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妻》 第1章 当朝小狮王周容浚第一次见他的小未婚妻柳贞吉时,把刚从老家到京不久的柳贞吉吓得跌入了湖中,小狮王见自己如此威风,果然人见人怕,叉腰仰天长笑,还是他身边的内侍小果子咬牙跳入湖中,把吓得傻了的柳小姐救了上来。 那年,小狮王十岁,在这年里,他的亲兄长刚被封为当朝太子。 倒霉的柳贞吉柳小姐六岁。 救上来的柳小姐高烧不止,三天未褪,醒来后,见着小狮王就瞪圆眼,小狮王觉得有趣,他本想磨得他母后退了柳太傅家这小幺女,之后就再也不提了。 ** 定康十五年,当朝皇帝周文帝年逢四十不惑之年,周皇朝古来有逢十必庆的习俗,遂不等皇宫中有什么动静,底下的人早在年前,就为这事忙和了起来。 当朝太傅柳艏柳家,也因这事绞尽了脑汁。 柳家祖籍渭明,离京不近不远,不到千里,快马一日跑上两百里,三日就可到。 柳艏之父柳相保柳相爷一生有六子四女,其中大老爷柳艏,五老爷柳艟同母,二老爷柳舢,三老爷柳艅、四老爷柳艆、六柳艋乃三个不同的姨娘所生,柳父死后,柳家一直没分家,主家由柳老夫人把持,一直到如今。 柳艏是在长安末年,定康一年才当的太傅,当时周文帝登基为帝,他乃当时周文帝大皇子周鸿渐的先生,遂周文帝封赏时,代柳家站在太子这一边的他理所应当地成了皇家的太傅,教导众皇子读书。 正一品的太傅之位,其实没那么好当,尤其近年来皇上偏爱当朝相爷之妹丽妃之子明王,冷落太子周鸿渐,柳艏这太傅就越发的不好当了。 文帝年中过寿,这年一过,柳艏就听说相爷府从江南得了一座白玉观音像,玉像晶莹剔透,观音栩栩如生,便连座下的童子,一笔一勒都传神得很,很具仙气…… 皇上这几年信佛茹素,柳艏一听,就知李丞相又占了先机去了,他这边虽早派人去寻了,但到底还是没有得手什么拿得出来的好物。 这边柳艏一从宫里回来就进了书房,柳夫人柳孔氏得知刚纳不久的纱姨娘捧了参茶去了书房,不由冷笑了数声。 这时静坐她身边绣花的柳贞吉听到那声冷笑,心口不由跳了一跳。 她穿到周国近十年,眼看着这世的父亲纳了九个姨娘,其中五个,就折在了她这世的母亲手里…… 如若再加上这个,算是六个 了。 柳贞吉前世乃一般人家出身的普通人,小半生里安份守己,连买东西别人多找她五毛钱都要还回去,遇上不讲理的恶人,她还句嘴都要结巴,哪见过这等眉眼不动就能实行的生杀之事,所以尽管来了近十年,看了近十年,一知道有人要死了,她还是免不了心惊肉跳之感。 她是定康五年来的周国,前身那个小姑娘年仅六岁,她刚来周国一天,刚进柳家这大宅子,就被前身小姑娘定的那未婚夫吓得进了湖里,呛了几口湖水,生了好几天病,其后柳贞吉见多了柳家的黑暗,受够了小狮王的恶作剧,自找死路几次都没死成,一路忍着,居然也活到了这个岁数。 等今年年底,她与狮王的婚期就要到了,柳贞吉一面绣着她的嫁妆,一面很想再去死上一死,她实在不想嫁给那个一见面就必扯她头发的混世魔王。 现在又听到喜怒不形于色的母亲的冷笑,知道不久之后她就会动手,柳贞吉心中不知为谁哀鸣了一声,头低得更低了…… 她真是不适合在这不知名的古代生活。 这时柳孔氏见小女儿头快低到绣框里去了,不悦地瞪了她一眼,发出声来却是轻轻柔柔,“吉儿……” “是,娘……”柳贞吉一听,后背一紧,慢慢地抬起头来,朝孔氏乖巧地笑。 她这个母亲表面宽和大度,实际上掌控欲特别强,这家中有哪一样不随她的心,她都有法子最后顺了她的意。 那些不顺她意的,即便是她前大嫂王氏,也被休回家去了,现在哭都没地哭去,因为她娘给她大哥找了个家世没差她几许,容貌更漂亮,性情温柔的新媳妇,一连三年,给她大哥添了两子。 这家里,柳贞吉第一害怕的就是她这个娘,第二就是她那不比她娘心慈手软多少的二哥,三就是一家之主的柳父了,至于那总对她凶神恶煞的狮王,因一两个月才见一次,暂排在了第四…… “坐要有坐姿,你是大家小姐,莫学了那些小家子气去。”孔氏无视小女儿那怯懦不敢看她的眼,朝女儿那芙蓉玉面看了好几眼,接着吐了口气,喃喃道,“也就这张脸能看了。” 就冲着这张长开后越发绝色的脸,狮王也会娶了她。 若不然,按她这女儿胆小如鼠的性子,那刚烈如火的狮王未必真想娶她。 孔氏早年对小女儿能得皇上皇后的眼,把她许给狮王的事欣喜若狂,但在小女儿长大后越发胆小,人笨如猪后,那份 喜悦就慢慢地沉了下去。 她觉得聪慧一点就透的三女儿要适合当狮王妃一些,可惜了,三女儿去年进了贾太师家的门,当贾家的五公子夫人去了。 她这小女儿,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让她杀只鸡都不敢,能长成绝色,得皇家的眼,孔氏也就当这是蠢人有蠢福了。 只是,眼看她成亲在际,怎么教还是这般愚笨,孔氏真是怕她嫁进狮王府没几个月,就被狮王府的那群美妾生吃下了肚,她这笨女儿还只会睁着无辜呆拙的大眼睛不知为何。 孔氏一想到这小女儿的以后,心烦意乱得很,那纱姨娘故意去书房行勾引之事都没那么在意了。 反正不用多久,她就能废了她。 “吉儿。”又坐了一会,孔氏搁下了手中的针线,喊了柳贞吉一声。 “是,娘。”柳贞吉抬起了头,大眼朝母亲眨了眨,很是乖巧。 “天色不早了,到用膳之时了,你去书房问一声你爹,问问他,他今晚在哪用膳。”孔氏淡道。 小女儿年末就要嫁给狮王,以后就是狮王妃,孔氏也不怕她去,那老不休不给小女儿脸。 “是,女儿这就去。”柳贞吉乖乖地应了一声。 孔氏不喜她这乖巧到呆笨的样子,觉得任何一个人都可把她生吃活剥,但柳艏喜欢他这个小女儿这大人说什么都好的性情,认为按她在家听话的表现,出嫁后再从夫,当乃当今妇德表率。 遂等仆人进来通报,说小女儿在门外等着见他,他忙放开了附在爱妾胸前的手,起身把裤子往上一顺,腰带一绑,长袍掀下,这便就看不出什么来了,随即他咳嗽了两声,正了正脸色,对其道,“去屏风后理理,我跟吉儿说几句话,你不要出声。” 房事到一半,纱姨娘脸色绯红,见大老爷已经恢复了往常,她娇声不依地叫了一声,“还没完,奴婢不依嘛,老爷行行好……” “好了。”见她缠上来,柳艏脸色变了。 纱姨娘见他语气不耐,就知这时撒娇无用,便抱了散落一地的衣裳,猫着腰流着清泪,故作可怜伤心地去了屏风后。 柳艏见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叹了口气,走到屏风前,对后柔了口气,“好了,你乖乖的,你要的那套玉珍阁出的头面,我叫柳贵明早就去拿。” “谢大老爷,奴婢就知道,您还是心疼奴婢,心中有奴婢的……”屏风后,传来了纱姨娘破啼而笑的 声音,里头还带着几分媚意,引得柳艏下腹又是一紧。 “老爷,”不等柳艏有所反应,守门的仆人柳桂在门口出声,“小姐进来了。” 柳艏立马脸色一整,满脸正色,大步走向了太师椅,朝外道,“进来。” “爹……”柳贞吉一进书房门就闻到了轻微的一股男欢女爱后的膻味,她当是没闻到,不过也没往书案前走,离书案远远的就朝柳艏施了礼。 柳艏走到桌前,才发现小妾的肚兜还在太师椅下,这时他脚不着痕迹地一勾,把它勾到了暗处,见小女儿也不靠近,他脸色更是慈爱无比,朝她道,“吉儿所来何事?” “娘让我过来问问,您今晚是在何处用膳?”当传话筒的柳贞吉尽忠尽职。 柳艏不想回后院同孔氏一同用膳,但前来问话的得他心的小女儿,略思忖了一下,朝女儿和颜悦色地道,“爹有好几日未与吉儿一道用膳了罢?” “是。”柳贞吉小声地道。 “那就今日一道,等会爹就回后院,你去跟你娘回一声。” “好的,那女儿这就去了。”柳贞吉朝柳艏欣喜一笑,又福了礼这才离去。 柳艏望着女儿窈窕的背影离开,想起狮王今天早朝时所说的明天要来柳家做客的话,不禁欣慰地抚须而笑。 他小女儿注定是狮王妃,柳家在朝廷中的权势,可不是那么好削弱的。 柳艏这厢在思忖,那厢屏风后,纱姨娘声声娇弱地啼泣了起来,引得柳艏刹那回过神,这才想起他刚已答应了与纱姨娘在纱浣院用膳的话。 第2章 得了柳艏会回主屋用膳的话,柳贞吉心中也是暗松了口气,至少这能母亲忙一会,而不是拿眼睛直往她盯。 她也不是次次都能请得动她那个父亲,请不动时,她那娘就拿带着厉色的眼睛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百无一用的废物,看得柳贞吉心里直打鼓。 她虽然觉着自己在这出个门都难,说个话都要在脑子过三遍的古代,她委实跟废物无疑,但她着实骇怕她那娘一天到晚用凌迟的眼睛盯着她,每每逼得她那句“有种打死我”只差一点就会冲出口。 孔氏对她的精神折磨,堪称是酷刑了。 躲不开她的柳贞吉真是怕了她了,又想着自己寄人蓠下不好白吃白喝,孔氏让她做点什么,她还是会尽全力去做,力求不让孔氏太为她“操心”了,“操心”得一天到晚盯着她。 那简直比打死她十遍还恐怖。 柳贞吉这次又办好了孔氏的差事,回去时,跟着她来的两个丫头如花,似玉知道老爷会去主屋用膳,也是大松了口气。 柳贞吉身边有六个女婢,是她六岁时孔氏给她挑的,但名字是她起的,那时候柳贞吉刚来周朝不久,肚子里没什么太多的干货,仅用前世知道的一点知识给丫环名字起了一水的像杏雨梨云,镜花水月,如花似玉这几个名字,她用三个四字成语,解决了六个人头的称呼,为此她有点小得意,孔氏因此还夸了她一句,“这脑袋还不算笨,教的字还算认识。” 不过孔氏下一句就不好听了,道她,“就记得这些没用的,考你女诫,你怎地一个字也不认识?” 说罢,就又打了柳贞吉十板的手心,过后,又慈母一般吩咐下人给她上药。 看,孔氏就是这样喜怒无常,柳贞吉身为她女儿在她手下生活十年尚且不易,她的丫环们就更不易了。 如果孔氏教训柳贞吉的是打手板心,教训她们这些丫环的,轻则是煽耳光,重则仗打,罚月钱和不准食膳那则是家常便饭。 这也是柳贞吉后来不敢怎么寻死,更不敢怎么犯错的原因,她有过,她娘吓她,唬她,打她,骂她,但不会让她去死,但她的丫头们受的罚准比她严重得多,而她要是真死了,她身边这几个可怜的丫头准得跟着她陪葬。 这几个丫头卖的都是死契,死了都没人知道她们,而她一个从新时代出来的,以前见着不平事都要义愤填膺一下的小人物,尽管现在吓得见着不平事连个屁都不敢放,但她也还是实在担当不 起陪葬这种高规格待遇,自己死了就罢了,还要祸害别人,真是死了良心都不安。 这时柳贞吉见如花似玉的肩膀垮下,全身仿佛如释重负,心中是好笑,又无奈。 这种高压的古代生活,她以前每一天都觉得自己坚持不下来,现在这种日复一日的日子过久了,人也麻木了不少,也算是抵住了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 许是麻木得很了,她现在也敢想想以前在现代的生活了,现在在她眼里,以前在现代的生活哪是人过的日子,简直就是神仙过的日子。 不,可能现在住在她上头的神仙,也不可能比她在现代那时的日子过得好。 这要人命的朝代,连骂句娘都要被抄家关监牢,住在上头的神仙怕也是会吓得不怎么敢说话罢? 柳贞吉抬头略看了一下天空,只一下,她就又半低下了头,露出了她完美的侧面呈现着。 她怂。 她怕她的不雅落到了孔氏耳朵里,她就又得过上几天被人虎视眈眈,生如不如死的日子,直到有新的事取代了孔氏的注意力为止。 ** 孔氏听了柳艏要过来主屋,脸色果然好瞧了些。 柳贞吉小心翼翼地瞄她,道,“女儿突然想起,屋里头的那幅桃花园还没绣好……” 孔氏听了一顿,瞥了女儿一眼。 她这女儿,以前那木脑子,不管怎么教,光表面的那点东西她都做不好,更别说什么举一反三了。 现在总算知道看人脸色,也知道什么时候该避讳,也不枉她辛辛苦苦教了这么些年,不至于像以前那样每次气得她脑门疼。 但愿嫁进去后,狮王还能有点喜欢她这份识趣,她怎么想都只觉得小女儿除了容貌,也就还能识点趣这点稍微能称得上好了。 “嗯,那就去罢,你婚期也没多久了,自个儿用心点,别让娘老盯着。”孔氏说这到揉了揉头,一身不堪重负,“天天盯着你这个不省心的,我也是会累的。” 柳贞吉听得汗颜不已,她娘这么累,难道不是跟她心眼太多,心思太重的原因吗?怎地一句话,就全赖她身上来了。 她成天跟个哈巴狗一样,她这个当娘的说什么她都听命行事,到哪去找比她更识趣的女儿啊…… 柳贞吉心中叫苦不迭,嘴里还是乖乖地诺了一声,与孔氏行了个再轻柔雅致不过的礼造退,躲到她屋子里去。 也就在那个她睡了十年的屋子里,她还能略松一口气。 ** 孔氏两子两女,柳贞吉上面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 大哥二哥柳之程,柳之平皆已成亲,她头上的那个姐姐柳贞雯前年就嫁给了贾太师家的五公子,据柳贞吉上个月得来的消息,她这个大姐姐对于她的婚姻生活相当苦恼,因为她嫁进去快两年,肚子没消息,而她已经像她们娘一样,把小妾的肚子都给搞没了。 柳贞吉现在的大哥二哥之所以是她娘亲生的,其原因就是在之前,她娘把小妾的肚子都搞得空空的,现在她这姐姐有样学样,一点也不打算让五公子的头一个儿子不是她生的,而她娘相当支持得很。 柳贞吉觉着吧,也不能怪她娘不喜欢她,她那亲姐姐全学了她娘去,她一点也不像她娘,谁能喜欢一个完全不像自己的女儿? 遭人嫌是有原因的,柳贞吉也认命了。 她也没打算向母亲与姐姐看齐,她胆小着呢,杀人的事她可不干。 柳贞吉住的小院子离母亲住的主屋不远,走小道就一百来步,走大道就稍微远点,柳贞吉略想了想,怕在大道上遇见她二哥,为求保险,她还是抄了小道。 说到她二哥,那也是一人物,去年把沈尚书家的儿子放倒了,差点残疾,在床上躺了半年才好,结果怎么着,那沈公子非但不怪他,最后还跟她二哥成了好哥们,成天跟着她二哥出去欺男霸女,祸害京城各方百姓…… 老实说,柳贞吉其实不讨厌她这二哥,但她着实怕他,他把她的私房银子全搜刮走了,连她的金钗玉镯都拿了好几样去变卖了,柳贞吉眼睁睁地看着她偷偷备的跑路银子离她越来越远,能不怕他才怪。 要说人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柳贞吉抄了近路,这还没走几步远呢,就看到她二哥笑嘻嘻地站在一个过的小道上,朝她挤眉弄眼,嘴里还不正经,“小妹妹,可让哥哥等着你了……” 那逛窑子的口气逗得柳贞吉喉间抽紧,美目都瞪圆了。 “妹妹呀……”柳之平啧啧出声走了过来,拿扇子勾起妹妹的小下巴,逗她道,“哥哥来看你了,可欢喜呀?” “二哥哥……”柳贞吉都快哭出来了,娇娇弱弱地道,“您来作甚?” “给你送礼来了,瞧,好看不好看?”柳之平立马从兜里掏出一个亮光闪闪的钗子。 柳贞吉不用细看,就 知道是铜的。 “来,哥哥送你回去,再跟你详细说说,哥哥是如何为你得来这好东西的……” “能……能不吗?”柳贞吉怯懦地叨叨,心里哀叹此劫难逃。 是谁告诉她二哥她昨天随母亲去看舅母,得了两支金钗子的礼的? 若被她知道是谁,她一定要把那人给撕了吃了! 柳贞吉心里恨得很,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可柳之平推着她背的手又重又快,不得已的她很快就回了她刚以为还安宁的小窝,眼看着她二哥大气挥洒地挥袖让丫头把她昨日得的好东西拿来让他看看。 “哥哥看看,你昨日得的好东西,能不能与哥哥今日给你的与之媲美……”柳之平脸皮不是一般的厚,吩咐完婢女,就朝柳贞吉严肃地道。 柳贞吉眨着可怜巴巴的眼睛望着柳之平,希望他能放过她一马。 “妹妹,”柳之平被她看得怜惜地摸了摸她的眼角,道,“哥哥知道你眼睛好看,咱们狮王呐,就好你这一……咳,就喜欢你这样的,你放心,就冲着你这姿色,嫁过去了也会有过不尽的好日子过,戴不尽的好钗子戴,相信哥哥啊……” 柳贞吉一听,真是快哭出来了,尽力为她新得还没握热的金钗子护航,“那是舅母赏的,若是不在了,我怕回头娘亲问起,我……我……” 看妹妹可怜得快要哭出来了,柳之平也心疼,大力拍了下胸,道,“没事,就说平哥哥给了你更好的,换了你那支。” 你当我傻啊…… 柳贞吉真想畅所欲言一次,但最后她还是默默地再次忍下了,眼看着她这魔鬼一样的二哥用他的铜钗换了他所谓的不如他铜钗好瞧的金钗。 末了,柳之平还问他妹妹,“是不是哥哥的铜钗好瞧些?” 这太欺人太甚了,被虐得全身无力的柳贞吉乏力地看着她二哥装着她金钗的衣袖,眼泪珠子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柳之平本还想逗她几句,见她无声无息地哭着这可怜劲儿,心中心虚得紧,不敢再久留,抬起没坐热的屁股就往外冲,“好了,不跟你多说了,你二嫂还等着我回去用膳呢。” 这话一落音,人就没影儿了。 留下柳贞吉擦着自己的眼泪,哭着小声地喊,“我容易么我,这日子简直没法过。” 这跑路钱又没了,生活太艰辛了。 第3章 孔氏知道女儿的金钗被她二哥又拿走了,话都懒得说一句了,狠狠掐了柳贞吉衣袖内的手臂一下。 嫌弃归嫌弃,却还是从自己的妆匣子里掏出了两套头面出来,嘱咐她的大丫头杏雨道,“二公子要是来拿,就说这两套拿不得,这是妹妹的脸面,就说是我说的。” 杏雨接过匣子,诺了一声。 “唉。”昨晚柳艏是留在她这过夜的,孔氏心情好,懒懒地靠着椅背轻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了。 她身后的丫环轻柔地敲着她的肩,孔氏闭目养神,脸色是难得的松驰。 柳贞吉得了两套头面,也不吭声,乖巧地继续绣着手中的花。 她虽说是家中最胆小的,但能欺负她的,也就那么几个人,除了在老家的老祖母,这家中也就父母与大哥二哥大姐姐了,而她又是老幺,老幺就是占便宜,表面上受点气又如何,家里好的多的都是她的,外面来亲戚得给她礼,去外头见个亲戚,也得给她礼,而且这礼还不能给轻了,她以后可是狮王妃,给得轻了,她娘眼睛都得翻白,当人看不起他们家。 至于家中二哥拿走,确实是太多,但这也跟柳贞吉不告状有关。 她二哥那人,是个人物。 是个人物的人,往往一开始都缺银子花。 他来拿一次,柳贞吉就哭一次,但从不问她二哥拿了做甚,也不会跟父母道二哥的不是,柳之平拿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有了第二次就有无数次,往往有时候,他也会给柳贞吉真带点好东西回来,柳贞吉也就当这是她的长线投资了。 ** 柳之平当他这妹妹傻呼呼的好玩,父母道他拿妹妹的私房钱吃喝嫖赌,恨不得刮他一层皮,只有妹妹也不怎么说什么,每次都任他拿,只是每次都要掉次泪。 老实说,不知是妹妹长大了,还是他眼睛这几年越发的眼浅了,柳之平觉得妹妹的哭功越发了得,以前哭只是傻哭,现在那哭可真是不一样,她那美眼一眨,泪珠儿一掉,就是他这个花柳丛中身经百战的哥哥看了,也是怪心疼心虚得很的。 所以他们母亲担心贞吉儿嫁进王府会被狮王的那群美妾吃了,柳之平却觉未必,他这妹妹别的不说,就冲狮王那么一哭,狮王准得乐。 他可爱看贞吉儿那又呆又笨又可怜兮兮的蠢样儿了,不止一次跟他这个当舅兄的夸过她哭得好看。 哭得好看,柳之平想想可不就是 如此…… 妹妹美啊,美人笨点,其实要比聪明的招人疼多了去了。 像他大妹妹,也是个美人啊,也就比贞吉儿差那么一丁点,可就是差一点也是倾城的美人啊,可看看她那聪明脑袋现在把日子过成了什么样…… 柳之平一边想着,一边往母亲的院子走去。 大妹妹哭着回娘家了,母亲召他去说话,他刚好回来,这不就被妻子向氏请了过来。 一到院门口,他就看到了站在廊下不安地往里头探的小妹妹,一见到她,她就苦着小脸朝他喊,“二哥哥……” 柳之平乐,走过去掐了她的小嫩脸一把,二流子柳二公子调戏妹妹道,“这么欢喜见到哥哥呀?” “二哥哥……” 见她又快哭了,柳之平也没继续逗她,从荷包里掏出一颗奶果子往她嘴里塞,道,“好东西,尝尝味。” 那奶果子入口即化,一下子就滑下了喉咙,香味一下就溢满了整张嘴,舌尖都快柔化了,这果子把柳贞吉吃得眼睛一呆,那头往她二哥哥的荷包看去。 “就一颗,没好意思拿,你嫂子都没吃过……”柳之平看她那小馋样顿了顿,“行了,爱吃下次我多拿点。” 虽说他柳家的二公子拿别人桌上待客的小玩艺不像样,不过她要是喜欢吃,柳之平也不介意偷偷拿一些。 “多谢二哥哥。”这个时候,往往就是柳贞吉最喜欢她这二哥哥的时候了,小脸上顿时就有了点笑意。 “她们在干嘛?”柳之平朝里头扬了扬下巴。 柳贞吉顿时又苦恼了起来了,“大姐姐在砸东西,把娘刚得手的柳叶瓶都给砸了。” “那可是两千两银子买的吧?”柳之平炸舌。 “可不是。”柳贞吉也一脸心疼。 爱财的兄妹俩这时齐齐往里头看去,皆是一脸不舍。 “平时给我五百两都有那么多话说……”不受亲娘宠的柳二公子嘀咕,“这姑娘家嫁出去不就是泼出去的水吗?怎地花的比我这亲儿子还多。” 柳二公子这正嘀咕着,孔氏的大丫头桃红掀帘出来,朝柳之平着急地招手,“二公子快进来,夫人正找您。” 柳之平摇摇头,把手中的扇子潇洒一转,插到腰后,对小妹妹一扬眉,“那哥哥去了?” “二哥哥安。”柳贞吉连忙一福身,一点也不想跟着进去现眼 挨批。 “你这小姑娘……”柳之平拍拍她的小嫩脸,嘴角一勾,也不再多说,往母亲的屋里走去。 孔氏找柳之平是因为柳贞雯和姑爷贾文彪吵架的事,而柳之平跟贾文彪是酒肉朋友,孔氏让二儿去找姑爷聊聊,让贾文彪把柳贞雯接回去。 “我不回去,他要是不把那贱蹄子给我轰出门去,我就不回去。”柳贞雯听了,不服输地哽着喉咙朝孔氏吼,眼睛却越发地红了。 “你倔什么倔?你跟我置什么气,有本事你肚子争气点啊……”孔氏也是气得胸脯直喘个不停,她重重地敲了两下难受的胸口,“你们一个一个的不给我争点气,不是这个气我就是那个气我,现在嫁出去了的也不歇停,你们干脆气死我得了,我两腿一伸,再也不管你们这些讨债鬼了要我的命了。” 说着就偏过头,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屋子里刹那安静了下来。 柳之平眼睛扫了一眼满地狼藉的地上,问妹妹,“又是因个女人吵起来的?” 坐在椅子上的柳贞雯狠狠地扭过腰,低头擦泪不语。 “你就不能大度点?”柳之平无可奈何地道,“他都有四个妾了,再多一个也就一个,能差到哪去?你挡,挡得住吗?” “那干脆满院子都塞他的小妾得了,我腾,我把我的蝶恋苑腾出来让他去跟他的那些小妾们过,我不跟他过了……”柳贞雯一听,如触逆鳞的龙,朝柳之平吼叫了起来。 看她大失仪态,柳之平把扇子□□,在手心敲了敲,问孔氏,“娘,这要我怎么跟人说?” 就他妹妹这态度,哪个男人敢接回去?想接回去? 也就是她是他们柳家的嫡长女,看在柳家的面上贾家得给脸,若不然,就按她这隔三差五折腾的劲,早被人休回家了。 “好,你不过是吧?”孔氏被气得眼泪也出来了,“行,那等会你爹回来,我就让他去贾家讨休书,不过就不过吧,我也不逼你,回头家里的那几座家庙,你挑家好的去,就当是我这个当娘的最后还你那点债。” 柳贞雯一听,立马大哭了起来,“我不活了,他们逼我,您也逼我,你们就没一个真的心疼我的吗?您以为是我不想生,我吃了多少药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比谁都想要个儿子啊,就是要我半条命,我都想生啊。” 孔氏也是泪流不止,掩面痛哭了起来,“我的命怎么那么苦啊……” ** 里边哭声震天,柳贞吉在外面头听了一会,见哭声取代了砸东西的声音,再次叹为观止。 虽然说这两个月,她这大姐姐每次回来都要闹这么一场,但柳贞吉还是佩服她娘和姐姐得很,加上这次已经是第三次了,还不累。 不用说,等闹完,她娘依旧会和姐姐亲亲热热,给她姐姐出主意怎么撵小妾,怎么哄姑爷入房,然后她二哥就去哄姑爷,她爹刚会去贾家给亲家道惭愧。 怎么样都有人收拾烂摊子,难怪她们怎么闹都不怕。 等到哭声都止了,柳贞吉缩了缩脖子,舔了舔还残留着奶香味的口腔,心道她还是老实乖乖的不碍眼的好,出头的椽子先烂,她姐姐这么闹,总有一天闯出的祸是他们柳家都收拾不了的…… 他们家,老爹爱色,大哥照爱不误,这二哥她看着是个人物,但也是花名在外,名声比她爱添小妾的大哥还坏,良家妇女都敢调戏…… 家里顶事的男人个个都这个样,当娘的又是个在家宅内不择手段的,柳贞吉知事后的这几年是一年不比一年好过,本就没多少的安全感被家里人给折磨得快要没了,生怕一朝醒来,太子被贬,明王上位,他们恶贯满盈的柳家将会被满门抄斩。 第4章 老实说,柳贞吉以前对去死之事,比谁都向往,但她都来了周朝这么多年了也没死成,而且在她的生存技巧日益熟练,且还有勇攀高峰,登峰造极的可能性之后,她也没那么想死了。 她觉得在柳家生活了这么久,她都被同化的有些变态了,虽然觉得在娘亲孔氏手底下混生活喘不过气来,但更多时候,她又觉得好死不如赖活。 反正让她现在死,她还是有些舍不得死了。 不为别的,就为孔氏心情好之下对她的慷慨,二哥哥给她带的外头那些新鲜东西,还有为她那哭过的大姐姐,靠着她的肩膀时让她觉出的那些于心不忍。 对,别看柳贞吉对她这近年来往泼妇发展的大姐姐有点瞠目结舌,但姐妹俩感情一直不是那么糟糕,有时甚至称得上非常好。 柳贞雯跟孔氏一样,心情不好见谁都不顺眼,心情好就格外慷慨,而她性格虽然泼辣,不怎么喜欢讲理,但对柳贞吉,她就如孔氏对柳贞吉的一样,在家里,柳贞吉有做不对的地方,她又打又骂,凶悍得很,但她那里有什么好东西,她会留柳贞吉一份,外头有谁说柳贞吉的不是,她比孔氏还击得还恐怖,那些庶子庶女要是谁敢小瞧柳贞吉一眼了,那简直就跟不要他们自己命了一样,柳贞雯会让他们在家财万贯的柳家过得比乞丐还不如。 柳贞吉怕她,服了她,但也爱她。 她很喜欢她这个姐姐,哪怕她这个姐姐从不把她的话当话听。 “大姐姐,你忍忍,”明知道柳贞雯不会把她的话听进耳朵里,柳贞吉还是忍不住劝,“我听说夫妻之间吵得多了,距离也会远。” “你又从哪听说的?”柳贞雯果然不以为然,她擦了擦红通通的眼角,靠着妹妹孱弱的小肩膀擦着鼻涕懒懒地道,“少听那些爱嚼舌根的老婆子乱说,她们懂什么。” 唉…… 柳贞吉在心里叹了口气。 “听说心情不好,也不容易有小娃娃的。”柳贞吉小声地道,她知道她说肯定遭骂,但不说她心里也过不去。 “你从哪听的胡说八道?”柳贞雯一听,柳眉立马倒竖,“上次我不是告诉过你,少跟家里那些贱奴贱婢说话吗?你也不怕脏了自己的耳朵,我告诉你,你姐姐脾气好得很。” 柳贞吉苦了脸,瞧瞧吧,她还仅就说了这么一两句,就被她这个大姐姐吼得耳朵都快聋了,要是再说几句她姐姐不爱听的,她能煽她的耳光。 这暴脾气,她可真是不敢得罪。 “那我下个月随娘去送子娘娘庙,再为姐姐求一求。”柳贞吉没法了,跟这年代的女人一样,只能寄希望于神佛。 柳贞雯一听,脸色好了点,又靠回了柳贞吉的肩,默不作声地沉默了一会,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她哪是愿意吵啊,妹妹不知道,贾家不好呆,妯娌之间的龌龊已经让她疲于应对了,眼睛浅的贾文彪是个女人就要,岂不知这些别有用心的女人进来只会把他们五房的浑水搅得更乱,贾文彪仗着得婆婆喜欢,不潜心学问本就不遭贾太师喜欢,而她肚子不争气,在太师面前更是矮了一截,五房在家里看着风光,实际上,真正得好的都是别的房,要知这次本来大理寺有个差事可以落到他们这房身上,可是因贾文彪非要弄这个女人进门,太师那边就没了消息,最后这大好的差事竟然落在了那个大庶子身上,她气不过埋怨了几句,贾文彪当她吃醋,她说的话他一句也听不懂。 “没孩子,就什么都没有。”柳贞雯想到这,鼻子酸楚地落了句感慨。 没孩子就没底气,做什么,谁人都当她是拈酸吃醋,殊不知她早为这个吵累了,现在就只想着五房得点好,她好好当她的官夫人当她的主母再生几个孩子陪在左右,就像她娘一样治她的小家,她管贾文彪有几个小妾,只要这些小妾别肖想爬到她头上就好,爬到顶上就弄死就是。 柳贞吉听了也是心里不好受,忍不住把柳贞雯的手抱到了怀里,黯然地道,“就没有什么好法子了吗?” 姐姐这脾气,劝不听更说不听,哪天要是连家里人都留不住她了,她娘家都不好回,她该怎么办? 柳贞吉知道,父亲那边,已经很不喜她这个大姐姐了,刚才有她交好的下人来告诉她,父亲知道大姐姐又闹回家了,今晚他不打算回来了。 到了晚上母亲知道了,又少不得一顿闹。 一想这个,柳贞吉头都大了。 在这个家里,她真没过上个几天安宁日子。 “呃……”说到这,柳贞雯转过头,朝柳贞吉看来。 被她盯住的柳贞吉愣了一下,随后连忙抬手摸自己的头,生怕自己头发有哪丝乱了,要得姐姐的骂…… “没事。”看得柳贞雯不禁摇头,她拉下妹妹的手,与她道,“倒有一事,吉儿能帮得上姐姐。” “啊?”柳贞吉傻傻地张着嘴。 她能帮上什么忙?她这挨骂包能帮上什么忙?当块有素质的石头让她骂一顿消消气? “我听说太子妃又有孕了,你听说了没有?” “听……听说了吧……” “你结巴什么?”柳贞雯皱眉看着结巴的亲妹妹。 “没听说。”柳贞吉立马摇了头,刚才她姐姐那脸上的神情,一脸“你肯定听说了”,没听说的她觉得要是说没听说,肯定会被说“你怎么连这个也没听说过?” 结果说听说了,还是被说。 柳大小姐,从小到大,就是这么的难伺候。 “你怎么连这个也没听说过?”柳贞雯立马斥责地看着妹妹,“你就要过狮王的门了,怎么连太子妃有孕的事你都不知道,那可是你亲嫂子……” 柳贞吉干脆闭嘴了。 反正她说什么,她这大姐跟她们娘一样,总是有办法说她的不是。 “好了,不说这个了,”见柳贞吉可怜巴巴地垂下了头,柳贞雯怕再说下去她心情更坏,她脸色难看地接了先前的话,“我听说太子妃身边的那个女官极会调理,太子妃再度有孕就是她的功劳,狮王这个月来看过你没?” “还没。”柳贞吉的脸都快皱成个带着无数褶子的小包子了。 她的恶梦可千万别来。 永世都别来的好。 就是嫁,她也无比乐意嫁给他的牌位,只要不嫁给他本人就好。 “上个月来了?” “没有。”柳贞吉说到这,心里暗暗祈祷她的好运这个月一定要继续。 “那这个月应该会来了……”柳贞雯喃喃道。 柳贞吉的头便低得更低了。 “头抬起来,这小家子气你哪学来的?”柳贞雯一看过去,见柳贞吉低下了头,忍不住斥责起柳贞吉来,那口气,跟孔氏训柳贞吉的时候完全一模一样。 柳贞吉只得抬起头来,朝柳贞雯露了个乖巧讨好的笑。 “你啊……”柳贞雯皱眉,忍不住揉了揉卖乖的小妹妹的头,“好了,姐姐不说你了,等狮王来,你跟狮王说说,把那个女官请到家里来一趟,帮姐姐看看身体,你说好不好?” “好。”柳贞吉觉得这是个苦差事,她未必完成得了,但她心中再有所顾忌,光冲着她这个姐姐在外对她的那些维护,她也不想拒绝她。 见妹妹连想 都未想就点了头,柳贞雯脸上总算有了点笑,她伸出手替妹妹整理起她揉乱的头发来,嘴里叹着气说道,“姐姐没你的命好,不过,那种家里,也该姐姐去,要是由你去,没两天,你就要被人吃了。” “我没那么弱,”柳贞吉忍不住小声道,“姐姐不用为我担心。” 她说的是真话,她真没那么弱,她比谁都再明白不过适者生存的话。 她要是真弱,早在他们这个柳家死了,哪还能呆得今日。 她要是弱,早之前,不是被柳贞雯的又打又骂给吓死,就是被吓得离她远远的,哪能得到霸道泼辣的姐姐如今面下的这一点点温情。 “唉,你还小,不懂得外边的难处。”柳贞雯看着天真可人的妹妹,把她揽到怀里拍了拍,“我的傻妹妹,娘教你的,你要用心学,以后对你有好处,这天下只有她是真心为你好的,别看她对你凶,可她跟姐姐一样,最讨厌别人欺负你,也最害怕别人欺负你。” 虽然说这十年,欺负她最凶的就是她娘跟她姐姐,柳贞雯听得还是有点小感动,然后她转念乐观一想,如果她在她娘和她姐姐的魔掌下都能好好地活了下来,别的还不是小菜一碟? 一想,柳贞吉怪高兴得很,连连在她姐姐温暖的怀里点头,“知道了,姐姐放心。” 认为她弱就弱吧,反正她又不会因此吃亏。 ** 狮王这个月总算抽了点空去柳府探望他的小未婚妻。 听说她爱吃塞外那个小国进贡的奶果子得很,他还特地跑去中宫,把他母后得的那点贡品给搜刮了来。 看到她含着奶果子一口一个的样,狮王擦了擦大掌,半靠着椅子,笑嘻嘻地看着他那美貌胜仙的小未婚妻。 这看在柳贞吉眼里,他就像一只看着一条可怜的小肥羊继续长胖的邪恶狮子,还在边上难捺地摩擦着要吃大餐的大掌,瞧得小羊心慌慌。 柳贞吉心里无奈,可她现在身负重责,不好像平时那样低着头装死,她吞了好几个奶果子,用甜美的味道安慰了一下被吓怕了的小心灵,小声小气地与周容浚道,“狮王哥哥,贞吉儿要求您个事……” “哦?”狮王一听,奇异地挑了挑眉,“你还有事要求我?” “是呢。”柳贞吉娇声娇气,心里被自己的声音都恶寒得发抖。 但周容浚最爱吃这套,有求于人的她只得按需配套。 “贞吉儿要太子妃身边那个会让人生小娃娃的女官给姐姐瞧病,狮王哥哥你看好不好?”柳贞吉说完,又往嘴里塞了个奶果子,安慰了一下自己颤颤悠悠的小心肝。 她觉得她嗲到她的极限了。 狮王要是不吃这一套,她也没办法了。 狮王一听,笑容更深遂了,他如石斧一样劈出来的深刻五官因笑容变得更是咄咄逼人,眼睛更是因此亮得闪闪发光,看得柳贞吉刚因奶果子好受了一丁点的小心肝又变得颤颤抖抖了起来…… 她的亲娘啊,这狮王哪是在看人,这分明是要吃人了啊。 第5章 “治病?”周容浚看着因他的话陡地瞪大美目,如临大敌一样看着他的小未婚妻,差点忍不住爆笑出来…… 他克制地清了清嗓子,生生忍住了笑,但开口的时候,嘴里的话还是透出了几许笑意,“你姐姐什么时候病了?” 柳贞吉看着狮王逗白痴一样地逗她,差一点,仅差一点点就快要崩溃了——这就是她的恶梦,第一次见面就把她推到湖中要淹死她,第二次见着掐着她的脸,非等她哭了,他才哈哈大笑松开手的恶人。 然后就是接下来的无数次,他都把当她当白痴一样地逗,不见她哭不见她急得团团转就不罢休! 我是欠了你几辈子,才好死不死地穿到这,让你当白痴玩啊,柳贞吉心里苦得都没词形容了,脸上还得勇敢地回话,她就差一点点就要真哭了,“就是姐姐生小娃娃那事,不是生病,是要女官帮姐姐看看身子。” “那就是看看了,不是生病?”周容浚扬扬眉,看着他的小白痴未婚妻。 “就是看看,不是生病。”柳贞吉再次觉得就算她现在适应得再好,也没法在这个朝代好好地活下去。 她身边就没一个正常人,这让她怎么活得下去? “啧,这不就对了。”见她眼睛里泪珠儿在打滚,周容浚又磨了磨手掌,见她胆颤心惊地看着他,胸口的笑意越发地浓厚,就快忍不住要笑了。 他拿拳抵嘴闷笑了数声,见她都垂下头去了,也不好再逗她,再逗小绵羊下次打死都不敢出来见他了,便道,“好了,我知道了,明日我就让人过来给你姐姐瞧身子?” “真的?”柳贞吉听到消息本来应该高兴的,可就算她现在的承受能力比谁都高,可就算是真白痴,也不会在被人逗着玩之后还会兴高采烈地看着罪魁祸首,于是她闷闷地看了狮王一眼,一万个想不明白,这人怎么可以从小坏到大,且越来越坏呢? “行了,什么时候答应你的事情不给你去做的。”周容浚不以为然地道。 逗归逗,她的事最后还不是得由他给她去办,她那已不得他父皇眼的父亲能顶什么用。 柳家已经不像从前喽,也就她在这个事事不尽如圣意的柳家出落得还算顺他的眼…… 这倒是,她不得已求他办的那几件事,他皆是为她办得妥妥的,柳贞吉刚才心里还苦,现在也只好没办法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她自己也清楚,她哪来的本事不嫁狮王。 跑路,不过是想得美,给自己个小希望,自我调剂下罢了。 见她还垂头丧气,周容浚也不想逗得她狠了,便招来身后的小果子,拿过他手中捧的锦盒,对她道,“给你的,过来拿。” “哦。”柳贞吉起了身,向他走近。 “伸出手,我看看……”周容浚吩咐她。 他也守礼,毕竟是要娶回去当正妃的王妃,看了她伸出的玉白手腕上戴的是两个玉镯后也没去碰,扫了一眼后就打开锦盒,与她道,“这是给你打的两个金镯,拿回去后,让你娘给你戴上,以后就别摘了。” “哦。”柳贞吉应了一声,也没看,打算接过锦盒。 见她连金镯子是什么样也不看,周容浚不禁摇了摇头,“你仔细看看样儿……” 她这不经心的性子,说得好点是心大,说不好听就是蠢。 他一说,柳贞吉只得去看,她就着他的手只看了一眼,就看明白了这两个金镯子的个中名堂…… 镯子上刻的是狮王的徽章,一只猛狮,金镯另一面,也卧着另一条狮子,只是是条母狮。 “看清楚了?”周容浚这时的脸上没了笑,整个人给人一股浓重的压迫感。 柳贞吉在他面前有点站不住,往后退了半步,才轻轻地点了下头,“看清楚了。” 这次周容浚没再逗她了,把盒子合上,交给了她,“好好拿着,回头让你娘你给戴上,以后不谁取下来,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柳贞吉哪敢不从,这时候她说一个不字,眼前这狂放得谁都没放在眼中的男人能撕了她吃了。 她娘总担心王府的小妾会把她生吃了,按柳贞吉的判断,她嫁过去毕竟是王妃娘娘,王府的女人估计没一个能奈何得了她的,而能生吃了她的,也就眼前这个他说一就不准别人说二的人了。 “行了,”东西送了,周容浚也不想再多说,挥了下手让她回去坐着,又问她,“最近有没有下厨?” “下了。” “学了什么?” “一些南方的点心,像绿豆糕,峰糕,千层油糕……” “行了,行了,我不爱吃这些个,”周容浚不耐烦地打断她,“让你学的红烧肉学会了没有?” 被粗鲁打断的柳贞吉没脾气地点了点头。 这样的男人,一想要跟他过一辈子,她真的 好想再去死一死…… “水煮牛肉?”周容浚斜眼看她,见她点了头,这才满意地收回眼睛,道,“好了,学好点,我可是跟我母后说了,说你女红厨艺还是好的,不是笨得无药可救。” 柳贞吉已经不指望这男人能跟她好好说次话了,她麻木地点了下头,直把自己当提线木偶使。 “王爷,”小果子可怜地看了一眼那被他们王爷打击坏了的未来王妃,小心地凑过头,在他们王爷身边道,“您看,您跟定西侯约的时辰快到了……” “几时了?” “未时中了。” “嗯,是该走了。” 跟定西侯约好了喝酒,有要事要谈,周容浚也不打算再留,起了身,与对面坐着的小绵羊道,“送我到小院门口。” “诺。” 看着她乖乖起身,周容浚嘴边又含了一点笑。 最近他忙着查案,忙得紧,也没过来看她,他倒不担心她能变到哪里去,这么些年任她那个娘和姐姐怎么跋扈泼辣,也没见她学了去,这点他还是放心。 就是这容易垂头丧气的毛病,还是得由他这边找个人过来教教,以后要进出宫里了,她这任人欺负的小绵羊样,真是长他人志气,灭他狮王的威风得很。 当然了,他也不指着她能学会太子妃那般的高贵端庄,就是那王妃架子,她得学会端起来。 “喜被都绣好了?”周容浚路上也没闲着,把该问的都问了。 “还没有……”柳贞吉绞着手中的帕子,一点也不敢隐瞒,老实巴交地道,“鸳鸯被绣好了两床,你说的要有狮子的还没有,我绣得不太好,还在练。” “笨。”听她说绣不好,周容浚不禁摇头。 柳贞吉无奈地笑了笑,她是去年在他的吩咐下才着手绣带有狮子图形的东西,她有多年绣工,接着图样绣倒也不会出什么错,但要是能绣得入这挑剔男人的眼,不被他一手扔了一脚踢了,就没那么容易了。 “多练练,别到时嫁进来了还不会。”周容浚横了她一眼,那带着狂霸凶气的眼睛一横到柳贞吉身上,吓得柳贞吉的脚步都缓了。 她的亲娘阿喂,她只是没绣好个狮子,又不是杀了他亲爹亲娘,他至于这么凶狠地瞪她吗? 一路柳贞吉心中历经千险万难,总算是把周容浚给送到了小院门口,眼看着狮王的脚就要迈出小拱门,她差一点感动 得就要哭了…… 不过还是差一点,正当她想感激涕零地朝老天拜拜的时候,那迈出一步脚的周容浚就回过了身,吓得柳贞吉细腰一挺,张大着眼睛瞪着临时不知要出什么妖蛾子的狮王。 见她吓得一激灵,骨碌碌的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周容浚是又笑又好气,最后要跟她说的话也忘了,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摇着头走了。 算了,也没什么好计较的,男人被他一瞪眼吓得尿裤子的不知凡几,她这还算是好的。 至少,她在那天该靠近他的时候靠近了他。 ** 孔氏见到小女儿带回来的东西,脸色是从喜到忧,又从忧到烦,最后,她拉过小女儿的手,帮她戴上了狮王的专属徽章。 “别以为他现在还看得上你,你嫁进去后,一生就能高枕无忧了……”看着一脸乖巧样子的小女儿,孔氏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把难听话说了出来,“男人的心是这世上最善变的,他今日能对你这般好,明日,他就能对别的女人也能一样的好,甚至还会更好……” “哦。”见孔氏说话声音都有些生哽,柳贞吉乖巧地凑近她,把头靠到了母亲的头上,乖乖地道,“女儿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看着无论怎么骂她,都会毫无芥蒂与她亲近的蠢女儿,孔氏的眼微红了红,嘴里的话还是没办法软下来,“他身份这么高,到时候你要是受委屈了,我也没能力帮你什么,靠你爹,更是靠不住。” 第6章 孔氏的话,柳贞吉都明白。 她也明白,这是孔氏从柳艏那切身学到的道理,所以说起来,她才格外没法掩饰伤心。 女人就是这么脆弱,心再硬嘴巴再毒,任何委屈难处都能吞下,看起来再强横不过,但一个男人的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把她伤得体无完肤,溃不成军…… 前世她见过的许多女人如此,这世的母亲姐姐也如此。 不管前世今生,柳贞吉却是与她们有些不同的,她历来胆小,这世上连她自己,她都不给伤害自己的权利,不管是男人也好女人也好,这世上的人于她来说,对她好她肯定要对别人好,不好了那她还完了那份好,也就不好了就是,彼此无牵无挂,都很不错。 至于男女感情,一段感情最后会带来无法摆脱的伤害,说穿了,不过是一个人太爱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寄托在别人身上了,而她这么胆小的人,得块糖要为那份甜美欣喜半天,别人恐吓她也要琢磨半天,她把太多的注意力放在自己的好与不好身上了,也太舍不得为难委屈自己,怎么可能浪费那么多感情为别人伤心。 孔氏最担心的,从来都是柳贞吉最不担心的。 但这个她也没法与孔氏说清楚,看她红眼,她便挨她挨得更近了。 孔氏抱住她,心里无法抑制地担忧她的以后,“傻丫头,你怎么这么蠢啊,说什么都不懂,以后可怎么办啊。” 看孔氏这个时候还不忘她蠢,还带着泣音,柳贞吉哭笑不得,只好道,“无妨的,我好好当我的王妃就是,不让王爷生气。” 擒贼先擒王,她只要讨好了狮王就是。 狮王府里,正主子才是他,正主子都被她拿下了,而副主子还是她,到时候她不作威作福都是因为她太胆小,不敢作威作福罢了。 孔氏琢磨了下她的话,看了眼小女儿,叹了口气,“你知道就好,惹谁生气都不要惹王爷生气。” 算了,就让她一辈子这般懵懵懂懂罢,不知道反而不会受伤害。 “嗯,我会好好当王妃的,爹不可靠,娘,你还有我呢。”柳贞吉眨着骨碌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在孔氏的眼里,天真无邪得就像个不知世事的孩童。 她的眼泪涮地一下就掉下来了,她紧紧抱住了小女儿,心里疼得厉害…… 就是这么个女儿,嫁进狮王府去,以后要是有点事,她能怎么办啊,她就是剐了自己身上这身肉,也帮不到她 什么啊。 柳贞吉没料孔氏一下就哭了个稀里哗啦,她被她娘勒得骨头都疼了,又不好在她痛快哭的时候煞风景,只得苦着脸,任她娘用要把她掐死的力道紧紧抱着她。 娘喂,真的疼,胆小的柳贞吉只敢在心里求饶,幽怨地把头又重靠在了孔氏的脖子处,引得孔氏又是重力一抱,勒得柳贞吉眼珠子在那一刻都差点爆了出来。 娘喂,会死人的,为求保命,柳贞吉拼命挣扎了起来,总算把自个儿从虎掌里挣脱了出来。 “你动什么动?”没法好好哭,孔氏怒了。 “疼。”柳贞吉委屈地扁扁嘴。 孔氏立马勃然大怒,那巴掌往她头上挥去,“蠢孩子,你怎么这么蠢,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我弄疼你了?你说,是你娘勒疼你了?” 孔氏顿时被她这蠢女儿气得一点也不想哭了,只管挥起了巴掌,收拾她去,直把柳贞吉打得抱头鼠窜得在屋子里团团乱转,委屈的眼泪珠子在眼睛里直打转。 看看,看看,她娘实在太难伺候了,差点把她勒死不算,最后还要收拾她一顿,这柳家的日子,实在太难混了。 ** 柳贞雯早几天前就回贾家去了。 起因是柳艏不回家,孔氏大怒,柳家首先就闹了一顿,见父亲不打算为她出头,母亲伤心,柳贞雯咬咬牙,就打算自己回去。 到底柳之平不舍得妹妹,柳贞雯跑回娘家没人接又自己跑回去,少不得被人笑话,她那些妯娌更会拿此刺她的脸面,他让柳贞雯留在家里等一天,他那边使了法子,还是叫贾文彪接了她回去。 为此,柳贞吉甜甜地叫了柳之平好几天二哥哥,把柳之平乐得每天都愿意多回趟家去看看她,就为的她冲他的那几下甜笑几声甜叫。 当然,他也没少搜刮柳贞吉的私房银子。 要说这整个柳家,在柳之平看来,最有钱,那钱来路最正的莫过于他这个小妹妹了,像他爹有钱,那收的都是孝敬钱,他那柳家最有出息的三弟有钱,那也是那些想走偏门求办事的人送的孝敬钱,传出去,都是让他们柳家在皇上面前再罪加一等的祸害钱,而小妹妹的则不是,她出去转一圈,收的可是妇道人家塞给她的见面礼,她愿意收,那还叫给人面子,狮王那隔三差五的还得给送点东西过来,别人家的闺女妆匣子是一个一个的,小妹妹的妆匣子是一个五层,大小都快跟妆台一个尺寸了,可惜啊,狮王送的 那可是经狮王府的帐薄记录在册的,一样都少不得,他不能动,而他能动的那些,他娘还怪心疼的,他拿走一个小钗子她能补一套头面给小妹妹,还会特地下令不许他动,快把他小妹妹富得比整个柳家还有钱了。 所以说,他不把他小妹妹的银子弄点出去花,他都怕她出嫁的那天搬不动。 柳之平真心觉得自己是个好哥哥,这天傍晚一回来,连自个儿房也没回,直奔妹妹的小院。 母亲管妹妹管得严,她的小院就在她主屋的后面不远,柳之平每次去看她,都要躲过母亲的耳目,辛苦得很,这天他本来打算走小道的,但一个不留神就看到了母亲身边的丫头,不得已,他只好去爬墙。 他从墙这边爬过去还算好,因有他的小厮给他弄了梯子,那边就不好下去了,柳之平只好扬声喊,“小妹妹,小妹妹,二哥哥来了,快给我弄个梯子来……” 柳贞吉正膳后站着练书法,先听到声音的时候都有些呆了,问身边的水月,“可是听到了?” 水月无奈地点头,“是二公子。” 柳贞吉头都大了,立马放下笔,提起了裙子,“快给他搬梯子过去。” 这又翻墙了,这登徒子干的事,她这二哥哥可算是全给她做全了不算,还三翻五次的再来一次。 这腿要是摔断了,可咋办? 她可一点也不会觉得芳心受鼓舞。 柳之平七手八脚地进了柳贞吉的院子,见妹妹状似不满地看着他,他马上反身把插*在*腰*后的扇子抽了出来,勾起妹妹的下巴,笑嘻嘻地道,“来,给二哥哥笑一下,可是想哥哥了?” 柳贞吉用多年修炼出来的忍耐力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伸手去挽了兄长的手臂,走着与他道,“二哥哥可是用了晚膳了?” “未曾。”柳之平摇头晃脑。 “可跟二嫂嫂说要回来?” “未曾。”柳之平一摆扇,毫不在意地道。 柳贞吉摇头,与跟过来的镜花道,“去跟二公子夫人说一声,就说我二哥哥回来了,正在我这说笑呢,回头就回去用膳。” 这柳府用膳的时辰都过了,要是不先传一声说厨房先备,他等会回去还得等一下才有热饭吃。 “还是小妹妹心疼我。”柳之平潇洒地打开扇子,哈哈直乐。 “也不跟嫂子说一声,”柳贞吉秀秀气气地埋怨道,“回头赶 你出房门,娘又要气得脑袋疼了。” “气就气,她们就爱生气,可不关我的事。”柳之平一提老娘,夫人,他也头疼得很。 “唉。”柳贞吉都不愿意说什么了,这一家人,一见面个个都张牙舞爪对着对方,如果不是他们自己私下明白他们之间其实还是有感情的,在外人看来,他们兄妹之间,还有与母亲之间的关系简直就是支离破碎得很。 “不说这些了,今天狮王爷来看你了?”柳之平转过了话。 “嗯。” “又给你捎东西来了?” “是。” “啥东西?” 柳贞吉伸出了一只手给他看。 柳之平看了一眼之后,又仔细地打量了一翻,点头道,“好东西,戴好了。” 他这心里好受了一些,连带的,脸色也稍微松懈了一点。 这要是换一个人,也看不出什么来,但柳贞吉来这周朝,掌握得最好的生存技能就是察言观色,这时她又离柳之平有点近,于是她这二兄长脸色这点小变化她还是看出来了。 不过她也不知道他这是为了什么,也不能问,也就跟以前那些她看到的一样,不动声色地当不知情。 而柳之平这时之所以觉得轻松了一点是,在这个千疮百孔的家里,至少小妹妹这边还是稳的,太子虽然与圣上这几年的感情淡淡,但对狮王却是重用有加,前两年派了他去兵营锻炼,回来后,又拔了大理寺的案子让他负责,狮王这人,看似狂妄嚣张,但做任何事他都会让自己处在有理的这边,他就是掀了别人的家,还会有理得让人去跟他赔不是。 这也是皇上最喜爱他这个四儿子的这点。 狮王得圣眷,皇上不看僧面看佛面,对柳家动手之前至少还会想想狮王,这好歹还能保他们柳家几年。 “哥哥,你吃点这个。”等柳之平坐下,柳贞吉大方地拿出了两粒奶果子到了柳之平手里。 柳之平嘴边的笑意深了,“狮王爷给你拿来的?你也舍得给我?” “舍得。”柳贞吉非常大方地点头。 就两粒,她还是舍得的,最主要的是,她还有许多。 要是没多少,她也不会让自己这么大方,偷偷躲起来吃还来不及。 “那哥哥再跟你拿点东西,你舍不舍得?”柳之平逗她。 这下,柳贞吉就犹豫了 。 她顿时又觉得她这哥哥来,又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 “哥哥缺银子花呢……”柳之平似真似假地笑道,风流倜傥的柳二公子脸上一片不正经。 “哦。”果然又是来要银子的,柳贞吉马上把头低下去了,打算装死。 “你们下去,去给我拿点吃的,我饿得很,都下去下去,让我跟你们小姐说会儿话……”见丫头们忤着不动,柳之平干脆挥袖赶起了人。 “下去吧。”见丫头们不走,看她,柳贞吉朝她们点了头。 她的丫头们是她从小带到大的,看似哪个主子的话她们都听,但实际上,还是只听从她的命令。 “二妹妹,有一万两没有?”丫头们一走,柳之平就坐到了柳贞吉身边,干脆地说,“哥哥有急用,特别特别急的急用。” 说完,他看着低头不语的柳贞吉,心里也是揪着的。 他这也是没办法了,大哥那边的窟隆,只得想办法先堵上再说,要是到时候真出事了再收拾,就没那么好收拾了。 一开口就要一万两,柳贞吉都傻了,觉得她这二哥哥还是干脆杀了她算了…… 见她不语,柳之平也知道这是为难人,随即哈哈大笑一声,想把这此带过去,“哈哈,得,可把你给吓住了,看你这吓傻了的样,怎么样,这次你又上你二哥哥我的当了吧?” 柳贞吉听得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她起了身,去了自己的卧屋…… 柳之平看着她消失的背影,脸上不正经的笑顿时全都消了。 他低头看着妹妹那张梨花木的茶桌,他知道在这个家里,他能想到的能帮他一把的,也就他这个看似傻蠢的小妹妹了。 柳贞吉那厢从卧屋里搬了她的钱箱子出来,进堂屋的时候看到柳之平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她不知怎么地鼻子突然酸了一下,随即,她朝他甜甜地笑了起来。 柳之平看着她,慢慢地也随着微笑了起来。 兄妹俩什么都没再说,那些不能用言语道出的东西,一切皆含在了两人彼此温暖又坦承的笑容里。 “没有一万两,只有六千两,”柳贞吉打开箱子,把银票拿给了他,又把里头的珠宝首饰翻了翻,“这里的是娘前年之前给我的,都是前些年当时京里别的小姐有的,她给我打的,现在不时兴了,但还能值些钱,你先拿去。” 柳之平看着箱子里那些首饰发出 的珠光宝色,默默地挑了五样出来,随着银票放在了一边,与妹妹道,“就这些了。” “我去拿个盒子来装。”柳贞吉又起了身。 “吉儿。”柳之平突然叫了她一声。 她回头看他。 “就没什么要问二哥哥的?”他问。 柳贞吉想了想,朝他摇了摇头,见他慢慢地朝她笑了,她便也笑了,道,“以后二哥哥记得还我就好。” 这么大一个家,父亲那么多的儿女,也只有他们四兄妹,才是一母所生,他们同被一个女人养育,同被一个女人保护,一起共用同一份情谊。 她能帮的时候,不帮他们,还能帮谁去。 第7章 孔氏是主母,柳家的钱虽不是她的,但她有掌管支度之权,而柳贞吉自定康五年被皇帝指为狮王妃以来,她每月的月钱与嫡子们相当,且不止如此,她身为女子,孔氏每月都要为其定三套的头面。 柳贞吉年纪越大,做的头面就越珍贵。 对此,柳艏无话可说,女儿是未来的狮王妃,他以后还要靠她与狮王,与整个皇家攀亲,这点银子,他出也得出,不出也得出,所以这事上他没法约束孔氏,干脆由得她想打多少银子的头面就打银子的头面。 柳贞吉也是看得出,母亲近些年在给她的头面上砸钱的行为有公报私仇之嫌,谁叫她那个色鬼老爹老给小妾弄东弄西多贵都花,而且,他带在身边□□的儿子,一不是嫡长子,也不是另一个嫡子,反倒是庶三子柳之奇,她娘几度提起这个人来就会疯,能给柳艏省钱才怪,另一方面,柳贞吉也暗暗猜,她娘是在给她备嫁妆,别小看这些一月三套的头面,一年攒下来就是三十六套,每套至少也得一千来两,她这一嫁,光这些年要下来的金银珠宝,她就要带走柳家不少家财…… 所以说孔氏再怎么打骂她,动不动就给她施压,柳贞吉也没法讨厌她,有几个当娘的,能像孔氏一样,把钱当水一样地砸小女儿身上,还不声张,另外还警告柳艏闭嘴也不跟外人道,若不然,她给他的每个庶女每个月都打一套,到时候出银钱的可也还是他。 柳艏爱小妾,可也不是现在每个年华老去的小妾都爱,更何况是爱她们生的女儿,他庶女生下来的有五个,一月一个人打一套,他舍不得,所以难得老实地听了孔氏一次威胁,把这事多年瞒了下来,只有他与帐房先生,还有孔氏知道。 别看柳贞吉这些年不吭不响的,孔氏问什么她只会“哦”,要么就是装无辜眨眼,但这大宅院里的事,很多事她都门儿清,而孔氏一直觉得她傻,所以她说话做事都不怎么避讳她,更是让她知道不少,她再长大一点,与下人们关系这时也很好了,长久经营下来,她与府中的奴仆自有一套她与他们打交道的方式,她对他们友好慷慨,他们反馈她的也很让她惊喜,所以就算柳二哥不说,柳贞吉从下人的嘴里也知道,大哥二哥那边是有很多问题的。 大哥柳之程以前还是得父亲喜欢过的,但父亲为报复母亲搞死了他心爱的小妾,他就把报复实行到了大哥身上,他不再重视大哥,而是反倒格外喜爱梅姨娘生的庶三子,一直把他带在身边做事。 而二哥,直接被忽略了,还没有喜欢 ,就已经不被喜欢了。 大哥因此觉得是母亲的错,所以与母亲关系一直很僵硬,娶了媳妇后,来母亲的院里更是少了,一个月与母亲请两趟安,别的时日根本不来,直把母亲当仇人看待。 孔氏伤心无比,因此,也更憎恨柳艏的花心。 而大哥跟父亲一样好色,在外吃喝嫖赌多年,还是前年母亲使了人,给他在在太常寺那边谋了个太常寺典籍的差,太常寺主管礼乐,在柳贞吉看来,这直接就跟吃喝玩乐挂上勾了,这在太常寺跟皇朝的高级干部们吃喝玩乐,那在外的那些吃喝嫖赌简直就是小打小闹,这两年来,她大哥硬是撑住了不跟他们母亲来要钱,柳贞吉都佩服他的骨气。 而二哥跟大哥感情好,所以柳贞吉也猜测,她二哥从她这里拿的银子,至少有一半是给大哥用了。 而这事,母亲不可能不知道,只是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不知情罢了。 至于二哥这次,一拿就是一万两,到底是为的何事,柳贞吉就猜不出了,只是让身边的丫头注意着点家中的动静。 柳贞吉胆小,这几年她那爹说是不得皇上喜欢了,但他的书房还是一年一变样,变得还越加离谱,里头放的珍贵东西她看是皇宫里都难得有,直把她看得是触目惊心——她爹一个教皇子读书的太傅哪来这么多的奇珍异宝,柳贞吉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来得不干净。 他这么大胆,皇帝知道吗?柳贞吉觉得皇上是知道的,要不她那未婚夫狮王为何每次提起他们家都那般不屑?而皇帝是一年比一年更不想见她这个爹,其中原因不言而喻。 所以柳贞吉老怕柳家被满门抄斩,柳家倒了她不怕,但她刀子嘴的母亲怎么办?她无娘家可撑的姐姐怎么办?大哥二哥还在外头苦苦挣扎前途不明,而她虽说得狮王喜欢,但毕竟还是没嫁出去啊…… 这些事,一想就不能细想,一细想,柳贞吉觉得她能把胆小的自己给活活吓死。 所以这些年孔氏在她身上砸钱,柳贞吉也是来者不拒,她娘给,她就默默地收,她也没把这些东西当是自己的东西,她先收着,以后柳家要是真倒了,她还得靠这些养活她娘,还有要给哥哥们打点,还有姐姐也得备着一点,谁知道以后有什么用处。 跑路钱跑路钱,说来是玩笑,可她还真是怕这个会成真,她攒的还真是他们嫡妻这一支的跑路钱…… 这个柳家,已经把她的胆给吓破了,她只能未雨绸缪,为她的 这些亲人们打算一番。 这边柳之平一走,柳贞吉回头就去了孔母处,把这事给说了,末了,拉着面无表情铁青着脸的孔氏的手,轻声道,“二哥哥不知道我来跟你讲了呢。” 孔氏没先跟她说话,她抿着嘴想着事,一会招来了易婆婆进来,在她耳边轻语了几句,随后等她的老婆子一走,她握了握小女儿温热的手,与她淡道,“不会让你二哥哥知道的。” “哦。”柳贞吉乖乖点头。 孔氏头疼,她心里一片惊涛骇浪,她现在不知道是大儿出了事还是小儿出了事,这事把她折磨得连整个脑仁都是疼的,但还是强打了精神,与女儿说话,“藏的银子都没了?” 柳贞吉害羞地缩了下脖子,“背着藏的都没了。” 没办法,要得太多,只能把压箱底的钱都拿出来了。 “娘这现在没这么多,回头等田庄铺子收了银子,再补给你。”孔氏淡道。 “哦。”柳贞吉没说不要,还是乖乖应了声。 “狮王府的管家刚来了,说明日衣尚宫巳时头就会进府。”孔氏这时说起大女儿的事,脸色都淡淡。 “那姐姐什么时候进府?”柳贞吉问她,“可是辰时会到?也不知会不会来家用早膳。” “她在哪吃她心里有数,你别惦记这个,等会回去,让杏雨把你明日要穿的衣裳要戴的首饰备好,然后过来与我回话。”孔氏不着痕迹地舒了口气,提起神关心起小女儿的事来,“你明日乖乖的陪着你姐姐,有你在,太子妃的女官会对你姐姐用心些。” “知道了。”柳贞吉点头,“我会好好坐着的。” “嗯。”她好好坐着就行,孔氏也不指望她别的了,有话由她出面说就是。 柳贞吉看得心孔氏的心不在焉,也没久留就借口让丫头准备衣饰就回去了,走到半路,她回头看了看母亲已点起了灯火的院子,眉目有些暗然。 她这娘确实也可怜,为这个操心完就得接着为另一个操心,没完没了的操心,根本没有停下来的一天。 成年终日过的都是这种日子,她能不累吗?脾气又能好到哪里去。 ** 衣尚宫被人请进府里,跟着柳府的老婆子穿过了两道门,很快进入了一片清澈的小湖旁边,下人说这已经快到了,她心下正诧异怎么这么快到柳府的后院的时候,就听前方有个清脆的声音在道,“娘亲,已 过巳时头了。” 衣尚宫一听,脚步便不由快了些,已顾不得看柳府左右的样子了。 她说是巳时头到,要是误了时辰,那可就是她的不对了。 她虽是太子妃身前有品级的女官,可是,她确是皇家的奴仆,柳府里,有一个即将嫁入狮王府的小姐,那也是她以后的主子。 让主子等她,那就是她的罪责了。 “好了,不是说人已到了,许是人家走得慢点。”一道带着点冷意的妇人声音乍起,衣尚宫跟人再行走了几步,穿过连绵的柳树,就看到了刚才被树挡住的院子。 她往前一抬头,只一眼,她就先看到了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那双眼睛带着惊人的灵气朝她眨动了一下,尔后,衣尚宫看到了那双眼睛的主人朝她浅浅地笑了起来…… 一女倾人城,二女倾人国…… 衣尚宫来京不久,就听外界说柳家有两个绝世美人,一个嫁进了太师府,一人就等狮王迎进王府。 衣尚宫曾在前半个月的宴席远远见过前者,现在这位贾五公子夫人也在她面前,她有八分美貌不假,但倾人城却还不至于。 至于倾人国的这位,只一眼,确让人惊艳非凡。 “奴婢见过柳夫人,柳二小姐,贾五公子夫人……”衣尚宫这时匍匐落地,朝那坐在院前圆桌处的人跪地请安。 “衣尚宫无须多礼……”柳贞雯这时起了身,去扶了她。 柳贞吉这时却是见到了候在院外没进来的王府管家长殳,不由也起了身,往外走去,好奇地问那院外的人,“长殳,你为何来了?狮王哥哥今日也要来看我吗?” 第8章 “长殳你进来。”不等长殳说话,傻主子就朝他甜笑,招手让他进去。 见小女儿又犯傻,孔氏来不及疑问王府的管家来了下人怎么不跟她打招呼,她简直就是有点气急败坏地起了身,朝王府管家一颔首,道,“大管家的来了,下人不知礼,未请你进,还望莫见怪。” 长殳忙躬身,“岂敢,柳夫人多礼,是老奴唐突,奉王爷之命前来看望小小姐,没有及时通报,就随衣尚宫一道进了。” “长殳,进来,进来。”柳贞吉见他们还在拽废话,招手让长殳进来。 孔氏差点忍不住要去瞪她这主动得不像个大家小姐的小女儿。 长殳却是朝柳贞吉笑,王爷心头的这块肉,憨傻得惹人爱,每次见他都不把他当外人,柳夫人不知,她教给小小姐驭下的那套未必管用,但小小姐现在用的,却是管用得很。 至少在他这,他是真心喜欢这个以后的女主子,小狮王妃的。 “你过来坐着。”见小女儿满心欢喜地看着王府的大管家,孔氏头都大了,她又不能在有外人在的时候给女儿摆脸色恐吓她,只能冷了脸,朝小女儿严厉地望去。 “哦。”孔氏的严厉语气把柳贞吉招回了魂,她回头一看母亲脸都快青了,顿时就苦了脸。 娘阿喂,她这是在与未来的王府同僚在打好关系,她娘能不能每次都这么败她的场子啊…… “妹妹。”柳贞雯也叫了她一声,她头也疼了。 这还是有娘和她看着,她妹妹就已经这样了,没她们俩看住的时候,她得多丢人? 在一旁的衣尚宫也是略呆了呆,她拜的主子没拜到,一眨眼的功夫,她就到院子门口亲自迎下人去了…… 这真是,让她略有些惊讶。 “小小姐去坐着罢,”狮王眼里,柳家只有两个小姐,一个是柳大小姐,一个就是眼前的小小姐了,所以尽管柳家还有别的庶小姐,但长殳这里一直都是叫着柳贞吉小小姐,“小的这就照夫人的吩咐进来。” 柳贞吉这才灿然朝长殳一笑,她轻轻盈盈地一转身,翩然得就像一只随风舞动的蝴蝶,朝母亲与姐姐走去。 长殳嘴边的笑就更深了。 小狮王一生下来,就在他的手中让他抱着,随后在漫长的时间里,他在深宫陪着护着霸道又执拗的小狮王长大,后来小狮王开府,他随着他进了狮王府,现在的狮王长大成人,长殳知 道他的主子以后还有更长的路要走,也知道他身边必有人陪伴,而眼前的这个小女主子,是他在看过之后亲自定的,长殳从未怀疑过他家王爷的眼光,但每次见着了,还是不由向苍天庆幸,他主子下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好的。 小王妃进了王府,无需多会持家,更不需长袖善舞讨谁都喜欢,仅像在娘家一样高高兴兴过就行。 仅需如此,狮王府就是她的天下了。 “好好坐着。”柳贞吉一回来,柳贞雯拉了她坐下的同时,朝小妹妹眯了眯眼,脸上的威胁警告不用她多说话就已经够危险的了。 柳贞吉被吓得挺直了腰,眼观鼻,鼻观嘴,不敢说话了…… 这下可好,她把她姐姐惹得都快要发飙了。 “见过柳夫人,五公子夫人……”长殳进来,见状,朝柳家的两位母老虎施了礼。 “大管家客气……”这一次,无论是柳孔氏也好,还是柳贞雯也好,脸上都堆满了笑,朝长殳笑着看去。 长殳微微一笑,转头对太子妃身边的女官淡道,“衣尚宫,已是准备好了?” 长殳是宫里的老人,他刚进宫不久就伺候先皇,皇上他也伺候过,也在皇后面前当过值,后来随狮王开府离开宫中,但他的脸面是大内大总管都要给几分,衣尚宫见他发了话,连连弯腰,“奴婢已准备好了,还请大总管吩咐。” 长殳扫了她一眼,转头与柳孔氏与柳贞雯道,“还请两位夫人吩咐。“ “好,”柳孔氏朝长殳微笑,转头对桃红吩咐,“给大总管和衣尚宫搬凳子过来……” “是。” 这时柳贞吉又坐不住了,她想朝慈眉善目的长殳看看,与他说说话,不过她仅来得及抬头,就又被她姐姐瞪了回去。 柳贞雯见她还不老实,把手藏在袖子下靠近妹妹,然后在衣袖的遮盖下掐了柳贞吉一把,掐得柳贞吉差点没哭出来。 这一下,她是彻底不敢动弹了,只得老老实实地坐着,一句话不敢乱说,一个眼神也不敢乱瞥。 因长殳的到来,无需柳孔氏与柳贞雯多问,衣尚宫就已经很是详细地说出了柳贞雯身子最近的近况,说到夫妻行房等事的时候,衣尚宫先停下,看了长殳一眼,见长殳朝她微点头,她这才含蓄地说了起来。 把自己当死人的柳贞吉听她们说起怀孩子的最佳日子和最佳方式,这对穿越过来的她来说,实在是含蓄得连眼 皮跳一下都没必要,所以就无动于衷地坐着,依旧打她的眼观鼻,鼻观嘴的坐,免得再被掐。 这看在坐座的其他人眼里,即使是长殳,也当是她愚钝天真不知世事,根本听不懂他们所说之话。 衣尚宫确是有一手,一道望闻问切下来,连柳贞吉都觉得如果她姐姐照她所说的去做,怀孩子也指日可待了。 她都如此,柳孔氏与柳贞雯的满意就自不必说了。 问诊后,柳孔氏留了衣尚宫用膳,但被衣尚宫恭敬推辞了,长殳也在旁说宫人出宫的时间不宜长,柳孔氏也就令了身边的老婆子送了衣尚宫出去,长殳也开口说他与衣尚宫一道出去。 见他要走了,柳孔氏不由看了小女儿一眼,见呆笨的小女儿依旧像无动于衷的泥菩萨一样垂着眼不声不响,她不由又觉得恼火了。 “吉儿……”她叫了柳贞吉一声,语气透着股柳贞吉听得出来的火气。 柳贞吉茫然地抬头,“娘。” “大管家要走了。”孔氏又觉得牙痒痒得想骂人了,她这个蠢女儿,怎么无论如何教,也不知道怎么跟人应对? 她真是快被气死了。 “哦。”柳贞吉呆呆地点了下头,笨笨地转头朝长殳看去。 她那呆笨迟缓的蠢样,看得她在一边的娘亲和亲姐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长殳,你要走了?”就在孔氏和柳贞雯觉得女儿和妹妹蠢得让她们想死的时候,柳贞吉甜甜地朝长殳笑了,“你不留下与我一道用午膳了?” “不了,小小姐。”长殳也笑了起来,“老奴回去还有些事要办。” 因笑容的真切,他眼角的皱纹也层层叠叠地挤在了一起,看在柳贞吉的眼里,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慈爱。 她还是很喜欢这个总是用父辈式的慈爱眼光看着她的中年男人,哪怕他是个宫人,她也从他的身上感觉到了父亲一般的疼爱与关照。 他是个比柳艏还让她觉得像个父亲一样的人。 这是个好人,哪怕柳贞吉觉得他没那么简单,但从打一照面到现在,她一直都觉得他是个好人,而且,还是个喜欢她的好人。 “哦,那多可惜呀,”就在孔氏与柳贞雯都紧张地看着她,注意她说什么的时候,柳贞吉可惜地叹了口气,道,“姐姐回来了,我还下厨给她炖了鸡汤呢,你要是能留下来,也就能喝到了,你不知道,我做得可好喝了。” 听妹妹给她炖了鸡汤的柳贞雯这时微怔了怔。 这时长殳笑着回道,“是啊,可惜了,下次得空,定会来好好尝尝小小姐的手艺。” “嗯,你要来。”柳贞吉朝他笑,决定充分展现出她对这个好人长辈,以及未来同僚的热情,“到时候我给你做多多的菜,你喜欢吃什么我就做什么,我现在学的会的可多了,我跟你数数啊……” 看她又眼睛发亮,整个人又生动活泼起来了,怕她再说下去又要雀跃得不像个大家小姐,孔氏用非常快的速度拉住了快手舞足蹈的小女儿的手,果断地止住了她的数数,朝长殳客气地道,“大管家定要抽空来,吉儿还是很惦记着你的。” “是,老奴知道了。”长殳嘴边眼角都满是笑意,他很明白为什么他家王爷老喜欢过来逗逗他的这个小王妃,她实在是有趣,每样表情都让人开怀想笑。 这厢柳贞吉见她娘又败她的场子,阻止了她对王府管家的献殷勤,眼睛攸地一下就暗下去了…… 得,不让她打好跟王府第一经理人的关系,她以后在王府怎么混得开啊? “那老奴就先走了。”见她眼睛暗下,长殳也是嘴角略略一弯,隐了口中那丝微叹。 “我让管家过来送你。”孔氏此时也不敢留人了。 “不必了,我与衣尚宫一道走就好。”长殳弯腰行礼。 饶是有孔氏和柳贞雯在一旁盯着,秉着一定要与未来同僚打好关系的信念,柳贞吉还是送了长殳到院门口。 长殳走的时候,她还讨好地说了一句,“长殳,你代我跟狮王哥哥问声好啊。” 没事就不要来看我了,然后,她没胆地在心里补了这句话。 仅听了前半句的长殳慈爱地看了她一眼,领着一直自以为不着痕迹在打量柳贞吉的衣尚宫走了。 第9章 柳贞雯对她妹妹是又爱又恨。 爱妹妹心中有她,恨妹妹是个傻的。 离开柳府回去前,她与母亲私下说话,年中皇上的大寿过后,狮王府那边也好,他们家也好,都要准备婚事了,这当口,得把人死死守住了,外边的不许接近她,家里的那些贱奴贱婢的,也要看管好了,莫让这些人靠近她的好。 柳贞雯口中的贱奴贱婢,包括那些庶子庶女,于她来说,奴婢生的儿女就是奴婢,不能与他们四兄妹相提并论。 “我放在跟前看着,一步也不会让她离。”说起小女儿,孔氏也是满心的疲惫,“就是怕那些使心眼子的,找了空子故意接近她,防不胜防呐,你也知道她这个性子,见谁都没防心,被人占了便宜还傻呼呼地叫哥哥妹妹,气得我心坎都疼。” “看住了,死死看住!”柳贞雯咬牙,“谁敢占她便宜,撕了那畜牲的皮!您要是做不出,换我来做。” 柳贞雯咬牙切齿,眼如利刀,看着继承了她果敢的大女儿,孔氏欣慰地拍拍她的手,道,“她要是有你一半的果断,我也放心了。” 她那小女儿,就是把刀子放她手中,鸡也放刀下了,她都不敢下手,只会闭着眼睛瑟瑟发抖…… 柳贞雯也是黯然,声音也低了,道,“您别嫌她笨,多教教她,她虽笨,但是个良善的,她心中有我们,许不得……” 许不得他们以后还要靠她。 柳贞雯没把最后半句话说出来,孔氏也了然,她看着空中好一会,随即长长地叹了口气,道,“谁晓得以后啊,有时娘在想,只要她一生皆能过得好好的,即便是舍了我这一身的皮囊,让我早早闭上眼,我都甘愿。” 小女儿啊,自她从婆婆那里抢回来后,就是她心头肉上的心头肉,任谁碰一下,她都觉得疼。 “但求神佛能保佑她。”柳贞雯也是半晌没说话,后头叹着气道了一声。 她们母女俩,已快为她把心都操碎了。 ** 这厢母女谈话,柳贞吉早习惯了这对母女开会老把她撇下,她被打发回了她的小院绣她的嫁妆,正凝神绣了一会,就见出去了的镜花轻步进了绣房大打开的门。 “回来了?”柳贞吉手下未停针线,与她笑道。 “是,奴婢回来了。”镜花也不禁笑道。 “喝口水去。” “奴婢不渴。” “小姐,奴婢去门外看看。” “奴婢去看看那几块晒着的绸布。” 守在她身边的如花似玉见镜花回来了,都借了话出外去守着去了。 镜花跪坐到了柳贞吉的身边,与柳贞吉悄声说起她打听回来的事,“我听说,三公子那房这次发大财了……” 发大财了? 柳贞吉惊讶,“发了多大的财啊?” “说是有户进京打官司的人家,一口气就给了五万两……”镜花说得大吞口水,“就让三公子给引引路,这引个路都五万两,小姐,你说这次三公子是不是发大财了呀?” 柳贞吉猛点头,话都顾不上说了。 这不叫发财,那什么才叫发财? 她二哥要点钱,还得从她这个当妹妹的这里剥削。 “引的谁啊,可是打听出来了?”老实说这五万两让柳贞吉心里一直咯噔个不停,让她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大理寺卿于青天。” 这听得柳贞吉眼皮不由自主地眨个不停,说话都颤了,“于……于青天?” 他们家什么时候跟于青天有交情了? 那个于青天不是最看不惯她爹的吗?当年司马一案,于青天在朝廷上拿他的灰纱帽砸了她爹一脸血。 “不知道,反正是引上了。”镜花也不明就里,摇头道。 柳贞吉想得多,一下就觉得是那于青天设计,引鱼上钩呢,回头把这事捅到皇帝面前——这下可好,柳家玩完了! 一想,柳贞吉捏针的手都僵了。 “这事我娘知道吗?”柳贞吉吓得猛咽口水,觉得他们家这大大小小的几口子,命不久矣。 哎呀她的娘,她的恶梦来得太快,就要成真了。 “应该不知道吧?”镜花猜,靠近柳贞吉小小声地道,“是苓姨娘身边的小月嘴里透出来的,她太得意了,齐全引她说了几句话,她就把话一下子就倒给齐全了。” 苓姨娘就是他们家三公子柳之奇的心肝宝贝,柳家的庶长孙就是从她的肚子里出来的,那庶长孙说来还挺得柳艏的喜欢,而柳之奇很少歇在他夫人的院里,常年歇在苓姨娘的屋里头。 这也是个妻妾不分的。 而齐全是她们这边的人,是镜花的堂哥,当然这事也就柳贞吉和她身边的几个丫环知道,即使是她娘,她 娘也是不知道的,她娘都还以为卖了死契的镜花家里已经死得没一个亲人了,这突然冒出来的齐全,还是镜花求上了柳贞吉,柳贞吉了解了他们家怎么多出了一个活人出来的来龙去脉后,才想法带进府里来的。 齐全不笨,这些年在府里没少为柳贞吉做事,他从小就贼,长大后就更贼,算得上是个能干人。 齐全为人谨慎,他套出来的话应是不假…… 就在柳贞吉想事时,镜花小声地道,“要不要想个法子,透给夫人?” “不用,”柳贞吉已经放下手中的针线站起身来,摇头道,“这么大的事,能瞒得了夫人多久?” 瞒她娘瞒不了多久,想来瞒这京里的人,也瞒不了多久。 这五万两,可真不是个小数目了。 柳贞吉所知道的是更大的数目,就是定康十年,在司马案中,柳艏收到的那笔十万两。 当时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大司部同时复审司马案,她记得爹收了这十万两后,她听说本可翻案的司马丞相一案再无下文,不久,司马一门遭满门抄斩,旁系三族之内全遭流放,女眷被贬为贱民,下放娼坊。 那笔银子,是柳贞吉亲眼看到她父亲收下的,当时她与姐姐玩躲猫猫,好死不死地藏在了家里人轻易不敢去的柳艏书房。 她是狮王未过门的妻子,所以这柳家,她哪都去得。 而哪都去得的代价是,柳贞吉本来不大的胆子被柳艏的收贿吓得更小了…… 满门抄斩,亲族男丁全遭流放,女眷被贬为娼妓,这么大的罪过,饶是不是她所为,也把当时知情后的柳贞吉吓得接连两年恶梦连连,为此,孔氏不知道为她求了多少的庙宇,为她作了多少场的法事…… 也是从此事起,柳贞吉才知道孔氏把她看得有多重。 “小姐,那怎么办?”见她站了起来,镜花也有点紧张地跟着站了起来。 “得知道,我大哥那边出了什么事,为什么着急用钱……”柳贞吉脑袋有点蒙,她能想到的,就是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得把他们这一支摘出来。 “那要不要先告诉夫人啊?”镜花急了。 “我想想,我想想,让我先想想啊……”柳贞吉来回走了两遍,然后看着镜花无力地道,“我们还是先想个办法,让我娘那边先知道吧。” 她能想出什么办法来?她连柳家都出不去一步,她住的这内院, 除了他们家的这几个人,谁都进不来,她就是想跟个不是天天见的这几个人的人说句话都不容易,能有什么好办法。 万难时候,还是只能靠她娘了。 ** 孔氏从她的人嘴里知道柳之奇收了五万两银,引的人是于向农之后,当场就砸了手中的茶杯。 “竖子,猪狗不如的东西……”孔氏恶毒地从嘴里一字一句地挤出话来,随即起身,大步出了门,让丫环把家丁叫到院门前来。 等到吩咐了家丁把大公子和二公子立刻叫回来之后,她立马转头,去了小女儿的院子。 柳家要是大难临头,她死都要把她小女儿送出去…… 柳贞吉这里正忐忑不安地绣着花,不一会就听她娘带着丫环们匆匆进来了她的小院。 “你的妆匣呢?”孔氏一见面就气势汹汹地问柳贞吉。 “夫人,就在小姐的屋子里。” 柳贞吉正不安地看着孔氏之时,赶进门的杏雨忙道。 “你们几个,全都给我进小姐的卧屋。” 孔氏留了她的人在外面,让女儿的人全进来了。 “我平日怎么教你们的,你们还记得?”孔氏一进去就问了那几个丫环。 “记得。”六个丫环异口同声。 “记得就好,我不希望你们谁有一人违背你们对我发过的誓,若不然,你们就是下了地府,我也会让你们生不如死,永世不得安宁。”孔氏冷冷地说着,用严酷的眼睛盯着面前的丫环全都害怕地低下头去,她才转身看向那不安的小女儿,“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要是不听,我也能打死你。” 柳贞吉听她娘这么恐吓她,非常无奈地缩了缩了脖子,点了点头。 就冲她娘这嘴,这脾气,她想有生之年,她都不可能从她娘嘴里听到几句像样一点的话了。 “如花似玉把妆匣的东西清点好,把细软全都用我跟你们说过的软布包好,镜花水月,把衣裳备好,华衣五套,暗衣三套,鞋袜都备利索的,杏雨,等会我叫易婆把人带到后门,你去跟来人说话,与人安排好走出去的路线,一定要每个字都听清楚了回来说给我听,梨云听好了,跟着小姐寸步不离,到时即使是少根头发,我也会跟你算帐,你们先这么做,时机一不对,不用我吩咐,你们就先带小姐走……”孔氏一口气说吩咐后,其中还不忘威胁丫环一句。 柳贞吉之 前知道孔氏也知道柳家现在的底细,为她有所打算,但听了她这一翻话后,她还是难掩心头触动,鼻子酸楚了起来。 无论这个家会怎么样,她这娘首先想到的,是保她的命。 所以,让她怎么舍得下她? 第10章 朝廷中朝令夕改之事不知凡几,而触觉最快的,往往是最后活下来的。 在柳家孔氏得信迅速作出判断之前,狮王这头就得了柳之奇所做之事,他知情后,二话不说,随继进宫。 周文帝见到他来,还挺奇怪,“有事忘说了?” 他这皇儿上午才从御书房走。 “不是,来跟您商量个事。”狮王直接说话。 他脾气直来直往,周文帝也喜欢他这个脾气,从不浪费他的功夫,听了点头,“什么事。” “柳家的事,我知道您想动柳家许久了……”狮王看他父皇嘴角含着淡笑看他,他无奈地道,“您别笑,您心里想什么事,孩儿没本事全猜出,还不能让孩儿猜出个初一十五吗?” 周文帝哈哈大笑,挥手道,“好,接着说。” “您看,我跟您打个商量,过不了几个月就是您的大好日子……” 周文帝听了笑骂道,“说的什么话,什么叫大好日子。” 狮王摸了下鼻子,淡道,“是您四十不惑之年,谁能说这不是大好日子,我抄谁的家去。” 周文帝笑着拿手指点他,“你啊你,这嘴就是这般不驯,不知道得罪了朝中多少人……” “孩儿接着说?”狮王不以为然,他这脾气,举朝皆知,他父皇更是比谁都早知道。 “说吧。”周文帝也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不过也无妨,下面的事早点晚点,不会差太多,既然他这四皇子开了口,他也不能让他周国的这条猛狮觉得他父皇不重视他,不重视他的王府。 “您的大日子过后,就是我要娶柳家那小姑娘的事了,那婚还是您为我指的……”狮王很直截了当地道,“我把她娶回去后,您爱怎么治柳家就怎么治,到时候孩儿要是有一句废话,摘头给您。” “你就不怕到时候你王妃与你哭?”周文帝笑,眼睛带笑瞥着四皇子的脸。 狮王听了不屑地道,“管她怎么哭,我还治不住她?” 周文帝看着狂妄霸气的四皇子大笑了几声,随便,他笑容渐淡,道,“到时候,也许你就不那么说了……” “我言出即行,”狮王一摇头,“父皇要是不信,您打算治柳家的时候,就把我发配到边疆守兵营去,我带了我那小王妃一走,她但凡要是碍了您一点的眼,以后我就带她不回了,省得给您添堵。” “说的什么话 ……”周文帝见他这种话都出来了,不由好笑,“朕没事给你发配到边疆去,以后再也不见你,你当朕闲得没事干?” “随便您,”狮王无所谓道,“先让我把柳家那小孩儿娶了,万事好说。” “就这么想娶她?”周文帝笑问。 “我都看这么多年了,能不想?”狮王毫不客气地看着周文帝,“我就差没把她给掳回来了。” 周文帝笑出声来,不过又感慨道,“长得倒是挺好,就是胆小了,爱哭了点。” 他记得她上次进宫里,小十一的蛇宠在她面前仅露了个脸,她就一下就吓昏了过去,听说醒来后,哭了三天也没止住泪…… 狮王听周文帝那口气,一下就想起了宫宴她被小十一的蛇吓昏了那事,不禁翻了个白眼。 周文帝见他还翻白眼,不由好笑又好气。 那蛇吓了柳家那小姑娘,他回头就把他十一弟的小花蛇给掐死了,直到现在,小十一走路都要绕着他这四哥走。 “别提这事,”周容浚口气非常不好,他拿了桌上一个梨子狠狠咬了两口,嚼碎了咽下才接道,“一提我就气不过来,她胆小是胆小,那是我家的事,小十一吓她就是不对,他还不见我?哼,回头我成亲,您也别想我接他来我府上。” “还记仇上了?”周文帝哭笑不得,“他是你小皇弟,还小。” “再小又如何?”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狮王从来只把前者当回事,后面五个字他每个字都不信。 四子从小狂妄霸道,从来只有他欺负别人的时候,哪会让人欺负到他头上来,周文帝拿他无奈,“你都这么大了,也上朝为朕分忧了,你这脾气还不改改?” “我就这样了,一辈子都改不了,您就别为我费心了……”狮王咬着梨嘎脆作响,“您教您的太子去,别打我的主意,我这过得好好的,别想改我的性子。” 周文帝被他弄得再次哭笑不得,“你就不能听朕一次?” “哪次都听,就这个不听。”周容浚摇头,又咬了一口梨,与周文帝道,“既然来了,我还问您一件事,得个话。” “什么事?” “我想查查李翰林,就是定康八年您指的那个状元。” “他怎么了?”周文帝抿了口茶,淡道。 “您让我查的那个案子,与他有点小关系,我刚回府才接到的消息,我想去查查 ,不过他是您指定的状元,您看……”周容浚抬眼看向周文帝。 查不查,他父皇一句话的事。 “好,你去查就是。”周文帝点了头,看向他这个四皇子的眼睛真正柔和了一些。 狮王再狂再傲,也一直压住了一根底线,那就是他的人,没他的点头,一概不动,这也是文帝慢慢让他这个儿子接手他这边的事的主要原因。 他要一个知道做事,也知道听话的皇子,而不是擅自主张,自以为聪明的。 “那我知道该怎么办了。”周容浚说着就起身,跪地,“那孩儿走了。” “嗯,去吧。” 周容浚得了话,提脚就往外走,没几步就出了门去了,留下周文帝看着他的背影,偏头问恒常,“他就不问问朕到底答应了他没有?” 大内总管恒常听了笑着回道,“四王爷信着您呢。” 周文帝失笑摇头,“这大咧咧的性子,还是不沉稳啊。” “该沉稳的时候能沉稳就好,别的时候不都是虚的么,您说是不是?” 周文帝嘴角含着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提起朱笔批起了奏折。 恒常见此也就止了嘴。 ** 周容浚解决了柳家的事,也没去柳家,而是让身边的人去把柳之平给叫过来。 下人很快就去了,也很快着人回来报,说柳二公子被家里人找回去了。 周容浚也就没把这当回事。 那边柳之平正在家中与大哥面色苍白地听母亲说话,乍听狮王找他,一时也想不起有什么事让狮王找他。 “娘,这……”狮王找他,毕竟不是小事,柳之平问了孔氏一声。 “去吧,”孔氏想起小女儿的事,想起狮王这些年对她的用心,她到底还是抱着希望的,“好好与王爷说话。” 柳之平这一去,着实是提着心去,再提着心回来的。 孔氏一听狮王帮他们家解决了这次的祸端,顿时整个人都瘫在了椅子上,直合着手对着老天拜,“谢老天爷,多谢老天爷。” 柳之程脸色却是一直难看得很,“只能保在他们大婚前?” “嗯,王爷说到时我们家好自为之就是,他只管贞吉儿一个人。”柳之平也是笑不出来。 孔氏却是精神大振,她这时知道小女儿还能是狮王妃,她管 柳家是死是活,只见她下一刻立马活龙生虎地坐了起来,与两个儿子道,“分家,分家,必须分家!” 柳之程与柳之平面面相觑,被他们母亲的话完全吓住了。 柳之平与孔氏的关系相对好点,在大哥眼神催促下,硬着头皮问脸带笑容的孔氏,“娘,这家怎么分啊?” 他爹还不到五十,他大哥还没到而立之年,他们兄弟一没功,二无绩的,这家怎么分? 别说分,光提一下,都让人匪夷所思,因为主家那边他们爹那几兄弟都还没分,他们几兄弟就开始分家?异想天开都不至如此。 “没事,我来想办法……”孔氏兴奋地喃喃,握着椅臂深吸了口气,“我把柳家这天拆了,我就不信分不成!” 柳氏兄弟一听,这下又是面面相觑,柳之程之前知道他母亲心狠手毒,但饶是知道她不是个善的,听了这话也是一阵心惊肉跳。 柳之平天天被他娘吓,相对他大哥来说要好一点,但说话的时候也免不了有些口吃,“娘,这,有点不太好吧?” “什么不好,”孔氏一听,冷冷地横向他们,“都要死到临头了,你们也要跟着你们那个爹陪他的爱子爱妾们陪葬吗?” 孔氏不屑地看着她这两个没用的儿子,“你们身为嫡子,除了这个他都不当数的身份,你们有什么?连一点银钱都要骗你们妹妹的用,而他们身为庶子却比你们还要过得好,你们就这点出息?” 这时柳贞吉倚在门边,在易婆婆无奈的眼神中,偷偷听着里面的话,她听到母亲要拆柳家的天的时候眼都瞪大了,等听到孔氏训两个兄长的话后,她又默默地在心里头给她娘点了个赞。 就是,两个长得英俊雄伟的嫡子,过得还比庶子差,还要拿妹妹钱花,太丢人了,是个男人就要有血性,有狼性,她娘这话出来,她大哥二哥要是还不奋起,那可真不是个男人了…… 柳贞吉这正兴奋地胡思乱想着,门突然从里头拉开了,贴着门的柳贞吉来不及跑,就一个往前扑,倒在了一双青色的绣花鞋前。 “娘……”扑在地上的柳贞吉欲哭无泪地抬起头,看向了孔氏那张黑如母夜叉的脸。 第11章 孔氏很想打人。 但她不能打。 所以她就更想打人了…… 她转过头就是挥了过来看情况的柳之平一脑袋,怒骂,“你们要是找死,自个儿死去,别拖累我们母女。” 说着,恨恨地看了地上那丢人现眼的蠢货一眼,恶狠狠地骂,“还不快起来,蠢货!” 柳之平本来还不平,可一见她连柳家的保命符都骂,当下对他娘那点不忿就没了。 这世上,他还真是想不出他娘不敢做的事了。 他爹跟她斗了这么多年,不也没斗过她。 所以想想啊,把柳家的天给拆了,她也不是做不到。 这厢柳贞吉被一拥而上的丫环给扶了起来,低着脑袋不敢抬头,生怕她娘一巴掌过来,打得她双眼冒星星…… 她这个野蛮老娘,她就从没有在她手下混得好过,每一天不是被骂就是被打,她已经麻木了。 孔氏看她不敢抬头,冷哼了一声,拿手指重重地戳着她的脑门顶,骂,“今天怎么就不胆小了?还敢偷听了,啊,你平日要是有今天这胆子,我就是对着菩萨天天念阿弥陀佛我也愿意,可平时怎么就不见你这么大胆了啊?我教你这么多,你怎么好的一点也没学着,尽学着这些歪门邪道了?你就不能不学点好!就不能吗!啊!” 柳贞吉这下就更不敢抬头了,头低得更低,任她娘拿她的脑袋练金刚指,一下比一下还狠…… 如果她娘要喷,就让她娘的口水喷她的脑门顶吧,别喷她脸上。 她这人胆小有余,智商不足,全身上下就这张脸管点用处了,得保护它的完整,也得保持好良好的清洁卫生习惯。 孔氏狂骂了柳贞吉一顿,柳之程与柳之平在旁听了半晌,也皆默默地低下了他们男子汉的头颅,深觉在孔氏面前,他们此生是无翻身之地了。 至于她所说的拆柳家的天的事,那么就这么决定了吧,想来,她决定的事,他们就是反对,那反对也根本不会管用,其结果也就是死得比他们妹妹还惨一途。 ** 柳之奇之事因周容浚的及时掩下,未起什么风波。 柳艏知情,要比狮王和他嫡妻那一系要慢,他知道后,狠狠地削了柳之奇一顿,又胆颤心惊地去宫里探消息,但这时宫中无风也无雨,于向农那边也没动静,跟往常无异,柳艏奇怪得很,心中很是忐忑不安。 柳之奇见无事,却有些得意,尽管受了柳艏的罚,却有些志得意满,与柳艏道,“爹,孩儿说了,不会做有损您清名的事,那户人家是蒙了冤屈的,于大人最爱与人洗清冤屈,这不,这一来一去,不就一拍即合了吗?岂会找我的麻烦,感谢我这中间人当得好还来不及。” 柳艏不信,私下去查,却是查到那家人确是受了冤屈,家里又有几个钱,才上京来找门路的…… 就是如此,柳艏还是不敢掉以轻心,警告柳之奇,以后这种收大笔银子的事,不敢再干。 柳之奇表面应下,心中却不以为然。 他爹天大的银子都敢收,换到他这,却不许他收了?他不过是吃了点他剩下的残羹剩饭。 孔氏听闻柳之奇没收手,还是在干牵针引线之事后,她连气都懒得气了,仅对着柳贞吉淡淡地道了一句,“不知死活的东西。” 柳之程与柳之平,也就听候母亲的吩咐,等着柳家起惊天大浪。 之前柳之程调用官银私用之事,那窟隆已被柳之平从妹妹那拿的银子填了上去,但此事也遭被人告发,但到底狮王出了手,把这事掩了下去。 狮王出了手,他那暴脾气就是他管的事谁敢翻底他就弄死谁,所以这么点小事也就无人再提起。 没几天,周容浚的手下查出这是柳之奇,柳之坤给柳之程下的套,报给了周容浚,周容浚对柳贞吉嫡长兄的脑子已经不抱希望了,而且在他眼里,柳家的那些个人,没一个能入得了他的眼,即便是他的小未婚妻,那也是蠢笨蠢笨的,不过是蠢笨得算是得他的心罢了,于是他对召来的柳之平道,“你们以后就是死,也离我王妃远点儿,别碍了她的眼。” 别碍了她的眼,话下之意其实就是别碍了他的眼,柳之平见狮王找他来仅说了这句话,就又挥手让他滚了之后,他浑浑噩噩地回了家,找了他大哥,坐到了半夜,才与柳之程说了这事。 柳之程听了捧着脑袋又坐了半夜,到了清晨时,他擦着一夜没睡给冻出来的鼻涕,与柳之平道,“以后哥哥听你的。” 柳之平见他一夜就想出这么句话来,抱着脑袋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听我的管什么用,你见我比你好哪儿去了,你至少有个一官半职,我成天见的骗老娘妹子媳妇零花钱儿花……” 柳之程一听,可不就是如此,他弟弟比他还不如,难兄难弟又面面相觑了一会,然后,两人都有些底气不足地相互探 讨地道,“那,听娘的?” “听娘的?” 两兄弟一合计,觉得暂时也就这个于他们兄弟来说靠谱些。 因为实在很明显,狮王爷都觉得他们丢人了,根本不想帮他们,死都让他们死得离他远点。 再没有比这更伤自尊心的说法了。 ** 孔氏准备要回主家去,她打算回主家兴风作浪,把柳家那滩浑水彻底搅死,搅散。 当然,她借的名义是趁柳贞吉出嫁前,带小女儿回去陪陪祖母,尽点孝心。 柳艏一听,乐得差点仰天大笑,母老虎这一走,他就可家中称霸王了,想睡哪个美妾就睡哪个美妾,想抱哪个美妾就抱那个美妾,就是一夜睡两个,两手各抱一个,也无人管得起。 再没有人比他更想孔氏滚了,所以孔氏这一提起,他故作沉吟地思索了片刻,仅不过三个眨眼的片刻,他就有点坚持不住地点头了,“夫人此提议甚好,娘也是打吉儿很小就疼爱她的,她出嫁前还能去陪陪她,老人家不知道有多高兴。” 孔氏听了心里冷笑,那老东西可不就是疼她的小女儿,疼得趁她还没出月子,就把她的小女儿给抱了去…… 这仇她还没报呢,这次一并报了。 她也懒得去看探究柳艏故作正经底下的欣喜若狂,柳家的这棵大树要倒了,她忙着在上面狂踩几脚还来不及,没时间,也没心情去想柳艏是怎么想的了。 夫妻情份早就没了,她还有儿女要救,就是踩着柳艏的尸体去救,她也会毫不眨眼。 在生死之间时,孔氏发现,她早就不在乎柳艏这个人了,她看着柳艏那道貌岸然的样子,心中冷酷地计算着柳艏在柳家这次分家风波中站的棋位。 这个家,必须要分,而且,要分在皇上福寿前,这样的话,她的两个儿子才能好好从柳家脱离开,与柳艏与他的那些庶子们一点干系也无,她的贞吉儿也能干干净净地嫁进狮王府,事后不会被人垢病。 而属于她的时间不长了。 柳贞吉听到要回柳家本家,她知道她娘这次回去绝不是去干什么好事去的,所以还真是有点小纠结,不过,她娘要打老怪,她作为她母亲的武器不可能不随身,她再胆小,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柳贞雯乍听母亲与妹妹要回柳家本家,带着狐疑来了娘家问情况,她在准备怀孕的事,孔氏根本没打算告知她现在家中的情 况,为家里的事担心,仅轻描淡写地给她说了跟柳艏一样的理由。 柳贞雯不太信,但这理由听起来确实很像回事,她不得不信了。 孔氏虽然现在的心神都放在了小女儿身上,但大女儿也是极疼的,走之前,还是给柳贞雯塞了不少银子。 柳贞雯回家一趟,母亲塞了些银子,妹妹也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给她拾掇了一箱子说是零散物件的东西带回去,她带回去一看,里头有几套给小孩儿穿的小肚兜小鞋袜,精致又好看,还有一套富贵艳丽的红宝石头面,一套当下时兴的蓝翠双凤鸟的绿宝石头面,还有几颗糖,两个像她们姐妹的手牵手在一起奔跑欢笑的泥娃娃,直把柳贞雯看得又哭又笑,抹着眼泪骂鬼丫头。 回柳家本家的路上,马车内,孔氏看着依偎在她怀里的小女儿,问她,“又把那套绿宝石的给你姐姐了?” 柳贞吉在母亲的怀里打着哈欠,小小地点了下头。 “你姐姐不缺。” “我想给她,她很喜欢我。”柳贞吉轻轻地道。 她姐姐很爱她,她也想把她认为最好的东西送给她。 她知道,爱如果没有回应,也是会累,最后就会消失。 而她不想失去她。 第12章 到柳家本家渭明不远,三日就可到。 在渭明县,在柳贞吉眼里,柳家就是地方一霸,柳家老祖宗出个门,县太爷的轿子都得绕路,柳家现在是被称为柳老祖宗的柳太君在上,五老爷柳艟与夫人当家,此外几个庶老爷,二老爷柳舢,三老爷柳艅、四老爷柳艆、六老爷柳艋带着他们的子子孙孙活在柳老太君的眼皮子底下。 柳贞吉六岁前,也是活在老太君的眼皮子底下。 她最初穿越了的那段时日,神魂其实一直浑浑噩噩,迷蒙中总感觉嘴里总是倒恶水,下面也总是不干净,她以为像她这样死于非命的人死了就是这样糟糕,她又是个胆小不会抱怨的人,日子久了也就习惯了,等后来慢慢清醒,才知道之前她一直是在病着。 直到现在,柳贞吉也不知道自己是穿在了一个早夭的孩童身上,还是那个孩童可能谁都不是,因为她听说在她醒过来之前的柳贞吉是个痴儿,痴儿没有魂魄,好像就等着她的到来。 柳贞吉后来能毫无障碍把孔氏当亲生母亲,也是觉得她能感觉出身体里她对孔氏的依恋,就像她确实是她生出来的一样,遂像她这样胆小,觉得抢了孔氏生出来的女儿身体的人,为了心安理得的活下去,就把那份天生的依恋当作了认母的依托,把孔氏当成了真正的母亲,才没再纠结下去。 柳贞吉意识完全清醒那年五岁,当时照顾她的是母亲派来的丫头孔丽。 孔丽没多久就死了,死在柳贞吉回孔氏身边的路上。 柳贞吉在柳老太君的身边生活了差不多一年,这一年里,柳老太君对她看起来很好,什么也不让她做什么也不让她学,天天好菜好饭好药地伺候,连说话都不逼她说,柳贞吉当时觉得她真是个慈祥的好奶奶。 老太君对她一直都挺好,至少表面上来看,柳家所有的孙女中,独她一直最受宠。 那一年,孔氏每半年回柳家住一个月,她对柳贞吉很严厉,她每天逼柳贞吉说话,让柳贞吉跟着她念字,她对柳贞吉握筷子的方式,握针的手法,练字的姿势总是抱以最大的挑剔,那个挑剔的程度完全不像是在对待一个刚清醒,岁数才不过五岁的女孩,柳贞吉很容易能从她身上感觉出孔氏对自己的不满与凶狠,那时候她身体脑袋都还没恢复好,她对自己身处的环境完全摸不着头脑,什么也不懂,更是完全不懂孔氏这个传说中的娘亲那狂风暴雨式的真爱,所以每次她一看到当时在她眼里就如同黑山老妖,自带黑洞行走的孔氏腿就不由 发抖,哪怕心里知道她这一定是给她另一条命的那个人,但每次心里都狂喊妈妈咪啊这不是我亲娘…… 现在回想起来,柳贞吉觉得她再次活过来的童年,简直就是另一个不容去回想的恶梦,她一直觉得她当初之所以能活下来,实在是多亏了那一年,她被陌生的地方,满宅子的凶神恶煞吓得脑袋打结,蠢得没办法思维,也就没找到什么太好的自我了断的方法死掉。 要是那一年在柳家祖宅死成了,还真是死成了,现在柳贞吉回想起来,也还是有些难以面对过去的——一个成年人被陌生的环境吓成了白痴,每次都被孔氏吓唬得想趴下喊女王大人饶命,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当然,等她回了孔氏身边,生活一点也没有变得更美好,反而更糟糕,那日子每天过得都能把她吓尿…… 总之,柳贞吉在马车上总结了一下,自从她穿越过来的头一天起,她的日子可以总结成两句话:没有最倒霉,只有更倒霉;没有最吓人,只有更吓人。 而现在,孔氏要回去跟柳家最大的老妖斗法,而她还要跟着她上第一线,这从未消停过的日子,让柳贞吉只能承认,老天派她来穿越,一点也不是为了让她来过好日子的。 ** 如果当时孔丽没有死,柳贞吉还是会觉得柳老太君真是个慈祥的好奶奶。 可惜孔丽还是死了。 孔丽是个丑女孩,她脸上有块被烫伤的疤,柳贞吉听后来的孔氏说,也就孔丽不嫌弃去照顾当时白痴的她,愿意以命去伺候她。 她亲手喂了柳贞吉两年的饭和药。 柳贞吉吃下的每一口饭和药,都是她先尝过的。 柳贞吉也问过孔氏,为何祖母要对她那样。 她记得孔氏当时面无表情回答她,因为老妖怪觉得拿儿媳的小女儿折磨她的儿媳很有趣。 柳贞吉也记得当时她是不信的,不过她后来也信了,因为她母亲折磨家中小妾的手段,让她看得心里直打鼓——女人确实是可以那样恶毒地为难另一个女人。 同样的,小妾也会用同样的恶毒的手法对对付她,例如像用开水烫她的大女儿,引她的小女儿去湖边,甚至不惜自己动手掐死她。 所以柳贞吉不得不感激她母亲的动手,没有这个女人的保护,那时候真正呆笨迟钝的她就不想死也死了好几遍了。 内宅的日子,充满了丑陋与嫉恨,柳贞吉头一阵 确实一直很想死,越明白柳宅的阴暗与腐朽,她就越想死,但因为身边有一个一点也不想她死的母亲,还有一个没有比她大多少,但总以保护者自居的姐姐,她还是逼自己去学会了适应,去主动地生存,去学着用她自己的方式,保护她身边保护她的人。 “你以前问我的事,你还记得?”小女儿这次回祖宅的路上太安静,孔氏觉得不寻常,又怕她笨得忘了以前她说过的话,轻信那老疯婆,便在这天快到柳家的路上开了口。 “哦,娘,哪一件?”柳贞吉正在数着荷包里的奶果子,专心算着她的奶果子可以维持她几天的好心情。 想来祖宅的日子,也唯有奶果子能解她的忧愁与凄楚了。 “你说呢?”孔氏冷冷地勾起嘴角,轻轻地道。 柳贞吉顿时手一僵——有杀气! 多年在孔氏手下混的日子不是混假的,她已经从她娘的口气里听出杀气来了。 “娘,我问过很多事,”柳贞吉抬起头,强咽下了下口水,很认真地表态,“每件我都记得,我背给你听好不好?” 孔氏顿时又觉得头疼了,眼看她清清喉咙就要背,只得眼睛一闭,当她是个傻的,由她去背了…… 于是,柳贞吉看着闭着眼睛的母亲就又回忆了一遍柳老太君的阴险又狠毒,拿她折磨她娘,还下毒害她害孔丽等等等等。 等念过一遍,柳贞吉觉得像她这样胆小的人,都有点想跟柳老太君单挑了。 仇恨的力量,委实太大了。 ** 柳老太君一直不喜欢孔氏。 不喜欢孔氏的原因很简单,当年她觉得她堂兄家放在她身边养的,正好及笄了的侄女当儿媳妇会更好一些,更听她的话一些,所以她想让孔氏死,让她腾个地方出来,但孔氏一直不死,反倒让她侄女死了,她与孔氏的仇就这么结下了。 孔氏命大,她两个女儿的命也大,大的没死成,小的也没死成,这是柳老太君这么多年来一直以来的遗憾,她们母女三个,必须有一个下地去陪她的孝姑。 小的那个就要成狮王妃了,孔氏还带她回来,柳老太君一听这个消息,高兴得当天晚上都没睡着觉。 孔氏到底是有多猖狂,觉得可以从她这里拿个孝顺的名声走,而不留下点东西? 她也觉得她没几个年头活了,带点人下地还是可行的。 而孔氏这 趟,赌的就是柳老太君背地里那点心思。 这一趟,她本不想带小女儿来,但她必须带她来,因为这一次贞吉儿是她引柳家分家的引子。 等马车上了渭明河,过了桥就是渭明县了,柳家就在渭明县的县中心,整个柳家光大宅就占地一百庙,房屋总共有一千五百余间,现在的渭明县就是围绕着柳家数百年的祖宅而建。 渭明县,也可称之为柳家县,姓柳的人居渭明县城的人口六成左右。 可以说,这就是柳家的大本营。 当柳贞吉清晰听到了河水声的那一刻,马车也就颠簸地上了柳家桥,这时她看到母亲握紧了手中一直在转动的佛珠,手指骨节蓦地突起…… 柳贞吉抬头,看到一直闭目的母亲睁开了眼,直直地朝她看来。 母女俩对上了眼。 “进了这个地,你一定要给我牢牢地记住一件事,”孔氏紧紧地握住了柳贞吉的手,字字清晰地与她道,“那就是无论出了什么事,你的命是最重要的,可给我记住了?” “记住了,”柳贞吉微笑,她探出另一只手,轻轻碰了碰母亲抿得死死,毫无一点血色的嘴,轻脆地道,“孩儿一切都听您的。” 孔氏点头,等她松开手,她才发现,她的手心冒出了一大片的热汗。 她害怕就会情不自禁地冒虚汗,而她已经很多年没像这般害怕过了。 第13章 孔氏面无表情,但她隐藏的害怕已落入了柳贞吉眼里。 柳贞吉只看了一眼,就别过了头,没有多看。 她自来胆小,所以没有多余的好奇心。 没有多余的好奇心,那么很多人就会当她什么都不知道。 而一个无害的人,不会让人有什么提防心。 丛林森林里,往往最擅于不动声色,身上最无威胁力的猎人,才能猎到他想要的猎物,而且,往往能一击毙命。 就是不能,他也有第二种让猎物马上死去的办法紧接而来。 优秀的猎人,他能对猎物一击毙命,而且必须全身而退,最好是来去之间,还能不留下一点痕迹,不被任何人所知,也不被任何人提防,安安静静地等着下一场值得他动手的出手。 柳贞吉胆小,所以她喜欢不声不响,完全没有痕迹的事情,这样就不会有多余的眼光落到她身上,从而会让她觉得舒适安全。 她知道孔氏为何怕柳老太太。 一个像柳老太太这样的老人,一般能活到子孙满堂的年纪,就已经说明了她的了不起——一个没有韧性的女人,是活不了这么大的岁数的。 柳老太太不仅有韧性,而且,她的手段是在柳家这样的家族打磨出来的,并且,她位居上位,即使是柳艏,对着她也得恭敬。 也许有人够聪明能躲过这样的一个人的攻击,但要有还手之力,那就不容易了。 而她娘此次前去,岂止是还手,而且还是主动攻击,如果不怕,那么只能说明她娘太无畏,也太低估了柳老太太。 老太太总是可怕的,就是愚蠢的老太太也很可怕,因为她老人家的身份在那,与她们对着干总会遭人垢病,是也说会让人首先心生三分不是出来,而不愚蠢,也不昏馈的老太太更可怕了,她会游刃有余地让人站到她这边来,她不用出手,自有人乐得替她出手,讨她欢心。 而柳老太太就是后者那种即不愚蠢,也不昏馈的老太太。 所以,柳贞吉这次会好好看着让孔氏按她的方式去对付老太太,让老太太全副心神与孔氏斗,且也会安安静静地看着猎物掉入陷阱。 ** 大夫人的回家,让本就热闹的柳家更是热闹了起来。 柳家现在操持内务的五夫人柳苏氏迎了孔氏母女进门,一路上,柳苏氏拉着柳贞吉的小手是看了又看,笑了又笑,对 着孔氏一直说,“也就这样的漂亮人儿能嫁进像王府那样的人家。” 话语中,不无艳羡。 柳贞吉模样有几分像了年轻时候的孔氏,却漂亮更胜孔氏好几分,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哪处都能寻得到与孔氏和她姐姐柳贞雯相似的地方,但这些东西长在了她的脸上,却无端地变成了一看就惊眼的美貌出来。 她即便是呆的,也呆得让人心生爱怜。 一个小可怜东西。 柳苏氏见过小时候木木呆呆,眼睛都像死鱼眼睛一样的柳贞吉,万万没有想到,她长大成人后,变得与之前截然不同。 如果她不是长得太像孔氏,柳苏氏都觉得换了一个人。 “承蒙皇上与王爷不弃。”孔氏也是笑。 若论场面高手,柳贞吉也觉得她娘也是个中高人。 一路柳贞吉被柳苏氏亲亲热热地拉着进了柳老太太气派的大院,之前柳贞吉刚醒过来看到柳老太太的院子,也是呆了好半天才回过神,当时她还以为自己穿到的柳家是哪户皇亲国戚,后来知道柳家仅是一县望族,她还是觉得自己眼睛有点瞎。 一个望族都能如此富贵巍峨,那皇帝家得什么样? 不过等她进了京,皇宫去过,狮王府也去过,才知道像柳家这样气派的人家,还是少的。 当然,柳贞吉也对此心中没少犯嘀咕。 你老家修得快比皇帝皇宫都差不了多少了,你让皇帝怎么喜欢你?柳贞吉觉得柳艏这几年不讨皇帝喜欢,跟柳家多年的嚣张不节制有关系。 她都怀疑皇帝把她许给狮王,就是想看看柳艏攀了皇亲之后,还能嚣张到哪里去。 结果她那爹不负皇帝所望,收贿收得库房里的宝贝都没处堆,都摆书房去了。 贪成这样,不被收拾都难。 进了柳家不逊色狮王府富贵,但还是少了几许凛冽之气的大门,柳贞吉还是转头多看了柳家精致繁杂的大门与墙面几眼。 果然她还是喜欢柳家的多一些,狮王那人,个人气息太重,物似主人形,他那狮王府也嚣张狂霸得很,一进他那黑铜打造的大门,柳贞吉就觉得浑身寒毛倒竖,就跟狮王府的瓦墙都长了像狮王一样的眼睛,盯着她就像盯着猎物一般。 柳贞吉每次去狮王府都觉得生不如死。 她果然还是适合像柳家这样在明面上写着我家很有钱,里面更是写着 我家非常有钱,我家世代都很有钱的炫富人家…… “吉儿。”见柳贞吉乱看,孔氏淡淡地叫了她一声。 柳贞吉马上把头低了下去。 “许久没回来见祖母,想她了吧?”柳苏氏这时朝柳贞吉笑道。 “嗯。”柳贞吉羞涩地笑笑,点了点头。 “唉,就是乖。”见她这么乖巧,柳苏氏忍不住感叹了一声。 “还不谢谢你五婶母?”孔氏又淡道了一声。 “多谢五婶母。” “你看,就是这么呆,我说一句,她才动一下,不过呆归呆,狮王爷就是喜欢她这样听话的小姑娘,上次进府里来探我,也道像我们家贞吉这样的姑娘家不多,满京城也难找出几个来。”孔氏淡淡地道,把能哽死人的话说得轻飘飘的。 柳苏氏心里道了一句谁在乎你女儿嫁给谁,你显摆什么,脸上却是笑笑道,“那敢情好。” 说话间,柳老太太的话从正堂里传了出来,只听里头她的声音在急道,“我的乖孙女呢怎么还不进屋?快去催催,去催催,可把我这老婆子给急死了……” 柳贞吉一听这声音,看柳老太太这急切样,她干脆也临场发挥,稍提了湖翠色的长裙往里小跑,嘴里情真意切喊得一点也不比柳老太太差,“祖母,祖母,贞吉儿回来了,回来看您了……” 孔氏在后面立马黑脸,对着跟着的镜花水月就是喊,“小心着她脚下,别让她摔了……” 柳苏氏这时忍俊不禁地挡嘴笑了一下,之后安慰般地对黑脸的孔氏道,“孩子还小,等嫁进王府就懂规矩了。” 孔氏听得撇过头就冷瞥了她一眼,冷冷地道,“她现在就知规矩得很,如若不是见疼爱她的祖母,她会这么着急?刚才见你,不就礼数得当?” 说完不管柳苏氏怎么想的,她带着丫环就往里走,也没等柳苏氏。 柳苏氏站在原地脸僵了僵,随后暗中轻跺了下脚,又面不改色地带着她的下人跟着进了大厅堂。 ** 柳老太太面容清秀,虽说是老太太了,但容貌不见有多苍老,银丝梳得一丝不苟,头后挽着银发的是镶着一圈祖母绿的凤尾,这衬得柳老太太是个再富贵气质不过的小老太,再加上她脸上再慈爱不过的笑容,柳贞吉扑过去与她相抱的时候,一老一幼的祖孙俩美得就像一幅画。 直看得走在后面的孔氏直抽气 ,鼻子泛酸眼中泛红,心中大骂蠢丫头,你跟仇人抱这么紧干什么?路上警告你的话都忘了? 孔氏这头还在担心着在她心里根本一点心眼也无的小女儿又把前仇旧恨一时抛脑后,这头柳贞吉已经雀跃地踮着脚摇晃着柳老太太,撒娇道,“祖奶奶,孙女儿好久没见到您了,可想念您了,您念不念我啊?” “念,念,念……”柳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人还没死,岂能不念? “祖奶奶,孙女儿给您带礼来了。”柳贞吉立马朝后挥手,叫带着她礼物的丫头过来。 她这时可不敢回头看,怕她娘瞪死她。 镜花立马快步把柳贞吉之前让她交上来的东西拿了过来。 柳贞吉宝贝一样地放到了柳老太太手中。 柳老太太打开一看,哟喝,真是个好东西,给老人家挠背用的…… “还是我孙女念着我。”柳老太太一看那木质的挠手,握着柳贞吉的手笑眯眯,“你送的祖奶奶都喜欢。” “那……”柳贞吉睁着她天真无邪的大眼,期待地看着柳老太太。 柳老太太一见,也是挥手往后,道,“快快把我给你们吉姑娘的宝贝拿过来。” 柳贞吉顿时欣喜地跳了跳,朝柳老太太情愿地一福,“多谢祖奶奶。” 得了宝贝,这礼就可福了。 刚才那飞跃一抱,差点没闪了她的小腰。 孔氏听到她要了礼,那垂着的眼睛微闪了闪,这才迈步到了柳老太太面前,与柳老太太笑吟吟请安,“儿媳给老太君请安了,老太君最近身子可好?” 老太太不遑多礼,皮笑肉不笑地笑道了一声,“好得紧,劳你惦记了,这么忙都抽空来看我这老人家,其实不打紧的,有那心,叫吉儿来看我就行,你呐,就忙着你的家就行,不要为我这老人家瞎耽误时间。” “瞧您说的,您才是最重要的。”孔氏也是淡淡地回了一句。 柳贞吉却管不得她们打机锋,那头只管往刚才个认走的方向探。 柳老太太看得笑了起来,也不与孔氏说些没用的了,笑眯眯地朝柳贞吉道,“等得急啊?” “嗯,”柳贞吉很率直地点头,带着十分诚心高兴地说,“祖奶奶给的都是好东西。” 可值钱了。 她很难不喜欢。 “是吗?”柳老太太瞥了她送的那 还没合盖的那只挠背一眼。 礼物很快就在柳贞吉的期盼下到了。 柳老太太给的是两只玉镯,成份还算好,但跟柳贞吉的期盼差了很大的一大截。 于是,天真不懂眼色的柳贞吉看着玉镯很快就“哦”了一声,把盒子放下,意兴阑珊地往坐在她身边的孔氏靠。 “怎么了?”孔氏轻声问。 这时首座柳老太太脸上的笑也淡了。 “没什么。”柳贞吉闷闷地道。 “怎么不高兴了?”孔氏拍拍她,“祖奶奶在呢,不要不高兴。” “哦。”柳贞吉抬头,朝柳老太太勉强地笑了笑,“祖奶奶,吉儿没有不高兴。” 柳苏氏一直在冷眼旁观,这时开口道,“吉儿是不是不喜欢这对玉镯啊?” “嗯,”不等孔氏阻止,柳贞吉已经率性地开了口,“这种东西我屋里头可多了,上次我给王爷看了我戴的,比这成色都好,王爷都懒得多看一眼,让我换了这个戴,想来是不喜欢我戴这些不好的玉镯子,娘,你说是不是?” 她偏头往孔氏望去,手却伸了出来,她手上刻着狮王府徽章的金镯,在阳光明烈的厅堂闪闪发光,每只手镯两只狮子眼中镶着的红宝石,更是红得咄咄逼人…… 第14章 柳贞吉也只显了一下,就收回了手,偏着头天真地望着孔氏,等着她的回答。 这种东西,让人看一眼,提醒下别人她背后还站着谁就行。 放得久了,就显得故意了,也跟她蠢笨无大脑的形象不符。 孔氏见小女儿的手镯还没人看太清就收回了手,又是无奈,又是有点想笑,看她还睁着眼睛等她回答,她也没说什么,只轻颔了下首。 “祖奶奶,”柳贞吉就嘟了嘴,朝柳老太君撒娇地道,“你给我能戴的好不好?” 对着这老太太撒娇,可比对着狮王发嗲容易多了,柳贞吉就差上前扑到老太君怀里打滚…… 看眼她那架势就像要扑上来,柳老太太眼皮不自禁地跳了一下,连忙笑着道,“好,好,好。” 可不能让她扑过来,她怕忍不住当庭广众就掐死她。 “谢祖奶奶……”柳贞吉笑得面如桃花。 眼见她就像要跳起来扑向她,柳老太太心不禁紧绷了一下,见她在孔氏的盯视下又坐了下去,她不由也松了口气。 这蠢货,着实快把她吓坏了。 当年这蠢丫头醒过来,她还恨得牙痒痒的,但见她这蠢样,这些年也没少给孔氏添麻烦,柳老太太心里到底还是好受了些。 柳老太太带着点外人看不明白的蔑笑略低下了头,但柳贞吉还是看清楚了她嘴角带着的那点鄙夷,她不禁再朝这老太太嫣然一笑,笑得甜蜜又欣喜,瞧得柳老太太眼角不自禁地抽搐了一下后,她乐得差点捧腹大笑。 老太太聪明一世,哪怕再会口蜜腹剑,但也习惯不了跟仇人时时亲热相拥,欢声笑语。 所以于柳贞吉来说,老太太可怕,但也不是那么可怕。 是人就有弱点,就看你能不能把得住她的命门,一击即中了。 柳老太太又差人去把她前月得的金冠拿了过来。 “是前朝之物,吉儿看看喜不喜欢。”下人拿来打开后,柳老太太淡淡道。 那金冠看起来像被细细清洗过,但一看就确实是件古物,样式陈旧不说,还老气,是四五十岁上了年纪的贵妇所戴之物。 一看是贵重之物,但样子不好看,小姑娘不一定会喜欢。 柳贞吉见她借玉镯秀了下金镯,顺带秀了一下狮王的存在感,柳老太太就拿金冠来回击了,她是想笑,但面上还是微敛了眉,看着那不好 看的金冠一副不好说话的样子,心里却在想这金冠至少也有一斤多去了,在这个一两银就值现代近两千块钱的周朝,这金冠好歹也有个几十万块,比那才值几万块的玉镯子强了十倍去了,她傻了才不要。 “多谢祖奶奶……”在柳老太太笑望着她的眼神中,柳贞吉把盒子捧到了手上,站起就朝柳老太太一福身,随后把盒子放到了走上前的丫环手中,回头朝着柳老太太就又是嫣然一笑。 柳老太太嘴略微地动了动,嘴边笑意不减,“你喜欢就好,总算有件配得上我们家未来狮王妃的物件,祖奶奶我啊,心中也高兴。” “祖奶奶对吉儿真好。”柳贞吉都感动了。 一旁的柳苏氏低了头,看着地下的一点,眼冷了。 她这天天当菩萨一样地贡着老太太,也没见老太太舍给她几件像样一点的物件,这小蠢货一来的头一天,就又舍了件大件出去…… 柳苏氏也就沉默了下来,不再像之前那样热络地扬着笑脸。 “这次回家来,住多长时日啊?”柳老太太的眼睛从五媳妇身上带过,微笑问着孔氏。 孔氏道,“回老太太的话,这次想住得久一点,十天半月都说不定,要劳您和弟媳妇费心了。” “大嫂哪的话。”柳苏氏见提到她,客气地答了一句。 “文淑当家,我放心,她是个再体贴周到不过的人了,你和吉儿有什么要的,只管让下人去她那拿就是。” 见老太太肯定她的当家,柳苏氏脸色稍好了点,看着老太太也是笑道,“娘过夸了。” 又朝孔氏道,“大嫂有什么事,只管朝我说就是。” “有劳了。”孔氏淡淡,柳大夫人的架子还是在端着,即使是与柳苏氏,也不见得有多亲热。 一厢说过话,柳老太太让孔氏去休息,但留了柳贞吉下来。 孔氏当场脸就冷了,但在柳老太太带着笑容的相视下,一旁又有苏氏在,她还是退了下去。 这时苏氏跟她同退下去之时,脚步比之前都轻快了许多。 这头柳老太太留了柳贞吉下来,问起了现在京中柳府的事。 柳贞吉一句也没瞒,用她天真无邪的脸,和一点小心事也瞒不住的美好小心灵说了父亲又纳了两房美妾,两个哥哥们成天在外游手好闲,糟蹋家中的银子,时不时把娘亲气得连饭都吃不下之类的事,直把柳老太太听得嘴上唉叹 连连,都要把手握紧了椅上的凉蒲,才没痛快地笑出声来。 她大儿那么多的儿子,庶子中比孔氏生的那两个能干的多了去了,且他还年富力壮,有的是大好时光再生,孔氏那两个没出息的,最好是一辈子都一事无成,才好消她心头之恨。 老太太心里美,柳贞吉再知道不过了,不过她觉得她得了老太太的好东西,让她乐乐也是应该的。 就让人该笑的时候笑,该她哭的时候,也让她哭就是。 ** 这时往卞京回的路上,离开京中去外地办差的狮王周容浚在半路遇上了前来送消息的手下。 听到小未婚妻回了渭明,他不由挑了挑眉。 “王爷……”王府中的侍卫头子俞飞舟提起手中缰绳,让马匹往前走了三步,靠近了他,静候吩咐。 周容浚略思忖了一下,问报信之人,“带了什么人去?” “小小姐身边的六个丫环皆带去了,柳夫人挑了八个家丁,其中有五个是从她娘家那边带过来的,三个是在柳府里收的心腹。” “嗯。”周容滩淡点了下头。 “王爷……”俞飞舟向他探了点身子,“要手下派两个人过去不?” 周容浚拿着马鞭轻打了打手心,稍想了下。 “派。” “是。”俞飞舟向后扬手,只一个手势,队伍中间最擅暗听与诡秘之术的两人就从马上一跃而起,跪在了他前面。 俞飞舟抬手,让他们站了起来,低腰倾向他,在两个人中间耳语了几句,这两人便飞速离去。 “柳府里的人也跟过去了?”俞飞舟也问了一句。 报信之人埋头,“前去了一个功夫好的,柳大人最近有些动静,府中这几日又来了一些身份不明之人,其他两人就留在了府中。” 俞飞舟没说话,转头看向这时抬头往天瞅的王爷。 这时只见周容浚眼睛随着一只飞鸟远去,就又收回了眼睛,朝俞飞舟道,“任他们动,只需看着。” “是,属下遵令。”俞飞舟沉声应了声。 柳家要倒了,周容浚想到这个事不由笑了一下。 倒了也好,娶了倒了的柳家之女,他父皇也好,他的皇兄皇弟们也好,那些闺阁之事都操不赢,还操心朝廷之事的宫妃们也好,都可以好好睡一个安稳觉。 他嘛,娶 条愚笨的小绵羊,做做事之余逗逗她,好好当他的闲散王爷就是。 这厢周容浚这日上午进了京,直到日落时分从才出宫离开,走出德宏殿后,他舒展了一下忙碌多日的手臂,朝候在宫门一边的俞飞舟道,“走吧,回府。” 刚出声,还没提步,就见宫门前有人在叫他,他回头一看,见是他皇兄面前的内侍。 周容浚便去东宫与他皇兄请了个安,兄弟俩谈了几句,等周鸿渐听到他把他们父皇的事办妥后,不由好奇道,“那最终父皇是如何定的?” 当年他父皇向富庶的江南三省调银修建外城墙防御外敌,末了去年查出当年的银子有一半至少落入了负责此事的某主位官员的手中,而此官乃他父皇的心头之喜,现在查清确有其事,也不知他父皇会做如决定。 是徇私,还是杀鸡儆猴? “我没问,这事我也管不着,”周容浚拿着酒杯靠着椅子,把脚搭在奴婢放置在前的墩椅上,闭着眼懒懒地道,“我只管做事。” 周鸿渐看着他静默了一会,又道,“我听说柳家有人回祖屋那边去了。” “你是说贞吉儿吧?”周容浚懒懒地睁开眼,看着他皇兄,“皇兄也知道这事?” 周鸿渐点头,“她姐姐贾柳前来与你嫂子道谢,顺便说了这事。” 周容浚轻“嗯”了一声。 “以后没事,就让你那小王妃多来东宫走走,你嫂子和善,吓不着她。”周鸿渐拿他这脾气不好,话也不多的皇弟没什么办法,无奈地道。 “到时候看吧,”周容浚也没先答应,淡道,“也不是嫂子和不和善的问题,是我愿不愿意她出来丢人的事,就她那胆小如鼠的性子,连父皇也笑话过,我要是个还要点脸的,就该把人娶了关府里不许出来,反正她脸还能看,也不招我讨厌。” 第15章 “就只还能看?”周鸿渐扬眉。 周容浚摸摸鼻子,嘴角微歪,眼睛里都有了些笑意,“若是不美,我娶她作甚?” 见他笑了,周鸿渐摇了下头,“你这心思。” 周容浚把杯中酒一口喝完,随手把酒杯扔到了桌上,双手交起往前反翻,松动了一下手臂,道,“回头我带她来给嫂子请安。” 既然他皇兄有意思想让他们妯娌亲近,那就亲近就是,他没什么意见。 “乏了?”周鸿渐见他起身,就也起身,送他出门。 “来回七天的路,皆是在马背上过的。”周容浚淡淡解释了一句。 “那回去好生歇着。” “嗯。” “四皇弟……”快至门前,周鸿渐叫了周容浚一声,周容浚回头看他,周鸿渐头微微往边上一瞥,他们身后的侍卫奴婢全往后退。 等差不多,周鸿渐开口,道,“我听说二皇弟送了你一套十二只的蓝田玉玉狮?” “嗯,我没要,让长殳送回去了。”周容浚也不等他亲兄长怎么反应,毫不在意地一说就迈了步。 “我知道你不会收,但外面都传你收了。”周鸿渐跟上。 “传就传,”周容浚这时已站到了东宫门口,声音不轻不重,“传得本王恼火了,本王会亲手送了那嚼舌根的上西天。” 说罢,与周鸿渐一拱手,“累得很,走了。” 声刚落,人已远去了几步,周鸿渐看着他背着手风风火火地离去,也是失笑摇头。 ** 柳贞吉回柳家祖宅的第一个晚上并不好过,其主要原因是刚逗得那老的开心,回来那较年轻的一问,她老老实实地把话一复述,这还就说了一半呢,就被孔氏打得又抱着头满屋子乱窜,流着眼泪声声凄切地叫着娘,娘,娘啊娘…… 这柳家的娘们,怎么一个个这么难伺候了,老逼得我老想摔桌不干,不当这穿越女了——可惜柳贞吉的心声无人能听到,遂她当天晚上她是摸着被打得满头包的脑袋,抽泣着入睡的。 第二天早上一看,哭得眼睛都肿了。 但柳贞吉往镜子里一看,见自己肿了虽然肿了,可那样子还是好看得很,甚至还有着几分我见犹怜的楚楚可怜。 就冲着这张脸,柳贞吉就又觉得她想活了。 不是哪个女人都能长得这么美的。 一个女人能美成这样,人生就已经成功了一大半了,她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以后就是在狮王手下混,对着这么一张脸,狮王就是想发火,也会看在她这张脸的脸面上,稍微缓那么几秒钟,而她就可以逮着这个空档逃命去了。 男人嘛,总是要对美丽的女人容忍度要高一些,尤其她这么胆小,很擅于见风使舵,极擅于逃命,肯定不会像别的美人那样红颜命薄! 一想,柳贞吉又信心百倍,精神抖擞了起来,连杏雨说要给她拍点粉挡挡,她都拒绝了,指着自己那张脸对她的丫环们道,“今天要见亲戚?见亲戚你们知道怎么见,才能让这场见面愉快又顺利吗?” 在屋内的丫环们在杏雨的领带下,纷纷摇了头,“不知道,小姐你跟我们说说。” “那就是这么长时间没见,肯定都给我带了点礼来吧?他们见我长得这么楚楚可怜,他们肯定会于心不忍吧?那礼肯定会给的痛快,到时我收那礼啊肯定也是收得极满意的,大家你呵呵一声,我呵呵一声,那场面,别提有多高兴……” “那夫人,会不会高兴……”低头的杏雨微抬了下眼睑,望着她们用娇滴滴的声音说着她要收大钱的小姐。 那夫人要是觉得她丢脸面,那如何? 那夫人,会不会高兴? 被提醒了还有另一个人存在的柳贞吉立马呆了,马上想到,她今天要是真敢用这张脸去要钱,她娘也能打她打得很高兴,非常高兴,再高兴不过了。 “那拍吧。”刚还觉得自己是人生赢家的柳贞吉一掉头,就闭上了眼睛扬起了脸,等着杏雨给她上妆。 她早说了,她这人,胆小,另外,还很擅见风使舵。 ** 孔氏带了柳贞吉见了一天的客,说是一天,但也没见几个人,孔氏挑得很,只有入得了她眼的人,才见上那么一会儿。 至于柳贞吉癔想中的狂收大礼,基本上也没发生,不过就是收了母亲昔日闺中好友送的一支步摇,至于族里那些亲戚家的,就是送了,也被婉拒了。 柳贞吉觉得可惜,本来还打算就算不收也过过眼瘾,但头还没凑过去,就被孔氏狠狠盯住了。 当晚回去,又少不得挨了孔氏一顿骂。 而这时,柳家私下那些舌头长的人也在传,说怎么主家嫡长子那一支,要当王妃的那个仙人儿,怎么就那么的爱财呢? 长得不像个俗人,偏偏却俗得有些不成体统了。 这话传到孔氏耳里后,孔氏气得满眼通红,把柳贞吉吓得抱头弯腰颤抖,生怕孔氏这次真把她给打死了。 “你这眼皮子浅的,平时少了你哪了,你说啊,你说!”孔氏满屋子没找到称心打不死人的,急得什么也顾不得想了,干脆脱了鞋,拿鞋板抽柳贞吉的背。 柳贞吉掉着泪珠儿,她还不敢大哭,大家闺秀即使是哭,也是要哭得秀秀气气的,抽泣声也是要讲究节奏的,她压着韵哭了一会儿,在孔氏又问她为什么的时候,她抽泣着道,“我爹不也这样么,人家给他的,他也很愿意拿……” 孔氏本还在抽她,听了这话,抽她的手都慢了,人也傻了。 就一会,她转念一想,这不,还真是,父女一个德性。 随即,她也不打人了,扔了鞋子让丫环过来与她穿上,冷眼对着柳贞吉道,“打你打得我手累,你给我滚回屋里去,明天一天都不许出面,给我好好思过!” 柳贞吉秀秀气气地又抽泣了一声,答了声:“哦。” 她那样子,呆笨得孔氏都不忍卒视,闭上眼干脆当什么也没看到,一干二净。 等到隔日,孔氏上午与柳苏氏一道说话,说了半天的家常话,等扯到他们家贞吉儿身上时,孔氏这时淡淡地说话道,“我听说是有人道我们家贞吉儿喜欢钱财,女孩子喜欢这个事,确实不雅,但谁叫她随了她爹,你也是知道的,她爹那个人,也是随便谁送点什么,未必要,但看还是想看上那么一两眼,就是好奇得很,贞吉儿是他爹最疼的小女儿,往日教导她得多,贞吉儿也是随了他,唉……” 说到这,孔氏深深地叹了口气,又道,“这样说来,她爹也是个不成体统的了?我看等会我还是跟老祖宗禀禀,看说这话的那家,到底是什么个意思。” 第16章 这厢孔氏在战斗,柳贞吉则被关在屋子里面壁思过。 孔氏不在,她叫了几个丫环们去院子里把风探风去,留了如花似玉在门外听候吩咐。 她的丫环们柳贞吉都是打小为她们策划了一下职业规划,佛说既然相遇那就是缘份一场,而且东换一个丫环西换一个丫环也无利于她这种胆小还懒的人,所以柳贞吉就针对了她们几个的性格和脑子的活络程度,挑了自认为适合她们的路让她们走。 要说穿越来这陌生封建古代也有个好,她是主,杏雨梨云她们是仆,她栽培她们,她们一不会甩手不干,二不会摆脸色给她看,三行动力还特别强,好学得令柳贞吉都惭愧。 所以掌管她院内所有俗事的杏雨梨云,现下也掌管着现今卞京衣饰流行趋势,更掌管着怎么把院里那点事摸得门儿清,让它密不透风的本事;而镜花水月则掌握着怎么与周边的下人打好交道,称姐道妹,一起共谈天下八卦的好本事,虽然她们的社交面积窄,左右不过身边那群下人,但那交际沟通水平,即便放在现代那也是一流的;而如花似玉可能当初名字起得太好看了,美人嘛,总是很容易大脑短路,有那么一点笨笨的,如花似玉吃了点名字的亏,人有点迟钝,柳贞吉教会她们怎么说些无关痛痒,一句真话也不带的说话方式都花了很长的时间,也就放了她们在身边打打杂,传传话,另外要放烟雾弹的时候就派她们出去溜溜,所以她们平时也是很忙的。 丫环们都被她又派去各司其职了,柳贞吉就在屋里好好面她的壁,思她的过——屋里没人,她大爷样的翘着腿坐在椅子上,头搁在椅背上,一脸高深莫测我想得很多的样子。 就差抠个鼻,表示一下她的深沉与淡定了。 不过她确实也是在想事。 老实说,柳贞吉虽然觉得柳府把她吓得不轻,这满府就没件让她觉得踏实的事,自她一穿到这个家里,这家里所发生的每件事都箭指自取灭亡,今天吓她一跳,明天就吓她更大的一跳,有点不应该,有点不好客,但是她一适应下来了吧,生存技能又重新培养了起来后,她还是觉得柳家还是有那么一点让她觉得满意的。 柳府里即便是她觉得没脑子,贪得太厉害的爹,其实也是个聪明人。 他就是吃相太难看,人也太习惯有持无恐了,他还真当他是太子的老师,她是狮王的王妃,皇帝就不会抄他的家了。 但不管如何,他还是个聪明人,至少他自认为贪得万事太 平,但还是拉了一大把人下水,到时候真的一被查出,要么这些人跟着他一块死,要么就是出面保他,怎么样他都给他自个儿留了个还算像样的后手…… 而柳老太太就更不用说了,她母亲觉得柳老太太吓人,每次一进柳家,全身就调到最高警戒线,如临对死敌全身寒毛都竖起来的凶猫,但柳贞吉却觉得柳老太太还是很可爱的,因为在她眼里,柳老太太是个真聪明,真体面的人。 实在是个再好不过,又上档次的对手。 总比遇到真正的泼妇,要吃掉对方一嘴毛才能干掉对方的来得强。 比之后者,柳贞吉太喜欢前者了。 就像这次,她借玉镯引出金镯,柳老太太就对应的拿出金冠,一是示意她是给了狮王那头的面子,二是让人知道她的大方,柳贞吉的贪。 当然老太太还是心里不痛快,但她一句话也不用说,在她回柳家不过一天的时间里,她就让差不多全族的人都知道她是个贪钱的了。 要说聪明人就是反应快,一点点小事,她能借题发挥,把小事弄成大事。 所以说柳贞吉实在太喜欢老太太了,但凡老太太没这个身份,没这么反应力,没这个行动力,如今这局面也不会发生。 在这行动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的年代,也就老太太有这个实力了。 她今天虽然出不了这个门,但也很看好她娘今天在外的战果的——娘,您疼爱的小女儿这次就只能帮你到这里了,接下来得看你的了。 ** 孔氏那边确实也不弱,告状告到老太太面前,还满脸不解,“儿媳是真不明白,贞吉儿这才回来不过一天,就有人在背后说道她的不是了……” 这时孔氏也是领悟过来了,在这个府里,也就只有那么一两个人有那么大的实力,让她小女儿的事在一天内全族传遍人人皆知,她说话的时候,眼眶都红了,“说不是就不是罢,谁人背后不说人呢,媳妇也不指着人个个都说我们的好,但怎么能说贞吉儿贪财呢?她就是随了她爹,喜欢热闹,也爱看个花样,您说她是以后的狮王妃,是我们家的娇小姐,她有什么缺的?她要什么她爹不给?即便是您,她开口要个什么,您这么宠她,也会高高兴兴给她的不是?娘,她有那么多,怎么就贪财了呢?” 柳老太太看着平时一口一个老祖宗,老太太,这时就叫她娘的孔氏,直把手中的佛珠拔了两圈,才平静下了翻滚不已的心口,开 口道,“查,去查清是谁家嚼的舌根。” “多谢娘。”孔氏红着眼眶,垂了头,拿帕子拭了拭无泪的眼角,又道,“娘,儿媳还有一事不明……” “说。”如果不是要看清这毒妇在打什么主意,柳老太太真想闭上自己的眼,免得这毒妇污了自己的眼睛。 “族里的人,是不是都在传我们家大人……”孔氏抬起眼,压低了声音,小声地道,“传我们家大人收外边东西的事?您看,他们都这般说吉儿,难免……” 小的都敢说,大的更免不了吧? 柳老太太看着孔氏,静默了好一会,她先前没想到,让钱财之事引出了这问题出来让孔氏借题发挥。 “他们敢!”柳老太太淡淡地冷哼了一声,“除非这些人不想在这族里吃饭了。” “哦。”孔氏学了她小女儿那声带着困惑不解意味的“哦”声,突然觉得以往小女儿嘴里出来的让她觉得能气死人的声响,顿时让她有了爽快感。 柳老太太盯着孔氏,生生憋住了那句想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的话,随即若无其事地偏过头,淡道,“你就放心好了,这个家里,谁说艏儿的不是,我就要谁的命。” “老太太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孔氏一笑,当着柳老太太翘着小拇指,慢慢地,优雅地叠着她手中的帕子,嘴里淡淡道,“我也是这样想的,这次,我也就学了您吧,我这里也说个话,等会让人放出去,谁要敢说我家老爷和我家吉儿的不是,我就要谁的命。” 柳老太太眼睛顿时一眯,朝她望去,正好对上了孔氏也直视而来的眼神。 婆媳俩眼神在空中交岔,两人脸上纷纷没了笑容,全是冷意。 柳老太太这次也是知道了,这次孔氏回来,有备而来,且来者不善。 “你回来到底是为何事?”在挥退身边的人后,柳老太太开了口。 孔氏却是站起了身,靠近老太太的身边,在老太太那似能吞噬人的气息中,轻启红唇,带着笑意道,“您,猜?” 随即她起身展颜一笑,给柳老太太福身,“儿媳这才想起,屋里头吉儿还在面壁思过着呢,这就回去看看她,就不在您这久留了。” 说罢再一个恭敬的福礼,转身而去。 看着“礼数周到”得差点没把她气死的孔氏转身而去,柳老太太,娘家姓展的柳展氏最后还是没忍住气,在孔氏踏出门槛的那刻,拿起了桌 上的茶杯,砸在了孔氏的脚边。 突兀轻脆的声响中,孔氏回头,朝先撕破脸的柳老太太冷冷一笑,随即掉头而去,这次未再停留一步。 她要的,就是老太太的不慈。 老太太再会装样,这家中,喜欢她的人还是不多。 更何况,那几个孙子都有了的庶老爷,更是不喜欢她这个看似对他们公平,实在不公得很的嫡母得很。 老太太能撕破脸不慈,实在是他们心中的福音。 ** 孔氏大战一回来,看到了在屋中床上睡得贼香的小女儿,顿时黑脸。 丫环们在身边被吓得战战兢兢,生怕主母把被子掀了,爆打她们小姐的小屁股一顿。 还好,孔氏只是在黑脸一阵后,弯腰给柳贞吉掖了掖被子,转身就走了。 见她没打她们小姐,也没弯腰掐死她们面壁思过得睡过了去的小姐,丫环们皆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甚至有些感激涕零地恭送了夫人出了她们小姐的睡屋。 等柳贞吉醒来,知道孔氏已经回来后,她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被敲出包的头,被抽疼的后背,默默地在内心为自己向菩萨拜了拜…… 她的娘啊喂,可不能再打她了,再打她就真傻了。 第17章 柳贞吉也知道,打她一到这个朝代,她过的还算是很不错了。 什么叫做坏日子,那就是孔氏把挡在她身前的身子一抽,她分分钟就万箭穿心,不死也得死。 当母亲的就是这样,明知前有虎后有狼,她还是会以己身之力护着你团团转,宁肯胸口被人挖个洞出来,也不想你伤个小口子。 所以被孔氏打骂的时候,柳贞吉只要想想这个傻女人为了他们几兄妹什么都甘愿做,哪怕不得声好,她也咬牙吞下的样子,心中也就没什么不平了。 爱要珍惜,人要惜福。 人世走一遭,太多人最贪的莫过于就是感情,送到手上还不知道珍惜,那就是再不幸也不值得同情。 而当她出门去用晚膳,孔氏没有打她,只是在瞪了她两眼后就把她爱吃的菜夹到了她碗中后,柳贞吉忍不住傻笑了起来。 每个人活着的万般思虑,百般设计,人与人之间再如何勾心斗角,想来都为的是回到家中,能有这样的时刻吧。 反正她愿意为着这点小温情,可以做许多的事。 “娘,这个。”柳贞吉也给孔氏夹了一筷子爱吃的。 孔氏的脸立马柔了,声音都轻了声,“好,你吃你的,娘自个儿知道夹。” 柳贞吉点头,又冲着甜甜她笑了一下,这才低下头去吃饭。 孔氏满足地坐着,直看着她吃了好一会,这才记起提起筷子吃饭。 她也管不得别人了,她只想管好自己的小女儿,她要好好活着,大女儿那性子,她要在旁边看着才放心,儿子们就算没有大出息,也得妥妥贴贴地活在她的眼睛里才好。 这些就算是老天爷不给她,她都要撕破老天爷的脸。 更何况是柳艏和那老妖婆。 ** 柳贞吉隔日出关后,孔氏带了她去见柳家的那几个庶老爷家中拜访,每家坐了片刻,又在六老爷柳艋家留了晚膳。 与六夫人和她的两个女儿用膳到一半,柳家大屋那边的奴婢过来请,说老太太一直在家中等着他们回去用膳。 孔氏听后,朝身边伺候的桃红道,“不是让给老太太报信了吗?” “差人去了啊,”桃红也茫然,“那奴婢再去问问?” “去吧,顺道让人跟老太太说一声,我留六老爷家这边用了。”孔氏在门边吩咐了话,又走回到了饭桌前坐 下,与六夫人荆氏道,“奇怪了,不是已经着人去报过了吗?” 荆氏淡道,“许是老太太许久没见你们了,想留你们在身边用膳吧。” “不是这回事,”孔氏摇头,“昨晚还是我们母女俩用的,也没叫我们过去用。” 荆氏笑了笑,没再接话了。 等到孔氏他们一走,她去他们家的书房找到了柳艋,道,“老太太现在连脸面都不给了,不过是留了顿饭,竟催到我们家里头来了。” 柳艋正在练书法,当下也没吭声,等练完手中那笔字,他抬起头来,刚三十出头一点的青年男子拿过手边的帕子擦着手,望着桌上他那笔狂放的草书,看了几眼,嘴里才漫不经心地道,“她什么时候给过?” 荆氏苦笑,回身掩了书房的门。 “大嫂这次回来作甚?”柳艋问。 “不知道,”荆氏摇头,“说话间也没听不出什么来,不过我看她这次比上次不给老太太面子多了,想来也不是真带着贞吉儿回来尽孝的。” “嗯。”柳艋点头,看着他那笔字不放,“你多注意点。” “好。”荆氏也没多想,与往常一般与他应了声。 她这时还不知道,孔氏这次回来是捅柳家的天来的。 且已经在老太太那已经点起了第一把火了。 ** 孔氏带着柳贞吉一回到大屋,就听下人说老太太有请。 “你先回去。”孔氏侧头,对身边的女儿道。 又转对丫环们吩咐,“看着小小姐回去,打水让她洗脸先歇着,水温试好了,别让她烫着。” “是。”今天跟着出去的镜花水月,如花似玉她们四个齐齐应了声。 “娘,我不去啊?”柳贞吉眨着灵动的眼睛问,“今早出来得早,也还没去呢,我要不也去给老祖宗请个安?” “夜深了,不好走路,明早你再去。”孔氏淡淡地道。 少不得要争一顿,她不想带女儿去让那老东西挟制她。 “哦。”听她这么一说,柳贞吉也没多说,按孔氏的吩咐随了丫环走了。 孔氏等她往她们住的方向走了后,这才提步,带着易婆子和柳红她们去了老太太的院子,身后还跟着四个强壮的家丁。 等到了老太太院子处,富贵至极的屋子没点几盏灯,相较白天的富丽堂皇,夜 晚的主屋显得阴森了许多。 见屋子暗得一不小心走路就能跌倒,孔氏面无表情,步步皆稳地踏上了阶台。 等进入了院,到了厅屋,偌大的大厅,居然只点了四盏烛灯,半黑半暗的光线里,那老妖婆就跟鬼一样地坐在正中间。 孔氏一进去,朝中间那人一福,开口的语气中不凡冷嘲,“老太太,这是咱们家的油没了,还是咱们家的蜡烛一根也烧干净了?” “你们都退下吧,”柳老太太开了口,说话却是再温和不过,“让我与大夫人好好说几句话。” 孔氏带的下人丝毫未动。 “宁依……”柳老太太叫了孔氏的名,语气再和善不过,与阴森的大厅截然不同,“怎么与娘说会儿话也不愿意了?” 孔氏直视她。 “你再近点。”柳老太太朝她招手。 孔氏一步也未停,走到了她面前,直到完全看清楚柳老太太的脸。 “你们先下去,就呆到门边。” “是。”这时易婆子才带了丫环退出了门,与家丁一道守在门边。 “怎么,敢了?”下人们都退了下去,柳老太太才露出了轻微的讥嘲。 孔氏冷冷地勾起嘴角,不等她说话,就挑了下面的一张椅子,用帕子作状掸了掸灰就坐了上去,“您有什么话就说就是。” “京里那边出事了?” “能出什么事?”孔氏一听,立马反问。 “你回来,是为的什么事?”柳老太太淡道,“如果是京里出了事了,你大可告诉我,我虽然老了,但京里与人的交情还在,还是能帮得上一点忙的。” 孔氏不耐烦地道,“你少装神弄鬼的,有什么事问你儿子去。” 柳展氏定定地看着孔氏,见她对着她冷笑,她沉默了一会,然后肩微微往下一松,竟是笑出声来,自言自语道,“我还当你是京里出了事,来避灾的。” 这般气势汹汹的来,她还当京里要变天了。 敢情,孔氏只是仗着她快要当王妃的小女儿来找她的茬来的。 “老太太,您要装神弄鬼,媳妇没意见,”孔氏心中为老妖婆的敏锐暗惊,面上一点也没显,她讥俏地挑高了嘴角,冷然道,“不过这么大的家还是多点几处灯火的好,若不被外人看见了,还当我们柳府省油烛钱,都省到您身上来了。” “ 媳妇这是亏心事做多了,才这么怕黑吧?”柳展氏杜绝了京中出事的可能性之后,声音也慢悠悠了,她像玩着老鼠的猫一样看着孔氏,嘴边乏着淡笑,“小心回去的路上,你害过的那些人找你算帐。” 孔氏见她连这等话都说出来了,不由冷笑,“是您要担心吧?回屋的时候还是多叫人点几盏灯,要不一路扑过来的鬼魂把您的眼珠子都给挖了,舌头都给吃了……” 第18章 柳展氏哼笑出声,“媳妇儿啊,这么些年来,你也就嘴舌长进了点,可惜嘴巴再厉害,也是当不了饭吃的。” “那当然,”孔氏冷冷接话道,“您屋里头的饭,哪个嫌命长的敢吃啊。” 柳展氏看着找死的孔氏,幽幽别过头,看着大门外那无尽的黑夜…… 自从老爷子死去后,柳家就没办过什么像样的丧事了。 这对母女要是死了,她倒是可以为她们大办一场…… “既然不敢吃,那就走吧,路上小心点。”柳老太太朝得孔氏一笑,那弯起的笑眼里亮起的光,就如黑夜中徒然而起的鬼火,看得心里发瘆。 “劳您老关心了。”孔氏心下也是遍生寒意,但她不甘示弱,逼着自己看老太太,“既然老太太这么想知道我来干什么的,我这也不妨与您说了,既然这次吉儿不远长路来看您,您身子不好,到了年底她与狮王爷大婚的时候,您就在家好好养着您这身子骨吧,到时候就别来了免得死在半路中,给皇家添晦气。” “你敢!”柳展氏顿时怒不可遏,“孔氏,你好大的胆子。” 与皇家的大婚,居然不让她这个柳家的老祖宗去?柳展氏胸脯剧烈起伏。 “我敢不敢的,现在您不是知道了?”孔氏起身,施施然朝她一福,“您要问的,媳妇也告知了,夜深了,您老好好歇着吧,明个儿一早,我就带吉儿来给您请安,也就她这么孝顺的孙女儿,在她大婚前还不忘惦记着来看您,给您尽孝了。” 说罢,孔氏就转了身。 柳展氏见她快步离去,甚觉荒谬地笑了几声,声音也诡异了起来,“不起我去?这也无妨,你那蠢女儿,嫁不嫁得成还是个问题呢。” 孔氏闻言飞快转过眼,眼如利万朝老太太刮去,“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柳展氏又悠悠了起来,“宁依啊,我活这么大岁数,那些像你这样敢当着我的面威胁的人,坟头的草都不知长多长了,你回去好好想想,我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反被威胁的孔氏眯起了眼,一时之间想不到什么话反击的她不再言语,这次快快地出了这道门。 柳展氏看到她气冲冲离开的背影,在大堂内哈哈大笑了起来,她的影子在昏暗的大厅里显得越发迷离了起来。 这边孔氏一路快走,直到她们母女住的院子才停下了脚步,一直绷着的脸孔才放松了下来。 她是激怒了老太太了,老太太也觉得她不是她的对手,现在的问题是,老太太会不会提前动手?要是动手,她会想什么法子? 孔氏想着事,抬头看向小女儿的睡屋处,心口不由揪了起来。 小女儿是她带来的饵,可要是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她又哪承受得住。 可不赌,又怎么赢? ** 柳贞吉隔天一起来,发现跟着她的家丁又往前了一点,看起来比平时更谨戒了一些。 她猜,母亲与老太太的斗争怕是已经进一步了。 倒是很快,回来不过两天,就有进展了。 就是不知道要到白热化,还要多长时间。 母亲的打算,她也是猜出了一二来,估计一边是引老太太对她自己,或者她动手,另一边,煽动庶房那边起义,老太太一出岔子,几房就开始分家。 庶房那边,是再想分家不过了。 老太太看着慈爱,可却不是真的慈爱,她熬到这个岁数,可不是让庶子们来过好日子的,分给庶房管的营生虽不至于让人饿死,但也宽裕不到哪里去,且还要被抽出两层盈利充入公中,那到手的钱财少了两层,更是让这些看着富贵,实则日子过得紧巴巴,每分钱财都要算着花的庶老爷有苦难言。 而且那营生,他们管得再好,那也不是他们的,回头他们弄好了,长房那边要收回去,再派给他们别的差的营生,那他们的心血也算是白费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柳贞吉从孔氏嘴里知情,几个庶老爷不算无能,分给他们的铺子田庄管得也算不错,但都被柳老太太这么整过,后来就有一天没一天的对付着,一直这么些年下来,日子不愠不火,披着层富贵的皮,过着比普通百姓更糟心的日子。 所以只要给他们一点火引子,柳贞吉也如母亲那样深信,几位庶老爷定会把它燃成燎燎大火…… 分家,不管分到他们手头的是什么,至少那就是他们的了,至少那就是不会变的希望。 ** 变化总算在孔氏母女俩回到柳家祖宅的第六天起了。 后来柳贞吉事后孔明掐指一算,正是柳老太太死去的堂侄女孝姑的忌日…… 而很明显,孔氏很是清楚知道这个日子的,她更是掐着这个日子才回柳家的。 那天柳贞吉一起来,还挺高兴的,这几天该她该见的客都 见过了,虽然被孔氏逮着绣花练书法弹琴一个不落,但怎么说这些都是她做习惯了的,上手了之后也没觉得累过,所以做不做都不碍着什么事,不见客了之后她还能时不时打个盹,比天天板着小腰坐得端端庄庄不知要来得舒服多少倍。 那天早上她高兴得还哼了几声歌,心中暗想周朝这朝代其实也是不错的,民间调子那叫一个好听,这朝代也不穷,吃的花样还挺多,那个奶果子更叫一绝,就是在现代,也吃不到这样一口即化的好物,那可是纯正的奶香,一点膻味也不带,饶是纯牛奶的冰琪淋也比上其美味一二啊…… 她想了一通有的没的,然后在快乐地数着她的奶果子吃了一个后,她就倒在了地上,头昏目眩中,她还听到了她丫环们的尖叫声。 在尖叫声中,柳胡兰昏倒前的唯一想法就是不敢置信——苍天,我就这么慷慨就义了?我嘴里的调子才哼了一半好歹让我哼完了才让我死啊虽然做人难免有一死但怎么样也得有始有终啊老天爷你知不知啊。 等她一醒来,已是六天后了。 这时,柳家已经热闹得完全不可开交了。 柳艏都从京里赶了回来,钻进他耳朵里的字就两个:分家,分家,分家…… 柳家几个庶老爷和孔氏,一口咬死了,柳老太太想害死柳贞吉。 为何要害? 你也不看看以前老太太是怎么对柳贞吉的,而害她那日子,你也不想想是谁的忌日。 柳艏哑口无言。 他娘以前存的什么心思,他是知道一些的,而孝姑是怎么死的,他更是再知道不过。 而这次柳老太太害柳贞吉的把柄,全在几个庶老爷手里。 庶老爷们出来说话了,说柳老太太毒害亲孙女一事,要是上禀到朝廷会有什么后果,大兄,你要不要试试看? 柳艏当然一点也不想试。 不想试,那也行,那就分家…… 而柳老太太气得更是痛苦万分,见到柳艏就喊着她恨不得孔氏去死。 这个时候她都不忘喊这话,柳艏无语,回头就跟五老爷商量起分家的事来了。 而这事,五老爷也愿意答应。 因为家中最来钱的营生,都在其母与柳艏手中,而他们家大部份很挣钱的营生都在渭明,柳艏却在京中当官,有很多事他兼顾不便,他打算用家中京中的营生换柳艏在渭明的营生,这当口 ,他要得多一点,他娘与大哥也只得松口。 那封口费,就算他是她的亲儿,柳艏的亲弟,他们也得给他。 反正他大哥在京中已经有得太多了。 柳贞吉醒来后知道柳家已经开始分家,她高兴地点了头,又颤抖地握着杏雨的手无声呜咽了起来——哎哟她的娘啊,为啥下毒要下到她的奶果子上头,这叫她以后怎么面对她的奶果子啊?她都已经把奶果子定为她以后半生里的主打零食了啊。 这叫她以后怎么对着奶果子下得了口? 杏雨当她醒来是在感慨终于活过来了,比她们小姐大不了的两岁的丫环忙蹲下轻轻拍着她们小姐的背安慰她,“小姐,没事了,大夫说你没事了,您再休息几天就能下地了,您放心,夫人定会为您讨一个公道的!” 说着她眼都红了起来。 柳贞吉想,她娘在她的奶果子里下毒这种事,果然是她的贴身丫环都不敢想的…… “唉……”柳贞吉想这种事,还是她自己心里清楚就好,就别说出来吓她的丫环们了,她的丫环们调*教得再好,可能也还是欣赏不来她娘亲这种敢作敢为的毒妇作风的,于是嘴里便弱弱地道,“谁害的我?” 说着眼泪就出来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昏睡几天了,可能最近都没睁开过眼,这才刚睁开一会,眼睛就不舒服得很,眼泪不用她使力,它自个儿就潇洒地跑出来炫酷了。 杏雨一看她流泪,心里酸楚得很,也跟着哭了起来,“小姐,小姐……” 说着就嘤嘤哭了起来,弄得柳贞吉一个头两个大,这个时候,不是应该痛骂老太太猪狗不如,狼心狗肺吗? 怎么她家丫环就自个儿痛快地哭起来了,一点也不管情节发展,这样真的好吗? 第19章 柳贞吉醒来也没出去见识分家场面,她被丫环们包围着连床都不许起,更何况是出门。 柳贞吉听说柳老太太病了。 她估摸着老太太要真是病了,应该是气病的。 柳贞吉自回柳家的第二天,被孔氏带着去见几位庶叔,就知道母亲心里的打算,她想联手这位庶叔逼柳老太太分家。 大家分了,小家才好分。 ** 在这几天分家的事上,孔氏一定要在其中为柳贞吉要一份体面的嫁妆,柳艏被弟弟们一算计,本就暴躁,这天在几兄弟商谈之前在书房被孔氏堵上了要谈话,两人一言不合,他见到孔氏蛮横,一巴掌就挥了过去。 “滚,这里没你插嘴的地。” 柳艏的这一巴掌打得空气都静了,孔氏摸着脸,狠狠地回视过去。 柳艏冷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干了什么?滚一边去……” 他不耐烦地挥袖,神情里一片厌恶至极。 孔氏却放下了握着脸的手,冷漠地张开了嘴,“既然如此,那就一起死。” “你什么意思?”柳艏眼睛微瞪。 “字面上的意思,柳太傅,你要是今个儿不让我满意了,那么,要死,一家人全死了算了……”孔氏说到这,扶了扶书桌,低头擦去了眼角不由自主的泪,再抬头时,她面无表情,“你贪了多少,你心中有数?” “孔宁依……”柳艏迅速急步向前,掐住了孔氏的脖子,冷笑,“你敢。” “你跟你娘一样,总是问我敢不敢……”孔氏笑了,向来端庄的脸上竟露出了艳丽的笑容,“可是,我敢不敢,你们心里难道就没数?” “你……” “你再重点,”孔氏打断了他的话,闭上眼,“你再掐重点,我就让你们整个柳家为我陪葬。” “你到底想要什么?”柳艏急了,他手下没再用力,却把住了孔氏的脸,又狠狠地抽了她一巴掌,“你别以为我拿你这猖妇没办法。” “你再打,我就要你的命。”孔氏流出了泪了,她咬牙说出了这句之后,用尽全力往前狠狠地连推了几把,把柳艏推了出去,对着他歇斯底里地吼,“你别逼我,逼我我就把当年司马案的事捅得天下皆知!” 柳艏一听司马案三字就急剧地伸缩眼,当下想也不想,冲上前就要去撕杀孔氏,就在此时,孔氏在外的丫头家丁全 闯了进来。 柳艏被拦住,他突然完全醒悟了起来,抽着气冷笑了两声,“原来你是有备而来的,我还当你能给我几日痛快,孔宁依,你当年怎么就没死?我一直就认错了你,当年就该把你推到井里一了百了,而不是让孝姑代了你。” 说完,他就掉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被丫环扶起的孔氏站在原地,抬起了她高傲的头,忍了满眶的血泪。 柳艏打不倒她。 哪怕她会为他的这几句话肝肠寸断。 ** 柳贞吉接连几天都没见到孔氏。 她从她的丫环那听到孔氏被打了。 她求见了孔氏一次,孔氏不见她。 柳贞吉就偷偷地问丫环,她娘伤得有多重。 当她知道她娘的脸全肿了起来,脖子上也被掐出了痕迹后,当天柳贞吉就萎靡了下来。 不过她没再让丫环去叫孔氏来看她了。 如此过了两天,她听说,他们家也要分家了,她爹说,既然是分家,那么大家分了小家也分了。 又过了近十日,听说家差不多快要分完了,孔氏就来见她来了。 孔氏一进房,柳贞吉一眼就看出她消瘦了不少。 反倒她,因为好吃好喝的,这几日养肥了不少。 孔氏一坐下,柳贞吉就挨了过去,靠着她的肩,抱着孔氏的腰。 “好了?”孔氏摸着乖顺的她,笑着问,“我可听说你胃口也好,每天把饭菜都吃得干净。” “嗯。”柳贞吉点头。 她吃得好,睡得香,孔氏也就会少担心她一些。 她现在能为她做的,也就是这点了。 “分完家了,娘向来想做的事,无论多难都会做到,你说,娘厉不厉害?”孔氏问。 “厉害,厉害得很。”柳贞吉拼命点头。 “可惜娘没用,”孔氏说到这,硬是逼住了眼睛中的眼泪,淡淡地道,“没给你们兄妹要到什么。” 家是分了,但为了惩罚她,柳艏硬是没给太多给她生的子女。 给的那一点,还是看在了贞吉儿的脸面上。 他还给她写了休书,为她安了一桩桩的罪名,那七出之罪安了其三在她身上。 不顺父母,饶舌多话,妒忌无量…… 孔氏知道柳艏向来是这么想她的,但没想,这些东西写在休书上后,她还是觉得痛彻心扉。 当初恩爱过的男人,她为他倾尽了年华和所有感情,得来了白纸黑字的这几句话,孔氏想来都觉得当年自己的眼睛怎么瞎成了那样。 可是心里再痛,也挡不住她要活,她的儿女们也要活。 孔氏已经答应了柳艏在小女儿出嫁后拿着休书离开柳家,但这事她不打算现在就告诉小女儿,就让她欢欢喜喜地嫁出去就好。 只是,没给她要到体面的嫁妆,孔氏还是有些愧疚,还好这些年她没少给她添金银珠玉,那些好歹能撑一撑场面,再加上该有的,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哦,那没事,我有娘和姐姐,还有二哥……”柳贞吉想了想,把在感情上不太熟的大哥也加上了,“大哥就好了。” “傻孩子。”孔氏听她数着人头,摸着她的头发鼻子都酸了。 “我有很多宝物,三个大箱子,都是娘这些年给我的,”柳贞吉点头道,“到时候我给你们分。” 孔氏蓦地心里酸得都要掉泪了。 “傻孩子,那是你的嫁妆。” “那我也给你们分,我有狮王哥哥给我的就好了……”说到狮王,柳贞吉也感慨起他的好来了。 他再爱以逗她为乐又如何,他给她的脸面和那些价值连城的宝物,也就看似与周朝的权贵完全不同的他能做出这种事来了。 这样的人别说满京,就是满周朝,怕也是寻不到第二个这样特别的人来了。 不管他所图为何,柳贞吉现在都感激起他对她的重视起来。 至少,这是能帮到她的。 尤其是现在这种时候,她也好,她娘也好,都需要他给她们的脸面撑着。 “狮王哥哥对我很好,他会照顾我的……”柳贞吉说到这也惭愧了起来,她不能在这时候说她能求狮王帮母亲与哥哥姐姐们的话,她知道,无论生存在哪个年代,谁都没有义务要帮谁。 虽然狮王已经帮她不少,但无关痛痒的事,他会答应,而她也求得出口。 可要是真关系到利害关系了,柳贞吉知道她不能开那个口,她也开不出口。 有些事,是完全不能越界的。 一越,就全都完了。 她现在只能说出狮王会照顾她,会照顾他的妻子的这个事实 来安慰母亲的心。 “希望如此,希望如此……”孔氏觉得她也没有别的法子好走了,只能走一途。 “我嫁出去后,会好好当王妃的,不惹狮王哥哥生气,他就不会发脾气,就会很喜欢我……”柳贞吉在母亲的怀里轻轻地说,“我乖乖的,就像听您的话一样听他的话,他也会像您喜爱我一样地喜爱我,到时候我求他来见你们,他也会答应的,这样我就能时不时地去看你和哥哥们,还有姐姐了,你说是不是?” 小女儿那蠢笨的话让孔氏心里疼得紧,又满得厉害…… 看着眼前的珍宝,突然,她觉得因被休喘不过气来的自己可笑极了。 她想到了分家,想到了柳艏怒不可遏会迁怒她的孩子,但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柳家这滩浑水。 柳艏想到了休她,她却没想过,要离开他给她的那个乌烟瘴气,可能还会被抄家的家。 女人啊…… 孔氏在心里默念了这三字,嘲笑了自己一声。 再狠得下心又如何,居然死到临头,什么事都想到了,却从没真的想过离开他,把自己也摘出去。 “娘。”孔氏一直不说话,柳贞吉抬起了头。 就在这一刻间,她看到了孔氏脸上那如泣如诉的凄凉微笑…… 那笑容美得柳贞吉心口一窒,却也看得柳贞吉怔怔地掉下了泪来。 许久,柳贞吉抬起手,轻轻触碰了一下母亲的脸,不舍地问,“他打得你疼吗?” 她是爱柳艏的吧?所以这么多年来,她是多恨他一个一个美妾地纳,却还是会为着他某日突然进她的屋而欢喜好几日。 看着小女儿要哭不哭替她难过的样子,淡笑道,“前两天疼,现在不疼了。” “吉儿……”孔氏叫了她一声。 “娘?”她缠上来牵住了她的手。 摸着女儿温热又纤骨分明的手,孔氏低下头看了她的手一眼,见柔荑洁白似玉,就像碰得重了都会碎掉一样。 孔氏这就抬起了头来,又觉得这世上没什么事情是大不了的,柳艏更是再不值一提。 她还有脆弱愚笨,但依赖着她的小女儿要保护,那边还有得不了许多的大儿子和二儿子要顾,还有她的大女儿,那性情完全肖似她的大女儿…… 她被休离开柳家,或许才是她要的最好的结果,这样她才能完完全全地保着命 ,去保护她想保护的人,这才是她的好好活着,而不是留在柳家与柳艏共荣辱。 而离开柳家这个决定,她从没想过,但柳艏却帮她做了,这也许就是天意。 第20章 没在渭明多呆,柳艏就要带着柳贞吉离开。 这几天里,柳艏时不时来见柳贞吉,与柳贞吉慈和地说些话,问问她识的诗词,顺带还赞美她几句乖巧懂事,诗词识得有意境,字也写得很有风骨。 柳贞吉要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也就真被收拢了过去。 可她毕竟不是,柳艏的心思她仅听个话音就能明白。 她什么也不说,柳艏来与她说话,她都会缠着孔氏在身边,孔氏被赶,她就掉泪,两三次下来,柳艏火了,对着柳贞吉发了顿大脾气,但引来的只是柳贞吉气都喘不过来的哭泣,嘴里声声只管要着她的娘亲。 柳艏无奈,尤其这还是在老家,被人知道影响不好,只好让孔氏留在柳贞吉的身边。 回去时,唯恐柳贞吉哭死,也只得让孔氏带着她。 柳贞吉这几天是一不见孔氏就四处寻人,其中有几分做戏,但更多的,她是真怕了,她怕极了柳艏会把孔氏带离她身边,这样的话,母亲的境况就会一落千丈。 就算母亲不说,她也知道,柳艏是完全对她没一点情义了,从他的言辞和行动中完全可以看得出来,他要抛弃这个为他养儿育女的元配。 母亲是替他们把柳家的天捅破了,但同时她也捅破了自己的身份地位,没人护着,她是真不知道母亲的后果。 母亲现在周围没个依靠,外祖一家现在只有两个舅舅,听说十来年前就在外地做着不大不小的官一直未回,偶尔一两年才有一封书信来京,母亲就是去投靠他们,千山万水,要何日才能到? 就是到了,熟能知他们会接纳被柳家赶出去的她?能对她好? 这一切,都是未知的情况。 柳贞吉也是事到临头才想到这些后果,不禁吓出了一声身汗——直到这时,她才觉得母亲捅破天的行为其实也是有些欠妥的。 虽然这对哥哥们和她的好处很大,但她牺牲了她自己。 而这个时候,柳贞吉也管不得自己护不护得着孔氏了,她只有拼力一为,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柳艏得逞所愿。 ** 孔氏最近发现小女儿变了。 似乎变得聪明了不少。 自渭明回来后,总是把日子过得糊里糊涂的小女儿非常清楚明白自己要做什么,她会主动找她去清点她的嫁妆,会跟着她去赴一些贵妇人家的宴。 在她把柳家的事大半交给管家后,她的小女儿寻她打发时间,还替她在外奠定她未来狮王岳母的地位…… 几次下来,孔氏再觉得女儿傻,也知道女儿是有意为之了。 为此,她什么也没说,仅在一个晚上拉起了被子,盖住了脸,蒙头大哭了一场,事后依旧当着她高高在上的柳夫人。 柳艏虽然收了她手中大半的内务,但孔氏这么多年的当家也不是白当的,她不过是暗中使点绊子,柳府就得手忙脚乱,即便是厨房也是不得安宁,柳艏的管家也好,还是想接手这庞大的一家子的吃喝拉撒的梅姨娘也好,在她们母女高高兴兴出外赴宴游玩的时候,皆在家中应对困局。 这还只是个开始。 孔氏决定等他们再慌乱一段时日,再到柳家大宅里撒把盐,加点醋,让一家子更是五味杂陈。 柳艏让她不好过,她也有得是让柳艏不好过的法子。 这日一大早,孔氏天刚亮就起床了,最近她睡眠少,起得早,但精神还是不错的。 她醒了之后是桃红在,坐下梳妆后就与她道,“外面还有谁?” “是小珂和小婷。” 这两个丫环都是手轻脚轻的,孔氏点头,“那叫她们去小小姐的屋外守着,看杏雨她们有什么要让她们搭把手的。” “是。”桃花转到屋外吩咐了人,转头回头就笑着与孔氏道,“夫人今天就戴那套红紫蓝的头面罢?昨个儿小小姐还说这套衬得您极为好看。” “她的嘴能听吗?”孔氏哑笑,却是点了头,“就那套吧。” 这是她去年生辰时,小女儿央了狮王,使了她自个儿所有的钱财,请皇宫的匠师为她打的。 这是孔氏最拿得出手的一套头面。 今天要去东宫见太子妃,孔氏也觉得就这套能戴着去宫里见人了。 桃花转去拿了钥匙,打开了装贵重物品的木箱,她拿着繁杂的钥匙打开了层层的锁,在其中拿出了一个中间镶着紫宝石的檀木盒子,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到了一边,又小心地把木箱的锁全锁好,这才捧了盒子过来。 孔氏梳着头看着她动,等到桃花把盒子从她面前打开,看着盒子在晨灯下发出耀眼的光,她不禁笑了起来,伸手去摸了摸那镶着蓝,紫,红三色宝石的三支宝钗…… 她满足地喟叹了口气。 柳艏夺了她的家权又如何,她现在在外 的风光,让柳艏连个屁都不敢放。 孔氏再没有比现在更喜爱她的小女儿的时候了。 果然是自己打小捧心坎上疼大的,把她养大了,她就知道反哺了。 有这等的时候,不管以后再出什么事,她这辈子也值了。 这厢孔氏梳妆到一半,那边柳贞吉也打着哈欠醒了,她趴在床上挪了挪屁股,但还是想赖着不起。 杏雨哄她,“夫人都快梳妆打扮好了,等会她过来要是看到您还未起床,少不得说你一顿。” 柳贞吉这还没清醒,狗胆也大,揉着眼睛便道,“我不怕。” “夫人……”这时,梨云在门口惊讶地叫了一声。 顿时,柳贞吉下意识地就在被子里拱起了屁股,脑袋小心翼翼地往门边看去,她等了一下,见没人进来,这才松了一口气,知道是丫环又在吓她。 这下,她也是被完全吓清醒了,摇着头下了地,打着哈欠跟她的丫环们抱怨,“不要这样吓我,吓得白头发都要出来了。” “平时也不管你,”杏雨过来扶了她,往妆台那边走,笑着走,“可是今天要去东宫见谁,您忘了?” “没忘。”柳贞吉耷拉着脑袋,又打了个哈欠。 怎么忘?要见太子妃,可能还免不了见太子。 前天在钦天监监正闻大人家中赴宴,她们母女遇上了来闻家的狮王,狮王说让她们今天去东宫见太子妃,也说了他那天也会去。 就两句话,柳贞吉一琢磨,就知道这一天她可能得见不少人。 她是有些怕的。 但狮王这种雪中送炭的行为,柳贞吉再怕也不想拒绝。 她还要带她娘去露脸呢,她得让她娘风风光光的,让人忌惮。 至于狮王,柳贞吉也知道他这完全是在帮她——狮王叫她们去东宫,不用说就是很明显地在给她脸面。 本来闻大人一家请她们母女过去,何尝不是看在狮王的脸面上才请的她们? 请了她们过去,而狮王也大驾光临了闻家,闻家也开心。 说来说去,狮王的面子最大,她们母女在外面混得开,有人开宴就记得请她们,不过是她们一直在仗他这狮王爷的势。 做人不能太没良心,狮王不介意她这些日子以来的小心思,而且还捧了她的场,柳贞吉也觉得她得对这位周皇朝行事太与众不同的 王爷表示一下感谢,所以等她一洗漱完一坐下,在杏雨梨云给她梳头的时候,她就拿起了给狮王绣的荷包打量。 这两天她加紧赶了一下工,把绣有两只憨头憨脑的小狮子荷包赶出来了,丫环们都说好看,母亲也说很不错,柳贞吉也是觉得挺好的,就是她刚醒过来的时候,突然觉得还是在上面绣一个狮王的字会更好。 她打量了下荷包,选好绣字的地方,就让人给她拿金色的丝线来。 “还要绣?”拿线的梨云不解。 “要绣喽,”柳贞吉淡淡地说,“绣一个狮王哥哥的字,这样别人就不会拿错他的了。” 跪坐着给她梳着长发的杏雨笑了起来,道,“不会有人认错狮王爷的东西的。” 自从宫里出了个狮王,全京城,谁人身上敢佩带有狮子形样的东西。 “也是。”柳贞吉点点头,接过梨云拿过来的线,耸耸肩道,“不过还是绣一个吧,我觉得好。” “嗯,小姐觉得好的就是好的。”梨云拿过了另一柄玉梳,在另一头为柳贞吉梳起了头,并点头赞同道。 一主两仆这就不再说话,等到柳贞吉的发梳好,狮王的“浚”字柳贞吉也只绣了一半,孔氏到的时候,见小女儿埋头还在绣东西,不由加紧了脚下的步子过来看是什么情况。 柳贞吉听到她来,抬头朝母亲笑了一下,就又低下了头。 孔氏见到字后,不禁道,“怎地还要刺字?” “加个字好。” “你啊,就是这么粗心大意,之前怎么不想到?”孔氏还是习惯性地不无抱怨。 “赶得急,一时没想到嘛。”柳贞吉撒娇道。 孔氏无奈地叹了口气,但也没再出声,仔细地看着小女儿飞快地穿动金丝,等看得久了,见小女儿的玉手沉稳快捷,绣面一丝不苟,下针一针也没犹豫过和下错过,脸上不由也有些骄傲起来。 她多年管教,谢天谢地谢菩萨,还是把人教出来了。 第21章 等孔氏领了柳贞吉去小厅用早膳,柳之程柳之平兄弟俩早就带着媳妇候在那了。 他们的家也是分了,柳艏作主,给了他们两兄弟一人四处店铺和三个庄子,还有千亩水田,看着算多,但之后两兄弟从母亲那处才知,这其中有一半是不生财的。 他们爹把好能生财的都分给了他看中的那几个爱子。 柳之程愤怒,柳之平却相对平静得多,拿了帐本之后,就每日夜间拖着柳之程过来向孔氏请教管这些东西。 孔氏管家这么多年,懂得多,能教他们兄弟自然不少。 几日下来,柳之程看着孔氏的眼都已与以前不同了。 而他们现在还是住在柳家,听从了他们母亲的吩咐,要在贞吉儿嫁出去之后再搬出去。 到时候,再看看宫里是什么风声,他们一家再决定如何虎口脱险。 这家分出去了,到时候要查出他们爹和那几个庶弟的问题来,他们至少没参与进去。 柳之平是早年看出家里的不对来了,一直也管着柳之程,再则,他这边也有些门路,所以这家分了,确实对他是有很大的好处的。 他以后是要走官途的人,万不能让父亲庶弟拖下水去。 而且,狮王那边说是不管,但贞吉儿嫁了过去,总有人会看在他的面子上,给他们兄弟点脸面。 这以后的事,柳之平也在慢慢谋划,但也因不确定,也仅与母亲露出了一点口风让她安心,便是柳之程那,也是一字没讲。 而孔氏见柳之平心有打算,更是欣慰得很,于她而言,儿子但凡有一点本事,她也就能放心不少…… 她现在也是忍而不发,静看这段时日的动静。 两兄弟这几天都是晚上来见她,不过这天要去东宫,孔氏也就让他们兄弟俩带媳妇过来先一家人吃顿早膳。 去东宫是大事,一家人要聚一聚。 用膳时一家人很安静,孔氏找了两个儿媳说了两句话,就看着柳贞吉用膳去了。 因有孔氏在,向来爱逗弄柳贞吉的柳之平也正经得很,只是在一家人用膳毕,趁孔氏吩咐下人去看看马车等物备妥没有的时候,柳之平悄悄靠近妹妹,朝她挤眉弄眼,“妹妹好美!” 柳贞吉不禁白了他一眼,朝他身边的二嫂李氏道,“二嫂,管管他。” 李氏去掐柳之平的手臂,脸上带着笑,嘴里却 恶狠狠地小声道,“再逗贞吉儿,我等会就告诉娘,看你还敢不敢嚣张。” 这时吩咐好了事的孔氏正回身过来,柳之平有苦难言,低下脑袋低吼,“恶妇,松开手啦,疼疼疼,知道了,不逗了,啧,我说你这恶妇……” 他旁边那恶妇,于是掐得就更凶了。 柳贞吉在一旁看得眼睛发亮,看戏看得差点乐出声来。 ** 马车上的柳贞吉还笑嘻嘻的,孔氏看着她高兴的样子,嘴边也忍不住有点笑。 到了进东宫的西侧门前,已经有宫人在候着了,她们下了马车,进了进宫的轿子,进得门去不远,就听前方有人在喊,“是柳家的小小姐来了?” 一会就要进不能再抬轿的内宫了,柳贞吉刚要下轿子,就见前方有黑影笼罩,一抬头,见是狮王,她不由咦了一声,“狮王哥哥,你怎地到的比我们还早?” 周容浚由得长殳替了她的丫环去扶她下轿,等她下了轿,上下打量了一下梳了个飞仙髻,像个小仙女的她,朝她道,“抄了近道。” 他不过是刚从他父皇的御书房里出来。 “哦。” “柳夫人……”周容浚这时转身朝也下了轿的柳孔氏拱了下手。 “王爷。”孔氏朝他施了礼。 周容浚朝她点了下头,回过头示意柳贞吉跟上他。 “狮王哥哥,这个给你。”柳贞吉把袖中的荷包拿了出来,又与一旁的长殳道,“长殳,你帮我看着我的丫环,别让她们捣乱生事,这宫里可比不得我家里头。” 她向来听话知礼的丫环们听了哭笑不得,长殳也是笑了,道,“知道了,小小姐就请放心好了。” “嗯,有你看着,我放心得很。”柳贞吉理所当然地点了头,又朝在打量接过的荷包的狮王道,“狮王哥哥你喜欢吗?” 周容浚听了点了下头,把荷包揣入到了王袍里。 他今天穿得正式,紫黑的王袍穿在他身上太过于霸气,老实说柳贞吉是打心眼里怕狮王,就是以她穿越过来的脑袋她都料不出这人的深浅,而且,皇家的人真的不是普通的平民百姓,即便是温和的太子那也是一身的不怒自威,尤其眼前这性情暴烈的,那真是身上的每一处都散发着“谁惹我我就弄死谁”的气息,每次都把柳贞吉吓得够呛,一直都不太敢正眼看他,现在都是勉强自己在与他说话的时候往他的脸上抬抬眼睛 。 不过这也怪不得她,现在走在他们周围的,也就她还敢抬抬眼了,她母亲孔氏都是跟在他们后面微低着头静悄悄地走路,如同收敛了爪牙的老猫。 而且在狮王面前,有柳贞吉说话的地,但是没她说话的地方。 “我还给太子妃肚子里的娃娃带了这个……”狮王爱逗她,但向来话不多,为了不冷场,柳贞吉又掏出了那个准备给太子妃的小陶偶与他看,“等他出来就可以玩了。” 狮王看她,嗯了一声,问,“就带了一个?” “呃?”柳贞吉堵住了。 “长孙殿下和淑仪郡主的在哪?” “啊。”柳贞吉不由回头看孔氏。 “回王爷,长孙殿下和淑仪郡主的,皆在妇人这。”孔氏回。 柳贞吉不由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胸口,不由靠近狮王,轻声道,“吓死我了,还好我娘带了,我就光惦记着肚子里的小皇孙了。” 所以,太子的长子和女儿她给忘了。 “怎么忘的?”周容浚轻皱了下眉。 柳贞吉苦脸,犹豫了一下道,“临时想给你绣荷包,两只小狮子绣了好久,这两天都没出过门,就一直忙着绣荷包了,早上还补了几针才弄好,什么事也顾不上了。” “没脑子。”周容浚轻啧了一声,见他说完她头又垂下去了,就又好笑了起来。 说话间,东宫那边的内侍也过来迎人了,见到周容浚也只敢打揖问好,不敢多说话,埋着头走着前面领路。 柳贞吉看他们一个个都怕狮王怕得要死,深觉自己在狮王面前的发嗲卖撒娇,没话都要找话说的行为完全是称上得勇敢了。 这也是她向来不爱见狮王的原因,怕他把她当白痴一样地逗着玩是其一,另一个,在他意兴阑珊的时候,她就是那个绞尽脑汁不冷场的人,要不然,狮王身上的冷气能把她冻死…… 在这样的一个人面前,她要是能高兴得起来,那就怪了。 “怎么了?”见她垂着头不说话,有一段时日没与她好好说过话的周容浚张了口。 他挺爱她叽叽喳喳个不停。 “没怎么。”被骂没脑子的柳贞吉努力振作地抬起头,见他还朝她看过来,她不由有些慌乱地别过了眼。 周容浚看她胆小成这样,轻摇了下头,因在外头,他也没再多说话,领了这母女进了东宫。 那厢太子周鸿渐已经和太子妃在正宫门口等着他们了,柳贞吉与孔氏分别与他们见过礼后,太子妃容氏就过来牵了柳贞吉的手,朝她笑道,“好多个日子没见着你了,妹妹也不来看看我。” 被美妇握着手的柳贞吉羞涩地笑,轻声道,“我娘在家里教我规矩,让我在未学全之前,别来宫里闹笑话。” 说着就朝身边孔氏看去,朝母亲甜甜地笑。 孔氏也是笑,恭敬地朝太子妃道,“吉儿好几次都说要来看您,我就是怕她不懂事,给您添麻烦,一直都没敢让她来……” “柳夫人这说的哪儿的话,吉儿懂事知礼得很。”太子妃拍拍柳贞吉的手,说罢朝柳贞吉道,“我喜欢你得紧,你要多来看看我。” “嗯。”柳贞吉点头,清清脆脆地应下了。 另一边走在她们前面的的太子听到她这声应声,笑着与弟弟道,“你看,她还是很会说话,讨人喜欢得很,胆小点又如何,别吓着了她就是。” “这宫里总有不长眼的人。”周容浚背着手,甩着一直握在手中的马鞭,漫不经心地道。 太子闻言摇了摇头。 这时走到台阶处,周容浚等上了台阶,就转过了眼,看着她身边的丫环扶了她上来,这才跟着太子重新走。 “这还只是过得去?”身为亲兄,与他要比别的皇子要亲近许多的太子不禁取笑他。 周容浚淡道,“女人嘛,再喜欢能喜欢到哪里去?我为了她求了父皇,已是我的极限了。” “求了父皇?”太子诧异,随即了会过来,“柳家的事?” 周容浚点了点头,这时听到后面一阵短促的惊叫声,他不由飞快回过头。 等一眼看去,见她半弯着腰低着头被人搀扶着,来不及想什么的他就已纵身往前跃去。 “怎么回事?” 柳贞吉听到他的声音,整个人手忙脚乱地往他那边扑去,嘴里颤着音恐惧至极地小声喊着“狮王哥哥”,这时她已流满了满脸的泪,周容浚低头,看到了一条黑蛇已缠绕住了她的脚…… 第22章 说时迟这时快,周容浚手中的长鞭往长一挥,空中响起了数道奇怪惊悚的声音,只见那黑蛇已经被碎成了数段被甩了出去。 然后,狮王发飙了。 只见东宫中响起了他暴怒的吼声,“给本王查!” 长殳带着王府的两个侍卫连忙赶了过来,边跑边看着太子。 太子那厢已经是急步过来了,扬头冷道,“谁当值?” 说时东宫的侍卫已经围拢了起来,太子见周容浚把人放到她母亲身边,对着长殳开口就是让他带着这母女走,太子拦了一下,加重了口气,道,“四弟!” 他现在这么一走,叫宫里的人怎么说他? 周容浚却是管不得那么他,他自小脾气暴躁,所有的皇子里,他从大皇子打到八皇子,后来就是那个几岁毛头小十一惹了他他都没放过,谁知道知道谁惹他,他肯定会算帐,哪怕是亲兄长也不会例外,“是不是得我的人被吃了,你才许我走,太子殿下?” 太子被他这声反叫喊得又怒又急,当下就急怒挥袖,“你以为是我?” “皇兄,这是你的东宫,是不是你,我还望你查清了给我个真相。” 周容浚说着见柳贞吉还在她母亲的怀里瑟瑟发抖,那不停流着眼泪的小可怜样子看得他心火更盛,对着那没出息的火大地低斥,“哭什么哭,就你这样还要当本王的王妃,进次宫就要出次丑,你把本王的脸面都给丢光了!” 说着就朝长殳大叫,“还不赶紧把人带回去。” 长殳低着头往这母女靠近,小声地道,“柳夫人,随老奴走罢。” 那边也是吓得回不过神的太子妃突然眼睛一闭,随后,东宫里的宫女惊慌地大叫了起来,“快来人啊,太子妃吓昏过去了……” 这时,当值的侍卫领头已经叫人闭宫大查特查了。 这下,他们是想走也走不了。 当下,周容浚甩得手中的长鞭呼呼作响,口里暴躁地大叫,“蛇,蛇,蛇,又是蛇,长殳,你先出去,把那个小十一给本王给提过来。” 长殳知道他的性子说一不二,明知不妥,但还是沉稳地道了声,“是。” “太子……”他朝太子那边行礼。 周鸿渐见他弟弟那样子像是快要把他的东宫给掀了,便点了头,“你去。” 长殳这便去提那不到七岁的十一皇子去了。 这时,在孔氏怀里的柳贞吉是拼了小命让眼泪不流了,但还是无法抑制住地打冷颤,完全纯身体反射,她是止也不止不住…… 她是真怕蛇。 上次被恶意吓过后,更是怕得要死。 这次踩到它,被它绕着腿而上的时候,她怕得连呼吸都止住了。 她打着冷颤,朝太子妃那边看去,见太子妃被人扶进了东宫,又有不少宫女内侍围过来大呼着让太医过来,然后侍卫又跑来跑去封宫,场面一时混乱不堪,她看过几眼回过头来,见狮王那深如黑渊的眼睛带着戾气瞪着她,柳贞吉吓得小腿肚子都抖了,她惨兮兮地朝周容浚哭着道,“可是我是真怕啊。” 不是她胆小,而是饶谁被蛇缠住脚,能不吓得半死吗? “叫她们也进去吧。”太子脸色难看地与人说了几句话回来,与周容浚道。 “还能如何?”周容浚冷着脸,那脸色比东宫出事的太子还难看数倍。 ** 柳贞吉被扶着才走了几步,走在前面的周容浚就冷不丁地回过身来,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这次别说柳贞吉被吓得倒抽了口气,就是孔氏也是吓得腿脚一软,差点没扶住女儿。 “狮王哥哥……”柳贞吉真的觉得自己还是死了算了。 柳府那点小动静跟这宫里的一比,简直再天大的事也是小巫见大巫,不堪一提,她是真傻了蠢了才想着带母亲进宫来。 难道前几次进宫的动静就没把她给吓明白? 她带着泣声可怜兮兮地叫着他,周容浚不痛快,但也没再说话,冷着脸回过身去了。 这母女俩跟着那几个把头都快低到胸脯上的丫头才觉得又逃过一劫。 柳贞吉觉得她刚才没被蛇吓死,现在被狮王这样地补一刀又一刀,完全连死都不如…… 很快,母女俩被带去了一处卧屋呆着,随即太医很快就到了,给柳贞吉把了脉,说是惊魂未定,给她开了几剂安神汤。 这时周容浚已不在,只有他的侍卫头子俞飞舟守在外头,听到太医的话,俞飞舟在外头朗声道,“太医把方子交给在下就好,我等会拿去给王爷看。” 把要把方子给柳氏的太医止了手,转过身往门边走去了。 这事狮王要过手,孔氏无话可说,她抿着嘴把女儿抱到怀里,不停地小力拍着她安抚她,嘴里小声地道,“ 囡囡不怕,不怕,娘在这呢。” 她说得很是平静,但眼泪还是不停地往下掉。 小女儿那一踩,别说是吓着她自己,即便是她这个当娘的,现在也是被吓得魂不守舍。 她要是真出了事,她的天也要塌了。 ** 狮王又发火了,这事经许多人口口相传,很快传遍了皇宫上下。 皇后的凤仪宫里,当朝皇后听到小儿子又发火了的事纹丝不动,只是问那前来报信的人,“是为何发的火?” 听了东宫的事后,皇后淡道,“这等事,还不容他发火了?出一还出二,把本宫的脸面都给丢尽了,去叫内务府的人过去一趟,怎么的也得给狮王一个交待。” 宫人一听皇后这口气,就知皇后这次也是偏着狮王的,心道这爷如今这性子,皇后娘娘可功不可没。 皇帝那边听到狮王又发火了,不由拧了眉,“这不是刚从朕这走?” 总管恒常也是拧着眉,“王爷脾气是不好,但从来不无缘无故发火。” 恒常也是看着狮王长大的,狮王虽倔,但不招他,他也不会发火。 “去问问。” “是。” 恒常去了门边一会,只不过眨眼就又回来跟周文帝说了柳家小姐进宫又被蛇缠上的事,而且,太子妃也被吓得昏过去了。 周文帝听了扔了手中的笔,“叫人过去查,这叫什么事。” 皇帝心情不快,恒常说话的声音都小了,“这就去。” 这厢东宫没多久,就迎来了内务府的两拔人,一拔皇后的先几步到,一拔皇帝的后几步到,把本有不少人的东宫挤得热闹了起来。 太子一听内府来了两拔人,看着他那冷着脸要发飙的弟弟苦笑道,“也就你,次次有这动静。” 皇帝宠,皇后疼,就这样,他这弟弟还是一不如他的意就一顿顿大火地发。 “皇兄还是去问问,到底是怎回事,太阳偏西之前还是给我个交待的好,要不,我自己去父皇那请罪自己查。”周容浚把搁在桌上的马鞭拿起折了几折,把它缠成了一团,淡道,“要是查出了是谁,也尽早告诉我的好。” 说着就站起来,松了松筋骨,“许是我不在这宫里住太久了,没几个人记得住我还是我父皇的儿子了,既然如此,那我也不乏用点力,提醒提醒有些个人,虽然我不住这宫里了, 但我怎么说也这皇朝的四王爷。” 说着他提步就往外走。 太子在他身后道,“不管是谁?” “嗯,不管是谁。” 周容浚淡应了一句,头也不回地走了,没看到太子听到他的话后嘴角隐隐一闪而过的笑意。 而周容浚对这事心中虽然也不明朗,但多少也有个数,他也不管这次他是不是被他的皇兄算计了,但只要给出个人来,他就是不把人弄个半死,也得把人弄个半伤。 免得他们这里宫里的人以后斗法,每次都要拉上他…… 其实拉上他,他无所谓,但每次都要弄到那小东西身上去,这事就让他恼火了。 而他不高兴,他也绝不会让人高兴就是。 ** 狮王再去看她,见她躺在她母亲的怀里闭目养神,见到他,人都不会叫了,只是朝他惨笑了一下。 他皱眉,去门边叫人,“去凤仪宫那头拿件我的披风。” “是。” 他重折返,见孔氏已经退到了一边,他朝她点了下头,就坐到了柳贞吉的身边,对她说,“这两日你不用回柳家,等会我让我母后那边派两个宫女跟着你,你随你母亲去我那边住两日。” 反正孔氏离开柳家后,他也得把他这个岳母安排妥当了,这时候让孔氏跟着她进王府住几天也好,如果孔氏识趣又知道守本份,就让她呆在这蠢东西身边也无妨。 他那王府,也不是她这种天真烂漫的性子能管得住的,得有个下得了狠手的在她身边。 “这好吗?” 果然,她犹豫了起来。 周容浚淡道,“大不了婚事提前。” 他这话一出,就闻屋子里那一母一女皆倒抽了口气,朝他直直地看来…… 周容浚扯了扯嘴角,“怎么,你还不想嫁我?” 柳贞吉慌得六神无主,“这指婚的日子,岂是改得了的?” “那我现在还把你送回柳家去?”狮王稀奇了,“都有人想我还没娶上王妃就让我当鳏夫了,你还不随我回去?” 柳贞吉欲哭无泪,觉得脑子乱糟糟的完全跟不上狮王思维了,“那个,还没娶上就死了的,不叫鳏夫吧?” “于我一样。”狮王见她一脸糊里糊涂,但样子还算称得上赏心悦目,当下口气也稍好了一点,“看吧,看到底 是谁搞的鬼,如果是冲着我的,我定要把那人关到蛇笼子里关到他闭气为止。” 他这话一出,别说孔氏母女,就是整个屋子里现在站的东宫的,柳家的,王府的,还有内务府的奴婢皆齐齐闭了气,被狮王吓得一口气上不来。 第23章 只要狮王在,他一开口,屋子里连呼吸声都很难听到,柳贞吉听到一阵整齐的抽气声后,只恨母亲丫环皆离她太远,她这下昏倒过去的话都没个人接。 她颤颤悠悠地抬起头来,简直就是用生命搭了句话,“那……不好吧?” “怎么,嫌轻?” 柳贞吉立马猛摇头。 要不要更吓人一点?吓死她算了。 周容浚看她那没出息的样,冷哼了一声。 过得一会,去凤仪宫的人回来了,拿了件周容浚放在他母后那的披风,让柳贞吉披着,完了十一皇子已经被俞飞舟恐吓完毕,来人叫了王爷过去。 周容浚临走前见她脸色苍白得厉害,走她面前给她扯了扯身前的他的披风,撇嘴不以为然道,“有我在,有什么可怕的?” 说罢没等柳贞吉反应,抬步利落地出了门去。 那背影,霸气又带着杀气。 柳贞吉一看,感觉他这是杀人去的,十一皇子岂是能杀得的?这刚站起来的脚都不稳了,怯怯然地扶着桌子往下坐,觉得天都要塌了,她胸口都没法喘气了,“娘,娘,娘……” 狮王一走,孔氏就扑了过去,抱着吓坏了的女儿忙安慰,柳贞吉在她怀里急喘了阵气,本有许多话要说,但话一到嘴边,却只换来了她躲入母亲怀里的一声泣音。 老天爷啊,就这么一个脾气比老天还大的男人,她这样胆小的人,真的能跟他一道过日子吗? 而且他这么大的脾气,不管他身份有多大,按他这得罪人的节奏,不用等他到三五十岁,就是再过几年,全京城的人都要被他收拾一通了啊,到时候,她怕她出个门都有人往她这王妃头上扔臭鸡蛋。 ** 十一皇子被捉了来,在这天里,皇宫又掀起了第二波热闹。 周文帝听后道了声“岂有此理”,但还是让宫人拦着没见十一皇子的母妃丹妃,就说这事自有内务府管。 恒常也是收到信后,就往东宫那边奔了,老太监喘着气跑到东宫,见十一皇子还活着,那气总算是顺了一点,不过给狮王请安的时候还是在喘着气,“老奴见过王爷。” 说话间看了长殳一眼,长殳朝他摇摇头,示意他还是小心点好,王爷火气大着。 恒常会意,说话时就跟以前小狮王还在宫中一样恭敬又谦卑,“皇上让老奴过来问问,您查的事可有什么让老 奴做的。” 在这宫里,能得周容浚几个正眼的人不多,恒常算一个,见老内侍问,便答,“把这小子给我送内务府去关两天,不给说真话就不给饭吃。” “你敢!老四,我跟你……没完……”见恒常来了,自以为有了撑腰的十一皇子的“没完”两字最后被狮王的一巴常煽在了嘴里,和着他被打落的牙和血吞下了。 “你听到了?”周容浚问恒常。 恒常额上冒冷汗。 这十一皇子,自以为得皇上宠爱,就以为…… 老四是他能叫的吗? 这别说被煽一耳光,狮王就是弄掉他半条命,皇上那也只会口头斥责几句。 这真是在宫里也活了好几个年头了,怎么这点眼界力都没有? 着实不喜十一皇子的恒常流着汗点了头,躬着老背道,“老奴听到了,回去皇上问,老奴会一五一十地答的。” 周容浚“嗯”了一声,接过长殳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与恒常淡道,“别二三天的,关个十天半月的又如何。” 恒常只能低头,诺诺地答是,是,是。 就这么地,十一皇子被扔内务府去了。 这厢周容浚又去见了太子,太子正在查事,也是刚听到了十一皇子的事,见到周容浚迈着大步来,忙指着外头的太阳道,“还未偏西。” 周容浚眯眼瞄了眼太阳,没说话。 太子见他一言不发走了,不由挑眉,不一会,就听侍卫来报,说狮王带着大总管去皇上那去了。 太子笑笑,心道他这个弟弟是又聪明又敢为,可惜就是打小性情刚烈,易怒易躁,眼睛里又容不得一粒沙子,一辈子就只能当个冲锋陷阵的王了。 ** 周容浚这边去见了周文帝,周文帝本在见官员,听到他来,叹了口气,让官员们退了下去。 狮王一进去,就朝周文帝跪下了。 “你这是干什么?”周文帝揉着生疼的脑袋。 恒常在一边悄悄往前,说了十一皇子的事。 周文帝听了想也没想地说,“如若不是你凶恶,他岂会这般口不择言?” 周容浚抬头,“随您罚我,回头您拉我去关一个月也行,就是别把他这半个月省了。” “你……”周文帝被气倒,拿了手中的奏折就去砸他的脑袋,“才宠你 几个月,你就又给朕生事,你就不能消停点?你这样让朕怎么放心让你办差事?” “照样办,”周容浚撇撇嘴,霸气凶残的狮王这时还有点像个年轻人的样子,“反正您交待的事,我都会按您的吩咐办好,您要是觉得不好,办我就是,关一个月不解恨,那就关两个月,反正您顺心就是,我无所谓。” 周文帝揉着头,手往旁边伸,“恒常,朕头疼。” 恒常愁眉苦脸过来,“等会就给您传太医过来。” 周文帝见他都帮他,瞪了他一眼。 回头对着脾气臭得就像茅坑里的屎一样的四皇子冷着脸道,“早晚朕要大罚你一次。” 见狮王动都不动,他又威胁道,“你别不信。” “孩儿信,”周容浚很坦然地道,“就我这样,您还没大罚,老实说我也挺奇怪的,长殳也是,天天都在愁您哪天大罚我,王府里救命药都搜罗了一大库,回头您来我王府,我领您去看看。” 望着有话要说得很的狮王,周文帝哑口无言,好一会语重心长地道,“你要是别这么烈,别这么赖……” 说着就没说下去了。 周容浚明了他的话下之意,他性子要是不这么烈,不这么有仇必报,他还能多在宫中呆几年,跟他那些比他当年开府时年纪还大,现在还住在皇宫里的皇弟们一块搅稀泥,而不是小小年纪就出门开府立王,一生就这么给定了。 可定了就定了,外边可比这乌烟瘴气的宫里头让他痛快得多。 “您别这么看我,”他父皇如现在这么喜欢他,也是他住到外面的事去了,他住宫里头的时候,他父皇也没少看他不顺眼,周容浚很直接地道,“我就这样了,您该罚就罚,不罚更好,孩儿也少受那皮肉之苦,就是那小十一的事您别给我松口,我就是要让宫里的人知道,我的王妃谁敢动,我就弄谁死,哪怕就是个我怀疑的,我也先打上几棍子消消气再说……” 周文帝听得牙都疼了,毫不客气地拿了砚台往他身上砸,“那也是朕的儿子!是你皇弟!你给朕滚。” 周容浚也没闪,上好的端砚擦过他的脸,里面的墨迹泼洒了出来,弄脏了他的脸和他的狮王王袍…… 一旁的恒常看得提着气,生怕这端砚把狮王的脑袋给砸了,见只是擦过,身子一松,舒了口气。 周容浚倒退着到了门边,出门的时候也没站起,算是半跪半滚地滚了,周文帝指 着门对恒常说,“把门给关了。” 恒常小声地问,“那十一皇子……” 周文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恒常这便就不再问了。 不过等内务府的人来问他的话,他略想了想,还是比了个半个月的数。 这事,还是得顺着狮王的心意。 皇上那,虽然没说,但也是这么个意思。 ** 周容浚去过皇上那,就又去了皇后那讨人。 看着一边脸都沾了墨迹的儿子来,皇后亲自执了帕巾给他擦脸。 周容浚坐下没多久,就朝她讨人。 皇后听了眉一挑,“还没成亲就住你府里去?她又不是没得住。” “柳府乱着,”周容浚简言,“柳太傅那府,什么妖怪都住了几个,外头也一样,不少人拿她打我的主意。” 皇后半晌没说话,等把他的脸擦拭得差不多了,她退后两步看了看,嘴里淡淡地道,“那你父皇,确实是有那个意思让你重审司马案了?” “不知道,他从未与我提过一字半句,现在宫里也这么说?”周容浚看向他母后。 “嗯。”皇后点点头。 “呵。”周容浚冷笑了一声,不置一词。 母子俩没再多说,皇后还是挑了两个得力的女官出来,让她们跟着王爷去。 这时太阳也快偏西了,周容浚要去东宫。 皇后送了他到门口,路上与他道,“皇上要重用你,看中你雷厉风行的能力,这是你的福气,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你这脾气,还是得改一改,不能你说如何就如何。” “我还就是我说如何就如何了。”周容浚朝她一拱手,淡道,“您就别说教我了,我要能改,早改了,哪会当初改不了,那般早就离您出宫立府。” 他当年把他的二皇兄差点打残,这才被罚了出宫,饶是如此,他这么多年也没改过一点半点,不也是被重用? 有什么好改的?半路上,周容浚想起那些动不动就让他改改的说法,回以嗤之以鼻。 而看着他远去的皇后站在宫门前,半晌都没说话。 第24章 狮王是皇帝皇后这两处征战,孔氏母女这边是诚惶诚恐,狮王一走就是午膳时候,东宫由女官带着一群女婢服侍了她们用膳,两个人,大菜小菜上了三十六个,柳贞吉是给了二十四道的标准,孔氏给了十二道。 这已是宫中待女客的高规格了。 孔氏与柳贞吉不用脑袋想也知道,这是做给谁看的。 狮王回来后,太阳还没偏西,他先去了孔氏母女呆的地方,长殳那边得信知道他回来了,跑到了大门口迎了他。 “如何?”周容浚问。 “刚才还小歇了一会,柳夫人拿了鸡蛋给敷了会眼,眼睛好多了,现下正在那看书,太子那边的人说是听说她喜爱看诗词,给她拿了两本元道子册来。” “没再哭了?” “没再哭了。” 周容浚嗯了一声。 等进了门,他这厢坐下,那厢就有人去屋里叫柳贞吉去了。 柳贞吉这就带着母亲过来了。 见到他,她施了礼,他朝她招了手,她才靠得近一点。 “坐我边上。”周容浚叫她过来。 她这又才靠得近了一点。 胆小又白净的小绵羊。 看着她那弱不禁风的样子,周容浚不由哼了一声,这时见柳孔氏领着人默默地退到了门边,她又坐到了他身边,他这才脸色好瞧了些。 “你去见皇上了?”她在旁悄声问。 “嗯。”周容浚见她怯生生开了口,今天他也没了逗弄她的心思,淡道,“还去了母后去,给你讨了两个人来,你住我那按她们的话做,不会有人说道你的闲话。” “哦。” 只得来一声哦,周容浚又瞥了她一眼。 见她咬着嘴,像是有话要说,他皱眉,“有话就说。” “你用午膳没有?” 周容浚瞥她一眼,摇了头。 从东宫到他父皇那,再到他母后那,又到东宫,可是不小的一段距离,他哪来的那闲心去用膳。 “噜,这个给你。”她这时站起身来,朝外边的人招手,丫环端了盘子急步进来,放到她手中就也急步退了下去。 周容浚一看,见是两个烙饼,不由扯嘴。 “里头塞了五花肉,能顶饱。”她放到了他跟前,周容浚无可无不可地拿起一个,咬 了一口。 “长殳,你去拿点温水过来,不用茶水。”她道。 “是,老奴这就去。” ** 柳贞吉见他吃上了,也是松了口气。 老实说,听说他去了皇帝那,她还真怕他被皇帝拖下去打板子。 把十一皇子煽得牙都掉了,这种事,也就他干得出来还不怕惩了。 “狮王哥哥……”她轻声地叫了他一声,见他顾着吃都懒得看她一眼,她胆气又大了点,头又往他那边凑了凑,小声地道,“你别跟太子吵,这里是东宫,是太子爷的地方,也别跟宫里的人吵,他们是这里面的人,都凶得很,天天都能见皇上,不好吵。” 他这么狂这么吊,她真是怕死了他把连亲兄弟在内的所有人都得罪了。 “少废话,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跟他们这些个人吵了?”周容浚咬着里头的肉出来吃了,很不耐烦地道。 两只眼睛都看见了的柳贞吉被他的话堵得没话说,她实在没那个胆敢说逆他耳的话,只能无话可说。 恰好长殳把水给拿来了,茶壶水杯都放到了她跟前。 柳贞吉给他倒了大杯温水递了过去,周容浚接过,一口饮尽。 没一会,两个大饼里的肉就吃完了,随后狮王皱着眉满脸厌恶地把饼也塞到了口里,就着水把最后一口咽下去后,实在难忍厌恶地对柳贞吉道,“我讨厌吃这些个没味的,以后少给我吃。” 柳贞吉还能说什么,只能默默点头。 这么多年了,她除了被他逗之外就是被他训,外带还成天嫌弃,她已经麻木了。 而且,不麻木也得麻木,现在这个样子,她进宫几次就出事几次,事情都闹这么大了,谁都知道她是狮王那个倒霉催的胆小的未过门的新娘子,她不嫁他,还能找到哪个有胆的敢娶她? 见她头一直低着,王爷见她那样脸色越来越难看,长殳忙站到柳贞吉身边,笑着与周容浚道,“小小姐一见菜上,就让我把饼拿过来,亲手把一盘子肉都全放进里头了,才自个儿动了筷方始用膳。” 孔氏这时在靠门那边也是急红了眼,脑子一团乱。 本来膳桌上见女儿不顾矜持拿饼装肉就让她差点发飙,但碍于狮王的人在身边只能强忍住了嘴不去骂她这蠢女儿,膳后逮着空隙问她这是在干嘛,听到是给狮王的她差点昏倒,可小女儿说罢就肿着眼去睡了,她只 好强忍下那份焦虑,才没在狮王管家的眼睛下让丫环把东西给扔了,然后见小女儿把饼给人了,她都已经闹不明白该想什么了,丢人现眼几个字已经无法形容她的心情,好不容易熬到狮王把那两个上不得台面的饼给吃完了,见一心只想着狮王的女儿没得声好,还要挨他的臭脸,孔氏委屈得想哭。 就这么笨的女儿,哪能讨好得了这个一发脾气就能打杀人的狮王? 周容浚看着低着头的柳贞吉,对长殳的话置若罔闻,皱眉与她道,“记着了?” 柳贞吉听他那口气,就知道他得不到回答就不会罢休,无奈抬头,乖乖点头答,“记着了。” 周容浚这才满意点头,抬头往外看去,见太阳偏西还要点时辰,就头往后一仰,双臂充枕,翘起了腿,与她懒懒道,“先过府去住着,缺什么与长殳说,回头等要嫁了你再随你娘回家待嫁也不迟。” 柳贞吉着实愣了,愣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地道,“我娘能与我一道进府住着?” “嗯。”跑了一天的周容浚懒洋洋地点了点头,朝长殳说,“没事你也教着她一些府里的事,免得到时什么也不懂,尽添乱。” “是,老奴知道了。”长殳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显了出来。 “不懂的问你娘,问长殳,听到了没有?”狮王好好说话不过两句,就又把柳贞吉当孙子一样地训了起来。 见他还带上她娘,柳贞吉这个时候已经是很是感激他了,这头点得甚快,快得都有些慌不择路了。 “我知道了,狮王哥哥,”柳贞吉皱皱鼻子,忍住了鼻间的酸意,道,“我不会给你生事的,会乖乖听长殳和娘的话。” 周容浚一听,毫不犹豫地翻了个白眼,见她一脸要哭不哭的哭像,忍了又忍,才没破口大骂她蠢货。 她一个当王妃的,听管家的和她娘的这算哪门子的事? 真是蠢得全身上下就剩那张脸能看了。 ** 太阳刚要近西,太子的人就来请周容浚了。 他走的时候,胆小如鼠的那只小绵羊拉了拉他的衣袖,周容浚回头瞪了她一眼,见她咬着嘴,水汪汪的眼睛一眼泪光看着他,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大力甩袖挥开了她的手,没好气地道,“知道了。” 有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娶她不可,就因为别的皇子都要娶个势大的妻族增加底气,而他为了让这些人放心就娶个 起不来,注定落魄的?看她这怂样是让人放心得很,但周容浚现在还是被她的胆小弄得莫明火大,这搞得他有种被她弄得同样怂的错觉。 于是,被提醒不要在东宫发飙的周容浚满心的不高兴走了。 留下被他瞪得虚弱的柳贞吉扶着桌子坐下,对着长殳满脸茫然,“长殳,怎么办啊?” 长殳安抚她,“没事,没事,船到桥头自然直,万事有王爷呢。” 柳贞吉更想哭了,就是万事有他,那才有事了。 一个小十一还没查出是不是他干的就被他煽出事,关内务府了,他母妃不闹得天翻地覆才怪,这宫里一时半会肯定静不了,他也别想轻易摆脱干系。 而现在太子要是给出一个交待,柳贞吉已经料出这事肯定跟太子脱不了干系,没意外是他在借力打力呢,看他那架式是不管是不是太子在其中掺了一脚,他都要搞死那个太子交出的人来…… 这种一定让人忌惮他的作风,真的好吗? 柳贞吉更茫然了。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弄不明白他。 “小小姐,船到桥头自然直,您就别担心了。”长殳见她一脸慌慌然,这些年下来,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王爷心中有数,他也是心中有点数的,也知她现在是真的担心他们家王爷,又语重心长地劝了她一句。 柳贞吉听了眨了眨眼,朝话中有话的长殳苦笑了一下,轻声道,“但愿如此。” 狮王府不能倒啊,她这身后,也是跟着一小半个家子呢。 第25章 太子那边是查出了人出来,从昨天到今天,只有一个八皇子宫里的宫人出没过东宫,把人提来后,那宫人正在被审。 不过等周容浚一到,刚见到太子,就有人来速报,听说那宫人咬舌自尽了。 周容浚听了冷冷一挑眉,“咬舌哪有那么容易死的。” 说着就跟着人走。 他们匆匆到了审堂,却发现人是真的死了。 太医过来一探,把那满着鲜血的嘴一张,细看了几眼就弯着腰过来给两位皇主子报,“血里有毒,应是毒发身亡。” 周容浚不顾一群的人盯着他,蹲下拿着马鞭托起那尸体的头看了几眼,淡道,“是见血封喉,蠢货咬这么大口子,怕是慌了。” 太医没料他懂这么多,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太子那朝身边内侍淡道,“往御书房那头报个信,另外请八皇子来东宫一趟。” “是。” “四弟……”太子朝起身的周容浚看去,“你看?” “快入夜了,我先送她们母女回去,明日再来。”周容浚站起,拿马鞭抽了一下那死尸,漠然道,“拖出去喂狗。” 东宫宫人不由往太子那边偷瞄,得太子颔首,就有人迅速上来,拖了人下去喂狗去了,也不等八皇子来了。 周容浚这时把脏了的马鞭甩给侍卫,沉思着往外走,太子见他全不然不管别人怎么想的样子摇摇头,跟了上去,与他道,“父皇那,晚些时候我会亲自去禀一道。” “嗯,你看着办,明早让我见着老八就是。”周容浚冷冷一挑嘴,那神情间有说不出的冷酷。 太子叹了口气,道,“你若是不放心,等会东宫的人我也让人过问一次。” “算了,”这时,柳贞吉那怯懦的鬼样子在眼前晃,周容浚撇撇嘴,“这是你的东宫,你作主,我信你。” 太子听了着实愣了一下,看他绷着脸也看不出什么来,不禁哑然。 这明日太阳是要打西边出罢?他上午的时候还打算把他的东宫给掀了。 ** 柳贞吉看到狮王很快就回来,不由松了口气。 她不知前头审堂已经死了人了,见周容浚要随她们一道回去,她是比谁都高兴。 总算要离开这她每次来都要见鬼的皇宫了。 回去的时候,柳贞吉是跟着皇后的宫 女娄尚宫和贺尚宫走的,且与周容浚出宫走的道不一样。 狮王自然走正门,她们这等女眷进入都只能是偏门,想来如有一天她能走那道正门,可能得是他们成婚后的第一天,随他进宫给皇上皇后敬茶的那天了。 一路柳贞吉很是安静地窝在孔氏的怀里,孔氏抱着她,止不住一脸的心疼,不到半路看着女儿睡了过去,她看着女儿有几分憔悴的脸,心中沉重地叹了口气。 这次入狮王府,有好,也有不好的一面。 好的就是入了狮王府,按皇家的脸面,女儿以后就是确凿无疑的狮王妃了,不好的一面就是这完全不合礼数,哪怕有皇后派来的尚宫撑着场,但怕是也阻挡不了太多的闲言碎语。 好在,她以后终归是王妃,孔氏想到这个,心里才好受些。 孔氏母女入府要比狮王慢些,她们到的时候,长殳已经领着王府内院的管家婆子和大丫环,带着一众女婢在门口等着,等着她们下了马凳,又簇拥着她们入了内府。 一行人数众多,倒也安安静静,与王府另一头灯火明亮,琴声萧声羌笛声混杂成了一片的群芳院截然不同。 狮王这人泾渭分明,侍妾呆的地方,多艳俗繁丽,混杂污浊,乱声不断他也懒得管,全权交与了长殳处置,而他独居的那一处,则是园中多声陌生的鸟叫,他都要叫护卫把那鸟给打下来,省得碍他的耳。 那是处每个地方都得顺他的意,园中的虫子多蛀个洞得要经他同意的地方。 所以,能进的也就那么几个人。 柳贞吉来过几次,每次进的都是那个地方,遂也王府的另一边的酒池肉林,她也只是耳闻过,不曾眼见过。 等到要进狮王的狮园,身后的奴婢就少了一大半,在进去之前,长殳带着内院狮王的管家婆子清点人数。 孔氏和柳贞吉的婢女也在清点审查的人数当中。 即使是皇后的两位尚宫也不例外。 而这需要一些的时间,孔氏母女就被院内已经候在那的大丫环迎了进去,她们带的女婢,则要得经长殳和管家婆子点头才能进园。 柳贞吉与母亲随着人进去后,身后空荡荡的,一时之间少了人跟着的柳贞吉还有些不习惯,不自觉地往后看了几次。 狮园太静,只两边挂了两排简单的灯笼,看样子还是临时点上去的。 等进了大堂,灯水总算明亮了些, 柳贞吉也总算是松了口气。 大堂旁边这时站着王府的护院总管,狮王身边的侍卫头子俞飞舟,见到她们来,俞飞舟躬身抱拳,道,“王爷正在里面等着小小姐和柳夫人。” 孔氏诧异之时,柳贞吉已朝俞飞舟轻颔了下首,领了母亲进入里面。 她来过数次,但她母亲来这还是第二次,比不得她熟,也不如她知道狮王习性。 一进去,长桌上已经摆好了晚膳了,等她们施过礼,神情有些漠然的狮王朝孔氏点头,“你坐。” 孔氏看了眼女儿,在女儿的点头下,坐在了长桌这头的侧面,那一边,周容浚已朝柳贞吉招了下手。 柳贞吉便就坐到他身边去了。 狮王用膳不喜言语,半个字都不喜欢人说,她也就没有张口,看着他把小碗摆到她面前,给她扔了半碗菜到面前,她看着他提了筷吃了第一口,这才捧起了米碗,就着眼前的那些菜吃了起来。 桌太大,菜离得她太远,自从他们第一次用膳,身边没人侍候后,柳贞吉就认命以后他们吃饭就这种模式了。 她就吃他扔给她的吧,反正他用餐的桌子太大太长,而她手短,没人侍候着夹菜,够也够不了几盘菜。 孔氏没与他们一道用过膳,她偷偷瞄得对面那处几眼,越看越是止不住的心惊,她不明白,女儿什么时候跟狮王熟成了这样——两个人泰然处之的契合,就像他们已一道生活了许久。 ** 用过膳,狮王一言不发就走了,这时她们的女婢也被放了进来,由王府的管家婆子和皇后的两位尚宫领头,柳贞吉跟着去了后院的温泉沐浴,而孔氏则被带到了另一处。 孔氏与女儿分离,而夜色下,小女儿沉稳得不像那个白日窝在她怀里寻求安慰的小女孩,只有在她跟着人要走,朝她甜甜地笑的时候,孔氏才知道这个人就是她的孩子,她护了十多年捧在心坎上疼大的女儿。 那厢柳贞吉一路也没闲着,简言叫了杏雨梨云带着她的人跟了管家婆子栖婆行事,而两位尚宫则不必管太多,万事顺从她们就是。 毕竟,掌管这狮园皆多事务的人除了长殳,就是栖婆了。 柳贞吉沐浴过后在狻猊阁的南阁歇下,让栖婆请她母亲过来。 孔氏绕了一通路过来的时候,柳贞吉头发已经让丫环绞干,有些昏昏欲睡了,见到母亲来,依偎在她身边就睡着了。 见小女儿毫无心事地倒头就睡,第一次来狮园傻了眼的孔氏看着没心眼的小女儿,再一次不明白她养大的女儿是真傻还是假傻。 这天一大早,一夜未睡的孔氏捱了又捱,总算等到睡得香甜的小女儿醒来,正想打骂她,哪想婆子丫环们一拥而进,孔氏这才恍然这已经不是柳府里了,小女儿不是她想打就打,想骂就骂的了,不禁有怅然若失之感。 她生平第二次,觉得她养大的孩子不是她的了之感。 上一次,还是出嫁大女儿之时。 孔氏一旁惆怅,柳贞吉也不好过,她是一起就被轰去了洗漱,又被婆子丫环还有女宫跟着屁股穿好了衣裳,累得够呛又被赶到了妆台前梳妆,狮王喜金,给她备的头饰,别人家的一支撑翻了天三四两重,她的则有半斤多,她头上别支步摇,再加上三支金钗,再插几处花胜,就是好几斤重了,比在家里戴的那些辛苦多了。 一个脑袋能有多重,每天要撑这么多的东西在头上顶着,谁还有那个闲情逸致去想事,蔫能不笨? 穿来这么多年,柳贞吉没哪天觉得古代的闺阁女子日子好过到哪里去了。 这边柳贞吉正在梳妆,那厢狮王已经从他封地跑马回来了,正入狮园,长殳在门口候了他。 “按您的吩咐,田管事领着下面几个小的来了。”长殳朝他递过拭脸的帕子,嘴里道。 周容浚擦了把脸,点了点头,往他用来见管事的偏厅的路走去。 “南阁那边起了声响了。” 听到长殳提起她,周容浚随口吩咐了句,“她娘今天要是回柳府一趟,你跟着过去一趟。” “诶,知道了。” “你要是不在,让她呆在园子里,别到处乱跑。” 长殳不由笑了起来,道,“小小姐天生不爱惹麻烦,您又不是不知道,有事她自个儿躲还来不及,比谁都躲得快。” 周容浚听了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等快到偏厅了,他道,“先让她稳两天罢,以后就是她想躲也没那么多处地方让她躲,总免不了麻烦,她手软,你让孔氏盯着点,别连在府里就这么点事,她都什么人都想着放过。” 狮园尚且不是他的安乐窝,她这栖身于他这护翼下的,焉能是? 第26章 上午,孔氏要回柳家一趟吩咐些事,留了柳贞吉在狮王府。 长殳则跟了去,柳贞吉便也安心了,不怕孔氏在柳艏那讨不着好,想来现在如今这动静,她爹那里可能也不会善罢干休了,要知她回了京里的这一段时日,他天天讨好于她,想来也听到了什么风声了。 她不回柳府,把她也当一道保命符的他,这时已经怕是慌了。 而母亲必须回去一趟吩咐些事,她们住的院子里,还有着难以计数的财物在那,遂不得不回去一趟。 有长殳在,怎么样都无须怕母亲回不来。 狮王一早就进宫去了,更多的柳贞吉也不知情,上午孔氏走后,她就坐在了婢女搬来的新绣架前,维持着她在柳家晨午绣花的习惯。 偶尔,她也能听到园外的一点小动静,只是南阁住处离园门太远,偶尔随风带进来的几许轻叫声,风一过,就不见了。 这时晨午的门外,当值的护院领头沉声吩咐着人把刚想闯入园里的女人给拖下去,管事的则在另一头从容地吩咐着下人打水来,把淌着血的地给洗干净了。 狮王府,从来不缺血腥。 ** 同时皇宫,东宫中八皇子周寻晏还没见到四皇子周容浚,就已经见到了抛到了他面前的八条死狗。 四皇子那边的人说是四皇子给他今天的大礼。 而四皇子现在正在内阁居德宫,跟皇上说话,一时半会过不来,让八皇子看在礼物的份上,多候候。 周寻晏脸难看得要死,握在袖内的拳头上青筋爆起,牙齿咬得咔咔作响。 东宫的人看着心里叹,狮王这得罪人的本事堪比他收拾人的本事,事后要是八皇子无事,不知要咬他多少口才解得了今日这恨。 那厢居德宫,为着江南四月水灾之事焦头烂额的周文帝挥袖挥走周容浚,与他道,“你别太闹太大,若不然,朕想睁只眼闭只眼都不成。” 周容浚敛眉,道,“父皇之意是?” “小十一我不管你,他以幼辱长,该当罚,老八,老八……”周文帝抬头看着雕着龙身的雕梁,唏嘘叹着气,“他母妃才过世一年来个日子,留他点情面吧。” “那他没给我留。”周容浚口气冷了下来。 “那你给朕也不留?”周文帝抬下头来,深沉地看着他。 周容浚沉默,半晌,他扯扯嘴角,心 不甘情不愿地道,“留。” 周文帝见他总算吐了个字出来,他笑了笑,随后,他又抄起了桌上的砚台就往周容浚脸上砸去…… 他变色之快,快得让他边上的恒常也完全没反应过来。 而这时,砚台已经砸上了周容浚的脸了,黑色的黑迹混着他脸上被砸出的血,又快又急地在他坚毅的下巴流出了一道凶残的痕迹。 “好了,”周文帝脸色却淡定平静得很,“朕也罚过你了,丹妃就在外头跪着,你去给她看一眼,还有,屈平案的事你也领了去,朕等会就会跟于向农说,你现在就去大理寺调案。” 周容浚抿着嘴一声不吭,也不擦脸,朝周文帝磕了个头,起身低着头就往外走。 恒常看着他低着头往外冲的样子,眼角都湿润了,朝周文帝小声地说,“您砸太重了,怕是要留疤了。” “送两瓶广清液到他王府。”周文帝面无表情地道。 恒常低头擦泪,点头道了声是。 “走,走,你也给朕走,”周文帝看得他也心烦,赶他出去,“叫于大人他们进来。” 也不知怎地,这宫里的老太监,平时也没见那孽障对他们有多好,却一个个都向着他,真是邪了门了。 ** 周鸿渐在居德宫的外头等着周容浚一起回东宫,见到周容浚冲出来,他眼睛往内急急收缩了一下,再说话时声音也是惊,“怎么回事?” “砸的。”周容浚冷冷地道,不在意地拿王袍袖子擦了下脸。 “叫太医。”太子已经不知说什么才好了,拉着周容浚的手就往东宫走。 周容浚被他拉了几步就扯开了手,漠不在乎地道,“你想找老八的麻烦,我知道,不过这次就是我想弄死他也不成了,父皇开了口与他说了情,我没法不答应,下次吧,父皇那你也别让老八老占死人的便宜,芩妃都死了一年多了,还拿着死人的脸面挡活人的活,这老八不要脸,你就往死里抽就是。” 说着走了几步,回头对愣下的太子又道,“要抽算我一份。” 也完也不管太子怎么想,快步往东宫那边去。 太子赶上他,见他死死抿着嘴一言不发,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就也咽下了,最后化成了嘴里的一声深深叹息。 他这弟弟啊,脾气是不怎么样好,但对他这亲兄算来也是维护有加了,这么些年来,虽然他从不站队,但 还是偏帮着他的。 想想,他能十年如一日做到这点,也算是对他这亲兄有情了。 周容浚是直接去厅堂见了周寻晏,见到周寻晏,见他站起来要与他决斗的样子,然后看清他的脸后一脸惊讶,周容浚冷哼了一声,指着自己的脸对周寻晏不无讽刺,“我记得你今年也有十八了吧?” 周寻晏冰着脸。 “下次你要是再敢动我的人,我直接弄死你,告都不告上头一声,你信不信?”周容浚把嘴里含着点砚墨的口水狠狠吐了出来,对着那不屑看着他的老八继续道,“活这么大岁数还赖在宫里,等你母妃从坟里爬起来喂你奶啊?” 说完转身就走,走的时候还狠狠踢了脚边的死狗一脚,直把那死狗烂了黑洞的肚子踢破,汩汩流出了恶臭的黑血出来…… 而这时,周容浚已经若无其事地走了。 周寻晏脸已黑得额上青筋直爆,随后狠狠地瞪了温文乐雅站立在殿中的太子一眼,连礼都不愿意施,挥袖急怒离去。 等到周鸿渐与周寻晏知道周容浚主审屈平案,且大理寺卿于向田也要听他差谴,两人各自都沉默了下来,这才知道,周容浚那一砸,挨得不冤。 ** 周容浚是顶着一脸混着血的墨迹去的大理寺,连伤口也没处理。 等到大理寺叫了一帮人都候在他面前了,他才让跟过来的太医给他处理伤口,同时对着一群人冷着眼道,“有关屈平案的册案,线报,哪怕是句递话的纸头,也给本王搬到这屋子来,以后要是被本王发现你们谁敢少本王一张纸,哪怕是一个字,你们那一家子,在本王活着的年头里,谁也甭想在朝廷任职了。” 一屋子大理寺的大小官员皆低头称是。 “还不赶紧去?”周容浚见他们只会道是,动都不愿意动,暴躁地挥开太医的手,顺手拿起太医的医箱就往那一群人身上砸,骂道,“白养你们这群白吃饭的,每个月只管知道伸手管我父皇要钱,小心拿钱不办事,本王要你们的命。” 大理寺就是管审天下大案的,就是个小官也见过几个凶神恶煞之人,但像狮王几个来回就让他们惊心动魄的,每个人生平就第一次见识过,见狮王发火,他们也等不到于大人回来了,抱着头就往外跑,纷纷去拿屈平案的案册,生怕拿得晚了,那狮王一随手,就把他们脑袋摘了。 一群人抱着头鸟散,周容浚冷着脸看着他们一个人都走得不剩了, 才躺回了椅子,对着抹汗的太医懒懒道,“你继续。” 着就闭上了眼,“飞舟,带着人把东西记清了,谁第一个来,抬了什么来,给本王记得清清楚楚。” “是。”俞飞舟早有准备,一挥手,侍卫队的人就已经拿起纸笔,抽起桌子椅子摆到门前,就此办事了。 等太医给周容浚处理好伤口回到宫里,又到了周文帝面前把大理寺的情况一说,周文帝听后摇了摇头。 等太医走后,他叹着气与恒常说,“早晚有那么一天,朕怕他的那个兄弟容不下他这个性子啊,你说他做事能力这么强,怎么这性情就一点也不像个……” 像个?像个什么? 恒常没问,只是顺着话接下去道,“不管如何,这屈平案到了他手里,陛下也就可以知道当年刺杀及善法师的人是谁了。” 及善乃当世道德高僧,当年高龄已有一百二十有余,被皇上请到卞京要重建国庙,本要被赐为镇国法师,哪料途经屈平被人刺杀,及善法师座下十二弟子乃全国各地大庙主持,今年陛下四十寿辰,他们即将从全国各地赶来为皇帝祈福,而陛下也不能不在之前,把屈平案查个彻底,给这些大师一个交待。 “也就他了。”想了半会,周文帝一笑,道。 第27章 下午周容浚没回来,但宫里的广清液却送到了柳贞吉手里。 是二管家接了宫里送来的东西,交到内府管家婆子手里,再经管家婆子的手,到了柳贞吉手里。 柳贞吉听到狮王脸上被皇上砸出了伤,半晌都没说话。 她呆呆地站了好一会,才继续练着她的书法。 那跟着她的两个尚宫在旁如雕塑一样站在,在她回首继续提笔练字后,两人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皆难掩眼里的奇异。 过得一会,陆续有人搬了一些东西进了南阁,杏雨问过回来道,“是王爷以前送给您的东西,大管家按着您的金薄把东西清点了一番,先带了过来。” 柳贞吉听了点了点头。 吉雨见她兴致不高,也就不多说了,去了归置东西的厢房处,与王府的人接手这些首饰。 狮王给她们小姐的东西,皆多都是从皇上那赏下来的,这些东西经过内务府,内务府又经过王府,每样皆记录在册,少一样都是不得了的事。 近黄昏时,孔氏回了王府,柳贞吉见她那眼睛红肿的样子,就知她在柳家经过了大仗,走向母亲的时候脚步不由快了些,差点跌倒。 看她急切关心的样子,在柳府与柳艏大吵了一架,差点又动手了的孔氏心中好受了些,但脸上还是故意朝她皱眉,“怎么还不知稳重?” 柳贞吉歉意地笑笑,也不多说,扶了母亲回她的住处,途中嘱了厨房送热腹的过来,等到了母亲的住处,又推开了丫环挤了热帕子亲手给母亲拭了脸,擦了手。 厨房送了煲好的血燕过来,柳贞吉看着孔氏用下,就道,“您去歇一会,等过小半个时辰,再起来用晚膳。” 孔氏不以为然地道,“没那么累,我与你再说说话。” “好呢,你先去床上躲着,躺着与我说是一样。”柳贞吉笑着扶起母亲,让她去内头的床上。 孔氏到了床上还在道,“没那么累。” “嗯,我知道,我想绣只凤凰出来给皇后娘娘镶屏风,王府有模子,抬了一架来给我用,我上午开了针,凤鸟头那已经出了个小样子来了,改明日早上,您给我看看……”柳贞吉给母亲盖好被,笑着道。 “那这轻忽不得,我明早与你看看。”孔氏忙拉了她的手。 “午膳我一个人用的,没您陪着,胃口怪不好的。” “你吃了什么?” “就半碗饭,后来栖婆见我不喜,又与我托了一碗粥上来,又用了两块肉,吃了几口……”柳贞吉说到这,孔氏握着她的手慢慢松了,眼睛也渐渐闭了下去,柳贞吉的话便轻了,“吃了几口兔子肉,怪膻得很,就也没用,末了,还是夹了几块甜糕吃了。” 没听女儿再说几句,心中累极了的孔氏已沉沉地睡了过去。 柳贞吉摸着母亲红肿的眼,心道她心里苦,以后能好好怜惜她的,也就她们姐妹了,如若她们姐妹都不把她放在心上,那这个女人怕是比现在还要伤心。 ** 杏雨进来轻声说王爷回来了之时,柳贞吉正拭去睡梦中的母亲眼边的泪,她回头朝杏雨点点头,起身把纱帐放下。 “好生守着,醒了与我来报。”柳贞吉与母亲的大丫环桃红道。 “知道了,您放心。” “嗯。” 柳贞吉朝丫环一颔首,出了母亲住的厢院。 等到出来,未等她问,杏雨就说王爷回了北阁。 “长殳呢?”柳贞吉问。 “大管家也去了。” “那你去问问,就说我想去北阁找狮王哥哥,等会回南阁报我。” “是。”杏雨见皇后的两个尚宫跟着她,也没犹豫,朝两位宫中的女官一福身,就快步去问消息去了。 柳贞吉先回了南阁,拿了一瓶广清液到手中,静坐了一小会,桃红就急喘着气回了,说王爷让她过去用晚膳。 柳贞吉让镜花她们拿过披风,裹在身上就带着一群婢女去了北阁。 北阁是狮王的住处,婢女们也只得在大园门外候着,由长殳带柳贞吉进去。 柳贞吉进去之前,转身对着一直一声不响的两位尚宫看了一眼,见她们没发话,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进去了。 她也管不得了那么多了。 她顾忌虽多,但她现在仗狮王的势,用他的力,住他的地方,吃他的饭,她最为要紧的应该是狮王这个人,而不是在意眼前那些看不到也摸不着的压力。 狮王算是她的老板,她现在受着他给的好处不说,日后免不了还要从他那得利,这时候她要是顾东顾西就是不顾他,柳贞吉都觉得她的生存技能得回炉重造了。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只管从他身上只得好处,坏事却不见人影的人的。 柳贞 吉随了长殳进去,长殳在走之前,朝那两个女官点了点头,那两个女官皆朝他福了一福,长殳也就知道,她们的嘴巴会闭得很牢。 “火气大不大?”进去的路上,柳贞吉轻声问。 “大得很。”长殳点头,嘴里轻声地回禀,“听说在大理寺削了好几个人一顿,于大人都被他气得要递官帽子了。” 柳贞吉听得好一会都没说话。 随后,很快就到了周容浚处理事务的庭园——狻猊庭。 现在四月底,春寒虽过,但晚上还是有些冷气的,狻猊庭却是大门前八道朱红色的大门都敞开了,里头高高挂起的灯火明亮,但却随着夜风四处飘曳,那舞动的姿态虽好看至极,但说不定下一刻就灭了,让人一仔细打量,就会看得提心吊胆,生怕它们歇了光彩。 狻猊庭地上铺的是黑金色的地铺,地面上折射出来的浅浅金光稍微冲淡了黑毯的压抑,但也因此给狻猊庭增添了几分看不明白的高深莫测。 柳贞吉进门前,不安地看了长殳一样,长殳朝她点点头,温声道,“小小姐进去罢,王爷等着您呢。” 柳贞吉还是有点不敢迈脚,她是真怕狮王,打心眼里怕。 “去吧,老奴就在外面,有事您叫我一声。”长殳见她犹豫着,反倒没有刚才进来时的果决了,不由有点好笑,对她也有点怜意。 毕竟还是个小女孩儿啊,哪怕内里再聪慧,事情想得再明白,该害怕的还是会害怕。 柳贞吉轻步进去,不得几步,就看到他半躺在长案前的矮榻上,她还刚只看了他一眼,就见半卧着,手中拿着一个杯子的他转了转手中的杯子,然后含了口酒,朝她扬眉道,“有胆来了?” 柳贞吉看着他左脸上一条还带着血迹的深色口子,再看看他手中的酒杯,也顾不上什么了,急步走上前去,跪坐到了他面前就去拿杯子。 老天爷啊,这都什么时候了,这祖宗还喝酒。 周容浚一看她一过来就是抢他手中的杯子,不由笑了,他脸上那狰狞的伤口在灯光下显得有几分可怖,但这份笑意让他整个人显得英俊至极,整个狻猊庭的光芒也不及他现在身上的一二。 柳贞吉抖着手拿过杯子,见他脱手轻而易举让她得手,差点感激涕零,但一到手,她却没闻到酒味,再放鼻间一闻,发现杯中的只是水。 她不由有些傻了。 “你觉着是酒?”周容浚 淡问,“我需借酒消愁?” 柳贞吉哑口无言。 “不装了?”他又问。 柳贞吉眨眨眼,清了清喉咙才轻声叫了他一声,“狮王哥哥……” 周容唆听着她乖巧的叫声冷哼着笑了一声,也没继续逼问下去,只是伸出手,轻碰了一下她的脸。 夜凉如水,她的脸也是冷的,没他以为的那么暖。 “长殳……”他朝外叫了一声,“关门。” 柳贞吉不由咬了咬嘴,把嘴里的话忍了下去。 不过长殳关门的时候,她还是不由回过了头,看着大门一扇扇地关上——她已无处可逃。 她看着大门,周容浚看着她。 直到大门全部关上,她回过了头,对上他的眼。 没有夜风的侵袭,烛火不再跳动,安份的烛光越发燃烧得猛烈起来,整个大厅也就越发的明亮了起来,光线清楚得柳贞吉能看清他有着伤痕的脸上,那坏死的毛细血管让他的半边脸都肿了起来…… 他为人太霸道,性情也太霸气,整个人蛮横霸气得让人看不清楚他脸上的伤,哪怕他这个人近在眼前,也只会让人记住他的凶残,而看不清他清楚的样子。 从她自己来说,也是如此,他对她做了那么多任凭任何一个女人都会怦然心动的事情,但她却只记住了他的凶恶。 他是那种为人做一百件好事不会有人觉得好,但他只做一件恶事,满天下的人都会把他的坏记得刻骨铭心的人。 从小到大,他都如此,柳贞吉这时甚至有些悲哀地想,怕是他一辈子都会如此了。 因为他根本就没打算脱下他这层皮,像她这样伪装找到一条与世人合拍的路。 他的路太男人了,让柳贞吉一直望而生畏,也一直觉得他会过得很辛苦,而她胆小怕事又怕苦,怎么能与他站在一起? 说得更不好听些,像她这样怯懦的人,怎么配? “又想哭了?”见她眼睛里泪光闪闪,周容浚不由皱了眉。 “我给你擦点药。”柳贞吉摇摇头,拿出了瓶子。 “已经擦过一道了。”周容浚躺了回去,懒懒道。 “太医说隔两个时辰擦一道更好。” “你擦?” 柳贞吉没说话,只是靠近了他,跪坐到了矮榻上,拔开塞子,从里面沾了浓稠的清液 ,往他脸上轻轻拭开,把药液轻揉进去。 周容浚闻到了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清香,甚过广清液的好闻,他眼睛垂下,看了她的脸一眼。 等她连他脸边未伤着的那些地方也涂去时,他轻笑了一下,淡道,“不疼,别浪费了,这东西整个皇宫也不到十瓶,我那还有一瓶,送进来的你自己拿着用。” 柳贞吉没吭声,还是探近他拭药。 周容浚没她有这么有耐心,不过一会,就捉住了她的手,有些不耐烦地道,“这又没伤,算了。” 这脾气又来了,柳贞吉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她轻偏过头,在捉住她手腕的大手上轻轻印了一下,淡道,“我看不得,就让我擦吧。” 只一下,周容浚的眼就变得深沉如黑渊,一动不动地看着柳贞吉,捉着她的眼睛。 柳贞吉这次没有逃避,而是坦然地看着他。 久久,周容浚点了头,却在点头之时,那放在一旁的长手一揽,就把人抱上了他的榻…… 第28章 “瓶……” 惊呼手中,他夺去了她手中的瓶,随手一掷,瓶子稳稳当当地立在了长案上,而他整个人已经压上了她的身。 这一刻,他的体温,他深浓重的个人气息,甚至他鼻重呼吸的轻微气体,皆充斥弥漫在了她的全身。 她禁不住地打了个颤。 而他的呼吸声越来越重了…… 只不过眨眼之间,他在她的脸边浓重地喘着粗气,那因*而深沉的眼睛越发的凶恶。 柳贞吉情不自禁地闭了闭眼,吞了口口水。 这是什么情况? “使不得。”在浓烈气息的包围下,柳贞吉竭力挤出了句话来,手都怕得发起了抖来。 周容浚没说话,他只是用他那半边未伤的脸磨蹭着她洁白细嫩的脸,用行动代替了语言。 柳贞吉不敢再看他近在眼前的脸,可闭上眼睛,他的味道又完全充斥在她的鼻间,占领着她全部的心神,甚至,她感觉到她的灵魂都因此为之发抖。 这个人的个人气息太重了,重得甚至会侵占别人的私密空间。 这也是柳贞吉一直不喜欢他和他的王府的原因。 没有一个猎人,会喜欢另一个让她时刻感觉到威胁,心身都会被他侵占住的猎人。 她也知道身为女子的她,因先天弱势,太容易屈服于这种强大的男人了。 “怕?”他的嘴停留在了她的嘴边,嘎哑着喉咙说了一个字。 柳贞吉能感受到他唇间那炽热如烈火的温度。 他的人,就像他的性情一样,总是猛烈得让人害怕,也让人无处可逃。 她勉强睁开眼,朝他小小地点了下头。 怎能不怕? 她如此胆小,如何能不怕?世俗间任何一切能伤害她的,能伤害他的力量,她都怕。 他们不是活在真空中,他残暴的名声,加上她待嫁却住进他府里,不遵未婚女子礼数的名声,已经让他们是这周王朝够臭名昭著的一对了,如若她婚前还*,皇上皇后那里都没法包庇了,那*的名声就是她日后想法粉饰,怕是也不好颠倒黑白。 她活了这么多年头,早明白这世上越是想掩饰的真相,越是不好掩饰,早晚会被人抖出来。 *事大啊。 “呵。”她的回答让他轻笑。 他伸出 手指,碰了碰她柔嫩的嘴唇,嘴角翘得老高,然后,他贴着她的耳朵,在她耳边喃喃,“那你说这两年我连你的手都不碰一下,今个儿好不容易碰上了,怎么会不办了你呢?我想做的事,你什么时候见我没做到过?” 柳贞吉闭着眼睛直咽口水,可她现在嘴里口水干涸,已无口水让她咽,她才觉出了自己的狼狈和有心无力来,她尽量忽略耳朵里那炽烈的气息,全力缓住了神,回答这时都不忘逗弄她的男人,“因要婚后才好,现在还不行。” 周容浚嗤之以鼻,回以柳贞吉的回答就是伸出了他滚烫的舌头,在她的耳廓里刮了一道。 柳贞吉下意识地又浑身颤抖了起来。 “你不也想要?”周容浚嘲笑起她来,喘着粗气看着身下口不对心的小女人。 “谁能拒绝得了你?”柳贞吉抓着榻面的手,关节骨突兀得就像要破肤而出,她把手指死死地掐中手心,以此换回一点心神,尽力不受他身上过于强大浓烈的气息影响,睁着眼直视着他道,“可我必须要想我的以后,我们的以后,我不想*嫁给你,你会有个胆小的王妃,但不会有个胆小脑袋还糊涂的王妃。” 说罢,她实在忍不住地偏过头,把头埋在了软枕处,呜咽地哭了起来,心里把该死的狮王砍了无数刀。 于是,她没见到周容浚听到这话后,仰头深深地呼吸了一声,随后,他翻身下榻,冲出了屋子…… 那陡然离去的庞大体温与气息让柳贞吉身子不禁一软,那紧绷住的身体也松了下来,她再也忍不住地重重喘起了气来。 正等她恢复了大半,手脚也有些力气了之时,却见离开的人去而复返,又重新归回了榻上。 柳贞吉身子又反射性地紧绷了起来。 “别怕,”他在她身边躺下,在伸手把绷得死死的人揽入怀里后,忍不住在她发间死死地一闻之后大力别过头,望着那扇打开的门外那一处黑夜,闭着眼睛稳着心神道,“我就抱抱。” 吃人不得,总得让他贪点别的,哪怕这更不应该,也更像在处决凌迟他。 “就抱抱。”在她还是绷得紧紧后,他揽她揽得更紧了点,甚至把她的身子抬起放到了身上,睁开眼再次与她确定,“就抱抱。” 柳贞吉无法相信他。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在他的呼吸声慢慢变得缓和后,她鼓足了勇气,睁开了一眼不敢睁开的眼睛。 然后, 她看到了一双清亮如天上星辰的眼睛,尽管里面还残余着没褪去的血丝,但这双眼睛却是柳贞吉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好看的,也最让她无法呼吸的。 她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但这刻确实也明白,在她眼里,在这世间上,她怕是找不到比眼前这个男人还更为出色的人了。 她一直都不愿意受他的蛊惑,但到头来,她中毒却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来得深。 他也在回视着她,眼睛里清晰地应着她的倒影。 柳贞吉在看他半晌后,伸出手碰了碰他的伤口,道,“还没涂完。” “不碍事。”周容浚淡道,别过头,用唇碰了碰她冰凉的手指,随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知道他把小绵羊吓得够呛,不过她不好过,他也受罪不少,但他还是觉得高兴。 高兴什么,他也就不想去想明白了。 柳贞吉摇摇头,在他身上支起身,去拿瓶子,重新给他涂抹了起来。 这时空气中褪去了浓烈的情*欲,渐渐变得温和了起来。 周容浚忍过了那一道,敛了全身的气息,这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温驯了起来,他偏着头让她上药的样子,甚至有些懒散,便连说话的语气,也透着几分懒洋洋,“就你在乎这些个。” 那时候也一样,明明见到他这个推她入湖的罪魁祸首是止不住地哭,却也不忘了边哭边给他手上被他人打出来的伤痕上药。 没人在乎他受伤,就连他自己都懒得在乎,也就她眼皮子浅,只看得到这些近在眼前的东西。 “疼呢。”见他平静了下来,柳贞吉的口气也好多了,声音也像她平日说话那样慢慢悠悠,还带着几分娇气了起来。 “我不疼。”周容浚不以为然。 这点疼都受不住,算什么男人。 “那我看着疼。”这么些年下来,柳贞吉也知他性格如此,就算是真疼,他也是真不把这些个疼当回事。 长殳说,皇宫挤满了全天下最大的富贵,也充斥着全天下最不能与人道的残忍,里头的人,谁都要比外头的人更能忍得住一些,而他们府里的那个主子,一生下来简直就是为这个皇宫而生,他比谁都残暴,但也比谁都能把那些大多数人都觉得不能容忍的事不当回事。 所以,放到别人身上是被关内务府,死路一条的结果,换到他身上,就是成了放出宫里开府的王,然后他又靠着自己的能力找到了 一条光明正大的路重回皇宫,此后更是无人敢置啄一句。 “随你。”见她还敢还嘴,看在她难得胆大的份上,周容浚也就懒得与她计较了,懒懒地道。 等她擦好药,见她要起身,他又紧了紧她细腰上的手臂,道,“再一会。” “得用晚膳了,长殳说你还没吃。”柳贞吉只能躺着。 “不饿。” “我也没吃。” 周容浚睁开眼,看了她好一会,然后扬声就要叫人。 柳贞吉忙捂着了他的嘴,道,“要去厅堂用。” 周容浚拉开了她的手,一挑眉,“又是规矩?” “咱们该出去了,要不,宫里头那边不好对付……”柳贞吉不跟他争,细声细气地与他道,“上药不能上那么久。” “你还当他们知道了能说得有多好听?”周容浚轻轻摸着她的脸,淡淡道。 “那能装一点样就装一点。”总比完全没的好。 “哼,掩耳盗铃。”周容浚向来对她这种装样极为不屑,宫里头就是多的像她这样的人,最后也不见她们装出了什么好结果来,不过碍于她是他的王妃,他也就算了,暂且随得了她去。 换他,他还是喜欢用拳头堵住人的嘴。 要是一发不可收拾了,到时候由他来收拾就是。 见他不屑,柳贞吉是一个字也不敢反驳,但心下也是另有想法。 她总不能随了他一道,狮王府有个他就完全够了,她要是与他一道的路线,不用几年,她就等着与他一道死吧。 暴君残暴到一定程度都会举国皆反,更何况,他还只是个力量单薄的王。 “狮王哥哥,咱们起吧。”她又轻叫了他一句。 周容浚没说话,挑起眉头,指了指他的唇。 柳贞吉犹豫了一下,然后,自知没名声可言了的她还是凑过了头去,在他嘴唇上轻轻地碰了一下。 然后,她看到他嘴角翘起,就连眼睛里都有了点点笑意。 这点笑,让他耀眼万分。 柳贞吉便也觉得值了。 她也算是明白了,为何老有人总会为美色昏头昏脑,做些外人看来,就连自己冷静下来也会觉着匪夷所思的事来了。 色令智昏啊,换到她身上,她现在也是不遑多让啊。 第29章 狮王的心情好像还不错,大理寺那帮官员这两天心头的想法皆是这个,即便大理寺卿于向农这两天瞅着狮王爷那张脸,也稍稍觉得顺眼了些。 大理寺案头的宗案翻过后,狮王也就要准备去屈平查案了,这几天也不会怎么来大理寺了,大理寺有个胆大的官员,在大理寺的后门偷偷摸摸地放了两根小鞭炮,以示庆贺。 他一同僚看见,平时与他不对付的人硬是抢了他剩下的那一根,也响了一声炸,这才觉得舒了一口气。 两同仇敌忾之人两两一望,看着对方脑上被狮王砸出的包,这两人同僚数年,这才觉出了心有戚戚然的同僚感情出来。 不过不管狮王怎么一来就又把大理寺掀了个天翻地覆,但他确实能力非凡,在大理寺仅呆了两天,就去了宫里与皇帝报这两天查出来的东西。 当查出来的几项疑点,就比大理寺这两年提出来的那些看法要靠谱得多,顺着线索追踪下去的话,看似离破案也不远。 周文帝见他两天就着案头那点东西就摸了几条路子出来,就等他亲自前去屈平亲查了,心下也安慰。 他信佛多年,这次及善的弟子们前来与他祝寿,他心中也是欢喜,但屈平案这几年没一个结果,确也让他愧对这些佛门的高徒,现在把案子交到老四手中,不得不说,他心头也轻松了大半。 等到他见那些法师的时候,他也有颜面对了。 “你就放心去吧,不管查出什么事,都有朕在背后为你担着。”周文帝这两天也没少听他在大理寺所做之事,他这儿子从小就是这样,不做事就罢,一做事,谁要逆他的意刺他的眼,他就恨不能把人生生活剐了。 从小训到大,让没他改一丁半点,皇帝也是不想管了,能睁只眼闭眼就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出格,尽量担着点就是。 只是少不得,还是会为他的未来忧虑几分,生怕他的性情让周王朝折了一个勇猛不怕事的王爷。 “孩儿知道了。”周容浚听了点头。 “查好了早点回来,朕这里还用得上你。”周文帝看着神情沉肃的儿子,觉得他坐着听他说话时候的沉稳样子还是很顺眼的。 “好。” 见只得他一个字,周文帝失笑。 这时候,换别的儿子,就应该讨赏要功起来了,就他这一个,吩咐什么就做什么,给他天大的恩宠,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更不会就此要点什 么。 他也算是为他办了几件案子了,在朝廷上也还就是个王爷的身份,别的也没,也没见他要,周文帝思忖,但他寿辰过后,也该为他这个儿子在朝上安个身份了。 “府里还好?”他这就要走,到屈平办事来回少则也要一两月,周文帝就问了声他府里的情况。 “嗯……”周容浚见他父皇问过这个,沉吟了一下,摇头道,“不太好,贞吉儿您也是知道的,胆小怕事,放她回柳家我不放心,留在我这虽然有我的人看着,但您也知道,我那群芳院,安了不少人,我怕我一走,要是有人找她的麻烦,她治不住那些贱奴贱婢。” 周文帝未语。 他儿子的群芳院他是知道的,就是他,也是把异国上贡过来的几个可疑美人扔到了他那里,他那府里探子细作众多,美人虽美,但也毒辣狠决,个个都不是心慈之辈,儿子这一走,那个是以后王妃的小姑娘留在他那确实是不太平。 “还是送回柳家。”周文帝想了想道。 “孩儿不想,”周容浚摇头,“我是要娶她的,但也不想柳艏拿她当筏子牵制我,您要办他就办他,我可一点也不想帮柳家。” “怎么就非娶柳家的不可了?”周文帝看他。 “就那样呗,”周容浚淡淡道,“看都看这么多年了,要是不娶她娶了别人,怪不自在。” “长得虽美,但也不是那么无可替代,”宫中有不少绝世美人的周文帝淡淡道,“比她好的也不少,比她好,家里也比她那个家好的也还是有几个。” 他要是娶了柳家那个,妻族就不是他的助力了。 娶妻可不是儿戏。 “要娶。”周容浚在沉默了一段后,简言了两字,不想就这个事再与皇帝讨论下去了。 “那你看着办。”周文帝摇摇头,也拿他没什么办法,也就点了头。 他要娶柳家女,他也不反对,再说当王爷的,也不需要那么强大的妻族帮扶,且他自身能力不俗,光他自己一个也就够了。 ** 狮王要去屈平查案,这事柳贞吉不是第一个知道的,但也没晚到哪里去,于是也就有那么一点时间想他离开后她的日子。 一想,也怪吓人的。 且不说狮王府这边和宫里的问题,光她自己的也不少。 她想请她姐姐入府来,跟她多走动。 还有,还得请周容浚发话,让她两个哥哥能进王府与母亲见面。 这些都是她要去求周容浚的事情,想想她就有些汗颜——人都走了,她这还想狐假虎威呢。 不过这些事,都是要必办的,再厚着脸皮也得从周容浚这里得了令,这比他走了后,她私自发令让她哥哥姐姐来的好。 她这还不是王府的王妃,万不可如此擅自作主。 于是,周容浚晚上一回来,就听长殳说柳贞吉在等他。 他不由笑了。 长殳见他翘起了嘴角,轻咳了一声,道,“小小姐有事与您商量。” 周容浚看了刻意提醒他的长殳一眼,淡道,“要不她还能为了什么事等我?” 就那个见着了他就想躲的小白痴,没事还会主动见他? 这还用得着他来提醒他? 长殳弯腰笑,“王爷真是再了解小小姐不过了。” 周容浚冷嘲地嗤笑了一声,“哼。” “您要走的行李,今日我还托了小小姐打点呢。”长殳又道。 “哦?”周容浚挑眉,“她今日去北阁了?” “去了。” 周容浚点了点头,“你多寻些诗词册画到书房里头,把东北角那处再摆个柜子桌子,让她去那头看去。” “是。”长殳不由发笑,北阁太安静,王爷一走就更是静得人心里发慌,现在多了个说声脆声脆气的小小姐进去,他也就不用老觉得那处过于死寂了。 周容浚又看了发笑的长殳一眼,见他是真神情愉悦,伸过手去拍了拍他的肩。 他这主子没说什么,长殳却也知道他想说的话,这是在告诉他在王府尽量过好点,别委屈着自己,他也朝他伺候着长大的王爷拍了拍,告诉他王府有着他,他在外也无须太担心。 主仆俩的感情从不需言语。 眼看就要转到南阁那一边,周容浚停了步子,挥了挥手,示意背后的人去南阁报,“我等会就去南阁。” 背后的人领命而去,周容浚转头对长殳道,“有些事我今晚会跟她开口,孔氏那边,你这几日找个时机,点拔点拔下她。” 长殳点头,“知道了。” 南阁那边,柳贞吉正在小榻上卧着看书等人,等听到王爷回来就往这边走了,她这还没着急,丫环们就围上来给她整理衣裳发饰了。 看着热情敬业的丫环们,柳贞吉心想按她们这个热情劲,她不给她们加薪都不好意思了,想来下个月的月钱可涨涨了。 她们跟着她在柳家担惊受怕,跟着她到狮王府来,以后更是免不了担惊受怕,是该涨涨她们的工钱,该让金钱安慰一下她们受苦受累的小心灵了。 这日子不容易,但好歹钱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还是能管点用处的。 柳贞吉还没进南阁的厅堂,刚踏下水榭的桥面,就见他已经站在南阁的大厅堂前了。 看到他,跟在她身后的丫环们就没再往前,连两位尚宫也是止了步。 柳贞吉回头看她们,觉得那暴脾气还真是没人敢招惹,谁都想离他有多远就有多远。 等到她靠近,长殳也要带着侍卫撤了,柳贞吉眼巴巴地看着他,渴望他留下来陪她。 可长殳这时就是无情之人了,对着她一笑,领着人就走了。 柳贞吉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平时敬重有加的大管家离开,真心觉得在困难时候,情义什么的,都是作不得数的。 周容浚看她又苦着脸,等长殳带着下人都退到水榭的另一头了,他领着她往厅堂里走,嘴里道,“见着我就没个笑脸?我听长殳说是你有事找我。” 这求人还摆脸色? 柳贞吉被损,好在她心理素质强,当听不出他话间的意思,还厚着脸皮卖乖笑道,“终于等着狮王哥哥回来了,一时之间竟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这胆子,也算是比往日的大了些。 见她还敢回话,周容浚翘起嘴角,嘴里还是淡道,“还是哭脸,丑。” 柳贞吉再被损,牙根隐隐生疼,她隐了隐心神,又坚强地出言,还勉强自己笑着,“那现在应该好瞧了。” 说着就朝他笑出两排白牙来。 周容浚无法掩饰嘴角的笑意,他伸出了手,揽住了她的腰。 柳贞吉咬咬嘴唇,也没说什么。 就这样吧,反正他们已经没什么名声可言了,她已经预见到以后进宫也好,见哪家夫人小姐也好,都会遇上她们瞧向她的悲悯眼神了。 遇上这么个主,她有时也觉得自己怪不容易的。 第30章 “七月父皇生辰之前,我怕是不得闲,能留在府中的日子不多……”周容浚抱着她坐到腿上,这时候在他怀中的她娇小单薄得不堪一击,他也怀疑他这一走,她在这府中怎么活。 他顿了顿,才接道,“你也要学着管事了。” 他也想她天真无邪无忧无虑过一辈子,可那个不是真的她,也不是他要娶的那个她。 有些事就是这么荒唐,他从来都知道她从不像别人认为的那么蠢,他喜爱的也从来不是她的那些天真无邪,却还是止不住的会奢望她能那样过。 “管事?”柳贞吉牙疼得厉害,抚着嘴缓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问,“那个,府里的?” “嗯。”周容浚点头。 “现下还不妥吧?”柳贞吉真不是拒绝,而是她还没嫁过来,没那个身份管。 “长殳私下教你。”他在她耳边淡道,嘴唇若有若无在碰着她脸上的肌肤。 “长殳管得挺好的。”她诚心诚意地道。 “以后他还有别的事要做,府里的事得交给你。”再下去怕擦*枪*走火,周容浚往后一躺,离了她的脸。 “那也无需这么急吧?”柳贞吉垂死挣扎,打算能逃得了一时就算一时。 “我说你得管就得管,”周容浚警告地捏了捏她的腰,等到她一软,才缓和了脸上突发的厉声,道,“且你要管好了。” 柳贞吉伏在他身上,一会闷闷地道,“我管不好,而且我娘说得没错,我杀鸡都会手抖,没本事。” 周容浚听了好半晌都没说话,好一会才道,“长殳和你娘都会帮你。” 柳贞吉苦着脸,“我能不学吗?” 老实说,嫁给他要背负的东西太多了,多得她从不敢细想,光眼前的那些就让她心脏骤紧了。 “你说呢?”周容浚冷冰冰地道。 柳贞吉就知道她的回嘴到此为止,大爷已经不高兴了。 她识相地转了个弯,点了头,乖巧地道,“那我知道了,好好学,好好听娘和长殳的话。” 又听了她这没出息的回答,周容浚嘴边也牵起了无可奈何的弧度,“不行,你学好了得自己来。” 柳贞吉当没听到这话,把头埋在了他胸口。 有些事,她真是怎么学都学不会。 见她逃避,周容浚也沉默了下来。 他不再说话,后来还是柳贞吉抬起头来,轻声说了她想哥哥姐姐能来府里的事。 周容浚一听,点头道,“这事你看着办,长殳那边我会与他说。” 见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柳贞吉占了便宜不使力的愧疚心理就又起来了,缓了缓就关心起他来,“屈平凶险吗?” “还好。”周容浚淡道。 见他不愿说起,柳贞吉也了会地不再提起,另提了他事,“你觉得皇后娘娘会喜欢我这样的媳妇吗?” 不遵礼教,胆小怕事,名声不好,以后娘家也不行,娘家的名声更会不行。 见她提起这个,周容浚又沉默了一会,末了淡道,“不喜欢也得喜欢。” 已经预感自己以后要跟他组成臭名昭著夫妻二人组的柳贞吉瞪了瞪眼,想了好一会,自我安慰地道,“还好我住狮王府。” 这样就算皇后看她不顺眼,想骂她一顿也得经过层层通报才能骂得到她。 “那皇上呢?” “一样。”周容浚简言。 柳贞吉听了垂头丧气,她以前虽然不是个人见人爱的姑娘,但也不是个人见人嫌的姑娘,大家都因她的胆小乖巧觉得她没杀伤力,别提对她有多亲切慈爱了。 现在看这趋势,她快跟狮王一样,要人见人嫌喽。 “那你多喜欢我一点。”柳贞吉扳着手指算了算,觉得也就狮王多喜欢她一点能弥补她一些,而且也就这事也比较靠谱一些。 指望皇上皇后喜欢她,估计是不可能了。 “嗯。”周容浚很淡定地应了一声。 小家子气的柳贞吉又扳指算了算,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再加娘和姐姐喜爱我,长殳对我也不错,也就差不多了,人生在世,哪能得得了那么多人的喜欢,狮王哥哥你说是不是?” 见她一脸强烈安慰自己的样子,狮王很捧场地“嗯”了一声,不想告诉她,以后确实只有这么点人能真喜欢她了。 以后她见的人里,十中五六皆会恨不能吃了她。 ** 周容浚没在京里留几天就带着护卫队的人走了。 他这一走,不用再见到他的柳贞吉没有以前那样觉得轻松,这头上遮风挡雨的走了,就剩她这朵自觉娇弱的小花面对狂风暴雨,老实说,她没被吓得躲被子里哭,她都觉得她很出息了。 当然,也就她 自己这么觉得,她娘完全不觉得。 孔氏见狮王一走,她闺女就到她怀里抖个不停,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煽了她一脑袋,怒骂,“瞧你这点出息。” “我没出息,那娘,我是不是不用进宫里去看太子妃啊?”狮王一走,皇宫里那边就又来这一套了,这种节奏柳贞吉觉得她承受不来。 “那你说要不要去?”孔氏的脸都因厉声变得铁青了起来。 柳贞吉抱着头,呜咽了两声,怕被她娘打死的她最终还是她选择了屈服于她娘的淫*威之下,“那就去吧。” 左右都不过是死,那就去吧。 “还要带上你姐姐。”孔氏冷哼。 “不……不了吧?”柳贞吉咽口水,“娘你也知道,皇宫很那个的。” “你姐姐怀孕了,托太子妃宫里的福,太子妃这次也请了她,你说能不去吗?”孔氏狠狠地地白了她蠢笨又无能的女儿一样,“你就不能学你姐姐一点,走哪都能把腰杆挺得直直的,无人敢欺负她!” 赖在她怀里的柳贞吉下意识挺了挺腰杆,只可惜母亲的怀抱太温暖,她实在挺不起来,只好丢脸地把头埋得更深,“那是姐姐啊,也只有姐姐才能那样厉害。” 她是不行的。 孔氏又是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重重地抽了她的背一下,骂道,“蠢东西,怎么教你都教不会,你姐姐要是知道,会被你气得吐血。” 无话可驳的柳贞吉默默承受着母亲的怒骂,觉得她的抗打击能力在诸位亲友的栽培下,很快就能突破上一个台阶了。 无论她怎么想逃避,就是为了她姐姐,太子妃那边是必须要去一趟的,这天,在周容浚离开的第二天,柳贞吉就又打扮得纯洁无暇跟个小仙子一样,去东宫探望刚刚病好一些的太子妃。 柳贞雯在宫门口前等了她。 见到母亲与妹妹,柳贞雯那高傲的头还是高高的抬着,那比孔氏还不可一世的样子,一看就知道她是三人拔尖的那个头,也让人一看就知道她不好惹。 柳贞吉一看她姐姐那傲样,心里不禁为之一抖,无奈之余,还有那么一小点点的崇拜,老实说,她挺喜欢她姐姐这骄傲的样子。 但同时她也清楚明白,她姐姐会因为她自己这性子会较别人多吃很多苦头。 尤其,失了现在支撑着她傲气的背景后,她怕是再傲气,也不会有太多的人这样觉得了。 柳贞吉觉得她还是得努努力,在姐姐还没在贾家立足之前,她得尽力代父亲成为姐姐暂时的依靠。 要不然,高贵的头颅低下去的样子,她见了会心酸得挺不住的。 柳贞雯一见妹妹,见她亮亮的眼睛看着她的样子,就跟她小时候看着她在外得胜归来的样子一样充满着崇拜与敬仰,她那扬得高高的头更是又高了一点,用眼睛上下扫视了妹妹一眼,见她水灵灵的,至少衣着打扮上没哪处欠妥,那凝固成冷漠的脸算是好瞧了一些,等妹妹走了过来,她就牵了她的手,同时朝皇后的两位尚宫立马展颜,顿时她那冷艳的脸就如娇艳贵气的牡丹花大力盛开,“两位姑姑好,这几日,得亏你们照顾家妹了。” 柳大小姐客气又热情,满脸笑意地看着她们,刚才见识了她高傲脸孔的两位尚宫也是微微一笑,回了她一礼,“柳大小姐客气了。” 回礼之间,也是不慢不快,从从容容,不失皇后宫中的女官身份。 孔氏那头也是一脸温和的笑意,只是在扫过只会眨着眼睛笑的小女儿时,脸上才会冷上那么一冷。 路上,柳贞雯抓了个身后人跟得不紧的时机,咬着牙跟那天真无邪,走路就差蹦蹦跳跳的妹妹警告,“等会不许笑得这么白痴,坐的时候要把腰杆挺直,头高高抬起,听到了没有?” 这跟她们娘的叮嘱一模一样,柳贞吉听了脚下一顿,差点跌倒——怎么她们家的女人,都喜欢走这高贵冷艳的路线啊? 也不看看她长的这样,能成吗?到时候画虎不成反类犬,反倒会成为众人怡笑大方的笑柄了。 第31章 既然决定了要进宫,柳贞吉也是高高兴兴来宫里的,倒不是她真有多高兴,而是一来自古有伸手不打笑面人之说,这说话肯定是有道理的,二来,她上次哭着走的,这次又笑着来,很轻易就会让人觉得,这人得有多蠢啊…… 蠢,很多时候就代表没心机。 没心机,就没杀伤力,就会让人轻视。 现阶段,柳贞吉觉得她一没身份,二来柳家又在被清算的危机中,她还是老实点静观其变的好。 而且,她也不得不为以后的狮王妃生涯提前作打算,家中有个霸王就够了,她还是软弱一点中和一下,总不能两人一出去,两个人都让人觉得霸气侧漏,那就过犹不及了。 再则,家中已经有一个母亲和姐姐很厉害了,要是再添一个跟她们如出一辙的,那她们柳家就真成母老虎家族了,这以后走出去可真够虎虎生威的,柳贞吉一想那场景就汗颜,然后决定有生之年绝不能被母亲姐姐同化。 她身边凶残的人够多的了,不能再添她这一个! 所以姐姐凶残叮嘱,柳贞吉也乖乖点头,然后点完头后就抛到脑后去了。 反正她出了名的没脑子,记不住这点事也正常。 等柳贞雯一看她妹妹见着太子妃,就高高兴兴,亲亲热热地凑上前请安叫太子妃姐姐,她差点没撑住脸上的笑——太子妃有着身孕,这病还刚好一点,她这样凑上去要是太子妃有个什么不妥,这不是自找死路吗? 柳贞雯对她这个蠢货妹妹绝望了,忍不住别过头往她娘看去,很想知道她娘到底有没有把她这个妹妹给打服? 怎么刚见人,就做蠢事了? 孔氏那边也是差点僵掉脸,这在家中说好的按礼数行好礼,然后坐下轻言细语与太子妃说几句客气话的叮嘱,这都又成耳边风了? 不管孔氏母女这厢心中怎么想,太子妃却喜欢柳贞吉对她的这股亲热劲,拉了柳贞吉的手,还下了首座与柳贞吉坐到下首并排的座位上,高兴地问她,“妹妹看起来在王府住得很好?” “可好可好了,”柳贞吉眨着她灵动的眼睛,脸上是掩不住的高兴,“狮王哥哥家里的屋子很漂亮,比我在家里住的还要大好多。” 太子妃脸上的笑意更深了,问她,“我听说你是住在狮园的狻猊阁里?” “是呀。”柳贞吉天真地点头。 而孔氏与柳贞雯听着却快要疯了。 太子妃漫不经心地扫了眼那站着僵住了的孔氏母女一样,心中划过一道嘲笑。 这母女倒是厉害,不过,这里没她们说话的份。 太子妃脸上依旧挂着可亲的笑容,与柳贞吉笑道,“与你的狮王哥哥住在一块,天天都能见到着,贞吉儿是不是很高兴?” 柳贞吉默默在心中热情地给给她下套的太子妃比了一个又一个拇指向下的手势,脸上却黯然了,摇头道,“不是住在一块,我住在南阁,狮王哥哥住在北阁,园子好大好大,我都不识路,狮王哥哥还成天不着府,长殳说等我们成婚了,我就能天天见到狮王哥哥了。” 说到这,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朝太子妃黯然道,“太子妃姐姐,成婚后是不是真的能天天见到狮王哥哥?您是不是现在就能天天都能见到太子千岁呢?” 这厢,孔氏母女精神齐齐为之一振,刚才僵掉的身子又风姿绰约了起来。 而绝没有天天都能见到太子的太子妃当下默言,她看着柳贞吉天真救教的脸,被堵得好半晌没有说话。 现在宫里宫外也都知道,她怀孕后,太子就又住到某个一直受他宠的侍妾房里去了。 “太子妃姐姐……”见太子妃不说话,柳贞吉又眨了眨她天真无辜的双眼,叫了一声。 太子妃这时顿了一顿,还是没改脸色淡笑道,“这也是说不定的,等你成婚后你就知道了。” 这再说下去,也是丢她的人了,太子妃就别过了话,转头向孔氏,问起了柳贞吉这几日在王府的衣食住行起来。 孔氏那自然是无一处可让她挑剔的,太子妃问得再细再刁钻,她的字句里,狮王只出现其名,不会见其影。 说话间过了一会就快要到午时,孔氏母女还以为太子妃要留她们的膳,却听皇后宫中来人,请太子妃过去,遂她们很快就出了宫。 出宫后,在宫里一直笑着的孔氏与柳贞雯的笑脸,在同一时间齐齐拉了下来。 柳贞雯也没有先回贾府,而是上了狮王府的马车。 一上马车,柳贞雯就问孔氏,“太子妃是个什么意思?” 她怎么觉得,太子妃这次找她妹妹过去说话,是看她妹妹出丑的? 孔氏抱着窝在她怀里的小女儿,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腰,朝柳贞雯淡淡道,“谁知道,这宫里的人,一天一个主意,哪是我们这等人家能猜得出心思的。” 柳贞雯默然,看向在母亲怀里玩着自个儿手指都玩得兴高采烈的妹妹,她看了看她,忍不住问,“吉儿知道吗?” 柳贞吉一看问到她头上,一路终于得到重视的她马上点头,脆生生地道,“知道。” “为什么?” “跟娘一样!”柳贞吉眼睛因贼光发着一闪一闪的亮光。 “什么一样?”柳贞雯看着妹妹的表情突然觉得有点不好,说完就想下意识想让妹妹住嘴。 但这时,柳贞吉已经欢快地答了起来,“有次外头的人来找爹的麻烦,娘也昏倒了,那人吓得走了,帮了爹好大的忙,可爹回头还是找他的漂亮的小妾去睡去了,娘那阵子就是这样,逮着我就骂,一天骂三四顿,我睡觉都还要打我背,打得可疼了,太子妃姐姐还算好的,太子千岁睡他的美小妾,她只找了我去问我是不是没跟狮王哥哥大婚就偷偷见面,只找了我一次不痛快,心地可好可好了,姐姐你说是不是?” 柳贞吉雯没回答她是不是,这时孔氏在狠狠地掐妹妹的脸,她也扑过去,找着她的手臂就狠狠地掐,嘴里也狠狠地骂,“好的不学,尽学坏的,不当你蠢了,你却还是说蠢话,今个儿打不死你!” 双手双脚都制住的柳贞吉呜咽,心里道,说真话,为人解惑的人果然没好下场,打死她,她下次也不这样干了…… ** 柳贞吉知道女人迁怒起来很可怕,但她与她娘与姐姐说的,其实也是胡说八道,有那么一定的道理,但也不全然是。 太子妃要是那么不理智的人,她也不会在太子心头所爱不是她的情况下,让长子长女都出自她的肚子,而且现在肚子里还怀着一个。 等送完姐姐后,趁母亲跟栖婆说事的时候,她找来了长殳,把宫里太子妃与她的不对劲说了。 长殳听了笑笑,道,“不关你的事。” 柳贞吉好奇地看着她。 “是皇后娘娘那头,找了她过去说了点话。” “咦?”柳贞吉觉得不妥了。 “以后宫里说什么,小小姐不听就是,您是王爷的妻子,宫里的人再大,也不能时时刻刻都能管到您头上来,您说是不是?”长殳温和地道。 柳贞吉默了一会,看向长殳,静静道,“皇后娘娘不喜欢我了?” 所以,找了太子妃为难她? 长殳默然。 他是听说赵家那位也有倾国倾城之貌的小姐,昨天进了宫,听说皇后确实也喜欢她得很。 “出什么事了,长殳能不能告诉我?”柳贞吉抬起了眼睛,静悄悄地看着长殳。 “皇后娘娘这几天好像有点喜欢上赵尚书家的女儿了。”长殳躬身淡道。 “兵部尚书赵尚书?”柳贞吉也淡淡地道。 “是。”长殳又躬了躬身。 “我听说过那位小姐,她母亲曾是江南第一美人。”柳贞吉笑了笑道。 长殳又欠了□。 “我爹这几天怎么样了?”柳贞吉又问。 长殳这次站起了身,有些欣慰地看着终于问起了柳家事的柳贞吉,随后他更是温和地道,“柳太傅这两天已经不进国子寺了,宫里也不进了,皇上说他劳苦功高,在家好好养着身子。” 国子寺不让进,宫里也不让进,这就等于变相流放了…… 柳家还是没等到她嫁出去,就已经呈颓败之相了。 柳贞吉自嘲地笑了笑,“所以皇后娘娘不喜欢我了?” 柳家倒得太快,快得让皇后都觉得她不是个好儿媳之选了? “您知道,不仅如此。”长殳看着她嘴边的自嘲,对她也是有些生怜。 狮王府从不是太平之地,而她家更是四面楚歌,如今这处境,于她这个漂亮的小妾来说确实是艰难无比。 柳贞吉也知道,柳家之前就已经不对劲了,皇后娘娘要是觉得不妥,早前就应该出来说话了…… 她现在突然见了赵家的女儿,那是几个意思? “皇后娘娘见赵家小姐的事,狮王哥哥知道吗?” “先前不知道,现在在路上,应该是知道了。” “哦。”柳贞吉干巴巴地应了一声,想了许久,忍不住问长殳道,“是赵家许了什么好处出来吗?” 所以,不顾狮王想娶她之心,皇后娘娘还是动心了? 第32章 长殳看着不再装傻的柳贞吉,脸色越发的柔和,说话声音也轻柔,“这种事,谁知道呢,这宫里从来都没有无缘无故的事情,小小姐您说是不?” 柳贞吉干笑了两声,宫里的事她哪能清楚,不过单柳家一个家就让她长了那么多见识,比柳家不知要大上多少,人员又混杂数千倍的皇宫,再简单又能简单到哪里去。 “我知道没有无缘无故的事,”柳贞吉又呵呵干笑了两声,又短暂地沉默了一会,道,“长殳你不知道,宫里的事我不清楚,我所知道的有关于宫里的事情都是我娘和姐姐告诉我的,里头的事所知不多,不过,哪怕知道的不多,仅只是猜猜,我就已经把自己吓着了。” 她难得坦陈,而长殳在听完她的话后若有所思地定了一会,随后道,“老奴也不知道皇后娘娘的意思,不过,老奴可以着人去探,您看如何?” 说完就看着柳贞吉。 柳贞吉知道他在等着她下令。 她若是点头,那就代表她就正式管这个家了,然后,她就必须按着那头狮子给她的路往下走了,再无回头路…… 良久,在长殳一动不动的注视下,柳贞吉苦笑点头。 都这时候了,她要是不嫁狮王,她不过是拖她可怜的母亲哥哥姐姐们下水罢了。 虽然说她长这么大,柳艏对她也有养育之恩,可她活下来,却是母亲倾尽心力的保护和永远站在她前头想保护她的姐姐的结果。 以前,她们站在她前面,现在,该轮得她护她们几年了。 “去吧,”柳贞吉点了头,苦笑过后,人也平静了,她朝长殳眨眨眼,笑容也露了出来,“你要是跟狮王哥哥报信,叫他别想娶赵家的妹妹了,那个妹妹我见过一次,我觉得没我漂亮,他还是娶我的好。” 长殳闻言失笑,点头道,“好,老奴知道了,会向王爷据实以告的。” ** 皇宫里的事,柳贞吉一字也未跟孔氏提,她也没打算提。 按她娘心重的心性,她只要提上一提,她娘以后就甭想睡一个好觉了,估计杀去赵家的心都有。 为了不年纪轻轻就丧母,柳贞吉决定还是装傻充愣,誓死要跟她娘打太极到底,绝不告诉她真相——开玩笑,赵家岂是现在的柳家惹得起的。 孔氏觉得不对劲,但看小女儿成天乐呵呵的,给皇后绣凤凰绣得起劲,没事还练几页字让管家给狮王爷送 去看,大管家那也是一派平静我,左右无风也无雨,她虽觉得那天太子妃的行为跟吃错了药似的,但到底还是放下了心来。 长殳的着人打听,不过一天就有了消息到了柳贞吉的耳边,而这时,长殳也把皇后派来的两位尚宫送回宫里去了。 这一送,孔氏觉得不妥得很,忧虑了起来,但这决定是长殳下的,无她插嘴之地,只得暗暗唆使小女儿去问个原因。 而柳贞吉听到皇后娘娘确实有意赵家女儿的事后心里正五味杂陈,见她娘还向她施压,要她去向长殳问话,脸苦得就跟吃了一吨黄莲,张口就朝孔氏撒谎,道,“这种事,长殳怎会与我说?他不是什么事都跟娘商量?娘什么时候见他与我说过正经事?” 孔氏一听,可不是,府里的一些事要怎么办,出事了要怎么处置,大管家都是来跟她商量,让她告诉女儿怎么管家处事的。 送尚宫回宫里的这等大事,那大管家怎会与心里藏不住话的女儿说? 一想,孔氏也觉不好问了。 就在赵家女儿又进了一趟宫后,柳贞吉收到了周容浚的信,狮王爷在信中很直白地说,皇后虽然是他娘,但从来都是娘管儿子的,没儿子管娘的,所以他管不到皇后怎么想,但他能做到的就是把她那两个耳目送回宫中去了,省得他娘在她身边做手脚,也碍她的手脚,至于柳贞吉的名声问题,他让柳贞吉别想那么多了,既然已经这么坏了,再坏也不过如此,日后他想办法抽烂了说她闲话的人的嘴就是了,还说有关于她比赵家女儿好看说法的信,他已经收到了,另外他也收到了京中去的另一封赵家姑娘比她要漂亮一些的信,鉴于他没见过赵家那小姐,这事等他回来见过赵家小姐后再告诉她事实的真相如何,至于娶她之事,狮王爷很肯定地说,基于他对于换王妃没兴趣,就让柳贞吉还是老实点,做好年底成婚的准备,别成天想些有的没的。 柳贞吉收到那封厚厚的信后,翻过来覆过去看了好几遍,觉得狮王爷应该比她还闲——写封信能扯这么多,挺浪费时间的。 其实只要最后一句,她就可以给这狂霸拽集一身的男人点一万个赞了。 孔氏离了柳家,耳目没以前那样灵敏,所以皇后娘娘见了赵家姑娘两次的事,还是柳贞雯先于她知道。 孔氏宫里没人,但柳贞雯宫里却是有人,以前与她交好的官家小姐,有几个去了宫里当了采女。 这几个人品级虽低,但宫里的事却是有门路 知道一二的。 等皇后娘娘见赵家小姐的事被人告知后,柳贞雯心想不对,再加那天太子妃的态度,和父亲柳艏最近闲赋于家的事情,这个敏感绝不亚于其母的女子就觉出了事情的不对劲出来,当天就杀到了狮王爷,撇开了柳贞吉,与孔氏在她屋里谈话。 孔氏知道皇后娘娘见了赵家的女儿,且好像对她的小女儿不满后,她憋住了破口大骂的冲动,红着眼像只被侵犯了地盘的母兽一样在屋子里急急走了好几道,才忍住了胸口的愤怒,对大女儿道,“这事,绝不能让赵家的那贱*人如了意!” 柳贞雯也是冷笑一声,“那小贱人想抢我妹妹的相公,下辈子做梦去罢!” 一母一女语气中杀气腾腾不可掩,贴着门又在实行偷听的柳贞吉听得耳朵都在颤抖——这么凶悍的两个女人,这个时候就不再管什么教养礼数,开口就骂别人家小姑娘就是贱人的两位女士,居然一个是她的娘,一个是她的姐姐。 柳贞吉拦着眼睛,简直不知作何感想才好。 屋内,孔氏已经在想对策了,与柳贞雯道,“现在那两位女官都回去了,你再去探探,皇后宫里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柳贞雯僵了僵,她的手好像伸不到皇后宫里,但看母亲殷殷看着她的眼神,柳大小姐咬了咬牙,“知道了,娘放心。” “要是使银子,”孔氏顿了顿,看着大女儿的眼神坚定无比,“只要能打听出有用的,不管多少银子,我们都使。” “知道了。”柳贞雯比孔氏更坚定,她甚至比孔氏还心里有数,“这个女儿早想到了,得了消息就给了人五千两。” “我这里再给你一万两。”孔氏说着就往内卧走,去拿银子。 之后,因内卧隔得远,贴着门的柳贞吉就听不到什么了。 她苦着脸跟桃红悄悄说,“你现在进去帮我探探?” 桃红立马摇头,那摇头的速度快得要把她脑袋摇飞掉,“不,不,不,小小姐,奴婢不敢,夫人大小姐会把奴婢活活打死的。” 柳贞吉一想母亲姐姐的为人,她们还真是会做出这等事来的人,遂也就只好作罢了,心道宫里皇后的动静,闹得她姐姐都知道了,想来,离满京城的达官贵人都知道也不远了。 ** 柳贞雯与母亲一出来后,见到在门边怯生生望着她的妹妹,心里陡地一疼,走过去就抱了柳贞吉。 柳贞吉 还以为她要打她,怕得抖瑟了一□子。 不明就里的柳贞雯却因此更心疼妹妹了,她忍着鼻间的酸涩,紧紧地抱着妹妹,在她耳边发誓道,“别怕,有姐姐在,谁也抢不走你的相公,谁敢抢了你的王妃之位,我就要谁的命。” 饶是天天被她们吓的柳贞吉听了这话内心也还是巨大地震动了一下,莫名地,她觉得鼻子也有点酸,眼睛也有点疼,她张开了嘴,说话因泣音也有些可怜兮兮起来,“姐姐,那个,我不怕。” 她确实不怕,狮王爷非她不娶的信还放在她袖中呢。 柳贞雯却觉她是在逞强,越发地怜惜她,她稍放开了下她,朝妹妹眼睛边摸去,看着娇弱的妹妹怜爱地道,“是不用怕,没关系,姐姐和娘会护着你的,你什么都无需担心。” 孔氏在旁把嘴唇抿得紧紧的,那微微扬起的头,也宣示着她如柳贞雯一样的决心。 柳贞吉看看旁边的母亲,再看看她姐姐,好一会,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被护犊子一样护着的柳贞吉没出息地靠在了她怀着身孕的姐姐胸前,有点忍不住地真哭了起来。 第33章 狮王的信,柳贞吉最终还是挑能看的给母亲与姐姐看了,至于那些说赵小姐好看一些还是她好看一些的东西,她就没拿出来折磨母亲与姐姐了。 想来想都不用想,在她们眼里,她就是最好看。 谁说不是那都是她们仇人。 见过信,孔氏与柳贞雯心里好受了一点,但也仅就好受一些,因为现在她们面临的更大的问题是皇后的不喜。 坐实了皇后想另换媳妇后,孔氏与柳贞雯脸上连丝笑也不见了,柳贞雯更是怔怔地坐在那半晌不语后就掉眼泪,哭着道,“这老天爷怎地要对我们母女几个这么薄,娘与我不顺也就罢了,怎么连我们贞吉儿它也忍心这么对待,我们到底欠了它什么?” 大女儿的这一哭让孔氏猝不及防,连带的眼睛也跟着红了起来,但仅一下,她就忍住了满腔的恨意,昂着头道,“这有什么,皇后不喜那是她的事,狮王爷喜欢我们家贞吉儿那才是正经。” 柳贞吉在旁狂点头,以示赞同。 她可不想看着娘与姐姐一道哭,她本来就是动不动就掉眼泪珠,要是跟着母姐一道哭,她怕她水淹狻猊阁,狮王回来会找她算帐。 但孔氏的话到底只是自撑底气,且天下无不透风的墙,皇后不喜柳贞吉之事被传出去之后,柳贞吉本就不妙的名声,更是一落千丈。 柳艏现在所处不妙,已是举朝皆知,外面已经当她是死皮白脸赖在狮王府不走,非逼狮王娶她不可了。 谁都像忘记了柳贞吉本是狮王亲自迎回府,而他们的婚事是皇上亲自指定的事了,都道柳家赖上了狮王府,柳家女儿更是不顾廉耻住在狮王府不回自己的家,连娘都一道带进了狮王府,可真够不要脸的。 京里这种话传出来,也不过三四天就闹得许多人都知道了,柳贞吉这时候知道她已经完全陷入被动了。 因事实她确实是住在狮王府,且回家不得,她们无反嘴之力。 且不论她与母亲现在的名声,因为她们在狮园里,外面再多的攻击也暂且只是言语攻击,暂时伤害不到她们身上来,但严重的是,这会影响到姐姐在贾家的身份,会极大影响好不容易怀了孩子的姐姐现在的日子。 现实逼得她不得不去想怎么反手。 墙倒众人推,当从贾家传来贾家的小妾把她姐姐气得差点小产的消息后,柳贞吉提笔,用这生她再认真不过的态度给狮王写了封求救的信。 这信从发出不过六日,狮王周容浚回京。 狮王回京的第一件事就是进宫。 第二件事就是拿了成婚圣旨出宫,令狮王府全府上下准备婚事。 当夜,柳贞吉回柳家备嫁。 隔日,周容浚发帖,仅请了昔日军中交好的几位将军,与昔日与他同窗过的几位相熟之人,还有太子周鸿渐,参加他明天的婚宴。 次日,周容浚胸绑红绸,带了他的护卫队,去了柳家迎亲。 柳家那边,柳家祖宅那边的亲戚一个也没赶过来,在京的那些柳家族人也不过二十余人,凑在一块,也不三桌的人数,而朝中官员因柳艏被罢免之事皆与柳家保持距离,这时候也没几人凑上前来喝喜酒。 要嫁女儿的柳家冷冷清清。 在狮王来到了柳家迎亲,小女儿要上花嫁的那刻,孔氏号啕大哭,心中痛苦难耐,她花了十年的时候为女儿备嫁妆,却在今日要这么屈辱地把小女儿嫁出去。 无盛大的场面,无热闹的宾客,就是平常百姓家嫁女,也何致于这般冷清凄凉。 柳贞雯更是哭得昏了过去,还是柳之平忍着眼泪,硬让贾文彪先带了她回去。 而柳贞吉在快要上花嫁之时,她生生掐着自己的大腿,一滴眼泪也没流,她摒退掉了身边的丫环,让她们去外面看着,最后一次与她的二哥哥确认,“二哥哥,你确能做到?” 她没流泪,柳之平却是哭了,流着眼泪点着头哽咽道,“妹妹,放心。” “嗯,”柳贞吉没去看那哭得已经无法出声的母亲,与她的二哥哥依旧字字清楚地道,“银钱我放在娘亲那,你要怎么使,使多少,尽管往她要就是,要是缺了,你朝府里递句话,我会想法子给你。” 柳之平别过头,拿袖子拦了眼睛,也是泣不成声。 “等会我出了这个门,你就带娘走,爹要是拦,你一个字都不用说,俞护头会帮你解决……”柳贞吉见她的二哥哥蹲下,把头埋在了膝盖处大哭,她不得不转过头,朝赤红着眼睛的大哥道,“大哥哥,你可听到了?” 柳之程抬头看着房梁顶,也是一字不说。 他说不出来,喉咙就像被尖锐的石头顶住了,嘴一动,那喉管就像要被尖头刺破,疼得他无法言语。 “大哥哥,今天别跟爹置气,以后,娘就要靠你和二哥哥了,”母亲在那头哭得已是奄奄一息,柳贞吉 从来没觉得她的心这么坚强过,它已碎成了一地,却还是在一下一下地跳动着,支撑着她把要说的话说完,“还有姐姐,她的以后也要靠你们,我以后在王府,也还是要靠你们帮我撑着底气,让这京里的人也知道我是有哥哥可靠的,所以,还望大哥哥和二哥哥看在我们母女三人日后皆需你们才能好好过活的份上,这几年,努力些才好,哪怕是卧薪尝胆,也还请要多多忍耐,切莫急躁冲动,要知,只有你们真的好了,娘才会觉得这辈子才安生,而姐姐和我,无论处在何处,也会心里觉着有所依靠,从而才不会害怕。” 柳之程仰着头流着泪,他怎么都没想到,以前从来没觉得会说话过的小妹妹,如今字字句句都截着他的心肺,让他难受到就像心被活活挖了出来一样痛苦。 “大哥哥……”柳贞吉这时拉了下柳之程的手,让他低下了头,她擦干了他脸上的泪,然后,她朝他灿然一笑,“大哥哥快背我出去吧,吉时要到了。” ** “吉时已到,一告天,二告天,三告天……” 三告天后,花轿抬了起来。 柳贞吉在喜帕下,掏出了帕子,慢慢地吐出了一直憋在喉咙口的血,直到这时,那些滚热得能灼伤她脸的眼泪才汹涌地流了出来。 她无声地哭着,已无法去想,她离开后母亲的脸。 那个把她护在心坎上这么多年的女人啊,当她发觉她的小女儿以后再不能陪在她的身边后,真不知她会如何的伤心欲绝。 而从此之后,又有谁能看懂她狠毒顽固的脸孔下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谁能在她寒夜脚冷手冰的时候,能暖她的手脚? 从此之后,小女儿身边再不会有死都会紧紧护着她的母亲,而母亲身边,再不会有那个每日都希望她开心笑一笑的小女儿…… 这就是生离,她这一嫁,她们就已经不再是一家人…… 已完法再背负痛苦的柳贞吉弯下腰,任由眼泪如水一样地流下,打湿铺在脚下的羊毯。 她已无法直起腰来。 她也没有了那个可以让她依偎着不动,可以托住她身躯的温暖怀抱。 她失去了这么多。 **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拉长的颂声里,周容浚与柳贞吉在 一拜过天地,二拜地圣旨,三夫妻对拜之后的状入洞房,周容浚一个转身,就背对着柳贞吉弯起了腰,两手往后就是一伸,就把他的新娘子背到了他的背上。 喜堂里本热闹一片,那几个被邀来贺喜的人都是喜热门的人,就仅是几个人,也把喜堂闹得热热闹闹,喜喜庆庆,但在周容浚转身的那刻,嘈杂着的喜堂肃静了下来,他们看着狮王背着他刚娶的新娘子,一步步沉稳地步出了喜堂,谁都没有出声。 大周朝的狮王娶他的王妃,迎娶没有封路,进来没有宫中的赏赐,更是没有高堂可拜,不过仅一道成婚的圣旨,孤零零地摆在喜堂的上方,充当高堂。 饶是来的这些人中,皆半都是心胸开阔之人,看着左右情景,竟都觉出几分怅然不忿起来。 而太子周鸿渐也是左右看看,见弟弟迎娶王妃的排场与宾客,竟不比他抬个侍妾进来,不由也是喉间嘎然。 那厢回狮园的路上,狮王问他背上的新娘子,“委屈吗?” “不委屈,”柳贞吉用她的泪脸贴着他温暖炽热的脖子,轻轻地道,“没关系,今日你肯娶我,就什么关系都没有了。” 狮王良久未语,只一步一步沉稳地往前走,在快要走进狮园的那一刻,他终于开了口,冷冰冰地道,“今日加诸于你我身上的,总有一天我会讨回来。” 第34章 六皇子周辉明,明王要与镇国将军胡容的嫡长孙女订亲了,这事是皇后转而想与兵部尚书赵家结亲的起因。 太子已娶了太子妃为正妻,赵家如想攀上皇后这一边,那么,未成婚的狮王就是最好的选择了。 而柳家即将倒塌,而狮王不顾流言碎语把柳贞吉接到狮王府,眼看木快已成舟,皇后也就伸手推了一把。 不过,她没想到,得来的反应是小儿子狮王的连夜进京请旨。 周文帝虽然愤怒小儿子的不遵礼法,不过那圣旨还是给了,只是没有赏罢了,这于周容浚来说,也就差不多了。 “所以,为了太子千岁,娘娘想让你与赵家结盟?”柳贞吉听过他与她的解释后,有些疲惫的她乏力地地闭上了眼。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皇后想与丽妃抗衡,但身为当事人的小儿子,她却未通知一声。 “嗯。”温泉中,周容浚抱着她软在他身上的身子,亲了亲她湿发,淡淡地应了一声。 “她就不曾知会过你一声?” “何需知会……”周容浚淡道,“好坏我都不能拿她如何,她是我母后。” 他要是遵从了就是遵从了,以后兄弟感情会更好,他若是不遵从,那是他不听话,错的也是他。 她也不是第一次拿他为太子谋求利益了,第一次之后,周容浚就已知道要如何看待他的母后了。 他抚着她的长发,“明早你还要随我去看她的脸色。” 柳贞吉闭着眼睛枕在他的肩膀上,听言模糊一笑。 这点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娶了她,皇后不知有多震怒,就是对着他都难消怒气,何况是对她。 周容浚见她眼已睁不开了,抱了她上去,放她在卧榻上站着,拿长袍包住了她。 在他也披好长袍,欲要抱她回房时,却见她睁开了眼,双眼清明地看着他,“皇上怎么想?你母后与丽妃斗,他是站在哪一边?还是谁也不管?” “他应该是暂时谁也不管。”周容浚抱了她,往北阁正屋走去。 柳贞吉一路都未再说话,等周容浚把她放到床上,她半跪了起来,拿过一边放置的干布,与他擦起了湿发。 “没事,等会就干……”周容浚抚了抚她湿润的发角,淡道,“倒是你?” “替你先擦。”这几天过 于心累的柳贞吉无力再多言,羞涩,矫情,都不适合这个他们这个疲惫的夜。 先前的□相对,他们能看到的,深深印入眼睑的,皆是彼此眼睛里的血丝和深掩在其下的疲倦。 他三夜未睡赶了回来,回来就是准备婚事,回来后也未合过多久的眼。 而她,连续两夜,补了宫中众多的秘事与关系,又回了柳家,布置了母亲兄长的以后,直到现在,才是她能感觉到到好好喘一口气的时候。 可惜,这只能是短暂的片刻。 再过三个时辰,他们就要进宫面对另一轮的应付了。 而他在带她面过圣,见过皇上皇后敬过孝敬茶后,就要马不停蹄赶回屈平。 回屈平之事,他只简言与她略提了明日中午就要走的事,但柳贞吉毕竟不是真傻子,她很明白,从皇帝那里求了一旨提前成婚的圣旨,其中他不知要付出何等代价。 他再狂霸嚣张,不过也是仰皇帝鼻息存活的皇子。 他能娶她,她真觉得足够了。 足够她去为他付出了。 她让他枕在了她的大腿上为他拭湿发,然后盖住了他的眼睛。 周容浚不禁笑了一声,闭着眼睛道,“我以前想,一等把你娶到手就要拿你如何,从未想过真到了这日,却是这等光景。” “嗯。”柳贞吉应了一声,一手按在他眉眼中的穴位中为他散解疲累。 他已累到刚才的脚步都是虚浮的了,一路上她没有睁开眼,也没有下地,但她用心把他的每声脚步,每次呼吸都听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烙记在了心里。 他从未想到的事,她娘也是,她一直想着的都是怎么风风光光地把她嫁出去,而不是像今天这个把她匆匆而嫁的样子。 “等以后,”周容浚顿了好一会,道,“等以后再补你。” “补不回来了,我不能再嫁你一次,”柳贞吉低头,在他紧紧皱着的眉头中轻柔地吻着,直到他的眉心松开,她才收回吻,挨着他的脸无可奈何地道,“这又怎么补得回?” 眼看他刚松开的眉心又要拢紧,柳贞吉看着他板得死死的脸,心道都这么多年了,他还是跟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样,在无人看到的地方,他沉重得就像整个天都扛在他的肩上一样不能松懈片刻。 她以前不懂他究竟是为何这样忧虑,可现在,她已然有点懂了。 “当年,你为何要来柳府?”她温柔地抚摸着他纠结的眉头,轻声问起了当年的事。 “不是说了来看你。”周容浚不耐烦了起来。 “想看看皇上为你指婚的未婚妻是何样……”柳贞吉笑了笑,不再去问为何皇上会把她指给他之事,而是道,“我还记得你推我下湖前,还跟长殳道就算我死了,你母后也会为你求情,你也无碍,我当时想,你母后可真是疼爱你啊。” 周容浚听了扯了扯嘴。 “我当年以为的疼爱,是她很是喜爱你,不过就是宠得没法度了一点,”柳贞吉说到这也是略带嘲讽一笑,“如今想来,她若是管你管得严一点,你何至于把四皇子打得数月不能走路,不过十岁,就要出来开府。” 明知他性子小时就乖戾,管得严一点,而不是让他四处惹是生非,她还浇油泼火,想来,他也不会长成现今这性子。 就算他本性难移,可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就像条没有束缚的凶兽,四处横冲直撞。 柳贞吉都想,如果不是他还知道保护自己,从小还有长殳他们在他身边护着他,他怕早就成了宫斗之下的牺牲品了。 “这些事,扯不清,你不要多想。”周容浚否了她的话,他紧闭着的眼睛没有睁开,那平静了的脸色也让人看不出喜怒来,“暂且让她找不到你的错处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柳贞吉轻“嗯”了一声,没再言语。 头发才擦到一半,他其实就已睡了,柳贞吉替他擦干头发后,与他盖上了被子,就着那通明的灯光看了沉沉睡着的他一会,直到抹平他再度纠成一团的眉心,她才摇了摇头,半闭着眼睛,才去擦她那头已半干的发…… 他比她,这几天的内心一直更不平静。 就是现在他睡着了,她都觉得他内心藏着一座摇摇欲坠的火山,不知等什么时候最终爆发出来,然后他波及他身边的方沿数万里,从此之后寸草不生。 她其实很怕他现在这个什么都不说的样子。 而他从没想到过的事,她母亲从没想到过的事,她也是真的从未想到过——她以为的新婚夜,是他逗弄着她,欺负着她,而她在心里把他当小人打一次又一次就当在泄恨。 如今想来,她竟羡慕起她想象中的那夜新婚夜来。 如果真能那样,该有多好。 ** 周容浚醒来之时,发现他 昨天已嫁给了他的王妃早已醒了,她带着长殳正在摆布他的王袍,见到她来,她朝他便是灿然一笑。 周容浚怔了怔,过了一会,道,“你没睡?” 柳贞吉甜甜地叫了他一声狮王哥哥,这时转头与长殳笑道,“长殳,把早膳端来,我和狮王哥哥用点。” 说着朝周容浚走去,微笑道,“刚醒来一会会,叫来长殳把东西备妥,正想着把你的衣裳弄好就叫你醒来呢。” 周容浚没吭声,看着她带笑而来,隐约间,他想起了当年也是如此,那年他在柳府中突然想不明白为何他无论做什么在他父皇母后那都是错的,然后,他看到她手中拿着朵小花一蹦一跳带着灿烂的笑朝他走来,问他为什么不高兴,还要把手中的花送给他…… 当时他回应她的,就是把她推入湖中。 而那之后的十来年的现在,他娶了她。 她依旧带着灿烂的笑向他走来,无忧无虑得就像个人间的小天仙——如果现在她真是这样该有多好。 周容浚抱上了她的腰,把人紧紧地揽入怀里,他亲吻着她的脸畔,在她耳边淡道,“能补的,以后我能替你补回来,你可以再嫁我一次。” 她笑了起来,然后点了头,说道,“好。” 周容浚知道她没当真,也是一笑,不再与她多说。 等周容浚穿好衣裳洗漱完,长殳已经摆满了满桌的早膳,柳贞吉看着能干的大管家简直就是心悦诚服,在给他夹菜的时候不忘给长殳几个甜美的笑。 周容浚嘴里忙着,眼睛不停看她,偶尔也塞点吃的到她也没闲下来的嘴里。 “多吃点多吃点,”柳贞吉嘴里没闲,脸上没闲,手上更是没闲,她是塞完了自己就塞她的新婚丈夫的嘴,嘴里还不忘说话,“吃完了咱们好去宫里打仗,狮王哥哥,咱们一定要吃饱,到时咱们的战斗力扛扛的,对付什么妖魔鬼怪也不在话下。” 长殳在旁伺候着,看着他家王爷听了小王妃的话纹丝不动,随她把皇上皇后比喻成妖魔鬼怪,他不由笑了起来。 第35章 柳贞吉跟着周容浚卯时初就候在了宫门外,等着召见。 这时辰,皇帝还在上朝。 狮王向来大爷惯了,很多别人顾忌着的事在他这里他从来不去想,大礼数他向来拿着,但小地方他从来不管,所以换别的王爷王妃会站在宫门前以示恭敬地等着传召,他则拉了柳贞吉在马车上舒舒服服地躺着,枕在他小王妃的腿上闭目养神。 柳贞吉也是破罐子破摔了,怎么说来他们也是成亲了,他是她男人,也是她战友,他敬过茶还要往屈平跑,这时候她可一点也不想让他去站宫门前去受罪。 反正那也不能为他们博点什么好名声来。 宫里的人也不会当他们孝顺。 他躺着也没睡,柳贞吉看他在想事的样子,也没说话,就是按着他头上的穴位给他放松,也让他好好休息会。 等到辰时末,宫里才来了人,说他们可以进宫了。 半路睡过去的周容浚在宫门被打开的那刻就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眼睛漠然地看着前方,里头没有什么感情。 他的手,这时捏紧了那一直被他握在手中未放的小手,嘴里沉声道,“任何时候你都要记住,谁都不管你,你家王爷都会管你。” 柳贞吉本望着被半打开车窗的门外,听到他的话,她收回眼神,低头看着那还躺在她腿上不动的男人,浅浅地笑了一下。 她点了头。 ** 周文帝与万皇后在福昌宫见了他们。 福昌宫离太庙甚近,是自古皇帝皇后见皇族新婚夫妇的地方,柳贞吉一路随周容浚走去,周容浚走得甚快,她亦步亦趋跟着,等到了福昌宫,她已出了一身汗。 周文帝与万皇后已坐在高高在上的宝座上,坐上的两人看着快步而来的狮王夫妇,周文帝在等他们跪拜行过礼后,没让他们起来,而是看着那步履匆匆而来的四子,淡道,“何至于这么匆忙?” “孩儿收到信鸽的报,屈平那边有消息了。”周容浚把确实是刚才才收到的信纸交给了一旁的太监。 太监禀上,周文帝一看,眼色微动,随即把纸一合,扔在了盘子里,淡道,“那你们敬完茶,你就先回去审你的案吧。” 万皇后在旁朝他微倾了□,轻声道,“皇上,屈平案有线索了?” “嗯。”周文帝淡淡地应了一声。 “那,恭喜皇上了。 ”万皇后坐直了身,欣慰地朝周容浚看去,“皇儿果真能干。” 说罢,眼睛望向了他身后跪着的柳贞吉,嘴里淡淡道,“皇上,还是赶紧让浚儿起身吧,您说呢?” “平身。”周文帝道。 而一平身,也就周容浚起来了。 皇后口中只让他一个起了身,柳贞吉在后面听得清楚,自然就没起。 周容浚起了后,看向了他母后。 万皇后看着他一脸微笑,从她高贵温婉的笑容中,周容浚看不出一点不满和厌恶出来,她的眼睛平静无波,对他身后的人视若不见。 周容浚看了她一眼,转头向周文帝看去,而这时万皇后看向他的眼睛变了,变得有那么一点点冷漠了起来。 那是一道充满着威胁的眼神,就好像周容浚要是为他媳妇开口求话,她就能让他后悔出口…… 周容浚若无其事地别过脸,朝周文帝开了口,淡道,“多谢父皇,孩儿敬完茶就走。” “上茶。”周文帝率先开了口。 直等太监把茶奉上后,皇后也未开口让柳贞吉起来。 周文帝也乐于让他这四子知道他母亲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也顺了皇后的心,让她作势,一直不开口。 遂,夫妻两人敬茶,竟不是两人一起敬的,而是直等狮王敬完后,万皇后才微笑开了口,和善让了柳贞吉起来敬茶。 她语气温和,柳贞吉敬茶到她面前后,她端过也碰了下嘴,也赏了柳贞吉几样听来体面不已的赏赐。 只是末了,在柳贞吉躬着身要退下的时候,她朝柳贞吉开口淡道,“你们这亲成得匆忙,本宫还是昨天才听闻入耳,本宫不知浚儿为何这么匆忙娶你,忙到连宫里一点准备也没有……” 说着就看柳贞吉的肚子一眼,嘴边扬起了点淡笑,接道,“府里的喜娘带来了没有?等会让她去本宫宫里头一趟,本宫问点你们昨天成亲的事,也好弥补你们一些。” 周容浚这时开了口,用比万皇后更淡漠的语气道,“如果母后问的是我们有没有圆房,还没圆,这事等我查好了屈平案回来再说,这次我回来求旨娶她,不过是因我听我一不在京就有人想背着我毁了她的名声,母后知我脾气,我向来要做什么就会去做什么,一想有人拿她作梗我就回来娶她了,省得天天有人在我们背后说三道四,不过父皇也拿这个罚了我,三年之内不许我王府再兴喜事,母亲觉得 我的狮王府有什么不对的,回头孩儿办完案再来与您请罪。” 万皇后看着他淡道,“是吗?” 周容浚低着头拱手,“是。” 万皇后的嘴便冷冷地翘了起来,嘴里道,“那本宫也就不管你们的事了,都乱了套,本宫也管不到了,这事,想来你父皇心中也有数就好。” 周文帝听她话下带刺,脸色不变,“那还能如何,本来屈平之事解决后,朕还想让你去户部坐堂的,你们这次闹这么大的事,别说你狮王府三年不能再兴喜事,就是三年内,这朝廷里,也没什么你的什么位置,以儆效尤。” 周文帝此话一出,脸色骤变的不是底下站着的小夫妻,而是他身边的万皇后。 这时,周文帝转过眼,朝皇后望去,“皇后觉得朕这罚,罚得该不该?” “万事自是皇上说了的算。”万皇后勾起了嘴,露出了一抹没有温度的笑。 周文帝朝她颔首,转过头也没再问周容浚什么话,朝他便道,“只管去就是。” “是。” 万皇后在一边又开了口,“正事要紧,至于你的王妃,皇儿不必担心,你不在京的日子,母后会代你暂看一段时日的。” 周容浚片刻也没有犹豫就抬起头,眼睛锋利地向他的母后看去,“不必了,娶都娶了,就让她在狮王府老实呆着吧,省得她到宫里碍母后的眼。” “哦?”万皇后略挑了眉,嘴里的话下一刻就对着柳贞吉去了,语气中甚至带着亲切的笑意,“本宫的小儿媳,看来也是不想与我这个母后多亲近亲近了?” “母后……” “由儿媳答我的话罢。”万皇后阻了周容浚的开口。 柳贞吉听他们话底下暗潮汹涌了好一会,见终于扯到她身上,她抬起了满是胆怯的脸,站在周容浚的身后怯生生地道,“我都听狮王哥哥的。” 万皇后听了,嘴角一翘,“还叫狮王哥哥?” 她人是笑的,眼里也有笑,但整个人却是冷的。 柳贞吉害怕得低下了头来。 “还是不通礼数。”万皇后朝身边的周文帝淡道,“还是好好教教不可,我看,还是放到我身边再好好调教几日吧,等浚儿回来再让她回府去,您看行不行?” 这时周容浚的嘴紧紧地抿了起来…… 周文帝迟疑了一下,望着他的四皇子,嘴里道, “算了,就依浚儿所言吧。” 他见他四皇子暗中捏着的拳头又缓缓地松了下来,周文帝嘴边也有点笑,语气轻快了一点,“就让他们小夫妻折腾去吧,都成亲了,朕也狠狠罚了他,朝廷上下谁还敢说他们的不是?若有那么多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朕倒想见识见识。” 周文帝这一说,周容浚的脸色好瞧了下来,而皇后的脸,这次是实打实地冷了下来。 她心灰意冷地看了周容浚一眼,眼里有说不尽的失望,嘴里道,“那就是了,听您的,也听浚儿的,想来也是,浚儿都出去之么多年了,哪是我现在想亲近就能亲近的。” 这天下哪有父母的不是,言下之意,是周容浚的不是,不亲近她罢了。 周容浚倒坦然,直视着周文帝,一言不发。 “敬过茶,那就带着你的王妃回吧,好不容易总算娶上了,朕日后就等着看你们什么时候替你们母后生个大胖孙子抱了,到时候让她为你们满意一回了。”相比万皇后棉中带着刺的话,周文帝这时口气里带着的笑语,还算有着几分笑意。 “是,孩儿知道了。”周容浚也不噜嗦,再告了礼,转身带了柳贞吉就走。 他好好带了她进来,就会好好带她出去。 柳贞吉就又一路着跟着他急出宫门,路上又出了一身汗,就如被赶着跑的笨绵羊,有说不出的呆拙又狼狈。 隐约着,她看到了宫里无数的眼睛在暗中在打量她。 而周容浚直等到了马车上,等马车飞奔了一段路后,他才没隐了口中的火气,与柳贞吉道,“我们本该要去太庙烧完香才回。” 太庙离福昌宫才三步远,他们谁也没开口说要让他和他的王妃去,一个一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柳贞吉知道,她也是皇家明媒正娶的媳妇,虽然没有在太庙成婚的资格,但今天还是要去太庙告一下祖宗的,之前二皇子娶王妃的时候就去了。 柳贞吉听着他语气中忍不住的火气也是半晌无话,在他重重地拿手往前一劈,把前门的车扇也给扇坏一半后,一直也以为要去趟太皇告列祖列宗的她咬着嘴唇把心里想了一路的话说了出来,“狮王哥哥,不说皇上,不过你到底是娘娘的儿子,而我是她的儿媳,不带我们去太庙明显丢的是她的人,这是让外人看笑话的事,她为何不带我们去?看起来,不像是娘娘所做之事呀。” 周容浚一听,冷冷地挑起嘴角,“为何?不过 是等着我向她再服个输罢了,到时候她再风光领了我们去,自然有得是法子堵得住别人的嘴。” 只要他们想风风光光地去趟太庙,他可少不得要去她的跟前去请罪,他早知道她从不会无缘无故给甜头给他吃,但他还是想不到,她连去太庙的事,也想从他这得到点什么。35 第36章 母子俩非得这么谈吗? 柳贞吉想问,但她还是憋住了。 他将启程在即,她也不想问太多让他不高兴。 回了王府,周容浚与柳贞吉用了顿午膳,就上马而去。 柳贞吉送走了他,直到王府的大门紧闭,她才转身回狮园。 长殳路上问她,“您想哪天见府里的大小管事?” 柳贞吉想了想,“后日。” 今天不行,明天太急,后天于她来说也就差不多了。 “群芳院的那些?”长殳顿了顿,还是问出了口。 “等着我召吧,早晚有天会见她们。”柳贞吉眨眨眼,笑道。 见她还笑,长殳摇摇头,道,“还是有几个刺头,不好对付。” 栖婆在另一边也点了头附和。 “我知道,还望栖婆跟杏雨她们多说说,我心里有个数,”柳贞吉说到这微微一笑,“到时候再见她们也不迟。 这厢临近傍晚,柳贞吉午睡醒来正在写东西,就有差人悄悄来报,说柳大小姐来了。 柳贞吉一听柳贞雯来了,连忙让人进。 柳贞雯从后门进来的,她来得悄悄,进得也悄悄,柳贞吉见到昨天昏过去的姐姐今天完好无缺地站在她的面前,兴高采烈得很,拉着柳贞雯就打量个不停,还弯□子去贴姐姐的腹,叽叽喳喳地跟她姐姐肚子里的孩子说他的小姨很爱他,让他务必在他娘亲的肚子里乖乖的,要听娘亲的话。 柳贞雯本心事重重而来,听得却是笑了。 她见妹妹新婚头一天没有相公在府,还能眉开眼笑,就跟过去无忧无虑一样,她是心中酸涩,但又奇异地觉得一阵轻松。 她的妹妹就应该这样成天高高兴兴的,一点心事也无,没什么事能让她放在心上。 “娘不好来,我就来了。”等妹妹拉了她坐下,柳贞雯语气还是有些伤感。 “哦。”柳贞吉点点头,却是偏头问一边的镜花水月,“长殳哪去了?” “奴婢这就去找大管家。”镜花一听,朝她一施礼,就快快出外去找人去了。 柳贞吉笑看着她离开。 许是知道她处境艰难,即使是镜花水月,人也要比之前机灵许多了。 “找大管家的?”柳贞雯不知她为何突然要找长殳,试探地问。 “府 里的大夫好得很,是狮王哥哥从江南带回来的,我想让长殳叫他过来给姐姐把把脉呢……”她姐姐这一来也好,也许免不了被有心之人知道说点不好听的,但柳贞吉着实担心她的肚子。 “唉,用不着,贾家的那个大夫也不错。”见她这时候还担心这个,柳贞雯是高兴又鼻酸,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掉下了泪来。 柳贞吉挨着她坐得近近的,见她掉泪,就拿帕子擦姐姐脸上的泪。 孕妇本就情绪反常,很容易成天担心东担心西的,一点点小事都能当成天大的事来吓自己,更何况她们现在身上的事还真是挺大,所以柳贞吉一点也不想再着重说这些,嘴里轻轻巧巧地笑道,“姐姐可别这么爱哭喽,若是生出来的娃娃跟他小姨一样是个爱哭包,到时候你可有得烦了。” 柳贞雯看着给她拭泪的妹妹,顿时又是想哭又是想笑,末了,还是大哭出声,“他们怎么能这样对你?这才成婚第一天,怎么就这么急着差狮王爷去办差了呢,这大周朝就没人了吗?” 柳贞吉被她这突然一嚎,嚎得手一僵,她凑近姐姐哭泣的脸,小声地跟柳贞雯报道,“就是身上有差事才好啊,姐姐难道不知道,像狮王哥哥这样身上有差事的王爷可不多呢,就是那个好厉害的明王,也不过是在翰林院跟那些酸包儿天天对对子呢。” 见她把翰林院的那些状元探花说成了酸包儿,柳贞雯实在没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边笑边擦着泪道,“这倒是,只有你嫁的,才是真正厉害的,那些都算个什么。” 柳贞吉心有戚戚然点头,“是啊,狮王哥哥好厉害。” “你还怕他?”柳贞雯吊眼看她。 “不怕不怕了,”柳贞吉赶紧连连摇头,她现在抱大腿都来不及了,“他对我可好了,在哪都护着我。” 柳贞雯听说的可不是这样,她听说上午在宫里,狮王恼怒她,连走路都不等她,而她就像只怆惶的小狗一样,可怜巴巴地跟着他跑,生怕他不要她。 可看妹妹这神情,完全不像,柳贞雯心里五味杂陈,不知何是真何是假,但问得太细了,妹妹不会说,而自己也会太伤心。 她很早前就知道她这个妹妹,在她面前只与她说高兴的事,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而她就算是问出来了又如何,她又帮不了什么。 “王妃,大管家的来了。”在门口探着人的水月连忙报。 “长殳来了……”柳贞吉连忙笑着站 了起来。 长殳一见到她,原本脸静如水的老内侍脸上有了点笑,朝柳贞吉和柳贞雯就是一躬身,“王妃,柳大小姐。” 柳贞吉就与他说了让大夫过来的事。 长殳点头,“那就请王妃请柳大小姐去外厅候一会,老奴这就去叫人。” 内厅是轻易不让人进的。 柳贞吉点头。 长殳走后,柳贞吉扶了柳贞雯往外厅走。 不管狮园之外的护层,单狮园就有三道卡,他们住的狻猊阁是最里头,前面还有外中两道园子,外园近门,中园就是平时周容浚拿来练武的地方了,外面就拿来见见重要的客人。 柳贞吉刚是在中园见的她姐姐,现在走到外园,还需得一会儿的路。 路上,见身后跟着的人都是妹妹的丫环,且离得很远,柳贞雯轻声地把她从宫里刚打听出来的消息说给了柳贞吉听。 明王要跟胡家结亲了。 “明王也要订亲了?”柳贞吉笑眼弯弯,高兴地道,“好事啊。” 柳贞雯见她还笑得出来,不自禁地抿了下嘴。 “听说太子妃娘家家听了也高兴得很,说是还要去给胡家送了礼。”柳贞雯淡淡地道,指出太子妃的娘家可不如能打仗领兵的胡家,容家不过是个史馆史官。 “呃?”柳贞吉一听,也回味了过来。 史官在周朝也算是个重职,尤其容家历代修的还是国史,周国数代下来,编修国史的一直都是容家,容家在周朝就是个蒙着层神秘面纱的古老家族,当年皇帝把容家女指给太子,朝里不少迂腐老古板可没少夸太子与太子妃的般配与天作之合。 但修史的,名声好听,但确实不如能行兵打仗的,那是实实在在的兵权,他手一挥,领个几百人,就能把容府的书全给烧了,容府天大的名声,真正对抗起来也不如胡家底下的一支胡家军。 柳贞吉觉得周文帝确实给明王挑的婚事挑得不错。 偏心都不知偏到哪儿去了。 也难怪皇后娘娘的脸色不好看。 柳贞吉换位思考了一下,这种时候,如果皇后不作为,那确也是跟等死无疑了——这几年,皇帝不喜欢柳家,对柳艏教的太子,也是淡淡,对太子还不如对她家狮王的一半的好。 皇后把主意打到她家王爷的身上,曲线救国,也无可厚非。 而且不娶她的话,从明面来说,确实只对他只好不坏。 柳家现在是一个谁沾谁倒霉的臭包囊,只差皇帝一声令下,让柳家彻底变成昨日黄花了。 只是…… 皇后娘娘还是打错了人的主意,她的小儿子已经不再年幼,不再像以前那样好摆布的了。 如她所说,她的小儿子离开她的时间太长了,长得她都不够了解他。 那狂霸拽的男人真不是什么孝顺的好儿子,皇后娘娘想让他感激她为他着想,没门。 “知道了?”柳贞雯扫了眼发出呃声的妹妹。 柳贞吉点点头,见姐姐看她,在等她确认,柳傻子便又点头道,“知道了,明王家以后的王妃会打架,会那个武功,很厉害,姐姐放心,我以后定会离她远远的,不会让她打到我。” 只是想提点她太子妃家不如未来明王妃家的柳贞雯哑然,顿了好一会,才对傻妹妹道,“你知道就好。” 她这又才想起,何尝不是太子妃家不如胡家,他们柳家,现在离胡家差得更是十万八千里…… 一想周文帝现在一月有至少十天是在丽妃宫里,柳贞雯沉默了下来。 她也有些明白皇后为何突然对柳家发难了,任谁是皇后在这关头,也不想有柳家这么一个是皇上眼中钉的亲戚。 “以后见皇后,多忍着点。”柳贞雯再看妹妹,那刚平静一点的心又酸涩了起来。 背着柳家名声的妹妹是注定得不到皇后娘娘的喜爱了。 “哎,知道呢,姐姐放心,我乖得很。”相比柳贞雯话间的沉重,扶着她的柳贞吉还是笑嘻嘻的。 她与狮王现在是上有皇帝踩着他们的脑袋,皇后在不远处冷冷盯着,前后左右还有各大王爷和皇亲国戚在算计着,敌人多得不行,多得柳贞吉要是数,双手双脚齐摆上桌都数不过来,刚才还在书房算这笔帐的柳贞吉觉得这些事就跟债多了无需去愁一样,她只管放宽了心去面对就是。 反正她前头,还有头狂暴的狮子在吼着要吃人,她只管躲在他后面,偷偷打埋伏,一小箭一小箭地放冷箭就是。 当然,之前她还是得把群芳院给收拾妥当了,这才是她当务之急的当头大事。 第37章 周容浚娶了她,尤其是这么急切地求旨求了她,虽然手握圣旨求亲还算体面,但体面的全在她这方。 这个是她占了大便宜,柳贞吉心里明白。 娶了她,他看着没得一点好处,反而掉了价。 但,就算是周容浚没明说,柳贞吉也知道,其实娶她于他现在的情况来说,其实还不错——太多人都盯着他这几年间的得宠,就是皇子们之间,也是拉拢猜忌他,他要是再有个很像样的妻子,那就是上上下下都要另眼看他,而防他的人更要防得紧了。 就算是他跟赵家的事了,即使是想用他的皇后太子,用他之余何尝不会妨着他? 柳贞吉让她的哥哥们卧薪尝胆,而在她眼里,看似狂暴的周容浚比她所见过的人更擅于把握大局,他也是她见过的她最不能猜透其心思几何的男人。 即便是柳艏,他眼睛微微一转之间流露出来的意味,柳贞吉也基本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可周容浚她从不能肯定地说她能猜透个八*九。 不过,柳贞吉还是会猜他的心思,而根据这些年她对他的了解——从定康十年他去西北的兵营,到定康十三年有他参与救援的重森火灾,再到定康十四年让他在朝中名声大振的由他平定的缜县乱,到现在安康十五年,他正在查屈平案,算是直接在为他的父皇处理他的棘手事件,他的每一步,看似没什么确切的官位,但却都是实实在在一步步走过来的。 他能吃苦,也受得住委屈。 再让他做几年事,柳贞吉觉得他会把大周朝的实权机构全部能走一轮。 而这多可怕? 他把周朝的重要权力机构走一遍,按他深沉的心性,这就等于掌握权力的人也好,里内藏着的私密也好,在他面前基本就无所遁形了…… 到时候,他要是用起这些东西来,绝对要比那些连大理寺后门开在哪都不知道的皇子皇孙强太多。 这才是真正的权力,也才是最可怕的。 举凡朝廷中的这十三个皇子,柳贞吉拿着她所知的那些资料想来想去,也只看到了周容浚在沿着这条实握权力的路子在走——不要说底下的人就不人了,他们对待见过的王爷,绝对要比没见过的王爷来得心里有数,对其不管是投靠还是忌惮,比高高在在一辈子未出皇城的皇子要来得有归属感。 她不知道有多少人如她一样看到了这点,但很显然,她家王爷根本不想让人想这么多,所以这 几年他的性子越发的外露,小事情大发作,很多柳贞吉认为的他根本不会在意的事情她也看到了他的雷霆大怒,让人只看到了他的过于残暴的一面。 而关于这些长远的东西,柳贞吉没与他启齿过,以后也不打算与他多问。 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从来都是不能明说的。 嫁的男人太聪明,而她必须要紧抱住他的大腿——柳贞吉觉得她再感叹以往时光太美好都来不及了,老天爷觉得她身在福中不知福,所以现在就不打算让她过去那些相比之下单纯美好的小日子了。 笑嘻嘻送走姐姐后,柳贞吉简单地用了晚膳,就又去了书房备功课,镜花水月这时已经从前府打了个转回来了,她们在外昂了一天“王妃贴身婢女”的高傲的头,回后来,两个人都不自禁地多揉了几下脖子。 柳贞吉没说她们跪坐,让她们搬了小板凳到她跟前来报告,面前还摆满了瓜果点心。 她们的报告会向来有滋有味,来了王府,也秉承了原先的习惯,镜花水月在外板了一天的脸,用过膳见还有零嘴,两个小丫头对着柳贞吉笑得眼都眯过了一条缝。 两个丫头这一天功夫也没白花,汇同杏雨梨云所得的,四个丫环基本上把前院现在的情况摸了个大概个给柳贞吉。 前府除了有长殳是大总管之外,他下面还有四个大总管,管衣食住行。 管针线衣物是个婆子,食,住,行三个皆是男子。 四个大总管下面,每人还有两个副总管。 也就是说,光数得出来有实权的总管除了长殳之外,下面还有十二个。 可见王府之大。 后日,柳贞吉要见的就是这几位。 而狮王有九个侍妾,其中三个是皇上赐的,两个皇后是赐的,还有四个是别人送的狮王喜欢的。 这九个,皆是赐了小院住的,在群芳院里,只有这九个有单独小院。 而排不上辈的住群芳院前排的院落,每个院落三间屋,已经住满了五间了。 所以,总的算来,她家狮王大大小小的侍妾数得上数的有二十四位。 其中至少有一半,都是不好惹的——据镜花水月的前方线报,她们去群芳院的时候,还被一群人为驱赶的蜜蜂追着跑了半个院子,没少被人指点。 她们回来还朝她笑得温柔甜美,还能替她这个主子长着脸带着完整无好的身体 回来,柳贞吉真是被她的丫环给感动到了。 所以,等丫环们报了一个段落,她笑问,“可记着今日是谁‘招待’的你们?” “记得呢,还有几个清楚的,我们明早找栖婆问问,探探就出来了。”知道主子要替她们报仇,水月落落大方地点头道。 “那就好。”柳贞吉眨眨眼,笑眯眯,“王府的人对你们好热情,我们也要对人家同样的好才行。” 今天围在她跟前的四个丫环一听,这性格外露的已经咯咯笑起来,沉稳如杏雨,也低下头露了点浅笑。 ** 事情从来都是说得轻松,做来难,柳贞吉准备了两天,与长殳和栖婆,还有长殳带的徒弟把前院的情况再笼统了一遍,无论外边怎么说她,柳贞吉却是要在这天真的在王府管家了。 五月十号这天,日子并不好,外面下起了倾盆大雨,天气灰黑,即使是到了辰时,那天也压抑得晃如黑夜。 卞京五月的雨季到了。 柳贞吉嫁进王府的第三天,走进前院富丽堂皇的大厅时,长殳带着府里的总管站在廊下迎着她…… 天上雨水不断,她踩着雨水而来,身上滴雨未沾,路过这些人的时候,还朝他们甜甜一笑,在阴暗的天气里,她晃如清新的春风袭来,让人精神不禁为之一振。 厅堂内灯光明亮,柳贞吉拾阶上了前厅,在属于她的侧座坐下,朝站在门边的杏雨颔首,示意人可以进来了。 杏雨往外通报,不一会,长殳栖婆就领着人全部进了厅堂。 “奴婢等见过王妃娘娘,王妃娘娘玉体金安,福寿双全。” 柳贞吉露出可爱的笑容,眨着灵动的眼睛一一看过他们,等扫了一遍,也没多久就让他们起身了。 “我看看啊……”柳贞吉接过如花递过来的册了,笑着朝他们道,“我给你们点点名,念到谁就应一声,我认认人。” “是。”众人齐道。 柳贞吉以前也见过他们其中一两个,但也没有什么印象,这次她也是发了狠,念一个名字,就上下多看几眼,接过似玉递过来的笔,写一下他们的特怔。 等全记完,她看着如花过来把本子收了,把笔给了似玉,天真无邪地偏过头,朝长殳笑,“长殳,他们以后就归我管了?” “是的,王妃娘娘。”长殳朝她温和地笑,眼里有着慈爱。 “那 我不用谁,也是我说了算?” “是的,王妃娘娘。”长殳嘴边笑意更深。 “那我知道了。”柳贞吉落落大方地掉,随即与那个刚才记住了叫文福的副总管笑道,“那我不用你了,你回头去帐房支点银子再走,可行?” 那副总管,就是昨天看着镜花水月被蜜蜂追没有帮忙,却喝斥了镜花水月行为不雅的人。 她声音清脆,赶人走还带着无邪的笑意,那副总管半晌没说话,等反应过来磕头想求饶的时候,却对上了大总管冰冷的眼神。 那话便没有再说出口了。 在长殳的眼神下,他艰难地从喉间挤出了话,“小的知道了,多谢王妃娘娘。” “不客气。”柳贞吉摇了下头,依旧笑着。 等人在长殳的逼视下走后,她朝长殳看去,甜甜地笑,“长殳,就是这样吗?我说什么便是什么?” “是的,王妃娘娘。”长殳微笑,很是温和。 “嗯,那就好。”柳贞吉再欣喜不过一抚掌,如画一样的眉目都跳动了起来,生动漂亮至极。 底下的人皆半低着头,谁也没看到她的美貌,但其下皆是暗暗一皱眉,莫名觉得他们这个刚进来的王妃,看似天真,却外分残酷。 她连个为什么都不问。 更是不给人解释一句的机会。 这也就是说,想知道这位主子的底线很难。 看来,是得好好与王妃娘娘身边的丫环们打好交道了…… 还有,昨天在群芳院跟在文福后的几个仆人也得撵了。 第38章 柳贞吉也没再大动作,仅在这天上午与管事们说了会话,下午就回了狮园去了。 柳府那边,柳艏叫人抬了箱子过来给柳贞吉,满箱的金银珠宝,一共抬了五抬…… 柳贞吉觉得她爹怕是快疯了——要不然,怎么这么急着拖她下水? 长殳报过来后,柳贞吉缓了缓心神,问过长殳,得知退回去无不妥后,就让长殳退了回去。 长殳派了几个凶悍的侍卫过去,心下也知那边不会再抬回来了。 半夜,柳贞吉被守夜的梨云叫醒,与她轻道栖婆来了。 周容浚没在,柳贞吉不敢睡他那张过大的床,这几天一直睡在外屋的小榻上,睁眼就能看见门,梨云叫了她一声时,她下意识地喊了声娘,睁开眼后这才知道,这已经不再是她的家了。 门外,没有了时刻都在关心着她动向的母亲。 她坐直身后,定了定神,看了看沙漏,就起身披了披风,随了梨云一道去了门口。 北阁他很少让人进来,除了这几个伺候她的,柳贞吉也很少让人进来。 栖婆不比长殳,柳贞吉也与她还不熟,便还没接纳她。 门边的人见到她亲自来了,不禁吓了一跳,道,“王妃娘娘,夜风凉得很。” “无碍,有事你说。”柳贞吉站在了她面前,就着丫环提着的灯笼打量栖婆的脸色,见她脸色没有太大的不妥,心下也就放了一半的心下来。 看来这大半夜的报事,不是什么坏事。 “大管家让我来与您报一声,说再过四五天,王爷就要领人回卞京了。”栖婆一五一十地把话报道,“大管家刚刚出外去迎一个人去了……” “迎人?谁?”柳贞吉惊讶。 “是,王爷说,让您这几日接待一位客人,客人明日就到……”栖婆这时又往外走了一点,一个身着黑衣的暗卫从黑夜中腾空跃出,朝柳贞吉跪下,双手恭敬地举起了一封信。 栖婆拿了信过来。 柳贞吉接过,她没有看,就知道是她的狮王哥哥的信。 “还有事?” “没了。” “那就退下罢,回去再歇一会,有事再来禀我,辛苦了。”柳贞吉朝栖婆温和地道。 她褪去了白天那过于天真的脸孔,这时候栖婆子从她身上看到了不动如山的镇定——只有接触得久了,她才 明白为何他们家王爷为何挡着那么多的人非要娶她不可。 ** 柳贞吉看过信,就没再睡,让梨云把剩下的人都叫了过来。 周容浚身边的护卫,要护送一位屈平案的重要见证人过来,现在已经快到卞京,长殳已经去迎了。 那是位妇人,且身边还带着一个孩子,说是刺客在屈平娶的夫人及其儿子。 而主凶是兵部的人,可能与赵家有关,周容浚让她这几天把人看住了,这事,大理寺那边会在天明后知情,但在他未回之前,大理寺应该没胆过来跟她要人,这位妇人就一直要住在狮王府。 而且,这事,他会放出风声出去,所以赵家会知情,如果赵家有人上门,让她们见就是。 这内情把柳贞吉看得睡意全无,和丫环们商量着把人安排住到哪——狮王府最安全的是狮园,但狮园是肯定不会留外人的。 而王府的后院,一溜不好惹的美人,正打算撕了她这个王妃以解妒意,那可不是个什么太平地。 所以,把人安排到哪,还真不好说。 “何不让木总管来安排?”梨云轻声道,她说的是负责全府住处之人,除去狮园,府里的客屋也好,自己人住的屋子也好,都归木姓的大总管管。 “怕是不好,要是出点什么事……”如花有些担心,六人中,她最胆小。 “倒是可以就探探这木总管。”镜花也是道。 “可拿王爷的事探,怕是不妥。”杏雨迟疑。 几个丫环轮流发表完她们的看法后,皆看向了她们沉默不语的主子。 柳贞吉躺在椅背上一直在沉思,见她们不说了看向她,她朝她们嫣然一笑,朝她们道,“杏雨,你带镜花水月现在去叫木总管安排一处主院,离群芳院远一点,天一亮,叫护院的领头到前院见我,在王爷未回之前,你们随我一道住出去,与那位夫人住几天。” 也正好,让她跟人多接触接触。 如果赵家真是出了刺客,这位夫人真是赵家谁的外室,这京城又要热闹了。 以前京里的热闹,柳贞吉只是个站在外面看的,现在成为参与者,觉出几分新鲜,另外更多的其实是沉重。 她有些紧张,怕拖这王府的后腿,但她不能表露出来。 她是她这几个丫环的主心骨,她慌不得。 柳贞吉半夜未睡,在清晨 来临之时,她去了一趟木总管安排出来的主院,又见过护院,调了人过来重布守防,等长殳把人接到府里之时,一切皆已安排就绪。 长殳接回来的人乃赵童氏,娘家屈平人士,儿子两岁,正是屈平案之后,她为她所救的一男子所怀,那男子姓赵,伤养好后,那人不告而别,沓信全无。 她与狮王府的人描述的那个人与赵家的小公子相似,这次赵童氏前来京城与其说是指证的,还不如说前来认亲,代儿找父的。 赵童氏乃一清秀小妇人,年仅十八,柳贞吉见到她怀里抱着儿子的样子,心中也是叹了口气。 小姑娘自己都没长大,却成了一个两岁孩子的母亲了,还要带着孩子这么远路来京寻父,真是…… “赵夫人……”不管心中作何感想,柳贞吉亲切地叫了人一声,扶了那朝她跪着的小妇人起来,与她微笑道,“请起。” 赵童氏有些生怯,等抬头见到柳贞吉绚烂的笑脸也是一呆,好久都没有回过神来,她怀中的小孩子也是怯性生地看着柳贞吉,他不敢看,却还是忍不住地偏过头来一看再看眼前让他感觉到灿烂温暖的人,那忍不住的样子,看得柳贞吉都笑了起来。 柳贞吉也没有与这对母子多说,让丫环带了他们先下去洗漱,又差了下人送了热食过去让他们用膳,且嘱咐了他们先休息好,等傍晚再来见她也不迟。 连日赶路,想来他们也辛苦了。 什么事都不急在这一时。 长殳自把人迎进来后,就一直没有吭声,也没有走,站在边上静静看着柳贞吉处事,等柳贞吉把这些琐碎的事吩咐完,朝他看来的时候,长殳的眼静如深水。 “长殳。”柳贞吉叫了一直在身边不语的他一声。 “您做得很好。”长殳低着头,轻声道。 柳贞吉从他这声不大的声音中,听出了欣慰。 里面还有很多的赞赏,柳贞吉呆了一下,随后,她朝长殳又微笑了起来,看着长殳的眼睛真诚又温柔。 她很喜欢这个总是会恰当帮助她的长者,非常喜欢,也很感谢他毫无保留的信任,以及真心的疼爱。 她其实一直都很幸运,总有那么一些人,真心真意地爱护她。 ** 周容浚回来得很快,他在赵家没动静之前,就回了京城。 他回来之后,就直接回了狮王府,哪儿也没去。 不过,他也没见先回狮园,柳贞吉听说他先去了群芳院。 在近一个时辰后,柳贞吉等他回了狮园,带着一身的血腥…… 他袍底的血迹,新鲜得还没有干涸。 柳贞吉见到他,只一眼,顿时就苦了脸,她可怜巴巴地望着人眨着她的大眼睛,看得周容浚好笑,问她,“嫁过来了,连礼都不知道行了?” “狮王哥哥,你这是要吓唬我吗?”柳贞吉随随便便地朝他福了下腰当是行礼,看着他带着泥土的黑袍下那红得刺眼的血迹,声音苦得就像吃了黄莲。 她敢拿她头上那支那一斤重的金凤钗打赌,这肯定是人血。 这一进门就去杀人去了? 柳贞吉觉得要是按她以前对付他的手法,肯定要眼珠子一翻,昏给他看。 现在嫁进来就没那么好意思装孱弱了,但着实还是被吓得不轻。 “为何要吓唬你?”见她苦着脸,面却艳如桃花,看来这几日她在府中过得也不错,周容浚不禁往前走了几步,走到她跟前,摸了摸她的脸。 她抬起头,小脸是苦的,但神情之间一点也没有回避他的意思,只是睁着她那双眼睛直视着他说,“你去前院干嘛了?” 周容浚微笑,“杀人。” 她笨的时候很多,但无论是不是她装的,他其实都喜欢,但他尤其喜欢这种时候的她,无论他是什么样子的,血腥还是残暴,她其实一直都接受,她眼里从来没有对他的厌恶。 柳贞吉内心被眼前这个轻描淡写说杀了个人的人折服,脸上更是一片无可奈何,“好了,那么狮王哥哥,咱们府里是不是又少个美人了?” “这次挺聪明。”周容浚夸了她一句,拔弄了下她的耳环,有些忍不住地倾身低头去亲吻她的嘴唇。 “为何要杀人?”柳贞吉赶紧伸掌拦了他的嘴。 这男人太不讲究了,刚杀了人就来亲人。 “你不是不便动手?”周容浚淡道,“你不喜欢杀,那我替你杀是一样。” “蓝……蓝美人?”柳贞吉一听,脑袋一晃,嘴巴结巴了,“是蓝美人死了?” 那个昨天说她蠢笨似猪的蓝美人?老天爷,这才一天,他一回来就收拾上了? 第39章 柳贞吉生性胆小,所以自来对特立独行,夺人眼球之类的事不感兴趣,就她来说,一个人能做好自己的本份就已经极好了。 她当王妃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所以对于群芳院群嘲她胆小又笨拙,觉得她孬得连侍妾都不敢见的事,她是真没怎么放在心上。 赵童氏还在她这,她该做的是好好办好王爷的差事。 她暂时没那空收拾人。 所以,青天在上,她不是不收拾啊。 柳贞吉是真快哭了,狮王抢她的活干,这样真的好吗? “不是不动,是我这两天没空。”柳贞吉解释上了。 “那你也不会杀。”周容浚心不在焉,干脆抱了她往温泉那边走。 柳贞吉瞬间就被一个脏兮兮的男人给沾*污上了…… 这两天雨停了,阳光明媚,狮园里绿草丛中那几处花儿都沾着露水开得各有千秋,柳贞吉见状心下不服,积极参与进了斗艳的行列中,每天穿得那叫一个粉嫩清新,像她今天穿的,衣裳是白绸底,上面铺着各种各样盛开的红色小花,裙子也是粉绿色,整个人清新明媚得跟个恰恰盛开的花骨朵…… 癔想自己是娇花的人这才美上半日,现下她闻头一凑,就能闻到汗水与灰尘交杂在一起的味道,还交杂着人血味。 就这么一下,柳贞吉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再怎么美也美不起来了。 她抱着她家王爷的头,苦口婆心劝道,“杀人不太好。” “嗯。”周容浚忙着看她的脸,对她的话不感兴趣,对她说话的嘴唇倒是有那么一些兴趣。 “衣裳都很难洗。”柳贞吉劝说得挺认真。 周容浚嘴角勾起,这次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柳贞吉这么一说还特上劲,“给你置的都是好衣裳呢。” 贵得很。 说完她自己也是笑了,伸手摸向他翘起的嘴角,“府里的事,我自己来,你忙外边的就好。” 总不能真当吃白饭的,他没欠她什么,再对她好,她不能当成那是天经地义的。 “不是逼你……”到了温泉,周容浚放下她,看着她与他解衣,眼睛一直随着她的纤纤玉玉指移动,说话也就越发漫不经心了,“只是该狠时不狠,最后伤着的是你。” “我知道,”脱去他的外袍,饶是柳贞吉自许她脸皮两生都从未薄过,脸也 有些不自禁地红了,她咬了咬嘴,镇定了下心神,才去脱他的内裳,嘴里强作镇定道,“我不会让人伤着我的,你看,我都从柳府出来嫁给你了。” 可能是他自小出宫开府,父母又是当今的现在这个皇帝皇后,他好坏只能靠自己,人难免独断独行,柳贞吉这段时日下来,也是发现他对她说一不二不算,对她的保护欲有点强。 他一边想让她管事,另一边,却是不自禁地替她去解决麻烦,颇有些自相矛盾。 但心却是好的。 这也是柳贞吉情不自禁想对他柔软的原因。 “嗯。”随着身上的内裳褪去,周容浚更是不经心了。 现在,摆在柳贞吉面前的,是裸着上半身的英俊男人,此男身材很不错,结实匀称的腹肌充满着力量,更主要的是太过于美观,让人一瞅就有点挪不开眼睛…… 柳贞吉咬着嘴唇,觉得耳朵尖都在冒火。 这当然不是看腹肌看的,而是,大爷站在那没动,根本没打算劳驾一下他的尊手把他自个儿的底裤给脱了…… 也没打算就这么走到温泉里去。 根本就是在等着她脱。 柳贞吉突然觉得她脸色其实没她以为的那么厚,因为她现在根本不敢下手。 这脱了下面是什么,想都无须想。 她也不是没见过。 那晚他们还赤*裸相对过。 可那晚他们一个个累得像狗,谁都没多想…… 现在吃饱了撑的,就有空多想了。 柳贞吉悲哀地想,难怪饱暖思淫*欲这话老被人说,看她现在怂样就知道了。 “狮王哥哥……”柳贞吉咽了咽口水,没出息的她觉得自己的喉咙都好像有点哑了。 “嗯?”周容浚懒懒地应了一声,低头看着她的小红脸,声音懒散中带着一点笑意,“怎么?” “咳……”被他这么一下,刺激得正在咽口水的柳贞吉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她咳嗽了好几声,见面前的人就是不动,也不说话,她红着红扑扑的脸蛋小声地道,“那个,那个……” “那个什么?” “要不……那个……”要不叫侍女过来帮着脱?这个柳贞吉一想,觉得还是算了。 她挺不愿意的。 “那个,你闭个眼睛。”柳贞吉觉得还是自力更生的强 。 她咽口水的声音咕噜咕噜地响,柳贞吉听着都觉得她是个女色*狼,这下可好,她觉得她连她的脚板底都给自己臊红了。 “嗯。”周容浚声音淡淡的,但仔细一听,里面完全是浓浓的笑意。 要往平时,柳贞吉早在心里给他钉小人了,这时候她却顾不上这个了,连看他闭没闭眼睛的勇气也没有,只管闭了眼睛的,抖着手去解他的裤头…… 毕竟是长年练绣艺的手,她那手法精准无比,一下就拆了裤头,加之她那手一抖,裤子就那么义无反顾地掉了下去,一片寂静中,闭着眼睛的柳贞吉清楚听到了裤子掉在地上的声音。 这下,她眼睛更是不敢睁开了。 ** 北阁没人敢不经通报进来就是有个好,柳贞吉一身汗趴在床上双手捧着茶碗一口气把一杯水喝完的豪气样,也就她相公看在了眼里。 要是被孔氏知道,不把柳贞吉打死,也得打个半残。 “还要。”柳贞吉嗓子都喊哑了,说出的话也不好听,但她的眼睛还是漂亮的,那渴望的大眼睛往狮王身上一瞅,狮王“嘁”了一声,就又下床把他喝了半壶的茶壶拿了过来,大手一捞,把人捞到身上,把壶嘴对准了她的嘴。 柳贞吉赶紧手忙脚乱地扯那乱了的被子过来往自个身上盖。 周容浚不屑地哼笑了一声。 刚他哪儿没摸过,哪处没亲过? 刚才她还抖着身体,全身无力,现在居然还有力气扯被子,看来她求饶的那些话,一句也当不得准。 柳贞吉心里哪知道他心里想的那些事,要是知道她下次求饶他都不会放过她,肯定是就是用爬的,她也爬去水榭那头去跳湖。 她现在全身就像是被千斤重的大石辗压了无数遍,一动就疼,还不能一死求个解脱,眼睛肿得模模糊糊的,连床边的两盏灯光都被她看成了四盏。 “饿……”她又快快地喝了好几口水,却感觉越喝越饿,人也不禁幽怨了起来。 为啥她不昏过去? 为啥明明是他卖力大半天,为什么他却不叫东西进来吃? “狮王哥哥……”饿得不行的柳贞吉哀怨地回头看那去搁水壶的人。 “嗯?” 又是简单的一字。 “我饿。”柳贞吉觉得她还是不要脸算了,她要肚子。 她全身难受,肚子更是饿得难受。 “饿?”周容浚挑眉,见她把被子扯得紧紧的,这么有力气,居然喊饿? 他勾了勾嘴角,也没去动她的补子,只是手在下面搂着她的腰把她提起,又在被中把她翻了个身,就着那炽热的,已被磨得渗出了血丝的地方,一个往前一冲,又钉进了她的体内。 见她无力地就像飘落的叶子一样飘倒在了他的身上,眼泪同时从她的眼睛里流了出来,娇嘤声声,周容浚没有放松丝毫力道,腰下动作不停。 他把她搂得紧紧的,在她不停地颤抖着完全无法自抑的时候,他稍停了停,吻去了她脸上的泪水,等她稍微好点,他就又掐死了她的腰,不许她动弹。 末了,她的眼泪流满了他的整个胸膛,他一个起身把她压在了床上,扯开她身上碍身的被子,快速大力地扔到地上,拉开她的腿粗鲁地大动。 连续一会,他的脑海闪过一道巨大的灰白,在倒下去的那刻,他撑住了手,没压在她的身上。 他低头,看着他的汗水滴落在了她瑟瑟抖着嘴的脸上,而她紧闭的双眼,还在流着眼泪…… 看着她楚楚可怜,奄奄一息的样子,周容浚有些怜爱,但更多的却是得意。 他翘起嘴角,低下头去亲吻她的嘴,看着她无力地睁开眼,朝他可怜兮兮地笑…… “贞吉儿,”他叫了她一声,微笑着在她耳边喃语,“你就是死,也得死我身边,一生都得跟我睡同一个穴,你敢变,我就掐死你。” 柳贞吉觉得她的身子钝得想死不说,连脑袋都昏得茫茫然了,所以听到他这句话,话是听到耳朵里了,但根本没了解到那个意思,领会到她变态相公语气中那丰沛的感情,所以别说害怕,感动这种高级的情绪波动,就是连不好意思都没有,只是看着她那双中意的眼睛一刹不刹地看着她,下意识就点了头,然后舔着嘴唇就往门边看,心想美色可餐这种事太假了,她现在唯一的想法是想在被人弄死之前,把空空的肚子给填饱了好上路。 所以,一等她吃饱了睡醒醒来,把那话想了一遍,就一遍,她一手扶着根本不能动的腰,感觉着好像瘫痪了的下半身,有些委屈地想,她到底嫁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好不容易圆个房,他却威胁说要弄死她。 有没有搞错? 第40章 柳贞吉这正委委屈屈着,委屈的程度有点深,自个儿都觉出自个儿有几分可怜,又被自个儿的丫环通知说王爷让她好生歇着,赵夫人那边的事不需她操心。 柳贞吉低头看了看残废得不能动弹的自己,她倒是想操心,可就她这样,能操心得起来吗? 不过就是如此,身残志坚的狮王妃还是对杏雨说,“那你们盯着些,我还是觉得那个赵夫人没外表看起来那么简单,怪怪的。” 她一想起这事她还没来得及与周容浚说,就让杏雨去找长殳,把赵童氏的怪异之处说一遍,让他去传给王爷。 杏雨领命去了。 一想起赵童氏,柳贞吉也就没有了自艾自怨之心,眉毛也微皱了起来。 “王妃……”跪坐在床边看着她的如花担心地叫了她一声。 柳贞吉见她一进来就跪到现在也有不少时辰了,让她去搬小板凳过来,“陪我聊会。” “是。”如花搬了矮凳过来坐着。 “你昨天呆在芙蓉园?”芙蓉园就是安置赵童氏的院子。 “是。”如花是今早才被召回来。 “看出什么来没?” “就是,”如花偏头想了想,“跟王妃说的一样,赵夫人看小公子的眼睛不是很亲切……” “唉。”柳贞吉听了叹了口气。 这眼神亲切不亲切,其实都不好说,每个人看东西都唯心,而且每个人表达感情的方式都不一样,只要没办法钻进人的心底去瞧一瞧那人到底是怎么想,光看外表还真不能说能百分百看全。 见她们王妃叹气,知道她是不知该不该信她的判断,如花忍不住安慰道,“我看确实是不像相依为命,还帮儿子上京找爹的母子,那赵夫人看她家小公子的眼神,还不如您看王爷来得温柔……” 柳贞吉听了不禁一哂,半晌才道,“谁说得准。” 说罢,她不禁抬头摸了摸自己眼睛,不知道自己看周容浚的时候到底有多温柔,以至于丫环都这么说。 ** 周容浚再去群芳院,群芳院全哑巴了,也没谁扑到他跟前哭哭啼啼,算省了他不少事。 路上,他与长殳闲聊,“那她到底什么时候来这院?” 长殳笑道,“王妃说还要晾晾,等您办的案子一好,她有了那闲心再说。” “哼。”周容浚哼笑了一声 。 随即又自语道,“算了,她有那个心就好。” 晚点就晚点。 长殳笑。 周容浚横了他一眼,撇撇嘴,道,“逼也没用,比谁都能哭。” 长殳忍俊不禁,道,“她还是好的,心里有您。” 周容浚这次没再出声,不过手提起了腰间的荷包慢慢抛着,拇指偶尔划过荷包上那错落有致的针脚。 她算来也不是一无是处,长得还不错,绣工也还行,很多时候看起来很怕他,实则私底下她未必喜欢他让她做的那些,但还是会为他去做,去容忍。 就像这针线活,她也练了许久,才把狮子绣得栩栩如生,宫里最好的绣娘,也未必及得上她一半。 他知道她花了很多功夫与心思,练这些的初头,她往往都是清晨起身,边打哈欠边练着,一坐就是一个上午。 如若无心,怎会数月如一日就如清修一样,一个懒觉也未曾睡过,只为把他嘱咐的练好。 但她不说,他也就假装不知道。 “王爷,到了。”见他一路不吭声,快到湘香庭时,长殳开了口。 周容浚“嗯”了一声,停了脚,放下手中的荷包,偏头漫不经心与长殳道,“你说,为什么就没人像她那样能拿好分寸?” 长殳但笑不语,这事怎么说?在王爷眼里,王妃哪怕哭得让他厌烦他都觉得是好的,而别的女人哪怕是为他死了,他都会觉得死得不是地方,脏了他的眼。 在他心里,一个天上,一群地下,怎么能比? 想起群芳院那群庸脂俗粉,周容浚心中厌烦至极,冷然地勾起嘴角,这次大脚一迈,快步进了湘香庭。 湘香庭住的美人是皇上赐的,在宫里被人叫香美人,到了狮王府,就成了香姑娘。 想想,她进这王府也三年了。 所以她想提提身份,长殳也想得通。 只是她用的方法太不对现在的王爷的心思了。 周容浚一进去,沈含香就已经惊喜地朝他福了礼,那带着风情的眉眼一动,妩媚动人至极,“贱妾见过王爷,王爷您来了。” “见过王爷。”她身后的丫环也福了礼。 周容浚看向她肚子。 沈含香顺着他的视线往下,娇羞得脸都红了,低声道,“本来,前段时日就该告诉您的,可是,那 个时候,您在外面,好不容易候到您回来,王妃就进门了,我……我……” 周浴浚没等她“我”个没完,回头主对长殳说,“你来。” 他昨天进门杀的人,看来对她们这些女人没一点用。 长殳看着千娇百媚的香美人,挥手让后面跟着的平大夫上前。 平大夫上前欲要搭脉,李含香犹豫,看向周容浚,脸色暗了下来,“王爷不进屋?” “就这么着吧。”长殳开了口,让平大夫探脉。 李含香皱起了眉,正要说话,却被平大夫温和出言打断,“香姑娘,请。” 李含香眼睛里有了泪。 静寂一会,平大夫朝向远处远眺的周容浚道,“王爷,是有了,应在三个月日子左右。” “确是?” “是。” “三个月?”周容浚朝李含香问去。 “王爷……”李含香已经哭了起来,“有什么不对的吗?贱妾怀了您的孩子,有什么不对的吗?” “是挺不对的。”周容浚点点头,对长殳道,“叫内务府的人过来,给本王查,本王也想知道,在本王的狮王府,还有谁能给我戴这绿帽子。” “王爷,”李含香呆了,“您说的什么话?那是您的……” “那是本王的孩子?”周容浚听了挑高了眉,好笑,“本王会让个贱奴生我的长子?” “王府,那确是您的孩子。”李含香凄美地流着眼泪,“您忘了那夜……” “香姑娘,有话,还是与内务府的人说吧,这事,王府会交至内务府。”长殳温和地打断了她的话。 “好,”李含香闭了闭眼,一脸倔强地忍住了脸上的泪,“可如若是王爷的孩子,到时候还望长殳总管与我说句公道话,而不是……而不是在我面前如此咄咄逼人……” 说着,到底还是掩面痛哭了起来。 周容浚难掩厌恶地皱了眉,回身就走了。 长殳见状摇了摇头,紧跟其上。 半路,长殳犹豫了一下道,“王爷,日子是套得上的,若是……” “没什么是与不是,查出人来就是。” “王爷……”长殳看他,看到周容浚完全冷静的眼神,他突然了悟了过来,“那夜您,您没碰?” “这事你就交内务府,顺便也让宫里的人知 道,我父皇母后给我赐的人,在我王府里有多作威作福,还有,那晚与我一道喝酒的除了江,白,上官三位大人外,后面还来了几个,这事你去问江大人……”周容浚淡道,走得一会,他又接道,“在王妃动手之前,我先与她清一道。” 说到底,他今天亲自走这一趟来震胁,又让内务府的人过来而不是王府自己查,还是为了她,长殳略摇了下头,“那这事查起来,就没完了。” 群芳院侍寝的女子,一进门来就食了百日红,个个皆终生不孕,这事是他们的大夫亲自端了药让她们喝下去的,绝不会有误,先不论她怀的孩子是谁的,依她这身子是怎么怀上的,这还是个问题。 而且,王府给侍寝女子食百日红之事传出去,虽说是避免贱奴怀上长子,但对子嗣之事都如此冷酷,且里头还有皇上皇后赐的人,就更坐实他们王府残暴,王爷目中无人的名声了。 狮王府的群芳院也有左右两院之分,右院的侍妾可以随便给人侍寝,端看王爷的吩咐,她们一道挤在左边乐阁的一角,与王府的乐师挤在一块住着,右院的则是王爷自己收的侍妾,只侍候王爷一人,这侍候王爷的,也分贵贱,但再分贵贱,都是不能与外人私通,更何况,湘香院的还是皇上赐的,湘美人是选秀进的宫,其父是太肃一带的知州,赐给狮王爷摆明了是以后要抬姨娘,当贵妾的。 周朝王爷,自古以来虽然只能娶一正妃,但大小贵妾可纳四位,像二皇子和三皇子,前两位贵妾皆是长者所赐,所以柳贞吉知道群芳院在她嫁进来的这几日里动静不少,尤其皇上皇后的人动得厉害,她也不奇怪。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这都是避免不了的规律,也怪不得人家。 但自下午她知道是其中的香姑娘有了身孕,她还是不自禁地皱起了眉,一直到了晚上周容浚回来,她脸上也没个笑。 周容浚回来就得了她的丫环的暗示,见她板着张小脸在那绣花,他挑了挑眉走过去坐她身边,问她,“没等我用晚膳?” 柳贞吉扁嘴。 “我还饿着。” 柳贞吉鄙夷地斜刮了他肚子一道。 “能坐起来了?” 柳贞吉不快地偏过头,有点不愿意听他讲话。 “那赵童氏确实有点问题……” 这次,柳贞吉沉默了好一会,不甘不愿地道,“什么问题?” “她出现的时机刚刚好,线 索来得太及时,现在想想,太顺了。”周容浚伸过手去搂她,却发现她的手是冷的,连他碰到的脸也是。 他本想再逗逗她,但话到嘴边还是改了口,沉声与她解释了起来,“群芳院的女人该走的会走,要进来的会进来,那里头的人少不了……” 柳贞吉干干地“哦”了一声,心情暗沉。 “不过,”周容浚低头吻了吻她的发,淡道,“你不喜欢的事以后不会有了。” 她的小心思,他是知道的,以前他哪天要是不小心身上带了别的女人的味去找她,那天就算把她逗得哭昏,她也不会与他多讲一句话。 后来他小心了些,就没见她那么发过脾气了。 周容浚的话让柳贞吉扭起了手,好一会,她别扭地道,“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什么事……” “嗯,我知道。”周容浚淡淡道,“你身上无论什么我都知道,我看着你很多年了,能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柳贞吉知道柳府有他的人,她一直在猜她娘身边的桃红可能就是他的人,她身边的杏雨也是他的人…… 虽然不确定,但她知道她的事瞒不过他太多,但这是第一次听他说得这么明白,她在他怀里沉默了良久,随后,她窝在他怀里有些难受地道,“你以后别了,我受不了那个。” 有多喜欢,就有多受不了。 第41章 隔日狮王府热闹得很,宫里内务府的人来了,赵家的人也凑热闹,递帖子要拜见…… 而柳贞吉家王爷,一大早就去宫里头了。 还好长殳在。 宫里内务府的人一到,就过来与她请安,柳贞吉好奇地看着他们,冲着他们就是笑——与人为善总错不了,哪怕她身处最复杂的皇家,但皇家内外的人也不是成天斗来斗去,老想着别人会害自己,那也太辛苦。 再说,上头的人不好说,底下的人绝大部份都是在讨生活,没几个愿意招惹是非,这种人其实最好相处。 而且哪个人都不是傻子,你对他友善,只要不是天生生下来就看谁谁就不顺眼的,基本上那人也不会太讨厌你。 这也是柳贞吉向来跟下人相处得好的法宝,她见着这些人冲着他们笑是真乐呵,她是真喜欢与人为善。 当然,这也是她母亲和姐姐一直嫌她傻的重要原因,就没见过哪家大家小姐冲着下人笑得甜得跟见了亲娘似的。 当然也不是哪个下人都喜欢她这样笑,也有不少觉得她傻呼呼。 柳贞吉琢磨着以后在狮王府里,还会有人觉得她笑中带刺…… “王妃娘娘,娘娘……”长殳见她的甜笑变成了傻笑,忙在她身边轻声叫了她两句。 开小差的柳贞吉回过神来,朝内务府那些过来请安的人点了头,“那好,你们去忙吧,等王爷回来了,我就告诉他。” 说罢又是甜甜一笑,笑得内务府的人皆低头不敢看她,看着地上退了出去。 “赵家的呀……”等人一走,柳贞吉就凑头往桌上的拜贴看去,她翻了翻那烫金的拜贴,嘴里道,“来了,那就见嘛。” 她声音娇嫩清脆,无忧无虑地说起话来,那笑音中更是带着几许天真的意味,讨人喜欢,也让人掉以轻心。 她身边的几个丫环,闻声都掩嘴轻笑了起来。 来的人是赵家的大爷夫人,兵部尚书的长子其夫人。 “那奴婢去传?”镜花一扬头,朝柳贞吉笑道。 “去吧。”最善谈的镜花自动请缨,柳贞吉也是笑点了头。 镜花一走,如花就朝似玉小小声道,“不知道那位赵家八小姐有没有跟来……” “说是只来了一位。”似玉跟她耳语。 柳贞吉听到了她们的交头耳语,就笑着与长殳道,“我见 过赵家的大爷夫人,赵家那位妹妹我也见过,都是美人儿……” “那是。” 五月的天,已经有些热了,柳贞吉为了遮盖脖子上的痕迹,这也是穿得严严整整,她耳处有吻痕,也是遮了白粉,脸上也是上了妆,今天又穿了紫青色的宫装,人要较平日显得老成了许多,没了那么稚嫩,所以夸完别人是美人儿后,柳贞吉上下看了自己的宫装一眼,与长殳叹息道,“我今日确是好像一个王妃,长殳你说是不是?” 言语之间,觉得宫装太老气,她不那么美了。 长殳微笑不语。 如花似玉忙过来与她理头上的凤钗,替她整理袖子,嘴里都道娘娘美极了…… 柳贞吉眨眨眼,毫不心虚地把赞美受着了。 老实说,她还真是——挺讨厌赵家人的,所以万万不能落了下风去。 ** 周容浚回来已到午时,进府就听下人来报,说王妃留了赵家大爷夫人的饭,午饭摆在芙蓉院。 “王爷……”俞飞舟靠近他,叫了他一声。 “回狮园,你叫人送膳进来。”周容浚带着七皇子周行言往里头走。 俞飞舟领命而去,周行言很失望,“那不能与四嫂一道行膳了?” “改天是一样。“周容浚淡淡道。 “我能在京呆几天啊……”周行言皱眉,“我这次回来就两天,回头等父皇圣旨一下,我还不得往西北那边跑,明天走都说不定。” “等会我叫她过来一趟。” “那行吧。”见比不见强,能让他见个礼就好。 “你晚上就不过来了?” “哪能啊,父皇那怕是要召我说话。”周行言从西北军营回来是送军情的,现在跟着来他这四皇兄的府中,也是忙里抽闲。 “对了,四哥……”周行言叫了周容浚一声,十三个皇子里,他与周容浚感情最好,也最信服周容浚,当然也是最维护周容浚,“要不要我临走前抽老八一顿?” “用得着你。”周容浚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少添乱。” 周行言挠挠头,“那把小十一吊树上?” 周容浚干脆赏了一下他后脑袋,一句话也懒得说。 周行言耸耸肩,“那行吧,回头我把陇北那边的花名册给你,就当是我的贺礼了?” 周容浚点了下 头。 “那你跟嫂子说一下,可不是我没送。” “嗯。” “四哥……”快进狮园,周行言又问了周容浚一句,“嫂子现在可聪明了一些了吧?” 周容浚拍拍他的头,无意跟他说他王妃的事,道,“她的事你少问,以后回京,府里缺什么你只管问她要就是,但……” “但她的事我少问。”周行言拍了下额头,示意他总算记起他这四哥以前与他说过的话来了。 老七是他的人,周容浚无意与他追究,没再多说。 周行言也是不明白,西北三年,他这四哥可一次也没跟他说过柳家小姐的事,就是他主动提起,他这四哥反应也淡淡。 所以他前阵子还这么急着把她娶进府里,老实说周行言觉得这事别说皇后生气,他也挺想不明白了——他四哥可不是那么多情的男人,他抛弃起惊心动魄的绝世美人起来可不带眨眼的,怎么就这么想娶柳家那小姐? 他那小嫂子,美则美矣,可跟西北那位连骨子里都刻着风情的绝世美人比起来,就要差太多招男人喜欢的野性了。 周容浚娶谁,周行言都没意见,但他还是想不通,所以进了狮园的门还是与周容浚不解地道,“小嫂子这两年是不是美得都胜过绯绯了?” 见他提起司绯绯,周容浚眯了眯眼,朝他这弟弟道,“你若是在我府里再提起这个名字,就给我滚蛋。” “啊……”周行言没反应过来,有些错愣。 周容浚还要警告他两句,却见亭阁小路转弯处,柳贞吉这时迎面过来,好奇地看着他俩,然后问他,“谁是绯绯啊?很漂亮吗?” 刚与赵大夫人比艳,觉得身上太沉重的柳贞吉回来换了一身粉装,这还没出狮园的门,就又听到有大嗓门在喊有人能漂亮过她,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天底下的美人怎么这么多? “七王爷,您回来了?”说着,柳贞吉看向了周行言,满眼的好奇,“绯绯谁啊?” “你不是在芙蓉园?”周容浚这时皱起的眉头能夹死蚊子,“怎么身边没人,丫环呢?” “后面呢……”柳贞吉看了看后面,“给我拿着篮子,我挑了些绣品,打算给赵夫人看看。” 说着回过头,与狮王爷与七王爷孜孜不倦求问,“绯绯谁啊?” 第42章 柳贞吉等着他们谁回答她。 周行言本想说话,但眼睛一往他四哥看去,见他眉头深锁,话到嘴边就咽下了。 “绯绯谁啊?”柳贞吉又问,这句很像自喃。 周行言见状尴尬地别过眼,不太怎么敢看他这个小嫂子了,心道他这小嫂子还是别再问了的好,他四哥生平可是最厌争风吃醋的女人了。 柳贞吉见她连问了几句,一个答的人也没有。 他死皱眉头不快地看着她,七皇子甚至尴尬得不敢看她。 她便心中有数了。 突然之间,她也不想知道答案了,遂在丫环到达,朝两位王爷行礼后,她朝周行言展颜一笑,“那七王爷好好地玩呀。” 说罢朝他一福,又朝周容浚笑眼弯弯,“狮王哥哥,我去芙蓉院了,两个赵夫人都还在等着我用膳呢。” 周容浚抿了抿嘴,他看着她,眉头皱得很不好看。 他本想说点什么,但眼睛扫过身边的弟弟,也就没再说什么,仅朝她点了下头。 柳贞吉倒也习惯他这样,朝他嫣然一笑,福福身子,就带了丫环往外走。 “贞吉儿……”走了几步,背后他叫了她。 她便回了头,带笑望着他。 周容浚见她微笑回头,静静地看着他,他沉默了一会,也不知说何话才好,最后还是朝她道,“没事,去吧。” “好,”柳贞吉莞尔,“那我去了。” 走出狮园的那刻,她心道,以后还是要少喜欢他一点才好。 感情,越深越自伤。 那厢,周容浚拧着眉头看着她,直到她再也看不见,才回头继续走。 周行言突觉有些不安,忐忑地出声,大嗓门都降了不少,“那个,四哥,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周容浚这次连看都不想再看他一眼,死皱着眉头忽略心中那道隐隐的不安,直到周行言提起西北军营这次的调防,才忘了这事。 ** 柳贞吉出了园门外就深吸了口气,然后大露了个笑容,就当刚才的事是过去了。 像她这样经了点事过来的人,都知道一个人如果被打败的话,最终都是自己打败自己的,觉得受了伤,觉得软弱的时候都没什么了不起的,忽视它,过个几天就好了。 哪个人身上没点不如意的事。 她其实也是到刚刚,才发现,在感情上,她和昨晚与她同床共枕的那个人其实是不平等的,他可以万片花丛过,想摘谁就摘谁,想娶谁就娶谁,而她只能嫁他一人,身边也不可能有别的男子存在,就算有,她也未必喜欢得上。 所以,还是少喜欢一些吧,爱浅孽轻,对他们谁都好。 想通了,柳贞吉就高高兴兴地往芙蓉院走,她身后的丫环也不知刚刚发生了什么事,见她雀跃地走着路,嘴里还哼着小调,都在后笑着说,“王妃小点路,别摔着了。” 柳贞吉轻轻脆脆地应了声“好”,抬头望去,蓝天白云,天地自有它的一番海阔天空。 她娘担心的事情,她自始自终都知道不会发现在她身上。 去了芙蓉院,赵大夫人与赵童氏都等着她,柳贞吉先招呼她们上桌用膳,之后又拿出了绣品与她们看,正就着绣法聊得起兴,下人来报,说王爷让她过去。 就势,赵大夫人提出告辞。 柳贞吉聊也与她聊了,让她单独与赵童氏呆也呆了,多少心中有数,也不久留她,让镜花送了她出门,她则去了狮园。 “狮王哥哥,七王爷……”见到人,柳贞吉轻脆地叫了人,骨碌碌的眼睛还是明亮动人,里面一点杂质也无。 但周容浚一见到她,先前心底的那点不对劲就又起来了,总觉得哪儿有什么不对。 但柳贞吉却是表现得很正常,她好奇地看着周行言,问他,“七王爷,你可是要回京娶媳妇了?” 周行言哭笑不得,连连摆手,“没这回事,没这回事。” 他娶亲还早得很,订的王妃才十三岁,离及笄还两年。 “哦。”柳贞吉听了回答点点头,又转头朝周容浚眨巴着眼睛,又看了看凳子,示意他可以让她坐下来了。 “坐。”周容浚见她朝他眨眼,那微有点冷漠的脸色好了些,嘴角还有了点笑。 “谢狮王哥哥。”柳贞吉欢喜一福,在他身旁落座。 周行言看她那还是小姑娘作派,没有一点王妃的端庄尊贵的气派,想来他四哥就喜欢这种没脑子没心思的小姑娘,简单干净得一眼就能望穿,不由揶揄地朝他四哥挤眉弄眼,暗示他这小嫂子可真够单纯的。 柳贞吉只瞥一眼,就瞧到了周行言的怪模怪样,她当没看到,就去桌上拿黄橙剥,剥了就笑嘻嘻地给周行言,乐得周行言起身朝她连打了几个 揖,道了好几声多谢嫂子。 这次别说是周行言没看出什么来,即是周容浚见她乐呵呵,无忧无虑与弟弟说话的样子,也没觉出什么不对出来,顶多心里觉得哪儿有点不对劲,怪不踏实的。 但到底,还是有些变了的。 ** 论不动声色,柳贞吉绝不比她身边的哪个人差,她来这个年代这么久,一直都是她在看着身边来来去去的人起高楼,宴宾客,再见楼塌…… 别人家的,自己家的,看了她个眼花缭乱,却从没让人看过她太多的起落,哪怕柳家要倒,她就算最后力挽狂澜了一把,那绝大部份的眼光也是落在了周容浚身上,而不是她身上。 她本质上,还是那个猎人。 做什么事,无论好坏,都会不着痕迹,不给人把柄。 所以她对周容浚也没什么变化,没有突然之间变坏,但也,确实没再好下去了。 而且她把王妃的本职工作干得相当出色,她把赵大夫人与赵童氏弄在一块观察了半天,隐约之间觉得她们没见过,但也不是那么陌生,总有点什么牵连,所以她也把这发现毫不犹豫地告诉了周容浚。 周容浚再三考虑过后,便止了把赵童氏推开刑堂上当证人的决定。 这时,七王爷已经离开了京城。 这晚夫妻房事过毕,周容浚抱着怀里打着哈欠的人道,“老七说的那个绯绯是陇南守将司飞,她本名司绯绯……” 那个牛逼毙了的周朝唯一的那个女将军?才打胜仗的那个? 柳贞吉这哈欠打到一半,都不好意思打了,眼睛睁得老大,内心无数条草泥马跑过——老天爷,这男人连女将军都能泡到手? 周容浚低头,见她瞪大眼,眉头不由皱了皱,“她现在与我没什么关系了。” 现在没什么关系,那就是以前有关系了? 这真是让她想骗他们之间没有过关系都不行。 柳贞吉无语,根本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还自觉是生存技能一等一的猎人呢,但在那种上马打仗的女将军面前,刹那间她觉得她弱爆了。 “三年前我回京后就没了。”见她还不说话,周容浚刚因性*事而懒散的表情有些不快了起来,“你听到了没有?” 大爷又不高兴了。 比他更不高兴的胆小鬼只好干笑了两声,点头道, “知道了。” 周容浚就着明亮的灯火一直在看她的脸,她脸上的神情一点一滴都没放过,见她笑得敷衍,那种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于是,他眉头就越皱就越深。 那样子,忧郁得不像白日横行霸道的狮王。 柳贞吉看到了他深锁的眉头,她知道他是在意她的。 但她确实心里不舒服得很——非常,非常不舒服。 但这种事,她也不好说出口。 周容浚一直在看她,皱着眉头一脸等着她继续说话的样子,柳贞吉在心里扁了扁嘴,脸上无辜地眨眨眼,道,“那你以后可别招她了,我打不过她的,她好厉害,我娘说,她一个人能对付十个男人呢,我……” 她伸出她的瘦胳膊给他看,“我这样的,打不过她,你可千万别娶她回来,我对付不来。” 这事,她还是有点要求的,她虽然不会把不舒服说出口来,但那女人可真不能进门——她这种货色,那点本事也就够杀杀小怪,大怪可千万别来,她还没修炼到那境界。 “你不高兴?”看了她许久,一直没说话的周容浚看着她问。 柳贞吉又干笑了两声,觉得这事她应该表现得太明显了,没法掩饰,所以乖乖地点了头,很诚实地道,“怪不高兴的,她真的有七王爷说的那样美吗?比我漂亮很多吗?” 说着她都觉得有点鼻酸想哭了,她来这世道,最顶用的就是这张脸了,长得有多好看她就不自夸了,可赵家的那个小姑娘不比她差就算了,连个打仗的女将军都要比她好看,这让她怎么活啊? 听她说着都抽泣上了,周容浚瞬间都想砍那老七一刀…… 可等他这时候反应已来不及了,老七回西北都好几天了,他看着怀里哭上了的人,心中是又心疼又无奈,低着吻了吻她柔嫩鲜红的嘴唇,轻声与她道,“怎么会比你漂亮?这世上就没有人能比你更漂亮。” “我才不信呢,”虽然想开了不再去想,但心中隐隐作疼了好几天的柳贞吉伸手一摸,摸到了他放在床边的剑柄上的柄巾,当下一点犹豫也没有就拖了过来,拖过剑,她把它抱在怀里,拿着一边柄巾在他怀里擦她因哭泣而起的鼻涕,边擦鼻涕边哭着报仇,“七王爷说比我漂亮呢,他这个人从不说谎话的,京里的人都知道,你莫骗我喽。” 她一定要把这把他从不离身的宝剑柄巾给擦满了鼻涕,就算恶心不到他,也让他一拿起剑就得想想, 少去泡她那些她对付不来,还要比她漂亮的女人。 一想她就想哭死算了,她都快给他吓死了,女将军他都敢泡。 第43章 周容浚不好说司菲菲只是个消谴,诚如老七认为,还有诸多信服她的人所认为,她出色,美艳,野得谁人也驯服不了,能力非凡,对大周有功,但对他来说,她一直都是那个爬上他床,仅供他泄*欲的女人。 边疆生活乏味,那个女人又不是人尽可夫的让他觉得脏得不能下手,她主动爬上他的榻,他床*事有发泄之地,仅不过如此。 但西北前前后后加起来不到三年,他确实用过司绯绯不少一段时日,且他也从未对她好过,他所有的耐心和讨好,仅用在了他的小未婚妻上,对那个女将军,不过就是她战胜赏,战败惩而已,而就她那点就此从未与他哭哭啼啼过的韧性,他没法于妻子开口说,她不过尔尔,如他就如军*妓无异。 那是大周朝的女将军,他可能拿她当不是人尽可夫的军*妓用,但也不能与人这么出口说她与他不过与用完就可赏给下官的妓*女无异,哪怕他说的那个人是他的王妃。 对于那个他完全没想过要去喜欢一点的女人,周容浚就她出色的打仗能力,和她这些年对朝庭的功绩,他还是没给予太多轻蔑的说辞,哪怕是在他心中唯一爱的女人面前也是如此,他抹掉他心上人的泪,淡道,“怎可能有人比你美?别多想了。” 柳贞吉不懂他心中所想,但她也不是没完没了任由自己矫情的人,听他又重复这么说,又狠狠地拿柄巾擦了一把鼻涕,才可怜兮兮地道,“那好吧,狮王哥哥,你可一定要这么想哦,我很好看的,我觉着七王爷说的不一定对,你要是拿真人到我面前比比,我可能才是最好看。” 她就不信,在外打仗,风餐露宿的女将军能美过她,就能能美过,那皮肤肯定也没她这样娇嫩! 总而言之,不可能比她更漂亮…… 要是更漂亮…… 要是更漂亮,柳贞吉觉得她完全可以不用活下去了,干脆哭死在周容浚面前得了——一个娇生惯养,成天好吃好喝,锦衣玉食的大家闺秀居然比不上风餐露宿的女将军娇嫩?她心灵再强大,也觉得可以不必活了,人生这么残酷,她完全可以自卑死了。 见她一口一个她才最好看,别人都比不过她,周容浚是真无奈,但眼睛却又是真的挪不开她的脸。 他怎么可能会觉得别的人比她美? 于他,她一直都是那个最重要的。 所以不管他在何处,他都想着要回京,想着得娶她为妻。 “别哭了 。”可再喜欢她,也仗不住这样没完没了地哭,周容浚是真烦了,他强忍着心头的不耐烦,也拿她拿他的剑巾擦鼻涕的事视若不见。 他全忍耐下了。 那是他前去西北,他父皇赐的千古宝剑,柄巾也是上古传下来不化的金蚕丝巾,她拿来擦了一道又一道的鼻涕,他真是忍了又忍,再又强忍,才没当回事。 她可真会糟蹋他的东西。 可再糟蹋,他也只能忍,怎么说,东西是死物,抵不得她的一个愿意。 “哦……”柳贞吉其实可想哭了,她觉得她穿来这一道,穿的身份也不差,然后母亲爱她姐姐爱她,而且丫环个个都那么好,她好喜欢她们,她们也好喜欢她,完全没什么龌龊的心思,她偶尔尾巴翘起来的时候都觉着自己是人生赢家,可人生的乐趣还没享到一小半,她就发现她嫁的男人欠的风流帐太可怕,简直就要把胆小的她要死,这个时候,她除了哭,还能怎么样? 可人还不许她哭,不喜欢她哭呢…… “狮王哥哥……”柳贞吉觉得她还是想哭,她心里难受得厉害,不哭不行,她干脆在他坚实的胸膛前爬起半个身,把手肘支在他胸膛上,跟他哭诉道,“我不喜欢那个女将军啦,你不要让她进门啦,她那么厉害会打死我的。” 周容浚听了半晌都不知作何发言才好,见她哭得眼泪都滴他颈窝了,凉得他心里生疼,他搂紧了她的腰,不明白她的身体这么温暖,她的眼泪怎么就能那么冷…… 在她的眼泪滴到他的脖下,那明明有点微温的泪水却渗得他骨头都发疼后,他点了点头,抿着嘴承诺了他根本没想过要说的话,“不会进门。” 说完他也觉着自己在发傻,他从没想过让姓司的人进门好吗? “哦……”柳贞吉听了不忘打补丁,一手擦眼泪,一手伸小指,“拉勾一百年。” 狮王看着她雪白的玉指,那眉头拧得凶神恶煞得就像要马上杀人…… “浚哥哥,拉勾。”柳贞吉见他一副宁死不从,宁辱不屈之态,立马使出女性的杀手锏,这几天就躺着等着享*乐,根本动都懒得动一下的机会主义者立马勾起了她的长腿,把她的腿别到了他的腰间边…… 就这一动,狮王眉头皱得更死了。 刚发*泄过的男人不快地瞪了她一眼,他一手伸出掐着她的腰,一手伸出手,毫无诚意地与她勾了勾手指,然后不容她反应,恶狠狠地问她,“从哪 学的?” 说着,狠狠地掐了下她的臀部。 柳贞吉立马傻笑,趴他肩头不说话,然后长手伸伸,把放在床当头一角的春*宫图勾过来,把书一平摊,放他脸上,傻乐起来。 “学这的,狮王哥哥。”这时候,柳贞吉是完全不害臊了。 周朝的春*宫图太猛了。 比她在现代看的小黄*片还猛。 “哪来的?”周容浚掀下只看了一眼,就无语了。 “有人给的。”柳贞吉很有节操地没出卖她的亲姐姐。 在她眼里,只有她娘和她姐姐,是为了她的幸福敢于拼出一切的,就算是廉耻之事,一与她相比,那两个女人也完全可以抛到脑后。 “少看。”她得意,周容浚却厌恶地把书往门边一扔,把书扔到了外屋那边去了,远得柳贞吉探头,都看不到影子。 “不要那些比我漂亮的女人,好不好?”失书事小,谈判事大,柳贞吉这等时候,还是不忘撒娇。 周容浚是真烦了,“你烦不烦?” 柳贞吉这次沉默了良久,许久才抬起头,小心地看着他,小心地抚着他的嘴角,小心地在他嘴边轻声地道,“我不烦的,只要你不讨厌我,我什么也不烦。” 说着,眼睛还是不由自主地泛起红来,“我没你认识的那些人有本事,那个女将军打仗的本事我怕我学一辈子都学不来,我就长得好看一点点,可就是如此,天底下还有那么多比我漂亮的小姑娘,比起她们,我还更没用些,我连一点苦都吃不得,你对我坏一点点,我都想着要怎么跟你计较才好,你看,我就是这么小心眼,柳家现在都败了,你要是不喜欢我,那谁来保护我?我再心思不浅,再觉得你喜爱我,可我也还是会害怕,我怕别人一比我漂亮比我还招你喜欢,你就去喜欢上别人,那我到时候要怎么样?我现在没有那么多了,喜爱我的娘也好,姐姐也好,都不在我的身边,我现在只有你,你又不是不知道。” 柳贞吉说到这,是真伤心起来了。 她的话里,确实有一小半的故意示弱,但大半的,何尝不是真况。 他若是不心疼她,现在的她便什么都不是。 “还哭?”周容浚确实是烦了,但见她脸上的泪太多,他就拉过了绸被与她拭泪。 见她躲避,怕弄脏被子,他更是哭笑不得,翻身压着她,拿被子拭了她满脸的狼藉,看着她红通 通的眼,他轻叹了口气,再认真不过地保证,“负谁都不负你,记着了?” 他再认真不过,即使是傻子也能看出他眼睛里的笃定与完全冷酷的坚定出来,柳贞吉见她一翻七敲八打,还是引来了他的誓言,眼泪还是不由自主的流,她痛恨自己的软弱,更也为他此刻真的心疼她的真情哭得眼泪怎么想止都止不止,好一会才忍住了心中的隐痛破碎支离地道,“狮王哥哥,我不想招你讨厌的,你对我好喽,这样我会好爱你的。” 周容浚没听她说过爱,这时候却引来了她的这话,好半晌都没说话,只顾着擦她的眼泪去了,见她哭着哭着就睡着了,他却等到烛光全熄也没醒着。 他终于想起他这几天觉得她的不对劲在哪了。 她跟他不一样,他觉得有人伤害他了,他会暴躁,会伤人,会杀人,他会做尽他能发*泄的一切事情,但她不一样,她高兴会笑,伤心了,也还是在笑。 她的伤心,其实都隐在她的笑容下。 她说得对,她太弱小,如果连他都不护着她,连他都不保护她,当她觉得受伤害了,想哭了,她还能靠谁去?还有谁难保护她? 第44章 柳贞吉一大早起来,发现自己眼睛肿了,男人不在。 人早上朝去了。 就在她醒来的半时辰前。 柳贞吉发现他睡在她身边的这几日,每日都起得比她早——所以说站在金字顶塔上的人要是全都喜欢骄*奢*淫*逸,估计是那个国家没救了,能赏一日乐就是一日乐,但她有生之年估计都不可能在周王朝看到此景了,这周王朝就是十三皇子那个小不点,才五岁,就每天寅时起辰,老老实实摇头晃脑喊十遍三字经,再默抄一百个大字,才能用得了早膳。 皇室的人,就没几个不自律的,有那么个别不自律的,听说周文帝一年都不会见那儿子一次。 有那么几个,就是因此,没在皇子行列中排上名,死了,听说连皇家墓地都没让人碰个边。 等人身临其境,身处后人那段书写的历史,其实都会发现,现实永比历史残酷,再粉饰太平的历史,一放到人的跟前相比,都温柔含蓄得就像处*子,光剩羞涩与装蒜,没什么真实性可言。 在生存面前,成天谈情说爱的,那都不是情圣,那简直就是生下来就是情胚了——所以柳贞吉一点也不介意醒来身边天天看不到人,要是她醒来身边能天天看得到人那才真叫可怕。 没用的男人,才有没完没了的懒觉可睡。 当然,周容浚去上朝勾心斗角,柳贞吉也没闲着,她也不好意思闲着,早前默过字才用的膳,又找来长殳聊了一会今日府中的事,这才去绣花。 中午,长殳来报,说王爷今日中午去了大理寺,就不回府用膳了。 柳家这边,又抬金银珠宝过来了。 柳贞吉一听柳家来人,就不由自主地想叹气。 娘家不给力就算了,还拖她后腿…… 她要是真傻,柳家早就完了。 可就算是这样,她爹也还是不知道见好就收,非得把所有柳家人拖下水,一个都不打算留。 “娘娘……”见柳贞吉听到柳家人又来了后一句话也不说,杏雨有些担心地轻喊了她一声。 发呆的柳贞吉回过神来,朝长殳笑了笑,“还是照老规矩,派个人送回去吧。” 长殳点头,又道,“那,柳老爷生病之事,要不要派府中的大夫过去瞧瞧?” 柳贞吉点头,“派去吧。” 柳艏病了,不管柳贞吉有没有把她当亲爹,她都 无法否认,她以前住的是柳家的屋子,穿的是柳家的衣,吃的是柳家的粮。 说实在的,柳艏供她吃供她穿,就算是心不正,这么些年算来也没有欠她的,反倒是她欠他养育之恩…… 他深陷泥潭是他自找,但,她要是视若不见,那就是她只记坏不记好了。 她救不了他,但也无意与他彻底划清界限,她会代她自己,与她姐姐,把该与柳艏尽的孝,该尽的努力都尽了。 “他底虚,让大夫带点鹿茸酒去,王爷那,我去说。” 那酒是极滋补之物,是宫中的珍贡,她爹长年寻欢纵*欲,这冷不丁地一垮下来,怕不是大补之物,都不能填上。 “是,府中还有三坛,那小的就携两坛去?” “一坛吧,让大夫看着办,也让柳府的大夫过过目,试过药性再说。”柳贞吉犹豫了下,还是减了一坛,另又小心补了几句。 “好。” 长殳说到这,又转道,“那柳老太君说要见您的事?” “王爷审案,就是内务府来的人,他都不见,我身为内妇,自当也守着府中的规矩,少见外边的人好……”柳贞吉淡淡道,“万事都等王爷手中的屈平案结了再说。” 说完,她心中也是有点微微地生疼。 自进王府来,她已经有近小半个月没见过她母亲了。 碍于礼法,她母亲不能来,她也不能去见她。 本有三日就可回门之礼,因他第二天就走了,她也只能守在府中。 也只能等屈平案结束了,她求他一道,她才能见到她娘了。 她一个连娘都不见的人,又怎么可能见柳家那总不死的老太太。 “是,老奴知道了。”长殳看她眉眼中有轻愁,不似往日欢快,他那温和平静的脸上也是有了点不忍。 看样子,他们府的小王妃娘娘,还是没法完全放弃她的娘家人啊。 与这个府里的主宰,她的夫君相比,她还是太心善,也太软弱了…… 长殳心里叹气,也是知道她要是代家中求情,怕是不能会得偿所愿了,王爷会比她认为的要冷酷太多了,他可以无限度宠爱她,但绝不可能为她在这等事上退一小步。 到头来,只怕她的伤心避免不了。 长殳声有叹息之味,柳贞吉没见其脸,只闻其声,心下就有些明了他现在心中所想 ,她垂下头,嘴边扬起了一道一闪而过的自嘲。 她嫁进来,处境是好了一些,但其实也没好多少,柳家存在的问题一直都在,他们兄妹能一起商量着把事情好好解决,但最终花大力气能保得住的,也就他们兄妹几个人——柳家那一大帮,他们没能力去救,也不会去救。 但他们的父亲,柳艏,她的两个哥哥就是想保也没能力保,所以,就剩她有那个能力不能见死不救了。 可怎么见死不救,只能她自己好好想办法了。 她不能求到狮王的身上去,也不能从他这边打主意。 这个时候,她只能自己为柳艏尽点力,就当是尽力了…… 这是她这些时日以来日思夜想之果,她不是善良,也不是软弱,而是这确实是他们兄妹几个欠他们爹的——柳艏可无情,但他们兄妹不能无义,他们毕竟是他的孩子,到时候,柳艏下狱,就算他们逃过此劫,其实他们也不可能做到无动于衷,还不如在事情没有彻底毁坏之前,先做点准备。 现下算来,时间也不多了。 想来,屈平安一结,就会是皇帝的四十大寿,这好日子一过,柳家的坏日子就要临头了…… “王妃娘娘……”见她怔仲,低头看着手中的帕子不语,长殳不忍地叫了她一声,道,“船到桥头自然直,许多事,您就别操心了,上天会自有安排的。” 柳贞吉闻言不禁笑了起来。 老天爷会安排,她自然是信这些个的,但老天爷天天有那么多事忙,也有忙不过来之时,有些时候,只能人自己先忙和了…… 不过,她也没与长殳说这些的心,她眨眨眼,与长殳笑道,“是呢,我也是这样想的,反正天掉下来,狮王哥哥还与我顶呢,我不怕。” “您知道就好。”见她又恢复俏皮的笑,眉眼没有阴霾,长殳也是笑了。 他心下也是想,如是时机得当,也得为她与王爷好好说几句话。 她毕竟是柳家之女,心肠又不是自来的狠,有时候,确也是得为她想想才是。 ** 柳府的人来个不停,柳贞吉也没受太大的影响,只管忙她现在手头的事。 内务府的人这几日在王府出进个不停,家中王爷说她见过他们一次就好,等他们有事请示她再见他们也不迟,所以柳贞吉也没叫他们过来问话,就让长殳自管招待他们就是。 那 李含香怀中的肚子,她也不去想,那到底是不是他的种——光一个女将军,就让她哭得头都昏了好几天,再来这事纠结,柳贞吉怕她没那个力气再倾力表演哭功了。 女人再是水做的,天天哭也会虚脱,她还得留着力气,想想外边的事。 就在柳贞吉送了信母亲去的第二天,柳贞雯就又来狮王府来了。 听到她来,柳贞吉是万般喜悦,但心中也是忍不住担扰。 她姐姐就是这样骄横蛮气,以前老跑娘家,现在,尽往她这边跑,满京城说她闲话的绝少不了,她要是不倒还好,依她狮王妃的身份能撑姐姐的底气,可如有哪日她倒了,她姐姐怎么办? 也不知她什么时候能收住她这想如何就如何的性子。 柳贞吉坐在椅子上想了又想,终还是没忍住让下人请她姐姐进来。 她是想不见,削削她姐姐说来就来的锐气…… 但一想,她要是不见,她姐姐不知有多伤心,可能还会觉得她不再那般喜爱她,柳贞吉就有些受不了。 她是个没出息的,忍受不了那么大的误会。 她喜爱她姐姐胜过太多事情。 下人下去不一会,就领着柳大小姐来了。 柳贞雯一见柳贞吉,孕妇眼睛都睁圆了,一句虚话都还未说,连礼也没与妹妹行,就开口讶道,“怎地穿这么厚的衣裳?怎地了,受虚寒了?” 说着就往门外快六月的天气看,这天气都这么热了,春衫都穿不住了,她妹妹怎么里外两层颊衣,把脖子都围得严严实实的? 难不成生病了? 柳贞吉一听,那冲着其姐甜笑的脸僵了僵,完全不由自主地尴尬低下头,伸手去摸耳朵尖…… 分她一半床的那人夜夜不歇停,她满脖子的痕迹无处可藏,不拿衣裳掖严实点,她哪有脸出来见人? 可丫环下人皆装傻充愣当不知情,她姐姐一进来就毫不留情地揭破事实真相,她就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第45章 柳贞雯见妹妹低头拧着帕子,帕子都绞成麻花了,愣了一下,随即会意了过来,不由瞪了那些低头发笑的丫环们一眼,走着过来就到柳贞吉身边坐下。 一坐下,才知自己没给她行礼,忙又起身,但被柳贞吉伸出的手给拉下了。 “姐姐可是想我了?”厚脸皮的柳贞吉还是坚强地先开了口,笑意吟吟地看着姐姐。 “你啊你……”柳贞雯去掐她的脸蛋,没好气地道,“怎地还是个二愣子?” “姐姐……” 柳贞雯眼看她就要往她的怀里钻,赶忙拦住了她,哭笑不得,“这是白嫁了是吧?怎地还这般傻。” 这都是个小妇人了,怎么还像在家中那般爱撒娇,只管往娘亲姐姐怀里钻? “可不是小姑娘了。”见她钻不成怀,就改拉她的手抱着,柳贞雯笑了起来,那显得凌厉的眼睛因此微微弯起,让她整个人温柔了不少。 “知道呢。”见姐姐笑得开了怀,柳贞吉也就心满意足了。 “这些日子可好?”柳贞雯随妹妹靠着她的脑袋,伸手过来摸她的肚子,她低头去看,眼睛就看到了她衣裳下方里面的痕迹。 见她脖子一片紫红,就没个好的地方,她不由皱了下眉,当下就扒开了领子往里头看了一眼…… 柳贞吉没想她一抬手就扒她的衣裳,赶紧手忙脚乱地起身,红着脸看她姐姐。 柳贞雯没理她的羞臊,皱着眉头道,“怎地这般重?” 柳贞吉总不能说家中那条狮子就跟条狗似的,最喜欢啃她脖子,她睡着了没反应他都能啃一道,这痕迹不深才怪…… 她也不好说她正致力于让狮王爷把这兴趣改了,往后可能不会这样了。 什么都无法启齿,她只好朝姐姐尴尬地笑。 柳贞雯说完也不知接下去说什么了,半晌,才板着脸道,“没轻没重的,你自己注意着点,别什么事都依得人家。” 柳贞吉赶紧点头,“是,知道了,姐姐。” 说罢她是真怕她姐姐再说什么她招呼不来的话,忙上前笑道,“姐姐今日来看我,我可高兴了。” 柳贞雯斜眼瞄了她一眼,等她又靠了过来,两姐妹静坐了一会,她朝妹妹低声道,“让丫环们出去吧,我俩好好说会子话。” “诶。”柳贞吉朝杏雨她们轻颔了下首,丫环们见状,就轻轻巧巧地出了门 去。 “狮王爷回来,对你如何?” “呵呵……”柳贞吉轻笑,摸了摸脖子,见柳贞雯盯着她不放,她便低声道,“跟以前一样的,很宠我,什么都给我。” 柳贞雯听了舒了一口气,又低声教道,“虽是这样,你也不能持宠而娇,他以前给你什么,你都欢欢喜喜的接着,不给,你也不能开口要,往后也要这样,家中的事,娘说了,你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都做了,往后就少管,好好当你的狮王妃就是,你听到了没有?” 柳贞吉笑着点头。 见她只笑,柳贞雯又严肃地再道了一遍,“听到了没有?” 柳贞吉这次没再笑了,半晌,她轻叹了口气,“不操心怎么成,你们都在外头。” 说着紧了紧手中姐姐的手,止了姐姐的话,又轻声道,“我知道的,王爷那边我不会越逾,就是会另外想点法子。” “这个我们心里有数。”柳贞雯也握了握她的手,低声道,“娘说了,你要拿给她的东西她不要,让你自己收着,这时候东西不是最好使的,要用的她手头有……” 柳贞吉沉默了一下,低声道,“那二哥哥那边怎么说?” “他说,就按你说的办,打点牢头那边……”柳贞雯说到这,悲愤又哀恸地笑了一下,“我听说府里老往你这头送东西?” 柳贞吉没吭声。 “他不会想得到,只有你才是为他真正着想的。” 柳贞吉摇摇头,“哪是。” 她所做的,哪怕柳艏知道,也会觉得不够。 她是知道她爹为人的,除非狮王能把他摘出去,他才会觉得她是个好女儿。 做不到这点,她做得太多,他也未必领那个情。 “别管太多了,娘说以后的事,让大哥二哥去办,你就别管了。”柳贞雯一手摸着肚子,一手捏紧了妹妹的手,沉声道,“只要你在狮王府好好当着王妃,就只会对我们只好不坏,你不能出什么差池。” 说罢,又朝妹妹低声道,“你姐夫,这半月都歇在我屋里。” 柳贞吉听了惊讶得眼睛都瞪大了。 柳贞雯见状,嘴角微翘,有那么一点说不出意味的嘲讽,“姐姐以前不是不会伏小做低,你看我去宫里,我见谁都服服帖帖,只是对你姐夫?呵,我刚嫁过去的时候,哪天不是对他千依百顺?可就是我再顺着他,他也没让我 好过,你说像他那样的人,凭什么能得到我的真心?他让我日子不好过,不给我脸,我也能让他的日子鸡飞狗跳,片刻安宁也不得……” 姐姐说得太霸气,柳贞吉听得直瞪眼。 柳贞雯说到这嘴边的冷笑更深,“你姐夫也是个贱胚子,以前我上赶着求他对我好点,他见我就厌,现在柳家倒了,他倒是扮起了深情,非我不可了……” 柳贞吉听得有点云里雾里,有些弄不明白,便小心地问她姐姐,“那姐夫现在对你……” “他往我房里钻,我便也守住他,让他哪儿也不能去。”柳贞雯轻描淡写,“我现在怀着孩子,左右的事我也懒得管,家里的什么事,我也就交给他去了……” “那?” “他管得好好的。”柳贞雯伸手,抱了妹妹,怜惜地看着她的脸,“所以你不要担心姐姐,该低头的时候我会低头的,贾家那边,你不用担心别人再给我脸色看……” 所以,这是她那姐夫浪子回头了? 柳贞吉看着柳贞雯,突然之间,觉得她更崇拜她姐姐了。 贾家那样的乱局,她姐姐在柳家快要倒之时,反倒杀出一条生路来了? “那可真好。”柳贞吉真心地叹了一口气,整个人都开怀了起来。 爹不给力,但她娘和她姐姐,可是从来都不一般的…… “所以,别太操心外边的事了,只管好好当你的王妃就是,听到了没有?”见妹妹眉眼又灵活了起来,轻快又烂漫,柳贞雯心中也是好受了不少。 就是为着母亲与妹妹,为着孩子,她也得把头低下来,他们比什么都要重要得多。 ** 柳贞雯来的这一趟,让柳贞吉欢天喜地得在她走后走路都想用飘的——她果然觉得自己还是适合当废物,一觉得头上有人罩,瞅啥都觉得顺眼无比,见谁都要冲人笑笑才更开心。 柳贞雯一走,狮园就沉醉在她带来的这种迷醉式的欢快中,丫环们被她笑昏了头,那些暗中守着狮园,不小心瞄到王妃的人也都不敢往园里看,生怕被园里的光彩闪花了眼。 柳贞吉这一个傍晚完全不吝啬她的笑容,长殳闻讯过来,见柳贞吉欢快得就要上来拉他的手臂,扶他走路,长殳被她弄得啼笑皆非,却也因她一声比一声还好听的长殳给喊得满脸的笑,还与柳贞吉坐在茶阁里,喝了一盏茶,这才离去。 离开的时候, 平时走路习惯略变着点腰的老内侍的腰也伸直了些,脸上的笑一直没断。 王妃在府里很高兴这事,在太阳西下,天完全落黑之后,也传到了大理寺狮王的耳里。 “高兴得很?”周容浚听了问来说话的话,把手中的笔给扔了,身体往后一躺,淡道,“怎么个高兴法?” “娘娘还下了厨,做了糯米桂花蜜,就是那种软软白白的糯粉饭上浇一层带桂花的蜜糖,娘娘说人吃了这个会更开心,给小的们都送了一份,她还给大管家送了一瓶桂花酒,让大管家温着酒吃……”来人说得还咽了一小口水,“走的时候大管家还赏了小的一口桂花酒,可好喝可香甜了,王爷您要是得空,可早点回去尝尝。” 周容浚听了挑了下眉,脸却是冷了。 他问站在一侧整理册案的小果子,“府里没人来叫我?” 最近狮王爷东奔西跑,忙得连狮王府在哪个方向都快记不得的小果子公公抬起头茫然地道,“没啊,奴婢没听到有人报啊,就张三来了。” 跪在底下的张三听了觉得情况好像有点不妙,那跪着的腿往后不着痕迹地退了点。 “王妃说什么了?”周容浚抬手拿了茶杯喝了口茶,刚入口,觉得太冷,就把茶杯扔在了桌上。 被他单手扔到桌上的茶杯在桌上打了个转,杯盖脱脑了杯口,掉到了冰冷的青花砖地面上,碎成了两半。 这一下,书房里,不管是会看脸色的,还是不会看脸色的,都知道狮王爷心情不好得很了。 “王妃说什么了?带什么话给王爷了?”见底下的张三不答,小果子咽了咽口水,催了他一声。 张三懦懦,结结巴巴地道,“王妃……王妃……她……她没说什么啊。” 就是大管家的让他过来报一下王妃在府里干嘛,他哪知道,王爷听了这个会生气啊。 第46章 书房静了。 无人敢吭气。 茶杯里的茶水溅到了册薄上,小果子瞥到了,心中怕染湿了册子,但也不敢动。 一时之间,书房里的人的头都低得低低的,即便是长年跟在周容浚身边的俞护头,也是眼睛盯着鼻子,一下眼睛也不眨。 良久,周容浚开了口,语气淡得很,“王妃用了晚膳了?” 低着头的张三头磕地,猛磕了一个头才敢答,“用……用了吧,奴婢好像也不知道。” 都这个时辰了,太阳落山都好一段时间了,能不用了晚膳吗?他下次出来报信,一定要先看看黄历,做好准备再出门! “很好。”周容浚冷冷地翘了翘嘴角,嘴边一点笑意也无,“胆子倒肥得不像样了。” 这句话,谁也无需去猜,就知王爷在说的是谁。 小果子不想开口,可身为近侍,他再怕也只能硬着头发跟主子说话,“那……那王爷,您还没用晚膳了,何何不回府用膳?” “嗯。”周容浚淡应了一声。 “那奴婢这就……” “不用往回报了,这就回府吧。”周容浚慢头斯理地道。 “是。” “把这收拾好。” “奴婢知道了。” 等周容浚走到门边,一群人都松了口气,就当小果子吩咐着外面的人去牵马的时候,就见狮王一个回身往前走了两步,一个威猛果断的回踢,堆满了册子的书案在空中大跳了一下,随后,噼里啪啦一阵声响,桌子摔了,书册全掉在了地上。 “你,”周容浚回头,找到了张三,朝人淡淡道,“把这收拾好了,东西按原样子放好。” 说罢,掀袍,走人。 留下张三差点瞪脱眼珠子,等王爷走了,他看着小果子公公欲哭无泪,“小公公,小公公,奴婢怎么知道什么是老样子,奴婢从来没有做过这个啊,奴婢只是长公公手下一个打杂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小果子公公看着一地的狼藉,还看到了打翻的茶水染湿了好几本册子,他当下就跪下了地,往薄册爬去,哭天喊地了起来,“洒家没日没夜弄了近一个月的东西啊,我的王爷啊,您可别让奴婢白忙活一场啊,奴婢为这,这个月可是连顿好饭都没吃过,更别提吃王妃赏的点心了,奴婢没长公公那么命好啊,您不能这么对奴婢啊……” 张三一听,头往边上一偏,他真的好想昏过去。 ** 柳贞吉这时还不知这些时日往往要深夜才回府的狮王戌中就往府里走了。 她这正美着,正在打量自己的一堆首饰——准备挑两样给她姐姐送去。 傍晚的时候,府里的人回来报,说王爷今晚也不回来用膳,立志成为一个好王妃,贤内助的她当然是高高兴兴地应了好,还因为自己的不烦人觉得自己特别的善解人意,就差让杏雨她们剪朵小红花给她戴了。 所以,当她正美滋滋地大床上摆弄着她的金银珠宝的时候,听到他们的卧屋大门被脚一脚踢开,她吓了好大的一跳…… 等看到有人进来,狮王妃赶紧地把盘腿的姿势改为跪坐,这还没摆出优雅得体的造型出来,就在半空中看到了她家王爷那冷如寒星的眼。 柳贞吉顿时就傻眼了…… 咋了? 谁招他了? 好好的门,干嘛踹门进? “狮王哥哥……”柳贞吉立马眨起了无辜的眼睛,娇声道,“您回来了。” 说着就充满着热情地下床榻,准备欢跑到他身边去,心中誓要把小娇妻的角色演绎得活灵活现! 可小娇妻这刚下榻,正起步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那本该站在原地等她迎他的人,飞一样大步错过她就往床边走,大手一挥,把一床她的珠宝首饰就扫落了地。 地上响了一地的轻脆声,柳贞吉还听到了玉碎的声音。 她傻眼了。 这是什么节奏? “狮王哥哥……”柳贞吉有点不知所措了。 “谁让你把这些个俗物往床上搬的?”周容浚皱着眉头瞪着她,“你就不能做点让我高兴点的事?” 柳贞吉嘴巴张大,哑了好一会,道,“哦。” 他咋了? 柳贞吉不解得很,头往后面看,看跟过来的哪个下人能不能跟她解释一下,他今晚这是吃的什么药,抽成了这德性。 谁招他惹他了? 大理寺那群人又招他厌了? “柳氏……” 柳贞吉这还没看到有哪个下人进来,就听到了有人叫她柳氏。 这可把她吓得不轻,她飞快转眼,看向那个她完全没听他喊过她柳氏的人…… 这下柳贞吉再傻,也知道得罪他的不是哪方的神神鬼鬼,而是她本人了。 “狮王哥哥,”柳贞吉勉强笑道,“那个您叫我啊?” 能不能叫得正常一点,这柳氏叫得她胆颤心惊的,哪怕是喊她白痴她都没这么怕啊…… 周容浚没说话,只冷冷地看着她。 “有事吗?”柳贞吉被他看得背都绷直了,笑容都抖了起来,就快挂不住了。 他不说话,还是只冷冷地看着她,且越发地冰冷。 这下,柳贞吉完全傻眼,都有些想哭了,于是她便泛起了眼泪,无助地看向周容浚,委委屈屈地道,“狮王哥哥怎么了,贞吉儿做错什么了,引得您发这么大的脾气……” 说着不管三七二十一,抬起脖子就嚎,“呜呜呜,我做什么了,你要这么凶我……” 随后双手掩面,泣不成声,“我做……错什么了……” 周容浚根本没料到她这反应,眉头皱得越发的凶狠。 这时,躲在外头的长殳不得不躬着腰进来,走到屋中,朝冷着脸的周容浚道,“王爷,晚膳备好了。” 说着,又朝掩面哭着还不忘偷偷瞧他的王妃无奈地道,“娘娘,王爷的晚膳备好了,请您与王爷入席吧。” 柳贞吉瞄他,朝长殳眨了下眼,想问他今晚是出啥事了,以至于让她这样的娇花要面对这种狂风暴雨…… 她这偷瞄眨眼的,落在了周容浚的眼里,引得周容浚的脸色更难看了。 当下,他一句话都没说,挥袖走了。 等柳贞吉迟疑了一下,追着出去的时候,人都不见背影了。 “咋了?出什么事了?”柳贞吉茫然,看着长殳,“长殳,我得罪狮王哥哥了?可我这一天没做什么啊。” 长殳忍不住叹气,“您想想啊,您今天真没做什么?” “呃?” “您进来这么久,可有给王爷备过晚膳?”看她茫然的样子,长殳也没犹豫,一点迂回也没有就开了口。 “这个,”柳贞吉绞着手中的帕子,硬着头皮道,“这不他忙吗?每晚都要很晚才回来。” “那宵夜呢?”长殳温和地看着她。 她这几天,对王爷有点冷,王爷回来的前几个晚上她还要等王爷回来一起睡,这两天,她都是等都不等了,一到亥时就准时入睡。 像今天她这么高兴,王爷说不回她就点头,也没想过去请人回来用膳…… 以前她可是不顾颜面,都要给王爷留吃的。 现在这不闻不问的,就是他这个下人都觉出不对来了,王爷岂能不知? 她还要装不知道,就难怪他大怒了…… 长殳喜欢他这个女主子,也希望她能与他们小王爷长长久久,美美满满地过下去,所以即便是她装傻,他也想把事往白里说。 夫妻感情是经不得糟蹋的,她若无心,他岂能高兴? 这府中的日子,又怎么可能过得好? 长殳直白的眼睛让柳贞吉有点不敢看他,她避过了他的眼神,正在考虑着要说什么话才好的话,就听杏雨急跑了过来,朝得她就是一个匆忙的福礼,嘴里急道,“娘娘,王爷出门去了……” “啊?”柳贞吉哑然。 这时,即便是长殳,眉头也是微拢。 “不是还没用晚膳吗?”柳贞吉苦笑了起来。 这么大的脾气,这男人…… “俞护头是这么说的。”杏雨道。 “你去看看,去哪了。”柳贞吉觉得自己那小半天的高兴此时全不翼而飞了,她回过头,看着大大的卧屋内,那躺在地上烁烁发光的珠宝首饰,强把到了嘴边的叹息吞到了肚子里。 就这么一点不对,他就发这么大的脾气,那她呢?她的心酸嫉妒,要怎么排解才有安置之处? 这感情,真是怎么算,都对等不起来啊。 “长殳,我也是……”柳贞吉说到这,突然也不想说了。 她也是会伤心的。 可是说出来又如何,长殳再喜欢她,他也是他的奴婢,只会向着他。 “娘娘……”长殳等了等,见她说到一半不想再说,一派落寞的样子,他轻叹了口气,“娘娘,您可能不知道,别人对王爷如何,王爷能看着不说,也觉得无所谓,那些都伤不了他,即便是皇后娘娘那,王爷都已不怎么计较了,可换到了您这,那是不一样的,您对他的一点不对,那就是天大的不对,他受不了这些的,您啊,还是,还是去跟他低个头吧,若不让他顺心,咱们王府的日子,就又要难过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嗯,吵架了…… 第47章 “唉。”良久,柳贞吉苦笑着摇摇头,叹了口气。 她没再说什么,长殳见她走回屋,挥退了靠过来的丫环,一个人去捡那些东西去了。 他也没再多说,就此退了下去。 ** 周容浚从封地跑马回来,就见到她坐在他们北阁卧屋的大门前,盘腿坐在案几前,拿袖在写字。 靠近她的那方,点了十来盏灯火,她素衣黑发,头微微偏着写字的模样,安宁沉静。 褪去了假哭和故意装的欢跃,她现在的这个样子,没有先前那么让他觉得刺眼了。 “回来了?”她抬头看到他,脸上浅浅一笑,笑意一闪而过,还是让她的脸乍然明亮。 她一直都擅长用她这张脸去盲蔽别人。 就是她母亲与姐姐,也未必明了她的为人。 而现在她这静静悄悄的样子,让他在外消了一半的怒火又消了一些下去。 他走近她,在她身边坐下,不看她,只扯过她默过的纸,看着上面的字句。 是静心咒。 “饿了吗?”她偏头问他,声音不轻,但很静。 周容浚“嗯”了一声,不看她。 “你等等。”她起了身,周容浚偏头,看着她进了屋,随后,看着她端了木盘到了门口。 木盘上有火炉在煨着陶锅,周容浚迅速起身到了门口,接过盘子的时候,他手中一沉,觉出了木盘的份量。 “煨的牛腩,还热着,你赶紧用。” 周容浚没理她,也不看她,把木盘放在了她拿开了纸张的木桌上。 “还有一点米粥,这是奶白菜,我用奶果子化了煮的,你尝尝……”柳贞吉把筷子给了他,见他虽然不看她,但把筷子接了过去,心下到底是舒了口气。 不怕他生气,就怕他气过了头,真不理她了。 想想,她也真是有持无恐,知道他是真喜爱她,明知他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还是掉以轻心地敷衍了他。 长殳都看出来的事,他怕也是忍几天了。 所以才会在她睡着的时候,恨恨地咬出她一脖子的痕迹,而她却当他是胡闹,没往那处想。 有没有把一个人放在心上,当事人是最明白不过的吧? 周容浚低头用膳,就是不看她。 柳贞吉看着 他快快地用完一碗米粥,还是不看她,只管把碗朝她的方向递,她不由笑了起来。 她接过碗,又给他添了一碗,递过去的时候嘱了他一声,“用慢点,别伤着胃。” 周容浚不想理会她的虚情假意,还是不看她。 他不说话,头低着,眼睛垂着,拿额头对着她,但用膳的速度却明显慢了一下来,吃肉的时候也不一大筷下去两三下就吞了。 就这么个明显不想搭理她的样子,柳贞吉莫名觉出了他几分可爱出来,那因默字刚静下来的心又起了波澜。 她动的心何尝比他浅?只怕深得太多,所以患得患失起来,就面目可憎得拿不准分寸了,想至此,她有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她的叹气声让他抬起了头,皱着眉头看着他。 柳贞吉看着他深皱的眉头发起了呆,这引得周容浚的嘴抿了起来。 在他快要把碗给扔桌上的时候,柳贞吉把他不碰的那碗奶白菜放到他的面前,静静地说,“我以前总认为,一个人要是喜爱一个人,要给他带去高兴,让他笑,让他觉得安心,觉得幸福,这才是好的感情,可我那么喜欢你,我却只在意你让不让我开心,让不让我高兴,都忘了让你好好的了,我刚在想,你最近皱得眉头,比我之前见过的次数,都要多得多,我嫁给你,没给你带来幸福,反倒成了你的困扰,你说,这是不是我的失败?” 周容浚抬眼,看了她一眼,还是没说话。 “你怪我吗?”柳贞吉看着他。 “我没回来,”周容浚总算开口说了话,说话的声音冷冰冰的,“你不应该连差人问都不问一句,从大理寺到王府,单回来就需快马大半个时辰,我子时到府,寅时中就要去上朝,回来不过一两个时辰,碰碰你,你还要装睡。” 柳贞吉先前还不觉着怎样,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有些汗颜,也有些愧疚起来。 “我每天让人跑两趟回来与你说我公务繁忙回不来,你也没让给我送点吃的……”周容浚冷冷地说,“你以为大理寺到王府的路很容易走吗?” 每趟来回都要一个半时辰,他却得不了她多余的一句话。 没嫁之前,还会差人时不时往府里送点东西给他。 现在呢?什么都没有。 柳贞吉闻言苦笑,头不自禁地往下低…… “你只管给你娘送信,怕她在外面有人给她难受,成天 担心你兄长们不知道韬光养晦,老七回来,特地来跟你请过安,他什么时候走,你问都不问一声,我脸上的疤要擦药,你说了你要替我擦的,自我回来,你就头两天擦了几道,往后你问过一声?” 柳贞吉腰都有些佝偻了,不敢看人。 “宫里乱成一团,你只管怎么为你父亲打点,府里的事你就推三阻四,就是群芳院碍着你的眼了,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去收拾?”周容浚看着她冷冷地道,“我已经为你杀过一个人了,那些人是打是杀还是扔,只要你做得周全我不管你,宫里头有什么事,我全为你担着,外边的人怎么说你,我一个一个找去替你算帐,你还要个什么样的开头才觉得好?” 柳贞吉忍不住为自己辩解了一句,“内务府的人在那边,我不好过去……” “是你不想管,少拿内务府当说辞,”周容浚厌烦地道,“那几个招惹了你丫环的,你不就借了几个管家的手收拾得挺利索?临到要你亲自见了,你一个都不想见,你不就是不想替我掌这个家吗?” “哪是……”柳贞吉哑然,随后想想,她确实有点想眼不见为净的意思,就又消了音。 “你这样,我迟早会烦了你。”周容浚扔了手中的筷子,胃口全无,“你装,你能在我面前装一辈子吗?” 柳贞吉默然。 “别让我太失望。”见她低着头不说话,周容浚烦躁地重拿起筷子,端起碗继续用膳。 如若不是拿她放在心上这么多年,他真想把她给煽死。 他能为她做的不能做的,都做了,她还想如何? 让她多对他用点心,还难为了她不成? 在一阵沉默后,柳贞吉深吸了口气,重建了心理,开口道,“宫里现在怎么样了?” 周容浚皱着眉头塞着他厌恶的奶白菜,没理她。 “皇后娘娘是不是想传我进去?” 周容浚还是没说话。 “赵家是不是这次屈平案的主凶?皇后娘娘是想用赵家,还是不想用?” 周容浚咽了口中的白菜,在她这句话后淡淡道,“母后说是想用赵家,让我把赵家在案子里撇开。” “那你的意思是?” “得抓主凶,不管是哪家的,”周容浚把空碗给了她,看着她添粥,漠着脸道,“父皇只认真凶,谁也瞒不得他一点。” “娘娘老传你?” “两三次。” “你替我挡了?” “嗯。” 听他应了,柳贞吉顿了好一会,然后她挨近了他,靠上了他的肩头,苦笑道,“那明天我们不推了,我进去吧,你老这么被她召,在外的王爷天天见皇后,皇上都要厌烦我们了。” 与皇后娘娘虚与委蛇的事,是她的事。 “太子就这么缺兵部的力量吗?” “嗯,他一直管着户部工部,兵,刑两部父皇忌着他,不让他插手,母后的意思是要么给她赵家,要么,我替太子跑腿。” “什么意思?” “有件旧案,要我想办法掩盖一下……” “什么案子?” “司马案。” 柳贞吉不由坐直了身,脸上难掩讶异,“太子也有牵连?” “嗯,”周容浚淡然点头,“是背后的万家。” 万家? 他们母后的娘家万家?现在太子背后的万国公? 柳贞吉哑了嘴,不知说什么才好。 皇后背后的万家,她后面的柳家,怎么都扯进这件事里头了? “那……皇上的意思是?”柳贞吉扯着他的袖子,苦笑问。 “柳家是其一,万家怕才是他想动的。”此时就是说起他的外家,周容浚也淡然得很。 “万家不清白?” “应是。”要不,他父皇也不会这么大动周章。 “这,”柳贞吉靠近他,低低地道,“那就是,皇上想换太子爷了?” 周容浚这次沉默了一会,好一会才淡道,“这事还说不定,不过比起大皇兄,父皇确实要喜欢明王一些。” 尤其这两年,他父皇就差手把手教明王怎么当政了。 说罢,见她脸色惨白,他笑了笑,偏过头轻吻了下她的额头,淡道,“没什么可怕的,他们要乱,我们只管看着他们乱就是,是死是活与我们何干。” 第48章 “我从没怕过什么,”好长的一会,柳贞吉低低说了一句,“但我就这样了。” 胆小怕事的皮披久了,久得早成了她身体的一部份,可能一辈子都脱不下来了。 她习惯用这种伪装去生存,前世如此,这世怕也是改不了了。 人是很难改变自己的,尤其像她这种早就固性了的人,她可能会随着环境的不同调整进退的方式,但不可能改变其性格。 “你在别人面前怎么样,我不会管,”周容浚抬起她的下巴,把她低着的脸抬了起来,直视着她,“我也不想管,但你在我面前不行,我娶你回来,不是要你的虚情假意的。” 如果她不是他想要的那个人,那她就不如别的女人了,她应该明白,他到底为什么娶她。 “那你有些事也得听我的,”柳贞吉拉开他捏得她下巴生疼的手,放到嘴里咬了咬,“不能老让我听你的。” 周容浚皱眉。 “别皱眉,”柳贞吉干脆搭上他的脖子,一个转身,坐到了他腿上,跟他谈判,“你看,当年你推我下湖,后来你来府里,我可是给你下过三次巴豆,才原谅你的。” 周容浚冷冷地道,“我干脆打死你算了。” 柳贞吉笑,忍不住把脸贴上了他看似冷硬,实则温暖的脸,等他吻上她,好一会,他的唇离开,她才继续悄声蛊惑他,“有些事听我的好不好?” “什么事?”周容浚不为所动。 “例如,”柳贞吉不好意思地把头埋他肩头,自己都觉得自己够小心眼的,“像女将军之类的女人,我不管你以前有过多少这样的红颜红粉,她们要是找上门来,我是不许她们进门的,一个都不许。” 周容浚把躲着的她拉起来,挑眉看她,“我不是应过你?” “那个不当数,这个才当数。”柳贞吉是糊乱一摇手,也闹不明白,她心眼怎么能小成这样…… 但她也知道,按她斤斤计较的性子,如果这些不说好,她可能真没法倾尽全力去对待他。 她从来都不是个付出就不指望回报的人,她比谁都自私,也比谁都承认,正视自己的自私。 周容浚又把住了她的脸,左看右看了两下,道,“你以前没这么麻烦。” “以前是小姑娘,现在嫁给了你,就成嫁了人的婆娘了……”柳贞吉不怕死地把他的手又拉了下来放到怀里抱着,细声细气地跟他解释 ,“嫁了人的婆娘比较难对付,你以后就知道了。” “哦?”他挑眉。 “嗯。”她重重点头。 “那我再应一次?”周容浚再挑眉。 “必须的。”在他面前,柳贞吉已经不打算要脸了。 “要字据?” “那再好不过。”对于他的主动,柳贞吉眼睛都亮了。 “嘁。”周容浚嘲笑了一声,长手一拉,把放在桌另一边的纸抽了一张过来,见她也伸着腰要去拿笔,他一手拢了她的腰,警告她,“老实点。” 说着他略弯了下腰,就把毛笔拿过了过来,一笔挥就了字据,写完,偏过头,“还要手印?” 柳贞吉看着他写的字都挪不开眼睛,头猛点,“要。” 那肯定要,一次都到位。 周容浚用大拇指沾了墨渍印上,“满意了?” “呵呵。”柳贞吉傻笑得口水都流出来了,她往怀里掏掏,没掏出帕子来,一点也不可惜地拿起她的丝蚕素衣的一角给他擦手,边擦边乐得合不拢嘴,大眼笑得弯得只成一条线了,“那个,狮王哥哥你放心,我往后一定对你死心塌地,你杀人我给你递刀子,你骂人我给你写状纸,你说让我往南走我要是往北走,我绝对先替你教训我自己,你看成不成?” 周容浚无语,这才一小会,她就又胡说八道上了。 但看她扑过去小心地拿起纸,放到跟前一小口,一小口郑重其事吹干的样子,心中的不快就又不翼而飞了。 他重拿起筷,把陶锅里那剩下的牛腩挑出来吃了。 等她把字据吹好,折好放到手中,她伸出头就把他筷上的那一口给半路劫了,吃着还问他,“狮王哥哥,可好吃?” 周容浚敛眉看了下筷子,又去作料中翻了翻,好不容易又翻出了一块小块的,在欲要放到嘴边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转而送到了她嘴边。 “可好吃?”她又吃下了。 周容浚觉得可惜,但给了她也无所谓。 他所有好的都会给她。 然后他点了点头。 “往后还给你做,明天吃竹鹧鸪,我让长殳备下了鸡,晚膳就弄这个给你吃。” “嗯。”周容浚又翻了翻,没再翻到牛腩了,就放下了筷子。 “没吃饱?” 她摸他的肚子。 “饱了。” “那去沐浴吧。”说着她就打了个哈欠,人也缠住了他,整个人挂在了他的身上,看样子是不想动了。 周容浚抱了她起来,走了几步,评价她道,“你的字真丑,练了十几年还这么丑,笨得要死。” 又被嘲讽了的柳贞吉这次连翻白眼的冲动都没了,靠着他坚实的肩,懒懒地道,“我要那么聪明干嘛,你写得好看就行了。” 周容浚听了冷嗤,但也没再嘲讽她下去了。 ** 这早寅时他一动,刚睡了不久的柳贞吉也爬了起来,眼睛有些睁不开,但也是他去哪她就跟着去哪,他挥袖让她去睡,她也没回床。 长殳给他穿王袍的时候,她眼睛好不容易睁开了一点,帮着长殳拿腰带,嘴里跟长殳碎碎念,“我老觉着这么早上朝不好,咱们家离宫里还老远,天天这么赶,人都赶沧桑了,长殳,你说宫边的宅子有谁家要腾地方的,咱们弄一个吧,省得咱们家王爷一个月下来,就没几个好觉睡。” 长殳一听,想了想,道,“那行,奴婢去打听打听,弄处近点的宅子住也行,您想要什么样的?” “唉,不要太大的,太大我走着累。”柳贞吉叹气,“咱们家我转一个圈,我就脚累得一天都不想动。” “紫禁城边上没太大的,不会累着您。”长殳看了抬头望着上方不语的王爷一眼,笑着与拿着腰带迷糊眨着眼的王妃道,“稍微大一点的不好找,您要是要个小的,倒好找一些。” 大的都是皇上赏下去的,不是得宠的皇子就是在朝中极中有名望的达官贵人,小一点的还好一些,估计比他们王爷身份还尊贵的人也没几个,得手也就容易一些。 “那要小的。”柳贞吉点头,说到这她擦了擦眼,这时长殳给他穿好了衣,让开了身,她便过去给他系腰带,问他道,“狮王哥哥,我再睡一会儿,宫里要是有人要见我,你叫人过来带我去。” 周容浚没说话,低下头看着她为他系腰带,等差不多要好时,他“嗯”了一声,“长殳会陪你去。” “好。” “不怕?”到底是不放心,他摸了摸她的脸,轻问。 “不怕,”柳贞吉轻描淡写,“娘娘也还好,我最怕事,她最怕有人不听话,我与她还算是处得来。” 她人微言薄,说什么都不算数,皇后叫她过去,不过是拿她为难他, 她想为难,那就让她为难为难就好了。 “我挡了她好几次,你这次去,她怕是会难上加难。”周容浚拨了拨她颊边的发。 “总不能吃了我……”柳贞吉还是不以为然,“再说了,这关头,娘娘顶多也就为难下我,发发心火,她不可能把你得罪透了。” “嗯。”这倒是。 时辰不早,周容浚也不再多说,出了门去。 柳贞吉送了他到北阁的门口,也没再送了。 长殳一直送了周容浚到大门口,上马后,周容浚一身沉静,与昨晚躁动阴郁的样子截然两样,他朝周容浚一躬身,微笑道,“王爷好走。” 周容浚朝他的老仆点点头,一甩鞭,带着俞飞舟他们就往紫禁城的方向去了。 ** 巳时中就有宫里的人来了狮王府,让皇后娘娘想念小儿媳,让柳贞吉过去一趟。 柳贞吉早就收拾妥当了,就上了宫里来的轿子。 轿子比不得马车,速度很慢,马车都需大半个时辰,轿子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等到宫里时,已经是过午时了。 宫中午时用膳,柳贞吉恰好在膳后到了宫中。 万皇后膳后要午睡,柳贞吉也没见到人,就在外殿中候着。 她估摸着,她相公娘要是睡好,最少也得一个时辰去了,也就是说,她能未时见到人就是好的。 到时候再说说话,再刁难刁难,她傍晚能好好直着腰走着出宫,都算是好的。 宫里就是这样,喜欢用软刀子杀人,不带痕迹,杀得人有苦难言,连句疼也不好意思喊…… 柳贞吉坐在外殿候着,宫门前两个宫女守着,桌上也是有茶水点心,柳贞吉看了看,见是水梨和山楂这些利尿和易消化的,嘴边一翘,就不怎么去看了。 长殳自进来一瞄桌上的那些东西,心中也是有数。 见她自坐下就半垂着头,一动不动,长殳公公也是半垂着眼,站在她身边陪着。 这个他是信得过她的,这时候她会比谁都坐得住,从这点上,皇后娘娘是挑不出她一点错来的。 第49章 这深宫一静下来,就悄无声息的,连声虫鸣鸟叫声都听不到,静得让人心发慌。 过得一会,宫女就过来道个福,添个茶水,柳贞吉往往就会抬起脸,朝人一笑,笑容清新,眼睛明亮,让人从其中看不出一丝困意。 点心不能让人饱腹,反而会让人惦记恭房,静坐不让人假寐,时不时到你跟前来来晃一下,这些都是轻的,只要能受着,就没事。 柳贞吉是个没脾气的人,这点小折腾,她受得住。 再娇惯的千金小姐来这宫也得忍气吞声,何况她还是个被她感情表达另类的母亲训练长大的,静坐也好,挨饿也好,不算个什么事。 偶尔,长殳朝她瞥来,柳贞吉便也朝他笑。 主子不容易,下人更不容易。 她这还有站的地方,长殳和身后的杏雨她们,就只能光站着了,还一步都不能移。 果然也是到了未时未才见到人,按柳贞吉以前老家的时间算,她十点出的门,到快下午三点,才见到了那传她进来的皇后娘娘。 宫人喊了皇后娘娘驾到后,柳贞吉稍加快了脚步,候在了门口,等听到衣袂微动,金玉相撞之声传来时,她微抬了头,朝那进来的人跪去,“儿媳见过母后千岁,孩儿这就给您请安了。” 说着就连磕了三个头,下了重礼。 “怎地行了这般大的礼?”万皇后讶异,亲手扶了她起来,冰凉的手还关心地摸了摸她的额头,“可是磕疼了?” “不疼。”柳贞吉朝她笑。 “这就好。”万皇后拍拍她的手,往大殿上方走。 等坐下后,她朝柳贞吉道,“来,坐我近些。” 她说着,她身边的宫女就搬来了凳子,放到了她身边。 柳贞吉依言坐下,坐下之前还朝她福了一道礼。 “长殳公公也来了?”万皇后这时朝那跪在下方没动的长殳微笑道,“起来吧,本宫也有好久没见你了,近来可好?” “托皇后娘娘的洪福,老奴好得紧。”长殳恭敬地回了一声。 “起吧起吧。”对小儿子依仗甚深这个老奴,万皇后还是给了几分客气。 “总算把你给盼来了。”万皇后转身,就对着柳贞吉说了这么一句。 柳贞吉怯懦地缩了缩头,有些紧张地道,“孩儿,孩儿有些不太敢来。” “哦 ?”万皇后微扬了下眉,“吓怕了?上次来也没见你说几句话。” 柳贞吉羞愧地笑了笑。 “对了……”万皇后像想起什么事,手扶着脑袋想了一下,正要说话的时候,门外突然来了宫女,说赵家的八小姐赵茹茹来了。 “小茹来了?”万皇后笑了起来,“这姑娘怕是知道我头疼,又给我送天麻来了,赶紧请进来吧。” “是。” 万皇后偏头朝柳贞吉淡道,“赵家的八小姐,你是见过的吧?” 能不见过!拿着这一个又一个的女的,她还在家狂吃了好几天的干醋。 醋意大得自个儿都消受不住的柳贞吉实在没法笑得好看,朝万皇后笑得很是勉强,看在万皇后的眼里,都快要哭了。 万皇后心里便有些满意了。 这小姑娘让她不痛快了,她自然也得是让她不痛快的地方。 “她外祖家是天兰的,你知道天兰吧?”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看书都只看悲秋伤月的诗词歌赋的柳贞吉摇摇头,她向来不介意别人把她当什么都不懂的土包子。 “天兰是天麻之乡,她外祖家就是种这个的,上次说是给本宫特地去拿了一些特等品过来,说是今个儿就给我送过来,这赵家小姐也是个记事又聪慧的,说哪天来就哪天来,且我这刚睡醒,她就过来了,一点时辰也没耽误,是个聪明的姑娘。” 意思就是她这个傻等了好一会的媳妇就不是个聪明的了,而且还不孝顺,请了又请才来。 柳贞吉干脆装不懂,眨眨天真的眼,“哦”了一声。 反正她傻,得聪明人才能接得住的刀,恕她无能为力接住,更不会因此觉得受伤。 万皇后见她一脸鲁钝,也没说什么。 这厢赵家的八小姐迈着小步走了进来,她比柳贞吉小大半岁的样子,但风姿绰约的姿态,却要比柳贞吉成熟得多,长相也要比柳贞吉艳美许多。 柳贞吉看她走路的时候,那被腰带绷得细细的小腰一扭一扭,扭得跟水蛇在拼了老命在动似的,不禁瞠目结舌——半年不见,赵八小姐怎么风*骚成这样了? 她以前可完全不是这个样子,咋这小半年的一没见,她就成这样了?跟以前那个步步都像是按着礼教教出来的样子完全变了个样似的。 “茹茹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赵八小姐腰 一福,仅行了万福礼。 柳贞吉当没看见,她刚才可不敢像赵八小姐那样小腰一扭就行了,省得皇后拿此做文章,还是让皇后作态刺她的眼的好。 “起吧。”万皇后这次笑得眼睛都动了动,朝赵茹茹微笑道,“你是见过贞吉儿的,好好给她行个礼,得她喜欢,许还会请你入府去看看狮园,你不是对浚儿的狮园慕名已久了吗?” 居然是这样…… 柳贞吉不得不承认,她相公娘太会往她心里捅刀子了,不管是傻子吉还是本性吉,也不管皇后在打什么主意,赵家还要不要脸,她都不可能让这腰扭得摆明了要勾引她男人的女人去她的狮园。 “姐姐,”赵茹茹这时朝处柳贞吉展颜一笑,那腰已经往柳贞吉这边盈盈摆过来了,“茹茹给姐姐请安了。” 柳贞吉顿时觉得屁股上安了针,有些坐不住了。 姐姐?她是她哪门子的姐姐。 这赵家的小姐也太敢叫了!这是真不打算要脸了? 可偏生的,皇后眼都不眨,她都没意见,柳贞吉更不敢出口有什么意见…… 她眼睛无措地往长殳看去,眼睛泛了红。 看在万皇后眼里,不禁微哂,这傻子,看来也没那么傻嘛,还知道要忌怕。 赵茹茹看着嘴边艳笑不褪,眼睛却有些微冷地看着柳贞吉这个因为蠢才被浚王爷看上的傻子。 如果不是她长了一张什么都不懂的脸,浚王爷又觉得别的女人太有心思太麻烦,他怎么可能会娶她? 而长殳却从柳贞吉那双泛着红的眼里看出了怒意,不禁微顿,看着她脑子里转了一圈才试探地道,“王妃是不是想见王爷了?” 柳贞吉倒不是想见周容浚,这是她的事,她自然自己解决,她要的不过是长殳说句话搭个桥而已,随便哪句都行,她转过头,泪眼婆娑地问万皇后,“母后,赵小姐为何要叫我姐姐?不是叫我王妃娘娘?狮王哥哥说,以后我亲姐姐都只能叫我王妃娘娘不能叫妹妹了,狮王哥哥说,我要是没规没矩的,他就让长殳关我禁闭,让我懂得了礼数才给放出来,母后,我不想关禁闭,你让赵小姐莫叫我姐姐了,我以后也不叫她妹妹了……” 傻子一出口就是一长串话,万皇后听得眉头微皱,看着眼前这一口一个狮王哥哥的柳氏——她有些料不准她是真傻还是装傻了。 “怎么嫁进府里都这么长时间了,还叫狮王哥哥 ?听你这口气,浚儿也是教了你许多,你怎么还叫着他的封号名?”万皇后有些不满地道。 “我问过了,狮王哥哥说这个没事。”柳贞吉缩了缩肩膀,看上去害怕极了。 “这府里的规矩,到底是怎么教的?”万皇后朝长殳问去,声音也冷了,“这怪模怪样的出来,像个王妃的样子吗?” 长殳笑笑,躬腰淡道,“都是王爷教的,有什么不对的,奴婢回去就跟王爷说,还请娘娘恕罪。” 万皇后看着回嘴的长殳,看了他好一会,才淡淡道,“算了,娶了个傻子,怎么教都不受教,还能如何?只是以后再抬进门的,切莫再像了她才好。” 被皇后娘娘当死人训的柳贞吉坐在旁边听着这毫不客气的话,尴尬地朝皇后笑了笑,轻声道,“还请母后别生气,贞吉儿以后定会学好的,您莫生气,孩儿在这里给您赔礼道歉了。” 说罢,勇敢地抬起头,挺起肩,朝赵茹茹满脸严肃地指责道,“你不要觉得我不懂你叫我姐姐什么意思,我知道的,你这样子不行,很不好,不可能抬进狮王哥哥的府里的,你那腰扭得,扭得,诶,狮王哥哥怎么说来着?” 柳贞吉记不起,往长殳看去。 长殳也茫然,他哪知道王爷说过什么了,而且听她说得这么顺口,一听就知道她在随口胡说…… 柳贞吉却一脸突然记起,恍然大悟,“就是一看就不像个好人家的姑娘,就像坏人家出来的,像你这样的小姑娘,我们狮王府里是不收的,长殳你说是不是?她扭得比坏蛇还坏……” 说着,急欲得到赞同的柳贞吉朝长殳扭头看去,眼巴巴地等着他们王府的大管家再替她狠狠补一刀,以消她心头之恨。 第50章 “嗯,坏人家的,王爷确实不收。”长殳恭敬地躬着身,嘴里淡淡地道。 “母后,你听……”柳贞吉又一扭头,雀跃得就差从凳子上蹦起来,“长殳都说了,我们王府不收这样的。” “长殳说的?”万皇后直直地往柳贞吉看去,嘴边噙着冷笑,“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你都是听长殳的?” “咦?”柳贞吉听了一脸不对,“长殳说的,都是王爷先说了的啊,母后你不知道呀?” 低着头的长殳嘴边淡笑不变。 刚才嘴上的话没顾上拦的万皇后皱了皱眉,到底还是没拿长殳这个三朝老内侍做文章。 长殳不比这傻子,大内总管恒常还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不能拿他作筏子削。 但质问她是出去了,回过神的万皇后皱了下眉,不知怎么弄的,她竟被这傻子带出了话来…… 这厢赵茹茹一直安静地站着,柳贞吉的话也没让她花颜失色,等到柳贞吉的话毕,她朝柳贞吉看去,也是一脸天真地问,“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赵小姐还是注意点身份点好,不要是个人就敢开口叫姐姐,跟南北街春窑子出来的姑娘一样口无遮拦,没规没矩,在皇亲国戚面前还是得体些的好,您这搬轻挑,赵大人脸上也无光。”长殳躬着的身体没变,语气仍旧淡然。 这一次,被讥为窑*子出来的赵茹茹的脸色大变。 她迅速朝万皇后看去。 万皇后却是看着长殳不语,心里拿捏着这次她应该拿的度——算下来,之前她说长殳的那句话确也不妥,为免这阉人暗里给她绊子报仇,此事只能作罢。 她朝赵茹茹摇了摇头,淡道,“还不快给狮王妃道歉。” “娘娘……”万事皆听了万皇后之意的赵茹茹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眼睛里满是眼泪。 “狮王妃这身份尊贵至极,你还是朝她道个歉,莫沾污了她的身份才好。”万皇后淡淡地道。 皇后面前,这世上哪还有女子比她还更尊贵,柳贞吉一听这话,想都没想,就跪了下来——姜还是老的辣,随便说句话出来就逼得她下跪。 “母后,您可别这么说,这世上哪还有比您更为尊贵的女子呢,您可千万莫要这么说,”柳贞吉双手擦起了眼泪来,“您要是这么说,被狮王哥哥听到了,会打死我的。” 说着就越发害怕地哭了起来,还没哭上几声 ,就两眼一闭,身子软软地往后一偏——就这么昏了过去。 ** 没一会柳贞吉就醒了,赶过来的太医隔着屏风问她怎么样,狮王妃顿了好一会,小小声地说了一字,“饿。” 太医没听清,“什么?” 杏雨走出了屏风,走到了旁边,悄声向他转达了他们家王妃的话。 太医哑了。 长殳皱起眉,朝太医道,“早上出来得早,午膳没用,又被吓着了,您看……” 太医忙道,“先用点糖水,我看脉像虚浮无力,像是饿的,饿的。” 他这么一说,守在房里的皇后殿里的宫女脸色就不好看了。 “我差人去御膳房弄点。”长殳朝柳贞吉一躬身,“娘娘,您看如何?” “回……回府再用吧?长殳……”柳贞吉要哭不哭,“我想回去了。” “徐太医,您看,我们家王妃这身子可能上路回府?”长殳问太医。 徐太医汗颜,“能回。” 这又不缺胳膊少腿血流如柱的,怎么会不能回去。 “那咱们去跟皇后告个罪,娘娘?” “嗯。”柳贞吉忙把手伸手身边的丫环,在她们的扶持下起了身。 太医被请出了门,柳贞吉出了屏风,柔弱无力的她在丫环的簇拥下又进了大殿。 万皇后已经回她的寝宫去了,柳贞吉要向她告别,她也没出来,只是让了贴身宫女出来嘱了她几声,让她回去好好歇息。 另道,下次来宫,定要在家中用了膳再来,莫像这次这样鲁莽,饿着了自己。 回去时,柳贞吉终于不用坐宫轿了,坐的是王府派过来的马车。 上了车,等马车驶出了宫门一段落,她正想叫长殳进来,就见长殳掀开了门,她眼睛不由一亮,等跟着她在内的杏雨一出去,长殳一进来就问他,“长殳,那赵八小姐怎么样了?” “被请出去了。”长殳跪坐着,把带进来的食盒打开,“刚送过来的,您用点。” “诶。”柳贞吉确实快饿死了,也顾不上许多,先吃了两个肉饺子,等咽下去后她心里也踏实多了,拿了一个吹了吹热气,朝长殳嘴里塞,跟他叨叨道,“长殳你不知道刚才可愁坏我了,皇后娘娘太厉害了,我不知道怎么应付下去了,只好装昏了,唉,我怎么做最后都是我不对,你没听出来,是她掐 着点罚我,可最后却成了我不懂事,在她的宫里丢了人,这么厉害的人,我一想以后还要老见她,我就害怕得很,嗯嗯,这饺子不错,长殳你多吃一个……” 又她一个,长殳一个吃了两个饺子,狮王妃又着重补了一句,“害怕得很呐。” 长殳笑了起来,嘴里咽着吃的,不忘叮嘱她,“您用慢点,别烫着了。” “诶,知道了,你也是。” 又连吃了五六个,柳贞吉这才放下筷子,接过长殳递过来的水喝了两口,才与长殳叹道,“想来这宫里说她为难我的,说我蠢的,会一半一半吧?” “怕是,这等事,都说不定,看是从谁的嘴里说出来了。”她伸手过来拉他,长殳犹豫了一下,还是半站了起来,被她拉到了她身边坐下。 于是,他说话的声音更慈爱了,“听说丽妃要升丽贵妃了,她本不该这样对你的,非要与王爷置这口气,她也得不了什么好,反倒遗人话柄……” “这是何苦。” “是想着王爷帮她一把吧。”长殳说到这叹了口气,“可这事王爷哪帮得,皇上是个事事心里都清楚的,王爷花了无数心血站到了现如今这个位置上,皇后娘娘那么一拖,保不齐就一下,王爷就下去了,王爷走到如今这步娘娘没出过一点力,皆是王爷自己拼杀过来的,你说王爷哪会愿意?” “我也不愿意。”岂止是他不愿意,她也不愿意得很。 “唉。”长殳又叹了口气。 “那个赵小姐呢,长殳,她到底怎么了?你是看到了吧,她那腰,这样,这样,这样……”柳贞吉在空中乱舞了好几下,“看得我都好担心她把腰给扭断了,她从哪儿学的?” 长殳笑笑,没跟她说王爷的第一个女人就是这种的,转话另道,“赵家让女儿这番作态,怕是真跟屈平案脱不了干系了,不过刚才等太医来的时候,皇后娘娘叫我过去说了话,让我别把赵小姐的事说出去,另外也让我跟您说一声。” “还要瞒着?”已经想好了怎么弄死赵茹茹的柳贞吉皱了眉。 “皇后娘娘的意思是,如果外边有人说赵小姐的不是,那么就是我们王府传出去的。” 柳贞吉傻眼,“就她那样子,不瞎的都会觉得她……” 都骚成那样了,长眼睛的都会觉得赵八小姐不正经吧?这还需要她说吗? 长殳点了头。 “这不,就 是非要怪到我头上就是了?”柳贞吉喃喃。 长殳又点了头。 柳贞吉刹那万分佩服死皇后娘娘了,用十分的诚心诚意真诚地道,“她把对付我这劲用来对付到丽妃身上去,该有多好,她以为这样真能逼咱们家王爷站在她这边?” “皇后娘娘已经找王爷哭过了。”长殳淡道。 “所以这是软的不成,来硬的了?” 长殳看着这不装傻,嘴比什么时候都利索的小王妃,无奈地笑了,“王爷说,万家的事您也知道一些了,您也知道,万家要是倒了,太子就倒了,太子倒了,皇后也会倒,这个时候,皇后是什么法子都会使一使的。” 柳贞吉沉默好长一会,道,“皇上就有那么喜欢丽妃啊?” “现在是。” “我听说,以前皇上和皇后娘娘还是挺恩爱的。” “以前是恩爱过一段时日。” “那后来怎么变了?” 长殳久久不语,好长一会后,他道,“皇上不那么喜欢了之后,皇后吵闹了一阵,后来就越来越坏了。” “哦。”柳贞吉回想了一下上次敬茶皇上与皇后说话的语气,那口气确实是疏远又冷漠的,不像夫妻,反而像仇人。 “那皇后毕竟还是皇后娘娘啊。”在结发妻子还活着的时候就打算捧贵妃,要斩铲掉她的娘家,还要换太子,哪怕刚刚被万皇后折腾过,柳贞吉也觉得皇帝太残忍了些。 皇后现在没崩溃,还能奋起反抗,软硬兼施都要拉不亲的小儿子入伙,光冲这份韧性而言,柳贞吉其实还真是有些佩服她的。 只是,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她家狮王站哪一边,她就站哪一边。 “娘娘她……”长殳说到这,轻叹了口气,常年带着笑的脸有了些忧愁,“她那脾气也是一阵一阵的,厉害起来,那真是,唉,您不知道,当年……” “当年什么?”看长殳止了嘴皱着眉头要说不说的样子,柳贞吉忍不住问了一声。 长殳轻轻地声道,“当年为了让皇上回心转意,皇后娘娘在那几年为了让皇上时常进她的宫,让小王爷四次挑畔寻事,出了事,皇上就不得不进宫里来训小王爷,连带的,那几年皇上非常不喜欢小王爷,后来小王爷差点把二皇子打死,事情闹大了,小王爷出了宫,皇上与皇后就彻底僵下来了,直到现在,其中也从未好过一日。” 第51章 那厢万皇后听宫女来禀,说四王妃回去了。 闭目养神的万皇后嗯了一声。 自从当年长子立了太子,小儿子出了宫后,她就没再哭过了,前几个冷不丁地与小儿子一哭,这头疼的毛病就又再犯了,让她这几天不得安宁。 小儿子没答应她,她也不奇怪,说来也是,她年轻时候都不能哭得那一位回心转意,老了,在许多年都没怎么过问了的小儿子面前哭哭,不能得偿所愿,也没什么奇怪之处。 老实说,万皇后也有好几年没像现在这么动过脑子了,许是脑子久未动弹过,都生了绣,冷不防地要想这么多事,不疼也怪。 她与皇帝,本就可以这么相安无事地过下去的,他不喜欢她生的儿子也无妨,给她该她得的,她大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去——丽妃风头大盛了这么多年,她不过也是在后宫快要乱成一团麻的时候压一压,也没怎么欺负他的心肝宝贝。 她都与他和解了这么多年了,万皇后也是想不明白,那一位现在是不是抽疯了,是不是嫌太平日子过久了,居然要除万家,要换太子。 就好像换了他们万家的,李家就不会坐大一样。 论起外戚干政的可能,有个丞相在朝廷的李家那才是最有可能性,先前她听说他要动太子,她还觉得这绝不可能,不是他所干之事,等终于事到临头,他确实有这么个意向了,万皇后还真是奇了怪了——这男人居然也有为女人疯狂到这步的一天? 她不是想得很明白,不过,他要大动干戈,要博美人笑,万皇后也无所谓。 她什么都无所谓。 只是,她已经退到这步了,谁让她不痛快,她就能让谁不痛快。 她现在有的,不过就是这个位置而已,她可不愿意死在冷宫——那里太冷了,冬天连个让她取暖的火炉都没有,她会冻死的。 而那样的话,会死得太冷太惨,她不愿意那么死。 “娘娘,药来了。” 万皇后睁开眼,懒懒地接过药,瞥到一眼,就把那盏苦药一口饮了下去。 “娘娘,要不要……”翩虹抬了蜜饯过来轻问。 万皇后摆了下手。 “娘娘……” 万皇后看向一直说个不停的人。 翩虹就止了口里的话,在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私下,娘娘一年比一年不爱 说话了,她在外面字字带刀,刀刀刺人,谁能想到,死寂的凤宫里,一年到头,娘娘所说的话加一起,也不过寥寥几句。 翩虹退了下去,万皇后重又闭上了眼,倚在躺椅上,无声无息地等时间消逝。 她都这样过了这么多年了,以为自己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可哪想,就是这种日子,那个人也不打算让她过了。 早知如此,当年她就不应该嫁。 可惜,后悔无用了。 万皇后刚眯得一会,寝宫响起了脚步声,她静静听着,听到走到跟前的翩虹说,太子来了。 她睁开眼,看着上空一会,随即,她撑着扶臂坐了起来,挥退了翩虹的相扶,褪去了脸上的懒散,脸上浮了点谁也看不明的笑,“来了?” “是。” “嗯。” 让宫女为她整理头饰与衣裳,万皇后随意地打量着自己的手指淡道,“来得挺快。” “您不想见吗?” “见。”万皇后可一点也没打算放着她这个大儿子不管,太子的位是她为他争来的,她也会死都会护着他这个位置。 她为了这个位置,埋葬了她所有的一切。 文帝要是想拿走,她也懒得再与他多说,斗个你死我活就是,他杀了她,踩着她的尸体过去,自然就可以为他心爱的女人得到她想得到的,而在此之前,就也别怪她面目狰狞了,大家就都各在其道,各谋其政就是。 “母后……”周鸿渐一见万皇后,就欲要施礼。 万皇后拦了他,握了握他的手,得了他的一个笑。 她便多看了他两眼。 太子还是与她亲近些,不像小儿子,他来一次,她恨不能每次把她那颗那残缺的心掏给他,可也暖不了他的心,入了他的眼。 他们母子,亲近不了,他们兄弟,也亲近不了。 万皇后觉得可能是她年轻时候做的事太歹毒了,所以报应都来了。 她除了受着,也想受着。 这是她的报应,她不担着谁能替她担。 “你见过你外公了?”万皇后坐下,让他靠着她坐近点。 那一年冬天被关冷宫半月后,她就格外地怕冷,一年四季穿得多不算,无论是敌人还是别的什么人,只要来到了她跟前了,她都会让他们挨她挨得近点。 有点人气,好像也 就没那么冷得让她骨子都滲着寒了。 即便是不幸坐到文帝身边,她也会挨他挨得近。 “见了。” “怎么说?” “外公的意思是,是让您好好与父皇谈谈。”周鸿渐硬着头皮道。 除了皇家一年一度的天祭他母后必会出现,她平时不怎么出现在他父皇身,有什么话,都只会让人去传,上次她亲自随着父皇去见老四夫妻,周鸿渐都觉得她再不满老四娶了柳家女,但隐约之间,还是算有点算接受他的选择。 只是,他这也只是猜测,他早已猜不明白他母后心中所想了,宫里人都觉得他父皇对他母后冷淡,但对常年候在他母后身边的周鸿渐而言,他母后何尝不如此。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她是盼着他死的,比谁都盼。 这宫里那么多人爱他的父皇,恨他的父皇,甚至爱恨交织,而定康十一年,他父皇急病,半脚就在鬼门关,宫里的女人不管是爱他的恨他的,都哭了,只有他的母后一直很平静,等听到他父皇没事活过来的事,那一刻,在外等着消息的人都止不住地喜,连最冷淡的丽妃也喜极而泣,他却在他专程赶来的母后脸上看到了掩饰不住的失望。 没有爱,没有恨,没有喜,也没有悲,只有完完全全纯粹的失望。 周鸿渐无法说出他当时看到此景的感觉,但在往后的时间里,却不再像以前认为的那样,他母后遭他父皇的厌,他父皇恨她恨不得一年也不进她的宫一次,而是,他母后的宫长年关闭了那扇让他父皇进来的门,他父皇就是想进,也进不去了。 所以,说出让她去找他亲自谈谈的话,周鸿渐心里是忐忑的。 但他也如他外公一样,觉得他母后找他父皇谈谈才是正途。 他们许多年完全没有坐下来好好说过话了,诚如他外公所言,毕竟是患难夫妻过来的,只要他母亲放□架,好好去与他父皇说说,多少会让他父皇想起那些年她的不容易…… 周鸿渐的话让万皇后奇怪地看了她这大儿子一眼,她前个儿跟文帝见了次面,等四儿子跟他的傻媳妇走后,文帝看她简直就跟看屎坑里的屎蛆一样,她嘛,还是脸上客客气气,温温和和地让皇上好走,让他保重龙体,多生几个儿子,当时场面气氛热烈,但谁都看到出文帝一如既往地嫌恶她,她是不知道,她那个爹是怎么认为文帝会跟她好好谈谈的? 万皇后不禁笑了出来,“你外公说 的?” “是。” “那你呢?也是觉得母后要去?”万皇后看着也有此意的太子。 “是。”周鸿渐惭愧地低头。 “行,”万皇后无所谓,“那我去一趟。” 即使他们认为她该去,那她就去就是。 她是不怕求人的,只是早许多年前,文帝就已经懒于听她说话了,她爹与她儿子在打什么主意,她听个话音她就能明了。 可惜没几个人能明白,文帝但凡对她还有点夫妻情谊,就不会让她背着一身罪孽,在这皇宫里万人唾弃地活着。 虽然这一切皆是她咎由自取,罪有应得,但其中至少有一半,是文帝给她招来的祸根。 他那么想让她不得好死,怎么可能收手。 不过,试试就试试吧,让她做的她就去做,结果如何,她也无所谓。 文帝要是觉得她遭满宫的人的恨也解不了他对她的厌,非得她死给他爱妃腾位,那么她多见他几次也无妨,至少在她死之前,她也得好好恶心他几回。 一想,还怪有意思的,万皇后便微笑着与太子再道,“母后知道了,等会就去。” “这……”周鸿渐顿了。 想来宫里正在传她折腾他四弟小王妃的事,想来皇上那边,也有爱嚼舌根的报去了,她现在去,岂不是…… 他一顿,万皇后嘴边笑意更深。 正是要这时候去,在文帝觉得她恶毒得不堪入目的时候去,看着他牙痒痒的样子,万皇后才觉得有点意思。 这日子,才不会如死水般无味。 第52章 这天傍晚周容浚没大理寺久呆,提前回了王府。 入府,就听下人来说,王妃在厨房里。 “怎在厨房?” “回来换了身衣裳,就去了。”张三小心翼翼地答。 周容浚嗯了一声,带着俞飞舟往里走。 小果子今天跟着回来了,提意张三跟上,问他,“王妃脸色怎么样?” “好得很。”张三咧嘴笑。 “王爷,娘娘没什么事。”小果子忙转头道。 周容浚翘了翘嘴角,也看不出什么笑意来。 不一会,长殳来了,周容浚见到他才开口,“一回来跑厨房做甚?” “说是要给您做好吃的。”王妃在马车上哭了一会,哭哭啼啼地说她以后再也不惹他生气了,哭得长殳啼笑皆非,却也觉得她能做此想也挺好。 王爷性格暴烈,她要是跟他斗气的话,他只会更生气,到时只会两败俱伤。 周容浚没说话,瞥了瞥长殳。 长殳跟着他走,俞飞舟领了后面的人隔了他们一点距离,在后面跟着。 等多走了几步,长殳开了口,道,“她好得紧,就是中午饿了一小会。” “不是说昏倒了?”周容浚淡道。 “呵呵,”长殳笑,“您还不知道她性子……” “装的?” “装的。”长殳肯定道。 长殳随即把赵家那小姐的事又说了一次。 周容浚听了半晌没话,在要进狮园前,他止了步,与长殳道,“那事不能让她知道。” 省得一知道就又跟他没完没了的闹。 长殳想想,“咱们这边是没问题,就是不知道皇后娘娘那……” 周容浚的眉头这时深皱了起来,他沉默了一下,道,“她那边我知道怎么办。” 长殳叹气,喃喃道,“希望娘娘能早点知道,不是您不想管,而是您管不得。” 周容浚没再听他说下去,往后一颔首,示意俞飞舟他们跟上,大步往狮园走去。 小果子在路过长殳时,朝长殳弯腰,眉开眼笑,“给长公公请安。” “回来了。”长殳慈爱地摸了摸他一手带大的小子。 “烦您先代我与王妃娘娘请个安。” “好,去吧。” “谢您了。” 长殳看着他们进了狮园,示意狮园的仆人跟进去,他则回身,去了后院的厨房。 柳贞吉正领着一群丫环大展身手,长殳到的时候她正拿久在尝味,见到他,眼睛一亮,“回来了?” “您怎知道?”长殳笑。 “我能不知道。”柳贞吉有点小得意。 她宫里受欺负回来,按他的操心劲,只要不是什么太挪不开来的事,定会早点回来瞧她一瞧的。 这也是她一进府就进厨房的原因,他回来,总得拿点吃的给他,她昨晚与他说过了要为他洗手做更羹汤。 见她收拾着吃的就要去送,长殳道,“您别急,他带俞护头他们去书房去了,怕是有会儿话说。” “那我等鸡汤好了再去?” “我看成。” “诶。”柳贞吉轻脆地应了一声,“长殳,那你把这壶雪花茶送过去,清热解毒的,他打马回来,应该正渴着。” 这才是都把对方放在心上的小夫妻,长殳笑眯眯地应了,拿了她给的长盘,去了狮园。 ** 管家来找,镜花出去了一趟,回来说芙蓉院那边的赵童氏说小孩儿怪想王妃的。 柳贞吉笑道,“改明天得空就去看他,让厨房给小希送盘甜点去。” 赵童氏的小儿小赵希,长得挺好,也很听话,柳贞吉很喜欢他。 但也因为喜欢,才觉得这对相依为命的母子,其实没那么母子情深,她不过与赵希相处了几天,孩子竟然对她的依恋比对母亲多。 这很不正常。 如果赵童氏真有那么视儿如命,赵希不可能长时间不看到她还不闹腾——可惜赵希都两岁了,还是不会说话,柳贞吉也不能从他的口里听出什么来。 “是,奴婢这就去,王妃,奴婢还想去芙蓉院看看。”镜花有点不放心那边,自从觉得赵童氏不对劲后,她就对那个小妇人上了心,想看出个子丑寅卯来。 “嗯,去吧,叫两个护院跟着。”柳贞吉朝她点头。 “奴婢也去。”与镜花不太离开的水月也道。 “去吧。”看着两个丫环相携着出了门,柳贞吉与身边的如花似玉笑道,“往后你们也可随你们这两位姐姐,去哪都一道去,搭个伴,有个什么事,也能应个急。” 如花似玉听着点头 ,“知道了。” 狮园虽静,也没人管得着她们,但她们也知道,她们王妃这意思,怕是要管群芳院那边的事了。 那边的才是棘手事,像镜花水月这么厉害的姐姐都在那边吃了亏,想来那些人也不是好惹的。 没一会,长殳就又过来了,与柳贞吉笑道,“王爷说不用准备太多,让您过去。” 柳贞吉一擦手,嘀咕,“这就行了?哎哟,我可不能马上过去,我还得换身衣裳去。” 说着就手忙脚乱起来了,招呼着丫环们帮她拿菜,让杏雨带她们好好抬菜,她则又匆忙地回园换衣裳。 中途还让跟着过来的梨云探头探脑,可千万别碰见了王爷,闻着了她一身的油烟味。 ** 等好不容易挑好衣裳穿了的柳贞吉匆匆去了膳厅,看到坐在椅子上瞪她的周容浚,她小跑了过去,朝他不好意思笑,“我都不知道穿哪身好,耽搁的时间便长了些。” 周容浚瞄了她一身,扯了扯嘴角。 “好看吧?”柳贞吉要转圈圈。 “坐下。”在她发傻之前,周容浚拉了她在身边坐下,语气不耐烦了。 “哦。”王爷不捧场,王妃只好老实乖乖地坐下。 “等会我还要回大理寺一趟,”见她脸色暗淡,周容浚摸了摸她的嘴角,道,“早点用膳吧。” 柳贞吉执筷为他夹菜的手顿了,讶道,“还要去?” “审案。”周容浚点头。 “那晚上回来吗?” 周容浚点了头。 柳贞吉叹了气,“那赶回来闭不了一会眼,就又要赶去上朝了,要不就别回来了,在宫墙边找个地方睡下好好休息一会。” 周容浚没说话,与她夹了点菜,自行用了起来。 他胃口倒好,吃得也甚快,柳贞吉却有些没胃口起来,她听了长殳的话后,心里就因他一直在生疼。 他贵为皇子,小时候过得也从未众星捧月过,不是被利用就是被训骂,现在好不容易在皇帝面前站得住脚了,可这日子过得,也是起早贪黑,无一刻松怠。 “咱们还是就紫禁城边上找个小府宅吧,你说好不好?这样你去宫里也好,去京里的哪个衙门办事也好,比现在方便。”明知他不喜膳间说话,柳贞吉还是忍不住叨叨。 周容浚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见他不说,柳贞吉也没再说了,只顾着把就近的菜往他碗里夹,心中想着定要找长殳把这事办好才行。 周容浚确实只是回来看一趟就要继续回京中,用过膳就要走,连喝盏茶消食的时间也没浪费…… 柳贞吉这才知道,刚才他等她一道用膳,耽误了不少时间。 等送走他,还想着回来等他一道用完膳,与他好好说说话的柳贞吉有些黯然,与身边的长殳道,“我是不是挺给他添负担的?” 要不是担心她,他也就不用回来跑一道,这两个时辰的快马,骑下来不知道有多辛苦。 “他挂心您,想回来看一眼才放心,人之常情,您就别多想了……”长殳完慰她,“不回来看,才更担心。” “嗯。”柳贞吉应了一声,尔后轻道,“以后还是莫要这么辛苦的好。” 时间长了,就是铁打的人,也撑不住这般辛苦。 ** 屈平案在狮王在牢里审死两个人后终于有了进展,有人画了押,状告兵部尚书之子赵宵乃刺杀及善大师之人。 此人乃赵家门下的门客,当年出策之人。 当然也有人说是狮王屈打成招。 不过,在周文帝接过大理寺的奏报后,当晚,禁卫军上赵府提了人…… 那一夜,周容浚没有回府。 王府狮园内,这夜灯火通明,也是不平静。 半夜,宫里来人与柳贞吉报,皇后大病。 起因是下午的时候,丽妃把皇后推到了湖中,意置皇后于死地。 柳贞吉听得眼睛瞪得老大,等来报之人一退下,她朝长殳完全不由自主地喃喃道,“娘娘好厉害……” 在赵家倒下之事,她被丽妃推入湖中?这么明显,哪是丽妃要置她于死地,而是她要置丽妃于死地啊。 她前天才在马车上说如果皇后娘娘拿对付她的力气对付丽妃该有多好,这才没两天,丽妃就中招了。 皇后娘娘这一出手就是这么个大招,丽妃还中招了,办得这么置丽妃于死地,柳贞吉除了佩服她,还真不知道该作何想才好。 “长殳,你说我现在进宫如何?”不过,没见到人,柳贞吉也不好说皇后就是装病,到底还是挂心着那“大病”两字。 不管皇后如何,她到底还是她家王爷的母后。 “不 妥,等明早王爷回来再说。”此时宫中大乱,她进去,不过是当箭耙子,长殳想也没想就否了她的话。 柳贞吉自知不听话进去也是添麻烦,便点了头。 当夜也是睡不着,默了一夜字,静等她家狮王回来。 第53章 这日上午,长殳在接到了宫里的急令后,迅速送了柳贞吉进宫。 皇后是真不好了。 整个太医院都守在了凤宫。 柳贞吉一直都以为这只是皇后想弄死丽妃的节奏,却真没想到,皇后是真的不好了,说是在清晨的时候还断过一会气,如若不是太医生的翁神医坐镇,皇后就这么去了。 居然是真的——柳贞吉有些茫然。 在她眼里,皇后娘娘那是个比她家柳老太太还打不死的老妖怪,听说她是真的是有事,柳贞吉是一万个不敢相信。 等她到了宫里,被迎面来接她的周容浚拖着往里走的时候,她看着他冷峻的脸,焦急地问,“母后她……她是……” “少说话。”周容浚打断了她的话,“跟着我,我没让你说,一个字也别说出口。” 柳贞吉马上闭嘴。 非常时刻,她还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为妙。 一进了凤宫,柳贞吉才明白刚才他为什么叮嘱她让她一个字也别说——她这一进去,凤殿大殿里凌乱地躺着两个碎茶杯,有一个缺腿的椅子倒在了宫殿的中央,谁也没去扶。 而上面孤零零的凤座上,周文帝正面无表情的端坐着。 下面跪着的,是清丽天下的丽妃。 丽妃的下首,也跪着一个人,是六皇子周辉明,明王。 周文帝是个清瘦精矍的中年男人,大都时候他都是温和的,而此时他身上冷气大开,柳贞吉这才刚进去,就已经被他压得有点不敢往殿上看他。 她躲在了周容浚的后面。 周容浚拉了她,没让她过去请安,带着她走去了他先前站的殿柱后,半隐在柱子后站着。 柳贞吉刚站稳,就听有人从侧门跑了进来,一把趴到地上五体投地带着哭音道,“皇上,皇上,皇后她……她又断气了,翁太医说还请……” “闭嘴!”宫殿里,响起了周文帝冰冷的大喝声,“连句话都说不圆,朕养你作甚,拖出去杖毙。” 柳贞吉刹那瞪大了眼。 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他不是最恨不得皇后死的那个吗?怎么还为她杀人? 难不成,是在作戏? 想不通的她不禁从柱子的那边探出半个头,朝她丈夫望去…… 周容浚也是面无表情,他朝柳贞吉摇了摇 头,什么也没说,隐在暗中的眼睛又往宫殿里头看去。 柳贞吉就又重缩回了头,小心翼翼地抓着他腰间的衣裳,躲在他背后往前面偷偷地瞄。 “皇上,皇上……”那被往外面拖的人大哭,“皇后是真的不行了啊,求皇上饶命。” “呵。”周文帝却在冷笑。 然后,他走下了殿。 “父皇……”明王在叫他,声音里也有着哭音,“还请父皇明察。” 柳贞吉在她家王爷身后看到周文帝路过丽妃的时候,一眼都没看丽妃,反而是那个传说清冷的丽妃一直看着他不放,他路过明王的时候,明王抓住了他的皇袍的一角,可周文帝一步也没停…… 柳贞吉不敢仔细看他的脸,都是看一眼就赶快别过头,但等周文帝走到他们这边,要往侧殿走的时候,她呼吸都收住了,正打算要猫着腰把身子完全收在丈夫的身后时,却被丈夫拉住了手。 她吓了老大的一跳。 “走吧。”周容浚没看她,嘴里淡道,眼睛直视着前方。 这时,他们之前已经走过了两道人影,居然是太子和太子妃,他们跟在了周文帝的后面。 等他们走过,周容浚就带着她走在了他们后面。 柳贞吉这次是真的有些害怕了…… 周文帝身上的杀气太重了。 她完全不知道现在宫里现在上的是哪一出,心里一点谱也没有。 这时,拉着她的手紧了紧,柳贞吉抬头看去,看到了他的眼,这时他的眼里一点感情也没有,饶是如此,柳贞吉也安了一点心,她朝他靠得近近的,挨着他的步子走。 而这时,恒常守在了通住侧殿的门口,不准任何人进入通往皇后寝宫的侧殿。 ** “怎么样了?”周文帝的声音温和地响了起来,听在刚才听过他冷笑的柳贞吉的耳里,却诡异得让人有种耳朵边沿被针不断在扎的感觉,刺耳难受得很。 “回皇上,皇后她刚刚又,皇上,皇上,翁太医还在施救。”那说话的老者声音越来越惶恐,惶恐得柳贞吉即使只是听着他的语调,心中也跟着七上八下,慌乱得很。 柳贞吉这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皇后怕是真的不妙了。 不是作戏。 她不由抓紧了手中那死死握着她的手,又抬起了眼去看他。 这一次,她看到了他眼中崩出了血丝,刚刚还算清醒的眼睛里,绽裂出了许多鲜红的血丝出来…… 柳贞吉的心都疼了。 不管皇后对他如何,皇后都是他的生母,是生他的人。 “朕进去看看。” “皇上……” “朕进不得?” “皇上,您请。” 柳贞吉这次听到了皇后身边那个翩虹姑姑的声音。 随即,那声音在过了一会又响了起来,“太子,太子妃,四皇子,四王妃,请进。” “谢翩虹姑姑。” “太子妃客气。” 柳贞吉听到太子妃道了谢,忙在进门的时候,也朝翩虹姑姑道了一声,“谢翩虹姑姑。” “四王妃客气。” 翩虹姑姑嘴里淡淡回着话,但柳贞吉却从她偏冷的口气里听出了死灰的味道。 那是种已经没有了生气的语气。 她不由抬头,朝这个人看去。 然后,她看到了一双死寂的眼——跟前两天她所见过的那个翩虹姑姑差太多的眼。 前两天的翩虹宫女,眼睛虽然寂静得过了头,但不像现在的这个一样,眼里没有丝毫生气。 柳贞吉眼睛不由微张。 但一眼即过,没等她再多看她一眼,她就被周容浚进了里面。 走过静寂得就像死地的长廊,踏上寝宫的地砖的那一刻,就算是隔着鞋子,柳贞吉也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气透过鞋子钉进了她的脚底,刺中了她的心脏,那感觉,冷得她想发颤…… 她不由抖了一下,而同时,握着她的手也紧了一紧。 不止是她是这种感觉吧?他也有? 就好像她现在脚底下踩的是一滩滩冰冷的死人血,刺骨,滑腻,滲人,冰凉透顶。 没等柳贞吉回过神来,前方的周文帝又开了口,跟人说上了话了,话语还跟前才一样的平静,“怎么样了?” 柳贞吉这次悄悄地抬起了头,看到一个胡子发白的老头掀袍朝他跪下,与他疲倦地道,“皇上,老朽已是竭尽全力了,娘娘本有寒疾,这次寒邪入侵得太快了,老朽只能靠着那株千年老参吊着她的半口气,这半口气能吊到什么时候,不敢欺瞒皇上,老朽现在也是无能无力了,也许是下一刻,也许是明天,但左右,不会超过三天,还请皇 上做好准备。” “朕那还有几株千年老参,恒常……”周文帝回身就喊,他扫了一眼,没见到恒常,就朝那门口的翩虹道,“你去让恒常拿来。” 翩虹眼睛都没抬,朝里面一福,什么话也没说,幽灵一样地去了。 门边跪着一群额头贴地的太医,柳贞吉错过他们的身体,看着万皇后的心腹宫女毫无生气离开的背影,暗暗心惊不已。 加上那位不怕死的太医所说,皇后莫不是…… 她悄悄回过头,正看到周文帝对着那太医说,“你医术之高,天下难寻,朕信你,要用什么药,尽管开口就是,朕现在就能为你弄来,皇后这几年的身子朕也略耳闻过,没什么大的不妥,就浸个湖水而已,哪至于出现生死之事,你再把把脉,看有哪处是弄错了。” 说着,他往宫床走了两步,掀开了那层纱帐,掀起了皇袍在那静躺着不动的人身边坐下,他看了看里面头发乌黑,脸色雪白的万皇后,朝翁之谨道,“我看她气色不错,翁公还是再把把,看是哪处错了。” 柳贞吉这时转头往她家王爷看去,看他死死地皱着眉,她也是不解地皱起了眉来——听皇帝这口气,像是要救皇后,而不是让她去死啊? 他就算是作戏,也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逼真至此吧? 却听这时,周文帝朝床上的人依旧用他平静得不可思议的声音道,“朕前日跟你说的话是顽笑话,不是真的让你去死,你醒来就是,你就算不死,朕也答应你说的事情,你想让鸿渐入兵部,那朕就让他入兵部就是,都依你了,你就别跟朕置这个气,都这么多年了,孩子都这么大了,你都是有孙子的人了,你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他们想想,脾气就别那么大了。” 说到这,别说是柳贞吉觉得不对得很,就是他们前面一点点的太子和太子妃,也是脸色大变得跪了下去,嘴里叫道,“父皇……” 柳贞吉连忙也跟着周容浚跪在了其后。 “你要是不喜欢你那个四儿媳,也换了就是……” 柳贞吉听到这,身子脑袋立马全僵了——怎么说到她头上来了? 那厢周文帝看着万皇后那只没有血色的手,他不想去看她苍白得过了头的脸,眉头微微皱起,随即又松开,又淡道,“你要是不醒来,朕刚与你说的都当不得数,就当朕没说就是了。” 第54章 皇后很吊,躺在那一动不动,没理周文帝。 柳贞吉的心思,这时全盘放在了身边的人身上…… 她看翩虹姑姑神色太不对,事情想到后头去了。 如若皇后有事,这满屋子的人,她只在乎她身边这个人是怎么样的。 就当柳贞吉暗中把心神都放在旁边的人身上后,没得到回应的周文帝突然朝他们夫妻看来——他眼神太过于冷酷犀利,气场太过于庞大,柳贞吉就算没抬头,也吓得半个脑袋躲到了周容浚身后。 周容浚在同时也是背一挺,半个身子往她这边一压,拦住了她,把她护在了身后,眼神直直地往周文帝看去。 “你母后认为她对你是有亏欠的,翩虹,你说是不是?”周文帝说到这句,看向了门边刚回来站定的翩虹姑姑。 翩虹像是已经没什么反应了,对于周文帝的话,满屋子跪着的人像是视而不见,等有受不住周文帝气势的宫女不断地拉着她的袖子,她这才想回过神来,慢了好几拍的她道,“亏欠? 她慢慢看向周容浚的背影,目光慢慢有了点凝聚点,那如灰一眼的眼睛被薄雾笼罩了起来,她叹息着道,“是的,亏欠。” 她说的很轻很慢,脸上没有表情,眼泪却从她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周文帝却是不为所动,他调过眼神,看了看万皇后那只白得过头的手,然后他伸出去手,把那块仿如冰块的冷手握到了手里,朝底下的周容浚淡道,“行了,反正你母后亏欠你,她要是死了,你去地底下陪她,省得她在地下还惦记着你。” 这是什么意思? 陪葬? 饶是柳贞吉觉得自己已经是朵举世难寻的奇葩,但一听周文帝的话,她整个人都傻了。 她傻得都已经顾不上伪装,探头就要往外看,她杀人的心都有了。 嫌弃她不要紧,她跟他们无亲无故的,看不看得上她是他们自个的意愿,她管不着,但他是他们的儿子,他们小时候这样对他,大了还这样对他,这一刻,柳贞吉气得浑身都发抖。 这一个个的,到底拿她男人当什么了? 柳贞吉已经完全不知道要伪装了,但在她快要扑出去的那刻,却被周容浚肩膀往后一压,挡了回去…… 她闪躲了一下,但他的手往后一伸,压在了她的腿上。 “狮王哥哥……”柳贞吉快哭出来了,她把头抵上 他的背,无声地叫着他的名字,到底还是没忍住心里的酸涩,哭了出来。 而周容浚脸上却还是没有一点表情。 周文帝神色淡淡,他也是。 父子俩此刻身上的冷淡,奇异地相似得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样。 他没说话,在这刻,他抽回了压着妻子腿的手,抬上揽住了她的脖子,再把她的头往下狠狠一压,让她驼着背老实地跪着后,他跪着上前,直到宫床前。 周文帝扫了他一眼。 周容浚没看他,而是对着床上的皇后沉声道,“您听到了?您要是能醒来就醒来吧,孩儿还有许多事没去做,还不想死。” 他说得平淡,柳贞吉却在底下哭得把膝盖上的宫装都染湿了。 “母后……”太子这时也大力拖着双腿上前,趴在了宫床边上哭,“母后,您别丢下我啊,您还有我,还有呈益和淑仪他们啊,您千万别丢下我们啊……” 太子发了话,宫殿中,顿时响起了一片哭着求皇后别走的声音。 太子上来,周容浚就跪到了一边,垂头不语。 一片哭叫声中,周文帝这时手中的那只手动了动。 只一下,周文帝就飞快看向了皇后的脸。 万皇后的眼皮动了动,随后,慢慢地睁开了,对上了周文帝的眼睛。 她又闭上了眼睛。 周文帝当下什么也没顾上,大叫,“翁之谨。” 翁太医已经不敢置信地扑上来了。 在他从皇帝颤抖的手中拉过皇后的手,把上脉的时候,万皇后又睁开了眼,嘴皮动了动。 谁也没听清她说什么。 周文帝这时探过头,靠近了她的脸。 见他探过头来,万皇后愁苦地皱了下眉,忍住万般嫌恶,还是把那几个字重复了一遍,“吵什么吵。” 吵死本宫了,死都不让本宫好好死…… 万皇后闭上眼,实在不想看这些糟心的人,糟心的事了。 周文帝纡尊屈贵探过头,得了那么几个字,收回身还见她闭上了眼,眼目之间是掩饰不住的厌恶,他半晌之间无语,突然觉得她还是去死的好。 扑上来的翁太医把周容浚那点位置占了,周容浚冷冷一哂,回到了原位,把哭成了傻子的妻子抱在了怀里,他的心,这才一点一点的生起点疼痛来。 他早习惯他们之间有点事,一个人往他身上踢一脚,一人往他身上捅一刀。 只是没想到,他小时候这样,长大了,有力量了,还是要被他们这样对待。 他对这种被人威胁,掐着他喉咙不允许他反抗的感觉深恶痛绝,没有人会知道他有多厌恶这种感觉。 也只有她,才会真的心疼他。 周容浚抱着怀里的妻子,这个时候他才觉得无论什么样子,她都会那么喜爱他,她会为他低头,也会为他愤怒,也会为他哭。 只要这样,就足够了。 他不会辜负她的,更不会像他父皇对待他母后的样子那样对待她,他们不会跟那对夫妻一样,把人生大半的时间都用来彼此相互折磨。 ** 皇后醒了过来,但听说好几天后才开口说话。 柳贞吉在当天下午就被她家王爷带了回来,回来后,心情一直都不是很好。 等听到皇后要见她的时候,她就觉得她要完了。 屈平案这两天是结了,赵家也没落好,但赵尚书只是被革了职,只是儿子没救出而已,这对一人犯法举家受难的周朝法律来说,这已经是轻判了,而且,太子确实过几天就要去兵部那边做事去了,而丽妃被内务府的人送到冷宫去了,听说明王病了,宫里的太医都没派一个去…… 这个时候,柳贞吉不用多想,也知道她相公娘这次是打了个大翻身仗了,皇帝那天说的都作了数,现在皇后就等着收拾她了…… 一点也不想被换的柳贞吉一听皇后要见她,欲哭无泪,手抖脚抖身子抖,哪怕要跟她一道去的周容浚跟她保证他绝不会换王妃,她还是怕得要死。 “你不知道,娘娘那么厉害,肯定不会饶了我的……”柳贞吉拍着胸口,喘了一口气又一口气,还是呼吸不过来。 相比她怕得就差要昏倒的样子,周容浚就淡定从容得很,还挺有闲心的咬着个果子,看着她那胆小如鼠的样子再次没有诚意地安慰道,“不饶就不饶,让她说几句又死不了人。” “她是要换我。”柳贞吉用一只发抖的手,捉着另一只发抖的手,两只手握一块瑟瑟抖个不停,“我这才嫁给你多久啊,就要这样吓我……” “不会,父皇大寿在即,这时候换儿媳妇,像什么样子。” “他连丽妃都收拾!”柳贞吉想也不想地道。 先前 宠得就差摘星星月亮了,现在还不是说冷宫就冷宫。 周容浚哑然,过了一会,不以为然道,“倒也是,我母后这人,但凡一点让她不痛快了,她就要谁的命,谁也别想拦她,看看我父皇现在的下场就知道了。” 柳贞吉听了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嗝屁掉,好半会,她抖着嘴,害怕得要死地问他,“那我怎么办?” “嗯,”周容浚翻来覆去安慰她不少了,他往脑子里找了找,找了点新词出来,“那到时候看我的就是了,我知道怎么办。” 这句就柳贞吉来说比“我不换王妃”来得有用些,他在皇帝皇后面前的淡定是好多人都见识过了的,柳贞吉看着他那没当回事的样子,总算抖得不那么厉害了。 只是当进了宫,快进凤宫的时候,她还是腿软得走不动路了,不顾身边那么多的宫女和内侍看着,她拉着周容浚的手就抖着声音道,“狮王哥哥,我怕,我不要去见娘娘了……” 而凤宫里,万皇后听到她那没出息的蠢媳妇怕得不敢来见她,懒懒地冷哼了一声,倚在凤座上的她眼睛都懒得抬一下表示不屑。 翩虹姑姑正跪在软垫上替捶着她的腿,听到她的冷哼声,那不见灰雾的黑眼眨了一下,寡淡的脸上露出了点浅浅的笑意,轻声与万皇后道,“您就给浚王爷一点面子吧,要不然,他以后都不爱来见您了。” “我稀罕。”万皇后冷冷地翘起嘴角。 见她还是嘴不对心,翩虹无奈地叹了口气,垂下眼替她捶着腿,不说话了。 第55章 柳贞吉再不愿意,也还是进了大殿。 他们请过安后,万皇后朝周容浚笑了一下,招呼着他到她身边去坐。 “谢母后。” 周容浚拉了柳贞吉过去,让柳贞吉挨着皇后坐下后,他才在她身边坐下。 “母后……”柳贞吉的笑都是抖的。 坐正了,不再倚着凤椅的万皇后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不屑与她说话,但看小儿看着宫门的样子,像是也不怎么想与她说话,她便勉强地开了口,问她,“浚儿最近吃食如何?” “挺好。”柳贞吉连忙答。 万皇后想挑刺,但看着小儿那丰神俊朗的侧脸,这挑刺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我身子不好,你可以来宫中多陪陪我。”说完这句,她沉默了一下,又轻描淡写地道,“没什么意外的话,万家的事没了。” 她也就不会逼他了。 柳贞吉知道最后一句是对着她身边的人说的,她缩了下脑袋,没说话。 周容浚看着门没说话,静得很。 柳贞吉斗着狗胆,在万皇后的视力范围内,悄悄地拉了下他王袍的一角。 拉了两下,周容浚回过头来,没看皇后而是看她,道,“你想来吗?” 她想来吗?她还挑啊?她哪敢挑啊…… 没说要休她,她已经谢天谢地了。 柳贞吉赶紧点头,“想!” 周容浚看了她两眼,然后掉转头,朝皇后淡道,“她笨,欺负她的话,下次就不让她来了。” 他随他们怎么样弄都行,但不能欺负他的妻子。 “呵。”万皇后轻笑了一声,笑声很冷。 周容浚看着她的冷眼,“别再欺负她了,看在孩儿还叫您一声母后的份上。” 不管她做了什么,他一直都叫她母后,她要见他,他就来见她,有什么事,他也会主动来见见她,从未为难过她一分,能为她做的,他都为她做了,如果这都换不来他想要她为他做的,他也不介意与现在的她恩断意绝。 不管她与他父皇以前,还是现在是好还是不好,反正他从没想过要从她这里得过好。 周容浚的话让万皇后的脸拉了下来——她没有施妆,本就脸色苍白,现在这毫无血色的样子,更是让她冷得就像座冰雕。 而周容浚很冷静地看着她,脸上毫无表 情。 “母后,”母子对仗沉默,柳贞吉咽了咽口水,悄悄探出手去,摸了皇后冰冷的手,一脸快被吓哭,“您别休我,也别讨厌我,我以后天天进宫陪你玩儿。” 玩儿?万皇后忍不住地一挑眉,转向她,“除了玩儿你还会干什么?” “女红,厨艺我都会,琴棋书画也会得很多……”柳贞吉说着就要拿出手指出来扳着数。 “行了。”万皇后眼皮忍不住一跳,及时阻止了这个蠢货快要出来的蠢动作。 “母后……” “收着点,我头疼。”见她要哭,万皇后喘了口气,揉向了额头。 “娘娘……”翩虹皱着眉头过来了,“您别急,别急。” 见翩虹姑姑给皇后不断拍着背,又有宫女急急送药过来,柳贞吉吓得脸色都白子,身子往身边的人身上不断地靠。 周容浚半揽住了她,拍了拍她的背,看向了他母后。 他是听恒常说,她这次根本是没打算活了,所以吃了填心草,这草是慢性毒药,食者顶多三天之内就会断气,知道她吃了这个草,他父皇气得差点要再度掐死她,可她到底是命大,没被掐死,这两天在吃药排毒…… 但就算是这样,她也得排至少一年的毒,才能把这心率不平的病调好,就算调好,也要至少折三五年的寿。 惹了她,她什么都做得出。 但究其她活过来的原因,她要是能接受贞吉儿,周容浚也不愿意与她闹僵。 这么多年都没闹僵,他也不想现在就闹僵了。 万皇后吃过药,毒是寒性的,排毒的药却是烈性的,一口下去刺激得心口砰砰跳,好一阵的狼狈喘气后才能恢复平稳,饶是如此,她也没让这两人下去,让他们看到了她的虚弱。 等让翩虹拭过她脸上的虚汗,万皇后就又直起了身,她样子不好看,但气势丝毫未减,朝那躲在她儿子怀里发抖的人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就不能出息点!” 柳贞吉呜呜了一声,往周容浚的怀里躲得更深了。 老天爷啊,她都快以为皇后要被她气死了,冲她之前发病皇帝那发作的样,不是说要休她就是要她家王爷陪葬,她这种胆小的人能不害怕吗? 她现在没跪下大呼饶命再昏过去,那都是因为身边还有她家王爷在撑着她,她不好意思太窝囊。 “你就不能教她点有用的?” 万皇后也是气得眼睛都红了,看着小儿子冷笑道,“就她这样,你要是出点事,府里谁替你撑?” 周容浚拍了拍怀里人的背,嘴里与她淡道,“她不懂的,您教教她就是。” 万皇后瞥了那人一眼,嫌恶地撇了下嘴,“坐正了,像什么样子!” 这时周容浚推了她一下,柳贞吉便立马回过身,坐正了,看着万皇后两只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 但她脸上是没有泪的。 万皇后一怔。 但柳贞吉现在的气息却是一身的可怜兮兮,柔弱可欺,从她身上看不出一点有关于坚韧大气的东西来。 见她看她,她还眨起了怯怯的眼睛,讨好地看着她惨兮兮地笑,这看得万皇后的眼睛忍不住地狂跳,真不知道为什么小儿子偏偏喜欢这样的女人,非得为她出尽一切的头。 她头又疼了起来,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没动脑子了,冷不防动几次,这头疼的毛病是变本加厉了。 “母后……”见万皇后一脸的不耐烦,但也没再说话,柳贞吉狗胆又起,小心翼翼地去抓万皇后那冰冷的手。 她小心地摸到之后,见万皇后没甩她,也没斥她,她又大了点胆子,把万皇后的手拉过来一点,拿双手包在了手心暖着,轻轻声地跟她讲,“你莫休我喽,我好听狮王哥哥的话的,以后也听您的话,您看成不成?” 万年听话党又使出了她会乖乖听话的绝招,万皇后抬眼看她半晌,最好不忍卒睹地闭上了眼,有些痛苦地道,“怎么就娶了个傻的。” 这么多的大家闺秀,再不济也有无数得体的小家碧玉任他选,怎么他就偏偏娶了那个最傻的。 她痛苦,柳贞吉更无奈,皇后娘娘对她傻这事实在太耿耿于怀了,加上这次,都不知道说她好几次傻了。 她好好的人,不傻都要被她说得傻了。 ** 万皇后留了小夫妻俩用午膳。 小夫妻用膳,万皇后用药。 她一天得用六次药,一次一小碗,一小碗下去就要歇好一会才能回过气,然后每次药后半时辰,才能再用一点吃的,若不然,吃下肚的东西会吐出来。 所以这一天下来,万皇后这日子也不好过。 按周文帝那边冷笑着说的话说就是她活该。 不过文帝说什么万皇后都觉得无妨,哪怕他隔个一两天就要来看 她的笑话,看她一脸惨样当乐子,万皇后也无所谓,她只要她大儿好好的当太子,她娘家不死绝,小儿子还能按他自己的意愿好好做他的事,她无所谓活该不活该。 反正她活着,文帝也痛快不了。 一想这个,别说一天六次,一天七次她也忍得。 饭桌上,柳贞吉浑然忘了上次皇后短她粮的事,这次菜一上桌,她眼睛瞄瞄皇后,见她没什么大意见,她就吃了起来,每道菜都尝一点,尝到好吃的,就给周容浚夹。 但皇后桌上摆的菜,都是周容浚爱吃的,所以她也是夹个不停。 万皇后见到她试完菜之后再夹菜,那带着点郁色的脸稍微缓解了点,心道这傻东西总算有点用处,不算是一无是处。 “好了,你吃一会。”见她把碗得快堆成小山了,周容浚轻喝了一声。 “哦。”柳贞吉听话地收起筷子,专心地吃起她碗里的饭来。 周容浚瞥她一眼,端起碗也专心吃起了饭。 两夫妻用膳都是极其专心的,万皇后没说话,看他吃得甚香,还会时不时给他的王妃夹一筷子菜放进碗里,看着看着,她也怔忡了起来。 她不知有多久,没留住他吃过饭了,更是许久没看过他吃饭的样子了——现在想起他蛮横冲动的小时候,她也不知道她那时候为什么就那么狠得下心,利用全心全意依赖她的他。 他那时候,虎头虎脑的多可爱。 直等到他离开再也不愿意回到她身边,她才知道她失去了什么。 可惜,晚了。 不知现在,还来不来得及。 第56章 午后,他们还没离开宫,皇帝传了周容浚过去。 传了她家王爷,没传她,柳贞吉又愁眉苦脸了起来。 “你就没个好脸?”万皇后看着她的脸是冷的。 柳贞吉不好意思说,您瞧我的脸好像也从没好过…… 不过她在皇后面前,先不论地位,光身份她都是晚辈,再说她那身皮早在她母亲手下锻炼出来了,所以也不怕万皇后的骂,挨她挨得近近的,跟万皇后低声叨叨,“孩儿是怕父皇凶狮王哥哥,上次您在床上躺着,不知道父皇对狮王哥哥有多凶,差点把我吓死,回去做了好几天的恶梦。” 万皇后瞥了她一眼,看她一脸后怕,到底还是没出口斥她。 这个怕,确实得怕怕。 文帝心狠起来,没什么事是他做不出的。 “母后,你说……”见万皇后不说话,柳贞吉就主动地暖起了场,“狮王哥哥这脾气,还会不会挨打啊,您不知道,上次他脸上砸的疤才淡了一点下来,眼见要好起来了,可莫要再添伤的好。” 说着她是心疼又肉疼,是真弄不懂,她家王爷明明那么能干又对喜欢的人那么好,他们就为什么不对他好一点呢? 他还是他们亲生的嫡子,宫里的这些庶出的皇子们,料来加一块,也没他身上受过的伤多。 见她一脸的不舍得,万皇后的脸色更难看了。 “唉。”万皇后不说话,柳贞吉说到这也是伤心起来了,不想再说话,靠着万皇后的肩,难过地叹了口气。 万皇后没推开她,头朝门边一点,“去看看。” “是。”门边的内侍三德子应了声,去前边打听消息去了。 柳贞吉不由偏头,看向万皇后。 “我累了,扶我去寝宫。” 柳贞吉愣了愣,“哦”了一声。 扶了皇后去了寝宫躺下,在她寻思着说话退下的时候,万皇后拉了拉她,已经闭上眼睛的皇后道,“随我躺一会。” 柳贞吉傻了,顿了一下才回过神又道了声“哦”,在过来帮忙的翩虹姑姑的服伺下褪了外衣,躺在了万皇后的身边。 “不知道要说多久呢,”沉默了一会,柳贞吉小心地偏过头,又在皇后耳边叨叨,“我还等着他接我回去呢,我一个人不敢回去,路上好多人笑我。” “哪个路上?宫里?”万皇后淡淡地道。 “是呢。” “以后不会了,睡吧。” 得了话,柳贞吉趴下了头,看着万皇后苍白瘦削的脸,猜她怕是累了。 随之,她看向了万皇后摘下了凤钗的头发,里面几根银丝杂夹在乌发中银光烁烁,不仔细看还好,一仔细看起来,竟是分外刺眼。 她怕也是累的——看着眼前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柳贞吉心想她这人绝没有那么好,但可能,也不是那万般的不是。 但无论是她是怎么样的,就是有些服气她,柳贞吉还是不喜欢她。 她没法喜欢一个那样对待她丈夫的女人,哪怕这个女人是他的母亲。 ** 柳贞吉刚闭上眼假寐了一会,就听有人进了安静的寝宫。 她不由睁开了眼,看到翩虹姑姑在床边跪下,朝她歉意一下,又朝里头轻声道,“娘娘,三德子来报了,说前头好像吵起来了。” 柳贞吉一听,挺尸一样弹了起来,睁着眼睛看着翩虹姑姑。 “太子,二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八皇子,九皇子都在德宏殿,好像是为的圣上大寿要不要巡天之事。”翩虹姑姑道。 “怎么个吵法?”万皇后睁开眼,淡道。 看万皇后意欲坐起来,柳贞吉忙去扶了她,拿枕头塞在了她的背后。 “太子和别的皇子都赞成巡天……” “老四?” “四皇子好像不太想。” 柳贞吉一听,又是她家王爷当出头鸟,不由用手掩面,强忍住了嘴里的呻*吟…… 她的亲娘哎喂,他怎么又犯倔脾气了啊,这个时候,不是应该随大流吗? “那皇帝呢?”万皇后脸色未变。 翩虹轻咳了一声,道,“不知道皇上的意思,好像是皇子们先吵起来了。” “他在旁看热闹是吧?”万皇后冷冷地扯了扯嘴角。 “好像是。”翩虹小心翼翼答。 “你要不要随我过去,也去看看热闹?”万皇后偏了头。 柳贞吉一听这话好像是对她说的,忙放下脸上的手去看皇后,见确实是对她说的,当下也顾不得伪装害怕猛点头。 能去?当然要去。 她得好好去看看那些个人,是怎么欺负她男人的。 万皇后下了 床,翩虹与她穿裳,在传宫女进来为她梳妆打扮前,小声地提醒道,“皇上好像有点像是在等着您去。” 她看是皇上专门在招她家主子。 “我知道,”万皇后连冷笑都懒得笑一声了,“他那肚子里,还能装什么好货。” 不就是看让她虚弱无力到他跟前去出丑,看他的臭脸色,再让她明白,是她的万般不是,才导致这些年他对她无情。 全是她的不是,所以,她现在该感恩戴德磕头求他回头。 他们都走到这步了,他还做此想,万皇后都不知是他太天真,还是她这些年做错了什么,才给了他如此妄想。 ** 前去皇帝现在所在的德宏殿离凤宫不是太远,因德宏殿不是前朝上朝的万宝殿,且那是皇上的寝宫,任何代步的车辇都不能靠近此处,遂万皇后只得步行。 但只走了一小段路,万皇后就已经出了一身汗了,握着她一手扶着她的柳贞吉感觉到了手中的湿汗淋淋,她突然有点不忍,忍了又忍之后,轻声与万皇后道,“母后,要不,咱们别去了。” 等走了一点路,她才知道万皇后到底有多虚弱,这个女人表面上看起来云淡风轻,气质再高贵,但她宫裙下的脚步十步有九步是虚浮的,如若不是她与翩虹姑姑扶着,她怕是没出宫门几步就倒下去了。 难为她,背还挺得那么直,气势还那么威严不可侵犯。 她的话让万皇后皱了眉,撇过头看了她一眼。 胆小,还心软…… 宫中女人绝不能有的毛病,她全有。 小儿在这朝廷中本就艰难,娶了个像这样的王妃,万皇后是真担忧他的以后——如果柳家还在还好,至少还有柳家替她撑着点门面,可柳家即将倒塌,她连那点好到时候也不复存在。 这样于他的以后,有什么益处? “要是他现在又被砸了脑袋,你现在是去,还是不去?”万皇后调过头,淡淡地道。 柳贞吉咬了咬嘴唇,悄声道,“去。” “那我要不要去?” “去。”柳贞吉微有一点羞愧。 当然是他最重要。 而皇后是那个撑腰的,皇后不去的话,她连进前面的门资格都没有。 “你还知道这个,那还好,不算无药可救。”万皇后调整了下呼吸,又继续淡然道,“给本宫记 着了,该狠下心的时候,你任何一刻的犹豫都是无用的,既然最后都会做这个决定,犹豫不过是你想成全你自己的良心而已,于事实无补,反倒会误事,记着了没有?” 柳贞吉顿了一下,等她回味过来这是万皇后在教她之后,她连眨好几下眼,连忙道,“记着了。” “记着了,下次就别犹豫了。”万皇后说完,抿了抿嘴,再下去,她就没再说话了,柳贞吉也不敢再惹她,浪费她的精力,一路闭嘴不语。 ** 听到皇后带了他来的德宏殿,周文帝扬了扬眉,对身边的恒常道,“稀客来了。” 恒常干笑了两声,完全不敢答话。 跪在地上的周容浚却皱起了眉,“母后来作甚?” “怕朕宰了你?”周文帝哼笑了一声,朝门边来报的人扬扬眉,“让她去偏殿等着。” “是,奴婢遵旨,这就去禀皇后娘娘。”内侍退了下去。 “皇后来了,你们母后这脾气,你们都是心时有数的,你们看着办吧,商量个结果出来给朕,别让她久等,到时候她要是等久了犯了病,朕也救不了你们……”周文帝淡淡地道,谁也看不出他话的是话是真还是戏谑。 也无人敢猜。 “孩儿还是觉得机会难得,难得十二位高僧齐聚京城为父皇贺寿,父皇何不在祭天之后带他们巡街,以示普天同庆呢?”二皇子还是坚持先前的说法。 “是,父皇,儿臣也是这么想的。” “父皇,儿臣也是这般想的。” “父皇,儿臣也是。” “你呢,老四?”周文帝看向周容浚,要笑不笑地道,“还是坚持你的?” “儿臣还是先前那个说法。” “嗯……”周文帝沉吟了一下,深沉的眼看着下方他跪了一地的儿子们,道,“既然你们不能做同一个决定,那朕就替你们做了?” 二皇子他们面面相觑,其中八皇子和九皇子他们又看向了太子。 得了太子的一个点头,八皇子和九皇子率先道了好。 周文帝一一扫过他们,再看向周容浚那张皱着眉头的脸,朝周容浚淡道,“我看你是做了几件事,就觉得你与别人不同了,好好的事非要跟你的兄弟们对着干?你觉得你这样朕就能高看你几眼?” 周容浚摇头,淡道,“儿臣不觉得。” 周文帝估摸着再教训他一道的可能性,但现在虎婆娘都到跟前了,按她的疯劲,他这时候要是下手,她肯定得跟他不死不休…… 所以,还是算了。 在她还没插手之前,他还是先做了决定吧,“就如你们所言,巡天。” 那边偏殿万皇后刚会下歇息了一会,就听御书房一片热闹,隐约间,说是皇上与皇子们商议的事情有结果了。 这时三德子忙跑了进来,说了结果。 万皇后一听,“嗤”地一声冷笑了起来,朝翩虹道,“有些人出去乱转悠,也不怕老天下道雷下来,把人劈死了喽。” 这话柳贞吉听得直眨眼,只想把她那双眼睛眨得更无辜一点,翩虹则是吓得回过头就去看,看到皇上的宫人还正是守在门边,她无奈地转过身,看着她的皇后娘娘——都这么多年了,她家娘娘就不能少说点戳得人心肝疼的话? 第57章 柳贞吉以前一直都觉得她的人生够丰富的了,但很显然,她的人生可以因挨近皇后娘娘更丰富——皇后娘娘眼不动眉不跳地说完让雷劈死皇帝爷的话后,周文帝一进偏殿,过来扶了她的手,皇帝已经够给她面子的了,皇后娘娘搭着他的手起来,还皮笑肉不笑地道,“臣妾今日还没死,让您失望了,怪不好意思的。” 柳贞吉听得脚步一直挪,一直挪,直挪到她家王爷身边,躲在了他身后,才长舒了一口气。 皇后娘娘现在的战斗力太彪悍了,比之前更胜好几筹,人死过一道可能就特别放得开,她害怕这种太放得开的人。 周容浚看她又躲了起来,嘴角翘了翘,淡薄的笑意在他脸上一闪而过。 知道躲就好,他说过,这些人要斗要打要杀,是死是活都不关他们的事,他们在旁看着热闹,把命保好就成。 “没事,改日死一样,朕等得起。”周文帝也是眼不动眉不跳地回了话,直把周边除狮王的所有人听得眼睛死死盯在地上,谁也不愿意抬头招惹这两个老煞星。 “坐。”周文帝说归说,但手上还是扶了万皇后坐下,他也在她旁边坐下后,又从她的袖中掏出帕子,给她擦手心的汗,嘴里淡道,“怎么这汗出得比昨日还多?” “许是刚走了一段路。”翩虹在旁小心地答。 “下回拿辇抬过来,省得死在半路,朕糟心。”周文帝漫不经心地道。 这话怎么听都顺耳不起来,翩虹无奈,低低地应了一声。 她也是不敢再靠近这两人了,后退了两步,退到了躲灾的恒常身边。 常公公看了翩虹姑姑一眼,朝她露出了个极其苦涩的笑。 这阵子,皇帝爷要比前阵子难伺候多了去了,一遇上皇后,他们以前那个睿智的万岁爷就一去不复返了,温和虽然还是一样的温和,但说的每句话,跟皇后娘娘所说的每句话一样,每句都能把他们这些当奴婢的吓死。 恒常很怀念以前那龙不见凤,凤不见龙的安宁日子。 对于文帝的话,万皇后向来捡她想听的听两句,不想听的,就当没听见,所以这次她也充耳不闻,当完全不知道周文帝说什么,等周文帝把她的右手擦干,她就把她的左手伸了过去。 既然皇帝要擦,她就把他当奴婢用就是。 周文帝是个火炉,万皇后这些年来向来不找他,非要跟他并排在一起了,她还是靠他靠得 甚近的,所以这次也没例外,她往文帝那边挨了挨。 她一挨近,周文帝眉头略挑了下。 垂眼的万皇后正好瞥到,心想,怕这就是她给他的错觉了——敢情还是她自作的孽。 完全不想再跟周文帝搭边的万皇后一想,身子就收回了点,抬头朝一直站着的太子和狮王淡道,“站着干嘛,坐我身边来。” 太子跟狮王没动,朝周文帝看去。 周文帝把她的手擦干,抬头看了眼万皇后苍白的脸,回头朝恒常那头悠悠地道,“朕突然想起,这御花园的花现在开起来的也不少吧?” 恒常躬着身答,“启禀皇上,是不少。” “这时候那些败了的老花应该凋谢了吧?满园子的新嫩鲜花,叫虞美人这些年轻的美人去园中逛逛,想来花美人娇,也是一大景色……”周文帝沉吟了一下,道,“你去传她们吧,送走皇后,朕等会就过去与她们一道游园。” 躲在周容浚背后的柳贞吉听到这话,内心各种万马奔腾,皇帝这嘴,比起皇后真是不遑多让,借花嘲笑皇后是朵老花,送走老花他还要去见年轻美人,是个女人都要被他气得吐血。 柳贞吉不由可怜起皇后娘娘来了。 对着这么个皇帝,她现在还能活得好好的,真不容易。 周文帝说得悠悠,万皇后脸色一点也没变,她早已经完全不在乎这个了,等周文帝说完,她指着身边的椅子让她的宫人抬,“太子,狮王,你们坐过来。” 她只在意她身边有没有体温让她舒服点。 太子看了他弟弟一眼,见老四站着没动,他也没动,朝他母后露出了个苦笑。 没他们父皇的吩咐,他们哪敢动。 周文帝见他们没动,略满意地勾了勾嘴角,偏过头嘲讽地看着万皇后,“皇后这么心疼你的皇儿们?都这么大了,让他们站一会都舍不得?” 万皇后也偏过头,朝周文帝温婉一笑,淡道,“皇上都说了是我的皇儿们了,我不疼,就没人疼了,皇上您说是不是?” 周文帝嘴边的笑冷了,“皇后说的是,你可要看好自己了,要是死了,可不就没人疼‘你’的皇儿们了。” “劳皇上担心了,您都活得好好的,臣妾定会活得好好的。” “嗯,那朕就放心得很了,恒常……” 常公公一听皇上叫他,心里憋屈得很,怎么 又是他? 可再不愿意,常公公也只能上前,低着头应了一声,“诶,皇上有什么吩咐?” “叫太医院把填心草收好了,免得有吃这个吃上瘾的人又去偷,这丢几根草也无碍,朕也不会找他们的麻烦,就是人死了,朕还得找地方埋,劳财伤民的,于国体无益。”周文帝淡淡地道。 柳贞吉在后面听得把脑袋都挨她男人背上去了,皇帝这么毒,皇后娘娘这些年在他手下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啊? 换了她,没三天她就得去找绳子上吊。 相比之下,她家狮王真是可爱又体贴,人好得不行了,柳贞吉发誓她以后再也不小心眼,一定要好好珍惜她家王爷,对他言听计从百依百顺。 见背后的小女人已经倒在他身上了,周容浚回头看了看她,牵过她的一只小手握在手中把玩着,一脸淡定,气定神闲地站着,继续看着那两个老的斗法。 这时被讽刺是贼,还爱找死的万皇后脸色还是没变,嘴里也是淡淡回道,“皇上这个想多了,您就是随便挖个坑,裹上凉席把人埋了,想来也没人有什么意见,这世上有几个人有那个资格进得了皇陵呢,如若那死的人有那个资格,一想到要埋到君威甚重的您身边啊,可能就是死了,也会吓得钻地逃得远远的,怕与您埋在一块呢。” 文帝还真是爱给自己找脸,也不想想,她愿不愿意葬他家皇陵,跟他同一个地方埋着。 这一次,周文帝的脸色变了。 这次还是他先变脸色,先输了。 恒常一看不对,略转过头,哀求地看着周容浚。 这时候,只有他们的狮王爷能救场了。 要换另一个人,周容浚是肯定不会搭理的,但恒常不是别人,见他求救,周容浚就算满心不愿意,也还是皱着眉头开了口,与万皇后道,“您来到底是作甚的?” 他一脸的不耐烦,万皇后沉默了一下,勉强笑了笑,道,“没什么,过来走走。” “嗯,那孩儿也要回去了,我跟贞吉儿送您回宫。” 得了他这句话,万皇后马上有些高兴了起来,那苍白的眉眼因此都有了点颜色,“好,好,这就回去。” 说着,就要起身。 “皇后,只是过来走走?”周文帝出了声。 万皇后不禁顿了一下。 正在回过头去看他的时候,周容浚开了口,朝周 文帝道,“父皇,没什么事的话,孩儿就告退了。” 万皇后就没再去看了,心里在他送她回去,与她替他在皇帝面前出头之间略转了一下,选择了前者。 后者她可以接下来办,前者可遇不可求。 而周文帝看着自称孩儿而不是儿臣的周容浚,看了他好一眼,才淡道,“没什么事,下去吧。” 他这儿子,虽然做事已经很得他心了,每一样都无可挑剔,可他就是不会做人,再大的功,也会被他的过抵过去。 让他想再对他委以重任些,也找不到理由。 太子一直在旁静静看着,看着他父皇那脸上没有掩饰住的对老四的厌烦,他心中略微吁了口气。 老四老四,是个能人,但他这性格,上不能全得君心,左右都不讨喜,对下又暴躁独断,是能成大功,但不能立大业之人。 这样也好,免于他们兄弟互相残杀了,要不按他们母后心中对他深藏的愧疚,他都怕她做什么糊涂的决定出来。 “那臣妾告辞了。”万皇后略一回身,朝他一福。 周文帝看着她半晌无话,见万皇后等不到话要转身,他微偏了头,朝恒常淡道,“驾车辇送她回去。” 说着就起了身,不等满屋子的人谁反应,就大步离去了,留下一地恭送他的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声音。 第58章 从皇宫出来,就跟打了次大仗一样,一出来坐上自家的马车,柳贞吉整个人都躺在了周容浚的怀里。 半路,她还打起了小酣,惹得周容浚低头看了她一次又一次。 这也是心大,宫里怕得要死,一出来,什么事都不放心上了。 柳贞吉一路睡了回去,到了府里,周容浚就又去忙他的事去了,等到他回来已是就寝的时间,柳贞吉趴他身上跟他说了白日皇后教她的事。 “她要教,你就听着,别的,你不惹她发火就是。”周容浚摸着她的下方,等到差不多了,就一举挺了进去。 柳贞吉闷哼了一声,这时也顾不上说话了。 事毕,她趴他身上,睡意浓浓,“身上汗重。” 周容浚拍了拍她的屁*股,抱了她的腰,无声地起了身,抱了她去沐浴了一翻。 直到又到了清晨要去上朝的时间,柳贞吉才顾上与他说昨晚没说的话,她跟着长殳替他忙碌,逮着空与他道,“那皇上还让不让你办司马案啊?” 周容浚举着手让长殳替他着衣,摇了摇头。 柳贞吉暗松了口气,又朝他卖乖地笑,“以后还有大案让你办的。” 这桩不办也好,如果跟柳家对上,她还是挺尴尬的。 周容浚闭着眼,懒得看她一眼。 “长殳,你知道什么时候休朝吗?”柳贞吉问长殳,她估计着皇帝大奢,前后至少也得休个十天左右。 这样的话,他们就是忙,至少她家王爷还是有几个好觉睡,不用起得那么早。 “离皇上的寿诞还有半个月,想来再过三四天,就会休朝了。”长殳笑答。 “那没几天了。” “嗯。”长殳看了看周容浚,与他道,“王爷,昨天翩虹姑姑找老奴说了会话。” “说。” “姑姑的意思是,在皇上寿辰那两天,让王妃去宫里住两天,您看?” “为何?”周容浚睁开了眼。 “姑姑没说,但老奴估计着,应该是想与王妃好好处处,王妃娘娘,你觉得呢?”长殳慈和地看向柳贞吉。 柳贞吉料不准,但还是点了头,“应该是。” 不管是不是,还是皇后娘娘说什么就是什么为好。 说罢,她想了一下,朝周容浚道,“狮王哥哥,我觉得皇后娘娘没那么 讨厌我……” 至少昨日皇后与她说的话,柳贞吉觉得她是真心真意的,像皇后这种在上位的人,她是不屑于跟一个她看不起的人说半个字的教训话的,说了,就代表她确实有那么点想教的意思。 “再看看,不要急。”周容浚伸手,顺了顺她的黑发,然后他沉吟了一下,道,“等休朝了,我带你去你兄长那看望你母亲一趟。” “嘎?”拿着腰带的柳贞吉傻了,镶着宝石的腰带扑通一下就掉在了地上。 然后,她猴子一样往周容浚身上跳,攀到他身上,不顾长殳还在,狠狠地在他脸上“叭唧”了一口,激动地表白,“狮王哥哥,我好喜欢你,这天下再没有比我更喜欢你的人了。” 长殳刚刚躲过活泼的小王妃,刚站定,就又听了她这翻表白,笑得起了满脸褶子,不断地摇头。 周容浚把冲过来的人抱住,步子一步都没晃,脸上还老神在在地嘲讽道,“我知道,不过,王妃,你能先把喷在本王脸上的口水给擦干净吗?” 柳贞吉傻笑,抬起衣袖给他擦脸,还是不忘夸奖他,“狮王哥哥,你真是个好人。” 被夸是好人的狮王不屑地哼笑了两声,还是警告了她两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兄妹在做什么。” “你知道啊?”柳贞吉眼睛骨碌碌一转,又傻笑,“那你继续,继续。” 继续保持什么事都不管就是。 “你以为许总领能收你哥哥他们的银子?” “呃?”柳贞吉诧异,小心地问,“不是二哥托了人,银子不是也已经收了吗?” 她二哥不是把银子送出去了吗? “你以为他为什么收?”周容浚嘲笑地看着她。 柳贞吉一会就会意过来了,脸顿时苦巴巴的了,“冲着你?” 周容浚笑了。 柳贞吉情不自禁地叹气,有些沮丧地道,“我还以为我神不知鬼不觉呢。” 长殳在旁也是好笑,什么神不知鬼不觉,天子脚下是几桩事是瞒得过这满京的耳目的,还是狮王妃,王爷能让她有几桩神不知鬼不觉的事情出现。 “我娘和姐姐都说,柳家的事不能麻烦你,要不然,你就要嫌弃我了。”柳贞吉挨着他的脸,诚实地道,“我也不想麻烦你,怕招你烦我。” “嗯,我不会管,但这事你自此以后也不能再管了,”周容浚说完,吻了 吻她的嘴角,“随你娘你兄长去弄去,听话?” 柳贞吉点点头,叹着气道,“知道了。” 她也知道按她如今的身份,做什么事都有束缚,顾虑太多,只能以他为优先考虑。 ** 周文帝的寿诞,在京能当事的几个皇子都领了事务,各司其职,周容浚什么也没领到,一开始朝休,他就带了柳贞吉去现在由柳贞吉长兄柳之程立的柳府。 孔氏与柳贞吉已有一月有余没见,乍见到柳贞吉,还要给柳贞吉行礼,柳贞吉怪别扭的,一等到两位兄长迎了周容浚去前厅,她与孔氏还没走到后院,她就忍不住往孔氏身上蹭,想撒娇,被孔氏狠狠瞪了好几眼才作罢。 一等到进了孔氏的屋,下人刚退下,她就一把坐到了孔氏的腿上,抱着她娘就声声喊了声,“娘,娘,娘,我好想你,想得不得了,想得不行了……” 孔氏被她叫得头疼,这小女儿不一在跟前,她是日夜都心慌,一等到这个白痴女儿到了跟前了,就又恨不得没见到她才好。 “你就什么也没变点?”孔氏无语了,看着跟过去无异的小女人,她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别人家的女儿嫁了人,就能变个样,至少好歹也能变成个小妇人,怎么她家这女儿嫁出去是什么样,回来还是那个小白痴样儿? “呵呵,娘不觉得,”柳贞吉轻咳了两声,不好意思地道,“不觉得我变漂亮了一点点吗?” 孔氏瞪她,“我看是又变傻了不少。” “娘……”柳贞吉撒娇地喊着她,把头钻进她熟悉的肩窝处,“我真的好想你。” 说罢,把孔氏抱得紧紧的,她是真的想母亲了。 孔氏没说话,等柳贞吉抬起头的时候,却看到了她红了的眼眶。 孔氏没料她突然抬头,不禁怒目相她,“看什么看!” 说着就把女儿的头重抱回怀里,抬头止了眼泪,才开口道,“他能陪你回来就好。” 至少说明她在王府的日子过得不坏。 “狮王哥哥对我可好了。”柳贞吉抬起头,着重表扬了她相公。 “在你眼里谁不是好的?”孔氏摸了摸她的脸,眉目之间还是有挥之不去的担忧,“谁给你块糖,你都能记一辈子。” “也没有。”柳贞吉摇头否认,她哪有那么纯良。 “我看王爷他,心情还算好?”孔氏在顿了一会之 后问。 柳贞吉也知道当事的皇子都领了差事,就她家王爷没有领的事传遍了京城上下,有人还道他给赵家的人开了恩,皇上没驳他的意,但也不喜他,才冷落了他。 “嗯,挺好的。”柳贞吉点头,她家王爷确实没把这当回事,但挡不住嘴长在别人身上,只能他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了。 “说是看上赵家的女儿了?”孔氏斜眼看她。 “啥?”柳贞吉傻了,眨眨眼,“现在外边还这么说?” 那种走路要把腰扭断的女人,她家王爷能看得上? “没这回事……”柳贞吉摇头否了,“怎么可能。” “说是要进门当四妾。” 柳贞吉翻白眼,“不可能。” 孔氏看了看她,淡道,“男人都是嘴不对心的,说的不一定能做得到,保证也当不得数,你心里要有数。” “知道了,娘,我不傻的……”柳贞吉撒着娇,“我好不容易来见你一趟,我们能不能别说这个了?跟我说说,你这些时日是怎么打发时间,跟我说说……” 孔氏见她毫不在意的样,心中叹了口气。 她这么天真不谙世事下去,可怎么得了? 不管如何,女儿难得回来一趟,孔氏再忧心忡忡,表面还是若无其事,母女俩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又用过午膳,她带着小女儿在新家又转了一圈,又与小女儿一道午歇了一会,直等到她醒来,才依依不舍地送了她到前院等候的狮王那。 “让您费心了。”临走前,孔氏郑重地与狮王行了个礼。 周容浚弯腰回了半礼,朝她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就带柳贞吉回去了。 走的时候,柳贞吉频频回头,虽然没哭,但眼睛还是红了。 他们这一走,柳之平把他们父亲柳艏那边派来的人放了,到底是没冲撞到妹夫妹妹,心里也是舒了一口气。 这厢等他们回了狮王府,才知群芳院那边乱了,前面怀孕的李含香,与她肚中的孩子今天下午的时候一道死了。 第59章 这人死去还没多久,长殳也就还没派人告知他们。 府里闹轰轰的,就是他们走在前院,也听出了后面不少的动静。 柳贞吉在知情后,朝周容浚看去,恰时周容浚瞧她看来。 “我去看看,你先回园。”柳贞吉朝他笑了一下。 周容浚在犹豫了一下之后,就带人走了。 这种事,必须她来掌管了。 他该与她起的势,已经起了。 他无意于府里这些事。 ** 柳贞吉也知道她迟早要把府里的事都拿捏到手,贵族豪门中的一举一动,当家主母若不心里有数,要是有天小事误了大事,到时候再哭,怕是来不及。 “谁头一个发现的?”柳贞吉带着如花似平走,示意镜花水月提前到群芳院去,嘴里则问着跑过的总管罗平。 罗平管着群芳院那一块,听了柳贞吉的话,道,“是香姑娘的丫环翠红。” “问出什么来没有?” “长公公还在问。” 柳贞吉颔了首,等走到群芳院的院子,院门口已经站满了不少人,莺莺燕燕各色美人都有,见到柳贞吉出门在大门口,院子陡然安静了一下,一会,不知是谁先带了头与柳贞吉请安,顿时院子响了满院的请安声。 柳贞吉不再天真眨眼,而是沉稳地目视四方,等院里的每一个人都看了一遍。 “让丫环退下,侍妾往前边站。”柳贞吉朝罗平说了一声。 “奴婢遵令。”罗平说完,往前一站,手臂一伸,“遵王妃令,丫环退到一边,侍妾往前边站……” 罗平言一出,一群莺燕分化了两阵。 有丫环退得还不甘不愿,眼睛不断地往柳贞吉身上瞄。 群芳院也不愧为群芳院,各色美人都有,即使是丫环,也有六七分姿色。 自古女人靠美色上位的,成事者,基本上谁也不是傻子——即便是勾引到男人上她的床,那也是她的本事。 柳贞吉从不小看任何一个人。 所以,她就把群芳院的这群侍妾看了个明白,连带旁边那几个不安份的美丫环也看了几眼。 “哪几个是皇上和皇后娘娘赏的?”她问罗平。 “是这几位美人……”罗平连忙指。 “各赏两枝珠花。”柳贞吉 朝她们看了一眼,不再说话,往里边走去。 后面响了几声“多谢王妃娘娘”的话。 罗平领了柳贞吉到了群芳院的务事堂,柳贞吉坐下不久,长殳就匆匆来了。 “见过王妃。” “起。”柳贞吉朝长殳微笑。 “王爷与您回了?” “是呢,狮王哥哥回狮园去了。” “诶。” “长殳,你站近点。”柳贞吉朝他招了下手。 这时,如花朝罗平走去,罗平怔了一下,随即会意过来,带着下人随她一道出了门,厅堂里,就剩王妃和她的丫环,还有长公公与他的小子了。 “到底怎么回事?长殳与我说说。” 见她一脸淡定,长殳沉了沉,把事情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这香姑娘的尸体是她的丫环发现的,大夫看过后,说是中了砒霜死的,但李含香中午用的午膳,是从厨房抬过去的,跟几个阁的姑娘用的饭菜大致都差不多,而用过的碗已经送到厨房去了,已经清洗完了,所以要查碗筷,已是来不及了。 “她有身子之事,内务府那边还没下结论?” “说是这两天就给。” “那到底是不是?” 长殳靠近柳贞吉,在她身边低语了一句,“不是,但是与我说的是,与香姑娘私通的人是中书舍人曾南怀曾大人,是太子的心腹。” “太子的人?”柳贞吉看了长殳一眼,“这是怎么进来的?” “太子的人也时常会跟王爷的门下来往,会过来喝酒。” “哦。”柳贞吉点了下头,想了一下,问长殳,“那这事,知会太子那边一声?” 长殳点头,“应该。” “内务府那边怎么说?” “现在都是太子之势。”长殳含蓄地道。 “那这香姑娘之事,我们府里要怎么平才好?” “您的意思是?” “这事情早晚会传到外边去,到时,要么就是说王爷的残暴,要么就说是我嫉恨无度……”柳贞吉淡淡地道,“毕竟是太子的心腹私通了他弟弟的侍妾,这事,要跟太子说一声,而那位曾大人怎么说也得给我们府里一个交待。” 哪怕现在全是太子的势,也不能由他们夫妻来担着这个名声,太子要么出给心腹,要么让他们夫 妻脸上好看点。 “小果子去哪了?”柳贞吉一思索,道,“让他去东宫报一声,还有,让俞护头那边,找一下那位曾大人。” “娘娘是认为……”长殳看她。 是认为是曾大人下的手? 柳贞吉明了他的话,朝他淡道,“香姑娘有胆敢说怀了王爷的孩子,背后总不会没点底气罢?” 长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点了头。 他又靠近了一点,用不注意听就听不到的声音道,“要是查出来,是太子在我们府里弄的事,您的意思是?” 柳贞吉垂下眼,看着膝盖,淡道,“若是,再如何,也得给我们府里一个交待才是。” “老奴知道了。” 长殳退了下去,去叫人去了。 那边镜花水月带了翠红过来,柳贞吉问了她几句话,就放了她走。 “奴婢找了一会,找到了这支空簪子,娘娘,我闻着味道不对……”镜花把她在湘香院寻到的东西放到柳贞吉眼前。 柳贞吉要去闻,镜花忙闪了一下,“您闻不得。” “那交给长公公。” “是。” 柳贞吉直等到晚上,内务府的人来了,她与他们见过说过话,才回了狮园。 狮园里,周容浚在习过武后用过膳,已经沐浴过在书房里看书,见到她推开了门进来,便朝她看来。 柳贞吉走近他,双手双脚爬上他的膝盖,在他身上坐定后,不由长长地吐了口气。 “如何?”他问。 柳贞吉苦笑,“不如何,棘手得很。” “嗯。” “有人跟你禀了?” “你说李含香是太子的人的事?” 柳贞吉叹着气,倒在了他身上。 周容浚倒是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这又如何,群芳院什么妖魔鬼怪都有。” “但他是……”柳贞吉摇摇头,不解,“他为何要动你院子里的手脚呢?明明你是跟他一母同胞的兄弟。” “我也在他宫里插了人,彼此,彼此。”周容浚笑了笑,刮了刮她的脸,“还是你以为,哪天我就不跟他翻脸了?” 柳贞吉半晌无话,然后喃喃道,“我要把早上夸你的那句话收回来。” 他才不是什么好人。 “嗯。”周容浚淡应了一声,把手中的书扔到桌上,抱了她的腰,身子往后一倒,舒服地靠在了椅背上,与她道,“你是想让太子给我们一个交待?” “难吗?”柳贞吉回头看他。 “之前应该不难,现在就难说了……”周容浚把她头上的凤钗,步摇摘下,让她一袭黑色披散了下来,长手伸进了她浓密的黑发中梳理着,“他现在连兵部都进了,还领了主掌皇庙天坛的祭祀开典之事,如日中天,势不可挡,谁都要卖他几分面子。” “即便你?” “即便我。” “就是说,我们得自己平了李含香死的事?”柳贞吉笑了。 看着他的王妃嘴边的冷笑,周容浚凑过去头去亲了一下。 除此之外,没说什么。 “那我还是先与太子妃那边通通气吧,”柳贞吉轻描淡写,“要是太子那边拒绝了,我们再平我们王府的事。” “嗯,你看着办。”周容浚还是不插手。 这件事,结果是好是坏他都无所谓,让她拿来练手就是。 ** 太子那边很快来了消息,他派了曾南怀过来赔礼道歉,而曾南怀否认了李含香死亡之事与他有关,只道那次是酒后失态。 太子的意思是,希望周容浚能卖他一个面子,留曾南怀一命,另会送两个不逊于李含香的美人给他。 而那个美人,在当天下午,就送到了狮王府。 柳贞吉第一次直面这种事情,也算是开了眼界——死了一个,又进来两个,太子爷真是慷慨。 而李含香是皇上赏的人,不出意外,等她怀了孕是要抬为四妾之一的,她怀着孩子死了,总得给出个解释才是。 他们最后用了李含香畏罪自杀的理由处理,因为京里的人都知道内务府是来狮王府查什么事来了,所以这理由一出去,狮王爷这绿帽子已经戴上了。 周容浚倒无所谓别人怎么说,柳贞吉心里却难受得紧,仿如绿帽子戴在了她头上一样让她难受。 太子这时暗中压了弟弟一头,又加之地位前所未有的稳定,心中对周容浚也有略有惭愧,找周容浚出去喝了好几次酒,有与周容浚重建兄弟情谊之态。 周容浚也是每次都去了,很给太子面子。 很快,周文帝寿日在即,狮王府这边,俞飞舟也查了出来,那根簪子与东宫的关系 ——是太子爱妾的娘家人开的店里流到李含香手里的。 毒物找到了出处,但下毒之人没有找到,不过八*九不离十,是太子藏在群芳院的探子所为。 等周容浚在周文帝寿日前夕进了一趟宫回来后,柳贞吉这才明了太子陷害亲弟弟的用意——周文帝知道了周容浚用百日红之事,气得让周容浚连夜去昆山行宫面壁思过,不到诚心悔过不许回来。 周文帝最重子嗣,当年误会皇后伤了他的皇子,他一句话都没问就把皇后关到了冷宫,现在知道周容浚对他王府的侍妾用了断子绝孙的百日红后,如若不是赶来的万皇后救急,他气得差点在宫里就把周容浚打死。 而周容浚完全不知悔改,也不承认自己哪里有做错,所以对周文帝的暴跳如雷不以为然,也不在乎能不能参加他的四十寿辰大典,当夜让下人收拾了下,带着柳贞吉就去了昆山那座耗子都不愿意去打洞的行宫。 第60章 因走得匆忙,来不及收拾太多东西,柳贞吉指挥着丫环带了足够多的衣物,别的就来不及打理了。 长殳留在了府里打点王府,小果子跟在了他们身边。 俞飞舟带了护卫队跟在了他们身后。 等出了京城,行了一日路,副头领带了近五十的人马过来会和,他们一队的护卫到达了百人之多。 看着井然有序的百余护卫,再看看他们个个都是武林高手的身姿与气势,柳贞吉突然觉出了点不对劲出来,揪着狮王爷的衣袖就问,“爷,您这是自个儿想走吧?” 看这架势,根本不像被赶去行宫受冷的皇子。 “好好说话。”周容浚拉过不断往外探头,前后看人的王妃坐身上,警告地拍了下她的背。 “咱们绝对不是去受苦受难的。”柳贞吉很肯定地道。 马车外,俞护卫那指点江山,吩咐众人做事的样子,让柳贞吉打消了想扮苦情花的念头。 她本来还想在这流放的路中,写几行哀哀凄凄的酸词传到京城去,就像以前被流放的达官贵人,诗人词人所做过的那样,宣示一下存在感。 看来,是哀凄不起来了。 “谁告诉你去受苦受难的?” “你说耗子都不愿意去打洞!” “那是。” “哪是!”没见过太大世面的柳贞吉激动地指指外头,“我听俞护头叫人去买米买肉呢,一给就是给一万两,我娘的大庄子一年才挣这个数。” “不也得过去收拾?”周容浚靠着软靠背,淡淡地道,有这么一个人成天跟他大惊小怪也好,不寂寞。 “那咱们要去多久?”柳贞吉抬头亲了亲他的下巴,问,“为啥要走啊?” “乱,去躲躲。”周容浚淡道,“父皇寿辰过后,司马案就要审了,由太子主审。” “呃……” “我避开,对谁都好。”周容浚摸摸她细滑的耳朵尖,“对你们柳家也好,太子看在我主动避开的份上,许是会给我这兄弟一点面子。” “哦。” “再说,父皇也确实看我不顺眼,现在不走,难不成还真在他面前碍他的眼?”周容浚笑了笑,“还不如找个地方,我好好休息一阵。” “哦?” “所以,咱们怕是要一两年才回得去了。”周容浚说到这眯了眯眼,“ 也许一辈子也回不去,谁说得定。” “啥……啥意思啊?”柳贞吉觉得他这话说得她挺胆颤心惊的。 “呵。”周容浚轻笑了一声,揽她揽得紧了点,“睡吧,别多想。” 他也不好告诉他,如果他父皇出点什么意外死了,太子上位,按他兄长那心胸,怕是不可能把他放到眼皮子底下。 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他们能不能回京,谁知道,目前只能看一步走一步。 ** 小果子骑马过来的时候,俞飞舟正拿着毛笔尖尖就着羊皮卷在标地标。 昆山是好几代前的老先皇住过一次的行宫,那地方还出过一个被幽居的废太子,地方又烂又晦气,离京还三千里,他先前也是不知道他家王爷怎么就选了那个地,后来等他家王爷把地图甩他脸上,他看过后,才知道高山丛林,那是个练兵的好去处。 出了京城,进入去往昆山的山道,那山道久年没什么人来往,指路的石碑都没有一块,许久以前修过的官道,也是多年没人打理,都淹埋在杂草丛中了,俞飞舟只能采用土办法,差人在前头开路,王爷他们在后头慢慢走着。 这才两天,王爷耐性还算好。 俞飞舟估计着再等四五天,王爷就会跳下马车,去路边捡大石头来砸他的脑袋——到时候,再爱悲天悯人的小王妃也救不了他。 小果子也是如此作想的。 王爷那脾气,饶是拍主子马屁是他的本职,但他也从来没敢恭维过一声好。 “护头,还得多久?”小果子驾马车过来问了一声,提前未雨绸缪。 “我派了六队人马前去开路了,差不到六天左右能到。” “那就是五天?”俞护头做事,时间总爱估算得长一点,事实上总会短一些。 “差不多。”俞飞舟没把话说死。 “那就好。”小果子吐了口气,“王爷那也不会有什么事。” 俞飞舟看了看后面慢吞吞走着的马车,摇了头,“不好说,粮草要慢一点,行宫也不知道破成什么样了。” “王爷对这个不是很挑剔。”小果子安慰他。 俞飞舟沉默了一下,道,“不好说。” 小果子搓搓脸,强打精神道,“王妃在呢,王爷总会好些。” 俞飞舟慢吞吞,“不好说。” 王爷发起火来 ,王妃也是一脸恨不得打地洞钻。 小果子也明白他们家王爷现在看着风平浪静,其实肚子里窝着一肚子的火——他从宫里出来后,先去了练武场砍了一堆的柱子才回的狮园。 其实去行宫不是真正的惩罚,皇上把他们王爷以前在西北驻军的两个人,在一年一度的调防令中,把他们调到了一东一南,可以说是把他们王爷在西北的布局给掐死了大半。 皇上是真火了。 他们王爷也是火了,连皇上都不想认了。 皇上一见他连爹都不想认,就更火了,让他滚。 他们王爷跟皇帝爷是掐上了,一句话也没多说,连夜就滚出了京里,现在京里,都不知道怎么个热闹法,想来皇后娘娘因为他们王爷的连夜离开都要气吐血了。 相比可怜他们自己,小果子其实更可怜京里的那些人,皇宫里这么乱,太子这刚上去动作又这么大,还有人要刺杀皇上,谁能有个安宁觉睡。 “行了,我们能离开京里,比呆在京里好。”小果子安慰了他一句。 俞飞舟嗯了一声,“我没说不好,就是这境况,难。” 王爷都难,他们这些当下人的,更难。 本来今年他们要是往下面插自己的人手,但看样子,是不能动手了。 太子一下子起得太快了,快得没给他们留活路。 小果子领的差事与俞飞舟不一样,他只管打点各路官员来往,而俞飞舟掌管的是王爷自己的人马,但俞飞舟那头的动静他还是知情的,听了俞飞舟的话,他叹了口气,无奈地道,“谁叫皇后娘娘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把局给颠翻了。” 太子地位一下子就被皇上高看,明王失意,率先向太子示好,各路的皇子全都以太子马首是瞻,太子动他们的那些弟弟的主意不算,连他们家王爷也没放过,只能说他们王爷太倒霉了,碰上了个戒心不是一般重的亲哥哥。 太子还防着皇后娘娘对他家王爷太好,殊不知皇后娘娘这一出手,乱了王爷的局,王爷以后见着皇后娘娘,笑一下都不知道心里有多憋屈。 “也不知以后会如何,咱们的王妃娘娘,看样子还什么都不懂。”小果子道。 “嗯,王爷说,慢慢来,总会懂的。”前方有人来回报,俞飞舟收了地图,朝小果子一额首,提马迎了上去,与人一边说话去了。 小果子驾马回身,回了王爷的马车边 ,探头透过车窗往车内一看,见王妃正笑嘻嘻地跟王爷说着话,王爷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他就收回了头,拉马前两了两步,与坐在前辕的丫环们说话去了。 ** 马车里,柳贞吉正在给她家相公描述到了行宫后她的本领——她能烧火做饭,还会缝衣裳,他要是闲了,她还能与他下棋,他要是乏了,她还能弹琴给他听。 总的说来,柳贞吉觉得她挺能干的,也把她的能干传达给了她面前的男人。 周容浚一直在挑眉听着,偶尔点几下头,当是捧场。 当天晚上在野外落榻,狮王心血来潮,拉着他家吹嘘了一路的王妃到了堆起来的柴火旁,让护卫把打火石给了柳贞吉,“来,烧个火。” 柳贞吉一看打火石,眉开眼笑。 这还不容易,钻木取火她都能,想着她就拿过了打火石,蹲□子就兴高采烈地敲起石头来…… 敲了几下,火花是擦出来了,火苗子却没谱。 再几下,还是一样。 几十下后,狮王妃脸色就不好看了,面如菜色抬起头,迎来了狮王的嗤笑。 狮王妃恼羞成怒,嘴里嘀咕,“这打火石太差劲了,我听说火折子才够方便又管用,一吹就燃了。” “是啊,火折子很管用,一下雨就熄了。” “不知道用油布包着吗?”狮王妃嘴硬反驳。 “揣在怀里燃着油布烤人肉?”狮王一脸稀奇地看着向他吹了一路牛皮的狮王妃,“王妃果然好想法!” “那塞竹筒里!”狮王妃觉得她的智商被挑战了,人格被侮辱了。 狮王一听,扯扯嘴角,拉着她的手就往回走。 “会熄的。”小果子跟在她身边,跟王妃娘娘小声道,“您就说点琴棋书画与王爷听,这些个,王爷不懂。” “我真的懂的。”柳贞吉觉得她牙又疼起来了。 可惜这次就是小果子,也不听她逞能了,在原地顿了两步,等他们走远了一点,跟在了他们身后。 所以接下来的几天,爱逞能的狮王妃练习了好几天用打火石钻火,终于点火成功的那天早上,她跟狮王坦白,“行宫可莫要太破烂的好,要是四面都吹风,我绝对笑不出来。” 她接受现实,她没她吹嘘的那样能干,也没她以为的那般吃得了苦。 狮王一听,回头就去看俞 飞舟。 俞飞舟嘴角抽抽,硬着头皮道,“手下着人去看过了,好像没那么坏。” 其实再糟糕不过了,昆山的行宫都许多年没人去了,连个守宫的人都没有,现在破烂得一群山间野兽把那当落脚处,恶臭味,骚气味冲天得很。 第61章 等狮王带着王妃到了昆山半山的行宫处,行宫已经被收拾过几圈了,但就算如此,已经被山上泥水埋了一半的行宫还是震惊了狮王妃的眼。 柳贞吉觉得她还是挺想当苦情花的。 “忍着点,别哭。”搂着她的人拍了拍她的腰。 柳贞吉深吸了好几口气,指着那一半还算完整的行宫上头,“狮王哥哥,我跟你打赌哦,绝对漏雨!” “嗯。”狮王淡定地点了点头,侧头问小果子人,“多少年没来过人了?” “宗帝祖宗爷在永平三年来昆山避过暑,当年祖宗爷修的千佛壁还在山上呢。”小果子笑得讨喜地道。 周容浚算了算,与王妃道,“四十年没来过人了,还不算太破烂。” “可不是。”反正都近在眼前了,这就是他们以后的住处了,说它破烂也于事无补,柳贞吉决定还是接受事实的好。 当晚,柳贞吉与她家王爷睡在了木板当床垫的床上,身盖锦被,头披满天星斗,与身边那抱着她的人叨叨,“狮王哥哥,有好几间没漏洞的,我们不去那睡吗?” 要是半夜下个雨,他们来不及醒来,淋湿了怎么办? “不觉得星星很亮?”周容浚指指上空。 柳贞吉抬头,尔后挫败地与周容浚道,“我只听到了满林子的野兽咆哮声,狮王哥哥,我觉得它们在埋怨我们抢了它们的地盘。” 四处呜呜声一声高过一声,听来有狼群的,有野猪的,还有狍子山鸡声都来了…… 周容浚笑了起来,“别理它们,飞舟他们会宰了它们。” “还省肉钱。”柳贞吉附和。 周容浚闷笑了数声,过了一会,在她耳边道,“睡不着?” “再听听,习惯了就睡得着了。”连续几天的赶路,柳贞吉其实也是一直在不断地适应,这几天累极,到了地方,地方更是脏破得像得乞丐窝,现在外边一群像死了娘的野兽的咆哮声不绝于耳,行宫四周大肆烧着漫天的火光驱赶野兽,她确实有些睡不着。 “你在京外的时候,也是这样吗?”柳贞吉问一直都挺镇定的人。 “嗯,差不多,”周容浚抱着怀中温暖的娇躯,淡道,“刚去西北是冬天,我带了飞舟他们走了边防三千里,大多睡在野外。” 他去西北是他十五岁的时候。 柳贞吉记得当时听他要出京,爱欺 负她的要走了,她好几个晚上都是半夜笑着醒过来,再悄悄乐一阵,才满足地再睡。 现在一想,她只能汗颜了。 “我明天要去山中转转,”周容浚低头,抬起她埋着的头,与她道,“会回来得晚,你带着你的丫环们做你要做的就是。” “知道了。” “这几天会吃得粗糙些,忍忍。 “没事。” “主殿这几天就会修好,过几天就能搬进去。”周容浚这几天都是不着痕迹地在带她适应环境,她不是不挑剔,但还好,她都能忍得住。 这于他就够了。 她再不喜欢,但只要像她呆在柳家那样沉得住气就好。 “嗯。”柳贞吉其实想做得更多,但实则她能做下来的很少。 她不能爬屋子上去盖洞去,也不能拿去挖泥来涂墙,更不可能拿扫把打扫屋子——她做一天的事,下面的护卫一个时辰就能做完。 甚至杏雨她们,都因跟她一直呆在深闺中像半个小姐,这几天行路做事,都有些碍手碍脚添麻烦的意思。 这种事情,日子短还好,长了,就招人烦了。 柳贞吉还想着明天得找丫环们说说话,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 一大清早,周容浚就走了,临走时弄了柳贞吉一道,柳贞吉是直到太阳晒得脸发疼,才从被子里爬了起来。 这日阳光充足,他们呆的大屋子的样貌也更清晰,柳贞吉睡的床铺底下不远的窗子底下,好几条蜈蚣公公翻灰土而出,一条接一条,远离了它们被太阳晒到边角的窝。 如花似玉本在为她穿衣,见王妃的眼睛往墙角看去,她们也好奇地跟着看了过去,随即,她们抛了手中王妃还未穿上的衣裳,尖叫着大力往门边跑去。 “虫子,虫子,小姐小姐,快跑!” 如花如玉很有良心,吓得连王妃都不会叫了,但跑到一半,还记着她们的主子,回过头来拉柳贞吉。 柳贞吉抖着嘴角,看着那成群结队的十几条粗壮的蜈蚣排成长队往她们这边爬来,实在不好怪丫环们太胆小,她看了着实也是怕,在捡起衣裳穿好后,从善如流地跟如花似玉离开了屋子。 这还是下人们打扫得最干净的一间。 柳贞吉这次就带了她的六个丫环来,这几个稍微有点娇气的丫环,途中梨云和镜花还着寒 生病了,柳贞吉不忍她们再疲累加重病情,就让她们歇着,她则带着杏雨,水月和如花似玉她们去找小果子,问厨房在哪。 厨房还在垒灶,等垒好灶阴干能用,至少也得半个月,这半个月,他们还是要在外面垒土灶烧火做饭。 柳贞吉带着丫环们试了试抬他们煮粥煮汤用的大铁锅,笨重的大铁锅大概有二十来公斤左右,单抬锅,如花似玉两个人还能抬起,但要是煮了吃的再抬下来,她们就不行了…… 柳贞吉在旁看了看她的丫环们帮着做早饭的壮举,发现添乱比帮忙多后,就招手让她们回来。 小果子忙完了一圈回来,见他们家王妃带着她的丫环站在隐蔽的一角,巴巴地看着护卫们人来人往…… 小果子好笑,凑过去给她行礼,与她道,“若不,小的给您找个阴凉处,给您把棋桌摆好,您去坐坐喝会儿茶?” “哪成。”柳贞吉摇头否了,想了想,与他道,“你忙你的去,我不乱转,你放心。” 小果子一怔,随即点头,暖暖一笑,“诶,奴婢知道了,您小心着点,有事来叫奴婢就行。” 柳贞吉朝他点头,等他走后,她朝丫环们道,“做点不添麻烦又能帮忙的,去把昨晚杀的那些肉给洗了,切成细片,用盐巴洒了烤来吃,中午就吃这个吧。” 男人们吃饭毕竟简单,要么是整只烤,要么是整腿烤,烤出来的肉外面要糊一层,不难吃,但也好吃不到哪儿去。 “是。”杏雨答了话,又道,“这天气,喝生水怕闹肚子,娘娘,是不是多烧点开水备在锅里?” “娘娘,”如花也凑过来小声道,“我知道有好几种野菜能吃呢,我早上的时候出去看了看,这些野菜用肉汤煮出来,也好吃得紧。” “我也会识。”似玉也点头。 比起柳贞吉,她的丫环们反应得也快,不一会,就尽量不给人添麻烦地各自活动开了。 柳贞吉则回了屋,收拾起周容浚带过来的书和兵器,也算是为自己找了些事做。 ** 六月二十七日,大暑。 这日是周容浚的生辰,离周文帝的生辰不过离了八日之久。 昨天下午,柳贞吉就把带来的那些剩下的米捣碎了,一大早她就起来了,仅慢于她凌晨就起身出外的相公,她去厨房化了剩下的那点奶果子,细心地做了奶糕蒸上,又煎了几个野鸡蛋,把半夜 熬上的鸡汤拿带来的盅装了,当成是她家狮王的生辰早点。 因为面灰这些东西还没到昆山,她就是有那手艺也做不出面条来,长寿面是没法做了。 周容浚也像是不记得他自己的生辰,一大早就消失不见了,柳贞吉做好了吃的,还得叫小果子去寻人,把东西捎去。 这几天,昆山陆续又进来了些人,但都不呆在是行宫的南山这边,看样子是在东山那一带活动。 即便是在修行宫的护卫,也是做完一天的活,除了当值的,剩下的也是那边去。 小果子看着食盒里狮子样状的奶糕,端详了那生动威猛的狮子好半晌,才“诶哟喂”了一声,突然想起这日是什么日子让她这般费心,与柳贞吉苦笑道,“也就您还记得了。” “给送去吧。”柳贞吉笑,扬手让他快走,“快点去,山中凉,糕点凉了不好吃。” “诶。”小果子没差人,自己提了食盒,一路小心地跑着去东山那边找人去了。 狮王那头正在跟他的两个幕僚在说西北元人入冬要跨界抢牛羊的口子是哪几个口,听到王妃送东西过来了眼也没抬。 她是日日都送来,他说完事就会用。 但这次来送的人是小果子,见他说着事,也没插嘴,只是默默地打开食盒,把下面那层护着的狮子奶糕打开来,见他家王爷伸过眼来,他又指了指旁边那块雕成狮子模样的上等羊脂玉,悄声与他家王爷讲,“也不知备了多长时日。” 一看那雕功,就知不是出自一般二般的匠师之手。 周容浚怔仲,那两个在说话的幕僚也停了下来。 见他家王爷一脸思索,小果子提醒道,“王爷,今日是您生辰,您忘了?” 周容浚笑笑,抬手把那块玉给拿了起来,在手中摸了两下,装进了荷包,问小果子,“她说什么了?” “说山中凉,让奴婢跑快点,莫冷了吃的。” 周容浚伸手,拿过勺,用了点温热的奶糕,就起身提了食盒到一边用膳去了,用到一半,他伸手在旁边寻了寻,寻了块大小合适的木头过来,抽出利刀,边吃边雕起了手中木头。 不一会,他用完了早膳,又雕琢了几笔,就把木头人给了小果子,“去拿给她。” “诶。”小果子笑了着接过那个木头小王妃,提起干净了的食盒,屁颠屁颠回去领赏去了。 第62章 当晚周容浚回来,勇猛了大半夜,最后柳贞吉昏昏欲睡,在鼻息全是他的味道之间嘀咕了一句,“你别怕,以后我爱你。” 周容浚听了许久未睡,就着山中孤冷的月光看她沉沉睡着的脸,他也是想不起来她是从什么时候长在了他的心上。 也许是那日湖边的一朵花,也许是那年从西北连夜回京看她,她看着他默默流泪的样子,还有今日,她安然沉睡的样子也印在了他的脑中。 他想他要是有一个妻子,长的就应该是她现在的这般模样。 周容浚看了她许久,末了在她嘴角落了个轻吻。 ** 行宫修好后,除了当值的护卫,柳贞吉就很少看到这些人了,即便是她家王爷,也是不太经常见得着人影,昆山这个避暑行宫,虽然每日俗务不断,但也因人少清冷了不少下来。 而这个时候,杏雨她们本事渐长,只要一个人,就可以抬得起大锅了,且把护卫们打的肉用盐腌好,用柴木灰薰成腊肉,然后蒸上米饭,给他们每日送午饭用。 丫环们长相们都不错,王爷也没有想让她们当侍妾的意思,几个看中她们的护卫们暗中相互打了无数架,胜出的那几个就找上周容浚,想提亲。 小果子把详细情况给柳贞吉说了,柳贞吉一听她的丫环们这么抢手,乐得眼睛弯弯,赶忙叫来了丫环们问。 这个不问不知道,一问柳贞吉吓了好大一跳,他们来昆山还不到一个月,她那几个丫环记住了大半的护卫的名字,他们长什么样,老家哪儿的,她们居然也知道不少,比柳贞吉知道的还多! 而且,她们几个也怪有主意,像镜花水月如花似玉,打赢了的不嫁,要嫁她们先前看中的。 柳贞吉也赞成她们的意见,不过,还是丑话与她们说在了前头,“眼睛要放宽,选好了就是一辈子的事,到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 “知道的,娘娘你就放心吧。”镜花水月都笑嘻嘻的,很高兴她们娘娘任她们定。 杏雨是看中了俞飞舟,可惜那不是一个她嫁得成的人,最后杏雨也还是选了护卫队里的一个小头目,比镜花水月选的普通护卫还是要强上一些。 梨云则还是选了为她打赢了的那个。 如花似玉早跟人心心相印,也是选了她们看中的那两个。 丫环们一下子就定了人,柳贞吉还来不及惆怅什么,就发现自己月事没来, 好像有孕了。 头几天没按日子没来,她当自己水土不服,过了几天,暗想不对劲,在这天早上身边的人意欲起床的时候,她一察觉,怕一天都见不到人,连忙抓住了他的手,攀着他的手站了起来。 “怎么醒了?”外面还黑着,月光还没隐去,周容浚抱着那随她起来的人去桌边点了油灯,问怀中的人。 “戚大夫住东山那边啊?”柳贞吉把头靠他肩上打着哈欠,问他们府里跟来的大夫。 “嗯,怎么?”周容浚说着就伸手摸她的额头。 “我觉着我有孩子了。”柳贞吉又打了个哈欠。 周容浚放在她额上的手顿了顿,好一会,问那还不断打着瞌睡的人,“要找他过来把脉?” 柳贞吉很困,但还是坚持着点了下头,道,“狮王哥哥,你找戚大夫过来吧。” 周容浚点了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抱她站到床上,拿她的披风过来裹她的时候不小心太用力,把屏风都扯着摔到了地上,引得来伺候他的小果子在外头着急地喊,“王爷,怎么了?小的能进来吗?” 屏风摔在地上发出了很大的声响,柳贞吉也是吓得清醒了过来,正眼看向那一脸严肃得不行的丈夫,见他抿着嘴盯着她,她蠕蠕嘴,小心提议,“那我下地也穿衣了?” 其实现在还卯时,山间的日头还要得一个时辰才能出,早得很。 周容浚见她醒了过来,没理会她,眼睛往她肚子看,见看不出什么来,掀开她的亵衣,耳朵贴上了她的肚子…… 小果子这时在外边着急地喊着一声又一声的“王爷”。 周容浚恼火,偏头就朝外头阴戾地训斥,“闭上你的狗嘴!” 小果子顿时噤声。 狮王爷就着肚子仔细听了一阵,抬头看他的王妃,撇嘴,“没动静。” 柳贞吉摸摸自己平坦的小腹,很肯定地道,“还是得找戚大夫过来把把脉。” “嗯。”周容浚也没再说什么,当下就走到门边,没让小果子进来,让他先去把戚拓给叫过来。 东山到南山急步来的话,按周容浚下属的脚程,一柱香左右的时间就足够,所以柳贞吉刚穿戴好,在外的周容浚就进了门,一把抱了她出去。 柳贞吉其实挺紧张的,一紧张,嘴里就胡说八道,跟周容浚道,“孩子是怀肚子里的,没怀脚上。” 她脚 还是能走路的。 她紧张,周容浚也没好到哪里去,一直板着脸,平时也爱跟柳贞吉说几句顽笑话的人这时候一句话都不说了,等进了大殿见到戚拓,他挥袖就免了人的礼,连字“起”字也没说,就拉出柳贞吉的手,示意他过来把脉。 “戚大夫,麻烦你把把脉,我是不是有了。”柳贞吉坐他腿上,觉得有心咚咚地在跳,她还以为是她自己的,结果发现有两道,不由回头看了她家王爷一眼。 “快点。”见戚拓光顾着打量他们,磨磨蹭蹭不过来,周容浚皱了眉。 他这一皱眉,威拓也顾不上犹豫了,也没拿出帕子隔帕听脉,而是坐上了小果子公公搬上来的凳子,坐他们面前把起了柳贞吉的脉。 威拓哪怕是神医之徒,也在一片狂乱的心跳声中把了好一阵的脉,最后不确定地道,“好像是有了……” “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小果子在旁擦了满头的汗,瞪着这时候就不靠谱了的戚大夫。 戚大夫忙道,“应是有了,就是日子还不太足,不太容易听得出来,许是过半个月,再探探脉像,如若不差,就应该是了。” 小果子看着他,情不自禁喃喃,“怎么就把你带来了,没把宋大夫带来?” 戚大夫一提府中的死敌,脸色不好看了,但也不敢发作,鼓着双目与小果子道,“日子不足,脉像不显,没十分把握的事,我从不信口雌黄,与宋涛从不一样。” “你就不能有个准话?”小果子都被这死板的戚大夫急死了。 “我都说了……” 不等戚大夫再说,周容浚的声音声响,“滚出去。” 小果子与戚拓立马不吵了,皆躬身退了出去。 柳贞吉摸着肚子,咽了咽口水,轻声地问,“那再过半个月?” 周容浚也摸她肚子,一会,他探上她的脉,听了好一阵,遗憾地道,“听不出来。” 柳贞吉咬着嘴笑了起来,笑了几下,她道,“要是真有了就好了,我怕空欢喜。” “嗯。” 周容浚这日上午没出去,两人卧在床上,周容浚对着她的肚子看了一上午,他也没说话,就看着,一直在想事。 柳贞吉问了他两次,他都没答,她就没再问了,后来是怎么睡着的她都不知道,只知道醒来的时候,发现他把耳朵贴着她的肚子,静静地听着,一动不动。 看到她醒来,他抬眼看她,把她的手拉过来放到交缠着,与她道,“我的孩子,是我的,你为我怀的。” 柳贞吉的眼睛突然酸涩了起来。 山中岁月寂静,但人数不多,杂事也众多,而丫环们成亲的日子已经定好,周容浚已经准许他们在行宫拜堂成亲,他们成亲在际,柳贞吉要为她的丫环们备嫁妆,本有许多事忙,日子不难打发,但因肚子孩子的事,小半个月她都有些不安,她怕自己空欢喜,更怕周容浚失望。 这几日,他睡觉的时候都要把手放在她肚子上暖着,比起她,他更想要有一个他们的孩子,他就自强作镇定,柳贞吉也从他的眼里看出了浓浓的渴望。 这期间,威拓又过来把了两次脉,两次都没有确定一定有,等到半个月过去后的第三次,终于断口说,孩子已是有形了。 柳贞吉听了没忍住,笑着哭了出来,扒着周容浚的脖子呜呜哭了好一会,心里如释重负,周容浚则在当天哪儿也没去,躺床上拿着几本字经,看一眼她的肚子,再看看字义,心中已经盘算着怎么给他的孩子取名的事了。 直到第二天,柳贞吉看他没什么别的动静,这日傍晚他回来的时候问他,“京中那边,要不要去报喜?” “不报,”周容浚当下就摇了头,“我的孩子,不关他们的事。” 第63章 时值定康十五年八月,周王朝新婚不久的狮王周容浚确定有了他的第一个孩子。 他的王妃也因此发现她家王爷因此变了不少——他的脾气收敛了不少,似乎一夜之间,他就完全沉稳了下来。 以前他还爱逗弄她,现在对着她,宽和了不少,很少再故意开口说她笨,似乎怕说多了,他的孩子也跟着她一样变笨了。 柳贞吉觉得她就算在他睡着的时候在他脸上画满了小花小草,他醒来发现了也未必会生气…… 柳贞吉身怀利器,刹那觉得自己金贵多了,但也因为怀了孩子,多了顾忌,心中也是不无压力。 可能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他看得重,她也看得重,所以两个人还是有些过于小心翼翼了。 等到入了秋,天气转凉了之后,柳贞吉就不被允许出外了,偶尔能动的时候,都是由他陪着在行宫周遭走一走。 杏雨她们成了亲后,身为人妇的她们也比之前沉稳了许多。 一朝之间,似乎所有人都成长了,时光在人身上施的法术,清楚地在人的身上展露了出来。 柳贞吉私下不免跟她家王爷感慨时间易逝,物是人非,小姑娘们长大了,都不好意思把她们捧在手心疼了…… 对于自家王妃这不要脸的老气横秋的话,狮王仅抬了抬眼皮,没与她说你怎么就没变一点,依旧那般爱张口胡说,脑子长得还是那般奇奇怪怪。 对于自家私底下与别人家的女人不同的王妃,狮王已经决定无视了,也觉得她那张绵羊皮还是别剥下的好,比之她的本性,世上更能接受她的伪装些。 相比狮王日益深沉的沉稳,柳贞吉的变化还是要小一些,还是跟过去一样无忧无虑,许多事别人不提,她也不去想。 夫妻之间的事,她皆也对他百依百顺,倒也不是她不计较他的管束和他一些一意孤行的决定,而是有想法是一回事,而不让他担心是另一回事,两者之间取其重,他比什么都要重一些,她便选了他。 山中日子安静毫无波澜,日复一日的起床睡觉用膳,白日他在行宫的时间也不是很长,隔三差五会在行宫中呆一天,长时间呆的地方也是书房,柳贞吉也不介意,他在外就想着给他弄点吃的送过去,送不过去也不打紧;他回家了,一个人呆在书房没议事,她就蹭过去与他坐一会,做着手中的针线活,哪怕他什么也不说,但只偶尔来一个眼神,她也觉得高兴得很。 白天他做他的事,她也自寻能打发时间的事情做,晚上她就跟他说说话,问点她不懂的事情,或者听他与她讲事,讲讲宫中宫外的情况,一日其实也很快就过了。 除了偶尔思念亲人,和担心肚中孩子的成长,柳贞吉倒觉得行宫的日子是她来周王朝这么多年,内心最为安宁平和的时候。 ** 年底十二月,王妃肚中的孩子快有六个月,皇后的近侍三德子公公来送皇后娘娘的赏赐,周容浚在山下拦了人,连山也没让人上。 但他拦人的时候甚是温和,递给皇后的话虽然简短,但请安问好的话都到了,三德子回去报,抹着眼泪感慨地说王爷现在过得甚好,脸上的笑比以前要好看许多了,一看就知道他与王妃琴瑟和谐,恩爱得很。 万皇后听了怔了半晌,末了叹道,“这样也好。” 少了权力,但多了安宁,对他来说,未尝不是好事。 昆山就是铁桶,里面全是他那从小眼睛里就揉不进一粒沙的人,着人进去打听点什么,也打听不出来,周文帝拿他没办法,听三德子去了一趟,就叫了他过去回话。 听到四儿平和了许多,周文帝也是半晌无话,晚上进了凤宫,皱着眉头与万皇后道,“既然悔过了,为何不往回递话?” 万皇后漠然地看了他一眼,为着小儿着想,她忍了忍,没说带刺的话,仅淡道,“他想呆就让他呆着,他想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 “山中安宁,让他消消戾气也好。” 万皇后又说了这一句,周文帝哑口无言,好一会,他低着头摇了摇,“不是朕不疼他。” 而是他那谁激怒他,他就不把谁放在眼中的性子,放哪,哪都会排挤他。 这厢帝后多少挂心周容浚,浑然不知狮王妃已有孕。 周容浚却是从头至尾都没打算让外面的人知道他的王妃有孕,他这也是防着帝后叫他回去,回去了万事缠身,不回去,孩子就是他自己的——他的孩子是他的,即便是帝后抱一下,他都不情愿。 他是他们生的,他可以与他们虚与委蛇一辈子,但狮王没打算让他的孩子也跟他受同样的罪,他的孩子就该像他的王妃一样,就是外界怒海翻天,也能每日都高高兴兴。 很快就要过年,周容浚回头问了他的王妃要不要下到昆山下面的小镇去转转,他王妃捧着她的大肚子朝他眨着她依旧仿如少女一般清辙明亮的眼 睛,狡黠地问他,“那你能半路不变脸吗?” 周容浚想了想,下山路不平,要是出点意外,他可能不会变脸,但他会拿人出气…… 想想他就点头道,“那就不去了,等你生完了再去。” 孩子还没出生,他不便造杀孽。 她点头,深吸了口气,“再让本王妃忍上三四个月,且等我杀下山去,到时候我必须要看看,这山下的人长的什么三头六臂,狮王哥哥你等着,要是瞧着比我好看的小姑娘,到时候我就给你掳上来当压寨夫人……” 自称在在深山中看厌了自家人脸的狮王妃说这话还是兴高采烈,说着抱着他的手臂,眼睛亮晶晶与他讨论,“不过想来这世间,能比我还漂亮的人可不多,狮王哥哥你说是不是?” 周容浚想也没想,很淡定点头,“确是如此。” 旁边着着的小果子和如花似玉他们听得低头闷笑不已,王妃性子活泼就这点好,长年笑脸,即便是王爷,这小半年下来,脾气也是一日好过一日,不再像过去那样,只要他一变脸,个个都吓得屁滚屎流。 ** 山中的这个年,柳贞吉觉得还是过得很不错,虽然来来往往就是那些人,但贴了花窗福字的行宫,还是很有几分喜气,年夜饭那夜,府里带过来的护卫都来行宫一起用膳,一百来个人聚在一块也有十来桌,一群人喝酒划拳,很是热闹。 她肚中孩儿已快到七个月了,身子还是有众多不舒服,她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轻松自在,但有高兴的事时候她就光顾着高兴去了,坏的事情很不愿意多想,而她好得紧,这样也能让她家王爷轻松些…… 三十那天,周容浚一身都是王妃为他做的行头,晚上,还收到了他王妃的两幅画——一大一小两父子端端正正坐在方凳上,大的那个皱着眉,小的那个也皱着眉;另一幅也是一大一小两父子,大的那个仰天咧开嘴哈哈大笑,小的那个也仰天咧着嘴笑得露出了掉了牙的牙门。 周容浚见了无语得很。 “狮王哥哥,你喜欢哪幅?”他那不怕死的王妃还恬不知耻地问他,一脸沾沾自喜,“我画得很好是不是?我喜欢后面那幅,你看,你要是多笑笑,咱们的孩子也会像你一样,成天高高兴兴,乐乐呵呵,你说是不是?” 狮王看着后面那仰天笑得露出无齿牙门的小傻子,觉得他孩子要是这么傻的话,他还会要不要…… 想着他就果断地掩好了画 ,回头就警告她,“少给我想这些有的没的,孩子生下来要是像这样,你看我打不打你!” 狮王妃一听,不满了,嘀嘀咕咕道,“我没收到你给我的东西就算了,还嫌我给的不好,还要打我,我看我还是跟我孩子过好了。” 说着就捧着肚子踩着碎步往里边走,边走边抽抽鼻子装在抽泣,其实心里暗暗想着该她的怎么还不拿出来? 她都快急死了。 狮王没理会狮王妃的别扭提醒,站在原地皱了下眉,随即他展开那幅皱眉的画,对比了一下,“啧”了一声,道,“本王和本王的小狮子哪有这么……这么混帐?” 画里面的狮王和小狮子,此时正凶恶地皱着眉看着前方,那凶神恶煞的噬人气势就像下一刻他们就要从凳子上跳起来,朝人冲去把人的脑袋摘下…… 狮王不满,又把那幅笑着的打开,但只看了一眼,就把那俩笑得像傻子的画像给掩上了。 怎么看,还是前者稍微顺眼一点,尽管画像里的人混帐透顶,那画的人也实在欠教训。 狮王瞄了两眼也没再看了,回身回了房。 为了以示惩罚,当夜他没把给狮王妃刻的木头小狮王妃给她,直到第二天他走到哪她就跟到哪,眼巴巴地瞅了他一天后,他才把那小木头人给了她,然后看着她抱着小木头人哭着喊“我容易么我”,狮王咧嘴狰狞一笑,还是觉得不要对她太好的好。 她就是欠教训,三天不训就敢上房揭瓦。 第64章 定康十六年的这年三月中旬,昆山山中还是很是寒冷,但山中新的绿意替了旧的墨色,整个山中焕然一新。 春天来了。 而狮王妃柳贞吉,就是在这样的一个春天,生下了她与狮王周容浚的第一个孩子——小世子周裕渝。 裕,大度,有很大的心量也;渝,变化,变动,变乱也;裕渝,就是有很大的心量容忍大的变化,大的动乱…… 新生儿的出生,让周容浚半个月都呆在了行宫,没有出门。 在他眼里,小世子哪哪都无可挑剔,哪怕小世子天天只会吃了睡,睡了扯着大嗓门哭,哭了又只会吃,连眼睛都不太爱睁,但狮王还是能天天看他看得目不转睛。 “他什么时候哭?”这天一大早,狮王练完武回来,趴在床上看着睡在王妃身边的小世子,见他还不哭,有点郁闷地问他的王妃。 他趴着的样子,郁闷的口气,让他有了点大男孩的样子,柳贞吉心中柔柔暖暖,伸过手去摸他刚洗完还湿着的头皮。 怕身上的汗味薰着裕渝,他每次练完武回来都要先洗一遍才进屋,但也总忍不住多等一会,进来后身上总有点湿气。 “不知道呢,许是还要睡一会。”他头发湿意有点重,柳贞吉就坐直了身,接过了小果子递过来的干帕,与他拭起了头发。 “他该吃奶了。”周容浚凑过去,看着那在襁褓里的小儿,有些担心他饿着了。 “饿了就会醒来,咱们再等等。” “嗯。”周容浚把头偏了偏,对着儿子的脸,过了一会,他又回头与身边的人说,“他什么时候才会喊我爹?” “明年的这个时候?” 周容浚沉默了一下,随后叹息道,“还要好久。” 他有些等不及了。 “再等等。”见他叹气,柳贞吉忍不住低头摸了摸他的脸。 “该吃奶了,”周容浚又等了一会,见他还不哭,又有些忍耐不住地偏过头与柳贞吉道,“为何还不醒?” 柳贞吉笑道,“就快了。” 就快了,很快他的儿子就会随着他一起长大。 看着他的样子,柳贞吉相信他会是个好父亲,她的儿子,会比皇宫中的任何一个皇子皇孙都能得到父爱。 他们的孩子,不会重蹈他儿时的覆辙。 ** 等到 这年的六月,周裕渝过了百日,就已经会好奇地看着周容浚打量不休了,父子俩往往一看就能看小半个时辰,谁也不嫌累,就傻呼呼地你一眼我一眼地相视着,结果往往是小狮王眼一闭睡大觉去了,大狮王还上下左右再轮一遍,才舍得移开眼睛。 日子一久,小果子挺担心他英明神武的狮王一去不复返,私下跟柳贞吉说小世子还小,王爷还是少抱他出去的好。 自等过了百日后,周容浚现在是改成上午去东山,抱着小世子去,然后中午回来用午膳,下午才把小世子放到柳贞吉身边。 小裕渝没有因此生病,也没什么不适,柳贞吉觉得如此也挺好,就是下边的人见他们王爷手中抱着个奶娃娃,都很不适应,小果子来一说,柳贞吉握着嘴哈哈笑,眉开眼笑地让小果子他们习惯习惯,见惯了就好了。 “娘娘,东山那头,悍气太重了。”见王妃娘娘不以为然,小果子委婉地劝。 “他爹是狮王,他是小狮子,他爹都不怕,他也不会怕。”柳贞吉笑道。 “您就不担心小世子?”小果子小心翼翼道。 “有他爹在,有什么好担心的,”柳贞吉笑着与小果子道,“再说了,你们王爷每次带小世子出去都把小世子围得密不透风,小世子身子好得紧,有什么好担心的?” 小果子挠挠头,最后一叹气,“得勒,反正您什么都依着王爷。” 他是看透了,王妃现在是王爷说什么便是什么。 柳贞吉但笑不语。 小果子是跟着她家王爷一起长大的,他担心什么,她也是猜得出,他是怕他们王爷重视小世子过头了,水满反溢。 但柳贞吉觉得还好,她天天睡在他的身边,自然也比谁都明了他小时候呆在宫中被关禁闭,每夜只能透过窗子看着外边星光月亮的孤寂。 那种被父母厌憎打骂,被人背叛利用产生的孤寂埋在了他的骨子里,血脉里,不是她身为女人,身为妻子的人能抚平得了的。 她不能,但裕渝能,浴渝是他的血脉,完完全全属于他的孩子,他能抚慰他心底最不能容忍被碰的伤痕。 他喜爱裕渝,有裕渝觉得完整也好,觉得安慰也好,看在柳贞吉的眼里,都是他在慢慢地自愈过往那些他那些不会吐露出一字的心伤,而她身为妻子,自然乐观其成。 她希望她能带给他幸福,也希望他的孩子也能让他觉得幸福满足,他的心灵 健全强大,心中没有伤害,这样的话,身为一家之主的他才会带着他们一家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 当然,这其中也有一个度,但他现在所做的,柳贞吉完全没觉得超过那个度,所以说起他们王爷对小世子的珍爱,她都是以笑着取笑居多,但管她从未管过,且裕渝到了她手中,要是有挥手蹬小腿的小趣事,等他一回来,她也会乐滋滋地告诉他。 等到六月一过,宫中来了皇上催他们回去的信后,顿时,柳贞吉就发现她家王爷身上的那些轻松愉悦消失了大半。 这夜裕渝睡后,周容浚躺在柳贞吉的腿上,看着远处的摇篮好长的一会也没说话。 “不想回吗?”柳贞吉看着沉默的他有些心疼。 周容浚没回答她。 他知道他总有一天会回去,他不可能呆在昆山一辈子——要不然,他不会每日都练将,也不会大收四方密信,更不会步步筹划四处安兵插将。 但回了,她要操心府里府外大小的事情,她会很辛苦,而他也不可能有那么多的时间陪在裕渝身边,陪着他长大。 周容浚舍不得。 他这二十来年,从没像在昆山的这段时日一样,他最要紧的一切都在他的身边,他每日开怀得就想日子这么一直重复下去。 周容浚伸出手,把她的手抓到手里,送到嘴边轻咬了几下,等咬出了齿痕,他抬头看她,“疼吗?” “不疼。”她笑了起来,眼睛里有着清澈干净的亮光。 这就是他的舍不得,回去后,她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笑得毫无负担了,别人不会像他心疼她那样对她好,舍不得为难她。 人上人的路就是这样,他踩别人,别人也会以同样的力道踩到他头上来,而她身为他的王妃,不能幸免。 “我不会再有别的人。”他垂下眼,把她的手放在心口,淡淡道,“但是,有些路,必须你代我去走,我不能像以前那样扶着你走了。” “知道了,”他很平静的一句话,听在柳贞吉耳里,心口狂跳不休不算,还生疼得让她喘不过气来,她无声地流着泪,又应了一声,道,“我知道了。” 她知道,她必须自己一个人去面对以后的变数,不能像之前那样为了自己的良心好过点就去逃避,或者以懦弱为借口,视而不见。 他们平静安宁的好时光,就要到头了。 “我回京之后,可能过不了多久 就要离开京城,去年南方水灾拨下去的五十万两银子,和前十年每年拨下去的银子加起来,层层下去,被江南一系的官员剥分了个七七八八,今年父皇可能会让我随银子下江南。” “那就是还用你?” 周容浚起身,把她反抱到怀里,在她肩头深吸了口气,点头道,“用我,太子妃刚死,太子再想,也下不了江南。” 想起死去的太子妃容氏,柳贞吉冷不丁在他怀里打了个寒颤——那个为了太子奋不顾身,为其生了二子一女的太子妃,就这么死了。 皇宫内外都说她是产了二子虚弱不已,之后病重而亡,而他们狮王府的消息却是她是被周鸿渐的心头爱妾毒死的。 太子明知情,却还是没有给那个打少女时候嫁给他,为他生儿育女的发妻一个交待,还把她的孩子们交给了那个顾氏养,柳贞吉只想想,就觉得脚底发寒。 那就是京城,死没那么简单,但却那么容易,不过眨眼,看似拥有一切的人就两脚进了棺材,她的儿女还要被她的仇敌养育。 柳贞吉看向了摇篮,他们的孩子还在摇篮里安心地沉睡着,完全不知道他即将要随他们踏入龙潭虎穴。 “他们太狠,我不会只知道死守的,”柳贞吉知道他对她的担心,她深吸了口气,“你放心,你就是不在我们身边,我和裕渝也会好好的。” 第65章 七月,狮王回京,他人还没到京中,宫中却因他大乱。 等他回了京里,一个人进宫,周文帝与万皇后看到他孤身而来,皆掩不了眼中的失望。 万皇后更是失态,下了殿,眼睛不断地往后看,没看到有人再来,伸过手去就去拉他,“我皇孙呢?” “府里。” 周文帝看他云淡风轻的样子,一口气没上来,四处找东西要砸人,但宝座左右都没可砸之物,他气得伸出手,抖着食指指着周容浚,“给朕把朕的皇孙儿给抱来!反了你了,你眼中还有你父皇母后没有!你这是欺君之罪,来人,快来人,把朕这不孝儿给拿下……” 恒常站在身边,听了这话,跪地磕头,没有跑出去叫人。 周容浚干脆再跪下,抬起头看着周文帝,淡道,“那儿臣再回昆山?” 周文帝倒抽了一口气,大步下了台阶,提起一脚就要往他身上踹去,而千钧一发之际,万皇后突然横插了进来,周文帝的那一脚,狠狠踹在了万皇后的身上。 万皇后倒在了地上,与伸出手扶住了她的小儿子面面相对,脸上闪过一丝痛色,随即她忍了忍,竟与周容浚温声道,“就让我们看看吧,可好?” “赶路赶累了,休息一天,后天带他们进宫。”周容浚已经扶了她起来,把她交给了那伸过手来扶她的父皇。 万皇后紧紧抓住了周文帝的手,示意他别说话,别发火,由她来说。 到底是曾经心心相通过的夫妻,万皇后在他手上捏了两下后,周文帝就算想教训他这四皇子,也还是暂忍下了。 “后天?”万皇后笑了笑,“明天不成啊?” “渝儿这一路都没睡好,儿臣想让他睡足了再进宫。” “渝儿?”周文帝冷哼。 万皇后顾不上恶心他,赶紧又捏紧了他的手。 周文帝看了她一眼,在她耳边不快地道,“他这是欺君罔上,目无尊长,皇孙的名,是他该起的吗?” 万皇后闭眼忍了忍,回过头低声地道,“起了就起了,名字好就行,您就别计较了,就当是您起的,可行?” “不行,名字得朕来。”周文帝想也不想地答。 万皇后刹那面如死灰,难忍痛苦地闭了闭眼。 周文帝看她脸色不对,当下一转身,扶了她回去坐下。 “那就后天吧,”万 皇后坐下喝了两口水,再调过头来说话时,还勉强笑了笑,淡淡地道,“皇孙的事,你父皇与我会跟人说你早已报给了我们知道,只是我们不想与你的兄弟,和朝臣们提起此事罢了……” 周文帝瞥了她一眼,想着事已至此,他要是不替他这孽子圆了这话,他还是会有那个胆子回昆山…… 想想,还是得圆了,要不然,江南那边短时间内也找不到一个手腕强横,身份又合适的人去办差事,遂也没拦了皇后的话。 “你看行吗?”万皇后见他又跪下低头不语,强作镇定的话里,透露出了两分示弱。 她不知道他到底是有多恨他们,以至于连有孩子了,还跟防贼一样地防着他们。 她以为她软了这么多,还接纳了他的那个媳妇,他多少也会觉出她的那点弥补之意,会对她好一点,她不求他与她亲近,但只要好一点就行了,有了孩子,跟她报个信,就是不想让人知道,她也会替他瞒住。 可事实却是她起了个头,他却没接那个尾。 说不伤心是自欺欺人,但万皇后也知要是硬碰硬,不过是他再去昆山住一年,她是不敢逼得他太紧了。 逼得他越紧,她欠她这个小儿子的就越多。 “谨尊父皇母后旨意。”周容浚从善如流。 “皇上……”万皇后看向周文帝。 周文帝冷冷地看向周容浚,“你应该知道朕为何这次会替你圆话吧?” “儿臣知道。”周容浚抬头看向他。 周文帝看着他褪去了不少戾气,人却更为冷峻的皇子,一时半会,竟因他的这份坦荡说不出什么话来。 他从不藏着掖着,是他喜欢他的地方,但也更是他不喜欢他的地方,成大业者必得有深谋远虑的远见,而不是像他这样,把喜欢他的都要得罪透,满天下都是仇敌,谁会愿意跟随这么一个喜怒无常,独断专行的皇子? “滚下去。”周文帝最后一挥袖,眼不见为净。 ** 柳贞吉在府里听说她家王爷从皇上那出来后,就被太子请去,去了东宫了,晚上他不会回来,太子要设宴替他洗尘。 狮王府倒安静,没人来扰他们母子,长殳抱着小世子舍不得松开手,也顾不得主仆之分,坐在了柳贞吉身边,手抱着小世子与王妃娘娘轻声说他们离开后这京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 等到晚上,长殳出去 忙了一通,就又来了北阁,见柳贞吉在书案上记事,他就走到了摇篮边,看着小世子舍不得放开眼。 柳贞吉忙了一阵,转过身去,见长殳在摇篮边打盹,不由笑了笑,起身去拿了她家王爷的披风过来,盖到他身上。 披风刚上去,长殳就惊醒了过来,看到身上的披风,他连忙站起作揖,苦笑道,“哪使得。” “使得的。”柳贞吉微笑。 她知道长殳担得起,是他一直护着小世子的父亲从宫里逃了出来,没有他的照顾,她家王爷不知会变成什么样。 看她笑着还朝他调皮地眨了下眼,长殳不由也笑了起来,那本要还披风的手也放了下来,他顿了一下,与她道,“没想一转眼,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小世子都快半岁了,老奴以前是真没想着,我还能活到如今这个份上。” “怀渝儿时,王爷想过要知会你一声,但他又说,怕你挂心,还是等回来了再让你知道的好。”柳贞吉示意他跟她走到另一边,去说会儿话。 长殳跟了她走到书案的一角,在她坐下后,跪坐在了她下首,叹息着回了先前的话,“王爷说的是,要是告知了老奴,老奴藏不住这个事。” “以前劳你照顾王爷,往后,还要劳你继续照顾小世子了。”柳贞吉拿起书案上的茶壶,倒了一碗茶水,双手奉给他。 长殳摇头,“这个使不得了,您放桌上,就当是老奴接了。” 柳贞吉顿了一下,放在了桌上。 长殳这才抬起,一饮而尽。 “王爷跟您说起过他小时候的事了?” “说了不少。”柳贞吉笑着点头。 “都说我为了他,挨过不少板子吧?” “嗯。” “那他有没有与你说过,为何宫里有好几个公公,就是一年到头也与他说不了一句话,还是会暗中帮衬着他?” 柳贞吉顿了一下,讶异,“这还真没说过。” 她还以是长殳跟这些公公交情好,所以根本没多想别的,可听长殳这么一说,像其中还有隐情。 “您是猜,常总管他们与我有交情,所以都卖我几分面子?” 柳贞吉点头。 “我哪有这么大的面子,”长殳笑了起来,眼角纹路尽现,眼里尽是沉痛,“王爷小时,顶多也就是顽皮了点,那本性却是老奴生平所见过的最良善的,宫里的皇 子,拿着我们这些阉人出气逗乐的不少,他那时才三四岁,就能道只有懦夫才会欺负不敢反手之人,当年常总管当年砸坏了皇上心喜的一件宝贝,是他为他顶的罪,常总管这才没被怪罪下来,小王爷那时候才几岁啊?不过六岁而已,可就算被打了板子又关禁闭,也还是没有说出常公公之事;内务府的户公公,因得罪了八皇子的母妃,被八皇子推到了井中,宫里的井您是知道的,又深又窄,一个活人掉下去,爬不上来只有死路一条,是王爷扔了桶下去,让户公公够着桶,他一个人差点拉断了手,拉着上来的,娘娘,您不知道他小时候有多好,宫里的野猫跑他跟前,他都能从他的碗里分它一口食吃……” 这是他从未说给她听过的,柳贞吉听得失神,看着长殳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看小世子,长相随了王爷,性情也是会像的……”长殳已经不能再说下去了,说到这,转了话,再开口之时竟硬咽了数声,给柳贞吉磕了数个头,无法抑制地哭道,“所以王妃娘娘,您定要好好护着小世子,千万莫让他像王爷一样,把自己逼到这一步,没人心疼的人,那路苦啊,每一步都是踩着刀子过来的,步步都渗着血啊。” 柳贞吉抬头看着房顶,怎么忍都忍不住眼眶里的泪。 山中的夜晚,他与她说了众多的事,但每一字都语气平静,她从里面猜测其下的波涛汹涌,但从没有像此刻的这般痛彻心扉…… 没人心疼他,没人救他,没人指引他,他只能小小年纪就学会凡事靠自己,这一路过来,岂能不步步渗血。 她听得真是心都要碎了。 第66章 周容浚一身酒气回来,本要去温泉,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他脚步一转,转去了案堂…… 等到他们说完话,他看着她紧闭着眼却流泪不止的脸,从门边走了出来。 柳贞吉一看到他,惊了一下,七手八脚爬了起来,擦着眼泪往他走去。 “王爷……”长殳请安。 周容浚看看他,再看向朝他走来的柳贞吉。 “刚才和长殳在说事呢,说着我就哭了起来,长殳也跟着我哭了。”柳贞吉去拉他的手臂抱,但一抱上,鼻子间就粉到了一股刺鼻的香味。 刹那间,她嘴巴就扁了起来,又是一脸哭相。 “飞舟找你。”周容浚朝长殳额了下首。 “是,老奴这就去。”长殳知道有事,他擦着脸上的眼泪,顾不上多说,就一路小跑着走了。 “狮王哥哥……”他往外走,拉着他的手的柳贞吉被他拉着走了几步,回头见如花似玉悄悄地进了屋,守着了摇篮,她便放心了下来,跟着他往温泉的方向走,嘴里悄声地问,“你干嘛去了啊?” “喝酒。” “喝得多不多啊?” 周容浚转身,朝她脸上吐了口酒气,面无表情问那哭包,“你说多不多?” 一阵浓烈的酒气袭来,柳贞吉忙拿手扇风,又走了几步,悻悻然地垂下了肩。 一股子花粉味,实在太讨厌了。 “太子又塞了个女人……”周容浚侧头,把她垂下的下巴抬起,淡道,“没什么大事,他加一块送了我三个,回头我寻寻,送他六个就是。” 柳贞吉“呃”了一声,等到了温泉,那哭包脸上总算有点高兴了。 两人在温泉里久呆了一会,事后她睡了过去,周容浚看着她疲倦睡过去的脸,抚了又抚,最后把人温温柔柔地抱在了怀里。 如果她能多心疼他一些,他根本就不介意为她多着想一点,只要她心中能这样一直有他。 ** 太子想去江南,他想要这个功劳,好在皇帝朝臣中立足立威。 但周容浚觉得他想得太多——不过他也不愿意与太子闹翻,隔天让长殳在群芳院那里挑了六个未开过苞的乐女送去了东宫,当是回礼。 带柳贞吉母子进宫这天,他一路抱着周裕渝,与她道,“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你只管站我后边就是,他们要是生气 ,你要是有力气,哭哭就是。” 柳贞吉点头,她家王爷与皇上皇后作战经验丰富,她准备夫唱妇随,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周容浚看她乖乖听话的样子,嘴角翘了翘。 这个时机,他与她,都不需要他父皇母后有多喜欢。 以前太子就已是想用他又防他,现在太子东宫出了事,他要是太顺帝后的眼,他怕还是得继续成为太子的盯中钉。 而江南的事,他不可能让给太子。 这次他下江南,是铁定要摸清江南一系的官员中派系,一来给他父皇个交待,二来,借他日后所用。 这种机会,太子就算用抢的,他也不会让他抢过去。 这厢帝后在周文帝的德宏殿里见了他们。 一厢见过礼,万皇后就伸手往抱着人的周容浚伸去。 “渝儿刚睡不久,觉轻,母后就着我的手看看就是。”周容浚淡道。 万皇后顿了一下,在旁的周文帝皱起了眉。 就在周文帝要发火之际,万皇后淡笑着开了口,“也好。” 说着就探过头去,朝那肤白精致的小孙儿看去。 乍一眼看去,她还是怔了下,一般几个月的孩子因五官还没定型,看不出太大的好看来,但她这小皇孙,白白净净的小脸上那小鼻子已经有些发翘了,他闭着眼睛在睡,嘴边含着一丝丝甜蜜的浅笑…… 只一眼,万皇后看得心都发酸,眼都柔了。 周文帝也是看到了孩子的真貌,被睡着的小孩子嘴边那抹甜蜜又乖巧的甜笑震住,眼睛也有些发直,连看了数眼,在万皇后身边小声嘀咕,“怎长得这般顺朕的眼?” 万皇后难得承认他的话,竟点了点头,眼睛往周容浚身边看去,想让他让她抱一会。 周容浚也是低着头看着他的儿子,对万皇后投来的眼神浑然不觉。 周文帝已经不管三七二十一,伸过手就要去抱,却被周容浚一闪,他顿时就火了。 “朕也抱不得?”多少还是怕吵了那在睡梦中甜笑的孩子,周文帝说话的声音压得较低。 “渝儿觉轻。”周容浚不为所动。 “你……”周文帝已经伸起了手,要去抽周容浚的头。 “哎哟,皇上,您轻点,小世子又笑了,您看您看……”在旁察颜观色的恒常忙小心地挡了下周文帝的手 ,让他去看狮王家的小世子。 这时,周裕渝确实笑了,不知在梦中梦到了什么让他心花怒放的事,他甜甜地笑了起来…… 这一刻,他的笑仿如一阵春风吹过后,漫山遍野的春花全都盛开了在人的眼前。 “让朕抱抱。”周文帝管不了那么多,用眼神狠瞪了那吃里扒外的恒常一眼,把他吓退后,已经往周容浚的怀里明抢他的皇孙了。 周容浚本跟着儿子的笑在笑,见到周文帝强硬伸手过来要抱人,他往后大退了两步。 在他身后的柳贞吉眼明脚快地紧跟着退了几个小步。 “给朕!”周文帝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万皇后看了气势乍开的皇帝一眼,又朝小儿子看去,见他冷漠地直视着他们,浑然不为所动的样子,她有些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在皇帝动手之前拦了他,挡了他的手,“皇上,皇孙在睡,小孩子闹醒了难受,就让皇儿抱着他吧。” 周文帝甩袖,对着她脸色还是难掩难看,低斥道,“那是朕的皇孙,没怪他欺罪之君已是格外开恩,能孙子都不让朕抱吗?那是朕的孙子!” 周文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他不是没皇孙,他现在已有了五个皇孙,但一眼就让他觉得顺眼无比的,也就他这个孽子生的皇孙了。 别的皇孙,其父皆恨不得他抱了又抱,只有这谁都敢得罪的孽子,连碰都不让他碰一下! 如果不是怕惊了睡着的小皇孙,周文帝现在就想让他下去领二十个板子,“朕看你……” 周文帝正想拿着下江南的事威胁周容浚之时,这时常公公下面的翟公公急步进来跪下,“启禀皇上,容大人急求进宫,面鉴皇上,有要事要说。” “朕没空,让他改日再来。” “皇上……” 翟公公的声音这时有些发尖,恒常一听,飞一般跑过去拦了他的嘴,低声斥道,“小声点,惹了在睡的小世子,我看你是想脑袋搬家了!” 翟公公从常总管的口气里听出了厉色,浑身一激灵,声音也小了,“皇上,容大人是从宣武门求的见。” 宣武门? 周文帝怔了。 这下,即使是看着周容浚怀中的襁褓魂不守舍的万皇后也转脸看向了翟公公。 宣武门乃文武百官欲要死谏皇帝,才会进的门。那扇门一打开,就是百米长的尖刀路,皇帝要是不见,而 官员非要死谏,踩过百米尖刀,如果没有失血而亡,就可进宫面见皇帝。 “是容老大人?”万皇后开了口。 “是。” 是太子妃的老父,史馆史官容温元。 “传进御书房。”周文帝这下不再犹豫,当下就道。 说话间就已提步往外走,在路过周容浚后,他又折返了回来,眼皮都懒得抬就道,“朕不抱,让朕再看一眼。” 周容浚漠然地扯了扯嘴,把抱回怀中的孩子探出了来点。 周裕渝还是在甜睡,嘴边那沾着蜜的甜笑还是挂在他的嘴边,周文帝刚紧绷起来的脸松驰了一点,他低下头,用手轻轻地摸了下他的小脸蛋,感觉到一阵柔软得不可思议的触觉后,后来冷硬的帝王心都因之波动了好大的一下。 不等他再碰,周容浚就状似恭敬地弯了腰,抱着孩子往后退了一步。 赶时间的周文帝瞪了他那明软内硬的四皇子一眼,大力地挥了下袖子,带着火气绷着脸急走而去。 “恭送父皇。” “恭送父皇……”在她家王爷看似恭敬的送声下,狮王妃也是跟在其后小声地附和。 万皇后这才注意到她那儿媳,看她低着头小心谨慎的样子,万皇后突然展颜一笑,朝柳贞吉伸手道,“回来了,让我看看,是瘦了还是胖了?” 柳贞吉抬起头,朝万皇后羞怯一笑,又朝她家王爷看去。 见他点了头,她方才提步往万皇后走去,嘴里恭敬地回道,“回母后,孩儿胖了一点点,不过狮王哥哥说挺好,他喜爱孩儿的这个样子。” 狮王妃这个时候还不忘以示自己在她家王爷心里的重要性,说完还回头朝周容浚甜甜一笑,“狮王哥哥,你说是不是?” “嗯。”周容浚点了头,都没看她们一眼,看着怀中微笑在睡的儿子走到一边,挑了个位置坐下。 万皇后顿了一下,拉着柳贞吉的手,跟着他到了他那边也坐了下来,坐下的间隙还往她的小皇孙脸上瞄了一眼。 坐下后,她就问起了柳贞吉他们在山中的日子。 柳贞吉想了想,不好意思地道,“到了行宫,没多久就有了小世子了,往后孩儿就没大出去了,日子也过得糊涂,实在没什么有趣的事说给母后听。” 万皇后看她一眼,笑了笑,“随便捡点能说的来听就是,想来你怀渝儿的时候也是妥帖仔 细,看渝儿的样子就知道了,他长得这般周正讨人喜欢,你功不可没。” 柳贞吉一听这是在夸人,在谦虚与不谦虚之是犹豫了一下,还是高兴地点了头,“我都听狮王哥哥的话,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小世子生下来后就和他长得很像,聪明也是一样一样的,还好我聪明,怀小世子的时候就特别爱听狮王哥哥的话,您看,小世子现在就可聪明伶俐了,睡觉打的呼噜,都特别好听……” 说着,柳贞吉还学了一下她家儿子打小呼噜的那个可爱劲,说完她自己乐得不行,握着嘴呵呵笑了起来。 万皇后被她笑得对她是看了又看,正想着要试探她句话的时候,这时却见她的近侍三德子弯着腰躬着背,往殿里急跑了进来,她不由往他看去。 “皇后娘娘……”急跑过来的三德子喘着气,眼睛往身边的狮王和狮王妃看去…… “说。”万皇后示意他马上说,不用忌讳。 “大事不好了,皇上大怒,叫太子马上过去。” 第67章 皇后也去了。 德宏殿里,就他们夫妻两人了,柳贞吉挨到了周容浚身边,“狮王哥哥……” “嗯,回府。”周容浚起身,抱了儿子往外走。 柳贞吉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他们快要出德宏殿正殿门的时候,突然有人匆匆而来,是常总管,他叫住了周容浚。 “王爷,王爷……”恒常弯着腰,笑眯眯地小跑了过来。 “嗯?”周容浚见是他,顿了脚。 柳贞吉也不禁向他看去,眼睛瞪大。 恒常见他们夫妻都看向他,忙摇头,“没什么大事,是皇上来奴婢来送送王爷和王妃娘娘……” “嗯。” “王爷,”快到殿门时,恒常左右看了看,见身边不是狮王的人就是他这边的人,他叫了一声,从袖子边探了一小半块福玉出来,干笑了数声,道,“这个,给小世子的。” 他不敢说是他给小世子送的礼,他也知道狮王府不缺这个,狮王也不会稀罕他的东西,而且这要是被宫里的人知道了,也难免会多想,但这东西恒常准备了好几天,忍了又忍,他还是想送。 周容浚仅瞥了他一眼,就掉了头,脚下步子没停。 只是他掉头的时候,朝柳贞吉细不可察地微额了下首。 柳贞吉便往常总管那边靠了靠,在过门的时候,在抱着孩子的王爷和他带的护卫拦在他们中间,两边的丫环都围在了她后面的时候,她飞快地探了手过去,把那块玉抓到了袖中。 “多谢。”她看着前方目不斜视,微笑点了下头。 说时迟那时快,她话一完,他们就出了德宏宫的门。 恒常站在宫门前,眉开眼笑地鞠躬,“奴婢恭送狮王爷,恭送狮王妃。” 收了就好,收了就好,不嫌弃他这阄人给小世子送的东西就好。 这厢狮王夫妻一路出了德宏宫,不少人暗中打望着他们,见狮王抱着儿子,王妃跟个小可怜一样跟在他后面,没少暗中腹诽这两夫妻可笑又不懂规矩。 在这抱孙不抱子的皇宫里,这当王爷的居然像个女人一样把儿子抱得紧紧的,真是够有出息,跟没见儿子似的。 柳贞吉一直低头跟着周容浚出了宫,等到了自家的马车上,狮王妃抬起了低得有些酸涩的头,揉了揉脖子,把还在甜睡着的儿子抱了过来。 “怎地这般爱笑?”见儿子嘴边的那抹笑还在,柳贞吉笑得眼都弯了。 “哼哼。”周容浚哼笑了两声,把娘俩都揽到了怀里,低头看了他的小狮王一眼,淡道,“也不看看是谁的孩子。” 那语气里,透着盖不住的自得,柳贞吉“噗嗤”笑出声来。 老实说,她还以为会生个小酷男出来,哪想,是个笑胚子…… 可就是这样,见着他的人轻易就能喜爱他,长殳也是,一早送他们出来,眼睛也是从这小小子的身上挪不开…… “性子也要这般讨人喜欢才好,可莫像了你父王,爱逗弄人玩。”柳贞吉轻触了触他的小鼻子,对着甜睡的儿子苦口婆心地告诫着。 “像我有甚不好?”周容浚不以为然,懒懒地道。 柳贞吉笑,抬头朝他挤眉弄眼。 “怪。”周容浚拍了拍她的头。 见他语气轻松,柳贞吉眼睛转了转,心里也知道他为什么高兴。 容家的事,是他找人去说的,他们王府在东宫里的人,是太子怎么猜都猜不着的,现在太子妃被害的事捅到了皇上面前,太子再怎么查也查不到他们头上来…… 知道太子不会跟他抢下江南的差事,柳贞吉也高兴,但她不是太藏得住事的人,所以在宫里头那会,她就低头装傻,脑袋也不去想事,尽量显得愚蠢些,这一出来,脑子灵活了,嘴舌也麻利了起来,她抱着儿子往他怀里更靠近了点,小声问他,“你说这事最后会如何?” “谁知道,”周容浚翘了翘嘴角,笑意很是冰冷,“出不了京就行。” 太子家里的事都弄不干净,手还伸那么长了,不给他找点事做,他是什么菜都敢往他自个儿碗里扒…… 柳贞吉看了眼他,没说话。 前晚太子找他喝酒,就是为的下江南的事。 在太子主审的司马案中,她那个庶兄虽然被下了狱,但太子网开一面,她爹柳艏仅被革职,贿银充公,从而把罪名全推在了她那个庶兄柳之奇的身上,于她两个兄弟官途无碍,所以,她家王爷欠太子一道,太子拿这个出来说,让她家王爷到皇上面前举荐他下江南,这可把她家王爷憋屈得,第二天就给使了这个坏招出来。 太子太贪心,但她家王爷实在也不是吃素的,他早已不是当年宫中那个傻呼呼的孩子了,现在肚子里阴招多得是,每放一招出来柳贞吉都要听得眨好几下眼。 “我走了,太子可能会找人试探你,你注意着点。”见她眼睛清亮,周容浚看了她几眼,就调过了视线。 柳贞吉见他看两眼就看他了,小声地道,“我知道了,你信我,我不会出事。” “嗯。”周容浚侧头,在她发上吻了吻,他沉吟了下,又道,“当年容氏嫁过来,顾氏肚子有孩子,容氏绝了顾氏的生育,尽管顾氏只是个妾,但她确是我皇兄的心头爱,容氏嫁进来之前也是知道的,这件事里头,顾氏的罪不轻,但我们皇家要是想平,有人出手的话还是平得了的。” “谁平?皇上还是皇后娘娘?”柳贞吉还是不太习惯私底下叫皇帝皇后父皇母后。 “是娘娘。”周容浚淡淡地道。 只有娘娘,才会扶着太子走,他那父皇,其实一直不太喜欢太子,比不喜欢他还不喜太子一些。 太子这人,虽跟他是同母,但周容浚也确实与他亲近不起来,他挨打挨骂的时候,他这个皇兄只会在旁看着,再来几句假惺惺的求情话,真章却一次也没使过,就是他们母后与他们父皇斗气斗法,他也只是两边和稀泥,看似谁都不偏帮,他谁都认,跟谁都亲,但他父皇其实厌憎太子这种两边都想讨巧的巧劲,全好了他自己,他与他的皇后可一点也没得好。 太子这人,一贯以来的太贪心。 “容家没那么好平吧?”容家乃周朝世代史官,看容温元求见都是从宣武见,可见这家人的傲骨。 “娘娘有得是办法,现在李家不都得缩着尾巴做人?”周容浚嘲讽味十足地翘起了嘴角,“这天下,有她办不到的事?” 柳贞吉这时也摸不准他嘲讽之下有没有不平,便止了话,起了身,把小裕渝往他怀里送,跟里娇道,“狮王哥哥,我手累了,你抱。” 周容浚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但还是伸手按过了孩子,一接过孩子看到小狮子那张小脸,他的脸便柔和了下来,嘴边的那道讽意便褪了下来。 ** 宫里不太平,这几天柳贞吉也只听听,她现在专注的是替她家王爷打点南下的行装。 江南她没有去过,长殳也没有去过,以前他们家王爷也没去过,所以诸多事也不知要怎么备好,他们就找了几个南方出身的家奴过来仔细问了问气候天气,还有吃食之类的事情,算是提前做了点准备。 “人算不如天算,准备是准备了,虽说有备无患,但就是不知道到时候用 不用得上……”柳贞吉觉得自她嫁人后,她越来有有唠叨婆的风范了,她家王爷有事不能听她成天瞎叨叨,她叨叨的对象就是身边的这几个人了。 长殳笑,“您都说有备无患了,备上了,就有用得上的一天,您就放心。” 柳贞吉点头。 长殳见她眉眼之间有轻愁,猜她是在担心王爷南下有凶险,但这种事,除了她自己定心,谁也不能与她保证什么,他更没有出言安慰。 周容浚下江南的事,周文帝已经在朝廷中说了,此事已经定了下来,再两天,六月二十六那日就走。 他是六月二十八的生辰。 连个生辰也不让他在府里过,也不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 柳贞吉都怀疑,那对父母,根本就没一个人记得住他生辰的日子。 一想,她就心酸不已。 又想着他是去南方查贿银,给他使绊子的人不知其多,这真是人还没走,她就觉得先有点操心不过来了…… 这时他们说着话,杏雨进来报,说宫里的人回来了,有事要报。 长殳去园门口见了人。 等听了来人的报信,他讶异地挑起了眉,匆匆进了园子朝北阁走来,见到柳贞吉就道,“娘娘,容家次女容敏,进东宫为太子妃。” “啊?”手中拿着狮王披风在叠的柳贞吉站了起来,脑子转得飞快,“不守三年?” “还未过百日。” “这也行?” “太子行,容家行,皇上皇后也点了头。” 柳贞吉“哈”了一声,拿着披风又坐了下去,道,“这真是……” 她也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说了三字,就知道往下如何说了,只能苦笑地摇了摇头,为这变化莫测的皇家暗暗心惊。 第68章 当夜周容浚回来,仅看他的脸,柳贞吉就知道这事是定了。 “容家怎么会应?”给他换衣时,柳贞吉问了一句。 “不应能如何,总不能让皇长孙让个妾带着吧?”周容浚轻描淡写,“容家倒想争口气,可在皇家有他们家争口气的地方?” 他哼笑了一声。 柳贞吉便叹了口气。 见她又悲天悯人了起来,周容浚一手捏着她下巴抬起了她的脸,一手轻拍了拍她的脸,摇头道,“容家的女儿自愿嫁的,她进东宫,于他们家只有好处,谁也不需你可怜,知道了没有?” 柳贞吉点头,伸手把他的手拉下放心窝抱着,“我知道,就是想着,那个妾怎么就容下来了……” 她到底是有多好,让太子这么护着她? 连皇上皇后都应了太子。 周容浚沉吟了一下,这次他压低了声音,“容下来了,不见得是好事。” 那贱妾害死了一个太子妃,让他来说,只有死路一途才是她的正途,她活下来就是太子的软肋,可太子非要护着她,而他父皇居然也应允了…… 丽妃只是中了他母后的计,她在冷宫里都快要死了,他父皇也没说开个恩什么的,可他却偏偏让个贱妾活了下来,还让她呆在东宫的身边。 也只有太子,还能觉得他的地位因他们母后从而不可撼动。 可这天下,可不是他有个会为他打算,收拾烂摊子的母亲就可得到的。 男人的天下,不是靠自己双手打下来的,能坐得稳才怪,到时一个小破绽就能让他尸骨无存。 周容浚讥讽地挑起嘴边,朝眼巴巴等着他继续说的柳贞吉道,“谁都会为自己的糊涂事付出代价。” 他以前是,太子以后也逃不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谁都有自己的七情六欲要顾,各有各的要顾的,能不打起来才怪,柳贞吉其实也不是同情谁,她自己都顾不来,就是自知还有几分生存技能,但打起架来也未必斗得过些老妖老怪,她自觉没那个资格去同情可怜谁,就是觉得她以后要进这片刀光剑影中,像她这样还会顾忌着以前的伦理的人,怕一犹豫,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所以不能只死守严防了,她现在可是有孩子的人了。 柳贞吉抱着他的腰,说了自己的想法,然后看他沉默地看着她,她扁扁嘴,道,“我想只有迎头 跟上你才行,你要是走得太快,我跟不上你,我怕我很快就会被你抛下。” 周容浚没想她这么说,还愣了愣。 “没人跟你同行,你也是会寂寞的,我舍不得你一个人。”柳贞吉挤挤眼,她不是很习惯说情话,说完还觉得有点害臊,把脸在他胸前埋了起来。 周容浚抱着她良久无语,好一会,他哑着嗓子“嗯”了一声,“那你要走快点,走稳点。” “知道了,知道了。” 说是说知道了,但柳贞吉在他离开的这天,抱了儿子,拉着府里的马车,跟了他一路,等到二十七日这天,带着裕渝与他过完生辰,在二十八日这天目送了他远走,这才打道回府。 长殳这次跟了她来,他跟小果子一样,都有些骇然柳贞吉的记性——王爷常年在外东奔西跑,就是他,也很少想起他的正日子来。 长殳都惊讶,柳贞吉还是挺高兴的,她把她家王爷看得重,他心里自然知道,岂能不会把她放在心间…… 她要的,无非也就是他住在她的心上,她也把自己住在他的心上。 ** 一行人刚进京,就看到了他们王府的四总管守在城门边,说宫里来了两趟人,想让王妃娘娘带世子进宫。 都来了两趟,柳贞吉回了王府穿戴好,就抱了周裕渝打算进宫。 睡过了头几个月,小狮王没那么喜欢睡了,较之前有较多的时间去看人,往往会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个人看许久。 他们送走他父王的那天,他就是那样傻愣愣地看了他父王许久…… 柳贞吉上了马车后,问候在身边的长殳,“你说,娘娘会不会留渝儿?” 长殳点头,“会。” “王爷不会喜欢的。”柳贞吉摇头。 长殳点头,“是。” “那就是,怎么样都不能留渝儿在宫里头。”柳贞吉轻轻柔柔地抚着他们家小狮子的脸,微微一笑。 小狮子好奇地看着她的手指,眼睛随她手指移动的方向转个不停…… 柳贞吉心口化得成了一滩水,抬头朝长殳道,“娘娘要是强留的话,还望长殳到时候与娘娘说,我要是不带小世子夜夜歇在王府,王爷回来便会打死我。” 长殳又点了头。 “唉,”柳贞吉这时轻叹了口气,朝小狮子苦笑道,“你娘我呐,现在还是要靠你父王 狐假虎威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的靠自己独挡一面。” 长殳笑了起来,“娘娘不必拘泥于形式,有些事嘛,好用就行。” 柳贞吉闻言,狡黠地眨了眨眼。 等进了宫,柳贞吉发现容家的那位小姐居然也在。 还是容家小姐的容敏过来与柳贞吉施了半礼,她姿色一般,但长相柔美,说话的时候也很是细声细气,温柔不已,与她姐姐那雍容华贵的姿态截然不同。 虽然人不可貌相,但柳贞吉见了她之后,觉得这姑娘外表看起来,杀伤力跟她简直就是同级别的,同级别一样的低,这种人进东宫当真没问题? “来,本宫抱一会,你抱一路也抱累了。”柳贞吉这抱着孩子刚施完礼,万皇后的手就伸过来了。 柳贞吉没她家王爷那狂霸拽,万皇后手一伸,她便笑着把孩子小心地送了过去。 万皇后很是满意,万分珍惜小心抱着孩子的她用眼神示意柳贞吉到她身边坐下,又朝翩虹道,“给狮王妃奉茶,她口淡,给她用雪水泡清茶过来。” “是。”翩虹姑姑也是满脸笑意地领了命。 那容敏因此朝柳贞吉看来,脸上有着浅浅的笑意。 柳贞吉友好地朝她点了下头,转头对万皇后天真地道,“母后,这位小姐面相好温柔,贞吉儿好喜欢。” ** 容家的嫡二小姐容敏刚进容家,仆人就说大爷叫她一回来就去他那边。 “我爹呢?”容敏问过来的家仆。 “老爷正睡着。” “好点了没?” 家仆犹豫,然后忧虑地摇了摇头。 “我去看看。”容敏转了道。 “大爷说,让您一回来就去他那边,老爷那,说您慢点儿去看,许还能等到老爷醒来,陪他说会儿话。” 容敏又回过了身,朝她大哥那边的院子走了过去。 容川已经等了她一下午,见到她回来,“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狮王妃来了,皇后娘娘多留了我与她说了会儿话。” “柳家那个?” “嗯。” “是个什么样的人?” “天真,烂漫……”容敏淡淡地道,“讨人喜欢,尤其讨男人喜欢。” “没见着太子?” “没。” “嗯……”容川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他抬起了眼皮,与容敏道,“爹和我这几日会想法子,让你见呈益和淑仪他们一次。” 说到这,他看着他的小妹,脸色灰青地道,“你若是后悔,还来得及。” 容敏冷冷地嗤笑了一声,“后悔什么?我姐姐死了还不够,难不成还要让我看着她的孩子在我眼前死了不成?” “呈益毕竟是皇长孙……” “我姐姐还是皇家明媒正娶的太子妃呢,说死了,不就死了。”容敏冷冷地道,细声细气的声音中带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阴冷,“而她死得这般不明不白,总得有人付出点什么吧?要不然,这满京的人,真当我们容家好欺负,被人当成死狗往死里打,连吠都不敢吠一声。” 第69章 那厢凤宫,万皇后开口留柳贞吉下来。 柳贞吉眨巴了下眼,朝着万皇后就是天真地笑,摇了头,“不了,孩儿和小世子一起回去。” 万皇后淡淡地看着她,她已经确定她不是个傻的,而她的无畏,看起来和她那小儿子也是不遑多让。 可惜,她只是个王妃,不是大周的皇子,大周的王爷能做的事,并不代表她这个小王妃能做。 “还是留下来吧。”万皇后轻描淡写,她不信她要留人下来,她这个儿媳还敢反抗不成…… 说着她转头就欲要吩咐翩虹去收拾房间。 “娘娘,王爷临走时嘱了话,说王妃每夜只能带小世子在府中就寝。”长殳在这时躬了腰,恭敬地说了话。 “哦?”万皇后转身,看向他,挑眉道,“嘱了话?意思是本宫想留媳妇皇孙歇一晚,也留不得?” “王爷说了,王妃世子每天都得回。”长殳声音还是没有起伏。 万皇后顿了好一会,转头看向那抱着孩子乖乖坐着的狮王妃,她看起来还像是没有长大,还是少女一样的容颜和姿态,连眼睛里的神采也跟过去无异,不像是一个生了孩子的人。 而她不是真的傻,那么,不是真傻的话那就是妖了。 她那小儿子也还是会娶…… 万皇后对上柳贞吉那双直视着她,丝毫没有回避的眼好半会,突然笑了笑,“你不想留?” “狮王哥哥走的时候,孩儿跟他保证过,每天都乖乖回府的。” “哪怕抗本宫的旨?” “哦……”柳贞吉眨眨眼,一脸为难,最后苦着脸道,“娘娘您罚我吧,我跟狮王哥哥保证过,只听他的话。” 她不介意告诉皇后娘娘,王爷于她来说才是最重要,而且,她也不介意皇后娘娘不喜欢她…… 柳贞吉现在都有些明白她家王爷为何老跟皇帝皇后对着干了,对着干于他的伤害才是最少的。 就像她现在这样,皇后娘娘不喜欢她,少找她来宫中,她的儿子就不会有机会被强留下来。 柳贞吉知道,留着留着,皇后就会把她的儿子留成了她自己的了。 她不是没见过像万皇后这样强把孙子留在身边的祖母,而万皇后的身份,注定她行事与退让,体恤他人无关,也之所以,她家王爷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们的儿子跟皇后亲近的意思,于他来说, 皇后只会拿他的儿子牵制他。 她家王爷防这个防得紧,他实则是非常厌恶他的父皇母后碰他的孩子,而柳贞吉其实也怕他走后,皇后真的把他们的孩子留到她的身边。 “方才以为你能讨人喜欢点,”万皇后伸出手,摸了摸她这也不听话的儿媳的脸,她能对着她皇儿退让,但怎么可能为个外面嫁进来的小姑娘退让,“哪想,还只想想,你就又这么不讨人喜欢了。” “哦。”柳贞吉干巴巴地应了一声。 “来,本宫再抱抱我的皇孙。”万皇后伸手要抱。 柳贞吉抱着周裕渝想站起告罪,但却在这时,万皇后突然伸过来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了柳贞吉的脸上。 “叭”的一声剧响,柳贞吉的脸被打到了一边,她来不及多想,低头往怀中的孩子看去,见他没被惊醒,这心还提着没放下去,她却发现自己两边的手臂已经被刚候在一边的宫女强力拉住了…… 万皇后在这时,施施然从她怀中抱过了孩子,朝三德子轻描淡写地道,“狮王妃擅自离京数日,特来与本宫请罪,自愿到本宫这面壁思过几天才回去,你派人去狮王府说一声。” “是,奴婢谨尊懿旨。” “娘娘……” 死皱着眉头的长殳刚开口,堵住了他半身的翩虹开了口,“长公公还是少开口说话的好。” 这时的柳贞吉看着从她怀中抢过孩子,还云淡风轻的万皇后,脸上的天真与笑全都没有了…… “好生歇着吧,我带渝儿去看看他皇祖父。”万皇后淡淡地道,她抱着孩子走了几步,发觉出了柳贞吉异于常态的沉默,她回过头,这时柳贞吉也回过了头,眼睛一直盯着她手中睡着的孩子,眉头不由微拢了一下。 她虽然没把柳贞吉放在眼里,但她到底是她小儿子娶回来的人,是他的心头之爱,想着太子那个什么都只占好的人都能为他心爱的女人不惜出头,且那还是个贱妾,眼前这个还是个王妃,到底还是要给几许面子,免得回来与小儿不好交待,便道,“他皇祖父想见他得很,见见,于浚儿也好,于他也好,都有好处,等会回来,我就把渝儿送到你手里。” 说完,她也是给足了这个小儿媳的面子了,也就不再停留,信步往德宏宫那边走去。 走到宫门前时,她又对着跟上来的三德子又淡道,“回去跟狮王妃说,她擅自离京之罪,已经罚了,这几天她就安心住在凤宫,好好歇息 几天就是。” 她也没想为难她这个小儿媳,只是,这孩子敢与她顶嘴的时候就该明白,她这个婆婆可不是她能得罪得起的。 不给她点教训,她还敢当能爬到她头上来。 她该好好认清她的身份了,别以为撑着那张天真的皮,糊弄了许多人,就连她这个皇后也敢不放在眼里。 万皇后自觉,看在她小儿子的份上,对这个小媳妇,她已经够客气的了。 ** 皇后走后,柳贞吉被翩虹姑姑恭敬地请到了一处华丽雅致的宫房。 临走前,翩虹姑姑朝柳贞吉叹了口气,“王妃娘娘,皇后娘娘是喜欢您的,您只要稍稍顺她一点,她只会更喜欢您。” 说罢,朝柳贞吉恭敬地道了万福,这才转身离去。 她一走,今天跟着柳贞吉进宫的镜花水月没忍住眼中的泪,哭了出来。 她们也不敢哭得大声,无声地流着眼泪去看她们王妃的脸…… “您过来坐着,老奴看看。”长殳拉了柳贞吉一下。 柳贞吉勉强朝他一笑,坐到了面前的春凳上。 “有点重,明天就该肿起来了,擦点药,也许过个三四天就能全部消肿。”长殳吐了好几口气,压低了声音在她面前耳语,语气才跟平时一样的没有起伏,“这事得跟王爷说一下,等会老奴会递消息出去。” 柳贞吉点点头。 得了一巴掌,她当下脑海下意识就闪过一道愤怒,可过后,理智回笼,她也就接受了眼前的势态——没有他,在这天下说一不二的皇帝皇后面前,她举步维艰。 她不可能在这两个人面前做到他能做到的事情,因为这就是换了别的皇子,也是做不到的,只略一想,柳贞吉就接受了现实。 这巴掌她必须得挨着,且最好一句哭诉也不要说出口。 这是皇后对她的罚,再哭,不过是抗旨,罪上加罪罢了。 她认清了。 “渝儿……”柳贞吉闭了闭眼,笑了笑,深吸了口气,道,“翩虹姑姑说得是,我应该听母后的话一点。” 长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柳贞吉觉得她对皇后的那点佩服之心已经没了,现在在她面前的万皇后,是这天下再尊贵不过的婆婆。 而她是她的儿媳,她儿子狮王的王妃。 她是她家王爷 娶回来当家的妻子。 那个男人要是知道他的孩子被皇后抢到了身边,不知道会有多震怒——江南已够他操心不已了,这时候再分心,他怕是难受得紧吧? 她不能再拖后腿了。 当晚,周裕渝被送到了柳贞吉的手里。 万皇后看她顺从了不少,嘴边有了点笑,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淡道,“我那还有瓶广清液,等会让翩虹送过来。” “多谢母后。”柳贞吉抱着孩子,朝她恭敬地福了个礼。 万皇后漫不经心地扫过她抱着孩子那筋骨突出的手,心知她紧张害怕得紧,嘴角不由翘了翘。 这世上的人,多的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不治治,还真当她能翻了天去,认不清自个儿的样子。 看看,治治,不就好了。 想来她以后也不敢再逆她的意了,万皇后心中好受了不少,拉了柳贞吉到身边坐下,与她说起了皇上给皇孙的赏赐,就当是弥补了。 她殊不知,她朝人打完棒子后给的这一甜枣,和她以后所做的所谓弥补,已经于狮王夫妻没有任何意义了——往江南赶的狮王在数天后得知皇后娘娘所做之事后,他提了手中的剑,找了一片树林,把数百棵树砍倒后,平复了闻信后一直在剧烈起伏的胸膛。 “皇后娘娘……”他把剑扔给了俞飞舟,讥俏地翘起了嘴角,“您果然从没让我失望过。” 第70章 柳贞吉在凤宫呆到第三天,脸上的指痕不细看的话就注意不到了,这几天白天,万皇后会把孩子抱去大半天,柳贞吉就守在身边。 第三天的时候,凤宫里来了奶娘。 柳贞吉奶水够,一直都没安排奶娘。 万皇后觉得不是太体面,就叫翩虹去挑了两个奶娘进宫…… 柳贞吉头一次看着奶娘喂奶,人都呆了。 小孩子头先可能没吃到熟悉的奶味,别了别脑袋,奶娘一直往他嘴里塞□,他别了又别,最后扁嘴哭了起来。 柳贞吉的心都疼得木了,站起来想去抱孩子时,翩虹姑姑拦了她,朝她摇了摇头。 万皇后也是皱了眉,朝柳贞吉安抚道,“没事,可能不习惯,习惯了就好。” 奶娘这时哄了周裕渝一会,再塞进□的时候,饿极了的小世子已经顾不上哭嚎了,贪婪地吸起了奶。 果然是习惯了就好。 柳贞吉一下子,就倒在了椅子上,面色惨白。 万皇后见她如此失态,不禁摇了摇头,低声斥道,“这点事都经不住,糊涂!” 柳贞吉低下头,惨笑了一下。 她没什么好说的,皇后连她小儿子都不懂,就更不会来懂她这个儿媳了…… 这一天,柳贞吉连水都很少喝,恭房都没去过两趟,守在儿子的身边没动,为的就是自己能抢着多喂他次奶。 这晚直到深夜,她的眼睛都没合上,她看着在睡梦中的儿子,她可能是白天心头疼得过狠了,现在全身除了说不尽的疲惫,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许是这天她守着人不动,抢着喂奶的动作过于急切,晚上翩虹想来想去,都觉得不对,私下与万皇后道,“许是王爷和王妃想用娘乳喂呢?要是想找奶娘,岂不是早就备着了?” 没往这上想的万皇后怔了。 随即,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淡道,“奶娘不过是喂口奶而已,不喜欢,到时候打发了出去就是,碍不着什么,这世上还有孩子不跟自己亲娘亲,跟奶娘亲的吗?我不也没喂过太子他们什么奶,他们难道就不是我儿子了?我看她辛苦,天天守着孩子,替她找两个干净的奶娘而已。” “您这是好心,可……”翩虹说到这止了话,轻叹了口气。 娘娘是好心,可王爷王妃未必领情啊。 这不领情的话,是也是不是了, 好也不是好了。 ** 等太子带了皇长孙周呈益,皇小孙周呈安和淑仪小郡主到凤宫与万皇后请安,万皇后这才想起,她把小儿的儿子留得太长了。 她再想把得她心的皇孙儿留下,也是不行了,毕竟皇长孙和刚生出来也不久的皇小孙失恃,没有母亲照顾,她就算是身边要带皇孙,也该带他们。 七月六日的这天,因太子的造访,柳贞吉终于带着他们的孩子可以离开凤宫了。 临走前,万皇后看着这几天沉默得就像只不会说话的小羔羊的媳妇,心中莫名觉得有丝不忍,与她道,“我看渝儿也是不习惯吃奶娘的奶,你若是有奶的话,就吃你的,奶娘就不给你带回去了。” 柳贞吉没料她竟如此说话,当下就朝她感激一笑,眼睛里都泛起了泪花,抱着周裕渝就朝万皇后跪下,哭着道,“多谢母后,多谢母后,孩儿有奶,孩儿喂就行,谢谢您,谢谢您。” 如若不是抱着儿子,柳贞吉这次真是想给皇后诚心磕头了。 她总算是没把她往死里逼…… 看她哭红了眼,万皇后呆了一下,最后苦笑了一声,“就回吧,若是府里呆得闷了,不乏带着渝儿到宫里多走动走动。” “是。”柳贞吉朝她感激一笑。 她一走,有些疲惫的万皇后搭上了翩虹的手回寝宫,路上悠悠地道,“想来,下次叫她,也不会跟本宫推三阻四了。” “是呢。”翩虹附应了一声。 万皇后微微一笑,小女孩就是这样,不经几番调*教,如何知道进退。 ** “娘娘……”镜花在马车外轻敲了一下窗棱。 “嘘。”守在里头的水月连忙轻嘘了一下,贴着窗子朝外面轻声道,“小世子在吃奶呢,等会再禀。” “诶。” 柳贞吉看着急急吞咽着奶的孩子,嘴角总算有了点笑。 “小世子只爱吃您的奶呢。”水月笑道。 柳贞吉笑了笑。 小孩子,懂什么爱不爱的,饿了什么都吃…… 不用心养着他,再怎么亲,也是会有隔阂的。 “怎么可能让别人带走你……”柳贞吉看着孩子,无声地跟他呢喃,“你是你父王与我的心头肉,谁抢走你,谁就是我们的……” 念到这,柳贞吉停了,她笑 了起来。 她放什么狠话,做到才是真章。 小世子吃着奶就又含着□睡了过去,柳贞吉等确定他睡了,穿好衣裳,与水月道,“让如花进来吧。” “是。” 镜花进来后,见到小世子又睡了,笑了一下之后跪在柳贞吉的脚边,轻声与她道,“长公公刚接到府里人的消息,说夫人病了。” “病了?”柳贞吉直起了腰。 “是。” “什么病?” “老太太那边好像也病了,”镜花含蓄地说,“老太太闹到了大公子的府里去,回头回去就病了,当天,夫人也病了。” “这……”柳贞吉有些料不准了。 “如花似玉过去照顾夫人去了,说夫人是累病了,又被人气病了。”镜花又禀。 “这就好。”柳贞吉这才松下腰,松了口气。 过几天就是太子迎娶新太子妃的日子,她作为皇族女眷,少不得要参加皇族女眷的几个会头的宴会,说来,这个时候她也不好去探她娘,她刚从宫里出来,又进娘家,这忙忙碌碌的,少不得被人说三道四。 说归说,过了一会,柳贞吉又忍不住念叨了一句,“怕真是累着气着了,还是得好生伺候着才行……” 说着想起自她一回来,她还没见过母亲和姐姐,她们也没见过他们的小世子,柳贞吉苦笑着摇了摇头。 才回来几天啊,就出了什么多事。 等回了府,柳贞吉休整了一下,就让长殳进了北阁的案堂。 “小世子?”长殳一进就四处看。 “在卧屋睡着呢,杏雨梨云看着。” “诶。”长殳点头,走近后跪坐在底下,把袖中的王爷的信拿出,给了柳贞吉。 柳贞吉接过,看到信封上狂放的“妻启”两字,眼睛不由柔和了下来。 她握着信,没有先拆开了来,而是问了长殳,“那容家小姐的性情查明了?” “查明了,”长殳点头道,“是个有主意的。” 说着把探子传过来的话,低声与柳贞吉说了一遍。 柳贞吉听后点了下头,“也是个不简单的。” “是个简单的,就不会自愿要嫁进东宫了。”长殳淡道。 “是啊。”柳贞吉摸着手中的信,她也不知她家王爷到哪了,南方水 灾过去快有两月了,不知道满是饥民的江南,会不会有凶险。 “明日东宫有宴,我要去上一天……”柳贞吉摸着信,垂眼道,“我看皇后娘娘到时会让人带小世子进宫。” 长殳皱起了眉,“才回来一天。” “她会。”柳贞吉笑了笑,皇后现在的心思不难猜,在被教训过的她面前,皇后知道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您的意思是?” “娘娘老抱她在宫外的皇孙也没什么意思,皇长孙他们刚失了亲母,更需要祖母的安抚不是?” “这朝廷里,现在无人想得罪皇后娘妨。”长殳明白她的意思,可是,没人有胆敢去说皇后娘娘,他看向一脸猜不出心思的王妃,又道,“您更不能能去与谁说这事,您不能再得罪皇后娘娘了。” “我倒也不是怕得罪她,”柳贞吉闻言失笑,“我也顺不了她什么,现在也不过是在王爷没回来之前为自保识占时务,王爷回来后,他说什么,我还是要做什么,到时候还是一样会得罪。” 总之,她站在他身边,两夫妻都不会得皇帝皇后的喜,所以她不怕得罪皇后,就是怕得罪了,也得不了什么好。 “那……” “何不让容大人去说?”柳贞吉淡淡道,“我看太子也很愿意皇长孙呆在皇后娘娘的身边得很。” 岂是愿意,应该是乐意至极,皇上最近可是常往凤宫走的。 长殳想了想,让病中的容大人去皇后面前说这个事,没准还真能成,皇长孙养在宫中最为尊贵的皇后身边,于容家也有好处。 “是个好主意。”长殳点了头。 “嗯,想想办法,给容大人提个醒……” “那明天也来不及了啊……” 柳贞吉这时已经拆开了信,在看她丈夫写给她的信,边看边道,“明天……” 她本想说明天只能先让皇后顺意,但却突然噤了声。 “娘娘,王爷说什么了?”长殳看她脸色乍然一变,不禁问道。 “他说,”柳贞吉用没拿信纸的那只手摸了摸纸面,苦笑道,“就是我们整个王府的人被全诛,也不会再让娘娘碰渝儿一下。” 第71章 狮王的信是隔天一早,送到了周文帝的案前。 当天下朝带着几个臣子进御书房的周文帝看过信后,脸色大变,抛下一屋子的大臣去了凤宫,把信扔了万皇后的脸上。 三德子急忙捡起这信,拿给了万皇后,万皇后见过信后,也是脸色大变,连嘴唇都变得发白。 “要么弄死他,要么让他滚,要么按他说的做,你选。”周文帝冷冷地道。 万皇后拿信的手一直在抖,抖得翩虹都看不过去了,跪在她脚前握住了她的手,“娘娘……” 半晌,万皇后失声痛哭,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他就这么恨我?” 周文帝看着她,脸上闪过一道哀伤,“你选吧。” 万皇后痛苦欲绝,一时之间竟泣不成声,周文帝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走近了她,把她抱在了怀里,他闭上了眼,脸上也是难掩痛苦,“他说了,这是我们欠他的,该还给他……” 他也是料不到,他那儿子竟如此激烈至此,竟说他死也好,被贬庶民也好,就是被逐出皇族,也不愿意他们碰他的孩子一下…… 他这性子,太激狂了。 周文帝以为他昆山回来,他自己有了儿子,是真的温和了不少,可这一下,原形毕露,他依旧还是那个惹了他,他就不计代价疯狂反击的小孩。 他甚至因此不怕与他们彻底翻脸。 “欠他的,呵呵,”万皇后哭着笑了好一会,越笑眼泪越多,“好,好,好,那我就还他,还他,我还他,我的儿啊……” 说罢,她哀恸至极,昏倒在了周文帝的怀里。 “扶摇……”周文帝抱住了她,喊着她名字的声音暗哑低沉无比,他听着宫人急传太医,心中苦涩得嘴里都乏着苦味。 当年他们造的孽,现在就报应到了他们身上来了。 果然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他们欠的,他们的小儿子记得清清楚楚,一点一滴都没有忘记。 他们的小儿子一直都记着当年他们吵架,他母后把他推入湖中,而他站在湖边看着他在水中挣扎不为所动,只顾与他母后吵架的仇。 他们当年不顾他的死活,而现在,他在信中毫不避讳地说,他们碰一下他的儿子,都让他觉得恶心。 这就是他们的报应。 难怪这几年,他对这儿子再好,再给他权力,他也从 不试着与他亲近,离他离得远远的,从未试过与他这父皇交心。 ** 皇后娘娘病了,宫里传出消息后,东宫那边也有人来狮王府报,今天的宴不设了。 柳贞吉准备进宫,让杏雨她们备宫装。 镜花在一旁忍不住道,“您还要去啊?” 她实在怕死了皇后娘娘,她想他们娘也不会有多喜欢进宫。 “要去,不少人都会去,我不去不行。”柳贞吉淡道。 现在外面都说皇后喜欢她,皇后喜欢她,她都不去,那是她的不是。 柳贞吉带了长殳与杏雨梨云去宫里。 杏雨梨云要老成些,较镜花水月要沉稳些。 柳贞吉到的时候,来探望皇后的人有许多,几个王爷的王妃都到了,柳贞吉以前也在一些内宴上见过她们,遂也都认识,相互见过礼后,谁人也不敢高声说话,皆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等候。 半个上午,就这么等过去了。 等到午时,柳贞吉以为要见不到皇后了,皇后宫里的宫人却叫了她,仅也只叫她去皇后寝宫,然后与来的其他人说皇后娘娘醒了,多谢她们关心,让她们早点回去歇息。 这几个王妃走的时候,皆不由朝柳贞吉多瞧了两眼。 柳贞吉眼观鼻,鼻观心不动于山地站着,先声到三德子再请,她就尾随了他去了寝宫。 万皇后再见到她这个儿媳,心疲,眼睛也疲的她只扫了人一眼,指了指床边,示意她坐下,等人坐下后,她开口问,“你告状了?” 柳贞吉听着她虚弱却还是难掩强势气息的话,怔坐在那,没有回话。 万皇后看向了她,见她呆呆坐在那的孱弱样子,哼笑了一声,再说话时,语气竟带着几许难掩的痛苦,“我算是明白了,为何他非要娶你这样的。” 不是真傻,但真心向着他,明明知道得罪她没好果子吃,也还是会顺着他的心意走,对他百依百顺得就像全身没骨头。 跟她截然不同的一个人。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万皇后看向她,试着探出手去够儿媳的那只小手,“觉得我为难你们。” 柳贞吉被她冰冷的手碰的那一刻,身体完全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她慌张地朝万皇后看去,见万皇后眼睛看着她不放,她慌然地摇了头,稳了稳,咽了好几口口水下去后才道,“不,我不觉 得您为难我,从未这般想过,孩儿只是想,想您莫为难狮王哥哥的好,许多他不喜欢做的事,他说什么就还是顺着他的好,谁顺着他,他就喜欢谁,娘娘,我知道您喜欢狮王哥哥,您要是想让他也同样喜欢您,顺着他就好,您看,我娘家倒了,心思也没有别人家的小姐厉害,他还是娶了我,谁对他好,他就会对谁挖心掏肺的好,娘娘,狮王哥哥就是这样的人,您别怪罪他,要怪罪,就怪罪我好了……” 万皇后见她越得肩膀都缩了起来,畏畏缩缩的样子,就像面对着一个会吃人的恶鬼——好长一会儿,她脑子空白,都不知该想什么。 他不喜欢她,现在,连他的媳妇都不喜欢她了。 她总是能把好好的事情搞砸,万皇后茫然地想,为什么上次她不干脆死了呢?也许死了,她就不用受她这脾气的累了,也就不用,活到今日,还要看到小儿子那封恨意涛天的信,再度忆起当年她对他所做过的那些残忍的事。 她以为她忘了,以为谁都不提,就都过去了。 可事实上,谁也没有忘,而那些事,从没有过去过。 他记得,她也记得,文帝也件件都没有忘却过。 “对不住了,”万皇后更累了,她以前是心灰意冷地累,无所谓时间长短,无所谓春秋来过几趟,而现在,她更累了,甚至累得想认输了,她紧紧抓着儿媳妇的手,就像抓着她的小儿子那般,她想乞求原谅,她想她的小儿子不那么恨她,她想得不得了,“母后做过许多错事,在这里跟你道歉了,别太讨厌母后,母后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万皇后疲倦地看着柳贞吉,眼睛一眨都不眨,想从她脸上看出原谅来。 她眼边的泪,静静地流着,漫天的悲伤笼罩在了这个苍白虚弱,但还是高贵美丽的女人身上…… 没有人能拒绝得了她的乞求吧? 柳贞吉缩着肩膀,小心地看着眼前这个示弱到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步的女人,却发现这不可一世的女人那高贵的头颅低得再多,她心中却没有丝毫感触了。 想来,她那被伤害了一次又一次的丈夫,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对他的母亲这样全然绝了感情。 有些伤害,是无法弥补的。 更不是一句道歉就能填平的。 而皇后也是不可能改变的,十几年前她伤害他,十几年后她还是在伤害他,她一直都在做着伤害他的事情,她要是真的道歉,真的心疼 爱护他,又何至于会到时至今日的这步? “我不懂,也不知道。”最终,她低下了头,慢慢地挪了下手,想从万皇后死死抓着她的手中抽离。 可她仅一动,万皇后就反射性地更用力地捏住了她,捏得柳贞吉的手生疼。 低着头的柳贞吉抿嘴笑了一下——看,这就是皇后娘娘,嘴里说得再漂亮,手上干的却是让人发疼的事。 “别恨我,”万皇后看着她低着的脑袋,她看了又看,也没看到她再抬起头来,她是真的累了,她逼着自己慢慢松开了她的手,就像当年逼着自己不去追他,看着小小的他离开这个皇宫一样,“儿,别恨母后。” “别恨我。”万皇后喃喃着这三字,再度昏厥了过去。 “皇后娘娘……”在旁泣不成声的翩虹姑姑悲切地大叫了一声,跪着的人手忙脚乱地往外跑去,失声大叫,“快,快,皇后娘娘又昏过去了,叫温太医过来,快叫!” 柳贞吉这时抬起了头,她看到了皇后眼边的一串泪,很快流过她的眼角,流入了她耳边发白的头发中…… 皇后是真的哀伤。 可她的狮王与她,也是真的不能原谅。 他们之间是最亲的亲人,却也是他在这世间上最恨的人。 而于她可怜的丈夫,人世间最大的悲哀,不过就是如此了吧? 第72章 柳贞吉离开皇宫前,转身向那巍峨雄伟的皇宫望去。 躬着身的长殳看她眼神宁静,轻叫了她一声,“王妃。” 柳贞吉回过头来,嘴边泛起苦涩的笑,“孰非无情。” 岂非是没有感情,如果没有感情,人岂非有恨,岂有不原谅,眼泪又怎么可能有那么多…… 只是,疮痍满目的现实,总是让最应该亲密无间的人们成为最熟悉的陌生人,哪怕知道不谅解只会更痛苦,也不会选择去原谅。 这就是他们的生活。 柳贞吉这次没再犹豫,头也不回地往宫外走去。 她嫁进了她的丈夫那天,就代表了,她剩下的一生,要与他共同承担他的命运,而那命运是他们两个的命运,她选择了,就无回路可走。 她必须站在他的身边,好坏都能让他转头能看到她,而他的敌人就是她的敌人,他的仇人就是她的仇人。 他不能谅解的,她也需去拒绝那只和解的手。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原谅。 ** 皇后的病没有阻碍容家女进入东宫,但冲散了不多的那点喜气,东宫再次大婚这天,柳贞吉又进了宫,见到了高堂上的皇帝皇后。 他们成亲那天,别论高堂在上,连他们的一句话也没得,来参加他们喜事的宾客,比太子这个没丝毫喜气的婚礼的一小半还不如。 所以,想让他不去恨,不去在意,何其难? 他们从没给过他应得的东西,而他现在得的,都是他自己拿命去拼的,西北几年到京中的每件案子,都是他顶着别的皇子拒绝去承担的压力去做的,他干着最累的活,而皇帝拿那当是对他的器重,而为了惩罚他娶她,说拒绝给他正式的官位就拒绝给,说让他去行宫就去行宫,江南没人了,想让他去,就让他回了——她家狮王是拿这些当是机会,可若不是,皇帝所下的每一个旨令,都能压死他。 高堂上的这两个人,一个觉得对他已经不薄,一个觉得已够诚心忏悔弥补,然后再在他的旧伤上不断地补刀,大把大把地撒盐…… 如若不是承受不来了,柳贞吉知道他不会跟皇帝皇后这么撕破脸,让王府与皇宫的关系,降至冰点。 拜过堂后,皇帝皇后就都走了。 万皇后走之前,让人叫来了柳贞吉,朝她点了个头,这才跟了周文帝上了龙辇离开。 他们走后,皇家的一些女眷朝受凤宠的柳贞吉围了上来,因顾忌着此时宫中的气氛,大家脸上都没什么喜气,连说话的时候也很轻,她们相邀柳贞吉去洞房看新太子妃,柳贞吉浅浅笑着答应了下来,被她们以中心簇拥着去了洞房。 到了洞房,几个王妃自持矜持,过去请过安问过好,就站一边不说话了,倒是几个关系远点的皇堂婶,与新太子妃说了几句话。 周文帝一共有六兄弟,两个在争储当中死了,一个谋反下狱死了,还有两个,死在了战场上,周文帝当上皇帝后,他的兄弟就没一个活的,他们留下的子嗣也不过三个人,一男两女。 大周的江山在周文帝的手中稳如铁桶,而他得的儿子数目,翻开宫载细细一查,也是自开国帝王至今最多的一个…… 这个皇帝,自一开始就做了不会轻易把他的江山交给他的一个皇子的准备,若不然,他不会不惜与皇后决裂,也要宠幸一个一个的女人,生下这么多的皇子。 太子之位,当年皇后争得辛苦,甚至不惜牺牲她的小儿子,而坐在太子之位上的人,一直也坐得辛苦——柳贞吉也不难理解太子的锱铢必较,有一个心思不怎么放在他身上的皇帝,太子能高枕无忧才怪。 只是,在周文帝向凤后示好的这两年里,太子的风头太劲了,他到处划势力范围,排挤别的皇子,连亲兄弟也没放过,末了,家事混乱,宠妾灭妻,还有持无恐不怕责难。 他太把周文帝对皇后的恩宠当回事了,就好像除了他,就不会有人再继承他父皇的江山。 可周文帝可以为了皇后对宠爱多年的丽妃毫不留情,但谁见过他为了皇后,对朝臣那么肆无忌惮? 便是李相,丽妃李氏在冷宫都快要死了,李相也好好地在朝廷中当着他的丞相。 柳贞吉也疑惑,这些她一介女子都看得明白的,为何在宫中步步都在筹谋的太子为何看不明白? 顾氏的事,他做得太过了,过得就像在找死,可偏偏他还是做了。 容家选择了对他们最有益的方式,再填进了一个女儿,而太子为了保全顾氏,竟然答应了容家的要求,真的敢娶容家女。 她不信,他们狮王府都能查到新太子妃不是善茬,而太子查不到。 他是认为他能搞得定新太子妃吧? 对太子这种可能有的过于自信,柳贞吉觉得他有些天真,也让她觉得太子的好日子不可能太长了 。 失了君心,内宅不宁,柳贞吉想到这的时候,看向了坐在那细声细气答皇堂婶问的新太子妃,她嘴边不由扬起了点笑。 长殳说这个新太子妃,可是个见着人被活活打死都会眼不眨,脸不变的厉害人呐…… 比起她这个杀个鸡还要瞪个眼,咽个口水的人,这新太子妃可要比她更适合呆在这个需有杀伐决断之能的皇家。 她不信,敢于把这样的一个女人娶进东宫的太子,会搞得定她。 ** 宫里不再有人传她进宫,柳贞吉便也能好好养儿。 八月初,四个半月大的小狮王的人生也没别的爱好,除了先前的吃喝拉撒之外,就爱握着个小拳头东挥一下,西挥一下,抱着他,他就张牙舞爪,放下他就四肢猛弹,翻过身来翻过身去,狂舞不休,自己还给自己伴以“咯咯”大笑的节奏,这看得柳贞吉砸舌不已,问长殳她家大狮王小时候是不是也是这般好动。 长殳难得哈哈大笑,笑得眼中都有泪光,“一模一样,一样一样的。” 是真的一样,当年的王爷,就是这样精力充沛,三个月就已经学会翻身了,对什么事都好奇不已…… “啧。”长殳说了些当年大狮王的丰功伟绩,当听到大狮王当年不到九个月多一点就学会走路,为的就是冲去抓御花园里的鸟屁股的时候,柳贞吉也是由衷地又砸了下舌。 她的天爷啊,小狮王可莫要如此的好。 可再看看身边那抓着自己的小脚丫就要往嘴里送,还咯咯乱笑的小狮王,柳贞吉顿时眼前一暗,顿觉前途不明…… 这可能是个比他亲爹好不到哪里去的主。 而这时东宫,太子夜夜歇在太子妃的房里,听说太子妃喜欢家中的那几株寒梅,太子向老丈人告了个罪,打算把寒梅迁进宫来。 太子妃疼皇长孙,皇小孙他们,他就把孩子安在了他们主宫里面。 这天,差人来报,听到太子妃喜欢三宝斋的糕点,太子还特地亲自出宫为其买了回去的消息后,柳贞吉都差点要为太子竖大拇指了。 这种夺取女人芳心的攻势,也不知容家这位新太子妃挺不挺得住。 “当初我还想,太子怎么敢再娶个比其姐不知厉害了多少的容家女……”柳贞吉抱着好不容易睡下来的小狮王跟来报信的长殳轻声叨叨,“原来是早有主意了。” “太子不 是无能之辈。”长殳轻声地问,看着小狮王甜笑的脸,他情不自禁地跟着笑,有了些年纪的老公公最近是把脸笑得都多了几道褶子出来了。 “那顾氏那边?” “在涂园里没动静。” 顾氏被太子勒令面壁一年,先前柳贞吉还当这是太子作戏给皇帝皇后看,现在看来,原来是他早就打好了主意了。 “真厉害。”柳贞吉感慨了一声。 “可不是。”长殳又笑了一声。 厉害是厉害,可还是比不过他们家王爷,江南流民骚乱,他们家王爷不过带五百官兵,就把江南丘南,丘原两地的流民纷乱解决了,经再他的手,把粮草一发,他们家这朝廷中的四王爷,到底是在江南那边的百姓中,有点声望了。 百姓一生能认识到的皇帝,王爷能有几位?能在百姓中有点名望,比不知道的总要强上那么一点。 这一次,于朝廷也好,于百姓也好,他们王爷算是功德圆满,哪怕他回京后得不了什么大赏,但小赏总有的…… 而江南那边,他们王爷的手也总算是伸过去了,不怕以后收拢不到人。 “顶多下个月,王爷就会回来了……”长殳笑着与柳贞吉道,“要是知道小世子这么活泼好动,不知道有多高兴。” 柳贞吉听了也是笑了起来,朝长殳眨眼,“我昨晚又写了信,告诉了他咱们家小世子把他案上的端砚打翻了的事,我看他回来未必会多欢喜,许是狠狠揍小世子一顿小屁股也说不定。” 这时阳光西移,落在了睡梦中不知被其娘亲出卖了的小狮王脸上,金灿灿的阳光下,小狮王嘴边的甜笑就更是耀眼生辉,烁烁发光了。 柳贞吉都看得呆了,好一会,才与长殳问,“王爷小时候就是睡着了,也爱这样乱高兴?” 长殳听着她的形容哭笑不得,其后还是点了头,“是,王爷睡着了也爱笑。” 就是没这么笑得甜罢了。 第73章 宫里没人再找柳贞吉进宫,但万皇后还是时不时有些赏赐下来。 柳贞吉也没闲着,带着儿子的同时,她把群芳院弄了一下。 她按着侍妾的等级,给这些人调整了下月银。 她是看着听话讨喜的,和皇上皇后赏的那几个,调在了一等,领一月三两银的月银,剩下的都次等,领一两。 这侍妾与侍妾之间隔着二两银,且群芳院后院不少都跟前院那些陪侍居然是领同样的银,内院的不少侍妾因此都没睡好觉。 丫环则按着以前的没变。 群芳院虽然还是那个群芳院,但柳贞吉仅去了行宫一年多一点,群芳院前院的美人就换了一批了,到了二十三岁之龄的,已经每个人领二十两银出了府,新进来的那十位,都不过十三四岁。 后院的,只要王爷没开口要留下,年过二十五的,则会放去庙里,如有家人的,即可领一百两银回去。 在长殳的手下,经过一年多的增增减减,群芳院里的人数看着没变,但还是给柳贞吉留了一个相对太平的空间,新进的人,性子较谨慎,老人也大多乖觉,月银的事一下去,居然连个跟总管说道的人也没有…… “我看是大家觉得我带小世子辛苦,都不给我找事了。”这日下午,长殳来狮阁与她禀事的时候,柳贞吉与他笑道。 长殳但笑不语。 想死的,当然可以找事,还想活的,只要不是蠢到极点,只要想想连王爷的面一年到头都见不了一次,也就歇了给王妃找事的心思。 “这个给您,太子妃邀您去东宫坐坐。”长殳把拜帖拿出。 “定的什么时间?”小狮子恨不把爬上他娘亲的头把她闪闪的金钗子给摘下,正在试图把小短腿提高踩到她肩膀上去,两手扶他的小蛮腰的柳贞吉正奋力抵抗,不能去拿拜帖,只能抽空问一声。 “明日上午,说是得了皇后赏的清茶,她听说您喜欢喝,就想借此邀您过去坐坐。” “有心了,哎,我的小祖宗……”柳贞吉话还没被完,王府的小狮子王因为抓不到她头上的金钗,愤怒地朝那上空挥了她一拳头,看他气愤不已地在她腿上跳脚,柳贞吉哭笑不得,“您站都站不稳呢,还想跳,美得你!” 说着把还在试图往上作乱的小狮王抱到怀里,与长殳道,“劳她有心了,长殳你回个帖过去,再把王爷差人送回来的那匹白蚕丝布挑一匹出来,明日带上。 ” “白蚕丝?”长殳犹豫了一下,“怕不好吧?” 王爷人还没回来,百忙之中还差人给她送了趟东西回来,里头不知道多少用心,要是知道她送给东宫,这脾气可能好不了。 “就用这个。”柳贞吉想了想,与长殳提了一点,“我想借此提点江南那边的事。” “这个,是王爷的意思?”长殳猜。 “不是,”柳贞吉笑了,她真是窝囊太长时间了,长殳都不怎么信她了,“我上午听温家的人来说,说八皇子要找王妃了……” “是,八皇子今年十七,到年龄了。”长殳没有意外,点头道,“那八皇子属意的是?” “也是容家。” “容家?”长殳微讶。 怎么又是容家? 八皇子现在不是以太子马首是瞻,这太子都娶了两个容家女了,他怎么还娶? “是,容家三房嫡长女容云。” “温家婶子跟您说的?” “嗯。”温家是七皇子定的亲家,许是七皇子那边嘱了话,自她回京后,温家来了几趟狮王府,显得与她亲近得很。 这一次温家婶子来,柳贞吉也邀了七皇子的未婚妻过个几天来府里坐坐。 “老奴这边还没听到信。” “温家也是刚得的信,就来与我说了。”柳贞吉笑,“人怪好的。” 老七这家人也找得好,来与他们王府联系的这温家婶子,也是个有着七巧玲珑心的,狡猾但不狡炸,卖好卖得刚刚好。 人精呐。 所以她都不好不提要见温家小姐的事,温家都这么有诚意了,她也得还着点。 “那为何要提江南之事?”长殳接了先前的话问。 “王爷前天来信不是说,这次镇灾有功最大的,是一位有先见,举了全家之财搬离长河沿河三县灾民,救了六千之多灾民的老书生?” “是有此事,皇上也特旨令这位于国于民有功的老秀才进宫。” “那老先生,是那位容家三房嫡长小姐的外祖。”柳贞吉刚说完,被她拘住的小狮王一泡尿,尿到了她身上,小狮王见此惩罚到了那个胆敢阻他爬上天摘金闪闪的女人,咯咯地得意大笑了起来,一点也没有尿湿裤的羞愧感。 柳贞吉目瞪口呆地瞪着尿湿裤还吊炸天的小狮子,一时竟语塞,见长殳 忍着笑过来抱他,她无奈地道,“你还是跟你爹跟过去吧,你们俩应该合得来。” 长殳发笑,“娘娘,您还是去换件衣服吧。” 如花似玉站在旁边,埋着头的她们笑得肩膀都发抖…… 狮王妃看着还在长殳怀里咯咯娇笑不止的臭小子撒的尿渐渐浸湿了她的华服,肉疼地喊,“败家子诶,一件衣裳好几十两,你爹养我够不容易了,你还不知道替我省省,我看还是得你爹回来狠狠揍你一顿小屁股才行!” 狮王妃恨得牙痒痒地站起身,又朝长殳吩咐了声正事,“等会,你就挑几匹最好的,悄悄送进宫去给皇后娘娘,就说是我送的。” 柳贞吉着重地咬了“我”字。 这事,是她的主意,不管出什么事,她担着。 “是,老奴现在就去办。”长殳忙道,顾不上哄怀里的狮王,把他交给了迎上来的杏雨,比柳贞吉脚步更快地走了。 杏雨抱着周裕渝走在了柳贞吉的身边,狮王妃拿着食指狠狠地点了下那咬着自个儿的小拳头,还不忘笑嘻嘻看着她的小狮子,恨恨地道,“小讨债鬼,美得你,你看你父王回来,我不唆使他揍你才怪!” ** 第二天柳贞吉就去东宫探口风去了。 新太子妃一见到她,着实讶异了一下——比前次见,这位狮王妃显然要沉稳了不少,褪去了几分天真。 “给太子妃请安……” 容敏赶紧上前扶了她,“弟妹还请无需这般客气。” “呃?”柳贞吉被这声弟妹呃住了,眨眨眼,笑得眼睛都弯了,“您比我还年轻好看呢,叫弟妹好,叫得我也小了一些似的,我可喜欢了。” 这一笑一说话,又天真尽露,容敏也是被她说得好笑,拉了她的手去首座坐,“我知道你是个爱说笑的,母后也是夸你性情活泼开朗,让我多跟你说说话,也沾点灵气。” “母后就是爱夸我。”柳贞吉笑得眼睛眯眯。 “我看是,应该学……”容敏与她同时坐下,细声细气地与她道,“我好欢喜你这高兴的样子,你不知道,我从昨日一送出帖子,就盼着你来了。” 哎呀,这也是个怪会说话的。 柳贞吉嘴角一弯,笑得更高兴了,眼睛里都因此有了亮光,“真的?” “真的。” 两妯娌就因高高兴兴地说起了话来,就 算借江南的布,说到了那位有功的老秀才与容家的关系,再说到了八皇子身上,两个人都是一人兴高采烈,一人亲切有礼,场面融洽无比。 柳贞吉临走时,容敏还送了她到宫门口,分别时两人依依不舍地握着手又说了好一会子话,在柳贞吉的再次告辞下才算告了个终。 隔天,皇宫里,有人递了话出来,说太子妃在皇后面前提了柳贞吉送给她的那匹江南丝布…… 柳贞吉听到后,跟长殳失笑道,“看出来没?这位太子妃心里怎么想的,不好猜啊。” 她是以为这位太子妃没那么好容易被太子攻陷,但看着她帮着太子掐他们狮王府的这举,暂时可以看出,新太子妃还不会给太子使绊,她会先帮着太子对付他们。 所以,容家派出的这位重量级选手,她只能先当作对手处理了。 见他们王妃还笑,长殳就知她已经做好了打算,也笑道,“不好猜也没关系,您的心思,她不也猜不着。” 她去皇后面前提丝布的事,皇后就算没得儿子儿媳的孝敬,长殳也觉得她不会计较这个,再说,他们娘娘送了,而且在送了进去后,太子妃就去她前面提这事,皇后这下就算是不愿意多想,也知道太子太子妃在针对谁了。 皇后一直是帮着太子没差,但她的心里,太子是太子,但可不是她最在意的那个儿子,尤其在他们王爷弄出那么大件事皇后还帮着他们王府的份上,太子与太子妃这次这举,是绝对的弄巧成拙了。 “您是怎么想到的?”长殳看向他们一直都表示得与世无争的王妃,他也是没想到,她一出手,这一局布一局的,居然还像模像样。 “我只是开了个头,”柳贞吉眨了一下眼,微笑道,“怎么做,还不是别人怎么做了怎么算。” 第74章 这明面的京城,除了南方的事传到京里惊起些波澜,其实无风也无雨,别的地方再如何,天子脚下的百姓总要较别的地方的人好过些,热闹的京城依旧来来往往不同的人,一派太平景象。 九月初,周容浚一路急赶,带着他的人赶回了京城,进宫见过皇帝报过事后,他站那不说话,周文帝也冷冷地看着他。 不一会,周文帝一句话也懒得与他多说,一挥袖,让他走。 周容浚也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恒常,”周文帝在他走后,重重地拍了下胸口,与常总管道,“他气得朕这里疼。” 恒常躬着身驼着背不敢说话,头都快低到地上去了。 “你倒是说句话啊?你不是与他好得很?” 恒常抬头苦笑,“您说的哪儿的话,您也不是不知道,奴婢也是上赶着孝敬狮王,我要是跟王爷多唠叨句别的,他一样翻脸不认人。” “贱,贱骨头。”也不知道是在说谁,周文帝说完这句话就吐了口气,道,“那就再缓缓吧,都清醒清醒。” 他也好,皇后也好,还是这孽子也好,都再清醒段时日,想好了日后要怎么办再说。 ** 周容浚离开德宏殿就出宫,守在门口的东宫中人叫他,他也当没听见,径直往外走。 等急马回了府,一到门口,见到迎他的人是长殳,眉头立马皱了,口气也凶了,“人呢?” 长殳好笑,道,“在厨房呢,没料您回来这么早。” “我不是派人过来送消息了?” 长殳拉拉身边刚到府的护卫,见他羞愧地低着头,叹着气点,“裘护卫前脚刚到府,您后脚就回来了。” 护卫羞愧,跪下地就道,“小的无能,还请王爷责罚。” 周容浚冷哼了一下,拿马鞭抽了他一鞭,大步往里走去,“哪个厨房?” 长殳一惊,快跑着跟了过去,“您先回北阁,一沐浴好,王妃就会回你们的地方了。” “哪个厨房?”狮王很不耐烦,还重甩了下马鞭,鞭子被他抽得在空中啪啪作响,很是吓人。 “后院的,哎,哎,王爷,您去不得……”长殳急了,边快跑着跟着他,边劝他,“王妃一会就回去了。” 周容浚没说话,抿着嘴只管往前冲,眼前没一分,他就走错道了。 他哪知道厨 房是在哪,一辈子都没去过的地方…… 长殳摇摇头,跟不上他脚程的他在他们那急不可耐的王爷后面喊,“王爷,走错道了,厨房在这边。” 周容浚的脚步猛地一顿,又极快地回过身来,在路过长殳的时候,还不快地瞪了他这个老奴一样。 “您真去啊?”长殳忙跟着他,还是又劝了一声,“一会的事,王妃就回了,她就是想给您做点能填饱肚子又好消化的吃食让您好好吃一顿,然后再美美睡一觉。” “她说的?”一听不是长殳口气的话,周容浚脚步难得慢了一点,侧头看了长殳一眼。 “是,是王妃的原话。” 长殳见他脸色好了一点,又笑道,“您就回北阁吧,去厨房,会吓着不少人,还是回去看看小世子吧,他正躺在您的披风里头午睡呢。” 周容浚抬头看了看天色,“这不都快傍晚了?还在睡,晚上还睡得着?” 说着,脚步到底是慢了。 “玩了一下午,玩累了,娘娘刚哄着他睡着。” 周容浚没说话,在长殳请他转道的时候,也没犹豫,转向了北阁那边。 等他一进他们的卧屋,大床他的披风上,他那白嫩嫩的小子打着小小的小酣,睡得可香甜,周容浚半跪下地,看了他好一会,转头低声问长殳,“怎地睡披风上?” 床当头不是有柔软的羊毛毯? “娘娘说,披风上有您的味,让小世子闻着点,这小孩吧,若是熟悉一个味道久了,那个味道的人抱他,他就会与那人格外亲近些。”长殳又复述了他们王妃娘娘的话。 “哼,就她那些胡说八道的话格外多。”周容浚哼笑了一声,身子往后一扬,盘腿坐在了床边的地上,他看着他们夫妻床上的儿子没动,嘴里说道,“去叫她回来吧,让她伺候我沐浴。” “诶,这就去……” 长殳还没出北阁,已经得讯赶回来了的柳贞吉就已经到了门口了,风到他,柳贞吉笑眼弯弯,“长殳,狮王哥哥帮我教训小兔崽子没有?” 长殳见她这时候还说笑,好笑又无奈,“您就赶紧进去吧,急着见您呢。” “知道了,这么长时间没见我,应该怪想我的。”柳贞吉不要脸地抬举了自己一句,这还只见了几步,就见他大步冲出了他们卧屋的大门,朝她快快趟来…… 柳贞吉一下子就乐了,连长裙也顾不 提,急跑朝他冲去,然后跳上了他朝她伸开了双臂的怀中…… “狮王哥哥,见到你,我怎么就这么高兴啊?”被他抬着抱起来了的柳贞吉忍不住笑了起来,低头去亲他的脸颊,“哎呀,就是臭臭的,都好喜欢。” 爱情果然是盲目的,这么脏这么臭的男人到她跟前,她居然觉得心花怒放得连汗毛都想立起来转几个圈圈,跳一跳舞。 她眼睛亮得发光,睫毛都在跳跃,全身上下都在散发着雀跃欢喜,她根本就没法掩饰住见到他的快乐…… 周容浚满意地眯了眯眼,抱着她往温泉走,口是心非地道,“总算不是蠢得无药可救了。” “哈哈……”柳贞吉抱着他的头扬头难得豪气地大笑了两声,得了,他回来了就好,她才不管他是骂她蠢还是说她聪明,人回到了她身边就行。 “我才不管你说什么呢。”柳贞吉抬头,把他的发簪摘下,见他戴的还是那天离开的时候她为他束的那支,她抬起头,把那只发簪在傍晚的夕阳下闪了闪,整个人更是乐不可支…… 她爱的,也把她在心上,她不觉得这世界上,有比这更美的事。 周容浚本想借机夸她聪明,懂得用手段把他们狮王府与东宫用不着声色的手段拉开距离,太子朝皇后告状被皇后斥了一道后,他也就可以借机不用跟太子兄友弟恭了。 可是,她的笑容太美,周容浚等不到再说什么,简直就是用跑的,抱着人跑去了温泉…… 迎而过来的急风吹得柳贞吉咬着嘴都忍不住笑,他难得的傻态看在她眼里,还是无比的让她心醉。 她实在是太想念他了,忍了这么久的思念终于见到活人,他即使是真的犯傻,她也会觉得迷人至极…… 更何况他不发傻,而是他与她一样,一样的在意她。 ** 柳贞吉在温泉被弄得身体差点散架,但还是强打精神,让杏雨她们把厨房里她弄的鸡汤面丝和煎的肉拿了过来,伺候着大祖宗着用膳。 大祖宗腿上,还坐着个拿着他爹的手指在猛舔上面那一点点糖渍的小祖宗。 柳贞吉看着她的这两个大小宝贝,这满身的酸疼也止不住心中冒出欢喜的泡泡,她咬着嘴,尽力让自己不发出傻笑声,一眼都舍不得眨地看着他们。 周容浚性*欲得到了一点纾解,眼前还有吃的能填饱肚,见她还满心满眼地看着他,腿上还有那个一见到他 ,就伸手让他抱的儿子,现在,他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两个人,一个在他眼前,一个在他腿上,那一路上让他整个人狂躁不已的饥渴一下子就消失无踪了,说话也淡定从容得跟以前无异了,活像刚才那个焦急鲁莽的人不是他一般,“这两个月,你一直没回娘家?” “是呢,你不在,要守家,没空去。” 再想也不能去,她可不想让他听到他有一个他不在,就只顾着往娘家跑的王妃之类的话的流言…… “过两天就带你去。”周容浚淡淡地道,但越看她,心中越忍不住想与她亲近,就倾过身,克制地她额角轻吻了一下。 柳贞吉“嗯”了一声,她还是没忍住,站起来把椅子移了移,干脆与他同排坐在了桌前,挨他挨得近近的。 “狮王哥哥,我给你切肉……”狮王妃很贤慧。 只是在切好肉,欲要给他的时候,看到小狮王讨好地朝她咯咯乱笑着,眼睛不停地眨啊眨,卖乖的时候,她顿时就凶神恶煞了起来,朝着小儿子就警告,“别想吃肉,牙都没长齐的家伙!” 小狮王哪管得了那么多,从他爹的腿上,就往他娘手中的那块肉的方向爬…… 柳贞吉忙躲,边躲边不忘告状,“狮王哥哥,你看,我信中与你所说的都不是假的,这混小子就是个小混帐,你快快替我教训下他,他还打坏了你的端砚,扯坏了你三根毛笔,还尿湿了你五件衣裳,一件披风,还把你的刻印都快啃出一道口子出来了,这么大的仇,狮王哥哥,你身为其父,难道还忍得下吗?” 周容浚听得脸都僵了,见这时长殳闷笑着过来要与他说话,他先开了口,面无表情地道,“她在这府里,每天都这样跟小王爷胡闹?” 第75章 周容浚回了京后几天,同去的江南镇灾的几位大人才带着一众功臣到了京,周文帝给有功之臣下了赏赐,其中给领头的狮王也没少,不过,赏的都是金银珠宝,和一块封地,实权还是没有落到他手上,也没任何任职。 但,外面看着还是风光的,就他得的东西最多,有好几人,不过是升了官而已,赏的银也不过五百两。 柳贞吉也总算明白为何他们狮王府这么有钱了,权力不给银钱补,他们家的封地已经是众出了宫给了封地的王爷中最多的了。 不过,知内情的也不乏奚落之人,皇子里有一个暗中四处对人道他不得圣心,再有能力,也不过是当那柄出头的刀,想平时大有作为,还是难。 这话传出去,有些人不免会心一笑。 狮王府的这对夫妻倒对这些非议毫不在意,柳贞吉看着满盈的库房怎么想都没法不高兴,而周容浚则天生的无所谓这些闲言碎语,在他来说,只有失败愚蠢的人,才会像个碎嘴婆子一样对人说三道四,但凡有点本事的,有这闲功夫,就已经去谋划以后了。 这话直接说就是,越活得失败的人,越容易排挤嫉妒他人,周容浚对那个传他不是的兄弟连理都懒得理,而这个皇子惯来不得周文帝所喜,周文帝向来多余的一眼都不会施舍给他这个儿子,那是个下半年出宫时,封地都不会有多大的皇子。 所以这越没本事,越无足轻重的人,越会作怪。 周容浚虽然不在意,但得罪了他就是得罪了,所以送了话到他的人那边——务必让内务府的人给他这位五皇弟挑块最贫瘠长不出东西来的封地。 周容浚很愿意在他的五皇弟不幸了小半生的生涯中,再为其添上一笔不幸锦上添花。 周容浚吩咐俞飞舟办事的时候,柳贞吉正抱着那捏着她脸蛋调戏的小狮王,小狮王被其母教得很是不正经,捏捏他娘脸蛋几下,还凑过头去“叭”一口,就像他娘在掐他脸蛋几把后一样的所作所为。 见儿子把她的劣习都学会了,柳贞吉不是不心虚,她教的好像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边她任由小狮王调戏她,那边看俞飞舟点头走了出去,心中默默为五皇子点了根蜡——你说你不上跳下窜的这么让人印象深刻,你这四皇兄能记得你吗? 该得的都得不了了,只能说是自作孽,不可活。 ** 座落在京郊的狮王府前后左右一个小县的地都 是狮王的封地,占地五万亩,是周文帝前后十年对他的赏赐,这一次江南归来,更是赏了他一座相连封地的山头,其中囊括了山地下的一个小镇——所以,上头的文书下来后,小镇的里长居三毛就跟着内务府的总管户公公,战战兢兢来狮王府叙职了。 居三毛穿了他最好的那身衣裳来见王爷,哪料,王爷没见到,就见到王府的护头俞大人了…… 户公公把人领到,在外头坐了一会,就见长公公来了,带他去狮园。 “最近怎样?”长殳看了满脸肤色惨白的户公公,就知道他还是常年窝在内务府里,不出来见阳光。 “还好。”户公公点点头,阴森惨白的脸在大太阳底下,还是让人看了脚底生寒。 户公公是个审刑问讯的好手,也是个死了十几次都没死成的老妖怪,刑部解决不了人的时候,还会跟圣上借他过去审讯,在他手下死的人太多了,宫里的人忌讳着他,他也怕出去冲撞了宫里的娘娘皇子公主,所以常年窝在内务府不动弹,很少出来。 这次出来,为的还是要见狮王一趟,上次他来交封地,还是三年前。 他也是有三年没见狮王了,这次也是借机出来请个安。 长殳带着他往里头走,越往里走,户公公就发现了不对,这跟他三年前来的地方不一样,他不由朝长殳看了一眼。 “去北阁,王爷在那见你。”他只一眼,长殳就了了他的意思。 户公公没说话,仅朝长殳略弯了弯腰,示意他知道了。 又长了一会的路,快到园门口的时候,户公公听到了里头一阵在大笑的女声,还有小儿的娇脆欢快的咯咯笑声…… 他不由顿住了脚步,皱了皱眉,问长殳,“王妃娘娘和小世子都在里头?” “是,陪着王爷呢。” 户公公没吭声,但也不走了。 “走吧,”长殳推了推他,跟他笑道,“王爷也是想让王妃和小世子见见你。” 户公公皱眉,“如何使得?” 把王妃和小世子吓坏了怎办? “走。”长殳不再赘言,推了他进去。 北阁的前庭亭子里,柳贞吉正给周裕渝在玩抛高的小游戏,小孩子都喜欢这个,狮王的儿子更是喜欢这个得不得了,他娘抛他,他还自带姿势展开双臂笑得还带喘气,自由发挥得不亦乐乎,抛得低了还朝他娘鼓着双目显示不满… … 这也是个什么都不怕的,柳贞吉也是服了她儿子了。 长殳带着人进来的时候,手酸的柳贞吉正抱着朝她吹胡子瞪眼睛表示不满的小狮王欲要展开谈判模式,看到人来,她收了嘴,朝进来的两个公公甜甜地笑了一下,“长殳,还有户公公,你们来了。” 说着就转头,朝那躺在亭中软椅上的王爷喊,“起来了,狮王哥哥,你等的户公公来了……” 在眯眼假寐的周容浚坐起,站了起来,朝底下的几人喊,“都进来。” “让你爹伺候你,我是伺候不动了。”狮王妃一听,觉得救她命的来了。 “娘娘……”长殳伸手,笑着抱过了小世子。 “嘟嘟,啪,啪啪……”一进长殳怀里,激动的小世子叽里呱啦告起了不卖力带他玩的他娘的状来,可惜他还不会说话,长殳一个字都听不懂,抱着怀里激动得就快淌热泪的小世子,乐呵呵地不断点头,没听懂也当听懂了。 小世子哗啦哗啦说了一大通,外带手舞足蹈,发现他说完后,他心头的这位公公根本没有帮他报仇打他娘的打算,他失望至极,伤心地靠在了他的肩头上。 他觉得这个世界很不懂他。 这时他偏头看到了长殳边上的户公公,决定弃旧爱就新欢,觉得这位公公可能会帮他报仇,立马振作了精神,挺直了小腰板,咧开没牙的嘴双手往这位公公伸去…… 这一下,别说长殳愣了,户公公都呆了,脚步都忘了动。 长殳很快回过神来,失笑把要让户公公抱的小世子关室了户公公手里。 一世心狠手辣的户公公人都傻了,呆呆在把人抱到手里,还没回过神来,就听激动的小世子又手舞足蹈地告起了他娘的黑状来,万分希翼他能好好去说他娘一顿,然后把他抛得高高的,不要抛几下就不动了…… 这时已经回了亭子,坐在了相公身边的狮王妃很淡定地与她家王爷说,“这小子在说什么我知道,不就是想差人教训我?啧,可惜了,最懂他的人是我,他却连我都要打,我偏不帮他传话,让他寂寞死。” 狮王回来好几天了,就算是听惯了他王妃的胡说八道,听到这的时候,他还是顿了一下,接着皱眉往下看那还在朝人脸上喷口水的儿子,看他儿子小胖手在空中扬了又扬,嘴里呱了又呱,他评价道,“太好动了,等会我教他练会剑。” 狮王妃正在啃着个小果子,听到 他这么一说,果子都忘了咬了,眼睛直往桌上的那柄小木剑瞄,眉毛直抽——哪怕小狮王现在各方面都长得太着急了,她也觉得他们儿子,现在还没那个大本事把小木剑握起来。 他这爹,是不是太心急了点? ** 下面,户公公好半会都不会走路,直到长殳看不过去,推着他被动走了几步,他才敢小心翼翼地抱着小世子上了台阶。 才走两步,脚底发虚的他差点跌倒,所幸长殳在他后面扶了他一把。 “狮王的儿子呢。”长殳安慰他。 户公公死抿着嘴,直到进了矮山上的亭子,狮王把小狮王抱过去后,他才重重地长吐了口气…… 长殳看他额头上都有汗出来,知道他是真吓着了,不由哭笑不得地道,“你胆儿什么时候变这么小了?” 户公公抿嘴不说话,只恭身退后了一步,理了理身上的袍子,掀袍朝坐上的两人跪去,“内务府户苗,给狮王爷请安,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给王妃娘娘请安,娘娘玉体金安,福寿双全……” “说完了?说完了就起吧,长殳,搬两凳子来,你跟他坐前面。”周容浚有些不耐烦,他说话的时候,小狮王在他怀里扭了又扭,还打算跟他父王也告一告他娘的黑状,但刚扭了几下,就被他爹一个巴掌拍到了小屁股上,这时,小狮王被拍老实了,瞪大着眼睛窝在大恶魔的怀里,安心地舔起了手指头安慰起自己来,同时,眼都没看就准确地拍了儿子屁股一大巴掌的周容浚转过头,对在一旁听到巴掌声就幸灾乐祸看着儿子的王妃道,“叫人送桌菜上来,拿壶汾酒,我跟他们喝几杯。” 第76章 柳贞吉闻言起了身,看向了他与他怀中的小狮子。 “去吧。” “好。” 见无需她带着孩子走,柳贞吉就下了亭子去吩咐酒菜,留下他们说话。 “多谢王爷美意。”户苗垂了头。 “嗯。”周容浚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把孩子抱到腿上坐下,与他道,“也有几年没见了,留下吃顿饭再回也是一样。” “是。” “自己倒茶喝吧。”周容浚神情懒懒,往下看了一眼在门口跟她的丫环们说说笑笑的王妃,再回过头来,见户苗没动,他便朝长殳颔首,“你给他倒。” “好,老奴也伺候一回户公公。” 长殳话里取笑意味甚重,户苗阴恻着脸不为所动,他也不是个别人激得了的人,就算见着狮王,也没几句话说,但这次长殳说完话后,见长殳走到桌前倒茶,还朝笑眯眯看着他的小世子说笑了两句话,他眼睛不由望了过去。 自打小有妃子在周文帝面前哭诉他吓坏了皇子后,户苗很长时间没见过小孩了。 冷不丁见到个真不怕他的,他心下奇怪得很。 见小世子跟长殳亲热无比,他不由多看了两眼…… 长殳端了茶过来给他,还拿了桌上的木剑过来给他,“户公公你试试,王爷给小世子雕的练手的小剑,我看重了点,您说是不是得轻点?” 户苗接过惦了惦,再瞄了瞄小世子那软呼呼的手,“再长两个月就行了。” “那王爷您还是雕把轻一点的吧。”长殳转身周容浚。 周容浚不置可否,“他还没好好拿过,拿过了再说。” 长殳见劝不听,无奈地与户苗说,“王妃老跟我说,小世子长大了可莫跟王爷一样听不劝,要不然,她一个头肯定得四个大。” “她什么时候又跟你胡说了?”周容浚扫了他一眼。 长殳笑道,“老奴天天跟王妃说事,王妃与我说的话可多了,王爷想细问问?” 周容浚不由冷哼了一声。 他们闲话家常,户苗没说话,一直在听他们一来一往地说着,这时周裕渝不老实,从他父王的腿上爬到了桌子上,抓起了颗果子就往嘴里塞,周容浚与长殳见惯不惯,户苗看了又看,见他们不说话,出声提醒了一句,“小世子还吃不得这个……” “牙都没长,嘴也小, 塞不进去,小世子就好动,不给他他就不乐意。”长殳解释。 “可以拿果肉剁碎了,喂着吃一点。”户苗淡淡地道。 “户公公好主意,跟我们王妃想的一样。” “行了……”周容浚见他儿子把果子舔了一道口水扔掉,趴下脸就要去舔茶水壶,手一捞,又把人捞到了腿上。 “你身体可好?”周容浚直接问了户苗。 “多谢王爷关心,尚可。” “长殳说你病了次大的。” “又吊过气来了。” “嗯,自己注意着点。”周容浚淡淡道,“真有缺的,跟长殳要。” “知道了。”户苗“嗯”了一声。 他倒不是狮王的人,以前他是成王的人,成王夺嫡死了后,文帝觉得他有一手,就留了他下来,所以他只管朝文帝效忠,但这并不妨碍在皇帝的允许下,为狮王做点事。 狮王也不是个小气的,该他的,一分不少。 户苗这些也习惯了这种关系。 但今天冷不丁被带到后院,见了王妃,抱了小世子,他知道这是狮王在进一步拉拢他,向他示好,他就觉得这顿饭留下来吃的话,以后难免要为这顿饭要付出些什么。 户苗心里慢慢摸着其中的厉害关系,但身子却越来越沉,一直等王妃带着下人上来摆菜,他屁股也没开凳子半分。 这顿饭,户苗到底是留下来吃了。 ** 户苗走后,柳贞吉与周容浚笑道,“也没说的那般可怕,小世子好像还挺愿意与他亲近。” “他随我。”什么人都不怕。 周容浚看了眼怀中昏昏欲睡的儿子,抱着他带了王妃往他们的房间走。 “狮王哥哥,你先和小家伙睡。”柳贞吉服伺好他洗好手脸好,嘱了他一声,就往一边她的妆台走去了。 周容浚没睡,靠在床头,看着她挥退下人,走到妆台前坐下,打开了她装木头人的盒子。 这次他下江南,给她刻了三个,加上她以前从他这里得的四个,就是七个了——她觉得她已经十八岁了,应该有十八个木头娃娃,每天翻开盒子数一数,都希望能凭空多冒出几个。 周容浚觉得她白痴得可怜,并不打算成全她。 她坐在妆台前数了又数,数么第二遍,就朝他可怜兮兮地看来,周容浚 拍了拍边上的床铺,示意她少废话赶紧滚过来睡。 见她哀声叹气转过身,又一个个地去点,周容浚眉毛一挑,也不看她了,转身去看睡在身边的儿子。 这厢柳贞吉慢慢腾腾地走了过来,刚才已经脱了外裳的她乖乖地在他身边躺下,抱着他的手臂靠着他,眨着眼睛不断地看他。 周容浚回过头,就看到了她热忱的双眼。 “不睡?”他挑眉。 柳贞吉点了下头,又摇了下头,嘴里说道,“睡,等一会,狮王哥哥,我们说会儿话吧?” “那你声音轻点。”周容浚无可无不可。 “你是不是觉得东宫的事我做得很好啊?” “还行。”周容浚淡淡地道。 “那个,是不是应该给我个奖赏啊?” “不是给过了。” “给过了?”柳贞吉纳闷,她这几天可没收到什么东西,“什么时候给过了?” “回来就给了你的那三个。”周容浚简言。 柳贞吉一听,他那坚实的手臂都不抱了,大力甩掉他的手猛地坐起来,整个人都激动了,但顾忌着小儿还是拼命压低了声音,因此说话的声音都带着气喘,“那是你下江南思念我才为我刻的,算得了什么奖赏?” “我说算就算。”周容浚闭上了眼,没把她的激动放在眼里。 柳贞吉一看,这来硬的是不行了,她皱了皱眉,又立马粘了上去,小声地撒着娇道,“狮王哥哥,你是当王爷的,还是当爹的,不要这么小气好不好?” “再噜嗦,回两个过来。”周容浚见她拿这下纠缠个没完,眼睛一睁就真她冷冷地看去。 这把柳贞吉吓得一哆嗦,生怕他说得出做得出,只好憋憋屈屈地“哦”了一声,别别扭扭地躺□子睡了。 没一会,她就睡了过去。 一直闭着眼睛的周容浚这才睁开了眼,伸手把她揽到怀里,轻吻了下她的嘴角,回头看身边的小儿正仰头呼呼睡着,他这才转正头,看着床顶,想起了刚才户苗所说的事。 五皇子顾王要出宫开府,而小五皇子几月的六皇子明王也想出宫立府,就此事,明王已经找过户苗一次了。 给他哪块封地,让他开个什么样的王府,这事户苗管不了,但递上去的让皇帝为皇子挑选封地的封册确是内务府一手所立,哪些地方写在前头,哪些写在后 面,这就是大学问了。 周容浚也没想好,明王的事该如何办。 他们的父皇是处置了丽妃,可明王还是他的儿子,李相看着收敛了不少,但地位还是超然,老八看着是跟太子投了诚,但老四跟老八可是好了十几年,跟太子好了可不到两年,谁轻谁重,就算是他那太子皇兄,也未必相信老八真的不再有二心。 要用,也要防,太子的事,周容浚不想替他操心,他操心的是,如果老八真跟江南闵秀才的外孙女结了亲,那么,这事还真是于他无益了。 闵秀才这次救灾民有功,其肚子里也真有点墨水,对江南的情况也是因多年的研究了如指掌,他已经被他父皇特定指为江南巡抚,下月就上任,这凭空冒出来的得了圣心的闵大人,谁都对其虎视眈眈,想拉拢过来,周容浚暂时也不知这人他用不用得上。 不过就是用不上,他也不能让老八用了。 周容浚想了一阵事,也是睡了过去。 但这天他刚要带准备好了的王妃小世子去她的娘家拜访,有人传了话进府,俞飞舟在一旁听过后,走到周容浚身边轻轻耳语,“有个公公说,丽妃快要不行了,说要见皇上最后一眼。” 周容浚听了脸色没变,带着他兴高采烈的王妃面色如常上了马车。 等快要到柳府时,后面快马追了上来,俞飞舟得了信,把话传给了小果子公公,小果子爬上马车,跪在王爷王妃面前,垂头道,“禀王爷王妃,宫中丽妃去了。” 因回娘家高兴不已的柳贞吉正跟小世子玩得乐成了一团,听到小果子的话,她笑容立马僵住了。 周容浚见状,脸上也是没了一直浅浅挂着的笑,他伸过手去揽住了她的肩,轻拍了她的肩膀一下,“看过你娘后再进宫。” “王爷,”小果子往前又挤了半步,这时说话的声音更轻了,“丽妃替明王求了个职,去西北军营打仗。” 第77章 丽妃是四妃之一,虽然因谋害皇后之罪被打入冷宫,永世不得出冷宫,但四妃的身份却因她生的儿子明王和背后的娘家李家没有被剥夺,她死了,柳贞吉也不敢在柳府多呆,进了柳府跟母亲和特地过来与她见面的姐姐一见就要走。 孔氏盼了快两年,终于盼到了她回家,见她连凳子都没坐,她抱着小世子不放,扭过头就哭…… 柳贞雯本来还好,一直在劝她认生的儿子叫柳贞吉小姨,眼睛瞥到她已经有了银头发的老母亲在哭,那眼一酸,也是有了些泪意。 “娘……”柳贞雯过去抱小世子,忍着酸涩强笑道,“妹妹有事,让她走吧。” 孔氏不说话,抱着小外孙又挪了两步。 厅堂的正前头,柳之程与柳之平尴尬地看着面无表情看着她们的狮王爷,两兄弟都不知怎么开口打岔,分散狮王的注意力。 这时小狮王困惑地看着那抱着他哭的孔氏,见她不断地流着泪,他竟也觉得伤心无比,他靠了过去,轻轻地吻了她的颊边的泪。 那温柔又柔软的小唇瓣落到了孔氏的脸上,孔氏一下子就崩溃了,她大哭了起来,呜咽道,“就不能多呆一会?我好好的女儿嫁出去这么久,我前后看到她不过两次,你们说我要怎么办才好?你们说啊……” 说着抱着小世子,就想往后院走。 柳之程急得起了身,他媳妇和柳之平媳妇都顾不上堂内狮王的威严,皆去拦了孔氏。 柳贞吉站在一旁,都木了。 那边孔氏被拦了下来,柳大媳妇也是哭着在喊,“娘,那是小世子,我们可万莫吓着他了的好……” 柳贞雯见母亲已被拦下,她走到妹妹身边,忍不住抱了半低着头,呆得让她心疼的妹妹,与她道,“知道了,你回吧,下次有空再来。” 柳贞吉想笑一笑,但却发现这时她已经笑不出来了。 嫁出去之后,她才知道,以往视她如命的亲人,原来她可以这么长的时间都能不见,那么多的人为的自为的因素横扛在他们之间,他们有那么多的不得已不能为,可要是这么不得已下去,他们是不是下半生一生加起来,哪怕活在同一个京城,见面次数也只能用寥寥来算? “姐姐……”柳贞吉抬头看她,她忍着眼泪看着柳贞雯,轻声地问她,“你是不是宁肯我少送几样东西,也想与我见次面?” 自贾文彪被贾太师勒令修身养性后,为了 贾文彪的前程,也因她们柳家现在的位低,柳贞雯也是在贾府夹着尾巴做人,不再像过去那样随意进出贾府了,要依她以往的性子,贾家再怎么说,妹妹回来后,她肯定也还是会去狮王府见人,可妹妹回来的这两个来月,因宫中出了这么多的事,贾太师警告她不许与狮王府这时候有更多牵系,她又顾忌着小儿和家里那个不要脸的,一直都忍了下来。 妹妹怯生生的话,让柳贞雯还是哭了出来。 她知道妹妹是想见她的,若不然,不会老偷偷送东西写信给她。 可她不能来贾府,她也不能去狮王府,好好的姐妹,隔着不太长的路,居然能在她回来之后一次都没见过。 连母亲,她一年多下来,也不过探望过她三次,其中还包括过年回娘家的那次。 事情怎么就跟她当初的初衷变了呢? 柳贞吉的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 看小傻子也哭了,狮王不耐烦了,起了身。 他一起身,他身边的人都动了,小果子和俞飞舟动了,柳之平也紧张地站了起来…… 这时俞飞舟已经大步到了那还在哭着的柳家妇面前,几个踩步,就轻巧地就把满眼困惑,眼中还含着泪滴的小世子抱了过来,把小世子给了小果子,小果子立马抱了小世子到了王爷面前。 一入狮王的怀,小狮王的小头颅就依靠在了他父王的肩上,奶白的小胖手紧紧抓着了他父王的王袍。 “扶王妃回。”周容浚说了一声,抱了孩子就往外走。 小果子也不多说,作手势让带来的丫环们去叫扶王妃。 柳贞吉看丫环们一围过来,勉强地柳贞雯笑了笑,回过身去再看孔氏,见母亲已经哭倒在了大兄长的怀里,她抬头看了看,忍了眼眶里的泪,匆匆朝母亲那边一福,不敢再过去,像个胆小鬼一样跑到了丈夫身后,跟着他走了,连头也不敢回。 “我的女儿啊……”孔氏看着她走,最后把叫声埋在了大儿的肩前,硬生生地忍下了。 柳贞吉走后不久,贾府那边也催柳贞雯回,孔氏见大女儿都留不得多长时间,一时悲愤烧心,竟生生昏了过去。 ** 因回娘家,周容浚与柳贞吉穿得都很正式,遂也无需回王府,直接进宫即可。 不过小世子还是让小果子带回去了。 半路也碰到了王府的人,说长公公已经去了宫门 ,在宫门前等候王爷王妃进宫,想来也是料到了小果子要带小世子回府的安排。 路上柳贞吉也没再哭,而是紧张地让杏雨梨云帮她准备着装和妆容,因之前的太子妃容氏过世不久,柳贞吉一直还在忌讳着礼数,最这一直没穿艳色的礼服,今日去娘家挑的也是淡紫色的王妃服,与王爷的紫黑礼袍同源,现在穿这身去宫中也不算惹讳。 只是,为了让母亲看得高兴,她今日化的是艳妆,虽说哭坏了一半,但脱妆还是有些许麻烦,头上的金冠也过于隆重,也得摘下来,重新梳简雅的发髻。 柳贞吉匆匆料理着自己,眼睛也扫视她家王爷上下,仅着王袍王冠的狮王无不妥之处,但她也是看了又看,担心他胜于担心自己。 周容浚见她一上马车就忙了起来,看了她几眼后,就垂了眼,在看俞飞舟刚刚让人拿过来的信。 等到丫环们退出了车里,他朝她一颔首,示意她靠过来,则继续看着手中的信。 “你还记得司绯绯吗?”他看过一页信,放置其下,看下一页时,嘴里淡道。 “我朝女将军?”柳贞吉犹豫了一下,眼不由自主地往信上看去。 “嗯。”周容浚淡应了一声,看了看信,抽出了第一张给她看,“她一直在给我送信,我看过几封就不大看了,不过飞舟都看了,刚刚与说有些事有些不太对劲了……” 柳贞吉一目数行,很快看过了第一页。 女将军的字很漂亮,言辞也很漂亮,第一页说的是她忆当年与他共骑一马,纵横沙漠,夜晚看他与她舞剑的事…… 柳贞吉的嘴,不由抿紧。 “嗯,再看看这个。”看过最后一页的周容浚把刚扫过的一页给了她。 柳贞吉迅速拿过,眼睛飞快掠过。 最后一页没几行字,女将军写的是君若无情我便无义,之前她说的话,每个字都算数。 “她之前说了什么话?”柳贞吉飞快道。 “说的,”周容浚想了想,不太想得起俞飞舟跟他复述的原话,便道,“好像是如果我不娶她,她便让我西北一线失溃。” “失溃?啥……啥意思?”柳贞吉结巴。 看她吓住,周容浚笑了笑,“她会把我在西北安的线交给别人,意思就是弄死我狮王旗旗下的人。” 还好,还好,听不是女将军要为他叛国,柳贞吉失态地大松了口气。 天老爷,她真是差点被吓死。 如果是叛国,她家王爷没罪都要被拖累成有罪。 “她倒不会通敌叛国,”周容浚明白她在顾忌着什么,见信没什么意思了,随手扔到了边上,嘴里口气依旧淡淡,让人听不出他的喜怒,“不过于我,她这就算通敌叛国了。” “什么意思?”柳贞吉觉得她脑袋不够用了。 “明王要去西北,应该不是随随便便去的……”周容浚说到这冷冷地挑起了嘴,“要不然,丽妃不会以死,换他这个机会。” “你是说,”柳贞吉沉默了好一会,缓了又缓,才敢讲道,“司将军与明王勾结,欲要报复你?” 见她一猜即中,周容浚笑了笑,伸出手抚住她的脑袋,嘴角勾起,“怕不怕?” 柳贞吉这次没犹豫就摇了头。 怕?她怎么可能怕。 一想有个女人一直在暗中抢她男人,她的血都是热的。 “嗯……”周容浚扶着她的脑袋继续靠在他肩上,嘴边的笑越来越冷,“看来久日未见司将军,司将军忘了,我这人最不喜有人为难我了,尤其,最厌有人威胁我。” “她很厉害吗?”柳贞吉轻轻地问,从柳府离开后心中残余的那些悲伤在此刻完全消逝了,脑子已经极快地盘算了起来。 “嗯,算厉害,擅用诡计,喜潜伏,最好一击毙命。”周容浚淡道。 “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你为何不喜欢她?”这是最不易得他厌的那一种女人,因为,这位女将军的行事手法与她有些相似。 “你在。”当时她早已在他心上了,所以,女将军也好,还是西北第一美人,于他不过是必要时候要用才会用的消谴。 周容浚的话又让柳贞吉沉默了许久,末了她叹了口气,“她所说的娶她,是休了我,娶她吗?” 要不,何用到娶字。 “嗯,她以前说过她只当正妃。” “她以前说过?” “嗯。” “她以前也让你娶她?” “嗯。” “什么时候?” “定康十三年,我离开西北那天。” 第78章 柳贞吉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周容浚一直看着她的脸不放,马车内安安静静,好一会,柳贞吉勉强笑了笑,道,“她知道有我吗?” 他们是小时候按旨订的婚,就算全天下不知道,但满京城却是知道的,女将军应该也知道吧? “知道。” “哦。” 问明白了,柳贞吉的打算也就下来了。 “想什么?”周容浚伸手摸她的脸。 柳贞吉拉了下来,放到膝盖上,打量了他长常握刀握剑有着厚茧的长手,饶是如此,他的手指修长,指甲前天她才为他剪过,每一处都透着优渥。 他是个尊贵又英俊的男人,另外还有蓬勃的野心,还有衬得起其野心的能力。 女将军喜欢他,且不择手段,想来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你不该碰她的。”柳贞吉打量过她精心为他修剪过的手指,与之五指交缠,并没有夹带情绪地淡然说了几句。 “她喝了百日红。”周容浚淡淡地道,他倒不是太在意司绯绯是不是跟明王联手的事,西北一直有问题,不是这样的问题就有那样的问题,问题来了解决就是。 而现在眼前的人想什么,在他现在来说,要更要紧一点。 “呵。”丈夫的话,让柳贞吉无奈地轻笑了一声。 她明白他的意思,一个女人如果自甘爬上床,还按他的要求绝了育,那么那女人就应该明白她什么也不是。 可惜事实是,与男人上了床的女人,更容易痴心妄想一些。 女将军连孩子都不能生了,还想当王妃——多么强大的自信,柳贞吉是真觉出了这位女将军不与世人相同的一点了。 “或许因此,她更恨你我了。”柳贞吉到底没把话全说透,她靠着他的肩疲惫地吐了口气,“狮王哥哥,以后别了。” 再来一个,她怕她撑不住。 周容浚撇过头,看着她满是疲倦的脸,久久,“嗯”了一声。 他不知道,这样的疲态竟会出现在一向无忧无虑,就像永远都会不谙世事,天真一辈子的她的脸上。 ** 一进宫,后宫未有多大变化,丽妃虽还是四妃,但还也是罪妃,她的死没有让后宫中人披麻戴孝。 周容浚带柳贞吉先去了凤宫。 太子与太子妃他们早已到了,明王也在万皇后 那。 见到他们,万皇后等他们行过礼后,与周容浚道,“你们也来了,正好,随你皇兄,去你们六皇弟母妃前告个别吧。” “是。” “多谢母后。”明王感激道,跪下朝万皇后磕了头。 万皇后悠悠地看着他,颔了下首,朝他挥了下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等他们走后,万皇后看着殿门半晌,与身边的翩虹道,“丽妃死了摆了本宫一道,我看够她在地下乐十年的了。” 这厢三王走在前面,太子妃容敏与狮王妃柳贞吉走在他们后面。 “好几日没见到弟妹了,近来可好?”容敏先开了腔,低声问道。 “挺好,多谢皇嫂关心。”柳贞吉也低声回道。 走了几步,容敏见她低着头不言语的样子,也就没再开口说话了。 三王走在前面不知在说什么,看样子,气氛也是沉重。 拜过丽妃,留下明王守灵堂,太子他们就又回了万皇后的凤宫。 这次,周文帝也在。 太子一见到皇帝也在,加快了步子,领先走了两步,跪到了周文帝其前给他请安。 周文帝脸上也个笑,似有哀伤,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万皇后也没多留他们说话,太子说了几句后,又嘱太子妃下午过来,同时让狮王妃夫妻回去。 最近,万皇后是私下斥了太子令太子妃到她面前来胡说八道,不友爱弟弟,但确对听话懂事的太子妃喜欢有加,隔三差五的,会留太子妃下来陪她。 他们要走的时候,万皇后突然叫住了柳贞吉,“贞吉儿,你过来一下。” 柳贞吉愣了一下,赶忙走了过去。 “我听说你最近身子不好?”万皇后淡道。 柳贞吉又愣了?她什么时候不好了?谁说的?她好得紧啊。 但见万皇后的口气,她脸色没变,顺了口气接了句话,“偶有点小风寒,不过不要紧,还请母后放心,吃剂药就好了。” “那还是注意着点,别仗着底子好就不当回事。”万皇后说着,把手上的一只白玉镯紧握着拨弄了下来,“你父皇找人养过了,给了我两个,这给你一个,你好好戴着。” 周文帝见此都差愣了一下。 东西确实是他给的,而且找了灵气之人养了十年,更重要的是,两只玉镯都不是普通凡物,每只 玉镯里头都有一条栩栩如生的凤凰,虽然这事只有他和他身边,还有皇后和皇后身边的几个亲近人知晓,但周文帝都有些闹不懂他这个皇后的想法了。 但他没有阻止,不动声色地看着万皇后握着凤镯,给她的小儿媳戴进了手腕中,又拿下她的衣裳把镯子遮住了。 他现在有些怀疑,她最近爱找太子妃到身边呆着,怕也不是真喜欢太子妃罢了。 “谢母后。”虽然不知皇后的意思,但得了东西,柳贞吉还是朝万皇后感激一笑。 其后,他们跟着太子夫妻走了出去,留下了帝后两人。 一出门,太子就朝太子妃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太子妃脚步一顿,回过身去看柳贞吉,正要笑着与柳贞吉搭话的时候,却见狮王抓了她的手,朝他们看来,道,“皇兄,皇嫂,那我们回去了。” 说着就拉了柳贞吉往与东宫相反,但是是出宫的路走去了。 太子与太子妃也就都看到,刚才皇后给柳贞吉戴的是何物。 到了自家马车上,马车驶出一段路后,柳贞吉伸出手,拉开袖子,把凤镯放到了两人的中间,问周容浚,“娘娘是什么意思?” 周容浚拉过她的手,转着她手中的镯子看了好一会,道,“不是寻常凡物。” “我知道。”她就是知道,所以在皇后拉下衣袖时瞥到一眼后,心口狂跳,一路都是在忍着,“你说是什么意思?” 周容浚扯扯嘴角,“就那样吧。” “就是说,她不会再为了太子牺牲你,你与太子一样重要?”柳贞吉猜着道,心口比刚才跳得更厉害了。 “或许吧,”周容浚也猜他母后是想说这个意思,在说出或许后他顿了一下,又简言道,“给比不给要好。” 她不偏帮太子,不在他的火上浇油,就已是成全他了。 如果,如她所说的一样,她给他同等的机会,那么,他都要对她刮目相看了…… 不过,就算万皇后表达出来的意思是好的,周容浚也没有欣喜若狂,他不再是那个年少时候为简单的爱恨简单地大悲大喜的人了,他早前就明白很多事不是人能全面控制的,皇后有心是好,但她能不能做得到,这得另说,因为太多事不是她说了算的。 在他们父皇的下面,她所能帮的有限。 “那,她会不会阻止明王去西北?”柳贞吉猜,她知道西北有不少人是她丈夫的亲信, 当年他在西北带的二十四人的那支小队,在他离开西北后,化整为零,在西北军营各全安置了下来,哪怕去年被皇帝抽走了几个,但还有大半的人还在西北各处各支里任带兵打仗的重要校官。 “她阻止不了,”周容浚转头,与她明说,“父皇也想让明王去,他也想看看明王的能耐,他会给明王这个机会。” 他每个儿子,只要有能耐,他都会给机会。 就如当年给机会与他一样。 周容浚从不觉得他父皇对他重用是因为他对他这个儿子有弥补之心,而是他表现得比别的皇子要优秀。 而任何一个优秀的儿子,都能得他的高眼。 就如任何一个不中用的儿子,即便是死了,他也不会多看一眼一样。 他被逐出宫,与他被重用的理由都是一样的。 没能力还生事,死在外面,也不过如此,有能力,那就会给他一道又一道的难关去闯,让他给他证明他配得起他下放的那些权利,也配得到他的栽培。 周容浚一直都愿意接受皇帝的这种磨炼方式,现在这种方式放到了明王身上,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可需置啄。 “那司将军那边,确定了她有那个意思?”柳贞吉的眼睛暗了。 “等飞舟查一遍再说。”周容浚淡淡地道。 这种事,不查明,不好下定论。 见她忧心不已,周容浚碰了碰她的额头,“没事,外面的事你无须担心。” 她管着家宅就好,外面由他去厮杀即可。 看他漫不经心,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的样子,柳贞吉把她整个人都窝在了他的怀里,闻着他怀里她熟悉的气息,却没有觉得像往日那样让她安心。 她老觉得,这事不会有那么简单。 第79章 “狮王哥哥,我想找长殳谈谈。”回了府,在小狮子在他身上爬的时候,柳贞吉与周容浚轻声说了一句。 周容浚眯眯眼,抱起儿子坐到他身上,“问什么?” “当年他跟你去西北的事。” 这时,他们的混帐小儿子正试图把他的小脚丫伸到他父王的嘴里,狮王别过脸,朝她道,“去问吧。” 他口气很柔软,柳贞吉低下头,吻了下他的嘴唇。 “嘎……”小狮王瞪大了眼,瞪着吻他父王的娘亲。 柳贞吉凑过去也吻了他一下,他这才眉开笑眼,双手扬了起来。 “小家伙。”柳贞吉看着儿子,伸过手去捏了捏他嫩嫩的脸蛋,笑着起了身。 “快点回来。”周容浚眼睛看着儿子,嘴里随意说了一声。 “知道了。” 柳贞吉去了案堂,不一会,杏雨去叫的长殳来了,柳贞吉挥手让如花似玉退下,她招呼着长殳到茶桌前坐来,“长殳,过来,坐这边,现在天儿冷了,我把茶桌移到了屋里,打开窗还能透透气,你说好不?” “好得很。”这些生活中的细微末节,王府向来都是王妃怎么说了怎么算。 长殳与柳贞吉生活是习惯了,也不再拘小节,走过去就在她的对面坐下了,“您找我有事。” “是,想跟你问问当年西北,司将军与王爷的事。”柳贞吉说得很是平静,手中熟悉且飞速地彻着热茶,滚烫的开水从她握着的水壶里一跃而下,准确无误地一滴不沾进入了泡茶的陶壶。 几下一扬一落中,陶壶的水就已经注满,柳贞吉放下水壶,盖上陶壶的盖,雪白的手掌抱着小陶壶,往下一放,陶嘴注入茶杯,绿黄的茶水滚滚流出,不一会,两杯茶水就已经沏成。 长殳看着她的手。 “没烫着。”柳贞吉放下茶壶,伸出手让长殳看了一下。 长殳不由看向她。 “我握着的时间短,不过片刻,伤不着,等会可能泛点红。”柳贞吉淡淡地道。 长殳从她毫不花俏的动作中已经看出了过于锋利之味,再听她的口气,就知道事情小不了了。 “您问,老奴知无不言。”长殳把茶水一杯放到她面前,一杯放到了自己面前。 “司将军当初是怎么上的王爷的床?” 王妃问得平静,但长殳还是怔了 好一会,朝柳贞吉看了又看,见她一脸淡然,末了叹了口气,“还是出事了?” “嗯,长殳当年也觉得会出事?”柳贞吉抿了口茶,笑了笑,接了话开始问。 “司将军为了爬床,不择手段,即使是宫里的有些妃子,也不至于她那般……”长殳说到这,嘴角也微微讥俏地挑起了点起来,“老奴宫里呆了半生,也没见过她那般豁得出去的。” “怎么个豁得出去法?” “她笼络了七王爷,老奴也被她收买过……”长殳皱着眉头道,“王爷曾与她沙漠追过贼兵,她也以身诱惑过,但凡这天下女子收买男人心的手段,她都使过。” “明知不简单,为何还是碰了?”柳贞吉淡淡道。 长殳看她,见她还是一脸平静,他缓了缓,苦笑道,“她主动找老奴要了百日红。” “所以王爷就觉得无碍了?” 长殳低下了头。 柳贞吉也沉默了下来,直把把眼前的茶给喝了,她长长地把胸中的郁气吐了出来。 “她当时把她军中的人马都给了王爷,”长殳抬头小声地道,想为王爷辩解几句,“她什么事都做了。” “什么事都做了,是因为她想当狮王妃。”柳贞吉淡淡地道。 “她当时不是那般说的……”长殳忍不住道,“她说只要王爷在西北的日子留在王爷身边就好,她会为王爷守一辈子的西北。” “呵。”柳贞吉闻言,情不自禁地嗤笑了一声。 她的笑声极其讽刺,便是长殳,一时之间也不敢看她,无奈地又垂下了头。 “所以,她要是与明王勾结,那么是骗了王爷?” 长殳沉默。 “所以我家王爷为了军权,陪女将军睡了?”柳贞吉觉得今天她郁气是怎么吐都吐不完了,“完了,现在还要被她背后插刀?” 长殳抖了抖嘴,虽然事实不是这样,有各方面的原因,但,他确实无法反驳。 “不像个样子。”长殳一直沉默,柳贞吉也没再问下去了,摇摇头没再说话了。 当夜,她让杏雨她们把小世子带到了旁屋睡,等烛灯一灭,她把被子一掀,躲在被子里,狠狠揍了周容浚一顿。 周容浚无奈,在抱住她反倒遭到她更用力的反抗后,干脆摊开了手脚让她揍,只是在她意图掐断他命*根子的几次时反击了几次。 ** 半个月后,俞飞舟探查回来的消息不是什么好消息,司将军这两个月确实与京中她的老下属过从甚密,来往有了不少信件,有些确实是送到了明王手里。 “王爷,我们还是小看了司将军。”俞飞舟也是无奈,这事是他的错,他明知司将军对王爷越来越疯狂,他却认为她远在西北,不会有碍,还是因她重要的身份对此事睁只眼闭只眼,没有过多防她,以至于她轻易逃过他们的眼线,与京中只忠于她的人手联系,与明王勾结。 “嗯,确定了?”周容浚在看西北的军情图,听完话问了一声。 “确定了。” “那你来看看,哪几处是她要献给明王的。” 俞飞舟走了过来,盘腿在他身边坐下,往地图上指去,“陇北,陇东,冻河,三地全是她的地方,还有驻守宝山的徐将军,对她忠心耿耿。” “那西北军去了一半了。” “是,”俞飞舟揉揉发疼的额头,“地方不小。” 而现在,丽妃已经出殡,明王即将起程去西北。 说着,俞飞舟舔了舔舌头,眼睛看向了周容浚。 “有话要说?”周容浚挑了下眉。 “是,”说起这事,俞飞舟觉得背后也有点发凉,他不想提但只能提,“司将军又来信了,属下看了。” “说什么了?” “信在这。”俞飞舟从袖中抽出了信。 “你说。”周容浚哼笑了一声,眼睛从信上掠过,到了俞飞舟脸上。 “说如果您后悔还来得及,她会将小世子视如己出。” 周容浚听了眉毛一扬,半晌,他笑出声来,摇着头道,“那王本倒还真要看看这封信了。” 说罢,拿过信,拆开来扫了一遍,见信上所说确实事俞飞舟表述,只不过,里头司将军还列了无数条她成为狮王妃能带给他的好处。 周容浚看过,叫来门边的小果子,“来,把这信给王妃送去看看。” 小果子忙跑过来接了。 “看之前,你把小世子抱得远点……”周容浚说完,顿了一下,又道,“嗯,抱到我这来吧,就说我想找小世子玩一会。” 小果子“哦”了一声,决定抱小世子走的时候多跑几步,不能在王妃面前身边多呆。 不一会,小果子就抱着迎风咯咯 大笑了一路的小世子狂跑回来了,跑进案堂小果子喘着气就尖着嗓子叫道,“王爷,不好了,王妃回卧屋找您的剑去了……” 这小果子刚说完,似玉也是喘着气跑了进来,跪到堂中就忍不住哭道,“王爷,您赶紧去看看,王妃抱着您的剑去练武场了,奴婢不知道她要去干嘛……” “劈木头,还能干什么?”周容浚起身抱过还在咯咯笑着的儿子,捏了下他的鼻子,淡道,“好了,去看看你娘柴劈得如何。” 周容浚心情不太舒爽就去劈木头,他家王妃陪过他几次,间或为他鼓掌助威,周容浚决定投李报桃,还抱着儿子去,算是更给她面子。 他到的时候,柳贞吉正双手拿着那柄好几斤的剑在劈木头,避了好一会,才劈开两三根…… “你去摆木头,”周容浚示意小果子去摆,“挑好砍的。” “哦。”小果子立马苦脸,可怜兮兮地猫着腰去给王妃摆木头砍去了。 柳贞吉确了一会,双手乏力,干脆把剑一扔,她的丫环一见,扑着去捡宝剑的就去捡宝剑,给柳贞吉送拭手帕子的送帕子…… 柳贞吉没等她们靠近,就挥手让她们退下,一直站木头堆边喘气,等顺过气来了,她才转过身,往周容浚这边走来。 “消气了?”她走过来后,周容浚把小世子送到了闻讯赶过来的长殳手里,低头勾起她的脸,看着她额上的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长殳带着下人们这时安静地退了下去。 “没。”柳贞吉老实地摇摇头,“消不了。” “那你的打算是?” “我本来想,是你惹的麻烦,当然得唆使你去弄死她……” “那现在?”周容浚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外面的事不需她管,但司绯绯新来的这封信,他改了主意。 不让她现在消气,日后被她知道了,她肯定顺不过心来。 连他都敢打的她脾气简直大得可怕,为了下半生的好日子,周容浚决定还是让她好好消消气的好。 柳贞吉看了他一眼,从他怀中抽出今早她放在里面的帕子拭了拭额头,“我打不过她。” “哦?” “我决定玩点别的。” “什么别的?”周容浚忍不住问。 柳贞吉没说,只是问他,“她难道就没一点忌讳的?她不怕你?” “嗯,现在不是很怕,她父亲为国战死,屈奴国每年向我朝进贡的十万两黄金,五万羊牛,其中多少也有她的功劳,她只要不真犯通国叛国的罪,这朝中即便是我父皇要她的命,也得三思而行。”周容浚说着的时候,仔细地看着她的脸,想把她一点一滴的脸部变化都看在眼里。 但他没从上面看到动容,也没看到害怕,只看到了冷笑。 “那又怎样,她再于国有功,于我不过是个想弄死我,抢我丈夫儿子的人。”再难听的话柳贞吉也不想出口,仅淡道,“既然她这么缺男人,我送她个又何妨。” 第80章 司将军是个狠角色,为了爬上床,用军妓之身侍人也无所谓,回头说要当王妃,也是信口就说来,如此能屈能伸,确也是个人物。 难怪打了这么多的胜仗。 柳贞吉本让人去教坊挑了个以身侍人的男侍送到西北,但此事周容浚找了俞飞舟去办,俞护关眉一挑,回头没去教坊,去勾栏院找了个男倌,亲自带人,去了趟西北。 柳贞吉这夜晚上夫妻都躺上床后,得知不是男侍而是男倌后,不由多看了周容浚两眼。 周容浚见状,伸手摸她的头发,问她,“还要如何?” 柳贞吉摇摇头,轻声问他,“她是不是也觉得她有功绩在身,有持无恐?” 所以,才会这么肆无忌惮。 “嗯?”周容浚想了一下,点头,“应该是。” 接着他又问,“还想如何?” 见他连问了两次,柳贞吉翻身看他,“怎么了?” “有什么想法现在就说,”周容浚单手搂着她的手,一手把她颊边的耳边头发拔到耳后,“晚点等飞舟到了西北,就晚了。” “什么意思?”柳贞吉皱眉。 “飞舟打算陪她玩玩她用过的手段,”周容浚淡淡地道,“既然不为我用,还背后要胁我,我要是让她好好活着,哪怕只一天呢?你说我以后有脸治下吗?” “啊……” 见她失声,周容浚笑了,按下她的头,靠在他的怀里。 外面血雨腥风,那种人尽可夫的女人当然需要不择手段才能存活下去,而她,万万不需要如此。 一个是云,一个是泥,女将军再如何觉得她功绩斐然,与他的王妃也无可比性,就是连来与她提鞋,他都嫌脏了他王府的地。 ** 京中的柳贞吉怕是永都不懂她丈夫在外的残酷。 俞飞舟到达西北后,先把七皇子叫了出来。 摆在七皇子面前的路只有两条,要么跟着他四皇兄,要么跟着司绯绯——司绯绯躲过他们的眼线与京中勾结,其中只有七皇子替其掩饰的功劳。 哪怕七皇子错这个错误是因司绯绯欺骗他在先,但于他们王爷而言,七皇子现在也是叛徒。 有的叛徒只待慢慢行刑,而有的叛徒还有挽救之法。 而摆在七皇子周行言面前的,就只有一条挽救之路——由他行第一道刑 。 当然,他也可以不接受,但周容浚的原话是言王这辈子还想活命,要么杀了他,要么一辈子躲着他走,最好一次都不要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周行言听了半晌哑口无言,他不是可惜司绯绯的命,毕竟与她再多的情义,也断在了她对他的欺骗上,是行刑的方式让他觉得有点受不了。 但最后他还是选择了。 司绯绯哪怕是应言王的约,是做了准备出来的,但还是被俞飞舟的人拿下了,最后,由一直待她如亲姐的言王看着,让勾栏院那吃了猛药的小倌在她身上伏了一晚。 第二天清晨,睡了个饱觉的俞飞舟醒来,给七皇子行了礼之后,泼了司将军盆辣椒水,蹲下地笑着问她,“司将军,您觉得比起您来,我是不是还要差您点狠劲?” 比狠,俞飞舟觉得王爷是不屑亲手跟她比的,他跟司将军比比就够了。 “您也不是没见过我审过人,”俞飞舟示意手下把男倌拖下,起身看着那地上蜷缩成一团的赤*裸女人,冷冷地道,“既然敢得罪,那就好生受着,这才是第一道。” 俞飞舟扬手,“来人,送司将军回去。” “还要送回去?”周行言惊了,他已做好了折磨够她,送她上路的准备。 “当然要回去了,七王爷不是认为,这小小的惩罚,就此算作她威胁王爷还要杀了王妃的事了结了?”俞飞舟比他更讶异。 “这……”周行言苦笑了一声,“可这不是放虎归山吗?” “她是虎?”俞飞舟爽朗地哈哈大笑出来,“好吧,七王爷说是就是,不过,顶多以前算吧?司将军现在这个样子,就算抛到军营里,也只有那种一辈子没见过女人的老光棍肯摸吧?” 周行言立马就不说话了,不忍地别过头,不敢去看那愤怒抬起头,怒视俞飞舟的女人。 “别瞪我,”俞飞舟又重蹲□,温和地朝她笑笑,“看我没用,明王明天就到西北了,您好好使出您的本事,您不是觉得王爷没您就会不得好死吗?何不好好试试?这事才刚开头呢,我们王爷说,您好好跟他斗,现在,您也有更有理由要跟他斗了不是?他也很想看看,您的本事是不是翻得了天。” “你……不得好死!”被下了药折磨了一夜的司绯绯奋力从喉咙里挤出了话。 俞飞舟笑出声来,“彼此彼此,俞某不得好死的话,司将军更是不可能好好死了,您说对不对?” 说着往外边的天色看了看,见时辰也不早,他也不准备多呆了,司绯绯的属下也快醒来,来这个院子了,他便把接下来的话诚心诚意地说了出来,“还有,我们王爷说了,下次您最好别让我们逮着了,若不然,上您的就不是有梅毒的小倌了,我们会有更让您满足的东西来满足您……” 说着,他朝门边大叫了一声,“牵过来让我们大周的女将军看看……” 不一会,俞飞舟手下的两个护卫牵了两头沿路狂吠不止的恶犬进来。 言王的脸都白了。 地上一直冷着脸,一脸不可一世看着的司绯绯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那被臭水喷了一脸的脸孔因此更为狰狞了起来,不复往日丝毫美艳。 她就像要吃了俞飞舟似的。 “下次,就让这个满足您,我们王爷说了,他不介意他用过的烂货让狗尝尝滋味。”俞飞舟笑着站起身,朝脸色不好的七王爷挥袖,“王爷,请。” 周行言闭闭眼,没有说话大步离去。 不多时,悲愤痛绝的司绯绯还没奋力从地上爬起,她昨晚中了埋伏,被抓起来的心腹大将领着士兵,冲进了大堂,看到了浑身紫红充满着恶臭腥味的他们的女将军。 一夜折磨没昏过去,看到狗也没哆嗦过一下的司绯绯,这时却因他们的到来,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 “太残忍了。”半路,憋了半天没说话的言王说了这句。 “王爷觉得要杀给王爷生了世子的王妃的司将军不残忍?”俞飞舟扬眉管。 “这不,我四皇嫂不是没事吗?”周行言挠挠头,他说这话的时候,多少还是有点心虚的。 他是偏着司将军一点,因为他们在一起打了多年的仗了,再如何总是有点情义在,而且她是个于国有功的人,他是看得起她一些,哪怕她骗了他,可她向来就是阴谋百出,不择手段,要不然也打不了这么多胜仗,他上当受骗,只能是他掉以轻心,是他的不是。 俞飞舟看了看这位一直对他们王爷算忠心耿耿的七王爷,笑了笑道,“要是出事了,王爷也不觉得如何吧?” 周行言干笑了两声。 俞飞舟也就断了心思跟他说王爷为何如此震怒的事了。 司绯绯的人手已经进了狮王府,长公公,小果子与他,三人带着手下经过数天的不眠之夜,才在王府里抓出了司绯绯的三 个人,和可能毒死上百个王妃的毒药。 尽管对此王爷一句话都没说,十三岁就跟了狮王的俞飞舟却知道,这事没那么简单结束。 这才是个开始而已。 俞飞舟不再说话,周行言眼看就到了马前,他忍不住问,“我四皇兄还有什么话要交待我没有?” 本来,王爷是要他在七王爷做了正确选择后,跟七王爷说他让温家与王妃交好的事做得好,但眼下,俞飞舟却觉得没必要说了。 想来,七王爷以后进他们王府的次数也不会多。 “七王爷,上马吧。”俞飞舟接过属下牵来的马,拍了拍马背,让周行言上马。 “司将军的事,接下要怎么办?”言王拿过绳,又问了一句。 “接下来就是属下们的事了。”俞飞舟笑笑道。 “明王要来了,四皇兄真没别的要跟我说的?”言王上马后,又再问了一句。 俞飞舟笑而不语,看着言王带着他的人打马而去。 这时,一直隐而不露的小果子从暗中出来,慢慢踱到俞飞舟的身边,淡道,“不能再在他身上犯第二次错了。” “嗯。”俞飞舟点了头。 “王爷说了,千刀万剐,一刀都不能省。”小果子淡淡道,“老实说,洒家也想看看,一向觉得自己狠过天下所有人的司将军,能挺住几时,她一定要多活几日,可莫让我这个太监也看不起才好。” 第81章 在明王到达西北的这天,当年守城老将之子傅青朗也同时到了西北边塞——西北军营。 司绯绯已不能用,傅清朗是他们新的任将。 当年司浪为女谋其位,傅父是被牺牲者,俞飞舟见过傅青朗后,见他与前两年所见时更为高大,不由略挑了下眉。 他搭上一脸刻板的傅青朗的肩,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记着,傅将军,你站的位置,也需要你用脑子,不是你武艺高超就能解决的。” “在下知道,”傅青朗点了头,“我还记得我爹是怎么死的。” 没死在敌人的利刃下,死在了自家人的私欲下。 “那就好。”傅青朗是他们的人教出来的,尽管是临危受阵,但他们王爷确实也是想看看他的能力。 皇上要看他们王爷的,他们王爷也要看看下属的——只有绝对的强者,才有资格分得那杯羹。 司家当年靠狠,在西北分了一大杯羹,可要是光靠老一套,就想再赢下去,还想进京翻江倒海,那还真得看她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只有些胆小怕事的,才会吃司家外强中干的那套。 说来是可笑,司家的权力是皇家给的,反过来,司家还敢反咬皇子一口,你不咬主子还能当你是条有用的看家狗,管你这看家狗的位置是跟谁抢过来的,但咬了你得罪不起的,那也只能姑且受之了。 明王到达西北的半月后,周文帝收到了前线的线报,让人叫了周容浚进宫。 “怎么回事?”周文帝把奏折往他的脸上扔。 周容浚捡起,看过后,抬头看周文帝,“这些事,确乃孩儿所为。” “为何?”他说得平静,周文帝也记得要在问清楚之后再发火。 周容浚把司绯绯的要胁和谋杀王妃之事简略说了一遍。 “司家向来狠绝。”周文帝听后火气小了点,不过也是没好气地道,“可你至于犯这么大动静?收了她又如何,也不需要把你几年的布局弄成一团乱,到处收拾烂摊子。” 周容浚没说话,看了看旁边椅子。 周文帝瞪他一眼,但还是勉强道,“坐吧。” 周容浚就坐在了他下首,周文帝看着他坐在他不远的地方,心里到底是好受了些。 “你不是最擅利用该利用的,最不喜欢费事,何必为个女人大动干戈?” “威胁我,孩儿 不喜欢。”周容浚淡淡地道。 “王妃位置,就算换了司飞坐又如何?”周文帝语重心长,“你也就不用杀她父亲当年留下的那批老将了,更何况,她毕竟跟屈奴国熟,多少有震慑作用。” “有比她更能打,更能杀,还更听话的,孩儿为何不用?”周容浚反问,“您容得了想把主子都吃了的恶狗?” “她先前也只不过想威胁下你……” “那她威胁错人了,也咬错了人。” “说来说去,你还是不想换王妃。”周文帝是真拿那柳家女头疼,“什么本事都没有,还敢跟你母后对着干。” “父皇何不把她敢跟母后对着干,能让我大动干戈也不换她,当成是她的本事?”周容浚面无表情地道。 周文帝眯眼看他,好半晌,他点了下头,没再就此说话了。 如此说来,确实算她有点本事,能把这么精明的儿子困在身边,还心甘情愿到了这步。 “你打算如何应对?”周文帝问了他这一句。 “您不是要给明王机会?”周容浚淡淡地道,“我怎么知道告诉了您,您就不会偏帮明王。” “你说呢?”周文帝咬牙,拿砚台往他身上砸去,知道他这孽子不会懂,就摔偏了点。 砚台往周容浚脑袋边一跃而过,重重砸在了远处的宫墙上,听着力道,就知道扔得不轻,这时周容浚开了口,“我明早就把司将军谋害王妃世子的折子呈上来,父皇是让我在朝廷上说,还是上折子。” “上折子。”周文帝不耐烦地道,“你六皇弟还要拿她练手。” “您也不怕他阴沟里翻船。”周容浚淡淡地道。 周文帝看他。 “明王本来恨我们兄弟,现在遇上个同样恨我的女人,两人正打得火热。”周容浚说着他知道,皇帝不知道的事情,“司将军跟他说他们司家知道前朝遗留下来的玄武宝藏埋在哪,在他那里,司将军的能力就更不容小觑了。” “司家知道玄武宝藏?”周文帝是第一次听说,稀奇了,“是真是假?” “真假孩儿不好说,”周容浚笑了笑,“父皇何不让明王试试?” “她也跟你说过?”周文帝又眯了眯眼。 “父皇英明。”周容浚诚心夸赞了一句。 “那你怎么不试。”周文帝觉得他再过二十年,怕也不可能怎么喜欢 他这四皇子。 “这种事,孩儿喜欢坐享其成,如果真有那其成的话。”他怎么可能为这种虚无飘渺的东西浪费时间。 “你这说的什么话?”突然觉得他这孩子没以前那样一板一眼,哪怕他们大吵过一架,现在他的态度也绝没有以前强硬,周文帝不由多看了眼狮王。 “孩儿的意思是,那样的事情,就交给能干的明王吧,父皇不是要给他机会,何不看看明王能做到何步……” “可你也不能老跟着司飞不放,你没看到,她都被你吓成疯子了。”周文帝到现在也是明白明王为何在奏折里为司飞拼命说情了。 “那孩儿总得让人看看,背叛我的人下场如何吧?要不然,我在西北这么多年的那点小功绩也就没了。” “你还在怪去年朕调走你的人。”周文帝脸色也不好了。 “没怪,但您要是还回来就好。” “你哪来的脸说这话?” 周容浚半晌没说话,过了一会淡淡道,“王妃说,她想让我带她和世子进宫看看您和母后。” 周文帝不由轻喝了口气。 “再说了,您都给明王机会,何不也给孩儿点机会?”周容浚也是在家里被婆娘念叨得烦了,他是觉得权力是需要拼才能拼到手的,但她所说的能走点捷径就走点捷径的话,也无可不无可。 也如她所说,毕竟也就他有这个机会能用,不用的不是死了的傻瓜,就是即将要死的傻瓜。 她天天念着,他竟然也有点这么认为了。 那就试试。 “那朕要改裕渝的名字。”周文帝嘴边有了点笑,打算得寸进尺。 “不行。”周容浚这下想也不想地道。 “那你也别想你那几个人调回西北。” 周容浚当下就准备起身走人,但在起身的时候,又想着他要是这样回去,她肯定一天到晚不是念,就是哭,然后还要抱着他儿子去隔屋睡,烦不胜烦…… “改名不行,世子可以留给你们带一晚。”周容浚半天,憋出了这句话。 周文帝看着他要起又留要就诧异,听他要留世子在宫中,他竟失声道,“真的?” 周容浚很不情愿,但还是抿着嘴颔了下首。 “太好了。”周文帝当下精神为之一振,“朕现在就吩咐人收拾寝宫。” “会带他睡 习惯了的摇篮进来……”周容浚不耐烦了,“他这么小,不需要寝宫。” “朕收拾朕自己的。”周文帝也懒得跟他多说。 有小世子睡他那,皇后不也得来。 “恒常,恒常……”周文帝已经拉开嗓子叫人了。 “诶,皇上,奴婢这就来了……”常公公忙推了门进来。 “去告诉皇后,就说明天狮王和狮王妃要进宫,说要把孩子让我们带……”周文帝瞄了瞄脸色铁青的狮王一样,“一天,改天送回去。” “皇上……”常公公满脸喜气,“真的?” “快去快去。”周文帝也是笑了。 “哎哟,老天爷开眼,奴婢这就去。”弯着腰的常公公狠狠一揍大腿,转过身就往外跑,还朝着他带的公公大叫,“快,快,快,随我去皇后宫里。” 被安排明天就要带王妃世子进宫的周容浚毫不犹豫地翻了个白眼,翻了白眼之后道,“带了我们家的一晚之后,你们最好带太子家的多带两晚,要不也不来。” 周文帝皱眉,“你眼里还有没有尊长了?” “您看着办。”周文帝没说要杀他也没说要罚他,周容浚的态度也稍微和缓了点。 “朕会跟皇后说……”周文帝厌他这态度,但到底是想着周裕渝,还是忍了下来。 周容浚没料他竟是干脆答应,沉默了下来,半晌道,“回头我给您带壶酒来。” “哦?”他冷不丁提起这个,周文帝挑了下眉。 “我在昆山酿的米酒,贞吉儿前两天去掀开盖闻了闻,说香味浓了,给您和皇后送点,冬日温了喝点活血。”周容浚是皱着眉,低着头说这话的,说得颇有点几分干巴巴。 “那就送一壶?”周文帝也不习惯他这样说话,轻咳了一下,才淡道,“不够朕与皇后分的,带两坛吧。” 见他又得寸进尺,周容浚眉头皱得更深,在他发飙之前,周文帝无奈地道,“总不能两坛都没有吧?一壶哪够喝的,尝尝味就没了。” 周容浚掀了掀眼皮,扯扯嘴角,“知道了,两坛。” 找两个小点的坛子装就是。 他自己酿的酒,他是要留着他与他儿子喝的,没想到,居然还给他父皇喝,如果不是她又是求又耍赖的,周容浚才不会提这些个事。 万皇后那边本在昏昏欲睡,最近她奄奄一息的样子,即 使是皇帝看了也是胆颤心惊,真怕她一睡就在睡梦中不醒了。 恒常大呼小叫的声音传来的时候,翩虹姑姑皱着眉头就出了寝宫,不一会,她就带着恒常急走了进来,声音也是急了,“娘娘,娘娘……” 万皇后抚着麻疼的脑袋起身,见他们跑进来就朝她面前跪下,她冷冷地笑了一下,“又是哪个不想活的死了?” “娘娘,皇上让常公公过来说,说,”翩虹姑姑说到这咽了咽口水,“说明天狮王要带狮王妃和小世子进宫与皇上和您请安,还说,要您带小世子一天,留一晚,回头再送回去。” “是皇上和皇后带小世子一天。”常公公一听,天都要塌了,连忙把皇上补了进去。 “说什么,再说一遍。”万皇后觉得她还没醒醒过来,又揉了揉脑袋。 翩虹这次极快地又说了一遍。 万皇后听了,往窗外看去,“出去看看,太阳打哪边出的。” 第82章 自从看过西北女将军的信之后,柳贞吉觉得有些事,必须得改一改了。 要换以前,她是肯定不会与周容浚建议什么,因为只要人不是真蠢,活到了一定岁数,道理谁都会懂得一些,那些道理可能早前就有无数人与他说过一遍,你再说一遍,未必有用还招人烦,有些事情他不做是因为他压根就不想,等他自己想通了再去做,心甘情愿那才叫好。 反正逼是逼不出什么好效果来。 但明王去了西北后,柳贞吉就不这么想了。 她未必是个好人,也未必是个好妻子,她总有这样那样不如人意的地方,但她必须是个好母亲——她生了小狮子,就需对他负责。 而且,她还有溺爱她的母亲姐姐,她倒了,没了,最伤心的是她们。 她得活得好好的,而且还得活得不能让人觉得她狮王妃的身份可以被轻易取而代之。 柳家已经没落,她暂无娘家可靠,其父柳艏现在流连花街柳巷确实也给她丢面子,可这又如何,她没娘家可靠,那就得自己去创造底气让自己靠。 她靠自己,总是不会有闪失。 所以她软磨硬缠,软硬兼软,终于半强迫着根本不想低头的狮王向其父母低了头——本来这一步,柳贞吉还以为要等到他三十而立,心被补全了,在释怀之后才会试着向皇帝皇后抛出橄榄枝,学着去原谅。 而她逼,是因为觉得蹉跎不起了,她还是会像以前那样站在他的背后支持他的每一个决定,但她不能再隐在其后,万事让他先为她出头了再说,她如果不再试着让人觉得她其实是狮王府的一份子,半个能影响他的主人,那么等着她的,就是在接下来越来越多的局势里,被轻易抛到弃子的地位,让但凡有点身份的人,就觉得能威胁到她。 而这于她绝不是什么好事。 当天晚上,他从宫里回来说到明天带她与小世子进宫,还让小世子留宫一个晚上的事后,柳贞吉一改平日表现的撒娇与插诨打科,抱了他的腰,闷闷地道,“谢谢。” 她知道,这是他在成全她。 “嗯。” 周容浚从小被周文帝打到大,到现在还是难逃其教训,但他从未跟周文帝示过什么弱,往往都是打落牙齿都会和血吞,这是头一次他向周文帝温言,哪怕效果很好,但那种憋屈又不舒服的感觉一直挥之不去,但,听过这声谢后,他心中蓦地好受了。 想想, 也就算了,而且依她所说的去做,结果确实比他以为的要好上太多。 他走的时候,他父皇还送了他到门口,护卫拿披风过来与他披的时候,他还帮着拉了拉——奴婢们都吓得不轻,老实说,因他此举,周容浚这一路回来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那是他从没从文帝那得到过的温情,冷不防得到,震动有之,感动居然也有,那感觉逼得他有点想去武场劈柴。 但因她的这一抱,心中万千思绪的人一下子就平静了下来,但嘴里还是口是心非了一把,“以后别闹了。” “知道了。”柳贞吉抬起头来,朝他不好意思地笑。 她最近确实是过份了一点,为了逼他就范,她可是什么手段都使了,包括不行床事,他没被她逼疯,也没说要休她,她都觉得他可能真是爱她爱得不得了了。 柳贞吉知道其实这样不好,这种手段顶多使个一次两次,一两次男人还能当是新鲜,情趣,次数多了,也是会烦的厌。 她现在已经是用了一次了,想想这样的必杀技能不能多用,柳贞吉也觉得很可惜——这天下的好主意就是有这么个共同的毛病,在聪明人身上使过一两次,就不会太好使了。 “明天早点回来,请过安就回。”周容浚淡淡道。 “哦,”他的手已经去解她的腰带,探进前襟,探向了她的胸,柳贞吉清了清喉咙,有点尴尬地道,“知道了。” 尽管说是明天早点回来,当晚,周容浚也没放过她,柳贞吉疲惫入睡,刚睡到清晨,就又被弄醒了过来。 “狮王哥哥,让我睡会,呆会就要起身进宫呢。” “你睡你的。” 柳贞吉身上热得要命,怎么可能睡得着,只好跟着清醒了过来,末了喘气喘不过来的时候,只能欲哭无泪地心道自作孽不可活,把人饿成了狼,最后还是得自个儿受着。 ** 时值十一月,周裕渝小王子也有半岁多了,精力旺盛得在睡梦中都要挥舞几下手脚,醒来更是见着谁都乐呵呵的,最近小王子长大成人了不少,尤其喜欢亲吻人,他爹每每都要被他“叭叭”吻出几个带口水的口水印出来,且傻爹还舍不得擦,被他王妃瞅着,觉得稍微有那么一点嫌弃他。 进了宫,柳贞吉还是没忍住,拉着抱着孩子的人倾□,把他脸上的口水印擦了,他手中抱着的小子一见他对他爹的“爱的印证”没有了,双手扯着他爹的双耳, 又“叭唧”了好几个,重新印上了他的口水。 柳王妃顿时就想揍小混帐的小屁股。 “这有什么?”见王妃大惊小怪,狮王不以为然。 柳贞吉忍住没翻白眼。 今日朝休,皇帝没上朝,专门在德宏宫等这两夫妻,他们还没进殿门,就见恒常哈着腰在那等着了。 一见他们,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走了过来见礼,“奴婢见过狮王爷,狮王妃,还有小世子爷……” “嗯。”周容浚点了点头。 “公公,赏你的。”柳贞吉给了他一袋小银元宝。 “多谢娘娘。”恒常喜不自胜地接过,揣到怀里。 “那是小世子的小睡床,”柳贞吉示意恒常走到她身边来往后看,等恒常看过护卫抬着的摇篮后,她笑着道,“晚上我不在,还劳烦公公多费心看着些,不知奶娘找好了没有?” “找好了,找的是楚乐侯家刚生子不久的媳妇,是皇后娘娘昨晚花了半个晚上从下面送过来的人选中细心挑的,今早内务府一早就带人过去验过了,刚把人带回来,等会奴婢就叫人过来拜见您。”恒常说得详详细细。“ “劳母后费心了。”柳贞吉叹道。 这一会说话的功夫,就进了德宏殿的大殿,皇上皇后也没坐在大殿上,站在阶下迎着他们。 “行了,”周容浚正要带着王妃见礼,就被周文帝不耐烦进喝止了,朝他伸手,“把裕渝给朕……” 周文帝简单粗暴得柳贞吉心中不禁抹了把汗,也有点明白这父子间为何越闹越僵,敢情两个人之间就没一个是懂得服点软退半步的。 周文帝这么一说话,周容浚当然不肯,柳贞吉暗中拉了下他的袖子,冷着脸的周容浚才不情不愿地把好奇看着他皇祖父的周裕渝放到了他手中。 周裕渝被皇帝抱过,感觉他熟悉,但又不那么熟悉,好奇地看着周文帝好一会,才啪啪啪地拍了几下手掌,对着周文帝咿咿呀呀了好几声,然后又左右在周文帝脸上重重地“叭唧”了两下,眉开乐眼地笑了起来。 周文帝一惊之后就笑得牙都露了出来,对着皇后就是乐得不合不拢嘴,“皇后你看,朕皇孙儿还记得朕,跟朕亲得很,亲得很呐!” 万皇后眼酸,牙也酸,这时柳贞吉刚与她请过安之后也没退开,反而扶了她,万皇后本心中微讶,但见周文帝抱上了孙子,也顾不上多想,就也 朝皇帝伸了手,“我抱会。” “唉,你身体虚,朕抱,你看着就行。”周文帝说着抱着人就朝殿上走去了。 万皇后急了,“皇上,本宫抱得动。” 柳贞吉笑着扶了万皇后往殿上走,悄悄说,“母后,您也去坐着,坐下来了,不就有力气抱得动了?站着抱总是要辛苦些。” 万皇后一听,脚步快了点。 一等坐下,她就板着脸迫不及待地道,“皇上……” 周文帝看她板了脸,捏着小胖孙子的小手,有些舍不得,“朕再抱一会,你歇一会,朕等一小会就给你抱。” “本宫有力气,现在就要抱!”万皇后的眼睛往周文帝身上横去,带着股她年轻时候不依不侥的狠劲。 周文帝看得一愣,默默地把孩子给了她。 万皇后一抱,脸上的冰霜立即化为灿烂的夏阳,眼睛都弯了起来,“乖孙诶,皇祖母的乖孙孙诶……” 底下,柳贞吉扯着想上殿阶去抢回儿子的丈夫其袖子不敢动,周容浚回头朝她怒视。 他忍了又忍,在她身边低吼,“本王要儿子,那是本王的儿子!” 他还是受不了把他儿子给这两人抱,哪怕这是他事先提出来的。 柳贞吉被他吼得差点抱头鼠窜,但还是可怜兮兮地拉了他袖子挽回局势,“狮王哥哥,我们早点回去吧,你昨天不是说我们要早点回去的吗?” 周容浚听了怔住,好一会,他皱着眉哼了一声,看都不想看殿上那那两个人,板着脸目视空无一生的前方道,“父王母后,我和贞吉儿要走了。” “走吧,走吧……”周文帝正挨万皇后挨得近近地在逗孙,现在就算周容浚死他面前,他发眼也不会挪开,所以眼皮都没动一下,朝下挥了两下手,打发了他们,还示意内侍站到跟前挡着点,别让小世子看到他们了,免得小孩子舍不得父母会哭。 周容浚见到,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很是不快,但旁边有人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他只能强忍了下来,在他拉人要走的时候,见她还朝殿上两人在施告礼,他干脆拉了她的手就往外走,嘴里很不痛快地骂了她一句,“蠢货。” 要是没她的那些鬼建议,他至于把他的儿子交到这两个人手中吗? “狮王哥哥,你别骂我了嘛,会越骂越笨的……” 两人的声音远去,万皇后抬起头来,朝殿门前看了 又看,等见到送人的恒常跑回来,她咽了咽口水,来不及多等,就失声问道,“可是真走了?” “回娘娘,真走了,三德子会送他们到宫门前上马车。” “再去探探,等人真走了,再回来报。”周文帝也是走,生怕他那个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儿子又回头杀回来。 不一会,恒常笑眯眯,喜滋滋地来报,“真走了。” “哎呀,我的乖孙……”万皇后也顾不上仪态了,不喜与人亲密的她都小心翼翼,主动地亲了小胖孙一口。 那万分珍惜的样子,看得周文帝的眼都直了,心有些发酸。 “娘娘,这个,”送往人也跑回来了的三德子把一个拔浪鼓给了万皇后,禀道,“王妃说,小世子若是要哭,或者睡了,您拔这个给他就是。” 翩虹要过来接,万皇后朝她摇了下头,自己接了过来。 周文帝这时小声地道,“朕抱一会吧?朕看他长得像朕。” 万皇后气短神虚,抱一会也是不行了,便把孩子抱给了他,挨他挨得甚近地看着一直好奇看着他们俩的小世子,她现在心态平和喜悦,周文帝的话后,她点了头,“是有些像的,笑起来的时候很像。” “跟朕小时一样?”周文帝抱过那笑着过来,还抓他下巴的孙子,笑着问了一句。 万皇后眼睛一直随着小狮王,听到这话,许久没有出声,直到周文帝径直看向她,眼神坦然平静,她犹豫了一下,点头道,“是,很像。” 他小时也很爱笑,只是后来笑得越来越少,等到再后来,她就已经不在乎他是不是还会笑了,而现在,他好像也没有像当初一样的笑容了。 万皇后对过去没有丝毫怀念,哪怕是看着小孙子与他小时一样的笑容,也不觉得过去时光有多美好——因为以前有多好,再后来就有多坏。 她不配为人母,而他不配为人夫地这么过来了,以前的事,还有什么好记得的。 “扶摇……”周文帝叫了她一声,见她低下头看着下方一直不动,突然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这时小狮王在他皇祖父的身上踩来踩去不亦乐乎,咕咕乱笑,那包在鞋子里的裤子也出来了一点,万皇后伸过手去本要帮着弄好,但伸手里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就不由伸过手去摸了摸,又拿出来看了一眼,随后,她眼睛就忘了动了。 周文帝等了等,觉得不对,忙低下头问,“怎么 了?” “没事。”万皇后把那个小银镯脚镯放进了棉鞋里面,把裤子也塞进了里头,系好鞋带后,又稳了稳,方才抬头。 周文帝见她眼角微有点红,讶异道,“怎么了?” “他脚碗上带的避邪物是我送给渝儿的银镯,我还以为被浚儿扔了,没想今日带着。”万皇后勉强一笑,淡淡道。 “那柳氏,也不是个没心计的。”周文帝抱着小世子,看着他去够皇后手里的拔浪鼓,嘴里淡道,“也不知之前为何与你闹得那般僵。” 说着叹了口气。 他口气柔和,万皇后听了沉默了一下,也是低了声音,“是我过份了一点,她也是没办法,不站在浚儿那边,浚儿只会更生气,如今看来也是对的,她得浚儿的心,她的话,浚儿也听得进去一些,比硬来好。” 听皇后竟说出了如此体己之话,周文帝抬头往就宫门瞧,暗想着今个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 这厢夫妻回去放纵了一天,第二天,一大早的,两夫妻就到了宫门前,一人去上朝,一人在宫门前等着开宫见皇后。 不过,柳贞吉也没等多久,仅一会儿,她等着进的西门就开了,皇后身边的三德子来迎了她,让马车进入了宫门。 下了马车,又进了轿子,一直在快到德宏宫面前才停下。 “这里得下了,王妃娘娘,还需您走一段路。”三德子躬身在前头说道。 “劳烦公公。”柳贞吉微笑。 这厢皇后在德宏殿的侧殿等着柳贞吉,见到她来,看着她施完礼,便淡道,“渝儿还未醒,你坐一会,用点早膳,等他醒来了再走也不迟。” “是。”在皇后示意她坐时,柳贞吉挑了她身边的位置坐下,引来皇后的眉毛略挑,柳贞吉脸色没变,笑着清脆道,“孩儿也不急,想等王爷下了朝,再让王爷来接了我们母子再回,还望母后多留孩儿一会。” 万皇后怔了一下,看向她,但同时也点了头。 “母后昨晚睡得可好?小世子那小坏蛋有没有扰您安眠?”柳贞吉笑问,把桌上的筷子双手拿起,恭敬地递给了皇后,等她接过,她才拿起自己的那双。 “没有……”万皇后犹豫了一下,见柳贞吉眼睛清亮地望着她,里面干干净净,透透明明,她不由笑了笑,心道既然她这小儿媳愿意示好,她接着就是,“就是半夜他睡着的时候突然笑 了两声,把你父皇吓了一跳。” 事实上是把挨着龙床边沿睡的文帝吓得从床上跌了下来,万皇后被惊醒,内侍也被惊醒,等点起灯,看着地上一脸惊魂未定的文帝,万皇后没忍住,转过背躲着偷偷笑了好一会,这才止住了笑,下半夜睡了个好觉。 哪怕现在想想,也是挺好笑的。 柳贞吉不知昨夜所发生之事,不过见万皇后嘴边那抹愉快的笑,想来那坏小子也没惹什么让他们不痛快的事,便也放心,笑着接道,“那浑小子有没有醒来缠着你们玩?” 他们儿子睡到大半夜,总要醒来玩一段时间才会接着睡,不知换了个地方,这习惯还有没有。 “你们父皇起身要上朝那会醒了一会,他陪着渝儿玩了一会,也喂了顿奶。” “父皇陪的?” “嗯。” “那等会孩儿要好好感谢父皇一番才行。” “嗯。”万皇后给她夹了一筷子小菜,“稍稍吃快点,菜要凉了。” 冬天的食物冷得快,柳贞吉朝皇后感激一笑,不再说话,专心用起了膳来。 等到用完,柳贞吉陪皇后在殿内走了两圈,又扶了她去寝宫卧着,她抱了摇篮中那睡得昏天暗地的小世子过来,放到了皇后旁边睡着。 “不会扰着他?”万皇后轻声地问,生怕惊了他。 “不会。”柳贞吉也轻声地回答,半跪在了床前,把自己在袖内暖了一会的手探到了小儿的小手边…… 睡梦中的小世子立马抓住了他那只感觉熟悉的手指,甜甜地笑了起来。 柳贞吉看着甜笑的儿子,完全情不自禁地随着他笑——每每在这种时候,她就觉得这就是她生他养他的全部意义所在。 而万皇后失神地看着他们,呆了好长的一会,直到柳贞吉朝她看来,她才回过神来,掩饰性地垂下眼,当没看到。 “母后,”这时柳贞吉开了口,声音轻轻地道,“往后要是府里忙,王爷和我没有空,我们可否能送渝儿进来,让您帮着我们带一会?” 万皇后垂着的眼睛动了动,看向了小世子那张甜睡的小脸,半会,她淡道,“你们能放心,我也会拼了这条老命带好他。” 柳贞吉本是示好,却没料得了皇后一句这么重的话,她也是怔忡了好一会,才敢开口说话,“多谢您。” 说完,她也有些茫然,老实说,他们 此举,其实功利无比,用以要挟的也是过往他们对他的那些对不起,可他们真成全了,柳贞吉良心却有些不安了。 可她双脚都踏进这个皇家了,如皇后以前跟她所说的,她的犹豫迟疑不会带给她什么好处,仅是她自私地想让良心好过点而已。 开弓没有回弦箭,她只能如此了。 对不住的,也只能去对不住。 辰时后,周文帝和周容浚才回德宏殿,这时周裕渝也刚醒吃完奶,正试图把皇后手上的戒指扳下来…… 等见到他爹,周裕渝也不要皇后的戒指了,哇哇哇朝着他爹乱叫,小手扬得飞起,身子就往前伸,就差最后飞到他爹怀里去…… 周容浚当下就笑了起来,也顾不上与万皇后行礼,大步过去抱小儿抱起举高,眉头飞扬,嘴边全是笑,“小子,爹这就带你回去。” “咳,”周文帝在旁轻咳了一声,淡道,“用完早膳再回吧。” 周容浚本想说不饿,但被身边的女人拉了下袖子,他朝那可恶的小女人怒视了一眼,回过头还是勉勉强强地应了声,“多谢父皇。” 用膳时,好动的周浴渝又把他眼前够得着的包子给舔了一道口水,还用无齿的牙槽啃了啃,等上头沾满了他的口水,他扭过小头,就往他爹嘴里塞。 周容浚张嘴,一口就吞下。 周文帝在边上看得打了个寒颤,觉得他与他孙子再亲,可能也没法亲到他与他爹这步了,他也就能忍到他这爱亲人的皇孙儿在他脸上啵满口水这一步…… 第83章 小夫妻走后,万皇后就接了太子的两个儿子去了凤宫,周文帝也是接了二皇子的长子去德宏殿住了一晚。 柳贞吉听到后,笑得眼睛都眯了,觉得帝后两人这一次实在太体贴了——她决定以后要对他们好点,至少要还了她欠的这份情。 她家王爷为了她出了这趟风头,她心中其实愧疚难当,他与帝后关系一直保持着距离,为的就是他们兄弟们少打他的主意,躲清静,所以他与帝后和好,比不和好的坏处还大,为了她,他改变了他贯来的主张,柳贞吉心里有多感动,就有多惭愧。 她在他身上得到的,从来都要比她得到的多。 “这是你前一次拒绝他们的好处,”当天清晨,柳贞吉轻柔地与他梳发,嘴里细细结跟他解释,“你不喜欢的事,直接跟他们说,下一次他们就知道你忌讳什么了,不会做你不喜之事,且你要是表示得乐于与他们接近一些,他们就会比之前更容易高兴,会珍惜许多。” 柳贞吉现在也不介意向丈夫展露她所擅长之事,她这人虽然胆小,穿过来的那一会年纪也不大,但她那小半生的岁月里,她念过不少书,去过不少地方,见过不少形形色色的人,与人打交道,她多少懂得一点。 周容浚听过想了一遍,一言总结道,“贱。” 柳贞吉笑了起来,正要弯腰去拿发簪的时候被他制止了。 “多梳一会。”周容浚想让她再梳一会。 “好呢。” 柳贞吉又重新执起了梳,笑了起来。 没几个人不趋利避害,也没几人不喜欢身心舒适的相处——她不过在清晨坚持与他梳了小半月的发,他现在已经会在醒来的时候同时叫醒她了。 “他们哪怕现在有弥补之心,但等出事了,也会出尔反尔。”周容浚这次先开了口。 “那到时,狮王哥哥何不站在他们的立场上替他们想一想,他们为何这样做?”柳贞吉手上动作轻轻柔柔,嘴里则不急不缓地道,“像父皇,你说他一心为国,为了制衡朝廷内外势力平衡会不择手段,像皇后,对太子与您都有愧,尤其是对您,但她又一心只想太子继承帝位,为其愿意牺牲众多,你站在他们的位置想,也许就容易明白他们做的每一项决定,也许这样的话,你就能想明白自己要站在什么位置上,才是你最想要的,狮王哥哥,你说是不是?” “不就是知己知彼。”周容浚扯了扯嘴,不屑地道,“还用你来说。” 道理虽然懂得,但到时未必会全然冷静。 柳贞吉知道他嘴硬,根本不去揭穿这个事,只是笑得去抱他的腰,亲昵地去蹭了他的脸两下,笑着道,“是呢,我就是爱卖弄。” “还废话多!”周容浚又斥了一句。 “好像是诶。”柳贞吉也没否认,她确实挺爱唠叨的,跟他也好,哪怕跟长殳杏雨他们,她总有不同的话要说,还能不带重复的。 “王爷,王妃,时辰不早了……”看他们还在说,半跪在门口打了阵瞌睡的小果子哭笑不得地提醒了他们一句。 再说下去,这是把马抽死了,都赶不到皇宫上朝了好吧? “噗……”小果子的话让柳贞吉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连忙加快了手中的动作,给他束发。 这时长殳看他们一直没出来用膳,刚走进来要问,听到小果子的话,他轻拍了下他的脑袋,轻声笑骂,“没尊没卑。” 小果子无奈,“师傅,时间真不早了嘛。” 王爷被王妃带的,也爱拖时间了,根本没以前那般雷厉风行了。 虽然这能让他多打几个盹,但赶路的时候,他的屁股就要不好受了喽。 ** 等到了十二月,西北的战事就又起了。 屈奴国每年这个时候必犯周朝。 这一年,要是打赢了,那么,来年的春贡他们就不会上贡,打输了,就会老老实实进京上贡。 屈奴国也挺狡猾的,虽然打不赢周朝,但能逃一年就算一年。 柳贞吉听长殳说过,现在屈奴国出了个美丽的公主,不过现在只有十二岁,打算等她再长大点,就打算上贡给周王朝。 一边说着要把自己国家最美丽的公主上贡,一边每年都要来打,更是会指使屈奴国的平民百姓来周朝边境偷米粮盐巴棉布等物资,屈奴国一直是周王朝打也打不服,训也训不服的国家,此种情况已经维持了上百年。 十二月战事一起,半月后,西北捷报频频传来,预征着来年屈奴国的贡品即将如期到达卞京。 而京中这时,已经准备过年了。 柳王妃在府中准备过年事宜,周容浚却在朝廷厮杀——这年西北战事,他要把傅青朗提上来,把司绯绯压下去。 而司家在朝廷中有不少旧识,司绯绯这次更是举全力暗抗,更因有明王,李相的助力, 几方势力集中起来,压低周容浚在西北的人的功绩。 几方联手,狮王在朝上溃不成军。 他一恼火,什么也顾不得,抱着小狮王就进宫去了。 周文帝抱着小孙子再跟他讨价还价,“傅青朗不能去陇北任护城将军。” “那冻河。”周容浚瞪他。 “去了,不就说明朕偏着你吗?”周文帝摇头,西北有三军,司家是其中最大的一支,司家这次为了保全他们家的势力,把那天带去见他儿子的人全杀了,连心腹都解决了遮掩丑事,他这次要是明着帮着他这儿子,司家一时之间会全面抗争。 他虽然没把司家放在眼里,但没把司家的军权要过来之前,还是只能不动声色地来。 “今年太急了,”周文帝低下头,看着在他怀里猛打哈欠的小皇孙,眼睛柔了,嘴里道,“朕也为你好。” “所以您要把功劳全推到明王身上?” “总比推在司家身上对你有利些吧?”周文帝抬了抬眼皮,看向他。 “那我还是要一个位置。” “冻河西吧?”周文帝想了想。 冻河西那边不靠屈奴村庄,但那边有道直通京城这边,是屈奴国往周朝经商必经之道,虽然不是什么军事重地,却是两国之间极为重要的关卡之地,屈奴国就算来犯,为了不让周朝关闭这条道,也很少攻打此处…… 虽没战事,但却是个不错的打探消息的地方,聊胜于无。 周容浚便意兴阑珊地点了下头,“那好吧。” 说着就要把儿子抱回来。 周文帝看着他脸皮不知有多厚的儿子,头疼欲裂,“朕为你找了这么个好地方安插你的人,你就这样对朕?” 周容浚皮笑肉不笑,“您还赏了明王一座明王府,近两万亩的封地,我从西北打了三年胜仗回来,还不到那个数。” 说着,毫不手软地把儿子抱了过来。 正一下一下点着头的小狮王一见进了他父王的怀抱,也是老实不客气从厚厚的锦衣中探起白嫩的小手,抓着他父王的王袍前襟,小头一扭,就此安心地睡了过去。 周容浚着他满心信赖自己的样子,嘴角不由有了点笑,抬头朝周文帝看去,“您别多想,孩儿眼馋得不着的,就抱小世子过来让您看两眼,没打算留给您久抱……” 他不过是想让他父皇也稍微尝一 下眼馋得不着的滋味。 说着,起身躬了□,就抱着小世子走了。 周文帝看着他背影半晌没言语,然后喃喃道,“朕要杀了这个孽子,谁也别拦朕。” ** 周容浚走出德宏殿的时候略得意,一出宫门,见三德子腆着脸跟他行礼,他扯了扯嘴角,还是随他去了。 他抱孩子进宫,她虽然没说什么,但还是叮嘱了他让他母后去瞧两眼的话。 瞧两眼就瞧两眼吧。 周容浚进了凤宫,万皇后颇有些小心地看了他一眼,周容浚也没犹豫,把孩子放到了她手中,“睡着了,您抱一会就是,我等会就回去了。” “我听贞吉儿说,他的新牙总算长出来了……” “嗯,长得有点晚,贞吉儿说现在长出来了就没事。” “太医也是说,长出来就没事了。”因为之前只见小世子只磨牙,月牙儿就是不露出来,万皇后还是一直挺着急的。 知道长出来了,这就好了。 “长得挺快的。”周容浚见她低着仔细看着他的孩子,他顿了顿,伸出手,把孩子的嘴轻轻地掀开。 万皇后一见,惊喜地道,“还真是。” 下面的中切牙已经完全长好,上面的中切牙看着也快长好了。 “侧边的也快出来了,贞吉儿说他就是急,要么不出来,一出来就恨不得一会儿就把满口牙都全长齐了。”说起儿子,周容浚的话就多了起来。 “那现在吃米粉了吗?喂肉糜?” “嗯,都吃,吃点碎食,先前也有喂他一些,他不爱吃,长出牙后就爱吃多了。”周容浚觉得是牙没出来形容了他儿子心情,所以胃口不好。 “那就好。”万皇后笑了起来,之前那一趟,小儿媳也是跟她说了不少众多对小世子的挂心之事,弄得她一直也是提心吊胆,其实后来她也差人报了小皇孙牙长出了,也爱吃辅食了的事,但听儿子亲自说了,她这才是真真正正地放心了下来。 周容浚又坐了一会,与万皇后又说了几句之后,他淡道,“那我回去了。” “年夜那天,你们进宫吗?”万皇后点了头,起身后,又假装不经意地问了这一句。 “不进了,您和太子他们好好过吧,”抱过孩子的周容浚说得很是平静,“我初一带贞吉儿和渝儿进宫给父皇和您拜年。” 第84章 到了年底,京城热闹个好几个倍,柳贞吉也是忙得脚不沾地,王府的许多事她都要亲自操劳。 与在山中的那个清冷的过年不同,他们一家三口在狮王府的第一个年注定热闹无比。 府里从初一到十五,连着有七场夜宴,许多官员要进京拜访,其中他们狮王府就打算接几个人到府里来住,年货这些小物,倒是其中最简单的,下面交了单子上来她过目了再添一些下去,也就成事了。 而在她为过年那段时日忙碌之时,周容浚让长殳去接孔母与她的两个嫂子过来住两天,说着的当天他也去了贾家,与贾家的当家贾太师和贾文彪说了会话。 这把柳贞吉乐得,当天晚上就寝后捧着周容浚的脸看了又看,眼睛里是满溢的笑,“我说我怎么就嫁给你了呢?狮王哥哥,你说我是不是嫁得太好了?” 见她简直就是要乐坏,一点点好就要乐得上天,周容浚也是抵制不住心中的开心,不过表面还是淡定地道,“你觉得好就是好,不过你真的不怕我了?” 柳贞吉见他还提旧事,眼睛笑得就成一条缝了,学着小儿在他脸上“叭叭”了好几口,心满意足地道,“早知道嫁你有这么好,当初肯定是抱着大腿不放了。” 周容浚哼笑了一声,抱了她好一会,见她脸上的心满意足一点也没有消褪,便道,“就让你有这么高兴?” 一点点小事,就让她这么高兴了吗? “嗯,这样就很好了。”柳贞吉抱着他的脖子不放,笑道,“见着亲人是很欢喜,更开心的是,是你想让我开心的那份心……” 说着,她觉得她说这话中的感情太浓厚了,浓得她都有点不意思了起来,把头埋在了他的胸前,哈哈地傻乐。 “傻子。”周容浚拍拍她的腰,嗤笑着道了一声。 他其实没那么好,他不过是想看看她因他而欣喜万分的脸,就如此刻,他能清晰地看到他印在她的心上。 ** 狮王要请柳府的女眷在过年之前去狮王府住两天,头一天来消息,第二天来接。 第二天只三更,柳之程的媳妇高氏就起了床,柳之程也被惊醒,道,“这么早。” “你接着睡,我去娘那边看看。”高氏道。 “娘不会那么早吧?”柳之程坐了起来。 “说不定的事,我先过去看看。”高氏温和地朝柳之程道。 自搬来现在的家,丈夫的美妾美侍被打发了大半,就留了两个生了庶子庶女的侍妾下来,平时也碍不着她的眼,高氏的日子好过了许多,夫妻也和睦了不少。 她娘家那边,也因出去的那两个小姑子给她做脸,送回去了不少东西,柳府虽然没落,但也因柳之程的图上进,对她的看重比当年还要好一些,她母亲也时常过来柳府看她,婆婆虽然厉害,但在她娘面前,把她这个柳家长媳的身份抬得高高,高氏不免就对这个家更用心了几分。 去狮王府不是小事,高氏怕婆婆起了,她还没起,遂宁肯早点去那边候着,也不愿意让婆婆觉得她不看重小姑子。 “诶,去吧。”柳之程一想母亲对小妹妹那个上心法,知道妻子说的也是对的,“我也起来了,去书房看会书。” “还早,多睡一会。”高氏劝道。 “不了,我洗把脸。”二弟年后就有官职在身了,柳之程一想自己还要参加春闱才能有功名,睡也是睡不着了。 见他诚心,高氏也不再劝了,穿戴好嘱咐了小厮几句话,就带着丫环去了孔氏的屋子。 这时孔氏也是起了,正要检查要带到狮王府去的箱子,里头有给小世子缝的新衣新鞋,口水布等物,还有给小狮子打的银饰。 高氏一进来,她也没多奇怪,道了声,“来了。” “是,娘,有什么是要吩咐媳妇做的?” “我听王府管家的说,不能带活物进去,鸡这些是带不进了,你们小妹妹是个挑嘴的,平常的东西也哄不得她入嘴,头面的话,她是狮王妃,狮王又是个舍得让她打扮的,她有的不少,”孔氏淡淡地道,“我想了一夜也没出给她点什么好东西,就从我那堆首饰里头挑出了个前朝巧匠打的小金钗,这东西甚是精巧新颖得很,是你费心几经周折弄来讨我开心的,我想把这精巧物件送给你小妹妹,你看如何?” 高氏连忙笑了,“承蒙娘看得起,您怎么说就怎么是,儿媳都觉得好。” “嗯。”知道她也不会反对,孔氏也只是说说,毕竟这是大儿媳孝敬她的东西,送人总得跟她说一声。 不一会,柳之平的媳妇李氏也来了,见到她们都在,拍了下脑子,苦恼地道,“我又来得晚了些。” 高氏连忙过她的手,笑道,“快来跟我说说,你挑的哪几样去王府?” 李氏忙与她说了她与柳之平商量后的结果。 这厢一家人在五更寅时就准备妥了,王府那边到辰时来接,柳府又是一阵的鸡飞狗跳。 ** 柳贞吉在王府的西边侧门迎了母亲嫂嫂进府,孔氏见到她就拉住了她的手,问,“小世子呢?” “他父王抱着他去封地了。” “现在去封地?” “嗯,年末了,王爷说要带着儿子去见见他们的地。”柳贞吉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另一边又连忙招呼在后的两位嫂嫂,“大嫂,二嫂,上轿吧。” 西门到主屋那边,还要一段落,柳贞吉与母亲坐了同一个轿子,一进轿,她就半坐到了孔氏怀里。 孔氏被她一坐,身子一沉,不由瞪了她一眼。 “娘看我可是胖了?” “没胖。”孔氏淡淡地摇了头,“冬天衣服穿得厚,我看你脸上也没什么肉。” 柳贞吉“噗嗤”笑出声来,孔氏习惯性地去掐她手臂,骂她,“没规矩,什么事都不懂。” “娘,”柳贞吉挪开身,抱着她的手臂,撒娇道,“这么好的日子,你就别骂我了。” 孔氏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就是这么好的日子,她什么话都不敢多说,什么事都不敢多想,生怕一下子就哭出来。 大过年的,女婿好心好意接她过来住两天,见见女儿和小外孙,她不能添晦气。 不一会,到了靠近狮园的那处主屋,柳贞吉扶了母亲出来,带着她们去了歇息处。 她安排了一个大主院让她们住。 “可惜姐姐在贾府忙,若不然,要是她也能来住上两天,不知有多热闹……”柳贞吉示意丫环们去把母亲嫂嫂的东西放下,与母亲道。 “她有她自己的事。”孔氏沉默了一下,扭过头看着外头,又道,“小世子什么时候回来?” “要中午去了,用午膳的时候,王爷会带他回来。” “中间不吃奶?” “带了米粉和骨头汤在身边,饿了会喂点。” “哦。”孔氏坐下后,看两个媳妇朝四处打量不止,便朝柳贞吉道,“叫人带你两个嫂嫂去院子里走走,别走太远了就是。” “我等会就带你们去府中的花园走走,你们先用点点心。”柳贞吉笑道。 “那,哪敢劳烦妹妹……” “不要紧的,”柳贞吉 朝说话的高氏摇头,“大嫂无需跟我客气。” 这厢用了些点心,柳贞吉又带她们去府里走了走,不一会,镜花就回来报,说王爷和小世子都回来了,刚进了正门。 “让王府来冕园。”柳贞吉吩咐丫环。 孔氏一听是来她们住的院子,忙道,“让我们去见王爷就好。” “没事,王爷与你们见过,就要回狮园处理公务,顺道。”冕园过去就是狮园了,要是再去主屋正堂那边见礼,就又要耗不少时间。 听女儿这么一说,孔氏也没再多言。 这时她们一行人刚回到冕园,还没进正堂,就听不远处周容浚在高兴地大叫着柳贞吉,“贞吉儿,贞吉儿……” 柳贞吉诧异回头,“什么事这么高兴?” 说着回头就去迎人。 那边周容浚抱着包得像个小棉球的小狮王大步过来,看到妻子在拱门前等他,他星目一眨,眼睛里全是亮光,“你知道之前渝儿在封地跟我说什么了?” “说什么了?”柳贞吉傻傻的。 “回王妃娘娘,”小果子见缝插针,忙禀道,“小世子刚清清楚楚地叫王爷父王了,真的叫了,清楚得很,还惊起了边上的好几只小鸟呢,威风得很。” 柳贞吉这时见周容浚举着儿子到她跟前让她看,一副等她夸的样子,她哭笑不得,“前段时日不是已经叫爹了吗?” “那是爹,这次是父王。”周容浚朝她摇了头,见她没夸,眉头都皱了,“不一样,这次是两个字,叫的还是父王。” 傻爹前几天被清楚叫爹的时候形象毁得柳贞吉都不忍直视他,现在见他还来,柳贞吉嘴角抽搐,强忍住了往回看母亲嫂嫂的冲动——被她们知道了她家王爷这个样子,她家王爷那狂霸拽的形象在她们心中已然崩塌了吧? “酿,酿……”小狮子见他娘只瞪他,不说话,他也愤怒地朝她秀出了小拳头,乱叫了起来。 “是娘,不是酿……”柳贞吉无奈,抱过他,嘴里忍不住与他说教,“我说小世子,咱们不能这样啊,我天天带着你,宝贝着你,你头一个会叫的是爹,第二个是父王,你说你要置我于何地?我才是那个天天骂你奶吃的人好不好?咱们能不能把这重要性弄清楚先?我才是你那个最重要的人好不好……” “说的什么话。”周容浚一听,不乐意了,瞪了她一眼,强抱过儿子,不需要她夸他儿子聪明绝顶 了,抱了小世子就往孔氏她们那边走。 这一会,他已经恢复了冷酷目中无人的样子,走到那三个妇人面前也没说话,仅朝她们一颔首,就往正堂走去。 第85章 柳贞吉领着孔氏她们进了正堂,与周容浚见了礼。 这时周容浚的神色就正常了许多,孔氏与其行过礼来,起来与孔氏见了半礼,“见过岳母。” 孔氏忙还了一礼,朝周容浚笑去,笑容中少了些拘谨。 “我先回去,还有些公务要处置。”周容浚把揪着他衣襟的儿子送到了柳贞吉怀里,没再久留,就带了小果子他们走了。 他一走,孔氏轻声跟女儿讲,“比以前有人气多了。” 柳贞吉笑,“小世子生下来后,他脾气一天比一天好,连吓都不吓我了。” 听说讲话还带着孩子气,孔氏也是笑了,这时柳贞吉把小世子放到她怀里,教小狮子道,“外祖母,渝儿,叫外祖母。” 周裕渝却不爱说话了,他闻着孔氏身上有香气,朝外祖母吐了个口水泡泡,就又在她脸上香了一口,眉开眼笑了起来。 孔氏忍不住跳动眉眼,也笑了起来,惊喜地朝柳贞吉道,“小世子还记得我。” “您是他外祖母,他能不记是您吗……”柳贞吉拉着母亲坐下,又请了两位嫂嫂,“大嫂二嫂,就跟在家里一样,莫要跟我见外。” 高氏与李氏皆坐了下来,心中感叹她这嫁了人果然不一样了,比起之前,沉稳懂事了许多,那胆气似乎都大了不少。 但她们坐下后,柳贞吉朝她们调皮地眨了眨眼,又引来了她们的失笑。 柳家的大嫂,就柳贞吉看来,是个智慧要超出其长兄一些的女子,先前在家里时不声不响,也是因为她大哥太不争气而母亲太强悍,她安安静静地保全了己身,什么是非也没招惹;而二嫂,是个相夫教子一心一意,耐性极佳的,反应虽然慢别人半拍,但自从嫁进柳家后,她对她二哥从无什么外心,反倒把她二哥越拉越近,对她尊重无比。 她母亲为她大哥二哥选的婚事都不差,她虽心狠手辣,但对儿女,个个皆用心良苦,大嫂二嫂都是娘家没有多声名显赫,陪嫁也不丰厚,但其品性,两个都是难得,自从她们嫁进柳府,柳贞吉其实也是从她们身上学到了不少。 尤其现在,大嫂帮着母亲管家,听说母亲手中的余银竟不比他们以前还在全盛柳府时期差,柳贞吉也是觉得他们柳家,还是颇有几分苦尽甘来的意味。 “朝廷已经休朝了吗?”这个小姑子,在柳家的时候一直对她很友善,高氏与她不亲近,但对她也不讨厌,进了王府后,小姑 子对她还是以前一样友善尊重,高氏也感觉得出,她也愿意与这小姑子亲近些。 “休了,休二十个日子,正月十六日上朝。”柳贞吉笑道。 “一年到头,总算是能休息一会了。”高氏微笑道。 “是呢。”李氏也附和。 “我听说大哥年后要参加春闱?” “是,现在念书很用功。”高氏点头道。 “可比我大侄儿用功?” 柳贞吉的兄嫂的长子也是有五岁了,先前因期大哥与母亲不亲近,侄儿侄女们也一直呆在高氏身边长大,很少到他们这边来,柳贞吉不常与他见面,上次回娘家见到侄儿侄女们,虽然都认识,但还是因没长处,亲人之间少了些亲近熟敛,而她二哥的,也是不到三岁的年纪,黏祖母黏得厉害,但也因他还不记事,她就嫁了出去,对祖母最疼的小女儿没印象,也与她生疏得很。 但这些只是她与娘家人的关系,而现在母亲身边,儿子长进,孙子也在身边,媳妇也个个能干,这是柳贞吉这一年能忍住不回娘家的主要原因。 她毕竟是嫁了人,而母亲,有新的日子要过,她过去打乱一天,还要徒增母亲许多思虑,还不如自己好了,一切都稳定了,大家再欢欢喜喜地见那才叫好。 高氏听了她调皮的话,又是失笑,点头道,“用功许多。” 柳贞吉拍了下手掌,叹道,“这就叫浪子回头金不换?” “又乱说。”孔氏听了一皱眉,连外孙都没逗了,对着柳贞吉就训道,“哪有你这样说长兄的?还不快快跟你大嫂道歉……” “娘……” 高氏这声叫声刚止,这时孔氏已经伸出了手,狠狠掐了女儿后脖子一下,柳贞吉低声呜呜地哀叫了一声,可怜兮兮朝高氏道,“大嫂对不住,我乱说话。” 李氏忍俊不禁,已经偏过头,拿帕抵嘴偷笑了起来。 高氏也是好笑又无奈,“不碍事,不碍事……” “就是你现在是王妃了,一生也不可对大嫂二嫂无礼,可知?”孔氏的脸已经板了起来。 “知道了,娘。”被训的柳贞吉乖乖应了,心中叫苦不迭。 她还是小心大意了,都忘了她娘是有多爱训她了。 “你都是当娘的人了,言辞行为,万不可像过去那样轻浮。”孔氏这时手里拿着一瓣果肉让小外孙咬着,她抱着外孙儿朝她娘 反面坐着,遂小世子也就看不到他娘被他外祖母训的惨状,“跟家里人说话还好,出去说话,可莫要这般不过脑子。” 她出去才不会这么乱说话,不知道有多会做人——当然这话柳贞吉也只敢在心里说说,她知道在母亲的眼里,她永远都是虽然她操心教训的小女儿。 “我知道了。”孔氏说一句,柳贞吉就应一句,跟过去在跟家里一般无二。 高氏,李氏见此,也是轻松了下来。 毕竟,在她们眼前的,虽然是王妃,但更是妹妹,他们一家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一家子了,她们婆婆一直对她们的态度也让她们明白,她们在这个家该得的身份与地位,哪怕是贾家五公子夫人的大姑子,还是狮王府里的王妃小姑子,也需得尊重她们。 而在这个家里,还是厉害的大姑子也好,还是这身份不一般的小姑子也好,都极听她的话,高氏李氏也觉得有她们这个当主心骨的婆婆在,柳家经由他们这一代另振旗鼓,也不是特别艰难的事。 ** 柳贞吉陪了母亲与嫂嫂们一起用午膳,用到一半,就让梨云把小狮子送到他父王身边去,免的大的那个一个人吃饭不香。 梨云抱了人走后,孔氏道,“我听说你那几个丫环,有两个有孕了?” “是,是水月和如花,一个三个月,一下两个月,王爷还准了这两对小夫妻在他们的小家好好呆着,这几个月就不用当差了。”柳贞吉说到这,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轻轻把母亲的手拉到了自己的肚子上,“如若不是出太大的错,您可能不是有个外孙,就是要有个外孙女了。” “有了?”高氏,李氏皆一惊。 孔氏也是瞪大了眼看着她。 “还没找大夫把脉,但那……是晚了半个月了,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应该是有了,”柳贞吉皱皱鼻子,不好意思地说,“我想着过两天再找大夫把脉,想大年夜那晚禀给王爷,当是惊喜。” 想是这样想的,但母亲和嫂嫂们都在身边,柳贞吉还是没忍住提前说了。 “又有了?”孔氏已经无心用膳了,她摸着女儿的肚子,再看看她洁白粉嫩的脸,有些紧张地问了一句,“可是想吐?” “没有,”柳贞吉摇头,“我怀小世子的时候,也没有吐过几次。” “那就好,不遭罪。”高氏忙道。 “那,现在要不要找大夫?”李氏茫然了。 柳贞吉笑了起来,“我就这么一说,有没有还不知道,明天吧,明天我就大夫来瞧瞧,要是有好消息,也能让娘和嫂嫂们替我乐乐。” “今天吧,现在就去请。”孔氏摸着一直在跳的心口,急喘了两口气,与她道,“有了就是天大的喜事。” 大女一直不易有孕,孔氏一直在担心小女儿的肚子,谁也不知道她得知她有了小外孙时的惊喜,现在小女儿又有了喜,孔氏喜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柳贞吉犹豫了一下,轻声与家人道,“我是想私下找大夫把了脉,有好结果再告诉王爷,王爷是个喜孩子的,他对小世子有多好,娘和嫂嫂刚刚也是看到了,恨不能捧在手心宠着,我怕要是诊出来了没有,让他空欢喜一场,我心里不好受。” 膳堂里静了一会,这时高氏轻声开了口,“小妹,你看这样成吗?就说我身子稍有点不适,想请府里大夫过来帮我把下脉,这样叫大夫过来可以吗?” 高氏看婆婆那坐立难安的样子,就知道她想马上知道,便挺身而出,出了这个主意。 柳贞吉看向嫂子的眼睛温柔得很,当下就点了头,“好,就听大嫂的。” 她们这小小声地商量着,那厢进来要报话的长殳听到后,摇着头叹着气就往狮园那边小跑着去了。 周容浚正吃饱了,正坐躺椅里,把小狮子放在脚腕上,一上一下地翘着他玩,当是松筋骨,看到长殳踩着小跑步一溜一溜地跑过了,他看着老奴这奇怪的样,奇怪地挑起眉,“长殳,你又尿裤子了?” 长殳一愣,随即哭笑不得,“王爷,您就别拿老奴取笑了,您还是快去冕园看看吧,王妃说要找大夫把脉。” “把脉?怎么了?”周容浚长手一捞,把抱着他的腿,咯咯笑个不停的儿子捞到了怀里,问长殳。 “王妃说,她怕是有了。” 周容浚大愣,好一会没说话,随后,不出一声就站了起来,把儿子往肩上一扔,让他坐在他肩上,就往园门大步走。 长殳跟在身后,“您慢点,别颠着小世子了。” 第86章 这大夫还没到,丫环们还在收拾着桌子,柳贞吉正与母亲嫂嫂们说笑的时候,肩上坐着个奶娃娃的狮王爷就到了。 四人皆一惊,都站了起来。 “狮王哥哥……”柳贞吉正要问他怎么来的时候,他身后的长殳忙给她打手势,两个偷听与禀报的姿势一下来,柳贞吉就知道有人偷听到并打小报告了。 来不及多想,就一眨眼的功夫,柳贞吉立马拉着了周容浚的手,笑道,“你怎么来了?我等会就回去了。” “嗯。”周容浚看着柳家那三个又拘谨了起来的妇人,把坐得高高,一点也不泯然众人样,反而低着头,好奇地一个个人打量的儿子抱了下来,淡定,“你们说你们的,我坐会。” 说着,就挑了张最靠下的椅子,远远地坐着,一点也没有打扰她们的意思。 柳贞吉咬了咬嘴,朝长殳嗔怒看去。 她并无怪罪之意,长殳呵呵一笑,跑到王爷身后去了。 其实他也挺想知道的。 而且他没听到就算了,听到了就得说,王爷可是最不喜欢有人瞒他了。 “酿,酿……”那边的小狮子见老跟着他们爷俩的娘们不来,伸出小胖手,一伸一缩地招呼着她过去。 周容浚的眼睛也朝她看来,许是脸他看得久了,对他没什么吸引了,瞥了一眼就往她肚子看去,引得柳贞吉肚子一伸一缩,心中越发的没底气。 长殳这报的也太快了。 要是没,他失望怎么办? “娘,大嫂,二嫂,坐吧。”柳贞吉这心中千思万绪也只能暂且掩下,转身对着母亲与嫂子们笑道。 柳家的这三人,心中也是有些不安了起来。 还好,大夫来了,这次来的是府里的宋大夫,而不是先前那个随他们去昆山的戚大夫——戚大夫要是来,他肯定要把三次脉,才会跟柳贞吉下他的结论,那能把柳王妃给生生急死。 宋大夫以为是来给柳家人看诊的,没料伸出手,让他探有没有喜脉的是王妃,这下就慎重了起来。 周容浚也是坐不起了,抱着儿子起来,对长殳道,“把椅子搬过来。” 说着,就走到了柳贞吉身边,站在了柳家妇人给他挪开的位置上,长殳一把椅子放下,他一屁股就坐了下去,朝宋大夫道,“别学戚拓,有就没,没有就没有。” 宋庆笑了起来,点头道, “王爷放心,在下定不会像我家师弟那般磨叽。” 说罢,闭上眼,隔着丝帕搭上脉,认真地听起脉来。 这时小狮王见他“酿”看都不看他一眼,他睁着眼睛瞪了她好一会,也没得到爱的注目,随即嘴巴一扁,小头颅一扬,“哇”地一声,大声干嚎了起来…… 这把全神放在柳贞吉手上的几人嚎得一激灵,更是把他父王给嚎得心都抖了一下,又一见他那扬头的姿势,周容浚皱了皱眉,小狮子屁股一撅都知道他在想嘛的傻爹把坏小子关室了柳贞吉面前,淡道,“赏一个!” “叭!”柳王妃从善如流,非常时刻非常果决地赏了儿子一个吻。 小狮王一被“叭”,嘴一咧,露出了残缺不齐的牙门,又不顾他父王把他往回抱的手势,小身子奋力往前一探,在他“酿”娘上也狠狠地“叭唧”了一下,觉得自己得到了关注的小子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到了他爹的怀里。 “把拔浪鼓拿来。”周容浚让长殳去拿东西过来。 “是。” “你接着。”周容浚朝睁开眼的宋庆道。 “是。” 孔氏她们,便把眼睛从这对夫妻身上,又移到了柳贞吉的手上。 周容浚这时搂紧了小儿,把他换了个看不到他娘的方向,又从桌边的果盘里挑了个小果子,毫不客气地塞到了儿子嘴里,堵住了他的嘴。 小狮子被这冬天的果子冰得满脸都皱成了一团,一时之间把他“酿”忘光光了,只顾着专心对付嘴里多出来的大果子去了。 “狮王哥哥,看着点,别吞下去卡住喉咙了……”柳贞吉怪担心的,扭头看着儿子,生怕他一口气把果子给吞下去。 “没事。”周容浚扫了一眼儿子,对其淡道,“拿手拿出来啃……” 小狮子“咕”了一声,很听得懂他父王话的他就伸出小胖手,把嘴里的果子掏了出来,就着手,把磨得利利的牙磕在了果子上面,誓要挖出两个洞来…… 周容浚看他依言行事,便把视线转到了她身上,“你坐直了,让宋庆好好听脉。” 柳贞吉就噤了声。 好长的一会,膳堂里都没有什么声响,就光听小狮王在那口水嘶拉的声音了。 “咳……”宋庆轻咳了一声,正要说话,发现几道目光全往他身上看来,他不由尴尬一笑,“在下觉得是有了,但……” 说到但,他发现自己与戚光说的话将无二致,不由挠挠头道,“应该是有了,就是日子不久,脉像不太显,顶多也就一个月左右的样子,王妃您说是不是?” 柳贞吉不由松了一口气,笑着点头,“算来应该就是三十个日子左右。” 她自己私下也算过,应该是最易受孕的那几天有的。 “这就好,这就好,谢谢大夫了。”孔氏没忍住,眼角都湿润了。 “娘……”高氏忙扶了她。 “你等会,叫人去贾府给她姐姐报个信……”小女儿有了,孔氏高兴,但因惦记着大女儿这么多年就生了一个儿子,又有大女儿有点发酸,一时之间,心中五味杂陈。 “是,媳妇记着了。” 柳贞吉看着周容浚抱着儿子起身,招呼宋大夫到一边去说话了,她转头看着都哭起来了的母亲,忙招手,“娘,你赶紧坐着,一直站着好累。” 孔氏一听,也是笑了,走到她身边就着她的手坐下,与她叹道,“都这么大了,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说话怎么还跟以前一样?” 柳贞吉想了想,笑道,“因为在王府过的日子跟在家里过得一样,孩儿也就无须变得太多了。” 一样的有人把她放在心中疼爱着,她自然无需变太多,这是她的幸福不是? 她说得颇为隐晦,孔氏竟然也听明白了,她把小女儿揽到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道,“知道了,娘知道了,娘知道你过得好,我很放心。” “娘知道就好。”柳贞吉笑了起来,用一直有点微抖的手牵了母亲的手,与她悄悄道,“还好是有了,差点吓着孩儿了。” 孔氏回过点身,看她一脸欣喜,她不由也欣慰地笑了起来。 ** 周容浚问过话过来,见她们围在一块嘀嘀咕咕,欢笑不已,正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就见半对着她的人就转过了头,朝他嫣然笑来…… “狮王哥哥,大夫说什么了?”柳贞吉朝他走去。 “没什么,说过几天再把次脉。” “那,现在要不要进宫与父皇母后说一声?” “初一进宫再说吧,”周容浚淡道,把要往母亲怀里去的小狮子抱得紧紧的,与她道,“这阵子我把小果子也留给你用,有什么事,你吩咐长殳和小果子,管事的他们去办就是。” “知道了。” 周容浚 还想与她多说几句,却不知说何话才好,怔了一下,就朝她点头,“你自己注意着点,我先回去了。” 说着顿了一下,又道,“你早点回来。” 说轻,这才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了。 路上,狮王问了小狮王一句,“你要弟弟还是要妹妹?” 小狮王想了想,咧嘴一笑,朝他爹吐了几个口水泡泡,当作了是回答。 这厢柳贞吉与娘家人又说了好一会话,等到送了母亲躺下午睡,这才准备回狮园。 走时,孔氏拉了柳贞吉的手,她拍了拍女儿的手,过了好一会才把话困难地说了出来,“有了孩子,你心就要更宽一点,眼睛也要放得长远一点,不是光为孩子,也要为自己,莫要学了娘,半生气盛,半生艰难。” 柳贞吉就又重坐了回来,与母亲摇头道,“我从未觉得您有哪处不好过,您很好,您爱的时候好好爱了,恨的时候好好恨了,对我们兄妹四个,无一人不受您的全心以待,就是有人道您心狠手毒又如何,您不憋屈地活了大半辈子,孩儿在这满京城里也找不出几个像您这样坚强又护得住儿女的夫人来,那些外人说什么又真正与我们何干?您身边的人一直是我们,而不是他们那些说三道四的,而我们最为看重的也是您对我们的好。孩儿不管外面的人怎么说您,您也不要觉得那些风言风语能伤害我,孩儿长大了,有些事,我自己会去好好应对的。” 而且,也能好好保护你了,柳贞吉默默地在心里补了一句。 因兄长们不愿意接流连妓*院的父亲回来,柳老太太骂母亲毒妇,称她教坏儿女,道德败坏,柳贞吉知道母亲是担心她的名声损害她的名声…… 但柳贞吉其实是不在乎这些的。 孔氏从未听过小女儿讲这样类似大人的话,听完竟是泪眼婆娑。 “娘,我好喜欢您,从小到大都这样,以后也会这样下去。”柳贞吉低下头,挨着她的肩,亲昵地蹭了蹭。 她曾给以爱与保护让她长大,她也希望现在,她能回以母亲勇气和保护,让她接着无畏地往下走,而不是再成为她的负累。 孔氏忍着泪,拍着她的背,好半会才忍着泪笑道,“真不知道时间怎么过的,一下子,你就变这么大了。” 大得,让她觉得过往的一切坚持与委屈,都觉得是如此地值得。 第87章 第二日,柳之程兄弟一大早就过来接孔氏她们,被柳贞吉先留了下来,让他们傍晚再回去。 周容浚带着他们,出去见了几个朝中品德俱佳,风度不凡,得周文帝青睐的几个官员——这是柳父曾不从带他们去见过的人,这其中固然有他们父亲的旧识,但后来都与他们父亲交情淡薄了下来,也有一个他们曾是他们父亲的死敌,现在却是周文帝最为看重的良师益友,内阁重要官员,名满天下的“天下第一师”陶阁老。 回程上马之前,柳之程激动得满面红光,柳之平就要相对冷静些,不说话也朝周容浚打了几个揖,柳之程因为还见到了来年春闱的主考官陈新陈大人,父亲以前上朝回来必骂的人却关心地问了他几句学问上的事,指了了他几句,他脑袋现在昏昏乎乎的,但就算如此,他还是知道他二弟做什么,他就跟着做什么,也朝周容浚作了好几个揖,以表谢意。 周容浚手背在身后,手中的马鞭一甩一甩,光从神情就看得出他的轻松愉悦来,刚刚与那几位内阁官员拜见他的时候,因此都与他多说了几句话。 他见柳氏兄弟作揖,只看一眼,也没说话什么,等到了要上马的时候,他朝柳之平颔了下首,等他靠近他身后,漫不经心问了他一句,“徐大人待你如何?” 徐大人是户部尚书,也是柳之平私下拜在其下为弟子的师父,与太子走得较近。 先前柳家在司马案中的事,也是他为柳家在太子面前求了情,各方打点,他也帮了他不少忙。 柳之平一听,忙答,“徐大人待我很好,如同半子。” 徐大人也是他岳母的族兄,其中也有亲戚关系,因承他岳家所托,一直对他细心栽培,给过他不少机会,也帮过他太多忙,柳之平对他一直很是尊敬感激,也视他如半父。 柳之平说罢,又道了一句,“徐大人是个公正无私的好官,对外公正,治下仁和,内外尽知,不知王爷可曾听闻过?” 周容浚嘴边扬了点笑,“本王是有耳闻过,那你好好跟着他。” 说罢就翻身上马,柳之平懵懵懂懂,不是很懂他的意思,连忙朝他脸上看去,见他脸上神色轻松,并无不妥之处,但这心还是放心不下来,莫名被提着一般。 “徐大人一身查薄的好本事,这个倒是举朝尽知,二舅爷想来在其下也学了不少吧?”俞飞舟见柳家这二舅爷脑子转不过来,提点了一句。 柳之平小心翼翼,“不才才 疏学浅,徐大人的看家本领,还未学到皮毛……” “二舅兄谦虚了。”俞飞舟点到为止,也跟着上了马,往后一挥手,示意护卫们上马起程。 等前面的护卫骑出开路,周容浚也挥鞭纵马,留下跟不上他们的柳家兄弟,被王府的两个护卫相送的,晚了一段路这才到了王府。 到王府的时候天色已不早,这时柳贞吉也不好留他们的饭,只好让他们赶着回去用膳。 临走的时候,周容浚赏了不少东西下来,孔氏出身富贵,出嫁的时候那时候家族还有人撑着,娘家还是有些名望的,嫁的柳家也是富甲一方,自不是个眼皮子浅的,但这次狮王还是赏了几件足可当传家之宝的宝物给她,她还是忍不住甚是开怀,本来心中因走之事还有一点的伤感也没了。 柳贞吉送她到西门的时候,见母亲的眼睛直往那几个箱子看,一路放在她脸上的次数,数都数得过来,柳王妃好笑不已,送了母亲兄嫂到了柳家的马车边,见母亲吩着着人把几件重要物件放到她座位边上时,她忍不住调侃道,“娘,我现在是比不上这几样死物了吧?” 孔氏没理会她,等人把箱子小心翼翼地抬上去后,她回过头朝女儿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是不管你了,懒得管你,管你不是我的事了。” 柳贞吉抿嘴闷笑不已。 孔氏叫着媳妇跟她上同一个马车,等到马车出了门,她偷偷掀开窗布往后看去,见女儿还站在门口,她就快快地放下了帘子,怕多看一眼,又会伤心。 过了一会,她朝两个一直看着她的媳妇道,“这里面的东西,王爷与我说清楚了,是皇宫里出来,但归于他狮王府了,他已叫人造了册,说是赏于你们两家,你们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儿媳知道,”孔氏没说之清就弄明白了其中意思的高氏沉稳地点了下头,“王爷是说,这些从内务府和狮王府都除了册的珍品,我们是可以拿去用的。” 也就是说,可以拿出去打点的。 宫中每样物件都是圣品,能得皇帝赏赐的人,一年也不过那么几人,好东西谁都想要,尤其是经过皇帝之眼的,更是有不少人趋之若鹜,他们柳家拿得出这些个东西,也不愁找不到人帮忙。 “知道就好,你们相公的事,你们自己心里要有数,真要用到用场了,只管往我处来拿就是。”为着这两个儿子,孔氏也知,她还得为他们再周旋几年。 “这 些,是小妹的意思?”李氏小声地问了一句。 孔氏沉默了下来,好一会道,“就算不是她的意思,也是因的她,咱们家现在有这个势,莫要浪费了,再来,可不一定有现在这般好的时机了。” 成婚不到两年,就已生有一子,肚子里还有着一个,不谈狮王如何作想,这事哪怕换到皇家那,也是必定对她恩宠有加的。 “儿媳知道了。” “媳妇知道,您放心。” 高氏,李氏作了答,心里也是有了一定的盘算。 小妹东风已起,他们家,也得抓紧时机乘这阵东风东山再起才好。 ** 柳贞吉再度有孕的事,她还是让长殳差人去宫里报了信。 不好她娘家都知道的事,宫里面却不知情。 现在已经是腊月二十八了,今年腊月的月份没有三十,腊月二十九就是大年夜,他们初一进宫,也过不了两天,他们夫妻可以当面与皇帝皇后说这喜事,也当是大过年的,给皇家添喜了。 母亲与兄嫂一走,柳贞吉也是更忙了起来,虽因怀孕行动小心了些,但该管的事,一件也没少,且因这两天陪母亲嫂子说话,还耽搁了些重要的事情,还得她沉下心来处置。 这日,七皇子周行言,言王回京。 言王还没有在外面开府,回京不是住皇宫,就是差人往皇上那报一声,住到狮王府来。 大前年他回来的时候,住的就是狮王府。 这一次,他回宫跟皇帝请了安,又说了要去狮王府的意思,诸事缠身的周文帝也没多想,就准了。 七王爷一到狮王府,是俞飞舟接了他,见到刚分开不久的俞护卫,言王笑得尴尬,“又见着了,飞舟。” 俞飞舟在西北最后一段,是已经不见言王的人了,见到七王爷朝他打招呼,他还是一如之前的恭敬又磊落大方,“小的见过七王爷,想来您一路劳顿,现在也困倦了吧?我家王爷嘱我先带你去清洗歇息一番,再行计较。” 这与过去并无二致,一切都没有变化,周行言点头,心中暗松了口气,跟俞飞舟去了他在狮王府狮园的住所。 这时周容浚与柳贞吉皆在案堂,只是狮王爷正右手抱着儿子,左手在练字,狮王妃正在拿着小果子给她的住在王府的官员名单,正检查管家报上来的给他们安排的马车随侍。 柳贞吉给与他们王 爷往来的官员造了花名册,最重要的人,还要多关心一些,如蓁穷州来的那位刺史大人,人穷得就跟他在的州的名字一样是真穷,派出照顾他的小厮就回来报,说他像样的衣裳就一身,每天见过客回来,都要小心脱下叠起来待明天再穿——那人有几分清骨,穷是穷,人也坦荡,但可不会跟人讨要一分银钱,柳贞吉就着过年的名目,打算给他多备几身衣裳,还有打发些只给他用的赏银,免得他们钵满盆满的狮王府出个一身衣裳扫荡满京贵客的门客来。 柳贞吉这几日管这些官员的名单,也是发生了不少与她相公脾气名声都不符的门客来,他门下,有七老八十就差断到最后一口气的老官,还有一个一个人守着一个道观的道士,其中,居然还有一个五岁应考,考到五十岁,还没中秀才,在卞京天桥边上摆字画摊卖的老书生…… 如果不是到了年底要给这些门客发俸金,柳贞吉要造册,她还不知道,王府养的一大堆门客里,居然有这么多五花八门的人。 有些奇葩到她这个穿越人士都想自叹不如。 也有些好到让她觉得汗颜。 就像真穷州的那位大人,拿着自己几方的俸银养着一个民间的学堂,自己喝粥吃草不在乎,这高贵的品性,有哪一处能跟她家这让人闻声就想闪的王爷搭一点边…… 也不知他是怎么归到他们王府门下的。 柳贞吉是头一次管这么重大的事,觉得自己头一次上任,必须得做点糊涂事才像样,所以败家娘们在经过略一思考后,与周容浚道,“狮王哥哥,我昨天跟长殳算的时候,发现我们家的库银比去年还多上十几万两呢,我们给今年那些给王府争了气的大人打发点奖赏吧?” “你看着办,自己盖章。”周容浚淡淡道,因说话他的字顿了一下,他干脆停下笔,在虎目圆睁着看他写字的儿子的小鼻子点了滴墨,见小儿子被点墨一点也不在乎,还朝他傻笑,他满意地一笑,继续写了起来。 “那做的好的赏一千两,一般一点的五百两,剩下的就一百两意思下?”柳贞吉自言自语,已经拿过折本写了起来。 写罢,拿起狮王威风的徽章,“砰砰”在前后各跺了两下,算是完工。 “王爷……”这时俞飞舟进来了,与周容浚禀道,“七王爷说要来与您和王妃请安。” “让他好生歇着,我明日见他。”周容浚神色不改。 “好,属下知道了。” 他走后,柳贞吉问周容浚,“为何不见他?七王爷之后不是一直在帮着你?” 她听说言王上的折子可是站傅青朗这边的。 “有些事他太想当然耳了,冷冷他,如果他觉得跟着我不委屈,做事再谨慎些,到时再议。”周容浚也没打算不用他这个皇弟,但也没打算就此就用他。 他得用慢刀子磨他一阵,磨不磨得出他想要的结果,就要看他七弟心里是怎么想的了。 “哦。”这种事,柳贞吉自觉没什么好建议,就此闭了嘴。 那头俞飞舟说了自家王爷之意,周行言听完,也是一愣,随即又朝俞飞舟道,“我是真有事跟他要说。” “王爷说明日就见您,您看,如果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应不急在这一晚……” “就是急!”周行言听了也恼火得很,“到底让本王见不见?什么时候本王想见我王兄,有这么难见了?” 俞飞舟哑口无言,又回头再禀了周容浚一次。 柳贞吉听了,这次都忍不住道,“去见见吧,打头一天回来,你就是磨他,也不急在这一时。” 周容浚挑了眉,把翘着屁股趴在他腿上呼呼大睡了起来的儿子抱起,起身走到她面前,用手沾了墨,狠狠捏了她的鼻子一把,不顾王妃的怒目而视,得意一笑,回屋把儿子放到了他们的床上睡着,替他盖好小被子,又用大拇指在他沾着墨的小鼻子碰了碰,起身去拿了块湿巾,把他的鼻子小心地擦干净了,这才去了言王的住处。 而言王所说的事,确实也称得上重事,但也不是急事。 司绯绯,也就是大周朝有名的司飞将军,将在正月十六日进京叙职,她请示进京述职的折子现在已经摆在了周文帝的案前。 周行言已经从司飞嘴里得知,李相和司家门徒,将会促成此事。 ** 周容浚暂没把司绯绯回来的事告诉柳贞吉,大年年夜那晚,他领了她与能赶来京城的各路门阁用了顿晚宴,开席不久,就让长殳送了她回去。 柳贞吉身边也是从昨天起就多了几个护卫,她也没怎么在意,想着府里也不干净,自己又有身子,她相公多派几个人护着,这也是为了防范于未然。 初一早上,晚上睡得很好的柳贞吉神情气爽,跟周容浚说话的时候欢跃得很,就是狮王爷很不给面子,一直懒懒地有一声没一声应着,柳贞吉可怜他昨晚与手下饮酒谈话一晚,也 就没缠着他回话了。 等进了宫,皇帝皇后见到他们,柳贞吉听他们报完喜,万皇后说了“赏”字后,常公公念了好长的一串名头,足足念了差不多三十样后才停嘴,柳贞吉的眼睛是眨了又眨,眨了又眨…… 她这是刚败完家不久,就又要成大富婆了? 外头还有一堆等着见皇帝皇后的皇子皇眷,柳贞吉真怕他们听到常公公的大嗓门,等会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会拿眼睛杀死她——他们身边已经进来了的太子已经是连着看他们好几眼了。 “坐吧,别站着了。”常公公念完,万皇后朝二儿子二儿媳道,已经抱上了穿了一身小红袍的小狮王的万皇后嘴边的笑很是真心。 这也为她寡白的脸增添了几分艳色。 周文帝看了她一眼,也朝他们道,“你们随你们大皇兄坐下就是。” “多谢父皇。” 夫妻俩谢了恩,这时身边坐着皇孙长的周文帝轻咳了一声,眼睛直往那咧着长着四颗小门牙在欢笑的小皇孙,突然微微有点嫉妒能堂而皇之抱着长得像他的小皇孙的皇后了。 其实他两个都有点想抱,可惜一个都不能抱。 大过年的,宫中到处喜气洋洋,周文帝蓦地觉得有点寂寥了起来。 等到接下来的皇子进来请安时,周文帝的脸色就没之前那么喜气了,一直淡淡,看得众皇子在底下心中直犯嘀咕,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的狮王,是不是又把他们父皇顶撞得没了好心情。 柳贞吉是直到周文帝要带皇子们前去殿中饮酒,皇子们走得差不多的时候,一直没动的周容浚朝皇后走来说了句话后,站于皇后边上的她才知司绯绯要回京之事。 “司飞正月十六到京,您帮我看着贞吉儿一点。”周容浚在万皇后耳边轻言了一句后,就跟在了皇子们后走了。 万皇后右边是太子妃容氏,左边是柳贞吉,周容浚是在她这边够着万皇后的耳边说的,这话也就落在了柳贞吉的耳后,柳贞吉听后心跳停跳了半拍,看着他走后,又转头看向了万皇后。 万皇后朝她笑了笑,把手中抱着的小世子送到她怀里,轻描淡写地道,“我们皇家子息个个金贵无比,你三年就抱俩,是承上天恩泽,福泽深厚之人,虽说如此,平日你自个儿也要小心点。” 说罢,朝翩虹道,“回头你替本宫去趟狮王府,叫伺候王妃的人都小心着点,谁要是让王妃有点闪失,本宫就要 谁的命。” 她说得甚是淡然,语气轻飘飘的一点危险也不带,但离得她近的那几个皇家女眷在大过年的喜气日里乍听到这句话,不知怎地,觉得外面冷嗖嗖的风透过墙吹进来了一阵。 容太子妃因此也是看着柳贞吉不放。 柳贞吉听后朝万皇后甜甜一笑,“母后放心,孩儿定会小心的。” 万皇后“嗯”了一声,转身拉过太子妃的手,带着她跟人说话去了。 三德子跟了她过去,得了暗示的翩虹姑姑留了下来。 不知情的她扶着柳贞吉,等前面的人得离她们远了后,轻问,“出什么事了?娘娘这么生气。” 她家娘娘刚才朝她暗示的时候,头是往上昂扬的——跟着皇后多年的翩虹也就看出了她娘娘身上的杀气。 一般的暗示,她只会额首。 而那股杀气,翩虹也知道不是针对狮王妃。 “那个女将军要回京了,”柳贞吉抱着不断扯她耳环的儿子,顾不上耳朵上的疼,朝翩虹轻声道,“母后和王爷,怕是都怕我的肚子有个什么意外。” 翩虹刹那了然了过来,她朝柳贞吉点点头,又回过头,朝身边跟着的宫女吩咐了几句,让她再叫两个她的宫女过来。 柳贞吉见此笑着道,“姑姑也无需太紧张,人还没回来了,再说,她的手能伸到这宫里来?” 翩虹朝她摇摇头,看着她哄小世子松下手,老实地窝在她怀里后,又左右看了看人,见都是自己人,示意宫女们注意着点,才朝柳贞吉轻声道,“宫里也不是娘娘一个人的天下,谁知道迎面走来的,是哪家的妖魔鬼怪,即便是凤宫里头的人,娘娘和我觉得再忠心不过的,下一刻发现她是背叛陷害之人也不奇怪,我们宫里头,这二十来年,就已经出过六个不要命的叛徒了,还请王妃四处小心才是,非常时刻,即便是觉得奴婢不可信,也要不信才好。” 柳贞吉半晌无语,她低着看着怀中在磨牙的小狮子——他已长牙,正在学着说话,很快,他会长路,他会识字,渐渐会懂是非,识人情…… 他人生最初的每步路,她都想参与,并且她现在怀中还有另一个刚长出小胚形的新生命。 她确实只得慎重。 女将军的手段,她人还没出现,就已经让她心惊过不止一次了,不知道见到活人,会是怎样的情形。 第88章 这夜皇宫因有夜宴,周容浚让人送话过来,让她留在皇后宫里久候他一会,然后再同他回王府。 万皇后让翩虹带了柳贞吉去后面她的寝宫歇息,今日不少人要来与她见礼,她忙得脱不开身,一直到了入夜,柳贞吉才看到她疲惫回了寝宫。 “母后……” “免。” 柳贞吉要见礼,但被万皇后挥手阻了。 “用过膳了?” “用了。” 万皇后问着话,去了中间的卧榻,上面狮王府的小世子正在拱着屁股玩跟斗,翻完了一个准备再接着翻一个的时候,见到万皇后来,他先是疑惑地看了万皇后一眼,确定是熟人之后,他抓起了榻上的一个小玩偶直往万皇后手里塞,“玩,玩……” 说着,自以为已经哄好了万皇后,让她乖乖一个人玩,他又匍匐在了软榻上,翘起小屁股,一个“哇哇”声,小世子就又歪歪斜斜地又翻了一个自己满意得不了得的跟斗。 被打发了个小木偶万皇后捏着手中的小玩艺,沉默地往柳贞吉看去。 柳贞吉笑了起来,挨着万皇后坐下,朝她解释,“坏小子自个儿想一个人玩的时候,就会打发来看他的人一件小物件,意思是你也好好玩自个儿的,别阻着他玩。” 万皇后看了她一眼,也没说话,这时玩得累了的小狮子爬到了母亲的身边,双手扶着母亲的肩膀,颤颤危危地想站起来…… 柳贞吉眼看万皇后要动,忙道,“母后,让他自己站起来。” “已经学走路了?”万皇后微讶。 “快了,现在腿上有点力,喜欢站……”柳贞吉保持着姿势没动,等儿子终于扶着她站起,他朝她咧开嘴高兴地笑,眼看他双手要扬起来鼓掌表扬自己,她马上伸过手,把他抱住,嘴里与万皇后道,“儿媳猜,再练练,到周岁的时候,小世子应是能走路了。” “长得真快。”万皇后道。 “可不是,转眼一年就快过去了。”柳贞吉附合。 万皇后看向她的肚子,再看看这时躺在她怀中,抓起手边玩偶扳弄起来了的小狮子,她淡道,“有什么浚儿不方便出面的事,你只管往宫里送消息来就是。” 她不求小儿子能再与她亲近,只求多尽点力,换来孙儿与她亲近些。 “是,儿媳知道了。”柳贞吉朝她感激一笑。 这时站在门 口的翩虹朝里头道,“皇后娘娘,王妃娘娘,长公公来了。” “让他进来。”万皇后开了口。 一直跟着周容浚的长殳是来报信的,看到皇后娘娘与王妃娘娘同在,他躬□请安的时候,瞥了柳贞吉一眼。 “长殳,狮王哥哥传什么话了?”长殳起来后,柳贞吉先开了口。 长殳犹豫了一下,道,“王爷说怕是还要喝好一会,说让老奴先送您回去。” “哦。”柳贞吉看向他。 万皇后这时开了口,“喝多了?” “是。”长殳低声道。 “谁在劝酒?”万皇后把手上的珠串拉了下来拔弄静心。 长殳这次就没再回话了,只是头低得更低。 “是太子?”万皇后又道了一句。 温暖的寝宫这一刻间似乎降了不少温度下来,变得冰冷,柳贞吉也垂下了头,抱紧了怀中的小狮子。 周裕渝不懂母亲为何紧抱了他,脑袋在她怀里蹭了蹭,换了个姿势窝在她怀里,玩累了的小狮王还打了个小哈欠,只有他不为这寝宫骤变的气氛所动。 万皇后这时伸手撑了撑发虚的额头,她身边的两个心腹宫女见此轻叫了一声,“娘娘……” 即都急走了过来扶住了她,翩虹也急步过来,先去拿了药。 万皇后吃完药后在榻椅上半卧着软枕,她看着对面抱着孩子低着头坐着一声不响的小儿媳,道,“你是不是老不明白,为何你们退让了这么多,太子还是老针对你家王爷,而不是帮着你们对付明王?” 柳贞吉笑了笑,没有抬头,嘴里则恭敬地回答,“儿媳有些事不太明白,但明王之事,狮王哥哥与孩儿说过,说这是他自己的事。” 西北是他先划了势力的地盘,安在里头的是他的人,明王要抢要夺还是要杀,这是他们之间的事。 太子袖手旁观,不管是为的什么意思,于他们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太子不站在他们这一边,那么,他们往后也决不会站在太子这一边。 太子不需要他们这个同盟,他们也就舍了太子。 太子自己愿意竖敌,不管他是不是还想着他们狮王府会不会看在皇后的面子不会撕破脸,柳贞吉都觉得她家王爷以后是不可能让太子好过的。 这形势已经一步步形成,皇后要是再为太子说话,于他们,不过是再冷冷心罢了, 也不会有多大影响。 “他也想要西北。”万皇后淡淡地道。 “他弟弟要是拱手相让,那是再好不过了是吧?”万皇后这句话不是对柳贞吉说的,而是对身边的翩虹说的,口气里不为嘲讽。 柳贞吉因她的话抬言看向了她,见不是对她说的,又低下了头。 拱手相让? 太子如果是这样想的,那还真是——打好好一手如意算盘。 “娘娘的意思是,太子殿下是想等到我们王爷无反手之力的时候,接过王爷的手,也接过王爷的人,再与明王出手?”长殳这时却突然开了口。 万皇后凌厉地朝这胆大的公公看去,见长殳平静地看着她,她冷哼了一声,随后又冷冷地道,“这事本宫不会管,是给还是不给,你们看着办吧。” “多谢母后。”柳贞吉抬了头,朝万皇后感激地道了一句。 不管,不威逼他们就已经足够好了。 “那太子殿下,若是在其间火上加油,帮着明王李相一伙施压的话……”长殳又道。 万皇后听了良久无语,她是心向太子,太子的手段要是用到别人身上,她也不会多置一词,可是,他用在了他的亲兄弟身上,一次又一次,是谁是他的亲兄弟都不会向着他吧? “本宫老了,”万皇后看着只一会,就在母亲的怀里安心睡着了的小世子,淡淡地道,“脑子也不中用了,只想着有一天过一天,他们兄弟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吧,本宫只想好好过点清静日子。” “多谢皇后娘娘。”长殳跪了下来,与万皇后磕了头,又朝柳贞吉看去。 柳贞吉摇头道,“长殳,你去跟王爷说,就让小世子睡着了,要回府了,让他也过来一同回府吧,夜深了,道就不好走了。” “是,老奴这就去报。” 长殳得了话,就去了东宫的酒宴,到底回来得也是不顺畅,众皇子一个没走,狮王偏要走,太子玩笑说他这个弟弟不给他这个皇兄面子,狮王摔了杯,彻底不给他面子回了凤宫。 一路有人先急跑,向凤宫禀了此事。 恰时周文帝也是与进宫的重臣喝过酒来了凤宫,听到狮王摔杯的事,也是半晌无语。 等到狮王进来接妻儿要走,看到一身酒气的四子抱过他的儿子,小世子闻到他满身的酒气哇哇大哭的时候,看着此景,周文帝斥责的话到底是没有说出来。 “你抱。”周容浚也是没想儿子哭得这么大声,冷峻的脸更是不好看,把儿子往他母亲的怀里塞。 但被惊醒的小狮子不过去,只顾着拉着他父皇的衣襟哇哇大哭,哭着皱了皱鼻子,在母亲轻声的安抚下,一脸嫌恶地重新睡了过去。 到底,他还是没有离开周容浚的怀里。 周容浚见小儿子拉着他的衣襟不放,抬头呼出了口长长的酒气,又低头看着儿子沉睡的脸…… 柳贞吉拿着帕子,拭着儿子脸上的泪,脸色沉静至极。 等拭完泪,她又静静地退到了周容浚的身后。 周容浚看着面前无语的帝后,他见他们无话,他也无意说什么,朝他们一躬身,转身就要走。 万皇后本想说点什么,但话到嘴里却茫然地发现无话可说,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小儿带着妻儿离去。 ** 回去的马车上,周容浚还是把儿子放到了柳贞吉的怀里。 母亲没有异味的怀抱,让小狮王一直皱着的鼻子慢慢松懈了下来。 一路夫妻无语,等回了王府,把小狮子放下睡好,两人沐浴时,周容浚才先开了口,懒懒地问给他洗头发的女人,“为何不说话?” “让你歇会。”柳贞吉淡道。 “哼。”周容浚哼笑了一声。 过了一会,他道,“太子是宁肯不用我,也不打算看我长势,他存有灭我之心,他此心不死,我就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迟早要撕破脸。” “因为你最碍着他?” “要不然呢?”周容浚淡道,“父皇有意栽培我,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一直在装傻,有这么好的机会能弄倒我,哪怕是让明王取了我在西北的人,他也在所不惜。” “父皇不是也有栽培明王之心?” “明王他还没看在眼里,他母妃只是个罪妃,而我们有同一个长在父皇心坎上的母后。”周容浚淡道。 “你们有同一个母后,而皇上在你们兄弟间,喜你而不喜他……”柳贞吉略想了想,就把线理出来了,“所以他觉得你才是他最大的威胁。” “嗯。” “那你打算怎么办?” 周容浚转过身,把她抱起出了水面,“你不能久泡,先上去自己拭干净了,等我一会。” 柳贞吉忙去把自己擦了干净,等到他洗好 出来,拿眼睛不断看他。 周容浚坐下,让她为他拭发时道,“我不能跟他争,他背后还有万家,万家只认他……” “为何只认他?” “因为我曾差点要了万家嫡长孙的命,给了他有毒的点心吃。” “……” “毒是我下的,人是我大皇兄救的,所以万家只认他。” 柳贞吉还是没说话。 “你不问为什么?” 柳贞吉摇了摇头。 背后略有风浮动,周容浚不用回头也知道她在摇头,他笑了笑,道,“这事当年母后帮我压了下来,她当时也觉得我欠她,欠万家,所以哪怕拿我去死,也要逼我父皇立我太皇兄为太子。” “我当年也觉得这是我的错……”周容浚说到这,失神地想了一会,末了悠悠地道,“后来等我想清楚我给万家那小子吃的点心是从谁手里得来后,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是太子?”柳贞吉这时轻言了一句。 “嗯。” “万家,也不是不可取代的。”柳贞吉又道了一句。 “但万家有皇后,皇后也觉得她欠万家,只要她活着一日,万家就会有各种办法逼她保太子……”周容浚淡淡道,“如果不是她以死相逼,父皇吓着了,总会现在还让太子位置坐得稳稳当当的?不过就算让他现在还坐着,我们父皇还是不会让太子这位置坐得太舒服,他就差跟母亲直接说比起太子,他更喜欢我了。” 第89章 “父皇,到底是怎么想的?”柳贞吉轻轻问。 周容浚笑了,回过头把妻子抱到腿上坐着,与她道,“他喜不喜欢谁,有那么重要吗?他还不是那个最后活下来当皇帝的?” 所以,管他喜不喜欢,活到最后的,管他是明君还是庸君,那个人才是那个最终胜利的。 “我们有点难,”柳贞吉摸着他因酒意潮红的脸,“就算是太子先倒了,接着就会轮到你。” 周容浚拉着她的手到嘴里咬了咬,“嗯”了一声。 “这次到底该如何?”柳贞吉怔然了,她也不知该如何办才好,目前好像就是死局,太子要他的势力,不给,明显就会帮着明王打压他。 他给太子,心不甘;给明王?又如何可能。 更何况,中间还挡了个司绯绯。 万难也不过如此。 “嗯,没那么难,我再想想。”周容浚倒是不甚在意,再难的境地他都过来了,他当年为博去西北的机会,连命都只差一点就丢了,现在这种情况,于他算不了什么。 不过是现在有了妻儿要在意,他谋划更要周密稳妥些才行。 “嗯。”柳贞吉低声应了一声。 半夜,柳贞吉突然惊醒了起来,发现枕边没人,她撑床而起,发现他坐在孩子的摇篮处,他对着床,所以柳贞吉能就着那一盏昏暗的烛灯看到他的轮廓。 他的脸褪去了白日的嚣张与不可一世,此刻的他身上染上了许多的寂寥。 柳贞吉起身,拿过他的披风披在了身上,朝他无声无息地走去。 待她靠近,他把她揽在了怀里,示意她去看摇篮里的孩子,“我十岁那年见到你,觉得娶像一个你这样的人没那么坏,后来多喜欢了你一点,就觉得我的王妃除了你,无人能担当得起,可就算如此,我也不觉得这世上有什么是能改变得了我一二,直到后来他出生,我才发现,原来我已经拥有了这么多,多得我已经输不起了。” 所以,与其说他是为了她与帝后言和,还不如说,他是为了他的小狮子,和她肚中出来的每一个孩子…… 这些都是他的命。 他已经没有以前那样输得起了。 “狮王哥哥,你害怕失去我们吗?”那暗淡的灯光里,柳贞吉回头看他着他没有神情的脸。 “嗯,害怕。”周容浚把裹着她的披风拉紧了点,把头埋在 了她的脖间,深深吸了口气,一动不动地看着摇篮中的儿子,“这么多年来,你们是我毫不费力得到,却完完全全,一丝一毫都是属于我的。” 哪怕是他死了,她也是他的亡妻,而他的小狮子是他的儿子,他再死一万遍,他也是她肚中孩子的父亲。 总会有人,把他全心全意地记在心中,一生一世都会追随着他。 “那就不失去好了。”柳贞吉轻轻声地说。 两世为人,她从来都不是个表示得强势的女人,在前世,她是平凡又普通,但她过的每一天日子,都在她的操纵之下,好坏都由她自己作主,这世好坏由不得她作主,但每个结果,她都没容人让她不顺心。 柳家的分家也好,她在短短时日内没按婚嫁之期嫁给周容浚也好,还是在在帝后面前的起势显示重要性也好,她想做到的,她都按她的方式做到了。 这一次,她也不觉得有什么是需要例外的。 “狮王哥哥,你还知道当年为何司家要推司绯绯出来为大将?” 周容浚听了先是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随即,他睁开半垂着的想,想了一会,道,“一是司老将军存了私心;二是司家当时确实无杰出之才,继承司家大业。” “一,司老将军已经死了;二,司家现在已经出了杰出之才,司家族长之子司广就是。”柳贞吉淡淡道。 “你的意思是?”周容浚眯了眯眼。 “何不先找司家谈谈,他们若是有意,司飞现在之位,给了司广又如何?”柳贞吉嘴角略扬了扬。 周容浚低头看她,抹去了她嘴边那丝冰冷的笑,他点了点头,“也许可行。”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重利之下,何尝没有?”柳贞吉垂眼闭上了眼睛,冷静地分析着目前的情况,“不妨告诉司家,我们王府不需要他们多支持我们,只要他们在国家有难之时临阵倒戈就行,他们家的兵权还是他们家的,只是换个男主子上位而已。” 司绯绯是司家用着司家的强权上去的,她这女将军的位置上去得艰难,可要是被拉下来,不过就是差根崩塌的线而已,只要司家不支持她,她哪儿来的底气在这朝廷间耀武扬威? 司家也未必承得住一个女人压在他们头顶上作威作福——就是司绯绯真有点本事又如何?现在司家家族里,也不是没有可取代她的人物出现。 司广乃她堂叔齐远将军之子,承司家的名望, 继司家行兵布阵的能耐,哪怕与司绯绯差点,但只要不是差到天南地北的地步,司家要是有了取代她之意,也不过是几个转手之间的事。 “可行。”周容浚听后,发现如果如她所提,司家未必不会不动心。 “她正月十六到?”柳贞吉笑着睁开眼,眼睛里却没丝毫笑意,“司将军来得这般自信,我这种弱女子,确实也倒想看看,她回来得如何风光了。” 她说着的时候,言语之间全是毫不掩饰的不屑的厌气,周容浚低下头亲吻她的眼角,看着她与平时完全不同的显得乖张的脸,不由笑了笑。 成亲越久,他就越发现,她与他很配,很相衬。 ** 初二,王府的客宴就已起,柳贞吉没空回娘家,每日都在府间做事。 现在柳贞吉最忙怕一段时日,别人家的王妃还有空上门与她拜年,她在应酬客人之后,即刻回到案堂,盘算各方利益往来——狮王现在还有钱有势,每一个人她都要别人承王府的恩。 这世上,忘恩负义之辈有,但承恩相报之人更有之。 柳贞吉丝毫不介意在他们王府势大的时候,往外多施点恩惠出去。 对自家门客,她更是像个暴发户一样地不带脑子地砸银子。 如此,仅在初十这天,王府门客都要各回各地,各找各娘,皆身上尽带千金。 蓁穷州刺史吴刺史,因狮王爷之言,进了狮园来见狮王妃谢恩。 柳贞吉这次给了十万两银资助学堂,且每年可按学堂中学生每中第一人,就可向王府领取赏银一千两,哪怕是中个秀才,也如是。 吴刺史之前仅在王爷带王妃来两次宴会中见过柳贞吉几眼,狮王妃每次来的时间不长,等属下见过礼,敬过酒后,王妃见不见人影了。 吴刺史坐在下首偏下的位置,前两次也没看清楚狮王妃的样子,只知是个倾国倾城的佳人,现在等到近距离一见,是足以倾国倾城,但观其神色,却更像是一个和善可亲,有点善心,又落落大方的小姑娘。 她确实很美,但确实更像是一个可以亲近,可以说话的小姑娘,而不是孤傲不可接近的绝世佳人,更不是像是一个已经有了一个孩子,肚中还有一个孩子的母亲。 “坐吧,别跟我太客气。” 吴刺史行过礼后,见她如此说道,犹豫了一下,也就真在她下首坐了。 “ 我听王爷说,你有话要与我说?”柳贞吉利落倒茶,给了吴刺史一杯。 吴刺史想了想,因她抬杯的姿势还在,仅想了一下,就接了过她手中的茶,喝了一口,才道,“多谢王妃。” “不客气。”柳贞吉微笑回道。 “下官没什么想问的了。”见过人之后,吴刺史觉得他想问的话没必要问出口了。 “那,既然来了,多聊一会?”难得见这么有一句话就跟她说一句话的人,柳贞吉也是好笑又有趣,笑着与他道,“吴大人何不妨跟我说说你先前想问我的话,我怪想答你的。” “下官先前是想,为何您会如此慷慨?”吴刺史想了想,又道。 “哦,那为何不想问了?” “您不像小气之人。”吴刺史淡道。 “是吗?”柳贞吉是真的发笑起来了,嘴边笑意浓浓,“为何?” “您不是图报之人。” 听着吴刺史的回答,看着他挺直着背坐着的姿势,柳贞吉真心觉得他真是个刚正不阿之人——这样的人,是能带给众多卑下之人福音,他是真正能救苦救难的英雄。 柳贞吉也不难理解,为何她嫁的男人会要了他当门客。 他是个做事之人。 但,做事之人,总是免不了一点天真,总信这世间,苦难有头,是个人都应该得到救赎。 “不是,吴大人想错了,”柳贞吉笑得灿烂,就如阴天中乍开的太阳,“我图报的,我图的就是我今日有恩于你,有恩于你的弟子,有朝一日,我狮王府有难,你们于心难忍,总会扶助我们一把,你认为的不图报,却是王爷与我于你们最大的挟持,我们下的注,不光是我们现在付出的银钱权势,还压了你们的良心在内,所以,吴大人,你能不能告诉我,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们狮王府有难,你会不会举手边之势,全力支持我狮王府?” 吴刺史被她的话说得竟一时失语,他想说自己是无势之人,但他却说不出口,因为他知道,他深受弟子和百姓爱戴,他举一臂振呼,应者百千…… 他更不能说他们不会报恩,里头有他们的良心在,他们承恩必报恩,良心那是他们最为看重的东西,这个东西都没了,他们还能是人吗? 他半晌无语,其后,低头道,“下官知道了。” 这确实是挟制,确实不是狮王府不图报。 柳贞吉也没问他会不会 这样做,笑着道,“知道了就好,再喝杯茶吧,我煮的茶,不是很好喝,但你一年仅来一次,也难得,喝一杯再走。” 她哪是什么好人,她只是深谙各种好人坏人的心理,她跟真人说真话,假人说假话,见了鬼,她就说鬼话。 她不比谁聪明多少,但更不比谁愚蠢几分。 ** 王妃的话,抱着儿子在外头大树枝头上斜卧的周容浚,透过案堂那大打开的大门听了个仔仔细细,清清楚楚。 俞飞舟蹲在他身边,注意着四周动静,王妃的话,他也是一字一句都听仔细了,完了之后很中肯地道,“吴大人会吃王妃这套。” 吴大人这人,最是严肃正经,谁人以真心对他,他即会全心以待,但他也不傻,谁骗他半句,那人也别想从他这讨一点好,如此真心之人,最容不得人欺骗。 而他还想不到的事,王妃已提前告知了他了。 到时即使是不用他,他也会倾全力报恩。 周容浚听了自己这傲气属下的话,笑而不语,他看着那趴伏在自己身上对着地下嘴牙咧嘴笑的儿子半晌,转头对俞飞舟笑道,“也不知你们小世子以后会长成什么样,你们王妃说,一个人不经挫折很难长成器,我这几日也是在想,要怎么养他才好……” “这个,也不一定吧?”俞飞舟这次不是很肯定地说。 “是一定的,”周容浚摸着儿子的头,指了个方向,让他去看下面树枝头大雁搭的鸟巢后,再与俞飞舟道,“你当年如不是父母双亡,又在仇敌之下苟且偷生,你又何来如今的这心思?” 又如他,如果不是经过千难万险活下来,他哪有今日的功绩? 更别谈,还有命娶妻生子,谋划以后。 “王爷是得好好想一下。”俞飞舟听后也应了一声。 说罢,他又道,“王妃想的事,都有用得很。” 就如已经上勾的司家,还不是已经随了他们王府的意思。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周容浚笑了起来,朝俞飞舟道,“以后你治下,自己用的人,必不能苛刻,听到了没有?” “属下知道了。”俞飞舟也知自己早有一天,会飞离他家王爷的左右。 他是王爷的亲将,但更是他以后的左臂右膀,这注定不能他一生一直呆在他身边不离他左右。 “飞舟,我也有些期待司将军进 京后的情形了。”周容浚笑了起来。 他自不是心慈心软之辈,毁了司绯绯威风,也弄没了她的脸,所以司绯绯上京注定是要出丑来的——本来她身后还有个司家与司家的旧党,现在这些都没了,他确实挺想看看司将军是不是觉得她的威风,还能逼死他一个大周王爷。 他以前见过司绯绯的英姿,以为这天底下不会再有比她更飒爽的女儿,只是有些人,真是只闻其名还好,一见真姿,只能节节崩塌,到最后,她也不过是这世间取丑陋不过的人之一。 周容浚无意取笑她,但她落败于他,他确实也挺想看看,这个自诩能掠倒他的女人,最终结果,是不是能让他刮目相看片刻。 ** 柳贞吉是到正月十六,才知周朝第一女将军蒙纱出现在朝廷,最终被周文帝斥道目无尊卑目无王法,揭下面纱,全朝皆知她已毁容之事,才知女将军的处境,万万轮不到威胁她狮王妃地位。 她知情后一思索,再问前来禀告长殳,也知这事,是她真正完全没心没肺的相公所做之事。 “娘娘,这是她罪有应得。”长殳见她问过后,沉声说道。 柳贞吉摇摇头,“我没有可怜她。” 她倒不是觉得他心狠手辣了。 可以说,就如她之前觉得她母亲为保护他们几兄妹不择手段一般,她就算觉得她要了多条人命的母亲有罪,那罪也必定有她这个被受她保护的人一份一样,现在她丈夫心毒手毒,就算造太多孽,她也不会置身事外,只会觉得这事好坏必有她一份,好的她会一同享受,如有报应,她必会如他一同受之,不会觉得他不堪,更不会觉得对手可怜。 她只是觉得,这现在一面倒的势态,让她觉得背后发凉——皇帝也不喜司将军,也赞同司将别换人上位,而他这赞成的态度,在司绯绯第一次进京上朝的情况下就出来了,这是不是…… 是不是会引起巨大的反弹? 要知道,狗被逼急了会跳墙,兔子急了会咬人,人要是被逼急了,岂不是什么事都干得出? 当天,周容浚一回来,柳贞吉就换他心急燎火地说了她的感觉。 周容浚有点不解,“为何怕她?她现在强弩之末。” 柳贞吉心里老不安,道,“明王那边,还不知情呢。” “怕她做甚?”周容浚不以为然。 柳贞吉也只得暂时放下心来。 过了几日,周容浚回来道,已答应他们提出的条件司家那个司广已经去了西北,而现在的司绯绯留在了京中,被司家软禁。 不出意外,司绯绯就差一个死亡,或者不被人提起,永远消失在人的视线里。 这事看起来像是尘埃落定了,但柳贞吉一边放着心,一边又觉得这事有什么好不对劲的地方——可能事情太顺畅,与她之前对司将军的印象不符,让她觉得此事还不到盖棺定论的时候。 自从司绯绯这个人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就从来不觉得这是个好对付的对象,如果现在她在这么个情况下就没落了,柳贞吉都觉得她以往对司绯绯,如同面对强大对手的感觉,是不是太不着调了一点? 事情,真没那么简单。 如她直觉,不出数日,事件又有了变化,已经订婚了有明王,人在往京中急赶中,但他的奏折已经到了周文帝的案前,说他在军中已破司将军处子之身,于心有愧,即日回京甘受皇帝处罚,退原订的定北将军胡将军胡家之嫡女的婚事,迎娶司家之女司绯绯。 这事一报到京里,京里惊起了惊涛骇浪,柳贞吉也是震惊得半天合不拢嘴——她活了两辈子,在书上看过无数次怒发冲冠为红颜的事,但却是活人活生生地,第一次经历了这种事情。 这女人都毁容了,明王能为她这般赶死赶活,连最顶力的未婚妻家族也不要了,这是真爱无疑了吧? 当天狮王一回来,狮王妃就有些急不可待地问他,“那个司将军,她以前到底是有多美?” 美到她现在毁容了,明王都要为她宁抛江山…… “就那样,”相比柳王妃的歇息底里,狮王很平淡,“先前也就那样,后来怎么样,你叫飞舟过来问问,我就不知了。” 狮王是个薄情寡义之辈,一点也不以为然地回答了柳王妃的话,回头到了众官员的花邸应酬,听到有人问他明王与司将军的风流韵事,他想了一下就道,“明王好涵养,好气魄。” 他没说太难听的话,但明王要娶司绯绯之事,这事实在超出他理解范围了,但明王要舍胡家娶司绯绯,周容浚也太乐观其成——这样的话,明王就不是他的对手了。 而欲要报复明王的胡家,就是他的盟友了。 对于大周朝这位女将军,狮王确实觉得她给他别开生面的一课——他万万没有想到,他要找的与太子周旋,目前不彻底撕破脸的路,由明王和女将 军联手,双双奉手给他送上来了。 他不觉得,现在这天底下,有比明王和女将军更得他的心的人了,哪怕他天天趴在他怀里叫着他父王的小儿子,就仅差一点点就有点及不上他们在他眼中的可爱了。 第90章 不出三日,明日在二月十六这日回到了京城。 初七这日上午,宫里人回来说,说皇帝雷霆大怒,要贬明王。 当日下午,具体的消息来了,明王被夺在京的明王府与封地,身份尚在,但在婚后即要出京代君办事,戴罪立功,功过不能相抵就不得回朝。 周容浚这夜直深夜才回来,柳贞吉都睡了好一会,她醒来精神还好,见他身上还着沐浴后的清爽味道,伸手去碰了碰他的头发。 “擦干了。”周容浚道。 “嗯。” “我听说皇上让他们走?” “嗯,如你所说,没那么简单……”周容浚身上无丝毫睡意,躺在她身边道,“明王带上京的还有两箱前朝的金银珠宝,说是还有更多的,说是他还可以找到那些失传的兵法古术。” 柳贞吉当即偏过头,讶异道,“难道是真的?” “宫里的匠师验过了,是前朝之物。” “父皇信?” “这等事,宁可信其有。”前朝兵败的时候,大火点了紫禁城,他们周家领着兵进京后,迎着他们的是一个灰败的紫禁城,百废待兴…… 金银珠宝,他父皇未必想要,但集前朝几百年智慧的那些文物,他父皇是实实在在心动了。 玄武宝藏是前朝留下来的传说,说是前王朝把皇宫所有贵重的东西藏在了谁人也不知的玄武之地中,这事要是只一直的风言风语,也不见得有什么用,可明王现在却带了前朝皇宫中的禁品回来,不管这事是真是假,都算是有备而来来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王领了暗旨,这事秘密行动,父皇还给了三百禁卫军给他和司飞,还把吕太医也给了他们。”周容浚说到这,转头看向柳贞吉,“司飞说要见你,父皇也答应了。” “你在宫里生气了?”柳贞吉碰了碰他冷峻的脸。 “嗯,跟父皇吵了一架,要禁我半月足,”周容浚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母后说,明天让你去凤宫见人。” “哦?” “本来是要进我们王府,母后改在了她那。” “我知道了。” 见她反应淡淡,周容浚也没说话,他神情平静,这个时候,柳贞吉也猜不出他在想什么,只是按着自己的心意道,“我早知事情就没那么简单,只是你,你后悔吗?” “嗯?” “女将军可真是身怀宝藏的人。”柳贞吉笑了起来。 “哼。”周容浚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没就她的话说话,另道,“咱们不用担心太子拉着我们不放了,现在明王才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明天三德子来接你。”周容浚又道,他已累极,但睡不着。 “现在女将军又威风起来了?司家那边怎么说?” “司家无路可退,后悔也来不及。”司家对司绯绯所做之事那不仅算是叛逆了,还是抛弃,周容浚不觉得司家还有什么回头路可走。 “可若是女将军说她不计较呢,也不要她原本的将军之位,要知道,她现在所领的差事,如果成事,不比她在沙场上打仗功劳来得差,且只于司家有益。” 柳贞吉的话让周容浚好一会没说话,随后,他转过头看向她,“你确定司家还会做她的后盾?” “你不是说她是个不择手段的人?”柳贞吉摸着他越发冷峻的脸,淡道,“想来她进京前也没料到司家对她的态度,可也没到一月,她又反转了过来,让父皇都不得不器重她,答应她与明王的婚事,还领了寻玄武宝藏的差事,你说天下有几个人做事能有她这么漂亮?” 周容浚皱了眉,“当初就该干脆弄死她。” 他确实后悔了,是他过于大意,才留下了这么个祸根。 “倒也无妨……”柳贞吉也知弄死女将军也不是个什么简单事,但现在没死,也不是天要塌的大事,“现在不是太子看不过去了吗?我们何不大度点,司飞将军想见我,我就去见见就是,我们总归是女儿家,说得上话。” “说得上话?”周容浚整张脸都扭曲了。 她们是哪门子的说得上话? “不管她暗地有有多想让我死,我暗地多恨不能让她不得好死,但表面上维持个过得去也不难。”柳贞吉也很想雷厉风行地跟女将军对上,让她也瞧瞧她的威风——可这些,不过是图一时疼痛罢了。 现在最要紧的他们表现得偏着明王一点,是让太子与明王狗咬狗,至于他们帮不帮,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我不想你去见她。”沉默半晌,狮王不痛快地道了一句。 “母后的宫里呢,出不了什么事,她再怎么样,也要顾忌着我的肚子,她喜欢渝儿,我肚子里的是她的皇孙,总归是不假的吧?”相比丈夫全身上下的不高兴,这几天 已经做了足够心理准备的柳贞吉就要冷静得多,说着话嘴边还有点笑,“我也想看看,我朝唯一一个女将军的威风。” 周容浚没再说话了,当晚她睡后,他偏着头看了她好一会,见她睡得安稳,那心到底也是被她安抚了下来,这时也才冷静地知道自己白日跟皇帝的吵架是没必要的。 要吵,要闹,也要等她见过人后再吵再闹,现在被禁了足,只得留在府里揪心。 他真是失策。 ** 第二天,三德子辰时就来了府,长殳留了他用早膳,三德子公公也没推,慢慢腾腾地用了顿早膳,又去迎了狮王妃上轿,一路不急不缓地往宫中赶去。 这步子走得不快不慢,到了宫中,却是午时了。 狮王妃进了凤宫,也没去看那坐在宫门边最下首的那位起身相迎的女子,径直往殿上的万皇后走去。 “孩儿见过母后。” “我儿,来了。”万皇后也是刚得了报,才来的大殿,刚落坐见到她施礼,起身道了一句,下来扶了她起来,拉着她的手一同坐到了上首,淡淡道,“可是饿了?” “真是有点了。”柳贞吉捧着肚子,恍然大悟地笑道,“母后不说,孩儿还不觉得呢。” “去侧殿摆膳。”万皇后朝翩虹吩咐了一句。 “是。” “一路轿子走得可稳?” “稳得很时=。” “那就好。” 万皇后与柳贞吉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起来,婆媳俩说了一会,等到翩虹过来道午膳摆好了,柳贞吉扶了她起来后,万皇后走到殿门口,看到那下首的人一怔,像是刚刚反应过来,“司飞将军还在?” “在,您忘了,说是要见四王妃娘娘来的。”翩虹也是淡道。 “本宫病糊涂了,竟忘了这事。”万皇后淡然道。 司绯绯,也就是自柳贞吉进宫后就一直站着没动,也没说话的女子这时在面纱下似笑非笑地翘起了嘴角,朝万皇后抱拳道,“娘娘哪的话,娘娘面色甚好,宫中无一有能及。” 万皇后却是懒得与她说话,听司绯绯一说,那本侧着对着翩虹的头更是正对着翩虹了,像是懒于多瞧这司飞一眼。 她脸上的嫌恶一点也没掩饰。 柳贞吉这时扫了那带着面纱的女子一眼,这大周朝的女将军看起来甚是高挑,面貌如 何是看不出来了,但裹着面纱的面孔也依稀看得出她轮廓,单从轮廓上来说,样子确实差也差不哪儿去。 “末将司飞见过狮王妃,给狮王妃请安了。”司绯绯这时也直视向了柳贞吉,语气客气,但眼如霜刀。 柳贞吉又随便扫了眼开口说话的人,朝翩虹好奇地道,“姑姑,她蒙着面纱跟母后与我说话,是哪家的规矩呀?我怎地一点也没听说过。” “末将相貌丑陋,遮纱是为了怕吓了皇后娘娘与您。” “哦?”柳贞吉扶着皇后往前走,困惑地“哦”了一声,也没再多说,在走了几步后回头道,“你是来见我的吧?有什么事,你等母后与我用完膳再说,若是等不及,早点回去。” 说着也就不再回头,往偏殿去了。 这一顿饭,光用膳,两婆媳也用了半个时辰,等消食的茶水上来,柳贞吉笑着道,“想当初我进宫见您的时候,您连顿饭也不赏我,现在儿媳连茶水都喝得上了。” 见她笑嘻嘻的,说话还不正经,万皇后怔了一下,见她还调皮地朝她眨眼,不由失笑。 这孩子,这时候还能说笑,说的还是以前的那些事,确实心大。 “等会我坐殿上看着,你自管与她说话就是,只是,不能让她靠得太近了,一身脏病,别污了你身子。” “孩儿知道。” “你父皇答应了他们,为他们主婚。”万皇后又道。 “嗯。” 万皇后看向她。 “儿媳听说了,昨晚狮王哥哥也是气得一夜没睡,早上的时候,有渝儿在身边陪着,才歇下眼。”柳贞吉淡淡道,脸上的天真也荡然无踪了。 事实上这事,他昨晚没与她说,是小果子一早偷偷告诉她的。 第91章 万皇后听了默然,过了一会淡道,“为其主婚的,不一定是放在心上的,这天下,也就浚儿能在你父皇面前来去自如。” 换一个,谁敢? “孩儿知道。”他对这事计较得很,但柳贞吉也想得明白,当年他娶她,皇帝皇后都不满意她,能答应他的要求已不容易。 见柳贞吉还在笑,神情自在,万皇后也就放下心来了。 这一来年,她变了许多,她还以为真要教她不少,但结果到头却是她这个老的没有看明白这个小的。 过得一会,万皇后见快到她午睡的时辰,便朝门口看去。 门口的三德子会意,朝她们道,“还在。” “那就去见下,等会你陪我午睡过去了,再回府去。”万皇后淡道。 如此算来,也没留多少时间给人。 明王是六皇子,司绯绯就算嫁了,也是六王妃,更何况现在还没嫁。 柳贞吉随万皇后进了大殿,扶万皇后上了宝座,她则回到了下面的上首坐着,朝那还在站着的司绯绯嫣然一笑,道,“我不怕你丑,你摘开让我看看你是什么样子。” 司绯绯直视着她,随即她轻快一笑,很是利落地摘下了脸上的面纱——她两边脸似都在化脓,贴着纱布,纱布看上去应是早上贴的,边上的发白,中间的却透出了脓黄来了,而她的下巴处,有着浓黑的疤痕,在那一片赤白的肌肤间更显丑陋无比。 “司飞有碍观瞻,还请皇后娘娘和王妃娘娘恕罪。” “嗯。”柳贞吉淡淡道,转脸对半闭着眼,手支着脑袋在假寐的万皇后道,“母后还是别瞧了,是有些吓人。” “哼。”万皇后哼笑了一声,不置一词,那讥俏的笑声跟狮王嘲讽起人时如出一辙。 柳贞吉又回头,问那此刻脸如冰霜的司绯绯道,“司将军,你逼父皇要见我,是为的什么呢?” “狮王妃何出此言?逼?”司绯绯看着这与传言截然不符的狮王妃,眼睛眯了起来,“末将哪来的胆子能逼迫皇上?王妃说话还是莫把末将承担不起的罪名安在末将身上的好。” “咦?你还是将军啊?”柳贞吉奇怪地看着她,“我还以为现在司家的一品将军换了你弟弟当了呢,难得不是?” “王妃打听得很仔细,现在司家的护城将军是由我堂弟当任了。”司绯绯着不动如山,口气甚至无一丝急躁,就好像顶着一张 丑脸的人不是她一般。 柳贞吉朝她笑笑没说话,慢吞吞地拿过桌上果盘中的桔子,慢慢剥起了一半,剥到了一半又停下手,与司绯绯道,“那你不是将军了,就不要称末将了,你是姑娘家,要嫁给六皇子当王妃的人,嘴里成天挂着不是自己的虚名,没得意思的,司姑娘你说是不是?” “王妃说的是。”司绯绯勾起了嘴角,脸如夜叉般狰狞。 柳贞吉则继续剥着手中的桔子,直到剥完放下桔子与完整的桔皮,又侧头看着人开口道,“我刚说你逼父皇,是因我家王爷不乐意你见我,你却跟皇上请旨要见,你这不是逼是什么?你是要嫁人的姑娘,还是莫要这么凶,连皇上都要逼的好。” 说到这,她一拍掌,高兴地笑了起来,“不过六皇弟要与你成婚了,我这个当嫂嫂的高兴得很,司姑娘,我这里还有半瓶广清液,等会就送给你,这是世间冶伤疤最好的灵丹妙药,你回去涂涂,许不定到成婚那天,也是个漂亮的新娘子呢。” 在她的话下,司绯绯竟一时哑口无言。 柳贞吉看着她失语的样子,歪着头笑眯眯地看着她——女将军以前如何天姿国色她是看不到了,但现在这丑陋无比的模样,也就明王消受得起。 “司姑娘还没说,是为何事见我呢?”柳贞吉笑眯眯问她。 “我听说狮王妃是京中第一美人,就想找您看看,您是何等的倾国倾城,我以后也好于您看齐。”这时,司绯绯的身上发出了急剧的咬咔咔声,就像关节被一段段地狠狠按了下去。 柳贞吉当没有听到一样,朝她轻轻一笑,“那你现在见到了,我也见到你了。” 她如何,她就不需听司绯绯评价了,但在她眼里,司将军现在的样子,连滩泞泥也不如——这位女将军在见她之前,就从来没想到,她这个惨样来见她,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羞辱吗? “既然见到了,也说过话了,那就回吧……”柳贞吉手往前轻飘飘地一挥,就像打发个无足轻重的人,“皇后娘娘要午休了,司姑娘忤宫里半天了还是回吧。” 说着就站了起来,往皇后走去。 “王妃娘娘,我还有一事要请教……” “您信这世上,有没有报应这一说?” 已失控的司绯绯口气乍寒,言辞激烈,柳贞吉一点反应也没有,她没回头,直到上了阶殿,扶了万皇后起后要下台阶之时,她高高在上地看着底下连鬼都不如的 司绯绯,笑意吟吟地道,“司姑娘有话要问,就去问你家大人吧,想来您家长辈,应乐于回答你所问之事。” 司家的长辈可能“乐”于回答,但万皇后却不乐于了。 回头周文帝一来,宫人就把司绯绯在凤宫说的晦气之语报了出来。 周文帝听后一笑,让内务府把他们置于明王宫里的喜堂,改在了现在是冷宫的丽妃宫中。 这不久前,丽妃的灵堂也设在此宫。 周文帝也不在意让大家这时候想起,他六儿子还没守满三年的孝,就迫不及待给他母妃娶媳妇了。 要说狠,最狠不过帝王心。 给人找天大的不痛快,不过一句话的事。 ** 柳贞吉回到府里的时候已是傍晚,她先前久陪了万皇后一会,扶了人回了寝宫后,就与她说了众多细琐之事,小世子和狮王每日所做之事,都是万皇后喜欢听的。 明明要睡的人,还是撑了一个多时辰,这才睡了过去。 等到柳贞吉回府,天色也不早了。 周容浚早收到了宫里报回来的消息,听到她回了他们的住处,他也从议事厅那边赶了回来,一见到她就挑眉,“狮王妃,听说你今天在宫里好生厉害。” “唉……”柳贞吉叹气,拍拍胸口,一脸心疼,“哪有,还丢了半瓶广清液。” “噗。”跟在柳贞吉身边的镜花,似玉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狮王哥哥,她现在确实好丑了,你就不用想她多厉害了,她丑成现在这个样子,多厉害也没用。”柳贞吉眨眨眼,转身往屋里头去看里头让杏雨扶着走路的小狮子。 小狮子见到她回来了,眼睛一亮,“酿酿……” 叫着就连滚带爬往柳贞吉走来。 “我的儿……”柳贞吉忙跑过去把滚在了地上的小子抱了起来,脸上又换上了一副心疼的表情,“你就没有叫对你娘的一天?这偏心也偏得太过了吧。” “午后要睡的时候没找到您,还在王爷的怀里哭了一阵才睡,王爷怎么哄都没用。”杏雨忙报道。 周容浚把小狮子报过,挥手让下人们退下,让她坐到他身边挨着,他则抱着手中那那不老实往他娘身上爬的儿子与她道,“有人跟你说了父皇刚下的旨意了?” “长殳在门口的时候与我说了。”把喜堂设在丽妃灵堂的事,是在她出宫 后发生的,柳贞吉在路上没听到,到了门口才被告知。 见她只顾着低头逗儿子,周容浚抬起她的下巴,问她,“你施计了?” “不是我施计,”柳贞吉无辜地眨眨眼,“是司将军脾气太大了,那么晦气的话也敢在母后宫里说,她长那张脸就够吓人的了,还这么说话,母后要是今晚被吓得睡不着,你看我们谁负责得起来嘛?” 周容浚一愣,随即忍不住闷笑了起来。 不用想,他母后今晚是肯定睡不好了。 明王与司飞联手,本就触了她的逆鳞,她想法子都要法子给他们找事,何况司飞是主动送上门来了。 见他笑了起来,柳贞吉也笑了,她脸上褪去了那些假意,这时才真正温柔了下来,她看着他轻声道,“她这样的人能进皇家的门,还求父皇主婚,逼父皇要见我,父皇因此还罚了你,你当父皇心里没谱?他心里计较着呢,你看吧,司绯绯若是不在最快的时间内给出他想要的,你当明王与她的日子难好过?” “嗯。”周容浚在家冷静了一天,也想明白了些事,对此话并无异议,点了下头。 就算真的有玄武宝藏,明王说不定,他还可以另娶妻,但司绯绯这人,皇家是容不下的。 她现在就非要成了婚,成为了皇家之人才去寻宝藏,可丽妃死了才几天?也就明王敢陪她疯。 “但,”柳贞吉又把话说了回来,轻声与他道,“一定不能给他们任何上位的可能,他们会抓住任何一个时机死不了,他们留不得,留得越久,就越是祸害,我不知道父皇现在是怎么想的,但于我们王府,他们就是现在把整个玄武宝藏献出来了,我们也不能让他们踩到我们头上来,要知道可能就在我们的一迟疑间,他们就已经把我们踩死了。” “嗯……”周容浚忍不住揉了下她的头,把儿子放下,让他抱上她的腿,他伸手把她抱到怀里,淡淡道,“我已经知道了。” 第92章 “狮王哥哥,你要知道,一个女人要是狠起来,她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柳贞吉又轻言了一句。 “嗯。”周容浚笑笑。 “有时候,她也会狠得过男人。”柳贞吉把小狮子抱到膝盖坐着,低着头又轻道了一句。 即使是在她所处的那个提倡男女平等的年代,男人都很容易轻视女人,一不小心就折在了女人的手下,在男尊女卑的周朝,男人对待女人是那是打骨子里的轻慢,前面如他,就已经犯过一次了。 不能再犯一次了。 司绯绯在凤殿中冲撞了皇后,这可以说她太不把皇后放在眼里,但从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她有那胆气冲撞——她无畏,你又暂时拿她没办法,还得允许她与明王成亲,这何尝不是她的胜利? 柳贞吉低着头,细声细气地把这些话全说了出来。 “她现在拿出了玄武这个诱饵,谁又能等下一步,她又能抛出另一个让父皇得让她暂时活着的饵呢?一个接着一个的话,她兴许比谁都要活得要长。”柳贞吉知道自己说这话是有些过了,但不说不行。 如果面前的是另外一个男人,而不是她心爱的男人,她会明哲保身,闭嘴不语。 可他是,所以就算话不好听,他也不一听得进,她也还是得劝。 她必须要全然斩断他对司绯绯的轻视。 “嗯……”周容浚见小狮子在她怀里动来动去,招来长殳进来,让他带他去学走路,他则与她好好说话,“除了刚才那些,你还看出什么来了?” 柳贞吉见他问,脸色平静,不由靠在了他的怀里,咬着嘴笑了起来。 笑了一会,她抬眼看他,伸手摸着他的眼睛,笑问,“狮王哥哥是不是觉得我太厉害了?” 周容浚想了想,想起她的为人,淡道,“不厉害,以后有事要为夫与你办,只管说就是,我为你出头。” 柳贞吉哈哈一笑,满意点头,“狮王哥哥真棒。” 她狠狠地给上道的丈夫竖了下大拇指。 “狮王哥哥,你再去摸一遍司姑娘身边的人,去查清楚,她到底是怎么知道玄武这种事的,再顺着线下去查,查她个天翻地覆,看她那里到底有多少唬人的东西。” “在查了……”周容浚拍拍她的头,“不过有话,你只能在府里与我说,出是不能再出去了。” 柳贞吉看了眼自己的肚子,点 了下头。 ** 就在柳贞吉把广清液着人送到了司家的两天后,当天深夜,得了自家探子话的周容浚一袭黑衣,不顾禁足令离了王府,前往禁宫。 长殳策快马走在了最前头打点,周容浚快马进入了宫中,德宏殿已经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周文帝听过周容浚的话说,一句话也有先多话,对长殳道,“你也去凤宫,迎一迎你们皇后娘娘。” “老奴遵旨。”跪在了地上的长殳起来,领了王府两个带刀进宫的护卫,前往路上迎凤驾。 “你没找到证据?”周文帝揉了揉憋闷胸口,缓了好几口气,淡道。 “没,”这是死了所有内应才送出来的消息,深沉如墨的夜里,周容浚的声音只比周文帝的更冷,更没有感情,“内应都没了。” 周文帝没吭声。 这一没说话,直等到了万皇后的到来,才打破了周文帝那一脸的淡漠。 他起了身,去了宫门前,走到她的龙辇前,看着恒常扶了她下来。 “娘娘,您小心点。” 万皇后已经老了,她三年前都没这么老,快五十岁的人也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可这两年下来,她比以前老得太快了,斑白的头发从她的头上四面八方地冒了出来,老得比她的容颜还快。 周文帝心中不是不无心酸的,所以,这一两年来,他不敢在明面做什么让她太过于烦心的事来,为的只是让她老得慢一点,他心中好受一点。 可她是皇后,他也冒着朝廷因她而动荡的风险把她放到这般重了,可还是阻不了有人打她的主意。 “没穿衣裳了,”万皇后下了步辇,见他看着她不动,她动了动身上的披风,朝他淡道,“我冷得很,床铺好了没有?” “铺好了,朕刚出的被子,里头暖得很,朕送你进去。” “嗯。” 万皇后半夜被叫醒累极,一等近了龙床,也不顾是周文帝为她掀的被,她上床就躺了下来,等周文帝盖好被要走时,她睁开刚闭上的眼,朝周文帝平静地说,”我死了也不打紧,你记得与我报仇就是。” 说罢,头脑昏沉的万皇后又昏昏然地昏睡了过去,没力气再在这寒冷的天气里再保持神智了。 留下周文帝听完她的话,半晌都迈不动脚,等走到大殿,看到四儿子面无表情地还坐在椅子里,他道,“你母后睡 下了。” 周容浚没出声,眼睛看着鼻子不为所动。 “等会出去,就说是朕找你有事急进宫。” 周容浚抬抬眼皮,“您都迎她进来了。” 所以,要杀他母后的人,还能不知道消息已经到了他手里了吗? “你没证据……”周文帝抚着头靠在了躺椅上,这时长殳见状,忙去躺椅那边把大枕靠拿了过来,塞在了周文帝的身下。 周文帝见了,朝长殳苦笑了一声,朝老奴道,“你说朕为国为民殚精竭虑了一辈子,到现在怎么还不能随心所欲地过上几天呢?” 长殳哪敢回他的话,跪下磕了个头,就又退到了周容浚的身边。 “我该说的与您说了,我也回去了,”周容浚突然也不想再呆下去了,起身与周文帝道,“我不喜欢她,现在也还是讨厌她当然那般对我,不过,您要是护她不住了,把她给我,我来护她。” 说罢,懒得再看周文帝的表情,他一跪到地,磕了一个头,起身就转身而去。 长殳忙带着府里的护卫紧随而去。 这是,把寝殿打点好的恒常刚赶过来,就看到了狮王头也不回地走了,再进殿堂,见皇袍都没系好的皇帝躺在那一动不动的样子,恒常悄声上前,与他轻声道,“殿里殿外都着奴婢的人看好了,皇后的人,除了翩虹姑姑,一个也不得进内。” 周文帝睁开了眼,朝他点了下头。 “您不过去?” 周文帝没出声,他躺了好一会,才撑起了椅臂站了起来,恒常犹豫着要不要去扶,却见皇上已经快步去了寝宫了。 ** 万皇后醒来的时候,周文帝也刚醒,正要下床。 见她转脸过来,他惊了一下,“灯刺着你了?朕叫恒常抬出去。” 万皇后摇摇头,“把灯全点了吧,外殿风大。” “你再睡会。”周文帝下床,准备还是到外殿着衣上朝。 “别了,我也睡不着了,该用药了。” 周文帝的动作止了下来,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神情倦倦之外,也没别的,他动了动嘴,道,“你今日多用一点吃的,老不想吃,这身子也好不起来。” “嗯。”万皇后随意地点了下头,她不关心这个,她关心的是别的,“他昨晚冒然进京,打草惊蛇了吧?” “他的内应 全死了。”所以这蛇已经惊了。 “你就没内应?” 周文帝摇摇头,“朕的手,没他伸的长,他不查出来,朕也没料到司家敢。” 他以为明王要娶司绯绯,一为西北,二为前朝遗物,到今日才知,他还有其三是想让皇后死。 “皇帝,如果那个女人真有那么厉害,就不能让她活了吧?” 周文帝沉默了下来。 “你舍不得前朝宝物?” 周文帝摇了头,“不仅为此。” 在没有绝对的安排之前,他还有各方势力要平衡,他不能让朝廷出岔子。 万皇后看着他,真觉得文帝这么多年来,一点也没有变——为了江山,他什么都敢牺牲,包括他自己的喜怒哀乐,他自己的心。 “我知道了。”万皇后心中也早已对此没有感慨了,她点了下头,道,“他是那个我们打得最狠,负得最深,却还是最惦记我们的儿子,以后要是我不在了,你记得对他好一点,若是还有点余力,帮我也还偿还一点。” “你说什么?”周文帝见她左一个不在,右一个不在,说话的口气都带火气了,“你只要不跟朕置气,好好地呆在朕身边,这天下有谁能为难得了你,有谁敢要你的命!” 万皇后不想就此事再与他吵什么,要是能吵出一个结果来,当年他们早吵出来了,她闻言模糊一笑,别过头,不再去看他。 其实她也知道,比起当年,现在更有得是人想让她死了——她死了,太子狮王没有依仗,底下的那些个,作乱就更无顾忌了。 这么多的人想让她死,她不确定,依她现在的身体,她还能活多久…… 第93章 有人朝廷中进言丽妃刚死不久,明王孝期未过,周文帝以往不应话,这次点了头,道,“那等孝期后再言。” 周文帝在朝廷中也不多置言词,回头暗许了人去司家,让司家那两个还在朝廷中挂名上朝的老家伙自动请辞在家,他第二天在朝廷上答应了下来。 这两个兵部的位置虽然都是闲职,但也有调谴拦阻这能,且官位不低,周文帝思前想后,一个留给了周容浚,一个给了胡家。 周容浚在王府,正寻思着要把位置给谁的时候,听到明王进宫死跪去了,他不由扯着嘴角哼笑了一声。 柳贞吉正在他身边,听了也是笑了笑,明王这当口去,岂不是火上烧油。 “也不知父王会怎么做。”柳贞吉低头道,她正算着府里的几个粮库的库存,去年年景好,除了佃农还的佃粮,她还让府里人额外收了不少小麦,今年打算拿出一半,再加上些银子到江南去换大米和别的物资。 “估计是一步步换人。”周容浚早已习惯他父皇的行事手断。 “那李相?” 周容浚朝她看去,见她低头算着帐也没变姿势,像是随口问问,他沉默了一会,往她那边靠了了点,躺在她身边看着她算了一会帐,才道,“李相当年是父皇请出来治国的,他是个明相,有辅佐之能,不到一定时候,他不容易下去。” “什么一定时候?” “抓到其致命的把柄。” 柳贞吉“嗯”了一声,她曾远远地见过那位大人,看起来样子普通,人也清瘦,但就是这样一位看起来普通的人,当年任相建立了太农院培养人才,之后推出农行令,让这些人下任到了县镇为特农使,之后,国库比以往充盈,即便是天灾之年,也不再像过去那样饥民遍地。 柳贞吉也拿过她家王爷的东西看过,户部前年的人口册上,比前十年那次调查,整个周朝多了三十万人口。 “他不像是个糊涂之人,”柳贞吉停了笔,想了一阵,道,“我发现即便是帮明王西北之事,他说的次数也少,很是慎重小心,你说,明王和司绯绯的打算,他知情吗?” “这个,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看看他这次怎么做吧……”柳贞吉说到这笑了笑,“我看父皇那一肚子的火气,没那么容易完。” 周容浚轻应了一声,他起了身,搂上她的腰,看了眼她写了一半字的纸,看上面米粮干货诸多,道, “要这么多吗?” “要。”柳贞吉直接点头。 府里银子多得离谱,已经没有过多价值,她打算每年春时就多囤一点,年末就把来年的陈的分发下去——他们王府有两千兵要养,不愁浪费粮食。 “嗯,那你看着办。”周容浚没再多说,起身出去找在院中走路听小狮子去了。 ** 座落在东市左侧的柳塘巷是条老巷,这里只有一处占地极大的宅子,当年周朝皇帝赏给了他极重要的一位臣子,后来,臣子死了,只有一女,这幢宅子就传给了她,此女后来嫁进了司家,又只生有一女,撒手人寰之后又传给了她的女儿。 司绯绯如今就住在她娘留给她的这幢宅子里。 当得知皇帝没准她与明王下月成亲的婚事后,她并没有震惊——她的震惊在查出她身边有周容浚的人时用完了。 其后,司家的位置被踢出了两个,司绯绯也没有意外…… 她在西北战无不胜的自负已经被磨掉了大半了,她知道这个时候她最需要的是冷静,而不是慌乱,可她还是止不住的沮丧——她自认为天衣无缝的后路被人毁了一着又一着,那种面前周容浚时的毁灭感又来了,她总是在他身上赢不了。 “小姐……”忠仆在她身边叫了她一声,“喝点粥吧。” 司绯绯转过头,看着他,“黎叔,我想见他,哪怕只看一眼。” “喝一口吧。”黎叔低下头,拿了一勺,送到了她嘴边。 “你说我把玄武西北给他,保证不伤他的王妃,你说,我还能不能……” “小姐,喝粥吧。”黎叔又催了一声。 “黎叔……”得不到回答的司绯绯凌厉了起来,“你说能不能?” 黎叔看向她不复花容月貌的脸,一个男把一个女人的脸都毁掉,他对她又哪有仁慈之心? “小姐,行不通的,”黎叔苦笑了一声,“现在不止是他,即便是皇上,也不想忍您了,您还是想想,这次怎么从皇上手里逃出来吧。” “他们查不出什么来。”司绯绯推开他的手,那血红的眼里一片凄切,她现在所有的事都不关心,只关心他,“我只是想问问他,我要是后悔,他可还给我个机会,哪怕,真是当个侍……” “小姐!”这一次,忠仆咬着牙打断了她的话。 “呜。”司绯绯扭过头,痛苦地哭了出来, “他还想逼我到何地?” “小姐,喝粥吧。”黎叔又道。 只是,他说的他的,她也径直哭她的,直到太阳都落了西,黑暗再次来临,他也没劝到她喝一口。 ** 明王,司绯绯的婚事一黄,其中局势又变。 司家的族长这几天还送了礼到了狮王爷。 而司家让出来的两个位置中,其中一个是胡家之人,另一个继任的是以前在顺天府当过二十年府尹的孔西东,而孔西北就是年前柳贞吉还向其发过晌的那边只差半只脚进棺材的老官。 柳贞吉知道他们王爷是填这么个人上去后,她砸舌,问他,“孔大人即使是用爬的,也上不了朝吧?” “没让他上,把着位就好。”狮王满意地“嗯”了一声,“再说不管事,也让别人放心。” 他老婆听了沉默了一会,道,“可太子不会这样就满意吧?” “他,即使是我们一起把江山拱手让给他,他还是会觉得我们刺眼,满足不了。” “那西北你打算怎么办?” “我的,谁来都不给。” “那还装不装了?” “装不装都是我的。”周容浚说得很是平静,“我就是是个王,也是狮王,更是西北王,那片地方,谁也不能跟我抢,太子早晚得明白。” “呃……”柳贞吉这下是坐直了腰,眼睛也睁大了,“之前不是要忍吗?” “西北的事不忍了,”周容浚摸了下她的肚子,道,“我都为它争到朝廷了,再装也没人会信,太子那,我打算拿玄武给他。” “呃?”柳贞吉又瞪大了眼,“怎么拿?” 这好像不是他们王府的吧? “司广的事我反悔了,司家要是想还维持之前的位置,就得拿玄武给我。”周容浚淡道。 司家一面跟他交好,一面又私下跟司绯绯合好,这左右缝源得不错,但周容浚并不是个容得他别人把他当傻子玩的人。 “但可能吗?”柳贞吉都傻眼了。 “不管可不可能,记司将军再再尝尝众叛亲离的滋味也是好。”周容浚无所谓,“过几天,我能进宫了,在父皇面前提议让太子带着明王和司将军寻宝,想来太子也不会拒绝。” 示了这么大个好,太子怎么样也得给他点面子。 但狮王也是想得 太好,这时明王与司绯绯已经先行了一步,把玄武的秘密先送到了东宫手中,随后,太子在没有狮王在的朝廷中,置疑其亲弟狮王三月初进宫报的那件事居心叵测,有中伤他人之嫌,当廷请皇上查办此事。 周文帝看着正气凌然的太子,欢笑拍着龙椅,连道了三声,“好,好,好。” 太子低眉垂眼,看起来再公正明廉不过。 周文帝一回去,指着恒常让他把朝上太子所禀的事说了,然后笑着对万皇后道,“听听你那想把亲弟弟弄死的好大儿子。” 万皇后本躺着,听完后,眼睛睁开,人也坐了起来,好一会,才道,“让他来跟我查吧。” “这次要保小儿子了?”周文帝嘲笑她。 万皇后转头,犀利地朝他看去,“你这是何居心?就算不喜大儿,难道这个时候,你想让小的顶上去?他才多大?你儿子那么多,李相你又撵不走,更别谈你的工部吏部被陈妃张妃娘家把守,还有万家,你以为太子没了,万家就能让他上?” “朕要动万家,是你拦住了朕!拿死逼朕!”周文帝也是火冒三丈,不知为何,他能跟所有人都能好好说话,就是跟她,跟她说不到三句,他就想摔桌打人。 “我逼你……”万皇后说着眼泪都出来了,“是你让我死都不好好死,我死了,万家不就完了?你以为我没想过?你还想如何?” 周文帝哑口无言。 半晌,他憋出一句,“别哭了。” 已擦干泪的万皇后狠狠刮了他一眼,撑着榻面缓了一口气,“常公公,叫翩虹进来。” 已经吓坏了的恒常屁滚尿流地滚了出去叫人。 翩虹急步进来了。 “你去传我懿旨,招狮王进宫,就说我念着他了,让他来见我。” “是。” 皇后懿旨进了王府,狮王狮王妃也都知道了朝廷中太子所为,狮王妃也没多说,让狮王抱着儿子,她挺着肚子,跟着狮王进宫去了。 第94章 路上,柳贞吉取笑周容浚,“狮王哥哥,你现在已经厉害到太子殿下不管不顾都要跟你撕破脸的地步了,咱们等会回去,开坛酒喝喝好不?” 在他父王怀里的周渝裕代父王点头,然后自己也点了两下头,声音铿锵,“好,好极。” “小子,叫声娘来听听?”柳贞吉哭笑不得,捏儿子的脸。 小世子眼睛亮亮,“酿!” 柳贞吉作势要揍他,小世子忙躲他父王怀里,咯咯大笑。 等到柳贞吉没好气地坐回身,他逗她,朝她挤了下眉,叫,“王妃。” 柳贞吉眼都懒得抬。 “王妃娘娘……” 柳贞吉哼了一声。 “娘。”小狮子又大笑了起来。 柳贞吉扑过去,不顾他被护着,伸手就去掏他的胳肢窝,周裕渝笑得在他父王怀里直抽筋,直到长殳在外面大咳了几声,又敲了敲车门母子俩之才歇下。 “就不能歇停点?”周容浚好笑是好笑,但还是板着一张脸,立持严肃。 “小世子,你说你能不能?” “嘎?”小世子不解,点头又摇头,又缩回他父王怀里去了。 他现在可聪明了,知道有些他听不懂的话还是点头摇头都来的好,至于结果如何,他就不管了,找他爹怀里躲着就是,他娘也不能拿他怎么办。 “他现在就这么贼,以后可怎办?” “什么怎么办?”狮王皱眉,他容不得别人说他儿子一点的不好,哪怕是狮王妃。 “以后我怎么对付他啊?”柳贞吉坦然正直。 周容浚就如她会如此说,摇摇头,拿手弹了下她的额头。 不过,也因她跟儿子这么一闹,周容浚一直冷着的脸松懈了下来,脸上也有了点笑,进宫的时候,也跟平常无异,不是那么温文尔雅,也不那么风风火火。 ** “你们也来了。”虽然宫人先一步就报了狮王妃与小世子都来了,但见到他们,万皇后也还是惊了一下。 她没想到她还来,还带了孩子来。 “去见皇祖母,去叫人。”柳贞吉叫在丈夫怀中的小狮子。 小狮子在家中得过叮嘱,宫门前,母亲又细心地教过他一遍,他记着呢,他坐他父皇的怀里麻溜地下来,小步子往前一迈,虽然有点摇摇晃晃,但也摇 着上了殿阶…… 这看得德宏殿里一众内侍宫女都提心吊胆,生怕他摔倒。 殿上的万皇后都紧张得站起来了。 小狮子走了两步,中途累了,果断弯下腰要爬,这可把内侍宫女吓得要去抱他,但狮王妃在底下笑意吟吟地地直笑头,他们只得硬着着汉继续看着,这时只见小狮王弯下腰后,四肢着地飞快地就爬了上去,紧接着飞快地站了起来,还小大人一样理了理自己的衣裳,正了正脸色,两手一抱,一揖到底,“祖母母好。” “诶呀……”狮王妃在下面一听,眼睛一闭,“我的小祖宗,是皇祖母,叫错了,白教了。” 狮王笑看了她一眼,这时拉着她,正式朝上面的万皇后也行了礼,“孩儿见过母后。” “儿媳见过母后。” “起来起来。” 万皇后已经抱起了小孙子,坐到了她身上,淡淡地问他,“说会说话了?” “会。”小狮子说得不得,但听得懂很多,一听就咧开嘴朝万皇后笑,指着自己道,“聪明。” 说罢,得意洋洋地扬起了小脑袋,看得万皇后笑了起来,那寡淡的神情也有味了起来。 “母后,我带着他在门外走走。”柳贞吉等了一会,开口笑道。 “嗯。” 万皇后没让翩虹抱,自个儿抱了小世子下了台阶,弯腰放了下来。 放下来后的那一刻,周裕渝觉得好像看见了她的舍不得,他小手拉住了万皇后,踮起脚尖,小小地在他够得着的下巴那亲了一口,然后朝她灿烂地笑了一下。 等到柳贞吉牵了孩子出去,万皇后也没收回看着他走着路,一晃一晃的小背影的眼睛。 直到周容浚出声叫了她。 “母后……” “你兄长的事,你听说了?”万皇后转过了头,终于对上了他。 这时,殿里的内侍宫女都退了下去。 “嗯。” 万皇后看着他平静,没有怨忿的脸,问,“你知道怎么办吗?” “现在不知道。” 见过她后,就知道了。 “我刚才见过他了,我说是我发疯,觉得明王和司绯绯要杀我,才跟你父皇进的言,找的你来……”万皇后淡淡地道,“我让他要在灭你之前,得等我死才成,我话是这样说了,但我不觉得这对你是 什么好事,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知道。” 万皇后沉默了下来,又转脸看向了门口,好一阵后道,“你知道就好。” 她偏着小的,大的只会更恨小的。 “你哥哥这次要是出事,我们大周朝就要换太子了……”万皇后看着他,“你说是换二皇子还是八皇子?” “孩儿不知道。”周容浚摇头。 万皇后定定地看着他。 周容浚在她的眼神下伸手摸了摸鼻子,无奈道,“父皇怎么想的就怎么定,没孩儿说话的地。” “好,我知道了。”万皇后点了头,她脚有些虚,往台阶上走去的时候身体晃了晃,被身后的人扶住了,扶了她往宝座上坐下。 “这么多年了,他就是想换太子,一直都想,不知道是不是当年我逼他立的原因,凡是我逼他做的事情,他一件都不喜欢,我知道他也喜欢你,但有件事,我也事先跟你说清楚了,我什么时候离开这人世,我也不知道,所以即便是你哥哥这种虚位,到时候我就算在地底下想帮你抢,也是没法抢了。”万皇后抬眼深深地看着他,“有什么事,你就现在提出来,别等什么以后,以后的事,只有老天爷做得了主。” “父皇说要换了?”周容浚问了一句。 “嗯,他说你皇兄只能再犯一次错。” “这事你跟皇兄说了?” 万皇后沉默了下来。 周容浚笑笑,与她道,“那到时候要换再说吧,现在说这些,早了些。” “你觉得早?你信你皇兄?” 周容浚看着眼前朱衣的女人,她被裹在朱红的凤裳里,人却显得过份地单薄——她也许还没老,手段也许还是能狠过许多人,但她现在的样子衰弱得不堪一击。 “我会知道怎么办的……”周容浚弯下腰,把她放在座上的披风拉过来为她披上,嘴里难得温和地道,“这么多年我都过来了,你就信我吧。” 万皇后飞快地垂眼,冷冷地应了一声,“好。” 等他转身下阶,她抬眼看他的眼角,似隐着泪光。 门外,柳贞吉出来没一会,就见周文帝踏着重重的步子往这边走,柳贞吉见到他还没行礼,就看到他已经大步过来,抱过正抱着小木马骑的小狮子。 “儿媳见过父皇。” “来了。” “是的。” “他们在里头说话?” “是。” 周文帝点了点头。 这时恒常已经带人悄悄从侧殿搬过了椅子过来给主子坐,周文帝退后一步坐了下来。 “叫皇祖父……”柳贞吉又示意小狮王。 小狮王被人抱上后,一直好奇地看着那抱他的人,这时见母亲示意,他也没叫,只是不断地观察着眼前的人,看了好几眼后,才咧开嘴一笑,羞涩地叫,“皇祖父。” 柳贞吉听他真叫出来了,都呆了,他还叫得这么羞涩,脸蛋还红通通的,她真心觉得她儿子真是拍马屁的一把好手。 “朕的小皇孙……”周文帝跟他对视良久,得了他一个笑还有一声叫,这整个胸腔都是笑意,回头与儿媳道,“你们教得好,现在就会说话了?” “就平常的几句,多的也不会。”柳贞吉忙道。 “过三天,就是他的周岁了吧?” “是。” 周文帝听了没说话,看着在怀里玩着他帝冠垂下来的玉穗的孙子,半晌道,“你啊,每次赶上的时候都不好。” 小狮王听不懂,只管把玉穗往嘴里塞,咬着玩。 “他生的那天朕没看到,百日也没替他过,这周岁,还是得为他操办一场……”错过太多了,周文帝也是怕了,不想一生回首过去尽是遗憾,便对柳贞吉道,“你们是没打算大办吧?” “是。”柳贞吉低声应了一声,这种时候,怎么大办? “回去后,今晚就把请帖写好了,朕把恒常和户公公借给你们用一晚,明天把帖子发了,大后天,朕和皇后来为你们府里替他庆寿。” “是。”柳贞吉应了声。 这时周容浚听到外边的声音已经走了出来,听到了周文帝最后的两句话,走到了周文帝面前,跪下请了声安,沉声道,“这等时候,怕是不妥吧?” “你不想?”周文帝平静看着他,淡淡道,“你怨朕什么,朕心里有数,难道你也想让你儿子跟你一样?” “这不是什么好时机。”周容浚绷紧了脸,眼里全是不痛快。 “你怕你皇兄更嫉恨你?”周文帝冷眼看着他。 小狮子这时也听出不对来了,他眼睛一眨,把玉穗从嘴里掏了出来,没等周文帝反应,猴子一样麻利地扑向了他父王,挂在了他父王的脖子上,随 即,把头埋在了他的肩膀上,轻脆无比地叫道了一声,“父王。” 周容浚抱着他的手因此一抖,最终,他道,“小世子这周岁宴,孩儿想办。” 他的渝儿也是皇家子孙,凭什么别的皇子皇孙有的,他的孩子不能有? 他要是做什么都束手束脚,什么都要瞻前顾后,岂不是跟眼前的人一致? 他不想变成他。 第95章 一出宫,狮王府的马车走出了宫门一段后,让马车暂停,周容浚就与俞飞舟说了几句话,这才进了马车。 马车里,柳贞吉正偏头看着睡在他大麾中的儿子,小狮子现在睡着了比起没睡着可是差得太远了,睡着了就是能温暖人心的小暖男,醒来了就是能把大家都折腾得精疲力尽的小恶魔。 看到他,她笑了起来,周容浚看到她的笑,藏有寒冷的眼顿时暖了下来。 儿子已经摊开睡了一半,周容浚走过去抱了她起来,放到腿上坐稳了,又拿披风裹紧了人,沉声对外道,“走。” “真要办的话,不少烦心事。”柳贞吉先开了口。 “嗯。”周容浚低头,“太子那边,可能会出些事。” “嗯?”柳贞吉不解,坐直了点腰,从他胸前挤出脑袋看他,“为何?” 周容浚与她说了皇后与他说的话。 柳贞吉半晌无语,然后道,“关我们什么事。” 周容浚好笑地看着她。 “那几个皇子都太野心勃勃,不是什么好事,”柳贞吉趴回他的胸前,撇了撇嘴,“我们家不趟他们的浑水,他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大不了,你提前当西北王,我们离开京城。” 周容浚笑了笑,吻了下她的额头。 柳贞吉没一会也在车上睡了,周容浚一直轻抚着她的肚子,在马车走到一半的时候,他低下头看着她安宁的睡颜,心道可能为了他们母子安危,他去西北躲几年也好。 ** 柳贞吉一进府也没歇息,当天晚上,恒常与户公公,三德子三个公公来了,他们都是来写皇家人的这些请帖来的,今晚写好,明日出经心他们的手相送。 周文帝显然是想把周容渝的面子弄大——柳贞吉本来还觉得不妥,但略想一下也觉得凭什么为时局委屈自个的儿子,他倍宠爱的时候都不让他好好过感受一下重要性,等他长大了,她要往狠里“苛刻”他的时候,她就可以拿出今时今日出来为自己的母爱作证了。 自诩奇葩界一朵娇花的柳王妃很快就把周岁宴的各种意义都想到了——就是不太愿意去想,这可能也是她丈夫在象征性地弥补她。 她怕她想多了,怕跟人冲口而出狮王哥哥咱能别那么小心眼吗? 当天晚上,狮王妃是半夜去睡了,早上醒来,一夜没睡的狮王带着府上六个管家,和宫里三个公公,把请帖全 写出了出来,狮王妃正擦着眼打哈欠的时候,他们就已经上路,准备去送请帖去了。 等他们一走,已经用上了早膳的狮王妃与狮王感叹,“要是我们王府年底扎帐的时候,狮王哥哥带上帐房先生这么忙上一晚,我不知道要有多感谢你。” 也就不要她要死活要活的花近半个月的时间扎一年的帐了。 “又想回过去活了?”小狮子趴在父亲的腿上还在呼呼打着小呼噜,完全不想醒来,大狮子眉眼一挑,朝不知死活的狮王妃说了一句。 狮王妃见他笑得危险,立马闭嘴。 随后到了辰时,贾家的五公子夫人,柳贞雯到了,她前脚刚到,路程远一些的孔氏带着两个儿媳也都到了。 见到娘家人一到,狮王妃两手一摊,把肚子露了出来,“宫里要大办特办世子的周岁宴,我可没什么办法,娘,嫂嫂,姐姐帮着我看着办。” 柳大嫂与柳二嫂都笑应了好。 孔氏则无奈地摇了摇头。 屋里没其他人,柳贞雯则坐到妹妹的身边,掐了下她的手臂,骂,“懒得你。” 说归是这般说,但跟柳贞吉问清楚事,她是头一个出去找管事去做事的。 家里多了老练的女人帮手布置宴席,厨子由宫里派出,而侍女这些,狮王府最不缺这些闲人了,所以,后天开席的话,勉强还能就会得过去。 柳贞吉则坐在北阁主持大局,孩子四个来月了,这胎看着稳,但他们这个王府,出了狮园的话,安全系数要大打折扣,尤其这种人多的时候更易出意外,所以她一点也不想逞能,只想柔柔弱弱地偏安一隅,护着肚中的孩子要紧。 三月十六日,狮王小世子周岁生辰这一天,周文帝万皇后,辰时就出了皇宫,往狮王府这边走来…… 这时,得信的其他人,也加紧了前往狮王府的步子,他们虽在皇帝皇后到前赶到狮王府,迎接帝后。 柳贞吉一大早就穿好了王妃的礼服,但头上的金冠没戴——那玩艺差不多六斤重,还是她所有的王妃金冠中最不重的那个,她要是戴上一天,绝对能要她的小命。 梨云今天守在柳贞吉的身边,镜花则跑进跑出地送消息,前几趟,说的都是哪家伯侯及家眷来了,等差不到时辰来报皇帝皇后出宫后又来了一趟,说女将军来了。 “她手里有明王的请帖,管事的请她进来了。”镜花补了一句。 “明王呢?” “还没到。” ”嗯。” “娘娘……” 见镜花担心地问她,柳贞吉笑了,“没事,大喜的日子,来者是客。” 还能拦了谁不成?免得被人说他们狮王府小气了。 ** 司绯绯来的事还是惊动了一直在前院待客的周容浚,他在帝后到之前,匆匆赶回了狮园。 柳贞吉见到他回来,笑眼弯弯,“狮王哥哥,你回来接我了?真巧,我正要去找你呢。” 见她笑得天真,周容浚嘴角略弯,走到她身前拔弄了她金冠上的蓝宝石,“准备好了?” “头盔好重,没这个我会更好。”柳贞吉见他问,赶着时间抱怨了一句。 “走了。”周容浚摇了摇头,让她搭上他的手,跨出门去的那刻,他与她道,“在回北阁之前,你不能离我身边一步,知道了?见过父皇母后你就回来。” “知道了。” 周容浚侧头,又补了一句,“你今日很美。” “呵呵……”柳贞吉低头捂嘴笑,笑了好一会,凑近他偷偷道,“这两天心事放得宽宽的,每天都睡那么多,就为的今天……” 柳贞吉一出去,确实惊艳了前院不少人的眼睛。 她今天穿的是万皇后特赐的朱红天鸟服,朱红的绯衣上蓝鸟展翅振飞,那高贵傲然的姿势在衣裳上彬彬如生,这衣裳出色至极,无人曾穿过,柳贞吉这一穿出来,很是夺目耀眼。 柳贞雯正在与一个贵夫人说话,看到妹妹携夫手臂出来,脸上一片生气勃勃,眼睛明亮灵动,那肚子虽已显怀,但她还是娇俏可人一如当年…… “令妹还真是……” “真是什么?”柳贞雯笑着回头。 “真是漂亮,狮王爷也真是宠爱她。”那夫人这时叹了口气,朝柳贞雯示意她接着看。 柳贞雯转头,看到了狮王扶着她慢慢下台阶。 这时贾文彪凑到了她面前,见她看着一动不动,拉了她到一边,朝她小声道,“你让我办的事,我办好了,还有什么事要吩咐我的?” 说着,他眼含期待地看着柳贞雯,希望她能再托他点事做——前面得罪她得不轻,他已经有近十天没回过他们的房了。 柳贞雯没那些夫人专顾盯着狮王对她妹妹的贴心,她睁着 眼看着她前后左右,见她下了最后一步台阶,抬起头扬起甜甜的笑后,她这才松了口气,回过头朝贾文彪淡淡道,“有,你去盯着那边司家的人,有什么不对,不要有迟疑就过来找我或者王府的人,听到了?” “听到了,我这就去。”贾文彪也不迟疑,说着就去了。 孔氏也从一大群女客中找到了大女儿的所在之处,这时孔氏脸上已经有了一头的汗,看到柳贞雯就紧紧抓着了她的话,“我这心口自你妹妹一出来就砰砰跳,慌极了,客人这边我带你两个嫂嫂忙,你赶紧赶到你妹妹身边去,不能让她出一点事。” 柳贞雯是个唯母命是从的,这等时候见孔氏这么一说,也不多加废话,在孔氏的一推下就快步往妹妹那边走去了。 这时,人群中起了欢呼,说是帝后都来了。 眼前妹妹走到了门口,柳贞雯快步穿过门口拥挤的人群,想要尽快走到妹妹身边去,就在她奋力挤出前面两个三品诟命夫人往前之际,突然之间,空中一阵“嗖”声传来,几道长箭射向门口。 “啊……”门口顿时混乱,女客的尖叫声起了,纷纷转身往门内跑去。 府中的侍卫一半了冲出去,一半冲到了最前面的狮王狮王妃面前…… 就在柳贞雯冲出往里退的人群,欲要跑到妹妹身边的时候,发现对面的屋顶上,有刺客飞快朝他们冲来,手中箭抬起,一拉一放之间,那箭带着尖锐刺耳的声音直向他们射来……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明天会早点更。 第96章 96 “贞吉儿……”看到有箭射向柳贞吉的肚子,柳贞雯急急大喊,这时只见狮王反身过来,挡在她之前,随即抱起人,往门内狂奔。 “贞吉儿。”柳贞雯哭了出来。 “你守着她,长殳,长殳……” “你们守着她,任何人不得靠近。” 周容浚说罢,抽出侍卫手中的剑,往门外飞快跑了出去。 惊魂未定的柳贞吉转过头去,发现他背上插着只箭,被他反手拔出,箭头带着刺红的血扔在了地上。 她不由闭了闭眼,再转眼时,已不见他影子。 就在这眨眼之间,抱着妹妹的柳贞雯发现有侍卫朝他们急急走来,同时手往前一挥…… 柳贞雯想也没想,急力之下把怀中的妹妹扭了个转,把她的头按在了自己的怀里。 “大胆狗贼!余卫,你们都护着王妃别动……” 长殳的急怒声起后,柳贞吉还有些茫然,直到一阵刺鼻的味道充斥在了鼻间,她猛地抬起头,看到了她姐姐朝她道,“没事没事,姐姐在。” 柳贞吉伸出手,就想去摸她的背,被柳贞雯制止。 这时,柳贞雯回头大吼,“娘……” 孔氏已经跌跌撞撞过来了,柳之程与柳之平快她一步到了他们跟前。 “大哥二哥,你们快过来挡着她,挡着她一点。”柳贞雯移出位置,飞快让他们拦在了她面前…… “娘,”这时,柳贞雯把身子倒向了孔氏,“我背后烧得疼。” 说着,忍着剧痛的柳贞雯软在了母亲的怀里。 孔氏扶着她,手抖得不成样子。 “长殳,你过来,叫大夫……”柳贞吉拉着她二哥的手,大叫着人,“是绿矾油,快送我姐姐去治伤。” 大门已被长殳带人移开了一片地方,听到柳贞吉的话,长殳吩咐了人盯着,转身过来就办柳贞吉的事。 “二哥哥,你去背姐姐……” 柳贞吉说话之间,看着大妹妹身后不断冒烟的柳之平已经脱开了她的手,一个蹲身,就把大妹妹抱到了手里。 “大哥,你看着小妹。”柳之平对着柳之程说了一句,就抱着人急跑而去。 “怎么了?贞雯?二哥,我媳妇怎么了?”急乱中,那边跑来的人中,有人在喊。 “娘… …”身边都是自己人了,柳贞吉连喘了好几口气,这时高氏李氏已经过来,她对着朝她走过来的孔氏道,“你去陪姐姐。” 孔氏脸上都是泪,面无表情,“有你二哥,你姐夫也在。” “娘,你去。”柳贞吉捧着肚子连连呼吸,“二嫂,你陪娘先去,大嫂陪我慢慢走过去。” 孔氏没理会她,过来要抱她。 “娘,你帮我去看着姐姐。”柳贞吉没忍住,哭出声来了。 孔氏一僵,这时李氏已经过来扶了她,“娘,我们过去。” 高氏已经站到了柳贞吉面前,对孔氏安慰道,“娘,你去,媳妇定会好好护着王妃。” 孔氏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李氏一扶,她就跟着走了——这片刻之间的事,她也已然慌了。 “大嫂……”柳贞吉扶着了高氏,这时赶来的王府的护卫已经团团把他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了,柳贞吉看向门,却发现被人群挡了。 外面并没有太多动静,但偶尔能听到过于凌厉的喝声,那里面带着肃杀之气。 这是一场围杀。 ** 王府内没有动静,片刻之后,俞飞舟先进了府,由他带队,送了柳贞吉进了狮园,不久,周文帝和万皇后也进来了。 帝后进了北阁的案堂,柳贞吉看到他们没有起身,朝万皇后勉强笑道,“母后您来了,您来得正好,帮我抱抱小世子。” “小世子诶,去祖父祖母那边好不好?”柳贞吉看着窝在她怀里,抱着她的头一动不动的小世子,笑着与他道。 小世子抬头看了她一眼,摇摇头,伸出舌头舔了舔她脸上的泪。 “去吧,好不好。”柳贞吉已经泣不成声,她刚到北阁,小世子也回了,查今日抱着他的杏雨没了,她的头,侍卫说她的头被她的另一个丫环似玉生生扭断了。 她从来没有察觉到过似玉是内奸。 “娘……”小世子乖了,乖乖叫了娘,希望她别赶他走。 “我来。”本来脸色惨白的万皇后一个迈步,走到了她卧着的榻椅边,抱过了小世子,警告了怀中的小皇孙一句,“你再动,现在就把你扔出去!” 万皇后脸色严厉,小世子飞快扭过头,见他娘对他笑,他就窝在了万皇后的怀里,但手同时伸出了柳贞吉的衣裳,把她的一角衣袖死死地抓在了手中。 “大夫 呢?”万皇后问她。 柳贞吉努力止了眼中的泪,“这就来。” “肚子疼不疼?” “有点,就一点点,不碍事。”柳贞吉还努力让自己笑了笑,“没事没事,我多喘几口气就行了。” 说着就闭上了眼,平歇呼吸去了。 “娘。”小世子双手拦眼,叫了一声之后,也哭了起来。 “你坐着,朕去外面。”周文帝看了她们几眼,说罢见万皇后朝他点头,不再多说,就出了门。 “恒常,叫阿布过来。” 禁卫军首领萧布带着血腥气走了过来。 “你领人,去前面把太子带过来。” “是,末将这就去。” 周文帝冷静地看着心腹一走,淡然问身边恒常,“你说还有谁?” 恒常摇头。 “那哪个都抓了。”周文帝转身看了看那大敞开的门内,就算隔得很远,似也能听到妇人压抑的哭声。 连哭都不敢痛快哭,是够可怜的。 “朕这辈子还是头一次想好好为他撑点面子,呵,就算有心,也不过如此。”周文帝摇头失笑了一声,对恒常道,“你领人把前殿给清了,叫今天到场的文武百官进殿,朕要上朝。” “奴婢遵旨。”恒常领旨而去。 案堂内,大夫过来后,柳贞吉缓过了气,戚光给柳贞吉化了安胎丸吃,朝她道,“这两三天最好别下地,有什么事,由长公公办吧。” “王爷回了?”柳贞吉却问。 “还在打扫战场。” “他身上有伤。” “属下刚过去给他包了伤口,伤得不重。” “那就好。”柳贞吉这才笑出声来,觉得这气也喘得过来一些了,“戚大夫,你帮我去看看我姐姐。” “好,属下这就去。” 戚光确定她无碍后,就提了医箱急步出了门,出得门,又给坐在院中的周文帝磕了头,这才离去。 “母后以前来过王府没有?” 万皇后未料她这么问,顿了一下才道,“未曾有。” “下次来,狮王哥哥与我带你好好走一趟,这里美得很,狮王哥哥住进来后,翻修了好几次,才有现在这等美景如画。” “好。”万皇后见她不断说着话,顿了顿又道,“ 你闭眼歇会。” “不说话,孩儿心里难受……”柳贞吉睁着眼,笑道,“母后你就陪我说会儿话吧。” 这时,一直安安静静的小世子突然在万皇后的怀里挣扎了起来,一声声娘喊着,不让他过去,他声音就变得尖锐了起来。 柳贞吉忙抱过了他,这时只见周裕渝的小手仔细地摸了摸她的脖子,然后,周裕渝像刚刚见到他娘一样,抱着他娘的头不放手了。 柳贞吉安抚地拍着他的背,不断地拍着,直到他的小身子在她的怀里安静了下来…… 万皇后掉过头,看向了门外。 “你歇会,我去看看皇上。”万皇后起了身,朝门外走去。 ** “你说,是什么人?”万皇后坐下后,周文帝过来抱了她,她也无力挣脱了。 “没几个逃得了干系。”周文帝道,这次,对准她的箭比对准他的还多。 “太子没那么蠢,”万皇后在沉默了一会道,“我是说,他不会留什么把柄给你。” “不留也无妨,他这个太子也当不成了。” “那明王?“ 刚才是明王挡在了他前面,替他挡了一箭,她那儿子也想抢着挡,可惜没他那个弟弟身手灵敏。 “朕听人刚报,说司飞还帮着王府的人杀了几个反贼……”周文帝低头摸摸了她冰冷的脸,道,“他们比我们当年毫不逊色,扶摇,你说呢?” 万皇后“嗯”了一声,随口问,“玄武你还要吗?” “不要了。” “那不管有没有证据,把事情往她身上推。” “三族?” “不,九族,死绝,一个都不留。” 他们这些心思,是比他们当年夺位时毫不逊色,可他不当年的周王,她也不是当年的周王妃了,他们现在一个是皇帝,一个是皇后,真狠下心来,也没什么做不出的。 “明王呢?”周文帝问她。 “我刚问的你。” 周文帝沉默了下来,直到恒常过来,小心地报,前殿清好了,狮王爷也带着家兵捉住了一个反贼。 “把他葬到丽妃边?”周文帝摸了摸她的脸。 丽妃是罪妃,没进皇陵,周文帝的这话让万皇后点了点头。 第97章 万皇后一直呆在北阁,看着小儿媳从床上爬起,小声地跟下人说几句就歇一会地说着事,她一直在旁没说什么,只看着她一字一句地处理着王府的混乱。 这一次,足有上百的杀手出动,通往王府的大路一片血腥,就算呆地干净的北阁,万皇后鼻间也能闻到血腥味。 她很多年没经历过这种时刻了,后宫的小打小闹让她以为忘记了过去的杀伐,只有等它再发生,她才发现,这种东西一直存在于皇家。 以前是他们,现在轮到下一辈。 “把客人送回去,把王府的门暂且关上。” “是。” 大管家的得了话,又给万皇后磕了头,转身走了。 这管事的一走,高氏就又进来了,小声跟柳贞吉说了柳贞雯的伤情。 柳贞雯的伤情不轻,但也不是太重,无性命之忧,但后背烧出了一道长长的痕迹,先前柳贞吉已经送了广清液过去了,得知姐姐伤情稳定下来后,她暂且放了点心。 王府的管事报了一通又一通,柳贞吉都尽量解决。 直到午时,宫里的人来报事了。 三德子进了北阁,与万皇后禀道,“杀手招供,背后主使有太子,二皇子,五皇子,六皇子,与八皇子的,皇上震怒,已押送他们入狱。” 万皇后挥挥袖,让他再去探。 这时,下人按柳贞吉的吩咐,把皇后的膳食抬上来了。 柳贞吉摸摸一直睡在身边的小世子,起身下了地,去膳桌那边陪万皇后用膳。 “您用点。”皇后的药用过已经有一段时辰了,柳贞吉把添好的热粥放到她跟前,笑笑道。 “嗯。”万皇后抬起筷子,用了半碗,放下了筷。 柳贞吉也跟着放了下来。 “你吃你的。” 柳贞吉摇摇头,“孩儿也吃不下了。” 万皇后瞥她一眼,“你的丫环死了两个?” 见她问起,柳贞吉点头,“一个是自家的,一个是别人家的。” “是哪个时候跟的你?” “定康七岁。” “有些年月了。” “是。” “毒蛇是养不熟的。”万皇后淡淡道。 柳贞吉笑了笑。 说至此,三德子急步再来报,道 ,“太子当朝被贬。” 万皇后愣了一下。 她知道会贬,但这么快? 三德子看他家皇后娘娘的脸色就知道她的意思,又道,“太子妃出面作证,太子谋反!” 此言一出,万皇后眼一闭,不再出言。 柳贞吉讶异,但见皇后神色不对,也不再说话。 ** 因太子妃容敏的作证,当天,一万禁出动,京中大乱,涉及谋反的人员全被押入牢狱。 万皇后在下午,就随周文帝一道回了宫。 当夜,柳贞吉没有见到她家王爷回来,但长殳也来报了他无大碍,她也只能当他无事。 晚上柳贞吉让人送来抓周之物,哄着小世子抓了周,当是为他过了他的周岁。 第二天,群芳院上百侍妾,死了一大半,最后查出来于事无关的,能放手不杀者,不过二十余人。 但凡有疑的,周容浚一个也没放过。 柳贞吉在第二天见到了回来换衣的周容浚。 周容浚眼下青黑,抱过一看到他,就向他爬来的儿子,听到床上的王妃与他道,“渝儿吓着了,与我都不太爱说话。” 周容浚看了眼在他怀里过于老实的儿子,点了下头。 “宫里怎么样了?” “万国公和李相都出来誓要一个清白,”周容浚淡淡道,“司家这些也都出来了,京中一半的世家,都要父皇查清,给出一个结果再定。” “哦?”柳贞吉挑了下眉。 都要皇帝皇后的命了,这些牛逼毙了的世家还要皇帝给他们一个交待? 这个江山,果然是安宁得太久了。 见她挑眉,周容浚伸手过去摸了摸她的肚子,“我这段时日要留在宫里,你让你母亲她们多陪你几日。” 柳贞吉点头。 “你好好养着身子,外边的事你先别管。” 周容浚说完这话,把儿子放到她身边,让长殳给他换了王袍,拿了宝剑就出门去了。 一直安静看着他换衣的周裕渝在他出门的那刻,突然叫了他一声,“父王!” 周容浚回头看,看到那母子俩都在朝他微笑。 ** 这阵子的京中人心慌慌,即使是天气也变得让人压抑起来,这一个傍晚,天上打起了雷, 天突然一下子就黑了下来,闪电也随即不断地亲了小半个时辰后,大雨倾覆。 皇宫里,周容浚在德宏殿里禀事。 司家的人,他们没有抓全,逃走了几个,不过他们已经发了逃犯通碟下去。 周文帝听完,外面有人道,去相爷府的太医回来了,说李相确实是病了,是严重的肺疼,这几日咳得不能说话。 李相已经有两天没有上朝了,所以周文帝派了太医去关心了下这个老臣子。 听了报,周文帝挥手让人退下,对周容浚道,“这一动,是必定要大伤元气了。” 周容浚当没听到他的感慨,沉默不语。 “我定丽妃的罪,是因你母后给了我一个办她的死罪,现在这几个,你说朕要怎么办才好?”周文帝喃喃道。 周容浚还是不语。 周文帝也没打算听他的回答,他这儿子,这几天除了回禀让他办的事,其它一个不哼,嘴巴闭得比谁都紧。 “司家四月初一处决,你看如何?”周文帝又道。 这次,周容浚抬起了头,点了下头。 “你就是有半边西北,京中却没几家支持你,你这几年的功夫都花在西北和江南了,接下来怎么办,你想清楚了没有?” 京中七大族九大家,他找的柳家本在九大家里头,但现在却不是了,而柳家因柳艏那人这些太不懂经营,与柳家交好的那几家,不过是势位更位低的几个小家族,本是攀附而上之辈,要帮上什么大忙就不可能了。 “浚儿,你还有四妾的位置,你这次要是上来,也不是不可能,只要……” 周容浚抬头,“您属意了哪几家?李家,胡家,万家,查家?” 周文帝哑口无言。 “找您愿意娶的去。”周容浚起身磕头,转身而去。 周文帝冷冷地看着他走,脸色比平常要冷漠太多。 恒常见此胆颤心惊。 “他总有一天会后悔的。”周文帝回去,与万皇后说了周容浚的拒绝。 万皇后听了,淡淡地看着他,“难道你要他像你一样?还是说,你想让他到时有一个比我还更惨的皇后?” 她现在不过是万家掐着她的喉咙逼她就范,可他那个王妃,那是有四家在掐着她的喉咙,时刻要他的命。 周文帝听了漠然,“要不然,你以为皇帝有 那么好当?他最该做的不做,那也别怪朕。” 万皇后闭上眼,懒得看他。 周文帝说归是这样说,但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下旨把李相的幼女定给了十一皇子,把拥有半道帅符的忠国公查家之女定给了十二皇子。 紧接着,在司家九族被急斩之后,废太子被幽居定罪,接下来的几个皇子一亦如此,同时立四皇子狮王为新太子。 狮王为太子之事,众臣哗然。 但他是皇后之子,不立他,立谁? ** 四月初五这天,宫里送来了立狮王为太子的旨意——柳贞吉就已经很清楚,她家王爷一直想捡的太子这个漏已经捡得手了。 可,还是来得太快了。 这等时候上位,简直就跟一个人手持木棍,却要与一群手里握着长剑大刀的人对峙一样危险。 圣旨到了狮王府,给了五天的时候让他们搬进东宫。 周文帝这一着,万家不再逼万皇后救太子,却要万皇后保证,四妾之一有万家之女。 万家这边刚跟万皇后说了此意,家中就准备好了一个庶女,就等狮王抬进东宫。 只查狮王抬进门,生下有万家血脉的孩子,万家之后可确保站在狮王的后面。 狮王对此的回应是,找出了万家谋反的罪证,以尚方宝剑杀了此次与太子共同谋反的万家数子,彻底与万家决裂。 周文帝当机立断,定万家的罪。 万皇后闭宫不迎客。 万家,危在眉睫时才知道,这周家父子,是存了心要毁万家了,这时他们再找万皇后求救已是来不及。 万家被夺封号,在大理寺的紧急查办下,罪名一项项落了下来。 四月中旬,朝中局势已经急变,在周文帝大刀阔斧的一长串指令下,在万家都被抄家后,竟连李相那一派也安份了下来。 而这时已是东宫太子妃的柳贞吉还没回过神来,在这日就又听周容浚在抄万家的回宫路上被围攻,现在下落不明。 第98章 与此同时,被幽禁的明王失踪。 在周容浚失踪的五天后,孔氏进了宫。 母女见面,没有眼泪相见。 这几日,柳贞吉没有以泪洗面,来见她的孔氏见女儿平静,心中心疼归心疼,但面上一点也不显。 柳贞吉肚中的孩子,已近六个月了。 孔氏与小女儿相处下来,见她用膳正常,教小世子说话认字,去皇后宫里请安,每样都做得认真。 而这也太过于认真了。 长殳一直跟着柳贞吉,周容浚出事才出了宫,十天后,他回了宫里,没有带回什么消息,守在了柳贞吉身边没动。 朝廷中因太子的失踪又乱了起来。 在五月底,太子周容浚失踪一个半月后,找到了一具与太子相似的尸体。 柳贞吉听后笑了,“怎么可能?” 太子妃一点也不信,哪怕见过尸体后,也根本不觉得这是她丈夫,宫中人当她疯了。 万皇后在见过尸体后,却昏了过去。 柳贞吉因此变得沉默了下来。 七月底,柳贞吉离开了东宫——因群臣中有有提起重立太子,在内阁几番议事后,三省上旨重立太子,周文帝下令,立十一皇子周英德为太子。 与周英德有亲事的李家,又恢复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八月七日这天,柳贞吉在狮王府早产一女,此时九月初,狮王死而复生,同时带回了潜逃的明王的头颅。 举朝再度震惊。 而现在,新太子已经立了,众臣面面相觑。 周容浚回朝后,讨了西北的全部兵权,周文帝当着文武百官把西北二十万大军的兵权给了他——众臣此时一个屁都不敢放。 ** 周容浚被封为西北王,刚完坐月子的柳贞吉听到后,数着手指等着人回家。 被人喊了几个月疯婆子的柳王妃在周容浚回来后,见到他的第一眼,竟是笑出声,道,“狮王哥哥你总算回来了,我可算是知道了,寡妇可真不好当。” 处理了好了事情才回府的周容浚坐她床前,低头亲了亲她的额角,轻“嗯”了一声,“不是不回来。” 周容浚扯开衣裳,让她摸胸口的疤,“差一点就回不来了。” 柳贞吉本正常,等摸清楚了他胸口足有十厘米的长疤时,眼泪 流了出来,嘴里却还笑着道,“那还好,总算回来了,你要去见见小世子才好,他老说你不要我们了,他改明儿等学会了骑马,他就骑马带我和妹妹找你去。” 周容浚身边有内奸,这几个月被几方人手追杀,一伤未平,一伤又起,为了躲避追杀,过得比任何时刻都要艰难,但也未曾觉得困苦到无路可走,觉得有什么需要伤心…… 但,此刻他眼睛还是泛了酸。 他也知道她万般的艰难,有的是人要逼死他,也有得是人要逼死他的妻子和孩子。 “以后不会了。”他保证道。 “好,我知道了。”柳贞吉笑着点头,等骨瘦如柴的丈夫睡到她的边,沉沉如睡后,她也不知为何,眼泪没完没了地流个不停。 四月到八月,四个月,整整四个月,每一天对她来说,就像过不完的一生一世那样漫长。 ** 大周丞相李相,本名就是姓李名相,从小就有奇才之能,他定康三年当的丞相,现在定康十七年,他当了十四年的大周相爷,他的太农令推行之后,周国更是国泰民安,四方来贺。 而李家,宫中有丽妃,外面,他的三个儿子,娶了七大族中的三家女子为妻,旁支子弟,与七大族九大家中婚配的众多。 而李相,现在不过五旬之龄,看起来还要活不少年头。 周容浚在大睡了一觉醒来后,与柳贞吉说了此事的来龙去脉。 万家被抄家没有丝毫冤屈,因万家确实是主谋,这些年皇帝对他们家的打压让他们早对皇帝怀恨在心,而太子确实也是想当皇帝了,另一方面,李家也在其推波助澜,因这几年间,他父皇也在逐步消弱李家的影响力,提拔了不少不是李家门生的官员入朝为职,内阁中,七在族九大家的人数也控制在四位以内,李相在朝廷的影响力与定康十二之前相比,一年比一年减弱…… 丽妃死了之后,李家已往下滑。 此时,在这几年间,皇帝也与京中贵族世家女子与科考高中者赐婚——周朝已经有连续几次,三甲取九成京外子弟,一成才是京中人士。 周文帝取才用才的方式,这几年也不断地遭到了朝中官员的议论,上朝的都是京官,他们恨不能其子孙替他们的职位而上,见取才方式还不利于他们,心下对周文帝也是积怨已久。 这也是周文帝必须用法子相互牵制,制衡他们的原因,让他们想打出不好打,想闹 也不好闹…… 但这不是长期的法子。 李相必须要铲,就跟当年压制万家,现在铲掉万家一样。 历史总是周而复始,老有雷同之处——周容浚与柳贞吉讲到要铲万家的时候,柳王妃补了这一句话。 “现在李家出了个太子妃,路要怎么走,那就得看他们自己的了。”到了家后,躺下的周容浚觉得四肢都无力弹,说话的声音也轻,总觉得全身疲惫不堪。 “可惜吗?” “可惜什么?” “太子还没坐上三天,屁股还没热,到手的鸭子就飞了。” 王妃说得好笑,自个儿就先乐了起来,周容浚抬眼,见她笑得开怀,那灰暗的眼睛因此也有了点光芒,他微笑道,“没事。” 他得军权就好。 “那父皇是什么意思?” “让我有仇报仇。”周容浚轻描淡写,李相是背后要杀他之人,也是他父皇想灭之族,所以,这事还真没什么好说的。 他堂而皇之有了军权,万事好说。 再则,李相家的孙女婿抢了他的太子之位,由他来跟李相在朝廷上针锋相对,也再好不过。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们去西北之前,李家要倒,父皇已经定好接替他的人出来了……”周容浚闭了闭眼,又吞了口饭,道,“连罪名都给他定了,只等他两腿伸给他看。” “反正得益的,都是皇上。”一直在喂汤给他喝的柳贞吉觉得给这左右都不吃亏的皇帝点一万个赞都不过份。 周容浚把大体情况与她说过后,又道,“女儿长得很像你。” 柳贞吉看了看睡在他身边的女儿,轻声地笑应了一声。 看着她的笑脸,周容浚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吞下她塞到口里的饭,轻咳了一声,问她,“你怎么知道我没事?” “样子不对,手不对,脚不对,什么都不对。”柳贞吉笑着摸了下他的手指,道,“我就这么一摸,是不是你,我就知道了。” 周容浚又怔然。 “你手茧的厚度,我记着呢,”柳贞吉又塞了一口大大的饭到他嘴里,微笑道,“我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哪个是你哪个不是你?” 外面的光线还没起,周容浚吃着她做的饭,直到吃完后,他才轻声道,“我知道你不会信。” “嗯 ……”柳贞吉觉得这个时候,她身为重活一世的穿越人士的劣势就出来了,在惊心动魄过后,她这时不想哭,也无激动,她淡定平静地靠近他,在他耳边悄悄说,“只要我心里是爱着你的,你是死是活,在我心里都是活着的。” 所以,哪怕被人真当一辈子的疯婆子,她也是无所谓的。 ** 周容浚是在九月十五日晚上回来的,九月十六日,周裕渝在清晨见到他的父王,听说眼前枯瘦如柴,冷冰冰,见着小世子爷还没个笑的男人是他父王后,他朝他娘嘟嘴,“丑八怪,不是父王。” 柳贞吉左看看那脸立刻就拉了下来的西北王,左看看西北王那不怕死的儿子,与他儿子讲理道,“变丑了也是父王了,你就一个爹,娘没法跟你换。” 小世子很嫌弃他,但在他娘的话后,朝周容浚伸出了手…… 周容浚抱起他,狠狠在他屁股上揍了一巴掌后,小世子却笑了起来,他趴在周容浚的腿上,也狠狠地揍了周容浚的腿一掌,道,“丑父王。” “不记得你老子了?”周容浚翻过他的身,皱眉问他。 周裕渝凑过去,满腔的陌生味道,但他还是点了头,这次他乖乖地叫了他一声,“父王……” 说着,眼眶红了起来,“妹妹,好大了,我明天就骑马马,带娘和妹妹找你玩去,把妹妹给你看。” “是说让你回来,在家好好看看妹妹。”儿子说话带着孩子说话的方式,柳贞吉怕他听不明白,在旁翻译。 周裕渝已经躲在了父亲的怀里哭了起来了,周容浚抱着儿子皱着的眉头不散,“怎么学了你娘般爱哭?” 爱哭的柳王妃在旁捂嘴笑个不停。 第99章 去西北的时间还没定,但丢了太子之位的西北王现今在朝廷横着走——柳贞吉没问过他要怎么处理李相的事,也不打算过问。 光他先跟她说的,她就觉得有点挺不住了。 他回来了之后,柳贞吉就又不太关心外面的局势了。 孔氏一直陪着女儿,这段时日,见惯了她每日清晨起来忙碌,这冷不防地见她又大事不管,就管管家中那些鸡毛蒜皮的内宅之事,还是忍不住劝了她一句,“就算依仗的回来了,也别放手得太快。” 到手的,才是她的。 这段时日,即使是留在府里的兵马,也是由柳贞吉指挥,柳贞吉也跟几个护头商量过王府周遭的一些布署,她没行兵打过仗,但防人的本事不少,几个护头也算服她,自也是对她多增添了几分敬重。 她也跟几个与丈夫交好的大人会有些大事上的沟通。 女儿内外都威风凛凛,即便是有人故意压她,她也没让人得着好,孔氏自然心喜,但她放手得过快,孔氏又不免担心起来。 柳贞吉也懂母亲的想法,她显得重要的话,在王府的威信也高,换句通欲易懂的话就是说她就是个女人,在王府内外也都有话语权,这就是权利。 权利握到手了,自然能有众多便利,也能时刻都能轻易满足虚荣心。 但,柳贞吉早过了那个年龄了。 重活一辈子,代表她比别人多经历了一辈子,自然就明白,她的身份是她丈夫给的,她用的人也是他的,也就是说,这些权利都是他的,她用用就好,但把这些东西当是私有的之后,这就是不该有的野心了。 手该伸的时候要伸,但要收回来的时候,也要记得收回来。 过于贪心,要不该是她的,两人之间迟早出问题——这不是爱能解决得了的事,他再喜爱她,但爱之间夹杂太多不是对方该给予的私欲后,能不有问题才怪。 柳贞吉想了半会,与孔氏笑道,“女儿懒,头上有人顶着的时候,才懒得多做多想,娘,懒人有懒福嘛。” 听着她撒娇,孔氏一边欣慰她有福气,一边又觉得东西不握到手就不放心,斟酌半会,最后觉得还是依她的好。 这段时日,她见小女儿从东宫步步风险过来,从她身上见不到狂喜狂悲,日子没有凄风苦雨,反倒平平静静,从从容容。 见孔氏接受,柳贞吉也是笑了。 她知 道她娘愿意接受这种说法。 人与人之间沟通其实很难,在她处的那个时代里,人们之间大部份都是受相同的教育出来的,但说起话来,不也是你说你的,我说我的,各持己见很正常。 而在这个时代,她的价值观与这里的人更是截然不同,所以柳贞吉从没打算用自己原本的说法去说服谁,她也不觉得有必要去说服谁,在以前她就觉得每个人心安理得地活在自己的想法里就挺好,只要不碍着别人挡别人的路就行,但孔氏是母亲,是她的亲人,她会试着用她会接受的方式去沟通——但以前十有八*九,她母亲当她是胡说,当她愚蠢脑袋不转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但在见过她亲眼做事后,她母亲还是会偏向于信她了。 这个世界,大多时候,用能力说服人,比口头的大篇道理去说服人,要有用得多。 至于她,也不是说非专注内宅之事不可,婆婆妈妈的事于她来说也不觉得繁琐,这些事处理起来,其实也需要相当大的能力,而外面的一些事,柳贞吉自觉自己没那个杀伐决断的真本事,还是别老是狐假虎威的好。 不是真本事,时间久了,就容易露馅,还拖她家王爷后腿,这可不是个真聪明人干的事。 “你自己想明白就好。”孔氏最后道。 “娘,你信我。”柳贞吉靠在孔氏的肩头,把玩着母亲修长的手指。 她与她家王爷相处的方式一直都是按着他们自己的方式来的,所以,她母亲不懂,她的退避,只会让他们夫妻关系更牢靠。 一个家,不需要两个同样强的强者。 ** 周容浚回来后,柳贞吉就把“回击新太子”的事交给了他。 以前爱与柳贞吉捣乱的小十一现在不是小十人了,而是太子爷,他外祖是吏部尚书张育岭,现在的小未婚妻是陈相的嫡孙女,所以西北王是在朝廷里横着走,现年十四岁的新太子周益亮是横着在宫里走。 这天,朝廷横着走的进了德宏殿,宫里横着走的正在德宏殿听信。 宫里的听朝廷里的来了,吓得浑身一哆嗦,逞强都逞不来了,头往后看,直想夺门而出。 周文帝冷静地看着这个把他皇嫂逼到早产和儿子,没打算让他退下去。 太子爷说他皇嫂是个不会哭丧的寡妇这话,还在宫里没散,所以德宏殿里的内侍看他探头探脑的,也知道他怕碰上谁。 死人活着 回来了,他还抢了人家的太子之位,把人家王妃逼得早产,不怕才怪。 前面新太子说柳贞吉不会哭丧,柳贞吉已经在皇宫大闹过一场,直言新太子欺负她一个“寡妇”还有理了,誓死要皇帝皇后给她一个交待,这交待还没给,路上就被赶来的新太子推了一把,这回府孩子就提早落了地,把一干人等吓得不轻,这下正主回来,哪怕太子爷已经在皇帝皇后面前告个罪,宫里内外不少人也觉得这事没完。 所以,西北王踩着太子爷在御书房的点,踏进了书房,见到那低着头,躲避着他这方的太子殿下,周容浚嘴边冷冷地一挑,先朝周文帝见礼,“儿臣见过父皇。” “免。” “太子殿下。”周容浚朝太子那边一揖。 “别……别客气。”周益亮吞口水,朝周文帝看去,“父皇,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儿臣想退下。” “嗯。”周文帝应了一声。 太子精神一振,连忙行了礼,慌忙退了出去。 周容浚冷眼看着他出去,也没追,不慌不忙地与周文帝说了两句告退的话,就也告辞了。 周文帝没拦他。 太子宫里横着走,但也有他横不到的地方,至少德宏宫他横不到,这还没出德宏殿的门,他就被两个侍卫拦住了路。 太子暴躁地挥袖,叫人就准备拖他们出去施仗,这话还没出口,后面就一大片见过王爷的声音。 太子硬着头皮转过头去,见到周容浚,勉强笑道,“四哥。” “太子。”周容浚拿着马鞭慢悠悠走过来,他没怎么说话,走过来围着全身绷紧了的太子转了一圈,淡道,“要不要去找你母妃告个状?还是,找你外祖父?要不德宏宫吧?反正也近……” 那被太子不断甩眼色去搬救兵的太监止住了腿,躬着的背在发抖。 “四哥,你回来了,回头我替你洗尘啊。”太子呵呵笑了两声。 “是吗?”周容浚拍了拍他的肩,嘴角微挑,他今天是来欺负人的,他也不怕有人说他欺负太子,本来之太子之位是该的,要说欺负,该是太子欺负他这长兄才是,所以他说话的内容也很不客气,“洗尘就不必了,太子要是有心,把该还我的还了我就是,你说如何?” 太子干笑,那些想象中能欺负狮王的话,事到临头,一句也说不出口。 他对他这皇兄打心眼里发怂,隔空还能甩几句狠 话出来,但真遇上人了,他还是觉得有些怕。 这时,太子突然觉得不太对劲,人东西往他身上爬来,他转身看过去,发现有条黑色的长蛇绕着他的身子已经爬到了他的肩上…… “啊,啊啊啊啊!”太子尖叫了起来,“救命,父皇,母妃,小福,快来救命,救命!” 他四处跳动着,但这个时候,他的贴身内侍小福和随身的两个内侍和两个宫女,都被西北王那些冷冰冰的护卫盯着,他们的腰间甚至有刀,手也已经扶了刀…… 小福听到太子慌乱的叫声,咬了咬牙,眼前要冲过去,却见一片刀光在他眼边闪过,那刀,向他的脑袋袭来,那欲被砍头劈成两半的惊吓吓得他腿一软,身子往后一倒,就这么跌了过去。 护卫成功完全任务,很满意自己的手法,平静地收起了刀。 这时,周容浚把住了太子的肩,把他身上的蛇掐住了蛇头,太子泪流满面,虽然话说不出来,但感激地朝周容浚看去,抽泣不停。 周容浚朝他笑笑,掐住了他的下巴,把活蛇头送进了他的嘴里,对惊恐得眼珠子都要爆出来的太子平静地道,“吞下去。” 太子最终没吞下去,他也是头往后一倒,活生生地吓昏了过去。 地上,有一滩他吓尿了的尿。 周容浚见此,冷冷地一挑嘴,手一动,把活蛇掐死,扔到了太子身上,蹲□拍拍他的小脸蛋,“回去好好告状,这才是个开始,这么爱玩,本王陪你好好玩一段。” 第100章 周容浚欺负太子的事,周文帝睁只眼闭只眼,皇帝都如此,底下知情的人也没话好说,哪怕李相也如此。 太子做的事确实是过了,而且,他也占了西北王的位置,周容浚没强要过来,太子还得感激他。 而且,太子吓尿了这种事,说出去也不好听。 太子一系,也只能当吃了个哑巴亏。 李相在朝廷上倒还继续跟周容浚客客气气,格外忍得往。 周容浚再进宫,太子就没那么好找了,就算用堵的,也不一定能堵得着——太子在躲着西北王。 太子都怕他,西北王也觉得他这个王爷也不算当得太窝囊,回去跟老婆含蓄地表示太子太贼,不容易抓着,他为她与他的小郡主报仇之事,让她再宽裕他一阵子,柳王妃听完嘴角抽筋了好一会,在西北王沉着的眼神下,汗颜地点了下头。 她也知道,他是在逼李家出手,但一个当王爷的把一个太子逼到这个份上,确实太过于威猛了…… 她都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九月底,养了近两个月身子的柳贞吉身子也养好了,但宫里的万皇后却是有些不行了。 周容浚不在的这段时日,万皇后护她不少,柳贞吉便带了儿女去了宫中,想服侍万皇后些日子。 周文帝也下令,让西北王进宫也陪皇后一段时日,歇在德宏殿。 ** 万皇后的身子是真不行了。 太子幽禁之后就是狮王失踪,如若不是东宫中还有柳贞吉那对孤儿寡母,万皇后未必能日日清醒。 总算熬到狮王回来,兵权到手,她就彻底倒下了,一天醒来的时辰加一块也不到一来个时辰。 周容浚夫妻进宫后,见到他们俩都来了,醒来的万皇后愣了好一会。 柳贞吉来之后,就守在了寝宫,一日数顿药,几顿饭,都是她喂万皇后吃的。 如此过了两天,万皇后在这天喝药的时候,与柳贞吉开了口,“豆豆还在睡?” 豆豆是小郡主的小名,大名她皇祖父还在与她父王在商量着娶,柳贞吉觉得那对父子不打出手能把名字取出来,她一定两人每人都要点个赞。 “睡着呢,孩儿这就抱来给您看。” 摇篮就放在寝宫里,柳贞吉这人很精明,为了让她家王爷进来多看他亲娘几眼,就把他女儿放到寝宫里当诱饵,这 不来也得来不是。 见柳贞吉抱来了孩子,万皇后忙喝完药,把药碗给了翩虹,躺下看着睡在身边的小孙女,看着看着,便也睡了过去。 过了一个来时辰,被摇醒用膳的时候,即使是没胃口,万皇后也用了点饭。 与侍候她的奴婢不同,万皇后对柳贞吉多了几丝忍耐,柳贞吉又是个看着脾气好,但其实做事不容别人驳她意的,内侍宫女侍候不好万皇后的事,但到了万事心中都定了规律的柳贞吉手里,就要顺得多。 柳贞吉照顾了万皇后几天,万皇后就能下床,还能牵着小世子的手,到园中走两步。 周文帝知道后,越发对周容浚堵太子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万皇后病得不能起床后,除了她睡着的时候周文帝还去看两眼,别的时候他就不去了,尽管如此,这两眼还是隔三差五地去看,生怕皇后知道他天天惦记着他,越发的想死。 万皇后是不想再想过去的事了,周文帝却还是记着要与她白头偕老的誓,这宫里宫外的人,哪怕苍天百姓,他也不觉自己有什么对不住的,唯独觉得需要对不住的,就是这个发妻。 也不是皇后有多好,她心眼小爱记仇,谁对她一点不住,她能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不会为他妥协更不会为他求全,比宫里任何一个女人都要不识大体,可她就是那个他心中要与他同穴的人,换谁都不能替代她的位置,所以周文帝不想让她死,就想让她好好活着,哪怕不择手段。 ** 这边柳贞吉伺候着万皇后,住德宏殿的周容浚跟着周文帝进进出出,看得多数臣子哑口无言——皇帝都当太子是死的,他们要是进言说西北王不该如此,但指责的却是皇帝。 朝中绝大多数臣子,都是周文帝提携上来的,哪怕是李相党,不到非常时刻,也不愿意让皇帝不痛快,加上是他们联手以西北王之死逼的皇帝立的太子,他们还欠着西北王一个太子之位,这个时候,皇帝弥补西北王,他们还要出言阻止,他们也没那个脸。 所以,大多数人对此都保持了沉默,任由西北王参理国事,跟着周文帝进入内阁商议国事。 西北王无太子之位,但行的却是太子都不能之事。 这时,朝廷李派中人,提出了要太子掌管今年全国秋收国粮入库之事。 周文帝在内阁议事中,让连着西北王在内的十三人商量个结果出来。 周容浚老 神在在地赞成了此事。 于是太子要跟着户部尚书入江南监察入库。 能离开煞星眼睛,太子欣喜若狂——他有几分小聪明,长相又随了美到极致的母亲,精致又皮肤好,难得一见的好样貌讨好了许多人的心,连皇帝对他也是有几分宠爱,从小没受过几分罪,在宫中,从来只有他让人受罪,没人让他受罪的份,唯独他那天不怕地不怕皇帝老子的不怕四皇兄见他一次,就收拾也一次,太子是怕了他了。 他怕,他背后的张妃和张育岭也有点怕,他们是被时局推上位的,现在他们身边一边是皇帝,一边是李相,周英德能当太子固然是好事,但一个不好,下场也如之前那位大太子一样,很容易就成了别人的磨刀石。 张家也需要周英德去外边历练下,至少,在外边他们能派人教他在宫里不方便教他的事。 太子还小,张家也好,李家也好,都觉得只要他们能小心谨慎地守过目前这一段时日,不让周文帝找到借口治他们,张李两家联手,还是能护着太子往前走。 而这事,周容浚没有刁难,且还赞成了这事,这让张李两家心中膈应不已,觉得需防着他的同时,又觉得他们此举太过于草木皆兵,太把西北王放在眼里。 可他们宁肯草木皆兵,也好过不防——李相心知肚明这是西北王又在耍他,但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已有如履薄冰之感。 太子即将下江南,就需亲自来领周文帝的旨,周容浚进宫的这段时日来,太子是能不来德宏宫就不来德宏宫,即使是每日的请安,也是挑周文帝最忙的时候来,一听周文帝不见他,他能大松一口气。 周文帝对此没说过什么,但每次都如了周英德的意,让周英德回去。 这次周英德挑了下午傍晚,不那么忙的时候过来找他,周文帝没先跟传话的内侍说话,问下面案桌后坐着的西北王,“你还要戏弄他?” “再看他尿次裤子?”西北王挑眉。 周文帝皱眉看着他这个桀傲不驯的儿子,不知为何这般磨,他的性子还是磨不下来。 “贞吉儿说,母后这几天身子好了不少,她还想过几天,趁御花园的桂花林还有香味的时候,做桌桂花宴,就我们一家几口人用顿小晚宴。”周容浚突然道。 周文帝勾了勾嘴角。 “您去不去?”周容浚拿起墨笔批文,看都没看周文帝一眼。 周文帝瞪 他,他也没看到。 “那儿臣当您要去了,回头跟贞吉儿说,给您留个位。”周容浚头也没抬,他没听到什么声响,也就当周文帝跟他做了交易。 周文帝扯了扯嘴角,对门边的人说,“让他进来。” 说着就拿起朱笔。 恒常在旁看看上面的,再看看下面的,最后心里一嘿,得,关他什么事,不吵架殃及他这条老池鱼就行。 其实按他的想法来说,皇上做事有他的一套,可他们西北王做事,不也有他自己的一套嘛,能掐中人要害,好好为他做事就成,打蛇打三寸,都省了牵制那套心思了。 ** 周英德进门之前,脚步躇踌了好一会,才鼓起勇气进了门。 “见过父皇。” “见过……四皇兄。” 太子问了好,周容浚搁了笔,起身还了一礼,嘴里客气道,“太子太礼了,本王刚刚看奏折看得入了神,没见太子进来,未先施礼,还请恕罪。” 太子听着他的话,就像被蝎子扎了几针一样,身体一抖,还悄悄地往后退了一步,裤裆那也疼了。 周容浚这时也扫了他一眼。 太子因此脸都胀红了起来,他尿湿裤子是奇耻大辱,因此他有好几日没出过东宫的门。 “父皇,孩儿听说您准孩儿入朝行事,孩儿是特地来感谢您的。”太子无法,挨着不靠近周容浚的那边,朝周文帝跪了下去,不想再起身。 他心中害怕,屈辱,愤慨挤满了他的脑子,撑得胀给了他的脸与脖子,精致的脸因诡异的红,显得他整个人胆小又怯懦。 周文帝自认不是一个好父亲,但就是他最中意四皇子,也还是任他自生自灭,他有本事爬上来那就爬上来,如果没本事死了,他也顶多给他打副好棺木,不会特地帮他什么,就如眼前的这个小十一,他虽不觉得他能当好太子,可他要是有点能力,当得好好的,能把事情做得让他顺心顺意,他也不一定非要让人取而代之…… 但如之前的大儿一样,他宠爱得比较多的这个小儿,也还是不怎么争气。 周文帝不是没失望的。 他深深地看了眼连看都不敢看他的小十一,收回眼神后淡道,“让你下江南东北两地,与户部尚书一道监粮入库,得入冬后才能回京,可行?” “孩儿遵旨。” “嗯。” 书房静默了一段后,周文帝先开了口,“还有事?” “没,没事了。”太子惊醒,连摇头。 “那下去吧。” “是。” “我送太子一程。”周容浚又重新搁了笔。 “不不不不不不,不用了。” “太子嫌本王?”周容浚把手中的奏折扔到桌上。 太子见他连奏折都敢用扔的,沉默了下来。 “太子,请。”周容浚起身,嘴角一勾,面容冰冷,同时衣袖大力一挥,在空中舞动。 太子继续沉默,头低了下去。 “太子,请吧。” 在他的再三相请下,已经被吓坏了的周英德勉强迈开了步,一步一步地往前挪。 周文帝看着他挪开的地上那滩黄色的水渍,一言不发。 等到周容浚回来,周文帝淡淡地道,“把人逼到绝地,不给人留余地,小心被绝命反扑。” “他吗?”周容浚重新坐下拿起了奏折,嘴里也淡道,“他要是能绝命反扑,您不是最高兴?于我,他要是能,我也高看他两眼。” 而且,小十一在惹他之前,就应该想想,会不会遭到他的绝命反扑。 他们彼此彼此,周容浚不怕他报复。 他做了的事,不怕遭报复。 小十一也最好有这个觉悟。 “给你妻儿留点后路。” “您给母后与我们兄弟留了没?” 他自己都没做到的事,哪来的脸要他做到? 书房又沉默了下来,其间,父子俩谁也没看谁。 恒常又眼观鼻,鼻观心了起来。 ** 周容浚再忙,每天晚膳那顿饭,都是要去凤宫与妻儿一道用的。 当然,这也是柳贞吉的强烈要求。 这也不是她为了讨好皇后,而是她需要他与她和儿女一天能呆一会,哪怕只一会都是好的。 他们往后的日子还很久,她需要他养成一个把他们都放在心上的习惯。 柳贞吉觉得像她这样活泼的人,实在是对做闺中怨妇一点兴趣也没有,也不觉得他们家需要她一个女人来委曲求全,她需要的,她都会定在一个合理的范围内,让他给她。 对柳贞吉的话,周容浚以前 都是能做到的都做到,现在更不比当年,以前她的话他还需要想一想,现在则是习惯性就点头,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万皇后这几日起下起走动,柳贞吉又稍稍调了她用药的时辰,让她也能跟他们一道用膳…… 他们用膳的时候,也是安静,即使是小世子,也在柳贞吉大半年的轻声细语下学会了在膳桌上安静吃饭,不会发出什么大的声响出来。 膳间不语,但万皇后经过几日的用膳,也是看出了小儿一家人在饭桌上的相处方式。 小儿性子自小霸道顽劣,但也是个慷慨之人,不过在饭桌上他专心照顾妻儿的事,第一次她还是怔了好一会,他会把好的都挑给妻儿,之后他才入口用饭,等到他们搁筷,确定他们吃完了,他才会把最后小半碗饭吃完,大致收拾了桌面上剩着的那些,做了收尾,才会搁筷。 三天后,他也会夹两筷子菜到她碗里了,当时万皇后愣了半天,夹他放到碗里的菜夹了好几下才夹稳,才送到嘴里。 她吃不得太荤,他给她夹的是她能吃的白菜心。 这事让万皇后当晚嘴边挂了一晚上的笑,柳贞吉喂了她最后一道药,伺候她洗漱上床后,她拉了拉柳贞吉的手,憋了半天,道了一声,“多谢。” 柳贞吉听了笑了起来,弯腰给她盖好被子,道,“媳妇也是,多谢您对我们的好心。” 她虽已经不会拿心贴着心去暖着万皇后的心,但万皇后对他们有几分好,他们王府也会还回去,如此,能不能维系着他们这段关系,柳贞吉就当他们先尽人事,再听天命了。 ** 御花园深秋初冬的桂花林还有些香味,柳贞吉是想着让万皇后多出去走走,所以提出了桂花宴这一说,让万皇后眼睛多换个场景,心情也好些。 这天见天色很好,天空晴朗无云,想来傍晚夕阳也好,柳贞吉在万皇后午睡后与她商量了两句,得了准话,就差了长殳去告诉他们王爷一声,今晚晚膳摆在桂花林。 长殳报了信回来,挑了万皇后不在跟前的时候,在柳贞吉耳边轻轻道,“王爷说,皇上也来,让您看着办。” 刹那就被委以重任的柳贞吉哭笑不得,现在给她出难题,是招呼都不先打一声了吧? 果然成亲久了,她就成了不被重视的黄脸婆,让她做什么他都觉得理所当然了,哪像过去一样,什么事都要冲在她前面为她开路。 柳王妃摇 着头感慨着时光不复以往,去找万皇后办差事去了。 “母后,狮王哥哥说父王也要来,”柳贞吉找到在女儿摇篮边坐着的万皇后,朝她笑着道,“我看是父皇答应了他什么,狮王哥哥出卖您了,父皇就得了这个机会。” 万皇后听了轻“嗯”了一声,低着碰了碰小孙女软呼呼,睡得香香的小脸蛋,抬起头想了一会,“他也有好几日没来了吧?要来就来吧。” “诶,那孩儿知道了,我让长殳去回个话。”柳贞吉走到门边,招来长殳,点了头之后又回到了万皇后身边。 她想了想,把之前想说的话说了,“母后,等会孩儿为您梳个头吧。” 万皇后看她。 “梳个轻便的,插两只桂花簪,再换身素一点的衣裳,您看怎么样?孩儿也想做这样打扮呢,我们穿得相似,好不好?”柳贞吉也没想盛妆打扮,就是想换个不一样的装扮,换个心情…… 桂花林她去看过,苍木翠树,亭阁边还有条小溪流过,路径边还有些小花小草点缀,幽静平和,是个散心的好地方。 “嗯,依你。”万皇后淡淡地点了头。 等到换好衣裳,柳贞吉与她梳了发,也没给她上妆,就给她寡淡的唇上了层薄薄的胭脂,看着镜内那有着几分活气的女人,万皇后半晌都没有挪开眼睛。 柳贞吉也是给万皇后上完妆后,看着突然之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万皇后也傻了傻眼——红唇中和了万皇后脸上的疏冷,坐在她面前的人容光焕发得不像前几天那个躺在床上,脸色青白如鬼的女人。 “母后,您真好看。”柳贞吉诚心夸道。 这确实是她的真心话,宫里绝色美人众多,就是她走出去,也不是最出色的那个,可万皇后要是现在走出去,任谁都只会一眼看到她。 这女人没有绝色的容颜,但她的气势,一直都是整个皇宫的女人无人能及得上的,只要不是她站都站不起,没人能在她面前夺她的气势。 那傲视天下的气势,柳贞吉真心觉得她就算是再学半辈子,也学不来。 说来,她家王爷骨子里的一些东西,其实也是随了他这个从不知道服输两字为何物的母亲…… ** 柳贞吉先和万皇后去了桂花林准备,是她准备,万皇后则是弯腰牵着小世子,与他说话,指点他认树认草,认路边的东西,一旁翩虹姑姑抱着小郡主紧紧跟着她,一向淡 漠的翩虹姑姑嘴边也跟万皇后一样带了点笑。 周文帝这下午跟臣子说话说到半途,看太阳快要往西,往恒常看去。 恒常忙靠过来,在他耳边轻轻道,“已经在桂花林了。” 周文帝瞥座下的四皇子,见他那孽子还在皱着眉,满脸不悦地翻看奏折,一脸要跟臣下找茬的样子,他看着就是闹心,也没心情跟臣子说话了,道,“这事议到这吧,你回去想清楚了,明天下午你再来跟朕说。” 议事的臣子看周文帝都皱起了眉,盯着西北王的样子像是要训西北王什么,当即一躬身,立马就走。 这帝王父子每次为朝廷中事吵架,那动静大得让他觉得周文帝属意西北王为皇之事根本就是假的,没哪个皇帝喜欢一个议起来事喉咙比他还大的儿子继承他的皇位。 “走了。”臣子一走,周文帝竭尽全力磨蹭了一会,还是站在了周容浚的面前。 周容浚“哦”了一声,看了看时辰,见不早不晚,不置可否地站起来,跟在了他的身后。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