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鲁立的渺熊斗》 第一章 日子,携带着春、夏、秋、冬各色时光,在大地上跋涉着,叫人的情感有时给引渡走进缠绵甜蜜的梦境,有时又给驱逐缩进瑟瑟喊痛的角落…… 唐鲁立这下觉得自己真是太多情善感了,竟然在很不应该的时候对一个靓妹子产生了单相思,害自己面前垂挂上灰色的帐幔,不时给折磨得神魂颠倒,贮存下不少无端的愁绪,没法象树叶一样轻松将它抖落。 鲁立心目中的那朵魅力无穷的花,并不是这下才走进他的视线的,以前他看她除了觉得她好看之外,并没有对她产生什么其他很特别的感觉。可是不久以前,他在早上看见她穿着一件连衣裙到学校上课时,竟在猝然之间,象是月亮的果盘把多情盛满了,溢出来,他一下子就让她“强烈”地进入到了他的梦里,裙裾和倩影在他的心湖驻扎,盛开,从此叫他对她梦绕魂牵,脑子里千百回地出现她,纠缠她,渴望从她身上获得能让自己的心得到温暖和栖息的地方。 其实讲起来,唐鲁立并不会随便暗恋妹子佬(女子)的,到这下为止也就是一个,而她就在他们班,名字叫做童彩雪。 “你莫跟我讲你喜欢我,我是不会喜欢你的,我要好好学习!……” 一滴水儿掉落,如童彩雪的眼睛——空灵,清澈。当她的目光与唐鲁立相接时,跳动着的,就似溪水潺潺。 这是一个梦,唐鲁立曾经做过的梦,在这个梦中,童彩雪似乎挺生气一般地跟他讲出了这样的话儿。 虽然这只是梦中的事情,并不一定会在现实当中发生的,但唐鲁立醒来以后,却非常把它当一回事:“她肯定也是这样想的,老天爷在好心提醒我哩!我可莫乱去打她主意,到时叫自己厕所里点灯,找屎(死)!” 鲁立在心里边这样警告自己。 于是他便从此努力让自己的多情隐去,让它藏匿在自己内心的岩石中,不敢乱出圈,傻乎乎的在她面前表现出过分的样儿来。 这一日下午第二节课下课之前,唐鲁立真真实实地想向童彩雪借她的化学笔记抄一抄,因为他这一科还学得很糟糕,希望能快些补上去。可放学以后,绝大部分外宿生背着各自的书包走出教室时,她却早就借故溜走了。 唐鲁立觉得无奈,心里想:“人家可能已经晓得了我的坏心思,才不触这个霉头呢。想借她的笔记抄?门都没有!” 他是一个初中内宿生,没事不需要离开学校。去学校食堂吃晚饭还太早,就携着自己 下午上课带到教室去的两本书、笔记本和笔,走到教学楼背后的田径场边上去。才在那儿站了一下,就听见了身后树枝响,等了一会儿又没见那人到他跟前来,便说了一句:“傀儡上戏台,背后有人!”回头去一看,果真是有人,那人是长得挺黑瘦的同学邓远飞。 这邓远飞是安都公社(此时还没改称镇)书记的儿子,在唐鲁立班上,算得上是一个“高干”子弟了,但论相貌,他却还没唐鲁立那么白净,那么象个城里人。 这时田径场远处有学生在打羽毛球。那些学生唐鲁立都不认识,可能是学校运动队的,不然就是一些体育积极分子,到了放学时间就去打羽毛球,没有心急回家或者回学生宿舍去。 微风从半空中向唐鲁立吹来,带着挑逗的意味,轻轻地吹到他的脸儿上,叫他感受到舒服、惬意。 “唐鲁立,你这人真怪!一个月也不吃一次肉,全吃青菜,你怎么那么省,不买点儿肉吃啊?”邓远飞开口问唐鲁立。 唐鲁立听到他讲出这种多嘴多舌、象旁若无人似地把一种细钩钩硬塞进人的心缝里去的话儿,当下就起了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觉得自己一个不想让人注意的隐私给挑了出来,而他家里又没有经济能力让他给予改变,他就由不得皱起了眉头。 不过他家里的情况他不想让邓远飞晓得,就笑笑撒谎说:“对我来讲,吃猪肉是月光晒谷,无用。我从来就只喜欢吃青菜,在家里都不吃肉哩!” “那可不行,你人这么瘦,怎么能不吃肉呢?不吃肉可没力气。”邓远飞眼睛闪出一点儿天真地说。 唐鲁立嘴巴张了张,还想回他什么话儿,这时班主任胡老师忽然从他们背后向他们走了过来。 “唐鲁立,你还没回宿舍啊?”胡老师在离他还有几步路远的地方时,开口问。 “是,胡老师。”唐鲁立立刻转回头去回答她。 “你们在看什么呢?”胡老师一边再问,一边走到了他的跟前。 “没有看什么,就是在这儿站站。”唐鲁立显得有点儿腼腆地笑着再回答她。 邓远飞瞧向胡老师,说:“胡老师,你们女生穿运动服很好看,你也穿一件去打打羽毛球吧……” 唐鲁立想纠正他:“女生是指女学生,胡老师不是学生了,哪儿还能再那样叫呢?” 可他说:“没事没事,女生是指女的,都可以叫。” 唐鲁立觉 得他非得要那样叫,是他的权利,就没办法了,不好再继续纠正他。 这时童采雪从旁边走过,肌肤象鲜嫩的白菜杆,泛出莹莹的水光。一头短发遮住了耳朵,脸形圆润,杏核儿眼,双眼皮,小嘴,鼻子很挺,整个轮廓看上去相当美。而她不仅人长得漂亮,连学习成绩也很突出,常常考全级第一。 “童采雪,你刚才是去了哪儿啊?怎么还没有回家呢?”胡老师一见她,脸上立刻便露出了喜爱和愉快的神情来。 “我去找我们那儿住的一个妹子佬,想跟她一起回家,可她已经先走了。”童采雪回答说,没有看唐鲁立这边,然后就想走过去。 就在这时,陈老师从教学楼出来了,在她旁边走过时,也满脸带着亲切的微笑,向她竖起拇指说:“童采雪,你可真棒呵,今次数学成绩又考了第一名!” “不棒,不棒,我还得再好好学习才行,不然以后会退步的。”童采雪谦虚地笑着说。 陈老师再道:“棒,棒,非常棒,狗咬鸭仔,呱呱叫!我教过的学生就数你数学学得最好了!” 这时童采雪变得难为情起来,不再回应他,只转头跟胡老师道一声:“胡老师,我这下先回家去了。” 一边说,她一边向胡老师和陈老师挥挥手,然后有些心急似的快快离开了这儿。 陈老师也没有再在这儿多呆下去了,跟胡老师打了一声招呼之后,他也离开了这儿。 胡老师继续跟唐鲁立交谈,突然告诉他:“唐鲁立,你们快初中毕业了,很快有中专可以考。我晓得你家里比较困难,所以我这下想,你是不是可以去报名考呢?” 她这样的话儿,唐鲁立可一点儿思想准备也没有,因为在这之前他有着自己的人生目标和打算:那就是象数学家陈景润那样在将来也能够成为一个大学教授甚至科学家,目标定在高中毕业以后考上大学。 哪晓得这下胡老师却特意来找他谈话,建议他考中专! 这是很叫唐鲁立觉得意外的:如果胡老师不跟他谈起这样的话题,他不会想到一个学生读完初中以后,还有中专可以考。所以他在自己的心中就对这种事情没有什么很大的兴趣,于是对胡老师的这个建议不能不保持沉默,不置可否,撇过头去,没有讲什么话儿。 胡老师好象对唐鲁立考不考中专也并不是很上心,见他把头撇过了一边去,她就不再跟他多讲什么话儿了,只是又道:“你自己好好 考虑考虑,考上中专以后早些读出来,也是挺不错的。” 然后她就从他身边走开了,向教师宿舍那边方向走去,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这一夜,唐鲁立的内心被胡老师跟自己讲的考中专的问题缠住,心在暗地里翻涌,总是不由自主地生出烦躁,难以安定,不晓得自己是不是要去报名好,想了好久以后,才最终拿定了主意:不去考,********先读上高中,到时去考大学就行了。 第二章 生活对有些人是很不公平的,在这个世界上这没法避免和消除。当你被生活中比较大的痛苦或者烦恼折磨着的时候,阳光好象藏匿起来,大地被白色占据,湿冷成为主旋律,满天满地的沉渣不时的在各个角落乱飞,总有不能自净的感觉。你的心因此老是身不由己地记着它,有一些过了很久以后都仍然清晰地记着,那日子就觉得很难过、很慢过。而如果你没有被比较大的痛苦或者烦恼折磨着时,每日都是按部就班地带着课本、纸笔等到教室上课、到食堂打饭、回宿舍吃饭、再到教室去晚自习、最后回到宿舍去洗澡、洗衣裳、睡觉,则日日好象都是差不多的,没有一点儿深刻点儿的记忆,那日子就很快、很容易过去了。 不知不觉间,唐鲁立便“突然”“发现”,他们到了要参加初中毕业考暨中专考的时间了:为了这次考试,学校临时挂起了大红布横幅标语,上写:“决战中考,改变命运”、“给自己撑起一方未来的天空,给父母送去一片希望的慰籍”、“拼搏进取,一切皆有可能!我们的梦想一定能实现!”然后老师又叫他们提前照集体毕业相…… 那毕业相是各个班自己同学、老师一起照的,男女同学和老师同照进相片去的那一张,分四排来照,女同学两排,在前,男同学也两排,在后。因为按身高由中间向两边排过去,最高的在最中间,童彩雪站第二排,是在最中间,唐鲁立站第三排,也是在最中间。 在这之前相当长的时间里,唐鲁立一直埋头学习,大量地去做各种各样的数学、物理、化学题,英语也每日坚持学一下,虽然心中也没对自己能够考到什么成绩有一个明晰的认识和期待,但他却心情非常放松、自然地在需要他们进考场去考试的时候走进了考场去。 第一日他们上午考数学,下午考语文。 在上午唐鲁立从学生宿舍走向考场的路上,他遇见了童彩雪,完全是控制不住自己的,他一看见她眼睛便忍不住“追”着她的身影看,恰如脚踩西瓜皮,滑到哪儿算哪儿。 最近一段时间,唐鲁立在学校每次能够看见童彩雪的时候,那内心都很不好受,总为她所“挑逗”、“引诱”:时不时要注意她,心中期待她也回望向他,特别是能与他“亲近”。而她却好象从来没有象他关注她那样关注过他,一次也没有正眼与他相向过,更莫讲是有点儿特意和含情脉脉那样把眼睛瞧向他了,总叫他很懊恼和无奈。有一次放学后,唐鲁立在教室里画写宣传栏。当时同在教室里的还有两个同学在搞清洁卫生。童彩雪 看着应该是无意的,也没有马上回家去,而是留在教室里和那两个搞清洁卫生的同学闲聊。她一次也没有跟唐鲁立讲话儿,可唐鲁立的心中却生出了一点儿幻想和甜蜜,身不由己地认为她是因为对他也象他暗恋她那样,找机会跟他“亲近”、“亲近”。这无疑是很可笑的事情。别人到你跟前和附近来,你没暗恋她的时候,你会对她无动于衷;你暗恋她的时候,你就要把她朝和你的“亲近”关系上扯,这真有点儿自作多情了。不过就算这样,因为有十分八分钟时间童彩雪站到唐鲁立背后只一步路远的地方看着他画写,还用普通话讲出了一句话儿:“画得真好看,写得真漂亮!”他的内心也感觉甜丝丝的,希望她能够“陪”着他到他完全把宣传栏画好、写好再回去。但她并没有在教室里呆那么久,在唐鲁立快画好写好之前十分八分钟,她就自言自语似的跟那两个搞清洁卫生的同学说:“我这下要回家去了,作业还没有做。”然后她就离开了教室。 凡是在童彩雪不再在学校,唐鲁立看不见她的身影的时候,虽然他也还时不时想到她,记着她,但给她“折磨”的感觉,那可就大大地减轻了,变淡了,人变得非常放松和舒适,好象对童彩雪也不再想入非非了差不多。这不晓得是男人的天性,还是人的天性和生活的本质,我们容易为总出现在我们面前、打动我们的心,却叫我们难以得到的人和事物感到烦恼,深受折磨,一旦看不见了,情况就大为改变了,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可能就是这样的道理。 虽然唐鲁立这下对童彩雪比较注意,但逢到要考试的时候,他也不能太分心。靠试室左面的一扇窗子外,已经挤满了紧张、心急地想快些进入考场的学生。他进了试室以后,马上便按照自己的准考证号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坐下来,虽然童彩雪比他前一排,但因为他在第二组,她在第四组,他也只向她那边望去了一眼,然后就再没有向她望了。 两个监考老师进来,一个是唐鲁立从没见过的,一个是他们本校的初一老师。那个唐鲁立从没见过的监考老师宣布了考场纪律。跟着就检查准考证,检查完便发试卷,发完以后又用普通话宣布:“现在大家开始答卷吧!” 这一说,坐在试室里的学生们便拿起各自的笔,开始紧张地答起试题来。 阳光有一些从窗户外斜射进试室,亮亮地照在那些在思考、快速地答着试卷的学生的身上。 唐鲁立从没见过的监考老师态度很严肃、认真,总在试室里走来走去,本校老师则要么站在讲台 上,要么就走到了门外窗前去,从那儿向试室里边望。 唐鲁立神情镇定,不慌不忙地尽自己的能力去答题,总体觉得不是太难,但也遇到了一两道难题。过了一个多小时以后,虽然离规定时间还有二十分钟才必须停止答卷,但也有人开始陆续交卷了。不过唐鲁立不受影响,仍然按照自己一向的习惯,把试卷答完也继续留在试室里检查自己的试卷有没有能够做而没有做对,或者做得不大对的,看出来就给它们改正一下。直到监考老师讲时间到了,他才拿了自己的试卷交上讲台去。 走出试室,胡老师和陈老师站在一起,但没人询问唐鲁立考得怎么样,而在童彩雪从试室走出来以后,胡老师则满脸非常亲切的微笑,十分关切地向她询问: “童彩雪,这次数学考得很满意吧?” “还行,应该是考到了我自己的最好水平。”童彩雪神情愉快地回答她说,嘴角扬起了一道非常好看的弧线。 “行,行,很不错,很不错。”胡老师脸现满意的神情点点头说。 陈老师也满脸带笑地对她竖起拇指道:“嗯,那么有信心那就好,在我们的眼中你是最棒的,越是铁槌打铁砧硬碰硬的时候,你越考得好!” 同班同学当中有一些人是很佩服童彩雪的,这时也考完试从考场里出来了,都纷纷围住了她,仿如一餐十五个人食,七嘴八舌,有的问这道题的答案,有的问那道题的答案。 童彩雪看着应该没多少心思回答他们的问题,而想回家去了,所以显得不是很情愿地回答了他们几个问题,然后便说:“我要回家去做饭了哩。”然后就走了。 第二日考物理和化学,唐鲁立的心在考试上,没有特意让自己的眼睛去寻找童彩雪,也没有在试室外边遇见到她,连在试室里,他的注意力也在试卷上,没有特意去搜寻她的身影,只撞见了她一次。 唐鲁立的这两科考试,象前一日的两科考试那样,自我感觉考得挺顺利,挺合自己的意的。 第三日考地理、生物和历史,情况象前一日一样,唐鲁立的心思都专在考试上边去,暗恋童彩雪的心好象暂时消失了,隐匿了,进入了冬眠的状态,没来妨碍他,更没有给他带来什么折磨和烦恼,让他能够专心致志地认真把每一科都考好。 考试一共考了三日。 当最后一科都考完以后,胡老师站在试室外边,见同学们一个个地走出去了,她就用普通话对大家说:“ 今天考完试,你们都先回家去吧,过两天学校举行毕业典礼,你们再来一下。” 第三章 考完试先回家去,过两日学校举行毕业典礼再回到学校,那是那些住县城,或者县城附近,或者家庭条件比较好的学生才会做的事情,唐鲁立是不会做的。因为他家离县城太远了一些,没钱坐车,所以他就没有急着回去,而是暂时继续呆在学校里。 初中毕业考结束两日以后,学校在上午开了初中毕业生的毕业典礼,发了集体相,真的让他们放假了,鲁立就回宿舍去。 正在学生宿舍里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完全一点儿思想准备也没有,猝然他发现童彩雪竟拿着一本留言簿从外边跑进来,一副有点儿含羞带笑的样儿说:“唐鲁立,你给我留言吧……” 她这样说时,已经把她的留言簿递向了他,用着媚人的双眸看着他,神情显得有几分期待的样儿。 唐鲁立愕然了一下,然后才想起,自己没有想到也准备这样一样东西哩。 这时他心中掀起了一阵难以控制的狂澜,一种异样的感觉撞击着他的心,叫他整个人都发烫了,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了微妙而又深刻的变化,比较清晰地认识到,他这么久暗恋着童彩雪,她应该也暗恋着他哩。因此迟疑了一下之后,他才缓缓地说道:“好,行,我给你留言。” 说着,他就从她手中接过了留言簿和钢笔来,想了一下,跟着就给她写下了这样的一段话儿:“时光飞逝,毕业分别,千言万语难以表达,只愿你前程似锦!” 童彩雪拿了他这留言,说了一声:“谢谢你!” 然后她就接过唐鲁立临时找出替代留言簿的一本笔记本,在中间一页写上:“五湖四海存知己,聚散浮萍同学缘。毕业只是暂别,情谊定会延续。祝:事事如意,前方路上越走越精彩!” 写完,她将笔记本递回给唐鲁立,没有在这宿舍里多停留,快步往门口走去。在她出门时,她差点儿与正好从外边要走进来的黄汉华撞在了一起。 黄汉华不晓得是吃醋还是很不以为然,有点儿夸张地道:“唐鲁立,你们这宿舍怎么这下就没人了呢?怎么就只有你们两个人啊?” “刚才有很多人,有男有女,才刚刚离开了。”唐鲁立赶忙撒谎说,怕他的嘴巴太臭了乱嚷嚷,叫别人听见跑来看,给他们特别是给童彩雪带来难堪和尴尬。 这时童彩雪没有讲话儿,只向他瞟来了一眼,然后便快步离开了这儿,很快消失不见了。 唐鲁立手上还拿着那本他给童彩雪写了留言的笔记本,黄 汉华发现了,眼光一下子便明亮起来,对他说:“童彩雪刚才给你写了什么东西啊?让我看看。” 唐鲁立立刻变了态度,板起一点儿脸儿说:“有什么好看的!你也有留言簿,拿去给她们留言,不就行了嘛!” “我给她们留言她们写的不是跟你一样的,我不想看。我只想看你的,而且我真不想找女生给我留言,她们有时口水多多的,象鸭子嘴巴,叽哩呱啦,真叫人受不了。”黄汉华撅撅嘴巴说,还要再看他的留言簿,见他仍然不给自己看,就没再硬强求了,只不快似的说一声:“真有你的!”然后便重走了出去。 唐鲁立在学校食堂吃过了初中阶段的最后一餐饭以后,就步行回自己家所在的安都公社去了。 从县城到安都公社共有二十八公里左右的路程,是沙石公路,比较宽,可以让两部大卡车同时并行。如果坐大班车的话,这样的路程即使时不时有人上落车,也在一个小时左右就到达目的地了。 走路回,那可很耗时间和体力。 唐鲁立虽然在这条路上走过了多次,但每次都是迫于无奈,再走也会生出烦厌的情绪,心中有一种劲头不足的感觉。 “如果要童彩雪跟我一起走路回家,她会不会愿意走呢?”唐鲁立在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童彩雪美丽迷人的容颜来。 这个时候唐鲁立穿着一双凉鞋,那凉鞋在几个地方有点儿裂开了,其中左脚后外侧的一片连胶处,已经差不多快裂断开了,那鞋时不时有要往下掉的感觉,叫脚穿得挺不舒服的。 他想走快些,但那公路上的沙石老进到他的凉鞋里去,硌着他的脚底,给他带来疼痛,害他走一段路就得抬高一下自己的脚,让那些沙石从凉鞋里边硌脚的地方掉下去,这得耗时间。当然最耗时间的是人的体力有限,耐力不足,特别是这下背上背着棉被和棉被里包着的一些书本与衣裳裤,还有手上各提着一个包,都是挺有点儿重量的。以前快走还可以连续走几百米、半公里的,这一次只走上一两百米路,就得停下来,或者放慢脚步走,借以缓和一下自己的腿脚和身体里边的疲乏感。 第四章 人在自己不是亲身受着苦的时候,容易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在亲身受着苦的时候,则能设身处地把事情想得更符合现实,少许多浪漫和脱离实际的幻想。 这会儿唐鲁立在沙石公路上走着,走不远的路手臂就开始酸累了,双肩勒痛了,难以再支持的时候,就要把手上提着的那两个包放下地去,站在路边休息一下。 路上过往的车辆不多,隔上十来二十分钟才有一辆开过去。 唐鲁立从以前别人的口中,晓得童彩雪的父母是政府单位的干部,日子是比他屋家好过很多的。这时他就想:“我爱上她,这是不是太胡思乱想,自作多情了?要是以后她跟我一起过日子,也象我这样走路回家,走路去县城,一年到头都只能在黄莲树下弹琴,苦中求乐,她受得了吗?” 这肯定是很难的,不切实际的。 不过唐鲁立跟着就自己给自己辩护说:“我不会老那么糟的吧?这下我还读书,赚不了钱,所以我老要走路来,走路去。要是以后我不读书了,有了工作了,那我还要再走路吗?再讲吧,要是童彩雪真的喜欢我,爱我的话,她怎么会计较跟我老走路来,走路去呢?” 和唐鲁立一起步行回家的学生也有三几个,不过都不是他认识的,而且那些人一般走上三五公里或者十公里八公里就到家了,只有他一个人走得最远,而且又是带着许多东西、东西又挺重的情况下走的,停停走走,多耗了不少时间。 因为这样的原因,唐鲁立就走了有四个多小时,才到达了安都公社。这时他的双臂酸累得不行,双腿也疲乏得不行了。 唐鲁立的家在安都公社办的原工程队的旧平房里。 唐父曾经是那原公社工程队的一名老砖工,干了二十来年,结果这下国家开始搞改革开放,私营企业蓬勃发展,各方面都比许多国营、集体企业搞得更活,收益更好,就叫那工程队迅速地维持不下去了,在一年前终于解散,使唐父这样一个正当年富力强的砖工也无事可做了,于是他在原工程队面街的一排平房里租了一间屋子开河粉店。 这个时候唐鲁立既可以先回家去,也可以去他阿爸开的河粉店里。不过他先选择回家去。回家应该会有他残疾的阿姐唐鲁花在家,他的阿妈也可能在家,但他这下想快些把自己从学校里带回来的三大捆行李特别是塞了重重的课本的行李放回家去,不然带到米粉店去会叫他多受一些罪。 叫唐鲁立想不到的是,他刚回到自 己家低矮的平房时,发现一个大铁锁锁在了自己家的门上:这说明,这个时候家里的所有人都出去了。 好在他也是有一根家里进门的钥匙的,就自己开了锁把东西放进去,然后去自家的河粉店。 这个时候唐父唐母都在河粉店里,正在那儿搞着清洁卫生。 唐家的河粉店里卖的河粉,是自己做的,用原始的磨盘来做,原料是大米,将米洗净后磨成粉,加水调制成糊状,上笼蒸制成片状,冷却后划成条状即成。因为是手工制成的河粉,色很白,保持很好的大米的本色。 这河粉店租用的是已经很陈旧的破平房,虽然没有到四处漏风的地步,但也是接近于危房了的。在这样的旧平房里边,也没有搞一点儿装修,窗台、墙壁的尘埃油泞黑厚,连磨盘、摆放河粉盘的两张桌子和两张椅子,也全都很发黑、很陈旧了。 唐家人从来都没有去请人给这铺面搞过一次装修,唐父自己是做砖工的,会搞泥水活,他也没心思去给自己“装修”一下,因为卖河粉利润太低,赚不到什么钱,能够勉强养活一家四口就算不错了,他们拿不出钱去买材料回来搞装修,也难以向人借钱去搞装修。 唐鲁立走来这儿,进门时看着河粉铺里的陈旧、发黑,觉得它跟本镇的大部分铺面房都比不上,更莫讲是县城里的铺面房了。 不过他不会向父母讲什么不好听的话儿。 爸妈都是从来没有读过书的人,斗大的字不识半升,肯定没有把生意做大的“雄心壮志”,借不到钱开个杂货店,能够尽自己最大的能力继续开着这河粉店,叫一家四口不用挨饿,也是很了不起了。 “鲁立,你放假回来了啊?” 唐母在儿子刚刚闪现在门前的时候就看见了他,停下她拿黑毛巾抹着桌子的手,向他询问。 “是,放假了,今日放假。”唐鲁立回答,眼睛不自觉地给屋内的一道光线所吸引,它透过漏雨的瓦缝,扎眼地刺进了屋里来。 第五章 每个做学生的人在放假以后,都需要在家好好休息、玩耍。 在这种情况下,别人可能会把书本全扔到角落头让它们逐渐尘封,或者是当废品卖掉,不到升上高中或者其他高一级的学校去学习,就再不摸纸笔了。 唐鲁立却不是这样,他从自己放假回到家里的当日晚上开始,就日日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客厅靠窗边的饭桌前,把一本他在学校参加升中考前就一路做,到这下还没有做完(只做了一半过)的厚厚习题集继续做下去。而在其他时候,爸妈需要他去帮卖一下河粉他就去帮卖一下河粉,叫他到菜地去淋菜摘菜他就去菜地淋菜摘菜等等,要他做的事情不是太多,但他都勤勤快快地去做了。 连续不断的日子,每日都差不多那样做,没有一点儿特别的事情发生,唐鲁立从不去盯着日期,过了多少****也不大清楚。 这一日,唐母正在屋外洗着衣裳,唐鲁立听见邻居跟她讲了一句什么话儿,她就回答说:“唉,你讲得对啊!人哪,你自己有,那才是真的有,你自己没有,连兄弟姐妹的钱都借不到啊!你也晓得,我们也不是会赖人钱的人,哪怕他是自己的兄弟,我们都会借一角还十分,分文唔(不)差。如果我兄弟能借钱给我们开杂货店,赚钱快一些,到时我们自己有了,肯定会很快还回给他的。可蚊刁(叮)牛角,无血(没用),他就是不肯借,你讲这叫人伤不伤心啊?!” 忽然一个在另一片街住的老街坊跑来告诉她:“唐嫂,你家鲁立好厉害啊,考到了全县初中毕业统考第一名,成了我们公社的骄傲呵!” “是吗?”唐母显得不是很在意似的问。 “是啊,是啊,我去县里的时候,听到教育局我的熟人这样讲,我还去亲眼看了!”老街坊高声大气地道,在那儿再跟她讲了一会儿话儿之后,就告辞离去了。 随后,唐母不晓得是不记得这件事情了,还是她并没有觉得这件事情有什么很了不起的地方,没有向儿子提起来,连唐父后来从河粉店回来了,她也同样没向他提起来。 日子仍然是继续不断地过下去。 有一日,工程队原队长陈队长拿了一封信来到唐家,那时就只有唐鲁立和唐鲁花在家了,唐鲁花正坐在厨房里的矮凳子上洗着衣裳。 “鲁立,县教育局给你寄来了一封信,你拿去看吧。”陈队长一到门前就向坐在客厅的里边窗前做着数学题的唐鲁立说道。 “哦,好的, 谢谢陈叔。”鲁立赶忙站起来,跑到陈队长跟前去说,将信件接了过来。 在陈队长从唐家离开以后,鲁立拆开信来看,见原来是一封通知他回县城中学参加中等师范专科学校英语面试的信件,于是他便当下由不得皱起眉头来。 这可不是一封叫他感到快乐的信啊!他自己又没有报名考中专,只是参加了升中考而已,莫讲是主动去报名,就连被动的报名,那次胡老师特意找他谈话,他也没有明确表示要考嘛,怎么这下却叫他去参加中等师范专科学校的英语面试呢? 这叫唐鲁立的心中多少生出了一点儿烦恼来,不过他也没有太将它放在心上,既然通知他去参加面试,他就让自己依时去行了。 英语面试在接到信的第三日下午两点半钟开始举行。 这一日的上午,唐鲁立在七点多钟的时候,就步行赶去县城了。到三个多小时后,唐鲁立到了县城,再过十多分钟以后,他就到了学校。 在学校前坪,鲁立遇见了胡老师,胡老师正在一堆乌烟煤前自己搅煤做蜂窝煤,旁边站着两个鲁立不认识的人。 鲁立在离胡老师还有十来步远的地方跟她打了声招呼:“胡老师你好!” “哦,来参加面试啊?”胡老师瞧向他问,面露一点儿微笑,不过给他看着并不见得有什么热情。 “是。”鲁立回答。 这时胡老师就说:“你这次考了全县总分第一名,数学和物理也是第一名,英语考了九十三分,非常不错,连童彩雪都考得没你好,只是你化学比五井山林场的一个妹子佬低了两分。” 她讲的五井山林场是省属单位,升中考没有跟本县的学生一起考,但排名可能是跟本县的学生一起排的。 唐鲁立没有表现出高兴来,因为他心里想,自己这次考试成绩比童彩雪好,应该并不是胡老师所希望的,便只看了看旁边的人一眼,说一声:“那看起来很多人都没考好了,让我捡了一个大便宜。” 然后他就走了过去。 面试到十点钟的时候才开始举行,不是在唐鲁立他们参加升中考时使用过的试室,而是在教学楼的一间英语科办公室里,一个一个轮着进去。唐鲁立排在第六个。 一个中年男教师给他作面试。 唐鲁立他们是从初一开始学英语的,初二时起他才发奋学习,日日都会念一下英语,背一下英语单词。可他不晓得自己的英语听力 竟然是那么差,面试老师只给他念了几句英语,他竟然一句都没能听懂是什么意思! 太糟糕了!这实在是糟糕到再也没法想象的程度了!虽然他笔试英语拿了九十三分,但这下他的听力完全到了没有一点儿能力应对的那种无能水平了。 鲁立十分懊丧。他心里想:“怎么会这样呢?虽然在学校上课的时候,我好象也总是难得听懂英语老师在讲台上讲了些什么,但我笔试靠着‘盲答’也还是蒙到了挺高分啊!怎么这听力却一点儿也不能蒙了呢?!” 由于面试老师给他念出的几句英语他都一句也答不出来,他就只好向对方讲述自己家里没条件买录音器材的实情,希望对方能够同情他,关照他,手下留情,放他一马,给他过关。 面试老师当场也没有讲什么话儿,只叫他出去了。 唐鲁立当然有自知之明,晓得自己这次没戏了。 对于读中专的这件事情,并不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愿,他连报名也没报,一切都应该是出自于班主任胡老师的操作吧。 这样的结果,唐鲁立也能接受,觉得既然自己原本就没心去考中专的,这下给挡在这面试上,那就继续在中学里读书,直到读完高中去考大学为止。不过虽然中专对他来讲曾经轻飘飘的,好象他一伸手就能抓住,但这下他给莫名地“撞”了一下以后,看见它从他的指缝间飘出去了,再没法抓住了,他也还是不能不在心中生出一种象清凉的水滴一点儿一点儿地坠落在地上的感觉,还是有点儿不是滋味儿。 第六章 这样唐鲁立又把自己的大部分时间、精力投入到数学和物理习题的演算当中去了,对外界的事情都没有一点儿关心、注意的表现,连时光过了有多少日,离中学开学还有多久,他也没有拿出一点儿心思去记住。 有一日,风正在从北方调集来凉爽的秋雨,准备对南方的酷暑发动一次总攻,将天空进行一次全面的清洗。大雁也忙着分组编队在空中飞,计划在立秋,最迟在处暑长途跋涉,出发来南方。就在这个时候,唐父从外边走回家来,进门就对唐鲁立说:“鲁立,你没有录上中专,那些人讲你体检不过关。” 他体检不过关?他录不上中专不是因为面试不过关,而是因为体检不过关? 阿爸得到的中专录取消息不晓得是从哪儿得来的,初中毕业生唐鲁立并没有想到去问,更没有想到去查询一下,好好去确认这一点,因为他原本就没有读中专的打算嘛,而且象他这样一个年龄还不大,又没有跟社会上的人打过交道的少年,更是无法把事情想得那么周全。 不过这样的结果对唐鲁立来讲,那猝然的打击却是毁灭性的,不仅给他浇了一盆大冷水,叫他的心一下子就冰凉了;而且叫他有一种从此人生给踩空了的感觉,整个身心没有地方跌,只是往下坠,一直往下坠,不停地往下坠,不晓得会跤到哪儿去的莫名惊悸,于是他内心深处隐藏的脆弱和无助一下子便紧紧攥住了他:这季节野菊花虽然向晚而开,却没有最终给他带来一张烫金的人生通行证,让他能够走进更宽阔的大道上!从此他就陷进去了,不停地沉溺,只能临水而照,伴着寂寥了。 挺住,一定要挺住,决不能让这不幸的人生打倒自己! 鲁立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同时他心中不由自主地就荡漾起探险与搏击的决心与勇气,主意很快向另一个方向决定了:他以后再也不去学校读书了,要走自学成才之路,另寻出彩的机会! 唐鲁立连自己以前也想不到,他的性格竟然有那么固执的一面,一旦心中决定了一件事情,就再难改变了。 高一开学后,唐鲁立决定了要走自学成才之路的心思更坚定了,完全没有了一点儿要再去学校读书的想法。 唐父唐母性格宽容,而且也不晓得读书多和读书少有什么大关系,倒没有对他讲什么话儿,他想怎么样做,就由得他自己怎么样做,就算瓦烟筒,靠唔住也不在意。 但鲁立的当县副食品站门市部干部的阿姑唐璇青晓得了这个消息以后,却 急了,坐了车来他家劝他,叫他再去读书。 “鲁立,你一定要去读!如果你不去读,以后就没人安排你做好工作,进不到好单位,到时会很糟糕的!” “不,我读了也没用,还是象这下这样,不想去读了。”唐鲁立摇了摇头,表情痛苦地抽搐了一下,内心变得固执而忧郁。 “怎么可能读了也没用呢?不读才没用!这下进单位,都讲要读书出来的,由国家分配。没拿到文凭,没人给你分配,想进什么好单位都不容易!”唐璇青苦口婆心地再对他说。 他实在没心思多讲话儿,而且心里边有点儿酸,就硬硬地说:“我不想去读了,阿姑你就莫逼我了吧,逼我我也不会再去的。” 唐璇青给他这些话儿气得很脸白,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儿,最后再讲了几句话儿,见他已经没有任何反应了,便翻了一串白眼,然后一声不吭地转身走了。 但才隔了一日,唐璇青又再来到鲁立家,对他说:“鲁立,我跟你讲,这下已经不同以前了。以前总讲读书没用,进单位很多也不讲文凭,有好阿爸,有门路就行了,读书是钉屐钻眼洞,多此一举。可这下你要是再没文凭,哪个也不会给你分配工作,你想要进到好单位,有好工资,那就是把脑壳削尖了都没有什么机会哩。” “如果进不了单位,以后我就自己开个店子做老板,能养活自己就行了。”唐鲁立这样说。 “你怎么这么固执己见啊?一点儿也不听人讲!”唐璇青真是拿他没点儿办法,只能干瞪眼讲不出话儿来。 不过她并没有很快罢休,见自己劝不动他,就又去学校把他的班主任胡老师给叫来了安都公社(她在唐鲁立的新班仍然做班主任)。 “唐鲁立,我跟你讲,你阿姑的话儿讲得很对,如果你不把高中读完的话,以后找工作真的是会很难的。”胡老师面色凝重,苦口婆心似地这样跟他说,又跟他的爸妈说。 后来她见鲁立还不为所动,就突然唬下脸儿来,用上了胁迫的语气道:“唐鲁立,你是不是一个男子汉?如果是,那你就一定要再去读,不然你就不配做一个男子汉!” “胡老师,你做什么要强迫我啊?”唐鲁立看着她那四十岁左右的脸儿,觉得自己的心在颤抖,颤抖得他好象都快要站不住了。 “对,我强迫你!我这下就是在强迫你!”她的脸色冰冷,不容反驳。 “我做不到!”鲁立说。 “你能做到!”她说。 “不!”他朝她喊道,“你不要强迫我!我做不到,我不会听你的,这次绝不会!” “是吗?”她冷笑,突然象一个蛮横无理的女人,而不是他的老师、他的班主任。 唐鲁立瞥了她一眼,心先软了,想到自己这次体检不“过关”的事情,便冲口道,“就算我想读,到时体检讲我过不了关,那我又怎么能读呢?” “读中专是要体检。体检过关的人才能去读,体检不过关的人不能去读。不过读高中可不是这样,它不用体检,不会因为你体检不合格就拦住你,叫你不能去读。”胡老师表情认真地再跟他说,语气温和下来。 唐鲁立听她这样说,想一想,觉得读高中不用体检,不会因为体检不合格就拦住人,叫人不能去读,那还是可以再去读的。虽然读了高中毕业不包分配,但烂笠嘛(笠嘛:竹帽)好遮头,有比毛(没)好,这样他最后就没有凭着自己的感情行事,硬去拒绝了。 第七章 唐鲁立重新去县中学读书了。 不管他自己愿意还是不愿意,他以前的一些愿望和追求,已经身不由己地被改变了!多年前的一个雨夜,他在自己家里出生的时候,外面的雨不停的落下来。这****去学校的路上,雨也不停的落下来。不同的是,多年前那雨从瓦房顶上漏进屋,浸湿了包裹他的围巾。而这下他撑了把伞走在路上,则这雨不仅淋湿了他的衣裳,也浸湿了他的心。 这时唐鲁立的下巴开始有第一批胡须悄悄地在那儿驻扎了,但他去学校报到,仍然步行去。 二十七八公里的路,以前唐鲁立步行去县城都觉得颇烦人,给它折磨,这下他出门只走上一两公里路,又遇到雨天,就更加觉得烦躁,厌倦了,可他又不能不去。 “我又不想读书了,还要我走那么远的路,这不是想烦死我吗?!”他的心中克制不住地生出这样的怨怼情绪想。 但他的这种情绪只能自己在心中想,或者是在没人在面前的时候自言自语地骂出一两声而已,不然当着不认识的人面骂可能会引起误会,没事惹上麻烦事情的。 由于怨怼和烦躁,唐鲁立在恼火起来的同时,还会用劲地拿自己的脚底往路面上狠狠地踢上一两下。 从县教育局发给唐鲁立的高中录取通知书看,读一个学期的高中要交学费和住宿费各二十五元钱。在出门之前,唐鲁立曾向阿爸要,阿爸说:“你写个申请减免的报告吧,叫学校莫收我们的钱了,我们这下没钱。”于是他就没有拿到五十块钱,只拿到十块钱,但写了一份申请报告。 这下唐鲁立走在山区公路上,越想自己的处境,越觉得很无奈。已经走了二十公里过了,路上耗去了他两个多小时,叫他觉得自己的双腿都很疲乏了。这时他已快到学校,可突然没有了要把申请减免报告交到老师那儿去的勇气,鼓了几次劲也拿不出勇气来。 “难道我走了那么远的路还得再回去吗?那要走多久啊,我哪儿还有那力气再回去啊!”唐鲁立十分懊恼地想,头皮感到发麻起来,觉得二十公里再乘以二以上的路途真的非常遥远,要来回走完这样的路程实在是太艰难了。 这时他不能不深切地感受到家庭困难和一个人失去了前途与希望的无奈和不幸——很多事情都象鼻公子碍人,唔(不)顺。不过他虽然这下处于一种自己都觉得很凄凉的境地,他也还能让自己的内心变得不是那么晦暗,而是自己宽慰自己说:“没事!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天 又没有蹋下来!我只要拿得出勇气把报告交给老师,那我就不用走那么远的路了。这下是我自己没有那勇气去交报告,是自作自受,那我就得自己惩罚自己,再花时间、花功夫去走那么远的路了。” 这样想定以后,唐鲁立就再步行回安都去,到河粉店骗阿爸讲学校不同意减免学费。阿爸并没有问他是不是真的,他这样一讲,就立刻从破钱柜里把拿来周转的几张十元钱抓出来,用十根手指头外加一根舌头点数了几遍,然后才缓缓地递给了他。 读完高中只需两年时间,不算太长,不过在唐鲁立的心中,他以前不会觉得读两年书很漫长,但这下他却是越来越觉得非常漫长了,似乎很难熬过,时不时想再退学,回到家里去“自学成才”,只专心一意地攻数学就行了。可他向班主任胡老师讲出来,却都给胡老师劝阻了他。 “你连高中都不读完,以后什么工作都找不到,有什么出路?我跟你讲吧,到时你一定会落得天井撑船,难开篙的!莫去发傻了,回到学校来就好好学习,胡思乱想只是自己害自己,叫人觉得你一点儿头脑也没有!”胡老师毫不客气地当面斥责他说。 这真是叫唐鲁立的内心总是很不好受。一方面是他这时不那么拿得出心思去学习了,学习成绩只保持在全级六七名这个水平,跟童彩雪之间又拉开了距离。另一方面是他心里边对童彩雪所起的那种单相思,仍在他心里边存在着,叫他总幻想自己将来能跟她结成一对恋人,建立美好的恋爱关系。这弄得他时不时魂不守舍,几乎连上课、回宿舍都经常能感到自己是在虚幻的世界中一样。有时在晚上,灯光霸占一方黑暗,象剥夺了衣裳的女人,鲁立比别人更早躺在床上,看见其中好象有一丝阴影,幻化出羞赧的童彩雪倩影来,在那本该寂静的时间里,他的心不由骚跳,扭动招惹起睡眠的心胡思乱想,狂而野蛮甚至蠢蠢欲动,在灯光下给室友发现,他也不能不为之难为情。可这时童彩雪又传出了她可能要随爸妈转学到邻县去的消息,那就更叫他内心总受折磨了。 “要是她真的到了别处去,那我就不活了,再也不活了,马上就去跳河自杀!”唐鲁立有几次在心中涌起这样一种十分极端的想法来。 童彩雪转学的事情讲了挺久也没有成真,在学校里还是象以前那样学习,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难得与唐鲁立目光相对,也不主动走到他面前来,更莫讲是跟他讲点儿什么亲近点儿的话儿了。 只是唐鲁立更注意她了。 童彩雪 是属于那种美丽可爱又活泼开朗的妹子佬,虽然她作为一个外宿生,每日都不象唐鲁立他们这些内宿生那样有那么多时间在学校,早上来到学校一般都快上课了。中间在四节课里夹着有三次课间休息时间,每次都只有十分钟以内,老师要延迟下课还没有那么长时间。中午一放学又赶快回家,再来上学也是要到快上课的时间。下午两节课之间也只有十分钟的课间休息时间。一到放学时,如果不是轮到值日的学生,一般也赶快回家去了,难得还在学校里多停留多长时间。 就算这样,唐鲁立也还是感受到一些童彩雪叫他分外入迷的地方:比如她下课留在教室里或者出到教室外走廊跟其他女同学讲话的美妙声音,以及她偶尔发出的愉快的笑声等。特别有一次,她一下课就不晓得从她书包里拿了什么东西往教室外跑,她的同桌责备她:“童彩雪你跑那么急做什么啊?等等我嘛!” 她回过头去说:“我忍不住了,得快些去才行了啊!” 她讲这样的话儿时,竟然很难得地将她的目光与唐鲁立的目光撞在了一起,脸上立刻露出了很红很红的红晕来,叫他第一次看见她在自己面前变成这个样儿,觉得她真是好娇羞好娇羞的,因此对她留下了很深刻、很难忘记的记忆。 在高一第二学期中段的时候,童彩雪真的是从本县中学转学到邻县去了,没有跟同学们告别,胡老师也没有跟同学们讲她转学了,于是她人走了就是走了,有点儿“无声无息”、波澜不兴的那种味道。 当唐鲁立这一日到教室来没有看见童彩雪时,他还以为她病了,由不得在心里想着:“如果她真的病了的话,我是不是该买样什么东西到她屋家去探探她呢?” 虽然唐鲁立自己对童彩雪很有“情意”,心里边也觉得她应该是同样对他有“情意”的,但要他去探她也挺需要一点儿勇气,因此叫他犹豫了又犹豫,在过了三日以后,他还没有看见童彩雪出现在教室里,他就在胡老师来教室上了一节课,然后下了课走出教室以后,快步赶了出去,一鼓勇气问她:“胡老师,童彩雪这几日是不是病了呢?” “你问这个做什么啊?”胡老师停步瞧向他,好象对他的询问很疑惑的样儿。 “如果她病了,我,我就约几个同学一起去探探她,看她病得怎么样了……”唐鲁立编造谎话说,因为他没勇气讲实话,怕给胡老师鄙视自己。 胡老师听他这样说,便道:“她已经转学了,家不在这儿了。” 第八章 “她已经转学了?”唐鲁立当下禁不住睁大眼睛,有点儿不敢相信的那种样儿,虽然他早听讲童彩雪是要转学了,但也还是相当意外,觉得她要真的转学的话,是会明白跟大家讲,然后和同学们公开告别的,可她却并没有这样做。 胡老师对着他的脸儿似乎含有深意一般地好好看了一眼,然后用上肯定的语气说:“是的,她已经转学了,转学几日了,我还去送了她呢。” 唐鲁立脑子里的一根筋立时绷得笔直,没法再讲什么话儿了,既然得到了班主任老师的肯定,童彩雪又不再在本班教室里出现了,那就没有什么可再怀疑的了。 从此以后,鲁立就觉得自己在学校读书象冷水泡茶,无味道,再也没有什么动力了。虽然他这时也再没有了想自杀的念头,但他却还是总盼着自己能够再见到童彩雪。她仿如他远去的恋人,尽管她跟他并没有一句明确的承诺,但她的远去留在他心尖的疼痛,却时时提醒他,她深入过他的心灵,拨动过他的心弦,叫他久久不能忘却——一种隐隐裂开的伤口无法真正愈合,还会有血液在下面流淌,不停的跳动着、作祟着,时不时叫他生出难受的感觉。 于是鲁立有时在上、下午将上课之前,会下意识地特意走到看得见校门的地方,呆呆地盯着校门,好象童彩雪的身影还会再从那儿突然从天而降一般地重新出现…… 这一日傍晚,别人都放学回了家,或者是回宿舍以后,唐鲁立象小狗那样,蹲在童彩雪以前曾经站过几次的一棵树下地上,嗅着那些脚印并不存在的小草的气味,泪水啪嗒啪嗒地直掉下去。 好不容易把高中两年读完了,在拿毕业证之前,别的同学都踊跃地报名参加高考,唐鲁立却不管同学们怎么惋惜和不理解,都要收拾行装回家去了。 他没有行李箱,只有两个比较大的布包,要用布包装很多东西。由于布包原来已经装了一些东西,为了能让它多装进一点儿东西去,他就把布包先翻倒过来腾干净,然后再重新往里边装。 邓远飞先发现了这个“异常”,跑来问他:“唐鲁立,你这是做什么啊?高考还没考完呢,你就想回家啊?” “正式说明,本人没法参加高考了,只能回家。”唐鲁立面无表情地说,“以后我不在这学校上课的时候,如果你还记得我的话,就多祝福我以后过得不会太糟糕吧。我这么讲可能有点儿没自信,不过我就要出到社会去了,心中确实是没底的,你讲对吧?” “你 这是何苦呢,学校又不是不给你参加高考……”邓远飞又道,说话的时候眼睛始终看着鲁立的眼睛,一眨不眨,而且一下都没有移开。 “不是这样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 “我这下不想讲,也讲不清!”鲁立厌烦起来说,阻止住他要再讲话,不是用手势,而是用自己的目光和不容置疑的口气。 “你真是一个怪人,我没法再跟你讲话了!”邓远飞露出无法理解的样儿来,再看了他一眼,招呼也不打就离开了。 “唐鲁立,你真的不参加高考了吗?”胡老师也赶来了学生宿舍,脸露一点儿惋惜一般的神情问。 “嗯,我怕我到时考到再高分,也还是不能去读。”唐鲁立脸儿变得有些绿地回答。 “这种情况肯定还会有。不过考了呢,也许会给录取,不考呢,那就完全是不能录取了。”胡老师提醒他。 “这个我晓得。不过我不想管那么多了,因为我这下很爱数学,想走自学成才的路。”他说。 “那条路可是很难走的。因为你没单位,没工资,还有其他很多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 “我不管那么多了,不管那种路难不难走,我都一定要努力走下去。” 胡老师见他这样说,就没再跟他多讲下去了,而他也就还是没有报名参加高考。 回到家的第二日,唐璇青就晓得了他这件事情,赶快从县城赶回安都公社,到他屋家向他做思想工作。 “鲁立,你莫那么傻,上厕所不带纸,想不开啊!有机会考大学也不去考,以后哪个给你安排工作啊!”唐璇青一脸急切地跟他说,十分真心地希望他能回心转意。 可他被两年前“体检不过关”的阴影深深地笼罩着。那阴影象突如其来的一场恶雨,又象一场洪水,断了他原来并不用弯弯前行的路,更毁了他原来不用费很大力气就能通向人生舒适生活和成功的座座桥,叫他这下在蓝天的倒影里,如猫一般的躺在自己仍然很深重的阴影里,只有尾巴轻轻的晃动着,把一种无奈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老是在那儿想着,自己以后就算考上了,体检也可能过不了关,再给他来一次沉重的挫折和打击。他就很悲观、很绝望,还是拿不出一份去参加高考的心来,只说:“阿姑,我不是傻,是我就算考到很高分,人家可能也不会录取我的。” 结果他就不管唐璇青怎么讲,他也不肯再回学校去考大学 了。这时他的内心,好象变成了在固守一种信念和承诺一样,并没有什么太高的期盼,只是在天地间把自己的无奈凝结成进退的行动,仿佛那是冥冥之中的注定和路途,即使是一场地狱的等待,或者是生命中的大雪,纷纷扬扬,漫山遍野,他也要以消融的姿态,去铺展自己内心的执着。 从此以后,唐鲁立大多数时间都是做数学题,思考一些数学问题,同时开始选择一种国内外的数学家都还没有解决的难题来进行“正正式式”的研究。 搞业余数学研究,真的是非常难成功的,也许一辈子都不能取得一次成功都讲不定。 在最初的很多日子里,唐鲁立每日都拿出一点儿时间去帮阿爸做河粉卖。 叫他想不到的是,虽然他没有报名参加高考,不能给录取到大学去学习,而是回到了屋家去走“自学成才”之路,但在他高中毕业的第二年春节过后没几日,已经去了邻县几十公里外的童采雪,竟从家里主动给他写来了信! 唐鲁立接到这封信的时候,真是喜出望外,于是快快地给她回了信。 这样从这一封信开始,他们两个人隔上十日八日时间,鲁立就会再接到童彩雪给他写来的新的信件,叫他在和她信中的交谈中,晓得了她非常争气,以高分考上了某理工大学。 只是,童采雪和唐鲁立之间的通信并不长久,给唐鲁立的内心带来的快乐和明媚感觉并不是太多。在童彩雪春节后再到学校给他写来了第八封信以后,她就在信中告诉他:她的一个朋友跟她讲,他这个人是不值得继续交往下去的,这叫她再给他写信很矛盾很犹豫。 她的话儿给唐鲁立带来了心灵打击,叫他预感到自己是没法和她交往下去了,于是在厅门前拆开信一看完以后,他就走到窗前的饭桌前去,坐在那儿的一张靠背椅上,把手放在两条腿上,眼睛向外虚望着,心中有点儿酸。 为了排解自己心中的痛苦和抑郁,鲁立跟着就去自家的粉铺外给家里劈柴,狠狠地劈,劈出一大堆的木柴,到没有力气了,连手都有点儿抖了,就缓缓地靠在墙上,任凭身体慢慢的滑了下去。 这时半空中突然响起了闷雷,没有闪电,不过却象是要下雨的样儿。 傍晚唐鲁立回到屋家去又做饭,燃木柴来做饭。火,在傍晚有点儿黑的屋子里,带着几分光泽跳跃在炉膛里。锅,盖着时就有菜香冒出来,揭开了盖以后,更加腾出带着菜香的蒸汽。 唐父是喝酒的, 家里时常会放着有酒。吃饭时,以前唐鲁立是从不喝酒的,这一次他也把自己的大腿朝上用力地抬高,象跟谁斗气一般地干掉了一碗,见没能把自己给灌醉,这才往嘴里倒了一口水,漱掉快让口腔麻木的苦咸味儿。 第九章 唐鲁立在家里努力地继续追寻他“自学成才”的梦想。演算是他白天的太阳,思索是他夜晚的月光,他沉浸在日子的深处,灵魂实实在在地落在了一条没有多少波澜、但可以讲是相当冰冷、同时他自己又充满了期望的轨道上。 这条路曲曲弯弯,踏上征程,各种各样的风景和障碍在旅途呈现,即使他想极目远望,找出最正确的路来,事半功倍地取得数学上的成功。但因为他的稚嫩,因为他知识的浅薄、有限,他也常常跌跌撞撞,走进弯路,或者是狂风阻拦,或者是踏上崎岖的山路中,迷失双眼也不能察觉,更不晓得醒悟,然后快快返回身来。因此他步履蹒跚,疲惫、艰辛、烦恼都时不时涌上心田。好在他还是属于一个很有耐心,很有毅力的人,就算他走上的路十分曲曲弯弯,他也能把时间当磨盘,奋力地去拉磨,在黑暗中别无选择、义无反顾地向前走,走进命运给他画好的人生追求的圈里去。 在屋家呆了半年以后,唐鲁立觉得自己在数学上的诡数方面搞出了“成果”,于是写成“论文”,决定亲自送到北京去,希望到了那儿以后能得人肯定,让自己一鸣惊人,迅速成功。 他找同样没有读上大学,但通过父亲的关系进到本公社农行营业所做办公室工作的黄汉华借了九十元钱,只背着一个旅行袋。那是他阿爸以前用的一个旧背包,里边只放进两套换洗衣裳去,然后就出发了。 唐鲁立在本市市区火车站临时买了一张没有座位号的车票,一上车就快速地向前走动,想寻找出一个空位来。但这个时候车厢里已经很拥挤了,他的车票既然没有座位号,在车上就不可能专门有那样一个空座位等着他,让他找出来。 车厢里到处都乱哄哄的,过道本来就站了很多人,还有不少刚上车的人,以及其他人在那儿挤来挤去。 唐鲁立只带着一个包,没座位给他坐,他就想减轻一点儿自己的身体负担,想把包放上行李架上。靠两边的行李架上塞满了东西,都是一些比较大包的行李。 叫他自己想不到的是,在列车开动以后,因为从旁边看见了一个有几分漂亮的妹丁子(女孩子),他对她有好感,她好象也对他有好感,目光数次与他相对,还表现得很温柔友好的样儿,这就叫他突然数学灵感泉涌,时不时有新东西、新想法出来,都是一些在他看来有价值的思路和解决问题的办法。 难道男人跟女人发生感情的碰撞以后,不只是在诗情等方面,就连科学方面的事情也是可以有很多异乎 寻常的过人思维出现,叫自己的头脑比平常灵敏得多的么? 唐鲁立掏出一个本子来,反复“郑重”地记下那些新思路、新办法,然后放回包里去。 几次这样做,给旁人看着,可真象是故意在做作的样儿啊。 唐鲁立自己也能感觉到这一点。 可他对自己也没有什么办法,因为他这个时候就真是灵感泉涌啊,一个一个新想法很快就跟着出来了,而不是故意想装给标致姑娘看的。 三十多个小时以后,唐鲁立才到达了北京,从巍峨壮观的火车站大门出去,看着偌大的北京城街道,他好一会儿也不晓得自己该往哪儿走。 不过离开了自己针尖大的小镇,到达北京这样的大都城,他心中充满了一种好奇和渴望,只能掩饰着自己迫不及待的心情随便选一个方向向前走去。 这时还只是上午七点多钟的时候,北京城的美丽吸引着他,叫他既去寻找某科研单位,也顺便逛逛这座大都市。 不紧不慢地行走在喧哗的街道上,唐鲁立脑海里翻来覆去地想着,如果他这次送来的“论文”真的能给某些专家看中、肯定,叫他一举成名,将来给安排进科研单位去工作的话,那他就可以日日生活在这儿,那可就很美气了。 城市,是一个不小心就会叫人迷失的地方。人流车流滚滚,如潮水般汹涌澎湃,形成一条宽阔的河躯体。在拥挤人流、车流的漩涡中,斑马线总是向四面八方的纵深处不断延伸,叫外地人经常觉得难以找对自己的位置,或者在十字路口难以跨越。 唐鲁立不是一个蠢笨的人,当然不会盲目地向前走,在路上他就向几个遇到的人询问某科研单位在哪儿,可他们都讲不晓得,只有一个讲在前面某处。唐鲁立第一次来北京,听见了对方讲了也不晓得是何处,只能继续向前走去。 走到了九点多钟时,他肚子饿了,就开始想找饭店吃早饭。连问了好几家饭店,想吃到米饭,可都讲没有。后来他就不再费嘴舌去问了,心想北京城里的人可能是只吃面条不吃米饭的,就要了一碗面条,是猪肉面,吃起来很清爽很美味。 当日唐鲁立找到某科研单位去,只给一个四五十岁的热心阿姨引见到一个姓白的副教授,对方看了一下他的“论文”,完全持否定的态度,说:“这种所谓的诡数问题完全没有一点儿道理,怎么可能让别人认可呢?!” 看到这样的情况,唐鲁立觉得自己这次“白”来了,到 北京之前太天真,以为自己拿着“论文”到北京,那“论文”很快就会给专家赏识、肯定,迅速帮他送到专业科学杂志上发表出来,引起社会上很大的轰动,然后就把他给安排进科研机构或者大学去,叫他过上很安定、很舒服的专业数学家的生活。 可这下,他突然之间发现,自己与那种事情之间,可能是带着斗笠亲嘴,差远了…… 唐鲁立突然就很泄气,幻想的泡沫给现实扎破,变得无精打采起来,离开某研究所,慢慢地在街上走了。 第十章 经过一处广场时,唐鲁立眼睛盯着服装店的陈列柜、轿车和楼房窗户的玻璃,盯着喷泉反射出的镜面,觉得北京给他的感受,已经不象他刚来时那么近了,而是突然变得遥远起来:那是街上行走的许多人生活的城市,对那些人来讲,这北京就是他们的家,是他们安居乐业的地方;但对他来讲,这却不是他生活的地方,不是他的家,他在这儿是没立足之地的,因为存在户籍等问题,他一个从外地来到这儿的人,如果没机会成功,那是不容易生存得下去的。 于是他想到自己只借到太少的钱,没法让自己在北京城里多住下去,就决定明日回去了,不能再在这儿多呆下去。而在今夜呢,为了有落脚的地方,能安睡一晚,他就只能先找一间旅店住一住了。 这时唐鲁立觉得自己真是又疲乏,又没有了再往前走的劲头,因此就想在比较近的地方找到一间便宜旅店去入住。只是他不晓得前面是否有便宜旅店,这样他逢到人就向人询问。其中他先碰到的一男一女都这样告诉他:“你往前走吧,到了前边就有了。” 他觉得他们讲得太对了,他确实是往前走,到了前边就可以看见了。 可是他继续往前走,又走了二十来分钟,街上行人已经极少了,还是没有能看见有一家便宜旅店让他走进去。 唐鲁立在漫无目的的路上只能“选择”盲目乱撞了。在孤独的月光下,有时走入某个孤零零的霓虹灯下,有时又走进高楼倾斜的漫天阴影里,被无情的埋没、蜷缩、定格,翻来覆去地变幻着自己懊丧的嘴脸。有人碰撞到了他瘦小的身躯。他疲惫的步脚闪向一边。路过一块巨大的彩色广告牌时,春风满面的女模特目光长久地与他对视。他无声地问她:“你认识我吗?你做什么这样看我?!我是玩数学的,很穷,包里只有纸笔没有钱,买不起你手里的化妆品,莫看了,我没你的好心情,只有疲惫的脚步往前走,无奈的心只祈求以后岁月漫过我的生命时,我不再象这次这样失魂落魄,眼含泪滴。” 这时已经天很黑了,要找到一个便宜而干净的旅店真的很不容易。唐鲁立背着自己的旅行袋,在街上晃荡着,肩膀越来越累,心中也越来越焦急不安起来。 就在此时,一张很大的广告招牌竖起在一座简易平房的顶上,上边写着这样几个字:市场旅店。 他一看见它,心就禁不住猝然剧跳了一下,然后听着自己的心跳,耳边回响着那个白副教授的话儿,在心里边想:“今夜我就在这旅店里好好睡一觉了 !” 当夜唐鲁立真的就住进了这旅店去,不过他却并没有睡好觉,因为是通铺,十几二十个人睡在一起,老有人讲话儿,半夜三更两三点钟都不停止,叫他很难入睡。然而就算这样,因为有个地方给他落脚,给他温温暖暖地躺到上边去,他还是觉得舒服得多,快意得多。 第二日早上,唐鲁立找水龙头随便洗了把脸儿,退了床以后,就去找了一家早餐店买了两个包子吃了,然后先找到南下的一个路口,跟着便沿着这条路一直朝前走去。这时的家乡,成了唯一牵引他向前的“绳子”。 北京城外到处是很平整的良田,非常宽阔,好象见不到边一样。这个时候就有人荷着锄,在田间地头走动了,不过因为离得远,他们没有一个人向唐鲁立这边望过来。 唐鲁立觉得自己应该是走向南方的方向:他身上没有地图,不这样走,他也不晓得该怎么走好。 他觉得,如果能够搭一下便车的话,那可就快得多了。 但拦车是挺要点儿勇气的。 唐鲁立让自己把勇气从自己的肚子里边给鼓出来,然后站在路旁,面前对着公路,看见有车开来了,他就朝那辆汽车挥手,努力挥得很潇洒的样儿。 可汽车上的司机看也不看他,只目光向前,在他眼前一闪就过去了。 唐鲁立禁不住在汽车后面拚命地追了一阵,一直追到汽车消失之后,才无奈地用力跺了一下脚。 走着走着,天就暗下来了,饥饿感在不知不觉间随着空气从他的嘴巴和鼻腔里爬了进去,撕扯开他胃的毛孔,在那儿兴风作浪。可这一路上,他走了很远了,也找不到可以买饭吃的地方。 到了晚上六点多七点钟时,周围的夜就黑黑的了,再到了八九点钟时,那真的是伸手不见五指了。 深夜的平原之路静得可怕,在黑暗的路上往“南方”的方向走着,突然有汽车从前方向他开来,亮白的灯光直直地向远处一照,很给人一种异乎寻常的震憾感觉。因此每当有一次车灯向他这个方向射来时,不管是北射向南的,还是南射向北的,他都象被人踹了一脚似的悚然一惊,然后赶快走到更边上去,就算可能会一脚踏空,他也只能向那儿走,待车开过去以后,他才朝着自己要走的方向继续向前走去,即使在这异乡没有月光的地方,他也要拿自己的头脑当着一盏灯,在心里亮起。 还好,唐鲁立踩着开始有点儿紊乱的步伐走在路上,他的胃因为这两 日给饥饿感时不时地折磨,已经变得有些麻木,只过了不久之后,饥饿感就转换成了一种比较异常的饱胀感了。 唐鲁立在十点钟左右走到一间路边屋前,觉得双腿不仅疲乏,还有比较明显的疼痛感,就不再向前走了,靠着那墙坐了下来。 黑乎乎的天,没有一点儿亮光,看不见那是一间好房,还是一间破房。 唐鲁立用手去揉他的双腿,在那儿缓缓地用力地揉着,把那走得有些紧、有些酸痛的双腿给揉得松动、舒服一些,心里想着,到时如果自己很困了,就往地上躺下去。也许寒冷的天会叫他躺得很难受,今日晚上他也得让自己睡得再吃力也要睡着。 可没有过多久,竟突然有人走到了他的跟前,拿手电筒对着他身上照,在他略微生出一点儿紧张不安的感觉时,他的一只手臂提前做好了挡揍的准备。不过照向他的手电筒跟着就熄灭了,人跟着好象也走了。 第十一章 又过了十来二十分钟以后,手电筒再次在唐鲁立面前亮了,依靠这手电筒的光线,唐鲁立看出在自己面前站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和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子。 男孩子语气很友好地对他说:“哥哥,起来吧,我妈叫你今晚到我家去睡觉。” 唐鲁立感到很惊奇,这儿的人并没有向他问什么话儿,对他一点儿也不了解,可却这么轻率、放心的“请”他去家里睡觉,难道他们竟是这么热诚、这么信任人的吗? 不过他也没有讲什么拒绝的话儿,因为在外边过夜实在太冷了一些,又没有床铺给他舒服的躺下去,便应了一声:“好,谢谢你们。”然后他便顺从的站起来,随在他们的背后,拖着慢吞吞的脚步一起向前走去。 到了男孩子的家里,在光亮下,唐鲁立才看见自己满身是土,便轻轻拍了一下,又拿手背擦了擦脸儿,一声不吭,闪烁地看着对方,一脸阴晴不定的表情。 女主人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给他送来水让他洗脸,又拿了一个冷面包给他吃了,上了床熄灯以后,她几次在隔壁的房间里用带地方口音的普通话跟他说:“你可要好好睡觉啊,不要做什么事情,不然给我家那个知道了,他是不会放过你的。” 他从这样的话里,听出了中年女人对他的警惕和不安,同时也感到了她的傻气:她这样“提醒”他,那不是床底破柴,撞板,很不必要地自泄底细,让他晓得她这家里这个晚上没有老公在家吗?不过好在他不是一个心怀不轨的人,不会乱打她家的鬼主意的,因此便总是回答:“是,是,你们放心,我不是那样的人。” 一夜无事,早上起了床以后,主人家让唐鲁立吃了早饭,又是两个面包,然后他就告辞出门了。 没到中午,唐鲁立的肚子就饿了,于是见到路边有人家,他就到门前去讨冷饭吃,有的给,有的不给,不给的是一个老太婆,他问到她,她马上鄙视的对旁人说:“是个要饭的,叫他走!”她孙女从屋子里走出来,看见了鲁立,还挺善良的,跟她说:“奶奶,我们就给点儿他吧,这人挺可怜的……”可老太婆仍然语气很生硬地回答:“不给!一点儿也不给!”他没办法,只得怏怏不乐地从这儿走开了。 到下午的时候,唐鲁立来到了一个村子,那儿有好几个人站在村前,他想往旁边走,对方有一个人开口问他:“你想找谁啊?” “我不找谁,我是过路的。”唐鲁立回答,告诉了对方自己这次带“ 论文”去了北京,因没钱买火车票,不得不步行回去的实情,同时随口问他们这个村子叫什么名字。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妇女告诉他叫荷国基村。 这个村子的人真是很憨厚,很善良的,听他这样讲,都对他表露出了同情的样儿来。看到天色晚了,不能再往前走,年轻妇女就主动提出带他到村里“管事”的人家里去。 唐鲁立当夜给“安排”在这村里管事的人家里过夜。吃晚饭是端出非常大的肉包和一盘菜七八个人吃。睡前要洗脸儿,捧出一盘热水来,里边放进了一块毛巾去。 开始唐鲁立以为这盘热水是给他一个人洗脸用的,哪晓得在他洗完以后,才发现这一家数口跟着也一个接一个,全都轮着用它去洗脸儿。 这叫他觉得很震惊。虽然他在家里的时候,因为还没有自来水,用水不是太方便,但最起码有水井,每日打几桶水上来,就可以做饭、洗衣、洗澡,或者每人用一盘水洗脸,没有讲缺水缺得这么厉害,要一盘热水几个人轮着来洗的。 度过了一夜,早上荷国基村里管事的人又给了大面包唐鲁立吃了,告诉他要找民政,还给了他十多块钱,并指给他从这儿离开,按照哪条路走出去,到有车来往的秦各庄去坐车。 秦各庄虽然听着象是一个村庄,但这地方比较大,应该是一个公社所在地,路旁水泥电线杆子上和一些墙壁上,上上下下贴满了各式各样的广告。两旁沿街大多是一些老房子,一律做了铺面,屋里做生意,屋外有一些人晒衣裳,从小儿的尿布到女人的乳罩,补了裆的短裤到印花的床单,晒了挺多的。在车辆的喧闹声和扬起的灰尘中,许多衣物迎风招展着,给人一种不是那么协调的感觉。 唐鲁立走进一家饭店,主人是一个年轻人,听了他的闲聊后,给他端来一碗羊肉面,里边有一点儿青菜的,告诉他不收他的钱。他虽然已经吃过面包了,但觉得还不是很饱,就接过来吃。吃着吃着,他从嘴里拽出整条的菜叶,那直接手撕的玩意儿都进到他喉管里了,却因为吃得太急而未及嚼烂,只好从喉咙里拽出来再做一次反刍。 随后,唐鲁立听从年轻老板的意见,坐车到天津(跑西边去了),没有勇气真的去找民政,而是想自己到火车站讨到一张车票来回家。 在售票厅里,许多人一列列地在售票口外边排着,有几列都几乎排到了入门旁的墙边了。在这些排队或者不排队的人当中,有人手里拎着个挎包,有人拿着其他东西。 他站在满是碎纸和一些屑子的墙前空档,觉得很懊恼:别人身上有钱,可以大大方方地排队买票,而他没钱,只能幻想着向人讨到一点儿钱来买一张票。 “大姐,我没有钱买票回家,可不可以给钱我买一张呢?”唐鲁立在鼓了一下劲之后,这样问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妇女。 那妇女看他一眼,理也不理他,走了过去。 这真是叫唐鲁立觉得挺难堪的。 于是随后他就蹲到地上,低下头去不看人,有好一段时间都没有勇气再向别人开口乞讨了。不过他也没有马上离开这儿,因为他心里边有点儿不甘心,觉得讨不成钱是太失败的事情。于是他看见有一个戴眼镜,显得挺斯文的六十岁左右瘦老头从自己面前走过时,他就迅速站了起来,再次鼓起勇气用普通话向对方询问:“伯伯,我现在没钱回家,你可以给我钱买一张票吗?” 第十二章 “我现在身上也没钱,不过你可以写一张纸条贴到墙上去,那样肯定会有人给你钱让你买票的。”那斯文老头也用普通话这样给他建议。 对啊,直接开口向人讨钱,不仅很难讨到,而且还会叫自己的心灵经受很大的考验,而写上纸条贴到墙上,可能不只不要自己鼓那么大的勇气,还很容易叫别人看见了就对他起怜悯之心,向他掏钱哩。 于是他就应着说:“对,对,伯伯你说得对。”然后他就赶快从这售票厅里跑出去,因为他身上没有纸笔,要到附近的商店去向人讨。 不是讨钱,而只是讨纸笔,那就容易得多了,一开口别人就给了他,叫他写成了。 唐鲁立回到售票厅以后,因为没有酱糊,他就只好用自己的口水将纸条贴到墙上去,然后站在一旁等待着。 可是竟然没有什么旅客拿眼睛看他的乞讨“告示”,勉强有一个年轻妹子佬走到那“告示”跟前看了两眼,也不为所动地慢慢走开了! 唐鲁立在那“告示”旁边站了有十来二十分钟,见它也那么不起作用,他就再没有耐心在这儿继续呆下去了,决定自己还是找去民政部门算了。 别人给他指引找到的原来是收容站。 唐鲁立给带进去,见一个工作人员端了一锅熟食进屋,好些衣衫褴褛的乞丐马上捧着空碗围前去,向他伸出手。 收容站的这工作人员没点儿好脾气,当下毫不客气地拿杓勺往一个乞丐的手上狠扣了一下。 这二十来岁的乞丐“唉哟”地叫了一声,连忙用嘴巴去舔自己的手,让唾沫去止痛,舔了几下,然后他便用筷子勺敲打着空碗在那儿乱唱歌。 另一个乞丐趁工作人员没注意,一下就伸手进大锅里去,抓起一个馒头放到嘴巴狠咬起来。这自然也给工作人员拿杓勺往他的手上狠扣了一下。于是他很恼怒,往一边走去,一边走,一边还一路踢凳子推桌子的发泄他的怒气。 虽然这儿显得有几分乱糟糟的,不过收容站的人对唐鲁立可客气得多了,招呼他到椅子上坐,又给他倒水喝,还叫一个人抓紧时间去给他办车票,叫他感受到,象自己这样不是四处去做盲流的人,别人对他还是有几分尊重的。他还不算一个生命流浪在羞辱间的人。 一个小时以后,唐鲁立得到了一张车票,只能坐一站,由天津到郑州。于是他拿它去坐车到了郑州。 由郑州回广东还有非常遥远的路哩,唐鲁 立只能如法炮制,一站一站地去找收容站,感受着因为离家近了,别人对他越来越少了些许热情的表现,经过武汉,到达长沙。 在长沙站下了车以后,如果唐鲁立也去找收容站的话,应该也可以得到一张票回到本市的火车站去。 不过他不想再叫自己的内心多一次经受那种忍辱负重的感情折磨了,所以他看见自己身上还有二十多块钱,他就买了一张到离自己家最近的某县级市的火车站下车的车票,在那儿下了车,然后步行二十公里左右到达胡老师老母亲家所在的桥头镇。他以前在胡老师家见过几次那个姓林的阿婆,晓得她在这镇上的民贸公司退休,家也在这镇河边民贸公司宿舍院。 唐鲁立在傍晚五点多钟的时候就找到了林阿婆家。 叫他多少感到有点儿意外的是,他走到打开的门前向里喊了一声:“有人在家吗?”然后他就发现这个时候胡老师也从县城来到了这儿。 这自然叫他很难为情了。 胡老师把他让进屋以后,朝他身上打量了好几眼,一脸狐疑地问他:“唐鲁立,你这是跑去了哪儿啊,怎么身子这么脏哟?” “我去了北京。”唐鲁立老老实实地回答她,随后将自己做什么去,又怎么回来,一五一十详详细细地全告诉了她。 “怪不得你一头一脸都是土,象个乞丐!”胡老师带鄙视一般地道。 唐鲁立自己可不这样觉得,他认为自己并不象一个真正的乞丐的样儿,在路上都算过得还挺不错的。因为他自己这时不晓得他的头发虽然不长,但有点儿蓬乱,就象一头随时想跟人拼斗的惊慌的刺猬一样。 不过他这时的头脑有点儿迟钝,象沤出了蘑菇的木头脑袋疙瘩似的,泥雕木塑了一会儿之后,才说:“我日日早上都洗一下脸儿哩。” “日日洗又那么脏?!”胡老师更加鄙薄似地说,看都不再看一下他的狼狈样,走进了厨房去。 而唐鲁立呢,觉得自己挺口渴的,跟进厨房去就拿水勺要往嘴里倒。 “莫喝,那生水喝进肚子去会拉肚子的!”胡老师马上严厉地制止他,眉头皱起了一点儿。 “没事。我在家里和住校的时候,常灌它,哪时不喝的话,还觉得不舒服哩。”鲁立笑嘻嘻地说,让生水在嘴里停留了一下,象是在回味,然后咕咚一声咽了下去。 过了二三十分钟以后,胡老师端出一小锅饭和一大碗菜出来,另外再 拿出了碗筷,全放到了厅屋的桌上,招呼他说:“唐鲁立,你过来吧,快吃饭。” “好的,胡老师。”唐鲁立忙答应,赶快走到桌前坐了下来,觉得胡老师煮的饭菜挺足量的,完全够他吃得饱肚子。 可他才吃了一碗,还没有吃到锅里的一半,胡老师就从旁边走过来,一下拿走了他手中的碗筷,目光如炬地盯着他说:“唐鲁立,你饿得那么厉害,就象成了一个饿鬼一样,一下不要吃太多,吃太多是会坏肚子的!” 唐鲁立晓得,他并没有饿得很厉害,这下一下吃饱应该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可这不是他自己屋家和他屋家的饭菜,胡老师不让他一次吃那么多,他不能使气硬来,就只好忍着不再吃了。 又过了半个小时以后,胡老师拿了衣裳来给他道:“唐鲁立,你的衣裳脏死了,这下全给我脱光,好好洗一个澡吧,洗完以后我给你用热水全浸一遍,杀杀毒!” 唐鲁立没觉得自己的衣裳很脏,不过他既然在外边流浪过,这几日老是乱坐乱靠的,即使自己看不出自己的衣裳脏,给别人特别是胡老师这样很爱干净的女人看见,自然也是觉得脏兮兮的了。因此他就没有去讲什么话儿,沉默了,舔了舔自己吃过油菜后仍带着些许油光的嘴唇。在胡老师进厨房去烧好热水,倒好进盘叫他去洗澡时,他就去了,看见胡老师已经把所有全套的干净换洗衣裳放到了一张椅子上,他洗完澡以后,就把自己脱下的衣裳裤全放进了盘里去,换上了这些干净的衣裳。 在他要从厨房里走出去的时候,听见有人向胡老师问了不晓得什么话儿,胡老师用一种带鄙薄和生气似的语气回答道:“我家来了乞丐,一个乞丐,陈年中草药发烂渣,从别处讨吃回来,脏死了!” 这话儿如果是从别人嘴里讲出来,唐鲁立一定很不舒服,但是从胡老师嘴里讲出来,他又不觉得怎么样了。 第十三章 唐鲁立从此就安安心心地呆在屋家里,哪儿也不乱去了。除了大部分时间花在数学思考和演算当中去之外,白天,他静默待雨来,心事付向谁也猜不到的飘渺世界中。傍晚,暮色卷尘而至,如幻如影,他的心中易有苍凉掠过,有时候感觉自己的人生,好象已经没有了一个切实的着力点支撑着他的生命。而到晚上,夜幕静悄悄地来到他身边,把他包围,对他不离不弃,不哭不闹,这时他又向往自己能有一场花事来临…… 这一日,清晨真的有雨来了,在朦胧的雨雾中,唐鲁立站在自家门外,眼睛长久地向巷口望去,潜意识里不自觉地等待着某个会突然在他面前降临的他希望看见的人,给他带来美好的消息。但这种时候无疑是没有什么可能的,叫他总是空余一腔夙愿。 下午雨停了,唐鲁立睡了午觉起来,演算了两个小时的数学之后,觉得眼睛颇为疲倦了,就上自己屋家的菜地去。 他带上了锄头,挑了半担粪水。他屋家的菜地在工程队院子右边院墙外一个山坡边,旁边有一些农村人的大块稻田的。 路上他遇见了黄汉华。 “唐鲁立,好勤快啊,来淋菜呀?!”黄汉华一见他便问。 “你不上班,跑来这儿做什么呢?”唐鲁立没有回答他,而是向他反问,因为这个时候还是上班时间。 “我来散步,在办公室闷死了,石头磨剃刀,有损无益,没事就出来到处走走,胜过老呆在办公室里。”黄汉华回答他说,转到别的地方去了。 唐鲁立走到自家的菜地就锄草、淋水、摘菜,过了半个小时之后回屋家去。 虽然屋家里有阿姐唐鲁花可以做饭,但唐鲁立看她是一个残疾人,不想叫她太累着,在五点半钟时就让她坐在厅屋里洗衣裳算了,自己去厨房做饭。 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在炒白菜的时候,唐鲁立好象闻到锅里有一种别样的气味,于是他就打开锅盖,把头伸到了锅上去,将整颗脑袋浸入到了锅里冒出的蒸汽当中,用锅铲铲起一根菜来尝尝。 白菜没问题,就是太咸了一些,叫他只吃了那一根菜,就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打饱嗝。 队长带着一张汇款单来给唐鲁立,共有二十元钱。 他不晓得是哪个汇来的,只想到应该是同学寄来的,心里边既惭愧又不安,就写信问这个,问那个,想找到人后退回去。 信寄给了童彩雪,她回信讲帮问问,后来回信讲 她也问不出是哪个。 当日晚上,唐鲁立在九点多钟时就犯困了,于是洗了澡便躺到床上了。在他没洗澡前他觉得自己应该很快会睡着。可在床上一躺下,他却又变得自己好象很有精神了,老是有一种睡不进去的感觉,叫他的眼睛望着蚊帐外天花板上已经熄灭的电灯泡,见它给窗外照进来的一点儿光线凸显,挺清晰的,可以让他看见它四周密密麻麻的结了一些蛛网,跟旁边久了沾在上边的斑点一起,好象组成了一个年轻妹子佬的侧面倩影。 这使鲁立不能不想到童彩雪,感觉她读书读得那么顺利,不仅考上了大学,还考进了名牌大学,以后的日子可就真是很好过。而他自己呢,则在平仄里蕴藏着一种坎坷和无奈的命运,想改变已经很难了…… 如此的日子日复一日,没有大的波澜地一日日过去。有一日,唐父从外边回屋家来,告诉儿子:“公社汽车站的林站长是我以前救过的,他还挺念我的恩情,讲让你去他们那儿做售票员哩。” 这自然是一件很好的事情,至今没一点儿收入的唐鲁立是求之不得的,于是赶快答应:“好,让我去做,那我就去做,我一定会好好做的。” 唐鲁立第二日真的去安都镇(这时它已由“公社”改称“镇”了,不过人们口头上还爱称它为“公社”)汽车站报到了,做了一个临时工。 那小车站在安都镇过河的一条市区和外县县城直通公路的路边。虽然它位置比较偏僻,两旁都没有其他房屋,更没有铺面房,连来往的人都不多。但因为时不时有上车、下车的人,还是有一些生意可做的,所以有两个人日日在候车室门外上落车的地方摆下了个小吃摊子。左边的一档卖烟、纸巾、饮料、包装梅果之类的东西。另一档则是卖芝麻葱油炸饼。那种炸饼是现做的,有一个灶炉,其上坐一油锅,锅里有小半锅油,先把新鲜的芝麻葱面搞成一块圆饼的样儿,然后放进油锅里去,烧一烧,翻一翻,这样热呼呼、香喷喷的炸饼就出锅了。 安都车站里这下包括唐鲁立在内一共有九个人,两个轮班售票,四个轮班验票,两个轮班做调度,还有林站长负责全面工作,不轮班,也不固定班。 这车站非常小,只有两间屋子和一个停车让旅客上落车的瓦顶遮雨蓬。其中做候车室的那一间有四十平方米左右,放了几张长靠椅,另外一间只有二十平方米左右,既是售票处,也是小件物品寄存处,向候车室开了三个窗口,以前肯定个个窗口在有人要坐车的白天时间,都是要向候车 室那边开着的,但后来应该是太旧了,窗门也坏了,小件物品寄存的窗口已经被背后的木板堵住了,也没有太多的物品寄存工作了。 唐鲁立在安都车站只干了三个月,就有县劳动局的统一招工考试。安都车站共有五个年轻的人包括唐鲁立在内需要去考,结果唐鲁立和女售票员陈梅雨考上了,其中唐鲁立还获得了本县汽车站系统第一名。另外三个都没有考上。这样唐鲁立和陈梅雨到县劳动局签订了三十年的劳动合同,还是回安都车站上班,但身份已由临时工变成了正式工。 唐鲁立虽然经过统一招工考试成了安都车站的正式职工,却因为没有房子,没能分一间宿舍给他,他下班以后就得回父母在工程队的屋家去住。 第十四章 这日唐鲁花要洗衣裳,家里没水了,叫唐鲁立去打一担水回来。 打水当然就得去水井打了。 整个工程队里只有一口水井,二十多户人家要打水时,都得到唐家右边巷口旁的一间坏了门、没屋顶的露天小屋子里去打水。那儿有一个窄小潮湿的天井。不管什么时候,只要走到那天井跟前看,都会见到里边水面上有一些树叶和其他垃圾,看着也挺脏的。不过没人去嫌它,因为不管你怎么嫌,你也难以改变自己这下得从它那儿打水吃用的现实。 晚上的空气潮湿之极,不是下雨却几乎可以清晰看见空气中飘浮的水分子。唐鲁立提了两个木桶去天井屋,其中一个木桶的提手处绑了一根绳子。因为已先有人来了,是工程队的陈队长。唐鲁立就在旁边站着等待,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看着天井屋外飘落的水气。 有一个细满子(小孩子)穿了开裆裤从外边跑进来,凑到离地只半米高的天井壁往井里边望,陈队长忙对他说:“这儿危险,快到别处去玩。不然要掉下井去,你可就会没命了。” 那细满子仰头看他一眼,没有吭声,跟着又再跑出去了。 陈队长要抽烟,从口袋里把一盒烟和一盒火柴掏了出来。那火柴已经发了潮了,在划火时,那火柴不管陈队长怎么猛力地划,也很难着,结果叫落撒了半地的火柴梗,到这时他才把火给点燃。 待别人打好水离开以后,唐鲁立就将绑了绳子的木桶先放进水井里去,甩一甩绳,叫木桶往一边斜倒下去,让水进到桶里,装了有半桶水,然后他就把它给拉了上来,倒进了另一个没绑绳的桶里去。如此这般共两次,叫它几乎满桶,然后便一次将这绑了绳的桶再放进水井里去,跟着一次装满水,将它拉上来,提着“呵哧呵哧”地急喘着气,快步小跑地回到了自己家里去。 生命的天空下,大地的不同地方有些原本互不关联的事物,有时在你不经意间,可能会叫你发现在你树旁的空中,摇曳着翩翩红妆与绿装,它们的冷暖会与你交织,在你的眼前跟你难舍难分,或者拨动你心灵的感情瑟弦。 叫唐鲁立想不到的是,他高中毕业第三年,完全没有得到一点儿口风的,童采雪竟突然带着另一个女同学李清贞一起来到了他家。 在她们进屋的时候,两个身影叫屋子里暗了一下,因为是低矮的瓦顶砖坯房,窗户开得不大,位置又不好,大多数光从门口进来,叫正坐在厅屋窗前的唐鲁立也感到有点儿“异样”,于是 他马上就回过头去看了。 这次童彩雪穿了一身普通的衣裳、裤子,打扮得没有很特别的地方,就跟她在学校读书的时候差不多,不过头发梳得格外整齐,还扎了一个蝴蝶结,两根不长不短的小辫儿分向两边。 这叫唐鲁立不晓得是惊还是喜好,感情很复杂,不过他还是赶快招呼她们进屋来坐了。 唐鲁花身体残疾,但脑没问题,应该帮老弟(弟弟)招呼他的同学才对的,可她却不晓得去帮老弟陪着童彩雪两个人讲讲话儿,而是自己“悄悄”地跑出屋外边去了,久久都没有回来。 唐鲁立和童彩雪两个妹丁子斜坐在一起,表情不大轻松,垂着眼睫,不晓得该讲什么话儿好。童彩雪跟李清贞也象他一样,不是难得讲什么话儿,就是低下头去迟迟不再抬起头,保持端坐的姿态,低着头动也不动。 这个时候屋里的光线不好,看东西有点儿晦暗。 唐鲁立觉得童彩雪来找自己不该带着另外的人来,而该自己一个人来,那样他们两个人才可能有倾心之谈。可她带了另一个人来,他们之前又有了一点儿不愉快,那就难有什么话儿好方便谈了。 当然童彩雪也会有她的为难之处,因为他们之前断了通信,是由于她的原因出现的,她单独一个人在这个时候来找他,可能没有那个勇气,怕他骂她,所以她就得另外拉一个人来陪她,给她壮胆。 唐鲁立感觉自己的呼吸象是被什么东西堵塞住似的,胸口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不停的翻滚着,喧嚣着,要喷涌而出一般,叫他觉得真是好难受! 他为了让自己能够放松一点儿,就去把电灯给拉亮了。 “唐鲁立,你这么久在家里都做些什么呢?”童彩雪突然抬起头问他。 “我在搞数学研究,好象已经有一些成果了哩!”唐鲁立赶快回答她说,把睫毛闪了一下,脸现一副充满表现欲的样儿。 “是吗?”童彩雪好象对他这个不大感兴趣。 “是啊。”唐鲁立回答,疑惑地反问她,“我晓得你这下已经去了很远的地方,怎么也能到我们这儿来玩呢?” “哦,我因为有点儿事情,来了这儿,就顺便到一下你屋家来了。”她回答。 唐鲁立不大相信她的话儿,但他没有跟她多讲什么话儿了。 在摇曳不定的灯光下,唐鲁立臀部在这个时候不晓得怎么老是发痒。这时正好又逢到童彩雪和李清贞 都沉默不语,气氛比较窘迫、尴尬的时候,他便没法不几次三番地跑进厨房去。 这对两个原本有过情意的男女之间的关系来讲,可不是什么好事情。所以当唐鲁立第四次进了厨房又再出来时,童采雪和李清贞就没有再在这儿多呆下去了,由童采雪半低着头对唐鲁立说:“唐鲁立,我们这下回去了。” “哦,好,好。”唐鲁立只能这样应她了。 她们随即就离开了唐家。 唐鲁立走到门口去望着她们的身影远去、消失,想到之前童彩雪听到他讲到他的数学“研究”时的那番神情,晓得她在看轻他,因为他在那种事上还是水瓜打狗,唔(不)见一截嘛。 当夜,唐鲁立翻看自己那本小学课本大的小影集,看到有童采雪在其中的集体照,一股伤感的感情突然象钉一样刺向他,刺进他的内脏,牵扯出全身都跟着疼痛。 然后唐鲁立去厨房洗澡时,总是目光迷离、精神恍惚,在牙间格格地作响,叫自己觉得很孤独。他用脸盆往身上倒水时,仿佛看见有一个特别的人影出现在他的面前,那人影在忠厚中忽现出一丝狡黠,当它似乎感动时,给他看着却其实是惋惜和嘲讽,这更使他感到自己很孤独了。 然而就算这样,童彩雪的这次突然到来,也给唐鲁立的思想有了一个仍然可以幻想的空间或者是生活的间隙,那就是他这下虽然成了一个“落难”的人,在这个社会上可能没有了什么前途,将会象一朵给风吹下的花儿那样很快蔫了的,却也并不是从此就会被美好的爱情完全抛弃的,即使跑马射蚊须,十分渺茫,他的眼前也不会只有雨下,而见不到阳光,他不必在这方面太纠结、太悲观。 第十五章 时光列车从久远驶来,穿过无数个朝代和国家,驶向遥远的将来和未知。众多搭车的旅客,匆匆的上来,又匆匆的离去。于是一眨眼之间,几年时间过去了,唐鲁立到了二十五岁。在这几年的时间里,他在数学“研究”上,每日都是进行爬山的工作,爬了一座又一座,爬了一峰又一峰,爬啊爬的,爬完了荆棘,就爬山坡;爬完了草丛,又爬悬崖;爬完了数不清的石梯,可能自我感觉看见了高耸云霄的松树和一些鲜艳欲滴的果实。可是当他写成“论文”寄出去,寄了一篇又一篇,投了一份又一份,一共投了四五篇,要么石沉大海,要么是得到统一规格的铅印谢绝回复,全都带不来他快乐和希望的。任凭他怎么攀爬,任凭他怎么穿行,在那看似郁郁葱葱,叫他感觉却是无限虚渺和深邃幽远的世界里,他都仿佛总是永远无法抵达目的地,不能不在难有收获的幻境里徘徊着,踟蹰着,烦恼着,难受着。 而在他的心中,他这几年对妹子佬,对爱情、对婚姻一直都很渴望,有时几乎都到了似痴似疯、难以控制的那种渴望地步。但对年轻女人会跟他走到一起、谈恋爱结婚这样一件事情,他却总是觉得很渺茫,似乎没有一点儿可能实现的那种样儿。 这个晚上唐鲁立睡觉睡得很舒服,很顺利,到了早上快天亮的时候,他竟然做了一个梦,一个跟童彩雪在一起,还很亲近的梦,那梦是这样的: 唐鲁立从一间建在一片森林里的木屋子走出去,虽然是在晚上的时候,月光照下到处是银灰色的一片,看周围的景色并不是很清晰,白天也不一定能看得很远。但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在这晚上夜色朦胧的时候,他也远远地就看见了童彩雪。她就象和白天一个样。 这时附近都没有人,或者讲这时夜里这一片森林里到处都没人。 就在这时,唐鲁立看见童彩雪慢慢地向他走近,手上打着火把,模样好象带着温情。他禁不住怦然心动了,觉得自己应该跟童彩雪亲热一番,并无师自通地想到,做那种事情该怎么怎么做,虽然那个方法并不一定对的,但他自己却觉得很对。 可是童彩雪对唐鲁立想跟她亲热的反应却是冷冰冰的,面无表情。 见她这样,唐鲁立由不得心头一紧。 不过他不管她那么多,快手快脚地给她解扣子,把手抓在她的手臂上时,感觉她的手臂肌肉绷得很紧、很硬。 童彩雪开始对他的爱抚毫无反应。可过了一会儿之后,当她看到他毛手毛脚时,她就搡了 他几把。见他还硬来,她就一下使力,将他的手推开了,自己把衣裳一件件地脱下来,随便扔到一边,然后自己直挺挺地躺在了草地上。 唐鲁立赶紧也脱了衣裳爬过去,可她又一把将他推开了,叫他不晓得她是什么意思。 他正在兴头上,对她这种动作微感不快,对着她的俏脸儿和美艳的胴体看了两眼之后,他就又要爬到她身上去,心慌气躁地想做自己希望做的事情。 可这个时候,唐鲁立的耳边突然“啪”的一声脆响,好似一声响雷一样。他看向她,见她给了他一个大耳光,而且还拿生气的眼光瞪着他。 由这儿看,她虽然愿意把她的衣裳脱掉,但却并不想跟他做什么太亲热的事情。 唐鲁立很失望,只得跳起来,拿了自己的衣裳拔腿就走,很快人就醒了,发现自己这是做了一个梦,头顶上这时正挂着一只大蜘蛛,正在那儿象工匠一般巧妙地用它们的“圆规”、“直尺”、“钩针”,和看似简单的几何原理,织成一张精妙的丝网。 不久,唐父突生重病,是得的一种“怪”病,在安都卫生院里住院才住了一日,院长就讲他们这儿没有会治这种病的医生,但相距只十二三公里远的沿塘镇卫生院因为“请”到了一个外省的医生,则可以治这样的病。于是唐鲁立向林站长请了假,然后就陪着阿爸一起转院去沿塘镇卫生院。等到腰部x光片子出来,不是住几日就行的,而是得住几个月。唐鲁立就不能不再向林站长请那么久时间的假了。林站长讲他没权批,唐鲁立只得再到县里去找县汽车站站长批。县汽车站站长倒是很有人性,当下就批了他几个月。 从此以后,唐鲁立就陪着阿爸在沿塘镇卫生院“度”起了“长假”来。 沿塘镇卫生院里有一个财务叫范丽,大概比唐鲁立小两三岁的样儿,单看她坐着时的脸儿,有时真是相当美丽的感觉。但看她的身段,在她站着时,则不苗条,因为短了些,不高挑,这样就影响了她的整体美,叫她在走动时,又显得比较平常了。不过唐鲁立从看见她的第一眼起,就对她有好感,因为他偶尔跟她打交道,见她对他讲话的语气,以及看他的眼神,都是挺温柔,挺友好的。 给唐父做主治医师的外省籍欧医师的妻子陈医师,对唐鲁立的婚姻问题好象挺关注,挺热心的,只认识他半个月,就有了要给他和范丽作撮合的心思了。 第十六章 这一日下午三点多钟,几个病人家属包括唐鲁立以及陈医师都没有什么事情,就凑到唯一的一幢两层楼的卫生院大楼前边的草坪去摆桌子、摆凳打牌,打了几轮以后,陈医师用普通话先对唐鲁立说:“你这么细长的手指头,就象女孩子的一样。” “哦呵,是吗?不会吧?不过好象是细了一点儿,没有其他男人的那么粗。”唐鲁立笑着回答她。 这时陈医师就问他:“你还没有女朋友吧?要不要我介绍我们卫生院的那个没结婚的财务给你呢?” “那当然可以。”唐鲁立在心里想,虽然心中觉得范丽总体上不是太理想,但他没意见,一听她的话儿立刻就生出了一点儿跃跃欲试的感情来,只是,他觉得自己条件不好,有点儿自卑,怕范丽看不上自己,便只说,“不知她是不是已经有男朋友了哩。” “她还没有男朋友。”陈医师回答。 “也许我看得上她,她看不上我呢。”唐鲁立又道,想着范丽虽然是一个会计,但有时也穿一件白大褂,象个医生、护士的那种样儿,不晓得眼界是不是挺高的。 这时陈医师就不吭声了,看来她自己也是没有那份把握,虽然有心撮合唐鲁立和范丽到一起,但她却也有所顾忌,并不会自己真的拿出行动去帮他,为他去找范丽谈谈这件事情的。 而在唐鲁立的心中,他因为最近两次看见了陈医师的女儿从县城到这镇上看父母,则想:“你给我介绍别的女孩子肯定是难成功的,但如果你给我介绍你的女儿的话,那要叫我跟她成功,就容易得多了。你怎么不介绍你自己的女儿给我呢?” 不过他自己想虽有这样的想法,却不好讲出口,陈医师也不会有那样的心思。 陈医师的女儿长得很高挑,但容貌没有范丽长得好看,是一个身材好,相貌平常的妹丁子。不过在唐鲁立的心中,他并没有强求太多,只想着,只要能够有一个不难看的妹丁子跟他谈恋爱,以后嫁给他做老婆就行了。 然而这样的好事对他来讲是很渺茫的。 唐父住院近一个月以后,唐鲁立的两个堂妹来看他们的阿伯。 她们来了,就把美好带来了。虽然她们还不是有工作的人,带不来一分钱,但她们突然来了,来到沿塘卫生院,就给别人带来了美好的喜悦时光,也给别人带来了一种美好的视觉感受和分享。 虽然唐鲁立以前就觉得自己的小堂妹长得挺标致,但这次他觉得自己 的小堂妹长得更标致,给人一副好美好美的感觉,不仅容貌好,身材也好,跟童彩雪不相上下。听她撒娇的声音,那更是可爱极了,叫他第一次体验到,最会撒娇的美丽妹丁子撒娇时的表情和声音,原来是那么魅人,那么酥人骨头的。你如果不是亲身感受过,你真是完全无法想象得到,妹丁子最迷人的撒娇完全不同一般,你在平常从别的妹丁子向家人、向别人发出的撒娇声里,是决听不到会有这么魅人的感觉的,叫你不能不分外惊叹。 这自然叫唐鲁立心中生出了遗憾:象这么美丽可爱的妹丁子,只能嫁给别的男人,自己却因为与她有血缘关系,没有福气爱她,娶她回来做老婆,真是太叫人懊丧了。 “那个生得很靓的妹丁子是你的女朋友吗?”一个叫赖建的住院病人家属向唐鲁立询问。 “你讲呢?”唐鲁立故意反问。 “这我就不晓得了,也许是,也许不是吧。”赖建傻乎乎似的回答,从唐鲁立跟他接触还不长的时间里,唐鲁立晓得他是一个挺精明的男人。 既然他装傻,唐鲁立也跟他装傻,笑着道:“我也不晓得,也许是,也许不是吧。” 这时赖建便用上了很认真的表情说:“如果她真的不是你的女朋友的话,以后我要有机会追她,那我一定会追她,你可莫拦着我哟。” “这得看她会不会喜欢你了。”唐鲁立不打算跟着他一起装傻了,也用上一副认真的表情说,“要想追她的人,得让她自己好好了解过,晓得那人信不信得过,可不可靠才行,不然的话,那我是不会支持的。” “呵呵,呵呵……”赖建突然笑起来,拿手拍拍他的肩膀,又对他说,“你莫太紧张,我不会乱追她的。实话跟你讲吧,我其实已经结了婚了,只不过看见了来看你阿爸的那个妹丁子,觉得真是生得好靓,好叫人喜欢,冇得倾(十分出色),所以我就跟你开开玩笑罢了。” “我当然晓得你是跟我开玩笑。不过就算是开玩笑,我也得代她把实情讲清楚才行。”唐鲁立也微微笑起来道,瞧向天空,跟着再说,“这一段时间,我的心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都沤得有点儿霉了,要拿出来见见太阳才行啊。” 说着他就走到了有很大阳光的地方去了,在那儿站了好久好久。 因为陈医师向唐鲁立提出“介绍”范丽给他,又没有真的去做,跟着他自己的漂亮小堂妹来看他父亲时,又给他带来了视觉和声音上的冲击,他对童采雪的思念就强烈 起来了。每日站在自己心的一个台阶和门槛上,抚触风的心跳,很渴望在这种时候,有春的消息到来,她的一双手,挨到他身边,真心地陪伴着他,为他温柔,温柔地拂去他心头的孤独和烦忧,拭去他的脸儿扬起的漫天泪水,帮助他和他家里人一起渡过难关。 因此他好几次想写信给童彩雪,反复地踌躇和犹豫之后,他最后真的写了,还到邮政所去寄出了。 可是他的心焦躁地守候了很久,他也没能收到童彩雪回信给他。这不能不叫他连续好些日徒起一番悲凉,直如生水芋头,神神地。但就算他望穿秋水、守跨最后的围栏,也可能盼不到她到医院,他也没有乱对她起一点儿恨,因为他跟她并没有什么很亲近的关系,没有那种资格嘛。 “采雪,我很想爱你,我真的好想爱你,也好想你能爱我……”唐鲁立在心里想,内心徒劳无力的挣扎和呻吟,感觉自己很无奈很悲哀。于是他心里总是空荡荡的,有一种做男人底气也很不足的感觉,有一次他背着人还忍不住悄悄地落泪了,落了好一会儿,待那猝然而起的剧烈伤感逐渐消失了以后,他就用手背擦干自己脸上的泪水,吸了吸鼻子,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放松。 第十七章 唐父的病如果到市县以上的较大医院去医治,住院几个月可能要花上至少过万元或者八九千元,但在沿塘卫生院治,却只需要花费四千多元就行了。不过就算这样,对唐家来讲也是一笔很大的钱了。因为这时有单位的人们一般工资也就每月百来元而已。 为此唐鲁立只能到处去找亲友们借,全都借了一轮(包括他那个拒绝给他家借钱做生意的阿舅),也只借到了两千多元(这次他的阿姑借了两千元给他们,讲她能出的力量就是这么大了),还差二分之一的钱不够结医药费。于是他就只好找林站长去向单位借了。 林站长也没权给他借钱,因为他们安都汽车站没有独立财权,每个月的总收入都得报上县汽车站去。于是就让他打报告向县汽车站借,把困难情况讲清楚。结果县汽车站站长看了他的报告后同意给他借,讲好以后每个月从他的工资中一部分一部分地扣回,就把这件事情给解决了。 在唐鲁立一点儿也没有想到的情况下,有一日上午,已经是唐父出院有两个多月的时候了,小雨躲在几阵风之后,频频地叩响窗棂,然后,以极其低弱缠绵的“沙沙”声,诉说着季节的转凉。又然后,童采雪手抓一把雨伞,突然出现在安都汽车站售票窗外他的面前。 那时唐鲁立正坐在镇小车站破旧的售票室里等待着有人到窗前来买车票,结果意外地给他看见她来了这儿,当下眼里由不得放出光来:啊,时光啊,别人总讲你爱阴错阳差,可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今日这个日子,在这小小的乡镇里,你也让我有这意外的福气! 这个时候童采雪头发应该没有烫过,却给人一点儿有卷发的样儿,仍然象过去给他看见那样不长不短,不过披散着,身穿一件青色中长款针织薄衣女装外套开衫,里边是一件白色内衣,开衫上别着一枚兔形胸针,可能脚蹬高跟漆皮鞋,因为唐鲁立觉得她这下站在他面前显得好象比较高,而他以前曾经见过她穿高跟鞋的。 他们两人之间隔着一个小窗,她僵硬地站在窗外,望着他,一句话儿也不讲。他呢,也木讷地坐在窗内,觉得自己的脑子很迟钝,不晓得该讲什么话儿好。 这时窗子里外的空气瞬间凝结,气氛变得十分尴尬。 看童采雪的样儿,她的精气神和她那身上的服装,一看就不属于这儿的。她一定是出于他给她写了信,她跟他是同学,又有过次把交往,之前来不了,才选择了这个时候来见他,并没有要跟他再增进一点儿关系的意思。 “童彩雪,你是去哪儿经过安都,要在这儿坐车吗?”唐鲁立搜索枯肠,终于想出话儿来问了。 “不是。”她语句很简捷地回答。 “是不是又到这儿来探望哪个女同学呢?”他多余地再问。 “不是。”她语句仍然很简捷地回答。 “哦……”唐鲁立露出困惑的神色望着她,一时想不出再讲什么话儿好,就改为试探地问,“你可以进这售票室里来坐一下吗?” “不用了,我没时间。”她马上拒绝,目光中猝然有点儿淡漠的样儿。 听她这讲话的语气,好象突然有点儿生硬,叫他不能不情不自禁地浑身一振,当下敏感的闷哼了一声。 不过唐鲁立不死心,很快地看了一眼她的下巴,说:“那我想请你到我屋家去,行吗?” “不行。我是跟人一起来的,没有时间了,对不起。”她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见她这样,他意识到自己卑微如蝼蚁,跟她之间的感情距离已经很遥远了,很难再找回曾经属于他们之间的那一丁点儿稍过些同学之情的回忆,于是他的目光停留在她的面孔上,眸光黑幽幽的,半晌才神经质地舔了舔嘴唇,自嘲地说:“是啊,你从那么老远的地方来到这儿,怎么会有时间进来坐,又哪儿有时间到我屋家去呢。” 说完这样的话儿以后,他便觉得胸口里有一样东西隐隐地生疼,由不得耷拉下头来,不再吭声了。 而童彩雪呢,随后便跟他说:“我这下走了,再见。” 说完她就从售票窗前移开了,再也没有出现在那外边了。 后来,唐鲁立每当想起这件事情,以及想到自己之前在童彩雪带着李清贞一起到他屋家去找他的情景,总是很恨自己,怪自己怎么反应那么迟钝呢? 每次在那之前,他盼童彩雪盼了那么久,念了那么久,象疯子一样的在一个人的时候想着她,一遍遍的唤着她的名字,可在她真的来到以后,他却想不出很好的,可以多讲几句的话儿,让她能够达到跟自己在一起坐坐的那种程度…… 于是他有一段时间时不时假想:如果当时他们不是隔着一个小窗,而是在什么东西也没有阻挡的地方,他望着她,目光里千言万语,忽然感情冲动,快步朝她走过来,微微地张开自己的双臂,控制不住地拥抱她。他总想,如果她不拒绝他的话,他们这下就可能可以顺理成章地谈上恋爱,真的谈上恋爱了,而不是象 这下这样朦朦胧胧,却总是没有一点儿真实的、难以改变的关系。 只是后来唐鲁立又不能不想,如果他真的要拥抱她的话,她看见他双臂伸向她的样儿,可能会象他那一次做的那“恶梦”一样,突然“啪”的一声,狠狠地一个耳刮子便打在他的脸上,然后满面怒容,咬着牙道:“唐鲁立,你居然敢向我伸过手来,要欺侮我!实在是太卑鄙无耻了!” 虽然唐鲁立的心里边非常有自知之明、或者讲很清醒地认识到,他和童彩雪之间因为他这下的各方面情况都那么糟糕,这一辈子是没有什么可能真的走在一起的。他们是在生命中交叉过在一起,但最终还是要往两条路越走离开越远的人。他这下最能由自己把握的事情是穷自己的一生,把自己的能力和在数学上越来越多的积淀,去实现自己的目标和信念——不管未来如何,自己落到哪儿,都踏踏实实地去努力,争取在数学上卧出一个“坑”来,但他也还是总难以摆脱自己对她的思念和渴望。所以当他有一日从本镇的李清贞口中得知她大学毕业以后,分配在了本市教育局工作的消息之后,他就总控制不住地想找到市教育局去,亲眼看一看她。可他又觉得自己这下真的是很配不上她,连找她也觉得很自卑,因此没有那份勇气。 要遏制自己时不时猝然而起的想去见童彩雪的冲动才行,他和童彩雪的关系要想再向恋爱的那种关系重新发展,那是不可能,根本不可能的。他必须默认这个事实,不再去作无谓的努力和幻想了。 不过人的感情是很复杂和矛盾的,即使你头脑再清醒,再理智,也可能在你感到很孤独、很绝望的时候,去做出一些徒劳的、没有意义、不可能成功和实现的事情。因此唐鲁立在有时突然产生新的幻想,充满激情的情况下,还是连续几次给童彩雪写了信去,但她都象他在沿塘卫生院时那样,没有回信给他。 不过他也没有懊丧,更没有生她的气。 这时他已经越来越能够自己给自己排遣心中的烦恼和难受了,心胸越来越开阔,觉得象爱情这种事情,自己既然强求不到,那就只将它当成一种自己没法避免的人生经历,尽可能心情舒畅,无忧无虑地体验它、度过它就行了。虽然要做到这一点很难,但他也还是在努力地做。 第十八章 于是有一日,唐鲁立决定自己到市里去找找童彩雪,当面问问她做什么在他给她写了那么多次信之后她也不回复,看看她会怎么讲,以消除或者减轻自己内心受到的感情折磨,因而他最终还是去了市里。 到了童彩雪工作的单位,他也不晓得她住哪儿,就找到她的办公室去。 那办公室里另外有两个女同志,一个四十多岁,一个大约是二十来岁。 “请问你找哪个啊?”那个年纪较大些的女同志在唐鲁立刚出现在门口时,还没待他开口问话,就先这样向他询问道。 “我找童彩雪,她是不是在你们这办公室上班呢?”唐鲁立询问。 “呵,你找童彩雪啊?她去了下边基层搞调研,不在市里哩。”那女同志一脸同情和关切的样儿说,表情看着好象认为他是童彩雪以前的男朋友一样。 这可就叫唐鲁立很失望了,突然烦躁难受,气息在嗓子眼里发出蛇嘶声,只得告辞离去。 大约过了三周以后,唐鲁立在家里继续想着童彩雪,总有一种烦躁难当的感觉,就又再去市区找她。 在进市教育局大门的时候,唐鲁立主动跟门卫说:“我找童彩雪。” 他这样讲的时候,心里想着:“让我进去以后,那我这次到她办公室,应该就能找到她了。” 这时门卫显得很友好的样儿,语气亲切地告诉她:“哦,我刚才看见她买了东西从外边回来,这个时候肯定先回她宿舍去了,你不用到办公室找她,到她宿舍找就行了。” “这样啊?那谢谢你了。”唐鲁立带感激地笑笑说,因为还没有去过童彩雪的宿舍,便问他,“童彩雪的宿舍是在哪一间呢?” “在c幢301,也就是办公楼背后最里边的那幢楼。”门卫热心地告诉他。 “行,谢谢你!”唐鲁立再次感激地道,心中因为别人对自己的热心,突然生出了比较有信心和希望的明亮感觉,于是一挺胸脯,向那教育局办公楼背后的最里边一幢楼走去。 童彩雪还真的在她的宿舍里! 当鲁立轻轻敲门,那门缓缓打开时,他看见她神情平淡地站在屋里。 终究是一个单身女子的宿舍,虽然有两房一厅,是一套还很崭新的楼房,但客厅里没有成套的沙发和其他家具,只有一张桌子,两张椅子。另外两间房间也开着门,其中一间有张床,有书桌,有衣柜,还有皮箱等不多的东西, 另一间则几乎完全还是空的,只有地上垫着的报纸上放着一点儿书籍之类的东西。 啧啧,这楼房真是好啊!要是我能跟彩雪谈上恋爱结成婚,以后和她一起生活在这儿的话,那我可真是幸福、美气啊! 唐鲁立在进入屋子以后,站在厅中央望着面前的楼房,不能不充满幻想和渴望地想。 “坐吧,唐鲁立,我去给你倒茶。”童彩雪在把门给关上以后,声音低弱地招呼他说。 “好,行,我坐。”唐鲁立回答她说,觉得她的表情和声音对他来找她都显得明显不热情的样儿。 不过这没有什么,他们两个人除了初中时在学校里读书之外,见了面的时候哪有什么时候有互相很热情的时候呢?特别是在她自己两次主动到安都他屋家和车站看他的时候,他又哪有显得很热情地招呼过她呢?因此他就一点儿也没有去计较她。 “你这房子真是好靓啊!” 唐鲁立在接过童彩雪倒好递给他的热茶时,发自内心地对她说。 “哦,谢谢。”她轻轻地道,客气地微微对他笑了一笑。 “我差不多一个月前也来这儿找过你。当然不是到你宿舍,是到了你们办公室,一个四五十岁的阿姨告诉我你去了基层调研。”唐鲁立告诉她道,举起茶杯吹了吹热气,然后小口地抿了一下茶。 “哦,对,是这样。”童彩雪一撩头发回答,象想起了什么事情,她跟着便边走向她有床的房间,边说,“我有样东西拿给你看看。” 她会拿什么东西给我看呢? 唐鲁立瞧着她,由不得心一跳,生出了期待。 他随即就赶快跟着她走到那间房间去。 童彩雪打开书桌上的抽屉,把两张相片拿了出来,递给他说:“唐鲁立,我已经办了结婚证了。” “跟哪个?”唐鲁立禁不住一愣,眼睛瞧向那两张相片。 “跟这个男的,他是我大学的同学,现在在市海关工作。”童彩雪手指相片上说,好象很心急地要告诉他这下的事实一般,一边说,她一边将那相片摊平,送近他的面前。 唐鲁立将相片接到了手中,看起来。 这都是两个人的合影照,一男一女,女的是童彩雪,男的是一个和她年龄相仿他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青年。 唐鲁立早就有了这种思想准备,因为童彩雪岁数也不小了,是应该跟某个男 人谈恋爱结婚的了,而且他们都在市区里工作、生活,都有那么好的单位。而且他从来也不敢认为自己跟童彩雪做同学,以及跟他有那种很平淡、没有明确许诺的交往会有什么往恋爱、婚姻方面发展的可能,虽然他也曾经对童彩雪生出幻想,生出渴望,希望两个人能够白糖炒苦瓜,同甘共苦。因此他在看清了相片上的人以后,尽管嫉妒、难受感对他起了一定的作用,但他在外表上却故意表现得非常开朗、大方的样儿,好象完全是出于没有一点儿醋意的,他十分发自真心地对童彩雪说:“祝贺你,童彩雪,你们两个人很相配,非常相配。你们在一起肯定很幸福、很快乐!” “对,我这下是很幸福、很快乐。”她回答,在他面前勾起了唇角,轻轻地一笑,然后她就再去抽屉里拿出一本结婚证来,送到他面前说,“这是我和我老公办的结婚证。” 唐鲁立又接过来看了。 “老公”这个词,对那些心中有爱的女人来讲,她们把它给讲出口,她们内心肯定会有一种幸福感、甜蜜感的,但在唐鲁立听来,他却有些扎耳感,难受感,因为他所暗恋过的童彩雪喜欢和嫁与的男人不是他,称呼为“老公”的男人也不是他。 唐鲁立随后就没有在这儿多坐下去了,告辞离去。 在他走到街上的时候,他心里想: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以前他和童彩雪不可能,以后更加完全不可能,他可以从此让自己“解脱”了,不再去对她胡思乱想。 “我坐在云端看世事,雨和我都在纠结,要不要让你晓得,当你和他已经快成一家时,我只能向天空问,你做什么乌云密布?” 在唐鲁立这样想着心事时,很巧,天忽然下起小雨来,细细密密地下,叫他身上很快落下了一层湿湿的雨丝。 第十九章 国家搞改革开放以后,私人买车跑出租载客的事情越来越多,越来越普遍了,搞得安都汽车站很快就没有了什么生意可做:因为它建在河对面偏僻的路边,而不是建在河这边镇中心地带住户多的地方。 个体出租车老板和他们的司机都是很聪明而灵活的人,他们又没专门的车站可停车,于是他们就选择在人多上落的地方,结果才一两年时间,他们就安全压倒了国营的安都汽车站,叫他们没人坐车,没生意可做,濒临倒闭的边缘,工资越来越低,越来越难发出了。 这可就叫唐鲁立很着急了。一个人要活下去得有钱吃饭,要坚持搞自己的业余科学研究,也得有最起码维持得了自己生存下去的收入才行。 于是为了不叫自己在哪一日安都汽车站宣布解散,各顾各以后没钱吃饭,有一次唐鲁立就自己联系了一间县上职业中学的物业管理的工作。那间中学正好后勤缺一个数学运算能力强些的人,所以周校长听他一“自荐”,立刻就很欢迎他进去工作,不过要他自己去找教育局领导谈谈,周校长叮嘱他不用找“局长”,只找副局长就行了。 这时的县教育局局长姓骆,是胡老师的丈夫,也是以前唐鲁立读县中学时的校长,教过一下他们政治的,唐鲁立一直叫他做“骆校长”。唐鲁立听周校长那样讲,心里就想,让自己去找副局长,可能给学校审批后勤部门进人员的事情,是分工给他做的,一把手正局长不用亲自去做那样的事情。而且骆校长既然以前教过唐鲁立班上的政治课,胡老师又做过他的班主任,不去找他们就能办成事情,以后出什么问题也牵连不到他们,他觉得这样倒也很好。 求人帮自己办“调动”工作,那是得花钱的。虽然唐鲁立不舍得,也觉得被求的人收钱收礼物是一种很过分的事情,他也还是先在县城里订了一间便宜旅店的房间,买了两瓶好酒,选择在晚上找到县教育局邓副局长屋家去。 那是一幢三层楼房,挺新,应该没有建几年时间的。 邓副局长屋家在二楼,唐鲁立找到这儿,只见那扇小铁门紧闭着,还没拍门,就有人从旁边打开另一扇门走出来,问他找谁。 他回答:“我找邓局长。” 那人就没讲什么话儿了,退回屋去,重新关上了门。 唐鲁立随后就敲开了邓副局长屋家的门,是邓副局长自己开的门,对他讲话很客气,也没有拒绝他送来的酒,只是讲这种事情得让他好好跟别人谈谈再讲。于是唐鲁立随 后就等待,等待了有差不多一个月,晓得没有一点儿希望了,就改为去胡老师屋家找骆校长。 骆校长竟一直躲在房间里,没有走出客厅一下,只有胡老师接待他。 “那种事情是不可能的,你不必去胡思乱想,因为你没文凭,又没有经过公开考试,怎么能进呢?”胡老师一听唐鲁立讲了他的来意以后,马上毫不留情的回答他,眼珠里透出冷漠的颜色,好象她和骆校长都早晓得他去找了邓副局长的事情一样。 这自然叫唐鲁立感觉自己给迎头泼了一盆冷水。 不过他不死心,祈望胡老师特别是骆校长能看在他以前做过他们学生的份上,“法外施恩”,帮他进到县职中去,因此他就说:“先让我见见骆校长吧,我当面跟他讲讲。” “你不必跟他讲了。”胡老师静静地道,“他这下不想见人,哪个都不想见。” 象为了叫他完全断绝以后还要再这样做的念头,她跟着再无情地“教导”他说:“唐鲁立,你以后不能再找这个找那个了,没用的,净食饺肉,没面皮(丢脸),火吹筒两头空,你晓得吗?” “也许这样做是没用。不过我得推销自己。因为我这下想找到一份工作,一份好工作。”鲁立话语讲得有点儿困难地道。 “你推销了,有用吗?它在哪儿?你讲的那份好工作在哪儿?它有等着你吗?”她冷漠地问。 “是没用,他们都不要。”鲁立轻轻地道,想到自己以前在考大学问题上做过的“傻事”,觉得在对方眼中肯定觉得很“讽刺”,不过他也没办法,因为他又不能八步大桥重来过,只能露出乞求的眼神朝她看着,希望她能高抬贵手,帮帮他,而他讲的“他们”当中,当然也包括这胡老师和她的丈夫骆校长在内了。 胡老师说:“没用,那就不必再推销了,浪费时间,浪费钱财。如果你真的做得到的事情,不用你多讲,别人也会找你做了。还用你自己费那份心,费那么多功夫去做什么呢?!” 既然她讲得这么没有师生之情,一点儿帮唐鲁立的心都没有,他就不能再磨下去了,只得从这儿告辞离去。 第二日,唐鲁立睡了中午觉醒来,总是内心迷惘、空虚,目光阴郁,步伐笨重。有一次经过门槛时,他给绊了一下,脚步踉跄起来,叫门槛的边上刮过他的脚趾。 他停下来,若有所思似的看看那门槛,搓搓额头沉思着自言自语道:“怎么人一倒霉,连那门槛也要欺侮 我啊?” 随后唐鲁立走到窗前的桌前坐下来,身体的那股空虚,在不断的扩大着,就连那曾经隐下去的痛,都越发明显了。 在这个时候,屋外的雨水突然光顾了。 唐鲁立拿出自己的纸笔等来,开始在那儿思考,演算,心里跟自己说:“没事,没事,天无绝人之路,就算安都镇汽车站解散了,我也到不了其他单位去工作,我也还可以去找其他事情干的。最重要的是,我还有屋家,还有自己可以去干的数学,也还是可以让自己过得很宽慰、很快乐的。” 岁月之流在生命的每一个重要节点,好象都会打出一个醒目的绳扣,让你的一生当中记得很清楚,很深刻。他的人生已经有了自己固定的模样,就用生命秋收的秸秆作笔,蘸着泥浆,在那仍然还会有希望的田野上,画他给命运要求要摆好的姿态,留下记录,自己好好珍藏吧! 这样他在窗前思考、演算了一个多小时之后,觉得眼睛疲倦了,头脑也犯困了,就走到摆放在厅里一角的床边去,躺到床上,一声也不吭,头枕双臂,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的雨帘。 没过多久以后,安都镇汽车站真的再无法维持下去,只能取消了,又不接受把唐鲁立等给安排到县城的车站去,只能是各人干各人的了。 唐鲁立虽然早有思想准备,觉得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真的让他变成这样,他也很沮丧,因为生活又从此没什么着落了。 第二十章 这一日,唐鲁立去自家菜地挖了一些番薯回来,然后他就进厨房去用灶炉烧番薯。起了火以后,他在灶前拿张椅子坐着,用一根烧焦了的榛木棍的一端,把番薯捅到热灰下面去。 唐鲁花从一间给她睡的卧屋走出来,抱了两件旧衣裳,进厨房扔到了一个水桶里。那样的衣裳这下有些人已经不会要的了,但他家的人却不能不要,洗干净了还得再穿。 唐鲁立煨好番薯以后,就用火钳把它们夹进一个大盘里去,端到厅屋的饭桌中央去,然后自己剥开皮吃了一个,觉得很软、很香了,但肚子却反而比没吃前显得更饿的感觉了,就再拿了一个在手,跟阿姐说:“阿姐,我出去一下。”然后他走出街外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人贴出招工的启事。结果将整个镇上的主要大街小巷的街头巷尾全仔细地梳看了一遍,也没有见到有什么单位、什么老板招收做其他事情的启事,只有一家砖厂的老板招收打砖工。 这工作可不好做,因为是要打砖坯、搬火砖的,属于体力活,很辛苦,很容易累垮人。换了别的斯文、体弱的人,看见这样的活儿可能没有什么兴趣去做。唐鲁立如果看见有其他好做一点儿的活儿做,他也没有兴趣去做这个。 可是安都镇那么小,以前就没有几家公家单位,后来改革开放了,什么政策都比以前搞得活,许多事情都由私人老板去做了,或者是给私人老板竞争下去了,更加不剩几家公家单位了。就算这样,因为安都镇人口太少,地理位置又不算太理想,要做什么生意都一时半会儿还做不得很大,私人老板都还没有开到象样的企业,基本上都一年难得招进几个人去做,所以年轻人失业了,那是很难在本镇找到工打的。 唐鲁立曾经进过单位,感受过每月领工资的那种日子,不久前突然没得领了,他就觉得很不舒服,很空落。于是他不管做打砖工是不是很辛苦,叫人受不了,他都去砖厂报名了,结果一见老板的儿子赖争,那赖争就收下了他。 真实地做起了打砖工,因为唐鲁立以前难得做这么辛苦的活儿,特别是难得连续不断地做这么辛苦的活儿,还是不那么容易适应。他给安排负责在砖窑里码砖卸砖。一块砖有四斤重,拉一车砖就有700多斤,对那些干得久的年轻“老”砖工来说,这根本不算什么。但对他,同样是一车砖,却叫他有些力不从心。他需要在肩膀上另外添置一条绳子,才能勉强拉得动,走起路来也显得晃晃悠悠的。在闷热的窑内装完一车砖,他的手心里就满是汗水,那汗水有时会浸在他的手 心当中快速干裂的皮肤里,那种滋味让他很难忍受。这样做了头一日,第二日早上唐鲁立从床上起来时,就觉得自己的手掌、手臂和腰都痛得厉害,那腰完全不能打弯,要慢慢地揉,多次地搓,才能逐渐地舒服一点儿。 态度决定人的工作热情,态度也决定人的适应能力。 因为唐鲁立并不畏惧做重体力活儿,所以做了两三日以后,他就觉得自己继续做下去,也不是什么无法承受的事情了。 这一日唐鲁立去上班的时候,又壮又高的赖争从后边骑着摩托车赶了上来,问他:“阿立,你觉得在砖厂干辛不辛苦呢?” “辛苦啊,挺辛苦的。”唐鲁立老老实实地回答。 “许多人在那儿干上几个月甚至十来二十日,就会辞工了。你会不会呢?”赖争又问。 “你讲呢?”唐鲁立抓了抓头,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向他反问,“你们喜不喜欢别人辞工呢?” “当然不喜欢啦,怎么会喜欢呢?我们吃错药了啊?!”赖争瞪起眼睛回答。 “哦。”唐鲁立点点头,晓得自己问了一句傻话儿,就“嘿嘿”地笑了笑,然后不再多讲什么话儿了。 在那个砖厂,因为它是开在镇外一片山坡地里,虽然有几间砖房,却没有搞厕所,连最简易的也没搞,要去解手就得到附近的一片果林里去(不晓得那果林是不是老板屋家的,不搞厕所是为了让工人们直接到那儿去解手,省得屙了还要请人工拉到果林里去)。这一日就是这样,唐鲁立正做着,突然很内急,就跟赖争说一声:“我去解一下手。”然后从一条沟里跳着过了砖窑,快步向那果林方向跑去。 赖争听他说要去解手,也讲一声:“我也得去!”然后他就紧跟在唐鲁立的背后,绕过了砖窑。中途经过一根电线杆旁边时,赖争不晓得怎么没心急再往果林方向跑了,而是在那根细而高的电线杆附近拐来拐去,显得很焦急很匆忙的样儿。 唐鲁立没有去注意他,因为自己太内急了,就只管去找隐蔽点儿又没有见到别人粪便的地方去解手。 果林里树繁草茂,如果是一般主人侍弄得很好的果林,那是除了果树之外,很少见杂草的,就算有一些杂草,也会很低矮、很稀疏,遮挡不了人。但这儿这果林却不是那样,杂草非常多,长得又高又密,成年人跑进来,只要不是站着,就完全可以把你给遮掩住——这不知是主人要特意让它如此,还是因为没人工,所以由得那些杂草想 长多少就长多少,想怎么长就怎么长了。 由于果林早就成了砖厂里的“公厕”,都是会有人跑到这儿来解手的,所以在好些地方可能会有一些还“新鲜”没干的粪便,叫人看着很恶心。所以唐鲁立跑进来,就没有心急的随便到一个地方去扯脱裤子蹲下来,而是仔细寻找一个离那些“新鲜”粪便至少有两三米远的地方才解手。 刚找好,还没扯裤子,他忽然听见不远处一阵树枝响。循声看去,他竟然看见在离自己最多十步八步远的地方,有一个大约二十二三岁的年轻女子拉起裤子背着他站了起来! 第二十一章 “唉哟!那妹子佬好陌生哟,我以前好象还没见过她哩!”唐鲁立禁不住这样想。 虽然那年轻女子不是正向着唐鲁立,但唐鲁立看她的脑部和脖子,就觉得她应该是一个长得挺有些姿色的人。 “呀呀,这儿怎么也会跑来一个长得这么好看的妹子佬做那些事情呢?附近可没有一个村子离这儿很近啊!”他在心中又不能不这样想。 因为树木多、杂草多,唐鲁立除了看见她的后脑勺和衣裳之外,什么也看不见,所以他也不必羞惭自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看见”她做了那种事情。自己所应该做的,就是赶快蹲下来,不让她发现自己。 年轻女子在站起身的时候,已经把裤子拉上去了,就算再要系一下皮带,也不要多少工夫,所以只一下,她就做完了她该做的所有事情,离开了果林,没有注意到唐鲁立。 她是向着砖厂的方向走。这叫聪明的唐鲁立当下就不能不联想到,这年轻女子应该是跟到砖厂打工的哪个人,甚至是跟老板有关系的。 唐鲁立虽然容易对长得好看的女孩子生好感,却不容易往爱情、婚姻方面想,因为他有自知之明,晓得自己一个还没好工作,赚不到大钱的人没那种条件,因此他也没对那个年轻女子生胡思乱想。 过了不久以后,鲁立也方便完了,于是也回砖厂去了。 经过那根细而高的电线杆前时,他见赖争蹲在一堆矮杂草前,手上拿着一张小纸片好象在作着什么“研究”。见他这样,鲁立很好奇,便走过去问:“阿争,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赖争没回答他,好象怕他看见似的赶快将他手上的小纸片塞进了他的衣裳口袋里边去。 鲁立眼尖,看见那小纸片好象是女人用的什么物品的包装纸! 这可就叫他觉得好笑了,可又不能乱讥讽对方,因为对方是砖厂老板的儿子,也等于是砖厂的小老板,是得罪不得的,就只问他:“你不去解手了啊?刚才我在果林里看见了一只可爱的小动物,没看清楚到底是只什么小动物,正想叫你一起再去看看哩!” 在这儿,他故意不讲他看见了一个长得似乎挺好看的年轻女子,而只讲是看见了一只“可爱的小动物”,因为他当时与那年轻女子离得那么近,容易让别人误以为他看见了她的哪个敏感地方,到时不必要地给自己带来麻烦事情。 赖争呢,对此自然是一点儿都不感兴趣的,因为他的心思只在女人物品上嘛 ,因此他只掸一掸手,说一声:“果林里小动物多了去了,什么时候都有得你看,想看饱都行!”然后他就立起身,领头回砖窑的地方去,从土坡上快快走下,见沟跳沟,遇坎跃坎,很快就走到了砖窑前。 砖厂有砖房,自然也就有办公室,一间由老板用,一间由财务用,还有一间是给工人们喝水、休息的地方。 唐鲁立虽然只来这儿干了没几日,但他也晓得老板是男的,会计也是男的,只有出纳是个女人,年纪也有四十多岁的样儿了,长得虽然不难看,但也称不上好看,应该不是他在果林里从背后看见的那个“年轻”女子。 然而,自从唐鲁立在果林里遇上了那个“年轻”女子以后,他就发现赖争老往办公室的方向跑,不是讲去喝水,就是讲有其他什么事情。当然赖争是老板的儿子,又是砖窑里的直接负责人,只有他管别人,没有别人管他的道理,他要去哪儿都很自由,谁也不敢乱干涉他。 “难道出纳已经换了人,换成了那个年轻妹子佬,赖争看上了她,就老跑去向她献殷勤,想要把她给追到手吗?”唐鲁立有几次禁不住这样想。 也许今日是个让梦飞翔的日子吧,一枚枚小花在风中飘落,比蝴蝶还要轻盈,安静如初。它们开在温暖的夜里,在空中微微的打转,叫人生柔情,叫人起神往! 办公室的砖房虽然离砖窑不远,但建在砖窑西边的坡地上,从砖窑去先要上几十级台阶,然后在堆着一摞摞已经烧制出来、红如夕阳的砖块旁边拐个弯,才能走到。鲁立因为新来不久,除了见工那一日给叫去签了个简单的合同书之外,就再也没有往那儿去过了,又不能看见那儿,他口渴了也只宁愿喝自己自带的开水,不想乱往那儿跑,所以他也还不能晓得那儿有没有换出纳或者会计,自己又觉得不方便乱跑去“印证”一下,就一直都存着疑问。 只是赖争从此以后频频的往办公室跑,却叫好奇心很重的唐鲁立由不得挺心痒痒的,几次想向赖争询问,可想到自己只是一个打工仔,人家却是老板的儿子,身份、地位不同,就又忍住没问出来了。 走进砖窑,最明显的标志就是有一根六七十米高的烟囱,一日到夜总是冒着浓烟。每一批砖从进窑到出窑,都要用猛火燃烧足足三日三夜,砖窑里的火是一日24小时都不能停的。从古至今,这些传统砖窑的制砖流程基本上是大同小异,通过开山挖土、砌坯、烧烤、出窑等工序生产黏土砖的方式,多数窑工来自周围各村。由于没有什么文化和技 术,因此这种只需出些力气的砖窑厂自然成了他们的好去处。在砖厂里做活的窑工年龄从二十几岁到六十几岁不等,只要有力气,不分男女老少,都能在砖厂里谋到一份工。砖厂里最苦最累的要数那些装窑工了。整日在密不透风,漫天灰尘的砖窑里码砖、卸砖,甚至连最基本的防护口罩都没有。冬天还好,到了春秋季节,窑洞里地面和窑壁灼人,夏天的温度更是高达60多度,即使坐着也难熬,更何况还要不停的劳作。那些刚刚出窑的砖块,更是块块烫手,需要带上厚厚的热胶皮,才能搬运。 这一日上午,因为有些砖做得不好,烧得不好,成了废品,赖争生了很大的气,先把一个叫谭桂的人和另一个叫陈陆运的人狠狠地骂了打了,打得谭桂摔在地上,陈陆运退到窑角,都不敢还手。又把敢向他顶嘴的还有一个人给开掉了,近两个月的工钱一分也没给他领走。然后到快收工了,赖争向砖窑的阶梯跑上去。他刚开始跑的时候,与唐鲁立相隔只有一米远的距离。当他跑了一会儿之后,他就从唐鲁立眼前消失了。可才过几秒钟以后,他竟然又半闭着眼睛从砖窑上边异乎寻常地跳了下来。 第二十二章 唐鲁立看见这种情景,由不得大吃一惊,暗暗想:“他不是想不要命了吧?” 赖争却并没有什么事,而且好象晓得他的意思,就对他得意地一笑,说:“人没真功夫,那可是压服不了别人的啊!” 鲁立见他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也没受伤,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便好奇地问他:“赖哥,你学过轻功吗?” “轻功我没学过,不过我去少林寺学过两年功夫。要是谁不听我的管教,敢跟我硬来,我随便就能打得他狗啃屎、骨头断!”赖争一脸很骄傲的样儿说。 他的话儿唐鲁立不晓得可信不可信,不过他没有多讲什么话儿了。 赖争随后又很快从砖窑下边跑了上去,再跳了下来。如此连跳了四五次,看样子象是对“玩”这种事情失去了兴头,然后他就骑上他的摩托车,和大家一起回家去了。 第二日早上,唐鲁立从屋家走向砖厂的路上,先听见有摩托车从背后响过来,然后回过头看。不看尤可,这一看,就给他看见那是一个颇有姿色的年轻女子开着一辆摩托车向他的这个方向开过来。 他当下不能不在自己的心中暗叫一声:“想不到在这样的地方也能遇上一个这么漂亮的妹子佬,真是有眼福了啊!” 这时恰好离着他有几十步远的地方,赖争听见这摩托车响,一下就从石堆后边闪出了路边,待摩托车快到他跟前时,他就一扬手将摩托车拦停了,嘴里带讨好地说:“曾小丽,我腿走累了,你搭我去砖厂吧!” 原来那年轻女子叫曾小丽。 鲁立瞧向她,心里想:“赖争拦停摩托车讲他腿走累,明显是找借口,这曾小丽会不会拒绝他呢?” 曾小丽当然不会拒绝赖争,因为赖争是砖厂老板的儿子,而她却可能是砖厂请来的财务人员,这时就见她向他点点头说:“行啊,你上车来吧。” 于是随后,赖争上了她的摩托车后架去,她就载着他一起向砖厂方向疾驶而去了。 到这时鲁立才想到,这个曾小丽应该就是自己那日在果林里意外地遇上的那个年轻女子! 就是从这一次开始,赖争就老是买来各种各样的吃食,更频繁地跑去办公室了。有一次他一上窑顶就高声喊道:“好啊,小丽,真有你的!竟然鬼鬼祟祟地跑到这儿来想向下偷看我!” 曾小丽的声音随即也响起来,说:“对不起啊,赖哥,我来这儿并不是想偷看谁,我只 是觉得这烧砖挺有意思的,很好奇,想来看一看是怎么个烧法。你可莫蚁公上壁,见缝钻呵!” “那这下你要不要我带你下去看看呢?”赖争问她。 “不用,不用,我已经看清楚了,不需要再下去看了。”曾小丽忙回答。 这样,他们两个人随后就停止了说话声,再也不响了。 鲁立虽然没有一次跟着赖争也往办公室跑,但他想象得到,那曾小丽肯定是很愿意接受赖争的吃食,他才会买得那么“积极”的。 鲁立觉得曾小丽虽然不断接受赖争所买的吃食,也许有一日会给赖争感动,然后就接受赖争的追求,跟他结成一对夫妻。但鲁立却觉得他们很不相配,总给人一种挺别扭的感觉——虽然赖争是砖厂老板的儿子,但却粗鲁、野蛮,有时打人、骂人没有什么道理。而曾小丽呢,却显得美丽、贤淑、带点儿天使的感觉。如果他们真的成了,那可就太叫人摇头了。于是他决定阻止他们。 唐鲁立是不能明目张胆地去阻止赖争和曾小丽谈上恋爱的,因为他们都是未婚青年,有谈恋爱结婚的资格和权利。虽然他这下已经清楚地晓得,他除了在潜意识里反感赖争,也还妒嫉他,不希望他跟曾小丽成功。当然他也不是希望自己能跟曾小丽有什么机会:这个他用不着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去为自己辩护——他是有自知之明的,晓得自己更配不上曾小丽,将来想养活她和家庭都不行。那么在这种情况下,要怎么样才能让曾小丽晓得她和赖争之间的距离,理性地对待和选择她跟赖争以后的关系呢? 这可真是挺费脑筋去想的。 如果单是论家庭条件的话,赖争配曾小丽那应该是只有空余,没有不足的,不象他这样配不上她,不能从这方面去下手阻止赖争跟曾小丽谈上。那么要用什么办法,才能让这种目的成功呢? 鲁立决定采用一种特殊的办法,让曾小丽能更快去了解赖争的本性,然后去凭她自己的理性和头脑为自己的人生前途做好考虑。这样鲁立就特意买了两个大苹果,逮着赖争将会跑去办公室之前的时机,自己先跑了去,在赖争要出现的时候,他就将苹果递向曾小丽,做得温文尔雅一般地说:“小丽,我请你吃水果。” 曾小丽还没有看见赖争,对赖争没有一点儿防备,立刻就快活地说:“好哩,好哩,我吃,我吃,谢谢你!” 在她这样说着话儿时,赖争就出现在了这儿,眼露咄咄逼人的妒忌样儿,问唐鲁立:“你怎么 想到给小丽买苹果了?” “嗨,真是太巧了,我请小丽吃苹果的时候你也来了,也请你吃一个吧,如何?”唐鲁立故意不看他的脸色,只顾左右而言他。 赖争却立刻嫉妒心膨胀到了极点,很生气起来,完全把唐鲁立当成了情敌,黑着一张脸儿拿手一拍他送到自己面前的苹果,将它拍掉到地上去,然后满带怒火地道:“这什么烂苹果!也能给人吃吗?!谁爱吃谁吃,我才不会吃!”跟着他就毫不客气地向唐鲁立下了逐客令:“你这下快走,不要再呆在这办公室里了,如果再呆,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在他这样发怒的时候,眼神里面有一丝杀气,挥起拳头似乎想揍唐鲁立,可看看曾小丽,他有所顾忌,又悻悻地放下了拳头去。而曾小丽呢,则显得挺尴尬的,眼睛看看唐鲁立,又看看赖争,想把苹果给回唐鲁立,却又最终没给,一副似乎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儿。 唐鲁立多少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就做样子打了一个喷嚏,说一声:“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送一个苹果给别人吃也不行啊?”然后便不再在这儿多呆下去了,什么话儿都不再多讲,走了出去。 第二十三章 这一日下雨,下得挺大的。在一个旮旯避雨的时候,谭桂坐在一块给屁股经年累月磨光滑了的大石头上,伸长了脖子先瞧了瞧避在另一个地方的赖争,然后悄悄告诉唐鲁立:“我听陈陆运讲,给这砖厂老板打工,单是苦累和工资低还小事情,老板还老拖欠着不给人发工资哩。有时两三个月发一次,有时五六个月发一次,还发不齐,给你拖着一部分老发不到你的手中。象陈陆运自己就是这样,有千来块干了三年还没发到手的,只有他自己心中记着,老板并没有欠款的凭证给他抓着,以后老板认不认账还很难讲哩。” 陈陆运是跟他们一起做打砖工的“老”工人、赖争之下的小工头,比唐鲁立大几岁的。唐鲁立听到他这样讲,心里头由不得有些发凉。不过鲁立自己一个月都没做到,钱没拿到过一次,他不管怎么样,这一个月总得做完,然后看情况到底怎么样,才能去认真考虑到时到底做不做下去,因此他就决定继续做下去了。 雨下的时间很短,大概只过二十分钟不到它就停下来了。因为要赶交货,赖争就催唐鲁立等快做,谁手脚慢一点儿,他就既怒骂,也拿脚乱踢人。当下在这砖窑四处,堆砖的、烧砖的、打砖坯的,凡是同砖头打交道的人,都紧张地忙碌起来。 唐鲁立跑到烟囱旁边打砖的一块地去,在烂泥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来、走过去地踩那些烂泥,水靴底的泥团,越粘越多,越粘越厚,刚甩掉又粘上,叫人觉得既重又不舒服,他干脆就脱掉鞋赤脚去踩。 光着膀子连续做了一个小时左右,唐鲁立觉得越来越累了,就想歇一歇,可又不能当着赖争的面去歇,就假借要去方便,跟他讲了一声便急匆匆地跑向果林的方向去。 他是一个爱干净的人,路上见衣袖表面有一些灰和泥,就拼命地吹,拼命地拍,将它们吹掉、拍掉。到了一条窄道上,他发现谭桂不晓得什么时候已经先跑到这儿来了。 “真有你的,大家累得那么够呛,你却跑到这儿来躲懒!”唐鲁立故意冲他说。 “这是没办法的事啊,每日那样做,真的很快收掉人的命啊。”谭桂不以为然地说,自如的把他的手掌放到他的腋窝下,猛夹出一声放屁似的声音来。 唐鲁立原本在这种时候是不会笑的,听到他发出这样的声音,也由不得立即换上一副开心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可真会苦中作乐啊!” “有什么办法呢?象我们这样还没结婚的人,把身子搞坏的话,那可真 是很不值啊。你讲难道不是吗?”谭桂盯向他问。 “是啊,是啊,就是这样啊。”唐鲁立回答,突然有股感动劲,眼泪也在瞬间积累在了一起,定定的看着他,似乎想借由自己的眼神来把自己的肯定传给他。 随后他们两个人在这周围转了一圈,消磨掉了有二三十分钟,然后再回到了砖窑去。 做打砖工真的是很辛苦、很累。不仅如此,老板给工人发工资也太慢,太拖,有时一个来两个月才发一次,有时三个多四个月才发一次,还不给你一下发清,叫你内心很不满、很烦躁。所以唐鲁立因为也找不到其他事情可做,勉强让自己坚持下去,也只坚持了半年多一点儿时间,然后便辞工不做了。 “别了,美丽的小丽,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不晓得你跟赖争的事情会怎么发展下去了啊!”鲁立带着失意,同时也带着一种连自己也想不到的如释重负想。 叫唐鲁立想不到的是,他才辞工没几日,这一日正在屋门前劈着柴,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扭过头一看,竟是曾小丽找到了他屋家! “嗬,阿立,你屋家是住这儿啊?”她还没走到他跟前,就先开口这样问。 “是啊……”唐鲁立愣怔了一下,不晓得她是有什么事情来找自己。 “进一下你屋家去吧。”她突然现出一点儿难为情的样儿来说,自己走进了他屋家去,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鲁立跟进去给她倒来了茶,然后站在她面前看着她,心里等待着她把她此来的目的告诉自己。 “你爸你妈他们这下在屋家吗?”曾小丽左右望望后,压低声音问他。 这时他的爸妈正好都不在屋家,他就回答:“他们都在外边,要夜一点儿才能回来。” “哦……”她点点头,似松了一口气儿,可却并没有心急要告诉他此来的目的。 鲁立先忍耐不住了,只能自己先开口问她:“你,你这下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没,没……”她猝然迟疑起来,拿手撩一撩头发以后,这才回答他说,“我已经从砖厂辞工了。我想,我想……我只想到你屋家来坐坐,玩玩,这行不行呢?” 当然行啦,一个年轻的妹子佬,长得是那么有姿色讨人喜欢的,又还没有跟人结过婚,来找他坐坐,玩玩,表明他在砖厂虽然干得不久,更难得见到她,在她心里边她也对他有好感了。他既不是一个蠢笨的人,自然 想得出这层意思来,怎么会不行呢?只是她在砖厂做的时候,跟砖厂老板的儿子赖争似乎有过一点儿很特别的关系,这又使他心里边禁不住多少生出了一点儿犹豫和抵触来。 但鲁立很快又想到,不仅曾小丽是给人请去做事的,你得将她跟一般和赖争打交道的女孩子区别对待,而且人家又只是跟你讲来你这儿坐坐、玩玩,并没有讲一定要跟你谈恋爱结婚,你没有乱打人家脸儿的道理。因此他只过了一会儿之后,就咧开嘴傻笑了一下,然后轻轻地对她点了点头,应了她说:“好的,你以后想来就来吧,我随时欢迎,非常欢迎!” 第二十四章 砖瓦厂没再去做了,其他地方又没工作可做,但每日却得吃饭,都得用钱,那可怎么办呢? 唐鲁立没办法,在外边实在找不到事干,就只能给自己屋家的河粉店去干了。 河粉生意太不赚钱,利润很低。以前米价便宜的时候,卖一斤河粉九毛钱,还有三四毛钱赚。后来米价拼命涨,河粉价也跟着去涨,却不能涨得太多。这样过了十年八年以后,米价涨了两倍,河粉价才涨了一倍,这样利润不但没有增长,反而还连原有水平也达不到了——如果认真去算,利润至少是少了一半了。就因为这样的原因,只要能另外找到一份事干,唐鲁立是决不愿意再一直在自己屋家的河粉店干的。 河粉店里的生意,平时和墟日,又有明显的差别。如果一年到头的生意都象平时那样不咸不淡,要养一家四口,也有一点儿勉强,但因为有墟日,一月有六墟,才轻松一些。 这一日就是逢墟日。唐鲁立在天刚放亮的时候就醒来了,打开窗门,觉得空气显得特别的清新,特别的甜润,叫人感觉,今日应该是一个好日子。 因为鲁立以前很少去卖河粉,所以这一日虽然他觉得自己起得已经很早了,其实他爸妈也早不在家了。所以他抓紧漱洗了一下自己,就赶紧赶去了。 安都镇实在太小,只有两横两纵四条街。最主要的那条横街火茶街跟河粉店面前的横街山杂街(现在已经名不副实)在这儿算是长的了,也才只有三四百米长。平时火茶街也没有多少人摆卖东西,并且都集中到东边十字路口东西南北几十米长短的地方。但一到墟日,四野来赴墟的乡民们大箩小筐肩扛手提,弄了山货、土货来换钱,则会把它给占满,挤得水泄不通,然后还装不下,有不少人要把东西摆卖到其他街道去。山杂街呢,则在平时除了过往的人之外,就看不见一个在街边摆卖的人了。只有到了墟日的时候,别的街道挤不下那么多的人和他们的东西,才会有少量一些人把他们的糍粑担啊,油条锅啊等等物什,摆放到这儿来,然后也引到一些想吃糍粑、油条等的人到这儿来买,叫它比平时热闹几分。 山杂街上除了有河粉店、剃头店、发廊、电器修理店、饭店和五金店之外,还有包子店和早餐店等。这会儿,因为是吃早餐的黄金时间,从蒸包店和早餐店里飘出来的一阵阵香味,就显得特别的诱人。 终究是墟日,跟平时完全不同,唐鲁立才到自己屋家的河粉店外,就见店里店外挤站着了有十个八个人,吵吵嚷嚷的,都急着 要快些买到河粉,怕自己买迟了,会买不到手一样。其实他们是不必那么心急的。因为唐家人想到墟日会有比较多的人买河粉,在晚上就做好了准备,多磨出了两三倍的粉浆,在早上更早的时候就开始起来蒸了,尽最大努力去满足购买者的需要,不到十点十一点钟才来买的人,都是不用担心买不到河粉的。 鲁立一走进店子里去,就马上帮起忙来。在他来到之前,唐爸唐妈两个人一个在继续蒸粉,一个则在那儿卖粉。由于买的人多,手脚没法太快。鲁立来了,店子里有一个台秤和一把杆秤,他就可以让母亲继续用台秤给顾客秤河粉,而他自己则用杆秤秤河粉,这就比之前明显快一些了。 先来买河粉的顾客买到了河粉之后便匆匆地走了,后来的顾客又陆续挤到了这店子的内外,叫这儿一直还保持着比较热闹的情况。 唐鲁立发现,今日曾小丽也来了,不过她好象是带着心事来的,老站在店外顾客们的外边,总不往里挤。如果是其他人这样,鲁立可能由得他们想往里挤就往里挤,想不往里挤就不往里挤。但他看见是曾小丽,内心禁不住猝然一跳,虽然想到她应该只是来买河粉而已,不会有其他事情,他也在她在外边站了十分八分钟以后,开口招呼她道:“小丽,想买河粉啊?要买多少?我秤给你。” “我秤两斤。”曾小丽面现一点儿既愉快又羞涩似的笑容说。 唐鲁立赶忙道:“没问题。”然后他便快手快脚地给她秤,只一会儿工夫就秤好了,送出门外去给她。 “谢谢你,阿立!”曾小丽一边把河粉接过去,一边礼貌地对他说,同时从口袋里把钱给掏了出来。 从鲁立的心里说,他是不好,也不大想收她的钱的,因为他心里喜欢上了她,对她来了电。可他又不好不收,这自然一方面是因为他还不晓得她是什么心思,另一方面则是他怕给爸妈骂。因此他就还是接过来了,见给得有多,就对她说一声:“我找钱给你。”然后他便跑回店子里去把零钱找了出来给她。 曾小丽似乎想把零钱推回给他,但只做出了一下要推的动作,就没有真推了,将钱接了过去。 唐鲁立以为她既买好了河粉,跟着就会离开这儿了,于是回到了店子里去继续给爸妈帮忙。可他又卖了一会儿之后,却发现曾小丽还仍然站在店子外边。 这时山杂街上买菜的,卖菜的,买火柴香皂洗衣粉的,卖水果的,你来我往,到处都是乱烘烘的吆喝声,提篮小卖的小贩也 唱起了动人的“歌”:“油糍煎饼灰水糍……”、“爆米花来炸油豆……”就连有一家小饭店也搞起了“上门服务服务”——用三轮车推着一些木格蒸笼,里边装着热腾腾的软糕(一种糯米做的米糕),有肉馅的,也有白糖馅的;那叠在最上头的竹匾里,放的是焦黄的烧饼、油条和麻球,拎在伙计手里的木头提篮里,盛着冒着热气的馄饨和面条……,整条街因此纷纷扰扰,来往穿梭,酿就着墟日的喧闹和繁忙。 鲁立几次瞧向曾小丽,想跟她讲上一两句话儿,可因为他得在那儿忙着,没法去讲,就没有讲了。 第二十五章 “唉哟,小丽,你买河粉啊?不是已经买好了吗?怎么还不回家去呢?”赖争突然出现在附近,大惊小怪一般地向她问道。 曾小丽显然不想理他,将脸儿转向了一边去,没有吭声。 赖争可不管这些,到了她跟前就油里油气,无所顾忌地拿自己的手抓住她的手又说:“小丽,我告诉你,我也要买河粉,你在这儿等着我啊,等我买好了,我就跟你一起回家去。” “放开我的手。”曾小丽沉下脸儿不高兴了,还皱起了一点儿眉头,声音不高不低地说。 “呵呵,你心急什么呢?我怕你先走了,先拉住你的手一起去买河粉,不然等我买好的时候你已经走了,我到哪儿找你啊?” “快放开我的手!不要这样子!”曾小丽犟起性子来,狠狠地甩他的手,叫那些买河粉的顾客们都不约而同地向他们望了过来。 见此情景,赖争就不好再乱拉着她的手了,带解嘲一般地“嘿嘿”笑了两声,讲些“小靓妹犯犟了,笼头套不住她了”之类的瞎话之后,他就放开了她,走去买河粉了。而曾小丽呢,也不再在店外继续站着了,一转身就离开了这儿。 夏季第一场雨来了,柳树牵着柳臂,柳臂拉着柳枝摇摆。剪雨竹子节节高,引着鲜嫩的叶子,浑圆的青躯,圆转不惧雷电;折断千丝万缕的风,引顺天雨,笑着让竹笋钻出土,点触和亲吻旁边河塘的清波。鼓起岁月的希望,让岸堤树上的鸣蝉唱震枝弦,干裂土地的唇角露出笑靥,让嫩草变成青发和眉眼,让鲜花嵌饰欣慰的心情,让晨起的小鸟歌声清脆悠悠。 就在这第一场雨落下的当日临近中午,唐鲁立从自家河粉店往屋家走回去的时候,在半路上给骑着摩托车的赖争在他面前把车停住将他拦住了,只见赖争脸带阴冷,眼露凶光,压低着声音对他说:“唐鲁立,我这下跟你讲,小丽已经是我的人了,你不能再碰她!” “如果她当面跟我讲,她爱我,喜欢我,愿意嫁给我,我才不管她是不是你的人呢!”鲁立当头遇冷棒,不服气地在心中想,但因为还没法确定曾小丽内心到底有没他,他就不好去让自己把话儿讲得那么不管不顾,因此他喉结儿上下滑动了两下,然后就只说:“我从来都没碰过她啊,你这话怎么要这样讲呢?” “我是提醒你。在安都,只有我能追她,讨她,谁都不能再打她主意,如果谁不听我的话,硬要去做的话,到时可莫怪我的拳头不客气!”赖争表情更凶狠地说,重新发动 摩托车,“嘟”的一声,一下就将它开远去了。 鲁立看着那摩托车的背影,心里边觉得象吞进了一颗死苍蝇一样,觉得很不舒服。因为赖争不是跟他讲好话,而是威胁他嘛。 “这臭蛮子(家伙、混蛋)!要不是他阿爸开砖厂有几个钱,他哪儿能这么威风呢?!”唐鲁立不能不在心中骂。 他这恶骂是骂得对的。象赖争那号人,以前在学校读书的时候,翻书见了密麻麻漆黑的字就脑壳晕脑壳痛,远不及鲁立读得好。他因此三日打鱼两日晒网老留级,能读到初中,全仗他阿爸骂声加棍棒的结果。他阿爸说:“我这辈子,就吃了读书少的亏。如果读书多,莫讲是开砖厂,就是开工厂我都可以开了。所以你得给我争口气才行!多念几句书,即使难得出人头地也能图口轻松饭吃。”可是,赖争就是不理会阿爸那份殷切、期盼之心,根本不想念书——虽然他也有点儿出人头地的想法。 河粉店在晚上要磨粉浆,上午又要卖粉,尤其是墟日前一日到墟日那一日,得起早摸黑,事情象堆到了颈脖上,是挺辛苦的。但好在平日中午下午可以休息,想不干,什么事情都可以不干。所以唐鲁立吃过了午饭以后,就先躺上床去睡了一个多小时午觉,然后就搞他的数学“研究”了。 正在客厅靠窗前的一张桌前演算着,忽然背后传来了正洗衣裳的唐姐唐鲁花的问话声:“阿妹,你是要找我们阿鲁吗?” “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回答。 唐鲁立一听,立刻便听出了是曾小丽的声音,当下心中兴奋起来,急忙回过头去道:“呵,是小丽来了啊?快坐,快坐!” 一边说着,他一边便快手快脚地把一张椅子拉向了曾小丽。 曾小丽没有马上往椅子上坐,而是只对着他傻笑。 “我给你倒杯茶来吧。”鲁立在愣了一下以后,这样对她说道。 “不要。”她却伸手拉住了他,眼睛向摆放在客厅里的一张床和一间房间的门望了望,问他,“你没有自己的房间吗?” “我屋家只有两房一厅一厨房,住四个人,是没有我自己的房间。”鲁立老老实实地回答她,想了一下,灵机一动,跟着又再说,“不过如果你有什么话儿想跟我讲,我这下可以带你去一下我姐的房间。” “好,行。”她点点头,低下了头去。 这样,他们两个人随后就走进了唐鲁花的房间,曾小丽一进去就回身把房 门给关上了,说明她是有比较重要、不方便给别人听去的话儿要跟唐鲁立说。 于是,当唐鲁立在床边坐下以后,曾小丽也在他身旁坐下了,离着他只有十厘米远。 这个时候,唐鲁立应该内心很兴奋、很激动才对。但出乎他的意料,他这个时候不但没有什么特别兴奋和激动的感觉,相反还显得挺平静的。难道他现在并不是真喜欢她,真爱她吗?当然不是,他这时只是觉得,虽然这下曾小丽坐得离他这么近,但因为赖争那个砖厂老板儿子的阴影存在于他们两个人中间,他并不一定最终能得到她的,而他对此有清醒的认识,因此他的内心就显得比较平静了。 曾小丽先拿手撩了撩头发,然后歪过头来问鲁立:“阿立,你觉得我长得好看吗?” 第二十六章 “好看,非常好看。”鲁立表情认真地回答。 “我就晓得你会这样讲的。”曾小丽突然“咯咯”地巧笑,声若银铃,让他听了一阵舒畅。 鲁立再对她说:“我是讲的真话啊,没骗你。” “我晓得你没骗我,你要骗我的话,我可不依你。”曾小丽嘟起一点儿小嘴道,问他,“阿立,如果赖争想把我夺去,你能把我夺到你这儿吗?” “这个……”鲁立突然有些犹豫起来,因为他想到自己的家庭条件太差,连多让她这多一个人住进来都相当困难。她到时要真的嫁给他的话,感觉到的可能是痛苦和烦恼,而不是幸福和快乐,所以他就没法干脆地回答她了。 见他这样,她好象晓得了什么,跟着又道:“今日赖争威胁了我,叫我一定要嫁给他,不能嫁给别人。他是不是也威胁了你,不许你讨我呢?” “对,他是威胁了我,讲你已经是他的人,我不能再打你的主意了。”鲁立抽了抽鼻子,老老实实地回答。 这时曾小丽的脸儿表情就变得比较复杂,不再多说什么话儿了,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她从床边站了起来,换了口气对鲁立说:“阿立,你忙,我这下走了,以后有空再来你这儿坐。”然后她就自己走去打开了房门,离开了这儿。 雨不下就不下,一下起来以后,时常会显得没完没了的。这夏季的第一场雨就是这样,原以为久没下,下一下就会停了,谁晓得它却是下了好久还不停。 当然,对青蛙来说,这可能是件很美好的事情。因为没雨下的时候,它们给闷热、干燥的日子弄得浑身难受。但一下雨以后,就叫它们的心田很甜润,总爱跳进小溪,打个旋,滴溜溜的飞进水的怀抱。然后重新跳上堤岸。有喜欢它们的叶子,在一只风手的帮助下,吻上它们的容颜,叫它们目光惊异——原来叶片上还有令人脸红心跳的情诗雨。而它们就象个刚刚出生的婴儿,小手东摸西摸,竟然把平平的土地划出一道鸿沟野波,挥舞着清亮的带子。它们随后就肆意的调皮的随着驿动的节拍,踏着时光触动琴弦,演奏凝固的曲调,等待年轮一次次的和雨共舞…… 就是在这样的雨夜,唐鲁立也还是要跟着爸妈在晚上去自己屋家的河粉店里磨粉浆。他们当然是关上门去磨。在以前,唐家人这样夜中磨粉浆,是难得有什么人拍门的,但这一个晚上,却突然听见有人拍起门来。 “会是哪个人拍门呢?”唐妈望向唐爸问。 “不晓得,开了门看了才晓得。”唐爸回答,于是他就吩咐鲁立说,“阿立,你去把门给打开看一下吧。” “好,阿爸。”唐鲁立答应,真的就走去把门给打开了,结果看见曾小丽站在门外! “阿立,你这下要做事,不能出去走走吗?”曾小丽手上撑着一把雨伞,一看见他就羞人答答地半低着头这样问他。 “可能是不能吧。”唐鲁立想这样回答她,可他的心中跟着又不想让自己甘心在贫寒的家庭情况面前气馁、低头,于是他便将自己的头瞧向爸妈,问他们,“阿爸、阿妈,我这下想跟小丽一起出去走走,行吗?” “行啊,行啊,怎么会不行呢?你们去吧快去吧!”唐妈马上笑不拢嘴一般地赶忙回答说,显见得她对儿子跟一个女孩子出去拍拖,是很高兴,很支持的。 见母亲没有什么不高兴的表现,鲁立便放下了一颗心来,显出一脸豪爽的模样对曾小丽说:“好,小丽,这下我们走吧,一起到街上去玩玩。” 于是,随后鲁立也撑起了一把雨伞,和曾小丽一起走出了门去。 雨在他们的身边下着,淅淅沥沥,淅淅沥沥。不知道那如帘的幕布里,是不是有白莲与红莲同时开放卧在芯蕊编织的绿席上,旁边出水芙蓉梦的妖娆雨,降落南方,腾起悠悠绵长的云烟和水气,惊起墙边沉默懒卧的小狗。 才一起向前走了没几步,曾小丽就主动拿她的手臂挽住了唐鲁立的手臂,手还微微地靠到了他的肩膀上。 鲁立这时虽然是一副庄重、沉稳的表情,但他却不能不暗自高兴,在心底深处思谋着,只要他们能一直这样交往下去,亲近下去,再过两三个月以后,他就主动正式向她求爱,得到她的同意后,就一起扯结婚证结婚了。这样他就把曾小丽的手臂给扯紧了。 两个人正在有情有意地这样走着,唐鲁立还没去考虑他们该走到哪儿去,是不是找家开夜市的饭店坐一坐,吃个夜宵,忽然赖争的摩托车从背后开上来了,先开到他们前边去,然后再猝然折回来,阻挡在了他们面前停下。 曾小丽的脸色突的就沉下了,恰似这下阴天有雨。 赖争没有管她,眼睛圆瞪,满脸阴沉地只盯着唐鲁立责问:“阿立,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是早跟你讲过了,小丽已经是我的人,不许你再碰她吗?干什么你这下还跟她在一起呢?” “不是我主动找她,是她主动找我的。”鲁立想 这样回答他,但话儿还没说出口,他想到这显得自己太没有男子汉气慨了,会叫曾小丽看轻自己,害自己以后没机会再跟她继续交往下去的。因而就没有再让那话儿给嘣出去,而是只用上气呼呼而又不把对方放在眼中的语气道,“你讲小丽已经是你的人,那你讲,你有什么凭证?是她跟你扯过了结婚证,还是跟你办过了喜酒?” “她以前是愿意跟我谈恋爱,我才让她进我屋家砖厂做出纳的。如果她不是不想干得太累,她这下还会继续在我屋家砖厂干。”赖争很有底气似的回答。 “你撒谎!你胡说八道!从来没有这样的事!我以前不是你的人,以后也决不会是你的人!你自己搞清楚一点儿!”曾小丽突然有几分气愤地道。 “呵呵,呵呵……”赖争当下冷笑,似乎想再说什么话儿,但最后又没说出来了,只拿他那掩饰不住疯狂的眼神,直往她脸上溜,往她身上粘,仿佛要钻进她的身子里去一样,然后他便面露凶狠地说,“真有你的,竟然敢跟我讲这种话儿!好,你这下先等着,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说完这些话儿之后,他重新发动他的摩托车,一下就开着那摩托车离开了这儿。 “呸!可恶!可恶!真是好可恶啊!”曾小丽对着赖争远去的背影连骂了好几声,然后情绪才渐渐好转,微低下头去,象有了心事。 唐鲁立觉得,赖争虽然嘴上说得恶煞煞的,很凶狠,其实也不过就是发发穷狠罢了,应该不会真的敢那样做。于是看向她,想说什么话儿安慰安慰她,可又还没出口就欲言又止。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曾小丽才将目光瞧向他,对他说:“阿立,我这下有点儿累了,想回去休息休息。等以后有空了,我再去找你玩吧。” 说着她就从鲁立身边走开了,越走越远,然后在一个转弯处消失不见了。 第二十七章 接着有几日,老天还时不时要下雨。每当下雨的日子,人的心情都是容易变坏的,唐鲁立当然也不例外。而且,影响他心情的还不只是下雨,更有曾小丽的原因:她竟然连续几日都没再来找过他了。 鲁立也可以自己主动去找曾小丽啊! 事情并没有那么容易,因为他还没问过她的屋家住哪儿,没法找,问也难问到。因此他只有等待,带着很郁闷的心情等待。有点儿度日如年的感觉,就象坐凳上有钉尖,刺得屁股热辣辣的痛。偶尔他嘴里会下意识地喃喃唠叨着:“她该来的,该来的,怎么就不来了呢?” 在这几日时间里,赖争也没有再出现在唐鲁立的面前了。在鲁立情绪很低落的有些时候,他不能不猜疑,是不是曾小丽给赖争威胁以后,心思就变了,不再想着避赖争远去,而是跟他重新谈起了“恋爱”呢?——这是叫鲁立很担心,又觉得自己难以阻挡和改变的:因为他们两个人还没有什么太深切,很叫对方改变不了两人关系的实质事情发生嘛。于是在情绪最低落的时候,他就不能不想,这些都是命,就象过去的女孩子命若浮萍,讲飘走就随水飘走那样的命。 还好,就在鲁立等得十分心焦绝望的时候,只过了六日之后,天气已经变得比较好了,不再下雨了,只是路上还留着有一些雨痕。曾小丽终于再来找他了,穿着一件时新的外衣,一到他跟前便道:“阿立,我今夜在屋家举行生日庆祝,你可以去吗?” “可以啊,你屋家是住哪儿呢?”唐鲁立一听,立刻就兴奋起来,赶忙道。 “在河对面,凰村靠河边的地方,到时你去了那儿,向人再问一问,一定就能找到我了。”她回答。 “好,我去,我一定去。”鲁立当下心情相当激动地回答。 这个晚上,唐鲁立真的依时去了凰村,向人们问了以后,就找到了曾小丽屋家。 赖争竟然也来了! 唐鲁立看见他的时候,当下就象吃了一颗死苍蝇那样很不舒服。他望向曾小丽,见她的脸色也变得很不好看,晓得她并没有请赖争来,赖争是自己不请自来的。不过在办生日的时候,来的都是客,也没办法去赶人走,坏自己的彩头。因此曾小丽虽然不高兴的对赖争瞥着杏眼,却没有去对他讲什么逐客的话儿出来。 “哇噻,阿立你这么早就来了啊?”赖争一看见唐鲁立就向他走了过来,伸长巴掌朝他的肩膀上重重的拍了一巴掌。 “不早,我 也刚刚来。”鲁立给他拍得有点儿痛,但只能忍着,面无表情地回答他。 “最起码你比我先来,这就早了。”赖争对他做了个鬼脸说,见曾小丽这时“缩”进了里屋去,赖争就奏近他耳朵边轻声地再说,“你这蛮子总跟我过不去,我以后有你好看!” “有我好看就有我好看,我怕你啊!”鲁立用眼睛恼怒地这样回答他“说”。 赖争好象也害怕他怒形于色,叫自己在这儿没法收场,就没继续呆在他身边了,对他“嘿嘿”地一笑,然后就走到旁边的一张凳子前坐了下去。 曾小丽的生日庆祝会,不是象城里有钱人家那样,买个大蛋糕,再买些水果、饮料之类的东西来庆祝。而是主要利用自己屋家的蔬菜、面粉和鸡蛋这样的东西,煮好来给大家吃。所以当曾小丽从里屋再走出来以后,她就跟一个女孩子嘀咕了一下,然后让那个女孩子随她一起走进灶屋去帮忙弄吃的了。几把茅柴塞进灶底,噼噼啪啪锅碗瓢盆一齐生动活泛地响了一阵时间以后,灶屋里送出了煎饼、葱花和煎鸡蛋等的香气,飘进唐鲁立的鼻子里,叫唐鲁立不能不想:如果今夜不是有赖争这蛮子也跑了来,到时他跟曾小丽和她的亲友们在这儿吃煎饼和煎鸡蛋,那他一定会吃得很开胃,很惬意的。可是因为赖争也跑来了,那情况就…… 当大盘小碗摆满了桌,香味顺着碗盘热气腾空而起,钻进赖争的鼻孔的时候,他笑眯眯地说:“每次我一看见我女朋友小丽煮的好东西,我就痒兮兮的美死了,想不多吃都不行啊!” 说着他就第一个拿起了筷子,往一个大盘子里夹起了一块煎饼,送到嘴边狠狠地咬了一口,无所顾忌地大口大口嚼起来。 “阿争,真的好吃吗?”曾小丽凑近他去问。 “是真的好吃啊,非常好吃。”赖争回答。 “够不够味?不够味我给你加点儿盐。”曾小丽又问,说着就从自己衣裳口袋里掏出了一小包盐来,往他夹的那块煎饼上倒。 “够了,够了,小丽你不要再往我的煎饼上倒盐了!咸过头了!”赖争想制止她。 可曾小丽说:“我煎的饼,我晓得刚才放了多少盐,哪儿会够呢?一点儿都不够哩!”曾小丽脸上荡出不怀好意似的微笑说,还是一个劲地再往他夹的煎饼上倒盐。 “唉,小丽,你,你,怎么这样啊!一点儿也不听人讲!”赖争突然阴沉起脸儿来,显得有些不耐烦了,“人家不想再要盐,你也偏要硬 逼着人家要!” “那是为你好。”曾小丽笑嘻嘻地说,斜睨他一眼,又环视了一下那些循规蹈矩地围桌端坐一旁的人们一眼,突然扯高声音说,“好,这下我向大家宣布一件事,一件很重大的事——赖争刚才讲得很对,我是他女朋友,我以前确实是他的女朋友。” 说着她竟然扯过赖争的手去,对他很温柔似的笑笑说:“你这人做人总是很过分的,人家不喜欢你做什么事情,你偏就爱做出什么事情来,真是叫人讨厌死了。” 她这样一说,赖争也笑起来,是那种快乐而得意的笑容。一边笑着,他一边还将他的眼睛瞧向了唐鲁立,嘴里说:“是啊,是啊,我很叫人讨厌,我确实叫人讨厌。但我是因为喜欢小丽你,才有时做得很过分的啊。” 唐鲁立呢,见曾小丽扯赖争的手,原本已经起了醋意的,跟着还听见她当着面前的那么多人去跟赖争讲那样的话儿,他的心中就更不知是什么滋味儿了。于是他眼睛盯住她,仿佛她的身子是一张黏黏的蜘蛛网,他的视线是自投罗网的小虫子,甩来甩去,也抗不住那样滑溜溜、甜腻腻的缠绕,心中不能不难受地想:“看来因为赖争那蛮子屋家有钱,小丽还是更喜欢他,不喜欢我啊!” 这样,见赖争得意地笑着望向他,他就打算转身离开这儿,不再让自己在这儿多受折磨了。 谁知他还没转过身去,曾小丽就又放开了赖争的手,迅速走到唐鲁立跟前来,也扯住他的手,然后也举起来说:“这下我再告诉大家一件更重大的事情,那就是我这下已经跟赖争分手了,不再是他的女朋友,而是阿立,唐鲁立的女朋友了!” 她这样一说,鲁立突然醒了神,晓得自己刚才是乱吃醋了,领会错了她的意思,于是赶忙将那种醋意抛到了九霄云外,急声应呼道:“对,我是小丽的男朋友!我才是小丽的男朋友!别人谁都不是!” 而赖争呢,听到他们两个这样说,却将眼睛狠狠地睁圆了,不相信似的直盯向曾小丽,当场就傻了眼儿。 第二十八章 已经停雨有几日时间了,但天空在白天仍然阴阴沉沉的,因而到了晚上就没有什么星星出来。 这一日,下午的时候,因为河粉店用的大米差不多要用光了,得买新的,唐妈就吩咐儿子说:“阿立,你骑单车去搭一包米回来吧。” 唐鲁立屋家的单车是那种特大,又非常陈旧生锈了的,骑起来老“哒哒”地直响,阻力很大,很费劲。唐鲁立不爱骑,路又不远,就是在河粉店所在的山杂街先向西边方向走上六七十米,到了跟古柏街相交的十字路口以后,沿着那古柏街再朝北走上五六十米远,就可到了。因此他回答母亲说:“我不骑单车,去扛一包米到店子里就行了。” 说着他就带上钱走出了门去。 刚拐一个弯,鲁立就遇见了曾小丽。 “阿立,你这么得闲啊?这个时候也出来玩。”曾小丽梳理着一个他叫不上名字的发髻,典雅而清俊,一见他便似笑非笑。 “我去买包米,店里做河粉快没米了。”鲁立眨了眨眼睛回答,反问她,“你呢?这下又要去哪儿呢?” “我没去哪儿,就是到处随便逛逛。”曾小丽回答说,再问他,“你买米,要我帮你一起扛吗?” “不用,不用,我自己一个人背上肩就行了。”鲁立笑着回答,想告诉她,“不过如果你要愿意陪着我去粮店买米,我会很高兴的。” 但他还没有说出来,曾小丽的眼睛就象突然发现了前方什么人一样,那目光意外地闪了一下,然后便急忙扬声对他说道:“哦,阿立,我这下还有事,得快回屋家去了,你先忙。” 说完她就快步转回了身,还没等他从嗓子眼深处“唔”出一声,她就只留给他一个足够赏心悦目的曲线,然后向前走去。虽然她也是和鲁立要向前走的方向是同一个方向,但走得比他快,这样过了不久以后,她就把他拉得越来越远,背影在蒙蒙的日光中越来越变小,直至最终在他面前消失不见了。 唐鲁立紧缩肩膀,眉头蹙了一蹙,在背后看着她那似乎有点儿紧张不安的样儿,将眼睛向四处望了一下又没有看见有哪个会叫她紧张不安的人,就不能不在心中想:“她刚才是看见了谁呢?怎么连在我面前也不能多讲几句话儿,要心急跑走呢?” 他带着这个纳闷的感觉,一时又想不出是什么原因,只能带着突然发空、失落和烦躁的心情,闷闷不乐地独自一个人继续向粮店走去了。 唐鲁立在随后烦 躁了几个小时,做什么事情都有点儿心不在焉。到这个晚上,他在屋家吃过了夜饭走向河粉店去的时候,眼睛往上望,伸着脖子想看见天空中能有一颗、两颗星星对他眨一下眼睛。但叫他大失所望的是,他把整个天空都环转着全看了一遍,也没有看见有一颗星星。 “唉,怎么这样呢?虽然早几日是下过了雨,但也已经过去了那么多日,又是夏天,应该看得见星星才对的啊,可它就是看不见,气死你!”唐鲁立不能不这样想。 当然天上不见星星,并不会真的气死他,只不过在他希望有星星出来的时候,天空中却一颗星星也不见,就会叫他的内心变得有些抑郁,尤其是今日曾小丽还在他面前那么心急走掉的情况。 本镇小,横竖四条小街除了在墟日的时候,在白天都不热闹,更莫讲晚上了。在晚上那最主要的火茶街靠桥头的地方可能还有三几家饭店做一下夜市,挨着他们的烟酒店也做一下夜市,其他店子都天一黑就把门给关上了。山杂街属于偏街,离火茶街远,离桥头更远,就更没人开夜市了。所以这会儿唐鲁立往自家的河粉店走的时候,一家开着门亮着灯的店子也没有,又兼这条街统共只有两盏灯,离得远,功率也低,照得那路也有些蒙糊糊的,不怎么看得清楚。 不过唐鲁立还不需要借助手电筒去照路,脚也踏不到那些烂路上的石头,走到河粉店前便掏钥匙开锁,把门打开了就亮了灯走进去。 在这街上到处都黑乎乎的时候,人进了店是关上门好一些的,但鲁立想到自己的阿爸阿妈等一下也会来,他就没有心急把门关上。 河粉制作的步骤,唐鲁立已经晓得一点儿,但还不是很熟。不过他既然先来到了,就没有闲着,而是只拿扫把扫了一下地,用一团有几分乌黑的、女式上衣改做的抹布抹一下桌子,然后就洗一个很大的旧铁盆,觉得干净了,就往里边倒进小半盆大米去。 唐家的河粉是完全按照传统制作方法制作的。它有四个必不可少的要素:米、水、磨浆、蒸粉。米选用的是隔造的晚籼米,因为它有韧性又具米香。水以山泉水为上佳。不过因为安都镇离山远,离有山泉水的地方更远。所以他们如果不是很有空闲,又很有心情的时候,都难得去挑山泉水,只用店子里靠墙边的井水就行了。 唐鲁立往旧铁盆里倒进了米去以后,正准备揭开井口盖要打桶水上来,忽然他听见门右边传来了一声不高不低的“嘭”的声音。 “谁?”他想这样问,可又 不好开口问。 由于他从赖争手中把曾小丽给“抢”了过来,他心中有些担心赖争这个时候跑来跟他过不去。 其实讲起来,虽然曾小丽当着赖争的面讲过她这下是唐鲁立的女朋友,不是赖争的女朋友了,并不是他从赖争手中去抢,才出现这样的情况的,而是曾小丽先跟赖争分了手,然后才找他建立恋爱关系的。但是因为赖争老纠缠着曾小丽,不肯跟她分手,才显得鲁立好象是从他手中把她给“抢”了过来一样。 人讲“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是讲得很有道理的。唐鲁立作为一个不爱主动找人惹事生非的人,这下呆在河粉店里忙活着,门又打开,别人要冲进来就可以一下冲进来。而此时在外边的人呢,如果是赖争的话,他躲在外边,屋外又黑乎乎的,不易给鲁立看见。要是故意要跟鲁立过不去,从外边拿石头往里边扔鲁立的话,鲁立可没办法防范。 第二十九章 唐鲁立想到了这一点,不能不越来越担心,越来越不安,肌肤不由自主地起了一些鸡皮疙瘩,牙齿微微作响,身上也有些颤抖了。于是他眼睛对着店门外望了一下,没有望见有人从那儿闪出来以后,他就不想让自己再那么被动了,于是走到门前去向外望。这一望,就给他望见—— “咦,小丽,怎么是你啊?这么夜了,我还以为……”鲁立禁不住有些吃惊,因为女孩子晚上一个人单独出门不安全啊,特别是象她这样的女孩子。 可是曾小丽象很不以为然的样儿,反问他:“难道我就不能来了吗?谁规定我不能来了?” “我只是担心,担心,这么夜,街上人都难得见两个,你自己一个人来……”鲁立说得有几分迟疑。 “好,既然你怕我出事,那等一下你就送我回家去吧,我可不会拒绝。”曾小丽用上了撒娇的声音说。 “好,没问题,没问题,我非常愿意。”鲁立赶忙答应,因为这是他巴不得的事情嘛,炙子煲茶穿心滚,开心。 因此唐鲁立的周身迅速变得象被热水烫过,暖和而熨帖。在曾小丽进了店子以后,他赶快就把门给关上了。 这次曾小丽换了一个发式。这种发式比较“随意”一些,把她那严肃的鹅蛋形脸庞衬托得更加玲珑小巧,十分匀称,很给人美感,鲁立一见就很喜欢,很想亲近她,不过他又不愿意让自己去乱跟她亲近。 与曾小丽认识、恋爱的时间虽然不是很长,但因为她之前跟赖争谈过,然后又分手了,所以唐鲁立对他们以前发生过的事情就很关心。在这之前,鲁立因为和她在一起的时间还少,还没法向她问,所以还搞不清他们之间曾经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这下他就很想问了。 “小丽,你和赖争以前,是怎,怎么认识的呢?”唐鲁立问得有点儿迟疑。 “是在我同学屋家。我那同学是他的表妹,他去他表妹屋家玩,遇上我,这样我们就认识了。”曾小丽回答。 “那他以前让你到他屋家的砖厂做出纳,是他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意思呢?”鲁立又问。 “是他的意思。我本来不想去的,可他非得要我去,不只给我多发比前边那出纳高一倍的工资,还把人家那出纳给炒了。”她又回答。 “既然他给你那么高的工资,你做什么不一直干下去,要突然不干了呢?” “因为他对我使坏心眼。” “怎 么对你使坏心眼呢?” “就是,就是……”曾小丽想说什么话儿,但还没有说出来,唐爸唐妈已经在外边拍门、喊门了,她就赶快住了声。 “哦,小丽来了啊?”唐母一见曾小丽就很喜欢,马上热呼呼地问她。 “是。”曾小丽回答。 “你们这下要不要出去玩呢?”唐母看看唐鲁立又问。 “小丽你看……”鲁立瞧向曾小丽。 曾小丽有几分羞涩的样儿回看他一眼,把脑袋耷拉下去,然后回答:“不出去玩了吧。我以前从来没见过做河粉,这下想看看。” 这倒是一个应该考虑的想法。唐母听她这样说,马上便点点头道:“好,既然小丽想在这儿看看做河粉,那就看吧。” 于是随后,唐鲁立和曾小丽就都呆在这屋子里,没有出去了。 鲁立继续干活,他干的时候,嘴里好象咬着一股劲,两边的咀嚼肌不时鼓起来,把米倒好进旧铁盆以后就去打水。 唐鲁立的手粗壮得很,但却出奇的灵活,膀条子(膂力)很硬(朗),不象是一个爱读书的斯文书生的那种样儿。这时只见他挽起衣袖,在比较肮脏的墙壁边揭开井盖,将井旁绑着有一根长绳子的木桶吊下井里边去,在木桶碰到水面后,就把长绳子往一边用力一晃,叫那木桶朝旁边倒过去,口向水里一吃,就将水吃进了桶里去。 木桶挺大,如果将它吃满水的话,那是相当重的。鲁立不想叫它吃进那么多水,搞得那么重。这倒不是他没力气将那水给提上来,而是怕绳子受不了,到时突然断掉。 这样他就在看着那木桶吃进了大半桶水以后,赶快往上拉起绳子了。 曾小丽站在一旁虽然离着他有两三步路远,这时看了看他那条汗毛茂盛的胳膊,又顺着他胳膊垂下去的角度,瞥了一眼她面前那因为屋子里的灯光照不到底,而叫里边显得黑乎乎的井,也急忙向他凑过来,要帮他拉绳子。他对她一笑说:“不用,小丽,这水不重,我一个人拉就行了。” “我要拉,我就要拉!”曾小丽用上撒娇似的很好听的声音说。 鲁立当然愿意让她帮自己了,虽然他并不真需要她帮,但他却故意继续“拒绝”她,向她吓唬道:“你可千万莫逞强,要掉下去的话,那可没人救得起你。” “你救得起我!”她用上很信任的语气道。 一听见她这声音,他的心中 立刻就感觉到温暖和甜蜜,因为这声音纯真而坦率,很有余韵,叫人觉得破旧的小店子里也因此飘荡出一种令人爱恋的气氛。于是他就不再跟她讲什么多余的废话了,回答她说:“好,你要帮我拉,那就帮吧,我也省许多力气。” 于是,她跟着便对他嫣然一笑,在随后他们四只手便都抓到了绳子上,一起用力,只过了三下五下之后,就把绳子连桶带水一起全拉了上来,倒到一旁那个旧铁盆去。 跟着就是淘米。唐鲁立伸手进盆里去淘。曾小丽一直都不愿意闲站着,也伸手进去淘。盆很大,伸进几十双手也没有什么大问题。鲁立愿意让她也有事情干,就没再阻拦她了。 曾小丽的两只手很女性化,不仅娇小,还比较修长,在淘米时小指也向上翘,给鲁立看着有一种很可爱的感觉。由于觉得可爱,鲁立就忍不住伸出自己的手去抓住她的小指,轻轻地抚摸了几下。而曾小丽呢,在给他抚摸她的小指的时候,她就眼睛里闪出了光彩,娇媚地问他:“阿立,你愿意亲一下我的手吗?愿意亲的话,我可以给你亲。” 第三十章 “行啊,我巴不得呢。”唐鲁立笑着说,真的就把曾小丽的一个小指抓了起来,送到自己的嘴前去,就算那小指带着一滴一滴往下掉的米水,他也连亲了几下,把她小指上的米水都差不多亲光了,然后才再把她的手放开了。 给河粉用的米要淘洗到水清为止,所以他们淘了一遍,将水倒掉,再淘一遍,又倒掉,共淘了有三遍。这时见水已经很清了,鲁立就笑着对曾小丽说:“好罗,这米就淘这么多次行了吧。” 然后就是磨浆,这时加水也需适度。 虽然这下市面上已经有一些磨浆机(安都镇上倒还没有),但唐家一直都还用石磨去磨米。跟用磨浆机相比,磨浆用石磨去磨,可以达到更幼滑的口感。 对于磨浆这种事情,只要放好了米到磨盘上,然后朝着顺时针的方向去推磨,给谁推都行的。 放米由唐父去放。放好以后,唐鲁立便自告奋勇地去推磨。曾小丽站在旁边看着他推磨,然后一脸兴奋地对鲁立说:“阿立,我帮你推。”一边说着,她一边便快步站到了他的身边去。 推磨杆不是太长,一个人可以推,但两个人同样可以推。而且一个人推需要用出去的力气自然要多一点,两个人推,那就省力一些了。这时鲁立的心中所想的,不单只是曾小丽帮他推让他省上一点儿力气,而是从心里感觉,有了她跟他一起推,体现出了她对他的温情,可以叫他觉得很温馨,很愉快。这样他自然非常欢迎她帮自己一起推了。于是他们两个人随后便身挨着身地一起推起来。 见他们两个人这么有情有意,唐父唐母当然都很欣慰,就先对着他们快乐地笑了笑。待见有粉浆出来了,他们就开始去蒸粉了。 蒸粉他们都是用竹窝篮上浆。加进从井里打上来沉浸过的水。过滤一次,打一次;再过滤一次,又再打,尽可能使米浆细滑,然后便蒸,用蒸托去蒸。蒸制时摊浆要薄,粉浆舀得多,粉就厚;粉浆舀的少,粉就薄。同样,粉少水多的,就嫩;粉多水少的,韧些。要选择哪一种,关键是哪种更受欢迎,更合顾客的口味,卖得多些、快些。多试验几次,就有经验了。蒸时火力要猛,快速蒸透。 传统方法制作出来的河粉,米浆的柔性虽然算好了,但唐家做粉自己给自己高要求,如果不加淀粉或淀粉量不够的话,会感觉缺乏柔性,烹炒的时候容易断。所以唐父在蒸之前就添加了淀粉去,用的是粟米粉和生粉,前者太软,后者虽然好点儿,但却会出现皮脆的问题。所以 唐父在蒸的时候对唐母说:“我觉得还是放木薯生粉比较好。至于比例,我试过1份比1份和1份比2份的,都太软。1份比3份的,我觉得适合汤粉。1份比4份的,适合烹炒。到时可以试试。” “行啊,你要试就去试吧。”唐母笑着回答他说。 河粉蒸出来以后,就进入摞放过程。这时油不能太少。切开后,如果不想让它们粘在一起,得拨弄开,并再抹点儿油,这样河粉就没法粘上了。当顾客来买走后,回到家去切成条,煮、炒、汆、拌,就各随人意了。 曾小丽在河粉店里一呆,就呆了有快两个小时。作为唐鲁立来讲,既然她已经是他的恋人了,他当然希望她在这儿呆得越久越好,最好是这个晚上就在他屋家过一夜,不必他再送回家去了。 但鲁立是一个愿意尊重别人意愿的人,不会强人所难的。这样,既然曾小丽之前已经讲过了,她今夜在河粉店里呆一阵以后,是要他送她回她屋家的。于是在看见时间快到十点钟以后,他便主动对她说:“小丽,走吧,这下已经挺夜了,我先送你回屋家去吧。” “好,行。”曾小丽马上答应,并到井旁的一个水缸前拿勺子舀水,弯下腰去出水处洗手,露给唐鲁立半边白脖子,洗完手后放下勺子,拿手撩了撩头发,然后对唐父唐母道,“阿姨,阿叔,我这下先回去了。” “好啊,先回去,以后有空再来玩啊!”唐母满脸十分温和热情的微笑说。 “嗯。”曾小丽应了一声,然后便跟唐鲁立一起离开了这儿。 完全是下意识的,鲁立一到门外,眼睛就禁不住往天空中望去,这一望,就给他望见天空中此时还是没有一颗星星在闪烁。 “哇,今夜的天,可真是好暗啊,一个星星都看不见。”鲁立随后笑着对曾小丽说。 “是吗?不会吧?”曾小丽好象还不晓得有这种“异常”的表现,听他这样说,便也将她的眼睛往天空中望去,望了有一圈以后,她便点点头道:“对啊,真的是这样啊,一颗星星都不见。” 一边说着,她一边就象有点儿害怕似的,将她的身子往鲁立的身上靠,紧挨住了他。 鲁立当然很喜欢她的这种小鸟依人一般的模样啦。他已经是一个扎扎实实地定了型的成熟男人,完全可以给她一种类似于根深叶茂的树木的稳定感。因此见她靠住了自己,他心里发暖,便拿手揽住了她,垂了垂眼睛,象用无声的语言告诉她:“不用怕,天就算 再夜,也有我呢。我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子汉,只要有我保护你,什么坏蛋都不敢来欺侮你的。” 曾小丽一副很信赖他的样儿,给他这样揽住,她之前还显得有几分僵硬的身子,就迅速地变得松软起来,对他表现出一副十分缱绻温顺的神态,说明她这下觉得自己很安全,很温馨嘛。 他们两个人这样身挨身地走了一段距离之后,唐鲁立想到自己在河粉店里想向她问的话儿,因为爸妈到了那儿之后不好再问。这会儿他们两个人挨得这么近走在一起,离河对面还有挺远的距离,可以边走边问,就将自己的脸儿扭向她问道:“小丽,你再告诉我,你后来怎么又不再在赖争屋家的砖厂做了呢?” 第三十一章 “因为他老是想叫我做他的女朋友,我不答应。”曾小丽回答。 “就这样?”鲁立再问。 “也不只,只这个……”她突然显得挺迟疑起来。 “还有什么原因呢?”鲁立见她这个样儿,心中禁不住猝然一紧,眼前不由自主地蒙上了一层阴影:是不是她曾给赖争侵犯过,然后很气愤,又顾颜面,不敢向派出所报案,只能跟赖争分手就行了呢? 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曾小丽好象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晓得他在想什么,怕他误会,于是她眼角透出了些许微红,猛然一鼓勇气,毫不遮掩似的告诉他道:“阿立,你放心,我并没有给赖争沾污过,一次也没有给他沾污过,我到这下都是清清白白的。他只是想欺侮我,要我把自己给他。我不答应,他就想对我强来。我很生气,于是咬他,最后他就只好放开我了。” “是吗?是真的吗?”唐鲁立立刻吃惊地紧蹙起双眉盯着她,半信半疑,惘然呆愣了一下之后,他连珠炮似的向她问,“你一个女孩子,个子没他高,力气没他大,他想跟你强来的时候,就算你想拒绝,咬他,他也可以把你按倒在地啊……” “是真的。”曾小丽突然有点儿慌张似地小声回答说,“他按不倒我,这个你要相信我。那日的晚上就象今夜的晚上一样,天上很黑,见不到一颗星星。当时我很奇怪,心里想着,又不是下雨天,又是夏天,怎么会连一颗星星也不出来呢?他把我叫出去,到学校旁边的河边去。我一听他告诉我的地方,我就很怀疑,不肯答应他。于是他又改叫我到他屋家新建的一幢楼去,讲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讲,我不去他可能第二日就不会活在这个世界上了。我虽然不怎么相信他的话儿,也没有什么勇气单独面对他。但他一味央求我,而我是一个很心软的女孩子,怕他真的会出什么事情,心里边对他不放心,慢慢就心乱如麻,最后再也坐不住了。于是我就带着七上八下的心情走到他屋家的那幢新楼,站在门槛边踟蹰不前了一会儿,然后才敲开门走进屋里去。他关上门以后,没跟我讲几句话儿,就想脱我的衣裳。我哪儿会给他脱呢,就赶忙拒绝。可他不管我,板起了可怕的面孔对我动手动脚。我见情况不好,就立刻大声喊,拿拳头打他,还拿牙齿拼命咬他,咬得他手上都出了血。他见拿我没办法,脸儿变得很乌黑,脑门的皱纹象是钝刀子划上去的一样,只好怒骂了我几声,然后就放我走了。” “哦,原来是这样!小丽你真勇敢,小丽真是好勇敢啊!太难 为你了!”唐鲁立蓦然舒开了笑脸道,暗暗松了一口气,望着她,想和她亲近的愿望越发涌上来,但因为这下是在外边,不是在屋家,不方便,他就还是努力忍耐住了自己。 ……………… 有几日,唐父身子很不舒服,躺在床上难下来,晚上磨浆、蒸粉这些活儿都落到了唐鲁立的身上,连早上卖粉的活儿,也大部分是唐鲁立去做。因为唐母要给唐父煎药,从中医铺秤了些药回去煎,煎好还要服侍唐父喝下去,或者还要守在唐父身边怕他突然会有什么事情。所以卖粉虽然相对简单一点儿,她也不能象以前那样去做那么多了。 这一日,唐鲁立早早就醒来了,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就去河粉店蒸河粉,关上门就先麻利地扯开炉边拉杆箱的侧兜,把煤球塞进去,燃着,然后蒸了有三四十斤河粉,还想再蒸多一些,这时有人在店外敲响了窗门。 在这河粉店里靠窗前摆放有一个台秤和一把杆秤的桌子上,还放着有茶壶、茶杯和一个小闹钟。唐鲁立往那儿看了一眼,见才到六点零六分,心里不能不想:“这人也实在太急了吧?一般人不到七点半钟以后都还没吃早餐,难道他得去赶早工,要六点半钟之前就得吃好早餐吗?” 他一边想着,一边就走去开门,把门给打开以后一看,见来的原来是曾小丽! “呵,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鲁立笑着说。 “我来不得吗?你嫌我?”曾小丽嘟起嘴巴,歪着脑袋问他道。 “当然不是,怎么会是呢?”鲁立继续笑着反问。 “我听你讲的话儿,就象不欢迎我来似的。”她抓着他的话儿不放。 “唉哟,我讲错话了吗?怎么会叫你这样认为呢?”鲁立头痛起来,拿手指去挠自己的头皮,怕她真的误会,就一伸手将她拉进了店子里去,重新关上门,然后再跟她说,“小丽,我告诉你,我是觉得这下还好早,以为有哪个人要去出早工,这么早就来买了。哪晓得,在把门给打开的时候,却看见是你来了——你以前可不会这么早来啊,买河粉我都没见你这么早来过。” “我当然不是来买河粉啦。”曾小丽也笑起来说,神情变得放轻松起来,“要是买河粉,我才不会这么早来哩。” “那你是为什么事情这么早来啊?” “你今日不是一个人卖河粉吗?” “你怎么晓得我一个人卖河粉?” “当 然晓得啦,你阿爸一生病,我就晓得你会一个人卖河粉。” “真聪明!那你这下是……” “帮你卖啊!难道不欢迎吗?” “呵呵,呵呵……”唐鲁立突然非常惬意地大声笑起来。 “你笑什么啊?笑我傻头傻脑,帮不了你,你不欢迎我来帮你卖,也自己跑来帮你卖吗?”曾小丽对他瞪起眼睛来。 “你这回可就真的是傻头傻脑了,讲什么话儿啊!”鲁立故意对她摇起头来,然后让自己显得表情很认真地道,“我才不会不欢迎你来帮我卖河粉哩!这下我老老实实地告诉你吧,我非常欢迎你来帮我卖河粉,不仅欢迎,我还感觉到很幸福,很快乐呢。因为我这下到底是有了女朋友,有了未婚妻啊!在我屋家有了病人,我忙不过来的时候,她就立刻想到快些来帮我,替我分忧,叫我觉得自己一点儿也不孤单,不无助了!” 第三十二章 曾小丽听唐鲁立这样说,就再次笑了,是无声的那种笑,愉快的那种笑,叫他看着她的脸儿,觉得这下她虽然是素颜,没化一点儿妆,但却显得很好看,很迷人。 一个人,从娘胎来到这个世界上才二十多年,从来没有组织过家庭,也从来没有体验过夫妻之爱,象初生的细叶静静的长在枝条上,随时欲飞。夹缝中突然出现一朵小花,微微地摇晃,却特亮,就如曾小丽一样。她做了他的恋人,做了他的伴侣。在他遇到困难的时候,他并没有向她发出请求,她也主动来帮他,在那么早的时候就主动跑来帮他,这种情,这种义,那是无法不叫你发自内心地对她喜欢,对她爱的。 唐鲁立此时的心情就是这样,在关上门以后,因为他以前还没有亲吻过曾小丽,这时他就很想亲吻亲吻她。可他又因为自己以前确实是还没有亲吻过她,顾忌她会不舒服,不高兴,他心中就禁不住有些忐忑,有些不安。于是在鼓了一下勇气以后,他才再次向她伸出手去,不再是急切地用力拉她,而是比较轻柔,比较温和地把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来。见她没有拒绝,没有不快,他随后便紧紧地搂住她,拼命地亲她,吻她。而她呢,也并不被动,在他亲吻她的时候,她也同样亲他,吻他。在这一过程中,唐鲁立心中便充满温馨和甜蜜地想:因为有了曾小丽这下做了他的恋人,从此她不仅会在他屋家有人生病的时候帮助他,还会在以后把他人生的日子填满——这将会包括所有的日子,在那些日子里,他一定都会象今日这样,觉得温馨、甜蜜而又充实…… 由于还要蒸河粉卖,所以唐鲁立和曾小丽亲了只五分钟以后,就继续蒸粉了。再蒸多了几十斤以后,唐鲁立看见时间已经到了六点半钟,就对曾小丽说:“好,小丽,这下我们开门开始卖河粉罗!” 说着,他就去把窗门给先打开,然后连进出的门也给打开了。 买河粉的人真是很早的,虽然没人象曾小丽那样来了就敲门,但却已经有十个八个人等在窗前和门外了,一见窗门给打开,有几只手就马上把抓着钱的手给伸了进来,站后边的的人好象怕自己买不到,也踮着脚尖,异口同声地一起对唐鲁立说道: “阿立,给我秤两斤河粉!” “老板,给我秤三斤河粉!” …… 只半个小时左右,唐鲁立今早上所蒸的河粉,就给买去了三分之一。 鲁立不能不生担心,便将脸儿瞧向曾小丽说:“不晓得今早上蒸的粉 够不够卖……” “先卖着看,要到时卖到差不多没粉了,还有很多人要买,那时就我来卖粉,你去蒸粉。”曾小丽笑着回答他说。 “好,就这么办。”鲁立点点头,心中感觉,好在自己这下已经谈上了她这样一个女朋友,在他自己忙碌的时候主动来帮他,不然的话,这个时候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在这儿,顾了蒸粉顾不了卖粉,顾了卖粉又没法去蒸粉,那就真的是只能蒸出多少卖多少,能不能满足顾客的需要,那就没办法管了。 在他们两个人这样说着话儿的时候,一个新走来,站右边还没有买到粉的年轻男人,就将眼睛瞧向了曾小丽,似笑非笑,同时又有些含有深意似地向她搭讪道:“小丽,你屋家不是在河边种菜的吗?怎么这下不去种菜卖,要帮唐老板屋家卖起粉来了?” 唐鲁立听他这样说,心里边立刻起了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侧脸瞥着这男人,不能不想:“他是故意跟我过不去,坏曾小丽和我的感情吗?” 他以前只见这个年轻男人来买过河粉,却不晓得他叫什么名字,是住镇上哪条街,或者附近哪个村子的。因为做生意的人都讲要和气生财,不能乱跟人生气,鲁立就只能忍耐,眼睛没有望向曾小丽,心中却等待着看她会怎么回答这个男人的话儿。 曾小丽听此人说了那样的话儿之后,并没有显出难堪和不自在的样儿来,相反还表现出很自尊的模样,不卑不亢地回答说:“阿炳,难道我不能帮唐老板屋家卖河粉吗?他屋家需要人,我也愿意帮他屋家做,这不行吗?” 她这话儿是说得很理直气壮,叫人无可指责的,对方听了,就“嘿嘿”地笑了两声道:“原来这样,原来这样,我还以为你这下只是来买粉,看见人家忙不过来,就多事去帮忙了。” “才不是哩!”唐鲁立在心中想,多少有些遗憾:曾小丽没有直截了当地告诉对方,她已经是他的未婚妻,不是一般的顾客,想帮那是随时可以帮他的。 当然他随即也想到,曾小丽还不可能那么有勇气,在他们才初步确立了恋爱关系的时候,就那么无所顾忌地告诉一个跟她关系一般的男人,她跟他已经是恋爱关系。因此他随后看见那个年轻男人前边的顾客都已经买了河粉走了,便用上很热情的语气向他问:“这位阿炳,你想买几斤粉呢?” “买一斤就够了吧,只我两公婆吃,一餐都吃不完呢。”阿炳眼里含上懒洋洋的笑意说,在唐鲁立给他秤了粉,收了他的钱后,他就离开 了这儿。 随后又来了一个更年轻的男人。这男人一到售粉窗前,看见了曾小丽,立刻就露出了木讷、羞涩的表情,说:“老板,给我秤三斤河粉吧。” 曾小丽一听,当下便爽快地回答他说:“好啊,行,我给你秤,我马上给你秤。” 说着她就快手快脚地给这年轻男人秤了粉,收了钱。 待这人离开以后,唐鲁立瞧向曾小丽,故意打趣她说:“小丽,你晓不晓得,因为你长得靓,男孩子看见你,都变得很不好意思了呢。” “才不哩,哪儿有这样的事,你乱讲!”曾小丽不以为然一般地撇撇嘴说。 第三十三章 随后又来了一个腼腆的人。这回不再是个男人,而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妙龄女子,化了妆的。 这女子应该是想买河粉。可是唐鲁立等了她好一会儿了,只见她一直站在窗前的地方,却没听她开口说给她秤河粉。她手上抓着一纸袋爆米花子。那纸袋是用白纸加浆糊粘成三角形的,一看就晓得爆米花子是自己叫那些走街钻巷的爆米花子师傅炸的。只见她,在百无聊赖时就抓起一些爆米花子塞进嘴里去嚼嚼。 唐鲁立想跟这个女子说:“你挡住我的桌子了,请你移开一点儿去好吗?” 但他的嘴唇嚅动了一下以后,却没有把这样的话儿给说出来。为了不叫曾小丽觉得他对这个女子太仁慈,他便故意装作没注意到这个女子,向旁边探过胳膊去,拿过茶壶和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来慢慢喝。 又一个男人走来了。这男人头大,肩宽,穿着有点儿邋遢,衣裳长裤上全是皱纹。不过他看着认识腼腆的女子,一见她便满脸带笑道:“阿芳,来买河粉啊?” “是……不是。”这叫阿芳的女子在一秒钟之内,就用三个字给对方回答了两个意思。 之前她都把秤粉桌给挡得叫唐鲁立觉得生意受影响了,这下再来这个大男人,整个身子全挡在窗外,更是把秤粉桌给挡得严严实实了。 唐鲁立当然很不高兴。可是那个阿芳他之前不好去说,这个大男人他就更不好去说了,只能忍耐着。 从不晓得哪儿跑来的这两个男女,看来并不是要买河粉的,但他们遇见在一起,却很有话儿说。 “阿芳,你讲你不是买河粉,那是等人吗?”男的有点儿漫不经心地看了眼阿芳,用说闲话的态度问她。 阿芳扭头向他,似想说什么话儿,但那话儿还没有嘣出口,她就转开了脸儿去,显得不想理他的样儿。 男的见她这样,神情就变得窘迫起来,迟疑了一会儿之后,不甘心似的多问了一句:“阿芳,你是不是要等人啊?等谁呢?” 阿芳低下了头去,还是不理他。 看来这个男的跟阿芳还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也就是她的一般相识和熟人而已,不然她不会这样不肯理他的。 这时唐鲁立就眼睛看向阿芳的脸儿,心里想:“这阿芳如果不化妆的话,肯定很平常。可她化了妆以后,特别用黑眉笔把眼睑由单眼皮描成了双眼皮,就叫她的眼睛变得有点儿俏丽,模样也跟着变得有几分俏丽了 。因此他也很希望曾小丽能化一化妆。他想:“曾小丽不化妆已经长得够靓了,要再化一下妆的话,肯定锦上添花,叫她显得更加靓!” 但他又不好开口跟她这样讲,哪怕她已经是他的未婚妻也一样。所以在阿芳和那个年轻男人走了以后,河粉店前暂时没有买河粉的顾客和站在窗前的人了,他也几次欲言又止,最终没有把那种话儿给讲出来。 到八点钟左右的时候,来了一个容颜挺白净,叫人一见就觉得清秀的妹子佬。唐鲁立晓得她叫阿冰,以前跟他在同一间学校的同一个年级读书,只是没跟他同过一个班。虽然她的相貌跟曾小丽相比略有些差距,但在唐鲁立他们当时那个年级,却已经是女学生当中长得最出色的一个了。 阿冰性格向来挺泼辣,爱跟男人打情骂俏。这会儿,她来到河粉店前先从窗外叫唐鲁立给她秤了一斤半河粉,付了钱以后,她就小拐一点儿弯,走进店门来,无所顾忌一般地斜瞟了曾小丽一眼,然后凑到唐鲁立跟前,开他玩笑道:“阿立,还没结婚吧?如果没结,以后我跟你谈对象,你可千万莫拒绝我啊!” 她这个样儿,既象挑衅又象调情,曾小丽听了一定会不舒服,不高兴。鲁立自己呢,也觉得是一种精神压力和负担——以前他和曾小丽谈上恋爱之前,这阿冰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这么“大胆”过,叫他毫无心理防备嘛。因此他就没有理她。 虽然唐鲁立对阿冰是表露出了冷淡的那种样儿,阿冰却看起来毫不在意,再斜瞟曾小丽一眼后,接着再带挑逗地说:“呵,你这没良心的阿立!我一个长得这么靓的妹子佬,自己自轻自贱地向你表达我的心意,你竟然不理我,算什么事啊?” 说着,她的神情就表现出很生气的那种样儿来,好象她以前跟唐鲁立已经有过什么特别的关系一样。 “这人也真是的,人家不理她,她也在那儿独个儿发骚,叫人真讨厌!”曾小丽突然旁敲侧击地这样说了一句,在她说这样的话儿时,她眼睛并不看阿冰,而是只看着唐鲁立,一副象要他表态的那种样儿。 见她这样说,眼睛也看着自己,鲁立就不能不觉得,在如此重要的场合,他是没法不表现出自己的态度和立场,以免叫曾小丽误会,影响自己以后和她之间的关系的。但他又不忍心太伤害阿冰——虽然她在他们面前是显得太过分了一些,但终究是他的相识——于是只略略迟疑了一下以后,他就开口说道:“是啊,一个人在别人面前讲话是不能太随便的,就算互相认识,想 开开玩笑,也应该有个谱儿,不能想讲什么就讲什么,当别人没有自尊心一样。” 他这样一说,阿冰的脸儿就猝然红了起来,露出一些尴尬的样儿,叫化了层薄妆的脸儿也皱起了一点儿细纹来,“嗬嗬”地不自然的笑了一下,赶快说:“对不起,我的玩笑是开得过分了一点儿,想到什么就讲什么,没有经过自己的头脑,请你们原谅啊!” 说完以后,她就没有再在这儿多呆下去了,快步走出了门去,很快就不见影儿了。 初夏的阳光拉长了人的影子,叫那些在山杂街上走动的人,都显得身子好象比他们本人的真实身高还高上了一个半个人一样。 唐鲁立和曾小丽一起卖河粉卖到了近十点钟以后,看着来买河粉的人虽然还有,但却已很零零星星了,曾小丽一个人在店子里继续卖下去完全可以应付过来,就对她说:“小丽,你这下先在这儿卖一下河粉,我出去一下。” 然后他便不等她回话,快步离开了店子,跑到火茶街去,进一家日用百货商店挑选了一下,买了一盒他认为最好的化妆品,“藏”在裤袋里,回到了河粉店去。 第三十四章 由于唐鲁立在之前出门的时候,没有跟曾小丽讲自己是要去哪儿,她心里边可能起了些什么不好的想法,比如可能认为他是去找阿冰,向阿冰讲些什么亲热的话儿之类的事情,所以这下他回来了,她看向他的模样,就显得有几分阴沉沉的。 鲁立当然晓得她会误会自己,但他先不管她,进来以后就看看河粉盆里的河粉,用上挺夸张的模样和语气道:“哇,小丽,你可真厉害啊,我只出去那么一下,你就卖出了那么多河粉了!” “你刚才是去哪儿?找谁?”曾小丽并没有接他的话儿,而是用上一种明显带着醋意的语气问他。 “你先猜猜。”鲁立故意吊一下她的胃口。 可她却显出一副相当不耐烦的样儿,回答说:“我不想猜,没心思猜。” 见她这样说,唐鲁立就不好再让她继续误会下去了,以免她突然大生气,话儿也不再跟他说就气冲冲地离开这儿,叫他想拉她回来也一时拉不回。于是便赶快对她笑起来,带上一点儿讨好的模样道:“呵,小丽你真是不够体贴我,想跟你玩一下游戏也不玩,要催我把我刚才出去的那个秘密那么快就告诉你。好吧,既然你这下真的没心思猜,那我就不给你多卖关子了,马上将这个秘密揭开给你吧。” 一边说着,他一边就把自己的手插进裤袋里去,然后一下将化妆品给拿了出来送到她面前道:“你看看,你看看,我刚才出去是买了什么好东西给你!你可得好好对我笑一下才行啊!” 曾小丽看到了唐鲁立送到她面前的化妆品以后,脸色就迅速变柔和了,阴云也很快消失不见了,没有拒绝这化妆品,而是将它接到了手上。 鲁立见她这样,就松了一口气,晓得她误会消除了,便笑着对她说:“小丽,我认识你那么久,还从来没见你用过化妆品哩。虽然你长得这么靓,不用化妆品也比那个阿冰都好看,但我想,她本来一个平平常常的妹子佬用了化妆品以后都显得有几分靓了。你一个本来就长得很靓的妹子佬,如果用用化妆品的话,那肯定会更靓了,所以我就去给你买了一盒回来。这下你用一下吧。” “我这下不用,等以后再用。”曾小丽回答他。 “哦,这样啊?行,没问题。”唐鲁立点点头,没有强求她,因为他想到她可能当着他的面不好意思化妆,得躲起来或者回到屋家去化妆才行——只要她收下了他的化妆品,什么时候去化妆,那就不是什么大问题了。 在他 们两个人这样说着话儿的时候,河粉店来了一个新的年轻女子,象阿冰和阿芳一样也是化了妆的。唐鲁立以前见过这个年轻女子来买河粉,却并不认识她,更不晓得她叫什么名字。 不过这年轻女子却显然认识曾小丽,一见曾小丽就主动跟她打招呼道:“小丽,你也来买河粉啊?” 曾小丽看见她好象不大自然,略略迟疑了一会儿之后才回答说:“不是,我在这儿帮一下忙。” “哟,你怎么那么傻啊?老板屋家给你每月那么多钱,你也不做,要在这儿帮忙。在这儿帮忙能有多少钱给你啊!”这年轻女子马上大呼小叫起来道。 曾小丽听见她这样叫,很不高兴,皱起了一点儿眉头说:“阿凌,你不要这样大喊大叫行不行啊?我只是帮忙,并没想到要钱,这有什么关系呢?” “你难道不要赚钱,不要吃饭啊?谁有象你这么傻的!我可从来没见过呵!”年轻女子阿凌继续大喊大叫地道,一副确实觉得她不可理喻的样儿。 唐鲁立见她这个样儿,也禁不住皱起了眉头来,在心中想:“曾小丽已经是我的未婚妻了,过不久以后还会跟我结婚成为我的老婆,和我做成一家人。不要钱有什么关系呢?又不是外人,外人才不会不要钱哩!”同时他在心中也忍不住有些责备曾小丽,“唉呀,小丽你啊,已经跟我都有了明确的关系了,做什么还不愿意明白跟她讲出来,你是我未来的老婆,让她晓得你帮我做并不是真的白做,更不是傻,而只是帮自己家人做而已嘛!” 这样,鲁立随后眼睛就看向阿凌,觉得她人长得也算不错,即使明显比不上曾小丽,但跟阿冰比只稍微逊色了那么一点儿。不过他这时却也觉得她好象挺难看,挺叫他恶心的——从另一种角度叫他觉得她很“丑陋”! 这阿凌好象很了解曾小丽的情况,这时问她:“小丽,你早几日去找老板,是有什么事情啊?” 曾小丽这时看起来口渴了,手上端着一杯茶想喝,听她这样说,竟然心一慌,叫茶水溅了出来,茶杯都险些掉到了地上去。 唐鲁立见她这样,自己的心也由不得猝然一紧,暗暗在那儿猜想:“曾小丽为什么要去找‘老板’呢?阿凌讲的那个‘老板’会不会是赖争呢?——应该是吧。曾小丽早就跟他分手了,应该不会再跟他藕断丝连吧?如果还藕断丝连的话,那可不成,我以后可会难受死了啊!” 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曾小丽赶快稳住了自己,露出不高 兴的样儿道:“阿凌,你讲什么啊?一来就老板老板的,好象很希望我继续去那个老板屋家做一样。我可早晓得,你一点儿也不喜欢女的到那个老板屋家做哩,既然这样,那你做什么在我面前还老提他啊?” “我怎么能不提呢?就是因为看见你还再去找他,所以我就再跟你讲一讲嘛。”阿凌笑微微地说,好象不在意曾小丽的态度一样。 第三十五章 曾小丽听她这样说,神情就变轻松了一些,把手上的茶水倒进嘴里去喝了,然后便回答说:“你应该也晓得,我在赖争屋家做的那一段时间,他是应该给我发工资的。可他因为想欺侮我没欺侮成,我自己提前辞工了,他就想耍赖不给我。我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虽然很温柔,但在他那种人面前可不是一个老老实实的人,由得他想怎么样对我就怎么样对我。在托人找了他几次他都不肯给我钱以后,我当然就要自己亲自去找他了。你讲是不是呢?” 原来她是为这件事情去找赖争。唐鲁立听到她这样说以后,之前因为她自己紧张,他也跟着紧张,同时叫自己心中生出的那种不好的想法,这时他也放开了,暗暗松了一口气,然后开口插进话儿去说:“对啊,按劳取酬,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既然小丽在赖争屋家的砖厂做过出纳,赖争屋家就得给她工资才对啊。” “这下小丽也在你这儿做,你会不会给她工资呢?”阿凌竟将起他的军来。 “当然可以给啦,怎么不可以给呢?才没那种事哩!”唐鲁立用上不以为然的语气道。 “会给多少?”阿凌紧追着又问。 “这是商业秘密,那可就恕我不能给你透露罗。”鲁立对她挤挤眼说,还耸了耸自己的肩膀。 他这样的回答是合情合理的,因为商业秘密确实不能乱给人讲嘛。这样阿凌问不出来,她就不再在这儿多呆下去了,叫曾小丽给她秤了一斤半河粉,然后便离开了这儿。 山杂街不是主街,不论是平时还是墟日,都不会有太多人来的。然而,有点儿特别的是,这条只有最多两百米长的小街,车却爱停进来,不是停在这家店子前,就是停在那家店子前。 这一次,就有一辆大卡车停在河粉店门前,堵在只两三步远的地方。这也罢了,车子竟然没有熄火,尾气的味道一点儿一点儿地飘进了店子里,哄进唐鲁立的鼻子里去,叫他觉得很不舒服。 “太讨厌了,那车什么地方不停,要停在我们店门口,难闻死了!”鲁立想这样跟曾小丽说,可看见那卡车驾驶室里有一个大男人,怕给此人听见大发火,引起双方不必要的矛盾,他就没好说了。 忽然,那个开卡车的男人打开车门,霍地蹿下车来,走向河粉店。他瘦高个儿,脸瘦长,头发也长,给人几分牛气的感觉。 唐鲁立心想:“他不会是没事找事的吧?” 结果这男人走到河粉店窗前来,就对曾小 丽说:“小姐,给我秤三斤河粉。”待曾小丽给他把河粉秤了,他付了钱,再上了车后,就把那车给开走了。 不久,阿芳又出现在河粉店窗外。唐鲁立看见她这次再来,心里不能不想:“她这回应该是来买河粉了吧?” 在以前,除了买河粉的人,一般人没事都不会往河粉店外凑,在这门里门外特别是窗外呆着的。可是这阿芳不晓得是为什么,却又站到了河粉店窗外。 鲁立这下可不欢迎妹子佬站在那儿,因为曾小丽也在这儿嘛,他总是很怕她会起误会,叫他们的关系给搞糟。因此见阿芳在窗外站了一会儿还是不买河粉,又不走,他就对她说:“阿芳,你过去旁边一点儿吧,别挡住我这店子了,叫我的生意受影响。” 阿芳听他这样说,立刻羞怯似地低下了头去,从额头一直红到脚后跟,什么话儿也没说,赶快走到了附近的剃头店外边去。 又过十多分钟以后,有两个年轻人从山杂街这头向古榕街那头走去。另一个年轻人从古榕街那头向这头走来。从这头向那头走去的一个人向那走向这头的年轻人问:“堵到人没?” “还没呢。”那个年轻人回答。 他们不再吭声,汇合在一起之后,就全向古榕街的方向走去。 阿凌独自一个人跑来了,但她没有跑到河粉店这边,而是跑到了河粉店对面的一家电器修理店门边去。但她不是立在地上,也不是靠到墙壁上,而是蹲下来,眼睛半闭,好象在养神。 那个昨日到唐家河粉店买过河粉的年轻女子阿冰再次出现了,是出现在山杂街街口,象要拐进来的样儿。但她才走两步,就有几个流里流气的小年轻横着膀子,拉开架势,气势汹汹地“呼啦”一下挡住了她。 “你,你们,想做什么?”阿冰一见他们那个阵势,当下便慌张不安起来,吓得往后倒退了两步。 “阿冰,是不是你抢走了老板?!你这该死的,今日我们不教训你怎么行!”一个年轻人凶神恶煞地对这个叫阿冰的年轻女子说道。 阿冰茫然地问:“你们讲什么啊?” 那几个小灿灿可不给她多罗嗦,只说:“揍你就揍你,你不用问那么多!” 阿冰低下脑袋小声地重复了一遍:“是我抢走了老板!” “打!再打!”一个小灿灿再喊。 阿冰一听见他这样喊,当下慌得脸色惨白,连忙高叫:“我没有抢!我从 来都没有抢!是老板自己喜欢了另外的人,不关我事!” 那些人已经将拳头砸向了她,其中有一个力气非常大,把她往地上一撂,就叫她摔倒在地上,岔着腿躺在地上,拳头如雨点般直落到她身上,很快就叫她给打得又哭又喊,声音相当凄厉,想爬也难爬起来。那些人呢,并没有马上收手,而是继续打她,不仅用拳头砸,还用脚踢,甚至有一个人还扯着她的长发拼命地拖,象要把她给拖着往前走一样。 阿冰的喊叫声更凄厉了,响得叫人揪心。 第三十六章 唐鲁立远远地呆在自己的店里,先低眉垂眼,想看又不敢看。后来他见此情景,登时有点儿于心不忍,意识到:如果任凭那些小灿灿那样抓阿冰不停踢打的话,她可能连人命都会出。因此他想走出去向小灿灿们喊话制止住他们。可那地方隔得离河粉店确实有点儿远,在心理上给他造成了一些受阻挡的感觉。而且他身子还没动,眼角余光也扫到了曾小丽的倩影,担心她会乱吃醋。另外他也担心自己是一个没权没势的人,在小灿灿们面前没有什么震慑力,那样向小灿灿们喊话会叫他们恼恨,到时连他也一起打,那可就倒大霉了。因此他就没敢乱走出去。 阿冰喊得实在是太凄厉了,叫领头的那个小灿灿都受不了,于是他就喝住了别人,眼睛朝这边的阿凌望过来。 阿凌在阿冰没出现之前曾经睡眼惺忪地发愣的,这下给那小灿灿一望,登时条件反射似地直起腰来,好象不想惹事——或者准确点儿说,是不想让人晓得是她找的那些小灿灿去打阿冰的,就低下了头去。在她心里她可能认为,只要她脸上不动声色,就没人晓得这件事情跟她到底有没关系,连当事人也无法指责她什么。 那个小灿灿见她这样,就不再去围攻阿冰了,向其他人挥挥手,说一声:“我们这次就先这样。不过我得警告阿冰,以后不许再抢老板了!如果再抢,那我们就打断她的腿!” 阿冰听他这样说,就赶忙道:“我不抢,我绝对不会抢,你们放心!” 然后那些小灿灿就从她身边走开去了,在拐弯处一下就消失不见了。 而阿冰呢,则继续躺在地上哭泣,一时声音大得刺耳,一时声音又细得听不见。 过了好几分钟以后,有人开始凑前去,拿手搀扶她,叫她慢慢地站了起来。然后,她见周围没人拦住她了,她就象得到了****一样,赶快慌不择路地快快离开了这儿。 不久以后,阿凌慢慢悠悠地也从地上站了起来,伸了一下懒腰,要从这儿离开。 就在这时,赖争从古榕街那边走出来,拐进山杂街这边,仰着头,旁若无人,浑身上下透着虚伪和算计一般地“咔嚓咔嚓”地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阿芳本来在剃头店前边的一棵小槐树下倚树而立的,一见他出现,就想迎向他,但身子只动了一动,就矜持似的继续伫立着一动不动了。 赖争自己走到了她跟前,一脸热呼地说:“走吧,阿芳,我们这下去饭店吃个饭。” 阿凌还没有离开她原来呆着的地方,见赖争对阿芳那么亲热,她的血在一瞬间就涌上了头脸,“嗖”的一下就从蹲着的状态站了起来。才走一步,她发现自己的腿脚竟然已经麻木了,无法让她那么顺畅地向前走,于是她便不由得蹲了下去。等过了一小会儿之后,她觉得自己的腿脚重新变麻利了,就快步赶向他们,不过她这时走路的姿势还是变了形。 “老板,你莫走,你莫走,等等我!”阿凌追在赖争两个背后这样说。 赖争一听见她这话儿就立刻回头往后望,看见她人以后,当下眼露嫌恶似的样儿,喝斥道:“快给我滚,不要跟着我!” “我,我……”阿凌想说什么话儿,但还没说出来,她就站住没法动了,眼泪还刷地一下就流了出来。 曾小丽将自己的头从河粉店里探了出去看了一眼,又收了回来,没有再说什么话儿。 唐鲁立瞧向她,故意说:“刚才外边演出的那些戏挺精彩,挺复杂的啊,一时这个,一时又那个,看得我都糊里糊涂,搞不明白哪个是哪个啊。” “我也没搞明白,不晓得那出戏演的是什么名堂,确实挺复杂的。”曾小丽一副放松的姿态,面无表情地回答。 鲁立对着她的脸儿再瞧了一会儿,觉得她的回答无懈可击,并不能责备她什么事情。而且,他最近是在赖争那儿虎口拔牙,夺到她的,就算她以前真的在赖争屋家砖厂做过出纳,也明显表现着一点儿都没有给赖争占过任何便宜的那种样儿,是不该被他责备的。再者,他这时看她,虽然是素颜,模样却确实比阿冰她们那些化了妆的女子都更好看。这样他就平心静气地凝了一会儿神,然后便不再多说什么话儿了。 ……………… 这一日,唐鲁立又是一早就起了床,去河粉店关着门做了一点儿起火、蒸粉的事情。然后到六点钟左右,曾小丽敲门进来了,他们就一起做活儿。到六点半钟以后,他们便打开门卖粉了。 “卖糍粑!卖糍粑!” 在卖河粉卖到八点钟刚过的时候,山杂街上就有一个女人的声音这样喊起来,越喊就越离河粉店近。 糍粑有很多种,有嫩米糍、灰水糍,也有叶子糍等。嫩米糍唐鲁立向来比较喜欢吃,所以听见了这声音,他就对曾小丽说:“等一下那卖糍粑的人走到我们店前来,看看她有没嫩米糍,如果有,我们就买几个嫩米糍来,做早餐。” “是吗?那行啊。先往锅里 放进河粉去,然后又再放进嫩米糍,热一热,挺好吃的。”曾小丽回答他说。 在他们两个人正这样说着话儿的时候,卖糍粑的女人挑着带火炉的油锅和一个带盖的箩筐走到河粉店门前了,一见他们两个便问:“老板,卖糍粑,你们买不买啊?” 这女人穿着蓝布上衣,因为剪裁是这儿周围农村的婚后女人常穿的样式,给人一种很土气的感觉,一见就晓得她是个农村女人。只是,她在之前吆喝生意虽然吊起了唐鲁立的胃口,引动得他想买嫩米糍。可当她的油锅给唐鲁立看见以后,他却一点儿也不动心了,马上挥手说:“不是嫩米糍我不想买,炸油糍太热气了。” “没事的,我这炸油糍很软,很好吃,只吃一次没有什么大关系的!老板你们就买吧,买几个吧!”这女人极力向他招徕,好象非得叫他买不可。 第三十七章 唐鲁立看向曾小丽,问她:“小丽,你讲买不买呢?” “不买吧,炸油糍真的太热气了,容易受不了。”曾小丽回答他说。 鲁立听她这样说,就再向那个女人挥手道:“不买,不买。” 可那个女人挺固执似的再说:“有什么大要紧呢?炸油糍这么好吃,很多人都爱吃,你们只吃这一次,怎么会热气呢?老板你们就买吧,买一点儿去吧……” 鲁立自然还是不为所动,因为他以前曾经有过吃了热气的东西流鼻血的经历,对此记忆犹新,不敢乱买来吃,而且曾小丽也讲不买嘛。 女人再向他们说了几声,见他们都实在要拒绝,她就没办法了,有些尴尬似地摇摇头说一声:“唉,你们真是有好吃的都不晓得吃,叫人真是没办法。”然后她就只得从他们这门前离开了。 “我看那个阿姨挺可怜的,那样拼命叫人买糍粑也难叫她卖出几个,我们还是帮她买几个吧。”曾小丽突然走到门口去说。 “这下又变得这么仁慈了啊?别人在你面前向你推销了几下,你就要买人家的东西,也不管那是不是你需要的!”唐鲁立对着她笑,把声调夸张了一下,然后正经地说,“好,行,既然你觉得那个阿姨真的可怜,那我们就可怜可怜她,帮她买几个糍粑吧。” 说着他就快步走出店门外去,向那个女人喊道:“卖炸油糍的,你回来一下吧,我们给你买几个!” 当卖油糍的女人回到河粉店门前时,曾小丽和唐鲁立一起走出去。唐鲁立对曾小丽说:“油糍买五个吧,一人一个。” “好,行。”曾小丽答应。 于是他们就要卖油糍的女人给他们炸了五个,炸好后,他们付了钱,然后带着回到店子里去,各拿了一个,其他三个留给唐父唐母和唐姐吃。 炸油糍在刚炸好时,只要不超过太久,口感都是很柔软、很嫩滑,给人很好吃的感觉的。唐鲁立只吃一口,就笑着对曾小丽说:“好吃,真是太好吃了啊!” “对,很好吃。”曾小丽也笑着回答他说。 象这样的新鲜油糍,如果有三几个吃,那是很美气的,只是太热气了,不能贪吃,因此唐鲁立吃完油糍后,看见自己捏油糍的手沾上了挺多热油的,就走去拿抹布抹了一下手,然后回到曾小丽跟前看着她吃。 因为油糍不大,在唐鲁立吃完的时候,曾小丽虽然很小口很小口的吃,也快吃完了,所 以见他看着自己吃,她就把剩下的两口也塞进了嘴巴去,嚼几嚼将它们咽下了,然后眼睛看向他,似略略犹豫了一下,然后告诉他:“阿立,我,我这下跟你讲一件事情……” “讲什么事情呢?”唐鲁立好奇地问她,在她还没有把话儿给讲完之前,他就将她给截断了。 “是这样,是这样……”曾小丽说得很困难,不过她看起来不把话儿说完也不行,于是她再迟疑了一会儿之后,便告诉他,“我爸,我爸……他在今早上跟我讲,他晓得我跟你谈恋爱的事情了,好象挺反对呢……” 唐鲁立听到她这句话儿,不由得一怔,情绪一下子就低落下来,一层阴影控制不住地蒙上了他的眼睛。这时他的身体虽然没有动,但眉头和嘴角的肌肉却已经一会儿松、一会儿紧,用点儿力气眯着眼睛愣在那儿,好象忘了自己此时身在何处。 曾小丽被他的神情慑住了,似想再讲什么话儿,但犹豫了一下以后,她又没能讲出来了。 这样,在随后的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里,除了有顾客来买河粉,他们开口跟顾客说说话儿之外,就都一直没去跟对方讲过一句什么话儿了。 后来,唐鲁立准备收拾装河粉的工具,提早关店不再卖了。这时曾小丽开口问他:“阿立,如果我爸真的一直很反对的话,你讲我们怎么办呢?” “这个我哪儿晓得啊?问你自己呗。”唐鲁立脸儿发白地在心中想,头突然疼痛起来,有点儿受伤的感觉,只得拿手指压在太阳穴上,使劲地摁了两下,一时间想不出该跟她讲什么话儿好。 曾小丽再向他说了一遍她刚问他的话儿,见他还是不回答,她便一脸委屈和无辜地催促他道:“阿立,你倒是讲话呀!” 她在催促他的时候,脸儿上现出了一种急不可耐的样儿。 “你要我讲什么话儿呢?”鲁立终于开口了,反问她。 她显然惘然了,话儿也说得结巴起来:“我,我不晓得啊……” “那你就莫问我,我也不晓得,因为我感觉自己这下什么都没了。”他阴起一点儿脸儿回答,举起右手用中指叠食指压着自己的太阳穴,同时头稍往左偏了一下。 听他这样说,曾小丽脸上急不可耐的表情就消失了,仿佛没什么话儿要说了。 就在唐鲁立和曾小丽都沉默不语的时候,赖争竟然骑着摩托车从古榕街那边驶来了,在河粉店门外停了下来,然后他便下了车走过来道: “呵,小丽,在这儿帮唐老板卖河粉啊?” “不关你事!”曾小丽斜睨他一眼,表现出很反感的样儿。 “怎么不关我事呢?我可是你以前的男朋友啊!”赖争笑眯眯地说,一副不在意她反感的样儿。 可曾小丽说:“少骗人!我不是你的女朋友,这下不是,以前也不是!” “呵呵,呵呵。”赖争继续暧昧地对她笑了笑,既象是尴尬地笑,也象是含有深意地笑,笑完以后,他才又说,“好,这下你如果讲我以前不是你的男朋友,那我就先认了吧。不过我可告诉你,就算你这下不想认我,我也无所谓,我只担心的是,以后你可能想去找我要做我的女朋友,那时可就千万别怪我不认你罗。” “谁会怪你!你自己在这儿自作多情,不知羞,叫人都觉得好笑哩!”曾小丽冷笑。 “哟,你觉得好笑?怎么我不觉得呢?”赖争把双手握在胸前,眼睛盯在她的俏脸和胸脯上,一时上看,一时又下看。 第三十八章 曾小丽给他看得不由自主地打了一阵冷战,身体抽缩了一下。 这时赖争就低下头去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再用手交错地搓擦着,停一停就挥手道:“如果小丽你真的觉得好笑,那我就没办法了。先不跟你讲那么多废话,给我秤三斤河粉吧!” 见他是来买河粉的,唐鲁立就不能拒绝他了,走去给他秤了三斤河粉。 赖争付了钱后,边接过河粉边脸带妒嫉地对唐鲁立说:“阿立,你******真是好有福气啊!屋家开的河粉店这么小,人也养不了几个,可却能抢到小丽这样一个靓妹,我真是服了你啊!” 说完,他就跨上了摩托车去,很快开走了。 “赖争那家伙,老是打你的鬼主意,想叫人认为你真的做过他的女朋友一样!”唐鲁立看着赖争的背影远去,带鄙视地这样对曾小丽说。 “那种人太卑鄙了,叫人真是很反感——非常非常反感啊!”曾小丽脸露一点儿痛恨的神情道,跟着再说,“他到这下还欠着我的工钱不给,我怎么都得向他讨回来才行!” “他还欠你多少?”鲁立问她。 “三个多月的工钱。”曾小丽回答。 鲁立眼睛一亮,随即又暗了下来,声音低了半度:“真的?” “是。” 在他们两个人说着话儿的时候,先有两个顾客来买了河粉,然后赖争就开着他的摩托车再回来了,手上竟然抓着用草纸粘成三角袋装着的好些油糍,那草纸袋都已经从里到外透出了许多油渍。 唐鲁立一看见他重新回来,特别是看见他还买了炸油糍回来了,手就禁不住有些哆嗦起来,连头也禁不住有些眩晕:赖争给他带来的威胁感,一下就叫他觉得挺重了嘛。 但他不想让赖争晓得自己在意赖争,因此他就先开口问赖争道:“赖争,你刚才没买够河粉,这下又回来再买啊?” “谁想再买你屋家的河粉,我发癫了啊?!才几个人,哪吃得那么多!我买了油糍,来请小丽跟我一起吃!”赖争旁若无人而又高声大气地说。 鲁立一听见他这番话儿,当下就情不自禁地生出了反感,但又不好将这种反感表露到脸上,就只让嘴角浮起一些调侃的笑意,故意耸耸肩膀说:“我讲赖争,你买油糍也买得太迟了吧,我们早买了,这下还有三个没吃完呢!” “这没关系。小丽这下要吃不进,那就把我买给她的油糍带回家 去,到时在屋家慢慢吃嘛,有什么所谓呢。”赖争不以为然地道。 “要是她不愿意收呢?”鲁立挤了一下眼睛,然后补充说,“对她来讲,跟她是朋友的人买来给她吃的东西她才会要的,不是她的朋友买的东西,她是不会要的。小丽你讲是不是呢?” 他说着就瞧向曾小丽,希望她能回应他,或者至少向他点一下头。可叫他大失所望的是,她竟然脑袋一低,好象想回避向他表态一样。 难道她以前没跟赖争谈过“恋爱”是假,至今跟他还有感情是真? 赖争见曾小丽那样,立刻就大大咧咧地走进了河粉店来,拉了这屋子里唯一的一张高凳子坐下了,瞧瞧唐鲁立,然后便嬉皮笑脸地对曾小丽说:“小丽,你晓不晓得,刚才我在古榕街碰到了你妈?” 曾小丽听到他这样说,似乎愣了愣,露出感觉意外的样儿。在唐鲁立的心中来想,安都镇这么小,街道十分短,曾妈住河对面,走上一两里路就到街上了,平时要买日用品什么的,都得到街上来,给赖争碰上并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但他才这样想了一下,跟着就想起之前曾小丽在吃了一个油糍以后跟他说过的话儿,他的心又由不得猝然一紧,再想:赖争这蛮子是不是有事没事都会去找曾爸曾妈,向他们讲他的坏话,叫他和曾小丽之间的关系给破坏呢? 在鲁立这样想着的时候,赖争又对着曾小丽嬉皮笑脸起来,向她说道:“小丽,我感觉你妈那人真是很慈祥,很善解人意的啊。因为她认识我,晓得我屋家和我这个人的情况,对我很有好感,所以她刚才看见我,就跟我讲,‘赖争啊,小丽岁数也不小了,得找个人嫁出去才行了啊。这下她跟一个开小店子的人谈,那很糟糕,以后哪儿找得到什么饭吃呢?小赖你这人很不错,以后要能讨她做老婆,那可真是她的福气啊!” “你胡说!小丽妈才不会跟你讲这样的话儿呢!”唐鲁立一听他这样说,当下就忍不住要发怒,因为从他之前的表现,以及他这下所说的这些话儿,只要认真一对比,就可以晓得他是说谎话儿。不过鲁立这样的话儿在这个时候只能存在于自己的心中,不好骂出来,以免跟对方骂得很厉害,因此他就只能又把自己的眼睛瞧向了曾小丽。 曾小丽呢,听到他说的这种话儿,脸儿刷地一下就白了。可她好象无话可说,只能对他翻白眼,翻了两下以后,就再低下了头去。 鲁立见她这个样儿,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心中不能不生 出严重的担忧来,暗暗想:“难道她以前虽然不喜欢赖争,不愿意接受赖争的追求,但只要她爸妈先接受了,然后她慢慢也不得不接受吗? 这样他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她,对自己越来越丧失了一些信心。 赖争对着曾小丽看了一会儿,见她头总低着,不说一句话儿,便自己在那儿自说自话:“小丽,我觉得你这下应该是开始比较接受我了,是不是呢?希望能够是这样。你晓得,我从一开始认识你,就很喜欢你,想要你也喜欢我,以后能嫁给我。” 到这时,曾小丽就不再继续低下头去了,而是慢慢将头抬了起来,定了定神,然后面无表情地对赖争说:“赖争,我希望你这下什么话儿都莫跟我多讲,先把欠我的工钱结了吧。” “哦,你想先叫我结了工钱给你啊?行,我结,一定结,等一下我回去就结了给你,你在这儿等着。”赖争赶忙道,将他买的油糍往桌子上一放,然后就快步走出这河粉店去了。 第三十九章 唐鲁立哪儿想要他买的油糍呢?连看着他那些油糍放在自己店子的桌子上他都觉得碍眼睛呢,因此急忙喊:“赖争,你的油糍快带走,莫放在我这桌子上!” 赖争这时已经走到他停在门外的摩托车前了,一下抬起腿跨上去,眼睛看向他,边发动摩托车,边回答他说:“拜托一下,那些油糍先放在你桌上,我是买来送给小丽吃的。等小丽什么时候想带回屋家去了,就由她什么时候带回屋家去吧。” 在他这样说着话儿的时候,他的摩托车已经发动起来了,向前一冲,很快就窜向了桥前路那边方向去了。 “该死的蛮子!叫他拿走他不拿走,放在我这店子里脏我的桌子,我给他扔出去!”鲁立一见摩托车在门外消失了,当下在心中生出恼火,禁不住冒出了这个毒狠的念头。但他才拿起那些油糍来,又迅即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油糍赖争是要送给曾小丽,不是送给他的,只有曾小丽自己想扔才有资格扔,他自己并不能乱扔。因此他很快又闪过了另一个念头:他可以借此好好检验检验看曾小丽是不是心中真的有了赖争的位置,以后有可能踢了自己,改为去跟赖争谈恋爱结婚。 因此他就抓起那纸袋油糍来,送到曾小丽面前,用试探的语气道:“小丽,这些油糍是挺好吃的,赖争买来送给你,你就吃了它吧,不吃白不吃。” “扔掉!快给他扔掉!”曾小丽一开口,想法竟然是象他一样。 这叫唐鲁立的心中禁不住一喜,当下就想把油糍举起来往店外扔。可他还没有将这些东西扔出外边去,心中又想:“既然曾小丽并不是真的愿意接受赖争的油糍,我扔不扔也没什么所谓了,还是不扔好些,就给赖争留着,叫他自己回来以后带走吧。” 这样,他对着曾小丽的脸儿看了一会儿之后,就脸露一点儿微笑道:“小丽,你也想扔掉啊?那可真是跟我的想法不谋而合呵。不过油糍是好东西,本身没有罪过,扔掉也浪费,还是莫扔吧,让赖争自己带回去,给他自己屋家的人去吃吧。” “不留!有什么好留的!如果他回来找,就告诉他早扔狗吃了!”曾小丽一脸气愤地说。 “只怕我们是扔掉了,在他心中,他却会认为我们吃了却骗他讲扔掉了,还是会给我们带来大麻烦啊。”鲁立让自己保持冷静地说,以便打掉她的不冷静。 她仿佛在倾听,专注的神情让他眼神闪闪发亮,激越地继续讲下去,声音越来越高:“象赖争那种蛮子,很会得寸 进尺的。你只要给过他一点儿机会,他就会纠缠着你,没完没了……” 在他这样说着话儿的时候,从桥前路那边传来了一男一女的高声说话声。 唐鲁立不熟那些声音,感觉是自己不认识的人,因此就没在意。但曾小丽却不是这样,马上就竖起耳朵去听。只听一会儿,她就走到了门口,但还没将脸儿伸出去,似乎突然就改变了主意,又转回了身子来。 鲁立这时有了个念头,那就是自己也想去看看那两个男女到底是什么人,但还没有走到门口,就听见那两个男女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女的在说:“这儿有河粉卖,我们秤两斤回去吧。” 话音刚落,有两个鲁立以前应该没有看见过的年轻男女就出现在了窗前处。 曾小丽一见他们,立刻就想走到靠墙的地方去,还拿一块抹布试图挡住脸儿,显见得她不想让他们发现她在这儿。 然而她虽然作了这样的努力,那个年轻女子还是注意到了她,还准确无误地把她给认出来了,当下兴奋地跟她打招呼道:“哎!小丽在这儿啊!穿成这样,叫我差点儿都认不出来了。” 见她已经认出了自己,曾小丽就不再让抹布遮挡住自己的脸儿了,走回到跟对方打对面的地方,问对方:“阿娇,好久不见,你这次跑来安都想做什么啊?” “来办结婚证。”被称作阿娇的年轻女子满脸带笑地回答她说,“你也快了吧?” “我哪儿有那么快呢。”曾小丽耸耸肩,斜睨唐鲁立一眼,“最快也可能得再过一年半年以后哩。” “还要那么久啊?”阿娇也看看唐鲁立,然后说,“我刚才在街上碰到你妈,跟她聊了一会儿,她讲有一个屋家开砖厂的男人这下在追你,你爸也很喜欢他,你是不是到时就跟他结婚啊?” “莫讲这个,讲其他的。”曾小丽马上就想转移开她的话题。 在唐鲁立的心中,他禁不住在那儿想:如果曾小丽真喜欢他,真愿意以后嫁给他,在这种时候就该明确地告诉这个阿娇,讲她另有对象,不是那个屋家开砖厂的赖争。可她并不明确这样讲,只是想转移话题,他就不能不生失望,觉得她喜欢他,爱他的心还不是很强,这下讲不定给她爸妈在背后跟她讲了一些赖争的好话,赖争又拼命继续追她以后,她的心思就从他身上转移到赖争身上去了。 他因此便没法不叫失望的情绪越来越重,可当着阿娇和那个年轻男人的面他又不好讲什么, 就只得打起精神,问那个年轻男人:“你们是想秤两斤河粉吗?” “你怎么晓得的?”阿娇象很惊奇似的反问他。 “刚才你们在外边讲的时候,我在这里边就听见了嘛。”鲁立回答。 “哦,难怪。”阿娇醒悟地点点头,对他说,“对,给我们秤两斤河粉,我们回去炒粉吃。” 这样鲁立就给他们秤了。 秤好以后,年轻男人付了钱,这个时候阿娇便将眼睛瞧向唐鲁立,压低一点儿声音问曾小丽:“小丽,屋家开砖厂的那个人,是不是就是这个呢?” “不是。”曾小丽语气肯定地回答。 “那你这下在这儿是……”阿娇说得有些迟疑起来。 “我给他屋家打工。”曾小丽似笑非笑地再道。 第四十章 “哦。”阿娇点点头,似乎理解了,跟她再扯了些不咸不淡的闲话儿之后,就跟她告辞一声,说他们还得抓紧去办结婚证哩,然后便和那个年轻男人一起离开了这儿。 “他们两个这下能够去办结婚证,真是好啊!”唐鲁立看着阿娇两个远去,借题发挥地故意对曾小丽说。 曾小丽再次低下了头去,仿佛努力忍住不看他,但她的模样给他看着,却显得很有心事的那种样儿。 受她这种模样的影响,鲁立的心情也变得压抑和郁闷起来,以前曾经对自己至少在外貌、性格上比赖争强的底气都全然消失,彻底闷掉了,咽下口水,没法再去多说什么话儿,然后就只得也低下了头去,双手抱在胸前,在那儿闷闷不乐地想些心事。 赖争这次可能是认为他要得到曾小丽很有机会了,给她结工钱就非常干脆,说去拿来就真的拿来了。所以只过了一个小时不到,他就再开着摩托车跑来了。 “小丽,来领你的工钱吧!”他的摩托车才在河粉店外停下,他人还没下车,就乍乍呼呼地这样向屋子里喊道。 曾小丽并没有应他,也没有自己走出门去领她的工钱,而是用低声对唐鲁立说道:“阿立,你去帮我把钱给拿进来吧。” “有多少?”唐鲁立问她。 “我在砖厂做了三个多月,他以前跟我讲好是比前一个出纳多一倍工钱的。”曾小丽回答。 “哦。”唐鲁立点点头,走了出去。 “怎么不是小丽自己来领工钱呢?”赖争一见他走出门,立刻就皱起眉头来,拿眼对他一瞪。 唐鲁立带撒谎地回答:“她可能脚有点儿麻,走路都不舒服吧。” “骗死人!我有那么好骗吗?纸做猪头,哄鬼神去吧!”赖争气得直咬牙,突然脖子一梗,冲着河粉店里吼道,“曾小丽,你快自己出来领钱,如果不自己出来,那就没法领了!” 鲁立见他这样吼,担心他真的拿了钱来也仍然不给曾小丽,就忙回头对曾小丽说:“小丽,你还是自己出来领吧。赖老板已经亲自把钱送到了这儿,很给面子了,你得感谢他才对啊!” 曾小丽看见这种情况,似乎也觉得自己不出去不好,就挺直后背,装作看墙壁,犹豫了一下之后,才慢慢走了出去。 而赖争呢,就再对她瞪了眼说:“真有你的!给你拿了钱来你也好象不想要。要真的是这样的话,那我就干脆再带回去行了。 ” 不过他说是这样说,却并没有真的再把钱重新带走,而是从口袋里掏了出来给她点清,确实是比以前的出纳多了一倍的工钱,共有三个半月那么多——相当于前出纳的七个月工钱了。 曾小丽点清了钱以后,当下就显得很愉悦地笑了起来,带感激似的向赖争说一声:“谢谢赖老板啊!”然后她就快步跑回了河粉店里去。 赖争继续呆在河粉店外,好象不甘心就这样走了,因此他对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但呆了五六分钟以后,他见曾小丽一跑回了河粉店去就躲到了从门外看不见的地方,只有唐鲁立面对着他,他便觉得很没意思了。不过他显然是生了气,先发出了一阵假惺惺似的笑声,尖利刺耳,然后他就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不晓得什么话儿,仰起头满脸阴沉地发动摩托车把车开走了。 “卖糍粑!卖糍粑!油炸糍粑!”那个卖炸油糍的女人的声音又在附近响起来。 在她这声音还没响之前,唐鲁立一时没想起要把赖争的油糍拿给他,这下一听见,他就忙拿了跑出门去想喊赖争,可哪儿还喊得了啊?——他已经驶去很远了嘛! 到晚上时,曾小丽在唐鲁立屋家吃过了晚饭以后,就回她屋家去了。唐鲁立自己一个人到河粉店去,关上门,然后淘米、磨浆。 正忙活着,店外传来了敲门声。 唐鲁立心想:应该是曾小丽来了吧。但他又不敢肯定,因为从今日白天那一整日的情况看,她已经受到了她爸妈的压力,可能不那么方便再来找他了,特别是不那么方便在晚上再来找他了。于是他便开口问:“是谁啊?” “我,快开门!”确实是曾小丽的声音。 唐鲁立心中一喜,当然不会耽搁了,于是就急忙走去打开了门,把她让进了屋子里来,然后又将门重新关上了。 “唉哟,小丽,我还以为你今夜不会再来了哩!”鲁立一下拥她进怀里道。 “我也以为不能来了,因为我阿爸不给我出门,我们还吵了一架哩!”曾小丽低低地叹了一口气说,用手将他给推开了。 见她情绪显得有些阴阴郁郁的,又不给他拥抱,鲁立就晓得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还是有些不妙,因此虽然她今夜还是来了他这儿,他也不敢去乱抱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了,只想着她还是看见他阿爸生了病,没人帮他,她不忍心让他自己一个人劳累,就还是来继续帮帮他了。 这样想了以后,唐鲁立就继 续干活。曾小丽呢,也不闲着,洗了洗手就开始帮他了。 他们两个人这一干,就干到了十点半钟。鲁立想到该送曾小丽回屋家去睡觉了,就洗了手,对曾小丽说:“小丽,你也快洗干净手,我这下送你回屋家去吧。” “我今夜不回屋家去睡了,就在你屋家睡。”曾小丽一撩头发说。 “好咧,好咧,没问题。”唐鲁立心一动,想这样说——在心中他当然很愿意她这样做了,因为他屋家虽然只有两房一厅,而且他的床在厅屋,但他爸妈睡一间,他阿姐唐鲁花也自己单独睡一间——可以让她跟自己的阿姐同床共枕嘛。可他又担心她爸妈特别是她阿爸会很生气,到时抓她狠狠骂,就没法很干脆地答应她,只能对她说:“你还是回你屋家去睡吧,不然你爸妈看你不回屋家,会很担心你的。” “我已经跟他们讲了,我今夜是不会回去睡的,他们不会担心我。”曾小丽又说。 第四十一章 听她这样说,鲁立觉得这就不同了,心中生出了温馨的感觉:因为这与他们做成一家人更进一步了嘛。不过他故意当不晓得有这样的事,假装叫起来:“小丽——你骗人!” “我骗你什么呢?”曾小丽歪起头问他。 “这下讲不回去睡,等一下又要回去睡,害我心脏病发作。”他说。 “才不可能哩!”曾小丽玩笑地捶鲁立。 “就可能,我看你的诡计多死了!”鲁立似笑非笑地再道。 “你当我是坏妹子看,我跟你没完!”这下她可真的不饶他了,拿双手捶他,再用双手由后到前卡他的脖子,要跟他小闹一场。 “你快放开我,快放开我,不然我要给你卡没命了!”鲁立十分夸张地再叫道,在这叫的过程中,他因为喉咙发痒,还一边突然咳嗽一边笑着。 “行不行啊?”曾小丽再问他。 “好,行,行。”鲁立忍不住语气放柔和地答应了。 “那就这样讲定了?”曾小丽赶忙盯着鲁立“逼”问,一副象怕他会改口反悔的样儿。 “当然是这样讲定罗,我还会讲话不算数吗?”鲁立回瞧着她道,因为她今夜要睡到他屋家,他心情愉快,于是禁不住发出了咽咽的笑声。笑完以后,他脸上的笑意还残留了一会儿,又对她说,“小丽,如果你今夜可以不回屋家去,那我们就再做一会儿吧。” “好的。”她答应。 这样他们就不再多说什么话儿了,又继续磨米浆。赖争买的油糍很显眼地放在桌面上,发着好闻的香味,总撞进唐鲁立的眼中。“小丽,你怎么会给赖争认识的呢?如果不给他认识就好了,他就不会老那样缠着你了。”鲁立将自己的眼光转开去,突然叹气。 “我有什么办法。”曾小丽一脸无奈地摇摇头,“安都镇这么小,走来走去就是那么几步路,想不给他认识也不行。” 这是讲得很对的,鲁立没法责备她,不过他却故意说:“总之都是你自己惹上的,我不管。” “怎么是我惹上的啊!是他找我的麻烦嘛!”曾小丽很委屈地道。 “人都讲,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如果你没缝给他叮,他还会敢找你的麻烦吗?”鲁立故意再板起脸儿说,表情却并不认真。 不过她却被他的话儿噎住了,看了他一眼,低下了头去,不吭声了。 见她这样,他就对她笑了笑 。 她呢,见他笑,她也跟着笑,但笑容象自嘲,又象无奈。 鲁立当然担心她会误解自己的意思,就换了种语气,仿佛严肃了一点儿,赶忙再说:“我晓得肯定不是你去惹赖争,而是赖争惹上你的,这就是让小孩子去想,用肚脐眼去想,他都想得到。” 一边说着,他一边便一个箭步窜到她跟前去,捧住她的脸儿亲起她,吻起她来。 曾小丽很乖觉,很温顺,没有拒绝他,只低低地说一声:“讨厌!不要脸!”又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肩膀,然后她就由得他亲,由得他吻,于是他就亲了她有几分钟,亲够亲完以后,他对她说:“好,小丽,这下我们再磨一下米浆吧!刚才我跟你讲过的蠢话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因为连我自己都根本不晓得自己在讲什么。” 然后他看见她无声地点了点头,就不再多说什么话儿了,默默地在那儿推起石磨来。 磨了一个小时米浆之后,他们便收拾了一下店子,然后便回鲁立的屋家去了。 “阿立,我今夜想给……给你,你要吗?”曾小丽在所有人都睡下,她和唐鲁立一起躺在厅屋里的床上后,突然样子有点儿羞涩地这样问他,用的是耳语的声音,凑到了他的耳前来,他听得见,那两间卧屋里的鲁爸鲁妈和鲁姐都肯定听不见。 唐鲁立的心禁不住猝然剧跳起来,因为他虽然因为曾小丽主动要求和他睡在一起而对此也生出了一些幻想,却还在心里希望自己能够好好地把握住自己,不让自己去对她乱动乱碰,结果她却…… 窗外有月亮,把一些光线给照了进来。不过窗玻璃上象永远蒙着一层擦不干净的灰似的,将挺强的光线过滤进屋后变成了较弱的光线,就叫鲁立看曾小丽的脸儿,觉得还有几分朦朦胧胧。 他还在揣度,她是不是一时冲动、犯糊涂,就犹豫着,没有着急回答她。 这时曾小丽的声音又响了,怯怯的,问他:“阿立,行吗?——你不会不想要吧?” 她说到后边,声音给他听着都显出了委屈来。 “当然不会不想要,怎么会不想要呢?”唐鲁立在心中这样想,看她那么需要他,他就不无暗爽地张着嘴巴无声地笑。但这时他的心房还跳得很厉害,于是他就抱着多少还有些犹犹豫豫的心思,眼睛向窗外看了一眼,然后越来越放胆了,猛地一下就毅然决然的向她伸出了自己的手去,将她的手臂给抓住了。 第四十二章 唐爸病了几日,慢慢就好起来了,到这一日上午,他便能跟唐妈一起到河粉店去蒸粉、卖粉了,叫唐鲁立少了很多工夫做。 曾小丽好象嗅觉很灵敏,消息很灵通,虽然这时八十年代除了一些单位有老爷机之外,一般的人家都还没有电话机更不用讲是手机了,唐鲁立没办法打电话告诉她这件事情,也没特意托人告诉她这件事情。可他才不用在河粉店里干很多事情,她这时也同样再不早早跑来帮他了。 “难道是那些起早来买河粉的人,看见我阿爸阿妈已经到店子里蒸粉、卖粉了,他们回去的时候在路上碰见了她,向她讲了这件事情,她就不再心急赶来了吗?”唐鲁立禁不住在心中这样想。 他在店子里帮了一会儿之后,看见灶炉旁可烧的柴不多了,就走出了店子,向店旁古榕街方向的木柴垛走去。 在山杂街,虽然街两边都各有一幢两层的小楼房,但更多的还是一些平房,人字顶,矮矮趴趴的,一间挨着一间。因为那都是各家各户自己建起来的,高度都差不多,但有好些都隔出了一些缝隙——只是很窄巴,大多难挤进一个人去。那些房屋都相当陈旧了,这儿一片灰,那儿一片黑,给人看着暗乎乎的。从一些脱了墙皮的房子去看,它们都是清一色的糊着黄泥的板夹泥房子。 与唐家河粉店相挨的,是一间原来有人开补锅店的,后来因为生意不好,做不下去了,就没再开。这间屋子比旁边的两间屋子都矮上有一米左右。以前有人开店的时候,是安有木门、木窗的,后来没人开了,那木门、木窗也慢慢不见了,叫这下老张着大口对着门外,只叫鸡和狗想进屋子,都不再走门了,而是蚱蜢斗公鸡,玩命越窗而入。从它们面前走过的人,也可以看见它们里边堆放了一些木柴——也就是唐家的木柴了。 唐鲁立从河粉店里走出来,就拐进了堆柴的这间破屋子里,慢慢抱了一些到怀中,然后送去店子。他连抱了两次,看店子里的柴够烧两日了,他就没再多抱下去。 这一日,曾小丽在快十点钟的时候才来到河粉店,穿着八成新的衣裳,脸上抹了一些化妆品。 鲁立觉得她这模样比她没化妆时显得更好看、更清新,明净的瓜子脸,古碌碌的黑眼睛,眉毛和嘴唇弧线优美,下巴沉静秀气,叫他很喜欢。因此他一见她,就更渴望她能填充自己的人生底色,以后和自己一起与时光淡淡相守,与岁月轻轻相望。于是便贪馋的、情不自禁地对着她痴痴的多看了两眼。 “阿立,你做什么这样看我啊?”曾小丽给他看得很不好意思,突然嘟嘴嗔他。 “我觉得怪啊,怎么你今日会比以前更好看呢!”鲁立忙找话儿说。 “难道我以前就不好看吗?”曾小丽对他瞪眼睛,一副仿佛气鼓鼓的那种样儿。 “当然不是。你以前也好看,非常好看,只是我觉得,你今日好象还更好看。”鲁立笑嘻嘻地说,跟着象纳闷似的问她,“这是怎么回事呢?” “我不晓得啊,也许是快过节了,我心情好,所以就比以前好看一些了吧。”曾小丽说。 “过节?过什么节?” “这你还不晓得啊?就是七姐诞嘛!” 哦,七姐诞!曾小丽所讲的七姐诞,即七夕节,是妇女穿针乞巧,祈祷福禄寿活动,礼拜七姐,陈列花果、女红等习俗的活动。 听她这样说,唐鲁立就连连点头道:“哦,原来这样,原来这样,我讲呢。” 然后他就不再多讲什么话儿了。 晚上,唐鲁立和曾小丽在唐家吃了夜饭以后,一起去她屋家。远远的,他就看见她屋家门外摆放了一部崭新亮丽的单车。 “是谁买的?”鲁立瞧向曾小丽,禁不住脱口而出。 “不晓得,我也不晓得。”曾小丽回答,一副同样纳闷的样儿。 走进门,鲁立看见曾父正一个人坐在桌前,不急不慢地自斟自饮着在那儿喝酒,酒肴是小葱拌豆腐,还有一些炸花生米。在他背后墙边,立着有一个大木柜,是新的,刷着油漆,绿色,光溜溜的。 这会儿曾妈不在厅屋里,可能是在灶屋,因为灶屋里送过了一些灯光来。 曾爸站起身,给唐鲁立看着又矮又瘦,而且长着一副麻脸。 唐鲁立是第一次来曾家,也第一次看见曾父,觉得很奇怪:象他这样一个男人,怎么会生出象曾小丽那样长得很俏丽迷人的妹子佬呢? 曾小丽才进屋,就问她阿爸:“爸,那单车是谁的啊?怎么停在我们屋家门口啊?” “是赖争买的,他讲是送给我们的。”曾父抬起头来回答,斜睨了唐鲁立一眼。 唐鲁立听到讲是赖争那蛮子送给曾家的,立刻便觉得他就是从天而降的妖魔,专为人不痛快而来的。因此鲁立就禁不住蹙起眉头,想说:“给他退回去!要他的做什么!” 但他还不是曾家的女婿,曾父 和曾母也不晓得最终能不能接受他,即使赖争再明目张胆地觊觎曾小丽,他也不好去乱讲什么话儿,因此只能拿眼睛瞧向曾小丽。 这时曾小丽的目光跟他撞了一下,然后她便象很难为情似的“躲开”了目光,皱起眉头来,颇烦恼似地对她阿爸说:“爸,你们怎么收赖争的单车啊!这不是叫我以后想不给他烦也要给他烦吗?” “有什么关系哟!”曾父将他的眼睛再向唐鲁立瞧来一眼,很不以为然地说,“赖争屋家那么有钱,你要能嫁给他的话,以后可能连做也不用再做,都大把吃呢!” “我不想那样!”曾小丽嗤之以鼻地说,“他不叫我喜欢,就算屋家再有钱,那又算得什么呢?” “有钱才能过得好,有钱才能不那么劳累啊,这个你懂不懂?”曾妈这时猝然从灶屋里走了出来说,显见得她听见女儿的话儿以后,已经无法再忍耐下去了。 唐鲁立赶忙向她喊了一声:“曾姨你好!” 曾母没回答他,也不正眼瞧他,而是将眼睛转到了一边去。 鲁立呢,就在说着话儿的时候,将自己的眼睛不自觉地拿她和曾小丽作对比,觉得她虽然长得没有她女儿好看,但皮肤也同样挺白的那种样儿,比曾父强得多了,之所以能生下曾小丽那样一个美貌出众的姑娘,大部分应该是她的功劳。 如果她不是曾小丽阿妈,曾小丽又不在这儿,唐鲁立这时肯定赶紧开溜,不想去撞她的冷脸子的。但她是曾小丽阿妈,他就不能那样做了,相反他还得厚起脸皮来,再对她说道:“我是小丽的朋友,好朋友,我叫唐鲁立——曾姨你可以叫我阿立行了……” “哦,阿立,阿立,你也名叫‘丽’啊?”曾妈象才发现他似的道,眼睛盯着他,说话的语速显得挺快,“怎么那么不巧呢?人家妹子佬叫‘丽’,那是起了个名副其实的名字,表明她是妹子佬。你男人也叫‘丽’,象人家妹子佬一个样,这算什么啊?” “曾姨,我是名字音跟小丽一样,字可不一样——我用的可是男人的‘立’啊——立刻的立,挺立的立!”唐鲁立忙向她解释道。 “那有什么不同呢?别人叫你名字的时候,会叫你把字写给他看吗?才不会哩!他只会听。要是你们两个都给人叫阿‘丽’阿‘丽’的话,你们自己会晓得叫你们哪个吗?”曾妈对鲁立瞪眼睛。 那自然是很难分的。 鲁立听她这样说,晓得她是因为对他不满意, 就故意在他和曾小丽的名字上做文章,鸡蛋里挑骨头。而他呢,这下踏进人家门槛,连很便宜的礼物都没拎来,也不能不尴尬,心中就带着一些烦恼,皱了一下眉头道:“那只好分清楚来叫了,我还叫阿立,小丽也还叫小丽,那就不会搞混了。” 这时曾妈就板起了脸儿,再也不吭声了,重新走进灶屋去,久久地在那儿呆着了。 曾小丽也不想让唐鲁立在她阿爸阿妈面前难受,在见过她阿爸阿妈以后,就把他带进了她自己的闺房里去。 “阿立,我想去深圳打工了,你也跟我一起去吧,好不好呢?”她问鲁立。 唐鲁立没有那个心思。他的心这下主要在业余数学研究上,想有大成功。而且,他一个没有出去打过工的人,在本镇他都觉得找事做很难,要出去外边的话,人生地不熟的,又没文凭,那不是更难了吗?因此他便用自己认为比较合适些,也有余地些的话儿道:“我这下先不去吧,等过一两年以后再讲。人讲在家千日好,出门半日难。你呢,也还是莫去吧。” “不去就找不到钱,就给别人看低,我还是想去。”她说。 “非得要去吗?”鲁立瞧着她的脸儿。 “这下也还没法肯定,再等等看。”曾小丽说道。 唐鲁立沉默了。 第四十三章 第二日曾小丽一整日都没有到过唐鲁立屋家和河粉店,连晚上也没见她的影儿。唐鲁立不晓得是什么原因,自然生出烦躁,而且还越来越烦,于是到快八点钟的时候,他实在在自己屋家无法呆下去了,就自己走去了曾小丽屋家。 离曾家门还有二三十步路远呢,他就看见那屋门开着,灯光照出门外,从屋里还传出了挺热闹、挺快乐的说笑声。 屋里竟然摆放了一台电视台,而且还是彩色的!在这个八十年代末的时候,虽然有些人家是有彩色电视了,但占的比例还是相当低的,多的还是黑白的! 鲁立一看见那彩色电视机,蓦然就有一种扎眼睛的感觉。然后,一种自卑的感觉也充斥进了他的心中:他屋家穷,要叫他也买一台电视机给曾家,莫讲是彩色的,就连黑白的也挺困难啊! 因为彩色电视机很新鲜,村里有许多人跑来看,有的女人,本来在灶屋里择着菜的,听别人讲电视放到了很好看的节目,她们也赶快撇下自己手中的活儿,急急跑过来,扶着门框,探着头向里望。别人在屋里边看得大声乐,她们在门外也跟着“嘿嘿”地乐。 曾母这时没有坐下看电视,而是把屋家所有的椅凳都让给村人们坐,她自己则坐在靠背后的地方,但却神气得象是中了皇榜,跟人讲这电视机多么金贵,花了赖争多少多少钱,如果赖争屋家不是那么有钱,哪儿能买台这么贵的彩色电视机送给她屋家让他们看呢等等。 虽然这时唐鲁立还没有走进屋去,但听着那些话儿,却有一种给人打脸的感觉,好象这时曾母并不是很无意地跟别人说话,而是很特意地、旁敲侧击似的把那些话儿说给他听一样,叫他觉得自己心里边很不舒服,很不自在。本来他要进曾家就有些头皮发麻了的,这时更觉得挺失去勇气了。 见到曾小丽,虽然她原本坐在墙边的一张椅子上的,也马上站起来迎向他,他的神情才愉悦了一些。 “哦,阿立,你来了啊?快进来,一起看一下电视吧。”她向他招呼说。 她这话儿又叫他心里不大舒服了:她好象接受了赖争送彩色电视机给她屋家哩,不但自己刚才在那儿看,竟然也邀请他一起看! 这时他就不能不为自己和她悲哀:没钱真是糟糕啊,因为没钱,赖争送单车、送彩电给曾家,曾父曾母才会觉得赖争人很“不错”,也同时叫曾小丽这下自己想看电视,也叫他去看嘛。 在曾小丽招呼唐鲁立的时候,在屋子里 正看着电视的有些人,不约而同地一起将眼睛瞧向了他。 这时唐鲁立有些尴尬,拒绝不好,因为那会叫他显得有点儿做作。不拒绝呢,又显得他没骨气。在这种情况下,真的是叫他想不进退失据都不行啊! 他犹豫了一下,自己心中感觉,曾小丽这下不但不反感赖争给她屋家送彩电来,相反还一起在那儿看,他来了还叫他一起看,显见得她好象接受了赖争,虽然他走来她还表现得欢迎他的样儿,说不定以后还是会放弃他,改为接受赖争呢! 这样想了以后,唐鲁立就决定,不管这屋里放着的彩电到底是不是赖争送来的,他都装不知,既来之,则安之。于是他便改为装出惊异的样儿道:“哦,你屋家这下有彩电了啊?好,行啊,你叫我看,那我就看一下吧。” 说着他就随着曾小丽走到了她之前坐的那张椅子跟前去。刚到那儿,就听见旁边有个女人放出了响屁,“嘭”的一声。在她另一边的人立刻拿手捂住了鼻子。在过了一会儿之后,屋子里就闹哄起来了,有一个人皱着眉头对她说:“阿萍,你放屁怎么不到外边去放,要在这儿放啊?臭死了!” 这被称为阿萍的女人立刻回答:“我也不晓得啊,在它来了的时候,它已经要放了,叫我想忍都忍不住了。” 这个时候曾母可能在灶屋里,曾父则在屋子的另一边。在别人都在屋家的时候,曾爸基本不说话,象个哑巴。 如果唐鲁立没来这儿,曾小丽可能会一直放着电视给村里人看,直到半夜三更要睡觉的时候为止。可唐鲁立来了,她就只再放了十多二十分钟以后,便将电视机关了,对村人们说:“好罗,今夜电视就放到这么多了,明夜再放了!” 待别人都走了以后,曾父便将眼睛瞧向唐鲁立,象很惭愧,又象很羞涩似的对他说:“阿立,我跟,跟你讲啊,你还是跟小丽分手好吧……” 唐鲁立看着他黧黑干瘦、皱纹还不多的脸儿,想回答,却又不晓得该怎么回答他好。 他又再问了一遍。 “不跟!他决不会跟我分手!爸你就莫问他那么多了!”曾小丽猝然气鼓鼓的瞪着她阿爸说,眼里都象喷出了火来。 “赖争屋家可是比他屋家有钱,又送单车,又送彩电来的……”曾父再说。 “那算得什么呢!有钱就很了不起啊?!”曾小丽撇着嘴辩驳,“我不喜欢赖争那个人,就算他屋家再有钱,可却总叫我过得难受,我也不想 跟他!” 曾父听她这样说,就不再吭声了。 第四十四章 第二日下午三点钟的时候,曾小丽挎着一布袋东西自己找到唐鲁立屋家,问他:“阿立,今日七姐诞,你跟我一起去我外婆屋家好吗?” “你外婆屋家在哪儿?”唐鲁立反问她。 “在莲塘墩。”曾小丽回答。 莲塘墩是一个村名,在安都镇南边,离镇上大约有两公里远,要不是中间隔着一段山地,隆起来,可能互相很容易看见对方。可因为给那段山地阻挡着,就算实际上不是太远,也给人感觉好象远一些了。 唐鲁立以前从没跟曾小丽一起去过她外婆屋家,这下她主动叫他一起去,而且是在七姐诞这样的特殊日子去,表明她心中确实很有他,他当然很乐意了,于是马上答应道:“行啊,我跟你去,我跟你一起去!” 这样,他随后就跟自己的爸妈打了一声招呼,得到了他们的同意,然后他就和曾小丽一起出发了。 先走到了镇南边,然后便沿着一条仅一米多宽的村道向前走去。这村道是黄泥路,连石头都难见的。在晴天之时因为路面给阳光照得很硬,走起来挺舒服。可在下雨天的时候,因为给雨淋,给水泡,那可就难走了:这儿是水坑,那儿是烂泥,叫人湿脚、湿裤还小事,还会叫你很容易给溅得满身脏…… 这一段时间安都镇都是晴天,还没下过雨,是好时候,所以唐鲁立和曾小丽在村道上走,就觉得舒服许多,惬意许多了。 平地不用抬腿,走起来不费什么劲儿。但这样的路只有三四百米远,就到了一个坎儿前,要上坎儿了。这坎儿也不陡,也不象远处的山峦那么突起,只缓斜着向前上,却挺长。人在那儿一点儿一点儿地往上走,开始不觉得怎么样,但走着走着就觉得腿累了,身上冒汗了。 有麻雀在半空中飞着,个别的还象对着唐鲁立两个回了回头,似乎很纳闷的样儿。 上了坎顶就走下坡路,也是长长的,也同样不陡。在开始,由于路低,两边高,只能看见前方的莲塘墩村的一些田地和村屋。下到坎底以后,两边的矮山也到尽头了,前方和两边都没有了阻挡,就可见离莲塘墩村最多有一里远的地方,还有另一个村子。 这个时候已到黄昏时候,有不少村人正在菜园里劳作,打垄、铲地、拔稗草、架豆角架、间苗、施肥或是打农药等,显出一派繁忙的景象。 来到曾小丽外婆屋家,只见门敞开着,有一只狗和几只家禽在那儿走来走去。那只狗看来认得曾小丽,一见她就 摇着尾巴向她迎过来。他们刚到门前,那狗就张着嘴巴朝曾小丽乞食了。 可能它不是饿了,就是闻到了她布袋里有吃的东西。不过她没有理它,向它扬起腿喝斥它一声:“你到别处找食去,莫找我,我没有!”待狗走开以后,她就和唐鲁立一起走进了屋去。 此时曾外婆衣着洁净,神清气爽,正坐在一张高背椅子上拿针线在费劲地钻着,象缝补一件什么衣裳。她看上去象是七十多岁的人了,满面皱纹,头发和眉毛都有很多白了,牙齿也快掉光了。不过她见他们走进屋,马上仔细地打量了唐鲁立一番,也不问他是谁,然后便快活地叫:“哟,小丽来了啊?” “是,毑婆(外婆)。”曾小丽满脸带笑地回答。 “正好,我刚炒了蚕豆,香极了。”曾外婆也笑道。 说着她就灵巧地迈着小脚走进灶屋去,很快端来了蚕豆给曾小丽和唐鲁立吃。 她炒的蚕豆浓香酥脆,妙不可言。唐鲁立嘎嘣嘎嘣地嚼着蚕豆。正吃着的时候,他注意到这屋子里最贵重的一件物品——挂钟,里边的钟摆在“滴答滴答”地摇摆着,一副馋慢的模样。 在唐鲁立和曾小丽吃着蚕豆的时候,曾外婆就去灶屋做夜饭了。曾小丽看着是一个勤快的姑娘,把她的蚕豆吃完以后,她也跟进了灶屋去做饭了。 曾外婆从屋外抱来蓬松的干枝桠,由松木枝点火,然后木柴“噼啪噼啪”地发出燃烧的声音,火焰很快就在炉膛里猛烈地升腾起来了。随后,柴烟带着一缕清清浅浅的流影,慢慢悠悠地向空中飘去。 唐鲁立也想去帮一帮做夜饭,可他才走进灶屋,站在炉灶前东张张,西望望,想要做些什么的时候,给曾小丽注意到了,曾小丽就说:“阿立,你一定笨死了,不用帮,到外边去好好呆着吧,莫到时越帮越忙!” 唐鲁立故意说:“你可莫看死我,我哪儿会笨呢?到时露一手给你看看!” “就是笨,就是笨,快出去!”曾小丽一边说,一边就拿手推他。 唐鲁立“嘿嘿”地乐了,看她“不”欢迎自己呆在灶屋里,同时他也想到做个夜饭不要很多功夫去做,就没有勉强了,走回了厅屋去。 半个小时以后,饭菜做好了,有粥也有干饭,菜有鸡蛋、大头菜、萝卜、大葱和白菜,倒也挺丰富的。 大家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曾外婆对唐鲁立说:“我没牙了,吃不得硬的,就吃粥行了。你们牙齿好 ,吃得硬的,就吃干饭吧。” 唐鲁立当然没意见了,就舀了干饭。 然后他们便主要是闷声吃饭,只曾小丽跟她外婆说了几句话儿,唐鲁立没心插话,就没开口说话。 这样吃饭是吃得很快的。特别是唐鲁立,一心一意地在那儿吃,什么话儿也不说,就吃得更快了。只是,在他吃饱饭刚放下碗的时候,曾外婆往他碗里看了一眼,见他碗里剩了有几粒饭,立刻毫不讲情面一般地对他说:“吃干净了,还有饭哩,莫叫它浪费了!” 鲁立听她这样说,自然多少觉得有点儿难为情,就将碗筷再拿起来,把那几粒剩米饭给扒拉进自己的嘴巴去了。然后他再放下碗,看向她,见她虽然是喝粥,这时也吃饱了,剩下了空碗在手中。可她却没着急放下碗,而是擎起它,凑近自己的嘴前去,用舌头去绕碗边一圈,将粥汁舔光,叫鲁立不能不惭愧:自己跟她比,刚才吃饭确实是太浪费了,竟然漏下了几粒饭还在碗里,也想把碗给放下了! 第四十五章 当夜唐鲁立和曾小丽就留在曾外婆屋家过夜。因为吃完了夜饭天很黑了,即使离安都镇只有两三公里路远,曾小丽不想回,唐鲁立便只能就着她——从心里讲,他很希望和她有机会多呆在一起,可能还更不想回呢。 七点多钟的时候,曾外婆清炉灰,把已经灭了冷了的炉灰用两个粪箕装了挑着带到屋背后的菜地去。 曾小丽和唐鲁立两个人跟着她一起出去,到了菜地后,见她往菜地上撒了灰,要回去,曾小丽还不想回,就对她说:“毑婆,我们再去到处逛一下,你先回吧。” 然后她就和唐鲁立一起望着外婆衰老的背影挑着空担回去,跟着便一起在村边走,只要是有路的地方就走过去。 心事雀跃在田野上。红尘旧事,含在嘴中,捧在手心里,唤醒着夜风给自己的心中添进些绿肥掺进些红瘦。在一处田垅边,唐鲁立看见了长得挺好的野花,就摘下一朵来,凑到了曾小丽跟前说:“小丽,我给你扎上吧。” “多羞人啊!”曾小丽吃吃的笑,眼睛快速地往左右两边望去。 “羞什么呢,这个时候又没人出村来,有谁看见呢?”唐鲁立撇撇嘴说,将这朵小小的野花往她头发上扎去。 曾小丽似想躲避,但最终又没躲避了,由得他往她的头发上扎上去了,是扎到了她用胶圈扎住了一根发辫的地方,可以扎得比较稳。 可惜村边没有什么可看的地方和景色,特别是晚上到处都黑蒙蒙的,更是这样,因此才到八点钟刚过的时候,他们又回来了。 曾小丽一进门就说她口渴了,自己走去灶屋去用一个大碗盛了大半碗水出来,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来喝,同时对唐鲁立说:“阿立,你要也口渴的话,也自己去灶屋舀水喝吧,莫渴着了。” “好,行,没问题。”唐鲁立回答,真的也自己走进灶屋去,拿了一个大碗从坐在灶膛上的锑锅里舀了同样大半碗的开水走出来。 喝完水后,曾小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唐鲁立也喝完了,她就将两个空碗都一起放进了灶屋去。再出来时,她就拉着唐鲁立的手,带他跳舞。她跳的舞,基本上就是驴拉磨似的转圈,因为这时的人都难得跳舞,谁也不晓得该怎么跳。结果鲁立只跟她跳了一会儿,转了个三五圈之后,就象脑子里灌满了浆糊一般,觉得自己迷糊起来了,想要往一边倒去。 曾小丽见他欲倒,就紧紧拉着他的手,不让他栽倒,这样他们随后就完全拥抱在一起 ,放声大笑了! 原来她这次带了有菱角、棋子饼、金钱饼、糍粑和花生等吃食,还有“禾秧”和一个“七姐盘”这两种与“牛郎织女”传说息息相关的贡品,另外就是沙梨了——表示与姑娘节离别之意。 在把这些东西拿出来以后,唐鲁立就伸手想抓菱角来吃,可他还没有把一个菱角给抓住,曾小丽就拦住了他,说:“莫急,先许愿!许完愿再吃!” 说着她就从她的衣裳口袋里把一张纸条掏出来,递给他。 他接过来一看,见上边已经是写着有字的——她把自己对爱情的期望写在了这张字条上,不过写得有些隐晦,是这样写的:祝愿能够顺利走在一起。 在这儿,曾小丽没讲跟谁在一起,但唐鲁立想到自己这下跟她的关系,自然晓得她是祝愿能跟他在一起了。 唐鲁立以前从没参与过七姐诞这种活动,不晓得跟着该怎么搞,就望着她,也不吭声,等着她来指点自己。 曾小丽见他看向自己,便对他妩媚地一笑,然后站了起来,连他也给她拉了起来,自己推着饭桌让它靠到墙前去,纸条再放到桌面上,又向她外婆要了一根带有线的针和一块白布,在那儿有模有样地缝了一会儿,缝出两个并列在一起的心形,也放到桌面上,对他说:“阿立,你快拜,向七姐娘娘讲出你的心愿!” “我们一起拜吧。”唐鲁立含情脉脉地说。 “不,要你先拜,然后我再拜。”她同样含情脉脉地回答。 他看她一眼,心想这也许是七姐诞的规矩吧,他不懂,就该听她的,不能乱违拗。于是他就顺从了她,独自一个人走到了对着纸条的位置,按照他以前看见自己拜祭时所做的样儿,对着那纸条拜了几拜,然后便开口道:“七姐娘娘,我现在向你许个愿望,希望你能接受,以后时时告诉小丽,在岁月的枝丫上,不管遇到什么烦恼,都要轻拿轻放,不要让它总是压着自己,因为第二年的幽兰如雪,还会开在我们的脚下。另外我也希望七姐娘娘保佑我,让我和小丽相亲相爱,将来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许愿完以后,他问曾小丽:“我这样讲行吗?” “我不晓得。”曾小丽顾左右而言它地回答,脸儿还向一边转开了一点儿去,不过她跟着就象带发狠一般地又说,“如果你不这样讲,那我就恨死你!” 说着她就也站到了对着纸条的桌前,对着纸条连拜了两拜,然后用很低的声音去作许愿。 唐鲁立虽然离她这么近,竟然也没法听清她在说什么话儿,听了一会儿之后没听出她说的意思,便忍不住问她:“小丽,你许的是什么愿啊?怎么我一句也听不见呢?” “你不用听见了。因为你听见了也不会喜欢。”曾小丽笑眯眯地回答他说,说完她就再把饭桌推回了原处去,在桌边坐了下来,招呼唐鲁立吃东西了,同时也向她外婆喊,“毑婆,你也来吃了吧。” 曾外婆原是在灶屋里烧着水的,听她这样喊,就应着说:“好,好,我来吃,我来吃。” 说着他就从灶屋里走了出来。 一只狗闻到了香味,从别处跑来,守在门前,流着涎水。 曾小丽买来的都是好东西,当然不会舍得给狗吃,因此就向那狗喝斥,说它是馋狗,想把它给赶走。可这狗没有给赶走,很快又再来了三只狗。 “哇,来那么多狗,到时可能会抢食吃哩!关上门吧?”唐鲁立瞧向曾外婆和曾小丽道。 “不用,这些狗很老实的,你不扔东西出去给它们吃,它们不会自己跑进来抢。”曾外婆回答说。 “可不关上门,它们老守在这门前,也是挺叫人烦躁的啊。”唐鲁立想再这样说,可又觉得说出来不合适,就没再说了。 曾小丽站起来,想走进灶屋去拿一些剩饭菜来扔给狗吃。曾外婆看出了她的意思,没让她往灶屋走,而是喊住她说:“小丽,你莫去拿什么东西了。这些狗都是有自己的主子的,得它们自己的主子去喂才行,我们管它那么多做什么呢?!” 她的话儿是有道理的,事实确实是这样。曾小丽听她那样说以后,就再次坐了下来。 狗们好象是听得懂人话的,曾小丽想去灶屋拿吃的给它们,却给曾外婆喊住了,它们就有很大的意见,猝然在门外骚动起来,发出或高或低的的吠叫声,象是在向曾外婆发出抗议一样。曾外婆不管它们怎么吠叫,都表现出无动于衷的样儿,它们吠叫了一会儿之后见没点儿效果,才不得不停下来,抖抖身上的毛,悻悻地回各自的主子家去了。 唐鲁立不管是什么东西都一通吃,特别因为油糍又软又香,吃得最多,弄得满手满嘴都是油,结果叫肚子给撑得胀胀的,最后不能不打起饱嗝来。 因为曾小丽和唐鲁立两个人不久以前也有过在一起同床共枕的事情,所以这个晚上他们再睡在一起,对唐鲁立来讲就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了。他只是担心曾 小丽在她外婆面前会不会因为有什么顾忌,或者太害羞,而不好意思跟他睡在一起。 结果事情并没有向唐鲁立所希望的相反方向发展。这屋里有三间房,三张床,他们不来就只有曾小丽外婆一个人睡在其中一间,他们来了,就可以睡多一间了。 十点钟不到,曾外婆说她犯困了,自己亲自把大门给闩上,然后去了她房间睡觉。曾小丽和唐鲁立因为要洗澡,又是轮着洗,就到快十一点钟才睡。 躺上床去以后,曾小丽立刻便紧紧地靠住了唐鲁立。 她这么依恋自己,唐鲁立觉得很温馨、很甜蜜,就将她搂进了自己的怀里,亲她,吻她,然后顺理成章地跟她做成了亲热的事情。 完了以后,曾小丽想撒尿,说:“真倒霉!怎么这个时候有尿呢?”说着她就想下床去,可尿罐搁在另一间屋,这屋子里黑漆漆的,她不敢下地。 见她这样,唐鲁立就翻身想找火柴点燃油灯给她照路,结果摸摸枕头下,给他摸出了一个手电筒,就用这手电筒射出了一束光来为她壮胆。 第四十六章 曾小丽竟突然不见了! 这是唐鲁立和她一起到了莲塘墩村以后的第三日,也就是在她连续两日都没再找唐鲁立以后,唐鲁立的心中隐隐地感觉不安,于是自己找到曾家去,才晓得的。 当时是下午三点多钟的时候,他睡了一下午觉起来,总觉得自己心中有一种很空落的感觉,没法再继续在自己屋家呆下去,河粉店里又没很多事情做,他就走去了河对面。 到曾家时,曾父正将一根自卷的纸烟夹在指间,悠哉游哉地在那儿不紧不慢地抽着烟。 “曾叔,小丽这下在家吗……”唐鲁立一边踏进屋去,一边便声音显得有几分迟疑地问。 “不在。”曾父语句很简捷地回答。 “那她去了哪儿呢?”鲁立又问。 “我们也不晓得她去了哪儿。”曾父再回答,好象特意把个“们”字给加了进去。 “那她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这个我更不晓得了。” 唐鲁立见他这样说,觉得自己这一次来曾家是问不出什么好结果了,只能怏怏不乐地离开了这儿。 随后连续三日,曾小丽仍然是没有再来找唐鲁立,不祥的感觉就没法不在他心中升起来了:是不是她这下确实已经是接受了赖争,打算让自己嫁给赖争,所以七姐诞的时候就特意叫他陪着她去她外婆屋家,再给他一次美好的人生体验,让他多少得到一些爱情的补偿以后,就先躲起来,然后毫不回头地将他踢掉呢?…… 这样想了以后,虽然唐鲁立总想说服自己,叫自己不要再主动去找曾小丽,但他在这一日晚上,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再找到了曾家去。 “曾姨,小丽呢?她这下在不在屋家?”唐鲁立进门一见曾母,立刻便显得有几分胆怯似的问她。 “不在。”曾母冷冷地回答他,语句象上次曾父那样说得很简短。 “那她去了哪儿呢?”他又问。 “不晓得。”她又回答。 这时唐鲁立的声音就不由自主地变得哆哆嗦嗦起来,再说:“她不会藏起来了吧?” “怎么可能呢,有那必要吗?”曾母很不屑似的道,突然从她的衣裳口袋里掏出了一摞钱,夹在指间,打快板似的,哗啦啦地甩着,仿佛是故意在他面前炫耀,然后便带鄙视似的对他说,“阿立,我跟你讲啊,赖争屋家可真的是有钱啊!你看他这一次一下就给我这么 多钱,顶我屋家做一年才做得到的钱了。你也能给我这么多吗?” 唐鲁立当然不可能给她了——他哪儿能有那么多钱给她啊?这样他的心中就不能不产生了一种压迫感,无力感,觉得自己没钱,在她面前真是想硬气一些也不行啊!于是他想说什么话儿,却踌躇了好一会儿之后也没能说出来。 而曾母呢,这时就说:“阿立,我告诉你啊,你以后都不要再来找小丽了吧,她已经去了深圳,难得再回来了,你找不到她了的!” “这是真的吗?”鲁立猝然吃惊地看着她,满面凄惶地问。 “当然是真的啦!我还用骗你!”曾母嗤之以鼻一般地道,“我们小丽可不是个那么没用的人,在这儿找不到钱,找不到饭吃,也象别人一样老死在这儿!” 鲁立听她这样说,就没办法了,再问一声:“她是跟赖争去吗?”没有得到她的回答,他就只得悻悻地拖着突然变得沉重起来的脚步,慢慢地离开了这儿。 在路上,唐鲁立的耳畔仿佛响起了曾小丽的声音,是以前她在他面前讲过的一些话儿,那些话儿有大,有小,有高,有低,但都挺清晰地响在他的耳朵里,久久地不见消去…… 随后,唐鲁立再找了曾小丽一段时间,因为她爸妈都不肯告诉她去了深圳什么地方,做些什么,而他又自卑,觉得自己比不过赖争,慢慢地他就让自己心平气和一些,不再多想她了。 这一日,成华伟和成华岸两双胞胎兄弟找到了唐家。他们是唐鲁立的表哥,比他大上一岁,是曾母五姐的儿子,屋家在离安都镇七八公里远的地方,平常是很难得到唐家来的。 “你们不是在东莞打工吗?怎么这下不是过年过节,也跑回来了呢?”唐母一见他们,立刻便很纳闷的问。 “我们想回来开电器修理店了。”成华伟回答。 “那有多少修啊?找得到饭吃吗?”唐母提出疑问,因为在这八十年代末的安都镇上,还没有多少人家有较多电器。 但成华伟说:“应该找得到饭吃。因为这下中国搞改革开放了,许多人工资会越来越高,电器也会越买越多。” 他们说到做到,第二日就选定了唐家开河粉店的旁边矮房子,跟房东讲一声,签了一份租房协议,然后就找灰水佬给他们搞装修了。 在唐鲁立的眼中,因为他们屋家的河粉店挺陈旧了,只在七八年前用灰水刷过一下墙,然后就什么都没弄过了。而成 华伟和成华岸两兄弟请人搞装修,却完全不同,不仅墙壁要刮塑,连地面也要铺瓷砖。 “阿伟、阿岸在下边赚到钱了,多舍得啊,装修要搞那么漂亮!”唐母在背地里一脸羡慕似的跟唐父说。 “赚再多钱也不是拿去这样花的!”唐父一脸很不以为然的样儿说道,“赚得到钱,以后很快收回本钱还不算什么,要赚不到钱,那这装修费不是白白给打水飘吗?” 他这话儿是讲得很有道理的。因为这时的人都不是很有钱,搞什么事情都比较困难。而且开电器修理店,想赚钱可能比开河粉店更难。 这样,唐母在考虑了一下以后,虽然并不是很好向自己的外甥开口,她最后也还是跟他们兄弟俩说:“我讲阿伟、阿岸啊,这下开电器店是真的不好开的,到时开不久可能就得关门,你们还是随便拿灰水刷一下墙,往地上铺一些水泥就算了吧。” 成华伟和成华岸两兄弟好象觉得花那笔装修费算不得什么,或者他们真的就是很胸有成竹,所以听见她这样说,成华伟就显得很不放在心上地说:“六姨,你就莫为我们担心了,没事的,我们会把那钱给赚回来的。” “赚不回来怎么办呢?”唐母问他,说话细声细气的,说着就看了看两只肩胛骨高高地耸着的唐父一眼。 “赚不回来我们就再出去打工,没什么了不起的。”成华伟“嘿嘿”地笑起来说。 成华岸也附和他的话儿。 唐母见他们都这样说,虽然是他们的亲六姨,也觉得不便再多说他们什么话儿了,只得由他们想怎么搞装修就怎么搞装修。 第四十七章 成华伟和成华岸家离安都镇实在太远,要回去一次不容易,所以既然在镇上做生意了,他们自然就得在镇上住。照他们的说法,在店子装修好以后,即使那里边很小,他们也会隔出两半,外边一半搞修理,里边一半铺张床,睡两兄弟;而在装修期间呢,则暂时先睡到唐家去。 唐家的屋子实在是太小太挤了,只有两房一厅,他们不来唐鲁立都得在厅屋里摆张床睡,他们来了以后可怎么睡呢? 成华伟有他的办法,他说:“我和我老弟装修好店子以后,不是要有床铺在里边那儿吗?既然到时都得买床,那我们这下就先买好它,在白天不需要睡觉的时候就收在一边,等晚上要睡觉了,再将它摆放到跟阿立的床挨靠到一起,这样床大了,宽了,不就可以睡下三个人了吗?——阿岸你讲是不是这样呢?” “对,对,这样行,这样行。”成华岸马上点头回答他说。 他再将眼睛瞧向唐父,问他:“姨丈你讲这样行不行呢?” “没问题吧。只能这样去做了,不然这么小的房子,哪儿能住下那么多人呵。”唐父脸上露出一些没意见的表情说。 这样这件事情就定下来了,成华伟和成华岸两兄弟随后便一起到火茶街去,买回了一张双人床来。 当日晚上,吃过夜饭以后,唐父唐母去了河粉店,唐鲁立也想去帮他们做点儿事情,可他们说:“阿伟阿岸来了,没伴,你就在屋家陪陪他们吧。”这样唐鲁立就没跟着他们一起去了。 唐鲁立跟成华伟和成华岸两兄弟因为多年来难得见什么面,自然有些话儿讲。特别是他们又去珠三角打过工,这下曾小丽也讲是跑到了深圳去打工(也是在珠三角嘛),就想向他们了解一下珠三角的尽可能多方面的情况,于是问他们:“表哥,你们去珠三角打工打了那么久,觉得在那儿找工容易吗?” “这得看什么人去打工了。”成华伟带沉吟地说,“如果是有大学文凭的,或者是女的,就比较容易找到工打,不然的话就比较难。” “你们觉得你们自己呢?难吗?”唐鲁立再问。 “有点儿难。”成华伟笑一笑,“特别是在开始的时候。” “后来就不难了?” “也不是,还是易者易,难者难。” “哦。” 唐鲁立点点头,就不再多说什么话儿了,脑子里想着曾小丽,不晓得她这次跑下深圳去打工,是属 于易者呢,还是属于难者。后来他看成华伟和成华岸两兄弟也不怎么样想吭声了,他就拿出了自己的书、纸和笔来,在那儿演算一些他喜欢演算的数学题,心里想着,不管过去、现在和将来自己的人生路走成怎么样,自己都不能放弃对数学的追求。即使它没法给自己带来什么成功的希望和利益,最起码它还是自己的一种人生寄托和精神需要。他相信自己站立的土地,他有光明,它便不会黑暗。他也相信他内心的坚守,他有方向,它便不会迷失! 大约到了八点钟左右的时候,成华岸对唐鲁立说:“我这下觉得自己心里边有点儿闷,想出去走一走。” 然后他就走出了门去。 “野兽开始发情了。”成华伟含有深意似的突然这样低声对唐鲁立说道。 “野兽开始发情了?哪儿的野兽开始发情了?”唐鲁立一时没有领会他话儿的意思,好奇地问他。 成华伟拿嘴往门外努努,“嘿嘿”一下。 唐鲁立不是一个太笨的人,见他做出这个动作,自然就想到他是指成华岸了,便心领神会地笑起来,说:“他那么大岁数了,如果找对象找得快的,早就已经结婚了——哦,表哥,你自己这下有没有碰到合适的呢?” “还没有吧。”成华伟面带微笑,语句掌握分寸地回答,“我很相信缘分,我希望我跟阿岸能够好事成双。” “我也希望你们能够这样!”唐鲁立真诚地说。 成华伟和成华岸两兄弟租的店子,在没装修之前,因为空在那儿很久了,门没有,窗也没有,是生出了挺浓的味道的,有些象经年日久的薄荷味道,寒麻麻的,又象什么东西腐烂了,有些微的臭气。装修好以后就完全不同了,不仅焕然一新,而且刷过,冲过,什么味道也没有了。 这修理店起名叫“伟岸电器修理店”,虽然装修规模对唐鲁立来讲算是比较大了,但因为也只是给墙壁刮塑一下,再往地上铺下一层瓷砖去,店子的面积又不大,所以只过了一个礼拜以后,就把才买不久的床搬进了去,再另买了一张修理桌,两张椅子,以及锅碗筷等,就开张了,烧了两包鞭炮,引来一些人观看,也算有几分热闹的。 因为离得近,就在紧隔壁,修理店里有什么人进出,有什么事情发生,从河粉店里都可以看得见。 这一日上午近十点钟的时候,唐鲁立只一个人在河粉店里看着档,继续再卖一下已剩下不多的河粉。正很无聊地摊开一大块河粉这 边抻平,那边抖一抖的时候,忽然发现一个长得挺端庄的年轻女子从窗外走过,眼睛朝窗里边望来了一眼。 鲁立以为她是有心买河粉的,就向她招徕道:“阿姐,想买河粉吗?” 那年轻女子并没有回答他话儿,只将头略低下了一些下去以后,就走了过去,走到了修理店门口,满脸带笑地向里边道:“哟,装修得这么漂亮啊?真是好叫人喜欢呵!” “是吗?喜欢你就进来吧!阿梨,非常高兴看见你!”成华伟的声音开口道。 年轻女子阿梨又道:“谢谢你!” 然后她就走进了修理店去。 阿梨看起来不是要找成华伟和成华岸修理东西的,因为她并没有带来要修的东西。但她却在修理店里呆了颇久的时间,跟成华伟和成华岸说了挺多的话儿,有时还发出“咯咯”的笑声,说明他们是早就认识了的。 在十一点钟以后,唐鲁立都准备收档回屋家去了,这时他看见阿梨和成华伟、成华岸两兄弟当中的一个从修理店里走了出来——虽然成华伟和成华岸是他的表哥,但因为他们长得实在是太象了,他又还见他们不多,一时没认出是哪一个,只觉得应该是成华岸,因为成华伟跟他讲过成华岸“野兽发情了”嘛。 等那个表哥和阿梨远去以后,唐鲁立关上了自己屋家河粉店的门,然后便走过了修理店这边去。 此时店子的外间没有人,但里间有一点儿声音响。 唐鲁立一进店门就开口喊道:“表哥!表哥!” 他连喊了两声,然后他的还留在店子里的一个表哥就应他说:“哦,是阿立啊,我在里边,就出来!” 这个表哥一边说着,一边就从里间走了出来。 因为此时离得很近,可以把一个人的音容笑貌看得很清楚,很分明,鲁立对着他的脸上仔细地一看,就给他看出来了:这是成华岸! “这,这是……表哥你……”唐鲁立惊得几乎要跳起来,一下就愣在那儿了,觉得自己好象给他两兄弟弄糊涂了,一时搞不清楚刚才在自己的眼前都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 成华岸见他发愣,自己好象也愣怔了一下,然后才问他:“阿立,你想跟我讲什么啊?不会大白天见了鬼,认不出我来了吧?” “表哥,我没有看见鬼,我是……”唐鲁立欲言又止,因为他这个时候所遇见的事情实在是太奇特、太复杂了一些,叫他一时难以说得 清楚,说得明白。 “那你是……”成华岸也同时说不出什么话儿来了。 第四十八章 成华伟看起来已经谈上了对象。而成华岸呢,应该是还属于只到“野兽发情了”的那种阶段——因为他肯定比唐鲁立早很多晓得他的阿哥找到了对象嘛。 唐鲁立这下的情况可能介于自己的那两个表哥之间,既没成华伟好,也不比成华岸糟:谈上过,还跟曾小丽有过很亲热的关系,可因为有赖争那个砖厂老板儿子从中作梗,横插一脚,就叫曾小丽突然不辞而别,跑到深圳去了,害他从此失去了一个难得的、可爱的对象。 所以这一日之后,唐鲁立想念曾小丽的心,就非常强烈了,这一强烈,便令他浮想联翩,一些熟悉的过去曾小丽在他面前和他一起做过的事情,显得相当真切地重现在他面前,叫他感觉,逝去的岁月虽然珍贵,却好象已经没有了什么办法再挽回,因此忧郁和孤寂的感情,就叫他很悲哀很无奈,把他那颗孤独难受的心,一直羁留在一个难以解脱的世界里。 在下午的时候,唐鲁立睡过午觉以后,因为没有什么其他事情需要他做,他就有比较多的时间去搞自己的业余数学“研究”。所以这一日下午,他也这样做。 可是,因为这下成华伟和成华岸来了他们河粉店旁边开修理店,平时他们也没有什么很多的事情可干,都是轮着守铺就行了。这样,这个下午他才在屋家没做多久,成华伟就从外边走了进来,不是他自己一个人来,而是带了那个阿梨一起来。 “阿立,没考上大学,还是那么爱学习啊?”成华伟一进门,就笑眯眯地这样对唐鲁立说道。 “哦,表哥来了啊?”唐鲁立没有回答他话儿,因为他觉得自己的这种业余“研究”是没有什么好说的,不能乱抱大希望的,因此他一边说着,一边就将自己的眼睛瞧了瞧阿梨。 他觉得这阿梨长得确实挺耐看,眼神灵活,眼睛里有水,虽然并不算十分出众,但配成华伟也是挺合适的。 “是。”成华伟回答他说,走到了他的跟前,然后又说,“阿立,你和阿梨的名字起得真是好巧啊,你叫立,她叫梨,如果讲得快,别人不注意听的话,肯定会以为你们是同一样的名字哩。” “有这种可能。“唐鲁立面带不自然的微笑回答说,在心中想,“我的名字跟阿梨的名字是起得有点儿巧,但跟曾小丽的名字比,又差一些了——我和曾小丽的名字还起得更巧哩,音完全相同,如果别人都叫阿立、阿丽的话,不管讲快讲慢,都会以为是叫同一个人哩!” 这个时候唐父唐母都在屋 家,还在他们的房间里睡午觉,听见成华伟带着个姑娘到屋家来,先是唐母出来,然后唐父也出来了。 “阿伟,这个妹子叫阿梨啊?”唐母在走出房间门的时候,一下就瞧着阿梨问成华伟。 “是。”成华伟一脸幸福地回答,反问她,“六姨你讲她长得好吧?” “长得好,长得非常好!”唐母马上发自真心的样儿说。 “我们很快要结婚了,到时请你们去喝喜酒。”成华伟又说。 “什么?什么?你讲什么?”唐母露出很惊奇的样儿来,瞪大了眼睛,“我没有听错吗?你讲你很快要跟阿梨结婚了?” “对啊,对啊,六姨你没有听错,我就是讲的这件事啊!”成华伟笑着回答说。 “那可真是好快呵!”唐父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说。 “你们可能会觉得挺快的。”成华伟点点头。 “快,快,就是快啊,才见你和阿岸回来开店,也没见你跟什么人认识、交往,可你一带妹子来我们屋家,就讲要结婚办喜酒了!”唐父带感叹似的摇了摇头说,好象觉得这件事情真是不可思议一样! “不快,不快!”成华伟“嘿嘿”地笑着说,斜睨了唐鲁立一眼,问阿梨,“阿梨,你讲,我跟你谈对象,算快吗?” “这得问你自己。”阿梨嘟嘟嘴说。 “我就是不晓得,才问你啊!”成华伟用上很夸张的语气道。 “如果你这样讲,那我就跟你讲实话吧,确实是不快的,因为我们并不是在这下才认识的,而是在东莞打工的时候认识的。”阿梨说。 “六姨丈,你这下听见了吧?阿梨讲出了我们两个的实话,我们不是在这安都镇上才认识的,而是在东莞打工的时候认识的。”成华伟瞧向唐父道。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那就没得讲了。”唐父笑一笑,然后就不再多说什么话儿了。 第四十九章 几日后的上午九点多钟的时候,成华伟独自一个人在他修理店里守铺,可是没人上门送电器来修,看见唐父唐母都回屋家去了,换了唐鲁立在那儿看档,他就走了过来,对着唐鲁立看了一眼,然后脸上一副惊骇的神情说:“哇,阿立,你今日气色可真好啊!” “表哥,看你讲的,我的气色怎么会好呢?你的才好哩!”唐鲁立微微地摇了摇头说。 “我的不好,你的确实好!”成华伟又道,不管唐鲁立接不接受他的说法,他都要反复说唐鲁立气色很好。 见他老这样说,唐鲁立就决定跟他“玩”一“玩”,于是故意摸摸额头,然后以一种虚弱的痴呆态度听着他再说了第十遍同样的话儿之后,鲁立说:“表哥,听见你这话儿,我感到自己真幸福!你不晓得啊,我因为屋家赚不到多少钱,老吃不好,睡不好,常常觉得自己没有力气,以为自己气色很差哩。” “不差不差,哪儿会差呢?对这个你自己要有信心,不能有一点儿自卑的感觉!”成华伟道,因为唐鲁立愿意跟他说话,他的话儿就更多起来,简直要说个没完没了似的。 好在河粉店每日到了九点钟以后,就没多少人来买东西了,特别是这一日河粉店里要用的米又快光了,得去买一包新的回来才行。这样唐鲁立跟成华伟聊了有半个多小时以后,看见河粉只剩了一斤多,卖不卖都没什么关系了。而且又等了实在太久也没人再来买,他就决定不再多等下去了,跟成华伟说一声:“表哥,我这下得去买包米回来才行了,不然今夜想磨米浆也不够米磨。剩下的那斤把河粉,如果什么时候有人来买,你就帮我秤一下吧。” 然后他便离开了河粉店。 往古榕街的方向走,只过去两百米左右,就得转弯了。唐鲁立到那十字路口处刚一转过弯来,就发现前边成华岸和阿梨走在一起,手挽着手,身子还靠得紧紧的呢! “有没搞错啊!阿岸那样做,实在太过分了吧?阿梨是他哥阿伟的对象,又不是他自己的对象,他怎么能那样做呢?”唐鲁立不能不那样想。 也许成华岸和成华伟早窜通好了吧,要逢场作戏跟阿梨开一下玩笑?这是有可能的,因为双胞胎很多都是互相长得非常相象的,一般人跟他们不熟的时候很难分辨清楚他们哪个谁是谁,成华岸和成华伟两兄弟也是这样。 只是,就算成华岸想跟阿梨开个玩笑,也该掌握好分寸才行啊,因为对象终究不是普通的朋友关系,阿梨既然明确 了要跟成华伟结婚办喜酒的,成华岸就不该再乱跟阿梨开玩笑,更不该在街上挽着她的手,跟他象恋人那样挨得那么紧! 唐鲁立想赶上去提醒提醒成华岸,可又想到自己是做表弟的,不好去乱跟自己的表哥说这样的事情,特别这又是在街上,有一些人在来来往往,更不该那样做。这样他犹豫了好一会儿之后,不但没有勇气赶上成华岸去跟他说什么话儿,相反还顾忌他们注意到自己走在他们后边,发现了他们的秘密,叫成华岸心里边不舒服,他还故意走进了一间店子去,假装买什么东西,在那儿问了几样货物的价钱,待觉得成华岸和阿梨走得比较远了以后,他才走出了店子去。 这日傍晚,唐鲁立屋家将煮夜饭之前,成华岸竟然带着阿梨走进他们的屋门来了。 当成华岸和阿梨跨过门槛走进厅屋时,正坐在窗前演算着自己的数学问题的唐鲁立由不得暗吃一惊,由不得心想:“阿岸这是搞什么名堂啊?竟然那么过分,在街上跟阿梨走得那么亲热还不算,还要把她给带到我屋家来,好象明目张胆地就是要抢走他哥的未来老婆一样,就不怕到时给阿伟看见,给他气红眼,对他来狠的吗?” 这是有可能的。 但唐鲁立终究是做表弟的人,当着阿梨的面不好去乱对成华岸说什么敏感的话儿,因此就故意不理他们。 成华岸一进门就笑着跟唐鲁立打招呼说:“阿立,我带我女朋友来了,自己在安都没地方请她,就想让她到你们屋家来吃一餐,不晓得行不行呢?” “这有什么不行的呵!带了女朋友尽管来这儿吃饭,没什么问题!”鲁立还没有回他话儿,刚好唐母从灶屋里走出来,听他这样说,马上乐呼呼地回答他说。 第五十章 这自然是正中成华岸下怀的,他就巴不得唐家人能接受他带着个年轻女人到唐家来吃饭。只是,他还晓得掌握分寸,看见自己的六姨接受了他这次带别人来这儿吃饭,他跟着就再说:“六姨你们的日子过得也不宽裕,我不会老带她来这儿吃饭的,最多带她来吃一两次就行了。这一次因为我是第一次带她来这儿吃饭,我就完全不客气,不讲给回钱你们了。但以后如果我还再带她来这儿吃饭,那我就每带一次,就算回一次钱给你们,不叫你们白白吃我的亏!” “看你讲的,那么见外做什么呢?”唐母对他板起一点儿脸儿说,“我们可是一家人。人都讲,一家人不讲两家话,你这下却讲两家话了。” “谢谢六姨对我这么好。不过我自己在六姨面前,可不能让自己那么随便啊。”成华岸用上很带感情的话儿说,“我也是一个从苦日子里走过来的人,以后可能也还得再过一段苦日子,晓得象我们这样的人赚钱不容易,所以我带人到六姨屋家吃饭,就得好好分清一是一,二是二,不能让自己去蒙着眼睛吃个没完没了。” “你哪儿会在六姨屋家吃个没完没了呢?才不可能那样!”唐母又道,一边说,一边便将她的眼睛转向了阿梨,脸露很喜欢的样儿道,“哇,这妹子长得真是好漂亮呵!阿岸有福气,能跟她做朋友,以后结婚做成一家人!” 她的话儿是说得有些夸张的,或者是女人看女人,不象男人看女人那样那么准确的。在唐鲁立的眼中,阿梨最多算得上中等偏上的那种水平,还远没达到漂亮的程度。 不过成华岸看起来对阿梨已经是非常满意的了,听到六姨这样说,他脸上就露出了很幸福、很甜蜜的样儿来,笑着说道:“谢谢六姨夸奖,阿桔真的是长得很漂亮,长得非常漂亮啊!” 什么?阿梨在成华伟口中是叫“阿梨”,到了成华岸口中又变成了“阿桔”?他们两兄弟在唐家人面前是演的一出什么戏啊? 唐鲁立看向自己的表哥,脸现惊愕和纳闷,可想到他不晓得是不是和自己的哥哥成华伟合起伙来要跟唐家人开个玩笑,开个大玩笑,他就仍然不吭声了。 唐家做饭,只要唐父唐母都在屋家,是常常一起做的,这一次也仍然是这样。由于多来了两个人吃饭,而且阿桔还是第一次来吃,唐母觉得不够菜,就对鲁立说:“阿立,你去买一斤猪肉,两块豆腐回来吧。另外要看见有辣椒、葱蒜,也可以买一些回来。还有,你经过修理店的时候,也把阿伟叫回来。” 她一边说,一边就掏出了几张纸币来,递给了鲁立。 鲁立当然不能去向她表露什么异议,而且他也想看看成华伟一起来他们屋家吃饭的时候,看见成华岸和阿桔——成华伟的阿梨,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特别情况。 “我是不是太残忍一些了?在发现出现了一幕那么糟糕的情况的时候,也不向阿妈告知这不合适,会叫阿伟来了对阿岸大生气,然后跟他又吵又闹甚至打架啊?”唐鲁立不能不在心中这样想,但他才在自己的心中起了这样的想法,就觉得这是自己没办法的事情:因为成华岸自己当着唐母的面亲自听到了那样的话儿,他也显得面不改色心不跳,一点儿异常的表现也没有——这说明他对自己屋家请成华伟一起来这儿吃饭也没有什么不安嘛! “既然阿岸自己都不怕让阿伟看见他和阿梨在一起,我去乱替他担心做什么呢?没这个必要!”唐鲁立禁不住在心中这样想,在猝然之间,他不晓得为什么,竟蓦地对成华岸生出了一些反感和厌恶的感情来。 他没有耽搁,既然拿到了钱,他就不再吱声,脸儿不自觉地阴沉了一点儿,然后快步走出了屋门去。在经过伟岸修理店的时候,从外边看不见屋里边的人,他就特意凑近门前去,向里看了一眼,发现成华伟原来是蹲到了修理桌后边,正在地上寻找一颗可能是刚才掉下地去的小罗钉。 唐鲁立看见了他,心中顶不住对他生出了一点儿对他怜悯和同情的情绪来,用上挺温柔和亲近的语气对他说道:“表哥,我妈刚才跟我讲,今夜请你到我们屋家去吃一次饭,过半小时以后你就去了吧。这下我先去买点儿猪肉、豆腐。” “阿立,今日是过什么节?怎么会请我去你们屋家吃夜饭呢?”成华伟脸现惊奇和纳闷的表情问。 “因为我们屋家来了客人,我们要请他们吃饭,既然你们也离得这么近,那就连你们也一起请了。”唐鲁立回答说。 “那阿岸告诉他了吗?”成华伟又问。 “这个你不用管他。象他那个人,没人告诉他他也会去的。”鲁立让自己的脸儿上露出了一些笑容说,然后不再在这儿多停留,说一声,“我这下去买肉了。”然后他便离开了这儿。 第五十一章 唐鲁立从外边买好肉菜送回屋家的时候,走进门看见自己的阿姐唐鲁花正陪着成华岸和阿桔说着话儿,显得挺亲热,挺其乐融融的样儿。 看见这个样儿,他不能不生出一些不忍地想:“这个时候这屋里是那么轻松、愉快,只怕再过一下以后,阿伟来了,看见阿梨跟阿岸那么亲热,会突然大暴怒,叫这屋里再没什么融洽的表现啊!”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就把肉菜送进了灶屋去,让爸妈去煮它们,而他自己则走出了厅屋去,陪在成华岸和阿梨身边说话了。 大约再过十分钟左右以后,屋外传来了挺清脆的脚步声。鲁立一听见这脚步声响,立刻就想到那是成华伟走来了,完全是控制不住自己的,他的内心猝然就剧跳了一下,好象跟着会出大事的人不是成华岸和阿梨,而是自己一样。 但出乎唐鲁立的意料,成华伟看见了阿梨以后,只是略略愣了一下,对着她仔细地多看了两眼以后,就脸露微笑,向阿梨打招呼道:“阿桔,阿岸也叫了你来吃饭啊?” 什么?他也叫阿梨做阿桔,象成华岸一样,而不是叫她做阿梨? 鲁立觉得难以想象。 这更象是故意演一出戏来开唐家人的玩笑啊!只是,唐父唐母可能还不晓得阿梨其实是成华伟的女朋友,而不是成华岸的女朋友——哦,或者是唐鲁立自己搞错了,阿梨也许从一开始就不是成华伟的女朋友,而是成华岸的女朋友;阿梨也不是叫阿梨,而是叫阿桔! 可是,怎么在鲁立最先看见阿梨的时候,成华伟不只说她是叫阿梨,还说了是他的对象呢? 鲁立觉得自己简直是给他们弄糊涂了! “不用管,不用管!既然阿伟来了这儿看见阿梨跟阿岸亲热都不生气,我凭什么去乱为他们担心呢?没那必要!”唐鲁立在心中这样想,然后便不再去让自己多费那个脑筋了。 就算是在成华伟来了以后,因为这一次临时再买了一些肉菜回来煮,也还没能马上就吃饭,而是得再等一下。 这样,成华伟坐了一会儿之后,好象就变得有些不安分起来,特别是可能对成华岸跟阿梨的亲热看着别扭、不顺眼,就用一种声音里象梗着根棍,说出来多少有些抖动的那种样儿,对唐鲁花和唐鲁立说一声:“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然后他便向外走去。 唐鲁花明显怕他太迟才回来,连忙向他喊道:“阿伟,你莫走那么远啊,很快就要吃饭了!” “好,好,我很快就回来!我很快就回来!”成华伟头也不回地回答她说,还是走了出去。 “他可能是看见阿梨跟阿岸太亲热,受不了,虽然当着我们的面他不好发作,心里边却很不好受呢!”鲁立不能不在心中这样想。 成华伟这一出去,真的就过了挺久也没回来。 唐父唐母在他出门十多分钟以后,陆续把饭菜煮好一一端出来了,叫肉菜的香味直往人的鼻子里窜。没见成华伟在屋里,唐母便问成华岸:“阿岸,阿伟呢?刚才不是听他在这屋里讲话的吗?怎么这下把饭菜都做好了,却没见他人了呢?” “这我不晓得,他那人有时就是做事这么奇怪的,饭没做好的时候他早早跑来了,可饭一做好以后,他人又不晓得跑哪儿去了,找都找不到。”成华岸眼中含着一些微笑道。 “那我们等一下他吧。”唐母改对唐父道,说着就向门口走去。 唐父回答他说:“行啊,等就等,我们又不急着吃饱了饭到哪儿去。” “六姨,六姨丈,不要等了吧。阿伟这一出去,也不晓得会什么时候才转回来。要是到时他一个半个小时都不回来,叫饭菜全凉,那不是叫我们吃得很没味道吗?”成华岸开口道。 “还是等一下,只等几分钟,要是他还不转来,那我们就开始吃吧——边吃边再等。”唐母在门口回过头来说。 “那就先这样吧。”成华岸点点头回答她说。 然后他们就真的等待起来。 唐母可能是因为屋里太窄,转动不是那么方便,在门口站着就站着了,只有时回过头来跟大家说一下话儿。她这一站,就在那儿站了有差不多十分钟。然后成华岸再开声,说:“六姨,你还是坐过来,开始吃饭了吧,不用再等阿伟了!”就在这时,唐母却忽然眼睛闪亮,嗓门一下子拎高了许多地低叫起来说:“哦,阿伟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哦,回来就好,回来就可以开始吃饭了!”唐父笑着开声道。 他这样说着的时候,唐母突然显出很惊异的样儿来,又再说道:“唉哟,我的眼睛是不是花了?怎么又看见了一个阿桔呢?” “什么?你讲什么傻话啊?大白天你怎么可能会再看见一个阿桔呢?”唐父好象怕她的话儿得罪人,赶忙责备她道。 “是啊,我没有讲错啊,我是真的再看见了一个阿桔啊!”唐母用上肯定的语气道,说 着还回头向阿梨(阿桔)看来了一眼。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我也去看看!”唐父道,说着他便也向门口走去。 在他们两个人这样说着话儿的时候,唐鲁立将自己的眼睛瞧向成华岸和阿梨(阿桔),见他们两个人正在那儿对着眼偷笑哩! “难道……”唐鲁立突然起了一个新想法。 他还没有把自己的想法想分明,就听见唐父在门口啧啧称赞一般地说道:“是啊,那个妹子真的很象阿桔,象极了阿桔啊!” 说话之间,成华伟已经再回到了门前,身边跟着一个容貌和屋子里那个叫阿桔的年轻女子完全长得一模一样的年轻女子——这样看,屋里的这一个确实是叫阿桔,屋外的那个才叫阿梨啊! 第五十二章 成华伟和成华岸是一对双胞胎兄弟,阿梨和阿桔也是一对双胞胎姐妹,他们不仅互相认识了,成华伟和阿梨、成华岸和阿桔竟然还分别结成了一对儿,在到唐家一起吃过了一次饭后只过半个月时间,他们就扯到了结婚证,然后便利用他们所租的店子,再向附近租用了一间屋子,就去办喜酒了!这真是叫人觉得挺特别而又奇异的! 唐鲁立在自己屋家收到了成华伟和阿梨、成华岸和阿桔分别送来了给他屋家的正式结婚请柬后,心里边滋味复杂,一言难尽,很快就坠入到了很低落的深渊。他想到了曾小丽,想到自己曾经以为可以和她也扯上结婚证办喜酒的,可因为有赖争从中作梗,就叫曾小丽这下跑到了深圳去,一点儿音信也得不到了,这样他就不能不对赖争生出了极大的仇恨来。 但他后来想着想着,又一点儿一点儿地改为恨起自己来,恨自己这个人,恨自己有象别人一样的需要,也象别人一样不是那么有钱;别人能够顺顺利利地谈成恋爱,顺顺利利地结成婚,自己却不行——自己真是一个废物啊! 由于恨自己任人摆布的屈辱,又为自己的命运感到悲哀,因此唐鲁立心里就一直象坠着个石块,总是蔫头耷脑的,难有轻松感。后来他被十分烦乱的思绪麻线紧紧地缠绕住,觉得心仿佛碎了,实在忍不住,便跑到镇外没人的地方失声痛哭,呜呜咽咽的哭,那声音很沉闷,很压抑,直到哭了有差不多半个钟头,才逐渐收了声,晃晃脑袋不再去想那些乱糟糟的事情了。 成华伟和阿梨、成华岸和阿桔的婚礼一起办,也顺利的成功了。随后他们又继续在安都镇开修理店开了三个多月,就说还是到东莞去打工好,就退了修理店那屋子,双双一起再下了东莞去了。 唐鲁立的日子继续日复一日地过下去,觉得真是很孤单,很寂寞的。虽然他总是认为自己不该再找去曾小丽屋家,最后他还是忍不住,又再找去了。 没有了希望,那么他也就没有了恐惧。 到了河对面曾家所在的村子,唐鲁立远远就看见曾家长长的,四四方方的,以前没有粉刷过的砖房,这下已经粉刷了。“是赖争给钱他们粉刷的吗?”唐鲁立不能不在心中这样想。 曾家的门开着,不过门前蹲着一只黑狗。因为他是一个陌生人,那黑狗认生,一见他到跟前就立刻对着他拼命地吠叫起来。 唐鲁立是很畏惧狗的,怕它会扑上来咬自己,心里一阵阵发紧,就赶紧弯下腰去从地上捡起一块烂砖头来, 向它挥舞着喝斥它道:“快收声,不要对着我喊!” 他这样说着时,曾母从屋里走出来了,冷漠的神情有如一尊神,带着一副粗俗的样子,一看清是他,马上就很不高兴地对他说道:“阿立,我们都早跟你讲过了,小丽去了深圳,不晓得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的,你怎么还跑来找她,有没傻掉啊!” 唐鲁立一听见她这说话声,心中便立刻觉得她象是拿锥子扎自己,禁不住生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来,虽然有些认同她的说法,但却想倔哼哼地扔她一句道:“放狗屁!你讲曾小丽去了深圳就真的去了深圳啦?讲不定我会在你屋家里找出她来呢!” 不过这样的话儿他是不好乱掷出去的,只能努力地忍耐着自己压抑的心情,不回她什么话儿,马上就机械地转过了身去,脚步迟钝地缓缓离开了这儿。 在过桥的时候,唐鲁立走路的样儿给人看着有些不对劲:他走的不是直线而是曲线,偏离了人行道,看上去有些不平衡,有要往车行道掉下去的样儿,如果有车过的话,那是挺危险的。 好在桥上没有什么车过,所以唐鲁立就安全地重新回到了河这边。正往前走着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身上好象给人扔了一样什么东西,有一种给小颗粒击中的感觉。 他有点儿莫名其妙,就带着疑问慢慢回过头去,先看见地上掉着有一团搓成的小球,然后看见附近有几个人在一辆停在路边的车前边抽烟边说着闲话儿,好象都没注意到他的样儿。 也许是自己的鞋在走路时,把一粒沙子给带起来,打到自己的后背吧?唐鲁立在心中想,就决定不去管那么多,继续向前走去。可才又走了几步,他就感觉到有东西再扔到了自己的后背去。 这回他没有再回过头去看了,因为他已经可以确认是有人故意朝他扔的——可能是跟赖争有关系的人扔的,就是这么回事儿,不然谁会故意跟他过不去呢?因此他在心里咬牙切齿,暗骂,但却决定只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加快脚步离开了这儿。 叫唐鲁立想不到的是,就在他来这儿找过了曾小丽两日后,自己以为再过几个月以后才能看见她,谁知她在晚上竟然自己从天而降似的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阿立!”曾小丽一见唐鲁立,立刻就眼睛闪亮,充满感情地向他喊了一声。 “你,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啊?”唐鲁立也马上眼睛圆睁,盯着她,见她那脸看上去比以前莹润些,好象多了些光泽——他简直不敢 相信自己的眼睛,觉得好象是在做梦一样。 “是,我回来了,今日就回来了。”她的嗓音短促而急切地连缀着说,原本有几分苍白的脸上泛出了一些红霞般的颜色,一说完就象很不好意思似的把头低了一些下去。 唐鲁立心里暖了一下,因为心情激动,竟几乎要晕过去。但他控制住自己,没让自己往地上倒,而是垂下了两只大眼睛,低着头,轻轻地微微地抿着嘴笑了一笑,然后他才向她迎了过去。 第五十三章 唐鲁立从河粉店回到屋家,坐厅屋里的阿姐唐鲁花对他说道:“阿立,我眼睛这下有些花,穿针老穿不进去,你帮我穿一下吧。” 唐鲁立的眼睛也不大好,有近视,不过他看远的东西虽然不行,看近的东西倒还挺清晰的,可能要比唐鲁花强,因此他就答应说:“好,阿姐你叫我帮你穿,那我就帮你穿吧。” 说着他就从唐鲁花手中把针线接了过来。 不好穿,真是不好穿!线虽然不粗,但针孔实在太小了,线头往那小孔捅,不是捅中孔中心,穿过去,而是一时捅到孔边,一时又捅到离孔挺远的地方,努力了很多次都不能成功。 他禁不住有些烦,这一烦,有一次手就鬼使神差地往针尖的地方撞过去,结果就叫手指给扎了一下,随后便疼痛起来。为了不叫阿姐担心,他努力忍耐住不让自己表现出疼痛的样儿来。 这时唐鲁花想梳头,可进她房间找了一下一时没找到梳子,便问唐鲁立:“阿立,你有没看见我的梳子呢?” “没见,你慢慢找吧。”唐鲁立低着头回答说,用发疼的手指摸了摸线头,嫌它还不够尖,就将它送到了嘴巴里边去,舔了舔,把它给舔湿,又再拿另一只手摸了摸,然后重新往针孔里捅,终于给他穿过去了。 唐鲁花继续在她房间里找,找了又过十多分钟以后,她还是没找到她的梳子,便一脸无奈地重走了出来道:“唉,真奇怪,那把梳子塞到哪儿去了呢?” 唐鲁立想回答她,梳子一时没找到,就慢慢再找吧,她要穿线的针已经穿好了,可以拿去补衣裳,还没有说出口,曾小丽突然出现在门前,向里一看看见了唐鲁花,她就向她打了一声招呼道:“阿花姐,没上街去走一走啊?” 唐鲁花平时大多呆在屋家里,是很少上街的,她这样说,显见得是无话找话了。 而唐鲁花听她这样问,便象鄙夷似地蓦然一撇嘴,发出一声“切”,然后“呸”地啐一口,说:“你又不陪我去,讲这个做什么呢?” “我没讲不陪你去啊!如果哪个时候我有空,我一定陪你去。”曾小丽笑嘻嘻地说。 “这下陪不陪我去?”唐鲁花将她的军。 “这下没法去吧,我有事想叫阿立陪我出去一下。”她回答,然后便望向唐鲁立问,“阿立,你愿意陪我上街去吗?” “行啊,没问题。”唐鲁立爽快地笑着回答,将穿好的针线往阿姐面前送过去,说 一声,“阿姐,这针线穿好了,你拿去补衣裳吧!” 然后他便跟着曾小丽一起上街了。 曾小丽这次找唐鲁立叫他陪她一起去上街,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而是告诉他:“阿立,我跟你讲一件事。昨日我看见你阿姐跟林彬一起在饭店吃面哩。” “你搞错了吧?我阿姐平时很少出门去的,怎么会跟林彬一起在饭店吃面呢?”唐鲁立心中立刻就起了一种觉得这件事情不可信似的感觉,直摇头回答他说。 曾小丽言辞恳切地再道:“是真的,我不骗你!” “那是什么时候呢?”鲁立再问。 “早上九点多钟的时候。” 那个时候还和自己的爸妈一起在河粉店里蒸粉、卖粉,屋家只有阿姐一个人,她跟那个叫“林彬”的男人一起出去到饭店吃面是完全可能的。于是唐鲁立就再问她:“林彬是谁呢?做什么的?我还不认识他哩!” “他是头墩村的,他小弟做过我的同学,在街上开个饭店,就是跟你阿姐一起吃面的那家饭店,叫做‘为食饭店’的。”曾小丽回答。 “这样啊?你想告诉我的意思是……” “他肯定想骗你阿姐。” “怎么会骗我阿姐呢?也许他们早就认识,或者他是我阿姐的同学。” “他比你阿姐大好几岁呢,肯定跟你阿姐不是同学,而且林彬也是一个结了婚有孩子的男人……” “林彬结了婚有孩子跟和我阿姐在他屋家饭店吃一次面有什么关系呢?很多人都会去他那儿吃面的啊。” “他跟你阿姐讲他喜欢你阿姐,我觉得这很假!” 哦,原来如此,那可就另当别论了! 第五十四章 因为曾小丽叫唐鲁立上街也没有其他什么事情,只是要跟他讲他阿姐的事情,在她给他讲完以后,他们两个人在街边买了两个油糍吃了,曾小丽讲她得回屋家去给菜地锄草,然后她便跟唐鲁立告辞了。 鲁立随后回到了屋家去,原想不向阿姐提她和林彬的事情的,但却象落雨天背秆(稻草),越背越重,最后忍不住,还是提了,不过没讲出林彬的名字来:“阿姐,你昨日是不是跟一个男的在为食饭店吃饭了?” “是啊?谁告诉你的?是小丽吗?”唐鲁花反问他。 “不是小丽告诉我的。”鲁立忙撒谎地回答,怕她以后会迁怒于曾小丽,叫曾小丽难受,就再说,“是一个在中学那片地方住的人。” “哦。”唐鲁花点点头,脸露一点儿愉快的样儿来,轻轻地说,“是啊,他来找我,请我去吃的,他还讲喜欢我哩!” 怎么可能有那种事呢?唐鲁立没法不怀疑,因此迟疑着对阿姐说:“阿姐,你得对那人好好了解了解才行,看他是不是跟你开玩笑的,不然上当受骗就麻烦了。” “哦,你这样讲?好,行。”唐鲁花笑了一笑,牙齿一咬,跟着又说,“我不管他是不是跟我开玩笑,我都要和他交朋友。” “交朋友那是可以的。”唐鲁立愣了一下之后回答她说,“但不要有更深一步的关系,特别是那个男的又有老婆有孩子。” “他讲要跟他老婆离婚,这下他老婆都从他屋家搬出去,不再跟他一起住了。” “有这样的事?” “是啊,就是这样啊。” 唐鲁立沉默了,不好再擎伞戴笠,多余去讲什么话儿了:也许林彬是真的喜欢他的阿姐,跟他的阿姐有真感情呢!他的阿姐是有残疾,但他凭什么、有什么权利认为她就不能谈朋友、谈不上朋友呢? 这一日下午四点钟左右时分,唐鲁花先出去了一下,然后从外边走进屋,马上就对唐母说道:“妈,阿彬今夜请我去他饭店吃饭,我不在屋家吃了,妈你们别煮多我的饭啊!” 这个时候唐鲁立正坐在靠窗的桌子前写写算算着,听她这样说,就将脸儿转向她,见她喜气洋洋,一副很幸福、很快乐的样儿。 “阿姐,是真的吗?”他将信将疑地问。 “是真的,当然是真的啦,我还会骗你们吗?”唐鲁花撇撇嘴说。 她当然不会骗屋家人,因为如果是骗屋家人的 人,心情肯定不会有她这样好的。 唐鲁立这时心中就不能不生起一番天意的感触,觉得缘分那种东西真的是叫人难以预料的,它可以在晚风中摇曳,在翠绿中沉默,也可以在晚秋的枝头发芽。以前他一直认为自己的这个身有残疾的姐姐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到对象哩,谁知…… 唐鲁花走进她的房间去,在那儿梳妆打扮。她才往柜子里找了一下,然后就向厅屋里喊了起来:“爸、妈、阿立,你们有没有拿过我的梳子去梳啊?” “没有。”唐鲁立立刻回答,然后再说,“你晓得的,我很少用梳子梳头,已经有快一个月没梳过头了。” “那妈和爸有没有拿我的梳子出去梳啊?”她扯高声音又问。 “没有,我没有拿。我这几日梳头,都没有用梳子,只拿手指篦一篦就行了。”鲁母回答她说,一边说,一边就叉开五指去篦了篦自己的头发。 见他们这样说,唐鲁花虽然懊恼,也没有再说什么话儿了,象唐母说的那样,叉开五指篦起头发来。篦了一会儿之后,她对镜仔细看了看自己的头发,见它们都整齐了,好看了,就走出门去,离开屋家了。 阿姐也找到对象了,虽然是一个已婚男人,而且还没离婚,不是很理想。但那男人会跟他的妻子离婚,总比一直找不到对象结不了婚强。 唐鲁立比阿姐小几岁,以前因为阿姐没找到对象,他找到了,怕刺激阿姐的心,他有时想跟曾小丽见面,或者曾小丽来找他,他都怕给阿姐晓得、看见,给她带来心灵的失落和疼痛,这会儿他就几乎没有这样的顾忌了。特别是今夜,阿姐出了去就很夜都没回来,他就更没有什么顾忌了。 晚上六点多钟的时候,唐鲁立想见曾小丽的心思越来越强烈了,很难控制得住,于是他就找去曾小丽屋家。 路上他遇见了自己以前的老同学李清贞,她竟然拦住他说:“唐鲁立,我跟你讲一件事。” “哦,讲什么事呢?”唐鲁立纳闷地停步问她,心想他们两个人难得遇见,应该不是什么太糟糕的事情吧? 李清贞向前后看看,然后才压低声音问他:“你是不是跟曾小丽谈恋爱啦?” “是啊,怎么啦?”唐鲁立反问她。 “我听人讲,她是很骚的,跟了这个男人谈,又跟另外的男人谈,非常花心。”李清贞回答。 唐鲁立倒抽了一口冷气,感觉在心中某个地方有冰碴跌地, 不过他跟着便道:“李清贞,你是听人讲曾小丽和赖争谈过吧?才没那种事哩!赖争是想得到她,老向她纠缠,但她应该没有答应过啊,她才不是什么别人口中胡说八道的那种妹子呵!” “你认为她不骚?”李清贞盯住他。 “是不骚,一点儿也不骚啊!”唐鲁立语气肯定地回答。 “那别人又讲她跟赖争上过床?” “没有的事,哪儿会有那种事呢!肯定是别人造她的谣!” “哦。”李清贞点点头,就对他微微地笑了笑,然后道,“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好,我就放心了,祝福你们!” 说完了这样的话儿之后,她就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第五十五章 虽然唐鲁立是想让自己不要去相信李清贞说的话儿,但他随后心里边却乱糟糟的。 到了曾小丽屋家,曾父在厅间用炒花生米就着酒,见他来到,阴起了一点儿脸儿,但没说什么话儿,只顾继续喝自己的酒。 “小丽!小丽!”唐鲁立也不想跟他打招呼,只对着屋里喊起来。 “我在这呢。”曾小丽从她的房间里走出来,三步并着两步走到他跟前,拉着他就一起再进了她的房间去,从里边关上了门。 这个时候唐鲁立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语言,直接搂着她就啃。 曾小丽也不被动,既然他搂住了她,她同样也回搂住了他。这样随后他们两个人就缠绵缱绻,上了床去…… 在他们两个人刚做过了亲热事情的时候,人又还躺在床上,原是应该识相一点儿,不要去说些败感情的事情的。可唐鲁立却不是这样。虽然他对李清贞说的话儿是不怎么相信,但他却喉咙痒,掐唔着,嗫嚅着忍不住问曾小丽:“小丽,有人讲你跟赖争上过床,是不是……” “那种话你也信吗?”曾小丽腰挺挺地看着他,眼睛似乎都直了。 “我是不信……”唐鲁立咽起口水,话儿说得有几分困难地回答。 “那你又讲!”曾小丽猝然气恨恨地道。 他预料之中的不屑与愤恨,叫他有点儿窘,脸儿一下子涨得红了起来,晓得自己是不该去说出那样的话儿,于是讪讪地说:“好,我不讲,我不讲,我再不讲了!” 这个晚上,虽然曾小丽生唐鲁立的气,但却留他在自己的屋家过夜。 曾母是最看不上唐鲁立跟曾小丽谈恋爱的,有一次阴阳怪气般地对他说:“你屋家又没砖厂给小丽做出纳,又没钱给她,老缠着她做什么呢?” 从她这种话儿里,可知她心中是念念不忘赖争的。 好在,曾母虽然向唐鲁立说出了不好听的话儿,但唐鲁立要在她屋家过夜,她却没有硬赶他走。曾父也是一样。 尽管如此,这一夜唐鲁立也没睡好,在凌晨三四点钟时就莫名地惊醒了。这个时候要起床实在是太早了,连曾小丽都闭着双眼熟睡着,更不要讲是曾父曾母了。因此他就只能闭着眼坐起一下身,靠在床头,然后继续鼓励自己倒下去。可是他心里明白,他这时实在没什么困意了,要重新睡着并不那么容易。 到六点多钟的时候,曾小丽也醒来了,在将身子转向 他时睁开了眼睛,轻声问他:“阿立,我准备这一两日下深圳去打工,你愿意跟我去吗?” “这个……我,我……”唐鲁立声音结巴地道,不晓得该怎么回答她好,因为他没有那个心嘛。 “我什么呢?不想跟我去?”曾小丽盯着他再问。 唐鲁立觉得这时自己的头脑变得很迟钝,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话儿回答她。虽然直到这下为止他都还不想出外去闯荡,但他听见她这样跟自己说,他还是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重重压力,真希望她不要再在自己面前讲这件事情了。 曾小丽见他好一会儿不回答她,她就突然愤激起来,责问他:“怎么你这么没用啊!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连去打工都没勇气,那还算什么男人呵!” 他确实不象男人——不象一般的男人。一般的男人为了能讨到爱自己的女人的喜欢,那女人叫他去打工他就会去,叫他去赚钱他就会去。可是他却不是这样,虽然没读上大学,却实在是太想搞业余数学“研究”,希望以后能够搞出一两个大成果来,叫他一鸣惊人。当然,就算以后他最终不能大成功吧,他的心也仍然是身不由己地给拴在了一个小小的夜空里。即使他称不上是其中的星辰,但他也要坐在银河畔俯瞰一条大河,一条无数人都在其中逐浪的大河,努力剖开奔涌的月光,一起追随着流向远方。因此他就想继续呆在安都镇里,而不想到外边去闯荡,去漂泊,去干些他心中更没底的活儿。不过他又不想再看到曾小丽好看的嘴巴变成难看的愤激相,就想跟她讲些违心的话儿,让她满意,让她不再对他生气,但他却做不到。 曾小丽似乎是忍不住,或者她这时就是一心想折磨折磨他,所以随后仍然向他说出些要再去深圳的话儿。这成了唐鲁立头上的紧箍咒,她一念叨他就头痛,很不想听,也希望她不要再在他面前多念叨。虽然他想装着不放在心上的样儿,但有时微微的一点儿嘴角弧线,却泄露出他的假装很虚伪。 后来将起床穿衣时,曾小丽再跟他说:“阿立,我和你讲实话吧,我自己是不能不去的,但我真的很不想自己一个人去,很想你这次能跟我一起去……” 唐鲁立低下了头去,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因此就没有回答她。 第五十六章 跟着的这个晚上,唐鲁立没再找去曾小丽屋家,曾小丽却特意找到了唐鲁立屋家,对他说道:“阿立,今日我阿爸阿妈他们去了我毑婆(外婆)屋家,要明日下午才会回来,今日我没伴在屋家,好怕,你可以去陪我吗?” 这当然行了,他们又不是一般的相识和朋友关系,而是未婚夫妻关系了,以前都早没顾忌了,更别讲他昨夜当着曾父曾母的面也跟她一起过了一夜,何况是这下了。因此唐鲁立就马上答应道:“行啊,没问题,我可以去陪你!” 说着他便看向坐在一边椅子上的自己的爸妈,想向他们询问自己可不可以去。但他还没有开口,唐母就象怕他会反悔似的赶快对他一点头。 有了她的这一无声的支持,唐鲁立心中就有了底,不再多讲什么话儿了,拿手一抓曾小丽的手腕,然后便跟她一起走出了门去。 在进凰村的时候,他们遇见了几个这个村的村民。 作为唐鲁立来讲,如果他不是和曾小丽一起进这个村,而是自己独自进,他可能不觉得有什么。但他和曾小丽一起进,他担心那些村民会猜忌或者是把闲话到处乱讲,叫曾小丽觉得难受,就不那么自在了。于是他便将自己的目光斜睨向曾小丽,看她有什么反应。 在月光下,不算十分看得清楚曾小丽的脸儿。不过人的目光是非常厉害的,许多时候即使看不清楚一个人的脸儿和眼睛,也可以非常准确地看出别人的感情变化。 这个时候就是这样,虽然唐鲁立是不怎么看得清曾小丽的脸儿,却凭感觉认定,她这个时候表情应该没有什么变化,心情比他还平静。 见她这样,唐鲁立就努力让自己也将遇见的村民们置之度外,不去在意那么多。 虽然他们两个人遇见村民好象都当自己没遇见,想要快快走过去。但有一个村民却“不”放过他们,在他们经过他身边时,他惊讶似地瞧向他们问:“这么亲密啊?我看小丽爸妈好象今夜都不在屋家哩。” “这不关你事!”曾小丽冷冷地说,猝然一拉唐鲁立的手臂,和他快步走了过去。 那个村民似乎不甘心让他们两个人心情平静一些,在背后又说:“小丽,今夜你屋家可莫住进别人去啊,不然你爸妈回来我会告诉他们的!” 曾小丽没再理他,头也不回地跟唐鲁立一起走到她屋家去,关上了门,然后才很气愤地说:“那坏东西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的事他也操心,眼睛是不是瞎了 啊!” 一边说,她一边从门旁拉亮了电灯。 她在去叫唐鲁立来这儿之前,竟然买好了六个油糍放在桌子上的一个扁碟子里。唐鲁立看见,在那油糍的上方,些微水气还在袅袅地往上升着,说明是炸了没多久的! 曾小丽一把将门给关上以后,就显得很忙碌的那种样儿,先在桌子两边把两张椅子打对面摆好,然后就进灶屋去,用一个大锑盘盛了一些冷水出来,放到桌面上,然后又从旁边一个没涂油漆的旧立柜里拿出了一个电炉来,将插头插进旁边墙上的一个插座上去。 那电炉是最简陋的一种电炉,盘座是泥土烧硬做成的,一根上千瓦的电炉丝就盘在盘面上。坐上锑水盘,插上电以后,炉丝慢慢亮起来,就可以让它烧水了。 随后,曾小丽再进灶屋去了一下,然后出来就洗了两个碗,两双筷子,外加端了一碗她可能早就煮好的鸡蛋汤出来。 唐鲁立看着她这样走来走去,在恍惚之间觉得,这好象是自己的屋家,曾小丽已经是自己的妻子,他们两个人共同生活在这儿,这时正准备吃夜饭呢! 当然这个地方不是他的屋家,不过曾小丽却确实是他的“妻子”了——是他的未婚妻嘛。这样他就感觉,他这会儿和她一起在这儿,也是非常温馨,非常幸福的。于是在她招呼他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时,他就走去坐了下来。 “刚才我出去叫你来之前,我本来是只煮了一些鸡蛋汤的。”曾小丽端起盛着鸡蛋汤的大碗,边往两个小些的碗里倒,边笑着对唐鲁立说,“后来我走出去的时候,看见有一个卖油糍的人在晚上还摆桥头卖,我就叫她炸了六个,然后先放回来,再去叫你——这样我就夜了一些到你屋家了。你可不能猫唔食腥,假斯文呵!” “当然不会!怎么会呢?看你讲的!我第一次在你爸妈不在屋家的时候来你屋家,就又有蛋汤喝,又有油糍吃,真是快乐极了哩,哪还敢假斯文啊!”唐鲁立也笑着回答她说。 虽然没有烛光酒香,但因为是唐鲁立单独跟曾小丽在一起,又是在她的屋家,紧紧地关上了门,没有人能进来,没有人会妨碍他们,他们两个面对面,准备要吃美好的宵夜。这时他们两个都用呼吸凝成的云你召唤我,我召唤你,默默地为对方支起了一张心灵的床,铺上了一张心灵的被。唐鲁立感觉,屋子里的气氛想不浪漫也得浪漫,曾小丽的声音想不糯,给他听着也糯了起来。 这时他看着曾小丽倒蛋汤,眼 睛就变得非常的温柔和多情,觉得她身上有着纯洁的天使气息,也有着和他一样心贴心的温柔和多情。 “吃吧,快吃吧,莫让它凉了!”曾小丽在倒好蛋汤后,将一碗送到唐鲁立面前说。 “好的。”唐鲁立答应,马上就拿起了筷子来。 曾小丽也开始吃蛋汤了,但她才吃了一口,就将筷子伸向扁碟,夹了一个油糍送到嘴前,往嘴里塞进去,还没吃进肚子里,就再另夹了一个油糍,也往唐鲁立的嘴里塞过来。 唐鲁立赶忙说:“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吧。” 但曾小丽却向他翻白眼说:“不行,你不能自己夹,得吃我给你夹的!” 一边说着,她一边就将这油糍塞进了他的嘴巴里去。 一大碗蛋汤再加上每人各三个油糍,他们很快就吃完了。然后也没隔多久,曾小丽就跑进灶屋去,生火烧热水,烧好以后对唐鲁立说:“阿立,你来洗澡了吧,烧好水了。” 说了以后,她就自己走出了灶屋。 唐鲁立快快地就走进了灶屋去洗澡。洗完后曾小丽跟着再洗。 当他们两个人都洗完后,曾小丽没再吭声,而是只拿很害羞似的眸子斜睨了鲁立一眼,然后就推开虚掩的房门,走进了卧屋去,拉亮了那儿的电灯。 鲁立在曾小丽面前是不用太过谨慎了的,见那房门并没有再关上,更没从里边闩死,就跟进了卧屋去,还没容得她开口,就一下把她紧紧地抱在怀中。然后他连自己也想不到的,浑身颤抖着,疯狂地亲吻起她来。 曾小丽既然给他拥抱,给他亲吻,就那么温顺的、软软的倒在了他的怀里,轻声呻吟着,热烈地回应着…… 完事后,唐鲁立发现她纯洁无邪的眼睛,象婴儿一样地对他充满了依赖。于是他就搂着她不放手,不停地亲吻她,抚摸着她柔软的身子。这样过了几分钟以后,他才掖了掖被子,再亲了一下她的脸儿,对她说道:“好,小丽,我们这下睡了吧。” “我睡不着。”曾小丽带娇声地说,软身子又贴住了他,嘴里呼出的热气一圈圈的缠绕着他的耳根。 见她这样,他晓得她是想再跟他讲点儿什么话儿,他就不再多吭声,把手伸到了她的肩头处,搭在那儿也不揉,也不摸,只是默默地看着她的脸儿。 第五十七章 第二日,早上起来以后,曾小丽先快手快脚地煮了一点儿面条,打了两个鸡蛋进去,和唐鲁立一起吃了。收好碗,洗了以后,她拿梳子和一面小镜子把头发梳了,用橡皮筋扎了一根辫子,然后对唐鲁立说:“阿立,我要下深圳去打工了,你还是不愿意陪我去吗?” “打工太辛苦了,还不晓得有没得打,还是莫去吧。”唐鲁立说,希望她在自己面前还是一个娇气的小妹子,受不了外边风吹雨打和辛苦的小妹子,情愿一直呆在屋家里,呆在他的身边,不想出去做,不想出去闯。可是…… “我要去,不去不行!”她说,这个时候,她可是一点儿小妹子的娇气都没有啊! 见她这样说,他就不好再多说什么话儿了。 “你这下到底跟不跟我一起去?”曾小丽突然逼视着唐鲁立问,那眼光看着他,好象在衡量他是不是一个真男人。 “我这下没法去啊。”唐鲁立心烦地回答,低下头去,心中觉得自己的喉头收紧了,不能不悲叹地想:“我这下就是做不了你所希望的那种‘真’男人啊!” “为什么我去得,你去不得?”曾小丽很不高兴地再问。 “我,我……”唐鲁立的脸儿一下子就涨得通红,嗫嚅着说,“因为我这下要搞数学研究啊,拿不出那个心……” “你又不是科学家,不是在北京、广州的科学院、研究所工作,搞有什么用呵!它能给你带来钱,还是带来名?” “我这下没法讲。” “怎么没法讲?” “就是没法讲啊。” 这时曾小丽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眨泪就下来了,说一声:“我真是瞎了眼,看上了你!” 然后她便赌气地去拿出了她的一个行李包,背到背上去,然后向外走了。 唐鲁立想挽留她挽留不住,心都凉了。特别是他觉得自己的嘴里突然特别酸,好象没力气去回答她了。不过他还是在她关上屋门后跟着她,送她去安都镇的小车站。 曾小丽看起来确实是心中很有他的,虽然她这下不得不去外边打工,也不得不对他没法陪着她一起去打工感到失望和无奈,但她对他还是很有柔情的,在看见车开来的时候,她突然抓住了他的手,含情脉脉地对他看了一下后,咬了咬牙:“阿立,我跟你讲,我是一定要去打工的,如果不去的话,一日到夜老呆在屋家,我爸我妈讲我的话儿都可以叫我耳朵生茧子。你呢,可以 先不去。以后我要在外边做开了,做稳了,我再带你一起去吧。” 唐鲁立觉得这样倒还行,便点了点头道:“好,你讲这样好,那就先这样吧。” 车到站了,停下来了,旅客们下车了。她放开了他,在转身时,她拿手捂了一下眼睛,可能猝然哭泣出来。但她没有回头,而是在验票员说开始验票上车的时候,走到了车门前去,一验了票就上车了。 唐鲁立眼睛也有点儿酸,没有心急离开这儿,而是继续站在原处,眼睛从背后追随着曾小丽的背影,见她一直都没有回过头来看他,连找好座位坐下来以后,她也好象故意把脸儿转向了车的另一边去,就是不再往车的这边望过来。 唐鲁立一直望着汽车启动,往前开,心里生出愧疚的情绪,但他却又不能不为自己分辨:“我是没办法啊,过不了自己的心,真的没法这下就陪她去打工啊!” 由于曾小丽走了,不晓得要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就叫唐鲁立的心里空荡荡的,感觉曾小丽把相思抛给了他孤独的天空,满天星星在忧伤,在阴寒,因此他总是很郁闷,很压抑,爸妈跟他说话他都有些心不在焉。有时他不能不暗怪:为什么自己不是女人,不能随便地号啕呢?但是虽然这样,当他发现阿姐也情绪有些低落,没事就坐在屋子里发呆或者闷坐不响时,他就努力排遣开自己内心的郁闷、压抑,尽可能地去多关心关心她。 这一日,鲁立看见,唐鲁花坐在椅凳上,时不时会微眯上眼睛,显得无精打采,闷闷不乐的样儿。唐鲁立心想:“阿姐不会因为一把梳子找不见了,就难受成这个样儿吧?” 因而他看着她,就道:“阿姐,我跟你讲啊,一把梳子不值多少钱,不见掉就不见掉吧,不用再管它了。这下我去上街给你买一把回来……” “不要,不要!”唐鲁花竟赶忙制止他,“那把梳子肯定找得出来的,莫到时你才把梳子买回来,我又找到那把了。” “那也没关系啊,多一把在屋家,什么时候想用都容易拿来用,总好过只有一把吧。”唐鲁立还是想再上街去给阿姐买梳子。 可唐鲁花仍然摇头,说:“我只想用那把旧的,不想用新的。那把旧的我用惯了,梳头觉得很舒服,要买新的,我肯定会觉得很不舒服。” 她话儿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唐鲁立就不好再勉强去买新梳子了,只能说:“那你就让自己开心一点儿,不要给人看着象很有心事的样儿吧。” “哦。”唐鲁花低应一声,头垂下去,情绪仍然显得很低落的那种样儿。 唐鲁立看见她这个样儿,想到她可能不是因为丢了梳子的原因,而是因为那个林彬,才把她弄成这个样子的,于是便旁敲侧击地问她:“阿姐,你和那个林彬……这下怎么样了?他人还好吗?” “这个……”唐鲁花迟疑了一下,然后便斟字酌句地回答,“还行吧。” 看她这个样儿,哪儿象“还行”的样儿呢?一点儿都不象哩!唐鲁立想叫自己忍住不再去跟她讲什么话儿,但忍了一下没忍住,便带试探地再问她:“他有跟你讲过什么吗?比如扯结婚证办酒的那种事情……” “没有。”唐鲁花轻叹一口气,“每次我跟他提这样的事情,他都象哄小孩子似的,老讲:‘不急不急,等我赚够了钱,建起楼房来了,我会自己跟你提这件事的。’” “等赚够了钱?那要什么时候呵!”唐鲁立叫,禁不住摇了摇头。 “我也是这样认为啊,可他要那样讲,我也没办法。”唐鲁花一脸无奈地道。 唐鲁立看到她这个样儿,心下当即便异样地窒息了一下,仿佛给欺骗的不是阿姐,而是他一样。 第五十八章 唐鲁立给母亲临时遣了去街上买点儿肉菜。 他快快地往火茶街方向走。这个时候已经到了快五点半钟的时候,虽然他晓得有些人经常卖菜是卖到很晚以后才回屋家去的,他也不能不担心,自己赶去那平日即使只有一两个人卖菜的火茶街跟古榕街相交的十字路口处时,已经没人在那儿摆卖了。 还好,在鲁立由山杂街刚拐到古榕街的时候,他就远远看见火茶街和古榕街相交的那十字路口处还有三几个人在那儿卖菜,其中就包括一个卖猪肉和一个卖鱼的商贩。 唐鲁立心中暗喜,加快了自己的脚步,到那些人跟前买了一条鱼、半斤肉和两扎青菜,然后快快赶回屋家去。 这会儿唐父正在屋外劈柴,唐母则已经在灶屋里煮起饭来了。鲁立进屋见唐鲁花坐在厅屋一角,手里拿着一只布底鞋,似在补着,但却手停在那儿,仿佛在发呆。 他没有走向她,而是将肉菜先送进了灶屋去让母亲能够切煮,然后他就出来凑到了阿姐的跟前去问:“阿姐,你还是为梳子找不到心烦啊?” “不是,不是,我不是为那事心烦。”唐鲁花忙回答。 “那你又好象没精打采,闷闷不乐的样儿……”鲁立再说。 “有那样的事吗?” “当然有啦。这个样儿,叫哪个人一见,都晓得你是遇上了什么事情——是遇上了什么事情呢?” “这个……”唐鲁花犹豫起来,似乎不晓得该不该把某件倒霉的事情给说出来。这样,她踌躇了好一会儿之后,才终于断断续续地告诉他: 原来,唐鲁花和林彬的事情很不谐了。林彬这一次一见到她,立刻就表现出嫌弃她的样儿。不过他还是尽力忍耐住自己,用力掐着自己的虎口,然后带咬牙地对她说道:“阿花,我觉得我们两个合不来,要不我们算了?我实在没有本事,怕以后养不活你,也没有本事赚到很多钱来建楼房,然后跟你结婚……”唐鲁花开始还很天真,听到他这样说,就歪起头道:“没关系啊,你赚不到钱建楼房,我们就不建,结了婚以后我跟你住进你屋家去就行了。”“不行,我不想那样做!”他立刻一口否决。“那我们结了婚,你住到我屋家行不行?”唐鲁花试探地再问。“更不行!我决不会住到你屋家去的!”然后他便拼命地叫她快走,要她以后再也不要找他了,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就到此为止了…… 该死的混蛋!他竟然敢这样搞!这还是人吗?简直不是人嘛 ! “去找他!去找他!决不能让他就这样跑了!”唐鲁立立刻对阿姐吼起来道。 唐鲁花明显不想去,微扭着身子说:“算了……” “不能算,一定得去找他!要叫他把事情给讲清楚!”鲁立气哄哄地再道,说完也不管她是不是他的阿姐,都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 “阿立,你放开我吧……”唐鲁花向他恳求,表现得很害怕跟他去找林彬的样儿,但见他态度很坚决,最后她还是去了。 “你怎么来了?”林彬一见唐鲁花姐弟俩出现在自己面前,立刻就表现出惊异的样儿来,阴着脸儿说,下意识似的就向唐鲁花挥起了手,看那架势仿佛是要硬赶走她一样。 “我怎么来不得?难道要别人才来得吗?”唐鲁花显得很委屈,眼里已含了泪。 “因为我已经跟你讲过了,我们的事情已经完了,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你来了也没什么用了!”林彬再说,一副相当恼怒的样儿。 “你这是不是太过分,太不人道了?”唐鲁立见他这个样儿,忍不住瞪着他责问。 “我不晓得。”林彬嘶哑起喉咙回答,心烦似地低下了头去,好象有些懊恼。 此时,唐鲁花看着心里刀扎一般,不跟他吵闹,只是低着头,眼泪开始流了出来,一滴一滴地往地上落下去,这说明她是很喜欢林彬,很希望跟林彬结成夫妻的。 林彬之前虽然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儿,但后来看着也象非常过意不去的样儿了——至少他在表面上做得象这个样儿。因此就听他说:“阿花,对不起,非常对不起!我原来也并不是不想跟你结婚的。只是后来我老婆不愿意跟我离婚,老在那儿寻死觅活的。我没办法,为了不叫我们都在烂田里打碌碡,越陷越深,以后叫谁都过不好,我就只好跟你分手了……” 他话儿没说完,唐鲁花已经伤心地啜泣着,哭得象个泪人儿一样了:“我早就晓得了,在你心里,我还不如你的一只猫,你看我的眼神简直就是……” 唐鲁立这时感觉林彬说的话儿好象很假,因为从他的音调和表情里,都可看出他显然是在做戏,这样自己的喉头就收紧了,猝然冷哼一声道:“你原来想跟我阿姐结婚?骗鬼去吧!只有鬼才会信你!” “是真的啊……”林彬忙为自己分辨。 “只有你自己讲是真的,谁也不会认为你讲的是真的!就算小孩子都会晓得,你如果不是设下陷阱想骗我 阿姐,叫她最后菜蓝揩水一场空,就不可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唐鲁立一脸愤怒地说。 “那是你自己那样认为。”林彬轻轻地道,做出一副无辜而又面无表情的样子,好象想当别人是个空气人一样。但他后来似乎觉得这样的话儿不该继续说,跟着便又道,“好,既然这种事情瞒不了你们,这下我就跟你们讲实话吧,我以前确实是在利用阿花,想让她去刺激我老婆,让我老婆以为,她连一个残疾人都比不上,想跟我离婚是做傻事,结果真的起了作用,这下她就回头了……” “你这个卑鄙无耻的混蛋!”唐鲁立猝然高声怒骂了起来。 “你不是人!”唐鲁花也这样骂,跟着再次泣哭起来。但她这次没哭多久,就愧疚似的蓦然止住了哭泣,拿手背抹了抹眼泪,然后神色凄苦,声音略带苍凉地对林彬说:“好,你既然觉得我没有什么值得你爱的地方,那我就走吧,再也不找你了!” 说着她便缓缓地转过身去,迈着有几分沉重的脚步慢慢地离开了这儿。 唐鲁立赶快赶上她,虽然心中对她生出了一些怜悯,生出了一些无奈,但他却又不能不想到:自己的这个阿姐确实是跟林彬走不到一块儿的。他们两个的差别多大啊!如果林彬不是为了重新挽回他妻子的心,不想他妻子跟他离婚,找自己的阿姐演一出戏,阿姐想跟他交往行吗?完全不行! 于是随后鲁立便认定,自己的阿姐从他身边走开,以后再也不跟他有任何瓜葛,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没必要为此多伤心,完全没必要!这样他的情绪在随后便慢慢地变得很平静很舒缓下来了。 第五十九章 曾小丽不顾唐鲁立反对,硬去了深圳打工以后,唐鲁立非常思念她——他也只能用思念来排遣自己心里的苦闷。虽然她这时在他的人生当中已经变得有几分飘渺不定了,但却仍然是他心中的一束明亮而亲切的灯光,映亮他漫长而孤独的黑夜。这是毫不奇怪的,因为她是他的未婚妻,是他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爸妈和阿姐之外,最亲密的人嘛! 这时既然人们电话机还不多,更没手机,互相要联系只能靠写信,唐鲁立就想给曾小丽写信。可曾小丽去深圳的时候,一方面她可能是还得临时找,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对他有怨言,心中怪他不愿意陪她去,也没告诉他通讯地址,他想给她写信也没地方可寄。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就只能依靠自己心中的编造,或者梦中的日有所思,这样来去思念她了。 一个人,跟自己所爱的另一个人已经建立了恋爱关系,却不晓得她去了深圳哪儿,想写封信也不行,那是很烦闷的。唐鲁立就是这样。虽然他在心底里总怨怪曾小丽跑到深圳去以后连封信也不写给他,更不让他晓得她到底是去了哪儿打工,他也只能等待。这种等待越来越显得无比漫长,压在他心头的思念,日益发酵,叫他有时湿下一地的相思,感觉十分沉,十分重,无法逃遁。在他觉得自己十分心烦意乱,无法解脱的时候,他在屋家没事做,心里堵得慌,实在呆不下去,那就只好走出去了。 这一日,唐鲁立走出屋家的门以后,就朝着安都镇北边有几间建筑在沙地上的泥房子的方向走去。路上他听到一只狗在叫。说实话,他并不怕狗。当然他也从来不想去惊动它们,因为也许其中会有一只是疯狗,如果它咬了你,那么狂犬病以后可能就会找到你的头上。他是不想招惹到那种死神的。 “呵,阿立,这么得闲啊?去哪儿呢?”李清贞扛着一把锄头,从一间屋子和几棵大树遮挡的拐弯处转了出来问他。 “没事,随便走走。”唐鲁立无精打采似的回答。 “是曾小丽不要你,跑到外边去了,你烦,就出来走吧?”她好象三年早知道一般地盯着他再问。 鲁立不想听她这样的话儿,就回答:“没事,哪儿有这样的事呢?看你讲的!” 说着他就想走过去。 可李清贞却拦住了他,不再提曾小丽的话题,却问他:“阿立,我看你这样下去也不是路啊,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对象,让你快点儿讨到老婆,以后不再那么烦呢?” “不用!”唐鲁立立刻 用生硬的语气回答。 “那妹子长得很漂亮的。”李清贞笑嘻嘻地又说。 “那也用不着!”鲁立阴沉下脸儿再说,然后就抛下她快步走过去了,越走越远。 李清贞悻悻地在背后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想喊他,但嘴唇动了几动,最终又没喊了。 许多人都忙于给唐鲁立做媒。这一日就来了个黄姨,她的嘴象装在铰链上一样,能说会道,好象连小鸟儿都能从树上哄下来一样,缠住他谈呀谈的,把口水都溅到他的耳朵上了,只听她说:“阿立啊,我跟你讲,我这下给你介绍的妹子,是好漂亮好漂亮的,哪个人见了她,结了婚的会对她瞪大眼,没结婚的会马上想跟她去扯结婚证。如果你不去见她,那你可就真真是太可惜了!” “她是哪儿的?”唐鲁立直着腰,逢场作戏地故意笑着问。 “就是我们这镇上老街的啊!”黄姨回答说。 鲁立听她这样说,心中很快就有了底:她这是太夸张了。因为老街可以从唐家河粉店所在的山杂街向古榕街的方向一路走去,在十字路口也不停,很快就能到几个进老街的巷口,并不远。住老街的妹子应该个个都到唐家的河粉店买过河粉,他从来也没见过任何一个如她说的那么漂亮——有几分姿色的也最多有三几个,谁也胜不过曾小丽。 “呵呵,呵呵。”唐鲁立猝然轻轻地笑起来。 “怎么样?我找个时间让你们两个在我屋家见个面吧?”黄姨问。 “算了,不用见了。”唐鲁立摇了摇头。 “怎么不用见?不见你怎么晓得她人很好,很可爱呢?”黄姨盯着他问,然后便拼命向他讲起那个妹子的各种好来,最后见他总是不答应,她便虎着脸儿这样责问他,“怎么给脸你不要脸,要这么倔呢?” 唐鲁立确实是给脸不要脸,他自己也晓得这一点,但他没办法。因为他心里有曾小丽,只要还不到完全绝望的时候,他就不可能拿得出一点儿心去接受其他对象,连见一见面他都没那兴趣。 因此他就故意挠了挠头,假装沉吟了一下,然后才说:“对不起啊,黄姨,我另外谈了一个女朋友,没法再找别人了啊!” “你不能跟你女朋友分手吗?”黄姨再问。 “不能。”唐鲁立语气肯定地回答。 “唉,真拿你没办法!”黄姨见他这样,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对着他的眼睛再看一下,然后便无可 奈何地从他身边离开去了。 这一日,唐鲁立上街,走到桥前路的时候,下意识地回头四顾,竟发现另一个到过他屋家的女人周姨跟在他后面,这叫他禁不住心头有些抽紧。 他不晓得周姨是不是偶遇他,就加快了脚步,待快走到桥头前时,他回头一看,竟见周姨向旁边离她几步路远的一个年轻女子挤眼睛,努嘴巴,好象在催促她快往前去,但那年轻女子扭捏着身子,一副没有勇气的样儿。 周姨还要再催促年轻女子,见唐鲁立已经回过了头去,他就不好再这样做了,于是她猝然“嘿”地一声,对他笑了一笑,然后便向他赶了上来,一脸套近乎地道:“唉哟,阿立,你上街来了啊?遇见你可真叫人高兴呵!”一边说着,她一边便将脸儿转向了年轻女子,向她招着手对她喊道:“阿思,来来来,我跟你讲的阿立就是这个了,你快来跟他讲几句话儿吧。” 阿思并不顺从她的话儿,原本走路就慢慢腾腾的,这时不但没再往前走去,相反还停住不动了。 周姨脸现一点儿不高兴的样儿来,说一声:“看你,我不跟你把话儿讲得难听一些,你就不听我的话儿!”一边说,她一边再走到阿思面前,扯住她的手就拉到了唐鲁立的跟前:“阿立,这就是我早两日给你介绍过的那个妹子,长得漂亮吧?你一定喜欢,她也喜欢你,以后你们可以去好好谈谈。” 唐鲁立在她说这样的话儿之前,已经偏着头盯着阿思看了两眼,因为近视,还没看得很清楚。这时阿思离他比之前近,他看出来,她长得并不如周姨说的那样漂亮,只是一个相貌平平的年轻女子而已。因此他想到自己确实是没法跟她谈对象的,就忙向周姨摆手说:“周姨,你莫跟我讲这些吧,我真的已经有对象了,不能再另外谈啊!” 说着他就想走,可周姨也不管什么在不在大庭广众之下,一伸手就扯住了他说:“阿立,你莫急走!我们还有话儿没跟你讲完哩!”说着她就伸着脖子向阿思询问:“阿思,你快告诉阿立,你是不是也喜欢他呢?” “是。”阿思细声细气地回答。 “听见了吧,阿立?阿思讲她也喜欢你哩!”周姨改对唐鲁立说。 “嗬嗬……”唐鲁立苦着脸儿,不晓得用什么话儿回绝她们好,烦躁了一下后,终于说,“阿思找另外的男的肯定比我好,我没法跟她好,不然会给别人骂的。” 然后他便象慌不择路一般地快步向前走去,迅速把她们给越拉越远 了。 在背后,他听见周姨发狠似的再说:“真是担水找错了码头,白捡晦气!我跟你讲,他是说谎!他哪儿有什么对象了呢?叫鬼去信吧!” 自此以后,周姨就再没来找过唐鲁立了,但别的女人却再来找,叫他心里总是乱糟糟的,不能不觉得,他已经不能轻易地摆脱这种事了。 第六十章 对曾小丽的等待叫人觉得遥遥无期,令唐鲁立不能不渐渐地失去了耐心。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一日凌晨,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的唐鲁立做了一个恶梦。在那个梦里,曾小丽面带幽怨地看着他,双手似乎给人用什么特别的东西捆绑着,痛苦无助地给关在一间小屋子里。他一看见她这个样儿,立刻大吃一惊,嘴巴张翕着,急忙向她喊了一声,可却听不到自己所喊的声音,她应该也同样听不见他的声音,对他没有什么反应似的。不过他随后也向四处张望着想找扇窗户砸开爬进去救她出来。 可他找了一会儿也没找到有窗户,心一急,猝然就醒来了。然后他睁开眼,看到周围还一片昏暗,感觉就象漂浮在一条暗河里,河水汹涌,没过头顶。但就是这样,他也再睡不着了,心里不由自主地变得空落,冷清,荒凉,凄苦,感到曾小丽在深圳可能真的遇上了什么危险,急等着要他去救哩!而且,他这下再呆在安都镇上,是越来越烦恼,越来越难受,又实在难以抑制地渴念着曾小丽,无法再继续在安都镇上呆着了,因此他虽然不敢把自己做的梦向爸妈吐露出来,他却决定要带上一点儿钱和几件换穿衣裳,去深圳找她。 他真的这样做了! 到了深圳以后,唐鲁立行李都没找个地方放下,就在街上四处找了。深圳的街道好宽,好长,到处纵横交错,走完一条都要耗费许多时间。他又背着行李。行李包里都是些衣裳,虽然不很重,但背着它不停地在街上走,也会叫人感觉它慢慢地象块木头变成了石头,越来越往下坠,肩膀给勒得疼痛起来。 开始天没黑,唐鲁立不管这些,眼睛不时地朝前后左右望,心里想:这深圳虽然大,找一个人就象在大海里捞针一样难,但曾小丽如果能象油浮在水面上那样,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那他可就美气了。 不过初来乍到,唐鲁立终究对深圳不熟,又不晓得曾小丽到底在哪儿打工,住在哪儿,来到的第一日由白天找到晚上九点钟没能找到她,就不得不进一家小旅店去住了一晚。 第二日早上起来,唐鲁立就由不得想:只能先租间房子作为落脚点了,不然老住旅店,花钱快很多,他哪儿顶得住啊!因此他就去找房子。他当然要租那种单间的、越便宜越好的房子。这样的房子得在城乡结合部的地方去找,才比较可能找到。 他真的就这样找了。 在一个小巷口,唐鲁立向里望去,见一条小巷把里边的房屋划成狭长的两块,象鸽笼一般,每边八九十户一楼 一底的房屋,每间房屋都由楼上楼下组成,叫他觉得那里边好象比较有空屋出租。但是在巷门旁站着一个女乞丐,把那巷门给挡住了三分之一。她蓬头,赤脚,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旧花布长衣。头发因为没有扎辫,象鸡窝一样乱盘在头顶上,叫鲁立离她还有三四步远时,就闻到她头发上的臭气几乎熏得他气都喘不过来了。 不过唐鲁立想到里边去问到房子,还是得先从这女乞丐身边走过去才行。因此他就拿手一捂鼻子,快步向巷子里走进去。 在从女乞丐身边绕过去的时候,她朝他看了一下,好象当他是她认识的人一样,说起了傻话来道:“瞧,谁来啦!他来啦,这个讨厌鬼,不给我进他家去。” 她说的是普通话,不是唐鲁立的家乡话。 他以前从来没见过她,她这样说,当然不是指他了。可是在他快从她身边绕过去时,她忽然鼻子尖扭歪了,对他瞪起眼来说:“停下!你别走!快给我停下!” 听她这话儿,好象她认识他一样。 唐鲁立可不想招惹上她,到时给她一直纠缠,没完没了,就没管她,快步走了过去。结果在他离她已经有七八步路远时,他忍不住回过头去看了她一下,竟然发现她在捂住嘴窃笑——仿佛他有什么东西是值得她去笑的一样。 “请问阿婶,这巷子里有人出租屋子吗?”唐鲁立在看见一个中年妇女蹲在屋门前择着葱苗时,凑前去问她。 “有,这儿过去对面第六间,那个人早几日就讲要退租了。”这中年妇女很热心肠,马上就手指她屋家过去一点儿的一家屋子说道。 “哦,谢谢你!”鲁立礼貌地对她说一声道,然后便走向那间屋子。 此时那间屋子开着门,有两个男人在里边,其中有一个正在打着嗝儿。 “请问,你们这间屋子是要出租吗?”他让自己脸上带笑地向那两个男人问。 他们对着他摇头,其中那个打嗝儿的男人说:“不租。” “我听前边一个阿姨讲,你们这一间好象要出租哩。”唐鲁立赶忙举出个证人来道,希望他们改口。 那个男人立刻阴起了脸儿说:“如果她讲有得租,那你就去找她,要她租给你吧!” 鲁立在这儿碰了一个大钉子,是不可能回过头去再找之前那个女人的,因为他晓得那个女人更不可能会有屋子租给他,就只得暗叹一声,继续向前走去。 在 一个有点儿转弯的地方,唐鲁立看见一个女人赤脚站在木盆旁边,在洗衣裳。唐鲁立再问她:“阿姨,请问这附近有屋子租吗?” “我这儿有一间,你如果愿意租,我可以租给你。”这女人回答他。 “是吗?”鲁立再问,随她一起走进屋子去,见这儿的厅屋里有一条条绳子从这面墙拉到那面墙,绳子上晾着不少衣裳。 这屋子太窄了,太窄了!唐鲁立不能不这样想,当晓得女人告诉他,这套屋子共有三间,她两公婆和同乡各租了一间,另有一间她老弟(弟弟)租的。这下她老弟回了家乡去,虽然以后还会继续住,但至少一个月内是不会回来了,可以先租给他。 唐鲁立听她是这样的情况,觉得太不合自己的理想了,就没租下来——他可不想才租一个月又得搬走啊! 这个晚上,唐鲁立是在快十点钟的时候,在街上到处走。每当双腿感觉到累了,就停下来,休息一下,拿手揉揉酥麻的脚,然后继续前行。走得觉得没什么希望了,而且还有小雨落下来,就走进了一家比较矮,比较旧的旅店,问到价钱也算便宜,就住了进去。不久以后,外边便风雨交加,电闪雷鸣起来,给人一种有了落脚点,做事才踏实的感觉。于是他就在旅店门左的一家士多店买了一包快食面,用客房里的茶杯和开水去泡,分几次一小块一小块的泡。每泡好一小块,就慢慢地去吃,眼睛望着黑漆漆的窗外,心中感受着一种找不到自己亲人的无奈和凄凉。 当夜,鲁立做梦,两次“看见”曾小丽在他面前出现。一次是在一家工厂门口,她和另外两个年轻女子手挽着手一起进去,他赶快向她喊,她就将头转向了他,咬着她美丽的唇,但却不应他。他想上前伸手去拉她,嘴里还很不安地喊:“小丽,我是阿立,你的未婚夫啊,你不认识我了吗?”可她仍然对他不理不睬,冷漠地把脸儿转过了一边去。他觉得自己的自尊心被损害了,禁不住要生气,可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话儿,她已经转过了身去,和那两个年轻的女子一起有说有笑地走进了工厂大门去了。 第六十一章 第二日早上,唐鲁立一早起来,马上就到自来水龙头前开了水龙头,用双手捧些水来浇在脸上,把脸儿洗干净一下,然后便退了床位。 到街上后,鲁立看见街边有早餐店。在继续找房子之前,他得先填饱肚子才行。因此他就凑近那早餐店去。 早餐店摆放在门边的一个有轮子的金属炉灶应该是烧煤的,他离它还有两步路远时,就被倒冒出来的青烟呛了一口,引起了他一阵猛烈的咳嗽。于是他下意识地赶快揉了揉眼睛,倒退了一步。 店子里除其他人之外,已经坐着有一个年轻女子在吃早餐。那年轻女子长得挺漂亮的,好象还挺注意唐鲁立,在他刚出现在店门前的时候,她就把眼睛向他瞧来了一下。然后他要了一碗汤粉,老板舀好给他,他端着它进店子里去的时候,又看见她向他望来了一眼。也许他在她眼中是个有魅力的男子汉也讲不定哩。只是他是一个经受过感情挫折的人,这下还因为那感情挫折,而从家乡跑来了深圳,一心就是想把曾小丽给找到。他以为自己以前拥有过曾小丽都得而复失,对陌生人就更不能乱抱什么幻想了。因此他就没去主动将自己的目光搜寻年轻女子,连走近也没走近她。 唐鲁立再找了大半日时间以后,终于给他在另一处城乡结合部的地方找到了一间房子,是单房,只有十个平方大,而且房间很旧,很脏,叫他一走进去就感觉到处弥散着古怪而异样的气息,使他感到压抑,感到憋闷,但因为特别便宜,他还是租了下来。 找好房子住进去以后,唐鲁立就去找曾小丽,连找了几日也没有找出她的影儿来。尤其是有一日,他从早找到晚,当中只吃了一次面包,饿着肚子也不管。结果到了晚上九点多钟的时候,觉得一阵绿雾在他眼前飘荡,头也有几分晕晕乎乎的,差点儿要跌倒。就算这样,因为他带不到多少钱出来,却得每日要花要用,他就不能不想;“我一直这样找,每日都得吃用,很快就得花光,用光,可不是路,我得也去找到一份工作做才行,只有那样才能边做边找她,不需要那么快就被迫回家了。” 于是他随后就再去找工作。 深圳正在快速的发展当中,招工广告随处可见。在以前他没来这儿之前,因为是属于一个井底之蛙,眼里只看见安都镇那小小的、几乎没有企业的农村地方,在那儿找不到工作就以为到了深圳以后也仍然找不到,所以没有勇气跟着曾小丽一起出来打工,以致叫曾小丽总是生他的气,先后两次赌气跑出来。 这下他人不仅出来了,还开始去找起了工作,他就感觉,机会好象挺多哩!不过经过仔细的搜寻以后,他又不能不生出一些失望了:虽然大街小巷能够给他看见的招工广告是非常多,但绝大多数却都是需要女工,不招男工的! “有没搞错啊?男人在别处那么受欢迎,到了这深圳倒成了没用的人了?”他不禁生出不满地想。 然而情况虽然如此,唐鲁立多找了几日以后,还是发现了少量招高中毕业以上男性的单位。因为并不是只有一家两家,而是有十家八家左右,他便变得有些挑剔,“差”的看不上,要挑最好的。结果先面试一家过不了关,面试两家也过不了关——因为他一见那些面试的人,脸上就爬满了忐忑和不安,心头更是怦怦地乱跳着,嘴角哆嗦,连话儿也讲不好了嘛! 前两家真是很对唐鲁立的兴趣和能力,工资也最高,如果能录用他,那他以后在深圳做,一定能做得挺“出人头地”——最起码回到安都镇去以后会叫他非常“出人头地”。可人家不录用他,只用给他留着脸面的话儿跟他说:“你不适合我们的工作要求,请原谅我们没法聘用你!” 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话儿,唐鲁立愣了一下,当下扎立不动,傻似的,眼里慢慢褪色,没了神气,剩下一片痴呆。然后他嘴巴抽了抽,就想跪到地上,向对方恳求,但晓得这样没什么用;又想向对方笑一下,可脸上却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只能耷拉下脑袋,灰溜溜一般地告辞离去了。连续两次都这样后,他没法不怀疑,很多时候,人的命运并不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而是掌握在别人的手中…… 面试前两家单位,因为要报名、等待和面试,耗费了唐鲁立几日的时间。他所带的钱迅速变少,这叫他的心不能不生出空落感,担心自己最终在这儿找不到工打的话,很快还是不得不再回到安都镇去。因此这一个傍晚,太阳落山了,天色渐渐暗下来。他心中沮丧着,觉得黑夜越来越静寂得象死一般,四顾无人,他找不到曾小丽,找不到工作,也找不到朋友。在这样的一个黑夜里,他的内心真是很孤独,很无助啊! “小丽,你这下在哪儿?在哪儿?怎么不给我找到啊?”唐鲁立站在窗前,撑起眼皮,让眼睛最大限度地睁开,盯着那黑蒙蒙的窗外,内心的希望逐渐变成一盏油灯,在风中忽明忽暗,随时熄灭,沉默良久,他就情不自禁地发出了这种幽幽的喃喃细语。 于是第二日,鲁立想找到好一点儿的工作、能让自己出人头地的耐性迅速地失去了,较 快找到工作的信心也渐渐没了,恐怕自己再挑剔下去,到时什么工作都找不到。为了不叫自己来了深圳以后也真的找不到工作,钱花光花尽,最后只能打道回府,无功而返,唐鲁立就大大地降低了自己找工作的期望值,好些的不再选,只选差些的,于是就终于给他找到了一份工作,是在一家计件的工厂做一名生产线工人。 有了稳定而可靠的工作以后,唐鲁立在下班时间除了吃饭、睡觉之外,几乎就是出去到处找曾小丽,碰曾小丽了。可是叫他大失所望的是,他竟然很久都还是碰不见她! 第六十二章 这一日早上,唐鲁立去上班,刚走到河边时,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腥味。 这地方隔几步路远就有一棵小叶榕,郁郁葱葱。河栏外流淌的那条河,晨光掩映,水波不惊,有水亭,有垃圾箱,有路边锻炼设施,还有好多人在树底下摆桌子摆凳打牌、玩麻将等——每日一到上午太阳开始出来晒河、晒路、晒树、晒人的时候,就好热闹,把挨河边的那宽宽的人行道,给占得只剩下了一条细细弯弯的肠肠道能让人走过去。 唐鲁立离腥味近了,看见是有一个女人在路边卖鱼,有活的,有死的,剖了的鱼把浓重的腥味飘向空中,飘向朝这儿走来的各个人的鼻子中。 “有没搞错啊?那个人好象不想活了,要投水!”旁边一个中年女人突然这样说道。 唐鲁立瞧向她,直接就被她的话儿给吓呆了,忙循着她的目光往水亭的方向望去,果然见这是真的:此时正有一个可能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人站在二楼的亭栏上,正准备往水里跳哩! 是跟人打赌?还是作秀?或者是真的为什么事情想不开?…… 唐鲁立顿时就看得心惊肉颤起来,想喊,叫那人莫乱投水,要为屋家人着想。但离得远,喊了也是白喊,那人听不见,起不了一点儿作用,于是嘴巴好快就成了个o形定住在脸上了。 还好,在水亭下层连接岸边的小桥上站着有人,离他近,虽然旁人跟这人打赌:“要是他真的跳了,我用鼻子来走路!”这人也心急不安地开口喊了:“后生子,莫太傻,一时想不开就去跳水,以后想再活也没机会活了啊!” 但是这并没能起什么大作用,后生子只是略略迟疑了一下,回头似想往后望也没望,然后就还是不管不顾地直往河中跳下去了。 “咚!”地一声,水面上当下就给激起了一股非常高的水花。 “唉哟,真跳了!那傻陀真的是不想活了啊!”有人突然高声惊叫起来。 靠近水亭的河栏边,一时人都涌到了一起,成了好大的一片乌头顶。 唐鲁立虽然离那水亭有一点儿距离,看着后生子落入了水中,也由不得心里一阵震颤,赶快便象别人一样涌向了那就近的河栏前去。 人刚跳下水去的时候,不管是真想死,还是假想死,因为给呛水,觉得好难受,好窒息,都会本能地拼命挣扎,想摆脱那种难受感、窒息感的。所以在这个时候,人们就看见落入了水中的那个后生子在河中努力地翻滚 ,用力地拍打着水面,似乎不想让自己给沉下水去。这样,他的这种表现,可就叫旁观的人们看得不寒而栗,胆战心惊了。 “那个傻陀!怎么要往水上跳啊?真是个大番薯,人讲好死不如赖活,死了以后想后悔也没机会了啊!”那个高声惊叫过的男人带生气,又带鄙视似的这样道。 “失恋了吧?”另一个人接上他的话儿道。 “讲不定是给老板炒了,一时找不到出路,想不开,就走绝路了吧!”鲁立咂着嘴唇忍不住也插进话儿去道。 “嗯,也有这种可能——完全有这种可能。不过那种人死掉也好。这下人那么多,百斤加一,有他唔(不)多,没他唔少。他自己不想活,也怪不着别人呵!”头一个开口的人突然幸灾乐祸似的又说。 唐鲁立斜睨他一眼,没有再吭声了。 …… 在他们几个这样说着话儿的时候,那跳河的人在水中挣扎了一会儿之后,已经越来越没力气,开始往水下沉去——看他那个情形,可能再过不上多几分钟,就会沉下水底,好快没命了! 唐鲁立看见这种情况,虽然那人他不认识,跟他没点儿关系,但他也不自觉地猝然为那人着急起来,担忧起来,向四处看看,脑子里想象着,有哪个好会水的男人因为象他一样急,一样担忧,就突然跳下水去救人了。 可是他想象中的情况并没有发生,别人在河边看着热闹,虽然发出这样、那样的惊叫声,惋惜声,鄙视声,咒骂声,但却并没有哪个愿意往水中跳。 火烧目眉,救急在眼前,如果再多耽搁上两分三分钟,那个跳水的后生子是真的好可能给淹死的! 唐鲁立没法再犹豫了,因为他良心上过不去,虽然他也不算太会水,但救人要紧,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身上什么衣裳、裤子也没脱一件,爬上河栏杆便猝然向水中跳去。 “唉哟,今日怎么那么多傻陀哟,跳了一个又跳一个,前赴后继!全象瞎子过河,唔晓深浅一样!”那个高声惊叫过的男人在他旁边再次大惊小怪地这样嚷叫起来。 唐鲁立没有去管别人,为了节省体力,他慢慢地向河中央的方向游去。由于跳水的人从上游朝水中跳,他在下游拦,因此他刚游到河中央时,跳水的后生子也刚好给冲到了他的面前。 此时后生子已经喝了许多水,眼睛都闭着,往水下沉去不少了,只有半个头露在河面上。 唐鲁立 心里想,看这人的样儿,拖回岸去不晓得还救不救得活哩!莫到时好心没好报,舍命跳下水来好不容易把人给救上了岸去,却因为没能将他救活,让他屋家人赖上,讲是他的责任,是他害的,要他赔偿,那可就倒大霉了! 由于生出了这样的顾虑,唐鲁立就犹豫起来了。 此时,在岸边的人虽然还有一些在讲他的怪话,但另一些人也向他喊起来:“师傅,快点儿,快把他给拉回来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莫叫他给淹死了!” 这种话儿是好激励人,叫人没法推卸“责任”的。如果没人这样喊,鲁立可能会手还没伸出去抓住后生子的身子就放弃救助了。但一听见这样的喊叫声以后,他又觉得自己不能怕担责任,甩大手。有那么多人看着,就算到时后生子救不活,他家人也应该不会乱追责于他吧?于是他就一下决心,把手伸向了后生子。 那后生子虽然都快给淹死了,但一给唐鲁立的手触碰到,他还是本能似的张开了嘴巴,叫一些水灌进了他的嘴巴里去,于是他连连地发出了呛声;然后他又抓住了鲁立的手臂,死命地抓着,好象一点儿也不放开他的样儿。 在水中救人的人就最怕让被救者这样抓住。因为他们在没死之前力气往往大得惊人,而且因为他们用力拉扯,会导致救人者无法挣脱,无法保持泳姿。另外在剧烈的动作中水花较大,叫救人者也容易呛水,然后窒息而死。——当然,如果鲁立掌握正确的施救方法,从后生子后背方向靠近他,用一只手拉住他颈部以下,使其能够将头离开水面呼吸,将他头朝前,往岸边拉,也不容易叫自己出意外。就因为鲁立不懂这些,是从腰部处伸过手去,结果给对方抓住了自己。这一抓,他马上就觉得自己给加重了好多的重量,并给往水下拖,害得他手脚难动,而且沉到了水面下,呛了好多水。 这时他便禁不住惊慌失措起来,暗叫一声:“唉哟,我的阿妈!这回我真的是水打龙王庙,自家害自家了!” 这样想着,他便赶紧闭上了自己的嘴巴,不让水再灌进自己的口腔里去。不过这已经叫他十分憋气。于是他赶快用力将后生子的手往两边扯。好在他力气足够大,能够把后生子的手给扯开,让自己的头再探出水面去,睁开了眼睛,迎来象重见天日一样的感觉。而他随后就作了一个深呼吸,将后生子的手臂反扭向后边去,这样推着他游向了岸边。 在唐鲁立推后生子上岸之前,已经有人被他感动了,眼角溢出了泪水。也有人打电话 叫救护车了,声音说得很大。更有人赶快走到岸边来,帮他一起将后生子拉上了岸去。 鲁立是不会给溺水的人作急救的,他也不想让后生子的屋家人晓得是他把自己的儿子救上去的,感激他,拿一些钱给他作答谢。他只是希望自己不要去惹上一些有口难辩的麻烦事情就行了。所以他在把后生子推上岸以后,就想偷偷地离开。可他就要走的时候,却发现有一个留胡子的男人眼光对他盯着,那眼光犀利得象能杀人。 唐鲁立被盯急了,心中更担心自己会给麻烦事情缠上,就更不愿意继续呆在这儿了,于是急中生智,跟个面善的人说一声:“我尿急,去上一下厕所。” 然后他就快步从这儿跑走了。 第六十三章 唐鲁立到了厂里,还没有迟到,只是刚到打卡进厂的时间。 他在入口处打了卡,进到厂内去,跟着就开始工作了。 厂区内没有空调,只有几台落地风扇。炎炎夏日,微风难见,一早就叫人汗流浃背,如蒸笼般的酷暑难熬。 一行人在站到各自的工作岗位上之后,就展开了流水线作业。鲁立属于新来不久,还有一些不顺手,没有别人那么轻车熟路,但他和大家齐心协力,也还是做得比较顺当。 在这儿做这种一线工作,好辛苦好累,一日到夜就是在流水线的过程中重复着相同的动作和机械化的作业,要想提高工作效率,得动脑筋从中找出窍门和规律——不过这得看你有没有那种心思和想法了。鲁立有其他方面的想法,但没这方面的想法,所以他就没有费心思去找过窍门和规律…… 中午短暂休息的时候,唐鲁立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吃了一份份饭,喝了一些开水,同时看了一下厂区里另几条流水线上的工人。他们低着头,手上拿着工具在不停的焊。每条流水线上大概都有二十多名工人,在最前面有一张横着摆放着的桌子后边坐着一名女子,此时正休闲地靠着椅背看着他们——这是一位“拉长”,名叫罗燕琼,负责监督和审核他们的工作——桌子上摆放着一个冠军奖杯,那是用来提醒他们勤奋的做事,同时也可以用来激励他们跟其他同事进行竞争的。 三点半钟的时候,鲁立突然听到一阵好刺耳的铃声。那铃声持续了有十秒钟。除了刚来的人之外,其他流水线上的工人们都顿时一哄而散,好快不见踪影,包括在鲁立身后拿着元件焊到一半差点儿就完工的一个小伙儿林相。 听见这铃声不能不让人回忆起自己以前在学校里读书时的铃声,它和上下课时的铃声一模一样。读书时的上下课和流水线上工人们的上下班,其机械化程度好似没有明显的两样。 十分钟过后,同样刺耳的铃声再次响起。工人们陆续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然后他们又开始了那些重复的动作。 唐鲁立重新做了一会儿之后,坐在他身旁的林相轻声问他:“你什么时候下班?” 鲁立回答:“事情做完了就下班了。你呢?” 林相生相不讨厌,有股机灵劲儿,马上回答他:“今日安排我加班,晚上如果连班就上到七点,如果不连班中途休息就加班到十点半。” 鲁立“哦”了一声,没有再吭声了。 一直 持续到下午五点半钟,今日的任务量才完成一半。 从上午忙到这个时候,唐鲁立整个人都有点儿头晕,象中暑的感觉,眼睛也有点儿模糊干涩,同一个坐姿不知不觉做的好久了,有点儿发麻——可能是今日下水救人耗了太多体力的缘故。看着其他人也坚持得不容易了,但是都没办法,还是得把今日的工作完成。 这时铃声又响起来了,旁边的林相手上的东西弄到一半又好性急的放下,准备下班了。 罗燕琼似乎看得挺无奈,只能赶紧安排唐鲁立临时过去把流水线接上完成下去。 没过多久林相又回来了,罗燕琼以为他这转回来是象他自己讲的连班,可以继续在这儿做,就把刚给调来的鲁立又调回去了,让他继续做,哪晓得他坐到椅子上就不动了。 罗燕琼问:“怎么啦?累了?” 林相说:“晕,有人手机丢了不让我们出去,没办法就坐回来了。” 罗燕琼说:“哦,那你继续把这些做完吧,唐鲁立那份也要人手做。” 林相耸耸肩膀说:“对不住,我这下两家娘守寡,没工(公)夫——还没有上班呢。” 唐鲁立忍不住插嘴问:“你几点上班?” “六点半。” 唐鲁立一看表才六点,就说:“那你还是让开,给我到你那儿继续做吧。” 说完,他自己就再走过去接着做下去了。 唐鲁立终于下班的时候,脸上渗出和布满着星星点点的汗水,浑身软得象一摊稀泥一样。 他伸手抹了抹自己额前与脸上的汗,从厂门走了出去——丢手机的突发事情可能解决了,大门这时已没人再特别把守了。 暗红的夜流骚动不息,许多穿工服的人都急急忙忙地往各自的“家”赶去。 鲁立的“家”离工厂有三四公里远,是租住的城边的一幢四层小楼,他在三楼租了其中的一小间。 路上,他脑海里浮现出曾小丽的倩影,不能不满心期待,在他往前走着的时候,会“意外”撞见她。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可好美好,好诗意!只是,他已经来到深圳那么久,还没找到她,心里没法不让自己理性地想:幻想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什么事情都比自己想象的要难做成。因此他后来又跟着再想:“不会等我饱尝了各种心酸,头壳两边都添上了不少白发之后,才在这儿找到她吧?” 这是 他不想出现,却又不得不做好思想准备的事情。 第六十四章 唐鲁立这会儿虽然是步行,但因为走得快,也只花了十多二十分钟就回到了自己租住的地方。 进楼梯间,上楼,到了自己的房门前,掏出钥匙,“哗哗”地响着挑出能开门的那一根,然后准备把门打开。 “今日真是公鸡下蛋怪事了。”李筲炳突然从隔壁他租的那间套房走出来,一见鲁立便道。 “怎么啦,烧饼?今日煎烧饼煎得不顺利,出怪事了吗?”鲁立故意问他,因为他的名字跟烧饼的音一样。 “不是,不是,我倒大霉了。”李筲炳带叹气地回答。 “怎么倒大霉呢?”鲁立变得正经起来再问,摇动着自己手中的钥匙串。 “今日我明明带了电钻到装屋的人家的,那屋里一直都好象只有我一个人呆着,可等我布了一些电线要用那电钻的时候,却发现它不见了!” “有这样的事?那可能是那屋里进了贼,在你没注意的时候把电钻给偷走了吧?” “不可能,不可能,那门我记得是自己关上了的,有人想进去,得先敲门,等我去开了门,他才能进得去。” “这样啊?那可就搞不清楚了,得你自己去好好找找原因才行了呵。”鲁立突然笑起来说,看他一眼,补充一句,“不过象你这么有钱的人,丢了一个电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再买一个不就成了。” “那不是我自己的,是我借朋友的。” “那也没什么大不了啊,你也可以再买一个新的还回给他嘛,那要多少钱呢!”鲁立继续笑着说,掏出了钥匙,把锁头给打开了,推开门,然后便走进了屋去。 这屋子是好小的一个小单间,虽在门对过去的墙上有一个大窗,但因为那外边另建有一幢楼房,跟它靠得好近,一伸手就可以摸到墙了,给那楼墙遮挡,白日也几乎没有光线可以从窗外照进来,只有在门给打开时有一点儿光线照进来,就叫屋子里不开灯时显得好黑暗了。 李筲炳站在门口,对他说:“阿立,我屋家今日买了好多菜回来,准备打边炉(吃火锅),你过来一起吃吧。” “好咧,行,行,我今日累死了,不想自己做饭,正好偷一下懒,能蹭到你那儿去吃我就不客气罗!”唐鲁立笑着说,从自己的房间里把一些罐头鱼、青菜等带上,然后就向走廊另一头拐个弯的李筲炳屋里走去。 “厕所里老是有人乱屙,不屙进坑洞里去,叫尿水屙得到处都是,脏兮兮 的,还流出外边去,臭死了。我今日配了两根钥匙,一根我拿着,一根给你。这样以后我们进的时候就开门,不进的时候就锁上门,不再给别的楼层里的人跑进去,那会干净得多。”在打着边炉的时候,李筲炳对鲁立这样说,同时把一根钥匙递向了鲁立。 鲁立当然赞成啦,他也巴不得这样,便一边接过钥匙,一边回答对方道:“行啊,配了钥匙真的是好得多啦,不然厕所的门总不锁上,流出来的脏尿水满地都是,就象一二楼那样,叫人看着都想呕。” “对啊,对啊,就是这样啊!”李筲炳点点头道,然后问他,“阿立,你在这下那个厂做工,好做吗?” “不好做,太辛苦了。”鲁立老老实实地回答。 “真的是这样吗?”李筲炳盯着他。 “是啊,就是这样啊。”鲁立用上肯定的语气再回答。 “那干脆把它辞了,另外找工做吧。” “象我这样的人,要学历没学历,要手艺没手艺,还能找什么事情做呢?” “算盘珠子,唔拨唔动,只要你肯想办法,那总是会有得做的。” “是吗?做什么事情呢?” “跟我搞装修吧。” “要焊阳台吗?” “是啊。搞装修的不焊阳台,哪个愿意给你做哟?!” “那要不得,要不得,我最怕高了,站阳台都晕,更莫讲焊了!要到时摔下去,有七条命我都不够死哟!”鲁立赶忙拒绝道。 李筲炳见他这样说,就不再多讲什么话儿了,招呼他吃起来。边炉里猪蹄子早已炖得好烂,用筷子一拆就散。那炖烂的猪蹄子格外粘手.涂了一层猪膘似的。不过味道挺不错,虽然略微淡了些。李筲炳倒了一碟酱油,再加进了一些辣椒去,蘸着吃,还拿酒来和大鲁一起喝。 正吃着喝着,屋外忽然有人吵吵嚷嚷起来。 李筲炳家的门这时是关着的。唐鲁立听见那些人讲厕所门关太久了,叫别人都进不去,太过分了,就想打开门去看看。结果李筲炳低声喝住他道:“莫去,由得他们吵,那些人又不是我们这层楼的。” 这样鲁立就只走到了门前从门缝向外望,见三楼卫生间的门口挤满了等待上厕所的男人女人,有人愤怒地砸起卫生间的门来,或者用脚踢门,肮脏地咒骂着,似乎以为里边有人蹲太久了,想逼迫里边的人抓紧时间出来。 厕所少 就是麻烦。一楼、二楼、四楼全是单间,连原来的卫生间也拆建成了房间,没有套房,同一层楼共有七八户人住,却只有一个卫生间可上厕所。在其他时候没什么人要上厕所,还不必排队等待,但在早上或者象今日晚上这样的情况就不行了,就只能到别的楼层去上。但这三楼住户少的楼层已经每户都配了一根钥匙,将卫生间的门锁上了,没钥匙的人想进也已经进不了。 有个七八岁的细满仔(小孩)忍耐不住,突然扯脱裤子蹲到地上拉起来。 一股粪臭气当下就从他那儿开始一路四窜,哄进了唐鲁立的鼻子,同时自然更会哄进其他人的鼻子里去。不远处的一个男人立刻阴起了脸儿来,把烟头往地上一扔,又狠狠地踩了踩,然后愤愤地向细满仔走过去,一把拎起他的领子,又踢又打:“蠢货!没用的东西,生你做什么?吃白饭的蠢蛋,笨蛋!不到别处去屙,在这儿乱屙!” 细满仔哪儿受得了他这踢打?当下就痛得哭起来,大叫着道:“我忍不了了!我忍不了了!” “忍不了也要忍!哪个叫你在这儿乱屙的?丢人现眼!”男人还是疯了一样地踢打,好象那细满仔是沙包,不容易给他打坏似的! 细满仔可就哭得更厉害了,声音都嘶哑起来,直骂:“恶爸爸,恶爸爸,你不是好人,你是坏人!你去死!你去死!” 第六十五章 不久以后,一楼、二楼、四楼都有人讲门开了,可以去上厕所了,于是呆在三楼的这些人,也陆陆续续地散去了,再没人呆在卫生间外边了。 唐鲁立在李筲炳家吃饱了饭以后,虽然还陪着李筲炳继续吃,但却渐渐地觉得没了滋味儿,舌头也有些麻木了,于是便不再吃,告辞一声就回自己的屋里去了。刚拐了个弯,忽然发现有四个陌生男人竟然站在了他的门前。 鲁立对着他们看着,见其中一个留胡子的男人似乎在哪儿看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来。 “就是他。”留胡子的男人突然手指鲁立对别人说。 这时鲁立想起来:这人就是那个在河边拿犀利得象能杀人的眼光盯向他的男人! 完全是控制不住自己的,酒喝得有些浮躁的鲁立的后背猝然发寒起来:这些人肯定是些不怀好意的人,来者不善啊!也许他们跟那个给他从河里救起来的后生子是一伙的,他们扯猫尾(串通好了),用假投河来骗得他去把后生子救上岸,然后他们因为在河边人多不方便讹诈他,就在背后跟踪他,直到把他租住的地方吊尾(盯梢)清楚了,就找上门来找他的麻烦了! 唐鲁立想喊出来,让同楼的住户晓得有坏人盯上他了,快来帮他。 可是租这幢楼住的人都是来自四面八方的,平时各顾各,就象他之前和李筲炳不开卫生间的门给人上厕所一样,谁也几乎不跟人打交道,互相没有什么交情。他所以和李筲炳关系“好”,那是因为他们是同镇人,没办法不走近一点儿。这下他喊叫,别人肯定都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就算是李筲炳,即使有心帮他,加入进来也只是跟他由一个变成了一双,也还不是面前这四个坏人的对手,徒给李筲炳带去麻烦和伤害,却于事无补。于是他便忍住没吭声了。 四个陌生人把他围到了中间去,然后留胡子男人压低声音对他说:“快开门进去,我们进里边有话讲!” “你们想做什么啊?”唐鲁立忐忑不安地问。 “不做什么,进屋你就晓得了。”留胡子男人又道。 “不可以在这外边讲吗?”鲁立突然恐惧起来,害怕一进屋去就会有灭顶之灾降临到自己的头上,而关上门别人又更帮不到自己,因此他便往旁边躲了躲,语速也加快了,跟着再说,“我不认识你们,你们做什么要来找我啊?” “莫跟他废话,快掏他的钥匙!”另一个人阴起脸儿道,一下就伸手到他的口 袋里去,把钥匙掏了出来。 唐鲁立想把钥匙抢回来,嘴里喊:“莫拿我的钥匙!” 但另外的人扯住了他,叫他没法再把钥匙给抢回来,而那个人就把门给打开了,然后别的人用力将他推了进去,自己也跟着进了里边,关上门,拉亮了电灯。 “快拿出两万块钱来!你推我老弟下水又再假装把他救起来,害他这下给浸死了!你如果不给钱我们,我就叫你圆鱼下滚汤,爬到死!”留胡子男人在他们将鲁立的头按到床上去之后,这样对他威胁道。 鲁立想不到自己跳水救人,真的是惹上了麻烦事情,这麻烦还非常大,就象猫抓糍粑,唔得脱爪了,心里边那个后悔啊,真是连肠子都悔青了。 不过事到如今,他也没办法去懊恼那么多了,要他拿那么多钱他是拿不出来的,于是他便道:“我从乡下来市里至今还没赚到钱,还要租屋住,买饭吃,早就借钱做衫裤,一身债了,没法给你们啊!” “鬼信你!要信你,猪嬷都能上树了!”留胡子男人冷哼一声道,向其他人一挥手,说声,“快搜!把他这房间全搜一遍!” 说着他自己便先伸手进鲁立的口袋里搜起来。 其他人也在这间屋子里前后左右、上上下下地搜起来,全都搜过几遍以后,只搜出了一百多块钱。 “你的存折呢?怎么不见你的存折?”留胡子男人对鲁立瞪眼问。 “我都讲了,我从乡下来市里,至今还没赚到钱,哪有存折啊?”鲁立撒谎道。 “你莫他妈瞎塞!小心我叫人把你扔进屎坑去!”留胡子男人在看见从这屋子里再搜不出多一分钱以后,对着鲁立大骂起来说。 “穷鬼!这家伙真的是个穷鬼!”另一个人这样说道。 “是啊,我就是个穷鬼啊,到这下都还没赚到钱呢,你们快放了我吧!”鲁立赶忙哀求道。 但留胡子男人却凶神恶煞地道:“想放了你,没那么容易!臭混蛋,我这下警告你,你欠着我们两万块钱,明日晚上之前你得去借来给我们,如果不给,到时莫怪我们对你不客气!” 说完他便狠狠地打了鲁立一拳,其他人也对着鲁立拳打脚踢了几下,然后他们便打开门离开了。 李筲炳在这几个恶男人下了楼梯离开了一阵以后,才蹑手蹑脚地打开他屋家的门走了过来,进鲁立的屋子里关上门问:“阿立,你怎么啦?做什么惹上那些恶人啊 ?” 唐鲁立不想告诉他自己是因为热心跳下水去救人才招惹上这么大麻烦的,只回答:“我也不晓得,也许我在哪一日上街的时候,不当心撞了一下那些人,没有向他们道歉,他们就借故跑来索我的油吧。” “有可能,有这种可能。”李筲炳点点头,不再讲什么话儿了,又快快回他那间屋子去。 当夜,整幢楼的人都睡下了,家家户户都安安静静的,唐鲁立也熄了自己屋子的灯,躺到了床上去。 他没有太快睡着觉。这个晚上他的脑子里总是乱糟糟的一堆,好多情绪和想法挤在一起,互相在那儿打架,叫他的脑子久久的都还是挺“清醒”的,睡不进去。这样他在半夜三更以后,才终于把最主要的一个想法摘了出来:为了不让那几个坏东西那么容易再找到他,继续逼他给两万块钱给他们,他明日要辞了工厂的工作,退了这儿的这间屋子,带上他平日藏在床板底下凳板上的银行卡和衣裳等离开这儿,另租一间屋子去藏上一月两月,等到时那些坏东西不再那么记着他了,他才重新出去找工做。 第六十六章 唐鲁立第二日上午真的就搬出去了,连李筲炳也没告诉,以免他以后扛不住,把自己的行踪招供给盯上自己的人。所以他不是在一早,而是在李筲炳出去做工夫的时候才搬出去了。 唐鲁立的东西是挺好搬的,就是一个被卷和一个行李包,外加一个塑料桶里装了个电饭锅和盘碗筷、毛巾、香皂等,多点儿其他的东西都没有了。 因为想防备再给留胡子男人那伙坏蛋继续盯上,鲁立出到街上以后不是步行往前走,而是拦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先把自己载到城郊处去,然后自己下来便四处问人。来到一处窄而长的小巷,只见这儿透着霉气,临近桥边的地方有一幢三层楼房。走前去再问人,就给他问到了一间新单间,也是好小的,在二楼,屋租每月五十元,光线比之前那间好得多了——之前的那间唯一的好处是屋租每月只要三十元,不然他也不会租了。 这新租的屋子屋租虽然是贵了点儿,鲁立也好满意,因为承受得起,所以先签了半年的合同。 在住进了新屋子里以后,鲁立就从那屋子的窗户观察周围的环境,看见它外边是一座跨江大桥,平时有些车辆过往,但不算太多。同在江这边的桥另一边,还有一小片房屋,不过都建得比较矮,一般是两层的,最高的有四层,留胡子男人那班人应该不会想到跑来这儿找他吧? 不过为了小心起见,唐鲁立决定让自己在一两个月的时间里尽可能不出去——即使偶尔实在想出去,也只在这附近走走就是了。这样,他就在自己新搬进来的地方周围找有吃食的店子,结果看见大桥底下过不了人的一个地方,有个中年外地男人两口子,聪明地利用这地方往里缩进了两米去,高也有两米多,门面宽更有三米左右的空间,开了一家袖珍小便利店(不晓得他们有没有经过有关部门的批准)。那便利店里有卖一些日常人们都需要买的东西,其中也有两种方便面,一种是零售五毛钱一包的,另一种则是零售一块钱一包的。 鲁立这下全副身家才只有五百多块钱,要尽可能省着用,当然是买便宜的那种。一箱二十四包,零买的话买够一箱要十二块钱,而一下整箱买,则便宜到只要八块多钱。鲁立当场就买了三箱,老板还另外给他在总数上合起来再多便宜了一块钱。 唐鲁立把这三箱方便面捧回了屋子去以后,就仔细算了算。三箱方便面合起来一共七十二包,如果他在一日里早餐吃一包,中午、晚上各吃两包或者是一包半的话,那么三箱方便面可以吃上十来日到半个月, 也不花好多钱。 “行,躲在这儿就算呆足两个月,单是饱肚子的东西也吃不上一百块钱,熬得过去!”鲁立在心中十分愉快地这样想。 这一日下午,唐鲁立关紧门在窗前坐在自己的一个幻数问题的列式里,看手中的数字走向远方。黄昏的特殊符号似乎落入了雨中,花香带着一条溪流的名字隐居。他用反复的演算交换星星的注视,用心灵的吉他为自己的梦想弹唱秋日的思恋。空旷的思索云朵狭窄的绿意,都沾有季节的暗影。楼外藏了繁华的眼,而他只喜欢和枯燥的幻数为伍,感受寂寞,分享生活微凉的阳光,和风中的故事彼此青睐…… 作为一个民工,只读到了高中毕业的农民工,别人不会晓得唐鲁立爱好“研究”数学,也不会对他“研究”数学感兴趣,但他自己却不管自己以后在数学上搞不搞得出名堂来,都一有空就会把幻数问题浮在心上,动在手中。 “咯咯……” 忽然有人敲响了门。 这声音有点儿奇怪,一般不怕有人找自己的人也会觉得不同别人,而鲁立作为一个“逃亡”者,更是觉得它不同别人了。 这下的唐鲁立是好警觉的,决不会轻易去问对方是谁,以免不必要地把自己给暴露出去。因此他便蹑手蹑脚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门前去透过门缝向外望,这样便给他看见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陌生女人。 这肯定是不会有什么好事情的。 鲁立不想去搭理,便没有开门,回到了椅子前去继续坐在自己幻数问题的列式里,认真地去思考一个挺困难的问题了。 当日晚上,大约到了凌晨一点多钟的时候,唐鲁立本来早已经睡着了觉的,但忽然听见屋外的楼梯里吵吵嚷嚷地响,有上下楼的声音,有人询问的声音,还有似乎哪个人在紧张之下,匆匆忙忙地在床边用脚一钩,将一个残破的搪瓷盆嗤啦啦地钩到床底下去所发出的声音…… 他没有起床,但竖起耳朵去仔细倾听,好象听见有男人女人一起给从三楼和二楼其他屋子往外带走,因此发出了一些求情声、不满声等。 从这儿判断,有可能是今日这幢楼来了不三不四的女人招徕生意,有人抗不住,让那些女人进了屋,给公安发现,就来查办了。 鲁立自己并没有给陌生女人进屋,此时屋里除了自己之外也没有其他人,并不怕公安来拍门搜查。 不过好奇怪的,公安似乎早晓得他这屋里没有进女 人,没有费功夫来敲他的门,一点儿也没打扰他——看这种样儿,仿佛那些放了陌生女人进屋的男人,都是因为住这儿的其他人举报,而给公安准确的逮捕了。 楼里边声音激荡的高潮,在两点钟左右时达到顶点,然后便慢慢地降低下来。而唐鲁立呢,则在声音不那么响以后,渐渐地睡着过去了。 第六十七章 人们如果每日都能出去走动,会觉得日子好好过,一个多两个月的时间算不得什么大事。但鲁立要躲住不给留胡子男人等发现、找到,每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仨饱俩倒的,只能在自己租住的小楼二楼的屋子里和公用卫生间之间走动,自然就会觉得日子过得好慢了,因为他就象给人关在了监窗里差不多嘛。 好在鲁立跟一般的人还有些不同,他有追求,可以在幻数上消磨时间,这一个多两个月他就当自己是封闭式攻关,倒也不觉得十分烦闷。偶尔他觉得自己心中烦躁了,他便走到窗前去,从窗户处往桥上望,往河中望,往远处望,望上一阵以后,他也就觉得自己心中的烦闷感消失许多了。 只是叫鲁立觉得更烦闷的是,他原来厂里的“拉长”罗燕琼后来竟同租在这幢楼,又同租在二楼。她并不关心他怎么从原来的厂里辞职了,问也不问一次他,却挺爱找到他的房间里来。她生得不难看,甚至可以讲是有几分秀气,有几分姿色的。鲁立容易看得上她这种年轻女人,觉得顺眉顺眼。但他却又不敢乱对她打主意。因为他已经有了曾小丽那样一个未婚妻,即使一时找不到她人,他也不能对别的女人乱动心思。而且今下他又正给人追债,哪儿能让自己对她害单相思呢?因此有时在他正想思考幻数问题的时候,她走来了,敲开他的门,坐到他的床上,跟他聊起些他毫不感兴趣的事情来,他也只当她是一个普通的旧同事、旧相识对待。 有一次罗燕琼问唐鲁立:“你想不想炒股啊?” 唐鲁立当然不想炒了,因为他没钱,也不会炒,对那个不感兴趣,更怕把自己不多的钱给亏进去,便把自己的内心话儿讲了出来。 罗燕琼听了他这话儿道:“你不用怕,炒股好容易赚钱的,只要你去炒,一千块钱好快就能炒到一万、两万。” “你讲得容易,要那么好炒,你到这下还用再继续在这儿租小屋子住吗?!”鲁立在心里边不禁生出鄙视地想,明显地在极力控制着自己,希望自己这一次能够忍耐住,不去再回对方一句话儿,让对方自己晓得他这下不想多聊闲话儿,主动告辞离去。 罗燕琼好象看出了他的心思,真的不再跟他多讲什么话儿了,好奇地把他放在床上的幻数稿子拿起来看,看了一眼以后纳闷地问他:“你一个做工的人,也搞这些研究啊?” “没法子,喜欢,当消磨时间。”唐鲁立笑一笑。 “有没搞错啊?你可是一个出来打工的人,工不打,光搞 这个,找不找得到饭来吃哟?这不是蒸生瓜,神神的吗?” “我闲一两个月,就会去找工打了。”鲁立赶忙回答,不想让她以为自己一个做民工的人,真的就只搞这样不能当油盐酱醋菜吃的业余数学“研究”,不做其他,想喝西北风了。 唐鲁立在这幢三层楼房住了刚好满一个月以后,才第一次走得较远,去两三公里外的大街上买了一碟酱狗肉,一碟香菜青椒萝卜芥末三鲜丝,然后回到住的地方去惬意、痛快地吃了饱饱一餐饭。 唐鲁立在这儿租屋子住,总体上都是觉得舒服的、快乐的。唯一觉得美中不足的是,有一个一家三口租住同楼层另一间大些屋子的女人方青凤,有时会找他点儿麻烦或者给他点儿烦恼。这女人莫看才三十岁出头,但平日里嘴厉害,缠不清,惹人厌。 比如有一次,天有些凉,唐鲁立没洗冷水,而是用电饭锅烧了一壶热水,倒进塑料桶以后,就提着水桶想去卫生间洗澡,可那门给人关上了,久久没再打开来。他等得烦,就回自己的屋子去弄自己的幻数了,到想起自己还没洗澡时,那桶里的水已经凉了。于是他又再烧第二壶水。 本来鲁立是因为方青凤占太久卫生间才不得不烧第二壶水的,可方青凤竟然也嘲讽他说:“呵,你身子真金贵啊!早烧了的大半桶水也不快快冲冲澡,要烧够满桶水!” 鲁立听她这样讲,心里边那个憋气啊,真是好想抓她骂上几句。可想到他躲到这儿,见人都得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不惹上更大事的。就不好去指责她,但心里边却久久地无法不觉得有几分憋闷。 另有一次,唐鲁立身上出了好多汗,怕衣裳不洗会馊,就先洗了个澡,然后洗衣裳,洗好那衣裳往同楼层的阳台外边晒。他是一个民工,出来打工还不久,钱没赚到多少,对衣着还不讲究,有得穿就行了。就算那衣裳旧得有点儿丑陋,他也不嫌弃。可在他刚把新洗了的衣裳往阳台上挂起来时,方青凤就走来责备他道:“我看你今日怕是床底破柴,撞板了!晒衣裳湿湿的不晒边上些,要晒这中间来!” 鲁立见她这样说,心里边猝然就起了点儿恼火,想要骂她“狗咬老鼠,多管闲事”,可在气话儿将冲出口时,他却又觉得不好随便去向她发火,就说:“这衣裳挂那么高,不会撞头,没关系的。” “你讲没关系!怎么会没关系呢?衣裳刚洗挂在上边会滴水,人从它下边过,滴得满身湿,满身脏,到时会好受吗?”方青凤皱着眉头又道。 “拧干水的衣裳怎么可能……”鲁立还想再为自己分辨,可又晓得他和女人斗嘴,从来都是处于下风的,而且他一向认为女人是刀子的嘴澡堂的水,只图讲个痛快,不会有什么坏心思的,没必要去跟她吵那么多,坏自己找地方躲藏的初衷,就忍住不再吭声了,只是脸色变得阴沉,嘴唇由于抿得好紧,而迅速变薄了。 第六十八章 在躲避催债的两个月时间里,唐鲁立每夜都鼾声不齐,有着好多的心事和梦境。当他看见那么久留胡子男人那一伙都没有来找过自己后,感觉自己的危险应该已经过去了,就决定要重新再出去找工做了。 高中学历的人,除了苦累的活儿,基本上都没有什么工作好找。唐鲁立忙碌了几周,日日向四处求职,都不成功,因为人家的学历要求一般都是大专以上。直到这一日定恒集团招聘仓库仓管员,他才看见学历要求高中、中专以上就行了,并不要求非得大专以上,于是就买了套便宜货西装去应聘。也不用进行笔试,直接就是报名然后安排面试时间,那时间在两日以后,结果他按时去了,就顺利通过了面试,然后再参加了体检,没有问题就去报到上班了。 由于是自我“禁闭”之后重新上班的第一日,而且工作对自己来讲也挺不错,新的生活就此拉开了帷幕,唐鲁立不能不觉得非常的开心——不光是开心,还好激动,因为他终于告别了“痛苦的犯人关在监窗里一样的生活”! 踏进办公室,只见几个陌生的面孔。唐鲁立微笑着和他们打招呼。他们也对他微笑。从那以后他每日早上都会跟他们讲“早上好”,以诚待人。 刚开始同办公室的人还不是太能接纳鲁立,他晓得这是羊群效应,新加入的人员遇到这样的事是正常的。有个叫范文的人,好爱哑巴讲话,指手划脚,一时故意叫鲁立做这个,一时又故意叫他做那个。随着几日时间的相处后,同事们渐渐的了解了他,开始接纳他了,透出了点儿人味儿来,有的愿意把工作分配给他,有的开始把他当成了朋友,等等。当范文还故意为难他时,侯马刚就会帮他讲话,对他说:“他是狗食猪利(舌),噍舌头(胡言乱语),莫去管他那么多。” 这样唐鲁立好快就觉得自己融入到了这个集体当中去。 这周集团安排新员工集训,在定恒总部大楼的17楼,唐鲁立身边也有好多新来员工,就这样一起参加完集训,一起通过考试。集训的时间是三日,第一日集训内容包括企业文化、组织结构、企业数年来的发展历程以及未来展望等等,这让他们更加了解了定恒集团的精神以及今后的发展方向。第二日的集训内容是团队合作精神的讲解,还包括一些团队合作的游戏。这日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游戏中度过的。通过这样的学习,让他们意识到团队合作对于一个企业的发展来讲是如此重要。第三日集训的内容是安全防护讲座。定恒每年都因安全防护问题而损失不少,因此也更加注 重安全检查。通过这个讲座大家更加清楚地意识到安全的重要性。团队精神是唐鲁立工作第三周的最大收获。集训完后他被分配到成品仓的二楼,其产品主要是超能吸婴儿纸尿裤。之前唐鲁立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一楼学习。定恒公司大部分产品都是销往海外的。部分工作内容是一致的,一楼还需要负责开单、转库的工作。但慢慢地唐鲁立也就熟悉了二楼的产品以及工作内容。 对留胡子男人等的恐惧心理随着时间的推移似乎逐步淡化了,唐鲁立感觉上班就象在学校上课一样。仓库的每层楼都有五个左右的仓管,平时工作不忙的时候大家就会开开玩笑。 有一日范文双手插在裤兜里,对唐鲁立说:“我们大家还是都莫结婚算了。落雨担秆,越担越重,结了婚有老婆孩子你会觉得自己的生活总是不能轻松、快乐的。” “在这种事情上你可得起模范带头作用才行哟。”唐鲁立笑着开口道,“你莫话儿讲得这么好,到时却去结婚,净食饺肉,没面皮(意丢脸)。” “阿立你莫信他的鬼话,他会有机会结婚也不结婚?骗黑衣佬(乞丐)还差不多哩!”侯马刚插进话儿来说,“我讲你听吧,他可是巴掌生毛,老手来的。骗人讲莫结婚,他自己却早就结了婚了!” “呵呵,呵呵,原来这样,原来这样。”唐鲁立大笑起来。 …… 唐鲁立在这儿工作,感觉这样的生活挺好的。慢慢的他就跟别人打成一片,有时别人请他,有时他又请回别人。象这一日,鲁立下班和侯马刚一起走出公司,拐了弯时,看见有一家商店冰柜摆在门边,侯马刚便一招手说:“走,去买罐饮料喝!”说着他便走到冰柜前,自己从冰柜里取出两罐健力宝,扔了一罐给鲁立,略带粗野地“蓬”一声拉开罐,然后就仰起脸儿一气灌了下去半罐。 愉快、开心的日子都是让人感觉时间过得好快的。一个月时间迅速过去了,唐鲁立拿到了第一个月的工资;仓库的日常运作,唐鲁立也都比较熟悉了。正常出库、入库的工作都可以单独完成了。同事也渐渐放心地让他独自发货了。 就在这一日,唐鲁立下班走出公司大门不久,正走着去前方的一家商场打算买牙膏、香皂等时,忽然留胡子男人和几个其他男人从旁边的一家电脑店里边走出来,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拦住了他的去路道:“朋友,好久不见,这下跟我们去一趟吧。” “你们想做什么?!”唐鲁立一听便惊慌失措,高声问 。 “不做什么啊,就是想跟你讲件事情嘛,你以前不是早晓得了吗?”留胡子男人皮笑肉不笑地反问。 “我不晓得!我不晓得!你们莫叫我去!”唐鲁立忙不迭地再说,想到自己这一次如果再跟他们走到没人的地方去的话,自己肯定又得吃皮肉之苦,另外还得再损失钱财。他在这街上,大庭广众之下,只要想逃走,还比较有机会摆脱对方的纠缠,要乖顺的跟着他们到了别的地方去,那可就没机会了。 于是他将自己的眼睛向四下迅速扫了一下,看见有一个交警站在十字路口处,便赶快一转身,向那交警的方向跑去。 “你想跑哪儿去?!”留胡子男人突然口气凶狠地忙向他责问。 “我有点儿事情想找交警,你们要跟我来就跟我来吧,我在那儿等着你们。”唐鲁立头也不回地回答说,继续向前跑去,先还听见后边骂:“混蛋王八蛋!你往哪儿跑?!”然后他再跑了一会儿,就没有听见背后有人的脚步声跟上来了,一回头,看见那几个家伙早已经消失不见影儿了。 第六十九章 唐鲁立虽然摆脱了留胡子男人一伙的纠缠,但他心中的阴影却久久没有消除。当时他刚下班,身上还穿着定恒公司的工服,那工服是非常有特色的,任本市哪个人只要见过它一次,就晓得它是定恒集团的工服,而不是其他公司、工厂的工服。所以唐鲁立假如还想再继续在定恒做下去,也不行了——他每月要做满一整个月才只能拿到几百块钱的工资,留胡子男人那一伙人却要他一下就给拿出两万元那么多去,而且他若真的给那么多钱给那伙人,他们讲不定不会餍足,以后时不时还会再向他要,他到哪儿去找出来给他们啊! “倒霉!真是倒了大霉呵!”唐鲁立不能不在心中充满懊恼地想。 唐鲁立想去报警。可想到天上下雨地上滑,各自跌倒各自爬,象他这种情况警察也不一定会愿意管他。于是他犹豫了好一会儿之后,就作罢了。 在随后的时间里,唐鲁立便总是处于一种焦灼和紧张的状态之中,在睡觉的时候总拉上被子,用被蒙头,用这样愚蠢的方式来逃避“危险”,如果是一根火柴,那可能会叫他将这份焦灼和紧张燃烧起来了。 唐鲁立反复不断地考虑,一直考虑到第二日,终于心有不甘地拿定了主意:“毛(没)办法啊,黄花菜得凉了,先转屋家去,在屋家呆上至少半年时间,然后再重新出来打工吧。” 这样他就真的回到了屋家去。 …… 火车在到了一处有些小厂房的地方时,先是火车的汽笛响了,然后广播喇叭也响起来,告诉旅客们,某市火车站快到了。 少量旅客开始忙碌起来,赶快站起身踏上座位去往行李架处拿下各自的行李,准备下车了。唐鲁立只有一个行李包,但因为这趟火车对本市火车站来说是属于过路车,他不晓得能停多久,因此就也跟着那些拿行李的旅客一起,快快从行李架上拿下自己的行李包来。 然后唐鲁立就没再坐下去了,只手抓着行李包站着,等待火车进站以后停下来下车。 此时他穿着一件浅蓝色的上衣,一条普通的裤子,腰中虽系了皮带,却是快断了的。这会儿从打开一点儿的车窗里吹进了些许微风来,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煤烟气,不晓得是从哪儿飘过来的。他突然感觉自己的皮带好象比之前显得松了,便禁不住下意识地拿手隔着衣裳去抓住了皮带的地方。 不久以后,火车速度开始减低了,越来越变慢,最后便徐徐地进站,突然“咯嚓”一声,在站台边上停 了下来。 唐鲁立在车门打开以后,手继续抓着有皮带的地方,跟着别人一起迅速下了车,上天桥过了铁路,然后出了火车站,马上就坐大班车回安都镇。安都镇离市区挺近的,才二十多公里的距离,只过了半个多小时以后就到了。 在安都镇汽车站下了车,唐鲁立跟着就过河,因为河粉店比屋家近,他就先到河粉店去。 “阿立,你怎么还没到过年就回来了啊?”唐母一见唐鲁立,当下便睁大吃惊的眼睛不解地问他。 “我做不下去了。”唐鲁立用上一种低哑的、有气无力的、极度疲惫的呻吟声回答。 “做不下去了?怎么做不下去了?”唐母再问。 “因为我遇上了坏蛋,他们设圈套假装让一个人去跳水,引我去救上了那个蛮子,然后他们就勒索我,一下勒索很多钱,我给不了,就先回来了。” “怎么有这种事?” 当然有啦,如果没有,我还会不做到过年才回来吗!唐鲁立在心中想,觉得没兴趣再多说这方面的话题,见她还想再问其他什么话儿,他不耐烦多回答下去,见河粉店里也没什么事情需要他马上去做,他就说一声:“我坐火车坐脏了身子,这下先回屋家去洗个澡。”然后他便离开了这儿。 唐鲁立从深圳回到屋家的第二日早上,睡觉起来头是木的,得过个十来分钟以后才缓过劲儿来。 也许屋子里把窗关着太缺氧了,叫人头脑睡上一个晚上就不那么清醒。他穿好衣裳后,跳下床去想把窗子给打开,可是窗框有几分给锈住了,叫他用了挺大劲才推动,开向两边去。然后他“哗啦”一下拽开了窗帘。 一股微风立刻从窗外涌了进来,扑在唐鲁立的脸儿上,叫他觉得很清新,很惬意。蓄满绿意的白杨,触摸着蓝天的鼻梁,翘起的翅膀,对接着白云。白云在轻飞中,似乎飞出了一种渴望,叫他在其中寻觅——要把希望寻到。只是,阿姐唐鲁花从她房间里走出来,却好象对他开窗有些嫌弃,皱眉说:“怎么这么大风啊?” “大风好,有大风才舒服。”鲁立笑着道。 可她却再说:“好什么,一点儿也不好,叫人给一吹,就浑身想打颤哩!”她嘴里说着,就在那儿咕咕哝哝,“怎么你老爱那么心急打开窗呢?” 在唐鲁立的印象中,阿姐对他早上开窗是第一次这样责备。这使他不能不想到,这可能是跟她不久前给男人“飞”了有关系,因为觉 得心中不顺,所以看什么事情都不顺眼。他能够体谅她,因此便再让自己脸上带笑,用上讨好的表情对她说道:“阿姐,如果你真的不喜欢我那么快打开窗,那我就先重新把它再关上吧!” “算了。开都开了,还再关上它做什么呢,闲得没工夫做!”唐鲁花咬咬嘴唇道,不再跟他多说什么话儿了,走开了一边去。 第七十章 唐鲁立刷好牙,洗好脸又吃过了早餐以后,就去了河粉店,刚进门,便听见父亲跟母亲说:前一日卖剩的一斤河粉,因为没自己屋家吃掉,隔一夜就变馊了。 他们还没吃早餐,看见鲁立来了,就让他继续卖,他们回屋家去了,说过变馊的河粉没带走,仍然放在这店子里。 不久,有一个男人来买河粉。他不是别人,却是赖争。 唐鲁立一见他,自己的心就重重地动了一下。虽然唐家有今早上新蒸的河粉,那旧河粉可以不卖给他,因为别人他们也是不卖的。但唐鲁立心里为曾小丽的事对他很记恨,就想着要将这隔夜的馊河粉卖给他。这也罢了,要在以前,就算河粉是前一夜卖剩的,也还很靓,给别人买去吃不会有什么明显的问题,吃了就吃了,就跟买到新河粉差不多。这一次却不是这样,变得太明显了,赖争一接过手以后,马上就给他闻出了问题。于是他便赶快低下了头去,将鼻子凑近河粉再闻了一下,这一闻,他跟着就大怒起来了:“姓唐的!你搞什么名堂啊!怎么把臭河粉也卖给我啊?!” 唐鲁立一见他这个样儿,周身就不能不猝然一紧,生出一些发毛的感觉来,声音也紧绷起来道:“我觉得没问题啊,你闻到什么了?” “你自己闻闻!”赖争怒气冲冲地道,将河粉送到了他的面前。 鲁立当然晓得那河粉变成什么味儿了。但他为了显示自己并不知情,就接过来故意装模作样地闻了一下,然后便道:“哦,原来是馊了,那就换一斤吧。真不好意思。” 如果是换成其他人,见他愿意换河粉,当下就什么话儿都不会再讲了。但赖争却不是这样,他看着就想闹事,把事情闹大,这时便听他说道:“姓唐的,我看你就是成心跟我过不去!我来买河粉你不是把好的卖给我,竟然把坏了的卖给我,你以为我看不出你是怎么想的吗?” “赖生,请你不要小题大作好吗?一斤河粉,馊了也就馊了,扔掉算了,谁也不是故意的,何必讲个没完没了呢……”唐鲁立想息事宁人。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赖争竟揪住他不放,好象真纠缠他个没完没了似的。 “我怎么是故意的?赖生你要讲点儿道理,不要没事找事。”鲁立想快些平息下对方的怒气,因为对方的话儿已经戳中了他的心思嘛。 “我讲什么道理?我这就是跟你讲道理!”赖争更加怒气冲冲地继续道,一边说着,一边就将手指戳到了他的跟前。 鲁立的脸儿变得没有了血色,心里想:“他今日不会就这样骂个没完没了下去吧?” 出乎他的意料,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赖争竟突然不吭声了,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烟,划火点着,叫屋子里飘起了一些象鼻腔的味道之后,就哼了一声,然后拿起河粉离开了。 鲁立望着他的背影远去,想骂不能骂,只能朝地上暗暗啐了一口唾沫,然后就继续卖自己的河粉了。 唐鲁立从深圳回来的当日,就想到曾小丽屋家去看看她有没也从深圳回来。虽然他从理智上认定,她是应该不会在这种非过年过节的时候回来的,但他的心中却起了要去看看她的想法。然而他的爱孤独地走在夤夜,在有星星和没星星的晚上,他都只能看到它与曾小丽模糊的身影纠缠在一起——很多时候,曾小丽在他的脑海中就是黑夜,就是暗影,难以清晰起来,叫他受到折磨,但他却最终并没有急着去成。不是他不想去,而是他总是失去那份勇气:因为他怕看见曾妈的那张脸儿啊! 到这一日,鲁立从外边回到屋家也有五日时间了,下午的时候睡过了午觉起来以后,又是他一日当中最清闲的时间段,他要去看曾小丽的心,就不能不比刚回来的那日更强烈了。在这种情况下,就算他的心中还仍然有些胆怯,有些忐忑,他也让自己鼓足勇气向河对面凰村的方向走去了。 在走进凰村的时候,鲁立半低着头,只看着自己面前的路,绝不旁顾,尽量不去惊扰别人。 叫唐鲁立大感意外的是,曾小丽竟然已在屋家了!——当他从她屋家洞开的木门走进她屋家窄小而简陋的厅屋时,看见厅屋里静悄悄的,曾父不在屋家,曾母也不在屋家,而曾小丽呢,却一下就撞进了他的眼球:她正从灶屋里走出来,想进她的房间去呢。 鲁立一见她,这个时候感到的不是心灵的松弛,而是紧张——说不出原因的紧张显得有些古怪,有一种皮筋拉紧的感觉,不过他还是赶忙喊了她一声:“小丽,你回来了啊?” 曾小丽似惊异地瞧向他,没有马上回答他话儿。 这时他看向她,见她此时虽然打扮不时髦,却很干净,头发长长的,散披在肩上,一双令人心动的大眼睛仍然是那么魅人,没有一点儿明显的变化。只是,跟以前相比,她这一次有一个特别大的不同,是叫唐鲁立很震惊的不同——那是什么不同呢?原来,她的左手竟然伤了,用绷带吊在胸前哩! “小丽,你怎么伤了手啊?是做 工给机器轧了吗?”鲁立禁不住一下心寒,连忙问她。 “不是,没有给机器轧。”曾小丽回答,目光软软地向他淌过来。 “那是怎么伤的呢?自己摔了一跤?”鲁立又问,声调似平静,却又很执拗。 “……”曾小丽突然迟疑起来,似被他问住了,一时竟回答不出来。 这时鲁立就用极度复杂的目光盯住她。至少在这个时刻,他看见她似乎在有意避开他的目光,他就把她所有表情上的微妙变化都看成了心虚。 不过她踌躇了一会儿,头先低下去,然后又抬起来之后,终于还是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嗫嗫嚅嚅地回答他道:“我是给人打了……” “给人打了?给谁打了?” “一个男的。” 唐鲁立听她这样说,心中当下有些沮丧:因为不是做工给机器轧了,而是给一个男的打了,情况就变得有些复杂起来了,叫他禁不住从中读出了一种令人不安的信号,心头不自觉地掠过了一丝隐忧…… “你怎么会给男的打呢?”他有些灰溜溜地问。 “我怎么就不会给男的打呢?”曾小丽两眼直直地盯住他反问。 “我不晓得,不晓得。”他心乱如麻起来说,两手下意识地拼命在那儿搓巴掌。 “你的意思就是讲,我只能给女的打,不能给男的打罗?可在这个世界上,打人的是男的多呢,还是女的多?”她一脸的愠色责问他,说着说着她的小脸儿先憋得通红,然后就白了,因为与他离得近,一股微热的气息扑在了他的脸上。 唐鲁立自然不能不觉得她的话儿有道理,事实确实是这样。但他的嘴巴一时没能跟上他的头脑反应,又还有些猜疑,就又不自觉地说道:“问题是,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给一个男的打,是你招惹了他吗?” “我当然没有招惹他,是他没人性,乱抓我打。” “他抓你打?你不招惹他,他会抓你打?你叫我怎么相信你的话儿呢?” 曾小丽没好气地说:“你做什么不信我的话呢?我会骗你吗?” “我当然相信你不会骗我,只是……”唐鲁立不晓得再怎么跟她说话了,特别是听到她的话儿他心里也挺别扭的,感到似乎是受了污辱。这时他脸上就有些挂不住,觉得自己实在太无能,如果能力比这下大许多,又有更大的勇气,以前跟曾小丽一起下深圳去打工,而不是在她自己赌气先 下了去后,自己因为太想念她,才随后也独自跑了去,却又一直没找到她,这样就不会叫她给一个男人打了! 后来他们两个都不再说什么话儿了,唐鲁立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儿,曾小丽也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儿,互相都有些尴尬似的,后来唐鲁立就告辞离去了。 第七十一章 懒散地再熬过了几日之后,唐鲁立仍想着曾小丽给男人打的事情,心里边总有一种堵的感觉。这也难怪,事情太叫人容易产生其他联想了嘛:她怎么什么人不给打,偏偏要给男人打呢?——而他总想着她给男人打,不是给岁数大的男人或者是小男人打,而是给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打。这可就叫他没法不越来越胡思乱想了。特别是她好象也不愿意把她给那个男人打她的详情给他说出来,这就更叫他不能不胡思乱想了。 不好的想法在人的心中生起来,是会叫人内心总觉得很烦躁的,特别是曾小丽是他的未婚妻,跟他的关系已经那么亲近,他就更加不能不烦躁了。因此给折磨了几日以后,他就忍耐不下去了,想要从她的嘴里把实情给掏出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丽,你,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打你的那个男人是多大岁数呢?”唐鲁立在自己又一次找到曾家去时,和她一见面,嘴巴就微微有点儿结巴地这样问。 “你问这个做什么?”曾小丽一听他问,立刻便显得有几分戒备地反问。 “我就是想晓得。”他两眼凝视着她回答。 “你晓得以后有用吗?是你要去找那人抓他打,还是想去告他?”曾小丽盯着他再问。 “我不晓得,你先讲出来再讲。”他再回答,看着她的脸色说话。 “好,你跟我来。”她好象这下也不想瞒着他了,一边说着,她一边便马上一转身,领头往她的房间走去。 唐鲁立将自己的眼光朝屋子里扫了一下,一声不响的瞅了瞅曾父曾母,见曾父坐在一张茶几前喝着茶,曾母则坐在他旁边给一只软底鞋上着线。这时他们并没有正眼看他,只看见曾母脸色有些阴阴的,说明她对他找来她屋家,心里边是很不高兴的,但好在她也没吭声。 鲁立是不会乱幻想她能给自己什么好脸色的,只要她不向他发怒,劈头盖脸向他掷来一些恶言恶语他就觉得万事大吉了。因此他便很乖觉,也不再在厅屋里多呆着了,赶快跟着曾小丽也走进了她的房间去。 “把门关上!”曾小丽一走进她的房间,就先在床边坐下了,拿嘴巴朝着门向他努努说。 “嗯。”唐鲁立低应一声道,回身去关门,只听见木门轻轻地“吱扭”了一声,给关上了,然后他走到她跟前去,看她特意叫自己跟她进这房间来,到底是想跟自己讲什么事情。 “阿立,我的事情,你真的想听吗?”她两只脚交叉着伸 在她面前的一张高椅子底下,先低了一下头去,然后再抬起头来问他。 “是……我是想听。”唐鲁立盯着她那张小脸回答,虽然一只手下意识地搭在了她的身上,却说得有几分迟疑,因为他心中预感到,她的事情应该是比较糟糕的,他不听会乱猜想,而听了以后,他心中又会很难受——这时她已经给他带来了一种冰冷的感觉,突然浑身就战栗起来了。 “我给我的同学打了。”曾小丽声音缓慢,象有些困难地道。 “给你同学打了?他为什么打你?” “他想占我便宜。仗着我以前对他有过好感,曾经想跟他谈恋爱,他就编了个理由,讲他生病了,躺在床上动不得,托一个他的朋友把我骗去他住的地方。我是一个很心软的人,虽然觉得我们早就没有什么交往了,只是我到了深圳打工以后再遇见他,在街上跟他聊了两次,连他想叫我去跟他一起吃饭,我都拒绝了。可他对我存着坏心眼,讲了那样的假话以后,我就信以为真了,不忍心叫他在生病动不得的时候也不去看他,这样就去了。谁知我到了他住的地方,一进门就发现自己上当了。他一点儿病也没有,整个人健健康康的,看我跑去了,马上就笑嘻嘻地将我拉进屋门去,然后把门给关上了,没跟我讲上两句话儿,他就想叫我给他,我不答应,他就硬脱我的衣裳。我拼命打他,咬他,最后他恼羞成怒,就拿铁棍把我的手臂给打伤了……” 唐鲁立吁了一口气,对她的同学生出了气愤,再问她:“你有向公安报警吗?” 曾小丽低下头去,没再吭声了。 见她这个样儿,他自然能猜想到她是没有报警了,这叫他的内心禁不住生出一些不舒服的感觉来,但他想再说什么话儿都觉得不合适说,最后便忍下自己的气愤,也不再吭声了。 两日以后,曾小丽突然又再下了深圳去,没跟唐鲁立打招呼,也没给他看见,叫他连想晓得她是去了深圳的什么地方、什么单位也不能够。 第七十二章 唐鲁立在屋家死呆硬呆呆了一共有几个月的时间,实在难呆下去了,觉得太窒息,日子难过,要钱没钱,要见曾小丽又见不到,真不象是他这种心气的人过的。于是他在离开深圳那么久以后,觉得留胡子男人那些蛮子长久的没有找到他,应该会逐渐把他忘记,不再继续想着找他麻烦了,于是他在初秋又回到了深圳里去。 “人做好事,不能总是倒霉吧?”鲁立在深圳市区车站走下车的时候,心中不能不这样想。 他自然是得先去找到一处能落脚的地方才行了。 天色不大好,灰沉沉的云坠得挨了地,憋得人喘不上气来,还叫人担心它会不会猝然落下雨来,叫你给淋湿一身。唐鲁立背着、提着行李往前走去,一路上看着那些贴在街边的招租启事,看有没有合自己意的。结果找了好几条街巷,都没有给他找到一间。 对于之前已从屋家跑出来打过工的唐鲁立来讲,遇到这种情况是家常便饭,早就见怪不怪了。所以他也不是那么急躁,只是耐心地去寻找,一条街巷找不到,就八步大桥,重来过,再到另一条街巷找。找着找着,他便来到了一条“新”的小巷前——那小巷不长,挨挨挤挤的在两边都是一些旧楼房,进上几分钟就出去了。 不过就是在这小巷子里,却叫鲁立好不容易租到了一间比较合自己理想的屋子,自然是单间了,在三层。 这样鲁立就在这儿落下脚来了。 这一幢楼的三层有三“户”人家,其中唐鲁立和另一个单身的后生子租的都是单间,还有一户两公婆带着两个女儿的,则租了另外的两房——有房没厅、没厨房,但有卫生间,两间房子之间也是连通的。 鲁立找好了房子,就去找工作,待找到了工作,有了落脚点以后,便跟着再花时间去找曾小丽。 他可以找老乡李筲炳,那样会快好多找到工夫做。但他想到搞装修总是得在高处做,而他恐高,没法做得了,就只能作罢,另外去找其他工夫做了。 但其他工夫可不那么好找,因为坐办公室的要大专以上学历,还要那证书对得上专业。不是坐办公室的又太辛苦,工资还不高:当然他也不是太嫌弃,有的他也愿意去做,但别人都不想收他。这样这一****从早上八点多钟出门,一直找到傍晚近六点钟,街上的人渐渐少得多了,远远传来了一些划拳的声音,他也没有找到一家。 “唉,要不是留胡子那一伙坏蛋,我进到定恒公司工作以后,如果 做得稳,做得长久,那应该就是我这一辈子能够找到的最好的工作了,即使我没法再找到其他更好的工作,我也会做得好开心,感觉好满足,一直做下去的。可就因为碰上了那几个坏蛋,害得我这下连想找到一份差得多的工夫做也不容易了!” 唐鲁立不能不在那儿无奈地长长叹气。 叫鲁立想不到的是,他今日走在街上,又给留胡子男人和他的同伙遇上了。 对方一见他便道:“朋友,好久不见!” “你是谁啊?我好象不认识你呵!”鲁立这回挺镇定,故意装痴卖傻的说。 “敢讲不认识!我们以前不是打过交道吗?”留胡子男人对他瞪眼睛。 “没有,肯定没有,你搞错了吧,把另一个人当成了是我——你讲的话儿可把我给搞得直蒙哟。”鲁立让自己显得好纳闷地再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留胡子男人转头看看他的同伙,突然变得有些迟疑起来,下意识地一抬屁股,“嘟”地一声,放出了个臭屁。 唐鲁立两片薄薄的嘴唇当即就成了月状扬起,差点儿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在他还没有笑出声之前,留胡子男人的同伙先笑了,结果连留胡子男人自己也顶不住笑了笑。不过他那笑容在转向鲁立的时候,叫鲁立看着比四周冰冷的空气还叫人背脊发凉。 “想骗我?你这臭混蛋!我是那么好骗的吗?!”留胡子男人猝然狂怒起来,抡拳就想揍向他。 还好,就在这个时候,竟然有一辆摇下了一点儿车窗的出租车从附近箭一般地快速开来,离着还有十来步远,罗燕琼就在里边气愤而带威胁地冲留胡子男人说道:“你们不许打我朋友!如果打,我就报警了!” 留胡子男人几个一起瞧向她,说一声:“关你屁事!要打就打!”但他们不可能赶得那么快去到那轿车前伤害罗燕琼,又担心罗燕琼真的会报警,就只能心有不甘的不再拦着鲁立了。 留胡子男人骂骂咧咧地向鲁立说一声:“你小子真******是走****运了!我们后会有期,你等着!”然后他便向其他人招招手,然后怏怏不乐地和他们一起走了过去。 唐鲁立回头看着他们,见他们远去了,自然就由不得暗暗松了一口气,然后又瞧向罗燕琼,不晓得她怎么会那么及时地坐出租车出现在自己面前,跟留胡子男人他们有没有关系。虽然面露不自然地对她说了一声:“拉长,谢谢你了啊!”但他在心里边却并 不完全信任她。 而罗燕琼呢,好象也不想跟他有太多的瓜葛和关系,听他向她表示感谢了她也不回答他一句话儿,只面无表情地把眼光转向前方,然后就叫司机把出租车迅速开走了。 唐鲁立看着那出租车远去,不晓得怎么回事,他对她的突然出现并帮助自己并没有很强烈的感激情绪,相反还觉得罗燕琼的出现确实有点儿蹊跷:他半年多前租住旧楼房她也跟着租住那儿,现在他遇到危险她也坐了出租车跑来救自己,真的叫他难搞明白她跟留胡子男人几个到底有没有关系,因此他随后也快快离开了这儿。 鲁立感觉自己的胆子已经越来越小了,于是他回到住处以后,思前想后,又不敢继续住下去了,这样就收拾了行李,离开了深圳市区。 第七十三章 在坐汽车往郊区去的路上,唐鲁立听到同车的一些民工讲他们要去远郊的一家鞭炮厂做事,由不得心一动。“讲不定我可以和他们做工友哩!”他在心里边这样想,问那些陌生人:“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去应聘吗?” “没问题啊,那家鞭炮厂要好多人做事的,莫讲多你一个,就是再多上几百上千个人去,也没关系哩。”带头的民工说。 这样唐鲁立便随着他们一起去了。 在到达离深圳市区有二十多公里远的一处地方时,唐鲁立随着陌生民工们由一条小路再朝西边走上两里地以后,就来到了鞭炮厂。 鞭炮厂破旧的厂房、简陋的工作条件,让唐鲁立不得不担心在这儿做的薪酬问题。“要是碰到拖欠工资,那可是白做一场啊。”鲁立不能不这样想。其他人看来也是这样,许多人都在那儿说:“在这儿做,只怕做满一个月,也拿不到多少钱哩。”这肯定是实话,情况明显的一目了然。不过既然来了,他们也不想马上走了,都决定先做做看。 他们给安排在一间芦席工棚里住,没有床,自己去割些杂草铺在两边“墙”前,然后席子就铺下去,一张挨着一张,屋子中间留出一条窄窄的走道。如果不是躺,而是坐着时,屁股坐在席子上,脚要放在走道处,有人走过时,两旁的人都得不停地躲避。 在干活的时候他们全都去干活。邹中旭是个炮筒子脾气,不高兴了谁都敢骂。当看到朱可耕干活喝酒偷懒时,他就好恼火,开口骂道:“阿耕,象你这样做,成什么样啊?想做你就做,不想做你就快走。” “我就是想做啊,不想做你把我脑袋拧下来当夜壶用!”朱可耕为自己分辨。 “那你做事又要喝酒!”邹中旭对他瞪眼睛又道。 “我口渴了,想解解渴,只喝一口,只喝一口。”朱可耕赶忙又道,然后便快手快脚地做起工夫来。 晚上吃过饭后,没那么快睡觉,又没电视看,除了把人的一堆堆脏衣脏袜洗了,就是靠窝在那个二十来平方米的小工棚窝里坐在席上,或者坐在唯一的一把矮椅上把它坐得吱吱响,吹些牛皮去熬时间。 这一日晚上,牛皮先由邹中旭吹起来,只听他说:“我这人什么大本事都没有,但在追妹子佬(女子)上肯定是不输给别人的!” “讲下去。”唐鲁立见他似乎想停顿,就催促他道。 “好,我讲。”邹中旭短暂的沉静以后,向其他人看了看,然后 就又开始吹了起来,把牛皮吹得好胀,讲他曾经在上海遇上了几个生得好靓的妹子佬,他不喜欢她们,但她们却好喜欢他,缠着他不放,叫有些又有钱又英俊的上海男人都羡慕他。 牛皮吹了半日都给他自己吹破了,但是他却浑然不觉,仍在那儿继续吹下去。别人没当他的话儿是真,也由得他去乱讲,这让他信心倍增,更是叽里呱啦地把自己能编出来的话儿都讲了一个够。 “啧,啧,你可真厉害,真厉害啊,那么有本事。”唐鲁立在他说停以后,故意叹气地道,“你拿下过那么多妹子佬,我还一个都没谈过哩,至今还腿肚子上贴灶王爷,单过哟。我那老婆不晓得这下在哪个丈母娘的肚子里,想提前预支也不晓得去找哪个问才对路,唉!” “你穷得叮当响响叮当,到哪儿吃哪儿.操起筷子就吃,莫点着筷子头挑剔。”邹中旭取笑起他来道。 “你莫听阿旭那么多,他是吹牛的。”带头民工杨浦笑着开口道。 “你是酸葡萄的吧?!”邹中旭白他一眼。 “我不是酸葡萄的,我是野杨桃的。”杨浦一板正经地再道。 这时朱可耕从外边走回来,要躲到工棚的最里边去。 邹中旭眼尖,喊住他说:“阿耕,停住,老子看见你偷揣了两瓶二曲,拿出来!还想吃独食是咋的?” “我没揣二曲,那不是酒……”朱可耕想分辨。 “还讲不是二曲!平常你就爱喝那一口,除了它,还会去喝什么猫尿呢?”邹中旭撇撇嘴,一脸不屑的样儿又道。 朱可耕听他这样讲,就不再多讲什么话儿了,从裤袋里掏出一只二曲酒和一包辣鱼来,撕开那辣鱼的塑料袋封口,用手指沾出一点儿来,放在鼻子前闻闻,然后又用舌头舔舔,跟着便开了二曲酒瓶用辣鱼送酒喝起来。 第一月,唐鲁立和工友们做满了三十日,只拿到了各两百块钱多一点儿。他们虽然都觉得太少了,但经不住鞭炮厂老板说:“头一个月做当然都是这样的罗,会少好多。第二个月开始就不同了。” 于是他们第二月又继续做,每星期至少做六日。 这一日,是做了一个多月以后的第一次觉得好清闲的日子,邹中旭竟然特意出去买回了一根鱼竿,招呼唐鲁立说:“阿立,走,我们一起到河边去钓鱼!” 河边离鞭炮厂不远,唐鲁立正想着他的幻数,原本是不想去的。但他看到自己思考那幻 数老是没有一点儿进展,挺烦躁的,就决定休息休息头脑,于是答应道:“好啊,我跟你去!” 这样他们一边说着,一边便带上了一个红塑料桶,一起向河边方向走去,用手“劈”开乱草,直达芦苇深处,最后到达了河边处。 唐鲁立在家的时候常捕鱼,但没用钓竿钓过鱼,不大会钓。邹中旭则常拿钓竿钓鱼的,比较有经验。所以当他们到了河边以后,鲁立试了一下钓不上鱼,就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邹中旭去钓。 这河边是挺有鱼的,甩出鱼钩到水中没多久,鱼漂就抖动起来了。邹中旭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鱼漂看,然后猛地一收杆,一条欢蹦乱跳的鱼就给钓了上来。把鱼从鱼钩上摘下,轻轻地放进旁边的红塑料桶里去,然后又接着钓。 第七十四章 同一日晚上,朱可耕吃过了晚饭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然后就从工棚里走出去。 唐鲁立瞧着他,莫名地想象到,在某处一个小黑屋子里,朱可耕和一个妹子佬交换了对他们来讲最宝贵的东西。那是那妹子佬一生中,唯一觉得温暖的时刻。待事情完了以后,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了笑,然后便离开了。 鲁立想到了这种可能性,但不会讲出去,邹中旭却问朱可耕:“阿耕,瞧你那个蔫劲,假装蒜,今夜想到火车站去吃野食么?” “就你嘴长!”朱可耕马上噎他道。 邹中旭说:“不是我嘴长,而是我想告诉你,有什么事情做都可以等到天晴路干,莫急,要到时叫泥水倒溅了一身,可划不来。” 朱可耕嗤哼嗤哼鼻子:“这不用你瞎操心。” “我当然不会为你瞎操心。我只是让你晓得,做男人,好身子最重要。” “哼哼,在这种鬼地方,好身子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啦,难道你一直都不用回家,不想见老婆了吗?” “当然要见啦,哪个能不见呢?但一年才能回家见一回老婆,多难熬啊。” “呵呵,呵呵。”邹中旭猝然笑,然后不再跟他多讲什么话儿了,转对其他人道:“在这种鬼地方,连蔬菜也******难吃到,有时吃到了,也象烂泥一样,没个鲜味儿,真是讨厌死了啊。” “这话对,非常对。”唐鲁立应他说,双手枕在脑后躺在席子上,然后象挺客观似的又道,“不过讲实话,躺在这种地方,可比市区里那些大通铺好多了,乍一睡,也许不习惯吧,但睡久了,还是叫人觉得挺舒服的。” “你这不是废话吗?”邹中旭翻翻眼皮,“你想一直在这儿睡这狗窝么?” “我是不想睡。不过有些人背后拖着有老婆细满子阿嬷(奶奶)阿妈。你也不能让他们一日到夜朝空想,垮着脸儿。他们盯着自己的小日子,有钱买柴米油盐酱醋茶才是个实在。” “你讲得没错。但对我来讲,有时我只需要几粒安眠药,便会舒服睡去,春天化成那些树林的肥料,我就轻松愉快了。” “你做什么讲这样的话啊?这做人不是太悲观了吗?” “没办法,我们的日子太苦了,太难熬啊,没人给我们吃定心丸,让我们晓得,我们以后的日子会越过越宽松,越过越亮堂,叫你想洒脱一点儿,也难去洒 脱啊!”邹中旭苦笑地道,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他讲的是实话儿,唐鲁立自己也正在亲身经历,他有时也好难洒脱得起来,因此他慢慢地再说一声:“那就要自己去想开一点儿罗,不然谁能安慰你。”然后他便不再继续讲什么话儿了。 同样做满了三十日,还是只拿到了差不多一样多的工资。到了这个时候,唐鲁立和工友们就不愿意再继续做下去了。 “我要去找家厂子做,工资每月三四百块钱,按时发,怎么样都强过在这儿做。”邹中旭开口说。 “对,你讲得没错,就是这样。”唐鲁立附和他的话儿说。 其他人自然也是一样的想法。 于是随后他们便向老板提出辞工。没想到鞭炮厂老板当即就给了带头的杨浦一记耳光。 “我们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你做什么打我耳光啊?”杨浦好气愤,拿眼睛瞪向他责问,那眼神好象说,“我不怕你来打我,我手痒得还想打你呢!天塌了有高个子撑着,砸不着我却碰得着你。” “打你耳光还是小的,我还想砍断你的腿哩!”鞭炮厂老板同样气恨恨地道。 工友们给激怒了,你一言我一语地愤激着嚷开来,有一个嗓门登高吼上几句,顿时就是一呼百应的局面。 “你们全******是些没心肝的坏家伙,给你们在这儿做了你们还不领情,要闹事!”鞭炮厂老板高声地道。 他手下有一些打手,唐鲁立等不是他们的对手,当那些人有一些拿了棍棒围前来时,最后唐鲁立等只能是再表露愤怒却不敢继续多言了,于是慢慢就没人再吭声了。 随后鲁立和工友们一起从鞭炮厂走路到公路边,拦车回市区去。 刚到市区,离车站还有一段路,其他工友还要坐到车站去,唐鲁立则先下车了,经过一家面点店时,他觉得肚子有些饿了,身上也有几块零钱,就买了几个馒头。 拥挤的上班族们在街上缓慢地走动着,叫人行道交通堵塞,特别是十字路口处更是这样。 唐鲁立一个人迎接着扑面而来的生活寒风。走了上百米以后才开始吃馒头,只吃两口就觉得有点儿变味,由不得一下冲出口骂起来:“这东西简直是喂猪吃的饲料!难吃死了!我就算是一个赚不到多少钱的人,花了钱也不该吃这样的东西啊!” 他是该把这些馒头扔掉的,手也举起来那样做了,可在他将要把馒头扔 出手的一刹那,他想到自己今下赚钱不容易,不能随便浪费可吃的东西,于是那手又好快软沓沓地垂了下来。 鲁立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剃过头了,那头发长得乱糟糟的。这样当他经过一家理发店时,便走了进去。 这理发店是家小店子,一角的挂钩掉了,象要钩人的样儿。刚进门时,唐鲁立听见理发师正在跟一个给他剃着头的人说:“那人脸皮厚得能磨剃刀子,在我这儿欠了一次钱,又欠一次,每次向他讨他都不给,可却又老再进我这儿来剃头。”他这样说着的时候,看见鲁立从外边走进来了,就向他招呼说:“哦,师傅来剃头啊?请坐,请坐。” “好的,谢谢。”唐鲁立笑着说道,先在旁边的一张旧沙发上坐了下来,等到理发师给先剃着的那个人剃好了头,自己就走过去给他剃。 当他从理发店出来的时候,不能不充满希望地想:这次他再来深圳,会不会比较快能看见曾小丽呢? 第七十五章 唐鲁立重新回到市区,又得再找屋子住才行了。 象刚从远郊外回来时那样,他背着、挑着、提着他的行李包、席被、塑料桶等,沿着他认为比较有可能找到出租住房的地方走去,当然主要是在城郊结合部的一条条街巷找。住房合他要求的那些地方自然都是一些小巷,不可能是大街。而且小巷都比较短,每条都是只走没多久就走过去了,然后就又来到了大街上。 这当中唐鲁立时不时向遇到的人询问有没有自己可以租住的房子。发现每一条街巷都已被住家包满,每幢房子都住满了人。一房东二房东三房东遍地都是。所以一两日内,恐怕还租不到合他要求的房子。 这真的能把人给急死啊,唐鲁立的肠肠肚都给急得痒痒了! 不过就算这样,他还是要尽可能地让自己耐心一点儿去继续寻找。 有一次,已经到了晚上七点多钟的时候了,迎头一座森森堂皇的大楼从街对面撞进了鲁立的眼睛里去。 这样的大楼每日总有许多衣着光鲜的人在那儿走进走出的,但唐鲁立却难得进去。偶尔进上一次,因为身上穿着脏土的衣裳,也会给人用鄙视的眼光盯着他看,叫他觉得浑身上下挺不自在的。 “在城里边,你一睁开眼睛就会看见那样的大楼,怎么我进城那么久了,也一直是给人藐视,墙头上睡觉,难翻身,没福气也去藐视别人呢?”唐鲁立在心里边禁不住生出了懊恼的情绪想。 他没有过街去,而是在街这边向前走。正走着,他忽然发现一幢开着铁门,却黑灯瞎火的大楼,有个男人向左右两边看了看,然后就鬼鬼祟祟地溜了进去。不晓得为什么,他虽然不是这大楼里的单位的,跟他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但他却竟然也会担心那人是去偷东西的,一下起了一种特别的心思,想要去看看会不会出现自己所担心的情况,于是就跟了进去。 这大楼里整个地充斥了同一种微香似的气味,好象谁撒了香水一样。楼的底层走廊两边,间间办公室的门都关上了,应该无法推开门,之前进来的那个人却消失不见了。 唐鲁立正在纳闷他难道那么快就上了楼去吗?结果这人却从一处墙凸后闪了出来,狼一样的目光在他脸上划过,象棘尖刺人一样疼。 “你跟着我做什么?有什么好看的?!”此人语气冰冷地向他责问。 “我来看看这儿是不是进了一个神经病,如果是我就赶他出去,如果不是,他想偷东西我就报警 。”唐鲁立同样声音冰冷地回答,完全没有一点儿畏惧。 这可就有点儿管得太宽了,他一个进城里打工,连找房子住都困难的民工,有什么“必要”六月里着棉袄,不识时务,去管这样的“闲事”呢? 不过事情就是这么奇怪,象唐鲁立这样的一个普通男青年,没有给他遇上这种事情的时候,他不会去乱管闲事。可给他遇上了,他心里边的一种本能,就叫他毛砣个秤子,唔知轻重,没法去袖手旁观了。所以他突然之间便生出了只要对方豁出去他也豁出去的感情来。 陌生男人可能是属于那种耍横的遇上了不要命的人,见鲁立一点儿都不怕他,他自己就先害怕了,说一声:“我不是来偷东西的,我是来这儿散散心的。” 说着他便撒腿从鲁立身边走了过去,很快便消失在这幢大楼里了。 唐鲁立见他这样,自己禁不住松了一口气,也不再继续在这儿捱磨下去了,同样离开了这儿,仍然再去找他想租住的地方。 他找到晚上十点钟过了以后,还没有找到合自己单身汉要求,价钱比较低廉的出租屋给自己租。这时老旧的小巷上有大大小小的一些灯,昏黄的光一闪一闪的,象幽幽眨动的瞌睡人的眼睛,照出了他那个孤独无奈的身影。 “鸡食(吃)放光虫,自己心知肚明。”唐鲁立走在小巷上,脑海里突然响出自己在家乡时常听人讲的一句话儿来。 这句话儿跟他这下找租住的地方好象没什么关联,但又好象有关联,因为他这下的那种孤独无奈的心情,只有自己晓得、自己关注,别人是不会晓得,不会关注的。于是它一出来,就老存在于他的脑海当中了。 这样到了十点半钟以后,唐鲁立觉得再找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就只得先去找个地方度过一夜,到明日再继续找。于是他随后便找到一家旅店去,要了最便宜的床位,一晚十块钱,进去看是通铺。床看起来象是没有一丝空隙,一张挨着一张,就象他在工棚里住的时候差不多。他原本不是一个恋群的人,喜欢自己独自一个人睡在一间屋子里,但象跟人去远郊同睡一间工棚一样,他在这种地方也没办法去多挑剔。 住这通铺的人除了唐鲁立之外,全是外省的民工,躺下了也爱讲话。那些方言鲁立以前从来没有听见过,不晓得是哪个省的,也不好问。一整个晚上他都想弄清楚他们讲了些什么话题,可听得脑壳满满的,却是一句也听不懂。 第七十六章 第二日早上,唐鲁立离开旅店后,继续去寻找可租住的地方。正象一棵会走的树那样,他正向前移动着,忽然看见了一个过路的衣衫槛楼的民工,便拉住了对方(这些出来打工只能租房子住的人,比较晓得房屋在哪个地方有得租)。因为他怕给留胡子男人等发现他,便一起走进了电话亭,然后压低声音问:“大哥,请问一下你,你们住的那附近有屋子租吗?” “有,有几间。”这民工马上回答他,并热心肠地告诉他那地方在哪儿,叫什么名字。 唐鲁立谢了他,然后找去那地方,果然是还有几间房子,有两房的,也有单房的。他自然是要单房的,这样他就终于又找到了一个住处。 才租了两日,罗燕琼竟也在唐鲁立隔壁租了一间屋子住下来。 唐鲁立觉得真是怪得不怪了,怎么自己租哪儿住,她也跟着租哪儿住呢?只要他不是回到家乡去,她对他就有点儿如影随形的样儿! 不过罗燕琼终究是一个他在工厂里打工时就已经先认识了的人,又是一个年轻有几分姿色的女孩子,就算她对他“不安好心”,他对她也远不如对留胡子男人他们那么提心吊胆与害怕,他就让自己不去管那么多了。 这一日,唐鲁立正在自己的屋子里搞着演算,罗燕琼戴着一副眼镜、显得挺斯文的样儿走了进来,到他跟前笑着说:“唐鲁立,我感觉你真是很爱‘研究’数学,应该还写论文吧?” “是的,是这样。”唐鲁立老老实实地回答,点了点头。 这时她就带赞赏似的笑着再对他说道:“我跟你讲啊唐鲁立,你这人虽然呆是呆些,但专心做起什么事情来,却有钻头。不错,不错。” 然后她就又出去了。 这一日,李筲炳到这楼房来找朋友,竟然碰见了唐鲁立,那时鲁立正用一块已经油渍渍的肮脏手绢擦了擦嘴,出门准备上卫生间去。 “阿立,你还是再跟我做吧。我以后保证只要你做屋里边的活儿,不要你做屋外边的活儿,一个月给你开二百块钱工资。” “你这是打发要饭的!”唐鲁立一听便阴起脸儿道。 “你还嫌啊?”李筲炳似冷笑,“你晓不晓得,在这个世界上,没钱你亲骨肉都腻味你?” “晓得。正因为这样,所以我就不会随便看见好低的工资也跟人做。”鲁立冷冷地说。 李筲炳听他这样说,就摇摇头,好象不大愉快地走进 了他的朋友屋子去了。 在外边生活唐鲁立有点儿怕遇上刁女人,因为那种女人好难缠的。但他越怕,偏偏好象越容易遇上。这次也给他遇上了,那个四口之家的邻居女主人曾彩云,有时就挺叫他烦忧的。 有一日傍晚,唐鲁立在外边找了一日工都未果,心情颇为压抑地从外边回来,浑身酸软得象剔骨抽筋。但在进屋之前,他因为不想把身上的尘土带进屋子里去,就拿擦汗的毛巾拍打了一下屁股上的尘土。那时曾彩云已经在公用走廊煮饭了,在卫生间里洗菜的时候,因为要剥蒜苗就趿着一双拖鞋走出了门口,看见他这样儿,竟指责他道:“阿立,你那尘土那么脏,做什么拍三拍四啊,都飘到我屋门口去了!” 这是有可能的。因为尘土好轻,容易飘得比较远。只是唐鲁立听见她那样讲,心里边自然觉得太不中听,便由不得挂下了个脸儿,分辨道:“这算得什么大事啊,就一点点儿灰尘,一拍就落到地上去了。” “哪儿不算大事呢?灰尘那么脏,是有毒的,飘进人的嘴巴里去,会把人给毒死的,你晓不晓得?!”曾彩云放高声音又道。 这可就太夸张了,有点儿上纲上线,叫罩上个鱼仔,逐死的味道。唐鲁立想再分辨,又觉得自己可能越分辩越给自己增加麻烦和烦恼,于是便象个受了委屈的人一样,再无这个兴致,于是就闭口不再多讲了,让它烂在自己的肚子里去就行了。 不过尽管这样,唐鲁立进了屋去,在洗换那擦汗的毛巾时,还是内心愤愤不平,觉得曾彩云那女人实在是太过分了,叫他真是好难忍受。 然而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就是这样叫人烦恼的,自己想开一点儿就行了。 第七十七章 唐鲁立连续找了十日工都未果,心情真是懊丧到了极点。因为住房要钱,吃用要钱,物价又比较贵,开销好快的,手头没有钱会叫人心中好空虚。所以当他手头还剩下不多的几个钱时,他就不能不想,火烧目眉,救急在眼前,什么事都得先做着了,不然哪有钱租屋、食饭啊?因此他便决定去找工地上的工打,小工他也得打,不再管自己是不是恐高,都得先去打一段时间——本来这样的工夫他也可以找李筲炳去做,但他以前因为李筲炳给的工钱太低而拒绝过李筲炳,已经觉得抹不开脸儿了,就没有再去找李筲炳,而是直接找去一个工地向人探问就行了。 那工地的人都不是唐鲁立认识的,包工头自然要详细向他询问各种情况。在晓得他以前做过这样的活儿,这下走投无路,任何苦活、脏活、累活都可以做时,包工头就点了点头:因为他要找人跟他做活正好找不齐手,别人主动找上门来,愿意做,又曾经做过,有一定的工作经验,他何乐而不为呢?于是他就爽快地答应了唐鲁立,给他开了一日十二块钱给他做。 在工地打小工真不好打,苦累脏头晕还小事,做了两个月都没能拿到一笔钱,只让唐鲁立中午、晚上各有一餐饭和大伙儿一块吃。问包工头,包工头讲要等工程全结束以后才能结。好不容易等到五个多月后工程结束,又不是按唐鲁立做的实际日数给他,而是七扣八扣,最后扣到他只拿到了本该拿的二分之一左右——也就是平均一个月一百八十块钱左右。 “做不得!做不得!这工地小工实在是太坑人了,晒脱你一层皮还小事,连钱也给剥掉几成去,这怎么能再做呢?!”唐鲁立不能不在心中气愤地这样想。 这样他看见自己手头上又抓到了几个钱,省着用至少也可以熬上半年以上了,就让自己耐心些,多花时间慢慢地再去找轻松些,也容易些拿齐工资的工夫去做。 这一日,唐鲁立出来碰运气,看找不找得到工夫做。走到一个新建小区外边时,见李筲炳正在卸车,准备拿工具进里边去。 唐鲁立是一个不计前嫌的人,即使跟李筲炳有过不愉快,见了李筲炳还是主动上前打招呼道:“炳哥,来这儿搞装修啊?好久不见啊。” 李筲炳瞧向他,竟显出象嫌弃他的样儿来,没有理他。 唐鲁立虽然不是一个太敏感的人,但看不得老乡这样,便也突然板起一点儿脸儿说道:“炳哥,你怎么啦?我们可是老乡啊,怎么你也当我是一个不认识的人去对待呢?” “你还当我是老乡?”李筲炳竟猝然向他瞪眼睛,“莫以为我不晓得,你早安下心要往外撇我嗨!情愿给别人做你也不给我做!” 哟,唐鲁立给别的包工头做的事叫他晓得了?难怪他生气,不愿理唐鲁立了。 唐鲁立不能不有点儿百口莫辩的感觉,因为情况太复杂了些,无法准确、明白的告诉对方,自己实在是被逼无法,才去给人做的。当时他也想再找他,只因为兔子不吃回头草,抹不开脸儿,才没有再去找他了——而且他讲给的工钱也实在是太低了一些,太不近人情了嘛。 “你真是一只喂不熟的狗哩!对你那么好也不愿意跟我做!好,行,咱们好合好散,谁也没欠谁!”李筲炳瞧着鲁立的眼神颇为生气的样儿。 鲁立觉得对方这样讲,自己就不好再赖在他身边,让他纸角装盐,包咸(包涵)包咸,了,于是便离开了李筲炳。 他自然还得另外找事做,可找来找去就是仍然找不到。 “倒霉!真是倒大霉了啊!怎么这下要找份工那么难呢?我可没老,又没病,也不是一个文盲啊!”唐鲁立不能不时不时无奈地发出慨叹。 没办法,既然老是找不到工夫做,手头上又抓着有几个钱了,唐鲁立就只好每日里窝在屋子里,耐心地去搞那个看不出明显前途的幻数“研究”了,一做就又是两个月。 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唐鲁立虽然没象之前那么急切地花好多时间去找工作,但他也仍然是时不时拿出点儿时间出去到处找一找,碰一碰。有两次他在街上走着,工作碰不到,但却碰到了留胡子男人和他的同伙:一次鲁立在背后发现了那几个蛮子,就赶快躲走了;另一次他拐弯的时候刚好与那几个蛮子打对面“撞”在一起,他故作镇静,不正眼看对方,留胡子男人也看了他一眼,似乎无法确定他是不是鲁立,也没有再把他拦住。从这些蛮子面前走过去以后,鲁立没法不想:这些蛮子在过去那么久以后,可能对他的相貌已经模糊不清,越来越辨认不出他是不是唐鲁立了。所以他就认为:“看来以后我再继续在这市区里做下去,麻烦会越来越小了。” 第七十八章 熬过了两个月的时间以后,唐鲁立重新认认真真地再去找工作做,还是老找不到,这可就不能不叫他烦躁了,认为自己既然之前主动找到工地去做过活儿,这下干脆还是去找李筲炳,跟着李筲炳去做算了,不管他是不是还给那么低的工钱。可在唐鲁立这样想的时候,他又不能不自问:“我这下真的那么没用,要靠着别人施舍几口饭吃才行吗?” 这是叫他无法不在自己心里边恨自己不争气的,但他反复思考了一下以后,又无可奈何,觉得这下找到工作赚到钱要紧,自尊心可以先挟在自己的腋窝里,于是只能再去找李筲炳了。 “阿立,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啊?”李筲炳一见他,立刻便神情冰冷地问。 “我,我……没什么事……”唐鲁立突然口吃起来,讲话挺困难的。 “你没事,那你来我这儿做什么呢?”李筲炳换了一副没那么生硬的口气再问。 “我,我想请你帮我找一份工做。”唐鲁立轻叹一口气回答。 “是这样的事啊?那可就抱歉罗,我实在爱莫能助啊。”他耸耸肩膀。 哼,小人!真是会摆架子! 唐鲁立禁不住在心里骂,悻悻然地想离开了。可就在他将要走的时候,他想到自己这下是属于落难的情况,高傲不得,于是就让自己不要走了。 “嘿嘿,嘿嘿。”鲁立突然笑,走到一张凳子前去,用嘴吹了下凳子上的灰土,又用手抹了抹,然后坐了下来,又说,“我不是来舔摸你的,我只是想向你打听打听,哪儿有要我这种人的地方呢?” “没有。”李筲炳冷冰冰地回答,用手帕摔打着身上不晓得什么时候沾上的面粉,“啪啪”地响。 “不会吧?比如象跟你一起做……” “我这儿这下也够人了,没法要那么多人。” 唐鲁立没办法,只得从他这儿离开,然后继续再去其他地方找工作,可连找了几日也仍然找不到。 “废人!废人!真是一个废人!”唐鲁立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的时候禁不住骂自己,骂着骂着,他突然抄起了门后的一根棍子,一扬手将一个玻璃瓶打碎了,叫瓶里的一些水流了出来。 ……………… 这日唐鲁立在街上晃荡着寻找工作的时候,遇见了正向着他这个方向走来的李筲炳。李筲炳穿着西装革履,容光焕发,叫鲁立这下走到他跟前,直觉得真是泥鳅比黄鳝,差一大截。 李筲炳一到他跟前便问:“阿立,你找到事做了吗?” “没有,还没有。”鲁立老老实实地回答。 李筲炳好象一心想嘲讽嘲讽他,故意再问:“阿立,你要技术没技术,要本钱没本钱,是不是除了拿块豆腐撞死,就没地方去找饭吃了呢?” “你莫看轻我。”唐鲁立面无表情地回答。 “我是不敢看轻你。只是我今日没钱吃饭,想要你请我吃,又怕你蚀不起,所以……”李筲炳做出欲言又止的样儿来。 “放你的狗屁!谅老子蚀不起吗?这下就请你去饭店!”唐鲁立给他激得上了火气,当下赌起气来道。 “唉哟,看你这个样儿,我还是莫叫你请吧,擎伞又戴笠,太多余!要叫你请,到时我可得羞死!”李筲炳突然摆手道。 “你要是羞得死,那在鬼门关等我,我一定屙泡尿自己淹死了赶来!”唐鲁立一脸不屑地道。 李筲炳听他这样说,便问:“你真的想请?” “当然啦,我还会讲假话么?”唐鲁立不屑地反问。 “好,行,那就去吧。”说着他们便一起找到了一家小饭店去。 这个小饭店门面虽然小,但门口悬挂了好多大牌牌,在吃之前要先买好餐券,把它交给取菜窗,然后再找地方坐下等待。 在他们等待饭菜给送上来的过程中,唐鲁立听得旁边一张饭桌边坐的两个老年人中的一个人,在听了另一个讲完某事后,马上不胜欣羡地道:“陈局长,你运气真好!我们就没这运气啊!” 那个“陈局长”显然是个退休局长,这时说:“这下的人啊,你才一转身,那茶就凉了,你得自己会去抢紧机会才行啊。” 那个人叹气说:“唉,我就没那能耐啊。气死我了,不管我怎么做,就是抢不到那机会啊!” 陈局长再说:“人迟早都会是那杯凉茶,有什么好气的?自己想开点儿就是了。” “我就是难想开啊。要想得开我也不用这么烦了。”那个人再道,然后他们便只顾吃饭,不再多讲什么话儿了。 李筲炳在吃饭当中,主动向唐鲁立询问:“阿立,你这下真的是还没找到工做吗?” “是啊。好难找,不晓得去哪儿找才行。”唐鲁立轻叹一口气回答。 “那你还是跟我做吧。虽然你讲你怕高,也没多大关系啊,到时我让你 做些打下手的工夫,不用你焊阳台,窗户,另外每个月给你加一百五十块钱,让你拿三百五十块钱。”李筲炳说。 这可就不同了。鲁立这下有点儿走投无路的感觉,就答应了。 第七十九章 叫唐鲁立想不到的是,李筲炳虽然口头上作了保证,但真的做起来时,却又没管那么多,常常还是叫鲁立去焊那些阳台、窗户的防盗网。这真是叫他够罪受的。 不过鲁立在陌生包工头那儿都自己找过去做过,并因此引起李筲炳的不满。就算在那样更糟糕的情况下,他也坚持做了五个多月,所以他这次跟李筲炳一起做,大家早就熟人熟面了,什么话、什么事情都好讲一些,他便努力坚持着让自己一直做下去。 这一日中午,李筲炳带着他的工人们在一间大屋子里做了半日工夫以后,打电话叫来了快餐,然后大家便一起全蹲在院子里吃饭,吃的是白菜炒肉和大米饭。那肉是五花肉,肥肉多,瘦肉少,不过加了辣椒和酱油,味道还是挺不错的,鲁立吃得好开胃。 李筲炳捧了他的饭,走到了唐鲁立旁边蹲下来。 筲炳只有九根手指头,每次看到他那光秃秃的小拇指断茬,鲁立心里边就觉得冷飕飕的。 筲炳吃了几口饭之后,对鲁立说:“人讲感情深一口吞,感情浅舔一舔。我和你终究是老乡,让你跟我一起做事,我觉得自己心里边也踏实一些,希望你能一直跟我做下去,给我多一些帮助。” “我尽力吧。”唐鲁立掌握分寸地回答。 他这话儿是讲得好对的,因为他后来坚持着勉为其难地跟着李筲炳做,真是觉得好难受,李筲炳不仅人吝啬,而且给他做的这种工作又不是他很容易干的:每次叫他站到还没焊防盗网的阳台、窗户前时,他都觉得头好晕,眼好花,心慌气促,没法做下去。因此鲁立坚持着做了几个月,李筲炳虽然是他老乡,他最后也不得不满脸歉疚地要离开对方。 李筲炳见鲁立向自己辞工,似乎好恼火,骂他道:“你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啊?我好心好意帮你,让你有事做,有饭吃,你却不领情,不愿跟我做下去。我沾不了你的光反惹一身晦气,你讲我倒不倒霉啊?” “我是没办法,我是没办法……”唐鲁立想让他了解自己的实情。 但他不想听,跟着再骂道:“好,你不想跟我做就不想跟我做吧,快走人!我以后都不想再看见你了!” 这样他们两个的关系就又黄了。 “我该跟他讲,中,你看得起我,给我脸儿,我不能不兜着。但我怎么当时就没想到这样跟他讲呢?”唐鲁立在跟李筲炳分开以后,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懊恼这样想,但事情已经过去,难以再改变了,鲁立 只好重重地叹一声气,心里茫茫地,觉得自家实在是废物和真正的倒霉蛋,自从跳河救了人以后,做什么事情都不能成,不能顺,然后便向天上仰起了头。 租屋子住的人总是来自四面八方,省内省外的都有。在同一楼层里,因为隔出好多间屋子,厨房最多有一户有,其他人没有,但却都得煮饭,那就有不少人会在走廊煮。 鲁立这下租的这幢楼就是这样,到煮饭时间了,大家就都搬了家伙到走廊去,都不讲话。叮叮当当,各做各的。 那些结了婚还有孩子的人,只要出门在外,即使是租别人的屋子住,一般也置了不少家什的,而象唐鲁立这样的单身汉则不同了,能多简单就多简单,所以就算是煮饭的工具,也总是缺这少那的。这样,虽然鲁立平时挺喜欢吃水煮鱼,加进又油又浓的辣汁,然后把它的胸脯肉煮进去,白嫩嫩的肉片泡在红艳艳的汁里,那种感觉总让他胃口大开。但这次当鲁立买了条半斤重的鱼,看见曾彩云老公刘加强捧了个电磁炉到走廊上炒好了他家的菜,想捧回屋里去时,就想把鱼煎香来,于是鲁立便走过去道:“刘大哥,你那借我使使,行不?我还没有件趁手的煎鱼家伙呢。” 刘加强似不大愿意的样儿,往屋里看了一眼,然后才终于点了点头,说:“好,行,你煎吧。” 说着他就把电磁炉递给了鲁立。 唐鲁立赶快抓紧时间,也没再洗那坐上电磁炉面板上的平底锅,加进一点儿油去,然后便煎起来,好容易沾锅底,不能盖,还得快手快脚地反复不断翻过来、搅过去的,就算是这样,也好快就有一点儿鱼皮粘在了锅底上,铲开也还是有一点儿烧焦了。 饭菜都做好以后,唐鲁立虽然一条鱼不大,又想吃两餐的,但他借了人的电磁炉去煎,他在还电磁炉的时候也大方地请刘加强两公婆吃。刘加强和曾彩云倒也不客气,叫吃就夹筷子去吃,因为煎鱼香,好快便将不大的一碟鱼吃得只剩下了半碟在那儿。 ……………… 唐鲁立做民工生涯虽然不算太多年,但却叫他尝尽了人间心酸——民工的生活,辛苦不讲,还得忍受别人的冷眼,常无端受许多气。所以他越来越想通过发表自己的论文,让自己能够得到成功、进到科研单位去、改变自己的命运,快些过上轻松、愉快又舒服的生活。这样这一****经过市科技局门外的时候,便忍不住走了进去,想找哪个“科学家”聊聊天,先了解了解有没有发表论文的刊物。可他从电梯上到好几层楼 去,都看见每一间办公室里全安安静静的,而他穿着挺脏破的衣裳,与这样的环境太不协调,因而就没有勇气走进别人的办公室去。于是他只得再下了楼。 走出电梯间的时候,一个修理工模样的人手里拎着工具箱跟在他身后。他不晓得那人是不是有什么事,便向对方问:“师傅,你跟着我有事吗?” “哦,没事,没事,我没事。我不是跟着你。”这男人忙回答,然后便向旁边折过去了。 科技局的前厅一面墙上安着有一面哈哈镜,唐鲁立经过时,无意识地朝它看去一眼,结果发现自己变形好厉害、好特别,非常逗人,于是忍不住在那哈哈镜前发出了控制不住的大笑声。 “别人因为进到了这种搞科技的单位,日子过得既舒服,又快乐,我只能望洋兴叹。这下我还没有成功过,得让自己好好活着,不管多苦多累都努力活得久一些,争取让自己以后也有机会象别人一样过得那么舒服,那么快乐。不然我如果太快死了,我的苦可就白吃了。所以,我一定要活着。”唐鲁立在笑过以后禁不住这样想,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哈哈镜是叫人变形的,有时叫人显得好瘦,有时又叫人变得好胖;有时叫人显得好看,有时又叫人呈现丑陋。但是不管变成怎么样一个形状,怎么样一个形容,唐鲁立都并不介意,只是对着那镜子看着看着,一贯的忧郁便不知不觉地爬上了他的脸儿,叫他人一时蔫下来,伸了伸瘦长的指头,不再继续呆在这儿了。 莫让自己的人生好象只是一晃就到了结尾啊!一个人从出生时起,就有着各自的人生轨迹和追求,可以做好多事情的呵! 这一段时间唐鲁立总是做一个梦,梦到从碧蓝碧蓝的天空中,飘下一些淡黄的书来,那书上似乎模模糊糊的印着有他的名字…… “我可能要出书了哩!”鲁立醒来以后不能不这样想。 第八十章 “每日上班八小时,每周休息两日”,对于这样一份有尊严的工作,唐鲁立没有找到。 唐鲁立这次从李筲炳那儿辞工之后,比较顺利地好快找到了一份工作。那是一家私营小厂,正好招些高中毕业,可以满足只拿三百块钱月工资的工人,鲁立去应聘,只是填了表,就给接受了。于是从这时起,鲁立便一边打工一边写点儿论文,经常是利用空闲时间,窝在住处单人房间里,用信纸认认真真地记下。就这样,他慢慢又有几篇论文出炉了。 唐鲁立这下对自己老没名气、论文向杂志投稿难以发表,过得太艰难,而颇难忍受了。而他是很希望能得到专家、学者的关注的。于是他开始考虑,是不是自己自费出本小书呢? “你这下好想出书是吗?” 有一日,一个叫梁中坚的书商突然找到唐鲁立问。 “你怎么晓得?”鲁立非常惊奇,因为他没向人讲过这种事情嘛。 “我是一个搞出版组稿的人,嗅觉是好灵敏好厉害的。”梁中坚笑着回答。 “那我想出书,你能帮我吗?”鲁立感觉有希望,向他询问。 “行啊,没问题。”梁中坚回答。 “怎么出呢?” “你呀,当然是自费了,因为你写的不是畅销书,如果想公费出的话,出版社会担心销量而不接受的。采取自费的话,会快得多,也顺利得多出书。” “那要多少钱呢?” “这得看你的书要多少页码了,正规出版社的最低价格是三千五百块钱左右。” 唐鲁立犹豫了:出版论文集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可能会给他带来成功的机会,可是却叫他的心里一下子空了,因为这么大笔钱,他哪儿拿得出来啊! 梁中坚见他踌躇,便对他说道:“你不要急,一时拿不定主意,可以慢慢考虑,等考虑好了再讲吧。” 说着他便邀请鲁立跟他一起上街去。 “要是我的论文集出版以后叫我一鸣惊人的话,那么脱掉这身皮,我就是一个有名的人了。”唐鲁立在心里边情不自禁地生出了这样的幻想。 他们走进了一间甜品店去,坐下以后,要了威士忌和绿豆粥之类的东西。梁中坚把苏打水和冰块倒入威士忌中,分成两份,一份自己喝,一份推到了鲁立的面前去。 “真的最低要三千五百块钱么?”鲁立问。 “正规出版社的是要那么多。不过如果是野鸡出版社的,一千块钱也行。”梁中坚淡淡地回答,好象理解、同情鲁立此时的境况,跟着又对他说,“这样吧,你这下手头比较拮据,就先出一本野鸡出版社的吧,等以后赚到有钱了,再找正规出版社另外出贵些的。你看怎么样呢?” “好,我出。”鲁立一咬牙道,接受了对方的提议。 回到住处以后唐鲁立便马上整理了自己的论文,一共十六篇,超过十万字。既然没有出版社公费出版,他只好自己出钱印刷了。只是虽然才一千块钱,他也不容易出——存折上他倒有超过一千块钱的数目,但他要随时留着一部分钱以备生活及其他不时之需,不能全用光了。所以他就决定找人借几百上千块钱。 他找到了李筲炳那儿去。 “你借钱去做什么?”李筲炳一听他开口言借便对他“瞪眼”道,“你虽然常没工做,但你这个人花钱我晓得,应该是好够的啊,做什么也要向人借钱呢?” “你借钱给我就行了,莫去讲那么多,我以后会还回钱给你的,请你放心。”唐鲁立眼里带笑地说。 “哼哼,我会放心。”李筲炳冷笑地道。不过尽管他给鲁立开工资不大方,但借钱给他倒还大方,叫他写下了借条以后,便借了五百块钱给他。 当唐鲁立在自己的屋子里把钱交给梁中坚的时候,梁中坚虽然努力掩饰,眼睛里还是抑制不住得意的光芒。鲁立没看见他这个表情,没有对他起什么疑心,只是提醒他:“你可要快些把书给我印出来呵!” “这个你放心,请你放心,三个月内我就可以把书送给你了!”梁中坚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然后便留下电话号码从他这儿走出去了。 “阿立,我跟你讲,那个姓梁的是纸做个栏杆,靠唔住的。”刘加强在屋外听见了梁中坚跟唐鲁立在屋里讲的话儿,待梁中坚走了以后,从外边走进来直摇着头对鲁立说道。 “不会的,他应该不会的。”鲁立轻轻地道。 “你莫相信他。我看得出来,他跟你不是一路人。不信他可能还有路走,要信了他,以后你头撞墙就倒霉了。”刘加强提醒他。 “哪儿会呢,看你讲的,太严重了吧?”鲁立不以为然。 “你还不信我的话,烂田里打碌碡,越陷越深了。搞那没用的数学还小事,还花那么多钱出书,是癫了啊?”刘加强竟责备起他来。 这家伙,真是糖 油裹下波箕,惹蚂(骂)的。不过唐鲁立没有计较他。觉得他愿意给自己提醒,也算是好事。只是鲁立这会儿一点儿都听不进他的话儿,脸皮有几分僵硬地回答说:“不会,不会,哪儿会呢?看你讲的。” “我讲你莫那么自信,要以后搞个吹火筒二头空,那就有得你难受的啊!”刘加强再道。 唐鲁立沉默了:他这下也是瞎子行路,唔晓得高低上下,只能是碰一下运气了,心中只期盼那论文集能够顺利出版就行了。 第八十一章 这样在随后的日子里,唐鲁立总是为自己的论文集记挂、烦躁,时不时到某个小店里打电话找梁中坚询问。梁中坚自然每次都说:“好快,好快,你莫急,到时一定会印出来给你的,跑不掉!” 直到大约三个月以后,唐鲁立再打电话找梁中坚,梁中坚一听便立刻带着笑声回答他道:“好了,好了,你问得正好,你那些书已经大功告成,印好了,刚刚运回到我这儿。” “是吗?那就好,你快给我看看!”唐鲁立忙道,问清了他住的地址,马上就赶到了那儿去,和他一起走进了他屋子里的一间房间,那房间的靠墙边地上象两堵墙一样堆放着许多白晰晰、差不多有一人高的新书——这说明梁中坚并不是一个骗子。 “你的两百本书都在这儿了,你自己请辆车拉回去吧。我就不帮你罗!”梁中坚手指那些书道。 唐鲁立没再吭声,自己伸手拿过一本书来翻看,见真的是自己的论文集印成了书——这回终于竹篙晒棉被,驼(妥)了,他也不必再那么记挂,为它烦躁了,因此他觉得好欣慰。 随后他就走到街上去请来一辆小工具书,把它们一一搬进工具车去,然后运回了他租住的地方。 这个春节,唐鲁立没有回老家过年。虽然他看见别人都心急如火一般的早早作准备,早早买车票,离春节还有好些日子就收拾好行装离开了跟他一起租住的楼房,但他却并不急,没有去做准备,也没有买车票,而是想:“假期游客多,正好卖点儿书。” 这样,唐鲁立就没有在春节期间回家去,而是每日早上八点半钟过后,都用绳子绑了两大捆书,挑着去街上卖了。 春寒料峭,公园山脚下却是人来人往,游人如梭,卖玩具、卖臭豆腐、卖糖油粑粑的,各种各样的生意人都有,好不热闹…… 在专门让商贩摆地摊卖吃、卖玩的地方,唐鲁立也跻身其中,弄了个摊点,摆上了自己写的书,手里举着一个小纸板,上面写着“卖本人写的书”。 一些路过的游人会上前来询问,不过大多看看就走了,因为他们说“看不懂”。鲁立也不怎么推销,因为他想到,卖书不象卖别的,要看个人喜欢。别人喜欢会买去,不喜欢你怎么招徕也不行。 叫他觉得挺欣慰的是,他自己摆摊出售自己的书,而且还是科学论文书,挺枯燥的,也有人买。卖了差不多一个月,印了两百册,已经卖出了一百八十多本了。鲁立心里想:“这书快卖完了,等再卖它 个七、八本,剩下的三几本我就留作纪念,不卖了。” 这一日是星期一,天气挺好。 有路过的细满仔从唐鲁立面前走过时,不小心将食物洒落在地摊上,唐鲁立蹲下身,用纸细心的擦干净。就在这时,有三四个男女工商向他走来了。 “你自印的书没有刊号,不正规,不能公开售卖,得没收。”领头的女工商说。 “做什么要没收我的书啊?我这可是花了好多钱印的啊……”唐鲁立为自己分辨,同时为了能博取对方的同情,他跟着再说,“我一个做民工的人,连生活都好难,发表论文更难,不过是想圆一下自己做业余科学家的梦想,才花的钱印了这书,所以求求你们高抬贵手,不要没收我的书吧——这下我晓得了没有刊号的书不正规,不能卖,剩下的几本我自己留作纪念……” “这不行。想成为科学家的梦想,不应该与现有的法律、法规相违背。你自印的书既然没有正规的刊号,在法律上就不允许公开售卖,属于非法出版物。”女工商又说,并告诉他,“我建议你以后还是要更多地向杂志、报纸、出版社投稿,也有一些媒体有专门面向民工群体的版块,多尝试、多磨练,出书并不是一蹴而就的。” “我投过,杂志发表不了,出版社又不会有人看得上啊!”唐鲁立一脸无奈地说,因为看见工商开始收捡他的书,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心里也顿时如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全都涌了上来,想阻拦,又怕无病打针吃药,自讨苦吃,最后只能作罢了。 书给没收算不得什么大事,因为他只剩下了那么几本,但给罚了五百元,却叫他非常心疼。但他也没办法:哪个叫他印的是非法出版物呢? 于是他便乖乖地交了罚款,拿的是他存款里仅剩的所有钱,等于他出这非法出版物花了他一千五百块钱,叫他一下子成了一个完全一贫如洗的穷光蛋。 叫唐鲁立想不到的是,这一****呆在自己住的地方,竟然有人来敲他的门。 他觉得有点儿纳闷,便打开门去看,结果看见有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站在门外。 “你们,你们是找哪个呢?”唐鲁立愣了一下之后,口齿不大流利地问对方。 “大哥,你救了我已经不记得我是哪个了吗?”后生子笑着问他。 “我救了你?我哪时救了你啊?”唐鲁立一时没反应过来。 “哦,大哥你真不记得我是哪个了 啊?那我就自己告诉你吧。我是那个一时想不开,跳河想自杀的人啊!”后生子一脸感激地道。 “对啊,对啊,他因为那次给我气了,以为我真的跟他分手,不晓得我是故意考验考验他的,他就跳河了!”后生妹笑着插进话儿来道。 “有这样的事?”唐鲁立盯着后生子,觉得惊奇,然后再问,“你跳河是真的想不开,不是跟别人合起伙来讹诈我的钱么?” “不是,不是,哪儿会是呢!我可不是那样的人!”后生子赶忙道,同时告诉他,“要不是大哥你那次救了我,我死了就死了,这下想后悔也没机会了——所以我是万分的感激你啊!” 他的话儿说得对,说得非常对! 就在他们这样说着话儿的时候,又一个人从外边走了进来,是个年轻的女子,她不是别人,竟然是罗燕琼!只见她一出现在唐鲁立几个面前,就满带感情地对唐鲁立说:“阿立,谢谢你啊!真的非常感谢你啊!当时我听人讲我老弟想跳河自杀,跑了去,看见别人都不敢救他,只有你竟然那么勇敢,快快跳了下去救他,从此以后我心里边就一直好感激你啊……” “你讲什么,罗燕琼?他是你老弟?我救起来的是你老弟?”唐鲁立觉得十分惊奇。 “是啊,就是这样啊。”罗燕琼点点头,然后突然露出害羞和扭捏的样儿来,半低下了头去,跟着再说,“就因为这样,我就喜欢上了你,爱上了你,总想跟你亲近,你搬哪儿去住,我就想办法跟着你也租到哪儿去住。你在街上走到哪儿去,我只要有时间,也在背后悄悄跟着你到哪儿去。看你喜欢写东西,我就想到你应该想出书,就找了一个书商想帮你,谁知他却是个骗子,叫你给工商罚。所以我这些日好难受,决定让我自己支持你几千块钱,给你去正规出版社出一本真正的、合法的书,以补偿我曾经做出过的过错……”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难怪之前有些事情会叫唐鲁立觉得挺蹊跷,挺叫他生不安的…… 第八十二章 这一日下午,罗燕琼自己找到了唐鲁立租住的地方,对他说:“阿立,你到我那去住吧。在这儿住,屋又小,又旧,到处稀烂了,还要那么多屋租,到我那住一分钱都不要你出。” “这不好吧?”唐鲁立迟疑地道,因为这时他脑海里浮现出她父母和老弟的身影,觉得自己跟她去住会不自在。 罗燕琼好象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听他这样说,马上道:“怎么不好呢?我跟你讲吧,我那屋子以前确实是有我爸妈跟我一起住,我老弟也跟我一起住。不过最近我爸妈想老家了,讲要回去住个一年半载,我老弟又另外有一套房,搬出去了,那房子这下就只有我一个人住了。” 照这意思说,那不是他跟她住进去,就象和她做了“夫妻”一样吗? 唐鲁立脑海里跟着又浮现出了曾小丽的身影来,觉得不合适,便回答:“我还是不去了吧,这屋子虽然小,也要屋租,但我住得习惯……” “住我那儿就住不习惯吗?”罗燕琼拿眼睛瞪他。 “这个……” “不要这个,这个了。我跟你讲啊,以前我和你做过同事,以后也可以继续当同事一样对待的,什么其他事情都不要去想,只去想我们不过是为了有同伴住在一起、不那么孤单寂寞就行了。这样你也不愿意答应吗?” 唐鲁立没法拒绝她了,如果他还拒绝,就显得她对他没有什么歪心思,他自己倒对她起了歪心思了。这样想了以后,他便终于点了点头回答说:“好吧,既然你那么热情邀请我搬去你屋家住,那我就搬去吧。” 这样,他随后便和她一起,把自己的行李物品用几个包、袋给装起来,然后便出外叫了一辆出租车搬上去,坐着去罗家了。 罗燕琼因为是有心,早给唐鲁立预备了房间,领他进了她屋去后,她就说:“阿立,你的房间挨着我,是我老弟以前住的,这下他不在这儿住了,正好让你住,你的东西就全搬进去吧。” 事情自然是这样了,唐鲁立就没什么异议,真的和她一起把自己搬来的东西全送进了给他住的那间屋子去。 把它们暂时都堆放在床边的一张桌子上去以后,罗燕琼倒了两杯白开水来,一杯自己喝,一杯给唐鲁立。两人坐下以后,她瞧着他,好象没话找话地问:“阿立,你讲我长得白不白呢?” “长得白啊,差不多象个白冬瓜一样!”唐鲁立笑着回答她说,心里想着:妹子佬跟男人还是有些不同, 男人不那么在意自己的相貌,妹子佬却很在意。 听他这样说,她就也笑,好象很满意的样儿,说:“我觉得我长得没白冬瓜那么白,要有那么白就好了。” “不好。”鲁立摇摇头道,神情显得很认真的样儿,“长得象你这样差不多有白冬瓜那么白就行了,要真的有白冬瓜那么白,又过分了,会叫人觉得象溺死鬼一样的。” “那我不要那么白,有我这下这么白就行了。”罗燕琼赶忙说。 在他们两个人这样说着话儿的时候,忽然有人在外边按响了门铃。罗燕琼皱眉问:“是谁啊?”一边说着,一边便走去打开了门。 原来是一个同样年轻的姑娘,但肤色没罗燕琼那么白,而是明显的有几分黑。此人身上是背着有一个皮包的,一见罗燕琼便笑着说:“阿琼,好久不见啊,看见你真高兴!”“有多久呢。”罗燕琼竟似笑非笑,似乎不领对方的情,“嘿嘿”了一下,“比如春天吧,就纯粹是四季交替发生的一站光景,昨日接今日,今日接明日,三个月就过去了,不算很久的。”“但我却觉得很久。”此人继续笑着又道,说着她就不待招呼便自己走进了屋子来。 唐鲁立瞧向她,因为她的突然闯入,他不自觉地感到了一些尴尬。而她呢,这时脸上则显出了一些疲惫的样儿来,在他看向她的时候,她也回看向了他,眼里露出了惊奇的神情。不过她没向他多看一眼,就先将她的皮包往沙发上放下了,然后问罗燕琼:“阿琼,有没有吃的东西啊?” “你饿了么?我还没煮饭哩!”罗燕琼说,走到立在客厅一角的六七十年代生产的老冰箱前,打开门翻找了一下,找出了一罐八宝粥来,向年轻姑娘说:“我这儿就只有八宝粥可以饱肚子了,阿素你吃不吃啊?” “再好不过了,我最喜欢吃!”阿素笑着回答说,快步走到了她跟前去,将八宝粥抓了过去。在打开盖后,她自己坐到沙发上,边吃着边问罗燕琼,“阿琼,我晓得你这儿好久没别人住了,只有你自己一个人住,我想在你这儿住几日,行不行呢?” “不行!”罗燕琼竟一口就回绝了她,毫无一点儿客气。 “为什么啊?”阿素好象很意外——在来这儿之前,她可能想都没去想过,罗燕琼会拒绝她吧。 “不为什么,我讲了不行就是不行,你到别人那儿去找住的地方行了。”罗燕琼面无表情地回答,声音里没有一点儿商量的余地。 阿素听她这样 说,很懊丧,连八宝粥似乎也不想再吃,要用力放下沙发上去。但那八宝粥还没往下放,她眼睛瞧向唐鲁立,马上象明白了什么,就带解嘲地说:“我今日突然想到来你这儿住一下,以为你会给我住,谁知是不给,我真是太搞笑了。”然后她便不再在这儿多呆下去了,把皮包重新背到身上去后,说一声:“好,你不让我住就不让我住吧,我记住了,以后我看你会不会去求到我!” 然后她便闷闷不乐地自己走去打开门离开了这儿。 第八十三章 “她看上去脸色糟糕透了,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吧?”唐鲁立在门给重新关上后,带几分同情地问罗燕琼。 “不远,就在平湖。”罗燕琼回答。 平湖是深圳的一个镇,离罗家这个位置有大约三十多公里远。如果那是外市的一个镇,唐鲁立可能会从感觉上觉得那仍然远,但就在深圳本市内,他就认同她的话儿了,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话儿了。 不久就是做晚饭的时间,罗燕琼去做,让唐鲁立自己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她买回了松乳菇,那玩艺儿很不容易洗干净,如果粗手粗脚的随便洗一洗就算数,到时吃着必定有泥沙。因此在洗的时候,她不晓得是想跟人讲话还是怎么回事,特意把菇盆搬到了厨房门前去,在那儿细心地洗着,同时跟唐鲁立说:“那个阿素真是很好笑的,她男朋友有一次和她一起去食堂打热水,回宿舍路上暖瓶吱吱的响。她男朋友故意说:‘不好,要炸啦。’她一听,立刻‘嗖’的一声,就把暖瓶给扔出去了,嘭,果然炸了。然后她便心有余悸的说:‘还好我扔得快,没炸到我。’”她说完,唐鲁立还没觉得有什么很好笑的地方,但她自己却咯咯地笑了起来,不晓得有什么东西突然进入她的喉咙,她竟笑得给呛了,连咳了好几下。 见她这个样儿,唐鲁立便忙说:“好了,你在做事情的时候就专心做事情吧,不要讲那么多,不然要给呛坏了,可就麻烦了啊!”于是她就不再多说什么话儿了。 待饭菜做好以后,他们就坐在一起吃。吃完又一起看电视,看到九点多钟,罗燕琼就叫唐鲁立去洗澡,用的是煤气热水器。 唐鲁立是第一次用这种玩艺儿洗澡,不晓得怎么开,怎么用,叫她教了好一会儿,才学会了。 两个人都洗过澡后,罗燕琼从浴室里走出来时,只穿着背心、短裤,叫鲁立看见她是那种皮肤发光、胸脯鼓鼓的女孩,挺刺激他的眼睛的。好在他能够控制得住自己的心,没有对她想入非非。 不久,就该睡觉了。唐鲁立心里有曾小丽,就想快些进那间给自己的房间去关上门睡觉了。可他又有些担心罗燕琼会往自己的房间拱,叫自己不晓得怎么应付她才好。还好,她并没有如他所担心的那样做,而是微笑地向他挥挥手说:“祝你今夜做个好梦!”然后她就进她自己的房间去,关上了门。 鲁立见她这样,心上就宽了,觉得如果一直跟她这样在这儿生活,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这样,随后他躺在床上,觉得枕头很香,被单 也很香,叫他闻着这香气心上很安静,很放松。 一觉睡到大天亮,唐鲁立是自然醒,虽然他没有表,不晓得时间,但他从感觉上认定,这个时候至多有七点钟左右的样儿。 有不要钱的房子住,那真是很舒服,非常舒服啊!鲁立不能不生出这样的感觉。穿好衣裳以后,他没有在卧室里多赖着,而是走了出去。 事情很巧,唐鲁立刚到卧室门口,恰好看见罗燕琼也从她那间卧室里走了出来。他们似乎心有灵犀,有一种显而易见的亲密感,他不自觉地走向她,她也很自然地走向了他。 “阿立,昨夜睡得好吗?”她先向他询问。 “睡得好,睡得非常好——这是我从到深圳来以后,睡得最好的一次觉了。”唐鲁立发自真心地回答她说。 “哦,睡得好就行,这我就放心了。”罗燕琼一脸妩媚地朝他一笑说,从衣裳口袋里掏出了一根带圆扣的钥匙递向他说,“这根钥匙是给你用的,你什么时候从外边回来,不管我在不在屋家,都可以自己开门进来了。” “谢谢你!真是好谢谢你啊!”唐鲁立满带真心地对她说道。 然后他们就一起走进了厨房里去。 日头从窗户外照进来,照在他们两个人身上。唐鲁立看见,罗燕琼的脸上这个时候好象散发着奶白色的光,带着风的气息,阳光的体温,暖流的激情,浪花的灿烂,既明亮,又清丽。唐鲁立看着她的这脸儿,觉得挺打动人的心的。但他不能去对她动心,就故意想装着看不见。 罗燕琼似乎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心思,只听她说:“阿立,我昨夜听见你做梦喊人了。” “喊什么呢?”唐鲁立带些戒备地问她。 “喊女人,拼命喊,听着好难受的那种样儿。”她回答。 “我有没有喊出什么名字呢?”唐鲁立又问。 “没有。我想,既然你会在梦中那样喊,就说明你以前爱过什么女人吧,那个女人肯定是我不认识的。”她轻描淡写地道。 她的话儿是说得对的,事情确实是这样。唐鲁立听她这样说,耳朵根子当下便禁不住突然发热起来。不过他不想让她认为他真的是有女人(因为他这下连找曾小丽也很难找到嘛),就故意“嘿嘿”地一笑,不以为然似的说:“哪儿呢。梦终究是梦,是假的,不能跟醒来的事情去对应。” 说过这些话儿之后,他不能不在心上问自己:“是不 是真的这样呢?” “那倒是。”罗燕琼竟附和他的话儿说,跟着再用看轻似的语气补充了一句,“谁不会做梦呢。要做了梦都当是真的发生过的事情去看,那这世界可就乱套了!” “对,对,你讲得对。”唐鲁立急忙应着她的话儿说,“不用去想那些没用的梦,做过就做过了,让它们象烟一样飘散去,只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得象闲云一般就行了。” 刷完牙,洗完脸以后,就是煮早餐吃。罗燕琼原本自己去煮的,但鲁立看见有面条,有鲜葱,还有鸡蛋辣酱等,就说:“你莫煮,让我来!” 说着他就动起手来。虽然他长这么大也没做过多少家务,但煮面却是他很会煮的。先用油煎了两个荷包蛋,拿碗盛起来。然后便是烧水,将水烧开以后,即将面条放下去,搅几搅,捞进空盘里去。这时他就洗鲜葱,切碎放进面里去,加辣酱,加酱油,再冲进开水去。到这时,他便笑眯眯地把一盘面捧到了罗燕琼面前说:“吃吧,这是你的,看味道怎么样。” “你的心真是好细。”罗燕琼也回他一笑说,将盘接过去,然后便吃起来,才吃了一口就低叫道,“哇,好好吃呵!就象饭店里卖的一样!” “好吃你就多吃点儿哟,如果不够,我盘里再分些给你!”唐鲁立又说。 “哦,够了,够了,怎么会不够呢?我平时可没吃过这么多面!”罗燕琼摇摇头道,跟着就开始吃起来。 第八十四章 这一日中午,唐鲁立在十二点十分钟的时候就从外边回到罗家了,但罗燕琼还没回。他心想她是要去菜市场买菜,所以他开了门进去以后,就自言自语:“她没回,我得先煮饭,不然我在她这儿白住,还什么事情都不做,可就太不象话了。” 他想着,就想关上门进厨房了。 “先莫关,让我进去!”阿素竟突然出现在门前,快手快脚地推门不给他关上。 就是罗燕琼在家里,也是不好拒绝此人进屋的,唐鲁立就更不好拒绝了,于是便把她给让进了屋去。 “这屋里就你一个人啊?”阿素在往卧室里看了看后,回头问他。 “是啊,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是一个人在屋里!”唐鲁立故意让自己显得挺风趣似的回答她说。 “阿琼没有回来吗?”阿素似乎并不觉得他的话儿风趣,没有去接上他的话儿。 唐鲁立也没什么心思跟她开什么真正的玩笑,见她这样问,就回答:“应该很快回来了吧。” 如果此人没来这儿,鲁立煮饭就只煮他和罗燕琼的便行了,可此人来了,这就给他增加了一点儿麻烦:不晓得要不要煮多她的饭好! “还是给她也煮上吧。她终究是阿琼的朋友,虽然这下阿琼不大欢迎她来这儿,那也只是不想让她在这儿住而已,单是吃一餐饭还是不可能拒绝她的。”唐鲁立在心中想,就去给阿素倒了一杯白开水来,送到她面前,说一声,“你喝杯水吧,我要煮饭了。” 然后他就走进了厨房去。 唐鲁立才开始慢慢的淘米下锅,罗燕琼就从外边回来了,才进门她的声音就响起来问:“阿素,你又来了啊?!” 听她的口气,好象有些嗔怪对方,但又明显的不好对对方不满,因此显得多少有些克制的样儿。 阿素呢,听她这样问,就回答她:“我这下需要躲开阿靖他们,不然我就没好日子过了。” “为什么啊?”罗燕琼再问。 “我自己也不太清楚。可能是阿意的事给我带来麻烦吧。反正,莫让他们找到我就行了。”阿素又说。 “你们的事情我不管,也不想管。你在我这儿吃一餐饭我无所谓,但你想在我这儿住,我得跟你讲清楚,那是决不可能的啊!”罗燕琼毫不客气地告诉对方说,然后便走进厨房去了。 她真的是买了菜回来,当她从几个大小薄膜袋子里把菜给一 一拿出来的时候,唐鲁立看见,她买回了排骨、鸡肉、活鱼和白菜等。 “唉哟,阿琼,我们才两三个人,怎么吃得了那么多菜啊?”唐鲁立在她把肉类一一拿出来的时候,控制不住自己地向她喊起来问。 “没关系,一餐吃不完的放进冰箱里冰着,慢慢吃都没问题。”她回答。 原来她是这样的打算,鲁立就没什么话儿可说了,只在心中想:一个家里有一台冰箱冰东西,真是很不错啊! 只是煮一餐饭菜,对唐鲁立来说没有多少事情,他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很快煮好,不需要罗燕琼帮他。但罗燕琼好象想陪在他身边,而不是出去陪阿素,就没走出厨房去,在把菜肴放好在厨房里的一个木架子上以后,她就拿了一扎葱苗蹲到他旁边一个脸盆前,在那儿去摘。这时唐鲁立看见,她身子往前倾,鼓胀的胸脯紧贴着膝盖,上衣往上滑了一些,露出了一点儿白净的后背。 如果是别的男人,可能容易对这个时候的罗燕琼想入非非。但唐鲁立却没起一点儿这种心思,只是把自己的目光转向了一边去,没有多看她。 “阿素,你过来!”罗燕琼在快把葱苗摘好的时候,突然把头探向厨房门外喊道。 “你有什么事啊?”阿素当下就走了过来问。 “我问你,阿意怎么从阿靖的妹子变成了老古的妹子啊?”罗燕琼盯着她问。 呵,由一个男人的“妹子”变成另一个男人的“妹子”?这可太复杂了。唐鲁立听着她的问话都觉得不大好理解,因此不禁暗暗地摇了摇头。 “她可能想多体验一些人生的乐趣吧。”阿素笑笑道。 “这也敢体验?那可真是很容易出大事的哟!”罗燕琼叫起来道,“她还没嫁过人,这么疯,就不怕以后给人丢丑啊?!” “这我不晓得,你得问她才行,问我没用。”阿素突然撇撇嘴说。 “好,我不问,不问,她的事我问那么多做什么呢,吃饱了撑的啊!”罗燕琼象有些不愉快似的说,随后就不再多说什么话儿了。 阿素这次在罗家吃了中饭以后,说不打扰罗燕琼那么多了,然后便告辞离去。 唐鲁立对此自然是很愉快的,罗燕琼可能比他更愉快,看见阿素一提出告辞,她就马上明白无误地告诉对方说:“让你留在我屋家住我确实是不高兴的,不过只来吃饭那就另当别论了。” “阿素那妹子好象挺为你 着想的啊!”唐鲁立在罗燕琼把门重新关上的时候,笑着这样对她说道。 但罗燕琼对他的话儿并不感兴趣,只说:“她又不是我什么人,敢不为我着想?到时我连饭都没得再给她吃了!” 她的话儿无疑是真的,阿素应该早就晓得她的个性,又贪心要到她这儿来吃她的饭,确实不能不为她着想。 中午吃过饭以后,就没有多少时间呆在屋家了,最多抓紧时间睡一下午觉,然后就得跟着去上班。 唐鲁立是没睡午觉的习惯的,吃完饭以后他就去刷好碗,洗好筷,然后想拿书看看。罗燕琼呢,却养成了睡午觉的习惯,在进卧室去之前,她挺关心似的问他:“你不睡午觉?还是去睡一下吧。” “不了,不了,我睡不着。”唐鲁立忙笑着婉拒道。 罗燕琼见他这样,也没强求他,只说:“你如果不睡,那你就看书、看电视,随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是要睡的,不然我去上班会没精神。” 然后她便进了卧室去,门也不关,看着就是对唐鲁立很放心的那种样儿。 鲁立如果是一个坏男人的话,可以趁她睡觉的机会悄悄溜进她房间去欺侮她。但他心里有曾小丽,当然不会对她胡思乱想,打她的鬼主意,她对他的放心没有看错人。但他却因此有些不自在,觉得她这样对他放心反而还给他带来了一定的精神负担。如果她对他不怎么放心,把房间的门给关上,叫他想进也进不了,他倒还轻松许多。 罗燕琼睡午觉的时间很短,也就是半个小时左右,而唐鲁立之前以为她至少要睡上一个小时——那样去赶着上班,在时间上可是有些急促。这样,在唐鲁立看见她重新从卧室里走出来时,他觉得时间好象才过去一会儿,以为她没睡着,便问:“白天太吵吗?” “是挺吵的。”她回答。 “那睡不着也好,晚上可以睡得更香,更甜。”他又道。 “你讲得没错,是这样。不过我刚才睡着了。”她笑着说,进厨房去刷牙,洗脸,出来喝了一杯白开水,然后便和鲁立一起出门去上班了。 第八十五章 到傍晚前,唐鲁立从外边下班回罗家,发现自己又是比罗燕琼更早回来。他开了门走进屋,见里边没有罗燕琼的身影,就想把门给关上,却看见阿素又从外边走了进来。 “你这是……不是阿琼不喜欢你来她这儿吗?”唐鲁立不自觉地微皱起一点儿眉头问她。 “谁讲!”阿素不高兴似的白了他一眼,说,“你嘴巴不上路!” “我嘴巴怎么不上路了?”鲁立故意问。 “就是不上路。”阿素撇撇嘴回答,然后反问他,“哦,你觉得阿琼那人怎么样呢?” “她啊,挺好的。你不觉得吗?” “这个嘛,我不大晓得。”阿素嘴上含混着回答,然后便反客为主一般地自己走到冰箱前,将那冰箱打开,从里边拿出了一瓶饮料来喝。 唐鲁立觉得她太“那个”了一些,又不是罗家的人,更不是罗燕琼很欢迎的人,她也想吃什么就自己自作主张去拿什么吃,简直太各行其是了。不过他虽然想制止她,却话到嘴边也说不出来,因此就没说了。 阿素把饮料喝完以后,空盒扔到了垃圾桶去,拿手撩一撩她并没有弄乱的头发,突然用一种挺带挑战的眼神问他:“阿立,你是阿琼的男朋友吗?” “这个……”唐鲁立有些迟疑起来,不晓得自己是讲“是”好对自己有利些,还是讲“不是”对自己有利些。发愣了一会儿之后,他就象他通常遇见这种情况时会做的那样,觉得自己是不会说错话的,就回答,“我不是他男朋友,我只是他的同事而已。” “是真的吗?” “是真的。” “真有她的,竟然骗我讲你是她的男朋友,你们很快会结婚哩!”阿素蓦然发出冷哼起来道,然后她象一下脑洞大开,身子蛇一般地猛然一扭,就对他挑逗起来,“哦,阿立,我告诉你,我还没有男朋友哩,既然你不是阿琼的男朋友,那就正好哩,你做我的男朋友吧。” “哪有这种可能啊!”唐鲁立当下想毫不客气地这样回答她,因为象罗燕琼那样比她好得多的妹子佬他都不敢乱动心,怎么可能会对她动心呢?但他虽然此时绝对无意于她,却因为她跟自己讲出了那样敏感的话儿,而叫他眼皮都不好抬起来了,迟疑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用上带歉意的语气对她说道,“哦,不好意思啊,阿素,我早有女朋友了的,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会住进阿琼家来,也还跟她各住各的房间。” “那有什么区别呢?” “怎么没区别?” “你已经住进了阿琼家,除了你们两个人就再没有别人了,谁会认为你们不睡在一起呢?” “我们就是没睡在一起啊!这你是看得出来的,她睡一间屋,我睡一间屋!”唐鲁立忙说,脸儿都热了,感觉自己和罗燕琼现在的情况,似乎就如她讲的那样,要分辨也难分辨清楚了。 “鬼才信!”阿素耸耸肩,不再跟他多说什么话儿了,自己往厨房走去说,“阿立,我跟你讲啊,你今夜要在阿琼家吃饭,我也是要吃的,不然她对你这么好,对我那么糟,我哪儿肯过她呢?” 然后她便开始淘米做起饭来。 罗燕琼已经买了有那么多菜在家里,自然样样都够煮了。她煮了一会儿之后,罗燕琼也从外边下班回来了。 “阿素,你这个蛮子真是好过分的啊,老是跑来我这儿吃饭,不是要我白养你吗?我怎么养得起啊!”罗燕琼到厨房看见阿素时,用上了有几分夸张的语气叫起来说道。 阿素却一副很不以为然的样儿,回答她说:“你放心,阿琼,我也不会白吃你几餐饭的。再讲了,你自己都跟我讲过,我来这儿跟你睡那是没门,但吃一吃饭那还是行的。” 罗燕琼斜睨她一眼,想再说什么话儿似乎又说不出,最后就没再吭声了。 阿素这一餐饭象中午那一餐饭一样,吃过没多久之后,她就告辞离去了,只留下罗燕琼和唐鲁立两个人在屋里。 “我去洗身了啊。我洗完你洗。”才到八点半钟,罗燕琼就这样对唐鲁立说,然后便到卧室去拿了衣裳、裤子进浴室去,竟然只虚掩上门就行了,而且还没虚掩得很严实。 虽然唐鲁立不想跟她发展什么特殊的关系,要跟她保持距离,但这下他终究住进了她的屋子,孤男寡女的,也不能不觉出别样的地方,尤其是在这要洗身的时候。 “唉呀,她怎么这样呢?洗身也不把门关好,叫我平白给带来一种精神负担!”他不能不在心中生出了一点儿这样的烦恼想。 罗燕琼好象就是成心要折磨他——或者她确实是无心、无意,在洗着的过程中,忽然推开一点儿门缝来,人躲在门一旁,只伸出一点儿白白嫩嫩的光手臂来向他喊道:“阿立,浴室里没香皂了,你快去我房间把我新买的一块香皂拿来,放在桌上的,我要用。” “哦,好,我去拿,我马上去拿。”唐鲁立急 忙答应道,说着就跑进了卧室去,从化妆台上拿来了一块还有硬纸盒装着的香皂,重新出来时故意放慢了脚步,走到浴室门前还有两步远的地方,看着她那白净锈人的光手臂,心上猝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更不好意思再往前走去了,远远就说,“阿琼,香皂我拿来了,扔到你门前去吧?” “扔什么啊?看你讲的!拿过来不就行了!”罗燕琼在里边道,跟着就“咯咯”地笑起来,“唉,阿立,你怕什么啊?好象我是老虎一样。难道我会吃了你吗?——我告诉你,没有事,没有事。” 她这样说,立刻就叫唐鲁立的脸儿顶不住发热起来,于是就不好再离她那么远了,而是走到了离门前只一步远的地方,把香皂塞到了她的手上。 罗燕琼只洗了有半个小时,洗完出来就叫唐鲁立也进浴室去洗。 唐鲁立也没洗多久,同样是只花了半个小时左右。当他从浴室里走出来时,他就发现罗燕琼嘴上涂了口红。原本她的眼睛就很大很亮,眉毛细长细长的象柳叶。在唐鲁立的眼中,她化不化妆都不算什么。但她化妆了,也没有什么明显增色,还跟以前差不多。不过她化妆和不化妆,给唐鲁立的内心带来的感受却很不同——那说明她是想在别人或者他面前表现什么嘛。 “你这么晚还要出去吗?”鲁立带试探地问她。 “我不出去了,就在屋家坐坐就睡觉了。”她脸带微笑地回答。 “那你还要费功夫化妆?”鲁立想这样说,可又觉得不好说出口,嗫嚅了一下之后又没说了。 他们虽然同居一屋,之前都互相并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完全不可能象恋人,而是最多象普通朋友的那种样儿。这样听她那样说了以后,他就道:“也好,我们一起去看看电视吧。” “行,看电视。”她妩媚地对他一笑说,然后便先在木沙发上坐了下来,举手向他招一招,示意他坐到她身旁去。 唐鲁立就怕跟她把关系搞得太亲近,叫她生误会,因此见她这个样儿,他便立刻有些紧张,于是赶忙说:“我有些犯困了,还是不看电视了,去睡觉吧。” “你睡哪一间呢?”她问他。 “不是睡你昨夜给我指定的那一间吗?”唐鲁立想这样回答她,可想到这是她屋家,不是他屋家,她想让他睡哪一间随时都可改变,因此他便搓脚摸手的,对她说:“还是你讲吧,你讲叫我去哪一间屋子睡,我就去哪一间屋子睡。” “呵呵,呵呵……”她突然对他直笑,似乎想将手指向她自己睡的那一间,但还没举起手来,她就猝然脸儿变得不自然,改变了主意,回答他说,“当然是睡你昨夜睡的那一间了,还能睡哪一间呢。” 然后她也没心思再看电视、闲聊了,在他进了那间给他睡的房间以后,她也关熄了客厅的电灯,进她睡的那间房间去了。 第八十六章 唐鲁立给罗燕琼叫到她屋家去住,虽然他们没有恋人关系,更没夫妻关系,但在一起住得久了,他也会自觉不自觉地起一种他们仿佛是“夫妻”的那种感觉。 这一日中午,唐鲁立下班回到家,开了门以后阿素没有再跟着来了,他就关上门,准备去煮饭了。还没开始淘米哩,他就听见门外有狗突然“汪汪”地叫起来,同时也听见有人喊着:“收废铜、烂铁、鸭毛、鹅毛……” 这些是他不注意的,因此他就没去管。 可才过了一会儿之后,他就听见罗燕琼在外边喊起他来:“阿立,阿立,你快出来!快出来,帮帮我!” 唐鲁立听她喊自己的声音,感觉就象有个老婆当他做老公那样喊一样。他不晓得她出了什么事情,是给狗欺侮呢,还是给收废品的人欺侮,便赶紧打开门跑出去看,结果看见罗燕琼回来了。 “怎么啦,阿琼?”他问。 “唉哟!”她没有回答他,却眼光向上一望,猝然惊慌似的叫起来。 “怎么啦?”唐鲁立重复地再问她,同时拿纳闷的眼光向她瞧去。 “你看树,看树上……”她快快地把手指向路旁的树上。 唐鲁立顺着她的手指往上望,没有马上望见那儿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而只望见那些茂密、浓绿的树叶。然后他往更上边望去,这时他就望见几朵在空中缓缓移动的白云。于是他就不能不想,那些云并不是没有意识的,而是每一朵都有着自己的一个想法,有时白得很纯洁,有时又灰得很暧昧……到这时,他才晓得,原来罗燕琼很怕虫子,望见行道树上有一只肥肥的绿虫,立刻便全身皮肉发麻,所以就惊慌不安地喊叫起来了。 原来是这样的事情! 以前唐鲁立也是有些畏惧某些虫子的,因此不觉得她有什么可笑的地方,相反还因为遇见了叫她害怕的虫子,就想到向他求助向他喊,他还生出了一种被人依靠的舒服和愉快的感觉来,于是忙从地上找树枝,找到一根以后,便一边向那虫子走去,一边向她安慰说:“没事,我这下把它捅死,它就不会咬你了!” 说着他就走到了树前去,一下子就把那肥虫给捅死了。 这个中午罗燕琼做饭,她做了四个菜,一碗辣椒炒肉,一碗黄焖鲤鱼,一碗葱煎豆腐,一碗油炒白菜。 “吃吧。”罗燕琼在唐鲁立坐到她对面后,招呼他说。 这时她不晓得是真热还是假热 ,竟然脱去了外衣,只穿着一件背心吃饭,叫她身上的一些白色肌肤露出了更多出来。这种样儿,如果是换成一对夫妻甚至是恋人坐在这儿,都算不得什么,但她跟唐鲁立之间可是只有旧同事的关系,没有夫妻、恋人的关系。因此他便突然立不是,坐不是的。 罗燕琼见他这样,便催促他道:“快坐下来吃啊!还愣在那儿做什么呢?” 唐鲁立没有抬眼,望着桌上的菜,说:“行,吃吧。”可他说虽然这样说,却没有心急动筷。 “怎么还不拿筷子啊?”她疑惑地问他,“是不是嫌我煮的菜不香,不想吃?” “哪儿是呢,看你讲的。”唐鲁立忙摇摇头,让自己变得笑眯眯地再说,“我不是嫌你煮的菜不香,我是嫌你煮的东西太多了,因为它们都挺贵的啊!” 说着他便终于坐了下来,可才扒了一口饭,就嚼到了一粒沙子,叫嘴里很不舒服,只得往旁边地上吐了一口。 “怎么啦?米坏了吗?”她问他。 “不是米坏了。”他回答说,对她“嘿嘿”一笑,“是不大干净,好象是晒谷场没给扫干净,掺进了很多砂子去。” “哦。”她点点头,然后便继续吃她的饭了。 正吃着,忽然有人在门外敲起了门来。 “不会是阿素吧?”罗燕琼自言自语地道,一边说,一边就走去开门,结果当门给她打开以后,她就有些发愣起来,盯着此人问,“稀客啊,有事?” 此人脸色不太好,看着就是心上有事的那种样儿,眼睛向唐鲁立瞟来一下,似乎想生气,但他却没生,只在那儿不吭声。 罗燕琼告诉他:“我请我朋友在我这儿住,在我这儿吃,这下应该已经不关你事了吧?” 唐鲁立听到她说的这话儿,当下给吓住了,禁不住脱口而出地问:“阿琼,你原来有对象啊?” “以前有,这下没了。”罗燕琼轻描淡写地回答,然后看着陌生人问,“你吃饭了吗?如果没吃饭就一起在我这儿吃吧。” “吃过了,多谢你的邀请!”陌生人冷冷地道,脸现一点儿幽怨的神色,但他看来对罗燕琼无可奈何,这样说了以后,他就向她告辞,从这门口离开,很快消失不见了。 “我觉得那男的人长得挺不错的啊……”唐鲁立在罗燕琼重新关上门以后,发自真心地对她说。 “不要讲他!”罗燕琼猝然阴起一点儿脸儿 说,一副挺厌烦的样儿。 唐鲁立见她这个样儿,晓得自己得树尺打人有分寸,是不应该再多讲什么废话的,可他又控制不住自己,跟着再道:“我是讲的真话,那男的配你很合适……” 罗燕琼猝然狠瞪他一下,已经听得脸上发青了,但她没再跟他多说什么话儿,连饭也不再吃,转身走进卧室里去了,自此再没有走出来。 唐鲁立对着那卧室门看着,想跟进去却不好跟,就只愣愣地拿眼睛对它直瞪着,久久久久地都没有转开。 第八十七章 唐鲁立和罗燕琼一起住在她屋家,虽然至今都保持着普通朋友的关系,就象别人异性合租那样,你住一间屋,我也住一间屋,井水不犯河水,但他的心却越来越感到了温馨和甜蜜。 这是不奇怪的。虽然他们差不多象别人异性合租那样住在同一套屋子里,但又有着很大的差别,这差别就是,别人异性合租是不管之前认识不认识,都是你出你的一份租金,我出我的一份租金,搞aa制。他们却不是这样,不仅因为这屋子是罗家的,罗燕琼自己不必出租金,唐鲁立也同样不用他出租金。不但如此,罗燕琼还管他吃,管他用,不收他钱,连他自己想出她也不接受。 由这儿去看,罗燕琼明显地是爱上他了,而不单只是因为他救了她老弟的问题,也不单只是他跟她做过旧同事的问题。 这一日,罗燕琼竟然不只买了好几样肉菜,还买了一瓶酒,是瓶名酒。 唐鲁立以前从没喝过酒,对她带回这酒有一种意外感,因此盯着她问:“阿琼,你怎么买酒回来啦?有客人吗?” “你不喝酒吗?”她没回答他,反而向他反问。 “是。你喝酒吗?”他也向她反问。 “我不喝酒,从来不喝。”她回答。 “那你……”鲁立疑惑了。 “你猜不出我为什么买酒么?”她含有深意地盯着他问。 “是,我猜不出……”他老老实实地回答。 “真猜不出?” “是猜不出。” “呸呸,真笨,真没头脑!”罗燕琼一听,竟突然沉下脸儿来,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再对他嘲讽起来道,“有你这样的吗?连自己的生日都忘了,我买回酒来要做什么你都不晓得,连猪狗都不如,你还是不是一个大男人啊!” 听到她这样说,鲁立才恍然大悟,虽然对她的话儿心里不受用,但还是有点儿受宠若惊:他自己不记得自己的生日,她竟然替他记得了,真是一个“有心人”啊! 由于这样,他就算以前不喝酒,这下也只好硬着头皮去喝了。 才喝下一杯酒,罗燕琼看他的眼神就开始有些异样了。 罗燕琼是一个长得相当端庄俏丽的年轻女子,虽然跟曾小丽相比还有一点儿差距,但也不算太远了。这下她对他有情有意,而曾小丽却难以给他找到。这样,她坐在他的面前给他带来的诱惑就更明显地大了。 不过在他们喝过了酒以后,她挨到他身边来,扯起他让他一起去她房间,开始脱起自己的衣裳来时,他的心立即就冷了:他可不想那样做,到时对不起曾小丽。因此他便满脸通红地站着,心里充满了矛盾冲突。 很快她就把自己的外衣裤脱掉了,然后瞧着他道:“阿立,你也快脱了吧!” 唐鲁立没有勇气正眼看她,想逃,可那脚却没法迈动。但要叫他也脱去衣裳,他又觉得自己的心很空虚,象给人抽去了主心骨一样:虽然他在深圳是挺难把曾小丽找出来的。 “你想哪儿去了!我只是跟你睡一张床,又不是要跟你做什么……”她轻轻地道。 “那你可以睡你那张床,不到我这儿来睡啊……”他轻轻地说。 “我是一个女的啊。你不晓得我怕,一个人睡好怕,想有个伴吗……”她眼带祈求的那种眼神道。 唐鲁立作为一个男人,自己睡觉的时候是从来不晓得害怕的。不过他从自己懂事的时候起,就总感觉妹子佬好象是不仅比男人更害羞,也更胆小害怕的。这样,既然她自己都跟她说了她一个人睡觉很怕,他就没理由不“理解”她了。只是,他们不是恋人,更不是夫妻,得谨记“男女授受不亲”那个古训才行啊,是不能顺便睡在一起的——睡在同一个屋檐下相挨的两间屋子里都挺敏感,更不用讲是还要睡到同一张床上了。要到时他做不到葱子煮豆腐,一清(青)二白,那可就糟糕罗。因此他就不能不有些迟疑。 罗燕琼见他迟疑,可就不想给他多“沉思”了,看他没有马上回答她话儿,她就催促起她来:“阿立,你讲啊!快讲啊!行不行?” “不,不行。”唐鲁立终于困难地把他的想法给说了出来,然后心里不能不想到,他在把这样的话儿给明白无误地说出来以后,可能会因为激怒她,而给她“赶”出门去,不再让他继续在这儿住下去了。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虽然罗燕琼对他的回答失望极了,但她也只是拿懊恼和难受的眼神瞧向他,并没有表现出生气的样儿,更没有狂怒地突然赶他走。 唐鲁立见她这样,眼睛看向她,不晓得是该为她的“宽容”欣慰好,还是该为她的“宽容”不安好。 罗燕琼既然不能得到鲁立的首肯,跟他一起在他的房间过夜,她自然就只能叹气了,默默不语地斜睨他一眼,然后便怏怏不乐地从这房间走出去,回到隔壁她自己睡的那个房间去了。 第八十八章 从罗燕琼自己主动到唐鲁立的房间里要求要跟他一起睡觉这件事中,唐鲁立不能不感觉到她是一个“不规矩”的女人。但他却并没有因此而对她产生鄙视的情绪,因为这首先是她做过他的同事,又是一个未婚的妹子佬,他觉得她是出于人的天性。就象他以前跟曾小丽有了比较好的感情,然后情难自禁,就睡在了一起那样,并不完全是品质的问题。其次是他觉得她长得那么好看,那么打动男人的心,不嫌弃他,既邀请他住进了她家,还想把她自己也给他(或者准确点儿说,并不是有心要把自己给他,而只是真的害怕独自一个人睡,想要有个伴,出于信任他而希望他能陪她睡),作为男人容易怜香惜玉的本性,也不容易鄙视她。所以当他第二日起来再看见她的时候,他也没对她有什么异常的表现,相反还是象之前那样,脸带一点儿微笑跟她打招呼道:“阿琼,起床了啊?昨夜睡得好吗?” “睡得不好。”罗燕琼脸带几分幽怨似的表情回答他说。 “不会吧?”唐鲁立故意假笑、干笑。 “怎么不会呢?我还会骗你吗?”罗燕琼似对他不高兴,向他板起了脸儿来。 “是这样啊?那就……呵呵,呵呵……”唐鲁立只能向她打哈哈了,一边说着,一边因为顾忌她会对自己更生气,就忙向浴室走去,进那儿去刷牙、洗脸了。 十分钟左右以后,他把自己洗漱的事情给做完了,慢慢从浴室里走了出去,向罗燕琼一望,见她这个时候既没有再回到卧室去,也没去厨房做早餐,而是只坐在屋子里发呆。 “看来我昨夜那样对待她,给她的打击还是挺大的。”唐鲁立不能不这样想,于是对她生出了不忍的感情来,告诉她道,“阿琼,我这下去煮早餐,煎两个蛋吧。” 罗燕琼不置可否,没有吭一声。 鲁立也不好再跟她多讲什么话儿了,快步走进了厨房去,先烧开水,把面条下了,再煎了两个鸡蛋,分盛到两个大盘装了,然后就送出客厅去。 “来吧,阿琼,吃面条吧。”他把先端出来的面条送到罗燕琼的面前说。 可罗燕琼却没抬头,只阴郁着脸儿回答说:“我不想吃,没胃口,你自己吃行了,不用管我。” “怎么能不管呢?你可是我的房东啊!我一个房客怎么能对你置若罔闻呢?”唐鲁立让自己笑眯眯地道。 听他这样说,她就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好,是你要我吃,不是我自己要吃的 ,怪不着我。” 然后她便接过面条吃起来。 这一日下午,唐鲁立在外边上班,因为临时要顶一下班,多干了两个小时,下了班以后觉得非常累,疲惫到极点,回到屋家罗燕琼已经早煮好了饭吃过了,见他回来便问他:“阿立,你这次怎么这么夜下班啊?” 他回答:“我顶了班,累死我了!” 说着他就要进卧室去躺下睡觉了。 罗燕琼在他背后对他说:“饭菜凉掉了,我去热了给你吃吧。” 一边说,她一边就走进了厨房去。 唐鲁立没跟她多说什么话儿,进了卧室就倒下床去,躺了才一会儿便睡着了。 睡了没多久,他就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骑着一辆单车在深圳的街上跑,一时遇见这个熟人,一时遇见那个熟人,于是不停地在那儿跟别人打招呼。打着打着,他的单车竟然已穿出了市区的街道,来到了郊外。照真实的情况说,深圳郊外的农村也是挺现代化,到处见高楼大厦的。可在他的梦中,他却看见那儿的农村房子很多还是平房,只有少量一些楼房,就跟他的家乡差不多。不过他也没有疑惑,只感觉原来就是如此一样。 唐鲁立的单车继续向前骑去,骑着骑着,他忽然发现罗燕琼正迎面向他走来。 “唉哟,她是去了哪儿呢?怎么在这儿给我碰见啊?”他禁不住在心中想,忙将自己的双脚放下去,象树桩一样定在了单车两边,眼睛看向了罗燕琼。 见他停下了车,罗燕琼一到他跟前便满脸妩媚动人地向他娇笑着,举手一撩长发,然后挤着眼睛向他问道:“阿立,你要去哪儿啊?是不是要回屋家去呀?” 说着她就挨靠到了他的身上来。象她这么讨人喜欢的小妹子,不但不远离他,还主动跟他亲近,是很叫他愉快的,于是他禁不住心中一动,向她伸出手去,将她搂住了,然后便对着她拼命地亲吻起来。而她呢,就倒在了他的怀里,让他随便亲,想怎么亲就怎么亲,想亲哪儿就亲哪儿。不过,他在亲她时一颗心狂跳不止,既是因为热血沸腾,又是因为不寒而栗——他下意识地感到这下自己可能要完了,不想跟她有实质的事也得有了,而这是非常对不起曾小丽的! 唐鲁立不想这样,想要放开她,想要从睡梦中睁开眼睛来。可是不知怎么的,在好长的一阵时间里,他却怎么也睁不开,感觉自己就好象一个玩偶一样给人摆布。他十分疑惑,猜想可能是自己给什么东西 压住了、捆住了,就想拿手去撑一撑床,让自己能坐起来,又同样使不出劲,一点儿用也没有。 “难道我是做梦吗?”他用半清醒,半迷糊的意识想,仍然努力着,烦躁着。 终于,他慢慢睁开了眼睛,发现罗燕琼竟然坐到了他的身上! 第八十九章 “你,你怎么这样?你这是干什么啊?”唐鲁立十分震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想把自己给你,做你老婆,你不接受,我只好自己采取主动了!”她带些委屈地说。 这时她的所谓主动,是他还穿着衣裳,她自己也穿着衣裳的,并没有什么实质的事情发生。这叫他有些哭笑不得——当然,也不能排除他如果醒不来,她会对他做出实质的事情。 “好好,你先下去,先下去,不要再压着我了。”唐鲁立忙好声好气地劝说她道,希望她能快些先从自己的身上移开去,坐到旁边的床上。 可她却并没有马上从他身上翻下去,而是冷冷地哼了一声,盯住他问:“你讲,以后我是不是你的人了?” “这不算,怎么算呢?”唐鲁立赶忙回答她说,感觉到头有些发晕,这是刚刚从不舒服的梦中醒过来的症状。 “哪儿不算了?我不是已经把自己压在了你身上,跟你做了事情吗?你还想赖啊?”罗燕琼瞪着他道,一副挺生气的样儿。 这可就有些无赖了,简直是想逼人认账嘛!但唐鲁立这时却没法去驳斥她,反而觉得自己被她逼进了死胡同,没法在这件事情上跟她讲得清楚了:最要紧的是只要她向外跟人讲出去,她已经上过他的身,是自己采取主动的,他就没法讲得清楚了。这叫他心中禁不住有几分浮躁起来,因此他就不能不懊恼地低下了头去,急切地希望自己能想出对策。 这时罗燕琼就来真的了,默默地把自己的衣裳脱去,然后平静地在床上躺下来。 “你莫这样……”唐鲁立看着她洁白如玉的身子,感觉到既诱惑,又刺眼,想向她陈述自己和曾小丽之间的事情,可是在这个时候,他看着她有魅力的俏脸儿,又身不由己地不是那么想讲,于是他先是皱了皱眉头,接着又松开了眉头,对她说道,“阿琼,我跟你讲啊,如果我们太随便,只怕以后会叫你没脸见人呵。” “我不怕!”她竟然没有一点儿惧色。 “那会叫你嫁不出去的。”他提醒她。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有什么所谓呢?很了不起吗?”她很不以为然似的反驳他道。 见她这个样儿,唐鲁立就没办法了,脑子里跟着连连地冒出一种自己也不相信的怪怪的念头,认为又不是自己想强求她,而是她自己主动要“送”她给他,她长相也不错,且心高气傲,找对象很挑剔,别人想得到她还不容易。她看 上他还能不算是他前世修来的艳福吗?不得白不得,这是古训。于是他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唉,好吧,你要这样讲,那我就没法再跟你去讲什么话儿了。”然后他就不再去多说什么话儿,也慢慢脱掉了自己的衣裳,压到了她的身上去。 事情完了以后,唐鲁立重新穿上了衣裳。而罗燕琼呢,竟然喘着气,满脸感激地对他说:“阿立,谢谢你!谢谢你!” “为什么谢我呢?”唐鲁立有些纳闷。 “因为你终于让我做成了一个女人啊!”她含羞带笑地道。 “你不早就是一个女人了吗?怎么是我让你做成了一个女人呢?”唐鲁立更不解了,觉得她的话儿太夸张,太不可理喻:他可不是一个神仙,没叫别人变成女人的能力! 这时罗燕琼就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说:“阿立,我告诉你,这下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可莫抛弃我,千万莫抛弃我啊!”她将这句话重复了很多遍,象是哀求,又象是威胁,说得唐鲁立心里既后悔,又无可奈何,只能对着她笑,没法再吭声了。 不过随后,他却拿自己的手去轻轻地抚摸她的身子,觉得她象个柔软得没有筋骨的女人似的。 然后的接着几日,罗燕琼因为已给唐鲁立调弄得滋滋润润,在他面前就都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只是煮饭时和他一起煮,看电视时与他离着一步远去认真看,话儿也讲得不多。到睡觉时,则各睡各的房间,门也全关上。 而在这几日时间里,唐鲁立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突然特别地想念曾小丽,同时在自己身体的一处特别感官里,隐隐地似乎感觉到,只要自己能到街上去,好好地四处找一找她,会最终把她给找到! 他心中一起了这样的一个想法以后,就越来越没法忍耐自己了,上班的时候有点儿心神不宁,下班回到屋家以后,也老是在眼前时不时浮现出她的身影。后来他实在忍耐不下去了,只得在周六这一日上午,因为轮到他休息,在吃过早饭以后,他编个借口跟罗燕琼说他要去找老乡说件事,就离开了罗家,到街上去四处找去。 深圳街道很多,大多很长。他一条一条地寻着,一家一家商店和工厂地看着,能进门的就进门搜寻一遍。不能进门的,他就只能从门外往里眺几眺了。走完了几条街,他没有碰到、看到曾小丽,却到中午了,肚子感觉饿起来。 唐鲁立身上带着有钱,当然可以进饭店去吃个快餐。但他不想花时间等待,就没进,而是去找那些 包子店,点心店。找了一会儿,给他找到了一家****包店,那些肉包子又大又便宜。他先吃了一个,觉得味道和口感都非常好,就一下买了六个。其中四个他一路继续往前走着,就一路不停地吃下去。另两个他不愿意吃完,决定带回去给罗燕琼吃。 第九十章 到下午一点多钟时,鲁立已经开始习惯性地犯困了,想要睡觉。可在街上,哪儿有地方让他睡呢?这样他就想到了回罗家去。可他又不甘心自己在街上找曾小丽找不到,就只走到街边一处台阶上坐下,伏头眯了半个小时眼睛,叫瞌睡感给慢慢消退后,再继续向前找去。直找到了傍晚五点钟,越来越感觉到走路都深一脚浅一脚的了,实在是没法找到曾小丽,才带着十分的失落感和无奈,回到了罗家去。 罗燕琼在他进门时,眼带一点儿似妒嫉一般的神色问:“阿立,你今日出去那么久,真的是找老乡吗?不会是找女朋友吧?” 他当然是找女朋友。只是他那个女朋友是他难以找到的,不好明白无误地回答她,就只撒谎地回答说:“哦,不是。我是真去找我老乡了。我们一直在他那儿打牌,打到这下他才让我回来哩!” 听他这样说,她就没再吭声了。 这日晚上,要睡觉的时候,罗燕琼竟毫无一点儿遮掩和羞涩地主动对唐鲁立说:“阿立,我今夜跟你一起睡!” “不要吧!”鲁立想拒绝她,“我们俩就到此为止吧,不要再有什么事了。” “不行,我就要跟你一起睡!”罗燕琼对他瞪眼道。 “这个……”唐鲁立迟疑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之后,终于默认了:因为他们在有了第一次以后,他其实就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了罗燕琼,要再和她发生过线的事情,就没法不变得很容易了。 当他们又一次做完事情以后,罗燕琼没有再离开唐鲁立的房间,而是和他继续睡在一起,脸儿靠在他的脸儿处。他在感受着她的温柔缠绵和多情的同时,那心不能不变得有些空虚起来,好象有什么神灵把他的心给掏空了一样。虽然他和罗燕琼都是属于未婚青年,原本你情我愿,互相需要,也不是什么太过分的事情。但因为有个曾小丽横在他的心中,他这时就没法不对曾小丽生出愧疚之情来了。 “怪我吗?我对不起小丽吗?可是她总不给我找到她,我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啊!”唐鲁立有时也自己为自己这样辩护着,并觉得挺理直气壮的,可他的内心却仍然还是会保持着空虚之感,久久地不能消退。 叫唐鲁立想不到的是,第二日下午曾小丽竟找来了,那时唐鲁立因为轮班,要晚上才去厂里,所以就呆在家中。而罗燕琼呢,则因为是上白天班,正好不在家。 唐鲁立一看见她,当下就觉得她看上去脸色真是糟糕透了,不禁惊得声音 都变了,只愣怔了一下,然后便觉得头皮有些发紧,心跳有些加快,嘴唇哆哆嗦嗦地问她:“小丽,你,你……怎么来这儿了?” “我来不得吗?难道我来找你,是不应该的事情么?”曾小丽眼睛瞪向他。 唐鲁立听出她声音带些怒气,自然晓得她已经掌握了他和罗燕琼之间的事情,不然不会这么准确找来的。 他不希望她在这儿闹,到时叫自己没法收场,就只能硬着头皮,先“温暖”一下她的心,“堵住”她的嘴再说,便没有再多说其他什么多余的话儿了,直接搂着她就啃。 曾小丽这时可不是以前的她了,心思明显的早变了,给他这样啃,不但不愿意,反而还忙挣扎着往开推着他说:“唐鲁立,你放开我!不要再啃我了!” 这样,他见自己没法再顺顺当当的跟她亲热了,就不好再强行去继续亲她,便暗叹一声,颇有些无奈地放开了她,将头低下了一些去。 “阿立,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跟这间屋子的女人睡到一起了?”曾小丽瞪着他质问。 这种事情是唐鲁立没法隐瞒,也不愿意昧着良心去隐瞒的,就只假装沉吟了一下,然后带着无法克制的惭愧情绪回答她说:“是,我是跟她睡在一起了,我……” “你卑鄙,你无耻,你不是人啊!”曾小丽顿时火往上撞,猝然高喊起来,拿手想狠狠地甩他一巴掌,但举起来又好象下不了手,相反那水灵灵的大眼睛却一眨泪就下来了。 这时唐鲁立什么话儿也不能说,只能默默地愣站在那儿。 曾小丽低了一下头去,拿手背抹了一下自己的眼泪,然后便再抬起头来,脸上充满怒气,对着他想骂出什么话儿,但那话儿还没有给骂出来,她就猝然控制不住自己,大哭起来,哭得很痛苦,很伤心。 看她哭成这样,唐鲁立才稍微有些回过神来,深深地觉得自己愧对于她。可他又觉得自己有些委屈,因为他在挺久的时间里都找不到她,见不到她嘛。因而他在脑海深处冷不丁地跳出了这样的想法:“你每次跑来深圳都不肯告诉我你到哪儿做事,叫我找不到你。这怪谁?只能怪你!”于是他便忍不住为自己分辨道:“我是因为来到深圳以后老是找不到你,问不到你,才到她这儿住,然后和她睡在一起的……” “你的话我不听!我不听!你不要再跟我讲了!”曾小丽猝然悲伤绝望地再高喊一声,对他仇视一般地狠狠瞪了一眼,然后便快步向外“冲”去。 唐鲁立看着她的脸儿,伸了伸手想拦她却没敢真拦,因此就象根木桩一样呆立在那儿。 曾小丽走出了这儿,脚步声响向远处,再也没转回来了。 他听着那脚步声迅速消失,把他的心象从身子里给抽出来似的,叫他无力地跌坐到了地上,望着空荡荡的屋子,心里也空荡荡的。 第九十一章 曾小丽发现了唐鲁立和罗燕琼不仅住在一起,还睡在了一起的事实后,因愤怒而从罗家跑走了。唐鲁立在她出门后,想去追她,但却没能追上。他心里那个硌哟,就象铁钉一撂子砸向了他,又仿佛金箍咒,猛地捆住了他原本散开去的思想,从皮到肉,到骨头,到骨髓,到思想的任何一个旮旯里,捆得脑壳生疼。他真是无法向人言述,于是后来他就在深圳街头四处找她。可连找了几日,一家工厂、一家公司、一个单位这样问到去找,好不容易在一家公司问到她是在那儿工作,却发现她已经辞职了! 这自然叫唐鲁立很懊丧,很晦气,认为她应该是回家乡去了。这样他就眼睛紧闭,象是做梦,也象做决定,闭了有好几分钟后,才拿定了主意,跑去向自己所在的工厂请了假,然后也回家乡安都镇去了。 唐鲁立在回到安都镇的时候,一下汽车就遇见了性格挺泼辣的阿冰。他只是以前卖河粉的时候见过她一次,自觉她还是一个陌生人。所以,当他目光与她相撞时,他就没跟她对视多少秒钟,然后就想走过去了。 但是,鲁立是本镇河粉店的儿子,莫讲他以前有帮父母卖过河粉,就算他没帮父母卖过河粉,别人也会容易认识他,晓得他,对他很“熟”。这样,他想从阿冰的身边走过去,阿冰却很不知顾忌一般地一下伸手拦住了他道:“哦,河粉店老板仔,好久没见你了,跑去哪儿了啊?” 唐鲁立从来不喜欢别人乱拉自己,特别是这人还是个妹子佬,叫他很敏感的,他更反感了。这样,给她猝然一拉,他便禁不住把不快摆到了脸上来,偏偏脖子,皱起眉头对她说道:“小姐,莫这样乱拉乱扯的吧。我不认识你哩。你有什么事情就好好跟我讲吧,我会好好听你的。” “你还没回答我话哩。”阿冰道,并没马上放开他。 他见她这样,自然晓得她是属于那种很“开放”的人,不是他以前见过的,就更皱起了眉头来,回答她说:“我去深圳打工了,你有什么事情呢?” “想找你玩啊。”她浅浅地笑着回答。 “找我玩?” “是。” “这个,这个……”唐鲁立的舌头突然有些打结起来,话儿也说得不是那么流利了,而且声音里象有风沙,浑浑的,嗫嚅了一会儿之后,他就老老实实地告诉她说,“我还不认识你啊,你找我玩,有什么好玩的呢?” “你是不是男的?”阿冰竟对他瞪起了眼睛来,挺姣好的面庞迅速 地消失去了笑容。 “是男人啊。这怎么了?”鲁立有些不解。 “你告诉我,这世上有不喜欢女人的男人吗?连小猫都会偷腥哩!”她象气不平似的再道。 她这话儿当然是讲得有道理的,只是,鲁立这下的心思在曾小丽身上,不在别的女人身上,就算她长得也有几分姿色,他也“看”不上眼。这样,他就对着她的脸儿连看了几下,然后让自己脸上摆上客气而自尊的表情说道:“你讲得没错,这世上的男人是喜欢女人,个个都喜欢。但不是每一个男人都会喜欢所有女人,他们还是有选择的,有的喜欢这个,有的喜欢那个……” “那你喜欢不喜欢我呢?”阿冰象很高兴,赶忙问他。 “不喜欢!”唐鲁立为了不让她乱对自己抱想法,以后老来纠缠自己,立刻用上严肃而不讲一点儿情面的语气回答她说。 他这样的回答看来叫她觉得很无趣,很没意思,于是她也没有心思跟他多讲什么话儿了,象解嘲一般地再讲一句话儿:“今日天气真是好得有些贼啊,我得快些回屋家去洗衣裳了。” 然后她便从他身边快快走开去了。 唐鲁立回到屋家,唐父唐母对此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仅仅只问了他一声:“你回来了?”然后就当他好象以前就是一直都在屋家,没有出过门那样对待。 这样的家庭,鲁立当然是很容易就能重新适应了。只是他的心是没法很快安稳下来的。因为他是为能重新看到曾小丽,尽力挽回她的心,而突然从深圳跑回来的。所以在当日,虽然他回到屋家的时候并没有立刻就到凰村去找曾小丽,但他的心却是挺烦躁,挺叫自己感到折磨的——就象盲人不慎走进陷阱,鱼儿无法摆脱钩绳,夜莺唱着歌声撞进黑夜。悲欢的色彩并不取决于他自己生命的心态。因为他不晓得曾小丽辞职以后,是回来了,还是没回来,他不能不为这事苦恼——这样每过一个半个小时,他就觉得象是度过了一日半日那么难过。 唐鲁立没法继续在屋里呆下去,这不只是热,更是烦。又热又烦,他就走出门去,直到晚上五点多钟的时候,天已经昏暗,房子外面逐渐布满了灰色,远方隐隐约约,山峦起伏,飞鸟匿迹,他才重新回到屋家去。 走进家门坐下以后,鲁立就等着爸妈在厨房里煮饭,自己则看一下书,可是又不怎么看得进去,再加上天气热,要时不时摇摇蒲扇,这样才有些凉风,多少减低他的热度。于是有些地方才几段文字 ,他也先后看了三几遍,才把意思看了个大致明白。 后来,饭菜送上来了,霉干菜,水泡菜,再加上一碗盐水辣椒,没有肉,也没有蛋(屋家尽管养了有几只母鸡,但下蛋不多,不是日日有得吃),每人一碗米饭。 唐鲁立从有记忆时开始,就晓得自己屋家的人每次吃饭量都不会很多,不象有些人,一餐至少要吃两三碗,甚至四五碗饭,而他们只吃一碗饭就够了,吃下以后同样是觉得很饱的——这可能跟生活习惯有关。 吃了饭以后,鲁立就先帮手收拾了一下碗筷,然后到爸妈的房间去,心里边想着自己能不能从里边找到一样可以叫自己作为礼物带去曾家的东西。可是看了一轮,他见这间屋子里除了放衣裳的简陋大衣柜和一张老式大床(帐子全部是补丁)之外,就是一张木椅子在那儿了。 第九十二章 屋家没有什么可出手的东西带去作礼物,唐鲁立就只好空着手了。到了凰村村口的时候,他看见正好有一个五六十岁的老汉从村子里往外走,便凑向对方问:“阿伯,你有没有看见曾小丽回来呢?” “没有,我没看见。”老汉面无表情地回答。 “可我晓得她在深圳打工,是可能辞了工回来的哟。”鲁立告诉他,希望他给自己一个带来希望的回答。 可他又说:“我这几日都去小丽屋家,一次也没看见她在屋家哩。” 看来他说的话儿是真的,鲁立听见他这样说,心中颇有些失望,同时也生出一些不安的感觉,心里想:“难道曾小丽在深圳我找到的那家工厂辞工以后,又到别的工厂或者公司去再找到了吗?” 不过尽管如此,他还是继续向曾小丽屋家走去。 此时曾家开着门,他在走进去的时候,心里头禁不住有些打鼓:因为他不晓得见了曾小丽爸妈他们会怎样对待自己嘛——特别是如果曾小丽跟他们讲过他除了曾小丽之外,还跟其他女人上过床这种丑事的话,那情况还会更糟糕。 事情果然不是很美妙,小丽妈一见唐鲁立,立刻就怫然不悦,冲他说:“阿立,你怎么又来了?” “我找小丽。”鲁立脸带懊恼地回答。 “你不是晓得她去了深圳打工,还没回来吗?”小丽妈面色阴冷地说。 “我不相信,她肯定回来了,我晓得她辞了工。”鲁立同样面色阴沉地说。 “回来又怎样?回来也不见你!”小丽妈大为光火,一边说着,一边就要推他出门去,但她还没有真的把手挨到他跟前来,就又收了回去。 她的话儿好象露出了一些端倪,那就是曾小丽并不如他在村口遇见的那个老汉说的那样还没回来,而是“回来”了…… 这样,鲁立就故意不管她,看见小丽爸此时不在屋家,他就快手快脚地一个一个往她屋家的三间屋子的门里边望去,全望了一遍,也没看见曾小丽的身影,这就确定还是那个在村口遇见的老汉说的话儿更准确了,于是他再回过头去面对小丽妈时,便低头不响了,但心中却有些伤感,感觉时间也仿佛停顿了下来。 唐鲁立不晓得自己是怎么离开曾家的。回到镇街以后,他正顺着桥前路向前走着,他忽然听见有一个小妹子的声音在前方的墙边唱歌,那儿有棵大榕树。鲁立向那儿望过去,见一个大约十三四岁的小妹子蹲在街边 榕树下的阴影里,对着自己的手掌唱着,小脑袋一摇一摆的,很投入,唱的是《我不想长大》。 鲁立是很容易对这种小妹子生出喜欢和怜爱的感情的,因此只会远远的听她唱歌,而不会走过去惊扰到她。 但他随后看见的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却不是这样,听到她唱歌,竟蹑手蹑脚地悄悄向她走过去,在她一点儿防备也没有的情况下,到了她跟前以后,猝然就高喊了一声:“嗨!” 他这声音实在是太响了一些,任谁听了都容易给吓到。这样,那个小妹子自然便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惊叫了一声,高声问:“你是谁?你做什么?!”然后便忙回过头去。待她看清了面前的人是谁以后,她便站起了身来叫道:“你坏!你坏死了!我不唱歌给你听了!” 然后她便快步从那儿跑远了。 唐鲁立望着她的背影远去,眼光一动也不动地望着,禁不住若有所思。 后来,唐鲁立不再去找曾小丽,也不再到深圳去打工了,而是自己独自一个人到桥头旁租了一间小铺头,做起了小生意来。 这一日早上,街上光线很好,但唐鲁立租来做铺头的屋子里光线很暗,一股阴凉潮湿的气息扑鼻而来。门边墙上有一根灯绳,为了让屋子里明亮一点儿,他先走去拉了一下,叫一盏四十瓦的灯泡亮起,照耀得房子里四处都看得见。 突然,他咳起来,狠命的咳嗽,咳得他很难受! 恰在此时,停在街对面的有一辆车车门突然关上,传来了“吱——砰”的声音。之后,他看见那车驾驶室里坐着有一男一女两个人,正在那儿调情哩!只见女的胸部慢慢一抬,带挑逗地对男的说:“我实在太胀了,你给我吸了去吧!”那男的笑嘻嘻地问:“真的?那我可就不客气罗!”然后他的嘴巴就吸到了她身上的哪个地方去。 不能看!这怎么能看呢?简直看不得嘛!唐鲁立在心里想,赶快转开了脸儿去,咳嗽了大概有两分钟左右的时间以后,才慢慢止住了咳,开了一瓶几毛钱进货的最便宜的纯净水来喝了,然后就有一声尖锐的汽车喇叭声从店外响过,挺刺激人的耳朵的。 这都不算什么大事情,他都容易受得了。有时叫他更难受的是,做生意很容易遇见一些给人带来烦恼的人。 第九十三章 这一日,鲁立坐在椅子上看了一会儿书以后,觉得眼睛突然发疼——这是他这几年才出现的一种眼问题,在看纸张、看某个太近的地方稍久一些以后,眼睛就会疼起来,有时还相当疼痛,不能继续看书、看字等东西,得改为看外边的绿树特别是闭上眼睛,那眼睛才会慢慢变得比较舒服一些——唐鲁立为了让自己的眼睛不再那么疼痛,就让自己从书前转开一点儿身子,望向店铺外,在那儿孤坐着。 过了十多二十分钟以后,他觉得自己比较有精神了,就在这时,一个男人突然挺着油光闪亮的脑袋从外边走了进来。 那男人显然喝得有些高了,醉醺醺的,进来就向他喊:“给我拿烟来!” “好的,我拿,我拿!”唐鲁立赶忙应他道,一边说,一边就走到烟板前,转头问他,“老板,你是想买什么烟呢?” “xx烟。”醉男人回答,说着就从衣裳口袋里掏钱,只掏出了一块三钱来,放到柜台面上拿了烟就想走。 这烟零售一块五毛钱,从烟草公司进货是一块二毛八分钱,收一块三毛钱也还有两分钱“赚”,但要算上每日平均下来三块三毛多钱的铺租,照这样“赚”法,那可就亏本了。于是唐鲁立眉毛立刻就皱到了一块儿,一时忍不住,开口道:“一块三钱不够哩!” “你想怎么样?我身上就只有一块三钱了!”这醉鬼竟猝然狂怒起来,一拳砸在玻璃柜面上,叫一块玻璃“啪啦”一声,就碎裂开了,一些碎玻璃掉下了柜台下边去。这时醉鬼还没有完,从柜台面上拿起一块还没有往地上掉的尖玻璃,一下捅向唐鲁立。 唐鲁立连忙往一旁闪,同时左手下意识地去挡那尖玻璃,虽然没有给它直接刺中,手掌却给它的边缘处刮破了一点儿皮。 唐鲁立当下慌了,牵动了一下嘴角,不敢再跟面前这已经变成凶神恶煞的醉鬼计较那么多了,以免叫自己给他害得更不幸,于是赶快露出了勉为其难的一丝笑容,息事宁人地对他说:“好,好,师傅,这烟你讲一块三就一块三给你,我不再多收你了。” 他这样连讲了几声,心里还提心吊胆地顾忌醉鬼不会听他讲,因为对方仍然拿一双喝红了的眼睛瞪着他。 还好,这醉鬼并没有醉得完全失去理智,听他讲不要自己再交钱以后,就歪着喝醉的脑袋,气咻咻地慢慢把尖玻璃往柜面上放下了,然后脚步有几分踉跄地离开了这儿。 唐鲁立手掌心冒出一小滴血来了,有几分疼痛 。他看着那给玻璃刮破的手掌,见只有一个小口子,不算太大的事情,可以贴胶布,也可以不贴,最后就决定不贴了,拿一小张卫生纸抹掉血就算了,只是他的心,却是象长久的在暗室里穿针,很难过。直到内心慢慢地平静下来了,他才将给砸碎的玻璃柜面清一清,找一块木板垫上去,跟着就坐到电脑前去了。 叫鲁立想不到的是,他才遇见一个酒鬼,刚给对方烦恼和伤害,跟着他又看见自己的阿爸喝醉了酒。 这在唐父是难得见到的事情,对于唐鲁立来讲,这是第一次看见。只见从唐父的脸上到他的身上,仿佛都弥漫出了一种淡淡的醉态,不会饮酒的人、没见过酒鬼的人,一见到他也会猜到他是喝醉了,于是唐鲁立有些不悦,忍不住纳闷地问:“爸,你这次怎么喝醉酒了?” “别人请我喝,硬要我喝,我就喝醉了。”唐父回答。 “那怎么会喝得这么醉呢?”鲁立皱起眉头,在他这样讲的时候,身体在不经意间颤抖了一下,朝后退了一步,好象有点儿站立不稳的样儿。 “那是想叫我出丑吧!”唐父嘴里猝然发出了一点儿怪异的声音,然后就怒气冲冲起来,再说,“那蛮子以前从来没有对我这么好过,欠了我百来块钱,我这次去找他要,他讲我如果喝五杯酒喝不醉就给我,喝醉就以后才能给,结果就把我给灌醉了!” 他讲到这儿,好象觉得自己连一秒钟都没法在这儿待下去了,换了较柔和的语气向儿子要了一盒火柴,然后就离开了。 第九十四章 有一日,铺门外的光线微微一闪,跟着骆校长的身影就突然出现在铺门前了。 唐鲁立当时正在一个本子上写着字,受此影响当下就将自己的目光瞧向他,在心里想:骆校长到我这儿来应该不会是他一个人来的,因为他年纪那么大了,又打县城那么大老远来,胡老师肯定是跟他一起来,只不过胡老师可能走得慢些,跟在后边,一时还没有出现在这门前吧? “唐鲁立,在算数啊?是不是计着什么帐呢?”骆校长在门口向他询问。 “我没有计什么帐,只是随便写写。”唐鲁立遮掩不住自己的一份天生的忧郁和羞怯,让自己脸上带上一点儿微笑回答,这个时候见骆校长向他走过来,背后可能还会跟着胡老师,他就赶快从自己坐着的椅子前站了起来,隔着柜台和骆校长打对面讲话儿。 “骆校长,我给你拿张椅子出来坐吧?”唐鲁立在骆校长还没有再开口讲话之前,看见他一个长辈站着跟自己讲话,显得自己太不会待客,给人看着很没礼貌,太不象话,便向他询问,讲着就想去捧自己放在货柜前的那张靠椅出去给骆校长坐。 “不用,不用,不要麻烦了。”骆校长向他摆摆手道,“我在这儿跟你讲几句话儿就走了。” 说话听音,听他这后一句话儿的意思,唐鲁立不能不猜想到,胡老师这次应该没和他一起来这附近,来了会在他告辞离开之前出现在这儿的。那骆校长怎么自己一个人来呢?是去别处路过这儿么? “胡老师呢?她没跟你一起出来吗?”唐鲁立想着,就把自己的话儿给问了出来。 “我这次来找你,就是想告诉你,胡老师已经去世了。” “你讲什么?胡老师已经去世了?”唐鲁立猝然一惊,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胡老师岁数也不算太大,最多也就是五十多岁的样儿,对这下的人来讲是属于不很老的,身体应该还挺好。 “是。她已经去世了,早一段时间才去世的。”骆校长的语气变得沉重起来说。 “她得了什么病?怎么那么严重啊?……” “她得的是一种慢性病,平时看着没什么大问题,但一旦发作起来,就很难治了。”骆校长一脸无奈地回答,似乎不想跟他讲得太详细,连病名都没给他讲得很清楚。 唐鲁立作为对方和胡老师的学生,当然不能刨根问底地去问个没完没了,就沉默了,给对方看着,这很有一种为胡老师悲哀的表现。 骆校长自己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表情变得庄重地再对他说:“唐鲁立,我这次来找你,是想跟你讲一件事,以免你一直都蒙在鼓里——那会对你很不公平。” “是什么事呢,骆校长?”唐鲁立瞧向他,那心不晓得怎么又猝然一跳。 “你和童彩雪以前的事,照我晓得,并不是因为童彩雪想跟你分手才分的,而是胡老师叫她跟你分手才分的。”骆校长告诉他,说得一字一顿,感情在那声音里明显地带出了他真实的沉重:他可能为他自己把妻子胡老师的事情告诉了自己的学生,而感到愧疚吧? “是吗?有这样的事吗?”唐鲁立十分震惊,脸色一变,惊愕得下嘴腭都脱臼了,目光晶亮地盯着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事情就是这样,我是实话实说。”骆校长点点头,含有深意似地对着他讶然的神情再告诉他,“以前童采雪有什么事情都会跟胡老师讲,包括她和你之间的所有事情在内。她也很听胡老师的话儿的……” 唐鲁立的脸儿赧红起来,下嘴腭在过了几秒钟之后才慢慢合上,很茫然和失落,可怜巴巴地看着骆校长,心里仿佛是叫猫抓了一般地难受,眼前都是童彩雪美丽而又曾经温柔的面孔,眼眶一阵发涨,几欲落泪,然后沉默了。 “胡老师真是太过分了!竟然一次次阻止童采雪喜欢你!叫她不要再给你写信,也叫她不要再见你……”骆校长语气一顿,象帮他发泄似的出口激烈地道,“她讲你那么没用,那么不争气,童采雪喜欢你那是瞎了眼,不值得跟你交往下去,结果就叫你们天井种菜,毛园(无缘)了。” 唐鲁立红着脸儿,嘴角微微抽搐,怀疑自个儿刚才是不是听错了:真有这样的事情吗?胡老师真的有对他这么过分吗? 他怔在那儿一会儿之后,才清醒过来,还有几分将信将疑,于是盯着骆校长问:“这,这……胡老师做什么要对我那样呢?” “哦,我跟你讲的话儿就讲这么多吧,你以后有机会再从别人那儿了解了解,自己去思考,去判断吧。”骆校长没有再正面回答他,说着就象怕出什么事似的,蓦然转过身去,脚步有几分迟缓而蹒跚地向前走了,越走越远…… 唐鲁立跟到铺头门前去,对着他的背影望着,在他的背影走远以后才转回身来,一股猝然而起的愤怒突然充斥了他的心中,叫他禁不住挥起自己的左腿,狠狠地踹了一件胶瓶饮料一脚,差点儿将它踹翻了。 然后,他走到货架前的椅子上,唇轻轻的抿着,轻轻的弯着。他的眼睛是一片朦胧,整个人,此时都象毛(没)火做厨,暗切(暗自悲伤),流转着一股子讲不出来的慵懒与颓废的样儿,和平时的平和精神截然不同。 第九十五章 这个时候唐鲁立真不希望有人进来买东西,打扰他混乱的心思,叫他难以平复自己。可却偏偏还有人要进来买东西,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她的脚步声一进来就惊动了他,叫他不能不半抬起眸子,在她讲买一瓶酱油时,勉为其难地朝着她微微一笑,然后快步走去给她拿了酱油,并收了她的钱。 在年轻女顾客离开以后,唐鲁立也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情绪稍微平复了一点儿,吁出了一口悠悠长气,然后慢慢地回到椅子前去,颓然无力地坐在那儿,想打开本子写上几个字,倾诉倾诉自己此时的抑郁难受的感情。可他这下的心情实在是太不好,就算是短短的几个字,他也觉得自己很难想得出比较合适的话儿来写上去,最后又不能不作罢了。 唐鲁立的人生虽然自己希望能够实现一些憧憬与追求,但一个意外就断送了他原来也许可以春写意花的葱茏前途,给他带来了难以穿透的迷雾和障碍,这叫他的内心受到了很多的折磨和烦恼。但他却又并不认为自己就是属于那种最不幸的人,跟许多人相比,他觉得自己也还是有能够让自己觉得快乐的地方的,它们支撑着他一直都能在烦恼的人生当中坚持下去。因为他用心打捞过自己的水中月,用手触摸过自己的镜中花,即使虚幻一场,最后空可能还是空,但最起码他追求过、努力过,没有让自己虚度时光。 唐鲁立突然接到了曾小丽从深圳寄回来给他的亲笔信,告诉他,她这一段时间在工厂里做事,总受到一个叫周鸿钟的厂长的纠缠,十分烦恼。她早已经向周鸿钟提出过辞职的事情了,可他把她三四个月的工资给扣押着,一直不补给她。她实在无奈,想走又不甘心丢下钱走,就只好写信回来,叫鲁立快赶去深圳,帮她一起去把钱给讨回来,然后她就辞工,和他一起回安都也行,改到别的工厂、公司去做也行。 “她自己讨不到那钱,我去帮她讨,又能讨得到吗?”唐鲁立对此不能不生出怀疑。 不过他不管这些,既然曾小丽自己主动给他寄回信来,让他晓得了她这下是在深圳的哪间工厂做工,不用撞不到她人了,而且她这是真正把他当成了她的未婚夫,才给他写来的信,他就算帮不了她把钱给讨回来,他也得到深圳去找她。 于是唐鲁立就收拾了一些简单的行装,然后决定从安都坐车下深圳去。 当日因为他是在下午的时候才收到信,要先赶到市区火车站去,然后再坐火车到深圳去,时间上太过挤逼,太过匆忙,他就没有赶得那么匆忙。 这个晚上,唐鲁立在睡着觉以后,做了一个梦,那梦是这样的: 唐鲁立坐火车从本市市区开向深圳的路上,忽然发现同一节车厢里出现了一个年轻的姑娘——她正款款地向他走过来。在真实当中,这种车厢里边应该是坐满了人的,可这车厢里却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完全空空如也了。 不过鲁立也并不觉得奇怪,因为梦中什么情况都是会发生的,这样他就向她打量过去,开始还觉得不认识她,因为她两颊有几星雀斑,眼圈有几分暗淡,不施粉黛,缺少魅力。但看着看着,他就逐渐看出她原来就是曾小丽,模样也变得比之前好看一些了! “呵,你原来在这儿啊?!”鲁立笑着向她打招呼道。 “是啊,你接到了我的信吗?”她妩媚地歪起头向他反问。 “对,我接到你的信才来找你的!”他高声回答,脸上带着温暖,心中带着千回百转的丝丝甜蜜,一边说,一边就伸出双臂向她拥抱过去。 可她并没有顺应他,而是向后一退,竖起食指在胸前缓缓地摇了摇,然后说:“不要抱,没意思。” “真的没意思吗?”唐鲁立有些失望,轻声责问。 “对,是没意思。”曾小丽笑,很神秘似的笑,笑着她又说,“那么没意思,你讲你抱我,何必呢?” 听她这样说,鲁立觉得确实如此,就没有强行去硬拥抱她了,只垂下头暗暗地叹气。 第二日早上,唐鲁立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时间已到快八点钟的时分了。虽然梦是虚幻的,远不能跟现实生活划等号。可他回想起自己前一晚所做过的那梦,却多少生出一点儿空落和茫然的感情来:他不晓得自己去深圳见曾小丽,她会不会给他写来信,一见他又对他冷淡。 不过虽然这样,因为曾小丽给他写来了信,而他又是那么渴望快些去看见她,因此他就不管梦做得怎么样,也还是带上自己的行李和一点儿钱,先在安都汽车站坐车到市区。花了一个多小时到了市区后,马上就买火车票,想买最快的,可售票员说最快的也要到下午一点多钟。他没办法,也只能买了这趟车的车票,到一点多钟时再从本市火车站坐车到深圳去了。 第九十六章 在唐鲁立在本市市区坐上了南下深圳的火车的时候,曾小丽已经在一家民营德明绣品有限公司下属的一家工厂上着班了。 在深圳,男少女多,而且年轻女子不是一般的多,而是比男人多得多,到处都容易流动着一种妩媚和鲜艳的色彩。在那么多年轻女子当中,跟别的地方一样按比例分配,美丽的姑娘自然也不在少数。就算在德明绣品公司吧,就很容易找出一些来。 不过虽然是有比较多的有姿色的妹子佬,曾小丽还是属于其中的佼佼者——至少在厂长周鸿钟的眼中是一个佼佼者,虽然她总是穿着工装,或者平常也素面简衣,连头发都未着意烫过。就因为这样,他即使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已婚男人,有老婆,有孩子的,他也盯上了曾小丽。 德明绣品公司有超过五千人,本厂也有超过一千人,其中年轻女工占了大约四分之一。在这么大的一个厂子里,大部分人都只能在最底层的车间做事,想升上个班组长都不容易,更不要说升到坐办公室去了。有一些人,虽然也算属于“幸运儿”,但做了五六年时间了,也才升到个班组长做做。 曾小丽可就比别人“幸运”多了,她才进德明绣品公司三个月,就升上了班长,再做两个月,又给调进了办公室去,在全厂唯一的一幢五层的办公楼里做办公室秘书了,住房也自己单独有了一间。 她的“幸运”自然是会招来一些人的嫉妒的,他们在背地里编了很多她的闲话,有不少都跟性有关,好象她因为自己主动向周厂长出卖了肉体,才叫自己那么快不用在车间里做辛苦活儿似的。 曾小丽自己却并不觉得自己很幸运,相反她却觉得自己挺倒霉的。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她的心思至今都还在唐鲁立的身上,即使在他以前不跟自己一起来深圳的事情上总生他的气,以致叫她来到深圳之前和之后,都总是连自己的工作地址和住址都不肯告诉他,但她的心却总是记挂着他的。由于这样,当她进了德明绣品公司工作以后,她并没有很高的幻想,只是希望自己能跟其他女工们一样,在车间里做,领差不多一样的工钱,这样她就觉得很满足了。她并不需要比别人强,不该调到办公室去做,也给调到办公室去做,而且还调得那么快。就因为这样,在她刚升上班长的时候,给同事说她升得太快了,她都觉得心中惭愧,不是很好意思。谁知过了没多久之后,周鸿钟还把她给调去了办公室做,她就不能不生出警惕了,对周鸿钟起了完全无法克制的防备之心。 对曾小丽 来说,周鸿钟就象隐在草丛中的一根刺,会时不时地在她面前突然冒出来,让她浑身蓦然一惊一疼。然而她即使再对周鸿钟起防备之心,只要她继续在他的厂子里做下去,就不能不日日都见到他。因为他们都在同一幢楼里上班,她在二楼,他在三楼,离得非常近。而且她自己虽然不会主动找到他的办公室去,他却会时不时找到她的办公室来。这日就是这样。 早上七点五十八分钟的时候,曾小丽就从自己的宿舍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本厂办公室人员每日都是按规定八点整一定要到办公室的,不然就打迟到,在下月发工资的时候,会给罚去一点儿钱。 到八点十四五分钟的时候,周鸿钟就走来了。这个时候,曾小丽因为还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就站在窗前往外望着。周鸿钟瞧向她,但见她身材修长匀称,容颜也非常俏丽,脖子光洁挺拔地支撑在头下,上面连一道细纹都没有。而她的头发呢,则是只在脑后挂了根辫子,用橡皮筋轻轻扎着,一派天然气象,他一看见她这个样儿,眼睛立刻就有一种给电着的感觉,心中不能不迅速发酥,就想冲过去伸出自己的双臂去一下搂抱住她。 但他没敢这样做,因为他从第一眼看见她起,就从直觉上晓得,她是一个外表柔弱,内心其实非常“泼辣”、坚强的人,不是随便能让男人欺侮的。 就因为这样,周鸿钟这会儿看见曾小丽,就没有让自己乱造次,鲁莽地一下就跑过去搂抱住她,叫她突然大喊大叫,把别人引来,而是先“礼貌”地跟她打了一声招呼道:“小曾,在看外边的风景啊?” “不是,我只随便往外望望。”曾小丽转回头来回答,一眼看上去,她的脸儿有一种神经质的紧张,象时刻都在提防着什么。 第九十七章 “有没有看见什么好看的东西呢?”周鸿钟笑着再问,那表情给人看着显得很柔软。 “没有。”她回答,心中感觉,周鸿钟这道柔软的表情自然只是一块幕布,背后其实有着很冷硬的心肠的,如果不是这样,他就不会因为打她的鬼主意,为了拖住不给她辞工,就老是不让她清了自己的工薪走人了。 “不会吧?”周鸿钟色迷迷地继续笑,到了她的跟前就很“自然”似的将他的手放到了她的肩膀上,然后问她,“是不是早晓得我会来,站这儿等着我啊……” “哪儿有那样的事!”曾小丽赶忙打断他道,同时还自己去抓住他的手,将它扯开去了。 “你还是这么害羞啊?”周鸿钟仍然僵硬地对她笑着,叫她感觉到他的别扭。 “对,就是这样。”曾小丽毫无一点儿遮掩地回答。 “呵呵,呵呵。”周鸿钟不能不发出一点儿干笑声了,因为这样的交手,持续的时间总是特别短,无需几个回合,他就只能匆匆“败”走了。 不过周鸿钟虽然象是“败”走了,曾小丽却并没有感觉到轻松,因为她从以前的经验里晓得,他走出去不会很久,又会再跑回来纠缠她的。 果然,只过了一个半钟头不到,周鸿钟就再出现在了这办公室门前。 这时曾小丽已经在做事了,所以他往门里走,回身把门给关上时,她并没有抬起头来。 “哟,小曾,工作挺认真的啊!应该休息一下了吧?”周鸿钟走到了她跟前,脸上带着微笑看着她。 “呵,是周厂长啊。如果不是你这样讲,我可不敢乱休息,因为我小兵一个,哪敢那么大胆呢?这下是你自己亲自来跟我讲了,那我可就要休息一下了哟!”曾小丽回答说,眼睛也回看向他,神情不自觉地做出一点儿戒备的样儿来。 “要休息,要休息,怎么能不休息呢?”周鸿钟继续笑眯眯地说,伸手想抓她的手,但似乎怕她会拒绝,他又没马上抓了,而是收了回去,瞧着她道,“小曾,你晓得,我是很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你的,很想以后能有机会,有福气讨你为妻。但我晓得,象我这样一个已经结了婚有老婆的男人,你肯定是不会愿意的,所以我这下就问问你,我只亲一下你的脸儿好不好呢?” 曾小丽听到他这些话儿,心中禁不住就有了一点儿受到震动的感觉,头微微地歪着,还轻轻颔首,仿佛要表示同意,但最终她嘴一扯,却字正腔圆地回答 说:“不行,对不起,我从来不是一个那么轻贱的女孩子。” 周鸿钟从来没有为这事发过火,做得非常耐心,好象努力的要向她表现出忠厚的样儿来,叫她最终欢喜。因此听她这样说,他也没有对她使强横,只皮笑肉不笑地对她干笑了一下,说:“真有你的,对我这么没感情,真是叫我好失望啊!” “哼哼。”曾小丽马上嘴角就往上翘起了,想要发出冷笑声来,但那声音还没冲出口去,只是在自己的心里边有了这种感觉,她就咽回去了,只拿一点儿阴沉的样儿瞧着他说,“周厂长,请你不要这样讲吧。你是一个有老婆的人,我也是一个有男朋友的人,你怎么能跟我讲那样的话呢?” “我喜欢你啊!刚才我不是跟你讲过了,我很想以后能有机会,有福气讨你为妻。在那种福气还没有到来之前,我就只亲一下你的脸儿行了吗?……”他瞧着她的眸子说。 “你这话儿去跟你老婆讲,不要跟我讲!”曾小丽的脸儿更阴沉了起来。 他这次突然脸一黑,灰溜溜似的说:“好,真有你的!” 然后他就没再继续在这儿呆下去了,走了出去。 ……………… 唐鲁立从本市市区坐火车到深圳,历经三四个小时,到达了深圳火车站,已经是晚上五点多六点钟了,天色颇为阴晦下来。 他下了车走出火车站以后,因为曾小丽在信中有地址给他,他不必乱碰乱撞,又急着快些见到她,就没先去饭店吃饭,而是多花了一点儿钱,打的到她所在的工厂去。 叫鲁立觉得非常晦气的是,的士在往前快速奔驰的过程中,因为有一辆大车失控,向他们撞过来,把的士给撞坏了,虽然人没受重伤,却要跟随交警到医院去体检一下,然后又再到交警大队去作笔录。 这样,到了唐鲁立从交警大队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了。 “请问大哥,曾小丽是在这个厂里做工吗?”他来到曾小丽所在的工厂门口一看见门卫,就这样向对方询问。 门卫挺友好的,一听他这样问,马上便微笑回答:“是,就是在这厂里,她是个好靓的妹子,在办公室上班。你找她吗?” “对,我找她。她是我……我的老婆,她寄信叫我来。”鲁立回答,虽然他和曾小丽还没结婚,还算不上夫妻,但他迟疑了一下,也在人前第一次称她为自己的“老婆”了。 “那好,你请进去吧 ,她今日到这厂门口来往外望了至少十次了哩。”门卫很友好而客气地对他说。 “哦,谢谢!非常感谢!”唐鲁立笑着对他招招手道,然后就快步走进了厂门去,在向着曾小丽住的宿舍走去的路上,他脑子里回味着门卫跟他说的话儿,里边说曾小丽“今日到这厂门口来往外望了至少十次了”,他就不能不感到甜蜜、感到温馨:这说明曾小丽心里边是很有他的啊! 第九十八章 这一日,曾小丽从一早起来,心中就有一个预感,那就是觉得唐鲁立会来见她。这是不奇怪的,因为他们不仅是未婚夫妻关系,而且还一起上过床,睡过觉,有过肌肤之亲,互相之间的心灵感应已经比较强了嘛。再者,在今早上,她在醒来之前,还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刚从厂里下班走向大门口去的时候,就远远看见他从厂外走了进来! 只是预感虽然有预感,而且曾小丽也给唐鲁立写了信回去,他如果来,也会在这一两日来,但他是不是真的会来,是在哪日来,她却没法去肯定:她几次下深圳,都因为他不肯跟她一起下,叫她生气,然后她自己赌气一个人跑下深圳来,而令他们的关系有些不谐嘛。 由于这样,曾小丽心中就没很大的底,又牵挂着唐鲁立,就在一整日时间里,先后往厂门前去向外望了不下十次。思念,总是坐在秋之门楣上弹奏琴弦,随着骨髓里的音符,北飞。每一次她都带着希望,同时也每一次都带来失望。这还算不得什么。既然她和唐鲁立之前有过不谐,他不及时来找她,来帮她,那是可以理解的事情,她并不气他,也并不恨他。只是,有一次她给周鸿钟拉向办公楼去,她却很生气,非常生气了! “周厂长,你想做什么?你为什么要拉我?我是你厂里的工人,是可以让你这样随便拉的吗?请你放尊重点儿!”曾小丽一给周鸿钟的手抓住,立刻就变了脸色,嘴角绷着,高声地向他责问道。 “没事,没事,你不要紧张,我是要跟你谈件公事。”周鸿钟忙回答。 “那你就在这儿跟我讲,不要对我拉拉扯扯的。”曾小丽对他阴着脸儿说。 “是结你工钱的事情,难道你不想要吗?”周鸿钟向她问,放开了她的手。 这可就不同了,她当然想要了,如果不想要,她早就辞了工,离开这儿了,还用再等到现在给他拉吗? 可当他们两个人真到了办公楼,进到周鸿钟的办公室以后,周鸿钟却不是给她结工钱,而是马上就搂住了她。 “放开我!你快放开我!不要对我这样!”曾小丽忙撕扯他,把他从自己的身边推开去。 “小曾,我跟你讲,只要你能给我一次,只给一次,我马上就把你的工钱结了给你……”周鸿钟突然嬉皮笑脸地对她说,“这对你可没什么损失啊!我是一个做了结扎手术的人,不会叫你怀上的……” 曾小丽“啐”了他一声,说:“你做梦!莫想这样打我的鬼主意!” 然后她便硬推开他,离开了他的办公室,离开了办公楼。 后来,在晚上七点钟和八点钟的时候,曾小丽又到厂门口往外望了一下没望见唐鲁立的身影以后,她就不再去作徒劳无功的努力了。因为在她的想法当中她认定,从安都镇坐车到家乡市区,再从家乡市区坐火车到深圳,距离不太远,即使坐的火车车次晚一些,也应该在傍晚前就能到达了,不可能那么晚都不到的,这样她回到自己的宿舍以后,就再不出一次门了。 叫她非常懊恼的是,她宿舍的门在之前一直都很好关上、锁上的,这一次却是还能关上,却再也锁不上了——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坏掉了,完全没有一点儿预兆。她为此很烦恼,但又没有一点儿办法,因为这个时候太晚了,街上有锁卖的商店都早关门了,临时买不到,她只能拉过这屋子里唯一的一张办公桌,以及两张椅子都全顶到了那门的背后去。这样她还不放心,试了几次见门还有给外边的人推得动的感觉,就又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把水果刀来抓在手上,然后钻进了被窝里去。 “这门锁是不是周鸿钟那坏蛋搞坏的呢?今夜他会不会跑来这儿想侮辱我?会不会呢?”曾小丽不能不心生忐忑和担心地这样想,觉得完全会有那种可能。 在十点钟之前一切都平安无事,但到快十一点钟的时候,曾小丽却忽然听见有推门声响,轻轻的,缓缓的,却又神神秘秘似的。这叫她的心一下子就禁不住给提了起来,眼前笼罩上一层朦胧的轻纱,影影绰绰,血流迅速地波涛汹涌的在她心中流淌,叫她急忙将水果刀抓在了手中,紧紧地抓着,眼睛对着那门死死地盯着。 门给推开,先是只推开了一点儿,然后就越推越开,叫办公桌和椅子都慢慢地给推开去了,一个男人的身影从外边走了进来,很高大,也挺强壮,跟周鸿钟似乎差不多。他走向她。一步、两步,三步……越来越向她走得更近,越来越叫她感到了威胁! 曾小丽的手猝然哆嗦、抖动起来,将刀尖对向他,死死地对着,只要他向她扑过来,她的刀尖就会立刻便向他猛地剌将过去…… 第一章 续集序 因为要参加网络原创文学现实主义题材征文大赛,我写了《唐鲁立的渺小奋斗》一书,在前边已经完结,共有电脑文档20万零数千字,如果能出版的话,据说印出来会达到25万字左右。是不是真的这样,我从来没有过出版经验,也还搞不大清楚。 在这后边将继续连载的《唐鲁立的渺小奋斗》一书的前边部分,也就是电脑文档共有20万零数千字的那部分,是我拿来参赛的作品(敬请大赛评委评审时读我的作品,也只读那部分行了),因为如果不是跟网站签了约,叫我以后能够拿到一些全勤奖、订阅分成,我可能会只连载完前边部分的最后一章,就不再继续写下去了。因为那已经是非常完整的一部作品,而且为了参赛以后有较大的竞争力,我也并不是边写边上传的,而是先把全书写成初稿后,再反复进行修改,直到它令我觉得比较满意以后,才开始上传。 既然本书荣幸的跟阅文集团签约了,那我自然就不能只写到二十万字,就将它完结,那太可惜了。因为要达到三十万字以后才能上架销售,二十万字是不行的,而我现在是一个开小实体店的自由撰稿人,收入低,还得靠它再增加点儿收入,以帮补一下我的家庭(我几乎算得是一个纯文学作者,要跟大网站签约不容易啊!)。这样,我就决定给它开续集,继续往下写了。好在一个人的人生奋斗史,并不是只在恋爱期才会有的,而是可能会贯穿到一个人的一生,唐鲁立自然也不会例外。所以他的后续故事,仍然会非常丰富多彩,写足他复杂多变的人生经历和爱恨纠葛,至少写上一百万字,如果长点儿的话,甚至写到三百万字以上。因此希望读者亲们能够多多支持和喜欢! 根据我现在的设想,《唐鲁立的渺小奋斗》一书续集的内容,跟着主要叙述他和曾小丽的关系,因为他去了深圳找到她后,并没有给她刺坏,而是只刺伤了一点儿,但无伤大雅,叫唐鲁立仍然能够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这样,他们因为之前的事情而冰释前嫌。曾小丽没法再继续在深圳的单位工作下去,就跟唐鲁立一起回到了他们的家乡安都镇去。虽然回到家乡去生活,作为美女的曾小丽是从此人身安全了,但却没地方工作和赚钱,怎么办呢?这样,唐鲁立就开了一家小店,和她还有其他许多人之间继续发生一些新的故事,这些故事有苦也有甜,有悲也有欢,总体上是甜多于苦,欢多于欢的。唐鲁立不管到哪儿,都改不了他喜爱业余科学研究的本性,所以他就边开店边继续钻研数学。在开始的几年时间里,曾小丽对 此并没有什么怨言,可时间久了,他们总赚不到大钱,她就生怨言了。不过就算这样,他们两个人的关系还是挺不错的。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都可能缺,但最缺不了的就是误会和意外,它们会给我们带来许多的痛苦和烦恼,同时也会制造我们人生的复杂性和戏剧性。在唐鲁立和曾小丽谈恋爱的时候,就常出现各种各样的误会和意外,结婚以后,因为生活在了一起,在开始有几年时间曾经减少了这种误会和意外。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由于性格上和其他方面的原因,误会和意外虽然不那么容易表现出来,但它们也会慢慢的积累和强化,到某个时候就大暴发一次,给双方带来新的痛苦和烦恼。但所幸的是,虽然唐鲁立婚前和婚后都出现过一些矛盾和冲突,但因为他们之间有着很好的感情基础,谁也难离开谁,所以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还总是保持在一种可控的范围内。 在我们的人生当中,会遇上许多人,跟许多人打交道,发生各种各样的关系甚至产生矛盾冲突。唐鲁立和曾小丽也一样。因为我们的人生有那么多的丰富性、复杂性,所以故事才有更多的丰富性、复杂性。为了尽可能充分地表现出这种我们人生的丰富性、复杂性,《唐鲁立的渺小奋斗》一书的续集,除了继续演绎唐鲁立和曾小丽这对恋人和后来的夫妻的故事之外,还会增加一些新的人物和情节,并以这些人物的视角,去演绎其他方面的故事。剧情具体如何,还得请读者亲们慢慢去看了。 下边,我们就开始逐渐展开这部续集的精彩后续故事吧—— 第二章 晓岚环绕。前后是连绵不断的山峰,中间有地势险要的绝壁。唐鲁立走在绝壁之上,经过一处倾斜、相对不那么险峻的路段时,发现绝壁之下竟有一座小木屋。此时小木屋里不知有没住人,由于离得窎远,他听不见那儿的人声,更看不清那附近有没人。他只是感到惊异:谁能住在这儿说明谁有能耐;谁敢住在这儿说明谁有勇气! 唐鲁立站在绝壁之上,往下俯瞰着,忽然发现一条粗短的黑蛇从旁边向他窜来。他大吃一惊,连忙躲闪,才移开小半步,这蛇就来到了他原来所站的地方,往前一窜,迅即溜下了深不见底的悬崖下边去——原来它并不是要跑来咬他的。 峭壁四处的草丛里都可能潜伏着蛇类,而峭壁面上的石头则都长着地衣,挺滑的,但危险最大的还是毒蛇。唐鲁立的脚步蹀躞着,放胆继续朝前走去。 忽然,头顶一声炸雷,又猛吓他一跳,抬头往上望了一眼,不见要下雨的样儿,便再往前走一步,从崖缝这边跳到崖缝那一边。刚在另一边站稳脚跟,这边起跳的大石就突然坠下深渊,再看不见了,又使他生出了一点儿后怕:要是他起跳时稍微慢一点儿的话,那他这条命就可能会断送在那儿了! 唐鲁立只得更提防着点儿,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很快前边就没路可走了,一座兀立的巨石岿然地竖立在他面前。巨石背后则是深不可测的死亡之渊。怎么办?难道就阻在这儿走不得了吗?他不甘心,两边看看,发现从右边绕到背后,可从石缝里攀登上石顶。于是他便勉励自己:一定要登上去。经过一番努力,终于让他登上去了。 巨石之顶架有一张简易木梯连通另一座山。过木梯不是什么难事,他只费了两下功夫就走了过去。 但走进原始树木阴森的大山中,唐鲁立的危险却并未减轻,反而更严峻了,刚想喘口气,三头饿狼便虎视眈眈地向他相逼过来,叫他几乎要魂飞魄散。他想不明白,怎么他这次走进这陌生的山地,会接连遭遇到那么多意想不到的危险呢? 他对饿狼翻白眼,发了一下愣,然后赶快从地上抓起两块岩石来,挥舞着,对它们发出恫吓。 三头狼停了一下步,似乎在掂量他有多大的本事,只迟疑了一下它们就继续向他进逼过来。 他想不到自己挥舞岩石遏止不住饿狼的进攻,如果硬拼,自己一个人肯定不是它们的对手,便决定不跟它们斗力,而要跟它们斗智,采取牢稳的方式摆脱它们。 这样思忖了一下之后,他便掉头往后看了看,然后迅速退到了一棵大树背后。 三头饿狼同时发出了刺人耳膜的嚎叫,然后一起冲了过来。 唐鲁立仰赖一棵树的庇护,在那儿左右躲闪着,却并不能摆脱狼的侵袭,只能挥动岩石一边向狼猛砸着,一边不停地继续四处躲避着,尽力遏制住它们对他的伤害。 狼终究有三头,不管他怎么抵抗,它们都很快咬到了他的小腿,咬到了他的手……有一头饿狼刚给他砸到后脑勺,结果它却迅即反咬了他一口。 唐鲁立越搏斗越觉得自己力不从心,越搏斗越觉得自己上气不接下气,因而他便由不得绝望地想:也许我这回要死在这几只饿狼的口中了! 忽然,唐鲁立从黑暗中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原来刚才是做了个梦,一个恶梦,在梦中他身处绝境,在现实当中他却安然无恙:此时从窗口往外看天色,最多才到凌晨三四点钟的样儿,周围并没有什么山林岩石,只有自己家邻居的房屋耸立在他的面前…… …………………… 天色很晴朗,曾小丽和她初中时暗恋过而并没有来往的男同学刘亚军及他的朋友、她的其他同学等一共七八个人坐在或躺在野外的草地上。曾小丽挨着刘亚军坐,刘亚军则在草地上躺着,嘴里叼着一根嫩草。 刘亚军的朋友陈述进表演魔术,学得挺到家,挺得心应手的,不时引起别人的喝彩、起哄。 不过曾小丽对这魔术不感兴趣,只和刘亚军把头靠拢在一起低声地耳语着,说些很亲热的话儿。当他们说到动情处时,他突然悄悄地握住了她的手,用劲捏了一下。她心头一震,怕丢丑,给他丢眼色,可他却故意装没看见,她只好自己抽回手来了。 她这举动给陈述进看见了,他突然停止了表演魔术,夸张地道:“亚军你有没搞错?这么放肆,在大庭广众之下也敢调戏人家良家妇女!” 刘亚军装傻卖呆:“你讲什么啊?我对谁放肆了?你这多嘴多舌的垃圾,怎么连我自己也没看见的?” “我明明看见你抓住小丽的手,你怎么还否认?!”陈述进说。 “他没放肆,他只不过是无意当中碰到我的手而已,这算不得什么。”曾小丽替刘亚军作辩护。 “你们真会唱双簧戏,我算服了你们!”陈述进像倒胃口似地道,用力挥挥手,然后便独自站起来走掉了。 曾小丽有些惭 愧,有些不安,想赶上他向他解释一下,可是才跑了几步,她就发现自己跑进了一个独一无二的旅馆——非常奇怪的“旅馆”,整个馆舍是用木条围起来的大院,没有屋顶,在靠中间处摆了好几张床,每张床之间都用木条隔开着。但这些木条不能遮挡住此张床不被彼张床的人看见,只是表示两张床之间有这种区隔而已。 曾小丽走进这儿没发现陈述进,心里想:“这旅馆的老板也太抠门了吧?把旅馆建得这么差劲,如果我同唐鲁立新婚时来到这儿投宿,两公婆想亲热也不能防止别人看见,那怎么敢住下去呢?” 她正在那儿看着,忽然一个男人走前来,点头哈腰地问她:“小姐,你想开房间吗?” 她一惊,忙摆手回答:“不要,不要,我不要开房间。” 她说着便赶忙离去,很快回到了家。 唐鲁立等在里边,她一进门就看见他手里拿着一盒项链对她说:“小丽,我人穷,不能给你买金项链,就用这镀金项链代替吧,希望你也能喜欢。” 曾小丽拿过那手饰盒来看,见项链虽然不是真金的,却很漂亮、精致,给人一种熠熠生辉的感觉,叫她由不得为之动容。于是她取出它来颠来倒去地仔细端详、欣赏,然后抬头问他:“你这是拿来同我定婚的信物吗?” “是,不是……是吧。”他有些迟疑地回答。 “好,我接受了!”她富有感情地说,然后拉着他的手一起上医院去,好像是到那儿去作什么婚检…… 曾小丽猝然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刚才竟然是做了一个挺对她口味的好梦,这梦使她适意、可心,却叫她不满足:它做得太不够长了!而且她想不明白的是,那个她早就不再做爱情幻想的刘亚军,怎么会突然之间进入她的梦中,对她作出那种像是挺温柔,挺有情意的表示呢? 她不是那种爱回味过去的人,而且她对过去了的事情总是很容易放弃的,不会老拿出来反复品味,因此她没去多探究。看看窗外的天色,虽然此时已有些发白了,但最多只有五六点钟的样儿,不是起床的时候,她便闭上眼睛,仍旧躺在那儿,继续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