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龙吟》 第一章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决尘低吟这句著名的北朝民歌,望着眼前广阔无垠的大草原,不由得痴了,关外的春天来得比关内的早,绿油油的青草已经从姜黄的腐草中抽了出来,随着和煦的春风摇摆。 决尘活了十六年也未曾见过这般风景,如今任务缠身,没想到前往洄洛岛的路上,还能捡到个便宜看到了大草原,真是美哉妙哉! 两天前也不知逍遥墨阁主抽了什么风,无意中发现阁内珍藏了百年的地图,当即召开了逍遥墨会议,命阁内七大高手前往不同地点找到不同的宝物,方可使千年秘籍《伏羲策》出世,如此一来,逍遥墨一统天下的夙愿便能成功了。 只是这七件宝物哪里有那么容易就能多得的?不仅只有逍遥墨流口水,江湖之大,无人不对七件宝物虎视眈眈。而今逍遥墨首当其冲踏上了寻找之程,也挑起了不少江湖人士,于是各大教派,甚至于武当少林,都放下手头的工作,抢大鱼一般争先恐后地前往七个地点。 这样一来,纷争是必不可少的,逍遥墨也要以最快的时间内取得七件宝物,否则宝物落入其他人的手里,先不说逍遥墨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泡了汤,作为武林最大的正派,甚至会招到灭门之灾。 更加感到此行的严重性,决尘不禁抓紧了马缰。 四天前的会议令众人意外的平静结束,几位平日不和的长老态度简直变成了“毕恭毕敬”。最奇怪的是七位高手,决尘、上痕、追风、无雨、初冥等都毫无歧义的答应。像决尘这样悠哉悠哉的性子,就算再大的任务都会当作旅行而已,何乐而不为?于是当下阁主宣布任务时,他当先一个爽快的答应了,成了第一个打包出去的弟子。 但不说自己,像右使沈上痕那样桀骜孤僻的女人,竟然在当天意外的欣然受任了?要知道她那大小姐脾气,若是你冒失一点,直接踏入她的住所不作福,她连杀你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只是这一次…… 如此恭谦的态度,会不会是因为几日后的纯公子归来的缘故?纯公子就是他的师傅,天下号称医术第一美貌第一脑子第一的臭屁老狐狸。这个师傅虽不会武功,脑子却格外的聪明——拿做媒来打比方:再好的闺秀,要是听了他唐僧一番,都会怦然心动,不消说嫁给乞丐,就算让她嫁给一头猪都可以。 这次师傅的归来,又不知要掀起怎么的轩然大波。决尘蹙了蹙眉头,不禁为师傅担心起来——当下的逍遥墨内部,黑暗之中隐藏着暗涌,似乎随时都要爆发。 决尘瞪大了眼睛——莫非这一次所谓的“完成任务”是只是个幌子,实质上是让七个人离开逍遥墨去避难的?也难怪上痕那个大小姐会服服贴贴的答应了…… 他摇了摇头,不敢再想下去。 “小主,怎么了?”身后的一匹黑马赶了上来,马上的一名男子(男子?不是,其实是太监。只是老衲我实在不懂得怎么说了,难道要说“不男不女”子?)身着紫服,黛眉入鬓,一双原本无神的眼睛经自己的一番涂抹之后,不说是漂亮了,黑得倒像只熊猫,丑死人了,再看那额头上的朱砂点,那脸蛋上烟熏——那浓妆画得…… “小主,此次前来兴致勃勃的,怎的突然就皱起了眉头了?是不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啊?想来啊也是,离开逍遥墨都四天了,也不知小主该有多挂念上痕小姐呢。”男子嗲声嗲气,调侃道。 好一个腹黑!决尘心想:真不知道阁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要这样一个太监做他的随从。 他望了望与自己并排走的人,轻叱道:“安总管——搞不清状况,就别管。” 话说回来,他虽没有对这个总管怀有多好的印象,但是心中也是对他尊敬有加的。这总管名气也不是挂的:曾经就是皇室的太监总管,在宫中打拼了二十年的他,其办事之快之好就不用说,要不阁主不可能把他从宫中调遣来做逍遥墨的总管了。还曾听别人说过,这个太监的武功可不是一般的好,要作为皇上的护驾枢密使那可是绰绰有余——难怪阁主对决尘那么放心,此次前来就遣了那么一个不男不女的老妖怪来保护自己,原来是炼过《葵花宝典》的高人“护驾”。 (扯远了……) “哟~”安总管黛眉挑了起来,满脸的淫秽,“怎么说着,小主就脸红了?” “我——哪有?”决尘厌恶地瞪他。 那太监闭口不语,意味深长的扶袖捂口“呵呵……”的讪笑起来。 “洄洛岛……也不知道离这里有多远。”决尘喃喃,望着天边蓝色与绿色相接的地方。 “小主可不知,洄洛岛乃是海中孤岛,位居梦海之中,若要前行,必须前往东瀛海岸乘坐水路。” “东瀛海岸么?”决尘疑惑道,“离这有多远?” “回禀小主。”安总管恭恭敬敬道,“行至东瀛,需要在即日抵达丝绸之路,明日继续前行,要三天时间。” “能不能更快?” “回禀小主。东瀛离丝绸之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只是我们要是总是这样过去就是三天有之,如果放马驰骋,一天便可。” 决尘察觉到这句话明显是在讽刺自己的动作拖拖拉拉,没好气道:“本少爷就爱漫步徐行!” 于是,决尘本着“我拖死你”的信念,一步作两步的前进。原本一刻钟不到就可赶到丝绸之路的两人,现在经过几个拐弯,几个回折,加上慢吞吞的骑马前进后,从早上一直到黄昏才到达。 两人在丝绸之路上的一家客栈落座,小厮恭迎地上来牵走马匹,对着两人笑。 进了客栈,两人选了一个不怎么起眼的位置坐下,却依然引来众人的注意——也难怪了,决尘相貌秀气清新,眉目开朗,年纪也不大,到哪里都是引起男男女女的注意,况且眼下的他,身边还多了一个浓妆艳抹的太监,看上去,说是风尘仆仆的浪客,倒不如说是哪家青楼老鸨拿着妓女去赎身更确切。 小二甩甩桌布走了过来,笑道:“两位,想要点什么?” 决尘笑了一下,道:“两杯清茶便可。” “好嘞!”小二甩头欲要走开,却被安总管叫住了:“慢!” “这位客官,难道还想要点什么菜?”小二笑。 “两杯清茶就不必了,那个,麻烦换成两杯碧螺春,这天再喝那么寒蝉的茶不恶心死了才怪。” 小二脸露难堪之色,“客官,我们客栈做的都是小本生意,哪有那么贵的东西。” “那,就要两杯庐山云雾好了。” “客官,你这东西更贵。” “那就信阳毛尖好了。” “……客观,这个东西,客栈连名字都没见过。” 决尘在一旁嗤笑出声。 “反了反了!”安总管拍着桌子站了起来,翘起兰花指,“你们客栈是不是瞧不起我们没钱?!” “客官,小店就只有馒头,茶水,粥……” “胡说!” “这……我们真的没有……”小二低下头,以躲避安总管的口水。 “有!” “真的没有。” “有!” “没有。” “有!!” “没有。” “有!!!” “没有……” …… “小姐!!”一声惊叫,停止了两人斗鸡般的对峙。声音从左边传来,那里,一位女子猝然跌倒。 丫鬟在一旁慌忙扶起女子,不停的摇晃中,一跳紫色的纹路如毒蛇般正从女子的手上蔓延到全身。 “小姐怎么了……”丫鬟急得哭了出来,此时的突发的状况,引来众人的围观。 “哟,不会是是七里香之毒吧,”安总管道。 七里香之毒,是经过断肠草和鹤顶红共同炼制而成,能在须臾之间腐蚀人的内脏,如若不在紧急之间治愈,恐怕是要七窍流血而死的吧…… 决尘不分说,敲敲筷子站了起来,欲要走过去,然而却被安总管拉住了手腕:“小主,少惹是非。” 决尘瞪了他一眼:“你没看到人就要死了?” 安总管满脸的不屑。“只是蝼蚁而已,死了又何妨?” 决尘忽地抽手,从安总管的桎梏中脱身,心中对他的印象顿时坏了三分。 “诶……”安总管抓不住,打着三角眼嘴里嘟囔一下后,继续和小二开战。 决尘拨开了人群走进当中,在众人的议论中夺过丫鬟手中的女子。 “她中毒了。”决尘命令道,“切莫再摇晃,如此只能增加毒素蔓延的速度。” 眼前的女子脸色已经变成了恐怖的死灰色,决尘探了探女子的鼻尖。 “我家小姐……怎么样了?”丫鬟问道。 “已经断气。” 丫鬟脸顿时憋成铁青色。 “诶……你别着急啊。”决尘笑着对丫鬟道,“我说你家小姐断气,又没说你家小姐没命……” “求你!”丫鬟的手一把抓住决尘的胳膊,因为惊慌早已语无伦次,“求你……” 决尘阻止了她,笑了笑说道:“放心吧,有我在,你家小姐死不了。” 丫鬟看着决尘笑,也不知是惊慌还是害羞,脸上更红了几分,不禁低下了头。 ——好……好漂亮的公子! 决尘本想让丫鬟把小姐抱紧房间里在疗治,但是此刻女子的脸色早已变成了紫黑色,怕是不抓紧,女子就真的没命了。 ——只是这种方法实在有些……不管了! 决尘不由分说命令道:“赶快把你家小姐的衣物脱下!” 所有人——丫鬟,包括围观的人都倒吸一口气。“这……公子……”丫鬟又是着急又是难堪。 安总管不觉中也来到了围观的人群中,对着丫鬟道:“小妹就放心好了,我家公子是皇宫御医之徒,照他所说的去做便可。”说罢,还拿着手绢挥舞着支开围观的人群:“走开走开,女娃家脱衣有什么好瞧的——一群好色徒!” 当下能看到的就只有两个人,难堪也少了许多,决尘心里不免对安总管产生感激之心——没想到啊,其实这个太监也没那么讨厌的…… “小哥,拜托了……”丫鬟咬咬牙,揭开了女子的衣领口——人命关天,还管他什么贞操不贞操的! 不消多时,丫鬟已把女子的上衣解开,露出了白皙丰腴的酮体——少年脸上早已泛红,却还是不得不放下观赏之心继续救治。咬咬牙,拿起左手的食指送入了口中就是一咬!看得出那一口咬得不轻,他的眉头也皱了一下。 待拿出时,指尖已然被咬破了皮,鲜红的血滴缓缓从里渗出,少年眉头紧蹙,但还是不得不用另一只手使劲地挤压着食指,以加快血液流出的速度。挤压的动作很是用力,血液流出的速度也逐渐加快。 他嘴上说着“对不住了”,然后在安总管和丫鬟诧异的目光下,食指往女子的酥胸上就是一抹! “啊!”安总管和丫鬟同时惊叫出声——治疗之法,也太不害臊了! 两人的惊呼引来了好奇的人群再次围拢,若非被安总管挥舞着手绢外加大骂特骂给赶走,只怕被人看到如此淫秽的场面…… 决尘也不管什么,专注于在女子的身上画符,在酥胸上横着画了一条红线之后,又再女子的额头处开始画,一直沿着鼻子、嘴、颈项、乳沟画了下去,一直到肚脐处才停止——两条红线交叉,此刻看到方恍然大悟,原来是一个用血画成的“十”字。 但是……要画这东西干嘛?决尘看出了两人的困惑,解释道:“是‘拉斐尔十字之法‘,师傅从西域学来的,公子我可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才从师傅那里学来的。”说罢还得意的笑笑。 安总管听到,叉着腰喊道:“师傅?——喝!好你个湛卢纯。为人处世正大光明,看着外表俊逸,真还以为是什么翩跹公子,最后还不是老色鬼一个!” “‘非女主不待’,这可是师傅湛卢纯的作风!”决尘也不禁抱怨起恩师,“那只老狐狸,其他的医术倒是叫我教得勤,就这种东西教我,吝啬得紧。” “废话。”安总管翻了翻白眼,“这种又能治人又能吃人豆腐的疗治之法。他那老色鬼能教你一点就好了!” 决尘恍然,“貌似……师傅还有个‘揉摸疗治之法’,还有‘交欢疗治之法’……嘿!回去跟他学学!” 安总管立马悚了一下,捂着手绢嘀咕:“师徒两个原来都一个样……” “……”身旁的丫鬟那里见过这种场面,听到这种话,立马怔住,脸蛋羞得跟猴屁股似的。“公……公子——就这样治,我家小姐便好了?” 却看见少年拍了拍脑袋:“哦!我倒忘了我正在救人了……” 口中念念有词,少年捻着手诀开始作法,随着振振有词的咒语,那画在女子上身的大十字浮凸而出,亮了起来,咒语逐渐洪亮,那血十字也跟着一齐闪亮。咒语也念了最高处时,血红的十字也闪到了极致,眼前蓦然被红色刺得睁不开! 瞬间的失明后,待安总管和丫鬟再次看清时,那躺着的女子身上依然恢复了原先的白净,十字也消失了,恍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而女子的脸色,明显的出现好转,恢复了常人的红润。 “咳咳……”女子咳了一声,虽然还是不省人事,但是总算把她从阴间拉了回来。 “小姐!”丫鬟早已抑制不住,哭着抱住了女子。 决尘在一旁尴尬道:“西域密术‘拉斐尔十字之法’可以帮助小姐驱走毒素,亦可以在小姐身上施加护身符,若以后再中‘七里香’之毒,咒术会保她周全。” 决尘知道,“七里香”之毒并非稀有毒药,这一次女子能够脱险,难保她下次不会被暗算,在她身上放下咒术产生抗体,也希望她以后不要再遭殃了。 ——两个互不相干的人,少年能够帮助得如此周到,也不愧为逍遥墨的“春雨护法”了! “谢谢公子!”那丫鬟早已哭花了脸,此刻又是感谢又是磕头的。决尘咳咳的不停咳嗽,赶忙把丫头扶起来。 谁知丫头磕头不起,“你别……”决尘难堪得紧,扶她起来又扶不起,走开又不是。 安总管似乎也看不下去,“哎哟这丫头——只是举手之劳而已,我家公子也没有怎么损失,何必如此,我们也受不起啊,起来起来。” 丫鬟点点头,站了起来,谁知她还是没有消停感恩之意,站了起来调了一个头,这回不是谢决尘,倒是跪在了安总管的面前,“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诶……我又没做什么,何必要写奴才我?!”安总管慌忙挥挥手。 丫鬟用衣袖抹了眼睛,随着安总管道:”大人能够就我家小姐一命,就是救我小陶一命,大人若今后不嫌弃,小陶愿意从此以后屈膝作努,跟随两位大人左右,服侍大人!” “哎哟丫头~”安总管受不了这份感激,只能使劲把叫“小陶”的奴才拽起来,“你可是你家小姐的丫鬟,怎的能说换主人就换的?你们家小姐还需要你照料才是。” 丫鬟只能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是感激地望着安总管。 “好了好了。”安总管对着叫小陶的丫鬟意外的恋爱,用手绢为她擦眼旁的眼泪,还不失婆娘本色的道:“瞧你这丫头张得倒水灵,今儿公公我高兴,就请你去吃吃好的!”说罢,牵着小陶的手挥舞着手绢,花枝招展地走出了客栈。 两人乐着走了出去,待到走得老远才听到客栈里传来了一阵狂天大吼: “喂!你们走了,这小姐怎么办?!她还没穿衣服啊!!!” 作者声明:“丝绸之路”是本人杜撰的的城市,跟那条路没什么关系,莫要与真实划勾,珍重,阿弥陀佛。 第二章 决尘望着眼前的难处,倒吸了一口气,安总管那老贱人早已携着丫鬟逍遥去矣,哪里还管得他的死活? “死婆娘安总管,回去拿你去汤了做腌渍鸡。”决尘以神速脱下身上的白衫,把女子的身子裹住,以防上身暴露在外,他深吸吐纳了一阵,鼓足了丹田,双手捧起女子的身子把她给抱了起来。 “我的娘,让我抬两头母猪算了!”他大呼,颤巍巍地走上楼。在小二的带领下,众人以十分好奇地望着一个少年抱着一个少女,摇摇晃晃地走上了楼。 小二引着颤巍巍的决尘上楼,打开了玄字一号房的房门。“客官请进。” 小二毕恭毕敬地退出一条道,让眼前的那团东西挪进来。 他是清瘦而孱弱的。 他是文弱书生。 能够把一头猪报上来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事了。 可想而知,当他看到了有一张床时有多么惊喜——终于可以放下了!于是三步并作两步跌过去。 但是也不知道之前是哪个欠揍的方可,在这里留下了一跳无比长的裂缝,导致他不顾一切地走过去时,卡住了。 “啊”,一声比杀猪好听不到哪里的嚎叫后,眼下的清净便是决尘为了保护那个如同死尸般的大小姐,当作了肉店被摔在地上,而“死尸”正悠闲地躺在他身上睡大觉。 心力交瘁的他,最后还是在小二的协助下,把“死尸”搬到了床上,他要是知道这具“死尸”祖宗十八代的话,早骂上千遍万遍。 抽走包裹在“死尸”身上的白衫,神速的帮她整理好上衣,看了没有什么破绽了。走人。 他不想对这件事情负任何责任。 走出房间,打开门,眼前撞见一个颀长的身影站在门前。 决尘怔住,“请问你是?” 眼前的男子身姿美曼,剑眉星目,甚是优雅俊秀,连决尘这般英俊的少年都觉得在他眼下自行惭愧。 他双手环胸,道:“我是谁,你别管。” “可你站在门前,请问你找我,还是要找她?” “这才是我要问你的,你站在我房里,请问你找我?” “……你之前有跟小二说过?” “没有。”说得跟没事似的。 “先来后到,这间房为什么是你的?” “我说是我的就是我的,你要是想要,我也没辙,但是后果我不负责。” 我呸! “你知道——你现在惹上谁了吗?”决尘道。 他望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决尘,问:“谁?” “我是桑陌歌——你可信?” 桑陌歌是江湖上武功排名第一的打下,听说此人身形不露,神秘得很,见过他的人极少数,决尘本意是拿个什么有名头的人来吓吓这个男的,懒得想了,直接就拿桑某搪塞。 “什么?我没听清。”男子满脸惊诧。 “我说,我就是桑陌歌。” “哦……” “你信么?” “信。” “你想与我为敌?” “大侠这样想,我也是没办法……” 这男的到底是吃什么长的胆? 决尘没好气说道:“你最好掂量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重,换个房间,今日不杀你,只是按照你这种鲁莽的个性,以后要怎么在江湖上混过去。”桑陌歌要是真见到你,早把你丢到海里喂鱼了。 “幸好这江湖不姓桑。”扬长而去,“最好留意点。” 你娘的!虽然你娘跟我没仇,但是我还是要骂你娘。 决尘在离开之前望了一下身后的少女,看脸色好转多了。才关门走开。 傍晚,安总管和丫鬟小陶大摇大摆的走了回来,决尘早已经在大厅前喝着茶等候多时了,丫鬟一进来就直接奔向小姐的房间。安总管一进来,就一屁股坐在了他的对面,用手绢不停地扇着风。 “你说这天的人倒霉真是喝水都塞牙缝,东边的那家青楼一大早就发现两具女尸,那个恶得我……”喝了口水,继续说,“我说,鬼王宫那个贱货竟无耻到这般程度,那两个女人的尸体还是裸体。你说这好好的两个丫头,竟然就死得不明不白的。” 决尘啜了一口茶,问:“你知道凶手的名字?” “女尸的脸被毁得面目全非,这种杀人方式还能有谁?鬼王宫那个贱人每次采花后就杀人,那些个女的也是些大家闺秀什么的,他害怕惹祸上身,直接把可以认人的东西给毁了,衣服给你拿走,脸也给你毁了,要是有什么胎记的,干脆整个身子都烧了去,这样一来一具没有任何特征的尸体摆在你面前,你可未必认得出,这年头失踪的女孩儿多得是,谁说的准那个被鬼王宫杀的是不是你家的女孩。” “哦……” “可是倒是奇怪了。”安总管翘起兰花指扶着脸。 “怎么了?” “刚才看了尸体,没看见有什么东西啊?” “什么没看见什么东西?” “比如说做爱后留下淫水……” “呃……”决尘一口茶呛在喉头,“也许,人家根本没有对两个女的……那啥那啥。” 安总管拖腮,“本公公也是这么想的——一个晚上弄两个女的,倒不像他的处事。” “说不定,不是那个鬼王宫做的?” “是了没错。”安总管道,“这些东西我都明白的很,当年在宫中就曾经有过女子被鬼王宫奸杀,他毁容的手法我是见过的,今天的两具女尸跟之前见过的手法一摸一样,是他没错了。” “那或许,他的目的并不是采花?” “真是公公我所想。但是,目的到底是什么?” “傻啊!”决尘吹了一下额前的头发,道,“人家弄走衣服,那不就是搜身找东西了?” “聪明。”安总管挥着手绢夸他,刚想听他再美言几句,却听到楼上传来了尖叫声。 那声音,是谁的。那房间,是玄字一号房! 决尘和安总管跑了上去,只是眨眼间,安总管掠了过去,踹开门闪进房里。里面不时传来小陶“小姐小姐”的呼声。 决尘原来还以为是什么意外,进门以一看松了一口气,眼下至少比意外好点。 之间床上的那位大小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了,此刻惊恐万状地望着虚空中某物,双手护着胸。 小陶在一边急得哭了起来。 “哎哟,怎么了?”安总管心疼地帮小陶拭泪。 “小姐……小姐……”小陶看了一眼一脸痴呆相的小姐,然后转过头望向决尘,“公子,小姐已经全知道了。” “知道什么?”决尘问。 “知道是你帮她系的衣服啊。” “怎么知道的?” “公子不知,平日小姐的衣服都是小陶帮她穿的,小陶系扣子的习惯与常人不同,公子却恰恰与小陶相反,小陶系的扣子往里,公子系的扣子往外,小姐察觉出端倪,小陶怕小姐不安,就全把事情说出来了。” “……”决尘在一旁干汗,就说是自己一不小心系反了不就得了?何必实话实说让他来顶这个罪,人太单纯有时候真的不是好事,现在好了…… “你……”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三人一看床上,那个大小姐指着决尘喊。 决尘问:“你什么你?” “你就是那个叫决尘公子的?!” “我叫决尘,我不叫公子。” “我管你!快说——是你吃我的豆腐,你要怎么负责?” 好一个泼辣的女子!决尘之前救人的时候并没有闲暇看她的样貌,此刻看清了才觉得诧异,这个小姐比小陶还要小也不过跟他一样十六七来岁,脸上还尚未脱掉稚嫩的外壳,一双星眸一眨一眨,恍若看着人的小麋鹿。 决尘顶撞道:“什么叫‘怎么负责’?本公子好端端的做人,没对你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可——你这时怎么回事?”她指着自己的衣服。 “那是救人需要。” “需要?笑话!那有你这样救人的?我纾薇好歹是贞烈世家的小姐,我爹娘怎么说都是伉俪夫妇,今日无论怎么样,我的贞操去矣,你是怎么样我不管,为了家族颜面,必须要对我负责。” “才不。就算我就真的跟你有了,我也不会负责。”决尘只顾着顶嘴,什么分寸的想都没想直接丢下这么意思微妙的话。 “你……你说什么?!”那个叫纾薇的小姐吼道。 决尘奇怪她会那么大的反应,“我说什么了吗?” “你……你到底有没有跟我嘿咻嘿咻?” “嘿咻嘿咻?” “就是——跟我那个……到底有没有!” 决尘差点笑出来:“开什么玩笑?我会要你这种货色的?你这种女子嫁上门我都不会要!”当时在逍遥墨“今生除痕痕不取”的誓言,到现在他还是记得的。 “我……”那小姐气得直翻白眼,“杀了你算了!”说罢,一翻身从床上飞了过来,直接扑了上来,他哪里来得及闪避,眼看着一张凶神恶煞的俏脸越来越大,然后自己就直接被压倒在地上。 “掐死你!”还没看清楚,眼前直接被一双魔爪给覆盖了,感觉脖子上的力道越来越大,顿时一片昏暗,脸都绿了。 “小姐小姐!”小陶赶忙来拉扯,把纾薇从决尘身上拿出来。 “哎呀呀!”安总管扭着走过来,也来帮忙,和小陶一人抓一只手,奋力往外拖。 “丫头何必那么冲动啊,公公也是过来人知道,人命何等可贵啊,你就失了贞洁也就算了,可不要一气之下杀了决尘公子啊。”安总管尖叫。 什么叫“失了贞洁就算了“?!……真是越帮越忙。 一阵吵闹声中,只听见“璞”的一声轻响,就像是——放屁? 须臾之间,从决尘的身上飘出了一阵红色的烟气,也不散开聚拢着宛如有了生命一般,直接就往纾薇的鼻子里钻。 纾薇身子摇了摇,决尘明显感觉脖子上的力气越来越小,最后,那个大小姐虚脱了一般跌了下来,躺在了他的怀里,一动不动。 “小姐不会是……臭死了?”小陶道。 “不是,是我在家里的时候用来打发麽麽用的迷迭香,有迷晕人的功效,幸好从家里拿来没用,要不然现在我就真的要死翘翘了。” 小陶扶起了纾薇,把她安置在床上睡好。决尘真是唯恐避之二不及,立马拉着安总管灰溜溜地跑走。 翌日。 东瀛海岸离丝绸之路尚有一段距离,决尘跟安总管赶早就离开这里。 整装打好了行李来到城门时,却看见城门紧紧地关闭,而门的上方,官兵拿着抢直挺挺地站着,守护着这座城市。 现在不只是决尘一行抱怨了,就连城里的百姓也都在叫宣着开门。 无论怎样,今天真的要出去! 出不去,干脆就露宿街头好了,他可不想跟那个女人共处一室,又要闹着自己负责云云。 安总管上前打听原因才知道——今日一大早,又发现了两具女尸。 又是死得不明不白的两个女子。匪夷所思。 也难怪府尹在这时候严禁百姓进出,势必要把凶手拿下为止。 “蠢货!”安总管叉着腰叫骂,“还真以为这点戒备就能管得了鬼王宫,人家要来真的,甭说杀死上面的官兵容易,就算一脚把城门给踢翻都是轻而易举的事。不知好歹不自量力。” 决尘在一旁只能无奈地哈着腰,听安总管骂人,等到快要睡着时,安总管总算是骂够了,这才牵着决尘回了客栈。 不是自己不想露宿街头,只是安总管那个老太监自命清高想要住好的,这个丝绸之路又只有一家客栈,回去实在是无奈之举。 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决尘一整个上午都没有出过房门一步。安总管出去打点,他也闲着事情,本想去街上逛一逛的,但是经过昨天的折腾后,还是作罢。 他生怕一开门,就看见某个“一脸猥琐身姿妩媚妖娆无比”的女子在那儿等着他。 现在想起来,鸡皮疙瘩就掉了一地。 还是若无其事地在房间喝茶好了,只要门锁得紧就好。 “惬意得很啊……”他啜了一口茶,不禁感慨。 然后,眼前顿时浮凸出来的一张俏脸,惊得他一口喷出了茶水。 他掐了掐自己的脸,确定没有在做梦。 然后,下意识地握紧了袖子当中的迷迭香。 “放心吧。”纾薇道,“我已经封了穴道,你放再多的迷药,顶多是把整个房间弄得像屁笼而已” “你到底要怎样?”决尘脸上装作若无其事胸有成竹,身下却颤得厉害。 “我只是想来问你。你到底要不要对我负责?” “我干嘛要对你负责?” “那要怎么办?” “我不是你,我怎么知道怎么办?” “好歹这件事,你也有责任,你至少也要给我想想办法。” “你脑袋是长你那里的,你想什么我又不知道,我怎么帮你想办法。”一句话,差点把纾薇气得晕过去。良久,只见她眼睛一亮,“有了!” “啥?”决尘问。 纾薇坐在了桌子的对面,双手支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看你长得倒不赖,从今以后,你就做我的夫君。” “送你两个字,做梦。” “我不管,现在这房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要怎么就怎么。来吧。”纾薇说完,就拖鞋上了床。 “你……”决尘退到了墙角。 “我怎样?你不是已经要我了吗?现在再来一次有何妨?”说着,已然张开魔爪逼了上去。 “你……要干嘛?” “公子~”随着十分暧昧的声音,她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 眼看着那张脸凑上前,嘴唇就要凑了过来。 决尘左躲右躲都不是地方,霍然感觉背后的空感,他下意识地就往后就躲。 ——要是再往前倾一点,他可真的没命了。 “诶!”纾薇想要上前止住冲动的决尘,“你别冲动啊,我只是开个玩笑。” “屁话!”决尘站在了窗棂上,作势要跳,“再靠近,我真的跳。” “好,好,我不过去,你下来。”纾薇慢慢向后退,心里却早已打好了算盘。 决尘看着她退到了一定的距离,然后才放下脚。 斯时,纾薇眼镜骨碌碌转了一阵,看好了位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了上去。 她想拉他回来,可不想自己的夫君有什么事情。 只是…… 踩到了那条裂缝了。正是之前决尘刚进来就踩到的那条裂缝。 踩的人不一样,遭殃的人却是同一人。 纾薇的靴子卡住,身体却由于惯性倒了过去,然后,手就是那么不小心推了决尘一把。纾薇闭上了眼睛。 只听见短促的“啊”一声后,就没有了下文。 傍晚。 安总管虽然听完了纾薇充满悲情的解释,还是笑得岔气。 纾薇在一旁内疚得低头,他竟然还在幸灾乐祸地笑? 纾薇好奇地望着他,这个人非但没有担心决尘公子,还在笑?她甚至以为这个人根本就是个跟公子毫无关系的路人甲。 “你……难道不怕你家公子没命?”纾薇道。 适才纾薇把从二楼自由落体的决尘拖回来时,使劲拍他的脸,依然紧比双眼,是不省人事,直到现在,他依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她真以为这个人已经气绝身亡了。话说回来,刚才纾薇摸过他的四肢,双手脆断,双腿酥软,即使不死,今后只怕也要落成个残废了。 “别怕了!”安总管戳了戳纾薇的鼻子,“鬼灵精!放一百个心吧,我家公子是何等人物?况且他就曾经把你从死里拖回来过,他自个又命大,哪有那么容易就死?平常的跳楼没什么了不起的,他就是摔个悬崖,也照样会蹦蹦跳跳地回来。” 其实身为逍遥墨医术最好的大夫之一,发生落崖溺水之类的意外几乎是没有死的可能,当然,他要是自己想死的话。 “真的?那他以后是不是成了残废?”纾薇不可置否。 “放心好了!”安总管笑了笑说。 “那……那我可以回去睡了么?” 安总管点头。 等到门“磕”的一声关上后,安总管喝了一口茶,对着身后道:“起来吧,人已经走了。” 决尘面无表情地坐了起来,貌似全然没有受过伤害。 “你手脚不是已经骨头尽裂了?”安总管打量他,道。 “切!”决尘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即使砍断我的手脚,我都照样可以长回来,我是谁?我可是逍遥墨的春雨护法!” “去……”安总管嗤之以鼻,“也不知道这个护法当上去,含有多少水分。” 决尘“嘻嘻”笑了一下,然后在安总管面前坐下。 ——全逍遥墨的人都知道,要是决尘公子这么反应,就说明他有难求助。 “怎么了?”安总管惬意地闭眼喝茶。 “那个大小姐想跟我嘿咻……不,想跟我‘临幸’,怎么办?”决尘可怜兮兮地望着安总管。 安总管在宫中好歹也是见过世面,想必应付这种事情不是大问题。 “办法有三,可想听?” 决尘眨眨眼睛。 “办法一,这里有个烛台,你拨去蜡烛,留着灯油,直接往脸上一泼,保证你变成活鬼脸,这样一来,她今后是怕你缠他了。这么做,如何?” “下一条。” “办法二,直接跑到客栈里面,找个认识、不认识的女子,誓言要取她为妻,最好是直接跟她‘临幸’,这样一来你就是有妇之夫,她肯定是不会缠你的。如何?” “这个还是你去做好了。下一个。” “办法三,一不做二不休,你就直接给我夹尾巴走路,老老实实做她夫君,她缠你一次你打发一次,最好每次弄个满身涂毒发里藏针什么的,这样日久了,她也会腻,那时候方可还你自由身。如何?” “还是第三个比较妥当。”只是……说了不等于没说么…… 突然想到什么,决尘问道:“你今天去那边,有什么发现?” 安总管放下茶杯,脸色变得严肃起来:“跟府尹打通了关系进入验尸房,我检查了那些尸体,发现每一对女尸的其中一具膝盖平而粗糙,猜测是平日了常跪地的缘故,而另一具尸体的膝盖却完好,那具膝盖有伤的尸体,你想身份会是什么?” “丫鬟?”只有丫鬟比常人跪地次数多,况且几对尸体都有一具是这样,那肯定就是丫鬟。 “很可能,每两具尸体就是一对主仆。倘若这样,公子猜测是确凿无误了——鬼王宫每次杀死的,都是身为主仆的两个女子。” “那现在要怎么办,才能揪住鬼王?”决尘道,为了尽快离开这里赶往东瀛海岸,他们决定也摄入这场调查当中。顺便,也要保护纾薇和小陶,因为下一对主仆十有八九是她们两个。 “办法有,你想不想听?”安总管一脸神秘。 “洗耳恭听。” 安总管耳语了一番,便看见决尘的脸耸拉下来。 第三章 当纾薇看到门前的两个人,差点没一口茶呛死,小陶在一边装着整理东西,却忍俊不禁。 纾薇“呵呵”干笑两声,道:“要干嘛?” 眼前的决尘和安总管,上上下下一身女装。 安总管不用说,就连决尘也马马虎虎地抹了胭脂,头上做了两个小髻,本就清秀的他,虽然别扭得很,看起来还真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但是安总管……哪有这种虎背熊腰的丫鬟的? 纾薇忘了情人进门,继续笑。 决尘实在看不下去,道,“笑够了没有?让我们进来。” 纾薇做了个邀请的姿势,两人便抢着进来,四人围在一张桌子旁。 纾薇依然不消停的笑,良久才断断续续挤出一句话:“你们想要干嘛?” 决尘向主仆两人解释了原因,说出了计划。口气把计划首尾说完后,道:“怎么样?” 计划很简单——决尘和安总管男扮女装(当然,安总管是太监),决尘乔装小姐,安总管做丫鬟,当然两人不是一对主仆,而是小陶做决尘的丫鬟,纾薇做安总管的小姐。这样一来鬼王被鬼王瞧住了,双方也都有了照应。(如果这里看不懂,请拿鞭子抽死我好了。——||||) “当然好了!”纾薇首先答应,“但是我提议要换一换。让我夫君做我的丫鬟怎么样?” “不行!”决尘瞪着她,抗议道。 “当我丫鬟。” “不要。” “你是我夫君。” “我不是!” 两人一个瞪着一个,就差没站起来扭打在一起。 “我看还是不要换了。”安总管解围,“纾薇小姐身子孱弱,还是有一个武功好的人来照应才是。” “可是……”纾薇嘟着嘴道。 “好了就这样决定。”不由纾薇分说,决尘首先站起来,拉着小陶走了出去。 安总管与纾薇留在主仆二人的房间,决尘和小陶回去。 夜深秋意浓,凉风送来了秋天的气息,把丝绸之路的大道吹得愈发荒凉。 决尘实在很别扭自己的打扮,嘴里自回来就一直没有消停过,不停地念叨着。 小陶那个丫鬟倒乖得恨,自始至终站在决尘的身边,纹丝不动,一直在看着他,决尘在怀疑她是不是要僵死在那里。 “好了。”决尘转身过去,对着她笑了一下,“站着那么久不累吗?坐下的话精神会好点。” 小陶一听,不知怎的羞得脸都低到了胸口。 决尘在一边看得都尴尬,所幸走过去拉着她坐下,任她“公子公子”的推脱都没用。 “好了。”决尘拍手坐在对面,问道,“小陶要不要喝茶?” 小陶低着头诺诺,但是想了一下,又摇摇头。 “夫人说,我们奴婢不能与常人平起平坐,更不能受之恩德……” “哪有那么多的规矩!”决尘把茶杯横推过去,抓住她的手握住茶杯。 “喝吧。”他笑了笑道。 小陶刚鼓起勇气看了他,谁知看见他笑,又害羞地低头。 少年的薄唇翘起,比女子还要大的眼睛眯成两条月牙,现在又是女装,让人觉得真是生得比女子还要漂亮的可人儿。 小陶喝着喝着,哽咽道:“好久没有人对我这么好了,就像公子一样。” 决尘怔住——对于她自称的改变为“我”,而没有用“小陶”甚为诧异。 “小陶,要是累了,就歇歇吧。”决尘道,继续喝茶。 “桑公子不累?” 小陶这一句话后,决尘喝到一半的茶,差点泼了出来。 “公子小心。”小陶道。 他问道:“你刚才说了句什么?” “公子小心?” “不,前面的一句。” “‘桑公子不累’。” “哦……”他继续喝他的茶,“没事,你睡你的去。” “嗯。” 小陶走过去坐在了床上,背对着决尘,纤指轻挑,一头黑发如瀑布般散了开来。 就在瞬间。 决尘眼睛一道精光闪过,手往前一翻,一杯热茶泼了过去。烫得冒着烟的茶水在空中划开一道弧线,洒向小陶。 床上的女子止住了扶头发的动作,轻笑了一声闪到一边,茶水在床上“滋剌剌”一声烫得被褥都冒着热气。 但是没有一滴沾到“小陶”,可见身法之快,令人发指。 小陶怪嗔道:“公子想要茶,小陶倒给公子便是,何必好端端的茶就洒过来?” 决尘笑着,对“小陶”道:“我怕我不洒,就是我死。” 适才女子拨开发簪,眼中的杀气连他都能看出来,若非决尘没有即使泼茶水,只怕她手腕一用力把手里的发簪掷过来,自己的命就真的玩完了。 “小陶”也不着恼,捂着口轻笑:“哦?公子怎的看得出我是打扮的?” 决尘斜了他一眼道:“如此打扮,也不怕外头传出去,破坏‘江湖采花贼’的美誉。” “嘿嘿。知道了。”这一句话的声音,已不再是细腻纯净的,而是男子特有的低沉、富有磁性。 “女子”撕开人皮面具,现出了原本的面目。 一双丹凤眼,两弯柳叶眉,身材颀长,体格精瘦,虽不是女子,顾盼之间却是女子都不能企及的决艳风韵——这天下竟有这等美男子,真是怪哉! 然而谁会想到,这般风姿绰约的男人,竟是无花不采的贼? 长得那么美,大概在女子当中,也真有想要与他共度良宵的心吧。否则怎么可能采花那么多年,都没有一丝差池? 现出真面目,他也没有丝毫的戒备,对着决尘谄媚一笑,道:“窃走了丫鬟,房里没人了吧?” “难道我是鬼?”决尘笑,其实心里在盘算着计策。 安总管那边应该是安全的,此刻却无法知会他们,若是大喊救命,只怕会死得更早。眼前的人绝对是狠角色,不然,是不可能从神医的眼皮底下掉包走一个人。 “公子好眼力。”他闲闲地坐在床上,拍手道,“萧某一直自负自己的易容术天下第一,却还是被公子看出真假来了。” “不是看,是听。”决尘道。 “哦?” “首先,丫鬟小陶为人谦卑,不可能自称为‘我’;还有,你刚才叫我什么来着——桑公子’?”“桑公子”是谁?他莫非真的是瞎子? 决尘在脑子中想着跟“桑”有关的又跟他有关的人,立马蹦出一个名字出来。 “你不是叫桑陌歌么?”鬼王宫道。 决尘差点跌倒:原来如此…… 今天对那个看不顺眼的男子撒了一个小谎,没想到报应真的来了。果然不愧为江湖第一,要真的现身了,天下人都知道了吧! 或许这就是今天的那个臭屁男子所说的——“最好留意点”。 “哦……那个啊……”决尘承认又不是,否认又不是,干脆扯远话,“话说回来,鬼王最近貌似嚣张得很,连续杀死五对主仆,害得全城人心惶恐。” “你以为我愿意?好好的花不采去做那个?”鬼王俏脸一变,“还不是为了找到那个东西。” 果然猜得没错,杀那么多的人,就是为了找东西。 “也不知何物能让你颠倒兴趣。” “水龙珠。” “呃?”决尘惊愕:这次的旅途真的不是一般的难。 ——水龙珠,就是他此行最大的目的,逍遥墨派遣他的任务,便是前往洄洛岛索取水龙珠。 现在,多了个鬼王做强敌,决尘顿时感觉前路渺茫…… “难道你要找的人,手里握着水龙珠?”他问道。 “没错,前几日收到黑衣客密信,报出水龙珠就在一对主仆女子身上,两个女子就藏在丝绸之路,只是我这倒霉人,几天下来杀了十个女人都杀不对。” 水龙珠在这里?也许找到了主仆两人,自己就不用去洄洛岛一趟了——那对主仆,不会就是那两个人吧!决尘想到了纾薇和小陶。回头再问问碰运气。 不管了,解决眼前的麻烦要紧。决尘摇了摇头。 “公子还好吧?”鬼王宫走了过来,欲要伸出纤细的手试探。 决尘霍地退后:“我一直想要问你,既然知道了我我并非女子,那还用来找我?” “嘿!”鬼王宫绝美的脸展颜一笑,那一笑好生漂亮,却令人觉得可怖已极,“只是来凑个热闹。” “什么意思?”决尘警觉地望着他,后退两步,手伸进了袖子里。 “搞女人久了,偶尔也要耍男人不是么?男风当下流行得很啊,况且公子又是大名鼎鼎的桑陌歌,现在看来,江湖第一的人原来张得这般俊俏!” ——桑陌歌啊,这次你可把我还惨了! 决尘强作镇定,道:“你确信你能打得过我?” “打不过你,难道不能耍赖?”鬼王眨了眨眼睛,道,“刚才喝的茶里,有我下的催情药,所谓‘颠倒终生’之效,便是你现在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情欲。” 武功全失么?有个屁用! 反正压根他连一点花拳绣腿都不会,下不下药一个样。况且那种下三滥的药对他来说,根本是当着食物吃的,对他这个逍遥墨御医来说根本美誉任何效果。世上难道还有什么药能够迷得了他? 但是,眼前的状况——就算他不中催情药的毒,也不可能摆脱得了武功高强的鬼王宫。 ——无论如何,只能瞧住好的时机再下手。 决尘眉毛动了动,干脆装到底,假装捂着胸口作痛状,使劲憋着气使脸蛋变红,脚上一使力猝然跌倒。 却在倒在地上的瞬间,被鬼王拦腰抱了起来。 “生得一张俊脸却不会利用,枉费了不可惜么。”鬼王扶着他的脸颊,暗昧地吹着耳朵。 就在那一刻,蓦然出手。 他眼睛亮了一下,在鬼王分神的那一刻抓住他的手腕使劲一拽! 救人接骨是常事,既然他能接上骨头,那扭断骨头也不是什么难事。 鬼王“啊”一声惨叫后,退出了十丈。 “好你个桑陌歌,没中毒还能使诈!” “聪明反被聪明误。”决尘袖口一挥,洒出了迷迭香。红烟如生了翅膀一般,须臾之间全数钻进了鬼王的鼻子里。 鬼王猛咳一阵,大叫卑鄙。迷迭香虽完全不能迷晕他,但也不失减弱他的体力了。 鬼王猛咳,就在决尘想多门跑出去时,他站了起来,从腰上抽出了匕首。欺身上前欲要夺命。 仓皇之间,房间的窗户似被风吹了开来,从中闪出一个人来。 “休想碰我相公!”纾薇娇喝一声,手握一把三寸短剑,横在了决尘身前,硬生生给把匕首给挡了回去,侥幸逃过一击。 鬼王翻身跃了回去,纾薇抓住时机,左手掷出数把飞镖,窒住了鬼王宫向前的势头,同时右手往后一推,已把决尘推出两丈远。 “谁是你相公?!”决尘骂道。 “少废话,给我好好呆着。” 鬼王并不气恼,坐在床上,笑道:“哟,桑公子好好的身法不使出来,竟让一个弱女子顶替,未免太过于懦夫作风。” ——我也想打呀……可是我连轻功都不会! “你给我闭嘴。”纾薇横剑敛目瞪着鬼王,“少嘲弄我相公,老色鬼!”语毕,横身向前,欲要一剑刺死鬼王。 鬼王后退数丈,与剑尖始终保持三寸之毫。 就在纾薇加力要刺过去时,鬼王轻笑一声,喊道:“小鬼!” 一道黑影从窗口处飞扑过来,一声阴恻恻的笑声恍若充溢在房间内外,纾薇被声音震得身形一窒。那道黑影趁机抢身掠过她与鬼王之间,只听“呛”一声脆响,纾薇手中的短剑猝然断裂。 眼前又多了一个黑衣者,个子只有常人的一半高,只是小孩的身材上一张脸早已长成了老人的枯槁模样。一张流淌着黑水的嘴张得老大,那阴森的笑声便是从中颤动出来——不用猜,来者正是“山中一窝鬼”中身形最快的小鬼。 完蛋了!决尘心想不妙——纾薇那点小工夫,休说对付小鬼,就连现在中毒的鬼王她也未必是对手,况且现在,小鬼和鬼王两个一起上。 “哈!”鬼王凤眼翘起,“桑大侠,现在你是不出手也要出手了。上!”一声令罢,与小鬼左右开弓,一个拿着匕首,一个伸出手爪,一起伸向了纾薇。 “璞”一声钝响,房间顿时白烟弥漫,决尘从修中放出了白烟,想要混淆两人视线。 然而,这哪里止得住两只鬼的身形,两道黑影闪了过来,便听到滋滋有声,之后便没了动静。 迷蒙雾霭中虽看不见前方,但想都想得出——有人已经被刺穿了身体! 雾气四散开来时,房间早已充斥着小鬼得意忘形的阴笑。 两人的匕首和手爪,已然刺穿了目标,力道之大,武器从左胸贯穿而入,从后心穿了出来!鬼王宫语气带着几份揶揄:“哈,想不到我鬼王也有一天,能在桑陌歌眼下杀人。” 只是房间中,还有谁回答? 半响,才传来一声斥骂:“你又吃我豆腐!” 鬼王愕然,听那声音分明是从左方传来的,女子的声音,那被穿心的这个是—— 再看看眼下被刺穿的“人”——鬼王差点没背过气去,赫然是一个用稻草编制而成的稻草人! “哎……”决尘在抱着纾薇躲在衣柜当中,没想到这小妮子不安分守己还大喊大叫,好不容易使用了东瀛忍者的脱身术救出人,这回好了,又暴露了身体,不照样是一死。 小鬼看了看,尖叫一声,恼羞成怒,张开手爪扑到了左边的衣柜。 黑暗中,决尘想要捂住纾薇的嘴巴,谁知眼前霍地一亮,衣柜已然被打开来,露出的是小鬼那张枯脸和那双凶光毕露的眼睛。 真的要完了。 决尘绝望地闭眼,把纾薇拉到身后。 小鬼也在斯时蓄力出手,那双尖利的如鸟爪般的手猛地一刮! 电光火石间。一条白绫加入了战局。 小鬼也没有料到会有他人相助,那双爪子瞬间便被白绫在半空中一绞卷住,眨眼间,白绫一使力把把小鬼整个人都扔了出去,斯时,一袭白衣也进了房间。 白衣白绫闪身而过,长袖在空中微卷,宛如花朵般的颜色,好快,好漂亮的身手。 决尘定睛往外看,不禁吓了一跳。 救了他们命的,竟是昨日无理取闹要抢房的男子。 当初一脸不屑地顶撞他,还搞了个天大的谎言说自己就是桑陌歌云云。 ——这下好了,不仅身份暴露,还将被他鄙视一番。 “阁下好快的身手!你到底是谁?”鬼王道。 面对同样的疑问,男子还是一样的台词,“我是谁,你别管。” 说罢,水袖一抖,白绫在空中分为两路,一条直击鬼王,一条则与小鬼纠缠起来。 两条白绫身形灵活已极,见桌子就打翻,见床就打碎,竟能把两大高手蛮缠住。 斯时,房门被破开来,传来了安总管的呵斥声:“吵什么吵的,让姑奶奶也睡得不安分!” 再想骂几句粗话,但是一看见现在的厮打场面,二话不说也加入了战局,与小鬼斗起来。 安总管虽是空手接招,使出的也是平庸招式,速度却要快出三倍,只在每一招的最后一刻才变招。令人完全无法预测,如此对付一个小鬼已是绰绰有余。 果然在三十招之后,“铮”的一声,安总管已握住了小鬼的虎口。 厉笑一声就是一掐,小鬼吃痛,“啊”的一声声怪叫,流着泪,如壁虎一般在房间的墙爬上爬下。 这边中了迷迭香之毒的鬼王早已疲惫不堪,脸上虽挂着笑容,额头却涔出了汗水,最终还是缠不住白绫,手被震得一麻,匕首几乎要脱手而出。 “嘿!”鬼王笑了一下,道,“不玩了不玩了,我先回去了,还是下次相候。” 一语毕,人带着小鬼早已不见。连闪身的影子都没有。—— 天下人都知道武林当中轻功最好的当鬼王莫属,所以他这一走,四个人都没有去追的意思。 (作者声明:“山中一窝鬼”,请参照伊侣的《风烟引》,不知道这算不算剽窃抄袭,也就请读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我向名家致敬好了……) 被掉包的小陶是在床底下被发现的。 几人适才打得锅碗瓢盆一齐飞,弄得整个客栈都不得安宁,这个丫鬟却在悠哉悠哉地睡觉! 经过了一番整理之后,四人终于是平复了心情,围在桌子旁继续喝茶。 当然,还多了一个男的。 决尘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只能尴尬地摸着头,笑。 那个男的也无所谓的笑。 他对他笑,他也对他笑。 决尘摇摇头,心里说“我其实不是桑陌歌”,但没有说出口。 那个男子却意外的听懂他的意思,点点头,一脸胸有成竹的样子。决尘知道,那男的在说“我本来就知道了”。 于是决尘皱皱眉头,表示反问——“你怎么知道的?”这句话在心里说的,嘴上没出声。 那个臭屁男竟然心电感应般听懂了。眉头皱了一下,无谓地耸耸肩。 决尘知道——他在心里说:“我怎么知道的,你别管”。 决尘怒视他,那目光要是变成刀,早已经把那男的大卸八块了。 另外三个人:安总管、纾薇、小陶。在一旁看着两人在上演无声哑剧,狂冒冷汗:好端端的两个人,难不成疯了,或者真成了哑巴? “好了,我该走了。”那男子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走了出去。 “哎哟,公子就这么走了?”安总管客气道。 “不送。”决尘语气中没有丝毫的友好。 “刷”一声,门被关上,听得出那男的也没有多少礼貌。 “诶,也谢谢公子相救!”安总管对着窗外道。 “真是半路难得碰上一个好人啊。”安总管坐回来,喃喃道。 “什么好人啊,也不是臭屁一个……”决尘一口否定。 “好歹人家也救了你。”安总管乜着他。 “救我是应该的。” “哦?”安总管摆出一副好奇的样子。 于是决尘把昨日对那个男子撒的谎言,和鬼王宫的此次的目的说了个遍。 ——想来,鬼王宫这次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剽窃所谓的“桑陌歌”,说到底,要不是那个男的害他撒谎,怎么会落下这个下场?虽然被决尘被他所救,但是还是有掐死那个男子的冲动。 说完整件事情,也不知浪费了他多少口水,最后还是得到了其他三人一致的评价。 ——“自作自受,该死。” “对了,鬼王宫打哪听说‘桑陌歌’是你?你不是只说给那个大侠听的吗?难道还有其他人在场?”安总管质疑道。 对啊,当时就只有他和男子才听得到,怎的传到了鬼王的耳朵里? 纾薇看着两人,一脸“孤陋寡闻”的嘲讽样,道:“你们不知道么?传闻桑陌歌已经来到丝绸之路了。” 决尘冷笑,顶嘴道:“就凭这个,就断定我是桑陌歌?” ——莫不是他这般美貌,就被大家误认为是天下第一了?哈! “公子话说得不对了。”小陶笑着道,“天下第一的桑陌歌,每次住进客栈,都是选的玄字一号房,何况丝绸之路就只有那么一家客栈,大家当然就会认为这里面住的就是桑陌歌了。” “原来如此。”决尘喃喃。 良久,他忽地一怔,眼睛瞪得老大。 他想到了当初那个男的说的话:“我说是我的,便是我的”、“若是住进这里,后果我不负责”、“最好留点”…… ——玄字一号房。 ——是他的。 那他不就是…… 那自己撒的谎…… “惨了!”决尘跳了起来。 “怎么了?”三人同时问道。 “赶快给我换房间!” 作者有话说: 桑陌歌就是那个男的啦…… 本来想隐瞒这个事实作为一个疑点,今天对着电脑打字的时候,还一脸摆出“嘿看读者知道事实后是什么反应”的得意相,没想到今天刚发完前几章,直接就被上痕那个欧巴桑指出来了…… 我狂晕||||||这女人的眼睛是牛眼吧…… 好了,就这样了,剧情会稍微改动d! 第四章 据小二说,小孩是从客栈的屋顶上摔下来的,至于为什么会爬上屋顶,无从得知。 但是能确定的是,小孩子已经不省人事。 店小二怀着侥幸,把孩子拿到决尘的房间。 ——当时纾薇“起死回生”的事迹,已在丝绸之路上传为“佳话”,大家一传十,十传百,扯得越来越远,最后便把决尘扯成了“菩萨下凡”的仙人。这几天有好几个病危的人来到决尘的房间求诊,甚至要求重金酬谢,这么一来,搞得一个房间比一个皇宫还要热闹。 如果要真有人能把小孩子救活的话,那也就只有他了。 安总管看着脸色铁灰的小孩子,挥着手绢一脸嫌弃。“我看他胸骨铁定碎成一堆,十有八九是没有救了。” 决尘审视了他的身体一遍,却一脸成竹在胸的样:“有我在,他想死都难。” 纾薇道:“他真的有救?你看他身上都要长蘑菇了,说不准明天就变成干尸。” “放心好了小姐。”小陶一脸的自信,“决尘公子厉害得紧,想当初小姐也是这样躺着断气……” “呸呸呸!谁要他救。”纾薇立马阻止小陶的叙述。 决尘瞪了她一眼,继续观察。“小孩肺中卡了一根骨头,现在无论如何得先拿出来,不然淤血会越集越多。” 接骨是必须的,但手法上审慎,他原本就不健康,若是再伤,就真的要准备棺材了。“ 安总管皱眉道:“他的胸部塌陷不起,势成凶险,很难入手,公子有把握?” “没有,但是事已至此,就是强而为之。”说罢,伸出了白皙修长的手。 那双纤细的手轻轻探入病人的胸中,隔着皮肤抓了一下,看那胸口处出现了凸显,想来已经拿到了里面的骨头。 纾薇转身对小陶道:“他当初就这样给我治的?” 小陶笑了一下:“比这个更过分。” “我……”纾薇火冒三丈。 “咯”一声脆响,眼下的决尘隔着经络把骨头接回了原处。随后手指飞快的移动,“嗑嗑嗑”几声,已经将断骨全数接好。 纾薇刚想凑过头去看一看,却被他阻止:“小心,他会吐血。”说着,好像已经料到有这么一招,他拿起一团纱布,病人头一侧,“哇”的一声,一口血正好喷在纱布上。 三人叹为观止。 接好了胸口,纤手移到了左脚的位置。——那里出现明显的脱臼,膝盖以下已经歪到恐怖。 这并不难,至少对于他来说。只见他一手做刀,往小孩的左脚处就是一打。 “啪”一声,眨眼间,整只脚已经恢复成了常人的模样。 三人又是一阵惊呼,赞叹连连。 “厉害,我以后也要大夫!”纾薇道。一句话刚说完,“啪”的又一声响起。 由于被治疗的那只脚适才受到了打击,神经中枢刺激而产生了动作,脚猛的一抬,直接就踢在了决尘的鼻子上! “我的妈!”决尘捂着鼻子叫痛。 三人愕然看着这一幕。 纾薇转身对着安总管道:“我刚才有说——我要当大夫吗?” “没有。”安总管道。 良久。 小孩子喝了一口人参汤,转而醒了过来。 “真的活了!”纾薇拍着桌子道。 小孩从床上坐起,懵懵地看着四人,没有说话,眼中却隐隐地闪着光。 安总管拿过一杯茶递给他,他却毫不知情地推开了。 小孩子虽蓬头垢面,但模样仍然能辨得出漂亮已极——浓眉大眼,翘鼻薄唇,是那种不能辨认性别的可爱。只是,一双眼睛宛若布满了阴霾,显得深邃阴郁,还有透出一丝倔强。 决尘摸着小孩子的头,道:“小孩子长得好生漂亮,你是男的还是女的?” 小孩子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问你干嘛点头摇头的?难道你是不男不女?” 这一问,小孩忽地挣开决尘的手跑走了,推开门直接冲出去,差点跟拿药回来的小陶撞了个正着。 “奇怪……”决尘嘟囔道,“我还没问他爹娘是谁,怎么去要医药费啊。” 安总管道:“小孩子到底是谁?有事没事就爬上屋顶去。” “那么高的屋顶,他一个小孩子怎么爬得上去?”纾薇道。 “现在小孩子水灵得很,不用说爬墙,连骗人害人都有可能。”决尘乜了某人一眼道。 纾薇脸都白了。手放哪里都不适合。 小陶见状,早已止不住颤抖而颓倒。 她跪下来,红着眼道:“公子饶命!小姐是洄洛岛千金,不能有任何闪失,隐瞒身份实在是迫不得已,小陶知道害死了那么多女子罪该万死,但是,公子要抓,就抓小陶一个人,求求……”说着,欲要磕头。 “诶。”安总管疼惜地扶着她起来,这几天的相处,他已把小陶当作了自己的宝贝疙瘩,“我家小主并没有责怪你们主仆的意思,只是,那么多人死……”说罢叹了口气。 小陶已经泣不成声。 “人死了也不能再活,只希望活着的人能够安好。”决尘耸耸肩,无所谓道,“采花贼这次失败,肯定不肯罢休,你们切记提防。” 纾薇看着他,皱了皱眉头,他的言外之意,纾薇明白。 ——要她和小陶,两个走人。 “谢谢恩公不杀之恩!”小陶抹了抹泪眼,站了起来,搀着纾薇道,“小姐,走吧。” “恩。”纾薇点头。领走前对着决尘微笑,以达谢意。 决尘动了一下眉毛,心理也不知什么感觉。 “诶,小主啊,这人命关天的,那主仆两人身在其中实在危险,你现在就叫她们走了根本不是办法,我看她们姐妹两个也挺好的,你就不想……” “不想。”决尘道。 纾薇开到一半的门,滞住了动作。 “这……嗨……”安总管无奈地摇头,赶忙掏出身上的盘缠塞给了小陶,“这个……路上好好用着,别饿坏了。” 小陶红着脸点点头。两人走了出去,这一次再没有犹豫,耳听着脚步声越来越微弱,安总管摸着泪眼挥别。 “呀呀,两个孩子就这样走了,你可不是我安总管见过的扶贫济弱的‘决尘大人’!”安总管一挥手作罢,花枝招展地走了出去,大老远的还传来哭声。 “关我什么事……”决尘喃喃,继续喝他的茶。 …… 约莫一刻钟后,决尘还在闭着眼睛喝着茶。 走了? 两天内,就是遇上这两个人,把他的计划全打乱了,然而,从救起那个叫纾薇的大小姐,再到一起赶走采花贼,期间的经历,对于这个逍遥墨大少爷来说,可谓刺激而匪夷所思。 其实留下她们两个也挺不错的。 但是现在……走了? “走了就走了……”决尘喃喃道,继续喝他的茶,惬意得很。 “谁说我走了?”天外来音。 决尘一口气全把茶吐了出来。 隔老近的,看见纾薇的大头靠在窗口上——拜托这里是二楼…… “你你你……回来了?” “什么‘我我我回来了’?我本来就没要走的意思。” “……”决尘拍着胸口咳嗽,“你你你……你想缠着我谋财害命?” “我正有这个打算。” ——这次赶走采花贼算决尘他福大命大,但是难保下次还能够应付得了!现在带着这女人——简直是投鼠忌器。 纾薇跳了进来,然后坐在了决尘对面,“怎么样,跟我来场交易。” “谁谁谁……跟你交易?” “不是‘谁谁谁’跟我交易,是你要跟我交易,你这次来,是要去洄洛岛对不对?” 决尘点头。 “是想取水龙珠对不对?” 小鸡啄米。 “那就对了,老实告诉你好了。”纾薇托腮,正色道,“水龙珠是我家世代的传家宝,怎么能这么容易就给你的?当今武林,水龙珠除了我和我爹娘知道之外,别无他人,我爹娘武功起码也是上了武林公告牌的,你想跟我爹娘索取,未免是痴人说梦,唯一的办法——” “就是跟你要对么?废话一大堆。” “知道就好。”说到这里,纾薇握住了把柄,索性把腿翘到桌上,得意得很,“只要你能安全送本小姐我回岛,我就可以把水龙珠给你了。” “只要这样?”决尘不可置否。 “你别说这很容易!告诉你,爹娘为了护送我,也曾派遣白虎玄武两大护法护送我和小陶回岛,孰知江湖上屈指可数高手,不到十天就被分尸投到河里喂鱼了。” 决尘心想:当今武林都在为七大宝藏拼命,纾薇又是其中线索之一,也难逃了被追杀的命运,这次的采花贼只是其中一个而已吧,既然这样,这女人竟然还有心思跑出来玩? “那么多人想要掐死你,你尽然还带了个丫鬟出来疯玩,小姐啊你这实在是不畏艰险敢于投身险境一片襟怀可昭日月惊天地泣鬼神令小弟我感佩不已。”决尘道。 “我其实不是要出来玩……好了好了就算我是玩心大起出来玩就好了,反正你的任务是护送我。”纾薇伸出了手掌,“怎么样?” “求之不得。”决尘伸出一只手,两人击掌为誓。 这样就能得到水龙珠,何乐而不为? 随着空中“啪”一声,两人相视而笑。 决尘心下窃喜:计划成功。 二日之后…… “前辈烛之武就有夜缒城门的胆量,我就不信,一个小小的城门难得了几个武林高手。”决尘道,虽然嘴上说得硬,但经过一爬二跳三钻依然出不了城门这个事实,还是不得不让他们几个泄了气。 当下城门重兵把手,就算是插上了翅膀,都难保飞得出去,就更别说轻功本来就不好的安总管了,眼下还带着三个只会二流蹩脚功夫的小鬼。 “大不了——小子你就用砒霜毒死他们。”决尘道。 “素来小主都是不滥杀生,这次若是伤及无辜,岂不是愧对了尚左舒服对小主的谆谆教导?”安总管正经八面道。 “只是开个玩笑嘛,干嘛那么认真……”决尘喃喃,由于屡次失败,又枉费了大好的两天,几人心里很是不平衡,当下还是安分为妙。 “我看……”安总管道,“除了把那采花贼逮住,向朝廷做个交代,才能安然出去了。” “那男人机灵跟只狗似的,若是能见他一眼,也算走运了。” “我的娘啊真是怪了,这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偏又在这两天没了影……” 话说回来,自两日前的晚上采花贼闹事之后,城内便再也没有出现过双女暴尸案,其实也然,都已经 清楚了主仆的行踪,他诚然不会再有闲心去菜花,只怕那么一采就送掉了自己的命。 然,让决尘和安总管诧异的是,明知果子已在眼前了,为何不下手?速战速决素来都是采花贼的处事基调,却在这事上蹙缩着不动手, “难道真的要咱们把他抓出来?” 斯时,房间的门被轰然撞开,竟是小陶脸色惨白地冲进来。 “回来了。”决尘道,“你们还懂得回来啊,纾薇呢?” “小姐她……她…… 她被劫了!“ “别紧张,纾薇自己有武功,腿又那么好使,还怕她应付不了?” “可是,劫持之人是朱雀大护法!” “朱……她不是纾薇的姑姑么?怎么……”决尘道。 “你管她是不是,先救人!”安总管拍了桌子,走出去准备马匹。 两人一马,顺着心中的路线前行,决尘御马狂驰,安总管踏着“燕归步”跟在身后,两人快如闪电,从迷如蛛丝的街衢掠过,似乎对丝绸之路的地形极为熟络。 奔过祈谷道,穿过夕岁大道接壤处,便是目的地。 然而就在前方的一段路道,赫然立着一个消瘦突兀的人影,如柱子般站在大道中间——显然是要拦马。 那人消瘦如柴骨,披着铁甲绿衣,头上带着尖头面具看不清面目,唯见两只手粗壮异常,极似两把镰刀,搭在瘦弱的身躯上很是不对称——正是江湖上排名前二十的“大砍螳螂”,此人向来深居浅出,别说江湖,就是出现都很难。 而今却大白天峭楞楞地站在丝绸之路上,实则难见——没想到朱雀能耐如此之大,还能和螳螂勾搭在一起。 眼望着马儿越来越趋近螳螂嶙峋的身躯,少年感到一股阴冷的杀气向掩面而来,身子不由得向前弓起。 马儿趋进螳螂只有十步之远,却没见螳螂有丝毫避让之意,他冷哼一声,已从袖中抽出两把大砍刀,身子一矮,胸脯贴着地,如蛇一般游了过! 双刀在眼前削出银光,几乎要触到马腿那一刻,决尘大喝一声:“跳!”,绷紧马缰夹紧马鞍,马儿小白得到指示,狂嘶着抬起了马蹄,如一条短虹般跃过了螳螂的身子。“漂亮!”决尘搂着马脖子道。 然而甫一落地,身后的螳螂已如灵蛇般扭身折返,游了回来,欲要削开马腿而后快! 身后的安总管猛喝一声,缓身一带,已然从袖中飞脱出两条白缎,一条卷过螳螂腰部,一条擦过螳螂继续向决尘飞来,竟是一个气流助推打在马屁股上,他在马背上只感觉颠了一下,竟被推出两丈之外,跃过了街道。若不是他还搂着马脖子,早已被这股强大的内力掀飞! 他回头,见身后安总管与螳螂对峙,身周瞬间多了五个黑衣人,组成的黑色幕阵把安总管围起来。 ——江湖邪教之一的五鬼帮!素来以刺杀出名的五鬼帮,出手狠毒阴险,皆为江湖人的大忌讳,五鬼中单单是其中一个就已经很难应付,如今五鬼齐齐出阵,再加上一个大刀螳螂,就怕安总管…… 而自己,看着安总管离自己越来越远。 “为了逍遥墨,给我拿到洄洛珠!” 他朝着安总官眨了眨眼睛。 由不得再说什么,唯有此表示感激。 ——安总管,回到逍遥墨,我一定亲自答谢安夫人! 少年咬紧牙关,握紧马缰,架着马渐渐远离了身后的刀声。 白衣在轻轻飘动,似乎多了一份沉重。 依次转过太岁街,先农街,再往右拐,往前十八步。 四周随是鳞次栉的房屋,但荒僻无人,岑寂得可怕,俨然是废弃已久的小巷。 决尘来到一间废弃的小庙前,勒马停下来,马儿嘶鸣一声,戛然而止。 眼前是一间毫不起眼的庙宇,然而,谁又知道其中藏着什么? 决尘下马,抚了几下马脖子。 似乎听到了主人的示意,马儿抬起马蹄,向原来的方向绝尘而去。决尘看着马儿走远后,前身推开小庙的木门。 手触到门板的一刻,便感到隔着门板传来的杀气。 他还哪管这么多,深呼吸后,猛然推开门板! “刷——”一声,一道银光就要划过眉心,电光火石间,他早已有了准备,借着推开门的助力急速后退。 少年向后倒下,原先所处的位置冒起一团白烟,被推开的拉朽的门板,已被摧毁成碎片。 出手之下决绝狠厉,正是朱雀大护法的作风——他刚才险些没有躲过攻击! 烟尘的朦胧中勾,勒出一抹窈窕身影。白衣白靴,白纱遮面,看得出是个女子。说不好,还是个美人。 “好小子不容易,竟然能躲过我一个杀招?”白纱里传来朱雀的声音,那语调冷冷的,竟似从阴曹地府传来一般。“只能说,你太笨。”少年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起来。 “哟!说我笨?”朱雀讥诮地道:“我什么时候也要轮到里这个小孩子教训!” “如果你不笨,也不会暴露你的行径了。” “我正想问呢,你个小机灵怎么找到这里的?” “师傅教过我式体召唤术,对这方面当然了解——你又太笨,当然被我找到了。” “你知道我的式体了?” “当时在帮小孩子接骨的时候,小孩子对于疼痛竟然没有任何反应——你说奇怪不奇怪?” 所谓式体术,是苗疆边域的巫师流传下来的诡秘妖法,因为需要比习蛊术更高的造诣,所以鲜有人能通习。式体术招法阴毒得很,次术无需对人下蛊,只消用幻术迷惑对方,便能如意操纵活人的傀儡,而这个傀儡,便叫做式体。 朱雀为了劫持纾薇,利用小孩子做式体,小孩子在夜晚爬到客栈屋顶上,监视决尘等人,向朱雀传递消息,朱雀得到消息之后,为斩草除根,操纵小孩从屋顶上跳下来,造出意外事故的假象杀死式体。 她千料万料,却没料到小孩子并没有死。 待到决尘救活了小孩子,作为式体的他便要回归主人,安总管就是那时候跟踪小孩子,查到了朱雀护法。 当初只是以为,洄洛岛主派来的护法暗中保护小姐而已,决尘便没有揭发出来,却没想到,身为洄洛岛主信赖的朱雀大护法,竟然为了小小的洄洛珠,抛开洄洛岛主对她的恩情,徇私造反。 朱雀顿了一下,显然被惊道,随后暴发一阵阴恻恻的笑声: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却人小鬼大——可不像我们家纾大小姐,我怎么说都不肯听,这下只怕……嘿!” “你把她怎样了?” “想知道?”白衣女子让开一条路,道,“进来看看啊——” 面对朱雀的调侃,少年握紧了拳头,只能悔恨当初没有好好学武,到了此刻束手无策。 刚想着要不要强力对抗朱雀,却听见屋里传来纾薇的叫声: “老妖婆,你要杀就杀,要放就放,还在那废话——”朱雀听到“老妖婆”三字怒了起来,衣袖往身后猛的一挥。 一阵朽木的催断声后,纾薇像麻袋一样,从屋里的架梁椽上落了下来。 决尘睁大了眼睛,哪还顾着那么多,撞开朱雀,扑了过去! 而此时,朱雀已然抽出袖中的匕首,反手一甩,把匕首向着落下的纾薇射去! 银光在屋里回转,劲风在纾薇衣服上划出一道刀痕,眼看就要刺入她的心口!纾薇惊得尖叫起来。 蓦地,她面前多出了一只素手,宛如白瓷般洁净的手。 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一捏,如拈花般,把匕首轻轻握住。 朱雀看着,不觉惨白了脸——她竭尽内力的一攻,竟被此人如此轻易地破解! 纾薇得到一救,松了口气,随后发觉自己仍在做着自由落体运动,又开始叫起来。 倏忽,决尘闪了过来,在自己正下方托起双臂…… “砰”一声闷响。 纾薇安然无恙地躺在地板上,不停地咳嗽,还陶醉在“世界多么美好”的快乐中,良久,才发现身下躺着一件软物……! “相公!”纾薇叫起来。 “别叫我相公……”决尘说道,声音虽然微弱,但是还有声音,总是好的。 “太好了,还没死!”纾薇压在少年身上,拍着他的脸蛋道。 “你还没死,我怎么可能先你而去——给我起来!”决尘喊道。(上痕:盗用我的口头禅) “哦哦……” 决尘消瘦的身体虽然没有肉,但是一点不磕人,坐起来倒跟家里的摇椅有得一拼。纾薇很不舍地站起来,把他也拉了起来。 决尘捂着作痛的腰,回神过来,睁开眼。 眼前的屋舍原为一方寺庙,但现在已是废弃已久的荒屋,地上的物品都覆上厚厚的尘土。 正堂之中,还站着两个人。 朱雀白衣飘飞,手隐入袖中,全身戒备。 另一人则悠哉游哉靠在墙壁上,双手摆弄着刚“摘”下来的匕首。那人身姿美曼,剑眉星目,如莲花般的洁净的面庞,看着是令人惊叹的俊俏。 ——此人不是桑陌歌是谁? “你是……”朱雀冷冷道。 “你管我是谁。”男子亦是冷冷的。 “我认识你?” “你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你当初在京城买了我两盒胭脂,应该付给我五十两,你却给我四十两,这笔账你要怎么算?” “胡说——你明明说一盒二十两。” “一盒二十五两,二十两是你自己说的,我还没同意呢。” “那你何必收我的钱?” “因为我想要你欠我。” “那两盒胭脂,根本就是两盒白粉——涂在脸上根本就没多少效用。” “你没听我说么?我说‘要用蜂蜜配合昆仑泉水方才顶用’……” “我都用了,管用个屁!” “那是你自己的问题。” …… “还我钱!” “钱到我手上就是我的,哪有还的到底?” “古人道:”顾客第一‘,你这是亵渎祖上。“ “古人道:”兵不厌诈‘,我就是不给你钱。“ …… …… 决尘和纾薇脸上一滴汗,听着两人不着边际地吵着。 …… “你无礼!”朱雀吵到最后,实在无力回驳。 “无礼?此言错矣。”桑陌歌闭上眼睛,摆着食指,“江湖本没有无礼二字可言,我对你无礼就是你对我无礼的前兆,你对我无礼后我就要再对你无礼,我可以对你有礼你可以对我无礼,你可以对我无礼我也可以对你无礼,你再无礼我再无礼,如此无礼下去,便没有无礼不无礼……” 决尘嘴张得可以塞下四个鸡蛋——天下第一,果然是事事第一…… “去死你他妈的!”听着明明是自己有道理,自己却无言以对。 “诶?小心——说脏话,朱雀要变老妖婆嘿!” 朱雀听到又听到“老妖婆”,恼羞成怒:“给我去死!” 她怒喝一声,面纱翻飞,全身已然隐在一片白光之中。她阴笑着,白袖一掀,十把闪着银光的匕首彪射而出。 “暗器身法很快,只是暗器布置紊乱,毫无阵法,若是被人握住把柄,便必死无疑。”桑陌歌不疾不徐道。全身化作蓝光,向着匕首掠去。 十把匕首进入蓝光之后,便如泥牛入海,无了踪迹。 蓝光逝去,桑陌歌安然站着,竟似没有动过一般,而匕首却无了踪迹。 “你!”朱雀看着自己的武器被别人接住,声音逐渐变得阴冷可怕,“胡笳十二拍,上!” 倏忽间,大厅上十二胡笳声响起,清幽空灵,十二个身着乐服之人一齐出现。空中回荡着十二种笑声——尖利、粗犷、响亮、低沉,一样阴冷可怖,令人毛骨悚然。 十二人不开阵法,把桑陌歌围在中间。 “这小子不错嘛!嘿嘿。” 其中一个粗声粗气声音响起。 “咱朱雀大护法都拿他没办法呢!”尖刻的女声揶揄道。十二个人笑得更欢,声音愈发刺耳难听,决尘和纾薇不禁捂住了耳朵。 决尘对着纾薇喊道:“这些都是些什么东西?” “很简单,十二个妖怪。” “他们难道也是你家的?” “不是!”她道,“我家怎么可能养这种东西?每天都笑,不把我整个洄洛岛笑死才怪,朱雀那老妖婆无视我爹教导,竟然与这些邪教狼狈为奸,来日一定有她的好看!”顿了一下,道:“——你还坐着干嘛,我看这几个人 第五章 “小陶,小陶!我回来了!” “小姐!”小陶听到喊声,跑了过来,看到纾薇安然无恙方才安了心,“小姐没伤到哪里吧?” “我命大福大,怎么可能伤到。” 小陶转头望着决尘。 “谢谢决小公子!”她道,一时高兴,竟忘了礼数,直接跑上前去,踮起脚尖抱住决尘的脖子。 “大胆小陶,敢占我公子便宜!”纾薇嘟着嘴嚷道。 决尘瞪着她:“谁是你公子!” “啊……”小陶反应过来,过于慌忙而反射性地推开了决尘,两个脸颊变得红润。 “哎哟!”决尘被推了出去,直接撞到身后的墙上。 “公子!”纾薇和小陶一齐闪了过来扶住决尘。 由于主仆有别,小陶最终还是识趣地退开。 “没事吧你。”纾薇转过决尘的后脑勺上看下看,“没摔着脸就好。” “跟着你才有事。”少年嘟囔道。 “什么?好歹大小姐我还救了你一命,要不是我轻功无敌,你早就被那老妖婆抓了!” “我还不是为了救你才去见那老妖婆的!” “……”纾薇语塞,心想好像也是如此,于是低着头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破口大骂。 “你知不知道,要不是因为你任性也不会被朱雀逮住,要不是你任性小陶就不会再为着你操心,要不是你任性,安总管他……” “恩公呢?怎么没见恩公跟着公子回来?”小陶觉察到没有安总管的身影,疑惑道。 “安总管他……他他他——” “怎么了?”纾薇皱眉问道。 “算了算了,不说了!他自己会回来,我要睡觉!”决尘挥挥手,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枕着手臂蒙住脸。 纾薇由于刚才的一折腾累得直喘气,坐在对面,左手煽着风,右手摆弄着水壶想要倒茶喝,谁知茶已饮尽,只能叫走小陶去要茶。 决尘用手臂遮住脸,心里乱乱的怎么也静不下。 想到安总管生死未卜,之后的旅途,他就要自己一个人来完成任务。 他完全没有自信能护送纾薇回洄洛岛,自己除了一身小小的治人之术,什么都不会,连个轻功都不如纾薇,何以护送纾薇回去?江湖上人心叵测,不及弱冠的自己又何以应付过来?只怕做了纾薇的累赘,反而使事情搞砸而已。 ——师傅啊师傅,你若是早点教我武功,我要是不再偷懒,这时候就不用操什么心了。 ——上痕啊上痕,现在你一定是在完成另一个任务,小姐你冰雪聪明,一定很轻易就能完成的吧。 “要是你在,会怎么办呢?”决尘轻轻对这空气说道,望着眼前正惬意喝着茶的纾薇。 “你倒是很悠闲啊……”决尘乜着她道。 然而下一秒,他便再没心思说这句话了。 纾薇喝到一半的茶,身子摇晃几下,手上一松,茶杯“啪”一声应声打碎。似乎是全身的力气瓦解,她倒了下去。 “小姐!”小陶叫道。 决尘刚要站起来,然而不知是谁早已站在在他身后。 后脑蓦地挨了一记重击,顿时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 等到再次醒来时,眼前一片全是白色。 身旁躺着纾薇,脸色苍白,决尘探了探她的气息,发觉她只是中了迷药熟睡而已,才松了口气。 身子不自觉地摇晃几下,窗外传来马嘶声。 决尘才意识到——自己正在一辆前进的马车里。 “纾薇纾薇,起来了!”决尘低声道,摇晃着纾薇。 她不情愿地睁开眼睛,了个懒腰,发现了所处的地方并不是自己的房间。 “我们在哪?”纾薇讶异而大声叫起来。 “你给我小声点”决尘嘘声,道,“在车上。” “之前……”纾薇压低了声音道,却掩饰不了心中的慌张,“之前我喝了迷药,然后,然后就……” “就在这里了。” “那客栈不安全——那个店小二,他在我喝的水里面下迷药。” “他还打中我的头。” “小陶呢?她不会怎么样吧?” “不知道,没见她。” “安总管会来救我们吧?” “……你还是别指望他了。” “那我们怎么办!”纾薇激动得差点哭起来。 决尘再伸出食指示意噤声:这个大小姐关键时刻就只会干着急。 马车在路上颠簸,他眼神飘忽,似在筹划着什么。 良久,他转过头,一脸认真地盯着纾薇:“你还有力气吧?” “嗯。” “那轻功应该没问题。” “干……干什么?” “马上逃出去。” “什么?那你呢?” “别管我了。” “唉,我大小姐好歹也是个烈女,怎么能丢下兄弟不管?我不要逃!” “烈女你个头!还不逃走就没机会了你知道不?只要一个能脱险就好一个,起码你能帮我去找人手好歹我也有个照应,你这样下去到头来谁也逃不了。” “可是……” “废话少说!”纾薇刚想说什么,却看见决尘霍地拉开窗口,拉住她的双腿就是往外拽。 “疼!你有没有点常识,谁告诉你轻功是要腿先出去的!” “少废话,快走!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纾薇探出头往外望,确定没有人察觉后,一跃跳上了窗棂,整个人已经缩在了窗口上,跳出去之前,她仍是担心地回头望向决尘:“你……” “出去!再看就成望夫石了。” “可……” 后边的话还没说完,屁股上直觉被决尘一踹,直接翻了出去。 好疼! 纾薇摔了一个跟头,栽在地上,痛得他龇牙咧嘴的。 贴着地的脸颊瞬间传来刺骨的寒冷,纾薇赶紧站起来,打了一个寒战。 她望着天地间,一片雪白。 ——下……下雪了。 天空还在簌簌地飘着雪花,她睡着的这段时间,万物已然银装素裹,甚是漂亮。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她和决尘已经从丝绸之路出来了。 几天殚精竭力想要逃出丝绸之路都以失败告终,没想到如今就被糊里糊涂地绑了出来。 但是,要救决尘,就必须回去,回到丝绸之城去。 虽然与狼入虎口无异,但是里边也许还有安总管,还有他们的救命恩人,说不定还能找到他们。 纵然此去凶险异常,也是不策之策。 想罢,纾薇呼出一口白气,顺着车辙的方向望回走。 黄昏将至,雪越下越大,逐渐将一路上留下的浅浅脚印覆盖住,纾薇是大小姐身子,哪里顶得住这样的风寒?不消多时,便打起了喷嚏。 头晕晕的,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路,反正就是跟着车辙的痕迹走着。 少女头发上覆盖满了白雪,睫毛粘着冰晶,几乎闭不上眼睛,原本的念念叨叨的嘴已是无力启唇。 就在她以为要累倒的时候,远远的,终于看见了丝绸之路的女墙。 到了到了…… 纾薇加快了脚步,然而长时间的行走和暴露在风雪之中,脚上已经冻得使不上力气,以至于脚步跌跌撞撞,几欲摔倒。 跑了二十步,纾薇眼看就要触摸到城墙温暖的质感。然而老天偏要跟她作对,跑当中脚上被什么绊了一下,身子一软,力不从心倒在了雪地上。 一时间冷意从脚一直蹿到头顶,刺痛感又把她逼昏过去。 纾薇依然是被刺骨的冰逼醒的。 梦中,自己还是躺在家中的摇椅上,和煦的阳光照下来,自己宛如一棵植物,尽情地光合作用…… 要是还是做梦就还了。她第一次期盼自己不要醒来, 脑袋清醒的瞬间,立刻感到身子冷得火辣辣的,她猛地睁开眼睛,霍的站了起来。 “哗——”身上的雪被抖落下来。若不是现在醒来,说不好下一秒就能变成雪人! 融化成水的雪流进衣服里,冷得她“天啊天啊”的叫。 鼻涕从鼻子里面流出来,她擦着擦着,差点就哭了出来。 丝绸之城戒备森严,自己不可能贸然闯进去,现在能做的,只有瞎等。 双手环着膝盖,背靠着城墙,如母体中的婴儿寻求自我保护一样,蹲在雪地上看着天。 ——如果现在是在家里…… 因为和爹娘怄气,跟小陶离家出走,两个人抱着游山玩水的雅兴来到中原,却没想到,江湖那么大却处处是凶险。 遇到强盗,身上的钱被抢光,两人拼死命才从非难中逃走;来到丝绸之路,却无故被人下了毒;遇到朱雀,险些命死他手;如今被劫,决尘为了还困在车里,小陶不知所踪,只剩下她孑孓一人。 如今的她,差点死在雪地上。 ——真是一点用都没有!她打了自己几个耳光。 傍晚已过,斯时,上空泛起暗蓝色,一直渡到天边变成了浅蓝,然后是白色,头上的天空点缀着点点星辰,如一副宏伟的画卷。 这是在洄洛岛上所不能看到的景象,十几年来一直听过别人说着,岛外的夜空很漂亮。纾薇一直向往的,便是能够走出洄洛岛,看看中原的美景——如今终于看到,算不算这次离家出走的收获? 纾薇还在发愣的当,不远的地方有个声音传过来。 “天市垣上出星星了呢……” 纾薇打起精神,强制着自己站了起来,循着声音望过去。 但愿能够找到进城的方法,毕竟此时的丝绸之路,还能有个商人出现实属不易。 一队马车停驻在城门前,从他们的发色的肤色看,是从远边而来的商人。 他们之中走出一个男人,抬手敲了敲城门。 ——机会来了! 来不及想,纾薇深吸一口气,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就趁那几个人待在马车前面的当口,使出“燕回步”闪到了马车后面。 有人听到发出的声响,转了过来。 “什么声音?”纾薇心差点跳了出来。 “什么什么声音?” “怎么刚听见马车叫了一下。” “想多了!大概是马在叫,管他呢。”几个人道。 她松了口气,这时候,城门传来大开的声音。 说时迟那时快,纾薇一躬身,匐着身子爬到了马车底下,两手两脚抓住马车底,像苍蝇一样贴在上面。 丢脸……她在心里默默想到。 传来了几声商人与官兵交谈,她看到那几只脚抬了上去就不见了,看来已经上了马车,这时马蹄抬起,马车徐徐走了起来。 她保证不会再有比现在这样更让人难受的坐车方式,车颠簸一次,自己的心都要跟着抖一次,差点就掉下来! 她费力地抓着车底,只听见“嘚嘚”马蹄响过良久,然后是马车后面的城门关上。 终于挺过这一关,纾薇松开手脚,从车底爬出来,再次使出“燕回步”闪了出去。 又有人道察觉到了声响,向后看了看。 “额?” “你又怎么了?” “我好像听见马车……” “是马叫,马!叫!” “可是……奇怪,明明有声音来着。” 纾薇离开马车后,二话不说就往一个方向跑。在丝绸之城已经混过七天有余,对于路线早已熟稔。 她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那个救命恩人,第一个想到的地方,就是那间小庙。 于是凭着回忆穿过了几个深巷,此刻已过午夜,万物被满月洒下的幽光照得扭曲变形,诡谲非常,路上连个更夫都没有,更不论说有其他人出现,她打了个寒战。 转眼已经来到了那座荒废的小庙。 门的里方,竟缓缓地流出许多薄烟。 她打了一个哆嗦,不是怕,是冷。 她犹豫了两下,心想要不要点火才进去,但是考虑到危险性,还是空着手走进去。 尽量地减轻脚步声,她踏进了门槛。立时,一阵令人作呕的血腥之气掩面扑来。若不是她把手捂住口鼻,此刻只怕把五脏六腑吐了个遍。 眼前的景象简直令人惊诧——似乎是经过一场激烈的打斗,又似乎凶手怀了太多的怨恨,竟然把十二个人一一钉在了四面墙上!十二具尸体,被自己的武器狠狠插在墙上,有的舌头被拉了出来,有的头颅垂到了胸口的地方,仅靠着脖子的最后一点残余的肉连接支撑着没有掉下,那一双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经过风雪的洗礼,十二具尸体都覆上了白雪,白色与血色混在一起,是死者最好的大衣,它们组成诡异的阵法,恍若做着某种祭祀。 十二个人,自然就是胡加十二拍。 纾薇捂着嘴巴不至于尖叫出声,但禁不住退后着,脚上被门槛绊倒,跌了出去。 仅存的理智强迫着她站起来,远离这个地方!她跌出几步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息着。 这些东西十有八九是那个恩人所为。到底,还要不要求助?原本以为可以找到的救星,现在连他是菩萨还是阎王都不知,何以还敢找他? 算了……纾薇摇摇头,不敢再想刚才的画面,跑着离开这里。 待到明日,丝绸之城的官兵发现尸体后,定然会对这座城市严加戒备,那时候又怎么逃出去?何况朱雀还没有找到,说不好还待在丝绸之城里,自己岂不是死定了? 她跑着,心中充满疑惑、焦虑、黑暗。 一瞬间,天旋地转,逐渐感到脚下生了铅似的抬不起来。 想到今天已经一整天没有吃东西,又吹了那么久的风…… “救我……”几乎是本能的,她在倒下时,喃喃道。 就在要与大地母亲拥抱的时候,一只手把她接了下来。 纾薇在闭眼的那一刻,看到了那一张脸。 如果她还有气力的话,准会尖叫出声。 作者的话:中间趴车底的桥段啊,本来是要给纾薇躲进粪桶里的粪水里的,但是想着想着也太对不起大小姐纾薇了,所以就……这样了额 第六章 再次醒来回复意识,纾薇便下意识的尖叫起来。 “啊!!!!” “激动个啥呀小姐……”坐在对面的男子不紧不慢地喝着茶,徐徐道。 纾薇停止乱叫,无辜地望着他。 “老子不打你不杀你,现在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何况还救了你一命,要不然你早就风寒过度暴尸街头,你竟然不知道感谢我,还在这里乱叫?”一气呵成后,他啜了口茶。 “可是真的怕。” 你采了那么多花,杀了那么多无辜女子,我不怕你怕谁?她心想。 鬼王宫绽开一个比女子还要美艳的笑容:“你一定心想‘这采花盗杀人放火万恶不赦怎么会不怕’吧?嘿嘿!一般人都会那么想着。” “……”纾薇听他猜得十有八九,也无话可说。看他离自己又那么近,心想要是真要对自己有什么想法,自己早就不会安然无恙地在这里了。她松了口气,卸下了戒备。 明显感到五脏六腑说不尽的舒畅,她想,一定是鬼王宫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吧。她对他说道:“谢谢,但是如果你救我是为了我爹的水龙珠,那只能告诉你——还是杀了我好了。” “没那么狠吧小姐!”鬼王宫摆摆手,道,“放心好了,我鬼王宫从不做无意义的事情,我想让你帮我个忙。” “我能帮什么忙?” “很简单——想办法让我逃出去。” “就这么简单?” “说倒容易,就是不知道小姐你办不办得到,丝绸之城日夜都有重兵把守,我天天想着怎样跳出去就是逃不出去,困在这里都快长蘑菇了。” 纾薇眼睛转了一下:“若是我办得到,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情?” “我救了你,这还不算是条件?” “不算,我还要一个——你到底要不要出去?” “当然。” “那这个交易要不要做?” “还要交易?”鬼王一手支颐望着她,邪邪地笑着,“让你帮我逃出去还不如找别人帮我,你难道不怕我现在一气之下杀掉你?” “说实话,不怕。” “为什么?” “因为你肯定会答应啊!” “真是让我想掐死你——说吧,什么条件。” 纾薇把自己被朱雀劫持到与决尘遇难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最后道: “决尘现在还在那辆车上,帮我把那小子给救出来。” “这对我说不难办,只是……你可知道是谁劫持你们的?” “不清楚,只知道与那个客栈有关。” “客栈……你说桑陌歌藏的那家客栈,里面还会有什么文章?” “桑陌歌?你是说那个天下第一的桑陌歌!” “你还不认识他么?那小子难道没跟你讲——他冒充天下第一的丑事?” “什么事?” “算了,以后再跟你说。”他站起来,“那小子的命包在我身上了,只要你能把我弄出去。” “恩!就这样,一言为定。” 纾薇伸出手,示意鬼王宫拍掌发誓。 “什么东西?” “诶?你难道不懂达成协议的两人要击掌示意么?” 鬼王宫道:“真不明白你们这些人,呵呵。” 他鼓起腮帮笑了起来,纾薇心里小颤了一下,那张脸……不做女人可真是可惜了。 “就这样,一言为定!”鬼王宫走过去把手伸出来。 “啪”一声响,倒是纾薇先发制人,用力拍了上去。 “哎哟!小姐你真狠。”鬼王宫吸了口气,瞪着眼睛看她,那样子说不出的可爱。 “对你这种十恶不赦的大恶人,就该下手狠点。” “呵呵,不开玩笑了,你快给我起来了。” “啊?哦。”纾薇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立马起身穿上鞋子。 “我睡了多久?”她问道。 “大概一个时辰,穿好鞋子,走啦!” “走?去哪里?” “逃出城啊!时间不等人,我不急着出去,你难道也不怕你的小公子在马车上被人汤掉?” “也对,但是怎么逃出去?” “这应该是我问你……”鬼王翻了翻白眼。 “那现在我们就去……”纾薇绞尽脑汁,想着下一步策略。 “去哪?” “去客栈!”纾薇想了起来,叫道。 “你还真有一套。” “谢谢。”纾薇摸着头笑道。 ——要不然除了客栈,你还想到哪个地方? 说走便走,趁着夜色幽深,两人悄无声息地在街道之间走动,转眼之间来到了客栈门前。 整个客栈黑着灯,一片死寂,看来已人去楼空。 纾薇上前一步刚想要走过去推门,被鬼王宫拦住。 “怎么了?” “你就这样冒冒失失地闯进去有暗器怎么办?我先上去。” “对哦。” 鬼王宫深吸了口气,跳到了客栈顶上,身子灵巧如猫,行走在瓦片上竟没有一丝声响。 他撅开一片瓦阙,双眼的瞳孔在那一刻随着变化,虽然纾薇离他甚远,看不清楚他在干嘛,但是瞳仁发出来的红光却刺眼异常。 她惊了一下——这难道就是青鸟族秘传的红魔眼?自己听过爹爹说过,拥有此妖术之人,能够在黑暗的环境之中借助红眼放出的红光辨认方向,更有的练到上层后,能够照瞎人眼。 武林正派对此术忌讳不已,把它说成妖术。 如此阴的妖术,鬼王宫到哪学的?要知道能连妖术的人没有过高的悟性是不够的,这人真是深藏不露。 鬼王宫张开红眼,向里面望了一番,确定没有异常后,蹿了进去。 ——那么小的一个孔都能钻进去,他连少林的缩骨功都会! 这男人的身手越来越让纾薇觉得匪夷所思起来。 大概几秒后,客栈大门被“吱呀”一声推了出来,鬼王宫叉着腰走了出来。 他的两只红眼减弱了光亮,一来是怕被人察觉,也避免纾薇受不了红光的刺激。此刻的红眼却不再是杀人的血红,而是泛着柔柔的淡红,如放在阳光下的红色玛瑙那样漂亮。 “里面除了平常的东西,一个人也没有,我察了所有的客房,都一个样。” “什么都没有?”纾薇丧气道。 “嗯。” “那,还是不要进去了。”她道。 “为什么?” “因为我想到了另一个更应该去的地方。” 冥冥之中,有什么提醒着纾薇,要去那里…… 红光逐渐收敛,又变回原来那深邃的黑色,鬼王宫疑惑道:“真搞不懂你在想着什么。” 两人刚要走开,客栈房后传来了一阵马嘶声。 鬼王宫首先闪了过去,看到什么东西后,“嘿”了一声。 纾薇赶来时,也嘘了一声——还以为是什么人,原来是一匹白驹。 四肢矫健,体态壮硕,通体雪白,纾薇刚想着好像在哪里见过,然后叫道:“是决尘的马!” “拿它怎么办,放了?”鬼王宫问道。 “放了它。”纾薇道,鬼王宫点头劈开马栓,她补充道:“它也不会走。” “这东西大概闻了出主人的气息来,急着找主人了。”纾薇无奈道,“带着它吧。” 鬼王宫耸耸肩:“无所谓,走吧。” 纾薇对他笑了笑,望着原本相反的方向走去:“跟着我,我害怕。” 趁着夜色浓重,官兵还没有发觉,现在去到那里还来得急。 纾薇要去的地方,正是那个废弃的小庙。 纾薇在寺庙的门前十步远停了下来。 只是一个时辰的时间,这里的血腥腐臭已经弥漫到了门外,等到了明日,也不知道是怎样的场景。 她对鬼王宫道:“就是这里,十二个人全部在里面,我就站在这里,还是你自己进去了。” “哦。” 鬼王异常轻松的样子,这次却不急着张开红魔眼,倒反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也不知道他在里面鼓弄着什么,听见劈里啪啦的响声之后,鬼王走了出来。 见他脸色没有丝毫转变,纾薇不得不佩服他的勇气。 令纾薇惊喜的是,鬼王宫手里牵着一个人出来了。 ——她猜的果然没错。 被鬼王拿出来的人,是那个被决尘救活的小孩。 朱雀与父亲闯荡江湖多年,虽说杀人不眨眼,但是行事原则坚定——杀人绝对不会杀第二次,这一条,她多年一直遵守。既然小孩子被她害死过一次,被决尘再次救活,那么理应留他的活口。 尽管曾经作为“式体”的小孩子,手握着朱雀的秘密。 “他就是你想要的?”鬼王翘了翘眉毛,疑惑道。 “对啊。” “小姐我千辛万苦陪你来这里,不会就来拿这个还高不到我腰的小乞丐?” “去去去,别太早下决定。” 纾薇蹲下身子,看见小孩子眼睛上面蒙着一块黑布。想来定是鬼王宫为了不让小孩子看到胡加时二拍的尸体才特意绑上的。 小孩子牵着鬼王宫的手,咬着唇没有表情。 纾薇揭开黑布那一刻,吓了一跳——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正在瞪着她。 她想,如果不是看见那双眼睛,她也不会知道小孩子是在哭了吧。 小孩子闷着声,憋着嘴尽量不发出一丝声响,但依然止不住激动,眼泪刷刷的往下流。 “别哭别哭。”纾薇忙用衣袖帮小孩拭泪,这是她第一次安慰别人,心里也慌张起来。 谁知小孩子不但没有停止哭泣,眼泪还越流越多,沁得纾薇的衣袖湿了一大块,那两只眼睛红得快要融化似的,搞得纾薇都快要哭了出来。 “咳咳。”鬼王手握拳放在嘴前咳了咳,然后从手中掏出两块已经发了霉的犬饼。 “你的?”纾薇问。 “不是,是这小孩的,刚才找到他就一直拿在手里,大概是爹娘给的。” “他爹娘呢?” “尸体在房子里,已经烂了。” “……”纾薇叹了口气,平视着孩子,递给他犬饼,道,“你还记得之前的事情吧?” “记得。”小孩说道,另她讶异的是,那声音竟没有哭过后的哭腔,反而带着狠厉和决绝,他流着泪道,“她杀了我的爹娘,在我身上施法。” “你在里边,不害怕?” “死人没什么好怕的,我爹是叶春桥,救过很多人,也杀过很多人。” “你爹是叶春桥?”纾薇惊道。 鬼王也满脸的惊诧:“那在里面死的那个就是——” 小孩子点了点头。 叶春桥便是几年前扬善惩恶的游侠,此人为人耿直,行侠仗义,曾横肆江湖多年,造福百姓,得到江湖正派推崇,曾被正道一致看好推选为武林盟主,只是此人淡泊世事,在这十年竟无故隐居,武林盟主之位只能由鹤凌驰担当,实在叫人大叹可惜。 却没想到,江湖人十年苦苦追寻的叶大侠,十年里已经娶妻生子,生活好不安静。 然而,如今却无辜遭朱雀毒手,死于非命。 “我恨她。”小孩眼中多了一丝冷光,手中的犬饼由于握住的力道过大,被压得变形,“我要杀了她。” 鬼王宫道:“朱雀武功高强,你一个十岁不到的小孩子,何以杀掉她。” 小孩挣脱纾薇的双手,站到鬼王面前。 鬼王身形颀长,在小孩面前着实有伟岸的感觉,小孩子却没有丝毫惧怕,他双膝跪下,道:“请让我跟你走,我会跟你好好学武,亲自杀掉朱雀!” 纾薇吓了一跳,鬼王愕然望着这个小孩——没想到小小年纪,竟有这样的胆气意识,实在叫人佩服,也不愧为大侠叶春桥之子。 鬼王笑道:“那你可知道——我是谁么?” “采花大侠——鬼王宫。” “你难道不忌讳?” “看人不能单单看外表——爹爹跟我说过的,‘鬼王宫为人深不可测,谁都不能说定鬼王宫就是个十恶不赦的人’。” 鬼王“嘿嘿”笑道,似乎对小孩产生极大兴趣。 “小子说话,也太过老道了,说不好以后会成为一代凫雄。”他道。 “这里不好说话,还是换个地方。”纾薇深感庙里传来的腐臭越来越浓,识趣地要走开。 随后想到了此次的目的,对小孩道,“你能帮我做一件事么?” “什么?”小孩已经不再流泪。 “把我们弄出去。”纾薇道。 小孩子摇摇头,随后又点点头。 “想到了对不对?”纾薇笑道。 “前几天跟阿桂玩的时候,发现城墙那边有个狗洞,藏得深,应该还没被堵上去,从那里钻出去应该没问题。” “那还不快去!”纾薇惊喜道。 ——果然猜得没错。 鬼王宫在一旁憋着嘴,问她:“你怎么会知道有狗洞的?” “听见街上的几个小鬼说过,这些天在这里可不是白混的。” “聪明。”他赞道。 说罢,鬼王宫牵着马,纾薇牵着小孩,三人一马朝更深的巷子走去。 一路上,纾薇把自己逃到江湖的经历跟鬼王说了一遍,鬼王在一旁认真听着,还不停地插嘴,两人聊得甚欢,让她不得不感叹世间的离奇——原本被她视为恶人的鬼王宫,现在却走在一起。 其实大恶人也挺可爱的,她想。 跟着小孩子,他们来到一座城墙面前。 初看之下与其他城墙壁无异,但随着小孩蹲下去刨开雪堆,了一个一条狗来大的洞出现在两人眼前。 “太棒了!”纾薇惊喜道,没想到苦苦要找的出逃之路,竟那么轻易找到。 这样不大不小的一个洞,钻过去应该没问题…… 纾薇蹲下身,扑趴着钻过洞口,头部轻易地过去了,腰部以上勉强通过,但是屁股卡在了洞口上。 纾薇硬是挤都挤不过来,直叫丢脸。鬼王无奈叹口气,靴子往上一踹,直接把她踢到了洞的另一边。 她一头栽倒雪地里,冷得全身发抖,大叫着跳起来:“你这色鬼敢踢我屁股?!” “我不踢,难带还要留你堵在洞里等着唐三藏来把你救出来么?”(作者注:唐三藏不知道有没有被那个年代人熟知……) “切!”纾薇嘟着嘴道。 “叶小子,轮你了。” 小孩子身子本就轻巧,洞口比他大了很多,所以轻易的就钻了过来。 而鬼王宫会缩骨功,过得比纾薇还容易。 三人拍拍身上的雪片,能逃出来,心下轻松不少,正欲走开,却听见那边传来哒哒的声音,纾薇和鬼王宫面面相觑,意识到丢了东西。 ——马! 马儿哀哀的啼了一声,以示无奈。 “怎么办?”纾薇急道。 “走出一个是一个,再不走等天亮了让官兵看见就完了,你还管这马?”鬼王道。 “但是……”纾薇想说着什么,最终还是同意。 “我来。”鬼王身手便捷,又钻了回去。 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就听见隔着墙传来“咝咝”声,那声音自然是鬼王发出的。 不一会,马儿嘶一声,似乎是走开了。 等到鬼王再钻回来时,纾薇疑道:“马儿呢?” “走了。” “你刚才唧唧喳喳的说什么鸟语?” “不是鸟语,是马语,契丹人熟识的语言,能够与马儿通灵,我刚才叫它到客栈等着我们回来,事后肯定会回去找它。” “你怎么什么都会,你到底是何方妖孽?” “你管我,走啦!” 此刻正值清晨,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过雪地,往启明星的方向走去。 三人走了一段路程后,纾薇开始脚酸了。 叶小子都还没喊着休息,倒是她在一旁叫苦不迭。 “累死了!”纾薇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突石上,揉着发疼的脚腕道,“停下停下!” 鬼王宫转回来,“有什么事?没事继续赶路。” “决尘的那辆马车比我们多走了一天的路程,我们这样走路赶上去怎么追得上?” “也对。”鬼王宫眼珠子转了几下,“我记得前面有酒家,就在那里偷两匹马出来怎么样?” “好主意。” “那就给我起来快走!”鬼王拉着她的手道。 纾薇及其不情愿地站起来,继续走。 “看。”叶小子指着天边道。 天边逐渐被白色沁开,红彤彤的好像一段绸带,照耀过来被雪反射,刺眼得睁不开眼。 “雪后红光,乃血光之前兆。”叶小子嘴里喃喃道。 “你知道这个?”鬼王问道。 “爹说的。” “就我知道得最少。”纾薇喃喃, “到了!” 远远地望见白布上的“酒”字,她迫不及待地跑了过去,小二看见来了客人,恭维地上前来,殷殷道:“小姐,雪后风寒上身,来瓶女儿红热身怎么样?” “不用了,我要三个馒头。” “马上送来!”小儿吆喝道,走了回去。 纾薇望了望四周,注意到坐在周围奇异的人群。 大家默默地吃着东西,弄得气氛很是沉寂阴冷,她识趣地挑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以防意外。 小儿送上三个馒头,纾薇每人分了一个,但见叶小子接过后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似乎很饿的样子,鬼王见状,把自己的馒头递了过去。 小孩望着馒头,又望望鬼王,没有动。 “怎么了?”鬼王道,“怕我在馒头里下毒?” 小孩子摇摇头,纾薇看出叶小子的心思,对鬼王宫道:“他怕你给他吃后,你饿着。” “切!我武功盖世,饿不死。” 小孩接过了馒头,一口吞下。 纾薇对鬼王宫道:“如果不是你之前的作风有问题,我真的以为你是个活菩萨。”而且是个美丽的活菩萨。 鬼王笑道:“哪里哪里,恶人自有好心之处,世上的人复杂得很,你又怎能分辨出谁是好是坏?” 纾薇“哦”一声,话锋一转,道:“现在什么状况?气氛怪异得很。” 鬼王向四周望望,道:“坐在最左边的,是‘河塘蜻蜓’刘云,坐在旁边的,是大侠翔云鹤,右边那个,是‘水上飘’的沈飘飘,另一边,就是武当的唐箐靖,还有……” “好了,我要听重点。” “我看他们八成要打起来,等到乱成一团我再偷马,那就万无一失了。” 话毕,旁边传来大块头刘云凶凶的声音:“既然众侠客都到齐了,那就一帐算到底——把青云墨交出来!” 旁边的唐箐靖听罢,爆笑一声,道:“哟!这刘云大侠可是不客气得紧,怎么能叫我们拿,我们就拿呢?如今你兄弟胡笳十二拍暴毙,看你也是强弩之末,山穷水尽了罢!” 消息传得还真是快,昨天才发生的事情转眼就传到这帮人的耳朵了。 刘云听到,脸色霎时变得惨白,握紧了拳头欲要出手。 旁边有人碎了一口,反唇相讥:“你怎的笑得那么欢?真是奇怪也哉,我看那杀人之法何其残忍,凶手不是鬼王宫,倒是你这种贱人最有可能做出来。” 纾薇把头转向鬼王宫,一个“是不是你杀的”的表情望着他。 他无辜地摇摇头,心想也不可能是他,于是自顾自地嚼着馒头。 接下来的对话纾薇就听不清了,反正就是这边骂了那边吼,发展到最后便是拔剑的拔剑,拿刀的拿刀,不要脸的躲起来,不要命继续骂人,“唰唰唰”几声,整个酒家乱成一片,搞得小二再一旁无辜地大叫:“众位大侠要打选个好的地方打啊!” “偷马去了!在二十米外等着我。”鬼王宫趁着场面混乱说着,嗖一下没了人影。 纾薇牵着叶小子,偷偷从后边遛了出去。就在走出去没多久,整个酒家垮了下来,那些个顽强的侠客,依然从木堆雪花之中钻出来,继续打,纾薇大喊好险,要是慢了一步不被压死也被打死。 江湖就是这样,不死不休——纾薇想,当初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的她,如今也渐渐对这样身不由己的世界感到失望。 少顷,鬼王牵着两匹马走了过来,顺便偷了两个馒头。 他递给给叶小子,叶小子也懂事,并不急着吃,收进衣兜里藏着。 鬼王宫抱起叶小子首先上了马,纾薇看都不想再看身后的打斗,跟在后面走了。 “再过一天的路程,便是大海港东瀛海岸,那里便要搭乘客船前去洄洛岛,客船要在明日才接客,决尘少说也要在那里待到明日,所以今晚之前赶到那里,赶上他应该没问题。”纾薇道。 “那就快点!”说罢,一甩马缰,扬起雪地上的雪奔远了。 “丫头,咱们比比看谁先到!” “没问题!”纾薇笑了一声,也驾着马儿追了上去。 第七章 三人一整天不休息,奋力赶马,总算在天黑之前赶到了东瀛海岸。 远处映入眼帘的,是如蚁群般密集的船只和鳞次栉比的房子,一切都显示着这个大海港的繁华热闹。 鬼王放慢了脚步,好奇地问她:“有件事听好奇——既然你想要安全回到洄洛岛,何必不让我护送你,还白白浪费这个机会去救决尘,到以后我走了,你和决尘要怎么应付前路的艰险?” 纾薇道:“身在江湖,怎么可以丢开自己的朋友不管,决尘是为了我遭难,就要担起这个责任。” 鬼王“啧啧”两声,“原来大小姐你也如此注重‘朋友’。” “那当然,但若是以前,就不会这样了。”若是以前,还是那个任性的纾薇,管他什么朋友不朋友的,保命要紧。 “到了到了。”鬼王在前面喊道。 “大海……”叶小子从没见过大海,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不停地左望右望,忘记了前日的丧亲之痛,笑容也多了起来。 “终于到了。”纾薇喃喃。 三人下了马,牵着马绳走过一簇簇人群。大街上吆喝声不断,商人说说笑笑,整个海港一片热闹景象。 一路上,鬼王和纾薇走走停停,向路上行人询问着决尘的下落,两人只知道劫持决尘的是一辆马车,毫无线索可言,何况在东瀛海岸这么繁华的商港马车多的是,所以一阵打听下来,自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时间越久,越难以预测决尘的情况如何,眼看太阳落山,纾薇焦虑起来。 “要不今晚找客家先住下,明天找到客船,自然就能找到决尘。” 纾薇无奈点头。 就在此时,叶小子摇了摇她的手,指着前方:“姐姐,那个不就是——” 她顺着方向看过去,下巴差点没掉下去。 人群当中,那人双手枕着头甚是惬意散着步,白衣白靴,略显清癯的身材,在阳光照耀下的一张脸精秀漂亮。 ——不是决尘是谁?! 纾薇跑过去,大声喊着:“小子!” 决尘听到呼唤,朝这边转过头,看见是纾薇,怔了一下,却没有惊喜的样子,反而变得焦急起来,伸出手示意纾薇别过来。 她急忙刹住,奇怪地望着他。 少年在面前摆弄着手势,想要表达什么似的,却不想做得太过明显,搞得整个动作别扭得很,纾薇看不懂他在搞什么,差点笑出来。 不过看那个猴急样,也猜到了是什么状况——有人在监视他。 她点了点头,退到了鬼王宫身边。决尘舒了口气,转身慢吞吞地走了。 “跟踪他?”鬼王问。 “当然要。”纾薇说罢,眼看少年没入熙熙攘攘的人群,就要走过去,鬼王把手拦在前面,道:“他们要找的就是你,你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可是……”纾薇想说她也要去的,想了一下,还是作罢。 其实她只是想再看看决尘罢了。 “你带着叶小子在一边先等等,我稍后就回来。” “好。”纾薇牵着两匹马,带着叶小子走到了旁边的一家客栈。 鬼王朝决尘消失的方向走去,也挤进了人群当中。 决尘回到忘川客栈时,不觉松了口气。 若是刚才那丫头冒冒失失地就冲过来,不被抓到才怪,好险好险。 少年望了望四周正在用菜的人,皆是陌生的面孔,但是依然感觉到某个角落,几双眼睛正死死盯着自己。 决尘摇摇头摆脱全身的不适,找了面对着大门的位置坐了下来。 随便倒了杯水,少年习惯性地啜着茶,装出一副沉思状,实则是在用余光瞥着身边,想要揪住那些自始至终都在监视自己的人。 昨日,自己被马车送到东瀛海岸后,就被几个黑衣人带到忘川客栈,把他扔进天子二号房后,说了几句话就没了踪影。 “人呢?”其中一个黑衣人道,那声音低沉古怪,分辨不出是否是自己所认识的人。 “什么人?”决尘装傻到底。 其中一个黑衣人发怒,一手向前一推,没有碰到决尘,却感觉有一股力道直接打在他的小腹上,决尘“噗”一声就差没把五脏六腑吐出来。 那人欲要拔剑,然而被旁边的人阻止。 决尘的头发被黑衣人一把揪住,那双狼一般的眼睛直勾勾地望过来。 那人狠狠道:“你看着,拿到水龙珠后,逍遥墨和洄洛岛都迟早会在我们手中!”随后甩开手,转身走出门,决尘的头被他一甩,“咚”的一声敲到后墙。 “妈的!”他骂道,后脑上止不住的疼,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醒来后,飘飘忽忽地走出去,走到街上,然后见到了纾薇,然后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发愣之际,从门口走进一人,决尘看着他,心下发窘。 那人走进来,挑了一个最靠近决尘的位置坐下。 决尘装着没事啜了口茶,眼睛望过去,对着那人挤了挤眉毛,却见那人双手托腮,看着自己的挤眉弄眼的丑样,“咳咳”两声,一脸“你到底要表达什么”的疑惑表情。 决尘不敢出声,继续动眉毛。 众人的目光全被吸引了过来,望着一个极似疯子的少年,正在眉飞色舞地用着无为人知的方法传递给另一个人信息。 大概是看不出决尘在“说”什么,鬼王无奈耸肩,然后扭头便离开了客栈。 “捏?!”决尘一口茶差点吐出来。 怎么说走就走!! “你个痞子!当我是猴子么,笑完就走……”决尘咬牙切齿道,还以为救星来了,没想到那么不中用,咬死他算了! 这一边。 纾薇和叶小子挑了个桌子坐下后,随便要了一碟小菜,边吃边等着鬼王回来。 纾薇一手拖着腮,这里想想那里想想,心里乱成一团,筷子悬在半空中,却没见她再动。 “姐姐……还好吧?”叶小子在纾薇眼前摆摆手,没见她眼睛眨一下。 “哦,恩。”纾薇笑了笑。 叶小子看出她在担忧决尘,道:“有师傅在,决哥哥不会有事。”那一双眼睛清澈漂亮,让她也不知不觉舒畅起来。 “恩。”纾薇拿起筷子夹菜吃了一口,又开始回复话捞本性,道:“叶小子有名字吧?” “我?我叫叶悠。” “夜游?好有趣的名字。不过还是叫你叶小子更好玩。”鬼王就这么一直叫他,自己久了也学了起来。 “但是我讨厌这个名字。” “额?” “我不喜欢人叫我‘小子’。” “那……”纾薇嚼着菜,做沉思状,“我就叫你——小叶子?调了位置就好听多了!” 叶悠咧开嘴笑了起来,很喜欢这个名字。 “叶小,不,小叶子喜欢师傅吧?” “恩!行侠仗义,心地善良。” “可是大家都说他很坏呢。” “师傅其实心底并不坏。”小叶子道,纾薇点头同意。 斯时,旁边有人大叫起来:“有贼!” 两个人止住话头,惊疑地望过去,不禁攒进了口袋。 纾薇看过去,叫喊的是一个书童模样的人,坐在他旁边却是一个与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少年,貂裘狐帽,甚有威重,看来是富贵人家的阔公子。 他们望向纾薇这边。 “有贼。”那书童道。 客栈里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纾薇这边来,纾薇看看他,又看看自己,问道:“这有贼么?看我干嘛?” 书童道:“不是你,是他。”他手指向了小叶子。 小叶子满脸无辜:“我不是贼。” “不是说你是贼,你东西被偷了。”小叶子反映过来,摸摸自己的衣兜,皱了皱眉。 “什么东西没了?”纾薇问道。 “师傅给我的那两个馒头。”小叶子悄悄对她说。 这时,那个阔少爷站了起来,对小叶子道: “小兄弟的东西有不见的么?”随是满口的担心,但纾薇听起来却浑身的不舒服。 小叶子并不说话,只是点点头。旁边的客官嘘声一片,戒备似的摸摸自己的口袋看是否有东西少了。 “你看见是谁偷的?”阔少爷问旁边的书童。 “看到了看到了。”书童叫道,然后手指向了门外。 那里,一个乞丐少年扶着门口巴望着。 适才还疑惑的表情,被指出来后立刻变得惊恐起来:“我……我没有!” 阔少爷看着书童:“你没有看错?” 书童笑道:“我确实看到他的手伸到小兄弟的衣兜里。” 阔少爷站了起来,走过去,把瑟瑟发抖的少年揪起来。 他们两个人一样高,乞丐少年完全可以反抗,却只见他低着头自顾自的发抖。 阔少爷从他破破烂烂的口袋里搜了一阵,果然在里面掏出了两个馒头。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望着乞丐,满眼的厌恶。 官兵正好经过这里,赶了过来。 阔少爷一把甩开乞丐交给官兵,骂道:“低贱的人,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偷窃,真是罪不可赦,拖去打!” “我没有偷!”乞丐欲要流出泪来,“真的没有。” “啪”一声响,阔少爷掴了他一个耳刮子:“还嘴硬!那这是什么?”说着拿着馒头。 “我不懂。”乞丐哽着。 官兵头儿拉着他,走到小叶子面前,然后接过馒头。 他抓着馒头,问小叶子道:“这是你的东西吧?” 小叶子望了望乞丐,见他眼睛通红,满脸的惊慌。 然后他看了看馒头,说道:“不是我的。” 那边的阔少爷明显被惊到,睁大了眼睛。 官兵狐疑道:“你确定?” “真的不是我的,应该是这个小哥自己的馒头,他没偷我的东西。” “这……”阔少爷急了起来,欲要说着什么。 那乞丐望过来,脸上有感激之色。 “弄错了?那还不放了他。”纾薇对官兵道。 官兵松开手,看了阔少爷一下,骂道:“搞什么鬼!”便掉头走了。 阔少爷难掩窘态,转头掴了书童的脸:“你的眼睛怎么长的,尽会冤枉人!”然后瞪着乞丐和小叶子一眼,愤愤地走开了。 众人不停说着阔少爷的不是,他没脸再呆在客栈,转身就走了,身后的书童屁颠地跟着。 纾薇和小叶子继续啃着菜。 “那不就是你的馒头么?怎么就说不是你的?”纾薇好整以暇地道。 “是又怎么样?那小少爷尽会欺负穷人,才不要他得逞。” “小叶子以后一定能做大侠。”纾薇赞道。 这时觉察到旁边的人还没有走,看了过去。 ——是那个乞丐少年。 他向小叶子鞠了一躬,道:“真的不是我偷的,相信我。” 小叶子点点头。 “小公的大恩大德,来日一定报答!”说罢,把馒头丢到小叶子怀里,扭头就跑了。 “奇怪……”小叶子喃喃,收起馒头,“我也没上帮什么忙啊……” 纾薇无暇多想,因为鬼王宫走了进来。 她站了起来:“怎么样了?决尘有没有事?” 鬼王笑了一下,道:“现在就去见他。” 纾薇和鬼王来到忘川客栈时,决尘还在喝着水。 看见鬼王宫,决尘心想,你还有脸回来! 看见跟在鬼王身后的纾薇时,决尘差点吓一跳。若不是跟着鬼王宫,他也不会认出那张脸是她的了。 整张脸布满疹子,宛如无数条咀虫在脸上爬似的,可怖已极,她下巴上的皮肤层层皱起,夹杂着灰暗的斑点,尸斑一样的斑点——这样的脸让人再多看一秒都难,哪还认得出她就是纾薇?鬼王宫的易容术可真是神了,那么恶心的东西都能弄出来。 话又说回来,纾薇身为千金大小姐,怎的也肯打扮得那么恐怖? 决尘看着那张让人作呕的脸,反倒笑了起来。 鬼王宫挑了刚才的座位坐下,确保能与决尘对视。纾薇走过的地方,都迎来厌恶的目光。 客官皆唯恐避之而不及,就只有一旁的决尘勾着嘴角笑着。纾薇虽然鼓起勇气易容,但是如此丑陋的面孔依然窘于面对决尘,所以至始至终都低着头,谁知那个小子那么不给面子,笑得那么欢,看那一脸贱样,真想上前揍死而后快! 两人坐下后,自顾自的喝起茶来。 就在决尘心觉奇怪之时,门口跑进来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小乞丐,“哇哇”乱叫向决尘扑了过来。 “小公子,给点钱吧!”小乞丐一脸可怜兮兮的样子,哀求着决尘道。 决尘看着那张脸怎么那么熟悉,之后才认得出来,正是那时候救过的小孩子。 他看了看鬼王,立马明白了状况。 小乞丐握着决尘的手,不停磕头,苦苦祈求着食物。 不知不觉中,一张纸条已然从小孩子的手中滑进决尘手里。 决尘摆出一副嫌弃的表情,推开小孩:“走开!脏死了。” 小叶子擦着脸,哭着走出了门外。 ——决尘是坐在对着门口的位置,在门口看来是最显眼的,乞丐进来乞讨,首先扑向他自然不奇怪,这也免掉了监视他的人的怀疑,这点细节,让他不得不佩服鬼王宫的心思细腻。 黄昏过去,门外的天空变了暗蓝色,客栈里的宾客都走了一半,只有住宿的商人还留在客栈里吃东西聊天。 鬼王叫道:“选房!”随后,两人跟着小二走上了楼。 决尘为了避免怀疑,继续待在座位上喝了几口茶,方才伸了懒腰回房睡觉。 他走上楼,身上的不自然依然如影随形。推开天字二号房的门,在进去之前,向四周望了望。 ——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几双如狼的眼睛,正在黑暗之中直勾勾得盯着他…… 决尘盯着某个位置,那里黑黑的一片,静得恐怖。他沉吟一声,关上了门。 走进房间后,他背对着门口坐下来,挑起烛灯,然后打开手中的纸条。 里面只写了寥寥两字 ——屋上。 决尘笑了一下。 斯时,门外响起“磕拉”一声。他转身,看见门纸上,几个黑影映在上面,影影绰绰,如兀鹫般魁梧。 黑影互相点了点头,然后抽出了短剑。 说时迟那时快,少年轻袖一挥,一阵烟尘随着弥漫开来,瞬间笼住整个天字二号房,几个黑衣人大喊“不好”,夺门而入。 “封住死角!”其中一个喝道,瞬间,四人分成四道,站在四个墙角,另两个人守住门口和窗户,六人举着短剑,凝神觉察着动静。 然而烟尘散去,房间之中除了六人之外,再无其他的生命迹象。 六人惊诧地望着空荡荡房间,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孩子竟在他们的眼皮底下不见了,莫非是随着烟尘一起散去?! 桌上的纸条吸引六人的注意——“屋上”。 六人同时抬头,咆哮起来。 屋上的瓦片早已撅出几块,漏出容下一人的大孔。 其中一人怒喝:“还不快追!”六人欲要分头行动,然而刚抬起脚,却在那一刻被什么吸走了力量似的,六人同时委顿倒下。 “妈的,烟里面有广陵散!” 决尘跟着鬼王宫,两人走在屋顶上,一会儿,来到另一个被撅开的洞,两人跳了下去。纾薇早已卸了妆扮,和小叶子扶着桌子看着烛灯发呆。看到决尘跳了下来,惊喜地叫道:“小子!”叫着跳过去,“你没事,真是担心死我了!” 决尘拍拍身上的灰尘,动动眉毛:“我命大福大,怎么可能有事?” “你知道我为了找人差点就冻死,幸好有鬼王宫,也要不是他,你也不可能出来了。” 决尘叹了口气,走到鬼王面前,拍了拍他肩膀,鬼王高出他一个头,让他不得不仰着脸看鬼王宫。 决尘笑嘻嘻地对他道:“不胜感激。” “哪里哪里——桑、陌、歌、大、侠。”鬼王宫眨了眨眼睛,一字一字道。决尘要他闭嘴已经来不及。 纾薇在一旁“噗”一声,对鬼王道:“他什么时候成桑陌歌了?” 鬼王“嘿嘿”笑了两下,对决尘道:“你的丑事还要我帮你说?” 决尘脸憋得涨红:“事情其实是这样……”然后把自己冒充桑陌歌后,遭鬼王宫调戏,被桑陌歌本尊所救等等的事情说了一遍。 纾薇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还故意“哈哈哈哈”大声笑出来,搞得决尘全身痒痒。一旁的小叶子看着纾薇笑到下巴要脱臼的样子,一脸疑惑的表情道:“有这么好笑么……” 鬼王宫兴致一来,说道:“今天高兴,喝酒如何?”说着掏出一瓶女儿红。 “巴不得。”决尘笑道。 四个人大聊特聊,一瓶酒喝到了半夜,笑声一直不断。 一瓶酒喝完,纾薇突然有些不舍——鬼王宫要走了…… 鬼王宫敛住了笑脸,道:“时候到了。” 决尘道:“你要……走了?” 救出了决尘,完成了纾薇的条件,鬼王宫已经没有什么欠下的了。他仍是一副笑脸,俊秀清新那张脸上看不出一丝伤感,然而几日来的相处,他又怎么会没有一丝感情,他叹了口气,点点头:“我不走,难道还缠着你们?呵呵。” 决尘道:“留下来,跟着我们好么?” 他摇头,笑道:“我是采花大盗,没有美女,我可是活不下的!” 一旁的小叶子看师傅要走,也站了起来,走到师傅身边牵着他的衣角,嘟着嘴看着纾薇和决尘。 鬼王宫笑着:“有一句话——算了,不说了。”说罢转身,牵着小叶子,就要推开门。 决尘看着他的背影道:“其实你并不坏。” “谢谢。”“嘎嘎”一声,他走了,整个房间重归安静。 “现在怎么办?”纾薇坐在桌上,拖着腮帮。 “睡觉。”决尘道,说着倒向床,“今晚我睡床你睡地板。” 纾薇汗颜,懒得跟他争,转移话题道:“对了,有一件事不得不说。” “恩?”决尘蒙在被子里的脸漏出一双眼睛。 “你说桑陌歌,就是那天救我们的大侠,会不会是个疯子?” “你才是个疯子……怎么乱说话?” “可是他杀人了!” “不可能的,桑陌歌虽为天下第一,但是今生还没杀过多少人,即使杀了,也是万难之下迫不得已。” “可是胡笳十二拍……”纾薇一想起钉在墙上的十八具尸体就害怕,跟决尘说完那天的事后,自己已经没了睡意。 决尘听后,摇摇头:“不可能,桑陌歌没那么残,那胡笳十二拍肯定是其他人所为。” “不可能是朱雀——那你说是谁?” “我也不懂……不管他了,我好久都没好好睡觉——别吵我!”说着,把半张脸都蒙住,整个缩成一团。 纾薇看着他,说道:“小子。” “我说了不要吵我——睡觉睡觉!” “谢谢啦!”纾薇笑了两声,吹灭了烛灯。 决尘怔了了一下,“哦”一声,睡了过去。 第八章 翌日。 决尘是被惊叫声惊醒的。 他刚想向纾薇发飙,以为又是那个大小姐踩到蟑螂什么的事,但看到她显然也是吓醒的。 她揉着惺忪的睡眼:“不是我,是门外。” 他没好气地推开门,想要看看到底是谁。 若是其他的房间,决尘也不会那么奇怪了,但是声音源头,却是在对面天字二号房。 那房间昨天还住着自己。 他回头叫了叫纾薇,少女一脸茫然地跟出来。 他全身的神经不自觉绷紧,两人一起走进天字二号房,看见小二往后倒在门前不停地发抖。 “死人了!”小二边叫边推。 “什么东……”决尘刚地走过去,立马被一阵扑鼻的血腥之气呛到。 纾薇上前一步,看到房里情形,脸色变得惨白,捂着嘴退了回去。 ——那些昨晚还健在的六个杀手,一夜之间竟变成了六具尸体! 那些尸体就挤在桌子旁边,有的扶着桌沿,有的拉着另一具尸体的衣服,有的手还向上举着,保持的死时一瞬间的姿势,似乎还来不及有丝毫反抗,就已经僵硬。僵硬的尸体上别无伤口,只有脖子上黑血淋漓,顺着胸口一直淌到地上。 地上宛如铺开了一张暗黑的地毯。若不是亲眼所见,真难以想象,人的身体里居然能流出如此多的血。 决尘见惯了死人,看到此情此境也不禁倒胃。 他立时走了进去,命令小二关上门后,对他道:“不要让客栈的任何一个人发现尸体,就说是你见了老鼠才叫的,这些尸体我自会处理。” 小二惊慌地点头,门“吱呀”一声关上,空气得不到顺利流通,血腥味越来越浓。他捂着鼻子,蹲下身子查看尸体。 脖子上的伤口,粗看之下毫无区别,都是短剑所伤。然而仔细一看,上面划开的剑痕裂口的程度没并不完全相同,他知道,那是由于武器的锋利程度不同所致。 六个人,六个伤口,自然是被自己的短剑所杀。 伤口流出的血呈暗黑色并不奇怪,是昨晚自己所施的广陵散之毒所致。决尘只是想让他们昏迷几天而已,却没想到被凶手利用,残杀到如此! 丝丝凉意渗透进每个毛孔,决尘打了个冷战。 杀手目的何在?不在于纾薇两人,却两次让他们看到。 “跟杀死胡笳十二拍的凶手是同一个!”纾薇听到“死者都被自己的武器杀死”时,断定道。 决尘点了点头。 “凶手到底要干嘛?” “我也想问你——凶手不是桑陌歌,不是朱雀,是谁?” 纾薇摇头,皱着眉道:“我们,不会有事吧?” 决尘翘着嘴,摇摇头,这种时候依然摆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 “那六个人,你处理了?” “恩,洒了硫磺水,把尸体全部融化掉。”决尘道。尸体不能留下,总不能留下一丝痕迹可寻。 “我门该怎么办?”纾薇问道。 决尘看出她虽然表面不慌不忙,但心里难掩焦虑,于是故作轻松笑了笑,道:“早走早好,客船就要来了,马上走。” 纾薇“哦”一声点点头。 门外远远的传来吆喝声,纾薇面无表情,道:“客船来了,走吧。” 小二似乎没有从早上的阴影当中走出来,直到现在还两股战战,硬是决尘怎么安慰都不起用,纾薇想了一下抛出几两银子,方才使他镇定了心神。 两人把该做的事做好了,说走就走,本就一身轻装没带什么行李,牵着鬼王宫留下的两匹马便离开了客栈。 一路上,决尘还在泛着疑惑。就在决尘发愣的当,纾薇一直盯着他。待他发现后,疑惑地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没什么,只是觉得很害怕,小陶不见了,安总管也不在了,鬼王宫走了——我不知道能不能回家。”说着差点哭了起来。 决尘犯难,急道:“怕什么,有我呢。” “我懂,你一直在我旁边,可……” “相信我啊,我不是你夫君么?” 纾薇一瞬间还没反应过来,决尘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竟说出这种不害臊的话来。 等到纾薇咧开嘴笑出来时,他低下头,脸上火辣辣的。 纾薇笑着把手挽过来,吓了他一跳。 “干……干嘛?” “我们不是夫妻么?夫妻就要这样手挽手嘛。” “不要啦,走开!” “要相亲相爱嘛。” “放手!” “不要。” “走开!” “不要。” “走开!!” “不要!” …… 两人打打闹闹来到东瀛港。 东瀛港是中原的第一大港,是南方唯一获得许可的出海港口,虽然也是随着海防状况开闭不定,但整个南方的大船都不得不集散于此。 昨夜的一次海潮,将港口搅得污秽不堪。木材、货物、鱼尸,还有小渔船的残骸都凌乱地散落在周围的海面上,在阳光下渐渐腐败,然而东瀛港的居民似乎已见惯不惯。 客船上有人吆喝着“上船”,两人一直闹到甲板上,待到付了钱方才安分下来,牵着马走上去。 决尘是十六年来第一次出港,对这里的一切事物都无比好奇。他将白袖垫在腮下,倚着栏杆,兴致勃勃地看看楼下来往的小贩,又看看穿梭其中的小船,心情也轻松了不少。 然后他看到了海鸟。 决尘望着那些白色的海鸟,那些矫健的鸟儿张开轻巧的双翅在空中滑翔,就在触到水的时候止住了向下的趋势,贴着水面又开始滑上去。 “好漂亮!那些鸟是白鸽么?怎么不太一样?”决尘谈到,笑得咧开嘴。 “是海鸥啦——海鸥!”纾薇纠正道,“决尘原来也有不懂的东西。” “切!”决尘懒得理她,自言自语道,“‘海鸥,水鸟也’,听师傅说过,这些鸟的嘴利得很,是抓鱼的高手,幸好那只嘴不会攻击人,不然就麻烦了……” 斯时,远处阴恻恻的声音响起:“那你就麻烦了!” 决尘刚觉得这声音有一丝熟稔,耳边传来纾薇的呼声:“小心!” 他惊了一下,手下意识地收进袖中,只听见“嘎”一声鸟鸣,远处的一只海鸟宛如受到了刺激,扑打着双翅,如一把箭向决尘射来! 幸亏决尘早已戒备,没等海鸥的鸟嘴刺到自己,白袖一挥,一阵广陵散毒烟腾起来,翀过来的海鸥瞬间被淹没其中,再也没见飞出来。鸟儿在白烟中惨叫两声,跌在决尘脚下,扑腾两下,两腿一伸,便没了生息。 就在以为自己要脱离险境之际,那阴恻恻的声音道:“没那么容易躲掉!” 又是“嘎嘎”悲鸣,决尘愕然望向远处。 四五只海鸟听从主人的指令,扑腾着翅膀,化作利剑彪射而来!决尘想拿广陵散已经来不及。 就在他绝望之际,几粒黑珠从他右方射了过来,正好打在几只海鸟身上, “啪啪啪”几声,海鸟攻势一滞,坠落下来,眼珠子翻白,已然奄奄一息。 决尘惊得背后冒着冷汗——若不是这几颗珠子,自己就真的葬送在几只鸟的嘴下。而小小几粒黑珠子,竟比弓箭更准更猛!他又是惊讶又是佩服。 纾薇跑了过来,习惯地拍拍他的脸:“你没事吧?” “我命大福大,怎么可能有事?” 纾薇眼睛向右斜了斜,示意他往右看。 ——来人身材清癯高挑,星目剑眉,如莲花般俊秀优雅,救他的不是桑陌歌是谁? “谢谢桑大侠。”决尘道。 男子伸出食指示意她噤声,想来是不想让人知道他就是桑陌歌——确然,天下第一的桑陌歌,竟只及弱冠之龄,让人看了也觉得匪夷所思,只怕会找来太多麻烦。 桑陌歌对着甲板上的一个身影,莞尔道:“式体术都用在鸟身上了,小心下地狱的时候没好日子过。” “哼!”朱雀一袭白衣顺着海风翻飞,面目被白纱遮住,讥诮的语调阴冷无情,“放心,我没下地狱之前,你们都没好日子过。”说罢转身欲走。 “老妖婆,还有脸回洄洛岛么?看我爹怎么教训你。”纾薇冲着她的背影喊道。 女人听到,却不生气,反倒爆发出一阵让人全身发麻的刺耳笑声,身影逐渐消失在甲板的通道里。 决尘依然记得感谢,对着他鞠躬道:“上次谢谢!还有这一次。” 男子嘴角弯起一个弧度,似笑非笑:“哪里哪里,举手之劳。” “要我怎么报答你?” “这就不必了。” “我决尘天下第二上天入地都不怕,就是武功不好,你难道还有什么我做不到的?” “这倒不是。”桑陌歌面无表情,“请我吃顿饭怎么样?” 决尘并不觉得这样胡闹似的要求很奇怪,因为桑陌歌本就是个怪人。 于是他拍拍手,爽快答应了。 (作者的话:写到这里,也算是突破5w大关了吧,从没写过那么长的小说,也算是突破啊~!乐。) 第九章 “嘿!”决尘向走过来的桑陌歌招招手。 两人的桌上已经摆满了菜,虽然一桌子的菜粗鄙比不上青楼酒家,但也能勉强吃得下。 桑陌歌在他对面坐下,面无表情:“说好了,你请客。” “我还会不守信用么?”决尘道,“你能吃就吃多点,反正钱也不是我付的——哎呦!” 坐在旁边的纾薇踩了他一脚。 “呵呵,随便吃。”纾薇笑着对他说。 三人拿起筷子,细嚼慢咽地吃起来。 “诶。”决尘突然想到了什么,看着桑陌歌道,“桑大侠……” “别叫我大侠。” “桑兄是否还记得胡笳十二拍?” “那天那几个么?记得。” “你最后把他们怎么样了?” “我把他们和朱雀绑在柱子,然后就走了——怎么了?” “他们被杀了,除了朱雀。”他道。 “额?”桑陌歌韭菜吃到一半,似乎是惊讶,但是脸上依然没有表情,“死了?那是不管我的事。”然后继续吃饭。 “当然不是你所为。”决尘道,转头看向纾薇。 她之前还一直怀疑,现在听到桑陌歌自己说出来,方才完全消掉疑心。 “你难道什么都不知道?”决尘问道,“怎么唯有朱雀活了下来?” 桑陌歌摇摇头:“估计是那十二只还被我绑的时候,朱雀自己先跑了。” “那若真想得到线索,要去问朱雀才是……” 决尘想了一下,把在今天早上看到那几具尸体的事情告诉了桑陌歌。 桑陌歌边听边点头,丝毫没有害怕或者惊讶的样子。 听完后,他皱了皱眉,道:“放心好了,凶手不会伤害你们。” 听到这句话,决尘安心多了,但还是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有我在啊。” “你真冷……”决尘在一旁“哈哈”的干笑起来。 纾薇在一旁“呵呵”的陪笑,悄悄问一旁的他:“有什么好笑的么?” 决尘摇摇头。 既然能够得到桑陌歌的帮助,确实是件好事,至少不会那么没有安全感。 “桑兄此行要去哪里——东瀛么。”纾薇好奇问。 “要去洄洛岛。”桑陌歌若有所思,道,“有点事情要做。” “哦……”纾薇深知没必要问下去,便止住了话头。 “好难吃!”隔着几张桌子,一个声音吼道。 三人同时向那边望去,纾薇看清楚了,讶异了一下。那人狐裘雕帽,风姿阔绰,一看便知道是富贵人家的纨绔子弟,正是昨天和小叶子遇上的那个贵公子。 “你认识?”决尘问她。 纾薇还没回答,那书童怏怏道:“少爷,船上就只有这些菜,你就勉强吃吧。”他显然受不了少爷的坏脾气,脸上写满无奈。 “去去去!这菜喂狗还差不多,不吃了不吃了!”阔少爷气急,甩开盘子,劈里啪啦掉了一地。 纾薇笑着,不知道怎么回答,“应该认识吧……懒得理他了。” 接下来就有些没话找话了,两人跟桑陌歌并不熟络,也不知道他想讲什么,他本身又不喜欢说话,所以往往是决尘和纾薇在这边说着说着吵起来,他在那边吃着饭边听边笑,待到黄昏的斜晖照进船舱里,决尘和纾薇差点要吵得趴下,桑陌歌则悠哉游哉地伏在桌子上看戏。 “不吵了?”桑陌歌看着累倒的两人,道,“我也该走了,多谢你们俩陪我。” “哪里哪里。”决尘摆摆手,“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哎。” “明天一大早就到洄洛岛了,今晚上跟我玩玩吧?” “哎?”决尘道,“我们么?” 桑陌歌点点头。 “但是……”决尘还在犹豫着,桑陌歌却一巴掌拍了过来:“没但是,就同意了。” “可是,为什么要我们跟你一起玩?”决尘纳闷道。 “因为……”他收起笑容,转过身道:“因为你很有意思。”留下一个暧昧不已的背影走了。 决尘还在发愣的当,纾薇气着叫了起来:“什么意思!” “‘因为我很有意思’,他什么意思?”他转头过来问纾薇。 “你不懂‘你很有意思’是什么意思?” 他摇摇头。 “他对你有意思!” “开玩笑。” “我也不信……反正,你就是不能跟他在一起!” “你想多了,我怎么可能……” “那就好。” 决尘盯着她,“呵呵”干笑两声:“不跟他,我也不会跟你。” “谁要跟你!我一个千金大小姐才不稀罕跟你……” “你自己说的哦。” “……” 决尘和纾薇来到甲板时,桑陌歌正凭着栏杆望着海面,手里拿着一壶酒。 月光投下恬静的光华,投在他干净细致的侧脸上。 “颜如莲花开落”,决尘想到了这句诗。 其实他很美,只是他不爱笑不爱表达,太过斯文,让人注意的只是他的武功,而不是他的素净俊逸。“这个这个……”决尘走过去,很不情愿打开话匣打破这片寂寞。 “来了?”他对两人微微一笑,“你们说,怎么酒那么难喝?” “你没喝过酒?”纾薇问道。 桑陌歌摇头:“奇怪吧?天下第一怎么不是酒鬼?” “确实有点。”纾薇喃喃,“爹爹说,桑陌歌为人阴厉诡异,奇怪得很,没想到,你还只是个酒都没碰过的小孩子!” 决尘乜了她一眼:“你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嘿!”桑陌歌朝他们俩笑了笑,那种笑,有别于鬼王宫的痞子气,是一种淑静美好的笑,恍若经过无限的哲思留下的最纯净的部分,笑得露出一排整齐的贝齿——决尘知道,他醉了,不然不可能笑成这样。 他对决尘说道:“你们两个很配啊,呵呵。” 决尘“切”了一声,识趣地向桑陌歌这边靠近了一点,远离纾薇,害怕她又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纾薇朝他嘟嘴,自个儿跟吃了蜜似的乐着。 桑陌歌看出决尘的窘态,笑得更欢,挽过少年的肩膀靠过来,道:“不过还是跟我最配!” “胡说!”纾薇闪过来,拉开两人。 “他醉了……”决尘对着纾薇喃喃。 桑陌歌戏谑一般道:“怎么,你吃醋了?” “才没有。”纾薇挤到两人中间,“只是觉得这边凉快点。” “小姐,站在两个人中间有很凉快么……”决尘汗颜。 “去去去!”纾薇懒得理他,转身伏在栏杆上,双手支颐看着海面。 夜晚的水面倒映着粼粼的月光,甚是漂亮。 “哎……”桑陌歌靠着栏杆,白皙的脸上泛起了红晕,看来是醉意太浓了,他看着月光,一双眼睛幽幽的,“好久好久,都没有看海了呢,上一次到海边来,还是跟着老爹在海边捡贝壳……” 决尘一直在想着,桑陌歌为什么一直那么热情,为什么一直想要找他玩。 现在他知道了,他和纾薇要面对的,是长久以来孤身一人的桑陌歌。 他在丝绸之城的客栈上调侃决尘,在遭朱雀毒手时两次救了他,在需要回报的时候仅仅是需要“吃个饭”,还会找他们一起玩。 这些古怪的行为,不仅仅是觉得决尘“有意思”而已。 这么做的理由,其实很容易明白。 他是天下第一。 他很孤单。只是想找个人。 随便是什么人,并不一定是决尘,没有界定。 月亮升起来。 有人陪伴的一天。如果不是尖叫声,决尘会觉得今晚会一直平平安安而且非常美好的过下去。 三个人在甲板上呆到半夜,尖叫声就是在那时候响起的。 玄字一号房。 烛灯影影绰绰,照在房间当中的尸体上。 无数细小的血流彼此纠缠着顺着他的身体向地上汇聚,他的头颅无力地偏向房门。额头上被洞穿了一个碗口大的血洞,整个脸上只剩下一张乌黑的嘴唇,微微张开着,保持着一个极其古怪的表情。 “没救了。”桑陌歌耸耸肩,尖叫和尸体完全使他酒醒过来。 “全部毁灭。”决尘上前,捂着嘴检查尸体。 玄字一号房的门口,聚集了好奇而来的宾客,他们却没想到看到如此惨不忍睹的场面,不禁害怕而议论起来。 恐惧如一张羽翼张开。 “尸体到底是谁的?”桑陌歌问道。 这句话引起决尘的注意,尸体的衣着,和手脚,都似在哪儿见过…… “是那个书童!”纾薇惊叫起来。 决尘看了看,确定道:“确实是他。” ——是阔少爷旁边的书童。 这时,阔少爷也赶来了。 他看到尸体时,变得惊恐不已,捂住肚子在门外就吐了出来。 决尘叹了口气,递给他药丸——再不给他吃药,恐怕要把肠胃都吐出来。 也委屈了他,带着书童来游山玩水,却没想到遭到血光之灾。 阔少爷咳了两声,叹息道:“老子天不犯地不犯,为何要杀我书童。” “你还说……算了。”纾薇刚想对他的暴戾脾气大骂特骂,但想到不合时宜,也作罢。 “你知道是谁杀的么?”决尘问道。 “不知道。”高澄坐在地上,狠狠地道。 “那这条船上,你可认识其他人?” “除了她,没有其他人。”他指着纾薇,道。 “奇怪……”决尘陷入沉思。 这时,桑陌歌走了过来,道:“有件事要注意了。” “什么?” “朱雀不见了,旁边的玄字二号房空空的。” 决尘等人来到旁边的房间,果然不见朱雀。是别人并不奇怪,但是是朱雀就有问题。 “也许是她出去散步了?”决尘不确定道,“凶手怎么可能是她?” “不排除可能,但是这个东西——”桑陌歌走到窗边。 那里,一个上了锁的大箱子安静地躺着。 桑陌歌拿起一把匕首,挑起锁头,锁轻易被撬了开来。 里面正躺着一个人——一个小孩子。 “小叶子!”纾薇惊讶于在这里又一次看见他,走上去把他抱起来。 小孩子脸色苍白如纸,身体僵硬,只有微弱的呼吸,还表明他是个活物。 “中了迷药。”决尘目测道。 “还……有救吧?”纾薇抱着小叶子,把他放在旁边的床上。 “当然有救,只是下的药太多……必须要一天的时间才能醒来。” 三人陷入沉默——怎的小叶子会在船上出现,又怎么会在朱雀的房间里,小叶子在这里,鬼王宫呢? 如今小叶子却昏迷,变得毫无线索可言。 月光惨白地投洒下来,把几人的影子照得扭曲变形。 “有谁刚才看到这个房间的主人?”决尘转身,望着挤在门口的人喊道。 大家议论得更大声,有人摇头,有人不确定是否要说。适才大家都在睡觉,而他们三个又在甲板上,也不可能看见什么。尸体是查夜的船主发现的,之前也不可能看到。 最后还是有人站了出来,说道:“我看到过,我起床如厕,曾看到她的房间亮着灯。” “哦?” “尸体发现之前她还在房间里,因为窗纸上还看见她的影子,而且……”那人想要说,却考虑到什么,停住了。 “而且什么?” “她好像在跟谁说话。” “你可听到什么?” “我当时昏昏沉沉,什么都没听清楚,回到房间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直到刚才你提起,我才想起来。” “那你知道跟朱雀说话的是谁?” “不知道。”那人摇头,泛起疑问,“朱雀是不是在跟人说话,我都不知。” “什么意思?”决尘悚然道。 “因为,我当时看到窗纸上,只有她一个人的影子,其他的什么都没有,而房间里传出来的却是两个人的声音。 周围的人耸动起来,大家陷入恐慌中。 “不会是……鬼?”有人喊道,有人害怕得叫起来。 “世上没鬼。”纾薇大声说,才叫人安静下来。她对那人问道:“你确定,不是在危言耸听?” “相信我,这份上谁不想活命,我还敢撒谎么?” 纾薇怀疑地看着他,最后还是费了几番口舌疏散了众人。 “现在怎么办?”纾薇问道。 “唯一的办法……找朱雀,她肯定在船上,不然还会跳海了不成?”决尘道。 “我去。”桑陌歌道,转身走了出去。 “我们还能做什么?”纾薇看着昏迷的小叶子,担忧道。 “等着。”决尘一边说,一边示意她看着门口。 门槛上,正躺着那个阔少爷,满脸绝望,宛如灵魂被抽走一般。 纾薇走过去,俯视他,他亦抬头,两眼失去神采。 “你……以后该怎么办?”纾薇问他。 他沉吟一口,连眼珠子都不肯动一下:“不知道,本想着要去洄洛岛,现在书童死了,我连个照应都没有。” “我们正好要去,我看你八成是要到洄洛岛去找人的吧?” 他点头。 “这样好了,今晚就跟着我们,明天到洄洛岛我送你一程?” “你不讨厌我?”阔公子转头过来,望着她。 “可恶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可是,我没武功,没法术,什么用都没有。” “你有钱。” 这一句话着实把他扼住了。 阔公子苦笑道:“谢谢,你很可爱。” 纾薇笑了一下,道:“我叫决薇,你呢?” “我叫高诚,要去洄洛岛见一个人。” “谁?” “算了,说了你也不感兴趣——现在,要把书……童的尸体怎么办?” “那。”决尘从口袋里掏出一瓶硫磺水,“给你这个,洒在尸体上,毁尸灭迹。” 他颤着手接过瓶子:“……可我不敢。” “怕什么?死人也是人。” 高诚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走开了。 纾薇看着高诚,转眼看看决尘,见他瞪着眼睛,鄙夷地看着自己。 “你看我干嘛?”她疑惑道。 “你刚才说,你叫什么?” “决薇啊,怎么了?” “你骗他?” “当然啊,难道你让我说我是‘纾薇’,然后等着他们来抢水龙珠?” “不是。我在纳闷你为什么要跟我同姓?” “当然了!作为人妻,当然要随相公的姓。” 第十章 朱雀是在甲板上找到的。 桑陌歌在找到她时,她正扶着栏杆不停地喘息着,而头上的面纱第一次揭开来。 借助着月光,决尘终于看到她的脸。 两弯柳叶眉,衬得目似秋水,五官端正淑静。 其实,她本算个美人,只是一张脸抹了胭脂,扁显得妖艳和不自然。 听纾薇说,朱雀其实已经是八十多岁的老太婆,只是本身用了什么返老还童的药,才保持了三十多的面容。 决尘缓缓走到她身后。她听到脚步声,惊慌地转过身,似乎还没从惊惧中回过神来。 看到是决尘后,她才松了口气。 “我们在找你。”决尘道。 “找我?你不怕我杀了你?” 决尘却显得异常冷静:“朱雀杀人不会再杀第二次,不对么?” 朱雀怔住,笑道:“找我干什么?我什么都不懂。” “你适才在房间里跟谁说话?” 朱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不懂。”她道。 “你一定知道凶手是谁对不对?” “不知道。” “小叶子的迷药是你下的?你可见到鬼王宫了?” “没有!”朱雀狠狠瞪了他一眼,推开他走开了。 “你知不知道——下一个死的,很可能是你。”决尘望着她的背影道。 她停了一下,转过来想要说什么,红唇翕动着,最终还是止住了话,朝船舱里走去。 桑陌歌耸耸肩,问道:“这种人,难道不该死?” 决尘刚想接话,却有人先说了出来: “没有人是该死的。” 说话的人走了过来,一身黑衣,更衬得一张脸妖艳异常。 “鬼王宫!”决尘诧异得叫了起来,没想到在这里看见他! “嘿,小鬼!”鬼王走过来,跟他击掌。 “纾微看见你肯定很高兴。”决尘难掩心中的惊喜,道。 “我哪有那么受欢迎……” “你确实很不受欢迎。”桑陌歌在一旁看着天边,道。 “哦?”鬼王好整以暇望着他,“这位,如果在下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天下第一的桑……” “承蒙赏识。”他面无表情。 “哪里哪里。”鬼王一脸坏笑。 两个大眼望着小眼,就差中间没冒出火焰来,想起之前两人还交过一次手,对对方的态度应该好不到哪里。 决尘望着桑陌歌和鬼王,两个人一样高,同样的漂亮,只是桑陌歌肩膀略显宽阔,鬼王更显女气而已。——相当般配的一对呢……一种邪恶的念头从他心底冒出来。 桑陌歌问着鬼王宫:“船上有命案,你可知道?” “不知道——这些东西关我什么事。” “就在同一条船上,竟然不懂?亏你还是什么‘采花怪盗’。” “在你眼皮底下作案,你却抓不到凶手,你算什么‘天下第一’。” “好了好了!”决尘挡在两人中间,以免发生冲突,两个高手打架好玩不到哪里。 两人看对方一眼后,开始沉默。 “鬼王宫,小叶子就在纾薇那里,你还不去看看。” “啊!我正是来找那个小鬼的,也不知道一整晚都跑哪去。” “他中了迷药,恐怕明日才能醒了。” 船上一夜都没有安静下来,船客因为害怕聚在一起,有的则待在房间里,一直亮着灯,不敢入睡,生怕这么一睡,把自己的命都睡没。 整条船都在一种紧张的气氛中渡到天亮。 而小叶子,在天蒙蒙亮的时候醒了过来。 纾薇原本伏在桌上沉睡着,听到小叶子站起来的声音,醒了过来。 “小叶子!” “姐姐……”小叶子捂着额头,“我怎么到了这里。” “你昨晚在朱雀的房间昏了过去。” “朱雀?我在那里?” “你不记得了?” 小叶子疑惑地摇头。 “啊……”纾微愕然,原本以为能得到凶手的一丝线索。现在一连串的疑问剪不断理还乱。 “师傅呢?”小叶子问道。 “鬼王宫——诶?睡着之前还在这里的。”纾薇纳闷,房里就有躺在床上熟睡的决尘和靠在窗边闭目养神的桑陌歌,鬼王宫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没暇多想,因为她望见了窗外,如一头巨兽般躺在海上的洄洛岛。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远处雌伏着的岛屿也展现在人眼前。 ——洄洛岛。 终于到了。 众人终究是平安无事地度过了一晚,不禁松了口气。大家都在甲板上,呼吸着洄洛岛特有的混杂着桃花香的空气。 “好久都没回家了……”纾薇喃喃,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如童年般温暖的阳光,照着她的笑脸。 洄洛岛因为地理位置,成为桃花得天独厚的生长之地,所以上古便有“桃花岛”之称,当年纾天希开辟洄洛岛时,就是被这里各色的桃花吸引,才萌生了盘踞之意,从此便有许多江湖侠客在这里聚集,大家或来观赏一年一度的“桃花祭”,或来隐居久住,日久了,这里便成了人们寻宝求师之地。 “师傅一直想要来这里,说要到桃花林去。”小叶子望着远处的岛屿,道。 “桃花林么?”纾薇脑海泛起童年里关于桃花林的回忆。 洄洛岛成为人们向往之地,而洄洛岛的桃花也被人们所推崇,既有能治愈白毒的“千年碧桃”,又有“百毒之王”之誉的夭桃。总之,练武之人修身养性的首先之地,便是洄洛岛,而桃树最多的地方,便是洄洛岛的桃花林。 “鬼王,要去桃花林干什么?” “说是他有病,必须到那里,才能治好。” “既然顺路,为什么要和我们分手?” “因为,他不想见姐姐和决尘哥哥。” “为什么?他讨厌我们?” “不是不是!只是,不想见罢了。” 不想见罢了——在世人眼中永远充当“坏人”的鬼王宫,自身又有什么苦衷? 纾薇有时候觉得鬼王宫很可怜,虽然杀人无数,但他心底却善良,至少,对她,对决尘都是这样。 抑或,他自己又有什么苦衷? 过了一刻钟后,鬼王宫推着门走了进来。 “你干嘛了呢?”纾薇问,然后看到他右手上明显的血。 手背上是被利器划过的痕迹,鲜血从破开的裂缝流出来。 “你怎么受伤了?” “有点事,不要紧。” “你这伤不痛么?” “去去去,这点小伤我还怕?”鬼王坐下来,道。 “不怕这个你还不怕死?”背后传来桑陌歌低沉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他斜靠着窗口已经醒了过来。 “随便拿甲板上的刀在手背上乱割,自残也不要这种方式,你就不怕没流血流死就过伤风冷死?” “……”鬼王宫无言,习惯性摆出一副笑容。 “把手拿来。”桑陌歌蹲在他面前,道。 “不要。”鬼王宫坏坏地笑,硬是不动。 另他惊讶的是,桑陌歌一把抓过他的手,撕开自己的袖子,紧盯着伤口包扎起来。 “……”鬼王宫依然是笑,但是笑得许些不自然起来。 纾薇在一旁和小叶子看着,窃窃笑起来。 “你师傅他……”纾薇跟小叶子咬耳朵。 “他跟我说过,其实江湖,并不是人人都讨厌,他一生做过许多坏事,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别人对他好。” “哦……”纾薇暧昧地欷歔一声。 洄洛岛。 “咚”一声,大船靠在了洄洛岛的码头,水手抛锚,把船固定在岸边。 船客有些下了船,有些要到东瀛去的,则在这里休息一天之后继续上路。 决尘和纾微几人牵着马走了下来。 纾薇踏进岛上的第一片土地那一刻,便觉得全身都畅快起来。 “我家就在岛的桃花林,先稍作休息,再赶路,如何?” 决尘点头赞同,而桑陌歌正好顺路,并没有急事,表示无所谓。那个阔公子,也正好要去桃花林,开始不好缠着他们硬是说自己去,在几番劝阻之下才肯跟他们同路。 几人来到一家酒店暂作休憩。 如若不是在这一家酒楼上听到议论,纾薇也不会知道桃花林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 “哎,你听说了没有,桃花林那里闹鬼了。”有人道。 “你可别说啊——听说是诈尸!有人桃花林后面那片墓林,死人全部都爬出来了!现在想起来我都怕。” “现在啊,桃花林谁还敢去?那些僵尸爬得到处都是,我看啊,没过几天,桃花林就要毁了。” “等到僵尸爬到这里,整个洄洛岛都要被毁掉!” 这一句话确实把众人吓到了,议论声到处都是。 纾微喝道一半的水突然停住,“刷”一声,她掠过桌子,把其中一个人揪了起来。 “干……干嘛!”那人无辜道。 少女此时的眼神不是焦虑,而是接近于可怕,她几乎是威胁道:“你刚才说——桃花岛毁了?” 那人被纾微的气势吓到,畏畏缩缩道:“没、没有,小姐你先放手。” 旁边有人劝阻道:“小姐,只是有一点麻烦罢了,其他的什么事都没有。” “那洄洛阁怎么样了?” “僵尸把整个洄洛阁的围墙全部堵住,但是外面的进不去,里面的也出不来,不打紧……” 纾微舒了口气。 “但是,恐怕过几天也要倾巢了。”有人道,她又开始急了起来。 “小姐,你也是桃花岛的人吧,我看的那里挺危险的,迟早要闹出事情,你还是去把你家人带出来快点走才是。” 被这话刺激到,纾微二话不说,走过来拉起决尘就走! 决尘被一把拉起来,下了一跳:“哎哎哎,你别激动。” “激动什么嘛你看我家都要完了啦!” 他愣了一下——之前无论怎么样,都没见到她吼过——而现在这么激动的纾微,他还是第一次看到。 而她的眼眶泛红,水汪汪的含着泪水。 “你别别别急嘛,大家都会帮你的,再说你爹神通广大还怕这些么?” 纾微冷静少许,坐下来一个人在那里憋气。 “我们都帮会你。”决尘对她道。 “姐姐别怕。”小叶子也跑过来,握住她的手。 桑陌歌,鬼王宫,还有阔少爷高诚都走过来:“我们都是朋友。” 纾微看着几张笑脸。 膨胀的微热感,似乎就要从心底破蛹而出,伸出细微的触角,触动着神经。 ——如果要找出一个“离家出走”褒义解释,应该是“能够认识很多同生共死的朋友”。 (作者的话:这句话完完全全是仿造落落的小说而写的,不知道用在武侠的题材是否合适?……) 六人来到桃花林附近时,黄昏欲罢 斜阳还露出一点点小角,挂在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宛如溺水的兽,苟延残喘,想要钻出水面呼吸最后一口气。昏黄色撒在桃花林,也照在六人身上。 “我先进去试探。”桑陌歌换上了一身白色的轻装,显得身材更加精秀。 “让我去,我轻功比你好。”鬼王阻止他,道。 “桃花林一共有一百零八条岔路,各式各样,一般人走不出几步远就回不来了,你沿着前方小径一直走,遇到两个岔道后就回来,千万不要再往前。”纾微道。 “嗯。”鬼王宫点点头,带上黑布蒙住嘴鼻。 “你……小心点。”桑陌歌嘴上说道,却别着头不看他,尽量摆出一副无情的样子。 鬼王宫似乎很诧异他会这么说,挥挥手道:“知道了,死不了!” 说罢,转身走进了桃花林,黑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茂密的桃花树枝间。 高诚整整自己的狐帽,对桑陌歌说:“你们两个,很配。” “乱说话,小心我把你舌头割掉。”桑陌歌冷冷道。 高诚哪管他,继续道:“所谓不打不相识,你们两个人,肯定有前途。” “恨他还来不及,想要我们两个和好?做梦。” “谁说的,我看你们一开始就看对方很顺眼,不然怎么还会帮他包扎伤口……哎,你怎么笑了?” 他笑,却不好意思别过头去——其实桑陌歌自然地笑起来很好看,就好像小孩子得到了糖果一样纯真。 只是接下来五人就没有那么轻松了。 因为等了一刻钟后,没见鬼王宫回来。 鬼王的武功少说也是天下数一数二,怎么探个路都那么久,再说,走到第一个岔路并不远…… 夕阳已经消逝,天空逐渐变得昏暗,气氛变得沉重起来。 “我去找他。”桑陌歌道,握着腰间的佩剑。 “不。”决尘道,“我们一起去找他。” “你们一起去只怕……” “万一你也出事怎么办?” 桑陌歌终是点头同意,提醒道:“慢走点。”于是抽出宝剑“鬼风”走在最前面,决尘则牵着小叶子,后面跟着纾薇,随着高诚走在最后面。 桃花林四季都绽放桃花,如今正是冬日最寒冷的时候,桃花更茂,粉红色,淡蓝色,紫色,绚烂已极,傲然开放于枝头。有的随着清风轻轻摇摆,有的随着寒风吹得簌簌而落,在地上铺开一层斑斓的色毯。 若不是桃花林深邃如迷宫,又处处暗含玄机,也可算是天下第一无二的美景。 五个人全身戒备,然而这里却出奇的安静。 少顷,便来到了第一个分岔路。 两条桃花小径,向两个方向蜿蜒而去,一条开着绿色的“素桃”,另一条则是褐色的“赤桃”。 而这里,却没有鬼王宫的身影。 纾微急道,“桃花阵无时无刻不再变化,要是再找不到他就惨了!” “看!”高诚指着一旁的树丛。 那里的,一簇桃花树被打得歪向一旁,或被横切成两半,横七竖八地倒成一片。 “鬼王应该跑那去了。”高诚道,“还不去找他?” “等等。”决尘拉住他,疑惑道:“他疯了么?干嘛要砍树?” “肯定是遇到什么东西了。”高诚道。 “不可能,他要是见到什么东西,想到的是躲而不是乱砍。”桑陌歌道,“我要去找他,你们就呆在这里。” “我也要去!”决尘道。 “给我等着。”桑陌歌转过头,眼神多了一份严厉和担忧。 “那……你小心点。”决尘道。 ——这种时候,只怕最担心鬼王的,就是他了罢。 “你们待在这里,我待会就回来。” 桑陌歌收起自己的佩剑,徐徐走进了那片歪倒的桃树丛。 四人都是没什么武功的,所以待在原地,哪里都不敢去。 纾微满脸焦虑,想是担忧自己的父母,决尘看着她的脸也甚是揪心。 ——承诺过要送她回家,但是没想到麻烦那么大!如今碰上了这些事情,是谁都难以预料,不知道还能不能顺利地走下去。 一瞬间,他想到逍遥墨,想到阁主沈离云,想到师傅的安危,想到沈上痕的笑容,心里乱成一团。 但他还是拍拍纾微的手,对这她微笑。纾微虽然担忧,但看到他宛若小孩子般纯净的笑容,不禁得心里也欣慰许多。 这时,高诚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怎么了?” “有声音,在那里。”高诚指着另一处。 那里,傲然开放的梅随着寒风吹得颤动,却没什么奇怪的东西。 “你怎么什么东西都觉得奇怪……”决尘还没有说完,便被更加大的声响惊动。 四人站了起来,望着那一处。 地上的梅花,竟开始微微地蠕动起来。 仔细看才知道,并不是梅花在动,而是泥土,梅花覆盖之下的土! 微微隆起了一个土堆后,那东西也破土而出——竟是一只惨白的手臂。 决尘悚然望着那只手慢慢地从地里掘出来,然后是整条手臂,然后是肩膀,最后是头部、腰部、脚…… 少顷,一个惨白的僵尸便出现在地上。 那东西脸色惨白血污,爬着蠕虫,灰白色的眼球往上翻着,紧紧盯着他们,喉咙里发出咳咳的声音,正一寸一寸地爬过来。 ——死……死鬼诈尸?! 小叶子吓得哭出来,纾微把他护在身后,手里掏出匕首,狠狠地掷了过去! 匕首插在僵尸的脑袋上,僵尸吃痛,含糊地咳了几声,乌黑色的脑浆顺着脑袋流下来,那怪物抽搐两下,便不省人事。 决尘舒了口气,然后又在下一秒钟提了起来。 躺在地上的尸体又“咳咳”两声,发出狼嚎一般的怒吼,沾满脑汁的头颅抬了起来。 纾微尖叫起来:“这个到底是什么东西!” 四人后退几步,决尘情急之下,从袖中挥出剧毒段断肠粉,白烟向僵尸飘去,却看见他“呜呜”几声,没有丝毫的反应。 他咬咬牙,掏出硫磺水的瓶子,一把洒向僵尸。 “先辈,对不起了!” 只听得“兹兹”有声,硫磺触到僵尸的那一刻,每一寸肌肤便随着冒着白泡,僵尸开始呻吟,但难以抑制硫磺的侵蚀,随着白烟冒起,身体随着溶解,化成了蒸汽消失了。 骨头都没有留下的消失了,地上只剩下一滩水迹。 四人缓了口气,不敢想象前一秒所看到的东西。 然而,随着纾微的尖叫,四个人又开始惊恐起来。 只见纾微所站的地方,一只手宛如流沙中的甲虫般伸了出来,抓住了纾微的靴子,手以下的部位慢慢从地里钻出来,欲要择人而食! 决尘方寸大乱,在衣里乱掏,才知道硫磺水已经用完了。 只是一刹那,情况完全变了。 桃花树后,地上的泥土,涌出来无数条污秽的手臂!四周都是人,死过的人,一眨眼冒出来无数个,个个表情呆滞,眼球灰白,手脚僵硬地四处走动,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东西。 纾薇的脚还缠在那一只手中,任她怎么踢踹都挣脱不。 情急之下小叶子掏出一把短刀,往那条手腕削去!银光一闪,一只手被生生截了出来,依然保持着抓住纾薇靴子的动作。 纾薇忍住恶心把还在抽搐的手掰开,甩向一边,却没想到那只手正好打在一只僵尸的脸上! 怪物受到刺激,呻吟两声,伸着手向这边摇摇摆摆地走来。 中间撞到了其他的僵尸,乱成一团的怪物群,簇拥着向四人这边挪了过来! 纾薇开始尖叫。 决尘脑力一片空白,只记得他就要被僵尸抓住的那一刻,纾微的手伸了过来,然后护在他身前。 她拿着一只断竹,在前方疯狂地乱挥。 只为求生,不顾一切的乱刺,只见血肉横飞,僵尸倒下一片。 两人逃出来时,两人衣服上全是血污,纾薇精疲力竭。 离他们五步之远,那些手脚僵硬的怪物依然涌成一堆,挤得跌跌撞撞。 “小叶子!”决尘呼喊着又想要冲过去。 然而,那些东西早已把另外两个人所在的地方围得水泄不通,那里除了僵尸疯狂的呼喊之外,没有两人的任何动静。 决尘喊着,什么都不顾,只想要冲过去,把那些僵尸揪出来,救出小叶子。 然而他冲过去没几步,被纾薇拉住了。 “你干嘛!”他吼道。 “你别走,我们快逃,再不逃就来不及了……” “逃什么?!小叶子还在里面!” “没机会了!”纾薇叫得比他更大声,使他瞬间冷静了下来。“我不想你死。”少女沾满血的脸上,沾上了泪水。 决尘怔住了。 五步外,围在外围的那些僵尸似乎因争抢不到食物,已经改变了注意,朝他们扑来! 决尘咬着牙,白靴一抬,把眼前的一只僵尸踢飞出去。 纾薇止不住地哽咽着,绝望地看着决尘帮他挡住逼近的僵尸。 少年在这时候突然转过身。 他向纾薇伸出手,说:“走!” 纾薇擦擦嘴角的血迹,握住他的手。 两个人朝开着绿色素桃的岔路跑走,逐渐远离了僵尸的叫声。 两人跌跌撞撞地跑着,也不知跑了多远,决尘感觉到牵着的手陡然松开。 “哎哟!”纾薇叫了一声,被什么东西绊倒了。 他停了下来,看着捂着脚的纾薇,问:“你还能走么?” “好像……不行了。”纾微喘着气,道,“这什么东西?”纾微看着绊倒自己的东西——从泥土里耸出来的一株植物,短短的一截,长着小枝小叶,开在末梢开出了红色小花。 她吓了一跳,差点以为是僵尸的手。 “那……先休息罢。”决尘望着四周依然寂静的树林道。 然而,谁又能预料这里静寂多久? “那些怪物到底是什么?”纾薇道。 “那些僵尸毫无神智,看出并不是蛊毒,也不是巫术……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我爹他们会不会有事?” “放心,你爹肯定能应付过来。” “我……”纾微想要说什么,最终各无从下口,还是低下头。 决尘看她肩膀止不住的抽动着,慌忙道:“别哭别哭,我还在这里。” ——他知道,失去了小叶子,自己父亲又生死未卜,就是他自己也承受不过来。 “我娘死得早,爹是最疼我的,大姨二姨都对我不好,就唯有爹爹站在我这边,每每做什么事情,都是爹帮着我扛着承担下来,我……我……” 决尘站在一旁不知道该怎么办。 陡然,纾薇停止了说话。 决尘顺着她的视线向后看,悚然一跳。 ——有一堆的僵尸,毫无知觉的僵尸,朝着他们这边缓缓走来! 决尘当下挡在纾薇的身前。 “现在怎么办!”纾薇道。 决尘呼吸急促,努力提起心神望着四周,豁然看到身后的隐隐约约的小道:“这里,这里有路。” “可是会迷路的!”纾微犹豫道。 “你管他屁迷路,先保命再说!”说罢牵着她向后退了进去。 事实证明,决尘的决定是对的。 两人顺着羊肠小道走,曲径通幽处,眼前茂密的桃树豁然开朗,一片空地展现在眼前。 空地中间,坐落着一座小房子,幽深僻静,似是与外界断绝了关联。 决尘和纾薇走了过去,几只忽略了冬天的喜鹊在地上啄食着小米,被两人惊动后飞到不远处的桃树枝头上,眨巴着望着两个陌生人。 决尘首先走到小屋的门前,侧耳贴着门板听着。 没有丝毫声响。 他敲着门,轻轻问道:“请问有人在吗?” 门板被敲得“磕磕”响,然而没有人来应。 “对不起,我要开门啦!”决尘大声说道,依然没有回答。 他转身对纾微说,“撬门。” 第十一章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两个人互相靠着,等了很久很久。 一张石门挡住了所有的朵颐声、惨叫声、呼喊声…… 当两人再次推开门时,满目的疮痍,使他们惊讶。 那些僵尸找不到食物,早已离开了小屋,而整个房间留下的,是怪物尽情狂欢后的狼藉。 墙上画作沾满了碎肉,原本整洁的布置被拖曳出一条条血痕,咀虫爬得到处都是。 而脚下的两具尸体,吸引了两人的目光。 一具残缺,而一具近乎完整。 那残缺的尸体,被残忍地撕成了两半。 原本化过妆的脸庞早已肮脏不堪,有一只眼睛已地啃掉,头颅的头发被扯得满地都是。原本黑色如瀑布的头发,只剩下被抠得残缺的头皮。 她的整个头颅,被硬生生扭了一圈,转过来瞪着两人,脸上惊恐的表情还保持着。 纾薇禁不住恶心,趴在一旁吐了出来。 决尘诧异地看见,朱雀的尸体趴在自己父亲身上。 父亲的尸体,除了被咬了几口和心口被刺的痕迹之外,身体没受到太大的损伤,但脸上祥和的表情尚在。 让决尘不难想象,朱雀在被万鬼啃噬的那一刻,还是忍住了身体被撕扯的疼痛,一点点地爬到父亲的身体上,担当父亲肉体护膜,替父亲挡住了僵尸啃咬的痛苦。 ——她,原也是爱着自己的父亲罢…… 只是江湖的桎梏,权利的诱惑,使她身不由己,心理扭曲,最终残害了自己的父亲。 然而在将死的那一刻,她依然还是想到与自己最亲最近的人。 决尘沉吟一声,道:“也许在生死关头,才能出现人世间的美好。” 纾薇吐完,对决尘道:“把她父亲埋,这也许是她想做的。” 说着,走到老人的身体面前,就要蹲下去抬起老人的手足。 倏忽,老人霍地抬起头! 尸体“咳咳”地叫着,抬起头张开灰色的瞳孔,双手抓住了纾微的脚,流出血的污口就要咬下去! 纾微顾不得什么,尖叫着抬起另一只脚,往尸体的头颅一踹,血溅飞到她的白衫上。 头颅在墙壁上撞出一朵血红色的花,“咕噜噜”滚落,重归安静。 纾薇不能置信,自己竟然亲手杀了人! 她喘息着,不敢相信自己的行为,全身的力气顿时瓦解,倒了下去。 幸好决尘在那一刻扶住了她,安慰她道:“一切都会没事了。” 她两只眼睛又红了起来,哽咽道:“江湖,真的很恐怖。” “我明白。” “我以后,不想做江湖人了,决尘,你也不会——对不对?” 决尘对这他点点头,沉吟一声。 ——做不做,又是谁能够做主? “我要回家,回家……” 绝望在这一刻蔓延。 两人一直望着地上的两具尸体发呆,一具被扯成两半,一具没有头颅。 两人看着看着,却没有丝毫恐惧感。 直到一声惊喜的叫声把他们拉回现实中来。 “纾薇姐姐,决尘哥哥!” 两人同时向门口望去。 “小叶子!”纾微当先冲过去,抱住小叶子。 小叶子拍拍纾薇的肩膀,道:“姐姐我以为你出事了,你没事就好了——哎?”他拍着拍着,却用眼角瞧见了她的眼睛里面留着泪。 ——这是作为姐姐的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流泪,平常都是自己哭着被她安慰着,现在…… “小叶子,我不想走了,我想回家。”纾微抱着他嘤嘤哭泣。 “姐姐不怕,我们陪你回家。” “嗯。”纾微点点头,把几日来的压抑都释放出来。 高诚在一旁看着,无奈地拍拍纾微的肩膀。 “你们怎么逃出来的?我还以为你死了。”决尘看他衣衫褴褛,好奇道。 “我们也以为你们死了!当时我真是怕得要死,幸好有小叶子,这小子人小鬼大得很,早带我从僵尸缝里面钻了出去,然后就找到他们,一起来了这里。” 决尘顺着他望向窗外,知道“他们”指的就是鬼王宫和桑陌歌。 两人衣衫一黑一白,也唯有他们两个在杀出血路后还是衣衫干干净净的。 ——武功高强就是不一样。 “我们现在怎么办?”高诚问道。 “当然是要到洄洛阁去,纾薇的家。” “怎么去?外边到处是僵尸,怎么杀也杀不尽!” “甭了,有这个。”决尘掏出了一张白纸,上面纵横斜画着凌乱的线。 “什么东西?” “这是在密室找到的,桃花林的地图。” “要这个有什么用?路线纾薇早就知道。” “你看这个。”决尘指着地图上的一点,那里隐藏着一条用黑色画成的曲线,蜿蜒着一直通向洄洛阁。 “黑线代表什么?” “纾薇说了,这条黑线是桃花林里唯一没有桃花的小路。几十年来桃花没有一棵能在这里活下来,僵尸要循着霄桃捕食,我们按这个路线走,应该不会再有僵尸了。”“你说什么‘霄桃’?” “以后再解释,带上行李快走,就要到家了。” 清晨的大雾迷茫。 四人在临走前,把房子周围的霄桃砍了下来,然后把白色的桃花洒在房子的周围。 为的只是给朱雀父女留一个安魂之地。 决尘最后看了一眼房子出神。 “走了,小鬼!”鬼王宫在他身后敲了敲他的头。 决尘望着房子,若有所思:“朱雀很棒对不对?” “嗯。听说当年她与纾恩天闯荡天下时,力勇当先,不让须眉,纾恩天大侠的成就,也离不开这个女子的效劳。 最后她当上了大护法,人也老了,人们都把她叫做‘老妖婆’,大概受了刺激,她便到处寻找返老还童的药,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她如今,最恨的便是别人骂他老,所以每次——“ 决尘想起了每次听到“老妖婆”三个字后暴怒的朱雀。 “朱雀今年就八十了,她能挽留芳华,也是一种能力——你可知道,他爹为什么能活那么久?” 话说回来,看那老头子鹤发童颜,根本就不想是年过百的样子。 决尘想了想,道:“朱雀把返老还童的药也给她爹用!” “聪明。朱雀虽然明知她爹根本不爱她这个女儿,但还是深爱自己的爹,无论如何都要让他活下来——这些事情连她爹都不知道,大概是以为自己长寿才活到现在的,若是懂了,也不会像现在那样痛恨自己的女儿了,最后落了个父女双亡的下场。” 决尘望着他,眯起眼睛。 鬼王宫摸摸自己的脸:“看我干嘛?” “你怎么知道那么多?” “你管我。” “随便调查别人身世——你这个变态!” “你——” 两人一追一跑,转眼消失在清晨的大雾中。 洄洛阁。 洄洛阁坐落在整个洄洛岛最中心的位置,自然是整个洄洛岛最大的地方,这里以十八户组成一个大户,住着洄洛阁的弟子。 整个大阁被一座围墙围在中间,戒备森严,鸟瞰而下,如小型的城池一般。 如今,洄洛阁却完全变了样! 围墙的周围,到处开满了奇异的小树小枝,在那摇曳的枝头上,一簇簇血红色的桃花怒放着,在寒冷的冬季,一身傲骨展现尽致! ——阁主纾恩天知道,这些桃花叫做“霄桃”,能招来万鬼僵尸,弑杀活人。 如今的围墙外围,到处是惨白面孔的僵尸,一个个发了疯也似,呼喊着,张开惊恐的面庞,伸着手挣向围墙,一只只手伸出来直如惨白的森林! 围墙不堪重负,竟摇动起来,只怕下一秒围墙就要倒下,僵尸便要进阁! 天空之中回荡着僵尸疯狂的嚎叫声,洄洛阁内人们的尖叫声。 三大护法指挥着男子,执着弓箭拉成满弦,弓上是燃烧的箭矢,正待发射出去。随着大喊一声:“放!”漫天火花破开清晨的雾气,向围墙外射去。 围墙之外瞬间燃烧成一片,天空被染成血红色。地上宛如张开了一张红色的血掌,把僵尸燃烧殆尽,僵尸痛呼着四处奔逃,撞得脑浆崩裂! 然而,近处的僵尸被烧死,更多的僵尸便涌上来,前仆后继,竟越来越多! 那些怪物一个个学了聪明,在围墙前面,一排排整齐地蹲了下下来,然后又是一排搭上去,瞬间,便组成一排人肉梯子! 更多的僵尸踏了上去,爬上围墙,翻滚着跃过了进去。 “僵尸进来了!!”人人惨呼道,尖叫更大声,时而伴随着惨人绝寰的呼喊。有人被僵尸压住,被生生的吃掉。 人人尖叫着后退,向中心聚拢,僵尸群亦一步步地趋近。 阁主纾恩天站在高台上,指挥着弟子保护妇孺。 众弟子执着武器,把人群围住与僵尸群隔开来,随着向着外围扩大,刀光剑影在天空之中划开一道道血幕。 那些弟子见一个杀一个,杀红了眼。 然而,几十个弟子,怎么抵挡得住遍野的尸体,有人被压倒吃掉,惨呼越来越大。 纾恩天颤抖着手,连自己都乱了阵脚。 当年叱诧苗疆大屠僵尸的景象一一在目,如今却要这些恶魔来报复他了? 斯时,耳边传来了自己牵挂了日日夜夜的声音:“爹!” 也许人在将死之刻才会透露出脆弱,产生幻觉了吧……他想。 然而,眼前的景象使他惊诧起来。 一黑一白两抹光芒,如绚烂的虹驶了过来,向他这边铺开了一条血毯! 两条虹所向披靡,所经之处,僵尸被搅得血肉横飞,化作一抹抹血花绽放。 而其中,走出了几人。 宛如一场血的欢迎仪式,纾薇、决尘、小叶子、高诚踏着血红的路走了过来。 黑白两道光芒在他们身前开放,万鬼惧怕这两条虹,惨呼着向两边退开。 “纾薇!”纾恩天惊喜得喊道。 “爹。”纾薇望着许久不见的父亲,冲过去抱住他。 决尘三人也走上高台。 两条绚烂的虹回复了人形,桑陌歌和鬼王宫徐徐走了上来。 人们开始看到了希望,开始惊喜地呼喊着,匍匐,膜拜,迎接六人的到来。 “天地佑我!” “天地大仁!” “万物刍狗!” “护我洄洛!” …… 斯时,一个声音霍的响起来。 “停下!” 那声音并不是喊出来,而是借助着天地间空气的摩擦发出,显得空旷洪亮。 ——然而,那声音却是个女子的声音的。 僵尸在那一瞬间起了变化!那些怪物的眼球咕噜转了几圈,竟停止了动作和呼喊,伸着手待命。 决尘握紧了手,那个种植霄桃的人,终是出现了。 人们也停止了膜拜,瞬间,刚才还被血洗礼的洄洛阁,此刻却出奇的安静。 “妖女,还不给我出来!”纾恩天甚有威重,运气向着远处吼道。 “出来?”那声音笑了起来,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膜,虽然清脆无比,却给人毛骨悚然之感,“等我出来?先见了你们的尸体再说!” 洄洛阁主摇摇头,无奈道:“多少年了,你竟还记得这份仇恨,枉我这么多年对你的教导……” 那声音瞬间带了哭腔,像女童失去了自己的宝贝。 那声音道:“我记得,我一直都记得,你杀了我全家,把我娘当作祭品,把整个苗寨当作你叱诧江湖的祭品,你何以忍心,何以居心,竟视人命作儿戏!” “你娘作恶多端,让整个苗寨遭难,再不杀她,整个天下都要完了!” “所以便把我娘五马分尸?所以把我爹的尸体丢在火堆里烧死?所以把整个苗寨烧得寸草不留?荒唐!” “造福天下,必然有人死去——你现在还不明白么?这些年来对你苦苦教导,你还不明白么?——小陶!” 斯时,决尘心中只剩下了诧异,整个洄洛岛的子民都惊慌起来。 万鬼似乎回应主人受到的刺激,咆哮起来。 他转头看向纾薇,见她的眼睛顿时迷茫起来。 僵尸呆滞的脸开始有了变化,出现了惊惧而扭曲的表情,歪歪扭扭的排成两排,迎接着自己的主人。 小陶从远处款款走来,依然是决尘见过的打扮,朴素整洁。 然而如今,她却是能控制万鬼杀人的妖女! 她笑着,却也不再是决尘见过的小陶——她笑得一脸天真,却有了太多的邪气,她的眼睛溢满血丝,如杀人杀到了疯狂的地步。 她走过来,人群惧怕地让开一条道路。 她走到高台下面,面对着六人。“没想到你还认得出我!”小陶站在高台下,对这纾恩天笑道。 “我怎么不认得你,在当初把你带回来的时候我就一直担心这个,何况,你长得真是越来越像你母亲。”纾恩天怒道,“没想到——现在跟你母亲一个下场!” “闭嘴!”小陶吼道,一掌挥了过来,一抹红光飚射而来。 眼看就要逼到纾恩天的眉心,桑陌歌抢身上前举剑挥格,铿锵一声,宝剑应声断成两截! 天下第一宝剑,竟被她轻易折断。其武功的强大,深不可测。 “妈的。”桑陌歌看着爱剑被生生折断,随手一挥,断剑被捏碎,化作漫天碎片向僵尸散去,倏忽,十几只僵尸被碎片炸成了碎肉。 “你——”小陶看着自己的宠物受到伤害,愤怒道。 桑陌歌挑起眉头,看着她。 她笑了一下,眸子在那一刻变得妖艳异常,她盯着的不是桑陌歌,而是身旁的鬼王宫。 就在那一刻,旁边的鬼王宫口吐鲜血,倒了下去。 “师傅!”小叶子跑过去,桑陌歌却抢先抱住了鬼王宫。 鬼王的眼睛陡然变得血红! 他失去了意识,竟然反手一掌,朝桑陌歌左胸打了过去!桑陌歌双手都顾着抱他,哪里还有机会防住。 那一掌正好打在他的心口。 一声闷响,桑陌歌咳了一声,嘴角溢出鲜血,望着鬼王的眼眸,笑了一下,也倒了下去。 “桑大侠!”决尘讶异地望着一切。 鬼王眼神变得疯狂异常,手伸到一旁的小叶子身上,欲要再发一掌。决尘冲过去抓住鬼王宫的手,立时点了他两处穴道。他顿住动作,昏迷过去。 “哈哈!”小陶看着,满口的讥诮揶揄,“桑陌歌啊桑陌歌,纵然有天下第一的武功又怎样?最后也不是白白死去?你千错万错,就不应该错爱上一个魔性附身的人!”她脸转向决尘,“你们不知道吧——为什么一路上那么多的人惨死在你们面前?就是因为眼前的这个人!”她指着昏迷的鬼王宫,“什么采花大侠,简直就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是个需要吃食人血才能活着的杀手!” 决尘再也听不下去,双手颤抖地点了桑陌歌的血脉。 然而,他的笑容在脸上逐渐僵硬。 他死了。 最终死在自己爱的人手中,保持着笑容。 “妖女,还不快束手就擒,为天下苍生超度。”纾恩天怒吼道。 “超度?”小陶又笑起来,更加疯狂,“又有谁为我爹娘超度?为我的家人超度?你能体验到,一个五岁的孩童哭着看着自己母亲被分成五半的痛苦吗?你忍心看到自己父亲被活活烧死的景象吗?你能够低声下气地向自己主人乞讨食物吗?你能服侍一个天天折磨自己的人吗?你能忍耐他人侮辱你向你吐唾沫吗?你能吗?你能吗!”小陶声嘶力竭,“我在洄洛岛活了十年,痛苦了十年,难道我不该报复吗!” 她变得疯狂起来,伏在地上恸哭。 万只僵尸感受到主人传递来的剧烈反应,个个痛苦不堪,吐出了黑色的血。 决尘望着此刻的小陶,突然有种怜惜之感,为她的遭遇,为她鄙野的身份。 “小陶。” 纾薇从纾恩天的怀中走出来,对这小陶说。 她走下去,纾恩天欲要上去阻拦,却被高诚拉了回来。 ——也许此刻,只有作为姐妹的纾薇才能解决。 “小陶”她走到她的面前,“你和我可还是姐妹?” 纾薇看着她,小陶亦泪眼迷蒙地望着她。 许久,小陶摇摇头,眼睛在那一刻变得妖冶起来。 纾薇脸色一变,然而,还是继续说下去:“你和我一起离开家,一起相依为命走了那么多路,一起笑一起哭,我出事了最担忧的就是你,我想要什么你都是第一个站出来,就算是伤害到自己都愿意,我打你骂你你都不怪我,我自认今生能够认识你是我最大的安慰…… 还记得遇到决尘的那一天,你在我的茶里下毒,若不是决尘公子救了我,我就死了呢。 但是,我不怪你,我不怪小陶的。“ 我不怪小陶。 我不怪你。 小陶惊讶地望着她,又流出了泪,她摇着头道:“你不要这样……不要……” 纾薇依然笑着问:“我们还是姐妹对不对?”她脸色煞白,却还是浮着笑容,嘴唇虽然变成了灰白色,但还是轻启,对着她笑着。 “不要这样,我求你。”她受到了刺激一般,变得痛苦至极,哭着对她恳求道。 “我不怪你……不怪你……”纾薇眼睛闭上,蓦地倒在小陶脚下! 她的腹上插上了一把匕首,直入身体三寸。 小陶哭着,望着倒下的她目光变得呆滞,一开始的怨恨刺进去的匕首,现在她已没有勇气拔出来。 “小姐……”小陶哽咽着,看着她。 “纾薇!”纾恩天在那一刻呼喊。 决尘咬咬牙,抢先一步,使出“燕回步”掠了过去。 ——机不可失! 他掠到小陶的背后,掏出袖中的匕首,然后直接往少女的后心刺进去。 他那一刻使出了毕生的力气,没有犹豫。尽管她是小陶,是纾薇一直爱着的小陶。 匕首闪着银光,洞穿而过,从她的心口穿了出来,小陶痛呼着。 决尘闭上眼睛,用力把匕首抽了出来! 银色的匕首像嗜血的银龙,从伤口出来后,也带出喷涌而出的鲜血。 小陶尖叫起来,转过身怒吼着,如从炼狱走出来的恶魔! 充溢着血丝的眼睛变得恐怖已极,她挥手一掌,掌力化作一抹红光打向决尘。 决尘被红光拍到,飞出三丈开外。 好像毕生的剧痛都汇聚在了一点,他吐出鲜血,几乎要痛昏。 小陶对着他笑,随后又是一掌,这一掌的红光,比适才的更艳丽更厉害! ——他在那一刻几乎以为自己要死了。 然而从僵尸当中扑过来的东西帮他抵住了重击。 ——安总管!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已变成僵尸的安总管。 那脆弱已极的肉体被红光透体而过的时候,僵尸转过头,扭曲的表情,有痛苦,也有欣慰…… 安总管悲呼一声,炸成了碎片。 漫天洒下的血花,浇湿决尘的脸,他已分不清什么是血,什么是泪。 他望着奄奄一息的小陶,看着她慢慢倒下,血脉喷张,鲜血不停地流出来。 小陶并没有因为杀不死决尘而感到后悔,她脸上只有笑容。 此刻笑着的小陶,依然是纾薇身边的,那个从来不为自己着想的小陶。 她倒下去,血在胸前潺潺流下,聚成一条血河。但她还是竭尽最后的力气,爬到纾薇的身边,握住她的手。 “我们都是好姐妹……好姐妹……” 两只手握在一起,宛如定下了来生的约定。 “纾薇!”纾恩天跑了过来,松开两只手,抱住自己的女儿痛哭起来。 小陶睁着眼睛看着这一切,她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要说着什么,但是身体的血依然支撑不住她最后的体力,她笑着,闭上了眼睛。 她死了,留下了一句话就死了。 然而决尘知道她在说什么,猜都知道。 ——对不起。 她说,对着待自己如父亲一般的纾恩天说。 万鬼没有了宿主精魂的支撑,开始萎顿下去,痛苦地嚎叫着,互相冲撞,撞到遍体鳞伤,粉身碎骨! 洄洛岛的子民看着这一切,为重生而欢呼,也为自己的救命恩人欢呼着。 “天地佑我!” “天地大仁!” “万物刍狗!”“护我洄洛!” …… 人们尽情地为他们欢呼,不管是躺在高台上的桑陌歌和鬼王宫,还是躺在台下的纾薇,抑或是决尘、小叶子,还有高诚。 决尘站了起来,蹒跚着走到抱着女儿的纾恩天面前。 纾恩天哭着,老泪纵横,对决尘恳求道:“我女儿她……她……” “放心好了,只是腹部受了一刀,小陶并没有杀纾薇意思。” “你能救她?” “她没事的,放心。” 纾恩天舒了口气,笑了。 这时候,有弟子躬身向前道:“老爷,那些尸体……” “放火烧了,一个也不要留。” “是。” “还有,把小陶的尸体葬在阁后的火桃林里,她的名字,记到纾家的祖上来。” “是……” 决尘笑了起来。 斯时,身后传来小叶子的惊呼:“决尘哥哥!” 他转身,看到一只僵尸不知什么时候已来到他身后,张开嘴露出乌黑的牙齿,欲要扑过来! 他已经没有力气做什么,只在想着:为什么还没有结束…… 电光火石间,高诚在口袋掏出一物,甩了过去,一道银光重重地击在僵尸的脑门上,僵尸头颅开裂,倒了下去。 决尘感激地向他笑了一下,亦见他对着自己笑。 “你刚才是什么武器,那么厉害?”他问。 “银子。” “……你果然很有钱。” “纾薇说对了,我果然很有用。” …… 当人们说到那一日所发生的事情时,并没有在回忆起万鬼屠城时感到恐惧,反而对那天的事情充满了憧憬。 那一日,洄洛岛到处听到一种“噼啪”的怪声。 那是一种叫做“霄桃”的桃花发出的。红色的桃花,在天空中爆成无数片,化作火红色的花雨,在洄洛岛的上空散开。远远望去,绚烂如烟花一般。 此后,人们记住这一次奇异的景色,世世代代传诵,无数多的美丽的故事在此产生。 然而无论多少种版本的故事衍生出来。桃花的名字始终被人们记起来。 霄桃。 尽管有些人把它念成——小陶。 翌日。 纾薇的伤并没有大碍,又有决尘这个“妙手神医”在,敷上了药,又加上自身的调理,不到一天便醒来了。 那一天,纾恩天和决尘、纾薇、高诚、小叶子围在一张桌子上吃着饭。 纾薇扒着饭,对自己的爹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