仪器正在闪烁红光,满头大汗的维修人员与机仆正在对它们进行调试,以期得到进行实时通讯的能力——至少,也要将命令传递至最近的几艘战舰。 天使的子嗣们将这里牢牢占据,重兵把守,从各层甲板赶来的战士们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机枪阵地也已经建立,英勇无畏的海军们甚至先于圣吉列斯的儿子们一步重组了编制,从突袭中恢复,从舰船末尾一路打到了这里。 赛斯环顾四周,将这些讯息统统纳入脑中,那股狂怒却未有半分减少。 他扔下自己的枪,把它丢进一名圣血天使的战斗兄弟手中,示意他代替他瞄准正处于仪式中的卡利斯塔留斯,随后便大步奔向了恸哭者的战团长马拉金·福罗斯。 后者脸上的怒火不比他少,只是没有那般野蛮,也没有赛斯藏起来暂时还未显露的疯狂。恸哭者仍然保有理智,而且是绝大部分的理智——这一切和他提在手里的那把刀恐怕脱不了关系。 赛斯瞥它一眼,开口说道:“我们得想办法把命令传递出去——还有,但丁呢?” “在船尾。”马拉金简洁明了地说。“据说那里爆发了一次新的魔潮,森托尔也已经赶了过去,他们想尝试在魔潮形成气候以前关闭传送门。” 赛斯冷冷地颔首,转身指向那几台仅有的庞大仪器:“按照这个效率来看,我们最起码还需要四十分钟以上才能恢复舰船对舰船之间的通讯能力。我们等不起,马拉金。” “你想做什么?” “红泪号还有八個火炮阵地保持着战斗力。” 撕肉者残酷地咧开嘴唇,张嘴便是一套让马拉金越听越心惊的完备作战策略。 “而且,它们有一套手动操纵系统,熟练的炮手与装卸手能在三分钟以内就让他们负责的火力进入发射预热状态。至于失去鸟卜仪和测距仪器后该如何瞄准.我想我们不必瞄得太过精确,只需要传递一个讯号即可。” 他举起右手,猛地握拳。 马拉金已经完全理解了他没说出口的话到底意味着什么,但他依旧担心另一些事情。他沉默数秒,提出一个赛斯甚至懒得去思考的猜想。 “可是,如果——”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赛斯说,他的下巴又绷紧了,尖牙探出薄唇,带来一种显而易见的威胁感。 “但我们不能赌,马拉金,而且我也绝不相信罗伯特·基里曼的极限战士们的战舰会走火。血与王座在上,这他妈根本就是个笑话。” “你信吗?你相信那群精神分裂的战争狂与书记员会让他们的战舰疏于维护,仪器失灵,甚至达到让光矛走火的地步?” 马拉金不答,只是深呼吸。 赛斯陡然咆哮起来:“反击!全舰队,立刻!不然就等死吧!” 两分钟后,他的命令得到了执行。红泪号以齐射还以颜色,通讯频道内的声音迅速陷入寂静,紧接着,舰队开始以进攻阵型分散移动。 驱逐舰和舰载机们急速驶向前方,巡洋舰紧随其后,从轻型到重型,编织出了密集的火力网。战列舰与战斗驳船开始预热各自的武器,穿梭机和登舰鱼雷一并射出,奔向那支属于极限战士的舰队. 的确,还有人处于犹豫不决当中,没有下令开火。但更多的人已经意识到了红泪号的反击背后到底意味着什么。和马拉金一样,他们亦不认为极限战士们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对他们发起进攻。 战争开始十一分钟后,这件事被再次验证,因为极限战士的那支舰队没有回应任何通讯请求,并且开始了反击。 于是战争正式打响。 这一次,再没有任何辩驳的余地。 —— “你都做了什么!”极限战士第117后备连的中士艾西斯·‘典范’·塔查尔咆哮着说。 他少了一只左手,从肩部开始彻底消失。伤口处早已止血,但没有做任何医疗处理,那留下了明显齿痕的伤口就这样赤条条地暴露在外。 暗红的血迹在他的盔甲上蔓延,这套光荣的mk4早已不是第一次遍染鲜血,但这是头一回被他自己的鲜血所染红。 他手无寸铁,就连最基本的一把战斗短刀都不见影踪。和他一样陷入此等可怕境地的极限战士还有三百二十九个。 在半个自然月以前,这个数字是一千二百九十四人。在一个星期以前,还未被俘虏时,这个数字是五百四十四人。 而在一天以前,这个数字是四百一十七人。 仅仅一天时间,他们就少了八十八人。并非战斗减员,并非死在虚空海战或应对恶魔的战争中,而是被当做食物吃掉。 毫无荣誉,毫无尊严,被人提上餐桌,被人撕开盔甲,然后摁在其上残酷地活吃。此过程极端血腥,且往往伴随着惨叫。 这是令人难以相信的,因为那些惨叫声中满怀恐惧。阿斯塔特们没有恐惧这种情绪,至少人称典范的中士是这样想的。 他从军二十九年,自改造手术结束以后,便从未再感受过这种情绪。他明白这是为什么,这是一种生理与精神上的双重改造。 手术抑制了他们的情绪,而后天的训练与战团内部的风气则让他们真正意义上的无所畏惧 直到他们遇见那个怪物。 罗伯特·基里曼无声地微笑,唇边染血,面容英俊,金发因微风而轻轻飘动。 “看来我只享用你的一条左手是正确的,艾西斯。”他轻声说道。“我欣赏你的勇敢,因此我会回答你的问题。” 他移开长椅,漫步在遍地尸骸之中,忽地弯腰,轻轻捡起一只腿骨,用它敲了敲早已被鲜血彻底染红的桌面。 “我做了什么?这是个复杂的问题,自我真正诞生以来,我做了许多事。最开始是逃跑,后来是休养生息,找寻合适的食物来源” “别着急,我的儿子,我知道伱最想知道什么。你想知道,刚刚那阵异样的震颤到底是因为什么,是吗?答案其实很简单。” 他微笑着扔下那只腿骨,摇了摇头,用右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灵能的光辉一闪即逝。 “我下令让战舰开火了。” 他低语,声音却回荡在整个宴会厅之内。所有的极限战士都听见了他的话,每一个人都为此而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颤抖。 早在八个小时以前,他们便通过舷窗以及这个怪物的叙述得知了圣吉列斯子嗣们的存在 “向谁开火呢?”罗伯特·基里曼又问。 开始绕着长桌行走,像是一位正在授课的教师,语气平静且理性。他的衣摆在血液与尸骸中拖行,早已被染红,一如他的双手,可他的脸上却仍然带着一种孩子般的天真。 艾西斯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作呕,有某种东西正在突破他喉咙内部肌肉的束缚——最终,它响彻于这片地狱。 “你会死,你一定会死。不管你到底是什么东西,罗伯特·基里曼会杀了你,我们会杀了你!”中士满怀仇恨地咆哮。 那东西微笑起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我就是罗伯特·基里曼。”他撑着左脸,如此说道。 “你不过只是个怪物!” “是的,但那注定被我吞食的蠢货难道就不是了吗?”他如此反问,眼中闪烁着理性的光辉。 意识到这一点让中士愈发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他不能理解,完全无法理解。 如果他看上去只是一个单纯的怪物,如果此时那双眼睛里闪烁着的是纯粹的恶意,那么中士可能还不会如此情绪化 可是,在这个瞬间,这个邪恶的,拥有原体面容与体格的东西,看上去真的与罗伯特·基里曼一模一样。 完全一致。 怎么可以?怎么可能? “他也是一头怪物,莫说你没有感觉到过,中士。你见过他,不是吗?我从你兄弟的记忆中看见了,你的绰号正是从他口中得来。” “他表彰了你在战争中的贡献,与你握手,亲切地拍着你的肩膀,将你过往的生平一一道出,表现得完美无缺,正是你想象中的父亲、将军与领袖。” “但是,事实真的如此吗?真的会有一个人如此符合你的想象?你其实察觉到了,艾西斯,你知道你的原体藏在那和蔼可亲的面容下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与他握手时,你短暂地体会到了他的力量。与他交谈时,你察觉到了他那庞大思绪的冰山一角。还有他的记忆力,他的应变能力,甚至是他行走时的仪态——” 罗伯特·基里曼叹息着再次站起身,背着手来到一扇舷窗前,声音低沉。 “——都在告诉你,他并非人类,而是怪物。” 他回过头来,半张侧脸在舷窗外燃烧的火光中显得恐怖又自然,英俊依旧。 “就像我一样。”他如此说道。“只不过是我选择面对自我,而他选择自缚手脚,沉溺于谎言之中,仅此而已。” “你不是他。”艾西斯咬着牙回答,声音却非常轻微。“你绝不是他。” “是啊,我不是。” 罗伯特·基里曼转过头来,向他走去,然后将毫无反抗的中士按上餐桌。所有试图解救他的人都被一股强大的灵能力量束缚住了,中士自己是唯一没有陷入这囚牢中的人。 然而,面对他兄弟们的呐喊,他却一言不发,仿佛已经死去。 罗伯特·基里曼伸手抹去他的血泪,轻轻摇头。 “别担心。”他竟安慰道。“很快你便将理解一切。” 他张开嘴,咬断左手食指,随后将它一把插入中士的眼眶之中。鲜血飞溅,断裂的食指缓缓没入其中,中士再无声息,只有颤抖与痉挛。 在令人牙酸的某种怪异声响中,他的身体开始发生形变。基里曼耐心地站在一边,以灵能帮助他平静,甚至还悄然改变了动力甲的形制,让它能够符合中士改变后的体型 数分钟后,在不知不觉间,中士那条空荡的左手回来了,但他却像是没有察觉到此事一般从餐桌上站起身,走到了宴会厅之外。 那里站着许多个如他一样的东西。 罗伯特·基里曼微笑着看向其他极限战士,他们一言不发,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却无一人表情动摇。 “现在,艾西斯中士已经理解了我此举的必要性.至于你们,如果我们还有时间的话,我会一一让你们转变想法,奈何我们正身处一场战争里,因此——” 他朝他们走去,口舌生津,鲜红的舌头开始不断舔舐嘴唇。 “——我需要力量。”他温柔地开口。 “不然,我要如何去面对圣吉列斯的儿子们呢?我不能功亏一篑,我的儿子们。我费了很大精力才走到今日,掌握这些战舰和世界.而你们,我相信你们已经准备好为我而死了。” “为了帝皇。”有人说,声音坚定无比。 基里曼遗憾地叹息,随后食指大动地冲入其中。 (本章完) 124.间幕:卡利斯塔留斯的奇遇记 卡利斯塔留斯能够清楚地察觉到一件事,他的感知正在消逝。 此刻,他就像是一个受到眼疾困扰的人,每日清晨,都会看见一个更为模糊的世界,直至有朝一日完全失明,或是再也看不清任何东西。 在一些蛮荒世界,这种疾病被称作饱含敬畏地视作一种诅咒。这种观点非常符合卡利斯塔留斯的现状——他的确是受到了诅咒,来自亚空间的诅咒。 这个混乱而无序的地方对他的灵魂展露出了一种异常的渴望,他几乎已经看不清眼前的任何东西,只有黑暗仍存。 但他却能隐约地感受到那些东西的凝视,以及它们滑溜溜的肢体,满怀欲望,充满了牙齿,亟待咀嚼血肉的口腔 在过去,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或许是因为仪式并不完整,他没有帮手,孤身一人进入亚空间的关系?还是说,这意味着亚空间不想让他找到圣吉列斯. 无论是哪一种,卡利斯塔留斯都明白这不是好事,但他没有选择停步,而是继续发出呼唤。他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圣吉列斯的名字,并尝试了多个不同的术法。 誓约、逆向召唤阵、寻人寻物、占卜——卡利斯塔留斯用尽了毕生所学,想要在这個地方找到圣吉列斯,却还是一无所获。 他并不知道,他要找的人并不在亚空间之中。 但他在这里。 他迷失了,且无法回归。此时此刻,在物质界中能帮到他的人都无法赶到他身边,因此这恐怖的迷失可能还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亚空间是个贪婪的地方,从很久以前就是了。它原有的纯粹与和谐荡然无存,智慧生物们的头脑与心灵中那些最为恐怖的东西取而代之,几乎占据了所有空间。 在这里迷失,绝不意味着好事 但这里并非只有黑暗存在。 亚空间是一面镜子,是物质界的反射。没有边际,没有逻辑,从理论上来讲,任何人都有可能在这里做成任何事。 而卡利斯塔留斯的不断呼唤虽然未能如愿以偿,找见他的父亲,却招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目光。 那目光的主人是一个奇异的存在,它看上去仿佛披着一件长袍,末端飘飞,质地却并不如何轻盈,反倒给人沉重之感,且颜色惨白,近似燃烧过后的骨灰. 它一经出现,便扯碎了四周的黑暗,纯粹而强大的灵能力量在卡利斯塔留斯目之所能及的所有地方流淌,让这里亮如白昼。 如此强大,卡利斯塔留斯立即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可那个意识却在他未经允许的情况下便与他建立了精神链接,整个过程顺畅无比. +初次见面啊,迷途的天使。+ 那个意识彬彬有礼且十分友善地问候了一句,这是第一句话,但也是最后一句话。在这之后,它的灵能便在瞬间爆发,裹住了卡利斯塔留斯。 年轻的智库凭借自己的学识立刻认出了这个术法的一部分原理,他认出这是一个保护罩,涉及到某种坚不可摧的誓言力量,其中金光闪闪。 卡利斯塔留斯心中一颤——他怎么可能认不出这种力量呢?就在前不久,它们还化作雷霆从他的手指中绽放,涤荡群魔. 他想说点什么,但那个意识没有给他更多时间,滚滚迷雾席卷而来,在瞬间便将他强行地带离了亚空间。 那种剧烈的撕扯感几乎要让卡利斯塔留斯惨叫出声,他的身体正在呼唤他的灵魂,要求他回去,可他的灵魂却正在渐行渐远 在头晕目眩之感中,卡利斯塔留斯一点点睁开了自己的眼睛,看见了一张泛着冷硬金属色泽的豺狼面具. 那面具狰狞且恐怖,每一个细节都栩栩如生,用红宝石雕刻而成的眼睛里正闪烁着灵能之光。 一只手缓缓抬起,将这张面具摘下。 “要找到你可真不容易。”面具后的人长叹一口气。“哪怕我已经得到启示冷静下来,好吗?你的问题其实很好解决。” 这个人向卡利斯塔留斯走来,并用双手握住了他的手。 年轻的智库陡然感到一阵温暖,那力量抚平了他的焦躁与不安,也将因为距离身体太远而产生的疼痛一并抹除,甚至无中生有地补充了他的一部分力量。 然而,这都不是卡利斯塔留斯最为震惊的地方——真正让他几乎失声询问的,是他从那个人手中感受到的温度。 不是力量的温度,而是体温,属于生者的温度。 他现在只是一个意识体,是离开了身体的灵魂,换句话来说就是孤魂野鬼而在卡利斯塔留斯的学识与经验中,鬼魂是绝不可能感受到‘生者温度’的,这根本就是种悖论。 “这并不难。”提着面具的人似乎是感知到了他的想法,忽然笑笑,做了个极具自信的手势。 “如果我连这种事也做不到,那么伊斯坎达尔·卡杨的名号又怎能震慑那些试图进入吾等世界的鬼魅呢?” 卡利斯塔留斯眉头紧锁,眼瞳放大——如果他还有的话——并终于失声喊叫出声。 “谁?” “.卡杨,伊斯坎达尔·卡杨。你作为智库,难道没听过我的名字吗?” “没听说过。”卡利斯塔留斯迅速地回答。“为什么作为智库就非得听说你的名号?” “你难道你是认真的吗?难不成,你在学习如何成为一名合格智库的路上没有读过《胡狼之书》?没有?好吧,那么《灵能学派之分》呢?这也没有?啊——” 提着面具的人烦闷地叹息一声,顺手便将那张豺狼面具扔到了身后的一张长桌上。 直到这个时候,卡利斯塔留斯才发现他身穿的衣物和他在亚空间内的形象其实非常相似,区别只在于这身长袍并不惨白,且质地正常。 “——你总不会告诉我,圣血天使智库们的内部藏书里就连十八年更新一次的《灵能者职责细究》也没有吧?”自称为卡杨的人接着问道。 “有,但这和伱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咯。”卡杨淡淡地说,同时背起手。“我可是主编,年轻人。” 卡利斯塔留斯暂时没有反驳他,因为那本十八年更新一次,全帝国上下各个灵能机构都必须领取的厚重书籍的确有个主编。 而且,从它发售至今,主编的名字就没有变过,一直都是‘提兹卡之狼’. 卡利斯塔留斯看向那张被扔到了桌上的豺狼面具。 “怎么?”卡杨挑眉问道。“你现在想起来了吗?” “我不相信你。”卡利斯塔留斯说。“你到底是谁?” 巨人笑了,他后退一步,优雅地躬身行礼。宫廷式礼仪的步伐,却在胸前以双手比出了一只天鹰,显得不伦不类。可是,落在他身上却又显得刚刚好,没有半点违和之感。 “我是伊斯坎达尔·卡杨,一个旅居银河的巫师当然,以智库们的求知欲来说,你显然不会就满足于这些遮遮掩掩的话,因此我决定开诚布公。” 卡利斯塔留斯发现他的表情忽然变得极端严肃。 “吾乃赤红之马格努斯最后的子嗣之一。”伊斯坎达尔·卡杨冷冷地说。“我曾是千子的一员,如今则是死眼学会的大导师。我奉帝皇与吾父之命在六十五年前抵达此处,等候你今日的出现。” 卡利斯塔留斯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将一切都抛之于脑后,转而问出了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 “如何证明?”他问。“你要怎么证明——” 当着他的面,卡杨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一枚金色的徽章。世间其他任何金子都绝无这样纯粹的颜色,它的表面被雕刻成了一只天鹰的形状,正安静地躺在卡杨手中。 它一经出现,卡利斯塔留斯的目光便被深深地吸引住了,他无法理解一枚徽章为何会对他产生如此强烈的吸引力,直到他不经意间与那天鹰的眼眸对视. 金光一闪,许多画面冲入脑海,卡利斯塔留斯的灵魂本能地闪烁了起来。他看见一副巨大的、纯金色的铠甲,华丽无比,威严难测。 然后,便是它被投入火中的场景,一只黝黑而巨大的手握着一柄锻造锤连续不断地捶打着盔甲的各个部位,直到它缓缓形变,并最终被灌注于许多模具之中,形成徽章或尖锐的金属。 卡利斯塔留斯本能地喘着粗气,想要恢复平静,浑然忘记自己此刻已是灵魂。 “我想这应该就够了。”卡杨郑重地收回徽章,如是说道。 他再次做了个手势,示意卡利斯塔留斯跟着他来,并立即转过了身,开始行走。四周的黑暗中逐渐地亮起了光点,并非灵能的力量,而是预先安置在其中的照明装置。 卡利斯塔留斯想要行走,灵魂体却横冲直撞地跟上了卡杨,在这个粗糙的石窟里四处飞行。他不禁有些懊恼——这当然不是他第一次魂魄出窍,但是,像这么远,却还是头一遭。 身体对于灵魂的束缚已经被削弱到了一个可有可无的范围,因此,再想像以前那样去操纵灵魂体,使其平静地移动,便成了一种需要花费时间去学习的事。 可他现在哪里还有这个时间? 不过,卡杨似乎对他此刻的窘境并不在意,出言安慰:“安心,像这样灵魂与肉身分处两地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 “只要肉身不被毁灭,你随时回去都能恢复正常,充其量只是要在病床上躺一段时间。冷静下来,然后细细体会你灵魂此刻的自由吧.这可是很难得的体验。” “你到底想做什么?”卡利斯塔留斯问。 “帮助你。”卡杨微微回头,脸上似乎有一抹微笑。 “不然呢,年轻人?你以为我要做什么?我花了六十五年的时间待在这个小行星上,与我的兄弟们相隔于星海两端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在今日帮助你。” 不等卡利斯塔留斯回答,他便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靴子碰撞石头地面,石窟深处传来有序的水滴声,显得静谧悠远,神秘莫测。 “当然,这并非那些预言家们口中的命运之刻.记住我接下来的话,卡利斯塔留斯,此乃血泪之言。” “任何预言本质上不过都只是对未来的片面描绘,有人轻信于它,认为余生无论如何,事情都会朝着那个方向发展。他们是愚蠢的,但也是可悲的,因为未来是完全可以被改变的。” “我现在便正在尝试着改变未来,我要帮助你找到你的父亲,年轻的卡利斯塔留斯。这件事很困难,但是,古往今来的哪一件伟大之事不是如此?正因为其困难,才有被跨越,被打败的意义。” 他絮絮叨叨地讲着这些话,卡利斯塔留斯的心也一点点的平静了下来,最后甚至有心情和他开个小小的玩笑。 “你是一个人待着太久了,所以才会这样健谈吗?” 卡杨停下脚步,显得有些意外。他转过身来,摇摇头,手中忽然亮起一抹蓝光。 “不。”卡利斯塔留斯听见他说。“我只是为了分散你的注意力。” 下一秒,地面震颤,一个复杂到了极点的法阵就这样从卡利斯塔留斯脚下亮起。 “再见,表亲。”伊斯坎达尔·卡杨严肃地说。“祝你好运。” 光芒熄灭,卡利斯塔留斯就此消失的无影无踪。 卡杨沉默地走过去,单膝跪地,将法阵抹去,随后轻轻敲击地面,石头忽地裂开,将一把巨斧从中吐露。白骨做柄,血肉为锋,看上去极端不祥。 卡杨缓缓呼出一口浊气,紧皱双眉,以双手握住了这把斧头,将它缓慢地扛了起来,并缓缓转过身,走向了石窟的另一端。数分钟后,他将这把巨斧交由了一个独臂的巨人。 “感谢您。”卡杨尊敬地说。“如果没有它恐怕我们便很难逆向定位圣吉列斯此刻所在之地。” “举手之劳。”那独臂的巨人如此说道。 他颤抖的脸上似乎在微笑。 (本章完) 125.黑暗远征(四十六,红天使,5k) 卡利斯塔留斯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石窟与伊斯坎达尔·卡杨便彻底消失不见。强大的灵能力量与某种他难以形容的恐怖之物一同找上了门,前者意图带领他前往某处,后者同样如此。 那么,要怎么选? 卡利斯塔留斯不是个白痴,但他就是个白痴也知道该选哪一个。他牵动意识,与那灵能连结在一起,随后便再度被抛入亚空间之中. 他知道自己现在正在经历一场传送,以超自然与超现实的方式进行。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远距离传送一直是禁忌一样的技术,无人敢去尝试。而且,他也没有被人提醒过,这么做会带来极度的痛苦。 此时此刻,卡利斯塔留斯真心希望他在物质界的躯体能拥有一个小小的仪式环,以及同为智库的兄弟们的帮助. 但他没有这些东西,他只有自己,以及一個仍然被握在手中的帝皇塑像。 这是否代表了什么? 卡利斯塔留斯握紧它。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此事中的一个疑点:他是以意识体,即灵魂状态前往亚空间的。既然如此,这个并非他灵魂一部分,也不是什么仪式用器、毫无灵能力量的简陋塑像,为何可以这样坚定地跟随他? ——他的思考就此结束。 一道裂缝自混沌而无知觉的世界中悄然诞生,将他吞没。 霎时间,天地通明,再无黑暗,血红取而代之,入目所及皆为亵渎堕落的景象。 正漂浮于血色天穹中的漆黑乌云好似一颗颗眼瞳,悄无声息地凝视着卡利斯塔留斯的出现。地面则已被一片血海彻底淹没,仅有的几处巨大山脉也是由尸体堆积而成,腥臭刺鼻,铺面而来。 卡利斯塔留斯骇然地看着这里,颇想回去问问那个见了鬼的伊斯坎达尔·卡杨:这就是你认为圣吉列斯此刻身处之地?你这失心疯的王八蛋. 但是,几秒钟后,卡利斯塔留斯却发现,卡杨似乎没有错——在独属于意识体的漂浮中,他真的在那无边血海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卡利斯塔留斯立刻使用灵能,结束了自己的漂浮,飞速赶往那人身边。然而,越靠近,他就越觉得心惊。 金发被染红,盔甲完全破碎,遍体鳞伤,脖颈上还缠绕着一把一看便知邪恶不洁的血腥长鞭.若不是那把独属于天使的利剑还被他握在右手,卡利斯塔留斯是断然不会靠近这个存在的。 年轻的智库小心地前行数米,飘到了此人身前,想加以确认,却在看见此人脸孔都那一刻几乎惊叫出声。 这是他的父亲,毫无疑问,只是,只是. “只是圣吉列斯从来不曾如此堕落。”一个声音冷冷地说。 卡利斯塔留斯戒备地捏起灵能闪电的准备手势,灵体敏锐的感知能力让他迅速定位了说话之人的方位。 时间尚未来得及流逝,他便以超脱般的速度抵达了那人头顶,手中闪电蓄势待发,另一手中的帝皇塑像却开始隐隐发亮. 卡利斯塔留斯没有发现这件事,只是警惕地凝视着他,随时准备发起进攻。与此同时,他发现,这同样也是一个灵能者的意识体,而且很明显是个阿斯塔特。 只是,相较于大多数智库们的形象来说,他的形体简直狰狞到恐怖——大块大块晦暗的红色如合拢羽翼般归于身后两侧,又如披风般持续蔓延在他脚下,勾勒出一个暗淡且不祥的庞大整体。 两点猩红的光辉在肩后闪耀,好似被点燃的火炬。他佩戴着一个面具,形似被剥皮的人面,红与白的肌肉看上去无比显眼,一双看似平静的眼睛在眼眶中凝视着卡利斯塔留斯。 “你是谁?”圣血天使厉声喝问。 那人并不回答,只是伸出右手,食指与中指微微弯曲。 忽然之间,一道金色的闪电划过天空,毫无征兆地打在了此人手中,形成了一块天鹰徽记。他握住它,将它展示给卡利斯塔留斯,随后终于开口,声音嘶哑暗沉,好似含着刀片。 “你无需知晓我到底是谁,这并无任何意义。我就像不久前曾与你打过照面的那位赤红之子伊斯坎达尔·卡杨一样,都是前来助你一臂之力的人。” “他将你带到了你父亲的刑罚之地与堕落之地,而我,将为伱揭示他此刻的这幅野兽模样到底是从何而来。” 卡利斯塔留斯必须承认,他被激怒了。 虽然此人的语气中不含半点优越,但他这幅平铺直叙的态度反倒更让圣血天使感到难以接受。仿佛对他而言,圣吉列斯从前就是这幅模样,因此没有任何必要去惊讶,去惋惜. “你——” 他话音未落,那人便立即皱起眉,严肃地看了过来,那双眼睛里此时一闪而过的暗淡怒意竟然让卡利斯塔留斯浑身僵硬。 “——噤声!”他低声斥责卡利斯塔留斯。“把你那可笑的怒气收起来!” “低头看看他,莫非你认为他此时还知晓你是他的儿子?不,卡利斯塔留斯,他现在只是一头被愤怒所俘的野兽,那种怒火会让他杀死看见的所有活物。无一例外,一视同仁。” 圣血天使沉默数秒,眉头紧皱地开始大声反驳:“可笑!那他刚才为何不杀了我?!” “因为你已经死了。”那人说。 卡利斯塔留斯尚未来得及思索这句话代表了什么,这个古怪的人便抬起左手,为他展示了一幅画面。 一道血色的光幕徐徐展开,卡利斯塔留斯得以清晰无比地看见自己被药剂师们包围的身体,以及正在周遭警戒的战斗兄弟们。四名战团长也全都在场,正于红泪号那饱受摧残的甲板上相互争论。 他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却可通过阅读唇语来知晓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他的战团长但丁说:卡利斯塔留斯的牺牲会被我们铭记,但现在绝非一个再启灵能仪式的好时机,智库们必须将他们的力量用在关闭船上的亚空间裂缝上。 血骑士的战团长森托尔·乔说:我同意你的话,但丁,而且我们必须准备好应对另一场战争。我不知道到底是谁抢了极限战士的船,并对我们发起进攻,但他们一定会为此付出代价。 恸哭者的战团长马拉金·福罗斯说:总之,要准备好面对战争.可我仍然有个疑问,原体到底去了哪里? 撕肉者的战团长加百列·赛斯满面愤怒地咆哮:以圣吉列斯之名,不管是谁在那些船上,我都要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卡利斯塔留斯收回目光,心中疑惑愈发涨大——他死了?还是这不过只是一个幻象? 不,他分辨得出来,这绝非幻象术法,以灵能捕捉他界画面并加以投射的特殊术法波动是无法被伪装出来的。可是,如果他的身体已经死去,他的灵魂又凭什么存在? “因为你手中的塑像。”那人平静地说。“它保全了你的灵魂,虽然只是暂时的,但也已经足够我们做完所有事了。”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卡利斯塔留斯既困惑,又愤怒地问。 这一次,那人并未再对他的情绪置以斥责或其他反应,只是朝着卡利斯塔留斯飘荡而来。 年轻的智库想要躲避,意识体却完全不听自身操纵,反倒顺从地待在了原地,仿佛那个人才是他意识体的主人。随后,这人将手搭上了卡利斯塔留斯的肩膀。 “见我所见。”他吐出一个短语,语气终于有了点波动,其中满蕴悲伤。 下一秒,卡利斯塔留斯眼前的世界骤然变幻——他看见他的兄弟们,圣血天使们,还有子团的兄弟们。 他们并肩作战,杀向如潮水般的恶魔。本该是正常无比的画面,卡利斯塔留斯却隐约发觉了其中不对之处:他们的战法太血腥了。 这场战斗简直毫无章法可言,没有战术与配合,只有连续不断的嚎叫和肆意挥洒暴力的可怕行径.然而真正恐怖的地方还在后面。 当最后一只恶魔也被屠灭,天使的子嗣们竟然将他们的目光投向了彼此,以及一支才刚刚赶到战场的帝国军队。 他们疯狂地冲向彼此或凡人,然后砍下肢体,斩落头颅,或是干脆地将人撕成两半,如野兽般扑在上面大肆啜饮鲜血。 “帝皇啊——!”卡利斯塔留斯失声喊叫。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还有更多画面接踵而来,只是死者——或者说祭品——从兄弟与士兵变成了手无寸铁的无辜凡人,变成了一个又一个正在领受灭顶之灾的可怜平民。 没有做错任何事,端坐于家中,便有祸从天降一个巢都接着一个巢都,一个世界接着一个世界,凡天使子嗣所到之处,不论敌友,皆是血流成河。 “这仅仅只是开始。”那人低沉地说。“你的父亲已被基因中的缺陷和他本质中的纯粹狂怒一同捕获,而你们也必将受到影响。” “归根结底,原体与阿斯塔特之间的血脉联系仍然有一部分要归结在亚空间上基因改造手术让你们从物质层面与人类区分开来,但他的血却让你们的灵魂也一并受到了影响。” “我不信,我不相信.”卡利斯塔留斯喃喃自语,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血渴。” 那人平静地吐出一个名词,就此唤起了卡利斯塔留斯所剩不多的理智。 “每一个天使子嗣都必须承受的诅咒.正如我方才所言,这是一种源自基因深处的缺陷。由你们的父亲遗传给了你们。” “他的子嗣必须常年饮血,就算这样,血渴在战斗中也会不时发作。它不仅仅只是对血液的渴望,还是一种对暴力的喜好,它会让你们短暂地成为疯子,喜欢看见敌人的鲜血从尸体上悄然盛放” “然而,这是在他屈服于自己的渴望以前。” 他伸手指向那正在血河中漫无目的行进的孤影。 “当他屈从于自己的渴望以后,事情便有了一些变化。盖因他饮下的并非纯净之血,而是一头恶魔的血液。你或许听过它的名号——天使的死敌,卡班哈。” “在不久前,它曾在这里与圣吉列斯战斗,最终,它以死亡为代价取得了最终的胜利。它污浊了圣吉列斯的精神,也污浊了他子嗣们的灵魂。” “这由恶魔鲜血开启的欲望大门在那一刻吞没了你们所有人的灵魂,没有任何退路可言,哪怕将圣吉列斯当场杀死在这里,这个结果也不会有所改变。” “从此以后,天使的子嗣便会经常性陷入血渴之中,直至无法自拔,直至最后一人也成为它的奴隶” “你们过往所挣来的荣誉将被可怕的事迹磨灭,你们苦心维系万年,尽力抵抗血渴的尝试将因为父亲的一时放纵而全盘皆输。但这仍然不是结束,就像我说的那样,捕获他灵魂的并非单独一种诅咒。” “除去血渴以外,还有他本质中的无匹狂怒。你的父亲是个怪物,卡利斯塔留斯,他竭力隐瞒,且真的以怪物之躯化身英雄。如此壮举,但这并不影响他仍然身为怪物的事实。” “在他的灵魂深处,藏着一处空虚之地。那里除了愤怒以外什么也没有,而这种愤怒极为纯粹。它只会唤起他行使暴力与毁灭的渴望,除此以外,便再无其他” “你们也将受到这诅咒的影响,若不为血渴捕获,就将被这血色的狂怒带领着步入人性的深渊。” 卡利斯塔留斯举起他颤抖的左手,将帝皇塑像紧握于胸前。 “帝皇会将祂的仁慈展现。”年轻的智库哽咽着开口。“帝皇会将祂的慈悲赐予吾等.” “不,祂不会。”那人平静地反驳。“现在听我说,卡利斯塔留斯,这一切仍有转机。” 年轻的智库猛地抬起头。 “你曾经战胜了死亡,是吗?”那人问道。 “我我不记得了,我只知道我的确做到过这件事,在——” “——在众刃之主,无辜冤魂们的守墓人,康拉德·科兹的引领下。” 那人轻轻叹息一声,伸手抓过卡利斯塔留斯的左手,将手中的天鹰徽记轻轻地按进了帝皇塑像之中。 一阵金光悄然盛放。 “而你现在必须做到第二次,卡利斯塔留斯。你要二度战胜死亡。无论多么困难,付出多么巨大的代价,你都必须做到这件事,你的父亲与你的兄弟们此刻只能仰仗你了” 在金光中,他的形体开始消散,血色的世界也一并皱成一团,好似即将毁灭。卡利斯塔留斯震惊地看着这一幕,本能地看向那人的双眼。紧接着,他竟感到一阵熟悉。 一个疑问脱口而出。 “你是——?!” 那人颔首,身形完全消散,唯余一句话仍然留存:“他会为你解答一切疑问,他会告诉你,你将承受何等代价。” 谁?还有谁? 在金光中,卡利斯塔留斯情难自禁地闭上了眼睛。当他再度恢复视觉之时,眼前却出现了一张他此前从未见过的面庞。 黝黑,普通,平凡,朴实.像是一个大半辈子都在田间耕种的老农,或一个在习惯烈日炎炎下编织箩筐的手艺人。 卡利斯塔留斯低下头,发现这人正握着他的双手,那感觉粗糙无比,犹如正在与砂纸接触。他疑惑地抬起头,看向这人的眼睛 然后一切疑问就此消弭。 +你将承担起一切,卡利斯塔留斯。你的父亲不能在此刻停留,亦不能堕落。他是代表了曙光的利剑,将替我斩开笼罩在此处的无尽黑暗,让希望之光重回五百世界。+ +我明白,这不过只是另一次牺牲。+ 天旋地转,圣血天使的形体再度出现于他癫狂的父亲身边。 他决绝地看向他的原体。 圣吉列斯对此一无所知。 金光闪烁。 —— “我们必须.” 但丁忽然止住声音,他闻到了一股异常的焦糊气味。不是烧焦或电流导致的部件损毁,而是一种异常的、独属于灵能的焦糊臭气。 在这一刻,时间被放缓了,在诸多天使的子嗣之中,唯有他转头看向了不远处的卡利斯塔留斯。 但他没有看见那个年轻的智库,他只看见一团闪烁不定的金光。 时间的流逝恢复正常,但丁的两颗心脏开始以极高的速度跳动,药剂师们发出共同的惊呼,战斗兄弟们呆立原地,为那个巨人忽然的出现感到惊喜且困惑。 是的,几乎没有任何征兆,他们的父亲,他们的原体圣吉列斯便悄然回归只是盔甲破碎,遍体鳞伤,背后双翼也血肉模糊。 可是,卡利斯塔留斯却不见了影踪。 “原体!”但丁奔向他。 圣吉列斯抬头望来,那目光陌生至极,让但丁与他身后的其他三名战团长瞬间停下脚步。 其他人也捕捉到了原体此刻外露的情绪,却无人发出任何声音,只有机仆们还在努力地维修甲板 数秒钟后,但丁重启步伐,走向圣吉列斯,并低头行礼。 “您回来了。” “嗯。” 圣吉列斯点点头,除此以外,便没说更多,只是简单地下达了几个命令。诸如取来备用盔甲,给羽翼止血,然后向他汇报当前局势。 但丁将这些事一一照办,脑海里却始终无法忘怀原体刚刚投来的那个眼神. 父亲,到底是什么事,能够让你如此悔恨? 还有,卡利斯塔留斯呢? ——直到七天以后,他才得到答案。而那时,他已经不再需要答案了。 (本章完) 126.黑暗远征(四十六,希望) “大人.”但丁轻声开口。 “我在听。”圣吉列斯头也不抬地说。 像是往常一样,他坐在他的王座上,经由数百颗宝石折射而出的一道炫目亮光从天而降,照在了他的身上,使金发闪闪发光。 两名强壮的凡人仆役抬起了他血肉模糊的羽翼,好让他们的同伴能够为天使摘除那些挂在骨头上的碎肉。 这是圣吉列斯自己的意愿,所以,就算再不愿、再不忍,这些忠诚的人们也只能手握尖刀,在天使那对神圣的洁白羽翼上进行血腥的工作。 原体的鲜血顺着地面蜿蜒而下,将铭刻着花纹与故事的石砖染成了彻底的猩红色,血腥味久久不散。 但丁凝视着他的原体,看着那身崭新的战甲,和那把倚靠在他手边的染血之刃,以及被天使握在手中的一个帝皇塑像,双眉愈发紧皱。 他整理好心情,方才开口。 “舰队正在朝敌人进攻,但他们的火力——” “——很强。”圣吉列斯抬起头来,接上他的话。“因此驱逐舰和我们的舰载机很难接近目标,登舰鱼类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是的,我知道这件事,但丁。战争的命脉就是信息,早在你准备向我提供这个情报以前,我就已经通过观察窗分析出了这件事。” 但丁沉默片刻,答道:“我很抱歉,原体。” “我并非是在斥责你。” 天使说着,站起身来,走下了王座。他的羽翼已经不复昔日光亮,惨白的骨头被暴露在外,多处空洞和割伤造成的血肉缺失使它看上去极为恐怖。 仆役们惶恐不安地跟在他身后,不明白自己的工作是不是还要继续进行下去。圣吉列斯做了个简单的手势,让他们离去。 在那以后,他的声音变得冷酷异常,与但丁所熟悉的那个圣吉列斯截然不同。 “原体的智力远胜于任何阿斯塔特,我没有侮辱或评价你的意思,只是单纯地在叙述一個事实。” “而这意味着,如果我需要,我完全可以将自己的头脑变成一把无坚不摧的武器,我只需几秒钟就能处理洪流般的数据流,然后将它们统统变为情报与信息,纳为己用。” “这就是我本该做到的事,吾儿,一台精密、高效且强大的战争机械.我本该如此,不受动摇,无视困难。” 他停顿,表情再度变得复杂,但丁试图追问,而圣吉列斯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天使转过身,返回王座,单手举起了那把利剑。他背后羽翼上那些恐怖的伤口已经开始止血了,速度快得惊人忽然,伴随着砰的一声,天使将悬挂于自己腰间的剑鞘扔了下来。 被兽皮与宝石包裹着的坚固剑鞘摔在血泊之中,溅起血花,泛起涟漪。天使本人则凝视着剑刃,一言不发。 从那些少数没有被鲜血遮蔽的部位,但丁看见了原体的双眼,并与之对视。他强迫着自己没有移开视线,但是,圣吉列斯此时眼中蕴含着的情绪,已经不是他所能理解之物。 天使放下右手,剑刃斩落,剑身上那些没有干涸的鲜血却没有滑落在地,而是固执地停留其上。 他旋转手腕,倒提剑刃,迈步走过了一言不发的但丁,大步离开了这个弥漫着鲜血气味的小小王座间。 在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但丁发现,原本被原体握在手中的那尊塑像竟然已经消失不见。 他赶紧快步跟上,外层的甲板上惨状骇人,忠诚者们的尸体尚未来得及收敛,只能与恶魔们死后的肮脏以太精魄躺在一起。 这是无奈之举,现在不是给死者以安息的时候,战争尚未结束,甚至算得上是刚刚开始,每一个还活着的人都必须为这场战争提供自己的力量. 仆役被征召成为士兵,士兵得到晋升,成为军士或排长,原先的军官现在更进一步,要统筹好几个战斗阵地的准备,焦头烂额。 一批又一批的紧急物资从仓库里被运送而出,摆在或狭窄或宽阔的走廊内,等待着被取用。圣吉列斯走过他们,接受人们的行礼,却没有半点想要给但丁解释的意图。 此刻,圣血天使的战团长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紧跟他的原体,踏过这由兄弟与勇敢者尸骸铺就的地狱,并挺直胸膛,给人们以鼓舞。 他们相似的金甲在这趟旅途中染上了无尽猩红,但丁的眉头越皱越紧,圣吉列斯的呼吸却愈发舒缓悠长,直到十来分钟后,他们步入最近的一个登舰甲板,这阵寂静方才被打破。 在空荡的停机坪和冒着电火花的庞大线缆之间,圣吉列斯回过头,看向他的儿子。 “我要参战了,但丁。”天使缓缓开口。“我早该如此。” “原体?但这里已经没有穿梭机了,如果您想要发布命令,我建议您移动到恸哭者们的泪之母号战斗驳船,她在十一年前接受了来自机械教的.” 看着圣吉列斯平静的表情,但丁的声音情难自禁地越变越小,直至彻底消散。 “我不需要穿梭机。这场战争必须以最快、最直接的方式被结束,而我是最佳人选。” “.您想做什么?” “取胜。” 言罢,天使转身,单手抓起腰间武装带上的头盔便戴了上去。它严丝合缝地与护颈甲扣在了一起,淡白色的蒸汽从连接处喷涌而出。 圣吉列斯的脸就这样被隐没在了金子、钢铁与红宝石所做的目镜之后,让人再也看不见半分真容。 与此同时,登舰甲板的外侧大门开始升起,气压骤然变化,但丁瞳孔一缩,终于意识到了他的原体到底想要做什么,却为时已晚。 一阵深蓝色的光辉自天使手中一扫而过,紧接着,但丁钢靴部位的磁力装置便突如其来地被启动,将他死死地定在了原地,任凭他如何使用神经连接尝试关闭磁力装置也无济于事。 然后是他的头盔,从腰后飘荡而起,自主挣脱了磁吸勾,以一个柔和的力度扣在了他的盔甲上。呼吸格栅瞬间启动,开始为他供给充足的氧气。 登舰甲板的内侧大门在此刻大开。 属于虚空的寒意狂涌而入,让但丁的金甲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战舰开火与爆炸的光辉自远端袭来,照亮他们的盔甲,毁灭的力量以最直观的方式呈现在了但丁眼前。 他还想说点什么,但那些本该脱口而出的话语却像是灰烬一样残留在了他的唇舌之间。在这个瞬间,一阵突如其来从圣吉列斯背后那对残破的羽翼中绽放的华光摧毁了但丁的语言能力。 他愣愣地看着那纯金色的、令人心潮澎湃的光辉,短暂地忘记了一切。 他看着它们如流水般从天使的骨骼深处奔涌而出,填补羽翼上的空洞,抹平那些或新或旧的伤痕,仅在顷刻间便让整个登舰甲板亮如白昼。 “原体.?”但丁艰难地挤出声音。 圣吉列斯不答,只是缓缓举剑,双手紧握,剑身上斑驳的血迹在光辉的照耀下终于缓缓消解。 他背后的双翼随着这动作一并舒展,金光灿烂,流水沸腾,竟寂静无声地于他的羽翼上开始燃烧。 但丁凝视着他原体的背影,看着这宛如神迹般的一幕,用力地握紧了双拳,想确认自己是否正在做梦,手甲嘎吱作响。 “就像我对你一样,吾儿,我的父亲同样也对我怀有一种期待。” 在光辉中,圣吉列斯缓缓转过头来。但丁仅仅只能看见他的小半边头盔,以及一只正被沸腾金焰染成金色的目镜。忽然,但丁心中升起一股预感。 他觉得,天使将要对他说点什么。而这些话,是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的。 他的预感没有错。 “早在很久以前,他就已经预想过这一幕.他用难言的恐怖塑造了我的本质,并相信我会以人类之心将其逆转,使黑暗消散。” “他对我的信任实在太过沉重,但他始终深信不疑。他一直都认为,我可以成为一种象征,一种希望、勇气与正义的象征。” “而我不敢苟同,直到现在,我也不认为我能代表这些比金子还要珍贵的品质。更何况,我失败了,吾儿。若不是卡利斯塔留斯舍命相救,承担我的堕落,我便绝无可能对你说这些话。” “而他却迷失在了亚空间的深处,他不能回来,至少在他驯服那两头恐怖野兽的缰绳以前不行。可是,只凭他一人要如何做到这种事?我想帮他,但是.” 天使转过头去,直面虚空,烈焰自背后蔓延至长剑顶端。 “但我的父亲告诉我,我有其他事要做。我是一个象征,我不必相信自己是否真的那样光辉,我只需做我该做的事。仅此而已,但丁。” 嘴唇颤动,但丁想发问,却又不想打扰他的原体。那声包含疑问与担忧的‘父亲’就这样被他吞回了喉咙里。 下一秒,一抹金光从他眼前一闪即逝,天使振翼,以难以形容且难以理解的速度径直冲入了虚空,好似一把绽放着无穷光华的利剑,轻而易举地斩开了这片黑暗。 源自他羽翼上的光辉将四周虚空照得透亮,他飞行,让红泪号舰队内的每一艘战舰都看见了他的身姿。 山呼海啸般的欢呼从那光芒的最尽头向着身处红泪号登舰甲板上的但丁狂暴地涌来,将他的精神带入了一个更为光明的世界。 他愣住了,好一会才发觉自己身边挤满了激动的人群。光辉自头顶洒下,一个背生双翼的璀璨人形在翻涌的气浪中滑过他们的头顶,迎向最远方的黑暗。 人群呐喊起来。 虔诚者高喊国教的经文,赞颂神皇与圣吉列斯之名,痛哭流涕,感谢祂们的恩典。 勇敢者挥舞起自己的武器,在地上凝望天使的身影,为他祈福,祝愿他旗开得胜,他们的勇气就此融入圣吉列斯的光辉之中,使他的力量愈发高涨. 四周嘈杂无比,但丁却异常困惑,因为,在人们的呐喊中,他还隐约听见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声音。 那声音不虔诚也不狂热,其中仅存一种情绪。但丁听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敢确定,说话之人满怀悲伤。 是谁?是谁如此大胆? 他转过头去,逆着人群四处搜寻,终于看见了一张平凡且苍老的面孔,一个穿着麻布衣衫的老人。他须发皆白,脸上满是皱纹,两手紧紧地握着一尊快要破碎的帝皇塑像。 他的脸上满是父亲对孩子的担忧,纯粹且直白,毫不掩饰。 刹那间,但丁如遭雷击。他站在原地,周遭的喊叫就此远去,徒留一阵嗡嗡耳鸣。 他不敢确定. 他的发现足以让任何人疯狂,就算是但丁也不例外,因此他真的不敢确认自己的猜测,却也不敢否认,于是就这样站在原地,任由心跳加快,空气远离身体,几乎难以呼吸. 在人群中,不起眼的老人看向他。 “他的确是一把剑。”老人说。“但他也是一座桥梁,路易斯·但丁。他不理解自己究竟有多重要,但我会告诉他,而他会告诉所有人。光明已至,心怀希望吧。” 他转身离去。 但丁眼前光华一闪,那虚幻的光景就这样消失了,他突如其来地回到了现实世界。 难道只是梦? 而视网膜上那依旧闪耀的金光告诉他,不是。 但丁深吸一口气,抬头眺望远方,恰好看见它以一往无前的姿态冲向敌舰。无视了炮火,融化了鱼雷,撕破爆炸的火焰,就连虚空盾也难以阻挡。 那有关化身利剑的感触于开始变得愈发清晰,但丁抬手捂住胸口,头脑中传来的晕眩使他忍不住深呼吸了一次。 他不明白这感触到底从何而来,但它毫无疑问是正确的,因为那光辉的确如一把利剑般将敌人抢来的战舰横扫而过,三艘驱逐舰在这个瞬间立刻被一分为二,于爆炸中变为金属垃圾 而圣吉列斯没有停。 他一头撞入他们的旗舰。 (本章完) 127.黑暗远征(完,真正的赢家) 伴随着一声巨响,一个满溢着金光的高大人形撞碎了坚硬的外层甲板。钢铁扭曲,光辉四溅,青烟袅袅升起,如液态黄金般的火焰熊熊燃烧。 船体预设的警报开始以最高等级示警,装甲门轰隆落下,舷窗封闭,尖锐刺耳的嗡鸣作响声伴随着极限战士们的录音开始一同响彻于圣吉列斯的登舰之处。 “你已被致命武力锁定,立即投降。” 还能说什么呢?标准的极限战士风格。 但圣吉列斯相信,如若登舰的是异形或恶魔,这种类型的警报便不会响起。极限战士们喜欢对任何情况预先设计一套预案,而且并不死板,会随时汲取失败的经验。 他转过身,手中利剑镜面般的剑身上倒映出了密密麻麻的黑色炮管。从装甲板下升起的自动炮台群正在危险的颤动,随时都可发射。 承载着冷却液的软管以一种圣吉列斯没见过的方式缠绕在了枪口右侧,这意味着,这种武器是他没有见过的新款式。 而它们已经锁定了他,如果他有任何异动,这些被设定好程序的杀戮机械便会毫不犹豫地直接开火。 圣吉列斯没有理会它们,只是转身离去。 果不其然,炮台紧随其后地开火,等离子流、重爆弹与数张庞大的合金捕捉网一同朝他飞来,却在离开炮管之刻就瞬间融化,于刺目的金光中化为虚无。 天使一面行走,一面缓缓扬起羽翼,光辉好像流淌着的金色瀑布般从残破的羽翼之间顺流而下,变为火焰,开始焚烧厚重的甲板。 它们没有对甲板本身产生任何威胁,却将一些躲藏在黑暗中的东西刺瞎了眼睛。 它们尖叫着冲出黑暗,齐声鸣叫,在金光中四处乱飞、乱撞。警示灯被尖锐的鸟喙啄得粉碎,规规矩矩安置在金属合缝边缘的线缆一同染上了鲜血的痕迹。 看似漆黑,实则艳丽无比的羽毛带着血肉一起落下,并在金焰中融化,变成琉璃般的细小碎片,被天使的脚步碾为粉末,嘎吱作响。 天使并不停止。 还不到时候,尚有怪物亟待屠戮。 他心中怒火尚未平息。 “仅此而已吗?”他问,声音在火焰中回荡。 此时此刻,他听上去就像是千百万个人在异口同声地讲话,一种令人难以理解的力量在其中流淌,给人的震撼如山岳崩塌,或是海平面远端掀起的巨浪。 理所应当的,他没有得到回答。可能是因为始作俑者并不在于这里,又或者,是因为他根本不敢回答。 无论哪一种,天使都接受,他不在乎,他来此地只是为了取胜。 或者说,杀戮。 杀戮那些不洁的、邪恶的、使人疯狂且痛苦的黑暗之物。他会把它们一个不剩地杀死,且并非驱逐,绝不是。 在过去,除去少部分特殊手段以外,杀死恶魔这一行为仅仅能毁灭它们在物质界的躯壳。 在那以后,驱魔人或审判庭的密探,以及任何精于此道的人便只能沮丧地看着它们的精粹回到亚空间中。 他们知道,这些东西——不管到底是什么形状,什么颜色,又渴求什么东西——它们总是会回来。 因此,杀死它们的过程其实在书面语言以及常识里被称之为驱逐,尽管士兵们会使用杀死这个词语,但仍然有不少人其实对真相心知肚明。 而现在,圣吉列斯拒绝再接受这件令人沮丧的事。 他有一种全新的办法,可以一劳永逸。他要用这個办法发起一场战争,从此刻开始,并席卷到银河的每一个角落。 他是一台战争机械,这就是他最该做的事情,他将把此刻他所沐浴的这种光辉播撒至银河上下,让黑暗无所遁形,让恶魔们大口大口地品尝死亡的味道. 它们再也逃避不了审判了。 而且迟早有一天,它们再也害不了任何人。 天使的金眸中闪着无情的辉光,他举起剑,其上流淌着的火焰在这个瞬间忽地高涨,此刻,他看上去仿佛正举着一个熊熊燃烧的火把,只是,这火把的火焰并不一般。 “我来找你了。”圣吉列斯说,并旋转手腕。 剑刃触地,没有任何声音发出。在这个瞬间,或下一个瞬间,红泪号舰队里的每一个尚有眼睛,尚有视野能够观察此处的人都看见了一幕他们根本无法形容的神迹。 如果非要使用最为直观、简朴的语句去表述,那么,大致可以这样形容他们在这冰冷的虚空中所看见的事:在天使撞入那艘旗舰后,大约半分钟左右,它便被金焰彻底包裹。 一艘整整六公里长的战舰,就这样于火焰中熊熊燃烧他们在事后才知道,这艘船其实并未受到什么严重的伤害。 真正要使用这个词去描述的是另一个东西,一个被剥去了脸皮,斩断了手脚的东西。 圣吉列斯拔出利剑,火焰裹挟着金属,让它们哀叫,在他脚下自发地打开,如活物般扭动着让开一条道路。 一层一层,一层一层,厚实的甲板与其下埋藏的各种机械均在此刻以超自然的方式让开了路,直至最后,在那深不见底的坑洞之中,一股血腥的臭气扑面而来。 圣吉列斯投去冷酷的凝望,而后,在某个时刻,这冷酷悄然变化,变为一种借由同理心而诞生出的熊熊义愤。 他眼前出现了一个厅堂,宴会厅。如果忽略那些堆积如山的人类残骸,那么它看上去就与任何一艘罗伯特·基里曼之子战舰上的宴会厅别无两样。 挂毯,吊灯,长桌,蓝与金,帝皇的画像立于厅堂最上方仰望所有人但是,要如何才能忽略那些尸体? 圣吉列斯与它们遥遥相望,他的目光扫过了尸骸上的每一处啃食痕迹,以及一些好像是因为没有兴致就随意扔到一边的空荡头颅。 大脑不见踪影,但脸还留存。恐惧、绝望,以及遭受背叛后的蚀骨之伤。 天使紧握利剑,一跃而下,速度快到令人心生胆怯——他这样的存在,一个冒着金光的天神,在此刻以如此快的速度去移动,并且手持利剑 那么,他是要去做什么? 一阵逆流而上的爆弹给那并不存在的问者扔出了一种冰冷的答案,尽管它们只在飞出枪膛的那一刻就被金光捕获,化作灰烬,可扣动扳机将它们射向圣吉列斯的人们却并未放弃抵抗。 这群身穿蓝色盔甲的沉默存在迅速地拔出了腰间的另一种武装,或是链锯剑,或是动力武器,极限战士们世代传承的荣誉在这些武器各自的握柄上闪闪发光。 有时是名字,有时是一个代称,有时是某场战役.而现在,它们被一群看似是极限战士的人握在手里,对准了圣吉列斯。 天使落地,然后挥剑。他显然压抑了愤怒,因为剑身上的火焰并未溅射,但仍然有十三个冒名顶替者在此刻被腰斩。 圣吉列斯本该继续追击,实际上,他那迈出一步的左脚也透露出了他的本来意图。然而,当鲜血的气味冲入鼻腔时,天使却站在了原地。 在头盔下,他的表情转为惊愕,然后是凝重和几乎无法用言语去形容的惨重怒气 紧接着,剑刃再度扬起,将剩余的这些东西一并杀死,但不再是腰斩,而是刺穿心脏或大脑,干脆利落,留了全尸。 站在新的尸体与旧的残骸共同造出的地狱之中,圣吉列斯非常明显地发出了一声叹息,一声听上去很是古怪的叹息。 悲伤与愤怒如石头般卡在了他的喉咙里。 他转过头,璀璨的金眸在此刻穿透了甲板的阻碍,令他清晰无阻地看向了宴会厅的更下方。 在这艘战舰的第二十七层甲板侧翼的一个停机坪上,一个披着白色长袍的高大巨人正在奔跑,并对他肩膀上的一只黑鸟高声咆哮,像是在问责。 圣吉列斯扯下自己的头盔,放回原处。在下一刻,他的声音携带着无穷无尽的回音如重锤般撞进了那个巨人的耳膜里。 “是你。” 那人停下脚步,表情惊疑不定,他肩膀上的黑鸟却忽地振翼飞起,并大声惊叫。紧接着,他们头顶的天花板轰然坠落。 线缆、照明灯等物体与移动吊臂这样沉重的机械首先摔下,然后是整个天花板与随之相连的一整层甲板,在仿佛世界毁灭般的巨响中尽数坠落。 那巨人生死不知,黑鸟却躲过了每一块飞溅的钢铁,甚至仍有余力在飞溅起的尘土中静悄悄地使用来自亚空间的邪术。 直到一把剑将它穿透。 羽毛散落,肮脏腥臭的污血四处溅落,金焰燃起,把它们彻底烧成虚无。 “你。” 站在废墟上的天使用剑穿起它,眼中金光亮如实质,无匹义愤汹涌燃烧。 黑鸟尖叫。 早在数分钟前,它就已经感知到了这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但它不愿相信事情的走向会突然走向如此坏的一面。 而且,它更不愿意相信那个坐在王座上的腐尸已经恢复了如此之多的力量,甚至能够在物质界中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帮助他的一个工具短暂地拥有超脱一切的力量 它不相信,因此它此刻被剑刃挑起,接受另一种力量的焚烧与审判。 与此同时,它过往的记忆也一并被挑出,它对人类这一种族曾经犯下的罪孽开始连续不断地轰入天使的脑海,使他牙齿紧咬。 在不存在时间的地方,他一桩桩翻阅,一件件细看,阴谋、诡计、陷害、背叛.所有的这些事物共同组成了眼前这只黑鸟的真名,一个禁忌的名字,而天使没有念出它。 黑鸟持续地惨叫着,嘶鸣,像是一只真正的鸟那样挣扎。与此同时,它原本的躯体开始迅速扭曲,但方式极其恐怖,看上去仿佛有某种存在于那小小躯壳里的东西正在尝试着脱壳而出。 很快,它便从一只小小的黑鸟,变成了一头本不该存在于这世界上的野兽。看似是一头巨大的、有着羽翼,鸟爪与近似人形躯干的怪物,实际上却连每一根羽毛之间都淌着哀叫的灵魂。 圣吉列斯凝视着它,很快便在它的惨叫声中看见了这桩阴谋的起始点。 脱胎于一个早已被艾瑞巴斯放弃的阴谋,然后迅速扩大,在这头野兽的精心操纵下于几个世纪内蔓延成了一瓶能够毒害整个五百世界的恐怖毒药。 它的目标不是罗伯特·基里曼,至少他不是主要目标。这头野兽和它的主子对马库拉格之主不怎么感兴趣,只想让帝国失去五百世界这个庞大的疆域 而且,如果有可能,最好能够让罗伯特·基里曼遭受重创。 圣吉列斯甚至听见了它对于此事的一部分想法:战争之子已成一座铸炉,他的苦痛与自我折磨并非我所渴望的食粮,但稍微花点时间玩弄一下那所谓命运之手的遗产也并无不可。 天使皱起眉。 遗产?莫非有人杀了艾瑞巴斯? 他暂时没有理会这件事,只是举起手中火焰剑,在恶魔绝望的目光和混沌中隐约传来的窃笑声中将其斩为两半。从头到尾,干脆利落。 臭不可闻且毫无实际作用的内脏伴随着一些闪着光的蓝色精魄从中喷涌而出,至高天敞开大门,想要将这点精魄吸纳回去,天使却把它们一把攥住,然后缓缓捏碎。 “别想跑”他低沉地说。 恶魔的尸体上忽地燃起金焰,更多藏于它身体中的光点就这样彻底化为灰烬。到了最后,这头恶魔留在世界上的东西竟然只剩下一点稍纵即逝的惨叫。 “还有你。” 天使握剑转身,走向一张他熟悉的面孔。那人才刚从扭曲变形的钢铁中爬出,身体状况颇为凄惨,一只手已经断了,胸膛上插着两根碎裂的钢筋,鲜血正不断地从中涌出。 圣吉列斯轻轻嗅闻,面上厌恶更盛。他早已从恶魔的记忆中看见此物的恐怖行径,但事实总是比那些画面更具说服力。 “你怎么可能是真的?它竟然没有再尝试用谎言蒙骗我?”圣吉列斯听见那伪物如此低语,声音里满是不甘和难以置信。 “我货真价实地站在这里,而你——” 天使掷出手中利剑,投掷的动作才刚刚产生,它便已经飞驰而去,将那伪物死死地钉在了地上。 疼痛使他骤然咆哮起来,紧接着双眼中竟然亮起了灵能,操纵着四周的钢铁朝着圣吉列斯攻去。 天使抬起右拳,看也不看地便将这些东西一一击飞,沉闷的声响一声接着一声在这废墟之上不断响起,而他也缓缓地走到了伪物面前,并伸手握住了剑柄。 “我不相信!”伪物面色狰狞地怒吼起来。“我明明算好了一切,你被卡班哈带走,我蚕食掉伱的舰队我会从此开始反攻你们这群无知的旧人类,我要把你们——” 伴随着利刃划过空气的声音,他的话语戛然而止,原因要归结于一块掉落在地的血淋淋的下巴,大半张脸皮,整根舌头,以及从喉咙处被剑刃连根剖出的声带。 天使平静地看着他,甚至懒得对这个东西的异想天开置以任何评论,转身便走,身后羽翼轻轻扇动。 金焰涌来,形成一个囚牢,将他的四肢烧成了灰烬,同时牢牢地禁锢了他的灵能力量,让他动弹不得,只能像是一条蛆虫般待在原地。 刹那间的反转落败,和此刻与从前天差地别的待遇让他愣住了,但真正使他难以接受的,其实是天使的蔑视。 你怎能如此,圣吉列斯?我是你兄弟的一个侧面,一个可能的分支,而你甚至不愿意和我交谈? 他想咬牙怒喝,遗憾地是,这两件事他现在都做不到了。但这并非结束,纵使天使正在离去,也不是结束 这伪物忽然看见,在圣吉列斯那对金与白的羽翼之下,竟然藏着一个老人。须发皆白,满脸皱纹,穿着麻布衣衫。天使对他的存在好像一无所知,伪物却瞬间变得惊慌至极。 他看向他,眼中空无一物,随后迈步朝他走来,脚步不快也不慢,仿佛真的只是个上了年纪,行动不便的老人。 伪物为此更加感到恐惧,他想逃跑,但他就连这件事也做不到。他无法发声,只能暗哑的发出气声。他无法移动,只能用躯干在废墟上蠕动得鲜血淋漓 是,最终,当老人来到他面前时,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未到来。老人甚至不再看他了,只是仰头看着他背后,表情漠然。 不,不对 伪物忽然发觉,他从一开始就没有看他。 那么 他竭尽全力地翻过身,仰躺着,终于看见了老人所凝视之物。 他看见了一个由无数死者所组成的巨大怪物,鲜血淋漓,覆盖着缝合起来的尖叫人皮,由头发编织而成的羽毛插在那些被刻意留出的所谓‘毛孔’之间,闪着血光。 它有眼睛,血肉之间密密麻麻地全是眼睛,正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它甚至还有手,一只不知为何只剩下白骨的手,正紧握着一条黏糊糊的脐带. 伪物低头看去,看见一圈缠在自己脖子上的肉质项圈。他又抬起头,看见那东西对他咧嘴微笑,口中的每一颗牙齿看上去都像是弯曲的大腿。 在这一刻,他本就脆弱的神智彻底崩碎,就此真的成为一头无智的野兽,躺在钢铁之上,不断地发出气声,不明白自己的疼痛从何而来。 而老人与他所看见的东西截然不同,被他那空洞的眼眶所捕获的东西,不过只是一只立于枯枝之上的蓝色飞鸟。 “你真不要脸。”祂嬉笑着张开鸟喙,如此谴责。“你怎么能事先就做好准备,让我跳进陷阱里来呢?” “不过呢——” 祂张开羽翼,兴高采烈地开始在枝头上蹦跳。 “——哎呀,我真得承认,你做得可真好,老伙计。只是我想知道,那些为此而死的人,他们都去了你的王座之下吗?” 老人平静地颔首。 “那么,他们有对你说些什么吗?”祂不怀好意地问。 这一次,老人没有再回答,形体却开始变化。数秒钟后,立于蓝鸟面前的存在,已经从一个老者,转变为了一个高大的卫士。 身披青铜甲胄,一手持火把,一手握圆盾,古铜色的脸上镶嵌着一双坚毅的眼睛。尽管如此,细节处却模糊一片.仿佛一个诞生自蹩脚艺术家手里的塑像。 卫士终于开口。 “无论他们说什么,我都接受。但你,奸奇,你们的毁灭将从今日开始。” 万变之主毫不在乎地放声大笑。 “做得到再说吧,老伙计!你积蓄了万年的底牌已经显现于我面前,从人类历史中取回来的希望凝结成的繁星?哈!只凭这个,你就认为你可以赢了?” “是的,是的,你可以把你儿子的这所谓的五百个世界从黑暗中解救,你可以让星炬的光辉借由你那个光辉偶像的力量中延续至凡人的灵魂里,但你要怎么赢呢?” 卫士摇头。 “我不需要赢。”他说,并转身离开。 “你需要!”万变之主咆哮着吼道。“总有一方要赢的,不是你,就是我!如果你不需要,那么谁会赢?!” 正欲离开的圣吉列斯忽然止住脚步,在冥冥之中,他好像听见了一个声音,一个他非常熟悉的声音。 这个声音低语出一个单词。 “人类。” 他转身回望,却没看见半个人影。天使沉默着皱起眉,尝试着在脑中开始呼唤父亲之名。他一连尝试了许多次,就在他开始嘲笑自己的行为之时,一个声音却真的自他耳畔边响起。 “圣吉列斯。” 父亲? “你做得很好。” 我. “不要再质疑自己,你无需如此。人们敬仰你,崇拜你,神化你,甚至将你的到来视为他们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这都是正常的。你不可能适应这些事,你只能学着接受” 接受? “是的,接受自己。接受你将成为暴君般的领导者的这一事实,接受你将成为某种偶像般的存在,给予所有人鼓舞和莫大的勇气。接受这些事,然后你便能明白,为何卡利斯塔留斯要付出那样恐怖的代价” 圣吉列斯深吸一口气。 我会尝试的,父亲。他默念道。 (本章完) 128.间幕:罗伯特·基里曼,与罗伯特·基里曼的初次见面 第611章128.间幕:罗伯特·基里曼,与罗伯特·基里曼的初次见面 “安全就是安全,遗憾就是遗憾。” 亚戈·赛维塔里昂听见他的教官如此说道,声音极其自然。 “他妈的你这话说得真对,老兄。俺自打十几年前就开始告诉那帮年轻的王八犊子,要他们在做事的时候戴好安全帽,结果他们就是不听,还嘲笑我太谨慎!结果呢?年年都有人出事故!” 一个穿着肮脏深蓝色制服,提着工具箱的维修工人义愤填膺地同意了他的说法,甚至还挥舞起了拳头,以示更大的赞同。 “.” 沉默着,午夜之刃的战团长摘下了自己的头盔,露出了一张被汗水与敌人血迹搞的脏兮兮的脸。 他低头,瞪向那个正在和维修工人谈天说地耽误对方时间和自己时间的老东西,开始轻声细语。 “您是在念什么安全守则吗?” 维修工恐慌地浑身一颤,回过头来,脸上除了恐惧以外还有一种茫然——他根本就不知道赛维塔已经站在旁边听了他们之间的交谈接近二十分钟。 对此,卡里尔只是微微一笑。 他伸手拍拍维修工的肩膀,用他家乡的方言告诉他不必担心,然后便顺手将这位维修工不久前分发给他这个‘老乡’的一根香烟不着痕迹地塞回了对方的上衣口袋里。 维修工对此一无所知,就这样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在即将抵达走廊末端的时候,他甚至还不忘在舰船引擎的轰鸣声中对卡里尔喊叫。 “你要是有啥事就说啊!俺去告诉极限战士们!我听说夜之子们脾气很不好!” 卡里尔忍不住对他笑着点头,又看向赛维塔,表情颇为古怪地耸了耸肩。 “看样子,他把你当成那种会找凡人事的阿斯塔特了。” “我现在就是要找一个凡人的事。”赛维塔瓮声瓮气地回答。 卡里尔后退一步,鞠躬行礼,忽然换了副谨小慎微的表情:“好吧,那么是什么事呢,伟大的亚戈·赛维塔里昂大人?” “.你这個老——”赛维塔深吸一口气。“——算了,和我来吧。” 他随意地把头盔挂上武装带,便走进了黑暗之中,卡里尔快步跟上,真的走在了他后面。他们很快便离开了黑暗,只是,紧接着出现在卡里尔面前的,却是一个他没有想到的人。 罗伯特·基里曼。 或者说,怪物版本的罗伯特·基里曼,而且稍微有点特殊好吧,恐怕不是有点,因为他身上没有任何冤魂。 卡里尔眯起眼睛,悄无声息地走向这个正拘谨地坐在沙发上,盯着手中书籍发呆的巨人,用一声咳嗽提醒了他自己的出现。 基里曼猛地抬起头。 “等——你,不,我”他发出一连串急促的声音,然后慌乱地站起身来,把手里的书揣在怀里,然后便开始解释。 “我不是罗伯特·基里曼!” 他如此喊道,并在半秒以后才意识到亚戈·赛维塔里昂的存在。他不可思议地看向面无表情的赛维塔,又看向卡里尔,表情逐渐地变得茫然了起来。 “.啊?”他忍不住憋出一声疑问。 “所以,您就是赛维塔里昂战团长口中的教官?” “我知道,我是有点矮。”卡里尔点点头。“但我的确能教点什么,比如泰拉古生物图鉴之类的东西,总之都是些老掉牙的知识,现在也没人乐意学这些了。” 罗伯特·基里曼表情复杂地接受了他的这个说法,随后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是来这里见他的。” “谁?”卡里尔反问,甚至还故意做出了一张疑惑的脸。 基里曼继续扔那个茫然的表情。 面无表情站在卡里尔身后的赛维塔极其明显地叹了口气,然后给出回答。 “罗伯特·基里曼,不然呢,我忽然变得人性充沛的大人?你可以不要再玩这套见了鬼的明知故问了吗?” “我们的时间是很紧迫的!一和舰队汇合,我就把这件事安排上了议程。马库拉格之主最多还有十来分钟就将抵达这个房间,难道你不打算趁着这点时间搞清楚状况吗?” 卡里尔对表情紧张的基里曼微微一笑,随即转头,开始对赛维塔进行解释。 “我理解你的担忧,亚戈,不过我认为我们并不需要担心这件事——我是说,我会不会搞不清楚状况的这件事。” “而且,拜托伱,赛,我还没老到脑袋糊涂的程度。就算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我也看得出来他到底是什么。” “另外,亲爱的第一预备役,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事情,才让你现在的情绪变得如此不稳定?” 赛维塔沉默不语地从武装带上取下自己的头盔,缓缓地戴了上去。 “我理解。” 卡里尔对他重复这句话,并再次看向罗伯特·基里曼,对他将不久前曾在马库拉格之耀上发生的事情全盘托出。 他讲起这件事来平铺直叙,毫无半点修饰掺杂其中,甚至隐隐让人觉得他是拿着一把刀在剔那件事的骨头,并不存在的血腥和碎肉就这样在他脚下散落一地。 最后,在基里曼那极端复杂的表情之下,卡里尔用忽然紧握并收拢于袖中的双拳宣告了讲述的结束。 “.总之,就是这样。”他转过头去对赛维塔眨眨眼。“因此你的存在对我们而言其实并不稀奇,你大可不必担心什么额外的解释。” “我——”基里曼深吸一口气。“——我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教官阁下。” 卡里尔对他摇摇手指:“教官就行了,拜托你。或者直接叫我的名字,卡里尔,是不是很好念?” 基里曼没再说话,或许他是想说点什么的,但却未能成功。原因大概有二,一是卡里尔此时表现出的性格与赛维塔在路上向他透露的那些截然不同,二,则是因为一扇被人手动推开的门扉。 一个身穿执政官制服的巨人皱着眉走进屋内,双眼亮如白昼。他顺手关上门,基里曼赶忙站起身,想要说点什么,却又无从开口,一番行动下来,竟只能让脸上的表情愈发复杂。 巨人看看卡里尔与赛维塔,随后才看向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 “要是放在以前,不经过战斗、盘问和起码十天半个月的时间,我的连长们是绝不可能同意我来这里和你见面的。” “而且,他们多半会在你和我正式见面以前用上各种手段去检查你,使你感到一些不必要的冒犯。我很庆幸我们能够免除这些繁文缛节,只是,我仍然有些问题要问你。” “请问吧。”基里曼迅速地回答,声音隐有颤抖。 “你理解阿斯塔特与凡人之间的不同之处吗?我是指,他们之间的差异。” “我理解。” “请详细地说明。” 基里曼深吸一口气,开始整理措辞,并连续且无间断地开始了长篇大论,甚至还给出了自己的理解。 “我认为阿斯塔特们在生命形态上显著地优于凡人,从各个角度上来说都是如此。力量、智力、寿命甚至是意志力的强弱,他们都比凡人强大很多。” “但我并不认为这就意味着他们高于凡人,他们脱胎于平民百姓之间,或许有些人不是,但多数人都来自于平凡之中,并脱颖而出,成为被改造的超人” “就算改造尚未完成,他们也可以以一敌百,可是,我绝不认为父——对不起——帝皇,创造阿斯塔特是为了奴役凡人,或让他们成为凡人们的统治者。” “银河古怪而残酷,凡人们需要保护者,尽管他们已经足够坚强,足够强韧,但他们仍然需要一种全新的武器与盾牌去抵御这宇宙里的黑暗。” “因此,在帝皇的设想中,或是在我自己的臆想里,阿斯塔特们就是这样的武器与盾牌,他们是为了帮助其他人——那些无法战斗,无法保护自己的人——而被塑造出来的。” 他说完,便呼出了一口长长的气流,然后开始等待巨人的回答,仿佛正在等待一场审判最后的判决。 他年轻的脸上藏着一种真切的不安,他以为自己把它藏得很好,但真实情况其实截然相反。卡里尔敢说,这个房间内除他以外的所有人其实都能看穿他的伪装 与他相对的是那个巨人,那个苍老的,满头白发的,眼角处有着皱纹的巨人。他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任何情绪都没有外露,被尽数收敛于心底。 卡里尔原本想说,这会很有趣. 毕竟,这可是一个罗伯特·基里曼与另一个罗伯特·基里曼的见面。年轻与年老,饱经风霜与初出茅庐。他们说不定会成为仇人,但卡里尔觉得,他们一定会成为朋友。 可惜,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无论亚戈·赛维塔里昂接下来有没有使用灵能与他交谈都是如此。归根结底,这个年轻的金发男孩诞生自混沌的恶术之中。 只这一点,他便很难拥有生存下去的权力 +三天,卡里尔。他在来的路上花了三天时间想出了一个解决的方案。+ +有关何事的解决方案?+ +有关那些正在燃起战火的世界,以及正在上面作乱的‘罗伯特·基里曼’.我们在考斯上的见闻与推测成真了,我相信你们大概也收到了许多报告。+ +的确如此,所以,解决方案是什么?+ 赛维塔接下来的话让卡里尔双眉紧皱,而房间内,也响起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我同意你的看法。”马库拉格之主说。 他大步向前,伸出右手,与罗伯特·基里曼相握。后者的表情茫然无措,但更多的情绪却是一种被认可后的欣喜。 而前者. 卡里尔叹息着向后仰躺,闭上双眼,沉思着进入了黑暗中。 他的人性日渐充沛,似乎拿回一些碎片后,原本碎裂融化的冰川也能开始自主恢复了。 他不确定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毕竟在某些时刻,一个铁石心肠、绝不动摇的杀戮机器要比一个慈悲的杀手果决百倍。 他思索着这些事,一缕意识飘飘荡荡,在扑面而来的夜风中悄然走进了一片墓园。一个背对着他的巨人正在铲土,身边摆放着一副新做的、敞开无盖的石棺。 卡里尔向他发出无声的问候,那人转过身来,却是满脸的抱怨。 “你不过只是又想习惯性地去逃避了而已。”康拉德·科兹毫不留情地指责道。“怎么?看见那场即将到来的牺牲让你很不情愿吗?” 他摇摇头,扔出手中铁铲,忽地冷笑一声。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父亲,你过去表现出的那些冰冷无情不过只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就像你从前那偏执的道德感” 卡里尔伸手接过那把飞来的铲子,像是扛着树干那样把它抗在了肩膀上,向着科兹走去。 “我现在也很偏执,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但你起码不再用它去要求所有人了。” “你打完仗后似乎清闲了很多,康拉德.” 卡里尔无奈地跳下深坑,开始替他挖土。科兹低笑着蹲下身,在土坑边缘开始进行嘲笑。 “怎么?这才两句话你就受不了了?还是说,你不想挖坑?” “二者皆非。” “我真心求解。” 卡里尔将铲子深深地刺入土坑底部,用脚踩在边缘,让它刺得更深。随后,他抬起头来,看向科兹,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低下头,开始专注地进行工作。 几分钟后,他拉着科兹的手爬上土坑,膝盖处与靴子上满是泥土,手指则更不用谈。但工作仍未结束,科兹转身,抱起石棺,将它小心地放进了土坑之中。 夜风袭来,吹动两人相似的黑发。卡里尔仰起头,看向漆黑天穹中那抹不知从何而来的月光,忽地发问。 “你觉得他何时会来?” “我怎么知道呢?”科兹耸耸肩,如此回问。“不过,我会一直等待.” 他笑着后退,消散在沉沉的夜色里,徒留一句轻柔的话语。 “毕竟,他已经是英雄了。” 129.间幕:甘愿赴死者 “你没有权利这么做。”罗伯特·基里曼说。 “我有。”罗伯特·基里曼说。 发表意见的那个基里曼,即说出‘你没有权利这么做的’那个基里曼有着一头闪耀的金发和洁白的皮肤。他下巴宽阔,鼻梁高挺,即使五官已经皱成了一团,也并不影响他那大理石雕像般的英俊。 而另一个人不同,他的不同之处甚至不需要去描述外貌,只听说话时的嗓音,便能与前一个罗伯特·基里曼进行区分。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与那年轻人的高昂活力截然不同,但是,尽管如此,他们两人的声音听上去其实相差无几,很是相似。 因此,如果将这两個人的对话录下来,放给一个从未见过他们的人聆听,此人很可能得出结论:这是一个父亲在教训他的儿子。 满头白发的罗伯特·基里曼开始重复强调。 “我有。”他坐在办公桌后,冷冷地盯着那年轻人。“如果我不允许,那么你就没有办法在马库拉格之耀和联合舰队上的任何一艘船上做成任何一件事。” 年轻人的眉毛立刻难以忍受地皱在一起,为他话语中刻意为之的傲慢而愤怒,但很快就平复了下来。 一时之间,他看上去甚至有点尴尬和无所适从,但他依旧努力地摆脱了这种情绪,开始继续讲述自己的主张。 “战报——” 他抬起右手,指向办公桌右旁的一摞数据板。 “是的,战报。”基里曼打断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五百世界即将遭受重创,而且是来自内部的重创,但你不是唯一一个能够从它们中总结出这件事的人,同理,我也不是。” “我的连长们,我的幕僚团们和每一个正在主舰桥上进行工作的人都能看见这件事。早在你来以前,我们就讨论过这件事了,而我们决心以正常的方式解决它。” 他那因平静交谈而快要熄灭的白色眼睛在这一刻重新亮起,绽亮。他开始缓慢地强调,把语速放的很慢。 “如果有叛乱,我们就解决叛乱。如果有恶魔入侵,我们就解决恶魔入侵。如果是异形作祟,那么我们就杀光所有敢于进犯奥特拉玛的异形。” “你不可能来得及!” 年轻人闻言,忽然愤怒地挥下他伸直的手臂,如同正握着一把利剑。他的脸颊涨得通红,甚至开始有点小小的口吃。 “你、伱不能——你不能这样!时间在战争中比任何东西都要重要,直接关系到信息是否能够被信赖!如果依照你的策略行事,这些在同一时间发生的战争需要多久才能被解决?又有多少人要为此而死?” 基里曼看着他,有那么几秒钟失去了说话的欲望,但不是因为年轻人的语气,而是因为一种特别的、不太应该出现在他身上的情绪。 那种情绪名为怀念。 真是相像。他这样想着,差点叹息出声。 怎么可以这样相像?几乎和我在年轻时一模一样,在元老院里和那些固执的长老们辩论,在大学里,在图书馆门口 我花了好长时间才克服这种紧张造成的缺陷。 没有人天生就是雄辩家,你说是吗?父亲? 他微微抬眼,看向不远处挂于大书柜上方的两张画像,放在桌上的双拳忽然松开了,然后露出一个微笑。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基里曼问,语气里甚至有点惊奇。“一天半以前我们才刚刚见面,而你现在已经开始向我提建议了.好吧,小伙子,什么样的建议?你想怎么做?” “你愿意听了?”年轻人怀疑地看着他。 “当然,为什么不呢?”基里曼笑着说,然后点点头,从办公桌后站起身,背着手走到了一处舷窗前。 他特意留给了那年轻人整理措辞,他知道他会这样做的他了解他。 基里曼忍不住窃笑了一下。 是啊,他了解他,就像他了解这间书房或马库拉格。有多了解呢?这样来说吧,在他身后,摆放着一套沙发与一个不算大的茶几。 在一百个世纪以前,他的兄弟安格朗曾在这里阅读一本,的主题是一个患有严重后遗症的退役军人和他悲惨的战后生活。 那本书来自马库拉格,名为《马克西姆斯的方式》,文中的主人公就叫马克西姆斯,生活在一个被虚构出的,和马库拉格大概有八分相似的国家里。 他是一个普通的士兵,在使用燧发火枪的年代退役,并饱受欺凌。他最后死在街头,与自己臆想中的敌人作战,然后因酒醉与摔倒和那条行动不便的腿,痛苦地溺死在了臭水沟里。 这本书来自一个尖酸刻薄的文学家兼评论家,他写这本书的时候,马库拉格正在被极限战士军团大量征兵。 基里曼明白他想说什么,因此哪怕许多军队中的军官愤怒不已,他也没对那人做出惩罚,而是任由他写这本书——以及接下来的许多套书。 他唯一做的事就是让他上船,将他转为一个特殊的随军记述者,让他亲眼看看极限战士们的战争。 十三年后,此人宣布不再书写任何书籍,并公开对罗伯特·基里曼本人和极限战士军团道歉。 他说,他很抱歉他如此愚钝,需要花上这么长的时间去认识到真相。 他还说,他现在知道了,从马库拉格被带走的孩童们所加入的这支军队,其根本目的绝非他书中一次次描写的‘侵略’,而是货真价实的帮助。 面对仍然不相信的读者们,他自嘲地讲述了原因:难道侵略者会在战争结束后花费巨大的心力去进行灾后重建,留下先进的科技,完整的社会制度与福利制度,让人们生活得更好,然后就这样一走了之? “你还好吗?”一个声音忽然在他背后响起。 “为什么这么问?”基里曼头也不回地反问。 年轻人没有回答,于是他转过身来,看见一张双唇紧抿,显得有些不安的脸。 只差一点,基里曼便再一次微笑了——这对他这样的政治家来说是很危险的事情。他可以假笑,但绝不能这样轻易地将真情实感流露在另一个人面前,哪怕那个人 “是儿子或父亲。”康诺·基里曼曾经这样郑重地告诫他。 罗伯特·基里曼叹息一声。 “说吧。”他劝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哪怕你觉得这个计划很糟糕。” 于是那年轻人开口讲话。 “我有个办法,可以让我们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一切。你刚刚提到了恶魔或异形,但你心里清楚,出现在那些世界上的战争,它们的始作俑者并非这二者其中任何之一。” “同理,它们的成因也不是” 年轻人的脸上闪过一抹羞愧,但仍然坚持着将自己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我不想讲述理由,但是,请看着我。” 他向前一步,站在基里曼身前。他比他要矮小不少,像是一个正在发育的青少年——当然,以他们二人的身材尺寸来说,这青少年的标准恐怕已经足够打败百分之九十九世界里的成年人。 他仰起头,看向基里曼那双满溢白光的眼睛,继续开口。 “长相或身材这些暂且不提,但我的思维方式才是真正危险的东西。我看待事物的方式,我说话的方式,以及我思考它们的方式都和你相差无几.至少与你年轻时相差无几。” “何以见得?”基里曼不动声色地问。 他得到一个微笑,笑容里有点疲惫,也有点骄傲。 “这显而易见,不是吗?我的意思是,虽然这说起来有点不可思议,但我.” 年轻人低头沉思片刻,然后再度抬起头,因光线原因而变得近乎淡蓝色的眼睛里有种基里曼早已失去的光辉正在闪烁。 “我就是你。”他终于坚定地将这件事表露出口。“至少是一部分的你。而那些掀起战争的人,他们绝不会像我这样与你交谈。” 基里曼点头,没有反驳。 “因此,如果你打算以正常的方式进行这场战争,你将面对成百上千个以你的方式思考,以你的面貌行事,并以你的名字犯下血债的敌人。” “他们中的每一个都会拥有军队,因为他们就是你,更残酷的你。而对于如何规划战争,你根本就无需思考。所以,我可以很轻易地得出结论,如果按照你的方法走,你不可能赢得胜利。” 基里曼再次点头。 “说的不错。”他轻声回答。“但你在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另一件事,即我所拥有的军队并非由常人组成?” 年轻人表情痛苦地颔首。 “考虑过了。”他低声说道。“但是,请相信我,阿斯塔特在我这样的生物面前不算什么。” “你这样的生物?” 年轻人沉默数秒,喉头滚动一下,艰难地回答:“是的,我这样的生物,或者说,渴求血肉的怪物。” 基里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我会对人们产生食欲,你明白吗?但我没有这样做过,可是,当那种渴望诞生的时候,我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我,如果我真的这样做,我会得到——” “额外的力量。” 基里曼平静地接上他的话,并满意地凝视着年轻人忽然瞪大的眼睛。 “在这件事上,我比你知道更多。依照我的经验来看,他们很可能有个古怪的食谱——” “——我们。”年轻人固执地打断他,很可能是在学他。 “我也是其中一员。”他说。“你不能忽略这件事,我也是怪物之一。” 基里曼眯起眼睛。 “他们。” “我们。” “他们!”基里曼忽然咆哮。“你不是怪物!” 在年轻人的愕然中,他坚决地挥下右手:“现在听我说,他们的食谱包含众多,这里面很可能涉及到亚空间的力量,因此我们必须做最坏的打算。” “即他们可以通过进食阿斯塔特的血肉来获取我的基因,并变得更像我——从各个方面来说都更像我” 他收敛声音,深呼吸,把情绪掩盖,随即举起右手,做了个手势:“这就是我要做的补充,你可以继续了。” “.所以,你的军队极有可能无法战胜他们。”年轻人语速极快地甩出一个结论。 直到这个时候,罗伯特·基里曼才意识到,他刚刚似乎帮助对方在辩论上击败了自己。 某种似是而非的恼火闪过他心底,但并未真正蔓延,他装模作样地沉思一会,便干脆利落地承认了年轻人的胜利。 后者对此表现出了一种夹杂着单纯快乐的小心翼翼,尽管只有一瞬间,但基里曼仍然捕捉到了。 随后,年轻人开始讲述自己的解决办法。 他首先提到了亚戈·赛维塔里昂的帮助,然后是一个明显不该出现于他认知中的词语,‘灵能’,他将其引为重点,继续讲述他们在与联合舰队汇合旅程中的一次发现。 原本只是一次来自赛维塔的每日例行检查,夜之长子会使用灵能探查他的头脑。然而,在那一天,不知是何原因,赛维塔却在他的脑海深处发现了一个隐蔽的‘接口’。 经由一系列探查,他们最终确认,这是一个可以用来见到其他‘罗伯特·基里曼’的接口,一个连同某种不可知精神网络的小小门扉。 “但只有我能进去总之,我尝试着与他们中的几个交谈过了。”年轻人表情复杂地说。“他们都做过那种绝对不能被饶恕的事情,但仍未满足,还在渴求更多。” “而且,他们知道这个接口的事情。他们甚至已经开始商议使用这个接口彼此结盟,传递信息,在战争中对抗你。” “所以?”罗伯特·基里曼皱眉问道。 “所以我可以杀了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在那个通过接口抵达的地方,他们都是精神体,我已经就此事询问过亚戈·赛维塔里昂队长,他使用灵能确定了这件事的真实性。” “你明白吗?我完全可以通过这个所谓的接口找到他们中的每一个,不管他们是否拥有灵能,这个接口都存在于他们的大脑内,就像我一样.我可以兵不血刃地阻止这场灾难!” 在此之后长达数分钟的寂静内,罗伯特·基里曼始终未曾发言。他在思考,此事显而易见。但是,以他的头脑来说,他完全能够一心二用,可他没有这样做,他只是沉默。 如果不是他办公桌上的沉思者阵列忽然发出一阵刺耳的提醒,恐怕他还会继续将这阵寂静保持下去。 “原体,我们收到了圣吉列斯大人的信号!” 基里曼猛地抬头。 (本章完) 130.间幕:故兄旧友 ‘利剑号’驱逐舰的舰长维特利亚陷入了一种古怪的不安中,她的大副和水手们也同样如此。别误会,这不是因为他们即将去参加战斗。 要知道,寻常战斗任务利剑号已经圆满地完成过二十四次,它的功勋使它在不久前接受了来自机械教的一次全面升级。它的船员们也一并得到了晋升与表彰,尤其是舰长维特利亚,她因一次特殊的护送与探查任务而被授予了一枚‘护卫者’奖章。 因此,从各个角度来讲,利剑号的船员们都不该紧张——毕竟,如果就连凶险万分的虚空海战都没办法使他们手抖而且站不直并不断向帝皇祈祷,那么,还有什么事情可以呢? 当然有。 这件事叫做:帝国摄政王圣吉列斯与马库拉格之主罗伯特·基里曼的会面。 更正一下:这次会面被安排在了利剑号上,一艘两公里长的小船上。 他妈的到底是为什么啊?! 维特利亚在心中咆哮,但她其实有个隐约的推测,这个推测可以被归结为名字,或是一个具体的形象——即一個正站在不远处舷窗旁凝视群星的黑袍男人。 在凡人中,他很高大,且肩膀异常宽阔。他本该强壮,但黑袍下的身体却瘦削得可以他的肤色与瞳色是另外两种有趣的事情。 而好巧不巧的是,维特利亚现在对于有趣这个词过敏。如果有医生说这世界上其实没有这种过敏症,那她一定会拔枪顶住对方的下巴让他承认确有此事。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这个男人身后,出言询问:“为什么?” 卡里尔转过身,露出一个貌似一无所知的微笑:“什么事,维特利亚舰长?” “你为什么——”女舰长再次深呼吸。“——是你吧?对不对?一定就是你。” “我上次就觉得奇怪了,为什么基里曼大人会让我们单独护送你前往索萨。我本来还以为你是个探子或之类的人,但我现在觉得我大概错了,你不是探子,绝对不是。” “而且就算你是,你最起码也是个探子头子.所以伱到底是谁?我拜托你,长官,利剑号只是一条小船,她承受不了这种任务。求你发发慈悲。” 卡里尔遗憾地摇摇头,就这样给出了回答:“对不起,维特利亚舰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女舰长气冲冲地对他比划一个手势,随后便径直离去。 在他的影子里,属于康拉德·科兹的声音再度响起。 “第二十四次任务有趣,这就是你要横插一脚安排这次会面地点的原因吗,卡里尔?让两位半神在她的船上见面,好让利剑号得到一点神秘学上的恩泽,从而避免在第二十五次任务中被击沉?” “你怎么知道她会被击沉?”卡里尔轻声反问。 “我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那你又为什么要把会面地点放在这里呢?”科兹锲而不舍地追问。 卡里尔回过身去,继续凝视舷窗外的景象。在群星之间,一支庞大的舰队正缓慢地驶来。 许久以后,当一艘穿梭机驶出舰队之间,卡里尔方才回答那个问题。 “因为她的名字。”他说。 “名字?” “是啊,利剑名字是最短的咒语,你认为呢,午夜幽魂?” 他得到一阵不满的嘶嘶声,不是语言,仅仅只是用作威吓。卡里尔笑着摇摇头,而利剑号的舰桥已经变得嘈杂且忙碌。 大副在失声咒骂,催促他的部下们动作快些,女舰长在她的指挥座上挥斥方遒,脸色却非常苍白,水手们按着许久未戴的制服帽在沉思者间跑来跑去,大汗淋漓. 卡里尔凝视着这一切,抱歉地离开了主舰桥——通过正常的方式。他甚至没有放轻脚步,但依旧无人注意到他的离去。 他一路向下,在通行三层甲板后,便看见了脸色铁青的极限战士一连长,不可征服之烈阳,索尔·英维克图斯。 烈阳连长此时的表情已经不能简单地使用‘难看’二字来形容了,但他仍然毕竟是一名极限战士,能够完美地控制自己的怒气 直到他看见卡里尔。 “大人!” 卡里尔停住脚步,试着转身,未果。康拉德·科兹开始窃笑。 “大人!大人!” “.” “大人!”不可征服之烈阳咆哮着走到他面前,生硬地鞠躬行礼,开始大倒苦水。 “我拜托您!请您务必在圣吉列斯大人抵达以前劝说原体,此事实在太过失礼,他怎么能将如此重要的会面安排在一艘驱逐舰上?而且——” 他扬起手臂,在寥寥十名常胜军的注视下压低了声音:“——就连仪仗队都没有!” “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帮助你的,英维克图斯连长。但是,就现在的局面来说,无论我是否去向罗伯特进行劝说,结果都不会有所改变。一架穿梭机已经快要和利剑号进行对接了,这意味着摄政王大概已经到了,所以.” 卡里尔不着痕迹地掩盖住自己的真实想法,摆出一张爱莫能助的脸,拍了拍面如金纸的烈阳连长的小臂,随后便离开了这层甲板,继续往下。 在那里,依照罗伯特·基里曼的要求,他正独自一人地待在利剑号的二号机库内等待他的兄弟。在炽白色的灯光下,身穿礼仪甲的马库拉格之主沉沉地叹了口气。 “你不再像是从前一样时刻掩盖自己的脚步声了,卡里尔。”他转过身来,如此说道。 “又或许,这仅仅只是因为我想让你意识到我的到来。” “是吗?” “说不准谁知道呢?”卡里尔说,带着一种他过去基本并不使用的模棱两可的微笑。 基里曼略显惊奇地看他一眼,但没说什么,只是低下头,开始为自己整理礼仪甲。被挂在右胸前的各类奖章因他的动作而接连作响,腰间的礼仪剑也同样如此。 他皱起眉,忽然伸手扯住身后的斗篷,轻轻发力,将这蓝金色的贵重布匹一把扯下,开始折叠。 那张脸上有种显而易见的烦躁,原因大概很简单:他不喜欢礼仪甲,尤其是斗篷,这是他最讨厌的部分。 卡里尔默数几秒,果真等到了基里曼的抱怨。 “我不懂,我真的不明白那些优秀的服装设计师为何会在设计礼仪甲上不约而同地使用斗篷或披风这种东西” “或许是处于美观。”卡里尔说。他使用的语气很谨慎,活像是个宫廷管家。基里曼抬起头来,忽然一把将手里折叠好的斗篷塞进了他怀中。 两个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为这个玩笑露出了笑容。 十来分钟后,第二机库外层的最新式密封大门从中间缓缓裂开了,隔着厚重的防弹玻璃,在四散的蒸汽之中,一架金与红色相见的华丽穿梭机优雅地滑进了机库之内。 又过半分钟,里层的通行大门也缓缓降下。 罗伯特·基里曼大步走去。 在这场会面正式开始以前,他大概的确是想严格遵守礼仪和规章制度来办事的。他身上循规蹈矩的那一部分正在严格地提醒他,不要在帝国摄政王的面前丢失仪态。 然而,出现在这个机库内的人不是摄政王圣吉列斯。 他没有带人来,一个人也没有,闻名遐迩的圣血卫队不见影踪。他也没有像是罗伯特·基里曼这样穿戴礼仪甲,仅仅只是穿着一身白色长袍,身上更是半点装饰也无。 因此,基里曼知晓,圣吉列斯不是以摄政王的身份前来。 他走向他的兄弟,然后是奔向,最后是拥抱。 “见到你真好,圣吉列斯。” “我也是,罗伯特。” 基里曼松开圣吉列斯,此刻,他的脸上正洋溢着一种简单而纯粹的力量,极具感染力。这种表情不该出现在他身上,至少从前不该,但时间会改变一切,卡里尔如此想道。 他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地凝视着这珍贵的一幕,看着两位原体像是寻常人家的兄弟一样互相打趣,评价对方是否有变老,然后彼此微笑。 他们之间一定很少有这样轻松的时刻,就算将时间倒推着回到大远征时期,战争也仍然是那个时代的主旋律,他们无法卸下自己的职责,自然也就无法简单的相处。 卡里尔忽然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一份报纸,在头版位,它刊登了一位记述者有关于原体们的一次碰面。 那位记述者用非常详细的语言仔细地描述了那场宴会中原体们的高贵与完美,把他们描写得像是由大理石和黄金共同打造的雕像,还在末尾花了点篇幅介绍宴会上的事物 但是,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写过原体们进食或饮酒。或许他是不关注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又或许,他潜意识里认为他们不需要。 他把他们视作神明与救主。 而事实是怎样的呢? 卡里尔低下头,用脚后跟轻轻地点了点地面,确切来说,是他的影子。紧接着,一个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开始幽幽低语。 “不” “什么不?”卡里尔问。 “你想都别想。” “我什么都还没有说,康拉德。”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是让我出去和他们碰个头,见个面——不,我不要这么做。” “可是,为什么呢?” 夜之王恶狠狠地从喉咙里扔出一声嘲笑:“因为我不想看见那个金光闪闪的鸟人!我真的会瞎的,我是个诺斯特拉莫人!” 卡里尔无声地笑了起来,却没有再说什么,倒不是他不想,而是一另一个声音可以替他代劳。 那个声音说:“康拉德,给自己一点休息的时间吧。” 金光一闪,高大惨白的鬼魂就此出现在机库之内,带来一阵月光。他表情很不情愿,但依旧在圣吉列斯呆滞的目光中走向了他。 —— “你恢复得如何?”卡里尔问。 他周围空无一人,利剑号内有许多曲折的走廊,大多数时候,这里都没有人。闹鬼的传闻在每一艘船上都屡见不鲜,而且屡禁不止。 考虑到这里烟雾弥漫且昏暗无光的环境,以及那些从墙壁内传来的空洞回音,这件事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从古代开始,从事水手的人们普遍就很迷信。而他现在的表现,如果让人看见,大概会让‘迷信’这个词化作真实。 试想一下吧,一个鬼魂一样惨白的人,坐在漆黑的角落里,睁着同样漆黑的眼睛,与一尊塑像煞有介事的对话 不过,如果那座塑像所雕刻的形象不是帝皇的话,此事的效果大概会更好一些。 “我无法使用诸如‘很好’之类的词语来回答你,吾友,但的确不算差。希望的力量远比我想象得要强,或许在杀戮方面比不上其他力量,但它.很特别。” 卡里尔笑着颔首:“那么这就够了,一种精于创造的力量总是比毁灭要好得多。从这点上来说,你比我要强得多。” “此言何解?” 卡里尔举起双手,一本正经地对着塑像握了握拳:“看见了吗?这双手可不会种地或做木匠活,它们只会握刀、握剑以及握拳。” “我懒得和你辩驳这件事.” “为何?因为我们在这件事上总是不了了之,无法分出胜负吗?” “因为马卡多不在。”塑像平静地颤动着,如此回答。“我少了个帮手。” 卡里尔忍住大笑的冲动,缓缓地呼出了一口冰冷的气流,表情一点点地变得严肃了起来。 “那么,你的计划是什么?”他问。 “你很快就会知道。” “噢,我只知道你觉得利剑这个名字不错,并提前和我说了——除此以外,我是一概不知。我说的不止是你的计划,还有其他事情。我有很多事情想要知道。” 塑像再次颤动:“你只是想知道,这世界有没有变得更好。而我要说,我们正在努力。我们还需努力。” 卡里尔向后靠去,在冰冷的墙壁上眯起了眼睛。 “理应如此。”他低沉地说。 (本章完) 131.间幕:酒与前程 “你不喝吗?”罗伯特·基里曼问。 烛光摇曳,照出三个长长的影子,其中一个要小上许多。 这里是马库拉格之主的私人房间。 一万年来,这里头一次关上了灯光,取而代之的照明源是来自虔诚信徒们手工制作并经由国教认证的‘圣烛’。 它们正在远离书堆、石板堆和数据板的地方稳定的燃烧,散发出香气,与基里曼的不喜欢一起在空气中飘荡。 当他拒绝将这次宴会设在马库拉格之耀的宴会厅上时,一些官员便开始和他打拉锯战。最后的结果是他们各退了一步。 官员们同意他对于礼仪的蔑视,他也勉勉强强地点上了这些蜡烛,好让这场‘神圣的宴会’有点它应有的神圣气息。 不过,若是挪走这些蜡烛,只看这些那些书堆、石板堆和四处散落的数据板,或许有人会把这里当做书房。 但它并非书房,也不是起居室,它仅仅只是一个私人房间,独属于罗伯特·基里曼,除他以外的任何人都不可进入这里。 换句话来说,这是他自留地,是他在每个痛苦的夜晚伏案写作,发泄情绪之地。而现在,这個自留地居然有了两位新的访问者。 一者高大且光辉,披着白袍,洁白的羽翼规整地收拢于背后,脊背挺直,板正地坐在一张并不那么符合他特殊身体结构的靠背椅边缘。 比起他,另一者就要舒适许多,这个人正闲适地躺在另一把椅子里,这把比他本人要大上许多的椅子好像一张柔软的床,将他温柔地吞没了进去。 “不。”圣吉列斯说。“我戒酒了。” 他这样说着,顺手便将摆在面前石质茶几上的一杯酒推向了远方,猩红的酒液在其内摇晃,诱惑的华光顺着烛火在透明的杯壁上闪耀,阵阵香甜的气息从中缓缓显露。 这是一杯血酒,来自巴尔。它在基里曼的库藏内经过了六个世纪左右的时间,并在今日被取出,呈现于圣吉列斯面前,但大天使却没有喝的欲望。 这来自于他家乡的珍酿在过去是他的心头好,每逢宴会,平日滴酒不沾的天使便会要上一杯或好几杯,尽管他从没喝醉过,可他的确很喜欢血酒,只是今日的情况似乎有所不同。 罗伯特·基里曼本能地注意到了这一情况,他数据分析的本能和身为政治家的敏锐嗅觉下意识地就开始互相帮助. 然后,他亲手将这两种不合时宜的讨厌帮手扔出了自己的脑海,并顺手接过那杯酒,将它放在了身后的一堆石板上,用自己宽阔的脊背遮住了它。 “你不再喜欢血酒了吗?”基里曼问,想尝试着转开话题——当然,这是一次失败的尝试,圣吉列斯已经说过自己戒酒了,而他的问题却还是围绕着酒。 马库拉格之主懊恼着自己迟钝的反应,不由得生出一阵恼火:怎么?你不当政治家就没办法和人交谈了?你就不能有那么一会扔下自己的职责,当个正常的人,和兄弟坐在一起打发时间? 但圣吉列斯没有介意。 大天使笑了起来,发自内心的,真心实意地笑了,并亲自给他的兄弟做了个转移话题的示范。 “我现在可能会更喜欢鲁斯的私人珍藏,据我所知,他还有好几桶蜜酒埋在芬里斯的雪山里。也不知道他的儿子们有没有尝试着去找,这么多年过去,如果那几桶酒还在的话,想必味道会非常醇厚。” “醇厚?”基里曼吐出这个单词,五官已经皱成了一团。“我更愿意用毒性猛烈这个词来形容。” “酒本身就是毒药。” “毒到蜜酒那种程度上的绝对是世间少有——”基里曼一边说,一边摇起了头。“——大部分芬里斯蜜酒都能当劣质的引擎燃料使用,而鲁斯自己的酒.” “我不敢想象那东西的原材料,以及它的酿造过程。当然,我也清楚,这是我自己的偏见。如果鲁斯在这里,他八成会开始嘲笑马库拉格的葡萄酒。可惜他已经不在了,马库拉格也是。” 空气一时间陷入寂静。 我到底在说什么?基里曼后知后觉地闭上嘴。 “真是个不错的玩笑。”房间内的第三个人忽然开口,这是他在进入这个房间后说出的第一句话。声音虽沙哑,语气却很自然。 圣吉列斯扭头看他一眼,表情变得有点难以言喻。罗伯特·基里曼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肩膀颤抖。几秒钟后,他用沉闷的声音学着圣吉列斯的方式转移了话题。 “那么,马奶酒?” 他放下手,恢复到面无表情。圣吉列斯又瞥他一眼,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他支起手肘,用左手撑住自己的脸颊,有些忧郁地开口。 “罗伯特” “马奶酒怎么样?”基里曼再次强调。 “很不错。”圣吉列斯忍不住笑了。“实际上是非常好。” “虽然察合台不怎么喜欢和我们谈论他的故乡,但那毕竟是从前的事了。最近这些年,巧高里斯的各色特产正在成为行商浪人们之间的抢手货。” “马奶酒甚至被称作‘能喝的金子’,还有他们的武器,以及改造过的马匹.但是,如果真的要让我选一款酒在宴会上喝,恐怕我还是会选阿马赛克。” 卡里尔从椅子的柔软中直起身,严肃地开口:“哪一款?” “看情况。”圣吉列斯迅速地回答,不知为何,他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竟开始长篇大论。 “如果是私下交流,比如这次宴会,那么我会选科林家的a型精酿,风味独特,带着甜味。但如果是官方场合,那么就必须是卡马拉克的胜利女神。” “他们用了一百年才找到合适的配方酿出这款酒,入口独特,但也很醇厚,在流过嗓子的时候不会让人感觉到刀割或辛辣,只有一种舒适感。” “而且,他们的瓶子经过特殊设计,用一个标准的酒杯来举例,只要杯中酒液到达一半,瓶底处的芯片就会合上瓶盖,这保证了宴会上的人们不会喝醉导致失态.” 听着他的话,基里曼不免有些疑惑,在他的印象中,圣吉列斯并不是一个杂学家。他不知道的是,在身为摄政王的这些年里,圣吉列斯不得已学会了很多新的知识。 虽然这些知识时常让他感觉自己被异化了,不再是原来的模样,但他还是设法从中找到了乐趣。比如,他曾经用一个捏造出的身份写了本名为帝国佳酿的书,一经出版就大受欢迎。 从星港内的水手再到田地间的农夫,几乎每一个还能识字的人都买过这本书,并跟随里面的章节自己酿酒。有人成功,有人失败,还有人就此过上了新的生活. 作为作者与摄政王,圣吉列斯手头上有一份报告,里面提到了一份数据:自《帝国佳酿》发布以来,银河内已经多出了二十八款官方认证的新酒。 它们为那些世界带去了新的出口产品名单,所获利润非常丰厚,让许多人有了工作岗位,不至于流落街头,成为巢都黑帮或路边的尸体。 而圣吉列斯觉得,既然他都能从中找到帮助他人的办法,那么卡里尔·洛哈尔斯呢?他会如何做?或者说,他都做了什么? 在想到这件事的时候,圣吉列斯甚至隐隐有些期待,他真的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是的,他真的相信卡里尔·洛哈尔斯这样一个人会对酒有自己的见解。 至于原因?这便要追溯到不久以前短暂现世的康拉德·科兹,以及一个出自他口中,听上去不那么像是玩笑的玩笑。 面对他那隐含期待的目光,卡里尔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多谢,圣吉列斯,这些见解对我很有帮助。罗伯特,你这里有适合我用的纸笔吗?我想记下来。” 罗伯特·基里曼站起身,从胸膛里爆发出一阵大笑,随后开始找寻纸笔。 圣吉列斯愕然地看着他,又看看卡里尔,终于忍不住问了个问题:“你康拉德说你回来很长一段时间了,他还说——” 圣吉列斯止住声音,开始深呼吸。 卡里尔无奈地看着他,语速缓慢地开口:“说实话,圣吉列斯。就算满打满算,我‘回来’的时间也没超过两个自然月。” 天使深呼吸半响,终于发问:“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卡里尔低下头,貌似沉思了起来。数秒钟后,他抬起头,答道:“他说,这件事一共有两个原因。” “我洗耳恭听。” “不必如此.他说,第一,因为他是个诺斯特拉莫人,非常不喜欢那些金光闪闪的东西,每次直视都会让他觉得自己要瞎掉。” “当然,我得说这完全是胡扯,这世界恐怕没有什么光亮能让他盲目。而且他也不是真正的诺斯特拉莫人,没有任何所谓的基因缺陷。” “第二,他说,这是一种小小的报复。” “报复?”圣吉列斯满面疑惑。 卡里尔叹息着,一抹月光自他影中悄然而逝,一个声音伴随着静谧的夜风在圣吉列斯耳边响起。 “是的,报复,兄弟。”夜之王安静地对他的兄弟低语。“我非常、非常、非常地不喜欢你接下来要去做的事情,以及伱已经尝试过,即将朝着那副模样转变的那种姿态。” “你会把自己害得鲜血淋漓,最后甚至可能和我一样,再也做不成人但我怪不得你,我也没办法怪你。可我毕竟是康拉德·科兹,我必须想个办法让你出糗,并以此来提醒你一件事。” 什么事?圣吉列斯双唇紧抿,无声地询问。 他没有得到回答。 罗伯特·基里曼貌似一无所知地朝他们走来,将纸笔递给了卡里尔。他的表情并不如何严肃,只是双手已经在背后彻底握紧。 钢笔划过轻柔的纸张,沙沙作响,卡里尔认真地趴在椅子的扶手上,将圣吉列斯话中的重点一一记录了下来. 一时之间,这里无人讲话,只剩下纯粹的寂静。 这寂静本不该出现在这场宴会上,它的来宾彼此都已经许久未见,这本是个相互倾诉的好时机。但是,他们体内能够让他们畅所欲言的那部分,已经不剩下多少了。 每个人都被困在旧日的囚牢中无法自拔,一个政治家,一个光辉的象征,以及一个躲在黑暗里啃食自己手指发狂大笑的囚犯. 宴会终会结束。 “那么,你打算去哪?”基里曼忽然问道。 “到处逛逛。”卡里尔低着头说,仍在书写。“我去不了泰拉,更回不了诺斯特拉莫。而且,我也不想搭亚戈·赛维塔里昂的船被他天天抱怨。” “虽然我的确是个老古董了,但也没人规定古董不该长脚自己走路.更何况,我们的那位陛下给了我一份新的任务,他要让我去逛一逛如今的帝国——收集希望。” 圣吉列斯眉头一挑:“他愿意让你把这件事透露给我们?” 卡里尔笑着抬起头来,盖上笔帽,交还给罗伯特·基里曼,随后便开始折叠那张纸。 “他就算不愿意也没什么办法,腿和嘴巴都长在我身上。这里天高皇帝远的,他哪里管得过来呢?” 天使微笑,微微颔首:“很快就不会了,卡里尔。” “是啊。”基里曼忽然冷哼一声。“你将成为什么光辉的化身” 圣吉列斯无奈地看向他:“别这样,罗伯特,现在可是大好时机,我能让五百世界从此重归星炬的光辉之下,难道你不该为此感到高兴吗?” “如果那意味着要付出你的鲜血” “我已经付过了。”圣吉列斯说。“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会施行拯救,而你要和我一起来,罗伯特·基里曼。” “我拒绝”基里曼皮笑肉不笑地说。“鄙人怎敢与光辉的化身同行?” “我拒绝你的拒绝!”天使站起身来喊道,并朝他扑去。 舷窗外,群星依旧黑暗。在遥远的无数光年以外,在被无数要塞所包围的破碎的泰拉之中,星炬的光辉开始明亮。 黑暗仍存,但白昼终将到来。 (本章完) 1.异星来客 飞船降落又起飞,人群来往,嘈杂密集,寒风呼啸。老水手哈依德蹲在一处停机坪之外掖紧了大衣,再一次地把手从衣兜里拿了出来。 他戴着厚厚的手套,但这依旧无法阻止寒冷,因此每隔一段时间,他就必须不情愿地在寒风中搓手然后是脸,脖子和耳朵。 如果冻掉了鼻子或耳朵,他可没钱去医院,充其量只能买瓶酒一口气喝光,然后在他肮脏的家里睡上一晚,以此期待挨过疼痛。 这样就算是治疗了,人们几乎都这么做。没办法,班卓-1就是这么个寒冷贫穷的地方,而且盛产水手。 哈依德不知道原因,不过他也不在乎,他只想找一份工作——什么工作都行,除了水手以外,他还可以是弱不禁风的保镖、糟糕的厨师与三流裁缝. 又或者是一个走得很慢,谈吐下流的导游。 在来往的人群中,哈依德看见了一个男人。他很高,戴着一顶软呢帽,穿着黑色的厚大衣,裹着灰白色的围巾,手里还提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棕色手提箱。 乍看之下,他好像和周围的人群没什么不同,但哈依德却一眼就认定这是個游客,他脸上那种感兴趣的表情实在是非常明显,一目了然。 两鬓斑白的水手咳嗽着,从两面墙壁的一处夹角里站起身,把手伸进大衣内兜,掏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铁皮盒子。 他拧开旋盖抿了一口烈酒,又等了快半分钟,直到热气上涌,这才朝着那个男人走去。 这也是无奈之举,他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了,必须喝点什么来让自己的脸色健康一点. 雇佣一个泥腿子当导游或许没什么,但如果是一个病恹恹的泥腿子,那恐怕就没多少人愿意了。 只是,哈依德仍然有点疑惑:这人为什么要来班卓-1旅游? 怀揣着疑问,他走到那男人面前,在寒风中含含糊糊地开口了:“王座在上——” 男人忽然低头看向他,哈依德原本准备好的那套说辞就此尽数消失。这当然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而老水手现在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咳嗽两声,咕哝着就要低头离开,步伐摇晃,仿佛刚才只是一个醉汉在没事找事。然而,一只手却在他转身的瞬间搭上了他的肩膀。 一个低沉却沙哑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先生。” 哈依德装作没听见,想要挣脱束缚离去,但那只手却丝毫不动,稳如磐石。 “先生?” “.” 老水手后悔地咽下一口唾沫带着酒味的唾沫,就此转身。虚假的热情从每个毛孔中流淌而出,在他那乱糟糟的脸上制造出了一个滑稽的微笑。 他摘下自己的帽子,姿态僵硬地微微鞠了一躬:“有什么事吗,这位大人?” 男人也对他微微一笑。 半小时后,他们进入了一家不算大的肮脏酒馆,名为蠢渔夫之家——这是个很蠢的名字,但大家都不在乎,这里有热腾腾的鱼汤和便宜的自酿酒卖。 更重要的一点在于,在班卓-1的下城区内,这里是少数几个拥有供暖装置的酒馆,而且只收取三枚通用币作为费用。 一来二去,这里也就成了许多水手的聚会之地,哈依德是这里的常客。因此,当他和一个陌生的男人一前一后地走进卡座区时,酒保卡德琳娜不免有些惊讶。 “那老头不会找到工作了吧?”她靠在吧台边缘,这样询问她的父亲与老板。 正在其内忙碌的秃头酒保叹着气转过身,往她怀里塞了一份菜单:“去工作,卡德琳娜,别在乎人家的私事。” 红发的女招待翻了个白眼,掐灭自己抽了一半的香烟,便朝着那个卡座走了过去。 她有点心不在焉,这或许是因为她今天早晨在一家杂货店里花了一笔钱买了个废物,又或许是因为她单纯地不喜欢哈依德至少现在不再喜欢了。 这老头过去曾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少言寡语却非常正派的人,现在却成日饮酒,把自己赚到的每一分钱都花在了蠢渔夫之家里。 很多人都劝说过他,想让他振作起来,毕竟,帝皇是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的,但这个人首先必须自己坚强才行。奈何哈依德似乎打定了主意要死在酒精上,因此,现在几乎没什么人再和他来往了。 卡德琳娜走到卡座外,将菜单递给了哈依德。老水手可怜巴巴地对她感激一笑,却又把转手那擦得干净的旧菜单递给了卡座里的另一个人。 “有什么推荐吗?”那人接过菜单,如此询问 卡德琳娜听着他的声音,愣了几秒,才想起来自己应该要回答这个问题,哈依德却抢在她说话以前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浓鱼汤,卡里尔先生,这里的浓鱼汤非常好喝,而且很便宜。” “好,那就两份浓鱼汤还有其他推荐吗,哈依德先生?我可不想我的导游受饿。” “这——” 哈依德尴尬地笑着,抬头看了卡德琳娜一眼,却发现女招待压根就没看他。他不得不咳嗽一声,召回她的意识。 “那就再给我们上两份炸鱼饭吧,卡德琳娜?噢,对了,再来点热水。” 女招待终于看向他,目光却很古怪,像是在诧异他为什么不喝酒了.又或许只是在责怪他为什么要打扰自己。 哈依德显得愈发尴尬了,只得再次咳嗽一声:“你都听见了,卡德琳娜,拜托快点上菜,好吗?” “知道了。”卡德琳娜应和一句,便转向了卡座内的另一人。“我说,这位先生,你是打哪来的?” 俯首看菜单的男人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抬起了头,此前在寒风中苍白得仿佛鬼魂似的脸此刻竟然也有了几分人样,只是那双漆黑的眼睛仍然显得渗人。 而哈依德知道,这对卡德琳娜来说恐怕是没什么所谓的。这个年轻的孩子对班卓-1以外的世界非常好奇,每一个来自落脚歇息的水手都曾被她问过许多问题。 更何况,这人其实很英俊。 老水手心下暗叹——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事了,来自其他世界的男人或女人在另一个世界上遇见短暂的爱情,各取所需,天一亮就互相道别 然而,他的雇主却并未给出他想象中的那种反应。没有调情,没有笑容,只有一句平铺直述,非常平淡的话。 “从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哈依德看见他的雇主表情平静地如此回答。 不知为何,老水手忽然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他不知道这感觉到底是从何而来,却总觉得,那自我介绍叫做卡里尔·洛哈尔斯的男人正戴着一张面具,而且这面具似乎很快就要滑落了。 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 “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呢?”卡德琳娜开始追问,音调不自觉地变得柔和了许多。 男人微笑一下,笑容里带着点歉意:“恕我不能透露,另外,请快点上菜,好吗,女士?我们都很饿了,拜托你。” “哎呀,你没必要老是叫我女士” 卡德琳娜笑着离开了,她的脚步声甚至都因为这个称呼和微笑而变得轻快了不少。 哈依德思索着这些事,心底的那阵寒意忽然烟消云散。他困惑地在桌下掐了掐自己的大腿,颇有种云里雾里的稀里糊涂之感。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想。我这又是怎么了?喝多了吗? 老水手沉默地将双手摆上了桌面,紧紧相握。足足好几分钟后,他才勉强露出了一个谦卑而讨好的微笑。 “我说,卡里尔先生,您这趟来班卓-1是打算干些什么呢?” “游览。”他的雇主说,修长的十指搭在油腻的木桌上轻轻跳动。 “可是,咱们这儿也没什么好看的地方啊?到处都是烟囱、工厂和矿坑说实在的,就算您已经决定要雇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当这个导游。” “这无所谓,哈依德先生,对了,请问这哪里有报纸卖?” “.报纸?” “是的,我看天色还早,附近应该还有报童或者报刊亭正在营业。我近来养成了一种不太好的习惯,喜欢在吃饭时读上一些东西。书、报纸、杂志,我并不挑剔,但一定要有。总之,附近有吗?” “有的,有的。”哈依德迅速地回答,并站起身。“就在门外不远处,我替您去吧。” “不必了。” 他的雇主缓缓站起身,拿上自己的软呢帽,竖起大衣的领子,就这样走出了酒馆的大门,大步流星,围巾和手提箱却都留在了卡座那有点脏污的座位上。 哈依德望着他远去,颇有点不知所措地坐了下来。他盯着那灰白色的围巾和棕色的手提箱,陷入了一种古怪的沉默里. 若不是卡德琳娜用餐盘端着两碗浓鱼汤走了过来,恐怕这种沉默还会持续。 “你的雇主呢,哈依德?” “出去买报纸去了”老水手心不在焉地说,并举起勺子喝了一口汤。 熟悉的味道伴随着没有刺的碎鱼肉一起落进了他那空瘪的胃里,热气腾腾,沿途经过的地方全都升起了一股暖意。他叹了口气,又喝一口,表情终于有所松动。 “买报纸?你认真的吗?”女招待疑惑地追问。“还有,他居然放心地把自己的东西留给你?” 哈依德摇摇头,又皱起眉。他有点生气的放下勺子,说道:“你几时看过我做那些小偷小摸的事情?” 卡德琳娜后知后觉地咬起嘴唇,小声地说:“对不起,哈依德” “没事,忙伱的去吧。”老水手生硬地回答,低头开始继续喝汤。 又过几分钟,酒馆的大门再度被打开,寒风带着一个手拿两份报纸的男人一同走入。哈依德的雇主就这样回到了座位上,神色如常,仿佛并不为外界的温度而有所动摇。 他首先将一份报纸递给老水手,又在后者的受宠若惊中低头嗅了嗅面前的浓鱼汤,脸上忽然升起一个微笑。 “真材实料。”他低声开口。“六个通用币就能买上这么一大碗吗,哈依德先生?” “再加两个通用币还能多添一份鱼肉。”哈依德紧张地答道。“而且,蠢渔夫家的浓鱼汤里是没有刺的,所以一直卖得很好。” “没有刺?” “是的,先生。您看那边的吧台,看见了吗?那个站在吧台后边儿的秃子?他就是蠢渔夫本人,李德·宾森。” “早些年的时候,他有个儿子。那小子和他姐姐,也就是卡德琳娜不同。身体虽然弱,读书却读的不错,在机械方面也很有天赋,经常帮他爹做些有用的小东西。” “结果呢,突然有一天,酒馆门口来了个红袍人。他从早上等到了晚上,一直等到小宾森到家。再然后,李德的儿子就去给那红袍子当学徒去了。” “就这样,十年了,我们再也没见过他,只有一些机械一直在被人搬过来。比如鱼肉脱刺机啦,空气净化器之类的东西.李德一直拿这件事自夸,说他的儿子以后会成为了不起的机械神甫。” 哈依德一口气说完这些话,端起鱼汤,喝下一大口,满足地呼出了一口热气。而他的雇主却没有握住勺子,而是先坐得离桌子远了一些,展开了手中的报纸。 劣质油墨的气味一闪而过,哈依德抬起头,看见报纸的头版上印着一行大大的字:奥特拉玛五百世界重获光明! 五百世界?那是哪儿啊?哈依德眨眨眼,本想和从前一样蹭别人的报纸不动声色地看,却忽然意识到自己手边就摆着一张报纸。 于是,他便学着他雇主的模样,向后靠了靠,展开了报纸,开始翻页。他认识字,但读起来很缓慢,需要点时间。他对头版的消息并不感兴趣,于是便直接向后翻。 而这次,报纸上刊登的新闻便真切地吸引住了他的注意力。 “暗黑天使战团造访班卓星系?!”哈依德震惊地念叨出声。“帝皇在上啊!” 在他对面,他的雇主,名为卡里尔·洛哈尔斯的旅客颇感有趣地眯起了眼睛。 (本章完) 2.前奏 卡里尔放下报纸,随即将它细细地折叠好,放入了大衣内兜。至于这份班卓-1号的本地报纸是否会用那劣质的油墨对他的大衣造成什么影响,那就不在考量范围之内了。 时间还早,他可以在市区内逛上一会,找一个拥有洗衣房的旅店不算什么难事,大部分矿业世界虽然自然环境很糟糕,但各类设施一定是非常齐全的,这倒也算是一种有失有得吧 他思考着这些事,又从衣兜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笔记本和一支钢笔,将这段话记在了上面,然后收起笔记本,开始品尝浓鱼汤。 坦白来讲,以它低廉的价格来说,这味道简直令人吃惊。四年以来,这是他花最少的钱吃得最为舒适的一餐。 考虑到他所使用的旅行方式在过去曾被称作搭便车,这个评价的高度可能还要往上调几个级别。 卡里尔小口小口地啜饮着鱼汤,左手仍然按在油腻的木桌上敲击,富有节奏感,像是在模仿鼓点——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得益于他那堪称漂流的旅行方式,他亲身经历了许多特别的事。从一场诞生自下巢的盛大婚礼,到骑着陆行鲨鱼在沙漠里前行,甚至是和水手们挤在货仓里听完了一整场特别的音乐秀 他正在敲击的鼓点就是从那场音乐秀里学来的。 不过,对于常人来说,这无疑是种非常危险的生活方式,毕竟,谁能保证自己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呢? 而我不是常人。卡里尔如此想道。 他有点想要讲個笑话,但他也知道,这间酒馆,乃至这个星球上的所有人都不可能听懂他的笑话 又过几分钟,两杯热水和两碗热气腾腾的鱼肉炒饭被秃头的酒保兼老板本人端上了餐桌,卡里尔用不着回头也能知道,那位叫做卡德琳娜的女招待正在吧台旁边怒气冲冲地擦拭玻璃杯。 他装作不知道李德·宾森的用意,对他道谢,随后便开始享用炒饭。比起浓汤来说,这炒饭的味道就差了点,但仍然比大部分船上的伙食要好。 简单地吃完饭,他站起身,裹上围巾,拿上手提箱,和狼吞虎咽早已结束战斗的哈依德一起离开了蠢渔夫之家。 班卓-1号的自然环境很是糟糕,寒风刺骨,化学烟尘随处可见,天空也早已被遮蔽。名为‘太阳’的行星看上去甚至是一种工业化后的灰色,颇有种人造灯管的意味。 但是,放眼整个帝国,这已经算得上是不错的环境了,至少人们不必拥有一套防护服才能出门行走 “先生,接下来去哪?”他的导游问道。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推荐吗?”卡里尔随口答道。他的目光已被一群扛着工具经过马路对面的矿工们吸引了。 这些人身强体壮,穿着连体工作服和不错的厚皮靴子,钻探机和长线缆就扛在肩膀或提在手里,显得很专业。但他们的脚步却有点犹豫,表情也相当复杂。 哈依德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显而易见地叹了口气。 “矿洞里最近好像不怎么太平。”老水手识趣地为他解惑。“我听说有好几个人失踪了,还有一个矿洞出现了塌方事故。王座在上,这真是不幸.” 卡里尔转过头来:“塌方?” 老水手带着苦笑点点头:“谁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反正就是塌方了,救灾队进去也没找到几个活人,石头把他们都埋了。” “愿他们安息。”卡里尔轻声说道。 他再度看回那群矿工,直到他们消失在车海和烟尘的最深处,方才收回视线。 他的导游似乎也在这个时刻想起了自己的身份,给出了一个听上去很不错的建议:“要不我们去月亮区逛逛,先生?” “月亮区?” 老水手点点头,又咳嗽了几声:“我想您应该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那里开着挺多旅店,大部分都挺干净的。” “我听你的,哈依德先生。”卡里尔微微一笑。“我相信一位退役军人的品格。” 老水手闻言,忽地一惊,双手下意识地就攥紧了。他吃惊地问:“您是怎么知道的?” “其实这不难看出来,首先是站姿,一直很笔挺,没受过训练以及长时间的军旅生涯,这种习惯是很难维持的。” “然后是走姿,你一直保持着左手在前,手肘微弯,这样方便随时举枪瞄准。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一直在左顾右盼,观察四周.旧习难改啊,哈依德先生?” 老水手沉默片刻,点点头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只是表情变得有些紧绷:“您说的没错——但我不明白,您到底是什么人?一般人可没这种观察力。” “有些事情,还是不要探究为妙。”卡里尔微笑着回答。“至少目前来说,我仍然只是个好奇的游客,这就够了。现在麻烦您,带我去月亮区,好吗?我想稍作休息一段时间。” 在他的微笑中,老水手深吸一口气,迈动了脚步。 一个多小时后,卡里尔提着手提箱走进了一间算不上太小的房间里。 在哈依德的带领下,他住进了一间名为‘优中选优’的旅店,环境不错,价格公道,但卡里尔仍然没选择顶级套房。他负担不起太贵的房间,而且也不想住太贵的房间。 类似于帝皇幻梦号上那样的体验有过一次就已经足够了。 他放下手提箱,摘下帽子和围巾,又取下手套,这才开始脱大衣。这件厚重的黑大衣是他在两个月前买的,那时候他也在一个寒冷的世界上暂时停留。 时值当地的夏季,但仍然需要厚大衣和棉衣内衬才能抵御寒冷,为了入乡随俗,同时也是为了不引人瞩目,卡里尔才买了这套衣服.现在看来,这笔钱花得相当值。 他折叠起大衣,取出报纸、笔记本和钢笔,便将它扔在了房间内的一个小沙发上,随后自己也坐了上去,开始继续读报。 窗外的寒风还在肆虐,看样子恐怕一整天都不会停息,屋内的温度却相当宜人,卡里尔眯着眼睛凝视着报纸,目光在一行行字上飞速扫过。 他很快就读完了那些‘星际’意义上的大事,班卓星系和班卓-1号上的那些新闻紧随其后地映入眼帘,然而,直到他把花边版也读完,矿洞塌方的消息也仍然不见影踪。 这就很有意思了。 他放下报纸,拿起放在膝盖上的牛皮纸本站起身,走到了一张木桌旁,打开台灯开始写作。 旅店提供的家具不算特别舒适,但非常坚固耐用,此刻支撑着他的桌椅便是如此。钢笔飞快的划动,墨水在笔锋下形成了一个又一个字符. 十来分钟后,卡里尔放下笔,开始端详自己的笔记。 或者说,调查报告。 是的,他很喜欢调查员这个职业,只是他写出来的东西嘛. “离开了勋爵号,一定会怀念那艘船和以杰克为首的那些水手们。还有他们的莱特林鼠人厨师。那位女士虽说有点偷窃的怪癖,但她会把东西还回去,而且炖的浓汤味道非常好。” “在班卓星系的1号行星上降落了,和星系内的大部分星球一样,这里也是一颗矿业世界,以出产漂亮的宝石与天然水晶等物出名。” “这里的自然环境一如既往的糟糕,希望能再和贝利撒留·考尔见面,他应该有办法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些污染。他应当不会拒绝,他心中尚存人性,且很丰富。” “遇见了一个退役的士兵,哈依德。很有分寸,观察能力强,退役前应该不是普通士兵,服役时大概获得过一到两枚勋章,只是现在生活很不如意,希望能在离开以前帮到他一些忙。” “在报纸上读到了有关奥特拉玛重获光明的报道,说实话,消息来得有点迟了,已经过去了四年,这个消息居然才传到这里。” “这意味圣吉列斯的舰队很可能已经回到太阳系了,至于那支老兵部队希望拉能管住他们,也希望他们能保持耐心。 “罗伯特,不要悲伤,有些人注定成为英雄。” “在报纸上还看见了暗黑天使造访班卓星系的消息,这很不同寻常。一个初创团造访一个偏僻的矿业星系,所求为何?” “有种直觉,他们是为我而来。也可能是想得太多,总之,静观其变吧。” “从哈依德口中得知了矿洞近日来的不幸,失踪、塌方,以及报纸的隐瞒不报。或许是消息滞后,或当局下令,希望是前者。班卓-1号有非常不错的浓鱼汤,不想以后喝不到。” 合上笔记本,卡里尔转过头,凝视起了窗外那阴沉的灰色天空,再度用双手敲起了桌面,只有他能听见的音乐缓缓流淌而出。 —— 愉快,实在是愉快。塔拉辛微笑着如是想道。 哎呀,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真是一举两得,一箭双雕,一剑砍掉两个奥瑞坎的脑袋. 无尽者情难自禁地叹息了起来,松开手,让他的无情湮灭杖立在了原地,随后兴高采烈地走向了两名一动不动站在他对面的阿斯塔特。 黑甲黑盔,破旧不堪,胸前天鹰仍存,但左肩上的徽记已经被生生磨灭,再也看不见任何痕迹。 塔拉辛仔细地端详着这两名阿斯塔特,不时发出沉吟。最终,他摇了摇头,骷髅长脸上竟然显露出了一种遗憾。 “我居然认不出来” 他咕哝着转过身,拿起自己的长杖,颇有点精神疾病早期症状地开始对墙壁大声抱怨。 “他们怎么能这么干呢?嗯?抹去标识?这要让我怎么决定他们应该被放在哪个展厅里?见了鬼的暗黑天使,现在好了——” 他转过身来,手里的移情湮灭杖开始连连敲击地面,发出沉闷的金属碰撞声。 “——你们只能去和那另外的一百二十八个同伴作伴了!希望你们在静滞力场里的时候能认出来他们到底是忠诚还是背叛,哼” 无尽者冷哼着走出这间位于巢都深处的房间,抬眼看了看天空。 他上次来这颗星球的时候,这里还拥有完整的自然景观,至少可以看见清晰的夜空。而现在,这里已经看不见半点绿植,夜空也被烟雾所遮蔽。 塔拉辛甚至觉得,如果自己还有肺的话,一定会受到这里的空气毒害。 想到这里,他不免有点烦闷——人类似乎不知道他们自己拥有何等宝物,总是以暴戾对待周遭事物,大肆破坏,将一切都投入进战争的齿轮之间以满足他们那腐朽政体的全部需要. 他这样想着,手上的动作却仍然没慢。一个精致的圆球伴随着某种低沉的嗡鸣从半个街区以外飞来,落进了他手里。 这是个简易的时间暂停装置,由塔拉辛亲手制作,范围不大,但已经能够满足他通常意义上的偷盗考古需要了。 他收起这圆球,又走进房间挥了挥移情湮灭杖,将那两个东躲西藏了一万年之久的暗黑天使送回了自己位于此星系之外,处于隐匿状态的船上。 他期待着办完事,然后回索勒姆斯,给这两个天使细致地打扮一下。他们的盔甲虽然老旧,但状态不错,而塔拉辛希望自己能依靠博物馆里的那些设备试着解析一下他们的真实身份 当然,在此之前,他需要先进行一次会面。一次由他安排见面地点,由他决定时间长短、安保措施和接送方式的会面 实际上,这些东西,塔拉辛都已经准备好了。 他又找了他的老朋友奥瑞坎,通过九真一假的小小谎言让占星术士同意了为他进行占卜,总共耗时八个自然月。 当然,这是明面上的时间,塔拉辛心里很清楚,要占卜一位神明的踪迹,他的老友必定倒流了许多次时间。不过,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现在,他身处这个班卓星系的第四号星球上,随时都可动身出发前往一号找寻那位尊贵的客人 奥瑞坎,你去死啦。塔拉辛在心中大笑,随后得意地走入了夜色之中。 十个小时后,他的朋友奥瑞坎走入了这个他曾走进的房间,金属长脸上表情扭曲。 “你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占星术士伸手隔绝房间内外,随后立即怒吼。“等着瞧吧,塔拉辛!” (本章完) 3.最熟悉的一份工作 穿好大衣,戴上手套,将围巾一层层缠好卡里尔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着装,在确认一切正常以后,便伸手拉开了他房间的门,迈步走了出去。 打磨光滑的灰色石砖和他的靴子互相碰撞,发出了刻意为之的沉闷回响。 走廊尽头的一扇窗户还开着,两个无所事事的男人正在那里抽烟,香烟和烟斗一齐闪烁红光,在昏暗的光线中照起一团又一团冉冉升起的烟雾。 他们注意到了卡里尔的到来,其中一人从怀中掏出一盒香烟,握在手里,朝他做了邀请的手势。卡里尔委婉地谢绝了他们,随后便径直下楼。 楼梯间的红色墙纸上悬挂着一些稀松平常的风景画,仅有一幅画值得一提,那是幅油画,面容模糊的矿工们正在矿洞中抹黑前进,前方黑暗,身后却亮着火把与提灯的光。 他一路向下,抵达一楼,又穿过一个不大的厅堂,从后门离开了‘优中选优’旅店。此时已经入夜,城中却没什么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反倒显得十分安静。 路灯倒是持之以恒地亮着光,但街道上却没有多少人。刺骨的寒风让人不太想在这样的夜晚里出门放松,再者,班卓-1的社会风气似乎也较为保守,大部分人都不会选择去那些‘娱乐场所’里厮混 很老派。卡里尔想。 这时候,他已经站在了旅店外的一个街角,正双手插兜,无所事事地凝望着黑夜。 稀少的行人并不知道,这个高個的男人正数着秒呼出貌似是热气的白雾。他们亦不知道,有一张他们看不见的大网正在运作,将整个城区内所有的风吹草动尽数传递给了此人。 两分钟后,卡里尔离开了这里,迈进了茫茫黑夜之中。 他知道自己要去哪,一向如此,在做这份工作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感到迷惘。毕竟,此事的本质完全可以以一言蔽之——杀戮。 在领兵打仗和维修受损机仆这两件事上他或许没什么发言权,但如果谈及杀戮呢? 说来也是讽刺,他只在这件事上拥有可以被称作‘天赋’的东西。 想到这里,卡里尔藏在围巾和大衣领中的下半张脸不由得轻轻地抽动了一下,他几乎要笑出来了。 可惜没有。 在风中,他走向一条小巷。两名正在巡逻的警卫看见了他,但没有过来盘问,只是站在路灯下目睹这个本就身处黑暗的男人步入一种更为幽深的黑暗中。 究其一生,直至死去,他们也不会将这个人和不久后即将发生的一系列恐怖联系起来. 他们永远也不会知晓。 除非他们像卡里尔一样,能够隔着数千米捕捉到一种从地下传来的隐约声响,然后将那声响加以拆分,就像是用刀刮去骨头上残留的肉和神经,取得一根闪闪发光,洁白无暇的大腿骨。 卡里尔轻轻地将这条大腿骨提在了手里。 他的脸已经不再温和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完全的漠然。 下一秒,黑暗将他包裹,无数个声音在其内对他耳语,传来无数桩丑陋的秘密和一张一张接连闪过的脸,或惬意或惊恐,或大汗淋漓,或一片平静. 他背叛了他的妻子!一个声音尖细地喊道。 然后是另一个:她偷了他父亲的烟斗拿去卖! 再然后是其他的许多个:那个人以偷窃为生!这个人违背了自己的诺言,把他发誓要赡养的父亲扔出了家门,让他冻死在了街头!还有这个,强盗!杀人、强奸、侮辱尸体. 夜的讯息一个接着一个划过他耳边,带来一条又一条或轻或重的罪名,卡里尔将其尽数收下,随后告诉这些声音:去做你们该做的吧,公正的审判。 于是它们心满意足地离去,而他也离开了黑暗,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一处昏暗的矿洞内部。 空气中弥漫着尘埃的味道,非常浓郁,还有爆炸物留下的挥之不去的化学品味道。卡里尔轻轻地嗅闻着,眼睛在黑暗中不知为何像是玻璃珠般闪闪发光。 一股极淡、极轻,明显经过处理掩盖过后的血腥味就此被他所捕捉。而且,是人类的鲜血。 有人曾死在这里吗? 他抛出这个疑问,感知网迫不及待地将一切细微到难以察觉的证据整合在了一起,然后为他得到答案。 是的,有人曾死在这里,而且并非一个。 几个? 他左右看看,手指神经质般地抽动着,敲击掌心。 十一个.被炸死、压死或窒息而死。 仅此而已吗? 不,不止,有一个人不同。他不是死于炸药、石头或缺少空气,他死于某种生物的突袭,那东西从黑暗中冲了出来,把他开膛破肚。 那东西近似人形,但很强壮,手指像是大型食肉动物的爪子一样锋利坚硬。那东西正是用自己的手指扯碎了这一人的腹部,然后撕下头颅,扯出脊椎,制造恐怖. 并抢到了炸药。 卡里尔转过身,走进了一条漆黑的甬道,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在行走,地面上不时颤起却无法被肉眼发觉的微尘便是最好的证明,但就是没有任何脚步声响起,甚至就连衣服之间的摩擦声和呼吸声都消失了,空留寂静。 就这样,他走入深处,周遭的环境也悄然发生了改变。 一些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线缆以相当简陋的方式铺满了地面与墙壁,就连头顶的岩石也没有放过。弥漫的热气从这些线缆的边缘蔓延而出,让温度升高了些许。 卡里尔对此视而不见,他只是继续前行,并终于看见了某种光亮。 一盏提灯的光。 老式的矿灯,点火器和微弱功效的电磁线圈在厚重玻璃的内部一起运行着,为这个位于甬道尽头的小小岩洞提供了充足的光亮。 它被摆放在一个干净破旧的板条箱上,照亮了一扇由淡灰色金属制作的沉重大门。这扇门很厚,很重,虽说并不能够抵御光枪的射击,但寻常自动枪和爆炸物绝对无法对其造成足够的伤害。 卡里尔安静地来到门前,感知网事无巨细地将门后两个生物那轻微的呼吸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然后他伸出手。 钢铁安静地融化,湿润而黏腻的声响一闪即逝,卡里尔攥紧手指,抓住两块形状不同却一样粗糙的脊椎骨,向上一提,用尸体本身的重量打开了门阀。 他松开手,推开门,走进其内,低头看了眼那两具被他刺穿后脑摧毁了脑干的尸体。 他们穿着合身的护甲,由合成橡胶与两块钢铁制作而成。两把枪械由系带牵引着挂在了他们的肩膀上,并不像是大多数巢都底层的枪一样粗制滥造,让人惊呼这居然可以正常开枪? 不,它们不是这种武器,而是设计与机械化的流水线产物,帝国天鹰在枪身上闪闪发光。 抢来的,还是偷来的?还是由某人提供? 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两具尸体的模样。那发紫且充满褶皱的皮肤,凸起的额头和几乎掉出眼眶的琥珀色眼睛都已经向他昭示了它们的身份。 他走过这两具尸体,甩了甩湿漉漉的手,在继续走过两扇门后,他看见了一个四通八达的洞穴系统。无数个‘人’都正在其内进进出出。 每个人都带着枪,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绝无可能出现在正常帝国居民脸上的朝气.那是只有对自己的生活充满信心的人才会具备的神情。 他们辛勤地劳作着,搬运或组装武器、分发物资。所有人都以兄弟或姐妹相称,没有暴力与污言秽语,哪怕工作受到打扰也保持了绝对的耐心与和善。 如此美妙的场景,足以让每一个当地总督或领主笑开了花感慨自己治下有功的场景,却没能让卡里尔的脸上泛起半点喜悦。 他依旧是那副最常见不过的表情——即面无表情,但若是亚戈·赛维塔里昂等熟悉他的人在这里,便一定能从细枝末节处看出一些事情来。 卡里尔走出黑暗,然后熄灭了它们的灯与光。 —— 哈依德掏出钱——两枚通用币——给自己买了一份早餐,仅仅只是一份烤鱼饼。不是很丰盛,但对于他这样一个胃口逐年衰退的人来说已经可以勉强应付过去了。 老水手裹紧大衣,站在热气腾腾的店铺外啃着自己的鱼饼,右手插在衣兜内,摸着昨天挣到的薪资。 他的雇主为他开出了一天七十通用币的价钱,这不是笔小数目,他自己都有点惊疑不定。 而那位瘦高的先生却告诉他:“我是个很喜欢依靠双腿慢慢游览各处的人,所以这笔钱里有一部分是给你的身体调养费,收下吧。” 话都说到这份,哈依德还有什么反对的理由呢?在钱财的诱惑下,就连他雇主那异样的观察力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是的,他的确是个退伍兵,而且没有去帝国安排的机构里讨生活,反倒几乎快要流落街头,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人各有志,他没有违背帝皇和自己的良心,那么,又有什么人可以对他说三道四? 哈依德吃完鱼饼,舔干净手指上的油脂,随后戴上手套,离开了温暖的店铺外围。 他花了点时间挤出人群,开始强迫他那疼痛的双腿行走,他的膝盖几乎为此造反。 它们在骨头和血肉中用痛苦向他尖叫:老东西!你还以为这是二十年前?战争已经结束了,你再也不需要跑或者快走了!慢下来! 但是不行。哈依德说不许。 他答应了那位先生他会在早上八点整准时抵达‘优中选优’旅店楼下,这是属于他的承诺,而他不喜欢失信于人,于情于理都是这样。 且不提他自己的固执,只说说他若是迟到会带来怎样的恶劣影响吧——一个在上班第一天就迟到的人,哪个老板会想继续与这样的人共事? 老水手在寒风中气喘吁吁地走着,他为自己预留出了四十分钟的时间,并仅仅花费了二十七分钟就抵达了旅店楼下。 不过,当他从怀里掏出那枚旧怀表看时间的时候,哈依德才意识到这件事。 然而,来早了却让他感到喜悦,仿佛这样一件本应如此的简单小事是某种足以证明他自己的人生大事一样重要. 不过,这喜悦未能持续太久,因为他雇主的声音在短短一分钟后便从他背后响起。 “哈依德先生,你到得居然比我还早。” 老水手转过身,手里却被塞了一块烤肉饼,滋滋冒油,辣味调料的气味混杂着肉香扑鼻而来,让他那勉勉强强吃了份鱼饼的胃忽然重回青春时代. 咽下口水,哈依德尴尬地一笑,看着眼前的这块饼,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而他的雇主却用含混的声音说道:“吃吧,导游,我们今天可是有不少地方要去呢。我不喜欢看见别人饥饿的模样,我知道饥饿的感觉,没人应该饿着肚子工作。” 老水手终于无法抵抗烤肉饼的诱惑,咬下了满满一大口,和他的雇主一起站在寒风中吃起了早餐。 来往的人们对此见怪不怪,多数人都和他们一样拿着东西在边走边吃,且吃的很快——如果不想寒冷带走食物的温度,就必须吃快点。而且,他们需要去上班。 哈依德吃了好几口,忽地在美味的肉与合成调味料的滋味里想起一个问题。 “卡里尔先生?” “什么事?” “您这身衣服是不是有点薄?”老水手疑惑地看着他。“您昨天那身大衣呢?” “啊,我半夜出去喝酒弄脏了.” 仅仅穿着一件薄夹克的卡里尔微微一笑,如此回答。他的围巾、手套和大衣全都不见影踪,倒是帽子还留着,但似乎也有了些改变。 哈依德摸不准到底是什么原因,但他能看见他雇主口鼻之间呼出的白雾,因此他三下五除二地解决肉饼,用一种他不常使用的语气开了口。 “那么,您必须得给自己买件衣服了。” 卡里尔微笑着同意,耳朵在寒风中微微颤动。 他还在聆听。 (本章完) 4.狮与狼(一) 卡里尔必须坦诚一件事——班卓-1绝对是他这四年来所见过的最为和谐的一个巢都。或者说,准巢都。 它的资源还没有被开采殆尽,按照帝国律法规定,将这样的世界变为巢都是对资源的一种浪费,但先见之明必不可少。 迟早有一日,班卓-1的自然环境会被彻底破坏,土地沙化,海水干涸,空气变成足以致人于死地的剧毒到了那个时候,它就必须另谋出路,转型成为巢都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首先,它是一个矿业世界,与机械教有着相当程度的合作。其次,作为一个出产矿物的世界,它的统治者必定运用自己的政治手腕和矿产谋取了不少友谊。 若他想要维持这些来之不易的珍贵友谊,那么就必须继续保持班卓-1的价值。在矿产资源消耗殆尽让它成为巢都,充当航线上的中转站和休息处完全是无本万利的买卖。 是的,无本万利。 卡里尔熟悉那些贵族们,无论是老爷还是女士,他们都不会在乎其他人的生死或者说,他们从来就不认为巢都内的其他居民是他们的‘本’。 一個迫切需要改革的制度,但却无法改革。 他沉思着。 当然,落在旁人眼中,这不过只是他在端详自己于镜中的模样罢了:黑色厚大衣,高领,用料考究,售价五十枚通用币。合成绒毛衫,十五枚通用币。保暖且舒适的一双鹿皮手套,五枚通用币. 一整套不包括围巾和靴子的衣物,售价居然便达到了七十枚通用币,已经抵得上老水手哈依德担当导游一整天的工资了。 也正因如此,在兼职裁缝的店主站在一旁保持期待微笑的时候,哈依德的脸上却满是窘迫与不安。 他太久没有给自己买过新衣服了,完全忘记了物价的飞涨,但卡里尔依旧没说什么,他只是掏钱付账。 当一张一百面额的纸币落进店主手中的那一刹那,哈依德深深地叹了口气,店主的笑容则愈发灿烂。 “多谢惠顾,这位英俊的先生!”他一边说,一边飞快地找零,然后将他们送出了店门。 寒风中,两人无言地开始迈步。卡里尔只是在思考,但哈依德却不同,他的脸色开始越来越红,那花白的胡子和粗糙的皮肤甚至都无法继续掩盖. 直至最后,他难以忍受地开了口:“先生!” “嗯?” “实在是” “别道歉。”卡里尔抢先一步说道。“相信我,哈依德,这价钱很公道了——朦胧星域现在的总体物价水平恐怕已经超越了你的认知。” “但是——” 卡里尔叹了口气,他低头看着仅仅比他稍矮一些的老水手,在感到某种既视感的同时,心里也泛起了一点古怪的想法:合着他们当时是这个感觉吗? 他笑了起来,拍拍哈依德的肩膀,带着他继续朝前行走。 公路中间有悬浮车飞驰而过,限高六米导致这些车辆全部都在低空飞行,一辆接着一辆,以急速奔驰。或是载人,或是载物。它们不仅仅只是搅动烟尘,散发出的嗡鸣声还让两人之间的对话变得非常隐秘。 “我不觉得你有什么需要道歉的,哈依德。但我必须要指出一件事,一个像你这样的人,是怎么在班卓-1上活下来的?” 老水手的脚步顿了顿。 起初,他对这个问题有点不明所以。然而,当他望见卡里尔那双眼睛的一刹那,这阵疑惑便烟消云散。 从那双不知道是不是突变得来的漆黑眼瞳里,哈依德看见了自己的脸,一张苍老且饱受摧残的脸。 他不禁有点恍惚,脑海中涌起的回忆更是加重了这种恍惚对于他头脑的打击。不知怎的,在他仅仅认识一天的雇主面前,哈依德忽然有了种想要谈话的冲动。 他没能阻止它。 “我就这么活着呗,先生。”老人皱巴巴地笑着,如此回答。“但的确活得很艰难,这点不假,我不会说谎。” 卡里尔关切地看着他,并不说话,只是以凝视鼓励。 哈依德满面茫然地低下头,喃喃开口。 “我想我只是不理解。他们说我受创过重,精神上受到的剧烈打击让我难以再继续服役,就把我送到了这里。这儿不是我的家,先生,我不是班卓星系的人,甚至不是朦胧星系的人” “我理解。”卡里尔说。 他抬起头来,继续行走,这次竟然走到了哈依德前面。 他没有将目光放在来往的悬浮车或是刚刚下班的矿工们身上,反倒飘向了远方此起彼伏的巨大烟囱。这些像是山丘一样的可怕建筑会全年无休地释放出浓烟,污染班卓-1的天空。 几个世纪以后,这些工厂会得到扩建,机械教的神甫们将使用他们的理性将工厂和整个城区合并起来,形成下巢。 工人们将世代居住于此,除非他们足够幸运,能够去往上巢。地下的矿洞也不会被放过,将变成底巢,专供给人渣和不幸者们自生自灭。 但这个未来大概已经不会到来了。 卡里尔收回目光,对精神状态有所好转的老水手露出了一个微笑:“说起来,哈依德,你知道政府大楼或类似的地方在哪吗?” —— 迈着急促的脚步,阿兹瑞尔走进了一间密室。骑士团的勋章别在他的衣领上,正闪着暗哑的光。 这是他身上仅有的饰物,他还处于苦修期,因此必须保持身与心的纯洁无瑕,以此来迎接下一场即将到来的战斗——实际上,如果不是因为他要来这里面见一个人,他甚至连那枚勋章都不会佩戴。 阿兹瑞尔停下脚步。 他面前有一扇石门,其表面爬满了裂痕与青苔。看似弱不禁风,但石头下方却露出了精金的光华。 阿兹瑞尔肃穆地举起右手,将其按在石门之上,伴随着某种低沉的嗡鸣声,埋藏在墙壁内的古老齿轮开始转动,嘎吱作响。 石门就此缓缓打开,冰冷的气流好似刀剑般从其内冲出,刺向了阿兹瑞尔的脸,抵住了他的脖颈,使他口不能言,原本准备好的一套说辞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咽回了喉咙深处。 而密室之内,一个巨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被古老的、来自卡利班上的石头所包围,所穿的骑士长袍已经磨损的相当老旧。一束淡淡的白光从他头顶的裂缝中投下,洒在石头与他身上,照亮了那头仿佛褪色般的浓密金发上。 巨人站起身,朝他走来。 “阿兹瑞尔。”他低沉地开口。“你前来找我,有什么事?” “雄狮,我无意打扰你的冥思.” “你当然无意。”被称作雄狮的巨人淡淡地回答。“但是,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阿兹瑞尔喉头上下滚动了一下,显然是不知道该从何谈起。十来分钟后,他们走入了一间会议室。 装饰华丽的天花板上满是以雕刻手法留下的画作,一个又一个黑甲的骑士在其上手持利剑迎向怪物。而在这画作之下,也有一群黑甲骑士正沉默地伫立。 就算是雄狮的到来,也没有打破这阵寂静,甚至可以说,他的到来反倒加重了这种沉默。 雄狮没有理会他们,只是伸手从圆形的会议桌上拿起一块数据板,上下滑动了几次,便完全明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他没有第一时间开口,反倒将那数据板扔回了圆桌上,紧接着自己拉开一把椅子,径直坐了下来。 他的表情被隐藏在了胡须之间,没怎么细致打理过的一头长发如狮子的鬃毛般披散在颈背之上。 此刻,在场众人唯一能够观察到他情绪的窗口便只剩下了那双深绿色的眼眸,然而,他们中仅仅只有几个人敢于和他对视,探究他此刻的真实情绪。 雄狮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 “又来了。”他忽然开口。“每次涉及到这些老掉牙的秘密,你们就要三缄其口,表现得软弱又无能阿兹瑞尔,过来。” 年轻的士官僵硬地走出人群,来到他身边。 “把这数据板上的消息和推断念出来。”雄狮面无表情地说。“念大声一点。” “遵命,吾主。”阿兹瑞尔嘶哑地开口,然后拿起数据板,声音洪亮地开了口。 这消息其实非常简单,仅仅只是一串秘钥,由班卓-1号的法务部直接发出,但它实则来自一万年前,来自暗黑天使们的军团时期。 在那个各种组织一层套一层的复杂时代,此秘钥和它的数万个同类曾被广泛运用在暗黑天使内部,每一个都有自己独特的作用和指代,而这一个.在向无畏长者安特罗斯求助以后,现在的暗黑天使们方才抢在雄狮到来以前得到答案。 时过境迁,他们已经不再使用这些秘钥,甚至就连暗语和组织都被更新换代。时至今日,战团内部恐怕只有无畏长者们与雄狮仍然记得它们,以及过去的荣光。 但耻辱就不同了。 “.总上所述,这份秘钥很有可能是来自一个知晓我们到来的堕天使。” 阿兹瑞尔说,就此放下了数据板。他已经念完上面的推断,现在正眼观鼻鼻观心地待在雄狮身边,一言不发。 雄狮不由得发出了一声低笑。紧接着,他缓缓站起身,平静地出言否认了数据板上的推断。 “不,这秘钥不是由堕天使发给我们的。” 此言一出,骑士团的成员顿时面面相觑,其中一人皱起眉,提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可是,大人,如果不是,还有谁能知晓这些过去的秘密?” “堕天使。”雄狮如此说道。“但是,在发出这串秘钥以后,他就已经不再是堕天使了。” “现在全速前进,我要在四个泰拉时以后抵达班卓-1。让我们会会这位投降的罪人——还有,让阿斯莫代给我冷静点。” 他扔下这句话,就此转身离去。又过十分钟,在自己的私人武备库中,他伸手握住了一根长矛。 下一秒,天地变换,无与伦比的寒冷代替了武备库内的平静,如刀般的寒风扑面而来,将雄狮的金发吹得纷乱,而他没有理会,只是在寒风中默默地行走。 “我说,现在还不到时候吧?莱昂?还是说,伱对上次的结果不满意?” “闭嘴。”莱昂·艾尔庄森无奈地呵斥。 他看似恼火,眼神中却含着笑意。芬里斯的风雪还在肆虐,今年的寒冬似乎比往年还要更加难熬,他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一件事,于是便加快了脚步,朝着自己的目的地赶去。 “噢,我现在知道你要去干什么了。”那个说话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慢悠悠的,还带着笑意。 “我都说了闭嘴。”莱昂再次呵斥。“别再打扰我了,你知道在这该死的雪地里面寻踪觅迹是件多么困难的事情吗?” “对我来说可不难,莱昂.所以,你需要帮助吗?来吧,只要说上一句,你就能得到来自黎曼·鲁斯的帮助。我可是个经验老道的猎人,像这种事我最起码干过几万次。” “难道我就不是猎人了吗?”莱昂冷冷地反驳。 他横眉怒目,深一脚浅一脚地开始深入这片已经许久无人问津的雪原。 这里是绝对的禁区,任何生存在芬里斯上的野兽都不会踏足半步。至于鲁斯之子们,他们也同样如此。万年来,只有雄狮一人会每年准时来此一次. 鲁斯在他耳边大笑起来。 莱昂·艾尔庄森深吸一口气。 “是,是,你当然是猎人,但你狩猎的环境可与这儿天差地别。你是森林里的狮子,而我是雪地里的狼,所以快开口吧,兄弟,让我帮帮你。” “你可不剩下几个小时了,班卓-1上还有事情等着你去处理呢,我说得对吗?” “闭嘴!”莱昂低吼。“一点小事罢了!混蛋!再看不起我,当心我打得你站不起来!” “那你得先去把我从坟地里挖出来,兄弟” 鲁斯低笑着,忽然,莱昂握于右手中的长矛自如地抬了起来,刺穿了风雪,精准地刺入了一头巨狼厚厚的毛发之中。 一张血盆大口咬碎凛冽的风雪,朝着莱昂·艾尔庄森袭来,然后咬住他的肩膀,轻轻地把他扑倒在地。另一头巨狼也紧随其后地冲出风雪,在鲁斯止不住的笑声中压住了雄狮的胸膛。 “放开我!”雄狮咆哮着呵斥。“天杀的,我不是黎曼·鲁斯!” 狼们并不聆听,只是拖着他前往巢穴。在风雪中,他们的身影逐渐消失。 (本章完) 5.狮与狼(二,8k) 雄狮伸手握住长矛。 两头巨狼在他对面虎视眈眈。 火光跃动,烤肉的香气缓缓蔓延,沸腾的油脂从其上滴下,带来更强烈的属于‘食物’的刺激。 雄狮瞥它们一眼,在黎曼·鲁斯的笑声中用手中长矛刺起了放在身后的两块硕大的生肉,然后将它们缓缓举起,对着两头巨狼上下摇动了一下。 它们专注地凝视着食物,涎水从紧紧闭合的口中滴落而下,却没有扑过来进行争抢,反倒安稳地坐于原地。 雄狮低低地哼笑一声,这才将肉轻巧地甩了过去,让它们大快朵颐,他自己倒是对那正散发出纯粹肉香的烤肉无动于衷,仿佛它仅仅只是个诱饵。 他站起身,转身走到了山洞的入口,观察着这片陌生的领地。 他首先注意到的便是下方那片密集的针树林,这种树的枝杈和叶片可以当做简陋的武器使用,尤其是枝杈,硬度非常。 然后是西边的一片雪原,在风雪中看似毫无生机,却有一些模糊的白色影子正在远方移动。可能是冻原牛或麋鹿等野兽。 东边则什么都没有,是一片悬崖峭壁. “它们选的新领地还真不错。”鲁斯在他耳边满意地说。“一年换一次,上次是湖边的森林,这次是山脚下的洞窟下次会在哪里呢,莱昂?” “下次,我会赢的。”雄狮淡淡地回答。 “是吗?但你已经连续输了十六次了——你真的不需要伟大的冰雪猎人鲁斯来向你传授一番吗?免得你下次又被它们提前找到,然后拖回巢穴。” “我说了,下次我会赢。” 雄狮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便转身回到了两头巨狼身边,并毫不避讳地走入了这两头正在进食的巨兽之间,靠着洞窟的石壁缓缓地坐了下来。 长矛被他倚在肩头,矛刃中倒映出了他的脸,只是眼睛却并非深沉的绿色,而是一种不应出现的蓝色。 雄狮不以为意地倾斜长矛,这幻象便再次变化,一张他非常熟悉的脸呈现其中,正是一脸微笑的黎曼·鲁斯。 “按理来说,莱昂,你可以在任何时间来到这里与它们见面但你偏偏选了今日。怎么?是因为这万年来的追捕即将走到尽头吗?你那份失踪名单上可还有些空缺呢。” 雄狮不答,但也没有甩开长矛。他低下头,凝视着地面,骑士长袍被几缕刮进来的风雪吹得鼓荡。 于是鲁斯继续讲述。 “会主动发消息让你过去找寻他们的堕天使,我敢打赌,人数不会太多。依照伱的经验来看,他们恐怕也是当年那些稀里糊涂的被裹挟者之一,在逃跑了这么多年以后,终于听到了你的消息,于是决定结束这一切。” “或许是出自良心拷问,又或许是想要质问你为何要视他们为仇寇.这是你的想法,但我要指出另一种可能性——这会不会是个陷阱?” “有没有可能,发出秘钥的人劫持了班卓-1的官僚系统,控制了地方军队和轨道武器平台,只等你们抵达便开始瞄准,而他们其实人数众多。” “想想吧,莱昂,你那份还没被销毁的失踪名单上还有多少人的名字没有被抹去?” 雄狮沉郁地呼出一口灼热的气流,两头巨狼不约而同地在这一刻停下了进食,关切地看了过来。 其中一头走到他身侧,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脸,带来一阵湿漉漉,却意料之外的没有动物应有的口臭。卡利班人瞥它一眼,巨狼便低下头,用头拱了拱他。 “就连它们也知道你有心事。”鲁斯说,他没有再笑,脸上一片平静。“所以,和我谈谈吧,兄弟。” “谈什么?”雄狮反问。 “我怎么知道?我不过只是个亡灵,虽然能够见你所见,但那些你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情,我可是一点都没碰。” “就像你现在压在心底的那些想法,我对它们一无所知。这是最基本的尊重,莱昂,我可不是福格瑞姆,会死缠烂打着让你对他吐露真心” “福根从未那么做过。”雄狮冷冷地反驳。 “是啊,他对你确实没这么做过。” 鲁斯嬉皮笑脸地说,引来一阵怒目而视,然而只在几秒钟后,雄狮便诡异地转怒为喜,笑着叹了口气。 他有点无可奈何,也有点恼怒地摇了摇头:“说白了还是那老一套——投降,或者领死。” “谁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一万年了,除非是那些逃往蛮荒世界与世隔绝的蠢货,否则任何一个身处尚存文明世界的暗黑天使都应当听见我发出的讯息。” “我了解他们,就算是新兵,也会找寻能够得知外界消息的渠道。报纸、电台、眼线.他们有无数种方式听见我的声音,知道我对他们的态度——投降者可得到辩解的机会,但是,总有人不愿这样做。” 鲁斯轻声接上他的话:“所以,就像是我说的那样,你担心这次发出秘钥的人也是那些顽固分子中的一员?” 雄狮缓缓颔首。 这次轮到黎曼·鲁斯叹气了。 “你有种超乎寻常的专注力,莱昂。哪怕是在我们之中,你也总是可以把事情以最快的速度办得漂漂亮亮。当你真正意义上地想要做好某件事的时候,这世界上就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你。” “好比当年,你闯入那漆黑的宫殿,带回我的尸首。如果就连那個窃贼都没办法让你停下脚步,还有什么事情可以?” “你想得太多了,我的兄弟,你又开始以一个典型的卡利班人的思维方式去思考了而你其实不需如此。” “我就是卡利班人!”雄狮恼火地说。“你说话的时候最好注意点,该死的。” “好吧,那我就直说了——你这头蠢狮子,难道你就不能自己单独去找他们吗?他们又不知道你在这儿!” 雄狮沉默半响,摇了摇头。 “你不理解,鲁斯。一万年了,但是,就算再过一万年,我也相信你依旧无法理解。他们逃跑不是因为他们害怕死亡,而是因为他们害怕见到我。” “此事的根本矛盾在于,除非他们选择自己放下或接受一切,否则,我的出现只会激起更强烈的反应,就像是受惊的动物一样,他们会做出就连自己也无法理解的事情。” “而如果他们真的掌控了班卓-1的部分系统,那么,我的出现会让他们做出什么事情来?我不想看见任何意料之外的伤亡,除了那些真的有罪的人,没人应该为我的过错而再付出自己的生命。” “阿斯莫代对此或许有不同的见解。”鲁斯玩味地说。 雄狮的脸色立刻铁青起来,他忽地发出低吼:“别和我提那个蠢货!我就没见过如此愚笨直接的头脑,如果他不是我的儿子,我一定会把他的骨头打折!” “噢,别这样嘛,兄弟。他也没做错什么事,虽说上次他率先开火,打断了你和你那群自称为流浪骑士的儿子们之间的交谈,但事后调查不是证明了他的正确吗?流浪骑士里的确有些混沌腐蚀在静悄悄的蔓延.” “他可没经过调查!”雄狮怒吼着反驳。 “但结果是好的。”鲁斯轻飘飘地回答,像是正压抑着笑意。“而我们芬里斯人一向是不怎么注重过程的.” 雄狮立刻开始使用芬里斯语咒骂他,鲁斯照单全收。在矛刃的反射中,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子皆长于父荫之下,兄弟,所以你最好先审视一下自己。阿斯莫代或许有点偏激,但我敢打赌,他的偏激在一定程度上绝对与你脱不开关系。” 莱昂·艾尔庄森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阴沉地说道:“他不过只是个莽撞的年轻人,长在这个被诅咒的时代,承受着因我们的无能和罪孽而诞生的苦难” “我不会苛责他什么,我只要求他下次在扣扳机以前做好调查,仅此而已。所以你把你那见鬼的话给我收回去,鲁斯。” “那么,你要去哪?”鲁斯问。 “明知故问。”雄狮冷哼一声。 独属于森林的湿润气息在洞窟中一闪即逝,两头巨狼彼此凝望,其中一者忽然打了个哈欠,卧倒在地,合上了眼睛,呼呼大睡。另一者走到火堆旁吹灭火焰,随后也躺了下来。 寒风凛冽,芬里斯将永远如此。而雄狮已经离去,回到了他的战舰上。 并非第一军团遗产中的任何一艘,而是一艘新的战列舰,其名为‘理性之锋’,他亲自取名,意在劝诫自己和战团里的年轻人。 现如今已是第四十个千年,银河黑暗,帝国僵硬得如同一具行尸,麻木、愚昧和狂热大行其道,信仰成为了主旋律。 雄狮知道它的重要性,但他仍然不想看见自己的子嗣们全心全意地投入信仰之道,转而忘记了理性的重要性. 几百年前曾和奥瑞利安之子的‘隐士’赫摩特·拉克鲁斯在太阳系内铁毡要塞上的那次交谈在此刻重回心底,让他不自觉地皱紧了眉头。 这也让之后被找来的阿兹瑞尔满脸小心。 雄狮瞥他一眼,忽然开口:“去着甲,阿兹瑞尔。然后带上武器,标准配备即可。我们要提前一步去往班卓-1。” 阿兹瑞尔转头看向舷窗,看见了那颗淡灰色的行星。随后,他再次转向他的原体,依旧保持着谨慎,提出了一个问题:“或许应该再等一等,原体?我们甚至还未抵达近地轨道.” “我们不坐穿梭机。” 阿兹瑞尔瞪大眼睛,肩膀也随之一同提起。他立刻敬礼,然后转身奔去了武备库,雄狮却仍然站在原地,没有半点穿上盔甲的想法。 他全副武装,和他的一名儿子全副武装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前者会让多数堕天使方寸大乱,但后者仅会让他们有所警惕罢了。 逃窜了如此之久,他们中的许多人本就具备远超寻常阿斯塔特的警惕,半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他们生出离开的心思. 随后,他开始思忖自己这么做是否会在事后招致战团长贝里乌斯的烦扰,但他最终还是决定,带上阿兹瑞尔。 理由有三,第一,他足够聪明,完全能够理解雄狮的意图。 第二,在这次跟来的一众年轻人当中,他是其中武艺最为出色的人,而且很可能没有之一。比起其他人来说,他会在可能发生的战斗中更具优势。 第三,就连贝里乌斯也很看好他。这样一来,就算他那个顽固的儿子要对他说三道四,也很难给阿兹瑞尔什么惩罚. 雄狮不自觉地微笑了一下。 “别高兴得太早,兄弟。”鲁斯不咸不淡地提醒。“你待会要面对的指不定是群什么人呢.神经质的疯子,投向混沌的叛徒,偏执自我、歇斯底里、看不惯任何人的白痴?选一个吧。” “这都无所谓。”雄狮斩铁截钉地说。“只要不倒向混沌即可。” 鲁斯低笑起来:“随便你吧——但是,我还是想说,你这拿自己儿子当盾牌使的行径真是颇有父亲的风范。” 雄狮没再理会他。 仅仅三分钟后,全副武装的阿兹瑞尔便和他一同踏上了一条林间小道。至于理性之锋上的其他暗黑天使们 他们会在几分钟后听见雄狮留下的一则口谕,无论他们中有多少人会为此感到气恼,他们都会将这条口谕中传达出的命令执行下去。 雄狮了解他们——实际上是了解他们每一个人,现如今加入战团的每一个暗黑天使都要经过他的眼睛。 万年前的悲剧不能再重演,他下了大力气取缔了曾经的那些内环制度,并连同选拔制度一同改革。每年,都有一批又一批出生在卡利班上的孩童列成队接受他的检阅,就算落选,也可进入战团成为仆役 我不得不说,你还真是改变了许多,莱昂。伏尔甘要是知道,八成会给你一个拥抱。鲁斯无声地说道。 雄狮还是没理睬他,只是专注地前行。 他已经进入了鲁斯所说的那种‘专注’之中,此时此刻,已经再无任何事能够打扰他。 阿兹瑞尔紧跟在他原体的身后,受改进的‘火炬手’型爆弹手枪挂在大腿外侧的枪套里,一把在细枝末节处小心翼翼地效仿了狮剑的动力剑则挂在腰间。 除去五枚震撼式的手雷以外,这便是阿兹瑞尔的标准配备了。他还是个年轻人,虽然受到器重和青睐,但仍然没有资格去使用那些强大的武器,不过他自己也无所谓——只要有剑就够了。 他们在林间快速穿行,直至抵达某个临界点,阿兹瑞尔陡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撕扯感.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出现在了一处黑暗的小巷里。 雄狮就站在一旁,手中长矛在黑暗中也仍然闪闪发光。 阿兹瑞尔敬畏地看了一眼这把武器,随后低声开口:“原体,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雄狮没有回答,只是给了阿兹瑞尔一个皱眉的表情,他的鼻翼正在不断抽动。 暗黑天使此时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空气中除去矿业世界常见的化学污染以外,还有一种常人绝对无法察觉到的血腥味。 噌的一声,他腰间长剑瞬间出鞘。阿兹瑞尔警惕地转过身,在小巷的尽头看见了一个敞开的下水管道口,血腥味正是从其中飘荡而出。 “原体?”他再次低声询问。 “不是人类的鲜血。”雄狮异常平静地回答。 他迈动脚步,走向了那个敞开的下水管道口,鼻翼仍在不断地抽动,仿佛一头野兽。 但是,普天之下,有哪一头野兽能够像是他这样完全无声的移动?阿兹瑞尔尝试着模仿过许多次,却始终不得要领。 他跟上雄狮,站在下水道口的边缘往下凝望,黑暗未能成功地遮蔽他们的视线,宽阔的污水管道里有些残肢断臂正在缓缓沉浮。 就像雄狮说的一样,那些肢体并非来自人类,其淡紫色的皮肤与那异样的强壮与尖锐都昭示了它们的主人究竟是何身份. “是基因窃取者,该死的异形.”阿兹瑞尔满怀厌恶与愤怒地说。“原体,我们——” “——我们下去。”雄狮如是说道。 他轻挥手中长矛,沿着下水管道出口的边缘画了一个圆圈。沉重的金属与混凝土砰得一声坠入污浊的水中,溅起难言的恶臭。紧接着,雄狮竟一马当先地跳了下去,不带丝毫犹豫。 他的眼睛在排污水道的昏暗中发着亮光,那份异乎寻常的专注力仍在发挥作用。但是,相较于他,阿兹瑞尔此刻的头脑却一片混乱。 他起初想说雄狮不必亲自进入这片污浊之中追寻真相,而后又想问,为何会如此凑巧,他们一来到班卓-1便撞见了基因窃取者的残骸 是那些堕天使的手笔吗?他们仍在保护人类?如此看来,那秘钥说不定也是他们计划的一环,不是为了设下陷阱,仅仅只是为了呼叫增援。 如果事情真的是这样,那么雄狮一定会赦免他们的罪孽。可是,堕天使们向来行踪谨慎,难道他们中真的还有高尚到不惜暴露身份也要拯救无辜民众的人? 阿兹瑞尔有些迷惘,呼吸频率稍有变化。他不知道,他的原体已经察觉到了这件事——雄狮头也不回地开口了。 “你并不了解他们,阿兹瑞尔.你以为这些人是叛徒,是凶残而毫无信义与道德存于胸中的暴徒,但事实并非如此。” “或许下次我该让你和阿斯莫代一起旁观他们的审判,言语可以骗人,但在我面前不行,他们只能以真实的面貌来面对我,因此你将得见真相。” 话音落下,他忽地停住脚步,手中长矛猛地探出。阿兹瑞尔甚至看不见这一击的轨迹,耳膜便一阵疼痛。 他心下骇然——是袭击?还是敌人?答案二者皆非,雄狮手中的长矛不过只是挑起了一块从天而降的尸体。 阿兹瑞尔抬头望去,看见数十具正连续不断地从他们头顶坠落的基因窃取者残骸。从其外在来看,大概还不算纯血者,但也绝非那些能够混入社会各界的伪装者。 他警惕地拔出枪,来到原体身边护卫,右手则高举剑刃,连续挥动,一连上百次斩击在短短十秒钟内连续震颤了空气,将所有落下的尸骸统统变为碎片,没有让任何一点沾染到雄狮。 但他的长袍与靴子实际上早已被污浊。 “多此一举。”雄狮评价道,话虽如此,他却是带着微笑这样说的。 阿兹瑞尔在头盔后难为情地笑了一下,随后便启用了背后的跳包:“我去侦查,原体。” “我和你一起去。”雄狮不容置疑地说。 阿兹瑞尔本想问,你要如何跟上,然而仅在一秒钟后,他便开始庆幸自己没有问出这个愚蠢的问题。 只见雄狮张嘴咬住长矛中央,双腿发力,向上一跳,双手便紧紧地攀住了污水管道墙壁上那些凸出来的细微边缘,紧接着便开始纵跳,那速度甚至让启用了跳包的阿兹瑞尔都有些难以企及。 他惊愕地看着原体那超乎想象的灵敏身姿,以及他那被脏污染黑的双手,再一次回想起了战团长的话。 当雄狮身处战场的时候,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对他有利的战机。我们要学会这一点,阿兹瑞尔。 半分钟后,他们进入了一个正在将无数污水排向下方——即他们来时之所——的巨大管道。 设计者留出了两条还算宽阔的侧道供以后来的维修者使用,但它们显然被那些正在死去的基因窃取者挪为己用了。装载着各种物资和武器的板条箱堆积在靠左边的那条侧道上,将其占据得满满当当。 阿兹瑞尔粗略一瞥,便看见了上百把尚未使用的制式光枪,这个发现让他心中更显担忧。他虽然年轻,却已经和各类异形都打过交道了,尤其是基因窃取者与绿皮。 他很清楚这两种异形的习性,因此他明白,这些武器出现在这里到底意味着什么.而雄狮仍然一言不发,他提着长矛,尖端朝下,无声而快速地移动着。 污水流淌,一具又一具尸体从远方飘来。某种古怪的战斗声响隐约地从道路的尽头传来,阿兹瑞尔侧耳聆听,却没听见任何爆弹枪的声音。 这倒也合理,毕竟基因窃取者们的尸体上尽是锐利的切割或戳刺伤口。 所以,堕天使们已经沦落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这对他们来说或许是个好消息,可是,尽管如此,阿兹瑞尔却还是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 在没有爆弹等武器支持的情况下,就能将一整个巢穴的基因窃取者杀成这样,那群堕天使到底有多少人,战斗力又有多强? “原体.”他轻声呼唤。 “我知道。”雄狮语气阴沉地说。 他停住脚步,转过头来,脸上有一抹冷漠的微笑:“他们显然干得不错.做好战斗准备,阿兹瑞尔,对阿斯塔特的。” “原体?” “他们见不得异形,不代表他们就乐于见到我们。一群拥有如此战力的堕天使不可能籍籍无名,因此我们很可能是要和一群海盗,或一群意图颠覆当地政权的狂徒打交道。” “明白,原体。”阿兹瑞尔说,同时在心底叹息着自己此刻的无能。 他明明思绪万千,可是在面对雄狮之时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给不出半点有用的建议,活像是个应答机仆一样不断地重复着原体、原体、原体. 阿兹瑞尔握紧手中剑刃,但没有举起,而是和雄狮一样保持了低垂的状态。 他们继续前行,很快便走到了管道尽头,然而,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场景,却并非两人想象中的任何一种‘堕天使大战基因窃取者’应有的画面 实际上,这里根本没有堕天使存在,只有满地的基因窃取者尸体。 被切碎,被砍断,被人扯去手脚与头颅,脊椎挂在天花板的缆线上,缠绕着另一个死不瞑目的头颅,内脏与碎肉像是泥土一样覆盖在金属上。 或许有朝一日,它们会开出血肉之花,但阿兹瑞尔并不关心这件事,他注意到,这些基因窃取者甚至没能留下反抗的痕迹他想知道,究竟是何人有能力做到如此恐怖的事? 他看向他的原体,期望着雄狮能给出某种解释,然而他并不知道的是,莱昂·艾尔庄森心中的震惊一点都不比他少。 真够怪的,兄弟. 黎曼·鲁斯的声音再次跨越某种界限,沉吟着飘荡而来,声音里满是严肃。 你有没有觉得这场面很眼熟? 废话。雄狮在心里低吼。 这样快速的战斗,残酷的袭击和抵抗便会招致更大暴力的做事风格真是见了鬼了,兄弟,银河里有能力也有意愿做到这种事的人,我只能想起一个。 鲁斯低沉地发出一声叹息:但问题在于,那个人已经回不来了。 雄狮兀地握紧长矛,那超越了现实与理性的神器在他手中嘎吱作响。 一个名字闪过他心底,接踵而来的是痛苦、悔恨和想念,万年前的泰拉战场在此刻从记忆的角落化作噬人的鬼怪扑面而来,吼叫着冲入了他的血管,开始制造远超常人想象极限的疼痛。 而他仅仅只是深呼吸。 “原体?”阿兹瑞尔担忧地问询。 “无事。”雄狮平静地回答。 有事就说,你这蠢货。黎曼·鲁斯焦躁地对他咆哮。 通常情况下来说,每当他这么做的时候,雄狮便会对他进行反驳或回骂,但这次没有,他的兄弟一语不发地紧握他的武器,径直踏入了那片地狱,开始细细地观察每一点细节。 借由他的眼睛,鲁斯得以也一同窥见那些残酷的袭击。 他们二人在直觉方面有着某种难以形容的共通之处,此时更是合二为一。雄狮看向哪里,狼王便在他心底为他描绘出这杀戮是如何起始,如何结束。 和他不同,雄狮更专注于凶手的力道和斩击的方向,在这种诡异的配合之下,一个结论缓缓诞生。 凶手的速度与力量皆超越了人类,乃至于阿斯塔特。 其杀戮的技艺更是超凡脱俗,他的每一次斩击都完美地避开了骨头,仿佛一位老道的屠夫,正在砧板上用尖刀肢解动物,下刀时永远能避开骨头 显然,他很熟悉这些基因窃取者的生理结构——不,倒不如说是,他熟悉人类的身体结构,每一个弱点,每一处要害,他都记得清清楚楚,甚至能将它们用在基因窃取者这样偷走了人类形体的异形身上使用。 好吧,或许我们应该联系一下亚戈·赛维塔里昂了。鲁斯在他心底说道。 联系他干什么?雄狮反问。那臭小子每次看到我都得说点混账话。 他的基因原体回来了,你不打算让他知道吗? 我不相信 雄狮缓缓站起身,阿兹瑞尔的声音紧随其后地到来:“王座在上,原体,这到底是.何人所为?” “怪物。”雄狮说。“而且,有一点——” 他忽然转身,一道金光在阿兹瑞尔眼前陡然暴涨。 暗黑天使后知后觉地通过某种静谧的微风判断出了雄狮此时挥矛究竟意欲为何,他立刻举剑,怒吼着冲来,但雄狮却反倒对他大吼起来。 “停下,阿兹瑞尔!” 砰的一声,暗黑天使就此倒飞出去,长剑脱手而出。雄狮见状,陡然发出了一声远比阿兹瑞尔剧烈的咆哮,手中长矛在这一刻仿佛亮如天上的辉光。 他毫不犹豫地将它刺出,洞穿了一具血肉之躯,但金光紧随其后照亮的那张脸,却让雄狮立刻松开了双手,甚至一连后退了好几步。 “呼”被刺中者缓缓吐出一口悠长的冷气,微笑着摇了摇头。“真是好久不见啊,莱昂。” 雄狮不答,满目震惊,紧接着却忽然抬手朝他冲来。 “阿兹瑞尔,不要!” 爆弹枪声一闪即逝。 (本章完) 6.一个并不好笑的玩笑(6k) 阿兹瑞尔扣下了扳机。 毫无疑问地、十分坚定地扣下了手指,火炬手一如既往地稳定,枪口不过只是微微上跳罢了,后坐力早已被优秀的设计和他稳如磐石的左手彻底抹消。 他瞄准了那个人——或者东西——无论怎样都好,但他的确瞄准了。时间在此刻放慢、拉长,爆弹旋转着飞出枪膛,带着必杀的信念射向了他认定的敌人 然后被五根手指和缓地捏住。 与此同时,雄狮的怒嚎不过才刚刚传入他耳中。 “阿兹瑞尔,不要!” 不要?但是为什么.?暗黑天使茫然地看着那枚射出枪膛,如今却被人随意地捏在指尖的爆弹,原本打算再次进行点射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黑暗中传来了一阵沙哑的笑声。紧接着的,是某种令人不自觉泛起牙酸的血肉摩擦声,雄狮的长矛就这样被那东西亲手从自己的胸膛里拔出,并握在了手中。 但是,没有鲜血。 原体级别的武器命中了一个凡人体型的人,哪怕是长矛,也在他的身体上制造出了一个可怕的空洞,可就是没有鲜血流出 是怪物吗?一定是,否则绝对无法解释。 阿兹瑞尔警惕地站起身来,却忽然发觉自己其实并未受伤——他仅仅只是被击飞了出去而已,武器脱手而出也不过只是因为一股难以抵抗的震荡力。 他根本就没有受到任何伤害,细细感触之下,他唯一称得上受损的东西便只有自尊心。 随后,他听见了雄狮的声音,但并不像是往日,带着一股令人无法拒绝的自信和威严,反倒低沉到了极点,犹如一个感到空虚的哲学家正在对自己毫无意义的人生发出最后的叹息 “这不可能。”莱昂·艾尔庄森说。 “为什么呢?”那個人语气温和地回问。 他轻抬右手,手指轻挑,带着长矛旋转了一圈,让那泛着金光的矛尖朝向了下方,随后举起手臂,将长矛的柄端朝向了雄狮。 这是个很危险的姿势,只要雄狮有任何其他想法,那么这把武器便可再次洞穿他的身体阿兹瑞尔暗自期待着这件事发生,却再次大失所望。 雄狮没有这样做,甚至没有抬手接过武器,反倒再次后退了一步。 有那么一会,阿兹瑞尔觉得他的原体会随时发起攻击,但事实是没有。而另一个人——就姑且将他称之为人好了——则再度旋转长矛,将它深深地钉入了那些‘泥土’之中。 紧接着,他转过身来,带着胸膛上的空洞看向了阿兹瑞尔。透过那个狰狞的伤口,暗黑天使此时甚至能看见他原体阴晴不定的脸。 那人朝他走来,走得很慢,但步伐有力。 “我想你会需要这个。”他一面走,一面举起右手,将那枚爆弹展示给了阿兹瑞尔。 他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阿兹瑞尔决定暂时不去理解。他本想出言喝止此人的前进,却未能如愿,只因他眼前的世界毫无征兆地开始了扭曲。 数不清的骸骨自血肉下方缓缓升起,可怕的摩擦声听上去几乎像是死者们在哀嚎,黑暗中传来阵阵难以理解的模糊低语 最后,是那个人的声音。 “深呼吸,很快就没事了,我很抱歉。” 阿兹瑞尔没有采纳他的建议,反倒集中精神,想要尝试着破除这阵在他看来不过只是某种混沌邪法的幻象,他并不知道此举会为他招致什么样的后果。 卡里尔知道,但他甚至没来得及阻止。 他只听见一声闷哼,年轻的暗黑天使便紧随其后地仰面栽倒在地,肢体抽搐,阵阵低吼声从头盔之下传来. 卡里尔略显尴尬地回过身去,说道:“看样子,我开了个很糟糕的玩笑,莱昂。” “玩笑?”雄狮盯着他胸前的大洞,如此重复。“你管这种事叫做玩笑?” 雄狮阴沉着脸,双手各持一块石头,将它们贴在一起,紧接着忽地发力。伴随着一声轻响,火花就此溅出,轻而易举地点燃了木屑,燃起了火焰。 卡里尔叹了口气,脱下自己刚买不久却又破了个洞的大衣,把它卷起搭在手肘处,这才缓缓坐下。 在他们身后,仍处于昏迷中的阿兹瑞尔仍在发出梦呓。 雄狮瞥他一眼,收回视线,声音平稳地发问:“所以,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四年以前。”卡里尔说,同时很明显地松了口气。 “整整四年?你没有尝试着和我们联系?” “不,比那要久一点。不过,实际上.我醒来后不久就与罗伯特见面了,然后是圣吉列斯。你应该听见了有关于五百世界的消息吧?” 雄狮眯起眼睛,缓缓颔首:“知道,但不知道你的事情。我已派出了一支舰队,前往极限星域支援他们。” “虫族是难缠的敌人,罗伯特和他的儿子们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将它们挡在了外面,过去我们受限于星炬的衰弱而无法给予支援,现在却不同了那些虫子必须知道谁才是银河的主人。” “但是,这并非我现在最为关心之事——你到底是怎么回来的,卡里尔·洛哈尔斯?” “牺牲。”卡里尔说。 “仅此而已?”雄狮追问。 他追问的对象轻轻地摇了摇头,却没有再说更多。但雄狮不会让问题就结束在这里,他转而谈起另一件事:“那串通过班卓-1法务部的数据终端发送过来的秘钥——” “——是我。”卡里尔说。 “但你为什么会知道?” 雄狮紧盯着他,下巴紧绷,但这仅仅只是一瞬之间的事情。他很快就放弃了寻根究底,眼里凭空多出了几分疲惫。 “不,算了.当务之急是这些异形,情况具体如何?” 卡里尔笑了,一如既往,这个笑容并不温和,他似乎在这方面很有天赋。这笑容一闪即逝,雄狮看着他那张变得如同雕像般冰冷的脸,从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于是他站起身,右手一把抓起了长矛。 “那么,我们还在等什么?”雄狮语气严肃地问。 “我不知道伱在我来以前杀了多少,但这里是它们的一个聚集地,也是将来即将掀起叛乱的地方,而你把这里屠得干干净净。它们中的那些纯种一定会收到消息,然后提前一步发动刺杀、掀起暴乱.我们不剩下多少时间了。” 话音未落,他还不等卡里尔回答,便大步走到了阿兹瑞尔身边,用长矛的尾端拍了拍那可怜的年轻人的头盔。 后者的抽搐忽地停滞,紧接着一跃而起,卡里尔甚至能清晰地听见他动力甲中的人工肌肉束骤然缩紧带来的细微声响 “去地面,阿兹瑞尔,去找一个数据终端,然后告诉你的兄弟们,我准许他们对班卓-1使用致命武力,对象是基因窃取者。我要他们在二十分钟以内全员降落至班卓-1的地表,务必保持隐秘行动。” 暗黑天使没花几秒就从摆脱了被强制唤醒后带来的迷惘,但他依旧想要提出疑问。 “可是,原体” 雄狮平静地打断了他:“照做即可,吾儿。” “遵命,原体。”阿兹瑞尔瓮声瓮气地说,随后从地上捡起自己的武装,便直接转身离去,不带半点犹豫。 卡里尔欣赏地看着这个背影,走到雄狮身边,忽然伸手握住了酒神之矛。 “你好啊,鲁斯。”他轻声问候。 “.你好,卡里尔。”鲁斯缓慢地回答。“答应我,下次别拿酒神之矛刺自己了,好吗?” “是我刺的他。”雄狮纠正他的说法,嘴唇绷得紧紧的。 他大概有一千个或者一万个问题想要问,但他一个都没说。莱昂·艾尔庄森有一种极其特别的专注力,而现在,他把它用在了追猎基因窃取者们身上。 卡里尔笑了笑,终于接上了雄狮在半分钟前的话:“我们其实还有时间。” 他得到一阵探询的凝视。 “基因窃取者们内部并非铁板一块,虽然它们的精神网络和催眠灵能的确非常棘手,但我还是设法找到了弱点,就像是使用欺骗代码入侵沉思者阵列。” “换句话说,莱昂,我已经渗透进了这些异形的头脑之中,它们中的那些纯血者尚未发觉我的到来,更无从知晓这些根本就没有被并入灵能网络的混种情况如何” 雄狮皱起眉:“它们没有被并入?什么意思?你是怎么做到的?” 卡里尔轻声回答:“意思是,这些混种还不够返祖,而那些足够返祖的则不够聪明。至于我是怎么做到的.” “好吧,在五百世界的索萨上,我曾直面过一整支虫巢舰队的精华。这个解释足够吗?另外,既然还有时间——我们可不可以去吃顿饭?” 雄狮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 “三份浓鱼汤,再来一大份烤鱼。”卡里尔说。“多谢你,卡德琳娜女士。” 蠢渔夫之家内嘈杂的声响没能盖过他的声音,女招待兴高采烈地点点头,抱着菜单跑向了后厨。 老水手哈依德浑身僵硬地坐在卡座里端,一动不敢动。 今天本来有个不错的开始,他吃了一份鱼饼,然后是一份肉饼.然后,他的雇主便提出了那个让事情急转直下的要求:去政府大楼。 哈依德依照自己的职责将他带了过去,却不知道他的雇主到底要做什么。直到几分钟后,他在大门外看见他的雇主被几个急匆匆赶来的官员满脸堆笑地包围了 就这样,那个瘦瘦高高像是个老师多过官员的男人被那些不知为何变得谄媚的官老爷们引走了,一个穿着笔挺制服的年轻工作人员则紧随其后地跑出了大门,并找到了哈依德。 年轻人告诉他,他的雇主希望哈依德能够在蠢渔夫之家内等待,他有点事情要办,很快就会回来。 这个很快的标准是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以后,满心不安的老水手等到了他的雇主,以及一个魁梧的老人。 在如此寒冷的天气,这人仅仅只是披着一件长袍,袖子被他的手臂挤得鼓鼓囊囊。他明明是如此强壮,却在手中不伦不类地拿了一根木头长杖。 哈依德很怀疑:他真的需要这根木杖来帮助他行走吗?这其实是一件武器吧?但他不敢将问题问出口,毕竟这个老人就坐在他身边 而且,不知为何,他一直让哈依德想起自己服役时的长官,一位人称‘狂徒’的上校。在军纪严明,惩罚严厉到恐怖的帝国军队内,他是少数敢于违背那些明显不合理的任务的人。 哈依德记得他甚至有几次敢于带人去质问军务部派来的官员,为什么不给他们数量合规的补给,那些在补给名单上的炖肉汤和酒水都去哪了? 说实在的,那些军务部的官员没有为他的顶撞和抗命就把他扔进刑罚军团里去真是一种奇迹。而且,直到哈依德退役时,狂徒上校仍然在服役,满头白发,精神奕奕。 哈依德希望他现在也活着 他沉思着,没注意到自己的表情正在因回忆而改变,但这张肮脏木桌上的其他两个人都注意到了。 因此,哈依德的沉思便到此为止。 一个低沉得令人不由自主信服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让老水手惊讶地差点滑下了座位。 “你在想些什么,士兵?” “呃,我,长官——!”哈依德结巴地直起身体,差点就起立敬礼了。 这是一种本能反应,那老人说话时的口吻实在是太像军队里的人了,而且一定是军官,最次也得是个负责连队统筹规划的军士长. “士兵?” 哈依德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低着头在胸前比划了一个天鹰礼。 “前末日守卫第七十七团二十三连的下士哈依德向您致意,长官。” “没必要这样,下士。你已经退役,而我服役的部队和你也并非同一个战斗部门.你刚刚很紧张,放松点,我们不是在执行任务,只是简单地在这间酒馆里等待菜肴。” “遵命,长官。”哈依德说。 他的本能又开始发作了,这就是你在一个体制内待了二十年后所得到的后遗症。哈依德本以为自己可以用时间去淡忘,但他现在发现自己错了。 他根本就不可能忘记曾经服役的那些日子,一张张鲜活的脸划过他眼前,然后是炮火连天的灰暗战壕,手里颤抖的光枪和千奇百怪却都一样凶恶的敌人 属于士兵的身份在这个苟延残喘的身体内缓缓地复苏了,令他本能地在座椅上挺直了脊背,双手平放于膝盖之上。 “有兴趣和我谈谈你自己吗,下士?”老人继续问道,他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点赞许。 “我长官,谈什么?” “谈谈索维特之战吧。”老人说。“按照你的年龄来推算,当时你应该在场,下士。” “在那场战斗里,末日守卫曾和暗黑天使并肩作战,对抗哈迪兰星系兽人的第二战斗群。我记得这场战役,你们打得十分英勇,但我只能从纸质资料上了解。” “而你是个亲历者,第七十七团的第二十三连在那场战斗中是直面兽人的突击连之一,伤亡率达到了百分之八十三。你是少数活下来的人,甚至还退役了” “但你显然过得不是很好,我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如果你不想说也没有关系,我可以讲讲我自己的。士兵们聚在一起就只能讲点这些事来打发时间了。” 哈依德露出了一个皱巴巴的笑容,双手忽然攥紧。 他不想说,这点显而易见,卡里尔看得十分真切。但是,雄狮并未逼迫他。 莱昂·艾尔庄森刚刚所使用的那种语气若是让其他熟悉他的人知晓,恐怕会大跌眼镜——那真的是以威严和不近人情著称的卡利班人能够表露出的柔软情绪吗?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长官,就只是那点屁事而已。和兽人作战然后活了下来,精神受创,导致不得不退役.” “那不是你沦落到这副模样的理由。”借由卡里尔的灵能而缩小了体型的雄狮猛地皱起眉。 “凡是在那场战斗里活下来的人最后都被授予了战斗英雄勋章,而你是突击连的成员,你应当还有一枚模范勋章和一枚帝国之星。这样的荣誉足够你在退役以后找一个花园世界度过余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老水手叹了口气,终于抬起头,用那双疲惫的眼睛看向了雄狮。 “长官,或者大人,我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您,请原谅。您一定是在军务部里任职吧?军纪部?说实在的,我不是太在乎了.我感谢您,但是,请不要细查这件事,这不会有好结果的。” “为什么?”雄狮轻声询问。 哈依德没有再回答,女招待端着餐盘朝他们走来,对卡座内的诡异气氛一无所知。她放下浓鱼汤和两份烤鱼,便离开了卡座,表情相较于最开始时已经不是那么开心了。 显然,她的父亲在后厨对她说了些什么. 哈依德抢先一步举起勺子,将滚烫的浓鱼汤送入了口中,吃得飞快,像是要以此掩盖些东西。 雄狮仍皱着眉,眉目间的怒火很隐晦,但对于卡里尔来说还是清晰透明。可是,雄狮却没有像是从前那样,立即就将这怒火迫不及待地发泄出来,反倒规规矩矩地拿起了勺子,开始品尝鱼汤。 待他喝下一口,卡里尔便微笑着询问:“味道如何?” “制造技法应该在军中受到推广。”雄狮平静地说。“这种能让鱼肉免除最细微软刺的技术,军务部配发下来的罐头食品从未做到过。我没想到会在这里品尝到,而且价格如此低廉。” 卡里尔摇摇头,用左手敲了敲桌面,竟开始为军务部辩解。 “这恐怕也不能怪他们,一种新的,能够去除鱼刺的机械是需要钱去制造、调试和维护的。更别提军务部实际上并不会分发太多罐头食品,合成营养膏才是最主要的食物来源。” “无需生火,没有保存环境的需求,营养丰富综合对比之下,这才是最好的配给选择。而且,帝国太大了,但通讯手段又太落后,因此任何一种政策的推广都需要天文数字和漫长到几乎让人难以计算的时间去堆积。” “能做却不做,和想做但做不到是两码事,卡里尔。”雄狮如是说道。 这场对话结束的十分快速,声音也并不大,可称轻微。但哈依德仍然将其听得清清楚楚,他也因此更加快速地喝起了鱼汤,像是想要以此来掩盖些什么。 十来分钟后,他们吃完了这简单的一餐,在结账后走出了蠢渔夫之家的大门。 此时不过才刚过正午,阴森的太阳在灰蒙蒙的雾霾中凝视着大地,换班的矿工们疲惫地在这片酒馆密集分布的区域中来来往往,有人想要醉生梦死,有人想要填饱肚子然后就回家。 他们都对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哈依德也是其中之一。 他提前得到了今天的报酬,和一笔额外的等待费,然后,他的雇主便将他遣散。老水手对此似乎没什么意见,只是离去时的背影多少有些迟疑。 他有问题要问,但他没有问。他也可以选择将卡里尔与雄狮在饭桌上的谈话举报给法务部以此换取奖赏,但是,他不会这么做。 “就像我说的那样,这是个很知道分寸的人。”在寒风中,卡里尔轻声开口。“因此,到底是什么事情才能让他流落到这幅境地呢?” 他转过身,走向一片密集的钢铁丛林之中。雄狮缓步跟上,木头长杖被提在手中,根本没有触地,眉头紧皱。 “我和你一样想知道答案,卡里尔。处理完这件事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去找。我希望是个好答案,例如程序出错或名单遗漏之类的事情,粗心大意和玩忽职守比刻意陷害,夺走他人的荣誉这种事比起来.” 雄狮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卡里尔摇了摇头,加快了步伐,带着雄狮前往了另一处满是混种的地下巢穴。 与此同时,阿兹瑞尔也和他的兄弟们一同踏入了班卓-1的地下系统。 (本章完) 7.除虫(一) 远方传来某种非人般的怒吼,阿兹瑞尔无视了它,将自己的专注用在了别处。他还没意识到这是一种很宝贵的天赋,不过,这无关紧要,因为他会一直很好的使用它。 多年的训练、基因改造手术和天生的机警让他察觉到了一种正从头顶传来的细碎摩擦声,一个想法从他心底升起,然后被化为实践。 阿兹瑞尔转身,举剑,能量力场在一瞬之间劈啪作响,蓝光闪烁,一具血肉之躯嘶鸣着挂在了他的剑上。 那东西的四只手仍在划动,长且锐利的爪子在他的肩甲上抓挠不断,引起火花与金属的哀鸣。 阿兹瑞尔用力旋转手腕,然后猛地挥动手臂,将这个没有完成袭击的失败袭击者腰斩,可它竟然还没死,四只退化——对它们而言或许是进化——的利爪还在挣扎,想要杀了阿兹瑞尔。 暗黑天使后退一步,以毫厘之差躲过这阵没有章法的疯狂袭击,然后刺出一剑,把它的头颅彻底贯穿。 粘稠的鲜血飞溅而出,染红了矿洞的路面。它们的血不是资料上所描述的绿色,也不是阿兹瑞尔曾经见过的脓液,反倒几乎和人类无异,只是过分粘稠。 这个发现让他愈发憎恨起了这些异形,无需思考,阿兹瑞尔也能知道这种现象到底是为何诞生. 但现在不是思考的时候,某种巨力伴随着一阵嘶吼声一同击碎了墙壁,在纷飞的碎石之间,另一头纯种的基因窃取者朝他扑了过来,四只致命的利爪在狭窄的空间内变得愈发恐怖。 只在一瞬间,阿兹瑞尔就立刻判断出他无法躲闪这次袭击,因此他采取了另一种策略。他微抬利剑,向前冲锋,迎着那纯血者的袭击将它一头撞飞了出去。 它的利爪甚至没来得及给他的动力甲留下划痕,而这不是结束,阿兹瑞尔沉稳地横斩,将这头怪物由上至下的一分为二. 看似轻易的胜利,阿兹瑞尔心里却明白,自己刚才其实已经和死亡擦肩而过两次了,而且,现在也不是庆祝的时候,他的任务还尚未完成。 阿兹瑞尔收起剑,转身便跑,难以言喻的密集声响从他身后传来。用不着回头,他也知道那些声响代表了什么。但是,他现在只需要跑就好了。 他朝着那阵怒吼所传来的地方奔跑,同时还默默地数着秒。 第十一秒,他经过一个摆放着板条箱的转向道。第十三秒,他背后传来轰隆巨响,爆炸的火焰裹挟着碎肉与几丁质甲壳的碎片横飞而过,溅落到了他身前。 第十九秒,他抵达了倒数第二個标记地点,第二十二秒,另一次爆炸传来。第二十五秒,他一跃而起,冲出洞口,从接近六米高的地方一跃而下。 数不清的异形从他身后冲出,带着火焰、尖叫和嗜血的渴望。 迎接它们的是暗黑天使们的爆弹、钷素喷火器与等离子,以及阿斯莫代那令人恨不得聋掉的咆哮声。 阿兹瑞尔选择性地无视了最后一种,他并不讨厌阿斯莫代,只是单纯地拒绝聆听那阵咆哮,还在洞里当诱饵的时候,他就已经听厌了,为此甚至暂时在通讯频道里屏蔽了阿斯莫代。 他站起身来,归剑入鞘,走到了另一名暗黑天使身边,他正蹲在一具基因窃取者畸变种的尸体旁进行观察并记录。 “萨菲斯特队长。”阿兹瑞尔唤道。“任务已经完成了。” 他的队长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随后便是长达十几秒的沉吟。 阿兹瑞尔有些疑惑,他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事情值得这位队长如此费神,但他很快就明白了,因为萨菲斯特已经主动开口解释。 “看这头怪物,阿兹瑞尔,你知道它是什么吗?” “畸变种。”阿兹瑞尔迅速地回答。“极端强壮,单论肉体力量甚至超越了我们,攻击力强悍,可惜是弱智,可以通过配合与战术轻松解决。” “是啊,配合与战术.” 萨菲斯特沉思着站起身,他没戴头盔,但也无需头盔,一个铁光环在他脑后暗自等待。 “实际上,任何敌人都可以通过配合与战术来解决,但你最好忘掉这个观点,然后再踩上它一脚。” “为什么,队长?”阿兹瑞尔困惑地问。“这不是审判庭送来的资料吗?” 萨菲斯特转过身来,严厉地看向了阿兹瑞尔。他有着一定程度的基因变异,因此得到了一头被视为不祥之兆的白发。 他的下半张脸上覆盖着一个精巧的淡金色面具,遮盖了他缺少的部分。制造者巧妙地运用金属的弧度模仿出了他曾经的嘴唇和下巴,让他看上去和从前没什么两样,甚至威严更甚。 “配合与战术建立在我们可以尚可以运用它们的时候,但是很快,我们就要陷入一种远比现在糟糕得多的境地中了。看看四周,阿兹瑞尔,你有看到多少第三代和第四代的混种?” “他们数量不多,是不是?这说明此处已经深达它们巢穴的腹地,越往里走,纯血者等一系列基因突变的怪物就会越来越多。” “它们无穷无尽,而我们的数量是不会变的。你必须学会变通,阿兹瑞尔,战术之所以繁杂多变,就是因为要方便我们因地制宜,随时取用” “所以,队长,没有战术也是一种战术?” 萨菲斯特没有笑,但白发下的那双灰色眼珠里很明显地闪过了一些类似的情绪。 他点点头,然后就回到了队伍中央,发布了新的命令,开始与其他小队沟通,要求他们以他为中心会合。 雄狮的要求是隐秘行事,因此陪同他一齐来此的三百名暗黑天使早在降落之初就临时分成了一支支作战小队,携带着大量重火力,通过各种方式进入了这座准巢都错综复杂的地下系统,重查矿洞和排水管道。 他们成果斐然,尤其是萨菲斯特的这支小队。按照目前的局面来看,他们只需重新集结,便能突入这个基因窃取者邪教的腹地,见到那头所谓的族长,然后将它杀死,重创整个邪教。 站在队伍之中,阿兹瑞尔仔细地思考着这整个战术,眼前却闪现出了前不久他所看见的那些板条箱里所放置的全新光枪。 他皱起眉,隐隐有些不安,虽然他早已向各位高级军官说过此事,但是,不管是他们还是阿兹瑞尔自己,其实都清楚,同时向上下两种阶级渗透是基因窃取者不变的策略之一。 在班卓-1上,必定有些贵族或长官已经被感染,但他们来得还算早,因此这一切尚有解决办法——只要突袭杀死族长,之后的事情,无论怎么说,都会简单非常多。 只是,事情真的会这样顺利吗?—— 从最后一头纯血者的体内,雄狮拔出了酒神之矛。凝视着那东西丑恶的脸,他不禁有点好奇:一个异形,在被这把长矛刺中的时候,会看见什么? “它是异形,所以它只能看见死亡。”黎曼·鲁斯说。 雄狮抽出长矛,踏着满地鲜血走向了卡里尔。不着甲的一个坏处在此刻显现——他的靴子。 这双并非为了战斗而准备的厚皮靴在这样充满了鲜血与碎肉的地方极易打滑,因此他每走一步都得提前考量下一步应当落在何处,步态变得相当奇怪。 鲁斯发出一阵轻微的嘲笑,雄狮置之不理。 他早就学会在战斗的时候无视这头蠢狼了,如果一万年的时间还不够教会他这件事,那么他干脆一头撞死在酒神之矛上算了. “然后进来和我作伴吗?”鲁斯幽幽地问,声音里是掩盖不住的笑意。“我没意见的,莱昂,但你能带点酒进来吗?” 雄狮深呼吸,将包括还嘴念头在内的等一系列繁杂思绪尽数扔出了自己的脑海,这才和他浑身鲜血的同伴开口谈话。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暴动和叛乱会在何时发生。”他的同伴轻声回答。“如此大规模的清剿行动,除非我能通过灵能网络直接把它们震死,否则它们就一定会发觉到不对之处。” “因此,他们中的第三代和第四代混血种很可能会倾巢而出前往地面,煽动班卓-1的穷苦大众,或是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刺杀几位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的官员点燃情绪我想,它们的首要目标一定是军营和通讯机构。” “告诉我你通知了本地军队,然后再告诉我,你为什么不直接用灵能把它们震死。”雄狮简洁明了地要求。 他的表情并不怎么愉快,像是正压抑着怒气。卡里尔为此有些讶异,但他很快就发觉,这怒火不是冲着他来的。 雄狮缓缓坐了下来,坐在一块碎裂的巨石上。 这块石头曾经属于一面沉重的墙壁,三分钟以前,它还好好地待在墙上尽它的职责,直到某种它根本无法违抗的力量在蓝光中把它震碎,让它横飞出去压死了一众基因窃取者. 它再也没有什么职责要履行了,但雄狮并不介意短暂地给它一个新的。 他横起酒神之矛,像是正在冥想的卡利班骑士一样将长矛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闭上了眼睛。 紧接着,是一阵悠长的呼吸——当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属于莱昂·艾尔庄森的深绿色双眸已经被某种冰川裂片般的蓝色取而代之了。 黎曼·鲁斯愉快地笑着,然后站起身来,扭了扭脖颈。 “哎呀,叔叔!真是好久不见!” 他嬉皮笑脸地举着矛冲向卡里尔,后者挑眉瞥他一眼,居然没有躲避,反倒任由鲁斯把他一把抱起,只是声音多少变得有点奇怪。 “我说,鲁斯” “怎么?” “伱那个称呼是怎么回事?” “你不觉得这称呼很合理吗?” 鲁斯极为热情地反问,随后便大笑着松开手,让卡里尔落地,笑声之灿烂,仿佛他开了一个非常满意的玩笑。 “.随你吧。”卡里尔摇摇头。“但我的确没想到你们居然还能这样做。” 鲁斯朝他眨眨眼:“其实一直都可以,卡里尔,只是这头蠢狮子花了很久才意识到而已。他那套卡利班人的思考模式就像是骑士的盔甲一样,只在少部分情况下有用,完全比不上我们芬里斯人灵敏的嗅觉。” “其实我只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让你出来?” “因为我要求。”鲁斯说。“他欠我几个人情,非常大的那种人情,所以他不得不在某些时候听我的话。” 卡里尔识趣地在这个时候保持了沉默,没有对这件事发表任何评价,而鲁斯则捡起了雄狮此前的问题:“所以,你通知了本地军队吗?” “这是我在发出那串秘钥后做的第一件事,别担心,鲁斯,我用灵能探查过,他们中没有多少人被感染。至于现在,他们大概已经被找出来枪决好一阵子了。” 鲁斯点了点头:“这倒是有点奇怪哈?它们居然没优先对防卫力量下手.” “那是因为它们已经差不多将贵族和官员们全都渗透了。”卡里尔说,并缓缓露出了一个微笑。“我在当地法务部办公大楼里的经历可不怎么愉快。” 鲁斯咂舌着抱起长矛,紧接着又随意地将它扛在了肩膀上:“那么,最后一件事?” “因为我不能。”卡里尔十分平静地回答。 他拉开大衣,将那个尚未愈合的孔洞展示给了鲁斯。芬里斯人的瞳孔忽地一缩,某种超越理性的直觉在这一刻帮助他理解了卡里尔没能说出口的话。 可随之一同而来的,反倒是更多疑问。他皱眉良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所以,你现在是?” 卡里尔玩味地一笑:“我现在只是个想要尝试着重新做回人类的普通灵能者——走吧,鲁斯,我们得去水厂了。” “那头族长在六秒钟前通过精神网络向它的纯血者们发布了命令,要求它们赶往班卓-1的水厂和水循环系统.” 黎曼·鲁斯呲起尖牙,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 (本章完) 8.除虫(二) 卡里尔已经在这黑暗的第四十个千年活过了四个年头,很快便要到第五年。四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他的旅行方式足以让这趟旅程的宽度变得非常之夸张。 他和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从正派却傲慢无比且不知变通的贵族后裔,再到一群即将被送到刑罚军团的囚犯. 这些人来自银河各地,脑海中塞满了各种各样的念头与见闻,而且,要把它们挖掘出来并非难事。 通常情况下,只需要一顿饭,或是几句话,卡里尔就能成功地和他们聊上天。他借此知道了许多他过去从未有机会知道的事,而在这些事共同揭示了一个共识。 水是很珍贵的。 不止一个人这样对他说过,或是在无意间表达过。 贵族后裔会在餐桌上握着反光的餐叉面带微笑地提到他喜欢喝的一款纯洁之水,讲述它的味道,它那看似寡淡无味实则甘甜醇厚沁人心脾的滋味。 囚犯们会使用粗俗的语言发出嘲笑,他们中一個叫做凯奇的男人则顶着管教有力的短棍殴打告诉卡里尔,他这辈子只喝过带着臭的循环水,而且他已经不指望以后能喝到正常一点的水了。 如果说这是两个极端,那么身处中间值的帝国平民们——那些生活虽然困苦,却能够饱腹的人们——则告诉卡里尔,如果他们想喝水的话,就必须找净水行会。 是的,一个行会,一个在巢都内部专职控制各种水源的行会,从上巢到下巢,从循环水到珍贵的纯净水,每一滴水都处于他们的管辖之下。 没有人会愿意得罪他们,除非那人想渴死。而班卓-1号作为一个即将在未来的一个世纪或两个世纪以内完成巢都化的星球,它也已经有了净水行会的人员入驻。 他们的工作地点位于城区边缘,一座巨大的蓄水塔,几乎和山峰无异,而且,这仅仅只是地表露出来的部分。 它总共能储水数十亿吨,并直接连接到已经和班卓-1上的大半家庭关联起来的水循环系统 但基因窃取者们已经攻破了这里。 卡里尔皱起眉,远远地看着那山峰脚下的一个巨大缺口,十根手指忽然齐齐地抽搐了一下。 和他一起蹲在一个巨大的空气净化器上的莱昂·艾尔庄森——或者说黎曼·鲁斯——低沉地叹了口气。 “我们赶过来甚至没花上三分钟。”芬里斯人如此说道。 卡里尔平静地摇摇头:“这就是它们的效率,一个从上至下的格式塔思维,由催眠、灵能和天生的精神网络共同构建而出。走吧,鲁斯,时间不等人。” 他张开双手,一跃而下。鲁斯以和雄狮如出一辙的方式咬住长矛,紧随其后地跳下了位于这个位于高楼顶端的沉重机械。 而当他落地之时,卡里尔已经不见影踪。班卓-1的居民们正在奔逃,本该快速响应的法务部却压根没有以他们一贯的风格开着悬浮车碾过天空。 站在人群之中,接受着人们的恐惧、膜拜、尖叫和崩溃,鲁斯沉沉地吸了口气。 他忽地发力,不过刚开始迈步便已经是狂奔的速度,数百米的距离眨眼便到。 莱昂·艾尔庄森百世以来未曾有丝毫懈怠的这具身体爆发出的力量甚至让鲁斯稍微有些讶异,但他很快就适应了这种他几乎已经忘却的感觉。 仿佛褪色般的淡金色长发狂野的甩动,酒神之矛在他的狂笑声中一并洞穿了四只纯血者,一种狂野的、有别于雄狮的杀戮技巧瞬间绽放于虫潮之中。 芬里斯人的笑声无有间断,伴随着纯血者们的嘶鸣与吼叫,共同谱成了一曲别致的杀戮之歌。鲁斯精准地将其捕捉,随后放声歌唱——或者说吼叫。 抑扬顿挫的芬里斯语自尖牙与利齿之间盛放,鬃毛舞动,长矛饮血 两分钟后,舞蹈停歇,而入口处的纯血者们已经不再上前了。 鲁斯微笑着看着它们,歪了歪头,忽然开口说道:“嘿,莱昂,你应该知道我们要做什么吧?” 他眨眨眼,整个人的神情忽然一变,雄狮悄无声息地归来。他放松手指,让酒神之矛自然地垂下,它颤动起来,发出阵阵嗡鸣,像是正在为接下来的杀戮而催促。 而雄狮无动于衷,只是深呼吸,脊背缓缓挺起他抬起左手,扯下染血的骑士长袍,冷笑着将它扔到了自己脚下,长矛则同时划了一条线。不长,但很深。 “比你清楚得多。”在纯血种们的冲锋中,莱昂·艾尔庄森平静地低语。 他得到一阵愉快的轻笑。 —— 蓄水塔的内部几乎和迷宫没有任何区别,它并不像是人们想象的那样,一进大门就能看见被装在巨大玻璃罐里的庞大水源。 不,事实并非这样,水是很珍贵的。 因此,净水行会为他们的每一个蓄水塔或类似的建筑都装上了大量的安保措施,并派遣重兵防守。 只是现在,前者已经被混血种们用命毁坏,而后者则早已成了虫子们的爪下亡魂。他们或许都是精锐士兵,但他们绝无可能在没有情报的前提下应付一大群基因窃取者的突袭 因此他们全都死了。 在黑暗中,卡里尔凝视着他们的尸体,并继续前行。 无数个声音欢呼着他的回归,然后献上了更多需要被审判的东西。这个说它抓住了一个小偷,那个说它逮到了一个强盗. 卡里尔不厌其烦地听完每一个,然后再次给予许可:公正的审判。此事必须公正,的确,有些罪行不可赦免,但偷窃或没有伤害性命的抢劫就是另一回事了。 在它们的声音中,卡里尔一路向下,无视了所有的安保措施和地形区别,径直抵达了蓄水塔的最深处。 然后他走出黑暗。 一个庞大的东西迅疾地转过身。 它很高,甚至可以说比原体们还要高大。四只强壮的紫色手臂有两只异化成了锋利的骨刃,剩下两只则是更加残忍一些的利爪。厚重的几丁质甲壳覆盖全身,那流线型的肿胀头颅上镶嵌着两只闪光的漆黑眼眸. 它几乎没有任何情绪存在,但卡里尔依旧从精神网络中‘品味’到了这头危险生物的疑惑:它不明白卡里尔到底是什么。 它无法解析,脱离母巢后从基因深处得到的资料与知识中不包含它眼前这个生物的部分。 然后,它试图使用无往不利的灵能催眠他,但只是徒劳无功。 卡里尔没有理会这可笑的尝试,只是抬眼凝望。在族长身后,他看见了一个庞大的、拥有无数管道和缆线的,仿佛心脏一般正在跳动的机械。 它已经被族长切开了一道豁口。 卡里尔已经知道它要做什么了——它要把自己更改过的遗传物质投入其中,然后更改这个机械的运行规则。 族长并不像是它外表看上去的那样,只是一个冰冷的杀戮机器,它不仅于此。 这个生物非常善于学习,也善于从人类的头脑中挖掘出它想要的东西,一个又一个被它控制的人和被它杀死的人为它提供了这台机械的使用方法。 走到现在这一步,它只需要用利爪轻点几个按钮,就能让它的遗传物质在接下来的三十分钟以内通过遍布班卓-1的管道传递至任何一个还能使用的水龙头. 它原本不想这样做,因为它认为它的族群还没有准备好面对本星球的防卫力量,它的族群还没有达到可以呼唤母巢前来享用大餐的地步。 然而,自昨夜开始,再到今天,多个混血种所在的地下聚集地受到了袭击,这让它警觉了起来,它知晓了族群的暴露,于是它立刻决定,要加快进度。 卡里尔眯着眼睛,细细地咀嚼着这个生物的思维,罕见地感到一阵冲动——他想现在就把它杀了。 但他压制住了这种冲动,光杀死族长可能会让那些剩下的纯血种和混血种崩溃一段时间,但它们仍然活着,亟需被清洗。 而且,他有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尽管他没有对莱昂与鲁斯说,但他确信,后者恐怕已经猜到了 在精神网络中,卡里尔开始牵引灵能,但目的不是为了杀戮,他甚至非常小心地把这种想法藏了起来。 灵能聚拢,使他的思维扩散,也让他短暂地‘看见’了精神网络,一张淡紫色的大网,好似突触细胞那样遍布球茎,但又有血管般的东西缠绕其上。 族长位于顶端,然后是卫队、主教和贵族们或地位优越或能力出众的混血种以及一众纯血种。在网下方,则是那些才被催眠感染不久的人类,以及一些混入人类社会的混血种。 这两者的精神还不够异化到足以并入精神网络的程度,肉体也同样如此,因此他们并不能像其他基因窃取者那样直接被族长控制 这没有关系。 卡里尔将灵能和意识一并贴近族长在精神网络中的位置,和它接触,在它无法察觉的地方蚕食它存在的每一个细节,他以前从没做过这种事,因此必须面对面才有把握成功。 族长对此一无所知,现实世界中的时间甚至没有开始流逝,而它的意识体也同样呆滞,承受着卡里尔的‘咀嚼’。 然后,他开始回忆一个生物,一个曾经和他在索萨上战斗的生物,以及那生物头顶若隐若现的庞大虚影。他的意识体开始变得愈发冰冷,直至完全没有任何‘人类’的部分 直到和虫巢意志再无区别——至少是看上去没有区别。 物质界中的时间悄然流逝,一秒钟,仅仅过去一秒钟,他的意识便悄然攀升到了精神网络中所有突触点的最上方。 他的权限得到了认可。 卡里尔睁开眼睛,看见族长正颤抖地跪地,猩红的长舌从獠牙密布的嘴中探出,跃动不休。虫族是没有情感可言的,它们直接受到虫巢意志的指挥。 族长却不同,它和虫巢意志断开了链接,作为一个单独的生物前往每一个世界上充当开路先锋。它有基本的情感,但并不多,而现在,它的情绪是喜悦,以及回归的渴望。 这里没有所谓的‘回归’,你也不配感到喜悦。 卡里尔深呼吸,然后抬起右手,五指缓缓攥紧。 族长的身体僵硬了一刹那,随后便毫不犹豫地挥动骨刃与利爪,刺向了自己的头颅。 它的脑袋就这样变成了一滩浆糊,颅骨碎片飞溅着,尚未落地就被灵能控制住,然后碾成无害的灰烬。 一具巨大的无首尸体轰然倒地,引起一点震动,本该就此消弭,但这震动却在一张网中引起了剧烈的震颤。 从那些直面莱昂·艾尔庄森的纯血者,再到正对穷苦大众宣讲某种教义的教宗,又或者是正在酒宴上微笑的贵族,在这一刻,它们不约而同地开始执行一个命令。 自杀。 纯血者用爪子刺穿自己的头颅,教宗不假思索地拔出护卫的自动枪对准下巴扣动了扳机,正在品尝美酒的贵族忽然尖叫着跳上宴会桌,拔出腰间的礼仪用剑刺穿了太阳穴. 这突如其来的死亡从位于城区边缘的蓄水塔一直蔓延到达官贵人们的宅邸内,然后又一路向下,直达某个巨大的洞窟。 在这里,暗黑天使们正惊愕地看着一头又一头怪物自杀。 蓄水塔之外,莱昂·艾尔庄森叹了口气。 “我们都知道卡里尔·洛哈尔斯是个什么人。”黎曼·鲁斯在他耳边如此说道。 “是的,我们都知道。”雄狮握着长矛坐下身来,淡金色的长发在班卓-1号午后的阳光中变得愈发褪色。 十几秒后,他身后传来了一个平静的脚步声。雄狮没有回答,只是沉默。一阵微风袭来,没能吹散这浓郁的血腥味,也没能让雄狮转头。又过十几秒,他终于开口。 “.所以这一次,你又付出了什么代价?”他沉闷地问。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头。只是那只手并不像是他记忆中那样,带着死人般的冰冷,反倒非常温暖。 雄狮震惊地回过头。 卡里尔对他眨眨眼,微笑着耸了耸肩:“我说过,我现在只是个普通的灵能者.” 他拉开风衣,低头看了看胸前的大洞,忽然收敛了笑意。 “说起来,莱昂,你的船上有医生吗?我可能需要治疗。” 一滴鲜血从那狰狞的伤口处缓缓流出。 (本章完) 间幕:理性之锋号见闻(一) 药剂师卡德梅里满头细汗地握着一把银白色的特制手术钳,用它捻起了一片挂在骨头上的血肉。炽白色的灯光从他右肩甲临时安置的检视灯中亮起,照在了一个特殊的伤者身上。 在片刻的观察与检查结束以后,卡德梅里意识到,自己身为一个阿斯塔特药剂师,竟然对眼前的这个凡人病患束手无策。 他已经在暗黑天使内服役长达四十六年,听着似乎不长,但他从未远离过骑士团那些最高烈度的战争。他结束过许多兄弟的苦痛,也从死亡的手里抢回过许多人,从任何方面来说,他都是一个合格的药剂师,而且称得上优秀。 但是现在,他遇到了困难。他发现,自己过去学习并实践的那些医学知识在面前这個人的身上.非常难以起效。 首先,第一点,此人没有流血。 他有血管,血管里也有鲜血,他的心脏还在跳动,身体带着温度,胸膛上有一个恐怖的贯穿伤。这个伤口的位置和大小决定了一件事:他一定会在十几秒内就失去生命。 但他没有。他连血都没流。 他不仅没有,甚至还能安之若素地躺在医疗椅上和一旁的莱昂·艾尔庄森——即卡德梅里的原体——进行闲聊。 意识清明,口齿清晰,就算有一把手术钳正在他的血肉内探查也表现得非常冷静,和卡德梅里从前遇到的凡人伤者完全不同。 卡德梅里深吸一口气,放空了思绪。 他已经决定了,无论这诡异的情况到底是因为什么,他都要按照抢救重伤员的标准程序来对待这个特殊的病患. 单分子手术刀被他握在手中,填充物、消毒喷雾,愈合喷雾与缝合线则被医疗臂送到了一旁的一个小平台上。 卡德梅里握紧手术刀,像是头一次进行手术那样自己确认了一下手指是否稳固,这才下刀,他要切除伤口处的一些会阻碍缝合的血肉。然而,事情并未像他想的那样进行 伴随着一声轻微的脆响,单分子手术刀就此折断。 药剂师愣住了,有那么几秒钟,他都处于思维飞速运转但身体却无比僵硬的状态。直到他的病患坐起身来,从小平台上拿起了一罐愈合喷雾,给自己的伤口喷了点药,他才缓过神来。 莱昂·艾尔庄森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脑海中有个声音正在放肆地嘲笑。 我早就告诉你,他只是在开玩笑,现在看看你都做了什么,兄弟!你的一个好儿子今天晚上要睡不着啦! 他本来就用不着睡觉,卡利班的骑士只冥想!雄狮在脑海里咆哮。 而在现实世界中,他却语气和缓地开了口:“.卡德梅里。” “.是的,原体?” “做得很好。”雄狮说。 他抬手拍拍药剂师的肩膀,无言地转身,带着人离开了医疗室。卡德梅里茫然地望着他们远去,得到了一个来自病患的歉意微笑。 当大门合拢几秒钟后,他方才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手术刀,一部分碎片正躺在他脚边,闪着微光。 “你不是说你需要治疗吗?”走在理性之锋号的甲板上,雄狮看似语气平常的问道。 “而我接受了治疗——至少是检查,那位药剂师显然判断出我需要进行手术。”卡里尔耸耸肩,胸前的破口仍然非常显眼。“所以,我的确需要治疗,除非你认为那位药剂师学艺不精。” 雄狮别过头去,不再说话,却又在行走十几步后忽然开口:“你变了,卡里尔。” “愿闻其详。” 雄狮沉默片刻,缓慢地开口:“鲁斯说,他想请你喝酒。” “我没意见。”卡里尔笑眯眯地说。“但我觉得我们最好回芬里斯去喝.” 雄狮深吸一口气,把手里的长矛一把甩给了他,自己大步走到前面去了。黎曼·鲁斯的笑声紧随其后地在卡里尔耳边响起,那是种发自内心的狂笑。 “看他那张脸,卡里尔!老狮子今天晚上要睡不着觉了!” “但他不是卡利班的骑士吗?”卡里尔略有疑惑地回问。“他们一向都是用冥想代替睡眠。” 鲁斯的笑声戛然而止。 几秒钟后,他幽幽地说道:“有时候我真是搞不懂伱们诺斯特拉莫人的幽默感.你也是,康拉德也是,亚戈·赛维塔里昂那个混小子也是,你们到底从哪学来的这种讲话方式?” 卡里尔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微笑。十来分钟后,通过下行的升降梯,他们抵达了第十层甲板。 雄狮将理性之锋号上负责给战团服务的凡人仆役和一些官员的办公室都安排在了这里,官员们多半来自太阳系之内。仆役们则不同,他们要么是战团的落选者,要么就是卡利班人的后代。 他们在一个大厅内来回徘徊,每一个人,无论男女、无论年轻或年老看上去都十分健康,但也十分忙碌。帝国最为推崇的石板计重方式显然给他们的工作造成了非常大的麻烦。 就算有手推车等一系列工具的帮忙,这件事也没有变得很轻松。不止一个人在看向那些石板的时候皱着眉,但他们并没有抱怨,或许是因为已经习惯,又或许是因为雄狮的到来。 这件事让他们倍感振奋与荣誉,每个人都放下了自己手头正在做的事,转而不断地对卡利班之主行礼。就算他已经走过了他们,这些人也仍然在无声地行注目礼。 但是,对卡里尔就不太一样了,多数人都无视了他,少数人看他的目光则非常不友好,里面甚至充满了嫉妒。 卡里尔有点疑惑,直到鲁斯告诉他原因。 “这些人很单纯,但也很死板,卡里尔。他们将服务战团和雄狮视作一种同样能为帝皇尽忠的方式,他们很狂热的,而你现在恰好抱着这把矛。” “他们恨不得替你来做这件事,你知道吗?说真的,我们要不打个赌?这里至少有超过三百个人愿意替你扛起这把长矛。” 卡里尔无声地叹息起来,加快脚步,追上了雄狮。 几分钟后,他们拐进了一条长长的甬道,这里并不如何宽敞,如果雄狮着甲的话,他是不可能走入这里的。 墙壁由花岗岩制成,悬挂着多面战旗,但都不是阿斯塔特战团的旗帜,而是属于凡人军团的旗帜。卫队与海军,两个彼此对立相看两厌的系统如今顺贴地待在一处。 卡里尔放慢脚步,开始辨认它们。他能认出来的旗帜并不多,比如著名的卡迪安突击军,莫迪安铁卫等。但是,多数旗帜都是他从未见过甚至从未听说过的。 帝国广阔,有多少人曾在这些旗帜之下舍生忘死的战斗?他们又付出了何等牺牲,取得了何种荣耀,才能把自己的旗帜悬挂在这里? 雄狮停在甬道尽头,伸手敲了敲那扇木门,门后传来了一个冰冷到近乎有点不像是人类的声音。 “请进。” 雄狮回过头,对卡里尔笑了笑,脸上有种不同寻常的神情。那是一种属于好事之徒的表情,更应该出现在鲁斯身上,而不是他。 卡里尔挑起眉,看着他推开门,门后摆着张桌子,桌子后坐着一个军官,他的脸起初板的像是块石头,正专注地看着自己手里的一份文件. 但他显然是个很机敏,或者说很警惕的人,一秒钟都不到的功夫,他便意识到门口没有脚步声,于是他迅速抬头,看见了雄狮。 此人立刻站起身敬礼,制服笔挺,天鹰在军帽中央闪闪发光。 “午安,大人。” “坐下吧,谢法。”雄狮对他点头。“我有个人要给你介绍。” 他没有选择走进办公室,而是直接侧身,让卡里尔出现在了那名为谢法的军官的视线内。 后者微微一愣,表情忽然一变,介于严肃与茫然之间。紧接着,他抬起双手,似乎是想要行礼 但他终究没有这么做,而是紧抿嘴唇,右手翻转,一枚徽章就这样突然地出现在了他的手指之间。 卡里尔瞥它一眼,禁不住哑然失笑。 “审判官?”他问。 谢法迅速点头。 卡里尔抬头看看雄狮,把长矛甩给了这个正在无声微笑的巨人,走进了办公室之内,甚至还不忘关门。但雄狮并没有离去,甚至没有感到生气。 他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点非常明显的笑意:“我们待会再见,卡里尔。记得把那位老水手也带上。” “在哪见面?” “你自己找找吧.”雄狮如是说道,笑着远去。 卡里尔回过头来,看向那位站得笔直的审判官谢法,叹了口气。 “坐下吧,谢法.上校?你在军务部内也有任职?” “是的,先生,才刚上任一个月。” 谢法说道,随后一丝不苟地坐下了。他声音沉稳,双眼目视前方,好像在看着卡里尔,又好像没有。眼神专注,但没有落点。 “一个月?” “我被掌印者指派了一项任务,他要求我在银河范围内召集一些有能力的罪犯,并将他们召入我手下组成一个新的刑罚军团。为此我必须拥有军衔,否则会在手续上遇到相当大的困难。” “此任务要求我将那些罪犯带往银河各处最危险的战区,并再次进行筛选。掌印者希望用这样的方式选取出一批最强悍的人渣,然后由我带领,前去执行那些近乎自杀式的任务。” “如果死去或是完成了任务,那么他们便能得到一张赎罪令,帝皇将赦免他们的罪孽。” 卡里尔沉默数秒,问道:“你对此没有疑虑吗?” “没有,先生。”谢法坚定地回答。“能够被选入刑罚军团的人全都罪有应得。” 我对此持保留意见卡里尔想。 他眼前浮现起那个叫凯奇的男人,在管教把他打的鼻青脸肿以前,卡里尔已经和他谈了很久。 他是个前士兵,因为杀了上司而来到这里。理由很复杂,但他毕竟杀了人,因此他并不冤屈。但和他同行的人还有一个叫弗兰克的前中士,以及一个叫伽柏的牧师。 弗兰克来自一个农业世界,因什一税应征入伍,从农夫到士兵,再到中士。他本应前途光明,直到他在一颗名为幸运二号的行星上和叛军作战。 在那次战役中,弗兰克和他手底下的士兵在长达一个月的作战时间内从来没有吃饱过,于是他带着人去质问上头的军官,却发现他们正在帐篷里吃炖牛肉,喝白兰地。 弗兰克向他们讨要补给,军官们再次拒绝,于是他手下的士兵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他们抢走了军官们帐篷里的所有东西。 而弗兰克没有阻止,因为他实在是想不通饿着肚子的士兵要怎么去攻打敌人在冰原上的堡垒他因抗命和袭击长官而被判处进入刑罚军团。 至于那位牧师伽柏,他和弗兰克有点相似,都是忤逆上司,区别只在于他是在大庭广众与六位帝国卫队的军官面前这么做的。 他质问他的上司——即一位主教——为何要处决那些在叛乱中保护了他宫殿的人,而他得到的回答是主教的咆哮。 因为他们还不够虔诚! 然后,伽柏为此被打断了腿,扔进了监牢,又因为在监狱里表现出的战斗力而被选入刑罚军团。 “先生?” “没什么,谢法上校。”卡里尔朝他笑笑。“只是想提醒你,凡事皆有例外,有些人不是杀手或变态,只是单纯地因为他们在错的环境下做了正确的事,才被惩处” “你还年轻,试着早点理解这件事吧。” 他起身离去,木门合拢,他踏入黑暗,在理性之锋号的左侧登舰甲板上找到了老水手哈依德。 后者正拘谨地待在一个临时会客室内,面前摆着一杯花茶,一份报纸和一本杂志躺在旁边。而哈依德既没有喝茶,也没有看报纸或杂志。 他只是在沙发上坐得笔直,双眼一片茫然。卡里尔在门边现出身形,随后轻轻拉开大门,做出一副刚走进来的模样,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老水手转过头去,在看见他的第一刻便脱口而出一个问题:“先生!您这是把我带到哪儿来了?!” “理性之锋号。”卡里尔说。“暗黑天使战团的一艘战舰。” (本章完) 间幕:理性之锋号见闻(二) 凭着习惯,哈依德开始深呼吸。 将时间倒推二十年,回到他刚刚入伍的那个下午 烈日炎炎,征兵官在他们耳边大喊着军纪要点,老兵们抱着双手站在不远处,满脸冷笑。而他们刚刚结束完负重跑,浑身大汗,头脑发昏,又渴又饿。 哈依德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坚持下去到那天晚上的了,他只记得有个站在他身旁的半大小子一直在念叨一句话。 「深呼吸,保持平静。」 此后二十年,这句话一直跟着他,直到现在亦是如此。他深呼吸了两次,然后就重归平静。忽然之间,班卓-1号上落魄窘困的老水手消失了,另一个人取而代之。 卡里尔看着他,等待着他发问。但哈依德没有这样做,他只是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脚后跟习惯性地并拢了一瞬. 他站在原地,站姿挺拔,就算穿着破烂,人们也会下意识地认为他是个军人——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哈依德再次深呼吸,当最后一口空气被他呼出,他的右手也缓缓抬起,敬了一个礼。 「我不是你的上级。」卡里尔尽可能温和地告诉他。 哈依德没有说话,只是把手放下,等待后续的命令。 卡里尔叹了口气,说道:「和我来吧。」 他们就此离开这间小小的休息室,转而一路向上。 这趟旅程对哈依德的膝盖来讲并不如何友好,在地面行走和在一艘战舰里行走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体验,再好的船也免不了突如其来的震荡或颠簸,哪怕它们停在近地轨道或船坞里,根本就没有动。 哈依德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要怎么在船上保持平衡,但他错了,他根本就没有忘记。 这种由习惯铸就的本能反应从骨髓深处涌出,不仅让他在或拥挤或宽阔的走廊里走得飞快,甚至还让他短暂地无视了自己的身份。 他又错了。好像,在那场战争结束以后,他就总是做出错误的选择 恍惚之间,哈依德甚至以为这不过只是另一次在船上的等待。很快,他和他的兄弟们就要坐运输机前往某颗星球的地面执行任务。 他们是突击连,从来走在最前面,从来都是第一把尖刀。有时,就连阿斯塔特都没有他们快。 他想到这里,然后居然真的遇见了一群阿斯塔特。他们穿着黑色的盔甲与骑士罩袍,带翼的头盔被抱在臂弯里或挂在腰间,每一张脸都很是无情。 哈依德控制住自己,低下头,站在一边,想等他们离去,然而,他们没有这样做。 「大人?」 哈依德听见其中一人如此开口,声音里甚至有点迟疑。他抬起头来,果不其然地看见他那神秘的雇主正在与那群暗黑天使交流。 「有什么事吗,阿兹瑞尔?」 「我只是归队。」被称作阿兹瑞尔的巨人干巴巴地说。「没想到会在路上遇见您,因此我想——」 「——道歉?」他的雇主问。 「是的。」 哈依德听见一声轻笑,他有点困惑,这哪里好笑? 疑问诞生,然后立即消弭,因为他看见他的雇主从怀里掏出了一枚完整的爆弹,并交给了那个暗黑天使。 「没必要道歉,你只是做了你该做的事情。但是,就像我说的那样,你会需要它的——从法理层面来说,我现在为审判庭做事,而你对我开了火。所以,你得写上许多份报告了。」 哈依德听见一声吸气。 「.我明白了。」 动力甲再次开始发出嗡鸣,哈依德低下头,用眼角的 余光观察着他们的离去,心下稍安:他的雇主果然来自审判庭。 意识到这件事后,他心中一直存在的疑虑终于消弭了许多,但他还需要确认一件事,于是,在他们即将踏入下一个转角的时候,哈依德开口了。 「大人。」 叹气,但没有不耐烦——哈依德看见他的雇主转过身来,语气依旧温和:「什么事?」 「您是一位审判官吗?」 他的雇主点点头,用上了审判官们特别喜欢的模棱两可,和他当年所见如出一辙:「可以这么说,哈依德。」 「那我就当您是。」哈依德点点头。「所以,您其实是在和暗黑天使们合作?来班卓-1号也是为了某种调查任务?」 卡里尔眯起眼睛,忽地露出了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哈依德读懂了他的潜台词,但他依旧坚定地说了下去:「我明白,我的问题很可能让我被处决,但如果您是追着那件事来的话,恐怕我帮不了您。」 「为什么呢?」卡里尔轻声问道。 哈依德不再回答了,但仍然站得笔直。 卡里尔笑了笑,说道:「实际上,我对你口中的"那件事"一无所知,哈依德。」 「帝国庞大且僵化,审判庭也同样如此。此时此刻,就在我们谈话的这几分钟内,全银河各处到底有多少个审判官正在活动?他们每年要处理多少事情——或者,让我换个说法——每年到底要死掉多少个审判官?」 「我只是凑巧来到班卓-1而已,并非你所想的那样,追着某件事紧紧不放,但既然你提到了.」 他停顿片刻,看见哈依德的脸逐渐变得紧绷。 十分钟后,他们来到了一间书房门前,大门敞开,无人站岗守卫。房间内摆放着许多排巨大的书架,有些空空荡荡,有些却摆满了书。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书架并不如何精致,表面斑驳,形状粗糙,有的地方甚至未经打磨,还能看见毛刺。 哈依德被带着走入其中,他的步伐很谨慎,他的雇主却像是在由书架构成的丛林之间漫步。这里非常安静,哈依德几乎只能听见脚步声与他自己的呼吸声 他们一直走到书架与书架的尽头,才在这里遇见了一个人。 或者说,一个巨人。 哈依德的头脑忽然变得一片空白,从心底生出了一股跪拜的冲动,如果不是那双深绿色的无情眼眸已经望了过来,令他浑身僵硬,哈依德一定会这样做。 那双眼睛很快便移开了视线,它的主人则从一张椅子上缓缓地站了起来,好似褪色般的淡金色长发如猛兽的鬃毛般披散,茂密的胡须几乎遮住了下半张脸,但仍可一窥那坚定的线条。 而那双眼睛. 王座在上啊。哈依德在内心喊叫着,追随着那双眼睛,从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一个战战兢兢、满头大汗的凡人,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这粒尘埃正在面对整个银河间最为尊贵的那批人中的一个,这件事让尘埃感到难以呼吸,感到自惭形秽,感到无地自容 他甚至有种流泪的冲动,悔恨于自己今日没有翻出压箱底的军装来。 然后,那巨人唤出他的名。 「哈依德下士。」莱昂·艾尔庄森平静地说。「终于等到你了。」 「什,什,什么?」哈依德艰难且口齿不清地询问,表现得像是失去了语言能力。 刹那之间,这个老兵身上的平静便彻底消失。此时此刻,他就像是每一个正在面见神明的虔诚信徒那样,下巴颤抖,脸颊紧绷,眼睛里有泪光正在打转。 卡里尔移开视线,没有让自己再看 下去。他明白,这就是信仰的威力。当一个宗教被推行了一万年以后,这就是他们会得到的结果 他明白,理解,但他很难完全接受。 雄狮走近哈依德,语速缓慢地开口:「或许你已经知道了我是谁,但是,出于礼仪,我还是要向你介绍我自己——我是莱昂·艾尔庄森,基因原体之一。我一直在等你,下士。」 「等我?」 哈依德嘶哑地问,他更加震惊了,像是快要晕倒。卡里尔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安慰地摇了摇头。 「是的。」雄狮颔首。「你有所不知,但我们的确曾经见过。还记得蠢渔夫之家里的那个怪异老人吗?在寒冷的天气里也只穿着一件长袍的那个老人?」 「那个人就是我,只是用了一点伪装的手段。为此我要向你道歉,我并非有意欺瞒,只是当时有事情要处理,才不得已而为之。现在,下士,让我们来谈谈你在酒馆里曾经提到过的事情。」 他抬起左手,手掌翻转,手心向上,五指并拢,如一把利剑般指向了一把椅子。 「坐下来,下士,然后让我们好好地谈一谈你的荣誉到底是被何人所窃。」 哈依德依言照做,只是,他仍然有点不敢相信.他刚刚是从雄狮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点愤怒吗?一位基因原体,为他——为一粒尘埃的遭遇而感到愤怒? 末日守卫七十七团第二十三连的下士拘谨且酸涩地坐进了那把椅子里,身体僵硬。 他的雇主站在一边,背靠着书架,表情平静,双手抱胸,右手食指不断地敲击左臂。雄狮则背着手留在了原地,哈依德听见,他在深呼吸。 片刻之后,雄狮如此开口,他以肯定的语气说出了一个问句:「你参加过索维特之战。」 哈依德赶忙回答:「是的,大人。」 「叫长官。」雄狮说。「接下来,我要求你对我保持完全的诚实,而我也将对你保持完全的诚实。你能做到吗?」 「.我能,长官。我对帝皇起誓。」 「很好,下士。那么现在,告诉我,当哈迪兰兽人的第二战斗群逼近索维特的时候,你当时所服役的末日守卫第七十七团第二十三连收到了什么命令?」 哈依德深吸一口气。 冷静下来,保持平静。那个早就死了的半大小子在他的心底缓声发出安抚。深呼吸,哈依德,深呼吸。 哈依德再次深呼吸,然后他开口:「在它们快要降落的时候,我们才收到命令,而那个时候已经来不及再做部署之类的事情了。为了争取时间,我们被命令前往降落地点和它们作战。」 「你对此没有怨言吗?」 「我是突击连的一员,长官。」哈依德坚定无比地回答。「每一个突击连的成员都是自愿加入的,我们从不惧怕死亡,我们永远奔赴死亡。」 「很好,下士。你们抵达那里花了多长时间?」 「三十九分钟,长官,我记得清清楚楚。」 「你们是如何进入战场的?」 「空降。」 哈依德如此说道。他握紧了拳头,牙齿紧咬,一种赤裸裸的仇恨从他脸上诞生。 「时间紧急,战况等不得我们建立起防御工事,而且,绿皮们也同样不会等待。因此我们分成了两批,六个突击连留在降落地点外围挖掘战壕,另外六个突击连则进行空降。」 「我们打了那些绿皮***一个措手不及,长官。它们没想到有人居然比它们还疯狂,起初很顺利,我们直接在丛林里用了喷火器,我和我的连队把它们打得溃不成军」 「但是,人人都知道,你不可能在和绿皮的战斗里胜出。我们不是阿斯塔特,没有 办法把它们赶尽杀绝。」 「很快,我们就被包围了,但我们也为后方争取到了时间。我们的装甲连已经出发了,我们只需要再坚持一会就能撑到胜利来临。」 「但你们没有。」雄狮低沉地说。「十二个连队,一万两千人的精锐士兵,打到最后,阵亡率却高达百分之八十三。」 哈依德苦涩地抬起头,看了一眼雄狮,然后又赶快低下头,声音愈发沙哑:「我们没有办法,长官。」 「那群绿皮总能找到办法突破我们的防线,而且,如果说我们是不怕死,那它们就是在找死。」 「我们用爆弹把它们打成筛子,用喷火器把它们烤熟,用手雷、用刀子甚至用牙齿和拳头.但它们就是不退缩,不逃跑。我们真的已经——」 「——我明白。」雄狮说。 他声音里隐含的怒火终于完全显现,那无法压抑的巨大怒气让哈依德颤抖不已。即使他心里清楚,这不是朝着他来的。 「有关索维特之战的战报,其实我已经在你来以前翻阅过很多次了。我把每一个细节都记了下来,和你刚刚所说的事情完全吻合。只是,我仍然不明白一件事,哈依德。」 「长官?」 雄狮放下双手,走到下士身前,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是谁把你的名字从存活者名单里划掉了?」 哈依德沉默良久,最终,他吐出一个名词。 「审判庭。」 卡里尔原本即将再次落下的食指忽然悬于半空之中。 免费阅读. 间幕:理性之锋号见闻(三) 审判庭是个什么组织? 这不难解释,在官方定义中,审判庭是"帝皇之眼"、"帝皇愤怒的化身"、"正义的代言人". 抛除这些华而不实的名词,实际上,他们仅仅只负责调查并处理所有对人类和帝国可能造成威胁的东西——潜在威胁自然也包括在其中。 因此,他们需要处理的东西除了混沌、异形与叛徒以外,还有那些来自内部的威胁,诸如腐败、堕落与不忠。 这意味着,他们的职权没有界限可言。一名得到正式认可的审判官可以调动帝国内部的任何一种资源,无论是人力或物力。 从法务部的执行员,到一支帝国卫队军团,甚至于一整个阿斯塔特战团——只要他们发出命令,就意味着人们必须要有所回应,无论是拒绝或接受。 但是,这只是官方说法,而真实情况要复杂得多。 在官员们眼中,审判庭是一个超越了权力界限的组织,是一个根本就不该存在的东西。 这个组织内部没有常见的等级制度,一名审判官只要度过了他的学徒期就能直接成为正式审判官,从而使用那一份大到惊人的权力。 他们可以命令或审判任何人,从高领主到一位乞丐,从卫队或海军内的一位战士,到某个战团里的一名战斗兄弟. 这样不受控的权力让各个官僚部门非常不喜欢他们。就算是法务部的调查专员们,通常情况下也不是特别想和他们打交道。 哪怕绝大多数指控都被证明并非空穴来风,这件事也没有改变——没人会对那些给自己增加工作量甚至是导致生命危险的人好脸色看,不是吗? 而在贵族们眼中,审判庭同样不受欢迎。他们不想每隔二十五年就被检查一次,更不喜欢遇见一个对他们毫无尊敬的陌生男人或女人,对他们发布一条又一条命令。 但是,诚然,有些人讨厌他们的原因是因为感受到了侮辱,认为自己光荣的血统和满身的功勋不该被这样怀疑.可另一些人就不太一样了。 在这些永无休止的例行检查到来以前,总会有人在暗中行事,试图以各种方式规避掉审查。 要么是让审判官死在半路,要么就是干脆点,带动一整个星球或星区叛乱——这种事甚至不怎么少见,有些人总是觉得他们能够逃脱惩罚。 至于平民——一般来讲,他们一生中都没什么机会见到一位审判官,因此他们对这个机构并无什么实感。 除非,他们所处的世界刚好有一位不怎么喜欢审判庭的总督,然后,好巧不巧的,这位总督手下还有一位特别精通写作技巧,懂得如何挑起人们情绪的作家. 到了那时,在铺天盖地的有关审判庭恐怖暴行的书籍的攻势中,就连民众也会厌恶并憎恨他们。 这个例子曾真实地发生过,结果则不太美好。 试图反抗的总督被处决,他的家人也同样如此,他的世界也被焚毁。那位作家在逮捕行动中暴露了真身,联合愤怒的民众们在那个巢都上掀起了一场恐怖的魔潮,并直接危害到了整个星区。 最后,它被放逐,那个星区如今则被称之为耶利哥,地处暴风星域,多数世界都已经被归类为死亡世界。 但这并不是结束,因为那本书不知怎的流落了出去,时至今日,它的副本、手抄本或零散片页仍然在银河内游荡。 那么,回到正题上来,审判庭真的可以命令或审判任何人吗? 事实并非如此,他们的确拥有这种权力,但绝不会滥用它。 这不是一句空 口白话,不是某些腐败贵族们起誓时的"我将永远效忠帝皇,保护我的人民",它不是这种可笑的东西,而是一种货真价实的约束。 它的约束力源自两份誓言,也源自他们的灵魂。 当一名审判官确认他的学徒可以出师之时,且如果他们没有死去的话,这些学徒就会统一地被带往太阳系内的002号堡垒。掌印者会在其内等待,亲自见证每一名审判官发誓 这也是为何卡里尔此时会出离地感到平静。 他并不愤怒,这种对他而言本就罕见的情绪没有扰乱他的思绪,因为他清楚马卡多的能力。 掌印者亲选直到今日仍然是个颇具分量的词,他所选择的那些哑卫甚至得到了禁军们的尊重——而问题也由此诞生:为什么要剥夺一个军人的荣誉? 答案在何处? 他看向哈依德,看向这个他在班卓-1号上遇见的奇怪之人。 他回想起初见时,那时的哈依德穿着打扮都像是个落魄的水手,但也只是破旧,并没有水手们常见的脏乱。他的脸也同样如此,这证明他是个有基本自我控制能力的人。 至少,他是一个想把生活过好的人,那些已经对世界不抱希望的人是不会清理自己的,这是卡里尔对他感兴趣的第一点。 其次,是他的反应,在看见卡里尔那双漆黑的眼睛的时候,这个退役的士兵很快就随机应变地装成了一个没办法好好走路的酒鬼,打算立即溜之大吉。 这或许不怎么高明,但对于一般人来说绝对已经足够。 时至今日,诺斯特拉莫早已成为某种程度上的禁区,诺斯特拉莫人则更不用多提,哈依德不可能在任何地方接触到有关于诺斯特拉莫人或是漆黑眼眸的信息 所以,他仅仅只是不想和一个可能有基因突变的人扯上关系。 一般的平民是没有这种心思的,下巢里突变的人已经够多了,很多人自己就有不同程度的基因缺陷。至于水手,他们见过的虚空之子还少吗? 这种不想扯上关系的态度细究起来很有意思,源头只可能是军队,甚至扯不上国教,因为国教早已将拯救基因突变这件事做成了一项大型的传教活动,只在帝皇升天节进行。 每到那一天,牧师们就会亲自前去,带着会唱圣歌的机器免费治愈那些导致痛苦的基因缺陷,并宣称这是帝皇的仁慈,是祂抹除了你们的罪孽。 但军队不同,虽然莱特林或欧格林这样经过承认的变种人早已融入其中,可歧视仍然存在。 卫队和海军之间互相歧视,自愿参军和什一税强迫之间互相歧视,就连地域之间的一点小小差别都会成为讥笑、辱骂与殴打的理由。 因此,早在那个时候,卡里尔就已经大致地猜出了哈依德的真实身份——一个退役士兵,而且是个机敏的人。 在将手搭上他肩膀的那一刻,他甚至还做了二次确定:哈依德的灵魂中没有冤魂依附。 为此,他才雇佣了他。 而现在.他凝视着那张布满皱纹,历经沧桑的脸,心里得出了一个结论,哈依德没有说谎。 他悬着的食指总算放下。 「审判庭?」雄狮眉头紧皱地重复。 他看也没看卡里尔一眼,而这正是卡里尔所期望的. 前下士沉默许久,方才回答雄狮:「是的,长官,审判庭。」 「是哪位审判官?归属何派?」 「我不知道,只知道是个女人。」哈依德苦涩地回答。「可是,长官——」 「——可是什么?」雄狮问。 哈依德再次沉默,这一次甚至比上次还要久。 他脸上的表情不断地变化着,各种情绪杂糅在一起,好似一副抽象画。皱纹与皱纹交叠,掩盖了其中的伤痕,那双眼睛也被未经打理的乱发所遮蔽大半 雄狮没有催促,他表现得超乎寻常地富有耐心,而且这一次,他看上去也不再像是一头正在窥伺猎物的狮子了。 沉默蔓延,直到好几分钟后,哈依德才终于有了点反应。他原本提起的肩膀忽然塌了下去,嘴唇绷紧,花白的胡须紧随其后地颤抖了起来——然后,他开口。 「我是个蠢人,两位长官,我是个非常蠢的人。我入伍的时候就一直学不会怎么快速更换弹匣,打仗也是死脑筋,我的连长总是为此骂我,他说如果我不改正,一辈子都只能是个下士。」 「但我觉得这样挺好,我只用管好我自己,还有其他十四个人,这样就够了。再多,我这个蠢人会顾不过来但是,就算是我这样的蠢人,也知道什么叫做送死。」 「在索维特上的时候,我们就是在送死。没人觉得我们能赢,我们自己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除非人数翻个倍,否则怎么可能打的赢那群绿皮***?」 「但我们还是去了,而且是去送死,因为——长官——因为您的一位儿子,一位叫哈瑞尔的大人给我们做了阵前动员。」 雄狮微微点头,终于有所动容。而哈依德对此一无所知,他只是低着头,絮絮叨叨地讲述着自己想说的东西。 「他开口所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即将赴死。这句话让我的上级对他很有意见,也让很多人升起了咒骂的心思。」 「但他紧接着就说:这没有关系,我和我的兄弟们也会和你们一起踏入地狱。接下来五分钟,他围绕着这件事做了详细的解释。」 「他告诉我们,之所以要将这次行动称之为赴死,是因为短暂集结起来的军力无法将哈迪兰兽人的第二战斗群完全困住的,因此我们必须付出生命——而且是很多条生命,才能拖住它们。」 「他说,我们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拖得它们离不开,拖得越久越好。联合舰队现在无法赶来,他们正在和兽人剩下的三个战斗群作战,在他们赶到以前,能够挡住他们的人只剩下我们。」 「最后,他说,如果事情真的不幸到联合舰队无法赶到,他和他的兄弟们将与我们死在一起。」 「有了这句话,我们还有什么可说的?一个阿斯塔特抵得上一万个我们,光是他们动力甲上的螺丝钉就比我们的命贵,可他们居然要跟我们死在一起。所以我们去了,而他们没有食言。」 「从轨道上,那位哈瑞尔牧师带着他的兄弟们下来了,局势一时之间被我们扭转了.但我们最后还是输了,我甚至没办法告诉您我们是怎么输的,因为我被炮弹震晕了。」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和另外六个人待在一个散兵坑里动弹不得,身上全是血和碎肉。最开始的时候,我甚至以为我没了腿或者没了手,因为它们已经麻木了。」 「我很害怕,不知道要怎么办,直到我听见有个人在哭,声音不大,但很烦人。于是我告诉他,别他妈的哭了,然后是更多人的声音他们附和我,让那混蛋别哭了。」 「之后,我们花了点时间把彼此从死人堆里刨了出来,然后拿上枪,开始在已经被烧成灰的丛林里游荡。到处都是尸体和灰烬,有我们的,有绿皮***们的,还有暗黑天使们的。」 「我们一直走了快几十分钟才听见一点声响,像是一种哀嚎声。最开始的时候,我们这六个幸运儿还以为是遇见了伤兵,那个爱哭鬼立马拿上枪想去救人,但我们把他按住了。」 「我们服役比他久得多,都知道,那不是人发出的叫声,人在痛的时候不可能叫的那么大声半分钟 后,我们看见一个东西在阵地对面晃动。它」 哈依德握紧双拳,他的脸上满是恐惧与悲伤,但他还是强撑着说了下去。 「它很巨大,长官。它毫无疑问地是个怪物,比坦克还大,但它在哭,在喊,在闹。它有很多张脸,我们的脸」 他抬头看向雄狮,紧接着向他扑去,跪倒在他脚下继续描述:「我们的脸,长官,您能明白吗?我们,它.它是由我们组成的,我一看到它就明白了,我们——」 他没能说完,他的双眼忽然上翻,只剩眼白。紧接着是一阵难以形容的剧烈抽搐,仿佛癫痫发作。他瘫倒在地,喉咙内发出嗬嗬怪声,双手也掐向了自己的脖子。 气声从喉咙内呼出,形成一句沙哑的话,只是完全不像是它的声音,而是一个女声。 「此人已被审判庭标记,无论他曾说过何种言论,都应被视作谎言。此刻标记已碎,审判庭将不日而至。无论你是谁,做好准备。」 卡里尔双眼中蓝光一闪即逝,让下士就此晕厥。雄狮阴沉着脸看过来,看见了一个他非常熟悉的微笑。 「做好准备吧,莱昂?」卡里尔笑着说道。 免费阅读. 9.索维特往事(一,问责) “那不是灵能。”卡里尔缓缓开口。 雄狮未发一语,只是点头。 他当然知道那不是灵能,如果是的话,他会有所感知。 至于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又为何能够导致哈依德陷入重度昏迷之中,他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审判庭向来不惮于使用某些危险的东西,例如恶魔武器、异端学识、异形武器等物,或是来自人类历史中的,那些已经被封存的古老之物。 出现在哈依德身上的,应该就属于这些东西中的一种,是一种源自过去的特殊催眠手段。始作俑者通过某种暗示,将其深深地根植于这个退役士兵的脑海深处。 一旦他说出那些有关于索维特之战真相的事情,这个机制就会启动,并让他杀死自己,以绝后患。那声音也同样如此,不过只是催眠的一环。 人的声带具备非常强的可塑性,哈依德的声音不处于低音域,也没有受过伤,在催眠暗示的作用下以女声讲话,完全不足为奇。 雄狮已经完全想清楚了这些事,但他仍然感到愤怒。他之所以还能平静地站在这面厚重的防弹玻璃前凝视里面正在接受检查与治疗的哈依德,不过只是因为卡里尔站在他身边。 如若不然,无论如何,他都会立刻启程出发。他会抢在审判庭找到他以前就找到—— “——莱昂大人,您找我?”一个声音隔着十数米远的地方如此询问。 雄狮头也不回地答道:“是的,谢法,过来。” 审判官谢法依言照做,步伐稳健。 “看里面,看那个正处于昏迷中的人,然后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谢法点点头,军帽下的一双冰蓝色眼睛专注地望向了防弹玻璃。 一位暗黑天使药剂师正在其内进行工作,但这无损于他的观察力。很快,他便给出了一個结论。 “我推测此人是一个退役士兵,理由如下” 雄狮抬起右手,挥动,某种沉重的破空声一闪即逝,谢法未能说完的话就此咽了回去。他抬头,看见一双冰冷的深绿色眼眸,瞳孔锐利,好似捕食者的竖瞳。 “除此以外呢?”雄狮冷冷地追问。 谢法沉默片刻,答道:“我不知道,但既然您特意唤我前来,想必,此人和审判庭有关?” “有关。”雄狮说。 谢法绷紧身体。 “他叫哈依德,来自末日守卫第七十七团第二十三连,军衔下士,曾是索维特之战的幸存者之一。他本该和其他人一样满身荣誉,成为英雄之一,可惜的是事实并非如此。” “请问事实为何?”谢法严肃地问。 “事实是,他被剥夺了荣誉。” “何人所为?” 雄狮那冰冷到近乎残酷的表情缓缓改变,一个就连谢法也不知道该如何描述的表情随之诞生。 “你说呢?” 审判官的喉头上下滚动数秒,不知怎的,在一位原体的怒火前,他竟诡异地保持了平静,而且并未第一时间回答雄狮的问题,反倒先看向了正抱着双手的卡里尔。 后者面对他那探询的凝视只是摇了摇头,示意此事与他无关,谢法抿紧嘴唇,思索片刻,再次开口。 “在某些时候,为了做成一些事情,我们必须要付出代价。” “而你们让他成为代价之一?” “是的。”谢法坚定地说。“在必要时刻,任何人都可成为代价之一,哪怕是我们也绝不例外。” “如果有一个机会能够让我一劳永逸地杀死某位上了名单的大魔,我会用我自己的鲜血去践行此事。我相信我的同僚们都是如此,每一个审判官都立下了誓言。而就我所知,无人背弃它。” 雄狮继续冷笑:“我原以为你们会有底线,就像他一样。” 他抬手指向卡里尔。 “我们有的。”谢法据理力争。“但底线大人,如果将一个人的生命和另外一千万人的生命进行对比,共同摆上天平两端,您要怎么选?您能怎么选?” “请不要回答我打碎天平或杀死幕后黑手这样的话,我相信您可以做到,可以让事情变得两全其美,但我们不能。” “在审判庭内做事的每一个男男女女追根究底不过都只是凡人,我们中有贵族的后裔,有穷人的孩子,有军人的后代,我们来自银河各处,就像是其他人一样,没什么不同。” “我们被子弹打中一样会死,被刀子刺穿就会流血。因此,我们在大多数时候,只能做这个单选题。” 雄狮沉默,在一秒钟内,他似乎思考了很多事情。 他的直觉让他知道,谢法没有说谎,这的确就是个无奈的问题——于是他遣散自己的怒火,重回平静,又说道:“那么,我有些事情想问你。” 谢法再次看向卡里尔,右手袖口处有一枚徽章安静地滑落。卡里尔对他颔首,紧接着举起右手打了个响指。 黑暗等待数秒,侵袭而来,自谢法脚下将他带往了一个他从未去过的房间,这里仅仅摆着三把椅子,以及一张圆桌,没有窗户,地面如铁一般灰,但没有闪光。 谢法想说话,喉咙深处涌起的一阵冰寒却打断了他,但思考仍然未停。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个响指大概只是打给自己看的,仅是一种通知罢了。 他深吸一口气,坐直了,看向圆桌两端,没有任何意外地看见了莱昂·艾尔庄森与卡里尔·洛哈尔斯。 而他袖口内的那枚徽章已经不见了,正被后者捏在左手的食指与中指之间,闪着光亮,骷髅头的眼眶非常幽深。 这一次,问话的人悄然改变。 那位原本只存在于书本中的卡里尔·洛哈尔斯对他颔首,然后轻声细语。 “第一个问题,谢法,你知道索维特之战吗?” “我有所耳闻。”谢法正襟危坐地说。“但我无权查阅其资料,只知道这件事在当年闹得非常大。” “你无权查阅吗?” “是的,大人——请原谅,也请允许我这样称呼您,我本人性格较为死板。” “我允许。” 谢法压抑住激动,再次深呼吸:“多谢您,总之,我的确无权查阅。审判庭内虽然并无级别之分,但我们只需对掌印者、您和卢瑟爵士负责。” “在您和卢瑟爵士相继失踪以后,我们就只对掌印者进行述职了。任何有关我们任务的详细报告都只会出现在他的办公室或资料库内,就连案件的侦办者想要再次翻阅都必须问过他。” 卡里尔点点头:“那么,有关这件事,你都听见了什么?” “我曾听我的导师说,在索维特的行动中,曾有四名审判官相继丧生。” 谢法缓缓回答,头一回皱起了眉头,雕像般的脸上逐渐泛起一抹沉思。 “他们的姓名我无从知晓,但那次行动前后一共有五位审判官到场,只有最后一位活了下来。” “她是谁?”雄狮忽然发问。 “我不知道。” 雄狮眯起眼睛:“想清楚再回答,谢法。索维特之战让我损失了两个连队,末日守卫更是有八个团永远地留在了上面,那是整整八个标准团,足有两万四千人。伱要清楚你回答的重量。” “我不知道。”没有任何犹豫,审判官谢法如此重复,声音依旧坚定非常。“无论您问上多少次,我的答案始终都是我不知道,因为她的姓名被保密处理了,我无权得知。” “但是,我可以告诉您另一件事,在审判庭之内,如此高的保密等级也是不多见的。通常情况下来说,只有那些可能导致一整个星区沦陷的问题的任务才会这样。” “你的意思是,哈医德下士和索维特之战的背后真相很可能导致一整个星区的无辜之人死去?” “极有可能。”谢法认真地说道。 在桌子下方,雄狮的双手紧紧相握。 凭理智,他明白,谢法的话不可能有任何虚假或隐瞒,他也知道,那看似危言耸听的结论实则不含半点夸大捏造的成分。 能和审判庭扯上关系,而且死了四个审判官的事情,能小到哪里去? 谢法说的不错,他们是凡人,这不假,但他们选拔的方式甚至比阿斯塔特还要严苛——如若不然,一群凡人要如何面对那些远超想象的恐怖事物? 可是,凭情感 雄狮的手指缓缓攥紧。 他不会说谎,如果有人问,他会直接承认,此事之所以让他这样上心,除去不愿见到战士被剥夺荣誉这一原因以外,还有万年前的某桩旧事在作祟。 那件事的连锁反应直接导致了卡利班内乱,在这漫长的一百个世纪里,雄狮不止一次地想过自己当年如果再有耐心一点,结局会如何. 如果卢瑟没有被他斩断手臂,驱逐出骑士团,是否那些该死的政治风波和一环套一环的内环组织就不会造成如此大的祸患? 如果他当时没有被怒火冲昏头脑,他是不是就能理解卢瑟为何要把罪责揽到自己身上? 他沉思着,如此多的旧事浮上心头,可物质界内却连一秒钟都没有过去,他头一次痛恨起自己那超人的体质。他想结束这段回忆,但他做不到,他需要有人帮助。 卡里尔·洛哈尔斯再一次地伸出手。 “莱昂。” 雄狮克制住自己,以缓慢的速度抬起头。 “你这里还有从索维特之战中幸存下来的人吗?” “没有了。”卡利班的骑士隐有嘶哑地回答。“哈瑞尔和他的兄弟们没有食言,将生命留在了索维特上,和末日守卫们一起。” 卡里尔了然地颔首,转向审判官。 他将徽章放回圆桌之上,轻推一下,它便滑行着飞起,两条银链从骷髅后方飘荡而出,突兀地交叉而过,在谢法的脖颈上缠绕交叉,自发地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吊坠。 在审判官的讶异中,卡里尔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地微笑:“多谢帮助,谢法,去做你的事情吧,抱歉耽误你的时间。” 谢法无言地绷紧脸颊,起身离去,门扉打开又合拢,卡里尔则继续说道:“莱昂,或许你有听康拉德或科拉克斯提起过,我有一种.特殊的能力。” “哪一种?” “对我们现在情况特别有利的那种。”卡里尔说。“直白地说,我可以找来一些冤魂,让它们自己吐露真相。只是,这能力必须满足两个要求中的一个才能施行。” 雄狮紧紧地盯着他,卡里尔不急不缓地继续讲述,表情平静。 “第一,亚空间里真的存在一个这样的冤魂。第二,即是我们先看到了加害者或凶手,他们的手染上了罪孽与血腥,因此冤魂将永远缠绕,直至他们死去那一日,为他们带去最终极的审判.” “而你找不到?”雄狮继续追问。“那场战争——” 他站起身来。 “——那么多人——” 他的眼睛几乎闪光。 “——而你一个都找不到?” “是的。”卡里尔平静地说。“人类的灵魂从来就不属于他们自己,你忘了吗,莱昂?” 他也站起身来,并直视起雄狮的双眼,不带半点动摇。 “二十年的时间对亚空间来说是多久?你有答案吗?你没有,我也不会有。可能是一瞬,可能是永远,但不管是一瞬还是永远,他们的灵魂都将在身体死去的那一刻引起争夺。” “亚空间内有一场战争正在进行,已经进行了很多年,而且未来也会继续打下去。那场战争的本质不过只是六个神明麾下的无数恶魔和其他的东西在争抢这银河间的灵魂,这就是真相,莱昂。不管是你父亲还是我,我们都是其中一员。” 雄狮沉默,呼吸,呼吸他快速地消化着卡里尔所透露出的恐怖真相,神情依旧紧绷,双手撑在桌面之上。 片刻之后,他嘶哑地说:“那么我可以去求助父亲。” 卡里尔笑了。 “去试吧,尽管去尝试。祂的王座下沉睡着许多灵魂,但如果其中有我们所需要的那一批,这房间里早就有金光闪耀了。” 雄狮咆哮起来:“我不相——” 卡里尔温和地叹息。 “——拜托你冷静下来,莱昂。这里是朦胧星域,星炬的光辉在这里依旧闪亮,所以你父亲看得到我们。他一直在看,只是他说不了话,但他会提供任何形式的帮助只要他帮得到。” 雄狮颤抖着手低下头,卡里尔迈步离开圆桌,走过他,留下一句话。 “无论你再如何尝试着想要进行弥补,已经注定的结果都不会改变,所以不妨着眼于未来吧,莱昂。而且,虽然我们没有灵魂可用,但哈依德还活着,和我来。” “你要做什么?” “进入他的记忆。”卡里尔说,转过身来朝他眨眨眼。“这并不难,相信我。” 雄狮立刻跟上他。 (本章完) 10.索维特往事(二,记忆碎片,8k) 雄狮从未进入过他人的记忆。 诚然,他听过类似的事情——一个灵能者带着他人的意识前往自己的记忆,并在其中交谈、传授、解惑.此人甚至随时随地都能这样做,而且不会有任何后遗症,无需承担半点风险。 他被人称作帝皇。 早在一万年前,帝皇就已经做过这样的事情。但到了今天,这种事情若是再出现大概只会被称作为‘神迹’,而且,在此万年间,再也没有任何一个灵能者踏足这个领域。 雄狮曾为此感到悲哀,他意识到,帝国已经成了一具僵化的尸体,在许多方面停滞不前,哪怕是灵能者们也是如此。 这庞大机械内的齿轮难以转动,必须淋上由碾碎的尸体做成的润滑油才能继续血淋淋地转动一小会 唯有一个方面,帝国有所进步。 暴力。 “深呼吸。”卡里尔说,就此打断他的思绪。 雄狮看向他,忽然脱口而出一句话:“你是不是经常做这种事?” “哪种事?” “解决他人所不能解决的困难。” 卡里尔惊讶地抬起头来,眼中的蓝光依然旺盛,把他惨白的皮肤照得好似透明,青色的血管和骨头一览无遗。 雄狮凝视着他,这种凝视里可没什么礼貌可言,他完全就是在逼迫卡里尔进行回答.然而,就在他快要得到答案的时候,他反倒主动放弃了。 雄狮抱起双手,拉过还照在哈依德身上的白炽灯,把它推到另一边去了,又问道:“所以,我们要怎么进到他的记忆里去?” 卡里尔将双手贴上哈依德的太阳穴,蓝光持续地蔓延。他没有回答,雄狮却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睡意。 这很稀奇,他.几乎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卡利班的骑士笃信冥想,早在学徒时期,他们就会被教授如何进入深度冥想状态以审视自己的灵与肉,从而得到真正的平静,以如水之态挥剑。 雄狮在加入骑士团的第三天就学会了冥想,但始终未曾进入深度冥想状态,卢瑟曾为此询问原因,而他从未得到过回答。 现在想来,大概只是因为那时候的他担心自己会被疏远——其他人冥想是为了得到平静,但他冥想却是为了在脑海中勾勒出杀戮的图景,以更好的应对下一场战斗. 这样的理由,怎么能称得上高洁的骑士? 但是,时至今日,莱昂·艾尔庄森早已接受了此事,他释怀了:如果他的本性就是与杀戮和暴力有关,那么,就这样吧。用双手握剑,在敌人伤害到无辜者以前就将他们统统杀死。 只是,他没有想到,他会在这個时候进入这种状态——他甚至没来得及说话,便在深切的困意中被那阵蓝光带入了一片绿色的地狱。 —— 苍蝇嗡嗡叫。 头顶绿叶高悬,几缕阳光以施舍般的态度从密集且厚重的叶片缝隙中洒落。鸟类在鸣叫,而苍蝇到处都是,以及一些其他的颜色鲜艳的昆虫。 空气湿热,水汽蒸腾,丛林好似一座蒸笼般炙烤着人的身体,随着汗液一同排出的不仅仅只是水分,还有抵抗恶劣环境的意志力 莱昂·艾尔庄森忽然惊醒。 我在哪里? 他还来不及把这个问题问出口,有个人就将他一把推到了泥土之中,力道非常大。这一下甚至让他感到了疼痛,而且是疼到几乎喘不上气的那种痛苦。 越到这种时候,莱昂反倒就越冷静,他用手肘支起自己,看见一块垫在肚子下方的石头。那异样的疼痛想来就是由此而来。 怒火瞬间窜起,带着他一跃而起——莱昂怒火中烧地想要找人算账,却被那人再次推倒在地。这一下推搡好像和此前有所不同,莱昂并未感到疼痛,只是耳边突然炸响了一些复杂的声音。 有吼声、炮声、枪声和笑声,他都听见了,听得确凿无疑。这些声音犹如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一把钥匙,轻而易举地打开了他脑海中紧紧闭锁的一扇大门。 而推门之人所用的力气非常大,大到足以让莱昂·艾尔庄森也感到头疼欲裂。 他抬手摸向额头,在手指尖端上看见了鲜红的血液。他愣住了,一时间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如何受伤,他周遭的世界却在这血液映入眼帘后忽然剧变。 比鲜血还要红的火焰熊熊燃烧,虫子们都死了,掉下来落进火里变成了灰。闷热变成了炽热,无处不在的火焰烫的人皮肤生疼. 最关键的一件事是,他听见了兽人的吼声。 莱昂·艾尔庄森迅猛地爬起身来——或者说,他试图迅猛地爬起身来。 他没能做到,因为不知怎的,他现在的力量与速度变得非常缓慢,而兽人们的体型似乎也变大了。至少,那个正在几步之遥的地方朝他扑来的绿皮野兽就是如此。 它庞大得简直不像样子,也快得不像样子,莱昂陡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般的怪异:这是怎么回事?我被施加了诅咒吗?卡里尔? 卡里尔·洛哈尔斯没有回应他,回应他的是另一个人,或者说,一道赤红的光束。 这道光束从一旁射来,把那兽人的脑袋打没了半个,然后是另外两次射击,分别命中剩下来的半块颅骨和胸膛。紧接着,一只有力的大手将莱昂一把拉到了身后。 “你他妈的疯了?!”有人冲他怒吼。“愣在原地等着绿皮把你砍碎?开枪啊,白痴!开火!” 开火.? 莱昂·艾尔庄森低头看向自己手中,发现脖子上不知道何时用粗糙的帆布带挂了一把光枪。 他本能地举枪,然后瞄准,某种本能即刻涌起,帮助他完成了射击。他感到陌生,因为这不是他的本能,绝对不是. 一头正挥舞着粗糙砍刀越过同伴尸体的兽人被他打翻在地,胸膛上已经多了个冒着烟的口,但莱昂知道,这对它们来说算不上致命伤。 他再次举枪打算瞄准,那个把他拉过来的人却忽然咆哮:“撤退!撤退!” 撤退什么.?这不是个反攻的机会吗?它们正在越过钷素火焰来进攻,只需要几轮射击就能让这群不知死活的兽人吃到苦头。你为什么要发布这种命令? 莱昂·艾尔庄森恼火又不解地皱起眉,后背上却挨了重重地一巴掌,然后,那个人对着他再次怒吼。 “提尔斯,你这坨臭格拉克斯屎!你是不是今天早上抽烟的时候把脑子吐出去了?快撤退!” 莱昂勃然大怒:“你——” 他没能说完,那人就拉着他迅速后退。他想反抗,却发现自己的力量居然没办法和这个人相抗衡 四周源源不断地传来一阵又一阵的低吼,在火焰与燃烧的丛林之中,兽人们那行使暴力的天性得到了一次酣畅淋漓的释放机会。 它们大声地笑着,四处杀戮,根本不听。而莱昂也在这样的复杂战况中意识到了‘撤退’这一命令被发布的真实原因:天空中隐约地传来了某种啸叫声.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去,看见几道闪过天边的影子,以及呼啸着落下的炮弹。 其中一枚落在他身后不远处,毁灭性的爆炸把它们变成了飞舞的碎块,随后而来的剧烈震荡却让他和那个拉着他的人摔倒在地。 莱昂不可置信地再次感到了疼痛—— “——怎么回事?!” 他吼道,然后得到另一个咆哮:“开火,提尔斯!” 提尔斯?谁是提尔斯?来不及思考,莱昂便发现他的手臂竟然自己举了起来,枪托抵住肩膀,手指自发地扣上扳机,开始不断地点射。 一个又一个从炮弹爆炸之处跑出来的残缺兽人被赤红色的光束打倒在地,它们的身上燃烧着熊熊火焰,肢体残缺不说,大部分甚至是拖拽着自己的内脏进行奔跑的,但它们却毫无惧色。 那一张张凶恶丑陋的绿脸上只有对于杀戮的渴望留存。莱昂却不同,他几乎有点难以呼吸了,也不知道是因为高温还是烟尘,总之,他感到头晕目眩。 这简直是耻辱。他怒不可遏地想。我居然会在战斗中. “跑,提尔斯!”那个人再次喊道。 本能地,他站起身来,端着枪和这人一起奔跑. 几十米,几百米,越过一道又一道树丛,身上被树枝擦出一道又一道血痕。脚掌酸痛,膝盖麻木,肋下火急火燎的疼,呼吸道处一片灼烧之感,汗水滑落眼中。 莱昂几乎要被这一切搞的有点精疲力尽了,不,不是几乎,他就是已经精疲力尽。他的双腿仿佛灌了铅,那挂在脖子上的枪则沉重地有如一整块精金 但他还是在跑,一直在跑。 他不允许自己停下来,他要搞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可是,在汗水、剧烈的心跳与疲惫带来的痛苦之中,他竟然失足摔倒。 足有好几秒钟的时间,他都在尝试着让自己站起来,但颤抖的双腿却根本不听命令。 莱昂感到一阵真切的耻辱:怎会如此?我真有如此软弱? 他怒骂着自己,想站起身来,身后却传来了兽人们的呼喊声,于是他抓住枪,转过身去,打算杀死它们,但他怎么可能做到这件事? 他的双手颤抖不已,和以前完全不同,这种情况根本就没有办法进行瞄准。 他的呼吸极其急促,视力不知为何也受损了,眼前的世界此时变得模糊无比,他根本没办法分辨出那些移动的色块到底谁才是敌人. 但他依旧坚定地扣下了扳机。 然而这一次,光枪没有给予微弱的回震,只有一种尴尬的空荡声响。 莱昂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足足两三秒钟,他那不知为何已经变得非常迟钝的头脑里才闪过一个声音:没子弹了,而你没有换弹匣。这是光枪,不会有连接动力甲的弹药提示。 “妈的!提尔斯掉队了!钉子,树桩,掩护我!” 一声焦急的咒骂从他身后传来,然后是突如其来的枪声。好像有些人正在开火,莱昂看见几条模糊的红影经过他眼前。 紧接着,一双手把他硬生生地从地上拉了起来,始作俑者闷哼着把他扛在肩膀上,一边喘息一边大步奔跑。 “撑住,提尔斯!我们会没事的,还有几步就到防线了!” 什么防线.? 莱昂想说话,可话到嘴边涌出来的竟然只是几声模糊的咳嗽,他的嗓子还是很痛。那火烧般的感觉和想要说话的尝试互相结合,让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痛苦加剧了,他撕心裂肺地开始咳嗽,上气不接下气,四肢也本能地舞动了起来。但正扛着他的那人居然一声不吭地把这些挣扎统统无视,只是带着他继续奔跑。 更多的声响传入他耳边,有引擎的轰鸣,履带与轮子碾过泥地与草木发出的声音,不同的枪声,还有非常多的人在互相谈话的声音。 莱昂咳嗽着,努力地睁开眼睛,尝试着用手背抹了抹眼皮,一阵火辣辣的疼转瞬即逝,他这才意识到原来是额头上流下的血淌到了眼睛里,和汗液一起黏住了眼皮,这才导致他视力受损 “医生!来个医生!” 一双手把他放在地上,然后是毫不客气地一阵摇晃。莱昂喘息着咳出带着血液的唾沫,抬头看了眼救他的人,却忽地愣住了。 那双和他现在一样被血与汗所包围的脸令他感到非常熟悉 他想说点什么,那人却关切地拍了拍他的额头:“以帝皇之名,振作起来,提尔斯。” 他妈的。 莱昂咬牙切齿地拉住他,一阵咳嗽从喉咙里爆发——到底谁是提尔斯?谁知那人却误解了他的意思,开始以更加洪亮的音量呼叫医生。 而他们也的确来了。 很快,莱昂便看见了两个穿着脏兮兮绿色制服的军医,其中一人剪开了他的衣服,开始检查他身上的那些血迹到底是不是伤口。另一个人则不由分说地往他小臂上扎了一针成分不明的药剂。 浓厚的睡意再度袭来,莱昂·艾尔庄森张开嘴,眼皮开始颤抖. 他终究没能把自己想要说的话说出来,就此陷入沉眠。当他再醒来的时候,世界已经变了个模样。 下雨了,湿润的空气能够证明此事。他感到身上非常重,衣服此时变成了阻碍,而丛林却变得非常安静,至少他现在身处的这片丛林是这样。 莱昂左右张望,发现他正和几十人一起蹲在一片树丛里。不知为何,他感到又冷又饿,脚在鞋子里能够感觉到水,但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的知觉。 雨水划过脸颊,带来更强的冷意 而这一次,他从前一次的经历中得到了教训,他没有贸然喊叫或是行动,只是保持原样,开始检查自己。 首先是武器,一把光枪,看不出具体型号,只知道是短款突击型,有六个替换弹匣。 一把战斗匕首,被保养的很好,深蓝色的防水布缠绕在握把上,握感很舒适。但他没有任何护甲,只有一套深绿色的迷彩军服,和一个防护性聊胜于无的军盔 “提尔斯。”一个声音轻声呼唤。 莱昂转过头去,看见一张湿漉漉的脸,其上满是疲惫。 这是个中年人,已经不再年轻了。他有双灰色的眼睛,眼眶深陷,鹰钩鼻,嘴唇习惯性地向下弯,看上去像是那种会对任何人的意见进行反驳的人。 莱昂·艾尔庄森认识他,或者说,他认识未来的他。 “什么事?”保持着冷静,莱昂答道。 而那问者却没再回答,反倒只是竖起了一根手指,指向了耳朵,示意他聆听。 莱昂皱着眉照做了,他起初想和过去一样,在瞬间便做到这件事,但是现在,这变得很困难。 寒冷与饥饿是头号大敌,湿漉漉的衣物是第二号敌人,四周呼呼的风声和连绵不断的雨声则显得十分烦人他不得不深呼吸几次,好让自己免除烦躁,变得冷静下来。 在长达数分钟的尝试以后,他成功了。从风雨声里,他听见了一种与众不同的声响,一种模糊的、像是从远方传来的呼喊声。相当之野蛮,却在令人厌恶的同时勾起了莱昂的怒火。 兽人。 他清晰无比地意识到了这件事,下意识地,他便端起了光枪。一只手却从旁边伸来,压下了枪口。 莱昂抬头看去,发现那个中年人正在微笑,他身边还有几个士兵在起哄:“下士赢了,提尔斯,伱现在欠他一整包烟了。” 笑声立即响起,有许多人都为此笑了起来。忽然之间,这丛林对他们施加的折磨便消失了,一种单纯的快乐在这群脏兮兮的落水狗身上蔓延。 什么赢不赢的?莱昂再度皱起眉,想说点什么,但下士却抬起手示意他们噤声。 刹那之间,士兵们微弱的笑声便彻底消散。与此同时,他也收回了压住莱昂手中光枪的那只右手,转而握住了一把半自动款式,假装有倍镜的光枪。 他把它举起,一个士兵立刻爬过来蹲在前方,用自己的肩膀把枪架在了上面,一切都水到渠成,无需任何沟通。 莱昂看着那下士将右眼凑近瞄准镜,眯起了眼睛.足足半分钟以后,枪口处才猛地抬起,一道光束飞射而出。 士兵们心有灵犀地站起身来,举起自己的武器朝着那道光束飞去的地方疯狂射击。莱昂本来是拒绝这种浪费弹药的行为的,但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现在的不同。 他现在并非原体莱昂·艾尔庄森,第一军之主,卡利班的骑士王。现在,他只是一个又累又饿又冷的凡人士兵,名为提尔斯,在末日守卫七十七团第二十三连内服役。 因此,提尔斯的战友们怎么做,他就应该怎么做。 这个决定让他仅仅迟疑了一秒钟就举起了光枪开始射击,赤红的光束飞向看似毫无动静的丛林深处,一道又一道,如横飞的雨点。 士兵们在呐喊,他们这种举动除了更加明显地暴露自己的位置不会带来任何好处,莱昂却能奇迹般地体会到他们这样做的目的:发泄。 是的,发泄。 冷、饿,不适,恐惧在喊声与扣动扳机后得到的轻微反震力中,这些负面情绪终于得到了缓解,而莱昂却只想叹息。 他以为自己过去已经足够了解凡人们糟糕的处境,可是现在,当他真的切身体会过一次以后,他才明白为何伏尔甘与罗伯特·基里曼两人会那样重视凡人的喜与悲。 不只是因为天性中的良善,或身为一个真正政治家体恤民情后得到的觉悟。他们这样做,只是单纯地因为他们明白凡人们到底是什么。 他们不是两心三肺的基因改造超人,多数情况下都没有爆弹枪可用,动力甲则更不要想他们会感到冷热,疲惫与恐惧,但是无论如何,他们依旧站在这里,站在危险的最前方。 莱昂蹲下身,更换弹匣。雨水滴落枪管之上,散发出白烟,嘶嘶作响。他的手不再颤抖了,稳定且迅速地换上了一个崭新的弹匣。 当他再探出树丛的时候,兽人们已经咆哮着冲了过来。 它们数量不详,绿色的皮肤在丛林里能够得到天然的迷彩效果,分辨敌人变得很困难。而士兵们没有选择分辨,他们只是不停地开火。 无所谓精准射击与否,只要火力够猛,兽人就冲不过来。 这是种很简单的策略,莱昂过去却很少使用,无论是他还是他的子嗣们都是如此。 火力压制对于阿斯塔特们来说仅仅只意味着射出一两发爆弹,他们的准度和直接连接到头盔目镜里的火控系统会让这两发爆弹在绝大多数时候都直接命中敌人。 如果只花很少的弹药就能达成战术目的,又为何要倾泻火力? 但现在,情况就又不一样了。在短短的几分钟内,莱昂便打光了四个弹匣,而且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兽人们正在顶着士兵们的火力冲锋,它们举着死去同伴的尸体,当做盾牌使用。厚实的肌肉与粗制滥造的护甲阻碍了光枪发挥它原本的威力,显然,它们已经从突然的袭击中回过了神。 局势一时间变得焦灼了起来,毕竟,兽人们也是有枪的,它们的枪或许看上去很可笑,但威力绝非如此。虽然准头极差,可子弹毕竟就是子弹. 伤亡者开始出现,而莱昂的弹匣也已经打到了最后一个。不知不觉间,他甚至忘记了自己现在仅仅只是身处于一处过去的记忆中. “撤退,下士!”他忽然喊道。“我们顶不住了!” “你们都听见了!”下士立刻予以回应,并从腰间掏出了三枚震撼式的手雷,扔向了丛林之内。 火光冲天,地面震颤,旋飞的气焰伴随着兽人们的尸块一同在雨水中飞溅。狂风呼嚎,莱昂端着枪转过身,拖着已经完全失去知觉的脚开始奔跑。 又是一次长途奔袭,而这一次,他咬着牙坚持到了最后,没有摔倒。兽人们也没有像上次一样追上来,它们似乎也很难在下雨的丛林里找到这寥寥几十人的踪迹。 但是,事情并未就这样简单的结束。他们没有回到那片营地,而是回到了一片被钷素火焰所包围,正处于战争态势的阵地上。 炮火震颤大地,莱昂吐出滑进嘴里的雨水,看着下士走到了一个军官面前,并敬了个礼。 他们站在深深的壕沟里,不远处就是正在紧急给机枪冷却的火力班组。一切都是那么嘈杂、那么脏污。 “突围计划可以暂时扔到一边去了,连长!” 在炮弹坠落的响声中,下士对那军官吼道。 “该死的绿皮杂种到处都是,我们不可能在丛林找出条路绕过它们!” 军官点点头,张嘴说了点什么,莱昂却难以听清。炮弹爆炸了,他不得不扶住泥巴站稳脚跟。无论那军官对下士到底说了什么,莱昂都仅仅只能听见几个单词。 “再坚持装甲连.暗黑天使” 再坚持一会,装甲连和暗黑天使们就要到了?莱昂暗自猜测着,双眉却再次紧皱。他没有忘记哈依德都说了什么,如果装甲连和暗黑天使即将到来,那么—— 莱昂抬起头,在细雨中看向了天空。他这阵突如其来的凝视很快就被更多人效仿,他们并不知道莱昂·艾尔庄森知道的事情,他们只是听见了一种诡异又可怕的声响。 数秒钟后,一大群被涂成了红色的兽人飞行器歪歪扭扭地从森林两端忽然出现,堵死了他们的头顶,然后俯冲而下,投下炸弹,掀起泥土,燃起火焰 莱昂感到一阵剧痛,然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 雄狮缓缓醒来,大汗淋漓,双拳紧握。他本能地深吸一口气,感到某种古怪的充沛。他所熟悉的力量感回来了,就在身体之内涌动。他重新成为了雄狮,暗黑天使之主 但他开口所说的第一句话却相当奇怪。 “把我送回去。”雄狮如此说道,脸色苍白,深绿色的眼眸好似燃烧着火焰。 “我要——” “——你什么也做不了。”卡里尔如是说道。 他抱着双手,靠着墙壁,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种若有所思的神情。 雄狮几乎被那表情刺痛,他明白这代表了什么,这代表卡里尔·洛哈尔斯又知道了些他不知道的事情,而且即将用这些事来教育他。 天晓得他到底怎么做到的,这个苍白的混蛋似乎总有办法让他和他的兄弟们学到些新东西。 雄狮再度深呼吸,压抑情绪,试图据理力争:“不,你不明白,卡里尔。我得回去,还差一点,我就能接近真相了。” “你还记得哈依德说了什么吧?他是在装甲连和我的儿子们抵达以前昏过去的,而我刚才恰好就处于那个节点。我们——不,他们在阵地上被兽人的飞行器空袭了。你必须把我送回去。” 卡里尔看他一眼,再次摇了摇头,不仅如此,眼中的蓝光也逐渐地熄灭了。 他缓缓开口:“可以,但那意味着哈依德的死亡。” “什么?” “他只是个普通人,莱昂,他能够承受的东西是有极限的,从每一个角度来说都是如此。” “而你刚刚所经历的那一切,我将其称之为记忆重现。换句话来说,是我先让他回忆起了他最不愿意面对的一段记忆,然后你才能够进入其中,和他一起把这段记忆体验了一遍。” “很不幸的是,他的极限就到这里了,接下来的东西,他不愿意再去记起。他的潜意识在抗拒,如果强迫他,结果恐怕会非常之糟糕。” 雄狮紧要牙齿,呼出一口寒气。他好像还没从索维特的丛林里走出来,那一切都太过真实了,真实到他甚至真的希望能够扭转 不。 雄狮忽地松开双手,出乎意料地感到一片平静。 他没离开索维特的丛林吗?他当然离开了,他真正不曾离开的是另一片丛林。那么,他希望扭转什么呢?是兽人飞行器的轰炸,还是卡利班的内乱? 他做这件事到底是为了给哈依德讨回公道,还是为了自己的私心,想要借着这件相似之事,抹平过去的某种遗憾? 雄狮笑了起来,他摇摇头,闭上眼睛,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卡利班骑士们以冥想得到的流水心境在这一刻涌入他心中,一个答案随之浮现。 那是骑士们的美德,其中一条,名为匡扶正义。 雄狮睁开眼睛,看向卡里尔,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卡里尔似乎已经知道了他的回答。 “莱昂。” “什么事?” 卡里尔对他微微一笑,笑容里满是让他牙痒痒的赞许。 “其实,对于哈依德提到的那个怪物,我也不是全无发现。他不愿回想起它,但人们往往越是逃避某事,就越会不自觉地想起它.我看见它了,虽说只是匆匆一瞥。” 雄狮眯起双眼。 卡里尔收敛起笑容,满面严肃地说道:“而我认为,我们不该把它称之为怪物。但是具体情况到底如何——” 他低头看向还处于昏迷中的哈依德。 “——等吧。”雄狮不容置疑地说。“等到那位审判官上门拜访,一切自然明了。” (本章完) 11.索维特往事(三,恶客遇恶客,9k) “我们即刻出发。”赛拉诺·范·德尔莱夫斩铁截钉地说。 她坐在一张灰白色花岗岩长桌的边缘,披着一件黑色的礼仪长袍。帝国内有许多贵族喜欢穿这种款式的衣服,但其中恐怕并无多少人钟意黑色,赛拉诺便是其中之一。 她很瘦,长袍下的肩膀好像两把匕首一样挑起了那柔软的布制品。两颊深深地凹陷,显得颧骨异常锋利,她的眼睛是这张脸上唯一称得上还有人样的地方,但并不多。 那双棕眼嵌在深邃的眼眶里,使她的凝视看上去仿佛拥有某种魔力. 我不怎么喜欢她这样看着我。 我是伦塔尔·黑貂,这个愚蠢的姓氏来自我的父亲,伊万诺夫·黑貂。 他是个赏金猎人,因此黑貂其实是他的称号。而这不是个太平的行当,所以,就算他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也依然没能安度晚年。 我曾想继承他的遗产,拿上枪,当個和他一样的赏金猎人。但是,在遇到赛拉诺·范·德尔莱夫以后,这个计划就被无限期地搁置了。 至于现在,我是一位审判官的随从,或者用官方说法:我是她能够自由招募的武装护卫之一,为她服务,直到死去。 这意味着我和她关系很近吗?或许吧,总之—— “——伦塔尔,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 啊,女主人发话了。 我真希望我还拥有微笑的能力,这样我就能不开口地表达我的意见了,但我的面部神经并不怎么听我自己的使唤。 这是一种后遗症,就像是赛拉诺脸上那五道纵横交错的伤疤一样.区别在于,我希望自己能够恢复,而我的女主人拒绝此事。 我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她可以是个很美貌的女人,只要她愿意消除自己的伤疤。这点确凿无疑,她毕竟是个贵族的后裔,就算现在瘦的可怕,只要稍加化妆,也还是位美人。 对于我们的工作来说,如果她愿意如此,说不定那些贵族和总督的态度就能好上一点,不至于一看见我们就让护卫把手搭上枪。人类就是这样,愿意对那些漂亮的人们加以特别关注。 我就不同了,任何人都能看出我是个危险分子,尤其是我通常都全副武装—— “——伦塔尔!” 操,她开始咆哮了,这不是好事。 “什么事?”我问。 “你他妈的没听见我说话吗?”我的女主人非常愤怒地问。 “我听见了。”我告诉她。“但不是很想按你说的做。” 一道赤红的光束擦过我的脸,没命中,只有点灼烧的疼痛。它击中了我身后的墙壁,这意味着又有几个人得为此工作上几个小时了,我为他们默哀。 至于那光束.它来自赛拉诺手里的一把枪。她随身带着很多枪,我很烦这件事。她打的太准了,而且总是不愿意听人把话说完。 对待我,她还会特意打偏以作警告,但对其他人就不是了,比如上个月在卡托碎石区遇见的那个船长。 那没屁眼的王八蛋走私了一整船不知道哪来的平民,准备带去给某个奴隶商人,结果他好死不死地在漫漫银河里一头撞上了我们。 他想辩解,我也想听听。说真的,我很想知道他到底能在这种情况下放出点什么狗屁来,这对我的书会很有帮助. 什么?我没提过吗?是的,我有计划写一本书,书名就叫《借口大全》,我希望他能说出一个不错的借口。这样我就可以把书变得更好一点了,这对我的退休计划会很有帮助。 只是赛拉诺没给他这个机会。 她一枪就把那船长打成了两截,而且是当着那群被关在笼子里的孩子们的面。虽然他该死,但我还是很不爽。 “理由?”我的女主人语气冰冷地问。 我叹了口气,她皱起了眉。 她很了解我,她知道,我一旦开始叹气,往往就意味着我要开始长篇大论了。 而我也知道她知道这一点,所以我每次叹气其实都是在试探她到底能不能接受我即将开始的长篇大论。如果她没说什么,那我就继续,如果她表现得更加不耐烦了,那我就得小心了. 而这一次,她没什么表示,只是轻皱着眉。 于是我说:“原谅我,我的大人。但是,按照规定,这件事不是应该先上报给掌印者阁下吗?” “你变聪明了,伦塔尔,你居然学会按照规章制度来办事了。”我的女主人讽刺道。“但是,请你用你那突然开化的原始大脑好好想想,我们现在得怎么赶回审判庭述职?” 妈的 她骂人有点难听,是不是?而且还没带半个脏字,真是语言的艺术啊。如果她骂的不是我,我一定会好好地学习一下这项技术. 总之,我用我那突然开化的原始大脑控制了嘴巴和声带,让它们发出了声音。 “总比现在赶到朦胧星域去要快。” 我的女主人笑了,说实话,我宁愿她板起脸。果不其然,我再一次地听见了她那讽刺的嘲笑。 “然后再次出发赶到朦胧星域去?这得花多少额外的时间浪费在路上?到时候情况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王座在上啊,伦塔尔,你有时候真让我感到无地自容。如果其他人知道我的副手是这么个白痴,他们一定会开着门嘲笑我。” 去伱的。 我气冲冲地走了,离开了她那昏暗无光的办公室。关上门的时候,我听见她在里面咳嗽。 这意味着她的旧伤还在困扰她,说实话,以她做过手术后被增强的自愈能力来看,这旧伤口已经不能再简单地称之为‘顽疾’之类的东西了。 而我其实知道真相,至少是一部分的真相. 走去舰桥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我希望我想东西时候的表情看上去不要太吓人,但应该是失败了,因为经过我的水手们压根没有敢抬头看我,像是往常一样和我打招呼。 我理解,但我真的很想告诉他们——就算是一头格拉克斯兽穿上审判庭提供的黑色制服,也会显得冷酷无情。 我本人绝非人们想象中没有人性的刽子手,会为了一点事情大开杀戒,把孩子连同他们的父母一起杀死。我不是这种畜生,审判官们也不是。 但人们不信,他们宁愿相信他们臆想出来的东西。 不,或许所有人都是这样 我走向船长,他叫凯普林,是个经验老道的船长,前海军,服役长达四十一年。他现年已经六十七岁了,退役后被指派为我们工作。 当然,这只是官方说法,用来规避一些烦人的政治手续,他本人其实仍在服役,手底下甚至有一整个军官组,就待在主舰桥各处。 我很喜欢他,在帝国内,像他这样的人已经不多了。 “又要启航了?”看见我来,凯普林用一种幽默的语气询问。 他嘴里叼着根烟斗,海军特供烟草的香气已经传到了我的鼻子里。老实说,我对烟草其实不是很感冒,但这玩意实在是香,我一下子就理解了卫队讨厌海军的原因。 如果一方成天在泥巴里打滚,吃的是寡淡无味的能量膏与蛋白棒,而另一方却衣食无忧,每天都能洗上热水澡,甚至有抽不完的烟. 我对他点点头。 “好吧,去哪呢?”凯普林掐灭烟斗,理理自己的帽子,如是问道。 “朦胧星域,班卓星系。”我说。 我猜我说话时候的表情一定非常苦闷,否则凯普林不会看我一眼就突然笑起来。老头摇摇头,拍了拍我的肩膀。他什么也没说,但也把什么都说了。 我给他一个手势,告诉他我现在其实心情还行,然后转身就走,我可不想和一个老海军比拼谁更精通所谓的‘战术手势’。 我花了大概半个小时回到我女主人的办公室门前,其中最起码有一半时间都浪费在了某扇舷窗前观察外界。 我们停泊的地方有个空间站,叫做黑钻石。名字不怎么样,但其实是个不错的地方。 这里有法律,可以限制好人和普通人。也有规矩,用来告诉某些王八蛋和杂种生出来的儿子或女儿不要做得太过分。 银河里像这样的地方不多了,大多数时候,公理这样朴素的东西都并不存在。 我希望我们要去的地方有公理。 至于正义,我祝它好运。 我拉开赛拉诺·范·德尔莱夫办公室的大门,看见我的女主人正瘫在地上低吼。我关上门,走过去扶起她,感到轻若无物。 她太瘦了,就算在长袍底下挂上那些枪也算不上拥有合格的体重,所以她并不健康。因此,每当旧伤发作,她都得依靠药物熬过去。 我把她放在一条黑色的沙发上,然后走到办公桌后面,打开密码锁,拿出了三个药瓶,开始给她配药。 这些药是由雅伊尔济尼奥·古兹曼医疗协会提供的,效果非常好,只是原材料不能细想——无论怎么看,这些发着光的药片都算不上是我认知当中的‘正常’药物。 但它们毕竟是医疗协会给的,那些人是我生平仅见的好医生。 我抓着一把药走向我的女主人。 “别”她躺在沙发上,痛苦地蜷起身体,大汗淋漓地看着我。 我没理她的哀求,只是站在沙发旁边冷冷地盯着她,几秒钟后,我强行掰开她的下巴把药给灌了进去。 她不想吃它们,因为这些药其中有一种会导致她进入睡眠,而那意味着她将面对那个东西。换句话来说,她害怕那东西。 很不可思议吧?一个审判官,居然也有害怕的东西。但我们都是人,是人就会有恐惧。这没什么好羞耻的,我自认不是个多聪明的人,但是,谈到面对恐惧,我非常有经验。 至少比那个已经陷入沉睡却仍然面容扭曲,肌肉紧绷的女人要有经验得多。 我握住她的手,坐在地上,从腰带里拿出一管麻醉剂给自己打了进去,睡意席卷而来。 我没用多久就睁开了眼睛,然后再一次地看见了索维特上的血红天空。 兽人们正在进攻这个世界,或者,换个形容词,屠杀。难以计数的绿皮怪兽乘坐着垃圾堆一样的舰船来到了这里,然后点燃了这里。 它们没留下任何人,不管是强大的暗黑天使还是纪律井然的末日守卫们,在它们眼里都一视同仁。它们生来就是为了战斗,至于和谁战斗,为什么要战斗,它们并不在乎。 用它们的话来说,只要有架可打就行,所谓的搞哥和毛哥会对此非常开心。 但我们——人类们——对这事可就开心不起来了。 我踩着滚烫的泥巴走向死人堆深处。 这里是个阵地,是索维特那燃烧丛林中的一角。末日守卫们在这里流干了血,我不清楚具体的阵亡数字,因为我无权得知。如果不是掌印者许可,我甚至不能到这里来. 赞美他的先知卓见,如果帝国有百分之二十的官员能够像他一样工作就好了。我暗自希望着这些事发生,并默念着帝皇之名,握住了腰带上的天鹰挂坠。 我知道那东西在哪,我太清楚了,毕竟我来过这里太多次。但是,找到它就意味着找到赛拉诺·范·德尔莱夫,因此我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我左手握住天鹰挂坠,右手则拿下了胸前的审判庭徽记,把它捏在手里,然后缓缓合拢手指,就像握着一把短刀那样走向了阵地的另一端。 我走过三个土坡,两个壕沟,然后视火焰为无物地穿过燃烧的机枪阵地,遇见了六个满面惊恐的人。 他们对我的到来一无所知,只是紧握自己仅有的武器待在这个反斜面的一角,凝视着远方的噩梦图景。 这六人是末日守卫仅存的幸存者之一,但我只知道其中一个人的名字,他叫哈依德,是个下士。 我看着他。 我希望他能看见我,这样我最起码可以和这个人谈谈话,奈何我不能。他是看不见我的,这里仅仅只是一片记忆,而且很快就要归于虚无。 我继续向前走,又穿过一片火焰.终于,我找到了我的目标。 我看见一千张不同的脸,愤怒、恐惧、哀叹与绝望皆而有之,一张张人面在虬结的肌肉上鼓动哀嚎,组成了一个高约六米左右的庞大怪物。 它正在屠杀一群兽人,以一己之力把它们打得溃不成军。超凡的战斗能力,简直难以形容。 妈的,他妈的帝皇啊。求你注视我,求你将仁慈分得我些许。 我深呼吸——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请你原谅。我不管看上多少次都习惯不了这景象,我从来就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哪怕干这行已经有十二年,我也没办法做到习以为常。 亲眼目睹这种事对我来讲是一种完全的折磨,尤其是当我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什么的时候,折磨的程度便骤然加剧。 幸好,我的主要目标不是它,于是我强迫自己扭过头,走向一旁的丛林里。 几分钟后,我找到了两架坠毁的飞行艇,四周堆满了兽人的尸体。有的已经融化,有的还没有,无一例外地散发着刺鼻的臭气。 它们的体味本来就和毒气一样足以对人产生伤害,加以火焰淬炼以后更是突变成了一种肉眼可见的绿色瘴气。 我能闻到这种气味,虽然我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但我还是屏住了呼吸,走向了那两架巨大机械的残骸当中。它们不是寻常意义上的穿梭机或运输机,而是比那更上一层楼的战争机械。 在二十年前,有五位审判官和他们各自的护卫团乘坐着这两架飞行艇在索维特之战的最后关头尝试着想要抵达地面,他们是为了一个预言而来到这里。 我不清楚预言的具体内容,那涉及到另一个保密事项。但我知道,足以让五名审判官一起出动的预言绝对非同小可 他们成功地突破了兽人舰队的封锁,抵达了地面,并和这些太空怪兽开始了战斗。我不认为他们是来这儿和兽人作战的,但他们的确被拖住了,甚至于伤亡惨重。 出现在索维特上的兽人属于哈迪兰星系内诞生的一个所谓军阀,它的势力一度大到快要将整个哈迪兰吞入腹中。 帝国对它开展了围剿,但这狡猾的畜生居然带着自己的大军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哈迪兰,开始在朦胧星域内乱窜,走到哪便把屠杀带到哪里。 它们实力很强大,每一个单独的个体在体型上都十分骇人,因此我完全能够理解审判官们的失败 就算对于他们来说,这银河也依旧残酷。 非常残酷。 我停住脚步,盯着我的女主人沉默不语。她正蹲在熊熊燃烧的残骸中央,看着一个穿着制服的年轻女人浑身鲜血地爬出废墟。 这女人和她很像,只是脸上没有那五道伤疤。她左手握着一把爆弹枪,右手则抓着一把近乎完全锈蚀的短刃。那东西让我感到眼眸刺痛,于是我移开视线,看向我的女主人。 她未卜先知地看向我,终于露出了我所熟悉的表情,再没有半点软弱存在。 她严厉地看着我,问道:“你怎么又进来了?” 我耸耸肩。 “你会为此被处死的。” 在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中,她对我低语,那个年轻的女人还在喘息,而她的声音听上去却异常冷静。 “如果掌印者知道你知道了这一切.” 我没告诉她掌印者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只是微笑,然后再次耸肩。我的态度引起了她的反感,她开始瞪视我,但也仅仅只持续了几秒钟不到。 随后,她竟然轻笑了起来,五道疤痕丑陋的在那张脸上堆积,让一切都变得非人,唯独那双眼睛依旧。 “我会和你一起被处死的。”她说。 我嗯了一声,以表我的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吗?我想你知道答案。 我走过去握住她的左手,带着她在原地等待。三分钟后,那个年轻的女人浑身鲜血地离开了这片废墟。她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左脚的膝盖处白骨森森。 她在半分钟前给自己打了医疗针剂,但仍然无法完全免除疼痛的影响。我们跟上她,赛拉诺的呼吸开始转变,从平稳变得急促。 我捏住她的手,示意她冷静下来,于是她开始尝试。那个女人则忽然摔倒在地,咳出了一大口鲜血。 她棕色的眼睛里没有眼泪,可悲伤依旧如影随形。她强撑着站起身来,握着枪与锈蚀的短刃走向那片战斗阵地。而这个时候,那个存在,已经将兽人们杀光了。 它身上的一千张脸——或者一万张,我没数过——仍然在哀嚎,每一双眼睛看上去都是那么的绝望。 女人走向它。 至于之后发生的事情,描述起来很简单。她封印了它,用右手的短刃,以及五道伤疤带来的力量将它封印在了自己的身体里。 是的,我的女主人赛拉诺·范·德尔莱夫是个灵能者,因此她能做到这件事。但她封印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是恶魔吗?如果是的话,它又有多么恐怖,能让审判庭付出如此大的牺牲? 带着这些每次都有的疑问,我睁开眼醒来,看见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姓名?”我的女主人严肃地问。 “伦塔尔·黑貂。”我说。“你苦命的仆人。” 她放下枪口,湿漉漉的脸上一片平静,那五道伤疤还在放光。 它是什么? 这个问题已经在我心里藏了十二年,一开始,我觉得它是个恶魔。但是,当我越来越多次地进入到那片记忆当中,我便不由自主地转变了想法。 我已经见过很多恶魔了,它们那超自然的臭味与形体始终盘旋在我的脑海深处,对我而言,它们是许多种噩梦。 但那个东西不是,我很清楚它不是。 你听过‘英灵’这个单词吗? 我想你应该是听过的,英灵——多么美好的一个词,国教的牧师常常使用它来形容那些英勇战死的士兵或是虔诚者们的灵魂。 他们会说,英灵们飘荡在人们的头顶,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所有的善良都将在帝皇升天节得到回报,同理,所有的恶行也将会在那一日被审判 信不信由你,但我不信。 我为审判庭工作了十二年,我见过的尸体足以塞满一整艘船,我处理过三十六起与恶魔相关的案子,我曾经和一个邪教头子共进晚餐,但我没见到过半个符合他们描述的灵魂。 所以我想,要么是这些英灵真的如他们所说,在距离我们很遥远的地方打一场非常艰难的仗,要么就是他们根本不存在。 我曾经笃信它们不存在,这个念头在我见过我的女主人舍身封印的那个存在以后被我亲手抛弃。 英灵存在,只是他们和我们想象中的并不一样,至少就我见到的来说是这样。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恐惧了。 我本以为——至少我曾经以为——英灵们是英雄,但我错了。我希望我是对的,哪怕就他妈的这么一回。可事实告诉我,我错了。 我心不在焉地站起身,看着我的女主人。她把枪收回袖口,抹了把汗,抬头看了我一眼。她太了解我了,以至于她只看这一眼就能知道我有些问题想问。 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有难一段时间,我确信我们之间长久以来诞生的默契正在发挥作用,只可惜它没能延续下去。我亲手撕碎了这种默契,把真相甩在了她脸上。 “它到底是什么?”我问。 “不该问的不要问。”赛拉诺严厉地说。 “拜托你,让我知道吧。”我哀求她。 她抬起脚,狠踹了我一脚,然后拔枪开火,把我赶出了她的办公室。 而这个时候,船体已经开始震颤了。我扶住墙壁,感觉全身上下的每一个部件都正在经历拆散-重组的痛苦,这意味着我们正在驶入亚空间。 我开始前所未有地痛恨起凯普林——你非得赶在这个时候进去吗?天杀的! 我脑子里浮现出许多复杂的画面,没什么逻辑,也没什么理性可言。 我看见尸体在对话,血淋淋的面皮飘荡在它们头顶相互微笑。两只指甲蜷曲的手抓住一把钢刷,在一个女人的后背上使劲摩擦,血肉飞溅,她愉悦地大叫。 我觉得我要碎了,我不能承受这些东西.就在我的理智即将达到临界点的时候,办公室门内的一只手拯救了我。 赛拉诺·范·德尔莱夫怜悯地看着我,尽管她自己也正在经受同样的折磨。 “你本来不必替我分担这种代价的。”她呢喃着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伦塔尔?” 我想骂她白痴。我还想问,难道你看不出来是为什么?我又不是你爹。 但我终究没说出来,我们此行是要去找寻触发了标记的哈依德下士。他被安排在班卓-1上的退伍军人协会里工作,要找到他应该不难,可我很担心事情会出差错。 一旦出了问题,我们就全都要死。 那就要死的时候再说吧。我心想,然后握住她的手。瘦骨嶙峋的。 我对她笑笑。 几个小时以后,我们离开了亚空间,从曼德维尔点跃出,停泊在了班卓星系附近。 离开亚空间让我感到非常兴奋,甚至是充满活力,好像打了一针‘战争’药剂。那东西能把人的身体机能短暂地逼迫到一种极限,让人精力无穷。 据说阿斯塔特们也有同样的药剂,只是他们的剂量要大得多,而且不会有很严重的副作用我真想知道他们离开亚空间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你看,我总是有很多问题,而且一个接着一个,络绎不绝。这意味着我反应很快,不是自夸,我真的反应很快当离我们最近的一扇舷窗外闪过一抹绿光的时候,我立刻就看了过去。 我看见一架太空死灵的寿衣级巡洋舰。 那东西的炮口正在闪光。 “他妈的。”我只来得及说出这句咒骂,就把赛拉诺推进门内。 —— “你在做什么?!”塔拉辛咆哮道。 他咆哮的对象没有回答他,那个独眼的太空死灵只是专注地将自己的右拳砸向了这艘巡洋舰的控制台,那上面有许许多多个符文,用以控制舰船各处。 而塔拉辛相信,奥瑞坎不偏不倚地砸向开火按钮绝非是巧合。 任何巧合在占星者奥瑞坎这里都只是多次演算和倒流时间后的必然结果,这个念头诞生于它脑中。随后,塔拉辛骤然意识到,类似的事情很可能已经发生过不止一次了。 他已经在这里和奥瑞坎耗了多久时间?在这艘船——他的船——被奥瑞坎以粗劣的戏法劫持以后,时间过去了多久? 它开始迅速检查自己的记忆单元:从索勒姆斯出发,没有问题。绕远路抵达食尸鬼群星和系外黑域以迷惑奥瑞坎,没有问题。 在努凯里亚附近被战争猎犬战团发现,发现是天杀的奥瑞坎匿名向他们发送了一条挑衅信息,没有问题。 弃船,弃置身体,使用传输协议启用备用身体,再次出发,抵达人类帝国朦胧星域的班卓星系.路上发现了堕天使的踪迹,小小地分了一会神。 问题就出在这里,就出在它回收堕天使的那个瞬间。它的传感器报错了一刹那,它以为是常例允许错误,但现在看来不是,而是该死的奥瑞坎在倒流时间。 在电弧发生器那危险的嗡鸣声中,塔拉辛猛地朝他的朋友扑去。 它用自己的铁手掐住占星者的脖子,试图让它窒息,于是奥瑞坎哈哈大笑。 “这次你别想!”占星者一边笑一边喊。“等着向议会阐述你的罪行吧,塔拉辛!” “伟大的索勒姆斯王朝霸主无端动用武力,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对人类帝国宣战!议会即将审判你的战争罪行!” 它的话让塔拉辛差点吓出一身冷汗——如果它还能出汗的话。它跨越半个银河,大老远地来到这里可不是为了让这种事发生的. 但奥瑞坎提到的事情真的让它十分在意,怎么就战争罪行了?朝着无人的深空开火能够制造出什么战争罪来? 塔拉辛扭头看向控制台,在深绿色的符文矩阵上看见了一个突然出现的黑影,扭曲的文字在旁边做了标识:人类帝国,哥特级巡洋舰。 这行文字不偏不倚地印在了舰船舵手银色的脑门上,营造出了一种非常荒诞的效果。 塔拉辛原本稳固的双手开始颤抖,而奥瑞坎还在大笑。 “你——”它吼道。“——完了!” “还没完!” 塔拉辛以比它更强的音量吼了回去,传输协议即刻启动,它的一缕意识溜进舵手体内,直接将其控制。与此同时,它抬起手,狠狠地锤了一下加速符文。 此举带来的后果比电弧发生器舰炮的预热以快上一百倍的速度呈现在它和奥瑞坎眼前。 这架小小的寿衣级立刻开始移动,以完全超越银河其他任何种族舰船的速度离开了原地。 奥瑞坎气急败坏地挣脱束缚,冲上前来按住由塔拉辛操作的舵手身躯,试图扭转局面,但塔拉辛的本体也冲了上来,转而将奥瑞坎按在了操作台上。 “你想都别想。”塔拉辛咬牙切齿地说。“我好不容易才等来了这个机会你想都不要想!” “和十九个世纪以前的我说去吧!”奥瑞坎回道。“只有那个时候的我还会听你讲话,你这无耻的骗子!” 它抬起双手,就要释放时间法术,再次逆转时间流。塔拉辛眼疾手快地挥动舵手的左肘猛击了奥瑞坎的头部侧面,打得它一个趔趄,法术准备就此被打断。 但这还没完,终于从奥瑞坎那劣质的劫持协议中恢复过来的卫士们一拥而上,将占星者按在了地上。 塔拉辛则抢走了它的法杖与四肢,又挥拳猛击打坏了它的发声器,这才气喘吁吁地宣告自己的胜利。 “现在你要怎么做?现在你要怎么做?!伟大的奥瑞坎,噢,占星家!预言者!” 塔拉辛对它挥舞手臂,大喊着吼叫。它的卫士们默契地低下头,关闭了听觉系统。 “我加速离开了原地,你倒流那么多次时间就没想到这个解决办法吗?如此简单,如此有效!你这白痴,任何武器命中目标都需要时间,而你开火的时候甚至没先按瞄准符文!” 船体震荡,电弧发生器的闪电奔涌而出,击向远方.几秒钟后,控制台以冰冷的声音汇报:“击中未知目标。” 塔拉辛猛地回过头。 “什么叫未知目标?解释、解释一下。”它以颤抖的声音询问。 奥瑞坎的残躯上下摇晃着发出无声的嘲笑,它的声音通过沟通符文传入塔拉辛耳边。 “你真的以为我倒流了这么多次时间,只是为了让你轰碎一条小小的巡洋舰?你太天真了,塔拉辛。” 控制台说:“人类帝国,欧泊龙级战列舰,被标注为理性之锋号。” 塔拉辛两眼一黑,陡然发出一声大叫。 12.索维特往事(四,两场法庭之一) 门被打开了。 要意识到这点对如今的我而言不是很容易,我受了点伤,因此反应变得有点迟钝。 但别误会,那艘太空死灵的船没有击中我们,否则我就不会只是头部眩晕并断了三根肋骨了,我会直接变成一团太空垃圾。冰冷、僵硬,然后在真空里旋转着漂浮。 我的伤势来自我的女主人。 她错误地以为我将她推倒是因为无法再抵抗那些代价,那些低语。她以为我放松了警惕,沉沦了神智,沦为了千万个堕落者中的一个。 在那一瞬间,她悲痛到几乎难以呼吸,我能察觉出来,因为她那双眼睛对我从来没有设防,哪怕在那种境地下也是一样。 紧接着,她打算一枪打烂我的头。 我挣扎,反抗,试图解释——同时还得说服我自己,就算她现在悲伤的模样美得惊人,我也得抽空再去回味,现在不是欣赏她罕见人性的时候。 我说服了自己,然后制服了她。她过了一会才意识到真相,于是眼睛里的悲伤立刻消失了。 我得告诉你,起初我只断了一根肋骨。 我看向大门,在黑暗与光明的交界处站着一个男人,穿着笔挺的军官制服,军帽不歪不斜,正的令人心慌,其下一双冰蓝色的眼睛正凝视着我。 这种注视使我感到似曾相识,因此我立即意识到了他的真实身份。大门缓缓合拢,这个男人开始走向我们,并最终停在了铁桌对面。 灯光亮起,刺眼无比。他视若无睹地放下手里的文件,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每一個步骤都蕴含着机器人般的冰冷和无情。 这让我有点不太开心了——嘿,我不是那种不开心就会失去理智的人,请你记住这点,好吗?但我现在受了伤,人类在受伤的时候.很难保持理智。 于是我抢在了女主人发话以前开口。 “请问你是谁?”我故意用一种吊儿郎当的语气询问。 男人看了我一眼,紧接着松开制服的第一颗纽扣,从衣服里拉出了一枚吊坠,审判庭的标识闪闪发光。我暗骂一句自己的愚蠢,然后就保持了应有的沉默。 男人对我点点头,他没有笑,但我总觉得他在嘲笑我。这可能是我的错觉,我希望这是错觉,我不太喜欢被人嘲笑. 他语气缓慢地开口,声音和他本人的脸一样阴森。 “谢法。”他吐出这个名字,随后停顿数秒,吐出一句毫无感情的官方辞令。“审判即将开始,两位可有异议?” 我保持沉默,摇头。 我的女主人则把双手放在了桌面上,左手宽大的袖口处有某种金属和桌面碰撞了一刹那,谢法却看都不看,仍然专注地盯着她的脸。 这意味着他是个专注且难缠的人说实话,所有审判官其实都是这样,但这是我头一次为他们所拥有的这种品质而感到烦恼——毕竟这一次,我是被审判者。 “没有。”女主人说。“请问问题吧,审判官。” 谢法点点头,当着我们的面摊开了手里的文件,厚重的纸张哗啦作响。我低头看了眼,发现它们有种特别的淡黄色,且表面十分粗糙。 这意味着它们来自恰塔尔,一个远在暴风星域的世界,那里的人们以造纸为生,一整个世界全都如此。 恰塔尔出产的纸在帝国内很受欢迎,一是坚韧,二是抗水,三则是因为它们不太贵.至于又厚又硬,在某些时候甚至能拿来当武器使用这种特点,其实算不上缺点。 我为什么这么关心这件无所谓的小事? 理由很简单,因为我得抓住每一根可能是救命稻草的稻草,好吗?不然谁他妈吃饱了撑的去关注他用的是什么类型的纸。 你看,在那艘神经兮兮的寿衣级巡洋舰朝我们蓄热舰炮以后,它就离开了原地,然后命中了停泊在附近的另一艘战舰。 那艘战舰名为理性之锋号,是一条欧泊龙级别的战列舰,它属于暗黑天使战团。事发当时,暗黑天使们的基因原体莱昂·艾尔庄森就在其上。 他没事,理性之锋号也没事,但我们有事,因为雄狮直言,他要为哈依德下士的事情向我们问责。他要去跳帮解决那条船,在他回来以前,他希望我们最好能把真相告诉面前的这个谢法。 现在你明白了吗?雄狮——莱昂·艾尔庄森!这他妈可不是小事。 “第一个问题。”谢法开口。“姓名。” 他认真的吗?我难以置信地想。 好吧,他可能是认真的。我呼出一口气。 审判庭是个很大且十分松散的组织,审判官之间的联系并不如多数人想象的那样紧密。多数情况下,他们都只是在各自的辖区内活动,然后抽个太平点的时间回总部向掌印者述职。 银河辽阔,充满了黑暗,但也没真的危险到每一天都得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邪教徒们也是要吃饭的,他们也得挣钱来买仪式用具。 很多时候,只要关注一下当地的那些黑市,就能抢在这些王八蛋真的做出点成绩来以前把他们抓获并处死。 当然,这只是我和我的女主人工作的常态,至于其他人.就比如这个谢法吧,他八成是处理对内事物的。 或者,换个说法,对人。 如果说我和我的女主人是两把专杀邪教徒和恶魔的枪,那么这人就是一把精通人类生理学的屠刀。 他的站姿、外貌乃至于每一个动作细节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为的就是显示出一种与众不同的非人感. 当然,也有可能他天生如此,谁又说得准呢? 他抬手指向我:“从你开始,伦塔尔·黑貂先生。姓名?” 我微笑着,十分礼貌地回答:“伦塔尔·黑貂。” “你呢,女士?” “赛拉诺·范·德尔莱夫。”我的女主人面无表情地回答。“我们可以快点进入正题吗?” 谢法低下头,看了眼手中的文件,平静地说道:“我们已经进入正题三分钟了,德尔莱夫女士。” “早在我推门进来的那一刻,房间外的四名暗黑天使智库就已经开始查阅你和伱副手的记忆。” “我的问询不过只是障眼法,其目的只在诱使你们说出自己的名字——名字是最短的咒语,两位。” 妈的。 我希望他在开玩笑,可惜的是,我知道他没有。就在他把话说完的下一秒,我就开始流鼻血,非常粘稠,而且闪闪发光。与此同时,疼痛也在瞬间袭来。 我甚至无法形容这到底有多么疼,这是很不可思议的,因为我一生中受过许多常人无法忍受的伤,有些非常严重。 比如径流沙漠那一次,我们一行十五个人被当地的领主追杀了半个月,最后被抓到了,他们打算拿我开刀,用古老的刑罚处决我,把我的鲜血与生命献给他们的神。 这个刑罚说起来很简单,钉子,你知道吧?他们那儿有一些施了法的骨钉,长、尖、细,由孪生婴儿的骨骼打造。 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件事的,但我得告诉你,当四根钉子同时从眼睛和耳朵刺入大脑的时候,那感觉绝对算不上好. 而我要说,就算是再来四根钉子,也比不上现在的这种疼痛。 我竭尽全力地在椅子上转动脖颈,看向我的女主人。她的眼睛正在流血,和我的一样粘稠,但有所不同,她的血近乎是沸腾着蜿蜒而下,在皮肤上嘶嘶作响。 我甚至能看见阵阵白烟袅袅升起。我试着喊她的名字,让她冷静下来,但我根本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而谢法还在讲话。 “请保持冷静,疼痛只是暂时的,很快就会过去。我对两位的遭遇感到由衷的抱歉,但这场审判已经不再是审判庭的内部事务了,两位能够明白吗?” 我僵硬地转动眼珠,看向他。 “黑貂先生。” 他居然还对我点头致意,这个有着冰蓝色眼睛的非人类混蛋。他妈的,等我脱困一定要把你揍得直不起腰 “很遗憾,我不认为你能做到这件事。”非人类混蛋如是说道。“另外,请做好准备,我要继续开始问问题了。” 你还有问题要问? “是的。” 我要见你老妈。 “我母亲被安葬在卡佩里奥墓园,1-97-a-772,你可以用这个编号找到她。如果你真的要去,请替我带束花,我已经很久没去看过她了。” 快他妈的问我问题! “你忠于帝皇吗,黑貂先生?” 这算什么鬼问题?我愤怒地想——我不确定我愤怒的情绪是不是有被那些暗黑天使的智库们传递给他,因为我还有些话憋着没说,而那些话都不怎么能上的台面. 但我生气的点不在于他对我们施加的折磨,或是他个人所表现出来的蔑视。我理解他的所作所为,如果换了我,我会和他一样。 我愤怒的原因非常简单:这混蛋在怀疑我,他觉得我是个叛徒。 而我对帝皇绝对忠诚。他妈的。 每在这个银河里苟延残喘一天,我对他的忠诚便更多一些。我看见的黑暗越多,我就越憧憬他的光辉。 诚然,有些熟悉我的人可能会说,我总是对国教那一套嗤之以鼻,而我不会否认,我就是不信他们那一套说法,什么帝皇终有一日将拯救我们全部这种话. 他已经在这样做了,否则我们是如何活着的? 但他不是神,至少不是国教描述里的那个无所不能的神,因此他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他已经把他能给的全部都给了我们,之后的事情,就只能由我们自己来。 人类必须自己拯救自己,我一直是如此坚信的。而我绝对忠诚于帝皇,全靠他,我们才能活到现在。 “你的想法会让国教的牧师们将你打为异端,黑貂先生。”我听见谢法这样说道,老实讲,我已经看不清他的脸了。 在我眼里,他现在只是一个模糊的色块,脸是蓝色的,冰川蓝,头上还顶着一抹金色,那是天鹰所在之地. 这让他的话变得有点搞笑,我不合时宜地升起了一股大笑的冲动。 谢法似乎有点惊讶,于是他抬起了手——在我的眼睛里,这只是色块在变化。 疼痛随后消失,我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为自己之后将遭遇到的事而无法克制笑意。我的视力也轻飘飘地回归,谢法仍然坐在我对面,朝我颔首。 我没管他,只是转头看向我的女主人,发现她也已经摆脱了疼痛,没有再遭受折磨。 鲜血蜿蜒,延伸至下巴,也在她脸上那五道伤疤里蔓延,纵横交错,使她看上去仿佛戴了一副血做的面具。 她转头看了我一眼,眼睛里满是严肃。 我明白,她已经不打算离开这里了。 我握住她的手,准备等待谢法的最终判决。这混蛋干得不错,他是个杰出的审判官,就在这十来分钟里,他已经把我们脑袋里的所有东西都挖空了. 一般人可不会允许阿斯塔特们的智库挖掘审判官的记忆,很明显,他是不会被规矩束缚的人。 我祝愿他以后能更好的为帝皇尽忠。 如果我真的要死,我希望帝皇评判我的灵魂。随他怎么做,用天平或是用手感触,怎样都好,我相信他会做出公正的判决。 我是忠诚的。我的女主人也是。我闭上眼睛等待。 但帝皇没有来。 我听见一个声音下了命令:“睁开眼睛。” 我依言照做,这个声音里蕴含着的威严让人很难不遵从他所下达的任何命令——或者说,很难让人不把他的话当成命令来执行. 我仿佛被电击了一样,就连骨头深处都感到一阵颤栗。恐惧吗?或许有,但更多的情绪应该是激动,亲眼见到一位基因原体的激动。 他就站在我们对面,活的,不是雕像、画作或苍白的文字描述,他在呼吸,穿着盔甲,手中握着一柄长矛,强大的能量从其上散发,令我皮肤紧绷. 我头脑一片空白,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说话。 莱昂·艾尔庄森,伟大的雄狮。 他就站在对面看着我们。 他要做什么?用长矛刺死我们,还是用枪把我们打成粉碎?我颤栗地想象着,但雄狮没有这样做,他只是踏左一步,让开身形,一个胡子花白的老人虚弱地站在他身后。 瞬间,我理解了。 审判继续。 (本章完) 13.索维特往事(五,两场法庭之二) “真是好久不见,阁下。”塔拉辛干巴巴地说。 卡里尔对他点点头:“的确如此。” 他们之间的对话简短且平静,就像是两个多年不见的旧相识某日忽然在陌生的城市街头碰见,彼此都有话要讲,但都选择不讲,因为他们都有事情要做。 而奥瑞坎对此感到困惑。 非常困惑。 他的独眼紧紧地盯着那个男性人类,在刚刚过去的、平庸之辈甚至无法感知到的稍纵即逝的三秒钟以内,此人以一己之力将塔拉辛的护卫和技师屠杀殆尽。 他们的躯壳现在就散落在他脚边,如毫无价值的垃圾。 奥瑞坎的确认为他的这些同胞算不上才能出众,但他们毕竟是太空死灵——而他们在那双本该软弱的血肉之手中却脆弱地像是 奥瑞坎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单词:玻璃。 这是人类的形容,人类的词汇,由他们所谓的语言中诞生。 奥瑞坎还记得应该如何称呼它——高哥特语,一种冗长、复杂且并无多少创造力的语言。它与人类这个种族向来自我夸耀的所谓漫长历史一样,可笑无比。 太空死灵们所使用的语言中有更好的表述,长短不一,或低俗或美妙,有的听上去像是歌谣,有的则铿锵有力,如战鼓轰鸣。 对于一個永恒的种族而言,他们需要每一种可以打发时间的消遣,玩弄语言自然也是其中之一。实际上,如果奥瑞坎的发声器没有被塔拉辛毁坏,那么他现在很可能已经开始唱歌了。 在此想法诞生过后的五纳秒过后,奥瑞坎的神经通路为他揭示了一个可怕的真相:他疯了,所以他才会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可笑想法。 他又不是一个弄臣,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唱歌以作弄自己,愉悦他人? 但是为什么?占星者困惑地问自己。为什么我会出现这种.运行错误? 如果塔拉辛能够知道他朋友的这些想法,那么他会非常欣喜地蹦跳起来,用真正弄臣与滑稽小丑的方式愚弄奥瑞坎并大声嘲笑他。 等到奥瑞坎彻底无法忍受的时候,塔拉辛或许才会告诉他真相可惜他做不到这件事,他既无从知晓占星者的想法,也没办法在这种场面下再表现得像是往日一样,对任何事都满不在乎。 奥瑞坎的问题并非绝无仅有。 程序错误。塔拉辛感受着那个微小的问题,居然感到一点真正的笑意 是的,真正的笑意,真正的情绪。 有别于他装模作样地在得到新馆藏时露出的微笑,有别于他看见奥瑞坎气急败坏时的嘲笑,有别于他成为太空死灵后的任何一次笑容。 他的神经通路可以依照旧日的记忆模仿出那些似是而非的情绪,活体金属能让他的铁面上露出扭曲的微笑,发声器可以让他发出情真意切的大笑声——简直就像是他还活着。 但是,消逝的已经消逝。 图书管理员塔拉辛在被他的同胞拉入生体熔炉后就已经死去,无尽者塔拉辛不过只是一个承载着他人格与记忆的扭曲幻影。 他以塔拉辛的名义做下的任何事都已经无足轻重,无论是功绩或鸡毛蒜皮的争吵皆是如此。塔拉辛已死,塔拉辛永存,塔拉辛将以无尽的生命以嘲笑塔拉辛和惧亡者。 但他现在居然真的有了点情绪。 是错觉吗?另一个运行错误,还是—— “——无尽者。”始作俑者轻声呼唤,打断了他的思考。 塔拉辛重新连接视觉传感器,就此重获光明,而那运行错误也已经消失,他甚至没能将它保存下来,便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宝贵的错误被埋没。 它是一个错误,这不假。但它也是一颗宝石,被无尽的空虚之沙包围。 现在它消失不见了,流入黄沙之间。 罢了。 塔拉辛露出一个谦卑的微笑,试着缓和气氛,但他所讨好的对象却只是平静地举起右手,示意他不必如此。 “抛弃这些繁文缛节和不必要的伪装吧,塔拉辛。我没有真的杀死你的这些属下,你们的重生协议仍然有效。” 塔拉辛沉默地点了点头,幅度轻微。 他完全理解对方到底在说些什么,以及这些话背后所隐藏的东西. 但他不觉得这是好事,因为这代表卡里尔·洛哈尔斯不再打算使用正常的方式和他交流了——或许是因为他已经对我失去了全部的尊重? 好吧,这倒也是我应得的。无尽者心想。我刚刚可是炮轰了他们的船。 “我很遗憾。”塔拉辛说。“我没想到这场会面会被搅合成这样,阁下。尽管此事听上去可能有些不太可信,但是,请你相信,那次攻击并非出自我手。” “这有区别吗?”卡里尔问。 “在官方及政治层面或许没有区别,但我们现在似乎并不身处官方场合,亦没有使用我们在政治上的身份彼此交谈” 塔拉辛谨慎而不失幽默地耸耸肩。 “除非,你坚定地认为这艘并不归属于太空死灵任何一个王朝的无名巡洋舰是受我指挥。” “它不属于你吗?” “我来以前可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塔拉辛严肃地回答,并竖起一根手指。“我抹掉了它的身份档案,生产地以及过去四十个世纪里所有的维护报告——当然,是瞒着技师做的。” “虽然我不认为他们能越过我向议会上报,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认为呢,阁下?” 卡里尔抱起双手,又问道:“那么,有关开火的问题,要怎么解决呢?” “舰炮过载,程序错误——”塔拉辛一边说,一边竖起第二根手指。“——或者是可耻的背叛,某个技师被我的某位敌人策反成了间谍,苦心积虑地打算在我出游之刻陷害于我。” “你会乘坐一艘没有档案的舰船出游?” “索勒姆斯王朝的霸主塔拉辛不会,但收藏家塔拉辛会。”太空死灵发出几声古怪的轻笑,竖起第三根手指。“我在审判庭之类的机构里应该还算知名,阁下。他们会相信这套说辞的。” 卡里尔挑起眉,歪了歪头:“所以.” 他延长声音。 “所以?”塔拉辛接上话。 “你这是在让我和伱串供吗?” 塔拉辛浮夸地后退一步,以标准的人类礼节鞠躬,随后抬起头来,咧嘴一笑:“我绝无此意,法官大人——上次的烟斗您用的如何了?” “老实说,我一次也没有用过。我不抽烟,塔拉辛。” “或许可以转赠他人,它已经属于你了,阁下。”塔拉辛语气平淡地说。“任凭处置。” 卡里尔没再接这死灵的话,塔拉辛的反应很古怪,那些看似风趣的话里充满了不知从何而来的空虚。 无尽者或许通晓银河间的诸多秘闻,随手便能掏出一个文明的结晶,但他并不懂得应该如何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 卡里尔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深入下去,只是抬手做了个手势。控制台所散发出来的莹莹绿光还在闪烁,其上的多个符文却忽地齐齐发出嗡鸣。 这代表它们被启动了,紧接着,伴随着一声噼啪轻响,绿光一闪,两名身穿漆黑甲胄的阿斯塔特便站在了这已经空荡的舰桥上。 尽管如此,他们却没有活动,而是保持着完全的静止,甚至没有呼吸。 卡里尔走近他们,细细端详,塔拉辛适时地跟上他,干起了他的本职工作。 “我在班卓-4号上发现了他们,阁下。不过,如你所见,他们已经抹除了自己盔甲上的一切标识,就连天鹰标识这样最基本的纹章都被刮去了。因此我认为,他们乃是传闻中的堕天使” “传闻?”卡里尔头也不回地轻笑一声。“你的用词很谨慎,塔拉辛,但我可不相信这是你第一次看见堕天使。” “这不是重点吧,阁下?” “那么什么才是呢?” “重点是——”塔拉辛提高音量。“——这两名堕天使即将结束他们的逃跑!” “怎么?你打算使用官方身份了?太空死灵索勒姆斯王朝的霸主无尽者塔拉辛希望向人类帝国移交两名阿斯塔特?如果是这样,那么恐怕我必须请示基因原体莱昂·艾尔庄森了,之后,将由他来和你见面并商谈具体事宜” 塔拉辛沉默半响,吐出一个数字:“一百二十八。” 卡里尔终于露出一个愉快的微笑:“当真?” 塔拉辛叹了口气。 “要捕获堕天使是很困难的事情,阁下.和在战场上带走一两个濒死的星际战士截然不同。我首先要面对的问题,是他们的过度警惕。” “你有所不知,但这些人已经被长久的追捕逼迫得进化出了一种我难以理解的本能,任何微小的风吹草动都可以让他们那紧绷的神经猛地抽搐一下,随后马不停蹄地进行伪装和逃跑。” “而我并非银河中唯一一个对他们感兴趣的人,也就是说,如果我看上了一个或几个堕天使,我还得先转手去处理一下追捕他们的暗黑天使,然后才能转过头来处理他们。” “而这个时候,他们往往已经逃跑了。诚然,他们中不乏一些失去了争斗欲望的人,待在某个偏僻的地方虚度余生,有的甚至耕起了田地,但我要说,就算是这样的人,要带走他们也并不容易。” 卡里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很专业.他们什么时候能抵达班卓星系?” 塔拉辛兴致缺缺地仰起头,眼中绿光闪烁,他以一种能让哲学家们感到熟悉的语气回答:“最迟四十六个泰拉时以后。” “多谢。”卡里尔说。“那么现在来谈谈最后一件事吧?” 塔拉辛沉默片刻,忽然摇了摇头:“我看没这个必要了,阁下。无论从何种角度来说,这次会面——” 一个刺耳的电子合成音打断了他。 “——塔拉辛!” 无尽者低头凝望,在一众技师和护卫的残骸中看见了一个正在艰难站起的高大影子,那正是他的老朋友奥瑞坎。 只是相较于往日,占星者现在看上去就要狼狈了许多。他此时的四肢是从卫士们的残躯上找来的,和他那特化的身躯并不相配。 活体金属虽然遵从协议,修复了他躯壳上那些受损的部位,但神经通路之间的不同之处却不能简单地被他的高等权限暴力征用. 此时此刻,占星者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好似一个程序出错的故障机仆。 塔拉辛差点笑出声——我刚才是管他叫机仆了吗?噢,已死之神在下. “你!”奥瑞坎朝他暴躁地咆哮。“给我解释清楚!” “解释什么?”塔拉辛反问道,同时移动脚步,站在了卡里尔身后。他背起双手,十分优雅地对着奥瑞坎歪了歪头。 “你想让我解释什么呢?老朋友?”塔拉辛说着,忽然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啊,你的预言。你是想说,这一切都和你在预言里看见的并不一样,是吗?” “去你的预言!”奥瑞坎喘着粗气吼道。 塔拉辛还没来得及为他老友的粗俗感到惊讶,便发觉占星者艰难地传来了一长串复杂难解的代码。他很快便将其解析,不过,和他想的不一样,这串代码并非任何咒骂。 它实际上只是一个链接邀请,一个能够直接让塔拉辛连接到奥瑞坎思维当中的邀请。 塔拉辛那张金属长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了起来,他低头拍拍卡里尔的肩膀,对默不作声看戏的后者低声致歉,随后便大步离开他身后,来到了已经变得十分高大的奥瑞坎身前。 无尽者仰起头,凝视着他老朋友那只正在散发光芒的绿眼睛,忽然问道:“你是认真的吗?” “快点!”奥瑞坎愤怒地催促。 塔拉辛无言地启用那个临时编写出来的连接,进入了奥瑞坎的思维当中。 这里和他自己的、以及他曾经进入并替换过的许多个太空死灵思维都并无多少区别。一样的虚无,一样的令人厌烦,但塔拉辛却在第一时间发现了不对之处。 一个多余的数据冗余,一个正被奥瑞坎竭尽全力保护着的程序运行错误。 它被卡在了奥瑞坎的人格和思维方式之间,占星者的自我本能和自我保护机制想要将它清理出去,但他自己的理智,或者说,他的心智单元却坚定制止了此事。 占星者紧紧地把它攥在了手里。 塔拉辛怔住了,他没想到自己会看见这种场景。他是惊讶的,这点毫无疑问,有一部分惊讶甚至直接来自于看见奥瑞坎此刻的坚持. 占星者做到了他所无法做到的事情。诚然,塔拉辛可以用术业有专攻这种说法来扳回一城,毕竟,奥瑞坎是个占星家,他对自己‘灵魂’的把控是一定比塔拉辛要强的。 可是,这无法解释整件事。 因为这个数据冗余正在缓慢地摧毁奥瑞坎的心智单元,它起初不过只是一个程序错误,会随着程序的自动运行而被修复。 若是放在往常,奥瑞坎甚至不会意识到这个东西的存在。但它毕竟是个错误,要将它一直保留下来所要付出的代价是惊人的。 对于死灵们而言,这是一种巨大且缓慢的摧残,这个错误被保存的越久,这种摧残便愈发痛苦 就像是以血肉之躯跳入岩浆之中。塔拉辛想。 他沉默且小心地触碰了奥瑞坎的一部分心智单元,那里还算完整。 占星者的话语紧随其后地冲入脆弱的链接之内,汹涌咆哮,所有的念头都混在了一起,容不得半点喘息,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几乎要把塔拉辛淹没。 +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可以做到这种事我的情绪到底是如何诞生我的预言里没有预见到这一幕他不该是憎恨的恶神吗为何可以做到这种事告诉我答案塔拉辛!+ +我也不知道.+ 通过传输协议,塔拉辛将这句话打包发送。更多的问题蜂拥而至,有质问有恳求,也有疯狂的咒骂和从未出现在奥瑞坎身上的、几乎可以被称作为痛哭流涕的一种情绪。 情绪。 情绪? 塔拉辛看向那个数据冗余,那个可恶的错误已经吞噬了奥瑞坎将近百分之二的心智单元,这是个可怕的数字,它的效率还会进一步提高。 但是,如果仅仅只是百分之二就足以让奥瑞坎产生如此巨大的情绪波动,那么,待到它更进一步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 塔拉辛退出链接,转身看向卡里尔·洛哈尔斯。 仿佛是巧合,后者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抬起了头,迎向了塔拉辛的视线,那双漆黑的眼睛里什么也没有,仿佛一面镜子,反射出了塔拉辛自己的模样。 他优越的视觉传感器单元让他能够清晰地看见空气里的每一粒微尘,通过反射捕捉到自己的表情更是轻而易举. 但他其实根本没有眼睛,这也并非真正的看见,仅仅只是太空死灵们运用科技技术对惧亡者的血肉之躯所进行的一种可笑模仿。 一如他的表情,皆为虚假。 奥瑞坎在他身后发出无意识的电子杂音,其中痛苦,塔拉辛能够真切地捕捉。 这才是真实的。就算是痛苦,也远胜他那浮夸的虚伪。 “我们上次的协议是否还有效,阁下?”塔拉辛轻声询问。 “当然。”卡里尔颔首。 “我想将其进行更改——我想修改一下会面时我的身份,收藏家、考古学家与博物学家塔拉辛更改为索勒姆斯王朝霸主无尽者塔拉辛,不知你意下如何?” 卡里尔微微一笑。 “四十六个泰拉时以后”他如此开口,声音低沉,影子中泛起阵阵漆黑的波涛,难言的寒意开始蔓延。“神明将在此候你。” 14.索维特往事(完,刺人真相,9k) 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是谁。这无关直觉,只是单纯地因为我见过他太多次。 不过,我记忆中的哈依德下士是个神情恐惧的中年人,他趴在肮脏且满是血污的阵地上,被同伴的尸骨环绕。他所见的天空是血一般的红色,钷素火焰正在将整座丛林焚毁,升起的烟雾很快就将转变成毒雾。 他紧紧地抓着自己的枪,那双手青筋暴起,手指泛白。 这是我对他最深的记忆,因为那双手虽然在颤抖,但仍然随时做好了开枪战斗的准备。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他比我要勇敢。 而他现在站在我面前,胡子花白,头发杂乱。他的脸上满是艰辛生活留下的风霜,因过度的衰老而诞生出的皱纹已经将服役时期留下的伤痕包裹、淹没,使那些荣誉的伤痕难以辨认。 他很想站直,但却受限于颤抖的双腿而难以做到。他的脸上有种令我感到陌生的神情——夹杂着委屈的愤怒。 那种情绪差点让我崩溃,因为我已经意识到,有些东西出了问题。细节?程序?还是某人的无心之失? 我可以不眨眼睛地对一群被驱赶到我面前来怯懦地挥舞着农具的平民开枪,以吓走他们,却无法直视哈依德下士此时的脸。 我握紧赛拉诺的手,她的骨头轻轻地嘎吱作响。她以同样的紧握予我回应,我侧头看她一眼,发现她紧绷的下巴正在抖动。 哈依德走向我们,他不愿坐下,刺目的灯光洒在头顶,刺激得他不断眨眼,于是原体以较为坚决的态度挥了挥手,灯光在此刻暗淡。 他伟岸的身形隐没在黑暗中,我仅能看见一个模糊的、使我难以呼吸的庞大轮廓。而这个轮廓的主人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老下士的肩膀。 “坐下吧,哈依德,你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坚持到这场审判结束。” “遵命,长官。”老下士沙哑地回答。 他称呼雄狮为‘长官’,毫无疑问,这已经算得上是一种逾越了。但我相信,在这个房间里发生的任何事都绝对算不上空穴来风 为审判庭做事长达十二年后得到的某些东西开始在我脑中发挥作用,我意识到,老下士本人是不可能提出要主动称呼雄狮为长官的。因此,这只能是原体自己的要求。 这是一种隐性的保护。 我看向老下士,看向那双夹杂着疲惫的眼睛,在这一瞬间,我想了很多事情,我有非常之多的问题想要问他,但我拒绝这么做。 代表我们发言的人只能是我的女主人,我无权跨越那条红线。而且,我也已经意识到了这些问题到底出自何方。 你看二十年前,化身地狱的索维特.被困在那片火海里的人不止他一個。 我,还有赛拉诺·范·德尔莱夫,我们也是其中之一。 人类的寿命很短暂,因此我们的记忆功能也不大出色,我们只能记住一小部分特别重要的事情,而这些事情中总有些东西会彻底地影响到我们。 我见过好人被逼成疯子,见过刑场上痛哭流涕自我忏悔却拒绝被救赎的死刑犯,而现在,我正看着一个被我们的错误所埋没的人沉默不语。 这些东西让我心里的某一块尖叫不休,它催促我去问他问题,它催促我将错误改正。 我有没有告诉你,我恨死这份工作了? “它是什么?”老下士问。 他开门见山地把这个问题扔了出来,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但我不确定我的女主人是否会将真相透露。 十二年了。这些事情,她就连我也没透露半点。这世界上还知道真相的人恐怕只有她和掌印者,后者就是秘密本身,而我的女主人 她把保密条例维护的很好。 她重视她的工作胜过一切。 “这要看你如何定义。” 然而,在一段时间的沉默过后,我听见她这样回答。 很好,赛拉诺·范·德尔莱夫,一个不错的开始。 我松了口气,从未有一刻如此感激过她那简单直率的性格,尽管她有时候直率得过了头,偏爱以暴力——我是说最简单——的方式解决问题。 “你说吧。”老下士接上话,他的脸看上去几近麻木。 愤怒已经消弭了,遁入他内心深处,我还能看见一些残留下来的部分,但并不如何清晰。我尝试着想从他的眼睛里一窥究竟,可惜却失败的非常彻底。 哈依德的眼睛里什么也没有,我想,这大概是因为他害怕得到答案。 这二十年来,他想了这个问题多少遍?他是否像我一样在床铺上忽然惊醒,被冷汗与恐惧包围,然后闭上嘴,关住尖叫? 我放缓呼吸,和他一起开始等待答案。 “按理来说,我无权透露索维特事件背后的真相给任何人,但是.” 我的女主人深吸一口气,忽然放轻了语气,扔出了一个让我根本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他在这里,是不是?” 黑暗中的轮廓平静地颔首。 谁?他们在讨论谁? “我就知道。”赛拉诺喃喃自语。“那吊坠——我就知道是这样,我能察觉得到,如果是这样.” 她再次深呼吸,匕首似的肩膀猛地坠落,一直以来支撑着这具干枯瘦弱身体的某种力量被她亲手抽离了出来。 我的女主人还坐在原地,但我心知她已经远去——至少我所熟知的那个部分,作为审判官的那个部分已经远去了。 此时留下来的,只是一个被某种超自然的力量折磨到了极限的可怜女人。 她第一次主动握紧我的手。 我受宠若惊,但也咬牙切齿——你怎么不早点这样做呢? “恶魔。”赛拉诺轻声吐露这个单词。“任何初见它的人都会将它简单直接地归类为恶魔之一,它完美地符合我们对恶魔的定义。” “首先,它是个超自然实体,是违反了逻辑、理性和每一条物理定律的存在,它不应该出现在物质界。其次,支撑它在人世活动的力量源自亚空间。最后,它带着某种强烈的情绪,并为那情绪所驱使。” 她停顿了数秒,好像是在刻意地留出一点时间给我们,让我们能够消化她所说的那些话语。但真相其实并非如此,她停顿只是因为她在思考,而这房间里的三个人也并不需要缓和的时间。 哈依德下士只希望快点知晓真相,无论那真相到底如何,二十年的时间足以让任何人变得偏执。 而我早就知道了这些定义,为审判庭工作让我有充足的机会知晓这些我本不该知道的东西。 至于雄狮我认为我在《恶魔图鉴》上看见过的每一种恶魔他都杀过。 “但它不是恶魔。” 我的女主人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非常悲伤,非常凄凉,仿佛是在质问——它怎么会不是恶魔呢?它怎么可能不是呢? 但事实就是如此,它不是恶魔。 我为我自己的猜测终于得到了应证而感到了短暂的喜悦,但也只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很快,我便陷入了和她同样的疑问里。 它怎么可能不是? “恶魔们以灵魂为食粮,它们渴求的情绪本质上不过只是灵魂的附庸。” “亚空间是一面镜子,在其内翻腾不休的是我们自己的倒影。因此,如果将那些极端的情绪扔在一边,恶魔们完全称得上是我们的倒影。” “它们所做的事情都是我们会做的,它们邪恶亵渎的追求在凡世间永远能够找到完全相反且好上千百万倍的例子。换句话来讲,我们一直在和自己斗争,下士。” “人们在看见恶魔时所升起的那种本能的恐惧正是由此而来,我们害怕糟糕的自己,我们甚至连看都不愿意看上一眼。而它不是我们的倒影,它不渴求灵魂,不追奉任何一种疯狂,它仅仅只是.” 我的女主人停下讲述,陷入了啜泣之中。我惶恐不安地看向下士和雄狮,寄希望于他们能给她点时间,让她缓和一下情绪。 说实话,亲眼看见赛拉诺·范·德尔莱夫哭泣给我带来的震动可能比得知雄狮在此还要大. 我这辈子从来没想过她会哭。 就算在那些最软弱最不切实际的臆想里,即我死得像是个英雄的那些幻想中,我也没觉得她会为我哭泣。我觉得,她顶多会合上我的眼睛,或是把我的徽章拿走,然后就要大开杀戒。 而她现在在哭。 这不禁令我开始愈发深刻地思考她刚刚的那些话,她没能讲完,最重要的部分被卡在了她的喉咙里,但她说出来的那些部分已经完全足够发人深省。 我回想起我亲眼见过的那些恶魔,回想起我当时的恐惧、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和竖立的汗毛. 我意识到她是对的,至少有一部分是对的,我们对那些恶魔的恐惧并非完全出自生理因素。就算再怎么训练有素的精锐士兵,也会在看见它们的那一刻被恐惧所俘获,哪怕只有一瞬间。 但阿斯塔特们不会。 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敌人,他们都能立即发动进攻。他们做过改造手术,因此免除了身为人类在生理与心理上的诸多缺陷,这给他们带来了优势。其中之一,我相信就是对于多数恐惧的免疫。 我不信他们真的什么也不怕,但他们一定不怕恶魔。我为这个想法背后藏着的可能性而备受振奋——为什么他们不怕? 因为帝皇,必定如此。帝皇向我们伸出了援手,一如既往。 我的思考被一个声音打断。 “它是什么?”有人问道。 等等,是谁在发问?这房间里只有四个人,是谁在说话? 带着这个问题,我举目四望。但黑暗好像变得非常浓郁,昏暗的光线从我们头顶洒落,我仅能看见哈依德下士的脸,以及雄狮的轮廓,除此以外,我便什么也看不清了。 紧接着,我感到呼吸困难,因为空气正在变得稀薄.痛苦,还有寒意,难以形容其具体感受。 我再次扫视黑暗,肌肉本能地紧绷,这一次,我花了十二分的精力去观察,但依旧一无所获。 难不成是幻觉导致的幻听?我的某处旧伤发作了吗?我真的还存有理智吗?这些问题使我感到焦虑不安,直到一只手突如其来地搭上我的肩膀。 “请继续,德尔莱夫审判官。”一个声音在我身后说道,轻柔近似呢喃。 我被恐惧所俘,甚至想要尖叫——我对你发誓,只差一点,我就真的把它喊出来了,连同过去十二年的份一起。 但是,和我紧紧相握的那只手却在这一刻拽住了我,它没有放弃我,她亦如此。她将我从恐惧的深渊中坚定地带回,然后,我听见她的声音。 一如既往的口齿清晰,却带着一种我根本没听到过的崇敬。 “遵命,大人” 哪位大人?我本能地想提出这个问题——本能,该死的,它有时候总是会先于我们一步操纵着身体做出反应,是不是? 此时的我就是这样,我的本能在我尚未来得及完全恢复理智以前,便让我转过了头。 在黑暗中,我看见一个苍白的男人。他穿得就像是一个平民,那大衣的价格甚至不会超过八十通用币,但他异常的苍白。 不,或许不该称之为苍白,这完全就是一种非人类的惨白,就算是虚空之子们也不可能拥有他这样不正常的肤色。 我本该获取更多有用的信息,但我止步于此,我怔住了,他的那双眼睛是唯一的答案。 他的眼睛 “别看,黑貂先生。”那人突然对我说道,声音仍然轻柔。 他皱起了眉,像是为某些事而恼火。但我没从他的语气里面察觉到半点需要我警惕起来的情绪,仍然只有平和。 他知道我是谁,为什么?他看过资料吗?我僵硬着转过身去,尝试着把这些问题扔在脑后,并如他所说的那样没有再去看他 但是,那双眼睛仍在我眼前闪烁。 我听见他的叹息:“好吧,那请你保持冷静。” 保持什么—— 无数撕裂的画面忽然蜂拥而至,也不管我到底想不想,它们冲入了我的脑子里,就这样,我被迫地看见了许多我根本无法理解的东西. 我拣一个告诉伱吧,军团作战,你见过吗?不,我说的不是卫队们的军团,而是更久远一点的军团。 久远到什么程度?一万年以前。 第三十个千年。 光荣的大远征,富有勇气的光明时代。在那个年代,军团在百分之八十的情况下都只会用来指代一件事:阿斯塔特军团。 现在你知道我在谈论什么了,而这仅仅只是那些东西中最平平无奇的一部分。 我的大脑几乎要被它们给挤爆了,恍惚之间,我几乎听见那些帮助我思考的脑细胞们正在尖叫。它们不断地告诉我,让我别再看下去了,否则它们会死。 我想要回答我做不到,但我就连回答它们这件事也做不到.等我回过神来,我已经置身于一个我非常熟悉的地方。 我跪在泥泞里喃喃自语,大火熊熊,烧灼天空,身边满是死人。 一只手把我拉了起来。 我转头。 你知道我看见了谁吗? “伦塔尔。” 那个将我拉起的银发年轻人念出我的名字,轻拍我的肩膀,仿佛我是他的朋友。他拄着一根长杖,那闻名遐迩的天鹰之火正在依旧熊熊燃烧,赤诚的金啊,带来光明的金. 我鼻头一酸,为再见这帝皇的神迹而留下热泪。上一次我见到他时,这把长杖也曾于我眼前屹立,振翅欲飞的天鹰依旧闪亮。 掌印者平和地轻抚我的后背:“不要哭,孩子,你作为被我选中者而必须承受的苦难已经结束了。” 什么意思?我震惊到近乎恐惧地看向他。 “还记得我们上次的见面吗?”他问我,我赶忙点头——我当然记得了,我怎么可能忘记? 但是,这件事若是要细细讲述,恐怕就有些太复杂了,我尽量用简略一些的语言来表述吧。 在我通过训练,在审判庭的一座大厅里和其他武装护卫一起排成行列,并被赛拉诺·范·德尔莱夫选走以前,掌印者曾经见了我一面。 还记得我提到过的掌印者的许可吗? 是的,正如你所想象的那样,我其实是作为监视赛拉诺·范·德尔莱夫的一个探子而担任她的武装护卫的。 那整场选拔都经过精心的设计,我不知道有多少男男女女在背后为了促成这个结果而努力,总之,他们毫无疑问地成功了。 他们从太阳系的合适人选中挑出了我,并把我的资料交到了掌印者的桌子上。 而掌印者同意了这个计划,于是我的资料再次辗转,和其他人的名字一起抵达了赛拉诺·范·德尔莱夫的办公桌上。 她第一眼就相中了我,我猜那上面一定把我的优点和缺点都描述得非常详细,因此她一定会挑中我. 哪个审判官能拒绝一个具备野兽般的体力、直觉,精通战斗技巧,而且受过审判庭训练的武装护卫?没有,尤其是我的成绩还名列前茅。 我不是在自夸 总之,回归正题,掌印者为何要这样做?我想你已经猜到答案了,因为赛拉诺·范·德尔莱夫体内封存着的那个东西。 我不知道它是什么,这点千真万确,我仅仅只知道我要通过某种方式帮助我的女主人。 但它很受重视,不是吗?否则掌印者和他的探子们根本用不着这样大动干戈,也不必秘密地召见我 在选拔日开始的前一天晚上,我被哑卫们通过密道带进了一个位于审判庭地下的石窟。 在那里,我被浸入了一座寒冷的水池里。掌印者在我快要被冻死的时候现身了,并给了我一项新的任务。 我的人生从那天开始变得截然不同,并再也没有想过要当赏金猎人的事情。 “我记得,大人。”我大声地告诉掌印者,并挺起胸膛。“我从未忘记。” “那时,我给你的使命让你十二年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我要为此道歉。” 掌印者低头看着我,他很高大,那年轻的面容背后凝结着的是一百个世纪以来所有掌印者们的智慧与疲惫。他的眼睛太深邃了,我在里面甚至看不见自己的倒影。 而他的话让我惶恐不已,我立刻想要反驳,但掌印者没给我这个机会,他继续讲述。 “你在噩梦中活了十二年,你为赛拉诺·范·德尔莱夫分担那些恐惧,将她一次次地从噩梦中带出,因此她方才能够坚持到今日。” “你出色地完成了你的使命,伦塔尔,因此你必须得到奖赏首先,我将为你解惑。” 他抬起长杖,摇摇一指远方,我顺着他的指引看去,再次看见了那个有着无数张哀嚎之面的存在。只是这一次,它还未成型,被无数末日守卫们的尸体拱卫. 我本不该在这种距离把每一个细节都尽收眼底,但我偏偏就是看见了。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你学过概率学吗,伦塔尔?”掌印者问我。 “没有系统地学习过,但我知道它是什么。” “这就够了。”掌印者对我点头,力度不大,却足以令我安心。“我们接下来要讨论的它,就是从概率当中诞生的。从这一点来看,你可以将它称作意外。” 意外?我愣住了,我没想到会听见这样一个解释,而掌印者还在继续,他的声音直达我心底。 “普天之下,只有这个词能够完美地表述出它的本质,它是一个意外,伦塔尔,仅此而已。但是,它为什么如此特别?” 掌印者再次抬起长杖,刹那间天地变换。尸体、泥泞与鲜血全都消失不见,那一直困扰着我的血红色天空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群星,无穷无尽的、畸变着的如地狱活物般的星星们。 它们看不见我,但我仍然恐惧到颤抖。 “此处乃是亚空间。”掌印者漠然低语。“不过,我就不提那些邪神低贱的名讳了,伦塔尔自人类诞生以来,祂们便一直在觊觎我们的灵魂。” “当原始人们在黑暗的山洞中报团取暖,满怀恐惧地等待黎明之时,祂们就在一旁窥伺。” “当携带着火枪和猎刀的殖民者跨越大海,抵达新大陆,并在夜晚燃起篝火,鞣制水牛皮时,祂们也在。就算是世界末日之时,祂们依旧在。” “祂们曾在,今在,永在,但你不要以为祂们真的是神。” 我当然不会这样以为,祂们是伪神—— “——不,还是错了,祂们连这个也算不上,祂们卑贱地就像是寄生虫。”掌印者以一种我从未想过他会使用的语气如此说道。 他听上去冰冷无比,却又满怀仇恨。那是种极其深切的憎恨,而我当时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或许是因为我和他站在一起吧,总之,我短暂地体会到了这种情绪背后所隐藏着的东西。 我没有思考,这个结论是自己闯进我的脑海里的,而它告诉我,掌印者之所以怀有如此憎恨,并不仅仅只是因为祂们是邪恶之物。 他的憎恨里还有一部分,乃是出自私人情绪。 我饱受震怖。 “你的感觉没有错。”掌印者平静地对我说。“我曾被祂们夺走一切,祂们曾使我亲眼目睹我的同胞们变成尘埃、野兽与怪物因此我仇恨祂们,我希望祂们都去死。” “大人?”我头脑一片空白地呼唤他。 “什么事,伦塔尔?” 我说不出话来,我尝试着,但我就是说不出话来。 掌印者看了看我,继续讲述:“祂们从未松开过抓住人类灵魂的爪子,每一分、每一秒,无论是否对帝国忠诚,都总有人类正在死去。你认为他们的灵魂去了哪里?” “回到帝皇座下。”我说。 我猜我当时的语气一定很麻木,否则掌印者不会突然微笑起来。 他摇摇头,说道:“不,只有一少部分人可以。至于其他多数——” 他再次扬起权杖,将那些仿佛患了癌症的群星指给我看,他没有把答案说出口,但我已经知道了 在那一刻,我是绝望的。 所以这就是真相?哪怕我们拼死奋战,也不可能在死后继续为帝皇效力或得享安眠?邪神窥伺,恶魔饥肠辘辘地等待,或早或晚,无数人都将落入它们的尖牙利齿之中,饱受折磨. 我被这些想法逼迫到难以呼吸,甚至想要跪下,但我没有这样做。 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人类只能依靠自己。 以一种荒诞且残酷的方式,我的异端想法被证明了其正确之处,帝皇或许强大,但他远没有强大到能够庇护每一个人类的灵魂。他已经做到了他的极限,那么我们的极限在何处? 我必须证明给他看,我尚未抵达极限,我尚有坚持下去的力量。 我深吸一口气,勉强平静下来——我乱讲的,其实我现在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还好,掌印者仍在我身边。 “古往今来的每一个死者,他们所有的灵魂,都被那些寄生虫瓜分了。”他轻声对我说道。“祂们一直紧盯着我们,没有片刻松懈.但是,从概率学上来讲,我们尚有一线生机。” “无论如何强大,无论如何贪婪,祂们总会有一刹那的分神。不会多久,放在现实世界之中可能称不上是个时间,但这一刹那一定是存在的。” “诚然,数学无法应用在祂们身上,可是,在物质界,在那些尚未被亚空间侵蚀的地方,数学是唯一的真理。” “你计算出炮弹会落向何方,它就一定会落在那里,除非中途遭遇拦截。而我要告诉你,伦塔尔,我们算出了那枚炮弹即将落往何方,它已经爆炸二十年了。” 我紧盯着他,等待下文。我的头脑还是一片空白吗?我不知道。我只是看着他,然后等待那个最终的裁决。就像是二十年前的哈依德下士,缩在阵地上等待炮弹炸开,轰炸结束。 “被赛拉诺·范·德尔莱夫封印在体内的那个生物,它未受任何神祇染指。它是纯粹的人类灵魂在物质界的显化,没有任何一个神祇在其背后提供支持。” “末日守卫们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他们还想继续战斗,是他们使它诞生.从这一点上来说,它可以代表人类的不屈。” 轰炸到来,然后继续,我头晕目眩。 “它即是人类的反抗。”掌印者静静地说道。“终有一日,它将成为吾等之剑。” 我喘息,然后跪下,天旋地转,我所熟悉的事物缓缓回归.掌印者还站在我身前凝视着我,但我总觉得,他其实并没有在看我。 我回过头去,看见那个苍白的男人,他在微笑。 他一直站在我身后吗?恐怕是的,但这无关紧要了。 我想我知道他是谁了。 “真好啊。”他说。 —— “你为这个计划准备了多久?”卡里尔问。 天空中没有太阳,但光亮依旧刺眼。大地干枯,却没有龟裂,尽管满覆尘土,却并无多少衰颓之气。地平线远端一片平整,毫无半天起伏。 这片平原已经干涸,但还有东西正在地下活动,生机勃勃。 “我不能告诉你。”马卡多说。 他们并肩站在一颗大树下方,免除炎热的炙烤。这棵树或许可被称作是荒芜的中心,但它到底是哪种树呢?最博学的植物学家恐怕也很难给出其定义。 只能知道,它的树干是由某种纯净的琉璃变成。曾由虚妄的砂砾堆积而起,然后经受火焰灼烧,最终才成为这幅模样。 “为什么?”卡里尔惊奇地问。“难道我级别不够?” 马卡多横他一眼,把手里的长杖重重抬起,重重落下,使其发出一声闷响。 “不,你级别太够了,但我只是单纯地不想告诉你这个闲散且多事的人。” “别这样,老友我对此真的很好奇。” 马卡多闻言冷哼一声:“你不如好奇一下哈依德这些年来的境遇到底是谁铸就,以及你的旅程又是谁在幕后暗中牵线,指引着你抵达班卓-1。” 卡里尔无奈地收敛笑意,轻声问道:“是你吗?” “是我。”马卡多说,他面无表情。“只有我有能力做到这件事,你对我没有戒心。” 卡里尔叹了口气,斟酌着说:“所以,你把他.当做一个诱饵?” “是的。” “可是为什么?”卡里尔诚心实意地问。 “因为我必须确保万无一失。”马卡多说。“你不能知晓这一切,而且你必须来到此处。” 他侧过头去,凝望远方的地平线,那里什么也没有。 “我不明白。”卡里尔低声说道。 马卡多转过头来,看着他。他看了很久很久,才缓缓开口。 “你当然不明白,你错过太多事了,卡里尔.比方说,你并不知道一万年来有多少人为了这个计划而死去,你也并不知道仅仅只是得出计算结果,我们就烧干了多少人。” “奸奇抓耳挠腮地想在幕布后方探询真相,祂查了多少次,就得到了多少次不同的结果。祂看不见我们在做什么,为此我要感谢你,你让祂虚弱地不像样子。” 他停顿,与卡里尔对视,紧接着抬手,将手中长杖深深地刺入了大地之内,随后张开双手。 “如果你打算审判我的话,就现在吧。”掌印者无情地开口。“我曾经很想成为你这样的人,面对任何一点微小的不公也会挺身而出,但最终我成了另一种人。” “我纵容牺牲,引导人们死去,让他们变成填满纸张的数字。很遗憾,万年之后的再见,我让你失望至此。” “我并不失望。”卡里尔说。“我只是悲伤,为你,为他,为哈依德,为所有人。” 他走近马卡多,与他握手,然后拥抱,如寻常老友重逢。掌印者那坚如铁石的脸上终于泛起一点波动,嘴唇颤抖。 在远方的地平线,有第三个人缓缓出现,他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很稳当,他的脸黝黑且结实,头戴一顶斗笠。 他走向树下,并与他们见面,交谈。一直到天快黑时,他们才离开。而光亮已经消散了,唯有那棵树仍然屹立。在黑暗中,在恐怖的夜空下,有无数微弱的光辉在其内安静地闪烁。 下一个白昼,会在什么时候到来? 15.间幕:太阳系之旅(一) 雄狮脚步匆匆地带着哈依德走进了一个才刚被打扫过不久的舱室,这里装潢简洁,不算奢华,但应需之物一应俱全。 理性之锋号自诞生以后就一直在为雄狮服务,其内部构造也是参考了原体本人意见的特化设计,这些舱室就是结果之一。他要求,理性之锋号上必须要给凡人留出一席之地。 此事招来了不少雄狮意料之中的指责,那些身处帝国政治中心的人们不约而同地发表了一个相同的意见:难道暗黑天使之主想要重回军团时代吗? 掌印者对此保持缄默。而雄狮说,军团从未离去。 哈依德沉默地走进舱室,双手收拢在磨损到发白的袖子里,紧握成拳。在得知真相以后,他便一直是这副模样。 真相残忍地犹如一把剔骨尖刀,将他的血肉和骄傲硬生生地剥离,使他脸色惨白,脚步虚浮。 尽管如此,雄狮却并未放慢脚步以等待他——实际上,自审判结束以来,他甚至没有在言语上对哈依德表示任何形式的同情。 安全门缓缓合拢,金属摩擦,墙壁内传来隐约的嗡鸣。哈依德左右凝望,嘴唇紧抿,雄狮则大步走向一张凡人尺寸的书桌。 那上面摆着一套尚未启封的军服,军靴按照军人们之间的小小迷信摆在地上,锃光瓦亮,一尘不染。 无论是卫队还是海军,他们都认为,如果不把新靴子放在地上,就会招来厄运。无人知晓这样的迷信是否真的有用,但士兵们显然是懒得追根溯源的. 你就得这么做,他们如此笃信。 放在地上的新靴子就像是吊坠、念珠和铭牌一样,具备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不管如何,只要拥有它,他们便能在某个时刻到来之际短暂地得到勇气。 雄狮伸手拿起那套军服,随后又弯腰捡起那双靴子,将它压在军服之上,用以保护的硬化塑料发出某种轻柔的脆响。他转过身来,哈依德从那双深绿色的眼眸里看出了某种邀请之意。 老下士的脸上泛起一个真切的苦笑。 “长官.” “什么事,哈依德?” 哈依德沉默片刻,这才将后半句话一起说出:“这是某种补偿吗?” 雄狮严肃地凝视着他,过了好一会,他缓缓摇头,予以冰冷且态度坚决的否认。 “补偿是对你的侮辱。对我而言,亦是如此。” “那么,这算什么,长官?” “难道这还不够明显?”雄狮如是反问。 哈依德没有再回答。 有一种对于凡人而言过于令人难以置信的勇气正在这具衰老的血肉之躯内缓缓萌芽,银河内并无多少人敢于无视一位原体的问题,但哈依德做到了。 实际上,不仅于此,他不只是无视了雄狮的问题那么简单,他甚至还表示出了明显的拒绝。 暂且不论原因如何,是一时的怒气还是某种古怪的求死心.他总归是做到了。 雄狮了然却也欣赏地微微颔首,将手中军服放回桌上,紧接着,某种独属于森林的湿润气息开始弥漫。 哈依德的身体僵住了。 “我的时间非常紧迫。”雄狮罕见地以轻柔的语调说道。“因此,做好准备。” 在下一個瞬间,他的右手搭上了哈依德的肩膀。对于老下士来说,这感觉实在是难以形容,他全身上下的每一个部件都在这个瞬间停止了工作,而他的意识却依旧清明。 哈依德非常清晰地看见了——或者说感觉到了雄狮想要为他展示的某些东西. 一片森林。 这就是哈依德所见之物,但他甚至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这里。 他看见的低垂的树冠和茂盛的草地,以及一条不知为何不偏不倚出现在他视线正中央的林间小道,并不泥泞,也没有任何脚印留在泥土上。 这片沉静的绿色带来了一种超越理性的‘感知’,犹如他真的已经置身其中。不知不觉间,哈依德变得满头大汗,而他没有在这片森林里听见半点虫鸣鸟叫。 他所拥有的一切,只有难以形容的寂静。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哈依德觉得自己的手上多半起了鸡皮疙瘩。他感到些微恐惧,而他的身体却优先意识一步做出了选择。 他迈步,踏上了那条小路。没有人推搡,没有人强迫,雄狮甚至未发一语。 但也仅仅只是走了一步. 不知为何,哈依德对这件事感触得非常清晰。他只走了一步,这件事千真万确,然而,就是这一步,却把他带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里宏大而广阔,入目所及的每一个地方都由纯粹的冷灰色的钢铁铸造而成。光源昏暗,不过距离十步之遥的地方就已经被黑暗彻底遮蔽。 而且,这里安静得吓人,比起那森林也不逞多让。哈依德感到一阵眩晕,为此不得不低下头缓和。粗糙的钢铁上铺设着粗大的线缆,仿佛血管般嵌入冷灰色的皮肤之中,蔓延至黑暗深处。 哈依德赶紧闭上眼深呼吸,另做尝试,仰起头凝视天花板,却再次受到打击——天花板简直高不可及,起码有几十米高,昏暗的光源从完全无法分辨方向的地方缓缓投下,使他毛骨悚然。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黑暗里又藏着什么东西? 哈依德咽下一口唾沫,试图深呼吸,却只吸进呛人的冰冷。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觉,这里简直冷的要命。 然后,他听见一个声音。 “莱昂·艾尔庄森。我记得你上次答应过我,不会再这样做。” 说话之人毫无敬意地唤出了雄狮的名字,话语里带着再明显不过的指责。 在哈依德身后,雄狮平静地回应:“我有急事,兄弟。” 哈依德困惑地僵在原地,他心智坚韧,但这种坚韧也是有极限的。那座森林,眼前的钢铁,还有雄狮的那句兄弟都化作厚重的乌云压在了他的心尖上,使他盲目且眩晕. 好在这并未持续太久,当另一个巨人平静地走出黑暗以后,这些东西便彻底化作虚无。 哈依德瞪大眼睛,震撼地看着眼前之人,一个词语从他完全空白的脑海深处缓缓升起,进而被延伸扩展,成为一个单词。 钢铁。 “急事不能掩盖你行为的本质,莱昂。”钢铁平缓地开口。“你大可以走那条小道随意地去往你想去的任何地方,但我要考虑多少事?” “在你到来以前的三秒钟以前,我就已经收到预先警告,要塞内部的灵能监控者们同时侦测到了六十九组异常活跃数据。这些数据让他们几乎晕厥,有二十二个人不得不注射会导致短寿的紧急抑制药以克制这些数据带来的冲击” “在我收到消息以后,也就是你的靴子刚刚踏上这里的第一刻,要塞内部的自动警报就已经被触发,而我现在必须以手动模式关掉它。” “如果我不这样做,附近所有的帝国军队,无论是卫队还是战团,都将在收到消息后以最快的速度赶来,更不要提我的卫兵们。” “他们已经全副武装了。而他们不是我,他们认不出来伱到底是谁,就算认得出来也不敢确认你到底是真是假,所以他们会开枪。” “因此,如果下次我不在这里,而你又再一次地食言到了那个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莱昂?” 哈依德在这些令人惊厥的话中听见雄狮在叹气。 “我向你道歉。”片刻以后,莱昂·艾尔庄森如此开口。“我诚心诚意地道歉,佩图拉博,非常对不起。” 佩图拉博面无表情地颔首:“我接受。那么,兄弟,你前来为何?” “我想见马卡多。” 佩图拉博轻轻皱眉:“既然这样的话,那你为何不直接去他的‘政务院’?他一年里有百分之九十五的时间都待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和各类文件搏斗。” “我想走官方程序。” 佩图拉博沉默片刻,说道:“不错的玩笑。” 雄狮说:“我不是在开玩笑。” 他抬起手,轻放在哈依德的肩膀上,停顿一秒,十分严肃地进行了补充:“.而且,在会面时,我要带着这位曾在末日守卫第七十七团第二十三连内服役的哈依德下士。” 佩图拉博眯起双眼,像是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于是他低头看向哈依德。老下士在此刻情难自禁地浑身一颤,他情难自禁的感到恐惧,哪怕他已经知道面前之人的身份. 他想要下跪,但身体却僵硬地不听使唤。然而,他终究是幸运的,因为佩图拉博的凝视很快便彻底结束。 雄狮对他颔首,再做要求:“越快越好。” “我会安排。”钢铁之主说。“另外,如果还是有下次,你最好接着来我这里。” “为何?” “因为罗格·多恩的堡垒并未采取和我一样的设计,他的那些反灵能装置与你的能力碰上只会有两个结果” 钢铁之主转身走入黑暗之中,声音依旧平缓地回响。 “第一,你撕碎他的反灵能装置,让要塞受损。第二,你的能力被削减从而导致不可预知的混乱,届时你会去往何方?” 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哈依德与雄狮二人留在原地,一前一后地凝视黑暗。数秒钟后,老下士听见一声轻笑。 “他这话的意思是,他给我留了条专用的路,哈依德。” “长官.” “打起精神来。”雄狮拍拍他的肩膀。 一个半泰拉时后,他们登上了一架铁灰色的穿梭机。哈依德被安排在一个靠窗的座位,这里大概是专门设计给凡人乘坐的,尺寸稍小,安全防护带也是经过特别调整后的款式。 除他以外,穿梭机上的乘客还有十名全副武装的阿斯塔特,以及雄狮本人。 他坐在机舱首位,而那把椅子的设计简直是在摧残人们的眼睛。和其他座位都不同,它的边缘异常锋利,犹如刀锋。 雄狮用紧皱的双眉透露出了他的真实感受,随后,在穿梭机的震动中,他问道:“我的兄弟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对待他自己的吗?” “大人——” 一名钢铁勇士深吸一口气,他没戴头盔,脸上有点不易察觉的沮丧。 “——我们无法说服他。” 雄狮忽然吐出一句方言,没人知道他到底说了些什么,但是,从他眉间愈发深刻的皱纹,那话语大概并不如何温和,乘客舱内就此陷入沉默。 哈依德小心翼翼地转动脖颈,将自己的视线投向了窗外。 银河系内每天都有无数人想要前往太阳系朝圣,一些富庶的世界早已开辟了专门的航线,但价格十分昂贵,就算对于贵族们来说也是如此。 穷苦大众们自然搭不上这趟顺风车,但他们自有其他办法。他们会在青年时期出发,照着前人的脚步踏上一条艰难困苦的朝圣之路,沿途基本以乞讨为生。 船长们在货物不是太多的情况下会非常乐意带上这些朝圣者,然后将他们放在朝圣之路上的某颗星球,让他们继续等待路过的船只 帮助朝圣者在帝国内普遍被认为会给人带来好运,而且,如果不是迫于生计,又有谁不想去太阳系看上一眼呢? 当这趟旅途终于结束,没有死去的朝圣者们通常也就抵达了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们衣衫褴褛,双颊凹陷,手腕和脖颈上挂满了被赠与的信仰证明。 那些无法和他们一样的人选择以这种方式将自己的虔诚带往神皇眼前,期盼祂能够看见。 祂到底看不看得见,哈依德不清楚,但他觉得,如果他是一个朝圣者,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抵达太阳系边缘,那么他一定会激动到无法呼吸。 太美了。老下士咬紧牙齿,遏制住自己的颤抖。 他这辈子见过许多其他人一辈子都看不见的景象,索维特上那片燃烧的地狱暂且不提,战舰坠落这种事,他也是亲眼见过的。 那东西如崩塌的城镇般从天而降,一边解体一边燃烧,人们尖叫着从分崩离析的残骸中自由落体,一个女人当时就碎在他眼前。 他还见过被一整只被暴风雪冻死的军队,阳光洒在他们身上,闪闪发光.而现在,他却被眼前的这片奇迹震撼到难以吐出半个字。 归根结底,他看见的不是战争对于人的残害,亦不是自然伟力带来的恐怖。此时此刻,哈依德所看见的东西,是由人类自己造就的奇迹。 在过去一万年间,孜孜不倦,一代人又一代人永无止境地投入进这看不到头的功业之中。最终,他们成功了。 太阳系内的每一颗行星都被改造成了星球大小的要塞,被粗大到难以想象的铁链相互链接,在虚空中停留。 比之稍小的、数不清的另一些要塞则占据了那些被留出来的空白,共同将虚空这片残酷的幕布填满。难以计数的战舰、飞行器、穿梭机你来我往,在每一条被规划出的航线上不断前进. 这里就是泰拉的所在地,是一条最终级的、最后的防线。 而他来到了这里。 哈依德骤然发觉了此事的悲哀之处——他来这里是要做什么呢? 他没有朝圣的念头,也不是什么可以来太阳系谈论生意或其他事务的行商浪人,他不过只是个脏兮兮的水手,在前不久了结了一桩心事,得知了真相. 想来再过不久,他就会死去。 但他终究是来到了这里。 怀揣着这样复杂的想法,哈依德心情复杂地坐在穿梭机上等待着。他们的航行持续了大概两个泰拉时左右,最终结束于一处星港。 这里繁忙异常,来往的船只将周遭的空间挤得水泄不通,从船舱里走出的时候,哈依德看见的每一个工作人员都正在大声咆哮。 他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的事物,为这超越了想象的繁忙而感到震惊.就在他前方左边,一队披着红色长袍的官员正在和另一些人进行辩论,两方人的脸上都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烦。 一个肥胖的官员气喘吁吁地怒吼:“你们不能就这样替我们越俎代庖!刑罚军团的组建理应遵循帝国律法来进行,律法,你明白吗!这可不是你们军务部的一言堂!” 他的话引起了他同僚们的赞同,而那些身穿军服之人的其中一个则回以蔑视般的冷笑。 “我只晓得,在前线打仗的人,不管他们是人渣罪犯还是精锐士兵,他们都是在前线打仗的,大人。” “和你这样的肥猪不同,他们一天三顿可吃不了什么山珍海味。那个时候帝国律法去哪儿了?规定的补给为什么总是没按照规定送到我们手上呢?” “你们自己人贪污不要把责任甩给我们!”胖官员咆哮道。“我所经手的每一笔补给都是按照最高规格来办的!” “好啦,够了。”一个老军官轻飘飘地说道。“再争吵下去也没意义,走吧,去排队,让我们看看掌印者的仲裁官对此有何意见。” 他们就这样气冲冲的离去,接替他们吸引住哈依德注意力的是一队穿着深绿色动力甲的高大阿斯塔特,他们甚至比站在哈依德身后的那队钢铁勇士还要高大。 黝黑的皮肤和暗红的瞳孔使他们看上去极具威慑力,再加以那平静的表情,哈依德难以克制地感到一阵颤栗. 结果,就在十几秒后,他的这种颤栗便被撕得粉碎。他看见这对阿斯塔特被一群不知从何而来的平民们簇拥着围绕在了中间,他们在欢呼,高喊一个哈依德隐约有点印象的名字。 “火蜥蜴?”他喃喃着念出这个名称。 他身后传来一声冷哼:“干脆给他们送点花环好了,我想他们一定不会拒绝的。” 哈依德没敢回头看到底是谁在讲话,但他对这种情景并不陌生,因此他颇有点想笑的冲动。如果不是雄狮适时地迈步走过他,引领了方向,哈依德可能真的会笑出来。 到时候,情况可能就会变得有点难看。 但他们并未和其他人一样进入拥挤的人潮,而是通过一个侧门和一条长长的走廊远离了这片占地广阔的喧嚣之所。 另一处大厅出现在哈依德眼前,这里的人相较于那片港口就要少得多,且非常安静,多数人要么面无表情,要么就非常严肃地皱着眉。 不仅如此,他们还非常敏锐,至少比那个喧嚣大厅里的人要敏锐得多。 在雄狮出现的第一刻,他们便望了过来,然后便是沉默的行礼与致意,竟然无一人表现得如当初的哈依德一样那般激动. “总算是没有唱诗班了。”哈依德听见雄狮如此说道,声音低沉。 他在和一个钢铁勇士交谈,正是在穿梭机上与他对话过的那一位。他们的脚步并不快,在前方引路,其他人则将哈依德包围在了中间。 这种诡异的待遇让老下士浑身不适,他感到超乎寻常的荒诞,因此不得不专心聆听前方的对话,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您也讨厌唱诗班吗?” “我想没几个人会喜欢——当然,灵能唱诗班除外。太阳系近来情况如何?” “老样子,大人。从去年的帝皇升天节开始算,到现在,我们已经处理了十六起潜在的恶魔入侵事件总的来讲,太阳系情况不错。” 雄狮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又说道:“你们还在举办大赛吗?” “那是自然,大人”钢铁勇士似乎叹了口气。“老实讲,我并不排斥和罗格·多恩的儿子们相互交流战斗技术,但是,一想到这件事要在太阳系内全范围转播,我就有点难以接受。” 雄狮略有惊讶地看向他:“全范围转播?我怎么没听过这件事?” “新规定,才刚刚被推行四年。”钢铁勇士瓮声瓮气地说。“不过,我也必须承认,这件事带来的好处是立竿见影的.” “比如?” “经济民生方面的数据上涨了,以我们战团文化为根基的一些东西在太阳系内售卖的非常火爆。想要加入战团的申请单也上涨了十四个百分点,原体说,人们正在逐渐地意识到我们其实和他们没什么不同.” 雄狮哼笑一声:“全范围转播,是个好方案,只是听上去不太像是佩图拉博会做出来的决策。所以,说说吧,罗格·多恩为了说服他用了多长时间?” “半个世纪。” 雄狮大笑起来。 几分钟后,他们走入另一扇门,但门后并没有另一扇通道存在。两个穿着黑衣的光头男人正站在一闪紧闭的浮雕大门前等待,他们的额头上刻着一个复杂的刺青。 钢铁勇士们停住脚步,一只手轻推哈依德,示意他走出队伍。老下士不知所措地离开铁与灰的包裹,在雄狮的示意下走到了一个光头男人身前。 那人看他一眼,双手抬起,忽然比出了几个手势。哈依德困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而这时,钢铁勇士们已经转身离去。 雄狮开口,为他解惑:“他是马卡多的哑卫,立下誓言,永远保持缄默。他刚刚在问你,你来此是否是为了见掌印者?” 哈依德沉默片刻,说道:“.不,不是。” 哑卫继续摆出更多手势,雄狮再次开口:“他问你,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哈依德低沉地回答,他抬头看了一眼雄狮,暗黑天使之主回以平静的凝视,好似鼓励 大门忽然被打开,一个高大的银发年轻人从中走出,手中天鹰长杖喷涌着金色的火焰。他身边跟着十来个伺服颅骨,厚重的文件在它们的反重力叶片下嗡鸣着漂浮。 哈依德愣住了,而那年轻人已经看向了他。 老下士如遭雷击。 帝皇啊,那双眼睛 哈依德几乎觉得自己看错了,而那年轻人没有给他探询的机会。他只是招招手,示意雄狮与哈依德进门来,随后便回到了其中。 “走吧。”雄狮说。 哈依德头脑一片空白地被带入其中。 16.间幕:太阳系之旅(二) 哈依德本以为自己会看见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在他的想象力,掌印者的居所应该到处都铺着珍贵的大理石,挂满了名贵的画作或之类的东西。天花板上悬挂着水晶吊灯,所有的窗户都是只有大教堂才能拥有的彩绘玻璃窗。 掌印者本人则端坐于一张高高的宝座之上,等候着来自各个世界的官员和贵族们。 他的仆从们会从宫殿外将那些在自己的世界里接受他人跪拜的人带来这里,然后,这些人会一个接着一个的在他脚下匍匐搞不好甚至还会以亲吻他的脚背为荣。 这些事曾在战壕中经由士兵们的口中说出,被添油加醋,当做笑话。其荒诞和讽刺自不用多言,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在士兵们的想象中,掌印者的确应当拥有这样的待遇。 哈依德也不例外,但他错了。 在大门被推开以后,出现在他面前的事物与他想象中那些东西的截然不同。他没看见宫殿,他看见的东西与宫殿这个词语甚至完全搭不上边。 哈依德搜肠刮肚,却仍然无法找出一個合适的词来形容这里,只能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对他来说,这里实在是太乱了,但也太大了,它已经远远地将他的想象力甩在了后面。 哪怕是在他最疯狂的梦境里,这些如山脉般起伏,如海洋般蔓延的石板与文件堆也未曾出现过.而且,还有数不清的伺服颅骨。 这些令人敬畏也令人心烦的小东西嗡嗡作响地在石板与文件中不断穿梭,好似勤劳的蜂群。但是,说实在的,哈依德这辈子其实只见过一种被冠以‘蜂’后缀的昆虫。 它们被称作哈斯罗杀人蜂,是一种臭名昭著的凶猛野兽。 这些肉食性的昆虫每一只都有成年男人的拳头大小,尾部的毒针在阳光下闪亮得好似利剑。它们会趁着人不注意的时候从树叶的空隙或草丛之中突然飞出,扑向眼睛和其他要害,将毒针深深扎入其中。 被扎中的人会立即失明,然后在十几秒内被毒倒在地,动弹不得。蜂群会紧随其后地爬满受害者,咬开皮肤,钻进每一个先天存在或后天被制造而出的孔洞,大快朵颐。 它们吃起东西来的声音和伺服颅骨们聚集在一起时发出的嗡鸣声相差无几。 意识到这件事让哈依德不寒而栗,他总觉得眼前的这个‘蜂群’,其实和哈斯罗杀人蜂差不了太多. 掌印者那双奇特的眼睛于他眼前一闪而过,这便是他不寒而栗的最大原因。而且,仅仅只是残留的印象,却仍然使他感到一阵古怪的怜悯。 就连他自己都为这种情绪的出现而震惊——我在做什么?我疯了吗? 哈依德赶快低下头,在石板和文件的海洋中一动不动,试图变成一具僵硬的雕像——但雄狮未能让他如愿,卡利班之主再次将右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老实讲,这种触碰其实并不让哈依德感到恐惧,雄狮所使用的力度甚至令他感到熟悉。 从前,当他还经常待在战壕里的时候,这样的勾肩搭背曾发生过许多次,这代表着一种程度上的友好。或是开始聊天,或是给予信心,又或者,是想打算开始分享便宜酒或劣质的香烟。 分享这种事通常发生在夜晚,那个时候战事会短暂地停上几十分钟或几个小时。士兵们会警惕地聚在一起,星星点点的火光会在呼吸之间短暂地照亮每一张脏兮兮、布满血雾的脸。 烟雾萦绕,缓缓升起,彼此交谈,彼此嘲笑,只有政委们一言不发地呆在一旁沉思。在那以后,战争才会再次开始。 因此,哈依德完全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将烟酒称作帝皇的仁慈等等,我在做什么? 他忽然惊醒,不可避免地意识到一件事:自他踏进这个房间以后,回忆就没有停止过。 在下一个瞬间,雄狮忽然开口,巧合地就像是他能进入哈依德的内心,得知他的一切想法。他的声音非常低沉,哈依德从未听过他这样说话。 “我没想到你会这样做。” “这是必要之举,莱昂。” 掌印者十分冷静地回答。与雄狮不同,他的语气里没有任何特别的东西,哈依德从未听过有人这样讲话。 “可能吧,但我看不出必要性。或许是我老了,我在物质界待的时间太长,因此变得老眼昏花,失去了敏锐又或者,只是你变了。我们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马卡多?” “十二个世纪以前。”掌印者说。“那时的政务院仆从之首还是斯普尔。” “啊,斯普尔。” 哈依德觉得雄狮似乎在吸气。 “我记得他,一个固执到了极点的人,那次会面,他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我叫嚷,要我排队并等待,在我前面还有一场会议正在进行.他为此几乎被杀。” “他事后在医院里躺了两周。”掌印者语气平淡地说。 “是的,因此我才会说‘几乎’——但始作俑者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我不觉得你需要对科洛尔队长施加任何惩罚,他在众人面前维护了你作为基因原体的威严。无论于公于私,他的行为都没有问题。” 雄狮沉吟着,又问:“那么斯普尔呢?别告诉我你认为他有问题。” “他不过只是在尽忠职守,就像你的儿子一样。”掌印者如此说道。 在说话时,他仍然低头看着手中的一份文件,延绵不断的灰白色海洋环绕着他,甚至让那头银发看上去再无特别之处。数秒钟后,他方才抬起头看向雄狮。 “这件事中的两方都没有错,你的子嗣做了他该做的,我的仆人也同样如此。” 哈依德沉默地聆听这件秘辛,浑身僵硬。雄狮同样如此,只是呼吸安静得好像并不存在。 “斯普尔在任一百六十一年,他在任时,从未有任何一个官员或贵族绕过当天的行程表与我会面。他们的所谓礼物也同样如此,从未被小心翼翼地摆上我的办公桌。” “因此,如果斯普尔现在仍然活着,你们今日不可能见到我——”掌印者扬起手中文件。“——除非我结束我的工作。” 哈依德不安地咽下一口唾沫,听见雄狮低声开口:“可敬的人。” “但他死了。” “别这样说。” “为何?这是个事实,莱昂。他因他的品德而受人尊敬,这也是为何他会死。在我再次上任并宣誓成为掌印者的那天晚上,他便被一群早有预谋的人暗杀了。” “他的接任者在他失去生命体征的二十一秒以后就踏着他的尸体走进了我的办公室,并带着微笑告诉我事情已经办妥。” 在哈依德希望自己并不存在于这里的想法中,雄狮叹了口气。 “是伱做的。”他说。 “是我。”掌印者微微颔首。 “为什么?” “因为斯普尔必须死。”马卡多说。“掌印者的重生是帝国权力更替的一个重要节点,整个重生要持续整整一个月,并结束于帝皇升天节” “而斯普尔太正直了,他正直到就连他的敌人们也钦佩他。所以,如果他不死,那些在黑暗中蠢蠢欲动的虫豸就不会行动。” “他必须死,这样我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用最快的速度和最合适的理由将所有蠢货一并烧死。” 雄狮终于忍不住紧皱双眉,在哈依德听来,他此时说话的声音几近于咆哮。 “你完全可以——” “——是的,我可以,但我没有时间去一个接着一个地查出他们的名字,然后逐一验证清白。我也不想让那些有能力和才干的人将他们的生命浪费在这件可悲的事情上。”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就像寿命一样,终会耗尽。他们应当将自己的人生用在那些更好的事情上,而非变成我的密探,在猜忌、怀疑和危险中度过一生。” 马卡多抬起手,将那张文件递给一个飘荡过来的伺服颅骨,语气仍然平静。 “因此,斯普尔死了,而新的掌印者坐享其成,得到了一个清洗过后也还能运作的官僚系统,里面只剩下忠诚者与有底线和能力的恶人.” 雄狮不答。 “这是个无尽的轮回。” 马卡多缓缓走向他们。 “我每重生一次,这件事便发生一次,从无例外。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那个可以改变世界,得到一切的人,每个人都觉得自己非常特别,能够掌握前人所不能拥有的东西。” “他们意识不到自己的平庸,又或许是意识到了,但不愿接受。一直活在清醒带来的痛苦中会让人发疯的,莱昂” 话音落下,他停下脚步。此时此刻,他离雄狮与哈依德仅仅只有几步之遥。 哈依德从未想过这件事,但是,今天已经发生了太多‘他从未想过’的事情了。它们沉甸甸地压在他的神经上,使其麻木。震惊甚至尚未来得及涌起,便已经彻底消散。 他转过头,以前所未有的不敬仰头直视雄狮,想要得到离开的许可——他已经意识到了,接下来的对话很可能不适合由他这样的人聆听。 但雄狮没有这样做。 哈依德从他脸上看见痛苦,漫长的十几秒后,他听见雄狮满怀悲伤地叹息。 “何至于此,马卡多?” “必要的牺牲而已。”掌印者平静地说,随后转向哈依德。 他的凝视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力量蕴含在内,哈依德无法自制地感到颤栗.直到他再次听见他的声音。 “我想你并不需要我的道歉,下士,你不需要任何人的歉意。哪怕是我这样做,你也会将其视作一种侮辱。” 绷紧了身体,哈依德低声回答:“是的,大人。” “可是,难道你不感到好奇,为何偏偏是你?” 他的问题直指人心,哈依德对此完全无能为力,只能顺着他给出的方向沉默地思考下去。归根结底,掌印者所做的事情也不过只是说出他的心声,因此,他才无法拒绝。 ——为什么偏偏是我?哈依德扪心自问。 瀑布逆流,陨石倒悬,货真价实的二十年不带丝毫怜悯地轰入他的内心,进而诞生出一个问题:为什么是我? 这个问题由两种声音共同说出,一种满怀不解与愤怒,另一种却截然不同,甚至隐有自豪。 一个在问: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要经历这一切? 另一个也在问:为什么是我?我有何特别之处足以承此大任? 哈依德不自觉地紧握双拳,他已经默默地吞下了二十年的苦痛,而他在今日知晓这一切都是有意义的。他的苦痛养出了一把剑,这把剑将在未来某日斩向人类的敌人。 他只知道这些事,但这就已经足够了。世俗的荣誉在它面前无关紧要——哪怕是他真正视作生命的‘末日守卫’这个名字和它比起来都会显得黯然失色。 这便是最高的荣誉了。 在这份荣誉面前去计较他到底失去了什么是没有意义的。 是的,他是无辜的,也是清白的,他被剥夺了荣誉,并浪费了二十年的时光。但是,如果不这样,那么就会有更多人在未来吞下更大的苦痛。 哈依德深深地、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我不再在乎了,大人。”他喃喃道。 “为什么,下士?” 哈依德没有回答,只是忍不住地大笑起来。 掌印者定定地看着他,半分钟后,他抬起手,做了个手势,哑卫们打开了门。一个伺服颅骨晃荡着飞过来,将一块石板送到了他手中。他再次低下头,在山与海中沉思。 “走吧。”雄狮说。“我想你已经得到答案了。” “老实说,长官——”下士叹息一声。“——我觉得我们其实根本不用来这儿的” 雄狮微微一怔,忽然笑了起来。他拍拍哈依德的后背,再次搭上他的肩膀,带着他走出了那扇大门,湿润的泥土气息再次一闪而过。 17.间幕:神祇与死者(一) 曾几何时,塔拉辛非常希望他还拥有‘感觉’这一珍贵的宝物,但他从来没将这件事透露给任何人。 没这个必要,不是吗?他的太空死灵同胞们会为此大肆嘲笑他,其中勉强还算有礼貌的人则会在笑完以后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 “我们一直都有感觉。” 塔拉辛低笑着念出这句话,十分讽刺地摇了摇头。 “是啊,是啊,一直都有感觉,只不过是用各种复杂的信号在神经通路中模仿出的感觉.从本质上来说,这和欺骗有什么区别呢,奥瑞坎?” 躺在一旁,还在抽搐的占星者咕哝着吐出一个单词:“没有。” 塔拉辛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他没想到占星者会如此轻易地和他在某件事上达成共识。 放在昔日,这种事绝不会如此轻易地发生,他们之间的辩论甚至能持续好几个世纪。而且,最好的结果不过也只是不欢而散,谁也说服不了谁。等到再次碰面,争论便会再次发生。 念及至此,塔拉辛不由得叹息一声:“这还真是可悲。” “你指什么?” “这一切。”无尽者耸耸肩。“一想到我们的帝国,乃至于整个种族的兴亡居然要由我和你这样的一個蠢货来共同铸就,我就觉得我们真是没救了。” 听见他的话,占星者立即从还处于修复状态的发声器里扔出几声尖酸的冷笑。 “可别把我和你相提并论,伟大的塔拉辛。” 伟大的塔拉辛期待地看着他,想知道他残废的老朋友能用那卡顿的发声器说出点什么新鲜的嘲笑——而他失望了,奥瑞坎的论调依旧老套,没有任何改变。 “虽然我和你一样,都不怎么受欢迎,但我最起码没有厚颜无耻地偷盗同胞的身体,将其当成替身来使用,然后拿走他们王朝里的一切东西.” 我干嘛指望一条老狗学会新东西呢?听着他的话,塔拉辛遗憾地想。随后,他呵呵一笑,竟然没有进行反驳。 这下轮到奥瑞坎感到惊讶了,他那张远不及塔拉辛拟人的脸上竟然奇迹般地流露出了一种肉眼可见的怀疑,其独眼更是开始闪烁不休。 终于,占星者狐疑地发问。他忍不住了,塔拉辛的反常引起了他的好奇:“你在玩什么把戏?” 塔拉辛愉快地一笑,按捺住自己想要嘲笑他的冲动,转而使用了一种非常温和的语气,缓缓开口。 “嗨,对我有点信任,好吗,老朋友?” 奥瑞坎冷冷地看着他,然后扬了扬手臂。他的那只手还在自愈,活体金属努力地尝试着修复断口,塔拉辛此前没有留手,这让它们的工作变得有点困难 塔拉辛无视这种受害者向凶手进行展示的可怜之事,轻笑着摇了摇头。 “我怎么可能会在这种时候把你辩得抬不起头来?打击你的自信心对我们在三个小时后的会面可没有任何好处。” “另外,顺带一提,你最好时刻牢记一件事:那位神祇非常偏心。” “偏心?” “是啊,他坚定地站在人类那边。” 奥瑞坎立马跨起了脸,显然,这个回答超出了某种限度,以至于他很难继续忍受下去。 而亲眼目睹他此刻表情的塔拉辛此刻却懒得去管他的情绪,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留影以作纪念——还是那句话,占星者的脸远不及塔拉辛来的拟人。 多数情况下,塔拉辛都觉得他的朋友看上去就是个冰冷的独眼铁壳子,被笼罩在绿光、漂浮而起的盘腿坐姿和连续不断的诡异手势里,荒诞又可笑。 在他眼前,冰冷的独眼铁壳子低吼着开口。 “别告诉我,祂和伱一样,都对人类着迷!” 塔拉辛再次笑了起来,不仅仅只是出自嘲笑,更是因为他明白奥瑞坎的这句话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意味深长地摇摇头:“看样子,你真的动手清除了自己的记忆啊,老朋友。真是难能可贵,你们这些占星术士居然能容许记忆手术.” “什么?”奥瑞坎怀疑地看着他。“你又在搞什么鬼?” “什么事情也没有,我可不想让你的苦功白费。说回正题吧——你最好纠正一下自己的形容词,奥瑞坎。他对人类不是着迷,他只是认为.” 塔拉辛再明显不过地顿了顿:“.好吧,他认为自己就是人类,你明白吗?” 奥瑞坎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我没在开玩笑。”塔拉辛适时地补充,活像是怕奥瑞坎没死透。 “我宁愿你在和我开玩笑!”占星者再次低吼起来。“一个.那种等级的存在,居然会认为自己是人类这种可笑的、虫豸一样的种族?!” “我不接受这种荒谬的说法!你这样的白痴对他们着迷倒还情有可原,毕竟你和他们一样蠢,但祂决不可能如此!” “是他。” “什么?” “我在纠正你的用词,你应该使用他,而非祂。” 塔拉辛一字一句地纠正,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的脸上再也看不见任何笑意了,只剩下金属本就该有的死寂一般的冰冷。 奥瑞坎对此感到万分疑惑,他的理智告诉他塔拉辛绝对不会在这种时候做出欺骗或开玩笑的行为,但是 塔拉辛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 “接受现实对你来说很困难吗,奥瑞坎?”无尽者诚心诚意地发问。 “你——” 在一声叹息以后,塔拉辛如此开口:“放下傲慢吧,我的老朋友。” “要知道,你嘴里的虫豸如今拥有两位货真价实的神祇庇佑。况且,就算不论这些,他们的帝国和我们的比起来又真的差了多少呢?” “是,我知道你要说些什么——你无非就是要说,他们短命而迷信,粗俗且无知,甚至深深地以此为荣.你把你的观点说了太多次了,我听得耳朵都生锈了。” “可是,你知道吗,奥瑞坎?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注意到了一件事,无论是你,还是我们的同胞,你们都有一种古怪的自视甚高。” “你们将人类视作草芥或更卑贱的东西,但他们接替了我们,成了银河的新主宰,而他们甚至还有机会再攀高峰。” “迟早有一天,他们那庞大僵化的帝国会上下一心地被重新整合为一个高效的集体,他们将超过我们的每一项成就,踏着我们的肩膀走出银河之外” “所以,如果他们是卑贱的蛆虫,那么我们是什么?” 塔拉辛高傲地扬起下巴,看向他的朋友,那铁面上仅剩一种近似仇恨般的残酷嘲笑。 他悄然低语。 “可别忘了我们的本质我们曾经很伟大,但现在不过只是一群腐朽的亡灵,被困在旧日的荣光中难以前进,自欺欺人地认为自己还活着——用你的话来讲,我们的命运已经被截断了。” “自生体熔炉里走出的我们不是一个种族,我们不是自然进化的产物,哪怕是一块石头都比我们更有灵魂。我们以它为代价换取了永生,于是我们再也无法取得任何进步,得到任何光明。” “如果这还不够,那么请你记住,我们帝国的光辉不过只是一扯就碎的薄纱罢了,而你们那古怪的自视甚高” “哈,对我来讲,这更像是一种不愿意接受现实的自我欺骗,何其可笑。” 占星者颤抖着握紧他还在自我修复的左拳,用力地锤击了一下身下的铁桌台面,在那巨大的响声中,他难以忍受地咆哮了起来。 但也仅仅只是咆哮而已。 没有语句,没有反驳,只有一种无奈的宣泄。他如生前一般喘着粗气,钢铁身躯不断起伏,扬声器内发出人造的声源,落在塔拉辛眼里,实在是可笑又悲哀。 他想笑,但未能如愿。不知为何,他真正做的事情和他想做的事截然相反走近——塔拉辛走近奥瑞坎,并朝他伸出右手。 “而现在,我们终于有了个机会。”迎着独眼的凝视,无尽者平静地开口。“它甚至很有可能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 数秒钟后,他的右手被握住。 “但你要怎么保证这一次不会像上次那样?”他的老朋友低声问道。 塔拉辛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大笑,那笑声显得好像奥瑞坎是个白痴。 在占星者的恼火之中,时间飞速流逝,他们重整了仪态,换上了新的根本不必要的装饰与披风,一前一后地站在了这艘无名之船的底层腹地。 活体金属的特殊性已经让奥瑞坎从失去四肢的严重伤势中完全恢复,他手里握着一支星爆法杖,将它毫无威胁性地倚靠在了自己身上。 和他不同,塔拉辛没有携带任何武器,哪怕奥瑞坎已经强烈抗议过——“你至少应该在礼仪方面上点心,空着手未免也太丑陋!”——他也压根不在乎。 面前神祇不代表就要卑躬屈膝,至少塔拉辛是这样想的。而且,他要见的那位神也不见得就喜欢看见他人跪在地上对他虔诚地敬拜 如果可能,他大概更想看见自己的存在被遗忘。 真好啊。无尽者暗自感叹。如果所有的神都这样,我们得省下多少事? “你没想过在这里安置光源吗?”奥瑞坎忽然发问,声音里的抱怨很明显。 “有,但我临时把它们都关了。”塔拉辛悠然自得地回答。“别问原因,你待会就知道了.还有最后的十五秒。” 占星者冷哼一声,松开手,安置在法杖底部的反重力单元开始发挥作用,使其悬浮而起,飘在他身后。 他本人则努力地弯下了腰,在尚未痊愈的伤势和神经通路中那个错误共同营造出的折磨下硬生生地让自己看上去变得谦卑无比。 塔拉辛满怀敬意地叹了口气,几乎有点想一脚把他踹到地上。 算了。他想。反正奥瑞坎也不是一天两天这么蠢了. 在他未曾说出口的嘲讽中,他们面前的黑暗开始涌动。视觉传感器单元紧随其后地开始上传错误,一个接着一个,毫不停留。 地面结霜,温度森寒到甚至让寿衣级巡洋舰的基本功能都开始停摆。塔拉辛一言不发地等待着——他没看见任何黑色的火焰,因此他并不紧张,但若是说他毫不在意,那便是在自欺欺人。 他不断地告诉自己:你已经做好准备了,你已经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了,惧亡者已经断绝无数年月的未来如今就扛在你的肩膀上了,务必保持冷静. 然后神明现身。 没有声响,没有异动,他甚至不是从黑暗中出现的。他就这样平静地站在塔拉辛与奥瑞坎的面前,仿佛一早就在这里,而从未离去。 塔拉辛的思维程序突然发生了一个短暂的错误,一个并不属于逻辑思考的想法缓缓诞生。 他觉得,神明甚至很可能在时间这一词语尚未被发明,以及舰船的原材料尚未诞生之时,就已经站在这里等待了。 等谁?等我吗? 凭着旧习惯,塔拉辛轻吸一口气,如是开口:“您来了。” 神明颔首,不语。塔拉辛为此少见地感到了棘手,但他还是把话接着说了下去:“我,惧亡者的塔拉辛,和他,惧亡者的奥瑞坎,在此对您致以诚挚的问候。” 我真是有精神疾病。塔拉辛在说完这句话后心想。我要是还活着,现在绝对是那种淌着口水四处乱滚的疯子——我干嘛做这种无谓的问候? 他后悔不已,神明却不以为意,只是直截了当地做了个继续的手势。塔拉辛理解他的意思,他也想要继续,但是.要怎么才能继续呢? 在此疑问的重压之下,塔拉辛做出了一个他自己都没想到的举动——他转头看向了位于身侧后方的奥瑞坎,然后缓缓地后退了一步,示意占星者来接手。 奥瑞坎的独眼高频率地闪烁了数次,随后,他艰难地开口:“我们.” “协议。”神明善解人意地提醒。 “是的,协议!”塔拉辛忽然高声说道。“哎呀,协议!” 他一拍脑门。 18.间幕:神祇与死者(二) 和一位神祇拟定协议,协议的内容关乎到整个种族的未来. 这听上去有点可疑啊,是不是? 一些不太好的回忆顺着这个念头涌上了塔拉辛的某条神经通路,进而蔓延到了整个神经矩阵,于是那些久远的记忆纷纷卷土重来,在顷刻之间让塔拉辛的思绪变得非常复杂。 他甚至不得不手动启用一个安全协议,将那些记忆全都粗暴地塞回了神经矩阵里。 此时此刻,它们就像是一大滩被战车碾过的尸体,彼此混合在一块,待在塔拉辛的神经矩阵一角,谁来了也分不出差别。 然而,在摆脱影响的第一刻,塔拉辛便立即生出了一股诡异的笑意。 他想,他很难不把这件事称作为牺牲。从任何角度上来说,此事都应该被如此定义——但是,如果真的就这样给这件事定性,那么,他又是在做什么呢? 真是活见鬼。无尽者暗叹一声,缓缓开口。 “首先,我想问個问题,阁下。” 奥瑞坎几乎倒吸一口冷气。 他的肺——如果他还有的话——突然开始隐隐作痛,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塔拉辛的举动。 占星者差点尖叫出声:已死之神在下!难不成你打算在协商还没开始的时候就提条件吗?!你这蠢货! 他的想法自然是无人知晓,而神明则用一个幅度轻微的颔首让奥瑞坎将尖叫吞回了发声器里。他稍微松了口气,但很快就又提心吊胆了起来,因为他看见塔拉辛正在微笑。 组成那张丑脸的不幸金属们已经遵从主人的意见而发生了小小的形变,它们的优秀特质让塔拉辛此时的微笑看上去非常明显。 奥瑞坎的怒火悄然升起——是的,他在为塔拉辛还没说出口的话,以及还没来得及做的事情而感到愤怒。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他的确应该感到愤怒。 在他的愤怒中,塔拉辛缓缓抬起左手,精准地指向了他,随后便在黑暗中朗声开口。 “我想知道,有关于我的朋友神经矩阵中的那个小小的运行错误到底是——” 奥瑞坎颤抖着发出声音打断他:“——那不是错误。” 他得到一个来自塔拉辛的眼神,里面满是不解和不悦。 去你的。占星者暗自怒骂。同意让你主导这场谈话真是我人生中最大的错误 面对他们的各执一词,神明颇感有趣地歪了歪头。而塔拉辛则长长地叹了口气,他转向奥瑞坎,无奈地摊开了双手,一个念头顺着通讯协议传输而来。 你不是同意让我来出面谈话吗? 我宁愿我没同意过!奥瑞坎在协议内咆哮起来。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蠢事! 你才是愚蠢的那个人,我的朋友塔拉辛扔下这句话,便直接了当地退出了通讯协议。 在那冰冷且空荡的提示音中,奥瑞坎不由自主地愣住了,而塔拉辛接下来做的事情更是让他大跌眼镜——他看见那蠢货十分刻意地踏着一种优雅的步伐走向了黑暗深处。 一抹绿光悄然亮起,移情湮灭杖落入塔拉辛的手中,并大放光芒。周遭的空间开始震荡,传输协议造成的异象让空气中充满了高昂的噪音。 数秒钟后,一百三十名身穿漆黑盔甲的阿斯塔特伴随着绿光出现在了这里。 他们的盔甲虽然都是黑色,但细节处却全然不同。有的一看便知有进行过精心的修缮与维护,有的却破旧不堪,一些地方甚至已经破损的不成样子。 他们手里的武器也多半都是这样,能得到好好保养,而且弹药充足的武器不足三分之一,有些人手里甚至滑稽地握着一把没插入弹匣的爆弹手枪。 塔拉辛自豪地转过身来,扬起双手,移情湮灭杖飘在空中,他的斗篷则高高扬起。 “一百三十个!”奥瑞坎听见他在远处喊叫。“全部都在这儿了!” 紧接着,塔拉辛快步走了回来。他的脸上有种奥瑞坎完全不想在此刻看见的神情,这种表情,奥瑞坎过去已经看了太多次,以至于他完全能够猜到塔拉辛接下来要做什么. 以至于,他倍感绝望。 “我的文物修缮水平还是不错的吧,阁下?”塔拉辛非常期待地问。“我已经尽我所能做到最好了!” “和你相比,他们应该还算不上文物”神明如是回应,声音非常低沉。“另外,伱的这种职业病也应当想个办法改善一下了,塔拉辛。” 无尽者非常豁达地耸耸肩。 “如果我有办法的话,它早就已经被踢出我的思维程式里了。我可不是为了好玩才把它保留下来的,它是一种顽疾,注定将一直跟随着我,直到世界毁灭。总之,我们可以开始谈正事了,阁下。” “好。”神明说。“你想先从哪方面开始谈?” 这句话让奥瑞坎立即开始怀疑自己的听觉系统出了问题——这句话真的出自一位神祇之口吗?他那张毫无表情可言的死亡面具上终于开始泛起阵阵波涛. 最终,奥瑞坎不得不承认一件事:他那些对于神明的了解,和面前活生生站着的这位,很可能有所偏差。 “我不觉得这件事要细分太多,逐一商谈,阁下,这样太浪费时间了,我就直入主题吧:奥瑞坎脑海中的那种错误,其本质到底是什么?” “回响。”神明静静地说。 他看上去似乎陷入了沉思,但真实情况恐怕并非如此。 若是奥瑞坎还有心观察的话,他一定能够从那些陡然升高的异常读数中察觉到神明此时究竟在做什么。但是,很遗憾的是,他已经没有这个心情了。 回响。 这个简单的词语正如雷鸣般不断地在奥瑞坎耳边回响,千百万种不同的解读自其中缓缓诞生。 从未有一刻,占星者如此迫切地想要得到某个问题的答案,他甚至生出了倒流时间以不断思考并最终得知真相的冲动 当然,这样做非常愚蠢,就连他自己也愿意承认。 可是—— “——什么回响?”塔拉辛问。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并未受到任何困扰。他的做法比起奥瑞坎那扭曲的解法不知道要直接多少,而这一次,占星者没有再在心底评判他的行为是否恰当,是否合理。 他已经没有这种余裕了,他甚至开始不由自主地钦佩塔拉辛的勇气。 神明微微一笑,犹如肯定,他缓缓开口:“一个名为惧亡者的种族留在亚空间内的最后一点回响.满是悔恨。” 塔拉辛沉默着再次使用了他的安全协议,他把它当成了一柄大锤,怒殴着此时自己心中多余的情绪,直到那些旧日幻影被彻底摧毁,他方才罢手。 而这个时候,他已经全然冷静了下来,甚至仍有余裕进行苦涩的自嘲。 或许,成为一个太空死灵也是有点益处的,至少你还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头脑清明。但是,在这样的一个银河里,越清醒的人反倒会越痛苦。 塔拉辛再次开口,他拒绝沉沦——至少痛苦是真实的,他不断默念。 “所以,这种回响可以被带出亚空间,用在我们身上?” “可以。” “没有任何代价?” “惧亡者是否已经灭亡?”神明如此反问。毫无疑问,这是个刻薄的问题,但塔拉辛却相当认真地思考了一会。最终,他给出了一个会让他的许多同胞们震怒的回答。 “是的。”无尽者严肃又悲凉地回答。“惧亡者已经灭亡,不复存在。” “那么,代价也并不存在。” “.我明白了。”塔拉辛低声说道。“那么,这种回响会对我们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神明摇摇头:“我并非什么全知全能的神祇,塔拉辛,我也并不知道答案。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惧亡者的回响会帮助你们重新获得情绪。” 情绪 塔拉辛默念着这个词,感到一阵难言的酸涩。 他的神经矩阵忠实地响应了早已设定好的程序,依照着那些逻辑,将从图书管理员塔拉辛记忆与人格中提取出来的反应通过模拟交还给了塔拉辛。 他核心中的每一条神经通路都正在为这件事而活跃。但是,一个真正活着的生物,一个确确实实能够感受到喜怒哀乐的生物,又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感知到这复杂反应每一个步骤与细节? 对于活人来说,情绪反应是本能中的本能,是无需经过思考,只要受到相应的刺激就会立即发生的某种机制. 这件事背后所蕴含着的自欺欺人之意简直要满溢而出,还有什么事比这更虚伪? 每一个太空死灵中的贵族都保存了还算完整的人格与记忆,因此他们才能像是生前那样互相交谈。他们的情绪并非源自生物的本能,而是精心计算后的结果。 塔拉辛难以抑制地生成一股恐惧:重获情绪,会让我们成为什么? 但恐惧没有阻拦他继续把事情做完。 他低声开口:“那么,从最基本的条件开始吧。” “如你所愿。”神祇说。 19.审判(一,扎布瑞尔,7k) 谢法从他的办公桌后抬起头,看了一眼伦塔尔·黑貂,后者对他的凝视其中蕴含的意味心知肚明,却仍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几张文件在他手里被翻的哗啦作响,极其扰人。他已经这样做持续几分钟了,他的目的昭然若揭,但谢法并不想就这样轻易地让他达成目的。 于是他再度低下头去,继续开始处理手中工作——他正在翻阅许多份名单,他要从这些由军务部和法务部共同合作给出的罪犯名单里找出三千个合适的人,然后将他们带入一个新的地方。 一个名为最后机会者的刑罚军团。 谢法不是很喜欢这个名字,但它很贴切。 此时,在他这张办公桌的左下方第二個抽屉里,有一叠厚厚的赦免令正在等待。 它们具备法律效应,只要谢法签字盖章,那些可能拿到赦免令的人便将再无罪孽,他们将获得自由,无论曾经犯下何等重罪 这便是最后的机会。 谢法很确定,在他即将选出的这些人里,有一部分人会为他拼死效力,直到他们拿到一张赦免令。 但另一些人恐怕不会这样做,他们明白自己早已罪无可赦,除非帝皇真的显灵,否则这些人不会对赦免令有任何想法,哪怕其上有着代表帝皇的印章以证明他本人同意此事。 谢法滑动数据板的右手食指忽地停顿了下来。 帝皇 他眯起眼睛,再次抬起头,看向了伦塔尔·黑貂。已经重获自由的审判官侍卫此刻正握着文件与他对视,那张粗犷的脸上有种谢法非常熟悉的神情正在蔓延。 每一个和他打交道的人似乎都会在某个时刻不约而同地露出这种相同的表情,其中原因着实令人深思。一般人可能会为此感到不安,但谢法不会,他甚至感到满意。 “你有事吗,黑貂?”谢法故意如此询问。 “有。”黑貂粗声粗气地说。“我代表我的女主人前来,她托我问你,我们什么时候能够离开。” “随时。” “随时?” “是的,你们随时都可以离开,只要我同意。” 伦塔尔·黑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放下文件,紧握双拳,把它们摆在了桌子上。 谢法低头看了它们一眼,对那青筋暴起的手背完全无动于衷。实际上,他甚至有点想要微笑 他很喜欢与黑貂这样的人相处,对他而言,他们实在是简单好懂。 “但这里是雄狮的船。”黑貂以某种压抑的语气如此回应。 “是的,这里是雄狮的船,但他已经将这件事全权交给我处理了,而你是个人才,黑貂先生。我手头上有个任务会非常需要你这样的人。” “我是赛拉诺·范·德尔莱夫的侍卫。” “审判官们相互借调护卫是常事,黑貂先生,你不知道这件事吗?” 黑貂再次深吸一口气:“我要为你工作多久?” “十年。”谢法若有所思地说,并加以补充。“如果运气好的话——当然,你的女主人也会一起来,为我们提供一些小小的帮助。” “据我所知,她和几位常年在暴风星域活动的行商浪人都关系不错,我希望借用这些关系。” 黑貂冷笑起来:“我不认为他们会喜欢伱这样的人。” 谢法点了点头,承认了他的说法。与此同时,他手中的数据板也传来了一阵低沉的嗡鸣。 黑貂迅速地瞥了它一眼,谢法却不以为意地将数据板平放在了桌面上,让那个正在闪烁的、属于雄狮的文章映入前者的眼帘。 他缓缓开口:“是的,他们的确不会喜欢我这样的审判官,但他们一定会非常乐意与一位手握重权的军务部特派上校打好关系。” “而且,你的女主人甚至能趁着这个机会将自己与他们的友谊更进一步,所以,何乐而不为呢?” 话音落下,他站起身来,理了理自己身上的军服,又顺手拿起军帽扣上,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 他走起路来昂首阔步,目视前方,自有一种使人平静与信服的力量蕴含其中。但这其实只是一种虚浅的表象,不过只是他刻意流露出的伪装。 一个还算年轻的军务部上校理应拥有这种步态,他需要让人们信以为真——毕竟,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的另一个身份。 知道真相的人越少越好,保密条例虽然在多数情况下都显得多余,但其必要性仍然被一代又一代的审判官以生命证明。 他阔步进入了暗黑天使战团仆役们所使用的一个集结大厅,这里永远拥挤,一艘战舰上永远不缺少事情做,更何况,这里是一艘属于阿斯塔特们的战舰。 凡人仆役们每日的作息和他们所服侍的对象高度一致,根据谢法的观察来看,理性之锋号上的仆役们甚至连平日里使用的训练场都紧挨着暗黑天使们的场地 他们中的青壮年每日都要保持严苛的训练,然后便各司其职,做自己的事。保养武器、盔甲,传递信息,为正在冥想的骑士团成员送去必要的熏香,或是在晚宴上递送食物与酒水。 他们世代都与暗黑天使们生活在一起,且以此为荣,若是战时取得了荣誉,甚至能将自己的名字和暗黑天使们摆在一起,共同在旗帜上随风摆荡。 纵观整个帝国,这样的关系也是不多见的,几乎每一个战团都需要凡人仆役,但能做到这种份上的,却没有多少. 而谢法知道这件事背后的原因——雄狮。 若没有他肯首,暗黑天使内部的风气便不可能变化至此。 但这也引起了他的好奇,审判庭内部虽然并未保存暗黑天使在军团时期的战役记录,但是,从一些少见的合作战役来看,一万年前的雄狮作风可谓是相当酷烈. 是什么让他变成了今天这样? 疑问诞生,谢法的记忆也紧随其后地一起浮现。雄狮对待他相当有礼,哪怕是那次陷入暴怒之中,也仍然保持了理智。 谢法并不认为这是因为自己的身份,因此,他的求知欲反倒更加强烈了。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他登上了一座直达理性之锋号顶层的升降梯。 在按下按钮后,强烈的失重感便立刻开始撕扯谢法的身体。他不得不伸出手扶住一旁预留出给凡人的扶手来稳固身体,同时默默地屏住了呼吸 十秒钟后,伴随着一股冷风,升降梯的大门骤然滑开,一条长长的走廊出现在了谢法眼前。两名身穿终结者装甲的暗黑天使一左一右地站在升降梯的出口处,无言地凝视着他。 谢法对他们行礼,随后便迈步走入。 他登上理性之锋号已经一年有余,但是,就算加上这一次,他也仅仅只来过这里三次。 雄狮并不经常在这里召见他,更多的时候,他们都是在审讯室的门口见面.他来此虽然并不是为了替雄狮效力,但是,既然已经登上了理性之锋号,做点事也是无可厚非 谢法忽然止住脚步,被他放置于胸口处的一枚徽章此刻正在冰寒的颤动。他本能地将右手攀上腰间,而后才意识到自己并未佩戴任何武器。 这是个尴尬的局面,但谢法仍然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并敏锐地意识到了一件事——他其实并不知道徽章的颤动到底意味着什么。 于是他转头凝望。 果不其然,他看见一个熟悉的人。 站在黑暗中,卡里尔对他微微一笑。 “很敏锐,谢法上校。”他如此称赞。“我还以为你会更晚一点发现我。” “.是徽章的作用,大人。” 卡里尔走出黑暗,保持着微笑,摇了摇头。谢法困惑地皱起眉,却并未要求解释,只是和卡里尔一起走进了那扇大门。 而门后的世界恐怕与多数人想象中一位原体的私人房间大有不同,雄狮没有在这里放置太多和公务有关的东西,实际上,就连生活起居类的东西都并不太多,仅有一张符合他身材尺寸的床被默默地扔在角落。 其余各处则都摆满了武器。有的被挂在墙上,有的被放置于武器架之上,且经过细心的分类。 剑与剑待在一起,沉默地等待出鞘之日。刀与刀相互交叉,杀气凛然,无言地呼求鲜血。各类已经做过养护的枪械则被放在透明的展示柜内部,等待着被取用。 它们种类繁多,而且每一把都符合原体的手。谢法看的眼花缭乱,不得不暗自告诫自己保持平静——他虽然算不上什么正牌军人,但又有哪个人能对如此之多的神兵利器保持一颗平常心? 至少他不行,于是他默默地将视线投向了房间的正中央。 那里被预留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训练场地,雄狮正赤手空拳地和两个战斗机仆搏斗。 它们经过高度改装,身体表面的每一寸都覆盖着坚硬的合金板,当然,在一位原体的力量面前,这算不上什么,但雄狮显然对自己有很高的要求。 机仆们还加装了货真价实的武器,关节处也经过改造.最关键的一点在于,它们每个都拿着两把动力剑,而且那特殊的关节构造允许它们以超出人类剑术极限的方式发动进攻。 谢法情难自禁地为雄狮捏了把汗,后者则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他的担心根本毫无意义,但谢法却根本捕捉不到个中细节。 他只知道雄狮貌似挥了两拳,再之后,那两个战斗机仆便冒着火花倒在了地上。直到它们动力剑上的力场消散,原体攻击所造成的沉重回音方才抵达谢法耳边。 然后,是雄狮的声音。 “谢法,我有一件事希望你帮忙。” 谢法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然而,只在短短半小时后,他便开始后悔自己此刻轻率的决定。但那个时候,事情已经由不得他再说拒绝了。 他只能坐在一张冰冷的铁椅上,凝视面前的一个阿斯塔特,其名为扎布瑞尔。 一个泰拉裔暗黑天使,一个来自万年前的.老兵。 —— 当那个穿着黑红色制服的凡人坐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承认,我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了。在我的感知中,我正在帮助一群幸存者抵抗叛军。 当时,这场爆发在下巢里的叛乱已经过去了四天有余,而当地的统治者所做的事情却极度冷血无情。他调遣了军队,却没有让那些军人进入下巢帮助那些正在遭受屠杀的平民。 我知道他想做什么,我在画像上看过那个肥头大耳的蠢货,他的命令就和他那张肥油满面的脸一样好懂——无非只是想自保,守住下巢与上巢之间的道路,任由叛军们自生自灭. 我亲眼所见,他派遣自己的亲兵把守住了每一条道路,每一座桥梁,不允许任何逃难的人进入。 这些骄纵的亲兵甚至敢于枪决那些试图帮助难民们的军官,任何敢于反抗他们的人都被无情地镇压。我很难不感到愤怒,因此,我选择使用我自己的力量来做点什么。 但是,现在呢? 凡人鲜血的气味远去了,曾和我并肩作战的那群人也都消失不见。那个被我以玩笑似的语气命名为护卫官的半大小子和他手里粗制滥造出来的一面旗帜也不见了,他本该待在我身后的。 我从他身上看见了少有的勇气,我承认,我喜欢他,如果我还在军团内,他会成为我的仆从但他不见了,而且,敌人也不见了。 那群已经疯狂的叛军们本该朝我射击,他们的头盔与护甲上满是诋毁帝皇的语句,神情极度癫狂。 我甚至已经想好了战术,我会跨越燃烧的坑洞和倒塌的建筑材料,抵达他们临时挖掘出的简陋战壕里,用我的战术短刀撕碎机枪手,再夺走他们尸体上的震撼式手雷以创造出更大的混乱。 我只有一个人,因此我必须让混乱成为我的帮手。 但是 该死的,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扎布瑞尔大人?”那个凡人毫无敬意地喊出我的名字,并加以了虚伪的尊称。 “请您看向我,好吗?” 我依他所言,看向他的双眼,同时做好了暴起的准备。无论这一切到底是真是假,那个敢于将我置于此等境地的人都必须受到惩罚。 我宣誓过,要从战争中保护那里的人,尽管这无法弥补我曾经做过的事情,也不能让我感觉好一点,但最起码可以证明我仍然是一位骑士。 但我的誓言被打破了。 并非出自我愿,可它的确被破坏了。 “多谢配合,大人。” 那个凡人对我点点头,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他戴着的帽子上有着天鹰的存在,金光闪闪。 我立即紧张了起来,别误会,我仍然追随帝皇,若他向我发来他的旨意,要求我为他献身,我会毫不犹豫地给出我的鲜血。 但是我已经逃亡太久了,我在物质界东躲西藏地度过了将近四百年的岁月,早已不能像当初那样昂首挺胸地站在天鹰之下。 我曾信仰的东西,我曾为之而战的东西,如今却成了我的桎梏,甚至是眼中钉一般的事物。 我想,这是一种悲哀。因为我被天鹰刺痛了,货真价实的。 凡人大概注意到了这一点,但他没有明说。我从他那双讨厌的蓝眼睛里看出了一种若有所思,紧接着,是另一个虚伪的假笑。 “您可以叫我谢法,大人。” “谢法什么?”我故意问。 他保持着微笑,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倒看着手中的资料向我抛出了更多疑问。 “您是泰拉裔,是吗?出生在斯塔克霍姆巢都?” 我猛地一惊,尽管我很好地掩饰住了自己的反应,但震惊就是震惊——他是怎么知道的? 这些信息应当是绝密的,就连我的兄弟们都不应当知道这些事情,但这个自称为谢法的凡人却轻而易举地将这两件事以平淡无奇的语气说了出来. 诚然,这或许没什么要紧,但如果他连这件事都知道,那么其他事呢? 果不其然,我听见他说出了更多秘辛。 “您曾在第三大连内服役,是第十五团第三连第二小队的骑士,三钥密会的执事,死翼初创时的成员之一真是豪华的履历啊。” 听着这个凡人以干巴巴的语气讲述这些他根本就不该知道的事情再一次刺痛了我,而这一次甚至要更痛一些。 一部分原因是他的语气,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愤慨:到底是谁?是谁将这些秘密透露给了一个本不该知道它们的无关人等知晓? 而且,既然他能从那份资料上知道这些事,那么,在这份资料被传阅的过程里,又有多少人知道了这些秘密? 我不敢相信地发现我自己居然正在恐惧。 “总之,大人——”那令人厌恶的谢法再次开口。“——我们必须要开始进入正题了。” 正题?什么正题?你想做什么?我本想发问的,但周遭的环境映入了我的眼睛,这个昏暗无光的铁灰色小房间让我立刻意识到了他嘴里的正题到底是什么意思。 于是我前所未有地暴怒起来。 “你想审讯我?!” 我咆哮着扑向他。 只消三分之一秒不到,我便能捏碎他的脖子,但我不会这样做。我要控制住他,从他嘴里得到一些我想知道的东西,比如我现在到底在哪,他们又是怎么把我带到这里来的 在我的想象中,我的双手现在已经握住了那个所谓的谢法的脖子。但是,在现实世界中,我仍然待在原地。 是的,我控制住了我自己。这很困难,但我仍然做到了。 如果没有足够的自制力,我是不可能逃亡如此之久的。诡异的是,当我意识到自己的自制力又有进步的时候,我眼前却浮现出了一张我极其不愿看见的脸 那是我的原体,莱昂·艾尔庄森的脸。 为何我会在这种时候想起他?我没有答案。 “我不会这样称呼这件事,但既然您这样认为,那么就把这件事当成审讯吧——您愿意吗?” 他的话让我眼角抽搐。 天杀的。我默念着开始诅咒他,数不清的怒骂卡在我的喉咙里上下回荡。字句像是登山失败的冒险者那样从喉咙浅处失足滑落,坠入深渊之中。 我不得不再次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这一次,我仍然成功了。 我看着他,扬起下巴,平静地说道:“随你的便。” “好的,扎布瑞尔大人。那么,下面是第一个问题:请问您仍然忠于帝国吗?” “哪个帝国?”我冷冷地回问。 我没在故意刺激他,我是真心实意地想要知道他询问的是哪一个帝国.自卡利班流亡以来,世界的改变就在不断地撕裂我的内心。 我知道了‘大叛乱’,我也曾站在激昂的人群中听牧师布道,听他们谴责荷鲁斯·卢佩卡尔,洛珈·奥瑞利安和阿尔法瑞斯,这三个名字与叛徒沉重且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最初,我完全不敢相信——荷鲁斯·卢佩卡尔发动了大叛乱?他想杀死帝皇?泰拉在上!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如此荒谬之事? 但是,我经过的世界越多,这件事的可信度就越高。一两个世界或许还能被勉强解释为遭受了蒙骗,可我到过的所有地方,人们都在唾弃他们的名字。 于是我不得不相信,在卡利班的战争结束以后,又有一场叛乱诞生。 而且,它的规模要大得多,造成的影响也要大得多。 三百九十二年的逃亡让我亲眼确认了此事,人们变得愚昧而狂热,几乎每个世界都在固步自封,而战争却从未远离。大叛乱不是结束,反倒成了另一场噩梦的开始。 叛徒、异形.这些曾在大远征时期被我们亲手赶走的东西如今又回来了,而且,还多添了一个新的大敌——混沌。 光是想到这个词语都让我浑身发冷,亚空间的真相令人难以承受这世界的变化也让我难以承受,帝国仍然被称作帝国,但已经不再是我所熟知的那个帝国了。 它已被永恒地改变。 “人类帝国。” 愚蠢自大,自认为能够审讯我的凡人如此回答,语气仍然不以为意。 他的坐姿很笔挺,制服也整理的一丝不苟,放在过去,我会很欣赏这样的人。但是现在,我只想让他忏悔. “恐怕我认知中的帝国和你认知中的那个并不一样。” 我这样告诉他,而他叹了口气。 只这一下就让我怒从心头起——怎么?我的回答让你很失望? 我艰难地控制住我自己,他则再度开口:“那么,我换一个说法好了,扎布瑞尔大人。您是否仍然忠于帝皇?”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 这几乎已经成了本能了,尽管听上去很荒谬,但事实就是如此,我忠于帝皇。直到最后一刻,我也仍然忠于他。 帝皇没有背叛我们,是我的兄弟们和我的原体背叛了我们,帝皇没有对我们倾泻炮火,没有手持利剑冲入我们之中大肆屠杀 帝皇身负重伤地坐在一把刑具上,苦苦维持星炬。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他们为此哭泣,而我看见了更多——我明白,帝皇未曾改变。 他仍然是我宣誓效忠时的那位皇帝,而我是他的死亡天使,原初的死亡天使。我将为他而战,一如他为吾等而战。 “很好,多谢。”谢法说。 他点着头,慢慢地站起了身。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他却兴致缺缺地看着我,脸上满是一种荒谬的无可奈何。 我怔住了,我逐渐意识到他在干什么了 他举起右手,摘下帽子,将它按在胸前,用手指按住了闪闪发光的天鹰,随后低声开口。 我很难听清他到底说了什么,因为他身后有一扇门被打开了,一个我非常熟悉的人就这样走了进来。我甚至用不着分辨就能知道他是谁。 我的血液开始沸腾,一种超越我抵抗能力极限的怒火袭击了我,我任由它把我抓住。 我听见一个声音在嘶吼:“叛徒!” 那是我在喊叫吗?或许吧,我不愿意承认,因为这声嘶吼听上去非常软弱。 “有趣,你称我为叛徒。”他说,并侧开身,让那该死的凡人离去。 我喘着粗气站起身,感到自己难以呼吸,甚至是难以继续活下去。我第一时间想到了我的枪,于是我伸手去摸,但它们不在那儿,我的刀也不在。 我赤手空拳,只有这身模糊了标识的盔甲,以及我自己 但这就够了。 我冲向我的原体,并被他打倒在地。这是理所应当的,不是吗?我怎么可能和他对敌?远在卡利班上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件事了,我亲眼看着他手持狮剑屠杀他的子嗣,那些新兵. 他们才刚刚结束自己的训练,穿着礼仪用的盔甲,想要面见基因之父。他们见到了,然后被基因之父亲手杀死。 我浑身颤抖地爬起来,他站在原地,两手空空地看着我,没有加以任何阻拦。 “来啊!”我对他咆哮,然后再次冲向他。 他看着我,时间仿佛静止住了。我清晰地看见了他的双眼,那眼睛已经不复从前,我熟悉的翠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沧桑与世事变幻的深绿色。 这让我开始本能地观察他,我注意到他老了,很明显地老了,他的头发与胡须甚至都像是褪了色 他伸手握住我的右拳。 一个问题在我心中诞生。 “已经.”我颤抖着开口。“过了多久?” 我的原体低头凝视着我,眼中满是怜悯,然后他叹息。 “一万年。”他说。 我两眼一黑。 20.审判(二,父与子) 在那个简短的解释被雄狮说出口以后,扎布瑞尔便陷入了一种古怪的沉默中,但他的基因之父没有给他喘息的时间和机会。 雄狮抬起右手,精准地找到了扎布瑞尔动力甲与头盔的连接处,并将其取了下来。 堕天使本人没有抵抗,或许是因为刺激过大而短暂地宕机了,但是,此时正被雄狮拿在手中的头盔却相当有趣——除去本就拥有的几处斑驳以外,它并未受损。 这意味着雄狮在拿下它的时候并未动用任何暴力,然而,在穿戴情况下,除非穿戴者自己愿意并通过神经连接发出讯号,否则头盔本身绝无可能被其他人取下. 雄狮不动声色地走向那张冰冷的审讯桌,将头盔轻轻地放在了上面。 金属与金属碰撞所发出的轻响似乎惊醒了扎布瑞尔,堕天使再度发出一声低吼,一阵恶风紧随其后地袭向雄狮的脊背,而他本人却不管不顾,甚至没有躲闪。 于是那风就这样止息。 雄狮缓缓地转过身,低头,直视堕天使的双眼,并不讲话。 存于他记忆中的扎布瑞尔是一个值得信赖的老兵,在他尚未回到军团中时,扎布瑞尔便已经是阿斯塔特了。 他参与了多场战役或残酷的内部清洗,手刃过异形,但也屠杀过一无所知的凡人这些事情塑造了他,使他那双深蓝宝石般的眼眸看上去无比冷冽。 他是一个活生生的模版,他是最标准、最无情的那种暗黑天使,绝非卡利班的骑士。尽管他后面努力地尝试过了,但有些事是无法改变的。 而现在,那个人不复存在了。 此时此刻,站在雄狮面前的是一個苍老的战士。他原本是一头黑发,现在看上去却夹杂着灰。他的眼眶深陷,那双蓝眼睛变得疲惫异常,但也愤怒异常。 他的自愈能力很明显的出了问题,许多本该痊愈到看不见影踪的伤势此时却堂而皇之地留在他的脸上,纵横交错,或浅或淡,昭示着它们的主人到底历经了何等残酷的斗争。 最关键的一点在于,雄狮印象中的扎布瑞尔,是不会去拯救凡人的,除非任务需求。 在那时,他的剑只为帝皇与雄狮挥动,而拯救绝非持剑者的天性。 “你”沙哑着,堕天使颤抖地开口。 他发出了一个单音节,显得可笑,可那些真切的、如流水般划过每一条伤疤里的怨憎却是无比的真实。 雄狮未发一语,仍然直视着他的眼睛。扎布瑞尔努力地深呼吸,忽然露出了一个轻蔑的微笑。 “原来伟大的莱昂·艾尔庄森也会说谎?一万年,哈,真是荒唐.我们现在一定还在杜布诺斯的轨道之上,而你不过只是想审讯我。所以,说吧,原体,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他将原体二字咬得非常之重,再加之那难以摆脱的泰拉口音,使这句话变得极具轻蔑与挑衅意味。 扎布瑞尔自己显然也知道这件事,他在说完后甚至刻意地等待了好几秒,但雄狮并未如同他想象中的那样暴怒,或是直接对他痛下杀手. 这个发现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也让雄狮被掩埋在胡须中的嘴唇抽动了一下。 扎布瑞尔并不知晓此事,他一意孤行地决定继续。 “你想知道其他人的行踪?” 雄狮不答,扎布瑞尔咬着牙继续讲述。他原本大概只是打算继续挑衅雄狮,但现在却变得愈发激动,一句又一句压抑许久的话从胸膛深处喷涌而出。 “恐怕我无法给你提供!”他低吼着说。“对不起,大人!我逃亡了三百九十二年,见过的兄弟却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是我无能!” “但是,毕竟我们是一群从不聚集也从不停留的人,我们甚至得披上长袍装成增强机仆或奴工才能进行外出——而这都是拜你所赐。” “你命令你的战舰对准伱的母星和你的子嗣开炮,又亲自冲入我们之中屠杀,即便如此,你仍然不满意,甚至要亲自带着一群我们的仿制品不断地追杀我们。” 扎布瑞尔止住声音,在雄狮的凝视中,以轻柔的声音问出了一句话。 “我真的很想知道原因,原体。我不明白我们到底做了什么,才让你如此地恨我们。” 在他仰起头的瞪视中,莱昂·艾尔庄森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第一,他们并不是你口中的仿制品,他们同样也是暗黑天使。” 扎布瑞尔骤然冷笑起来,立刻加以反驳。 “是吗?连骑士团纹章都认不齐全的暗黑天使?我不是没和他们打过交道,大人,我知道他们在这方面到底有多欠缺.因此我也知道,你为了让我们永远闭嘴都做了什么。” “为了更多的帮凶,你甚至允许一群不是骑士的骑士顶着我们的名字招摇撞骗?帝皇在上,你真是一位优秀的基因原体,银河内到底还有谁能与你匹敌?” 雄狮慢慢地皱起眉,十分不情愿地意识到了一件事:扎布瑞尔恐怕是真的很想死。 与此同时,他还必须承认另外一件事:就在刚刚的那个瞬间,他真的动了火气。 扎布瑞尔所说的那些话从根本处挑动到了他的神经,他无法容忍任何一个人如此抹黑他的子嗣们。 招摇撞骗?真是该死的言语,没人比他更清楚他们在这万年里牺牲了多少. 但扎布瑞尔不知道。 扎布瑞尔什么事也不知道,他不知道他的原体究竟下了多大的狠心才做出取缔那些内环与结社的决定,也并不知道他的后继者们并未侮辱他们继承而来的名号。 他走过很多个世界,但他眼中的世界恐怕非常狭窄,所有的一切都被恨意淹没。 来自卡利班的骑士莱昂·艾尔庄森对自己低语:他没有错,他看不见你所见之事。他只是个又老又累,满心怨憎的人,就和你一样。 而且,他也是你的儿子。 雄狮看向扎布瑞尔,后者还保持着那抹冷笑。然而,在摆脱了怒气的影响后,这微笑背后所隐藏着的僵硬与痛苦便一览无遗地显露在了雄狮眼前。 在直觉的引领下,他看见了每一处细节,从扎布瑞尔难掩颤抖的手指和紧绷的肌肉,再到那几乎没有起伏的胸膛. 所有的这一切诡异地叠加在了一起,成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力量,使雄狮变得无比平静。 他接下来所使用的语气甚至称得上是和蔼。 “我从未有过类似于你口中‘要让你们永远闭嘴’这样的想法,扎布瑞尔。” 堕天使想要故技重施,再次打断雄狮的话语,但后者的凝视却让他根本开不了口,只能站在原地。 雄狮缓缓讲述:“的确,我在追捕你们,但真正被我处决者不过仅有二十余人,他们要么是迷失了自己,犯下了无可挽回的罪孽,要么就是倒向了混沌一方.” “或许你会说,他们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我。如果你这样想,我不会反驳,因为你说得是对的,可是,忠诚与背叛之间从来就隔着一堵无法跨越的高墙。这两个概念永远无法被混淆。” “他们可以恨我,但他们必须死。我可以心怀愧疚,但我一定会对他们挥剑。” “现在,来谈谈目前最大的问题,我没有骗你,你的确已经身处一万年后了,如今已是第四十个千年。接受现实吧,扎布瑞尔,我们接下来要谈的一切都与这流逝的时间有关。” 我无法接受。 他是谁?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人,这个对我循循善诱,对我进行解释的人.是谁? 我的头脑一片混乱,就连视力也受了影响。真可笑,在今天以前,我甚至都不知道阿斯塔特会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变得如此脆弱。 我以为我们已经免除了大部分生理与心理上的弱点,否则帝皇便不会将那些重任托付给我们。现在看来,我似乎错了。 又或者,这只是因为我在面对雄狮。 我自己的基因之父。 常人无法理解阿斯塔特对于原体的感觉,而我要说,其实我们自己也很难描述清楚。 我曾和我的兄弟们讨论过这件事,我们的观点各不相同,但都同意原体和我们之间有一种精神上的联系。这种联系使我们本能地服从他,追随他,仰慕他,想得到他的认可。 逃亡的这些年里,我把这件事翻来覆去地想了又想,最后,我得出一个结论:这并非巧合,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那么,是谁呢? 我知道是谁,但我竟然理解他——我本以为我会恨他,可我又错了,因为我知道我们是什么。 世人皆知,我们是阿斯塔特,两心三肺的改造人,从进入军团那天起就一直在接受杀戮训练,精通各种武器和战术,我们为了杀戮而重生,我们是帝皇手中的利刃 但我们仍然是人类。 不知为何,帝皇没有抹去我们的感情。 这让我们有人性,有喜怒哀乐,有荣誉感,但也会因愤怒而失去理智,会在冲动下做出无法挽回之事。 帝皇一定知晓这一切,他在以原体为蓝本创造我们的时候一定问过自己:我真的要保留他们的感情吗? 他最终做出的决定让我想象出了以上这个画面,但也让我升起了疑问 战争其实并不需要人性,无论我们如何给战争附以意义,它的本质都是不会变的。归根结底,这是一群人去杀另一群人或东西的事情。 那么,感情在其中到底有何帮助? 帝皇大可以让我们在经过改造后变得像是机器那样冰冷无情,如机仆一般只会执行命令。如果他这样做了,我甚至认为大叛乱不会发生。 但他没有,真奇怪啊。 他一方面留下我们的感情,让我们能够以人类的身份自居,却又要在另一方面给我们加上一种限制,让我们与原体之间拥有一种特别的联系。 我不清楚其他人是怎么想的,但是,对于我而言,莱昂·艾尔庄森就仅仅只是莱昂·艾尔庄森而已,就这么简单。 他不是我的兄弟,我的朋友,我的父亲或值得信赖的将军,他不只是这些我曾为他而战,但现在不了,卡利班上发生的事情改变了一切。 我看着他,意识到我其实无法面对他。谈话开始直到现在,我一直处于被动之中。 可我不能逃避,我没有这种权力,也不打算这样做——有些事情,我一定要问个明白。 “你敢发誓吗?”我突然问他。 我猜我在说话时的表情一定相当可笑,否则他便不会这样紧紧地皱着眉。他老了,我再次清晰地发现了这件事。 这让我再次痛苦地意识到,他告知我的那件事极有可能是真的,这简直是撕裂我世界的一道惊雷. 前一刻,我还在杜布诺斯的下巢里履行我的誓言,而现在,我却站在一万年后。 我甚至不敢去想杜布诺斯是否还存在。 “发誓?” 我深呼吸,以确保自己能将接下来的话口齿清晰地说完。我不愿他看轻我。 “是的,发誓,随便你向谁发誓都好,我只想确认你接下来会说实话。你变了,雄狮,但我暂时不想去知晓原因,我只想知道你为何如此恨我们。” 我说完,便后退了一步,等待他的回答,我想我看上去一定很期待答案,否则他不会突然抿紧嘴唇。 是的,这是个赌局。我所做的事情简直是胆大妄为,无比逾越。 放在过去,我的兄弟们搞不好会为了这个对我拔剑,但谁在乎?现在站在雄狮面前的是我,扎布瑞尔,因此我就是要这样做。 我要让他发誓对我保持诚实,我要看他是否会露出马脚对我痛下杀手. 我看见雄狮缓慢地举起了右手。 然后是弯曲,很慢他握紧右拳,移至胸膛,紧紧贴上。 他直视着我,我没从那双眼睛里看见任何我想看见的东西。 我知道我赌输了,我垂下头,但雄狮向来不是仁慈的人,他即将对我做出最后的判决,我听见他在轻轻地吸气. 我听见他说:“我将对你保持完全的诚实,扎布瑞尔。” 我跪倒在地,犹如被利剑穿心。 21.审判(三,帝国现状,与出门碰见阿斯莫代) 我坐着,等待,并默数我自己的心跳,感到浑身僵硬。改造手术、训练以及冥想为我带来了控制心跳速度的本领,但现在似乎失了灵。 于是,我转而使用了另一种方法想要转移注意力——我把我的头盔扣在了右膝盖的那块护膝甲片上,然后用手指摩擦额头部位。 这是个古老的习惯,源自过去。曾经,我们需要全副武装地出席一些礼仪场合,某些时刻甚至需要摘下头盔入座。 和我一个时代的老兄弟们多半都有这种习惯,但我觉得,现在大概已经没人会这样做了。 二十六分钟后,雄狮回来了,孤身一人,没有帮手,只有三个伺服颅骨飘荡在他身后。它们显然经过特殊改造,我看不出是什么技术手段,但那些额外假装的机械触须实在是非常明显。 颅骨们用这些强壮的触须托举着三本厚重到能够当装甲板使用的书籍,紧紧地跟在雄狮身后。它们拥有深红色的封皮,金色的天鹰则在中央处闪耀。 它们被放在了我面前的桌子上,响声非常剧烈,仿佛有人扔了三块铁锭到我面前。它们干完这件事便毫无敬意地飞走了,唯一值得称道的事情不过只是没有忘记关门. 不幸的是,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想起来自己应该站起来。 我已经有太久没有处在一個需要礼仪的场合中了,早已忘记了曾经的本能。而我的原体并不介意,他抬起手,把我按在原地,然后翻开了第一本书。 书页作响,封皮的重量带着轻薄的第一页缓缓翻开,他的语气仍然很平和。 “读完出门,来找我。” “我的审讯结束了吗?” “视情况而定。”他说,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在微笑。“总之,我要先离开一会儿。要审讯的人不止你一个。” 我立刻站起身来,想要问他点什么.但是,他朝我微微点头,就这样无声地肯定了我的猜测,转身离去。 大门合拢,我再次深呼吸。曾在军团中度过的那些美好日子再度划过我眼前,‘我不再孤独了’的这种想法,让我花了好几分钟才重归平静。 我将视线投向那本已经被翻开的书籍,它所用的纸是一种我没见过的种类,表面微微泛黄,初看之下十分细腻,实则有不少不规则的颗粒。 我有点困惑,因为这种纸显然并不适合用在编纂书籍上.至少在我的年代不合适。 我花了十七分钟左右的时间来阅读这本书的前四百页,对于我们而言,这个速度很难称得上快,可我根本快不起来。 这四百页里的每一行字都能为我带来冲击与思考,只不过是大小不同。但若是细究,这四百页不过也只是讲了一件事,或者说,一个组织,一个非常庞大的组织。 国教。 我不经开始沉思。 对于它,我其实并不陌生。在流亡的那些年里,我早已得知它的存在,只是仍然免不了愤怒和厌恶。 眼见一个我们曾经打倒的邪恶之物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卷土重来,要人如何才肯甘心咽下这口气? 人们将帝皇视作神明,崇拜他,膜拜他,为他烧香诵经,祈祷献祭.我所见到的大部分人都称他为神皇,而且狂热异常。帝国真理好像一下就从人们的意识中消失了,再无任何踪迹。 但我其实并未见过这个庞大宗教的真面目,因此,我必须承认,那四百页还算是帮了点忙。 作者将国教的信条、教义、权力以及各个部门以还算平静的口吻书写记录了下来。从中,我得以知晓,国教并不单单崇拜帝皇和他的儿子们,一些被册封为圣人的男男女女也同样囊括其中。 他们中绝大多数都是在死后得到追封,因其功绩或纯洁 前者我尚能理解,比如书中特意提到的一位活圣人,修女塞莱斯·赫拉。 她于33在卡比安巢都内以一己之力护卫住了卡迪安闪击军432团第三连的一百三十名伤员,击退了一头前来袭击他们所处后方阵地的混沌恶魔。 在事后的调查中,不止一个伤员声称他们亲眼看见赫拉修女在战斗时‘生出了羽翼和光环’. 且不论这羽翼和光环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如果这位修女真的勇猛至此,那么她得到册封也是应该的事情。 可是,因纯洁而得到册封? 原谅我——这实在是太荒谬了。 而且这样的人竟然还不在少数,书中提到,国教目前记录在案的活圣人一共有一百二十一名,其中有十二人因纯洁性而被封为活圣人。 在国教的官方定义中,这些人无罪、纯洁、不受任何形式的混沌腐化。 他们在面对敌人时警惕,在面对民众时仁慈。他们富有同情心,无私且慷慨,谦逊且有力,握剑时英勇无比,生活中乐善好施 然而,那十二位绝对纯洁的活圣人全都是未成年的男性儿童,他们要怎么握剑退敌? 如果这还不够可笑,那么就看看他们被册封的时间吧,在六个世纪以前出现第一例,随后一直蔓延到本世纪之初。 这件事真的让我气坏了。 我想,宗教果然还是老样子,打着正大光明的旗号,尽做些龌龊之事.但是,有关于国教的部分一共有四百页,活圣人的部分仅占据不到二十页。 就像它所占据的页数一样,国教本身也是一个庞大的组织,它极有可能是人类诞生自现在为止最为庞大的一个宗教,好与坏必定共生共存。 赫拉修女的事和那十二个纯洁的男孩便是两个活生生的例子,占据了天平的两端。在此之后,我所得知的每一条情报都在为这天平的两端各自添上筹码。 例如无偿救助穷苦人民,将身心都奉献给拯救之道的疗愈教会,又或者是专门针对教会高层认定的‘信仰之敌’们的虔信刺客. 这些彼此矛盾,彼此对立的事物就这样在国教的内部不断堆积。 我看见战斗修女,看见随军牧师,看见圣战军战士与一面又一面货真价实染血的圣旗。 但我也看见手握巨大权力却只听命与那些所谓主教们的刺客,硬性要求的每周礼拜,以及国教内部纠缠不断的权力纠葛 此书的作者着重描写了国教内部的晋升之路。 通常情况下来说,国教的成员均来自忠嗣学院或自愿加入,前者需从小发现资质并加以培养,后者则需要通过审核与净化仪式。只有确认身怀虔诚的信仰,才能被允许加入国教。 在被教授了一部分基本的经义后,女性会进入修女会,并一一游览各个不同的修会与修道院,在成年以后,她们会选择其中一个加入。慈悲或杀戮,侍奉帝皇的方式多种多样。 男性则会从侍僧等实习头衔做起,他们可以选择成为传教士,走遍银河播撒国教的教义,教化无信蛮荒之地的野蛮人。也可以接受分配前往不同的星球担任牧师,在当地奉献一生。 还有些人选择成为随军牧师或圣战军,以更为直接的方式直面人类之敌。 我必须承认一件事——凡人们似乎已经找到了一种新的力量来支撑他们自己的精神,而且行之有效,我看见大片这样的描写。 能够削弱恶魔力量的纯洁印记以及各类代表了信仰的护身符,在战前请随军牧师进行祈祷与祝福可以让武器对恶魔的威力增强。圣战军们的鲜血能够让恶魔畏惧,虔诚者的遗骨可以在燃烧后混进水中形成强效圣水 如果不是真的行之有效,我想,这些事情是不会被如此煞有介事的记录下来的,雄狮也不会将记载着它们的书带给我。 然而,意识到这一点却给我带来了某种连锁反应。 我们过去直面过不少所谓的神祇,其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灵能者。追随他们的人信仰非常坚定,因为他们真的亲眼目睹过无法解释的事。 但灵能对帝国而言并不陌生,所以,国教的信仰者又是为何可以如此坚定? 一个可怕的猜测缓缓在我心中诞生,光是想想它就让我浑身发毛。我不得不继续将书翻阅下去,让更多的东西冲淡这种寻根究底的恐怖想象。 然而,我在四百页后所看见的东西反倒让我更加震惊,我无法理解‘泰拉破碎’、‘要塞长城’这种名词. 还有他妈的阿斯塔特战团。 什么叫战团?一千人编制?拆分子团?分散到银河各处? 罗伯特·基里曼 我合上书,戴上头盔走出了审讯室。雄狮让我看完书再去找他,可我难以从命,我必须找到他然后问清楚这件事。在这以后,我的大脑恐怕才会允许我做其他的事情。 我想我一定是气疯了,否则站在审讯室门前左边的那个毛头小子不会立即拔枪指着我。 他全副武装,精良的动力甲外披着一件不太像是骑士罩袍的外衣。他用一把等离子直指着我的额头,我听见他的头盔下隐约传来某种古怪的嘎吱作响声。 他随时都有可能开枪,而我没有任何武装。 我看着他,心里知道言语在这种局面下很可能成为引爆的导火索——我不知道原因,但这个所谓的暗黑天使的神经显然已经绷紧到了一种极限。 我重申一遍,他随时都有可能开枪. 如果不是另一个声音从我背后响起,我想他真的会开枪。 “阿斯莫代,放下你那该死的武器!” 我听见一阵低吼,并同时感受到了一阵劲风。 我低头,一抹黑色划过我的实现,然后是沉重的金属碰撞声。当我再抬起头来时,另一个暗黑天使已经将那个被称作阿斯莫代的小子控制住了。 “你疯了吗?!”他吼道。“你想再被处罚到新兵连去吗?!” “他是叛徒!” 我听见阿斯莫代不甘示弱的咆哮,这个称呼让我大为光火,但他这样叫我其实没有问题。 我是一个堕天使,无论我想不想,愿不愿,我都已经是了。卡利班上所发生的事情在军团之间撕裂了一道巨口,而我正是坠落其中之人。 “他是不是叛徒,由雄狮说了算。” “去你的,阿兹瑞尔!把枪给我!” 他们开始搏斗,就在我眼前。 几秒钟后,被称作阿兹瑞尔的年轻人以一记狠辣的摆拳将阿斯莫代打倒在地,然后补上一记踢击,让他眩晕了一段时间,并趁着这宝贵的十几秒拿走了他身上所有的武器。 而阿斯莫代看上去并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他咆哮着站起身来,再度试图冲向我 我得承认,看见这一幕的时候,我在头盔后露出了冷笑。 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 我能从他眼中看出仇恨,这种恨意显然无法被简单的解释。他恨我,或者说恨我的某个兄弟。 我不知道到底是谁,但那人一定对他做了什么很糟糕的事情,才让他的仇恨如此强烈,甚至蔓延到了我的身上.我理解这些事,可我仍然打算教训教训他。 原因很简单,甚至不是为了我自己。他违背了雄狮的命令,因此他必须受到惩罚。 “停下,阿斯莫代!” 阿兹瑞尔愤怒地咆哮起来,我看见他弯曲了双腿,试图奔跑。他大概是想站在我面前拦下阿斯莫代,但他现在的速度可没有那个愚蠢的毛头小子快。 于是我站稳了,右手紧握成拳,打算给那蠢货一个教训。我是这么想的,我也是这么做的。当他冲向我以后,我便举起了拳头,打算打断他的鼻梁,但我没能成功。 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了我的手,紧接着是某种闷响,本该由我打倒在地的袭击者就这样突然地倒在了地上。 我抬起头,看见雄狮面无表情的脸。 我试图解释。 “不,不必了。”我的原体说。“隔着半个走廊我也能听见这里发生了什么事,而且,就算我听不见,我也猜得出来站起来,阿斯莫代。” “他是叛徒,大人!” “他是不是叛徒由我说了算。”雄狮冰冷地说。“现在站起来。” 他抬手指向我走出来的房间,然后看向我。 我深吸一口气他拍拍我的肩膀,率先大步走了进去。 22.审判(完,7k) “这是第几次了,阿斯莫代?” 我听见雄狮这样询问。他站在审讯室的中央,从头顶洒落的昏暗光线衬得他的眼眶周围一片漆黑。 我想他现在多半很生气,但其实我自己也差不多。 我不明白这些当家做主的毛头小子们用的到底是哪套规矩,但是,在我们的年代,内斗与私斗是绝对无法被容忍的行为。 若是有人对另一个兄弟不满,他们大可以去决斗场里解决问题,他们的兄弟和连长也会帮忙将矛盾消除。而这已经非常少见,更多情况下,我们之间不会产生任何嫌隙。 像刚刚那样在公开场合下拔枪指向战斗兄弟的行为会招来严重的惩罚,但是,话又说回来,我并不觉得那个被自己的兄弟缴了械的蠢货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阿兹瑞尔和雄狮的反应告诉我,类似的事情大概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而我很清楚,有心悔改的人是不会犯下相同的错误的。 “第四次。” 阿斯莫代用一种含混的声音回答了雄狮的问题。 我很难控制住我自己,下意识地就想发声询问。 怎么回事?我紧皱双眉,不明白为何可以有人在连续犯下四次同样的错误后仍然留在军团内部。难不成纪律和品行已经不再被推崇了吗?那么自我反思呢? 而且,那个蠢货在回答雄狮的问题时甚至没有直视他。不论是心虚还是胆怯,这都不是骑士所为。 “你刚才想要杀了他?”雄狮又问,表情很是平静。 他在明知故问。 意识到这一点让我的紧绷有所舒缓,我不在乎他是否维护我,有些规矩一定要被竖立。在军团内部,用枪指着另一个兄弟就是不行。 但阿斯莫代接下来的回答却让我难以理解。 “是的。” 我听见那蠢货这样说道,他甚至还抬头看向了我,眼中是赤裸裸的仇恨。 我立刻转头看向雄狮,坦白地说,我非常担心他会当场拔剑杀了这個愚蠢且固执的白痴。虽然他没有剑,但这绝对不成问题。 几秒钟后,雄狮以另一个问题让我的担心落于空处,这虽然是好事,却也让我有点不解——毫无疑问,这不是莱昂·艾尔庄森的风格 我不得不再次提醒我自己,雄狮已不再是当年我记忆中的模样,他已有所改变。 这件事最直观的证据便是我自己:如果他还像从前一样.暴戾,那么,我怎么可能还活着? “所以,这代表你对我的命令有意见?” “.没有。”阿斯莫代低声回答。 很好,蠢货。放低声音,以示你的谦卑。在领袖与原体面前,你理应如此。 雄狮再次追问:“那你为什么要拔枪,并指向他的额头?” 而这一次,阿斯莫代选择以沉默作答。 起初我还以为他只是在思考,但是,当沉默的时间逐步推进并最终来到第二十秒的时候,我便无法控制住我的愤怒了——帝皇啊,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蠢货? 在我的愤怒中,雄狮踏前一步,来到了阿斯莫代身前。 我暗自希望他能够施加某种惩罚,至少最开始时,我的心思还系在这上面。但是,当雄狮真的这样做了的时候,我却感到浑身冰冷,仿佛就连血液也被冻住了。 就在这审讯室的中央,雄狮以他的愤怒撕裂了周遭了一切。他须发皆张地看着阿斯莫代,死死地凝视着他。 沉重的压力在不知不觉间占据了每一寸角落,令人难以呼吸,就像是有人用他看不见的手握住了你的肺,然后猛地用力,死死攥住. 在缓慢的窒息中,我必须承认一件事,我其实很熟悉他的这种表情。 我曾在卡利班上看见他以同样的表情紧握狮剑冲入我们之中。 当年,在我看见它以前,我曾和新兵们待在一起。我记得那是在城外的一片林地里,人迹罕至,但很宽阔。我从他们中挑出了五十人,然后教授他们如何排列成为礼仪军阵。 这是种讨人厌的繁文缛节,但如果他们未来有朝一日要与雄狮一同出席某些场合,这种礼仪便是必须的。 那是一次不错的教学,学生们乐意学,我也很乐意教,一切都进行得非常愉快。 他们畅想未来,身穿挂满勋章的礼仪甲站在原体身边。我则回顾过去,我是如何跟随雄狮踏上泰拉与帝皇幻梦号的. 直到四十分钟以后,天上开始下火雨。 我们火速赶往城中。 再然后. “我对你很失望,阿斯莫代。” 我猛地抬起头,始终保持平静的阿兹瑞尔也同样如此。至于阿斯莫代,他看上去面红耳赤。不,这个词不足以形容他此时的模样,但我也很难找到一个更好的词语了. 他垂头丧气地沉下肩膀,等待原体的最终发落——不仅仅是他,我们也想知道雄狮会怎样处理他。只不过阿兹瑞尔这个小子是怀抱着担忧,我却是幸灾乐祸。 “但是同样的,你也让我颜面无光。” 帝皇啊——!我难掩震惊地看向我的原体,却只听见他愈发低沉的语气。 “伱的每一次抗命都让我感到自责,而这次尤其严重.所以,是我无能吗,吾儿?” “我无法使你明晰吾等真正的使命,亦不能让你的理智免除仇恨的影响。我想大概如此,否则事情不会走到这一步。” 此前还一直保持沉默的阿斯莫代骤然呐喊起来:“决不,父亲!” 我再次震惊,又看向他。 有件事说来有趣,我们其实很少这样称呼雄狮。我们中鲜少有人以父亲二字来称呼他,因为雄狮实在不像是一个能被冠以父亲称呼的人。 尽管他的确是我们的基因之父,但是,在军团多数人对他怀抱有的复杂感觉中,父亲的成分一定少于其他东西。至于像是阿斯莫代这样情真意切地喊出父亲二字我实在是难以想象。 再者,他呼喊时的声音颤抖非常,我相信这不单单只是羞愧在起作用。 有些问题卡在了我的喉咙里,但我无法将它们说出来,因为它们对我而言实在是荒谬至极. 我焦急地思考着,想靠着自己得到答案。这次尝试以失败告终,雄狮再度开口,打断了我的沉思。在他那低沉的声音中,某些真相静静地流淌而出。 “二十二年前,我追着堕天使们来到了萨卡托尔,你的故乡。我来迟了一步,只看见一颗燃烧的星球,而凶手已经离去。” “我下令迫降,全军出击,搜寻叛徒,保护无辜。整个行动一共持续了三天,而幸存者仅有三百七十六人,你是其中唯一的孩子。” “我发现你的时候,你只剩下一口气了。你的父母用自己的身体把你保护了起来,抵抗住了数百倍于自己体重废墟的重压。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奇迹,你命不该绝,于是我带走了你。” “十五年前,我告诉了你真相,我告诉你凶手是谁,他们又为何要这样做。而你问我,他们是否已经得到惩罚。我那时说了什么,阿斯莫代?” “.您告诉我,会的,但报应不会自己找上他们。” “是的。”雄狮缓缓颔首。“我向你承诺,你会得到复仇的机会。我可有食言?” “没有。” “我可有食言?” “没有,父亲。”阿斯莫代咬着牙说道。“您在那以后亲自训练了我。” “是的,你会得到复仇的机会——但是,看看这个人。”雄狮抬手指向我。“你看过资料,你认为他是毁灭你家乡并杀死你父母的凶手吗?” 我挺起胸膛以接受阿斯莫代可能的观察,我心里有股火气想发泄出来如果他再用那种满怀仇恨的眼神看我一次,可能我才会好受一点。 但是,在另一阵长长的沉默以后,我却听见他说:“他是个堕天使,父亲。” 我差点叹气了。 这个白痴,他的冥顽不灵将我这辈子仅仅见过两次的来自雄狮的循循善诱打成了彻头彻尾的无用功,他真的不明白这样的事情出现在我们的原体身上有多么难能可贵吗? 我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而雄狮却笑了。 “是吗?既然这样——” 他转过身来看向我,我本能地立正,钢靴碰撞。 “——扎布瑞尔,过来。” 我走向他。 “这是扎布瑞尔。” 他按着我的肩膀,走到我身后,开始对那两个年轻人介绍我——主要是对阿斯莫代,但阿兹瑞尔也听的很认真。不错,在纪律这方面他勉强合格。 “前骸骨天军成员,后死翼初创时的骑士之一。我尚未回归军团时,他就已经满身荣誉。他和他的兄弟们曾与帝皇并肩作战” “在卡利班的事情发生以后,他被迫地流亡了将近四个世纪,期间没有杀害任何无辜者。他完全可以凭自己的能力去往某个蛮荒世界成为当地的神明,可他没有这么做。” “他守住了自己的底线。” “但是,是的,他是一名堕天使。所以你要怎么做,阿斯莫代?你要杀了他吗?”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那蠢货仍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我已经开始感到厌烦了。雄狮变了,变得仁慈且富有耐心了,可我宁愿他不要这样。 我相信他不会因为阿斯莫代和他之间特殊的纽带就对其在这方面也网开一面,但是,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或许在阿斯莫代这样的蠢货看来,堕天使通通都该死。我也承认,我们中的一些人的确如此,那些背叛了人类的. 但我们的命是属于帝皇与雄狮的,只有他们能够审判我们。 阿斯莫代凝视我的模样就好像我是个十恶不赦的叛徒,其中满怀仇恨。然而,这份仇恨的底色究竟来源于何方?是维护军团荣光的责任心吗?绝非如此,他的仇恨不过只是出自私心。 他混淆了公私之间应有的尺度,将自己的仇恨置于军团之上。在我看来,他根本就不配穿戴那身黑甲。 雄狮冷酷地打碎沉默。 “凡事先思考,而你显然没有做到这一点,阿斯莫代,因此我要免除你的骑士头衔,你将成为扎布瑞尔的侍从。你要服从他的一切命令,直到他认为你合格,可以再度成为骑士。” 阿斯莫代颤抖着瞪大眼睛,我能看出来他一定在收紧喉咙我听见一种细微的嗬嗬作响,这让我感到愉快——但是,让他当我的侍从? 我微微侧头,看见一抹狡黠的微笑。 啊。所以你在打这个主意。 “你服从吗?”雄狮又问。 “.我服从。” “很好,现在解散,去武备库卸下你的动力甲,去除其上纹章,再去向你的连长报道,告知他你的问题。今晚以前,我要看你换上侍从们的长袍。阿兹瑞尔,你陪同他一起去。” 雄狮如此下令,并对我做了个手势,示意我跟他来。我吸着气跟他走出大门,那两个毛头小子紧跟在我们身后,脚步声渐行渐远。一个快一个慢,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雄狮就这样带着我走向走廊深处,并停在了某扇门前。这扇门和我的不太一样,是一种特别的铁灰色,异常沉重。我没见过这种合金,想来大概是在我流亡以后才诞生出的新东西。 但是,满打满算,我的逃亡也并未超过四个世纪,怎么现在忽然就到了一万年以后呢? “扎布瑞尔。”雄狮忽然唤我,他的语气有点幽默。“你对我的命令有异议吗?” “什么命令,大人?”我毫无幽默感地回答。 “你认为阿斯莫代够格当你的侍从吗?” 我很想叹气,但忍住了:“如果他真的由您亲自训练,那么他一定是合格的。” “真的吗?和你从前的首席武备官安布罗比起来呢?” “他还差得远。”我直白地说。“在这一职位上,任何人都无法与安布罗相比。” 我没在开玩笑,我的确就是这样想的。安布罗是雄狮回归军团后引入的‘新制度’之一,那时候,我就不是骸骨天军了,而是死翼的一员。 卡利班人开始进入军团,并带来他们引以为豪的骑士团传统。我们这些泰拉裔的老家伙对此其实不是很感冒,但原体的出身还是吸引了我们。 没过几年,我们就全是骑士了,而骑士自然要有一大群仆从照顾生活起居 老实说,我不喜欢让人在闲暇时给我端茶送水递毛巾,我不是那种好像没手没脚的贵族废物,安布罗是我唯一的仆从。因此,那个首席武备官的称号其实相当好笑。 我难以控制地陷入回忆。 安布罗总是表现的很不错,他能将我的盔甲保养得看不出半点污渍,也能让我的每一把武器都涂满保养油。他做起事来一丝不苟,而且永远能够给我正确的建议。 有许多次,他以凡人视角给出的观点都让我摆脱了怒气上头的窘境。他在宴会上也干得很漂亮,仪态无可挑剔,我酒杯里的酒液从未空过。 而且,虽然他是我的仆从,但他从未看轻过自己.在雄狮回归军团以后,我所取得的所有荣誉背后都藏着他的影子。 我想,他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我,让我成为了一个更好的人。 这说起来很不可思议,一个阿斯塔特怎么可能被凡人影响?但那是大远征的时代,不是现在这个愚昧、狂热还充斥着阿斯莫代这种人的时代。 安布罗理性且骄傲,他信仰帝国真理,他为我服务是因为他认为自己必须找到一种方式为帝皇效力。我亦如此,我们行在同一条路上,我们都想为人类而战。 但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而安布罗也已经死了。他死在卡利班上,就像我的许多兄弟们一样。 我没死,我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不幸。 大门忽然被打开了,一阵寒风逸散而出,冰冷的气温让我这套老旧动力甲的温度监控系统立刻开始报警。这倒是稀奇,我本来以为这个功能已经坏掉了。 我看向那扇打开的门,想探究寒冷的原因,但我只看见一个站在原地的凡人。 他很高,几乎快赶上一些次等的武装机仆了,但身高显然不是令温度下降的主要原因,于是我的视线便越过了他. 等等。 我收回视线再次凝视他。 我想起来了——我几乎是喊出他的名字。我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裹挟着一个名字不断地碰撞、回旋,并逐渐逸散成为空洞而失真的声响。 那凡人好奇地看了我一眼,表现得仿佛是个无关人等,可我绝对不会认错人。 他就是卡里尔·洛哈尔斯。 只是,他为什么.矮小了许多? “你办完事了吗?”他问道。 他当然不是在问我。 “差不多,你那边呢?”我听见雄狮这样回答,这让我愈发肯定起自己的猜测。但是,怎么会有人.缩水? “这取决于你的想法。”卡里尔·洛哈尔斯微笑着说。“不过,就目前而言,我得到的情报已经完全足够了——你想任何时候出发都可以。” 他举起右手,五指绷紧,轻轻地挥动了一下。我忽地感到眼前一片刺痛,在这以后,空气中才响起利刃划过的声音。 “暂时还不急。”雄狮沉稳地说。“追查了这么久,不差这么一小会儿的等待,该死的人终究是会死的,他们逃不过报应。” 卡里尔·洛哈尔斯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古怪,我不理解原因,只听见他说:“这话或许由我来说更加合适.” 雄狮大笑起来,并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离开了。我感激把他把我从这种尴尬的局面中解放出来,如果他选择的方式不是另一个令人更头疼的命令的话就更好了。 他让我去外面的甲板上,带着已经通过审讯的‘老兄弟们’去找现任的暗黑天使战团长。 这绝对是世间第一等的苦差事.但我偏偏没得选。 我满腹牢骚地带着他的祝福离开了这里。 —— “他们中绝大多数人都已经放弃了军团。” 在扎布瑞尔离开以后,雄狮如此开口。他的声音很平静,但卡里尔能听出其中的沉痛。 “我理解,毕竟他们一直在被追杀。在那个可憎的异形把他们带走以前,他们必须时刻躲避追捕。” “在卡利班上时,他们被迫与我和自己的兄弟作战,炮火从天而降,然后就是谋杀与战争。没有理由,只有兵刃相向。这本就足够让人发疯,更不要提在那以后持之以恒的追杀。” 莱昂·艾尔庄森闭上双眼,卡里尔听见他在深呼吸。 “所以?你想说什么?”卡里尔轻声问道。 “他们很幸运,但也很不幸。”雄狮闭着眼睛说。“他们没死在卡利班的内乱里,在那以后,他们多活的每一秒都要为此付出代价,可他们又何错之有?” “我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叛徒,但也不愿意冤枉任何一个忠诚者.他们理应得到第二次机会,是不是,卡里尔?” “这是你的军团,殿下。” “战团。”雄狮纠正,并睁开眼睛瞥了眼卡里尔。“你是在嘲笑我吗?” “不。”卡里尔微笑道。“我不这样认为。” 他得到一声冷哼。 雄狮大步走向那扇敞开的大门之内,并关上了门,卡里尔像是没事人一样从黑暗的另一半里走了出来。 此处有别于扎布瑞尔的审讯室,光线已经黯淡到了会对人眼产生伤害的地步,但这并非最引人注目的点。 在房间的中央,摆放着一张焊死在地面上的金属铁椅。它的表面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仿佛曾历经过多次染血。一个被剥夺了动力甲的巨人坐在其上,手脚均被铁链刺穿束缚。 他全身多处割伤,血肉绽开,骨头上牵连着的神经清晰可见。 雄狮冷冷地看着他。 那人虚弱地抬起头,像是凡人一样睁大了眼睛张望黑暗。雄狮那魁梧的形体很快便被他捕捉,然而,此人却骤然发出了一声冷笑。 “啊,我以为是谁来了你送来了一个审判官,又送来了一个行刑者,现在终于肯屈尊降贵地亲自来见我了?” 他扭曲着面容,上下摇晃身体,对雄狮点头,犹如对他敬礼。 “你好啊,父亲!伟大的莱昂·艾尔庄森呢!”他嘶吼着说。“真是好久不见!” 雄狮平静地叫出他的名字:“的确如此,纳迪尔,好久不见。” 名为纳迪尔的堕天使立即咒骂起来。 “我希望你被地狱之火烧成焦炭!我诅咒你,莱昂!你根本就不配当我们的原体!哪怕对于这群蹩脚的冒牌货,你也不配!” “你告诉过他们你在卡利班上的事迹了吗?我希望你有,因为他妈的骑士美德里有一条是诚实!你最好遵守它,我的原体!” 他哈哈大笑起来,被割开的喉咙皮肤处的肌肉颤动不已。 雄狮冷漠地抱起双手:“我来这儿是要给你一个机会的,纳迪尔。” “我拒绝接受你给出的一切条件!”纳迪尔吼道。“反正你已经让那个巫师一边折磨我一边翻阅了我的脑子,不是吗?!真可耻,帝皇发布了禁令,你却还在利用灵能的力量!” 雄狮的愤怒来的是那样迅疾,只在一瞬间,他便抵达了纳迪尔面前。此事毫无征兆,风声呼嚎,而他已经用右手捏住了后者的脖颈。 “你已经不配称呼他为帝皇了.”雄狮满怀厌恶地低语。“他要保护的人里可没有你这种叛徒的一席之地,你背叛了人类,背叛了他,背叛了我,背叛了军团” “我真想知道,还有什么东西能留在你的心里。你的两颗心脏里还有什么事物是你真正珍视并愿意相信的吗?嗯?” 纳迪尔艰难地怪笑起来,雄狮微微松开手,好让他能呼吸,并说话。他得到一阵被含混在碎肉与鲜血中的气喘吁吁,以及不间断的咳嗽。 “不管你怎么说.我都是你的子嗣。血脉的联系,父亲,你无法摆脱。” “不再是了。”雄狮轻轻地说。“在你血洗萨拉蒂尔星总督府并取而代之的那一刻,你就已经不是我的子嗣了,你不过只是个为了满足一己私欲就滥杀无辜的渣滓。” 纳迪尔微微抬起头,看向他的基因之父,并问出了最后一句话。 “那么,是谁让我沦落至此?” 雄狮握紧右手。 在黑暗们的窃窃私语中,卡里尔平静地开口,插入到了这场谋杀之中:“他和那个所谓的万眼战帮有联系。” “哪方面的?”雄狮头也不回地问。 “互帮互助吧他给他们提供凡人仆役以及试验品和燃料等补给,以此换取万眼的服务。” “服务?” 卡里尔嗯了一声,古井无波地说道:“结合了亚空间邪术的改造生物,或是一些一次性的灵能者.总而言之,和混沌脱不开关系。” “万眼.” 雄狮低语着转过身来,眼中有种卡里尔非常熟悉的情绪正在涌动。于是他叹息一声,问道:“所以,即刻出发?” “.不。” 卡里尔惊讶地看着他。 “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雄狮阴沉地解释一句,随后又顿了顿,转而提出了一个非常古怪的要求:“明日早晨八点,第二十甲板.记得穿第八军团的军礼服来,我已经托人送到你的房间了。” 他走向门口,拉开大门,走廊上的光亮和轻微的声音悄然进入其中。卡里尔就这样听见了他的最后一句话。 “我请你见证。”雄狮郑重其事地说。 23.赦免(一) 对着镜子,卡里尔扣上了军礼服的最后一颗扣子,感到一阵陌生的紧迫。 他身上的这件制式礼服本身仅有两种颜色,一是黑,二是第八军团特有的午夜蓝。两肩处本该搭配金色的军衔,但是,从严格意义上来讲,他并无任何军衔,因此那金色就变成了黑色的金属。 像这样暗淡下去的细节,整件礼服上还有多处,例如领口处的凯旋标记或下摆处的私人荣誉印记等.再搭配上那张一贯面无表情的脸,他整个人看上去仅剩下阴沉与肃穆。 凝视着镜面,卡里尔摇了摇头——果然还是不合适。 他过去不怎么穿礼服,礼仪甲也同样如此。再者,这两种事物都并非以舒适为第一前提。而如果他真的需要出席某个需求礼仪的场合,没有任何礼服或礼仪甲能和他原先的那套盔甲相比。 但他现在不得不穿了。毕竟是雄狮之命啊,谁敢不从呢? 镜中人为这个古怪的笑话微微一笑,随即伸手捞起胸前勋章,细细打量。 它们当然不是他曾拥有的那些真货,但也大差不差了。它们的形制很严谨,用料也非常考究。若是真的计较起来,问题大概只有一个:在大远征的时代结束以后,它们便不再配发了。 是雄狮凭着自己的记忆命人打造了它们,也不知道负责此事的工匠是作何想法,遵循原体之命去制作假勋章 无论怎么看,这都算不上是件好差事。 “他还真是很用心”一個声音从他的影子中响起,带着点嘲笑。“他就见过一次你穿礼服的样子,结果就把这些勋章的形制全记下来了,真有趣。” 卡里尔放下手,让勋章相互碰撞。他后退一步,拿起一旁的军帽戴上,又穿上了礼仪用的白手套,开始端详自己,想知道是否有哪里不得体。 而这时,影子里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打算装作我不存在吗?” “不,康拉德我只是在想一件事。” “别想了,你的记忆没出问题。”影子无情地嘲笑。“你的确从没带过勋章,也没穿过礼服。” “那么——?” 影子难以自制地大笑起来:“还需要我提醒吗?十八年,父亲!真稀奇啊,那种状态下的你居然仍然可以批改公文,你就这么喜欢工作吗?” 卡里尔早有预料地叹息一声,没理会他的挖苦,只是默默地转移了话题。 “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让他们知道你的存在?” “不要急,父亲。这件事拖得越久越好玩,伱不这样想吗?” “在自己的兄弟身上找乐子是种非常恶劣的行为,康拉德。” “是兄弟们——而且,我会非常注意分寸的。”影子温顺地回答,但那股笑意却无论如何也无法隐藏。 卡里尔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转身走出了自己的房间。靴子碰撞地面,带来柔和的反震,一切都很正常,很舒适,他却难以控制地感到一阵怪异。 勋章碰撞所发出的金属声,外衣的收腰设计带来的紧绷,长靴与小腿骨正在互相碰撞 而他偏偏拥有非常灵敏的感知,于是这一切感觉便以难以言喻的速度混合在了一起,令他的步态变得僵硬异常。 无论这件礼服多么优秀,他都觉得自己好像被束缚住了。哪怕他真的往身上套上几吨钢铁,也不能与此时的感觉相比。 +放轻松,你迟早会习惯的。+影子悄然低语。+你再怎么抗拒也没用,父亲,趁早习惯吧。+ 卡里尔皱起眉,停住脚步为两个迎面走来的战团仆役让出道路,他们扛着一台庞大的机械,脚步沉重地过去了,就连道谢都只能用眼神示意。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认为你未来还会穿上这身礼服很多次,卡里尔。所以,你整日带着骨头面具逃避演讲与眼神交流的日子已经结束了!+ “.” 卡里尔没有理会他,只是一言不发地走向了一台升降梯。 数分钟后,他以正常的方式抵达了理性之锋号的第二十层甲板,并通过指引顺利地抵达了一座大殿门前。两名改造程度看似不高的机仆以双手推开了高达二十米的沉重石质大门,让他得以进入。 然而,在走入其中后,率先吸引卡里尔注意力的却并非是那些正在彼此交谈的黑甲巨人,而是这座大殿的空荡程度。 这里没有任何装饰,莫说金银,就连画作都看不见半幅。支撑起天花板的石柱表面粗糙无比,完全就是未经打磨的原石。 此处唯一值得细述的东西仅有一把石椅,宽阔、粗糙,直接连着地面与台阶。它位于大殿内里,被石柱与燃烧的火把变得模糊,仿佛一头躲藏在森林中的庞大野兽。 而它也的确属于一头野兽。 +啊.你发现了吗,卡里尔?你看,莱昂·艾尔庄森之所以能成为我的兄弟,是有原因的。+ 卡里尔没有回答,只是不动声色地望了那把石椅一眼,随后便收回视线,假装自己并不知道椅子后面其实站着一个闭目冥思的人。 一个黑甲的巨人迎面朝他走来,盔甲依然破旧,但腰间已经多了一把其貌不扬的长剑。 他没有戴头盔,因此卡里尔非常轻易地认出了他——扎布瑞尔,泰拉裔暗黑天使,死翼的一员. 这倒是很有趣,因为死翼现在仍然存在,卡里尔很想知道他们会如何看待这位忽然出现的‘老前辈’,会激烈的抗议,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 扎布瑞尔停在离他一米之遥的地方,随后行了个天鹰礼。他做起这件事来看上去并不如何熟悉,但那双手交叉而过时比出的手势的确是天鹰。 卡里尔仰起头还礼,却发现扎布瑞尔身后不远处正站着一个脸色铁青,且与其他人显得格格不入的阿斯塔特 扎布瑞尔注意到他的视线,立即开始解释,只是语气非常古怪:“那是我的,呃,侍从,他叫阿斯莫代。总之,很高兴再见到您,大人,我叫扎布瑞尔。” 卡里尔忍住笑意,表情平静地点了点头:“我也是,扎布瑞尔骑士。不过,侍从?我想他应该不是自愿的吧” 老暗黑天使的表情瞬间便垮了下来,他做了个手势以回应卡里尔的话,然后便是沉默。他原先大概做好了交谈的准备,有一些腹稿,现在却被打乱了计划。 卡里尔能从他那纠结的表情上看出他有许多问题想问,于是他便直接了当地替扎布瑞尔解决了这个困难。 “你们都来了吗?”他问道,主动挑起了话题。 扎布瑞尔迅速地回头凝望,随后方才给出答案:“我想是的,大人。” 沉默再度降临。 卡里尔叹息一声,再次开口:“有你熟悉的人吗?” 扎布瑞尔再明显不过地苦笑起来。 “我认识他们全部,但算得上熟悉的人大概也就那么几个。我不确定他们是否像我一样对此感到激动,我们都经历了太多,被持之以恒地追杀算不上什么特别好的经历.” “你们做好准备了吗?” 扎布瑞尔思考数秒,表情变得有些空洞。他摇摇头,说道:“不,我不觉得我们能有什么.准备,我们甚至不知道雄狮为何要在这里召见我们。” “他用卡利班上的石头建起了这里,但是,我对你实话实说,大人,我们现在对卡利班可没什么好印象。” +哈。臭棋,莱昂。+ 卡里尔貌似思考地低下头,以掩盖自己此时的无奈——虽说康拉德的挖苦嘲笑仍然在他耳边回荡,但是,他没有说错,雄狮的确做了件令人难以评价的事情。 他召集了这些曾从他的剑锋下活下来的人,却没有给出任何理由。虽然只需要思考一下便能知道不会再有流血事件发生,可是,何不坦诚一点呢? +他做不到的,卡里尔。莱昂与他的军团和我们都不一样,创造秘密与保守秘密已经成了他们的一种天性.而他们爱这种天性。+ +你今日似乎有些过分活跃了,康拉德。+ 卡里尔不咸不淡地给出一句评价,再度看向扎布瑞尔,后者仍在等待他的回答。 这让他有点苦恼,甚至隐隐有了种随便说点什么应付过去的冲动——好在他无需如此,因为一个身影已经缓缓地走出了那石椅的后方。 他仅穿着一件长袍,暗黑天使们的漆黑翼剑在袖口处若隐若现。他束起了长发,茂密的胡须也明显经过了打理。 此时,他看上去毫无威胁,仿佛一个已经打定主意退出政治斗争的乡下领主,正在自己的宅邸中欣赏艺术画作. 当然,这不过只是一种错觉,只要凝视那双眼睛,便会明白他到底是谁。 大厅内的谈话声忽然一滞。 +父亲。+ +我拜托你,康拉德,如果你真的很期待这场盛会,请你自己出来参加。+ +不,我只是想问问你,如果你觉得我打算拿莱昂和鲁斯寻开心的行为很恶劣,那么,莱昂现在正在做的事情是不是也算得上是恶劣呢?你不打算教育教育他吗,大教育家?可不要厚此薄彼+ 卡里尔眼角抽搐着移开视线。 24.赦免(二,8k) 没人能预料得到。 我的意思是,谁能想到?谁可以?看着他从那个简陋且可笑的石头王座后面走出来,打扮得像是个退休的富家翁.而这一切发生在我们已经到场足足十分钟以后? 我为自己感到羞愧。 我本该察觉到的,是不是? 我是个超人类,尽管我从不以此自居,甚至觉得这个说法有点可笑,但事实就是如此。 我是個超人,我拥有超越常人数十倍的感知,我可以听见一个人在扣动手中枪械扳机时那把枪所发出的最细微的嗡鸣,因此我本该知道他站在那石头王座后的。 我本该知道。 本该。 真可笑,‘本该’,听上去充满了悔恨。‘我本该有所进步’、‘我本该再快一点’、‘我本该取得更多荣誉’. 诸如此类的说法让我身心俱疲,这些陈词滥调不过只是自我安慰的一部分,是谎言本身。 把它们重复一万遍,然后,我会得到另一句话。 ‘卡利班上的事情本不该发生。’ 可能吗?当然不可能,有些事情注定要发生。卡利班注定要叛乱,正如雄狮的存在注定无法被我们所察觉。 他是这天底下最难缠的一头野兽,只要他想,他可以藏在任何地方而不被发觉。我不是说他像康拉德·科兹或科尔乌斯·科拉克斯一样善于隐匿,雄狮只是有耐心。 任何顶级掠食者在捕猎的时候都很有耐心,收着尖牙利齿,只待某个时刻来临。 我仰头看着他,不确定这是否就是那个时刻。 他那双难缠的深绿色眼睛让我颤栗不已。 “放轻松,扎布瑞尔。”另一个人如此说道。 我没有回头看他,我不想,至少现在不想。他的眼睛冷酷得如同一片荒原,我只能在里面看见我自己的倒影,而我已经拒绝照镜子很多年了。 我知道自己在衰老,但我没有确切的感知。活上将近四百年是什么感觉?有的人或许会把这称之为长寿或永生,但就我个人而言,这不是永生,这只是在慢慢地变成标本。 “你在颤抖。” 那个人继续开口,他一贯平静的语调里这次带上了很明显的关心。 我感激他,但我也不可避免地感到痛苦——难道他看不出我现在只想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吗? 或许他看得出来,只是他不想让我这么做。 但是为什么呢? 我转头看向他,我想冲他质问,至少也得甩上那么一句话,比如,你为什么非得逼问我? 但我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出口,归根结底,他做这些事只是出自好意,而我 我想我只是恐惧。 雄狮曾经这样做过一次,悄无声息地出现,来到我们面前。他做过类似的事,你能明白吗?他把我们斩成碎片,鲜血糊满他的黑甲。 他在杀戮,杀我们,而我们只是呆在原地,像是羊羔。我在卡利班上见过羊,吃石头的好牲畜,能产奶、毛和肉,每一样都对平民有好处,就连被杀的时候都很方便。 当农场主提着刀走向它们的时候,它们甚至不会叫。 我们也没有叫,我们只是死。 我逃了,当时.我想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跑了,很多人跟我在一起。 我们抢了一条船,驱逐舰吧,大概。再之后,我能记起的事情便不太清晰了,多数画面都并不连贯,显得跳跃且撕裂。 我一会身处那条船的舰桥上和人争论接下来要去哪,一会又独自在沙漠中流浪,身边空无一人。但更多的东西都只是噩梦,我没有对人说起过这件事,但现在大概也没必要再隐瞒了。 说到底,这里只有我。 是啊,我会做噩梦,梦里是燃烧的卡利班,手持利剑的雄狮,四散的尸块和他染血的绿色眼睛。 这梦折磨了我很久很久,我无法冥想,无法闭眼,甚至无法保持安静。 我不应当如此脆弱,但是,噩梦中的东西曾是我毕生所信仰的事物,我为那些事奋战了很多年。而它们被颠覆了,仅在一瞬之间,我甚至不知道理由。 所以,请原谅我。 “扎布瑞尔骑士.”那个人再次唤我。“莫要沉沦。”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点警告,不明显,但我听出来了。我低头看他,想知道确切的反应,但他的脸上却什么表情也没有。 我和他对视,过了一会,他抬起右手朝我伸了过来,手掌自然地弯曲成弧度。我认出了这个礼仪,来自我的家乡泰拉——他打算和我握手。 我有点想笑,因为握手礼通常用在见面或离开之时,他的用法不对. 但他真的是这个意思吗? 我看向他的眼睛,那冷酷的荒原本身 我握住他的手。 “多谢你,大人。”我低声说道,同时暗自希望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 他像是没听见我的话似的,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坚持下去,骑士。” 我希望我能如他所愿。 一个声音从远方传来。 “你们都来了。”雄狮说,语速缓慢,声音威严,一如从前。 我们专注地凝视着他,在场众人鸦雀无声,火把在石柱的边缘静静燃烧。空气变得很沉重,还未抵达我们无法承受之重,但已经缓慢地逼近了极限。 我看见至少十来个人正在犹豫不决地扭动手指,他们想把手放上武器 我希望他们做下去。 我自己也不知道这种想法到底是出自我身体中的哪一个坏掉的部分,但我的确希望他们拔出武器——至少要表明一种态度吧? “如果有人想拔剑的话,就尽快做。”雄狮继续说道。“我允许你们持剑与我交谈。” 我听见许多把剑被拔了出来。 “很好,诚实,骑士的美德之一。现在你们手上拿着武器,而我没有,我想,谈话应该可以正式开始进行下去了。” 突然,有个人喊叫了起来:“那是什么意思?” 雄狮看向他:“什么?” “你说我们拿着武器而伱没有——” 那个人挤出人群,他有张苍白的脸,头发被束成短战士辫绑在脑后,他几乎大汗淋漓。我记得他,扎尔克,一个如我一样的流亡者。 “——这是什么意思,原体?” 他的语气咄咄逼人。 雄狮平静地看着他,然后开始回答:“这意味着我允许你们对我挥剑。” 在这句话被说出口以后,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们都没有说话。 我感到喉咙发紧,一阵异常的干渴吞噬了我,口干舌燥仅仅只是最基本的病症,紧随其后的是头晕目眩,瞠目结舌和一系列让我大脑发涨、发痛的可怕猜测。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有其他问题吗,扎克尔?”雄狮问。“如果没有的话,我想尽快进入正题。” 扎克尔不再说话了,他悻悻地握着剑,退回到了由黑色甲胄组成的丛林之中,变回了它的一部分。于是雄狮点点头,想要将话题进行下去。 他已经张开了嘴,话语就卡在喉咙里等待。然而,好巧不巧的是,有一个声音几乎和他在同一时刻响起。 我认识说话的人,那是骑士中士阿弗卡,他是我的导师。在我刚刚进入军团的时候,他负责训练我,以及其他的二十来个人。 但他现在看上去远比我要年轻,那头长长的黑发仍然像是从前一样披散在肩膀上。他过去经常笑,喜欢开玩笑,现在却满脸严肃。 他也是那些握着剑的人之一。 “什么样的正题,伟大的雄狮?再杀我们一遍?” 雄狮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不,如果我要这么做,你们会在第一时间被处死。” “是——啊。”阿弗卡拉长语调,有点刻薄地笑了。 “你只是派了个凡人来我们面前宣读一些类似于教会祷言之类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再然后你就把我们扔出了审讯室,让扎布瑞尔带着我们去见那个所谓的战团长。” “说实在的,原体,我真的搞不明白你到底想要什么。一万年前我搞不懂,现在也是一样。或许是我比较迟钝或愚蠢,但你真的不打算解释一二吗?” 雄狮没有理会他那大胆的嘲讽,只是平静地重复:“我说了,如果我想杀了你们,我会在第一时间处死你们。” “那你为什么不这样做呢?”阿弗卡加大音量,如此追问。“那你为什么不干脆点直接杀了我们呢?何必大费周章,如果你真的想这么做的话?你想杀了我们吗,父亲?” 他仍然保持着他的咄咄逼人,但我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一种隐藏得非常好的痛苦。 昨日我们有过一场交谈,他说他没办法相信自己正待在雄狮的船上,因为他上次见到他的时候,雄狮正忙着带人朝他们冲锋。 我想,我理解阿弗卡现在到底在做什么——归根结底,他只是需要一个理由。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到有点可悲。 我们是被驯化了吗?只要雄狮挥挥手,我们就能抛弃那过往所经历的背叛与痛苦,再次为他而战?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这样,但阿弗卡一定会。 他看上去很刻薄,很冷漠地站在那儿,但他其实是在哀求。他希望雄狮告诉他‘我从未这样想过’,然后他就会归剑入鞘,单膝跪地,重新宣誓他效忠于雄狮。 帝皇啊,我们到底是什么?羔羊?奴隶? 雄狮用他冷酷的声音将我再次拉回现实。 “是的。”他缓缓说道。“曾有一段时间是这样,我想杀了你们全部。” 阿弗卡瞪大了眼睛,他的希望落空了,他把失望表现得非常明显。至于雄狮.他很敏锐,他知道阿弗卡想做什么,但他拒绝了,且拒绝得非常直接。 我已经难以形容我对此事的感受了——是欣喜还是失望居多?我没有答案,只知道卡里尔·洛哈尔斯在叹息。 我看向他。 “扎布瑞尔骑士,这银河里有些人就是不知道该如何好好说话,是不是?” 他似乎在开玩笑,但我没能笑出来,而雄狮再度继续。 “我不会否认这件事,那时,我的确想杀了你们。我找遍了大半个银河,将卢瑟带了回来,想要让他解决你们在卡利班上的政治斗争和派系倾轧。” “我希望他能让你们都冷静下来,不要再去思考那些可笑的政治,专注在真正的危险上,但我终究没有料到我自己的故乡会以炮火袭击我。” “当时谁在战舰上?谁有答案?你们有吗?我们一抵达卡利班的地面,轰炸便在同时发生,仿佛一切都早有准备然后是袭击,无法掩盖的、真正的袭击。” “我自己军团的装甲师朝着我冲锋,和我一起回到卡利班上的三个连队在顷刻间就死伤大半。在鲜血中,我看见我的儿子们全副武装地朝我冲来。” 雄狮走下石头王座的台阶,来到我们所有人正前方。燃烧的火光在他面无表情的脸和褪色的金发上跃动,投下深刻的阴影,他的呼吸里仿佛带着濡湿的血气。 “请你们告诉我,那时我要怎么做?” 你还能怎么做呢? 我深深地吸进一口冰冷的空气,感受着它流过我的三颗肺,一阵苦涩随后涌起。 他仍然很勇敢。我想。 在流亡的那些日子里,我见识了各种黑暗,在没有亲眼见到以前,你永远也无法想象那些生活在痛苦中的人们愿意付出怎样的代价来逃避现实 如果有可能,人们会愿意付出一切摆脱当下的痛苦与眼前的苟且,一如此时的雄狮。 他毫无疑问是痛苦的,他双眉紧皱,表情介于悲戚与肃穆之中,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这便是能够表露出来的最大程度的悲伤了。 他不是那种会哭泣的人,比起哭泣,他更愿意做的事情是战斗。 他从不逃避,你明白吗?这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品质,是一把被雄狮牢牢握在手中的利剑。但是,任何剑都是双刃的。他从不逃避,这意味着他绝不动摇。 在逐渐冻结的空气中,我忍不住开始思考一个可能性:如果他接受阿弗卡的建议,如果他不把这些话说出口. “我别无选择。”我的原体用冰冷的声音打碎了我的幻想。“是卢瑟拉住了我,他从通讯频道里听见了几个宝贵的呼叫讯号,来自轨道和修道院。” “有人在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舰船上的武器会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开火。于是我转变策略,带着剩下的人赶往了通讯中心。” “我们联系上了他们,随后,我录制了一段音频,要求所有卡利班上仍然忠诚于帝皇与帝国的人做好准备.战争就这样开始了,在我们离开三分钟后,整个通讯中心都被彻底夷为平地。” “电磁炸弹紧随其后在城市内爆发,通讯频道彻底紊乱,我们无法与任何人取得联系或再进行沟通。后面的事,我想你们都清楚了。” 是啊,我们都清楚 但雄狮提到的这些事是我并不知道的,我相信他不会说谎,而且他提到的通讯中心的事也相当符合我记忆中的一些疑点。 整件事再次快速地被我回溯了一遍,无论这是否会招致更惨痛的教训,我都必须这样做。好在这一次,我的记忆没有背叛我,我清晰无比地回到了当日的卡利班。 燃烧的天穹与森林,被炸成残垣断壁的城市,互相残杀的我们. 我迅速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当时有人在卡利班上猎杀他。”卡里尔·洛哈尔斯淡淡地说道,将我得出的结果加以强调。 是的,这一切都是早有预谋的。雄狮和卢瑟,军团中最重要的两个人轰炸不偏不倚地在他们刚刚回归的时候落在了头顶。 我想象着那场面——他们的脚可能才踩上卡利班的草地不到几分钟,天空便猛然变色。 这简直让我不寒而栗,因为能做到此事的人必定对他们的行踪了若指掌,而且一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与雄狮为敌是个非常可笑、非常荒谬的想法,但那人依旧这样做了。从他造成的结果来看,他绝非一个蠢货,因此我相信,他当时必然有某种依仗。 这依仗让他非常自信,甚至让他认为,自己能够一劳永逸地杀死雄狮。但他也不是什么自大的人,就像我说的那样,他做好了准备。 第二轮轰炸紧接着就落在了通讯中心,雄狮说它被夷为平地,那地方是座坚实到能让帝国之拳和钢铁勇士联合起来发出抗议的堡垒,那么轨道上的舰船到底用了什么武器? 我不相信有走火的可能。 还有电磁炸弹摧毁我们的通讯能力,让我们无法搞清楚状况,无法解开误会,只能在杀戮的漩涡中越陷越深。 直到一切都无法挽回。 天杀的畜生。 我要杀了他。 我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能咀嚼金属的力量被用在了我自己的牙齿身上。很快,我就听见了清脆的碎裂声。 麻痒与痛楚从嘴中蔓延,血水和口水混在一处,裹挟着碎掉的牙齿经过牙龈与舌头,被我吞进腹中。 我的兄弟们中无人再讲话,每一个人都正在以某种方式发泄自己此刻的怒火。 有人紧紧握剑,有人深呼吸,有人如我一样咬牙切齿,还有一些人完全无法控制住自己,全身紧绷地从喉咙里扔出难以形容的咆哮。 卡里尔·洛哈尔斯松开我的手。 “按理来说,我不该来此,扎布瑞尔骑士,我想你应该对这件事也有疑问?” 他问了一件不合时宜的问题,我对此事其实并不如何关心。但我需要这件事来分散我的注意力,否则我一定会把自己活活逼疯。于是我顺着他的问题问了下去。 “是的。”我含混不清地回答,牙齿的碎片卡在喉咙里,制造出一阵鬼祟的疼痛。 “其实答案很简单,是雄狮请我来的。”他平静地回答。 他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不再局限于轻柔,而是掷地有声,令人一听便忍不住要信服。 所有人都开始看他,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眼能在第一时间认出他到底是谁,但那些挂在他胸前的勋章是货真价实的,任何一个军人都不会忽略它们到底能够代表什么. 很快,在它们的帮助下,卡里尔·洛哈尔斯这个名字便开始在我那些稍微迟钝的兄弟们之间流传。 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像是正看着一个从古泰拉时代活到今日的法老或什么类似的东西,反正不像是在看人。 “在卡利班之乱后,诸位错过了许多事.我无意讨论它们,只想指出一点,当年在泰拉上时,莱昂·艾尔庄森曾发过一个誓。” 他走向前方,脊背笔直,就这样穿过了我们,走向了石头王座前方,站在雄狮身边。 他看上去远比雄狮要矮小得多,我记得他当年并非如此。跃动的火光投下的阴影在勋章上持续蔓延,而他的影子却如同针尖般缩在脚下,没有向后延伸。 这不合自然规律,雄狮与他站在一块,可他的影子已经被拉长了. 我隐隐约约地听见某种古怪的回响。 “而这份誓言的具体内容其实非常简单。”他接着说道,貌似对我们的怀疑一无所知。 “莱昂·艾尔庄森发誓,有朝一日,他要以法律和正义的名义处决卡利班之乱幕后的所有主谋与帮凶。而且,如果可以,他会请一个午夜之刃来记录这场审判。” 他举起右手,轻抚在胸前,朝我们严肃地颔首。 “这也是为何我会站在这里。”第八军团的教官冷冷地说。“以帝皇与康拉德·科兹的名义,我在此见证并记录。” 话音落下,狂风骤起,一阵活物般黏腻的黑暗自他脚下升腾而起,在我们的悚然中将他吞没。而这并非结束,黑暗持续地翻腾,驱灭光亮,吞噬火焰 就连温度都开始被夺走。 是的,我的潜意识告诉我,温度是被夺走的,有某种力量不允许它们在此处存在。紧接着,一只狰狞的利爪撕碎了黑暗,在已经完全熄灭的大殿中站在了我们面前。 我首先注意到的第一件事是,他有四米二高。第二件事则是,那身甲胄依旧恐怖。 最后一件事是他的脸,那惨白、狰狞的骨面 雄狮缓缓开口。 “审判从这一刻开始,我的骑士们。” “你们被一场阴谋裹挟着成了帮凶,然而不知者无罪。你们在逃亡的过程中未曾滥用帝皇交给你们的力量,甚至多有义举,此乃高尚。你们在审讯室内对我敞露心扉,仍有不满者也并未隐藏,此乃诚实。” “因此我宣判,汝等无罪。” 他的话让我伫立良久。 “但是——!” 忽地,一声咆哮响彻大殿。雄狮须发皆张地望着我们,背于身后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经垂于身体两侧,手背上青筋暴起。我熟悉他的怒容,但这一次,我没有感到畏惧。 “真正的罪人,真正的凶手,仍然在逍遥法外”他低沉地说。“因此我重新征召汝等加入军团,同我一起追猎他们。愿意的人,请举起你的武器。不愿者,我也发誓不会予以强迫。” 噌的一声,我毫不犹豫地拔出了我的长剑,与另外七十四把利剑一起,直指天空。 但我当时太激动了,我忘记了一件事——雄狮提到的是军团。 哪个军团? —— “我没想到你居然还能变回去,卡里尔。” 高大的骷髅低笑一声,蓝光一闪,身穿礼服的凡人便站在了原地。 莱昂·艾尔庄森皱起眉,瞪着他便深吸了一口气:“我不管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下次别再这样做了” “为什么?那副姿态对他们而言显然更具说服力。” “我相信他们不需要额外的说服力。”雄狮面无表情地说。“而且,我当时差点就想拿酒神之矛再捅你一下了。” “.没有这个必要吧?” “我觉得非常有。”雄狮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黎曼·鲁斯也会同意的” 卡里尔叹了口气,非常明智地没有对这件事予以任何评价,但雄狮的敏锐仍然令他吃惊。他不仅知晓‘刃’的真实用途,甚至还猜到了卡里尔那一日为何要任由酒神之矛刺入他的胸膛。 这已经不能单纯地使用那所谓的‘卡利班野兽的直觉’来解释了,从这一点来看,雄狮的改变恐怕要比表面上看起来大得多。 “另外.” 斟酌着,卡里尔再次开口。 “我相信你提到了‘军团’这个词语,我可以得到一点解释吗,莱昂?毕竟这份报告是要交给马卡多的。就算你是原体,不给出任何理由就重新组建军团,恐怕也会招致抨击。” 雄狮转过身来,一抹不是太明显的微笑在他的胡须间缓缓展露。大殿内的火把已经被重新点亮,他们二人现在却站得离那石头王座远之又远,仿佛它是某种需要忌讳的东西。 “我可没说过它是阿斯塔特军团,卡里尔另外,你以为我们以前抓捕到的那些堕天使都去哪了?” 这句话让卡里尔足足沉默了三十秒,然后,他说:“请告诉我这是鲁斯的主意。” “不,是我的。” “你应该知道我会把这些话放上报告吧?” 雄狮哼笑着抱起双手,向后一倒,靠在了石柱之上:“随你的便,大审判官阁下。反正,这件事并未违反任何帝国律法,阿斯塔特圣典也同样如此,不是吗?” “那些人都上了失踪或死亡名单,他们也不是暗黑天使就算我真的让这只没有编制的堕天使军团出现在世人面前,他们又能说什么呢?反正谁都知道我们对圣典具备最终解释权。” “高领主、贵族和各位官员们都会暴动的。”卡里尔幽幽地说。 雄狮大笑起来:“除非我真的这样做,他们才会。不过,如果这的有那一天,那么这就是你需要担心的事情了,审判官大人。” 卡里尔了然于胸但也非常无奈地点了点头,雄狮看上去却显得愈发愉快。 他轻笑着,几句卡利班俚语混杂着芬里斯部落方言倾泻而出,紧接着是几个手势,复杂多变,由他做起来自带一股威严与优雅。 那些俚语与方言暂且不论,它们都是正面与积极的,但是,那些手势. 卡里尔难以言喻地望着他。 “怎么了?”雄狮后知后觉地问道,眉头紧皱。 “那些手势——你是从鲁斯那儿学来的吧?” “是,怎么了?鲁斯说他是从康拉德那儿学来的,前些年我和亚戈·赛维塔里昂碰面的时候还拿这个和他打过招呼,这不是你们诺斯特拉莫的本地语言之一吗?” 卡里尔深呼吸,微笑一下,缓缓开口。 “第一,莱昂,这不是本地语言。它的确是一种沟通的方式,但它不是语言,它是一种帮派手势。” “第二,鲁斯从来没从康拉德那里学到任何东西,他所有的诺斯特拉莫帮派知识都是用几块格洛克斯肉排从亚戈那里换来的。” “第三,你刚刚‘问候’了我的身体健康,并祝愿我以后.健步如飞。” 十分钟后,暴怒的莱昂·艾尔庄森冲进了他的私人武备库,并抓住了一把长矛。 在卡里尔的帮助下,一个虚幻的灵魂以它为媒介短暂的现世了,并拥有了可以被触碰到的形体。这个灵魂名为黎曼·鲁斯,芬里斯之狼,野狼们的基因原体。 一万年来,这是他头一次没有通过附身的形式感触到世界。 他得到的第一种感觉来自雄狮挥出的右拳。 “混蛋!”卡利班人在他的武备间里怒骂起来。“你怎么干得出来这种事!我就说为什么亚戈·赛维塔里昂那混小子每次看见我都没好脸色!” “我干什么了!”芬里斯人吼道,随后很机警地一个翻滚,躲过了他兄弟后续的追击,并抓起了一面盾牌开始反抗。一时之间,拳头砸在盾牌上的沉重闷响声不绝于耳。 雄狮一声怒喝,如此要求:“卡里尔!告诉这混蛋他都干了些什么!” 他没有得到来自卡里尔·洛哈尔斯的回答,只有一声似有若无的轻笑。 雄狮皱起眉,提起拳头回过头去,却发现卡里尔已经不见影踪。取而代之站在原地的,是一个瘦长的黑影,头戴一顶月光般的王冠。 “嗨。”康拉德·科兹朝他微笑,眨眨眼。“好久不见,兄弟。” 雄狮愣住了,尚来不及说点什么,便听见一声狼嚎。黎曼·鲁斯紧随其后狂奔而过,几乎把他撞翻在地。 “我就知道你没死!”芬里斯人大笑着说。 25.实战日(一,7k) 我必须承认,回到军队让我感到怪异。这可不是简单的返工当水手,或是去班卓-1的某条渔船上临时顶替一个岗位进行捕鱼工作. 这儿是军队,而军队绝对不是一个温和的地方,任何一个将军都不希望自己手下有一群‘温柔且善良’的士兵,如果真的有人这样想,我会非常之直白地嘲笑他。 但是,我相信世界上不会真有这样的白痴。 把话说回来. 我很快就适应了雄狮交给我的职位——军士长,以及新兵连的教官之一,是个标准的苦差事,而且一定会招人痛恨。 除了那些天生的士兵,没有人会喜欢头上突然多出一個能够随意对他们‘作威作福’的人,而且这人还手握他们的生杀大权,体罚与侮辱更是家常便饭。 别误会,我不是那种热衷于找新兵麻烦的教官,但一定程度的残酷是必须的。从我手底下走出去的士兵必须在第一次踏入战场以前就学会一件事:战争不会善待任何人。 要是学不会这点,我宁肯他们死在训练场里。 所以,我到底干得怎么样呢? 如你所见,我还对回归军队这件事感到怪异,但已经适应了自己的身份。在过去的一个自然月里,我在理性之锋号的几个训练场里把分配到我手底下的五百名新兵操练的精疲力竭。 这些来自卡利班的男男女女素质优秀,普遍具备坚定的意志,但这在我看来还不够,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打算尽我所能,把一个前末日守卫在战场上学到的一切都教给他们。 雄狮信任我,因此我必须回报这份信任。再者,这也是一种为帝皇尽忠的方式. 只是,我没有想到实战日来得如此之快。 在帝国内部的训练体系中,实战日是一个相当重要的东西。无论你在什么部队,信不信军务部发下来的狗屎训练手册,你都必定要经历这一天。 训练终究只是训练,有些人在踏上战场以前是精锐,名列前茅,拿了好几枚优秀训练勋章,结果一踏上战场就把什么都统统忘光了,甚至连枪都拿不稳。 所以是的,实战日就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终极考核’,挺过这一关,你就是一个真正的士兵了。 你将学会如何在轰炸中保命,如何苦中作乐,如何与蚊虫叮咬和死人堆作伴——而且,你将学到最重要的一件事。 杀戮本身无需任何方法。 野公牛轰隆作响,我被两条安全带装模作样地束缚在了座位上,卡利班辅助军‘侍从骑士’部队的一个银质小徽记被我握在手里。 物是人非,末日守卫的种种还在眼前,但我已经加入了一支新的部队.在剧烈的摇晃中,我给自己点上了一根香烟。 还是熟悉的军务部特供‘忠诚’型,烟雾吸入肺部的那个瞬间简直就像是被人用拳头猛击肺部,劲大的惊人。 我咳嗽着吐出烟圈,生疏与熟练并存的诡异让我的副官凯斯勒看了过来,他犹豫地从防弹甲的夹层里掏出一个小铁盒,将其打开,把里面的手卷烟展示给了我。 “长官?” “自己留着抽吧。”我告诉他,语气懒惰。“而且最好一天只抽半根,凯斯勒,你得学会勤俭节约” 无烟可抽地蹲在战壕里捡烟蒂可不好玩。 我笑着摇摇头,掐灭自己的烟,把它放回了口袋。防弹甲的护膝在摇晃中折磨着我可怜的膝盖,带来阵阵疼痛,但是说实在的,我已经不太在乎它们了。 这一个月以来我强迫自己与新兵们共同生活,共同训练,第一天我累得像条死狗,可是到了第二天,我就回到了以前。 这对我们接下来即将经历的事情会非常有好处 我的思绪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剧烈颠簸打断了,如果只是这样,我还不至于恼火。但是,我的新兵们也因为这个在座位上摔得头晕眼花。 他们和我可不同,他们扣上了全部的安全带,一共六条,几乎像是被绑在椅子上的人质. 我皱起眉,解开安全带站起身来,顶着摇晃在拥挤的后舱室内行走了起来。 一辆野公牛只能坐十个人,这老掉牙的型号有六个舱门和一挺安置在顶部的重伐木,它不是坦克,也不是啥宝贝,比不上我早就已经坐习惯的奇美拉。 然而,这种老古董既然能够在侍从骑士这种直属于暗黑天使的部队内服役,自然有其特殊之处。我还没见到那个特别的点,但我已经大致猜到了它是什么。 我走向驾驶舱,用力地敲敲那扇厚实的门,门上的观察窗便被打开了,一双绿色的眼睛在后面盯着我,然后结结巴巴地开口问候。 “长官!抱歉!我们遇到了一个深沟!” 我忍住咒骂的冲动,吼道:“别长官来长官去的,科拉,你们俩是怎么开的车?帝皇在上啊,我们只是从降落点开去营地而已!” “对不起,长官!” 我对他摇摇头,再次重重地敲了两下舱门:“试着避开那些见鬼的沟,开得平稳点!” “遵命,长官!” 他完全没听清我的第一句话算了,这倒也无所谓。 我回到我的座位上,戴上了头盔,但刚刚的那个颠簸却并未完全远去,它带来了某种不祥之感,在我心头环绕盘旋。 我并不迷信,不是那些相信各种‘兆头’的人,然而我毕竟是个前末日守卫,我打了太多场仗,这让我很了解与我一同出生入死的那些老伙计们的性格。 就拿我手里的这把‘战壕杀手’m-k-21型战斗霰弹枪来说吧,重四斤,二十五发大弹匣,一枪就能把人打成烟花,这东西的外号比它的型号更直观地表现出了它的用途。 然后是我屁股底下正坐着的野公牛装甲车. 我已经提到了,它是台老古董,但它很便宜,而且能够依照指挥官的要求随时加装额外的护甲或武器,这让它得到了一种异常珍贵的战术能力——因地制宜。 但是,就算是那些最原始版本的野公牛,它们的履带也不应当在这处平原地带上经受那样的颠簸,除非在我们前面经过的第二连里有蠢货开了炮,炸出了坑洞。 而这种事绝无可能发生,因为我们才是这支装甲部队的排头兵。 我眯起眼睛,抓着战壕杀手站起身,用连队内部通讯向所有车组发送了一个简单的战术密语,很快,轰隆隆的响声便骤然止息。 我的新兵们彼此对视,很快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们解开安全带,像是正在训练那样迅速无声地握着枪靠近了离他们最近的舱门,随时准备在舱门降下后进行射击。 我则来到野公牛的后舱门全景窥视窗,借着那沉重的机械开始向外窥探。周遭的世界如一个圆球般映入我的眼睛,带来轻微的晕眩 微微发蓝的天空,空旷的平原,不远处的森林。看似一切正常,但我很快就注意到了一件事——这儿太安静了。 窥视窗自带声音捕捉组件,完全能让我听见森林里的虫鸣鸟叫,虽然这过程很难受,就像是放两条虫子进耳朵里然后让它们拉屎 但这一次,窥视窗的那两条虫子没有往我耳朵里拉屎,它们安静地就像是死了。 妈的。 我按住头盔右侧,切换通讯频道,身份信息验证成功,在一声短暂的滴声后,一个来自我们目的地的声音于我耳边响起。 “哈依德军士长,发生了什么事?”先我们一步抵达第三号营地的连长马布斯如此询问。 我把事情快速地讲了一遍。 “明白,做好战斗准备,炮艇正在准备起飞。”他简短地回答。“让我们会会这群异形。” “收到。”我说。 炮艇我深吸一口气,感到一阵不该有的羡慕。侍从骑士们当真是富得流油,他们拥有单独的战舰,可以在登陆以前享受到遥感测绘等一系列能够带来战术优势的东西。 在大致情况被探查完毕以后,那些训练有素的侦察兵便会以小股规模行动,开辟营地,侦查敌情。在那以后,是运输机和装甲部队入场.以及各类重火力,例如炮艇与坦克。 我原先的部队可没有这种待遇。 “准备好作战。”我再次切换通讯频道,对我的新兵们说道。“依照训练来,明白吗?帝皇在看着伱们,不要让祂失望。” 我得到一阵紧张的回应,这倒没什么,他们就应该紧张.我低下头,开始检查战壕杀手的状况。 这是把新枪,被我领到手上满打满算也才二十天,因此它的状态非常不错,我为它准备了四个弹匣。除此以外,我还有一把短款的‘毒针’冲锋枪,正安静地待在我腰后。 小东西的本体其貌不扬,比一把手枪大不了多少,单论威力也比一般的光枪强不了多少,但它只有一种发射模式:全自动。 而且,它有一个非常长的弹匣,就链接在其尾部。 我说过我曾经用它把一个叛徒打成粉末过吗?我的意思是,一点一点的,从头到腿. 你大概看出来我为自己准备的这些武装到底是个什么想法了——但你大概也想问,到底是什么敌人才配得上如此极端的武器选择? 好吧,答案很简单,灵族海盗。 又瘦又黑,一帮杂种。 我们在三天以前收到了消息,就在班卓-1附近,一个名为米诺利斯的星系发来了求救讯号。 他们的总督坚信自己的一颗农业世界正在遭受灵族的侵扰,尽管他根本没有提供确切的证据,但侍从骑士的三个标准装甲团与七十五名暗黑天使还是来了 这是约定或誓言的一部分,已经在此运行了上万年。人们平日安居乐业,提交税收。遇到危险时便发出讯号,呼叫他们的保护者。 我过去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因为末日守卫总是被调来调去的,我们经常出没在那些最危险的战场里。 啊,说到这个,我曾和一个来自文崔利亚的贵族老爷在不同的战场上碰见过两次。他们也和我们差不多,总是在地狱里到处乱窜。 区别只在于,我们是接受命令前来,而他们是花钱把自己送过来的。 他们真是一群可敬的疯子。 我握着枪,平静地按下了野公牛墙壁上的一个红色按钮。底部的舱门开始被打开,在它完全被打开以前,我竖起了右手,对和我同乘一辆车的新兵们做了个原地警戒的战术手势。 我们已经在原地停下了差不多四分钟,装甲部队可不会在大路上原地休整。而那些异形渣滓不是蠢货,它们知道这其中的区别,我想它们大概已经猜到了什么. 但这不要紧,我了解它们的习性。 如果可能,它们会更想把我们从装甲车里拖出来,然后一个接着一个地折磨到死,这种事或类似的念头对它们有致命的吸引力。 因此我现在仍然具备一定程度上的战术优势,足以支撑我进行一次小小的冒险。 底部舱门发出砰的一声轻响。 我抽出那半根没抽完的烟,给自己点上了。我用力地吸了一大口,随后装模作样地用左手解开了我的皮带,晃晃悠悠地来到了那个底部的开口处。 泥土的味道渗进我的鼻腔,我眯起眼睛,装作要撒尿的模样,用左手扯了扯裤子,并吐掉了烟。 然后我用右手扣动扳机。 战壕杀手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火光跃动,一声尖叫从底部舱门的开口里诞生,活像是地狱里的死人在惨叫。我无动于衷地继续扣动扳机,直到碎肉与骨头飞溅着划过我的脸,方才罢休。 有件事你需要知道——它们不怎么喜欢穿护甲。它们很快,很致命,是的,但它们就是不喜欢穿护甲。 所以它们活该死。 我握着枪迅速地后退,同时仍然不忘提上裤子,扣紧腰带。 我的新兵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凯斯勒尤其震惊,但他毕竟是我的副官,因此他先他们一步做出了反应——他开始扣扳机,就像我一样。 这件事拯救了我们,也给两个从底层舱门里一跃而出的黑影带去了毁灭性的打击。碎肉和焦糊的气息充斥整个舱室,两具破碎的尸体摇晃着倒下,剩下的人如梦初醒,立即开始警戒。 我没管他们,只是回到窥视窗那儿继续观察。而这个时候,一旁的森林里已经多出了些影影绰绰的东西。 来啊,杂种们我低语着,在通讯频道内下达了战斗指令。 十二秒钟以内,震天响的枪声同时爆发,每一挺枪,每一门炮都已开火。 战斗就这样开始了,乘坐奇美拉的新兵们可以借着观察孔朝外射击,但我们所乘坐的这辆野公牛却不行,它没有这种设计,再者,降下舱门也显然不是个好主意。 我可不想让我的人被灵族的那种毒药枪命中,那简直令人生不如死。 好在我现在另有一件事需要解决。 我把战壕杀手扔给凯斯勒,又扯下头盔塞进他手里,拔出腰后的毒针,跳下了那个带来袭击者的舱门。不出我所料,刚才的那次颠簸并非自然造成的,而是它们在搞鬼. 我在野公牛的底盘和两侧履带上找到了异形安置的某种圆形装置。 我不知道它们到底是什么,但想来绝对不是好东西。这是个意外的发现,但绝对算不上意外之喜——他妈的,我差点把牙齿咬碎。 虽然我早就知道这帮狗娘养的杂碎很狡猾,而且总是喜欢发起突袭,但它们到底是怎么在我们根本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把这几个玩意儿和伏兵安排到我们脚底下的? 我愤怒地爬回去,拿回头盔,关闭舱门,上报情况,发布命令——三分钟后,在炮火的掩护下,我们所有人都离开了装甲车。 维修班开始检查具体情况,而我得到了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 整个新兵连的装甲车里几乎有一半都在我们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被安装上了异形那种装置,他们无法将其解除,只能通过检查手段知道这是一种爆炸物。 所以,局势现在变得很明白了:我们被伏击了,异形们通过某种方式将炸药安装到了我们的装甲车上,而且还派了三个人躲在我的野公牛底下,想来大概是为了发起突袭. 它们应该给每一辆装甲车都安排上的,我为它们感到遗憾。 然后,我迅速更改命令:弃掉所有已被安装爆炸物的装甲车辆,其余装甲车继续前进,保持缓速,作为我们剩余人的掩体,我的命令很快就得到了执行,而袭击也紧随其后地到来。 首先倒下的那个新兵名为哈尔格特,一个总是很疲惫的人,他的腿被某种尖锐的金属子弹切断了。 他就这样倒在地上,一辆奇美拉投下的阴影将他笼罩,履带之间的缝隙没有被遮挡,因此更多的子弹飞射而来,把他打成了碎块。 他的一条肠子飞到了我脚下,然后是更多子弹。密集无比,从履带或车辆之间的缝隙内飞出,精准地命中了我的新兵们。 “找掩护!”我吼道。“调转方向,自动锁敌开火模式!驾驶员给我朝着森林碾过去!” 两分钟后,我们接敌。在米诺利斯二号的这片森林中,我们与它们开始‘亲密接触’。它们看上去又瘦又高,几乎像是影子那样难以辨认。 它们在笑,惨白的脸上一片志得意满,仿佛已经吃定了我们,牙齿在薄薄的嘴唇后闪闪发光。 它们的策略是依靠速度从天而降,发起近身突袭,以规避我们装甲车的火力。 但它们并不知道我的存在,也并不知道我给我的每一个新兵都至少安排了一把火力强大的枪械——暗黑天使就是有富余的武器能做到这种事,而且他们非常鼓励士兵们这样做。 因此,这群杂碎在与我们接敌一分钟后便发现了不对劲。我能从它们中某些死去的脸上看见那种疑惑:怎么回事?怎么这群人类并不愚笨? 我冷笑着握紧战壕杀手,对准林间不断开火。我不需要瞄准,因为我根本就不可能凭借自己的肉眼追上它们,但我也并不需要这样做。 它们很灵敏,可它们只剩下一条撤退的路,而我只需要对准那条路开火就行. 接敌四分钟后,五架秃鹫炮艇出现在了我们头顶,并依照我的要求对准了森林深处进行轰炸。火焰燃起,地面震颤,我长出一口气。 两个小时后,天快黑时,我们抵达了第三号营地。出发时,我带了五百人,而现在却只剩下三百二十九个人。 带领新兵们与一群灵族进行遭遇战,还能活下来这么多人,这应当是场值得庆祝的胜利,不是吗? 至少我的长官马布斯是这样想的,他特地来到医务室内对我祝贺,而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我甚至感到愧疚。 马布斯似乎是看出了我那掩盖在感谢话语后的真实情绪,因此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 “有位长官想要见你,哈依德军士长。” 我吃了一惊。 “他已经在我的营帐内——” 我迅速地站起身,没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为我进行医疗检查的医生恼火地看着我,不得不把手里还没注射完的针剂拔了出来。随后,他把沾染着消毒液的纱布一巴掌拍在我的后背上,打了我一个趔趄。 我对他歉意地一笑,然后立马穿上军服,整理仪容,跟着他走进了他的营帐。在这儿,我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卡里尔·洛哈尔斯对我颔首:“很高兴再次见到你,哈依德。” “大人,不,长官?” 身穿黑红色大衣的他对我笑了笑:“不必纠结称呼,直接叫我卡里尔也没什么问题。” “审判官大人,吾等岂能如此逾越?”我的上级诚惶诚恐地说。 “那么就直接叫我审判官吧——总之,两位,我奉雄狮之命前来。”他一面说,一面用右手掏出了一张卷起来的军令。 马布斯伸手接过,阅读片刻后将其交还,并立刻敬了一个天鹰礼。我跟着他一同行礼,心中却想法万千。我的长官倒是不清楚这位是何许人也,但我. 好吧,说实话,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但我知道,他一定是位相当资深的审判官,而且还是雄狮的朋友,他们在蠢渔夫之家中的交谈完全就是老朋友之间才会进行的闲聊。 他对我们还礼,随后便直入主题:“请问第三号营地当前的防御力量如何?还充沛吗?” “非常充沛,大人。第二连全员已经在此驻扎,装甲部队随时可以出发,我们的炮艇正在天空中来回巡逻,侦察队正在探查周边区域。” “很好。”他点点头。“现在请听我说,米诺利斯二号上的具体情况已经被查明,我们的确要与一群灵族作战。” “依照过往的经验来看,它们的数量并不会很多,而且多半会在意识到我们的兵力后进行撤退但它们已经先我们一步抓住了本星球的领主阿布西亚·法恩。” “他是法恩家族的第三十一代领主,在政治上具备相当的力量。因此如果有可能,我们希望他活着。” “明白,大人。”马布斯说。“我们要怎么做?” 卡里尔·洛哈尔斯再次微笑:“我们需要一支突击队。” 三十分钟后,他在我的营帐内找到了我。 得益于军士长的身份,我得到了一个和马布斯一样的私人营帐。不算大,但条件已经够好了。我的背还在痛,我不确定这到底是因为那一下躲避攻击的仰倒,还是因为医生的拍击。 我想尽可能地早早休息,这样明天早起时头就不会疼.但他进来了,于是我便披上外套从行军床上站了起来,立正敬礼。 “稍息,哈依德军士长。”他以开玩笑似的语调对我说。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帝皇啊,我以前的部队里要是有军官这么和底下的人讲话,狂徒上校绝对会把那人生吞活剥. “我想你应该听得出来我刚才在胡扯吧?”他又问我。 这不是废话吗?我当然听得出来我相信我的长官马布斯也听得出来,否则他不会一直保持那种苦大仇深的严肃表情。 说真的,一个具备相当政治力量的贵族亟需拯救? 如果他真的这么重要,这重担又怎么会落在我们头上?和我们一起来的那七十五名暗黑天使呢?我可不认为他们降落在星球暗面真的是去杀灵族。 我点点头。 “那么这就好办了。”他笑着说。“真相其实很简单,军士长。总得来讲,阿布西亚·法恩的确存在,他和他的妻子、儿女和城中的半数平民也的确是被抓住了。” “我们此行的目的之一就是前去拯救他们,已经解放了三座城市的暗黑天使们和本地的防卫军会在正面对这只灵族阴谋团发起进攻,为我们掩护。但是,我们的首要目的不是他。” “大人,我只需要知道任务是什么就好。”我深吸一口气,这样告诉他。 他惊讶地看着我,随后温和地颔首:“好的,任务是拯救阿布西亚·法恩,以及,抓住他的妻子。” 我敬礼。 26.实战日(二) 实事求是地讲,作为一个农业世界,米诺利斯二号的环境是相当优渥的。 不仅如此,这颗星球还具备非常优秀的改造潜力,它完全能够成为一个高等级的农业世界。然而,内政部里显然有些懒惰的人没有好好地进行资源统筹工作。 至少,就目前看来,这里仍然是一个封建主义世界,由法恩家族世代统治,先进与古老并存,大面积以古法耕作的农田就随意地甩在城市之外,显然和平已久。 在卡里尔看来,这里之所以还能保持农业世界的评级,不过只是因为每年产出的粮食足够多。 在古法耕作的情况下仍然能够取得这种成绩,米诺利斯二号的环境究竟如何,已可从中窥见一斑。 微风吹拂而过,天际线远端正缓缓地泛起一抹鱼肚白。再过不久,太阳就将升起。卡里尔低头看了眼身边环绕的小麦,已经想象出了它们在黎明时分下闪光的模样。 他露出一抹转瞬即逝的微笑。 “大人。”一个声音自他身后响起。“我们已经集结完毕。” “早上好,扎布瑞尔.”卡里尔头也不回地问候,并发出一個邀请。“你想看看黎明吗?” 赦天使——被赦免的堕天使——一声不吭地走到了他近处,默默等待。数分钟后,鱼肚白的边缘变得金黄璀璨,光芒逐步诞生,柔和无比,并不刺眼。 一个庞大的火球就这样从地平线彼端缓缓升起,将光亮播撒至整片麦地。风变得稍大了些,温度相当舒适,麦子轻轻摇晃。 卡里尔伸出手去抚摸它们,叹了口气。 “大人?”扎布瑞尔发出疑问。 “只是惋惜。”卡里尔说。“很多人将流离失所,而这些粮食.大概也没人再收割了。” 赦天使再度回归沉默,只是右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腰间利剑。他清楚得很,卡里尔·洛哈尔斯说得是对的——无论这场战争结果如何,很多人都将流离失所乃至于死亡。 而始作俑者. 满怀仇恨,扎布瑞尔念出凶手的名字:“灵族。” 背对着朝阳,卡里尔缓缓转过身。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黎明时分的光辉便在扎布瑞尔眼前尽数消弭。 它们仿佛有着某种灵性,自发地没有越过卡里尔·洛哈尔斯,使他成为了某种分界线般的存在。 扎布瑞尔敬畏地低下头,没有再直视他。 卡里尔若有所思地开口:“这次任务的难点在于我们必须一箭双雕,扎布瑞尔。” “是的,大人——但是,敌人并不难以对付,我们会在正面战场上吸引他们全部的注意力。” “仅凭七十五人?” 扎布瑞尔抬起头来,露出一个胸有成竹般的冰冷微笑。 “足矣。”他如是说道。“另外,我们实际上是七十六人。” 卡里尔微微一怔,随后哑然失笑。他转头看向麦地后端,另外七十四名赦天使,以及一名身穿淡白色训练护甲与罩袍的侍从,正站在那儿静静地等待。 两架索卡伦型的风暴鸟相当有素养地落在了宽阔但需要走一段距离的大路上,没有停泊于麦地之内。寻常战团难以拥有之物,在暗黑天使们这儿却算得上常见。 单架索卡伦便能够运载五十名阿斯塔特或五名无畏长者,同时还具备强劲的火力和优越的防御性能和它比起来,雷鹰甚至都显得并不可靠了。 “你就打算让他这样上战场?”卡里尔好笑地问。“他对此没有意见?” 老骑士咧嘴一笑:“他知道要跟着我们一起行动的时候就已经把这辈子所有的意见全都说光了,大人。再者,我也不认为他会逃避战斗。” “的确如此。但是,训练甲?” “防护能力做过额外改装,已经达到了动力甲的标准等级,只是没有动力辅助罢了我们都很期待他什么时候才会发现这件事,我想,那表情一定很有趣。” 卡里尔笑了笑,没有对扎布瑞尔的恶趣味予以置评,只是举起双手行礼。天鹰振翅,扎布瑞尔戴上重新得到的翼盔,庄重地行礼,就此转身离去。 风暴鸟在半分钟后轰然离地,带着他们前往昨夜以及今日的战场——即此时的米诺利斯二号暗面,本地的防卫军已经重整旗鼓,满腔怒火与悲伤亟待释放。 风暴鸟的机舱之内,扎布瑞尔缓缓开口。 “我们的主要战术目的是生擒敌方指挥官,我个人增添了几个次要目标,例如重创它们,或斩首足够的异形头颅,相关数据已经发送。” 他顿了顿,在通讯频道的寂静内做了结语。 “此乃吾等重回军团后的第一战,诸位兄弟,吾等必须用胜利来抹除耻辱。以帝皇与雄狮之名。” 他得到整齐的七十四声战吼:“以帝皇与雄狮之名!” 只有一个人没有开口说话,他升起的面甲下的那张脸正在微微颤抖,嘴唇紧抿。一种复杂的怒火正在此人的面容之上安静地蔓延,但对扎布瑞尔来说并不如何难以解密。 对异形入侵的愤怒,还有对他们战吼的愤怒。 恐怕你认为吾等没有资格再喊出他们的名讳吧? 扎布瑞尔暗自叹息——他已经将阿斯莫代这个单纯执拗的年轻人的性格彻底摸透,说白了不过也只是个难以和世界相处的毛头小子. 老骑士眼前闪过几张熟悉的脸,怀念与悲伤紧随其后地翻涌而来。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数秒,静静等待。 风暴鸟在一千二百七十四秒后平稳地落地,赦天使们全副武装地从内出现,为不知道他们真实身份的本地防卫军带来了难以形容的勇气。 仅存的军官与政委们开始大声呐喊、呵斥,让他们待在原地,不要上前去‘触摸天使们的盔甲’,违者将得到严重的处罚。 扎布瑞尔仰头看向远方,看见了这些士兵还在冒着烟的家园。他们的城市被毁掉了,他们的家人与朋友在恐怖中被硬生生地折磨致死。 他们试图反抗,试图保卫自己的家园,却被异形的亵渎武器打得节节败退,丢盔弃甲,支援部队和重型火力却像是死了一样毫无动静. 直到不久以前,他们才真的确定了这件事——那些异形早在进攻以前就已经将他们环环渗透。 为何没有支援?因为支援已死,因为防御系统已被瘫痪,于是剩下的一切便顺理成章。 灵族劫掠者们乘坐着它们那阴森不祥的载具在城市内飞驰而过,将人们拖出家门,用鲜血涂满街道,肆意屠杀取乐,在狂笑中带走剩余的活人 噩梦般的体验,但现在不是了。在他们看来,暗黑天使们来了,因此异形必将得诛。 扎布瑞尔知道他们的想法,他给予了高度赞同。 十二分钟后,他和他的兄弟们冲入了异形之中,顶着它们那可笑的毒晶步枪的火力开始杀戮。 扎布瑞尔久违地用上了盾牌与长剑这样的组合,在临时分出的五人小队中,他担当了先锋一职,因此剑盾是最稳妥的组合。 他身后左侧是火力手洛霍克,重爆弹的开火声听上去是那样坚实可靠。右侧则是副攻手凯,致命的剑客,能精准地替他杀死那些试图依靠灵敏突入进阵型中的愚蠢异形。 队伍末尾则是阿弗卡与贝维丹,骑士中士和残疾的智库。扎布瑞尔不担心骑士中士,他拿到了一把双手动力斧。 这把得自战争猎犬们的珍贵宝物,再加之他的技艺,使得扎布瑞尔相信,阿弗卡能砍倒一切挡在他面前的敌人。 但贝维丹的情况可能有些糟糕,他失去了大部分左前臂,战力在一定程度上受了折损。 虽然他是智库,但扎布瑞尔仍然希望他少用灵能之力,那毕竟是种危险的力量,只应当在危险的关头使用 为此,老骑士特意将他唯一的侍从阿斯莫代安排在了智库身后。 如此一来,便再无后顾之忧,扎布瑞尔全身心地投入进了杀戮之中。 一个灵族试图从左前方偷袭,被他用剑斩开。那东西自左肩处开始,干净利落地被一分为二,鲜血和黝黑皮肤下的粉红色肌肉颤动不已。 扎布瑞尔没有就此放过它,而是如闪电般补上了一记盾击。被锁在左臂上的战斗盾牌爆发出了极大的力量,将那尸首硬生生地撞成了一滩极速飞射的肉泥。 漫天‘雨点’四处溅落,扎布瑞尔突入其中,目镜上传来星星点点的撞击之声,他却视若无睹,右手长剑如毒蛇吐信般直刺而出,将两个异形刺在一处,胸膛破碎,力场噼啪作响。 扎布瑞尔旋转手腕,让它们四分五裂,然后头也不回地沉膝肩撞,将一头咆哮着冲向他的扭曲血肉造物硬生生逼停。 它膨胀的身体上遍布多处直接植入血肉内部的针剂,深沉的颜色带来了极强的视觉冲击,而它们的绝非只是好看的花架子 这东西后退半步,如同无事人一般再度朝着扎布瑞尔冲来。 老骑士眯起眼睛,踏前两步,持盾猛击它的下颚。这一下直接将它脸上带着那个漆黑的面具彻底拍飞,其下暴露出的那张脸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哪怕是扎布瑞尔这样的战士也不由得瞳孔一缩,尽管如此,他的剑仍然威力无匹地穿透了它的胸膛。 与此同时,凯的斩击也一同抵达,一颗头颅高高飞起,这无首的怪物在原地呆立数秒,代替了血液的化学药剂方才从血管中喷涌而出,而小队此时早已远去。 相似的情景在此处不断上演,十五个赦天使的战斗小队以他们相当熟悉的战法收割着灵族海盗们的尸体,为防卫军们的冲锋创造出了极其优越的条件。 那两架风暴鸟则占据了天空,不断地喷洒着火雨对任何指挥官或尚有点军事才能的人来说,这到底意味着什么,答案不言而喻。 因此,衰颓之心阴谋团的执政官,伊洛西恩·夏兰的表情才会如此地阴沉。 “还是不行?” 他这样询问一个站在他身后的女人——一个人类女人。她穿着一件宫廷长裙,如血一般鲜红,容貌姣好。一头金发盘在脑后,水汪汪的蓝眼睛瞪得异常之大. 但是,对伊洛西恩·夏兰而言,她不过只是一只顺眼点的猴子罢了。 她现在名为凯瑟琳·法恩,一个背叛者,一个醉心于权术、力量与黑暗的女巫。在四十年前与衰颓之心搭上了线,随后一直辗转于此处星区之间,为他们探明情报,指明道路。 如果有人问,伊洛西恩会非常直接地承认,凯瑟琳·法恩在他的晋升之路上所扮演的角色非常重要. 但可不要指望他有什么感恩之心,只要有机会和条件,伊洛西恩会非常乐意亲手将凯瑟琳·法恩那美貌的皮一点点剥下。 只是,现在不行。 现在,为了活命,他们必须合作。 “不行!”女巫尖叫着说,满头大汗。“封锁仍在!” 封锁 伊洛西恩吐出一个归属在人类头顶的蔑称,以表他的愤怒——在他看来,这说法简直可笑至极。到底是什么力量能够封锁网道的一个节点,让他们无法快速离去?灵能?谁能有如此强大? 真该死. 伊洛西恩烦躁地挥动手指,让他战庭中的蛇人们前去阻拦那些所谓的阿斯塔特。他不知道这群改造版的强壮猿猴到底是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的,但他们真的给他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他的几条船可是满载着四万个精挑细选的奴隶,等着回归科摩罗将其交付。这能带来多少收益?伊洛西恩并不清楚,但也并不如何在乎。 他更想要的是名声——只要有了名声,他便能够更上一层楼,届时,进一步的扩大自己的政治力量便是板上钉钉之事。 而现在,横在他与这野心面前的阻拦只有一道. 到底是谁在背后下绊子阻拦我?! 他在心中怒吼起来,表情却纹丝不动,这是一名执政官的本能。 几个名字闪过他心间,将那些或平静或优雅的脸扭曲成了共同的奸笑,他自己想象出的嘲讽更是紧随其后。 哈!愚蠢的伊洛西恩,竟然被阻拦在网道之外不得进入。这就是你与猴子合作后得到的下场! 是,我是与猴子合作了,但那又如何?你们这群蠢货,它不过只是我手中的一个工具!等着吧,我伊洛西恩·夏兰迟早有一日会将你们全都踩在脚下. 他那近乎精神失常般的愤恨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爆炸声撕碎了,执政官立即回头看去,发现自己抢来并加以改装的几条战舰此刻竟然统统陷于火海之中。 而他抓来的猴子奴隶们正在一群身穿可笑护甲的猴子士兵的帮助下乘坐着它们自己的四轮载具快速逃跑 伊洛西恩无声地尖叫起来,下令让他花了大价钱雇来的梦魇和精锐武士们前去挽回局势。 他已经有点不管不顾了,虽说受挫是每个阴谋团执政官的必经之路,但伊洛西恩还是有点太年轻了。 他虽说血统高贵,也敢于抓住每一个机会,但他压根没有受过任何挫折。在凯瑟琳·法恩的帮助下,他走得有点太快了。 不过,这要紧吗?那群猴子难不成还能战胜他的护卫们? 答案在半分钟后伴随着一抹飞溅的鲜血悄然揭晓——不仅能,而且非常容易。 那抹鲜血来源于一个梦魇,技艺高超且绝对恪守合约内容的致命利刃。 而他死了,他视作生命的克莱夫宽刃刀则被一只苍白的手提在手中。 在接下来的十秒钟内,这把克莱夫宽刃刀被这只手推上了杀戮的顶峰。 它的前主人毕生追求于窥见此道,哪怕只有一瞬。悲哀的是,在他死后不到一秒之内,凶手便将其淋漓尽致地展示了出来。 除他以外的所有人,都能看见这稀世的奇景一种恶毒、残忍且优雅的技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绽放了。 剩余的四名梦魇在同一时刻被放倒在地,手中剑刃无一例外地碎裂。他们的盔甲紧随其后地掉落在地,在此以前,没有任何毁灭的征兆诞生。 梦魇们赤身裸体地颤抖着,皮与肉一点点滑落,却未真的掉落,而是如绽开的花瓣似的黏在骨头上。 突然之间,他们就从危险的战士变成了随便供人观赏的血肉艺术品。伊洛西恩看着却呆住了,他无法形容自己刚刚所看见的事物。 那种美丽,那种在生死之间绽放的残酷美感,使他陡然发出了一声难以形容的叫声 在他的尖叫响彻战场以后,梦魇们的鲜血方才热气腾腾从皮、肉、骨的缝隙中涌出。 在此之后,伊洛西恩·夏兰毫不意外地看见他的武士们转身就跑,丢盔弃甲,没有半点犹豫。于是他也没有半点犹豫地抓起了一把毒晶步枪,开始对着他的武士们射击。 “滚回去!”他尖叫。“谁让你们逃跑的?!” 更多、更闪亮的火雨自他武士们的身后席卷而来。那是人类猴子在开火,它们手里那简陋落后的武器在杀伤力方面要远胜他们的优雅武器。 赤红的光束或飞射的弹丸将他的武士们一一打倒,而那提着克莱夫宽刃刀的优雅舞者却安静地站在猴子们身后。 他黑红色的大衣里镶嵌着一具瘦削的身体,哪怕是隔着这种距离,伊洛西恩也仍然能看出他是何等瘦弱,以及苍白 这要人如何想象得出他能爆发出那样的力量与优雅呢? 伊洛西恩用瞄准镜观察着那张平静的脸,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那黑红色大衣被取下后的赤裸模样,他情难自禁地咽了口口水。 真美。他迷醉地想,然后立刻心惊胆战地升起一股厌恶:我怎么会对一个猴子用这种形容词?!我病了吗?! 另一阵爆炸声从他身后传来,伊洛西恩回头看去,发现他的蛇人保镖们已经死得七零八落。始作俑者却就站在他面前,手中沾血的长剑垂落地面,左手盾牌的缝隙内还卡着碎骨。 至于他的合作对象 伊洛西恩微不可查地转动眼睛,看向那个女巫,却发现她早已楚楚可怜地跪在了地上,装成了一个受难的平民,嘴里还不断地念叨着她这一任丈夫的名字。 卑鄙的猴子!伊洛西恩在心中咆哮。事到如今,他的阴谋团已经死伤殆尽,从底层再到高层,每一个环节都遭遇了重创,而他唯一逃生的希望现如今却正竭力试图与他摆脱关系。 伊洛西恩喉头滚动,深吸一口气,屈辱地打算以猴子们的语言说出投降二字,一把剑却极速抬起,横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噤声。” 伊洛西恩听见那强壮的太空猿猴如此说道,用的是他们的语言,口音奇怪,语气平静,好似下达命令。 执政官心中升起一股怒火,他将其很好地掩饰住了,随后竟然真的闭上了嘴,没有再表露出开口说话的打算 是的他打算另谋他法逃跑,他虽然是个年轻的执政官,但已经深谙破碎之路这条阴谋之道途所需求的东西——无非是意志、智慧与力量。 他可能仍然经验不足,但若是论起战斗,伊洛西恩有自信不输任何人。 他安静地站在原地,观察着面前这群猿猴的一举一动,看着他们身后的猴子打扫战场,表现得非常顺从,而他心中翻涌的黑暗欲望却无有停息 他想现在就发起突袭,首先要杀了那个离他最近的猿猴,然后抢走他的武器,再杀光其他的猿猴并趁乱抢夺载具逃走。 猴子们有飞行能力,他只需要抢一条小船就能远离这个局面,再做打算回到科摩罗也并非什么难事。他还有几个安全屋以及一点资产,东山再起不过只是时间问题。 只要钱足够,衰颓之心很快就能得到重建 他所有的幻想都被一个自他耳边响起的平静声音撕成碎片。 “我有些事情要问你。”那个声音说。 伊洛西恩眼前的世界在一瞬间轰然崩塌,没有光亮,没有战场,没有尸体与血腥,只有黑暗本身 他颤抖着回过头去,看见一处满是骨灰的荒原。 一个人就站在那儿静静地等他。 伊洛西恩瞬间跪倒在地,不省人事。 卡里尔早有预料地后退一步,没让他触碰到自己。他抬起头,对扎布瑞尔露出一个微笑,一个哭哭啼啼的女人却在此刻撞入他怀中。 “大人!噢,大人啊!” 她靠在他的胸膛上,呼出蜜糖般的香气,湛蓝的眼眸溢满眼泪,那神态我见犹怜。 “多谢您救了我,大人!” 她热情洋溢地说,灵能以巧妙的形式一闪即逝,从她的双眼中迸射而出,以闪电般的速度逼近了卡里尔。 卡里尔挥拳把她打翻在地,随后抓住那抹闪电,当着她的面捏成了粉末。 “不客气,利昂娜·德·拉尔。”他面无表情地说。“现在,让我们来谈谈伱和万眼之间的联系.” 被叫出真名的女巫陡然发出一声尖叫。 27. 间幕:标准式审讯(5k) 扎布瑞尔脱下罩袍,甩了甩双手,将灰色训练衫的袖子缓慢地推至了手肘。 空气寒冷,惨白的光源从他头顶降落,让这间审讯室内部充满了暗示——‘没有躲藏的余地’,惨白之光如是低语。 在房间的另一角,一个被吊起的女人大汗淋漓地挣扎了起来。 铁链晃动,穿过她肌肉与骨头缝隙的铁钩开始无声地惩罚她,鲜血潺潺流出,很快便在她脚下汇聚成一滩新的集合。 扎布瑞尔平静地转过头来,手里已经多出了一把战斗匕首。 他不是专业的审讯者,也不是某些喜好折磨人类的变态,因此他手上能用在这种场合里的东西便只有这把尺寸不太合适的战斗匕首。 不过,这大概也不要紧。他的审讯对象在被带上理性之锋号后其实就已经快要崩溃了,扎布瑞尔觉得,自己大概只需要切开一点皮肤,就能得到真相。 但他其实不是很想用自己的刀,尤其是在知道这个女人都做了什么以后。 握着刀,扎布瑞尔走向她:“利昂娜·德·拉尔?” “求、求求你” 再次被点出真名的女巫满怀恐惧地开口,紧接着却给了一句相当古怪的回应。 “我恳求您,大人,不要再念那个名字.” 扎布瑞尔皱起眉,转头看向右侧墙壁,却并未得到任何回应,于是他便直接开口询问。 “什么意思?” “那名字已经不属于我了。” 女巫嘶哑地回答,甩动着头,鲜血与汗液从金发之间洒落。她那双蓝色的眼眸已经瞪大到了一种极限,其内遍布血丝,看上去仿佛已经陷入癫狂之境。 扎布瑞尔沉吟片刻,走到她身前,动作和缓地牵起了她的左手,食指与中指捏住女巫的拇指,微微发力,将其掰折,然后是旋转 直到抵达某种极限,一节连着骨头的拇指便这样被扎布瑞尔捏在了手指之间。他举起手,将它展示给那被吊起的女巫,在她的惨叫声中再次发问。 “为什么,利昂娜·德·拉尔?为什么你说这个名字不属于你?” “不要再念了!” 她吼叫着回答,痛哭流涕,鲜血从左手的空洞中飞溅而出,那個残酷的血肉洞窟处还依稀可见神经与血管的残留。 看上去很可怜,但扎布瑞尔心中毫无半点善意——利昂娜·德·拉尔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巫,早已被法务部与审判庭联名通缉。 她的罪名难以计数,其中有一条是‘盗窃他人身份’,看似平平无奇,但她做到此事的手段是剥皮受害者并将其血肉与灵魂一齐吃掉,以此来得到记忆,最后将那身皮肤化为己用。 换句话来说,真正的凯瑟琳·法恩和其他难以计数的受害者在死前受的苦要比她此时经受的重上一万倍。 “那么,就告诉我真相。”老骑士冷冷地说。“或者,你想得到更多惩罚,利昂娜·德·拉尔?” 女巫原本因痛苦而垂下的头颅忽然抬起,紧接着是咯嘣一声,她的下巴陡然裂开,白皙紧绷的人皮和肌肉一同被撕裂。 骨骼嘎吱作响,下颚与舌头一齐翻转、扭曲,数不清还活着的虫子伴随着一种超自然的尖啸声从她的喉咙深处迸发而出,整个房间内瞬间便充满了腐臭的气味。 扎布瑞尔紧皱双眉,后退数步,却又听见了一阵古怪的闷响 还有更多邪法? 他下意识地举起刀就要杀了这个女巫,耳边却传来了一句劝阻:“不,无需这样做,扎布瑞尔,她只是在被惩罚。” 惩罚? “是的.似乎有人拿走了她的名字,不允许她再使用。只要有人以这个名字称呼她,她就会被惩罚。很有趣的手段,但我想,这大概已经超出了你的专业范畴?” 老骑士微不可查地点点头。 “那么,你需要一个帮手吗?” 谁? “一位经验丰富的审判官侍从,他很快就到。” 侍从? 扎布瑞尔不明所以地收起刀,又后退了几步,免得自己的靴子被那些还在地面上扭动的虫子触碰到。 他倒是不排斥来自审判官的帮助,就算是那个令人烦躁的谢法都无所谓,毕竟刚刚和他说话的人严格意义上来说其实就是审判庭的创始人 但是,一个侍从?他真的有能力解决这种事吗? 三声沉闷的敲门声在下一刻响起,扎布瑞尔走过去打开门,看见了一个强壮的凡人。这人穿着一身黑色的制服,肌肉将袖口撑得鼓鼓囊囊。审判庭的徽记被他别在胸前,擦拭得一尘不染。 他没有戴帽子,露出满头极短的发茬,鼻梁高挺,嘴唇习惯性地向下撇,看上去一副难以相处的刺头模样。哪怕是开门看见扎布瑞尔这样面无表情的巨人,他也没有改变表情。 “劳驾,大人,我是来帮忙的。”他如此开口。 扎布瑞尔侧身让他进入,同时关上大门。在那沉重的回响声中,此人开始自我介绍。 “我叫伦塔尔·黑貂,是审判官赛拉诺·范·德尔莱夫的武装侍从兼私人护卫。受卡里尔·洛哈尔斯大人的指派前来为您提供一些专业的理论知识讲解。为了帝皇,愿我们合作愉快.” 扎布瑞尔看着他如此走入虫群之中,在说完自我介绍后的半秒内便蹲下身去,徒手抓起了一把还带着粘液与鲜血的虫子,甚至放至鼻尖细细嗅闻。 “.嗯,果然是这样,是噬心虫。” “噬心虫?” “一种亚空间生物。” 黑貂不以为意地回答,并将那把虫子甩至脚下,紧接着掀起大衣,从腰带上取下了一个小小的金属瓶。 他侧过头来,又对扎布瑞尔说道:“大人,拜托您再后退一点。” “你要干什么?” 黑貂干巴巴地一笑:“噬心虫会在脱离宿主的身体大约一分钟后迅速吸干宿主的灵魂并聚合成为噬心兽,一种高约四米左右的强大恶魔我们两个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战胜它的。” “所以,换句话来说,大人,我得赶在这群小杂种通过邪法链接吃掉我们审讯对象的灵魂并弄死我们以前就干死它们这群恶魔臭屎。” 扎布瑞尔没有对他这段话予以任何评价,只是默默地后退了几步,看着黑貂将那个金属瓶打开后扔进了扔在蠕动的虫群之内。 某种惨白的骨灰从瓶内迅速涌出,犹如被牵引着一般迅速覆盖了整片虫群,而它们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忽然停止了蠕动。 数秒后,在扎布瑞尔全程未眨眼的情况下,这一地的虫子忽然化作了袅袅青烟,无声地飘向天花板。 黑貂再次蹲下身,捡起他的瓶子放回腰带上,又走到被铁链吊起的利昂娜·德·拉尔身边,一边伸手扶正她的头,一边随口发问。 “大人,您接下来想怎么审她?” “.什么?”扎布瑞尔本能地问——他还未从刚刚的场面中回神。 黑貂伸出手,拔下女巫的下巴,把它扔到一旁。 黏腻的撞地声一闪即逝,他却好似没事人一般伸手拽住了女巫的舌头,紧接着右手探出,一抹金光好似闪电般洞穿了那条血淋淋的舌头,将其牢牢地钉死在了女巫的胸口处。 扎布瑞尔定睛看去,发现那竟然是一节被打磨的锐利的镶金指骨。 利昂娜·德·拉尔发出一声模糊的哭叫,悠悠转醒。 “我有三个方案推荐。” 黑貂如此开口,背着手,站在她身边耸了耸肩。 “第一是保持现状,就这么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审。效率不快,但她耍不了什么花招,而且,如果有些问题的答案遭到诅咒,她也能代我们承受。” “第二是直接把她的脑子取出来放进湿件培养罐里,通过数据手段把她的记忆全都调出来。这样效率最快,但需要解析转译,以及虔诚的机械神甫的陪同。” “第三是——” “——噌。” 扎布瑞尔沉着脸拔出自己的战斗匕首,利刃刮过刀鞘所发出的声响就这样打断了黑貂的话。 他了然地笑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弯腰捡起了女巫的下巴,随后将那节指骨拔出,将其当做钉子,把那块血淋淋的下巴和利昂娜·德·拉尔的脸连接在了一起。 她痛苦地挣扎着,双眼原有的碧蓝色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浑浊的白。 “那么,您选择老办法?” “我宁愿用老办法。”老骑士面无表情地说,提着匕首来到了女巫面前,随后再次发问。 “你和万眼这个叛徒战帮是什么关系?” 黑貂适时地举起右手,转动那节骨钉,金光再度一闪即逝,利昂娜·德·拉尔哀嚎着开口,声音竟然很是清晰。 “我是他们的眼线!” “说详细一点。” 扎布瑞尔命令,同时看向黑貂。后者会意,再次旋转骨钉。 女巫的惨嚎声愈发尖厉,排泄物滑过大腿,汇聚于鲜血之中。密集如蛛网般的血管悄无声息地顶起了她的皮肤,漆黑异质,其内有某种扭曲的活物正在迅速爬行。 “我为他们效命.” 利昂娜咳嗽着答道,尘埃般的鲜血和腐朽的内脏碎片从喉咙内涌出。 “万眼给了我力量,让我超脱于庸碌之命。作为代价,我要为他们一直效力,传递情报。” “说谎!”扎布瑞尔用雷鸣般的声音斥责道。“伱分明就是在和异形渣滓合作!” 黑貂轻轻敲击骨钉。 “那是因为他们和我失联了!”女巫尖叫着说。“他们已经有快一个世纪没再和我联系了!” “他们是怎么和你联系的?” “献祭。用活人的血肉为精华唤醒他们给我的号角,只要吹向它,他们就会找到我,不管我在哪.” 扎布瑞尔深吸一口气,某种难言的憎恨开始在他心底复苏。 不同于对异形的仇恨,这是一种早在雄狮尚未回归之际便已经存在于他胸膛中的恨意。 身为一名泰拉裔老兵,扎布瑞尔早在服役的前二十年里就把这世界上大部分的腌臜事看了七七八八。像是利昂娜·德·拉尔刚刚所说之事,他曾亲眼看见同为泰拉裔的人类毫无悔意地对他们的同胞施行。 只是这一次,这种祭献恐怕是真的有效。 “你做了这种事多少次?一次杀几个人?”黑貂突然问道。 迎着扎布瑞尔质询的眼神,他毫无温度的微笑一下,解释道:“我们审判庭做事是要写文书报告的,大人,事无巨细这方面也包括在其内。” “二十八次.一次一百人!” 女巫嘶吼着打断他们,浑浊的双眼再度开始变质,眼球外膜首先融化,然后是血管膜与视网膜,晶状体与玻璃体。 它们以难以形容的方式在女巫的眼眶中融化成了一滩沸腾的粘稠液体,烫穿了她的脸,将皮肉骨等物事尽数融化,硬生生地在她的脸上制造出了两条不规则的线状空洞。 黑貂叹了口气,满脸嫌恶地摇了摇头:“我真烦你们这些恶魔召唤者,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就知道搞契约和献祭那套。契约反噬带来的痛苦怎么样?还喜欢吗?” 他冷笑着后退一步,将主导权交还给了扎布瑞尔。 尽管如此,老骑士现在却不太想继续下去了,他有种想要作呕的冲动。 他不是没处理过某些和超自然力量扯上关系的事情,但是,纵观他的整个从军生涯,再到那逃亡的三百多年,他从未看过眼前这样的事。 他的认知被刷新了,以一种他完全不想承认也不想接受的方式。 “大人?” “没事.”扎布瑞尔说,并重新将重心转向女巫。“那个所谓的号角在哪里?” “在我的身体内。” 扎布瑞尔皱起眉,举起右手,将匕首贴紧了她的脖颈,随后再度呵斥:“把话说明白!在哪里?!” 他得到了一个他并不是很想知道的答案。 “我的脊椎骨。”利昂娜·德·拉尔面若死灰地说。 黑貂吹了声口哨,颇有点高兴地拔出了那节镶金的指骨,其上不染半滴鲜血。 女巫的下巴再度滑落,她立刻吐出一连串浑浊不清的咒骂,刚才还百依百顺的俘虏此刻竟疯狂到敢于当面辱骂扎布瑞尔,残破的脸上充斥着怨毒与疯狂。 但这似乎也就是她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还不等扎布瑞尔挥刀斩下她的头颅,这个叛徒便颤抖着融化,成了一滩难言的血肉混合物。 老骑士厌恶地后退一步,不想与之车上半点关系,黑貂却一反常态地抿紧了嘴,双手探入其中,拿出了一张残破的、染着血的人皮。 扎布瑞尔从他脸上看见了一点悲伤。 “你这是要做什么?” “那个叫法恩的领主.”黑貂顿了顿。“他和他的妻子有个三岁的女儿,她很想念她的妈妈。” 扎布瑞尔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双眉猛地皱起:“莫说你要将这个交给一个孩子!” “不,我当然不会这样做。我为审判庭干活儿,大人。”黑貂自嘲地耸耸肩。“只是,我不觉得受害者应该和加害者一起被焚烧。” 他收回左手,从腰间拿出另一个金属瓶。半分钟后,两团火焰在审讯室内安静地盛放。 那火焰映在加布瑞尔的眼中,倒映出一片冷厉的恨意。 —— 卡里尔抱着双手,看着谢法走出了另一间审讯室的大门。他面无表情,制服仍穿在身上,不染鲜血,只是正用一块被血脏污的手帕擦拭着自己的双手。 他走到卡里尔面前,低头行礼,开口说道:“情况已经明了,大人。这个异形渣滓和我们正在追查的万眼战帮没有任何联系。” “所以,他只是单纯的倒霉?”卡里尔颇具幽默意味地问。 “我不会这么说,所有异形都该死,尤其是他们这一种灵族。”谢法答道。“只是,这场审判真的有必要进行吗?” “为何你会这样说?” “我认为您在看见他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我们所需要的全部信息了,不是吗?理性之锋号此时的航行方向就是最好的证据——” 谢法抬手指向舷窗,群星点点,一滩碎石无声地经过那扇厚厚的窗户。 卡里尔哑然失笑,他干脆地颔首,承认了谢法的推测:“是的,我一看见他就挖空了他的脑袋.” “那么?”谢法疑惑地追问,并指了指自己。 卡里尔温和地开口:“追查万眼战帮是一起由三名审判官共同参与的大事件,按照审判庭内部规定,每一名参与其中的审判官都必须进行事无巨细的汇报。” “无论你愿意与否,谢法,这件事你都已经参与其中了,所以——如果不让你审问他,你要怎么写报告呢?凭想象力写个四五十万字交给掌印者审阅吗?” 谢法沉默了足足一分钟,方才发出一点声音。 “.原来如此。” 他如此说道,随后行礼转身,打算离去,却在即将迈步之际顿了顿,低声吐露出了另一句话。 “大人,您真的和记录中描写的那个人完全不一样。” 卡里尔看着他离去,笑容却未见平息。 在他的影子中,一个声音幽幽响起:“我现在更加确信你其实是个性格糟糕的人了,卡里尔.” “把这话留着对未来即将被你捉弄的其他兄弟说去吧。”卡里尔说。“尤其是科拉克斯。” 影子中传来一声冷哼。 28.迟来的审判(一,老狗长新牙) 莱昂·艾尔庄森皱着眉,看着那节摆在自己面前的脊椎骨,未发一语。它其上的血肉已经被剔除干净,像是标本那样白白净净,却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漆黑如工厂巨大烟囱中排出的烟雾自骨节的缝隙中缓缓升起,原本和谐的暖色光线在其中发生了畸变,肉眼望去,竟会看见一片哀嚎的人面于其内翻腾。 腐化、堕落、扭曲.若不是亲眼所见,谁敢相信这节脊椎骨曾属于人类? 雄狮控制住自己脑海中将它毁灭的冲动,以较为平和的语气开了口:“说说吧,赛拉诺审判官。对于这个所谓的号角,你都有什么见解?” 冰冷的铁桌旁,被唤出名字的女审判官表情严肃地向前一步,毫不畏惧地伸手拿起了这节脊椎骨。 那些漆黑的烟雾立刻朝她涌去,犹如有着自我意识一般,想要钻入她的口鼻眼耳之中。 这种尝试理所应当的失败了,伴随着一声低沉的闷响,赛拉诺·范·德尔莱夫伸出了空余的左手,审判庭的徽记在手掌中急速颤动。 一阵光华悄然绽放,漆黑烟雾中的人面就此尖叫着回到了脊椎骨之中,再无半点活跃之意。 赛拉诺缓缓开口。 “首先要明确一件事,大人,此物乃是由邪法塑造。它脱胎于人类的血肉之中,但早已在多年的背叛与亵渎行径中成了一个扭曲的邪物。就算那个异端宣称此物乃是一个号角,我们也不可以常理揣度。” “号角很可能只是一個似是而非的描述,我的侍从黑貂在审讯她时所使用的虔诚指骨仅仅只能让叛徒们保持一定程度的诚实,她所说的话不一定就全为真实。” “因此,我强烈建议您将此物封存或毁灭。” “你不打算将它带回审判庭,或是留下来自己使用吗?”雄狮貌似不经意地问。 “不。”女审判官严肃地回应。“我们无权决定自己能够在利用禁忌的这条路上走多远再者,我也并不认为这个所谓的号角有资格进入《禁忌名录》中。” 雄狮眯起眼睛,忽然伸出手,握住了一柄长矛。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已经变得不容拒绝。 “赛拉诺审判官,我给你在理性之锋号上调集资源的权限。你也可以寻找谢法审判官与他合作,我不在乎,只要能够在我们抵达卡马斯以前将这个所谓号角的真相带给我即可。” “遵命,大人。” 雄狮对她微微颔首,随后便握着长矛匆匆走出了这个略显空荡的房间,外面的甲板上空无一人,就连负责保卫原体个人安全的卫队都没有在此站岗履行他们的职责。 这是雄狮的旨意之一,他将理性之锋号的第六十五层甲板净空了,这里原先是一层单独的物资储存甲板,堆满了人们在航行中所需的各类食物等,现在却空荡得令人难以理解。 雄狮刚才与女审判官会面的那个房间甚至是整层甲板中唯一有人的一个. “兄弟。”一个声音于他耳边响起。“听着,我们得谈谈。” 雄狮目视前方,平静地回问:“谈什么?” “你不是认真的吧?卡马斯?你要把那个全是叛徒的万眼战帮带到你的第二个卡利班上去?” 雄狮为这句话深吸一口气。 “它不是第二个卡利班,它就是卡马斯。”他一字一句地答道。“不要混淆概念,鲁斯。你心里清楚,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让卡马斯代替卡利班,就算它们之间的相似之处多得惊人。” “随伱怎么说,但你真的打算在那里吹响这个所谓的号角吗?” “不。”雄狮说。“吹响它需要献祭人类的血肉与灵魂我要从源头上解决问题。” “所以你的确打算吹响它。” 黎曼·鲁斯若有所思地说,声音异常清晰地回荡在了雄狮的耳边。起初,他的声音里还带着严肃与冰冷,然而,仅仅只在数秒钟后,芬里斯人便发出了一阵大笑。 “所以,你打算像个骑士一样呼叫你这群叛逆的子嗣,然后赌他们会来卡马斯引颈就戮?全父啊,莱昂,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雄狮不屑而鄙夷地发出一声冷哼,随后竟然直白地吐出了一句辱骂。 “你这蠢货,鲁斯。回卡马斯和在卡马斯吹响那号角本质上不过都只是障眼法的一环.我已经发出了讯号,调集了大批部队驻防卡马斯周边。” “无论他们或来不来,这部分部队都不会离去,除非我彻底解决问题。” “解决问题?”鲁斯轻轻地问。他似乎对雄狮的粗俗完全不以为意。 “那个号角能让他们知晓那个叛徒是在何处呼唤他们,从这一点来看,它内部应当具备某种我不了解的定位术法。” “因此我的战术非常简单,探知那号角的本质,强制驱动它进行呼唤,并定位到万眼如今的所在地。和你一样,我也不认为他们真的会来卡马斯,所以,我会直接去找他们。” 鲁斯轻笑两声,笑声未散,雄狮却听见他好像在非常不满意地砸吧嘴:“不错的战术,莱昂.只是,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他们真的来了卡马斯,你又要怎么办呢?” “我知道你会说,你可以依靠自己的天赋带着部队迅速赶回卡马斯。但如果他们真的敢来,那么,他们会把什么东西也带来?” 雄狮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一路前行。他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想要结束这场谈话,但黎曼·鲁斯向来喜欢撕开那层掩盖真相的薄纱。 雄狮紧握在右手中的酒神之矛忽然抬起,牵引着他的手臂沉重地落地。它本身的重量和雄狮的一部分力量相叠起来本该让地面塌陷,但是,不知为何,这件事却并未发生。 酒神之矛就那样竖立于雄狮掌中,矛刃发出轻微的嗡鸣。 雄狮皱起眉。 芬里斯人语气强硬地再次开口。 “我知道你已经很不爽了,兄弟,但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问——有关那个号角的事,你完全可以找卡里尔帮忙的,不是吗?” “我想不出他会拒绝的理由,而如果你有他的帮助,我认为你完全可以在万眼并不知道的情况下知道他们的所在地” 雄狮缓缓呼出一口浊气,表情终于有所变化,令人心悸的愤怒在那张脸上完全盛放。 “你在把他视作一个神看待吗,鲁斯?” “不。”芬里斯人说。“我从未这么想过。” “很好,我们再一次取得了共识。你同意他不是神,那么他自然并非无所不能。我不会说他只是个普通人,但他的确是人类,如你我一样。” “而这件事到底与他有何关联?他是我请来的见证者,这是我的事情,其中罪孽与鲜血都要算在我的头上如果事事都要他帮,都需要他的参与,那么我算什么?” “切莫再提类似的事情了,兄弟。” 雄狮以更为冷硬的语气对鲁斯说道,并紧握长矛,再度迈步。这一次,直到他抵达自己的冥想室,鲁斯也并未再做任何阻拦,或发出任何声音。 然而事实真的如此吗?他被雄狮说服了? 答案恐怕与雄狮自己想象的并不一样,在他的想象中,鲁斯已被他的话语而折服。 但真相是,鲁斯正坐在一张脏兮兮的木头王座上,手握一个早已干涸的酒杯轻轻地摇晃。 他的坐姿相当悠闲,好似懒散的醉汉。无数张空荡的酒桌在王座下方安静地等待,许多面旗帜在它们上方飘荡,质地老旧,像是早已等待多年,但其纹章却是一片空白. 鲁斯用左手撑着脸,望着这些酒桌,聆听着堡垒外传来的风声,平静地笑着——这笑容几乎可被称作为窃笑。 他们还说老狗长不出新牙呢,莱昂。芬里斯人乐不可支地想。 —— 手握一本封皮漆黑的书,卡里尔缓缓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手中的这本书严格意义上来说没有被命名,但却是帝国内绝对的畅销书——至少在一万年前是这样。 现如今,哪怕是那些最高端的黑市也不敢拍卖这本书,或此书作者的其他作品。卡里尔早已听过它的大名,可惜,直到今日,他才真的有时间拜读一二. 坦诚地说,这本书唤起了他的一些记忆。 从舰桥到决斗笼,从闲暇时刻的彼此挖苦,再到战争阵地上的血与火——听着好像很唬人,但实际上不过都只是些日常,至少对于一名军团战士来说是如此。 是的,你大概已经猜出这本书所描写的事物,以及它的作者到底是谁了。 卡里尔在理性之锋号上的一个图书馆内找到了这本书,暗黑天使们出乎意料地对书籍非常重视,他们建造的图书馆几乎和武备库一样多,而且其内的书籍就和武器一样被经常‘使用’. 此书也同样如此,用某种坚韧兽皮制作的书皮甚至都已经泛起了褶皱和破洞,想来是有人在阅读时不小心使用了太大的力气。 想到这里,卡里尔忍不住笑了一下——对于那些没读过这本书,或是对亚戈·赛维塔里昂并不了解的人来说,这书中的每一个句子大概都值得一次震惊的紧握或暴怒的撕扯。 “他还真出名啊。”康拉德·科兹说。 “你真的忍心这样挖苦他吗?”卡里尔头也不抬地问。 “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难道他不出名吗?十个战团长里有八个都认识他,剩下两个是他看着长大的.” “真是好大的辈分,卡里尔。我已经能想象出那些可怜的、尽忠职守的战士会怎样被他欺负打压了——唉!” 影子中的夜之王重重地叹息一声,转而使用了一种浮夸的咏叹调。 “看看我们亲手造就了一个什么样的怪物!还是一个无人看管,无人陪伴的怪物!” 卡里尔合上书,十分平静地摇了摇头。 “想为他鸣不平的话,你完全可以直说的,康拉德。没必要用这种说辞,虽然的确是事实。” “真的吗,父亲?真的可以吗?”科兹悲伤地询问。“这不会招致你的怒火吗?” “.有话就直说。”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父亲。” 卡里尔站起身来,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开始膨胀。一个虚幻的、高大的人影就那样从中缓缓站起,立于他身前,表情平静得简直令人不安。 数秒钟后,夜之王摘下自己的王冠,忽然弯下腰,开始与卡里尔对视,两人再一次熟悉地玩起了那套拿着尖刀互相剖开对方内心的血淋淋戏码。 “父亲。” “我在。” “你这一次又准备做什么呢?”科兹以一种轻柔的语调如是询问。“你被请来做见证者,但我认为你不会甘于只做一个见证者。你必然会出一份力,做一些其他人根本无法做到的事情.” “我什么也不会做,除非莱昂需要。” “他需要?”科兹笑了。“好吧,是他需要,还是你认为他需要?” “他需要。”卡里尔缓缓重复。“相信我。” “也就是说,你终于下定决心了?这还真是让我惊讶,我那有着自我牺牲情节的无比傲慢的父亲竟然学会了尊重.” 卡里尔眯起眼睛,有点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在科兹疑惑的眼神中,他拉长语调,刻意地抛出了一个问题。 “哪一个?” “你这老东西!” 科兹勃然大怒,戴上王冠便回到了影子中。卡里尔倒也没有生气,只是在无人的图书馆内漫步了起来。数分钟后,他将手中的书籍归还至了原位。 “康拉德” “干什么?”影子中传来一个没好气的声音。 “你是否预见到了什么?”卡里尔眼神深邃地发问。 他站在宽大的书架之间,黑曜石与钢铁分割了他的脸,似有若无的反光和冰冷空气中的微尘缓缓流动。他在说话,在吐露气息,但他面前空气中漂浮着的那些尘埃却完全无动于衷。 一切都逐渐陷入静滞之中,包括时间。 “是的。”科兹说。 “结局是好,还是坏?” “你真的在乎吗?”科兹冷哼着反问。“现在不要打扰我了,我在给人挖坟,没空和你这烦人的老东西说话.” 卡里尔无奈地叹了口气,静滞消散,时间回复正常。他背着手,慢慢悠悠地走出图书馆,走廊的舷窗外已经缓缓浮现出了一颗翠绿的星球。 卡马斯。 29.迟来的审判(二) 卡马斯,或者用全称形容,c-卡马斯。人类疆域中的一环,一颗拥有三座轨道防御空间站,驻守着四只暗黑天使连队的星球。 它没有名义上的直属总督,原因世人皆知,但雄狮并未以任何形式参与进卡马斯的政治局势之中。 他任由官员们大展拳脚,无论其怀有野心或是单纯地想要让人们的生活变好无所谓,他从不发表他的评价。 愚蠢者会将这种态度视作一种放任或不在乎,而真相并非如此。那些被委以重任、手握权力却辜负了信任的人从未逃脱过他们应得的惩罚,身穿漆黑盔甲的天使们将亲自降下裁决之剑。 是的,雄狮未曾踏进卡马斯的政坛。他只是以自己的方式影响着它,仅此而已。 一架风暴鸟缓缓划过卡马斯东半球的天空,夕阳照射在它美丽的机翼上,漆黑的涂装吸收了所有的光亮,只有一个翼剑纹章以金子的形式在侧面预留出的位置上闪耀不已。 现如今,风暴鸟已经不再是各大战团的第一选择,实际上早在大远征后期,它就已经开始被更廉价的雷鹰取代。但是,各个战团都乐意保存几架,或是一个连队。 老古董与否并不重要,它们仍然火力强大且十分可靠,最重要的一点是,它们具备很强的象征意义。 但这么说起来也的确有点可悲——从象征着毁灭与勇武的战争机器,转化成代表地位与身份的原体座驾 若是机魂能够开口说话,它会如何选择? 雄狮冷漠地摆脱这罕见的思绪,握着长矛走下了风暴鸟。 他们降落在一片林中的空地里,四周的自然风光几近原始,这里被保护得相当好——而这意味着高额的利润,从各个方面来说都是如此。 举個例子:空气。 说来荒诞,但卡马斯的空气在某些达官贵族之间是一种非常奢侈的享受。他们会花上重金买上一罐,在重大场合与家人分享,只为了能够与基因原体莱昂·艾尔庄森有那么一刻的接近 他们似乎意识不到,此举并不会臆想中的‘接近’成真,甚至不会让他们更加高贵。 在卡马斯,空气是平等地供给给所有人的,他们花费重金购买的宝物很可能是从他们看也不会看上一眼的某位平民口中呼出。 当然,更为合理的猜测是他们知道,但并不在乎。毕竟,这不过只是一个名头。 购买了卡马斯的空气,就意味着得到了某种敲门砖,可以尝试着接触与雄狮相近的贵族圈子。 基因原体们从未远离过帝国,无论他们想或不想,都会有无数人选择依附他们而生。有些人对此厌恶至极,有些人无可奈何,唯有雄狮选择了将其握在手中,好好利用。 在这个庞大且并不如何松散的圈子的作用下,雄狮得以掌控朦胧星域内的大致情况虽然效率仍然算不上高,贪官污吏也依旧存在,但情况已经在慢慢改善。 “大人。” 一个穿着贵族长袍的男人站在空地前方,朝着雄狮缓缓地行了一礼。他似乎是唯一前来接机之人,此事相当诡异。 不过,考虑到雄狮自己也是孤身一人前来,甚至连驾驶都是自己亲自上阵,这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他年约三四十来岁,面白无须,神态阴鸷而严肃。 当然,贵族们的外在年龄并不可信,延寿与整容等价值昂贵的手术对他们而言不过只是挥挥手的事情,他们甚至无需付钱,就会有人抢着买单。 “塞梅尔。” 雄狮朝他颔首,念出他的名字,却并未停下脚步,而是继续向前。他仅仅只是放缓了一点速度,好让这位塞梅尔跟上他的脚步。 他们就这样走进了卡马斯的原始森林之中,不过才将将走出去十来米,夕阳的光辉便彻底消失。 厚重繁密的树叶将光亮彻底遮蔽,枯叶下埋藏着的泥土所散发出的湿冷甚至改变了空气的‘味道’,雄狮却目视前方地走着,不为所动,而那位塞梅尔居然仪态正常地跟上了他的脚步。 他们好像两个冒失的旅行者那样,在没有光亮,充斥着寒意的黑暗世界中肆意前行直到两扇厚重的门扉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岩石做底,表面漆黑且并未雕刻出任何纹路。雄狮向前一步,平静地昂起头。 数秒后,伴随着一声极其明显的嗡鸣,源自第一军团,现已被战团沿用的翼剑纹章就这样在门扉的正中央悄然显现。 石头开始被金属摩擦,声音低沉且厚重,更为寒冷却十分干燥的空气从内涌出,以风的形式吹拂而过,一条幽深宽阔的大道缓缓出现,雄狮步入其中,塞梅尔紧随其后。 光源亮起,却看不见到底是从何而来。他们沉默地行走,直到数分钟以后,大门合拢的声响方才从身后传来。 于是雄狮开口。 “这些日子卡马斯情况如何?” “还是老样子,吾主——”塞梅尔语气迟缓地回答,他的神情仍然保持着那种阴鸷。 “——说实话,没什么值得称道的事情。而我想,您特意回来一趟大概也并不是为了询问我那些鸡毛蒜皮的政务小事的吧?” 雄狮嗤笑着转过头去,瞥了他一眼:“擅自揣摩原体的想法可是与亵渎同级的重罪。” “而您不是国教中的那些狂热分子所以,您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不急。”雄狮收回视线,平静地说。“等我们到了下面再说。” “遵命,吾主。” 十分钟后,他们踏进了一个高台,而在高台之下,是一个异常嘈杂且忙碌的世界。 岩石与机械共存,金属和草木共处一室,宽阔如军团时期的总阅兵广场,具体构造却又复杂如寻宝的迷宫。哪怕粗看一眼,也至少有上万个被金属分割开来的房间,多数都被漆黑的穹顶严密地遮盖了起来,仅有少部分显露在外。 雄狮步行至高台中央,伸手唤醒了一个操控面板。基因验证迅速通过,伴随着一声轻响,高台四周竟然突兀地响起了庄严的军乐. 雄狮的表情骤然阴沉了下来,他按动屏幕,让高台下降,随后立刻转头质问塞梅尔。 “这是怎么回事?这又是哪个愚蠢的白痴擅自添加的功能?” “是贝涅约夫贤者,吾主” “告诉那个铁皮壳子让他今天就给我把这该死的功能去掉!”雄狮吼道。“我请他到这里来工作是让他改进武器的,如果我真的需要军乐手以彰显什么地位,我何不像以前一样请一批人来为我工作?!” “遵命,吾主。”塞梅尔叹着气,微微躬身。 与此同时,高台也缓缓落地。雄狮深吸一口气,让表情恢复正常,紧握着长矛踏入了迷宫之内。 他似乎对这里非常熟悉,无论下一个拐角处出现几条岔路,雄狮都能轻而易举地选中正确的那条. 但是,值得一提的是,直到他们抵达目的地,路上都没有出现半个警卫或任何自动警戒炮塔。 他们停在一扇由黑曜石构成的大门面前。 “你可以去准备了,塞梅尔。”雄狮低沉地说。“把人都叫过来。” 贵族严肃地行礼,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了。雄狮上前一步,单手推开了这扇沉重的大门,步入其内。 代替迷宫将他包围的是一个处处透着庄严和神秘的世界。由不知名的银色金属构成的地面上涂抹着奇异的符号,彼此之间的距离有着严格控制,一眼望去自成一派独特的美感。 撑起天花板的柱子粗看之下或许会被以为是石头质地,但若是再看两眼,便会立即发现它们实际上是由骨灰所构成。 墙壁上挂着长久不灭的火把,质地古怪,像是有杂质的琉璃。顶端跳动的火焰也并非常见的赤红色,而是一种温和的淡金色. 雄狮深吸一口气,垂下头,忽然开口:“如何,还满意吗?” 骨柱之间响起一个安静的脚步,卡里尔自黑暗中漫步走出,手中提着一节人类的脊椎骨。 面对雄狮的问题,他只是耸了耸肩:“我对神秘学没什么了解,因此我大概是没有权力评价这个被你安置在堡垒内的房间的,莱昂.但我必须承认——” 他抬起手,按在离自己最近的一根骨柱上,叹着气笑了笑。 “——你真的花了不少心思。如此之多的忠诚者遗骸,想必收集起来一定相当费神吧?” 雄狮摇摇头,平静地予以了否认。卡里尔走到他身边,将那节脊椎骨交给了他,随后便扔出了另一个问题。 “恕我心急,莱昂。但我真的很想知道,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我知道赛拉诺审判官已和谢法审判官联手为你揭示了这号角上的术法,可是,你要怎么在这里使用.?” 他止住声音,抬手指向天花板,在那纯金之间,一只巨大的天鹰正冷冷地俯瞰着他们。 雄狮露出一抹微笑。 “你也会有好奇的时候吗?”他问,语调竟然显得愉快。 “当然,我又不是什么灭绝人性一心只想着如何进行高效谋杀的屠杀机器”卡里尔轻轻地一笑。“你总不能认为我不该好奇吧?” 雄狮低头看他一眼,说道:“鲁斯刚才对你的话发表了一点不是太上得了台面的意见。” 卡里尔挑起眉。 “那么,伱为何不让他出来自己对我讲呢?” “他不愿意,认为这是在自讨苦吃,除非有酒喝。而且,我也不愿意。” 话音落下,雄狮转过身去,大门被推开,十三个人跟在塞梅尔身后走了进来。 他们身穿统一的服饰,国教的徽记被铭刻在头顶,此外还有诸多能够代表信仰的视物被虔诚地戴在脖颈或手腕之上。他们有男有女,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但神情却都是一等一的狂热。 不过才刚刚走进这里,他们便立即对着雄狮跪了下来,五体投地。为首之人念起以他为主角写就的赞美诗,其余人等微微抬头,以庄严和谐的声音唱起了颂歌。 仍然身穿贵族长袍的塞梅尔表情平静地站在一旁,低着头,以合乎礼仪的方式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卡里尔这个忽然出现且穿着审判庭制服的人. 他有疑虑,很明显,但既然雄狮没有提,因此他也不提。 很识趣的人,也难怪能当上这里的总管。卡里尔如是想道。只是,他仍然有些惊讶于莱昂·艾尔庄森居然会建造一个如此复杂却又如此重要的地方。 在过去,雄狮似乎没有类似的想法,他只想做一把利剑,尽管有着国王的威严,却很少运用。更多时候,他都是用剑在说话只是现在,情况似乎有了点不同。 他默不作声地退后一步,站在雄狮身后,等待着赞美诗的结束。他是想听完的,奈何雄狮似乎并不愿意。 他举起右手,强行停止了这群僧侣的虔诚之举,随后便将那节脊椎骨展示给了一个光头女人。 “以神皇的名义。”雄狮语速极慢地开口。“净化它。” 那女人恭敬地低头弯腰,双手举过头顶,如此以后方才伸手接过那节脊椎骨。她并不年轻,眼角处的皱纹就是最好的证明,但她的脸上仍然具备某种孩童似的天真 卡里尔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件事,如挥刀刺中心脏般顺理成章。他皱起眉,某种猜测一闪即逝,而后,剩余的十二人所表现出的缓慢和他们脸上相似的稚气则证实了他的猜测。 雄狮转过身来,带着他走向门外。 他的贵族主管先行一步,非常迅速地离开了。大门再次合拢,雄狮靠在门上,抱着长矛,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卡里尔听见他在深呼吸,连续不断地深呼吸。 “.你会为此看低我吗?”片刻之后,莱昂·艾尔庄森如此询问。 “为了什么而看低你?” “为他们。”卡利班人说,紧接着竟罕见地自嘲一笑。“我还以为我做起这件事来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 “他们会死吗?” “不会。”莱昂说。“至少现在不会,但他们的寿命会减短。” “他们会痛苦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从卡马斯的社会中挑选出了这些有缺陷的孩子,然后将他们当做工具养育成人,让他们充满信仰,以备某一刻的不时之需。” 年老的雄狮严肃却也僵硬地低下头,看向他请来的审判者,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我想知道.” 他没能说完。 卡里尔摇摇头,熟练地做起了他过去从未做过的事情——他干脆且不容拒绝地打断了雄狮的话语。 自他复生以来,类似的事情已经发生了许多次,与之一同进行的改变还有他对于尊称或身份之间的偏执。 时间会改变一切,任何事都无法例外。 “帝国的社会中没有为这些孩子预留出生存的空间,过去没有,现在没有,而你我都无法确定未来会不会有。” “再者,就目前而言,治愈大脑方面的缺陷也仍然是一项艰巨的任务,我们对自己身体构造的认知还没有完善到能够从基因层面杜绝类似事情的地步” “我相信,就算再过一千年,畸形儿也仍然会存在于我们的社会中并饱受欺凌。所以你做的事情没什么可指摘的,哪怕在我这种偏执狂看来也是这样。” “你让他们衣食无忧,不必饿着肚子在垃圾堆里翻找食物,最重要的一点在于,你让他们拥有了尊严,莱昂而这一点是多少钱也换不回来的。” “哪怕这尊严来自狂热的信仰,哪怕他们其实根本没有与之相关的概念。” 卡里尔微笑着,眼中亮起灵能。他悄无声息地飞起,在雄狮的愕然中,他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便再次落地。 “所以,你不如好好想想待会要怎么对那个战帮发出邀请.” 莱昂·艾尔庄森眼神陌生地看着他,良久方才憋出一句警告:“下次别那么做。” “什么?” “灵能。” 卡里尔轻笑起来。 30.迟来的审判(三,万眼战帮,6k) 我醒来。 黑暗,一如既往。这是我要求的东西,我不喜欢光亮,至少现在不再喜欢了。过去,当我结束冥想,房间内燃烧着的蜡烛和兄弟们的呼吸声会告诉我,我到底身处何方。 而现在不同,没有蜡烛,没有光亮,也没有其他人,只有我自己但我倒也不是完全孤身一人,我还有一种隐秘的嗡嗡声作伴。 我知道这声音源自何方,只是,我不知道应该如何使用简单易懂的语言去描述这件事。 对我而言,这种声音源自‘真理之刃’号战斗驳船的引擎室。自她在三个世纪以前被献给诸神以后,这种声音便一直存在。 然而,船上的变种人、野兽人和另外一些杂交生出来的野蛮种却将其称之为‘心跳’,它们认为其中蕴含着真理之刃号本身的想法。只要能够破解其内奥妙,便能从真理之刃号时不时的发怒中幸存。 而我要说,这全都是狗屁。它只是被献祭了而已,就这样,没什么太多的理由可讲。 我们从战犬们手里将它夺走,改了它的名字,并将它献给了诸神,事情就是这样简单。 至于那些接踵而至的东西.只不过是连锁反应。 我站起身,按照军团留给我的习惯开始检查并整理自己。 我首先确保了自己的骑士罩袍没有破损,然后是我收纳在武装带夹层一个不起眼角落里的带翼剑纹章。在这以后,才是武器与盔甲的运行状况。 做完这件事花了我三分钟,漫长,但值得。冥想带来的宁静被这阵动静转化为了我思维角落中的一片小云朵,持续不断地为我提供着一种思维层面的凉爽。 我挺起胸膛来,戴上头盔,随后打开门走出了我的房间。在目镜后方,我得以清晰地观察我眼前的这个世界。 一个充满着污秽杂种的世界。 我的房间位于第二层甲板,任何有常识的人都知道这里有多么重要。但是,就是在这样的重要腹地,我却能看见数不清的野兽人。它们挤在大厅、走廊以及后天开辟出的房间里进行祈祷。 这些退化的亚人杂种比我们——阿斯塔特——还要高大,可它们根本算不上人,不过只是一群畜生。我尽力让自己别看它们,迈步走过。 但是,遍布在墙壁、地面与天花板上的脏污涂鸦以及舷窗之外迷乱狂暴的景色却始终没有放过我的神经。 它们连续不断地挑逗着我,让我生出一股杀戮的冲动。 于是我停下,移动脚步,换了個方向继续走。几分钟后,我来到了一个被大量的颅骨所装饰的走廊门口,无尽的颅骨,仿佛是在向我昭示什么。 我走入其中,孤身一人,来到了一个特别的地方。 我一直都不知道应该如何描述这里,只能说,这里很宽阔,遍布染血的黄沙。许多人都正站在边缘,观看黄沙中央的一场战斗。 在黄沙中央,一个如我一样身穿黑甲的巨人正在与另一个巨人战斗。他的对手身穿蓝白二色的陶钢护甲,没有戴头盔,脸上满是鲜血。 我想离开了。我不喜欢这种事。 “贝洛。” 我转头,看见奥拉蒙。如我一样,一名骑士,卡利班人,比我加入军团稍早半年。 “奥拉蒙。场上如何了?”我问候他,然后随口扯了个问题。 我其实对场上正在发生什么事情并不在乎,这个黄沙坑不是我们的传统,是战犬们的,虽然我们以一种不算太好的方式把它留了下来。 我之所以扯开话题,不过只是想让他不要关注我。 “啊不太好。我想,我们的兄弟会输。” 奥拉蒙说,他完美地照着我的设想走了下去。我看见他那双苍白眼球上方的两条眉毛紧紧皱在一起,连带着五官也开始一同扭曲。 长久地泡在亚空间里,以及接受诸神的赐福让我们都产生了不同程度的变异。我自己还好说,因为我并不够虔诚,但奥拉蒙不同。 他忠于一位欢愉的神祇,虽然是近年才投身其中,可是在我看来,迹象其实很早以前就已经埋下。他对艺术的追求,对漂亮奴仆的渴望都早已向我揭示了他此时的模样。 但是,话说回来——是的,他变异了。他的眼睛变色了,以及肤色,我能透过他的脸看见他的血管。 我想这大概只是开始。 “为什么这么说?沙奈尔正占据优势。”我说。 我没有胡说八道,情况的确如此。沙奈尔——也就是正在场上战斗的那名黑甲巨人——真切地占据了优势,他已经将那个来自战犬的俘虏打倒在地两次。 如果他想,这场战斗大概很快就要结束。一如既往,那个战犬会被杀死,尸体会被拖走并喂给船上的恶魔或其他更可怕的东西。 “他看轻了他”奥拉蒙轻蔑地说。“而轻敌是大忌,贝洛。” 他转过头来看向我,把语气放得很慢,已显示出他对我的尊重。 “虽然他的对手很年轻,战斗经验可能不足二十年,而且状态非常差,但他仍然是安格朗的子嗣。沙奈尔的轻敌会让他输掉战斗与生命。” 他的话仍然没能让我升起观看战斗的兴致,但是,为了不扫他的兴,我还是扭过头去看了两眼战斗。 很快,我就意识到奥拉蒙的话没有问题。沙奈尔正在放纵他自己有关于折磨的欲望.而那个年轻的战犬不是。 我们在半个自然月以前的一场洗劫中摧毁了他与他的小队,总共六十人。战犬们枝繁叶茂,但这仍然是巨大的损失。 而如果考虑到那颗他们宣誓保卫,却被我们以舰队轰炸成宇宙尘埃的星球,此仇大概会更加深刻.更不要提,我们与他们之间的仇恨其实很早就已经结下了。 三个世纪以前,我们抢走真理之刃时顺便还摧毁了他们的几条战列舰,以及上面的辅助军。那些人被他们视作兄弟姐妹。 综上所述,我有理由相信那个战犬会抓住一切机会杀了沙奈尔,而我的相信成真了。 就在沙奈尔再次挥剑把他砍倒在地,并像是个冠军那样举起双手接受台下观众的欢呼或嘲笑之时,那个战犬迅疾地爬了起来。 沙奈尔迅速收剑格挡,我不喜欢他,但我不会抹消他在剑术上所做的努力。格挡与反击几乎是在同时完成的,他打开了战犬的链锯斧,并反手刺出一剑,正中他对手的胸腹。 这一下摧毁了重要的脏器与脊柱,只要沙奈尔想,他完全可以顺势剖开战犬的胸膛,动力剑会帮助他非常顺畅地完成此事。 但是,就像我所说的那样,他喜欢折磨,于是他慢慢地拧转手腕,想从那张年轻的面孔上看见更多痛苦 那个战犬抓住了这个机会,他冲向前方,让动力剑对自己造成更严重的伤害,但也顺势用链锯斧咬开了沙奈尔的脖颈。 他们一起倒在地上,我们都能听见沙奈尔受伤的叫声,以及那战犬从喉咙深处迸发出的濒死呐喊。 “为了安格朗!” 他嘶吼着,用链锯斧、拳头和牙齿把沙奈尔的脑袋从脖子上弄了下来。 他赢了。 而沙坑的主人对此非常不满。沙坑的主人叫扎德卡尔,过去曾是一位头脑清明的指挥官。至于现在,他是个嗜血的疯子。 有需要时,我们就把他放出去,让他杀光我们的敌人并在他开始杀我们以前让他短暂地清醒过来。在没有需要的时候,他会时刻徘徊在这个沙坑旁边,让人进来打斗。 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踏进这黄沙,但重头戏永远是阿斯塔特对阿斯塔特。据我所知,他在这里做了很多令人作呕的事我们抓了许多俘虏,都浪费在了这上面。 战帮内有许多人对他不满,但我的主人塞拉法克斯没有对任何一种不满的声音予以回应。 因此,就目前而言,疯狂的扎德卡尔仍然可以肆无忌惮地盘踞在这里,随时随地宣泄他的嗜血欲望。 我看见他跳进黄沙,在‘之后’到来以前,我移开了自己的视线,打算转头离开。我看够了,我本打算来这里合理合法地杀几个野兽人,在一对一的单挑中把它们放干血。 这不是什么特别难以做到的事情,但我自己也必须小心,它们毕竟是黑暗的宠儿.我没想过要来这里看几个阿斯塔特被杀死,无论他们是不是我的兄弟。 “你要去哪?” 在那个扎德卡尔的咆哮声以及血肉飞溅的声音中,奥拉蒙如此问我。我没有理他,只是径直离开。 时至今日,我与我的兄弟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有了极大的改变。兄弟情谊仍然存在,但只存于少数人之间。更多的人,例如奥拉蒙、沙奈尔或扎德卡尔这样的人,他们都已经变了。 他们不会伤害我,也认识我,听从我的命令,甚至是讨好我,但那不过只是因为我的地位。换句话而言,军团时代的遗产已经剩不下多少了。 对于此事,我唯一的安慰是帝国方面也差不多。直到目前为止,我所见到的每一个阿斯塔特都是那所谓圣典的产物。 他们从未见过帝皇,却可以高呼为他而战,实在可笑。 我一路向上,沿途见到了更多扭曲的事物,例如被铁链所束缚的恶魔,在拐角处窃窃私语的巫师,舔舐着血肉的穴居人怪物 如果不是我很早以前就已经学会对这些东西视而不见,恐怕我会非常痛苦。 而真理之刃号内部留下来的一部直达主舰桥的升降梯也以机械的方式安慰了我——至少它仍然是我所熟悉的模样。 我感谢着它,踏进了主舰桥。不像是我记忆中的那样,这里空无一人,没有忙碌的船员或机仆存在。相应的,需要他们操作的仪器也都被摧毁了。 这艘战斗驳船如今并不需要仪器来运作,它已经成了另一种生命形态。 不信的话就看看这主舰桥吧,看看它的黑暗,以及那些挂满了观察窗的符号、物件与半死不活的恶魔。哪一条船能以如此事物装点自己的舰桥? 我低着头走向黑暗中的王座。 “啊,你来的正好,贝洛。”我的主人塞拉法克斯兴高采烈地说。 我有点疑惑——他平日不是个非常高兴的人,或许过去是,但现在绝不是。 他曾经是我的连长,一名骑士队长,一个标准的卡利班人,满头红发。卡利班之乱发生以前,他就在指挥我了。在那之后,我们也仍然并肩作战。 至于现在,他是一个很难用言语去介定的人。他变得更高大了,那头红发变得像是火焰一样燃烧,连带着他的半边脸也同样如此。 这标志着他接受了诸神之一的赐福,由此得来的变异在我的兄弟们中被视作力量和权威的象征. 我为此感到悲伤,我服从他是因为他是我的长官,是我的兄弟,也是我如今效忠的对象。但他们不同,至少大多数不同。 他们效忠他只是因为他拥有力量。 或者说,塞拉法克斯的万眼战帮拥有力量。 多年的劫掠积累下了一支拥有两百多艘战舰的庞大舰队,对诸神的虔诚与献祭换回了诸多赐福与有用的知识。每一个可以深入亚空间的人都听过我们的名字,哪怕是恶魔,也会认识我们。 我为此感到骄傲吗? “快过来,我的朋友。” 塞拉法克斯对我招招手,王座上的他被书籍与银色的护身符所环绕,他脚下的阶梯上遍布蓝色的符文与法阵。我谨慎地看了看它们,确保自己有下脚的位置才走到他身边。 直到这时,我才发现他手里握着一块虚幻的脊椎骨。 “这是什么?”我问。 “我们撒出去的探子之一”塞拉法克斯笑着回答。“还记得利昂娜·德·拉尔吗?” 我搜索了一下自己的记忆,一个女人的脸缓缓浮现。诚如塞拉法克斯所言,我们拥有很多探子,遍及星海之间为我们提供信息与情报。 通常情况下来说,他们会保持忠诚与诚实很长时间,直到他们认为自己拥有了可以和我们分庭抗礼的力量。 这种事不算少见,而我们总是能从中获利——说真的,杀了他们不算难事。把他们的积蓄、力量与灵魂连带着一起送给诸神或恶魔更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是的,我们养的不仅仅只是探子。 我点点头。 “她大概是死了。”塞拉法克斯轻描淡写地说。“而且是形魂俱灭的那种,我没能感知到她的灵魂。有什么人抢在我们以前就拿走了她的灵魂,那个人甚至破解了我们留给她的号角.” 他对我展示一下手中的那块脊椎骨,它正在逐渐变得凝实。我已经见过这样的事情许多次,但仍然免不了感到一种古怪的、从骨髓深处涌起的麻痒。 我想我就算是再看上一千遍也习惯不了这种事,人类的脊椎骨怎么可能被当做传信之物使用呢?而且还是能够跨越如此距离的。 我和他耐心地等待着,半分钟后,那块脊椎骨在他手中终于成型。 “而且,无论此人到底是谁,他都给我们留了个口信。”塞拉法克斯缓缓开口。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没有被火焰代替的那只眼睛正耐心地看着我。我没有说话,一如既往地将决定的权力留给了他。 他笑笑,将脊椎骨一把捏碎。某种沉闷的爆炸声在他的手指之间悄然爆发,骨骼的碎片本该掉落在地,却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牵引着飞向了半空之中,一个虚影在纷飞的骨片中缓缓显现。 他直直地凝视着我们。他有一双深绿色的眼睛,褪色般的金发。他老了,尽管我还没真的认出他,但这个想法却立即升起,紧随其后地带来一阵悲伤。 他老了。我恐惧地想。 在那以后,我的头脑才在本能之后告诉我他是谁。 我的恐惧加剧成为颤栗。 雄狮老了。我想。 我难以控制住自己的本能反应,转头看向塞拉法克斯,想从他那里寻求帮助,却发现他的脸上一片平静,仿佛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尽管如此,他那放在王座扶手上的紧握双拳却告诉我,他此时其实也并不平静 “万眼,认真仔细地听好我的话。” 一个熟悉的声音缓缓传来,逼迫我转头看向雄狮的投影,接受他那冰冷的凝视。 一万年了,物质界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万年。我们从躲藏、逃匿一点点地转变,虽然仍需进入亚空间躲避,但雄狮从未远去。 他和他制造出的那些试图代替我们的赝品的消息仍然会传到我们耳边。尽管如此,我却已经很久没有再听过他的声音了。 我对一万年这个时间没有实感,直到我再次听见他的声音。那份冰冷与杀意货真价实,一如当年的卡利班,我不得不深呼吸来让自己平静下来。 “一百个世纪过去了,汝等仍然不肯面对真相与自身的错误。汝等肆意杀戮、劫掠、放纵,以我之血污浊我名。” 他的投影缓缓靠前,直至成为一个充满蔑视幅度的俯视。 “毫无疑问。”雄狮对我们宣告。“汝等皆为叛徒,人类的叛徒。” 如同触电一般,我颤抖了一下。我心知肚明我们做的事情根本算不上光彩,但. 一只手抓住了我,是塞拉法克斯。他握着我的手,正关心地看着我。雄狮的投影暂停了活动,想来是他的手笔。 “别被他误导,我的朋友。”塞拉法克斯低声说道。 我勉强地点了点头,塞拉法克斯握紧我的手,雄狮的声音再度响起。 “时至今日,从当年卡利班上惨案中存活下来的冤者与罪者都已得到了他们应得的东西,唯有汝等仍然逃避着我。若汝等并非懦夫,便前来卡马斯吧。” 雄狮面无表情地直起腰。 “我以我的荣誉保证,不会有埋伏,也不会有陷阱。事情需要有个了结,无论你们如何看待我,当年卡利班上的真相都必须被说清。我在卡马斯等你们。” 卡马斯.我迅速地搜刮着我的记忆,塞拉法克斯的笑声却紧随其后地响起,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不解地看向他,竟发现他正在十分欢畅地大笑。这种笑是演不出来的,雄狮的话必定真的让他非常快意,否则他绝不会发出这种笑声。我困惑地看着他。 “噢,别见怪,贝洛。我只是没想到我们的基因原体真的会煞有介事地谈论他的荣誉” 他看着我,非常满意地轻呼出气流。 “你有所不知,贝洛,但荣誉对于雄狮而言什么都不算,至少在胜利面前什么都不算。他是那种会为了胜利而舍弃荣誉的人,同理,我们也是。” 他动作缓慢地站起身来,所穿的法衣如被那燃烧的火焰渲染得无比火红。突如其来的光亮伴随着他的起身而一同诞生,整个黑暗的舰桥就这样亮如白昼。 我举目四望,想观察这难得的一幕,却看见了一个震怖我内心乃至灵魂的事物. 那是一面镜子,至少它看上去像是一面镜子。巨大,如倒吊起来的银色湖面一般于我们头顶反射着我们自身的形象。 “别看。”一只手把我拉回正轨,塞拉法克斯语气亲切地告诫。“那是万变之主的礼赠,你不可直视,贝洛。” “你是我们中最后一个还清醒的人,我必须仰仗你的理智,否则,哪怕是我,也会真的成为诸神的仆从.我为祂们服务,但那只是暂时的。” 他将手搭上我的肩膀,左手挥动,让四周再次陷入黑暗,并带着我走下长长的台阶。 “还记得我曾对伱说过什么吗?”他问。 我当然记得. “实现它的机会就在不久后。”塞拉法克斯告诉我。“就在卡马斯上。” 我看向他,发现他那仅剩下的一只眼睛中正闪烁着一种我根本看不明白的光辉。我只能从中读出痛苦与悲伤,至于更多的东西,我完全无法分辨。 他察觉到我的凝视,于是便看向我,随后抬手摘下了我的头盔,与我三目相对。 “兄弟。”他以军团时期的口气唤我。“让我们洗刷耻辱吧,从此刻开始。卡利班与骑士团的悲歌将不复存在。” 我低头以示遵从。 31.迟来的审判(四,镜中森林,8k) 在那支号角将他的话语成功传递出去以后,雄狮便有了一种直觉――他们会来。 他的理智告诉他这件事不太可能发生,任何一个智力正常的指挥官都绝不会顺他的意,率领舰队主动自投罗网,除非他是个弱智儿,而且身边没有任何正常人。 更何况,那是万眼,一个由堕天使组成的混沌战帮。 考虑到他们至今为止做过的事,万眼的头领不太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战士。这战帮过去曾数次逃脱围剿,然后销声匿迹,直至几十年后在某个星系的边缘出现,进行劫掠与骚扰。 这意味着,万眼很清楚他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尤其是那些有关荣誉的部分。 雄狮开始漫不经心地以手指摩挲酒神之矛的握柄,并得到一阵来自黎曼鲁斯的抗议。他将其无视,仍然专注地凝视着面前的全息投影图。 整个卡马斯星系的景象被这张战术桌浓缩成为了一副缩略图,正以十来个不同的角度为原体进行着展示,分析结果就在一旁滚动。 画面与结果都是从那些埋伏起来的舰队上传回来的第一手讯息,延迟并不算特别高,但也做不到实时传输。 不过,这已经足够了。 雄狮对待科技这方面相当宽容,信息是战争的命脉,这话不假,奈何以帝国的科技水平,这命脉只能又臭又慢又长 当然,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过去,卡马斯都非常平静,没有任何异状。星系内部的曼德维尔点则更不用提,早已被严格监管起来。 一旦读数出现异常,预热完成的火炮便会等待时机,将足以摧毁一切的火力倾泻到可能出现的万眼舰队之中 因此,雄狮大可以这样说――整个星系内部所有忠诚于他的军事力量都已经做好了战争准备。无论发生何种战争,他们都不会犹豫。他们只会参战,并尽一切努力来取得胜利。 唯一的问题是,战争并未来临,至少现在没有来。 「他们会来的。」 雄狮忽然以笃定的语气开口。口齿清晰,声音冰冷而低沉,回荡在这安静的室内,一次又一次地撞击墙壁。 他的声音逐渐变得失真,直至彻底消散以前,这个短句已经变为了一种沉重的闷响,听上去几乎像是断头台锋利且巨大的刀片沉重落地、完成工作之时所发出的声响。 头颅滚进箩筐,鲜血喷入人群,欢呼的民众与死去的尸体 卡里尔洛哈尔斯缓缓发问。 「何以见得?」 他坐在一扇巨大的舷窗前,手中正捧着一本《朦胧星域大事记》翻阅。两把交叉而过的利剑悬于他的头顶,寒光闪闪,散发着保养油的气味。 窗外多变绚烂的光辉洒在他的脸上,好似一张面具,将五官与细节变得模糊一片,使他犹如沐浴在光中.或诞生于光中,或毁灭于光中。 雄狮皱起眉,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反倒是先通过全息投影台上的通讯装置给理性之锋号的主舰桥下达了一连串复杂的命令。 随后,在数分钟以内,卡里尔脸上的光一点一点地开始了移动,他的脸重新变得清晰起来。至于那团群星之光,它已经消失不见,被理性之锋号以坚决的钢铁完全遮蔽。 雄狮走向他。 「我打扰了你的小小享受吗?」 「不,完全没有,莱昂」卡里尔顺从地回答。「我哪里敢呢,手握重权的大人?」 「那你为何要问那种问题?」雄狮不满地问。「还有,我不觉得这个玩笑好笑。」 卡里尔很明显地笑了一下,为雄狮此时罕见的直率。 他从书中抬起头来,紧接着手掌合拢,连带着那本厚重的书籍也一齐合拢。一阵不算太大的风在沉闷的响声中诞生,裹挟着尘埃袭向了雄狮的脸,却在半途中便被他用呼吸打散。 「那么我道歉。可是,我是真的不知道答案。」卡里尔非常真诚地回答。 「我已经在这里陪同你观察了那个全息投影图二十一个小时,虽然我知道这对于星际航行来说算不上什么,他们很可能只是刚刚出发.总之,或许是我不太擅长行军打仗的原因吧,我真的不觉得他们会来卡马斯。」 在雄狮的脑海中,黎曼鲁斯发出了罕见的客观之声:「我同意,莱昂。」 你同意什么? 「他不擅长行军打仗――不然呢?」 芬里斯人说着,愉快地发出一阵恼人的轻笑,雄狮已经听过无数次他这样笑了,却仍然没办法控制地感到烦闷。更不要提,鲁斯接下来说出口的话非常直白。 「指挥的才能是天生的,我的兄弟。这种天赋是无法通过后天的学习来补足的,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而你我生来就坐在一张由数万种顶级天赋堆积而成的宝座上,俯瞰着其他人.」 你是在说我傲慢吗?雄狮不悦地问道。 「那倒没有,兄弟。只是,我想告诉你,咱们的好叔叔论起杀人来说的确是一把好手,但他这辈子差不多也就只会干这件事了,难道你没听说过他在机械维修方面的糟糕手艺吗?」 「别把他看得太高了,这蠢货――还有,你对其他人最好也改改。你说你老是拿那套过时的骑士纪律理论要求你的那些子团干嘛呢?你不会真想找个机会重建大骑士团吧?」 雄狮眼角一抽,以闪电般的速度反手将酒神之矛扔了出去。犹如一根平平无奇的棍子一般,它落在了一张地毯之上,左右滚动。 卡里尔看看他,又看看酒神之矛,非常礼貌地举起了左手:「莱昂――」 「――我认为他们会来。」 雄狮生硬地打断他,并迅速地背过身去,双手按在战术桌上,竟然将其硬生生地拖到了舷窗旁,断绝了卡里尔站起身来的可能性。 「.好吧,那么理由呢?」 没有理由。卡利班人沉默且恼火地想着,强迫自己不要转身。 他现在对自己非常生气。 幸运的是,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无法控制住自己怒火的年轻人。尤其幸运且巧合的是,在三个小时后,"理由"被一艘跃出卡马斯曼德维尔点的战斗驳船撞成了粉碎。 「只有一艘船?」雄狮双眉紧皱地问。 「是的,吾主,只有一艘船。」船长格兰达恩以几乎同等力度的皱眉如此回应了他的主人。「我已经确认了十二遍,的确只有一条船。」 雄狮眯起眼睛,凝视着那艘堪称亵渎的战斗驳船,双眸感到一阵刺痛。原因无他,只因这艘驳船的外表。 那宛如浸透了鲜血的暗红色涂装和其上巨大的混沌八芒星居然敢于如此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他的视线内 下意识地,他便将其视作为一种挑衅。但他没有动怒,反倒以轻蔑将其轻易地无视,随后立即下达命令,要求各船降下舷窗装甲板,严禁直接观察那艘船本身。 就连理性之锋号也遵从了这个命令。 在闪烁的红灯与高昂的警报声中,舰桥上的全息投影台开始嗡嗡作响,声音急促。 雄狮并不理会,转头看向格兰达恩。他与船长已经共处六十六年,此时,他只用了一个眼神,便让船长心领神会地将一块数据板递了过来。 落在船长手里,这数据板几乎像是块不大不小的盾牌。但对于雄狮而言 ,它不过只是三根手指便能掌握的小工具。 他低头扫了眼屏幕,从纷乱的数据流中得出一个结论――针对身份编码的解析正在高速进行。于是他紧握数据板,稍作等待,在短短三秒后便得到了一个名字,以及一个结论。 「群山号,所属战争猎犬,在三个世纪以前失踪。」 他将其念出,声音中不含半点怒火,却使得舰桥上的所有人都保持了理智。雄狮放下数据板,将它搁置于一张战术桌的表面,随后便大步走向全息投影台,并亲手按下了通讯符文。 一声轻响过后,一个燃烧着的形像就这样出现在了理性之锋号的舰桥上。雄狮昂起头,以全然平静的目光凝视着他,并吐出他的名字。 「塞拉法克斯。」 「原体。」被称作塞拉法克斯的人优雅地躬身,彬彬有礼地进行了问候。「您还能记得我?」 「我记得每一个人。」雄狮冷漠地回答。「无论是叛徒还是忠者。」 「那么,在您看来,我又归属于哪一方呢?」 在问出这个问题以后,塞拉法克斯便止不住地发出了一阵大笑。显然,他自己也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的作为得到了许多冰冷的凝视与愤怒的打量,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在此时的舰桥上,无论是凡人还是阿斯塔特,都有不少人想看他血流满地. 雄狮却没有动怒,甚至连表情的变化都欠奉,他只是平静地发问。 「你做好准备了吗?」 「什么准备?」燃烧之人如此询问,语调内的好奇是难以掩盖住的。 雄狮不答,只是缓缓举起左手。他没有握拳,但只要他握拳,所有瞄准了曼德维尔点的毁灭性武力便会毫不犹豫地向着曾经的群山号开火。 塞拉法克斯显然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却显得不慌不忙,甚至非常平静地摇了摇头。 「原体,我是孤身前来的。」 「来送死吗?」雄狮无动于衷地问。「那么,你做得很成功。」 「我不否认我的行为的确具备这等暗示,但那并非我愿。我逃亡了一百个世纪,原体。因此,我绝不会将我的生命白白浪费.否则,所有为我而牺牲的人,他们的性命岂不成了白费?」 塞拉法克斯收敛笑意,以绝对的严肃抚胸开口。 「我申请登舰,独自一人。我愿意接受一切检查,一切束缚,只要能与您当面交谈。在那以后,无论您对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接受。」 雄狮冷冷地看着他,未发一语。十分钟后,诸多登舰鱼雷与突击艇一同命中了那艘堕落的战斗驳船。 诚如塞拉法克斯所说,其上除他以外竟然真的空无一人。尽管如此,这艘船却仍然能够保持运行状态。 暗黑天使们没有过多地纠结此事,只是只是在智库们的指示下小心地搜索着舰船各处,来寻找可能潜藏着的偷袭者,并开始布置净化仪式。 如果群山号还能被拯救,机魂自然会予以回应。如若不能,那么它便将在火焰中解体.至于塞拉法克斯本人,则已经被一支终结者小队和首席智库亲自押送着前往了理性之锋号。 他被戴上了反灵能项圈,双手与双脚也被自爆镣铐牢牢束缚,法衣被取下,悬挂在腰间、脖子和手腕上的多种饰物更是被当着他的面直接摧毁。 他本人却对此无动于衷,始终保持着一副不急不缓的微笑。值得一提的是,那燃烧于他身体上的火焰始终未曾熄灭。 ―― 「你想见我?」雄狮发问。 他全副武装地站在塞拉法克斯身前,左手按着剑。在他身后,赦天使和他们唯一的侍从正手持武器地担当护卫 一职。这是雄狮的要求,他让暗黑天使们留在了这间暗室之外以作警戒. 他曾对阿斯莫代与赦天使们立下过誓言。 「是的,吾主――另外,很高兴见到你们,老兄弟们。」带着微笑,塞拉法克斯如此开口。 他表现出的镇定自若让七十五名赦天使们不约而同地表露出了一定程度上的杀意,其中一人更是直接咆哮着开口咒骂。 「你这该死的叛徒!」 「是,是,埃克托雷尔,我也很高兴见到你。」巫师敷衍地说。 「你背叛了帝皇的教导!」另一个人斥责道,双眉紧皱。「哪怕在叛徒之中,堕入混沌的那些也最为使人痛恨.」 「我承认我的确背离了他教给我们的"正途",扎布瑞尔,但这是有原因的。我――」 雄狮举起右手,让所有声音尽数消失,塞拉法克斯未能说完的话语自然也包括在内。 巫师正跪在地上,双手被镣铐束缚在身后,脖颈上的反灵能项圈除去使他痛苦以外还提供了另一种功能――使他难以抬头观察雄狮的脸,只能时刻保持低头。 他仅仅只能看见雄狮的盔甲与靴子,仅此而已。当然,这也意味着他并不能看见他的那些"老兄弟们",也就是说,他是仅凭声音辨认出埃克托雷尔与扎布瑞尔的. 「现在,你见到我了。」雄狮缓缓开口。 他将右手搭上剑柄,手指与武器本身接触的声音在此时的暗室内显得无比明显,每一个人都能清晰地捕捉到它,以及雄狮刻意外露的想法。 "我可以随时杀了你" 塞拉法克斯听得清他的话,却没有回答。不仅如此,他甚至还自己尝试着蠕动起了双膝,以求更加接近雄狮。 在这个瞬间,至少有超过二十把枪械被他们的主人抬起,并对准他的头。只要他有任何异动,这些人便会毫不犹豫的开火。 只是,巫师本人似乎并不在意,他努力地做着这仪态丑陋,令人尴尬的尝试,而雄狮竟然没有后退。 他拔出剑,将剑横置于塞拉法克斯的左肩上,并对准了他的脖颈。 只要启动分解力场,他甚至无需挥剑,巫师便会立即身首异处. 「还有什么话想说?」雄狮平静地追问。 塞拉法克斯艰难地抬起头,总算勉强看见了雄狮此刻的脸。他呼出一口浊气,种种复杂的情绪在面上一闪即逝。所有的这一切,最终都凝结成为了一个苦笑。 「.我的原体,您变了。」巫师哀伤地说。「您变得仁慈了许多,如果您还是从前的狮王,恐怕我早已身死,绝不会有机会再说任何遗言。」 他的语速很慢,因此七十五众内立刻有人低吼:「他在拖延时间,吾主,请允许我杀了他!」 雄狮对此并不理会,塞拉法克斯也同样如此。巫师深吸一口气,非常真挚地继续开口。 「时间改变了一切,它让一位暴戾的君主变得平和,让曾经的背叛鲜有人再提起,也让您的子嗣流落四处,承受世事撕扯。」 「看看我们,父亲,你看见了什么?我的变异?扎布瑞尔的衰老?还是埃克托雷尔的伤痕?时间可以改变一切,但也会留下痕迹,而痕迹是无法被消除的正如背叛本身。」 他停顿数秒,嘴唇颤抖,仅剩下的那只好眼竟流出深红的鲜血。 「背叛就是背叛,所有人都会记得,在卡利班之上,曾有一场叛乱发生。此事无法抹消,此事带来的影响亦是如此。但是,想一想,如果它从未发生,我们会是什么模样?」 雄狮依旧无动于衷。 塞拉法克斯极其认真地凝视着他。他面上的渴望刺痛了所有赦天使的眼睛,那种渴望无论他们愿不愿意承认,它都曾出现在他们的梦中。 「父亲啊。」塞拉法克斯沉沉低语。「请试想一下吧,如若在当年的卡利班上没有发生叛乱,那么最终和你一起抵达泰拉的会有多少人?又会留下多少炮弹,多少战舰可供调用?」 空想而已!扎布瑞尔愤慨地想。只是,他的想法无法阻止塞拉法克斯做他想做的事情。一点一点的,巫师的声音逐渐转变成为了高昂、激情且真诚的演讲。 「最重要的是,如果卡利班之乱从未发生,帝皇是否便不会被重伤?」 「有完整的第一军团的帮助,荷鲁斯便绝无可能抵达皇宫。既然如此,帝皇是不是就不必坐上那把刑具?如若他仍然可以行于我们之间,那么帝国会成为什么模样?」 「帝国――吾等深爱的、为之奋战,为之流血的国家――还会变成现在这幅死而不僵的丑陋模样吗?」 「诸位兄弟啊!」塞拉法克斯搜肠刮肚地发出一声咆哮。「莫说你们没有厌恶过现在的帝国!莫说你们没有回忆过大远征时的朴素真理!莫说你们从未想象过再次与帝皇并肩作战!」 「够了。」 在赦天使们的沉默中,雄狮冷冷地开口。分解力场劈啪作响,剑刃随后扬起,以闪电般的速度朝着塞拉法克斯的脖颈直斩而去,不带半点犹豫。 生死关头,巫师的脸上却泛起了一抹平静的微笑,仿佛早有预料。在他的笑容中,雄狮的剑穿过了他的脖颈。 没有鲜血流出,没有头颅落地。塞拉法克斯仍然跪在原地,未受半点伤害。他的上半身正在波动,虚幻地犹如水中花,镜中月。 但他终究是跪在这里。 「开火!」扎布瑞尔立即吼道。 他得到七十五人的响应――甚至包括阿斯莫代在内。整个暗室里,除去雄狮以外的所有人都在这一刻对准塞拉法克斯开了火。 爆弹、重爆弹、等离子诸多致命的武器在同一时刻轰击,哪怕是一头大魔,也该被打成筛子倒下,可是,不知怎的,巫师就是不受伤害。 所有的毁灭之力都穿过了他,除去毁灭地砖以及深挖其下构造以外,居然没能造成其他任何杀伤。 无需雄狮命令,赦天使们便脸色难看地停止了射击。 被贬为侍从的阿斯莫代不信邪地拔出自己的链锯剑冲上前来,对准塞拉法克斯连连挥斩,却无一起效,只能让那诡异的波动愈演愈烈,仿佛阿斯莫代真的是在用剑斩向湖泊。 保持着那平静的笑容,巫师一点点地站了起来。 镣铐自然而然地脱落,掉落在他脚下,发出闷响。然后是反灵能项圈,这珍贵的器具竟在塞拉法克斯双眼亮起的蓝光中一点点地化为了碎片,飞溅地下。 他竟然还能使用灵能。 如此违反常理与认知的场面,雄狮的脸上却看不出半点震惊。他抬手按住阿斯莫代,把他轻推回队伍之中,随后归剑入鞘,以全然的平静再度发问。 「你想做什么?」 「您是在试图让我解释自己的计划吗?」 带着一种模棱两可的微笑,塞拉法克斯如此询问。他赤手空拳地站在他的原体面前,竟显得异常轻松。而且,还未等到雄狮回答,他便自己轻笑着点了点头。 「这没问题,原体,我当然可以向您解释。」塞拉法克斯温和地说。「只是,我并不是那些愚蠢的野心家,会在事情即将做完的前一刻便自我带入进赢家的身份,对准他认定的输家大放厥词.」 「我当然会为您解释,但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他抬手 指向雄狮身后,一秒、两秒.当时间缓缓来至第九秒,暗室的门便被推开了。阿兹瑞尔冲了进来,语速极快地对雄狮进行了汇报。 「原体!我们派遣至群山号的兄弟全部遇袭!」 雄狮对他颔首,平静、幅度轻微,却像是蕴含着千斤之力。他轻而易举地便让年轻的暗黑天使冷静了下来,那张脸上依旧没有流露出任何惊讶 只有平静,如海一般深邃,如暗不见天日的原始森林一般危险的平静。 他转头,看向塞拉法克斯。 「你似乎觉得自己算到了一切?」他问。 「我从未这样想过。」 雄狮点点头:「这无所谓,你很高傲,塞拉法克斯。你有某种依仗,它给了你勇气,让你孤身一人地来到我面前。」 「依目前的情况来看,你的依仗的确有其特别指出,它让你免于一死,甚至能让你做到这种事――」 他上前一步,抬脚碾住塞拉法克斯的镣铐中的一副,却踩了个空。 扎布瑞尔瞳孔猛缩。 「――但这没有意义。」雄狮说。「我也有所依仗。」 巫师定定地看着他,数秒钟后,他忽然吐出一个名字:「卡里尔洛哈尔斯教官吗?」 雄狮终于皱起眉。 塞拉法克斯再度微笑。 「是的,我知道他现在就在我的船上,原体。你或许会惊讶,但这只是因为你不了解我.而且你没有想过要了解我。」 「如果你愿意问一问我的过去,那么,以你的敏锐,我相信你一定会提前发觉此事,可惜,现在为时已晚了。」 巫师低下头,自言自语着开始在原地踱步。 「自卡利班离开以后,我便深耕于亚空间之中。时至今日,我虽不能掌握这片浩瀚海洋中的点滴细节,但那些波涛巨浪却不同。哪怕我真的目盲耳聋,它们也能将我彻底淹没。」 「前不久,一道席卷整个亚空间的巨浪便这样袭击了我,将我淹没其中.怀言者的艾瑞巴斯死了,您知道这件事吗?」 「他死了,哪怕他已经强大到能够在物质界和亚空间内同时展现出超凡脱俗之力,但他仍然死了。那么,是谁做的?第八军团的亚戈赛维塔里昂?」 「我相信一定是他,他足够强,也曾发誓要这样做。夜刃们的誓言具备极强的束缚力但是,真相不仅于此。」 「我看见了真相。」巫师喃喃自语。「艾瑞巴斯的死亡时掀起的那道巨浪固然壮观,几乎横扫了小半个亚空间,但是,这道海浪实际上不过只是另一个消息的附带注解。」 「归根结底,那巨浪是因他的回归而产生。而艾瑞巴斯不过只是一个该死的叛徒,可笑的小丑。他能与那位教官被一齐提起,是他此生最大的荣誉。」 雄狮缓缓冷笑,对于叛逆子嗣的疯癫话语,他未予任何置评,其中蔑视显而易见。当然,他是如此,其他人却未必。 扎布瑞尔难以忍受地咆哮起来:「你以为自己与他有什么区别吗,叛徒!你那所谓的战帮杀害了多少无辜之人?!」 「当然有区别,兄弟。」塞拉法克斯说。「他是为了自己,而我不同,我是为了你们。」 塞拉法克斯举起双手,淡银色的法衣开始凝聚,披散在他仅穿着贴身衣物的身躯上。燃烧的火焰开始膨胀,他仅剩下的那半张完好的脸上却不见什么欣喜或狂妄。 扎布瑞尔十分不情愿地承认,他只能从上看见悲伤。 而且,他的声音是如此和缓,如此认真。其中信念使人一听便明,无需任何解释。 这样的声音可以出现在坚定的战士,忠诚的士兵与虔诚的信徒身上,但是 ,出现在塞拉法克斯身上?出现在一个身具女干奇赐福,肉体高度变异,过去曾不断作恶的叛徒身上? 扎布瑞尔再也无法忍受住了,当着阿斯莫代的面,他猛地握紧了自己的剑。 「听好了,塞拉法克斯」 噌的一声,雄狮再度拔剑。像是曾面对那夺走荷鲁斯卢佩卡尔的伪物一般,他以双手持剑,褪色的金发无风自动,缓缓飘扬。 一片不该存在的森林在他脚下蔓延而出。 「我会找到你,我会杀了你。」莱昂艾尔庄森如此宣告,满面杀意。「不管你到底要做什么,我都会把你剁成渣。」 「那么就来吧,父亲。」塞拉法克斯悲伤地说。「我在卡利班上等你。」 他举起右手,袖口处有一抹银光一闪即逝。那是一面镜子,看上去很小,却将雄狮与他身后的人尽数映照在内。 在那镜子之内,同样也有一片森林.一片被熊熊火焰和无尽尸骸包裹着的森林。 雄狮的动作突兀地为之一僵。 八十一秒后,理性之锋号的船长格兰达恩将一个非常突然的消息传递给了附近的舰队,以及卡马斯地表上留守的暗黑天使们。 他为此在同一时间受到了多次质疑、辱骂乃至威胁,而老船长全都无动于衷,他只是在通讯频道内咆哮起来,开始以强硬的语气折磨所有人的耳朵。 「我他妈的很确定!你这脑满肠肥的白痴!雄狮和他的护卫都失踪了,一定是那个叛徒搞的鬼!帝皇保佑我们!」 远在曾经的群山号,现在的真理之刃号上,披着审判官大衣从黑暗中徐徐走出的卡里尔也同样听见了这个消息。 「很有趣。」 他淡淡地评价一句,走向一个满是尸体的沙坑。 免费阅读. 32.迟来的审判(五,唯一擅长的技艺) 群山号的机魂在哀鸣——当然,只是单纯地用这一句话来形容,还是不够准确。 严格意义上来说,它的哀鸣声并不是直接传入卡里尔耳中的,是黑暗帮助了它。机魂的声音在黑暗中轰隆作响,将过往一一吐露。 锈蚀的金属,被抹去的天鹰,遍及船体各处的污秽邪恶群山号的机魂已经非常虚弱,几近于消散,但它仍然存在。犹如一个躺在战壕中奄奄一息的士兵,固执地在尸堆中摸索他的枪。 他需要枪来完成他的任务,但他已经瞎了眼,无法从鲜血和尸体中辨认出自己需要的东西,只能一点一点地用手指触碰,并嘶吼出声。 这呐喊声被卡里尔确确实实地听见了。 他停下脚步,扫视偌大的沙坑。 战犬们继承而来的传统与当年在努凯里亚上的残忍表演早已大相径庭,可是此时,他所看见的景象却足以令人感到恍若隔世——那些被埋藏在沙子中的尸骸又回来了。 或已腐朽,或还残留血肉。热气腾腾,暗红色的血迹显眼到甚至让沙子无法被统一地称呼为‘黄沙’. 奴隶主的杰作,血腥的磨盘,灭绝人性的捷径。 卡里尔缓缓抬起头。 他看见一面被悬挂于沙坑顶部的旗帜,破旧、染血,边缘多处破损。 它原有的颜色和形制到底如何已经不再是一个可以单纯地使用肉眼观察得出答案的问题,因为一颗巨大的混沌八角星在其上污浊了一切,从忠诚者们的脸上取下的面皮也早已取代了旗帜原有的布料。 卡里尔面无表情地举起右手,并指,竖掌,轻挥. 旗帜就此被毁灭。 与此同时,在另一个世界中,那些原本正等待着他或其他登舰之人的恶意正在无声地退散。它们源自亚空间,是尚未成型的胚胎。 它们本该从亵渎的仪式中降生,而卡里尔阻止了这场分娩。他甚至将孕妇也一起杀了,那东西死时的尖叫在整个群山号上蔓延。 黄沙开始飞舞,肉眼不可见的手掀起了狂风,将它们吹得四处乱飞。锈蚀的金属、牵连在一起的线缆与被腐蚀到破烂的装甲板一同显现。 这個沙坑被设计的很深,因此战犬们对承载黄沙的材料应当是有要求的,想来大概是某种珍贵的合金。只是现在看去,它们已经难以履行职责 但也只是‘难’,而并非‘不可能’。 许多具尸骸就躺在它们上方,沙子从骨头与盔甲的缝隙中缓缓洒落。多数死者都已经无法从盔甲上辨认身份,涂装已经褪尽,纹章与徽记则被污秽的标识尽数取代。 卡里尔不自觉地露出一个微笑。 “有人来了,卡里尔.” 他的影子发出警告——或者说,某种暗藏恶意的提醒。 “他们是来找你的。”科兹笑道,并催促。“杀多点,好吗?” 尸骸飞起,黄沙落下,卡里尔平静地转过身,眼眸低垂。两抹银光从他的袖口处悄悄滑落,在沙坑远方的通道中,一阵密集的脚步声正在响起。 我知道。他无声地说。 第一个死者在一秒钟后被斩下了头颅。 他没有戴头盔,混沌之力充盈着他的盔甲。这是一种血腥的赐福,能使寻常枪械射出的子弹无法伤害到他。 他的额头上刻着一个抽象的颅骨符号,尖锐的牙齿之间卡着一条鞭子似的长舌,其上还挂着点点血肉,想来不是他自己的。 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死去,他那庞大的躯体仍然在向前冲锋,于通道内迸发出刺耳的回音,两把链锯斧被他握在手里,渴望着染血,渴望着屠杀 一颗头颅悄悄落地,他无首的躯体在跑出五步后轰然倒下,如坠落的陨石,链锯斧从精钢般紧握的手指之间及其违反常理地脱手而出。 两秒钟后,有人大喊:“敌袭!” 他的舌头与牙齿因这次呐喊被一把利刃连带着小半个头盔一起硬生生地绞碎,他惊愕地感受着这股突如其来的疼痛,下颚挂在护颈上,碎骨与金属之间的磕碰声在他听来是那样明显 他右手举起,本能地挥出了一剑。 侍奉欢愉之主后得来的超常敏捷与力量让这次因本能而生的斩击威力超乎寻常地大,空气为之震颤,也让挥出它的人产生了一种狂喜的错觉——我要得手了 而事实并非如此。 剑刃落于空处,他的右手则从肩部开始突兀地断开,鲜血尚未喷涌,还未散去的力量与惯性便一齐让这只紧握着长剑的手飞向了不可预知的地方。 它刺穿了下一个受害者的后背,迫使他跌倒在地,整个人甚至被钉死在了地面之上。混沌之力的赐福货真价实,没有半点虚假,但它的主人已经感受不到了。 两抹银光左右交错着拂过他的脸,右肩处的伤口喷出粘稠的鲜血,他颤抖起来,跪倒在地,剩余的左手猛地抬起,摸向了自己的脸。 剧痛袭来,他轻抚鼻梁与额头,紧接着,两道细线缓缓浮现,他的头颅就此碎成三段,黏腻地牵绊着彼此,摔落一地,软嫩的粉紫色大脑如果冻般从血肉中涌出。 几枚爆弹自一旁袭来,恰到好处地将他的尸体打得粉碎。 袭击者的身躯肿胀且阴森,披着宽大如斗篷似的罩袍,漆黑的盔甲上铭刻着古老之神的腐坏印记,隐约的咕哝声自他的血肉中逸散而出。 “看见敌人了吗?!” 有人厉声询问,此人不答,只是举枪警戒。 他有一种超乎寻常的耐心,想来大概是从无穷的折磨中收获到的礼物之一。观察疫病进化,静待毒物发芽,这些事都需要耐心,以及细致。 二者相结合,在此情景下为他提供了一种帮助,而这种帮助,则让他遇见了此生中最大的不幸 他血管中涌动着的疾病忽然开始尖叫。 什么?发生什—— 他还来不及体会它们如此惊恐的原因,便听见了从自己骨骼深处涌起的哀鸣。 “巴塔里尔?”站在他身后的同伴惊恐地呼唤,而他已经听不见了。 他所熟悉的一切——诸如折磨、病变与那种麻木的舒适都正在远去。冰冷的真相残忍地被两把尖刀递进了他的两颗心脏之中,名为赐福的欺骗被尖刀扯碎、抛下。 他终于看清了自己此刻的模样。 只是,为时已晚。 他的血肉开始生根发芽。他满怀绝望与恐惧地对他此时所信仰的神祈祷,而那神却不理不睬,任凭他如何哭泣哀求也无济于事。 他的喉咙内升起虫卵,更多已经开始孵化的虫子在他的内脏上落户并啃食,他的骨头开始三次发育、再次生长,连带着如癌变一般增殖的血肉顶穿了装甲。 他的脸和头盔融为一体,他的眼睛变成生长的枝丫向上弯曲. 难以形容的突变就此降临,某种无法形容的力量正在逼迫他身体中的赐福进化。 它们本该跟随着他抵达某个节点以后再开始这个过程,如今却被人用外力硬生生地加快了。须知,进化是个漫长且艰难的过程,任何一点改变都必须历经漫长的时间,而如此拔苗助长. 几乎被霉斑与某种深黄色苔藓完全覆盖的爆弹枪自他肿胀的双手中掉落在地。 “杀了我”堕天使巴塔里尔艰难地呼唤。 他的同伴们并未听见这句话,但仍然毫不犹豫地开枪、点火,把他焚为碎片。 臭气从焦黑的残骸中袅袅升起,仍然站着的叛徒们就此聚拢为一个小小的战阵,彼此照应对方的后背,彼此看护视野的盲区。 早在大远征之初,他们就已经这样做过千百万次了。第一军团是所有军团的原型,他们熟悉任何战术,明晰一切理论知识,哪怕是现在,这种刻入骨髓的习性也依旧未能更改 但他们选择的策略有误,至少此刻有误。他们都知道,这肩挨着肩,手贴着手的战阵会在中央留出一个小小的空洞。 它本不应该成为问题,直到此刻。 一声轻笑从那个空洞中爆发。 堕天使阿拉契尔是第一个意识到不对的人,他是个训练有素的战士,而且是万眼战帮中少数并未在信仰崩塌后找寻新神支撑自己的人之一。 他平日里独来独往,在战帮内的地位全靠自己的敏锐与剑术。前不久,当塞拉法克斯讲述自己计划的时候,他也是第一批表达赞同的人。 在阿拉契尔看来,这个伏击计划简直天衣无缝——他不在乎塞拉法克斯到底要怎么用一面镜子把他们藏起来,他只知道,如果这件事可行,那么他们就将取得极大的战术优势。 随后,阿拉契尔意识到,塞拉法克斯一如既往地没有夸大其词。 那面银色的镜子不仅能够帮助他们藏起来,还能使他们藏得毫无踪迹,哪怕那群盗走他们名号的廉价仿品使用灵能搜索也无法察觉. 当他踏进这个通道的时候,阿拉契尔甚至在微笑。他不知道那些登舰的所谓‘暗黑天使’中到底有那一支倒霉地撞进了这里,但是,沙坑只有一个通道,因此他们必须面对他。 阿拉契尔认为自己可以凭此事在战帮内更进一步,他错了。当那声轻笑响起,他寒毛直竖,一个还不能被称之为念头的碎片在他心中急速升起. 而这就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 两把尖刀紧随其后地刺进他的肩膀,往下深入,视盔甲和骨头为无物。它们剖开血肉,卸下双手,剔除内脏. 阿拉契尔尖叫起来,四周满是破碎的甲片和自己的血肉。在随之而来的枪声与咆哮声中,他重重地倒在了地上,被拆散的肋骨板如积木般倒塌。 一双漆黑的皮靴停在他面前。 阿拉契尔保持着尖叫,双眼上翻,看见一只银色的天鹰。 它并不闪亮,却犹如雷霆一般彻底击碎了堕天使的神智,使他的尖叫转变成为了一种让他所有同伴都心生出恐惧的揭示真相之声 他们迅速地转向此处,枪火闪耀,将一个凡人的影子在墙壁上拉长,扭曲,也让天鹰开始反光。 本该迸出枪口的爆弹忽然在枪膛内爆炸,正在预热的等离子嗡鸣着过热,钷素喷火器的枪口毫无征兆地融化。在这剧烈嘈杂的噪音中,无言的恐惧开始蔓延。 卡里尔轻轻甩动染血的双手,对他们露出了一个微笑。 “还记得我吗?”他问。 二十秒后,他再次步入黑暗之中。杀光这一整个小队仅仅只花了他两分钟不到,他没有使用灵能,没有动用权柄,甚至没有逾越‘技艺’本身. “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影子中传来一声感叹。“我还以为你会退步呢,卡里尔。” “我宁愿自己退步。”卡里尔说,并走出黑暗。 它们欢送着他的离去,无数只手紧握着已死之人的仇恨为他送行,期盼他杀戮更多。 在先前的屠杀中,已经有许多枉死者的魂魄得到安息,它们为此感到与有荣焉,但却并不满足,而是期盼更多。 它们是永远不会满足的,一如复仇本身。 爆炸在狭窄的走廊内诞生,滚滚火浪席卷而来,高温扑面,融化金属。爆弹飞射而过,以毫厘之差擦过他的脸颊,没有留下血痕,只有仍然震荡的空气证明着这一流弹的逝去。 卡里尔眯起眼睛,看着眼前两方残酷的混战,手指难以自控地摩挲了刀刃一下。 跳帮战往往伤亡率最高.更不要提,这是被伏击。 “阳谋啊”康拉德·科兹如是感叹。“他恐怕就只是想用这些人的命把你拖在这里。” “五分钟。”卡里尔说,眼中亮起蓝光。 “我相信你能用五分钟把这艘船上的所有叛徒都杀光,卡里尔。但是,他用这些人的命从你手里偷来的五分钟,可以在亚空间内变为多么漫长的时间?” 安息墓园之内,夜之王如此发问。他的眼睛此刻并未如往常一样透过他父亲的影子凝视物质界,而是穿过了混沌的浪潮,在那无法定型的浩瀚海洋中寻觅不已。 他在找一片森林,一片来自过去,早已不复存在的森林。 33.迟来的审判(六,重回卡利班) 莱昂·艾尔庄森已经很多年没有照过镜子了。 他对自己的衰老心知肚明,而且也乐于接受它,但他不喜欢镜子。出于某种感觉,他认为镜面反射中的自己看上去毫无人性可言,威严与冷酷远甚他作为一个人类应当具备的事物。 相较于前两者,后者从他的脸上几乎难以发觉,哪怕他已经尽量在让自己摆出温和的表情。也是从那时起,他开始意识到其他人是如何看待他。 无论喜欢与否,雄狮都必须承认一件事——他是基因工程的产物,由人类这一种族中最为疯狂但也最为天才的科学家借由科技与神秘共同创造。 因此,他的外貌绝无可能是某种自然突变或一时心血来潮的结果。帝皇在创造他的时候必定考虑过此事可能造成的影响,但他还是这样做了,就像他对其他人所做的那样。 光辉的圣吉列斯,美丽的福格瑞姆,阴郁的康拉德·科兹 雄狮非常清晰地意识到,帝皇对他们是有要求的。可惜的是,直到现在,他也并不清楚帝皇到底对他怀有何等期盼。 他很想知道答案。 他握着剑站起身。头顶森林,脚踩草地,灌木丛包围着粗糙的老树,卡利班独特的阳光阴森地从叶片与枝丫之间滑落,不远处正传来清脆的虫鸣。 好一副令人熟悉的景象,只可惜他并不是真的怀念.至少现在如此。 雄狮沉下右手,低垂剑刃,开始扫视四周。 他没有佩戴头盔的习惯,人们需要直接看见他的脸,这样才能知道他的身份,进而感到恐惧,或是充满勇气。 这是好事,毕竟他无需担心子弹一类的事物,可惜任何事都有其两面性——他无法借用头盔与目镜的分析功能来获取更多情报。 此刻,他所能依靠的仅有自己的感官。 不过,这并不要紧,他已经知道自己究竟身处何方了。对于此事,雄狮甚至无需思考便能轻而易举地将结论摆至眼前:普天之下,还有哪一个地方能像卡利班这样令他感到如此熟悉? 一踏入这片森林,他身体中的本能便立即被唤醒。潮湿的空气与昏暗的光线,顺着微风传递而来的动物气味,地面上留下的足迹与那些藏在枯叶和腐败泥土中的毒蛇 一个想法划过他的脑海,引起一阵冰冷的不悦:我回家了。 家,一个对于常人而言充满了温馨与暖意的词语。它可以被扩写成为家乡、家园等宏大的词,也能单纯地用来指代一间房子,或一個家庭。 有些人的家是潮湿阴冷的破败平房,漏风漏雨,床铺生虫。 另一些人的家则常年点着火炉,晚餐时所使用的银质餐盘会反射出昂贵的烛火,格拉克斯肉排的香气将长久不散地与葡萄酒的香甜一起,共同地飘荡在铺着白布的长桌上。 至于雄狮,他的家是一片森林,一片致命的森林。 在他儿时,这里曾想置他于死地。数十年后,这里依旧如初,仍然想要他的性命,区别仅在于方式的不同。 危险的野兽和从天而降的轰炸.从当时的处境来看,这两者对他而言似乎并无太大区别。 那么现在呢? 雄狮平静地步入森林之间。出于谨慎,他没有贸然使用自己的能力。他明白,自己已经回到了卡利班上,而且是过去的卡利班。 这件事极其违反常理与逻辑,然而,狩猎与战争都相当讲究直觉,而雄狮在这两件事上都造诣颇深,他的直觉从来没有令他失望过 他不想去赌在过去使用能力会发生什么事情,尽管某种渴望正在他心中生根发芽。 但是不行。 他无法战胜那个偷走了荷鲁斯·卢佩卡尔身体的东西。而且,他现在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处理。 无论塞拉法克斯是出于何种目的将他带回到这里,那个叛徒都必须死,而在此之前,他需要先找到自己的子嗣们 不,或许用不着去找。 雄狮停下脚步,弯下腰,从严密的灌木丛中向外窥视。 他此刻根本没有呼吸可言,整个人好似与周围的环境完全合为一体。一阵微风扑面而来,带着青草的气味与溪流特有的湿润。 森林就是这样,明明前不久还无比阴森,然而,只需要几次转弯,某条小路就会将你带往一个全新的方向,只有最老练的猎手才能判断出这些小路尽头隐藏着什么。 是好是坏,他们看上一眼就能明白——雄狮自然是最老练的猎手,但他此刻却不敢断言自己在踏上这条小路后能否得到好的结果。 原因无他,只因河对岸的一片宽阔林地。五十个面容仍显稚嫩的年轻人正在清晨的微风中并排站拢,排练军阵。 那是个只会在重要场合使用的礼仪军阵,雄狮一眼便知。 负责带领他们的人有着冷棕色的皮肤和漆黑的长发,优雅地披散在肩膀上。那对深蓝色的眼眸正专注地凝视着新兵,帮助他找到他们动作中的不足之处。 扎布瑞尔。 雄狮五味杂陈地咬紧牙齿。 数秒钟后,他转身离去,没有贸然暴露自己。与过去的人交谈是个危险的主意,他不是神秘学方面的专家,但也算得上是对诸多禁忌了然于胸。 这种事很可能会对他们的时间线产生无可估量的影响。试想一下,如果扎布瑞尔和他带领着的新兵仪仗队们在此时与他见面,那么,卡利班之乱的结果是否会. “改变?”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一声轻响同时爆发,雄狮的杀意让他在难以被称作时间的碎片中拔剑出鞘,杂草与灌木的碎屑缓缓飘动。尚未来得及落地,塞拉法克斯的声音便卷土重来。 “扎布瑞尔活了下来,父亲,但和他待在一起的那些新兵们没有。请想象一下,如果他们活下来了,你这支卫队的情况是否会好上一些?” 巫师一面说,一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的声音听上去像是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雄狮皱起眉,他对此事实际上并不关心。他只想知道,塞拉法克斯到底是如何钻进他的脑海中的。 “我没有钻入您的脑海里。”巫师继续说道,他似乎并非孤身一人,某种单调且执着的嗡鸣声紧紧地缠绕着他的话音。 不知怎的,雄狮竟然对这声音感到熟悉,但他没有立刻开始搜索自己的记忆,甚至在这个念头上浮的下一秒便立即将它沉入诸多复杂的思绪之中。 他接受过相关训练,早已今非昔比,而那些训练似乎起了效果,塞拉法克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只是与您有了某种连接,原体,就像是一个远程通讯频道,仅有您与我存在其中。它是双向的,我能隐约地听见您的一些想法,反之亦然。” 雄狮眯起眼睛,不发一言,只是在森林中挑选了一个新的方向,朝着那边走了过去。 “您有多久没有回到过卡利班了?”塞拉法克斯喋喋不休地问,嗡鸣声依旧。 “我不得不说,您对待自己的家园世界实在是非常冷酷。这些年里,我虽然大部分的时间都藏在亚空间内,但也在尽量搜寻与您有关的消息。” “我知道,自大叛乱结束以后,您仅回过两次卡利班。一次是为了改革制度,另一次则是为了处死一些人再怎么说,它也是您的家啊。” 雄狮闭口不答,他的思绪此刻冷寂如冰。 曾从阿泽克·阿里曼那里学习到的神秘学知识以及接受到的抵抗训练起了非常大的作用,他几乎没花什么力气,便依靠着一些由无意义的片段堆积而成的想象将塞拉法克斯从他的脑海中驱逐了出去。 带着遗憾的叹息,巫师的声音于顷刻间远去,雄狮也再度孤身一人。 总是如此的。 莱昂·艾尔庄森悄无声息地吐出肺中残留的最后一点空气,瞳孔逐渐变得尖锐、细长。狩猎者的独有秘诀正伴随着他深入森林之中逐渐显现。 人类显然是不应该具备这种能力的,而他绝不会辜负那个将这些事物慷慨地赠送给他的人. 他全副武装地碾过枯叶堆,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腐败且下陷的泥土无法吞噬他的钢靴,林间沉睡着的野兽们甚至在并未察觉到他的情况下自然惊醒,被本能驱使着做鸟兽散。 其中一些慌不择路,竟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冲了过来,而雄狮没有痛下杀手。 需要讨伐的巨兽早已死去,而这些生物不过只是寻常动物,无论它们究竟有多么凶猛,他都不会在它们对他并无敌意的时候发起攻击. “如果你对待我们也有同样的耐心就好了,父亲。” 雄狮再次停住脚步。 塞拉法克斯的声音离他似乎更近了一些,那嗡鸣声也是如此。雄狮不知道他到底是如何重新回来的,但他并不想顺塞拉法克斯的意。 因此,在巫师的声音重新响起以后,雄狮便再次将那困难的训练重新做了一遍。他得到相似的结果——当他的斗篷扫过巨树的枯枝之时,塞拉法克斯的声音便再度消失。 但这样显然不是长久之法,雄狮不会忽略这两次单方面对话中塞拉法克斯表现出的不同 他必须尽快找到赦天使们,然后再找到塞拉法克斯,而且他必须争分夺秒,抓紧时间,天上随时都有可能下火雨。 “是的,随时都有可能。”塞拉法克斯说,声音沙哑且近在咫尺。而这一次,那嗡鸣声消失了。 “只是——” 雄狮头也不回地挥出一剑,这一剑快得已经超越了某种极限。当它将一颗巨树一分为二,使那参天巨物轰然倒塌,碾压一片之时,挥剑时产生的声响方才锐利地爆发。 它混在了倒塌带来的爆炸般的巨响中,并不显眼,却货真价实的存在,一如那正在雄狮眼中沸腾的真切杀意。 塞拉法克斯站在他身前,却毫发无损。 他的脸上仅有一种表情存在,那种难以形容的巨大悲伤实在是明显至极。任何一个尚有自尊的人都不会喜欢将这样的真情在他人面前流露,但塞拉法克斯却这样做了。 他允许了自己的软弱,脸部肌肉正在抽搐,那向下弯曲的嘴唇和几乎流泪的双眼深深地刺痛了雄狮的眼睛。 他立刻就意识到了一件事——塞拉法克斯必定做了什么,此事极可能罪大恶极到巫师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 他猛地抬起头。 天空开始燃烧。 只在一瞬间,雄狮便明白了那令他感到熟悉的嗡鸣声到底是什么:那是卡利班轨道空间站上的武器操控台正在预热时所发出的声音。 雄狮没有操纵过它,只是在演习时听过一次。这件事早已被压在他自己都不知晓的角落,如果他不是原体,那么他绝无可能想起此事. 但他现在宁愿自己想不起来。 雄狮举起剑。 “是你。”他以平静的、笃定的语调开口。 塞拉法克斯深呼吸着,没有承认此事,但也没有否认,他看上去痛苦到几乎要当场死去。连绵成一片湖面的剑光在同一时刻闪烁了起来,毫无犹豫地斩向他的脖颈。 塞拉法克斯咳嗽着站在原地,不闪不避,两道刺目的蓝光从他脚下亮起,将狮剑挡下,但这无损于雄狮的怒火,反倒加剧了他胸中憎恶。 咆哮着,塞拉法克斯的基因原体再次举剑,对他的子嗣痛下杀手。 “叛徒!”他怒吼。“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我知道,我知道”塞拉法克斯喃喃低语,十分快速地瞥了雄狮一眼,随后便立即移开视线,开始深呼吸。 雄狮的攻势与怒火沛然到几乎要震撼大地,但塞拉法克斯的护盾法术却稳如磐石,将每一次斩击都牢牢挡下。 雄狮咬牙切齿地开始怀念酒神之矛,他认为这是他军团内部的事,因此在审讯开始时并未带上它。如果那把神器现在还在他手中,塞拉法克斯绝对已经被开膛破肚。 “可如果我死了,父亲——”巫师习惯性地挂起那副微笑,虚假得惊人。“——你们要怎么回去呢?” 剑刃撕扯蓝光,雄狮深吸一口气,以愤恨到了极致的语气吐出一句低语。 “我会杀了你” “而我对此毫不怀疑。”塞拉法克斯如此回答,努力地维持着那副微笑。“我必将死在您的剑下,作为罪魁祸首,万年来最大的罪人被您在众人面前亲自斩首。” “我会心甘情愿地接受这个结局,但不能是现在,父亲,我现在还不能死。” 他抬起右手,在雄狮愈发凌厉的怒火中捏起了另一个术法的手势。灵能顺着他的牵引开始闪烁,一个法阵开始在他们脚下显露,雄狮却不管不顾,仍旧疯了一般地挥剑。 塞拉法克斯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再次开口:“二十二个小时,父亲,还记得这个时间吗?我们只花了二十二个小时,就将一切都搞砸了.” 更多的火焰划过天空,某种重物在远方落地。掀起气浪,撕裂地面,惨叫声伴随着大地的震动一并传入他们耳边。 塞拉法克斯猛地握紧右手。 “二十二个小时。” 他缓缓说道,狮剑的尖端正在他眼前闪耀。雄狮双手持剑,用一记刺击几乎突破了他的防御。 如此危险的境地,塞拉法克斯却诡异地感到某种与有荣焉,他的原体就该如此强大。 哪怕他身负万变之主的赐福,手握重器,能在世界毁灭中安然无恙,雄狮也真的可以在战斗中杀了他 但不能是现在。 法阵的蓝光在雄狮脚下亮起。 “您还有二十二个小时。”塞拉法克斯说,他紧紧地凝视着雄狮的眼眸。“我会在骑士团的旧址等待的,原体。” 光芒熄灭,雄狮怒吼着消失在原地。巫师立即吐出一大口鲜血,痛苦地跪倒在地,身体上的火焰残酷地跃动着,焚烧着他的血肉。 混沌的赐福是何其贪婪,名为赐福,实际上不过只是噬魂夺骨的恐怖恶意,不把他吃干抹净,它是不会罢休的 就在塞拉法克斯真的将为此而失去自我之际,一只蓝色的手臂却从他身后的阴影中突兀地伸出,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 熊熊火焰立即熄灭,一个声音在塞拉法克斯耳边响起,带着沉重的回响。 “计划很成功呀,小巫师。”它如此称赞,咯咯直笑。“我见过很多疯子,但你绝对是他们中最出类拔萃的那一批人。” 塞拉法克斯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十分厌恶地挥拳打开了这只手。而它的主人似乎对这种冒犯毫不介意,笑声反倒愈发清晰。 “伱对自己所做的这一切真的有实感吗,塞拉法克斯?” 它如此询问,声音忽然变得平静了下来,其中睿智难以掩藏。只在一瞬间,它便从一个癫狂的生物变为了一个智者。 “我的意思是,你真的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吗?”它问。“时间绝非你这种凡物可以随意染指之物,哪怕是我们,也必须经过深思熟虑才能对某个节点进行一点挑逗的拨弄” “和我们比起来,你所做的事情就好像是闯入国王的宴会,然后当着众人的面亲手砸碎他的王冠。你觉得,你会为此受到什么惩罚?” “如果万变之主真的要惩罚我,祂早已拿走我的灵魂。”塞拉法克斯冷冷地回答。“无需你在此多嘴多舌。” 它立即反问:“所以,你很了解祂吗?我想答案恐怕并非如此。你从未见过祂,不是吗?你对祂的了解全都来源于典籍、恶魔和你自己的想象而这些东西是没有可信度的。” 它意味深长地叹息。 “要眼见为实啊,塞拉法克斯.” “卡利班之乱是否发生,对整个世界来说并不重要,你为此努力一生,竭尽全力地试图扭转一切,安排好一切。你以为自己是某个重要人物,但是,祂很可能根本就不在乎你和你的计划,只是想看你的笑话。” 咳嗽着,塞拉法克斯无动于衷地再次捏起另一个传送法术。蓝光亮起,他燃烧般的长发竟然在某一个时刻好似恢复了原样。 “这不重要。”巫师坚定地说。“还有你,闭嘴,你只需要帮我就好。” “好!”它大笑起来。“我就喜欢你这种不知悔改的狂徒!” —— 带着狂怒,雄狮踏入了一个崭新的地界。这里冰冷且黑暗,空气中满是腐败的气味,而他对此完全不在乎。 他知道这里是哪,一眼就能认出来,但他现在只想回去,杀了塞拉法克斯那个孽畜 然而,被难驯野性裹挟着的愤怒是何其恐怖,他自己甚至都为此隐感不安,只因其中的相似。 上一次,他怀揣着这种愤怒行事的时候,身边尚有卢瑟,而现在—— “——原体?” 雄狮转过身,在骑士团驻地下方的废弃水道中看见了他的赦天使们。当然,还有被卷进来的阿兹瑞尔,以及骑士侍从阿斯莫代。 “是我,扎布瑞尔。” 一瞬间,他的怒意便消散了。狮剑入鞘,他沉稳地步入他们之间,对他们颔首示意,并默不作声地检查着每一个人的状态。 他们对此受宠若惊,阿斯莫代是其中的佼佼者。他浑身紧绷,握剑的姿态简直业余地像是个新手,想来大概是因为他已经知道了自己身处何地。 雄狮不怪他,但是,他与阿兹瑞尔之间的对比着实惊人。同为后辈与新人,阿兹瑞尔看上去就要放松得多 这个结论一直保持到阿兹瑞尔摘下自己的头盔以前。 雄狮看见他苍白紧绷的脸,随后立即将自己的结论推翻。 “扎布瑞尔。”他唤出赦天使们的队长。“重整阵型,让你的小兄弟们放松下来。我们三分钟后出发。” “明白,原体。”赦天使说。 他没有问他们要去哪,也没有对当下的处境发表任何意见。他只是执行雄狮的命令,干净、纯粹、犹如一把利剑。 莱昂·艾尔庄森抓住这个念头,将它灌入自己的思绪之中 在黑暗中,他的眼睛闪闪发光。 34.迟来的审判(七,见死不救的骑士)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不解地问。为什么我们会互相举刀兵? 塞拉法克斯拖着自己走向一片废墟。 无论它过去拥有何等宏伟的墙壁,现在都只剩下残垣断壁。火焰焚烧着木头,爆炸后惨留下来的焦黑痕迹在破碎的石砖上清晰可见,四处飞溅的弹片上还残留着一些挂上去的人体组织。 还有一些人——一些没有死在轰炸中的人——正在废墟之下发出难以辨识的惨叫。 塞拉法克斯可以救他们,但他没有这么做,哪怕这件事对他而言其实并不困难。他只需要稍微分出一点注意力,使用几个小戏法,便能将这些人从死亡中解救。 但他没有这么做。 他不会这样做。 这没有意义。在他心中的某个角落里,一个声音如是告诫。 无论如何,他们都会死。轰炸还在持续,他们随时都有可能粉身碎骨。就算侥幸逃入某座地堡,又怎能保证自己不会倒在坦克与火炮的袭击之中? 卡利班的内战已经打响,参与者皆手持致命武力。他们本就是一个致命的军团,手握诸多禁忌般的秘密,所有武装皆为最高规格。 帝皇将这份权力交予他们是为了让他们屠戮人类之敌,却造成了此等苦果. 塞拉法克斯很想知道,他是否有想过这一日——或者说,他是否有预见到此事? 巫师难以解出答案。 他沉默地走着,废墟中的尖叫对他而言实在是无比清晰,万变之主的赐福没有改变他曾经的内在,他的听力仍然灵敏。 也正因如此,塞拉法克斯甚至能够反推出这些幸存者此刻的方位、状态,甚至是他们的性别与年龄. 他听见几個孩子在叫。 “受难的羔羊。”一个声音对他说道。“难道你不该行使骑士的美德吗?你应当拯救他们,这才是正途。” “一个恶魔胆敢和我讨论美德?”塞拉法克斯冷冷地反问。 “一个骑士在我面前见死不救?”恶魔窃笑着低语。 它在挑衅,塞拉法克斯意识到了这件事,他难掩愤慨地加快了脚步——而那恶魔却没有就这样简单地放过他。 它拉长了语调,开始尖酸刻薄地大肆嘲笑:“拜托你睁开眼睛,看清现实吧,万眼的主人。” “你已经和你战帮中的那些人渣区别不大了,你鄙视他们,但你其实也没比他们好到哪里去。他们会把这废墟里的每一个人都拖出来杀掉,而你会对每一个人见死不救” “从这一点上来说,伱甚至比不上他们,至少他们敢于直面自己的欲望。他们知道自己为何杀戮,而你只会用一个伟大崇高的目标遮蔽心中所有的黑暗,并说服你自己,这都是必要的。” 塞拉法克斯不为所动地踏入一片燃烧的森林。 “我以为你是来帮我的。”他平静地说。“我不明白,嘲笑我会对你有什么好处。” 恶魔非常温和地叹息一声。 “帮助是一个非常笼统的说法,我暂时的朋友,帮一个人可以有无数种办法你眼中的帮助和我眼中的帮助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 “但我要纠正一点,我没有嘲笑你,我只是想告诉你,倘若一个人连自己的真实想法都不敢面对,那么,他所求之事便注定无法成功。” 塞拉法克斯置若未闻。 他举起双手,已经彻底蔓延开来的林火自发地散开,几乎像是俯首称臣那般蜷缩在了他的必经之路上。就这样,他沉默地踏入这条火焰之路。 草木的灰烬与焦炭在他脚下爆发四散,灰飞烟灭,属于奸奇的毁灭之力正在他体内翻涌、沸腾. 他抬眼望向远方,看见一座堡垒。 它坐落在燃烧的森林之中,外墙斑驳,多处破碎。曾经承载的荣耀早已消散,秩序骑士团独有的纹章倒是还清晰可见,坚强地停留在堡垒大门的正上方。 大骑士团的旧址。 在卡利班重回帝国以前,无数骑士与年轻的学徒都曾在这座堡垒中接受训练。雄狮亲自下令将它废弃,并在另一处重建了驻地,原因众说纷纭,光是塞拉法克斯知道的就有数百种。 有些人是站在雄狮的角度上思考问题,而另一些人的险恶用心则已经满得溢了出来,在话语之间流淌,将文字变成漆黑的泥沼。 这些人宣称,雄狮是为了给自己在帝国中取得更多话语权——或者说,为了向他的父亲表忠心——才这样做的。 他们的论点究竟立足于何处不难理解,然而,这想法在知道真相的人眼中固然可笑,但对于普罗大众来说却非常具备可信度 至少,对于卡利班人而言是如此。 “他们从来就不喜欢那些从泰拉移居过来的帝国人,是不是?”恶魔语气自在的发问。“这些帝国人用他们带来的机械建造了工厂,改变了卡利班的地貌,也改变了卡利班人的传统” “森林不见了,而他们的生活却没有因此变得更好。在帝国人来到以前,他们是樵夫与农民,在帝国人来到以后,他们仍然是樵夫与农民,只是多了一条路——进入工厂。” “与之相对的,帝国人却能居住在巢都上层,享受美好的生活。而这个时候,带领他们加入帝国的领袖莱昂·艾尔庄森又去哪儿了呢?啊,他正在星海之间实现他的光荣抱负.” “很遗憾,他没空管你们的事!” 恶魔忍不住大笑起来,它的笑声听上去就像是两块燧石正在互相摩擦,迸发出的火星随时都有可能点燃某处火焰。 而这也正是它的目的。 塞拉法克斯走向这座堡垒,一些记忆浮上眼前。 他不是第一批进入军团的卡利班人,当他出生的时候,卡利班上的大部分森林都已经被砍伐了。大远征是一项伟业,但任何伟业终究离不开人民。 无数个世界在为此事供给物资,卡利班自然也不例外,大部分卡利班人都会终生在工厂内工作,直到他们患病死去,或是足够幸运,家中诞生了一名骑士预备役。 在童年时期,塞拉法克斯并未展现出任何过人的天赋,而这对他的父母来说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他的父母是猎户,隐居在森林之中,并不愿意进入任何生态城或巢都内为帝国服务。 出于对雄狮的尊重或忌惮,帝国官员们并未进行强迫。因此,有相当一部分人选择待在荒野中,远离便利的现代生活,宁愿与火把和猎弓作伴。 五岁时,塞拉法克斯的父亲给了他一把小弓,以及一把剥皮小刀。 塞拉法克斯一直长到八岁才能完全掌握那把弓,剥皮却不同,他早早地便学会了这项技术,只是碍于年龄与体力,他那时只能处理一下兔子或松鼠这样的生物。 八岁那年,他为了试验自己的弓箭技术而独自一人踏进了森林——理所当然的,他迷失了。 卡利班的每一片森林都极为危险,哪怕是他父亲那样的老猎人都只会在边缘进行狩猎,从不会真的进入深处。 只是,他那时并未向年幼的塞拉法克斯告知此事,想来大概是觉得一个连小弓都拉不开的孩子不会有这种胆子,但他显然低估了他的儿子。 塞拉法克斯在那个清晨射中了一头鹿。 他的确能拉弓了,但只能拉开一小会。他没办法让箭矢在弓弦上停留太久,于是那根箭没有如他所愿贯穿那头鹿的身体,仅仅只是刺入其中。 它惊叫着跑入了灌木丛里,塞拉法克斯毫不迟疑地追了上去,就此迷失. 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迷失了多久。 他只知道,当他再清醒过来的时候,一群身穿黑甲的巨人已经将他包围。为首之人尤其高大,满头金发,双手拄着一把利剑,站在一座蒙眼骑士的雕像之下。 在颤栗中,塞拉法克斯听见那群骑士询问此人,要如何处置他。 “你们在堡垒外发现了他?” “是的,吾主。” “很好,那么就让他加入军团吧。” “遵命,吾主。” 这便是塞拉法克斯对雄狮最初的记忆。 在饥饿与恐惧之中,他逃脱了死亡,进入了第一军团,成为了一名预备役。从此以后,他再也没见过他的父母。他曾有找过,但那座木屋已经彻底空荡,再也不见半个人影。 塞拉法克斯结束回忆,缓缓抬起头,看见一座被藤蔓与青苔包围的雕像。 蒙眼的骑士,脚边躺着一匹中箭负伤的老马。他把盾牌举在胸前,左手持剑,眼眶的形状在蒙眼的黑布后若隐若现,似是在凝视那些暗中射出箭矢,伤到他伙伴的贼人。 要警惕那些看不见的威胁。 塞拉法克斯后退一步,对他微微鞠躬,方才走入荒草丛生的庭院之中。 他没花多长时间便抵达了庭院最深处,两扇镶嵌着金属的厚重实木大门在藤蔓与灰尘中向他投以了无声的问候。 地面却在此刻传来一阵震颤,这代表轰炸已经正式开始了,停泊于卡利班轨道之上的战舰群也会为此逐渐分化为几个不同的群体。 激进者打算参与其中,前往卡利班的地面。谨慎者想要进入轨道空间站,找到下达轰炸指令的罪魁祸首 无论他们如何选择,都不会对此事造成任何影响。塞拉法克斯衷心地为他们感到遗憾,但事实就是如此,他们无法改变未来。 他已经见证过卡利班之乱数百次了,他们没有一次跳出这命运的藩篱。 塞拉法克斯抬起右手,那两扇大门在肉眼不可见的不可抗力中逐渐扭曲、变形,金属崩溃,碎屑飞溅,木头嘎吱作响。 一股腐朽的空气越过门扉的残骸向外涌出,塞拉法克斯将其统统无视,踏入其内,原本早已干涸的火盆忽地亮起,将大厅之内映照得亮如白昼. 塞拉法克斯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一个巨大的、有翼的生物从他身后走出。 “我最后问一遍——”它低头开口。“——你真的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 恶魔笑了,以它那鸟类生物构造的头颅来说,要露出这种表情并不容易:“不,塞拉法克斯,你根本就不明白你的行为究竟有多么疯狂.” 它举起右爪,随后握紧。伴随着一道银光,一根弯曲的法杖就这样被它握在了手中。 它的表面有着诸多文字,这些文字来源于不同的种族,有的已经灭绝,有的仍然存在,其上甚至有高哥特语—— “为了无穷的变化。”恶魔笑着说道。 光亮从堡垒深处迸发。 塞拉法克斯没有再看,只是闭上眼睛,过往种种如流水般划过他的心。 片刻的迷惘浮上思绪。 我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有一瞬间,他如此询问自己,满怀着对未知的恐惧。然而,只消片刻,这恐惧便被他亲手抹去。 —— 地面震颤、摇晃。天空被火光遮蔽,第一军团所持有的致命火力正在他们的故土上肆意凌虐。 寻常武器被制造出来是为了杀戮,而这些有所不同,它们是以‘毁灭’这一战术目的为标准而被制造出来的 它们本该被指向人类之敌,如今却将炮口的方向对准了同胞乃至于血亲。 雄狮很想知道那些按下发射按钮的人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皱着眉,他缩起身体,以半跪的姿态接近了这座混凝土碉堡的观察窗。 它原先具备的守军在前不久被一枚燃烧弹烧成了焦炭,为此,赦天使与雄狮们方才得以鱼贯而入,在这里稍微喘口气。自那废弃的地下水道离开以后,他们便一直在战场上奔波。 他们必须时刻辨识方向,从漫天的炮火中找到一条前往骑士团旧址的路,同时还得避开沿途所见的任何人. 卡利班的情况混乱无比,第一军赖以自豪的漆黑涂装在此刻却成了梦魇般的物事。是敌是友不再能够被简单地分辨,人人都高呼着为了雄狮之名,然后对彼此刀剑相向。 他们不能参与其中,这会严重地拖慢脚步,再者,如果与过去的时间产生纠缠,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赦天使们为此事达成了共识,过程相当简单。 至于那两位年轻人他们的情况还是不提为妙。 稍作观察,雄狮便收回了视线。他还未来得及开口,扎布瑞尔便将一个临时打造的头盔递到了他手中。 迎着雄狮不解的目光,老骑士抬起手,指了指正在队伍末尾休息的智库:“贝维丹认为您或许需要隐藏自己的脸,以备不时之需。” 雄狮沉默片刻,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头盔。它没有标识与装饰,看上去就是那种老式的骑士头盔,只是面甲无法打开。其表面漆黑,做过简单的哑光处理。 “.贝维丹。” “原体。”智库立即睁开眼睛,看了过来。 雄狮朝他扬扬手中头盔,语带斥责,面带笑意地问道:“你是怎么想到在战场上用灵能给我造头盔的?” 还不等贝维丹回答,他便抬起手,将头盔戴了上去。形状刚好合适,至于重量,那并不是雄狮需要考虑的问题。 他离开碉堡,走向战壕的另一端,赦天使们沉默地跟上,开始在昔日的故土上行军。 战势已经扩大了,现在不只是暗黑天使们在相互残杀,辅助军乃至平民们也陷入其中,不得脱逃。战争不会放过任何人,它是一头极其贪婪的野兽,而且永远不受任何束缚。 人们可以选择战争何时开始,却不能选择何时结束 雄狮将脸绷得紧紧的,斩断思绪,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如何熟练地运用着自己的感知上。 在当下这种复杂的局面中,只有他有能力作为先锋进行开路。如有可能,他们必须避开所有人并成功地在二十二个小时以内抵达骑士团的旧址。 离开战壕,一片正在化为焦土的平原出现在他们眼中。 为了生态城的防守而规划出的防御阵地正在迎接大面积的火炮轰炸,其密度之高,就连正在通过阵地后方离开城市的平民车队都被囊括其中。 雄狮看得真切,怒火也来得清楚. 如果他能知道是谁下达了这个命令,那人一定会被处死。无论出自何种理由,卡利班上的平民们又何错之有? “原体。”见他停下,扎布瑞尔立即低声开口以作提醒。“我们不能停下。” “我知道”雄狮低沉地回答。 而他话音甚至未落,一枚炮弹便突破了阵地火力的封锁网,落进了不远处的车队之中,数辆悬浮车立刻被砸成粉碎,冲击波与气浪裹挟着金属和人体碎片四处纷飞,造成了二次杀伤。 平民们的哀嚎冲入赦天使们耳中,老兵们无动于衷,只是沉默地握紧武器,等待原体的命令,唯独那两个年轻人下意识地迈动了脚步。 阿斯莫代冲得尤其之快,如果不是骑士中士阿弗卡眼疾手快地将他拉住,恐怕穿着训练甲的侍从现在已经冲到了灾难现场,然后被第二枚落下的炮弹当场震死。 雄狮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像是下了什么决心。 扎布瑞尔握紧剑柄,然后又松开。他已经知道他们的原体要下达怎样的命令了。 坦白地讲,他为此感到骄傲。 “听我的命令,暗黑天使们”莱昂·艾尔庄森低沉地开口。“等轰炸结束,就立刻前去救援平民,但切记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明白吗?” “那您呢?”阿兹瑞尔问道。 雄狮没有回答。 35.迟来的审判(八,图谋) 莱昂·艾尔庄森已经活了很多年,在物质界中,他货真价实地度过了一万年的岁月。就算是放在神话传说中,这也不算是一个小数字。 有很多人饱含敬畏地称他为神子,认为他是另一种神,半神。一个比他们优越许多的、完全能够证明神皇为何是神的活生生的证据。 这种人多到可以从卡利班排到银河的最远端,帝国内任何一个信仰‘神皇’的人都会连带着信仰他,并在某一时刻向他祈祷。 而雄狮从未听见过,哪怕一次.他听不见,而且也不想听。因此他不会像圣吉列斯那样在每年的帝皇升天节抽出一天时间去聆听民众们的祈祷。 事实是,哪怕他听得见,他也不会回答。 一万年了,他早已学会沉默是金。 这就是他为何会选择对阿兹瑞尔的问题闭口不答——没有回答的意义,只有他与阿斯莫代这样还心怀希望的年轻人才会对雄狮抱有希望,觉得他会将答案透露。 像赦天使们那样更加熟悉他,也更加熟悉这个世界的人不会追问答案,他们只会尽自己所能地去拯救、去杀戮、去执行命令。 但是,话又说回来,这些年轻人心中的希望又是何其珍贵? 这冰冷的世界还未来得及熄灭他们胸中热忱,雄狮不希望他们失去它。 毕竟,这种冲动虽然会让他们渴望他说出‘我会等候你们’,而不是‘我独自行动’这样的话,但它也会让他们在奔向那被轰炸的车队时暗自期望能够拯救更多人. 他们总是想拯救更多人的,但这世界不允许。 这世界基本上只允许一件事。 雄狮紧握狮剑,大步走入燃烧的森林之中。尽管这样说会显得有些不尊重,但是,在摆脱了向导和领导者的职责,再度孤身一人以后,他的速度比起之前要快上了几倍不止。 一向如此,没有任何一個暗黑天使敢言自己可以在森林中跟上雄狮的脚步,他几乎与森林融为一体,哪怕这里已经遍布呛人的烟雾,能见度极低,入目所及皆为灰烬与跳动的火红,这惨无人道的恐怖景象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影响。 远在他尚未遇见卢瑟之时,他就已经学会和森林共存了。它不是什么和善的同伴,实际上,它根本就不想让莱昂·艾尔庄森成为它的同伴,但它没有办法拒绝。 很少有人能够拒绝他。 雄狮挥剑斩断一颗倒塌的巨木。 有某种东西——他甚至难以形容的东西——正在空气中弥漫。 它应当被怎样描述?气味?不,气味不足以表述出它的全貌,尽管它自带一股极强的腐烂气味,但这仅仅只是表象。 在这腐烂之下所存在的真实,若要找寻一个最为合适的描述词,那么,雄狮会使用邪恶二字。 加以扩展,纯粹的邪恶。 就像是癌症。在一个幸福的家庭中忽然降生,毫无征兆,突如其来。它会毫无理由地摧毁丈夫、妻子或孩子的生命,让亲人痛不欲生,让眼泪滴落冰冷僵硬的脸庞。 这是一种必须要被消灭的邪恶,雄狮对它极其熟悉。 他已经不止一次和它战斗过了。 塞拉法克斯. 第一军之主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杀意挥剑,沿途任何阻拦他前往秩序骑士团旧址的事物统统都被摧毁。这仅仅只是开始,他的速度甚至正在逐渐加快。 当然,此举很冒险,但他没有想过要隐藏自己的行踪,一来是为了让赦天使们更好地追上他,二来,这也是一种程度的宣告,用于告知塞拉法克斯他的到来。 他不相信那个叛徒会没有准备两手空空地来到这里,在雄狮心中,他甚至已经做好了眼见骑士团的旧址被改造成为一座亵渎堕落的堡垒的准备。 既然如此,塞拉法克斯必定会监控周遭以应对他和赦天使们的到来。他生性谨慎,身为猎户的儿子,有生以来仅仅在狩猎中犯过一次错 这种暂时尚未被证实的幻想引起了更多的愤怒,也使雄狮的剑刃愈发冰冷,超凡脱俗的技艺顺着冰冷且被完全掌控的怒火爆发四散。 在这一刻,雄狮并不知道的是,他其实已经胜过了当年在卢佩卡尔王庭中斩落那伪物肩甲时的自己。 三分钟又二十六秒后,他用剑斩开了旧堡垒坚固的大门。 门扉倒塌,尘埃四溅,入目所及一片荒凉。 训练场、马棚和仆从们生活的离散小院等物勾起的回忆顺着庭院内肆意生长的荒草卷土重来,却没能淹没他的思绪,反倒让雄狮愈发冷静。 他观察着四周,心灵深处忽地闪过一道灵感,一阵从骨头深处涌起的模样立即勾起了他的警惕——那感觉几乎像是有人在用羽毛刮擦挑逗他的骨髓. 他握紧剑,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想念这里吗,原体?” 雄狮将视线移到庭院中央的那座雕像上,蒙眼骑士还在持盾警戒,护卫着他倒下的伙伴。黑暗中看不见的威胁正在虎视眈眈,而他却又老又累,孤身一人。 他摘下头盔,将它挂上腰带。 “你要在此见我,现在我来了。出来受死。” “恕难从命,吾主——” 塞拉法克斯的声音从门扉大开的内廷中幽幽传出,带着一种古怪的颤抖,就好像他正在被煮沸,或是烹熟。而他那颤抖的语调可以证明雄狮的感知是何等正确。 其中痛苦不言自明。 敌人正在受折磨,这本该是一件好事,但塞拉法克斯不是寻常‘敌人’,他是一个巫师。 他以莱昂·艾尔庄森基因子嗣的身份踏入了这条不归之路,所获的赐福多到甚至足以改变他在物质界中的一部分存在形态。 这就证明,他已经堕落成了混沌的爪牙——对他们而言,受苦在很多时候意味着祭献,意味着向他们所信仰的神祇追求更多力量。 雄狮从腰带上拔下三枚破片式手雷,它们落在他手中,紧紧地挤在一起,被一根较宽的金属线牢牢链接。 雄狮拔下保险栓,顺手一抛,这三枚承载着机械教的虔诚和他们精心烹制的毁灭之力的集合之物便扯碎了空气,呼啸着进入了内廷之中。 火光与震动一并爆发,四处横飞的弹片和锐利的金属片以急速倒飞了回来,声势骇人。 雄狮看也不看,单手举剑,剑刃横斩,竟然以一次斩击便将这些大小、速度和位置均有所不同的碎片于同一时间彻底毁灭。 毫无疑问,他所做之事已经远远超出了剑术所能抵达的极限 在此之后半秒钟,火舌才从内廷中喷涌而出。塞拉法克斯紧随其后,大步走了出来。 巫师所穿着的法衣已不再是此前那副简单的模样,而是变得有如流淌的银质,闪着耀眼的光。九只被刻下混沌八角星的人类头骨环绕着他身边,尖牙利齿,眼眶漆黑,正在无声地尖叫。 没有任何言语,雄狮朝他冲去。 巫师的第一道术法在他踏出第二步以后便精准地袭向了他,扭曲的淡蓝色长蛇带着雷电特有的噼啪响声震撼了空气,朝着雄狮袭去。 这一击恰如它的本质,快如真正意义上的闪电,但依旧快不过狮剑。扭曲狂暴的闪电长蛇被迎面斩开,其余波不减地落至空地,并没入其中,如活物般开始在地下制造出骇人的声响与动静。 而雄狮本人毫发无损。 剑光闪烁,在尚未真正开始流逝的时间之中,狮剑的锋刃便精准地命中了塞拉法克斯一连二十五次,最后一击在狠辣中带着决意,使他头颅横飞,精准地落于雄狮脚边。 巫师无首且残缺的尸体立于原地,摇晃着,血液从被切断的血肉与骨头中满溢而出,带着不应存在的香甜气味。 他看上去犹如一块千疮百孔的肉,却被注满了珍贵的葡萄酒。惨白的骨骼是酒杯,被剖开的胸腹中滚出的内脏是酒水凝固过后的精华. 光华一闪,塞拉法克斯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流银般滚烫的法衣正在侵蚀他的血肉,尚未燃烧的半张脸上布满货真价实的痛苦。 他深深地、深深地呼出一口仍旧带着血腥味的空气。面前蓝色光辉闪耀,狮剑的再次突袭被护盾牢牢挡下,其强度已经远远超出了他本身能够负担起的代价. “可否听我将话说完,原体?”带着一点微不可查的希望,塞拉法克斯如此询问。 剑锋之上,雄狮冷冷地一笑。 战斗继续。 这场战斗无关于骑士、旗帜或任何荣誉,但它自有一番纯粹。雄狮是那种一旦下了决心就不会再留手的人,他会费尽身体中的每一点力气以杀死敌人——注意此处区别,是杀死、屠戮、毁灭,而不是取胜。 他专心致志地做着这件事,任凭塞拉法克斯如何使用术法抵挡、反抗也无济于事。这些无往不利的亚空间邪法在莱昂·艾尔庄森面前根本算不上什么,仅能对他造成一点小小的麻烦,然后便要被狮剑彻底毁灭。 生死交错之间,塞拉法克斯清晰地看见了他原体所拥有的那双眼眸,其中正在闪耀的深绿色为他亲眼所捕捉。于是塞拉法克斯开始后退,表现得就像是正在这场战斗中落入下风。 但他身负奸奇之力以及诸多混沌赐福,因此物理层面上的胜负仅仅只是表象。 这世界就是如此残酷,行善积德不见得能够得到回报。可若是作恶,哪怕只是一点最为微小的恶,利益也会扑面而来,甚至容不得你拒绝。 有些人便是如此堕落的,他们在根本就无法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的情况下变成了混沌的使徒与代行者. 而塞拉法克斯不同。 他是做好了准备的,他一向如此。 当他要通过骑士团的考核成为一名真正的骑士时,他花了足足半个月的时间去调查巨兽们出没的地方,并阅读了每一本相关的书籍。当他下定决心要成立万眼的时候,他也做了同样的事。 他首先拜访了一些隐居在荒野中的男人或女人,大部分都是装神弄鬼的骗子,只有少部分才具备‘真材实料’,理所应当的,这些人对他的出现感到万分恐惧。 而这也正是塞拉法克斯想要的,通过拷问的方式,他得到了一些最基本的神秘学知识,然后便是多年的学习。 帝国官方出版的灵能方面指导书在这方面起到了相当大的作用,尽管得到它几乎让塞拉法克斯那初具规模的战帮差点毁灭,但这依旧值得。那本书中的知识让他在灵能与亚空间一道上的造诣突飞猛进。 九个世纪后,他开始接触恶魔。难以计数的时间与生命为此而流逝,他成了如今的模样,一头万变魔君与他的生命牢牢捆绑 它会做他要求的任何事。 “砰!” 狮剑洞穿护盾,雄狮褪色的须发在空气中飞舞。他的眼眸璀璨又凌厉,看不出半点动摇。 塞拉法克斯后退的脚步忽地一滞,他的胸膛被狮剑刺穿了。 雄狮没有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手腕旋转,当即便要横斩剑刃,让塞拉法克斯四分五裂——然而,狮剑却没能如他所愿的那般再度剖开巫师的血肉。 雄狮定睛看去,发现他那叛徒儿子的胸口处竟然藏着一只沾满血液的枯瘦鸟爪,狮剑正是为它所擒获。 “恶魔!”雄狮终于发声,面容上的憎恶毫不掩饰。 这种极端的情绪成为了超越怒火的第二种力量,使得本来均衡的角力过程忽然变得一边倒。狮剑顺利地穿透了巫师的身体,也让鸟爪吃痛地蜷缩了起来。 一声鸣叫从塞拉法克斯的胸膛深处中迸发,他面无表情地挺直身体,惨白的脖颈处忽然裂开一道平直的缝隙,一直蔓延到他的肚腹之上 紧接着,一个东西从中钻出。 塞拉法克斯颤抖着倒在地上,燃烧的火光终于熄灭。 雄狮咆哮着举剑。 时间在此刻定格——颤栗的巫师,正舒展身体的血淋淋恶魔,已被杀意与愤怒裹挟成为一台毁灭机器的莱昂·艾尔庄森。 以及正在崩解、燃烧的卡利班. 种种事物,皆落于康拉德·科兹眼中,使他在安静的墓园中绷紧了身体,骇人的青筋自面部周围浮现。 一头半跪在他身边等候命令的恶魔立即抬起头,狰狞的兽首上竟显现出几分拟人的关心。 “原体?”它以受诅咒般的可怕声音低声询问。“你还好吗?” 数秒钟后,夜之王方才站直身体。他若有所思地以右手尖锐的五指抓了抓胸膛,留下五道若隐若现的血痕。 月光王冠一直以来散发着的柔和光亮竟开始转变,变得猩红、不详,充满暴戾。始终吹拂在墓园中的风忽然止息,难以计数的沉重石棺开始嘎吱作响,犹如复生的死者们正在其中敲击 “原体!”恶魔震惊地呼唤。 还不等它把话说完,科兹便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下头顶王冠,将它扔进了黑暗之中。离开了它,墓园中唯一的光亮立即消失了,但这对于恶魔和他而言都不算什么问题。 有着兽首的恶魔小心翼翼地举目四望,却再也没看见半具颤动的石棺。与此同时,风也再次吹拂而起。 “好险。” 科兹微笑着开口,唤回它的注意力。恶魔困惑又后怕地看着他,却只得到一个无事发生的耸肩。 “你那表情看上去像是很不信任我啊,凯格?” “什么?当然不是,原体!我只是.” “好啦,好啦。”科兹亲昵地搂住它。“我没什么大碍,回去做你该做的事吧,我有点事要离开一下。告诉费尔,既然我和范克里夫都不在,那么就由他主理.别让亡魂们太过火了。” 恶魔点点头,举起双手,在胸前比出一个天鹰。如燃烧般的金光顺着它的动作从混沌的另一端呼啸而来,立即开始惩罚这个胆大包天的恶魔,于它的利爪上熊熊燃烧。 它本该在出现的那一刻就被墓园中无处不在的黑暗陨灭。然而,在科兹的默许下,这一幕并未发生。 一直到火焰燃烧了足足十三秒,恶魔的双爪为此几乎露出骨骼之时,科兹方才伸出右手,以单手将其轻描淡写地捻熄。 恶魔站起身,庄重地对他行礼,所用礼仪古朴至极,属于一个早已过去的时代。第八军团之主对它颔首,那惨白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态度。 随后,当着恶魔的面,他毫无征兆地踏入了黑暗之中。 无数个声音开始在他耳边回荡,欢迎、汇报、呼唤.嘈杂至极,哪怕是一个训练有素的灵能者,也会在听见这些声音的第一刻沦为丧失神智的行尸走肉。 然而,这对于科兹来说不过只是稀松平常。他已经习惯和它们作伴了,如果哪天回到黑暗中没有听见它们的声音,他恐怕还会感到不习惯 一一回应着它们的话,夜之王走向了一条特别为他留出的小路。 他走向他的父亲。 ——好吧,哪一个? 间幕:永恒苦旅 离开黑暗,摆脱它们的窃窃私语和无数个紧随其后到来的复仇请求,康拉德·科兹脚踏实地地站在了泰拉之上。 这听上去是件不太可能发生的事,毕竟,他已永远地离开人世。尽管仍旧享有一部分小小的特权,但事实是无从更改的。 他已摆脱自己的凡躯,精魄则在混沌的浪潮中经受淬炼,跨越了一扇本不该存在的门扉。简明扼要地说,他已不再被允许出现在物质界之内,除非有人展开极大规模的献祭。 那规模必须大到前无古人的地步,否则,一个像他这样蒙受神恩的存在绝无可能被帷幕允许通过。 如果真的有人这样做了,那时的场景想必会很美。 说回正题,既然如此,他又是如何站在泰拉之上的呢? 答案要追溯到很多年以前,追溯一个名为高戈·范迪尔的人。 此人曾在第三十六个千年史无前例地同时担任了国教教宗、政务部主席以及泰拉高领主三個职务,从事后调查报告来看,为了做成此事,范迪尔花费了足足四个世纪。 他所使用的手段包括但不限于贿赂、胁迫、威吓与暗杀——他的疯狂为他带来了同等丰厚的回报,在此之后的一整个世纪里,范迪尔始终站在帝国的权力中心。 哪怕是掌印者和摄政王圣吉列斯都无法比他更加接近这个位置理所应当的,他本就堕落疯狂的心智也变得更加恐怖。 范迪尔开始公开处死政治上的异见者,哪怕那些人平日里德高望重,乐善好施。他要求所有行商浪人都必须遵循帝国律法,并选出一个代表来,每年回到泰拉向他呈上一份‘账簿’。 他甚至敢于派遣私兵前往抓捕灵能学院内一些声名在外的教师或学生,并宣称他们‘遭受污染’,这些人的下落直到今日都仍然是个未解之谜. 他是如此的疯狂,奇怪的是,当历史学家们满怀热忱地追根溯源,他们却发现,高戈·范迪尔起初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僧。 他究竟是怎么在掌印者与摄政王的眼皮之下成为暴君的?他凭什么走到这一步? 无人知晓答案。 人们只知道,在实质意义上地统治了太阳系和半个帝国一个世纪,收敛了无数财富,处死了无数人以后,高戈·范迪尔下达了他人生中的最后一个命令。 他要求和自己的护卫团,一个被称作帝皇之女,全员女性的武装团体一同登上王座间所在的那一块泰拉碎片,并面见帝皇。 在此以后,再也没人见过他们。历史已成,范迪尔成为了永恒的叛逆与野心家. 当然,以上这些都只是官方辞令,是人为捏造出来的历史,科兹对此有一个完全不同的版本。 在这个版本中,高戈·范迪尔是一个虔诚的殉道者。他所做的一切都出自掌印者马卡多的亲自授意,如果没有被销毁的话,他们之间交谈的私人信件甚至可以摆满一整个巨大的图书馆。 而如果有人读过这些信,他们便会发现,范迪尔所拥有的一切政治手腕实际上全都源自掌印者,换句话说,他是个不错的学生。 不仅于此,他们还会从那一封封被哑卫们传递的秘密信件中看见一个巨大的、由掌印者本人亲自织就的巨大阴谋网。 是的,高戈·范迪尔不过只是一枚棋子。 他所下达的每一个命令,处死的每一个人,实际上都是出自掌印者的授意。他仅仅只是一把被掌印者握在手中的尖刀,自二十岁起,就再也没有任何自由可言 除了将死之时。 那时,他与如今的战斗修女们的前身并肩站在一起,登上了王座之间。禁军们对他们的到来似乎早有预料,没有一个加以阻拦。 他们就这样走入黑暗之中,走了长达数月的时间。直到最后一点食物也被消耗,最后一滴清水也被饮下,他们才终于抵达一具腐尸面前。 在那个瞬间,在高戈·范迪尔亲眼看见帝皇的那一个瞬间,他重获自由。 他跪下,亲吻地面,痛哭流涕,陈述自己的罪孽与痛苦。王座上的腐尸对此无动于衷,只有修女们中最后存活的一人,阿莉西亚·多米尼卡听见了教宗的忏悔。 然后,按照命令,她挥剑斩下了他的头颅,并剖开胸腔,取出心脏。那时,修女的手甲沾满血腥,她以双手捧着的那颗心却澄澈如金。 她把这颗心脏送到了腐尸手边,并以此为根基,借用虔诚的信仰,构筑出了一个足以让某人的痛苦暂且缓解的小小梦境 但是,高戈·范迪尔为何会有这样一颗心呢?这个梦境又是因何而诞生? 这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微风吹拂而来,温度适宜。头顶阳光正好,沾满露水的青草因风而摇动,露水折射出了光辉。康拉德·科兹面无表情地向前走去,视此梦中美景如无物。 若是有一些熟悉他的人在此,并看见这幅表情,恐怕立刻就会知道,他并不是太喜欢这常人眼中的美好景色. “最初的一群诺斯特拉莫人可都是诗人与画家,康拉德。就算你不喜欢这里,也不必摆出一副讨厌的表情吧?” 科兹停住脚步,看了眼这声音传来的方向。他看见一片及腰深的草地,以及一个下坡、一条小溪,和一个正坐在溪边钓鱼的背影。 他朝那边走去,表情却依旧没什么变化,就连回答的语气也显得冷淡。 “我摆出这幅表情来可不是单纯的因为这里太亮的缘故,你心里清楚的很,老家伙,和我打什么官腔?” 渔者回过头来,黝黑的侧脸显露一片无奈。 “康拉德” “别。”不是诗人也不是画家的诺斯特拉莫人朝他摆摆右手,穿过草地。“我们先把问题解决,然后再谈谈父与子之间如何叙旧。” “好吧。”渔者说。“我猜,你是为了莱昂的事情来的?” “废话,不然呢?”科兹冷笑着反问。“来你这里一趟,我回去以后可得休息不少时间。” 突如其来的,渔者为这句话而沉默了数秒。溪流依旧,两根由树枝被修剪而来的钓竿摆在他身前,仍然稳固,一旁摆着的篮子却空空荡荡,看不见半条鱼获。 “.我很抱歉。”忽然,他如此说道,声音低沉。 “别道歉了。”科兹轻轻地说。“牺牲是必要的,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却不行。” 渔者叹息一声,缓缓地站了起来。他看上去并不高大,但肩膀很宽,皮肤粗糙得犹如羊皮纸。他转过头去,伸手抓起鱼竿,将它们一并抽出了河流,提在手中。 “你这句话也完全可以用在莱昂身上。”他头也不回地说。 “我相信他的觉悟,但他现在正在经历的事情和牺牲恐怕没多大关联。归根结底,那是一桩一万年前的旧事,他已经付出了代价,不应该再为此付出更多东西。” 科兹走到他身后,方才停住脚步。在风中,他的声音听上去犹如絮语。 “他已经所剩无几了,父亲。” “他还有很多。”渔者说,似是反驳,似是陈述,似是叹息。“他的意志力会让他获得胜利的” “但那需要他付出什么样的代价?”科兹寸步不让地继续追问,咄咄逼人。“我不愿看见这件事继续对他施加影响。” 渔者回过头来,静静地看着他的儿子。 许久之后,他说:“你越界了,康拉德。” 夜之王闭上眼睛,紧握双拳,同意了他的话。渔者凝望着他,继续讲述。 “你来此,为了你的兄弟向我发出问询。而我要告诉伱,你的猜想没有错,这件事背后的确有着奸奇的推动。” 科兹睁开眼睛,货真价实的杀意于他惨白的脸上迅速凝聚。 “.而你无法阻止。”他冷声说道。“时间闭环了,万年前的结果直接影响到了现在,卡利班终将迎来一场内乱,否则我们所熟知的这个‘未来’就不会存在。” 渔者笑了,笑容复杂。他默认了这个说法。 和煦的风依旧吹拂,露滴滑落草叶,渗入泥土,悄无声息地不见影踪,康拉德·科兹转过身,便要离开。而渔者没有阻拦,只是默默地叹息,手中仍然提着钓竿。 一直到科兹真的踏入黑暗中离去,他方才松开双手。 钓竿坠地。 世界崩塌。 美好的景象于顷刻间消失不见,崩毁的残骸毫无逻辑性地相互连接在了一起,在血红的残阳下堆叠扭曲成了一副荒诞可怖的末世景象。 泰拉各个时代的奇观景色均存在其中,有手持火炬的女神,有绵延万里的城墙,也有高达万米的青铜杀戮机器,被巫术和血肉驱动,所掀起的血海一度要淹没整个世界 但是,除此以外,一些足以被称之为‘家’的地方,也混在其内。 有村庄,泥巴房,大块的稻田,坐落在一条河流旁边。也有木屋,被积雪和针般的长树包围,烟囱还向外冒着热气——而在这些‘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地方,恐怕是一个冰冷的实验室。 它压过了简朴且平等的砖窑,浸透人民血汗的巍峨皇宫,从这一片聚集中脱颖而出。 究其原因,不过只是因为二十个漂浮着婴儿的营养罐。 一个男人站在他们面前。 渔者走向他。 “我的杰作。”这男人喃喃自语。 是啊,你的杰作。渔者无声地赞同。 “我要拿你们怎么办?”男人困惑地问,然而,这实验室内除他以外空无一人。 那些亮着的屏幕与正在运行的机器无法解答他的疑问,而他要好的朋友正在处理其他要紧的事,无法为他提供任何建议,因此他只能自己拿主意。 营养罐内的二十一个婴儿对他们的命运即将迎来巨变一无所知,只是安详的酣睡着。 他们已经成了人类,但还没有睁开眼睛。他们被预先植入了有关于世界的知识,男人将自己预想到的一切可能起到帮助的知识都灌输给了他们。 只要遇到危险,与之相对应的知识便会从他们的脑海深处浮现。他此刻的心情很复杂,他既希望这些知识能够在那样的局面下帮助他们,但也希望他们永远也不必将其实践 渔者暗笑。 多么复杂啊,人性。 男人紧皱双眉,来回踱步。他正在思考一件事,一件远比植入知识更加重要的事情——是否要植入感情? 一个没有感情的人是称不上人的,感情是超越理智的事物,是一把极致锋利的双刃剑。它既能让人类突破极限,创造出自己都不敢想的奇迹,也能让他们化身成为怪物 而男人考虑的点就在这里。 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诚然,对于他所编织的未来而言,二十一个拥有感情的超人类极有可能扰乱他的一切布置、计划与准备。 从理性的角度上来分析,他更应该趁着现在抹除掉他们的感情,并对之进行洗脑处理。这样,他就能得到二十一个完美的将军、领袖和国王。完全公正,绝对优秀,刀刃朝外。 后者看上去要比前者好上一百倍,但问题在于,男人过去曾经无数次地完全凭借自己的理性去做事 他已经得到了太多次教训。 男人叹息一声,停住了脚步,恰好停在了第十六个营养罐前方。他索性抬手敲了敲罐子,想要唤醒内里正在沉睡的婴儿。 那孩子没有理他,他的肚脐上还插着机械脐带,自然不可能对男人的敲击有什么反应。男人自己大概也意识到了这个行为有多么古怪,他哑然失笑,肩膀却忽地沉了下去。 “不过只是二十一个孩子.”他这样告诉自己。 渔者点头。 “一时的心软。”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淡淡的,很是平静。“造就了何等结果?” 渔者头也不回地答道:“给了我们一个最为光明的未来,马卡多。” 手持权杖的掌印者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凝视着面前景象,看着那男人在数据与机械间来回飞奔。 良久,他忽然开口:“十五分钟以前,瓦尔多向我提交了一份紧急报告——” 渔者转过头来。 “——王座厅检测到异常的灵能波动,能级非常大。”掌印者自顾自地说。“于是我立刻扔下手头上的事赶了过来,进行检查。” “你检查出了什么结论?” “没什么,只是我们垂死的陛下与他的一个死去的儿子在梦中见了一面。”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陛下。顺带一提,我不认为你先前对自己梦境进行的伪装能够瞒过康拉德·科兹。他已经知道你正在做什么事了,他不会坐视你流干血液。” “恐怕我尚有很多可流。”渔者说。 他微微一笑。 36.迟来的审判(九,计划赶不上变化) 千分之一秒后,狮剑与一根弯曲的木杖发生了碰撞。 难以形容的巨响与光亮从这一击的交汇之处毫无保留地诞生,数千个哀嚎着的灵魂从木杖的表面一闪即逝。 在爆炸、光亮与微小的尖叫声中,雄狮后退了一步。 他本欲横剑再斩,抢占先手之机和速度上的优势,抢在这头邪物施展法术以前就将它放逐,但他未能如愿。那邪物仅仅只是略微倾斜法杖,另一道银光便从尖端骤然闪现。 这光芒轻而易举地撕裂了自然的规律,唤来了一阵就算是雄狮也难以抵抗的寒风——此事立即引起了他的警觉。 这早已不是他第一次和奸奇的恶魔打交道,他非常清楚它们的难缠之处. 寻常战斗对于双方而言虽然凶险,但仍然逃不脱出题和解题的过程。和它们战斗却不同,这群聒噪的鸟类生物不会一题一题的出,它们更喜欢做的事情是在一个瞬间出一百题。 看不清或无法理解?很好,这就是它们想要的。 寒风刺骨,难以理解的邪恶力量顺着盔甲的缝隙渗进了雄狮的骨头里,真切地使他感到了寒冷。 他不喜国教,但盔甲本身仍然受到过几位虔诚牧师的祝福。然而,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要么是那几位牧师还不够虔诚,要么就是恶魔和它所用的邪法代表的力量已经超出了‘信仰’平日里所能影响到的范围. 所以你不在这里,父亲。 雄狮握紧狮剑,竟露出一抹冷笑。 很好。 寒风加剧,化作狂风,直吹得堡垒周边的火焰统统熄灭,气温在一瞬间便从恐怖的山火现场转变成为了极寒冰川。草木不正常的枯死,漆黑的坚冰于地面之上堂而皇之地缓缓蔓延 雄狮被吹得连连后退,不得不横剑格挡。 狮剑宽厚的剑身挡住了他的面容,唯有庭院中的蒙眼老骑士能在此刻看清他的表情——须发狂舞,面上结霜,一双深绿的眼眸严肃而冷酷,不见半点退意。 下一秒,伴随着一声低吼,他竟顶着这刮骨的毒风硬生生地向前走了一步。然后是第二步,第三步. 在踏出第四步之时,他的缓步转为奔跑,而后是冲锋。狮剑低垂,剑锋划过地面,火星暴起,坚冰截断。 万变魔君立刻发出一声尖啸,塞拉法克斯勉强从它身后爬起,满是鲜血的脸上一片狼藉,仅能看出一个模糊的形状。 他究竟有没有看见雄狮此时的模样,是一个完全的未知数。然而,有一点是非常清晰可辨的——他并不惊慌。 面对法术无法阻挡且满怀杀意的第一原体莱昂·艾尔庄森的冲锋,塞拉法克斯甚至表现得异常冷静。 一面镜子被他握在右手之中。 银光闪动,恶魔的身边突兀地出现了大块大块的光纹,它们一经出现便迅速化作倒逆的法阵,数十個火球从中呼啸而出,不偏不倚地径直撞向雄狮,将他身前身后每一个角落都彻底覆盖 火球爆炸,地面震动,泥土横飞起来,竟形成了倒流瀑布般的奇景。一把宽厚的利剑却不偏不倚地从中穿出,干净利落地将这土幕刺穿、斩断。 雄狮冲出其中,右肩向前,他的力量与速度裹挟着甲胄,将碎石与土炭撞得如子弹一般弹射而出。 万变魔君严肃地抬起权杖,不仅没有小觑它们,反倒将这些‘子弹’牢牢截获。随后背后双翼扇动,蓝光乍现,碎石们被整合在一起,地面颤动,泥土颤抖着被牵引而起,攀附在了石头上。 经由那超凡邪力的组合,一把不比狮剑小多少的巨剑就这样突兀地诞生——没有丝毫犹豫,更多的火球从光纹中射出,干扰雄狮的冲锋与视线。 那把泥土巨剑也不甘落后,如被幽灵握持一般倒悬而起,紧跟在火球们的后方刺向了雄狮. 这一切已经足够骇人,万变魔君却仍觉不够,甚至已经开始准备下一个法术。漆黑的烟雾从它脚底升腾而起,数不尽的哀嚎人面于其中闪烁。 它是如此地重视雄狮,但这仍然不够。 莱昂·艾尔庄森在冲锋开始的第六秒来到了它面前。 无比的坚定,无比的纯粹.外物不能伤,邪法不能困,任何计谋都对他无用。 他就是这种人,只要握住剑,就再也不会被任何事物动摇。塞拉法克斯的声音顺着精神链接蔓延进了魔君的思绪中,如柳絮般飘荡。 他已经虚弱到了极点,恶魔清晰地嗅到了此事。只要它想,现在便是一个夺舍的大好时机。 塞拉法克斯可以称得上是一句完美的躯壳,他完全有能力支撑着它在物质界内待上另外几个世纪 但是不行。 比起他要做的事而言,在这里待上几个世纪的想法太过无聊也太过保守了。 万变魔君毫不犹豫地张开胸膛,让狮剑穿透了自己。那阵烟雾尖叫着缠上雄狮,如真正的烟尘般一闪即逝,没入他的体内,开始大肆啃咬。 这会带来极致的痛苦——此事并非空谈,恶魔清清楚楚地看见,那卡利班人的脸色骤然变得一片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滚而落,但他握剑的手却没有半点颤抖。 他的五指稳固如蟒蛇之牙,死死地咬住了剑柄。他旋转剑刃,一步不退的将恶魔腰斩,然后冲向塞拉法克斯。 真是恐怖。万变魔君由衷地发出赞叹。 最后一个术法在它眼中凝聚。 在冲锋开始的第八秒后,雄狮的剑逼近了毫无反抗能力的塞拉法克斯的脖颈。他的这次斩击非常完美,双手握剑,力量与速度没有半分减弱 这一剑确凿无疑地斩下了塞拉法克斯的头颅,然而,巫师在死前所做的最后一件事却非常简单。 他举起了右手,银光从掌中迸发,如世界诞生。 雄狮听见一声从身后传来的嗡鸣。 他转头,看见被腰斩的恶魔正得意地张开鸟喙。它的一只眼睛正如镜面般闪动,将他的身影牢牢地囊括在内。 千分之九秒后,镜子合二为一,雄狮消失的无影无踪,塞拉法克斯无首的尸体轰然倒地,并再次摇摇晃晃地站起。 他艰难地转过身,对恶魔的尸骸视若无睹,只是走向内庭。 蒙眼的老骑士沉默地凝视着这一切,另一道光辉从他身后门户大开的内庭中爆发。 —— “向我靠拢!”扎布瑞尔喊道。 他的命令得到了忠实且毫无保留的执行——所有人,无论是平民还是他的兄弟们,都在听见这个命令后或早或晚地向他跑了过来。 七十七个阿斯塔特和侥幸活下来的二十一个平民,共同缩在由车辆废墟组成的掩体后方。 情况正在变得糟糕。 扎布瑞尔本能地握紧他的爆弹枪。 要如何形容这件事呢?他也没有确切的头绪,他只能说,一切都在瞬间发生. 雄狮踏进森林深处,他们冲向车队拯救平民,轰炸落在防御阵线之上,成群的装甲部队如海潮般从远方的丘陵上直冲而下,将本就摇摇欲坠的防线冲击得愈发危险。 每时每刻都有人在死,当扎布瑞尔忙着将一个孩子从她只剩下半具躯体的父亲手中拖出来时,他灵敏的感知告诉他,就在他身后约莫七十多米的地方,有两名军团兄弟正在轰炸中丧生。 杀死他们的是大威力的炮击。 扎布瑞尔并不为他们感到遗憾,说实在的,能死在炮击下是一种幸运,因为你甚至不会留下完整的尸体,死亡只在一瞬间发生。与其他数万种死法比起来,这已经算得上是较好的那一种了。 可他的确感到愤怒。 万年以前,他困惑、无助且愤怒,如同一个被困在家中找不到出路的孩童。万年后的‘现在’,他仍然在卡利班上经历这一切,与此前不同的是,他不困惑了。 只是愤怒加剧。 凭什么?为什么? 扎布瑞尔低头看向那个趴在他怀中的女孩,她已经完全地呆傻了。她的肤色很健康,显然经常晒太阳,可现在她的脸颊上却漂浮着两团病态的潮红。 她对外界的一切事情几乎都漠不关心,只有更多的炮弹落地时才会颤抖一下,然后更加用力地抓住加布瑞尔的兜帽侧面 “我们必须撤离。”他们的新兵,阿兹瑞尔以一种强装出来的冷静语气如此开口。 扎布瑞尔没有批判他强作镇定的心思,说实话,能有这种表现已经相当不错,至少他明白冷静意味着什么——老骑士在目镜后悄无声息地转动眼睛,看向他的侍从。 身穿重型训练甲的阿斯莫代并没有将面甲放下去,他露出来的半张脸上满是汗水,咬牙切齿与深切的憎恨天衣无缝地合作着。 但是,他的表情与他的行为是完全相悖的。他虽然表现得像是一个失去了自控能力和最后一点智力的蠢货,却始终将一对母子牢牢地护在身后。 扎布瑞尔不会承认他在此刻突然有点想笑。 “你说得对,阿兹瑞尔。”老骑士说,然后呼唤了他们唯一的智库。“确认局势,贝维丹,我给你授权。” 由于在场的还有平民,他使用了一个较为隐晦的说法,但这显然不能够让幸存者们满意。 一个失去了妻子和父母的男人在听见这句话后忽然摆脱了呆若木鸡的状态,他的思绪从疯狂中短暂地回归了。眼泪滚出眼眶,他吼叫着发出声音,歇斯底里地蹦跳起身,开始不断地尖叫。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大人?!”他又哭又笑地问,像是个向父母讨要糖果吃却没有得到满足的孩子。 而扎布瑞尔注意到,他父母的血还留在他脸上,他妻子的吊坠则被他攥在手里,只露出一点闪光的金色。 “敌袭。”老骑士异常冷静地回答,他在说谎时的心跳要比平常更加和缓。 “以莱昂之名——这群叛徒一定会被处死!”听见他的话,一个戴着眼镜的老人在平民们中突然发声。 赦天使们为这句话而无言沉默,但大部分幸存者却都响应了他的话。扎布瑞尔按捺住叹息的冲动,相当平静地通过神经链接向通讯频道内发送了更多命令 布置、安排以及接下来要如何面对各种突发情况,他几乎把所有事都考虑到了,除了一种。 在下一秒,贝维丹几乎是尖叫着闯入他的思绪之内。 +是雄狮!+ 什么? 智库持续尖叫。 +是他!+ 扎布瑞尔沉默半秒,将那女孩放下,忽然举枪起身,从被当做掩体的车辆残骸后探出了头。 在那滚滚向前而来的装甲洪流中,他看见了一众不知从何时、何地出现的逆流身影。 黑甲,翼盔,肃杀为首之人共有两人,一者金发披甲,翠绿的眼眸倒映着剑光。一者白发苍老,义肢与独臂皆藏于斗篷下方。 扎布瑞尔缩回掩体后,只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深呼吸一次,随后毫不犹豫地再度站起了身。 这一次,他没有将注意力放在那逆流而上的一众人等身上,只是严格地使用着自己从战术训练中得来的本领,精准且迅速地分析出了当前的局势会朝着什么方向发展. 侧翼包抄是雄狮非常喜欢的一种战术,而且,他将它运用的非常之好。有许多次,他的敌人甚至来不及意识到自己落入了陷阱,就会被爆弹射杀。 这一次看起来也不例外,那支碾过防线的装甲部队正面迎上了雄狮带领的另一支力量,第一军团从来不缺少毁灭性的火力,因此装甲部队恐怕很难在他们手中讨到什么好处。 老骑士当即决定撤离原地,并将计划分为了两个步骤。 一是将平民们护送到安全的远离战斗的地方,二是在做完这件事后立即离开,切莫与正在战斗的任何一方产生纠缠. 然而,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一个声音闯入他的通讯频道。 “扎布瑞尔。”第一军团的卢瑟爵士在战场的中央对他呼唤。“我们有必要见一面。” 老骑士右手一抖,爆弹枪差点摔落。 37.迟来的审判(十,衔尾蛇) “你会怎么选,父亲?”有人在黑暗中问。 雄狮为这声音而惊醒,哪怕眼睛都尚未睁开,他也条件反射般地斩出了一剑。一棵树被他的暴行一分为二,却没有倒塌,其他树的树冠共同支撑起了它,使周遭的草免于了折腰的命运。 雄狮慢慢地放下狮剑。 他放松警惕了吗?不,并没有,尽管看上去的确如此。这是一种显而易见的欺骗,稍微有点智力的对手都不会将此举视作为他放松的讯号。 但是,如果他真的来到了一片群魔环伺之地,那么其中那些无法按捺自己的劣等种必定会从周遭的树丛中嚎叫着冲出来。 这是它们的天性,吵闹,总是在尖叫,渴求任何形式的食粮.它们天生就不懂得审时度势,而这实际上源自它们造物主的刻意为之。 雄狮微微放松五指,低下头,安静地呼吸了两次。 他在聆听这个崭新的世界,许多常人难以发觉的讯息如洪流般涌来,然后被他在自己的思维中筑起的一座堤坝尽数抵挡,只有几个关键的信息流入其内. 它们被一种异常的纯粹组合了起来,然后变成一种‘察觉’——一种借由先天直觉与后天训练相互组合得来的宝贵能力,一种足以胜过一切的直觉。 这直觉使莱昂·艾尔庄森十分不情愿地明白,自己仍然身处卡利班。 紧接着,他开始思考:哪个时间的卡利班? 他没办法不去尝试着推导这件事,前车之鉴还堂而皇之地摆在他面前,并未远去。 既然他那叛逆的子嗣能用那面银镜将他和自己的卫队送回万年前正在发生叛乱时的卡利班,那么,谁能保证他不会故技重施?或是更进一步,让时间线再次变动,以达成他那隐藏极深的目的? 雄狮皱起眉。 他必须承认,他现在稍微有些怀念自己的头盔。它内置的一整套战斗系统对于一名原体而言的确显得有些碍事,但是,若是放到现在来看 好吧,不提别的,它至少能让他得到一个关键信息:他周围是否有通讯频道存在? 这個问题与它的答案非常重要,但却远不及逐渐变得潮湿的空气来得引人注意。 雄狮的肌肉开始紧绷,他的感知已经灵敏到了一种极限。此前连续不断吹过树梢,扯动叶片并制造出摇曳响声的微风消失了,从空气变得潮湿开始,它便停下了。 一阵恶风从他身后袭来,毫无征兆,风的停止与它的到来有直接关系,但它的突袭的的确确是没有任何前兆的——既没有脚步声,也没有舒展的肌肉在骨头上发出的顺滑闷响。 雄狮猛地转身,单手刺出狮剑,一辆战车大小的野兽却把他连人带剑一起撞得横飞了出去,他一路撞断至少四棵树方才止住势头。 木屑纷飞,如雨点般落下,翠绿的叶片在愈发潮湿的空气中沾染了腥臭的水雾,一对黄澄澄的竖瞳就此落入雄狮眼中。 这双眼睛被叶子们分割成了几个不同的区域,其下的那张嘴却并非如此,其中漆黑如墨的獠牙正期待着鲜血的到来。 它渴望着新鲜的血肉,而雄狮只是冷酷的挥剑——一次简单的挥击,由下至上。 就这样,它的头颅便整齐地被一分为二。 就一击。 就是有如此干脆。 雄狮满面阴沉地站起身,他的铠甲上甚至没有沾染那头野兽的鲜血。 而它还未死,至少没有完全死去。巨量的鲜血正顺着伤口处连续不断地涌出,已经压弯青草,染红泥土,让这里看上去好似一个屠宰场。 它徒劳无功地挥舞着自己的爪子,从气管内喷出腥臭亵渎的气流,试图在死前以自己的双爪染指它的敌人. 雄狮冷酷地凝视着它,仍站在原地,半步未动。 直到三分钟后,这头野兽方才带着遗憾死去。 如若有其他人看见,他们必定会为这野兽顽强的生命力而大惊失色——怎么会有一种生物能够在头颅被一分为二的情况下仍然存活如此之久? 而雄狮会告诉他们,这种东西在银河里到处都是。但他必须承认,他第一次和这种东西打交道,的确是在卡利班。 这带来了一个新的问题,这种在卡利班上被称作为巨兽的,遭遇了混沌污染的野兽实际上已经灭绝了很多年。 哪怕是内乱时期的卡利班,巨兽也早已成为了历史书上的一个模糊指代,经常性地与骑士们的荣誉或是传闻中秩序骑士团的建立者,一位孤独的骑士放在一起。 换句话来说,它们不过已经成为了骑士团荣誉的一种注解。 它们不该存在。 雄狮举剑指向一旁的树丛,然后发声,语气平淡,剑刃明亮:“出来。” 一个奇特的生物从树丛中走出,它与孩童一样矮小,披着一件墨绿色的长袍。 雄狮认识它。或者说,认识它们。 黑暗守望者。 +你怎么会在这里?+ 它的声音直接传入了雄狮的脑海中,看似与灵能沟通别无二致,但这实际上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体验。 相较于灵能,守望者们的声音要更为鬼祟一些——你无法‘看见’它在什么地方对你说话,亦无法准确地‘听见’它声音传来的方向。你只知道它在看你,而且站在黑暗中。 这招致了许多厌恶与恐惧。 雄狮看着它,并询问:“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你不该.+ 守望者困惑地停下,足有十几秒。对于它这样的生物来说,这种事本不该发生。雄狮耐心地等待着,他知道,自己会得到结果——无论这结果是不是他想要的,但是,总归是一种答案。 他有太多个问题亟待解决了。 +你不该出现在此处,但我现在明白了,衔尾蛇在吐信。+ 衔尾蛇? 雄狮眯起眼睛,他没有听过这个名词,但他的心现在正在散发寒意,能让他有如此感受的事情可不多见。 +他来了。+ 忽然,黑暗守望者发出警示。身穿墨绿长袍的矮小生物举起它的右手,指向了森林中一条被阴影所遮蔽的小路。雄狮立刻举剑,凝神观察,却并未看见半个人影。 “谁?”雄狮低声追问。 +身处这无尽循环中的另一人,造就伱的人,使你从野兽化为骑士之人.+ 守望者放下手,转身离去。它进入树丛时没有发出任何应有的摩擦声,犹如归于虚无。 雄狮警惕地看向道路尽头,不知为何,他的心脏忽然停跳了一瞬。 —— 炮火呼啸,漆黑与漆黑的洪流在燃烧的烈土上彼此碰撞,彼此厮杀。天空的蓝色被连续不断降下的流星撞得粉碎,星星点点的火光和不时划过天边的璀璨光流犹如恶魔的利爪,将一切美好都撕碎、吞食。 今日之前,卡利班繁荣昌盛。今日之后,卡利班永远沉沦。 就在这样的一片天空下,扎布瑞尔见到了呼唤他的人,孤身一人。 是的,他没有选择带领赦天使们前来,而是选择了兵分两路。卢瑟的呼唤确凿无疑,如若他拒绝,那便是抗命 他必须尝试着去和这位前大导师见面,并说服他一些事。 他知道这很难,但他没得选。卢瑟在必要情况下绝对是一个守口如瓶的人,与其抗命导致时间线出现差错,扎布瑞尔宁肯赌上一把。 他相信卢瑟,也相信雄狮会在一切都无法挽回以前将事情处理好 塞拉法克斯很快就会死。扎布瑞尔如此坚信。 不过,在他们见面之前,还有另一件事需要说明——赦天使们内部的通讯频道经过特殊加密,哪怕是雄狮本人以他的权限试图进入,都会被拒之门外。 然而,卢瑟却那样轻易地闯入了他们的频道之内,好似他也是赦天使的一员. 不,等等。 扎布瑞尔忽然意识到,如果硬算起来,恐怕卢瑟是最早的一位赦天使。他起先被放逐,由雄狮亲自宣布背叛军团。却又在十几年后回归,重领大权。 我是不是还得叫他一声长官?老骑士哭笑不得地想。 “很久不见了,扎布瑞尔。” 在第一军团的装甲洪流所遗留下的废墟之中,仍披着斗篷的卢瑟朝扎布瑞尔点了点头。 他依旧苍老,满头白发。衰老已经拖垮了卢瑟昔日的强壮,此时,他看上去并不像是一个半改造的阿斯塔特,反倒更像是一个高大一些的平常凡人 只要你忽略他腰带上明晃晃挂着的那些东西的话。 在头盔后,扎布瑞尔看了它们一眼。他没办法不去注意这些东西,哪怕它们现在灰扑扑的,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拾荒老人在垃圾堆里翻找出来的,以为会有价值的零件 但它们不是,它们甚至能让扎布瑞尔本能地感到一种如芒刺背。更糟糕的是,他居然发现自己能够认出来的只有寥寥两种。 考虑到他的身份,这件事简直有些不可思议——而卢瑟接下来说的话则远远超出了不可思议的级别,犹如一柄重锤,迎面砸在了他的脸上。 “我们至少有一万年没见了。”卢瑟说。 他在微笑,而扎布瑞尔只想发问.他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没有失态,只是致以一个简单的颔首。 “很好,冷静——”卢瑟赞许地对他颔首。“——无论何时,你都能够拥有它,继续保持,扎布瑞尔,这是一项珍贵的品质。” 他后退一步,动作缓慢地掀起斗篷,将双手露了出来。他的义肢看上去已经褪了色,远不及前不久扎布瑞尔在战场上的那惊鸿一瞥时窥见的闪亮银光,但具体形制却并无任何问题。 而且,它也仅仅只是表面褪色罢了,那些看似华而不实的仿生学肌肉束仍然在随着卢瑟的动作而运作,其绷紧时发出的声音异常危险。 相较于义肢,他的右手则相当随意地搭在腰带上,戴着棕色的皮质手套,表面沾染了许多油污,已经发皱受损。 带翼剑的纹章在手背上朴实无华地等待着,一只古朴且漆黑的颅骨之戒被他戴在大拇指上,看上去相当不起眼。 “总之,我尽量长话短说。”卢瑟缓缓开口。“时间是一条直线,你能理解这个概念吗,扎布瑞尔?” 扎布瑞尔还能说些什么呢?他只是点头,然后像是记起了什么一样,动作迅速地摘下了自己的头盔。 卢瑟又笑了,只是这一次,他的笑容中多出了一些感慨:“我记忆里的你还只是个小伙子” “我记得您也没这么老。”扎布瑞尔瓮声瓮气地说。 他们凝视彼此,相视一笑,卢瑟再度接过主导权。 “这条直线会无限地向前,不停留,也无法被阻挡。它串联起了万事万物,让它们随着自己的前进而一同改变。但它毕竟是一条直线,它不会弯曲,也不会掉头返回。” “因此,在我们的认知中,回到过去应当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但是,这只是在我们的认知中。对于银河中的其他种族而言,时间并不是一个高高在上不可染指的概念。” “它们肆意地玩弄过时间许多次,虽然为此受到了惩罚,但它们的确启发了一些人——对于这些人来说,他们意识到,时间固然是一条无法回头的直线,可这并不意味着人类不能主动地回到其上的某一个节点。” 卢瑟举起左手,义肢的中指与拇指搭在一起,握紧,敲响,金属碰撞。 他轻轻地说:“然后,这些人很快就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更进一步的事。比如,将这条直线的一部分截取出来,变成一段单独的线,使它成为另一条直线.” 扎布瑞尔迅速地跟上他,然后抛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这么做会对直线造成什么影响?” “断掉。”卢瑟意味深长地笑笑。“然后就此消失,另一条直线取而代之,继续永不回头地向前。只是,这件事过去还没有人做成过呢。” 扎布瑞尔深吸一口气,卢瑟转过身,一道溢满金光的门扉自他身前缓缓展开。他毫不犹豫地踏入其中,徒留扎布瑞尔在外。 “跟我来。”骑士团大导师的声音从中传出,带着无可置疑的平静。“你的疑问会逐一得到解决,一如事态本身。相信我,扎布瑞尔。” 38.迟来的审判(十一,循环) 任何人都会拥有无法忘怀之事,无论年轻或年老,贫穷或富有,美貌或丑陋。 一个浪荡的富家子弟可以拥有一段纯洁到令人面红耳赤的过去,一个蜷缩在街角瑟瑟发抖的流浪汉曾经也可能坐在宫殿之内享受珍馐. 扎布瑞尔同样也不例外,只是,相较于常人而言,他的‘无法忘怀之事’,恐怕要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 那时,他仅仅只有十四岁,才刚刚完成了骑士团内部的基础训练。作为一名适龄的学徒,他在骑士团内的日子并不算好过,任何骑士都可对他施加严峻的考验。 除此以外,他还必须待在训练场内接受连续不断的考核对于一个半大小子来说,这不是什么容易承受的事,哪怕有着荣誉做底。 因此他必须找个宣泄的方式。 对于那时的扎布瑞尔来说,这個方式是可以被具象化为一段时间的——每晚睡前,他会和如他一样的学徒们挤在宿舍里,在昏暗的烛火下交流今日的训练成果,并互相鼓励。 直到负责照顾他们生活起居的那位老人提着戒尺进来熄灭蜡烛,这种讨论才会停止。 不过,这段苦中作乐的宁静时光并未持续太久,因为他很快就完成了进阶训练,开始接受改造手术. 自那以后,事情迅速改变,扎布瑞尔再也没有与任何人在深夜促膝长谈过——而他总是会时不时地想起那些深夜,或者说,它们所能代表的一种感觉。 那是一种宁静的、超越了一切,足以使他在任何时刻平静下来的力量。遗憾的是,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在自己的心中遇见过它了。 直到现在。 直到他与卢瑟一同踏上一条林间小路。 他认识这里。扎布瑞尔不可避免地意识到了这件事,他为此事感到了些许迟疑,而苍老的爵士却只是默默地行进,并不发表任何建议,哪怕他对扎布瑞尔此时的感触一清二楚。 从林间洒下的斑驳光点打在他的斗篷上,照出了一片不应存在的污渍与尘埃。他走得很快,步态异常矫健,视愈发幽暗的环境如无物,就连那满头的白发都为此显得凌厉了几分。 扎布瑞尔紧紧地跟着卢瑟,寸步不离。他们保持着这样的速度在林间前进,直到光明取代黑暗,毫无芥蒂地再一次拥抱他们。 一座正在被缓缓建起的堡垒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只要将视线越过脚下的山崖,溪流,以及一片并不算大的草地,便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它。 在它周围,森林正在被砍伐。那是成群结队的爬行者们的杰作,它们来自机械教,是一种古老且有效的农用机械。 只需要一个操作员,它就能做到收割树木,拔掉树桩与根系,然后对土地进行改良,使其更适合建造或耕种等一系列复杂的工作。 因此,虽然这么说有些令人沮丧,但一台爬行者在效率上确确实实地抵得过一百个工人——而这里至少有一百台爬行者。 许多穿着卡利班传统服饰的人们正在另一片空地上接受一个官员的指导,那人手中捧着一块数据板,按部就班地讲述着如何堆积石料的标准过程。 人们对他的话感到困惑,这一点可以从他们的脸上看出来。官员已经有点不耐烦了,于是他动手摘下了自己的帽子,其上的帝国徽记非常显眼. 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然而,当扎布瑞尔将这些景象与他的记忆联系起来的时候,他甚至起了点鸡皮疙瘩。 在雄狮带领着骑士团杀死了卡利班上的所有巨兽以后,不知道是不是命运使然,帝国与第一军团最初的战士们也在同一时间来到了此处。 在这以后,许多事顺理成章地发生。 卡利班从上至下地归于大远征和帝国的旗帜之下,万众一心地开始为此进行改革。现在出现在扎布瑞尔面前的事便是其中的一环,也是最开始时的一环。 那座堡垒名为奥都鲁克,乃是秩序骑士团在雄狮领导下的驻地。 此时,它正在接受改造,以便成为第一军团日后在卡利班上的驻地。更为重要的一点是,它将成为一个集会场 帝皇将至。 它得此殊荣。 只是,当扎布瑞尔加入骑士团的时候,奥都鲁克堡垒已经成了一座巨大的要塞,帝皇也早就离开了。他从未想过,自己居然能亲眼看见这一幕。 虽然的确是件荣誉的事,可是,细想之下,这未免也太古怪了。 卢瑟转过身来,白发在山风的吹拂下严肃地划过了他的前额。老爵士的声音平静无比,带着一种历尽沧桑的低沉。 “我相信你已经知道我们此刻身处什么时代了,扎布瑞尔。” 扎布瑞尔明白此时,却仍然不可避免地生出几分困惑——而这困惑的来源实际上非常奇怪,它起源于一个从他脑海中一闪即逝的念头。 卢瑟似乎很久没有喝过水了。 扎布瑞尔认为他需要取得一定的主动权,于是他抓住这个念头,并让它掌控了自己。 “爵士,你口渴吗?”他问。 “不。” 卢瑟说,稍作停顿,然后立刻继续,但并没有使用语言的形式。 他的脸就像是一个由石头雕刻而成的面具,看不见任何拥有感情的可能性,所有的一切都粗粝且冷硬。扎布瑞尔那荒诞的问题丝毫没有干扰到他。 他举起右手,指向奥都鲁克堡垒,那手臂笔直地就像是旗杆。顺着他的指引,扎布瑞尔再次望了过去,但他没有发现任何值得二次注意的事物。 疑惑之下,他不得不将主动权全部拱手让出。 “爵士,我不明白。” “用心去看。”卢瑟说。 他的话简直毫无逻辑可言,如果扎布瑞尔不是个暗黑天使的话,他现在一定会十分恼火但这实际上是一句卡利班谚语,专门用来指代一件对骑士们具备特殊意义的事。 “在这里?”扎布瑞尔问。 “是的。” 老爵士对他点点头,左手义肢忽然按上腰间短剑,肌肉束齐齐绷紧,发出一声闷响。 “我会担当你的护卫。” 扎布瑞尔以右手锤击胸膛,随后面朝堡垒,双膝跪地,解下了武装带。他将剑、枪与翼盔从其上取下,摆在自己面前,随后便一动不动地闭上了眼睛。 卢瑟严肃地站在他身后,那双本该因年老而丧失锐气的眼睛丝毫没有浑浊,依旧明亮,甚至亮得有些骇人。 纵使这里一片安静祥和,他也完全没有放松警惕,仿佛黑暗的山林中真的有些东西在窥视。 扎布瑞尔平心静气,在短短二十秒后,他便心无旁骛地进入了冥想的状态。他的感知开始变得灵敏,虫鸣鸟叫,微风吹拂。种种事物尽数被他捕捉,却无一真正使他动容。 在他心中,在他头脑的想象之中,这些事物都并不存在 奥都鲁克堡垒的种种无比详实地浮现。 被砍伐的森林,一捆捆绑好的木材,运输车来往不休。尘土飞扬,木屑旋转,落在工人们的肩膀上。 不远处的堡垒城垛上站着巡逻的骑士,正用兼具怜悯与厌恶的目光打量着这些他们眼中的泥腿子农民。 他们还不知道卡利班即将迎来何等剧变,曾几何时,战争是骑士的专利,是他们身份的象征,也是他们必须存在的一种理由。 以上种种都将在帝国到来以后被彻底改变,此后一万年间,卡利班的辅助军以其极高的素质扬名银河。没人知道他们曾经是被鄙视的供养者,至于那些鄙视他们的人,则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扎布瑞尔并不同情他们,他以身为秩序骑士团后人的身份而骄傲。 和其他骑士团不同,秩序团从不在意高低贵贱,也决不认同那一套只有贵族才能成为骑士的想法——只要能够证明自己拥有过人的品行与功绩,秩序团欢迎所有人。 在他看来,这几个骑士能够站在奥都鲁克的城垛上简直是一种殊荣,如果不是帝皇要来到的话. 等等—— 扎布瑞尔猛地睁开眼睛。 他伸手拿起翼盔戴上,目镜缩放画面,正站在西边城垛上的几名骑士再度映入了眼帘。 在这个时间,帝国与帝皇的传说早已从信使口中传遍了整个卡利班,所有人都知道了人类过去的辉煌与旧夜的恐怖。他们还未见过帝皇,但他们已经开始期待与他见面的那一刻。 多数人都怀揣着热切,就算是那些理智到了极点的人也只是在怀疑中放慢了脚步. 而这几位骑士不同,他们此时所拥有的表情不含半点善意。扎布瑞尔皱起眉,下令让分析系统阅读唇语,机械音随后传来,头盔忠实地执行了他的命令。 “我们怎么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这个所谓的帝国将从我们手中夺走卡利班,我们的传统和荣誉将不复存在。” “看看他们正在做的事情,森林正在消失,学徒们更愿意听阿斯塔特的命令而非他们原本的导师,现在就连那些农夫都可以成为战争的一份子了!” “我们要夺回卡利班。” “但莱昂会怎么做?他不会站在我们这一边的。” “让他去死吧,他本来就和那些自称为阿斯塔特的怪物是一种东西。” “或许我们应该尝试着拉拢卢瑟” 扎布瑞尔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了剑,分析功能还在将这些话语源源不断地送至他的耳边,但他已经不再想听下去了。 沉重的愤怒正在压迫他理智的神经——如果有人问,扎布瑞尔会非常干脆地承认:是的,他现在怒不可遏。 卢瑟抬手按住他的肩膀。 “这件事曾真实的发生过,但不是在这个节点。”老爵士面无表情地说。“在我所熟知的历史中,他们在帝皇到来的前两周才开始密谋。” “奥都鲁克的集结大厅下有一个单独的密室,这些人会在深夜时分进入其中,商讨阴谋。最后,他们得出一个结论:在正面战场上,他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与帝国相匹敌。因此,如果他们想要达成自己的目的,就必须不择手段.” “他们做了什么?”扎布瑞尔问,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调满怀仇恨。 卢瑟低下头,放开手。 “他们想要刺杀帝皇。”他轻轻地说。“这件事最后被年轻的扎哈瑞尔所阻止,而在这里他们的商讨提前了,因此决策也提前了。” “现在,他们打算在帝皇到来以前就催生叛乱。看见城墙下的那些工人了吗?他们将成为第一批牺牲品。” “两天以后,一辆失控的爬行者将碾压数十个工人,并摧毁奥都鲁克的一部分城墙。他们会趁机抓住机会,将事态扩大——很愚蠢的计划,但这件事并未发生在我们的历史上。我想,你大概知道是谁在推动此事进行。” 扎布瑞尔无比迅速地站了起来。 他不知道扎哈瑞尔到底是谁,虽说此人的名字与他很是相似,但他现在只关心应当如何阻止此事。 “我们要怎么做,爵士?” “我们什么也不用做。”卢瑟说。“我已经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 话音未落,忽然之间,堡垒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了起来,像是盖上了一层光做的布。无论扎布瑞尔怎样去看,也看不见真切。 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天光乍暗,星夜与黑暗一同降临到了他们头顶,然后又是白昼 这一切都发生的并不算快,但就是令人难以思考去其中含义,哪怕扎布瑞尔已经竭尽全力地试图理解,他的头脑此刻也依旧呆滞地像是块木头。 扎布瑞尔遥望那城垛,却再没看见那几个叛徒。原本在城墙下方运行的机械此刻也深入山林之中,无一靠近。那个官员倒是仍然坐在原地,挥舞着手里的数据板,向着来做工的人们讲述规章制度。 他四处扫视,打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却再也没有看见任何值得注意的事,仅有一片秩序井然。似乎,就像是老爵士所说的那样,他已经将该做的事情全都做完了。 扎布瑞尔惊愕无比地转过头,看向卢瑟,但他没有再看见那个满头白发的老人。 卢瑟消失了,留在原地的仅有一扇闪动着金光的门扉,一个带翼剑徽记,以及一封枯黄色的信函。火漆顽固地停留在信封中央,一只天鹰于其中振翅欲飞。 暗黑天使弯腰捡起徽记与信函,但没有立即打开。他回到自己冥想之处,重整武装,检查动力甲与武器本身,然后深呼吸——直到他确信自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他方才打开那封信。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扎布瑞尔,那就代表着我已经做完了所有我该做的事情。” “我知道你现在多半仍然感到困惑,诸多问题缠绕在你心中,亟待解答。我有几位酷爱用谜团来交流的朋友,而我不同,因此我会直接告诉你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卡利班是一个被诅咒的世界,它曾经遍布混沌污染,直到莱昂·艾尔庄森的出现。我相信伱对这些事非常熟悉,杀死巨兽,与天狼星骑士团之间的争斗” “但是,回首凝望,你可曾有感到过某种难以形容的古怪之处?” “以我们现在的眼光看过去,那些巨兽实际上不过只是混沌污染在物质界中的一种显现,无论它们曾经是哪一种野兽,混沌的爪子都牢牢地抓住了它们。” “这就是问题,卡利班上为何会流有混沌污染?而且,如果真的是混沌作祟,单纯地杀死巨兽绝无可能阻止污染蔓延。” “一定要警惕这件事,扎布瑞尔,黑暗中还藏着一些东西在饥肠辘辘地等待你我。” “现在来谈谈第二件事——我需要你做什么?” “很简单.你还记得有关奥都鲁克是如何建立的那个传说吗?” “一个山洞,一位孤独的骑士。他日夜巡逻,并无私地为他人提供帮助与保护。人们敬仰他,加入他,并共同挖掘建造出了最初的奥都鲁克堡垒。” “找到它,扎布瑞尔。找到它,你便找到了我们。” —— 雄狮没有想过,他会再一次见到卢瑟。 但是,他的确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王座传来许可,那么他就会立刻带着人前往泰拉,将其上死去的诸多暗黑天使们的遗骸挖掘出来。 他毫不怀疑,卢瑟的尸骸也在其中。 过去,在很早以前,他曾考虑过卢瑟死去的可能性,而且是很多次,但这些考量没有一次能够走到最后。他总是会在结束以前感到一阵烦躁,在中途就将这思绪扔开,转而去做其他的事情。 是的,他在逃避,而这注定不会持续太久。当卢瑟在众人面前宣布自己就是那个剥夺了他人荣誉的叛徒之时,莱昂立即意识到——这就是那个时刻了。 狂怒、惊愕与悲伤在那个瞬间合起伙来把他打倒在地,然后生生拽起,于他耳边咆哮:卢瑟必须死! 莱昂没有顺从这个思绪,但也没有完全拒绝. 此后十几年间,他开始不止一次地考量应当如何面对死亡。不只是卢瑟的,还有其他人的。比如考斯韦恩,比如他的兄弟们,又比如他自己。 这些想法多数都很冰冷,但是,当他真的亲眼看见黎曼·鲁斯的尸体时,那些冰冷帮了他大忙。 所有人都会死。彼时身处泰拉的他无比冷静地告诉自己。 因此,没有牺牲无法接受。 因此,当卡里尔·洛哈尔斯最后一次忤逆他的神性后,雄狮在清点人数时却没有看见卢瑟的身影之时,他表现得非常平静。 直到现在,直到他于卡利班上亲眼看见卢瑟。 是混乱的时间在作祟吗? 雄狮扪心自问,他暗自希望这就是答案,但真相总是残酷异常——从小路尽头缓缓走来的卢瑟满头白发,苍老的像是一座被风吹雨打了数千年的石头雕像。 他的斗篷已经破损了,义肢的表面布满铁锈,关节处的重要部件甚至直接裸露在外。他的腰带上空空荡荡,只剩下一把动力短剑和一把连发枪。 这不是过去的卢瑟会采用的装扮,过去的秩序骑士团大导师卢瑟更应该穿着精心维护的动力甲,骑着战马于林间驰骋。他的盔甲一尘不染,动力剑安稳地待在鞘中,身后多半还跟着一支队伍,将骑士团的旗帜大肆挥舞. 而现在,雄狮看见一个满头白发的流浪汉在离他几米之遥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真的是很久不见了,莱昂。” 雄狮朝他举起狮剑,完全不为所动,剑刃冷酷异常地指着卢瑟的脖颈。 卢瑟对此的回答是一个疲惫的微笑,他抬起双手,以示自己的无害,那空荡的手中没有任何武装存在,但雄狮依旧没有放松警惕,手中剑刃不动如山。 “你是谁?”他冷冷地询问。 “卢瑟。”流浪汉顺从地回答。“大骑士团的一员,前任大导师。” 雄狮定定地看着他,数秒过去,他方才终于做下决定。狮剑低垂,他眯起眼睛,忽然发出一声冷笑。 “不,你才不是,你已经被驱逐出去了。” “我以为这个命令已经被你收回了.” “暂时还没有。”雄狮说。“现在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卢瑟摇了摇头,他没有回答雄狮的问题,反倒扔出了一句反问:“这里?” 雄狮皱起眉。 卢瑟叹了口气,他放下双手,换了个更为省力的站姿,但没有将斗篷放下去掩盖住自己的手,显得很是谨慎。 “你以为这里是哪里?”他问。 “卡利班。” “答对了,但只对了一部分。”卢瑟不置可否地说。“这里不是你所熟悉的卡利班,莱昂——” “——我知道。” 雄狮打断他,深刻的怒气从他和卢瑟相似的皱纹中迸发而出。说来古怪,但这些怒气并不是冲着卢瑟去的。而且,他也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这样自然地将情绪显露过了。 “你想说这里是我们还没有杀死所有巨兽时的卡利班,对吗?我知道这件事。” 雄狮一边说,一边再度扬起狮剑,指向了那头躺在一旁毫无生机的野兽。他仍然显得愤怒,但语调却诡异地显得克制,似乎是不想产生误会。 卢瑟瞥它一眼,复杂的情绪一闪即逝。 “恐怕不只是这样,莱昂。在这个年代,杀死一头巨兽是只存在于神话与传说中的事情,暂时还没有人做到过这项壮举.跟我来。” 他转过身,走向山林深处。雄狮固然烦躁,但还是跟了上去。徒留那头野兽的尸体留在原地,污浊的鲜血一点点地渗进了泥土之中。在黑暗中,有近似毒蛇吐信般的声音鬼祟地响起。 说下最近更新和上一卷的事,不会太监 老实讲,本书在大叛乱结束以后算是进入了一个非常诡异的瓶颈期。 我很希望保持泰拉围城期间的质量,同时还希望能每天更新8k以上,最后的结果就是心力交猝,难以维系,属实是有点太高看我自己了。 这后遗症一直蔓延到了现在,导致我每天在电脑面前如坐针毡。干点别的,心里就慌,良心受煎熬。但是真要写,又觉得写出来的不满意。 昨天开直播写了五千多,早上起来一看全部删光了重来。每天枯坐到深夜,简直像是在坐牢。 我有点搞不懂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且现在回头看,上一卷末尾的伪人线实在是写的相当之失败,反思之后,我认为本质在于笔力不够和精力不足。 我本想开三个视角多线并进,赛维塔线,伪人线和天使线,最后三线汇流,奈何我并没有那个金刚钻。现在稍微透個底吧,算是给个交代。 上一卷原本的想法是超级大混操,各路伪人诸侯基里曼掀起叛乱,在五百世界打成一团。 原定剧情中,唯一没有吃人的那个伪人基里曼(姑且称之为基里曼lily吧)的戏份会非常重,还记得那个节点网络吗? 基里曼lily连接上了节点网络,并从中得知了战争即将蔓延的消息。伪人们会互相吃,直到吃出最后一个决胜者,然后去面对真正的罗伯特·基里曼。 基里曼lily并不关心这件事,他只想在即将到来而且他无法阻挡的大混操中保护自己所在星球的平民。 为了达成这一目的,他需要军队——于是那个被他的血肉增殖寄生后的骑士派上了大用场(暂时可以视作为猴版阿斯塔特,没有智力和动力甲,受到基里曼lily的直接操纵)。 在原定剧情中,他依靠这一发现,选择挖掘死者并覆盖自己的血肉,制造出了一支真正意义上的军队。 但这不是没有代价的,他散播出去的血肉是无法再生的。 当赛维塔与考斯之子们的这条线与他这条线合流以后,他们一路进入到了领主大厅,见到了披着领主袍站在黑暗中的基里曼lily,而他的长袍下面几乎已经什么都不剩下了。 (一个试图保护所有人,但唯独没有保护好自己的人) 总之,在这个时刻,那只黑鸟,即奸奇的眼线通过混沌侵蚀引爆了早就埋下来的炸弹。基里曼lily的傀儡军队开始到处屠杀,整个星球化为火海,一整支原体军队开始到处杀人、吃人...... 哈哈,grimdark.jpg 总之,经过一系列操作后,基里曼lily仅剩的残躯被獭子带走了。之后,他们与基里曼本人见了面,基里曼lily提出节点网络后门的事情,然后拟定了一个计划——斩首战术。 非常的简单粗暴。 计划本身并不复杂,但执行起来很有难度,因为目前只有基里曼lily能够通过节点的身份识别进入其中,以他当前这种压根没吃过人的战斗力是打不过其他人的。 关键时刻,基里曼本人决定相信他眼前这个只剩下残躯的,血肉模糊的怪物,亲自割下自己的一部分血肉喂给了基里曼lily。 之后的事情就很简单了,牢卡和各大极限战士连长们去车地表,基里曼lily自己在节点网络里配合他们执行斩首战术...... 本质上来说,我就是想写一个年轻且天真版本的罗伯特·基里曼,然后将他扔进一个非常非常非常糟糕的局面中去,看看他会怎么做。 我不是那种写作起来很有计划或者准备的人,基本上,我给角色拟定好一个框架,然后就把他扔进去,让他自己行动。 试想一下,基里曼lily,家国沦丧、宣誓保护的人民一个没剩下全都死了,星球被灭绝令毁灭。而且,在此以前,每一个曾经相信他的人都恐惧着他...或者说他的脸。 在这以后,他明明一直拒绝食人,却不得不被本体喂食血肉成为怪物....... 有很多东西可以写,但我能力有限。 总之,上一卷结尾处,科兹挖的那个墓穴其实是给基里曼lily的准备的。结局,我打算让那个被他杀死的骑士的灵魂在墓园里为他擦拭墓碑。 大概就是这样,虽然写不成了,但还是给个交代吧。 现在回头来说说更新问题—— 唉。 很难绷,从码字机退化成原始人的感觉就像是一直用嘴巴喝水的人突然没了嘴......我尽量调整吧,先把日更恢复再谈别的。 39.迟来的审判(十二)(恢复日更) 山洞昏暗,火堆燃烧。被石头围在中央的木柴们正在火焰中噼啪作响,声音听上去使人愉悦,所带来的温度与光亮更是能够抚慰身心——但若是细想,木柴们本身恐怕并不愿意做此奉献。 可它们没有选择,当卢瑟从幽暗的森林中以那双布满老茧的手选中它们之时,成为木柴的命运便已然注定。它们注定将用尽一切,牺牲一切,以自己的死亡照亮黑暗 而那噼啪作响带来温暖与安定的燃烧之声,实际上不过也只是木柴们在火中哀嚎尖叫时发出的最后遗言。 以这个角度来看,这团篝火真是令人不寒而栗。 莱昂·艾尔庄森表情漠然地凝视着这团恐怖,覆甲的双手看似安定地搭在膝上,狮剑紧紧靠于怀中。他的影子在墙壁上张牙舞爪地扭动着,岩洞外正传来一阵又一阵酷似哀鸣般的风声。 他对这样的声响并不陌生,很久以前,当他赤身***地在森林中游荡,每夜找寻僻静之所休憩之时,他曾无数次地听过这声响。 现在想来,那几乎像是卡利班在对他咆哮。 滚出去!离开这里! 雄狮无动于衷地仰起头。 光与暗巧妙地切割了他的脸,负责这份工作的艺术家显然不是个多么细心的人,他的工作成果固然巧妙,却完全不含半分和谐. 雄狮的脸好似一片峥嵘的领国,正在被可以冠以象征的两种完全对立的力量彼此争夺。 然而,恐怕没有人会去在意这小小的不谐之音——他只需坐在这里,便是一位国王。并且,还是一位可以在必要时极为野蛮、极为强大,真正意义上手握无可阻挡之力的国王。 而卢瑟却说:「你老了。」 他相当直白地把这件事摆上了台面,而这岩洞似乎正在帮助他。历经千万年苦旅方才抵达这里的的岩石们将卢瑟那粗粝的声音全然吸收,加以改进,咀嚼,随后再次吐出。 他的声音就这样在石头与石头之间化作永恒的絮语,连续不断地碰撞,连续不断地讲述着"苍老"这一使多数人都难以接受的事实。 当它们最终结束回响时,老骑士的声音已经变得像是两块燧石相互碰撞之间迸发出的火星。 雄狮皱了皱眉,对此选择保持沉默。 他当然明白自己的苍老,并不想在此事上多做口舌辩驳——尽管卢瑟的声音里带着惊奇,其内蕴含着的意味自然无需多言。 你怎么会老? 一只手从他背后伸来,握着一个皮革水袋。表面斑驳,有多处划痕,带翼剑之徽记在已经褪色成为青铜的旋盖边缘闪闪发光。 它不可避免地吸引了雄狮的目光,他瞥它一眼,这才接过这代表了好意的水袋,动作不显客气,甚至带着一股不该有的粗暴。 卢瑟对此一笑置之,他不以为意地从雄狮身后漫步而过,缓缓走向了岩洞深处。他的目的地堆放着许多干燥的木头,与火堆内的不同,它们还尚未接受劈砍。 一把不算大的木柄石斧被随意地靠在一旁的墙壁上,几个兽皮背包堆积在另一角,空瘪且下陷,里面大概已经什么都不剩下了。 雄狮收回视线,慢慢地拧开了水袋的旋盖,鼻翼耸动,他以饮水的动作掩盖了自己探查的行为——他明白这件事瞒不过卢瑟,但这毕竟是一种旧习惯。 人一旦老去,就很难再改掉身上的任何事,无论是缺点还是优点。 冰凉的水被他一口口咽下,同时,雄狮也通过空气中残留下来的气味确定了一件事,那些兽皮背包是卢瑟用来储存食物的。 他判断,大概是 一些诸如腌肉般容易储存的东西,只要温度适宜,环境恰当,肉干本身甚至能保存数年以上. 任何独居在荒野中的流浪者都应当学会这项技艺,但是,雄狮很想知道,到底是何等境遇,才能让卢瑟这样一个人沦落到必须要靠这些基本而原始的东西过活? 他对卢瑟再了解不过了,骑士团的前任大导师是一个残疾版本的阿斯塔特,但也是这银河内极为危险的一批人之一。而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却真的像是一个流浪汉般狼狈。 这一念头所引发的诸多猜测逐渐在他脑中生根发芽,在极短暂的时间内便化身成为了一颗参天巨树,结满硕果。每一颗果子都正在讲述着什么,上千个不同的想法,多数都充满怀疑。 雄狮压下心绪,再次饮下一口水,却看见卢瑟握住伐木斧,竟然开始劈柴。非常专注,非常富有效率,如同一个老道的伐木工。 不仅于此,他甚至还选择了背对着雄狮进行这项工作,在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他让一块又一块干燥的木头粉身碎骨。 不一会,树木们被肢解成小块的尸体便在他脚边散落一地,木屑纷飞,如惨黄色或淡白色的飞溅血迹。眼见此景,雄狮终于决定不再保持沉默,他这些日子得到的金子已经够多了。 「我有些事想问你。」他沉声开口,仍然保持着一种应有但也不应有的贵族般的矜持。 「什么事?」老骑士头也不回地问。 「你曾经猎杀过灵族?」 卢瑟弯下腰,从木头堆中挑出一块不算大的,单手将它摆上了工作台。他仍然在进行工作,但也没有选择回避雄狮的问题。 「是的,是掌印者向你透露的这件事吗?」 「不。」雄狮放下水袋,将它摆在了火堆不远处。 卢瑟了然地沉吟一声,扬起斧头,重重落下。 「那么,就是你主动去找的他。看样子,我们辛劳已久且注定继续辛苦下去的掌印者大人并没有遵守他身为审判庭创始人之一应当遵守的一些规章制度.」 他放下斧头,就这样笑着转过身来,走回火堆旁,毫不顾忌地坐在了雄狮身边。 「他都给你看了什么?」 「你的猎杀记录。」雄狮说。「我对其中针对灵族的那些尤其感兴趣。」 卢瑟对那被咬的极重的"猎杀"一词显得无动于衷,只是继续发问。 「为什么?」 雄狮低下头,扯出一个刻薄的冷笑。光暗再次变幻,他那双深绿色的眼眸中此刻正倒映着两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光亮刺眼,如飞船引擎喷涌而出的淡蓝色炽焰般足以烧灼人的眼膜. 卢瑟凝视着它们,回以一个十足平静的微笑。 「如果你不说理由的话,莱昂——」老骑士耸耸肩。「——恐怕我只能对你的问题表示完全无能为力了。」 雄狮皱起眉,将那股矜持扔到了一边。他没有任由脾气掌控自己,也没有让过去和卢瑟之间的相处习惯影响到此刻的他。 莱昂·艾尔庄森冷静异常地进行了反问。 「在这件事上,难道你还需要一个理由?」 老骑士温和地笑了。 「任何人做任何事都需要理由,莱昂,哪怕是那些可以为了一点点钱就从母亲肚中拽出血淋淋婴儿的人渣与暴徒也绝不例外。」 「这样堕落无耻的畜生,钱能为他们带来什么呢?无非是吃穿用行,以及药片、迷幻剂和肉体上的欢愉碰撞。所以,如果我们种族中最为低贱的那一部分邪恶之物都尚且需要理由来行事做人,你这样一位尊贵的阁下只会有更多的理由。」 雄狮再度眯 起眼睛。 「我想知道。」他总算是予以回应,虽然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威胁。「这就是理由。」 卢瑟微笑着,将他的威胁视作清风拂面:「这个理由还不足以让我违背一些我必须要遵守的原则,莱昂.我只剩下它们了。」 他的后半句话让雄狮沉默了足足半分钟。良久,他总算再度开口。 「你都经历了什么?」 老骑士的脸上看不见半点变化,那微笑固化了,他的脸看上去简直像是一块亘古存在的岩石,冷硬且粗糙。而他的回答,却真正意义上地让雄狮感到了一阵久违的恼火。 「这已经是第二个问题了,莱昂,我可还没回答第一个呢。」 「让那些见鬼的灵族都去死吧,反正它们本来就该死。」雄狮冰冷地说。「现在告诉我你都经历了什么,以及这里是什么时间,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我要知道全部,卢瑟,我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再和你浪费在谜语上了.」 他抬起左手,搭在狮剑的剑鞘之上,悄然低吼。 「我还有人要杀。」 卢瑟定定地看了他一会,数秒钟后,他点了点头。 「好吧,既然你想知道,那么我就从头开始讲。」 —— 步入传送门的那一刻,扎布瑞尔久违地感到了一阵难言的颤栗。这种从骨髓深处涌起并迅速蔓延开来的感觉,他绝不陌生——暗黑天使心中一沉,已经明白,自己踏入了亚空间。 他不想去思考这件事为何可以成立,他不关心理由、原因或条件这些迷人且诱惑的秘密。他有任务在身,尽管这任务语焉不详,但他已有决断 扎布瑞尔会用尽他的一切来保证这个任务能够被完成。 而现在,他需要思考一个崭新的问题。 他在何处? 好吧,首先,观察四周。 目镜内置的分析功能告诉了他诸如空气湿度在内的一系列繁杂数据,他以战火淬炼出的本能在短短半秒钟内将其全部拆解完毕,随后一口吞下,如许久未见血腥味的食人怪物。 一种熟悉的感觉正在缓慢地降临,使他本能地握住了自己的剑。 郁郁葱葱的森林映入他的眼帘,以及一片布满邪祟之物的空地,难以描述其具体形状的扭曲怪物们正在无数尸骸之间寻欢作乐。 这些尸体均穿着在扎布瑞尔看来非常简陋的衣物,远在他尚未进入骑士团的年代,卡利班人便已经不这样穿了。 一座玻璃般的祭坛在这地狱的最深处如利剑般高高竖起,反射着刺目的阳光,绚烂与深蓝之间来回变换的火焰在塔尖熊熊燃烧。 森林就此俯首称臣,沦为忠心耿耿的奴隶,为它的威势鼓起狂风,恶魔们犹如它的臣民般在其下高声呼喊着一个名字. 塞拉法克斯。 扎布瑞尔抬头凝望,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似乎心有所感,竟然低头俯瞰,随后对他遥遥伸出左手,比出了一个只有暗黑天使之间才会使用的古老战术手势。 其意为:来找我。 扎布瑞尔不发一言地拔出剑,大步冲向恶魔群落之中。 这是毫无疑问的自杀之举,任何一个头脑清楚且没有接到相关命令的战士都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孤身一人向着数以百倍的敌军发起冲锋? 这已经不是能用勇气或愚蠢来形容的事,唯有疯狂能给予形容。但扎布瑞尔确定,自己没有疯。事实恰恰相反,他现在前所未有地清醒。 原体、军团.他失去已久,渴望已久的这些珍贵的东西回来了,因此他绝不会再像往日那样刻意地寻求自我毁灭,以求解脱 。 可是此时,他又凭什么敢于面对这饥饿的群魔?他有何依仗? 答案将在剑锋之下显露。 第一头死在扎布瑞尔手中的恶魔身形矮小,在动力剑将它彻底切碎以前,它正佝偻着背,四爪踏地,朝着暗黑天使狂奔而来。 它的爪牙锋利,欲望难填,凡人的血肉不足以抚慰它那疯狂的身心,凡人头脑中藏着的记忆也不足以使它的渴求得到平息 但这个杂交种一定可以,它如此坚信。 这个愚蠢的、疯癫的、诞生于脚下这颗邪恶之星的永世奴隶将填报它的饥饿,而事实并非如此。扎布瑞尔轻而易举地将它杀死,剑锋所指之下,璀璨的金光毫无保留地盛放。 一枚带翼剑徽记被他紧握在手掌心中。 群魔变色。玻璃高塔顶端,巫师毫不意外地发出了一声叹息。他的声音顺风而下,悄然飘荡至暗黑天使耳边。 「无论你想做什么,恐怕都为时已晚了,我的兄弟。」 「为了帝皇与雄狮!」扎布瑞尔咆哮着举剑冲锋。 在他剑下,局势悄然逆转,但玻璃塔尖的火焰却始终未曾黯淡,它燃烧着,将一位难言恶神的力量深深地灌入卡利班的地壳之中 有一件事很有趣,尽管扎布瑞尔并不知晓。他所身处的这个"现在",莱昂·艾尔庄森还尚未在卡利班上出现。又或者说,他已经出现了,但还没有人发现他。 免费阅读. 40.迟来的审判(十三) 你还记得孤独骑士的传说吗?」卢瑟问。 篝火带来的温暖与光亮正在侵占他的脸,微笑早已消逝。火光没有让他看上去更健康,苍老与风霜仍然货真价实地待在那里,雕琢着石料。 在它们的作用下,每一道疤痕、每一条皱纹都清晰可见。但雄狮此刻最关注的事已经不再是卢瑟这异常的苍老了,而是另一种他过去从未在老骑士身上看见过的东西。 「记得。」莱昂·艾尔庄森不动声色地说。 他在掩盖自己此刻的想法,他相信卢瑟也是。他们之间可能有过数十万次交谈,像这样类似的情况自然也发生过许多次。卢瑟大概是凭借着经验进行掩盖,但对于雄狮而言,这完全就是本能反应。 有时候,他会觉得这件事有点可笑,但更多时候,他只是默默地遵循此事,就像是自然界中的动物遵循物竞天择的规律。 不过,他倒是没有说谎,他当然记得——他怎么会忘记呢? 孤独骑士秩序骑士团的起源,手无寸铁之人的保护者。 当其他大大小小的骑士团还在忙着建造城堡、驯养平民、准备战争之时,孤独骑士却选择在他的山洞外日夜巡逻。他不要求任何回报、一视同仁地保护手无寸铁之人。 是他为秩序骑士团赋予了一种独特的精神,时至今日,这精神已被扩写成了种种美德,流淌在暗黑天使们的身上。 但是,直到现在,也没有发现一个确切的证据能够证明他真的存在。 卡利班的学术界甚至已经达成了一个共识——孤独骑士实际上并不存在,它只是当年的秩序骑士们为了显现出自己的特殊性从而虚构出的一个形象罢了。 纵观历史,这件事算不上稀奇,每一个率先举起旗帜的人总是会或主动或被动地成为最为特别的那个人,然后一步一步地成为旗帜本身。 卢瑟笑了笑。 「我还记得,我那天给你带了几本书。」 他缓慢而放松地开了口,那语气好像正坐在一把舒适的扶手椅上与雄狮闲聊。他的话似乎带着魔力,竟迅速地使雄狮看见了一些画面。 他看见一个将衣服穿得歪歪斜斜的金发男孩,以及一个穿着闪亮银甲的骑士。骑士手里没有拿剑,而是捧着一摞厚重的书。 男孩在他的催促下满脸不情愿地坐在了一张书桌前,眼睛紧紧地盯在骑士的盔甲与腰间的长剑之上。显然,比起读书,他对这两样东西更感兴趣。 骑士大概也注意到了这件事,于是他摘下自己的头盔,笑容满面地许诺—— 「——只要你读完这几本书,我就给你也找一把剑来,这样如何?」卢瑟轻声说道。 篝火劈啪作响,木柴哀嚎依旧,雄狮不自觉地咬紧了牙齿。 「我读完了。」他也缓慢地开口。「但你没有遵守这个诺言。」 老骑士抱歉地摇摇头:「是的,我没有。你那时候看上去最多只有十岁,莱昂」 「十岁?我遇见你们的时候才刚杀了一头七爪战兽!」莱昂·艾尔庄森厉声反驳。「而你却把我当成一个孩子对待?不该给一个孩子一把剑,这就是你的想法,是吗?你违背了自己的承诺,卢瑟爵士!」 良久,卢瑟发出一声叹息。 「且不论你到底在指责什么.我们偏题了,莱昂。」 雄狮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总之,你看完了那几本书。那之后至少有一整个星期的时间,你都在问我和孤独骑士有关的事。你当年对他很感兴趣,或者说,你钦佩他——请原谅我这样形容。」 「这是事实。」雄 狮瓮声瓮气地回答。「每一个骑士学徒都会这样。」 卢瑟似乎有些想要微笑,但他克制住了自己,转而将语气变得更加和缓。 「是啊,每一个学徒都会这样.而我们曾经都是学徒。人人都知道他的传说,人人都想成为他那样的人,我也不例外,我年轻的时候甚至还想模仿他的雕像给自己置办一身盔甲呢。」 「但我当时的导师埃瑟米尔告诉我,这样做就是胡闹,因为根本没有人见过孤独骑士,他只是个传说。骑士团内现有的书籍、雕像与画作实际上都只是我们对他的想象与向往,仅此而已」 雄狮耐着性子听完了他的话,然后立即发问:「所以呢?孤独骑士的传说和你的经历又有什么关系?」 卢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但我依旧想要成为他那样的英雄。」 他的眼神在这一刻复杂至极,哪怕是雄狮,也无法将其拆解。但这就已经足够了,他实在是太了解卢瑟了,他们一同经历了太多事,彼此之间默契惊人 卢瑟此时的反常,已经完全足够引起怀疑。种种猜测随着思绪蔓延而起,如密集的电流般划过他的脑海,最终化作非理性的雷电,将那颗带来阴影的晦暗巨树狠狠劈中。 那些喋喋不休的果实忽然就闭了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熊熊烈火开始在雄狮的脑海中燃烧。 不该出现的巨兽,那条小路,苍老的卢瑟与这幽暗无人的山洞.以及,孤独骑士的传说。 他惊愕交加地看向卢瑟,老骑士却只是低着头,已经将自己的脸完全地浸入了回忆之水中,任由自己被淹没,然后发出轻微的叹息。 他的声音变得非常轻柔、非常模糊,每一个老人在回忆往昔之时都会发出这样的声音,他也不例外。痛苦在他的脸上缓慢地交织在了一起,进而在火光中扭曲,成为一片斑驳的阴影。 片刻后,他总算是抬起头,看向了雄狮。他张着嘴,似乎想要说些话,倾诉些什么。 雄狮看得出他的犹豫,他明白,卢瑟想将一切都和盘托出但是,不知为何,直到最后,他都没有这样做。 他保持了完全的缄默,而这亦是一种回答。 雄狮深吸一口气,无言以对地抱紧了怀中狮剑。 —— 扎布瑞尔一点一点地从最后一头恶魔身体中拔出了自己的动力剑,并顺手抹了一把目镜。 污秽的鲜血如黏腻的胶质般滑落,仍有不少残留在钢铁构造的缝隙之中,不愿离去,以一种令人作呕的方式涂抹着他的盔甲。 虽然在作战时染上血腥早已被扎布瑞尔习惯,但此刻的情况却有所不同。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动力甲正在变得"缓慢",昔日如臂指使的那般顺畅感在不知不觉间悄悄地消失了 哪怕是死了,也能在这样细枝末节的地方给他添堵吗? 暗黑天使用力地握紧动力剑,抬头看了一眼玻璃高塔,其顶部的火焰仍然持之以恒地燃烧着,塞拉法克斯的身影却不见影踪。他心有所感,立即警惕地转过身,果不其然,巫师正虚弱地站在他身后。 他看上去和过去那个富有精力、热情洋溢的年轻人已经截然相反,扎布瑞尔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去描述自己此刻的感受,大概是恐惧与厌恶皆而有之吧。 他凝视着巫师那惨白的面孔,随后没有任何犹豫地拔出了爆弹枪,举枪、瞄准、扣死扳机. 十二发爆弹裹挟着无可置疑的冰冷杀意狂躁地撞入了塞拉法克斯的身体,没能撕裂血肉、折断骨头,反倒是像摄入一团凝胶那样深深地没入其中。 塞拉法克斯的脸上涌起阵阵痛苦,他深吸一口气,咳嗽着开口说 道:「你不该来到这里的,扎布瑞尔,是谁在为你提供帮助?」 暗黑天使冷冷地看他一眼,顺手扔下爆弹枪,化作一道暴虐的黑影直冲而来。 这次冲锋中满是愤怒,动力剑却没能如爆弹那样命中塞拉法克斯,而是被淡蓝色的棱形护盾牢牢挡下。 巫师的嘴角淌出银质般的液体,眼神却牢牢锁在扎布瑞尔紧握的手中,似乎能透过那微小的缝隙看见那枚带翼剑徽记。 扎布瑞尔对此不理不睬,只是用左手抵住剑柄,施加更大的力量。 头盔之下,他几乎是在咬牙切齿。金光一闪,塞拉法克斯的护盾开始一点点碎裂,整个棱形好似即将碎裂的玻璃那样布满了裂纹。 玻璃之后,塞拉法克斯的表情急速变化。他的眼睛几乎要掉出眼眶了,整个人看上去是那样惊惧,好似从一个从抽象画内走出来的形象他身形一闪,没有犹豫地消散在了原地。 扎布瑞尔立即举剑警惕,四周一片猩红。 此前被恶魔们以作乐的目的屠戮的平民尸骸正如花朵般于土壤中盛放,猩红与暗红混在一处,烂泥似的肉和褪色的骨头堆叠在一起,彼此缠绕。 树干上挂满了失去眼睛的头颅,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此刻正在风中微微飘荡。用来悬挂起它们、代替绳索作用的肠子看上去已经紧绷到了极点,仿佛下一秒就会直接碎裂,在喷出污秽之物的同时,也让那些头颅坠落大地. 如此的一片地狱,扎布瑞尔却是孤身一人站在其内。他对这些事物没有半点恐惧,因为始作俑者早已被他屠杀殆尽。 往他身后看去,你会发现一条正闪着光的血腥之路,难计其数的恶魔尸体就躺在这条路的两边。它们的惨状比起平民们来说,也是不逞多让。 「兄弟。」 塞拉法克斯的声音从头顶遥遥传来,扎布瑞尔慎之又慎地以小幅度抬头瞥了一眼,没有看见巫师的身影。 他心知局面正在朝着不利于他的角度发展,却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来扭转这件事.但塞拉法克斯似乎对他没有敌意,至少现在没有。 巫师缓缓开口。 「你以一己之力杀光了我召唤出来的这些恶魔」 「它们虽然弱小,但也不应该是你能凭一人之力击败的对手,而且,你对此地的术法完全免疫——我猜,你大概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对不对?」 「你没有感觉,因为那几道诅咒法术对你根本没起作用。这不是你该掌握的力量,扎布瑞尔,你明白吗?你来到这里完全就是一个错误,你会死的。」 扎布瑞尔在头盔后皱起了眉。 从塞拉法克斯的声音中,他听出了一种不应该有的悲伤。这巫师好像疯了,仍把自己当成当年的骑士队长,正要因目睹一位战斗兄弟的死而遗憾. 「你疯了。」他简单地下了判断。「出来领死。」 「我会死的,我的死亡已经注定,不可避免,这银河间无人能够从死亡的命运中将我解救。毕竟,是我自己选择跳入其中。可你不同,扎布瑞尔,你不该来这里,你不该.」 塞拉法克斯的声音一点点低落了下去,当它再次响起时,其中已经布满绝望与暴怒,好似真的疯了。 「是祂在帮你!」巫师咆哮着说。「我的推论没有错,祂果真被迫坐上了神座!」 「莱昂在上啊,扎布瑞尔,你还不明白吗?你不过只是个普通的阿斯塔特,你没有力量穿越时间来到我所处的这条时间线上,你也没有力量以一对万,你已经成了祂力量的一个载体!是祂在推动,所以祂派你来了,难道你自己感觉不到吗?」 巫师疯疯癫癫地发出几声啜泣,扎布瑞尔满心厌烦地握住 腰间手雷,开始思索自己是否要炸掉那座玻璃高塔。 「——罢了,你根本就不懂。」 「我懂,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扎布瑞尔说。「而且,我还知道你疯了。」 塞拉法克斯惨笑几声。 「恐怕我不得不疯,兄弟,而如果你知道了我知道的那些事情,你也会疯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拯救卡利班,拯救军团、原体与帝国。可是,帝皇祂派你来了。」 「是祂在推动这一切,祂已经成了一个神,成了一个和其他那些恶神没有区别的东西。祂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维持自己的存在,神就是这样。」 在扎布瑞尔沉默的愤怒中,塞拉法克斯深呼吸着,从数千米外的森林中轻声呢喃出了最后一句话。 「帝皇已经死了,扎布瑞尔,现在是一位神在统治我们。」 在这句话之后,玻璃高塔轰然碎裂、倒塌,将扎布瑞尔顷刻掩埋,塞拉法克斯就此消失在森林深处。 他不熟悉这片森林,但这无关紧要,目标已经被锁定了,他能清晰无比地隔着数十公里看见他要找的那个人. 或者说,一个孩子。他正在酣睡,一头金发如鬃毛般浓密。 (本章完)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免费阅读. 41.迟来的审判(十四) 巫师已经记不清自己为这一日谋划了多久了,但他一定是认真地思虑过这个问题的。不仅如此,他甚至还将另一些问题的答案也提前一并得出,深深地刻印在了自己的脑海之内。 哪怕是在几近癫狂之境的现在,这答案也依旧可以清晰地从他心底浮现。 「你必须慎之又慎。」塞拉法克斯听见自己说。「这件事非同小可,过去所领受的每一个任务都无法与这件事的重要性相比肩,但你也必须警惕那恶神与祂的爪牙。」 「祂们的帮助看似无私且慷慨,然而普天之下,免费的却最为昂贵。你输不起,作为一个赌徒,你手中甚至仅有最小面额的一枚筹码.」 巫师恍惚地、摇晃地走着,有那么几次,他甚至因为脚步虚浮而被迫跌倒在地。他已经虚弱到了一种极限,对于一个曾蒙受神恩的存在来说,眼下的这种局面简直与最惨痛的羞辱无异。 可他却并不为此感到耻辱,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逆转时间,重塑过去,如此疯狂的事情,怎么可能不付出任何代价就轻松达成呢? 巫师心知肚明,他眼下的虚弱仅仅只是第一步。再过一段时间,那位心甘情愿被他拙劣的阴谋所欺骗并取悦的诡计之神,便要从超现实的噩梦中伸出祂瘦骨嶙峋的爪子了。 到了那时,他所谋划的一切便都将沦为使一位神明发笑的粗劣玩笑但他与这位神之间的确达成了某种默契,在那一刻来临以前,祂都将毫无保留地支持塞拉法克斯。 「祂那所谓的帮助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塞拉法克斯听见自己说。「但如果你真的已经走到这一步,那么就代表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使你回心转意。」 「银河在燃烧,塞拉法克斯,我们的银河已经持久的燃烧了一万年。无数人都在这恐怖之火中被焚烧殆尽,就连灵魂也被夺走,成为神与神之间相互博弈的筹码。」 「这世界对人类太不公平,帝国不该崩塌,大远征不该结束,帝皇也不应该坐上那把刑具.天平的两端现在已经都摆上了你需要考量的事物,做出决定吧。但是切记,一定要谨慎,你没有失误的资格。」 巫师深深地吸进一口属于卡利班的空气。 是啊,要谨慎。 他勉强站直了身体,血管中空荡的灰烬在主人意志的强硬命令下再度奔流了起来。他的心脏开始重新跳动,将残留不多的一点力量全部汇聚到了右手掌心。 一团深蓝色的光辉随后亮起,在巫师的指尖蹦跳了九个来回,随后便如闪电般射入了他的双眸之中。 这是他所掌握的万千邪术中的一个,其名字甚至无法正常地以任何音节读出,但这无关紧要,巫师仅仅只需要它的效果. 他再度深呼吸,法袍之下,原本干瘪如木乃伊的身体竟开始迅速恢复青春。 冥冥之中,一声轻笑传来。紧接着,庞大到他承受能力极限的力量便从虚无的地方涌了出来,抵达了他的体内。 只消几秒钟不到,巫师便再次重回巅峰。这是件好事,于公于私都是如此,可他却完全没有任何高兴的意思,只是化作一道华光消散在原地。 当身体再度凝聚之时,巫师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一处看似平静的树林数百米之外,他的目标就在其内。 巫师微微颤动左手食指,一些飞虫便在瞬间被他捕获。它们呆滞地扇动着翅翼,以微小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声音飞向了树林深处。 那里有一处空隙,一个手脚布满脏污血迹的半大孩子正于其中沉眠。他蜷缩着,看上去像是很没有安全感的模样——他也的确应该如此,不是吗? 独自一人在这样的荒 野外衣不蔽体的生存. 巫师操纵着飞虫,将它们转向了一头足有装甲车般大小的巨兽。 它看上去应当是某种熊兽,已经死去多时,鲜血却依旧热气腾腾地蔓延一地。 它的身躯上共有两处伤痕,一是下颚,这头巨兽的整个下巴都被扯掉了。二是胸腹,有什么以重物锤击了那里,肉与骨混合在一处,深深地下陷,将内脏一并摧毁。 巫师不可避免地感到了些许敬畏。 他再次给飞虫群下达了一个新的命令,它们立即转向,悄悄地飞向了那正在沉睡的孩子。 保险起见,他决定暂时让这群飞虫作为他的探子——巫师可不想贸然走入这片树林之内,毕竟这里已经被一位恐怖的掠食者占据了。 方圆数十里甚至没有第二头肉食动物存在,野兽们对于危险的嗅觉总是十分灵敏。虫们鸣叫着,在距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稍稍盘旋了数秒,巫师的心脏却忽然停跳。 原因无他,只因尚未获得名字的莱昂·艾尔庄森睁开了眼睛,且不偏不倚地盯上了那群飞虫。 长长的金发遮住了他的脸,将表情一并模糊,但那双毫无感情可言的翠绿眼眸却好似能够穿透飞虫们贫瘠的本能,直达巫师心底 半秒钟后,这群飞虫被两只手一一拍死。幼狮则再度躺下,安静地闭上了眼睛,似乎这突如其来的起夜不过只是因为嫌弃那群飞虫恼人。 「情况稍微有些棘手了。」塞拉法克斯听见自己说。「你必须使他明白你任务的重要性,但他现在不过只是个尚未开化的野人。除非遇见人类,否则,他恐怕会一直这样游荡下去.等等,快躲开!」 巫师猛然回头,看见一抹剑光。 这一剑着实来的突然,没有半点预兆,哪怕他已经得到提醒,也根本无法躲开。幸得法衣上永久恒定的护盾法术发挥了作用,否则这一剑恐怕会直接穿透他的头颅。 然而,这仅仅只是开始,袭击者一击不中便立刻遁走,整个过程中甚至没有显露半点痕迹。 巫师严肃地皱起双眉,右手捏动法印,莹莹白光透体而出,横扫四周,开始探查袭击者的所在之处。 可是,仅仅只是这半秒不到的空隙,巫师便感到右手食指处传来了一阵使他心悸的麻痒。他低头凝望,竟看见了两根不知从何而来的闪亮银针,正深深地刺入他的手指之内。 绕过了护盾?!不,恐怕是抓住了施法的空隙 巫师脸色难看地唤起火焰,将这两根银针烧灼殆尽。随后,他举起左手,并掌为刀,竟毫不犹豫地从手腕处斩下了右手手掌。 近似灰烬般的事物从断口处喷涌而出,数枚飞刃恰到好处地从天而降,虽叮叮当当地撞在了巫师的护盾之上,却仍然保持着高速旋转,火星四溅。 那飞刃上涂抹着的某种透明液体在火焰中逐渐化作满怀恶意的漆黑,竟然开始侵蚀护盾本身的稳固性。 巫师瞳孔一缩,毫不犹豫地撤去法术,转而释放了一个新的护盾,这才让这些危险的飞刃停下来。 「这种手段.难道是刺客庭?」塞拉法克斯听见自己的低吼。「情况不对,立即离开!你有的是时间!」 话音落下,仍然潜藏于黑暗中的刺客发起了第三次袭击。 他仿佛能够听见塞拉法克斯自己对自己的忠告一般,刻意地选在了这样一个极具戏剧性的时机,但他所选择的武器却使巫师寒毛倒竖——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一只银色的手臂正握着一枚闪着光的天鹰徽记,毫无犹豫地朝他面门按来。 巫师狂吼一声,不计代价地使用传送法术,消失在了原地。 刺客扑了个空,却显得依旧平静。黯淡的林光洒在 他的斗篷上,照出了一个漆黑的带翼剑徽记。他走到巫师消失的地方,伸手触碰了一下地面。 传送法术带来的非自然高温正在快速消逝,但它依旧对这里造成了影响,无孔不入的混沌力量已经悄悄地潜伏在了此处 刺客沉思片刻,便将手中的天鹰徽记深深地按进了泥土之中。在这以后,他方才捡回那些飞刃,并将它们一一挂回自己的腰带上。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他的表情无比平静。 数分钟后,他消失在原地,步入森林之中。 又过数分钟,一头循着气味与声响而来的野兽疑惑地耸动着鼻翼,在四周游荡了许久。他一无所获,因此只能离去,向着森林的更深处前进。 半天以后,一个黑甲的巨人警惕地来到了这里。他不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他手中的带翼剑徽记在为他提供指引. 他从泥土中挖出了一枚天鹰徽记。 —— 「噢,命运之轮正在转动,命运之轮正在转动——」 在混沌那永无止息浪潮的最深处,传来了这样的一个声音,其内满是愉快。许多涟漪因它而诞生,成为或弱小或强大的梦魇。 它们一经诞生,便迫不及待地冲出了这片浩瀚的海洋,开始学着兴风作浪,绞尽脑汁地试图前往物质界. 声音的主人只需要一个念头就能让这些因它而生的怪物变回没有自我意志的奴隶,但它没有这样做,反倒兴致满满地给予了鼓励。 作为回报,梦魇们将自己所做的事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它。 「很好,很好」声音欣喜地转变为一阵大笑。「你们都做得很好,但还可以更精进一些,再发挥一点创造力吧,如何?」 「不要只是局限在某一人的命运上,你们完全可以编织丝线,将他们的命运一一缠绕、彼此连接.让灾难开始于一个微不足道的乞丐身上吧?这样怎么样?」 「让他父母皆亡,让他在街头游荡。让他因饥饿而死,让他的尸体被野狗啃食——他从未感受过任何善意,是不是?当他死时,他心中满怀憎恨」 它的大笑转变为窃笑,仿佛正在为未来将发生的某事而欣喜。 它没有再说下去,而那些自以为得到了它认可的梦魇们争先恐后地开始谋划在物质界内的降临,不计代价地开始为它所描述的那个故事推动发展,将可能性变为必然. 说来骇人,但这实际上不过只是一种消遣。 「哼、哼、哼。」 它轻哼着,显得很是愉快,甚至率先对一片飘荡而来的浪荡紫云打了声招呼,语气显得很是俏皮。 「嗨,小妹妹。」它嬉笑着说。「你的伤势恢复了吗?」 云中的某个美妙形体慵懒地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将一只已经恢复如初的手臂伸出了云雾。银光忽闪,一团氤氲的银色雾气悄然凝聚,开始观察这只纤纤玉手。 那如凝脂玉般的肤色、娇嫩却也显得充满活力的肌肉和修长的五指被它尽数捕捉,最终,银雾中的声音非常满意地自己回答了自己。 「恢复得很不错嘛不过,你大概想要再来一次?」 「不。」紫云中的形体语气回味地予以了否认。「现在还不是时候,他现在还不配享受切开我血肉的愉悦。」 「我会努力让他拥有这份资格的!」银雾喊道。「你完全不必担心此事,妹妹!」 「再那么叫我一次。」 银雾笑着岔开了话题:「命运之轮已经开始转动了,我亲爱的,难道你连稍作等待的耐心也没有吗?」 紫云中传来一声冷哼:「少在这里说谜语,你许诺的戏剧直到现在都没有上演,我可是已经等得心 急了你知道的,我只对少部分人有耐心,所以你最好快点将你承诺的东西带给我。否则,我们之间的盟约就此作废。」 银雾涌动片刻,当即投射出了一片迷蒙的闪光。在光芒中,深绿色的卡利班逐渐显现。 「不要心急,我的兄弟,我的姐妹。」银雾转变口吻,以老者般的声音劝告。「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的,我保证。」 他的话让紫云中传来一声惊诧的疑问,随后,云雾竟立即散开,露出一只波光浮动的媚眼,其中满是好奇与警惕。 「你不会真的给了那个凡人一条可以改变时间的路吧?」 银雾为此大笑起来。 (本章完) 免费阅读. 42.迟来的审判(十五) 怀抱着自己的头盔,扎布瑞尔缓缓地坐了下来。属于清晨时分的微风扑面而来,向他传递了某些常人无法注意到的讯息。从中,他得以知晓,森林正在复苏 在其他地方使用这个形容来描述清晨的森林是相当古怪的事,昼伏夜出的动物和不分日夜的植物们可不会以人类的时间观念来生存。 但卡利班就是如此,一旦黑夜降临,哪怕是再优秀的猎手也会选择缩回自己的藏身之处,等待天亮。 扎布瑞尔想象着露水滑过叶片的景象,从中得到了一点小小的平静。他低下头,将头盔放在了身下暂时用作椅子的一块巨石上,然后开始眺望远方。 此时,他已经来到了一片山崖的顶端,脚下延绵不绝蔓延出去的森重绿色好似海洋般微微起伏,树木与它们的叶片将光线全都掠夺,把每一寸空间都挤得水泄不通,只有少部分区域仍可以享受到阳光的直射。 暗黑天使凝视着这片他完全陌生的世界,心中不免感到几分骇然。 是的,他知道这里是卡利班,但是. 他不自觉地低头看了一眼右手掌心,一枚天鹰徽记正在掌中接受着他的检阅。 构成它主体的材质是一种混合金属,不是什么特别好的材料,边缘已经多处褪色,这使得鹰翼看上去几乎像是染了血。 扎布瑞尔凝视着它,许久才收回视线。在与塞拉法克斯短暂地打过一场后,这枚被找到的鹰徽便投射出了另一道金色的门扉,并牵引着他步入其中。 他为此有些忧虑,老爵士交给他的任务逐字逐句地涌上眼前,暗黑天使双眉紧锁,思索着那些仍然显得像是谜语般的话中到底掩藏着什么. 他很快便意识到自己一定会在不久后再次穿越时间线,并不可避免地对此事感到了担忧。 扎布瑞尔憎恨塞拉法克斯,但他必须承认,那堕落的叛徒有一件事没有说错:他不该掌握这种力量,也不应如此随意地穿梭于时间之中。 这样做会引来什么后果?他所身处的那个未来,他的"现在",是否会因为他的行为而招致改变? 有那么一刻,暗黑天使不可避免地感到了一点动摇,很轻微,但的确货真价实的存在一些冲动的想法顺着这点动摇涌进了他的思维中,许多个声音开始对他低语。 扎布瑞尔浑然未觉其中险恶,只是浑浑噩噩地听着它们的讲述,直到万籁俱寂,一阵呼啸的风冲入他耳膜之时,暗黑天使方才恐惧地意识到,那些声音听上去与塞拉法克斯一般无二。 它们说:你可以改变一切。 扎布瑞尔本能地握紧了双拳,一阵风从他头顶划过,与之一同而来的还有某种使他感到本能般熟悉的轰鸣声。没有半点犹豫,他的身体抢在大脑反应过来以前做出了行动。 他一步踏回石头旁,抄起头盔戴上,一个纵跳回到了严密的绿色之中。被山崖上树木切割的天空映入他的眼帘,数十架强大的炮艇从中轻巧地划过 头盔之后,扎布瑞尔的双眼瞬间瞪大了,清晰无比地看见了这些炮艇机身上的金色鹰徽与闪电。 他立刻通过神经连接关掉了动力甲内置的一切战术系统,仅保留最基础的辅助运行。哪怕只有一点可能性,扎布瑞尔也不愿意冒险,他不敢去赌自己如果被发现会发生什么事。 而后天色乍暗,太阳被遮蔽,难以形容、千百倍强于此前那阵劲风的狂风自头顶降落。火焰、光线,某种使人心醉神迷的光彩. 一座漂浮的城市从他头顶降下、漂浮、远去。 扎布瑞尔停止了呼吸。 有生以来第二次,他看见了 帝皇幻梦号。 帝皇已至,他来此赴会,与他的儿子莱昂·艾尔庄森见面。 这意味着扎布瑞尔现在所处的时间已经再次向后推进了数十年,同时也意味着,老爵士对他讲述的那个刺杀事件即将同步发生 卢瑟在消失前曾告诉他,他自己已经处理好了一切。扎布瑞尔对这个说法深表怀疑,错乱的时间线很可能已经让卢瑟的努力化作泡影。而且,同样身处这混乱时间线上的人可不止他一个。 尽管塞拉法克斯绝无可能对帝皇产生任何威胁,可是,还是那句话——扎布瑞尔不敢去赌,他也不可能对一次针对帝皇的刺杀坐视不理。 在成为暗黑天使以前,他曾是直属于帝皇的死亡天使。 扎布瑞尔深吸一口气,做了一个决定。 —— 人们正在狂欢。 喝不完的酒、一盘又一盘端上餐桌的食物、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歌谣.火光冲天,将半边夜空照得犹如白昼,奥都鲁克要塞修道院被这光芒包裹地好似悬浮于天上,密密麻麻的人群却将它拉回了现实,一种狂喜正在其中蔓延。 卡利班人已经知道了帝皇所做之事,那些从泰拉来的宣讲者早在这些天里完成了他们的工作。荣耀的泰拉,伟大的帝皇.尽管并没有经历过,卡利班人对此却与有荣焉。 他们中有许多人都已将帝皇与心中曾信仰的某个卡利班本土神祇划上了等号,认为他就是行走在人间的神明,可以使他们免除苦痛,永恒地生活在幸福之中。 这场不停的宴会就是先兆之一,贩夫走卒们坐在桌旁开怀大笑,不再像以前那样小心翼翼地偷偷遐想未来,而是光明正大地将自己的想象说出了口,丝毫不顾不远处坐在另一桌上的那些骑士老爷们的脸色。 对于平民们而言,他们已经有了新的保护者。 有些人对此很不满,黑暗中的扎布瑞尔看得非常真切。 他已经躲在要塞骑士团四千米外的这片森林中待了一整天,那些工程机械暂时还没对他这里动手。它们已经清理出了足够的空地,用来给明日做准备。 帝皇已经到来,只差最后十几个小时便会正式地与卡利班人见面,在这个节骨眼下,继续让这些机械工作显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扎布瑞尔一动不动地使用着目镜观察着整个要塞修道院,将呼吸放得异常轻柔。尽管他已经勘探过,附近没有警戒部队的踪迹,但这恐怕只是暂时的。 前不久,他曾在夜幕下看见一些模糊的影子闪过北方的山崖. 暗黑天使暗自苦笑,发觉自己现在所做之事反倒才更像是个刺客。 三个小时后,宴会的热闹气氛方才逐渐散去了一点。 已经狂欢了一整天的人们多数都选择了离去,他们在不远处的空地上有许多帐篷可供休息。许多骑士也离席了,三三两两地回到了修道院内,他们今晚大概率会选择冥想。 扎布瑞尔将视线放至远方,看见一个庞大且模糊的形体,起伏巍峨如山脉。他知道,那就是帝皇幻梦号。帝皇本人正在其上,与他的卫队一齐,等待明日。 扎布瑞尔不知道卫队具体有多少人,但一定不会少。不过,这并非他需要考虑的问题,他只需要进入奥都鲁克修道院内部即可,谋划刺杀者必定身处其中。 扎布瑞尔还记得曾与卢瑟谈话时顺着他的指引遥望奥都鲁克城墙所看见的那几张脸,而这些人并未参加宴席,想来大概也正常,这毕竟是最后一日,他们自然要抓紧这时间来确认每一个环节是否妥当. 扎布瑞尔站起身,悄无声息地跑出森林,朝着修道院而去。四千米的距离,对于一个泰拉裔的军团老兵而言,哪怕是全程使 用潜行技术也不过只是数分钟的事。 他没费多少功夫便绕过那些明桩暗探,堂而皇之地走入了已经不算拥挤的人群之中。 他那套历经风霜,却在临近报废的最后一刻得到精心修缮与维护的mk2在这个时代完全不显违和,就连披风也不会引起太多注意力——毕竟,现在可是第三十个千年的早期,在盔甲上雕花并附加各种装饰对于阿斯塔特们来说是最常见不过的事情。 沿途的卡利班人敬畏地看着他,并自发地让开了路,没有人试图上前与他搭话,仿佛他是一座活着的雕像,或其他类似的什么东西. 这让扎布瑞尔想起了他随着军团初到卡利班时听见的一些言论。 有许多不算年轻的卡利班人觉得,阿斯塔特和他们并非一个种族。在当地的报纸上,这些人与反对者展开了激情的辩论,其中观点非常鲜明。 当然,这种想法并未持续太久。当雄狮带领着他们真正意义上地融入进卡利班,并招收那些适龄的孩子以后,这种偏见便被迅速消除—— 「——大,大人?」 扎布瑞尔低头看去,看见一个半大小子。他穿着秩序骑士团学徒的长袍,剔着光头,表情卡在不安与坚定之间。值得一提的是,他背着双手。 「什么事?」扎布瑞尔明知故问道。他有身高优势,自然看得清这孩子在掩藏什么。 男孩从身后伸出手,一个厚重的木头酒杯在他手里摇晃,杯中酒液渗着杯壁流淌而下。扎布瑞尔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先转头看向了另一边。 不远处摆放着一张长桌,沿桌坐满了穿着骑士罩袍的男人们。一个黑发黑须的人正对他举起手中酒杯,满面微笑。 扎布瑞尔认识这个人,却只感到一阵恼火——他没办法,因为这人乃是卢瑟。 这见鬼的时间线. 暗黑天使暗中咒骂一句,反手摘下头盔,又用右手拿过男孩手中那为他们这样身材的人特制的酒杯,转头朝着卢瑟举了举杯。 出于礼貌,他在饮酒以前低声询问男孩:「你叫什么名字,孩子?」 那半大小子颇为激动地挺起胸膛:「我叫考斯韦恩,大人!」 「.」 扎布瑞尔一言不发地仰起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本地精酿啤酒,没什么特别之处。 他对男孩点点头,将酒杯交还给他,随后再次对卢瑟点头,便戴上头盔,毫无异样地步入了奥都鲁克要塞修道院之内。 这里如今已经不是骑士们单独的驻地了,那些第一军团中的先行者也在此驻扎。他们人数不多,大部队尚在银河各地作战,尚未赶来。 扎布瑞尔对这段历史还算熟悉,他自己当时就正忙着奥尔特星云里和一群棘手的异形作战。战争结束一年以后,他才知道原体回归的消息. 念及至此,扎布瑞尔的心情不免变得有些复杂。这些事情本身曾在那逃亡的年月中为他提供宝贵的力量,虽然也会带来苦痛,但总是会让他记起自己对帝皇与人类的誓言。 可现在,他是真正意义上的回到了过去,正与帝皇与原体同处一颗星球上。他所经历的那些事如果将它们稍微透露一些给他们,会发生什么? 扎布瑞尔努力地克制、告诫并警告自己,不要去做这种愚蠢而疯狂的事。然而,他的自制力不知为何忽然失去了效用,那"可以改变一切"的说法又回来了。 白天之时,它听上去还仅仅只是一阵窃窃私语,现在却像是让人在耳边用尽全力呐喊那样震耳欲聋。 扎布瑞尔沉默地停下脚步,站在奥都鲁克修道院一层的大厅内,脚下好似生了根。 你可以改变一 切。那声音说。想想看,扎布瑞尔,你可以用自己的记忆为帝皇与人类做多少事?哪怕献出生命也无所谓,只要大叛乱未曾发生. 一阵脚步声自他前方传来,扎布瑞尔抬眼一瞥,瞳孔忽然缩小如针尖。 迎面走来的,是一个他非常熟悉的人。 此人一头金发,垂至双肩。皮肤白皙得不像是一位战士,双眸如绿色的宝石,在此刻的光线下显得十分深沉。他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袍,样式简朴,胸前已经拥有了第一军团的徽记。 一个阿斯塔特跟在他身后,正对他讲述着些什么。扎布瑞尔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谁——米德里斯,军团中第一个落至卡利班地面的人,也是第一个与原体交流的人。 「.总之,吾主,明日自见分晓。」米德里斯恭敬地说。 莱昂·艾尔庄森朝他点点头,视线忽然转进,放在了扎布瑞尔身上。 「你是谁?」他语气平静地问。 (本章完) 免费阅读. 43.迟来的审判(十六,三合一大章) 在扎布瑞尔的记忆中,奥都鲁克要塞修道院是一座宏伟庄严的建筑。 暗黑天使各连队与远征舰队的旗帜挂满了整个一层大厅的天花板,这些战旗并非只用作装饰的复制品,而是真正意义上从战场带回来的血腥之证。 敌人与战斗兄弟们的鲜血浸透了每一面旗帜,子弹或轰炸造成的损伤仍存在于它们的表面。没有经过任何修缮,就这样悬挂于所有人的头顶。在这些旗帜之下,暗黑天使的新兵们会聆听前辈的教诲与经验,学到胜利的代价与荣誉的意义 为此,新生的卡利班裔暗黑天使将这里视作一个至高无上的荣耀之所,泰拉裔的老兵们虽然有不同看法,但也的确认同有关于荣誉的观点。 但这一切都已经远去了。说来好笑,他明明身处‘过去’,却没有办法将自己记忆中过去的要塞修道院与眼前的这一座联系起来。 明亮的灯光、奢侈的纯大理石地面,其中甚至还镶嵌着金子走廊的落地窗外掀起一阵殷红的波涛,涟漪扩散,于莱昂·艾尔庄森的脸上映照出一片使人心悸的急促光亮。 年轻的原体神色平静地站在原地,在这个原始版本的修道院中等待着扎布瑞尔的回答。 要怎么回答? 目镜之后,扎布瑞尔看了一眼米德里斯。后者正略显疑惑地打量着他,这很好,毕竟现在还只是疑惑,但疑惑与怀疑之间只有一墙之隔,他不能任由其继续发展下去。 “扎布瑞尔。”他微微欠身,双手抬起,于胸前交叉,干脆自报家门。“骸骨天军。” 米德里斯眉头稍松,还处于酝酿期间的怀疑消散了,但疑问仍存。扎布瑞尔甚至知道他想问什么——一个骸骨天军怎么会在这里?你们的大部队应该还在银河的另一端作战. 幸运的是,米德里斯没有得到将问题说出口的机会。年轻的原体微微点头,脚步急促地远去了,他们显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扎布瑞尔不免生出几分庆幸。 若原体再年长几岁,不,甚至只需要再给莱昂·艾尔庄森几个月的时间用以熟悉第一军团的具体结构,他都必定会察觉到扎布瑞尔身上那些细微的可疑之处。 暗黑天使自己甚至都能随口说出两个疑点,一是盔甲本身过于简洁,缺乏身为骸骨天军应有的复杂标识与徽记。二是一个骸骨天军不该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卡利班。 若他是个火炎天军,这样的单独行动恐怕还说得过去,但他并不是那些致命的渗透者. 扎布瑞尔微微转身,望着原体远去,这才继续深入修道院。 这座古老的砖石建筑内部并无太多第一军团的战士存在,他们也没有像扎布瑞尔这样步入深处,这给他的行动创造了相当大的便利。 凡人是很难察觉黑暗中到底潜伏着什么的,尤其是一个经验丰富的第一军团老兵 扎布瑞尔虽然不敢说自己拥有夜刃或鸦卫们那样的潜行技术,可他要是没办法在这样的环境下自如行动,那他不如找块石头撞死,还得在死前抹除掉自己身为暗黑天使的身份。 扎布瑞尔花了十分钟摸清楚整个修道院的构造,上下一共六层,算上地下室的话就是七层。白天时,他已经通过目镜测算过这栋建筑的具体高度与宽度,现在再配以实地探访,他没费多少力气便推测出了这座修道院内一定存在着不少暗室。 在得出这个结论的三分钟后,扎布瑞尔便找到了第一个。位于第二层东边走廊,只需推开一闪隐秘得恰到好处的门扉便能进入其中。 他在这里看见了一些私藏起来的书籍,有些属于感官刺激,低俗且无聊。另一些则是些诗集,作者无名无姓,书籍本身的材质却令扎布瑞尔忍不住地想往这里放把火。 但他最终也没这么做,只是将那几本尤其使人厌恶的、拥有皮质封面的书扯碎了扔在房间中央,便离去了。 想来主人回来时看见这幅狼藉的表情会相当有趣。 在接下来的十分钟内,他连续探访了八个新的暗室。其中仅有一个是个安静的清修之所,主人大概只是将这里当做冥想室使用。 其他七个要么像第一个那样充满了违禁品,要么就是摆满了不知道从哪弄来的私酿酒。显然,秩序骑士团的成员们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像平日里表现得那样,会时刻保持严格的清修. 小打小闹。扎布瑞尔皱起眉。他没指望直接发现叛逆的证据,但这些东西可不是他如此大费周章的理由。 暗黑天使停下脚步,在黑暗中躲过了两个醉酒的仆从。待他们远去以后,他方才踏上楼梯,朝着修道院的最顶层走去。 外界人声鼎沸,到了这里却已经变得相当微弱,经由修道院内部层叠空间的传递后,这些声音变得相当空洞、古怪。 扎布瑞尔侧耳倾听数秒,推断出宴会大概快要结束了,明日的庆典才是重头戏,人们今夜不可能彻夜狂欢 他意识到自己必须再快一些。 怀揣着自己对自己的催促,扎布瑞尔迅速地抵达了修道院的最高一层,并开始逐一排查那些可疑的地方,效率奇高。不过短短五分钟内,又是四个暗室。 一个集会所,三个私人储藏室,堆满了画作与金银珠宝。从墙壁上悬挂着的旗帜来看,这三个私人储藏室大概都属于同一个人。 扎布瑞尔不经感到些许恼火,他一层一层地检查上来,却只发现了这些对他而言全然无用的纪律问题。 幸好,摆在他面前的还有最后一个可疑地点——位于最高层的一处议会大厅。从其布置与装潢的严肃程度来看,这里应当是平日里奥都鲁克骑士们专用的会议场所。 扎布瑞尔沿着整个大厅走了半圈,没费多少力气就在演讲台的右后方找寻到了水平线较为古怪的石板。 他伸手将其扳起,看见一个硕大的空洞,其下是蔓延开来的黑暗,以及旋转着往下的砖石楼梯。逸散出的空气中没有半点尘埃的味道,这里一定经常被使用,一阵又一阵细碎的交谈声飘荡而上,传入了扎布瑞尔的耳朵里。 他眯起眼睛,三步并作两步地向下走,很快便抵达了楼梯底层。一条单行道出现在他眼前,道路尽头是一个亮着灯的、没有门的房间。一些披着白色长袍,戴着兜帽的人正在其内相互交谈。 暗黑天使只听了寥寥几句话,便拔出了战斗短刀。 “.恐怕我们必须做出选择,诸位,我们没得选。帝国将从我们手中夺走卡利班,我不是在危言耸听,这些迹象已经显露了,不是吗?” “你说没有问题,兄弟。现在人人口中都谈论着帝国与那些所谓的阿斯塔特怪物,忘恩负义的杂碎们,一下子就忘了我们到底保护了他们多少时间” “那些泰拉人说卡利班是殖民地?放屁!卡利班就是卡利班,我活了大半辈子也没听过什么狗屁泰拉!他们甚至还打算让那些见鬼的农夫参与战争,你们看见他们设立的那些辅助军营了吗?” “有关这点,我有不同意见,雷德利兄弟。我虽然站在这里,但这也绝不代表我认同你们骑士团的那一套战争血统论。时间证明了我们才是对的,战争绝非贵族的游戏,而是一项神圣光荣的事业,任何勇敢者皆可参与。” 被称作雷德利的人从袍子下方发出一声冷笑:“哈!你当然会这么说了,伟大的秩序骑士!你自己以前不就是个泥腿子吗?” “你太放肆了,雷德利!”有人训斥道。“不要忘记我们今日为何聚在这里,现在讨论的问题不是你的骑士团为何会失败、会解散,而是我们要如何从帝国人手里夺回卡利班!” 扎布瑞尔再也停不下去了,他弯着腰走进门内。仅此一瞬间,他便打断了所有的对话,吸引了全部的目光。 他没有开口讲话,只是缓缓直起身来,翼盔顶在低矮的天花板上,金属摩擦砖石,发出阵阵尖锐的响声。 半秒钟后,被悬挂于墙壁上的油灯开始摇晃,在某人的尖叫声中悄然碎裂。六秒钟后,他很轻松地结束了工作,并开始确认死者身份。 依照记忆,他首先找到了那几张已经被记下的脸。曾在城墙上商讨如何刺杀帝皇的叛徒们无一例外,都在与会者之内。紧跟在这件事后的,则是搜尸。 除去金钱与私人印章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以外,几封未有任何人署名的信件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些信大概曾多次来往于不同的人之间,每封信上都有五到八个不同的笔迹。 其讨论由浅至深,从理智到偏激,整个事态的发展甚至都可以通过这些交谈推测出来。其中一封信上则提到,他们将在‘今夜’的会议中做最后决定。 为此,最初的写信者希望一位‘爵士’能够再次考虑一下他们所说的事情。他言辞恳切,但和他同使用一张信纸的回信者却相当直白地进行了驳斥。 他的笔迹让扎布瑞尔一眼就认了出来。 “.诸位的行为与想法毫无疑问是非常不明智的,首先,大远征是一项光荣的事业,任何真正的骑士都应当毫不犹豫地投身其中,为全人类的解放与自由而战。” “其次,诸位认为单凭骑士团的武装便能与帝国抗衡的想法,在我看来,无异于单枪匹马狩猎巨兽——但你们可不是莱昂·艾尔庄森。” “可以预见到的是,诸位必定会失败,且必将遭受极其惨烈的失败。” “我言尽于此,日后再有任何信函不必送至我处。同僚情谊已彻底用尽,诸位好自为之吧。明日庆典上,我不希望看见任何愚蠢之举。” “相信我,你们是不会有机会将那可笑的幻想化作现实的,你们根本不了解自己到底在与何人为敌。勿谓言之不预也。” 卢瑟也参与了这件事. 扎布瑞尔皱起眉,他没想到这一点。但是,老爵士在回答中所使用的言辞异常辛辣。以他在军团时期的作风来看,这样的话差不多就相当于在指着鼻子骂这些人是蠢货了。 然而,他却并不认为卢瑟有将此事告知于莱昂·艾尔庄森。依照年轻原体的脾气,如果他知道自己的修道院里有这样一群人正在密谋如何反抗帝国,在庆典会上刺杀帝皇 不把这些人当众处死斩首,他是绝无可能善罢甘休的。 也就是说,卢瑟对原体进行了隐瞒。 扎布瑞尔皱起的眉头很快又松开了——人心多变,无论卢瑟在这件事中如何决定,最后的结果都证明了他的忠诚。 暗黑天使收刀归鞘,回到了大厅之内。他合上石板,便打算离开,并不打算掩埋尸体。在他所熟知的历史中,奥都鲁克众骑士中曾有人想要反叛的想法并未外泄. 等等。 扎布瑞尔的脚步忽地一顿,某种针扎般的疼痛自太阳穴两端沉重地蔓延开来,在极短的时间内便迅速扩散至全身。 疼痛使肾上腺素开始奔腾,驱使着他浑身肌肉紧绷,条件反射般地拔出了腰间利剑,反手便挡在了头顶。 看似滑稽,然而,就在他头顶数厘米处,一柄沉重的动力戟正悬而未决地停在半空之中。握持它的那只手拥有一种深邃的金色,其主人正安静地站在演讲台一旁,凝视着扎布瑞尔。 禁军。 暗黑天使的头脑中传来阵阵嗡鸣。 “他要见你。”禁军说,同时收回武器。 他远比扎布瑞尔高大,没有戴他们那标志性的头盔。一个白色的蛇形纹身覆盖在他黝黑的脸上,那双眼睛里空洞地吓人,犹如两扇联通着另一个世界的窥视窗。 扎布瑞尔的心猛地往下一沉,禁军们共同的这种特质是无从伪装的,他十分不情愿地接受了自己被发现的事实.然而,他还是怀揣着最后一点希望,进行了愚蠢的明知故问。 “谁?”他问道。 禁军看他一眼,平静地说:“帝皇。” 亲身登上帝皇幻梦号,面见帝皇。无需解除武装,可佩剑带枪,甚至可以和他独处一室. 如此大的殊荣,扎布瑞尔却宁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怀抱着头盔,他努力地绷紧脸颊,站在一扇沉重的金色门扉之外。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却仍然免不了流露出几分颤抖与苦涩。 与帝皇见面——他用尽了一切意志力才让自己克制住这个恐怖的想法。可是现在,帝皇却主动要召见他。 他知道我在这里做什么吗?暗黑天使忍不住如此想道。 更多、更深邃也更危险的想法顺着这个念头飞速赶来,在他的头脑中制造出了一片人为的风暴,其中的每一次旋转听上去都像是在尖叫。 扎布瑞尔很快便被这种恐怖折磨得难以继续,他不得不主动放下这些东西,以免在这临门一脚的关键时刻被彻底压垮。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那扇紧闭的黄金门扉,告诉自己,这不过只是进一扇门的事情。 数秒钟后,仿佛是为了应证他的想法,在一阵自墙壁中传来的嗡鸣声中,那扇门被缓缓地打开了。一阵金光从中蔓延而出,刺痛了扎布瑞尔的眼睛。 起初他感到口干舌燥,还以为这光明源自帝皇,但他很快就发现不是。 这光实际上源自精心的设计,其目的大概是为了在每次开门之时都制造出相同的刺痛,这能让门外等候的人无法直视大厅正中央的一座金色王座。 真正的王座,而非帝皇后来坐上的那把刑具。它整体形制威严且方正,每个细节都能凸显出设计师的呕心沥血。 然而,落于扎布瑞尔那酸涩的眼中,这把椅子却根本不值一提,因为它唯一的主人根本就没有落座其上,反倒正站在王座右侧。 那里是一片被刻意留出的黑暗,一个男人的轮廓在其中模糊的显现。 一个声音缓缓传来。 “是的,就像你想的那样,我不太喜欢这把椅子。”那人说道。“归根结底,还是设计方面的问题。这把椅子和大厅内的设计迫使常人必须在门开之时紧闭双眼,如不这样做,他们就会瞎。” 扎布瑞尔克制住自己想要望向他的冲动,从顺地跪了下来。 “站起来。”那人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恼火。“他们跪,你也跪?站起来,斯塔克霍姆的扎布瑞尔!” 他记得.?! 扎布瑞尔激动着依言照做,毫不犹豫,仿佛他只是个木偶或其他什么东西。他的行为招致了一阵叹息,其内没有责备,只有些明显的疲惫。 “请原谅。”那人再次开口。“我不得不和你在这里见面,这座谒见厅的设计者因其忠诚而得到了我的一个承诺。现在请过来,扎布瑞尔。” 扎布瑞尔深呼吸着,朝说话之人走去。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了,发出了沉重的闷响,他一直走到视野内出现一团白色的影子方才停止。 说话之人无奈地笑了一声:“抬起头来,扎布瑞尔。你把人都杀了,证据也摆在了他们的尸体上,现在却还想着对我视而不见,装作我不存在吗?” “绝无此意,吾主。”扎布瑞尔迅速到不能再迅速地回答。 他抬起头,看见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 此人不高大,也不矮小。既无皇帝之威严,亦无传说之英俊。乍一眼看上去,他根本就没什么特别之处,脸上甚至还架着一副眼镜,神色疲倦,仿佛前不久还在深夜里埋头苦读,是迫不得已才来到此地,与扎布瑞尔见面. 他就这样仰着头,看了扎布瑞尔好一会,方才开口:“你看上去老了很多,我的骑士。” “我——” 扎布瑞尔哑口无言。他想象过这一幕很多次,多到足以短暂地模糊想象与现实的边界,但他唯独没有想过这一种开场白。 他从未想过帝皇会关心他。 他的主君对此貌似一无所知,只是继续开口讲述。 “我在以原体为蓝本创造出你们的时候并未考虑过对寿命进行设限,因此,一个阿斯塔特若没有死在战场之上,实际上可以活得非常之久。” “坦白来讲,扎布瑞尔,我对你经历了什么,又为何来到此地一无所知。但想来应该不是什么好事,甚至难以被称作坏事.” “寻常的坏事,应该还不至于将我的一位原初天使摧残成这幅头发花白的模样。” 在这个瞬间,扎布瑞尔几乎想要把一切都和盘托出。只有天才晓得他是如何忍住的,就连他自己也惊讶于自己的自制力。 男人看他一会,索性摘下眼镜,揉揉眼眶,又叹了口气。 “你戴着镣铐与枷锁。” 带着笃定的语气,他再次开口,语气与此前浑然不同。若之前他还是在以私人身份与扎布瑞尔交谈,那么此时此刻,站在暗黑天使面前的,便只剩下帝皇。 “自泰拉上的争端结束以来,我就再没在任何人身上看见过这样的事了。你身上的时间线是混乱的,扎布瑞尔。你是自愿做这件事的吗?不断穿梭于某个过去之中?” “这么做是很危险的,我见过无数人试图改变过去、现在与未来,却无一人能够成功。玩弄时间的人终将成为时间的奴隶,而时间对万事万物都一视同仁,绝不会有半分偏袒”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扎布瑞尔几乎是有点愤慨地想。 “陛下。”他生硬地开口。“请恕我不能回答。” 男人笑了。 他靠近扎布瑞尔,伸手打开了他武装带上的一个小格,直截了当地将那两枚徽记从中拿了出来。带翼剑与鹰徽一道,在那黝黑宽厚且生着老茧的手上散发出了莹莹光亮。 他看着它们,又看向扎布瑞尔,忽然摆出了一个近似挖苦般的表情。 “所以你并非自愿。”他说。“我想我大概知道是谁送你来的了。” 扎布瑞尔再次深吸一口气,用力地绷紧脸颊,唯恐自己此时给出半点反应。 他知道这样做实际上很愚蠢,因为帝皇必定在看见那鹰徽的一刻就知道了一切,可他一时半会也拿不出更好的选择。 男人又笑了,他放回带翼剑徽记,只单独留下鹰徽,随即用力地合上了右手,将它深深地攥在了掌心之内。 扎布瑞尔没来由地突然感到一阵颤栗,听见他说道:“尽管放心,我不会追根究底。” “而我们既然还能站在这里相互对话,就证明未来不会因这段对话而产生任何改变——”他意味深长地摇摇头。“——已有的事,必将再有。” 他摊开手掌,又拉过扎布瑞尔的手,将那枚鹰徽放了回去,然后让他握紧右拳。扎布瑞尔呆愣地照做,手掌心却忽然传来了一阵灼烧般的疼痛。不算多么剧烈,却胜在持久。 他困惑地看向男人,后者恰好也正在凝视他,那双眼眸里竟满是悲悯,在瞬间便击中了扎布瑞尔,唤起了他的回忆。 在卡利班之乱后的万年间,他曾见过许多以帝皇悲悯像取名的塑像.有些只是匆匆一瞥,有些却是真的曾在深夜时分徘徊跟前,或质问或恳求地祈祷,想得到一个回答。 那些石头与钢铁没有一次回答过他。这次却不同,这次是货真价实的血肉之躯,正在为他流泪。 暗黑天使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心有所感——他想,这泪大概不只是单为他而流。 “陛下.” “走吧。”帝皇说,那声音如铁一般硬。“你不必对我透露任何事,我从一开始就明白这条路会有多么难走。摆在我面前的有上千条路,而我必须选这条最难的。” “我已经走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无论如何也必须咬着牙走完。这是唯一的选择,别无他法,亦不可抄近路或折返回去.那样的话,至今为止的许多牺牲,便全部白费。” “去做你该做的事情,扎布瑞尔。古往今来,我从未见过任何人战胜时间,但你既然站在这里——” 他目光如电,死死地盯着扎布瑞尔。暗黑天使浑身涌起一股火般炽热,只觉得主君的双眼仿佛正透过他凝视其他人,或其他事物。 “——是否就代表,吾等已经获胜?” —— 天亮了。 当第一束光亮从山洞的入口处蔓延进来之时,莱昂·艾尔庄森便停下了手中动作,转而收起了弹匣。 在刚刚过去的四个小时里,他一直在测试这个弹匣的耐久度——是的,他在连续不断地装载子弹,然后又将其一一卸除。这件事做起来除了单调以外,还会造成一种显而易见的噪音。 考虑到火堆旁不远处还躺着一位正酣睡着的老骑士,这么做无疑是非常不合适的。雄狮没有理由不知道这件事,因此他是明知故犯。 那么,到底是什么理由驱使着他不惜花费四个小时的苦工,也要给卢瑟添上这份其实根本没有作用的堵呢? 答案无非是话只说一半。 从古至今,没有哪个人能忍受这种折磨。哪怕是莱昂·艾尔庄森也不例外,实际上,倒不如说,正因为他是莱昂·艾尔庄森,他才比其他人要更加地无法忍受这种事。 “你该醒了。”雄狮冷冷地进行催促。 说来也怪,前几秒还打着鼾,舒适地躺在温暖中枕剑而眠的老骑士在这一声呼唤后竟迅速地睁开了眼睛,神采奕奕,整个人看上去精神极佳。 他坐起身,从斗篷下取出一把小小的剥皮刀,又立起剑,拔出一小截来当做镜子,开始给自己刮胡子。 雄狮强忍着某种算不上好的冲动,硬生生地等到他结束这件事,方才再次开口:“昨夜——” “——快起来,莱昂。” 带着微笑,老骑士打断他的话,轻巧地跳了起来,同时踢起长剑,另一手反手挥动剑鞘,带出一条弧线,浑然天成地将剑与鞘一起挂上了自己的腰带。 剥皮刀也在手中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此时看上去又和过去一般无二了,除去发色与胡须都已全白以外,甚至让雄狮产生了一点小小的恍惚 那语气在他听来,简直恍如昨日。 “我们要去狩猎,小子,别赖床了。”卢瑟一边说,一边对莱昂·艾尔庄森眨了眨眼,话语仍然喋喋不休。“懒惰的人可做不成好猎人,千万记住我的话。” 雄狮深吸一口气。 “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他诚心诚意地问,眉头紧皱。 卢瑟不答,只是转身走出山洞。雄狮紧跟在他身后站起身,怀抱着狮剑,也一声不吭地走了出来。然而,外界的景象却使他的表情骤然变得阴沉无比。 作为土生土长的卡利班人,雄狮自然对这里的原始森林并不陌生。于他而言,卡利班的森林只有一小部分能够被称之为美丽,其他地方,则全都像是由一个技艺高超,却钟爱使用令人感到恐怖与黏腻颜色的颜料绘制油画的画家笔下的作品。 祂的画里不存半点善意,那些事物全都阴郁非常,甚至是腐烂,冒着食人恶兽般的臭气 这也是为什么,哪怕是经验老道的卡利班猎户,也绝不会选择在森林里待上太长时间。世人皆知卡利班有巨兽食人,可是,葬身于它们腹中的人类哪里比得上森林的十分之一? 而现在,那阴郁腐烂,恐怖恶心的油画就活生生地摆在他面前,挤占了每一个角落。参天巨树们昨日夕阳时分还算翠绿的叶片此时在清晨看上去反倒是焦黄一片,林中黑暗,不见半点亮光,扭曲畸变的巨影在其中耐心地走动。 有的张着嘴,口中涎水滴落地面,腐蚀泥土,散发出的臭气甚至让雄狮也感到阵阵不适。有的则根本没有‘嘴’这个器官可言,身具多眼,或猩红或昏黄,其中看不见半点动物的生气,唯有腐烂般的恶意正在蔓延 “欢迎来到我日常的晨练时间。”卢瑟说。“你选哪一边?” “什么?”雄狮本能地问。 “我选左边。”卢瑟说。“你可以跟我来,也可以自己先去处理右边的那些。” 话音未落,他便已经走向岩洞之外这片平地的左边。潜藏在林中的恶兽们终于按捺不住,发出阵阵低吼,老骑士却一副平静做派,仿佛已经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 他反手拔出腰间短剑,佩图拉博的私人纹章再次刺痛了雄狮的眼睛,而这仅仅只是开始。卢瑟空余的左手如迅雷般探出那褪色的斗篷,几缕闪烁的银光便顺着手指尖猛地飞了出去,抢在他以前进入了森林之中。 那些光芒飞舞起来速度极快,哪怕是雄狮,也必须分出一点注意力去关注它们,方才能捕捉到完整的痕迹. 他本想观察一下卢瑟到底想要做什么,却发现这不知死活的老东西竟然挥着剑便冲进了森林里,毫无半点战术,期间甚至还发出了几声大笑,仿佛早已迫不及待。 于是,莱昂·艾尔庄森也早已迫不及待地骂出了一句卡利班俚语,立刻跟上了卢瑟。 一踏进森林,他便感到了某种异常的阴冷。过去,他猎杀巨兽时也曾短暂地感到不适,但那只是因为它们身负的混沌污染罢了,此刻却不同。 雄狮那超凡的直觉使他清楚明白地跨越了理性与感性的线,他甚至还来不及挥剑,便‘看见’了一条鳞片异常光滑,眼瞳空洞,涂着长长信子的大蛇。 它大张着嘴,其内遍布细密的牙齿,正含着自己的尾巴不断咀嚼. “乌洛波洛斯在等你,狮子。”蛇吐着信子,嘶嘶地说道。“乌洛波洛斯已经等了你很久很久.” 雄狮浑身一颤,肌肉紧绷,猛地被拉回了现实世界。一阵滚烫且腥臭的血液飞溅着落在了他的侧脸,一头巨兽轰然倒地,引起阵阵回响。 卢瑟的声音恰到好处地从他身前左侧传来,仍带着老骑士最初与他相遇时才具有的那种泰然自若。 “见过那条该死的蛇了?” 雄狮终于彻底地清醒过来,他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挥剑杀戮。 一头生着羊头,背部有扭曲触手,遍布眼珠的扭曲恶兽被他用狮剑从头到尾斩成了两截。在杀戮的余韵中,卡利班之王的侧脸看上去冷酷异常。他的白发仍在飘扬,却再没染上半点鲜血。 他一句话也不说了,只是专心杀戮。从森林这头杀到那头,直到遍地皆是残尸,再无任何一头巨兽站在他们面前,狮剑才利落地归鞘。 此刻,他的表情也变了,第一军之主的威严与冷漠完全占据了他的脸。卢瑟对此好像并不意外,他用斗篷的下摆慢慢地擦起剑,头也不抬地开口了。 “乌洛波洛斯,在古老的语言中,这是它的名字,而我们叫它衔尾蛇。在审判庭的定义中,被命名为衔尾蛇的亚空间实体是一个难以被具体定义的存在。” “依照现有资料来看,我们只能说,它与卡利班有着非常深厚的联系.甚至可以说,它在一定程度上就是卡利班本身。” 第一军之主眯起眼睛,平静地问:“这就是你在物质界中失踪了一万年所调查出来的东西吗?” 卢瑟摇摇头:“不,当然不止这些。我还和黑暗守望者们建立了稳固的联系,真是难得,它们通常可不愿意和其他人打交道,也算是沾了你的光总之,莱昂,卡利班的秘密远比你我所想象的要大得多,也重要得多。” “我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雄狮缓慢地说。 “我会知无不言。” “你说这是你的日常晨练——”雄狮凝视着他。“——这一万年来,你到底都在做什么?” 卢瑟微微一笑。 44.迟来的审判(十七) 在暗黑天使们接管骑士团的责任,正式地成为卡利班的守护者以前,巨兽污染一直是个棘手且难以处理的问题。 一个孩子从学徒成长为预备役骑士至少需要五年,而讨伐巨兽的战争动辄便会造成十几人乃至几十人的伤亡。卡利班拥有众多骑士团,每一个都会定期宣布将发起针对巨兽们的讨伐,可惜,在莱昂·艾尔庄森名声大噪以前,他们永远是输多胜少。 一些在战争中活下来的老骑士甚至会自嘲地告诉年轻人,他们之所以能活下来,其实与武艺高超、意志坚定、装备精良这三件事半点关系都没有。 以上这三点,不过只是面对巨兽们必须的前提条件罢了,他们能活到今日的唯一原因,仅仅只是因为幸运,又或者足够懦弱. 尽管正面对着如此糟糕的处境,但卡利班人依旧源源不断地将自己投入到了这场看似没有胜算的战争之中。 他们尚武,也并不惧怕牺牲,更何况他们现在是在与邪恶作斗争——为此而死,简直是无上光荣。 只是,无论多么蔑视死亡,无论多么崇尚荣誉,他们也必须承认一件事:在莱昂·艾尔庄森出现以前,哪怕是卢瑟这样号称"最伟大的"骑士,也未能将局势扭转。 那时,情况已经糟糕到了一种极限。 举个十分微小的例子吧:尸体的安置。一个历尽千辛万苦成为骑士的年轻人,在直面邪恶、保护无辜者的战争中死去了。为此,他是否应当得到一块墓地以及一套棺木? 这当然是理所应当地事情,可骑士团根本无力负担这两样简单的事。巨兽们被污染了,被它们以爪牙撕成粉碎的死者们自然也难逃其咎。 为了避免后续出现更为恐怖的事,这些英勇战死者往往只能被就地肢解,然后连同敌人的尸骸一起接受焚烧。如果负责此事的骑士团手中幸运地拥有钷素,那么这件事便会快上许多。 但如果没有. 雄狮曾听卢瑟在酒桌上说过,那焚烧死者与巨兽尸骸的火焰一直可以延续长达半个月,就连天空都会变色。哪怕火焰熄灭,那焦黑的烟雾也久久不散,如死者们最后的一口呼吸。 他面无表情地凝视着面前的这片火海,看着那些扭曲的肉块在火焰中挣扎扭动,凝视着它们那被诅咒般的形态,久久地不发一言。 与他相反,站在他身后的卢瑟却正哼着愉快的歌谣,从那可怖的火狱中蔓延而出的糟糕气味早已占据了他与雄狮身边的每一寸空气,但卢瑟似乎不受影响。 雄狮忍不住分出了一两秒钟的时间来思考其中差别:是真正意义上的免受影响,还是早已习惯? 他深深地看了卢瑟一眼,发现老骑士看上去居然显得很高兴。这件事并不多见,卢瑟从来不是一个喜欢将情绪外露的人。 他曾经崇尚骑士的风度与优雅,在一些变故后,则转投进了神秘主义的怀抱.时至今日,他身上到底承载着多少秘密,雄狮甚至懒得去猜测。 他转过身来,直面卢瑟,将手中狮剑连剑带鞘一同挥下。这历尽峥嵘的武器就此深深贯入泥土之中,细碎的石头和干燥的泥土四处飞溅,雄狮的斗篷在火光中沉寂地落于地面。 他看着卢瑟,仍然未发一语。巨兽们污秽的血肉正在火焰中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融化,但连锁反应带来的滚滚浓烟已经彻底掩盖了这片森林顶端的天空。 再过不久,尸骸燃烧的臭味就要向着后方渗透,飘向森林的深处. 卢瑟笑着对他轻轻颔首,面对着无声的逼问,终于给出解释。 「我们要等,莱昂。」 「等什么?」 「等两个人,以及一个东西的出现。」卢瑟娓娓道来。「第一个人是你的儿子扎布瑞尔,如无意外,他将跟着我的脚步来到此地,并找到我们。」 「第二个人同样也是你的儿子,只可惜他已经背叛,满身罪孽。他会来此向你恳求宽恕,当然,在那以前,他会告诉你他已经将事情做完了他可不是个蠢货。」 「我只会给他死亡。」雄狮平静到无以复加地回答。 「你可以给他任何东西,哪怕真的是宽恕。」卢瑟毫不在意地说,并神秘地眨了眨眼睛。「最重要的一点并不在于你要如何面对他,而在于他将以何种方式抵达你我眼前现在来谈谈最后一个东西吧。」 话音落下,老骑士微笑着的脸毫无征兆地冷了下来。这种变化只发生在一瞬之间,就连雄狮都经不住感到了些许惊愕。 「你能想象出它到底是什么吗?」卢瑟毫无感情地问。 那张脸.无论他曾经是什么人,拥有何等感情,何种身份,结识过哪些人,这些事都无关紧要了。 在问出这个问题的这一刻,骑士、大导师、父亲、兄弟、友人、背叛者、密探这些身份便连同它们能够代表的一切事物一齐彻底消散。 他的脸像是石头一样深刻而无情,那双眼睛内蕴含着的东西原始且残酷,那是一种深切的恶意。 凝视着它们,雄狮竟然感到浑身发冷。 他的直觉忽地挣脱了理智的束缚,轻而易举地把他带回了人类历史中的某个时刻。彼时,第一个城邦甚至都尚未建立,但黑暗中已经有一批人对着野兽们举起了屠刀与长矛。 他们猎杀它们,不为了吃,不为了穿,也不为了取乐,他们只是做这件事他们一直杀到大陆架被血淹没,至少数千种动物灭绝。 此时此刻,正在卢瑟眼中沸腾着的,就是这种恶意。 「答案其实并不重要。」卢瑟缓缓说道。「我们只需对它做两件事:奴役它,或杀死它。」 「如果它同意前者,那么后者就无需进行。如若它拒绝,那么我们就必须在这时间的尽头将它挫骨扬灰,我们要一直杀到它无法再以任何形式被唤起,被利用.」 但是,为什么?雄狮想问。这个问题卡在他的喉咙里,久久未曾散去,却始终未能超脱某种枷锁,那东西牢牢地把问题锁了起来。 雄狮忽然明白,他其实不需要问,因为他已经知晓答案了——在历史这个词语被发明以前,在那些疯狂的原始人成群结队的在黑暗中点着火把,手持长矛追猎野兽群落的时候,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已经诞生了。 但这个问题到底是什么? 雄狮低下头,粘稠的鼻血缓缓滴落。染红胡须,在盔甲上顺着纹路勾勒,涂抹出暗红色的痕迹。一阵又一阵针刺般的疼痛从头脑深处涌起,他用尽全力咬紧牙齿,听见咯咯作响,也听见难以形容的模糊喊声 喊声? 不。 在虚幻与真实的分界线中,莱昂·艾尔庄森以其逐渐沉沦其中的神智分辨出了这声响的真相:不是喊声,而是哭声。 婴儿们的哭声。 寒风四起,他的感知变得粘稠且充满不安与恐惧。他的双腿好似灌了铅,但这并不能阻碍他继续奔跑。在昏暗的荒野中,他奔向了某处。 他用双手一把扯下了盖在石碓、木头与泥巴上的某种兽皮,力气大到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一声嘶吼传来,一个形体快速地掠过了他,带着浓厚的血腥味逃进了黑夜之中。 而他已经无暇他顾,只是冲进那涂满鲜血的残骸里,小心翼翼地用手捧起了一个已经被开膛破肚的模糊肉体。 在这以后,悲伤才 吞没他。 然后,更多的喊声就此传来,不止一个人,而是很多个人从帐篷外传来。充满愤怒,充满憎恨,有人把他拉起,有人拿走他的孩子,有人给他塞上一把长矛,有人为他以鲜血涂抹脸颊。 数十双眼睛熊熊燃烧,其内流淌着的恶意与卢瑟完全一致。 这种恶意诞生自愤怒、憎恨与悲伤之中,但已经远远地超出了它们所能描绘的范畴——仅凭这些东西,是无法驱使一个部落、一个族群花费几代人的时间来进行种族灭绝的。 只有"保护"这一与它们完全对立的高尚品质,才能使它诞生。 为了保护新生儿与年幼的后代,原始人们可以手持长矛从大陆的最北边追至海岸旁,杀死他们能看见的每一头野兽,然后将它们的习性一代又一代地传承下去,将它们的骨头悬挂在帐篷顶端,领地内外. 如果未来有一天,这种生物再度出现,那么他们的后代便可再次提起长矛。 这是一种何其纯粹的恶意? 雄狮紧抿双唇,终于发出几声含混的闷响。 「是的。」卢瑟说。「我正是为此而来。」 他满意地笑了,露出一口白牙。皱纹舒展了,冰冷消融了,只余下纯粹而又简单的快乐。火焰熊熊燃烧,巨兽们的尸骸与肉块在其中扭动,而老骑士却笑得乐不可支,甚至弯下了腰。 「衔尾蛇是一个非常强大的超自然实体,莱昂,它能做到的事情远超你的想象。」卢瑟非常温和地说。「从神秘学的角度上来讲,它与卡利班并无区别。」 「我们甚至大可以这样说——它就是卡利班本身。尽管如此,它和卡利班之间的关系却并不能用常理揣度,它们之间没有所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样的联系。」 「就算卡利班毁灭,衔尾蛇也依旧存在,而这正是它的目的。卡利班就像是一座监牢,将它牢牢地困住了,它当然不会甘心于做一个囚犯,因此它会不惜一切代价让卡利班去承受一些无法承受的代价巨兽的污染、卡利班的内乱,不过都只是其中一环。」 「在泰拉叛乱结束以后,它抓住了机会,只差一点,它就真的成功了。可惜啊,我在这里。」 卢瑟直起身,迈动脚步,走过雄狮,踏入熊熊火焰之中。 「我就在这里,乌洛波洛斯!」他高喊。「而你只有两个选择,跪下或死亡,选吧!」 他的声音未能穿越火焰设下的界限,自然也并无可能进入到森林深处但雄狮看得真切。 他仰起头,看见层叠的、涌动着的黑暗自那被火光染成红色的苍穹彼端狂躁地直扑而来,扇动着羽翼,鸟喙大张。他本能地拔出狮剑,天上却开始下蛇雨。一条又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从鸟类的尖爪中滑落,摔向地面,发出密集的砰砰声。 卢瑟的笑声转变为狂笑,像是已经达成了某种目的,并为此欣喜不已。哪怕是雄狮将手搭上他的肩膀,这种狂笑也并未停止。 在蛇雨和鸟云共同铸就的黑暗中,雄狮缓缓地呼出了一口带着巨兽尸骸腐败味道的空气。 突然,他问:「我们要怎么杀了它?」 —— 穿梭机的舱门缓缓打开,鲜血的气味顺着高温的蒸汽一同涌入了理性之锋号的第四机库之内。十二个暗黑天使从内鱼贯而出,一声不吭地扛着缠绕着铁链的巨大铁箱快步远去了。 在他们的脚步声中,机库里一早就等待着的人们隐隐约约地从那些箱子里听见了不似人类的吼叫声。 仆役们惊恐地低下头,立刻开始默念帝皇祷言。几个剑卫老兵冷冷地凝视着那口铁箱,直到它消失在黑暗的最深处,方才收回视线。 也是这个时候,卡里尔·洛哈尔斯走出了舱门。 他还提着刀,没有收回的意思。双手染血,审判官的制服下摆闪闪发光,早已被血液濡湿。仆役们见状,立即上前打算为他整理仪容,却只得到了一个无声且坚定的拒绝。 「都下去吧。」 一个冰冷的声音如此命令那些仆役,一个巨人紧随其后地走出了黑暗。他没有穿戴骑士罩袍,其盔甲上有着多处划痕与焊接的痕迹。 他有一个相当宽阔且无情的下巴,双唇紧抿,那线条几近于锋利的刀刃。鹰钩鼻,颧骨高耸,脸颊无肉,一双眼睛阴沉无比,瞳孔犹如两个小点般毫无焦距. 「拉斐尔。」 在仆役们离去的声音中,卡里尔对他问了好。 第一军——不,第一战团的战团长,"忏悔之剑"拉斐尔表情复杂地向他点了点头,算是作了个简短的问候,随后立即抬起手,做了一个迅速且复杂的手势。 站在他周遭的老兵们立即散开,如本就不存在一样四散着进入了阴影之中。一时之间,第四机库之内只剩下卡里尔与这位战团长本人。 冰冷且惨白的灯光打在他们头顶,穿梭机的引擎还在缓缓散热,并发出嗡鸣的噪音,可空气却冷寂如冰。 卡里尔没有让这阵沉默持续太久,他甩甩手,将刀刃斜斜地擦过大衣边缘,问道:「分析结果如何?」 「非常糟。」拉斐尔说。「那艘船已经成为了混沌的温床,我找来的三位牧师在整个仪式过程中几乎丧命。他们身上的念珠与雕像全都碎了,负责维持仪式的智库告诉我,如果不是因为他们的信仰足够虔诚,恐怕他们现在已经被恶魔夺舍了。」 卡里尔摇摇头,罕见地使用了一种较为严肃的语气:「你应该更加小心一些的,战团长。」 拉斐尔没有对这句话做出任何回应,却眉头紧锁,表情愈发阴沉。直到数秒钟后,他方才重新开口:「我必须承认我在这件事上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我应当听取您的建议。」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更何况我也没有立场站在这里听你进行自我检讨.现在我以审判庭大审判官的身份下达一则命令,拉斐尔战团长,我认为真理之刃号必须被立即毁灭,由此引发的一切后果由我来承担。」 拉斐尔点点头,简短而干脆地说:「火炮阵列已经在十分钟前预热完毕。」 「不留活口。」卡里尔轻轻地回答。 他转过身,再度登上了穿梭机,其上已经空无一人,机魂已经被提前设定好了程序逻辑,好让这架穿梭机能够一直向前飞 星海晦暗,炽热的光束在不久后擦过它身边,激起仪器的警报,也在真理之刃号那亵渎的船身上制造出了巨大的爆炸,将卡里尔的脸吞入一片白茫茫之中。 真空中无法传声,他却仿佛能够听见一声哀嚎,与一声平静且满足的叹息。 前者来自万眼战帮的叛变旗舰真理之刃号,后者来自战犬,名为群山号。被夺走,被践踏,被混沌改变扭曲。 一次复仇已经完成,就像他所承诺的那样. 但这仅仅只是开始,穿梭机继续飞行,引擎稳定地出力,不受外界影响。卡里尔提着刀来到机舱后部,转头看向一旁的显示器。在莹莹蓝光中,一片猩红的光点正在急促地闪烁。 那是万眼的大部队,一整支舰队,塞拉法克斯万年以来攒下的家底。它们正在一艘接着一艘地跃出卡马斯附近的曼德维尔点,不计一切代价地闯入这个已经被布下天罗地网的陷阱。 从战术上来说,这是毫无疑问的自杀行为。 「恐怕我不得不使用一点违规手段了。」卡里尔低下头, 对自己的影子如此开口。 「你从来就没遵守过什么规则,父亲。」他的影子如是回答。「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我只希望莱昂·艾尔庄森回来的时候不会看见一个燃烧的卡马斯。」 (本章完) 免费阅读. 45.间幕:燃烧的卡马斯 帝皇保佑我们。」 卡马斯防卫军第二团第一连上尉"铁人"科瑞尔喃喃自语道。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正面对着一整片燃烧的天穹。在他的记忆中,卡马斯的天空一直都是一种非常漂亮的湛蓝色,他没想过这种蓝色会消失,但现实就是现实,天空已然破碎。难以形容其体积的巨大爆炸在云层之上悄然爆发,于他的视网膜上烙下了一个又一个疼痛的光斑。 在这以后,狂风、雨点和战舰的残骸方才到来。风把他吹得动弹不得,只能用手抓住战壕两侧突出来的木桩,摇曳的光点以急速划过天边,如雷般沉重的闷响迫使他勉强张开了眼睛。他看见数不清的战机、炮艇与各类导弹。 卡马斯本地的防空力量已经全部出动,他却没办法得知具体情况,甚至没办法联系上作战指挥部 这一切都要追溯到三十六分钟以前,彼时,他正在集结处进行战前准备工作,一块从天而降的巨大碎片毁了一切。 那东西大概是从真空中降落下来的,多半是被战舰或空间站的武器阵列命中后解体的舰船残骸。卡马斯的重力捕捉到了它,于是这块碎片便欣喜地落地,重重地砸在了防卫军第二团集结处右侧大约两公里处。 它造成了诸多堪称恐怖的连锁反应,其中有两点,对整个正在集结中的第二团造成了致命打击。 说来也简单,一是地震,二是通讯中断。地震使处于集结处边缘的运输线和装甲部队首先瘫痪。载具的引擎,被封存在板条箱内的手雷、弹药与各式武器 在火焰中,它们接二连三地加入到了这场毁灭里,通讯的中断则让恢复秩序这件事成了彻头彻尾的奢望。 科瑞尔只能在不断的摇晃、颠簸和震撼中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连队,他的团在这场持续了足足三十多分钟的恐怖灾难中分崩离析——而他们甚至连敌人的面都没有见到。 这一切听上去都像是一个古怪、可怕的玩笑,是不是? 铁人衷心希望这是个玩笑,他发自内心地想说服自己,这一切都只是幻觉。 是他突然精神疾病发作了,第二团实际上没有任何问题,他正坐在营帐内接受医生的治疗,以及团长费尔德曼的辱骂。 那秃头的老东西大概会骂他是个无能的窝囊废,大战在即,卡马斯被混沌入侵,他身为第一连的连长却在这个关键时候癔症发作了?他怎么可以这样辜负帝皇? 「醒过来!你这个废物!」费尔德曼对他吼道。「握紧你的枪,上尉!帝皇需要你!」 这一句话如子弹般击中了他,也拯救了他,仿佛费尔德曼真的就站在他身后,将他从悬崖边缘拉了回来。然而,科瑞尔回头凝望,却没有看见半个人影。 他咕哝一声,感到头疼,黏糊的鼻血喷出鼻腔,滑到了他的衣服上。 一个嘶哑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上尉,第一连重新集结完毕,一共两百二十二人。」 「多少?」科瑞尔问。 「两百二十二人。」那人回答,灰扑扑的脸上,一双眼睛里满是血丝。 看着他,科瑞尔的头痛似乎减轻了些许。他把自己的爆弹枪甩到身后,一边拍着自己的脑袋,一边朝前行走,同时仍然不忘问更多问题。 「政委呢?」 「死了。」他的现任副手说。「但我们遇到了一个新政委,他正在等您。」 科瑞尔一语不发地走向了战壕末尾,他的士兵们就站在那儿等他,所有人身上都有伤,许多人甚至还在流血。一个穿着政委大衣,把帽子拿在手里擦拭的男人站在所有人前方。 他的左耳不见了,包着脏兮兮的绷带,脸颊紧绷,表情严肃。眼见科瑞尔朝他走来,这人便把帽子戴上,行了一个天鹰礼。 「很高兴见到您,上尉。我是布拉克·莫多,原第六连新任政委。」 「第六连没了,他们离钷素有点太近了。」科瑞尔干巴巴地说。「现在我邀请你加入我们,在袭击发生以前,我们收到了来自最高指挥部的命令。我们要前往拉达顿河驻防,那里有针对混沌的目击报告。我需要一个政委。」 布拉克眯起双眼,点了点头:「我加入,上尉。」 没有过多的言语,第一连从集结处的西北角出发,踏上了前往拉达顿河的路程。期间通讯偶有恢复,但更多时候,频道内传来的只是杂音。 科瑞尔抓住了那几次来之不易的机会,他得知第二团并非只有他们活了下来,还有半个装甲连和几只连队同样挺了过来。 但是,由于地震造成的地面陷落,他们暂时无法与第一连汇合,只能寄希望于在拉达顿河见面。一个小时又四十四分钟后,全员带伤的第一连抵达了目的地。 拉达顿河此时已经被血染红,数不尽的尸体从上游一直飘到了下游,在河对岸,火焰熊熊燃烧,不时便有光芒闪烁,一些畸形的变种人或杂交种会从中冲出,试图踏过河流。火力阵地上早已架好的机枪会止住它们的步伐,然后把它们打成碎肉。 眼见这一幕,科瑞尔总算是稍微松了一口气——拉达顿河阵地如今还牢牢地被握在卡马斯人手里,这意味着支援线已经拉起。 只要等到通讯恢复,便可联系后方力量进行定点轰炸,到了那时,阵地便可真的稳固下来,这对后方的几座城市来说是天大的好消息 「情况有些不对。」他邀请加入的新政委忽然严肃地说道。 「是吗?你有何见解?」科瑞尔一边问,一边抓着枪跳进了驻地指挥部为第一连指定的战壕。 他脚步急促,东张西望,检视着这里是否合格。布拉克·莫多紧跟在他身后,腰间链锯剑剧烈晃动,第一连的士兵们则就地开始架设武器,清理观察孔,准备手雷。一系列动作有条不紊,平日里严苛的训练在此时派上了大用场。 「我不相信正式发起进攻的混沌会只派出这些可悲可恨的***来和我们作对,它们充其量只是炮灰,上尉。」 「而且,最高指挥部明确指出,这次战争要面对的敌人是一群当惯了星际海盗的叛徒。此时战火已经蔓延至卡马斯地表,他们人呢?就算这只是障眼法,用来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可这群炮灰又能撑多久?」 科瑞尔回过头来,沉默数秒,再度发问:「所以,你的意思——」 他未能将话说完,一声从空中传来的巨响打断了他们之间的交谈。科瑞尔立刻抬头凝望,却被一阵狂风吹得眯起了眼睛。与此同时,与此前相似的灼痛也再次降临到了他的视网膜上。 在闭上眼前的最后一刻,他所看见的事物,是一团巨大、璀璨,形体却畸变如人体内病变器官的淡紫色氤氲. 然后是雨,难以形容的污秽之雨。 政委布拉克从胸膛中迸发出一声咆哮,拽着科瑞尔躲进了一座下沉式的防御工事之中,与此同时,阵地的另一端,枪声开始大作。 依托一些仪器临时构建出的阵地通讯网络中响起了连续不断的尖叫声,那绝非军官或通讯兵的汇报,而是另一种声音。光是听着它们,就让还闭着眼的科瑞尔感到浑身发冷。 他不顾布拉克的阻拦,揉着眼睛,瞪着血红的双眼从防御工事里爬了出来,却未曾想到爆炸再度降临,而这一次,甚至要比上一次更加骇人。 科瑞尔头疼欲裂,有生以来第二次,他觉得自己真的 要发疯了,他受不了了,否则他怎么会把面前的政委和士兵看成一团又一团扯去了人皮的血肉混合物?否则他怎么会将那爆炸声辨识成一声悠长的惨叫,其中满怀痛苦和愉快? 他疯癫地抬起头,涕泪血横流的脸上一片模糊,一个正降落的人影被他那快速转动的颤栗着的眼球所捕捉。 在他眼中,那人面容惨白,一双眼睛好似鬼魂般漆黑。一头赤裸的野兽正被他踩在脚下,胸膛已被某种东西剖开,鲜血、内脏与其他东西顺着重力而飞出。 这人仅仅只出现了一秒不到,便彻底消失,任凭科瑞尔再如何去找,也找不见半点影子,仿佛只是他的幻想,但那头野兽却是货真价实的,它也绝非仅有一只。 在它上方,还有更多的秽物紧随其后的落下. 是的,天上正在下雨。 「你看见了吗?」科瑞尔颤抖地问。 布拉克没有回答,只是用力地把他拽倒,并拔出了腰间的爆弹手枪。 说来好笑,在这个瞬间,科瑞尔却发现这把手枪被保养的非常不错,其枪管甚至还做了特殊处理,那种光华是骗不了人的——所以他要枪毙我?因为我看见了不该看的事? 上尉的胡思乱想在一秒钟后便得到了解答,政委的手再次发力,把他拉起,紧接着,枪声大作。 科瑞尔转头看去,从模糊的观察窗内看见一大群如潮水般涌动着的恶魔正朝着他们冲来。早已架设好的机枪和各大阵地上的士兵们都正在射击,爆弹与激光连结成的雨点挡住了它们的第一波冲锋,便于使用的迫击炮们也紧随其后地开了火。 烟尘四溅,血肉飞溅,科瑞尔如本能般从身后拉过他的爆弹枪,关掉保险,对准魔潮,将扳机一口气扣到了底——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真的疯了,那幻觉居然卷土重来。 他再次看见了那个鬼魂。第一发爆弹射出枪膛,火光乍现,那鬼魂站在战场的一角。弹壳落地,科瑞尔本能地开始发力,对抗爆弹枪的后座力,那鬼魂消失在了原地。 第二发爆弹与第三发爆弹射向魔潮,科瑞尔的眼睛所捕捉到的画面终于传递到他的大脑,生物讯号被解析,鬼魂的存在再一次开始撕扯他的理智。 他瞪大眼睛,转动脖颈看向阵线右端,恰逢一片残肢断臂飞上半空. 以上这一切,仅仅发生在三秒钟内。第四秒,科瑞尔打光了他的弹匣。第五秒,他回到防御工事后开始大口喘气。 「我疯了!」他对政委布拉克吼道。「我看见一个——」 「——一个什么?!」政委对他吼道。 科瑞尔没有说话,他突然想到,如果那鬼魂是在杀戮恶魔,那他就不是一个他应该去恐惧的对象。咔哒一声,新的弹匣被装入,第一连的上尉瞪着眼睛本能地完成了上膛动作。 他再度站起身来,重新迎敌,却没有再一口气打光弹药,只是瞄准着那些冲得最前的恶魔进行短点射。十一秒内,他再次打光了一个弹匣,却没再看见那鬼魂的影子。 正当他怀疑自己是真的疯了的时候,魔潮后方却忽然飞起了大片大片的.雨? 雨?不,恐怕不是,没有雨带着破碎的骨头与血肉。 科瑞尔愣住了,恶魔们尖厉的吼叫声将他惊醒。一阵腥风扑面而来,如迎面正拳一样打得他连连后退,差点摔倒。他踉踉跄跄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背部一片疼痛,却发觉枪声渐停。 怎么回事?难道它们打过来了?!他连忙左右观察,可阵地上没有半点近身搏斗的痕迹。枪声之所以减弱,只是因为士兵们主动停下了射击 他遥望河床对岸,视线越过那布满了死尸的血腥沟壑,看见了一片淡淡的白色雾气,以及正在 其中涌动的无数扭曲影子。 那些是恶魔们的影子,这点毫无疑问,但是,它们都正在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没有枪声,没有轰炸,也没有链锯武器的咆哮,只有连续不断的血肉撕裂声。 这声响大的惊人,竟能从河床对岸一直蔓延到阵地前端。至少科瑞尔自己是听得真真切切,而且,不知为何,他不觉得害怕。 回想起那张惨白的脸,他心里居然半点恐惧也没有。 数分钟后,迷雾开始缓慢地逸散。士兵们再度举枪,瞄准对岸。然而这一次,于他们眼中出现的并非恶魔,而是一个浑身血污的男人。 他没穿任何护甲,反倒穿着件衬衫,袖子滑稽地挽起,直到手肘,好像刚才正在劳作。他看了河对岸一眼,便迅速地消失了。 科瑞尔长出一口气,他不知道其他人是否如他一样,看见了那枚被男人别在右胸前的天鹰徽记但他的确是看见了,而且看得十分真切,这绝不是他的幻觉。 (本章完)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免费阅读. 46.间幕:燃烧的卡马斯(二) 卡里尔·洛哈尔斯曾身体力行地奉行过一条准则——用刀刃来解决所有事。 而这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毕竟这条准则实在是太过愚蠢。若以杀止杀可以解决所有事,那么卡马斯就决然不会陷落于战火之中。 但若是有人要究其原因,想知道他过去为何要那样坚定地奉行这条准则,那人大概会在长久的追寻后发现一个令人惊奇的答案:这只不过是因为卡里尔·洛哈尔斯没得选。 他不懂战略纵深,不明白如何操持人心,把控政务,更不明白怎么从无到有地将一片废墟变成欣欣向荣的进步之城 那么,就只好杀了。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办法呢?难不成要从头学起吗?这的确可以,但他们当时没有时间——有太多事都由此而生。 "缺少时间"四个字仿佛一把利剑一样横在大远征期间所有能够看穿迷雾之人的头顶,对着他们显露无边寒光。在这把利剑的威胁之下,哪怕是帝皇,也必须在许多地方选择妥协。 可是,现在呢? 卡里尔拔出右手。 一头野兽的胸腔就这样被撕裂,它哀鸣着,想要挣扎却无从发力。它的肢体已经被切得破碎,很明显,曾有个屠夫耐心而细致地对它进行了一番肢解。 它那粘稠的血液和飞溅的血肉洒在焦土周围,本该渗入大地,却被一些如活物般的阴影所束缚,无法下陷。 卡里尔俯下身,看向它仅存的一只眼睛,忽地再度将右手深深地插入了它的胸腔之中。他摸索着,视这头多毛、有翼且生着狮首之怪兽的挣扎为无物,只顾着做自己的工作。 没过多久,一块浑浊的淡粉色宝石便被他从胸腔中掏出。卡里尔皱起眉,举起右手,对准卡马斯此刻充斥着炮火的天空细细端详了数秒 他的影子内传来一声冷哼。 「那孽物开始下重注了,卡里尔。」 卡里尔摇摇头,把那块宝石握在掌中,转身跳下这片由尸骸堆积而起的巨大山丘,一路下滑到了充满尸体的某片战壕之内,速度快得难以解释。 「怎么?你有不同的见解?」 「我不觉得祂们是在赌博,康拉德.卡马斯的陷落已成定局,莱昂预先布置的舰队虽然能够轻易地击毁敌人的战舰,但混沌污染已经在卡马斯上蔓延开了。」 「很快,这世界上幸存的人们便要被带离他们的故土。或许几个世纪以后,待到净化结束,卡马斯还可重新被开发,但那也已经与当下的他们无关了。」 以无法被捕捉的急速走在泥土湿软的战壕里,卡里尔表情平静地说着这些话,全然不顾影子内传来的阵阵冰冷——直到他在半秒后走到战壕尽头。 这里看上去像是被轰炸过,已经面目全非,只能通过身后的来路判断出这里曾是战壕的一部分。 「但适当的报复也是必须的。」他又说道,鼻息之间毫无温度可言。「砍掉祂们伸出来的爪子,这样如何,康拉德?」 「乐意效劳,父亲」 冰冷就此平息,卡里尔则蹲下身,开始以双手挖掘地面,动作与他此前进行杀戮时比起来已经算不得快,甚至显得轻柔。 泥土与碎石一并被移开,帝国特有的廉价工程学造物碎块也在其中占据了相当大的一部分。很快,一辆半毁状态的奇美拉战车便重见天日。 卡里尔伸手握住它前端***出来的一截钢梁,脚下的影子如活物般攀附而上。紧接着,他不过微微抬手,便把这辆战车从地下抬了出来,放至一旁。 他的动作已经很轻柔,但对于其内的乘员们来说无异于重新经历一 场地震,几声呐喊从中传出。 卡里尔歪头侧身,向左走了一步,以毫厘之差躲过了从战车内部缺口中射出的几发光束,随后十分礼貌地敲了敲车体。 「停火,士兵们。这里是审判官卡里尔·洛哈尔斯,我谨代表审判庭向这辆奇美拉战车内的战斗人员发起征召,请在一分钟内向我报道,违者将受到惩处。」 他给出了一分钟的时限,而士兵们的动作要快得多。在他话音落下的第十二秒后,奇美拉那已经向内凹陷的车门便被几把刀一起撕碎。 寥寥七个士兵从内走出,浑身是血,遍体鳞伤。为首者是个满脸胡须的男人,他一站直,便朝着卡里尔敬了个礼,却面露怀疑。 「这位.长官,您看上去好像不太像是位审判官大人啊?您的随从呢?其他人呢?我们被埋了已经快有一个多小时了,您不可能是单枪匹马把我们挖出来的吧?」 卡里尔朝他点点头,随后将天鹰徽记与审判庭徽记一并从脖颈上拉起,给男人展示了一下,算是初步地打消了他的怀疑。 然而这还不够,于是他又举起右手,一边回忆着莱昂·艾尔庄森船上那几位牧师平日里祈祷时的表情,一边进行了模仿。 只见他闭上眼睛,右手捏住天鹰徽记,貌似十分虔诚地礼赞了一句帝皇:「愿祂之光辉抚慰汝等身心,重拾勇气吧,士兵们。」 阵阵金光——或者说被伪装出来的金光从鹰徽的双眼中爆发,洒在了士兵们的肩膀上,在他们跪拜、流泪并颤抖以前便治愈了他们的伤势。 很快,阵阵狂热的气氛便在残兵们之中涌动了起来。此前还怀疑着卡里尔的那位士兵更是头一个立正敬礼,报上了自己的名字与军衔。 「格哈特,大人,卡马斯防卫军第六装甲团第十一连的下士。」 「很高兴认识你,下士,但不要太过激动,我们接下来的首要目标并非重新奔赴战场士兵们,车内还有你们需要的东西吗?没有?很好,和我来。以帝皇之名,我们有要事要做。」 话音落下,他就此转身,带着这只小小的队伍踏上了与战争前线完全相反的一条路。对于整个卡马斯的战争而言,这只队伍实在是渺小得无关紧要,但事情很快就发生了变化。 仅仅两个小时后,队伍内的人数便从八人变为了四百六十九,与此同时,他们的路线也悄然逆转。又四个半小时后,在天快黑时,被重新征召的士兵们已经多得足够被重新整编为一整个步兵团和两个装甲连了,但这仍然不是结束。 深夜十一点五十三分,位于卡马斯空间站上的战争指挥部接收到了一个通讯信号,来自一个早在战争开始三小时后就被确认为"丢失"状态的阵地。 时任卡马斯防卫军最高统帅一职的普拉尔·法林抢在所有人以前亲自接起了这个信号,甚至没有给它连接至公用频道的时间。他就此得知了一个消息,并为此备受振奋。 挂断通讯后,这位双眼通红的元帅立刻在他的临时指挥部里咆哮起来。 「派出我们所有的战机!带上所有弹药,前往这个坐标点进行轰炸!」 「可是,长官?」 他的副官立即提出质疑,其他高级军官也露出了同样的神情。普拉尔没有理会他们,而是争分夺秒地扑到了指挥台前,开始以自己的最高权限手动发布命令,他甚至调用了空间站武器阵列内剩余的最后一部分弹药。 恰逢窗外忽有炮火闪耀,真空被照得如同白昼,几艘炮艇疾驰而过,一架属于暗黑天使的庞然大物杀气腾腾地驶向了空间站另一侧,追杀一些正在逃窜的万眼战帮舰船. 元帅本人的脸在这样的战火中得以显露无比狰狞。 「我们白天时被打散的部队被人重新整编了,还夺回了达顿河沿东的四个阵地。」 他一边发布命令,一边低声解释,整个人显得专注又暴躁。 「是个审判官干的,帝皇在上,不管他在这以前来卡马斯到底是打算做什么,我都一定要给他颁发奖章,管他仗打完了是死是活.副官,过来!」 他的副官以无比的默契赶到他身侧,接替他开始操纵指挥台。 「传我命令,调遣第三装甲团、第五装甲团、第二炮兵团和第十一、第十四两个步兵团,让他们从西线阵地出发,前往坐标点对阵地进行支援。」 「我只给他们两个小时的时间,想尽一切办法也要赶到坐标点,明白了吗?支援未到期间,空袭不准停!务必要把那群混沌渣滓遏制在达顿河两端!」 「明白,长官。」 副官有条不紊地执行了他的所有命令,由战舰集群和卡马斯地下设施共同构建起的通讯网络坚不可摧,哪怕是混沌降临也未能将它彻底摧毁。 元帅本人的命令得以清楚地传递至地面,但这并非结束,副官对此心知肚明。他抬起头,看向普拉尔,却发现与他共事长达二十年,早已白发苍苍的老元帅居然面带微笑。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菲克斯。」老元帅低声开口。「但是现在还不要急,那群叛徒还没抵达地面。告诉骑士团的诸位大人,我以我的生命保证,现在依然不是一个适合他们降落的时机。」 「您还打算让他们待命吗?」 「这是我的权力。」 老元帅眯起眼睛,如是回答,神情忽然变得极为冷峻。 他的副官抬起左手,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已经将元帅接入到了一个新的通讯频道之内——与此同时,在理性之锋的舰桥上,战团长拉斐尔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听见了他的声音。 「雄狮亲自将这份重担交给了我,我才是总指挥——我会为此承担一切责任,但如果有谁胆敢抗命,那他们就会被立刻宣布为叛徒。」 「我尊重你的意志,普拉尔元帅。」 战团长平静地回答,并微微抬起左手,阻止了一众正处于焦躁中的暗黑天使们。他们都早已全副武装,杀气腾腾,只求即刻踏上卡马斯。唯有拉斐尔本人不动如山,冷静异常。 他转过头,看向他的兄弟们,一字一句地说:「我们会等的,大人,直到你认为时机成熟。」 老元帅大笑一声,就此挂断通讯。 —— 卡里尔伸出手,以一个凡人的方式将自己带上了战壕顶端。他换了件衣服,是从板条箱内拿出来的防卫军短款军服。审判庭的徽记还挂在胸前,天鹰徽记则缠绕在右手上。 那些曾将他整个人染红的血不见了,原始的惨白取而代之。他的脸孔一片模糊,唯独双眼闪闪发光,能让挤满战壕、阵地和四面八方的所有人看清。 卡里尔环视一圈,随后高高地举起了右手,金光乍现。对比他们头顶这片乌压压的黑,这点光芒简直微不足道,但对于正凝视着这光辉的人们自己来说呢? 他们聚精会神,目不转睛地看着它。 卡里尔缓缓开口。 「帝皇与我们同在。」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声音异常清晰,竟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边。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就在这句话之后,那漆黑如幕布般的天空便被一阵突如其来的亮光所撕裂。 一道通天彻地的巨大光束从天而降,精准地落在了阵地远端,落在了已经被尸骸淹没、堆高的达顿河对岸那一片正在涌动的浑浊影子之中。 刹那之间,黑夜便亮如白昼,无数魑魅魍 魉在光束中形体崩解,发出无法被听见的惨叫,才刚刚越过混沌的波涛前往现世,便要再度回到那浪潮之中。 而这不过只是这场针对它们的毁灭开始的号角,很快,甚至在光束并未消失之时,数百架战斗机、轰炸机与炮艇便扯碎幕布漆黑的残片,从天光中降下,为河对岸带去更多毁灭。 人潮汹涌,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声浪。炮手喜不自胜地开始填装弹药,机枪手深吸一口气,握紧枪把,他的副手装上弹链,告诉他哪几发是曳光弹,坦克或装甲车内,宣誓与这辆机械生死共存的车组人员戴上了他们的头盔,引擎轰隆作响。步兵团的大兵们带着勇气与复仇之心,紧握武器,冲到了射击孔附近. 卡里尔跳下战壕顶端,做了一件他过去从来不曾做的事——他拿上了一把光枪,并装了一个新弹匣,然后开始等待魔潮逼近。 卡马斯注定陷落,是的,这点毫无疑问,但他可以做的事情远不止是杀戮一件。 从宏观层面上来讲,今日之后,无论卡马斯防卫军将要随着命令被调动前往何处,曾在战场上和一名"被帝皇附身的审判官"并肩作战的事都将跟随着他们中的每一个,"帝皇"从今日起将真正意义上的与他们同在。 这是他为防卫军所做的事,而在这达顿河的战线之后,那些因他放弃前往其他阵地杀戮,转而在此抵抗魔潮并得到了更多撤退时间的平民们,也能活下来更多 老狗长新牙?卡里尔略带感叹地想。 他端起枪,开始瞄准那些数量未见减少的恶魔。 宏观层面,他能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但从微观,即他主观的角度上来说,有件事还未完——万眼战帮的大部队还没有登陆卡马斯。 他们没有进行传送,没有进行空降,亦没有通过混沌邪术抵达这里。自开战以来,他们只做了两件事,一是派遣诸多小型舰船突入暗黑天使们的包围圈内。 这一行为已经被认定为是刻意为之,因为所有掉落进入卡马斯大气层内部的战舰残骸都在坠落地点制造出了未见停歇、源源不断的混沌魔潮。 第二件事,则是躲避。他们的大部队,那些被抢走后污浊的战舰失踪未与暗黑天使们进行正面交火,无论骑士团如何通过通讯进行嘲弄与侮辱都无动于衷。 虚空海战打到这份上,简直闻所未闻再结合起他们过去所做之事,这很难不让人怀疑,他们其实图谋甚广。 不过这不要紧,卡里尔心想,并扣下扳机。一道光束从枪***出,精准地命中了一只飞鸟,将其烧成碎肉。 当他们按捺不住,抵达卡马斯地面的时候,他们会发现我在这里。 他微笑起来,把扳机扣死。 免费阅读. 47.迟来的审判(十八) 吐着血,巫师一点一点地走向了一座祭坛,周遭一片黑暗,看不见半点光亮,唯独这座诡异的石头高塔散发着森森蓝光。 他受了伤,虽然并不如何严重,但伤口处缠绕着的能量却很是麻烦。至少短时间内,巫师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处理它,他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再换一个时间节点,这并不难。”塞拉法克斯听见自己说。“只需要再尝试一次,或几次.成功不过是早晚之事。” 巫师知道,这个想法是正确的,但他不敢苟同。 从帝皇的尸骸上站起的那位神明已经将目光投向了卡利班,对于那样的存在而言,任凭时间线再多也全然无用。 神明的超脱性是祂们的立身之本,这些存在独立于物质界之外。无论在凡世之内发生什么事,都不可能对祂们产生任何真正意义上的‘伤害’,充其量只是影响。 细究起来,就连反抗祂们这一行为本身,都只会为祂们增添更多力量.唯一能够对祂们产生些许限制的,只有祂们自己。 “你打算做什么?”塞拉法克斯听见自己问。 巫师伸手,穿过祭坛顶部熊熊燃烧的蓝色火焰,准确无误地握住了一截人骨。 那是他自己的一块肋骨,在踏进卡利班的数个世纪以前被取下,经由九位智者的精心雕琢和鲜血奉献,方才成为如今的法器。它呈现琉璃般的色泽,表面光滑,那被刻下的数千个字符好似活物般在其表面不断扭动,变幻位置,一刻不停。 巫师将它举至面前,以双手握住两端,衣袍立即舞动。肉眼不可见的狂风将那法袍吹得纷飞不断,骨头表面的字符却突兀地止住了移动 直到数分钟后,巫师方才放下手臂,将那截属于他的骨头放回原处,火焰持久地明亮。 “这实在是闻所未闻”塞拉法克斯听见自己忧心忡忡地说道。“从未见过这样的迹象,九次预见,九次询问,九次陨灭.” 巫师一瘸一拐地走下祭坛,走得很慢,几乎可用步履蹒跚来形容。他垂着头,一直以来都燃烧着的面容此时已经复归常人模样,至少看上去是如此。 这张脸和曾经的骑士队长没多少相似,反倒更像是塞拉法克斯最初加入军团时的模样——一个满脸雀斑的红发年轻人,五官还略带有散不去的稚气。 但他的眼睛一片死寂。 “你的计划已经很周全了,可惜,只是这种程度还不够。”塞拉法克斯听见自己叹息着说。“战帮覆灭的速度要比计算中的快上百分之二十五,那位杀戮的化身迟早会撕开这迷宫般的时间乱流,然后抓住你.” “就算暂时不去管这把已经架在你脖颈上的利刃,那位神明派来的‘保护措施’,你又要如何应对?扎布瑞尔或许毫无任何优点可言,但他依旧是一个暗黑天使。” 巫师停下脚步,法衣飘荡开来。他无言地坐下,像是一个疲惫的下山者那样坐在了宽厚的石头台阶上。周遭一片寂静,黑暗中听不见任何声响,哪怕火盆中正燃烧着火焰。 “但是,你还有机会。”塞拉法克斯听见自己缓缓开口。“万变之主渴望变化,祂不会眼见着你做出一个毫无希望可言的计划而置之不理。” “祂曾对你表示出的赞赏里或许怀有九十九份的恶意,但也有一定那最后的一点.真诚。” “祂耗费了这样大的力气,允许你回到过去,允许你实施计划,而现在甚至还未到功败垂成之境,祂怎么可能允许你就此失败?好好想想,破局之法一定存在。” 巫师皱起眉,竟然真的开始思考。 起初,他毫无头绪,只是专注地在自己的脑海中漫游。曾作为暗黑天使继承而来的冥想习惯在他踏入混沌巫师这一‘前途光亮’的道路以后轻而易举地异化成了某种难以形容的力量。 过往种种在这一刻尽数浮起,像柳絮般飘于他想象出来的一片深蓝色海洋之上,而他的灵魂则如一个光点般迅速驶过. “就是这里。”忽然,塞拉法克斯听见自己喃喃自语。“你看见了吗?” 巫师当然看见了——在他记忆的深处,在大远征的光辉已经散去,希望陨灭,爱与恨都再无意义,只余鲜血、献祭和人类惨叫的黑暗之中,他竟看见了一把真切存在着的钥匙。 一把银色的钥匙,由九节金属组成,每一节都在以不同的速度旋转。 只是看着它,巫师便难以置信地发现,自己正在眩晕。这感觉并非来自他的身体,而是源自灵魂之中 这本该是件不可能发生的事,他的灵魂早已沦为了万变之主掌中的筹码,然而现在,这把钥匙却正在赋予他一种崭新的力量。 或者说,地位。 “超脱!”塞拉法克斯听见自己的尖叫。 “是的。”另一个声音漫长地予以回应。 是谁在说话?这个问题甚至无需答案。 “是的。”奸奇温和到近乎诡异地说。“超脱。” 钥匙,门扉,答案,希望,问题本身,九千九百九十九团不同的光亮,哀嚎的人面,从风暴中降生的智者. 无数个画面闪过巫师眼前,他大汗淋漓地跪下,法衣已被彻底浸湿——此事异常诡异,第一,他已经失去分泌汗液这一能力,第二,他的法衣已经免疫了许多种来自凡尘俗世的规则影响。 但事实就是事实,他正在流汗,他的法衣湿的好像正飘荡在河中。 奸奇对他微笑。 货真价实的一位神祇,堂而皇之地站在他面前,站在他的脑海中,于他的记忆中栩栩如生。 “塞拉法克斯,你还有机会。” 巫师瞠目结舌地看着祂,只是看着祂,大脑一片空白,他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这便是直视神明带来的后果——哪怕此刻的奸奇其实只是借用了那把钥匙而短暂地现出一个片面的形体,哪怕祂对他毫无半点恶意 但巫师还没有死,事实恰恰相反。 他在升格。 奸奇那张很难被称之为‘脸’的面容上缓缓地露出了一个微笑,难以计数的死者在风暴中拔下了他们的牙齿,无数只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晦暗的夜空下瞪视大地,风卷云舒,昼夜交替. 如此抽象的物事共同组成了祂的脸,而祂正在笑,这个笑容已无法用语言来具体进行描述。 “我说,你还有机会,塞拉法克斯。看这里,看这把钥匙,看见了吗?它能给你带来一些计划之外的帮助,因此,它也可以给你处理一些意料之外的麻烦——比如伟大而孤独的卢瑟爵士。” “他在卡利班上坚守了无尽的岁月,成为了他想要成为的那种英雄,也成为了一个威胁。我尊敬他,但我更尊敬你,塞拉法克斯,你要做的事情远比卢瑟爵士更伟大。” “他充其量不过只是保护了莱昂·艾尔庄森,但你呢?如果你的计划成真,你可以为人类带去什么样的光辉?” 奸奇抬起手——祂没有这种东西,但祂想要,于是一条手臂便出现在了这里。修长而洁白,像是玉石,生有九指,戴满了戒指。 这只手把那只银色的钥匙递向了巫师。 “升格,然后祭献” 奸奇眨眨眼。 “亘古以来,皆是如此。人类为了握住长矛可以直立,可以拥有可以大幅度旋转的腰关节,可以进化出大拇指这一生物学上的奇迹.” “他们放弃了一些东西才得到这宝贵的投掷本领,你也不例外,塞拉法克斯。所以,祭献吧,为了你的大业。我会给你最大的宽容,你只需要祭献一条生命,便能得到我的权柄。” 九指愉快地把弄起钥匙,使它加快了旋转。巫师口不能言,难以思考地看着这一幕,浑然已经进入痴呆之境。但这无所谓,因为奸奇本就不是在对他讲话。 数秒钟后,巫师忽地仰起头,脖颈粗涨,青筋抱起,随后竟猛地裂开了——没有鲜血或其他东西喷溅,实际上,那裂口两端看上去并不具备血肉这种东西,整个伤口看着更像是深渊般漆黑。 一张脸从中缓缓浮现,苍白,毫无血色,喘着粗气。 塞拉法克斯。骑士队长,暗黑天使的叛徒,万眼的领导者。 奸奇欣赏地看着他。 “你要我献祭谁?”塞拉法克斯痛苦地问。 奸奇立即大笑起来——祂并不回答,而塞拉法克斯已经得到了答案。痛苦加剧了,他的脸从苍白逐渐滑落,变成一种近乎透明的白色,仿佛他正在消失。 “不”塞拉法克斯虚弱地说。 “随你的便,我的孩子。拒绝与否全在你自己,我不会替你做选择,亦不会逼迫你。当然,你会说这是一种致命的诱惑,我在你最虚弱最无助的时候出现,带来一个崭新的转机。” “依照你对我的认知,这毫无疑问地是一个陷阱。而我此时的行为不过只是在劝你跳进去,好让你在陷阱里摔得粉身碎骨,为我带来些许欢乐——可是,塞拉法克斯。” 万变之主消失在原地,当祂再出现的时候,那原本的形体已经烟消云散,唯余一片氤氲,缠绕着那把银色的钥匙。 “让我为你拨开迷雾” 钥匙持续旋转,明明是分离开却又紧紧相连在一起的九节金属之间突然跳动处丝丝电流,如活物般于四周逸散。 它们持续地转变,不消半秒便完成了无视规则与定律的壮举,从闪电变为了一扇货真价实的木质门扉。 其表面光滑,看上去似乎才刚打过蜡不久,门把手是一颗漆黑的圆球,由金与银共同镶嵌其内组成的一只天鹰正在其上冷冷地凝视着钥匙。 “如果你完成祭献,你会得到来自于我的一部分权柄。” 奸奇郑重其事地告诫,那语气已经再无玩笑或取乐之意。 仍旧痛苦地与巫师的皮囊做着角力的塞拉法克斯忽然震惊地意识到了一件事——奸奇此时没有说谎,祂正在讲真话。 也正因为此,祂的语速变得十分之慢,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鲜血那般黏腻、骇人。 “这部分权柄十分复杂,你很难完全理解其中伟大之处,但你可以如臂指使地运用它们,无需承受任何代价在这部分权力被你握于手中以后,你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卢瑟。” “这件事并不简单,因为这个固执而愚蠢的人类已经花费难以计数的时间将他的存在铭刻进了卡利班的每一重历史,从过去到未来,哪怕是在最暗无天日的地方,他也始终保护着莱昂·艾尔庄森。” “因此,你需要彻底地、一劳永逸地杀了他,否则他迟早会回来。为了做到这件事,你必须剪裁掉时间线上所有多余的分支——这意味着你将亲身进入其中,体验每一重不同的历史。” “听上去是件需要劳心劳力的工作,是不是?但你无需担心,你手握我的力量,大可在一瞬间做完这项准备如你成功,那么恭喜你,你已经完成了最重要的一步,你净化了时间线,只保留下了你曾诞生的那一条。” “现在,你可以杀了卢瑟了,并取而代之。你可以将莱昂·艾尔庄森塑造成你想象中的模样,那个真正光辉、正义的骑士王。” “他嫉恶如仇,心怀大义,识人善用。他将成为原体之首,那些缺爱的巨大婴儿将顺从地待在他的斗篷之下,瞻仰王冠的荣光。他的父亲将真正地把他视作长子,视作帝国的继承人。” “大远征将在雄狮的指挥下一劳永逸地终结所有威胁着人类的癌症,帝国那荒谬的体制也是如此,将从上至下地接受改革.” “莱昂·艾尔庄森将使人类与帝国再一次伟大,而暗黑天使从未破碎,从未背叛,始终光辉。” 那把钥匙轻轻地旋转着,摇晃不休。 “我没有对你说谎,塞拉法克斯。我从未像现在这样诚实,这项美德正在对我造成伤害,而你要做出选择了.” 门扉摇晃,天鹰之后亮起阵阵金光。忽地,有人开始敲门。 “塞拉法克斯?”一个年轻男孩的声音在门后响起,柔软与英气并存。“你醒了吗?你答应我今天要教授我剑术。” 巫师体内的暗黑天使吐着血,撕开了他的皮囊与桎梏,浑身鲜血,赤裸裸地站在了门扉前方。 他毫不犹豫地伸手握住那把钥匙。 “你想要什么?”暗黑天使问。 奸奇终于再次微笑起来。 “这一切。”祂满怀恶意地说。“试着取悦我和我的姐妹吧,塞拉法克斯,趁你还能。” 48.间幕:扎布瑞尔的遭遇 扎布瑞尔迅速地调整了呼吸。 滚烫的雨从天而降,仿佛岩浆倒悬而落一般砸在动力甲上,激起阵阵白烟。漆黑的涂装像是一副尚未干透的油画般被雨点冲刷得一片模糊,可其下陶钢却未见灰白,反倒呈现出了一种毫无质感可言的奇特黑色。 扎布瑞尔握紧他的剑——他如今唯一可用的武装。 此刻天色晦暗,太阳已不见影踪。黑甲的巨人伫立于漆黑的雨幕之中,一言不发,剑刃低垂. 直到某个瞬间,跳动的电弧刹那暴起,填满了剑身。一道白光斩碎雨幕,高温的蒸汽好似火焰般迸发而出。 扎布瑞尔从胸膛深处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头盔之后,面目狰狞。他咬牙切齿地抽剑、横斩、再斩,瞬息之间竟又是四次斩击。 此前手臂处的肌肉痉挛已看不见踪迹,他的手在这一刻一如过去的每一个杀戮瞬间那样稳定、迅速、暴戾。 剑光闪耀,快若闪电。尸块四散着落地,某种东西就这样***脆利落地斩杀当场——果真如此吗? 从暗黑天使那再度扬起的手臂来看,答案显然并非如此。 「死!」 扎布瑞尔再度发出一声低吼,字音从嗓中脱落,低沉、沙哑、带着一股难以磨灭的戾气。 过往种种经历都没能将老骑士变成一个满心怨憎的人,他战斗起来也从不这样极端.但事情偏偏就是如此,他现在不想平静。 毕竟,七十六个小时前,他曾亲眼目睹此物将一整个村庄吞食干净。 他不知道有多少人葬身于它腹中,只晓得村中房屋残骸细算一共二十一间。村中路面满是血腥,泥泞和染血的残布混在一处,简陋的手推车上还堆着村民们没能运往自家屋中的粮食. 他来得太晚了,晚到甚至听不到尖叫。但他也来的很及时,因为犯下此等暴行、恶行的东西还没有走。 战斗几乎是在扎布瑞尔踏进那村子的第三秒发生的——第一秒,他看见惨状,分析过程。第二秒,他追着痕迹,找寻凶手。第三秒,他举剑拔枪,冲向了村口。 爆弹如闪电,击中了怪物的头颅。一个巨大的空洞出现在其上,更多破碎的血肉却像是融化的蜡一般流淌而下。 直到这时,怪物才后知后觉地转过身,而迎接它的东西已经从平凡人类绵软无力的抵抗转变成为了一种它从未见过的事物. 在被屠宰了超过四分钟后,它决定逃跑,而扎布瑞尔没有选择放过它。 可是,他没有这样做的理由,不是吗? 他正身处多重不断重复犹如迷宫的历史之中,他与那一村卡利班的中世纪平民毫无关系,他还有更紧要的事情要去做,他弹药不够多,他没有补给,他孤身一人. 两条道路,均被摆放上了天平。一端尽是筹码,一端空空如也。换做是他人,会如何选择? 扎布瑞尔没有答案,他只是一脚把这天平踹翻。 不需要理由。暗黑天使想。我只想杀了它。 若有必要,他可以为自己此时近乎失去理智一般的追杀寻找多种原因,但他不想,他懒得找理由,他就是要杀了它。 暂离职责? 「为了帝皇与雄狮!」 暗黑天使继续挥剑,尸块哀嚎,在分解力场这银河之中一等一的凶残武器之下迅速支离破碎,却始终不曾真的被毁灭、被杀死。 它的"生机"好像一种癌症一样,真切地存在于每一条畸形的血管、每一根粗大的骨头之中。无论扎布瑞尔如何暴戾,如何残酷,都对这份可怕的生机毫无用处。 老骑士当然没有忽略这诡异的事实——再怎么说,这场追杀也已经持续了足足七十六个小时,若他连这点最基本的敌情都注意不到,恐怕只有两种可能性。 一,他受到了混沌污染。二,他精神受创,暂时失心疯了. 但是,就算注意到又能如何?他杀不了这东西,除非他采取另一种手段。 或者说,最后一种手段。无论如何,他都相信那正存放在他腰间武装带内的天鹰徽记可以对这怪物的再生能力造成影响。可是,不知为何,扎布瑞尔不愿这样做。 每当他升起这样的想法,一阵危机感便会从心头涌起,提醒着他,不要这样做。他敢肯定,那危机感并非来自他的直觉。 再结合起这个突如其来出现的怪物与周遭环境的变化,答案到底如何,已经不言自明 大雨滂沱,天色已从晦暗转为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扎布瑞尔的翼盔上满是不断滴落的鲜血,陶钢仍在承受高温雨点的打击,蒸汽不断涌起。 他的目镜一片猩红,手中卡满碎肉与骨头。在这样的夜中,他的轮廓几乎只由红、黑、白三色提供,粗略看去,远比怪物更显狰狞异态。 若原始人看见他此时挥剑时的模样,恐怕只会将他当成某种只在深夜时分出没的凶残鬼魂。 而他的对手呢?如果说扎布瑞尔只是初具人形,它就连个"形状"都称不上有了,语言甚至都难以形容它此刻的模样。 十几团藕断丝连、拥挤着发出怪叫,不断蠕动,将骨头、碎肉与鲜血从伤口中喷向四周的拥挤肉块?滚烫的雨落在它或它们的伤口上,激起血雾,也激出更多惨叫,在黑夜中传得远之又远 扎布瑞尔一直杀到天亮,待他精疲力尽地停手时,目镜提供的战斗计时已经来到了第八十七个小时。 他还能战斗,那东西大抵也是如此,它的"质量"甚至未见明显的减少。不停叫着的肉团们在清晨时分的阳光下透露出了一种奇特的粉色质感,然后,便是再度黏合 这一次,少了扎布瑞尔的干预,它毫无阻碍地重归为一。 只是,相较于村中那时充其量只能算的上是一团肉球的模样,它此时看上去竟然有了几分不该有的"人样"——精疲力尽的老骑士在看见这一幕后悚然而惊,咬着牙举起动力剑便再次扑了上去,却未能如愿. 从未反抗过的怪物在利刃入体的前一刻举起了它的手。 而那不规则分布着大量畸形肌肉,看上去可笑甚至多过恐怖的所谓手臂,竟然牢牢地抓住了扎布瑞尔的手腕。 在这一刻,它表现出来的速度、力量,以及对剑术技艺的熟悉,都让扎布瑞尔头盔后的脸猛地阴沉了下来。 他已经大致猜到此物到底是被谁操纵了,除非他蠢到极致。 「扎布瑞尔.」塞拉法克斯以一种不应出现的温和语调对他问候。「很久不见了。」 「久吗?」 扎布瑞尔冷冷地反问,同时松手扔剑,反手砸拳,一拳砸断了那畸形的手臂。剑刃掉落,分解力场在亵渎的血肉中劈啪作响,竟然迅速关闭,随后带着那只手一同落入泥泞之中。 藏身于怪物体内,或者就是怪物本身的塞拉法克斯却不以为意,只是后退两步,身体深处骤然传来一阵使人牙酸的血肉撕裂声。 扎布瑞尔完全不想给他施展任何邪法的机会,立刻追身上前,一拳打向了他那根本不成比例的瘦长脖颈。 只听见一声闷响,塞拉法克斯那血肉模糊的脸竟然被打得横飞了出去,而他无首且肿胀的扭曲身体立在原地,胸腹处缓缓裂开了一道大口. 某种沉重似野兽般的呼吸声开始在其内凝聚。 「我找了你很久。」塞拉法克斯的头颅略带感慨地说道。「混乱的时间和历史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但万变之主的承诺——」 他大笑一声。 扎布瑞尔停下追击的脚步,回头凝望,看见那肿胀的身躯正迅速萎缩、变形。血肉的质感在瞬间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树皮的粗粝。 不消半秒,一颗大得诡异,也绿的诡异的巨树便取而代之,立于原地。它的根还在地下舒展,扎布瑞尔能清晰地听见那根系嘎吱作响地穿梭泥土时发出的可怕声响. 暗黑天使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就好像他的直觉已经告诉了他即将发生什么。 「——居然货真价实,你敢相信这种事吗?」 头颅喋喋不休地说,声音正在逐渐变得遥远。尽管它还待在原地,没有动弹,甚至在缓缓解体,渗入泥土之中。 扎布瑞尔弯腰捡起动力剑,朝着巨树走去。他仍然疲惫,但战斗意志还在。 与帝皇一别以后,他心中再无半点迷惘。纵使不知自己身处何时,纵使经常性地迷失方向,被带往不可知的时间乱流深处,他也从不退缩或止步不前,更不要提放弃。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巨树跟前,按动剑柄末尾,启动分解力场,便要把它砍伐——然而,手臂不过刚刚举起,地面便裂开了,粗大的根须窜出地面,死死地拉住了他的手腕。 阴风呼嚎,明明是晴空万里,周遭森林却传来了极其惨重的寒意,犹如正在经历凛冬。动力甲开始向扎布瑞尔示警,告知他多处受损,也告知他遭遇到未知电子讯号扰乱 数百行乱码就这样在他与树根的角力中飞速滑过了视网膜,最终,0与1共同交织成为了几句汇报。 随之一同而来的,还有从他全身上下所有动力甲神经接口中传来的骇人痛楚。黑烟与电弧从动力甲内部接连爆发,扎布瑞尔痛吼起来,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那些汇报。 他感到一阵沉重。 +伺服马达正在停转。+ +检测到重大受损,尝试超负荷运转以维持基本运行。+ +尝试失败,无法重启,无法连接到伺服马达,无法打破桎梏。+ +程序出错尝试重启。重启中,重启失败,拒绝重启。检测到不应出现的逻辑错误,即将对错误进行汇总。+ +错误报告a-01:没有错误,重新定向,重新编辑.编辑中,编辑完毕,输入完毕。+ +通知:本机将执行欧姆弥赛亚的设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穿戴者。为达成这一目标,本机将进行自解,以断绝动力盔甲这一层面上敌人正在对你施加的影响。+ +暗黑天使的扎布瑞尔,本机很荣幸与你并肩作战。为了欧姆弥赛亚。+ 「我很遗憾,兄弟。」 塞拉法克斯的头颅又开口讲话了,扎布瑞尔有心想回头,但更多的根须已经趁着那一小段时间缠上了他的身体。 这古怪邪法制造出的东西力量大得惊人,无论他怎样挣扎反抗也无济于事,只能让根须缠得更紧。 剑已经被夺走,他的手指被一根根地扯开了,这简直是耻辱中的耻辱。而且,他的动力甲也已损坏,无法再辅助他进行任何附加发力. 以上这些都是某种存在于暗黑天使脑中的官方词汇,是他努力地想用理性说服自己的语言。而那最为真实也最为响亮的、此时此刻就回荡在他心中的一句话,听上去却相当错乱,甚至足以使他显得疯癫。 我的战友死了。扎布瑞尔悲痛至极却又混乱无比地想。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生出此等感 触,不明所以,满头雾水。塞拉法克斯这个始作俑者却一清二楚,阴风呼嚎之间,他的声音继续从某个遥远之地抵达了扎布瑞尔的耳边。 「我要暂时借用你的一件东西,它可以帮我找到一个人——我想你知道那是谁,扎布瑞尔。」 「休想.」 「由不得你。」塞拉法克斯极为平静地说。 与此同时,一条根须破出地面,打开了扎布瑞尔腰间武装带的一个暗格。 惶惶天光瞬间绽放,无与伦比的金色威严地展露,如太阳从眼前升起一般炽热。巨树颤抖起来,却没能像扎布瑞尔想象中的那样燃烧。 这怎么可能?! 「祂的力量的确能消融其他恶魔与神眷者.但这棵树并非它们中的一员,我的兄弟。多谢你的帮助,我会带着卢瑟的尸体来见你的。」 根须再度收紧,陶钢哀叫,扎布瑞尔咬牙硬撑,毫无形象可言地开始用手指做掰开的尝试。 他理所应当地失败了,更多的根须缠绕而来,使他目镜破碎,而周遭只余黑暗。 一阵昏睡感猛地传来,在破碎的猩红之间,老骑士竭尽所能地睁大了眼睛,试图用他的战术本能夺取更多信息——他还是没有放弃。 在昏迷前的最后一刻,他看见一个金发的男孩,正在不远处被根须缠绕.不,拱卫着陷入沉睡。 他看上去很眼熟。扎布瑞尔想。 在此之后,他的世界陷入彻底的黑暗。 (本章完)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免费阅读. 49.迟来的审判(十八)(回来了,先来大章开开胃) 随着时间的推移,莱昂·艾尔庄森越来越能清晰地意识到,他们过去曾无比坚定地将其称之为‘现实’的那个维度正在一点点地远去。 而且,这一过程是不可逆的。无论他与卢瑟多少次在清晨时分走出山洞,屠杀巨兽,此事也不会有半点改变。 “你来了,于是它开始下重注。时间和空间都不再重要了,莱昂,唯一重要的事 当然,前提是,中国围棋工作者对围棋国学必须有一定程度的认识。 范昭原以为范西屏围棋理论不如施襄夏,如今见范西屏侃侃而谈,心中又惊又佩,当下凝神静听。 “我知道了,娘。我想问的是……雪夜为什么会跟着来?”我说出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叶岚点头,一脚踏足了油门,朝着前方开去,而在那之后没多久,一个男子握着一把村正来到了他们的车驶离的地方,然后将如今聚集在这里的个鬼魂全部杀死。 墙壁冰冷坚硬,子弹打在上面发出哆哆的声音,李牧野隔着一尺多厚的墙壁仍能清楚的感受到强烈的震动。 而雷修的耳机之中,再次的传来了叶岚和凛音的回应,这一次,则是叶岚的声音。 “没有。我只是有些累了,想要好好的休息一下。”莫离不想说,他现在只是想要好好的静一静。 “你以为我不敢吗?”他瞪圆眼睛。我发现他面上的妆容在变浓,这张脸虽然依旧惊艳的惊心动魄,但比刚才那月下花容要阴狠很多。 皮日修师徒就是不折不扣的恶人,而且是十恶不赦的大奸大恶。他们已经把人性当中的恶开发到了极致,只要是对自己有利的,就没有能不能做的说法。 系统这话,让顾白华想到之前,那姑娘为了打自己一巴掌一事,辛辛苦苦的做了饼干来道谢,结果自己还非常嫌弃,更扬言不吃,直接把人家给气哭了一事。 这回陌离雅是真的气得脸都绿了,浑身发抖,狠毒怨恨的目光死死地锁住那二楼包厢,恨不得将那个贱人撕成碎片。 虽然是酒店,但是因为在这里拍戏时间长,她又不缺钱,哪怕是日常的行头都是十分充足的。 冷硬的丢下这句话,沐永隽大步离开了屋子,许是满腔怒火无处宣泄,沐永隽出去的时候将屋门给摔得哐当作响。 子瑜一脱离容兮的视线范围,那嚣张任性,唯吾独尊的气场丝毫都不掩饰。 傅铮若无其事的坐着,盛粥,他动作轻轻的很优雅,连这种平凡的事情都做的令人赏心悦目。 “应该不会。以我的猜测,他会想办法东山再起。”楚天阔沉思片刻,神色凝重道。 随着千叶的话音一落,男人的身形如鬼魅般陡然消失在了屋内,与此同时,外间紧闭的屋门也被人大力推开,喧哗之声顿时毫不遮掩的涌了进来。 “给”字还没说出来,药铺老板就被横在脖子上的长剑被吓得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不要,带我一起走。离开这里。”寂雪菲终于明白属于自己的荣华都过去了,现在的她,不想放弃自己手中最后一根稻草。 可现实的残酷却让他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他射出的子弹,这一次根本没能命中林修,在距离林修还有一米多远的地方,这些子弹就被一道看不见的墙壁挡住了。 无闻老鬼都死了,大家都身受重伤,你难道不应该表现的悲观一点吗? 50.迟来的审判(十九,9K大章) 雄狮睁开眼睛,却只看见黑暗。 说来也是好笑,在这一瞬间,首个冲出他思考逻辑的念头却是一个疑问:我瞎了吗? 直至好几秒后,他才意识到答案并非如此。他仅仅只是失去了由基因编辑工程带来的一项‘特长’而已。但是,就算他无法再如过去一样视黑暗为无物,头盔的目镜也应当在此局面下提供帮助...... 宰相罗斯和大贵族格克海德之间的矛盾未见分晓,王选的最后人选还在大王子和二王子两人当中摇摆不定。 沈清灵抿嘴不语的听着,原来这幅身体的本尊叶灵居然也有一个疼爱她的爷爷。 就是柳万鸿也没有察觉到这等异样,坐在原地,赞赏山水龙的戟法精炼,接着又肯定姜宁心态沉稳。 就在亚克庞斯疼得龇牙咧嘴的时候,薇薇似乎从被击败的打击中回过神来,眼神空洞,狰狞地仰天大吼道。 又是一曲励志歌曲,现在要是说这个比赛没有被操控,那么事儿也是不会相信的。太过巧合了,那么一切就是变得那么的清晰了。 顾辰没有等到自己想象的勾引,总来了却是一阵打雷似的呼噜声。 果然,吴知枝就这么穿着洋裙躺在被子上,抱着个枕头,双目闭着,显然是很累的样子。 “没事啦,我给你倒……”她刚拿起茶壶,又一把被陆焉识夺过去了。 因为不少长老都看得出,那两件东西真的是当初的南宫百楼身上的。 龙髓草的精华入体,药力直接进入髓海,四下散开,汤勺下面的神识吸收龙髓草的力量,开始雀跃起来。 “臣张守珪叩见圣人,圣人万岁!”余光见自己领来的这位败军之将竟然愣了神,俨然忘了行君臣之礼,张守珪连忙伸腿,朝着他的膝窝便是一踢——竟还没踢动他。 “浩子,你喜欢我吗?”荣晓兰把车停在路边,拍打着张浩的脸颊。 “看来必须动真格的了。”死神斗罗的第七魂环闪耀,她的身体化为一道血光融入了背后的十二对翅膀的人形光影之中,接着那人形光影瞬间暴涨,一圈圈红色的光晕释放出来,周围的地面瞬间因为这恐怖的力量而崩裂。 楚峰自身也是一名刀客,并且修炼成刀道,除了他自身之外,还从未遇到过,第二个成就刀道的。 李军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先天高手的全力一击有多大的威力,李军在清楚不过了。 他倒是能理解吉温。在他手下,吉温永无出头之日,倒不如借安禄山的盛势,争上一争。如果他是吉温,也会如此选择。 靠!第一次有人骂自己是一坨屎,而且自己似乎根本没有什么发怒的感觉。 悄悄的绕过外面的士兵,霍雨浩轻松的进入到了房间内,房间的装饰很华丽,虽然外面已经打成一团了,但是房间内却丝毫不乱,甚至连试图离开的打算都没有。 楚峰基本上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化作电蛇,在所有的王族不朽大军攻击之前,来到一众神帅魔帅旁边。 宇宙在吴阳的操控下飞到了他的头顶上,一层蓝色的能量延伸下来,在吴阳的身体表面覆盖着,等于给吴阳穿上了一层能量护甲。 知道林芷混得不错,过得很好,她们也就放心了,毕竟林芷现在不仅实力强大,还拥有这么多手下,绝对是过得非常的舒适的。 51.迟来的审判(二十,8K) 莱昂·艾尔庄森扪心自问——我可曾有想过这种事? 这种事?哪种?噢,不好意思,伟大的第一军之主,你指的是你的天赋吗?你自认为独一无二,银河里独一份的天赋? 在过去的一万年里你把它玩出了花,你带着无数军队和无数人走入过那片看似寂静的森林,然后从另一侧离开。 另一侧——没有湿气,没有寒意,没有笼罩在每一颗巨树顶端好似饥肠辘辘野兽的雾气。安全的地方,宁静的地方。比如安全的防御工事后,比如战舰的某层甲板. 但你错了。它不只属于你。 我错了? 不知为何,莱昂·艾尔庄森并不为此感到惊讶。当疼痛于剑刃离去后冲入他的神经之际,这头年迈的雄狮脑海中浮现出的只有一个念头。 他为此付出了什么? 雄狮后退一步,站定了,平静地站在原地,看向那年轻人的一对眼睛。 它们原本就闪闪发光,此刻更是光亮到了不可言说的地步。雄狮打量着它们,明明自己正在流血,眼中的敌意却暂时消弭了。 而那年轻人也没有乘胜追击,他站在原地,脸孔依旧狰狞,依旧愤怒。 雄狮看得出来,这份火焰的柴薪并不只有此前他亲自施加的侮辱,还有另一种对自我的愤怒——他好似在问自己:我是否打破了公平? 雄狮隐隐露出一抹微笑,随后毫不避讳地走到一旁,弯腰捡起了他亲手扔掉的长剑。整个过程中,那有着宽阔肩膀的年轻人都只是冷冷地盯着他,一语不发,一动不动。 “要得到这种程度的熟练是很困难的,你需要大量的练习——告诉我,孩子,你为此冥想过吗?” “别那么叫我!”年轻人厉声喝道。“现在也不是闲聊的时间!” 雄狮把剑举起,对右臂处传来的疼痛视若无睹。他轻巧地挽了个剑花,以一种超乎寻常的优雅再次行了一个剑士礼。 于是战斗再次开始,而这一次要远比上一次残酷得多。 雄狮没有再留手,他主动发起了进攻。每一次看似寻常的斩击都给予了年轻人最大的挑战,从技艺、心理到生理,无一不遭受着严苛的考验。 只要行差踏错一步,或是稍微大意了那么一点,他就要付出鲜血乃至生命的代价。 冰冷的杀意弥漫在林间,年轻人满头大汗地挥着剑,神情却越显专注。他已经暂时抛开了其他东西,转而将自己的一切都投入到了这场战斗之中——他没有办法抵抗雄狮亲自发出的诚挚邀请. 但是,邀请者并不总是如他们看上去的那般诚心诚意。很快,在第二次剑斗的第十七个回合中,比上次坚持得要久一些的年轻人再次败下阵来。 他做错了什么吗?恐怕没有,他警惕着雄狮的技艺,并不打算再吃一次亏,但依旧被雄狮在一连串的剑光中找到了一处其实根本称不上是破绽的破绽 老迈的剑士立即将其利用了起来,中断原本的剑路,转而突兀地刺出了一剑,还伴随着连续的脚步直冲而来。年轻人立即意识到自己退也不是,挡也不是。 他没办法退,剑比他人快得多,完全追得上他。他也没办法挡,那样会被冲上前来的雄狮阴损地直接绊倒,进而失去平衡,倒在地上。 在剑斗中倒地,和死亡有何区别? 年轻人别无选择,只有咬牙硬撑,他最终付出的代价是右手手腕被刺中。他闷哼着后退,雄狮一击得手,却没有追击,仍然站在原地。 他的伤口早已不再淌血,纵使刚才发生的战斗强度高到难以想象,也没能阻止他的体质发挥应有的自愈。此刻,除去那一部分受损的盔甲以外,他看上去完全就是没有受过伤的模样。 年轻人则不然,他看上去已经非常凄惨。肩膀处的伤还远远谈不上愈合,手腕又多了个狰狞的伤口,绝非单纯的刺伤能够造成 对于雄狮而言,刺击得手后旋转手腕已经成了本能。在刚刚的战斗中,他没有压抑自己的本能,因此年轻人实际上已经失去了一只能用的手。 就算他还能以右手挥剑,也绝不可能如此前一样灵活。 “我从来都不太喜欢冥想。”雄狮缓缓开口。“这件事需求冥想者收敛所有的感官,暂时沉入心灵中的安宁之地。” “可惜,在我人生的前几十年里,别说一块安宁之地,我甚至从未体会过这个词语所代表着的那种感受。再者,收敛所有感官对我这样的人来说,无异于让常人失明、失聪.” “我花了很久才学会如何正确的冥想,你呢,孩子,你花了多久?” 年轻人喘着粗气,他的神态显得很不甘,但也很无奈。就这样,他回以一句卡利班咒骂:“老东西.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雄狮一笑置之。 “我只是想从侧面说明,我花了多大力气才掌握你刚刚表现出的那种能力。” “能力?”年轻人以轻蔑的语气重复了一遍,并摇了摇头。“那是父亲赐予的恩赐,我的荣誉。” 他的回答让雄狮皱起了眉,但仍然保持着耐心。 “就算是源自帝皇之手,它也称不上是什么恩赐.无论你如何看待它,都无法掩盖它的本质实际上来自于这世间噩梦汇聚之所的事实。它也是噩梦的一部分,而它是我们的本质。如果说我们是油画,它就是底色。你必须对它保持敬畏,孩子。” 然而,听闻此言,年轻人立即横眉怒目,把剑换至同样受了伤的左臂,冲着雄狮举起了手中长剑。 “我已经厌倦了你的喋喋不休了,你简直像个怨天尤人的老妇!我本不该在这里和你多费口舌,但是,噩梦?你又懂得些什么?!” “它在我最需要的时刻到来,它助我杀光了那些叛徒若不是它,我根本不可能从那几个叛徒的袭击里活下来!它是帝皇对我的肯定与褒奖!是我和我军团正义与荣光的象征!” 叛徒? 雄狮眯起眼睛,看着他,仔细地打量了几秒,神色忽然变得冷冽了起来。 “叛徒?”他轻轻地吐出这个令人不快的词。 “是啊——”年轻人冷笑着颔首。“——康拉德·科兹,福格瑞姆,安格朗,还有” 他没能把话说完,一头年迈却暴怒的雄狮将他扑进了森林深处,然后是一连串的残酷打击。钢剑深深地刺入了年轻人的腹腔,鲜血横流,肠子和肝脏一并绞碎。 年轻人痛吼着发起了反击,他给了袭击者几下深切的凶恶凿击。剑柄处的配重球成了另一种凶器,把袭击者砸的头破血流。 袭击者实际上本可以躲避这几下反击,但他没有这样做,相反,他选择面无表情地继续手上的活计——以单手,他紧紧地握着长剑的三分之二剑刃处,将剩余的部分当成了短剑来使用。 在这把剑因承受过多的暴力而断掉以前,年轻人的腹腔已经被他完全剖开,肋骨和内脏全都暴漏在外,肉浆似的粘稠鲜血喷洒一地. 而这时,即雄狮手中的剑断掉之时,袭击不过才刚刚发生两秒钟。 年轻人咆哮着将他推开,捂着受伤的腹腔踉跄地站了起来。他看也没看伤口,只是一股脑地将里面的东西塞了回去,然后将被分开的皮肉按紧了,便立即重新投入到了战斗之中。 现在,他有武器上的优势,他锋利的犬齿在染血的唇瓣后愤怒的闪着光——如有可能,他大概是会狠狠地在雄狮的脖颈上咬上一口的 但莱昂·艾尔庄森会先他一步这么做。 他表情平静地躲闪着,寻找着机会,等待着机会,丝毫不急,哪怕年轻人的攻势凌厉异常,总能在他的战甲或脸颊上制造出新的伤口也是如此。 此刻,他所表现出的这种平静与此前截然不同,这种情绪实际上并不源自任何真正意义上的平和,恰恰相反,它是一种完全对立情绪的伪装——暴力。 莱昂·艾尔庄森想杀了他,彻底的。 但是,为什么? 年轻人对此同样感到疑惑,但别误会,他疑惑的点只是雄狮为何直到此刻才提起真正的杀意——于是,他一边追击,一边将问题包装一番,以挑衅的方式问出了口。 “我真好奇你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动了真格,是因为你和他们一样都是叛徒吗?如果不是,只是几个名字为什么就能把你激成这样?” 他十足好胜地笑着,表现得像是个趾高气昂的骑士,就像是每一幅油画上位居画幅中央高举手中旗帜或剑刃的那类骑士 但他的眼眸始终冰冷一片,与之相对的是雄狮的脸,他的脸没有为这些话而流露出半点动容,如雕塑般死硬。 可他依旧回答了。 “恩赐,荣誉,奖赏——你就只执着于这些东西吗?” “吾乃骑士!” 年轻人咆哮着说,同时快步追上他,三两下便削去了雄狮左肩的肩甲。其下复杂的元件立即暴露,伺服元件和人造肌肉等物泛着冰冷的光泽,还不等什么喘息,就迎来了另一剑。 毁坏带来的高温和电流划过雄狮全身,他坚如钢铁般地挺住了,甚至仍有余力躲过后续刺击。 “愚蠢。”雄狮冷冷地说。“骑士不过只是个死称谓,任何人——甚至是道德败坏的人渣都可以成为骑士——难道你在修道院里没学到这点吗?与真正的美德和正义比起来,荣誉不过只是一缕轻烟。” “荣誉乃大骑士团立身之本!”年轻人厉声反驳。“若无它的引导,一个普通人凭什么在短短几年的训练内萌发出向善之心?你口中真正的美德又有多少人可以在他们生命的前十几年中领会?追求荣誉,坚守荣誉,捍卫荣誉,由此才能得见真英雄!” “一颗畸形的树偶尔也会结出正确的果,但那只是偶然更何况,有你这样的领导者在——” 雄狮复杂地一笑,轻声吐露了一句远远胜过任何刀砍斧凿的话语:“——我相信他们多半已经堕落了?” 年轻人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阴沉了起来,和雄狮如出一辙。 他停下脚步,深呼吸着举起长剑,咬牙答道:“叛徒皆亡.” 雄狮微笑着,虽说是笑,可其中却毫无半点温度可言。 “弑兄,戮子感觉如何?我打赌你必定很骄傲。” “他们该死!” 年轻人咬牙切齿道,翠绿的眼眸逐渐爬满了血丝。 “你可知晓康拉德·科兹屠杀了多少人,多少世界?你可知福格瑞姆和他的军团做下了何等恶行?还有安格朗,那无智的屠夫之钉傀儡.你竟敢替他们讲话?你不配拥有你的名字!” 雄狮握紧双拳,强忍住了再讲些什么的冲动,以免年轻人看出些什么。他不想让他取得优势,哪怕只有一点可能性. 但是,就在这个瞬间,一阵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剧痛抹去了他听见那些话的震惊。 它似乎是从他的脑海深处涌起的,但也可能不是,他不知道应当如何描述这种感觉,只想尽力去捕捉,去适应,就像他适应森林一样——可疼痛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麻痒。 他紧紧咬住自己的牙齿,试图继续忍耐,但那好似千万根手指轻挠大脑表面的感觉已经远胜他此时能够调用起来的意志力。 一声短促的闷哼从他喉咙中隐约响起,紧接着便是喷出鼻腔与眼睛的大量鲜血。 年轻人怒火仍在,却也在此时显得惊愕不已。 他似乎说了些什么,可雄狮已经听不太清了,他耳中充满了另一种声音。 这是一种鬼祟的细碎响声,硬要形容的话,就好像是一个技艺通神的窃贼,正手拿一只世界上最轻最轻的羽毛,试图用它撬开雄狮的头盖骨 不,不是试图,他已经成功了。 雄狮感到一股灼烧感,紧接着,他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他的感知开始出错,所有的能够用来确认周遭环境的感官都开始错乱,首当其冲的便是视力。 在他眼中,那年轻人一会站在不远处,一会却又根本不存在。随后是其他感官,并非一个接着一个,而是一股脑地接连出错。 他一会闻见森林特有的湿润,一会又觉得空气干燥至极,有那么几秒钟甚至恍惚地认为自己正身处一个杀戮场中央,敌手是黑暗灵族。空气里遍布它们这群肮脏孽种血肉特有的尘埃味道。 有别于真正的腐烂,被掩盖在各种药物和亵渎技术炮制出来的浮华欢愉之下,但仍无法免除那股早该死去的臭味 我在哪?我在和谁战斗?莱昂·艾尔庄森愤怒地质问自己。 他的感官已经彻底混乱,记忆中曾经历过的各种残酷场面都一一袭来,那些倒在他手下的亡灵就这样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向他发起了复仇。 它们接二连三地分散着他为数不多的一点清明,拉扯着他,拖拽着他。雄狮隐隐觉得自己正深陷于一片尸骸烂成的泥潭中央,只差一点,那些东西便要淹过他的口鼻 但是不行。 不。 他必须脱困。 ——“你背负得太多了,原体。那么多已被剪除出我们过去的分支,茫茫多的第一原体在他们中,唯有你这样疲惫。你甚至要管束两个军团,但那些脱缰的恶狼根本就不是你的责任。” ——“一万年过去了,你可曾有一日得以安眠,可曾有一日卸下这万钧重担?就像吾等的主君,人类之帝皇你和他,都不该遭此厄运。” 闭嘴。雄狮试图呐喊,但他发不出声音,任何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眼前的世界成了一片漩涡,所有的一切都被纳入其中。他的过去,他的剑,他的军团徽记,他的记忆、骄傲、不被承认也不需要被承认的荣誉. 所有的这一切,都开始旋转,然后扭曲,并逐渐成为一张惨白、阴森、可憎的脸。 雄狮忽然听见一阵锐利的响声,不是剑鸣,而是另一种武器。他还来不及想起这种武器到底是什么,身体就抢先一步抬起了双手。 早已丢失的狮剑在这个瞬间不知为何又出现在了他的手中,并挡住了一对堪称残暴的利爪。 电弧缠绕其上,劈啪作响,爪刃与剑刃相互碰撞,分解力场泛起的巨大亮光就这样残忍地照亮了那个黑暗中的袭击者。 黑发黑眼,眼眶深陷,脸颊瘦得贴不住半块肉,一个高大、着甲但仍然无比瘦削的诺斯特拉莫人。 雄狮本能地喊出了声:“康拉德?” 午夜幽魂放声大笑起来。 “叫得真亲密啊,兄弟——”他朝雄狮眨眨眼。“——我从来没听过你这么叫我呢,不过这没关系,因为我并不喜欢。” 他满是恶意地一笑,身形忽然消失在了原地,待他再出现时,那两把利爪已经从一个根本不可能防御的角度袭向了雄狮的后背。 然而,就在快要得手之时,他却忽然又止住了攻击,再度踏入了黑暗之中。直到此刻,雄狮方才如梦初醒般地意识到些什么。 一些令他感到陌生的记忆趁此机会张牙舞爪地冲进了他的大脑,把一些噩梦般的事情灌入其内。 他头痛欲裂,但原体级别的思考能力依旧让他迅速提炼出了几个关键词。这其中有的使他非常熟悉,例如荷鲁斯叛乱;有的也令他无比陌生,比如. 康拉德·科兹,叛徒? 更多的东西咬住‘叛徒’这一词汇的尾巴,呼啸而来。 剥皮,暴行,恐怖,食人,不必要之暴力,精神错乱的疯人,需要被改正,脏兮兮的可怜虫 无数个称谓,无数个片面的闪回都一一顶入他的思绪之中。雄狮咬紧牙关,无法忍耐地发出了一声低吼,换来一句狐疑的嘲笑。 “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嗯,狮子?”那阴恻恻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我还从没见过你背对着我——你什么时候学会了伏尔甘的战术?” 雄狮猛地转头。 “噤声!住嘴!”他狂怒地咆哮,双眼狂乱地搜寻着黑暗。“你不是我的兄弟!” “哈!” 午夜幽魂再次大笑起来,声音在四周回荡,使这片无人的废墟愈发恐怖。笑声不断地回荡着,雄狮站在原地,来回踱步,手中狮剑焦躁不安地转动着。 他已经有点分不清这到底是虚幻还是现实了,但科兹向来是个搅局鬼。他的声音从雄狮耳边传来,恰到好处地打断了他的思考。 “你终于肯承认这件事了?” 雄狮下意识地刺出一剑,火光迸射,两只利爪将剑刃格开。一个黑影一闪即逝,尚未完全熄灭的光亮飞过他的脸,照亮尖牙和惨白,生就一片无比刻薄的模样 “我们本来就不该是兄弟!”午夜幽魂说,并朝着他疯狂地突进了过来。 那姿态可称野蛮,他的脸更是难以形容。雄狮现在终于有时间观察他了,却觉得无比后悔——这哪是他记忆里的康拉德·科兹?这根本就是个噩梦一样的鬼魂! “你不是他.” 雄狮喘着气,忍受着脑海中的剧痛和那无处不在的不真实感,同时挥剑格挡,以直觉保证了自己没有被突袭直接杀死当场。 但他毕竟不是全盛时期的战力,面对这疯狂的突袭,战甲一个照面就被切开了几道豁口。金属碎屑四处飞溅,午夜幽魂的黑发在狂风中被撕扯地横飞不断。 他仍然在笑,浑然忘我,每一次攻击都带着绝对的杀意。雄狮越挡越难,他除了要应付这越打越兴奋的怪物,还得处理脑中的疼痛。 更要命的是,只是看见这个噩梦,他的痛苦就会加剧——归根结底,这是眼见所见之物与记忆中熟悉模样的一种冲击。他可从没见过康拉德·科兹如此瘦削,如此形如鬼魅。 更不要提人皮、剥皮骷颅,碎骨这些亵渎而堕落的战甲装饰了.半梦半醒的恍惚之间,雄狮突然生出了个没有逻辑的问题。 他想,若卡里尔·洛哈尔斯看见这一幕,第一反应是生气还是发笑? 他的问题被利爪切割过空气的嘶嘶声打断了,血肉上的痛楚自左肋下方传来。 雄狮闷哼一声,本能地目露凶光。一记横拳将那噩梦打出几米,随后追身上前便是一连串不假思索的反击剑术,不带半点犹豫。 “是,就是这样,莱昂!”闪躲中,那被疯狂染得不成人形的怪物狂笑着对他致以了敬意。“我们就该互相厮杀的!这银河哪里容得下这么多的恐怖怪物?” 这次,雄狮没有理会他。他逼迫自己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进攻上,然而事与愿违,他不但没能做到这件事,被疼痛分了心,甚至还被敌人找到了破绽。 那两把血腥的利爪突入进剑光之中,残酷却也精准地插入了他的胸甲之内,将第一军团的徽记切得粉碎.而且,一击得手以后,午夜幽魂便再度遁入黑暗,只剩下声音仍存。 “这可真奇怪啊,莱昂。我闻到了软弱的气味儿,你在战斗里分了神?这可不像你。” 雄狮低头,他的感官还没从那片混乱中回过神来。更何况,就算它们全然清醒,要在脑海中连绵不断的剧痛作祟的情况下追踪那怪物也绝非易事。他索性闭上眼睛,感受着快速的心跳,把剑横在胸前。 “决定站着等死吗?”午夜幽魂问。 他在挑衅,那声音擦着雄狮的耳畔划过,悄悄地落进了黑暗里,像是个顽皮的恶童。但雄狮仍旧不为所动,他有规律的呼吸着,对幽魂的话置之不理。 他惹恼了他,怪物咆哮着冲出黑暗,带来一阵极寒的旋风,刺痛了雄狮的皮肤。 两把利爪在千分之一秒后浅浅地擦过了他的鼻梁,雄狮恰到好处地睁开眼睛,看见一张难以言说的脸,时间在此刻仿佛静止了。 攻击落空,打算再度遁入黑暗中的午夜幽魂。面无表情,眼神却极为复杂的雄狮,和他已经缓缓握紧的双手 一声咆哮响起,血花飞溅。午夜幽魂开始流血。 “了不起。”他惊奇地说,对自己的伤视若无睹,声音中的睿智和受伤时发出的如野兽一般的咆哮判若两人。 “这实在是令人刮目相看.你是怎么做到的,莱昂?” 他的声音听上去很困惑,那情绪太真了,真到雄狮再次感到混乱不已。 他再次强忍下来,想等到一个机会一举冲破这由塞拉法克斯设下的幻术,奈何那黑暗中的怪物又开口了,以诺斯特拉莫人特有的,兼具残忍与优雅的语调夺走了他的注意力。 嘶嘶作响的.混蛋。雄狮恼怒地想。 “你变得沉默了——怎么?言语上的交锋已经让你感到厌烦了吗?好吧,好吧,给你透露一个秘密如何,莱昂?他们都不知道这个秘密,但你可以知道。” 黑暗中探出一张脸,一个惨白的鬼魂微笑着走出,貌似滑稽的举着双手,腰间一连串骷髅相互碰撞,砰砰闷响。他鞠躬,然后直起身来滑稽地鞠了一躬,随后方才开口,声音依旧轻柔。 “你之前问我,为什么要背叛?”午夜幽魂瞪大双眼,漆黑的眼睛里一片狂乱。“答案其实很简单,莱昂,为什么不呢?” 雄狮清清楚楚地听见了自己的某根神经绷紧到极限,然后断裂的声响。嘣,就这样,它断开了,没引起疼痛,只有难以形容的怒火。 “闭上你的臭嘴!”莱昂狂怒地咆哮起来。“你没资格顶着这张脸说这种话,你没资格!” 他说完,随后竟在原地来回踱步,整张脸都神经质地抽动着。这表现甚至让午夜幽魂第一时间都有了些不知所措,他原本都绷紧了身体,打算迎接可预见的攻击,然而—— “——康拉德·科兹不会背叛。”忽然,雄狮铿锵有力地对他说道,眼神却麻木地如同正在服用化学药剂的瘾君子。 午夜幽魂难以理解地看着他。 “他们还说我疯了” 他耸耸肩,提着双爪,如玩耍般走向了还在原地陷入痉挛的雄狮,脸上已浮现出一抹怪笑。 —— 年轻人困惑地看向他的敌手,那个年迈的老人。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大概受了重伤,现在正倒在地上,不停地抽搐。 鲜血已从盔甲内部涌出,染红了地面。这景象甚至让他的战意都为之熄灭了,毕竟,再怎么说,对一个失去反抗能力的人下手,实在很难称得上是骑士所为。 “有时候,你得学会暂时抛却荣誉,原体。他现在已经无力反抗了。他的精神正在过去中和另一些敌人做斗争,你只需要挥剑一次。”一个声音对他说道。 年轻人头也不回地摇了摇头:“不行,塞拉法克斯。我虽然承诺过会和他战斗,但那是建立在公平的基础上。” “如果你现在杀了他,我们会少很多事。”林中的声音耐心地劝告。“距离我们扭转一切,只差这最后一点努力了,切不可在此刻放松啊,吾主。” 年轻人皱起眉,显得有些不太情愿,他再次拒绝道:“你讲述过他的生平,坦白来讲,我看见的是一个有缺憾的英雄。你曾教导过我,不应当使英雄失去荣誉,难道你忘了吗,塞拉法克斯?” 林中之声发出一声叹息。 “或许我把你教得有些太固执了。”他说,声音已变得很平静。 年轻人忽然察觉到了些许不对,他的本能正在向他示警。然而,这示警的结论却让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这是他第一次违背自己的直觉,也是最后一次。 一只焦烂的枯手穿透了他的胸膛,掏出了他的心脏,并将其捏得粉碎。年轻人甚至只来得及回头看上一眼,意识便彻底陷入黑暗之中。 他的尸首轰然倒地,而塞拉法克斯则甩了甩右手。也不见他有其他的什么动作,天色便骤然晦暗。地面震颤,两条粗大的根须破开地面,将雄狮与年轻人的尸体尽数拖入地下。塞拉法克斯低头凝视一眼,他的视线畅通无阻,看穿了一切阻碍. 他只能看见真实。 真实是,地下什么也没有,没有泥土,只有无尽的根须。团团结成一块,如大陆板块般巨大。而在它们内部,存放着许多具尸骸。有的年轻,有的年老,有的已经死去多时,有的面色红润,像是还活着 唯独只有三个例外,一是年迈的雄狮,满头白发,须发皆张的他只此一家。二是扎布瑞尔,双眼紧闭,已然奄奄一息。三,则是一个年幼的孩子。 塞拉法克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最后的希望。没有罪孽,没有过去,没有任何枷锁. 等到他做完这一切,汲取经验与教训,那个理想中的骑士王便会真的诞生。他将超越所有的原体,成为唯一的. 焦尸深吸一口气,身形消失在原地。 事情还没有做完。他这样告诉自己。务必要保持冷静。 就这样,他走向雄狮的过去。 52.迟来的审判(二十一) 当康拉德·科兹用那两把血淋淋的爪子朝他刺来的时候,莱昂·艾尔庄森什么也没有想。 他的头脑是空白的,就像一个已经被打开的包裹,那些让它有价值的东西都被某人悄悄地拿走了。现在剩下来的,仅仅只是一个空掉的匣子。 但是,无论如何,这儿总归是有些‘感觉’残留的。 它源自非理性的世界,源自人类 “我尊敬的骑士老爷,跟上次见你您的时候相比,您是越来越英俊了。”见到杨毅,列夫骑士的管家先送上一个新鲜出炉的马屁。 天玄子见状只是不屑地一笑,便是没有理会他,径自向山寨里面走去,那男子见状也是毫不含糊,手一放,那箭便是向天玄子飞去。 这十发增加了100%伤害寒冰箭,总有几发暴击,造成的伤害会非常高。 一边的郑一一听的是火冒三丈,这秦风是不是吃错药了,自己还没展示就先缴枪,那不就是懦夫的行为吗? 顿时,从气势中解放出来,所有人感觉身上一轻,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只有龙飞三人除了脸色略白之外,影响不大。 大卫开始破釜沉舟和盾墙,最后rush阶段,全团也是破釜沉舟孤注一掷。 顿时由一条条冰刀风刃组成了透明玉带,不停地冲向了龟宝,犹如一条冰龙一般,汹涌澎湃地想要撞向龟宝,若是被击中的话,那龟宝也不死也要脱层皮了。 秦风越是轻蔑,就让陈三元越是暴怒,自己在老大徐晋然跟前也是混的风生水起,竟然在这个沙比面前无时无刻不被嘲笑? 直到吕洞宾觉得周身法力匮乏,不得不收起先天阴阳神雷,地上的雷光方才散去,露出一条金黄色的巨蟒,一动不动躺在地上,亦是生死不知。 45级确实不可能五人打通玛拉顿,48级以上还有可能,等级差距不足,的确只能依靠人数来补。 连云城没有接话,他此时在犹豫,江白幽也不再说什么,他的眼睛正看着门口。 二郎神杨戬怒了,突然用三尖两刃刀架开了灵吉菩萨的飞龙宝杖,身子迅速朝着唐憎的方向掠了过来。 电子声音传入脑海,剑侠客猜的没错果真是接到了这个任务,而让剑侠客没有想到的是紫琉璃化成的琉璃盏碎片居然直接跟其他的琉璃盏碎片融合在了一起,又变成了一个完成的琉璃盏。 卓阳整个脑袋觉得有些发晕,直到自己回了家都还是对于那件事情耿耿于怀。 陈楚曼尝试了一下,发现超出她境界的术法自己的手就不能伸进查看,而练气期的自己就能畅通无阻。 每一个都十分妖娆,身材高挑,有胖有瘦,穿着露半条大腿的衣服或裙装。 这是一本没有备注品级的术法,共有上中下三册,上册可供练气和筑基期修炼,中下两册因为修为的原因现在打不开,但以此类推这术法自己至少可以修炼至元婴期。 玉虚与玉卿,经过今天的打斗,已然有些疲累,可是危险并没有解除,此地不宜久留,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休息才好。于是他们两人简单商量了一下,要了两壶酒带上,跨马沿着管道,朝那西域的方向疾驰而去。 这就是封林目前的领域,一片巨大的石板路上,长着青青绿草,远处有着残垣断壁,充斥着历史的痕迹。 “异宝?”苍梧心中一动,若是他刚上任不久宗内就出现异宝,这岂不是意味着自己当掌门是天命所归?当即安排人控制消息进一步外泄,并将宗门的防御机制开到最大。 53.迟来的审判(二十二,曲折) 如果可以,塞拉法克斯希望他和莱昂·艾尔庄森之间能有一个坐下来,彼此平静地谈谈的机会。 没有弄虚作假,没有阴谋诡计,甚至不含敌意——但他也很清楚,莱昂·艾尔庄森永远都不可能同意这件事。 他所认识的雄狮是个意志力极其坚定的人,年轻时冷血过盛,老后则愈发坚硬。风吹雨打,海浪拍击,无论你如何使力 直到顾阳横空出世,将他挤到第四位。从那之后,各种天才有如井喷一般出现。 当火焰终于吞噬了最后一艘运粮的船只、火舌舔舐干净了水面的最后一滴火油之后,熊熊烈焰终于彻底熄灭。 “虽说我有点气,但作为你亲大哥,怎么会不让你吃饭。”何雨柱叹了口气道。 江晓峰循声望去,发现一名身穿运动套装,身后还背着双肩包的年轻姑娘正在向自己走来。 哪怕世界限制下,只能发挥四境极限的力量,但是数量上却丝毫不少。 不光牟丰这种在国外呆过的制作人发现了,这些芯片厂商想要玩家这块蛋糕。 这个世界,别说见过,就是听都没有听说过,有诡异这种不可思议的存在。 秦淮茹干脆开始装傻,反正现在棒梗的眼睛都已经弄好了,她确实是没钱。 被抓回漕帮总部的祝涛,站在完颜萍面前,脸色难看的把事情说了一遍。 一年前,荧惑守心,坠地为石,上面刻着诅咒秦皇的字——始皇帝死而地分。 只不过,对于有些仇富的老阿姨来说,中伤的谣言将会铺天盖地。 这样的画面,让陆南心阴沉的直接把手里的遥控器砸到了屏幕上。 昨天上表演课的时候,许幸给常老师说自己演完感觉有些疲惫,她有些欣慰的说许幸终于开始入门了。 况且,他也没打算真的走,他也想拖时间,等到沈浩过来,再让师父解决了沈浩。 一人一犬就这样狂奔,身后的猴子们从树上荡着追杀,速度竟是同样不慢。 而现在,那家伙要回来了,按照他的个性,恐怕不会轻易放弃的。 当下只能面无表情,任由记者发问,秉承一个自己耳朵不好,听不见。 苏母很想拒绝,可眼下苏家兄弟来了,苏振威的事,她便做不得主。 陈思灵的心咯噔一下,隐隐作痛,一张俊俏的玉容肉眼可见的涌出慌张之色。 孙英英的车夫看着都精神,陆昭菱看了他一眼,竟发现对方身上有一丝丝灵气。 众人互相对视了眼,便热情的打着招呼。仿佛刚刚的寂静是错觉一般。 但现在,陆景年数次帮她,让林锦儿无法像是一开始那样坦然的利用他。 龙吟声充满了神威,一阵东风从青龙口中喷出,风中带有一股泯灭的力量,不管是护住军寨的护法金刚神像,还是隐藏在地下的诡异,全都被风吹成灰飞。 就连黄家的理事长还有白家的大总管也是一样,被吓得外焦里嫩的。 经过这些年王钧发现,这个赵国好似宋朝与唐朝的结合体,即有薛仁贵,李白,李孝存这等唐代人物,又有七侠五义中的八贤王,包拯,狄青,展昭这些宋代人物。 整个宴会分为三个层次,最接近王钧的属于仙品,中间大部分人是灵品,最后是靠近墙边和门边的属于顶级凡品。 对别人寇和倒没有那么严厉,表演有什么问题这都会指出来。白晨曦听着他对别人的点评都是一针见血,挺有道理的。 54.间幕:一次预言 m40,诺斯特拉莫,地表,第五神殿。 牧师兼伸冤人马尔冈特伸出右手,从他面前漆黑圆桌上摆放着的一个小罐内取出了一把糖果,转身将它们分发给了一些孩子。 昏暗的大殿内,唯有此处亮着幽幽烛火,凄惨的冷色让每个人的影子看上去都十分鬼祟,更不要提那统一的黑袍了。若是一个寻常帝国官员来到此处,他多半 中午曾世豪把两孩子接回来,两孩子看到姑姑姑父开心的围着她身前身后转舍不得离开。 他往前走了一步,似乎还不协调,身躯险些跌倒,直接撞到了玻璃仓门之上。 “本部刚刚传来一张调令。”士官从怀里抽出一张密封的信函,双手举过头顶递给柯朗姆。 君夜擎的目光紧紧地看着楚云洛,似乎想要看清楚她的每一个表情,想知道她心里的所有想法。 得知林宏伟发生了这么多事儿,崔玉红反倒担心起来,到底曾经是自己负责的病人。 闷沉的炮轰声,只是瞬间就将原本的寂静粉碎,无数遮天蔽日的炮弹撕掠长空,没有任何招呼的就朝着海面上倾覆落下。 晴川早就看这些下人不顺眼了,她常常在外面走动,自然能听到外面百姓对颜府的讨论。她就说为何颜大人为国为民做了这么多事儿,在外面的声誉却不广。原来是被这些蛀虫给破坏了。 “楚云洛,是几个意思?轻轻表妹今日出殡都不安生,非要她走的不安心吗?”大舅妈哭着冲进来,冲楚云洛吼道。 “不要管,我们跟着二喜它们走。”洛裳抱着萝卜头的手臂紧了紧,对于身后那些正在追赶的人,她的心里已经有了猜想。 张扩还心想:没想到思想很污的韩桐居然还是一位学霸,我可真是看走眼了。 李治还记得当时的情景,施力扬十分激动地挣扎,一直说自己没有杀人。 金晓爱一看情形,才知道虚惊一场,还目送着焦虎,心想:等过几天,我是时候该提结婚的事了。 “我就知道门没锁,但是这么慢,刚才夏姐姐在屋内做什么呢?”叶轩推开门,拿着一个饭盒走了进来。 如果有人胆敢加害蓝洋王,他可不会像刚才那样灰溜溜地逃跑,宁愿拼命也要保蓝洋王周全。 听到此言,云暮内心,也有些奇怪,岳元池三人,为何会做出这个决定。 这个大男孩在键盘上敲打了起来,片刻之后,墙面上的大屏幕陆续出来了十几个监控画面。 除去再狐祖那里获得的传承,秦无炎分别在岐山狐族的时光碎片当中获得了一个名为碧云天的技能。 慕丝琪听到林东阳一番言语,脸上微微露出一丝诧异,说句实话,在他眼中林东阳算是那种闲淡的人,平时几乎看不到长篇大论的言语,但是此刻,她倒是感受到了来自林东阳的认真。 这位天长老连忙扶起萧龙,看了一眼身边的两人,然后后退一步,将位置让给了其他人。 而此时的秦一白可没有什么心思琢磨这些有的没的,他在仙帝面前的一番胡闹,其实根本上便也是为了打消其心中的一种好没来由的忐忑和犹豫。只是,那一番插科打诨却几乎没有起到一点平复心情的作用。 网络上各种点赞,各种评论铺天盖地,尤其是在李天逸他们进行网络视频直播的平台上,点赞数量已经超过了百万,而打赏的数量也已经超过了200多万元。 55.间幕:战胜自我(二合一) 他要死了。 他心里清楚,他要死了。但是,几天了呢?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多久?几周,几个月,几年? 他拿不准答案,只觉得自己最近大概很少拥有那种完全清醒的时刻,而这是不对的——在心灵深处,他隐约知道这件事。 这是不对的。他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不断地加以否认,重复这个简单的结论,将思 对此,安瑾宸只是淡淡的一笑点头,之后搂着向暖的身子从他们父子两个面前走了过去。 胡雅不是清水县人,清水县很少有人认识她,所以胡雅和郎兴纠缠的时候,没人过去帮胡雅,人们都以为胡雅是普通人。 他不喜欢别人因自己而死,虽然杀他们的人是道律宗的人,但是若无自己杀那个曹明华,他们两个已经躲出去避难了,绝不会死的。 江川笑了起来,在老龟脸色发青又发黑中,它悬浮在八卦炉一侧的那一缕精魂瞬间消失在随身空间当中。 看到她这个样子,向暖就忍不住了,直接对乔谨言问道:“乔总,现在都开始吃饭了,我才后知后觉的想到一个问题。 两兄弟的身体本就不方便,真要是遇到危险,身边没有照应他们不可能脱身。 囚车上,虚弱的雅雅因为伤口感染脸色苍白,,身体也隐隐发烫。 烧毁家园,更让自己失去了光明,宁无法隐忍,更不想在这个世界上苟活。 李问不由咂舌,从某种情况来看,他的这个兄长是真的颇受魏帝喜爱。 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她的城儿眼光还是不错的,这男子,看的出来应该是个深情之人。 瑶人生性强悍,又与汉人仇隙极深,几十年来,瑶人仗着对居住地的熟悉与明军打仗都是败多胜少,扶夷江上游直通十万瑶乡,裘三两一旦跳进了扶夷江,实在没有人敢下水再行追击。 该隐与薇薇安的灵魂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他拿捏不准,所以,不敢贸然动手。 被这么多人一看,最开始的时候,还以为是因为之前的事,后来,萧墨羽才知道,自己错了。 林萧也是点了点头,对于星乱的回答他并没有感觉到多大的意外,星乱如果想要回去,他根本就不会等到现在。 难怪作风这么的嚣张跋扈,当街伏击警方,公然挑衅警务处,只有神经极度疯狂,渴求刺激的人,才会做出这样的事。 一大票十六七岁的少年,个个都长得高大俊俏,他们排着整齐的队伍,肩上扛着竹竿,从长衔的尽头处施施然地走过。 乔四默然喝茶,清茶香气袅袅,但茶水到了乔四舌尖,尽是苦涩。 不一会儿功夫儿,老者手里端着一碗药,缓缓地走了进来。见状,宋力赶忙起了身,将药接过来之后,他又坐回到了床前,搅扰了几下之后,盛了一勺,宋力轻轻地吹了吹,见温度合适之后,他缓缓地递到了海棠的面前。 乱魔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不管这人是谁,他都不能够活,因为知道自己的秘密的人都不可以活,他现在虽然已经是七品星祖境,但是在没有突破域主之前,他都是危险的。 看到这一幕,一直陷入一种苦恼思考之中的崔昊眼前一亮,脑海之中仿佛有一道闪电一闪而过,心中的那一层隔膜咔嚓一声裂开了,他笑了,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大师兄,你可知玄帝到底去了哪里?若是玄帝现身,只怕魔界再也不敢入侵人界了吧?”杨南忽然隐隐有种感觉,这位玄帝与自己似乎有某种渊源,这种感觉极是奇怪,但是却很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