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君一世荣华》 第1章 楔子 天地间,银装素裹,鹅毛大雪纷纷而下,夹着北风呼呼肆虐,冷的彻骨。 谢嫮面如死灰,眼眶,嘴角,脸颊,凡是露在外面的地方,全都是发黑发紫的伤,正躺在一张单薄的板床之上,奄奄一息的看着残破的屋顶漏下雪花,身边唯一的丫头在院子里砍柴烧水,房门却是开着,风雪吹来,说不出的凄凉。 但比起天地间的严寒,更叫她心寒的却是人心。 她也是出身侯府的千金,十五岁那年被人绑架坏了名声,上京再无人敢娶她。在家蹉跎至二十岁,借着新旧更迭之际,入了宫做了教习姑姑,两年后调去驾前伺候,一待就是十余载,原本以为自己就该在宫中老死一辈子,可是静安侯李臻却突然向今上开口,说要娶她为嫡妻,圣上赐婚。 静安侯李臻是谢嫮争了一辈子,爱了一辈子的男人,可是他的心始终不在她身上,当年她在家蹉跎不嫁有一部分是因为坏了名声,她毕竟是侯府千金,若是真的想嫁,也不是没有地方要的,可是她内心还是不愿嫁,因为她在等,等那个她从小就喜欢的人回来,回来映证少时的诺言,娶她为妻,可是这些都只是期盼,她一直都知道,只是期盼而已,因为李臻爱的是她的堂姐谢衡。 因为谢衡是庶出,所以静安侯老夫人死都不肯让她做正妻,李臻为了谢衡遣散了所有通房妾侍,迎谢衡入宅,虽是侧房,却叫院中众人尊她为主母,老夫人也无可奈何。 李臻娶了谢衡之后,就自请外放,谢嫮这才死了心,在家蹉跎几年之后,也就入宫去做了教习姑姑。 直到这一回,李臻回京,入了朝堂,竟然对圣上提出要娶谢嫮为正妻。 谢嫮初听这个消息的时候简直是置身云端的,直到万岁又对她说了一遍,问她愿不愿意,谢嫮才哭了出来,那一刻她真的是高兴的,只觉得自己这么些年没有白等,他终究还是回来了。 含着泪谢了恩,圣旨便发了出去,她以贵女之礼如愿嫁入了静安侯府,成为她心爱男子的正妻。 可是新婚之夜,李臻根本没有来过,连她头上的盖头都是嬷嬷替她掀开的,打听之后才知道,李臻依旧是去了谢衡那里。 谢嫮百思不得其解,既然娶了她,又为何要这般冷待?她知道他对谢衡是痴心不悔的,可是既然娶了她,就连表面上最基本的尊严都不给她,谢嫮当时是想不通的,可是,她不敢去问李臻,害怕听到她最不愿意听到的话,于是她就去闹谢衡,三天两头就去,闹到最后,李臻是不得不出面了。 可是她与夫君重逢后第二次见面,就被他重重的打了一个巴掌。 谢嫮从小到大都很要强,就是被绑架后名声尽毁时她都没有放弃自己,可是,李臻的那一巴掌将她直接从云端掀下了泥地,颜面尽失不说,最痛的莫过于捧了三十几年的自尊心蓦然碎裂…… 她不懂自己到底哪里不好,李臻就是不喜欢她!为了配得上他的才学,她在家时几乎夜夜挑灯夜读,自问文采绝不输粉黛,在男人里也可算是中等,烹饪,乐器,舞技,凡是女人该学的,能学的,她都学了,并且学的很好,可是他就是不喜欢,原本他不喜欢也就算了,她也死心了,做好了在宫中等死的准备,可是他回京之后,却又提出娶她,不喜欢她,娶她做什么呢?谢嫮不是没脾气的,觉得李臻负了她,于是就变本加厉的寻谢衡的错漏,罚她跪地,罚她抄书。 可是谢嫮越是这样,李臻就越是讨厌她,直到有一天,谢衡……死了! 不是谢嫮杀的,可谢衡就是突然暴毙死了! 李臻像是疯了一般,整整三日,抱着谢衡的尸首不肯放开,谢嫮从那个时候就知道,李臻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她了,他们之间绝无修好的可能。 谢衡下葬那日,圣上召谢嫮回了一趟宫,说是要御驾亲征,让她最后一次给他打理行装,谢嫮在宫中忙到深夜,第二天与众宫人一同送驾城门,然后才回了静安侯府,就见李臻坐在她的房间等她,目露寒光,冰冷的叫她害怕。 李臻像是疯了一般揪着她毒打,将她抛入了院里的池塘,那是寒冬腊月,她觉得整个身子都快冰住似的,拖上岸后,李臻继续一下一下踢打在她的身上,脸上,头上,她痛的头昏脑涨,七孔流血,可无论她怎么哭喊,他就像是听不见一般,一下一下对她施加着暴行,府里其他人上前阻拦,全都被他喝退,终于在李臻发泄够了之后,谢嫮也再也喊不出任何声音,她才被拖入了柴房,柴房里架着一张木板床,四周窗户多有破损,在没有炭火的严冬,这种地方,好好的人待一晚都足以致病,更别说是她了,只有一个忠心的丫头始终跟随,谢嫮想要让她出去传信给父亲母亲,可是,李臻封锁了所有出入的大门,不让她出去报信,她遍体鳞伤,李臻也不让人请大夫,就那么将她丢在柴房里等死。 拼着最后一口傲气,谢嫮熬了大半个月,终于还是没能熬住。 魂魄离体,看着自己惨死的模样,心中凄凉至极,魂魄就守着不愿离开。 丫头砍完柴,烧了一小碗热水,端进来想让谢嫮喝,可是却发现谢嫮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屋顶,热气腾腾的水碗落在地上。 谢嫮死了之后,李臻才像是回过了神,来到柴房将谢嫮抱回了主院,张罗她的丧事。倒没了谢嫮生前的那种痛恨,完全礼仪都是照着侯府主母的规格来的。 御驾亲征的帝王归来,也听闻了这个曾经伺候了他十余载的姑姑死了,换了便装,赶来静安侯府吊唁,看见棺木中遍体鳞伤,面目全非的女人,就是一代帝王也不禁红了眼眶,吊唁完之后,就在李臻耳旁说了一句话,李臻当场就软了腿跪了下来,难以置信的看着棺木,留下了悔恨的泪水。 谢嫮就蹲在他的身旁,从头到尾看着他,却是不知皇上对他说了什么话,叫他这般后悔。 当天晚上,静安侯府就迎来了一批黑衣杀手,府里一百八十人无一幸免,尽数屠尽。 雪在肆虐,风在呼啸,谢嫮尽管看见了这一切,却是怎样都阻拦不得了,只能看着静安侯府杀声震天,血流成河…… 第2章 再世为人(改错) 谢嫮从床铺上坐起,吓出了一身的冷汗,猛地回头就看见自己竟然回到了一处她有些眼生,却绝不陌生的地方——她在谢府的闺房。 床前一处大大的绣锦屏风,是苏州纹鸾绣坊第一绣娘春夫人的手艺,一面是花团锦簇,一面是雪意幽深,春夫人擅长苏绣,一寸一金,这块锦绣做成的木制屏风,长八尺七寸,宽五尺三寸,是谢嫮八岁生辰之时,谢家老太君送的,可是,这锦绣美则美矣,却终究是布匹,早就在她十二岁那年,被她院里的一场大火烧尽了。 可如今却依旧好好地出现在谢嫮面前,锦绣屏风左侧是一套枫木方角柜,谢嫮记得,右侧有桃花浮雕镜台,旁边有一道暗门,走入便是净房,屏风后头正门对处有一坐黄花梨精雕软榻,榻前放一圆桌,桌上有茶具,再过去便是珠帘及地,珠帘后左右两侧各有一只红梅水墨大插瓶,瓶中有书画,掀帘而入,便是一张极大的书桌,谢嫮还记得那张书桌是她十岁的时候,向夫人求来的,正宗京地谭木匠手作,用的是紫檀木,材料自不必说,就是谭木匠雕工也能称作绝品,书桌后头便是一套下来的紫檀亮格柜书架。 当然了,这些东西应该全都在谢嫮十二岁那年,谢家走水时,尽数烧毁了才是。 “姑娘,你醒啦,哎呀,怎么连鞋都没穿就下来了呀。” 从门内走入一个明艳少女,杏眼桃腮,精明可爱,这是谢嫮十二岁之前的贴身丫鬟涵香,头上插着一根小巧的珍珠簪子,这根簪子是她娘留给她的,可后来涵香最爱的是另一支点翠金簪,成天戴着,总不肯摘下,谢嫮脱口问出: “你怎么插这支簪。” 涵香讶然的看了一眼谢嫮,扶着她坐在了软榻之上,说道:“这簪子是奴婢母亲留下的,奴婢哪里有其他的簪子呀,姑娘你昏睡了一天,忘记了吗?” 谢嫮没有震惊涵香口中她昏睡了一天,而是震惊自己的声音,然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左手掌心的朱砂痣依旧在相同的位置,可是这双手却怎么看都不像是她的,奔到了镜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瘦的两只眼睛几乎都要突出来,她的确一生都没有胖过,这张脸也确实是她自己的,可是,这年龄可就不对了,她咽气之时,已经三十有六,可镜中的脸孔却最多十一二岁。 只见谢嫮穿着粉底桃花窄袖中衣中裤,而这个款式,早就不盛行了,还有这衣衫上的桃花,绣工也算精致,就是布匹印染的颜色不粉嫩通透,若是搁在一个月前,这件衣裳谢嫮连看都不会看一眼,更别说是穿在身上了。 突然又是一阵惊恐,她似乎想起来一件更加诡异的事情,回头看了一眼涵香,这个原本在谢嫮十四岁那年该被三老爷看中纳妾不成,活活给三夫人打死的涵香竟然还好端端的站在她的面前。 谢嫮终于忍不住抱着头大叫了起来。 “啊——” 推开了涵香,谢嫮赤脚就跑了出去,她顾不上自己此时披头散发,身上只穿着中衣,没有外衣,脚上更加没有穿鞋,就这么跑出了院子,莽莽撞撞,疯疯癫癫的撞翻了在园子里传菜走动的下人,不管不顾的冲出了谢家大门,门口的两尊石狮依旧还在,可是,这两尊石狮在她十四岁那年被算出来妨碍家宅,已经被敲的粉碎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不是死了吗? 那么她看到的,听到的,是海市蜃楼,还是她魂归之处? 卖字画的春和斋,人声鼎沸的黄金楼,雀鸟齐名的雪柳街,高朋满座的芙蓉园,酒香弥散的杜康巷,还有街面的糖人,街角的春卷,永和坊的字画,旧市的古玩…… 每一处场景都是那样分明,每一道声音也全都那般清晰,谢嫮失魂落魄,像个疯子一般披头散发在街上走着,她的发色并不纯黑,有些枯黄,配上她那张惨白肌瘦的脸孔,实在是很不够看,就像个七八岁的孩童一般,只有那双眼睛黑的澄澈见底,比这世上最亮的黑曜石还要亮上几分。 谢家的家仆追了上来,谢嫮一路奔跑,也顾不上脚底疼的厉害,直到猜到了一块大石子,使她扑倒在地上才让她停下了脚步,让谢家人追了上来。 “四姑娘。” 两个嬷嬷上前用一张毡子将谢嫮包裹起来,涵香也是气喘吁吁的赶了过来,伏在谢嫮跟前说道: “姑娘,你这是干什么呀!” 一辆马车停在了他们面前,从车上走下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看见被毡子包裹着的谢嫮就冲了过来,嬷嬷起身让开,那妇人一把将谢嫮拥入了怀中,慈爱道: “阿瞳,你要吓死为娘吗?若你有个三长两短,可叫为娘怎么活呀。” 这是谢嫮的娘亲云氏,阿瞳是她的闺房小字。 谢嫮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了二十多岁的母亲,心情激动翻滚,上一世所有人都对她漠不关心,只有娘亲一人始终牵挂,强忍至此的所有害怕全都倾泄而出,扑在云氏怀中哭了个痛快。 谢嫮稳定了情绪之后,就跟着云氏坐上了马车,靠在云氏怀中,透过车帘看着京城外的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恍如隔世。 妙音阁外的地上多是鞭炮残渣,不乏抱着贺礼上门的宾客,妙音阁是京城最大的琴行,老板娘胡氏是她三叔谢权养在外面的外室,而她三叔送给她的十一岁生辰礼,便是妙音阁的一把古琴,如今妙音阁才刚刚开业,那就是说,她,回到了十一岁那年…… 发足奔走这么长时间的代价就是累的再也起不来,可是谢嫮却不敢睡,怕睡了就又从这梦中惊醒。 云氏握着她的手丝毫不放开,若是谢嫮十一岁,那么云氏今年也才三十岁,云鬓花娇,风华正茂,尽管没什么气韵,但是五官却十分精致,足以称为美人的,似乎谢嫮这回是真的把她吓得不轻,抚摸着女儿发黄干枯的发丝,云氏一贯软弱的幽幽叹了一口气: “唉,就是一首诗罢了,衡姐儿拿去就拿去了,你又何必这样糟蹋自己呢。” 听到‘衡姐儿’三个字,谢嫮忍不住心头一惊,脑中的记忆翻滚而来,想起了前几天大公子谢仲说要带几个府外的朋友回来做客,也不知怎的说起了叫府内学堂里的女孩儿们也一同作诗,谢嫮做了一首‘春来归’,可不知怎的却被署上了谢衡的名字,这首诗得到了哥哥们的称赞,谢衡也被请去了前厅。 原本一首诗罢了,谢嫮也觉得没什么,可是,这次不同,因为哥哥的朋友中,就有臻哥哥,谢嫮从九岁那年见了静安侯府大公子李臻第一面开始,就被他的清朗俊逸的外表所吸引,虽然年纪还小,可是却不妨碍她对李臻动心,更别说,李臻这些年是越来越出色,文采风流,刚刚十六岁就已经中了举人,家中父兄对他也是赞不绝口,他们越是称赞李臻,谢嫮就越是喜欢他,上一世,谢嫮就喜欢了他足足二十多年。 云氏见谢嫮垂头不语,一脸的落寞,不禁又开口说道: “怪只怪咱们二房势弱,你却偏还要把自己送到老太太面前去,不仅没把诗要回来,还被她以忤逆之罪掌嘴,本来你的身子就不好,自己还不知道珍惜。” 谢嫮的脑子还是有些混乱的,好多重叠记忆正在整合,听了云氏的话,谢嫮似乎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因为谢衡偷了她的诗,她不服气,就去大房找她理论,不想老太太偏心,不仅不帮她,还帮着衡姐儿掌了谢嫮几下嘴巴子,谢嫮回来之后气得好几天都没吃饭,这不,差点过去了。 提起了吃饭,谢嫮这才摸了摸肚子,从刚才开始她就一直觉得身子空落落的,原来是肚子饿的,收起了发呆的目光,转向了云氏,低声说了一句: “娘,我肚子饿了。” 云氏听谢嫮这么说,喜上眉梢,连带她的精致容貌都像是绽放的牡丹一般神采飞扬起来,连连点头,说道: “你终于想吃东西了?娘这就给你去做,你想吃什么?” 看着云氏这样惊奇,谢嫮也不禁觉得奇怪,想到了自从被老太太掌掴教训,她灰溜溜的逃回来之后,几天没有吃东西,云氏送东西来给她吃,也被她全都拂在地上,死活不肯再吃一口。并且说出了,若是云氏再敢拿东西给她吃,她就当场撞死。 是,这话是她说的,当时就把云氏吓呆了,她素来懦弱,谢嫮强势,她不敢再当面送吃食来,只敢在她睡着之后,来喂几口米汤,生怕她饿死。 可是,最终谢嫮还是饿死了,她一定是死了,所以,三十六岁高龄的谢嫮才能回到这具身体之中。 嘲讽一笑,想不到她两世为人,一次是被打死,一次是被饿死的。真是没处说的凄凉。 第3章 幡然醒悟 谢嫮看着面前的饭菜,只觉得没由来一阵犯恶心,肚子空落落的叫嚣,可是她却丝毫没有想吃的*。 云氏给她端来了一碗肉丝银耳粥,两只虾饺还有一叠脆嫩的腌黄瓜片儿,东西虽然很普通,但对于肚子饿的人来说,看着就叫人食指大动,可是,谢嫮忍着鼻间的不适,把食物送到嘴边的时候,却实在忍不住生理反应,趴到床边上干呕起来,可是胃里根本什么食物都没有,吐了半天,也没吐出个什么东西来。 云氏赶紧撤了东西,提了衣摆,敢上前来替谢嫮拍背,神情忧伤。 东西撤下去之后,谢嫮鼻间那一丝若有似无的恶心气味才渐渐消除,靠在镂空花雕的床框上喘气,脑子转的飞快,在想到底怎么回事。 云氏的话提醒了她: “唉,你这可怎么好啊。自从去年你从灯会回来之后,就没有正经吃过饭,直到现在看见饭就想吐,我看明儿还是和大夫人说一说,请她往宫里递个牌子,请太医院的太医来诊治诊治的好。” “去年……花灯会?” 谢嫮想起了几个画面,谢家的几个姑娘在街上偶遇静安侯府的几位,其中也包括了李臻,因为大家年纪还小,男女大防还不那么严谨,就相约而行,路过一处天桥杂耍的,有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姑娘从十几寸粗细的铜管中将身子折叠钻来钻去,柔弱无骨,李臻看的入迷,直夸那小姑娘身段柔软纤细。 谢嫮就在他身旁,听见了他的话,特意留下来等那姑娘表演完了然后问她,要怎样才能像她那样纤细柔软,那姑娘告诉她,她每天只吃一顿饭,并且不能吃饱。 从那之后,谢嫮就像是着了魔一样,回来了再不肯吃饭,现在她回想起来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熬过来的,不到两年的功夫她从一个珠圆玉润的娇小姐,硬生生的把自己瘦成了这副模样。 而这一切还要归功于来自谢衡和谢钰她们的‘鼓励’,每隔一段时间,谢衡她们就十分‘好心’的告诉她一些李臻的情况,并且还一味的转达李臻知道她为了自己瘦身这件事后,十分感动和赞成的消息,这无疑是给了被爱冲昏头的谢嫮更多信心,从之前的每天吃一顿饭,变成了一天只吃一块点心,云氏急得直哭,可是又拗不过谢衡,二老爷回来看见她劝了几句,谢嫮顶撞了之后,便也不再理会她了,这样坚持了一年多,怪不得谢嫮如今是这副模样,惨白肌瘦,头发干枯,皮肤黯哑,出气多过吸气,一副今天活着,明天就要去见阎王的样子。 郑嬷嬷走了进来,对云氏福了福身子,说道:“夫人,二姑娘四姑娘同三姑娘一同回来,说是来看看五姑娘。” 云氏回头,说道:“哦?衡姐儿和钰姐儿来了,快请她们进来吧。” 谢嫮靠着,只觉得头晕目眩,手指连动的力气都没有了,尽管内心十分不想见谢衡和谢钰,可是又没有正当理由,胡闹任性的话反而叫人怀疑,而谢嫮也是有自尊的,自尊不容许她退缩。 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尽量看起来精神一些。 雕花窗牑外走来三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为首的是谢嫮的嫡亲姐姐谢莘,侯府嫡出三姑娘。 谢莘生的很美,完全承袭了云氏的容貌,比云氏又多了几分从容雅致的气韵,今年不过十五岁,却已经是难得的闺秀模样了,走起路来平稳优雅,双手合乎规矩的交叠在腹前,嘴角永远都挂着一抹得体合时宜的温婉微笑。 云氏见了她也不免紧张,这也不怪云氏,因为谢莘就是那样出色,在府中其他姑娘中,算是独一份儿的优秀,也是二房的骄傲,是二房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姑娘。 她的身后跟着谢衡与谢钰,谢衡也是生的花容月貌,她是大房的庶出姑娘,但没有认她自己的姨娘为母,而是寄在大夫人名下,当嫡女养大,她比谢莘小一岁,今年也十四岁了,整个人就如初绽的花朵般清丽可人,我见犹怜,谢嫮想了一辈子,为什么李臻会对她那般痴情,想来就是谢衡身上有一股叫人不忍辜负的气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你,就算是再大的气也会就此搁下,将她拥入怀中好生怜惜。 谢钰长得就一般了些,她是三房的庶出姑娘,三房的主母是个厉害角色,谢钰的母亲是唯一能杀入侯府三房的姨娘,更别说那姨娘本身容貌还不是很出色,完全是凭的手段,因此谢钰生的自然不会太出色了,好在她人精明机灵,独辟蹊径将老侯爷哄得十分欢喜,平日用度吃穿,也就与府中的嫡小姐是没有分别的。 谢莘与谢嫮相差三岁,说起话做起事来就已经像个大姑娘了,三个姑娘对云氏行了礼之后,云氏就招呼丫头进来给她们搬椅子倒茶,谢莘坐在云氏先前坐的位置上,从容优雅的在谢嫮头上摸了摸,言语关切的问道: “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谢嫮看着这个温柔的姐姐,鼻头也是酸酸的,印象中,这个亲姐姐对她很好,可是她们相处的时间不太长,而明年谢莘就该嫁人了,想着她后来的遭遇,不禁有些心疼,怕当场哭出来,就低下了头,谢莘又抚了抚她的脸颊。 “嫮妹妹脸色看起来好多了呢。比上回来时多了几分血色了,眼看着又漂亮了几分呢。” 谢钰出了名的嘴甜,不管是对谁,都能张嘴就说吉祥话,尽管大家知道她说的只是客套话,可是却也喜欢跟这样的人交往,只盼她再多说的好听些。 若是从前的谢嫮,此时定然也是一样的,觉得谢钰会说话,可是现在,她已经饿的连手指都抬不起来,脸色又会好到哪里去呢,心中对谢钰自然不满了,但是却没有说话,只是对她牵动了下嘴角。 “嫮妹妹原就是我们侯府最漂亮的花儿,侯府上下谁不知道嫮妹妹是最爱美的人儿,巴掌大的小脸儿咱们是羡慕不过来的。” 谢衡一开口,谢莘就看了她一眼,谢衡这才无所谓的对她笑了笑,然后又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谢嫮,绝口不提盗诗一事。 谢嫮实在是没有力气开口,也不愿意再听她们说话,就看了看谢莘,疲累不堪的对她递去一抹求助的目光,谢莘明白了妹妹的心意,就站起了身,对谢衡和谢钰说道: “阿瞳还病着,不宜太过劳累,你们来看过她就行了,这份心意我和阿瞳都会记在心中,等她病好了,咱们再一同玩耍,今日就不留妹妹们了。” 谢衡和谢钰没想到向来圆滑的谢莘会出口撵她们,对视一眼,倒也没有纠缠,而是交换了一个得意的眼神,然后就双双起身,对谢莘和谢嫮告辞。 两人走到门边,就缠上了彼此的胳膊,将头凑到一起正说着什么,然后还一脸的笑容,那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捡了什么宝贝呢。 谢莘看着她们这样不禁摇了摇头,回头看见谢嫮正瞪着她那双大眼睛看着她,女子眼大水润润,该是最楚楚可怜的,可是,谢嫮这张脸还没有巴掌大,一双眼睛大的几乎要突出来,看起来怪渗人的,谢莘又坐了下来,对谢嫮说道: “看清楚了吗?她们对你可有嘴上说的那么好听?你都已经这副模样了,她们依旧对你口蜜腹剑,你再不把身子养好,凭的她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最后糟蹋的是你自己。” 原来谢莘今日是特意带谢衡和谢钰来与谢嫮说话的,也是她在园子里听见了那两个丫头对谢嫮的奚落,这才想叫她们来让谢嫮看看,点醒这个糊涂的妹子。 谢嫮此时如何还不知道呢,她也想寻个地洞钻进去,可就是没力气。谢莘见她这样,也不忍再过多责怪,在谢莘眼中,谢嫮毕竟还只是个十一岁的小女孩,看不清人心也是常理之中的,只盼这回能醒悟过来,不要再继续糊涂下去就好了。 谢莘走后,云氏又来,谢嫮靠在床上定了定神,然后用尽力气对云氏说道: “娘,我肚子饿的厉害。你再去替女儿拿一些芳香的果子来,最好软一些的,想来果子芳香,我应该还能吃一些下肚的。” 云氏见谢嫮自己要东西吃,自然高兴,连连点头,说道:“好,好,我这就去拿,只要你肯吃,娘什么都给你拿过来。” 谢嫮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坐直了身子,脑中清明一片,既然上天让她又重新活了一世,那么这一世她一定要活的比谁都好,再不让自己的人生变得一团糟,再不让关心自己,爱护自己的人担惊受怕。 但首先,还是要从她的厌食症开始克服,若是这个克服不了,那么所有的一切都是白搭,用不了几天,根本不用别人来算计她,她就必死无疑了! 第4章 养身之道 云氏给谢嫮拿来了一些时令水果,给她剥了一只蜜柑,黄橙橙的肉瓣看起来就十分诱人,甘甜可想而知,谢嫮捏着鼻子,将一瓣送入口中,快速咀嚼了吞咽而下,可食物才刚咽到胃部,就立刻被吐了出来,如此周而复始,一颗小小的蜜柑,谢嫮足足吃了一刻钟才勉强吃进去几瓣,嘴里的甘甜不仅没有让她感到愉悦,反而不住的犯恶心,这种感觉真的是太难受了。 云氏想给她剥第二个,谢嫮却摇摇头,阻止了她,然后谢嫮就躺了下来,对云氏说道:“娘,吃了些东西我好多了,您先回去吧。我这里有涵香照顾,明早我想吃白粥,米油多一些,不用搭酱菜。” 看着女儿脸色并不是很好,云氏依旧担心,但她也知道这个女儿的脾气,向来都是强势的,说一不二的,她如今能好好的与她说话已是难得,见她先前也肯吃了些东西下肚,云氏还稍微放心了一些,将剩下的蜜柑交给了涵香。 “好好伺候五姑娘,多问着她些。” 涵香对离去的云氏福了福身子,见谢嫮已经闭上了眼睛,便将蜜柑放在一旁,轻巧的给谢嫮放下了桃粉色的帐子。 其实谢嫮哪里睡得着,只不过是腹中难受的很,喉咙口就像是堵着什么东西,要吐出来才爽快,她硬是憋着不让那些东西出来,忍着泪花,拼命往下咽。 就这么忍了小半个时辰,那种恶心的感觉才渐渐消失,消失之后,谢嫮就安心了,原来只要忍一忍,也并不是真的什么都吃不下的,有了这个意识,她也就没那么担心了。 第二日一早,云氏果然就端着一碗厚厚的米油走了进来,见谢嫮已经自己起身,涵香替她挑了一套粉色含苞桃蕊散花裙,头上也挽了双髻,虽然看起来还是不成样子,瘦的根本撑不起来衣裳,就像个木头衣架子般没有任何朝气,但是比之昨日那要死不活的模样已是精神了太多,对云氏行了一个礼,把云氏都给吓到了,谢嫮这才坐下,要涵香将粥碗端到了自己面前,用一柄银制的雕花小勺舀一勺喂入口中,然后咽下,等待,不适感过后,再送,再等,如此周而复始,一碗汤水米粥吃了足足半个时辰才吃完,云氏也不催促,就在一旁等候着,谢嫮每吃下一口,她的笑容就深一分,好了好了,只要女儿肯吃东西,她悬着的这颗心也就放下来了。 吃完了米粥,外头有丫鬟来传信,说是宫里的太医来给五姑娘诊脉来了。 谢嫮有些意外的看着云氏,先前她只顾着对付面前的米粥,却没有发现云氏微红的眼角,还有眼底的淡淡青色,据谢嫮所知,云氏会哭主要也就只有那么几个原因。 要么是因为她,要么是因为二老爷,要么就是因为在大房和三房那里受了委屈。 她昨日初醒,并开始进食,云氏应该不会因为她而哭,而二老爷这几日该是在城防营当值,云氏就更加不会因为他哭,那么就只有最后一个理由了。想着大夫人那高高在上的姿态,府里也就只有她和老太君是诰命夫人,有能耐往宫里递碟子请太医了。可是她素日便瞧不起云氏,又如何会主动替谢嫮请太医呢。定是云氏苦苦哀求来的。云氏虽然脾气软弱,可也是自尊自爱的,暗自憋着气也不会在面子上落了二房的脸面,今次要她去求大夫人,听她的冷言冷语,心里肯定难受极了。 心中为云氏叹了一声,谢嫮便去了内间躺下,现在最关键的是她把身子调理好,其他的只能先放一放,以后再去计较了。 涵香替她放下了帐幔,待那太医走入,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云氏眼中一阵失望,因为谁都知道,真正的太医院国手全都是六十岁以上的白须翁,今日来的这一位虽说也叫医正,可看年龄就知道并不是太医院中的能手,只是一些用来应付勋贵家中不太精贵之人的学生医正罢了,苦在心中,云氏却又没法说什么,只想着,太医院出来的学生应该也比外头的郎中大夫要好一些才是。 那医正替谢嫮把完了脉搏之后,才对云氏行礼回道: “夫人,小姐这是身子大虚之症,需要长时间温补,并不是下一贴两贴药就能治愈的,除了虚弱之外,身子倒是没有大碍,只要进补得宜,该是无事的。” 云氏听后连连道谢,然后叫丫鬟领着那医正去开方子去了。开完了药方,云氏就又给那太医包了一封红纸,太医谢过之后,也就告辞了。 李嬷嬷近身来说道:“夫人,来的这个也不是什么大手,您又何必……” 李嬷嬷是云氏的奶娘,随着云氏陪嫁过来的,对云氏忠心耿耿,就是直肠子,炮筒子脾气,眼里总是盯着那些不公正的事情,虽说大多数时候也是替云氏着想的,可是她的脾气也没少给云氏惹麻烦就是了。 谢嫮觉得那个年轻的太医说的没错,她自己的身子她自己知道,除了饿的四肢发软之外,其他倒是真没有什么大病,从床上坐起,云氏亲自将她扶了起来,谢嫮看着云氏眼角的一丝细纹,心中不忍,对她说道: “娘,您别替女儿担心了,女儿一定会好起来的。” 云氏从未觉得这个闺女这样懂事,一时没有忍住,竟然红了眼圈,却拼命眨着眼睛,不让泪水掉下来,她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育有两女一子,谢嫮是她最小的闺女,平日就比较疼爱,纵然谢嫮从前不太懂事,总是顶撞她,可是却丝毫不会影响她对小女儿的爱,如今见女儿病了一回,醒来倒像是长大了些,内心的欣慰足以叫她感动成泪,想着无论自己受多少委屈,也绝不能让闺女受半点委屈。 “好,娘不担心。阿瞳中午想吃什么?”云氏偷偷掖了掖眼角,又恢复了明艳之态。 谢嫮推开西窗,看着窗外一片青竹,只觉豁然开朗,清风拂面,夹杂着青丝竹香,很是宜人,深吸一口气后,方觉体内气息畅通,涅槃重生之感。 “先吃三日粥,然后加面食,一点一点的增加,不能操之过急,方为养身之道。” 云氏看着窗口站立的闺女,只觉得早晨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像是撒了一层金粉,神采内敛,整个人仿佛是被神来之笔点睛了一般,与从前的暴躁不驯大为不同了。 没等到云氏的回答,谢嫮回头看了看她,见云氏盯着她出神,便弯起唇角,对之笑了一笑,眼儿弯弯,将那黑曜石般的瞳眸包裹在眼眶之中,喜气洋溢,一副小女儿的姿态叫云氏又感慨了好一会儿,才肯转身走了出去。 云氏走后,谢嫮又在房间里左看右看,只觉得所有的事情都太神奇了,她怎么会又回到了十一岁呢。 她所居住的地方,是侯府三房东侧的一处带前后小花园的院子,这里是谢莘之前住的地方,里面的陈设也大多是按照谢莘的喜好来摆放的,而后来谢莘搬去了老太太院中,这院子才空了下来,谢莘就做主给了谢嫮居住。 这院子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巽(xun)芳居,可是谢嫮不喜欢,哦,应该说是这之前的谢嫮不喜欢,于是,在她十二岁的时候,借着谢家走水,巽芳居被烧了之后,她就把这里改名为青竹苑,谢嫮喜欢竹子便是从那是开始的。 但这些都是后话,如今重活一世,谢嫮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求而不得,觉得天下人都负了她的傲气小姑娘了,事实上,一个‘傲’字,真真的害了她一生,女子性格太过孤傲,难免给人生硬之感,生硬的女人必定好强,好强到甚至想压男人一头,这种性格直到后来进了宫谢嫮才悟出了不妥,那是大大的不妥,好几次就因为她的傲气,差点送命,在宫中的生活十分惊险,容不得你有半分的傲气,因为宫里的主子才是世间最有资格高傲的,一介宫婢又何来这份骄傲的底气呢,不过几年的功夫,就把曾经在宫外因为棱角而碰撞的遍体鳞伤的谢嫮,磨砺的圆圆滑滑,骨子里再腾不出丝毫的傲气。 涵香领着两个十岁左右的小丫头走进来,让她们给谢嫮跪下,只见她们磕了头,脆生生的声音对谢嫮说道: “奴婢翠屏(翠锦)给五姑娘磕头。” 谢嫮回头看了看涵香,只听她道:“是夫人体贴姑娘,又指了两个来伺候姑娘,她们是同乡姐妹,两年前一同入得府,一直在后院做杂洗工,夫人见她们心思细腻,便向后院讨了来伺候姑娘的。” 谢嫮点点头,看着这两个小丫头,顿时就笑了,要不是今儿这一出,她都快忘了,曾经还有两个小丫头陪在她身边近十年呢。 第5章 花意竹情 翠屏和翠锦,这两个可是忠心的丫头呀。比起涵香过两年忍不住攀附大老爷被打死,这两个丫头一直都是忠心耿耿的伺候她到二十岁入宫那年,无不用心之至。 想起她入宫之后,这两个丫头就被配给了府里的一个马夫,那马夫喜爱酗酒,翠锦是被他醉酒后按在水里溺死的,而翠屏也好不了多少,那马夫在府里喝酒误了主子的事之后,一家就都被赶出了府,听说后来翠屏被他卖了换酒喝,再寻不到踪迹了。 暗自叹了口气,谢嫮才开口对涵香说道: “替我去谢谢夫人。” 涵香领命而去后,谢嫮才又对跪着的两个小丫头说道: “你们起来吧。我不喜欢翠屏和翠锦这两个名字,我给你们另外改个名字,可好?” 翠屏和翠锦对视一眼,两个丫头的确是机灵的,看来也是在杂洗房吃了很多苦,被云氏挑中来伺候姑娘对她们来说就是大恩大德,来的途中她们还在担心姑娘会不会不收她们,如今听了姑娘的话,心中都是一喜,姑娘想替她们改名字,那就说明她是肯收下她们了,连忙磕头: “是,求姑娘赐名。” 谢嫮看着她们,翠屏白皙脸盘儿大,翠锦有些黑瘦,两人虽不如涵香水灵漂亮,但也算是五官周至的,假以时日再大一些,加上仪态,应当也不会太差,于是指着大脸盘儿的翠屏说道: “你叫花意吧。” 又指着翠锦说道:“你就叫竹情。可记得了?” 花意和竹情对视一眼,又对谢嫮磕了一个响头,应承下了这个名字:“是,奴婢们记下了。” 虽然收下了这两个丫头,但是谢嫮也知道,如今还不能重用她们,一来涵香才是从小跟在她身边伺候的,虽然今后难免攀附权贵,但此时贸然换了,总叫人心寒,二来,花意竹情年纪也还小,虽说机灵,可有些事情却未必能懂,所以,谢嫮决定先将她们放在外房用两年,专门伺候她起居洗漱,贴身的事情和房内的管理还是交给涵香去做。 这样的决定让三个丫头都很满意,涵香不会因为来了两个丫头而有被排挤的感觉,两个丫头也不至于赶鸭子上架,慢慢的从外房开始学才是最缓和的。 谢嫮吃了三天的粥之后,终于发现食物开始不那么难以下咽了。 第三天,她吃下了小半颗馒头竟然也没有想吐的感觉,云氏每回都坐在她身边看着她吃,耐心十足的等她吃完了,然后给她净手,净面,涂香。 这样养了一个多月,谢嫮的脚步终于不那么虚浮了,但脸色却依旧不变,她毕竟不是真的十一岁,所有有些事情她自然懂得多些,上辈子的谢嫮二十岁之前都是在侯府渡过的,没有嫁人的打算,也不甚出门,老姑娘守了二十年深闺,该读的书,该写的字她一丝没落下,后来去了宫里,又是从头开始学,宫里伺候人的学问很大,几乎各个方面都要涉及,也幸好她在宫外的勤勉,入了宫之后,倒是比旁人多了好些灵性,学东西也快。 宫里的贵人有一剂长春汤,便是用来养脾肾的。 医经中有言,肾主水,为先天之本,生命之根,肾气虚则根本不固,易衰竭,而脾为后天之本,运化五谷精微,养五脏六腑和四肢百骸,脾弱则生化无源,气虚血亏,百病丛生。因此,肾纳气,脾统血,生命活力全都靠气血运行,相辅相成。气血充盈了,人的体质才能强健,精力才能充沛。 那长春汤便是这个药理了。 谢嫮在伺候太妃之时,曾经见过一回那药方,牢记在心,此时正好有用。 因着长春汤的用药并不名贵,只是普通药材,因此,谢嫮自己就能应付,便私下唤来了涵香,对她说道: “你寻着空儿,去外头药铺抓一贴药回来,药方你且记着:熟地,生地各两钱,天冬,麦冬各两钱,参须,茯苓,山药,五味子,各三钱,枸杞,山萸肉一钱,菟丝子,杜仲,覆盆子各六钱,可记下了?” 旁人谢嫮不知道,但是对涵香却是了解的,涵香也是官眷出身,只不过后来她父亲犯了罪,女眷成了官奴,因此涵香认得字,会书写,尤其记性十分了得,不管什么书,看一遍,三天之内必定记的一字不落,这个本领也是后来她能搭上文武双全的大老爷的关键所在。 因此,不过是一剂小小的药方,谢嫮不担心涵香记不下来。 果真,涵香只是顿了顿,然后便笃定的点了点头,说道:“姑娘放心吧,我这便去抓药,要和夫人说一声吗?” 谢嫮看着她说道:“说不说都一样,你先去办吧,夫人要问起来就说是我让的。抓好了拿过来我瞧瞧。” 涵香颔首领命:“是。不过姑娘……这方子是治什么的呀?若是夫人问起来,奴婢该如何回答呢?” “你就告诉夫人,这是能让我多吃饭的方子,开胃的。夫人不会为难你的。”谢嫮柔声说道。 涵香去了之后,花意端着一盘子洗干净的果子进来,给谢嫮行了礼,然后才将果子端着放置在珠帘内角落的一处花台之上,却不是吃的,也是这丫头心思巧,知道谢嫮不喜香料,对果香倒还能忍受。 谢嫮身子爽利了些之后,一天中有大半日时间都是耗在这书房一角的,所以,花意就把果子放在书房这半边。 上一世的谢嫮琴棋书画那是无一不精的,在侯府时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学的,可二十岁入宫之后,琴棋书画竟然变成了基本的生活技能,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宫里的贵人主子们会突然想弹个琴,写个字,你若是能应上一二,主子自是高看一眼,日子也就好过一分,因此,即便是在宫中,谢嫮这方面的造诣也没有丢下,只可惜,如今她的身子有些破败,纵然上一世笔酣墨饱,妙手丹青,琴音绕梁,但这一世却还不到火候,关键就是身子不行,想运用上一世的技法却始终不得力气。 想到这里,谢嫮不禁有个新奇的想法蹦出来,若是靠她在闺房中这样练习,如何能把身子养好,养身的关键一为进补,二就是活动了,可是困在闺房之中,最大的活动就是领着丫鬟在园子里遛弯,身子好的慢不说,消耗也少,自然所需能量就少,需要的能量少了,吃的自然也少。 竹情入内通传:“五姑娘,二老爷回来了,在书房列见二姑娘和二公子,夫人着人来问姑娘的身子如何,若是能行,便也一并去见了,二老爷心里记挂着姑娘呢。” 谢嫮放下手里的笔墨,平静的看了一眼竹情,点点头,说道:“好,我知道了。你喊花意进来,两人替我梳妆。” 竹情领命,喊了花意,两人轮番拿了几套衣服给谢嫮看,谢嫮挑了一件雪白荷叶边轻纱裙,这套衣裙款式倒不见多新,就胜在繁琐,层次较多,穿着有些厚重,只不过最适合谢嫮这样瘦的只剩骨架的,穿起来不仅没有厚重感,反而让她看起来不那么瘦弱了,又叫花意给她挽了一个螺宝髻,这些日子脸色虽然好了些,但却依旧止不住的苍白,谢嫮就在两颊边上以掌腹微微扫了一层淡淡的胭脂,气色就好了很多,看着镜中的自己,谢嫮又是一阵哀叹,好好的一副皮囊,竟然自己折腾成这样,也不知要多少年才能养回来呢。 只不过,现下不是感叹的时候,谢嫮的亲父,二老爷谢靳正在东苑书房中等她。 谢嫮出身归义侯府二房,排行第五。 她的父亲谢靳是老侯爷嫡出的二儿子,与大老爷谢邰是嫡亲兄弟,身份也算贵重,只可惜,谢邰和谢靳的生母去世的早,老侯爷后来又娶了一房续弦,便是如今的老夫人,这位老夫人膝下无子,在她眼中嫡出的大房二房与庶出的三房并无差别(都一样讨厌),而最近几年,老侯爷却是更加偏宠三房的老姨娘,眼看三房的庶出势力一年高过一年,并不比嫡出房支要弱,而大房的谢邰又是袭爵之子,气势也是不弱,两强之下又如何会有三强,因此,侯府如今气势最弱的,也就是有二房谢靳这一支了。 谢靳不比他大哥文武双全,又是袭爵之子,不比三房谢权得宠,与一般世家子弟一样,走了一条恩荫之路,苦苦哀求老侯爷给他在城防营求了一处闲职,每日就在衙所值勤,管一管市场上的琐碎小事,总好过在家虚度要强。 谢嫮对谢靳这个父亲的印象,上一世就停留在‘郁郁不得志’这几个字上面,谢靳有没有本事,她是不知道的,毕竟女大避父,上一世她又是那般不讨喜的性子,更加不会去管父亲是不是真的有才了。只知道,上一世的谢靳并没有作为,若他真能有点作为,那二房也不至于在老侯爷死后,过的那样疏淡了,还让她被绑架坏了名声。 第6章 训诫教导 谢嫮经过穿花回廊,走过一片美轮美奂的园子,去到了谢靳所在的平阳居。 走到门边时谢嫮抬头看了一眼那居所的匾额,没有说话,走入了院子,院里的下人们对她行礼,等她进了主院之后,才起身干活儿。这套规矩原本平阳居里是没有的,后来云氏随大夫人去了几回王爵公府,这才学了这些规矩回来的。 谢嫮走入颇有书香的书房,看见父亲谢靳正坐在书案后头,严肃的查问着谢莘和谢韶的功课。 谢靳还算俊美,相貌堂堂,沉稳内敛,唇上两撇八字胡,鼻梁很是高挺,只是嘴唇总是抿着,给人一种严肃认真之感。 谢莘正在对谢靳背诵这些日子所学的书籍,谢嫮进去也不敢上前,只在她身后给谢靳行了一礼,然后就退到她的胞兄谢韶身后去了,谢韶转头看了看她,一双黑亮的大眼睛中盛满了狡黠,谢嫮抬头看了一眼这个哥哥,谢韶生的很是不错,比之谢靳更为出色,面如冠玉,剑眉星目,一双眼睛像是会说话般灵动隽秀,微微上挑桃花眼叫人见了就知这位是多情公子,他如今已经十四,身量已然颇高,秀颀如松,只至今还未娶妻。 照理说纵然是自家亲妹妹也不该这般打量,可是他自从谢嫮进来之后,一双眼睛就在谢嫮身上打量个不停,看的谢嫮都有些不好意思,只好抬眼回瞪他,被回瞪了一眼,谢韶有些意外,然后就对谢嫮露出了一抹傻气的笑容,谢韶的这种稚气中带着油滑的笑容,正是他后来流连花丛,收服女子的妙招,他不笑的时候,顶多算是一位看似多情的公子,可是他笑了,那就十足一个多情公子了,因为谁也看不出来他到底是真笑还是假笑,继而被他迷惑。 尽管如此上一世谢韶很不怎么样,他对待谢嫮还是很不错的,他文不成,武不就,成日在外头奔波,到谢嫮入宫那年,他还未娶妻,不过,谢嫮入宫之时,他倒是给了她一份很大的礼就是了,足足三万两的银票,他就这么给她了,谢嫮初入宫廷时,这些银票可着实给她省了不少麻烦呢。因此,不管这个哥哥,旁人看着如何,谢嫮对他都是有好感的。 而谢韶只觉得这个妹妹似乎有些不同了,从前他纵然看着她,可是这丫头自负高傲,是从来不会理会他的,傲的想叫人把她的头给拧下来看看里面是什么构造,可是今天却是不同了,她竟然抬头看了看他,并且还隐隐对他勾起了唇角,这下反倒是谢韶不自在了。 那边谢莘已经背完了书,谢靳又考了几处要点,谢莘也都一一作答,谢靳这才点头,看着谢韶,谢韶赶忙收起了笑容,局促的走了过去。 谢嫮也趁此机会上前对谢靳行了大礼,谢靳的严肃目光落在谢嫮身上,说道: “起来吧。病可好些了?” 谢嫮起身,恭谨的站到一侧回话:“身子好多了,前些日子是女儿不懂事,经此大病,女儿已经想通了。” 谢嫮的记忆里,就是她开始绝食那几天,谢靳是来看过她的,可是却被她的大脾气冲撞了好几句,让谢靳怒到了心里,这倒也不怪谢靳,的确是谢嫮说的太难听了,她说谢靳没本事,没出息,不敢为了她跟大房作对,不能为了她去把谢衡抢走她的那首诗给要回来,这些话说的云氏当场就跪了下来,谢靳没有打她已经算是慈父了。 抬头看了一眼谢嫮,谢靳放下了手里的书,凝视她良久后,才说道: “你那首诗我特意去瞧过了,虽说在你这个年纪能写出那样华丽的诗句颇为难得,只是诗意不够,你刻意堆砌辞藻,看着的确文采华丽,却言之无物,又是花间派,女子当做玄言诗派方能显其芳华,今后那类诗还是少做吧,被人家拿去了,对你来说未必不是好事。” 谢靳说的话,句句都深入了谢嫮的内心,若她真的是个十一岁的小女孩,可能未必能理解谢靳说的话,可是她重活一世又如何能够不懂呢。 那首被谢衡盗走的诗词,是写春日宴中的华丽景象,的确用的是花间派,有种厚重的少年强说愁的浮夸,而花间派的诗词都以写花柳风月,歌宴酒席,这种体裁为主,对于女子而言的确不能算是庄重之作,而玄言诗派追求的是语言的锤炼,老庄思想,注重哲理意义,更该受到大家闺秀的追崇。 “是。女儿记下了。”谢嫮的乖顺受教让谢靳眉间一舒,点点头,然后看向了谢韶。 谢韶被看的身子一紧,赶忙肃手而立,端正了态度,谢靳倒不是叫他背书了,而是问道:“昨日我与你苏师父见过,他说你这两日并未去武场。” 谢靳不苟言笑的样子实在严厉,让谢韶这样的滑头都不免心生畏惧,低头不语。 谢靳也不发火,就那么等着,兀自喝起了茶来,他越是这样,谢韶就越心慌,最后等谢靳茶杯放下了,谢韶也跟着跪了下来,低头说道: “孩儿这两日去了趟西郊,那里有个很大的蚕场,贾兄说带我去开开眼,我就去了,未及时与苏师父告假,孩儿知错了。” 谢韶口中的贾兄,谢嫮也是知道的,那是城中首富贾青云家的大公子,也是斗鸡走狗之辈,与谢韶算是臭味相投的,两人时常聚在一起玩乐,因此,侯府里的其他兄弟们都不愿意与谢韶一流,其中自然也有这个原因了,王爵公子岂可与一介商人扯上瓜葛?那岂不是自污,自甘堕落嘛。 谢靳从书案后站起,不言不语走到书架旁,取下了挂在书架上的那柄藤条,淡定自若的向谢韶走来。 这根藤条是谢韶专用的,虽说这是训诫子女所用之物,可是从小到大挨过这藤条的,也只有谢韶一人。 谢韶看着藤条也知今日在劫难逃,乖乖的跪趴到了地上,谢靳手起条落,打在谢韶背上,谢莘不忍看,将头偏到了一边,谢嫮倒是还好,因为她知道,谢靳这个人最是赏罚分明,谢韶有了错,自然该罚。 不多不少,十下之后,谢靳也就收了手,神态自若的又将藤条拿回去挂到了书架之上,优雅从容的坐到了书案之后,就好像刚才打孩子的人并不是他一样,抬抬手,说道: “再去抄十遍论语,明日我领你去向苏师父道歉。” 谢韶虽然被打,却也不敢伛偻着背,这是谢靳的规矩,就算被打的皮开肉绽,也不能流露出软意,否则很可能又是一顿打了。 苦着脸,点头道:“是。孩儿这就去。” 谢靳挥挥手,又看了一眼三个子女,然后说道:“你们两个先出去吧,阿瞳留下。” 谢莘和谢韶看了一眼谢嫮,不敢说什么就走了出去。 书房里就只剩下谢靳和谢嫮两人,谢嫮见谢靳低头看书,却不理他,垂眸想了想,就走到谢靳的书桌前跪了下来。 谢靳也不说话,就那么让她跪着,一刻钟的时间,书房里静的针落可闻,谢靳兀自看书,谢嫮不言不语,一刻钟后,谢靳把手里的书放下,站起了身,拿起书架上的藤条,向谢嫮走来,居高临下说道: “可知道错了?” 谢嫮点点头,说道:“女儿不该意气用事,伤害自己,害的父亲母亲为我担心,实属不孝。” “还有呢?”谢靳依旧铁面,又问。 “女儿不该顶撞父亲,不该有错不改。” “还有呢?” 谢嫮抬头看了一眼谢靳,见他神色温和,但目光却是精湛厉害的,摇摇头,说道:“女儿不知。” “女儿家最重要的是名声。你痴恋静安侯世子李臻一事,就连我都听说了,小小年纪不知自尊自重,学那轻浮之事,可有错?” 听见自家父亲提起李臻,谢嫮觉得双耳都快红透了,不是因为想起李臻而羞怯,是因为被人当面点明而羞耻,更别说这个人还是她的父亲。 “把手伸出来。” 谢靳不再多言,将手中藤条举高。 谢嫮不敢违抗,小小的脸上满是悔恨,高高的举起了两只虽然白皙,却像是柴火般纤瘦的手,这双手看在谢靳眼中,多少还是有些心疼的,不过,他素来严厉,若是子女真的没救了,他自不会理会,但谢嫮今日肯跪在书桌前这么长时间,便就说明她确实有悔过之意,子女有悔过之意,那他这个做父亲的就该有教导之义,若是此时不绝了她的心思,点醒于她,将来真的闹出什么难堪之事,才是悔不当初呢。 狠着心,重重打了三下。谢嫮忍着想要收回手掌的痛楚,硬是挨了下来。 谢靳打完了三下,便就歇手,将藤条挂回了书架,说道: “你起来吧。今日打你三下,一是为了你不敬父母;二是为了你不爱惜身体;三是为了你不自尊自爱,罔顾女子名声;这三下,你可有不服?” 谢嫮正视谢靳的双眼,果断摇头,说道:“女儿没有不服,爹爹的教诲女儿领受于心,今后必不会再如此糊涂。” 点点头,谢靳才又说道: “好了,那你就回去吧。叫你娘给你上点药,这两天别碰水。” 谢嫮忍着手心火辣辣的疼,给谢靳行了礼之后,才转身走出了谢靳的书房。 心中五味陈杂。 印象中她的父亲从未管教过她,也是她从小高傲,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谢靳一辈子郁郁不得志,更是入不了谢嫮的眼,别说是甘愿领受他的管教了,不顶撞已经是天下太平了。 第7章 五两金子(改错) 谢嫮从书房走出,脸上没有任何异样的神情,双手藏在袖中,就连在外等候她的涵香也没看出什么不妥来,两人经过一处花园,就见假山后跳出一个人来,是谢韶。 谢韶对涵香挥了挥手,让她退开几步,涵香看了看谢嫮,得到首肯之后,才退到后头,让他们兄妹俩说话。 谢韶凑过来问她:“爹跟你说什么了?” 谢嫮对他瞪着大大的眼睛,那模样,就像是可怜的小狗一般,谢韶这般在心中想着,只见谢嫮伸出了自己的两只手,洁白的掌心三条印子赫然呈现在谢韶面前,谢韶看的也是惊讶极了,甚至有一些口吃。 “爹,爹打你了?” 别说是谢韶吃惊,就是谢嫮自己也很吃惊,因为在她的记忆中,上一世挨过打的只有谢韶,谢莘向来贤良乖顺,不会挨打,而她向来不服管教,父亲懒得打,因此谢靳只打过谢韶一人,没想到重活一世,第一次和父亲见面,就挨了几下打,这也是谢嫮怎么也想不到的。 谢嫮收回了双手,谢韶才稍稍回过神,对谢嫮说道:“哎哟,爹也真下得去手,好好的姑娘家。” 谢嫮笑了笑,说道:“哥哥说什么呢,既然做错了事,自然是要受责罚的,父亲不会因为你是儿子就偏打你,更不会因为我是女儿就不打我了。你的伤可要紧?” 谢韶奇怪的看了一眼谢嫮,对这个看着和平时没有太大区别的妹子有些异样的感觉,活动活动筋骨,说道:“我当然没事了,五天十天就给打一回,我这背早就皮实了。” 谢韶好看的桃花眼扫过了谢嫮,将她神秘兮兮的拉到了假山后头,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交给谢嫮,说道: “喏,你要的春山公子文集,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跟他借到的,承诺看完了还得还给他的。” 谢嫮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书,蓝皮封面上的字刺痛着她的双眼。 春山公子是李臻自称的名号,这便是他中了举人之后,由静安侯府出资印制的文集,拢共也就百来本,她之前拖了好多人都没借到,没想到谢韶竟然替她拿了过来。这是上一世的谢嫮梦寐以求想看的东西,只不过,在这一世看来,却早已没了那份欣喜,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揭了伤疤的痛。 将文集抛还给了谢韶,谢嫮抬头挺胸说道:“快拿回去,你还想让我被爹爹打吗?这种男女私相授受的事情,今后再不许做了。” 若是她拿了谢韶从李臻那里借来的文集,那的确可以称得上是‘私相授受’了,而且还是单方面的,传出去又是一番恶言。 谢韶捧着书本,惊讶看着谢嫮,叫道:“喂,这可是你当初恳求我,我才去借的,如今怎的不认账了呢?” 谢嫮暗叹一口气,只觉得这个哥哥真是混账的厉害,不禁昂首对他说道: “哥哥,从前是妹妹不懂事,那是妹妹年纪小,可是,你都这么大了,难道还不懂事吗?我一个闺阁姑娘,如何要那外男的东西?今日爹爹教训的对,我实在不该做那些傻事,惹人笑话。今后我会注意,哥哥也要注意些才好。” “我……” 谢韶一边抓头,一边将谢嫮上下打量了一番,虽然觉得奇怪,可是也不得不承认,他这妹子这回的确是说对了。 她痴恋李臻的事情,前两年就被在他们这些公子圈儿里传遍了,谢嫮这两个字,其实就和‘花痴’没什么两样,有的时候大家聚在一起,就有人光明正大的谈论谢家小五小小年纪就知道心慕才子,倒在膝下无怨无悔的事情。 虽说谢韶也觉得有这样一个妹子脸上无光,可是,那毕竟是他的亲妹子,他也只好尽力帮着,就算知道李臻那般光风霁月的大才子不可能与自家妹子这种身份档次的姑娘怎么样,可是他还是尽力在帮她,如今竟然又被这小丫头当面说自己不懂事,真是猪八戒照镜子,两面不是人了。 谢嫮见他这样,也觉得心里过意不去,自己说的有些重了,可是如果此时不说的重一些,这个哥哥又如何知道她的想法呢,若是不说清楚,之后还有的误会了,她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这辈子不再与李臻、谢衡多加牵扯,那就势必要断的干脆一些。 荷叶花边裙一转,谢嫮就要离开,却被谢韶三步两步又追了上来,说道: “站住!你这丫头……没大没小也就算了,这书你要不要是你的事,反正我是给你拿过来了,你不要也怪不得我,可是你答应我的东西总要给我呀!” 谢嫮有些糊涂:“我答应你什么了?” 一边问,一边拼命在脑中搜寻记忆,谢韶也不遮掩,直言道:“你说我只要把春山公子的文集找给你,你就给我五两金,这话你可曾说过?” 眯着眼,谢嫮似乎想起来是有那么回事……可是,她哪里来的五两金啊。定是先前托大,说假话骗谢韶替她做事的吧。 不禁有些苦恼,只好老实说道:“我哪里有五两金啊!哥哥你别闹了,我知道这回是我不好,等我手好了,我去给你做糕点吃,好不好?” 谢韶看着谢嫮一副看着白眼狼的眼神,也不客气,说道:“你怎么没有?上一回公府的姨婆过来,不是给了你们姐妹每人一套金钗吗?正好五两,反正你现在也用不上,不如先给我,我有急用。” 关于金钗的事情,谢韶倒是没有说谎,如今这侯府老夫人的嫡亲姐姐是定国公府老太君,一品诰命夫人,定国公府又是京城中最受圣宠的公府,上回谢府的老夫人大寿,安老太君身为嫡姐便难得来了谢家,给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子孙们都带来了厚礼,女孩儿们每人一套加起来五两重的金钗,式样精美繁重,并不是谢嫮这般大年纪的女孩儿能够佩戴的,这一点谢韶早就想清楚了。 瞪着谢韶,谢嫮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哥哥,你可是我的亲哥哥,竟然连亲妹妹的首饰都算计好了,你也太……” 谢嫮还没说完,谢韶就凑过来对谢嫮撒娇道:“哎哟,我的好妹妹,你也说了,咱们是嫡亲兄妹,什么算计不算计的,说了怪难听的,就是哥哥手头有些紧,也正遇上个赚钱的好机会,若是这一回赶不上,下一回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好妹妹,我的好妹妹,哥哥发誓,只要赚了钱,我必十倍还给你,如何?” 对谢韶这种甩不掉又不要脸的牛皮糖,饶是谢嫮也拿他没办法,掏空了记忆也没有找到谢韶十四岁的时候做什么赚了钱的事情,不过,却想起了当年在她入宫时他给的那三万两的恩情,谢嫮只好叹了口气,对他无奈的说道: “跟我来吧,我拿给你就是了。” 谢韶喜笑颜开,一双桃花眼中满是欣喜,眼神亮的闪闪发光,若不是谢嫮拦着,他真想把这个妹子抱起来转两圈,此时在谢韶眼中,天下再没有比他的妹子更可爱的姑娘了。 跟着谢嫮去了巽芳居,谢韶不入她的闺房,很守礼的在门口等着,谢嫮入内从她那张桃花浮雕镜台右侧的妆奁盒中拿出了只两只巴掌大的红漆绒布盒子,打开看了看,内里确实是金灿灿,沉甸甸的金钗,不过看在谢嫮眼中倒是没什么惊奇的,毕竟有多一世的眼界,又在宫中待了十多年,什么样的好东西都见过就是了,这金钗最多算是分量足,就是后宅赏赐用的,谁也不会真正的把这么重的钗戴在头上就是了,想着安定国公府这些年的气派,谢嫮是打从心底里敬佩的,只是这番富贵又还能维持几年呢?等到那位主子登基…… 涵香走进来,看见谢嫮手中的盒子,不免惊讶,又看了看守在房门外的谢韶,她在府里带了这么些年,自然能够想明白这件事的,来到谢嫮面前,就直接说道: “姑娘,使不得啊。这是定国公老太君赏下的金钗,若是给了……那将来老太君问起来又该如何说呀。” 谢嫮看了一眼涵香,将盒子收入袖中,说道: “我知你素来忠心,只是你别搞错了你忠心的对象,你是我的贴身丫鬟,我若想赶你,就是夫人也留不住,你信吗?” 涵香脸色大变,赶忙低下头,退到了一边不再说话。 谢嫮越过她,走到了门边,将谢韶带到了园子的凉亭中,把盒子交到了谢韶手中,谢韶打开看了看,脸上的笑意甚浓,直夸谢嫮大方可爱,谢嫮也不和他客气,说道: “哥哥可要记住,这可不是我送给你的,而是借给你的,你将来可要还我呀!”尽管脑中没有谢韶十四岁赚钱的记忆,但是谢嫮还是愿意帮他,一来是为了恩情,二来是她知道谢韶早晚会赚到钱就是了,要不然,如何会给一个素日并不亲近的妹妹三万两银子傍身呢?就算他心地好,可也要拿得出来啊,所以,谢嫮觉得谢韶纵然这回不赚钱,但以后肯定会赚的。 第8章 亲人敦睦 谢韶连连点头,说道:“妹妹你就放心吧。实话跟你说,我在这府里借了一圈,愣是没人肯借给我,也就是亲妹妹你肯再搭理我一把,你就放心吧,这些就当你入我的股,将来我赚的钱与你对半分,如何?” 谢嫮没想到谢韶竟然这么大方的说出要和她对半分的话,愣了愣之后就笑开了,整个人仿佛绽放的花骨朵儿般,灿烂又晴朗,谢韶没见过这样阳光的谢嫮,不禁看呆了,谢嫮推了推他,说道: “你若只说还我,倒还罢了,可是你说今后要分我一半的股,那咱们就得签字画押了。” “……” 谢韶有些傻眼的看着自家妹子……他能说他只是随口说说的吗? 谢嫮可不管那么多,趁热打铁的说道:“哥哥,我既然是入股,那这五两金子我就不要你还了,你晚上给我写一份契约来,咱们亲兄弟明算账,将来我这边若是有了闲银,还投给你,如何?” 谢韶没料到这个小丫头会说出这一番话来,面上一愣,但是没多会儿就被一种名为‘信任’的喜悦给代替了,因为此时就连他自己也不确定自己能赚到钱,所以他不知道这个妹子如何会对他这般有信心,五两金子也能说送出手就送出手,还无条件的相信他让她入股的事情,冲着这份信任,他也不能辜负她才是,当即爽快的点头: “你若当真不要我还,那咱们签契约就签契约好了,可不许反悔啊……我晚上来找你。” 谢嫮点头,又追加了一句:“别给爹娘还有姐姐知道,这件事只有咱们兄妹俩知道,行么?”说着便对谢韶抬起了一只手掌,要与谢韶击掌为盟,三道触目惊心的红痕看着十分扎眼。 “行!君子一诺千金!我保证什么都不说,这是咱们兄妹私下的秘密。” 遵守秘密这句话谢韶还真没骗她,因为谁都知道,谢靳虽出身勋贵子弟,但自问清流,最讨厌身边的人对金钱动念,而云氏向来以夫为尊,也不会违逆丈夫的意思,谢莘端庄守礼,不会跟着谢韶胡闹,因此他们自然都不会给钱给谢韶了,而府中其他人本来就对势弱的二房不怎么待见,谢韶肯定也讨不得好的。 就是这一回能够在谢嫮这里拿到钱,都是谢韶从来没有想到的,因为,他答应谢嫮去给她拿春山公子文集的时候就做好了谢嫮反悔的准备,毕竟那可是五两金,等于五百两银,五十万纹钱,足够百姓一家生活好几年了,再加上素日对谢嫮这个妹妹的了解,对谁都高傲冷的很,怎么会把这么贵重的东西真的给他呢。 可是这一回,谢韶没想到自己竟然猜错了,对谢嫮这个妹妹更是彻底改观,心情好得很,当即就与谢嫮击了掌,看见这丫头掌心吃痛,这才赔笑着转身离去了。 为了避过他人的眼线,谢韶特意等天黑了才来,兄妹俩在灯笼高挂的凉亭中签了一份大家都比较满意的契约,这事儿就算这么定了。 *** 谢嫮早晨起来,喝了一碗长春汤,又进了一碗银耳羹,配了云氏亲手做的枣糕两块,如今吃下这些东西已经不难受了,相反的,如果有的时候错过了饭点,她甚至还会有一丝丝饥饿的感觉。 经过这一个多月的调理,谢嫮觉得自己的身子总算是好了很多,行动上也没有从前扶风弱柳的病态了,但是气力却还是不够就是了。 不管是写字,画画,弹琴,这些事情全都和腕力息息相关,手上的力气小了,或者不会运用力气,都不能写好字,画好画,弹好琴,这件事情,是谢嫮上一辈子就悟到的,所以,现在的她这些水平根本连她上辈子的三成都还没达到。 谢嫮想起上辈子在宫中,曾经跟着尊上学过一套养身的拳,那是她伺候尊上三年多以后的事情,尊上多疑,就算是身边用的人,也会再三考量之后才决定要不要重用,能不能亲用,谢嫮在驾前伺候了三年之后,才在尊上面前开口说话的。 而伺候尊上,谢嫮也的确是用了十足的心思,从起居时辰,到穿衣搭配,再到进口吃喝,每一样她都能掐准了时辰,做的符合圣意,这也是她少说话,多做事的过程中悟出的经验。 那些日子,尊上刚听闻边关送回了捷报,心情甚好,便教了身边贴身伺候的那几名宫女一套养身拳法,说是他少年时自己悟出来的,类似太极一般的慢拳,既养身,又好看,关键动作皆有手腕运转完成,很适合女子的贞静,但若是使快了,又能起到防身的作用。 上一世,对于这套拳法,谢嫮学的很用心,连尊上也夸她是学的最好的那个,有的时候尊上也会叫她一同推掌,算是半个陪练了。 谢嫮练了十年,对这套动作早就透熟于胸了,觉得那套拳法练下来的确是裨益颇多,至少让她的手腕更加灵活,身体更加稳健了。 这一世既然要好好的活,那么谢嫮首要的自然就是要把身子养好,她已经有了计划,先从这套慢拳开始练习,等再过几天,身子调理过来之后,再去求云氏给她寻一个教舞蹈的师傅,不管怎么说,跳舞和练武都一样的锻炼人,而像她这样公爵人家的女儿,自然不能像男子那般学习武术了,所以,就只能靠跳舞来增强体力了。 上一世谢嫮的舞蹈是宫中的舞师教的,在宫女之中算是翘楚,这一世若是身子好的话,根本不需要什么舞蹈师傅来教她技法,要知道,她曾经还在春日宴上,作为晏国宫女代表,在东辽可汗面前,领过一回飞天舞,当场就把东辽可汗惊艳到,提出要纳她回东辽做妾,后来幸好尊上以‘晏国女子不外嫁’的理由,彻底拒绝了东辽可汗,谢嫮才算捡回了一条命,不过那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领过舞了。 一套拳打下来,谢嫮已经是气喘吁吁了。再一次哀叹了一番这具身子,花意适时给她送上了一杯淡淡的参茶,竹情又给谢嫮递来了干净的帕子,谢嫮动过之后,整张脸上的血色都变得红润通透起来,白里透红,好看的很,她的两只眼睛明亮湛黑,只要不刻意去瞪,再配上长长的睫毛,看起来还是十分灵动美丽的。 谢嫮喝了一口参茶,对她们问道: “涵香呢?”若是涵香在,这些近身伺候的事情如何轮得到花意和竹情呢。 谢嫮将茶杯放回托盘之上,心道不妙,暗自蹙了蹙眉,叫花意竹情入内替她梳妆,等到她入内换了一身烟云粉蝶裙,将发髻梳拢之后,云氏就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的,正是消失半天的涵香。 谢嫮微笑着迎了上去,姿态优雅,看的云氏也不禁一声赞叹,给云氏拜过之后,谢嫮才站起了身,连一眼都没有瞥向低头不语的涵香。 云氏叫丫鬟们都出去,诺大的书香房间中就只剩下母女俩对坐其间,此时云氏就再也忍不住了。 “阿瞳,你糊涂哇!那般贵重的东西,你如何说送你哥哥就送了呢?” 谢嫮早就料到云氏来是为了这件事情,也不慌乱,从容应对道:“娘,您也说那是我的哥哥,妹妹送哥哥东西,不是天经地义的吗?女儿在这世上又有几个亲哥哥呢?我不对他好,对谁好呀。” 这一番话说的云氏心里跟熨烫了一般舒服,从前她就觉得小女儿什么都好,就是对身边亲近的人太冷漠,如今她大病了一场,比从前那是好了太多,若不是这一回她没有分寸,把那府老太君送的一套金钗给了她哥哥胡闹,她也不会来怪她分毫的。 “可是,你也知道那金钗有多贵重,先不说它足足五两金,就是那府老太君的情义也是难得的,这将来若是她问起来,咱们可怎么说呀。你哥哥昨日拿了你的金,到现在都没回来,我估摸着,这金怕是找不回来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云氏温柔美貌,是典型的江南秀雅女子,大家闺秀,对丈夫体贴,对子女爱护,为□□,为人母,都是十分合格的,就是一点,她爱哭,这一点让上一世的谢嫮和这一世的谢嫮都比较苦恼,眼看着她一下子就哭湿了半块手帕了,谢嫮才无奈的出声安慰道: “娘,那金钗是沈老太君按例送的,府中每人都有一份,她又如何会独独来问我那一份的去向呢?更别说,那金钗本就是观赏馈赠用的,不会有哪位姐妹将那么重的东西戴在头上的,所以我才敢拿给哥哥,从前我不懂事,不知道敦睦亲人,对父母兄姐多有顶撞,大病之后,才彻悟过来,哥哥是您的儿子,他有多好自不必我与你说吧,他总不会坑骗我这个亲妹妹的,您就放心好了。” 谢嫮这是拿了云氏的缺点,她知道云氏向来就是拿她的三个孩子当做命根的,谁要说她不好,她可能还会忍着不说,可却是不肯旁人说她的孩子不好,所以,谢嫮就是摸透了这一点,她知道就算整个府里所有人都不相信谢韶,但是云氏是一定相信他的,她始终相信,自己的儿子不是那种斗鸡遛狗的纨绔之辈,只是少个机遇,没有人提拔罢了,至于谢韶读不进书,那也是个人资质,这朝中不爱读书却坐上高位的人也不在少数,因此,不爱读书什么的,真不能算是评判他儿子的唯一量尺。 如今听了女儿也是这般信任兄长,云氏心中的气也就消了大半了,回头想想,闺女说的也不算错,东西是沈老太君送的不错,可是难道她还会回过头来问那东西去哪儿了吗? “唉,我是说不过你的。” 这么说,云氏就算是妥协了。 第9章 惩治立威 云氏被谢嫮说服了,虽然心中还是有些觉得不妥,可是这一面是女儿,一面是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想着若是因为这件事让两个孩子生了嫌隙,那却是得不偿失的,只能她再派人出去打听打听,若是她哥哥把东西当了,那她在暗自赎回来也就罢了,总是成全了一番他们兄妹情谊。 这么打定主意之后,云氏便就站了起来,外头伺候的丫鬟走入,谢嫮见涵香也跟着走了进来,涵香生的娇媚,眉目含情,看着你的时候眼含秋水,甚是动人,而她此刻却是不敢看谢嫮的眼睛,因为,谢嫮昨天才警告过她,要对谁忠心,涵香自问她是忠心的,就是因为忠心,所以她才不能看着姑娘犯错,这才冒着被姑娘嫌弃的危险,前去夫人面前告知了此事。 在涵香心中就是这么想的,五姑娘此时怕是怨恨她,可是等到将来真的出了事的时候,五姑娘定会感谢自己的。 这是涵香内心的想法,她觉得自己做的很对,这才是一个替主子着想的忠仆该做的事情,可是她却没想到这一回,她是彻底的错了…… 谢嫮喊住了云氏,对她说道: “娘亲留步。有件事情想与娘亲商量。” 云氏回头,不解的看着谢嫮,哪知谢嫮还未开口,那边涵香就自己跪了下来,对着谢嫮的方向磕起了头,说道: “姑娘,奴婢真的是为了你好才去告知夫人这件事的,若是这事儿不说,将来由着姑娘惹出乱子来,那才是奴婢的失职,不敢说自己是忠仆了。还请姑娘看在奴婢一片忠心的份上,原谅奴婢这一回吧。” 谢嫮看着这个抢在她前头说话的涵香,又蹙了蹙眉,云氏看了过来,对涵香抬抬手,说道:“起来吧,你家姑娘知道你是个忠心的,就别跪着表明了。” 涵香又看了看谢嫮,这便站起了身,云氏牵过谢嫮的手,温柔说道:“你想与我商量什么?说吧?” 谢嫮扫了一眼涵香,对云氏说道:“娘,我想与你商量让涵香去您身边伺候,我的巽芳居有花意和竹情二人就行了。” 云氏一愣:“嗯?怎的好端端的就不要涵香了?你若是怪她这回,那我可是不依的,涵香丫头也是为了你好,若是这种大事她都不知替主子着想的话,那她也就不是个好的了。我知你现在还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等你再大一些,再经历些,你就会明白涵香的忠心了。” 谢嫮沉静的小脸上漾出了可爱微笑,语气却是丝毫不让: “娘,我已经不小了,有些事情自然可以自己做主了。涵香是忠心的,可是,她却不是对我忠心,而是对娘亲忠心,所以,今天这事我不怪她,因为她是您的忠仆。娘亲对我的好,我自然明白并且能领受,可是她只是个丫头,我若是容得身边的丫头像娘亲一样管着我,涨了她的身份,那将来我又该如何服众?所以,涵香我肯定是不要的了。娘亲若是肯收下她,那便是她的福气,我便将她的身契给了娘亲便是,若是娘亲不肯收,那我明日便要将她发配出去,趁着年轻,也好找一户人家嫁了才是。” 云氏没有想到闺女竟这般强势,要知道,从前她虽然傲气,可是却对身边这些事情并不上心,给她安排什么,她即便不满,也不会说出来,可是这一病之后,却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倒叫云氏为难了。 涵香更是吓得不敢说话,刚刚站起来的身子又跪了下去,两眼全是泪花,不住摇头,屋里的其他丫鬟也是面面相觑,却是不敢做声的,只觉得这位五姑娘变得极为厉害了。 不过,她能这般厉害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每个院里的主子身边伺候的人,身契都是分发到各位主子手里的,涵香的身契的确在谢嫮手中,所以,是留下还是打发,真的就是谢嫮说了算的。 涵香没有料到这回竟会闯下这般大的祸事,她只当五姑娘还是孩子,自己比她年长,有些事情总要替她多想几分,又怕她真的拿自己的错,于是就抢在姑娘说话之前把自己内心的想法说出来,也好当着夫人的面,只要姑娘应下,那今后也不会再用这件事来寻她的错漏,也算是用夫人逼着五姑娘不计前嫌,原本她计划的好好的,可是却不成想五姑娘会突然这般强势起来,叫她真是吃了个哑巴亏,里外不是人了。 云氏有些犹豫,看着自家姑娘脸色已经渐趋严肃,她又看了一眼涵香,替她问了最后一句: “你可当真?要知道你这院里的事情可全是涵香丫头在替你打理,若是你不要她了,将来你这院里大大小小的事,又该谁来替你安排管理呢,还是别闹了,你若是恼她,罚罚她也就罢了,何必闹得这般严重呢?” 涵香像是抓住了最后的稻草,又一次抢在谢嫮前头,对她磕头道:“姑娘息怒,奴婢知道错了,姑娘要打要罚,涵香绝不敢有疑义,定当受下,求姑娘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不要将奴婢打发出去,奴婢外面早就没了家人,没了生计,此时出去,那就是死路一条了,还请姑娘开恩,开恩啊。” 涵香边说边磕头,做尽了可怜姿态,搞得好像谢嫮若是不原谅她,就是铁石心肠似的,看的谢嫮一阵心烦,彻底冷下了脸,对云氏说道: “娘亲,有些事情,恐怕您也看在眼里,这丫头眼中可有我这个姑娘,三番五次抢话说,这是一个忠我的奴婢该有的举动吗?她如今还是想借着夫人压我一头,这种奴婢就是一百个给我我也是不要的,谁知道她今后会背着我做出什么事来?旁的丫鬟看见了,若是按此效之,那我身边今后岂不是全都是想借着夫人压我一头的丫鬟了?您是想叫我从今往后都抬不起头,连丫鬟都能欺负到我头上吗?” 谢嫮说出这些话来,自然不是没有道理的,其实打从她醒过来开始,就已经不打算要涵香这个丫头了,因为她是知道的,这丫头不规矩,不用多久以后,她就会爬上府中三老爷的床,被三老爷收做妾侍,做了姨娘,虽然最后被三夫人活活打死了,可这也不能改变她品德沦丧的事实,她在是勾引三老爷的时候,可曾想过要效忠她这个姑娘? 纵然撇开这些后事不谈,涵香这次也确实是犯了谢嫮的忌讳,她昨日明明已经警告过她,但凡她心中还有她这个姑娘,就断不会做出暗地里向云氏告状的事情来,她既然做了,就该承担这件事的后果,谢嫮说的话,并不是完全针对涵香的,也是说的事实,若是这回不彻底给身边伺候的人立个威,那将来指不定还会出多少个涵香呢,今天你背地告了状,明天你暗箱爬了床,那她这里成什么了? “这……” 云氏有些为难,也有些动摇了。因为她确实不能否认,谢嫮说的话也有道理,虽然觉得涵香着实有些冤枉,但这些愿望却远远比不上亲闺女,左右不过一个奴婢罢了,闺女身子才刚刚好些,真犯不着为了个奴婢伤心伤身,遂点了点头,可还没说话,就见涵香又抢在她前面哭喊着爬到了云氏脚边,抱着她的双脚苦苦哀求道: “夫人,夫人,奴婢求求您,求求您千万不要把奴婢赶出去啊。奴婢自小在府里长大,夫人您是看着我大的,奴婢真的没有坏心,奴婢没有做坏事啊。求夫人救我,求夫人救我啊!” 云氏被捧住了双脚,虽然厌烦,可是她却没有谢嫮的果断,又是众目睽睽,涵香也确实是她看着长大的,就算她不说,云氏也不会真的把她赶出府去,可是,她不赶涵香走,是她的恩典,此时涵香在众人面前逼她答应,这性质可就有点不对了,立时能够明白闺女的感受,云氏叹了口气,到底狠不下心,说道: “你起来吧。既然姑娘不要你了,那你就收拾收拾东西跟我走吧,别留在这儿碍眼了。” “是,谢谢夫人,谢谢夫人。”涵香一听云氏说不赶她出府,哭声立刻就停下了,直起了身子,对云氏又磕了一个头之后,便起身头也不回的去了自己房间,连对原主告别都是没有的。 当然谢嫮也不想听她的告别就是了。 涵香走后,谢嫮就将先前揣入袖口的一张身契拿出来递给了云氏,说道: “娘,这是涵香丫头的身契,我就交给您了,这丫头养不熟的,娘亲也要当心些才好。” 云氏自从经过刚才那一幕被‘逼迫’的戏码之后,心中也已经对涵香起了嫌隙,对谢嫮点点头,说道: “你身子才刚好,就别操这些心了,人我带走,这院子里的事,你且让旁人做着,若是做不来,我再另给你寻管事丫头。” “嗯,谢谢娘亲。” 谢嫮做成了一件事,心情好极了,竟然破天荒的抱了抱云氏,在她怀里撒了会子娇,把云氏逗得喜笑开颜,只觉得女儿是这个世上最可爱的孩子,纵然是要她的心,她也能毫不犹豫的扒出来给她。 不管怎么样,女儿想凭自己的能力立起来,这都是好事,她当然希望有一个自立又厉害的女儿了,像她们这样的人家,若是没点手段,将来可就要像她似的在妯娌面前吃亏了。 第10章 查账辩心 云氏带着对谢嫮交了账目细软的涵香和一应伺候的人离开了巽芳居之后,巽芳居中人无一不对谢嫮投来了惊讶的目光。 因为,在他们的印象中,这位五姑娘行事向来倨傲,纵然是吃了亏,也傲的不愿当场发作,这性子虽然不讨喜,但对于在她身边伺候之人来说,还是很好的,最起码,当你做错了事,主子因为高傲而不愿屈尊降贵责罚你,然后就那么轻易的揭了过去,这是每个伺候人的仆婢最希望遇见的主子了,只要不做出那种天怒人怨的事情,只要不闹到老爷和夫人面前,在这巽芳居中,还不就是他们的天下。 可是现在,五姑娘生了一场大病,好了之后性情大变,姑娘还是那个姑娘,但是,浑身上下都透着股子沉稳,就像是夫人之前说的一句话,五姑娘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大了一样。 今日,巽芳居众人又见了谢嫮打发涵香,心中更是震惊。涵香是巽芳居众人,公认的副姑娘,因着从小伺候,所以五姑娘对她还算是亲近和听从,将近身之事全都交由她在打理,可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亲近的副姑娘,如今竟然被正牌姑娘弃如敝履,当真是叫人想不通,猜不透的。 谢嫮环顾一圈巽芳居众人,心中自有了计算,喊来了花意,叫她将巽芳居中大小伺候的人全都集中到一起来,谢嫮两世为人,这还是第一次全然看清巽芳居里到底有多少人伺候。 按照侯府份例,她是二房嫡出小姐,理应有自己的院落,院落中,一等侍婢两人,二等侍婢四人,还有四个婆子分配,但是谢嫮年纪小,又是二房的姑娘,所以,她如今巽芳居中,不连刚被她赶走的涵香,也就只有五个人。 花意和竹情先前看过了谢嫮说一不二的手段,也是吓坏了,如今低着头也不敢说话,还有两个年纪稍大些的丫鬟也是略有紧张,另外那个婆子就更畏缩了。 “都上前来报个名字吧。” 花意和竹情曾经跟着涵香后面贴身伺候过谢嫮,此二人先来,然后便是另外两个丫鬟,叫喜儿和如意,另外叫谢嫮没想到的是那个嬷嬷,竟然是个结巴,愣愣巴巴的好不容易说清楚自己的名字,叫三福。 谢嫮沉吟片刻,便对花意竹情以外的三人说道:“你们两个今后叫玉绡和玉瑾,福婶儿就不改名了,可记得了?”上一世,谢嫮是不会在乎这些丫鬟的名字的,那是因为她的整颗心都高傲的放在其他地方,对身边的人和事少有关心,可如今一旦关心了,自身品味就绝不容许她身边有叫喜儿如意之类俗气名字的丫鬟。 “是,奴婢们记下了。” 谢嫮点点头,开始在众人面前踱步,虽然姿势有些老成,颇有些小孩子强装大人的感觉,如今谢嫮的脸色自然是好了很多,身子虽然依旧孱弱,但是众人在见识过这个小大人眼睛不眨就把涵香从身边踢开了,他们的身契自从进入巽芳居开始,就已经送到了这位姑娘的手中,所以,别看她年纪小,可是手里却实实在在的捏着她们的去留大权呢,故谁都不敢懈怠,连从前的一点不恭敬都不敢再表现出来了。 “大家都知道,前些日子我大病了一场,病中想通了很多事情,从前的确是我不懂事,累的老爷和夫人为我操心,实属不孝,今后,我必不能再像从前那般浑噩,那首先就是要从身边之人开始做起了。涵香伺候了我好几年,我对她如何大家有目共睹,可是她却是如何待我的?明明是我身边的人,却总想着替旁人尽忠,尽管那个人是我的母亲,可涵香这种行为是一个忠仆该有的吗?而我对于这种吃里扒外的人是最不能忍受的,既然大家有已经到了我的院子,那咱们就该一条心,若是连我身边之人,我都没法放心的话,那将来又谈何替老爷和夫人分忧呢?” 谢嫮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听起来十分温润,再加上她不生气时,语调也掌控的十分精妙,叫人听不出她话中的情绪,也辨不明她话中的真伪,只一味的随着她的话语牵动心思,叫人不敢再像从前那边怠慢了。 “我今日会将大家聚集起来,就是为了说这些,这是我第一次说,也是最后一次,你们若忠心,我必不负你们,但有人若是吃里扒外,我也必不留情,可懂?” 五个仆婢尽数低头称是,心中对这个看起来半大一点儿的五姑娘那是服了。 接着谢嫮又探了探如今各人身上的分工,然后,留下了花意和竹情,叫其他人退下去了。 谢嫮对花意和竹情原就夹杂着上辈子的情义,所以,自然是会重用她们的,便将涵香日常贴身伺候她的事情与这两个丫头分说了一遍,两个丫头谨慎记下,其余管理院落之时则暂时由她自己来,这对于此时的谢嫮来说,不过是费心看几眼的事情,涵香在她这院落里真正要她管的就是每月的例钱还有她的珠宝首饰,因为她年纪还小,妆奁中的东西还不算多,也相对不值钱(最值钱的已经给她送人了),其他倒没什么必要开支,毕竟也不需要她去参与人情往来,只不过是寻常普通的开支,这些对于不认识字,不会记账的人来说是难事,但对谢嫮来说可不算。 花意竹情出去之后,谢嫮将她的宝箱中都清点了一下,剩余的钱币不多,也就三四吊,一吊以一百文算,不过,在那三四吊铜钱之下,还放着两张银票,都是五十两面额的,想来是涵香管账时方面管理,特意去兑换的银票,谢嫮每月和府中其他小姐一样,有五两银子的份例,除去买些零食,玩意儿之类的东西,衣服和首饰自有大府和云氏替她打点,每一季度府中姑娘都会统一裁剪两三套衣衫,谢嫮此时衣柜中衣衫大多是侯府统一制裁时的那些,其余几件看来该是云氏替她张罗的,并无其他,那么如今留下这一百两零四百钱的数目就不对了,因为按照府里的份例,她一年就是六十两,这些钱不会有其他人来分刮,如今她十一岁了,涵香来之前都是夫人亲自替她管着这些,夫人自然不会贪她这点小利,交给涵香时的数目必是登对的,可如今只剩下这些,其中的门道,又怎会叫人不解呢? 暗自庆幸,将身边一个还未爆发的毒瘤清理了出去,这样的蚕食鲸吞,也不怪她日后野心会变得那么大,直接想脱了奴籍翻身做主子了。 那丫头今后要在夫人身边伺候,谢嫮想着还得寻个机会与夫人再提醒一番才好。 云氏每天都要去大府主院里伺候请安,老夫人因着上回谢嫮失仪之事,又没少刁难云氏,云氏不强势,也没什么手段,若说有点,怕也就只有那副天生的好脾气了,无论老夫人怎么说,怎么做,她都像是没事人一样,尽心尽力的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过了些时日之后,老夫人的气消了,倒也没再说出什么要教育谢嫮的话来。 前几日还特地遣人来问了问谢嫮的身子好些了没有,云氏一一对应,说是谢嫮好了很多,老夫人又说既然好了,那学堂里的功课也不能落下太多,云氏当晚就来了谢嫮的院子里,谢嫮的脸色不可同日而语,整个人虽然依旧白皙,可是脸上那润泽的血色却是骗不了人的,没有了两个月前的孱弱和枯槁,谢嫮整个人就像是初升的朝阳般,漂亮的叫人挪不开眼。 云氏心中宽慰,说出了老夫人的话,问谢嫮能不能去学堂坐坐,她不指望谢嫮真的能在学堂中学有所成,但是能与姐妹们走动走动,不也能排遣心情嘛,总比她一个人在院子里要好,时间久了,性子可就孤僻难改了。 谢嫮傍晚时练了拳,出了一身汗,此时正洗过了澡,花意给她梳理着湿漉漉的头发,竹情则蹲在一旁替她顺着发丝擦拭水渍,谢嫮坐在梳妆台前,往手上擦着什么膏蜜,那膏蜜呈乳粉色,很是漂亮,装载之玉罐也相当精美,谢嫮用摆在玉罐子旁边的竹签挑起了一小块乳粉膏蜜擦在手心,而后将之盖好,不等竹情给她梳好头发,谢嫮一边擦着手,一边就站了起来,坐到了云氏身旁,说道: “嗯,女儿的身子已无大碍,明日便可去学堂。” 云氏这两个月已经习惯了女儿的突然长大,从前若是她来传老夫人的话,这个闺女定是满脸的倨傲,不做理会,那样就真的叫她为难了,毕竟闺女不去学堂,那就是她这个家长担责怪了,旁人甚少会说女儿无心向学,大多会说她这个做母亲的不会教养,如今谢嫮一口答应了这事儿,云氏就觉得拨开了心中云雾,安下心来,补充说道: “也不是要你去做学问,就去坐坐,与众姐妹聚一聚,这才不至于被人说孤僻,将来连个说话的姐妹都没有。” 谢嫮但笑不语,‘孤僻’这两个字,的确就是上一世谢家姐妹对她的评价,而上一世,她根本不在乎,觉得她们评论了就评论了,与她何干?这份倨傲一直维持到了她二十三岁,那一年就因为她的倨傲,差点被主子赐死,而那时她已是教习姑姑,手下也有十来人,竟然无一人站出来替她分辨说话,真是人缘差到了极点,后来她被皇上赶到赦免之后才意识到,人缘这东西的可怕,所谓墙倒众人推,大家都不喜欢你,对你来说并没有任何好处,反而还处处受制,自那时开始,她才慢慢的收起了她那莫名其妙的高傲,开始学着怎么做人。 第11章 天生奴缘 云氏来到巽芳居之后,先是问了谢嫮上学堂的事,谢嫮一口便答应了,倒没有叫她费多少口舌,后来两人又聊到了谢韶的身上,提起这个儿子,云氏又是一阵心焦: “唉,你那哥哥这些日子也不知去了哪里,学堂也没去,外头他经常去的地方都不见人,苏师父那里更是不见他,也不知道派人回来递个话,真是愁人!你父亲都问了我好几回,我也不知如何作答,只能先拖着,可……” 云氏的话让谢嫮也感到有些意外,她一直待在她的巽芳居,谢韶也不常来找她,所以,他这些日子违规家她也不知道,如今听云氏说来,心中也是颇为惊奇的,因为,在她的印象中,谢韶虽然走东走西,却也不是那没有分寸之人,行处总会派人回来告知,他素来对云氏孝顺,又岂会这般不闻不问的消失好几天呢? 若说出事,谢嫮是不担心的,因为她这个哥哥从小习武,身边也有会武功的小厮,再加上他是侯府公子,市井中又有何人会寻他的晦气?若不是出事,那就说明了,他这回要做的事情铁定是不能告诉谢靳和云氏的,已经严重到一旦告诉了,就做不成的地步,所以才会这般不言不语的吧。 想着谢韶这回回来之后,背上可能要挨的挞数,谢嫮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真是要替他疼的一身的冷汗呀! 不过,这些猜想,谢嫮自然不会全部告知云氏了,免得坏了谢韶的事,之宽慰她说道: “娘,您就放心吧,我相信哥哥不是那胡作非为之人,定是在外有什么事牵绊住了,待他办完了事,自然就会回来与爹娘请罪的。” 云氏又是一叹:“唉,真是不省心。这回他回来,我定不会替他求情,让你爹打断他的腿才好呢。” 谢嫮笑了,因为云氏这话说出来,恐怕就连她自己也是不相信的,每回谢韶挨打,那就跟打在云氏身上没什么两样,见一回哭一回,埋怨谢靳一回。 云氏又问了谢嫮手上的伤,谢嫮将手掌摊开让她看,云氏只觉得女儿这双手可真好看,一根根指尖儿像是葱白似的,细长莹润,白皙光泽,凑近嗅了嗅,还有一种沁人心脾的馨香,看了看谢嫮梳妆台上的那只玉罐子,想起那里面乳粉色的膏脂,不禁问道: “你这手上涂的是什么?真香。” 谢嫮自己抬手闻了闻,说道:“娘也觉得香吗?这是前几日闲着无事自己瞎琢磨调制的,将牛乳煮过后,掺入庆余堂的琼脂膏,再加入红梅瓣、粉桃瓣,嫩杏瓣,梨白瓣汁液调色调香,并不难调,娘要是喜欢,下回我再调的时候,也替您多调一罐,可好?” 云氏又将谢嫮的手拾起来闻了闻,点头说道:“我闻着甚好。竟不知我的阿瞳还会自己做膏了。从前只见你日日夜夜的看书,不是作诗就是写字,闲暇时间多是弹琴弄乐,我还曾说你快变成书呆子了,如今看来,你这般通晓,定是从前读书的功效了。” 谢嫮莞尔一笑,小小的脸上再次漾出耀眼的光泽,叫云氏都不禁看呆,心喜极了,在她的眼里,子女自然是最好的,就是之前谢嫮瘦骨嶙峋,形容枯槁的时候,她也未曾觉得女儿难看,如今谢嫮的气色不可同日而语,脸上不那么苍白羸弱,身上不那么骨架惊悚,看起来就更加喜人了。 谢嫮见云氏这般盯着她,心中一动,便趁势说道: “娘,女儿想学跳舞,如今这身子也太弱了,若是能多加练习,必然对身体大有好处。” 云氏微微一愣,说道:“学堂里不是也有教授仪态的老师吗?女子仪态之中便有一项是跳舞呀。” “可是娘,学堂里的老师有那么多学生,府里的姐姐全在那里,老师如何会教我多一些?再说那温老师是宫中退下的嬷嬷,教的是礼仪姿态,练习的也只是寻常拉伸形体的舞步,女儿以为却不精妙,所以……”谢嫮竭力游说。 云氏却还有些迟疑:“可是,咱们家的姑娘也不是江湖艺人,学舞技总没有大用的,今后也甚少有场合能用,何必费那心思苦苦去学呢?” “娘,女儿只想多学些东西,顺便强身健体。难道女儿有个健康的体魄,娘亲不乐意吗?” 谢嫮这是打定了主意要靠跳舞来增加体力了,自然对云氏百般说服。其实她也不是不能跳,可若没有舞师‘指点’她真的把那技能满满的飞天舞跳出来了,才会叫人疑心震惊呢。 想着先找个老师回来做个名声,将来就是有人看见她跳,也不会怀疑她是无师自通的妖怪了。 云氏看着面前花骨朵般的丫头睁着眼睛看着她,只觉得那里头清澈深邃,仿佛有一道黄金圈般吸引着她,这一瞬间,云氏甚至觉得这个闺女是妖怪变的,若是寻常人,哪里能有这样通彻灵透的眸子呢,看着就叫人沉沦。 最后,也许是谢嫮楚楚可怜的姿态,也许是云氏被她那句‘健康的体魄’动摇,反正,云氏倒是应下了这件事,说晚上与谢靳商量一番,她这么说,其实事儿就算是成了的,谢靳会管子女的功课,可是却一定不会管女儿学舞,这是云氏管的后宅事。 云氏走后,谢嫮心里也有些担心谢韶,倒不怕他卷了她的五两金子,也知道他这当口不会有事,就是怕他做不成事儿不敢回来。 第二天一早,谢莘就来了巽芳居,花意和竹情再给谢嫮梳洗装扮,玉绡就快脚走到了门边,对谢嫮行礼报道:“姑娘,二姑娘正往咱们这儿走,已经过了垂花门儿,后脚就该到了。” 这也是涵香走后,谢嫮给她们立下的规矩,有人来巽芳居,要事先就进来通传,无规矩不成方圆,经过谢嫮的好几次提点,如今巽芳居里五个丫鬟婆子也就不敢违逆了。 谢嫮看着镜中的自己,脸色越来越好,她那精致的五官总算是显了些雏形出来,看着生涩稚嫩,但就像是那枝头的青丝浆果,尽管涩嘴,可闻起来,看起来却是顶顶清新的。 上一世的谢嫮也知道自己长得不赖,从后来她二十岁的‘高龄’还能被选入宫去这一点来看,就能证明一二了,不过,她也知道,所为外貌,也就是相由心生吧,上一世二十岁之前的谢嫮可没什么品德,不是说她道德亏损,而是说不出色,过于平庸了。她心底是傲的,可是身份也是没有的,没有身份,那就没有傲的理由,可是偏偏她又放不下那个身段,以至于,让身边的人都以为她不好相处,其实天可怜见,她真不是不好相处啊,只是不明白该怎么与人相处,有的时候她明明帮了人家,可是就因为嘴上功夫不行,还落下了埋怨,有些人明明没帮过人,甚至在背后还说旁人坏话,暗地里使绊子,可这些人就仗着自己嘴皮子好,表现和善,却偏偏混了个好人缘。 当然了,这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也是要靠缘分就是了。 就好像谁也没料到,她这样一个脾气孤傲,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性子,竟然能在那样冷情狠戾的尊上面前平安伺候了十多年。 而她要说的,就是和尊上这份主仆缘分,比她出色的奴婢自然多如牛毛,可是尊上放着她在跟前儿伺候,未曾提起假手他人,这就说明了,她天生就是给尊上做奴婢的,有了这天生的奴缘,谢嫮身边的人一茬儿一茬儿的换,可就她屹立不倒,看周围云卷云舒,跌破了很多人眼镜儿。 不过,谢嫮自问对伺候尊上这件事的确尽心就是了。少说话,多做事,做好事,这就是她的秘诀了。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做奴婢也是有学问的,此刻先按下不表了。 谢莘被玉瑾请入谢嫮闺房的时候,谢嫮也穿戴整齐迎了上来,笑得像是初升朝阳中,枝头最娇嫩的那朵沾着露水的花骨朵儿般,粉意盎然,纯洁清澈。 “我好了,劳烦姐姐来喊我一道,明儿我去喊姐姐。” 在她刚醒来的时候,谢莘刻意喊了谢衡她们来点醒她,谢嫮就对这个讨厌不起来了。 谢莘也是娇嫩美貌的,听谢嫮说的客气,对谢嫮伸出了手,说道: “咱们还是这样,谁先起来,谁先来叫,从前你是不愿与我一同去学堂,如今愿意了,咱们姐妹自当要亲近的。” “嗯。” 谢嫮连连点头,果真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般搂住了自家姐姐的胳膊,有点娇嗔,有点撒娇,总之把谢莘哄得直笑。 两人一路说笑,就去了侯府东侧院的玉瓶斋中,玉瓶斋的斋主叫做颜九卿,她说过,女子当如玉瓶,挺拔不阿,玉质精粹,便以此来命名,颜九卿是我朝少数几个盛具才名的女傅之一,所谓女傅,虽说也有男子之文采雄略,可是却因生做女子,命中注定不得入朝堂,而只空得女傅的名声,红过那么几年之后,也终究逃不脱嫁人生子的命运,至此,比普通妇人多几分才气,有的才高八斗的女傅婚后能放下身段傲气,也有过的好的,但像是颜九卿这样的,从生下来就不知道服软是什么意思的女人,即便才气通天,最终也只能落得被休弃成下堂妇的命运。 辗转来到谢府做了西席,曾经心比天高的女傅,如今也只能迫于生计,做了勋候府中教授女业的导师。幸好归义侯对颜九卿这个西席老师还是很客气的,勒令府中子女皆须静听颜九卿的教导,以她做文学榜样。她是教授府中女子国文诗词的,还有其他教授仪态,声乐,蚕桑织布等先生,以颜九卿为尊。 第12章 情之一事(改错,二更在下面) 谢府姑娘们的学堂设在玉瓶斋,玉瓶斋其实就是一座水榭,以两条横跨清荷湖的九曲回廊通至湖心,水榭前有一块空地,天晴时,颜九卿就让姑娘们在这露天的空地上听课,倒也惬意。逢雨天,雪天,寒天则入水榭。 今日晴朗无风,谢莘和谢嫮来到水榭的时候,颜九卿已经坐在先生席上,谢莘与谢嫮来到其面前行过学生礼后,颜九卿便抬头看了一眼她们,侧目扫过一眼谢嫮,点头算作答礼。 归义侯府自老侯爷往下一共有三位老爷,大老爷谢邰,二老爷谢靳,三老爷谢权,侯府里共有六位姑娘,四位公子,姑娘中排行首的是谢柔,大房庶女,如今已经出嫁,是嫁给了军器监监司之长子,做的嫡妻。谢府二姑娘便是谢莘,二房嫡出;三姑娘谢衡,大房庶出;四姑娘谢钰,三房庶出;五姑娘谢嫮,二房嫡出;六姑娘谢绰,三房庶出。 谢府公子辈倒是不那么鼎盛,嫡庶拢共也只有四位,大公子谢仲,是大房庶出;二公子便是谢韶,二房嫡出;三公子谢晁,三房庶出;四公子谢博,是大房嫡出。 谢莘和谢嫮不是最早来的,三房的庶女谢绰(chuo)比她们还早,她虽比谢嫮小两个月出世,但看起来却比谢嫮要大,她算是谢府所有姑娘里面最勤奋的一个了,最起码在台面上是最勤奋的,日日上学堂,从不落课,每天最早来,最晚走,确实是模范学生,也是她知道自己是庶出,姨娘又是个通房丫头出身,在三房里也说不上话,自己总要多努力些,给自己挣个好名声。 看见谢莘和谢嫮,谢绰早早就起身与她们见礼,牵着谢嫮的手说道:“五姐姐身子可好些了?” 谢嫮脾气古怪,在第一天绝食的时候,就对来看她的人放过话,说只当她是死了,再不要来烦她。所以,自她说过那句话之后,原本隔天还有人去看看她,那之后,除了谢莘,谢韶他们,其他房的姐妹婶子是一个都没过。 笑着点头,阳光下她白的那么通透,脸色显出了丝丝红润,五官也没了从前的高傲,如今的她嘴角还总爱噙着一抹笑,总想着冲淡一些从前的冷傲,她原本五官生的就挺好,不苟言笑的时候看起来都是漂亮的,更别说是脸上挂着笑了。 后来绝食变成了那副枯竭样貌也是她自找的,如今只盼着将身子养好了,气色好了,她这张面皮子就不会差到那里去的。 “身子好了,原也没什么大病,多谢六妹妹记挂了。” 正说着话的功夫,谢衡和谢钰联袂而来,给颜九卿行过礼后,看见谢嫮,两人对视一眼,这才向她走来,谢衡热络的问候道: “五妹妹今儿终于来了,瞧着这两天倒是丰腴了不少,这从前的功,怕是要掉下了吧。” 谢嫮笑了笑,绽放光华,看的谢衡和谢钰一阵刺目,只听她说道: “三姐姐笑话我了,什么功不功的,再不敢做那寻死的傻事了,前儿病的不轻,总想着早些好了来跟姐妹们团聚,一直养到今天才能见人。” 谢衡和谢钰对视一眼,没有说话,谢钰一阵撇嘴,眼中满是轻蔑,嘴角也勾着嘲笑,谢嫮只当没看见,谢衡眼珠子一转,突然牵着谢嫮的手,将她拉到一边说道: “五妹妹可要加油啊,我听我哥哥说,过两天由他做东,要请东陵书院的几位世家中的高才公子来府做客,我替妹妹打听了,春山公子也在邀请之列,若是那日妹妹能在公子面前演绎一番,那春山公子必会为你感动。” 谢嫮看着谢衡近在咫尺的脸,心中一百个猜不透,李臻那样光风霁月的一个人,如何会喜欢上这样一个心思恶毒的女人。她顾然生的美貌,可是,这世间比她美貌的人多如牛毛,就是上一世的谢嫮生的也不比她差,可为何独独她入了李臻的眼,这是谢嫮到死也没想明白的事情。 谢衡见谢嫮没了反应,只盯着自己的脸出神,不禁暗自推搡了她一下,谢嫮这才回过神来,对谢衡笑了笑,说道: “三姐姐说笑了,既是大哥哥宴客,我这做妹子的如何去演绎什么?又不是伶人艺人,姐姐别说这个了,叫人听了笑话。” 说完这些话,谢嫮这才收回了递在谢衡脸上的目光,转过身去,坐回了谢莘身旁,绝口不提她这两年痴恋李臻的事情,那模样,就好像这两年做出那些丢人事,罔顾名声的人不是她一样。 倒不是谢嫮不想替自己辩驳,而是因为痴恋,尤其是单向痴恋这种名声,一旦传了出去,基本上说多少自清的话都是挽回不了的,就算她现在赌咒发誓,说她不喜欢李臻,也是没有人相信的,人家只会继续笑她,说她是换了一种以退为进的方式,骨子里还是那个花痴。 而谢嫮不敢否认,她上一世的确就是个花痴!满心满眼全是李臻,从九岁喜欢到三十六岁,二十七年,上天给了她一个嫁给他的机会,可是,却连半年都没有熬过,就死在了自己爱了一辈子的男人手里。 再活一世,谢嫮是真的觉得自己可以放弃了,李臻爱的是谢衡,不管什么原因,就算她为了他蹉跎了一辈子,等候了一辈子,临了也如愿嫁给了他,可是却还是抵不住他的深情,另有所爱。 要说,这辈子谢嫮对李臻没有一点心思了,那现在也是不敢说绝对的,只不过,她如今是真的已经死心罢了。情之一事,初时动人,会叫人蒙蔽双眼,丧失理智,可后面等待的无非就是寸寸断肠。即便她为李臻熬死了性命,他也未曾喜欢过她一星半点,如此爱上痛苦一世,不如趁早放手,谢嫮是真的怕了,死心了。 李臻再好,他是夜空中的明月,蓝天里的骄阳,是不染纤尘,不沾尘世的谪仙,但这些却是都只属于谢衡,永远不可能是她谢嫮的。 所谓看透,便是这个道理吧。 只可惜,世人多被世情蒙蔽,执拗自信,鲜少能有看清自身的,直到离开以后,失去以后,或者像她这样再来一世,也许才能真正的看清自己的斤两,不再做那无妄的期盼吧。 颜九卿今日讲的是玄言诗《秋月》,疏林积凉风,虚岫结凝霄。湛露洒庭林,密叶辞荣条。抚菌悲先落,攀松羡后凋(注1)。 她一字一句的讲解,温润的声音在空旷的湖面上回荡,她的声音是这样柔和,知识是那样渊博,可为何这样一个才学高明,温雅如斯的女子会成了他人的下堂妇呢?可见感情一事,真的不能用才学的高低来判断。 谢韶这一回可是玩儿大了,失踪了将近一个半月才回来,回来之后,不无意外的给谢靳喊去了书房,一顿打是肯定的。 谢嫮听说谢韶回来了,放下了手里正调制的香蜜就赶去了书房,听见书房里头战况正激烈着,谢嫮就躲在院子里的假山后头偷看,没一会儿,就见谢韶捂着屁股,一瘸一拐的从书房里走出来,云氏随后而出,虽然心疼,却也板着一张脸,谢嫮只听到她说了一句: “你爹爹这回罚你,我真想拍手叫好,罚你面壁十日都是轻的,要我说,就应该打断你的腿,叫你还敢这样没规矩!” 谢韶不在家的这一个半月,云氏几乎天天派人出去找,在她面前就不止念叨了多少回,这回也是动了真怒。谢韶偷偷看了一眼亲娘,确定一下出了书房说的话不会被谢靳听见,他本就是个赖子,脸皮于他而言不算什么,刚被打了也不长教训,上去就搂住云氏的胳膊无赖的撒闹,好话说了一箩筐。 “娘,您快别说了,我这背上都跟冒火星儿似的,爹这回可是下了狠手,儿子可怜,不过是出去玩了几天,就叫爹爹这样恼火,可是,我那帮朋友都出去了,就我一人儿留在京里,多没趣儿啊,凭的还叫人说我没胆色,您儿子怎么能让旁人说我没胆色呢?这不是丢爹娘的脸面吗?我也是……我也是……迫不得已的。” 云氏气结:“你一声不吭,从京城跑去了扬州,一个半月啊,你还敢说是为了我们?哎哟,真是气死我了,你快快再去书房,将这番话说给你爹听听,看看他会不会再赏你几十藤板。” 谢韶暗自吐了吐舌,被云氏推开,又粘了上去,这回,干脆把脑袋都搁在云氏肩膀上了。 (注1:玄言诗在东晋后期就已经渐渐消失了,这种体裁不是唐诗宋词里常见的,我也是偶然看见的,这种诗写的好,是因为它富有佛学哲理,言之有物,当然了,这是表面的理由,而最真实的理由是因为……这种诗用词艰难……身为文盲的我……根本看不懂。哈哈。) 第13章 跪了下来 “娘,您真的忍心让爹打死我呀!我爹那藤板你不是不知道,下手重着呢,我这后背肯定是废了,将来留疤,娶了媳妇儿人家肯定要嫌弃我的,您要是真忍心,那我现在就去爹那儿,横竖也没人心疼,打死我活该嘛。” “你!” 对于自己儿子的不要脸,云氏也不是第一次见识了,被他噎了个透,看着他脸色发白,又想起刚才挨打的时候,终是于心不忍,伸手在谢韶的耳朵上拧了一下,谢韶也知道卖乖,配合着云氏的动作,滑稽的让自己被她的手吊了起来,不住求饶: “哎哟,哎哟,娘,轻点儿,您轻点儿,耳朵要掉了!” 云氏松开,愤愤道:“哼,我巴不得揪掉了你的耳朵,反正留着也是个摆设。” 谢韶一手捂着屁、股,一手捂着耳朵,看云氏这样子,他知道自己这关总算又是过了,搂着云氏的胳膊,撒娇着要她给自己上药,又缠又磨,云氏终于叹了口气,认命了。 他们走了之后,谢嫮才从假山后头走出,心里咋舌,她这哥哥还真是人才啊。一声不吭的离家一个半月,竟然去了趟扬州?是去玩儿的?还是去…… 带着疑惑,谢嫮回到了巽芳居,果不其然,半个时辰之后,谢韶就从外头钻了进来,把谢嫮喊出了闺房。 凉亭中,谢嫮坐着,谢韶站着,谢嫮不禁打趣道: “怎的不坐?” 说着话,眼睛往谢韶的下身瞧去,被谢韶凿了一下额头,说道: “你不都看见了嘛,明知故问。就知道你这丫头也是个没良心的。看见我挨打,不替我求情也就算了,竟然还躲在外面偷看,偷听,不厚道。” 谢韶嘴上埋怨,眼里可是没少看着这个妹子,心里也是惊奇,不过这么些时候没见,竟然漂亮了不少,气质端庄,白皙润泽,倒真有点野鸭子变天鹅的感觉,再这么长下去,将来得漂亮成什么样儿啊,从前她油盐不进,软硬不吃,走哪儿都是一副鼻孔朝天的高傲模样,面对那样一副讨厌的表情,谁会觉得她好看啊,可是现在不一样,冷傲没有了,嘴角那抹笑就跟抹了蜜似的,看着亲切的想叫人捏她的小脸蛋儿,仔细的搓揉捏扁,欺负欺负才好呢。 谢嫮不以为意,说道: “我怎么没良心?你不在家的日子里,我可没少跟娘说你的好话。”花意奉了茶来,谢嫮亲自给谢韶斟茶,递到他手上,说道: “你胆子倒是大,爹爹让你去面壁,你竟然就直接面到我这里来了,要是给爹爹知道了,没准儿得连我一起教训呢。到底是谁没良心啊?” 谢韶喝了那杯子里的水,突然想起自己来的正事,后背和屁股被打的火辣辣的疼,谢韶也坐不下来,干脆蹲了身子来到妹子面前,说道: “好妹妹,这一回你可一定得帮我!事关咱们俩以后的终身幸福,你可以定要帮帮哥哥呀。” “……” 谢嫮满头黑线,冷言看着这个蹲在自己面前的哥哥,他还真是不讲究,什么话都能信口拈来的说,终身幸福?扯哪儿去了? 不等谢嫮发问,谢韶就接着说道:“你知道爹让我面壁,我让小六穿了我的衣服在房里替我,我现在要出门儿,晚了就亏了,可是爹不让出,院门和院墙外头都是他的人,我出不去啊。” 谢嫮眯眼看着谢韶,似乎有点明白谢韶的意思了,试探的问道:“所以,你是想……” 谢韶连连点头,谢嫮却猛地站起,直接拒绝:“别说了,不行。” 说完,谢嫮就要回房,却被谢韶拉住,哭丧着脸,看着谢嫮好长时间,谢韶才颓然的垂头站了起来,在谢嫮耳旁说了一句话之后,谢嫮的眼睛才亮了起来,脸上有了些血肉的谢嫮,眼睛依旧很大,却是不会再像从前那样瞪得像是要掉出眼珠子似的了,如今虽然目光也很凌厉,可是看着是舒心很多,夹杂着那种纯净的清媚。 “你说真的?”谢嫮心中一喜,不放心的对谢韶确认。 谢韶无奈的点点头,说道:“不骗你,真的,不能再耽搁了,贾三就要分利了,我若不在场,必定要比旁人少分,同样是辛苦了这么久,我可不想便宜他们。” 谢嫮敛眸想了想,刚才谢韶在她耳边说了三个字:十万两。若是他说别的,谢嫮也许不动心,可是他直接说了数字,并且是这样一个叫她没有想到的庞大数字。 心念转的很快,在谢韶下一次开口催促前,谢嫮就做好了决定,看了他一眼,说道: “跟我进来。” 谢嫮带着谢韶入室,招手喊来了花意,说道: “你去和夫人说,我想去书斋买画纸,让夫人派人通知门房套车马。” 花意领命去了之后,又对竹情说道:“去跟福婶儿找一身大些的衣服过来。” 花意和竹情如今是最听话的两个丫头,对谢嫮的吩咐那是奉若圣旨的,领了命就去了,谢韶一听她让门房去准备车马了,心也稍稍定了下来。 半个时辰之后,谢嫮带着一个婆子,从谢府的侧门出去,一溜就上了车,车子往城中赶去。 在车子里,谢嫮才得知她的好兄长这回偷溜出京城去扬州到底是做了怎样一番大买卖。 他竟然贩起寿全堂的了寿山石,从北至南,少说也有千里,日夜兼程,六千三百件精雕寿山石就这样一路运去了扬州,每一件以五百两计算,那数目可以说是天价。 而谢韶只是投入了那五两金子,占了小一成的利,如今的回报,竟然是这样巨大,怪不得他连伤都不要养,说什么也好出来了。 在车子里换上了自己的外衣,谢韶让马车去了鸳鸯胡同,贾三的家就在那里,他们约好了巳时分利,谁不来的话,可别后悔。 谢嫮自然不会跟着谢韶去贾三家,谢韶下车之后,她就在车上等他,等了大概有半个时辰,他才一脸餍足的从贾三家出来,与他一同出来的,还有几个面生的公子,看样子应该也是世家子弟,贾家下人牵出了客人的马,几个年纪都不大的少年,就翻身上了马,拍马而去。 谢韶钻入了车里,喜气洋洋的对谢嫮扬了扬手里的东西,不等谢嫮相问,他就主动蹲在了坐席前头,财迷心窍的分起了钱。 他按照入股的钱数,真的分到了十万零八百两,轻飘飘的银票送入谢嫮手中的时候,谢嫮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抱着银票,对谢韶真诚的说了一句: “哥,我觉得爹爹让你读书,真的是埋没你了。” 这句话是发自谢嫮内心的,怪不得上一世谢韶十四岁的时候没有做出过什么大事,因为上一世的谢嫮在他最需要资金的这个档口,根本没有给他那些钱,他哪里来的本钱参与这一次的大买卖呢,原本她也只是想还上一世的恩情,可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竟然让他们兄妹俩一下子就赚了个盆满钵满。 各自将银票藏入怀中,谢嫮还是觉得好像做梦一样。 “那么多寿山石,这一回你投了这么点,收益就这么大,那其他人岂不是赚的更多,我从前只听说过贾家富贵,可没想到竟然一笔买卖就富贵成这样。” 谢韶将手放在藏银子的胸口,满足的叹了口气,说道: “什么呀,这笔买卖哪里是贾家的呀,贾三儿和我一样,都是替人跑腿儿的,真正的大头在这里。” 谢韶指了指先前他带上车的那只包裹,谢嫮不解,稚嫩的脸上露出可爱的疑惑,谢韶心情实在是太好了,也顾不得想其他,只知道有今天的收成,这个妹妹居功至伟,自然也就不对她隐瞒了。 “那么多寿山石,还是寿全堂的,贾三家凭什么本事一下子拿到那么的量?凭什么运去了扬州就有人接应呢?这背后自然是有门道的。我们是替人跑腿,赚了个脚前,真正赚的就在这包裹里,你掂量掂量,全是……这个!每一张都是这个数。” 谢嫮把那包裹放手里掂了掂,然后就看谢韶一只手放在胸前,一只手比出了一个五字,他的意思是,这包裹里全是银票,每一张都是五万面额的?那这里面……比了比,少说也有两寸高…… 幸好谢嫮不是真的十一岁的孩子,但是饶是她比旁人多了那么几十年的记忆,说真的,两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啊。 “那这些,怎么会在你这里?”这么多的钱放在她哥哥这儿,这位幕后的金主心眼儿可真够大的,就不怕她哥哥卷款私逃吗? 不过,谢嫮也随即想到,那人既然有本事捣鼓出这么大一桩买卖来,自然不是能让谢韶卷款私逃的小人物,果然,就听谢韶说道: “我得给他送去啊。”拍了拍车门框,对车夫说道:“去寿全堂。” 谢嫮也想见一见这位财大气粗的金主,就跟着谢韶下车了。 毕竟寿全堂在朱雀街上,她和谢韶是亲兄妹,她这个年纪跟在亲哥哥身后逛街着实不是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情,所以,也就不怕了。 谢韶想了想,一个小丫头带着应该也没什么,就带她一起走入了层层飞檐的京城第一大古玩铺子——寿全堂。 寿全堂楼高三层,每高一层,所售古玩的档次就高一层,一般二层里贩售的就该是市面上千金难求的宝贝了,可是,谢韶带着谢嫮直接去了第三层,要知道,第三层里卖的东西,可全都是一些有市无价,或者价值连城的极品宝物了。 寿全堂的伙计似乎认识谢韶,所以在谢韶登楼时,他们并未有所阻拦,因为这项买卖的特殊富贵性,所以这层楼里从管事到伙计,无一不是高等练家子出身,若不是上头示意,别说是人了,就是一只苍蝇也休想越过层层关卡往上走去。 谢韶走上三楼,去到最东面的一间奢华屋子,对站在外头外头的两名守卫抱了抱拳,两名守卫便替他开了门,谢韶带着谢嫮走了进去。 此时正是正午时分,灿烂的阳光自窗牑射入,照的室内十分敞亮。 只见一个清隽背影正站在西窗前翻看着手里的书,那背影便如松鹤般傲然而立,身上穿的是一袭月白裹金底松竹水墨褂衣,更是将之颀长挺拔的身姿衬托的绝世独立,萧萧肃肃,身躯凛凛,只是背影,就叫人觉得惊才风逸,秀颀如松。 听见身后有人走入,那松竹水墨之人转过身来,容貌更是一等一的俊美,眉目如裁,色若春山,神采内敛,如日月郎郎入怀,丰姿如仪,雅人深致,朗逸独绝,那眼若星辰,仿佛可以吸纳深海般的深邃,只瞥一眼,就叫人魂不守舍,夜梦相随。 这张脸,谢嫮自然是见过的。这种外貌上的冲击,她自然也不是第一回受到,甚至当初看见这张脸时发愣,还差点因此丢了性命。只是她从未想过,自己和这位主子竟然会在这样一个环境中再见面。 双腿不受身体控制,完全由着那曾经深入骨髓的意念……跪了下来。 第14章 迷样人生(改错) “燕绥兄,让你久候了。” 谢韶漾着笑容,大步迎了上去,可还未走到那谪仙般的人物跟前儿,就听见身旁‘扑通’一声,回头一看,谢韶也愣住了…… 片刻的安静之后,谢韶才艰难的对跪在地上的妹子问了一句: “不年不节的,你跪谁呢?” 说着,赶忙弯下腰去,把像是失了魂的谢嫮给拉了起来,心里一万个丢脸,就怕这妹子不合时宜的犯花痴。 谢嫮被谢韶拎了起来,心中凉了一半,她还真是奴性坚强,一打眼看见了伺候了十几年的主子,一时没忍住,就跪了下去。 咽了下口水,谢嫮努力平复心情,对谢韶弯起一个难看的苦笑,然后才又飞快的看了一眼窗边的松竹男子,脸上倒是没有多余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喜形不于色,不过,谢嫮通过自己十几年的工作经验来看,主子似乎并没有生气的现象,这就好。 “燕绥兄,这是舍妹,谢家小五,年纪小,还不老成,让你见笑了。” 松竹男子沈翕对谢韶微微勾了勾唇,说道:“无妨。” 黑眸扫过一眼谢嫮,并未有多余的打量,只是单纯的出于礼貌扫一眼,但也就是这一眼,让谢嫮又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了。这位主子的脾气,着实算不上好,年纪轻轻登上帝位,就是一路杀伐着过去,坐稳的江山,脾气能好到哪里去,一个不留神,冲撞了,那就离死不远了。 谢嫮被他们撇在一边,倒是没敢上前去找死,就那么垂首肃立在一旁,努力的调整情绪,告诉自己,一切已经回到了始点,下回她可不能再这么莽撞了,因为这个时候的皇帝陛下还没有登基,甚至于,他的身份都是成迷的。 现在他还是定国公府那个出类拔萃,十六岁考中解元,十七岁考中状元的,被人们传说成神一般的沈大公子,沈翕,字燕绥,此时的他,与天家封氏还不是一路。 因为谢韶带来的花红金额过大,所以沈翕便喊了两个专业的账房上来算账,谢韶守在一旁等候,沈翕就端着一杯茶坐到了西窗底下,原本似乎是想继续看书的,可是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抬头瞥了一眼谢嫮,惊得谢嫮又是一阵激灵。 被那样一双美则美矣,却不含人气的眸子盯住着实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谢嫮只觉得头皮发麻,但过硬的心理素质(?)还是让她表现出了一个十一岁小女孩最镇定的一面,对他咧嘴笑了笑,然后将双手交叠置于腰侧,规规矩矩的给他行了一个礼,然后便用最规矩的姿势,退出了这间房。 沈翕眯着眼睛一直盯着这个奇怪的小姑娘,直到她用莫名其妙的姿势退了出去,躲到门外让他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吹了吹茶面,澄清的茶色泛起涟漪,他优雅的喝了一口,才将茶杯放在一旁,便又埋头看起书来。 一刻钟之后,两个账房与谢韶核对好了账目,谢韶拿着那只空掉的包裹布来到沈翕身旁,如释重负的说道: “沈兄,账目核对清楚了,我就不多留了。” 沈翕将手中的书放到一旁茶几上,站起身与谢韶抱拳回礼,温和的点头,说道:“有劳维桢兄。” 谢韶听他称自己为‘维桢兄’,心里别提多得意了,赶忙漾起了大大的笑容,连连摇手,说道: “不劳不劳,下回燕绥兄若还有这事儿,千万记得再通知小弟,小弟定当鞍前马后,替燕绥兄效犬马之劳。” 沈翕点头,声音温润如玉:“那是自然。” 两人又说了一会子话,沈翕亲自送谢韶他们下了二楼,这才叫管事替为送出寿全堂的大门,谢韶与管事们一一打过了招呼,才领着谢嫮上了马车。 马车上,谢韶还没等坐稳,就迫不及待又拿出了怀里的银票,开心的亲了一口,见谢嫮一脸嫌弃,谢韶突然就又板起了脸,拿出了兄长的架势,对谢嫮说道: “阿瞳,你今天怎么回事?” 谢嫮自然知道,谢韶问的是她无缘无故跪下来的事情,这事……没法解释,可以说是天性使然的,她在宫里伺候了十多年,奴性已经侵入骨髓,损害了精神,让她不由自主的就跪了下去。 但是,这些又不能和谢韶说,只好靠着车壁,转移话题对谢韶问道: “哥,你称呼他叫燕绥兄,莫不是就是那个沈家的燕绥公子?” 谢韶讶异的看了一眼谢嫮,随即撇嘴:“切,你个小丫头知道的还真多。”横了她一眼,谢韶紧接着又道:“我跟你说,你这丫头可千万矜持点,要知道,这个比你那春山公子还难接近,打个比方,这么说吧,你是地上的野鸡,那春山公子就是鸿鹄,定国公府沈大郎那就是天际的凤凰,你可千万别再错付了芳心,再添几桩笑柄出来。” “……” 谢嫮竭力忍住扑上去咬死谢韶的冲动,什么人哪,竟然说他自己的妹妹是野鸡!!那他成什么了? 不过,谢韶之所以会这么说,谢嫮还是能够明白的,毕竟定国公府的沈家大郎的才学人品全都是摆在那里,是不能否认的,推算年龄,他今年应该是十六,十六岁他中了解元,而李臻和他是同榜,只是个举人,他二人明年都会参加会试和殿试,到时候,这位沈大郎的风采更是无人可及的,连中三元,一举拿下了状元之位,而李臻则是同榜探花,亦名列三甲。 所以,谢韶说李臻是鸿鹄,说沈翕是凤凰,谢嫮一点都不觉得过分,要说沈大郎是凤凰,她都觉得委屈,沈大郎他是金龙啊!凤凰的比喻都嫌埋汰! “听见了没有!” 谢韶没有得到妹妹的应承,不禁又推了她一下,惹得谢嫮对他怒目相视,谢韶才摸摸鼻子,又说了一句: “不是哥小瞧你,而是你挑的人都不对!沈兄是定国公府的大公子,嫡长孙,又是那样的才名,咱们有什么?就是同为侯府出身的李臻,咱们拍马都赶不上,是不是?哥也是真心疼你,才这么没脸没皮的跟你说这些话,咱务实一些,好吗?” “……”谢嫮真是不知道说什么了,她这哥哥看来是真误会她先前的反应了,这个时候,就是她长了一百张嘴也和他解释不清楚,重重叹了口气,无力的垂下了肩头。 谢韶见她这样,也觉得有点说的过了,但他知道此时若不把这丫头心头的那邪火压下去,将来还指不定惹出什么大乱子来呢。见她松口,不禁又在她肩上拍了一拍,说道: “好妹子,哥哥一定努力挣家业,争取让你今后嫁户好人家,咱不攀比,只要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成了,行不?” 谢嫮无奈的开口:“哥,扯得有点远,我是问你,你怎么认识那只凤凰的。” 既然说她是野鸡,那么她哥哥难道不是野鸡?她就想知道,他这只野鸡怎么攀上人家金凤凰的。 谢韶对谢嫮瞪了几眼,明显是不太愿意把那‘渠道’介绍给这花痴妹子听,只囫囵说了一句:“爷们儿的事,你别管。” “……” 谢韶不说,谢嫮只能自己在脑子里琢磨。努力将从前的记忆拼凑起来,最后继承大宝的,的确就是这位定国公府的沈大公子,后来摇身一变,变成了大皇子封璩,他登基之后,首先做的不是别的,就是发落了定国公府,罪名是什么,她已经忘了,可见这发落的理由并不是那么振聋发聩的,只是可怜定国公府三百二十条人命,一夕之间,尽数人头落地,菜市口的血洗了两天两夜,那惨况,谢嫮没有亲眼见着,皇帝杀人之时,她已经拖了关系,入宫去了,但只是听人说起定国公府的惨况,就知道当时画面有多残酷了。 也是从定国公府那件事上,这位主子就奠定了他杀伐一生的基础,若是撇开他那些傲人的政绩不谈,他真的可以称得上是一位暴君了,他登基之后,手中染的鲜血绝对不止定国公府一桩就是了。 让谢嫮想不通的是,沈翕为什么要杀了定国公府一门,那里在旁人看来,可是养育他的地方,让他成人,让他明理,叫他才名远播的地方啊。 纵然世人说他身世不明,可是他有先帝亲口宣读的诏书,先帝身体康健之时,就对群臣承认了沈翕的身份,将他迎入中宫,做了太子,有这些难道还压不住悠悠众口,非要将那地方灭的那样残忍干净才罢休吗? 谢嫮想了一路,也没能想出什么头绪来,马车颠簸,就这么回到了归义侯府。 谢韶又换上了婆子的衣服,随着谢嫮一同入了院子,走到青竹林之时,两人分道扬镳,谢嫮回了她的荀芳阁,谢韶回了他的面壁房。 一天的奔波,才告一段落。 第15章 所谓机遇(改错) 在谢韶面壁思过的日子里,谢嫮过的倒是十分充实。 每天早上醒来首先打一套养身拳,然后吃丰富的早点,再和谢莘去玉瓶斋上学堂,国文诗词方面,她上一世学的很多,这一世自然是占了便宜的,不用刻意死记硬背,不用夜夜挑灯夜读,也能很轻松的跟上颜九卿的进度。而其他的课程对谢嫮来说,就更加不是问题了。现在就出了写字,画画需要腕力的精进来配合,琴艺这方面也是突飞猛进的。 所幸,从前谢嫮只是高傲,各门功课学的都很不错,如今有所进益也并未引起多大的波涛。 玉瓶斋的课,基本上就只有上午,下午的时间都留给女孩们自己安排,像她们这种侯府,公府里的姑娘,从懂事开始基本上就都会有自己的应酬,自小接受母辈们潜移默化的交际能力,为今后独当一面,成为一家主母,当家冢妇打下基础。 不过,云氏本就不是一个善于交际的人,说好听点叫温柔,说白了就是木讷,所以,要她主动去结交,一般不太可能。所以,谢嫮自然也不需要应付交际上面的事宜,一整个下午都可以自由安排。一个时辰练字,一个时辰看书,再来一个时辰弹弹琴,日复一日。 现今的归义侯老夫人邢氏是个凌厉的人,她是继室出身,没有嫡亲的孩子,所以,对于已故夫人嫡出的大房二房和庶出的三房,并没有什么大的分别,只是老侯爷偏宠三房,所以,三房看着势头才大了一些。 这日老侯爷回府,招了三个儿子到跟前儿,大老爷谢邰是世子,将来就是他袭爵,所以,现在只在工部领了一个不高不低的职务挂着;二老爷谢靳,也就辛酉年考中了举人,原想一鼓作气再考个功名出来,可是遗憾的是那之后就再没有进益,考了七八年都不中,最后还是求了老侯爷走恩荫之路,在城防营的市场监理处挂了闲职;三老爷谢权是庶出子,按理说应该走的路子更加不如大老爷和二老爷才是,可是偏偏老侯爷宠,在二老爷百考不中的时候,老侯爷不声不响的就给三老爷求了个肥差的恩典,刑部提劳厅副手,专管狱卒和稽查监狱罪犯,囚衣,囚粮及药物的发放。 要知道,刑部虽比不上户部有钱,比不上吏部有权,比不上兵部有人,但是比礼部和工部可不知要好了多少倍了,尤其是三老爷谢权所在的刑部提劳厅,那又是刑部中公认的肥缺,提劳厅管着狱中的吃喝拉撒睡,狱卒上赶着孝敬,犯人上赶着巴结,各路财源不就畅通起来了嘛。 府里这风向,也就是老侯爷纵出来的,三房得了实利,说话硬气了,势头不就大了起来,三老爷的官级虽然没有大老爷高,但却比大老爷实惠多了,不过,好在大老爷将来是要袭爵的,左右归义侯的爵位跑不了他的,所以,现如今得多得少倒也没那么在意了,可是二房就不同了,老侯爷给整的差事不如三房,又没有大房的运气袭爵,所以,就只能干吊着,郁郁寡欢的跟在大房和三房后头,说话也硬不起来。 别看谢靳在二房里是老爷,可到了主院,老侯爷面前,他就是个闷葫芦,看着老三口若悬河,老大溜须拍马,他就只能站在一旁看着,插不上话,偶尔说一句也没什么力度,久而久之,二老爷在主院这儿就更加没有话语权了。 这回也同样,虽说是招的三个儿子见面,可话头全都被老三说了,话茬儿全被老大接了,二老爷谢靳就只好捧着茶杯子坐在一旁听他们说了。 老侯爷清了清嗓门儿,不急不缓的语调说道: “吏部尚书左翁告老还乡了,刑部里头换了不少人,现如今还有验封司和稽勋司有空职,侍郎赫章乃我多年好友,可以跟他提一提,让他向上禀报,成不成,就要看你们各自的造化了。” 一席话,让三个儿子都饶有兴趣的抬起了头,各自在腹中打着小九九。 要知道,吏部从来都是六部之首,掌管着官员升迁,调任,考核,处分,议叙,监理京察大计,这里头的门道自不用细说了,从前的吏部尚书左翁在这个位置上做了十年,桃李遍天下,朝中官员六七百,有五百是他的门生,如今已是九十高龄,身子实在是撑不住了,这才卸了这重任,领了阁老的虚衔,告老还乡去了。 而吏部总共分为四个司部,文选清吏司,验封司,稽勋司和考公司,先前老侯爷口中说的验封司和稽勋司两处分别管理的内容不同,验封司,专管封爵、世职、恩荫、难荫、请封、捐封等事物;而稽勋司则是掌文职官员守制、终养、办理出继、入籍等事。 就从这两个司部台面上负责的东西来看,自然是验封司的权利要大些,稽勋司的话,说白了就是管杂务,事情繁琐不谈,还不容易出功绩,人家官员由其他三部决定了调配出任之后,才会找到稽勋司登记,其中的油水早就被其他三部分刮干净了,典型的活儿多钱少,还成日劳累受罪。 所以,当老侯爷这么说了一句之后,大老爷和三老爷的目标直接都冲着验封司那个空缺奔去了,问了一大堆问题,老侯爷被问得有些不耐,说道: “横竖我也只是从赫章那儿听来的,具体的也不清楚,你们自己好歹也是个官儿,有能耐自己打听去,我替你们递话儿,我知道你们都打什么主意,验封司那个缺是个肥缺,可上眼盯着的不止咱们一家,我也不好说指定你们兄弟谁去,都是我的亲生儿子,手心手背全是肉,我就递个话,你们自己挣去!挣到了算你们本事,没挣到今后可别再说我这个做老子的不给你们指路啊。” “……” 老侯爷说完这番话之后,就让三个儿子各自回去想想,这件事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 谢靳若有所思的回到了二房院子,他在城防营担的真是闲职,以至于没有公务的时候全天在家也没什么。 屏退了丫鬟,谢靳坐到了交椅上,头靠着椅背,闭目养神起来。 云氏前来奉茶,见谢靳这样子,就屏退了丫鬟,亲自端了茶来到他身旁,放下茶杯,去到谢靳身后,葱白软手就开始一下一下的替谢靳按一按头上的穴位,谢靳没有睁眼,享受着妻子的温情慰藉,舒心的呼出了一口气。 拉着云氏的手,将她拉入了怀,总的来说,谢靳对这个妻子还是很喜爱的,不说出身,就是性子也好,出嫁从夫,什么事儿都听他的,不管外界评价,始终以他为天,以他为尊,总是无欲无求的守在他身旁,陪着他,不给他任何压力。 云氏也不是古板的人,在闺房中和丈夫亲热,怎么样她都愿意,有的时候男人累了,需要的是一个能让他轻松的妻子,而不是一个去用自己的想法说服挑衅他的妻子。这一点上,云氏自问做的很足够,一般只要是谢靳说的,做的,她都不会说不。 安静的靠在丈夫怀里,感受着他温热的手在她的后背游移,触碰着她的敏感,一番亲昵的温存之后,谢靳抚着她依旧光滑的肌肤,看着她因娇喘而绯红的脸颊,将今日在书房中老侯爷说的话也跟云氏说了一遍,云氏不急着判断,首先是问他: “老爷是什么打算?” 谢靳叹了口气,说道: “哪里由得我打算的。老侯爷也说了,让我们兄弟全凭本事。我的本事摆在这里,一穷二白,两袖清风,没有老三的阔绰,没有老大的气派,吏部的缺向来都是香饽饽,若是这事儿老侯爷肯替我作保,那兴许还有一搏的机会,可老侯爷说了,不愿意厚此薄彼,让我们自己去挣!单就这个说法,就已经把我摒除在外了。他怎会不知,我拿什么去和老大老三争呢?” 云氏靠在谢靳怀中,两人共坐一把交椅,静静的聆听,默默的感受着丈夫语气中的不平与气馁,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云氏干脆把自己送到了谢靳面前,用实际行动告诉他,自己对他的支持。 谢靳最喜欢的就是云氏这一点,不聒噪,不会像其他女人那样自作聪明的说话替你排解,其实,大多数男人都喜欢云氏这种用实际行动来安慰人的做法,可是事实上,这种女人并不多就是了。 谢靳觉得自己很幸运,拥有这样一位妻子。 不再忍耐,一把抱起了四肢如水般瘫软的云氏,走入了内间,心烦意乱之时,来一场午后的温存才是最实际的纾解。 激烈的*过后,谢靳撑着脖子,看着沉睡过去的云氏,眼中渐渐有了计较。 就是为了妻子,他也不能再继续这样浑噩下去了,妻子无条件的信任他,安慰他,但他也不能理所当然的接受,并丝毫不为她做什么。 她为了他孤身一人从远方嫁来,孤身一人面对夫家的一切陌生,身为她的天,她引以为傲的夫君,他要做的就是尽自己所有的能力,让她过的更好,过的更加滋润。 无论如何都要努力一把才行。 第16章 借题发挥(改错字) 谢嫮这日实在学堂上完了课,听说大房的出嫁的姐姐谢柔回来了,谢柔是府里的大姐,虽然是庶出,但是她为人很和善,在家时总是带着妹妹们玩儿,谢嫮对这个大姐也颇有些印象,记得她人漂亮,性格好,和谢莘差不多。 老太太邢氏差人来了玉瓶斋,给姑娘们告了假,特准她们去主院见一见谢柔,行个礼,叙一叙姐妹情分。 谢嫮是跟着谢莘走的,穿过了垂花门,入了主院,便是嶙峋怪石,老侯爷喜欢怪石,所以,主院的两个园子里除了有花,就是假山石比较多了,每一尊都各有说头,价值不菲。 谢柔正坐在下首与老太太说话,邢氏是个严肃的人,头发一丝不苟,穿着一身降色绣金团花锦的衣裳,她身子骨架大,穿衣服有衣相,有派头,脸上施着厚粉,掩盖了不少皱纹,看起来年轻了不少。 谢柔则是一袭华贵的小妇人装扮,乌黑的发丝梳着一个凌云髻,发髻上带着几枚金边包裹的珍珠头钗,看着清雅动人。她的五官也是十分柔美,气质古典,举止谈吐也相得益彰,怪不得她凭着归义侯府庶出大小姐的身份,也能嫁入尚书令府,做了府内长媳。 女孩们对邢氏行了礼,就都去到谢柔身边,谢柔一个个与她们牵手回礼,每人都带了礼物,当轮到谢嫮之时,谢柔看着这个与从前气质完全不同的谢嫮,有些微愣,也是谢嫮出落得太好,五官灵动没话说,肌肤白里透红,小小的脸说不出的精致漂亮,一双大眼睛仿佛那天边的一泓温泉,瞧着就让你觉得像是徜徉在春山般惬意,尽管她没有穿华丽的衣裳,但她整个人就像是一颗明珠般,无需任何雕琢缀饰,穿最普通的衣服,戴最普通的首饰,也不能让她绽放出耀眼光华。 递了礼物,谢柔牵着谢嫮的手,回礼说道: “五妹妹出落的越□□亮了,雪一般的人儿,可是女大十八变了。” 谢嫮对谢柔笑了笑,当然明白这位大姐姐是说的客套话,她的模样虽然长得还行,可是之前玩命的折腾,让她失了不少元气,明明已经十一岁,可看起来却还是个没长大的小矮个儿,能漂亮到哪里去呢,自然生不出丝毫骄矜的气儿了,收了谢柔给的小物,就自动自发的跟谢莘站到一起去了。 姑娘们聚在一起的时候,倒没那么多规矩,热热闹闹的凑在一起聊天儿,今儿这是有长辈在场的,大家还收敛着点,若是遇上个长辈不在场,那笑闹起来才没个顾忌呢。 随谢柔一同回来的还有尚书令府的幺小姐李蔻,这位可是尚书令府上上下下捧在手里的眼睛珠子,尚书令的老来得子,府里宠的厉害,如今十三岁,说话行事就像个大人似的,衣裳穿的也好,身上手上头上佩戴的也全都是时兴款儿,将她整个人打扮的像是福气娃娃似的,喜庆又奢华。 看她说话的样子,对谢柔这个大嫂还是比较服帖的,不过对谢府的其他姑娘,就没那么热络了,按理说,谢家是侯府,在品级上自然是高于尚书令府的,可是,侯府毕竟只是个名儿,受了祖宗荫功保全下来的人家,哪里比得上凭自身努力爬上二品大员的尚书令呀,虽说是二品,但是谁都知道,尚书令的权利,等同于副相,专管传达帝意的内阁臣子,再加上李蔻是尚书令府的老幺,自小受宠,言语之中的骄矜那是不用说的。 不过,李蔻对邢氏倒还是很客套的,三句话不离的夸奖邢氏,直把邢氏哄的时常发笑,一副恨不得要当场认下李蔻这乖乖孙女一般。 谢莘不多话,谢嫮也没什么想说的,两姐妹就坐在边角上兀自喝茶,谢嫮凑近了谢莘小声问了一句: “姐,大姐姐今日把李小姐带来做什么呀?带来了,又不与咱们玩儿,只缠着老太太,难不成真要认老太太做奶奶?” 谢莘看了一眼正坐和老太太一同坐在雕花藤木馨香软榻上的李蔻,放下了手里的杯子,左右看过没有人注意到她们姐妹,这才回道: “前儿我听说大伯母有意要给大哥哥定亲了。这不,估计是瞧上了这李小姐,你大姐姐才趁机会将人带回来相看相看的。” 谢嫮听完这些后,倒没有觉得奇怪,毕竟公侯将相子弟的婚事从来都是利益开头的,撇开李蔻才是个十三岁的小女娃不谈,她的身份倒是摆在那里的,谁娶了她,保管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可是饶是如此,谢嫮也觉得那个人精儿似的大夫人这回怕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她打这心思,就好像咱们谢府的事情,旁的人家都不知道似的,大房嫡出单薄,仅一个四公子是嫡出,其余三人都是庶出,谢柔和谢仲的姨娘尚在,谢衡的姨娘却是去了,所以,大老爷才怜惜她,将她直接划到了大夫人名下养大,可是,与谢柔同样出身的谢仲,却是不可否认的庶出长子。 尚书令家的宝贝疙瘩,养女儿就是要高嫁的,怎么说也不会落在一个没有前途的庶出长子头上才是。只不知这一出戏,是大夫人真的想给大公子寻一门好亲事,还是使了小心眼儿,存心要给大公子一个下马威——你不是要找好的吗?行啊,我把好的找来,看人家要不要你! “我看大伯母这回的心思得打水漂,悬着呢。” 谢莘又看了一会儿她们说话,然后侧过脸来对谢嫮说了这么一句。谢嫮不用姐姐解释,当然也明白是什么道理。因为这位李小姐,从头到尾对于老太太想亲近她的话都是打着马虎眼儿混过去的,人精儿似的不留半点把柄。 “前日我在家中闲来无事,就在园子里逛,却不成想逛到了爹爹议事的书房外头,这些日子也不知怎的,一天到晚的都有人求见爹爹,就拿府上的二老爷来说吧,客气的不得了,带去了几盒子山参,这么大个儿的,还有几坛子老酒,我可闻不得,据说是什么酒庄的,我不喝酒,也没听过,反正不好闻,我爹爹想着大家都是亲戚,上门见面何必带礼呀,怎么都不肯收,可是二老爷非得孝敬,又跪又求,又拉又扯的,闹得我爹爹也无可奈何,只好收下,这回听说我和嫂子来府上,还嘱咐我要跟二老爷说谢谢呢。” 李蔻的一番话说的囫囵圆,口齿清晰,虽然说了一大堆,可是却句句相连,叫人一听就懂了。 谢莘和谢嫮感觉到厅里人的目光都扫向了她们,两人全都不好意思的臊红了脸,这李小姐哪里是来相看人家的,分明就是来上赶着打他们二房的脸的。 虽然不知道谢靳为什么要去尚书令家送礼,可是这小姐来说的话,可不把人家的心思都说出来了吗?嫌弃二老爷送的礼少,磕碜人,人参比划下来才手掌大的个儿,就是一箩筐也不值几个钱儿,还上赶着送好酒,可那酒也不是名家出手,不知道什么酒庄里出去的,大小姐闻都闻不惯那不值钱的味儿,更别说说二老爷在尚书令大人的书房又跪又求,又拉又扯,虽然知道谢靳不可能真的这般去做,但是被个小丫头这么说出来,那可真是没处解释,形象就那么给定了下来。 大房和三房的姑娘们虽然嘴上都没有说话,可是那嘴角边流露的嘲笑和不屑是真没掩饰,邢氏的脸上也挂不住了,她向来不偏袒哪一房,只讲究维持个表面公平,她当然是知道二老爷前几日造访尚书令府是为了求什么,事情求成了那也就罢了,可如今事情没求成,还给人家的姑娘当场说破了出来,这丢的可就不只是二房的脸面了,这是丢了整个归义侯府的脸面,她又如何能给出好脸色来呢。 谢衡是个尖钻的,虽然知道邢氏脸色不好,但是她却是不会放弃这个刺痛谢莘和谢嫮脸面的机会,掩着帕子,像是偷偷的说,可声音却大到让厅里每个人都听见。 “李妹妹有所不知,咱们府里的二房素来简朴,不兴铺张,那人参和酒想来已是尽了二房最大的心意了。” 李蔻一听果然睁大了双眼,张着嘴,就差哼哼出声儿来了。 谢莘低着头,绞着手里的帕子,脸色涨的通红,想与谢衡理论,可是却不敢在客人面前发作,谢嫮垂眼一想,这要是搁在从前的她,怕也会跟谢莘一样的反应,觉得爹爹给她们丢人了,可是,她毕竟不是一个真正的孩子,她重活了一世,上辈子活到那个岁数,该懂得事情也早就懂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个道理她了解的比任何人都要通透。所以,以她现在这个心态来看,这件事当然不会去怪谢靳了,他想出头,想走路子,那是好的,可是他却找错了人,事情没办成不说,还给人家的小姑娘做了筏子在众人面前显摆说破,明显就是被人算计了,要不是没人教,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如何会跟着嫂子回一趟娘家,尽酢貊这般刻薄的话来呢? 想着既然她家里已经有人授意她这么说出来打谢靳的脸,可见谢靳想求的事情是一百一千个不成了,不仅不成,那人还有意想打压谢靳,若是此时她们做女儿的再退缩认下这件事,那当真是叫这些人太得意了。 第17章 初显锋芒(改错) 谢嫮站起了身,谢莘拉了拉她,对她摇了摇头,意思是说,此时不可出头,谢嫮对谢莘微微一笑,将谢莘的手拉开,便走到了李蔻面前,先给在场长辈行了个礼,姿态规矩的没话说,然后才对李蔻笑吟吟的说道: “李姐姐,你口中的二老爷可是说的咱们谢府二老爷?” 李蔻将她上下打量了一圈,先前进来的时候,两人打过照面,李蔻也知道这就是二房的姑娘,眸中含着些许轻蔑,说道: “是啊,就是府上二老爷。” “府上二老爷是我爹爹,我排行第五,先前就是听李姐姐在说我爹爹,我才凑上前来听一听的。不知李姐姐刚才说我爹爹去贵府送礼,可现下不年不节的,我爹爹去送什么礼呀?” 谢嫮一派小女孩的天真姿态,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就叫人觉得纯真,李蔻一晒:“我哪儿知道你爹爹去送什么礼,你回去问问他不就知道了吗?何苦来问我呢?” “好姐姐,你就告诉我吧。我爹爹总是告诫我和姐姐,女子当恪守内宅,外宅一切不得干涉,我就是去问,爹爹也不会告诉我的,既然我爹爹又跪又求,又拉又扯的,指定是遇上什么难为事了,虽说女子不得干涉男子外宅事宜,可是为人子女又如何真的对亲爹爹不闻不问呢,由得旁人说什么是什么,那岂非和禽兽无异?”谢嫮说的声儿又甜又软,语调也是不急不缓的,叫人听了不由自主的就跟着她的话头走了。 她这番话连消带打,弄得李蔻面上也露出了红绯,谢嫮那句‘女子当恪守内宅,外宅一切不得干涉’确实有些叫她汗颜,她因着被谢府的老夫人缠的紧,那大夫人赵氏也是像盯着香饽饽似的盯着她,不禁想起临行前母亲的吩咐,并告诉了她谢家此时正打的主意,叫她千万仔细,不可应下谢府的任何事情,正一路打诨,苦思破解之计时,偶然间想起她父亲对谢府二老爷的评价——寒碜。李蔻想对痴缠不休的邢氏她们表一表自己的立场,免得她们真以为她是个好糊弄的。 本以为自己说了那些话,老夫人和大夫人应该是懂了她的意思的,谢府二老爷不受宠,自然是不会有人站出来替他说话的,若是换了谢府的大老爷和三老爷,她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说的。 可是没想到,这谢家二房里倒还真出个勇士,瞧着眼前这花骨朵般的小姑娘,李蔻那是轻视到了心底了,心想,就是她老子此时在眼前,她都敢当面去说,何况是这小丫头,虽然被她刺了一下,但李蔻很快就寻回了气场,对谢嫮说道: “你这姑娘好生奇怪,你爹爹有什么难事我怎么知道?” 谢嫮脑袋一歪:“可是,李姐姐先前不是说的有头有尾,还说我爹爹又跪又求什么的,你都见着这么私隐的事儿了,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姐姐不说个清楚,那我们怎么能相信你说的是真的呢?怕不是说了耍着我们玩儿的吧?” 李蔻面上一怒:“胡说,我怎么说的不是真的,我必是瞧见了,听见了,这才会说那番话的。你爹爹为了官职,自己不要身份和脸面,他敢做,还不许我说了吗?” 谢嫮松了口气,终于等到她提起‘官职’的事情了,弯起了嘴唇,做恍然大悟状,说道:“我可真是孤陋寡闻,原来李姐姐的爹爹竟然还有权利封官进爵啊。” 说到这里,在场众人全都一片哗然,大夫人赵氏一直默不作声的坐着,直到听见这句才觉不妙,想要上前去训斥一番谢嫮,后宅妄论官事已是大忌,她竟然还口无遮拦的说出那句话,什么李大人封官进爵都出来了,好一张利嘴,硬是将黑的说成了白的,明明是她爹送礼走后门不成,可被她这么一带而过,最后,竟然变成了李大人卖官弊爵,要是今儿这话传出去,那他们谢府可真就和尚书令府对立了。 李蔻也是被那句话吓得六神无主,她已经十三岁了,知道臣子不可能给旁人封官进爵,若是此话被传出去,传到了圣上耳中,那李家该当何罪名她还是知道的。 一时脑子糊涂,就是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给那丫头绕进去了,如果与她争执谢二老爷走后门送礼一事,那就更加映证了她爹爹徇私舞弊,这若是闹起来,可是轩然大波,不可收拾的。 急得小脸涨的通红,指着谢嫮怒道: “你,你胡说!我什么时候说我爹爹……是,是……” 再怎么生气,李蔻也不敢将那句话再重复一遍了。 谢嫮见她这样,整个人倒是更加轻快了,就像是花瓣上的晨露,清新的叫人心旷神怡,微微一笑,用帕子掩了掩唇,说道: “本来我也不相信李大人会做那大逆不道的事。若不是李姐姐一口一个我爹爹又跪又求,我也不会那么猜想,如今看来,倒想再请李姐姐说一说,我爹爹当时可是又跪又求的了?” 李蔻只觉得四肢发软,整个人像是被泡在了冰桶之中,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一个人敢这么和她说话,说的话那么吓人,可偏偏又叫人不知道该怎么回,生怕再闹大了。 她扫了一眼老夫人邢氏,只见她抬手按着大夫人赵氏,摆明了是不想搀和小女孩儿之间的事儿,更何况李蔻想起来,自己先前想拿谢二老爷做垡子讥笑,也是想落一落邢氏的脸面,省得她一直纠缠,如今再要她开口求助,那是万万不能的。更何况,李蔻还有理智,知道这件事不能再痴缠下去了,眼前这谢五根本就是个滚刀肉,她年纪小,才不怕闹出什么,事后只要一句‘年纪小,不懂事’就可以糊弄过去,可是她不同,她已经是十三岁,明年就可以议亲了,此时若是传出什么事,可是害了她一辈子,可不敢再意气用事了。 像是霜打了的茄子,萎了肩头,小声的嗫嚅了一句: “是,我突然想起来了,是我记错了,府里的二老爷没有又跪又求,只是寻常说话。但他送那些礼我可没有说谎,改明儿我便叫人送回来,免得你这丫头,又说我们李家稀罕你爹爹的东西,到时候咱们可说不清楚了。” 相比于李蔻的失意,谢嫮就明显轻快许多,说道: “李姐姐客气了,原本就不是多大的事,我爹爹自幼苦读圣贤书,受圣人礼道训导,上门做客自然是要携礼而入的,李姐姐的爹爹比我爹爹大那么多,我爹爹就算是个晚辈上门拜见也是该携礼的,李姐姐若是代为退还,那……就不知是个什么礼儿了。” “你!” 李蔻被谢嫮这么里外一逼,眼泪竟然就扑簌簌的掉了下来,生生的被气哭了。 邢氏看着谢嫮,眯了眯眼,这才站出来说道: “好了好了。你也太没规矩了,在客人面前都在胡说什么?没的辱没了你爹娘的脸面,还不下去。” 邢氏这番话,自然是和谢嫮说的,语气虽然不善,但是明眼人还是能听出她话中对这件事的态度,毕竟李蔻是外人,她出言辱没归义侯府是真,一个小丫头,竟然存了这种恶毒心思,纵然她是天仙公主,谢家也是不敢再想她了,这样的媳妇娶进门,将来目中无人,家无宁日的日子还远吗? 若不是李蔻存心要下她归义侯府的脸面,她又岂能容谢嫮这样放肆的说下去,现在看来,谢嫮确实有点口舌上的本事,从前只觉得她不爱说话,却不成想,一开口就杀退了这打上门的软刀子。 谢嫮得了邢氏的训,也不敢再多说,行了礼,就又挺着脖子回到了吓得脸色发白的谢莘身旁。 邢氏虽然站出来说了‘公道话’,可是李蔻却不想谢她,早干嘛去了?存心让她丢脸才是! 哭着哭着,就再也不顾什么礼数,掀了裙摆,就哭着跑了出去,谢柔无奈,只好跟着后头哄去了,心里直叫苦,这位小姐的脾气,可不是那么好哄的啊! 一场聚会,就这样闹得不欢而散,姑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不约而同的开始偷看起了那个不过说了几句话,就让人提心吊胆到现在的谢家小五来。 纷纷在心中暗叫一声:果然会咬人的狗,都是不叫的。 谢嫮从前沉默寡言,看谁都像是在看地底的泥,傲的没谱儿,对身边的任何事情鲜少有动心,动怒的,如今看来,怕只是没戳到她的心罢了。 真要戳到了她的心上,这姑娘的战斗力可不输任何人。凭着三言两语,就把人家气哭,甩袖而去,谢衡和谢钰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奇怪,心中微凛。 谢嫮既然有如此辩才,如此心计,那为何从前会那样受她们的摆布呢?当真叫人费解。 就在众人对谢嫮的勇气感动震惊的时候,谢嫮却在心里打起了突突。 她这么闹,也不知是对还是不对。明显的,李大人根本就不会去帮她爹,李蔻的态度,肯定就是李大人在家里的态度,她爹求的事情,定然是做不成的。既然做不成,那又何苦还担上这送礼寒碜的衔儿,自然是要补救一番的,能捡回多少面子,就捡回多少,总比没有一点面子要好吧。 第18章 再出侯府(改错) 从主院出来,谢莘还是惊魂未定,却也一路忍着没有说话,直到回到了二房的院子,这才看着谢嫮为难的叹了口气,说道: “唉,你又何苦惹上这事儿呢。李小姐若是回去一番哭诉,李大人要与爹爹为难的,爹爹所求之事必定办不成了,这可怎么办呀?” 谢嫮看了一眼从堂屋走出的云氏,对谢莘摇了摇头,脸上满是无奈: “姐,你以为李小姐对咱们爹爹的那番评价真的是她自己说的吗?必定是李大人在府里评价过,她才会这般明目张胆的说出来,咱们爹爹所求之事原就不成,再给那小丫头添一笔谄媚,那爹爹今后才为难呢。咱们做子女的帮不了爹爹上进,可是像这样诋毁名声之事,咱们是断不能容的。” 云氏走到两姐妹身旁,就听见她们在说什么‘小丫头’‘诋毁名声’什么的,心中一紧,问道:“怎么了,诋毁谁的名声了?” 谢莘和谢嫮对视一眼,谢嫮对云氏行了礼之后,便就退了出去。谢莘则留下与云氏诉说先前在主院里发生的一切。 云氏听后差点惊呼出来,掩着唇,瞪着眼,难以想象她的阿瞳竟然会说出那番话来。 “娘,您看这事儿怎么办?要不要上门去道歉?” 男人们之间人际交往的事情,云氏不是很懂,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道:“等你爹回来,我去问问他再说吧。你也先回去歇歇吧。” “是。” 谢莘行过了礼,也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去。 中午的时候,谢靳面色凝重的回了院子,云氏迎上去又是替他解衣,奉茶,等谢靳坐下了之后,她才跟谢靳把今日在主院发生的事情又说了一遍,谢靳端着茶杯,却是不喝,耐心的听云氏说完了之后才垂眸喝了口水。 云氏见他不说话,于是又道: “唉,也是阿瞳没成算,说出了那番话,得罪了李小姐,要不咱们再备些礼,带着阿瞳上门道歉去吧。” 谢靳放下茶杯,深深的呼出一口气,眉头似乎更加紧锁了。 “没成算的人是我。不是阿瞳。也是我太天真了,以为李大人会看在我叫他一声恩师的份上,帮我一把,却终是自己托大,跌了脸面,怪不得阿瞳。” 云氏原来在心里给闺女想了无数个解释的借口,可没想到相公并不怪她,见他眉头紧蹙,云氏不禁依过去,谢靳搂着她,又开口说道: “这回大哥说他不参与官职的竞争,给我指了尚书令李大人这条路,老三盯着验封司的职位,我倒愿意去稽勋司,纵然是做杂事,但总能成算大些,只可惜,如今尚书令这条路是走不得了,那就只剩下张庆光张大人这条路了,左翁归乡之后,张大人和前文选司主考翰林徐大人皆上任尚书一职,徐大人清廉公正,他那条路走不通,张庆光那里却是可行,他虽有能力,可是自幼家贫,喜收敛钱财,他刚上任,在各部自是需要心腹的,只不知他现在的胃口到底有多大了……” 云氏不懂这些,静静的听谢靳说着,只听谢靳又是一声叹息,说道: “唉,张庆光与我是辛酉年的同科,第二年他就考中了探花,而我,考了七八年都考不中,如今十几年过去了,他是越爬越高,而我靠着祖宗恩荫也不过混了个七品小官,如今还要上赶着去求人家施舍一个职位,真是讽刺啊。” 云氏对丈夫有着盲目的崇拜,只听她抬头说道:“夫君是有大才,厚积而薄发,如今就等一个机会,不管成功与否,妾身都愿为夫君倾注一切。” 谢靳在云氏脸上亲了一口,对于云氏,他是打从心底里喜欢爱护的,成亲这么多年,他眼看着云氏添的衣服首饰越来越少,穿来穿去,戴来戴去还是早年那些款,看着她在妯娌面前越来越沉默寡言,他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 饭后,谢嫮回到了巽芳居,还没坐稳,就看见谢韶在院门口探头探脑,见她回头,这才摸着鼻子走了进来。 谢嫮对他勾唇一笑:“哥,爹爹不是让你每天都要去演武场跑圈儿吗?怎的现在来找我?” 谢韶嘿嘿一笑,也不遮掩,直说道:“有事儿。” 谢嫮斜眼看着他,小小的脸盘上透着机灵狡黠,叫人恨不起来,白里透红的脸蛋像颗诱人的珍珠般,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若是又想叫我带你出去,那可是不成的。上次回来之后,娘亲就来问我怎的去了那样长时间,已经是怀疑了。” 谢韶被罚面壁之后,谢靳依旧没饶了他,继续罚禁足,说除了每日学堂里的活动,其他时间必须都在家里待着,哪儿都不许去。 一听自己还没开口,就给妹子拒绝了个彻底,谢韶有些挫败,跑到谢嫮面前哀求道: “哎呀,好妹妹,你就忍心看着哥哥在家里闷死吗?今儿贾三儿请喝茶,说不定又有生意上门,你想想上回赚的怎么样,这回若再来,咱们兄妹俩可就真发达啦。” 谢嫮看着谢韶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不禁说道: “你还想再来一回私自离家,就不怕下回回来,爹爹真把你腿打断了?” 谢韶是个有主意的,已经不是孩子了,谢嫮这些话可吓不到他,一晒,说道:“不怕,爹舍得,娘可舍不得。” “……” 遇到这么个二皮脸的哥哥,谢嫮也是无奈的,看着他自动自发换上了福婶儿的衣服,头上戴个头巾,就跟街上买鸡蛋的村妇毫无二致,亏他还是侯府的公子,说出去,真怕笑掉旁人的大牙。 虽然妥协了,但是谢嫮却还是有些不情愿:“你们去喝茶,让我怎么办?我可不想在马车里干坐着。” 谢韶一副包在我身上的神情,说道: “我的姑奶奶,你就放心好了,我都安排好了,你待会儿就去寿全堂的书斋里坐坐,你不是爱看书吗?寿全堂的书斋里藏书多着呢,一般人进不去,亏得是我和掌柜的认识,他才肯破例的。你在里面看看书,喝喝茶,我和他们聊完了就去找你。” 提起寿全堂,谢嫮想起了那日在里面遇见的主子,头皮一阵发麻,说道:“寿全堂啊。那……他……也在?” 谢韶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是谁,但看见谢嫮扭捏的神态时,就突然悟了,说道:“啊,你说沈兄啊。他当然不在了。寿全堂只是他其中一处产业,不可能每天都在,就是因着他今儿不在,掌柜的才做主把书斋借给我的。” 听说他不在,谢嫮才放心的点点头,谢韶见她这样,不禁又是一段苦口婆心的劝说: “妹子,真不是哥啰嗦,沈兄那儿你可千万别惦记了,前两年你年纪还小,也就罢了,如今你都十一了,再过两三年都能议亲了,这几年坏了名声,那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千万别犯傻帽儿,知道吗?” “……”又来了。 谢嫮在心中哀嚎,几乎是求饶似的说出:“哥,你说什么呢?我对他……真没那个心思。”对主子有非分之想,她倒是敢啊! “没有最好!这才是聪明姑娘,咱不求高嫁,身份太悬殊,今后过的肯定不舒坦,还不如找个差不多情况的,相敬如宾,互相扶持,就像咱们爹娘一样,小日子过的不也挺好嘛。” “……” 得,他就钻那死胡同里出不来了。这么着急就开始替妹子做打算了,虽然谢嫮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话,句句在理,和她如今的心境倒是差不多的。 经过了上一世的磋磨,她是真的体会到了那句话,嫁个你爱的,不如嫁个爱你的,不缺吃喝,太太平平的把日子过顺了就行。 ** 马车把谢嫮送到了寿全堂,谢韶领着她入内,掌柜的见了谢韶,就迎了上来,谢韶问沈翕在不在,掌柜摇摇头,说道: “不在,我这就领着姑娘上去,谢公子有事儿就忙去吧。” 他似乎对谢韶的处境很明白,并且对谢韶还很信任,谢嫮不禁又对谢韶刮目相看了,反正不说今后怎么样,就此时而言,谢韶确实是个有运气的,稀里糊涂的就攀上了十年以后天下最高的高枝儿,这运气要能维持,那将来谢家还怕没有安生之地? 谢韶把谢嫮送到了二楼书斋,谢过了掌柜,就走了。 掌柜让人给谢嫮送了茶,谢嫮就在书斋里坐了下来。 转了一圈后发现谢韶还真的没骗她,书斋里的藏书确实很多,并且有好些都是孤本,谢嫮爱看书,上辈子就是个书呆子,进了宫以后也是,但凡得了谁的恩典,问她要什么,她总是求两本书就完了,以至于她在宫里那么长时间,御前待了十多年,出来的时候,总资产少得可怜,书倒是装了一肚子。 正拿着一本时文选集看的入神,书斋的门突然打开了。走入一个人来。 谢嫮抬头一看,整个人都吓傻了,不是说人不在的吗?坑人不是! 第19章 书斋相对(改错) 沈翕也没想到书斋里有人,一双清隽秀雅的眸子微微眯起,就对上了一双惊恐万分的黑亮瞳眸,眼珠子像黑曜石一般,比一般人的似乎要大些,黑白分明,看着就觉得清澈纯美,对着这样一双小鹿般的眼睛,沈翕就是有再大的火也是发不出来了。 谢嫮慌忙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好不容易忍住了跪下的冲动,有些局促的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掌柜原本在三楼整理,闻询赶来,就见沈翕站在门口,暗叫了一声不妙,硬着头皮上前行礼,赔笑道: “公子不是说今儿去城南铺子?谢公子来了,说让他妹子在书斋里看会子书,这……” 谢嫮吓得面如死灰,沈翕觉着这姑娘怕是胆子小,呼出一口气后,对掌柜的挥手说道:“行了,你去忙吧。” 掌柜的见沈翕没下逐客令,心也稍微安了下,抱歉的瞧了一眼吓坏了的谢嫮,也不敢多留,兀自回身下楼去了。 书斋里就剩下他们两人,沈翕走进来,谢嫮往后退了一步避让,沈翕也不管她,径直走到书案旁,将手里拿着的两本古文集放在了桌上,他爱洁,入了内室就要擦一番手,所以,他在的内室里都会摆放着叫他净手的棉巾,正要去取,就看见一双莹洁修长的小手已经取了一块递到了他跟前,动作流畅熟练,就好像这件事她已经做了若干年,都习以为常了一般。 犹豫了片刻,沈翕还是接过了那块棉巾,擦过了手之后,那双小手又恭恭敬敬的递过来,将用过的棉巾接了过去,整齐的挂在角台之上。 沈翕一边看她,一边坐入了书案后的太师椅中,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拿书,正要起身,就见那小小的身影又走了过来,去到书架前,沈翕眉头微蹙,以为她要自作聪明,心中不悦,想着待会儿就以这个理由赶她出去,可是当谢嫮从书架上取下了两本书籍递到他面前的时候,沈翕还是不禁愣了好一会儿才接过去。 谢嫮又拿起了他先前摆放在书案上的那两本书籍——通鉴纪事本末(三)(四),按照规矩,踮着脚放入了书架之上,而先前她替他在书架上取的便是这套书的第(五)和第(六)本。 沈翕拿了书就开始看了起来。她很聪明,没给他找到赶她出去的理由,那就姑且看看,她到底想干什么。成年之后,沈翕的身边总不乏向他献媚示好的姑娘,但眼前这个,未免年纪也太小了些吧。 如果这姑娘真有目的,那她一定会开口,沈翕就是想等她憋不住了自己开口,可是一本书看了一小半,她还是那般老僧入定般鼻眼观心,端正的站在一侧,安静的就好像不存在一样。 沈翕还是第一次打量一个姑娘,将她从上到下看了几眼,衣裳不见华丽,胜在气质贵重,五官生的也好,眼眶大而长,眼角开阔,眼珠子黑亮的惊人,鼻子是正宗的悬胆鼻,娇柔精致,削尖的瓜子脸,唇瓣缺颇有些肉感,却又不厚重,有着她这个年纪该有的粉嫩润泽,皮肤也是少见的白,颈项两侧似乎都能看见青色的血管一般,也不知几岁了,身量不是很高,更没什么起伏,撇开那张叫人惊艳的脸来看,这身材简直和豆芽菜没什么两样,目光一直往下看去,觉得这姑娘的一双手倒是生的很好,指头尖细,指根圆润,掌心带着红润之色,指甲也是修剪的很整齐,和她人一样,看起来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你叫什么名字?” 开口问出这话之后,就连沈翕自己都惊住了,他怎么会开口和她说话? 谢嫮一个激灵,侧移两步,规矩的站到他的书案前,用那种近乎虔诚的神态对沈翕恭敬有礼的回道: “回公子的话,我叫谢嫮,家父是归义侯次子,有一个嫡亲哥哥和一个嫡亲姐姐,侯府未曾分家,我在家排行第五。” 驾前问答必须克详克尽,条理清晰,这是宫女在御前伺候的规矩。虽说现在昔非今比,但谢嫮一刻都不敢忘。不管今后她还会不会入宫伺候,但小心应对这位主子总没什么错就是了。 沈翕看着她这副如临大敌的谨慎模样,心中大为奇怪,竟然歇了看书的心思,将书放在书案上,深吸一口气后,又问: “几岁了?可有字?” “回公子的话,我今年十一了,腊月初六的生日。侯府学堂里的先生替我取过小字,叫做攸宁,我爹娘兄姐在家中则叫我的闺中小字,叫做阿瞳。”谢嫮恪尽职守的汇报。 沈翕听她说了这么一长串,不禁又一次眯起了眼,凝视她好一会儿后,才挥挥手,说道: “行了,你继续看书吧。”他真怕继续问下去,这丫头会把归义侯府的底细全都透个底朝天出来,真没见过她这样的姑娘,明显是和她闲聊的话,她非要事无巨细的全说出来,生怕他会因听不详细而怪罪她似的。 “啊?”谢嫮一门心思在想主子接下来该问什么问题了,没想到等到这么一句话,一时没反应过来。 沈翕见她瞪着两只大眼睛,嘴巴微张,模样蠢钝,却可爱的叫人心疼,脸蛋也红扑扑的,真想上前捏两把,用下巴比了比窗前的软榻,先前她就是坐在那上面看书的,一本看了一半的书就那么半合着。 “我说让你继续看书,你不是在这里等你哥哥吗?” 沈翕好脾气的又把话重新说了一遍,防止她还听不懂,就说的更直白了些。 原以为这姑娘会顺势对他千恩万谢,谁知道,她接下来的反应又让他惊奇了一番,只见谢嫮如释大负般对沈翕行了礼,说道: “哦,不了。若公子没有其他吩咐,那我就不打扰了。我去楼下等着就好。” “……” 沈翕不置可否的看着她,这小姑娘似乎急着从他眼前消失一般,说了那句话之后,就动作迅速的向他行了一礼,拿起了软榻茶几上的那本书,将之抚平放入了书架,然后便迈着不急不缓的步伐,姿态优雅的走出了书斋。 沈翕看了一眼她放书的位置,这所书斋的书全都是他亲自整理的,因此每一本放在什么地方他都知道,瞧着她放置的丝毫未错,就知道这姑娘是个心细如尘,身上没有一点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浮躁和骄矜,沉稳的不像个孩子。 她不愿与自己待在同一房间里看书,怕也是为了避嫌吧,就算她年纪小,可毕竟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成年的男子,若是被人瞧见了,总归是说不清的,是个稳妥性子。 既然她不愿留下,那沈翕也没有强留的道理,见她出门后,还很体贴的替他把房门关了起来,沈翕便收回了目光。 ** 幸好谢韶还不算太没良心,去了没多久就回来接他妹子了。 进入寿全堂,看见自家妹子端正的坐在一楼客椅上喝茶,看了一眼掌柜,掌柜的摇摇头,对他比了比楼上书斋的位置,谢韶用嘴型问了一句:回来了? 掌柜的又点头,谢韶吐了吐舌,陪着笑领谢嫮走到掌柜面前,说道: “沈兄那儿我就不去打扰了,今次的事难为掌柜了,我谢韶记下您的恩,今后咱们常往来。” 掌柜的今儿也觉得有些对不起眼前这位娇滴滴的小姑娘,连连摇手说道:“今儿是我的错,原以为公子去了城南,没成想又杀回来了,吓着姑娘了。” 谢嫮浅浅一笑,脸上并未露出任何不快,对掌柜的福了福身子,说道:“掌柜的言重了,是我来的不是时候。” 几人又寒暄了几句,谢韶就领着谢嫮坐上了马车。 谢韶偷偷看了一眼自家妹子的脸色,试探的问道:“被赶出来的?” 谢嫮没有说话,竟用一眼瞥了瞥他,谢韶就明白了,一拍大腿就说道:“那沈兄也忒不解风情了,怎么能把我妹子这么水灵灵的小姑娘往外赶呢。就是他有才有貌,那也不能这样儿啊!太叫人伤心了,是不是?不地道!” “他对我不解风情,你不是最高兴吗?省得你一天到晚的担心我攀高枝儿,现在又来说这些,埋汰我吗?”谢嫮其实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怪谢韶的,毕竟今儿她这是上赶着往主子面前送,幸好没惹他生气,要是生气了,将来谢家指不定都要跟着遭殃,也就这傻哥哥成天脑子里想那些有的没的,什么不解风情,亏他说的出口。 瞧着妹子这样儿,看来气性儿还不小,谢韶又赔笑着安慰道:“哎呀,你也别往心里去。沈兄那个人吧就那样,对谁都是不冷不热的,但是有才,有大智慧,一般这种有大智慧的人,都是这样不近人情的。你个小姑娘给他赶一次也没什么。” 看着竭力解释的谢韶,谢嫮有点无奈,叹了口气,似乎赌气般的音调说道: “可我书还没看完呢。” 见妹子终于走出了‘被赶出门的阴影’,谢韶就觉得心里好受多了,拍着胸脯说道:“包我身上!你想看什么书,回头哥哥给你找家去,咱不看人家的,成不成?” “那我要崔始著的那套《簪花集》,你想法子给我找来,成吗?” 谢嫮也不想再继续纠缠那个问题,干脆也就顺杆儿往下爬了,再和谢韶纠缠主子,还指不定他这张狗嘴要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呢。 “成啊!包我身上!” 谢韶对自己人从来都是大方的,虽然看出了妹子眸中的古怪,知道那什么簪花集肯定不好找,但他还是一口就答应了。 谢嫮没有说破的是,崔始的簪花集是她在宫里看到的,崔始是新帝登基之后的第一任状元,簪花集是他做了状元以后才写的,而那时崔始不叫崔始,而叫崔三牛,簪花集也不叫簪花集,而是叫沉疴录,后来传入内廷才被内府改的名字。也就是说,这套书根本就不可能在外头找到!即便在外头找到,也不是叫这个名儿!就是谢嫮有意刁难谢韶的。 兄妹俩一路说着话,也就回到了侯府。 第20章 升职成功(改错) 谢莘和谢嫮每月的例银都是月初二三的时候发,以为这个月也不例外,两人早早的就去了主院,可进去之后,云氏却一脸为难,跟她们说这个月的例银要晚一些。 两姐妹对视一眼,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点点头,便就回去了,云氏将她们送到门口,说道: “就是这个月晚些,下个月就好了。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谢莘安慰道:“娘亲莫急,咱们也不等着那银子用,阿瞳若是想要什么,来跟我说便是了,我那儿多少还有些结余。” 说着,就又安慰了一番云氏,两姐妹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谢嫮坐在梳妆台前想了想,云氏分发例银从未有过晚的时候,只不知今日却是为何。脑中灵光一闪,会不会是谢靳求官一事。谢靳自问清流,上一回为了什么官职,竟然破了例,开始携礼走动起来了,只是谢家二房从来就不火热,靠着府里的荣养生活,谢靳手中的银钱定是不多,这回云氏扣下了她们的例银,难道是想攒银子给谢靳疏通? 若是真的,那她就这样能攒几个钱呀?看来谢靳对这回的官职还是很感兴趣的,若是错过了这个机会,将来会不会就再也跻身不入了呢。 这么一番衡量,谢嫮还是决定叫花意去请了云氏过来。 云氏一脸的愁云惨雾,正在房里干着急,她把自己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凑起来了,也不过堪堪一万两,远远不够相公要用的。 阿瞳身边的小丫头来请她,云氏这才从内间出来,问了小丫头有什么事,小丫头却说五姑娘没有吩咐她,说就让请夫人过去巽芳居一趟。 云氏叹了口气,也没怪女儿这个时候添乱,换了身衣裳,也就跟着小丫头过去了。 谢嫮见到云氏,就将云氏拉入了房中,云氏不知她想做什么,心下觉得奇怪,又见女儿神秘兮兮的把伺候的丫鬟全都屏退之后,才让她坐在了她的床沿上,正色对她问道: “娘,您老实跟我说,是不是爹爹那儿有什么难处?” 云氏看着女儿,见她关心,不禁一笑,说道:“没什么难处,你就别瞎操心了。” 说着就要起来,却被谢嫮拦着,一张莹润洁白的小脸上满是认真:“娘,您就别瞒我了。告诉我好不好,我已经不小了,说不定还能帮上什么忙。” 云氏被她逼得无奈,本不想说太多,可是这丫头逼得紧,云氏又不会说谎,三两下就缴械投降,发起愁来,说道: “唉,这些话原不该与你说的,你年纪到底还小,听过就算了,知道吗?你爹爹看中了吏部稽勋司里的职务,疏通到今天,终于在新任尚书张庆光张大人那儿得到了回响,可是,张大人狮子大开口,一张嘴就跟你爹爹要了三万两,说看在与你爹爹是当年同科的份上,只要你爹爹银两到位,稽勋司的职务,他必替你爹爹争取到手。可是,三万两啊。若是得势些的还好说,咱们二房哪里有那么多的积累,你爹爹都两天没好好休息了,就为了这个事儿。你和你姐姐的例银,也是我扣下了,虽然不多,但能凑一些便是一些吧。总要尽一份心力才好。” 谢嫮听了云氏这番话之后,心中便有了计较,不言不语的转身去到了自己的梳妆台前,用贴身收藏的小钥匙,打开了妆奁盒的锁,从里头数出几张银票来,然后尽数交到了云氏手中。 云氏惊讶的看着手里的东西,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了,谢嫮见她这般,便主动解释道: “这是上回哥哥给我的,说是用我那五两金去做生意赚的,三万两都给了我,他怕爹爹怪他,就不敢跟你们说。原本我也是不说的,可是这件事关乎爹爹的前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希望娘亲替我们瞒着点,就说是您自己的嫁妆,这样爹爹用了心里总会好受些的,我和哥哥也不至于被罚,您说,是不是?” 云氏听了只觉得自己置身云里雾里,这两天为了那三万两银子,他们夫妻俩简直是愁白了头发,没想到自家闺女手上竟然就有这么一大笔,这,这要是告诉老爷,老爷该怎么想啊。但是,若是他知道这是子女的钱,他一定不肯用的,左思右想,云氏还是对谢嫮点点头,说道: “虽说有些不好,但此时也别无他法,张大人给的期限就在明天,是拖不得了,你这钱娘先收下,将来指定都会还你的,这事儿确实不能告诉你爹,他的性子断容不得你们兄妹在外抛头露面,这时要出什么乱子可不成。” 云氏一番思量后,还是决定听谢嫮的,先把要紧事办成了,其他一切以后再说不迟。 谢嫮把云氏送出了巽芳居。 五日后,谢靳成功收到了吏部下达的聘书,将一家子凑在一起吃饭,云氏亲自下厨做了几样好菜,谢靳也确实是高兴的,当晚就多喝了几杯,对三个子女都说了一番话,对谢莘和谢嫮说的差不多,就是让她们一定要贞静贤淑,他不会逼她们嫁给谁,全凭自己中意,谢莘听得满是泪光,谢嫮也是颇有感慨。当真是重活了一世,人生就是这样,有些事情差之毫厘,谬之千里,她上一世就从来没有听到谢靳说这番话,如今听来,两世的情绪都随之而来,也不禁落泪。 谢靳对谢韶的期望比较高,希望他能和同辈那些才子学习,李臻和沈翕的名字竟然也能出镜好几回,听着是打算把谢韶往文路上驱赶了,谢韶一边苦不堪言的听,一边无奈的安抚喝醉的谢靳。 *** 而此时,谢府三房的主院里,三房夫人孙氏惊讶的看着正在洗漱的谢权,难以置信的说道: “老二这回竟然成了?” 谢权点点头,也有些不太高兴。却也不能否认这个事实。 “嗯。成了。听说上了三万两,他早有这心,把三万两拿去李家,这事儿也该成的。没想到那小子还有后招,张庆光和他是同科,据说当年受过老二的恩惠,这回还真是看了情面,没怎么开口,要三万两就给他办成了。” 孙氏上前给谢权宽衣,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三万两可不是小数目。你一直说老二没出息,老侯爷不宠,可我见着也未必就是不宠,只是宠在台面下,你不知道罢了。要没有老侯爷的支持,就他二房那出手,能拿得出三万两来?我看这事儿透着玄乎,老侯爷精明着呢。”孙氏将谢权的外衣挂到了屏风上,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又说:“你说,老侯爷是不是想借着二房这事儿压一压咱们?” 谢权坐上了床沿,一边脱鞋,一边说道:“不能够吧。我爹对我怎么样我清楚的很,老大老二就算是嫡子又怎么样,他们两个的娘早死八百年了,现在这个老夫人又是继室,更不可能帮他们了,老侯爷当年不帮他们,犯不着这时候帮啊。算了算了,横竖我这验封司的职位也拿到了,老二在稽勋司,那地方没油水,亏他花了大钱进去,有他后悔的时候儿!” 孙氏还是不甘心,又是一番念叨,谢权烦她,想起身去妾侍屋里,但又怕她第二天继续念叨,干脆背对着她闭上眼睛睡了,心里也在琢磨老二这事儿到底怎么回事。 *** 定国公府老太君六月初九的生辰,请了归义侯府上下,老太君与侯府老夫人那是姐妹,两府就这么沾了亲,虽然来往不多,但遇上事儿,也能算是老太君的娘家亲眷。 初六那日,老夫人就把姑娘们都聚在了一起,统一的说了说去定国公府做客的注意事项,无非就是要矜持,要温良,要才情兼备,怎么说话,说什么话,定国公府里有什么人,她们那日可能会见着什么人,见着的人有什么忌讳,这些全都一一吩咐了下来。 其实谢嫮本身是不愿意去的,定国公府那是什么地方?现今朝廷最能耐的府邸之一,定国公沈凌生前掌管着晏国五成兵力,保家卫国,封爵赐官,位极人臣,国公府多如牛毛,但能堪当‘定’字的却只此一家。老国公沈凌死后,沈家就主动交还了兵力,老国公的长子沈峰继承了定国公的爵位,今上非但没有疏远沈家,反而继续宠信。 而谢嫮不想去的原因,一来是因为定国公府今后没什么好下场,她不想过多牵扯;二来是因为主子沈翕此时还是定国公府的长子嫡孙,谢嫮是真怕他;这个第三嘛,就是因为李臻了。李臻是静安侯府的世子,定国公府老太君生辰,静安侯府又怎会不上门道贺呢,谢嫮只要一想到,明天有可能遇见那两位,就是再大的兴致,也被熄灭了。 奈何定国公府老太君金口一开,说是要老夫人把侯府的姑娘全都带去瞧一瞧,见一见,大家热闹热闹,这下谢嫮想不去都不成了。 第21章 今生再见 初六大家聚在一起学礼仪,初七就各自预备初九那日穿的衣裳了。 云氏给谢嫮准备了一套藕荷金丝散花裙,颜色粉嫩,特别适合谢嫮这样年纪不大也不小的姑娘,谢莘则是一袭百褶如意紫霞裙,将她的气质衬托的也十分美好。 云氏自己这些年没打过新的首饰,不过,对于两个女儿,她倒是很舍得,年初打了新款没有给她们,就是想趁着外出时有个新鲜,谢嫮得了一套珍珠的头面,小巧精致,莹润光泽,就和她的人一样,散发着珠光;谢莘则是得的一套海棠滴翠头面,花团锦簇,样式花哨,也适合她的年龄,再盘上一个凌云髻,就越发朝气蓬勃了。 初九那日,云氏领着谢嫮谢莘坐车,谢靳和谢韶骑马,皆跟随在云氏母女马车的左侧,谢嫮掀开车帘,打断看一看集市上的人,却正好看见谢韶转头过来,对她眨了眨眼,今日谢韶也穿的十分精神,跟在青年俊美的谢靳身旁,倒也不见逊色多少,将来必定青出于蓝。 谢家前后七八两马车,浩浩汤汤的经过朱雀街,往城南燕子巷走去。 燕子巷是京城的富贵之地,大多高等级的朝廷命官皆在此封宅赐地,是出了名的风水宝地,与城东祖荫封赏的宅邸不同,城南的宅子且新且亮,都是近代工匠的得意之作,从格局到门庭,都能显示出不同的气势来。 定国公府就位于燕子巷最上首,占地面积是京中富宅之最,在寸土寸金的京城之中,定国公府中能有山有水有湖,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归义侯府的车队进入燕子巷之后,旁边就陆续传来寒暄的声音,谢嫮将车帘掀开看了看,果真是定国公府老太君办寿宴,这车水马龙的声势,绝非普通诰命夫人能比。 从马车上下来,立刻就有定国公府的门童丫鬟前来搀扶,按规矩请安,谢莘和谢嫮牵手下车,谢嫮虽然年纪小,个头也没有谢莘高,可是那张脸却很能吸引人的目光,就像是微风中的花瓣,无需刻意雕琢也能摇曳生姿。 谢莘和谢嫮自然是跟着云氏走的,回头看了看谢府其他姑娘,谢衡今日穿的是一件红色锦缎绣花裙,端庄大气,颇有嫡女风范,而事实上,谢衡原本就是当着嫡女养大的,自己亲生的姨娘死了,她跟着大夫人名下长大,侯府大夫人赵氏没有女儿,只有一个嫡亲儿子,所以,对养在名下的谢衡还是相当爱护的。 只见谢衡也回头瞥了一眼谢嫮,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一遍,咬着下唇没有说话,不过,转过身去和谢钰一番耳语时,倒是不见有多高兴就是了。 谢府众人随在老太君身后,定国公府的管家就迎上前来与老夫人问安,一番寒暄之后,正要进去,那头就传来‘静安侯府到’的声音。 先前聚在门前的姑娘,十有□□全都回过头去,谢家姑娘亦不例外,谢嫮下意识往谢莘身后躲了躲,她是真不想见李臻,上辈子苦恋的结果那样凄惨,她到现在还忘不掉李臻杀她时的凶暴神情,所谓爱情,也许早就已经死了,留下的不过是一叶障目的烟雾,上辈子的谢嫮就是为了那虚不可触的烟雾而毁了一生。 对李臻还有爱吗?谢嫮可以肯定,没有了。但她真的能就这样放下吗?这个……她就不敢保证了,因为上一世她爱李臻爱的没有自尊,也许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习惯性的觉得李臻就是她爱的人…… 谢府老夫人等在一旁,她是在等静安侯老夫人一同入内,邢氏不走,谢家的子孙儿女也不能走,一拨人就在那儿等着静安侯府的车马驶来。 耳旁传来一些女子的骚乱声,谢嫮看她们一个个脸色绯红,交头接耳的说着什么话,目光向街面投去,粉颊红面,谢嫮似乎看到了上一世的自己,每回见到李臻,总是难以抑制的心跳,目光忍不住追随,就像一个痴汉般,卑微的自己都觉得脸红。 谢衡和谢钰走到谢嫮身旁推了她一下,谢嫮回头,只见谢衡用一柄银丝缠根团扇半遮着面,对谢嫮使了个暧昧的眼色,说道: “五妹妹,你的心上人来了,还不上前去诉一诉衷肠?” 谢嫮看着谢衡,又一次替李臻哀叹,喜欢上这么个货色,李臻的档次一下就掉了很多,暗自叹了口气,谢嫮对谢衡勉强一笑,说道: “三姐姐说笑了,我才多大,知道什么叫心上人呀?莫不是三姐姐的心上人来了?若是真的,三姐姐何不禀了大夫人,好叫人上门提亲,咱们也跟着吃一吃喜糖啊。” 谢衡脸色一变,脸色越来越红,当即扯了扇子对谢嫮叫道:“你胡说什么?” 她的声音尖细,一下子就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谢嫮往静安侯府那儿看去,一道清俊绝伦的身影如鹤立鸡群般醒目,李臻的五官生的并不是特别俊美,但眉间却有这一股天生的忧郁,神采内蕴,疏朗清隽,两道眉深且阔,通身的儒雅气度,他是静安侯长子,十年后的静安侯就是他了。不过在他继承静安侯爵位之前,他和谢衡的日子委实算不上好,静安侯老夫人到死都没同意让谢衡扶正,要李臻娶妻,李臻为了谢衡与侯府抗争,两人一同避去了边关,直到静安侯去世,他们才回来。 因为谢衡的声音,李臻的目光也落在她们这儿片刻,谢衡面上红的厉害,再不敢出声说话了,谢嫮则毫不掩饰的将目光落在李臻身上,对于谢嫮的纠缠目光,李臻似乎是习以为常的,就是那种疏离的淡漠,像是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他的这种目光,谢嫮也很熟悉,就是后来她和他成了亲,他看她也是这样的,一个没有廉耻之心的外人,永远也不可能走入他高冷圣洁的心。 谢嫮突然讽刺一笑,收回了目光,其实与李臻相对,并不如她想象中那样尴尬与心痛,这辈子她是真的对他没感觉了,没见面之时,心里多少还有些惧怕和憧憬,可如今见了面,前尘往事不断涌来,被斑驳的现实攻击之后,她几乎已经想不起来,上一辈子动情的原因和感觉了。 李臻被人群中,那小姑娘嘴角的那抹冷笑震了震,不明白那从来都是以火热目光追寻他的目光如何会变得这样冷然,冷的仿佛看透了世事,看透了人心,冷的叫他胆寒。 定国公沈烨亲自迎出府外,与两位侯爷行过了见礼,便招呼着入了内。 人群走动,李臻才收回了目光,讶异自己为何会盯着一个小姑娘瞧了半天,手中玉箫一转,便随着侯府众人走入了定国公府。 沈烨在门前迎客,与李臻打了个照面,李臻对其行了个学生礼,沈烨将之虚扶而起,一副爱护有才晚辈的姿态。 “今日你们书院里也来了不少人,待会儿让管家领你去书斋,他们都在那里,全都是才子,后起之秀。咱们这些老人家可不敢再跟你们年轻人在一起搀和了,跟不上了。” 定国公府这般说道。 静安侯李韬谦虚一笑,说道:“公爷快别夸他了。谁不知道这京城中最大的才子在你们沈家,在沈家大郎面前,可不敢称什么才子啊。” 定国公沈烨脸上的笑一窒,但片刻就恢复过来,摆摆手笑了笑,像是真的谦虚极了,以至于都不愿意再说这事,喊来了管家,就让他带着李臻去了东陵书院学子们所在的书斋。 其他人也是分道而行,男宾去了千禧园,女宾则入了后堂内眷院落,至此分开。 谢嫮跟着云氏她们走入了一座被花圃包围着的院落,像是水榭,院子里好些假山石,每一处都是景致,叫人流连忘返。 内眷所在的院落都比较宽大,分为好几间,女人们聚在一起,要么喜欢打打牌,要么喜欢说说话,坐在一起唠唠家常,总是三五成群的。 谢嫮年纪不大,加上云氏平日里并不多应酬,所以她自然也没有什么朋友,就只能跟着谢莘身后走一走,看一看,谢莘认识几个官家小姐,说了些话儿,年轻姑娘们一旦找着了话题,那可是不论出身,不论家世,都能谈到一起去的。 而年轻姑娘们凑在一起谈论的大多都是年轻男子了。而今日定国公府中的年轻一辈里,自然又是沈翕和李臻这两位风头正盛的才子首当其冲了。 谢嫮坐在最边上,手里拿着一把谢莘抓给她的瓜子,边嗑边听,倒也听到了不少趣闻,这才知道,原来京中的花痴并不只有她谢家小五一个,旁的女子痴迷起来,也不比她好多少。 第22章 琴心倩影 御史家的小姐说道:“你们可听说了,上回沈家大郎经过翰林家门口,翰林府从小姐到丫鬟,再到那扫地婆子,竟然全都赶出来相看,还有那胆大的竟然爬上了墙头,真是笑死人了。” 此言一出,立刻就有响应的:“啊,这事儿,我也听说了。原以为是传言,如今说来,竟是真的吗?是哪位翰林家的小姐呀,这般胆大,可真不愧是翰林家知书达理的。” 突然有人话锋一转,对着谢莘说道:“要说大胆,咱们这里不是正好有一位吗?五姑娘对静安侯府的大公子那可是痴心永驻,名传千里呀。” 谢嫮眉心一突,这些八婆终于说到她身上了,看了看谢莘,只见她脸上也有些尴尬,不过却还是竭力维护自家妹子的,用帕子掩唇笑道: “什么呀!我家阿瞳才多大点儿,她知道什么叫痴心永驻,不过有心人以讹传讹罢了。你们可千万别信。” 御史家的小姐与旁边那个穿着桃红色衣裳的小姐对视一眼,就说道: “你说了不管用,咱们自己问问五姑娘不就得了?”那桃红衣裳的女子来到了稳如泰山的谢嫮跟前儿,笑着问道:“五姑娘,你觉得静安侯府的李大公子怎么样啊?” 谢嫮又平静的磕了两颗瓜子,神色如常的说道:“他长得很好看啊,姐姐你们都不觉得他好看吗?” 众女掩唇,她们觉得他好看,可是却不会说出来呀!这个大傻妞。 御史家的小姐继续笑道:“你觉得他好看,那你喜欢他吗?” 谢嫮天真一笑:“喜欢呀!我觉得他长得有点像我爹爹,我爹叫谢靳,你们见过吗?长得可好看了。”谢嫮专注一百年说谎不脸红,在挽回自己的名声面前,小小的用自己的老爹做挡箭牌应该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吧。 “……”众女沉默。 阿喂,现在谁在跟你聊爹爹啊,你丫扮花痴专业一点好不好? “姐姐,你们见过我爹爹没有呀!只要你们见过,一定会觉得他好看,一定会喜欢上他的。” “……” 这下就连谢莘都听不下去了。红着脸拉了拉谢嫮的衣袖,却也不敢接话,众女大感无趣,她们在说鲜嫩俊美的美男子,这小丫头在说他爹,谁会对她爹感兴趣啊(花叔:某爹,我对不起你!某爹:老纸就是最帅的,咋地!)。 众女有志一同的撇了撇嘴,不想再和这个情商不在一个档次上的小毛丫头说话了,几个姑娘又凑到了一起说起了其他事情。 谢嫮将手里的瓜子吃完,暗自呼出一口气,为自己的机智点个赞,与谢莘说了一句她要去如厕,谢莘就唤来了专门伺候她们的小丫头,让她带着谢嫮去厕房,谢嫮这才脱身。 *** 打发了小丫头,谢嫮就独自在定国公府对外开放的客院周围闲逛,要说这定国公府可真是大呀。单单一个待客的院子就能抵得上半个归义侯府,院子里有两处好看的花园,各种奇珍花草争奇斗艳,还有一片湖泊,在岸边竖着一块松木牌,上头写着‘竦阳’两个字,如今正是六月里,虽是初夏,但气候还算宜人,湖面边缘飘零着几片荷叶,偶见出水粉朵,却还是极小的,被嫩绿包裹着,才露尖尖角,整个湖面沉静豁朗。 这里周围很是寂静,只有一条水廊延伸到湖中心,谢嫮走过去,发现尽头处竟然架着一把古琴,琴身流畅,用精良梧桐木造成,乃七弦瑶琴,右下角写着‘桂馥’二字,用金漆描绘,谢嫮忍不住用指尖拨弄了一下琴弦,只觉得入耳为之一震,竟是正宗银丝弦,琴架后头摆放着一张玉骨凳,呈花鼓状,在琴架最边上还焚着香,一看便是公府里用来招呼客人,让看着周围美景,琴兴大发的客人可以就地一抒情怀。 谢嫮坐上了玉骨凳,环顾一圈周围的景色,湖面波光粼粼,潋滟清澈,空旷宜人,南面有山,山上植被苍翠,有一处古色古香的凉亭,看着虽不真切,但却隐隐透出一股遗世独立的隐士风范,叫人心向往之,湖面尽头是垂花廊桥,蜿蜒入深,美轮美奂。 指尖的琴音拨弄而出,一曲《凌波仙》袅袅自她的指下倾泻而出,音波泛起层层涟漪,往湖面扩散,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委婉中透着股坚毅,卷卷而起,汩汩而落,脑中回想着她的前世今生,各种哀愁,各种喜怒,皆能落于指尖,琴弦越拨越快,仿若雨点般倾泻而下,飒飒爽爽。 绥远书斋的位置就在那垂花回廊的尽头处,琴声以水为媒介,传过回廊,钻入正高谈阔论的书斋之中,琴音响起之时,书斋中骤然寂静下来,李臻站起身,缓步追着声音走到了书斋的东面,临窗而立。只觉这水面传来的琴声直击他的心房,犹如烈马般奔走,激烈了他的情怀,手中玉箫一转,置于唇下,箫声虽低且厚,繁音渐增,几个盘旋之后,又再低沉而下,配合着琴音,合奏出一曲跌宕起伏,如异卉群争,如关山鸟语之曲,琴音婉转肃杀,如怨如慕,箫声鸣泉飞溅,如泣如诉,这等上音,使听到之人无不随着音律徜徉在丘壑,翱翔于九天,妙妙然,戚戚然,呜呜然,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谢嫮也不知是哪里传来的箫声,吹、箫人该是很懂音律的,随着琴声流泻,他的箫声恰到好处的添补了琴音的空白,谢嫮对琴并没有特别的喜爱,只是李臻喜欢音律,她上一世才去学的,后来入了宫,又得宫中的琴师指点过方寸,如今一手琴艺,倒也不是等闲水平了,只是如今年纪尚小,手腕的力道不足,终归还不能如上一世般自如,一曲凌波仙奏完之后,已是手腕发酸,筋疲力尽了,站起身来,倚靠在湖心护栏之上,感受这片刻的宁静。 歇了琴声,那边箫声也歇了。 书斋中此起彼伏的夸赞声响起: “哎呀,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啊!春山兄的音律又上一层楼也。” “琴箫合奏,只不知水面那头却是哪位倾城美貌之女子了。” “水面那头该是定国公府的女眷客院,这弹琴佳人却不知是哪家闺秀,这般秀外慧中,泼天的才情啊。” 李臻怔怔的站在东窗前,手中的玉箫久久不愿放下。 他喜好音律,为之疯狂,鲜少会有知己,没想到今日在这里倒是遇上一位。听她的琴音婉转幽怨,又不失坚毅刚强,这是个有故事的女子,若不是经历过,又哪里会有这般的旷达胸怀呢。 旁人只道他有书才,可是唯有他自己只道,自己爱的是音才,音律于他而言,比之琼浆玉液,珍馐佳肴还要养人心肺,饭可以不吃,酒可以不喝,但是却不能没有音律。 仿佛若狂般,李臻不理会书斋中的人,急急的往外走去,心口喧嚣的冲动支配着他的理智,他要去找人,要去找那个让他沉寂的心再一次鲜活过来的人。 苍翠的山上,有一座古色古香的凉亭,亭子檐飞八角,气宇嚣弘,亭下站着一人,秀颀如松,凛凛肃肃,俊挺如玉,一双凤眸斜飞入鬓,显得英气勃发,俊美的如仙如画。 沈翕站在亭子护栏边上,沉默的看着那湖面的女子,在她还没开始弹琴之前,他就已经注意到了她,并且认出了她是谁——归义侯府的五姑娘,叫谢嫮,字攸宁,闺房小字阿瞳——这是她上回事无巨细告诉他的,印象特别深。 她坐下弹琴,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倒不说她的琴声有多么叫他感动,只说她弹琴时的姿态面貌,流风之回雪,轻云之蔽日,明眸皓齿,明艳端庄,兰薰桂馥,绿叶醉桃,她的人比她的琴还要动人,很难想象这样一具小小的身子里,会蕴含着那样大的能量,美的惊人,妙的惊人,超脱年龄,超脱三界。 目光似乎不能从她身上移开,那般的琼姿花貌,可以想见再大一些将是何等倾城,而最奇特的是她身上的气质,如远山凝萃,如碧晴风瑶,远观堪为仙子,近观憾落瑶池,仿佛能将人吸入她的世界,再也出不来一般。 沈翕暗自心惊,自己竟然这样评价一个十一岁的孩子,看来他的病真的是越来越严重了,自嘲一笑,却还是不肯收回目光。 一个小厮跑上了凉亭,破坏亭中的沉静,沈翕敛目蹙眉,立刻警觉的回头,用身子挡住了那小厮的目光,不知为何,他不愿意任何人发现她的美态,即使是瞧一眼,都不允许。因为就在刚才,他已经把那里列做是他心中的净地,他的地方,绝不容任何人侵犯。 “公子,公爷传您去前厅说话,好些宾客都等着见您呢。” 小厮对上眼前这张俊美不凡的冷峻面孔,也不免心中打起了突突,说起国公府这位大公子,大家可是打从心底里怕的,不是说他面如钟馗,而是说他周身有一种天生的威势,贵不可言,叫人自惭形秽。在府中待久了还好,尤其是新入府的仆人,每一个都说这位大公子的气势,比国公爷看起来还要可怕,他整个人就像是烟雾一般,虽然立在你的面前,可是却又好像不在你的面前,飘渺的像是云端的神仙,没有人气。 冷冷的声音流泻而出:“知道了。” 小厮松了口气,飞快的退了下去。看着他逃窜似的身影,沈翕的嘴角露出一抹讽刺的笑。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白底黑纹的长衫,这是孝中子弟常穿的款式,沈翕掸了掸毫无纤尘的袖口,就这样走出了凉亭,往宾客云集的前厅走去。 第23章 传绯闻了 谢嫮在外头散了一会儿心,回来的时候,发现女眷厅里又多了许多人,先前还在隔壁打牌的夫人们竟然也歇了手,三五成群闲聊的也散开了。 走入一看,原来是定国公府的几位夫人出现了,难怪大伙儿都这么赏面,围在了一起。 云氏一如既往坐在最后面,谢莘也在她身侧,谢嫮走过去,谢莘就从旁边拉了一张凳子过来,让谢嫮坐下,云氏侧过头来小声的问道:“你去哪儿了?” 谢嫮嘿嘿一笑,说道:“在园子里转了转。” 云氏也没说什么就回过头去,谢莘凑过来问道:“你先前在外面可听见有人弹琴了?” 谢嫮‘嗯?’了一声,然后点点头:“听见了,弹的可好?” 谢莘想了想后,说道:“琴好,箫也好。也不知是哪里传出来的,大家先前还说要去寻音的,正巧国公府的几位夫人来了,没见着人,真可惜。” “……” 心中道了一声好险,谢嫮转头看了一圈,赶紧岔开话题问道:“老夫人和大夫人呢?怎的不见她们?” 在厅里的谢家夫人,就只有云氏和三房的孙氏,老夫人邢氏和大夫人赵氏都不在内,谢衡和谢钰也不在,只有谢绰跟在孙氏后头小心翼翼的坐着。 “被请去了老太君的院子里。只怕又要得赏了。” 和谢莘说了几句话之后,云氏便回过头来对她们出声警告了,让她们不许再说话了。谢莘和谢嫮对视一眼,无奈的闭了嘴。 谢嫮这才有空打量国公府的几位夫人。 当今的定国公名叫沈烨,他原就是府里的大房,长房长子,袭爵没有悬念,年轻时文采斐然,惊才绝艳,据说当年是京城深闺女子的首位梦中情人,沈烨也是出了名的专情,虽然才名远播,俊美不凡,可是却没有像时下那些才子一样流连花丛,红粉知己一大堆,他始终爱慕前相府千金洛氏,两人是青梅竹马,自小便有婚约,只是沈烨年轻时志在四方,二十岁中了探花郎,却远离士林,一路南下,借游山玩水增长见闻,二十三岁才回京,迎娶了刚满二十岁的洛氏。他们之间的爱情曾经广为流传,而沈翕就是沈烨和洛氏唯一的孩子。 从外表来看,沈翕简直就是掉在蜜罐里长大的公子,可是谢嫮却知道,沈翕的身世是一个惊天秘闻。他根本不是沈烨的孩子,而是天和帝的。当年洛氏和天和帝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天和帝与沈家又发生了什么,现在还没有人知道,但无论怎么样,谢嫮都想不通沈翕后来要把定国公府灭门的原因。 定国公沈烨有两个弟弟,都是沈烨一母同胞的嫡出,因此即使老国公去了,沈家也没有分家,依旧生活在一起。 国公府的另外两位老爷也在朝廷身居要职,一个是左门卫中郎将,一个是谏议大夫,一门出了三位官员,定国公府的荣耀可想而知。 如今坐在上首的几位夫人,分别是二房的嫡母长孙氏,还有三房的嫡母万氏,她们身后各跟着一位打扮不俗的妇人,看样子是沈家老爷的姨娘,人品外貌都很出众,是众多姨娘中的翘楚。 沈翕的亲生母亲洛氏前两年去世了,据说国公府的一应内务就由老太君主持,二房,三房的嫡母一同协理,所以,像今日这样的场合,出来应酬的就是长孙氏和万氏了,老太君当然是不用出面,一个一个的见这些晚辈了,就派了两位夫人前来应付寒暄一番,也算是尽了地主之谊。 年轻女人们坐在一起大多是聊年轻男人,而上了年纪的女人坐在一起,大多就是聊儿女了。 沈家子孙除了大房之外,还算兴旺,老太君爱热闹,爱子孙满堂,曾经就立下了给沈家生一个男孩儿,赏银万两的规矩,二房三房的老爷妻妾成群,日日夜夜的缠绵努力之下,终于对得起‘儿孙满堂’这四个字,只不过,沈家子孙虽多,却没有一个能胜过长房大公子沈翕的,当然了,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别说是沈家,就是整个京城,也没有哪家公子能胜过沈翕这样的才名。也就是静安侯府的春山公子勉强能够一拼了,却也不能胜出。 突然长孙氏对着一直沉默不语的云氏开口说道:“云峥今儿也来了,先前没见你,以为你没来呢。” 云氏没想到长孙氏会突然对她开口,面上一愣,别说是云氏,就是谢莘和谢嫮也是一愣,没想到国公府的二夫人竟然认识她们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娘亲。 被长孙氏点了名,云氏也不好再沉默,站起来对二夫人行礼道:“是,二夫人有礼。” 长孙氏对云氏招招手,两人的年纪差不了多少,可是,长孙氏却始终对云氏像是长辈对晚辈的态度,云氏只好上前听她说话,长孙氏在跟前儿给云氏看了座,说道: “咱们俩都是从江南嫁来京城的,打小儿也认识,原是该互相扶持,可是你近年来不甚出门,我也见不着你,今儿见着了,可要好好儿的吃一杯酒,不许推辞,好吗?” 云氏脸上泛出红晕,她素来不会说话,更不会在众人面前说话,长孙氏一贯的强势,让她有些局促,只好红着脸点头:“是。全凭二夫人吩咐。” 长孙氏似乎对云氏的恭顺很是满意,在人群中看了一眼,又问道:“今儿就你一个人来的?听说你生了两个丫头,可带来了?” 云氏连忙点头说道:“哦,带来了。莘娘,阿瞳,快过来给二夫人行礼。” 谢莘和谢嫮上前,对坐在主位上的二夫人行了个标准的闺秀大礼,长孙夫人在两人身上打量,目光落在谢嫮脸上,唇角带着笑,说道: “都是漂亮姑娘,可真有些青出于蓝的意思了。想当年,你在江南地界也是一等一的美人,说句不怕人笑话的,你家的门槛都快被人踩平了,如今生了女儿,竟丝毫不逊色。” 云氏鲜少有自信的地方,儿女算是一处,听长孙氏夸她两个闺女,也是真心的笑了出来。 长孙氏对谢莘招招手,谢莘踩着碎步过去,长孙氏牵起了她的手,捏了捏,称赞道: “真漂亮,今年多大了?” “回二夫人,十五了。”谢莘的声音很柔,听着就是个温顺性子。 长孙氏满意的点点头,这神情看的众人一阵不明,难不成谢家二房开始走运了,竟然行了运被国公府的夫人看上了? 又对谢嫮招招手,谢嫮也像谢莘似的上前行礼,长孙氏看了谢嫮的长相,越发忍不住夸赞了。 “你呢?多大了?” 谢嫮脆生生的答道:“回夫人,十一了。” “哦,才十一呀。”长孙氏又用一种颇为遗憾的声音说道:“那倒是不急了。” 谢家二房的两个姑娘,就这样被人喊上前去说了这么一番奇怪的话,就又被打发回去了。 不过,回到她们的座位上之后,周围人的议论声却是不绝于耳的。 “二夫人这是在给哪位郎君物色新妇吗?” “瞧着是看上大的了。能配给谁?不会是……大公子吧?” “大公子?我看不会吧……” 各种猜测在谢莘和谢嫮的耳旁传开,谢嫮倒还好,她用了两世的时间,早就脸就出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本事了,更何况,她也算是知道众人底细的,谢莘嫁给了谁,沈翕娶了谁,她都是知道的。 不说谢莘那个,沈翕在登基前,压根儿就没有娶正妻,后来做了皇帝,大充后宫,册封的是丞相之女为后,其余妃嫔也有不少。不过虽然后宫充盈,但在谢嫮的印象中,皇帝陛下似乎并不怎么光临后宫,故在她死的时候,皇帝陛下似乎还没能生出儿子来,也是蛮奇怪的。 相比于谢嫮的平静,谢莘就显得有些不淡定了。脸颊红的厉害,就连耳根子都不能幸免,脑袋低垂,都快耷拉到胸口了,不断轻咬下唇,看着娇羞可人,她这模样,谢嫮多少是能理解一些的。 毕竟这回传绯闻的对象是沈家大郎,那可是高耸云端的帝国级美男啊,就算谢莘对他没那个心思,可这样被人传一传,也是很爽的,最起码能过过干瘾。 反正谢嫮就是这么想的。只是她的年龄还小,主子要传绯闻也传不到她身上,要是这辈子能和主子传一传,就算只是一些小花边,那也是祖坟上长草的际遇了,如今因为年龄排不上号,委实有点可惜呀! 小剧场: 女主:和主子传绯闻,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男主:谁想跟你传绯闻?豆芽菜,朕喜欢的是尤物,是凹凸有致! 花叔:卧槽,客官你怎么能提上裤子就不认人呢,昨天还陪人家看星星看月亮,说人家貌美如花的,今天竟然翻脸就不认了!节操呢? 男主:死开!朕走的是高冷路线! 女主:嘤嘤嘤嘤……被男主嫌弃了肿么办?女主着急,在线等! 第24章 水中心思(改错) 国公府老太君的寿宴办的欢天喜地,热热闹闹的。 中午用饭的时候,谢嫮看了一眼老太君,她和侯府老夫人邢氏不愧是亲姐妹,眉宇间还是有点相像的,邢氏看起来严肃一点,那位老太君看起来则和蔼一点,可以看得出来,平日里子孙该是十分孝顺,让她没有半点愁。 大户人家用席也是有讲究的,男女避嫌也是规矩,偶尔有几位男宾到后堂来敬酒,那也是敬过就走,不多留片刻的。 谢嫮以为主子沈翕会跟着沈烨后头一同来,谁知道,沈烨来时只有他一个人,沈翕并没有出现,而老太君似乎也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似乎一点都没有嫡孙不来给她贺寿的难过。 用过了饭,云氏难得被长孙氏喊去打牌了,谢莘和谢嫮就和几个闺秀一同坐在窗口打珞子玩,谢嫮毕竟不是小姑娘了,手里的珞子再怎么漂亮,也勾不起她的兴趣。 正在此时,谢衡和谢钰粉面含笑的走了进来,环顾一圈,便往她们这里走来,她们身后还跟着两个从未见过的女孩儿,只见谢衡和谢钰比之早上出门时的装扮,头上分别多了一支白玉簪,手腕上多了一对翡翠镯子,想来该是老太君赏的。 “我们约好了一起去湖上泛舟,你们要去吗?” 谢衡的性格比较活泼,很难像谢莘那样一坐一个下午,便主动提出要去湖上泛舟玩儿,谢莘问了问其他几位闺秀的意思,大家都表示很感兴趣,一群人就一同去了。 谢衡扫了一眼谢嫮,目光中似乎夹杂着很复杂的情绪,谢嫮本就不喜欢她,此时更加不会去猜测她这目光的含义,只顾跟着谢莘后头,一同往湖面赶去。 谢衡说的湖面泛舟,其实就是在谢嫮早晨弹琴的那片湖域之中,而先前跟着她们一同前来的两个姑娘,竟然就是沈家二房和三房的姑娘,大的那个叫沈箐,今年十四了,小的那个叫沈芸,和谢嫮一般大,生的也都很漂亮水灵,但凭良心说,沈家其他人长得真不如沈翕,就是那份贵气也是旁人拍马不及的。 不过,沈箐和沈芸的出现,无疑对众女来说是一种刺激,大家纷纷放下了矜持,三句话不离本行,开始询问一些沈家的事情,沈箐和沈芸眉目间带着一股傲气,先不说她们俩的身份贵重,除了公主辈儿的能盖过她们,像这些公侯将相府邸的小姐,哪一个如今能高过她们沈家的姑娘? 高傲是一定的,言语中也不乏优越,再加上周围姑娘们刻意的奉承与套近乎,更把两人的姿态捧得很高,对谁说话都像是从鼻孔里出气似的,尽管如此,两人照旧是这一群姑娘里被众星捧月的角色。 因为姑娘们要泛舟,沈家的奴仆早就把一应船只准备妥当,按着一船四人的分配,预下了三条小船,谢嫮原本是想和谢莘一船的,可是转瞬间,大家就都上了船,只剩下两条船上各剩一个位置了。谢衡,谢钰,还有沈箐坐在一条船上,谢莘看了看谢嫮,知道她不愿意和谢衡她们坐同一条船,便让谢嫮去坐另一条,自己往谢衡她们那条船走去。 谢嫮多留了个心眼儿,一把拉住了谢莘,忽闪着大眼睛对谢莘说道:“姐,我怕水,我想跟你坐一起。” 谢莘为难的看了看周围,对谢嫮道:“别任性了,人家都坐好了,你跟着那些姐姐也一样,没事的。” 谢嫮打定了主意,就是抓着谢莘的袖子不放,因为她的僵持,让很多姑娘都已经不满了,谢衡正要出声,就见另一条船上的姑娘站了起来,就是那个御史家的尤小姐。 “好了好了。就让她们姐妹坐一起吧,我坐过去。” 至此,游湖船队才得以发动。 谢莘坐上船之后看了一眼谢嫮,在她额头上点了点:“你呀!太不懂事了,回去定要告诉娘亲,让她罚你!” 谢嫮吐了吐舌,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她就是不想让谢莘和谢衡她们坐一条船,总觉得谢衡今日的神情有些不对劲。 船只往湖心发往,趟过绿水浮萍,掠看两岸景色,为了增添趣味,自从姑娘们的船下水之后,两岸就有专门的人往水里放了精心饲养的水鸭,姑娘们的笑声自水面传开,行了一会儿,谢嫮就有些明白谢衡她们要游湖的原因了,就在她早上弹琴的那湖心水廊上,几位年轻男子,或倚栏谈笑,或举杯对祝,或凑对成诗,看样子都是从书斋中走出的才子,而立于水畔发呆之人,不是俊雅如玉的春山公子又是谁呢? 姑娘们的船只渐渐靠近那水廊,年轻大胆些的公子竟然出声呼喊了两声,逗得满船姑娘面目绯红,却又忍不住娇羞回望。 其实人就是这样,若是今天这些姑娘和才子们是在水面上相遇,也许最多就是互看两眼,擦身而过的事,可是像这样在水面上相遇,就好像给大家撤去了一层心防,以水传情,人们只会说是一场浪漫佳话,水面遥望,大家都看不真切,因此行为大胆一些,也没人会说什么,反而增添了某种刺激情愫。 满船的姑娘都在看李臻,谢嫮自然也不会例外,只是从她这个角度看去,着实看不真切就是了。 忽然就听见前面一阵惊叫,回头望去,就见谢衡她们的船突然摇晃了好几下,谢衡一个不稳,就往水面栽下去,谢钰想去扶她,可也被谢衡拉着往后倒去,沈箐赶忙也站了起来,被谢钰拉着一条手臂,三人一同落水,顿时情况混乱了。 就连谢嫮也惊呆了,一时也搞不清楚,到底这是谢衡的诡计,还是她们真的意外落水。 “救命啊——有人落水了,快来人救命啊!” 三条船上的撑婆子赶紧都下了水,可是毕竟三条船之间离着一定的距离,要赶过去救人也不容易,眼看几个姑娘在水里扑腾久了,众人心中都在担忧会不会出人命。 湖心水廊上的几个男子奋然下水,因着谢衡她们的船离水廊最近,几个人一纵也就到了几个姑娘扑腾的地方,沈箐似乎是真不会水,没扑腾多久,就往下沉去,幸好没一会儿就被一个人拉了上来。 谢衡她们也终于得救,被人拉上了水廊之上,几位年轻才子全都非礼勿视,转过身去,自动解下了自己的衣衫抛给不住咳嗽的谢衡她们。 后面的两艘船也跟着到了水廊边,谢莘在船上不放心的问道:“衡姐儿,钰姐儿,你怎么样?没事吧?” 谢衡一副吓坏了的神情,死命抓住了那个救她人的手臂,怎么都不肯放开,梨花带雨,泫然欲泣的模样真是我见犹怜,李臻看着臂弯里这无助又脆弱的姑娘,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听谢莘开口询问,就对她说道: “你快上岸来,她受惊了,那儿有衣服,给她披上吧。” 李臻自己也是狼狈不堪的,不过却丝毫不损他英勇救人的帅气,将谢衡的手从自己手臂上拉下,他便也起身,侧到一旁去整理衣服了。 沈箐被姑娘们围住扶了起来,惊魂未定,谢莘和谢嫮上岸,从地上捡起了一件干净的衣衫,披在了谢衡身上,问道:“你们怎么回事?好好的如何会落水呀?” 谢衡看了看谢钰,谢钰裹着干净的衣衫,突然站起来,指着呆立在一旁的尤小姐说道: “是她,就是她摇了船,把我们都推下水的。” 尤小姐原本就吓呆了,听谢钰这般明面诬陷,脸色大变,不住摇手,说道:“我,我没有!是船,船自己摇的。” 谢衡也用那娇滴滴的声音小声嗫嚅道:“不是你是谁?我们都掉下水了,偏你好好的在船上,今次是多亏了这些公子相救,若不是他们,我们只怕都……都遭了你的毒手了。” “不不,真的不是我。你们相信我,我,我干嘛要把你们害下水呀!我又不会水,我就不怕淹了自己吗?你们不要说我,我真的没有!” 沈箐在众姑娘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终归是拿出了主人家的姿态,不过,语气也是不好就是了,只听她说道: “好了好了,谁的错待会儿再说,现在咱们都回去换衣服吧,幸好都没事,要不然咱们国公府都说不清了。走吧。” 众姑娘这才得了令,一个扶着一个,落汤鸡般狼狈的从水廊往岸上走去。 谢莘扶着谢衡,另一个姑娘扶着谢钰,谢嫮就跟在她们后面,心中闪过一丝冷笑,命运的齿轮这就转起来了,今日这情况,在她看来是再明显不过了,这一定是谢衡使出的诡计,一箭双雕,既害了人,又和李臻亲近了,自此有了这份救命的恩情,什么纠缠的话也就有了由头,顺理成章了。 原本谢衡肯定是想害谢莘或者谢嫮的,没想到最后关头,尤小姐自己凑了上去,她们落水之事,定然是早前通气的,沈箐事先知不知道则另说,但是谢衡和谢钰事先是肯定知道的,两人这才你拉着我,我拉着你落水,她们肯定会水,才这般大胆。 从前倒是她小瞧谢衡了,有这般心思和胆识,不怕向来温顺的李臻不上钩,而上辈子李臻竟然有眼无珠爱上了这么个心机深沉的狠毒货色,真是什么仇都报了。 想到这里,谢嫮不禁往李臻那儿看了一眼,冷笑不由自主的溢出唇瓣。 李臻正在拧干衣摆上的水,一抬眼就看见谢家小五对他投来的那抹冷笑,心中讶然,不过她的那抹笑并没有持续多久,一闪即过,叫人摸不着头脑,又耐人寻味。 那小丫头到底在笑什么?一副我看透了你的神情。 第25章 有心算计(含入v公告) 三个姑娘一同落水,这可不是一件小事,作为主家的定国公府自然不能对这事儿姑息,一番问询之下,在后院里也掀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波。 尤小姐大喊冤枉,谢衡和谢钰她们就一口咬定是她推她们下水的,说尤小姐当时嫌弃谢衡挡了她看岸边才子的视线,这才出手推她,沈箐也记不得当时的具体情况,只说觉得船身晃动,稀里糊涂的就跟着掉水了,她的话更加让尤小姐百口莫辩,御史夫人连连在沈家和谢家之间道歉,行礼,说干了嘴都没能将尤小姐身上的嫌疑洗清,母女俩一同承受着厅中众人的指戳。 谢嫮叹了口气,谢莘也是不知道说什么,她虽然不确定谢衡她们是怎么落水的,可是,却是知道尤小姐的,她和谢衡她们无冤无仇,根本不可能出手推她们,就算谢衡说的有板有眼,可谢莘还是相信,尤小姐不是那种会为了看男人而出手,一害就是三条命的人。 想着若是谢嫮没有拉着她一起坐船,让她上了谢衡她们那里,没准儿现在就是她站在尤小姐的位置上了,看了一眼神情自若正在喝茶的妹子,谢莘古怪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心中怀疑,难道这小丫头早就知道谢衡她们会落水,这才事先拉住了她? 谢嫮喝了一口热茶,又文雅的咬了一口点心,看见姐姐正在看她,就自动的又拿起了一块点心递到姐姐手中,没心没肺的说道: “姐,这个点心很好吃,你尝尝看。” “……” 这个小吃货,应该没那么厉害吧。谢莘心想。 ** 定国公府老太君的寿宴,自然不会因为几个小姑娘之间发生的事情而有所影响,只就可怜了尤小姐母女,百口莫辩之下,竟然还被沈家做主送出了府,当真是冤屈到了极点。 谢衡,谢钰和沈箐没什么事,各自在暖房喝了一碗桂花姜茶,换过衣衫也就出来了。一整个下午,姑娘们都在围绕着尤小姐心肠狠毒这件事在谈论,更是编排出其他许多莫须有的事情来,说的有板有眼,就好像她们亲眼看见了尤小姐是如何动了歹心的一般。 谢莘和谢嫮自然不会跟着她们后头附和,两姐妹偏安一隅,打定主意不去凑那热闹,谢莘对谢嫮说,等改日要去御史府摆放尤小姐,宽慰宽慰她,谢嫮点头表示赞成。 用过了晚上的寿宴,客自散了,谢嫮随着云氏在人头攒动的寿厅外头给老太君行了一个大礼,然后就和沈家大夫人长孙氏告辞,长孙氏拉着云氏的手,邀了下回见面,盛情难却之下,云氏点头答应了。 母女三人在马车上等待着谢靳和谢韶,两人是被沈府的仆从扶着出来的,父子俩一个德行,喝的都有些多了,脸颊通红的。 骑马是不行了,云氏和谢莘扶着谢靳上了一辆大马车,又让人腾出了另外一辆小的马车来给谢韶,让谢嫮扶着照料去了。 兄妹俩上了车,马车开始走动了,谢嫮正在拧了一张凉把子准备给谢韶擦面醒酒,那原本醉迷瞪的双眼突然睁开,吓了谢嫮一跳。 飞快的在四周看了看,确定已经在车上了,谢韶这才一骨碌的翻身而起,接过了谢嫮手里的凉把子,展开擦了擦脸和手。 谢嫮大惊:“你是装醉的?” 谢韶对谢嫮眨了眨眼,说道:“咋呼什么?我们要不装醉,那帮人还不得灌死我们!” “什么意思呀?难道爹也是装的?” 谢韶对谢嫮一晒,说道:“不装不成啊,官级低人在酒桌上那都不是人,喝死了谁管?” 谢嫮不知道酒桌上还有这规矩,知道谢韶没事了,自己也放了心,坐了下来,谢韶掀开车帘子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我今儿是第一次来定国公府,见识了。果真能进官场的都是老狐狸,从前我以为当官儿的都是老学究,没想到还有这些人,每天跟他们斗斗也挺好玩儿的。” 谢嫮对自家兄长这无斗不欢的性子还真是无语,合着您老人家上一辈子不入朝,是觉得朝中都是老学究不好玩儿吗?这可真没法儿,您上辈子那可是巨贾富商出身,跟朝廷可没占半点儿边! “诶,对了,你知道沈大郎他娘什么时候死的?” 谢嫮一愣,没想到谢韶突然转了话锋,谢韶见谢嫮愣着,不禁又说道:“今儿沈大郎可是露脸!穿着一身素就去了寿宴,你是没瞧见定国公当时的脸色,恨不得冲上去咬死沈大郎似的。” 谢嫮听的也是心上一紧,想了想后,才说都:“好像听说是死了两年了。” 谢韶恍然:“哦,两年啊。那也确实在孝中,可这孝也不是他一个人守的,守孝期间办寿宴,定国公府挺奇怪的。” 谢嫮看了一眼谢韶,接话道:“本来也没有长辈给晚辈守孝的道理,沈家大夫人殁了两年,老太君才办的寿宴,也没什么,沈大公子是嫡子,给母亲守三年孝也是应当的,只是穿孝服出席寿宴确实有点……个性。” 在脑中斟酌了一番用词,谢嫮是肯定不敢对主子的行为批判的,想了半天,也只想出了‘个性’两个字来。 平日里倒没怎见日日穿孝服,偏他奶奶做寿穿,也忒……只能说,主子心是海底针,凡夫俗子不懂! 真不懂! *** 寿宴回来后两天,府里倒没什么事儿,花意的性子比较活泼,平日里喜欢在府里走动,谢嫮也懒得约束她,只让她别犯了忌讳,给人抓着就成,其他也就随她去溜达了。 别看这丫头成日里不干活儿,可每天也能给谢嫮带回不少消息来。 “三姑娘的琴师今儿入府,都没喝完一杯茶,就给三姑娘喊去了琴室,也不知这么急了干什么。” 谢嫮正坐在镜子前往脸上涂滋润的香花膏子,听花意这么说了,也顿了顿动作,问道:“什么琴师?三姑娘什么时候对琴感兴趣了?” 花意想了想,回道:“也就这几天吧。我跟翠园的阿秋打听过,阿秋也不知道她们姑娘是怎么回事,突然就想学琴,火急火燎的让大夫人去请的。” 这个谢衡,在搞什么?难道是听说了她请了舞师回来学舞蹈,她就要请琴师回来学琴?犯不上跟她这样较劲儿吧。 谢嫮点点头:“行了,你下去吧。跟竹情要五钱赏,平日里多在府中走动走动,找人玩玩儿,要交朋友就回来跟我说,明白了?” 花意是个剔透的,听谢嫮这么说,她就懂了,姑娘这是让她做眼睛,大户人家里事情多,若没人看着,好些事儿都得比旁人晚几天才知道。 顿时觉得肩头有了担子,花意认真的应承下谢嫮,便走了出去。 谢衡学琴的事情,倒是没让谢嫮头疼,因为让花意盯了几天发现,谢衡确实只是学琴,没有其他动作出来,谢嫮也就不去管她了。 这日谢莘准备了些礼,说是要去御史家看望尤小姐,问谢嫮要不要一起去,谢嫮最近得了些本子,是谢韶找不到崔始那本《簪花集》,另外用了些孤本好书补偿来了,谢嫮正看了一半,不愿意出府,就拒绝了,谢莘便就一个人去了。 中午也没回来吃饭,谢嫮在饭桌上问云氏,云氏只说许是尤小姐留了饭,谢嫮也没在意,直到晚饭时分,谢莘才姗姗而归,正巧赶上摆饭,还给谢韶笑她回来的及时。 谢靳在书房吃饭,云氏命人将饭菜装入食盒,亲自给谢靳送了过去,然后才回来跟儿女一同吃。 云氏对那日打牌去了,谢衡谢钰落水一事也是后来知晓的,她没有多做评判,只问道: “尤小姐怎么样了?” 谢莘正端了碗,听云氏问起,就又放下了,恭谨回道:“她精神有些不好,总是将自己闷在房里不出来,我也就只坐了一会儿,她就让我走了。” 谢嫮夹了一口菜,问道:“姐,她只让你坐了一会儿,那你一整天都去哪里了?” “哦,我在御史府里遇见了三夫人,三夫人让我陪她去了京兆府,她和京兆府的姨娘约了见面,谁知道今儿府尹大人也赋闲在家,与她们一同说了会子话儿,府尹姨娘就说要打牌,可是加上咱们三夫人和府尹大人,也才三个,三夫人说我也会,就让我凑上去,陪他们打了一个下午。” 谢嫮和云氏听了谢莘的话,同时开口: “打牌?” “京兆府?” 打牌,是云氏说的。她觉得未婚的女子打牌不太好。 京兆府,是谢嫮说的,她觉得谢莘怎么也不能去京兆府! 因为谢莘上辈子就是嫁给了京兆府尹做的填房,京兆府尹罗玉坤都五十出头了!死过一个妻子,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和谢莘一般大的女儿,他妻子当年就是为了生这个女儿血崩而亡的,那之后罗玉坤一直没续弦,就和家里的几房姨娘过着,嫁过去的谢莘虽然是主母,可是她年纪小,哪里压得住府尹的姨娘啊,三天两头被欺负,而这些也就算了,总归是正妻,妾侍再怎么胡闹也不敢把她怎么样,可关键是,她嫁过去没两年,京兆府尹就给弹劾下台流放了,家产充公,妻妾倒不论罪,府尹的两房姨娘卷了私产包袱就走了,只剩下她这个明媒正娶的夫人,走也走不掉,侯府也不肯再接收她,走投无路之下,谢莘只好进了庵堂,做了半辈子的姑子,三十岁就郁郁而终了。 谢嫮没想到今生谢莘这么快就给盯上了,她就说上辈子谢莘怎么就能给府尹看上,如今看来,竟然是三夫人孙氏撮合的。这个女人太恶毒了。谢莘今年不过十五,她竟然就狠心把她推给了一个五十出头的男人。美其名曰是三品大员的正房夫人,可是这其中的憋屈又有谁不知道呢。 想到上一世谢莘的悲惨下场,谢嫮的手都气得发抖了。 第26章 欺人太甚 云氏察觉到谢嫮的不对,遂问道: “阿瞳,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谢嫮沉默的放下了筷子,只觉得心里堵得厉害,对谢莘莫名说了一句:“姐,你糊涂啊。三夫人为什么要带你去京兆府?她又如何会这般巧合在御史家出现?你这一去……可怎么办啊?” 谢莘不解的看着谢嫮,又看了看云氏,没等她说话,云氏就开口了: “阿瞳,你怎么了?到底想说什么呀?” 谢嫮心乱如麻,大大叹了口气,说道:“咱家要出大事了。” 说完这句话,谢嫮就急急的转身,离开了餐堂,往谢靳的书房走去。 谢嫮到的时候,谢靳正在吃饭,边吃边看着书册,见谢嫮突然闯入,不解的放下筷子,问道: “怎么了?” 谢嫮径直走到了谢靳书案前,正色说道:“爹爹,女儿问你一件事。京兆府尹罗大人对你可有用处?” 谢靳蹙眉看着眼前这个才到他胸腹高矮的女儿,实在提不起兴趣和她说这些事,冷面道:“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回去吧。” 谢嫮却倔强的不走,用通红的双目盯着谢靳,一字一句的说道: “爹,今日姐姐被三夫人带去了京兆府,和府尹罗大人还有他的姨娘打了一个下午的牌,我那日在定国公府偶然听人说了,京兆府尹想要续弦,这个时候三夫人把姐姐带过去……我怕……” 谢靳听完谢嫮的话,也是蹙起了眉头:“你说什么?三夫人带你姐姐去了京兆府?” 谢嫮连连点头:“是。刚才姐姐才回来,我想起那日听到的话,心里害怕,就来找爹爹了。那话我没敢告诉姐姐和娘亲,您说现在该怎么办呀?” 谢嫮嘴里这么说着,心里暗自祈求谢靳千万不要是那种卖女求荣的人,她知道,京兆府尹罗大人的亲兄弟是吏部侍郎罗玉良,上一世虽说是被逼迫,可是,肯定也是谢靳想借此求上一个职位,想着对方好歹是三品大员的正妻,所以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进行多少抗争就把谢莘嫁了过去,可是如今,谢靳已经入了吏部,只希望他不要再重蹈覆辙,为了官职而罔顾亲生女儿的一生幸福。 谢靳良久都没有说话,看着谢嫮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对谢嫮说道: “这事儿也不一定就是你想的那样,你没告诉你娘和姐姐是对的,不过是偶然间听到的话,不能太当真。”谢靳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然后又像是给谢嫮宽心般,追加了一句:“就算是真的,爹爹也不会袖手旁观的,你先回去,别想太多,万事有爹在。” 谢靳的一句‘万事有爹在’确实让谢嫮的心平静了一些,想着就是自己现在急死,也无可奈何,还是要靠谢靳去争取,她颓然的点点头,便不再多说什么,行礼后退了出去。 *** 整个夏天,谢嫮都在为谢莘的事情担心,可是自从三夫人把谢莘带去京兆府之后,整整两个月都再没有任何动静,眼看炎热的夏天就这么过去了,就连谢嫮都不禁怀疑,难道是自己记错了? 九月底,秋老虎还在肆虐,中午的太阳依旧很火热。 今日的侯府二房中迎来了一位客人,吏部侍郎之妻王氏,三品诰命夫人,云氏虽嫁入了侯府,但相公官级不高,自然是比不了诰命夫人的,在耳房亲自奉茶接待了她,两人说了好长时间的话,到了中午的时候,王氏才从耳房出来,云氏失魂落魄的将她送到门口,王氏牵起了云氏的手,轻拍了两下,笑着说道: “这是多好的事情啊。别这样的神色,盯着那个位置的人可多着呢,原我也觉得这位置不该落在二姑娘头上,可偏生我家大伯却像是迷了心,对二姑娘动了真情了,怎么劝都不听。” 云氏被王氏抓着手,连忙抽出,双手齐摇,说道:“不,不不不。这事儿可不能儿戏,我,等我们二老爷回来,我再问问他,这毕竟是姑娘一辈子的大事,不能儿戏,不能。” 王氏瞧着云氏抽回的手,嘴角勾了勾笑,说道: “那是自然要与二老爷商议的,我今儿来就是传个话儿,要是府上同意了,年前就把事儿办了,聘礼绝对不会亏待了二姑娘,毕竟是侯府的姑娘,嫁过去是做的嫡妻,现成儿的三品诰命啊。” 云氏还是摇头,完全就被王氏说的这件事吓到了,王氏今日只是来说媒,所以并没有带什么信物,只是在她看来,这门亲事还是她大伯亏了的,一个才十五岁的小姑娘,凭什么一嫁就是三品大员,做的还是正妻,若是身份能耐些也就罢了,可偏偏她虽出身侯府,亲爹却是个小品官,她这一嫁倒好,大伯那个年龄还得喊个小品官做岳丈,简直太亏心了。 不过,这些只是心里的想法,王氏自然不会说出来了,毕竟这里是侯府,不看僧面看佛面,她也不好把话说的太过了。 王氏走后,云氏也没能缓过神来,谢莘和谢嫮见她坐在园子里发呆,走过去问她,云氏一惊,看到了谢莘,眼泪珠子就跟断了线似的掉下来,抱住了谢莘怎么都不肯撒手。 谢嫮见云氏这样,心中大觉不妙,先前只听说云氏在会客,她还在心里嘀咕,谁会来找云氏交际,如今看云氏的表情,恐怕就是她想的那件事了。 对云氏身旁贴身丫鬟问了一句: “先前来的是谁?” 丫鬟叫明心,伺候云氏多年,是个有分寸的,对谢嫮说道:“回五姑娘,来的是吏部侍郎的夫人,她是来……来……” 明心先前在里间伺候,自然是知道事情的,可是她不敢说,谢嫮却只听了来人,心里就拔凉了一片。 当云氏把王氏的话告诉了谢莘之后,谢莘整个人也呆住了,再好的修养也架不住心急,几乎是立刻跳了起来,叫道: “我,我不嫁!罗大人都五十多岁了,他都和老侯爷一般大了,做我爷爷都够年纪,我如何能嫁给他呢。” 云氏更是泣不成声:“我可怜的女儿啊。不嫁,咱们不嫁!她们埋汰人,我的莘娘才十五岁,她们太欺负人啦! 谢莘被云氏感染,豆大的眼泪珠子也从眼眶里掉落出来,母女俩抱头痛哭起来。 谢靳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云氏和谢莘哭的肝肠寸断,谢嫮沉着一张漂亮的小脸站在一侧,他一进门,三道目光就投向了他,先前在官所中听到府里的小厮来报,他的心也沉了一半,如今回来见家里愁云惨雾,心中更是不好受。 不等云氏说话,谢靳就把谢莘喊道面前,郑重问道: “爹只问你,你可愿嫁?” 此言一出,吓了谢嫮和云氏一跳,两人正要上前说话,却被谢靳抬手拦住,他现在只想听谢莘说话,就见谢莘低下了头,果断的摇头,说道: “爹,如果要女儿嫁给罗大人,女儿宁愿去死!求爹爹救我!女儿不想嫁给他!” 说着,谢莘的眼眶里又掉下了眼泪,谢靳抬手替她擦了泪珠子,紧咬的下颚说明了谢靳此时的感觉。 那些人,真的是欺人太甚了!手心的拳头捏了又捏,却不能在家人面前表露太多,看了一眼谢嫮,只见她大大的眼珠里也盛满了恨意,脸上呈现出她这个年纪所没有的沉稳和练达,谢靳深吸一口气,沉着声音对谢莘说道: “别哭了,爹也不怕实话跟你说,这回你是一定要嫁的。”谢靳的话让所有人都惊呆了,谢嫮忍不住上前喊了一声: “爹!” 云氏和谢莘面如死灰。 只见谢靳又大大的呼出一口气,说道:“你是要嫁人,但不是嫁罗大人!爹早在两个月前就给你物色好了一个人,他叫赫峰,二十岁,辛酉年中的举人,如今在吏部做门下郎,七品编制外,那孩子人品不错,也没有妻妾,父母都不在了,有个十岁的弟弟,由他照顾着,是个有担当的好男儿,你若愿意,今晚我便喊他入府,你们见上一见,若是同意,择日就成亲吧。” “……” 整个厅中的气氛又沉默了,云氏想想还是要哭,谢莘却是冷静点了,谢嫮也是难以置信的看着谢靳,只觉得眼眶也有点发热。 原来他那句‘万事有爹在’是真的。谢莘嫁给一个谢靳手下的有为年轻人,总好过嫁给一条腿迈进棺材的老头子,只是不知道爹爹将谢莘匆忙嫁掉,这之后,他又该如何应对罗大人那边的逼迫呢。若是因此毁了前程,谢嫮不知道谢靳到时候会不会后悔。 正胡思乱想之际,就见谢韶从外头走了进来,见屋里愁云惨雾,首先收住了脚,站在门边想了想,是不是自己犯了什么错,可想来想去,他最近都听安分,没犯什么了不得的错,心中大安,这才走了进来。 谢靳没想要瞒他,就让谢嫮把事情都说给他听了,当谢韶听到是三房夫人带谢莘去的京兆府,这才引起的祸端时,气愤的一拍桌子,怒道: “三房欺人太甚!我这就去踢了那毒妇的面门,叫她再敢恶心人!” 谢靳沉声喊道:“回来!坐下!” 谢韶对谢靳还是很怕的,一声怒吼,就能够把谢韶成功召回来,气愤不平的坐下了。 谢靳叫人把门关上,屋里就剩下二房的五个人,谢靳心情十分不好,语气也是冷酷的。只听他说道: “这笔账我记下了,用不着你去出头!” 第27章 儿女婚事 谢莘如今已是骑虎难下,纵然还是觉得自己这般草草的嫁人很不是滋味,但是要她嫁给罗大人那个老头子,她真的宁愿去死,为了抢时间,当天晚上,谢靳就喊了赫峰回来相看。 赫峰年方二十,生的挺拔健硕,五官不算俊美,却也周正,国字脸颇有豪气,刚毅并重,一双剑眉斜插入鬓,双目炯炯有神,谈吐更是不卑不亢,落落大方,一见此子便知绝非池中物。 谢莘见了,倒是缓和些心中的不情愿,按照标准的对待上客之礼,恭谨从容的给赫峰上了茶,赫峰见到这位侯府千金亲自奉茶,姿态优美,娇柔文雅,容貌更是一等一的妍丽,顿时惊为天人,当场就看呆了,愣愣的也不知道接过谢莘手中的茶杯,弄得谢莘面红耳赤的,不知道怎么办。 在来侯府之前,谢靳对赫峰稍稍提过一些来的目的,这是来相看人家的,他本身心底对这事倒也不是特别热衷,因为他爹娘死得早,有个年幼的弟弟,所以,他是想娶个贤惠女人,一来可以帮他打理家宅,二来能够照顾年幼的弟弟,他并不强求身份高低,只盼能琴瑟和鸣,相敬如宾。 侯府的小姐,出身太好,恐怕性子不会温婉,更不会照顾人,因此,他也只是打算来露个面,当给上司一个面子,之后再寻个借口推了便是,可是如今他见了这位小姐,别说是拒绝了,就连脚跟子挪动都不成了,整个人仿佛魔障了一般,痴痴的盯着眼前这美貌女子看,只觉得天下再没有比这小姐更美的女人了。 谢莘也是满面红绯,敬着茶的功夫,一颗心就已经扑腾了快要跳出来似的。这位赫峰公子,虽不如时下才子那般俊美,可是通身的男子气概侵袭而来,像是要将她包裹其中般,霸道的叫人想逃,可是却又脚底生根,跑也跑不掉的感觉。 谢嫮和谢韶躲在屏风后头观望着这被赶鸭子上架,新鲜出炉的一对,两人对看一眼,换了个‘成了’的眼神,便各自捂嘴偷笑了。 反正在谢嫮眼里,赫峰这个姐夫可是比罗大爷要好太多太多了。 见两人相看的都不错,谢靳就让谢莘回去了,自己便喊了赫峰去了书房,把详情尽皆告知,赫峰是个有担当的好男儿,属于那种不是他的他不会去抢,但若是他的,他就绝不会放手的性格。 今晚这一见面,他早已对谢莘这位侯府二姑娘种下了情根,虽然也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份,着实有点配不上她,但是这并不妨碍赫峰想要她,他有抱负,有雄心,也有能力,自问现在给不了她的东西,将来一定能够给她就是了。 听完谢靳毫无遮掩的话之后,赫峰不仅没有退缩,反而生出一种当仁不让的勇气来,当天晚上就和谢靳拟了提亲用的礼品,约定三日后上门提亲。 并且约定在正式提亲之前,谁也不能泄露出去。 等等事宜一一交代,两人在书房一直商议到深夜,赫峰才从偏门离开了侯府。 **** 今晚谢嫮主动要求和谢莘一同睡,她早早的洗漱完,爬上了谢莘的床铺,谢莘却仍旧坐在梳妆台前梳着乌黑的秀发,似乎有点神不守舍,谢嫮转过身来,精致的小脸蹭在缎面枕头之上,看着披发坐在妆台前的谢莘,不禁出口问道: “姐,你觉得赫峰怎么样?” 突然耳中听见了那两个字,谢莘手里的梳子一抖,竟然掉了下去,急急的接住,回头看着谢嫮,只见她睡在粉帐缎被之中,一张小脸明艳的像是画中的小仙子一般,乌黑的发丝披在嫩色缎面枕头上,更显得莹润光泽。 记得半年前,这小丫头还是那副干枯病弱的模样,如今竟也长得这般好了,只不知这样美好的姑娘,将来又会嫁去何处,放下了手里的梳子,谢莘将发丝轻柔的束在了脑后,然后走到床边,也躺了下来。 看着绣花帐顶,谢莘又想起了那人身上那股子霸道的味儿,半晌都没回过神来,还是谢嫮推了她一下,她才收敛了心神,对谢嫮甜美一笑,说道: “什么怎么样?女孩儿家的婚事,自然是听父母的啦,咱们做儿女的还有什么置喙的余地呀!” 谢嫮瞧她一副春、心动了的模样,便不客气的捂嘴偷笑起来,谢莘瞧着来气,上前拧她腰间的痒痒肉,说道: “好你个小丫头,竟然敢笑我,看我不教训你!” 两姐妹嘿嘿哈哈的闹了好一会儿,才气喘吁吁的安分躺下了。 谢嫮抓着谢莘的手,说道:“姐,我还挺喜欢这个姐夫的,最起码比那个罗大人要好一千一万倍,他都五十多岁了,没准过两年就进棺材了,你怎么能嫁给那老匹夫呢。” 谢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呸,亏你还是侯府的姑娘,说话这样粗俗,不过这回啊,我倒是觉得你说得对。要我嫁给罗大人,我是真宁愿去死的。你是没瞧见,他长得有多恶心……” 谢莘的温柔话语在安静的房间内散开,无非就是一些小女儿情愫,谢嫮正是嗜睡的年纪,听了没多会儿就眼皮子打架,再加上最近两个月她都为谢莘担心,现在知道她不用嫁给罗大人了,心里也就放松了下来,听着听着,谢莘的声音就渐渐模糊,谢嫮也闭上了双眼,沉沉睡了过去。 谢莘讲着讲着,发现旁边没了动静,扭头一看,先前还兴致勃勃听她说话的人,如今却不知睡到哪个周天去了,起身给她掖了掖被角,谢莘躺下,双手按着胸前,还是觉得那里有块地方,似乎还是不能平静下来。 **** 主卧之中,云氏还是不能抑制情绪,苦着脸,立于谢靳身旁替他递帕子洗脸,说道: “咱们莘娘真是命苦,她就不能不这样草率的出嫁吗?既然相公已经不让她嫁给罗大人了,那咱们就不嫁了嘛,干什么还得急着嫁给那个什么赫峰呢?我看那孩子人品虽然不错,可是出身到底差了些,咱们莘娘好歹也是侯府的千金,这样低嫁,我真怕委屈了她。” 谢靳洗过了脸,只觉得清爽了许多,将帕子递给云氏,说道: “你以为我不想把姑娘多留两年。罗大人那儿其实早就对我暗示过多回,并且言明了势在必得,咱们莘娘一天不嫁人,就永远断不了他的心思,与其这样招人惦记,不如主动出击,挑个自己中意又放心的嫁过去,这样才是一劳永逸的方法。” 谢靳坐在了太师椅上,云氏给他端了茶,谢靳喝了一口后,又说道: “你别笑看赫峰,他真是有本事的,人聪明,肯做事,最重要的是身上有股子硬气,也能变通,若是加以培养,将来必成大器。我也是挑了好些时候,才挑中他的。别看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但是只要他想要,不愁他不出人头地。咱们莘娘虽是侯府千金,但你看到了,咱们二房势弱,想要依仗着侯府的声势给她婚配,只怕有心人还不乐意呢。到时候再整出几个罗大人这样的,才是真的毁了咱们莘娘,女子低嫁,一样的相夫教子,日子过的舒坦,没什么不好的。” 云氏向来听从谢靳的话,虽然心里还是替闺女觉得委屈,但也相信夫君挑的人必是好的,这才闷闷的点点头。 至此,谢莘和赫峰的婚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三日之后,赫峰携礼上门提亲,谢靳收下聘礼,日子定于腊月初三,小年前夕。 谢家二姑娘的婚事定了,让府中其他两房都位置震惊,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二房能把心气儿低成这样,竟然让二姑娘嫁给了一个七品编制外的门下郎,老夫人邢氏也觉得很不妥,听闻消息之后,就找了谢靳去问话。 “你怎么回事?莘娘的婚事怎么就这样定了下来?谁同意了?” 邢氏是侯府主母,她自然有权利过问孙女儿的婚事。 谢靳跪在下首,挺直了脊梁,面不改色的说道:“儿也不想让她这般草率的嫁人,奈何前几日,吏部侍郎的夫人来替京兆府罗大人说媒,罗大人今年五十多岁,莘娘是一万个不肯嫁,当场就要触墙撞死,儿不忍看她送死,加之前些日子,儿就已经相中这位赫公子,觉得他人品上佳,乃良配,儿女婚姻大事,自当从了父母安排,儿这才做主,如今聘礼也收下了,此事将再无更改,腊月初三,儿叫莘娘来给老夫人磕头拜别,从此嫁入赫家。” 谢靳一番话说的合情合理,虽然邢氏是主母,可是毕竟隔着辈儿,姑娘是有父母的,婚姻大事,讲的是个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谢靳自然是那个能对女儿婚事做主的人,所以,他应了,就是邢氏也没有正当理由更改。 一旁的三夫人早就看他不顺,捏着声音阴笑道:“哼,我说二哥还真是想不开,放着好好的三品大员正房夫人不做,偏要作践女儿去做那七品门下郎的夫人,将来有你后悔的时候。” 谢靳鼻眼观心,听了孙氏的风凉话,也没有当场发怒,而是很顺从的说道: “是。我的确没有三弟妹想的周到,嫁女儿求的是嫁眼缘,嫁贤良,只要小子人品好,管他什么品级,我都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当然了,三弟妹看中的是官级,横竖罗大人那儿差一房夫人,三房里不是也有女儿吗?你随意挑上一个嫁过去不就得了,何苦在这里挤兑我。将来抱着罗大人这女婿的大腿,咱们二房也好跟着沾沾光不是。” 孙氏面上一红,站起来指着谢靳,自己做的事情,看来他已经知道了,此时若再多言,必定会把火烧到她身上,因此,孙氏指着谢靳,半晌才冷冷的哼了一声。 邢氏见他们这样,也明白其中定然是有原因的,叹了口气,挥挥手,说道:“横竖是你的闺女,我也不好说什么,让你房里的来我这儿,莘娘的第一抬嫁妆我出,就算是嫁了七品门下郎,咱们侯府的脸面也不能丢了。” 谢靳乖顺低头:“是,儿替莘娘谢过老夫人。” 第28章 秘密大计 谁都没有想到,谢莘会嫁的这样仓促。 到腊月之前,云氏都在给谢莘置办嫁妆,赫峰第一次上门之后,又来了两三回,两个年轻人也有了不少交谈,赫峰没有想到,这样身份的女子竟然能生就这般温婉的性格,心中又是喜欢了许多,谢莘也觉得赫峰果真如爹爹所言,是个有见识,有能耐的,反倒衬的自己见识浅薄,心中对他钦佩不已,俨然将之摆放到了未来夫君的位置上,在这方面,谢莘完全就是随了云氏,以夫为天,以夫为尊,性格温顺到不行,正好对了赫峰的要求。 两相越是接触,就越是满意。 腊月里,赫家便来迎亲,侯府出了不少嫁妆,虽不说十里红妆,但一二里还是有的,把赫家那座小院子摆得满满当当的。 赫峰的宅子是他父母留下的,不大不小,两进两出,共十来间房,仆人有十来个,将家里内内外外都安排的妥妥当当,赫峰的弟弟叫赫游,十岁就入了书院,一个月才回来一次,因着要考童生,课业紧张,回来吃了哥哥的喜酒,只在家待了两天就又回书院去了。 因着是新亲,所以,谢嫮这个年都是跟着姐姐在赫家渡过的,不仅是她,还有谢韶也是,他们都成日里被困在侯府,也没个正当理由出门,这回借着谢莘的婚事,他们倒是过足了瘾。 赫峰也是豪爽好客,听说小姨子和小舅子要来,就命人将主院两侧的上房给安排下来,将里头重新布置的好好的,虽不比侯府奢华,但干净整洁,雅致清爽,家里没有大人管束,可让谢嫮和谢韶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自由,两人住的都有些乐不思蜀了。反倒是谢莘,觉得很是不妥,催了好几回,让这两个孩子回府,可是都被谢嫮和谢韶拒绝了,总是有志一同的说‘再住两日’,可是两日复两日,眼看这都住了快一个月了,谢莘又喜又忧,反倒要赫峰来安慰她。 也亏得她这些日子新婚,日夜被赫峰这血气方刚的汉子折腾的没什么精神,也就不去管那两匹脱了缰的野马了,随他们去了。 而谢嫮和谢韶之所以这回会赖在姐夫家里,一来是为了自由,二来也是为了两人的秘密大计。 自从上回谢韶赚了第一桶金之后,两兄妹就深感银钱的重要性,这不,若是没有上一回谢韶铤而走险用五金赚了十万两雪花银,谢靳如今的官位哪里能到手?他官位不到手,罗大人对他抛出了那样的诱惑,他又如何能拒绝的那样干脆?所以说,钱真的是个好东西,世人总说铜臭不堪,可是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不看重金钱,靠喝风饮水就能活下去了? 别逗了! 所以,谢嫮趁着这回离开了侯府,就把谢韶拉出来一同商议出了一个大计,两人要合伙开铺子挣钱,谢嫮出钱出主意,谢韶则跑台面上的事,两兄妹一合计,决定先从酒楼开始做起,毕竟吃食投入不多,回钱快,做的就是人气生意,这个想法和谢韶不谋而合,他从前就有过开酒楼的想法,只是没有那个条件与基础,酒楼只要开起来,每天要用的食材什么的倒费不了几个钱,就是开起来这个过程比较难,一是因为选地,二是因为门面装潢,这两者都是费钱费工夫的,他从前哪里有银钱去弄这些,可如今却是不一样了,他上回赚的,除去给了谢靳的三万两,他们兄妹此时还有七万两银子,在朱雀街最繁华的地段租下了一栋三层高的楼,谢韶自小混迹市井,三教九流的人认识不少,并且很神奇的,每一个竟然都把他当做亲生兄弟一般信任相处着,谢韶只招呼了几回,就有人把上好的工匠推荐出来。酒楼装潢的差不多了,谢韶又从外头招揽了几个厨子,据说都是城里大酒楼的大师傅,谢韶人豪爽,又出得起价格,掌勺师父倒是不怕找不到好的。 就这么忙活了近一个月,兄妹俩终于如愿将酒楼开了起来,取名叫做福源楼,总共花费一万一千两,其中房租和装潢是大头,其他就是伙计和厨子的薪资,福源楼的薪资一出手就是京城之最,但是所要求的伙计素质也是最高的,就连跑堂的都需要通晓文墨,识文断句,厨师都是名家出身,每人都有几十上百样拿手好菜,有两位甚至还是宫中退下的御厨,也被谢韶聘了过来,他这是有心把福源楼做成京城第一,口味第一,环境第一,人文第一,风雅第一,价格第一! 要做到这么多第一,非要谢韶这种常年混迹市井,又不乏资金,会来事,能办事的人能够做到,谢嫮也是第一回见识了谢韶的办事能力,年纪虽然不大,可是朋友却真的是很多,虽然都不是什么出身高贵的王侯将相子弟,可是看着就知道,都是那种肯为兄弟两肋插刀,豪气干云的人,事实也确实如此,只要谢韶一声吩咐,多的是人上门来替他做事,颇有孟尝之风。 而谢韶怎么做生意,谢嫮是不管的,她只是陪他选了地方,在开业前帮着布置酒楼的装饰,叫谢韶惊奇的是,他这个妹妹真不愧是夜夜苦读的书呆子类型,年纪小小的,懂得还挺多,从装饰到采购,每一条都办的利利索索,甚至还会管账,这才真叫谢韶刮目相看呢。要知道,开铺子最重要的就是有个人管账,可是谢韶台面上的事情能够做的很好,账目上头就是稀里糊涂的了,也没那个耐性坐下来算账,正好谢嫮能够顶上这个缺,再没有比亲妹妹更适合管账的了。 这一番折腾,就是一个月过去了。 云氏就是再好的脾气,也不能忍受儿女这么长时间在外头疯玩儿了,派了府里的马车来了赫家,就把谢嫮和谢韶全都接了回去。 马车抵达归义侯府,谢韶先下车,然后掀开了车帘子,叉着谢嫮的胳膊把她抱了下来。正要进门,却看见侯府正门里走出一行人来,是大公子谢仲和三公子谢晁,还有几个书院里的学子,有说有笑的走出来,而在他们的后方,竟然还有一对让谢嫮闪瞎眼的人,李臻和谢衡! 真是冤家路窄! 谢衡似乎也看到了谢嫮,脸上漾出甜笑,一派天真无邪的跑到了谢嫮面前,勾住了谢嫮的胳膊,用软糯到黏牙的声音说道: “五妹妹,你回来啦。这些天可想死我了。” “……” 突如其来一阵鸡皮疙瘩,谢嫮看着谢衡,不知道怎么回应她这虚假到极致的话语,还没开口,就见谢衡把谢嫮拉到了李臻面前,以一副友爱姐妹的姿态对李臻介绍说道: “李家哥哥,这是我们侯府的五姑娘,那位是他哥哥,府里的二公子。”李臻和谢韶,谢嫮都是见过的,就是谢衡不介绍他也认识,只如今被谢衡这么一介绍,让旁人听起来,就真像是亲疏有别了,他素来温和,虽然这回被人架上了架子,只扫了一眼谢衡,并没有说什么。 谢衡的介绍,就连谢韶都不淡定了,看妖怪似的看着谢衡,倒也没有当面发作,来到李臻面前,抱拳作礼:“春山兄,好久不见了。” 李臻也对谢韶回礼:“维桢兄,别来无恙。”转头看了一眼神情平静的谢嫮,也对她点了点头:“五姑娘好。” 谢嫮看着近在咫尺的俊颜,心头竟然掀不起半点涟漪,对他甜甜一笑,将双手作福在腰间,对他行了个闺秀礼,落落大方的说道:“春山公子好。” 李臻见她神色如常,一张小脸越发明艳动人,在冬日阳光下更显清雅标志,似乎有些凉意,小巧的鼻头冻得有些发红,别样的娇憨可爱,一双眸子如黑曜石一般湛亮,又长又密的睫毛楚楚动人,随着她眨眼上下翻飞,优美如蝶,整张小脸就变得如春日桃花般灵动粉嫩,心中觉得奇怪,从前也见过谢小五,并未发觉她生的这般灵动雅致,睿灵娇美,一时竟有些看呆了。 谢衡将他的表情看在眼中,暗自咬了下唇,这才上前挡在了两人中间,说道: “春山公子才学惊人,我适才弹了一曲,有不懂的地方正向他请教,五妹妹可有什么琴艺上的事情要问春山公子吗?他可厉害了,什么都懂。” 谢嫮看着谢衡,拼命忍着笑,她这护食的姿态有些似曾相识,貌似她小时候见到李臻就是这样的,见不得旁的女人靠近他,见不得他的眼中有旁的女人。 谢嫮这一世可不想和这两位再有什么牵扯,李臻喜欢谢衡那就让他喜欢好了,反正她是再也不会掉入那流于表面的蜜罐之中,搞得自己糖没吃着,反而泥足深陷,苦不堪言了。 天真无邪的笑了笑,对他们说道:“春山公子自然是厉害的,只可惜我对琴没什么兴趣,倒是喜欢绣花,春山公子会吗?会的话倒是可以指点一下我。” 谢衡奇怪的看着谢嫮,既松了口气,又觉得她太失礼于人,李臻倒是好脾气,像是没听出谢嫮话里的讽刺来,从容说道: “绣花我倒不会,恐怕帮不了五姑娘了。维桢兄,下回咱们再一起饮茶论诗,今日便不再多留了。” “春山兄请。” 李臻原也不是谢韶请回府的客人,谢韶自然没有多留的道理,见谢仲和谢晁送完了那些学子,他便也拉着谢嫮回了府,不再与大房,三房的人有多接触。 他小爷心里可还憋着一股子气呢,谢莘虽然嫁了,并且嫁的人还不错,可是,这也不代表他愿意身边的人被旁人算计,这回若不是他爹快刀斩乱麻,没让三房的孙氏得逞,要真把谢莘嫁给那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只怕他们二房今后就再也别想抬起头来做人了。 一如谢靳说的,这笔账,他们记下了,总有一天会讨回来就是了。 第29章 街面偶遇 年后二月初九,春闱始,乡试第二年举行会试,也分三场,以初九为一试,十二为二试,十五为三试,经此三场,众孝廉应试,这个月中,家中有举子的人家都是紧张万分,巴不得自家子弟出贡,家里有个贡士那可是祖上积德的,再参加殿试,只要不是时运不济,最起码也能是个同进士,那就光耀门楣了,若是再运气好些,中了一甲,甭管什么名次,也是青史留名的。 此次春闱,谢家无人参加,虽然大公子谢仲也就读于东陵书院,只可惜乡试之时发挥失常,未入桂榜,还没有资格参加会试,更别说连秀才都没考中的二公子谢韶和三公子谢晁了。 故而,侯府这几日并不用做什么应试的准备,得以过了个太平年。 转眼就到了二月二青龙节,龙不抬头我抬头的日子。 谢嫮早早就被云氏喊了起来,到主院去和大家一同炒豆子,这豆子俗称蝎子爪,盐水泡过之后锅里炒,豆皮炸裂后加糖上桌,说是吃了蝎子爪,一年不被蝎子蛰。 虽是侯府,但像这样的仪式也是不会少的。 府里的事情大多由媳妇们亲自做,谢嫮这种姑娘,最多就是帮着递个手,然后享受一下劳动成果,谁也不会真的让这些娇滴滴的小姑娘动手的。 谢嫮吃过了蝎子爪,正要回房练字,却被谢韶喊住了,谢嫮今天穿的是一身鹅黄色百褶如意散花裙,一回头就像是那花枝上最娇嫩的朵儿,纯美的像是花间的精灵,连谢韶这个亲哥哥都免不了生出惊讶的感觉,又不免有些担心,这个妹子会不会生的太好,将来可怎么办呀!像他们这种不得势的二房,姑娘生的漂亮,也并非是什么好事。瞧谢莘就知道了。多的是癞蛤蟆想吃这种不得势的天鹅肉。 “今儿曲阳街那边有集市,热闹的很,你要不要去瞧瞧?” 谢韶说的曲阳街是国子监附院门前那条街,京城中有大半的书院全都聚集在曲阳街那块儿,若是其他地方的集市,谢嫮倒是没什么兴趣,不过曲阳街的又另当别论,周围又全是书院,集市中定然不乏好书,因此谢韶一说,谢嫮也就答应了。 和云氏说了一声,云氏叮嘱谢韶要带好妹妹,这才同意他们出门。 谢韶和谢嫮先转道福源楼去看了看状况,如今福源楼的掌柜是谢韶重金聘回来的老掌柜,有几十年的酒楼管理经验,原本他自己也经营酒楼,后来年纪大了,觉得不想再承担风险,存够了老本儿就把原来的酒楼关掉了,这回谢韶请他出山,也着实费了不少血本,老掌柜如今只负责酒楼中的管理,其他事情大多还是谢韶在忙,至于账本什么的,掌柜的倒是不沾手,由谢韶特定的人员,每日晚上核对入册,第二天再送去侯府给谢嫮过目。 酒楼的生意还是很不错的,因着是新开,名声什么的还未传出去,不过,楼里不管是菜色还是装潢,一致得到好评就是了。谢韶最近正在盘算着给福源楼弄点什么声势出来,好让大家都记住这个地方。 看过了酒楼,谢韶如约带着谢嫮去了曲阳街,原本清肃之地如今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这里的集市不像是西市那种叫卖式的,大家都是凭东西说话,因为这附近的书院多,读过书的人见识总是高一些,自然懂得辨别物件,所以,也不需要摊贩们刻意吹嘘渲染,东西又好又新鲜的摊位总是不缺客人就是了。 谢嫮目标明确,都是逛的书摊,还别说,到底是曲阳街附近的,让谢嫮也寻了几本难得的孤本,谢韶看着谢嫮手里的书,又一次刷新了他对这个妹妹的认识,书里全是时文,文绉绉的让他看了就头疼,要是他的话,他是宁可买些画册都不愿意买这些八股文的,可是他妹子是真喜欢,谢韶也只好尽一尽做哥哥的义务,乖乖的跟在后面付钱拿东西。 逛了大概有一个多时辰,这才逛了半条街道,谢韶委婉的提醒谢嫮要不要休息,谁知道姑娘她逛出了兴致,根本舍不得放弃剩下的一半路程,坚持要走完,扫完才肯罢休,谢韶是苦不堪言,后悔出门没带个丫鬟小厮,以至于他这个妹子十分自觉地把他当小厮在用了。 突然眼尖扫了一眼,谢韶高兴地简直要跳起来,而事实上他也真的是跳了起来,把谢嫮的书本册子往一条胳膊的腋下一夹,然后就挥舞另一条胳膊,大声喊道: “燕绥兄!” 谢嫮听谢韶突然开口喊那三个字,心中一紧,下意识的就一个激棱站直了身子,缓缓回过头去,果真看见一处字帖摊位前站着一个人,秀颀如松,色如春山般俊朗的沈翕,沈大公子。 他今日穿着一袭七宝枫叶滚银边长衫,端的是俊雅如墨,逸群卓尔,眉目如画,玉质天成,通身的贵气席卷而来,只站着就足以叫周身环境蓬荜生辉,让周围人等皆黯然失色。 沈翕的脸上总是一副淡淡然的表情,与人说话也未见他会有过激烈之时,似乎这世间根本没有值得让他激动之事,也许这就是高处不胜寒,比起他今后的真正孤家寡人的身份,其实沈翕这个人本身也像是隔离着这个俗世般,清高桀骜的不似凡人。可偏偏就是这种清高桀骜,让见过他的人都自动的变成了飞蛾,总是前仆后继的撞上他的火光,沉迷于他那疏离中的那抹高洁,哪怕他和人说一句话,都会让人感觉像是走了大运一般,为能和他说上两句话而沾沾自喜好些时候。 谢韶喊过之后,沈翕也看到他们了,没有出声呼应,只一抬手就表示他看到他们了,谢韶如获大赦,拉着还在选购书籍的谢嫮就往沈翕那儿走去,来到沈翕面前,谢韶真是没架子,一副见了心中偶像的模样,把谢嫮的书都放在一旁,双手抱拳给沈翕作揖,谢嫮见他这样,只觉得酸的牙疼,暗自批判了一下谢韶的不矜持,自己却也跟着赶忙给沈翕行了个礼,软糯的声音就此传出: “沈公子好。” “维桢兄,五姑娘有礼。” 沈翕对谢韶回礼,谢韶就喜气洋洋的站到了他身边与之攀谈,沈翕不紧不慢的与他说话,目光却是扫了一眼垂首站立一旁的谢嫮,她今日穿的是一袭鹅黄色的衣衫,她原本就白,再用嫩嫩的鹅黄色一衬托,只觉得就是上等的汉白玉也没有她看起来莹润通透,小小年纪,就生出一种空谷幽兰般的气韵,叫人见了便觉清新脱俗,不过几个月未见,那五官似乎又精巧妍丽了许多,一双眉眼说不出的秀雅端方,突然心猿意马,若是这双眸子放肆的打量自己时又会是个什么感受。 谢韶只觉得遇见了沈翕,让自己摆脱了车马夫的命运,心中大喜,对沈翕就格外热情,也是因着他最近入了商行,确实有很多事情想要跟沈翕请教,便就指着不远处的书香茶楼说道: “相请不如偶遇,茫茫人海咱们都能遇见,这就是缘分,还请燕绥兄赏小弟一个面子,由我做东,去喝杯茶可好?” 谢嫮简直想把谢韶这个愣头青掐死,他这狗嫌人避的名声也不知道收敛收敛,什么人都敢攀上几句,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偷偷的看了一眼沈翕的神情,没想到正对上他看来的一眼,心中大凛,将头埋得更低,不敢再动一步,而事实上,天知道她现在有多忐忑,主子就在面前,其实若是跪着说话她还好受些,偏偏这么站着,还离得这么近,真是要吓死人的节奏。谢嫮想起上一世,似乎御前就有一个宫女,主子就嫌她站的太近,气息不好闻,就那么给拉出去杖毙了,这也是开了御前伺候宫女最冤枉死刑的先例。 “如此,恭敬不如从命,多谢维桢兄了。” 沈翕这样随和的回答,不仅让谢嫮惊呆了,就连谢韶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其实对于沈翕的高冷他早就听说,并且见识过的,今次这么说也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已经做好了让沈翕拒绝的准备,可是真没想到,这么一尊大佛,竟然突然开眼答应了他这泥胎凡夫的邀请,简直喜出望外有没有。 出言相邀的是自家倒霉哥哥,谢嫮纵然心底有一千个不情愿也是没办法不去的,硬着头皮跟在他们身后,走入了书香茶楼,伙计立刻迎上,谢韶要雅间,可是不巧今日曲阳街上有集市,客人比平日里多了好几倍,雅间早就被人占完了。 谢韶为难的看了看沈翕,原以为沈大公子会生气,谁知他只是从容的说了一句:“无妨。” 这无妨的意思,就是说公子他不介意屈尊降贵和你们坐大厅里。 好吧,既然云端的谪仙都不介意,他们这些凡胎又怎么会介意呢,事实上,谢韶心里可是一万个愿意的,毕竟这里是曲阳街,街上来往的都是才子佳人,让人家看看,他谢韶也能和沈家大郎攀上关系,就算是陪衬,他也是甘之如饴,三生有幸的! 谢嫮看着谢韶脸上那腻歪的神情,怎会不知道这个哥哥心里在想什么,满头的黑线都无法表示谢嫮内心的无语。 今儿黄历上一定写着不宜出门!嗯,一定是这样的! 第30章 茶言观色 谢绍先一步走上前,拉开了座椅,请沈翕入座,那狗腿的模样让谢嫮都觉得脸红,沈翕坐下之后,谢韶也没忘记招呼谢嫮入座,谢嫮看着沈翕对面的座位,有些期期艾艾,还是不怎么提得起勇气和主子平起平坐,更别说还是对面而坐。 颇有些不自在,正巧茶楼伙计来问茶,谢韶犹豫半天也不能决定,谢嫮上前,接过了伙计手中的茶单,说道:“带我去瞧瞧茶叶。” 书香茶楼买的是茶,只卖茶,卖好茶,因此从来是不惧客人亲自挑选茶叶的,谢嫮也不是第一次提出要亲自选茶叶的客人,伙计也是通文墨的,见这位姑娘年纪虽小,但举手投足皆是大家闺秀的风范,又生的那样珠玉润泽,清丽纯美,如何敢怠慢,领了谢嫮就去了。 谢韶正在发愁要点什么茶来待客,他对茶之一事并不了解,要是选错了茶,跌了品味,那可不是一件光彩的是,如今谢嫮接过这份差事,不管她点的茶是好是坏,于谢韶而言都是解围。 对神情从容,光华内敛的沈翕笑了笑,说道:“燕绥兄有所不知,别看我那妹子年纪小,可是懂得却不小,我对茶一窍不通,便让她去选吧。” 沈翕勾唇一笑,仿若春山丽阳般,温雅的声音说道:“令妹很是多才。” 谢韶不好意思的摸头一笑:“她呀,从小就是个书呆子,从识字开始,就是日夜抱着书堆的,我娘常说她,又不是考状元,那样苦读做什么,偏生怎么劝她都不听,小小年纪,才学比我好,懂的比我多,真叫我汗颜。” 听着谢韶不遗余力夸奖自己的妹子,沈翕也不说话,就那么温和的听着,说到最后反倒是谢韶不怎么好意思了。 适时,谢嫮点茶归来,身后跟着几个拿着茶具的伙计,谢嫮让他们把茶盘,茶罐,茶壶,盖碗,茗杯,茶荷,水盂等物在桌面上铺展开,然后由她亲自展示茶艺。 起,合,转,闻,熏这一系列赏心悦目的动作完成之后,三杯香茶被倒下茶壶,只见那茶汤橙黄,清澈,明亮为上,以红,浊,暗色为次,叶底呈鲜活明亮的古铜色,夹带红褐。 谢嫮对两人比了个‘请’的手势,却是不说话,就那样退到一旁,谢韶请沈翕先请,沈翕也不推辞,便执起一杯,先闻后品,只觉茶水入口浓郁,绵软,醇厚,不苦不涩,茶韵悠长,又有着果般的甘甜,叫人品后余味无穷,齿颊留香。 沈翕品过一口后,便知这茶的价值,讶异的向谢嫮看了看,只见她垂着眼睑,姿态庄严的细致品味着手中的茶,这般虔诚的品,细微的尝,整个儿有一股子不容侵犯的圣洁,似乎本身就透着股甘香清甜,颜色清雅,妍丽娇人,五官真的说不出的精致,每一个细微表情都那么动人,这样的容貌多一分则太艳,少一分则寡淡,堪堪容色倾城,相宜的很。 三人品过茶汤之后,谢韶抿着嘴看向沈翕,只见沈翕一口一口饮尽茶汤,这算是给了泡茶之人最大的赞赏,这才放下手中的茶盅,对谢嫮微笑点头: “好茶。” 谢韶可不会品茶,也喝不出茶叶的好坏,先前他妹子那些个动作看着倒是很漂亮,可真让他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他就不行了,他不说话也就是在等他们先开口,听沈翕评价过后,他才讪笑着接下去说: “的确是好茶。连我这个不爱喝茶的人都觉得这茶好喝。” 沈翕对谢韶的话没有作答,唇边溢出淡淡的笑,霎时仿若竹林送风爽,梅间迤逦行,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再没有比他更温雅如玉的了。 谢嫮对于沈翕和谢韶笑了笑,尤其是飞快的看了一眼谢韶,然后又飞快的敛下目光,没有说什么。 沈翕见她眉眼如画,表情生动,原本垂眸喝茶的她美的就像是一副壁上画,可那一抬眸的瞬间,瞥向谢韶时那灵动的表情才真叫绝了,就像是壁上画中的小仙女突然苏醒了一般,精灵懵懂中透着慧智狡黠,虽只一瞬,却叫沈翕感叹良久,破天荒的发出奇想,若是那抹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又将是何种感受呢。 谢韶没发觉谢嫮的目光,还在那儿一味傻傻的和沈翕说着茶,沈翕也是好耐性,竟然就真的那么坐着听谢韶那半吊子说话,谢嫮龟缩惯了,一点都没有在主子面前出风头的打算,反正她是不敢开口的,沈翕也不说话,整张桌子上,就只有谢韶一人在那儿口若悬河。 沈翕听他说的兴起,并不准备打断他,一伸手准备去拿右手边的茶,却忽然想起先前已经喝完,眼光才瞥到温在铜炉上的银吊子,就见一道香影闪过,谢嫮早就站起了身,来到他身旁,替他斟了热茶,那动作娴熟如行云流水,好像给他斟茶倒水是她天生的技能一般。 谢韶见谢嫮起身给沈翕斟茶,原本也没觉得有什么,以为谢嫮替沈翕斟好了茶,接着就会来给他斟,可是,谢韶发现自己的杯子都举起来了,那丫头竟然权当没看见,敛着眸子,又规规矩矩的回到了她的座位上,动作一气呵成,入座即定,一副稳如泰山,刚才跑去给人斟茶的人不是她一般。 这个眼中有异性没人性的臭丫头! 正在心中无奈腹诽,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惊喜’的清脆喊声: “二哥哥,五妹妹,你们也在啊。” 谢韶和谢嫮回头一看,只见谢衡和谢钰双双走入了茶楼,她们身后还有几个穿着东陵书院院服的学子,其中包括谢仲和谢晁,还有两个不认识的,走在最后的不是俊雅忧郁的春三公子李臻,又是谁呢? 谢衡看见了谢嫮,像是打了鸡血般,兴奋的跑了过来,挽住了谢嫮的胳膊,语气颇有撒娇的嫌疑,说道: “五妹妹,早晨的时候我想去喊你一同出来游玩,可是你却不在院子里,我只好和四妹妹一同出来,正巧在路上遇见了大哥哥和三哥哥他们,当真是巧,到底叫咱们还是遇上了。” 谢嫮听着谢衡这副语调,着实头皮发麻,扫过人群,看见李臻正往她们这里看来,谢嫮就明白了到底怎么回事,口中答道: “早晨大家都被喊去主院炒豆了,没见你们在,我还纳闷呢。” 凭良心说,谢嫮和谢衡并没有什么生死仇恨,上一世纵然她痴恋李臻未果,可是却也不干谢衡的事,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李臻不喜欢她,她也不能完全怪到谢衡身上,上一世谢衡对她不算好,可她对谢衡也不是很好,两人最后都死了,没有谁赢谁输。 从前她是身在雾中看不真切,以为是谢衡夺去了她的一切,总想着若是谢衡死了,李臻就会爱上她了,抱着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过了那么多年,将对李臻求而不得的恨全都一股脑儿的转嫁在谢衡身上,着实冤枉她了,等到谢衡真的死了,谢嫮被李臻杀死,她才彻底醒悟过来,绝了那份念想。 而自从她对李臻绝了念想之后,在看谢衡虽谈不上喜欢,但也没了从前的那份刻薄,她爱折腾就让她折腾好了,横竖也不用她去承担后果,只要不犯到她身上,她也不会和她撕破脸就是了。 谢衡似乎对她的识时务很满意,东陵书院的学生们走入茶楼,原本正在说话,可是一个人眼尖看见了沈翕,惊讶的叫了出来: “这不是……燕绥兄吗?” 此语一出,众人才看见坐在谢韶右边的沈翕,纷纷上前作礼,沈翕站起身与大伙儿回礼问好,两相交谈之下,竟让店家拼了桌,几个学生说什么也要和沈翕坐一桌畅谈。 李臻走至前面,对谢韶和沈翕拱手一礼:“维桢,燕绥兄,叨扰了。五姑娘也在。” 说完,李臻也对谢嫮点了点头,谢嫮从容应对,随众坐下,只可怜她被谢衡和谢钰夹在中间,着实有些不自在就是了。 谢韶爽直一笑:“春山兄言重了,快请坐。平日里请都请不来,今日就由小弟做东,请大家喝一杯茶,还望众兄赏面。” 谢韶这个人豪爽,读书虽然不行,但是说话做事都颇有孟尝之风,很容易就叫人产生好感,并加以信任,也纷纷对谢韶举手道谢,谢仲和谢晁对视一眼,都觉得谢韶这小子忒不地道,这些人都是他们请出来的,如今却叫他卖了个人情,决定先按下不与这莽子呈台面上的争斗,以后再说。 桌上有现成的茶具和茶叶,泡茶的任务自然是交给刚才展示过才艺,有工作经验的谢嫮来做了。 谢嫮暗自苦笑,她这哥哥还真不怕给她揽事,给主子泡茶,她是一千一万个愿意的,这是祖上的荣幸,可是给这么一帮乌合之众泡茶,那就太跌她的范儿了,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总不好撂挑子,当场发作说不干吧,既然要干,那就一定要干好,这是谢嫮的宗旨,也是她得以在驾前保命的诀窍——少说话,多做事,做好事! 一番熟练的优雅动作叫两桌的才子佳人看的一眼不眨,只觉得眼前这姑娘浑身上下都透着比之茶味还要悠远的韵味,每一下动作都是那么赏心悦目,叫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挽袖倒茶,最后做出一个收尾的动作,照旧不说话,对大伙儿比了个请的手势,众人分过茶盅,皆是懂茶之人,就是那不懂茶的,此时看了那优雅的一系列动作也不免生出了三分雅兴,随众人一同品茗。 李臻举起茶杯先是轻嗅,只觉茶香宜人,似乎勾勒出一种若有似无的果香,喝过一口只觉绵软醇厚,不由自主的轻谓一声: “好茶。上等金骏眉。”又喝了一口咽下,回味片刻,仍觉茶香悠远绵长。 “没想到能在这里喝到这般功力的金骏眉。”李臻看向了谢韶,对他点头说道:“真叫维桢破费了。” 谢韶见他特意跟自己道谢,不禁奇怪,摇手说道:“哎,说什么破费,一杯茶而已。” 李臻听他这么说,便也不再说话,低头继续品茶。喝了一口后,目光不自觉的抬起,看向了那个泡茶之人,心中惊奇不断,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竟有这般茶艺,倒真是叫人刮目相看的。 第31章 状元及第 大家喝过了茶,就开始谈论起初九的会试之事,说的都是一些猜题和主考的问题,然后话题就又回到了猜测中魁上头,其中一个姓王的书生说道: “这一甲夺魁之事还需要猜吗?定然是从燕绥兄与春山兄之间角逐啦。” 沈翕端着茶杯没有说话,嘴角含笑,李臻也是也是淡然处之,目光盯着手中那橙黄带褐的茶汤,谢嫮抬眼看了看沈翕,上一世她不明白,为什么沈翕会去考状元,如果他真的是定国公府的嫡长子也就罢了,可他偏偏不是,考了状元又有什么意思呢。更别说上一世他考中了状元,可是五年之内都没有领受任何职务,状元之才就那么被干晾着,直到第六年才开始在兵部行走。 而李臻就不同了,虽然只是中了探花,可是大约在今年夏天,他就会进翰林院做修撰,按照晏国的惯例,翰林院修撰是状元及第的魁首才会封的官职,一般榜眼和探花都会从编修开始做起,虽然一个是六品官,一个是七品官,但是官场之事,有些人需要花几年,甚至十几年,二十几年的时间才能提升一级,李臻一入朝就领受了个六品官,虽是文职,但可见天和帝对这位探花郎还是很看重的。 谢衡见谢嫮只埋头喝茶,并不像从前那般目光痴迷盯着李臻,或者是急进表现,一个劲的往李臻那里凑,目光偷偷瞥了一眼坐在谢韶旁边贵气轩然的沈翕,又看了一眼温雅忧郁的李臻,容貌之上的确是难分伯仲的出色,只是这气度却是沈翕更胜一筹,又看了一眼谢嫮,谢衡就若有所思起来,想着这丫头不是移情别恋了吧。 谢嫮感觉到谢衡的目光,侧过头来回看了她一眼,目光清明透彻,不带笑意,看的谢衡心中一凛,只觉得周身都不自在起来,不得不说,自从谢嫮大病一场后,整个人都变了,看着你时,似笑非笑,仿佛洞悉一切般,这份转变,让谢衡赶到了不安,这就像是从前一直被她戏耍的傻子突然有一天不傻了,能够像正常人一样交流了,原以为这傻子会对前事她欺负人的事情进行报复,可是偏偏这个傻子不与她摊牌,不与她报复,一切就像是没发生那般,见了面还对她客客气气的,这才真叫人感到害怕,因为你不知道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从前的事是真的不计较了,还是只是在等待机会,谢衡正心虚之际,却见谢嫮举着精巧的银吊子突然对她笑问道: “三姐姐,还想喝茶吗?” “……” 就是这样,轻巧的语气让她无所适从,她宁愿谢嫮还像从前那样,脾气傲的惊人,也大的惊人,对谁都不客气,纵然讨厌,可至少好掌控,可如今,不管她怎么试探,她都像是没事人一样配合,虽说她的确需要她的配合,可是谢衡不明白的事,这些事明明她才是主动,她完全可以逼着谢嫮和她配合,可是谢嫮这样顺从,让她逼无可逼,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出力不少,反响不大。 看着谢嫮越来越精致的眉眼,谢衡暗自咬了咬牙。想到她筹划了好多天,暗自打听了大公子今日约了李臻他们,早早的就和谢钰去到他们约定的书斋等候,装作巧遇的样子,没想到她们才刚遇上,竟然又碰见了谢嫮,真是阴魂不散的。 往谢钰看了一眼,原本想和她交换一个眼神,谁知道就看见谢钰一双眼睛像是长在了沈翕身上,两颊泛着奇异的绯红,两只手也在桌子下面绞动着帕子,时不时的还娇羞咬唇。 想推一推她,可是奈何她们中间隔着一个谢嫮,谢衡只好轻轻的干咳一声,希望稍稍唤回谢钰的理智,这一刻,谢钰忽然动了动,谢衡以为她醒过来了,谁知道,谢钰竟然大胆的拿起了一旁的银吊子,走到了沈翕身旁,脆生生,娇滴滴的说道: “沈家哥哥的茶水快没了,我替你加一些,可好?” 当谢钰起身的时候,谢嫮就看着她了,心中奇怪这丫头想干嘛的时候,谢钰已经站到了沈翕身旁那一声‘沈家哥哥’着实让谢嫮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敛下眉,抿住唇,忍下笑,却还是没能控制住微微上扬的嘴角,只好执起茶杯挡在唇前,免得被人看见她偷笑,再说她嘲笑姐妹。 沈翕眼角扫了一眼举杯喝茶的谢嫮,这丫头嘴角的那抹笑意还真当自己掩饰的很好了,收回目光,转到谢钰身上,将手中的杯子放到正前方,从容优雅的说了一句: “多谢,先前已经喝了几杯,不想喝了。你去问问其他人吧。” “……” 谢嫮差点笑崩了,得,主子这是把献殷勤的谢钰当成茶楼跑堂儿的了。 谢钰红着脸,骑虎难下,只好绕着两张桌子走了一圈,帮每个人都加了些茶,谢嫮也不例外,把杯子递到她面前让她加,谢钰一脸懊丧的坐回座位,连耳根都红透了,再不敢站起来说话。 一群人喝好了茶,便相携起身,谢韶自觉的走到了柜台前,跟掌柜的说结账,掌柜的看了一眼他们的桌子,然后从柜台后拿出了一只算盘,噼里啪啦打了一会儿,然后对谢韶说道: “谢谢惠顾,一共三百八十两。” 谢韶点点头,然后就要去掏钱,忽然一想不对,猛地抬头,讶然的对掌柜蹙眉,说道: “什么?多少?” 掌柜的把算盘调转了个儿,正面对着谢韶,指了指算盘上最后的数说道:“客人您看清楚了,三百八十两。” 谢韶只觉得脑子嗡嗡的响,掌柜的见他如此,也是好心的解释道:“客官你们喝的茶叶极其珍贵,八万颗芽尖才能炒出一两来,是极品红茶,遇不可求的。” “……” 谢韶失魂落魄的走出茶楼,一干学子书生正在讨论接下来要去哪里,几个家丁模样的人从人群中跑出,在沈翕耳边说了几句话之后,沈翕便点点头,回身与众人告辞,特意走到谢韶身前,勾唇笑道: “今日叫维桢破费,我还有些事要处置,下回再与维桢详谈,告辞。诸位,告辞了。” 谢韶原本还心不在焉,听了沈翕的话,突然振奋了精神,找回了潇洒大气,抱拳对沈翕回过了一礼,众人也纷纷与沈翕告辞。 沈翕与那几名仆从消失在人群,谢钰的一双眼睛才意犹未尽的收回了目光,谢仲和谢晁邀请大家再去德胜楼赏诗,用警告的眼神看了一眼谢韶,谢韶便撇了撇嘴,说道: “我不会作诗,也不会欣赏,就不跟大家去凑热闹了。” 谢衡和谢钰自然是想跟着他们一同前去的,李臻却突然开口问了一句:“维桢不愿去,五姑娘可愿?” 谢嫮惊讶的看了一眼李臻,见他目光坦荡,想来也是随口一问,对他笑了笑,说道: “不愿,我和我哥哥一样,不善诗书,去了也是扫兴。” 李臻不置可否的将目光落在了谢韶手里提着的那堆书上,没有再多做言语,几人告辞之后,便分道扬镳,换了方向。 谢嫮回过头去,正巧对上了谢韶幽怨的眼神,谢嫮扬眉:“怎么了?” 谢韶先前憋了一肚子骂她的话,可是在看见妹子这如画美貌时却又说不出来了,叹了口气,说道: “不是,你好端端的,点那么贵的茶做什么?三百八十两啊。都够我喝一辈子茶了。” 谢嫮平静的看着她,双手拢入袖中,一副老成的做派,说道: “不是哥哥说要请沈大公子喝茶的吗?” 谢韶气绝:“我是说要请他喝茶,可是也没说要请那么贵的啊!五百两银子一两的茶啊,我,我要是早知道这么贵,就连那茶渣子也会吃下去的啊。” 让他哭死算了,他到底有个多败家的妹子啊! 心痛,神殇,这些都已经不能说明谢韶此时的心情了。尤其是当事人还用一种无辜的表情看着他,让他有气也没法撒。 只听谢嫮稍稍犹豫了下,然后才抬起目光,对捂着脸哀嚎的谢韶正色说道: “五百两银子一两的茶给沈大公子喝,确实有点埋汰。” 谢韶放下手掌,看着妹子,说道:“你也知道埋汰啊!早干嘛去了……” “这么寻常的茶叶,也亏得沈大公子不嫌弃。” “……” 二月初九,会试开始。一直考了三场,直到二月十五那日终结。三日之后放榜,定国公府大公子沈翕毫无悬念拔得头筹,是为会元,静安侯世子次之为贡士。 所有考中的贡生,下月则还需进行殿试,也分三场。 三场过后,沈翕依旧拔得头筹,作为一甲状元出列,榜眼则是金陵才子杜元然,探花郎则为静安侯世子李臻。三人共赴琼林宴,打马游街,一时风头无两。 只是殿试过后,皇上虽列出状元之人,可是琼林宴之后却从未召见过沈翕,反倒是看中榜眼和探花,完全就把沈翕这个状元给丢在了一旁。 第32章 纳妾之喜 四月底是云氏的生辰,二房这里并没有打算操办什么,谢靳让谢韶当天去把赫峰和谢莘都喊回来,陪云氏过生辰。 哪知道,就在云氏生辰的前两天,谢莘就哭着跑回了侯府,二话不说,就只扑入了云氏怀里,谢嫮听说谢莘回来也从巽芳居赶了过来,就看见云氏在安慰谢莘,而谢莘的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珍珠般,落个不停。 一问之下才知道,是赫峰出了事,他与禁卫营的曹都督发生了手脚上的争执,把曹都督的一只眼睛打伤了,而这件事的起因皆是因为谢莘,曹都督在街上出言调戏谢莘,不仅动口,还动了手,要把谢莘拖入一旁的酒楼之中,赫家的仆人慌忙回去喊了赫峰过来,才不至于酿成大祸,可赫峰也因此打伤了人。禁卫营副都督是五品官,赫峰不过是一个七品的门下郎,以下犯上的罪名可是不小的,怪不得会被京兆府擒去。 谢嫮心头一突,又是京兆府。难道罗玉坤对谢莘还未死心? 谢靳从外头赶了回来,已经听说了赫峰的事,看见了谢莘,一声大喝: “别哭了!到底怎么回事,全都说出来!” 谢莘被谢靳一声怒吼吓住了,面色惨白,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才咬着下唇,小声嗫嚅道: “……是,是罗大人!他前些日子又找上了我,要我,要我从了他,想轻薄我,峰哥就是那个时候得罪了罗大人,那曹都督是罗大人的侄女婿,罗大人还说,若我想要救峰哥,就,就……就要委身于他!” 说到这里,谢莘已经泣不成声了,云氏也是哭的肝肠寸断,口中直念‘他怎么敢,他怎么敢!’母女两个抱头在一起,谢嫮也惊得跌坐到了椅子上,这些人实在欺人太甚了,只有谢靳立于门边,紧咬下颚,捏紧了拳头。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谢靳冷声问道。 “十天前。”谢莘竭力稳住了肩头,可还是不住抽泣。 谢嫮走到她面前,问道:“你好端端的在赫家待着,罗大人如何找上你?” “是有府里的人将我骗去了他的别院。幸好峰哥多了个心眼儿跟着我后头,才没有那罗大人得手,我吓坏了,不敢说出去,可是峰哥他……” 说到这里,谢莘又哭了起来。 谢嫮拉着她问道:“侯府谁骗的你?” “是三夫人房里的婢女柔儿,她跟我说你们都在那处别院赏花,要我过去,我不疑有他,就跟着去了,谁知道却是中了罗大人的奸计。” 谢靳抬起拳头,一下砸在了门上,目光中满是恨意。头也不回的走出了二房院子,谢嫮连忙跟了出去,怕他去三房找晦气,姑且不说姐姐口中那个柔儿如今还在不在三房,就是在,她也可以矢口否认,没有旁的佐证,谁也拿她们没有办法。 谢嫮跟在谢靳身后,见他原本是往三房那条路走去的,可是就在要跨入三房界限的时候,又收回了脚步,转身离开,与谢嫮擦肩而过,这回是从侯府侧门走了出去,谢嫮便没有跟出去。 这回的事情,很明显又是被三房摆了一道,定是那罗大人没有娶到谢莘,心有不甘,就联合三夫人想要来一招逼、良、为、娼,怎料赫峰盯得紧,没有让他们得逞,可是赫峰却也因此遭受了牢狱之灾。 谢靳接连好几天都没有回来,第五天的时候,才把遍体鳞伤的赫峰从外头领了回来,谢莘见赫峰这样,又是大哭了一场,谢靳让他们夫妻最近别回赫家,就住在谢莘原来的闺房之中,让赫峰好好养伤,自己则又出门去了。 这些天,大房和三房都派人来看过赫峰,云氏此时恨极了三房,根本提不起兴致来应对,而谢莘也不想应对,可是,在谢靳没有发话之前,二房和三房的关系也不能闹得太僵,毕竟从表面上来看,是他们二房不占理,女婿打了上司,被关了监,老丈人四处奔走将他领了回来,要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和三房闹开,那么谁的脸上都不会好看。所以,谢嫮只要硬着头皮对付,俨然能够独当一面。 谢韶来看赫峰,神情也变得相当严肃,谢嫮把他拉到一边问询:“爹最近在干什么?怎的这么多天都不回来?” 谢韶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一句:“爹的事,你别管,总归这回绝不能咽下这口气。” 听他的语气,谢靳是真的在外面做了什么,可是无论谢嫮怎么问,谢韶就是不说,只说那些事交给他们男人去做就行了,她只要负责照顾好府里。他不说,谢嫮也没办法知道。 直到两个月以后,一件石破天惊的事情才彻底震慑住了所有人。 谢靳要纳妾了! 纳的是熟人家的女儿,和谢莘同龄。京兆府尹罗玉坤的独生女,罗锦绣。 这桩婚事是罗锦绣自己提出来的,谁也不知道谢靳到底灌了什么迷药,让罗小姐对他死心塌地,即便在知道他有正妻,并且年龄悬殊的情况下,还冒天下之大不韪,硬是要嫁给谢靳这个老男人。 罗大人气得当场就要和这个女儿断绝父女关系,扬言要把她的腿打断等等,可是,即便如此,罗小姐也不在乎,又是绝食,又是自尽,就跟被鬼迷了心窍般,怎么说都不听,甚至大大咧咧的直接对人言道,她已经不是清白身子,早就委身给了情郎。 而这个消息同样震惊了谢家,云氏更是惊呆了,听到谢靳要纳妾的一瞬间,她的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掉,相敬如宾了十七八年的丈夫,突然要纳妾了,这叫她一时如何接受的了啊。 谢嫮在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当然也呆了呆,可是,她毕竟没有云氏那般的感同身受,只是在心中隐隐生出一种荒唐的快意感来,罗大人挖空了心思要强占谢莘这个小姑娘,却不成想被人捅了后院,不知不觉间,就把他和原配生的那个娇小姐骗到了手,那般死心塌地的要嫁给人家做妾! 这手段,这本事,撇开卑鄙不卑鄙,撇开真心不真心,谢靳这件事着实做的漂亮!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罗大人做梦也想不到,谢靳会用这个法子报复他!不费一兵一卒,不费吹灰之力,轻易的就挟制住了罗大人的软肋,让他进退不得,让他颜面扫地。 他想癞蛤蟆吃天鹅肉,以五十岁的高龄迎娶人家十五岁的女儿做正妻,原想着官比谢靳大,处处能压制住谢靳,只要让人盯着,总不会让他在朝廷里翻出什么天来,可谢靳倒好,报复的切入点压根儿就不在朝廷里,直接把手渗入了他的后宅,不做他的岳父,改做他的女婿! 罗大人只有一个女儿,原配夫人也是因为生这个女儿产后血崩而亡的,罗小姐自幼被当成眼睛珠子般养大,原想着这两年就给她找一户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可谁成想竟出了这么件事!罗大人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是罗小姐就是不为所动,宁愿绝食自尽也要逼得罗大人同意这场婚事。 最后无奈,罗大人只好对谢靳缴械投降,想着既然米已成炊,女儿的身子都给了谢靳这个王八蛋,那么他最起码也要给女儿争取最大的权益吧,他提出要谢靳休妻,让她女儿做正室,可是却被谢靳果断的拒绝了,并且说出,正妻绝对不可能休,罗小姐要嫁,只能是妾。 罗大人回府和女儿周旋,败退。 又退一步,说谢靳不休正妻,那就让他女儿做平妻,谢靳也是拒绝,罗大人又退,说最起码是个侧夫人,谢靳再度拒绝,罗大人怒了,回去打了罗小姐,可终究还是不忍下死手,于是退了又退,最终还是退回了谢靳的起点。 罗大人兵败如山倒!罗小姐最终还是成为了归义侯府次子谢靳的妾侍,从后门抬入了府。 谢嫮好不容易抓住了谢韶,揪着他发问:“这件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谢韶被妹子堵在门口,出也出不去,干脆返回去倒茶喝:“知道又怎么样。我觉得爹这回做得对!与其女儿被别人毁,不如毁了别人女儿,谁让姨娘有一个好爹呢。罗大人要是不动咱姐姐的心思,他女儿至于被爹擒在手中吗?一切都是自找的。” 谢嫮听了谢韶这番话,心里不禁为罗小姐叹了口气,又问道:“爹爹对她,可有心?若是没有,罗小姐如何会对爹爹这般坚决?” 谢韶脸上一红,有些不自在:“哎呀,这个你就别问了,不是你们姑娘该问的事,我只一句话,你将来可得把持住,要记好了,天下的男人出了父兄,全都他妈是混蛋,一个都不能相信。” “扯远了,好不好?” 谢嫮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但听谢韶这么说,想必她爹对罗小姐定是用了什么不能为外人道的手段,才将那罗小姐收拾的服服帖帖,那罗小姐也是,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梦,付出了惨痛代价,当然了,她此刻正被幸福包围,惨痛之说还得看她今后有多大的造化了。 虽然谢韶没有对她据实相告,但是,谢嫮却也赞同他的一句话,与其让别人毁了自己女儿,不如抢先一步毁了别人女儿,反客为主,反败为胜。 她的这个爹爹还真是个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枭雄。 第33章 扬州省亲 纳妾当晚,谢靳都没有踏入罗锦绣的院子,而是让人守在院外,自己则还是回了云氏那里。 云氏坐在梳妆台前哭红了眼,身上的衣服也是白日里那套,见谢靳走进来,云氏转过身去不看他,谢靳去到她身后,开始细细的为她散发,梳发,云氏开始的时候先是不动的,后来等谢靳熟练的替她弄了一半之后才猛地转身,在谢靳胸膛之上敲了两拳,谢靳不闪不躲,就那么受着,云氏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谢靳将之搂入怀中,说道: “咱们不能再继续忍下去了。我也不会再由着旁人欺负你们。莘娘这件事我若是再忍,下一个就会轮到阿韶,接着是阿瞳,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咱们这么多年一味隐忍,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嫡母不管,父亲不爱,就连平日里的吃穿用度那些小人都敢克扣,眼瞧着你把嫁妆都贴补完了,我还是没能立起来。我想做清流,想做清官,可是他们不给我机会,既然如此,我也不要做清流了,从前是我天真,既想做官,又想旁人说我清廉,传出美名,是我没有看清楚自己的处境,本身就出身在这样的家里,又哪里有人会说我的清名。” 云氏被他搂在怀里,才稍觉心安,却还是止不住哭泣,谢靳蹲下身子,跪在云氏面前,两人举案齐眉,谢靳捧着云氏的脸,在她哭花了妆的脸上亲了一口,正色说道: “给我一年的时间,我必叫她怎么进来,就怎么出去,好不好?” 云氏猛地抬眼看着谢靳,见他一脸慎重,不像是骗人,云氏想起与这个男人夫妻十七载,他待她的心,她又怎会不知,任由他捧着自己的脸,云氏咬着下唇,忍住了哭泣,对他说道: “反正,反正你不许去她房里!” 谢靳被云氏这小家子的模样逗笑了,连续点了两下头,说道:“好,我答应你。不生气了啊。看你脸上都哭花了,这么大个人,还像个孩子似的。” 云氏被他这么一说,也破涕为笑了,却还佯装着生气,说道:“别跟我说这些!我气可没消呢。我跟你说,我虽然平日里什么事都听你的,可是这种事,我是无论如何都忍受不了的。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丈夫,为了你我可以什么都不要,粗茶淡饭,粗布麻衣我都不介意,你心里不能有其他女人,若是你心里有了其他女人,纵然我离开你会伤心到死,我也不会留下的。” 谢靳急着把云氏搂入怀中,温言安慰道:“放心吧。我心里只有你一个。这些年你为我做的一切,我都记在心里,如果这样我都能负心,那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让我走出去被雷劈死好了。” 云氏急了,捂住了谢靳的嘴,瞪他道:“又胡说!” 谢靳见妻子还愿意关心他,顿时笑开了,抓着妻子的手不放,云氏也渐渐平静下来,叹了口气,说道: “别以为你说这些我就能原谅你,你要我看着你在府里和其他女人在一起,我是万万做不到的,你说一年,我就给你一年,明日我便请了老夫人回江南去,前些日子我姨娘派人捎信来,说是最近身子不爽利,正好我回去伺候她一阵。一年之后,你若不去接我回来,还和这个女人在府里牵扯不清,我便就近找间庵堂做姑子去,再不会见你一面。” 谢靳见妻子这样坚决,敛下眉眼想了想,然后才郑重的对她说道: “你回江南一年也好。我谢靳虽说不是什么能人君子,可是只爱你一人我还是可以做到的,不论一年之后我图的事情成不成,我都会把这个女人处理掉,然后去接你回来。” 四目相对,云氏也难得的没有哭,谢靳跪在她身前,仔细的将她拥入怀中,紧紧的搂着。 他今生最在意的就是家人,他的妻子,他的儿女,他以前一直想不通,自己想上进到底是为了什么,以为是为了自己,为了让人看得起,所以他自己要争口气,可是当那天阿瞳哭着去到他书房让他救救莘娘的时候,困扰了他好长时间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他努力,是为了给家人更好的生活,是为了保护家人不受到伤害,可是若连保护他们都做不到,又谈何给他们好的生活呢。 这一回是三房和罗大人逼得急了,他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一来是报复,二来也是想叫旁人看一看他谢靳的决心,今后若想害他和他的家人,总要先掂量掂量他是不是好惹。 *** 云氏回江南省亲,与老夫人告了半年的假,邢氏虽然不管他们几房的事情,但是对二房最近纳妾之事也是颇有异议的,从前她只道二房没本事,谢靳是个木讷的书呆子,不思进取,云氏又是个没脾气的,两人虽然日子淡些,总是相敬如宾,和和美美的,可这回二房做的事,着实叫人看不懂。莫名其妙就纳了个妾侍进府,她从不管这府里子孙的事情,二房要纳妾,就纳好了,她也不会去多追究和阻拦。 以为云氏是伤心了,谢靳纳妾的第二天,就来告假回娘家省亲,这不是明摆着心里不痛快了嘛。 邢氏想了想,也没有把云氏强留在府中,于是就准了她回乡省亲,避一避新人的锋芒也是好的。 谢靳也来找她,说是要让谢嫮一同随行,邢氏自然没有不同意的理由,毕竟她是继母,对孩子总没有那份耐性,只要别惹出伤门风的事情,她也不想多费神就是了。 于是,三日之后,府中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二房夫人云氏带着五姑娘谢嫮去了江南。 谢嫮这一路上一直在观察云氏的表情,觉得母亲这回很不一样,她原以为云氏会一路哭着去江南,可是,她除了有些闷闷不乐之外,其他倒是还好,没见有多伤心。 昨天新人入府,她听说爹爹根本就没有去她房里,而是老样子回了他们的主卧,想必是将其中的利害关系说给云氏听了,所以云氏才会这样平静。 母女俩坐在马车里一路颠簸,谢韶则骑着马随在他们身旁护送她们回到了江南外祖家。 外祖是扬州知府,五品官,虽然官级不高,可毕竟是一方长官,扬州富饶,算是外放的肥差,只是云氏是庶出,嫁给谢靳的时候,她的姨娘还没做侧夫人,云氏出嫁她姨娘也没权利相送,这两年身子越发不好,才被知府抬成了侧室,云氏这才能带着孩子回来看望她。 谢嫮是第一次来外祖家,上辈子只能从云氏的口中听到一些零星的关于外祖家的事情,总是对她话中扬州的富饶盛景十分憧憬,没想到这一世竟然有机会亲自体验一番。 下了马车,她听从云氏的话,在头上戴了帷帽,薄薄的两层纱也没阻挡的了她好奇的目光,随着云氏身后,进入了知府后堂,外祖还在衙内,不在家里,出来迎接的是云氏的嫡母秦氏,生的体态丰腴,眉宇间还算和气,该是个好相处的,她的旁边,还有一个眉目与云氏相近的女人,四十多岁,看着有些憔悴,但还是颇有韵味的,云氏给嫡母行了礼,又去到侧夫人翟氏身旁,正要对翟氏行礼,却被翟氏快一步扶住了,母女两人这十几年也就见过一两回,此时见了,都是热泪盈眶的。 “回来就好,你娘亲这些日子成天都念叨怎么还不回来,怎么还不回来,这下好了,终于给她盼到了,不用在我耳朵根子上,日日的念,念得我都都起老茧了。” 秦氏是个和气的主母,看得出来,她并不苛待妾侍,而翟氏的性格比之云氏还要温顺,就算做了侧夫人,对带秦氏的恭敬依旧如做姨娘时那般。 与秦氏说了会子话,秦氏就自觉地离开了,让她们娘儿几个好好说说话。 云氏和翟氏的话倒是不多,母女俩交握着手,坐在那里相看两落泪,谢嫮摘下了帷帽,翟氏见了她,这才高兴的抱住了她,看看她,又看看谢韶,眼睛里满是泪光,就连病容都似乎好些了。 云氏这次回来,是打算常住的,所以,翟氏就让人在她自己的小院子里给云氏她们娘儿仨准备了房间,谢韶只在这里待几日,等云氏和谢嫮安顿好了,他就要回京去,一来盯着家里,二来盯着酒楼,他酒楼的生意才刚刚起步,可不能这个时候撂挑子。 谢嫮当晚也见到了外祖云国章,是个不苟言笑,正经的没个笑容的男人。可看在谢嫮眼中,却是别样的,毕竟,从她外祖的七房姨太太就能看出来,这个老男人绝对没有他表面看起来那样正经就是了。 云家子孙满堂,光是云氏就有十几个兄弟姐妹,到了谢嫮这一辈儿,那人数据说就多的数不过来了。知府规格的宅院实在容不下那么多人,有好些已经自己出去单过了,府里这才松快些。 不过几日的功夫,谢嫮就对扬州产生了很好的印象,撇开其他不说,扬州可真是个做生意的好地方啊。 第34章 表哥表妹 谢嫮在外祖家混了两天,也认识了不少人,外祖是五品官,没有世家的习气,对嫡庶这方面并不太看中,不管是嫡母生的,还是妾侍生的,只要是孩子,都是公子,小姐,这一点可比京中那些世家侯门要来的近人情许多。 云府中孩子不少,听说从京里来了两位表亲,都很好奇,接触了一番,这些孩子里面和谢嫮谢韶差不多年纪的,又趣味相投的就是长孙云腾和七小姐云袖了。 这两个人性格都比较活泼,行事也比较大方,云腾和谢韶很是臭味相投,云腾是扬州一霸,谢韶是京城一痞,很有惺惺相惜的味道,而云袖也颇得谢嫮的喜爱,四人经常在同进同出,感情很是不错。 虽然谢嫮和谢韶在京城侯府中没什么地位,可是在外祖家他们倒是很受欢迎的,毕竟他们是侯府出身,公侯将相府邸总让人觉得比一般府邸要高尚一些,可是实际内情,却只有兄妹俩自己知道。 谢韶在扬州逗留十几天,才被云氏催着回了京,翟氏觉得云氏太心狠,把她好好的亲外孙往家赶,她实在舍不得,于是就又把谢韶留了几天,才肯让他离开扬州,回京城去。 谢韶走了之后,谢嫮也没有感觉多冷清。每天上午和云袖一同去云家的学堂里上一些课,下午的时候,要么和她们出去玩儿,要么就在房里看看书,写写字,再捣鼓捣鼓她那些香膏颜粉什么的,日子倒也和京城没什么两样,反而更加舒心。 有的时候她怕云氏惦记京里,又怕她伤心胡思乱想,就经常过去云氏屋里坐一坐,这日谢嫮走进云氏的房间,见她正捧着两封信看着,嘴角弯成了新月,脸上还颇有娇羞,一心扑在信上,就连谢嫮走到她身前她都没发觉,还是她的贴身侍婢香琴喊了一声,云氏才猛地抬头,就看见谢嫮腻着一张娇俏可人的脸,用暧昧的目光看着她,云氏大窘,赶忙把信合上,佯装生气的说道: “你这孩子,怎么进来也不招呼一声,真是没规矩。” 谢嫮见她眉目含笑,这哪里还有一点主母离家避锋芒的颓丧啊,根本就是三月桃花映面红嘛,腻歪歪的坐到了云氏身旁,想要去拿她手里的信,口中说道: “是不是爹爹的信呀,让我看看吧。” 云氏赶忙把手一缩,飞快的把信折好藏入了自己的衣襟之中,娇嗔的对谢嫮横了一眼:“去去去,小孩子家家的看什么信呀!先生布置的作业做完了吗?” 谢嫮见云氏不肯给她看,也噘起了嘴,嘟囔道:“爹爹真是偏心。只知道给娘亲写信,都不记得这里还有一个孤单单的女儿了。” 云氏脸上红晕不断,三十好几的人,看起来二十几岁的模样,容貌本就出色,再配上这少女般娇羞的神情,当真是明艳了不少。 “就你贫嘴!去香如那儿拿东西吧,你爹爹不写信给你,可是也带了东西给你的,你就莫要再小气啦,快去吧。” 谢嫮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这还差不多。也不枉我千里迢迢的替爹爹陪在娘亲身边不是。” 云氏今日收到了谢靳写来的两封情信,字字深情,句句暖心,心情正好的很,如今被闺女打趣也不生气,只盼着这丫头能口下留情,不要再笑话她就好了。 谢嫮见娘亲高兴,完全一副恋爱中的小女人模样,也就彻底放心了,确定谢靳和云氏并没有因为罗锦绣而离心。 从谢靳送来的礼物中挑了一匹锦缎和两只银丝蝈蝈,准备拿去给云腾和云袖,然后和又在偷看信的云氏行礼出去了。喊了香琴和香如去她房间,让竹情帮着在把她从京里特意带来的一些好东西加入了谢靳送来的礼品中,然后让香琴统一的抬去了秦氏院里,说是女婿谢靳孝敬府里的。 秦氏也是知道谢靳送东西来给云氏和谢嫮的,可是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多东西给她们,因为云氏和谢嫮回来的那天,已经送了挺丰厚的礼品,如今不过才二十多天,竟然又送来了。 府里的人大多都分到了一些,面面相窥,至此云府里就再也没有人说云氏是和谢靳夫妻不合,生气回了娘家一说,毕竟,哪个夫妻要是感情不好,这才分别二十多天,就让人又是送信,又是送东西的,流言不攻自破。 而这些,云氏都是不知道的,她原就对这些人情往来不甚看中,心中念的,想的,唯有她那个丈夫而已,谢嫮有的时候甚至会想,如果有一天谢靳不喜欢云氏了,云氏估计着也活不长了,有的人生下来凉薄,一生等不到一段感情也就那么过去了,可是有的人生下来,就是唯感情如命,对爱情的需要,就好像鱼对水的需要一样,没有爱情就活不下去。 谢嫮觉得云氏就是后者。这样的人心肠软,够浪漫,脑子里没有别的想法,只要心上人的一个微笑,一个赞美,就足以让她很好的活下来。 ***** 谢嫮把花意留在了京城,只带着竹情来到扬州,防止她不在京城的这段时间里做了睁眼瞎,留着花意在府里,一来可以盯着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二来还能把这些事情传递给她,一举数得。 竹情的性子比较稳妥,平日里花意出去闲晃,也就是她一个人照顾谢嫮的饮食起居,此时跟来,倒也不觉得哪里不妥。 谢嫮最近总是和云腾云袖在扬州城里转悠,说起云袖这个丫头,可是个人才,为了方便她一个姑娘家出门游玩,竟然让裁缝给她量身定做了好几身男装,府里的小姐都说她荒唐,不和她玩,谢嫮来了,原以为也是个娇小姐,没想到谢嫮这个从京城来的正经侯府姑娘,竟然也是个荒唐的,直接开口就跟云袖要了两身男装去,让竹情连夜给她改了改大小,第二天,就堂而皇之的穿上了。 谢嫮的脸本就美貌,穿上女装那是倾国倾城,穿上男装也不遑多让,秀气的就像是那空谷中的君子兰,气质高洁,儒雅卷卷,那模样,简直比戏台上的翩翩公子还要斯文俊秀。好在谢嫮身量不算高,若是再高一些,穿上这简洁清雅的男装,那走出去,绝对有掷果盈车的效应,叫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哪个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小公子,贵气粉嫩,灵气逼人。 一身男装看呆了云腾和云袖,这两兄妹生的也都不差,云腾虎头虎脑,十四岁的年纪,比谢韶小一岁,如今就已经有六尺高,说话声音洪亮,熊熊瀼瀼,据说是扬州一霸,知府长孙的名头着实给他增添了不少霸道的本钱。云袖的容貌像她的姨娘,典型的江南温婉女子,谁知道性格却是遗传了她爹,鲁的不行,嘴上说话没个把门儿的,幸好为人十分侠气,仅这一点就对上了谢嫮的口味了。 谢嫮和云袖跟着云腾出门,纵然两人看起来弱不禁风,可是一路走来,也是没有人敢找他们麻烦的,云腾那铜铃般的眼睛一瞪过去,适时再吼一嗓子,整个扬州地界有谁敢不卖他知府小爷的面子呀。 托云腾的福,谢嫮也着实过了一把横行乡里的瘾,云腾则是真心的把她当做妹妹一般,只觉得云家的妹妹可没有这个表妹来的可人儿,那模样就像是王母娘娘身边的小仙女,再没有比她漂亮的了,被那双漂亮的不像话的眼睛看上一眼,哪怕只是被她的余光扫到,那也是今生最大的福分,这个妹妹身上有一种叫人不忍亵渎的美,更难得的是,妹妹还不嫌弃他,愿意跟他这样的粗鲁男子走在一起,简直太美好了。 谢嫮这些日子也差不多把扬州城热闹的地方走了个遍,心里列出了好几个方案,扬州百姓好享乐,舍得吃,舍得穿,也跟这个地方富饶有关,大家手里有了余钱,吃东西,用东西自然不会扣扣缩缩,舍得花钱了,自然也就拉动了城中的店铺生意,店铺生意好了,税收就好了,然后整个地方经济转动起来。 扬州城里成气候的店铺,三成酒楼,三成客栈,两成布料,两成首饰,谢嫮对酒楼,客栈没什么兴趣,这两种类型的店铺都是要抛头露面的,显然不适合她一个姑娘来做,但是对衣料和首饰她可是抱着很大兴趣的。毕竟她可是通晓今后二十年衣裳款式走向,首饰设计走向的人,只要把图纸能够很好的画出来,再找对技师,还真不怕卖不掉就是了。 谢嫮是那种说做就做的性格,也没打算瞒着云腾和云袖,毕竟扬州城是他们的地盘,有他们帮衬总是能省不少麻烦的,云腾和云袖被谢嫮的这个想法惊呆了,是谁说京城来的大家小姐温良端庄,循规蹈矩的,这一位的胆子可真是不小! 不过既然她想做,云腾和云袖自然没有不帮的道理,他们这几日早就已经建立起了两肋插刀的情谊,别说是和谢嫮一同开设店铺,就是让他们去打劫店铺,他们眉头也不会皱一下就去了。 第35章 行家随至 谢嫮在扬州城最繁华的街道上买下了一间上下两层的铺子,这间铺子原本就是做珠宝首饰的,可是因为老板经营不善,在外头又欠下了巨额赌债,不得不卖铺子求钱自保,开价五千两,谢嫮也没跟他还价,只说这个价格可以是可以,就是要老板把剩下的那些还未处理的金银首饰全都留下,那老板急着用钱跑路,寻思着珠宝首饰也不能全带走,就又跟谢嫮多要了五百两,以五千五百两的价格,把铺子楼上楼下全都卖给了谢嫮。又让云腾去请了衙门的师爷做文书,买卖手续就这么齐全了。 而云腾和云袖也被谢嫮的大手笔震惊住了,他们原以为谢嫮说的开铺子,也就是小打小闹,随便开个小铺子玩玩就算了的,可是看谢嫮一出手就是五千五百两银子,心中惊叹,到底是侯府出身的姑娘。 其实谢嫮心里也是有打算的,并不是盲目的投入了这笔钱,扬州如今的发展声势越来越好,俨然就是江南众镇的领头,她买下了繁华地段的铺子,就是不开业,将铺子常年租凭也是不会亏的,更别说她在买铺子之前,早就打听清楚了周围店铺大概的价格,普通一层的店铺,一年的租金就要平均六七百两,五千两买断一套上下两层的铺子,着实不算贵就是了。 谢嫮买下了铺子以后,就写信告诉了谢韶,很快也得到了谢韶的回信,让谢嫮把店铺准备经营的项目详细罗列出计划写下来寄给他看看,然后在信中提到了一些京城的情况。 自从她们来江南之后,谢靳就开始不回府,让人把他的书房全都搬到了吏部的榻房中,罗锦绣去找了他好几回,谢靳都没有见她,最后她没有办法,就去邢氏那里闹腾,没想到那个女人还挺厉害,竟然敢当面跟邢氏叫板,还骂了邢氏,气得邢氏白天就派人把谢靳从刑部给喊了回来,谢靳倒是不偏倚,让邢氏按家法处置,然后自己也对罗锦绣下了禁足的命令,就又回去了吏部,自从纳妾以后,谢靳是一天也没去过罗锦绣房里。 谢嫮看到这里,着实为罗锦绣叹了口气,这姑娘脾气挺大,竟然还看不清自己如今的处境,敢去和邢氏闹,当真是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了,就是邢氏把她在府里打死了,罗大人都没地方去说理,当家主母打死个把妾侍,再寻常不过的事了,官府不会管,说出去也没人心疼,谁让你是妾呢,怪只怪这姑娘当初太天真了。 其实,谢嫮觉得谢靳还是给她留了活路的,因为成亲之后就没有去过她那儿,没有恶意折磨,让罗锦绣早一步认清了谢靳的真面目,若是她够聪明,这个时候就应该偃旗息鼓,可是偏偏她没成算,用一个妾侍的身份去挑战当家主母的威严,这是把谢家当成她们罗家,把邢氏当成她妈了吧。 不过,话虽这么说,谢嫮对这个罗小姐可没那么多同情心,因为她见识过上辈子她姐姐被迫嫁去罗家遭受的什么罪,罗大人对待她姐姐,可没有她爹对待罗锦绣这么善良,谢莘嫁去罗府的时候,是十五岁,两年之后,憔悴的像是三十五岁,一身难以启齿的病痛,说都说不出来,大夫也不敢看,不过短短两年的时间就变成那副残花败柳的模样,可想而知她在罗府过的是什么日子,罗大人对她是怎样的折磨,幸好罗大人两年之后就倒台了,若非如此,她姐姐估计连三十岁都活不到。 所以说,对于罗家的人,谢嫮是绝对不会管她们死活的。她也不管谢靳用了什么法子对待罗小姐,让她这样死心塌地的追随,这是罗锦绣自己的问题,就好像上一世的自己,痴恋李臻,被一叶障目,最终落得那样凄惨的下场,人的命运就是这样,差之毫厘,谬之千里,一切因果全是自找的,与人无尤。 她不过有了这个重生的运气罢了,若是没有这份运气,她上一世的悲惨人生又有谁来同情呢。 *** 又过了大概二十天左右,盛暑将过,谢嫮正在筹划着店铺的事情,谢韶就又从京城杀了过来,给云府秦氏等请过安,送过礼物之后,给云氏带了好些谢靳送的东西,另外还有新鲜出炉的两封信,云氏看到信,眼神都亮了,接过了信件,也不管礼物什么的,就直接回房读信去了。 谢韶看着自家娘亲仿佛小了很多似的少女举动,不禁对谢嫮问道: “娘她,怎么了?” 谢嫮耸耸肩,摊摊手,娇俏的小脸上满是笑意:“很明显,你没有信重要。” “……” 这臭丫头! 兄妹斗嘴归斗嘴,谢韶这回再次请命前来,是以想念母亲为台面上的理由,而暗地里则是为了谢嫮大手笔买下的那间店铺而来的。送过了东西之后,兄妹俩就打算出府去看一看,谢嫮换上了云袖的男装,走出房间时,差点把谢韶的下巴给惊掉了,指着谢嫮良久说不出话来。 一路上都不住看她,看的谢嫮不厌其烦,把轿帘子放了下来。 “今儿不是我一个人来,我还另外带了个行家,铺子好不好,让他瞧上一眼准没错!” 谢嫮从轿子里走出,谢韶也翻身下马,在她耳边说了这么一句,谢嫮觉得奇怪,问道:“什么行家?我见过吗?” 谢韶没有回答谢嫮的问题,而是越过她往前走了两步,抱拳行礼道: “燕绥兄,久等了。” 谢嫮听到那三个字的时候,头皮一阵发麻,机械式的转过了脑袋,果真就看到谢韶对面站的那个秀颀如松,郎郎如日月入怀的翩翩公子,沈翕双手负于身后,正抬头看着她新买入手的两层店铺,一袭墨竹长衫将他的清雅贵气衬托的超凡绝俗,听见谢韶喊他,便回过头来,越过谢韶,看了一眼呆立于轿子之前的谢嫮。 黑眸眯了眯,只觉得轿子前那人长高了一些,身子也开始抽条,窄肩细腰,一身利落的男装很好的将她的比例显示而出,虽然胸前还未有太多起伏,不过那绝美的姿态却是怎么都叫人难以侧目的,白皙的仿佛雪中精灵般,这样一张脸穿上男装,绝色佳人偏要装作雌雄莫辩,她可能真不知道,这身欲盖弥彰的装扮反而会给男人增添一种掠夺的刺激,不动声色勾了勾唇,这孩子真是越长越危险了。 谢嫮期期艾艾的来到了谢韶和沈翕面前,想了又想,还是按照闺阁女子的礼仪,对沈翕行了一礼,低若蚊蝇的声音说道: “沈公子也来了。” 谢韶看着突然变得木然的妹子,以为她花痴病又犯了,一阵摇头,推了推她,说道:“哎哟,都穿成这样儿了,还装什么装,快带我们进去瞧瞧,到底是个什么铺子,你这五千两花的值不值当。” 谢嫮十分想抬脚踹一踹这个咋呼的哥哥,却碍于主子在场,不敢造次,拿了钥匙,打开了门叫他们进去了。 楼上楼下转了一圈,谢韶站在二楼的窗前,推开了西窗,探头往下看了看街上的景致,点头说道:“地方还行。燕绥兄,你觉得呢?” 沈翕经过谢嫮身旁,又就近看了她一眼,只见谢嫮鼻眼观心,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站在一侧,知道的说她是谢韶的妹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哪里来的婢女,从神态到动作,无一不是参照婢女来的。 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她,谢嫮飞快的抬起了一眼,正巧对上了沈翕那双深邃的仿佛可以将人溺毙的黑眸,心中一惊,赶忙敛下眼睑,沈翕见她避开目光,心中没有来的失望了一下,正巧听见谢韶问他,便回声答道: “我瞧着尚可。这铺子闹中取静,又是在这样的市口,五千两还算值得。” 谢韶一听‘行家’都这么说,也高兴的开始搓手,来到谢嫮身旁,用肩膀撞了撞她,谢嫮对这人可没那么好的耐性,抬起眼就瞪了他一眼,大大的眼睛里仿佛盛了一泓清水,长长的睫毛遮掩着娇羞,沈翕将她这细微的表情看在眼中,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开始抚摸带在拇指上的白玉扳指。 谢嫮也偶然瞥见了主子的这个动作,心中大惊,主子只有在想重要事情的时候,才会这样摩挲扳指,那双手不管什么时候看起来都是莹润修长的,白皙中透着股子不容侵犯的贵重,上一世谢嫮就曾看呆在这样一双手上,此时再次陷入那魔障之中,赶忙收敛了心神,避开目光。 “五姑娘想用这间铺子做珠宝首饰的营生?” 沈翕温雅如玉的声音在空旷的店铺之中回响,一声声的敲击在谢嫮耳膜之上,然后撞上心房,在这份久违的压力之下,谢嫮拼命忍住下跪的冲动,硬着头皮答道: “是。有这个打算。” 沈翕没有说话,而是莫测高深的走到了谢韶先前待着的那个窗口,往下看了两眼,手指依旧在拇指的白玉扳指上摩挲着。 “你写的那份策析,维桢也给我看过,想法很新颖,步骤也很详尽,不过却有几个问题,珠宝这一行看着容易做,可是其中牵涉的地方太多,你若想孤身一人开始运作,没有个三五年绝对转不起来。”沈翕收回了投在街面上的目光,将身子倚靠在窗台边,目光转到了谢嫮身上,俊逸倜傥的勾起了唇角,温雅如玉的声音继续说道: “不若让我参股,运作交给我,你只负责画出图纸,我来找人锻造售卖,如何?” 第36章 奴缘不浅 不若让我参股…… 谢嫮听到这话之后,惊讶的抬起了头,呆呆的看着沈翕,良久都没有说话,还是谢韶首先反应过来,惊喜的说道: “沈公子愿意参股?那是再好不过了。我们兄妹是半路出家,正愁不会念经,跟着沈公子总是没错的。” 对于谢韶的话,沈翕不置可否,只是嘴角噙着笑,手指抚着白玉扳指,目光依旧落在呆立的谢嫮身上,只觉得这丫头真是有趣的很,平日里看着相当精明,对待旁人也十分自然,可是唯独对待自己,她总像是有一百个防备似的,就好像如果不谨慎对待他,他下一刻就会杀了她似的,而他反复思量,确定自己并没有做过任何使她害怕的事。 谢韶见自家妹子犯傻,又走过去弹了一下她的脑壳,谢嫮猛地回神,捂着额头瞪向了欺负妹子的谢韶,委屈的对他亮了亮她雪白的牙齿,神情可爱的就像是一只毛茸茸的小兽,明明没什么威胁,可偏偏还要做出凶猛的样子,叫人看了忍俊不住。 “五姑娘不愿与沈某分吃这块肉?” 谢嫮大窘,她当然明白主子说的‘分吃这块肉’是什么意思,可是他这样直勾勾盯着自己问出来,竟然莫名的叫谢嫮生出一丝丝的暧昧来,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羞怯,谢韶见状,就知道自家妹子犯病了,明明很正常的一句话,可被她的心上人说出来似乎就变了一股味儿,生怕她错过这个机会,正要再次开口,只听自家妹子终于回过神来,说道: “沈公子言重了,只要沈公子喜欢,整间铺子送给公子都是好的,何来不愿一说。” “……” 谢韶心头腹诽,这丫头不开口则以,一开口震惊四座有没有,还真没把自己当外人,五千五百两的铺子,就想这么送给心上人,她还真大方。 沈翕听后也是莞尔一笑,为这丫头的犯傻说辞,没瞧见她兄长一副快吃了她的神情吗?又开口道: “五姑娘既然愿意,那咱们就合伙将这间铺子红红火火的开起来,可好?” 沈翕来到了谢嫮面前,略微弯下腰,将自己的俊脸送到了谢嫮面前,还真就拿出一副大哥哥对待小妹妹的姿态跟她说道。 谢嫮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简直就要从嗓子眼儿扑腾出来了,和主子对视那是一千一万个不敢的,赶忙垂下了眼睑,心虚的眨眼,目光左转右转,就是不敢抬起看他,沈翕瞧着这张近在咫尺的小脸,心中莫名一紧,一种奇异的情绪正缓缓自他身体里苏醒过来,连沈翕自己都惊住了,不过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虽然对自己的反应有所惊讶,却不会表现出来,立直了腰身,转头看了一眼正在铺子里左摸摸,右看看的谢韶,暗自隐下了自己奇怪的心思,向后退了两步。 沈翕退开两步之后,谢嫮才觉得周遭的空气聚涌过来,她像只缺水的鱼儿般,大大的呼吸了几口气,咽了下口水算是压惊。 谢韶转了一圈又来到两人身旁,见自家妹子娇俏的小脸低垂,鼻眼观心,双手恭敬的交叠于前,一副大丫头的姿态叫他很是没脸,沈翕又看了一会儿街道,谢韶以为他是在思考这铺子的事情,便没打扰,在一旁静静的等候,过了一会儿,沈翕才转过了身,又瞥了一眼谢嫮,从容不迫的说道: “那明日咱们还约在这里,将铺子的事情再好好的详谈一番,五姑娘的计划写的很好,不过我也有几个疑问,明日还请五姑娘一同前来,与我说一说你全部的想法,毕竟这里今后便是咱们三人的铺子,大大小小的事情,总要聚在一起商谈才是。” 沈翕这个人有一种天生的王者之气,这是谢韶对他内心的评价,与生俱来的领导能力,一开口就能叫人为他赴汤蹈火,两肋插刀,而他本身也是那种无处不叫人敬服的,甘愿听他差遣。 谢韶立刻响应:“是是是,明日我们便将所有资料都拿过来,咱们三人详谈一番,今后还要多多仰仗燕绥兄,沈大老板,嘿嘿。” 沈翕对谢韶的马屁功夫并没有明显反感的意思,点点头,又看了一眼谢嫮,然后才转动着手里的扳指,说道: “那今日就这样吧,我还有事,明日未时再会。” 谢韶连连点头:“是,我们兄妹一定准时候驾。” 沈翕便不再说什么,走下了一侧的楼梯,谢韶正准备拉一下看着像是发呆的谢嫮,没想到沈翕才一下楼梯,这丫头就跟兔子似的窜了出去,跟在沈翕身后,这是主动去送人了。 这丫头还说对沈兄没有意思,看这殷勤的架势,幽幽叹了口气,为自家妹子的痴心错付,其实他又何尝不想让亲妹子攀附上沈家大郎呢,可是沈兄这个人哪儿哪儿都好,就是传闻中他有一个毛病,这个毛病……很要不得。 生怕妹子再这么痴迷下去,最后会伤的太深啊。 谢韶随之下楼,见谢嫮已经送着沈翕到了店铺门外,谢韶走过去与沈翕告别,一个护卫模样的人替沈翕把马牵来,那护卫不苟言笑,右脸颊上有一道很深的疤痕,就是这道疤痕让谢嫮一下子就想起了这人的身份——多年之后的御前侍卫首领聂戎。 原来他在这个时候就已经在主子身边伺候了,可为什么从前没有见过他呢? 将沈翕送走之后,谢嫮的目光还盯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谢韶忍着叹息,摇头推了推她,说道: “别看了,人都走了。我说你这见了男人就发呆的毛病能不能改改,寒不寒碜?” 谢嫮懒得跟他讨论这个话题,用下巴指了指沈翕聂戎离去的方向,对谢韶问道:“那人是谁?” 谢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看见聂戎英武不凡的背影,说道:“他呀,沈兄的保镖吧。从前没见过他,是新跟在沈兄身边的,好像就是沈兄中了状元之后这个保镖才出现的,许是定国公特意寻来保护沈兄的吧,毕竟是状元啊,纵观整个天下,总共有几个状元之才?保护起来是应该的。” 谢嫮敛下眸子,对谢韶这个推测很是不以为然,也对他把将来的御前侍卫统领说成一介保镖嗤之以鼻,忽然想起一件事来,猛地抬头对上了谢韶,犹嫌不够,还抬手推了推他,冷声问道: “你怎么回事。怎么和沈公子一起来的?这铺子的事也是你告诉他的?” 谢韶被推了一把,也不介意,爽朗一笑: “哦,我和沈兄是在半道遇见的。我来扬州找你们,他来扬州办货,一问之下竟然同路,就一起来了。路上和他聊起了生意,我就把你写的那些给他看了,然后……我就喊他一起来看看铺子呗。” 见自家妹子一脸无奈,谢韶又说道: “嗨,你就别纠结了。沈兄说得对,咱们虽然有一个很好的想法,可是要做起来真不容易,各种关节咱们都没经历过,这里又是扬州,不是咱的地盘,京城的话我熟,可扬州我可不熟,有沈兄加入,咱们是最省心,最放心不过的了。难得他青眼有加,看上咱们的铺子,你是不知道他的生意做的有多大,手底下的人脉遍布天南海北,真不知道他那脑子怎么长得,同样是人,怎么差别那样大呢。” 谢韶一边说,一边懊恼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很明显某人正自我伤怀在那句‘同样是人’中,同样是人,沈翕十六岁中解元,十七岁中状元,生意遍布天南海北,出身顶级勋贵世家,手里又有金山银山,再看看他谢韶,出身不行,读书不行,做生意还晚了……真是云泥之别呀! 不想再理会这个自怨自艾的哥哥,谢嫮转身去锁门,谢韶还在那里继续嘀咕: “你说他好端端一个安国公府嫡长子的身份,怎么会想不开做生意的呢?他又不像咱们缺钱,安国公府要什么没什么呀!他又是嫡长子,安国公这个爵位今后都跑不了他的,他费这心干嘛地!!” 谢嫮不理他,兀自钻入了轿子,谢韶见妹子不待见自己,也没个自觉,翻身上马,然后跟着她的轿子,继续在她旁边嘀嘀咕咕。 谢嫮这个时候可没心思去听他哥哥的话,她正在为明天的约定而犯愁,原本想着这一世自己好好经营,断不会让谢家二房惨败收场,只要谢靳和谢韶立住了,那么将来她也不必再入走投无路,入宫伺候了。 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和主子有任何交集,见了面最多行个礼,可是依照如今的情形来看,她和主子的‘奴缘’不浅,难道她最终还是逃不过入宫伺候,给人当牛做马,成日战战兢兢的命运? 那可真不是什么高兴事儿。要不是家里真没辙了,她一个好好被人伺候惯了的姑娘,又如何会入宫去做那朝不保夕伺候人的事呢,又不是真的犯贱! 越想越颓然,谢嫮靠在轿子边缘,无声的叹了口气。 第37章 亲近试探 虽然心里还十分抵触,但是谢嫮着实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和底气拒绝,再加上谢韶一整个晚上的监督,让谢嫮心里生理备受折磨,第二天午后,带着详尽的资料和谢韶又去了店铺。 沈翕未时如约而来,今日穿的是一身清雅梨花白的长衫,简单中彰显着无边贵气,配上他那张颠倒众生的俊彦,走在街上吸引了街面上所有雌性生物的注意,老少皆宜。 谢嫮已经将二楼辟出一间雅间,虽然还来不及布置装潢,不过,一应茶具雅物都是她从京城带来的,午后来了之后,她就算准了时间,将茶煮好,因为知道主子多年的习惯绝对是不会迟到的,从前他召见臣工,说了几时就是几时,绝不会早晚半分。 果真,未时将近时,谢嫮从二楼雅间的临窗前看到从街尾而来的沈翕和聂戎,深吸一口气,如临大敌般从楼上走到了楼下,正在楼下盘点铺子东西的谢韶见她这副紧张的模样,就知道一定是沈大郎来了,看这妹子谨小慎微,亲自出门迎接的模样,着实叹了口气。 沈翕刚翻身下马,聂戎牵过了两匹马,他就看见谢嫮自店铺中走出,乖巧的立于门边守候,今日的她穿着一身极其规范的闺秀散花裙,盘着一个精巧的单螺髻,仅用一根极细的金丝盘旋在发髻之上,瞧着朴实大方,中规中矩,一张紧绷的小脸上满是虔诚的尊敬,将沈翕迎入了店铺,请上二楼。 谢韶请沈翕坐到了书案后头,谢嫮立刻就给沈翕递了一块温热的毛巾给他擦手,又站在一旁给他们端茶递水,一番忙活之后,谢嫮才缓过神来,坐在了最边角的地方,捧着一杯茶,等候提问。 有个小厮跑上楼来找谢韶,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之后,谢韶就站了起来,转身对沈翕说道: “沈兄,我外面有些事情,要不你先看着,我处理完就回来,反正这些全都是舍妹写的,你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可以先问她,我去去就回来。” 谢嫮猛地抬头看着这个没义气的哥哥,沈翕则是头也没抬,只点了点头,目光依旧落在眼前的那一叠资料上。 谢韶似乎真的有事,走的很急,只听见楼梯那儿蹬蹬蹬蹬一阵后,就再无其他声响了。 沈翕一边喝茶,一边看着眼前的资料,看过一页翻一页,似乎很仔细,谢嫮虽然坐着,但却是如坐针毡,后来干脆站了起来,发现站着比坐着舒坦多了,她上一世就曾练就了一身在御前伺候的本事,凝神静气,呼吸平缓无声,耐力也是很够的,有的时候主子批折子,一批就是大半天,她们这些御前伺候的只能就那么站着,陪着,算准了时间,给主子上茶撤茶,主子想拿什么,要有眼力劲儿,事先拿好递给主子,光是练这个眼力劲儿,谢嫮就练了足足半年的时间,只要主子一个微表情露出来,她就能知道主子想要什么,比如说,主子抬右手摸下唇,那么下一个动作,就是想右手拿茶杯喝茶,这茶杯不能放的太远,主子手捞不到,也不能放的太近,主子不留神容易碰着,这距离控制的比尚衣局的裁尺还要精确。 当然了,现在不是在元阳殿中,但是却也不能太掉以轻心了才是。 谢嫮暗自深吸一口气,凝神静气,将一颗心全都放在主子身上,不管怎么说,心里还是有点小兴奋的,这就好像是自己从事一个职业十多年,练就了一身的本事,可是突然辞职了,在家闲置一两年之后,就感觉到和社会脱节,然后再次上岗时,才发现自己有多爱这份职业,毕竟当初这份职业体现了她最高的职业素养水平,再次上岗,发现什么事做起来还是得心应手的,职业水平一点都没落下,这种心里空虚瞬间被填满的感觉,其实还是很不错的。 沈翕刚开始的时候还没注意到她,一心被她写出来的计划吸引了,不得不说,要在做计划上面,这丫头确实有点本事,从店铺的未来走向,到铺中所卖东西的走向,她全都能一一详细的罗列出来,新奇却不乏靠谱,要他来写,估计也未必能写的这般详尽。 眼角余光瞥了一眼仿佛老僧入定般站在离他不远不近地方的女孩儿,十二岁的年纪还青涩的很,她似乎有一种超脱年龄的稳重,眉宇间没有这个年龄女孩儿该有的骄矜,沉稳的就连好些大人都自愧不如。 将手中的资料合上,谢嫮就像是头顶长了眼睛般,来到他跟前儿,着手替他收拾面前凌、乱的纸张,有人接手,沈翕也就让她做了,端起一杯微微带些烫,却正适宜入口的茶杯,心中又是一阵惊讶,先前她来换茶的时候,他还没注意到,难道她那个时候就知道自己快看完了,看完了就一定会喝茶,这个时间捏得非常准,早一些的话茶太烫,晚一些的话茶就太温,等他歇手,拿到手里时还能保证这个适宜的温度,这件事若不是巧合,那这姑娘的心思可就太缜密了。 疑惑的眯了眯眼,沈翕不动声色的喝茶,只当没注意到这些事般,是打算看一看这姑娘到底为什么对他这般用心。 待谢嫮收拾完了面前的纸张,并按顺序整齐的叠在一起,放置在沈翕面前书案的左上角。 沈翕放下茶杯,看了看谢嫮,对她指了指对面的座位,说道: “坐。” 谢嫮微微抬眼,主子赐坐,原本她是要跪谢的,不过此时的情况很明显不容她那样礼数周全,也只对沈翕福了福身子算是谢过,微微的沾了点座位,停止背脊,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等候主子问话。 “你这资料写得不错,有几个问题交给我来解决就好,你所说的店铺发展走向,我也很认同,做事本就不能墨守成规,要胆大心细,勇于创新,你做的……很好。” 谢嫮听了赞美的话,也不骄不躁,站起身又福了福身子,轻声细语的说了句:“是。” 沈翕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自己难得遇见这种不知道怎么对话的女子,府里的女人向来不与他多言,府外的女人一看见他就是那副巴不得凑上来粘着他的样子,可是她却真是不同,看着没心,可对他的事处处上心,看着有心,可偏偏对他又是抗拒的十万八千里,一冷一热,叫人摸不着心思。他很确定,自己不喜欢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更别说,对方还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 “你过来,我与你说一说,哪些地方有问题。” 沈翕站起了身,从书案后头走出,那意思就是让谢嫮过去,坐在先前他坐的位置上,谢嫮觉得有些不妥,可是也不敢拒绝,站起了身就走到书案后头,只见沈翕长手一伸,就将那叠纸放到了谢嫮面前,说道: “我说你写,注意别写错了地方。” 谢嫮抬头看了一眼沈翕,只见对方正背着手走出了书案,温雅如玉的声音在偌大的房间内回荡,钻入谢嫮的耳膜,她按照主子说的,一笔一划的做出详尽的记录,突然只觉得背后一动,沈翕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她身后,像是感觉到危险的猫一般,谢嫮僵直了身子,若她真的是猫,那背后的毛和尾巴肯定都已经因为紧张而竖起来了。 沈翕就站在她身后,谢嫮偷偷回头瞥了他一眼,见沈翕神色如常,目光盯着她写字的纸,谢嫮心中大大的松了口气,只道自己太过敏感,不管前世今生,主子就是主子,伺候的第一条大忌,就是乱心。主子再优秀,他也是主子,绝对不可能和她们这些奴才有任何牵连就是了。 上一世谢嫮就曾经领受过这一位毫不留情面的奚落——奴婢就是奴婢,若有其他心思,杖毙。 天知道她有多冤枉,就因为她在御前伺候的时间长了,让宫里人以为她和主子有什么不清不楚,于是就算计着让她爬主子的床,她当然不敢做了,却也不敢公然反抗,后来也不知怎的,这件事被主子知道了,床没爬成,却让她领受了这一番生死告诫,从此再不敢马虎,对主子敬而远之,永远都不敢再逾越半步。 而后好几次,主子也有靠近她的时候,姿势虽然暧昧,但好在她能把持住自己的心,不受任何外界影响,然后果真主子就没有其他动作了,想着若是自己稍微有点动摇,那等待她的估计就是毫不留情的杖毙了。 思及此,谢嫮不敢再有所动摇,只当没感觉到背后的异样般,沈翕的手似乎无意的覆上了谢嫮的,温雅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传出: “不该写那里,写这里才对。” “……” 谢嫮忍着推开他的冲动,压抑着泛红的耳根,轻柔的点了点头,低若蚊蝇的说了一句: “是。” 沈翕转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精致侧脸,只觉得再没有比这张脸更白玉无瑕的了,挺翘的鼻,丰润的嘴唇,莹白的耳廓,还有那仿佛珍珠般的耳垂,鼻尖依稀能嗅入她少女的馨香,不同于那些脂粉香味,比之薄荷还要清新。 原本是想试一试她,可是沈翕怎么也没想到,最终竟然会把自己给试进去。心中大惊,放开了握住谢嫮的手,退到了一旁,再不做任何动作。想起了自己的病,沈翕没忍住低头看了一眼,然后就默默的叹了口气,转过身去。 沈翕离开她背后之后,谢嫮才松了一口气,主子果然没别的想法,将毛笔搁置,装作毫不知情般回过头去,就看见沈翕站到了窗牑前,看着街面上人来人往,眉峰微蹙,带着些许忧愁。 谢嫮不敢打扰,只站在一旁静静等候。 第38章 惊天秘闻 谢韶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谢嫮独自一人留在雅间之中,不觉发问: “咦,沈兄呢?” 谢嫮正坐在椅子上前后看着手里的纸张,头也不抬就回了一句:“走了。” 声音平淡,不像是有什么故事的样子,谢韶见自家妹子这样,也就放心了。完全放松的坐了下来,对谢嫮说道: “你知道我刚才去干什么了?” 谢嫮摇头,谢韶接着说:“京里来信了,就在我出门后的第三天,家里就走了水,大房三房都没事,偏生我们二房有事,幸好爹娘和咱们都不在家。” 谢嫮整理纸张的手顿了顿,记忆中,的确是在她十二岁那年家中走水,不过,她记得烧的并不只是二房,大房和三房都有波及,可如今听来,却是独独二房被烧了,这放火之人的分寸拿捏的可真好。 “爹怎么说?” 如今京城里也就只有谢靳在家,不过他自从云氏来了扬州之后,就不曾住在府里,虽然逃过一劫,可也错过了最佳的调查时间,等到下人去吏部将他找回之时,放火之人早就把证据清理的一干二净了。 “这回被烧最严重的就是二房主院,咱们的小院子倒只是有所波及,并不严重,娘亲来了扬州,好些贴身细软全都随身带着,爹爹的东西也都搬去了吏部榻所,故损失倒是没什么,就是一些等闲东西,最重要的也就是仆婢的卖身契了吧,不过也没什么紧要的。那个什么罗姨娘最倒霉了,被这火烧伤了胳膊,真可惜怎么没烧死她,不过咱们在这里,也是鞭长莫及,你就别想了,反正爹在家,由他处理好了。过两天我再回去。” 说完这些,谢嫮没有回应,而是在脑中猜测着做这件事之人背后的真正意义,上一世谢靳没有纳妾,云氏没有回扬州,她和谢韶自然也留在府里,所以上一世的大火烧的后果很严重,府里好些人都受了伤,而这一世,因为她的搀和,有好多事都变得不一样了,可这其中到底哪里不一样,谢嫮又如何能说的分明。 见谢嫮不说话,谢韶喝了一杯茶,然后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站起身来到了谢嫮所在书案对面,伏在书案上,撑着脑袋说道: “诶,横竖现在没人,你跟哥哥说一说你的想法。” 谢嫮正在思索放火的事,听谢韶这么问,有些不解:“什么想法?放火的人我连是谁都不知道,怎么会有想法呢?” 她以为谢韶正在说放火的事情。 谢韶对她一咂嘴:“装傻不是?你这么聪明,如何会不知我在跟你说沈家大郎的事情?” “……” 谢嫮嘴角一抽,她还真不知道! “跟我说说,你是不是对沈大郎芳心暗许了?” 谢韶一副八卦到底的姿态,让谢嫮愣了好长久,看着这个二货哥哥,谢嫮拿着手里的纸张站起了身,白了某人一眼,并不打算理会他这个问题。 怎奈谢韶像是吃了秤砣般,铁了心要和谢嫮好好说一说这件事,不依不饶的问: “你不说,我就当你是默认了啊。” 谢嫮停下脚步,叹了口气,说道:“你无不无聊啊。” 谢韶见妹子终于理他,也来了劲,说道:“不无聊,这件事关系着我妹子的一生幸福,怎么能说无聊呢。我就是心疼你,所以才会问你的,要是旁人也就罢了,哪怕你看上了皇子皇孙,咱们也还能搏一搏,可是沈大郎不行。”从前谢韶也做过美梦,说要是沈大能看中自家妹子,那可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但自从前不久他听说了那个消息之后,就再不敢有这个心思了。 谢嫮心头一突突,这哥哥还真不笨,一下子就说道了点子上,沈大郎可不就是个货真价实的皇子皇孙吗?只可惜这个笨哥哥猜对了前面,没猜中后面,沈大郎是那天际的神,如何能与她们这些凡胎相提并论呢,谢韶这么说,还真是抬举她了。 见他一脸认真,谢嫮就想戏耍他一番,故意说道: “哥哥所言好生奇怪,缘何皇子皇孙都能搏一搏,沈大郎却一口咬定不行呢?难不成沈大郎还比皇子皇孙更炙手可热?” 谢韶听了谢嫮的话,立刻就是一副‘我就知道你个丫头片子动了凡心了’的样子,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你懂什么呀!我可没说沈大郎比皇子皇孙炙手可热,我是说他这个人,不行。” 谢嫮奇怪的看了一眼谢韶,从前几次的观察来看,谢韶对沈翕那是打从心底里欣赏的,可今日他这些说辞着实奇怪,不禁停下了脚步,将手里的纸张放在一边,对谢韶问道: “他怎么不行?哥,我倒觉得他很行,哥哥你一直对他很敬重,那就很好,干嘛非得变了心思呢,昨天你不还说沈大郎是难得的奇才吗?” 谢韶叹了口气,也不打算再跟这个妹子打马虎眼儿了,直言道: “奇才是奇才,我心里还是敬重他的,要论才学本事,京城里能与他比肩的都数不出五个数来,可是我说的是你的终身大事,你现在还小,可能不太明白,一个男人除了才学本事还要有其他的……沈大郎他才学够了,本事也够了,可是其他方面真不行!你听懂了没有?他不行!” “……” 谢嫮只觉得心里被什么重重一击,顿了顿才呐呐的问道:“什么……不行?” 就在她脑子里不住疑惑的时候,谢韶一拍桌子,豁出去了。 “就是不能人道!我的傻妹妹!” “……”谢嫮只觉得那一瞬间,脑子里是空白的。哥哥说的不能……人道的意思,和她脑子里想的不能……人道的意思是一个意思吗?还是说,有别的意思? “哈?”谢嫮忍不住发出一声语气助词,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你,你怎么知道?什么时候知道的?谁传出来的?” “是真的!就在我来扬州那前几天听说的,这事儿是从定国公府里传出来的,错不了。沈大曾竟在国公府里当着他众多兄弟的面喝下了□□剂,半晌下来,众目睽睽之下,什么反应都没有,不是天残是什么?他那身份,又那个年纪,身边没有妾侍,没有通房,像他那种人家,十三四岁府里就会安排女人伺候了,可是沈大身边愣是一个人没有。” 谢嫮还沉浸在主子是天残,不能人道这件事上,看着谢韶一副急人所急的模样,她倒是冷静下来了,努力回忆上一世,可以确定的是,主子有宠幸嫔妃的时候啊,虽然次数不多,有可能二三个月一回,有可能半年一回,不管次数多少,可他确实是宠了的,最多算是清心寡欲了些,绝对不可能是天残的吧。 可是,看谢韶说的有板有眼,消息又是从定国公府传出来的,这种事情可大可小,若是坊间传闻也就罢了,可偏偏是从定国公府里传出来的,沈家其他二房也有嫡子,怎么会想到用这么个下作手段去整沈大郎呢?就算是整了,嫡长子不能人道这种事情,不是更应该瞒的滴水不漏吗?毕竟这种事传出去对谁都不好,有损国公府威名不说,还容易造成夺嫡的混乱,虽然定国公沈烨只有沈翕一个儿子,可也难保旁的人不动这个心思啊。 想了想主子如今的处境,他是定国公府的嫡长子,这种消息都有人敢从国公府里传出去,可见府中地位如何了,想到那样骄傲,那样谪仙的主子竟然在登基前蒙受了这样不堪的不白之冤,身为忠仆良奴的谢嫮多少还是有点触动的。 “哎呀,我真是操碎了心哟,你这丫头到底听懂没有啊?我都把这种事情告诉你一个姑娘家了,你到底明不明白?” 谢嫮静了静心,看着皇帝不急太监急的谢韶,说道:“明白了。所以呢?你想让我如何?” “我想让你对沈大死了那条心,从他身上学学怎么做生意倒是无可厚非,但是其他就别想了,啊。” 谢嫮满头黑线,实在不知道怎么跟谢韶解释其中的利害关系,只希望这个傻哥哥能一直这么傻人有傻福,抱紧了沈大这条金大腿,一路傻乎乎的高攀下去,那今后她们谢家二房也就不怕什么了。 现在就怕谢韶对沈翕有所不恭,将来主子登基,她这个傻哥哥定然会悔恨不已,到时候也就晚了。 “哎,沈大虽然不行了。不过,我看那李臻倒也未必不行。从前我只以为他看不上你,没成想那天他竟然跟我主动打听你,你从前不是喜欢李臻的吗?我看他那儿都比沈大靠谱。” 谢韶突然又对谢嫮抛出了这么一个大炸弹,炸的谢嫮措手不及,在听到李臻主动打听她的时候,心里也没多少触动,只在想他是不是脑子抽了,不过,想到李臻的温吞性格,还有谢韶自来熟的行径,谢嫮可以猜想,估计人李臻就是随口那么一寒暄,谢韶就捕风捉影来了。 “真的。我后来自己想想,觉得就是那么回事儿,你别看李臻那小子跟谁都好的很,可是真正让他主动打听的姑娘还真不多见,反正我是没听说过他跟谁打听姑娘。” 摇了摇头,谢嫮不想在听谢韶说这些有的没的,一边整理东西,一边对谢韶问道: “谢衡呢?李臻对谢衡的态度是不是好转了很多啊?” 其实,谢嫮只是想问他俩搞在一起了没有,偏偏在谢韶听来,却不是那个味道,嘴角扬起了一抹暧昧的微笑,说道: “哎,还说对人家没意思,这就吃起醋来了。你放心吧。李臻那小子怎么会看得上谢衡那张苦瓜脸?晦气都晦气死了,全都是那丫头死命的缠着他,到哪儿都能偶遇,偏偏人家比你聪明,姿态摆得很高,又不捅破那一层窗户纸,不过,在我看来,肯定也是没戏的。” 谢嫮嘴角勾起一抹笑,男怕缠娘,谢衡的手段只怕还没有都用起来,等到全都用起来了,李臻就没有招架能力,只能束手就擒了。 不再跟谢韶聊这些有的没的了,谢嫮收拾收拾东西,就下了楼,坐上马车,回到了云家。 第39章 等来佳音 回到云府之后,谢韶首先去了云氏那里,把京城的消息也告诉了她一些,但是没敢和她说的太严重,只说二房不小心走了水,不过没有人员伤亡,饶是这样,云氏都听得惊心动魄,三句话不离:你们爹爹没事吧。 谢韶千万保证爹爹没事,云氏都成日心焦,总说要回京城,幸好十几天后,谢靳亲自寄了封信给云氏,信中把事情全都和云氏讲解一番后,云氏这才放心下来。 店铺在沈大郎的支持之下,顺利的开了起来,取名多寳阁,由新科状元亲自提名做匾,从店铺的开设到人工,让谢韶和谢嫮彻底的见识了一番沈大的本事,不过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他就召集了十来个专事首饰打造的师傅,据说都是各地名家,专供谢嫮差遣,而在开店铺之前,谢嫮就已经设计出了十几份首饰的精细图纸出来,她的画工还不错,将各种首饰的精细地方都能画的惟妙惟肖,渡过了前几日的磨合期,技师们就联合打造出了一款谢嫮设计出来的蝶恋花簪,这种簪子比一般市场上的要轻薄,蝴蝶的翅膀极其灵动,以金为主,簪在发中,碟翼随着行动而颤动,活灵活现,就真如一只金色的蝴蝶停留在发间那般。 如今市场上的首饰大多以用料为主,首饰的价值与用料的好坏成正比,对于设计这一块很是薄弱,因为有很多天然的玉石,经过琢磨之后,价值反而没有琢磨之前要高,所以,工匠制作的时候,难免会有所限制,而谢嫮则想稍稍避开这方面,将多寳阁打造成一个注重款式,注重工艺的珠宝店,而事实上,再之后的十几年中,首饰也确实是按照这个走向走的,只不过,谢嫮让这个走向提前了一些罢了。 首饰店刚开,谢嫮以为并不会有多少生意的,可是没想到第一天就接到扬州城中不少官家内眷的生意,每家都来定几套头面,就够多寳阁的工匠们日夜赶工的了。 而这番忙乱之下,得到的收益也是颇多的,开业之前,三人就订下了如何分股,沈翕四分,谢韶和谢嫮各三分,对于这项分配,谢韶和谢嫮没有任何异议,因为他们在经历了开店的繁琐之后,根本就觉得沈翕得四分太少了。因为如果不是他的话,从上到下,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运作。 这些订货与销售的事情,谢嫮是不管的,生意多了,也只是增加了她和工匠师傅们的接触机会,她这几日都是没日没夜的在画设计图纸,只要眼睛一睁,手里就绝不停歇,日子过得丰富极了。不过这份辛苦也是值得的,因为首饰这一行的回报真的很大,当谢韶拿了两个月的份例钱给谢嫮的时候,饶是谢嫮早有心理准备,还是被这一笔不小的额度吓了一跳。至此绘图起来,就更加用心细致了。 云腾和云袖有空也会去多寳阁帮忙,谢韶更是忙的不着家,云氏对于孩子们这样的忙碌表示不解,她虽然知道两个孩子在外开了一家店铺,而她本身对开店铺这件事并不是很反对,毕竟上一回就是因为阿瞳投资,韶儿行货,赚了那么一大笔,让谢靳成功的混入了吏部,虽然到现在她还没有敢和夫君说那笔钱真正的来源,但是,云氏确实是体验了一次有钱好办事的感觉,自然不会反对了。 多寳阁开业之后,沈翕后来也来了两三回,不过,坐坐就走了,谢韶对他感激至极,每每都说要留他喝酒,但沈翕都没什么空闲,谢嫮面对他时依旧谨小慎微,沈翕给他留下了两名掌柜,替谢韶和谢嫮打理店铺的事,而后几个月的时间,他都没有再出现。 谢嫮过了十三岁的生辰,已经是十一月底,谢韶京城扬州两头跑,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他个头也长高了,变得黝黑健壮,幸好那张脸生的俊美,即便黑了些也不损他俊俏的本质,初九那天,谢韶从京城带来了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说是罗大人因公失职,现已经被圣上撤离了京兆府,交由刑部审理,来年定罪,龙颜大怒之下,罗大人这回该是彻底完了。 “真是恶有恶报!老天开眼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云氏乍一听这个消息,也是高兴极了,她最近在和翟氏念经,出口就是佛号,手里也时常挂着个佛珠,她本就生的慈眉善目,如此看来,还真将佛家的慈悲喊出了几分。 谢嫮听到这个消息倒是不见多惊奇,而是对谢韶问道:“罗大人是犯了什么?” 因公失职……谢嫮回想上一世,罗大人似乎是得罪了什么权势,最后落得那样的下场,只不知这一世却是为何了。 “罗大人被他从下的人检举告发他徇私枉法,收受贿赂,误判冤案的事,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真不知道那个罗大人平日里说的那么道貌岸然,正直不阿,可是暗地里竟然做了那么多事,他那个从下把所有的证据全都罗列出来,包庇案件十三起,贿赂收受三十万两,判错冤案七八件,证据是直接被送去刑部的,惊动了刑部尚书,又上表天听,圣上震怒,当朝就让人扒了罗大人的官服,扭送去了天牢。” 谢韶说的绘声绘色,听得云氏又是一阵解气,谢嫮则垂下眼睑思虑了一番,不想当着云氏的面说太多,等到谢韶对云氏禀报完了之后,谢嫮才把他喊去了院子里说话。 “你告诉我,罗大人这事儿,是不是咱爹的手笔?” 谢嫮直白的问话让谢韶一奇,说道:“你这丫头脑子怎么长的?怎么会怀疑到咱爹身上?” 见谢嫮疑惑的看着他,谢韶这才一拍大腿,嘿嘿一笑,轻声说道:“不过这回你还真猜对了。爹虽然没亲口告诉我,不过多多少少我还是看了些在眼里的。罗大人那些证据全都是爹爹派人暗地里搜出来的,像京兆府那种地方,不管是谁做主事,都不可能干净,多多少少总会有蛛丝马迹露出来,判的案子,总会有人不服,爹这一年里,除了在吏部,几乎从不着家,罗大人表面上看着检点,其实暗地里一团糟,就是他自己本身也背着几条人命,幸好莘娘没嫁过去,你都不知道那罗大人有多恶心,他对女人……唉,这些事我就不和你这小姑娘说了,总之很恶心就对了!咱们莘娘嫁过去的话,那可就真等于把她放在火上烤了,肯定毁了!” 即便谢韶不说,谢嫮也明白他说的罗大人的事,上一世的谢莘可不就是毁了吗?只不过,谢嫮对这件事竟然是他爹在里面推波助澜表示了一些惊奇,不禁担忧的说道: “爹爹做事稳妥自不必说,但这件事若是被人知晓了,怕也会难辞其咎,落人口实吧。” 谢韶对谢嫮摇摇手:“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咱爹爹从前那是没入官场,如今入了,官场之事在他股掌之间,还不至于被人抓住把柄,我听说,爹爹来年就要擢升司正了。从四品。吏部尚书张庆光如今已经把爹爹当做他的左膀右臂,知己良朋,爹爹的手段在那儿,不会有事的。” “……” 听了谢韶这些话,谢嫮也是觉得心情有点复杂,上一世她对谢靳的印象就停留在郁郁不得志这上面,无论他做什么,三房都会来打压一番,偏偏又没有人能拉他一把,以至于后来就病急乱投医了。想来他从前也是不愿让谢莘嫁给罗大人的,可是没有其他路子,成日被三房打压,只好用谢莘去搏一搏,却是什么都没博到,反而中了三房的计,把二房的名声弄丢了,从此更加没人愿意搭理他们了。 而这一世,谢靳早早的就入了官场,如今看来,他似乎天生就是混官场的料子,这一发现,让谢嫮是又惊又喜。 十一月底,就连江南都裹上了一层白绡,严寒逼近。 谢靳风尘仆仆的从京城赶来了扬州,外祖云国章亲自出门迎接了他,一年不见,谢靳周身的气度已然非当年可比,更加沉稳,内敛,下颚留着一撮胡须,却依旧俊彦不改。 云氏站在门前痴痴的看着他,谢靳给岳父行过了礼,就径直走到了云氏身前,握住了她的手,轻声说道: “夫人,我依约前来接你回家。” 只一句话,让云氏当场就哭了出来,谢靳也不顾什么,将云氏拥入了怀,让自己的大毡子裹住了云氏,两人的甜蜜看的谢韶和谢嫮一阵肉麻,对视一眼,交换了一抹眼神。 幸好两个久别的人还算知道分寸,也只是搂了搂就点到即止了,谢靳拉着云氏的手,进入内堂喝了杯茶,敬献了礼物之后,也就不曾多多逗留,用过了午饭就提出告辞,因着进来朝廷事多,他又刚刚擢升从四品的吏部司正,手里有很多事宜等着处理,所以,并不能在扬州就留,接了云氏和谢嫮就要回京了。 谢嫮早就知道谢靳要来,并且不会久留,所以早早的也将多寳阁的事情安排好了,她所设计的图纸足够多寳阁用一阵子了。 她在扬州过的十分圆满,也交到了云家的好些表兄弟,表姐妹,其中以云腾和云袖和她关系最好,与众人一番依依惜别之后,谢嫮和云氏就坐上了马车,随谢靳和谢韶一同回去了京城。 第40章 回京事宜 紧赶慢赶,一家人从扬州到京城,总算是赶上了过年。 进入京城时还没下雪,等到他们全都进了城,天空竟然开始洋洋洒洒的飘散下来雪花了,谢韶喊谢嫮看,谢嫮掀开了车帘子,饶有兴趣的伸出一只手去等雪花,云氏也对阔别一年的京城很有兴趣,竟然也破天荒的掀开了车帘一角,看了看街道。 从南直门走入,经过朱雀街右转行一两里路就到了归义侯府,候在门外的只有花意和几个二房的仆婢,全都探头观望着,看见马队之后,就赶忙迎了上去。 把云氏和谢嫮从马车上扶下来,花意给她们每人手中塞入了一只裹着绒布的暖手炉,活泼的对谢嫮眨了眨眼,谢嫮也回了一记赞美的眼神,然后仆婢们就赶着装着行礼的马车去了侧门进入,将行礼搬去了二房院子。因为上一回二房走水,所以院子早已不是从前的样貌,谢靳也没有奢求完全恢复,只是在原有的基础上,由府内出资,重新修葺了一番。邢氏做事公事公办,在这些天灾*面前,并不会刻意去苛待二房就是了。 云氏久离家门,不敢怠慢,先前入城门之时就已经和谢嫮在车里整理了一番衣着,为的就是下车后直接去主院拜见主母邢氏。 谢靳带着一双儿女随行。 邢氏也早就听说她们回来了,在主院见了她们,云氏行过了礼,就亲自走到邢氏身旁去接替丫鬟的工作,给邢氏奉茶,侍奉她喝茶,邢氏满意的扫过她一眼,然后将目光落在谢嫮身上。 谢嫮今日穿的是一袭红白相间锦棠夹袄长裙,上头罩着一件貂毛立领的毛褂子,看着很是暖和可爱,衬得一张小脸红扑扑的,精神极了,再看她的容貌,比之离京时又不知出色了几分,稍稍褪去了稚气,却增添了少女的纯美气息,粉白黛绿,杏眼桃腮,芙蓉玉琢,唇色朱樱一点,放眼整个侯府上下,竟无一人的容貌能出其右,最妙的是她的目光,沉静的仿佛一泓清泉,叫人见了为之驻足,溺于其中。 “瞳姐儿倒是出落得越来越好了。今年也十三了,是个小姑娘了。” 邢氏向来对侯府的子孙都是这样不冷不热的,不会偏爱谁,只要不惹事,凡事按照她的规矩来,总不会触了她的逆鳞,对子孙也是很少夸赞,今日是久不见谢嫮,见她远道归来,形容变化,确实很美,这才出言夸赞,即便如此,已经令云氏感动不已了。 “姑娘漂亮,你这个做娘的可要多上点心。咱们侯府是世袭,仰仗着祖宗庇佑到了今日,府里的哥儿姐儿有出息,我也高兴,可得好好养着,如今她爹也是出息了,将来必不能像莘姐儿那般,委屈了瞳姐儿才是。” 邢氏的声音不是很细,但是语速很慢,一字一句敲在二房人的心上,云氏最是藏不住心思,听老太太这么说,也是立刻就懵了,不知老太太是何用意。谢嫮也是一动都不敢动,垂着眼睑暗自思量,她这才刚回来,老太太就对她说这些话,要知道,从前老太太可是很少管府里子孙这些事的,一般来说都是不攀附,不强迫的,谢嫮从扬州归来,没想到竟然能让老太太说出这番话来,到底是因为她生的太好了,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呢? 下意识看了一眼立在一旁鼻眼观心的谢靳,难道是因为她爹突然长进了,所以老太太才会对她高看一眼,说出这番关切的话来? 云氏愣着,谢靳接过了邢氏的话头,替云氏回答道: “老太太放心,瞳姐儿还小,有的是时间,不急于一时,总要给她挑个好人家的。” 邢氏点点头,又看了一眼谢嫮,说道: “行了,分寸你们做爹娘的自己掌握,谁都知道,我这个老太婆不管事,你们多盯着些,我也好放心。” 谢靳又是一礼:“是。” “其他也没什么事儿,老侯爷去了骊山过冬,怕是要到年后再回来了。你们就先回去吧。”邢氏这么说着,就对他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跪安,回去歇着了。 一行人又行过一礼,这才回去了二房。 谢靳将她们安排好了之后,吩咐小厮去吏部榻所,把他的东西也全都搬回来,然后和云氏入房说了会儿话,他便又出门去了。 谢莘当天下午也赶了回来,拜见而来云氏,谢莘的肚子已经五个月大,簸箩似的罩在肚子上,整个人都圆润了不少,看来姐夫赫峰真的把她照顾的很不错。今日他正好当值,就在几个月前,赫峰也恢复了职务,如今就在谢靳的手底下做事。 谢莘见了谢嫮,也是惊奇的赞美: “难怪别人都说女大十八变,瞧我这妹子变得多漂亮了。” 谢嫮瞧她说话的语调都十分轻快,与从前一副故作沉稳深沉的大家闺秀样很是不同,不禁打趣道: “哪里比得上姐姐呀,珠圆玉润,我都认不出了。” 提起这个,谢莘脸上也露出了羞赧,低头看了一眼肚子,说道:“哎呀,快别说了,自从我怀了身子,你姐夫总是逼我吃这吃那,我说不吃,他还跟我生气,这见天儿的补,我能不变成这样嘛。你看着好了,等我真的发福,不可收拾的时候,你姐夫又该嫌弃我了。” 虽然她的话中不乏对赫峰的不满之言,可是满满的幸福感洋溢而出,谢嫮看着姐姐这样,心里也是欢喜的,觉得谢莘的肚子很好玩,就坐在那里一个劲的摸她肚子,竟然还真给她感觉到了一点点些微微的胎动,更是惊奇的不得了。 赫峰晚上下了值,就直奔侯府,给云氏请了安,就和谢韶凑到一起说话去了,云氏忙着整理东西,就留着他们几个小的坐在花厅里。 谢嫮小声的问道:“先前娘亲在,我没敢问,那个罗姨娘去哪儿了?” 谢韶和谢莘对视一眼,然后谢莘才在谢嫮的耳旁小声的说道: “她被爹写了休书送走了,事实上,你和娘去了扬州,爹就不在府里住了,那个罗姨娘凶悍的很,在府里处处树敌,谁都被她骂过,这一年里,爹爹也不管她,若得罪了谁,犯了事就全权交给老太太家法处置,前儿罗大人被当朝罢了官,押入了天牢候审,爹爹就回来去见了罗姨娘,说了什么我们不知道,不过,第二天,罗姨娘就给送出了府。” 谢嫮听谢莘说的这般轻松,也知道事情绝对不会像她说的那般容易,谢靳这一年里做的事情,完全颠覆了他的形象,如今又升了官,成为吏部四司之一的司正大人,更是一手策划了罗大人的衰败,谢靳的这等心性,上一世是没有显现出来的,谁知道,这一世只是一个偏差,就一个人发生了这样的巨变,谢嫮在心中颇有些忧虑,究竟他们二房能走多远呢?这个不是长子嫡孙,处处不受宠的二房,到底能走到何种地步呢。 *** 重新修葺过的二房院子看起来耳目一新,谢嫮的院子仍旧叫巽芳居,并没有改名,这日她坐在房里看账本,福源楼积累了一年的账本,可不是三天两天可以看完的。幸好谢嫮有耐性,坐得住,再加上外头天寒地冻,屋里烧着地龙,暖和的很,她正好得了个借口,躲在房里不出门去。 好不容易遇上个天晴,花意竹情强拉着她出门晒太阳,怎么都不许她继续在房里待着了,谢嫮无奈,只好裹着细绒貂毛毡子出门去,正出了院子,花意冒失的撞上一人,两人均被撞得后退,竹情扶住了花意,暗道了她一声莽撞,看了一眼被她撞的人,竟然是一年前被谢嫮赶出巽芳居的涵香。 涵香原本被一个丫鬟撞了,正要发火,可定睛一看,丫鬟后头站着的是谢嫮,面上就颇有些不自然了,赶忙屈膝对谢嫮行礼: “五姑娘好。” 谢嫮没有说话,只将一双素手探出了绒毡子,涵香的视线正好落在那双手上,只觉得莹润光华,青葱倒尖,再没有比这双手更漂亮的了,谢嫮对她抬了抬手,就算是叫她起来了。 涵香站起了身,谢嫮从上到下将她打量了一番,目光落在她发间的那两支点翠金凤簪上,把手收回毡子,放在手炉上,出声问了一句: “最近怎么样?” 涵香没想到谢嫮还愿意跟她说话,一时愣住了,还是花意咳了一声,她才反应过来,说道: “啊?是,奴婢最近……还是那样。劳姑娘惦记了。” 谢嫮瞧她这样,终是没忍住叹了口气,走上前去,谢嫮这一年里长得挺快,从前比涵香矮了一头,如今竟然能与之比肩了,可想而知将来的身量必定修长婀娜。 只见谢嫮的目光始终盯着涵香头上的那簪子,良久后才幽幽的说了一句: “你我主仆一场,有句话我就直说了。凡事不要贪心,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涵香听了谢嫮这句话,脸色巨变,突然就面如死灰来了,一双手下意识的抚上了发鬓,咬着下唇,谢嫮说完话,就要离开,却不料和涵香擦肩而过之时,她突然又开口了。 “命里没有的东西,还不许人争取了?姑娘说的倒容易……我偏不信。”涵香说完这话,突然抬起了头,没有转身,只是将头往谢嫮那儿看了一眼,然后就飞快的转过头去,埋头冲入了寒风,那背影,说不出的决绝。 花意等她走远了,才凑上来说道: “姑娘别跟她说了,她攀上了高枝儿,听说过段日子,三老爷就要抬她做妾了。如今她在府里也没有下人敢跟她为难了。” 谢嫮没有做声,只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 “什么高枝儿不高枝儿,都不知道的事,我只一句话,你们既然跟了我,那就必须爱惜自己,今后我绝不会亏待你们,若是谁不自爱自重,那……也不必留下。” 花意和竹情对视一眼,慌忙对谢嫮跪下,说道:“是,全听姑娘的。” 谢嫮把她们扶了起来,又看了一眼涵香消失的方向,心中五味陈杂。 第41章 玉质长箫 过了年之后,三房老爷果然有了动作,对邢氏提出了要把涵香抬做妾侍,邢氏是不管这些事的,不过,三房主母孙氏倒是反应十分剧烈,倒也不是不肯,只是态度上非常不好,涵香还没过门,就传出被孙氏打了两巴掌,不过据说,三老爷对涵香还是很不错的。 此时涵香正跪在二房主院的花厅内,云氏坐在一侧,谢靳站在主位之前,云氏看着涵香叹了口气,谢靳负手踱了两步,谢嫮问询赶来,因为不管怎么说,涵香都是从她院子里出去的。 给谢靳和云氏行过了礼,谢嫮就站到了云氏身后,看着涵香,一个貌美的姑娘挺直着背脊跪在那里,容貌的确出色,清纯中带着潋滟,难怪会让流连花丛的三老爷动了心思。 谢靳停下脚步,对涵香说道:“今儿三爷来找我要你,你是个什么意思?” 涵香面上平静无波,并没有什么多余表情,叠手磕头道:“奴婢听从老爷夫人的吩咐。” 谢靳沉吟:“如此,你便去吧。夫人可还有什么说的?” 云氏摇头,看了一眼谢嫮,谢嫮也是摇头,于是说道:“没有什么要说的,终归是从二房出去的丫头,嫁妆我出一份,姑娘出一份,虽说是去做妾,但今后你若有什么难事,可回来寻我。” 涵香对云氏认真的磕了一个头,虽然云氏说的只是普通的客套话,可是,在这时还能对她说出客套话的女人,也就只有云氏这样温顺的性子了。 磕过头之后,涵香的目光飞快瞥了一眼谢嫮,见她面无表情看着自己,涵香又飞快的敛下了目光,对谢靳云氏再磕头,然后随三房派来伺候涵香的丫鬟下去了,就等三老爷十日之后,派一顶红轿子来二房领人,在府里走一圈,就算是纳妾了。 涵香走后,谢嫮也没有多留,出了主院回到巽芳居,踏入房中之后,就在花意的耳旁低语了几句,花意讶然的看着她,然后就一溜烟的撒腿儿跑了出去。 十日之后,涵香果真迎来了三老爷的花轿,一早就有三房派来的婢女替她换喜服,擦胭脂,云氏也没有骗她,果真给了她一份嫁妆,谢嫮也不小气,紧接着给了一份,涵香就这样坐着花轿,在府中转了一圈之后就被抬入了三房,看得出来,三老爷对她还是颇为喜爱的,因为出了妾入门的第一晚不在涵香屋里,之后连着好几晚都不曾去过别处。 而谢家三老爷这个人,向来好色,府里本就有三个妾侍,外面还有两个外室,三老爷属兔子的,不吃窝边草,所以纳的要的全都是外面的女人,像涵香这样在府里出息的还是独一份儿,更别说涵香从前还是二房的人,由此可见,三老爷对她也算是有点心了。 涵香也是个聪明的,自从去了三房之后,就在她的小院子里立了个佛龛,平日里没事的时候,也不出门,就跪在佛龛前诵经念佛,说是求府里的老爷夫人们平安康泰,从不去三夫人面前晃悠,只是到了晚上,三老爷经常去找她,三夫人对这个丫鬟身份爬上来的妾侍,也算是心厚了,倒是没有刻意去找茬儿,区别于其他妾侍入府,她那副酸样,因为不管是哪一方的人都知道,涵香进门其实也算是给三夫人孙氏解决了一个麻烦,因为在涵香之前,三老爷就独宠三房飘香院的那位,整整半年,三老爷的魂儿就像是被那边勾住了似的,进去了就再难出来,涵香进门,破了这份独宠,不管怎么说,三夫人心里还舒坦些。 转眼就到了五月初五,箬叶飘香的时节。 谢莘前些日子传来了喜讯,生下了一个小子,七斤八两,母子平安。云氏这几天就住进了赫家,伺候谢莘坐月子。 谢嫮原本也想住过去,可是被云氏阻拦了,说她一个未嫁的小姑娘,怎么好老是往姐姐家跑,更何况,赫家如今正忙,哪里有空招呼她呀。 于是谢嫮就被留在了侯府。谢靳成日里在吏部忙活,谢韶也是东奔西走的,酒楼生意越来越好,扬州的多寳阁更是不得了,两处地方,谢嫮每个月都能收到不下于三千两的分红,现在的谢嫮,可实打实是个小富婆了。 而谢韶更是打算在京城也开一家多寳阁,毕竟经过这一年的功夫,扬州多寳阁出品的首饰早已席卷了好些地方,俨然成就了一处牌子,在首饰界名声鹊起,偶尔谢嫮跟着云氏出门会客,也能听到姑娘小姐们对多寳阁首饰的称赞,也难怪谢韶动那心思了。 六月初,绥靖候府老夫人寿辰,归义侯府各房皆去贺寿。 云氏如今手里也是有了些钱,谢韶每个月都会给云氏一笔小分红,虽然没有他们兄妹得的多,但每月千两总是有的。 谢嫮当然知道谢韶这么做的原因,因为谢靳如今在官场之上,要用钱的地方肯定很多,可是按照侯府拨下来的款项,根本就不够应酬的,可是要谢靳接受谢韶从商赚的钱,怕也还要费一番口舌,干脆用这种方式给了云氏,而云氏对谢靳,那是爱护到心底的,如何会藏私。 手里有了银钱,云氏的底气也就够了,更何况她如今也是四品官夫人了,虽然还不到三品册封诰命的品级,但是,谢靳就像是一匹从半途杀出来的黑马,奔势凶猛,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就升做了吏部司正,掌管一司事宜,谁也不能保证,他今后还能不能再往上升一升,要知道只要再升一级,他的夫人也就能跟着当一当三品的诰命夫人了。 京城里的官夫人们一个个可都是人精,回家之后,各家老爷也都会跟夫人们分析如今的形势,让自家夫人在搞裙带外交的时候能够多留心,什么人该拉拢,什么人该奉承,什么人不必理会,云氏一下子从众人‘不必理会’的档,提升到了‘可以结交’的那一档之中,不过,云氏天生对这种事情不敏感,只觉得这一回出门,大家似乎对她热情了些。 云氏一出现,就被好几个官夫人拉着去打牌了,谢嫮从前还能跟着谢莘去玩儿,可是如今谢莘也嫁人了,姐夫还没能做到被人邀请的位置,所以,谢莘自然是不能再和她一同出门,想起这个,谢嫮就觉得有些闷闷的,果真女人嫁了人就是这样尴尬的,对娘家来说,是嫁出去的闺女,从前能够一起做的事,现在却是不能了。 谢嫮到底不是十三岁的孩子,她也曾想过,自己这一世究竟会落在哪一家,谢嫮对于这些门阀世家倒不是很感兴趣,想着再过些时日,就和云氏说说,让爹爹也给她找一户像姐夫赫峰那样的人家,不求对方对待自己比姐夫对姐姐要好,但总要家庭和睦,相处起来也能容易一些,谢嫮不求高嫁,只求嫁的相对舒心一点,然后再生一两个孩子,平平淡淡,舒舒服服的过完这一生也就够了。 “五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呀。府里的三姑娘四姑娘在那边水榭里和大伙儿玩耍呢,你也一同去玩玩吧。” 谢嫮原本是打算找个安静的地方去看看书算了,没想到才出了花园,就听见一个女子喊她,回头一看,是荣安郡王家的小郡主,傅双,十四岁的年纪,是庶出,据说母亲是一名舞姬,连妾都算不上,府中地位不高,因此,这位小郡主身上没有出身郡王府的傲气,反而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从前她也是和谢莘那几名姑娘一同玩耍的,上一回谢嫮就在定国公府里见过她。 上前行礼,被傅双率先扶住,傅双的性子比较活泼,不沉闷,当即就挽住了谢嫮的胳膊,谢嫮这一年长得挺多,虽然比傅双小一岁,但是个子倒是追上了不少,两人挽在一起身高也不见悬殊。 傅双对谢嫮甜甜一笑,然后就拉着谢嫮往水榭那儿走去。 果然还未走近,就听见一阵阵姑娘们银铃般的笑声,傅双不管在郡王府的身份高不高,但总归是郡王府出来的,众姑娘多少还是看重她点的,见她来了,有坐在边上的姑娘起身给她让了座位,谢嫮不想近前,就坐在水榭边的宽厚栏杆前,看着湖光潋滟,碧波送清。 谢衡和谢钰坐在中间,尚书令家的李小姐与她们坐在一同,四五个姑娘谈笑风生的,谢衡她们见到谢嫮,也没有过来打招呼,众姑娘也都知道,归义侯府几房并不和睦,而尚书令家的李小姐更是与谢嫮有着‘深仇大恨’,自然不会前来与谢嫮攀谈,众女见她们这样,心里也是有数,愿意结交谢衡和谢钰她们的,如今是决计不会来与谢嫮说话了,倒是傅双过会儿就让丫鬟给谢嫮送些点心来叫她摘选着用。 “没想到李姐姐这么快就定亲了,到底是阁老孙女,不说郡王府的门第有多高,但就说小郡王那个人,也是才高八斗,人品出众的,李姐姐真是好福气。” 就在年初的时候,李小姐定下了荣安郡王府的嫡出三子傅清,十月里迎亲。 “可不是好福气嘛。傅姐姐如今就能算是李姐姐的小姑了呢。” 说话的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梳着两只总角辫,脸盘儿圆圆的,除了说话的时候,其余时间嘴里都是在吃东西。 李小姐看了一眼傅双,脸上闪过一抹不屑,没有说话,谢钰见她神色不善,就跟着说了一句:“嗨,什么小姑不小姑的,郡王府里规矩大,上回我随母亲去过一回,那主院在东,姬妾府邸在西,郡王府有那样大,怕是在里面住上一年半载的都未必能遇上。” 谢钰此言一出,傅双的脸上明显僵硬起来,而李小姐则是一脸优越的挺了挺背脊,众人如何听不出来,谢钰这是在替李小姐打那傅双的脸,因为谁都知道,傅双的母亲是舞姬出身,连妾侍都算不上,如今这么说,不就是在嘲笑傅双名不正言不顺的身份嘛。 谢嫮摇了摇头,对谢钰她们那种踩低捧高的性子很是反感。 幸好姑娘里也有懂事的,见傅双尴尬,就立刻岔开了话题,对谢衡说道: “对了,听说咱们衡姐儿最近得了一管箫,据说是名家出手,可否拿出来叫咱们开开眼?” 姑娘们聚在一起,无非就是比比这个,比比那个,听说谢衡手里有一管箫,自然是吵着要谢衡拿出来瞧瞧了。 谢衡面上露出娇羞,却也不曾隐藏,将随身挂在腰间的一只狭长金丝玉缕袋取上来,包裹的如此精细,可见谢衡对这支箫有多重视,在众目睽睽之下,轻巧的打开了袋口,从里头取出一支玉质长箫来,通体翠绿,不见任何杂质。 众女发出一阵‘哇’的惊呼,谢嫮也抬眼看了看,脸上闪过一丝讶异,那不是……李臻从不离身的那支玉箫吗?竟然送给了谢衡? 第42章 东施效颦 谢衡也很大方,把玉箫拿出来之后,也肯给众女传阅,目光若有似无的抬起来瞥了一眼谢嫮,见她也盯着那支箫,谢衡脸上的笑容就更深了些。 谢嫮收回目光,心里暗笑了两声,从前真不知道,原来谢衡竟然还没放弃拿她做假想敌,其实说到底,谢衡还是很奇怪的,从前她缠着李臻,她不反对,反而推波助澜,可是现在,她很明显对李臻没兴趣了,可她却好像防贼似的放着她,想来也真是好笑。 “这支箫和春山公子那支真像啊。”一个姑娘如是说道。 谢钰一听,赶紧就替谢衡纠正:“什么叫像呀,这就是春山公子的那一支!是他送给咱们衡姐儿的。” “……” 一时间,席间的姑娘面上表情都很精彩,惊讶中带着疑惑,谢衡眼见众人这般,便莞尔一笑,将那支箫拿回手中,含情脉脉的说道: “快别听她瞎说,这箫确实是春山公子的,只不过……”谢衡故意拖长了尾音,让在场姑娘又是一番情意绵绵的脑补,然后才说道:“是春山公子与我作赌,我赢了,这是赌注罢了。” 这番话一出,又是一阵骚动:“衡姐儿和春山公子竟然私下相约?这……” 衡姐儿娇嗔的横了一眼那说话的姑娘,语带埋怨,但表情却十分到位:“什么私下相约,尽胡说,作赌的时候,我们侯府的兄弟都在场,还有几名公子作证,你再说这些污人清白之言,我可是不依的。” 众女又是一阵艳羡的笑,谢衡隔着几个人,对靠坐在栏杆上的谢嫮问道:“五妹妹,你觉得这箫怎么样?” 谢嫮正靠在栏杆上看书,听谢衡喊她,遂抬头,又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玉箫,然后才淡定自若的回了一句:“嗯?自然是好的。恭喜三姐姐得偿所愿。” 一句得偿所愿让谢衡的脸色有些变化,原本她是想既炫耀这箫,又摆高了自己的姿态,也是想看一看谢嫮脸上露出嫉妒的神色,一如她从前那般,可是没想到她竟然会反将她一军,让旁人倒觉得是她占了多大的便宜似的。 “唉,若是春山公子愿意给我什么东西就好了,哪怕是他身上的一块碎布料,我也心满意足了。” 就是先前那圆脸小姐,一手抓着糕点,一手托着腮,满脸写着‘思、春’的字样,谢嫮不认识她,但从旁边姑娘们的反应来看,想来也是什么大家出身了,因为自她说了那么一句话之后,姑娘们便如炸开锅,竟不顾闺阁矜持,开始讨论起了平日里忌讳的男子之事。 有大胆的就直接说了:“从前我还觉得春山公子并非最好,不过最近却是觉得再没有人比春山公子更好的了。” 这话一出立刻就有人响应:“是啊是啊。从前我觉得……沈家大郎才是名副其实的京城第一才子,只不过……却有那等恶疾,唉……当真可惜。” 谢嫮正在看书,听她们言语中提到了沈大,不禁多了份心眼儿,又听她们说的这样委婉,脑中才回想起那日谢韶和她说的那些话,连这些闺阁女子都听闻了那个消息,可见这件事情的影响有多大,想着主子那样光风霁月的人,竟然受这种不堪流言的困扰,谢嫮就觉得心里头生出一团火来,烧的她五内惧焚,直想跳下来和这些长舌妇们理论理论,不过,想归想,她也不是那样没有理智的人,毕竟这种事情,她一个姑娘家,如何去替主子澄清呀!别越描越黑就完蛋了。想着流言终归是流言,主子今后是要登基的,到时候谁还管什么流言,还不是一个个都眼巴巴的想把姑娘送进宫去。这么想了,谢嫮才觉得心头稍微好受一些,也暗自替主子打气,如今不过是黎明前的黑暗,主子只要挺过去了,将来坐拥六宫粉黛,享齐人之福,流言就不攻自破了。 见众女的情绪因为沈大郎的那个传闻而略显沉寂,绥靖候府的二小姐楚湘开口又道: “对了,听我兄长说,那一日在定国公府中,众人听到一曲天籁,那之后世家宴客,都会在一处清幽地安置琴箫,今日我们侯府中亦有这一处雅亭,我带你们去可好?若是能奏上一曲,岂非妙哉?” 说话这名女子是绥靖候府嫡出二小姐,容貌生比较普通,没有她的几个庶妹漂亮,幸而谈吐举止还算大方得体,乍一看也颇有气质就是了。 众女听她这般提起,也是大有兴趣,纷纷响应,一阵风似的跟着二小姐身后往西南角的僻静处走去。 谢嫮却是不想去凑热闹,便依旧靠在栏杆上看书,谢衡经过她身旁,以轻不可闻的声音在谢嫮耳旁说了一句: “春山公子,我势在必得。” “……” 没等谢嫮反应,谢衡就随众女一同离开了,谢嫮看着她越发袅婷的身形,心底里替李臻捏一把冷汗,勾唇摇了摇头,又一次为上一世的瞎眼感到无奈极了。 **** 话说,众女来到西南角,正巧在亭中遇见了几位公子,那坐在古琴之后,束冠而坐,倜傥风流的不是先前众人讨论的春山公子又是谁呢。他身边还有几位友人,只见春山公子修长的手拨弄琴弦,发出醇厚悦耳之声,虽不成曲调,却也能听出内涵韵致。 众女脚步止住,满脸的羞色,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既想上前,又不敢上前,但又舍不得离开的模样,你推我让,娇羞成片。 女孩子们的嘈杂声已经吸引了雅亭中男子,这种情况,自是避无可避的,众女正心慌失措,谢衡走了出去,落落大方的进入了雅亭,对众生说道: “听闻此处有一座雅亭,我们便想来观望一二,没成想遇见了列为兄长,不知可否介意我等入内一座?” 众学子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听说有女子来,哪里有不欢迎的道理,更何况,谢衡已经把他们之间的关系定位成‘兄长’,那兄长们与妹妹们一同坐在亭子里也没什么伤风化的。 众女入内,或坐或站,幸好这间雅亭很大,一下子涌入这么多人,竟也不会觉得很挤。 谢衡和众人说了一会儿话,她的心思其实早就飘到坐在古琴后的李臻身上,犹豫片刻后,便凑了过去,当真如一个妹妹与兄长那般语气说话,既从容又自如,还带着那么一点娇气。 “臻哥哥的琴艺这般出色,何不奏一曲?” 李臻原本正醉心调琴,听了谢衡之言,不禁抬头环首一圈,只见亭中这么多人,便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对她漾出一抹温润的笑,仿若春日的微风般将众人焦躁的心熨烫的服服帖帖,摇了摇头,便又低下头去。 眼前这方古琴虽不是极品,却也是难得佳作,李臻爱音如痴,自然是舍不得放手的,不过,要他在这么多人面前弹琴,却也是没这个兴致就是了。 谢衡见他不说话,暗自咬牙,眼波一转,就突然抬手,按住了李臻面前的古琴,说道: “既然臻哥哥不弹,那可否让小妹一弹?” 李臻一愣,抬头看着眼前这娇气女子对他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仿佛在控诉他一个人霸着琴,颇觉不妥,便将古琴放下,自己也从琴凳上站了起来,对谢衡比了个‘请’的手势。 谢衡也不推辞,就着李臻先前坐的位置就坐了下来,纤纤素手拨弄琴弦,一曲‘临江仙’自指尖流淌而出,李臻讶然的看了看她,略微有些失神,谢衡的琴弹得很是不错,哪里该用哪种指法,她总会能够拿捏的很好,进而琴音弹出,让人颇有一股临江成仙的感觉,只是与那人相比,却还是少了意境的,李臻敛下眉目,思绪仿佛回到一年前的那天,琴音夺水而出,那么空灵,那么澎湃,直击他的心房。 谢衡手中的琴音戛然而止,众人听得直呼不过瘾,并一个个都出口称赞谢衡技艺超绝,谢衡得意一笑,盈盈而起,来到李臻身旁,将腰间的箫解下,送到李臻面前,说道: “臻哥哥,这原就是你的箫,不若与我合奏一曲吧。” 李臻低头看着谢衡手中捧着的玉箫,这曾经的确是他的,不过那日在归义侯府,这女子与几位学友打赌,是是她能弹奏失传的‘广陵散’,众学友不信,她便与众人打赌,而赌注便是要的他这支玉箫,李臻无奈,若是不应反倒显得他小气了,便应下了她。 而后,这姑娘果真弹奏出了广陵散,虽不达意境,却也算赢了,他便依照赌约,将此箫赠予她了。 微微一笑,摇头说道:“不了,这箫是我的赌注,送你之时我已用薄荷酒清理过,既然送给你,就是你的东西,我如何能再用。你的琴弹得不错,不过,今日周围的环境,却不太适合弹奏临江仙这首曲子,我还有点事,告辞了。” 李臻说完这句话,就对众人抱拳作揖,然后,果断转身,抬脚离去,空留谢衡捧着一支玉箫暗自咬牙。 第43章 藏龙隐凤 谢嫮在水榭看了会儿书,就坐在水榭的栏杆上发呆,看着水面波光粼粼,被微风吹出涟漪,一片落叶掉在谢嫮身上,低头捡了起来,只觉得那那片翠绿叶子薄如蝉翼,翠绿色很是悦目。 将之置于唇下,悠扬的音调就此吹出,没有节奏,全凭自己的心情在吹。这本事也是上一世在宫里学会的,主子平日里比较忙,基本没什么时间去看乐舞,尤其喜欢在竹林里听竹叶吹小调,,后来大内总管赵三宝就把御前的人全都弄过去培训吹叶子,就为了让主子随时随地都能听到。 谢嫮对音律不痴迷,但还算有天分,不管是什么乐器都能弹奏一二,并且都能入耳,这吹叶子也有讲究,吹那哀怨绵长的曲调,则需要用竖条薄硬的叶子,吹欢快的,则需要厚一些的叶子,各种曲调,用各种叶子吹出来感觉都不一样。 上一世的主子最喜欢听叶子吹的江东调,有一种民谣的意思,却又比民谣幽远高昂,主子说那种调子能让他想象出漠北的豪迈辽阔,因此十分推崇。而谢嫮则偏爱江南小调,绵长中带着雨间哀愁,像是情到深处的男女,痴情痴意,爱到深处无怨尤。 水榭之上就她一人,调子自她口中吹出,传过碧波,悠扬回绕,一阵平静,一阵激荡,然后再复回平静,颇有苍山秀丽,云海的壮阔,云卷云舒,白云苍狗,一梦黄粱醒。 谢嫮很少为自己吹奏音律,上一世为主子服务,这一世没这心情,难得有了一次心情,上回还差点掀起风波来,悠扬的音调妙妙然停住,谢嫮看着手里的叶子,随手一扔,便从栏杆上跳下,伸了个懒腰,转过身去。 只见水榭的九曲回廊之上,正立着一个被音律所感染的人——李臻。 谢嫮眉心一突,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其他人,见李臻怔怔的站在那里,并没有上前的意思,谢嫮想掉头离开,可是身后水榭就是尽头,要离开,非要经过九曲回廊不可。 硬着头皮走过去,对李臻福了福身子,笑容爽直的说道: “李公子好,你也到水榭来赏景吗?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谢嫮说完,就埋着头与李臻擦肩而过,却听李臻突然开口喊住了她:“等等。” 谢嫮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因为不用回头,她都能想象的出李臻是什么表情,他酷爱音律,已经到了痴迷的地步,上一世的谢衡也是个音痴,两人凑在一起,颇有共鸣,而她自问对音律没有那份痴迷,在李臻最需要音律陪伴的时候,是谢衡陪着他渡过的,而后来她要再想插足进入他们,已经没有机会了。 “你懂音律?” 李臻的话在谢嫮身后不远处问出。 谢嫮深吸一口气,转过头去,对李臻微笑,说道:“只是略懂,难登大雅之堂。” 李臻看着眼前这明媚如春光的女子,只觉得那双眼睛比之星光还要璀璨,浑身上下沐浴在阳光之中,仿佛镀了一层金光,映衬着那张白皙绝美的小脸更加倾城。 不自觉的咽了下喉头,李臻心口发紧,凝视良久后,才说出一句: “你吹得很好听。” “……” 谢嫮看着李臻眸中那一点不自然,心中大凛,因为李臻的这种眼神,她上一世也看到过,不过,那是倾注在谢衡身上的,李臻看她,从来都是怨毒中带着轻蔑,至今回想起那种眼神,仍旧令谢嫮感觉置身冰坛之中。 隐下笑容,对李臻又是屈膝一福,谢嫮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水榭之中,独留一道炙热的目光追随其后。 **** 从绥靖候府回来之后,云氏想着去庙里给她的亲亲外孙求一道平安符,就拉着谢嫮一同去了南郊的白马寺。云氏自从在扬州被谢嫮的外祖母翟氏带入了门,如今对佛可是恭敬的不得了,遇事都要到佛前祷告一番。 去白马寺,谢嫮其实是拒绝的。奈何云氏难得的铁腕,非要押着她一同去,说是白马寺中有一位庙祝算卦很灵,要顺便给谢嫮算一算姻缘。谢嫮反抗无效,只得随行。 而白马寺位于京城南郊,在白马山上,初夏时节,白马山葱茏玉翠,绿意芬芳,云氏为表虔诚,自山脚下便弃了车马,一步一阶的走上去。 白马寺的正佛乃释迦摩尼,相传汉明帝做了一个梦,梦见白马驮着佛像和经文落到此处,便兴建了寺庙,取名白马寺,香火一直绵延至今。 在正殿拜了佛还不够,云氏还拉着谢嫮去到各处偏殿虔诚跪拜,一圈下来,都已经接近晌午了。云氏在佛前求了两支签,然后拿去给庙祝解签,此时寺中信众都走的差不多了,解签庙祝那儿倒不是很忙。 接过云氏手里的签,云氏又在一旁的功德箱内捐赠了香油钱,然后,才坐回了庙祝面前,而此时,庙祝也已解完了签,对云氏比了个‘请坐’的手势,问道: “夫人求什么?” 云氏答道:“这一支求家宅平安,这一支求她的姻缘。” 庙祝扫过两支签,又抬眼看了看谢嫮,然后便磕下眸子,双手拢入袖中,说道: “夫人家宅平安,早年有否极之势,却有转机,此时当已渡劫,贵主运势呈显赫上升之态,当保家宅无碍。” 庙祝将那支解过的签投入签筒之中,得运势谢过之后,那庙祝又拿起另一支,认真的将签文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而后抬首对谢嫮说道: “姑娘的运势极其罕见,颇有涅槃重生之势,衰败中透着股滔天大富大贵之象,有主命格,但此后十年皆为隐龙藏凤之势,只待渡过劫难,云雾拨开,那便是鹤啸九天,有位极人臣之功,运势冲天,不可阻挡,姑娘若是男子,当有宰相之才,左右社稷,但姑娘乃闺中女子,这位极人臣怕是……总之,命是极好的命,贵不可言,天机不可泄露啊,但若是只算姻缘,那便是红鸾星动,好事将近了。” “……” 这庙祝的前半段签文解释什么涅槃重生,这倒是让谢嫮有点心服,不过,后半段可就听得不靠谱了。什么位极人臣,宰相之才,左右社稷,贵不可言……这人为了点褂资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啊,更何况她这才十三岁,连亲都还没定,他就说好事近了? 云氏似乎也对签文也听得云里雾里,虽然也知道那庙祝说的话实在不靠谱,不过好歹都是好话,也就不计较了,遂又问道:“那,好事什么时候近?不瞒先生,这孩子到今天都还没定亲,这好事……” 庙祝将那支签投入签筒,对云氏高深的微笑,说道:“夫人无需担忧,令嫒贵不可言,此事自有天成。” “……” 好么,说到最后,总结到一句‘天成’上面了,饶是谢嫮,此时也对这个庙祝腹诽不已了,说好的灵验呢。这么敷衍欺骗真的好吗? *** 从白马寺出来,天空就开始雷声大作,初夏时节,暴雨倾盆倒也是常事,不过来的快,去的也快,倒不是什么大事。 云氏瞧了瞧天,觉得这雨一时半会儿还下不来,便嘱咐众人快些下山去。 两个丫鬟在前面开路,云氏此时倒是真有些后悔,先前上山时没坐轿子,此时下山虽不疲累,但总归费了些时候。 一行人走到半山腰,倾盆大雨顷刻落下,夹杂着雷声轰隆,谢嫮左右看了看,见不远处有两座亭子,便拉着云氏说道: “娘,雨势太大了,咱们去那里躲躲吧。” 云氏点头,由丫鬟搀扶着她去了不远处的凉亭,过去之后才发现亭中已经有人,而另一座亭子里也有一拨人,谢嫮狼狈的躲到了亭子里,眼尖瞥见一个门神一样的男人,心中一惊,聂戎。 果然在他身后坐着一个俊目雅颜,秀颀如松的男子,不是沈翕,又是谁呢。他身后还站着一个小子,白白净净,精灵油滑,谢嫮差点脱口喊出:三宝公公。这人正是今后的大内总管,赵三宝。一下子见到这么多人,谢嫮也惊了,慌忙走上前福了福身子,说道: “沈,沈公子好。” 云氏随后走入,也发现亭中已经两名男子,不觉一顿,沈翕看了一眼谢嫮,只见她发髻松动,些微黑发站在脸颊,更添秀美,一双黑曜石般的大眼睛惊惶不安的看着他,就像是一头受了惊的小鹿,惹人怜爱的很。 云氏看了看谢嫮,最后还是一咬牙,对谢嫮招手,这是打算冒雨下山。 沈翕站起了身,喊住了云氏,抱拳作揖,行了个晚辈的礼,说道:“夫人且慢,请在此处歇脚,我们去那边即可。” 云氏讶然的回身,看着这个俊貌如松,秀雅如玉的年轻男子,沈翕不等她做出反应,便冲入了雨中,身旁的赵三宝立刻追上去替他撑了伞,聂戎也随护其后,不一会儿,他们就到了对面那座凉亭,亭中之人讶然的看了看突然闯入的他们,赵三宝过去与人打过了招呼,对方也就没说什么了。 沈翕的主动退让,叫云氏很是赞赏,不禁问道:“那是谁家公子,生的那般模样也就罢了,性子还如此谦和,真是个有教养的好孩子。” 在谢嫮告诉云氏那是定国公府的沈家大郎之后,云氏更是惊讶不已,先前见阿瞳与之行礼,怕是早就认识,心中好奇的很,却也没有多问。 雨势依旧瓢泼,天地间似乎下起了烟雾,沈翕所在凉亭的另一拨人似乎有事,原以为是场雷阵雨,没想到下了这么长时间还不停歇,决定不再等了,几个人将褂子脱下罩在头顶,就那么冲下了山去。 赵三宝给她们送来一壶热茶,两只杯子,一如既往的滑溜道:“夫人,小姐,这是我们公子送来的,请两位不要客气,快些喝一杯暖暖身子吧。” 云氏没想到那公子竟然这般周到,也确实有些凉意,便道了一声谢,又转头向对面凉亭中的沈翕点了点头,沈翕立刻站起,对云氏又行了一个晚辈礼,这才坐下。 “真是个体贴又懂礼貌的好孩子啊。”云氏捧着这杯雪中送炭的热茶,由衷的发出了感慨。 第44章 亭中对弈 谢嫮对于这个时候沈翕能送来热茶这件事并没有感到多惊奇,毕竟他身边有个赵三宝,赵三宝是什么人,那是比泥鳅滑溜,比狐狸精明,要不然也轮不到他来做大内总管了。 正喝着茶,那头赵三宝突然就走了过来,站在亭子外头,淋着雨对云氏行礼,说道: “夫人,那边亭子有一处棋盘,我家公子差我来请夫人过去下棋,雨势这般大,反正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下下棋,怕也不是那么闷了。” 赵三宝的话让云氏一愣,他没想到那年轻人竟然来与她邀棋,阿瞳说那是定国公府的嫡长子,将来定国公的爵位也少不了他的,云氏虽是长辈,不过,毕竟连命妇都不算,因此身为定国公府准世子的沈翕差人来遣她倒也没什么不对的,只是云氏对棋之一事,实在不懂,这公子贸然相邀,可叫她如何回答呀。 其实,这是云氏没有心计,听到这里还没弄明白人家的真正意思,不过,谢嫮可是明白的,主子这是在向她邀棋,只不过碍于云氏在场,不好表现的太明确罢了。 见云氏对自己投来求助的目光,谢嫮干咳一声,便站起身对云氏说道: “娘,女儿会下棋,沈公子毕竟是晚辈,怎好劳烦娘亲,女儿去与他下一盘便是了,也好报答沈公子赠茶之恩了。” 云氏以为谢嫮这是在替她解围,免去了她承认自己不会下棋这件事,毕竟在京中的贵妇圈里,哪一家的夫人出手不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皆精的?想来那孩子也是这般想的,所以才会来跟自己邀棋,若是云氏承认自己不会,那就是跌了归义侯的脸面,也是跌了她相公谢靳的脸,因此,女儿说她去下,正是合了云氏的心意。 对谢嫮点点头,想着反正是青天白日,两座凉亭所离不远,一举一动都能叫人看见,阿瞳的年纪也还小,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事的。就是有心人看见了也不怕,她这个母亲还在场呢,也不算两个孩子私下如何。 赵三宝见谢嫮走到亭边,对谢嫮狗腿的点头哈腰,看的谢嫮直抽抽,这人自从入了宫之后,最会察言观色,揣摩圣意,一般权贵见了他都要上赶着巴结,更别说她从前就是在赵三宝底下做事的,比起主子来,这位才是她的顶头上司,也没少挨骂,如今见他这般伏低做小,心底不由一阵爽快。 赵三宝从身后拿出一把伞来,事先就给谢嫮打好了,自己却是站在伞外,一路护送着谢嫮去到了那边凉亭之中。 沈翕已经坐下,摆好了棋子,等谢嫮一来,就抬头对她似有若无的笑了笑,清雅温润的声音对她问道: “五姑娘可会下棋?” 谢嫮满头黑线,主子你喊我过来,不就是要下棋吗?我现在说不会,你让我走吗?不过就是借谢嫮十个胆子,她也不敢拆穿主子,硬着头皮扯出一个笑来,说道: “略懂。” “你倒是什么都略懂。”沈翕唇边的笑容似乎加深了些,不笑的沈翕仿若天人般不可靠近,带着笑的沈翕就和蔼多了,尽管谢嫮不知道这抹笑容里,真心的含量有多少。 不敢跟主子抬杠,沈翕一抬手,让谢嫮在对面坐下,这棋盘是石头做的,棋子也是石头做的,放在凉亭中给来往过客解闷子的,如今下雨,他们被困在凉亭,这棋盘可就真是解了大闷子了。 一番白山黑水的较量,沈翕也投入其中,他的棋路局势颇稳,呈缓缓而上的潜龙之势,各处关卡都把守的十分严合,人都说,从下棋就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情来,谢嫮的下棋水平不算太高,不过仗着两世为人的巧妙,愣是跟沈翕战了三十步都未曾露出败象,沈翕两指捏棋,抬首看了一眼谢嫮,只见她正襟危坐,背脊挺得笔直,看姿势就知道,她正紧绷着身子,不曾放开,落下一子,说道: “下棋也讲究个心境,你这样如临大敌,很难发挥出真实水平,放松点,我又不会吃了你。” 沈翕的话轻柔的仿佛羽毛般拂在谢嫮的胸口,那一句‘我又不吃你’醇厚又低哑,仿若情人间的耳语般暧昧,一下子就让谢嫮红了脸,赶忙站了起来,沈翕抬头看了看她,不解的扬眉,谢嫮深吸一口气后,说道: “沈公子,我,我还是站着下吧。” “嗯?站着下?你确定?” 沈翕虽然语气惊讶,但是表情却依旧还是那样,似笑非笑,心情还不错的样子。 “是,我……”谢嫮舔舔干涩的唇,硬着头皮说道:“我喜欢站着。” 说完这话,就连谢嫮自己都觉得憋得慌,难道真是奴性入骨吗?有的坐不坐,偏要站着,主子现在一定以为她脑子有病吧。天啊。她也想在主子面前表现的自如一点,可是,奈何生理反应实在控制不了啊。和主子平起平坐,想想都觉得后怕,谁知道主子以后会不会想起这茬儿,然后对她进行报复呢? 嗯,这么一想,谢嫮心里可算是好受多了。站着就站着,图个安心。反正也不是站别人,能在主子跟前儿站着,这是祖宗八辈儿修来的福气——出自大内总管赵三宝之口。 沈翕见她这样,又一次被这姑娘的特立独行深深的刺激到了,真把他当场洪水猛兽了?反应真不是一般的有趣。 自从谢嫮站起来之后,发现自己的棋路也能稍微顺了顺,不过,在下到地四十步的时候也终究是撑不下去了,谁知道就在这时,沈翕却突然歇了攻势,将原本严防死守的一处弱点暴露给了谢嫮,谢嫮就此围剿上去,也不见他有救援的动作,放水的嫌疑着实太大,令谢嫮都讶异的看着他了,可那故意放水的沈翕却是神色如常,继续很认真的跟谢嫮下着棋。 之后还有几次这样的情况,就是谢嫮眼看着就要败了,然后沈翕那头就会放出一个口子,让她攻陷,周而复始,一盘棋足足下了一个时辰还没结束,谢嫮现在就连站都站的不那么心花怒放了,一来腿脚也疼,毕竟这具身子还没练过上一世的站功,二来,主子这样放水的做法实在叫她想不通,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拖延时间。 可是,主子和她拖延时间干嘛呢!眼看着亭外的雨势越来越小,他们这盘棋却还没下完。 那边云氏终于忍不住差了翠萍来喊她,谢嫮看了一眼沈翕,见他扫了一眼棋盘,便对谢嫮点头说道: “今日到此为止。这盘棋先记下,以后有空再下。” “……” 谢嫮听到这句话,嘴角不住抽搐,这拖泥带水的一盘棋,还有什么下的必要吗?但主子这么说了,她也不好表示反对,更何况,也确实没什么好反对的,一盘残棋而已,主子不过是说说客套话罢了,嗯,一定是这样的。谢嫮在心中如是想道。 雨势彻底停住了,夏天的雨就是这样,下起来瓢泼倾盆,停了之后就是雨过天青,连天都像是洗过那般湛蓝。 沈翕对云氏再行一回晚辈礼,然后恭请云氏她们先行下山,他随在其后,不远不近,恪守分寸。 云氏一行人抵达山下,坐上了马车,沈翕也翻身骑上了护卫给他牵来的马,高坐马背之上,沈翕对车厢中的云氏朗声说道: “如此,小侄便先告辞了,夫人慢行保重。” 云氏掀开了车帘,对沈翕点头至礼,说道:“今日多谢沈公子,将来若是有空,还请去归义侯府坐一坐。” 虽然知道沈翕这样一等国公准世子的身份,是不可能去他们那三等侯府里坐的,但是客套话还是要说的,沈翕没有在意,只点点头,回道: “是,小侄改日叨扰,告辞。” 说完,沈翕的两名随从也翻身上马,三人策马而去。 云氏还忍不住探出了车厢,发自肺腑的感慨道:“啊,果真是国公府出身,这等气度,这等人品,要是我女婿该有多好啊。” 云氏也知道自己生不出这般俊彦的儿子,所以来了个折中,想要这样的女婿,虽然京城里想要沈翕沈大郎做女婿的妇人不在少数,也都只是说说,可是,云氏这么一说,倒让谢嫮搞了个大红脸,不是她想入非非,而实在是云氏已经没有旁的姑娘了,要沈翕做她女婿,那不就是要她嫁给…… 谢嫮被这个念头彻底打败了,甚至有点开始想念御前大总管赵三宝的碎碎念了——主子是神,谁要对神不敬,将来抄家灭族,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啊。大总管教训的是。这一番话,对与谢嫮来说,真比那无量心经还要让人觉得平静啊。 这是奴性入骨,病入膏肓了,再好不了了,是不是? 第45章 府中诸事 回到侯府,正巧在门前遇见了要出门的谢衡和谢钰,两人均打扮的花枝招展,谢衡的容貌越发出色,她的出色倒不是想谢嫮那般,整个人如珠玉般光芒四射,谢衡的美是清纯之美,她那两弯眉毛生的极好,罩着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谁都有点委屈的意思,叫人生出怜惜之感。 谢衡她们看见云氏,虽然不甚待见,但云氏毕竟是她们的长辈,还是老老实实的过来行礼了,然后两人看了一眼谢嫮,就飞快的上了马车,一副生怕谢嫮追问她们要去哪里,怕她跟去似的。 谢嫮看着她们离去的方向,摇了摇头,云氏竟然也跟着说道: “唉,衡姐儿这个丫头心眼儿太多,马上都快十六了,亲事还没定下来,她还有心思成天到处跑了玩儿,大夫人眼看着是疼她,可也不能疼成这样啊。” 谢嫮看了看云氏,阳光下的她仿佛一颗绝世珍珠般韵致动人,就连云氏都不禁看的一愣,只听谢嫮问道: “大夫人是想给三姐姐挑个好人家吧,到今天可有人来府里给三姐姐说亲?” 云氏揽了闺女的肩头,母女俩走入了府,云氏没心计,也不是大家出身,对教育子女方面,没有特别的技巧,虽不放纵,却也不管束,有什么说什么,此刻她就觉得谢嫮马上也要到议亲的年纪了,和她说说这方面的事情也没什么不好的。于是回道: “有啊。你三姐姐容貌不俗,至今也有不少人家上门来说起了,不过,听说家世都不是特别好,不等你三姐姐反对,就是大夫人也不肯同意的。” 谢嫮一挑眉:“那三姐姐想嫁个什么身份的人家呀?” 云氏没有说话,心里也觉得大夫人和衡姐儿的心太大了,其实她是这么和闺女说,可是事实上,上门来提亲的也有家世相当的,绥靖候府的庶出七子,还有安国公府的庶出三子,这些也都是门阀世家,虽说提的是庶子,可是衡姐儿原本就是个庶女,也没那么多讲究才是,可是却偏偏被大夫人和衡姐儿一口回绝了,只怕衡姐儿自己是想攀一户一等的世家,可是那样一等的世家,如何会要他们归义侯府的姑娘呀。 就好像今日在白马寺遇见的那位沈大郎,若是让他来娶归义侯府的姑娘,云氏想想都觉得不可能,人家那样高的门阀,凭什么要来带咱们这种三等世家呢?人也多的是一等世家的选择不是吗? 不过,这些话云氏都没有和谢嫮去说,怕她这么说多了,会让谢嫮今后的想法产生偏颇,然后去学那衡姐儿,非要嫁那一等世家子弟,那可就头疼了。 “别管什么人家了。女人家最重要的是嫁一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我觉得你姐夫就很好,瞧他婚后把你姐姐宠成什么样儿了,女人只有这样生活才有滋味儿嘛。你可不许动那些歪门心思,要有分寸,知道咱们有几斤几两重,切莫做那轻浮又叫人瞧不起的事。知道吗?” 云氏难得教训子女,但在儿女的婚姻大事上,她还是有自己看法的,谢嫮听了母亲之言,心里也就放心了,连连点头,说道: “是,娘您就放心吧。女儿也不想高攀什么一等世家,就是勉强嫁过去,将来两家实力悬殊,也是不会快活的。您别看我年纪小,但是我看了姐姐的例子,心里门儿清着呢,您和爹爹就替我往姐夫那方向去找就是了,我绝不会有什么门第之见的。” 云氏被谢嫮这故作成熟的语调逗笑了,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好了,娘知道了。可不能再说了,小丫头家家的,也不害臊,叫人听见了笑话!” 谢嫮对云氏甜甜一笑,说不出的爱娇,母女俩手挽着手回到了二房之中。 *** 谢嫮回到巽芳居,换了一身居家的衣裳,刚从竹情手中接过了茶水,花意就从外头跑了进来,被竹情训了几句: “哎呀,叫你沉稳沉稳,你还来劲了是不是?悠着点,别惊着姑娘。” 屏风后的谢嫮用杯盖拨了拨茶叶,喝了一口后,说道:“进来吧。” 花意鬼灵精怪的从外头闪了进来,圆圆的脸上溢出了一层薄汗,谢嫮丢给她一条帕子,花意讪讪的接过随便擦了擦,这才说道: “姑娘,今儿三房可出事了。三夫人气涵香日日霸占三老爷,今儿趁着三老爷不在家,就招涵香去伺候,寻了错就打,刚巧被折返回来的三老爷看见了,气得也抽了三夫人一个巴掌,还免了涵香的礼,让涵香今后不需理会三夫人的召唤。” 花意说的声情并茂,让谢嫮和竹情听来似乎都像是亲眼看见当时的情况似的。 竹情高兴的一拍手:“太好了。不管那涵香是不是白眼狼,她去了三房倒替咱们出了口气,三夫人处处压着咱们夫人,什么事儿都欺负咱们,就该让她受受气才好。” 谢嫮听了这些,倒是没发表什么,喝过了茶之后,就淡定自若的说道: “嗯。继续盯着,有事儿来报。跟竹情支些银子放身上,该打点的别短缺了。” 谢嫮当初让花意满府乱跑,看中的就是她活泼好动,看着爽直,内在精明的性格,算是谢嫮安排在侯府的眼睛,反正侯府的规矩虽说比一般市井人家要大,不过却也没有那么森严,各院的小丫头之间也有交际,探听情报还比较容易。 “姑娘放心,我身上还有银钱,小丫头之间的交往,花不了那么多,还有件事,奴婢也觉得很奇怪。” 谢嫮起身,竹情在她身后给她整理裙摆,花意跟在谢嫮身旁,说道:“我前几天无意间看见涵香在后门和一个老头子说话,身边也没人跟着,还给了那老头一包银子,我在府里没见过那老头儿,怕是府外的,您说这事儿……” 谢嫮看了看花意,说道:“这事儿就别盯了,横竖都是涵香自己的钱,她爱给谁就给谁好了。你盯着大房和三房的事儿就够了,要是自己一个人跑不过来,就发掘发掘其他丫头,多问问,要什么打点的尽管回来跟我说就是了。” 花意领命而去。 竹情比花意大一岁,花意和谢嫮同年,都是十三岁,竹情比她们都大一岁,行事就比花意要稳妥许多,虽然她也明白谢嫮让花意满府乱跑是为什么,不过,总是担心她这么混下去,早晚有一天要么是把自己混进去,要么是给姑娘惹麻烦,不禁开口劝道: “姑娘,就这么由着花意胡闹,会不会出乱子啊?” 谢嫮又喝了口茶,听竹情这么问,抬头看了看她,说道:“不会的。花意看着粗心大意,其实心细的很,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她知道的,你还信不过你的妹子吗?” 花意和竹情同一时间入府,早就结拜做了姐妹,竹情担心花意也是应当的,上一世她们俩也是这般忠心耿耿的伺候谢嫮,可是上一世的谢嫮浑的很,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狼狈一生不说,还害的这两个丫头,没有倚靠,最后落得那般凄惨的下场。 这一世,她替她们改名,其实更多的是想替她们改命,最起码她这个做姑娘的要立起来,不说借着自己的名头,把她们高嫁,最起码也要让她们嫁个顺心的才好。 竹情还是有点担忧,谢嫮不禁说道:“行了,你要有什么嘱咐的,等她晚上回来你嘱咐她,若是她有哪里不服,再来告诉我,我替你教训你她,可好?” 花意是个野性子,凡事就得放养,放手让她去做,她反而自由发挥,做的更好,竹情就是个温性子,心细如尘,做事麻利,手脚干脆,是料理家务的好手,性子就要温吞些,不能直声粗气,得稍微带着些哄,她做起事来才更得力呢。 果真听了谢嫮的话,竹情就笑了起来,点点头,说道:“哎,就怕姑娘把她惯坏了,等她回来我是要与她说一说的,做奴婢就该有个做奴婢的样子。” 竹情说完这话,谢嫮只觉得心里的一根筋被抽动了一下,竹情的这种奴性,其实她是感受最深的。不禁想起了主子那张颠倒众生的俊颜,谢嫮只觉得心口没有来的突突起来,赶忙收敛了心神。 *** 盛夏的日子,谢嫮几乎都是在赫家渡过的。谢莘生了孩子,圆头圆脑的,整个人就像一颗蛋一样,所以谢嫮就叫这个小侄子叫蛋儿,赫峰觉得很可爱,就欣然接受了,谢莘可是一百个不答应,奈何她不答应也止不住谢嫮成天的在孩子耳边念叨这个名字,以至于现在儿子听见蛋儿这个名字,就知道是在喊他。 转眼就到了八月十五,中秋人月两团圆,赫峰带着谢莘和蛋儿也一同去了侯府,侯府没有分家,不过,一年之中也就只有中秋佳节和春节是几房凑在一起到主院过的。 二房一如既往的坐在边缘,谢靳虽然升了官,但是在家里沉默寡言的性格还是没怎么办,只不过有了罗家那件事,府里现在已然不敢再像从前那般欺辱二房的人就是了,只要没人受欺负,谢靳也不是那种爱出风头的人,领着一家老小坐在边缘,含饴弄孙,倒也和乐。 今年的中秋节与往年大同小异,唯二的不同是多了两个人,老侯爷和三老爷各纳了一个妾侍,三老爷纳的涵香,老侯爷则是纳的外头的一个粉头,就为这件事,老夫人没少跟他置气,本来嘛,想想也是的,老侯爷今年都快六十了,对那方面竟然还兴致勃勃,好在他也不去找那些十七八岁的花朵儿,这回纳的是个四十岁出头的艺妓,风韵犹存,弹得一手好琵琶,其实要是老侯爷找个十七八岁的,老夫人兴许还没那么生气,可这个妾都四十出头了,又不是良家,想想都替老侯爷觉得脏,可偏偏老侯爷就好她那口,寻了个时机,也就把人抬入了府。 因着老侯爷和老夫人在场,一顿团圆饭吃的还算是太平的,席间也就是三房那儿出了回小乱子,三夫人似乎和涵香很不对盘,凡是涵香要的,她统统不给,谁让三老爷不分人前人后就巴着涵香这丫头呢,三夫人看了眼疼,自然不可能给涵香好脸子,原本上回就想一下子解决了那个臭丫头,打死算完,谁知道人才打了几下,三老爷不知怎么的就杀了回来,抓了三夫人一个现行,还让涵香告了个可怜兮兮的状,三老爷正贪涵香新鲜,宠的不行,气得打了三夫人两巴掌,一副要给涵香撑腰到底的姿态,如今三夫人看见涵香,那是恨在心里,却又无可奈何,因为三老爷说了,如果涵香在府里出什么事,不管是谁干的,最后全都会算到三夫人头上就是了。三夫人只能忍下这口气,等三老爷这新鲜劲儿过去了,再好好的和那小贱蹄子算算账去。 在大府吃过了大团圆饭,二房回了院子之后,也在院子里摆了一桌小团圆饭,全都添补了些大饭桌上憋着没吃饱的肚子。 夏天过后,秋意送爽,定国公府二房大小姐沈箐给各家小姐发了邀请贴,说是定国公府里的菊花开了,要大家一同入府赏花。 谢嫮没想到的是,沈箐竟然连她都发了帖子,这下不去都不行了。 第46章 赏花聚会 定国公府的赏花会在九月下旬展开,云氏早早就替谢嫮准备了合适的衣裳,不管怎么说,这还是谢嫮第一次独自参加这种世家的小辈聚会,想着自家姑娘这么漂亮,怎么的也得好好打扮一番,谢嫮倒是觉得这种场合不需要太出色,毕竟周围都是争奇斗艳的姑娘家,打扮差不多就行,不好不差,中庸之道方为姑娘家聚会的关键。 你打扮的太好,别人孤立你,你打扮的不好,别人还是孤立你,所以这个度的掌握是最重要的了。 云氏给谢嫮准备了三套衣服,第一套花团锦簇金丝银线裙,穿上华丽尊荣,漂亮是漂亮,但很明显不适合谢嫮,第二套是凌波杜鹃嫩绿荷叶边散花裙,这套衣服偏紧身,能够勾勒出女子美好的曲线,可是现在的谢嫮个头是有了,不过身材嘛……暂时还不那么突出,所以这套也不在选择之列,第三套的衣服就稍微清雅一些了,是淡蓝色的冰绡丝缎蝉翼披纱裙,这套衣服原本是云氏做了给谢嫮夏天的时候穿的,不过因为纱缎层数太多,谢嫮怕热,所以就被拒绝了,如今秋意正浓,穿这件既不鲜艳,又不单薄,谢嫮就选择了这件衣裙,然后首饰就选的一套珍珠头面,试过衣装之后,整个人就像是淡蓝湖水中那一颗沧海明珠般璀璨,清雅脱俗,粉雕玉琢般的人儿,看的云氏又是一阵喜爱,抱着谢嫮不肯撒手。 谢嫮对自家母亲越来越犯懒的少女心表示了很无语,被云氏搂在怀里,真心的对老爹的品味感到佩服。 看起来那么正经的一个男人,竟然喜欢女人的这种调调,果然在爱情面前,是不分性格的。 谢衡和谢钰自然也在受邀之列,这一回沈箐几乎邀尽了京城贵圈所有的女孩儿,也是她定国公府面子大,沈家的姑娘也就只有公主之流能与之抗衡了,不过晏国似乎只有两个公主,全都深入简出,在深宫中并不出来。 谢府的四个未嫁姑娘全都在受邀之列,谢衡今日穿的是一套藕荷色的金丝缠线绣吉祥如意云纹锦缎裙,她年纪不大,但是却偏好这种华丽的衣装;而谢钰则是穿的紫粉色双喜彩霞映月裙,得体的服饰将她不那么精致的容貌衬托起来,看着清爽动人;而谢家小六谢绰则穿的和谢嫮一样很清淡,是嫩粉色百褶如意裙,她年纪小,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谢府出了两辆马车,谢衡和谢钰坐第一辆,谢嫮和谢绰坐第二辆,谢绰紧紧捏着双拳,看得出来很紧张,这是她第一次出席这种聚会,生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好,让人笑话了去。 谢嫮对她安慰了几句,也不见成效,干脆也就不说了。 一行人来到了定国公府,这才发现在路上所有的担忧都是多余的,因为沈箐这回邀约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估计有百十人,这样的大聚会,也就只有定国公府能承办,各家小姐络绎不绝的前来,都被井井有条引入了府。 谢衡和谢钰因为和沈箐有着过命的交情,上回三人一同落水,上岸后同仇敌忾对付尤小姐,这份情义自然比其他姑娘要亲切了,所以,当谢衡和谢钰一入内,就被沈箐喊去了内间,和身份地位比较高的女孩儿们相聚。 定国公府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的贵女,自然不可能让沈箐等年轻姑娘家一并招呼了,因此出来招呼的还有定国公府三房主母万氏和几位打扮不俗的姨娘,因着有长辈在,所以谢嫮她们这些姑娘一进来,就要先去万氏那儿见礼,万氏也准备了好些金银珠子随手打赏,谢嫮和谢绰一同行礼,万氏的目光在谢嫮身上多转了几圈,勾着红艳艳的唇,说了句:好漂亮的姑娘。然后便各自赏了一把金豆子。 谢嫮谢绰谢过之后,就退下了,只听见万氏在和身旁的妈妈询问谢嫮是哪家的姑娘。 两人已经走开,自是听不到万氏说了什么,对于这种场合,谢嫮从来就没有出风头的心,独自一人坐到一旁安静的喝茶去了,谢绰也随她一起,不过却是不喝茶,用袖口遮着,一个劲的数着她得到的金豆子,嘴里不时感叹:“到底是定国公府的出手,我还是第一次拿到这么多的见面赏呢。” 谢嫮知道她虽然也是出身三房,不过她的日子和谢钰就完全不同了,谢钰的姨娘很会做人,也是三夫人唯一承认的侧室,谢钰的生活堪比嫡小姐,而谢绰的姨娘可就不那么精贵了,虽然也是良家,不过从前却是卖豆腐的,当年是南城一带有名的豆腐西施,被三老爷谢权看中了,纳入了府,生下了谢绰之后,三老爷对她的宠就没有了,如今也只得仰仗三夫人的鼻息过活,手头自然不会富裕,所以谢绰才会对赏银这么在意。谢嫮知道那种不受宠的感觉,所以谢绰这样的行为她也就没有阻止。 厅里的姑娘越来越多,到了辰时过后才总算来完了,万氏和沈箐做代表和大家说话,你一言我一语的,气氛十分活跃。 正说着话的功夫,从院子外头跑进来两名神色慌张的婢子,统一穿着嫩绿色定国公府的婢子服,走进来在三夫人万氏的耳边说了几句话,万氏就脸色变了,急急站了起来,交代身旁的一个姨娘之后,她就随着那两名侍婢出了这会客的院子。 众姑娘虽然好奇,但也没人有胆子多问一句。 谢嫮和谢绰坐在窗口,就听见外头也是有些混乱的,仓促间只听见几个丫鬟说了句: “唉,大公子又受罚了,听说公爷拿了鞭子,这回只不知又要打多少下了,把大公子打坏了,可怎么好呀。” 心头一紧,她们说的大公子不就是主子吗?主子……又挨打?这沈烨真是不想活了吧! 听见外头说话的姑娘不止谢嫮一个,就听身旁的姑娘像炸开了锅一般,开始偷偷聊起了定国公府的事情。 “哎哎,我听说定国公不喜欢大公子,在外面还好些,在府里动辄打骂,大公子那样出色的人品,真不知道定国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也听说过这事儿,从前大夫人在世的时候还好些,如今大夫人没了,国公爷对大公子可严厉了。我爹就亲眼看见过一回国公爷对大公子动手,可狠了。照我爹说的就是,那哪里是在打儿子,根本就是在打仇人!” “是嘛。怪不得我最近听说了一件事。只怕大公子就是被国公爷教训的过了,伤了……那里了。” “啊?伤了哪里?你听说的是什么事?” “我听说啊……” 姑娘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交流,从一开始的正经说话变成了最后的无端猜测,从沈翕的身体聊到了他定亲的姑娘,谢嫮坐在那里听得目瞪口呆,从来都不知道主子竟然还定过两回亲,只不过两回都没成,和他定亲的两个小姐全都莫名其妙的没了,婚事只好作罢。再后来,沈大公子的名声在士林中越飞越高,直到去年还中了首魁状元,这下婚配起来,可就不能那么随便了。 万氏直到晌午的时候才回来,大伙儿已经赏完了花,用过了饭,她来和大伙儿又说了会子话,姑娘们这才纷纷提出告辞。 谢嫮原本是想和谢绰一起回去的,可是在今日赏花的时候,谢绰竟然交到了两个朋友,此时正被那两个朋友拉着去她们府里玩,谢衡是四个姑娘中年纪最大的,谢绰来跟她说,她就做主同意了,谢绰就上了那两名小姐的马车,和另外几个姑娘一同玩耍去了。 谢衡和谢钰自然不会跟谢嫮坐同一辆马车,谢嫮也乐得清净,独自上了车之后,便离开了定国公府。 坐在宽敞的马车里,谢嫮想既然出来了,就顺道去买点书好了,心念一动,突然想起来上回在主子的寿全堂书斋中还有两本没看完的,谢嫮对于没看完的书有一种执着,就是总是念着想着。 心痒痒的,想了想刚才在定国公府听到的事情,主子现在正在府里受罚,肯定不会去寿全堂,她只要趁此机会把那两本书拿出来,想必主子事后知道了,也不会怎么样,毕竟是他说寿全堂可以对谢韶开放的,上回谢韶带着她去了书斋,主子不也没说什么嘛。 有了这份心思,谢嫮就对马夫说了掉头,去了寿全堂。 寿全堂的掌柜见识她,就迎了上来,谢嫮表明了自己的意图之后,掌柜的稍稍犹豫一下,也就答应了,毕竟上一回是他答应了谢韶让谢嫮在书斋看书,可是后来公子突然回来了,这姑娘吓的不轻,书也没看成,如今主子不在,她既又上门来借书,掌柜的自然不会拒绝,毕竟上回主子也没说过今后不许她进来。 当即就让伙计带谢嫮去了二楼书斋,谢嫮在书斋里挑选了两三本,发现这书斋里的藏书真是挺多,她想看的太多了,不过也不敢拿太多,一次两三本,看完了就来还,还的时候再借两三本,这样过一段时间,不就都能看完了吗? 这边厢谢嫮在心里打着如意小九九,那边厢楼梯上就传来了脚步声…… 第47章 书斋情动 当谢嫮心满意足的拿着三本书往外走的时候,正巧在门口撞上了一个人,忍着鼻头酸痛,抬头一看,谢嫮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仿佛都一下子被抽干一般,惊愕不已的看着那个站在门边一脸阴沉的沈翕。 不得不说,沈翕这张脸长得真是不错的,温和的时候,春山如笑,朗朗如日月入怀,俊彦如画,而阴沉的时候,妖冶惑人,仿佛暗夜盛开的罗兰,孤清冷傲。 谢嫮捂着鼻头,强忍住酸楚,看着这张绝对能够颠倒众生的脸,一时竟忘了自己要干嘛。 沈翕冷着面孔,心里头有一团火正在燃烧,原想找个地方平静一下,鬼使神差带到这里,还没进门就被一团香风撞了个正着,而此时,那一团香风正捂着泛红的鼻头,眼泪汪汪的看着他,如扇的睫毛像两只带着金光的黑翅蝶般,在他幽暗的心中曼妙飞舞,那一刻沈翕仿佛魔障了一般,沉着声音说了一句: “出去。” 冷声如刀,戳在了谢嫮耳朵里,一个激棱就放下了手,不敢再说什么,埋着头赶忙往外走去,可是就在快要和沈翕擦肩而过时,手肘被猛地抓住,力气大的惊人,谢嫮僵硬的扭头看了一眼沈翕,只见他没有回头,但他不用回头,谢嫮也能感觉的出他身上的怒气。 咽了下口水,暗暗叫苦,她原本是想着主子现在正在国公府里被教训,肯定不会出现在这里,所以她才大着胆子过来的,没想到点子那么背,一来就给撞了个正着,主子刚刚被老子教训,心情肯定不好,她还在这个时候撞上枪口,要搁在上一世,那就是杖毙的命啊。 谢嫮看着沈翕都快哭了,又看了看紧紧抓着自己胳膊的手,书房里的门声一动,谢嫮这才惊觉,原来主子先前那声‘出去’并不是跟她说的,而是跟聂戎和赵三宝说的,赵三宝那个混账王八蛋竟然还恶毒的把门给关上了……这是要逼死她的节奏啊。 书房里只剩下沈翕和谢嫮两人,谢嫮的一颗心简直都要扑腾出来了,小心翼翼的抬眼看了看沈翕,见他站着不动,谢嫮也不敢贸然抽出手臂,只好那么任由他抓着,尽管手臂快要被他抓断了,身为忠仆的谢嫮连哼都不敢哼一声。 两人就那么站了半盏茶的时间,谢嫮估摸着主子的气许是消了,现在正在等台阶下,于是思量万千之后,终于忍不住舔了舔发白的唇,小声开口说了一句: “沈,沈公子……我……啊!” 谢嫮的话还没说完,就突然觉得手臂被一股很大的力量拖着往前走去,风驰电掣间,她就被甩到了书斋南窗前的一张软榻上,上回她来看书,就是坐在这张带茶几的软榻上的,可这一回她不想坐,只觉得背部一阵撞击,她惊呼出声,可是却没想到等待她的还有更恐怖的。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沈翕就欺身而上,谢嫮的两条胳膊被压在软榻之上,沈翕跪趴在她上方,带来浓烈的压迫气息传来,让谢嫮惊的说不出话来,看着主子双眼通红,目露凶光,饶是两世为人的谢嫮都受不住的开始发抖,连呼吸都不敢,心头突突的厉害,因为不知道接下来自己将面对的是什么。 “三番四次闯入这里,你想干什么?” 沙哑的声音在谢嫮头顶响起,盛怒中的沈翕让谢嫮吓得浑身发抖,连连哆嗦,说道: “对,对不起,我,我下回再也不来了。沈公子,饶,饶了我吧。”谢嫮毫不遮掩的求饶,最后还特意加了一句‘沈公子’的称呼,想要唤醒主子此时的理智,看能不能让他看在谢韶的份上饶过她这一回。 可是,事情偏偏事与愿违。谢嫮说的那两句‘再也不来了’,‘饶了我吧’,听在沈翕耳中却是有一种莫名的冲击,两耳嗡嗡直响,她说再也不来了……让他饶了她?为什么不来了?想让他怎么饶了她? 既然这么怕他,那他还顾及什么呢? 沈翕眸色一深,看着被他压在身下花容失色的小脸,尽管年纪不大,可是这张脸却这么能蛊惑人心,俏丽的五官无一处不在诉说着诱惑,目光停留在她一开一合的粉嫩樱唇之上,沈翕头一回感觉到了喉咙发紧,想要不顾一切的碾磨这张叫他意乱情迷的小嘴,鬼使神差般就低下头,往那里凑去。 谢嫮吓得简直一颗心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耳中再听不到任何声音,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只觉得主子的气息越来越近,温热的喷在她的脸颊上,她整个人仿佛都被那股子霸道的气息包围了一般,动弹不得,眼看两人的唇就要碰在一起,谢嫮终于回过了神,将头一偏,沈翕的唇落在她的下颚之上。 眸中闪过一丝失望,沈翕的唇贴在谢嫮的下颚,只觉得比之春日的桃花还要香甜润泽,触感就好像是一块上等的凉玉,引、诱着人一步步向下探索。 唇瓣向下,来到她纤细的颈项,贴在她凉凉的肌肤之上,似乎都能感受到她皮肤下血管的流动,感受到她的脉搏,微微张嘴,想要在上面咬一口,落下自己的烙印。 谢嫮一动都不敢动,喉咙像是被人扼住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惊恐的瞪着眼睛,尽量把身子往下缩去,她此刻就像是一只被猎豹擒住的羚羊,猎豹咬住了她的脖子,只要稍微一用力,她就会彻底变成他的午餐,她想叫,可是残存的理智告诉她不能叫,她若是叫了,主子岂不是要背负上轻薄女子的名声吗?主子此时定是一时冲动,府里受了气,身为人子,他不能和定国公硬顶,事关不孝与叛逆,就算今天主子真的对她做了什么,她也不会叫一声出来的,身为奴才,就该有这份自觉,随时随地都要以保护主子为己任。 沈翕终究还是没再继续下去,事实上,在唇瓣碰到她时,他就已经恢复了理智,看着她一脸大义凛然,视死如归,他若还能继续下去就怪了,而之所以还继续下移,他也是有自己私心的,刚才那么一瞬间,他几乎就要动情了,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后就平静了。 带着挫败,沈翕放开了对谢嫮的钳制,翻身坐到了一旁喘息,感觉到那个小小的纤细人儿从软榻上坐起,沈翕回头一看,原以为会对上一双愤恨防备,恐惧鄙夷的目光,可是这丫头眼中却没有那些,只有丝丝坦荡,好像刚才涉险的并不是她,她已经十三岁,对男女之事就算不明白,但多少肯定也有所了解的,他不相信她刚才不知道他在对她做什么,而她之所以没有抗拒,似乎像是早就知道他不会真的对她怎么样。 谢嫮感到身上的压力没有了,慌忙坐起,努力调整心态,其实上一世,主子也有过这样对她的时候,朝中出了事,或者和臣工置了气,心情不好了,总归都是御前的人要多受一些苦的,不过,每每这样也都只是雷声大雨点小,主子是个极其骄傲的人,他不允许自己有冲动,即便是冲动了,也能很快就恢复过来,因此,谢嫮先前被沈翕压倒的时候,心里并不害怕,而事实上,主子也确实没有对她做过什么,或者说,主子的骄傲不容许他真的对一个宫女做出什么事来。 其实一个宫女的贞操在宫里又算得了什么呢,主子对你做了就是做了,给你名分是祖上积德,不给你名分,你也只能受着,但谢嫮知道,主子不是那样的人。 先前两人拉扯的时候,谢嫮的衣领有些开了,转过身去系好,平静的下了榻,沈翕也缓过神来,侧眼看了看她,说道: “对不住了。” 谢嫮低着头不知道说什么,沈翕见她这样,突然放声喊道:“聂戎。” 书房的门被立刻推开,谢嫮的脸一下子红了,一直红到了耳根子,被主子袭击是一回事,被人在外头听见了,又是一回事,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无声无息的被主子袭击,谁也不知道,也就没什么好尴尬的了。 “你送五姑娘回去,不用露面,送到即可。” 沈翕的声音已经完全平静下来,对聂戎说话时,语调依旧是不怒自威,丝毫没有先前被人听了墙角的尴尬。 聂戎一脸正气凛然,不苟言笑的点头:“是。” 只有谢嫮无奈至极,连连摇手说道:“不不不,我,我自己回去就好,我,我……” 沈翕见她这样却是不在意,对聂戎使了个颜色,聂戎就上前来对谢嫮比了个‘请’的手势,这回是正儿八经的被请出去了,谢嫮不敢再说什么,也就垂头丧气的跟着聂戎走出了书房。 经过门边的赵三宝身旁,正好对上那小子惊讶的神色,谢嫮只觉得更加尴尬了,把头埋得低低的,不敢再回头看一眼。 待谢嫮走后,沈翕这才深深的呼出一口气,眼角扫到遗落在软榻上的三本书,他记得其中一本,就是上回她在书斋里没看完的,嘴角不禁勾起一抹笑来: “真是个书呆子。” 第3章 .26 聂戎依照沈翕的吩咐,把谢嫮送到了侯府巷口,便不再向前,就连马夫都没有惊动,真正的来无影去无踪。 谢嫮下了马车,回到院子里,见云氏正在院子里浇花,过去请了安,就回去了巽芳居。 花意待不住,很少看见她在院子里,竹情从内间迎了出来,给谢嫮倒茶: “三姑娘和四姑娘早就回来了,姑娘这是去哪儿了?瞧这发髻都有些松动了。” 竹情的一句普通的问候,让谢嫮心头没由来的突突起来,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发髻,果真松动了许多,早晨还插在后面的一支珍珠簪子竟然不见了。竹情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咦,姑娘的那支珍珠簪子呢?” 谢嫮看着竹情,很快冷静下来,说道:“哦,可能我去逛书局的时候在路上挤丢了吧。” 竹情看着谢嫮,叹了口气:“姑娘,不是我说,下回呀还是带着奴婢吧,奴婢带个饽饽在车里等你,出入也有个人伺候,这簪子好歹也是钱买来的,姑娘说丢就丢了,都没处寻去。” 伺候了谢嫮两年,竹情早就把这位的脾气摸透了,只要不犯着她的底线和原则,平日里就算是贫嘴些,拿她打趣也不要紧,只见谢嫮看着竹情娇嗔的横了一眼,果真没有对她话里的调侃生气,抬手指了指,谢嫮说道: “别忙活了,去把榻扫一扫,走累了,想歇会儿。” 其实谢嫮现在哪里是一个‘累’字能形容的,先前被吓的四肢发软,到现在还没缓过劲儿,只觉得头里和两腿像是被人灌了铅似的,沉重的不得了,脑子里嗡嗡的,也不见消停,眼前总是闪过先前那个画面,鼻尖也总是嗅到那抹若有似无的气息,上一世她心有所属,即便主子哪一天不太一样了,她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可是这一世,她心里清明的很,不再为情所困,整个人就像是一张什么都没写的白纸,如今主子突然和她亲近,就像是在她那张纸上写下了什么,模模糊糊,看不清,却分明知道,纸上已经有了什么,不再纯粹了。 这一觉,谢嫮从傍晚睡到了后半夜才醒来,就在醒来的前一刻,她还在做梦,回到了御前伺候,和主子朝夕相对,她从来没有发现,原来她上一世和主子竟然曾经靠的那样近,白天贴身伺候,晚上若无妃嫔侍寝,主子睡龙榻上,她睡龙榻下,主子睡前看到的最后一个人是她,醒来看见的第一个人也是她,枯燥的宫中生活,他们竟然就这样相对着过了十多年…… **** 十月过后,云氏就开始忙起来,要准备年节之事,谢嫮有时候也跟着她打打下手,除了做这些,谢嫮还得看福源楼的账本,画多寳阁的样式,最近谢韶又打算在京城开一家多寳阁,事情还是很多的,以至于在那之后,谢嫮根本就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其他事情。 花意倒是不时给她递消息,说是涵香真是个厉害的,把三老爷的所有脾性都摸了个透,把三老爷弄得五迷三道,非她不可,把三夫人前后都气病了两三回,前几日还听说三老爷要把涵香抬成侧室呢。 谢嫮听到这些,也不做声,只静静的听着,让花意继续下去打探。 正月里的雪下的鹅毛大,屋里烧着炭盆,暖和的很,谢嫮是一点都不想出去,不过,每年这个时候,归义侯府的老夫人都要去定国公府给老太君请安的,两人是姐妹,连带着归义侯府与定国公府都有些沾亲带故,邢氏自然不会怠慢老太君,因此每年正月初五,初六的样子,都会带着府里几个受她看中的一起前去。 去年她带的是谢博和谢钰,谢嫮以为今年亦然,反正再怎么想,也想不到邢氏今年竟然会想带她一起去。 除了她,还有谢衡,谢钰,谢绰,侯府的四个姑娘,竟然都在榜上,邢氏今年府里的男孩儿一个不带,倒是带上四个女孩儿。 谢嫮若是能够自己选择,她是真心不愿意去定国公府的,就算知道她们只是在后宅拜见老太君,不会见着主子,可谢嫮还是不想去,奈何邢氏一句话,她纵然有反叛之心,她娘云氏也不敢有。 初六这天,谢嫮穿了一身喜庆的桃色吉祥白芍锦缎袄,配上百褶如意飞鱼裙,一身明艳的被云氏推了出去。 其他三个姑娘今日也穿的十分喜庆富贵,到底是去国公府拜见老太君,无一处不精致端庄。 她们今日坐的是邢氏专属的大马车,马车就像是小房间,内里应有尽有,邢氏坐在最内侧的软榻上,四个姑娘分别坐在两侧的椅子上,马车一晃一晃间,邢氏再度对她们耳提面命,要如何行礼,要守什么规矩,事无巨细,看得出来,邢氏对定国公府的老太君很是恭敬的。 到了定国公府,发现上门拜年的人络绎不绝,有些还是穿着补服前来的,有鱼纹补的,有鹤纹补的,还有那虎狮补的,到底是一等国公府,就是上门的这些官员,最低等的也有三品。 邢氏虽然是归义侯府老夫人,身上有着二品的诰命,不过,终究是女眷,比不得这些在朝堂握着实打实权利的朝臣,在门口遇见了,邢氏也是退让的居多,有些认出她的官员,给面子的也会停下来对她做个揖什么的。 被仆人引入了院子,谢嫮原以为后院也是这般人来人往的,没想到,老太君的后院倒是清静的很,虽然也有不少身影,但是整体氛围还是很和谐的。 邢氏的到来,叫老太君很是高兴,当即命人安排了身侧的位置给邢氏入座,侯府的四个姑娘上前行礼,谢衡和谢钰在前方,谢嫮和谢绰在后方,并作两排,给老太君行礼。 “好,都是好孩子。今年都几岁啦?” 老太君生的和邢氏有些相像,比邢氏慈祥,开口说话都是慢慢的,不过那双眼睛可是锐利的很,扫过谢府的四个姑娘,最后把目光定格在站在谢衡身后的谢嫮身上,却也只是多瞥了几眼,没有单独问话。 “回老太君,十六了。(十五,十四,十三)”以谢衡打头,四个姑娘分别报了年龄。 老太君点点头,也没再多说什么,便命人来赏了金豆子,每人两把,随便抓,与其他府邸里,赏给外客的豆子大多是空心,定国公府赏的豆子全都是实打实的实心,抓在手里有坠坠沉沉的感觉,豆子打磨的十分圆滑,小姑娘的一只手也抓不了多少。 谢衡,谢钰和谢嫮都各自抓了一小把,到了谢绰这里,却像是要用两只手去那钵子里捧似的,抓了一把后,还想再抓第二把,好在被邢氏看见,咳了一声制止了,谢绰这才停了手,低下了头。 “从前就听说归义侯府出美人胚子,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哪一个走出来都是这等俊貌人品,仿若金花般漂亮,老夫人当真是好福气啊。” 说话的是长孙氏,定国公府的二房主母,大房主母去世之后,定国公府的庶务大多都是由长孙氏代为处置的,因此在府里的地位超然,嘴里虽然说着漂亮话,其实也有暗讽谢绰贪心的意思在里面。 邢氏温然一笑,并不动怒:“淑人谬赞了,都是些没规矩的小丫头,淑人若是看着还能入眼,挑了她们在身边伺候都是她们修来的福气了。” 长孙氏的三品诰命,凡三品官员的内子封号当为淑人,邢氏这番话说的可谓姿态很低了,不说她原本品级就比长孙氏高,就是她这个年纪摆在这里,也无需对长孙氏这般谦和,但,长孙氏的背后毕竟是定国公府,加一品的国公府,与她归义侯府这种三流的侯府势力自不可相提并论了,邢氏是个能屈能伸的,别看她一把年纪了,可察言观色,伏低做小的本事却是一点都没退步就是了。 “哎哟,老夫人可折煞我了。这么美貌的姑娘,如何能在我身边伺候呀。真是说笑了。” 一旁的三房夫人万氏也跟着掩唇笑了笑,说道:“是啊。侯府千金,又生的这般模样,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老夫人也太过自谦了。” 邢氏连忙摆摆手:“快别说什么前途不前途的,只要她们几个别嫁那些个歪瓜裂枣,我就心满意足了。” 听完邢氏这话,谢嫮的眉心有些突突了,邢氏口中的歪瓜裂枣,很有可能就是说的她姐夫赫峰……不过,话听到这里,谢嫮也算是明白了,闹了半天,这老太太是想来推销她们的呀。只不过定国公府的列为嘴严的很,半点都不松动,显然是对侯府的这几位姑娘看不上眼。 又坐了一会儿,后院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官夫人带着内眷姑娘纷至沓来,邢氏也不好再多坐,和老太君约了年后再聚后,就提出告辞了。 老太君差了万氏相送,刚走到门边,就遇上了定国公沈烨,一身华服之下威严洒脱,即使年过四十,却依旧风采夺人,两颊有着深深的法令纹,说明他平日里严肃惯了,不爱笑。而他身后跟着的是一个鼻眼观心,俊秀的仿若天人的年轻男子,不是大公子沈翕,又是谁呢。 第3章 .26 沈翕秀颀如松,丰姿如仪,一袭宝蓝锦缎金丝滚边长袍将之儒雅的气质衬托出来,尊荣又贵气,只是眉目偏冷,不苟言笑的他周身有一种叫人无法靠近的疏离,身量竟比定国公还要高出半头,修长却不瘦弱,骨肉匀称,俊美无俦。 邢氏带着众姑娘往侧边退去几步,定国公沈烨来到邢氏跟前,抱拳做了一礼,说道:“姨母这是要回去了吗?留下用了饭,我再命人送你回去把。” 邢氏侧身避过了沈烨的行礼,难得露出了笑意,说道: “今日就不了,府上贵客多,我那府中也有不少事要料理,原就是想来见一给你母亲拜年,如今见着了,就回去了。改日再来叨扰。” 沈烨对邢氏还算客套,听她这么说,也不强留,扫了一眼她身后的姑娘,邢氏见状,立刻说道: “哦,这些是侯府的姑娘,算起来,还都该叫你一声舅舅(不确定是不是该叫舅舅。),来,都给舅舅磕个头。” 几个姑娘上前正要行礼,却被沈烨拦住了,说都:“好了好了,你们有孝心就行了,大过年的,地上怪冷的,就别折腾孩子们了。”又招来了身后的人,看打扮是管家了,沈烨说道:“待会儿去准备些礼给姨母带回去,姑娘们也都按惯例赏。如此,便不留姨母了,我进去给母亲请安。” 邢氏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侧身谢过了沈烨,也就不再纠缠了,先前她在国公府夫人们面前没得到该有的体面,她今日的确是想带着侯府的姑娘来给她们相看相看,若是有看中的,国公府里的嫡子庶子,归义侯府是不挑的,怎奈从老太君到长孙氏和万氏,竟没一个愿意领她带来的姑娘在身边细看,这就说明了,她们根本没有和归义侯府结亲的心,邢氏虽然是继室,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归义侯府好了,她才能继续尊荣下去,可是,她上赶着带姑娘来,人家却丝毫不领情,说几句话,就把她往外头打发,要说邢氏不气,那是不可能的,倒不是替姑娘们生气,而是气定国公府不给她这个姨奶奶面子罢了。 原以为就此作罢了,谁知刚出院子就遇见了袭了爵的国公沈烨,他身后还跟着嫡长子沈翕,这个机会邢氏还是想再把握把握的,于是就有了以上的对话,定国公沈烨更绝,就连眼睛都没往她身后那几个姑娘身上瞥几眼,更别说让沈翕来给她行礼了,虽说言语上很客气,但行动上却是分了疏离,一副不愿意让侯府的姑娘靠近沈翕的模样。 邢氏带着失望,领着一众姑娘坐上了回府的马车。谢衡和谢钰也同样失落,只有谢嫮和谢绰两人高兴的凑在一起数自己的荷包,国公爷给的例赏,那可是比内眷妇人给的要多出两三倍,饶是谢嫮现在不缺钱,这时也对沉甸甸的荷包很有好感,而最让她放松的是,今日虽然见着了沈翕,但是两人连一次对眼的机会有没有,安全渡过了尴尬期,怎叫谢嫮不高兴呢。 谢衡和谢钰看着两个财迷的妹子,对看一眼,露出轻蔑的笑来,邢氏也是心头憋着气,不禁抬眼对谢嫮和谢绰说道: “真是目光短浅,要是能表现好了嫁进国公府,何至于得了这么些小赏就高兴成这样。平时见瞳姐儿挺会说话,怎的到了这关键时刻,就成了闷葫芦呢?你的机灵劲儿哪儿去了?” 谢嫮没想到邢氏会把怒火烧到她身上,缩了缩脑袋,并不想跟邢氏争吵,而是像一般做错了事的姑娘那般,低着头不说话,做出一副‘我在反省’的样子。让邢氏看了又是恼,又是气的。 谢钰平时最得邢氏喜欢,见邢氏跟谢嫮生气,就上前去坐到了邢氏身边给她顺气,邢氏看了她一眼,这才好受了些,干脆歪了身子,靠在厚厚的软垫上,又扫了一眼谢衡,说道: “衡姐儿也是。平日里就听你在那儿学这个学那个,真到了这时候,哪怕你自荐上去弹个曲子什么的,也能叫老太君记住了你啊。偏就跟个木头似的杵在那儿,会说几句吉祥话儿就行了吗?又不是鹦鹉雀鸟,吉祥话谁不会说?” 邢氏果然是个公平的人,说完了谢嫮,扭脸就说谢衡,倒是没落下谁,因为在邢氏打好的算盘里,谢嫮和谢衡算是主力军,她们俩在归义侯府的姑娘里,就是拔尖儿的,无论是外貌还是才情,都属上佳,原以为最起码能配个庶子什么的,没成想一个都没凑的上去。 谢衡被骂了之后也低下了头,不过微微噘起的嘴看起来可就没有谢嫮那么逆来顺受了,邢氏正要再说她几句,却听谢钰在一旁说道: “老祖宗别生气了,三姐姐心里早看中一家了,您如何要叫她往国公府里凑去啊。” 谢钰在邢氏面前那是直率惯了的,邢氏也是喜欢她这一点,有什么话都不会瞒着她,有的时候邢氏不知道的,还要问问这个小丫头呢,如今听她这么说,也是奇了,看了一眼谢衡,说道: “看中一家?谁呀?放眼整个京城,还有比国公府沈家更体面的?” 邢氏倒也不是那种不允许女孩儿谈论这些婚嫁之事的庸妇,甚至如果姑娘能自己寻到良缘,她是再高兴不过了,毕竟又不是自己的亲孙女,教导什么的她可不想多费心,自有他们爹娘担了去。 “老太太别听那疯丫头瞎说,我可没有私自看中了谁,这么说来编排我,不知这丫头存的什么心眼,老太太可要替我好好教训教训她呀。” 谢衡眉眼含春的模样让邢氏也颇为好奇,谢钰就跟唱双簧似的,接着谢衡的话题就说了下去,并且自动自发的爬上了邢氏的软榻,给邢氏敲腿捏肩。 “我可不是瞎说,老太太是知道我的,我嘴里向来只有真话。三姐姐看中的就是静安侯府世子李臻,人称春山公子,去年高中探花郎的那个。” 谢钰状似赌气般对邢氏说了这些话,谢衡一副娇羞的模样站起了身,也来到邢氏身前,作势要打谢钰,两人一阵笑闹,倒是让邢氏先前的不快稍稍缓解了些,在她看来,静安侯府虽没有国公府那么门第显赫,但也不算差,其实归义侯府有多少斤两,邢氏还是有数的,只不过仗着国公府老太君和她是姐妹,这才想带着府里的姑娘去碰碰运气,不过很显然,在这种儿女婚姻大事上,国公府并不想攀上这门亲,拒绝的要多彻底就有多彻底。 衡姐儿自己看中了人家,倒也省得她心烦了,如今这般大咧咧的告诉她,只怕也是有心说出来的,不过,就算她说出来了,邢氏最多是心里有个数,要真去为衡姐儿做点什么,邢氏还是没兴趣的,不过若是衡姐儿有本事让静安侯府来提亲,她也乐得结这门亲就是了。 “你呀!可得赶紧,都十五了,再过个两三年就是老姑娘了,到时候可别怪老太婆随便寻个什么歪瓜裂枣就把你给嫁了,啊,回头我去和你母亲说说,让她给你想想法子。” 谢衡和谢钰对视一眼,谢衡这才乖巧的点头,说道:“是。让老太太费心了。” 谢嫮手里捏着钱袋子,鼻眼观心,没有插嘴一句,看来谢衡真是对李臻势在必得了,如今都捅到了老夫人这里,只怕接下来就要有所动作了吧。 想了想,李臻和谢衡是哪一年成亲来着? 好像是谢衡十六岁生辰之后吧,算一算,怕还有一年的时间呢。 *** 原本邢氏还在为被国公府拒绝一事而心闷,正月过后,国公府的老太君就喊她过府去了,老太君屏退了身边伺候众人,只与邢氏两人单独说话。 “上回你也比怪我不假辞色,你我是姐妹,有些话我就不瞒你了,你府里的姑娘都是好的,只是你不知道国公府的情况,如今大公子没有成亲,下面的嫡子也不好成亲,庶子倒是不管他了,不过如今府内适龄的庶子也全都娶了正房夫人,叫你家的姑娘来给庶子做妾只怕也是辱没的。” 邢氏端着茶杯,静静的听老太君说话,她们两姐妹自小感情就不错,又是一母同胞,所以,老太君对于邢氏这个妹子还是很关照的,如今这么跟她说话,也是真的把邢氏当做自己人的。 邢氏见没有外人在场,也就不客气了,直接说道: “只不知府里的大公子是个什么要求?我也知道我那侯府配不上他,但若是大公子愿意纳个妾,侯府倒也不是不能……” 邢氏把话都说到这个地步,老太君又岂能不懂呢。跟着大大叹了口气,说道: “他呀……他就算了吧。横竖是个不中用的,姑娘嫁进来也是守活寡,何必呢。还是别耽误她们,另寻好人家吧,做个正房夫人,不比做妾要来的体面恣意。” 老太君话说道这里,邢氏就不懂了,她们口中的大公子是同一个人吗? “大公子沈翕那般的人品,怎么能叫不出众呢?莫不是姐姐说的不是他?” 邢氏也不跟她绕弯子了,今日既然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若再不能求个明明白白,可就真说不过去了。 老太君见她这样,又叹了口气,对邢氏招了招手,邢氏附耳过去,老太君在她耳旁说了几句话,让邢氏瞪大了双眼,满脸的震惊。 “此事……当真?大公子那样俊貌,竟是……” 邢氏到现在还是不敢相信,不由得再确认一遍。 老太君伸出手指抵在唇边,叫她休要说出那两个字,不过接下来的话,还是叫邢氏确认了此事。 “是不是的,都试过多少回了。无论是用药,还是派婢子,他就是没个动静,有这样的隐疾,你说我怎么好叫你家的姑娘来跳火坑呢?上回你在外头遇见了国公,可不是他有意怠慢你,他和我的想法是一样的,他也看中你这个姨母,不想糟、蹋了那些如花似玉的姑娘罢了。” “……” 邢氏如置身云里雾里,直到出了国公府的大门,被一阵冷风吹过,才醒了过来,沈家大郎,是天残?这,这…… 第3章 .26 -123言情独家首发,盗文自重- 谢家的姑娘当然不知道邢氏去定国公府,老太君和她说了什么,只知道邢氏回来之后,就再也没有提过让谢家的姑娘去沈家……蹭婚……的事。 而谢韶最近也是忙疯了。福源楼的生意越来越好,名声越来越大,多寳阁京城分店也已经开设完毕,每天要处理的事情多不胜数,几乎忙的日日不着家,谢靳好几次找人都找不到,最后给发了大火才把谢韶从外头招了回来。 父子俩在书房里商谈了整整一天,饭都没出来吃过,这回很意外的,谢韶没有挨打,其实就算云氏不告诉谢靳,谢靳也能猜到云氏所谓的私房钱是哪里来的,虽然他不赞成儿子从商,是怕儿子就此荒废学业,不务正业罢了,如今他能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追求,自己的目标,他这个做父亲的也不会完全否定他,毕竟整个二房的生活质量能得到提高,说到底也跟谢韶从商有着紧密的联系,只是也有必要对儿子耳提面命一番,商人的地位毕竟不高,要做也该由明转暗,也是为了他今后的仕途,若是将来政敌以谢韶从商这件事来攻击他,多少还是会有些麻烦就是了。 谢靳的话让谢韶颇有感触,这些日子的忙碌也让他彻底明白过来,生意这种事情,并不一定全部都亲力亲为,若是不能培养信得过的手下,他这生意也肯定做不大,并且为了今后考虑,的确应该由明转暗才是。 谢韶第一时间找到了谢嫮,跟她说了这件事,虽然谢嫮并不管他如何去做生意,但是也对谢靳的这个提议表示了赞成,因为看如今的形势,以亲爹谢靳的本事来看,将来势必还会晋升就是了,若是藏着谢韶这个炸弹,就不知那时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了。 兄妹俩说完了正事,谢韶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在谢嫮院子里就喊起了他的贴身小厮吴肇,说道: “这些日子忙忘了,去把我房里一个蓝色绸布包拿过来给五姑娘。” 吴肇领命而去,谢嫮不解:“什么绸布包?还没到分红的时候吧。” 谢韶横了谢嫮一眼:“你就知道分红,不是。是有人给了你东西,一直放在我那儿,我这几天忙忘了,就没给你拿过来,这不想起来了嘛。” “谁会给我东西?” 谢嫮发笑,谢韶的表情却是很精彩,兴奋中透着无奈,无奈中透着遗憾,正色对谢嫮说出了两个字来: “沈大。”谢韶又叹了口气:“我想跟你说很久了,不是让你别再招惹他了吗?之前和你说的那个传闻,十有八、九就是真的,我亲眼见过。” 谢嫮反应了半天才知道谢韶说的是谁,愣了愣才问道:“你亲眼见过?” 她知道谢韶说的肯定是主子那方面不行的事,谢嫮可没放在心里,只是好奇,谢韶怎么亲眼见过? 凑近了谢嫮,谢韶神秘兮兮的说道:“上一回我和一帮人去应酬,去的……花楼,所有人都点了姑娘,就是沈大跟柳下惠似的杵在那儿,一点都不触动,要不是他身子有问题,那肯定就是他不喜欢女人!我告诉你,自那日之后,除非必要的时候,平日里就连我都不怎么敢再见他了。” “……” 谢韶的话里有很多秘密,比如他学会了应酬,比如他们应酬去花楼,听得谢嫮眯起了眼睛,挑了一个最不能理解的问道: “你干嘛不敢见他?” 谢韶看着自家这个纯情的小妹妹,义愤填膺的说道:“你傻呀,他要真不喜欢女的,那我见他……咳咳。” 听了哥哥的言论,谢嫮差点绝倒在地,要是被主子知道了他哥哥疏远他的理由,只怕再多几个归义侯府,都不够主子泄愤撒气的! 吴肇麻利的取了个包袱过来,蓝色绸布包,里头沉甸甸的,谢韶接过包裹放到了凉亭中央的石桌之上,指着对谢嫮说道: “喏,他给你的书,说你上回没看完的。亏他记性好,两年前你看的什么书他竟然还记得。” 谢韶当然不知道她二闯寿全堂的事迹了,谢嫮也不打算说给他听,没有说话,默默的打开了包裹,看到里面整齐的排列着大约有十几本书的样子,每一本都是孤本,不知为何,耳垂子没有来得红了起来,这抹红似乎能够传染,渐渐地就到了脸颊上,然后是脖子…… “不是,几本书而已,你脸红什么呀!还说你对他没意思。” 谢嫮慌忙转过了身,双手捂住了脸颊,脑中挥散不去的是那日在书房里的情形,谢韶不知道内情,只在一旁无奈的扶额。 这个亲妹子到底是年纪小,可能对他说的沈大那件事并不明白是个什么意思。罢了罢了,反正以他们家如今的家世来看,怎么着也攀不上沈大郎才对,等到妹子年纪再大一些,他再好好跟她说道说道,谁年轻的时候,没糊涂过呢。只要结果不坏,现在让她做做梦没什么。女孩子嘛,就好像她之前那样痴恋李臻,在见到沈翕之后,不照样把李臻忘得一干二净嘛,将来等她找到了命定的良人,自然也会把沈翕忘掉的。 这么一想,谢韶就成功自我安慰了下来。 **** 三月十六,静安侯府老夫人六十大寿。 静安侯李瑜乃光华阁大学士,一品文臣,左右丞相之下第一人也,文采斐然,是当代鸿儒,李家门风严谨,子孙虽不繁茂,但每一位都能拿得出手,大公子李臻去年殿试,一举夺得探花郎,至此便入了翰林院做编修,圣眷可见一斑,与同期之状元沈家大郎的待遇可谓天差地远,两人同为世家子弟,同为嫡长子,却偏偏圣上点了探花李臻,把状元倒是撂在一边,美其名曰留察等封,可任谁都看得出,这只是圣上的推脱之言罢了。 因着这份荣宠,李臻殿试之后的官途可谓顺风顺水,更有甚者,早早就相中了这匹后来居上的黑马,有不少内阁老臣都对李臻抛出了橄榄枝,希望将他收之羽翼,奈何他是天子门生,又颇得圣意,各路人马才没有表现出太多的争夺,但却都在观望,等待这位李探花自由选择。 谢嫮与谢家众人一同来到静安侯府,给老夫人请过了安之后,照例得了赏,谢嫮就独自一人坐在客苑的花圃之中,这座客苑名叫清风居,二十多年以后,这里就是李臻迎娶谢嫮的地方,只不过,这座院子始终只有她一个人居住,李臻自娶过她之后,就再也没有踏入过这个地方。没想到,这里在二十年前,竟然是用作招呼客人的,可见当年李臻娶她夹带着多少不情愿,就连主院都不愿意分给她居住。 静安侯府比国公府又降了两级,占地面积自然没有国公府那么大,来往的宾客也没有那么多,静安侯的门生和同僚占了大半,其他就是一些交好的世家了。 中午宴席之时,男宾女宾分席而坐,在中间摆放玉屏隔开,李臻一袭绛紫团花袍随着静安侯李瑜身后,给来宾敬酒,女宾这里也有几位需要照顾到的,李瑜禀告过之后,也就来到了女宾席。 李臻紧随其后,走到谢家女眷的桌面时,李臻下意识的瞥了一眼,环顾一圈后,看到了谢嫮,见她姿容越发清丽,眉宇间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清雅夺目而出,通身气质如幽兰般雅致,今日她穿的是一身吉祥纹月色衣裳,更是将其容貌衬托的如光华月色般典雅贵气。 谢嫮似乎也感觉到李臻的目光,抬头看了他一眼,李臻只觉心跳漏了一拍般,手里的酒杯都洒了些,引起一阵小骚乱,接过仆人递来的帕子,李臻擦完了手之后,见谢嫮还在看他,不禁脸上露出一抹温和如煦的笑,然后便随着馈酢酩往前走去。 那一笑,笑得谢嫮莫名其妙,笑得谢衡咬牙切齿,一双眼睛直瞪着谢嫮,谢钰从桌子下拉了拉她,谢衡才回过神去,自坐席上站了起来,往静安侯老夫人那里走去。 就在大家不知道谢衡到底想要干什么的时候,只见她在老夫人面前盈盈一拜,黄鹂出谷般清脆的声音说道: “敬贺老夫人华诞之喜,祝老夫人年年今日,岁岁今朝。儿素日得大公子指点琴艺,感学有小成,大公子乃我之师,您是大公子祖母,儿今日愿以大公子所授之艺为老夫人弹奏一曲,聊表心意,望老夫人成全。” 此语一出,满席震惊。 谢嫮用看人才的眼光看着谢衡。她这一番话不仅把李臻带了进去,并且等同于是在众人面前对李臻告白,这大胆,这厚颜,着实甩了谢嫮好几条街。 不过,令谢嫮没有想到的是,谢衡的大胆之言还不是高、潮,高、潮是谢嫮接下来对她说的话: “烦请五妹妹与我一同弹奏可好?因为我要弹的曲子乃琴箫合奏,主音部分我来弹琴,烦请五妹妹替我吹一吹副音部分,可好?” 众目睽睽之下,谢衡又说的这么委婉恳切,谢嫮纵然有心拒绝,也架不住这么多等着看热闹的目光,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第3章 .26 -123言情独家首发,盗文自重- “三姐姐想弹奏哪一首曲子?” 在静安侯府的下人摆设琴台之时,谢嫮私下对谢衡问道,只见谢衡脸上露出一抹骄傲的神色,瞥了一眼谢嫮,说道: “我要弹的是《湘郎顾》。这首曲子虽说琴箫合奏,但琴是琴,箫是箫,音调也不甚相同,只不知五妹妹可有把握?若是今次出了洋相,可不要怪我这个做姐姐的没有提醒你。” 谢嫮冷冷的哼了一声,便没再说话。 《湘郎顾》这曲子颇为刁钻,是琴师莫南成亲之时,用来刁难相公的,整首曲子对琴和箫的配合度要求不高,一段琴音过后,箫声渐起,琴箫互不干涉,只有最后一段是琴与箫的合奏,琴音如珠玉落盘,自然要求箫声也是如此,懂音律的人都知道,这首曲子琴音妙绝,胜在旋律动人,而后段的箫声才是最难,既要有琴声的欢快,又要断了箫的哀愁,并且音调一声高过一声,一声快过一声,曾经有人用琵琶来配这首《湘郎顾》的琴音,才勉强跟上,若是用箫的话…… 谢衡这是铁了心要让她出丑了。 若她真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不知天高地厚跟她配琴,那才真是中了她的计,既彰显了她的琴艺高超,又贬低了她的能力,就是后来曲子毁了,也是因为她不善音律逞强罢了。 上一世谢嫮没有遭受过这一段,印象中的谢衡似乎也没有对她这么上心防备过,几乎就是在她不知不觉间,谢衡就和李臻看对了眼,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琴架箫座被安排在一片花圃之中,三月的花圃彩蝶纷飞,的确是个适合雅趣之地。 李家仆从给谢嫮准备的是一根六孔洞箫,谢嫮心道幸好,本来这首曲子就难吹,若是李家的人再给她准备一根琴箫,那就真是雪上加霜了,琴箫的管子太细,的确适合一般的琴箫合奏曲,但却不适用于《湘郎顾》这种曲子,洞箫就比较合适了,箫管粗,声音亮,又没有南箫的苍凉,是最适合不过的了,只不知这是李家仆人碰巧所为,还是有人懂得这首曲子的音律,特意配置的。 其实谢衡若是选其他曲子,谢嫮也许还没有这般淡定,但是这首《湘郎顾》,谢嫮还是知道的,并不是因为她博学多才,而是因为上一世,她就曾经听有人弹过,各种技法与窍门她都知道,而那人就坐在席间,谢嫮淡然的笑往人群中一瞥,正好对上李臻期待的目光,勾唇一笑,不再多言,收回了目光,正襟危坐。 谢衡啊谢衡,你费尽心思选了这首曲子,却不知是作茧自缚了。 谢衡坐到琴凳之上,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收敛心神,双手抚过琴身,纤纤玉指缓缓勾动,琴声响起,宛然动听,技法高超,将一位女子思顾情郎的意境全都表达出来,就连谢嫮听在耳中也颇觉动听,可以听得出来,谢嫮为了这一曲,着实下了不少功夫才是,这般流畅,这般动情,绝非一朝一夕能够练就。 琴声毕,箫声起,谢衡挺直背脊坐在凳子上,仿佛一只高贵的仙鹤般,悠扬清脆的箫声传出,立刻吸引了众人,相比于先前的琴声竟然丝毫都不逊色,恰似一位郎君心慕佳人的欢快,竟比琴声听起来更加婉转传情。 上一世,某人曾经说过,《湘郎顾》的第一段箫声必须是激荡的,不能如曲谱记载那般温柔而入,那样不仅被琴抢了先机,再到后来就会受琴所控,再无主导之力了。 琴音再起,依旧婉转动人,谢衡对这首曲子倾注了她所有的热情,玉指拨动间,身子微倾,这样的技法不用说,确实是李大才子的手法,因为据说这样能够压住一些跳跃的琴音,而看过李臻弹琴之人,定然能分辨的出谢衡这动作是从谁那里学来的,不管是李臻特意教的,还是谢衡无意间学会的,他们之间的绯闻那就是板上钉钉,传定了的。 若是上一世的谢嫮,试问她又该如何应对这样强大的谢衡呢? 琴音还未落幕,箫声便赶了上去,接替了琴音的尾声,这一段的箫需吹得绵长一些,这是整首曲子的中段,正是感情浓厚之时,多一些哀怨,多一些纠缠,这才能更好的把情之一事用音律表达出来。 在场众人皆醉于此箫声中,若不是他们亲眼瞧见,真的很难想象,这样一曲哀怨缠绵的音调,竟然是从一个十四岁的少女口中吹奏而出。 李臻虽坐在人群之中,但一颗心早就跟着这一首曲子上上下下,琴音固然妙绝,但那是靠的这首曲子本身的韵律,箫声才是这曲子的点睛之笔,那姑娘吹奏起来的声音,仿佛就是从他的脑海中出去的那般,与他心底的旋律完全匹配,这是一抹与他多么契合的灵魂啊,李臻痴痴的听,痴痴的看,完全陷入了惊艳到无法自拔的地步。 最后一段箫声也是亮点,这是整首曲子中,唯一一段,需要琴箫合奏的,琴声清脆悠扬,箫声若是缓慢了,那就容易被琴声盖过,继而后继无力。 谢嫮自这段开始就运足了气,利用手指的间隙,将一声声短促的箫声吹奏而出,一声高过一声,一声快过一声,这种断气的吹奏方法,是李臻三十岁之后才参悟出来的,上一世谢嫮没有资格让李臻教,全都是靠她自己记下来自学而成的,幸而她对音律还有些天分,再揣摩了一年半载之后,才堪堪懂得了些技法。 而现在,这种断气的技法李臻还没有参悟出来,以至于这样急促欢快的箫声传出之时,就连他自己也惊呆了,他从未见过有谁能够把音律控制的这样精确彻底,他是服了,彻底的服了。 谢衡的琴声渐渐弱了下去,颇有些跟不上谢嫮的箫声,一场琴箫追逐,最后以琴声后继无力而堪堪落败,一曲毕,掌声四起。 谢嫮放下洞箫,轻松的站了起来,将洞箫放在凳子之上,神色如常的走了下去,而那边谢衡却是双腿发软,站起来之时,竟有些支撑不住,一把按在了琴弦之上,发出一声响亮的声音,吓了宾客一跳,也吓了她自己一跳,匆匆抬起了手,低头走了下去。 一曲毕,谢嫮一战成名! 凡是那日去静安侯府参加过老夫人寿宴的宾客都知道,归义侯府谢家二房中出了个了不得的姑娘,一口箫吹得那是空前绝后的。(噗,我为什么会选吹、箫这个技能呢。好害羞。) 谢嫮对于这无心插柳的成果很是无奈,也并不打算去赶这风头,毕竟她是有作弊成分在里面的,谢衡这个年纪,能把一手琴练得这般炉火纯青,也是难得至极的,不怪谢嫮上一世比不过她,谢嫮也是参透了三十六年,才有了如今的水准。 **** 回到侯府之后,邢氏特意召了云氏去问,还对云氏稍稍责怪了几句,说云氏不懂事,明明有个这么出色的女儿,偏偏什么也不说,凭的埋没了才华云云。 云氏也不敢辩护,她是知道谢嫮没事的时候就在院子里看书写字弹琴,可是她只当那些是她小丫头的爱好,没想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她这个做娘的也很惊讶的。 邢氏又对云氏吩咐了好些话,无非就是要把谢嫮重点培养,这么好的苗子,千万别浪费之类的,云氏不好说什么,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下来。 谢嫮的名声传了出去,连谢韶都不禁感叹:“哎呀,我就知道我妹子不是池中物,早晚有一天要化作金鳞飞上天的,来,跟哥说说,你那本事从哪儿学来的?” 谢嫮已经被他烦了半天,连书都看不进去,白了他一眼,谢韶也不在意妹子不待见他,仰在她耳房里的太师椅上晃荡着脚,说道: “你这本事要是早点显出来,没准那李臻早就成我妹夫了。” 谢韶口无遮拦,谢嫮只好放下面前的书,冷冷的看着他,谢韶这才有了自觉,把嘴巴闭了起来,两人正大眼瞪小眼的时候,竹情从外头慌忙跑了进来。 竹情素日最是妥当稳重,今日这般慌忙,可见前院出了事,谢嫮从书案后头走出,对她问道:“怎么了?” 竹情咽了下口水,气喘吁吁的说道:“姑娘,前头派人来传话,说是有人上门提亲来了。” “……所以呢?” 谢嫮一挑眉,不知道竹情这话是什么意思,就是有人上门提亲,也不用这么大惊小怪吧,谢家如今还有四个未嫁的姑娘,三姑娘谢衡,四姑娘谢钰,全都是待嫁的年纪,有人来提亲很正常啊。 竹情气喘,说不清话,急得跺脚,稍稍缓过一些后,才说道: “哎呀,姑娘怎么听不懂我的话呢。有人上门来提亲了,来提姑娘你的亲啊!” 竹情的话就像是一棍子打在了谢嫮脑壳上,愣了半晌,还是谢韶反应过来,问道: “谁啊?” 一阵沉默,竹情看着谢嫮,眼神亮的惊人:“是静安侯府的世子,春山公子李臻啊!” 这下,谢嫮是真的被人敲了一棍子了。 李臻……来提亲?李臻来提她谢嫮的亲?天爷,别玩儿我了,好不好! 第3章 .26 ‘噗咚’一声,谢韶直接华丽丽的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竹情见状,赶忙跑过去扶他,被他拉住了胳膊难以置信的问道:“你没看错人?是春山公子李臻?” 竹情把他扶起来,连连点头:“是,奴婢就是怕人传错了话,就自己跑去了前院看,就是他没错,他正立在前院,求见老侯爷和二老爷呢。” 谢韶和谢嫮对视一眼,谢嫮一个挑眉,谢韶立刻会意,站直了身体,整理了一番后,就负手走出了巽芳居,替谢嫮去前院看个究竟。 他走之后,谢嫮对竹情又问道: “到底怎么回事,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有人跟随吗?老侯爷见他了?” 竹情这时已经不喘气了,对谢嫮的问题对答如流: “李公子据说已经来了快大半个时辰了,老侯爷刚从外面回来,还没见他呢,二老爷也不在府里,好像没有其他人跟随,就李公子一个。” 谢嫮眯眼:“一个人来提亲?” 竹情想了想:“呃,好像……是。” 如此,谢嫮就更加奇怪了。李臻这亲提的实在有些莫名其妙,没有三书六聘,他就这么一个人上门提亲,提的什么亲?谢嫮突然想起来,也许这个亲事是李臻自己要来的,静安侯府的长辈不同意,或者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上一世的李臻似乎就是这么任性,不顾静安侯府的反对,硬是要娶谢衡,甚至绝食抗议,最后静安侯府没法子,只好退一步,以谢衡是庶出的为理由,坚持只能让李臻纳她做妾。 可这一世,固定好了的套路怎么就改的这么面目全非了呢?她要跟李臻好了,今后还有谢衡什么事儿啊?难不成又要她做主母,谢衡做妾?然后,婚后谢衡和李臻看对眼,她再夹在中间?有病嘛不是!对于这件事,谢嫮可是敬谢不敏的,别说她今世对李臻没感觉,没兴趣了,根本就不想嫁给李臻,就算是退一万步讲,她今生对李臻还有兴趣,那她也不愿意再和谢衡共事一夫了,恶不恶心。 就在谢嫮一个人在房间里踱步乱想的时候,谢韶打探了情况也就回来了,谢嫮迎了上去,问道: “这么快就回来了?老侯爷怎么说的?” 谢韶虽然没有竹情刚才那么喘气,不过也好不了多少,断断续续的说道: “老侯爷……让李臻回去了。那小子也忒不靠谱了,亏他还是探花郎,最基本的礼数都不懂,他一条杆子似的独自前来,谁也不带,就说要提亲,这提的哪门子亲,老侯爷连见都没见他,说他这样不合规矩,就让他回去了。”竹情给谢韶递了杯水,谢韶喝了两口后,才又接着说道:“那小子也是轴,被老侯爷打发了还撂下话,说一个月之后,待准备好一切还要再登门。” 谢嫮听完这些没有说话,都是谢韶兀自猜测起来: “我觉得这事儿不靠谱,看李臻那样儿就能猜到,静安侯府肯定不知道这事儿,或者根本就不同意,是他一厢情愿来的,总听人说李臻是个音痴,对音律的爱好胜过一切,估摸着就是你昨天那一口箫把他给吹服了,让他这么冲动就上门提亲来了。” 谢嫮踱步走到了书案后头,说道:“吹什么服?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会弹琴吹箫就能过的幸福吗?” 听谢嫮这么说,谢韶也觉得新鲜,坐下来问道:“你之前不是特别喜欢李臻吗?他来提亲,你不高兴?” 谢嫮白了他一眼,漂亮的玻璃珠子一瞪,谢韶都为之眼前一亮,只听她说道: “高兴什么呀!谁说我喜欢他了?” 谢韶狐疑的看着她,又问:“那你喜欢谁?别跟我提沈大啊,那是高岭之花,就算他生理有缺陷,也轮不到咱们,加一品的国公府,京城能找出几家来?咱们府上级别最高的老侯爷,也不过是个二品袭侯,放眼整个京城,咱们这种门第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怎么攀那国公府的门啊。再说了,就是侥幸攀上了,就沈大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你以后少不得要吃苦头的。这么看来,倒还是李臻好些,门第不算最好,也比咱们高出两级,又是书香门第,李侯爷是一代鸿儒,家风自是错不了的,就算以后李臻纳个妾什么的,只要你是主母,还怕他翻出天去不成?” 谢爸爸!真是爸爸呀!谢嫮内心给了谢韶一个新的称谓,他可真是高瞻远瞩到一定境界了,这李臻就上门了一回,他就已经想好了他们婚后李臻要纳妾的事了。佩服,佩服! 谢嫮的嘴一开一合,想要出言骂一骂谢韶,让他能不能别三句话离不开沈大,这是主子不知道,要主子知道了,治他个忤逆之罪!哼。 兄妹间的一场对话无疾而终。 *** 李臻来府后的第二天,府里府外就把这件事儿给传开了,到处都在说谢五姑娘什么什么,李臻什么什么,听得谢嫮不厌其烦,心里把李臻又骂了个狗血喷头,这个混蛋,渣男,上辈子祸害了她还不算,这辈子还来!偏偏她是个姑娘,还不是杨排风,能抡着烧火棍去他家把他揪出来暴打一顿,以泄心头之愤。 不过上一世的谢嫮就是吃够了流言蜚语的苦,知道这个时候只能息事宁人,毕竟李臻只是独自上门,说是提亲,可什么也没准备,老侯爷也给拒了,她这个时候要再冒出个头说点什么,做点什么,那可真就着了某些人的道,把事情越闹越大了。 所以这几天谢嫮始终都在家中,看看书,写写字,画画多寳阁的首饰款,闲来无事再喝喝茶,到院子里打打养生拳,日子过的倒也舒服。 反倒是谢衡这些日子连学堂都不去了,人也甚少露面,谢嫮自然不会主动去寻她找晦气,不过,所谓冤家路窄,说的就是她和谢衡了。 这日谢嫮跟云氏去主院请安,正好遇见谢衡从里头出来,两人打了照面,谢嫮原以为会对上谢衡恶毒的眼神,没想到她倒是很平静,给云氏行了礼,然后微笑着走到了谢嫮面前,也是福了福身子,柔婉之言开口而出: “五妹妹最近容光焕发,越□□亮了。可是有什么保养诀窍吗?” 谢嫮看着谢衡这样,心里很不舒服,其实谢衡对李臻的心,一点都不必她上一世对李臻的要少,原本她以为,这一世没有了她的搀和,谢衡和李臻的感情总要更加稳固些,可是没想到竟然成了这个结果,令她始料未及,而谢衡此时避重就轻,一句话都不提李臻,她越是这样,谢嫮才越是担心,不过,谢衡也确实没做什么,没说什么,她也不好怎么样。 当即笑着回道:“哪有什么保养诀窍呀,三姐姐人比花娇,脸色不知比我好了多少呢。” 谢衡垂眸笑了笑,就没再说什么,对谢嫮点了点头,擦肩离去了。 请完了安,谢嫮回到巽芳居,发现谢韶正在院子里等她,迎上去见他手里拿着一叠纸,算算时日,谢嫮也笑了起来,说道: “哥,这回总是来分红的吧?” 谢韶无奈的看着这个财迷的妹子,将手里的东西放到亭子中央的石桌上,谢嫮让玉锦在亭子外不远处守着,又让竹情拿来了算盘和账本,兄妹俩就坐在亭子里噼里啪啦的分钱了。 谢韶真是有经商天分的,在他手里开设出来的店铺,虽说如今只有三家,不过,每一家的生意都很不错,谢嫮看着手里一张张的票子,内心得到了说不出来的满足,果然,钱是人的胆,有了钱整个人生都觉得踏实了很多。 兄妹俩当着面把帐算清了,然后叫竹情给上了茶,谢韶又给谢嫮带来了不少消息,只听他说道: “咱们多寳阁的银钱只分四成给沈大,我都觉得有点少,若不是他那些路子,咱们想在京城扬州两地赚钱,那没个三五十年的根本不可能。” 谢嫮讶然的看着哥哥,勾唇笑道:“哥,这不像是你会说的话啊!哪有人嫌分钱给别人分的少的呀。有鬼!” 见妹子这副神情,谢韶也不瞒她,说道:“不是有鬼,是真觉得不好意思。沈大对咱们那是真没藏私,我都想不出他有什么原因会这么不遗余力的帮咱们,难不成真是看上你了?” 谢嫮把茶杯往桌上一放,说道:“哥,你有完没完,怀疑了这个怀疑那个,我招你惹你了?” 谢韶嘿嘿一笑,跟妹子打招呼:“嘿嘿,我原来就是那么想的,不过,现在我就不那么想了,之前我就是怀疑沈大对你有意思,然后前两天我借着送钱去的机会,在他面前提了提李臻来府提亲的事,若是沈大对你有意思,最起码他得露出点什么蛛丝马迹来吧,谁知道,大少爷他稳如泰山,喝茶不带停顿,连手都没抖一下,这绝不是一个男人听到喜欢的女人被人求亲时的状态,所以,我敢肯定,沈大不喜欢你!你也趁早死了心,知道了?” “……”这哥哥还真是三句话不离沈大,想干什么呀! 第3章 .26 谢嫮幽幽叹了口气,说道: “哥,你要我说多少遍啊,我不喜欢李臻,也不喜欢沈翕,我和他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今后就想找个姐夫那样的,对我好,能惯着我,一辈子就守着我一个人,那我就知足了。” 谢韶听了谢嫮的话,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家世什么的都是假的,找个知冷知热的人才是要紧。” 谢嫮见他终于想通了,这才对他笑了笑,谁知道谢韶下面一句话,又让谢嫮气得想打人了。 “哎,不过你听说了吗?最近静安侯府可是闹得不可开交,李臻那小子也不知着了什么魔,连绝食这种事情都做出来了。不过幸好静安侯有分寸,到现在也没松口答应李臻三书六聘来咱家提亲。” “……” 听到这个消息,谢嫮已经不知道再说什么了。上一世就知道李臻是个轴的,现在看来,他不仅轴,他还傻呀!费那么大劲儿,也不管她愿意不愿意,等他费劲千辛万苦求了静安侯答应,来提亲,再被她当面一拒绝,他还要不要脸面,要不要名声了? 真搞不懂他这一身傲骨的文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东西,不食人间烟火也不能这样啊!而她更搞不懂的是,这样的李臻她上一世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上,难道真的就是那句话,得不到的都是最好的吗?嗯,这么一想,她上辈子也挺轴,挺傻的!有病! **** 不管外头怎么闹,谢嫮是一点也不担心,李臻在他府里绝食抗议,她也帮不了他什么,反正就算是静安侯松口答应了,带着三书六聘来提亲,她也不会同意的。 而二房虽然在谢家没什么地位,但老侯爷和邢氏都不是会逼着孙女成亲的人,更何况对方也是侯府,说句不怕冒犯主子的话,要是之前来提亲的是沈翕,只怕老侯爷也不敢那么把人打发了,而如果是沈翕,谢嫮也没有自信,老侯爷和邢氏不会逼她成亲,哪怕是做个妾呢,也算是攀上了国公府不是。毕竟他们谁也想不到,十年后,定国公府会被新君满门抄斩啊。 因为提亲的对象换成了李臻,谢嫮就不那么担心了,想着到最后自己抵死不嫁,总也能逃过一劫就是了。 日子还是照常的过,与从前并没有什么分别。 这日带着花意和竹情上街买宣纸,两个姑娘难得出府,谢嫮就带她们在街上多玩儿了会儿,给她们一人裁了两件衣裳,又一人买了两件首饰,花意竹情知道自家姑娘大方,她们本就立了誓,这辈子都要跟着姑娘伺候她的。 谢嫮也把她们当做自己人,对待自己人,谢嫮从来不会吝啬什么,想着既然跟了她,那她就绝不会亏待她们,平日里的赏赐不断,将来她们到了十九二十岁,她再出一份大嫁妆,把她们风风光光的嫁出去就好了。 三人一路走来,欢声笑语不断,因为朱雀街上人多,马车出入十分不便,谢嫮就让府里的马车让停在了朱雀街的街口处,反正有花意和竹情拎东西,倒也不觉有什么不方便的。 经过一个巷子时,谢嫮想起来那巷子里有一家凤爪糟的特别入味,云氏就好那口,便想去称一些带回去给云氏吃。 三人入了巷子,还没走到那家卤味店,谢嫮就听见后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心中一紧,回头看了一眼,就对花意竹情喊道: “快跑!” 饶是谢嫮警觉,一声大吼之后,花意竹情也反应过来,回头一看,就看见几个人手里拿着棍子和口袋向她们冲过来,谢嫮拉着花意竹情,往前头跑去,奈何这条巷子人不多,此时又正是晌午十分,前后看不见个人影,谢嫮大叫了几声,也没人出来相救,三个姑娘被七八个痞子似的壮汉堵在了巷子里,谢嫮看着他们手里的袋子和棍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为首那人喊道: “谁让你们来的?他出多少钱?我出两倍!你们放我走,我立刻给钱!” 为首那痞子和后面的弟兄对看了一眼,像是有些犹豫了,却听旁边一个人说道:“老大,别信这丫头,咱们只要放她出了这巷子,她必定喊人大叫,到时候咱们可就糟了。” 为首那人点点头,脸上闪过一抹厉色,抬手对身后众人下令,几个壮汉就往谢嫮她们扑过来,花意和竹情挡在谢嫮面前,不让他们碰到姑娘,身上不知挨了多少下,花意的鼻子都被打出血了,竹情则抱住一个人,对谢嫮喊道: “姑娘,你快跑!别管我们了!快跑啊!” 谢嫮见这些人的目标是自己,再顾不得什么,奋起推开面前一个人就往旁边跑去,对花意竹情说道:“他们的目标是我,你们快回去报信!”竹情没办法,看了看身后的墙,趴在地上,让花意踩着她翻墙,心急如焚,眼看着姑娘被他们追到了巷口。 谢嫮拼了命的往前跑,奈何她未曾习武,姑娘家的体力到底有限,还没跑到巷子口,就被人扯住了胳膊,后颈处一痛,眼前就黑了,身子瘫软的倒了下去。 **** 谢嫮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仍是一片漆黑的。她动了动身子,知道自己双手双脚被缚,眼睛也被黑布给蒙住了,嘴巴也被堵住,周围只有一些像是闷闷的说话声,却是听不真切,谢嫮尝试让自己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应该是被关在一个很狭窄的箱子里,她试图用头顶开箱子,却发现这箱子还挺深,头根本碰不到箱顶。 “唔唔唔。” 谢嫮从喉咙里发出了声音,又用身子撞了撞箱壁,然后侧耳倾听,等了好长时间,才确定她在的这个房间里没有人。 浓烈的不安侵袭而来,谢嫮知道,这怕是就是上一世的绑架了,只不过,她上一世是十五岁那年冬天被绑的,而这一世,她才十四岁,这段历史就提前上演了呢。 来不及思考这些,谢嫮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将耳朵贴在箱子上仔细听了听,确定自己不是被装在马车上运走,她肯定还在城中,只不知是哪里。 周围的声音也很奇怪,像是客栈房间一样,左右都能听见声音,虽然微弱,但却能让谢嫮肯定,这里不是民宅,而是类似于客栈一样的地方。 再仔细听听,这些周围传来的声音似乎有些不同。 男子的说话声,女子的调笑声,还有惊呼,吟哦声……种种的声音让谢嫮吓得一身冷汗,如果她判断的没错的话,这里应该就是谢韶说的——花楼。虽然谢嫮没有来过这种地方,但是其他正经的客栈场所又如何会有这样淫、乱的声音传出呢?她分明还能听见女子那样的呻、吟声…… 到底是谁,谁会把她绑架来花楼呢?他们想干什么?饶是谢嫮两世为人,现在都生出一种想要哭的感觉。 上一世她是被绑架去了野外,在野外过了一夜,第二天回到了京城,各种对她不利的谣言就纷至沓来,而这一世,她还是没能逃脱被绑架的命运,并且更加悲催的被绑架来了花楼,这样就算这一世的谢靳有了点能耐,那也不可能压得住女儿从花楼出来的事情啊。到底是谁这么恨她,这是要让她名誉扫地,这是要把她推入万劫不复之地啊。 脑中闪过一张脸,谢衡那日对着她笑的脸……会是她吗? 此刻的情况,不容谢嫮多加思索,她听到隔壁房间传来一阵开门声,一开一合间,门又被关上了,然后就是女子的声音,她在说什么? ‘公子,要喝酒吗?’ 女子的声音婉转动人,光是听声音就知道定是个美人儿,谢嫮没有听到男人的声音,倒是听见了床铺吱呀一响,似乎就在她箱子的隔壁,脑中转的飞快,谢嫮想着,既然她在箱子里都能听见隔壁的声音,那如果她在这边敲击,隔壁应该也能听见才是。 可是,就算隔壁的人来了,他会救她吗?又或者,他愿意来救她吗?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谢嫮抬起了双脚,狠狠的蹬在箱壁上,发出巨响,一声接着一声,谢嫮只觉得她把这辈子吃饭的力气全都用上了,腰也挺得够呛,可是始终还是没能等到有人来救她。 就在她绝望的时候,突然听见她所在这个房间的门嘎达了一下,她警觉四起,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屏住呼吸,生怕因为自己的吵闹,把绑架她的人给招来了。 只听那脚步在房间里走了几步,并没有其他动作,一步一步的像是在搜寻着什么,如果是绑架她的人进来了,根本不用搜寻,直接就会知道她被关在哪里,而这个人显然不知道,谢嫮的心一下子又活了过来,试探性的在箱壁上踢了一下,然后就不敢再动弹一下。 忽然,一股新鲜的空气就涌了进来,她知道箱子已经被人打开了,她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只觉眼前一亮,蒙在眼睛上的黑布就这么被人揭开。 逆光中,沈翕的脸,犹如天神一般出现在了谢嫮面前,秀颀如松,宛如谪仙! 第3章 .26 沈翕没想到自己听见声响,试探性的打开了一个衣柜,里面的情形却叫他吓了一跳,一个手脚被缚的女子被关在里面,眼睛蒙着,嘴捂着,一看就知道是被人绑进来的。 那轮廓说不出的熟悉,伸手将她眼睛上的黑布扯开,果真看到了一双点漆般的瞳眸,初见光时,微微一眯,就像一颗猫眼宝石般亮的叫人心惊。 谢嫮。谢家小五。 她怎么会在这里? 而此时谢嫮正痴痴的看着沈翕,早已忘记了狼狈,因为她也没想到,此时来救她的竟然会是他,莫名的心安席卷全身,叫她忘记了害怕。 房门外响起了脚步声,两个人在门外接头,说的话内里全都能听见。 ‘里面怎么样?’ ‘没醒呢。我上茅房前看了看,还昏着呢。’ ‘看紧了,这可是比大买卖,做成了有你的好处。’ ‘知道知道。牛哥你要去月如房里?哪间房,我就去偷着瞧瞧,让兄弟也爽爽,饱饱眼福。’ ‘去去去,凭什么给你瞧呀。’ ‘哎呀,我又不是瞧你,我瞧月如去。牛哥等等我啊,我进去拿锁,待会儿把这房门锁了,凭她生了翅膀也飞不出去。’ ‘快点快点。就你事儿多!’ 一个獐头鼠目的男人推门而入,房里一切如常,静悄悄的,他看也没看一眼那柜子,拿了桌上的锁就出门去了。其实,只要他往柜子哪儿看两眼,就能发现不对,因为柜子的锁已经被从外面拉下了。 谢嫮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比之先前被蒙着眼睛时还要紧张十倍,不是因为怕被人发现她已经醒了,而是因为先前为了躲避,也把自己藏到柜子里的沈翕,沈大郎。 而关住谢嫮的地方毕竟是衣柜,面积有限,容纳一个谢嫮已经难以伸展,如今又多了一个沈翕,嘴上的布条被扯开了,沈翕躲进来的时候,谢嫮发出一声极小的声音,他怕引来外头的人,就一只手捂住了谢嫮,以至于两人现在的姿势就是完全贴在一起,一上一下。 密闭的空间似乎阻隔了外界一切声音,在这里,只听得见两人的心跳,只听得见两人的呼吸,沈翕只觉得鼻尖有异香环绕,尽管两人的姿势着实谈不上舒坦,但就是这种拥挤的感觉让他感到通体舒畅,全身的血似乎飞快的运转起来,奔袭至他的头颅,一番激烈的回转,血液便集中往身下涌去,十三岁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过这样的感觉,这是身体某个部分迅速苏醒的感觉,沈翕内心激动的就连撑在她上方的手臂都在发抖,浑身都散发出那种欣喜愉悦的感觉。 初始的愉悦过后,沈翕就明显感觉到了紧绷,鼻尖的香气不住萦绕,身下女子温软如玉,紧贴着他的地方仿佛有烈火在烧一般,烫着他的手脚胸腹,原始的欲、望正在抬头,他也感觉到身下人的躲避,理智告诉他,他应该要放开她,可是,身体的接触让她实在感觉太好,好的不忍回避,她的气息触在他的脸上,如兰芬芳,在黑暗中,他似乎都能看到她那张明艳动人的脸,如刀似削的轮廓,他不用细看都能分毫不差的描绘出来,她的眼,她的唇,每一样都对他有着致命的诱、惑。 鬼使神差的低下头去,想要品尝那片美好。 谢嫮竭尽所能的控制自己的心态,她刻意忽略主子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刻意忽略主子身下某个部位的变化,刻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希望主子可以尽快的平复下来,怎料情况仿佛脱缰的野马,根本一发不可收拾,往不能控制的方向疾驰而去。 主子情动了。谢嫮脑子飞快的动着,她想推开他,可是双手双脚被缚住了,根本动弹不得,全身都被笼罩在那侵略感十足的阴影之下,耳中几乎能听到他的心跳,鼻端吸入的全是他霸道的气息,攻击性强的让谢嫮害怕的想叫,却又不知为何,没有喊出声来,明知道再这么下去她会十分危险,可是她竟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沈翕如着了魔般低下头去搜寻那片柔软的唇瓣,怎料某人像个惊慌的小动物般左右躲避,让他找也找不到,好不容易将她的双手按在了头顶,一手托起她的下颚,这才贴了上去,瞬间就迷失在那片柔嫩馨香的美好之中,唇瓣香嫩可口,沈翕忍不住更深的品尝了两口,尽管小丫头紧闭着牙关,但还是令他沉迷到无法自拔。 不想迫她太多,沈翕拼着最后的自制力,松开了对那处柔嫩的侵略。以指腹抚着她的脸颊,最后飞快的又在她唇瓣上大力亲了一口,这才彻底松了钳制,一把推开了柜子的门。 光线射入,沈翕回头一看,只见某人发髻松动,漂亮的小脸上满是惊慌,漂亮的黑眸湿润润的,像一只被欺负了的小狮毛狗,耷拉着毛茸茸的耳朵,既想扑上来咬他,却又被教训的不敢动,一双唇红润鲜嫩,沈翕只觉身下一紧,还未消退的欲、望再次小小的燃起,回过头不敢再看她。 走到桌子前,扶着桌子站了那么一小会儿,其间沈翕低头看了一眼,唇边不由自主的弯了起来,为了忍住先前的欲、望,他整个人此时都快要虚脱了一般,神智也恢复了清明。 谢嫮艰难的从柜子里坐了起来,将双腿放下,坐在柜子上,想弯腰自己解开脚上的绳索,可是被缚的双手只能碰到绳索,根本摸索不到绳结在什么地方,正为难之际,只觉前面又是一阵阴影覆盖。 主子竟然在她面前蹲下了身子,小心翼翼的捧起了她的双脚,放在他的腿上,然后动作轻柔的替她解开了绳结,双腿这才得到了自由,沈翕又半蹲着直起身子,拉过谢嫮的双手,三两下就把她手上的绳索也解开了。 见谢嫮的手腕上被绳子缚出了红痕,不由觉得刺目,拉过了她的手,放在他温热干燥的掌心中轻轻的揉了揉,谢嫮坐在柜子上,不敢抽回手,只觉得此时此刻,她的一颗心依旧没能平静下来,竭力控制着呼吸,不敢惊扰面前之人。 沈翕见她不说话,抬头看了一眼她,只觉得这孩子乖顺的实在可人儿,大大的眼睛里,似乎有着他的倒影,让他看清楚了自己现在是个什么表情,她瞳眸中的自己,深情又温柔,这副表情,就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竟是对着一个女孩儿。 喉头一动,沈翕脱口而出:“我会负责。” 谢嫮猛地一惊,看着沈翕,良久说不出话来,主子刚才说什么?负责? 见谢嫮一脸惊讶,沈翕不觉好笑,忍不住扯开了嘴角,笑了出来,如果说不笑的沈翕是美色,那带着笑的沈翕就堪称绝色,至少谢嫮是这么认为的,上一世她也曾见过几回主子的笑脸,比如说哪位将军打了胜仗的时候,哪里的疆土被收复了,哪位朝臣做了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那些时候,主子也会笑,只不过,笑起来没有此刻这般真挚动人,让谢嫮不自觉的就快要溺毙在他温柔的眼眸中,再不想出来。 楼下传出一阵杂乱的脚步,紧接着就是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沈翕放开谢嫮,去到了门边附耳听了听,然后面色一凛,回头看向谢嫮,说道: “是官差。看样子是来搜你的。” 谢嫮蹙起了眉头,心中被一团火焚烧着,绑架她的人看来果然是想一步到位,毁了她的名声,先找人绑架,然后找官差搜楼,官差在这个地方搜到了她,定会把她送回归义侯府,到时候,有谁不知道她谢嫮是被从什么地方救回去的呢? 幕后之人的用心实在险恶!谢嫮赶到了周身冰寒。 沈翕见她如此,自然也能想到这姑娘是得罪人了,对方不遗余力的要毁了她的名声,见她轻蹙眉头,心中竟生出一种不忍,对她脱口而出: “交给我吧。我替你说明一切。有什么事,我负责便是了。” 谢嫮看着沈翕,只觉得今日她的狼狈姿态已经被主子看尽了,再不想麻烦他,更何况,他能如何替她说明?说,她是清白的,只是跟我在一个房间。或者说,她被人绑架,我救了他…… 不管怎么说,流言的脏水终归会泼到他的身上,这是谢嫮最不愿见到的。 既然这就是她的命运,重活一世都无法避免,那她又何必拖人下水呢?更何况是那样尊贵的一个人,实在用不着为了她,摊上这无妄之灾。 果断摇头:“不用了。沈公子若是出现,反而会令事情更加复杂。一会儿官差冲进来,沈公子躲起来就好。” 沈翕还想说什么,只听谢嫮沉声说道:“多谢沈公子,这件事……我可以应付!” 看着谢嫮那坚定的眼神,似乎闪耀着无上的光芒,沈翕眸光微动,官差已经上了楼,正一间一间房搜寻,谢嫮看着沈翕,请求的低下了头。 沈翕见她这样,心中已然有了主意,一番认真的思索之后,便不再勉强,躲入了床铺帷帐的后方。 第3章 .26 脚步声越来越近,谢嫮淡然自若的整理好衣衫,端坐在房门对面的凳子上,挺直了背脊,将一个侯府千金的端庄与傲气完美的体现出来,就像是一只骄傲的天鹅,纯洁又美丽。 终于,杂乱的脚步停在了这间房间外。 “门怎么锁了,打开!” 一个粗犷的声音在外头喊道,门上的锁也给拍出了巨响,每一声都敲在了谢嫮的耳中,天知道她到底用了多少勇气才没有惊慌失措,用这仅有的勇气维持着贵女的最后尊严。 她当然知道,那些官兵夺门而入的后果,就像上一世那样,名声毁了,名节没了,世人提起谢五姑娘,全都是以讪笑开始,嘲笑终结,她不敢出门,没有人愿意和她结交,凄凄惨惨的过了那么多年。 而上一世她最终会选择入宫这条路,有一半是谢家二房确实不景气,还有一半也就是被名节毁了这件事给逼的,入宫做宫女,最起码能证明她并不是传言中那个失贞了的女子,入宫检验十分严格,若真是失了贞的女子,根本入不了宫。 原以为这一世能很好的避开,成全一回自己的名声,可没想到还是拗不过命运齿轮的运转。 门外的锁已经被砸开了,谢嫮闭上双眼,享受她人生最后一刻的宁静。 “慢着!” 一道威严的声音在房间外的走廊中响起,谢嫮猛地睁眼,这声音是……爹爹? “滚滚滚,都围着干嘛。还让不让人好好享乐子了?” 还有谢韶的无赖声音在房门外响起,谢嫮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眼眶酸的发疼,她的父兄就在外面,也许她今生未必就那样绝望吧。 房门外,谢韶迅速攻占了门口的位置,高颀的身形挡在门口,任谁也没法冲破他,谢靳一身常服,双手负在身后,带着四名护卫在谢靳周围排开,与扫搜查的官差分庭抗礼。 “哟,这不是谢大人吗?怎么今儿也有空来这里消遣?不是玩忽职守,忙里偷闲来的吧?” 谢靳从容一笑,周身散发的威严已经很甚,从容淡定的说道: “今日沐休,便带犬子来这里见识见识。朝廷都不管,宁长吏倒想管管我了?” 晏国的朝堂规矩,官员值勤期间不得出入烟花场所,但沐休时却是不论,所以谢靳才敢这么说。 那位被他称作长史的官差立刻摇手,说道:“岂敢岂敢!下官只是奉命来搜一搜逃犯,不想遇见了谢大人父子,咱们也是公事公办,搜完了这间,兄弟们也就回去了,绝不打扰谢大人和谢公子的雅兴。” 宁长吏说着,就又要让人闯入,谢韶拦住门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宁长吏又不好真的与他动手,只好蹙眉对谢靳说道: “谢大人,公子这是何意?要是耽误了咱们捉拿逃犯,那我们大人可是要怪罪下来的。” 谢靳勾唇一笑:“你们大人那儿自有我去说。不瞒你说,这间房是我包下的,内里有佳人相候,万一来个衣衫不整的话,你们进去,总不方便。” 不等宁长吏说话,谢靳又继续说道:“要不这样吧,你们告诉我你们找的是什么逃犯,叫什么名字,犯了什么罪,你们大人既然派了你们来搜人,那你们身上一定带着官文,叫我瞧上一眼,将来若出了事,我总好有个准备不是。” 宁长吏看着面带笑容的谢靳,目光有些闪躲,这细微表情,叫谢靳看在眼里,心中便有了分寸,只听谢韶倚在门边,冷哼一声,不客气的说道: “没有官文?莫不是宁长吏滥用职权做那徇私枉法之事吧?要知道你们大人到底有没有派兵搜这花楼还不简单,让我爹去吏部问问不久知道了,何苦在这里浪费时间呢。” 谢韶的话一针见血,叫那宁长吏面色一阵青白,他今日的确没有官文在身,因为在路上遇见了个平日里他放在外头打探消息的细子,是那细子告诉他,有金主出钱,说只要在这楼里搜出一个女孩儿,事成之后,就能领到五百两银子,他想着横竖在街上巡逻,何不赚他一笔,这才信了那细子的话,带着兄弟们搜楼来了,没想到竟遇上了这对父子。-123言情独家发表,盗文自重- 想着谢靳出身侯府,如今又在吏部坐到了司正,将来指不定还要升迁的,若是此时得罪了他,将来怕也有难过的日子,心一冷,就此打了退堂鼓,谢靳见他有所耸动,便将之叫到了一边,从袖子里暗自塞了一张两百两的银票到宁长吏手中,宁长吏讶然的看了看他,只听谢靳高深莫测的笑了笑,然后说道: “犬子无意冒犯长吏,还请长吏莫要与他置气,我父子不过是来图个享乐,不想扰了长吏的正事,何不就此别过,长吏也好紧要的去追捕逃犯不是?这个就当是谢靳请兄弟们喝酒了。” 宁长吏摸了摸手中银票的质感,确定必是百两以上的,这才偷偷的送入袖中,然后对谢靳抱了抱拳,说道: “那在下就不打扰谢大人,谢公子的雅兴了,告辞!” 房间外的杂乱脚步渐渐远离,花楼里又恢复了生气,谢靳让四个护卫守在门边,确定没有外人之后,才对谢韶使了个眼色,谢韶才侧身推门而入。 父子俩进了房门之后,就立刻关了起来,谢韶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阿瞳,阿瞳,我是哥哥。你在这里吗?” 谢嫮听见了谢韶的声音,这才试探着推开了衣柜的门,谢靳和谢韶看了过去,就见谢嫮从柜子里爬了下来,小跑着扑入了谢靳的怀里。谢靳搂着女儿拍了拍,然后又把她推开,将她仔细的上下打量了一番,关切的问道: “没事吧。” 谢嫮摇头:“没事。他们把我绑在柜子里,我解了绳索,可是他们又把门锁了,我跑不出去。幸好爹爹和哥哥来了,要不然……” 谢嫮没有说下去,谢靳当然能想到他们若是没有及时赶来的后果,看着这个越发明艳的小女儿,谢靳的心终究像是被人用刀子在割一般。 谢韶看了看柜子里的绳索,气愤的踢了一脚柜门,愤然说道:“哼,要不是那两个丫头拼命回去报信,阿瞳这辈子就毁了!要是被我知道是谁干的,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谢靳也没有阻止谢韶的暴行,而是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还是赶紧带阿瞳回去吧,留在这里总不是事儿。” 谢韶点头,从身后的包袱里拿出一件黑色斗篷,斗篷十分宽大,把谢嫮整个人都罩了进去,严丝合缝的。谢靳亲自把柜子里的绳索全都收拾干净,然后谢嫮再由谢韶抱着下楼,立刻就送入了马车。 父子俩翻身下马,带着四名护卫,把谢嫮接回了侯府。-123言情独家发表,盗文自重- **** 谢嫮离开之后,沈翕从床幔后头走出,手指习惯性的摸了摸扳指,聂戎从外头走入,对他行礼,问道:“公子爷,您没事吧。先前有官兵在,我怕露面反而暴露了你的行踪,见他们走了才回来的。” 沈翕点头,聂戎做事向来稳妥,正如谢小五所言,这件事若是搀和了他在内,反而会更加复杂,他也不是怕惹上这个麻烦,而是他私心里有了其他打算。 想了想后,对聂戎说道: “去查一查这背后到底是谁在害谢家五姑娘,查来禀报。” 聂戎领命而去,在门口正好遇上了赵三宝,赵三宝在房里偷偷瞥了几眼,发现没看见什么玉体横陈,衣衫不整的画面,不禁对沈翕问道: “公子爷……姑娘呢?”先前他分明看着公子爷点了个姑娘的。 转头看了一眼赵三宝,看的赵三宝头皮直发麻,虽然他跟着公子爷的日子不长,但精明如他又岂会不知道这位公子的手段和能耐,见他笑了,心里直打突突,眼珠子转的飞快,思索着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什么。 不过,沈翕看起来明显心情很好,说话语调轻快,连带走路都有了风声,对赵三宝说道: “回去吧。再不用来这种地方了。” “……” 赵三宝看着自家公子离去的背影,彻底被震惊住了——他家公子爷刚才是在……笑吗? 明明他进来的时候,百般不适,就挑姑娘这件事,他用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才勉强挑中了一个,还不许人家碰他,直到两人进了房,赵三宝才敢和聂戎出去守着,果然,公子爷从前那样冷厉,说到底他就是……憋坏了吧。如今泄了火,心情自然也就好了。 赵三宝想到这里,心情顿时也跟着腾飞起来。主子轻快了,做奴才的日子才能好过点……赵三宝如是想道。 *** 谢嫮回到了家,就被云氏抱在怀里久久不肯放开,眼泪湮没了谢嫮的肩膀窝子,反倒变成了谢嫮来安慰她了。 花意和竹清两个丫头一身的伤痛,还强忍着和云氏一起等谢嫮回来,见谢嫮全须全尾,毫发无伤,她们才被谢嫮赶去休息了。 谢靳让谢嫮去了书房,父子两人对谢嫮问了一些当时的具体情况,谢嫮一一作答,只是小心的避开了沈翕那件事,只说是那些人绑的绳结不紧,叫她磨蹭了几下就松开了,她手腕上有红痕,谢靳和谢韶倒是没怎么怀疑,又让谢韶狠狠的骂了一通那帮混蛋。 “今日之事绝不能再发生。我给你派几个护卫,以后你出门尽量让他们跟着,如今咱们院子日子好了些,但也是多事之秋,也许有人眼红也说不定,前车之鉴,一定要小心加小心,不能让那些宵小再钻了空子。”谢靳的话成功稳定了谢嫮的心,点头答道: “是。女儿今后一定小心。” 谢靳叹了口气,说道:“这回的事我会查个一清二楚。这等手段等同于毁了你一辈子,幸好今日没有被官差抓到现行,要不然纵然咱们身上长满了嘴,也是说不清的。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韶儿留下,阿瞳先回院子里休息,不要多想,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多想也没有任何意义,剩下的事情,就交给爷们儿来办。” “是。” 谢嫮得了谢靳的安慰,也就不再拖沓,回房去了。云氏跟着一起去,亲自替她沐浴换衣,又在她床边陪伴她至深夜才离去。 第3章 .26 因为谢嫮遭遇了这等危险之事,把云氏吓得三魂都不附体了,在家里拜了几天的佛,想想还是想带谢嫮去白马寺还愿。 谢靳倒是没有阻止,毕竟女儿不可能因为这次的事件,今后再也不出门,若真是那样脆弱惧怕的话,岂不是也等同于中了幕后之人的奸计,不过这一回,他也不敢再掉以轻心了,他如今是四品官,按照晏国规定,四品官可以配一队十二人的护卫,家眷则减半,因此,明面上不能配太多,谢靳拨了四人给云氏和谢嫮,不过暗地里,他又安排了一批人去白马寺附近就近保护了。 谢嫮其实自己是不愿意来还什么愿的,奈何见云氏吓得不轻,这才决定陪她来一趟。 云氏这回也不敢托大,让轿子送到了山上,白马寺前才下轿,因着是寺庙,所以护卫还是可以近身跟随的,云氏领头,拜过了殿内诸佛,添了香油,这才被小沙弥请去了禅房听经。 谢嫮自然也随她一同前往,不过,经文这种东西,说起来枯燥乏味,谢嫮又不是一心向佛,听了一盏茶的时间就实在撑不住想睡觉了,云氏怕谢嫮亵渎了佛祖,就让谢嫮去隔壁喝茶,用些斋点,谢嫮如获大赦,走出了说经禅房。 花意和竹情两个丫头原本也是想要跟谢嫮一同来白马寺的,只不过,她们俩满脸的伤痕,谢嫮实在不想担上一个虐、打丫鬟的罪名,就让她们在家里休息了。-123言情独家发表,盗文自重- 在讲经的隔壁禅房里用过了茶点,云氏还没出来,谢嫮就独自在后院逛了起来,她记得后院禅房东南侧角,似乎有一片小竹林,谢嫮喜欢竹子,便想去瞧上一瞧,观赏观赏,与护卫说了一声后,便就去了。 竹林位于客苑之外,白马寺不仅接待香客,还有留宿进斋的项目,有些香客想在寺庙中清度几日,便是住在这客苑之中,谢嫮看来,客苑被竹林包围,倒也不失为一处隐蔽又清幽之地。 沿着小径往里走去,竹林清风实在清雅得趣,再往里走,突然从竹林里窜出一个人影,吓了谢嫮一跳,警觉性的摸上了谢韶给她的那把贴身匕首,快速往后退了两步,这才看清撞她的人是谁。 只见李臻神色慌张,脸色如纸般苍白,也是没想到自己会撞到人,懵懵的抬头看了看,谢嫮见他神情不对,鼻尖汹涌而来的酒气破坏了这竹林的清幽,微微掩鼻,疑惑的看着他。 见他衣衫似乎仓促间穿上,满身的酒气,发髻也是松动,几缕碎发落在面颊上,更添其风雅,俊逸的脸庞无论什么表情都自有一股忧郁俊逸。 李臻宿醉未醒,只觉得头疼的厉害,见被他撞到之人有着那样叫他魂牵梦萦的面容,一身雅致素净的衣裳将她衬托的仿佛林间仙子般,沾上便再难移开目光,一时竟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竹林的风吹来,将他的疑惑稍稍吹醒,惊愕的看着谢嫮,久久说不出话来,脸上的表情一会儿羞愧,一会儿懊悔,一会儿悲哀,然后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般,低下头,对谢嫮做了深深的一揖,莫名其妙说了一句: “五姑娘……对不住了。” 谢嫮掩着鼻子,见他如此,不懂他话里的‘对不住’是个什么意思,还一揖到底,这是学子对待恩师,对待鸿儒的礼仪,如何用在她身上?不过就是撞了一下,也不至于这样赔礼吧。 刚想说话,却见李臻就低着头从她身边走过,脚步极快,埋着头只顾着往前冲去。 这样的李臻,谢嫮从来没有看见过,正在心里纳闷他怎么了的时候,突然从林间小路上又迎面走来一人,竟是如花美貌的谢三姑娘谢衡。 她穿着一身浅绿色的百褶散花裙,整个人清丽脱俗,一汪清泉般的眼睛里盛满了笑意,就那么笑吟吟的看着谢嫮,谢嫮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李臻离去的方向,谢衡一副‘你快问我啊’的神情,来到了谢嫮身前站定,抚了抚鬓角,妩媚动人的说道: “五妹妹,没想到竟叫你瞧见了我与李郎相会,可千万别说出去,在成婚之前,我们都不想让别人知道呢。” 谢嫮挑眉,容色端庄的对谢衡问道:“你们要成亲了?什么时候呀?是做正妻还是做妾?” 听了谢嫮这挑衅般毫不客气的话,饶是谢衡都不禁变了脸色,拂袖说道: “五妹妹,你好生无礼。你以为李郎对你有情义是吗?他的确去府上求过你的亲,不过,那是他醉酒后做的混账事,先前你也看到了,我与他相约竹林内,说不尽的温柔缠绵话,你一定不知道李郎情动时有多好看。他心里爱的是我,我与他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而你,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过客,劝你趁早对我的李郎死了那条心,他今生今世都不会娶你为妻的。” 谢嫮噙着笑,看着这个困扰了她一辈子的女人,果然,一个女人如果失去了从容,无论她生的有多美貌,也不过就是这么个善妒庸俗的模样,今世的谢衡就好像上一世的自己,因为害怕得不到,而使出种种花招,说出种种可笑的话。 上一世李臻对谢衡有情,谢衡有恃无恐,对于她的诸多刁难也是冷笑在心里,以高姿态鄙夷的看着她在她和情郎之间百般痛苦挣扎,而谢衡上一世的优越感就是她的才气与李臻对她至死不渝的爱,可这一世,她失去了这些,又陷入当局,所以没了底气,便将她真实的本性暴露出来了。-123言情独家首发,盗文自重- 见谢嫮不说话,谢衡也不禁打量起了这个叫她厌恶至极的女子,从小到大,她每一处都比眼前这人要好,完全把她控制在手心,要她向东她绝不敢向西。 她从小就不甘心,虽然是养在嫡母身边,可是庶出的身份无时无刻不在使她煎熬,她嫉妒谢嫮是嫡女,即便不受宠,但她也是嫡女,可嫡女又怎么样,不照样被她谢衡玩弄于股掌之间吗?她像个傻子似的,完全凭着她耍弄,可是自从她十一岁病过之后,一切就都脱离了她的掌控。 试问叫她如何甘心?知道她喜欢李臻,她就偏要把李臻抢到手,可是李臻那样出色的男子,温润如玉,接触多了,又有哪个女子会对他不动心呢?她自然也不例外,一心扑到了李臻身上,眼里再容不下其他男人,她知道李臻喜欢音律,她就拼了命的学习音律,从早到晚不停歇的学,就为了有一天他能在她的身上看见知音的共鸣,可是一切都被谢嫮毁了,她把她比对成了地上的泥沙,让李臻为她神魂颠倒,她不甘心,太不甘心了。 谢嫮见谢衡这样说话,心中一阵冷笑,说道: “三姐姐,我可没问你的李郎对谁有情义,我只问你,你若要嫁去李家,是做正妻,还是做妾?你的李郎家世代书香,怕是不会找一个……庶女做正妻吧。” 谢衡脸色剧变,她这辈子最讨厌别人拿她是庶女这件事做文章,她怎么敢,她凭什么! 扬手就要打谢嫮一个巴掌,却被谢嫮一把挡住,谢衡也惊觉自己失态,收回了手,瞬间就收起了满脸的怒容,对谢嫮勾起一笑,说道: “做正妻也好,做妾也罢。这都是我和李郎之间的事情,不关五妹妹的事。”话锋一转,谢衡又似笑非笑的瞧着谢嫮,轻柔的问了一句: “听说五妹妹前几日遭到袭击,险些坏了名声,莫不是也是因为五妹妹这般口无遮拦,才遭此大劫的吧?” 谢嫮也是淡定,耸耸肩:“不管因为什么遭袭,我都没事,好好的站在这里,毫发无伤不是吗?下手之人的手段也不过尔尔。” 谢衡冷哼一声:“是吗?那五妹妹可要当心了,下回被绑可就不一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阴狠的说了一声,谢衡便抬起了她高贵的头,与谢嫮擦肩而过。 谢嫮脸上的笑容在谢衡离开之后彻底消失了。 下手之人果然就是谢衡,她被谢靳和谢韶就回来之后,对外没说什么,只说受了点小伤,无碍。可是谢衡却明确说出了被绑,若不是策划参与这件事,她又如何知道? 不过,谢嫮冷静下来想了想,这件事怕不会只是谢衡这么简单,她不过是个大房的庶出姑娘,纵然再怎么得宠,也不可能做出这么大的手笔,若说幕后没有人帮她,谢嫮说什么也不会相信的。 哼,上一世她被绑的事情和谢衡有没有关系,谢嫮不知道,已经查无可证了,不过这一世,既然谢嫮知道了仇人是谁,就别怪她心狠了。 从她刚才看到情形来看,谢衡定是对李臻无计可施,这才想到了生米煮成熟饭这一招,李臻显然是不知情的,所以先前才会仓皇逃离,满身的酒气刚好证明了这一切。 谢衡想用这个办法控制李臻,嫁入李家,李臻饱读诗书,对情之一事却是不甚懵懂,李家的门风,不容他做出始乱终弃的事情来,所以,只要谢衡以名节相逼,就断然不怕李臻不答应。 想来谢衡还有后招,她也不急着对付,偏要等她万事俱备之时,她再出手,叫她竹篮打水一场空,方才痛快解恨。 第3章 .26 谢韶和谢靳在书房里说话,父子俩的脸色同样的凝重。 “这件事怕还是跟三房脱不了干系。我市井上的朋友查出了那日给宁长吏报信的细子是谁,一番拷问才知道,那细子也是受人指使,指使他的那个人叫常贵,是个痞子,经常在朱雀街一带混,估计就是绑架阿瞳的匪首了,我没有打草惊蛇,让人继续盯着他,他一直躲在城外三里处的破庙里,好几天都没进城,肯定是知道事情败露了,要去躲一躲风头。” 谢靳沉吟,周正的面容越发沉稳,下颚的胡须更添其成熟的气韵,沉声说道: “继续盯着。如今咱们在城里找他,他必会想到不用多久就会找到城外去,若要避风头,势必会想出城,而出城后就要钱,他现在还在城外不走,那就说明钱肯定还没要到手,你继续派人盯着他,幕后之人总有露出马脚的时候。” 谢韶点头:“是。我知道了。” 说完这些,谢韶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来,对谢靳说道: “对了爹,我昨天还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谢靳已经回到了书案后头,听谢韶这么说,也抬起了头:“什么事?” 谢韶斟酌一番用词后,说道:“您说,除了咱们,还有谁会派人保护阿瞳?” 谢靳挑眉:“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昨天我派人暗中跟着阿瞳和母亲去了白马寺,无意间发现,除了我们的人,还有另一队人也跟在后面,训练有素,不像是乌合之众,他们对阿瞳没有丝毫恶意,做的事情,和咱们差不多,既不惊扰,又适时保护。” 听完谢韶的话,谢靳也是陷入了沉思,良久后才说道: “既然没有恶意,那就先不要去管,把手头这件事调查清楚了再说吧。”又想到一件事,谢靳凝眉问道:“对了,上回静安侯府的大公子来府上说是要提亲,那之后你见过他吗?他到底有没有这个意思,静安侯那里又是什么态度?” 谢韶没想到自家老爹突然问起这件事来,想了想后,也就答道: “爹说的是李臻吧,那之后我倒是见过他一次,不过,似乎情况不太乐观,他自己本身倒是真想娶阿瞳,可是静安侯和静安侯府老夫人却不同意,这件事怕也没那么容易。”谢韶说完后,看着自家老爹,又问了一句:“爹你是想把阿瞳嫁给静安侯府?” 谢靳没有立刻说话,深深叹了口气,这才说道:“静安侯府也不失为良配,咱们阿瞳嫁过去,必不会受委屈,也能多个庇护,但既然静安侯和他府老夫人不同意,那咱们也不用去自讨没趣,强扭的瓜不甜,一切顺其自然吧,咱们还是别管了。”-123言情独家发表,盗文自重- “哎,得嘞,那我先去下去了。” 谢韶得了老爹的指令,便火速出了书房,办事去了。 **** 又过了十几日,花意和竹情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就又回到了谢嫮身边伺候,经过上一回她们二人的拼死相救,如今主仆间的情谊那是更甚从前了。 谢嫮和云氏都给了她们不少赏,把两个丫头乐坏了,伺候起来更是尽心尽力。 花意好几天没在宅子里混,这下出去了,一整天都撒在外头,连饭都不知道是在哪里蹭来吃的,竹情又忍不住说了她几句,谢嫮倒是不管,花意就是她撒在外头的鹰,只要还归家,就不怕她飞的远。 果然,到了晚上,她就回来了,对谢嫮说了不少府里的事情,只有一件,让谢嫮感到意外,那就是谢衡已经连着两天出府去,回来的时候,总有一辆马车相送,而那辆马车意外的竟然是静安侯府的马车。 谢嫮心里觉得奇怪,谢衡到底用什么方法入了静安侯府的眼,毕竟用侯府的马车相送,那就说明侯府的主人们都知道这件事,不可能是谁私下决定送谢衡回来就是了。 心里带着疑惑,谢嫮决定先按兵不动,看看谢衡到底想做什么。 又过了三四天的样子,静安侯府那边终于有了动静,静安侯李瑜亲自来到了归义侯府,要求单独见一见谢靳。 侯爷亲自求见,谢靳自当奉迎,李瑜和老侯爷相谈几句之后,就被谢靳请入了书房。 因为身份高低,虽然是在谢靳的书房,但李瑜却坐的上首,奉若上宾,谢靳亲自从丫鬟手里接过了茶给李瑜奉上。 李瑜先是和谢靳谈了一番朝里的情况,然后才切入了主题,说起了李臻上回莽撞来府提亲的事。 “说来惭愧,李某教子无方,让他做了那无状之事,给贵府添了烦恼,实属不该。” 谢靳坐在下首,两手交握,听李瑜这么说后,赶忙抬手摇了摇,说道:“侯爷言重了。年轻人总有些冲动的时候,大公子文采斐然,是性情中人,我等又岂会怪他,只不过,提亲一事事关小女名声,还望大公子能稍事体谅才好。” 李瑜听谢靳如是说,也没有露出半点不悦,点点头,说道: “是了,我今日前来其实也是为了这件事。谢大人近年在朝廷颇有建树,吾等亦看在眼中,将来前途自不可限量,有些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谢靳神色不变,看着李瑜:“侯爷教诲,某自当聆听。” 对于谢靳如此谦逊的态度,李瑜显然也很满意,点点头就开说了。 “犬子心仪令嫒五姑娘,只怕如今京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说实话,我与他的祖母是不赞同这场婚事的,故虽他莽撞上门提亲,却没有替他准备三书六聘,也是说明了一番我们的态度,并不是说令嫒不好,而是我们都觉得不太合适。这些话本不该与谢大人说起,但我今日既然前来,自是希望把一切话都说的明明白白才好。” 谢靳的笑容稍稍冷了两分,却也没有做出生气的样子,而是搓着手,说道:“这席话,即便侯爷不说,某也是知道的,断不敢叫小女高攀侯府大公子。” “不不不。”李瑜打断了谢靳的话,继续说道:“谢大人误会了,我的话还未说完。” 谢靳做了个‘请’的手势,便不再多言,静心聆听起来,只听李瑜又道: “我说这些,并不是来否认犬子提亲之事,事实上,犬子回家之后,因为家里长辈不同意这件事,多番恼火,以至于茶饭不思,日日饮酒,混混度日,我看在眼中,痛在心里,想着,莫不如就如了他的愿罢。”-123言情独家发表,盗文自重- 听到这里,谢靳的眼中闪过意思光亮,看着李瑜,不动声色的问道:“侯爷的意思是……” 李瑜自然见到谢靳眼里的光亮,却是敛下了目光,抚过美须,不再卖关子,直接说道: “我的意思是,我不忍见犬子心伤,欲同意此事,不过……却不是做正妻,而是做侧室,若是谢大人也同意,静安侯府明日便派人来下文定,送聘礼。” 谢靳看着李瑜的神色终究大变,眉头微蹙,咬了咬下颚,果断说道:“恕谢某不同意。说是侧室,不就等同于妾吗?谢某人虽不才,却也不愿掌心中疼爱的女儿与人做妾,侯爷此事不必多言,断不能够的。” 听见谢靳的严词拒绝,李瑜也没有生气,而是深吸一口气,从上首的位置上站起来,负手踱步,沉着声音说道: “谢大人不必急着拒绝,本候听说上个月五姑娘遭遇绑架,被寻到之时,是在城中的一座花楼之中,一个良家女子,如何会被绑去花楼?在花楼里又经历了什么,这些事试问谁可以替五姑娘说清道明?若是没有发生那件事,既然犬子喜欢,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就是迎娶五姑娘入府做正房夫人也没什么,只可惜,五姑娘名声不在,又如何能做我静安侯府的嫡妻主母?” 谢靳眉峰彻底蹙了起来,却也是反应迅速,说道: “不知道侯爷从什么地方听来这无稽之谈的流言,谢某怎么不知道我的女儿曾被人绑架?侯爷说的话好生奇怪,谢某不才,倒要敢问侯爷,这番损害女子名节之言,又是从何处听来的?” 李瑜冷笑一声:“从何处听来?自然是有府上之人相告了。我当然也知道五姑娘仍是完璧,不过终究名声是受了损,谢大人请放心,即便是做侧室,我们李家也绝对不会亏待她就是了。” 谢靳也跟着立起了身,低头沉吟片刻后,才对李瑜比了个‘请’的手势,说道: “此事不必再议,先不说我的女儿名声没有受损,即便受损,也不会做人家的妾侍,静安侯府再如何显赫,谢某高攀不起,侯爷回去便叫大公子歇了这份心,就算他今后用八抬大轿来抬我的女儿,我谢靳也看不上他,侯爷请回吧。” 李瑜彻底黑下面孔:“谢靳,你可知道你今日这番话说出来会有什么后果?只要我把你女儿被绑架那件事说出去,你以为她还能保全名声?” 谢靳也不遑多让,说道:“侯爷尽管去说,但侯爷说了之后,别忘了找出证据来,否则,谢靳一样可以上告朝廷,告侯爷一个污蔑之罪!请!” “……”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李瑜的确没有再留下的理由了。 原本他就看不上谢家,奈何儿子在家里寻死觅活,还说出了什么非她不娶的混账话来,后来他从老太太那里听说了谢嫮被绑架的事,左右一衡量,便想着来搏一搏,若是谢靳怕了,那是最好,娶个侧室进门,将来儿子照样可以娶个门当户对,能够帮到他的显赫正妻,没什么影响,只是没想到,谢靳的脾气这么硬,是算准了他没有证据。哼,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也敢与他拿乔,不知所谓的东西! 第3章 .26 谢嫮听谢靳说完这件事就知道一切是怎么回事了。 于是她在谢韶的怒骂声中,把前两日谢衡出府,由静安侯府的马车送回来的事情说给了父亲和哥哥听。 这件事明显就是谢衡在从中作梗,她因为不想让李臻娶她,所以就私自告诉了静安侯府老夫人她被绑架的事情,静安侯老夫人是受过贞节牌坊的,对女子失贞之事尤为看重,谢衡就是看中了老夫人这一点才去求见她,说了这事儿,原是想坏了谢嫮的婚事,可是没想到馈酢酩存了私心,竟然想借这件事来威胁谢靳,让他同意谢嫮以侧室的身份嫁进李家。毕竟李臻这些日子在静安侯府闹得厉害,馈酢酩知道自己儿子的性格,若是今生娶不到谢嫮,他这辈子定然容不下其他女人,干脆把人弄进府里,不管什么身份,也算是全了儿子的念想。 李瑜原本的如意算盘打的很好,只是没想到谢靳会拒绝的这样彻底干脆。 谢靳和谢韶在那里商议对策,谢嫮就兀自坐在一旁,垂眸暗想,若是说之前她隐忍是因为事情还未水落石出,但现在,到底是谁在内里挑事已经很分明了。 扬起一抹冷笑,正好被谢韶看到,不禁问道:“阿瞳,你在笑什么?” 谢嫮看了他一眼,站起了身,冷冷说道:“我在笑……既然有些人费尽心机都想嫁入李家,那咱们就帮她一把。” 谢韶不懂:“什么意思?你是说,帮衡姐儿嫁入李家?李家虽然混账,可是也是京城里数得上号的世家,费那心思,凭什么呀!” 谢嫮但笑不语,瞧了一眼谢靳,谢靳立刻明白了过来,说道: “她既然想让咱们阿瞳嫁过去当妾,那咱们也就让她嫁过去当妾好了。难不成她一个庶出的,还想当那主母不成?” 谢嫮露出了满意的微笑,父女俩可算是想到一处去了。 **** 在李瑜到谢府逼婚事件的第三天,关于谢嫮被绑架的传言还未流出,就率先流出了谢府三姑娘谢衡夜宿白马寺,幽会情郎一事,而那个情郎不是别人,正是静安侯府世子李臻。 据说这个消息是谢家三姑娘的贴身侍婢口中说出来的,从时间到地点,说的事无巨细,就连当天谢三姑娘穿的是什么衣服,戴的是什么首饰,也全都传的惟妙惟肖,半点不似作假。 流言这种东西,自古就是双刃剑,是最不费成本的重伤,当然了没有证据的流言都属于空穴来风,维持不了多长时间,但若是确有其事的话,那人民群众的力量可是不容小觑的。 也亏得谢韶常年混迹市井,市井里多的是他拜把兄弟,吆喝一嗓子,不过就是散播几句流言,还真难不倒他们就是了。 外头的消息越传越烈,谢嫮在府里倒是过的悠然自得,看看书,弹弹琴,画画花鸟,日子恬淡又舒心。 竹情焦急的声音自院子里响起: “三姑娘,您不能进去。三姑娘!” 谢嫮听见竹情在外头报家门,唇角漾起一抹笑来,立在书案后头淡定自若的把最后一笔画完,谢衡不精通传闯了进来,见谢嫮这悠闲样,气就不打一处来。 谢嫮只抬眼瞥了瞥她,勾唇说道:“三姐姐来的这样急,不知所为何事啊?” 谢衡冷哼一声,来到谢嫮的书案前站定,说道:“哼,别跟我装糊涂,你做了什么好事,你自己心里清楚。” 谢嫮没有看她,还是醉心于自己的画作之上,唇瓣露出微笑,一身居家常服也挡不住她光彩夺人的美丽。 “我又不是神仙,哪里知道三姐姐说的是什么事。不过,看三姐姐这般动怒,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了。莫不是三姐姐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被人捅出来难堪了吧?” “谢嫮!”谢衡怒不可遏,一张漂亮的脸蛋上满是阴狠,全然不像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反而像是被附身的厉鬼,难看又讨厌。 “那日竹林之事只有你看见了,如今谣言满天飞,不是你说的又是谁说的?你这般害我,又是存的什么心?” 谢嫮听谢衡终于说到了正题,终于肯放下手里的彩墨笔,抬起头来和谢衡正视,说道: “那要问三姐姐,在静安侯面前污蔑我的名声又是存的什么心了?” 谢衡眉心一动,眼珠子转了两转,这才露出嫌恶的冷笑,说道:“哼,终于说出你的心声了。在我面前表现的对李臻毫无兴趣的模样,原来都是假的,你还做着美梦想嫁进李家是不是?若非如此,你又何必在意静安侯府的人如何看你呢?” 谢嫮冷冷瞧着她,呼出一口气,说道:“三姐姐说得对,我的确在意,我怎么能容忍我心爱的李郎被你惦记呢?你知道上回咱们竹林分开之后,我再见李郎他对我说什么吗?” 谢衡阴沉着一张脸,看着谢嫮,谢嫮淡然一笑,似真非真,似假非假的说道: “他说你是个贱货,明明他已经跟你说了他不喜欢你,可是你却还偏偏要缠着他,趁他喝醉了,做出那等不要颜面的勾引之事,以为这样他就会要你,简直是荒谬至极,李郎说,他今生今世都不会娶你,就算你倒贴,他也不会要你!”-晋/江/独/家/首/发,盗文自重- “你胡说!” 谢衡大吼一声,伸手就把谢嫮桌角上的洗笔缸扫到了地上,带着墨色的水撒了一地。 竹情在外头听见这巨响,赶紧带着玉锦进来,先确定谢嫮没有什么事,这才和玉锦蹲下来去清理破碎了的缸子。 谢衡见竹情正好蹲在她的面前,正好火没处撒,想要让谢嫮难堪,就抬起一脚,揣在了竹情身上,把竹情踹的跌倒在地,一下子窜起来,想换手,却又怕谢嫮难做,最终还是没下去手。 谢衡得意的看着谢嫮,只见谢嫮将手里的彩笔一抛,彩笔落在她刚刚画好的画上,谢嫮来到竹情面前,看了看她的伤势,这才转身看向谢衡,说道: “怎么?就这些话你就受不了了?还有更难听的呢。我念在咱们是姐妹的份上,实在说不出口。” 谢衡狞笑:“哼,我才不信你的话。” 谢嫮无所谓的耸肩:“信不信的,你去问一问李郎就知道了,他看在我的面子上,应当还是愿意见一见你的吧。” 谢衡大惊,瞪着谢嫮,仿佛见了鬼一般,谢嫮也不在意,嘴角噙着似真似假的微笑,看的谢衡实在分不清她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假话,咬着下唇,愤然离去。 竹情看着谢衡离去的背影,对谢嫮问道:“姑娘,你刚才说的是真的?你和李公子……” 谢嫮失笑,在竹情头上敲了一记,说道:“刚才干嘛不还手?她这回是踢你一脚,你若不还手,下回她就能捅你一刀。”-晋/江/独/家/发/表,盗文自重- 竹情委屈的说:“可是,三姑娘也是主子,我若是还了手,不是给姑娘找麻烦吗?” “她是你哪门子主子?你是我的人,你被任何人打了,只要是对方无理,你尽管还手去,我要是连身边的人都护不住,那还谈什么其他的?” 竹情听谢嫮这么说了,先是一愣,然后才呐呐的点头:“是,奴婢记下了。” 不管姑娘说的这话是真是假,听在竹情耳中都是感激的,就算今后姑娘有哪里护不住她,她也要自己护住自己才行。 谢嫮看她的样子就知道,这丫头根本没听进去,不由的叹了口气。 抬眼看了看谢衡离去的方向,勾起了唇角。 谢衡到底只是个养在别人名下的庶出姑娘,要她出主意做事的时候,倒是有人供她驱使,可真轮到她受了委屈,也没人替她出头,只能自己找上门来。 而谢嫮先前之所以会对她说那些话,也就是想看看,谢衡为了李臻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如果她就此放弃了,那说明她对李臻的感情也不过尔尔,算是李臻逃过一劫,不用娶这样一个毒妇回家,可若是谢衡不放弃,那她就要为静安侯府满门点蜡了,有这样一个媳妇在,李家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呢。 就谢嫮个人而言,她当然是希望谢衡是后者了。若是她过早的放弃了李臻,那她今后可真就要少很多乐子了。 **** 而谢衡果然没有令谢嫮失望! 就在她从谢嫮这里出去后又十来天的功夫,正值盛夏当暑,一切都是闷闷的时候,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就这么传来了。 谢家三姑娘竟然自动请缨给静安侯府大公子李臻做妾! 那谢衡真是对李臻至死不渝啊。竟然不惜借着流言,干脆就承认了这件事,杀了个李家措手不及,毕竟李家当初在听见那流言时,也不过是一笑而过,认为这对于李臻,并不是什么丑事,毕竟竹林幽会,对于男子来说,最多是一桩风流韵事,可对于女子来说那才是名节大事,所以李家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搀和到这个流言中去,他们想着,这是谢衡自己的事,她的名节受损,那就让她自己头疼去,李家犯不着为了她去澄清,可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谢衡是铁了心要嫁给李臻,竟然不惜做妾也要嫁给他。 李家想拒绝,李臻也不同意,可是却耐不住谢衡的豁出去,谢衡干脆就说出了在竹林一夜,她和李臻已经肌肤相亲的事。 听到这里,谢嫮不禁在心里由衷的对谢衡做出了评价: 好么,姑娘真是条汉子! 第3章 .26 谢家连着两个姑娘,嫁的都是出人意表的。谢莘那是无奈,也就算了,可是谢衡这个就实在有点叫人惋惜了。 是她自毁名节,一定上赶着要嫁的,哪怕做妾都在所不惜。这一举动实在是叫谢家长辈难以释怀。 谢衡从小养在大夫人名下,大夫人自问对她十分照顾,几乎就是按照大房嫡女的身份供养的,到了如今适婚年纪,不指望她嫁一个多么显赫的世家吧,最起码得要是正房夫人吧,她倒好,任性到了家,若是被人强迫,那大夫人可能还会怜惜她,替她去周旋周旋,可一听是那姑娘自己愿意的,再好的脾气也受不住了,大夫人对她气急,就连嫁妆都没多给准备,八抬也就够了,用大夫人的气话来说,你嫁去做妾,嫁妆多了不合适。-晋/江/独/家/首/发,盗文自重- 确实不合适。一个庶女,又是嫁做的妾侍,哪里就能大肆操办了呢。 而这些还不是主要的,更叫谢家想不到的是,新郎李臻头回纳妾,似乎情绪上有些不稳定,从谢府侧门迎亲都是叫的他那嫡亲弟弟李凌来的,据说新郎官儿本人实在不愿意纳这个妾侍,迫于家里长辈做主,硬是被押着拜了堂,送进洞房的时候,都是被架着进去的。 而因为谢衡是做妾,因此,谢家并没有人出席她的婚礼,也就派了两个婆子四个丫鬟陪嫁,原本谢钰是想要去送嫁的,却被孙氏和她姨娘拦着,说谢钰是不是也要跟谢衡学着去给人做妾,愣是压着没让她去。 谢衡这回是彻底的把谢家得罪了个死,将来就是想回娘家都要看看家里人的脸色,看看大夫人原谅她没有。 也是瞒悲惨的。 不过谢嫮可没那么好的心情去同情谢衡做妾,更遑论,她上一辈子就是做的妾,也算是殊途同归了。 整个夏天,谢嫮都是在谢莘家渡过的,谢莘的儿子蛋儿终于定下了大名,叫赫绍,已经快一周对他依旧是圆头圆脑,已经能说好几个词了,会叫爹和娘,还有谢嫮这个姨,然后对‘吃’这个字是情有独钟,眼睛一睁开,就要吃,然后就往谢莘的怀里拱,有意识的拉扯谢莘的衣服,每回赫峰看见了都有些吃味,常说这小子将来定是个色、胚,然后,赫峰就被谢莘瞪着睡到了软榻上去了。 盛夏过了之后,谢嫮才回到侯府,而今年夏天的时候,谢钰也订了亲,对方是太常卿家的嫡出二公子,三品大员家的嫡次子,谢钰这门亲事就明显着调很多了。日子定在明年三月里,等谢钰在家里过了十六岁生辰之后再嫁。 十月里,定国公府的沈箐也出嫁了,嫁的是镇国将军府嫡长子,为表将军府对沈箐这个媳妇的重视,头场婚宴是在定国公府办的,办过之后,新郎新娘才会回到将军府行正礼。 而归义侯府自然也受到邀约,前去参加沈箐的婚宴。 一路上,邢氏要求谢嫮和云氏与她同车,母女俩听了老夫人一路的叮嘱,无非就是说谢家的姑娘接着就要到谢嫮了,让云氏眼睛放亮些,哪怕是提着灯笼,也要给谢嫮找一门好亲事。 而云氏和谢嫮都知道,老夫人邢氏口中的‘好亲事’标准就是门庭显赫不显赫,云氏不好当面跟她说自己不想把谢嫮高嫁,只能硬着头皮应下:“我也想让阿瞳嫁的好些,不过,咱们二房也没那个底气,就怕人家看不上咱。” 饶是这么一说,邢氏的眉头都竖了起来: “这是说的什么话,埋怨我亏待你们二房了?不管怎么说,瞳姐儿是谢家唯一的嫡女了,莘娘也是嫡女,嫁的那样草率,本就是我心里的伤痛,如今轮到瞳姐儿,绝对不能再马马虎虎了,更别说,咱们瞳姐儿这样的容貌,这样的身段,这样的人品和才学,若是再嫁不好,我可就要撤了你的职,自己来给瞳姐儿说媒了。” 云氏看了看不住偷笑的谢嫮,她正被邢氏话中一口一个这样的,这样的弄得有些想笑,她可记得,小时候没少挨邢氏的骂,如今她倒是换了话锋了。 “是是是,老夫人就别担心了。干脆就由老夫人来替这丫头挑好了,您也知道,我是个没用的,眼光肯定没有您老好,让您亲自说媒,那是这丫头几世修来的福气呢。” 云氏说出这番话,让谢嫮觉得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果然是成日受她那个老爹的熏陶,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了。-晋/江/独/家/首/发,盗文自重- 邢氏横了她一眼,打趣道:“别想偷懒,好好儿的看,知道吗?”说了云氏还不够,又不放心的对谢嫮叮嘱了一句:“还有你,过了年就十五了,是大姑娘了,自己的婚事也得自己多挑挑,别不好意思,姑娘家矜持是不错,但有的时候太矜持就是木鱼了,没劲儿,知道了?” “……”谢嫮对于邢氏这形容很是无语,却也聪明的没有跟她抬杠,学着云氏的样子,顺从的点头,说道:“是。阿瞳知道了。” 邢氏这才满意的放过了她们。 马车一颠一颠的,邢氏看着这对母女,云氏虽然只是五品知府家的庶女,不过性情和容貌都是极好的,初嫁入侯府时,邢氏对她也没少折腾,但云氏却始终对她恭谨有嘉,不像大房和三房的,给了颜色就开染坊,到最近几年,他们都成气候了,一个仗着是嫡长子,将来袭爵的儿子,一个仗着老侯爷宠,两房都是越发不把她放在眼里了,只有这二房,近几年也有发迹的现象,但云氏和谢靳对自己还是很恭敬的,而这个瞳姐儿,更是越来越得她心。 容貌出落的那样美丽,可身上却还没有任何骄矜,性子像是承袭了云氏的,将来也定是个能讨主母欢喜的媳妇儿,马车里光线昏暗,但即便这样,都无法遮盖住那丫头的美,仿佛身上有一层金粉,无论在什么环境下,都能叫人一眼就看到她,然后被那美丽的光圈所迷惑,沉浸在那片奶白色的馨柔之中无法自拔。 她敢断定,这个孙女将来必定就是谢家的倚靠了,邢氏如是畅想到。 *** 沈家嫡长姑娘成亲,来恭贺的人络绎不绝,光是马车,就把国公府门前一条街都堵得水泄不通了,最后国公府的人出门一个个打招呼,然后再多方疏导,宾客们才好不容易入内。 谢家拖了邢氏的福,每回来定国公府都能被领到国公府老太君面前行礼,老太君礼仪重,对来跟前儿行礼的小辈向来不吝啬,谢钰领着谢嫮和谢绰来给老太君行礼,照例得了两把金豆子和金花生,可把谢绰乐得合不拢嘴。 姑娘们退下去之后,老太君让丫鬟请邢氏去了内间,然后屏退了左右,只留她们老姐儿俩在房里说话。 “你家那个五姑娘,人品怎么样啊?” 老太君今儿是主人家,也不好跟邢氏说太长时间的话,于是也就开门见山,没啥寒暄的直接问出来了。 邢氏眼睛一亮,说道: “瞳姐儿啊。人品自是好的,怎么?” 老太君掀着眼皮子看了看邢氏,说道:“确实好的话,如何静安侯府的老夫人会在我跟前儿说那番话?” 邢氏不懂:“哪番话?” “就是三四月的时候,五姑娘是不是被绑架过一回?还进过花楼?” 老太君如是说道。 邢氏懵了:“没有啊。老太君您是听谁说的?这不污蔑吗?我可从来没听说过瞳姐儿惹着那事儿了。这个老妪妇,下回别让我看见她!” 邢氏虽然嘴里这么说,心里其实也在打突突,因为既然这件事都已经传到了老太君耳朵里,那么说明很可能这个消息就已经传开了,这样的话,要是瞳姐儿定亲,只怕会造成不小的阻碍,这可事关谢家的前途,邢氏能不生气嘛。 老太君知道这个妹子的脾气,出言相劝道:“别急着发火,你只要告诉我,有没有这事儿?” 邢氏有些心虚,因为她记得三四月份的时候瞳姐儿确实出过事,若是谢靳有意瞒着她,她也没办法知道,但在老太君面前还是要充出底气来的,果断摇头: “根本没有的事儿!我替那丫头担保!” 老太君是个人精儿,见邢氏这样的表情就知道她心里也没底,当即就明白了,垂下眼睑不再说话了。 和邢氏再出房间,邢氏也没弄明白老太君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是要给瞳姐儿说亲事,还是要阻挠瞳姐儿的亲事? 真是搞不懂了。 *** 这边厢,谢嫮在屋子里待着无聊,就去了花园走走。今日来的姑娘们大多数都围绕在沈箐出嫁的绣房内,谢嫮和沈箐并没什么交情,所以也不打算去凑那个热闹,而谢钰肯定是在那里的,谢绰听谢钰说喜房里也封了红包,当即就来了兴趣,非要跟着谢钰一同去看新娘子。 谢嫮走在园子里,打算去湖面看看鲤鱼,谁知道,经过一片假山石,突然就被一条胳膊强势拉入了假山。 谢嫮吓得尖叫出来,却立刻被人捂住了嘴,熟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别喊,是我。” 主,主子? 第3章 .26 谢嫮浑身僵硬,当即停了挣扎,温热干燥的掌心贴在她的唇瓣上,她几乎能感觉到他掌心的纹理,主子的这双手将来可是要翻手云覆手雨的,而她上一世更多的是和主子这双手说话,因为头老是低着,视线总是第一个落在主子的这双手上……谢嫮顿时有一种赚到的感觉。 沈翕确定怀中人不会喊叫之后,这才缓缓松开了手,谢嫮觉得脸上一松,借着微弱的光线,扭头看了一眼,主子也正在打量她,谢嫮只觉得脸上腾的火热起来,在那双清俊绝伦,身材内敛的眸子注视下,谢嫮觉得自己被重视了。 嗯,但凡主子这么看你的时候,要么你要倒霉,要么你要升官。而从如今这个情况来看,主子不像是要她倒霉的样子…… 沈翕见这姑娘每一次都有惊喜,容貌上的出色这是其次,妙绝的是她每回见到自己的神情,忽而紧张,忽而淡然,忽而狡黠,忽而又仿佛陷入自己的世界无法自拔,时而空洞,时而傻笑,就好像现在,这姑娘就看着他的脸露出呆呆的笑容,也不知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东西。 假山外有人经过,沈翕下意识的把谢嫮往山壁那边推了推,借以躲避假山外的行人,谢嫮背靠在山壁之上,感觉自己被一股男性的气息包围,主子就在她前方,因为两人靠的太近,她只能看见主子的下巴,目光所到之处,谢嫮又不禁感叹,主子真是哪儿哪儿都生的好,就这个下巴而言,她所见过的人里,就没有生的比他好的,无论是笑的时候,还是威严的时候,都那么好看。 沈翕把人靠在山壁上,将身子贴着她的,倒也不是故意占她的便宜,而是外头人声将至,他下意识的靠过去,靠近了之后才发觉感觉是那样好,刚刚发育的少女身子上满是馨香,软软糯糯的,不像其他女子身上那种呛鼻的脂粉味,她的气味很清新,像是花香混着她少女的香气,不知道别的男子闻起来是什么感觉,但对于沈翕来说这个味道真是好闻到了极点,让他现在一动都不想动,只想这么贴着她,直到地老天荒。 谢嫮感觉上方的压力越来越大,她的一张脸几乎都要靠在主子的肩膀之上了,虽然直到主子是为了避开假山外的人才这样,但是谢嫮还是忍不住心猿意马起来。 每个少女心中都会有一个梦,而主子肯定是对少女心中那个梦的最好诠释,只不过谢嫮知道,这个梦做一做,过过干瘾也就算了,若真是把一颗心错付到主子身上,那将来可没有多少好日子过了。她是亲眼看到主子的那些妃嫔成日过的都是些什么斗鸡斗狗的生活,偏偏主子也不管她们,日日朝政,很少踏足后宫,只有在出了人命的时候,他才会意思一下去看看怎么回事,虽然对后宫里的女人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不过一个个却也空虚的厉害,要是再不和人争一争,斗一斗,那日子也太无聊了,而她们争斗的原因,无非也就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 “在想什么?”低沉的声音自头顶上响起,谢嫮身子一僵,立刻回神。 在想你渣。暗自腹诽了一句,谢嫮稍微动了动身子才回道:“没想什么。” 沈翕低头看了一眼她,从来没有这个角度看过她,两扇睫毛像是黑翅蝶一般忽上忽下的扑扇,扇的人心痒痒,睫毛下的那双剪瞳更是叫人抓狂,亮的仿佛像是黑曜石,纯粹的不掺杂任何欲、望,由上而下看她的鼻子,也是挺翘精致的,再到那张嘴……形状好的近乎完美,而他也尝过这张嘴带来的美好滋味……只觉身下一紧,沈翕立刻收回了目光,不敢再看。 假山外的人声似乎还在,沈翕闪过一丝厌烦,自从弱冠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像今天这样浮躁,只希望全天下的人都避开这片假山,莫要来打扰了他和佳人难得的相聚时光。 “跟我走。” 沈翕突然这么说了一声,然后便稍事退开身子,一把牵住了谢嫮的手,欲把她往假山那头带去。 “呃?”谢嫮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被沈翕拉着走了两步,等她反应过来,立刻止住了脚步,连连摇头,说道:“不不,不能走。” 她此时还在定国公府的客苑之中,若是无故消失,虽不至于闹出什么大乱,可是若被人看见她和大公子沈翕走在一起,那就百口莫辩了,所以谢嫮的理智告诉她,她不能和他走。 沈翕回头看了她一眼,怎会想不到她在怕什么,也知道自己现在这种行为很要不得,太过孟浪和唐突了,但是他就是不愿意放弃这一回难得的见面机会,更何况,他是真的有话想要对她说。 谢嫮见他停了下来,心才稍稍安了点,又用低若蚊蝇的声音说了一句:“不,不能走。” 感觉到那只滑溜溜的小手正在挣脱他的手掌,沈翕的声音有些不悦:“走不走?” 谢嫮向来能分辨主子的情绪,听他声音颇有异样,咽了下口水,硬着头皮说道: “走。” 沈翕这才满意的勾起了一笑,手掌张开,把那只滑腻如羊脂的小手紧紧的包裹在自己掌心,拉着她穿过了假山,避开人群,抄着隐蔽的小路,离开了女眷客苑。 沈翕带着谢嫮一路迅捷躲藏,途中有好几次差点被人发现,幸好沈翕对国公府的地形十分了解,一番适时的躲避,一路下来,倒也没出什么事,主子带着她,护着她,这种感觉虽然惊险,但也特别美好,让谢嫮莫名生出一种想成为主子饲养的宠物,被这样一个男子宠着,爱着,哪怕是一只小小的宠物,怕也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事情了吧。 两人穿过了花园,经过了树荫,终于来到了一座院子,院子里种着各色各样的竹子,微风吹过,飒飒作响,夹带着微凉的清新竹林风,秋意正浓。 这里似乎是沈翕自己的地盘,因为他不再拉着谢嫮躲避了,而是牵着谢嫮,穿过了竹林,去到内里一座也是用在竹子建造的竹楼中去,进门时谢嫮看见竹楼上方有一块匾额,可奇怪的是,匾额是一片空白的,什么都没写,却还那样堂而皇之的挂在门庭之上。 直到进了门,沈翕还不放手,一直将谢嫮拉着走上楼梯,谢嫮这才直到,原来竹楼的二楼竟然是一间茶室,只不过不同于一般的茶室,这里四面墙壁上,竟然足足开了八扇窗,内里陈设比较简单,但也是五脏俱全的,书房里有的物件儿,这里都有,看来是主子平日里的休闲之地,书架上的书摆放的整整齐齐,书案上有零散写过的纸,右手边搁着一直用过还未洗的笔,东边还有一处竹子做的软榻,用竹制屏风隔开,隐隐约约看不真切,房间里实在明亮的很,沈翕将她的手举到面前看了看,嘴角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见谢嫮的脸颊又腾的红了,他这才意犹未尽的放开,走到窗前去把窗户从内里推开。 对谢嫮指了指对面的窗户,说道:“你开那边。” 谢嫮收到命令,立刻应声,提着裙摆走到对面的窗户前,学着沈翕的模样,和他一起把八扇窗全都打开,茶室内顿时又亮了不少,谢嫮这才发现,原来这做竹楼竟然是建在半山腰上的,难得的是,她进来之时,竟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倾斜起伏,由窗口向外看去南面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泊,东面是公府的院落,占地面积很大,建造的都比较豪华,可以想见东面那片,应该是公府主子们居住的院落,而西面也是屋舍,不过,建造的精细程度就一般了,想来是公府奴仆住的地方,而北面则是一片苍郁的绿景,虽说已至深秋,但绿叶苍翠,毫不衰褪。 沈翕走到一座很大的茶叶柜子前,而那柜子当然也是竹子做成的,被拼接成了一副框架,框架上全是一个个的小格子,格子里放着色调统一的罐子,每个都有手掌合拢那么大,看样子是茶叶罐了,罐子盖上贴着字条,隽秀苍劲的字体书写着茶叶罐里的秘密,谢嫮上下看了两眼,这柜上少说也有近百种茶。柜子周围有个长条矮柜,矮柜上摆放着各色茶具,光是喝茶用的套装瓷杯,就有二十几种,每一种都是价值不菲的样子。 沈翕回头看了一眼谢嫮,问道:“想喝什么茶?” 谢嫮还在打量茶室,突然听见这么一声,身子一惊,看的沈翕不由得笑了,对她招招手,让她近前来看。 谢嫮这才发觉,原来主子是想泡茶给她喝,顿时有一种祖坟上冒青烟的感觉,主子抬举你,你可不能抬举自己,赶忙小跑过去,对沈翕福了福身子,说道: “还是奴……还是我来吧,公子且坐一会儿。” 沈翕想起这姑娘泡茶的手艺,也没和她客气,就点头说道:“好吧,那交给你,我什么茶都可以,那边缸子里有水,有雪水,有泉水,你看着办,我去那边看会儿书。” 谢嫮记下了沈翕说的话,连连点头,说道:“是,我知道了,公子且稍候。” 见她和自己这么客气,沈翕也没说什么,就笑了笑,然后便去书架上挑了本书,坐到书案后头的太师椅上看了起来。 第3章 .26 谢嫮在众多茶叶中,一眼挑中了祁门,主子喜欢喝茶,但更偏好于清香醇厚的红茶,绿茶只有夏季时,主子才会想喝,如今已是十月,气候虽未寒冷,但也到了喝红茶的时候了。 挑好了茶叶,谢嫮又去到矮柜前,挑了一套白瓷茶具,看着简单,但却是这么多茶具里最贵重,最费功夫的一套,白瓷易得,但是像这样薄如蝉翼的白瓷却是难得,这种骨透白瓷,只需将杯子对着光线看,就像是白纱一般,可以透过杯壁看见内里。 谢嫮取来了软垫,跪在矮柜前,认认真真的泡起茶来。 沈翕虽然坐在书案后头,但一颗心却是怎样都无法安静下来,目光总是忍不住往她身上看去,见她一本正经跪坐在软垫之上,挺直了背脊,纤细中不乏骄傲,宽大的锦缎束腰让她的腰肢看起来盈盈一握,不得不说,这姑娘在他眼里,真是哪里都生的极好,就是这背影,也能够叫他看的忘乎所以。 谢嫮认真泡好了茶,站起身来正好对上沈翕毫不遮掩的凝视目光,顿时有种摸鱼被主子抓包的窘迫感,虽然她没有摸鱼,可主子的目光就是让她产生这样的感觉。 “公子,茶泡好了,您想在哪处喝?” 沈翕放下手里的道具书(完全被忽略的书,不是道具书是什么呀。),站起了身,也从矮柜一旁取来了软垫,然后支起一张活动的茶几,将谢嫮泡好的茶挪到了茶几之上,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的坐了下来。 看了一眼她挑的茶叶和茶具,沈翕勾起了一抹满意的笑,抬手取过一杯,先是放在鼻下闻了闻,然后便小口嘬饮,没有说话的将一杯茶饮尽,这才问道: “你这泡茶的手艺是跟谁学的?” 谢嫮正享受着喝茶,被沈翕这么一问,赶忙抬起了头,看着他,想要回答他,却发现自己真不知道如何回答,她这手茶艺,说起来也和主子有点渊源,她上一世在宫里跟茶师学过,不过后来去了御前,主子嫌弃她泡的茶不到火候,就亲自指点了一番,然后才有了如今的手艺。 可是,这种事情要怎么和主子说呢? 低头想了想,说道:“我,我爹喜欢喝茶,他,他教的。” 老爹谢靳真是一个很好的挡箭牌啊,其实只有家里人才知道,谢靳平时除了应酬根本就不怎么喝茶,要非要说个喜欢的,那就只有马奶茶了,平日里大多喝的是牛奶和羊奶……别看谢靳一本正经,看着挺威严,其实骨子里还没断奶,而谢嫮一直认为,谢靳对云氏这么多年宠爱不衰,着实和云氏胸前那一团脱不开关系。 沈翕见她神色微动,眸子里透着股光华,只不知这小脑袋瓜儿里在想些什么,表情可爱的很,见她小口嘬饮茶水的样子,实在可人儿,原本就红润的双唇被茶水滋润过后,更是娇、嫩、欲、滴。 收回了目光,沈翕觉得沉默的环境有些尴尬,遂找了个话题问道: “谢大人平日有些什么爱好?” 谢嫮差点喷出嘴里的茶,她刚在脑子里想她爹喜欢喝奶,主子就问她爹是什么爱好,这怎么答?答出来她爹的一世英名可就全毁啦。 “也没什么爱好。” 不好意思,她只能这么说了。虽然有欺骗主子的嫌疑,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总要顾及老人家的颜面嘛。 幸好沈翕也只是随口问问,并不打算真的去研究谢嫮她爹有什么爱好,又沉默的喝了一杯茶,沈翕突然又说道: “那日我听国公和老太君提起了你。” 谢嫮大惊:“啊?提我做什么?” 沈翕见她瞪着大眼睛,嘴唇也微张的模样,不觉好笑,说道:“像是从哪里听了些你的事情,就是那次的事……” 谢嫮立刻明白是哪一件事,想来老太君也是从静安侯府老夫人那儿听来的吧,那件事主子知道内情,所以谢嫮在沈翕面前,并不觉得心虚尴尬,只是对那些传播谣言的人很是愤怒,不过嘴长在别人身上,她也管不住别人怎么说,想想她们只是听了个捕风捉影,就能把那件事私下传开,若是她那天被人抓个正着,可想而知那流言得泛滥成什么样儿。 “国公还问起你有没有许人家……” 沈翕继续说着这个话题,谢嫮却又是不懂了。国公听说了她的‘丰功伟绩’,竟然还问她有没有许人家? 沈翕说完这两句话,也觉得似乎有些词不达意,但是,他今天把她带到这里来,其实也就是为了这件事,放下茶杯,沈翕深吸一口气,又问道: “你,有没有想过,将来要嫁一个什么样的人?” 谢嫮只觉得主子接连的三句话都让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前两句也就算了,只是普通的陈述,她不回答也没什么,不过这第三句话,可是实打实的问话,她不回答就说不过去了。尽管她也知道,主子的这个问题若是问在一般女孩儿身上,是十分唐突的就是了。 见主子清明的目光盯着自己,谢嫮也正色放下了杯子,对沈翕说道: “我想嫁一个……对我好的。” 沈翕的目光微动:“还有呢?对身份有什么要求没有?” 主子这是怎么了?谢嫮不解的看着沈翕,嘴里却还是乖乖的回道:“身份没有要求,只要人品好些,就算家贫一些也没什么。”-晋/江/独/家/发/表,盗文自重- “哦,这样啊。” 沈翕听完了谢嫮的回答,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然后就没再说什么,就在谢嫮以为他们的对话就这样结束的时候,沈翕突然又开口,说道: “我过了年就二十了,到了娶妻的年纪。家里曾给我定过两门亲,不过……都没能成,一个是御史台家的嫡长女,一个是少府监的嫡次女,在定亲前,她们就都出了事,所以,到今天我也没能定成亲。” 谢嫮捧着茶杯,呆呆的看着像是在汇报身家的沈翕,一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愣了好半天,才想起来回应: “哦,哦哦。是。” 沈翕说完那些话,自己都觉得别扭,也没有去看谢嫮的眼睛,而是对她笑了笑,然后就又端起了茶杯,小嘬了起来。 由于谢嫮的不给力,所以两人间的对话并没有维持多长时间,喝完了茶,沈翕指了指书架,让谢嫮挑一本书看看,自己则回到了书案后头,拿起先前还未看完的书,随意翻动起来。 谢嫮虽然想快些回去,不过也知道这里绝不是她一个人就能找到出路离开的,而主子现在明显不太想动身送她回去,她又不敢说,怕惹恼了主子,想着反正闲来无事,干脆就看看书好了,看一小会儿,然后再跟主子提出要回去,想来主子也不会太生气吧。 这么想着,谢嫮就听话的去书架前挑了一本书,坐到了南窗前的一张太师椅上,翻看了起来,一时间,茶室里只有翻书的声音,针落可闻,两人都是爱静的人,所以,即便是不说话,但手里有一本书就足够让他们打发时间了。 谢嫮原本在还是想稍微看一会儿的,可是没想到看了两页就深深的被书里的内容吸引,以至于逐渐沉迷下去,看了一页,就迫不及待的翻到下一页去了。就这样不知不觉的过了一个多时辰。 沈翕看了看外面的日头,放下书本,来到谢嫮面前,可是这丫头看书看的太入迷,就连他走到跟前儿都不知道,他只好轻咳一声,那丫头才迷茫的抬头看了他一眼,那双眼睛灿若星辰,仿佛会说话般瞬间就勾住了沈翕的目光,赶忙收回,又是一声干咳,然后说道: “时辰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若是按照他的私心来,他好想就这样把她私藏在这里,每天就只供他一个人看,和这姑娘相处的越久就越觉得两相契合,他的各种喜好仿佛都与她十分相似,不会互相打扰,也不会让他觉得厌烦,虽说她现在面对自己还是有些紧张的,不过沈翕把这些紧张都归咎于女孩儿家的矜持,只要以后相处的时间长了,她必定是一个很好的伴侣。 谢嫮当然不知道她的主子此刻脑中正在想着什么,听了沈翕的话之后,谢嫮就探头看了看外面,看见日头已经快到晌午,猛地一惊,从太师椅上站起来,慌忙说道: “呀,已经这么晚了,糟了。” 沈翕见她惊慌,不觉出声安慰道:“放心吧,宴席还没开始,我现在送你回去,来得及的。” 谢嫮这才放心下来,沈翕突然又对她伸出了一只手,让谢嫮惊讶,沈翕见她愣着不动,这才说道: “把手给我啊,我送你回去。” “……” 谢嫮呐呐的交出了自己的手,虽然心里也觉得把手给主子和他送自己回去并没有什么必然联系,但是被主子的手抓着,那感觉太棒了,谢嫮不知道自己今后还有没有福气和机会,但今天既然主子开恩了,那她也是不介意再享受一次这特殊待遇的。 沈翕见谢嫮娇羞的笑着把手交到了自己手上,这才默默的弯了弯嘴角,紧紧握住了这只羊脂玉手,带着她穿竹林,过花荫,越重楼,从没有一刻像此时一般,希望时间过得慢些,哪怕静止也好。 第0章 .1 沈翕把谢嫮还送回了那假山中,却还是舍不得放开手,谢嫮又不好拉着他出去,只好在假山里为难的看着他,那种可怜兮兮的神情让沈翕一下子就笑了出来,把这只滑嫩的几乎抓不住的手又一次拿起来看了看,然后才放开了,又替她摘去了在花荫里路过时,发鬓上沾的一片花瓣,谢嫮的头微微的缩了缩,叫沈翕有些不满,她越是要躲,他就越是要招惹她,撩起她耳朵上的珍珠小坠子,用指腹抚了抚。 手心的温度在谢嫮颊边停留,这种说亲近却又没有实质触碰的暧昧简直要让谢嫮感到抓狂,偏偏主子又很有分寸,根本没有碰到她,叫她想责怪都没有说的,只好低下头,轻轻咬了咬下唇。 沈翕目光一深,却是没有进一步的轻浮动作出来,对谢嫮比了比明媚阳光的假山外头,说道: “走吧。你娘该找你了。” “……” 说的好像她不想走一样,你倒是放手啊! 又看了一眼沈翕,谢嫮福了福身子,这才在假山里面探了探头,确定洞口周围没有人,这才像兔子似的窜了出去,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沈翕不觉又笑了起来。 原本他以为他的人生就只能那样一辈子生活的黑暗里,心里带着仇恨,这个世上再没有人能懂他,陪伴他,可是却没想到会遇见她,这个仿佛像是为自己量身定制的女孩儿,若是有她陪伴,此生当不会那样寂寞了吧。 ***** 谢嫮飞也似的逃离了假山,见园子里赏花的姑娘们也全都在往回走,知道宴席怕是要开始了,便加快了脚步,入厅前正好看见了出来寻她的云氏。 “你这丫头,跑去哪儿了,我都找你半天了。” 云氏没好气的横了谢嫮一眼。 谢嫮嘿嘿干笑一声,指了指湖泊的方向,说道:“我……看鱼去了,那湖里好多鱼,红通通的个儿可大了。” 云氏对女儿这玩物丧志的德行很是无语,说道:“你这丫头,马上都十五了,还这么没规矩,将来要真到了婆家,我看着你被嫌弃。” 嘴上虽然这么说,云氏还是把谢嫮拉到跟前儿,给她整了整根本不乱的衣衫,看着眼前这个个头已经比她稍稍高一点,窄条儿细腰的美貌女儿,云氏又是一阵叹息,又说道: “唉,看来今后啊,只能让你爹给你找个你姐夫那样的了。父母双亡,有马有房,若是门第高些,上头还有长辈的,我看你这性子也是个惹事的主儿!” 谢嫮撒娇的搂住了云氏的胳膊,爱娇无赖的说道:“娘,那您和爹就帮我快些找找,我就想找姐夫那样的,门第高的咱们也攀不上啊。” 云氏被谢嫮这实在话气的鼻歪,不过也不否认闺女这话算是说对了,也不知怎的,姑娘这容貌摆在这儿,就算家世差一些,可就是没有人愿意和她聊聊儿女亲事,回回她一开口,那些夫人就转移话题,一副生怕她把闺女硬塞给她们似的,叫她好生郁闷。 谢嫮当然不知道云氏在想什么,她脑子里还在回想先前主子跟她说的话,上回国公对老太君问起她,到底是为什么呢? 母女俩回到了宴会厅中,和谢家的人坐在一起,老夫人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见谢嫮也只是瞥了两眼,然后就一个劲的叹气,席间云氏给她夹了几筷子她爱吃的菜,都没能让邢氏的心情好些,匆匆喝了几口酒,整个下午都没怎么说话。 在邢氏心里,谢嫮是她谢家最后的王牌,接连几个姑娘都嫁的不是很好,虽然谢钰定了门好亲事,太常卿家的嫡出二公子,原本倒也没什么,只不过太常卿今年也六十多了,再干几年还不是得退位让贤,太常卿是官职,又不能世袭罔替,他退下去了之后,他的儿子还得重新考功名,一步步再往上爬。 而邢氏就指着谢嫮能嫁个门第高些的,最好也是王侯将相府邸,世袭罔替,总不用再担这些心吧,可谁知道今儿一来,就被国公府的老太君喊了过去说了那番话,她这个心啊,就开始拔凉拔凉的了,那个损阴德的静安侯老夫人,白白让她娶了归义侯府的姑娘做妾还堵不住她的嘴,竟然恶毒的编排出那些话来,这是存心不想归义侯府的姑娘嫁的好了,谢嫮这件事看样子在妇人圈子里已经传开了,她的名声也不知能保全多少,偏偏这事儿又是从妇人口中传出的,若是静安侯府传出的还好办,叫府里的爷们儿去朝廷上参他一本,可从妇人口里传出的,就真没什么法子了。 **** 晚上用完了晚宴,宾客们也就相约请辞了,谢靳和谢韶毫不例外的又‘喝醉’了被人抬上了马车。 谢嫮又被安排在马车上‘照顾’兄长谢韶,马车行驶,谢嫮提了提谢韶,刚才还醉醺醺的谢韶就突然坐了起来,大大的呼出一口酒气,谢嫮用帕子在面前挥了两下,嫌弃的看着他,谢韶无赖的嘿嘿一笑,然后就从车壁的暗格里取了一只茶盅出来,像是早有准备似的,谢嫮知他油滑,没说什么,不过哥哥身上的酒气可着实不好闻就是了,又想起了主子身上青竹般清新的味道,谢嫮脸上一红,幸好马车里光线昏暗,谢韶没有看见。-晋/江/独/家/发/表,盗文者自重- “哎哟,今日饶是有所准备也被灌了好些酒,那帮孙子就挑软柿子捏,怎么就没人敢动沈大呢?全往老子这儿招呼。” 谢韶喝了口醒酒蜜茶,舒服的又呼出一口气,见自家妹子嫌弃的用帕子堵住了鼻子,这才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谢嫮也不是真嫌弃他,只是他身上那股子味儿真不好,听他提起主子沈翕,不禁问道: “沈公子会喝酒吗?” 谢韶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听谢嫮这么问,想了想后,说道:“会呀,以前应酬的时候,我见他喝过,斯斯文文的,估计酒量还行吧。” 谢嫮点点头,将车帘子掀开看了看华灯初上的街道,沿途看见了一对牵手而行的情侣,鬼使神差的就对谢韶问道: “你知道沈公子曾经定过两门亲的事吗?” “……” 车厢内一阵安静,谢嫮回头,见谢韶正用一副‘我说什么来着’的神情盯着她,顿时脸像火烧一般,放下了车帘子,佯作生气道: “算了算了,我就随便问问,你不用说了。” 谢韶又盯着谢嫮看了好久,脸上腻歪的表情让谢嫮一阵恶寒,只怪自己怎么会脑抽对他问出这么个问题来。 不过,好在谢韶是那种笑归笑,但对于妹子的问题还是能够详尽回答出来的,只听他说道: “听说过。不过那两门可不是什么好亲,也不知国公爷怎么想的。” 谢嫮奇道:“怎么会不是好亲?御史台和少府监家的姑娘,虽然不是高门大户,但也不至于配不上吧。” “哟,你倒是打听的挺清楚哈。”谢韶打趣道,见谢嫮就快恼羞成怒,赶紧换了话锋,老实说道:“你是不知道内情。就算那两个姑娘没出事,她们在京城里也找不到人娶她们。” “为何?”谢韶的话让谢嫮十分好奇。 “为何?”谢韶扬起了声调,不再跟妹子卖乖,直言道:“御史台家的嫡小姐,曾经与人私奔过;而少府监家的姑娘曾与下人有染,所以就算沈大没和她们定亲,她们也嫁不出去。” “……” 谢嫮听到这里,不禁眯起了双眼,还是有点不相信谢韶的话,又问道:“那,会不会是国公府不知道这些?” “怎么可能不知道?前几年那两家闹的那么厉害,谁不知道啊。国公府就是知道了那俩姑娘行为不端之后,才给沈大定的亲,幸而沈大命好,那俩姑娘和他订了亲之后就出了事,一个失踪了,一个疯了,这才退的亲。” “你也别觉得奇怪,越是门第高的地方,越是有很多常人无法想象的丑陋,你瞧那国公府,沈大是大房的嫡长子,他爹也是国公爷,不过,府里的大小事情,都是掌握在他那个二房婶婶手里,定是他那二房婶婶怕沈翕娶个好姑娘,她手里的权利就要给人分走,这才使的这种见不得光的奸计,看着吧,沈大今后要娶个好姑娘,必定要费一番波折啊。想想他都二十了,还没娶亲,也是可怜。” 原本谢嫮还在思考问题,脑中似乎闪过一种可能,她如今名声也不是很好,而国公爷又曾问起过她……有些灵感也就是一瞬闪过,再去想就无迹可寻了,正巧听见谢韶说的最后一句话之后,谢嫮看着他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切,还好意思说人家,你不也十八了,你不也没娶亲吗?五十步笑百步。” 谢嫮对谢韶这么说,原本是想笑一笑这个哥哥的,没想到谢韶接下来的话倒叫谢嫮又惊呆了。 “谁说我没找到?” 谢嫮惊讶的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谢韶见她吃惊,却又突然不想说了,抓了抓头,说道:“就是这个意思。不过现在八字还没一撇,我就不说了,免得坏了她的名节。” “……” 哟呵,这兄弟还真有了? 第0章 .1 谢韶有了心上人,这件事可不是什么小事。第二天谢嫮就到云氏那里去打探,就算云氏不知道,她也可以把这件事告诉云氏,然后让云氏去问谢韶,谁知道谢嫮说了之后,云氏说她竟然早就知道了。 对方是荣安郡王府的庶女,叫做傅双,云氏也曾见过她几回,觉得那姑娘性子很好,知书达理。 傅双其人,谢嫮是见过的,脑中回想气那张略微带点苍白和瑟缩,虽然出身郡王府,可是身上全无骄矜,待她也十分和气,性子看起来确实不错,尚书令家的李小姐就是嫁给了她的嫡兄,当时谢钰还帮李小姐暗讽了一回傅双在荣安郡王府没地位,她也不生气,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谢韶那个滚刀肉竟然会喜欢那样的姑娘,当真是物极必反吗? “虽说阿韶看中了人家,不过对方毕竟是荣安郡王府的姑娘,即便是庶出,咱们家的胜算也不大,所以,我让阿韶就先压着别说,等一切都准备好了,再差个稳妥的人去说亲,探探郡王府的口风。” 云氏当然希望儿女嫁娶都如意了,只不过如意不如意的,也要按照自己能力来,若是郡王府嫌弃他们,那他们也没有办法。 谢嫮想了想,说道: “我觉得,这亲也不是那么难求。傅双姐姐在郡王府排行十一,她上面有四个嫡姐,六个庶姐,她也是庶出,也没有传出她有什么才名,所以在郡王府中的地位不会很高,咱们家请去说媒的人身份高一些,然后送去的礼品聘书之类都按照迎娶嫡女的规范来做,除非郡王府的人不想让傅双姐姐嫁的好些,要不然,就真的没有不同意的理由,咱们再不济,也是侯府啊。” 云氏叹了口气,感叹女儿到底是长大了,点头说道:“这些我都知道,所以才没有让你哥哥放弃,这些日子我就给他准备那些礼节用品了,等过了年,就去郡王府提亲,若是郡王府同意的话,我想六月里就让他们把婚事给办了,你哥哥也不小了,可不能再等了。” 其实云氏早就替谢韶着急了,不过总是太监急,皇帝不急,谢韶横竖都不愿将就,不是嫌这个太霸道,就是嫌那个不好看,难得遇见一个他喜欢的,云氏想着,就算是拼尽了家财,也要替儿子把媳妇儿娶进门才行。 谢嫮看着云氏一脸慈爱,心中感叹傅双的命真好,能够休到云氏这样的婆母,这个时候,谢嫮就有些羡慕儿子了,姑娘再好,将来也是人家的人,没出嫁前,就是无根的浮萍,飘到哪里是哪里,等嫁人了,就又要从头开始适应新的家庭,遇上个好婆母,像云氏这样的,那日子才叫掉进蜜罐子里,要遇上个恶的,那婆媳争斗才叫精彩呢。 带着复杂的心情,谢嫮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不知道怎么了,总觉得自己恹恹的,叫竹情扫了榻干脆去内间躺一躺,谁知道,躺着也睡不着,辗转反侧,脑海里总是挥之不去那只牵着她不住向前的手…… ***** 正月过后,云氏就去主院禀了邢氏,正式要给谢韶去说亲了。请的是左相门生,中书令严大人,光是文定之礼,云氏就准备了十八抬,而一个嫡女的文定之礼也不过就是十六抬,由此可以说明,谢家对这门亲事还是很看重的。 荣安郡王府倒也没有为难,郡王爷亲自出面接下了谢府的聘书,严大人带着彩头和好消息回到了归义侯府。 既然得郡王爷亲口答应,那谢韶和傅双的这门婚事就算是定下来了,两家都派出了媒人,商议正式下聘的时间,谢家着急,就定在二月二那天,将三十六抬聘礼尽数抬入了郡王府邸,按照晏国嫁娶定例,正式下聘的礼数当是提亲之时的两倍,谢府做到这些,郡王府又如何会为难,而关键是,谢家二房也有自知之明,不敢求取郡王府的嫡出小姐,一个庶出姑娘,能有这么大的体面已经算是上亲了。 谢韶和傅双的好日子就定在五月初六,端午过后一天。 谢韶得了一门让自己满意的亲事,这几天走路脚下都是带着风的,逢人就笑,好心情怎么都止不住,就连谢嫮看了都觉得碍眼,他本人却毫无自觉。 四月初,谢家二房又迎来了一件事。一件叫所有人都跌破眼镜的事。 定国公府派人来说亲,说的是大公子沈翕和谢家五姑娘谢嫮的亲事,这个晴天霹雳一下子就炸在了谢嫮的头顶上,愣在那里,半晌都没说得出话来。 不仅仅是她,还有邢氏,谢靳和云氏,他们听到这个消息时,也是和谢嫮同样的表情,不过,谢嫮是觉得自己被雷劈了,但他们却是觉得被馅儿饼砸到,幸福来的太突然了。 邢氏几乎没等谢靳开口,就一下子答应了前来说亲的人,不过,这一回谢靳对于邢氏的‘多管闲事’并没有产生反感,而事实上,如果邢氏不去答应,他马上也会答应的,只是他比邢氏稍微矜持了一点。 应下了说亲的人,对方便说三日后正式上门提亲,邢氏想了想,竟然破天荒的叫她的管事妈妈取来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硬是要塞给前来说亲的人。谢靳也十分礼貌的将人送出了府。 谢嫮一脸痴呆的坐在堂中,还没接受的了这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反倒是邢氏和云氏,两个人凑在一起说说笑笑,就好像攀上了一门多好多好的亲事般。 这的确是门好亲事。在邢氏和云氏眼中。云氏是真心高兴,邢氏虽然也高兴,不过心里多少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愧疚的,毕竟她是从国公府老太君那里知道一些关于沈翕‘内情’之事的,若是真的,那瞳姐儿嫁过去也有点可怜就是了。 不过,定国公府是什么样的门庭,加一等的国公府啊,整个京城都数不出五家这样显赫的来,可怜归可怜,比起台面上的风光,那也是不值一提的,更何况,邢氏心里对这‘内情’还是有点怀疑的,曾经她就想着,这会不会是老太君为了让她死了把姑娘嫁入国公府的心,而特意这么说的。 云氏先撇开国公府的背景家世,就是沈翕本人,那也是人中龙凤,曾经被云氏断言将来要娶公主的极品女婿啊,虽然她早就垂涎这个女婿,可是毕竟胆子不大,没敢把主意打到沈翕身上,不是因为其他的,正是因为怕去自取其辱,可是,如今却是沈家亲自上门提的亲,这,这,天下还有比这更惊喜的事情吗? 私心里云氏是觉得自家女儿配不上沈大郎那样惊才绝艳的人品的,不过,耐不住人家喜欢。 和邢氏高兴了一把,然后云氏就搂着谢嫮回了她们二房的院子,一路上搂着谢嫮的肩膀,不时发出兴奋的微笑。 谢靳送客回来,和她们差不多时间到达二房院落,夫妻俩互相递去一抹如释大负的目光,谢靳比云氏要沉得住气,不过,眉间的喜色却是不加遮掩的,拍了拍谢嫮的肩头,说道: “订了亲,今后就是大人了,从明天开始,你就去老夫人身边伺候,该学学怎么管家,府里的庶务很是繁琐,你也要尽快上手,最起码要知道个大概,别到时候去了婆家当个睁眼瞎。” “……” 谢嫮无言以对,沉默片刻后,突然抬起了头,说道: “爹,我不想嫁给沈公子。” 谢靳还没反应过来,继续着先前的话题说道:“还有记账什么的也要学,那个……呃?你说什么?” 饶是谢靳也没有想到,女儿会说出这句话来。 沈翕那样的人品和相貌,竟然真的有小姑娘不愿意嫁给他?而那个小姑娘此刻就站在他面前,并且还是他的嫡亲闺女,谢靳就纳闷了。 “你为什么不想?” 这在谢靳眼中,都是觉得不可思议的。沈翕那样出色的儿郎,屈尊降贵来讨他一个四品小官的女儿做嫡妻,这还有什么好不乐意的,不是矫情嘛! 谢嫮被谢靳问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毕竟沈翕的大名早已深入人心,那样的才气是谢靳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如今那样出色的人竟然要娶他的女儿,这叫谢靳如何拒绝?谢嫮也实在想不出理由来让谢靳拒绝,甚至她自己都想不出理由拒绝,可是,她还是……不愿意啊。 沈翕是谁?那是主子啊!她,她怎么能嫁给主子?这要是十年以后……事实上,主子登基的时候,身边根本是没有妻妾的,那是不是说明,若是嫁给了主子,她根本活不到十年之后? 这些话堵在谢嫮心中,却又无法和谢靳他们明说,支支吾吾的,愣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然后,谢靳就直接把女儿这个反应归咎于过于激动了,听到这个消息,就连她到现在心里都是激动的。又语重心长的对闺女说道: “你不是一直想找个你姐夫那样的吗?你看沈翕的条件多合适,国公府的嫡长子,将来定国公的爵位也少不了他的,他没有嫡亲的兄弟姐妹,娘亲也去世了,你若是嫁过去,就是他们大房里唯一的女人,就是主母,多少姑娘做梦都想坐到那个位置上去啊,你怎么就犯浑呢!这些话今后可不许再说了,这门亲事你要是不答应,那你这辈子干脆就别嫁人了,不可能会有比沈翕更好的亲事了,知道吗?” “……” 谢嫮听了谢靳的这番话,不知怎的,十分想笑。 呵呵,大房唯一的主母吗?敢情十多年后被杀头灭门的不是你…… 第0章 .2 三日之后,沈家果真送来了三书,聘书、礼书、迎亲书,谢家尊重收下,接着便是纳彩,沈家送来了两鹿,阿胶和蒲苇,另十八抬彩礼,按礼谢家回一半,再是问名,纳吉,测算两人的生辰八字,乃是大吉之象,一番忙碌之后,便是纳征了,这便是民间所说的下聘了,沈家送来了三十六抬,其中有六抬珠宝首饰,十二抬锦缎丝绸,这聘礼是规规矩矩的嫡女之聘,聘礼之后,就是请期了,谢家是说谢嫮才刚刚十五,想要在府上多留些日子,属意定来年三月,不过沈家却直言说沈翕年纪不小,若是再等一年,便是蹉跎,想要尽快完婚,便提出今年六月上门,谢靳和云氏商量了一番,最后日子定在了八月初八,告期结束,至此女方只需乃心等候男方日子到了,上门迎亲便是。 沈谢两家聚在一起,商议了整整一天,谢嫮的心也煎熬了一天,三书六礼走了大半,也没有谢嫮什么事儿,她只能通过丫鬟的汇报得知进展,而事实上,虽说是她成亲,不过,三书送来那一日,便给邢氏收入了宗祠,告知了先祖,谢嫮这个当事人,就连婚书长什么样都没瞧见。 从第二日开始,谢嫮就忙碌了起来。 先是量尺寸,做嫁衣,再是拟定嫁妆,谢家二房近年来因为谢韶的关系,银钱上面着实不像从前那么紧迫了,所以,即使刚给荣安郡王府下了那么大的聘,谢嫮出嫁,二房还是有底气置办不错的嫁妆的。 云氏那儿首先就拿出了两千两,置办寻常嫁妆,金银首饰什么的倒是不愁,全都由谢韶独自包了,毕竟谢嫮可是二老板,多寳阁的精品自然是任君挑选了,谢韶还叫多寳阁的工匠,重新打造了八套款式新颖的头面,市面上不会销售,仅有八套,绝版货物可见其价值,谢韶给了谢嫮六套做嫁妆,剩了两套藏在房里,留给他下个月即将过门的妻子。 再说邢氏那边,谢家也不是第一次嫁女儿了,不过,邢氏每回都是按礼添妆,不会多一分一毫,但是也许是谢嫮这门亲事她实在太满意了,竟然破天荒的给谢嫮多添了六抬嫁妆,加上她原本就该出的六抬,也就是说,光邢氏一人,就给谢嫮出了十二抬嫁妆,可把云氏给乐坏了,去邢氏那儿说了好些谢言。 自从和沈家定下婚期之后,谢嫮按照谢靳的要求,就被送到了邢氏身边去学管家规矩,邢氏也安排了大夫人陪同,谢府的事情,虽说听起来是邢氏主管,但其实那些大的产业,庄子店铺什么的,全都被大夫人攥在手里,谢嫮要学的管家之道,应该就是跟大夫人学。 大夫人对谢嫮能嫁沈家这件事也感到比较意外,不过,大夫人也是个识趣的,不管谢嫮是怎么攀上这门亲的,她都已经做到了,她这里若是再为难也没什么大意义,两家已经换了庚帖,这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谢嫮又是二房的嫡女,谢靳和谢邰又是嫡亲兄弟,老二近年来颇有上升之势,说不得今后他们大房还得要他帮衬,因此对于谢嫮的婚事,大夫人不仅不反对,相反的还很支持,邢氏让教什么,她就教什么,并且还主动给谢嫮添了四抬嫁妆。 这日谢嫮在听了大夫人与她说如何处理和府内下人的关系之后,就是日近晌午了,邢氏便留二人在主院吃饭,大夫人说大老爷那儿还要伺候,便没留下,邢氏也不勉强,就让她回去了,谢嫮也想走,却被邢氏拉着,谢嫮见邢氏这样,便知她有话要对自己说。 用过了饭,邢氏把谢嫮带到了耳房之中,握着谢嫮的手,说道: “我也没什么好再送你的了,你孤身一人嫁去沈家,年纪这般小,我总是不太放心的。前儿物色了几个伶俐的,我把她们叫上来,你瞧一瞧,看着合眼缘就一并带了沈家去,身边多个人使唤也是好的,若是有什么不会或为难的,尽管遣她们去做,别不好意思。” 邢氏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谢嫮要是还挺不明白,那就是真傻了。邢氏这是在给她挑陪房丫头吗? 邢氏一声召唤,从外头就有一个胖妈妈走进来,后头领着四个条正盘儿亮的美貌丫头,长得漂亮还是其次,关键是每一个身材都相当好,就像是成熟了的水蜜桃般,莹润丰满,娇艳欲滴,谢嫮下意识的瞧了瞧自己,十五岁的年纪也是该发育的时候了,不过,她胸前的两团可真是没什么看头的,也不知为什么,云氏的身材特别好,前凸后翘,可是到了谢嫮这里,发育时就尽长个儿了,其他该要突出的地方却涨势平缓。 “老夫人,人带上来了,让她们都报个名儿给五姑娘听听?” 那胖妈妈对邢氏这般说道,邢氏点点头,允了,四个姑娘轮流报上了自己的大名儿,全都是春字辈,由左到右,分别是春喜,春荣,春晓,春萍,谢嫮瞧着她们没有说话,邢氏和那胖妈妈对视了一眼,就由邢氏开声说道: “好了。报了名儿,你们今后就是五姑娘的人了,今后尽心伺候主子,替姑娘分忧才是个好丫头,知不知道?” 四名丫头齐整整的对邢氏行礼:“是。” 邢氏又看向了谢嫮,说道:“行了,今儿把你留下就为了这件事,你把她们带回去给你母亲瞧瞧,等到八月沈家来提亲时,再把她们都带上,一起去沈家,你也好轻松些,有个帮衬,不过是几个丫头,她们的身契我回头交给你,你使唤就使唤了,再怎么样,也翻不出什么浪花儿来的。我也乏了,你就回去吧。” “……” 谢嫮无奈的看着邢氏,从头到尾,邢氏就没问过她的意思,不过这件事,邢氏问不问的,谢嫮也只能接受,毕竟邢氏是主母,她给一个出嫁女送几个丫鬟本就是常事,好在邢氏会把她们的身契都交给她,到时候还不是想怎么调、教就怎么调、教嘛,不过是几个丫头,若主子真看上了,那也是她们的造化,谢嫮其实没那么介意,更别说,她私心里根本就不觉得凭这四个丫头,就能爬上主子的床。 当年主子那后宫里,倾城绝世的美人儿多了去了,环肥燕瘦,应有尽有,又何曾见主子对谁假以辞色了?所以说,邢氏还是太天真了,这根本就不是她送几个丫鬟就能成的事儿! 所以,这几个丫鬟谢嫮收的心安理得,也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带回了二房主院,谁知道云氏一见这几个丫头,立刻就蹙起了眉头,拉着谢嫮问明她们的来处,谢嫮据实相告,没想到云氏倒比她这个当事人还要激动起来。 “这怎么可以呢?阿瞳你糊涂哇!明知道她们是干什么来的,还收了她们,你真是……哎哟,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笨丫头呢!可急死人了。” 看着云氏在厅里转来转去,谢嫮只觉得眼晕,就开导了她一句: “娘,不过就是几个丫头罢了,老夫人说会把她们的身契拿给我,没事儿的。” 云氏听了,就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谢嫮,说道: “你到底是个小丫头!旁的姑娘避开这些事还来不及,你倒好,二话不说直接收了人,还说什么没事儿,你知道她们这是去干什么的?说的难听些,就是跟你去抢男人的。她们是丫头又怎么了?男人真急的时候,才不会管她们是个什么,等她们受了宠,你就知道日子难过了。” 谢嫮无辜的对云氏眨了眨大眼睛,说道:“不至于吧。” 云氏又是火冒三丈:“什么不至于?你也不瞧瞧老夫人给你挑的都是些什么人,那胸脯大的,腰细的,屁股翘的,这种身子,别说是不经事的年轻男人受不了,就是你爹这么大年纪了,我都不敢在身边放这样的勾人胚子,你还说不至于,也不瞧瞧自己什么本钱,除了一张脸能看,你这身子跟她们怎么比?亏你还这副没事没事的样子,平日里看着挺聪明的,大事上就犯糊涂!” 谢嫮被云氏说的哑口无言,抬眼看了看云氏的身材,又看看自己的,她也想有本钱啊,可不是老天爷没赏吗? 正好谢靳从外头回来,见院子里站了四个丫头,走进来就问云氏:“咦,哪儿来的丫头?” 云氏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说道:“什么丫头,你没事儿乱看什么?” “……” 谢靳有些无语,他不过是随口问了一句。云氏就这样紧张,见妻子生气时也是风韵,谢靳知道云氏素日的脾气好的很,温柔似水说的就是她,除了在吃醋这方面实在厉害了些,其他都是好的,漂亮没心机,身材又保养多好,闺房里也放得开,就是这把年纪了,谢靳对这个妻子也是很有热情的,这辈子他是没有其他指望了,只想着一辈子把这一个女人哄好了,也就行了。 被云氏冲了一句,谢靳也不生气,摸了摸鼻子,自动的去了书房,出厅门时,果真连一眼都没再看那几个丰满标志的丫头。 云氏现在可没工夫跟相公置气,如今当务之急是解决这几个丫头,她也就只有在这方面做事有些魄力了,说道:“不行,这些丫头不能收,你如今年纪小不懂事,我可不能也跟着你不懂事。老夫人也太过分了,你这还没嫁呢,她就算计好了,若是其他也就罢了,只这一件事,我绝对不同意!东西可以分了吃,男人绝不能分着用!” 撂下了这句话,云氏就气冲冲的走出了厅,冷着一张秀脸出了厅,拿出了二房嫡母的架势,带着几个贴身伺候的妈妈,然后就像是押送人犯似的,把那四个丫头又押回了主院去。 谢嫮想跟着去,却被难得霸道的云氏赶了回来,也确实,这种情况,谢嫮去不合适,因为邢氏很可能会把球踢回谢嫮那里,到时候谢嫮夹在她们中间,可就难办了。 云氏不辱使命,从未时一直纠缠到戌时,才彻底的让邢氏把那些丫头收了回去,据说云氏一个下午流了大概有一盅的眼泪珠子,从二房的难处,说到谢嫮的不懂事,然后用强硬的态度,把那四个丫头给退了回去,说如果邢氏再送,下回她就真把这些丫头发配到伙房去,要让陪房丫头跟着她女儿出嫁,除非是踩在她的尸体上过去,否则,绝无可能! 谢嫮为自家娘亲的战斗力震惊了。心中也是感动至极,这世上,也就只有娘亲会为她做到这等地步了。 第0章 .2 晚上,谢韶拎着两份卤凤爪、酱猪蹄和桂花糕回来,一份给了云氏,还有一份他就亲自送到了巽芳居,顺便把这两个月的分红给谢嫮拿过来。 谢嫮忙碌了一天,刚让花意和竹情伺候洗了澡,在清清爽爽的坐在院子里喝梅子汁,梅子是她去年冬天的时候攒下的,用罐子封好,埋在梅树底下,想喝的时候,就起开一罐,用蜂蜜浸渍之后,加一些时令水果调配,颜色呈明黄,入口酸酸甜甜,夏季喝的时候,冰镇一下更加爽口,不过,现在这时节喝来倒是不用冰镇。 谢韶拎着小食走了进来,尝了一口谢嫮自制的梅子汁,觉得颇为惊艳,干脆让花意去厨房端几样小菜来,兄妹俩就坐在院子里的凉亭中对饮而坐。 “你这婚事来的着实蹊跷,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你竟然就给沈家定了下来,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私下里和沈大有了什么?” 谢嫮正拿起一块桂花糕小口吃着,竹情在一旁给她分骨,再把凤爪和蹄子肉切成小块,方便谢嫮进食。 白了一眼谢韶,谢嫮没好气的说道:“我和他能有什么呀!拢共就见那么几面,都没你们见面的次数多。” 谢韶想想也是,豪爽的拿起半只猪蹄就直接啃了起来,丝毫没有侯府贵公子该有的斯文做派,看的谢嫮直头疼,只听谢韶又说道: “反正挺蹊跷。” 谢嫮见他这样,不禁问道:“哥哥,你是不是也觉得这门亲事不靠谱啊?” 谢韶听谢嫮这么问,不禁放下了猪蹄,认真的看着她,说道:“说实话,我的确觉得不太靠谱,咱们家的情况在这儿,沈家又不是不知道,可是他们还决定娶你,那这件事本身就透着不寻常啊,你要我觉得他们没个什么私心,我都不敢相信。” “……” 竹情把切好的肉块送到谢嫮面前的碟子里,然后便自动退了下去。 谢韶见没人了,这才叹了口气,对谢嫮说道:“唉,就算觉得不靠谱,如今木已成舟,你已经板上钉钉是沈家的人了,再多想其他的也没什么意义,既然沈翕肯娶你,那你就嫁吧。反正明面上,咱家也不吃亏,但明面下的话……” 说到这里,谢韶突然停了下来,左右顾盼,确定没有人之后,才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抛给了谢嫮,谢嫮急急接住,低头看了看,只见谢韶抛给她一只翠玉小瓶,大概拇指那么长,谢嫮不懂: “这是什么?” 谢韶看着她的脸有点微红,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个什么来,就含糊其辞的嘟囔了一句: “额,就是……那个。” 谢嫮更加不解:“哪个?哥你说清楚呀!” 这么问着,谢嫮觉得这哥哥的反应实在太奇怪了。放下了筷子,想要去拔那只翠玉小瓶,却被谢韶飞快的阻止,按着谢嫮想要拔瓶盖的手,谢韶说道: “别,现在别看!”见谢嫮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奇怪,谢韶深吸一口气,又摸了一会儿鼻头,然后才一副豁出去的神情,一拍桌子,说道:“好了好了,我告诉你。这是……能……能让男人……高兴的东西,额,俗称催情散。” “……” 谢嫮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她哥哥刚才说的什么?催…… 一把把那瓶子扔在桌上,谢嫮也是满脸通红,站起身来跺脚道:“什么呀!哥,你也太恶心了,真是的!” 谢嫮从座位上站起,转过身去依靠着亭柱子生气,谢韶摸摸鼻头,也觉得十分难为情,却又忍不住说道: “诶,别扔别扔,这可是好东西,我费了大价钱才弄来的,还不是为了你好嘛。” 谢嫮简直要臊到桌子底下去了,羞恼的回身说道:“什么为我好呀,你这……你这不正经的东西从哪儿弄来的,没羞没臊的。” “什么不正经啊。这是再正经不过的东西了。总之你收下,有备无患,我反正是听说沈翕有些毛病的,不过也没证据确定,你收着这个,这是长春真人私家配置的,一两一金,可贵了。据说男人就是真的不行,吃了这个也能生龙活虎!你一个女人家在婆家过日子,总要有个孩子吧,可若那沈翕真的不行,你孩子从哪里来?别矜持了,收着吧,哥哥还会坏了你?” “……” 谢嫮被谢韶的话臊的简直不知道说什么了,她总不能说,沈翕根本没事儿,上回她还亲身体会过吧。说什么都不肯收下谢韶的那份东西,可把谢韶给急坏了。 ***** 不管怎么说,谢嫮的婚事定在了八月初八,她还有一段适应的时候。在她出嫁前,还得先把谢韶的婚事办完才行。 五月初六的日子很快就到了,谢韶前几日还在为妹子今后的房事所烦恼,转眼就到了他自己忙碌的时候了。 天还没亮就起来,草草喝了一碗鸡蛋糖水后,就带着迎亲队伍往荣安郡王府赶去,按照规矩,谢韶早上去迎亲,拜别岳父岳母,在女方家先吃简单吃一顿宴席,然后正午时分,迎亲队伍再把姑娘接上花轿,迎回男方家拜堂成亲。 谢嫮也早早就跟着云氏后头忙进忙出,她这个未出门的小姑子怎么说也得给新嫂子做些事情,而根据云氏的话来说就是,谢嫮做是应该的,正好可以提前熟悉熟悉。 谢韶虽然出身二房,但毕竟是侯府的嫡子,谢仲娶亲之时也只是参照庶子操办的,如今嫡子成亲,自然又高了一个规格,要准备的东西,要忙的事情也就更多了。 宾客大多都已经到齐了,谢嫮还在谢韶的喜房里忙活,又给新人增添了不少雅致的东西,云氏找了四个福寿双全的老妇人来给谢韶铺床,她们每一个都是生过四个儿子以上的,儿女成群,家庭和睦,最适合来给新人铺床,撒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在被褥里,四角还要用红线缠绕,谢嫮就坐在西窗前喝茶,一边看着喜娘们忙活,倒也学了不少东西。 午时将近,府外的鞭炮声终于响了起来,府里府外大红绸子高挂,任谁都能看出这家在办喜事,谢靳今天也难得传了一身绛红色的衣袍,跟云氏的深色喜服站在一起,别提多登对了,早上开始,两人就已经代替新人接受了不少众人的调侃了。 大公子谢仲的妻子领着一干女眷出去看热闹,她是今日的领头羊,负责照看宴席上的部分年轻女眷,王氏嘴好手也好,做起这喜庆的事来倒真有些能耐。 谢韶脸上挂着大大的微笑,一身大红的喜服穿的精神奕奕,行走如风,手里牵了根红绸子,绸子那头就是他新娶的媳妇儿傅双了,傅双穿着繁重的喜服,跟在谢韶后头,迈着小碎步,看着身段虽然单薄,不过却也颇有几分雅意,头上顶着红盖头,盖头下面落着流苏,随着她一步步走来,摇摇晃晃的好不婀娜妩媚。 谢嫮也在一旁看着这对新人,谢韶这没正经的,这个时候还不忘对她挤眉弄眼的,看的谢嫮直想对他翻白眼,心里暗自希望这个新嫂子能厉害些,把这没规矩的混世魔王收拾服帖。 脑中也不禁在想,自己成亲的时候,又该是什么光景,不过她也知道,这事情想想就算了,新娘子头上顶着盖头,就是想看也看不到的。 因着沈翕和谢嫮已然定亲,所以这回谢韶成亲,谢家也去请了定国公府的人,来的是定国公府的三房夫人万氏,带来消息说国公爷原也是想来的,不过今儿一早被圣上唤去宫里了,实在抽不开身,而沈翕在半个月前就去了江南,拜访告老还乡的恩师去了,也凑巧错过了大舅子的婚礼,不过,定国公府带来了数额不小的礼金,乃众宾客之最,就连上账先生都不禁暗自咋舌,叹一句:到底是国公府的手笔。 新人拜过了堂,新娘子就被送入了洞房,谢嫮跟着一群姑娘赶在新娘子前头去了新房,率先占领了一个好位置,等到新娘子进了房,有些看热闹的女眷宾客也都跟着进来了。 说完了吉祥话,喜娘就给了谢韶一根秤杆,叫他去挑新娘子盖头,谢韶似乎有些紧张,却在接触到谢嫮挪揄的神情时,一鼓作气的冲了上去,激动的手缓缓挑起了新娘子的盖头,盛装打扮的傅双就出现在大家面前。 谢嫮之前时间过傅双的,不过,却是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是自己今后的亲嫂子,傅双眉目生的比较清秀,未加妆点时看起来颇为素净,但盛装之下,风采更甚,看的谢韶脸上的表情越发呆了。还是喜娘提醒他坐下,和新娘子共用一碗早生贵子汤。 吃完了汤,谢韶才又依依不舍的去了前院招呼客人去了。 因为新娘子要换衣服,所以,围在新房里看热闹的人们也就散了,傅双的四个丫鬟接替了谢家派来伺候的,关上了新房,就领着傅双去了内间。 第0章 .2 谢韶的婚礼办的很顺利,酒过三巡之后,就自觉地回到了洞房里,隔离了一切想要闹洞房的人,把新房门关的紧紧的,任谁敲门都不开,成功的把新娘子给护住了。 谢嫮,谢莘一直和云氏留在外头等宾客散尽,安排下人们收拾碗筷杯盘,谢嫮第一次感受到了府中办事的不易,上上下下要耗尽多少人工,其间要经过多少道工序,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错,都可能造成很大的麻烦。从前云氏是不会让谢嫮沾手这些事情的,不过,想着谢嫮马上就要嫁人了,到了婆家不比娘家有父母兄姐疼爱,又不像谢莘嫁了一个家庭关系简单的相公。 国公府的规格自是更上一层楼的,饶是侯府也不能企及,其中门道更是多如牛毛,云氏只恨自己出身太低,不能给女儿更多的教导。 新妇进门,第二天早上按照惯例是要给公婆问安敬茶的,云氏原本是想免了这道俗礼,让两个孩子好好休息休息,没想到辰时准点之时,谢韶便领着傅双来了主院,谢韶的眼睛半眯,显然是被拉起来没多久,再看新妇,虽然脸色也有疲累,但精神还不错,着装得体,举止大方,脸上略施薄粉,没有昨日的香艳,却别有一番清新的雅韵。 恭谨的给谢靳和云氏行过了礼,云氏将早就准备好的礼品送给了她,又和善的叮嘱了两句,变让谢韶扶着傅双坐下说话。 谢嫮也急着见新嫂子,早早就起来了,不过等她到大厅一看,没想到还是晚了些,爹娘和嫂嫂正说着话呢,静悄悄的走过去,在侧边给谢靳和云氏行了个福礼,云氏见她来了,便喊了她来给嫂嫂行礼。 傅双是知道这个小姑子的,从前两人见过,彼此也都有好感,谢嫮的礼还未行,就被傅双站起来扶住了,两人牵着手坐到了一边,傅双知道她马上也要出嫁,两人的话题自然就多了起来。眼看着新嫂子和小姑子聊得火热,新郎官儿反倒被冷落在一旁,谢韶插了几次嘴都没成功。 云氏看看时辰,喊了傅双去给邢氏请安了。 **** 七月的天已经闷热的像个蒸笼,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过一会儿都是满身的汗。 谢嫮怕热,恨不能每天洗三次澡才好。可是她的嫁衣做好了,这几天她就被云氏关在房里试嫁衣,把绣娘都请了回来,哪里不合适还得当场修改,谢嫮被折腾的苦不堪言。 初九那天,定国公府送来了一筐冰镇荔枝,据说是沈翕之前由江南转道去了广州府,回来之时正赶上吃荔枝的时节,就顺道带回来四筐,一路上换了十多匹马,五十斤的荔枝,硬是用掉了近两百斤的冰块,再加上两天两夜狂奔而归,这才保住了荔枝的新鲜,一回来就赶紧分掉,府里众人吃了个新鲜,还有一筐就送到归义侯府来了。 荔枝这东西,谢嫮上一世的时候在宫里吃过两回,只是分到的量很少,她从没想过,这种好事竟然还会落到她的身上,整整一筐冰镇荔枝啊,怎么说呢……真的好想独吞啊。 不过,看着云氏发亮的眼睛,谢嫮只好把厚颜收了起来,颇为识大体的说道: “娘,就一筐,该怎么分啊。” 云氏脸上全是笑容,倒不是因为这荔枝有多稀罕多珍贵,她是替闺女高兴,这个女婿果然是个知冷知热的,没成亲就这么想着闺女。 “什么叫就一筐啊,真是说的小孩子话,俗话说,一骑红尘妃子笑,荔枝来之不易,既是女婿送来的,那么,你自是得一份,然后再给老夫人送去一份,大夫人和三夫人那里也一份,你哥哥嫂嫂那里一份,再留一份用冰好生镇着,等你爹爹晚上回来吃。” 谢嫮一边听一边掰着手指算,眼看着这一筐荔枝就被分成了七份,总共也就十来斤的样子…… 颇为可惜的叹了口气,谢嫮便唤了婢子来分派,云氏看着也眼馋,不过比起送给府里其他人吃来的体面,她这份馋也就不那么重要了,最多等老爷晚上回来吃的时候,她再去蹭两个就是了。 谢嫮分完了之后,便叫婢子将荔枝盛放到冰碗中,火速给各房送去,还叮嘱要避开着些日头,免得坏了荔枝的新鲜。 谢嫮拿着自己的一份依旧坐在花厅中,呈到云氏面前,说道:“娘,您也吃,我一个人吃不完的。” 说完这些,谢嫮就把盘子放在云氏面前,然后又抓了七八个放在竹情手上,让她分给巽芳居的众人尝一尝,竹情自然知道这荔枝的珍贵,当即谢了谢嫮,捧着往巽芳居赶去,沿途瞧见了一个丫鬟,分了她一颗,差她去把花意喊回来。 晚上云氏和谢靳躺在软榻上吃荔枝,云氏给谢靳剥,一边剥一边笑,说了沈翕一马车的好话,谢靳也觉得这门亲不错,他心里倒也不是看中了国公府的门庭,而是看中沈翕这个人。 状元之才,虽然如今还不受圣上重视,正是搁浅期,国公沈烨也没有要相帮的意思,不过,他相信以沈翕的才气将来必定能有所作为,金鳞绝非池中物,若是以后国公府对他们不好,到时候就是女婿带着女儿出府单过也未必就不能够,袭爵不袭爵的,也不用强求,自立门户不是更痛快嘛。 云氏也感受到相公的喜悦,夫妻俩腻歪在一起,说不尽的缠绵话,一夜到天明。 **** 时光飞逝,几个月前刚定亲之时,谢嫮还在心里想,时间尚早,还有几个月,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八月初八。 谢嫮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一直没能睡觉,半夜开了脸之后,丫鬟伺候她换上了喜服,然后就一直坐着,五六个负责梳妆的妈妈就围着她打转,施粉的施粉,盘发的盘发,打扇子的打扇子,可把谢嫮折腾坏了。 一直到天明时分,谢嫮才被打扮的像个福气娃娃般坐在那里,偏偏所有人都说: “哎呀,咱们五姑娘定是这世上最好看的新娘子了。瞧着眼睛,瞧这眉毛,就跟画儿上的仙女似的,新郎官儿见了必定喜欢。” 谢嫮脑中想起了主子那张冰山一样冷峻的脸,实在很难想象,主子会喜欢她这副打扮,心乱如麻,虽然给了她三个多月的时间适应准备,可是她发现事到临头,再多的准备都没用,该乱的还是乱,该怕的还是怕,该紧张的就更紧张了,因为她实在不知道,主子心里到底对这门亲事是怎么看的,如果是为了一时隐忍而答应,那她今后的日子可着实不好过啊。 “姑娘,大喜的日子,可不兴叹气的。笑一个,笑一个爷们儿才喜欢呢。” 谢嫮看着镜子里被浓妆艳抹的那张脸,美则美矣,可脂粉味太重,就算她现在放宽心,不去想见着主子之后的事,可是要她头上顶着这么重的金钗凤冠忙乎一天,她也是相当头疼的。 更别说八月的天气这样闷热,房里放了冰盆也不管用,汗还是照往下滴,脸上的妆,小半个时辰就得补一次,然后越补越后,越厚越不能透气。 原以为梳了妆她能靠着什么去睡会儿,可是伺候的妈妈却不允许,说怕把凤冠发髻弄乱了,吉时一到,新娘子就要立刻出门,可没有时间重新弄。 谢嫮只好强打着精神坐在自己的闺房里,像个木头似的用眼珠子打量这个生活了好些年的房间,今后嫁了人,怕是很少有机会再回来住了。 她的命运如今已经被全盘打乱,她不知道自己今后的命运会何去何从,不过,最坏的结果,她上一世都经历过了,这一世总不会再比上一世还差吧,十几年的奴才都做过来了,如今依旧是去主子身边伺候,虽然身份不同,但是做的事情大致形同,全都是伺候主子,幸好这项技能她练得还算成熟,应当能很快上手适应才是。 胡思乱想间,谢嫮原本就惹得冒油的头上又被盖上了一块厚厚的红绸鸳鸯盖,隔断了她所有的目光,她就像个睁眼瞎一般,被身边的人牵着走,听身边人的吩咐做出相应的动作,再通过外界的环境来判断到了已经到了哪一步。 自从云氏把邢氏送来的几个别有意图的陪房丫头打发了之后,云氏自己另外又给谢嫮找了四个能干的妈妈,再加上巽芳居的四个奴婢花意、竹情、玉绡、玉锦,一共八个人作为陪房随谢嫮一同嫁去国公府,云氏将众人的身契也一并交给了谢嫮。 沈翕带着迎亲队伍前来,在门口一番闹腾之后,吉时到了,谢韶背着谢嫮将她送上了花轿,众穿着红衣的丫鬟们端出了莲子红枣茶,给迎亲队伍送上,喝过了糖水,然后迎亲队伍便带着新娘子往国公府赶去,众侯府宾客方可随行,一同去国公府参加喜宴。 第0章 .3 花轿停了下来,谢嫮的心上一紧,周围的唢呐吹奏声也颇有减弱,喜婆子在轿子旁说了一番吉祥话儿,然后就是请新郎官踢轿门,把新娘子从轿子里背出来。 谢嫮还在盖头的缝隙中等着看主子的脚,可什么也没看到,轿帘子就给掀了起来,然后一双略带着凉意的手掌牵住了她的,让她心中一荡,只觉得自己被牵着手拉着站了起来,然后,轿子前面便有喜娘在一旁说话: “新娘子快让新郎背进府里,白头偕老,恩恩爱爱。” 今日的喜娘每说一句话,就要带上两句吉祥话,谢嫮觉得自己被牵引着伏到了主子背上,想到今日的大不敬,谢嫮浑身发抖,紧张的就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沈翕似乎感觉到伏在他背上之人的紧张,只觉得她身子火热,也不知是憋的慌,还是吓的。 谢嫮感觉到自己双脚离地,这就让背了起来,从花轿里背着走上了国公府的台阶,然后才给放了下来,在喜娘的教导声中,两人牵手而行,由沈翕带着谢嫮跨火盆,走福路,一路鞭炮声四起,谢嫮低头看着两人的默契脚步,一颗心狂跳不止,总觉得这一切就像是梦一样,她竟然就这样嫁给了主子…… 上一世主子在登基前身边根本没有正妻,如今娶了她,那后事又将如何发展呢,十年之后,主子登基,她又该何去何从?她的身份,不可能做皇后的,上一世主子的皇后是宰相之女,到时候她还在不在,在的话,又将是以何种身份留下呢?是充入后宫,亦或是,根本不能活着随主子入宫?毕竟若是根据她猜想的那般,她和主子的这场婚礼,其实就是国公故意使的坏,那主子是否被逼,十年后沈家被灭门,而她这个国公爷用来羞辱主子的妻子,还能活下来吗? 心中五味陈杂,随着礼乐声拜了堂,她就被一根红绸牵着送入了洞房。 被喜娘扶着坐在喜铺之上,两只手紧张的交叠在膝盖,身上早就汗如雨下,幸好喜服够厚,印不出来,否则才叫尴尬呢。 唱过了祝贺词,就到了揭盖头的时候,一杆如意称伸入了她的盖头,轻柔又利索的将她头上的盖头挑了起来,沈翕穿着一袭大红喜袍,光艳动人,色若春山,芝兰玉树,器宇轩昂,嘴角似笑非笑,更添魅惑,一双沉沉的黑眸,叫人猜不透情绪,谢嫮与他对了一眼,就飞快的收回了目光,不敢再看他,生怕在主子眼中看到杀气。 谢嫮不敢打量沈翕,却不妨碍沈翕打量她,盛颜仙姿也不过如此,素日里不施粉黛的谢嫮清雅秀丽,仿若空谷幽兰,盛妆之下,竟丝毫不显俗气,略微盖住了她身上的清纯,多了几分柔绕轻曼,妩媚纤弱,五官灵气逼人,一袭红艳喜服让她看起来仿似最名贵的牡丹,含苞待放,初显国色天香。 喜房中众人也被这对新人的玉貌仙姿所打动,撇开身份不谈,这两位站在一起,倒是一对金童玉女的璧人,少了先前的轻视,开始正色打量起这位跌破大家眼镜的新娘。 沈翕面色沉静如水,不显喜怒,看着威严从容,谢嫮心中没底,不敢看他,只觉他在身旁坐下,与谢嫮几乎靠在一起,然后接过喜娘递来的一碗早生贵子汤,舀了一勺送到谢嫮唇边,谢嫮看了看他,飞快的张口吃下,然后沈翕再就着谢嫮吃过的勺子也送了一勺入口,然后才将碗递还给了喜娘,耳中听着喜娘们不遗余力的唱着贺词,谢嫮的脸像是红霞那般烧着。 过了一会儿,礼毕之后,便有人来请沈翕去席面上敬酒,沈翕点头,又看了一眼耳廓通红的谢嫮,就站起了身,并没有那些体贴夫君的安慰,而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喜房,看的众人一副了然的笑,新郎到底是不满这门亲事的。 对于沈翕的冷淡,谢嫮倒不觉得受伤,事实上,她发现只要不对着主子,她的脑袋才能正常的运转,看了看围在喜房中的众人,有一个身材微胖的嬷嬷走过来,不是谢嫮带来的,而是国公府的嬷嬷,来到谢嫮跟前站定,然后体贴的为谢嫮介绍这喜房中的人。 因着不是正式认亲的时候,所以,胖嬷嬷也只是简易介绍了一番,谢嫮一边听,一边记,倒也认识了不少人。 其中以二老爷院里的两房姨娘最为醒目,她们一位是莲姨娘,一位是兰姨娘,都是二老爷院子里的掌事姨娘,莲姨娘生的明艳,一张嘴模样极好,仿佛天生上翘,论谁见了都心喜,而兰姨娘则姿色平平,不过通身知书达理的气韵,看得出来,这两位该是很得二老爷宠,所以才能在二老爷院子里独当一面,管束其他姨娘妾侍。 另外还见了几位国公府的姑娘和媳妇,因着谢嫮嫁的是沈翕,沈翕是大房长子,因此谢嫮虽然年纪也不大,但是来这房里的年轻人,大多都要喊她一声嫂子,谢嫮一一认过。 大家又在新房说了一会儿话,然后才胖嬷嬷才替谢嫮说道: “好了好了,今儿大公子大喜,大伙儿就散了吧,今后有的是时间亲近,待会儿大公子敬酒回来,可就要入洞房了。咱们在这儿……不合适!” 胖嬷嬷的话叫众人又是一阵调笑,却也不多停留,鱼贯而出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偌大的喜房里就清净了下来。 胖嬷嬷这才对谢嫮问道:“少夫人初来乍到,老太君给少夫人指了几个丫鬟过来伺候,不过一时也不知少夫人的习性,估摸着还得麻烦少夫人身边的姑娘,老奴这便带着您去净房,沐浴更衣。” 谢嫮点了点头,这嬷嬷说话很和善,看样子是老太君身边得意的人,言行举止都十分得体有分寸,谢嫮谢过她之后,便喊了花意竹情她们一起去了净房,真该剥了这层皮好好洗洗。 胖嬷嬷带她们去了净房之后,便带着一干喜娘离开了喜房,谢嫮这才稍稍松了些神经。 花意竹情也是头回见这样的阵仗,学着谢嫮的样子大大的呼出了一口气,说道:“哎呀,国公府的规矩就是比咱们侯府要多,难为姑娘顶着这么重的凤冠忙活了一天。” 花意是个直肠子,有什么说什么,话刚说出口,就被竹情打了一下脑袋,警戒的低声说道:“嘘,你这张嘴什么时候能管住,管不住的话我替你缝起来,这里是国公府,不是咱们侯府,小心隔墙有耳。” 竹情的话让花意吐了吐舌,谢嫮也觉得竹情教训的是,这里再也不是她们能随意说话的地方了。 又是一声叹息,瞧着先前在喜房里的人,谢嫮就知道自己在这个家里可不是那么受欢迎的,因为来喜房的人,只有姨娘和庶女庶媳,正房夫人和嫡女嫡媳们一个都没出现。 先前喜房中的气氛还算和睦,但谢嫮却隐隐觉得,自己在国公府的日子也未必好过呀。 **** 新郎沈翕在外头敬酒应酬,一直到酉时过后才回来。 谢嫮已经换下了厚重的喜服,换了一身大红色的曲裾,正经坐在龙凤呈祥的红烛之下,静静的等待着。 沈翕进门就看见正襟危坐在烛光下的妻子,一张白皙精致的小脸衬着满室红光,就像那白瓷一般,白璧无瑕,纯美动人。 在沈翕进门的那一刻,谢嫮就站了起来,被他那直勾勾的目光盯着,若说没有压力是骗人的,谢嫮竭力让自己忍住给主子请安的冲动,沈翕走到谢嫮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谢嫮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却是不敢后退一步,主子的脾气很怪,明明是他自己攻击性强,可是他还不容许旁人害怕,他近身之时,若是有人后退了,那就是心虚,事后必定要被发落的。 谢嫮自问有这份定力,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 去而复返的喜娘看着这对针锋相对,谁也不退让的新人,适时的喊出了一句恭贺之言,紧接着说道:“时候不早了,还请新郎新娘喝过交杯就安寝吧。” 谢嫮借机脱离了那份压力,转身接过了喜娘送来的酒,先递给了沈翕,低若蚊蝇的说道: “夫,夫君请。” 沈翕眸光一暗,似乎对谢嫮的这句‘夫君’很有意见,不过也没有说什么,而是接过了谢嫮递来的酒杯,与之相碰,交臂而饮,酒入口之前,同样一声低沉的声音说道: “夫人请。” 两人喝过了交杯,将酒杯交还给了喜娘,喜娘们又是一阵吉祥话,说完之后,一直在旁边伺候的胖嬷嬷便领着众人走出了喜房,花意竹情她们自然也跟着出去了,偌大的房间内,红烛燃烧,就只剩下两个人四目相对,气氛尴尬。 沈翕似乎不想有任何动作,谢嫮也僵立着在他面前站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反应过来,主子站着不动,肯定是要她去伺候啊,她真是好长时间不伺候人,竟然犯下了这么大的错误,心中一凛,赶忙趋身向前,说道: “妾身伺候夫君更衣。” 沈翕依旧没有说话,不过却是稍稍后退了一步,然后张开了手臂,等待谢嫮上前服务。原本想着,这娇滴滴的姑娘哪里会伺候男人脱衣服,不过当谢嫮轻轻松松的解开他的外袍,有条不紊的将他的腰带配饰尽数除下,整齐排列在一旁的衣架之上,外袍除下之后,也很快的折起,甚至解他扣子的手指,竟然规规矩矩的半点都不曾触碰到他半分,更别说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对他的身形和习惯了如指掌般……沈翕很少对事情纳闷,不过今夜的他却着实纳了个闷,新婚妻子的这份功底,到底是怎么练出来的? 第0章 .3 谢嫮替沈翕将喜袍的外衣除下,整齐的放在一旁,又准备上前替他解开内衫的盘扣,可她的手才刚刚触碰到那扣子,就被沈翕按住了手,谢嫮不解的抬头看他,只见主子正用一种难言的疑惑盯着她,谢嫮在那双眸子的注视下,大惊失色。 糟了,她真是当奴才当傻了……应该先伺候主子去净房才是,哪有人一上来就脱衣服的,真是不该。 “呃,妾身先伺候夫君去净房清洗吧。” “……” 沈翕的脸彻底黑了下来,转过身去,说了句:“不必了。我自己去。你先上铺吧。” 然后便头也不回的走入了左侧的净房之中,独留谢嫮站在喜铺前长吁短叹,唉,功力果然是退步了,得要更加努力才行!不过,主子刚才说……上铺…… 谢嫮僵硬着头,看了一眼那红似火的床铺,今夜她似乎,总是抓错重点,比起伺候主子换衣服,这个‘上铺’才是今晚的重头戏啊。 她该怎么办?是慷慨就义,还是欲拒还迎?主子不会真要跟她洞房吧。 谢嫮将沈翕的随身物品全都收拾妥当,归置在屏风后,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该怎么才好。一个当时十几年奴才的人突然嫁给了主子,这心理上总是有点难以转变。 沈翕从净房出来时,已经换了一套早就备在里面的中衣,出来就看见谢嫮站在屏风前发呆,连他走过去都没有发觉,烛光映照着她白皙的面颊,说不出的妩媚动人,再加上那一身大红,莹白柔皙的小脸上满是为难。 “想什么呢?” 谢嫮身子一颤,吓了一跳,说道:“呃?没,没想什么。” 不过几个字,谢嫮说着说着,头就埋了下去,沈翕看在眼里,没有说话,谢嫮闻到他身上的澡豆气味,清清爽爽的却能乱了她的心。 咬了咬下唇,谢嫮深吸一口气振作起来,鼓起勇气,抬起了头。 沈翕见她仰起的脸,心中一动,困扰了他多时的念想就这样突然的侵袭而来,扣住了她的肩头,俯下身子,想要去截住面前那片叫他魂牵梦萦的美好。 谢嫮的心思动的飞快,她如今已经和主子成亲了,道理上主子是她的夫君,那今后两人之间这些亲密的事情估计是少不了的,与其反抗了被嫌弃,还不如豁出去,反正她的人都是主子的,身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么想着,谢嫮用尽了气力,才让自己按下了躲避的冲动,僵直着身子等待主子缓缓贴近。 双唇相接,记忆中的美好瞬间就让沈翕清醒了过来,他缓缓地在那片柔软之上摩挲,将那美好咬入口中反复吸吮,从来没有一刻像此时一样难以控制,她甜美到发腻的气息就像是世上最好的情药让他迷失,感觉到她的抗拒,沈翕丝毫都不想再等,一手探至她的后脑处,用力按住了她想要往后逃离的身子,将她更紧密的推向自己,舌尖撬开她的牙关,搜寻到了叫他着迷的根源,毫不留情的欺负起来。 谢嫮吓坏了,两只手抵住他的胸膛,想要把他推开,可是他一手箍住她的腰肢,一手又强势压着她的后脑,以至于让她想逃避都无路可逃,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般惧怕过,即便是上一世她在宫里面临生死一线的时候,都没有像此刻这般紧张的一颗心快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 主子,主子竟然把舌头伸了进来……那湿濡温热的感觉很微妙,直觉这样要出事,谢嫮想要闭上嘴,可是只觉后脑处的发髻被拉了一下,她吃痛的张了张嘴,主子的攻势就更家猛烈了,她整个人几乎都要窒息了。 可是,主子却好像仍嫌不够,箍着她的手仿佛像是要掐断她的腰似的,就在她快要窒息的一瞬间,主子终于大发善心松开了她,谢嫮只觉四肢发软,根本站不住脚,伏在主子的臂弯中直喘息,本来以为这就完了,可是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被主子拦腰抱了起来,然后就被摔在厚厚的被褥之上,还没反应过来,身上就被重物压了上来。 比之先前还要猛烈的攻击,瞬间就把谢嫮攻的溃不成军,一张嘴被他百般欺负,辗转斯磨,舌头尖都有些发麻,也不知有没有被吸破,反正嘴里似乎有什么甜腥的味道。 谢嫮今晚第二次想要窒息,不知过了多久,主子才放过了她可怜的唇舌,转道去了颈项处,不住的啃咬,谢嫮忍不住想哭,却又不敢哭出声音来,身子僵硬的不成话,她这反应要是沈翕再察觉不出来,那他也就太迟钝了。 微微抬起了上半身,看着身下这个一脸慷慨就义的姑娘,沈翕火热的心微微一凉,努力平复了一下,这才趴在她的耳边,低哑着声音问她: “你不愿意?” 谢嫮感觉伏在自己身上作恶的动作停了下来,别到一旁的脑袋也微微转了过来,泪眼婆娑的看着明显情动的沈翕,只觉得眼前这双黑眸里似乎燃烧着火焰,跳跃的火光让她感到羞愧。 既然早就做好了嫁给主子的准备,那主子现在不过是行驶一个丈夫应该有的权利,她还有什么好不愿意的呢。 可是,先前那种感觉实在太可怕了,身子和脑子完全不由她做主,这种感觉,就像是上一世她快病死之时,也是这样魂魄不齐,混沌不清,上一世的悲惨让她特别心惊,她好怕再来这样一回,她就要回到上一世,而这一世的重生不过就是一个梦,她怕她再回到那副要死不活的身躯中,她怕她再经历那些让她痛不欲生的事情。 逃避似的,躲开了沈翕的目光,谢嫮用手捏住了自己先前已经被扯开的衣领,小声的说道: “我,妾,妾身还不想休息,想,想再看一会儿书。” 沈翕看着她惊慌失措的小脸,似乎在透过他惧怕着什么,脸色苍白如纸,难得在她的脸上看见这样的仓皇,沈翕不禁反省,难道是刚才自己的热情吓坏了她? 不过,先前事情会那样发展,也是出乎他的意料,他原本是想好好的和她亲近一番,让她缓缓的进入角色,可是没想到一触碰到她,他整个人仿佛就不会思考了一般,只想着怎么样把眼前这美味吞吃入腹,在她的身上烙印下属于自己的痕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他有病,他是知道的,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对女人产生兴趣,毕竟这件事情从前那样的伤害了她,可是,自从上回在那静谧的空间内,对她有了反应之后,身体仿佛食髓知味般,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那种喧嚣的感觉,而这种感觉,也只对她有用,旁的女人靠近,他还是会感到不适,就是因为她的特殊,所以才让他这般的急不可耐,却没想到,这样不可控制的热情,会灼伤她。 见她捏着衣领的手指关节都有些发白,这说明她真的在害怕,想来这件事,她还没有完全做好准备吧。 是他唐突自私了。单方面的决定了这一场婚事,却没有问过她愿不愿意,如今,他更加不想在这件事上让她有所勉强,她已经入了他的心,也不急于这一时,总要她自己愿意才行。 趴在她的肩窝处平定了一番情绪,沈翕才果断的翻过了身,躺在一旁无奈的看着她。 谢嫮身上没了压力,终于能够活动自如了,她缓缓坐起,颤抖着双手将自己的衣领扣起,然后像是为了印证她的话,果真下了床,拿起了放在喜烛下的一本书,坐到了椅子上。 沈翕也翻身下床,谢嫮一惊,想要站起来,却见沈翕对她摆摆手,自己独自去了净房,手里拿着先前喜娘们离开前,垫在床铺上方的一块纯白棉巾。 谢嫮这个时候哪里还敢往他身前凑去。心里着实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要是三宝公公在,说不定还要挨他两下掐,她这是做了什么呀!主子对她有兴趣,那是她祖上积德,祖坟上冒青烟的好事啊,她竟然违抗了主子的意愿,主子现在肯定是恨上她了。 出嫁前,云氏曾经把她喊到房里,给了她一些压箱底的东西,叮嘱她回去后自己看,谢嫮毕竟嫁过,虽然没有和李臻洞房,但是基本流程还是清楚的,她只是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儿,一来是觉得自己逾越了,二来是真的没有做好接纳一个男子的准备。 这真不能怪她,她上一世加这一世,都做了四十年的老姑娘,老姑娘的贞洁也是贞洁啊,哪里能说丢就丢呢。就是她自己愿意,也实在太埋汰主子了。 主子那样的人品,要什么样儿的女人没有啊。她这老姑娘占了他正妻的位置不说,还要霸占他的身子,这,这实在不是一个忠仆该做的事情! 这么一想,谢嫮的心里才好受一些。没关系,等再过些时候,她把国公府的情况摸一摸,再找个合适的时候,跟主子提出纳妾,只要主子纳了美妾,自然就不会对她动什么心思了,而那美妾把主子伺候好了,当然也少不了她的好,将来都是入宫做娘娘的,光宗耀祖的好事儿,若是成了,她这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第0章 .3 沈翕在净房过了好长时间才走了出来,谢嫮见他已经又换了身衣物,洞房花烛夜,房里也没有人伺候,他全都是自己来的,顿时又觉得自己实在不合格,见他在扣腋下的衣服绳结,掌心似乎拿着东西,手指并不是很灵活,谢嫮放下书走过去,小声说道: “还,还是我来吧。” 沈翕好不容易平复下来,今夜哪里还敢让她碰,不着痕迹往后退了退,说道: “不必。” 说完这个,沈翕就越过了谢嫮,从床铺上方的暗格中也拿出了几本书来,坐到红烛下翻看起来。 谢嫮被主子拒绝,就知道主子一定是生气了。可是要她现在在去求主子办她,也是万万不能的。红烛高照的喜房内,新婚夫妻俩相对而坐,各怀心思的看着书。 谢嫮其实早就累的不行,一天一夜没有睡觉,白天又那样劳累,现在只是强撑着精神,眼皮子从刚才开始,就耷拉着了,只是有的时候抬眼看一看主子,依旧精神的在烛光下看书,谢嫮也不好说自己去睡觉,吸了吸鼻子,用力眨了几下眼睛,想起上一世,有一回主子发高热,她在他的榻前衣不解带伺候了两天两夜,倒不是宫里没别的人,而是主子发热之时一直抓着她的手,她只是个御前的宫女,自然没有上榻的权利,于是累了就在主子床边跪一会儿,瞌睡是不敢打的,要是主子有个什么不测,她们御前的人可都活不成了。 越想眼皮子越重,到最后谢嫮是真的撑不住了,头一歪,耷拉在肩上就那么睡了过去。睡梦里,她感觉自己身子腾空了,像是被谁带着飞了起来,然后缓缓的放在一片柔软的云上,她舒服的蹭了蹭那片云,一个翻身就又睡了过去。 睡了过去。 第二天卯时三刻,外头就有叫卯的嬷嬷在外敲门,谢嫮猛地惊醒坐了起来,却发现自己竟然好好的睡在床上,身上还是昨天晚上那套衣服,下意识往旁边看了看,发现旁边的矜被有些乱,可是上面却没有人,抬眼四处看了看,就见一个秀颀如松,黑发如墨,眉目如画,俊美如仙的男子正好整以暇靠在屏风上看着她,一张唇似笑非笑,视线不由得落在那张唇上,想起昨夜这里有多凶暴,嘴里的舌头微微一动,似乎舌头尖上就是坏了,一动就疼。 喜房外的敲门声有规律的响着,倒也不是很急,似乎给足了新人尴尬的时间,谢嫮在沈翕看不出情绪的目光注视下,麻利的翻身下了床,在他身旁福了福,就跟兔子似的窜入了净房,将身上的大红曲裾换了下来,然后才走到沈翕身旁,询问的看了看他,沈翕目光凝视着他,嘴里却说道: “进来。” 随着沈翕一声令下,喜房的门发出了声音,花意竹情,玉绡玉锦随着国公府的八个更衣丫鬟和四个喜娘,四个嬷嬷走了进来。 一下子喜房内被这么多人充斥着,两个昨日给谢嫮执礼的喜娘从床上收走了一块白布,走到谢嫮和沈翕面前,道了喜,便将那从喜床上收走的白布条放入了一只沉香木的花雕托盘上,然后几个喜娘先一步走了出去。 新人换过了衣物,就由嬷嬷领路去了老太君的院子,要给长辈敬茶。 沈翕出了喜房之后,就没有看过谢嫮一眼,谢嫮也是鼻眼观心,不敢跟他说话,怕在敬茶的节骨眼儿上再闹出什么不愉快,坏了规矩,一路跟随,去了老太君的院子。 如今的国公是沈烨,老国公八年前去世,沈烨是长子,袭了国公爵位,却意外的没有降等,还是一品的国公,加一品的国公府,可见圣宠多深。 国公府的院落大致都在东厢,西厢也有屋舍,不过,大多是不受宠的姨娘和下人们居住的地方,虽说院落都偏在东面,这东面的占地却也是极大的。 谢嫮和沈翕也有自己单独的院子,叫沧澜苑,而老太君如今还是住在主院里,主院是五进大院,黑漆瑞兽衔铜环门大大敞开,内里台阶上雕刻着五福献寿,院子里种着常青藤,看着绿意芬芳。老太君如今还住在主院,原因是因为沈烨不忍叫老太君在老国公死了以后,还要搬离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再加上沈烨没有妻妾,孤身一人,也确实用不着这么大的主院,他自己就搬到主院旁边的松柏院去居住了,除非是家里有祭典,或者办宴席,来客人,还有请安的时候,沈烨一般是不会在主院出现的。 因为是沈翕成亲,所以沈烨今日也和老太君一同坐在了厅中,收到嬷嬷的传信,等沈翕和谢嫮经过了主院的垂花门之后,屋里的长辈们也都去了厅中,等候新人敬茶。 谢嫮原本就知道国公府人多,虽然国公沈烨没有妻妾,但是国公府的其他老爷们却是妻妾成群的,二老爷沈琳有一妻八妾,三老爷沈芳有一妻六妾,他们这是国公府的嫡出老爷,还有那几个庶出老爷,据说房里也收了不少人的,而府里的嫡子嫡女,庶子庶女更是人数惊人,连那襁褓中的婴儿,据说国公府现在已经有了十二个孙子,十六个孙女,不过,嫡出的也就那么几个,主要是庶出的子女多。 沈翕是国公府的嫡长子,他娶的媳妇就是嫡长媳,因此在府中一应小辈中,两人的辈分算是最高的,嫡子嫡女,庶子庶女见了他们都得喊一声大哥,大嫂。 老太君被几位正房夫人围绕在中间,正在传看沉香木盘上的东西,谢嫮认出那是喜娘从她喜铺之上收走的,当即明白了过来那是什么东西,扭头看了一眼沈翕,只见他鼻眼观心,面无表情,谢嫮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起来,他们昨晚明明……她也是太累了,竟然忽略了这件事,没想到主子比她想的周到,顿时心中的愧疚又深了几分。 嬷嬷带着她去到了老太君跟前儿,几位夫人也都按照规矩,把东西传阅结束,见新人上前,全都坐直了身体。 国公沈烨和老太君并排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几位夫人挨着老太君坐,依次往下就是一些谢嫮没怎么见过的女人,除了昨天去她新房里的莲姨娘和兰姨娘,其他女人她都不认识。 婢女端上来茶,给沈翕和谢嫮面前放了垫子,谢嫮端过茶杯,看了一眼沈翕,正好对上他那清冷的目光,谢嫮脑中闪过他昨日那双带着情、欲的眸子,潋滟如秋水,与平日的清冷完全不同,心中一动,赶紧按下情绪,在嬷嬷的指导下,给老太君敬茶。 老太君象征性的从两人递去的茶杯里喝过一口,然后便在谢嫮和沈翕的脸上看了几眼,然后才把茶杯放到一旁的托盘上,又从旁边给谢嫮送了一对白玉镯和两支金光闪闪的步摇,提点了几句寻常的要新妇为夫家开枝散叶的话,谢嫮恭顺的应下。 然后便是国公沈烨了。 当两人在他面前跪下的时候,谢嫮明显感觉到沈烨嘴角牵动,似乎在冷笑,想起他做主让沈翕把她娶进门,可能是有想折辱沈翕的意思,结合这个缘由,谢嫮对他并不能产生多好的感觉来。 敬了茶,沈烨却是一句话都没说,直接把赏给了他们,便靠在太师椅上,沉默不言了。 接下来便是几位夫人,沈翕是长房嫡子,倒也没有一定要跪这些夫人的理由,便只给她们敬了茶,长孙氏赏了一对巴掌大的实金如意,万氏则赏了一套大珍珠头面,谢嫮一一收下,行礼谢过,除了二夫人长孙氏还有三夫人万氏,剩下的两位夫人,一位是七老爷的夫人,一位是九老爷的夫人,她们喝过了谢嫮的茶,也给了一些赏。沈家七老爷和九老爷是庶出,而今日这两位夫人有资格坐在这里等谢嫮敬茶也是有原因的,因为在庶出子里面,七老爷和九老爷都是考中过同进士的,身负功名,如今也都有外放官职在身,这么看来,沈家的确有一等世家的底气,除了一个袭爵未降等的加一品国公,二老爷和三老爷都是在京的职务,外放的则有七老爷和九老爷,所以,不管是从哪个方面看,沈家的显赫是必须的。 敬完了夫人,跟着就是一些外家的婶子,嫂嫂,昨天在国公府里吃了酒席,今日还留在府里的,想必也是关系颇近的亲眷了,谢嫮一一与她们相认,然后才到下首处姨娘们,对姨娘,谢嫮这个嫡长媳倒是不必敬茶,但谢嫮今后在府中抬头不见低头见,所以还是得上前认识一番的。 莲姨娘和兰姨娘,昨天已经去过她的喜房,由那个胖胖的桑嬷嬷介绍认识了,谢嫮与她们点头致礼,两人也都起身回礼,她们之后便是琴姨娘,她是三老爷的姨娘,能出现在这里,想必也是得宠的,琴姨娘生的娇媚,身子却是单薄,一双手生的极为好看,年龄看着不大,不过和谢嫮差不多年岁吧,两人点头致礼。剩下的姨娘,桑嬷嬷也都一个个介绍了,谢嫮一个个认过去。 短短一个上午的时间,谢嫮几乎被领着到处转了,好不容易把厅里的人全都认完了,沈烨边喊了沈翕去书房说话,谢嫮独自一人留在老太君这里,应付一应女眷,到了中午的时候,谢嫮才准许被去了老太君的西偏院里稍事歇息。 吃过了饭,下午又是一场认亲大会,而下午要认的亲眷,都是沈家旁支的叔伯兄弟家的亲眷,花意稍稍经过那厅里,也被里头人头攒动给吓坏了,回来告诉谢嫮,谢嫮道是淡定得很,中午吃了两碗米饭,努力把肚子垫吧饱了,才好开展下午的战斗。 第0章 .3 晋/江/独/家/发/表,盗文自重!!!!!!! 沈翕从沈烨的书房出来,已经是申时一刻,他的脸色不是很好,聂戎和赵三宝迎上来,走在廊下,赵三宝尽职的在他身边一溜小跑跟随着汇报: “公子,夫人那儿一切都好,下午见过了外府的亲眷,现在已经回去了。” 赵三宝一边说,一边偷偷看了一眼公子的表情,他似乎天生就懂得察言观色,他在府里看的真切,知道这门亲事,公子爷是处于被动的,不过,凭公子爷的手段若是真不想成这个亲,就是国公也逼不了他,所以,就算旁人不看好新入府的这位夫人,他赵三宝可是看好的,知道公子上心,他也不必等公子吩咐,就自己去瞧了情况,想着若是夫人那儿有什么事儿,他也好第一个通知公子。 沈翕果然没说什么,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赵三宝暗喜自己这个马屁是拍对了,看来今后要提拔,少不得巴结好了夫人才行。 *** 谢嫮回到沧澜苑的时候,只觉得两条腿都是被灌了铅的,花意和竹情见她回来,赶紧就迎了上来,谢嫮实在累极,就叫玉绡玉锦给她扫了花厅的罗汉床,她就着软垫靠在腰下,然后叫花意给她敲敲腿。 还没多会儿,就听说桑嬷嬷又来了,谢嫮只好拖着腿下地,桑嬷嬷进来给谢嫮行礼: “少夫人受累了。老太君怜惜夫人,特意叫奴婢给少夫人送来了二两燕窝和一些时令蔬果,公子这儿常年没有女主人,一应婆子丫鬟准备的必定不周全,老太君真是心疼少夫人的。” 谢嫮温顺的对桑嬷嬷点头谢了谢,说道:“有劳嬷嬷回禀老太君,说孙媳拜谢。” 桑嬷嬷呵呵笑了一声,然后又挥手从后面招来了两个同样是穿着锦缎袍子的两位嬷嬷,一个脸圆圆的,一个却是瘦瘦的,说道: “这位是杨嬷嬷,这位是赵嬷嬷,老太君怜惜姑娘初来乍到,便拨了这两位来身前伺候,杨嬷嬷擅长梳头裁衣,赵嬷嬷擅长女红厨艺,两人都曾是老太君身边得力的嬷嬷,也就是为了嫡长媳预备下的,只是公子一直未曾娶妻,两位嬷嬷等到今日终于有用武之地了。还请少夫人留下此二人,也好全了老太君的关怀。” 谢嫮不动声色,看了那两位嬷嬷一眼,便知这是老太君派来盯着她的,长者赐,不可辞,这是规矩,谢嫮没有不收下的理由,桑嬷嬷对她的识趣很满意,然后便唤了两位嬷嬷来给谢嫮行礼问安。 桑嬷嬷走后,沧澜苑原本的仆婢也都集结在门前来给谢嫮这个少夫人请安,沧澜苑原本就有四个一等婢女,伺候沈翕日常起居,八个二等婢女,负责收拾擦洗房间,四个洒扫仆人,八个洗房厨房的嬷嬷。 四个一等婢女名叫墨兰、墨竹、墨菊、墨香,四人皆是容貌出色,身上穿的也是绫罗纱裙,头上全都簪着一两以上的金钗,站在最前面的姑娘是墨香,容色尤其艳丽,粉颊桃腮,明眸皓齿,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韵味,看她领着众仆婢向她行礼,谢嫮便知她定是这一等婢女中的领头大丫鬟了,说话轻声细语,神色从容淡定,举止也颇有雅意,听她说话,便知是个懂得识文断句的,谢嫮叫众人起来,命竹情每个人都封了个十两的赏包,众人磕头谢过。 八个二等丫鬟,和一众洒扫嬷嬷就此告退,墨香等四个就留了下来。 “我进门不久,对公府的规矩不是很熟悉,你们都是伺候公子爷的人,府里的各种规矩平日里多替我看着些,若我有什么做的不到位的地方,你们也也要多提点我才是。” 谢嫮虽然对着沈翕的时候脑子不太好使,也有心无力,不过对待其他人之时,脑子可就清明多了。 墨香抬头看了一眼这位刚入门的少夫人,只见她穿着一身大红色斜福纹金枝挑线襦裙,华美不失优雅,一张美丽绝伦的脸上略微带着稚气,不过那双眸子却才是点睛之笔,黑亮如点漆,波澜不惊,通透练达。 听说这为少夫人是侯府出身,不过,对于加一品的国公府来说,侯府的确不算什么高门大户,不过,侯府千金又怎么样,她墨香也是官宦家的小姐,后来家道中落,才辗转为奴,入了国公府,就被安排到大公子这里伺候,也有七八年了,她读过书,在公子身边能说得上话,早就不把自己当成普通的婢女了,再加上身边的人也一直跟她灌输,说她迟早会被公子收入房,而她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更别说,她还知道很多内情,这个夫人根本不是公子爷自己要娶的,昨夜屋内也是静悄悄,并无其他声音,墨香今年已经十七岁,对男女之事多少也是有所了解的,所以,她敢断定,公子爷与夫人昨夜并未行房。这也是她这般行事的底气。侯府千金又如何,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她在沧澜苑七八年,凭什么一个女人进了门,她就要对她言听计从,伏低做小? “夫人言重了,夫人乃侯府千金,规矩自然是学的极好,哪里需要奴婢们提点。” 谢嫮敛眸,双手交握到了一起,在墨香面前踱了两步,这个丫鬟有点意思,穿着华丽富贵,打扮亦是鲜艳动人,她原也就跟她们说说客套话,所谓叫她们提点,不过是尊重她们的说法,这丫头似乎很以为然,不仅不应承,反而当面就拒绝了,而站在她身后的另外三个婢女也是鼻眼观心,不做应答。 看见她,谢嫮就想起前一世和她一同在御前伺候的一个宫女,明明比她晚来伺候,可偏偏圣上跟前的活儿她都要抢来做,这让谢嫮很不爽,倒不是说她有多喜欢伺候人,只是这姑娘没分寸,野心太大,一个劲的想踩着自己往上爬,后来在御前犯了错,就被打死送出去了。 谢嫮冷笑,这个墨香是几个意思?她刚进来,她们迫不及待的想要给她来个下马威了?当即也没客气,直接对峙,道: “那你的意思是,不愿意伺候我了?” 墨香面上无波,仿佛没有听见谢嫮的话一般,端端正正的挺直了背脊,用平缓的声音说道: “夫人请恕罪,奴婢再说一遍,奴婢们是伺候公子爷的,公子爷日常起居有习惯,这些习惯夫人怕是不会知道,昨夜是公子爷与夫人新婚之夜,奴婢们没有近身伺候,不过从今日起,规矩该是一切照旧的,奴婢们必定晨昏定省,时刻不忘伺候公子爷起居,还望夫人给予方便,让奴婢们把公子爷伺候好。” 墨香这番话说出来,就真的是挑起了很浓的火药味了。 站在她身后的另外三墨脸上的表情也微微有了变化,纷纷抬头去看谢嫮的神情,只见她依旧嘴角噙着笑,看不出喜怒,这个表情不知为何,她们竟然觉得和公子爷有时候的表情相当类似,墨菊在一旁拖了拖墨香的衣袖,墨香却不做理会,依旧把她骄傲的头抬得高高的。 谢嫮将双手拢入袖中,又在墨香面前踱了几步后,说道: “公子爷起居有习惯,那你把习惯告诉我听不就好了?” 墨香依旧淡漠的倔强:“伺候公子爷是奴婢的本份,不敢劳烦他人。” 墨菊吓得一身冷很,墨竹和墨兰神情也是有些紧张的,不过,不知道是什么理由,让她们到现在还能撑着跟谢嫮分庭抗礼的对峙。 谢嫮脸上的笑容冷了冷,花意和竹情从来都没经历过这种阵仗,一时也愣着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倒是谢嫮依旧平静,脚步停在墨香面前,语调带着明显的寒意,说道: “不告诉我公子爷的日常起居习惯也就罢了,不过你得告诉我,你想代替我……怎么伺候公子爷?” 若是旁的事,也许谢嫮还会忍一忍,可是这姑娘千不该万不该,就是在她面前抢伺候主子的活儿!她谢嫮做了御前第一宫女十多年,谁敢说她伺候圣上伺候的不好?笑话! 四墨均表情一窒,像是没想到新夫人这般厉害,墨竹和墨兰对视一眼,就吓得跪了下来,墨菊两边为难,最终还是决定追随理智,跟着跪在了地上,墨香轻蔑的看了她们一眼,不过最终还是被墨菊拉着跪在了谢嫮面前。 谢嫮深吸一口气,觉得有些话还是一次说清楚比较好,拖泥带水不是她的风格。说道: “从今往后,伺候公子爷的事情全都由我来接替。” 墨香终于在从容的脸上看到了丝丝裂痕,隐忍着声音说道: “夫人,这不合规矩。伺候主人本就是我们奴婢该做的事情,如何能够让夫人沾手,夫人这是断了我们的前尘,不给我们活路了。老太君治府严明,断不会叫这种事情发生的。若是夫人执意如此,那咱们也不怕与夫人去老太君面前走一遭了。” 这个墨香确实是有恃无恐的,她原就是老太君安排到沧澜苑贴身伺候大公子的,这么多年来没人越得过她也是这个原因,因为大家都知道,老太君让她留在公子身边,最终到底是个什么目的。 并且,墨香断定,这个新夫人就算再横,她也不敢在嫁进来第二天,就得罪了老太君。 谢嫮眯着眼,喊了一声:“杨嬷嬷,你也是老太君身边的人,我倒要请教请教你,妻子伺候丈夫起居,如何就不合规矩了?女则,女戒中又有哪一条指出,作为妻子,不当伺候自己的夫君?” 杨嬷嬷气定神闲的向前一步,说道: “回禀夫人,奴婢所读的女则,女戒中并无此规定。” 墨香看向杨嬷嬷,脸上满是怒容,想必是在腹诽,杨嬷嬷到底是哪边的人,正要发声,就听一道冷峻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怎么了?” 第0章 .3 沈翕双手负在身后,就这么走了进来,聂戎和赵三宝分别站在门两侧,却是不进来,屋子里的人全都向他行礼,谢嫮也赶忙迎了上去,对沈翕福了福身子,沈翕伸手将她扶了起来,然后才转头看向了站在一侧的嬷嬷,说道: “杨嬷嬷赵嬷嬷也在,可是老太君有什么吩咐吗?” 杨嬷嬷上前恭谨答道:“回禀大公子,老太君怕少夫人新入府中不适应,特命我们前来沧澜苑帮少夫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罢了。” 沈翕面上无波,点点头说道:“哦,是这样。那就有劳两位嬷嬷了。”转首对谢嫮说道:“杨嬷嬷和赵嬷嬷是老太君身边得力之人,你在府中有什么不懂得,尽管问她们便是。” “是。妾身记下了,今后免不得要麻烦两位嬷嬷。”谢嫮此时郑重的对两位嬷嬷行了个礼,先前桑嬷嬷只说她们是梳头烹饪的嬷嬷,虽然她也知道老太君不可能特意给她送两个梳头嬷嬷来,只是桑嬷嬷那么说,她也只好那么回应,如今主子回来说的分明,她自然是要给老太君身边的得力之人一些面子的。 “不敢不敢,都是奴婢们应该做的。” 沈翕转头看向了跪在地上的四墨,墨香更是眼神期盼的看着他,大大眼睛里盛满了泫然欲泣的泪珠,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正等着主子回来给她主持公道。 谢嫮偷偷的看了一眼主子,心里其实也是没底的,主子若是气恼昨夜的事,此时不站在她这一边,错失了先机,那将来她要拿捏这四个丫头,就不容易了,她嫁进来,就是为了能够伺候好主子,若是活计被这四个丫头抢了活儿,那她岂不等同于被架空了? 沈翕自然知道她在看自己,其实他早就在门外了,就是想看看,她对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心,昨夜见她并不愿意,其实沈翕内心也是不安的,以为她对他并不如他想象中那么喜爱,可是先前他在外面听的分明,她竟对墨香那几个丫头生了醋意,她吃醋了,这可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 从昨晚开始,沈翕心中的不快也就消失不见了。深深看了她一眼,便就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似乎并没有继续过问的打算。杨嬷嬷和赵嬷嬷两人对视一眼,便近前回禀了沈翕和谢嫮,说她们奉老太君之名,还要去二夫人那里核对明日少夫人回门时的礼品,沈翕点点头,便让她们下去了。 谢嫮一番思虑之后,才走到了沈翕身旁,轻声说道: “夫君,先前妾身与墨香等几位姑娘在讨论今后该由谁来伺候夫君日常起居,妾身自小受母亲熏陶,为妻者以夫为天,伺候夫君诸事,当亲力亲为才是。” 谢嫮说完之后,也不等墨香开口,又继续说道:“这几个丫头确实伺候您有几个年头了,但那都是妾身不在的时候,如今妾身既已进门,那夫君的日常起居还是交由妾身来做,不知夫君意下如何?” 其实,自从沈翕进门,谢嫮就知道自己该收敛了,这四个毕竟是伺候了他七八年的丫鬟,若是主子念旧情,她也只能干看着,不过,却是不想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把这份权利送到别的女人手中。 她前世伺候主子,那是天经地义的,这一世她也有一颗火热的心,想要把主子伺候的好好的,但如果主子自己不愿意,她也不好勉强。 总之,她现在的心情十分复杂,她也想让自己看清情况与处境,也明白刚入门就与他身边之人起了冲突有多么不理智,可她还是做了。 沈翕听了谢嫮的话,嘴角难得有了些微弧度,却还是隐藏的很好,看了一眼墨香她们,想起先前墨香对她那般无礼,怕也是平时他放纵出来的,隐下心中不快,点头说了一句: “一切就按夫人说的办。你们四个今后便无需再入内室伺候了。” 谢嫮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直觉主子的怒火似乎已经消了些,还是愿意给她撑一撑这个夫人场面的。 墨香她们如遭雷击般,垂头丧气走了出去,墨香的心里也不甘心,可是她再不甘心,也不敢在公子爷面前放肆,公子爷平日里对她们的态度,其实谁又看不出来呢,今日她敢在刚进门的少夫人面前硬气,主要是想一下子便压下那少夫人的气焰,让她今后不敢与她们这些近身伺候的奴婢为难,可是她们没想到,少夫人看着柔弱,实际上却是个刚硬性子,墨香也是侥幸心理,她早知道公子爷不会帮她们,却也没想到,公子爷会那么爽快的答应少夫人。 如今倒好,差事没保住不说,还丢失了最后的堡垒,被打的溃不成军。 不过,也只是片刻的消沉,四墨没多久也就想通了。这新夫人好生托大,刚进门连公子的习性都没摸到,就想要独揽近身伺候的事情,到时候触犯了公子,她们可就有戏看了。 **** 打发了四墨之后,沈翕便起身去了净房,没让谁更,谢嫮先前看见沈翕已经把腰带解了下来,知道他一会儿大概不会出去,便喊来了赵嬷嬷,让她去厨房准备晚膳,又让花意和竹情跟随赵嬷嬷一同前去帮忙,也好了解一番国公府的用膳和菜例规矩。 沈翕从净房出来,坐到了内室小书房的书案后头,谢嫮早就准备好了茶点奉上,沈翕看了她一眼,便接过茶水,喝了一口,觉得这茶水的滋味很好,像是薄荷茶,却又不太一样,谢嫮见他疑惑,立刻上前答道: “这是金银花薄荷茶。妾身又在里面加了两片柠檬香片提味。” 谢嫮不远不近的站在他的书案旁,双手交叠,姿态恭敬,沈翕又喝了一口,放下杯子,这才点头,说道:“不错。”绝口不提先前的事情。 主子不提,谢嫮自然也不会主动去提,这里是沧澜苑的主卧房左侧内室间的小书房,沈翕看书另外是有书房的,不仅有书房,谢嫮也还记得,他还有个半山腰的竹楼,既是茶室,也是书房,照理说,主子能去的地方很多,可是他今天偏偏不去,就坐在这内室里了。 沈翕翻开书,看了一眼盘子里的酥盒,便伸手拿了一块送入口中,觉得味道还不错,一手翻书,一手很快又拿了一块,却不是送入自己口中,而是举起手,送到站在一侧的谢嫮面前,说道: “你也尝尝。” 谢嫮一愣,怎么也想不到主子会想到让她尝,刚要伸手去接,却见主子明明眼睛看着书本,却把手往旁边一缩,说道: “就这么吃吧。别沾了手。” “……” 谢嫮立刻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沈翕,沈翕举了半天也没等到谢嫮的动作,放下书,抬眼看了看她,又把手晃了晃,说道:“吃啊。莫不是嫌弃我手脏?” “不,不不,妾身怎会嫌弃。” “不嫌弃就吃啊。” “……” 谢嫮有些尴尬,她怎么能吃主子手上的东西呢。不过,主子既然赐了,那就是毒药她也得吃下去啊。 沈翕干脆站了起来,将手里的一块糕点送入了谢嫮口中,手指尖接触到她温热湿濡的双唇,她的唇瓣很软很香,就像是一块滑嫩的豆腐,入口即化,酥麻麻的感觉在沈翕的指尖划过,似乎拨动了他的心弦,这种舒爽的感觉实在太强烈了,沈翕眸光一暗,又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正优雅的拒绝,樱花般的唇瓣一开一合,他竟不知道,他对她已经饥渴成这样,仅仅是看着就觉得气血翻腾了。 从没有在其他女人身上有过这样强烈的感觉,别的女人触碰他,他会感觉到厌恶和恶心,身上的脂粉味也让他不舒服,说话的声音更是不如她这般好听……总之,就是觉得这丫头哪里都好,哪里都让他觉得合适。 沈翕搞不清楚,是欲、望带动了他的感情,还是他的感情带动了他的欲、望,而这一切,也许都要等到她自愿跟他那时才有答案吧,因为他也不确定自己得到她之后,还会不会对她这样有感觉,若是再没了这种感觉,那他又该与她如何相处呢? 所以说一切缓缓还是好的,最起码能够让他认清了自己的心,对她也是也能更好的负起责任。 不过,再他们想通之前,他还是不介意行使一番这些被她伺候的小权利的。回想先前被她含入口中的感觉,沈翕垂眸,脸上带着笑意。 谢嫮只觉得脸上烧的厉害,从来没有被男人喂过东西吃,这是头一回,主子的手上似乎带着松香的气味,虽然很淡,但谢嫮还是闻见了,想起两人间亲密的举动,她的一颗心狂跳不止,又一次在心里确定,自己夺过伺候主子权利的事情,是再正确不过了。 只要一想到主子有可能这么对待其他伺候的人,谢嫮就觉得心里像是有一只猫爪子,在百般的挠,郁闷极了,所以她确定自己是不愿意让主子和旁人这般亲近的。 谁说奴才没有占有欲?奴才的占有欲也是很强的! 第0章 .3 吃饭的时候,杨嬷嬷拿着一份清单过来给谢嫮过目,这是明日回门之时,要带去谢家的礼品,谢嫮在耳房接待了她,扫了一眼清单,觉得没问题,就交还给了杨嬷嬷,然后就听杨嬷嬷顺势问道: “少夫人的嫁妆这两日也正在清点入册,估计明后两日,应该就能整理出来了,到时候少夫人想如何处理?” 谢嫮看了一眼杨嬷嬷,敛目想了想后,便问道:“府中中馈之事一向都是如何办理的?” “府中中馈大权在老太君手中,不过近年来,老太君身子不爽利,就将府中的琐事交由二夫人与三夫人处理,按理说,这些事情都该是长房媳妇协理,不过,大夫人去的早,府中之事才交由二夫人和三夫人协理,从前长房没有娶媳,也就罢了,如今您既然已经入门,早上的时候,我还听二夫人向老太君提起,说是不是要将中馈大权交换给大房,让少夫人主持,老太君倒是没说话,若是按照规矩,这么做也是对的。” 杨嬷嬷的话句句戳在谢嫮的耳中,她不过才刚进门第二天,这些人就迫不及待的要守着东西了,微微一笑,说道:“杨嬷嬷尽管回去禀告老夫人,就说我才多大年纪,如何就能协理公府的中馈了,从前是老太君主持,二夫人与三夫人协理,如今自然还是照着办的,我可不敢胡乱应下,到时候可是要闯大祸的。” 听了谢嫮的话,杨嬷嬷才点点头,说道: “少夫人说的也不无道理,我这便去回老太君去。” 谢嫮让花意和竹情送走了杨嬷嬷。 “这个杨嬷嬷真是的,她都那么说了,咱们姑娘能再开口和她们抢中馈的主持权利嘛。根本就是料定了咱们姑娘好说话。”花意是个直炮筒子,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的。 谢嫮站在耳房右侧的一处蜀绣青竹林的屏风前,看了一眼花意,然后对竹情使了个眼色,叫她把玉绡玉锦全都喊进来,主仆五人关起了门来说话。 谢嫮坐在软榻上,深吸一口气,说道: “从前在府里,我倒是不怎么约束你们,不过如今却是不同了,国公府不比侯府,处处都要谨言慎行,今日你们也看到了,咱们如今的位置比较尴尬,大房嫡母去的早,国公府便是二房和三房当家,我们对她们来说是外人,所以,更要管好自身,不能叫别人随便寻了个错漏,就把咱们压制死。” 竹情点头,认真答道:“姑娘放心,咱们一定各方面都会小心的。” 谢嫮看了看花意,说道:“尤其是你,花意,管好你的嘴,像刚才那样的话,切莫再说。待会儿去廊下跪半个时辰,好好张长记性。” 花意张了张嘴,到底是知道错了,不敢再和谢嫮说什么。 竹情又凑上来,对谢嫮低声问道:“姑娘,那您的嫁妆就真的要入了府库吗?那可不是个小数目。” “国公府没有分家,我嫁了进来,东西入库是应该的,待杨嬷嬷把清单列出来之后,你们核对一下咱们的私账便是了。” 正说着话,外头传来一阵小声的敲门声,谢嫮叫竹情去开了门,只见赵三宝一溜跑进来,对着谢嫮就点头哈腰的打千儿,油滑的说道: “少夫人好,小的赵三宝,是公子爷的长随,您今后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小的,小的上到山下油锅,两肋插刀也定会给少夫人办好。” 谢嫮看着腻歪在眼前的赵三宝,想起上一世他在宫里那人五人六,横行霸道的样子,突然觉得嘴角有些抽抽,竹情见谢嫮没说话,以为是嫌弃赵三宝唐突,便站出来替谢嫮问道: “赵爷来不知所为何事呀?” 赵三宝看了一眼竹情,然后脸上就堆起了褶子花儿,说道:“哎哟,竹情姑娘可别这么叫,小的可担当不起,是公子爷先前问起了夫人,小的这才来传话儿的。” 谢嫮愣了愣,她离开时,主子正在写字,主子写字的时候,是不喜欢别人打扰的,正好杨嬷嬷来找她,她这才脱身来了耳房,主子才写了这么会儿字就找她,莫不是有什么其他事吧。 瞥了眼花意,只见那丫头也不敢怠慢,自顾自的噘着嘴走到了廊下跪了下来,也是没脸抬头,这才跟姑娘嫁进来第二天,她这个脸可露的好,姑娘也太不近人情了。 竹情看着她摇摇头,对谢嫮行礼道:“夫人,奴婢去瞧瞧厨房里的菜好了没。” 谢嫮点头,叫竹情去了,自己则跟着赵三宝去了小书房,一路上赵三宝拼了命的跟谢嫮套近乎,讲笑话儿,饶是谢嫮也不禁笑了好几回,知道这人的脸皮堪比城墙,上一世除了忠心这一点没人怀疑他,其他方面嘛,整个儿就是个滚刀肉,二皮脸,在主子面前永远都是个天桥卖艺的,主子爱听什么,他就说什么,比那猴精都精明。 谢嫮有的时候就纳闷,主子那么正经的个人,怎么能容得下赵三宝这样没脸没皮的大内总管呢,后来谢嫮偷偷的总结了一下,主子其实也不是那么正经,他只是喜欢假装正经,说白了就两个字——闷骚! 有的时候,只要用对了方法,适时的学一学赵三宝的无赖,主子其实也没什么办法,不过这个度和时机就要掌握的很好了。上一世在御前,也就只有她和赵三宝没触怒过逆鳞,其他人嘛,不说三天两头换,但很少能做了超过一年的,要么是给发配回了内府,要么就是犯了错杖毙了。 “所以说,小的是河间人,那年闹饥荒,要不是主子好心收留小的,小的如今也就是一具饿殍,死的透透的了,所以小的发誓,这辈子都要跟着主子,伺候主子,如今您是小的女主子,小的今后也要伺候您的,要是伺候的好,您可得提拔提拔小的呀。” 赵三宝一溜话说的谢嫮满头的黑线,倒是玉绡玉锦听的都笑了出来,低着头不敢出声,谢嫮转头看了一眼赵三宝,不知怎的,突然脑中就回荡出一句话来: 想你赵三宝,也有今天! 心中莫名暗爽,连带看着赵三宝的神情都变得好了,她本就生的漂亮,珠圆玉润的,平时不笑的时候就像是一尊玉雕,细腻的生出光晕来,如今笑了,就更是了不得,红华曼理,回顾万千,赵三宝哪里见过这样的美人,都看的痴了,走路撞到柱子此回过神来。 几个姑娘再也忍不住大笑了出来,赵三宝撞了柱子,脚下一歪,就骨碌碌的滚下了主卧前的台阶,然后又引来院子里的一阵笑。 沈翕是听见笑声才出来看的,聂戎守在门边,看着赵三宝丢人,也能面不改色,稳如泰山。沈翕一出来,就看见谢嫮捧着肚子开怀大笑的样子,真真应了那句‘六宫粉黛无颜色’,娇音萦萦,好若秋月,好一个‘铅华消尽见天真’,这样笑得无所顾忌的谢嫮,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那样美好,美好的叫人不忍打断。 还是玉绡反应了过来,看见公子爷正站在门边看着自家姑娘,赶忙扯了扯谢嫮的袖子,谢嫮回头,正好对上了沈翕凝望的眼眸。 收起了眸中的赞赏,脸上故作严肃,对谢嫮说道:“进来。” “……” 谢嫮热闹看了一半,就被主子喊了进去,不爽。 不过,不爽归不爽,事情还是要做的,屁颠颠跟着主子去了主卧的小书房,见他又回到了书案后头,谢嫮看了看桌面,目光定格在墨用的差不多了的砚台上……这就是主子喊她进来的目的了。 谢嫮自动自发的走到书案一旁,将袖子稍稍挽起,露出一截如玉般的皓腕来,捻起墨条,挑了些朱砂,然后便动作娴熟的研墨,沈翕也确实是想喊她回来,总觉得她不在身边,像是少了些什么似的,提笔蘸墨,正好看到了她露出的那一截皓腕上,羊脂玉般透着光华,纤细的不堪一握,想起这只手抵在自己胸膛前的模样,沈翕又是目光一暗,眸光微动,便停下了笔,对谢嫮说道: “你来写。” 谢嫮抬头不解,她研墨研的好好的,怎么还要她去写字了? “愣着干嘛?来啊。” “……” 谢嫮放下了墨条,受宠若惊的接过了主子亲自递过来的巾布,在上面擦了擦手,然后便根据主子的指引,走到了书案后头,沈翕往旁边退了一小步,却是不完全让开,谢嫮要写字就只能和他靠的很近。 沈翕将他手中的笔递给了谢嫮,谢嫮抓住笔杆,只觉得笔杆上温热热的,窘迫的转头看了看沈翕,想问他写什么,可没想到他的脸几乎就贴着她,她这一转头,唇就不可避免的扫过他的面颊,两人都是一惊,谢嫮想后退,却被沈翕牢牢的钳制住了腰肢,霸道的说: “快写,就照我写的那篇写。” 他低沉的嗓音在谢嫮耳旁响起,更添慈雅,让她的耳廓都不由红了起来,心跳加速,手也开始有些发抖了。 沈翕的身子几乎贴着谢嫮的,八月里的天气就是一个人站着都是闷热的,主子这么贴着她也不嫌热,不过谢嫮可没胆子让主子离远点,只好想了个法子,岔开话题道: “夫君这篇字写的极好,妾身不才,曾学过仿字,若不然,妾身便仿了夫君这篇字来看,可好?” 沈翕讶然的看着她,问道:“你会写仿字?就是写出来一模一样的那种?” 谢嫮点头,沈翕却是满脸的不信:“我不信,你肯定是骗我的。” 笃定一笑,谢嫮弯起了眉眼,说道:“信不信的,待妾身写来,夫君不就知道了?不过,妾身斗胆请夫君先推开些,写仿字总要比写字费神的多。” 沈翕看着谢嫮,心中一动,却是突然按住了谢嫮的手,身子也不退开,就着两人贴在一起的姿势,暧昧不明的说道: “既然夫人要写,那自然是可以的,不过,咱们不如赌一把,若是夫人最后写下来并不像的话,那可是要有惩罚的。” 谢嫮看着沈翕一本正经的俊脸,黑亮上扬的眸子里似乎有了些波诡算计,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又不好无缘无故的收回,只能呐呐的问: “罚,罚什么?五十两银子,可好?” 沈翕盯着她,微微一晒:“若你输了,咱们就继续昨晚的事,可好?” “……” 第0章 .3 原本谢嫮只是想找个借口让沈翕稍稍退后一步,毕竟天气很热,他站在她身后不仅让她感到紧张,却真是很热就是了。 没想到她就只说了个写仿字,他就提出要赌,赌也就罢了,彩头若是银两或是其他便罢,可他偏偏说‘继续昨晚的事’,昨晚的事……不就是…… 谢嫮觉得自己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沈翕也不催促,就这么将她困在自己与书案中间,看着她一张渐渐红了起来,目光落在那圆润的耳珠上,鬼使神差就含了上去,感觉到那丫头一瑟缩,沈翕却没有退开,而是又咬了好几口。谢嫮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肯定都红透了,也不敢回头,只觉得主子是越来越不正经了,也不知他上一世和那些宫妃们相处时,是不是也这么不正经。 “怎么样?同意吗?” 沈翕终于放开了她,在她耳边轻声呢喃,谢嫮只觉得听了他着魅惑的声音,就连双腿都有些发软了,不得不用两只手撑着桌面。 “这,这……妾身,也未必会输吧。” 谢嫮的声音低若蚊蝇,沈翕却是听见了,这就松开了手,退到一边,不再说话,对谢嫮比了个‘请’的手势。 谢嫮看着他一副笃定的模样,心中着实有些愧疚的,她的确会写仿字,小时候跟院子里一个算账婆子学的,她经常要帮人做账,这才学了这本事,谢嫮也是机缘巧合跟她学的,后来到了宫里,不当值的时候,她也会偷偷的练,而她练得最多的对象,其实就是主子了,因为她能看见的字,也就只有主子写的了。每回她偷偷的练完一张,就用烛火把纸烧了,避免麻烦。 不过,这种功底已经掉了好长时间,若主子现在拿一个陌生人的字给她仿,说不定她还会写的生疏,但若是仿主子的……谢嫮还是有点把握的,更何况,这一回她还不用烧纸,因为主子还未登基,仿他的字,不是忌讳。 沈翕见她嘴角带着笑,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微微上翘的嘴角很是可人儿,背脊略微低下,形成一种很好看的弧线,螓首皓腕,说的就是这样的了。 再把目光落到她面前的纸张上,见她全神贯注,一笔一划的写着字,依稀写出了熟悉的轮廓来,凑近看了看,这回沈翕可不是想戏弄她了,而是真的被她这一手给震惊到了。 他的字说实话并不是那么好仿的,因为他的字里夹杂了很多派系,是自成一体,却又类似别体,要写的像那真是要花一番功夫的。沈翕确定自己从前绝对没有给过这位谢五姑娘什么墨宝,可现在她却能这样轻松的写出来,倒还真有点能耐。 这本事虽不入流,不过若是用对了地方,也是能做成大事的。 谢嫮将面前那篇字,誊了一半,戌时的梆子响了起来,竟也写了一刻钟了,将笔放下,把写完的纸张与沈翕先前写的纸放在一起,当真是不分伯仲的,最多谢嫮写的字,气势与力道不够,不过形态与技法却几乎是毫无二致的。 “你这本事倒也绝了。”拿起两张纸不住比对,沈翕终于信了,放下纸看着正站在桌角边上替他洗笔的谢嫮,突然叹了一声:“你还真是什么都略懂。” 这句话他不是第一次说了,这姑娘似乎每次都能让他有意外的惊喜。 谢嫮难得骄傲的看着沈翕,脸上亦是神采奕奕,沈翕淡淡一笑,放下了纸,经过谢嫮身边的时候,抬头揉了揉她的头顶,才从她身边经过,走出了小书房。 谢嫮摸了摸被主子揉的地方,只觉得心里有什么感觉变得不一样了,窃喜就像是飞上了云端般,徜徉在绵柔的世界里,嘴角难以自制的扬起一抹小小的弧度。 整理好书房里的东西,谢嫮也走了出去。竹情已经在厅里摆下了饭菜,玉绡和她站在一旁伺候,门外站着玉锦和四墨,她们只是在外厅站着,并没有进来,谢嫮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色,有四荤两素一汤,荤菜是爆炒梭子蟹,红焖鸡,肥肠烩豆腐,清蒸鲈鱼,素菜是百合炒洋芋片,点缀青红椒,炒莴笋,这些菜看来该是主子喜欢吃的了,主子喜欢吃海鲜,这是少年时就有的习性,登基后前几年,主子还会提出吃海鲜,到后来朝政繁琐起来,他渐渐的隐下了少年时的习惯,不再有特别的喜好了。 但这些都是外人看起来的,谢嫮贴身伺候了这么多年,又怎能不了解主子的口味呢,主子喜欢吃海鲜,像猫一样,无论是鱼虾蟹,只要是带腥的都喜欢吃,口味偏咸辣,这也是后来谢嫮自己琢磨出来的,因为初时给主子布菜,主子吃到青椒的时候尤其明显,有的青椒是辣的,主子似乎并不喜欢吃青椒,可有几回也都吃了下去,每回桌上的配菜里有青椒,主子都会尝一口,有的时候吃下去,有的时候就不吃了,那之后谢嫮就注意到这一点了,有时候配菜的椒是辣的,主子就吃下去,若是甜椒,主子就不吃了,到后来,谢嫮给主子布菜的时候,会时常夹带一些辣子菜,不那么明显表露,主子倒是什么都没说,每回她夹了,就吃下去了。 不过如今,谢嫮的身份变了,而主子的身份也还是秘密,两人是寻常夫妻,谢嫮也是可以坐下来吃饭的。不过,她在吃饭的时候,却也不忘用公筷给沈翕夹菜吃。倒不是因为她想表现,而是主子有习惯,向来都只吃放在面前的两盘,若不给他夹菜,他能把面前的两盘菜全都吃完,其他盘子里还都是满满当当的。 谢嫮尝了几口这里厨子的手艺,觉得应该是苏州菜,她吃着还好,主子却是并不太热衷。给主子挖了鱼肉,又浸渍在鱼汤中,搁在一只白瓷碗里,对竹情说道: “去拿些醋来。” 主子除了喜欢咸辣之外,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喜欢吃鲜物蘸醋,沈翕讶异的抬头看了她一眼,谢嫮对他笑了笑,说道: “妾身吃鲜物喜欢蘸些醋,夫君不介意吧?” 沈翕黑眸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才摇摇头,说道:“不介意。” 一顿饭吃的平平顺顺,沈翕今日倒是吃了两碗饭,不想晚上积食,就说要去院子里散散,走到门边,却又回来喊谢嫮,问她要不要一起去。 谢嫮哪里有拒绝的理由,就一起去了,谁知道主子哪里是围着沧澜苑消食啊,他分明就是想绕着国公府消食。 谢嫮随他走了两片花园,一座水榭,还沿着九曲回廊,走过了一片湖泊,实在是撑不住了,沈翕见她是真的累了,便也不勉强,带着她回到沧澜苑中。 坐了一会儿后,沈翕又去了小书房,谢嫮就去洗漱更衣了。 出了净房却发现,沈翕不知什么时候也回房了,正歪在她们房里的那张雕花软榻上,手里拿着一本书,谢嫮以为他要在书房看会子书,所以,从净房出来就只穿了一件缠枝纹的如意吉祥长裙,这种长裙是用来睡觉的款式,圆领长襟,珍珠做的盘扣由上到下,没什么点缀,亦没有腰带,就是直筒,穿着人显高,显身材。 谢嫮今年十五,身高倒是够了,长长的窄条,高高的个儿,在女子中算是高挑的,胸前虽有起伏,却也实在不够看,这些日子还长大了些,也觉得胸口涨涨的,兴许日后还会大一些吧,不过现在看来,可真是没什么看头就是了。 沈翕的目光倒是没多在她那处打量,他现在看的是她的腰肢,那细的简直不堪一握,若是他的两只手,怕就能将她围拢过来了,若是脱了衣服,兴许还会再细些。 谢嫮哪里感觉不出沈翕的目光正围着她打转,想起昨夜他的热情,还有先前两人的那个赌约,谢嫮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该来的总会来,昨夜看主子憋得实在辛苦,若是今晚主子还来,那她一定要好好表现,不能再向昨夜那般,扫主子的兴了。 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嫁了人的姑娘,哪里就还能守着身子呢,对,就这样,只要主子今晚来,她就一定好好的配合他把事儿办了! 这样也算是一片孝心。 谢嫮怀着七上八下的心情爬上了铺,身上盖着一层天青色锦缎绒子被,紧张的等待着主子。 没过一会儿,沈翕就起身了,谢嫮从床上坐起来,说道:“妾身伺候夫君。” 沈翕没有回头,只是对她摇了摇手,然后便自己进去了,关起了净房的门,过了大概有半个时辰才出来。 谢嫮差点都等睡着了,她本就是贪睡的年纪,这些日子折腾着成亲,哪里是睡一夜就能补回来的。 昏沉中,感觉主子上了床,谢嫮就猛地惊喜过来,发现卧房里的烛火都熄灭了,大红的喜幛在夜里看的都那样分明。 谢嫮等了好长时间,都没能等来主子的下一步动作,转头过去看了看他,只见主子背对着她睡,高高的个儿,醒来时是那样挺直,此时正侧身躺着,手臂自然的放在大腿之上,谢嫮咬着唇,不知道他睡着了没有,若是睡着了倒还好,若是没睡着,正憋着,那她可就罪过了,但这种事,总不能让她主动去找主子做吧。 怀着各种复杂心情,谢嫮也渐渐睡了过去。 第0章 .3 晋/江/独/家/发/表,盗文自重! 出嫁第三天是回门日。 早早的谢韶就来到了沈家等候,谢嫮穿了一身大红色挑金线绣吉祥如意裙,头戴老太君赠七宝珍珠头面,衬得谢嫮越发娇艳润泽,略施粉黛的模样走出内间,就连谢韶都看呆了两分,不禁心中感叹,妹子就这么成了别人家的人。 在看与她一同走出的沈翕,同样的吉祥如意纹直缀,要配鱼纹黑玉,秀颀如松,俊美无俦,一张脸上挂着浅浅笑意,周身依旧有一股难以靠近的疏离,谢韶努力想从这对璧人身上看出点什么来。 一番礼仪过后,谢嫮与沈翕同上了一辆马车,由谢韶领头,带着三辆装满了回门之礼的板车与一众护卫奴仆,浩浩汤汤的去了归义侯府。 谢靳与云氏正在门口期盼,马车停在门前,沈翕率先从马车上走下,然后便回身去扶谢嫮,只见梳着妇人头的谢嫮越发明艳,云氏就止不住的欢喜,接受了二人跪拜之后,便亲热的把人请入了内。 谢嫮是二房嫡女,回门之日的宴席由邢氏做主在主院,沈翕一一见过谢家众人,谢邰与谢权争相与之交谈,沈翕对应有方,沉稳有度,说话不乏精妙之言,堂内气氛一度良好。 云氏把谢嫮喊入了房,屏退了侍婢,对谢嫮问道:“女婿对你好吗?” 谢嫮点点头:“挺好的。娘别担心。” “唉,你嫁了两日,我就担心了两日,虽说这门亲的确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亲事,可是,这也太奇怪了,你怎么就嫁给了沈家大郎呢,那样的人品,那样的才学……他房里可有通房和姨娘?” 谢嫮看着云氏,微微一笑,她娘亲首先担心的就是这一点,摇了摇头,说道:“没有这些。” 她就是怕云氏胡思乱想,所以说的很干脆,云氏也确实放心了下来,对谢嫮说道:“你也别怪娘担心,这女人啊,一旦嫁了人,过的贫穷还是富裕都是其次,最主要的是舒心。除非你根本不喜欢那个男人,可以眼睁睁的看着他纳妾,宠爱别的女子,但你若喜欢他,这些事情今后就一定要尽全力避免,你要知道,抬个姨娘入府容易,可入了府以后,你日日见到她,那就跟用刀戳你心窝子似的,夫妻感情疏离了,这才是女人最难以忍受的痛。” 云氏的这些话,对谢嫮来说就是老生常谈了,无奈说:“我知道啦。娘您就放心吧。” “反正你记好了,你和女婿怎么折腾都是你们自己的事,若是中间夹了人,那味道可就变了,切莫尝试!”云氏这么说着,风韵犹存的脸上突然一愣,想到了什么似的,拉着谢嫮,在她耳旁说道:“若想夫妻情分好,床笫间的事就不能马虎,从前你是姑娘,有些话娘不好跟你明说,如今你也嫁了,我便告诉你,女人在床事之上,不能太死板,你们才新婚还好些,只要你放开了就行,但若是时间长了,你就要注意了,千万不能矜持,床笫之上矜持就是夫妻生活的最大障碍,只要这事儿维系的好,再冷淡的夫妻也有热乎的时候。” “……” 云氏说这些话的时候,谢嫮都不敢看她,惭愧的低下了头,如果娘亲知道,她还没有跟主子……不知道是个什么表情。 “别以为这件事就是男人一个人的事,可是你对他像是一条死鱼般,怎么折腾都没反应,久而久之,他再喜欢你,也会淡了的。然后就会把情义转嫁到别的女人身上,到时候你可就等着哭吧。所以啊,关键的时候,女人也要主动些,没有男人不喜欢女人主动的,更别说,这个女人还是他的妻子。” 云氏一说起这事儿,就真是没完没了了,谢嫮的脸已经由红转白,渐渐的恢复了过来:“知道啦,娘,您还是问些其他的吧,或者叮嘱一些其他事,也是好的。” 云氏横了她一眼,说道: “到底还是年轻,不懂这其中的利害。罢了,现在你还没放得开,太深的东西我也不好教你,你跟女婿是新婚,只要他房里没有姨娘和通房,倒也没有其他要担心的,女婿都二十了,血气方刚,他这几日若是缠你缠的紧,你也姑且忍忍,等他过了这劲儿,就要好点了。” 谢嫮刚端起旁边的茶喝了一口,闻言差点将茶水喷出来,更加汗颜的不敢再跟云氏继续这个话题…… 回门虽说有一日,但是大多时候还是在主院见各位亲戚,谢家的旁支里也来了不少人,大家对沈翕这个名字全都不陌生,史上最年轻的状元郎,又是出身国公府,还是嫡长子,将来的前途自然是不可限量的,不仅谢家的长辈们对他有兴趣,就连一心备考的儿郎们都围着沈翕谈论制艺,沈翕虽然看起来不好亲近,不过今日却是给足了谢家众人的面子,有问必答,态度虽不热情,但他才学高岸,言辞精妙,倒也算和乐融融,对谢靳也是极为恭敬的,谢靳对这个女婿是越看越满意。 谢家的姐妹里,如今在家还未嫁的也就只有谢钰和谢绰,谢钰这些日子被关在房里绣嫁衣,今日谢嫮回门才给放了出来轻松轻松,没有了谢衡与她相伴,人也一样活泼,不过只跟谢嫮也说了几句话,就去寻旁人说话去了,并没有多聊,谢绰倒是一直陪在谢嫮身边。 “三姐姐嫁去了李家,似乎过的不太好。就在姐姐出嫁的那日,她也回来过,在大夫人房里哭了好长时间,据说是李老夫人不喜欢她,时常刁难,唉,也是可怜。” 谢绰静静的坐在一旁,对谢嫮这么说道。谢嫮叹了一口气,上一世李老夫人就从来没喜欢过谢衡,觉得她是庶出女,说什么都不肯李臻将她扶正,到后来,李臻无奈,只好借了外放的机会,带着谢衡远走高飞了,算算时间,李臻应该就是今年年底,明年年初的就该动身了,去的好像是陕甘一带,做的是什么知县,具体的谢嫮就记不清了。 如果这一世,轨迹还未变的话,谢衡应该也不用再受多少时候的罪就可以离开京城,和心上人双宿□□了。然后十年之后,等静安侯去世了,李臻回来袭爵,谢衡就能彻底拜托妾侍的命运了吧,因为这一世,他们之间已经再也没有她的搀和,谢衡没了对手,又得以在心上人身边,该就幸福了吧。 *** 沈翕是新郎官,在酒席上难免被灌了几杯酒,谢韶这个大舅子一直陪着,尽全力的给妹婿挡酒,到最后,沈翕没醉,他可是真的醉了。 被人扶下去的时候,谢韶还冲到了谢嫮身边,对她口齿不清的说了好些话,喷的谢嫮一脸的酒气和口水,最终也没听明白他说的到底是什么。 用过了晚宴,沈翕领着谢嫮坐上了国公府的马车,马车缓缓行驶,沈翕由衷的说了一句: “你哥哥,不错。” 这一句话,就让谢嫮惊喜万分了,抓着沈翕的胳膊,说道:“什么?夫君你说他不错,是真的吗?” 沈翕转头看了一眼她灿若星辰的黑眸,觉得黑暗中她的眼中似乎闪耀着眸中光芒,他只是夸了一下她的哥哥而已,有必要这么惊喜吗? 可是,沈翕哪里知道,谢嫮此刻心里在想什么。 主子夸了哥哥,还觉得他很不错,那将来主子登基之后,她哥哥是不是还能有些用处?不管是做什么,只要哥哥对主子有用,哪怕是做个奴才也是好的。 两人回到沧澜苑,时间也有些晚了,便没有去老太君的院子里回禀。 沈翕似乎喝的有点醉,回去之后就坐在罗汉床上,谢嫮将花意竹情她们屏退出去,叫关上了房门,留她自己一个人伺候就行了。 沈翕倒也不是真的不胜酒力,只是喝了酒之后,身子热的很,若是再动的厉害,只怕会更热,谢嫮过来扶他,轻柔的在他耳旁说:“妾身伺候夫君。” 盯着她的侧脸看了半天,沈翕被她扶了起来,这丫头是以为他真的醉了吗?还敢提‘服侍’,她知道服侍是什么意思吗? 谢嫮小心翼翼的扶着沈翕去了净房,明确的用行动对沈翕解释了一番‘伺候’的意思,替他换衣,擦洗,她似乎对这些事很熟练,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绝不拖泥带水,反而是被她脱了衣服,又穿了衣服的沈翕觉得尴尬,却又舍不得离开。 看着那为他忙碌的身影,生的那样漂亮,整个人便像是明珠一般,光亮的出尘绝艳,偏偏她自己还没那份自觉,目光止不住的在她的细腰和窄臀上打量,说实话,谢嫮现在的身材可不算好,满满的皆是少女的稚嫩,沈翕也不知道,就这样一具没有半点女人美丽的身子,怎么就能那样吸引他,让他看见她,就想到那事儿。 之前一次在花楼中机缘巧合救了她,谁又知道,他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去花楼呢。自己的身子有顽疾,他自己知道,早就抱着不近女色的心思过一辈子了,可偏偏那日在书斋他对她有了细微感觉,虽不浓烈,却足以叫平静了十几年的他加以重视,他想验证自己的毛病是不是好了,所以才会去花楼,强忍着不快,跟着一个干净的艺娘入了房,可饶是对方妖娆无骨,媚态万千,他就是提不起半点兴致,正打算离开之时,就凑巧听见了她在隔壁的柜子里求救的声音。 在那黑暗狭窄的柜子里,是他彻底摆脱阴影的绝妙瞬间,她永远不知道,在那柜子里,他对她存的是怎样可怕的心思,他甚至想到了就那样在柜子里要了她,身体喧嚣的*难以平息,他就知道自己沦陷了。 后来他也尝试与其他女人亲近,却发现根本没有那个效果,他眼里看的,脑子里想的,全都是她的一颦一笑,甚至连晚上做梦,都会梦见她,在梦里与她各种缠绵,醒来却发现,某处湿了一片。 他没有过多少好日子,沈家也没有人会希望他过好日子,原不想把她牵扯进来,可是他在听到静安侯世子上门提亲的时候,终于是坐不住了。 第0章 .3 谢嫮拧干了毛巾,正要替沈翕擦脸,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谢嫮惊讶的看着他,沈翕叹了口气,说道: “你别伺候了,我也没那么娇贵,这些事情从前就是我自己做,不需要旁人伺候的。” 话这么说着,捏着谢嫮的手却是不放开,眸光深邃,像是能把人吸进去一般,凝视了谢嫮良久,才松开了手,兀自走入了围屏之后换衣服去了。 谢嫮垂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先前被抓着的地方还在发烫,脑中一遍遍的回想起母亲说的话,羞愧的直低头。 这个男人是谁?是主子呀!上一世主子围猎时没带妃嫔,晚上喝了些酒,她也差一点就侍寝了,当时也不知是怎的,帐子里所有人都出去了,就剩下她和主子在里面,主子和她亲近了一会儿,就抱着她去了内帐,她吓坏了,不仅不愿从了他,似乎还咬破了他的唇,顶伤了他的胸腹,然后衣衫不整的逃下了龙榻,躲在一旁不敢说话。 原以为那一次是真的死定了。没想到主子也就是睡了一夜,第二天起来就清醒了,再没有提过这件事,久而久之,谢嫮就淡忘了。 想想她上一世也真的是混账,就因为脑子里记挂着李臻,以为守身如玉的等他,就能得到他卑微的垂怜,主子对她那样好,还救过她的性命,若说上一世,她是为了李臻而拒绝主子的侍寝要求,那这一世她又是为什么呢? 这一世,她对李臻早就绝了那份心思,如今她又嫁给了主子,不管是从哪方面来看,她都应该抛下一切,把主子伺候好才是。 沈翕从围屏后走出,换了一身居家长衫,越发清雅俊逸,谢嫮已经不在净房内了,沈翕熄了烛火走出去,却也是不见她在室内,正在狐疑难道自己刚才又吓到她了,她这是为了躲避他才离开的吗? 唇边溢出苦笑,深吸一口气,沈翕走到床铺边上,正要上床,却见她从右侧的屏风走出,身上换了一身大红色的金丝缠枝纹挽睡绸服出来,乌黑的头发随意挽了一个垂髫在侧,没有簪发饰,她似乎格外适合穿大红色,将她的皮肤衬的白胜雪,在一室的喜光中,娇媚动人。 沈翕避开目光,往旁边退了一小步,示意谢嫮先入里床去。 谢嫮走到沈翕面前,却是不脱鞋袜上床去睡,而是在他面前站定,颤巍巍的伸出手要去解他前襟的腋下暗扣。 沈翕不知道她想干什么,知道她解开了他衣襟的绳结,他才大惊道:“你干什么?” 谢嫮抬头,莹白的小脸上满是娇羞,低若蚊蝇的声音说道: “妾身伺候夫君呀。” 沈翕叹了口气,说道:“你知道我要什么样的伺候吗?”语气里充满了疑问与不信任。 谢嫮抬头,没有说话,然后又低下头去解沈翕的内衫的绳结。 沈翕目光一暗,长手一伸,是架着谢嫮的腋下将她抱起来的,就像是抱孩子一样,让她的手搭在自己肩窝上,试探性的在她颊边吻了一下,谢嫮虽然紧张,却没有抗拒,沈翕又把目标换在了她的唇瓣之上,谢嫮被他抱在怀里,只好两条手臂勾住他,沈翕的吻又密又细,并没有深入,像是怕吓着她般,谢嫮觉得整个人就像是要化作一滩水融化了,紧张过后就是那种酥遍全身的舒爽了,沈翕贴着她的双唇,试图用牙关抵开她,谢嫮身子一僵,却也很快放松下来,沈翕勾着她的唇舌玩了好一会儿才将她放开,在她耳边轻声低哑的说道: “你想好了吗?今日若再反悔,我也不会收住的。” 声音听得谢嫮心口发烫,乖顺的将头靠着他的肩膀,沈翕将她放到了床上,呼吸跟着急促起来,虽然这具身体还很年轻,可他却是没发现,躺在床铺之上,竟然能够这般诱惑,腿那么长,轮廓那样好,腰那么细,将两边的帐幔放下,形成了一个只属于两人的空间,沈翕覆身上去,抻着手臂去解谢嫮颚下的珍珠扣,可手却有些发抖,怎么都解不开。 谢嫮也察觉到他的情动,自己动手解开了前襟的衣扣,露出内里大红色牡丹缠枝金线兜,胸前虽然起伏不大,但好歹也像笋一样出了头,正精神奕奕的立着两端呢,感觉到主子的目光注视,谢嫮羞得又想把衣服穿起来了,却被阻止,拉的更开。 接下来的一切,谢嫮就真的是无法控制了,主子的情、欲完全被挑了起来,动作也渐渐粗狂起来,正如他先前说的,这个时候就是谢嫮让他放弃,他也做不到了。 谢嫮的手一边抓着床框,一边抵在主子的肩头,然后就感到身子一阵撕裂的疼,她瞪大了双眼,疼的都叫不出声音来了,沈翕知道她疼,他自己也很疼,伸手在她挺翘的臀瓣上拍了拍,说道:“阿瞳,放松。” 一场*艰难的进行,沈翕也是第一次经历这个,不知怎么安抚她,以至于不过十来下,就泄了出来。 谢嫮觉得这短短片刻功夫,她就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回,那疼的撕心裂肺,真不知道,怎么会有人喜欢做这事,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真的太疼了。 沈翕趴在她的身上喘息,眼神有些空洞迷离,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这么快就完了。可是心里的欲、火还未停歇,低头看了一眼谢嫮,只见她眼角湿润,眸子就像是被洗过一般清亮,他也不让自己出来,就这么抱着她斯磨了一会儿,才又在后面来了一回,这一回比上回好些,有了第一回的滋润,谢嫮那儿似乎也不那么艰难了,湿漉漉的让沈翕坚持了一刻钟,没有了第一次的干涩毛躁,那美妙的滋味侵袭而来,叫人食髓知味,欲、罢不能。 谢嫮累的连抬手都不愿意,只觉得自己就像是砧板上的肉,被主子颠来复去好几回,他就像是不知疲倦般,明明谢嫮已经感觉自己快要虚脱了,可转头看一看他,却是越战越勇,到最后她苦不堪言,出声求饶了好几回,他才歇了手。 主动清理了一切,然后又替她穿妥贴了衣服,就让她躲在自己怀中,沉沉睡去。 沈翕看着怀中人的睡颜,心跳到现在都还未平复,见她睡着了,眉心都微蹙着,这个宝贝一定不知道刚才她让自己经历了怎样的美好,知道刚才定是累坏她了,心疼的凑过去亲了她一下眉角,然后便搂着他的好宝贝睡了过去。 **** 谢嫮感觉自己并没有睡多长时间,只觉得周身说不出的温暖,鼻间总是有一股淡淡的松香味钻入,好闻的叫她不愿放开。 第二天卯时三刻,就有人来喊她起床,说要去给老太君请安,谢嫮这才惊觉,自己已经嫁做人妇,今后要面对的就是晨昏定省,再不能赖床了。 回过身去想起来,却发现腰间被一条手臂圈住,她的动作也吵醒了正在熟睡的人,好看到不像话的瞳眸仅睁开那一瞬间有所迷离,很快便恢复清明,将目光扫到她的身上。 不知为何,谢嫮的脸又红了,干脆把身子往下缩,抵在他的胸膛之上,闷闷说道:“时辰不早了,妾身该起来去给老太君请安了。” 沈翕只觉得胸前一阵酥麻,又翻身将谢嫮压在身下,谢嫮大惊,门外的敲门声又起,有规律的敲着。 “该,该起来了。”谢嫮推了推他。 “我知道。”沈翕将头埋在她的胸前点了点,最后呼吸了一回她身体的芳香这才舍不得的将这具柔韧纤细的身子放开,一边翻身,一边说道:“我陪你去。” 两人很快换过了衣物,很快去了老太君所在的主院,一路上,沈翕并没有和谢嫮多言什么,不过牵着她的手却是从未放开,谢嫮虽然现在腰酸背痛,但不可否认,心里是柔软的,就算知道,主子的这份宠爱,可能并不会维持多长时间,但哪怕只有很少的一段,谢嫮也觉得这辈子值了。 经过昨夜,她已经彻底卸下了心房,既然这一世已经到了这一步,那她就断没有退缩的道理,主子是个好人,大大的好人,上一世曾经容忍了她那么多错,救过她的性命,在她被旁人欺负的时候,也会及时赶到搭救她,要说上一世她最对不起的人,可能就是主子了。 她不是傻瓜,自然能够感受到主子对她的不一样,就算不是深爱,但最起码对她是喜爱的,奈何她心中一直装着李臻,对主子的暗示充耳不闻,又残忍的对主子竖起了一张带刺的围墙,让他一辈子都求而不得,她伺候的战战兢兢,主子却也从未嫌弃,直到后来时间长了,两人间才渐渐地形成那井水不犯河水的默契,她在御前三年之后,主子便不曾再对她提出过分的要求,又因为他知道,在宫里其他地方她根本活不下去,就还是将她放在御前,随时照拂着。 她欠主子的实在太多,所以,她想她这一世一定是来还债的,因为上一世她负了主子,这一世就该她好好的补偿回来。 第0章 .3 见了老太君,她问了些谢家的情况,又多问了几句谢家老夫人邢氏的事,老太君是邢氏的嫡亲姐姐,看着比邢氏温和,说话语气也是缓缓慢慢,很和善的样子。 老太君身边坐着长孙氏,万氏,七老爷夫人张氏和九老爷夫人戴氏。万氏逢人总是笑嘻嘻,看得出来在府里人缘很好,谢嫮一来,她就迎了上来,看着沈翕打趣道: “我竟不知我们大公子竟也这般怜香惜玉,眼巴巴的送了媳妇过来请安,难不成我们这些婶娘还会吃了她不成?” 沈翕鼻眼观心,自成一股难以言喻的贵气,今日他穿着一身水蓝色斜横纹绸布长袍,俊雅端方,君子如玉,只见他听了万氏的话,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神采内敛,俊美不凡,看的厅内一众女眷荡漾,声音一贯低沉,不见波澜的说道:“三婶娘说笑。” 万氏风情万种的瞥了一眼沈翕,然后便勾着谢嫮的胳膊,将之领到了老太君跟前儿,沈翕则自发坐在外室的椅子上喝茶,一副等你们说完,我还要把人领回去的模样。他这样,倒是叫长孙氏和万氏交换了一个眼神。 “从今往后,你就是咱们沈家的儿媳,沈家以‘孝’治家,作为子孙媳妇,只需通晓遵循孝道,也就够了。大公子是嫡长子,你是嫡长媳,从前你们母亲在的时候,大房都是由你们母亲亲自管的,她去世也有三年,大房一应庶务就交由你们二婶娘在管,如今你入了门,按道理是要交还你的手中了,不过,国公爷和大公子的帐自你们母亲去世之后,就都是分开的,国公爷的帐便是我这主院的帐,今后便还是由我替他看着吧。你回去和大公子商量一下,让他把沧澜苑的帐交给你管就是了。其他地方还得麻烦你们二婶娘接着管。” 老太君喝着参茶,房里腾着淡淡的檀香,一应家具也十分古朴,屋子中央有一座很大的水晶围屏,不仅未曾遮掩光线,反而透的屋内更加亮堂,屋内陈设很多都是半新不旧的,该是老国公那是留下的物件,不见陈旧,反而有一种时光的沉淀。 “儿媳领命,必不负老太君重托。”老太君说完话之后,只见长孙氏便站了起来,恭谨的福身应答。这个过程,连一眼都没看过谢嫮这边。 谢嫮双手交叠腹前,谨守礼仪,对老太君与二夫人也是一屈膝,说道: “如此,便有劳二婶娘操持。” 昨天老太君就派了桑嬷嬷问她府里中馈的事情,按照一般人家的规矩,主持中馈的,必须是长房嫡母,嫡母不在了,便是长房嫡媳,虽也有次房嫡母主持的,不过那都是因为长房没有合适的人或者没有好的出路,前者是没法子,后者是承担不起一个家族,很显然,国公府的情况,并不是后者,虽然二房三房的老爷都在朝为官,但谁又能越得过定国公沈烨去。 昨日老太君派桑嬷嬷去知会了她一声,意思也就是要她不要动抢夺国公府中馈权利的心思,而今日老太君这番话也让谢嫮在心中冷笑,既然她入门前沧澜苑和公府的帐就是分开的,也就是说,从前他们根本做不了沧澜苑的主,如今她入了门,倒想用沧澜苑的管事权利来诱惑她和大公子去争抢。 若是她果真有那野心,令夫君对她心生芥蒂,她们就正好坐山观虎斗。这样的行为,其实与排挤没什么两样。由此可见,夫君在国公府中过的确实不是很好,谢嫮在心里猜想着,老太君一定不知道夫君是天和帝的儿子,但肯定知道,夫君不是沈烨的种,从老太君对夫君的态度就知道了,并不像一个祖母对待嫡长孙,言语间尽是疏离,还称呼夫君为大公子,连名字都不愿喊。 老太君交代完了这件事,厅内众女眷们也就开始说话,谢嫮坐在一边,淡然的喝茶。 “不怕诸位姐姐笑话,昨儿二老爷去我房里,摸着我的肚子说,这胎必定是个男孩儿,若是男孩儿,老太君可要赏我呀。” 说这话的是个美貌女子,艳若牡丹,嘴角有一颗小小的朱砂痣,身上穿着豆沙色荏丝吉祥纹开襟褙子,没有束腰,肚子圆鼓鼓的,谢嫮昨天见过她,这是二老爷年初刚纳的一个妾侍平姨娘,今年才十六岁,二老爷对她很是喜爱,连着一个月都在她房里,她也是争气,第二个月就成功怀上了,二老爷更是对她喜欢的什么似的,如珠如宝,可想而知,若是这胎真生了个男孩儿,虽是要寄养在嫡母名下,不过,将来总算是有了靠山,在沈家那是不愁了的,再熬个几年,说不得就能像莲姨娘和兰姨娘那样,帮着二夫人管家呢。 老太君对待儿媳一贯的和善,她也喜欢性子活泼些的,像谢嫮这样坐在那里沉闷闷不说话的,老太君也是不愿多理的,听了平姨娘的话,老太君没好气的戳了戳她的额头,说道: “你呀!等你生下来再说吧。咱们府里的规矩你也知道,都是这么过来的,我还能亏待了你不成?” 沈府的规矩就是,不管是正房夫人还是侧室姨娘,只要生了男孩儿,老太君从她的私库里当场拨一万两出来赏人,平姨娘说的大概就是这个了。 谢嫮一边喝茶,一边观察在场众人的神色,长孙夫人不苟言笑,样子看起来与邢氏的姿态很像,并不管束这些的样子,万氏脸上始终挂着笑容,只是落在平姨娘肚子上的目光难免带着些轻蔑,张氏和戴氏则是根本就没有去看平姨娘一眼,两人凑在一起似乎聊着衣服首饰的话题。 老太君话锋一转,突然对她说道:“瞳姐儿你也要勤奋些,大房人丁也实在太不兴旺了,我可是盼着你们给我带来好消息的。” 谢嫮抬头看到老太君眼中眸光闪动,一时没能明白她话中的‘勤奋’是什么意思,然后看见万氏和张氏她们用帕子掩着唇在笑,谢嫮才窘迫的红了脸,站起来对老太君福下身子,小声嗫嚅道:“是。” 万氏见她这样,立刻说道:“哎呀,这新媳妇才进门几天呀,老太君就和她说这个,瞧这小脸儿红的,都是少年夫妻,哪有不勤奋的,老太君您就请好吧。” 万氏虽说是替谢嫮说了话,可却是把厅里所有人都给逗笑了,老太君也没绷住,指着万氏佯装生气:“就你能耐,一开口就烦人,还敢说我了。我可告诉你,现在说说也就罢了,待会儿哥儿姐儿们来了,可给我收住了,要收不住,带坏了我那些宝贝子,瞧我撕了你的嘴。” 整个厅里都传出了笑声,以万氏的笑声最盛,带着挪揄的笑意来到谢嫮面前,抓着她的手亲近的说道: “侄媳可别介意,你三婶娘我呀就是这么个嘴,可没坏心啊。我就是瞧着你这眼底乌青的,想要替你说句话,叫老太君管管大公子,可别不知节制,伤着咱们这如花似玉的美人儿。” 这种妇人间的荤话儿,是每个新妇都会遇见的,谢嫮从前在谢家也曾听到过一些嫁出去的堂姐说,不过,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样被人取笑的一天。 厅里的夫人们都在笑,老太君也跟着在笑,唯有长孙氏若有所思的瞥了她一眼,便回过了目光,端起一旁的茶喝。 刚说到这里,守在外面的婆子进来传话:“四姑娘和六姑娘来给老太君请安,手里拎着东西,说是四姑娘亲手做的酥饼,赶巧在门口遇见了二公子和三公子,四人就一起来了,已经过了垂花门,这就到了。” 四姑娘沈芸,六姑娘沈素,二公子似乎是叫沈泰,三公子叫沈玉,二公子与四姑娘都是长孙氏的嫡亲孩儿,沈素则是兰姨娘的女儿,沈玉是三老爷元配的嫡子,万氏是三老爷的填房夫人,也就是他的嫡母。 看的出来,老太君对这几个孩儿都很喜爱,听说六姑娘做了酥饼,当即就笑了,和众人说道: “芸姐儿到底是长大了,竟然还会做酥饼了,待会儿可要尝尝,都不许说不好。” 长孙氏也跟着笑了笑:“老太君可别夸她,那丫头猖狂着呢。就仗着老太君宠她。” 老太君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说道:“我的亲孙女儿,不宠她宠谁呀!” 谢嫮总觉得老太君这句话是意有所指的,抬眼看了看,心想这老太太果真知道夫君不是国公的孩子,所以处处才这般轻慢。 如今夫君已经高中了状元,老太君尚且这般轻慢,可想而知从前夫君在府里过的有多不好了。 谢嫮只要一想到有人轻慢她的主子,心里就不舒服,那样尊贵的人,就该前呼后拥,登基万岁,小时候竟然还受这些深闺妇人的气,简直本末倒置,难怪最后会被灭门! 正说着话,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院子里就传了进来,四姑娘沈芸和谢嫮一般大,今年十五岁,也不知定亲了没有,生的周周正正,并不难看就是了,不过却是没有才十三岁的沈素生的好,她站在白皙柔美的沈素身边,反倒衬得沈素像是嫡女,而她像个婢女般。 而沈泰和沈玉都已经是十八了,两人同岁,如今是在东林书院读书,每日来回,并不住宿,因此,两人每日去书院前,都会先来和老太君请安,然后再去书院。 沈玉生的浓眉大眼,人如其名,面如冠玉,还算俊朗,沈泰则更像长孙夫人一些,细长的眼睛,黝黑的皮肤,偏他还喜欢穿一些颜色鲜艳的绸服,更加让他看起来不白了。似乎长孙夫人生的孩子都并不太好看,而之前嫁出去的沈箐倒算是他们嫡亲三兄妹中长得最好的了。 第0章 .3 四人给老太君分别请了安,沈芸把她亲手做的酥饼呈了上去,老太君立刻叫桑嬷嬷取了碟子来装盘,传下去给众人分食。 又给他们介绍:“都来给你们大嫂请安,都是年轻一辈儿,以后兄弟姐妹可要和睦相处。” 四人这才把目光落在坐在万氏身旁的女子身上,只见她穿着一身流彩暗花云锦裙,衬得她肤白胜雪,坐在黄花梨细雕的八脚鼓凳上,雪肤花貌,素齿朱唇,柔情绰态,最妙的是她眉间那一点清冷,与她通身的贵态形成对比,叫人惊艳的挪不开眼。 沈芸从前是见过谢嫮的,知道她生的不错,可是没想到如今竟然生的这样好了,低头瞧了一眼自己黑黑的,怎么用牛乳泡都不能变白的手背,沈芸心中有些微酸。 沈素也是好奇的打量着她,沈玉是第一个对谢嫮行礼的,恭恭敬敬的抱拳一揖到底,倒是真把谢嫮当做大嫂般敬重了,而反观沈泰,此时心中竟是如波涛浪打般翻滚着,眼神痴迷的剜在谢嫮身上,等到其他三个弟妹都对谢嫮行了礼,他还呆愣愣的站着。 老太君还没说话,长孙夫人就冷冷‘啧’了一声,说道:“泰儿你愣着干什么?快些见过大嫂,你们可以去书院了。” 沈泰被母亲一喊,这才回过神来,往前走了一步,对谢嫮作揖,用笑掩饰着尴尬,说道:“哦,愚弟沈泰拜见大嫂。” 谢嫮站起了身,对他点头福身算是回礼,然后便侧身坐下。 而沈泰则是眼睛都不能从这位刚入门的大嫂身上拔下,坐在那里吃酥饼,都不忘看她,万氏将这模样瞧在眼里,却不说破,倒是和一旁的张氏、戴氏交换了个眼神。 沈泰这个见了漂亮女人就走不动路性子,还真是和他亲爹沈家二老爷一模一样,别看他到今天都没成亲,可是那通房丫头少说也有七八个了,更别说在外头养的女人,如今这小叔子像是看上了大嫂,若真是闹出点什么事来,不也是热闹嘛。 沈玉却是个直爽的,请过了安之后,就对沈泰说道: “二哥,我先前过来的时候,瞧见大哥在外室,过几天先生就要大考制艺了,咱们去问问大哥如何应对吧。”沈玉在这个家里最佩服的就是大堂哥沈翕了,十六岁的解元,跟着连中会元,然后就是状元,三元及地,这样的才气千古能有几人,偏偏还是他的大堂兄,在书院里他都不用提国公府的门第,单就提‘沈翕’两个字,也足够他在生员好友中受到独一份的礼遇了。 谢嫮抬眼看了看沈玉,回想着这位的生平,似乎是活不过二十岁的,因为在沈家被灭门之时,这个三房已故嫡夫人生的嫡子沈玉,早就溺死好几年了。如今算来,这个沈玉似乎也就只有两年的寿命了吧。 沈泰对沈玉的提议可没什么兴趣,说道: “大哥不喜欢说话,你自己去问吧,我就不去了。我留下说会儿话,你快着点。” 沈玉去了之后,沈泰就让丫鬟在长孙夫人身旁搁了一张椅子,总是控制不住用余光去扫安静坐在一旁的谢嫮。 谢嫮只当没看到,不动声色的喝茶,吃了两口沈芸做的酥饼。 沈玉从外室得意洋洋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纸,在沈泰面前挥了挥,说道:“大哥给我猜题了,有了这个,这回先生大考我必得甲等。” 言语间,不乏对沈翕的崇拜。沈泰不屑的哼了一声,似乎很瞧不上沈玉的志得意满,又十分好奇沈翕给他写的那张纸上的内容。 老太君又和众媳妇们说了会儿话,涉及到沈泰和沈玉婚事,沈泰已经定下了武侯之嫡长女,明年三月成亲,沈玉则定下的是工部尚书的嫡次女,明年四月成亲,沈翕是长房长子,他成亲之后,下面的嫡出弟弟们才能跟着成亲。 说完了这些,老太君便让众人回去了。 有丫鬟去外室通传这个消息,那是满怀激动的去,小脸红扑扑的回来,沈翕听说她们说完了话,便走了进来,对老太君又是一礼,然后便牵着谢嫮的手,准备离开。 沈泰看着他们交握的双手,只觉得刺目,心中满是不甘,凭什么好东西都被沈翕给占了?这么漂亮的女人给他就是糟蹋,他行吗? 重重哼了一声,沈泰就抢在沈翕前头走出了门。 **** 回到沧澜苑,谢嫮正打算去厨房看一看中午的菜色,而沈翕则被两名在院中等候的中年人喊入了书房,两人皆穿着深蓝色直缀,身上未曾佩戴饰品,一个留着山羊胡,一个则有点谢顶,两人脸上都挂着笑,见到沈翕就弓着腰迎了上来。 沈翕和他们去了书房,不过只聊了一会儿,沈翕就拍了赵三宝过来给谢嫮传话,说是要出去一下,谢嫮点头说知道了,赵三宝才小跑着跟了出去,谢嫮先去厨房看了看,如今管着厨房的妈妈姓卢,大家都叫她卢妈妈,一手苏杭小菜烧的十分地道,见谢嫮入内,也热情的跟她介绍: “奴婢师承杭菜始祖周东,从小就跟灶膛打交道,十二岁就能烧一桌十人的菜,十八岁那年一个人就办了三百人的宴席,后来家里的冤家老是赌,就输光了家财,奴婢只好卖身入府,正好也没个孩子,奴婢就想在府里养老了,少夫人有什么尽管吩咐,大公子喜欢吃什么我都知道,回头我让识字的小芬给我把菜单写下来送给您过目。” 谢嫮点点头,问道:“卢妈妈可会做辣菜?” “辣菜?”卢妈妈想了想,问道:“少夫人喜欢吃辣菜吗?奴婢倒是不太会,不过咱们厨房的翠姑是四川人,也是厨娘出身,手艺不错,不过从前府里没人爱吃辣菜,就是她了。翠姑,快过来。” 卢妈妈喊了另外一个女人过来,个头比卢妈妈小了半头,整个人矮矮小小的,不过听说话的声音,中气倒是很足,给谢嫮行礼也不带停顿,流畅的很,听了卢妈妈的问题,翠姑说道: “辣菜是奴婢的专长,少夫人想吃什么尽管跟我说就是了。” 翠姑笑得憨直,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水灵的姑娘,就像是天上的仙女,贵气的怕人,怪不得能让她们院里那样俊朗的大公子心动了。更别说,这位少夫人一进门,就一人赏了她们十两的红包,要知道,她们一个月的例钱才二两银子,少夫人长得漂亮,出手又大方,对她们这些奴婢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真是没有比这个夫人更好伺候的了。 谢嫮看着这两个厨房妈妈倒是爽快直爽人,点点头,对翠姑说道: “好,那今后你每顿都做两份辣菜出来,卢妈妈那儿就酌情减少两份,不过海鲜不能少,怎么做,做什么菜色还是你们决定,我和大公子若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会让丫头提前来告知你们的。” “哎,好嘞,咱们听少夫人的。” 谢嫮吩咐完了之后,便又是对她们一笑,走出了厨房,卢妈妈不禁感慨: “从前只听说过美人,今天算是真的见着了。夫人真是有福气啊。” *** 谢嫮从厨房出来,就又喊了花意和竹情过来,对她们说道: “你们两个带着玉绡和玉锦,这两日将沧澜苑里所有人的来历全都问清楚,别盯着一个人问,交叉着打听,问清楚后来回我,然后找两个力气大,耿直些的婆子到前院来伺候,前院的二等丫鬟用不着八个,婆子换来了之后,就看那些丫头谁愿意去后院,换两个过去,就说我另外贴她们脂粉钱。” 竹情把谢嫮的吩咐一一记住,然后给谢嫮呈了一本册子,说道: “这是杨嬷嬷今早送来的夫人嫁妆清单,奴婢已经和花意对照过了,没什么问题。” “嗯,你们看过没问题就好,把册子收起来了。”谢嫮走入了内室,边走边说:“我的私账还是竹情管着,外头的商铺交接就让王嬷嬷带着另外三个陪房替我看着了,每半月报一次账,账本送来我这里,我亲自核对。” “是。那二老爷给的那个庄子该交由谁负责呢?” 竹情跟着谢嫮去了内间,花意替谢嫮取了一身居家穿的散花裙,谢嫮一边换衣服一边想,她倒是忘了,出嫁时,爹爹曾给了她一家三百亩田庄的地契,据说是祖母去世之后,她嫁妆里分给爹爹的东西,总共有三个田庄,两个三百亩,一个五百亩的,谢莘出嫁时,谢靳给了她一处,如今又给了谢嫮一处,剩下那个就自傅双进门后交给了她管理。 换好了衣服,谢嫮说道: “田庄的事暂时就先按照爹爹从前的安排做吧,等我想到种其他东西的时候再说吧。” 谢嫮匆忙走出了内室,还想再去一趟厨房,叮嘱一些事情,没想到逆光中,门口正倚靠着一个人,秀颀如松,如玉俊秀,沈翕一脸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先前谢嫮那些安排,应该都被他听了去,不觉有些羞赧。 沈翕走了进来,花意和竹情她们就主动屈膝告退了。 谢嫮看着沈翕有些埋怨,经过昨夜的亲近,她如今终于不是看见主子就想下跪了,既然已经决定做好他的妻子,那她就一定要做好才行。 “夫君怎的还喜欢听墙角了?” 沈翕似乎对谢嫮这娇嗔的模样很是赞赏,抓着她的手亲了亲,说道:“我若不听墙角,还不知道我的娘子这样厉害。” 手被他亲了两下,谢嫮脸上一红,沈翕忽然拉着她往外走去,谢嫮不禁问道: “夫君,你带我去哪儿呀?” “去书房,跟你交代些事情。”沈翕头也不回的说道。 第0章 .4 沈翕拉着谢嫮的手去了南边的书房,发现书房里站了几个人,一个就是先前在院子里看见的那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他旁边站着聂戎和赵三宝,而另一边还站着一名容貌普通,身材高挑,看穿着像是丫鬟的少女,十五六岁的样子,年纪虽小,不过周身的煞气却是不小,和聂戎站在一起,气息有些相近。 他们看见沈翕进门时,原本坐着的站着的,全都迎了上来对沈翕行礼,沈翕挥挥手,轻柔的勾住谢嫮的肩膀,将之送到众人面前,指着那山羊胡的中年男人说道: “这位是胡泉胡总管,替我管着府内外诸事。”说完之后,又指了指聂戎和赵三宝说道:“聂戎是长随,手里有几队人,不过都不在府里,他和赵三宝,你都认识的。” 谢嫮点头,不知道沈翕突然又和她介绍这些人做什么,只见沈翕对众人介绍:“这位是夫人,今后见她如见我,若是我不在,遇到急事可以找夫人。” 胡泉早在谢嫮进来的时候就猜到她的身份,穿的绫罗绸缎,戴的金银珠宝,哪一样不是贵气逼人的,又生成这样的绝丽容貌,走到谢嫮面前,以文生之礼,对谢嫮一揖到底,口中说道: “给夫人请安,小人是胡泉,今后夫人若有什么差遣,尽管吩咐,小人替公子掌管着几家绸缎庄和珠宝铺子,若是夫人想要什么,尽管来跟小人说了便是。” “如此,便多谢胡总管了。” 谢嫮说着便对胡泉点了点头,微微一笑,这个胡泉也是个妙人,竟然当着正牌老板的面,那他的店铺做人情,殊不知,他老板的那几家珠宝铺子,有两家她也参着股呢。 谢嫮不笑的时候还不打紧,算是个不可多得的美色,可是这一笑,胡泉就觉得这书房里似乎都亮堂了几分,心中更是确定要把这位夫人的马屁拍好才行,因为这位夫人很有可能就是公子心尖尖上的人,这如何能不伺候好呢。 “还有小的,夫人,小的叫赵三宝,您以后有什么事也尽管吩咐便是了,小的一定为夫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我……唔唔……” 赵三宝还在聒噪,就被聂戎一把捂住了嘴,他个子没有聂戎高,手脚也没有聂戎长,被聂戎擒着只能干着急,根本撼不动聂戎这泰山般的身材。 “胡总管待会儿把沧澜苑的账目全都交给夫人,还有我娘的那些嫁妆,也全都取出来给夫人管着,今后你只需替我管府内其他事与府外店铺之事,沧澜苑的事就别管了。” 胡泉一听公子要分派他手里的事情给夫人,要是其他人,肯定会有反抗情绪,毕竟谁不希望自己手里的权利大一些呢,不过,谢嫮说什么来着?这个胡泉就是个妙人,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欣喜若狂,说道: “公子仁厚,那小人待会儿就把账本拿来给夫人,夫人受累了。小人就说最近喜鹊叫个不停,原来真是有好事发生了。” 谢嫮看着他这信口开河的样子,突然看了一眼旁边的赵三宝,只觉得两人说话的方式实在相似,而这个胡总管,就更像赵三宝当了大内总管之后的样子了。 沈翕似乎看出了谢嫮的疑虑,说道: “胡总管是赵三宝的远房舅舅,外甥像舅。赵三宝家闹了饥荒,他跑来京城投靠胡总管。” “……” 赵三宝的舅舅啊!难怪了。 说完了这些事,沈翕又指了指像门神一样站在一侧的两个丫鬟样的女子,说道: “她是聂戎亲自教的徒弟,等闲七八个男人近不了身,轻功也很不错,我瞧你身边也没有厉害丫鬟,真遇到事,力气大的婆子不顶用,还未必忠心,今后让她跟着你,要有事发生也不怕,再不济还能回来报信。” 沈翕说完这话,不等谢嫮反应,就见那个姑娘挺直了背脊,对谢嫮跪下说道: “奴婢丹雪拜见夫人。” 谢嫮将她扶了起来,看了看沈翕,说道:“她,真的给我用了?” 沈翕见她微张着唇,憨憨的模样可爱极了,笑道:“是啊。她从小就跟着聂戎学武,忠心是肯定的,有她在你身边,我也能稍微放心些。” 谢嫮只觉得鼻头有些酸楚,夫君待她真的太好太好了。 从书房出来,谢嫮先带丹雪去介绍给花意竹情她们认识,姑娘们知道丹雪会武功,一个个都很好奇,丹雪的性子比较腼腆,很少和这么多人同时说话,当场脸就红了。 中午沈翕和谢嫮在府里吃饭,沈翕发现桌上多了两份红彤彤的辣菜,一份是水煮鱼片,还有一份是辣子鸡,另外就是爆炒香肚、鸡蛋炖蛤蜊,蒸全蟹,再加两份时令蔬菜的清炒。 沈翕看了菜色,有些惊讶,往谢嫮那儿瞥了一眼,只见谢嫮正站在一旁拿醋碟,见沈翕看她,便说道: “妾身喜欢吃辣,便让厨房做了两道。” 说完便坐了下来,主动拿起一旁早就准备好的小剪刀,小锤子,动作熟练的给沈翕剔起了蟹肉,沈翕见她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把蟹脚和蟹身上的肉分离,齐整的放在一只银制小盘中,递到了他面前。 沈翕看着面前的蟹肉,回想从前也就只有母亲会这么对他,但也只是小时候,后来母亲就变得不那么正常了…… 很快剥完了两只蟹,夫君吃蟹不喜欢喝酒,所以一次不能吃太多,谢嫮给他定了两个,见沈翕吃了还有些意犹未尽,谢嫮在花意端着的茶叶水盆里净了手,然后便用一只小银勺子把蟹壳中的黄挑出来放在热气腾腾的白米饭上,黄澄澄的置于饭顶之上,看着就很有食欲。 沈翕接过了米饭,突然看着谢嫮笑了,笑得十分灿烂,看呆了屋内伺候的一众仆婢,谢嫮也看的心上一紧,印象中的他,从上一世开始就是不爱笑的,就算是笑了也未必有此刻这般真挚,谢嫮不懂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能让夫君笑得这般开怀,难道就因为这两只蟹吗?若是真的,那夫君也太好伺候了。 夫妻俩各自想着各自的好处,沉默的吃完了这顿饭,两人都不是多话的人,一时间饭厅内就只有微微的进食声音,在外面听着也许会有些压抑,不过,只要看过他们在饭桌上互动的人,都不会那么说,沈翕要什么,只需一个眼神,谢嫮就能立刻将之送到他面前,有条不紊,根本无需旁人插手,只要她一个人就足够了。 **** 吃过了饭,沈翕和胡泉聂戎他们出门去了。 谢嫮先去小睡了一会儿,却好像心里有着什么牵挂,睡得并不沉,只要沾着床铺,脑海里就忍不住回想昨夜的亲近之事。 怪不得人家都说,夫妻是这个世上最亲密的人,都那样接触了,能不亲近嘛。说来也怪,一开始她还是很疼的,撕心裂肺的疼,只觉的夫君就像是一把刀,还是一把特别钝的刀,一下下割得她生疼,却又没法死去,可是,那之后几回,虽然她也觉得很累,不过,却是没那么疼了。 她到现在还记得,夫君在事后,那脸上露出的满足神情,看见他那样,谢嫮觉得,就算是自己再疼再累也是值得的。 既然睡不沉,谢嫮干脆就不睡了,本来是想叫花意拿了胡泉给的账目来看的,一出内厅,就看见几个小丫头凑在一起说话,见她出来,就赶紧站了起来,丹雪脸上红扑扑的被她们推了出来,花意最是活泼,说道: “夫人你看,丹雪穿这一身可是漂亮?” 谢嫮这才注意到,丹雪竟然换了一身豆沙红的短衫,下面配一条纯白的百褶如意裙,头上的发髻也换成了普通婢女的双髻,这样子看起来可温婉多了,最起码没有了白日见她时的煞气。 “是很漂亮,就是素了点,竹情,你去把我那支云凤纹珍珠簪拿来,替丹雪簪上,那才好看呢。” 竹情立刻领命去了。 丹雪一听谢嫮要送她东西,连连摇手,说道:“夫人,使不得,奴婢是来伺候夫人的,无功不受禄,可不敢收夫人的礼。” 谢嫮笑了笑,说道:“这可不是什么礼,这是我的门面,你若是穿的不好看,或是身上太素净了,人家就该说我这个夫人苛待你了。” 丹雪没听过这样的说辞,她本就不太会说话,此时更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在谢嫮的盛情之下,也就妥协了。 其实花意和竹情都知道,谢嫮向来是个赏罚分明的主子,只要好好做事,忠心耿耿,从来就少不了她们的好处,更何况,丹雪是大公子派来保护夫人的,她们当然要搞好内部关系了。 只有她们下面的人关系好了,今后夫人要吩咐做事的时候,大家才能齐心协力呀。 而丹雪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被派来伺候夫人,竟然会是这样的待遇,夫人温柔善良,御下有方,身边的丫鬟也都和她是一样的性儿,没有排挤,没有孤立,似乎只要安心做事,不需要担心其他任何人际上的交往。她从小就不善言辞,甚至有些惧怕和人说话,也是怕被人欺负了,可是在这里,好像真的没有人会欺负她。原本悬着的一颗心,也总算放了下来。 第0章 .4 沈翕派人回来传话,说晚饭和人约了在外面吃,叫谢嫮不要等他,一直到戌时三刻才回来,谢嫮歪在罗汉床上等他,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沈翕回来,没有叫醒她,去了净房洗漱之后,就出来把谢嫮连人带薄毡都抱回了内室。 原本今日是想让她歇一歇的,谁知道,熄了烛火,那丫头也不知做了美梦,嘴角带着笑就往他怀里卷,许是有些凉意,自己找温暖来了。 温香软玉在怀,沈翕对她又是个节制不住的,可想而知会发生些什么。 谢嫮原本睡的好好的,当沈翕进入的时候她才猛地惊醒,已经来不及了,硬是被缠了好一会儿,经过这两天的相处,谢嫮也似乎能够感觉到,夫君白日里对她那是极好的,只是到了晚上,沾上这件事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总要到她筋疲力尽才肯罢休。 这一夜的荒唐让谢嫮真的是累极了,也有些生沈翕的气,做完了就背着身子转向了里床,沈翕也知道自己做的有些过,主动给两人清理,替她穿好衣裳之后,才裹着她入怀抱着,在她耳边轻声呢喃道: “初经人事是有些把持不住,夫人担待些,下回我尽量克制。” 谢嫮被他抱入怀的时候,其实已经不生气了,听他这么说,心里也有些欢喜,怎么说呢,虽然她也曾动过给夫君找妾的心思,但那是在两人没有同房前,她对这事儿还不是那么明白,等到一旦真的经历了,才知道原来是这样亲密的一件事,想着如果他和旁的女人也这样,谢嫮想她一定会受不了。 这个时候,她才能明白云氏说的那句话的意思,东西可以分着吃,男人绝对不能分!尽管谢嫮自己也知道,这件事并不是她自己就能控制的住的,毕竟这个男人将来会登上怎样的高位她是知道的,当了皇帝,三宫六院,嫔妃美人,到时候,才真叫没她什么事了。 谢嫮在心中闷闷的想,就算十年后,她要被迫和那么多女人分享一个丈夫,那如果能独占他这十年,是不是一件贪心的事呢?脑子里胡思乱想,谢嫮终于抵不住周公的召唤,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沈翕见她睡着,在她眉角落下轻轻一吻。 ***** 第二天一早,谢嫮已经起来,和沈翕一同吃过了早饭,正要去老太君那儿请安,却没想到桑嬷嬷来传话,说今日的晨昏定省免了,谢嫮留桑嬷嬷吃早饭,桑嬷嬷也推辞了,说是还要去别的院子里通传,她是老太君的处事嬷嬷,老太君平日里有个什么吩咐,都要她亲自跑到了传递才行。 谢嫮多嘴问了一句:“老太君可是身体不适?” 桑嬷嬷脸上挂着哀愁,摇头说道:“不适老太君,是平姨娘,昨天在老太君那儿请安之后,回去肚子就有些不舒服,以为是岔气儿了,就稀里糊涂睡了一觉,到下午醒来,觉得还是难过,就请了邹大夫,这一把脉才知道她这是中了什么慢性毒,已经回天乏力,昨儿夜里就小产了。” 谢嫮听得脸色一变:“小产了?”回想昨日见到平姨娘她那肚子还好端端的,今天竟然就没了。 桑嬷嬷也是觉得可惜,又说了一句:“也是个没福气的,昨儿还跟老太君讨赏,以为这位是熬出来了,没想到……” 桑嬷嬷走后,谢嫮还是觉得有些心慌,沈翕早在桑嬷嬷来了之后,就去了书房,还不知道这件事,谢嫮便去了书房,告诉了他这件事。 “昨天她还好好的,今儿孩子就没了,说是中的毒,也是奇怪的。” 沈翕正准备写字,听谢嫮这么说,只好把笔放下来,对她招了招手,谢嫮走过去,沈翕伸手和她交握,说道: “这个家里的腌臜事太多了,你也不用太在意,既然已经发生,咱们也无力更改,毕竟那是二房的私事,你若觉得不好受,就带些礼物去瞧瞧她。” 谢嫮也知道大宅门里都会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艰辛,就是她们谢家,也不能避免这种事情,只是她没有想到,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这样了,不是她接受不了,而是事情发生的太快了。 从书房出来,谢嫮就喊了竹情去给她准备些礼品,她想去看看平姨娘。 竹情问她送些什么去,谢嫮想了想才答道: “其他的就别送了,去拿两床棉絮,一筐碳,两根老山参,这些都偷偷的送进去,别大张旗鼓,然后再炖些养身的补品,让花意拿着陪着我去就行了。” 平姨娘入府之后就是独宠,从前在谢家的时候,她爹虽然不纳妾,但是她的伯父和叔父却是经常纳妾的,所以对这些事她多少有些明白,一般妾侍入府后半年内伺候人都是要喝避子汤的,这平姨娘入府一个月就有了身孕,就说明她根本就没有喝下避子汤,是存心要生个孩子的,定是瞒了又瞒,等到瞒不住了才说出来,这时候,再有人让她打掉孩子就不近人情了,没想到现在还是逃不过这个结局。 她为了这个孩子费了不少心思,定是不会让二夫人高兴的,如今孩子没了,二老爷那儿就算心疼也不可能天天照拂,更别说她伤了身子,短时间内再没法近身伺候,久而久之二老爷还记不记得有这么个年轻的姨娘都说不定,所以,谢嫮心想这位姨娘将来的日子未必好过,那些什么绫罗绸缎就没什么大用了。 东西准备好之后,谢嫮就往平姨娘住的清水居走去了,二房的姨娘大多都住在那个附近,除了莲姨娘和兰姨娘她们是各自有独门小院的,二房的其他姨娘中,也就只有平姨娘前儿不久才搬去了清水居,原是给她养胎的,却没想到出了这等事。 谢嫮在去清水居的路上遇见了同样来看望平姨娘的兰姨娘,两人相互见礼之后,便相携一同入了清水居,刚进院子就听见平姨娘的贴身丫鬟翠娥正在骂一个刚留头的小丫头: “半个时辰前就让你去烧水,烧到现在都没好,你是不是溜出去玩儿了?姨娘平日待你不薄,她这才刚小产,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就敢这么欺负她,谁教你的,谁教你的?” 翠娥说完这些,就动手打了那小丫头两个巴掌,那小丫头捂着脸,哭哭啼啼的说道: “不是的,翠娥姐姐,我刚才就在烧水,可是才把水烧好了,那边宝鹃姐姐就来了,说是孙姨娘等着用水,就把我烧好的水拿去给孙姨娘用了。” 翠娥一听,就怒了,尖锐的声音冲着孙姨娘所在那个方向骂道:“我就知道她们存心要害死咱们姨娘,菩萨长着眼睛看呢,她们这么欺负人,将来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宝鹃那个小贱蹄子,我非撕烂她的嘴不可。” 翠娥从院子里冲出来,就看见兰姨娘冷着一张脸站在门前,身旁还站着一个美貌惊人的女子,梳着妇人垂髫,一身的素净也挡不住通身的贵气,翠娥认识她,这是大公子前儿刚娶进门的少夫人。 想起自己先前破口大骂被二人听了去,翠娥就心惊胆战,兰姨娘是管着二老爷房里姨娘的,只怕不会就此放过她,低着头把二人请进去,兰姨娘叮嘱谢嫮小心台阶,还出手扶了她一把,谢嫮也没说什么,跟着她走了进去。 屋内的光线不怎么好,气味也有些沉闷,平姨娘如今才小产,自然不能开窗户惊风,这种天儿屋里不能开窗户,不能放冰盆,也是难熬就是了。 平姨娘脸色还是苍白,像是刚睡醒,花一样的年纪一下子憔悴了十年,嘴唇都有些发白了,眼神空洞洞的看着上方,有人进来了才稍微动动,见是兰姨娘,就又回过头去了。 翠娥给两位上茶,兰姨娘只是捧在手里,却是不喝,一只手压在谢嫮的杯盖上,也不让她喝,谢嫮就放了下来。 “这好端端的出了这事儿,谁心里也不好过,兴许这孩子本就不该来,勉强来了,也保不住他,就是天意,你也别多想,你还年轻,今后还会有的。二夫人也怜惜你,叫我带了些好吃的好穿的来,你把身子养好,二老爷还等着你伺候呢。” 平姨娘唇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到底年轻不经事,扯着嘴角对兰姨娘说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做了什么。我的孩子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没了?你们心里比谁都清楚,如今还要来假惺惺,你就回去告诉一声二夫人,这笔账我记着,今后总有还给她的时候。” 兰姨娘冷哼一声:“我会把这话原封不动的回给二夫人听,我那儿还有事,就不多留了。先前进来的时候,听翠娥在破口大骂,也忒没规矩了,如今你正是静养的时候,这么个没规矩的丫头也没力气管教,明儿我就把她遣去杂房,另派个知冷知热的来伺候你。” “你敢!二老爷要知道你这么对我,一定不会饶了你!”平姨娘总算脸上有了表情,怨毒的看着兰姨娘,兰姨娘倒也不介意,拂了拂衣裙上根本没有的灰: “二老爷饶不饶的过我,就不劳平姨娘操心了。”然后对谢嫮说道:“少夫人,这里也实在太热了。你是跟我一起走,还是再跟平姨娘说会儿话?” 谢嫮又看了一眼平姨娘,笑道:“原就是来看看姨娘的,如今也看了,补品也给丫鬟搁在炉子上热了,就不留下打扰平姨娘休息了。” 兰姨娘对谢嫮温婉一笑,就对谢嫮比了个请的手势,两人就走了出去。翠娥站在门边儿,面如死灰,兰姨娘也不看她,就和谢嫮离开了清水居。 谢嫮知道,从明天开始,才正式是这平姨娘受难的开始。 第0章 .4 和兰姨娘出了清水居,便沿着花园往东走去,兰姨娘说要去给老太君请安,老太君早上听闻了平姨娘小产的事情,有些不太舒服,老太太平日里最重的就是公府里的血脉,哪怕是个姨娘怀孕生下来孩子,她都很高兴,如今好好的孩子没了,她肯定是有些难受的。 谢嫮便打算和兰姨娘一起去。 鹅卵石的小径之上,两边尽是繁花似锦,花团锦簇好不热闹,兰姨娘很爱花,一路走一路看,偶尔还能说两句诗出来,谢嫮这才想起来,这位兰姨娘似乎也是一位女博,谢嫮从前的老师颜九卿就是的,文采十分好,却是身为女子,而兰姨娘也是如此,终究逃不过给人做妾的命运。 兰姨娘正在赏花,没瞧见花丛那头有个人急速走过来,谢嫮看见想提醒她的时候,两人就撞上了。 谢嫮一看,这不是二老爷沈琳吗,兰姨娘是二老爷的姨娘,这一撞还真撞到一家去了,谢嫮从前见过一个她大伯的姨娘在半路上堵截大伯,也是这样撞入了怀,然后就巴着大伯的胳膊怎么都不肯放开了。 只见兰姨娘定了神,见是二老爷,微微往后缩了缩,低下了头给二老爷行礼,而二老爷沈琳原本被人撞了,正要发怒,见是兰姨娘倒是收起了怒火,也往后退了一步,淡淡的说了一句:“是你啊。” 兰姨娘似乎对沈琳的冷淡并不感觉什么,福身问道:“二老爷这是去平姨娘那儿吗?” 沈琳点头,看了看一旁的谢嫮,谢嫮也对二老爷行礼喊了声:“拜见二叔父。” 沈琳对谢嫮摇摇手,让她起身,然后才又对兰姨娘说道:“你去见过她了?情绪怎么样?” 二老爷这是在问平姨娘,眉宇间的焦急倒也不像是假装的,兰姨娘神态自若,半点没有吃醋的意思,平和的说道: “刚没了孩子,情绪总是不好的。妾身替二夫人送了些东西去给她,二老爷此时去,正好可以安慰安慰她,毕竟还年轻着。” 沈琳叹了口气,问道:“二夫人怎么说?” 兰姨娘恭谨答道:“二夫人说,许是这个孩子本就不该来,勉强来了,也未必保得住,这就是天意吧。” 谢嫮站在一旁看的分明,二老爷沈琳将拳头捏了捏,又很快松开了,说道:“她这么说的?” 兰姨娘点头,只见沈琳大大的叹了口气,然后才转过身去,兰姨娘问他:“老爷不去看平姨娘了吗?” 沈琳没有说话,掉头就走了。 二老爷走了,兰姨娘才回身喊了谢嫮,继续往老太君那里去了。 **** 从老太君那儿出来,谢嫮回到沧澜苑,还没入主卧房,就听见书房那儿传来一声咆哮,听声音像是国公沈烨,出了怒吼的声音,还有几声瓷器破裂的声音。 谢嫮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急急往书房那儿走去,还没走到门口,就见书房的门被猛地打开,沈烨从书房里怒气冲天的走出来,紧咬着下颚,隐忍着什么。 谢嫮赶忙退到一边给他行礼,沈烨在她面前停下脚步,愤怒的目光将谢嫮上下扫了一边,然后才冷冷哼了一声,拂袖离去。 花意这才将谢嫮扶起来,去到书房,正看见沈翕淡定的坐在书案后头翻看书册,而赵三宝正亲自收拾着地上被杂碎了的茶杯碎片,见谢嫮进来,赶紧爬起来,先跟谢嫮行了个礼。 沈翕见谢嫮回来了,就从书案后头走出,牵着她出了书房,往主卧走去。尽管他没有说话,但是谢嫮还是能感觉的出他在愤怒的。 看来,他和定国公沈烨的矛盾,在这个时候就已经发生了。谢嫮前一世二十岁前都是养在谢家的,因为邢氏的关系,对定国公府的事情,也是知道一点的。 沈烨应该就是这两年会犯一个大错,似乎与贪墨案有关,是被户部尚书上折子揭发的,整整二十万两赈灾雪花银,就那么被定国公收入囊中,皇帝震怒之下,却也没有舍得杀他,而只是降了定国公的级,由原来的加一品,降为了二品,这件事在当年也是引起大轰动的,以至于让谢嫮这样的闺阁姑娘都有所耳闻。 入了主卧之后,谢嫮让花意她们都下去,沈翕去到小书房,摊开了桌上的纸就要写字,谢嫮亦不言语,静静的站在一旁给他磨墨,书房里针落可闻,两人从头至尾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小书房内的时间仿佛完全静止了一般。 谢嫮一边磨墨,偶尔抬头打量他,只见他神色冷凝,清俊疏离,似乎要把自己与世隔绝一般,永远沉浸在不断写字的世界,笔锋越来越急,写的字也越来越草,谢嫮并不打扰他,知道这是他宣泄心中愤怒的方法,这么多年,从未变过,他只要心烦之时,就会一个人不断的写字。 上一世肃王谋反,他自书房写了整整一个晚上的字,只留她陪在身边,一言不发,直到第二天,天方鱼肚白时才平复了心情。 写完一张纸,不用沈翕动手,谢嫮就已经展开好了另一张,覆在上面,然后将下面写满了字的纸张抽出来,小心翼翼的卷好,整整齐齐的放在一旁,沈翕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谢嫮也不说话,就那么站着,陪伴着,他写字时,她磨墨,他写完时,她收卷,两人就这么默默的站了大半个时辰,沈翕写了七八张纸,终于觉得心情平复下来。 大大的呼出一口气,觉得口舌有些干,便想放下笔去喝水,谁知笔才刚撂下,谢嫮那边就给他端来了正好入口的茶。 看着容颜绝丽,做什么事永远都那么合乎时宜,知道他的冷热与喜好,天生就懂得让他舒服,天生就让他觉得匹配,接过了谢嫮手里的茶,沈翕弯起了唇瓣,苦涩的笑了笑,说道: “你不能再这样对我好了。要是有一天,我离不开你了,可怎么办呀?” 谢嫮心房一动,没有多余考虑,脱口说道:“妾身不会离开你。”紧跟着,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又低下了头,小声嗫嚅了一句:“除非,夫君不要我了。” 沈翕将之拥入怀中,亲了亲她馨香宜人的发丝:“我这辈子都不会让你离开。不怕告诉你,我就是有意娶你的,我从前过的都不好,我要你陪着我,我要你对我好,一辈子只能对我好,你若是想走,除非杀了我,否则,你就一辈子待在我身边。” 谢嫮听了这些,难以置信的抬头看了看沈翕,他不是被迫娶她,而是有意娶的,困扰了谢嫮好长时间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一股欣喜自心间跳出,沈翕透过她黑亮的眼珠子,似乎看到了自己脸上的深情,为了验证这份深情,他缓缓地低下了头,挑起谢嫮的下巴,强势的吻了上去,迫不及待的品尝这份叫他沉迷的美好。 两人气息不稳,经过了开始的激情,沈翕变得不那么焦躁了,干脆抱着谢嫮坐到了书案后头的大交椅上,细细的描绘,细细摩挲,从来都没有这样美好宁静的感觉。 她的体贴,她的温顺,她的崇拜,在这一刻全都冲上了谢嫮的头脑,再顾不上其他什么,脑子里总是回想着先前夫君所说的话,她一直以为夫君娶她是被迫,就算不是被迫,但也未必有真心在里面,可是,今天她却听到他说出这番话来,心中若说不感动,绝对是骗人的。 她前一世,心系李臻,看不见他时,日日想他,看见他时,就想接近他,等到真的接近了他,就想着独占他……可是这些事情,没有一样是她做成了的,也许就是这种求而不得的心态,让她钻了一辈子的牛角尖,永永远远的把自己封闭起来,不接受其他人。 上一世,她到死都没有得到心上人的垂怜,李臻对她始终避如蛇蝎,其实,她又何尝不知道,为什么对她避如蛇蝎的李臻后来会娶她呢?怕也是跟主子脱不开关系的,若说这个世上有谁能威胁静安侯李臻娶一个她不喜欢的女子,除了当时的皇帝又有几人能做到呢? 孽缘就这样促成,上一世李臻在谢衡死后,也是孤注一掷了,才会那样待她,趁着皇帝御驾亲征不在京城的时候,把她打死了,最后李臻也落得被灭门的下场,而杀他一家的人,除了这位,更是不做他人想。而皇帝为什么会这么做,她也不是傻子,当然是明白的。上一世,因为她的错误,累害了那么多条人命,害的四人痛苦一生。 她这样可恶,老天竟然还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让她重新选择。 李臻已经是过眼云烟,前世也早已翻页,她如今只想把眼前这位照顾好,永永远远的爱他,敬他,陪他走过痛苦,陪他走向辉煌,哪怕前路荆棘,危险重重,她也绝不退缩。 第0章 .5 一整个下午,沈翕和谢嫮就在卧房中那儿没去,一番*过后,谢嫮只穿着贴身小衣,让沈翕枕着她的腿闭目养神,整个人仿佛被晨露滋润过的花朵般娇艳,缎子般的长发披散在身后缠枝纹荏丝软垫之上,身姿单薄,却藏着万种风情。 沈翕紧闭双目,双手抱胸,早晨和沈烨的谈话必定让他十分恼火,躺在那里也不说话,像一尊蒙纱的金尊玉雕般,从骨子里隐隐散着贵气,谢嫮不吵他,也不愿用什么话来宽慰他,知道他是个有大主意的,要不然也做不成后来那些事。 沈家大公子沈翕是在天和二十七年的时候恢复皇子位,按照年龄,他是皇长子,在沈翕之前,皇帝有三个封王的儿子,二皇子封瑜,是肃王;三皇子封暨(ji),是伏王;四皇子封嵘,是廖王,天和二十七年,沈翕认祖归宗,正式被皇上与宗室承认了血脉,告慰太庙,改名封璩,被封为礼王,确立皇长子。然后,又是在天和二十九年被册封为太子的,一年之后天和帝病逝,太子封璩登基为帝,国号天缘。 当时谢嫮身在闺阁,是在沈翕封王一段时间之后才听说的,当时也和所有人一样,惊讶了好长时间,当年因为李臻的关系,谢嫮多少也听说过沈家大郎的事,人们在称赞李臻的时候,总要把沈翕这个名字一起拉出来说一说,当年殿试之后,李臻虽然只是探花郎,不过后来官途一直都挺顺,外放陕甘由知县做起,一年提拔一级,到后来升为了陕甘总督,反倒是身为状元的沈翕,殿试之后,就在士林中沉寂了六年之久,然后才开始在兵部行走。 两人在放下帐幔的床铺上躺了一会儿,八月里的天气自然是很闷的,就算房里有冰盆,但是像这样放着帐子也不会凉快到哪里去,沈翕让赵三宝去找人打水去净房,然后屏退所有人,抱着谢嫮进去擦洗身子。 澡池是松木制成,足够容纳两三个人同时进入,沈翕也不客气,直接就把谢嫮丢进了水中,然后自己也进去了,谢嫮怕他在水里乱来,就远远的躲到了角落,沈翕除下衣衫之后笑着看她,见她眼底已经略微带着乌青,想着这几日他的确需索太多,二十年不近女色,一旦开了戒就难以控制了,暗自反省了一下,拖着她的手把她拉到身边,将一块松江锦的澡布递给她,说道: “替我擦背,我就不动你。” “……” 谢嫮身上还穿着衣服,虽然湿了,但多少还是有点安全感的,见沈翕果真乖乖的趴到澡池边的一块枕木上,对她露出了玉质般的后背,澡池里本来温度就高,如今更是叫她羞赧难当。 不过也只是一瞬,上一世她可没少伺候主子洗澡,擦背手法就算不专业,但却很纯熟,由颈项开始往下,一块一块地方细细的擦,来到他的右肩处,一块深红色的斑块吸引了她目光,上一世她见过这地方好多回,深褐色的胎记,像是眸中图案,上一世谢嫮是宫女,只要负责做好自己的事就够了,也不敢多问,如今却是不同了吧,用毛巾在那地方擦了擦,看了一眼正闭目享受服侍的沈翕,问道: “夫君,这个是胎记吗?” 沈翕微微睁开双眼,往后转了转,侧脸平静,背着谢嫮点点头,说道:“是啊。难看吗?” 谢嫮赶紧摇头:“不难看,妾身觉得很好看,像是……像是……一只凤凰,一只揽翅的凤凰。” 沈翕听了谢嫮的话,突然笑了起来,转过身,靠在盆壁上,似笑非笑的看着谢嫮,说道:“一个胎记都能被你说成这个,你是想让我高兴?” 谢嫮被他炙热的目光盯得有些不好意思,澡池的温度将她的脸熏腾的红润润的,精致的五官说不出的灵动,就连沈翕都不禁感叹,她这张脸果真是生的太好了,多一分嫌浓,少一分嫌淡,在他看来,还没有哪个女子如她这般完美无瑕。而事实上,他的眼里又何曾看过其他女子呢。 “本来就很漂亮啊。夫君自己看不全而已,难道旁人都没和你说过吗?” 沈翕微微一笑,将她拉至身前,伸出修长如玉的手指,抚上她的粉颊,用情人间耳语的声音在谢嫮耳边说道:“旁人谁会和我说呢,你是第一个看到的,旁的人我可不敢把后背这样露出来给他们看。” 谢嫮大窘,被他唇间热气吹得耳朵酥麻,羞赧的低下了头不敢去看他。 沈翕也没打算在水里再要她一回,擦完背之后就出了水,原是想替谢嫮也洗一洗,但是那姑娘却是抗拒的很,说什么都不肯让他伺候,一副‘你要是伺候我,我就羞愧到死’的神情,沈翕也不勉强,自己穿好了衣服,就在一旁等她。 谢嫮怕他等的热,三下五除二就清洗完成,去玉瓶后穿了衣服,两人这才相携走了出去。 ***** 酉时三刻,沈翕来到了城东会贤雅聚,这里被傅清流包了下来,楼上楼下共三层,平日里的客似云来,如今也是安静。被请上了二楼雅间,立刻就有美貌婢子上前来迎沈翕,将他迎到傅清流面前。 荣安郡王府的正牌世子,未来的荣安郡王傅清流此刻正仰倒在雕花软榻之上,左右手各拥着一个娇艳的美婢,一个喂他喝酒,一个喂他葡萄,好不恣意快活。 沈翕推了那迎他美婢上的酒,在一侧的雕花紫檀交椅上坐了下来,傅清流从软榻上坐起,拍了拍两边美婢的臀部,让她们下去,不一会儿的功夫,雅间内就只剩下他和沈翕二人。 “不是我说,你这会贤雅聚包场价格也忒高,三千两,也亏得你那掌柜敢开口。” 沈翕喝了一口热茶,对傅清流的埋怨没有做太多理会,淡然道:“会贤雅聚一天的收入是多少你知道吗?收你三千两不多了。倒是你,也舍得花。” 看得出来,两人是十分熟稔的,傅清流又往后仰倒,靠在大迎枕上,用手捏起一颗黑珍珠般的葡萄,说道: “老头子又要纳妾了,上一个妾刚给我生了个庶弟,我要是再不多花点,指不定今后老头子的家产要给我那些庶弟庶妹分去多少了。”傅清流是享乐惯了的,他跟沈翕是同袍的交情,两人一起长大,沈翕才名远播,而傅清流却是纨绔之名远播,谁能想到这样的两个人会是朋友呢。 沈翕没有理会他这些话,兀自喝茶,傅清流向来只喝酒,不喝茶,灌了一口琼浆玉液,举着空杯对沈翕问道: “约了你两天才出来,莫不是嫂夫人有什么秘技,勾的我们沈大公子这样洁身自好的男子都欲罢不能?那我真要找个时间去拜会拜会了。” 傅清流是浪荡惯了的,跟他那些狐朋狗友们说话也都是这副腔调,倒是忘了沈翕的脾气,这种话脱口而出,直到沈翕手里的茶杯默默放了下来,傅清流才察觉自己说错了话,赶紧坐直了身子,腆笑道: “呃,不是!我是说嫂夫人……好本事!呃,也不对,就是……哎呀,我说错了,说错了还不行吗?我自己掌嘴,你就别瞪我了,瞪的我心慌。”说完,傅清流就对着自己的脸啪啪打了两下,声音还挺响。 傅清流在这个世上只怕两个人,一个是他爹,还有一个就是沈翕了,怕他爹是因为他爹打他就跟打狗似的,抡起什么都往他身上招呼,他惹不起只能躲;而怕沈翕就真的是发自内心的怕了,因为在他那副牲畜无害的俊脸之下,隐藏着一颗凶残的心,多少人被他收拾了,甚至都不知道仇人是谁,今天给你三瓜俩枣,明天可能就亲自设计你上断头台,傅清流自从小时候想整沈翕,而后被沈翕回整的低下头之后,就一直不敢再惹他。 要知道,如果他那一回不主动跟沈翕认错的话,没准儿现在郡王妃都不是她娘了,也就更没他这个郡王世子什么事儿了。 沈翕就是这样一个整你就整死你的人。从那之后,傅清流就对他服服帖帖了,后来两人相处久了,傅清流才知道,沈翕是那种你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百倍偿还的主儿,反正只要和沈翕别站在对立面,他就是安全的。 “上回让你去办的事怎么样了?”沈翕也知道他嘴上没门,说话从来不经过脑子,就不和他计较而了。 傅清流听沈翕和他说起正事,也就收起了调笑的心,走下了软榻,说道: “张辅臣已经赶去了平洲,他手里有平洲知府骆青贪墨的证据,控制他不成问题,等户部钱款一拨,再让骆青上陈工部,这笔钱就能拨到平阳水利上,水利有规矩,是钱抹三分,张辅臣也是个精明的,知道怎么控制骆青,有些事儿官儿越大越不好出面,骆青这个知府要用好了,那用处可比那些大官儿有用多了。” 沈翕点点头,没有说话,傅清流看着他,问道:“倒是你,你是怎么让张辅臣去平洲的?他那个人做了一辈子的谏臣,说好听点叫有风骨,说难听点就是油盐不进,刚愎自用,认定的事从不会改变,就是挖地三尺也会把实情找出来,据说他早年受过沈国公的恩惠,这么些年来,大大小小的臣子都给他参过,唯独沈国公没被参,这回竟然同意去平洲,实在令人费解。” 沈翕双手交握,摸了摸指上的扳指,说道:“是人就会有弱点,他去了就去了,水利上的事本来就是真事,让他去查好了,最后查出什么,咱们就别管了。” 傅清流想了想,说道:“你当真要反了沈国公?他可是你亲爹……” 第0章 .5 胡总管第二天就按照沈翕的吩咐,把已故大夫人的嫁妆清单册子拿来跟谢嫮交割,有些大件全都保存在府库之中,拿给谢嫮的就是交由胡总管那里管理的庄子的地契,店铺的房契,庄子和店铺的经营账目,还有一些大夫人生前的字画书信什么的。谢嫮亲自与胡总管核对,确定从胡总管那里继承来的东西与账面相符,就收了下来。 然后又差了竹情和另一个管事陪房随同胡总管一起去了府库,找府中回事处管事核对清点库中物件。 谢嫮将这些地契和房契全部查看了一遍,发现大夫人的嫁妆真不能算少,六家田庄,两个五百亩,四个八百亩,估衣铺,香料店,糖铺,酒楼,客栈,总共竟然有十六家之多,不说府里那些珍贵的大件,光是这些就已经价值几十万两了,想着这么多东西从前都是捏在沈翕手中,那就难怪他手里会有那么多成本做生意了。 竹情和胡总管核对账目归来,谢嫮正在翻看账目,胡总管立刻上前恭谨的说道: “夫人,这些账目太多了,明日我把那些庄头和掌柜的全都喊来给夫人回话,让他们一条条的细说,夫人也好尽快上手。” 谢嫮点点头,说道:“多谢胡总管,我从前没有管过店铺田庄,今后只怕还要麻烦您的,您可不能嫌我烦呀。” 胡泉一脸笑意,连忙说道:“哎哟,夫人说的哪里话,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小人去做,小人是大夫人的陪房,大夫人对小人一家那是恩同再造,她去得早,小人还没来得及报恩,如今也不过就是帮大公子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只要少夫人想知道的,尽管差人来叫我,小人随叫随到。” “如此,便麻烦胡总管了。” 账目核对清楚之后,胡泉就提出告辞了,谢嫮知他手头事情很多,就没有留他,让竹情去伙房取了两坛子金陵春和一只烧鹅让他拎回去,胡泉也不客气,就收下了,拎着酒和烧鹅走出公府。 竹情这才来到谢嫮身边回报: “夫人,大夫人的嫁妆真是不少,奴婢看那些在府库中放着的每一件可都是价值□□的,大夫人娘家是做什么的呀?” 谢嫮想了想后,说道:“据说是前朝宰相之家。” 上一世谢嫮听说过,皇上的生母是前朝宰相之独女洛氏,京城里一等一的贵女,嫁给定国公的长子沈烨,同年就生下了嫡长孙沈翕,三年后,老国公去世,沈烨继承了国公爵位,不曾如一般世家袭爵时降等,依旧沿袭的加一等国公爵位,沈烨一生爱妻,从未纳妾,膝下子嗣也就只有沈翕一人,这件事在当时来说也是一段佳话,不过后来新帝登基,大家就都知道了,这个洛氏生下来的孩子,竟然不是定国公沈烨的,也是跌破了众人眼镜,不过那时候沈翕已经登基,并且认祖归宗,改名为封璩,再无人敢说一句,直到后来,定国公府满门被灭,大家就更是不敢谈论这件事了。 竹情咋舌:“宰相?那就难怪了!府库里的那些宝贝我连见都没见过。” 谢嫮笑了笑,这时花意抱来了一个精致的沉香木盒,盒子四角刻着桃花吉祥纹浮雕,颜色有些暗,像是年代久远了些,盒子上了一只小金锁,花意对谢嫮说道: “夫人,这个盒子里不知道装的是什么,该怎么存放呀。” 谢嫮接过那只盒子,只觉得沉香木入手沉重,暗香浓郁,纹路还很清晰,不管里面放的是什么,单就这一只整块沉香木的盒子就已经是价值不菲了,略微掂了掂,里头并不是什么金属硬物,想起清单上写过书信这一条,应该就是这个了,既然上了锁,那就是先人的秘密,谢嫮并不打算打开观看,而是把盒子交给了花意,叫她按照字画类,存放在通风干燥的环境中,花意去了。 过了一会儿,又拿来了几卷卷轴,交给谢嫮,说都:“夫人,这些卷轴里写的是什么,若是字帖奴婢便将它收到字帖类,若是书画,就要收到书画类去。” 谢嫮接过卷轴,抽了一幅出来,将其余的放在一边,然后抽开了捆绑卷轴的丝线,叫竹情抓住那头往后退走,缓缓展开了卷轴,露出内容。 那是一张精致的仕女画,画中女子身姿婀娜,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荷叶散花裙坐在杨柳树下的一块突石上,发入墨,颜如雪,手中执一把桃花映面的玉柄扇,神情柔婉,嘴角带着一抹浅笑,明眸皓齿,绝代佳人,眼若秋水,叫人望而心喜,倾国倾城之姿也不过如此了。 “哇,好美啊。” 花意看着画中女子的绝代容颜,感觉自己都快被吸进这幅画中一般,完全痴迷了的样子。 谢嫮也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美的女人,目光停在落款处,只印着一块私章,田园散客。她在脑中思考,田园散客是谁?她记得国公沈烨的表字是于恩居士,那也就是说,这幅画并不是沈烨画的,而是这个田园散客。难道是…… 谢嫮心中一紧,想到一个可能,便叫竹情将卷轴卷起,再用丝线缠好,谢嫮对花意说道:“这些画轴就放在主卧的小书房里吧,不用归类了,你们去整理其他东西,若有拿不定主意的再来问我。” 花意竹情便行礼退了下去。 谢嫮捧着四五卷卷轴去了小书房内,心想若是这些画真如她猜的那般是天和帝的作品,那就真的不能随便放了,一来此时大夫人与天和帝的事情还未揭露,若是有人猜出这个田园散客是谁,那就麻烦了,还是藏在眼前比较放心。 ***** “算了算了,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反正我肯定是不喜欢定国公的,早说过他道貌岸然,我只听你的,你让我往东我就往东,咱们可是一条船上的。”傅清流见沈翕摸着扳指陷入了沉思,也不再纠缠,又起了个话头,问道: “对了,过几日大皇子在府里举办春日宴,特意问你要不要参加,我,还有常林,吴骏,苏三郎都等着你发话呢。” 常林是兵部常阁老的亲孙,吴骏是吴太师的小儿子,苏三郎则是礼部尚书的独子,他们和傅清流都是跟着沈翕后头的,大皇子有意拉拢他们这一帮已经很长时间了,只是沈翕一直不肯松口,这一回大皇子亲口相邀,若是不去的话,也太不给他面子了。 沈翕却是有自己的想法,说道:“前几日赵淼传回了些二皇子在漠北的事,二皇子这回打北塘立了功,已经上表,如今加入大皇子党未必是好时机。反正得罪人的事咱们也不是第一次做了。再看看吧。” 傅清流一听来了劲,问道:“赵淼那小子什么时候回来?跟着骠骑将军后头,没少挨操吧!” 沈翕也勾唇笑了笑,说道:“说是再不让他回来,他就血溅三尺,跟那老匹夫决一死战了。” 听了沈翕的话,傅清流也是笑了,还真是赵淼能说出来的话,赵淼是骠骑将军的嫡长孙,有一回骠骑将军凯旋而归,发现自己的亲孙子越来越文气,一点都没有他当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二话不说,就把那小子带去了漠北,跟在他的帐下做个先锋马前卒,赵淼从小是老夫人在妇人堆里带大的,养的一身娇气毛病,去军营操练简直就是要了他的命了,一个月前听从漠北回来上表功绩的言官说,赵淼还算是有点兵法攻略的,这回能够大胜北塘,他也沾着功绩,不过,这功绩却只能抵了他上阵时临阵脱逃的罪,一来一去就不赏了,老将军一句话,他还得继续坚守马前卒的岗位,可把那小子给急坏了。 “那成吧,我们听你的。等那小子回来,我给他接风。” 他们五人都是一起长大的,以沈翕马首是瞻,用常林的话来说,那是比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人感情都深,不过,除了沈翕之外,他们四个都还是叫人闻之色变的纨绔子弟,也就沈翕长了脸,三元及第,这才学才配得上他那一肚子坏水! 说完了话,沈翕就站起来准备要走了,傅清流喊住了他:“哎,吴骏在飘香楼弄了局,要整李梦那孙子,咱们去凑凑热闹,顺便聚聚呗。” 沈翕摇头:“不去。我回去吃。” 傅清流勾着沈翕的肩膀下楼,会贤雅聚的掌柜走出来,见到沈翕就来作揖行礼,沈翕摆摆手叫他退了下去,傅清流好笑的看着他: “回去干嘛呀。再好的女人,也不能天天吃,早晚腻歪不是。咱们那么深的情分,好歹你没女人之前,都是我们陪你睡的,你可不能有了新人忘旧人,做出那种负心之事啊!” 沈翕没理他直接下了楼,不理会某人在他身后恶心的叫唤:“沈郎!” 一句沈郎,雷翻了众人!沈翕头也不回的走出了会贤雅聚,翻身上了马,领着聂戎和赵三宝往家里赶去。 第0章 .5|家 沈翕回去的时候,谢嫮正在厨房里忙碌,沈翕见她在忙,就先去净房洗了澡,换了一身居家长衫,出来时谢嫮已经摆放好了晚饭,看着她洗手作羹汤的模样,沈翕笑了。 两人坐下吃饭,谢嫮夹了一只蟹黄包放到空碟子里,拿起一根半指长的芦苇杆,插在蟹黄包的边缘,要先把蟹黄包里面的汤汁吸掉,然后才能蘸醋吃,沈翕对这道主食很是喜爱,一连吃了四只蟹黄包,然后喝了一碗熬化了的稀粥,配一叠江南地道的脆瓜小菜,爽口又甘甜。 沈翕吃完之后,也觉得自己有些吃多了,便拉着谢嫮去消食遛弯,鉴于谢嫮的战斗力不行,沈翕就把遛弯的场所由国公府变成了沧澜苑,两人手牵手在院子里转了三四圈,然后就回房去了。 谢嫮去净房洗澡换衣,沈翕就去小书房看书,谢嫮从净房出来时,却发现沈翕正坐在软榻上,中间摆着一块棋盘,上头白山黑水的正厮杀着,看见谢嫮,沈翕对她招招手,说道: “夫人,我们来继续那日未完之棋局吧。” “……” 谢嫮奇怪的看着沈翕,什么棋局,脑中一闪,不会是那日在白马寺山腰凉亭中的那一局吧,带着疑惑坐了下来,谢嫮一边用大块的松江锦布擦拭头发,一边看着眼前这棋局,略微带着模糊的记忆,但她可以肯定,这的确就是那日的棋局,惊讶的抬头看了一眼沈翕,只见他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刚洗完澡的谢嫮身上散发着诱人赶紧的味道,少女的馨香夹杂着澡豆的清爽气息,宽松的右衽睡服绳结扣的松松垮垮,露出了半截若隐若现的锁骨,肤若凝脂,吹弹可破,再往下就是一片叫人疯狂的阴影,胸前虽然起伏不大,但沈翕却是无法忘记那一对小巧柔软的触感,此时谢嫮正披着湿漉漉的黑发,别有一番天然去雕饰的纯美,沈翕从软榻上走下,接过了谢嫮手中的松江锦布,在谢嫮百般拒绝的情况下,坚持给她擦拭头发,等到擦的稍微有些干了,才拉着谢嫮走到镜子前面,让她坐下,他取了桃木梳,动作轻柔的给她梳头,从上到下,一丝不苟。 谢嫮也从原本的僵硬渐渐的恢复了柔软,看着镜子里,站在她身后的秀颀男子,眉目如远山清俊,却又贵气逼人,到现在她都无法真的相信,他竟然已经是她的夫。 沈翕察觉她在看自己,也不说破,嘴角勾着笑,像是十分享受被她打量一般,将她的黑发托在掌心,桃木梳梳在她的头发上,却好像梳在他的心上一般,所谓相濡以沫,就是这个意境吧,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一生一世一双人,去他的王权富贵,这样平静的日子才是他内心真正向往的。 “今天胡总管把大夫人的嫁妆产业都交了过来,我与他核对了一番,没有问题,大夫人的东西我让竹情收入了沧澜苑的私库,还有一些书画,我放在小书房里,像是大夫人的肖像画,不过绘画之人的印章不是国公的,我就没有挂出来。” 简单的对沈翕交代了一下事情,沈翕再听到大夫人肖像画的时候,动作稍稍一僵,又听谢嫮说绘画之人不是国公时,表情明显的不自然,却只是一瞬的功夫就恢复过来,说道: “那就不挂吧。我娘生前的画像不多,麻烦夫人妥善保管便是了。” 谢嫮见他神情落寞,便明白了夫君此刻应该也是知道自己真正身份的吧。一个怎么样都不能对外透露的危险身份。 不加思索的,谢嫮回身抓住了沈翕的手,觉得微微有些凉,谢嫮坐在圆凳之上,仰头看着这个朗朗如日月入怀的俊朗男子,张开双臂抱住了他,像是撒娇,像是安慰,小小的脑袋靠在自己腹间,婉约幽致,说不出的动人,让他喧嚣了一天的心,仿佛找到了歇息的港湾,平静又自然。 俯下身去,挑起她的下巴,吻在那张他怎么都吻不够的柔软嘴唇之上,带着她的芳香,一并被他裹入了口,辗转磨碾,感觉到她不那么僵硬,甚至开始小小的回应之时,沈翕就再也忍不住深入了进去,一番缠绵的亲吻,叫谢嫮软了身子,整个人都挂在沈翕的臂膀之上喘息,被他抱起之时,谢嫮还小小的反抗了一下。 “头发还没干呢。” 可得到的回应却是:“没关系,我和你一起等变干。” 只是在头发变干之前,他们似乎还是可以做一些比较有意义的事情来的。 ***** 第二天,沈翕出门去了,胡泉又带着几个田庄庄头和店铺的掌柜求见她,来的是城郊的两个田庄的庄头,一个姓李一个姓郑,商铺掌柜则来了四个,全是城内店铺的掌柜,胡总管说,有些离得稍微远一些的庄头和掌柜,他已经让他们尽快赶过来,今天来的都是京城近郊的。 掌柜的都是实诚人,或者说,在胡泉的管理下,都是办实事的人,说起话来简练又利索,三两句就能把店铺的事情交代清楚,谢嫮身边有几个云氏给的陪房嬷嬷,她也让她们一起来和掌柜的们讨论说话,毕竟今后更多的是她们接触做事。 说完了庄里和店铺的事,胡泉便带着他们离开了公府。 玉绡进来禀报,说是二夫人院里的大丫鬟司琴求见,说是给谢嫮送来一些二房小厨房做的点心,各房都有。 谢嫮让她进来了,两人说了一番寒暄话之后,司琴便把点心奉上,谢嫮道谢,司琴又从袖中摸出一只金灿灿的锦盒来,送到谢嫮面前说道: “少夫人可知这是什么吗?暹罗国的金锣黛,咱们这儿有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 谢嫮看着她不解:“哦,是吗?”这丫头是来跟她炫耀?没那么无聊吧。 不动声色的喝起了茶,司琴没等到谢嫮更多的询问,司琴就将东西推送到了谢嫮面前,说道:“这是二公子托人带回来的,说是特意想孝敬新嫂子,咱们二公子也就对咱们二夫人有这份孝心了,其他人,奴婢可还真没见过呢。” 谢嫮喝茶的动作稍微停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稍稍冷了下来,放下茶杯对司琴问道: “这是每一房都有的东西?还是二公子特意孝敬的我?” 司琴见谢嫮搭话,一脸的暧昧,她年岁在府中的丫鬟中算是大的,平日里这些事情见多了,自然也就见怪不怪了,当即暧昧的对谢嫮眨眨眼,说道:“自然是只有少夫人这儿独一份的孝敬了。二公子说了,这金锣黛一盒就要十两金,府里这么多女眷,若每人一盒,哪里有这份闲钱呀。” 谢嫮的脸彻底冷了下来,站起了身,走近司琴,抬手就给了司琴一个大巴掌,打的司琴震惊不已,还莫名其妙: “少,少夫人这是……” 谢嫮对花意竹情使了个眼色,花意竹情就一边一个,扣住了司琴的两条手臂,门外的丹雪探头往里看了看,确定花意和竹情两人够用了,便就没有进来,谢嫮就着这个姿势,又左右开弓,打了司琴十多个巴掌才叫她们放开。 司琴跌倒在地上,怨毒的看着谢嫮,说道:“少夫人你好生无礼,奴婢怎么说也是二夫人房里的人,岂是你说打就打的?这事儿我非告诉二夫人不可,纵然我们是奴婢,可也没有你这么欺负人的。我好心好意来给我们二夫人送东西,你竟然对我动手,恩将仇报,你是非不分啊。” 谢嫮居高临下的看着司琴,冷冷的说道: “今儿这事,我还真想闹到二夫人那里去,我也想当面问一问二夫人,她管教下的大丫鬟,竟做起了这种勾当,如此败坏二夫人名声,纵然我不打你,二夫人也饶不了你。” 司琴脸色骤变,低下头,眼珠子乱转,说道:“奴婢不知道少夫人说的什么。奴婢做了什么勾当,还请少夫人示下,若是少夫人说不出来,这件事纵然是闹到老太君那儿,我司琴也绝不罢休。” 谢嫮拿起桌上那盒金锣黛,打开盒子,一股芳香扑鼻,手覆而下,一条条金锣黛掉在地上碎裂了,谢嫮用脚踩了几脚,说道: “二公子为何独独给我送了这盒金锣黛?他是怎么跟你说的,你敢告诉二夫人,告诉老太君吗?你要是敢,我就陪你走一趟,若是不敢,我不打你打谁?所以,现在你告诉我,你敢吗?” 最后一句话,谢嫮说的语气有些阴沉,凑在司琴的耳朵边上,听得司琴心里一片冰凉。 二公子跟她说的话,她当然不敢告诉二夫人和老太君了,勾引大嫂这罪名可不是他一个没有娶亲的公子爷能够担得起的,而这件事若是被翻了出来,二公子也绝对不会承认这金锣黛是他要她来给少夫人的,到时候,所有的罪责肯定都会落在她一个人身上,说她搬弄是非,污蔑主人清誉,就算所有人都知道不是她的错,可那又怎么样呢,身上背着这样一个名声,被府里发卖是肯定的,所以怎么看这件事若捅出去,最终的受害者都只有她。 谢嫮冷冷的看着司琴,也是强忍着怒火,她才嫁进来几天,就有人要她不好过,想起那日沈泰看她的眼神,谢嫮就觉得心里直犯恶心,他怎么敢!堂而皇之的叫个二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就来给她送东西,他把她当成什么人了? 第0章 .5|家 沈翕刚走进家门,一个小厮装扮的男人就迎上离跟他说起今日二夫人身边大丫鬟来说的话,沈翕停下脚步,问袁成道: “夫人怎么说的?” “夫人很生气,当场就打了司琴很多巴掌,又把那丫头送来的东西都扔碎了,那丫头开始还不服,后来被夫人吓住了,也就没敢说什么,被夫人身边的两个婆子架了出去。夫人那之后就一直在房间里没出来过。” 袁成是沈翕安排在定国公府的眼线之一,平日里就负责沧澜苑诸事。 沈翕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袁成就又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赵三宝和聂戎对视一眼,也没敢说什么话,沈翕走到主院,看见花意竹情和丹雪正在院子里摘花,沈翕喊来了丹雪,指着住院中央的一块地说道: “去跪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什么时候起来。” 丹雪正在给花意拿筛子,听了沈翕的话,迷茫的看了一眼聂戎,只见聂戎也是对她蹙了蹙眉,丹雪才知道肯定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放下筛子,二话不说就跪到了院子中央,周围来来往往的丫鬟们全都侧目以对,不知道丹雪做错了什么让大公子这么生气。 花意和竹情也是吓坏了,原本就是她们硬拉着丹雪替她们拿筛子摘花的,夫人一个下午都困在房里不出来,也不要人伺候,她们这才想摘些桂花下来做桂花蜜,没想到被大公子回来看见了,可是寻常她们也是这么做的,也没见大公子有什么不满的,怎的今日就不对了呢。 看丹雪面如死灰的样子,像是果真犯了什么大错,花意竹情心里也愧疚极了,觉得是她们害了丹雪,让她受到了大公子的责罚,觉得不管怎么样,花是她们让摘的,不能让大公子只罚丹雪一个人,花意竹情一对眼,两人便不约而同的去到了丹雪身旁,一起陪她跪了下来。 丹雪让她们起来,两人却是倔强,虽然才几天的功夫,不过这几个姑娘全都把对方当做亲姐妹一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才是能够走长远的。 沈翕推开房门,觉得里面并不闷热,冰盆的效果还不错。走进去之后,就也关上了门,扫了一眼罗汉床和软榻,然后又探头看了看屏风后的床铺,都不见有人躺着,倒是听见小书房里有些动静,便走了进去,就见谢嫮正在替他收拾书架上的书籍,每一本都拿下来用干布擦拭,擦完了再放回原处,见沈翕进来,谢嫮对他福身行了个礼,说道: “夫君回来了。可是要用书房,我这便收拾好了。” 沈翕看着她,原本以为她此时正怒气汹汹的生闷气,没想到看这张脸上倒也没什么不对的,不过,沈翕孩纸知道,她的确是生气的,因为她生气的时候,两端鼻翼会有些微动,就像是小猫,对你生气的时候,除了张开身上的毛,鼻子里也会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沈翕就坐在那里,也不说话,也不动,就那么看着谢嫮做事,不一会儿的功夫,谢嫮就把书本全都放回了远处,桌面上也收拾干净,准备请沈翕入座,没想到刚走到他面前,就被他拉了个满怀,跌坐到他的怀里,然后腰肢就给箍住,动弹不得,谢嫮挣扎了两下,挣不开,也就不高兴挣了,靠在他胸膛上,低着头,闷闷不乐的看着手里那块布,半晌也没说话。 从没见过这样的她,似乎有些使小性儿的样子,沈翕只觉得心里暖暖的,刚开始和她接触的时候,她说话做事无一处不小心翼翼,说话不敢大声,动作就像是用尺子量过一般,绝不会进犯分毫,和他成亲之后也是,对他照顾的事无巨细,只要是他能想到的照料,她全都能够一手包办,根本不需要假其他人之手,相处几日后,态度的确稍微放松了一些,却还是恪守礼仪的。像今天这样安静的坐在他怀里,还真是第一回,若是从前的话,这丫头被他抱在怀里,不管怎么说,肯定是先脸红,然后再和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再不然就干脆顺从的伏在他的肩膀上了。 就这么被抱了一会儿,谢嫮觉得烦躁的心情似乎得到了一点点的缓解,她真的是很生气的,她不知道从前那个沈泰做过多少回这样的事情,也不知他从前都是对谁这么做的,不过,谢嫮真的是觉得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他凭什么这么做呢?可曾想过若是这么做了,会给她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旁人怎么看她?若是有闲言闲语出来,她的夫君又该如何看她?她今生好不容易才走到夫君身边,这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就有人来存心破坏,若是夫君信了那些流言,那她可怎么办? 他回来之后,谢嫮也很担心他会问到这个问题,她还没想好怎么跟他说,不管怎么样,那个人和他是一起长大的同宗兄弟,就算今后会闹得不可开交,可是现在他们还是一个姓,夫君听了这事儿后,会不会反而相信他的同宗兄弟,觉得是她有亏妇德,去勾引的沈泰呢? 这种想法越想越多,越多越想,谢嫮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借由不断做事情来阻隔这种相当大的不安。她的确是不安的,夫君对她那么好,若是因为这种事情而伤了他的心,让他们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付诸东流,若是夫妻间没了信任,她又该怎么办? 沈翕抱着她在怀里坐了片刻,感觉得出她此时心情的不安与烦躁,拍了拍她的臀部,叫她先下来,谢嫮听话的站到了地上,沈翕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擦拭毛巾,放在书案上,然后便牵着谢嫮的手往外走去,对她说道: “我去教夫人一套养身拳,对于平复心情十分有好处。” 谢嫮讶然的看着沈翕的背影,只觉得异常的伟岸高大,看夫君的样子,他应该是已经知道了沈泰那件事的,可是他却还这样对她,这是不是说明,这件事并没有令他产生不好的想法,他还是相信她的吧。 心中带着些许希冀,谢嫮被沈翕带到了沧澜苑的后院,后院里种了一大片的松柏,萧萧肃肃,夏日的风在林间吹拂,让松柏树叶发出沙沙之声,林间有一块用青石铺就而成的空地,空地左侧有一处木桌木椅,桌面上摆放着一套茶具,看起来古色古香,谢嫮还是第一次来这地方,平日里虽然知道主院后有一处这样的小树林,却是从没来过。 沈翕将她带到那处木制桌椅处,将她按坐在椅子上,然后便自己动手解了外衫,将外衫与腰带挂在谢嫮旁边的椅子上,然后就独自走到了空地处,说道: “我先打一遍慢的给你看,你能记住多少就记住多少,待会儿咱们一起推手。” 谢嫮看他的架势,心里就有些数了,夫君这是想教她那套他年轻时自创的养身拳了,看着他在场中推掌扎马的样子,谢嫮仿佛又回到了上一世,那也是在一个盛夏的午后,她和一个叫做碧晴的宫女伺候主子,主子接见了臣工,心情不太好,就喊了她们二人去了御花园内一处避暑林中,然后他也是这个步骤,不需要任何人伺候,就脱下了龙袍,然后就演练了这套养身拳法给她们看,他打过一遍之后,就要她们和他推掌,碧晴是个温婉的女子,哪里做过这些,不过两三下就给主子推出去好远,跌在地上哭泣,又瑟瑟发抖,主子烦她,就叫她退下了,然后就让谢嫮上,当年谢嫮是第一次看主子使这套拳,哪里能记得住,不过也是三两下就给主子推到一旁,不过,她的性格比碧晴坚毅的多,给主子推到一边,她就再爬起来,然后继续上前,就这样她跌倒了无数次以后,终于能和主子推个几十回合,这也就是她学这套养身拳,比旁的宫女要快要好的诀窍了,全都是实打实跌出来的。 她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要那样拼命,明知道主子就是想找个人发泄发泄,她大可以就学着碧晴,跌倒在地上不爬起来,主子也不会勉强她们一定要怎么样的,可是当时谢嫮心里就是有一股不服气,也是她入宫没多长时间,又是当姑娘养大的,骨子里还没有产生那种浓厚的奴性,觉得我为什么一定就输给你呢,后来回想起来,她才知道,她当时的那个想法有多可怕,这是主子不生气,若是主子生气了,别说是她了,就是整个谢家都不够给她陪葬的。 幸好主子是个明君,谢嫮心里这么想着,那边沈翕的一套拳法就打完收工了,见谢嫮正看着他发呆,心中好笑,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脸颊,还嫌不够,又用两根手指捏了捏,低沉的声音在她耳旁说道: “想什么呢?再发呆,我可要在这里办了你了。” “……” 谢嫮拼命忍住了翻白眼的心情,真心觉得主子上一世的高冷,已经快要消失殆尽了。不说别的,他每夜在床铺之上有需求,或者不满足的时候,那时候是真的高冷不起来,抱着她不肯撒手,一副没见过女人的样子。 想到这里,谢嫮不禁莞尔一笑,虽然她也觉得夫君每晚需索无度让她有些头疼,不过,她好像就是喜欢看他稀罕她的样子,果然,男人还是没见过世面的好。 第0章 .6|家 见谢嫮勾唇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沈翕摸了摸自己的脸,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脏东西,这才把谢嫮从座位上扯了起来,将她拉到青石砖的中心,让她站好: “我再打一遍,你要是再发呆,我就不客气了。” 说完,在谢嫮的细腰上捏了一把,这才退后两步,又给谢嫮打了一遍那套缓慢中透着玄理的养身拳法,谢嫮这一回看的很认真,点漆般的双眸一眨不眨的盯着沈翕,沈翕见她看的认真,便一探手,拉着她的手腕把她拉到自己身前,然后两只手包裹住她的手掌,一动一静,一推一让,让她跟着自己的动作走,在她耳边诉说着动作要领,谢嫮手脚皆随他所动,两颊绯红,在他怀中倒是无比的契合,两人同进同退,配合的天衣无缝。 沈翕惊讶于怀中人的悟性,只觉得她把自己完全交给了他,没有防备,只有信任,他很喜欢这样的感觉,所谓灵魂的契合怕就是这样吧。 “你以前是不是学过这套拳?”欣喜过后,沈翕难免不觉得奇怪,遂将之困在自己怀抱,牢牢抱住了问道。 谢嫮两只手被他拉着交叉在胸前,整个后背都倚靠在他结实的胸膛之上,两人离得太近,近的叫人难为情,抿唇一笑,说道:“若我说,这套拳法我在梦中见过,夫君相信吗?” “梦中?”沈翕低头看了她一眼,惊奇的眨了眨眼。 谢嫮又是一笑,上一世就在她摔了无数次,终于学有所成的时候,主子终于大发慈悲告诉了她一个秘密,说这套拳法是个仙人在他梦中所授,有延年益寿之功,学会了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所有人都没有她有缘法,因此只有她一个人学会了。 她当然知道这是主子用来宽慰她的话,不过当时她可是深信不疑的。 见沈翕脸上露出困惑,谢嫮红着脸,仰头对他说出了一句话:“只要是有关夫君的一切,我都会学的很快,夫君相信吗?” 沈翕没有说话,而是看着眼前这如花的容颜,捧起了她的脸,缓缓地贴近她,用行动说明了一切,谢嫮从他怀中转过身子,两条手臂悄悄的攀上了他的肩膀,勾住他的颈项,微微踮起脚尖,让自己迎合上去。 林间清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两个人相拥而立,夕阳将两人影子拉的很长,几乎分不出你我。 谢嫮被吻的昏昏沉沉,只记得自己最后腿软到是被抱进房间的,激烈的心跳已经让她不能分辨周围人的眼光,只记得花意竹情她们都是一路笑着出去的。事后谢嫮才反应过来,只是已经无法挽回,只好由得她们笑去了。 **** 夜深人静,主卧房内也已经从叫人脸红心跳的气氛中安静下来,沈翕撑起上半身,看了看在他怀里累的睡着的小丫头,睫毛在稀落的月光中长的惊人,小脸红扑扑的,可爱极了,带着情事过后的满足,已经沉沉的睡了过去,呼吸绵长。 沈翕走下床,掀开了帐幔,慢条斯理的将衣衫穿好,然后才轻着手脚走出了房门,来到院子里,聂戎自暗处走出,来到他的身后,说道: “二公子估计还未死心,司琴回去之后就被他喊去了院子,说了好些时候的话,二公子让司琴明日再来沧澜苑打听夫人行踪,必定之后还会有动作出来。咱们要不要再等等?” 沈翕没有片刻沉吟,冷然说道: “叫傅清流他们动手吧,事情闹大也无所谓,我自有办法收拾。” 聂戎一贯的忠心,听了沈翕这番话之后,想了想后,还是问了一句:“公子,要留命吗?” 沈翕的一双俊目在月光下极其清冷,仿佛倒影着满院的银白月光般,冷意如刀:“留!” 聂戎明白了自家公子的意思,趁着夜色,领命而去。 **** 第二天一早,谢嫮先去给老太君请了安,回来之后就看见丹雪形容憔悴的走了过来,二话不说,就扑通跪了下来,吓了谢嫮一跳,刚要去扶她,就听见沈翕冷冷的声音传来: “不用扶她,她犯了错,自然该受罚。” 谢嫮回头一看,就看见沈翕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竹纹长衫倚靠在门边,双手抱胸,风华绝姿,看呆了院中一众婢女婆子,谢嫮却是不解,问道:“丹雪犯什么错了?” 不等沈翕再开口,就听丹雪自己开口说道:“奴婢昨日玩忽职守,大意轻敌,叫夫人受辱,奴婢有罪,求夫人公子责罚。” 经过一夜,丹雪终于想明白自己到底错在什么地方了,定是公子知道了昨天司琴来沧澜苑的事情,她原本只觉得司琴一个女孩子家,不会对夫人造成什么伤害,夫人身边又有花意和竹情,还有两个婆子,应该轮不到她出手,夫人也不会受伤害,她就定心的站在门外了。 可是没想到这样的笃定正是她犯错的地方,公子派她来就是为了保护夫人,她不论何时,都应该站在夫人身边,为夫人阻拦一切可能伤害到她的事情,这个事情,包括了行为和言语两方面,行为伤害固然要阻止,可是言语伤害也不该被她忽略才是。 想起夫人昨天被司琴气得一个下午都没有出房门,受罚之后,丹雪才恍然大悟,心中悔恨不已。 谢嫮看着这个跪在她跟前的小丫头,倒是没觉得她错在哪儿,就是觉得哭笑不得,也觉得夫君御下太严厉,丹雪怎么说都只是个小姑娘,上前将她扶起,可是那姑娘却是怎么都不敢,跪在地上,稳如泰山,谢嫮根本扶不动她,只好转头看向沈翕,向他求助。 沈翕这才从台阶上走下,来到她们面前,拉着谢嫮的手往内里走去,一边转身,一边对丹雪说道: “既然夫人替你求情,那就少跪两天吧,再跪一夜!记住了,今后若是再犯,你也就不必留在这里了。” 沈翕看似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却是叫丹雪吓得浑身发抖,一般被主人丢弃的护卫,等待她的只有一个结果——废去武功,打断手脚,然后自生自灭。 谢嫮在被沈翕带入房间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丹雪,只见她面如死灰,整个人抖如筛糠,觉得实在可怜,说道: “夫君,其实丹雪也没做错什么。你不用这样吓她吧。” 沈翕勾唇一笑,说道:“她错的很离谱,若是这一回姑息了,那她就永远长不了记性,今后我又如何放心把你的安全交到她的手中呢?” 谢嫮看着沈翕没有说话,两人入房之后,沈翕抓住了谢嫮的两只手,将之握在掌心,说道:“阿瞳,你听好了,这些话我只跟你说一次。今后在这个府里,若是有人欺负你,你完全不用顾及什么,该让丹雪动手的,绝对不要隐忍,你的夫君我再不济,保你在府中无虞还是可以做到的。老太君那儿你也不必每日都去请安,你去了她不会喜欢你,你不去,她更拿你没办法,她总还不敢欺负到我的人头上,你只需把自己看顾好,不让人欺负了去就行,就算惹下天大的祸事,都别忘了一切有我。” 沈翕口中一声‘阿瞳’,喊得谢嫮整个人都柔软了,她是第一次听到夫君说这么详尽的吩咐,谢嫮一时觉得头脑有些转不过来,不过,看他神色笃定,言语中不乏关切,谢嫮就是莫名觉得十分温暖,这些话若是旁人说来,谢嫮那是断然不会相信的,可这些话出自未来的天缘帝之口,她还有什么不能相信的呢? “夫君,妾身有没有对你说过,你在我心里是最厉害的?”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这个男人都是她谢嫮心中唯一供奉的神祗,不过上一世她供奉在表面,这一世她供奉在心中。 沈翕没料到自己那番话竟然会等到这丫头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不禁歪着头失笑,抬手捏住了她的鼻翼,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又十分不舍的将之搂入怀中。自从和她成亲之后,他就经常想笑,从前那样沉稳有度的一个人,现在就只想捉弄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只要看见她,所有坏情绪都能适时忍住,她的一举一动可以轻易控制他的喜怒,这个习惯很可怕,他却不能自拔。 *** 自从沈翕对谢嫮吩咐过之后,谢嫮也就听从了,每日并不再去老太君那里请安,因为她知道老太君并不是沈翕的亲生祖母,而她对沈翕也没有祖母对孙子的爱护,既然他们之间关系这般疏远,那谢嫮这个嫁给沈翕的人又何必非要去进这一份不必要的孝心呢? 不用去请安以后,谢嫮每天倒是能够睡的很好,就算有时候夜里被某人需索无度,第二天也可以稍稍睡晚一些补一补觉,沈翕有的时候会和她一起睡晚些,看着她醒来,有的时候若是很早要出去,就会在她耳边轻声的说一声,确保谢嫮听见之后才会起身离去。 谢嫮觉得这样的日子,简直就是要把她给宠坏了,谢嫮在又一次晚起,被花意竹情笑话之后,懊恼的想道。 不过,这样被宠爱的日子,试问又有哪个女人不喜欢呢?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从来没有哪个男人对谢嫮这样好过,她从前只是想着嫁一个像她姐夫赫峰那样的男人,没有家世,没有官级都不要紧,只有一颗对妻儿好的心就够了,她能够嫁给主子,这辈子就不曾有过会被宠爱的奢望,因为上一世她看多了宫里那些妃嫔们因为得不到主子的爱而思念成狂的样子,她只想待在主子身边,好好的照顾他,哪怕主子一辈子只把她当做一个奴才,她也认了,可是谁又能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呢?主子对她无微不至的关怀,体贴入微的照顾,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谢嫮的心房,让她沉沦,让她颠倒,没想到,最后被照顾的人反而是她。 各种惶恐与不安始终围绕着谢嫮心头,生怕这一切就是梦,在梦里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可是她却害怕,梦终究会有醒的一天,梦醒之后,主子还是尊贵的主子,而她还是那个卑微的可怜虫。她想,如果现在主子要伤害她,那简直就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了,因为,她承认,自己的心已经一步步沦陷进去,再不能控制了。 第0章 .6|家 章节名——你们说,女人一般喜欢什么东西? 九月里,炎热的夏天已经过去,秋蝉也在树上做最后的鸣叫挣扎,空气中甚至已经开始有一点凉凉的秋意。 谢嫮和几个丫鬟坐在院子里拨弄花干,桂花已经晒得差不多了,都变了颜色,再晒一两个好日头,就可以收入罐中,用糖霜浸渍起来,做成甜甜的花蜜,用来泡茶或是做点心都是上上之选。 花意从外头走了进来,脸上带着莫名的笑意,竹情见她满头大汗,不禁摇了摇头,认命的站起来,给她递去一块锦帕,说道: “你就不能有点姑娘的样子,从前是小丫头也就算了,旁人看了可能还会说你活泼,可是如今都是大姑娘了,还这样莽撞,凭的叫旁人请看了你。” 花意嘿嘿一笑,接过竹情手里的帕子就来到谢嫮面前,也顾不上规矩,一边擦脸一边说道: “夫人,您猜府里出什么事了?” 谢嫮见她一脸兴奋,也是好奇,摇头问道:“什么事?若不是大事,这回竹情教训你,我可不会帮你说话了。” “当然是大事了。”花意伺候谢嫮多年,知道这个主子是什么脾气,当即说道:“二房那儿出事了。二公子在外头醉酒打死了个人,惹上了官司,人家抬着棺材去了顺天府,说什么也要讨回个公道,要把二公子押去受审,人都给送到牢里去了,又给二夫人弄了回来。” 谢嫮放下了手里的小筛子,抬头看了一眼花意,站起了身,踱步想了想,说道:“这还真不是小事。你可知道,二公子打死的是什么人?” “知道啊。是折冲都尉家的一个庶子,和二公子在花楼里同时看中了一个花娘,为了那个女人,两人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都尉家的庶子被当场打死了,而二公子也受了伤……夫人,您知道二公子哪里受伤了吗?”花意这个丫头难得脸上泛出了红晕,谢嫮挑眉看着她。 “不会是……” 花意不等谢嫮说完,就急着点头,说道:“就是那里!二公子伤了子孙根……哎呀,我也顾不得了,她们都在说,可不是我一个人说的。” 此言一出,庭中的女子全都先是一脸惊愕,然后就有志一同的用帕子掩住了唇偷笑,再然后就是哄堂大笑了。男人被伤了子孙根,着急的该是他爹和他娘,旁的人听来,总免不了生出幸灾乐祸之感。 谢嫮也是没想到这样的事态发展,瞪着眼睛,看着院子里众丫头在笑,心中觉得奇怪极了,只觉得一切好像都太巧合,不像是突发事件,反倒像是有人刻意安排好的一般,叫人费解。 可不管怎么样,谢嫮对沈泰那是没有丝毫同情的,甚至是喜闻乐见的,单就从沈泰那日叫司琴引诱她的举动来看,就知道他平日里再府中有多无法无天,罔顾伦理悌义,背德妄行,是该有此一报的,她就是想知道,这件事是天报,还是人报。 ***** “哈哈哈哈哈。”会贤雅聚的二楼雅间里,传出一阵嚣张的笑声。 傅清流一手拿着一只筷子,一脚踩在凳子上,对在座众人说的口沫横飞,眉飞色舞。 “那庶子也是个倒霉催的,老子设计的是李肃,想让他和沈泰打一场,都挂个彩回去搞点事出来,没想到李肃没去花楼,逃过一劫,倒是让他那个酒色之徒的庶弟凑了上去,跟沈泰来了一场没有排练的恶斗,也该那小子去死,动手前吃了五石散,精神好着呢,可不就跟沈泰死磕嘛!李国威这回也不知得有个什么反应,他那个折冲都尉也算是做到头了,死了个庶子,惹到了定国公府,沈二老爷的长子就那么给废了子孙根,定国公能不管?哈哈哈哈。我倒要看看沈大人能不能咽下这口气,李国威也就是窝里横,欺男霸女,草菅人命的事做的多了,报应来了吧。哈哈哈哈。” 雅间里摆着一桌席面,或坐或站,连傅清流在内,一共五个人,分别是兵部常阁老的嫡孙常林,吴太师的小儿子吴骏,礼部尚书的独子苏庆元苏三郎,荣安郡王府世子傅清流,定国公府嫡长子沈翕。 这几个人从小就是一个帮,做什么事都在一起,全都是出身权贵之家,除了沈翕之外,其他四人皆是纨绔,而他们中还有一个叫赵淼,现在正跟着骠骑将军在漠北做马前卒,年前估计能回来。 常林是个高大的汉子,长得挺粗糙,一身华服都不能把他的贵气给勾出来,说话也是粗声粗气;吴骏是个秀气的公子哥,小小年纪就留着两撇八字胡,看着就是那种一肚子坏水,专给人出坏主意的主儿;礼部侍郎的独子苏庆元号称是个读书人,他爹是两榜进士,从小亲自教他,不过苏庆元却始终没能考个什么功名出来,成日里的跟着吴骏他们瞎混;傅清流则是个行动派,能说也能做,这世上还就真没有他傅清流不敢做的事情,他爹荣安郡王手里有兵权,就是皇子丞相见了他爹也得礼让三分,这就让傅清流有了霸道蛮横的资本。 而他们这些人,从小就都是跟在沈翕后头转的,从一开始的谁也看不上谁,到现在好到穿一条裤子,沈翕居功至伟。 而此刻他正举着酒杯,随意的靠坐的西窗前的一处太师椅上,听着傅清流说话。 “哎,沈郎你说,我这事儿做的漂亮不漂亮,什么叫兵不血刃,什么叫不战而屈人之兵!小爷我做到了!”傅清流喝的有些醉,说话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也幸好这会贤雅聚是沈翕的地方,今日又给傅清流包了场,要不然就他少爷的嗓门儿,什么事儿传不出去呀。 沈翕没有说话,倒是常林瞪起了大眼珠子,说道: “你就吹吧!还兵不血刃,还不战而屈人之兵!纯属放屁!这回你就是走了狗|屎运,李肃没去,你的那些个计划就没能成,幸好那个庶子去了,要不然有你在这儿吹的?” 傅清流放下了酒杯,就要上前跟常林理论,吴骏摇了摇手里的扇子,也站了起来,附和说道:“我甚少觉得常林说得对,但今日我却不得不说,他说的真对!” 苏三郎也跟着摇头晃脑起来:“甚是甚是。” 傅清流气得鼻孔冒烟,一拍桌子,说道:“一群吃里扒外的东西!吐出来,把小爷的好酒好菜全都给我吐出来!沈郎你说,这事儿我做的漂亮不漂亮?只有你说了,才能赌注这帮龟儿子的嘴!” 沈翕看了一眼西窗下的街道,淡淡的说了一句: “你就不该选李肃。他是李国威的嫡长子没错,不过他马上就要去兵部任职了,他要有个什么事,彻查起来也是麻烦。他那个庶弟就比较合适了。酒色之徒,突然暴毙也没人会怀疑到咱们。” 傅清流一愣,想了想,好像是那么回事。 吴骏眼珠子一转,突然想到:“那庶子怎么会突然去沈泰去的那间花楼?李国威能有几个钱给他挥霍?沈泰去的地方他能去的起?更别说动手前吸五石散,还好巧不巧的伤了沈泰的子孙根……” 众人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了始终盯着街面的沈翕,傅清流和吴骏对视一眼,然后就有志一同的安分了下来,出手这么利索,这么狠的,这么滴水不漏的,除了沈翕那一肚子坏水,不做他人想。傅清流他们都是看过现场惨烈的,李家庶子临死前那一下子,估计沈泰这一辈子就毁在这儿了。 摸了摸鼻子,傅清流也不敢再居功,规规矩矩的坐了下来,常林、吴骏和苏三郎全都忍着笑不看他,气氛一度尴尬。 突然,坐在窗口的沈翕又说了一句话: “你们说,女人一般喜欢什么东西?” 雅间中的气氛似乎更加尴尬,大家全都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向了举着酒杯却不喝,神情迷茫看着街对面那成衣铺子的沈翕。 他刚才问……女人喜欢什么东西?这个问题背后,隐藏着什么深意吗? 沈翕觉得雅间内安静的有些奇怪,转头看了看他们,就看见四人正全都用一副见到鬼的神情盯着他,沈翕也不介意,站起身来,说道: “我成亲了,你们知道的。不过我还没送过东西给她,你们觉得我送什么好?” “……” 傅清流呆滞,常林为难,吴骏嘴角抽搐,苏三郎直摸头……他要问他们哪个官员昨天晚上吃了什么菜,和谁一起吃,吃完了又跟那个女人睡……这些问题,他们都可以回答出来,可是,要论送女人东西,这个嘛…… “嗯?你们不是早就有女人了吗?没送过东西?” 沈翕的话叫四个大老爷们儿不住的抹鼻子,最后还是吴骏聪明,合上纸扇指了指傅清流,说道:“沈大,你问他!他女人最多!” 傅清流一副想咬死吴骏的样子,沈翕却是很认真的看向了傅清流,傅清流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说道: “呃……一般来说,都是那些女人送我东西的,我送的最多的就是……银票!啊对,还有宅子!我那个外室,我就是送了一套宅子搞定的。” 沈翕面上依旧迷茫:“那她们都送你什么?” 傅清流想了想后,说道:“就是,荷包,香囊,鞋袜,衣裳……之类的吧。” 沈翕听完这些之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傅清流腰间挂着的那个荷花香囊,如果那是他的阿瞳亲手绣的话……倒也不是不能戴! 第0章 .6|家 二公子沈泰是二老爷沈琳和二夫人长孙氏的嫡子,他出了事对于二房来说,那是伤害沉痛的,尤其还伤在那么尴尬的地方,邹大夫是太医院派来驻守在国公府的太医,连他都说二公子这伤治不了,今后怕只能这样了。 二夫人伤心欲绝,在二公子床前哭了整整一天一夜,才被丫鬟扶下去休息,二老爷也是面色凝重,守在床边不敢离开,又派人去喊了太医院其他太医来府内诊治,得到的结果和邹大夫无异。二老爷气急败坏,他想带兵去围了都尉府,可是,都尉府那儿也不罢休,毕竟沈二郎还活着,都尉府的庶公子已经彻底归西了,这件事无论怎么看,都是沈家的不对了。二老爷牙齿打落混血吞,自己儿子受了这种伤害,他竟然还不能把凶手绳之以法,谁让那个行凶之人死了呢,更别说,有多少双眼睛都看见,那人还是他儿子打死的。 为了个女人在花楼争风吃醋,二老爷可真是没脸上表的,不过,不上表不代表他会咽下这口气,二夫人长孙氏也是这个态度,打死你家的人又怎么样,那个好歹是你家的庶子,可这个却是他们的嫡子啊。自古嫡庶有别,庶子的命哪里就能够补偿嫡子一辈子的前程呢? 说什么也不想就这样和都尉府化干戈为玉帛,二老爷当即就去找了他亲哥哥定国公沈烨,沈烨对这个侄儿的遭遇也很愤慨和同情,就答应了二老爷,在这件事上不让步。 府里接二连三的出事,老太君的眼泪都哭干了,公府里的孩子向来就是她的软肋,她答应过已故老国公,一定要让公府子孙绵延,开枝散叶,可如今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平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没了不说,如今二房嫡子还受到了这样的创伤,今后再没法生了。这件事对于老太君来说,可比他今后再不能考功名,不能入朝为官要来的严重。 二公子的事情,二房压着没传开,各房也不好出面问询,只不过是知道一些大概的情况。 其中最高兴的莫过于三房万氏,听到沈泰受伤的消息之后,就赶去了二房一探究竟,不过被长孙氏的贴身嬷嬷拦在院外,没叫她进去,只说是二公子得了沙疹,不宜见人见风,这才阻隔了万氏的八卦之心。 沧澜苑里有花意这个府内消息的搬运工在,任何消息都不会错过,谢嫮和竹情、玉绡在耳房里做针线,就听见花意一个人叽叽喳喳的声音,口若悬河,说的是声情并茂,几乎要把二夫人当时落了多少滴眼泪都要说出来一般,听得谢嫮和竹情她们都对她感到了无语。 “你们说,二公子如今没了那儿……将来可怎么生孩子呀!”花意一想到这个就笑得像是偷了灯油吃的老鼠,贼兮兮的,摇头晃脑,好不得意:“我听说二公子平日里风流的很,虽然未曾娶妻,可是通房丫头就已经七八个了,再加上他明年三月原本还打算成亲的,如今怕也是成不了了,若是二夫人执意要把人娶进来,那可就是存心害了人家了。” 听花意这么一说,谢嫮才想起来,沈泰原本是和武侯之嫡长女定了明年三月成亲的,如今他出了这种事情,这场婚事也不知会不会继续下去。毕竟定国公府和武侯府都是一等一的世家,定下的事情,又如何能够反悔,且不说这两个人是否真的相爱,就算不相爱,为了两个家族,他们也是可以联姻的,谢嫮努力在脑中回想,上一世定国公府二公子娶的是谁,可是,沈泰毕竟不如沈翕那么出名,他一没沈翕的才气,苦读十载都没能考中功名,二没沈翕那般出众的外貌,所以上一世的谢嫮还真没注意到这个人。 和丫鬟们说着话,沈翕就从外头回来了,丫鬟们作鸟兽散,纷纷在沈翕身边行礼,聂戎和赵三宝也上前对谢嫮作礼,谢嫮应答之后,他们便告退了。 谢嫮叫竹情把早就准备好的薏仁茶端来,沈翕拉着谢嫮的手,两人就一同去了主卧,谢嫮接过竹情手里的茶,然后便让她退了下去,自己端着随沈翕进到小书房中。 “夫君今日回来的好早,可是事情都办完了?”沈翕这几日都是天一亮就起床,然后在谢嫮耳边说几句话,告诉她一天大概的行踪,然后便起床出门去了,谢嫮夜里太累,早上难免睡得迟些,总是迷迷糊糊的点头,今日也不例外。 沈翕早早起床,谢嫮还在酣睡,他便没舍得打扰她,就出门去了,不过今日似乎比往常回来的都早就是了。 看了一眼正站在一旁替自己倒茶的谢嫮,沈翕从袖中抽出一卷纸章来,递给谢嫮,谢嫮放下茶杯,讶然的看着他,问道: “这是什么?” 沈翕干咳了一下,然后端起了谢嫮倒好的茶杯喝了一口,秋季干燥,薏仁茶最是滋润,不过从挑薏仁到炒薏仁都比较费工夫,从前沈翕是不高兴自己弄来喝的,如今有了谢嫮,像这些颇费时间的东西,她都能妥善的替他准备好。 将杯沿抵在自己唇瓣上,沈翕低声说了一句:“送你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谢嫮将那一卷纸打开,就看见里头放着两张店铺的房契,还有一张五百两的银票,谢嫮讶然的抬头看了看沈翕,只见对方正鼻眼观心的喝茶,好像他眼前的茶杯里有什么吸引他目光的东西般,谢嫮不解的问道: “夫君干嘛送我铺子和银票呀。” 沈翕放下茶杯,平静的看着谢嫮,问道:“呃,你不喜欢?” 谢嫮虽然不懂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这些东西又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摇头答道:“不,我喜欢啊,可是却不懂夫君为什么送我这些?” 听谢嫮说喜欢这些,沈翕的脸上表情才稍微松弛一些,抿了抿唇,说道: “啊,女人不都喜欢这些吗?”沈翕一副‘我很了解你们女人’的样子,见谢嫮有些不安,又说道:“我送你的东西,你尽管收下就是了。” 谢嫮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实在摸不清他到底想要做什么,不过,既然夫君给她了,不管是什么东西,她都会收下就是了,沈翕余光瞥着她将这几张纸小心翼翼的卷好,收入了腰间的荷包中,沈翕见她腰间挂着的是一个针脚细密的宝蓝色绣白底粉面连理并蒂的芙蓉花枝,既好看又别致,伸手指了指,对谢嫮问道: “像这种荷包,你还有多余的吗?” 谢嫮指了指自己腰间的那个,对沈翕问道:“夫君说这个吗?” 沈翕点头,谢嫮说道:“有啊,我还有好几个呢。夫君喜欢吗?” “呃,看着还行啊。”虽然嘴上这么说,不过沈翕的目光却是十分渴望的盯着那只小荷包,半晌没有再说话。 谢嫮似乎有些明白夫君的意思,对他展开了笑颜说道:“夫君要是喜欢,妾身再给夫君另绣一个金丝枫叶的吧,夫君可否再等两日?” 沈翕看着谢嫮眼前一亮,然后才避开目光,平静的点头说道: “可以啊。你慢慢绣,不急。” “好,那妾身明日动手。” 一段对话至此告终,沈翕喝完茶,满意的去了大书房,谢嫮则是又把那一张银票和两张店铺的房契拿出来看了看,实在想不通,夫君为什么要送她这些东西。难道是重阳节的礼物? ***** 这几日,谢嫮在沧澜苑中也应景摆放了十几盆开的正盛的菊花,亲自和丫鬟们一起做了菊花酒和重阳糕,做完之后,便叫花意带着玉绡和玉锦亲自给各房都送了一些去,二夫人长孙氏回了两瓶插好的茱萸,三夫人万氏则也回了一些她自己做的八宝重阳糕,而老太君那里,谢嫮亲自送了些果仁重阳糕去,老太君看起来脸色并不是很好,对谢嫮也没能提得起多好的精神,就侧躺在罗汉床上,腿上盖着薄薄的貂绒毡子,叫一个丫鬟坐在一旁给她敲腿。 “重阳节过了之后,就该准备二公子的婚事了,虽然一切都有二夫人主持,不过,你是大嫂,咱们公府里各房也没有分家,你多少也该替他出分力才是,帮帮你二婶娘。” 谢嫮敛下目光,恭顺的答道:“是。孙媳省得了。二公子的沙疹好些了吗?” 二房对外一直宣称二公子沈泰患的是沙疹,虽然有其他风声漏出,但二房坚持二公子患的就是沙疹,而如今听老太君的意思,似乎并不会因为沈泰的受伤而取消和武侯家的联姻,谢嫮十分好奇,若沈泰真的伤了那儿,那武侯家的嫡女嫁进来,他该怎么办? “唉。好是好些了。不过也没好全吧,还得再修养啊。” 老太君这般说道,这些日子她也被沈泰那件事打击的不太想说话了,好端端的一个子孙根,还没替祖宗开枝散叶就那么给毁了,要是沈泰成亲了,有了孩子那也就算了,可如今正逢他成亲之时,都尉府的那条庶子的人命虽然沈国公可以压下去,可与武侯家的联姻却是不能轻易毁了,可沈泰那个样子,老太君看了都受不了,更别说将来娶了媳妇儿,人家看了肯定更受不了啊。这不就等于是要守一辈子活寡嘛。 第0章 .5|家 定国公府和武侯府的婚事,牵涉的可是两家实实在在的利益问题,武侯家世代驻守平洲,手里也有点兵权,定国公府虽然听着名声响,不过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些就是虚名,手里的实权其实还没有六部尚书要大,可人的名儿树的影儿,你要撑起这么大个家来,哪里是靠名声就能维持的呢。府里压力大,公爷的压力也大,又不能寄托在沧澜苑那位身上,国公也是没办法,才拖了好多关系,替沈泰攀上了武侯嫡女这门亲事,眼看就要成了,可沈泰也不争气,又遇见了这样的事,如今是他们是骑虎难下,进退不得了。所以,老太君也是头疼的。 “好些了就好。沙疹这种病若是修养不好,将来容易落下疹子疤痕,妾身的贴身婢女自己配制了一种香膏,到时候妾身拿去送去给二夫人,若是二公子能用上也是好的。” 既然二房不说破,谢嫮自然也不会傻得当面揭露,也就顺着他们的话去说了,果然老太君听了之后,脸上的神情越发古怪,郁闷了好些时候,才对谢嫮挥挥手说道: “你有心了。我有些乏了,你且回去吧。大公子既然怜惜你,那你也不必每日来请安了,回去歇着吧。”其实就是沈翕不说,她也不喜欢日日看见谢嫮来,又不是她的嫡亲孙子媳妇,成天往她这里跑算个什么事儿啊。 谢嫮听到了逐客令,也不强留,站起来就对老太君行礼,然后退出。逆光中对她美的像是菩萨下凡一般,周身似乎都闪着金光般,亮的老太君都不禁要赞叹一句,真是个不可多得美人胚子,她和大公子也是相配就是了,只可惜大公子却…… 算了算了。老太君让自己不要再去想这件事了,横竖都是各人的命,大公子沈翕因为公爷而患了那么个毛病,这女子嫁给他,也是不幸福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运,就是那武侯嫡女嫁进来,也是一样的,这就是她的命! ***** 谢嫮回到沧澜苑之后,果真招来了玉绡和玉锦,让她们拿了自己房里的一只香膏盒子,送去二房,交到二夫人手中。 花意知道这件事了,就自告奋勇的提出她去送,谢嫮向来知道她是个鬼灵精,一脸跃跃欲试的样子十分可爱,知道她是想去正大光明的看一回热闹,便就嘱咐她了几句,不许任着性子来,凡事要有礼有节,花意领着玉绡满口应下,就去了。 然后谢嫮就拿出了花绷子,用两圈竹篾将一块密细的宝蓝色杭绸绷起来,然后取了花粉笔就坐到院子里画花样去了,花粉笔遇水则化,用来画刺绣时的花样是最好不过的了。等谢嫮画的差不多的时候,花意和玉绡也就回来了。 抬头看了看她们,谢嫮问道:“这么快就回来了?二夫人没留你们吃茶?” 花意和玉绡对视一眼,全都不禁肩头耸动,轻笑了起来,花意干脆搬了一张凳子坐到了谢嫮身旁,准备好好和她说道一番的样子,谢嫮也不阻止,竹情则乖觉的让院子里的丫鬟和婆子都退了下去,只留下她们几个在这里围着说话。 花意用只有她们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夫人,您是没看见二夫人当时的脸色,想生气,却又不敢生气,拿着您送的那盒子香膏半晌没说出话来,那样子可好玩儿了。” 玉绡也跟着后头附和道:“是啊,夫人,您是不知道当时花意是怎么说的,这个丫头的嘴实在是太刁了。她就车轱辘话来回说,都是宽慰二夫人的,不过啊,全都是围绕疹子在说,二夫人听得都不耐烦了,她还在那儿说,偏又不好打断她,怕人起疑,硬是坐在那里听她说了那么多怎么恢复疹子疤痕的事情。奴婢在旁边憋笑憋得都有些肚子疼了。” 玉绡的年纪比花意要大,所以平日里都是花意叫她姐姐,而她直接称呼花意名字的。 谢嫮听她们说着,就能想象当时二夫人的表情如何尴尬精彩了,佯作生气的瞪了一眼花意,见那丫头笑得开怀就没有再说她了,竹情却是忍不住,说道: “你这丫头的嘴啊,早晚给夫人招祸,你说你怎么就敢?万一那二夫人恼羞成怒,要发落你们两个小丫头,你还能往哪儿跑了不成?真是胆子被狗吃了。” 花意从小就听竹情的话,早就起了耳茧子,说道: “夫人说了,我是夫人的眼睛,我当然要好好的替夫人看事情,然后再好好的把事情说出来了呀。” 谢嫮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这丫头的活泼和本事她都是看在眼里的,就是一个扮猪吃老虎的坏东西,平日里装得傻乎乎的样子,和人说话时,冷不防的套你的话,旁的丫头也学不来她这本事就是了。 花意见谢嫮不说她,得意的对竹情眨了眨眼睛,然后才想起来一件事,对谢嫮说道:“对了,夫人,奴婢今日去二房里还听说了一件事。” “什么?”谢嫮已经画好了花样子,把花绷子交给竹情在看,一边听着花意说话。 “就是那个司琴……好像是配了人家了。嫁给马房的于三儿做填房,也没个聘礼,司琴在府里攒了十多年的银子还要贴进去做嫁妆,二夫人倒是肯,反正这亲事可真怪。” 谢嫮回头看着她,也是不解:“马房的人?那司琴不是二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吗?再怎么也能配个管家护院,怎么会轮到马房的人?” 花意摇头,说道:“奴婢也觉得奇怪啊,嫁给马房的人就算了,偏偏还是那于三儿。” 她这么一说,谢嫮和竹情就知道还有隐情,竹情本不想问她,助长了那丫头的气焰,可实在耐不住心里的好奇,还是开口了,问道:“那于三儿有什么问题吗?” 花意得意的看了看竹情,也不再卖关子,说道:“于三儿前阵子刚打死过老婆,据说他这个人好酒好赌好色,她老婆是他从街上买来的,给打死了也没人替她伸冤,于三儿还在外头说她的坏话,说是她和人通、奸给他抓着了,奸夫跑了,他老婆羞愧撞墙死的,可谁不知道,她老婆死的时候满身的伤,司琴那样的人跟了他,得受多大的委屈呀。二夫人也舍得,哪怕是她房里的洒扫婢子呢,总要留点情面不是,所以这么一看,那二夫人肯定也不是什么重情义的……” 听了花意的话,谢嫮也是一愣,有些惊奇:“嫁了个马夫?谁保的媒?” 花意竹情对看一眼,竹情说道:“夫人,听说连堂都没拜,怎么会还有人保媒呢,肯定就是把司琴往于三儿屋里一放就算了的,想想也是可怜。” 谢嫮这才点点头:“哦,是这样啊。” 花意见二人情绪有些低落,不禁活跃道:“竹情你就放心吧,咱们夫人可不是二夫人,必定不会把你随便配了个马夫的,我看怎么样也得是聂护卫那种,夫人您说是不是?” 竹情一听就急了,站起来就要去掐花意:“好你个思、春的小蹄子,打趣到我身上来了,我看是你动了春、心,想嫁人了是不是?” 花意一路逃跑着往前窜去,两人追打着出了花圃,花意只觉得眼前一暗,鼻头一酸,脑门上一疼,她就知道要坏事了,眼角瞥了一眼黑色细布暗纹的鞋,花意就整个人就僵住了,大惊失色道: “奴婢冒失。” 难得花意头都不敢抬,没有听到预想中的责骂,却是听见有什么人偷笑的声音,大着胆子抬头看了看,就看见一旁的赵三宝正笑得像是偷到了油吃般,而花意也发现自己的手中正抓着什么坚硬的东西,呐呐的抬头看了看,就看见聂戎一脸黑面的盯着她。那双眼睛像是要吃人一般,吓得花意都快哭了,赶紧‘啊’的一声撒了手。 沈翕看着她冒失的样子摇了摇头,也没说什么,就抬脚往内里走去,聂戎也拂开了花意的手,跟着沈翕往内里走去,只有赵三宝看着花意不住的发笑,对于聂戎,花意等婢子是不敢冒犯的,不过赵三宝她却是敢的,当即瞪大了眼睛,哼了他一声,然后才低着头回到院子里,竹情也是吓坏了,跪在花圃后头不敢抬头,等到沈翕他们经过之后,花意才去把她扶起来。 谢嫮见沈翕他们回来,也看到了花意她们先前差点撞到人,接过了沈翕手里拿的马鞭子,便对她们说道,去各自领十个手板,下回若再犯,决不轻饶。 花意竹情知道自己犯了错,也不敢说什么,就垂头丧气的离开了。 沈翕从净房出来,谢嫮就给他准备好了擦手的松江锦布,一边擦手,一边听谢嫮说早晨去老太君那里请安的事情,还有就是二公子的婚事。 沈翕一一听了,然后才莫名其妙的抬头对谢嫮说道: “你去准准备,中午我带你去外面吃饭,下午带你去堂山登高,你的体质不行,没两回就累了,太不尽兴,得多锻炼锻炼。” “……” 谢嫮本来听说沈翕准备带她出去,心里一阵惊喜,没想到他接下来的话就有些破灭,脸颊不自然的红了起来,夫君也真是的,什么话都敢说,每天夜里她都那么配合了,还说不尽兴,若真要他尽兴,岂不是晚上也别睡了吗? 不过,这些只是谢嫮心里的腹诽,自然不敢说出来的,撇开这一点不说,能够出去玩儿,谢嫮还是很高兴的。 第0章 .7|家 -晋/江/独/家/发/表,盗文自重- 沈翕今日回来的早,想着他们成亲以后,谢嫮还没有出过门,怕她觉得太闷了,正好今日又是重阳节,城里也有集市和赏菊会,他就想带她出去看看,果然一说,她的眼里就闪过一道耀眼的惊喜光芒,这让沈翕觉得这个决定做的真的是太对了。 谢嫮也的确很高兴,喊了花意竹情进来替她梳妆,如今正是初秋,早晚比较凉,白天还是有点闷热的,谢嫮就穿了一身淡绿色缕金挑线纱裙,梳了个凌云髻,发心分桃处簪一只镶嵌小粒五彩孔雀石的缠金边小华胜,流苏正好垂在刘海前面,谢嫮的眼睛比较大,深深的双眼皮勾勒出一双水灵灵的杏眼,出色的五官灵动清美,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纯净气息,就像是佛前的那一株清莲,绝世之姿,镀着金光,纤尘不染。 谢嫮在梳妆的时候,沈翕就倚靠在梳妆台前,似笑非笑的盯着她,水墨色衣,萧萧肃肃,爽朗清举,俊逸出尘的不像凡人,不说他的身份,单单就这迷惑世人的外表就足够让人心迷,花意竹情平常挺稳妥的两个丫头都紧张的出了好几回错,终于磕磕绊绊的把谢嫮打扮好了。 只剩下最后的一对耳坠,竹情将谢嫮的耳坠放在一块红色的绒布之上,将托盘送到谢嫮面前让她挑选样式,一旁的沈翕突然开口说道: “我来。” 竹情看了一眼谢嫮,谢嫮点点头,她才又低着头将托盘送到了沈翕面前,沈翕修长的手指在左右拂了一遍,就挑中了一对绿松石的耳坠,像是水滴形状,竹情正要伸手去接,却见沈翕自己拿着耳坠来到谢嫮身旁,亲自动手给她戴上了耳坠,一时没忍住,用手指勾了勾她耳垂下面的细肉,让谢嫮红霞满面,不敢去看他的眼睛,用低若蚊蝇的声音问道: “好看吗?” 沈翕点头:“嗯,好看。突然不想把你带出去了,你这么好看,太危险了。” 谢嫮听过不少沈翕不正经的话,可那都是在放下帷幔的床铺之上,还是第一次在丫鬟们面前这么不正经,谢嫮气不过,抬手作势要去打他,娇嗔的模样看的沈翕心痒难耐,干脆抓了谢嫮的手牢牢的贴在自己胸前,用嘴型和谢嫮说了句:晚上给你打。谢嫮羞得都不知道说什么了,赶紧去看花意和竹情等伺候的丫鬟,见她们每个人都鼻眼观心,没有看见沈翕的大胆,这才稍稍放心,将手从他的大掌中抽出,扭着腰肢站起来。 立刻就有丫鬟送上了洁白的薄纱幂篱,替谢嫮妥善的戴上,阻隔了沈翕盯着那处的目光。先前他说的那句话还真不是玩笑,看了这样打扮娇嫩的谢嫮,真觉得带她出去太危险了,私心也觉得像今天这样的日子,出去有什么好玩的?还不如把她压在铺上,看着她如墨的发丝铺散在缎面枕上,再一层层的剥开她这刚穿上的衣服,看她大惊失色,娇羞低吟,那才叫痛快呢。 不过,这些也只在沈翕心里想想,幸好脑子里还残存一些理智,才让他没有做出这种冲动事来。 **** 谢嫮婚后还是第一回出门,难免心里有些小激动,两只手原本交叠在腹前,谁知走了几步,一只干燥温热的手便探进幂篱薄纱,抓住了她的左手,紧紧的捏着,透过幂篱,谢嫮见他唇角带着笑,眉眼温和,似乎那是只有面对她时才有的柔情,思及此,谢嫮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暗自回握了一下他的手,感觉他用指尖在她的掌心刮了几下,酥酥麻麻的,让谢嫮更加窘迫,虽然也知道旁人不会看到他们的动作,不过她还是止不住的娇羞起来。 聂戎给他们牵来了一匹雪白高大的狮子聪,流畅的线条,健硕的肌肉,头顶还有一撮像白云一样的毛,油光发亮,这是沈翕的坐骑,谢嫮认得,沈翕回头对她问道: “骑过马吗?” 谢嫮摇头:“不曾。” “我带你骑。” 沈翕说话的语调特别柔软,暖在谢嫮的心窝里,放心的把手交到他手上,只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就被拦腰抱上了马,侧身坐在沈翕的前方,马背上的马墩像是专门设计过的,表面触感柔软平滑,谢嫮坐在上面丝毫不觉得冲突,反而很舒适,沈翕的两条胳膊将她圈在怀中拉着马缰,两条腿一夹,马就走了起来。 定国公府位于燕子巷最上首,而燕子巷又是京城权贵所在云集之地,从定国公府大门走出,两边时常会看见一些蓝顶绸布轿从身边经过,谢嫮与沈翕坐在马背上,高瞻远瞩,沈翕又是那样出众的人品,怀中女子身段娇柔,戴着幂篱也难掩其出众的气质,走在燕子巷里,倒也赚足了不少人的目光。 这一刻,谢嫮的心里是骄傲的,就因为她身后这个男人是她的夫君,是她决定要奉献一切的人。 “夫人你知道吗?骑马最练腿力,等过了今年,明年春天我去找一匹小些的马驹,教你骑马好不好?”沈翕在谢嫮身后说话,声音就像是贴着谢嫮耳朵边上在说一样。 谢嫮微微一笑:“我一个妇道人家,要那么好的腿力干什么呀?” 沈翕稍稍沉默了一会儿,就在谢嫮以为他那句话只是随便说说的时候,他却又突然开口了,说道:“女人的腿力对男人来说也很重要,你还不懂。明年应该就能懂了。” 谢嫮回头看着沈翕近在咫尺的俊颜,还是有些莫名其妙,沈翕低头看了她一眼,这才掀开她一边的幂篱纱,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谢嫮这才恍然大悟,羞得简直要从马背上掉下去了。沈翕见她这样,又把她往身边搂了搂,生怕她真的受不住跳下马去,唇角止不住的溢出了宠溺的微笑,阳光倾洒在他身上,更觉丰神俊貌,色如春晓,清俊绝伦。 吴骏和苏三郎从太尉府走出,就正好看见骑着马往集市走去的沈翕,怀里小心翼翼的抱着一个精巧的人儿,带着幂篱,微风稍稍吹起薄纱,仅一瞥就能知道那幂篱掩盖之下的绝世容颜。 苏三郎愣愣的开口问道:“那是……沈大?” 吴骏向来以冷静自持,不过现在的他也没法冷静了,只觉得刚才看见的画面就是幻觉,一肚子坏水的沈翕沈大郎怎么会露出那么温柔的神情呢?他还在笑……笑得那么真挚…… 吴骏忍不住展开他的玉骨纸扇,猛地扇了几下风,难以置信的对苏三郎说道:“三郎,你掐我一下。我刚才好像见鬼了……啊!” 吴骏的话刚出口,就觉得胳膊嫩肉之上被人狠狠掐了一把,疼得他眼睛鼻子一阵酸楚,惊叫起来:“你这么用力干什么!” 苏三郎冷冷瞥了他一眼,双手箱笼入袖,不再看那个白痴,翻身上了太尉府下人牵来的马匹,双腿一夹,说道: “看他们是往集市去的,我去喊流子,咱们春风阁聚头。”他今天怎么也要看一看,那个把沈大迷得晕头转向的女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说完这些话之后,苏三郎就无情的抛弃了吴骏,等到吴骏反应过来的时候,苏三郎已经自马道上策马而去了。 这个混蛋! ***** 沈翕把谢嫮带到了朱雀街口,就把她从马背上抱了下来,让赵三宝牵着马,聂戎和竹情两个人跟在他们身后。 今天的朱雀街十分热闹,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黄金楼,雪柳街,芙蓉园,杜康巷,朱雀街一如既往的繁华,再加上今日乃重阳节,各家店铺前面都摆放着各色重阳糕,吸引游客驻足。 沈翕一直拉着谢嫮的手,带她穿过人群,带她在街面上走动,两人衣着华贵,沈翕又是那样出众的人品,通身的贵气叫街面上做生意的人不敢侧目,知道这定是高门大户家的公子带着媳妇儿上街游玩,鹣鲽情深,浓情蜜意。 街上有好些姑娘的目光都忍不住往沈翕身上瞥,却在看见他手里紧紧牵着一个女子时,不觉露出了失望。 沈翕给谢嫮买了一些零零散散全都是好玩儿的东西,竹情手里捧了一大堆,实在捧不下了,只好求助聂戎,聂戎只好无奈的从她手上接过了糖人儿和五彩风车…… 只要谢嫮多看两眼什么东西,沈翕立刻就跟老板买下来,朱雀街才走了小半条,东西就买了一箩筐,聂戎实在没法,只好接了竹情手上所有的东西,让她小跑到后面去喊赵三宝牵马过来。 一行人逛了大半个时辰,谢嫮倒是不觉得累,只是偶尔回身一看,就看见聂戎,赵三宝和竹情全都一脸无奈,马背上和他们手上全都拎着好些东西,谢嫮不禁咋舌,不知不觉间,竟然就买了这么多东西,若是再买下去,估计还得回府喊人来搬了,就拉了拉沈翕的手,说道: “夫君,我饿了。” 沈翕一听,立刻点头,左右看了起来,说道:“那咱们去吃饭吧。三宝你先把东西全都送回去。” 赵三宝领命而去之后,沈翕便又将谢嫮抱上了马,夹着马肚,带她往千金难求一位的芙蓉园走去。 第0章 .7|家 -晋/江/独/家/发/表,盗文自重- 芙蓉园是京城最豪华的酒楼,谢韶的福源楼其实就是芙蓉园的缩小版,芙蓉园才是真正京城第一,内里无论从占地设施到人文环境,再到菜色酒水,无一不是凌驾于其他酒楼之上的,开设十年,长盛不衰,在京城贵圈打响了名声,成为人们宴客的最高等级,客似云来,还往往因为人太多而发生预定不到位置的事情。 沈翕的马停在芙蓉园门前,立刻就有伙计迎上来牵马,沈翕把谢嫮拦腰抱下,里头就有两名跑堂出来迎接,沈翕牵着谢嫮往门内走去,门口却有一些想进去吃饭,却比伙计拦住的人们,伙计们说里面已经坐满了,让他们下回早些预定。 谢嫮被沈翕牵着上了楼,伙计似乎都认识沈翕,见了面儿就给他行礼,酒楼里上上下下的人,传菜的,走位的,招呼的,用饭的,声音比较嘈杂,到了二楼就要相对好些,二楼是些普通的雅间,到了三楼,楼下嘈杂的声音就几乎没有了。 伙计带着他们走到三楼最东面的天子阁中,里面设施精致,不输公府,伙计领他们进门之后,就下楼去了,也许沈翕早就安排好,所以他们也不需要问点什么,雅间里没人之后,谢嫮才把幂篱拿下,打量起这里的设施布局来。 “觉得怎么样?” 沈翕亲自倒了一杯水递给谢嫮,见她看着墙上挂的一副春江鸭游图,问道。 谢嫮喝了口水,笑道:“自然是好的。这里也是你的店铺吗?” 沈翕点点头,然后将食指放在唇边,说道:“嘘,没几个人知道。这是我娘嫁妆里第一个被我拿回来的店铺,我接手后就把它扩大了,用当时仅剩的钱,把当时这间店铺周围两百亩全都买了下来。那时候朱雀街还没这么繁华,也是我买的早,这才有了今天的规模。” 听沈翕提起他娘,谢嫮想起那日在府里看到的画像,上一世她只知道主子的生母是前宰相之女,主子登基的时候,她早就去世了,所以也没见到,再加上主子刻意隐瞒生母的事情,所以大家对这位洛氏都不熟悉。回头看了一眼沈翕,虽然他此刻看起来很平静,不过谢嫮却是知道,他从前过的必定不好,定国公沈烨之所以会被加封一等国公,估计也是和洛氏有很大关系的,在她看来,天和帝一定很喜欢洛氏,所以,才会对她的夫家多番封赏,让沈烨这个没有功绩的世子承袭了加一等国公的爵位,若说这里面没有私情,论谁都不会相信的。 可是,沈烨在接受了这份私情之后,却还对主子不好,那就真的不太厚道了。难怪最后会是那样的下场。 一桌不算珍贵,却足够新鲜的饭菜被送了进来。 沈翕拉着谢嫮坐到了窗边,等饭菜摆好之后,亲自给她拿了一双筷子,两人正要吃饭,却听见外头传来敲门声,一道油滑的声音就这么递了进来: “哟,我就说前儿看见的是沈大公子,你们偏说不是,瞧瞧。” 傅清流吊着膀子就这么走进来,谢嫮见有外男进入,赶紧要站起来去拿幂篱,却被沈翕按住了手,对她说道:“算了,都是自己人。既然来了,就都进来吧,还躲什么?” 沈翕这么说了一句话之后,果真还有三个人随着傅清流身后走了进来,常林、吴骏、苏三郎。吴骏摸着鼻子有些不好意思,苏三郎倒是不客气,就那么打量起谢嫮的背影来,常林则是个大老粗,笑了两声后,就说道: “我说不来,他们非说要来!说要来瞧瞧嫂夫人!” 沈翕没有说话,只是拿着筷子给谢嫮夹菜,就连请他们入座的意思都没有,傅清流这个带头也有点尴尬,总不好真的扑上去非要看人家娘子长什么模样儿吧,其他人也就罢了,扑就扑了,可要是沈翕的话,他们就真得掂量掂量了。 谢嫮看了看沈翕,她现在是坐的正对窗户的,所以,门外有人进来只能看见她的背影,可是总不能就这样背对着人家吧,只见沈翕深吸一口气,叹道: “都过来坐吧。我给你们介绍。” 四个人得到了沈翕的许可,如获大赦,全都松了一口气,由傅清流带头走去了饭桌旁。谢嫮感觉有人近前来,便站了起来,退到沈翕身旁,沈翕指着他们一个个介绍: “傅清流,荣安郡王府的嫡长子,你哥哥娶得就是他庶妹;常林,吴骏,苏庆元,他们都是我的好友,跟他们不必客气。”介绍完这些人,沈翕又站起来扶着谢嫮的腰郑重说道:“这是沈某的妻子,谢氏。” “妾身给众位公子行礼。”谢嫮袅袅婷婷,声若黄莺,一张脸清丽无暇,五官出奇的灵动,一双杏眼剪瞳仿佛盛满了圣水,高洁的叫人不敢亵渎,脸色如玉般莹润,窄肩细腰高个儿,每一分美都那么恰到好处。 傅清流从前就知道沈翕娶的人自然是个漂亮的,可也没想到,竟然能漂亮成这样儿,最关键的是,她漂亮的不俗气,就像是水墨色的江南烟雨,盛夏十里长堤下的清荷,随便一动,都是可以如画的美景。 “嫂,嫂夫人有礼。” 傅清流算是四个人里面见过大场面的,可饶是这样,他见了谢嫮也不免有些失措,更别说其他三个半吊子了,全都呆愣愣的盯着谢嫮,完全拔不出来的感觉。 沈翕起身扶着谢嫮坐下来,然后才让他们四个一起坐在另外两面,傅清流和吴骏坐一面,常林和苏三郎坐一面,四人面对着满桌的菜,却是无一人敢再造次。一来是摄于沈翕的余威,二来是真的对谢嫮的容貌表示震惊。 “哈哈,嫂夫人果真是美人中的极品,极品中的美人啊!怪不得让咱们沈大公子这样迫不及待的娶进门儿藏起来。” 傅清流向来就是这说话调调,谢嫮前一世和这位也算是打过交到的,她是御前宫女,主子接见臣工之时,她有时候也是在场的,傅清流是下一任的荣安郡王,老郡王曾是二皇子党,对主子也颇有打压,主子登基后,荣安郡王府之所以还能屹立不倒,便就和这位脱不开关系了。郡王府曾一度走向了衰败,也就是这位力挽狂澜,保住了郡王府的一门荣宠。 谢嫮莞尔一笑,如清莲绽放。倒叫傅清流稍微放松了些,飞快的找了话题问道: “呃,我那庶妹嫁去你们谢家可又给你哥哥添麻烦?若有的话,让你哥哥尽管告诉我,我替你们教训她。” 谢嫮讶异的看了一眼傅清流,随即摇头,说道:“傅公子多虑了,傅双姐姐为人很好,我哥哥与爹娘都很敬重她。” 对于傅清流他们,谢嫮也是不敢怠慢的,因为她粗略扫了一下,眼前来的这四个人,将来每一个都是位列朝班的一品大员,傅清流是荣安郡王,这个坐在左侧的常林,将来是黑面阎王的荣威将军,上战场打仗的一把好手,吴骏则是沉寂了好几年,最后才一步步跟随他父亲的脚步爬上了太师之位,苏庆元的话,要是谢嫮没记错,他将来便是龙图阁大学士,太子太傅,而他们之间应该还有一个叫做赵淼的,那可是将来令敌国闻风丧胆的天策上将,在江川战役中,以三万绞十万,一战成名。 而此时,他们也都和夫君一样,全都潜龙在渊,还未发迹,原来他们和后来的皇帝陛下还有着这层亲近的关系,谢嫮倒还是头一回知道呢。 “快别说什么敬重了,不过她脾气倒真的很不错就是了,不瞒嫂夫人,府里的庶弟庶妹,我看得上眼也就是她了,别看她平日里不言不语,不过一手算账的本事跟她姨娘是一模一样,哦,他姨娘曾经是我们郡王府的管家姑姑,从小伺候我爹,后来被抬了姨娘。” 傅清流遇到合眼缘的那说话基本上就没个把门儿的了,只要他小爷高兴,能把自己祖宗的老底儿都揭出来博君一笑,更别说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家事了。 谢嫮听了没有作声,就是笑了笑,倒是常林忍不住说道:“哎我说,你跟嫂子说你们家姨娘干嘛呀!嫂子不用理他,这小子可不是什么好鸟儿……呃,我是说,不是好人,哈哈,哈哈。” 常林说话从来就是这样,不过今日见谢嫮这么斯文,难得也想斯文一回,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 见大家都开始说话了,吴骏和苏三郎也就不客气了,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挤兑傅清流,沈翕也不阻止,也不插嘴,就那么在一旁听着,给谢嫮夹菜,叮嘱她多吃点。 倒是谢嫮看着他们这样觉得很新鲜,一边吃饭一边观察自家夫君的神情,她可以确定,夫君和这四位必定都是交心的好友,因为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夫君周身的疏离之气也能稍稍减淡一些,言语和目光中少了防备。 第0章 .7|家 谢嫮觉得今天过的很有意义,因为她好像又对夫君的世界更了解了一些,而最让她高兴的事,夫君竟然愿意把他认定中的好友全都介绍给她认识,并且没有丝毫遮挡,这就说明,夫君本人定是也把她归类为自己人的行列,只要有这个认知,谢嫮觉得一切就都值的了。 傅清流他们今日来蹭饭的主要目的也就是想看一看把他们心目中的神——沈大公子给迷成那样的女子到底长什么样,既然人也见到了,饭也吃饱了,那也就没什么继续留下的理由了。 问了沈翕说他们下午要去堂山登高,傅清流对这些活动可没有兴趣,若是看歌舞,踢蹴鞠之类的游艺活动的话,他倒是可以参加一二,登高望远,那是文人墨客才有的兴趣爱好,和他酒色财气的傅大公子可不匹配。 吃完了饭,傅清流就主动提出告辞,另外三个人本来就是仗着让傅清流带头来玩儿的,傅清流既然想走,那他们自然也不会留下了。便和傅清流一同提出告辞。 谢嫮倒觉得没什么,沈翕则叹了口气说道:“这些人就是这样,没有恶意,你别生气。” 谢嫮笑道:“我怎么会生气呢?反而觉得他们都很好。” 沈翕眼中闪过一丝危险:“你觉得他们都很好?哪里好?” 谢嫮只当没看见,毫不吝啬对他们的夸奖,说道:“哪里都好啊。那位傅世子,看着玩世不恭,其实心思细腻;吴公子看着不像好人,可是说话间对兄弟却是极其维护的;常公子就更加不用说了,爽直率真,孔武有力,将来绝非池中物;苏公子文质彬彬,虽说仍未身负功名,但才气四溢,将来必定也能成就一番大事。” “所以,你就觉得这样的他们,很好了?”沈翕听完谢嫮的分析,倒也真是对谢嫮刮目相看,从前只觉得她很聪明,如今看来何止是聪明,观人接物也这般世故伶俐,对于傅清流他们,沈翕当然心里有数,若是没有点本事,又怎能让他沈大公子青眼有加和他们做朋友呢。不过饶是如此,他也不喜欢在她对其他男人表示赞赏。 见沈翕这副表情,谢嫮不禁失笑:“想什么呢?我的意思是,夫君你和他们相处的时候,神态举止特别轻松,一点都没有负担的样子,可见你是真心信任他们的,能够让夫君这样信任的人,我怎么会觉得不好呢?” 沈翕收起表情,捏了捏谢嫮的鼻子,一副‘我骗你’的神色,捏的谢嫮都忍不住要拍他的手。 两人又喝了一些茶,然后谢嫮才戴上幂篱,让沈翕牵着她下楼去了。聂戎和竹情他们早就已经在二楼用完了饭在等他们了,见他们下楼,赶忙迎了上去,芙蓉园一天到晚生意都是相当红火的,谢嫮走到一楼的宽广大厅中回顾一圈,心中感叹,这样一间店铺,一年得赚多少银子啊。以后有机会,一定要问一问才行。 走到门边,赵三宝去牵马,芙蓉园的马棚比较远,沈翕和谢嫮就在门前稍稍站了一会儿,从楼里外走近四女两男,谢嫮原本还没在意,却不料听见有人喊她: “五姐姐!是你吗?” 谢嫮回头,就看见一个与她一样带着幂篱的小姑娘走了过来,两人掀开幂篱看了看,就见谢绰对她露出了大大的笑脸,谢嫮也没想到在这里会看见她,走过去握住她的手,说道: “六妹妹,你怎么在这里?” 谢绰指了指身后,说道:“不止是我,还有三姐姐,四姐姐,李家姐姐,李家姐夫和三姐夫,我随他们出来玩儿,没想到却遇到了你。五姐夫好。”多日不见,谢绰倒是没那么胆怯了,待人接物大方了很多。 顺着谢绰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了谢衡,谢钰,李婉如,傅驹和李臻。女眷们全都戴着幂篱,傅驹是荣安郡王府的嫡出三子,傅清流的嫡亲弟弟,尚书令幺女李婉如的丈夫,他眉眼生的与傅清流有些相似,不过傅清流是嫡长子,而傅驹是嫡三子,一派书生的傲气,看见沈翕就连忙走了过来,他一动,赶忙上前,身边那些女眷们也就只能跟着动了,谢衡和谢钰也走过来和谢嫮牵了牵手,各自行了礼,谢衡似乎清减了许多,圆润的脸颊有些凹陷,不过脸上画着时兴的浓妆,倒也看不出憔悴来,反而增添了一些历练的魅力,谢钰相貌不如谢衡,但身上穿的戴的可都是好东西,她的亲事在明年三月里,也是夫家对她怜爱,说要让她在家过了十六岁生辰才来迎娶,谢嫮出嫁以后,府里就只剩下谢钰和谢绰两个姑娘,谢钰的姨娘是三房管账的,自然不会亏待自己女儿,而老太君也巴望着钰姐儿今后帮衬府里,对她更是放任宠爱,以至于谢钰此时的脸上似乎已经带着比从前更甚的骄矜。 而始终站在一旁打量谢嫮的就是尚书令家的幺小姐李婉如了,当初和谢嫮有口舌之争的那个,她从前就喜欢和谢衡谢钰一起,没想到成婚之后,她们三人倒是依旧混在一起,今日竟然还带着各自的夫婿一同出门游玩。 而最令谢嫮感到惊讶的就是谢衡了,她虽说是嫁给了李臻做妾,不过,人生轨迹和上一世几乎没什么两样,李臻虽然站在一旁没有说话,不过,他竟然能愿意和谢衡这个妾一起出门陪友人游玩,可见谢衡在他心里已经是有一定地位的了,谢嫮不得不在心中感叹一句,谢衡好手段! 李臻见了沈翕,也是淡淡的做了个揖,虽然他和沈翕是同榜,沈翕是状元,而他是探花,不过,沈翕始终没有受封官职,李臻倒是受封了翰林院编修的职务,按照道理来说,李臻就算是入了官场,而沈翕还没有,故并不需要他太过尊敬行礼就是了。 谢家的几个姐妹遇见了,也就是谢绰在一旁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谢衡和谢钰不时对望,谢嫮保持微笑,李婉如则是看完了谢嫮,就看沈翕,见沈翕从先前看见他们那时,就一直拉着谢嫮的手不曾放开,就算是回礼作揖,也只是放开一瞬,做完了揖,就又牵着谢嫮的手不放了。 李婉如脑中虽然觉得他们这样的行为很不端正,夫妻讲究的是相敬如宾,大家闺秀总要有该有的矜持,不过,看他们的样子,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想起自家相公傅驹出门时从来不会和她并肩而行,更加不会牵着她的手,李婉如多少是有点不高兴的,再加上谢嫮这个女人越长越漂亮,幂篱都遮不住她的美貌,傅驹先前走来的时候,那只眼睛可是从来没离开过谢嫮,又想起府里那两个通房丫头终究还是被傅驹抬成了姨娘,李婉如越想越觉得郁闷,谢嫮她凭什么就占尽了好事呢?随便一嫁,都能嫁个沈翕这样的。瞧沈翕一身的气度,容貌何止用俊朗来形容,自家相公站在他面前,不仅矮了一个头,还处处点头哈腰的巴结,李婉如心中更是有气,暗自拉了拉傅驹的衣袖,傅驹回头,有些不悦: “做什么?没看见我在跟沈家哥哥说话吗?” 傅驹的弟兄就是傅清流,所以有的时候也会跟着沈翕后头玩儿,在他眼里,沈翕就是一个他永远都无法超越的神,就连他哥哥那样的混世魔王都对他服服帖帖,傅驹就更加崇拜他了,每回见面时,态度都是要多恭谦有多恭谦,此时被人打扰,自然不悦了。 沈翕看了一眼李婉如,见她脸上颇有怒容,也就跟傅驹说道: “你们要是早来一些,没准还能遇见你哥哥,他刚和我们吃饭,走了没多久。” 沈翕说完这话,一直没有开口的谢钰突然说道:“你们男人一起吃饭,怎的还带着五妹妹?这不是乱了规矩吗?咱们五妹妹又不是陪男人喝酒的酒娘。” 谢钰的一句话让现场气氛很是尴尬,谢嫮脸色微变,李臻倒是首先站出来说话:“四妹,不可无礼。” 谢钰也知道自己有点说错话了,谢绰用奇怪的眼神看她,谢衡和李婉如倒是没有多余表现,就连傅驹都对她递来了轻蔑的目光,不过,谢钰可不打算在这么多人面前给谢嫮道歉,见她也不敢和自己追究,便撇了撇嘴,笑了笑,说道: “人家夫君都没有说我什么,三姐夫你着什么急呀!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曾经上门提过我五妹妹的亲吗?” 这句话一说,可就真的令现场气氛很尴尬了。李臻的脸咻的一变,谢衡立刻凑上去安抚,对谢钰递去一抹警告的眼神,谢钰这才撇了撇嘴,不再说话。 谢嫮不想在大街上和她们一般见识,毕竟她们在外还都是谢家的姑娘,若是一言不合就争吵的话,丢的也是大家的脸,谢嫮淡淡一笑,说道: “四姐姐多日不见,越发厉害了。只是见一见夫君的朋友,如何算得上是陪酒,四姐姐说的也太严重了。”相比于谢钰的刻薄,谢嫮倒是进退有度,从容大方。 第0章 .7|家 李臻虽然生气,却也知道此时绝不是闹翻吵闹之时,又冷冷的扫了谢钰一眼,顺带扫过一眼谢嫮,见她戴着幂篱,周身上下皆是富贵通达,又落在他们夫妻交握的手上,心中一阵酸楚,眉间闪过憔悴之意,便慌忙避开了目光,不再说话。 沈翕在听到谢钰那句话的时候,脸色也变了变,捏了捏谢嫮的掌心,目光若有似无的扫了一眼明明错了,却还是一脸倨傲的谢钰。 赵三宝牵了马过来,沈翕便和傅驹和李臻作揖告别,谢嫮又和谢绰握了握手,然后与众女点头告别。 走到马前,谢嫮原是想自己上马镫的,却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又被沈翕抱上了马,两人便共乘一骑,就此离开。 李婉如看着他们亲热的姿态,觉得实在眼热,不禁说道:“哼,没个规矩!这般轻浮,亏她还是大家闺秀出身,简直丢了大家闺秀的脸!” 傅驹的脸色彻底不好了,轻蔑的将李婉如从上到下扫了一遍,他可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个大家闺秀在洞房花烛夜时的矫情做作,故作矜持的恶心姿态,一副他要和她行周公之礼,就是对她的亵渎,哪里都不让碰,碰了就尖叫,最后搞得他也兴趣全无,三两下破了她的身就睡了,谁娶个老婆是想娶个不能碰的菩萨回去的?她要做大家闺秀,那就让她做了好,反正他身边通房妾侍多的是,哪个不比她会伺候人? 更别说,今天她还在沈家哥哥面前丢了他的脸,傅驹对这个女人是更加没有好感了。 ***** 谢嫮坐在马背上,幽幽叹了口气,整个人却被沈翕的一条胳膊拥的贴在他身上,说道: “有人对你口无遮拦,我都记下了,你就不要想了。” 谢嫮回头看了一眼沈翕,见他认真的模样,不禁笑了,说道:“什么呀!要是这点话都受不了,那不成豆腐做的了?我只是在想,刚才四姐姐说李家公子曾去谢家提过我的亲,夫君有没有生我的气。” 沈翕低头看了她一眼,说道:“那你心里对李臻是什么感觉?没有嫁给他,觉得遗憾吗?” 谢嫮坐直了身体,果断的答道:“当然不会了!我对他……本来就没怎么说过话,我也不知道他当年为什么会突然去提亲。现在我嫁给了夫君你,他也娶了我三姐姐,我和他更是不可能有交集了,夫君你千万要相信我呀。” 沈翕低头看了看谢嫮,认真的表情很可爱,在她下巴上捏了一下,说道: “我又没说我不信,你这么紧张干什么呀!”捏了她的下巴还嫌不够,又缓缓移到了她的耳垂,摸着那处的细肉说道:“旁的人我可能不太知道,不过对于李臻还是知道点的。他这个人是个特别固执的,滔天的才气,只是爱音成痴,有很多精力都放到音律上去了,要不然他绝对不会只是探花郎。我想他对你,可能就是从听到你的琴声开始喜欢的吧。” 听到沈翕这么平静的说李臻喜欢自己的事情,谢嫮还是觉得有些坐不住,想要直了身子解释,却被沈翕压着靠在他的胸腹间,继续说道: “不过,他对你的喜欢并不纯粹!他喜欢的是你弹琴的样子,是透过音律美化过的你,而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不管你的好习惯还是坏习惯,我都喜欢。他敢上门对你提亲,就已经是他能为你做的最大限度的事情了,若是他家里再一打压,我可不觉得他有那个魄力能为了你和他家里对抗,他做事太瞻前顾后,逃避是他的毛病,改不了的,如果你也喜欢他,就算是嫁进他们家去,我估计,他也不会和你留在他家,要么就是自请远调吧,总之他只会带着你一起逃避,不会和你一起面对。这样的感情,不足为惧。我这么说,你能听明白吗?” 谢嫮简直要用震惊和崇拜的目光来看沈翕这个人了。觉得他之所以能登基,果真是有原因的。 他看人实在是太准确,太毒辣了。李臻可不就是那样一个人吗?上一世他喜欢谢衡,为了谢衡绝食抗议,可是谢衡最终还是嫁给他做妾,做了妾之后,他也没有和谢衡一起在谢家生活,而是把谢衡带到了远方,一直等到静安侯去世之后,他才把谢衡带回来。他的爱,的确是建立在逃避之上的。 不过,这些问题她这个过来人说出来也就罢了,沈翕从未经历过这些,他却也能准确的说出来,可见他识人太深,心机深沉,可见一斑。 “怎么?你不同意我说的?”沈翕见谢嫮一直抬头看着自己,不禁拍了拍她光洁的脸颊,说道。 谢嫮摇头,发自肺腑真心的说了一句:“夫君,我觉得你是这个世上最厉害的男人。” “……” 面对谢嫮突如其来的夸奖,沈翕才是忍不住愣了愣,摸摸这丫头的额头,确定她没有发热,忍不住笑了,在她脸颊上飞快的香了一下,在她耳边说道:“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呢。每天晚上都求饶,你……” 谢嫮被他偷袭了一下,正是羞红满面的时候,却听他又口无遮拦,一下子急了,转过身去,一手捂住了沈翕还想胡说八道的嘴,说道:“不许说了!光天化日,你也不嫌害臊。” 沈翕无奈的拉下她的手,却是不放开,干脆借着这个动作,让自己的拇指偷偷的摩挲她柔嫩的唇瓣,叫谢嫮又是一阵反抗,恼极了就张口咬住了他的拇指,却是不舍得用力咬,而沈翕就趁着她舍不得咬他的机会,把拇指探入了她的口中,暗自欺负起来。 谢嫮又急又恼,幸好她带着幂篱,人家看不到他的手在干什么,否则谢嫮真觉得自己可以不用做人了,光是路上行人指指点点的目光,就足够叫她羞得闭门谢客了。 狠了狠心,谢嫮终于咬了下去,在某人没有做出更过分的事情之前。 沈翕只觉得拇指处有些发麻,知道若是再继续下去,她就真要生气了,捏了捏拇指处,努力忘记先前摸到的柔嫩触感,把有些翻腾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下去。 没有了骚扰,谢嫮才得以舒服的靠在夫君的怀中,看遍京城景色,随他一同去了西郊的堂山。 今日的堂山格外热闹,因为堂山脚下有一片宽广的草坪,在草坪上有很多孩子在恣意奔跑着,追逐着,有的则是手中举着风筝不住向前,堂山之上修建了一条栈道,可以从山脚一路爬上山顶,每年重阳之时,都会吸引大批文人墨客前来登高望远,据说堂山之上有很多名人留下来的墨宝,谢嫮从前只是听说过,倒是真没有见过就是了。 沈翕亲自替她绑了衣袖,确定她行走方便之后,才牵着她的手,领着她一步步往上爬去。 谢嫮今日的表现倒是很不错的,爬了大概有半个时辰都没有喊累,沈翕一路牵引,一路鼓励,最终两人终于爬上了山顶,将京城的景色一览无遗,谢嫮从未体验过这种登高望远的感觉,从前她爬过最高的地方就是四层的酒楼,如今看着山下那细密密的住所,还有像是蚂蚁一般大小的人,突然觉得心绪豁然开朗,抱着沈翕的胳膊兴奋的直跳。 堂山之上有一座寺庙,庙里提供茶水和斋饭,谢嫮和沈翕一同去用了一些斋饭,喝了些茶水,然后便就下山去了。直到这个时候,谢嫮才觉得自己的腿实在有些软了,上山的时候不觉得,只想一个劲的埋头向前冲,可是下山却是艰难的。 沈翕倒是不觉得她麻烦,主动地下了两个台阶,站到她的面前,对她露出他宽阔的肩背,拍了拍说道: “来吧。为夫背你下山。” 沈翕说完这句话,不等谢嫮反应,就长手勾住她的腰,把她往自己背上拉了拉,谢嫮吓得抱住了他的颈项,沈翕就趁此机会把她往上头提了提,谢嫮就成功的被迫爬上了沈翕的后背,由他背着,一步一步的往山下走去。 “夫君,你对我实在是太好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谢嫮抱着沈翕的脖子,语气有些感动,声音听起来也是闷闷的。 沈翕微微一笑,说道:“你真想报答我?” 谢嫮连连点头,看着眼前那绵延而下的青石阶,越发觉得不好意思,本来应该要她来伺候主子的,可是现在却时常都变成了主子伺候她,谢嫮心里说不愧疚,那是骗人的,现在别说主子要她报答,就是主子要她上刀山下油锅,她都是心甘情愿的,自然不会对沈翕这句话产生疑问了。 “真想报答我,那就晚上用点功,别总是想睡觉了。好不好?” “……” 好吧。主子所谓的报答,似乎从来都只有这一条途径。 第0章 .8|家 天气一日日的转凉,丫鬟们有的在角落里三两成群踢毽子玩儿,有的则坐在廊下做手炉套、昭君套,花意和竹情正在做冬衣,谢嫮前几日刚把答应送给沈翕的荷包绣好送给了她,得了空闲,就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看书,有丫鬟走了过来,对她禀报说云氏来看她来了。 谢嫮一听高兴极了,自从回门之后,她已经有一两个月没见到云氏了,也是云氏吩咐的,说不年不节就不要急着回去,女人家在夫家立稳了脚跟才是一辈子的大事,别总想着往娘家跑,谢嫮心里原本想到了腊月里再和夫君说说,让她亲自携年礼回门拜见的,没想到这才十月里,云氏就自己来了,叫她怎么能不惊喜呢。 从秋千上站起来,就亲自迎了出去,云氏已经由一个领路婆子带着经过了花园山石,刚刚穿过沧澜苑的垂花门。 今日云氏穿着一身绾色瑄妃锦绣花裙,看着年轻不失风华,手里亲自拎着个食盒,这是她一早起来给闺女炖的乳鸽阿胶汤,见了公府里的繁花似锦倒也端的住,跟着领路婆子后头,目不斜视的去到了沧澜苑。 谢嫮已经在院外等候,见她过来就一路小跑着迎了上来,云氏牵着她的手,母女俩相携入了内。 花意竹情这些从谢府里出来的老人赶忙上前来参见,奉了茶之后,就把屋里的婢子全都撤了,让谢嫮和云氏单独说话。 “这日前日夫君带回来的金丝蜜枣、这是玉田酥、芙蓉糖,您尝尝。” 云氏看着一直忙活的谢嫮,笑着说道:“好了好了,你就别忙了。我就是来看看你,女婿对你好不好?” 谢嫮露出娇羞的笑容,点了点头,说道:“嗯,他对我很好。” 云氏左右看了看她们住的地方,那是比谢家二房小院要宽敞精致许多的,里头不乏珍品,云氏心里也有数了,说道: “看你这样子,我就知道女婿对你的确是很好的。” 今日的谢嫮穿的是一身宝蓝色双襟绣海棠春色的比甲,内里衬的是水绿杭绸如意暗纹的衫子,简单的堕马髻上缠着一条细致的金丝带,发尾簪着一根翠绿色的玉簪,清雅又大方,脸色更是出奇的好,莹润光泽,喜气盈盈。 “爹爹最近还好吗?哥哥嫂嫂还好吗?” 云氏正在打量紫檀长案上的西洋钟,听谢嫮这么问,回过头说道: “好,都挺好的。你嫂嫂是个勤快人,虽然不怎么说话,不过却相当能干,我把房里的帐全都交给她管,她不过两天就给我查处了账上的亏空,整治了三个做坏账的奴才,对你哥哥也好得很,又能管住他,你哥哥如今也不怎么往外头跑了,我这心总算能放下了。” 听云氏说着谢家的事,谢嫮只觉得有些遥远,到底是出了嫁的姑娘,和娘家总归是隔了一道墙。 云氏说完了谢韶夫妻俩,就开始说谢靳了。 “你爹那儿也挺好的,吏部最近有个外放的职务,虽不是肥差,却最是历练人的,吏部凡事能够高升的基本都是从那个职务开始的,是在保定府,离京城也不算远,二三日的路程,你爹早就盯上了,去找了张大人,因为争的人多,你三叔父也在争,前头还有几个比你爹有资历的,原本你爹就是试试,以为争取不上的,没想到张大人却一口就答应他了,第二天就派人给了准信儿,提了你爹的名额,这事儿竟然就这么定了下来。” 谢嫮正在给云氏添茶,听她这么说,也不禁奇了,问道:“是吗?这可真是好事。” 把茶杯往云氏那里推了推,云氏就端起来了,说道: “可不就是好事嘛。不过你爹却觉得奇怪,张大人那个人,上回只是给你爹安排个验封司的闲差,就跟你爹要了三万两,如今这职务,怎么的也不可能少于上回的吧,可是这回他却什么也没要,对你爹还客气的很,你爹想来想去,还是想叫我来问问你,这事儿……是不是女婿……” 谢嫮也是一愣,她倒没想到这一点,不过想想现在这时候,会毫无条件帮他爹的人,除了夫君,似乎没有旁人了吧。她们谢家二房也不认识其他什么权贵才是。 嘴上说道:“这我倒没听他说起过,不过既然张大人帮了忙,爹爹也别亏待了他才是,该要打点的还是少不得啊。” 云氏点头:“这个我省得,张大人答应了之后,我就让你爹亲自给他送了五万两上门,他虽有推辞,却也收了,应该没什么问题才是,你爹就是说,要这事儿真是女婿帮忙的,那他也不能不知道,总要记一番人情的。” 谢嫮笑道:“什么人情不人情的呀。就算真是夫君帮忙,那也是应该的,何况咱们都不知道是不是他呢。” 说完了这件事,云氏又把目光挪回了谢嫮身上,盯着她越发娇艳的脸说道: “你回头随意提了问一问便是,若是女婿帮的,你爹爹总会记得他。” “哎,回头我问问。”谢嫮又问了家里其他人,云氏也一一作答: “老夫人还是那样,不太管府里的事,从前都是大夫人在管府里的中馈事宜,最近老夫人竟然也让我帮着管一些回事处的杂务,幸好有你嫂子帮我,要不然我也没的空闲,你知道,娘亲最怕麻烦了,也不会管事。”想了想后,又说道: “不过三房最近像是出了些事情,你三婶儿瞒的紧,像是钰姐儿的婚事上有什么阻碍,不过她也没跟我们说,我们也不好多问,反正是听说太常卿家那边有什么异动就是了。” 谢嫮看着云氏,蹙眉问道:“太常卿家有什么异动?他们家不是挺满意这门亲事的吗?” 云氏靠近了谢嫮,偷偷的压低了声音说道: “是啊,当初他们家是挺满意的,虽说钰姐儿是庶女,不过她姨娘得宠,是个贵妾,手里又管着三房的钱袋子,走出去的派头一点也不输嫡女。不过现在好像出了点问题……” 谢嫮听了云氏的话,也陷入了沉思,太常卿虽然是三品大员,不过嫡长子早年配的是少府少监家的嫡女,不过从四品的官职,嫡次子若是娶个高门大户的嫡女,怕入府之后压不住,生出事端来,侯府的庶女对他们家来说,身份刚刚好,因此也格外怜惜,定亲之后还同意让女方在家里待到十六岁再来迎娶,可见其重视。 按照道理说,这样一门亲是不可能发生变化才是,如今太常卿家动了异心,肯定是发生了什么。 “对了,衡姐儿怀孕了,你知道吗?” 云氏见谢嫮在思考着什么,突然又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果然让谢嫮回过了神,看着云氏惊讶的瞪了眼睛,说道:“我前几日在街上遇见过她一回,她怀孕了?” 云氏点头:“是啊。听说三个多月了,大夫人也是这两天才知道。听说衡姐儿嫁过去吃了不少苦,她从前对你虽然不太好,不过,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她又是做妾的,日子必定不太好过,如今有了孩子,估摸着日子就得好过点了,若生个男孩儿,今后也算是有了依傍。” 谢嫮却是在脑中回想那日见到谢衡时的情况,她没怎么和她说话,也不知道她竟然那个时候就怀孕了,回想上一世谢衡似乎也怀过一胎,不过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没再听说,算算时间,似乎就是这个时候了。 “怀了孩子也好,她毕竟是咱们谢家出去的姑娘,总是希望她过的好些。” 云氏幽幽叹了口气: “唉,也是那丫头不懂事。非要嫁给静安侯家的公子做妾,害了自己一辈子不说,还会害了孩子。虽说现在那公子没有正妻,可今后若是有了正妻,孩子也不知要不要抱到正妻那里去养。” 那也要她生的出来啊。谢嫮的记忆力,谢衡的这个孩子就是没保下来的,不过,可能因为她的出现,有一些事情的轨迹发生了偏移,她也不完全能确定就是了,谢衡能怀上了孩子,是她的本事,不过能不能顺利生下来,她就不知道了。 谢嫮叹了口气,对云氏说道:“唉,这些就不是咱们能操心的了。毕竟她也没把咱们当亲人看待,咱们也不好说什么,到时候您帮我送些小锁件,小挂件儿什么的去给她,算是恭喜就是了。” “嗯,我知道。大夫人正说过几天去看看她,毕竟是从小养在身边的,大夫人对她还是很有感情的。到时候,我和大夫人一同去看看就是了。已经是个妾了,可要把孩子保住了才行。” 母女俩又说了会儿话,谢嫮留云氏在沧澜苑用午饭,云氏说要回去给谢靳准备东西,让谢嫮带着她去见过老太君,就打算回去了。 谢嫮是嫁来定国公府做的媳妇的,上头没有婆母,不过老太君尚在,那云氏去拜见就是礼节,若是云氏不去,那就会叫人说不懂事,没有教养了。 云氏去见了老太君,和老太君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就提出告辞了。 谢嫮送云氏出门,走到门口,临上马车,云氏才回身对谢嫮说了一句:“你可要好好的尽一尽做人孙媳的义务了,我见老太君对你并不是很热情,我听她有些咳嗽,回头我做一些枇杷膏给你送来,你拿去给她,老人家就是要哄,你把她哄舒泰了,才算是孝顺,知道了吗?” 云氏不知道内情,所以才会这么说,若老太君是夫君的嫡亲祖母她自然要那样哄着她,不过,老太君也是知道夫君并不是沈烨的孩子,平日里都不愿多见夫君,何况是她这个孙媳妇了。不过这些话又不能和云氏讲,只好敷衍着点点头,说道: “知道了。您路上慢着点,等下回我回家看您。” 云氏又抬头看了一眼那黑底金字,威严高耸的‘定国公府’的牌匾,叹了口气,说道: “不用了。你好好在这里待着,新妇别老是想着回娘家。我有事就托人带给你,实在不行我多跑两回,让别人说我麻烦,也好过别人说你。” “……” 真是亲妈呀! 第0章 .8|家 沈翕回来带了两筐肥蟹,给厨房送了一筐,听说云氏今天来了,就让赵三宝把另外一筐送去了谢家。 晚上两人坐在一起吃晚饭,谢嫮给沈翕剥壳剔肉,说起了云氏今天来说的事情,沈翕一边吃蟹一边说道: “是啊。张大人是荣安郡王府出去的,又是太尉门生,傅清流和苏三郎跟他提了提,他就应下来了。估计年前就有文书下来,年后岳父大人就得去保定了。岳母舍得吗?” 谢嫮原本只是怀疑,现在经由他确定,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愣了一会儿说道: “当然。我爹只是没想到这事儿会落在他头上,有些惊讶,他若是去保定,身边没有人伺候,我娘应该会随行吧。” 沈翕就着谢嫮的手吃了一只蟹脚肉,还嫌不够,又舔了舔谢嫮指腹上的汤汁,说道:“岳父岳母真是恩爱。” 谢嫮被她舔了两下,只觉得指尖酥麻直达心底,赶紧抽了回来,沈翕也不追,就这么让她溜了,谢嫮继续低着头给他剥蟹,然后偶尔偷偷的抬眼看一看他,再对上两眼,又被他眸子里赤果果的暧昧给吓退。 “对了。我娘今天还说起四姐姐的婚事,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 沈翕想了想,说道:“四姐姐?哦,就是上回对你出言不逊的那个?” 谢嫮犹豫了下,才点点头,说道:“嗯,就是那个啦。她本来是定给了太常卿家的嫡次子,太常卿家原本对着门婚事挺看重的,现在却有异动,也是很奇怪啊。” 沈翕埋头就着蟹黄吃了一口米饭,然后夹了一些菜给谢嫮,两人一起吃饭久了,连公筷都不用了,用沈翕的话说,口水都不知道吃了多少回,还用公筷不是没事找事嘛。 “她嘴巴那么坏,也许人家知道了吧。” 谢嫮抬眼看了看他,把新剔好的蟹脚肉给他,说道:“太常卿家当年决定和她定亲,又怎么会因为她嘴巴坏而不要她?” 沈翕夹了一筷子蟹肉,蘸了醋,夹到了谢嫮面前,让她吃。谢嫮红着脸张口咬下,沈翕这才说道: “如果太常卿家是因为她的身份要她,那不是更简单了吗?比如说,有个比她身份还好的女子愿意下嫁……” 沈翕没有把话说完,不过谢嫮却是听了个大概,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惊诧的看着沈翕,疑惑着开口问道: “夫君,这不会是你……”谢嫮没有说完,只是用眼神暗示。 沈翕却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催促说道:“我什么?菜凉了,快吃,你多吃点,晚上消耗快。” “……” ***** 第二天谢嫮直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原来夫君那句‘消耗快’真的不是骗她的,她也不记得昨天一直到什么时候才被放开,只知道自己已经很困很困了,可是在她身上努力耕耘的人却依旧攻势猛烈,精神抖擞。 花意竹情进来伺候她起身,见谢嫮吃力的从被底红浪里坐起身,如墨的发丝流泻而下,说不出的风情,漂亮的不像话的脸上露出慵懒的媚态,看的两个丫头都有些脸红发烫。 谢嫮心里却是惭愧极了的,她这是嫁给了夫君,没有婆母与太夫人要晨昏定省,可以毫无压力日日睡到这个时辰,要不然,就真的是太没规矩了。 刚洗漱完,赵三宝就回来了,说是给谢嫮送了一份福寿斋的早点,一笼屉的水晶虾饺,两块巴掌大的新鲜豌豆黄,荠菜盒子和一碗撒了葱花和麻油的薄皮云吞,闻着就叫人食指大动。 “公子爷估摸着夫人这个时辰起来,怕夫人略过早饭,就让小人给夫人趁热送了回来,公子中午依旧不回来吃饭,请夫人不要等他,下午他尽量早点回来陪夫人。” 谢嫮点点头,那边花意已经替她把东西都拿出来放在了碗里,赵三宝赶着要去给沈翕复命,就退了下去。 竹情看赵三宝离去,这才暧昧的笑着对谢嫮说道: “夫人,公子对你真好。” 她说完了,花意也跟着连连点头:“就是就是,比戏文里唱的那些公子还要好。” 谢嫮面上一羞,没有说什么,只觉得眼前这碗白玉团子般的云吞都那么好看,心里甜的就跟抹了蜜似的,看在夫君对她这么好的份上,她就不计较他每晚的无度了,总是这副身子还能让他满意,不过就是累些,有什么呢。 正吃了两个云吞和两个虾饺,还没吃完,就见外头跑进来一个小丫头,传话道: “少夫人,老太君请您去一趟主院。” 谢嫮接过竹情递来的帕子,掖了掖嘴角,问道:“老太君可曾说什么事?”心想不会是自己晚起的事情被老太君知道了,这是要来敲打她吗? 那小丫头回道:“听说是翠凤阁的孩子犯了错,其他的奴婢就不知道了。” 说完这些,那小丫头就退了出去,谢嫮蹙眉看了看花意,问道: “翠凤阁是谁呀?” 花意想了想,说道:“奴婢只知道府里有个专门关犯了错姨娘的地方,好像就叫翠凤阁。” 谢嫮就更加不解了,犯了错的姨娘?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见花意的脸上有些迟疑,谢嫮沉声说道:“翠凤阁住着什么人?跟沧澜苑有什么关系?” 花意摇头:“这个奴婢不知。夫人若是想知道,待会儿奴婢就去打听一下。” 谢嫮应了一声,花意就去了,竹情在旁说道:“夫人,老太君召唤,要不奴婢替您梳妆换衣吧,若是迟了,只怕老太君要怪罪了。” 说完,便扶着谢嫮去了内间,换好衣衫之后,便往老太君所在的主院赶去。 ***** 到了老太君的主院,发现大夫人长孙氏,三夫人万氏,还有莲姨娘,兰姨娘全都到场了,而在当门口有一个瘦骨嶙峋的孩子,那孩子身上穿着旧衫,花色已经被洗的发白,手脚袖子也有些短,只见他被两个肥壮的嬷嬷押跪着,大大的眼睛里满是不屈,用带着怨恨的眸子盯着屋里的几个女人。 谢嫮走了进去,莲姨娘就上前来迎她,谢嫮走到老太君面前行了礼,又给长孙氏和万氏行了礼,这才跟着莲姨娘坐到一边。 因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以谢嫮也没开口问,就见万氏勾着唇对她笑了笑,谢嫮就知道,今天这阵仗怕是不会小,也许还是针对着她来的,当即心生警戒,沉住气,不动声色的等待。 “老太君,近来府内回事处多次发现有东西失窃,妾身现已经查明,均与这孩子有关,其行迹恶劣,将从回事处偷盗而出的东西变卖,妾身派人盯了他很久,这才瓮中捉鳖,抓了他一个现行,被抓获时,他正已经偷了两支百年山参,一根鹿茸和一颗灵芝,都藏在他的怀里,人赃并获。请老太君发落。” 兰姨娘鼻眼观心的对老太君说了这些罪状,话音刚落,就听那个孩子冷哼了一声,说道:“贱人,你胡说八道,明明就是你不肯请大夫替我娘治病,逼我去偷药,你现在却把所有的屎盆子往我头上扣,我跟你没完!臭女人!” 谢嫮眉头微蹙,看那孩子不过七八岁的样子,却是个头脑分明的,尽管出言粗鄙,不过却能说得清事情,看他神情狰狞,一双眼睛怒视一脸平静的兰姨娘,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像是气急了。 老太君也觉得他说话不雅,对押着他的一个婆子使了个颜色,那婆子就取了鞋袜塞住那孩子的嘴,用更大的力气押着他,叫他动弹不得,也没法再说话。 “既然证据确凿,你处置了便是,兴师动众喊我们来,却是为何?” 说话的是三夫人万氏,她脸上笑吟吟的盯着兰姨娘,目光却是瞥向了谢嫮,兰姨娘鼻眼观心,像是没看见其他人的表情一般,冷冷说道: “原本妾身按照老太君的吩咐,帮着二夫人和三夫人管一些杂事,这些小事原不该打扰列为,不过,碍于这孩子身份特殊,妾身不敢私下处罚,这才请了老太君和列为夫人做主。” 她这一席话说的在情在理,二夫人也看了一眼那孩子,又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谢嫮,最后还是决定不说话,等待老太君开口。 老太君磕着眼皮想了想,说道: “这孩子身份……是特殊。老身也不好说什么,从前沧澜苑没有主母也就算了,如今有了主母,还是交给主母来办吧,老身就在一旁听一听。” 谢嫮眉心一突,站了起来,说道:“老太君是何意思,这孩子和沧澜苑有甚关联吗?” 老太君还没开口,就听万氏开口了,说道: “这要说关联嘛,有也有,没有也没有。你可知道这孩子是谁的?” 谢嫮淡然一笑:“请三婶娘赐教。” 万氏笑得妩媚,看了一眼长孙氏,这才说道: “赐教嘛,实在不敢当,不过……你可以回去问一问大公子,翠凤阁绿珠的孩子是谁的。” 翠凤阁绿珠。 谢嫮记下了这个名字,抬眼看了看万氏,见她笑得十分奇妙,勾唇一笑相对,说道:“莫不然孩子是大公子的?” 万氏用帕子掩唇一笑,没有作答,谢嫮又看了看老太君与长孙氏,也没有说话,倒真像有那么回事的样子。 谢嫮又转头看了看那被压在地上正在死命挣扎的孩子,双眼几乎都要瞪出血丝来,喉咙里发出困兽一般的声音,唔唔的作响,两只手因为被强行扭到身后而显得有些畸形,头发苍黄凌、乱,瘦小的身躯几乎蜷缩到了一起,衣裤都向上卷起,露出骨瘦如柴的手脚来。 若说这个孩子是沈翕的,谢嫮是一万个不相信,不是说她觉得沈翕不会有私生子,而是明白,沈翕那样的人,如果真的有私生子,他是绝对不会放任他遭受这些事的。 “只要少夫人一句话,妾身这便替少夫人处理了这个孩子。” 兰姨娘来到谢嫮身旁,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对谢嫮说道。 谢嫮讶然的抬头看了看她,勾了勾唇:“兰姨娘想替我怎么处理?” “保准让他……”兰姨娘凑近谢嫮耳边,说道:“不会再出现。” 谢嫮转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兰姨娘眸中闪着复杂的光,谢嫮一时猜不透她,不过,却是没有迟疑多久,便就做出了反应,回身对老太君说道: “老太君,既然这个孩子与沧澜苑有关,那妾身恳请老太君准许我带回院中处置。” 兰姨娘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便敛下目光,什么都没说,回到了同样惊讶的莲姨娘身边,两人对看了一眼。 第0章 .8|家 -晋/江/独/家/发/表,盗文自重- 老太君对谢嫮抬起了磕着的眼皮子,定神看了好一会儿后,才又敛下眼皮子,扫了一眼长孙氏,长孙氏没有说话,万氏也等着看好戏,不会说话,兰姨娘坐在那里不动,莲姨娘却上前对谢嫮问道: “不知少夫人想如何处置他?” 谢嫮扫了她们一眼,淡定从容的说道:“这就不劳莲姨娘操心了,既然你们说这个孩子和沧澜苑有关系,那我就不怕托个大,揽下了这事儿,我院子里的人,我带回去处置,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莲姨娘看着谢嫮但笑不语,良久才说出一句话来:“大公子平日里对这孩子颇多照拂,我也是想提醒一下少夫人,切莫处置过了头,影响了大公子对少夫人的感情。” 虽然话里说自己是好意,不过态度就很挑衅了,谢嫮也不介意,微微一笑,说道: “不过是一个孩子,便是我处置了,大公子也不会对我如何,莲姨娘实在是多虑了。” 说完这句话,谢嫮便转身对老太君和长孙氏,万氏行礼,然后在老太君首肯之下,走到门边,对那孩子身前,两个嬷嬷用膝盖压着那孩子没有半点肉的后背,已经让他快要承受不住,扑腾的没有先前厉害了。 谢嫮冷着脸对那两个嬷嬷说道: “拉起来,带去沧澜苑吧。” 两个嬷嬷抬头看了一眼老太君身边的桑嬷嬷,得到桑嬷嬷点头准许之后,才拉着那孩子起来,拎小鸡似的把他拎了起来,跟在谢嫮身后往沧澜苑走去。 谢嫮离开之后,长孙氏开口对老太君问道: “老太君,那孩子给她带去沧澜苑,会不会……毕竟是大公子的骨肉啊。” 老太君倒是无所谓,从贵妃榻上站了起来,桑嬷嬷立刻上前搀扶,老太君说道: “这事儿你们就别管了。” 说完,就撂下这几个儿媳,去了内堂休息。 万氏走上前来说道:“我倒要看看,沧澜苑这位到底是个心善的,还是毒辣的。” 然后又走到兰姨娘身前站定,将她从上到下扫了一遍,勾唇说道: “倒是兰姨娘,我竟不知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盯着翠凤阁不放呢?”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兰姨娘这是想整治翠凤阁的那位,诬陷孩子偷东西,不过是借口。 兰姨娘鼻眼观心,没有说话,也没有对长孙氏和万氏行礼,就那么淡淡然的和莲姨娘一同离开了主厅,万氏看着她们离开的背影,冷哼了一声: “哼,还真把自己当个玩意儿了。” 长孙氏由丫鬟扶着走到了万氏身边,一边整理衣襟,一边说道: “你跟她们置什么气,没的掉了身份。” 万氏瞥了一眼长孙氏,勾唇一笑:“姐姐受得了,我可受不了,不过是个姨娘,却比你这个夫人架子都大,要我是你,早就气的鼻孔冒烟了。” 长孙氏倒是很平静,说道: “幸好你不是我,否则这一天到晚大大小小的事,岂不是要把你气死了。” 万氏冷下面孔,拂袖而去,长孙氏却盯着她离去的背影,嘴角露出冷冷一笑。 ***** 谢嫮回到沧澜苑,花意就立刻迎了上来,见谢嫮后头还跟着两个婆子,婆子手上拎着一只骨瘦如柴的小鸡子,不禁对竹情看了一眼,像是在问‘怎么回事’?竹情对她摇摇头,叫她不要说话,因为先前在主院发生的事情,竹情在外头也听了个一二,如果这孩子真是大公子的,那她们夫人会是什么反应,谁也不知道。 谢嫮回到内间,让玉绡给她除了肩上的披肩,然后走出来,对站在院中的两个婆子说道: “人放下,你们就先回去吧。” 两个婆子对看一眼,左边一个较胖的对谢嫮说道:“少夫人,这孩子野得很,力气又大,兰姨娘特意叫俺们擒着他,放开了怕他冲撞了少夫人啊。” 谢嫮拂了拂衣袖,说道:“无妨。沧澜苑中也有力气大的婆子,他不掉,你们就回去吧。” 说完就看了一眼竹情,竹情便会意从袖中逃了两颗银果子递给那两个婆子,两婆子收了银子,也知道再没有留下的理由了,就松开了那孩子,对谢嫮行礼退下。 那孩子被她们捏的太紧,胳膊像是有些脱臼,失去了支撑,就趴到了地上,却是咬着牙一声都不吭,然后就在地上撞了两下,手臂似乎才恢复了过来,然后坐起来开始揉脚。 谢嫮也不管他做什么,也不再叫人来擒他,而是对花意说道: “去那些茶水和点心来给他。” 花意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便从小厨房拿了一壶清水和两碟点心,让她送到正坐在地上揉脚揉肩的孩子面前,谁知却差点被他拂了去,幸好花意眼明手快退了一步,要不然夫人的这片好心就全白费了。 “拿开!谁要吃你的点心!猫哭耗子假慈悲!呸!” 那小子拿开了嘴里的臭鞋袜,嘴巴就不受控制的坏了起来,花意也是个直炮筒子,哪里能让一个孩子欺负了她们的夫人呢,当即要伸手去抓那个孩子,却被他一溜烟的跑了,速度跟只小野猫似的,快的不得了。 他早就看准了逃跑路线,那个女人把他松开之后,一没有让人再来抓住他,二来也没有让人关门,只要他动作够快,不用多一会儿就能跑出这院子,可他的脚才跑了几步,就听见身后有个不急不缓的声音说道: “我要是你,我就不跑!你不跑,我没理由打断你的腿,可你要跑了,就给我理由打断你的腿!你跑吧,尽管跑!跑的远远的,我好让多点人去翠凤阁抓你!顺便抓你母亲!” “……” 那孩子的脚步咻的停住,怒目回身,吼道:“你要敢抓我母亲,我一定不会放过你!我会杀了你的!” 别看他年纪小,这种话说出来竟然还颇有气势,花意把点心放到一边,想上去教训这不知好歹的臭小子,却被竹情拉住,对她摇了摇头,花意才耐下性子来。 谢嫮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道: “你要杀我啊?你凭什么?凭你这连两个婆子都制服不了的力气,还是凭你连一双臭鞋袜都吐不出来的嘴?在你杀了我之前,我都能杀你们娘儿八百回了,你信不信?” 谢嫮勾着唇微笑的模样很美,不过说出来的话,却是狠辣的,那孩子果然一听就捏紧了拳头,逃跑的脚步倒是彻底停下了。 指了指放在一旁的茶水和点心,谢嫮继续冷着声音说道: “过来吃。反正是要被杀了,我要是你,就做个饱死鬼。吃!” 那孩子听了这话之后,整个后背几乎都躬了起来,就像是发怒的野猫般,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和敌人决一死战的气势。 不过,也只是片刻,那孩子就恢复过来,大大的呼出一口气,僵硬着手脚去到了那茶点前,不管不顾的把糕点往嘴里塞,塞得实在塞不下了,就开始灌水,灌了水之后,就吃噎住了,好不容易才顺了下去。 谢嫮也不着急,让小丫鬟给她搬了一张椅子坐在廊下,就那么看着他吃,见他狼吞虎咽也没说什么,只是让花意又去添了一壶水来。 等那小子吃完了,谢嫮才对他开口问道: “我问你个两个问题,你如实答我,我就考虑给你个痛快。”谢嫮勾着唇,笑得如魔如佛,美的像是画中仙子,坏的像是地狱使者,浑身上下都夹杂着冲突的味道。 那孩子冷笑一声,对着谢嫮的方向,从嘴里吐出一口痰来,说明了他的态度,谢嫮不做多余反应,对一旁的花意竹情说道: “派人去翠凤阁把他娘也一同抓来……” 几乎是同时,不等花意竹情领命,那孩子就大声吼道:“不许动我娘!” 谢嫮对他挑眉一笑,声音冷意四起:“你凭什么不许?” “你!你个恶女人!你等着,我一定会记得你,除非你今天打死我,否则我总有一天会报仇!我会报仇!” 谢嫮笑着走下石阶,不顾花意竹情的阻拦,去到那孩子身前,凑近他小小的,倔强的,凶恶的脸,淡淡然的说道: “小子,我再教你一件事。别让人看出你的弱点是什么,在明显斗不过的时候,就别逞强,害了你自己不说,也害了你你在意的人!还是那句话,我现在就算动手杀了你们母子俩,你又能怎么样呢?” “……” 谢嫮说完后,那孩子黑白分明的眼睛就那么盯着她,仿佛在盯一个怪物,谢嫮抽出自己的帕子,给他擦了擦嘴上的点心屑,又将那帕子塞入他的手中,声音平静的问道: “第一个问题,你的名字?” 那孩子的拳头依旧紧捏,仇视的目光依旧,不过却是不那么冲动了,谢嫮也不心急,就那么站在他面前等着,两人对峙良久,那孩子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长寿。” 谢嫮勾唇一笑:“名字不错,你娘取的?” 长寿咬紧牙关:“这是你第二个问题吗?” 谢嫮不置可否,耸肩说道:“第二个问题是,那些东西是你偷的吗?” 长寿眉头蹙起,咬了咬下颚,说道:“药材是我偷的,其他东西不是。你管他是不是,她们把我交给你,不就是要你杀了我吗?你还废什么话!要动手就快点好了!” “……” 谢嫮看着这倔强的孩子,心里确定了,他不可能是沈翕的孩子。因为他无论从外貌和脾性,根本没有一点像沈翕,不过看他的容貌也确实有点面熟就是了,长寿…… 谢嫮在脑中不住搜索这个名字。 忽然灵光一闪,一个名字突然跳了出来,似乎能对的上号,怀疑的对他说道: “你是不是姓宁?大名叫宁寿?” 那孩子惊讶的看了一眼谢嫮,从他的表情中,谢嫮就得到了答案。 哈,这么个小鸡子似的孩童,谁能想到他今后竟然会是那样的人物?天缘六年,一手策划肃王谋反的的军师,智计无敌,兵行诡道,一夜坑杀三十万战俘的征西将军……难怪谢嫮会觉得这张脸面熟! 上一世,他坐上征西将军时,三不五时就会到御书房去,她常年待在主子身边,对这位也算是熟悉了。谁会想到,今后那样一个叱咤风云,在朝廷结党营私的超级大佞臣,小时候竟是这副可怜模样。 并且最令谢嫮意想不到的是,他竟然出身定国公府,可是却能逃过被灭满门的罪行,成功入朝为官,带兵打仗,若说这件事和主子没有一点关系,谢嫮都不相信了。 第九十六章-晋/江/独/家/发/表,盗文自重- “你到底想问什么?”长寿是个孩子,他可没有那么好的耐性对谢嫮。“刚才你和那个臭女人的对话,我听见了!你想杀了我对不对?” 谢嫮想起先前她和兰姨娘的对话,也难怪这孩子会对她这么敌意,因为先前兰姨娘的话的确很容易叫人误导就是了。 微微一笑:“我想问的问完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那孩子愣住了,看着谢嫮久久没有说话,谢嫮喊来了竹情,吩咐道:“去拿几包点心给他带回去,派两个婆子送他回去,有人问就说是我说的,谁为难他,就回来告诉我。” “……” 听了谢嫮的吩咐,竹情虽然惊讶,却没有表现出来,点点头,便要带着那孩子离开,长寿却是用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谢嫮,脸上满是脏污,狼狈至极,用比之先前还要激动的眼神看着谢嫮,竹情拿了点心,又喊了两个婆子来,让她们送他回翠凤阁。 长寿手里拿着谢嫮给他的点心,狐疑的对谢嫮看了好几眼,难以想象,这个女人竟然就这样放过了他,他原本以为,她会对自己严刑拷打,最起码也要派人揍他几下,可是,她虽然说话很不留情面,最后却是没动手。 听她喊了婆子来送他回去,长寿还是觉得有些云里雾里,硬是赖着不肯走,说道: “你是想让她们在路上把我弄死吗?” 对于这孩子这样直白的问题,谢嫮有些哭笑不得,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长寿却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泛起一抹冷笑,然后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两个婆子跟在他身后,也走出了沧澜苑。 他离开之后,竹情就走过来问谢嫮道: “夫人,您就这样把他放走了?兰姨娘那儿可怎么交代?” 她先前在院子里,也是多少能知道一些兰姨娘的意思,她先是把孩子的身份告诉了少夫人,然后又把孩子交给少夫人处置,为的不就是想借少夫人的手,让那孩子吃点苦头吗?如今少夫人把人放了回去,和兰姨娘就算是结仇了,坏了她的事,那今后指不定她会怎么报复呢。 谢嫮勾唇一笑:“你也知道她是个姨娘,我好歹也是正牌夫人,干什么非要去跟一个姨娘交代呢?” 竹情一时语塞,少夫人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可是她又不禁想起了那件事来,上前说道: “可是他的身份……少夫人就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吗?他会不会真的就是……” 谢嫮看了看她,竹情终究没敢把那个猜想说出来,谢嫮勾唇一笑,喊来了花意,对她问道: “先前让你去探一探翠凤阁的事情,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是问到了什么?” 花意点头,把谢嫮喊去了房里,竹情亦随进去,然后花意才小声的说道: “奴婢是打探出了一些事情,不过,却不知道该不该和夫人说。” 谢嫮在罗汉床上坐下,竹情自主站到她身后去给她捏肩,花意就站在下方对谢嫮说道: “奴婢先前亲自跑了一趟翠凤阁,给了那里看守的婆子两颗银豆子,她就跟我说了些事。翠凤阁里如今只住着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 i 谢嫮想起先前那个名字,对花意问道:“那个女人的名字叫绿珠?” “是。”花意讶然的看着谢嫮,问道:“原来少夫人早就知道这事了吗?” 谢嫮未知可否,对花意说道:“不用管我,你继续说。” 花意领命,继续说道:“是,那个女人叫绿珠,她有一个孩子叫长寿,绿珠并不是府里哪位老爷的姨娘,她是当初大夫人身边的陪嫁丫头,后来也不知怎的,就传出她和大公子勾搭上,并且暗中结了孽缘,绿珠有了孩子,当时大夫人还活着,对这件事震怒不已,国公为了维护大夫人的名声,就下令要把绿珠投井,后来,大公子才站出来说,绿珠肚子里的孩子是自己的。当时公子才十三岁。” 谢嫮听了花意说的这些,眼睛都眯了起来,心里也在犯嘀咕,这孩子,到底是谁的?若不是主子的,那为什么主子会站出来承认呢? 只听花意继续说道: “大公子承认了绿珠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所以,绿珠倒是不用死了,可是她是大夫人的陪嫁丫头,跟十三岁的小主人勾搭上了,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大夫人更是不可能把她给大公子做妾,于是就把她关进了翠凤阁,让她独自住在里面,平安的生下了孩子。应该就是先前夫人抓回来的那个孩子了。她们母子相依为命,这些年从来没有出来过,也不知这回怎么回事,惹怒了兰姨娘,让她出手整治这对母子了。” 竹情听完这些,也是震惊不已的,开口说道: “先前在老太君那里,奴婢就觉得兰姨娘对那孩子的态度很奇怪,按照道理说,孩子如果是大公子的,那又怎么碍着兰姨娘?让兰姨娘主动出手呢?并且看她那样子,是准备直接弄死的。她对一个孩子,至于下这么狠的手吗?” 谢嫮冷笑一声,说道: “我看她不是想弄死长寿,而是想弄死长寿他娘绿珠。” “……” 花意竹情对视一眼,对于她们夫人的这个猜测,两人也不敢说什么,谢嫮深吸一口气,对花意说道: “可还有其他事吗?” 花意想了想后,摇头,说道:“应该没有了,奴婢打听了这些,就想回来快些告诉夫人,我待会儿再去探探其他人的说法,看能不能再探出一点旁的消息来。” 谢嫮点点头,便让花意竹情退了下去。 她坐在罗汉床上想了很久,虽说花意探出来的消息里,明确的指出了孩子是沈翕的,可是谢嫮就是不相信,定是有什么理由让沈翕担下了这个名声,那孩子不会是他的,可是,谢嫮又不禁转念一想,可当时主子才十三岁,正是情窦初开,对男女之省酢醍之际,若说他在那个时候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倒也说的通就是了。 带着满肚子的疑问,谢嫮用过了午膳,然后就去谁午觉,许是昨夜太累,早晨又忧思过重,中午这场觉,睡的倒还很舒服就是了。 再睁眼时,已经有些日头偏西,接近傍晚了,从床铺上撑着坐起了身,刚要喊花意竹情进来伺候,却见一个男人从床头站了起来,谢嫮这才看见,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的沈翕,讶异的看着他,说道: “嗯?夫君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翕站起身,来到了她的床前,坐了下来,替她整理了一番散乱的衣襟,说道: “不是我回来的早,是你太能睡了。我该说你是心大呢,还是没心没肺呢?你倒也睡得着。” 谢嫮不懂他什么意思,愣了愣,觉得自己刚醒来,脑袋有些不灵光,便摸了摸头,说道: “夫君在说什么呀?” 沈翕干脆脱了鞋,也上了铺,把谢嫮拉到自己怀里,闷声问道:“难为我听到消息就赶了回来,你倒是想得开。难道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谢嫮这才想起早上那件事来,对沈翕笑了笑,说道: “哦,夫君说那件事啊。我是有话要问你的,不过,刚睡醒,脑子还没转过来。” 沈翕看着她迷糊的样子,不禁笑了,说道:“那你现在醒过来了吗?” 谢嫮看着近在咫尺的他,点了点头:“嗯,醒了。” “那你问吧。”沈翕靠在床框之上,一副‘要问什么都悉听尊便’的模样,谢嫮见他这样不禁笑出了声,干脆靠在他的胸膛之上,柔声问道: “今天兰姨娘抓了一个孩子,那孩子叫长寿,夫君你认识吗?” 沈翕点头:“我认识。不仅认识他,我还认识他娘。你是不是想问,那孩子是不是我的?” 谢嫮软软的摇了摇头,说道:“不,我不想问这个。我知道孩子不是你的。” 沈翕讶然的低头看了她一眼,勾起了唇角:“你确定孩子不是我的?” 谢嫮认真的点头:“嗯。我确定!他身上完全没有你的样子。不管是外貌还是脾性,他绝对不是夫君你的孩子,这点眼力劲,妾身还是有的。” 除了这一点,谢嫮还有其他理由能够证明这个孩子不是沈翕的。因为她知道这个孩子将来会做什么,如果他真的是沈翕的孩子,那他今后就绝对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和沈翕对抗,成为第一佞臣。 沈翕听了谢嫮的话,却对这个女人的盲目自信有些惊奇了:“你就因为这个,所以笃定他不是我的孩子?也许他像她娘呢?” “不会的。如果他是夫君的孩子,夫君不会丝毫不加照拂,让他们母子过的这样凄惨的。” 沈翕听了这些之后,就突然笑了,然后嘴角露出一抹嘲讽,说道: “我不是对他们不加照拂,而是不能。如果我对他们照拂了,才会让他们死的更快些。” 谢嫮直起了身子,不解的看着他,沈翕勾唇一笑,说道: “你猜的没错,那个孩子的确不是我的。不过,我却不得不认下他,虽然没有名分,不过这个府里所有人都知道,那是我的孩子。” 谢嫮沉默了片刻,才对沈翕又开口问道: “那他到底是谁的?” 沈翕叹了口气,说道:“我不能说。说了,她们就更没有活命的机会了。” 谢嫮蹙眉不解,实在是想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沈翕见她露出迷茫,不禁伸手在她柔软的发丝上摸了摸,问道: “今日这件事,是否是兰姨娘挑起的?” 谢嫮点头:“是。就是兰姨娘。她说长寿偷了很多东西,栽赃在他身上,然后上告了老太君,老太君把我喊了去,说是要我处理这件事。并且告诉我,那孩子算是沧澜苑的人。所以,我就把人给带回了。我问了长寿,他说他只拿了药材,没有偷过其他东西。” “药材……他拿药材做什么?他娘生病了吗?” 谢嫮摇头:“不知道,应该是吧。那孩子孝顺的很,估计也就只有为了他娘能做出偷东西的事情了。只怕那绿珠病的不轻。” 只见沈翕眉头一蹙,自言自语道: “之前她身体好了些的,怎的最近又差了?你明日带些药材去看看她,要是不行,就给请个大夫回来。” 谢嫮对于沈翕的这个要求表示点了点头,也不问为什么,说道:“好,我明日就去看她,夫君可还有其他吩咐?” 沈翕看了一眼谢嫮,突然失笑,说道:“你这样我真的有些怀疑,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我说了这么多,还让你去看她,又是带药,又是请大夫的,你倒是大方的很。” 谢嫮有些窘迫的低下了头:“我这那里是大方呀!我这明明就是体贴吧。” 第0章 .8|家 第九十七章 谢嫮第二天一早,就叫竹情替她准备了些补品,然后带上丹雪,一同往翠凤阁去了。 翠凤阁位于定国公府西后侧,公府西面住的是一应仆婢婆子之流,只有西后侧有几间院落,是住的一些不受宠,或是犯了错的姨娘。 谢嫮一路走去,西院的仆婢们纷纷向她行礼,由一个婆子领着去了翠凤阁。这是一座荒凉破败的院子,院墙是用木桩砸下去的,有的地方已经裂开,钻些猫啊狗啊什么的不成问题,院子里有一块杂乱的地,地里种了些菜,也不是特别精神,蔫儿蔫儿的,许是有段时候没人打理,院子里有个废旧的鸡棚,里面却没有一只鸡,还有一棵枯瘦的老槐,深秋时分,原就不怎么繁茂的枝头已经枯黄一片,入眼尽是萧条。 “少夫人,这里多脏啊,要不老奴还是把人给你喊出来吧。” 那个领路婆子见谢嫮站在院子里打量,以为她是嫌脏,就讨好的说道。 谢嫮摇摇头,看了看竹情,竹情从袖子里拿出两粒银果子递给了那婆子,让她回去,那婆子才拿着银子千恩万谢的离开了。 丹雪走在谢嫮前面,谨慎的看着四周,护着谢嫮走进了洞口一般黑乎乎的屋子。 站在门前,让视线适应一段时间,谢嫮这才看清楚了屋内的陈设,是极其普通杂乱的,和外面那块菜地一样,到处乱糟糟,桌子上摆放着散乱的药材,有几个瓶罐中的粉末撒在桌面上,看起来更加污秽。屋内的陈设相当简单,只有一座衣橱,一张四仙桌,两张椅子,然后就是一张带帐子的床铺,连脚踏都没有,一双崭新的绣花鞋放在床下,看起来特别突兀,顺着视线向上看去,床铺之上躺着一个人,发鬓衣衫散乱,似乎病的不轻,背对着门,应该是睡着了。 谢嫮将她左右横扫了一遍,心中觉得讶然,那破旧薄被之下,那个瘦弱的身影穿的华服实在与这屋里的气氛格格不入,就像是她床下摆放的那双崭新的绣花鞋一样,全都是时兴的款式,正宗杭绸绣牡丹面料,市面上卖十两一尺的上等货色。 似乎听见屋内有响动,背对着的人突然动了动,支撑着坐了起来,回过头叫人看清了她的长相,看着像是三十多岁,五官十分精巧漂亮,只是面色如纸,嘴唇淬白,病来如山倒的模样。 想必这就是绿珠了。 绿珠抬起了眼眸,以为是长寿回来了,抬眼一看,就看见谢嫮主仆三人站在那里,她面上一愣,然后目光便将谢嫮从上到下扫了一遍,却是不知她是谁。 就在此时,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娘,药熬好了,起来喝药吧。” 长寿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走了进来,瘦弱的小脸上满是柴火的脏污,昨天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不过穿的不那么服帖,扭在身上,斜襟的扣子还上下扣错了一颗,衣服普遍偏小一号,看着滑稽又可怜。 他走进屋里,看见屋里多了三个人,先是一愣,然后看清楚来的是谁之后,才把眉头蹙起来,恶狠狠地盯着谢嫮,说道: “你们来干什么!不许动我娘,快滚!” 绿珠在病床上却是虚弱的说了一句:“长寿,不可无礼。” 只是说完这句话,她就开始气喘起来,虚弱的靠在了床头,长寿见她这样,赶紧端着药走到她面前,关切的说道: “娘,你先喝药,别说话,我去把她们赶走。” 绿珠拉住了长寿,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说道:“去给少夫人搬一张椅子,不许无礼。” 长寿听了母亲的吩咐,尽管心里一百八十个不愿意,却还是听话的去搬了一张椅子放到谢嫮身旁,然后看了一眼她的华服美裙,那小子还特意用衣袖擦了擦椅子表面,然后才回到绿珠身旁站好。 绿珠喝下了药之后,便由长寿扶着坐了起来,整个人靠在床框上,对谢嫮说道: “少夫人见谅,奴婢身子实在不好,不能给少夫人行礼了。” 谢嫮坐了下来,对她笑道:“无妨。你躺着就好。你认识我吗?” 一口就称呼她为少夫人,谢嫮可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见过她。 绿珠幽幽的笑了笑,说道:“府里的夫人奴婢大多见过,您是面生的,年轻一辈中会来看我的,除了您,不会有其他人。” 谢嫮看着她说话气若游丝,真的一副病弱膏肓的模样,问道:“你生的什么病,可叫过大夫了?” 绿珠微微勾起了唇,笑了笑,说道:“奴婢贱命一条,哪里金贵的要请大夫呢。” 谢嫮听她这么说,也没说什么,绿珠看了一眼站在她身旁的长寿,敛眸想了想,然后才对谢嫮开口问道: “大公子……近来还好吗?奴婢这破败身子,不能在公子跟前伺候,只苦了长寿这孩子……” 绿珠说话的声调气若游丝,即便这样了,她依旧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可见若是她还风华正茂,年轻时又该是怎样的美景。 竹情却是觉得这女人讨厌的很,她说这话时,语气平和,俨然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大公子沈翕的妾侍一般,还说什么身子破败,伺候不伺候的话,是存心说来误导她们夫人吗?竹情有些担忧自家夫人的反应。 没想到谢嫮只是笑了笑,说道: “大公子一切都挺好的。昨儿还跟我提起你们,这不听说你病了,就叫我今儿来瞧瞧你们。” 绿珠没想到谢嫮会对她说这些,她的眸中升起一股子绝望劲儿,敛下了眸子,借着喘息小声说了一句:“多谢大公子惦念了。还劳烦夫人亲自跑一趟,实在不该的。” 谢嫮笑了笑,说道:“无妨,大公子太忙,有些事照拂不过来,我总要替他多照料一些。” 绿珠脸上露出一丝自嘲的笑,终于抬眼正视了一番这个坐在陋室中依旧从容尊贵的女人,通身的贵气绝不是她这样的人可以比拟的,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的上他吧。 “昨日长寿的事情,还未向少夫人道谢。他回来都跟我说了,是夫人救了他,夫人心善,奴婢来世做牛做马也会报答夫人的。”绿珠的精神实在不济,才说了这么会儿话,眼看着就更虚弱了。 谢嫮让竹情把炖好的补品送去了绿珠床前,放在案几之上,谢嫮便站了起来,说道: “别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我与你们无冤无仇,犯不着做旁人手里刀,长寿的事情,我会处理,不过下回可要让他当心了,不是每一回都能这么幸运的。”谢嫮又扫了一眼室内,态度依旧不冷不热,说道: “今日我就是来看看你们,你这病似乎不能再拖了,待会儿我叫个大夫来给你把脉,人活一口气,总要留着性命才行。” 说完这句话之后,不等绿珠反应,谢嫮就转身走了,绿珠对身旁的长寿说道: “去送送夫人,替娘给她磕个头,不许任性。” 长寿有些不愿意,不过在被绿珠推了一下后,才低着头走出门,却是怎么也没上前去磕头,就那么在门边站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谢嫮离去的背影,似乎现出了些迷茫。 ***** 谢嫮走出翠凤阁,守在门边的两个婆子见她出来就迎上来相送,谢嫮让竹情打赏。 回去的路上,竹情在一旁说道:“夫人,奴婢看那个绿珠就不像好人。她说的那些话也是气人,真把自己当成大公子的妾侍了。” 谢嫮微微一笑,说道:“也是个可怜的。” 竹情却不以为意:“夫人,您就是太好心了。您看那个绿珠,明明家里那么破旧,可是她却穿着那样好的衣服,您再看长寿那孩子穿的什么,打着补丁不说,还短成那样子,如此善待自己,苛待孩子,她可怜什么呀。” 谢嫮沿路看着池塘里的水,半晌才又开口说道: “你只看到了表面,也许她是有苦衷的。” 丹雪在一旁少有的开口道:“奴婢也觉得夫人说的有道理。竹情姐姐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个女人的手,虽然白皙,可是在关节处却裂着很多口子,你看我们习武之人的手,拿剑拿刀的地方都有茧子,从那女人的手看来,她平日里必定是很辛苦的,她虽然穿着华服,可是,她自己却不像是个爱打扮的人,因为她的房间里,就连一面镜子都没有看到,说明她不爱梳妆,试问一个不爱梳妆的女人,身上穿着华服,不是奇怪吗?” 竹情听丹雪这么一说,倒是一愣,反倒是谢嫮笑了,说道: “竹情你虽然年长,不过心思和眼力却是比不过花意和丹雪的。丹雪说得对,这个女人很奇怪,她虽然话里话外都在提大公子,说的也是一些想让我误会的话,可是她的眼里却没有丝毫感情,太过刻意了。” 竹情听后,还是有些不懂:“可若是这样,奴婢就更加不明白了。” “你不明白,那我问你,你觉得绿珠受宠吗?” “……”竹情想了想后摇头,绿珠住的地方都没有她们婢女住的好,怎么能用受宠这个词来形容她呢。 “你也觉得她不受宠,对不对?若是她真把自己当成大公子的妾侍,那又怎么会明知自己不受宠,还要说那些让正妻误会的话呢?别说她不是妾侍,就算她是妾侍,她那样挑衅一个正房夫人,我就是弄死她也没有人会说什么,难道这一点她就想不到吗?她那么说的目的,其实并不是挑衅,而是迫切的想让我相信她和大公子是有关系的。所以才会说那些故作熟稔的话。” 谢嫮说完这些之后,便不再说话了,而是自己也陷入了沉思。绿珠明明已经知道,她不相信她和大公子的关系,可为什么还要这么急迫的证明自己和大公子有关系呢? 她身上穿的华服,与其说是装饰,不如说是有人故意要她穿着的,至于让她穿华衣美服到底有什么意义,这个谢嫮就猜不到了。 回到沧澜苑,花意出去了还没回来,谢嫮就让玉绡出去跑一趟,请了个大夫回来去翠凤阁给绿珠诊脉了。 第0章 .8|家 -晋/江/独/家/发/表,盗文自重- 谢嫮派出大夫之后,就打算回房去看看书去,不过,还没进门,就听小丫头在外面回禀,说是兰姨娘求见。 谢嫮眉头一蹙,让丫头请她进来。 两人在耳房见面,兰姨娘也没说什么寒暄的话,而是直接对谢嫮问道: “我昨儿听回事嬷嬷说,少夫人把那孩子放回去了?” 谢嫮让丫头上了茶,请兰姨娘喝,听了她的问题,也不着急回答,淡定自若的喝了口茶,才开口回道: “兰姨娘说的是长寿啊。是啊,我放他回去了。” 兰姨娘脸色一变,一只右手抓着茶几的一角,对谢嫮说道:“少夫人,你也太糊涂了,那孩子手脚不干净,你若不能处置,直接交给我便是了,你这样放任他,今后若是再惹出什么祸事来,就不知这个罪责该如何追究了。” 谢嫮放下茶杯,呼出一口气后,淡然的看了一眼兰姨娘,冷下了脸,说道: “你们不就是觉得那孩子是我沧澜苑的人,才交给我处置的吗?我倒不知道,我沧澜苑的事情什么时候兰姨娘竟然能带我处置了?今后他会惹出什么祸事来?我一并担着便是了,他昨天偷的那些药,我早上就已经让花意还回去了,回事处的掌柜也看见了,至于你说的其他东西,毕竟没有人赃俱获,凭什么就栽在他头上?” 兰姨娘没想到谢嫮会为了那个孩子这样与她说话,这些年在定国公府中,她协助二夫人管家,在府里的地位早就不是一个姨娘能有的了,她先前的话的确说的有些重,不过是气这丫头不知道轻重,竟然把她好不容易找到的机会白白错过了,当真可恼。 深吸一口气,兰姨娘忍住怒火,对谢嫮弯起了唇,说道: “少夫人言重了,我只不过是就事论事,偷盗的行径绝对不能姑息,我是怕今后府中养出一个害虫来,所以才想严厉处置此事,可少夫人这样纵容,岂不是把家规置于脑后吗?这今后还要人如何服从少夫人?我更是怕这件事传到老太君耳朵里,老太君让少夫人管着沧澜苑诸事,若少夫人行事这般没有分寸,那今后这管事的权利只不知又该如何分配了。” 谢嫮看着兰姨娘这副慈悲脸旁,对她抬出老太君来压她的行径不置可否,而是另外问了个问题: “兰姨娘向来待人宽厚,为何独独对待长寿那般严厉?莫不是因为翠凤阁的绿珠吧?” 兰姨娘脸色一冷,却是端住了架子,冷笑道:“少夫人说的什么话,我如何要与那贱婢为难?那孩子偷了东西,人赃俱获,我是依照规矩办事,哪里担得起少夫人说的一句严厉了。” “严厉不严厉的,我也不跟兰姨娘你争了,大家心知肚明,长寿偷的药材已经还回去了,我也对他口头训诫过,还是那句话,其他东西未必就是他偷的,所以,又怎么能笃定的算在他头上呢?”谢嫮从交椅上站了起来,在兰姨娘面前踱步两下,然后才说道: “至于沧澜苑的管事权利……说实话,我也没有多留恋,我这个人最怕麻烦了,兰姨娘若是能让老太君收回成命,不让我管,那我就真要谢谢兰姨娘的成全了。” 谢嫮心中在笑,这些人一个两个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当初她们若是能从夫君手中把持的住沧澜苑的事情,又如何会给她做这个顺水人情,如今夫君把管事的权利交给了她,她们倒好,想来一招移花接木,用本就不是她们能决定的事情来威胁她。 兰姨娘咻的站起了身,敛下眉目,对谢嫮冷声说道: “别怪我没提醒少夫人。莫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那绿珠的孩子全府上下都知道是大公子的,你今日帮了她们,我倒要看看那孩子今后会不会记得你的好,只怕要帮着她娘亲算计你都来不及吧。” 谢嫮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那孩子全府上下都觉得是大公子的?我看未必吧,兰姨娘不就不相信这件事?孩子是谁的,你我心中都有数,我如今只是不想闹大,兰姨娘若是再苦苦相逼,我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 “你!” 兰姨娘指着谢嫮半晌没说得出话来,目光愤怒,似乎要把谢嫮拆吃入腹的样子,然后才紧咬着牙关,拂袖而去。 谢嫮从雕花窗中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看来兰姨娘还真知道孩子不是夫君的,可那孩子是谁的?竟然让她这般容不下? 兰姨娘是二老爷的姨娘妾侍,如果孩子是二老爷的……那倒是能够说通了,只是如果是二老爷的孩子,那动手整治长寿和绿珠的不应该是二夫人吗?怎的轮到兰姨娘这个姨娘出手? 脑中思索着这些事,谢嫮回到房间,换了一身居家的衣裳,花意从外头回来了。喝了两口水,就来和谢嫮回禀了。 关上了门,谢嫮在小书房见了她。 “夫人,我打听到了些奇怪的事情。绿珠这些年一直被软禁在翠凤阁,只有上回老太君大寿,她才被放出来一回,那天也不知她在花园遇见了谁,过了几天,就有两个梳妆的婆子去给绿珠梳妆,然后,她整个人就给抬到了别处,是两天之后才回来的,回来之后就病的很严重,可是府里也没人给她请大夫,长寿那孩子才迫不得已去给她偷药的。” 谢嫮从书案后走出,蹙眉想了想,问道: “抬去了何处?” “具体什么地方,没有人知道。不过肯定是东苑里,而有能耐在国公府把一个人抬来抬去的,只怕也就只有那几个老爷和公子了,奴婢猜不出是谁。” 花意为了打探这些事情,没少与人费口舌,此时把事情全都说给谢嫮听了,她才觉得稍稍放松了一些。 谢嫮来回踱步,脑中想着这件事。 果然,兰姨娘身上穿的华服是有人特意给她穿的,如今听了花意打探回来的消息,只怕就是那日兰姨娘出门之后,被府里的某个人看中了,然后偷偷的抬了过去,两天之中发生了什么,谢嫮不知道,不过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就是了,要不然绿珠也不会生那么严重的病,大夫虽然还没来回禀绿珠的病情,但谢嫮早晨看了,却是是很严重的,而绿珠的眼睛里也似乎失去了生意,谢嫮脑中灵光一闪,想着今日绿珠不顾一切,一定要在她面前装作和大公子很熟的样子,为的不是让她嫉妒,而是想借由她的口,让大公子知道,然后……是不是有点托孤的意思? 她是自己没有了生存的*,想来想去,觉得大公子仁义,就想把长寿托付给大公子照料? “你说,会不会是二老爷?” 谢嫮对花意这么说了一句,花意抬头看了看谢嫮,回道:“奴婢再去打探打探,夫人怀疑是二老爷看中了绿珠?” 谢嫮深吸一口气,说道:“我也不确定,只是猜测。你先去探,最好找几个二房院子里贴近照料的人问问清楚,二老爷最近去了哪个妾侍的房里,他在这国公府里,有几处小院,这些全都打听清楚了,回来告诉我。” 花意记下了谢嫮的要求,点头便退了下去。 她离开后没多会儿,玉绡带着给绿珠去诊脉的大夫也回来了。 “病人之前身子的底子就不好,常年操劳过度,有些忧思成疾,后来调养了一阵,稍稍好了些的,只不过最近应当是受过某种刺激,如今又复发了,伤了心肺脉搏,颇有去势啊。” 老大夫是谢嫮让玉绡从外头找回来的,所以,不属于任何人,是个安心诊脉的大夫。 谢嫮点点头,又问道:“若是用药好生供养着,还能救回来吗?” 老大夫摸了摸白须,说道:“倒也不是不能,若是府上肯以人参鹿茸等名贵药材滋养,这么安静的养个两三年,应该也能无大碍,只是这代价不小,寻常人家,怕也是用不起,不过像夫人这样的人家,若是有心救,当是不成问题的。” “是吗?那就请老先生尽管开出药方来,名贵药材咱们府上倒也还吃得起,请老先生务必尽心。” “是。老朽自当尽力而为。” 那大夫随即便写下了一张药方子出来,倒真如他所言,各种名贵药材几乎都开到了,这一张方子据说是古方,专门用来治疗忧思成疾,调理心脉的,叫做松鹤延年汤。 谢嫮粗略扫了一下,就这张方子,少说一碗药就得二十两银子,而这药还不是喝一天两天就能药到病除的,得将养个一两年,日日进服,如此算来两年就要近两千两银子,果真不是寻常人家能够吃得起的啊。 把方子交给了竹情,让她拿了自己的私房去抓药,竹情不解谢嫮的做法,却也不敢多问。 而谢嫮也不是不心疼银子,而是想着绿珠毕竟是宁寿的母亲,宁寿后来之所以会变成那样,说不定就是和他母亲的死有关系,上一世,主子为了一个宁寿,不知伤了多少神,又造成了多大的损失,若是她能保住绿珠的命,那宁寿以后会不会就不会变成一代佞臣,若是他记得此恩,凭他的本事,今后成为主子的左膀右臂,那主子就是如虎添翼了。 这就是谢嫮的私心,不过,这些私心却又不能和旁人多言,只能她一个人放手去做。 ***** 晚上沈翕回来,给谢嫮带了两盒蜜饯珍珠梅,两盒菊花饼,如今他每天回来,手里都会习惯性的拎点东西,看着谢嫮惊喜的目光,他总能感觉十分满足。 “今日我找了大夫去给绿珠瞧了病,说是忧思成疾,劳累过度了,最近又不知受了什么样的刺激,才导致病情恶化,若是放任不管,只怕有伤性命,便开了一剂方子,好好调养,还是有救的。” 谢嫮一边替沈翕除下外衣,一边向他说了白天的事情。倒是没有提那方子有多贵,因为她知道,沈翕既然要她今日去瞧绿珠,那就是有心要救她的,不会因为方子太贵就不救,所以她也没必要说太多,只要让他看到事情的结果就行了。 沈翕微微张开双臂,享受谢嫮的贴身服务,看着她为自己忙前忙后,那样子别提多迷人了。知道她办事稳妥,他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呢。 “唉,绿珠也是可怜。她是我娘的陪嫁丫鬟,比我大十二岁,小时候,我等于就是她带大的,她就像是我姐姐,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她肚子里有了孩子,若是我不出面保下她,只怕她已经被投井,一尸两命了。那些年我没办法照拂她们母子,她们也吃了不少苦。如今情况好些了,你有空就去看看他们,也算是替我尽一尽心吧。” 谢嫮点头,她早就猜到,绿珠和夫君的感情不一般,这么一说,她倒是能够明白了。 “夫君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她们的。” 谢嫮正替沈翕解着腰带,却被他一把捞了起来,抱在怀里,贴身抱着,说道: “你这么贤惠,要我怎么奖赏你?” 谢嫮脸上一红,低下头用低若蚊蝇的声音说道:“妾身不要奖赏,这是应该做的。” 沈翕凝视着她微笑,从未觉得有什么人让他如此安心,看着她就能够忘记所有的烦恼,抛开一切,只想多一刻享受她带来的平静。 谢嫮抬头看了一眼沈翕,只觉得他眼中的光芒似乎发生了些变化,突然觉得腰肢酸了酸,想起前两天晚上的疲累,眼珠子一转,突然想到一件事,对沈翕说道: “不过,夫君若是一定要赏,妾身倒也算有个要求的。” 沈翕正在意乱情迷的啃咬谢嫮的耳垂和颈项,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听谢嫮这么说,便闷在她的肩窝里回了一句: “说吧,不管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办到。” 谢嫮一阵惊喜,伸手将沈翕稍稍推开了些,闪亮着黑眸说道:“那妾身能不能求两天休息?就两天,好不……唔唔……” 话还没有说完,谢嫮的后脑就被一股力气压送向前,然后便是气息不稳的双唇相接,一阵气血翻涌的掠夺之后,沈翕才放开了她,在她耳边说道: “除了这件事,其他任何事情都可以。” 谢嫮挂在他的胳膊上喘、息,只觉得自己三魂丢了七魄,迷迷糊糊间就又给某人搂在怀里欺负了好一会儿才放开。 ***** 接下来的几天里,谢嫮日日派人去给绿珠送药,绿珠喝了几天后,丫鬟就过来回禀,说是气色好了一些,谢嫮就干脆叫竹情亲自去督办了两个月的药量,运回府里,送去了绿珠的小院子,然后又从沧澜苑拨了一个奴婢去,日日专门负责给绿珠煎药。 又过了大概有三四天的样子,那个小丫头突然回来禀报了一声谢嫮,说是绿珠又有两天没有回来了。 谢嫮大惊:“你说什么?她去哪儿了?” 小丫头惊恐摇头:“奴婢不知道,奴婢只是每天负责熬药给绿珠姑姑送去,可是,连着两天奴婢都没有看见绿珠姑姑,长寿也每天坐在门槛上,失魂落魄的等,奴婢想着夫人是派奴婢去照顾绿珠姑姑的,如今绿珠姑姑不在,奴婢连照顾谁都不知道,所以才回来告诉夫人的。” “你说具体一点,她是怎么不见的?” 谢嫮心中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只听小丫头说道:“前两日突然来了两个婆子给绿珠姑姑梳桩打扮,然后晚上绿珠姑姑就被人抬出了院子,长寿跟着他们后面跑了好长时间,被那几个人打了回来,奴婢看那院子里其他人的样子,估摸着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回了,就想着再等等,可是如今都两日了……姑姑还没回来……” 谢嫮放下了手里的书,站起来就喊了丹雪和竹情一同往翠凤阁赶去。 她赶到的时候,发现翠凤阁外头的两个守门嬷嬷正在门口探头观望着什么,谢嫮走过去哼了一声,她们就把头缩了回来,谢嫮冷着声问道: “绿珠回来了?” 两个嬷嬷对视一眼,连连点头,说道:“是是,回夫人的话,绿珠回来了,刚才被人给抬着送了回来。” 谢嫮不理她们径直入内,两个婆子想阻拦,却被丹雪一手一个推开。 谢嫮进去之后,就听见长寿的哭声,走进屋里一看,就见绿珠被放在床铺之上,眼神空洞至极,脸上,身上,脖子上,手上,竟然全都露着伤痕,谢嫮走过去,长寿立刻就警戒的挡在绿珠身前,丹雪把他拉开,谢嫮坐到床沿,抓起了绿珠的手仔细看了看,然后又稍稍拉开她的衣襟,发现内里也是伤痕累累,而有些伤痕,看起来着实可疑,就像是……有的时候夫君使坏,在她身上弄出的那些闺房痕迹似的…… 谢嫮抓着绿珠的手,轻声的喊了喊她: “绿珠?绿珠?是我,大公子叫我来看你了。” 绿珠空洞的目光似乎有了些微动,缓缓的移过了目光,看在谢嫮的身上,似乎凝视了良久,才分辨出谢嫮是谁,她的嘴唇有些干裂,喉咙也有些嘶哑: “大……公子?” 谢嫮点头:“是,大公子!大公子让我来的。” 绿珠突然露出一抹讽刺的笑,看着谢嫮痴痴的笑了起来,沙哑的声音说道: “大公子……大公子……哈哈哈哈哈哈……” 她嘴里持续说着这几个字,神态近乎癫狂,突然绿珠神色一变,想要捂嘴,却是没有捂得住,一口鲜血就这么喷了出来,洒在床铺之上,看着触目惊心。 长寿扑到床前喊她:“娘——娘——你怎么样了,娘——” 绿珠伸出骨瘦如柴的手,想要去触碰长寿的样子,不过,手指就在快要碰到长寿的时候,却又收了回去,然后她就将身子缩成一团,盖上了破旧的棉被,让自己完全被笼罩住。 谢嫮见她这样,如何会不懂到底在绿珠身上发生了什么。脑中一片混乱,到底是谁…… 目光落在她吐出的那口血上,只觉得眼睛刺痛的厉害,失魂落魄的站起了身,对竹情说道: “去叫大夫!去把府里的邹大夫请来,就说我说的,立刻去请来!” 竹情领命而去。 谢嫮碰了碰不住哭泣的长寿,却被他一把甩开,怨愤的目光看着谢嫮,说道:“不用你假好心!你滚!你滚!” “……” 第0章 .9|家 邹大夫来了之后,一番折腾,却只说绿珠去势已定,再也不是药石能够挽回的了。 长寿哭着给婆子们拉了出去,谢嫮坐在绿珠床前,绿珠嘴唇苍白,脸上已经带着死气,妆容尽除,眼角泛着朱砂色的红,身上穿的锦衣华服说不出的讽刺,使她看起来厉色凄然。 “少夫人,我有些话想对你说,我与大公子没有关系,长寿也不是大公子的孩子。你不要误会他。大公子很可怜,从小生活在这里,却没有一个人把他当亲人看待,他和夫人在这府里过的根本不是人的生活,我从小就跟着夫人,后来跟她陪嫁过来,把一切都看在眼里,那个人他害了夫人一生,也害了我!让大公子,一定要当心啊。” 绿珠拼着力气说完这段话,谢嫮只觉得心里发堵,问她道:“那个人是谁?” 绿珠凄然一笑:“他是恶鬼!哈哈哈,恶鬼!我知道我活不长了,我也不想活了,夫人走了之后,我就应该随她而去,要不是为了长寿……我的长寿……他今后可要怎么办呀!少夫人,求求您,救救长寿,好不好?他不是大公子的孩子,您把他带在身边,就算是当个奴仆小厮,让他有口饭吃,不要流离失所就够了。” 谢嫮的手被绿珠抓在手中,能够感觉的出这个女人此时的情绪,那么脆弱,那么无助。 从绿珠的小屋里出来,就看见沈翕竟然早就站在院子里,却是没有进屋,看见她出来,才伸手过来拉她,问道: “她怎么样?不行了吗?” 谢嫮的眼角有些湿润,用帕子擦了擦,说道:“怕是不行了。她失踪了两天,回来后就一身的伤,我问她是谁,她说你知道。你要不要进去见她最后一面?” 沈翕脸色一片黯然,看了一眼小屋,叹了口气,才走了进去。却只在屋里带了片刻就出来了,然后就对谢嫮说道: “又吐了几口血,本人也没有求生意识了,你看着替她准备后事吧。” 谢嫮点头:“她可有其他什么心愿?” “……”沈翕沉默了片刻,然后才说道:“让我答应照顾她的儿子。我答应了。说保他一生无虞。” 谢嫮看着沈翕,终于有些明白,上一世为什么他会对宁寿那样宽容了。绿珠对他来说是看着他长大的姐姐,两人从前就是主仆,绿珠陪着他长大,陪他经历了人生最弱小的时段,看着他受尽欺负,就算没有恩情,但陪伴之情尚在,有这样的情分在,沈翕信守他对这个姐姐的承诺,保护她的儿子,就让人很容易理解了。 “等办完绿珠的身后事,我会把长寿接去沧澜苑住,给他寻个先生,好好教导他的。” 沈翕看着她,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眼中带着些许悲伤,就算他对绿珠没有男女之情,但亲情还是有一些的,如今她要走了,沈翕又怎会真的没有任何触动呢。 这两日,谢嫮日日都往翠凤阁去,绿珠的情况一刻不如一刻,就连邹大夫都说,她这病太奇怪,病来如山倒,若是再好好养养,再撑个一两年还是可以的,只能说她本人生无可恋,自己求死,药石无用。 自从沈翕去和绿珠说过话之后,绿珠就再也没有开过口,躺在床上看着陈旧的帐幔,偶尔看一眼伏在她身边哭泣的长寿,饭也不吃,水也不喝,觉也不睡,熬尽了灯油。 绿珠是在半夜死去的,长寿睡在她的脚边,没有察觉,第二天才被发现绿珠已经瞪着眼睛,死在了床铺之上,凄惨惨,孤单单,死的相当平静。 绿珠的死并没有在府里掀起什么波澜,毕竟她连个姨娘都不是,若不是谢嫮把着,回事处就要派人来裹张席子,从后门抬出府去,送到坟岗上草草埋了了事。 谢嫮给绿珠在南山林的小山坡上找了一块空地,入殓,发丧,全都按照民俗礼仪操作,原是想让长寿披麻戴孝,可从绿珠死后他就跑了,后来被聂戎带人寻了回来,像是疯了般怎么都不肯留下,然后就被沈翕关在了沧澜苑的柴房里。 绿珠的身后事办好之后,谢嫮的心里一度觉得闷闷的,绿珠死前的模样历历在目,就因为她是个丫鬟,在遭受了那样的对待之后,郁郁而终,而那个害了她的人,却连头都没有出过,依旧躲在黑暗之中。 长寿来了沧澜苑,并不服管教,处处于沈翕和谢嫮为难,沈翕想熬一熬他的烈性子,就让人在沧澜苑的最东面给他辟出了一块小院子,加高了院墙,派人每天守着,说他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放他出来。 ***** 天气是彻底凉了下来,到处都是一片肃杀的凉意。 前阵子丫鬟们缝制的棉袄,炉套之类的东西都已经能用了,屋里的地龙也烧了起来,院子里凉风嗖嗖,屋里倒是暖气融融,放下了厚重的皮布内棉帘子,倒也舒服的很。 谢嫮刚从老太君那儿回来,手里的炉子也冷掉了,交给了玉绡,入了暖阁内,花意竹情就替她解了绒毛毡子披风,谢嫮搓了搓手,才觉得整个人活了过来。 “大公子回来了吗?” 谢嫮一边换衣服,一边对竹情她们问道。 “回来过,又出去了。让赵三宝送了些蜜糕来,说是晚上回来,估计有点晚,叫夫人不用等他用晚膳了。” “……嗯,知道了。” 这几日夫君的情绪有些低落,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她却能感受的出,昨天晚上又在书房里写了半个时辰的字,绿珠的死对他来说也算是一个打击吧。 长寿又是那样不服管教,谢嫮多次想接近他都没能成功,那孩子完全把自己给封闭起来,只要有谁靠近,他就发疯似的反抗。沈翕去看过他两回,被他这么一闹,就更加不愿意解除他的封禁,就那么让他在小院子里待着了。 沈翕晚上从外头回来,已经是深夜,原本以为谢嫮已经睡下了,没想到走进院子发现房里的灯还亮着,推门而入,就看见谢嫮正撑着脑袋,手里拿着一本书,身上盖着薄毡子打盹儿。 走过去在她旁边的杌子上坐了下来,看着她如花般的睡颜,内心平静了许多,烛光下的她仿佛有一层莹润的珍珠色,润泽莹莹,不知不觉得就看的入了神。 谢嫮睡的也不太踏实,只觉得手肘一软,只道要撞在榻头上了,没想到脑袋却是摔在一处温热的地方,睁开眼睛一看,竟是一只手掌,挡在她和榻头之间。 迷茫的抬头看了看,见沈翕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谢嫮有些发窘,赶忙坐直了身子,说道: “妾身竟然睡着了,还说要等夫君回来的。” 沈翕捏了捏她的鼻子,温厚的声音说道:“等我做什么,不是让你别等的吗?” 谢嫮微微一笑,从软榻上垂下了腿,正要穿鞋,却见沈翕快她一步,捡起了地上的绣鞋,又将她的一条腿抬了起来,谢嫮大惊: “夫君,使不得。” 见谢嫮想抽回脚,沈翕用了些力气将她扣住,不让她退缩,说道:“如何使不得,你我是结发夫妻,如何就只能要你伺候我,我却不能伺候你?” 谢嫮被说得语塞,就这一晃神的功夫,两只鞋就都穿好了。沈翕看着谢嫮黑亮的瞳眸,凑近她,在她唇瓣上轻轻的吻了一下,便不再深入,而是抚摸着她的发鬓,低声说了一句: “替为夫沐浴,可好?” 谢嫮抿了抿唇,眼波流转,似乎有些意犹未尽,抬头瞧见他深邃的眼眸中不知何时,竟染上了疲惫,心中一悸,点头说道: “好。我早就命人烧了热水,放满了浴池,现在洗的话,应该水温刚刚好。妾身替夫君洗头,擦背,好不好?” 谢嫮说着对沈翕伸出了一只手,沈翕终于露出了这些天里难得的开怀笑颜,将自己的一只手牵过她的,放在唇边轻吻了一下,说道: “如此,便有劳夫人了。” **** 温暖的净房内,热气腾腾,白雾缭绕。 安静的环境中水声听起来特别清晰,木制的澡池中,一个人趴在澡池边上,光裸着肩头闭目养神,他身后立着一个长发挽起,沾染了湿气更显灵动的女子,正细细在他肩头擦拭。 两人并没有多余的语言,只是静静的感受着彼此间无需言语的默契。 谢嫮手里的松江锦抚过沈翕的后背,从背心来到肩头,忍不住在沈翕右肩上的胎记那儿流连了一会儿,谢嫮越看这个胎记越好看,像是只揽翅的凤凰,栩栩如生。 沈翕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微微回头看了她一眼,又垂目盯了眼自己的肩头,说道: “这有什么好看的。” “就是好看嘛。”谢嫮说着话就抬起头,身上穿着的一身绸布内衫早已湿透,黏在身上,透出内里肚兜的颜色来,玫红夹桃色的并蒂莲缠枝纹蜀绣,透着内衫显现出来,更加增添了诱惑。 沈翕只看了一眼就决定回过身来,将两条胳膊挂在澡池壁上,饶有兴趣的打量着眼前的灵动女子。 谢嫮不禁说道:“还没擦好呢。” 沈翕却是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他,精壮的胸膛毫无遮掩的袒露在她面前,目光从她光洁莹润的面颊扫到纤细的颈项,然后再往下,就是微微敞开的内衫衣领,再往下就那处要人命的红色花纹起伏处了。 几日不见,似乎比之前又大了一些,沈翕不禁伸出手掌送到谢嫮胸前比了比,却是不捏上去,反而叫谢嫮更加发囧,其实要是沈翕手突然覆上来,她倒还好有个惊讶的借口退后,可他偏偏不碰她,就用手比划,这种欲盖弥彰的做法,才更是叫人羞赧。 谢嫮微微将身子往下沉了沉,希望借由水面遮掩一些胸前的景象,只觉得沈翕的目光像是刀锋,一片片的割着她身上的衣服,却不知她一动,随着水面波纹荡漾,让那处看起来更加生动起来。 沈翕不由目光一暗。便也不再隐忍,大手覆了上去,谢嫮果然一惊,就想往后退去,却被洞悉先机的沈翕勾住了纤瑶,然后将之拖向自己,隔着湿漉漉的衣服,就那么大力欺负起来。 谢嫮的身子立刻就软了下来,嘴里不由自主的发出声音,在空旷的净房内传开。 99|0.9|家 净房连着浴池,浴池内一片火热。就那么胡天忽地的折腾了一回,谢嫮迷迷糊糊间是被沈翕裹着棉布巾横抱去了床铺上的。 沈翕让谢嫮躺在他的腿上,黑色的长发铺散开来,沈翕默默的替她擦拭着缎子般柔滑的黑发,一寸一寸的捧在掌心里擦干,然后又拿起一缕来。 谢嫮就那么眯着眼看着他,心里就好像个米粉团子,被揉的越发软糯了,越是这样的好日子,她就越是担心,担心有一日这样的日子不再了,上一世她对李臻还没有到这样患得患失的地步,因为她和李臻从来就不算是开始过。 这一世误打误撞的和主子成了亲,她才体会到情意相通的妙趣,她想,如果主子现在要伤害她,她可真的是连一点防备都没有的,只等着被他一刀戳进心窝子里,只怕这辈子都没法好了。 “看着我想什么呢?”沈翕没有看谢嫮,就知道那丫头的目光在打量他。 谢嫮一动,赶紧避过了目光,眼波流转,咬着下唇摇头道:“没想什么。” 沈翕这才抬眼看了看她,勾唇笑道:“没想什么怎么那副表情?” 谢嫮被说中了心思,缓缓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像是一双黑蝶般飞舞着,挠着沈翕的心房。 “我只是在想,这样的日子不知还有多久。夫君,你会一直宠我吗?”虽然明知不可能,但是谢嫮还是想问。 谢嫮的声音有些落寞,情绪似乎也跟着牵动一些。沈翕放开了她的发丝,将她扶着坐了起来,黑发顺着她的肩披散而下,衣衫不整,有一种床榻间凌乱感,特别诱人。 抚摸着她润泽的脸颊,说道: “胡思乱想什么呢?我不宠你宠谁啊?” 谢嫮头一回主动扑入了沈翕的怀中,搂着他的腰,今夜的她似乎格外纤细柔软,只想被人好好的珍惜疼爱,语气也不知不觉带着些撒娇: “我也不要求你一辈子宠我,十年,给我十年好不好?”至少在他登基前,她想独占他。 沈翕抚摸着她的后背,觉得怀中人就像一只孤独无助的猫,身子柔弱无骨,娇软的令他心疼,掌心在她发丝上滑过,说道: “为什么是十年?十年,你就够了吗?” 谢嫮沉默了一会儿,心想若是能拥有这样的他十年,她就是用完了永生永世的运气,嘴里却说: “十年之后,我年老色衰,色衰而爱驰,到时候我就是想拘着你,你也不会想留在我身边的。所以,我才不敢贪心,只要十年。十年之后,你若是厌了我,我便去庵里做姑子,日日给你敲经诵佛,祈求你平安康健。” “……” 沈翕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谢嫮的这些话了,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这些,情话不像情话,哪有人说情话说到去庵里做姑子的,可怨话又不像怨话,做了姑子还想着给你敲经诵佛,求你平安康健。 “你倒是心宽,我若不要你了,你还想着替我敲经诵佛?这么个贤惠的女子,我又如何舍得不要你呢?” 谢嫮看着他不说话,眼里情意流转,烛光下更是动人。 沈翕柔柔的搂住了她,轻声在她耳旁说道:“有些话,我只说这一次,你且听好了。” 谢嫮不解的抬头,就对上那双深邃俊逸的瞳眸,像是要被他吸入那迷醉之地般,再挪不开眼珠子,好看的唇形微启,嗓音缓缓流出: “你可知我为何到这个年纪,身边连一个女子都没有吗?十三岁开始,老太君和公爷就往我身边送女人,墨香她们四个原本就是送进来服侍我房内之事的,男子对这方面的需求,大抵控制不住,我不碰她们,倒不是因为我自制力好,有坐怀不乱的本事,而是……我对着她们……根本不行。” 最后四个字,沈翕是犹豫了好久才鼓起勇气说出来的,要他一个男人在心爱的女人面前承认自己‘不行’,那可真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不过,他觉得今晚的谢嫮有些不同,她说的话一句句都在他的耳旁盘旋,先前她说十年之后她被他抛弃了,就要去青灯古佛云云,他只是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就觉得心口仿佛钻疼,那一刻他似乎能体会到她心里的不安,因为如果换位思考,十年之后,是她不要他了的话,那他又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所以,他才会不顾颜面,说出这些话来,只想给她吃一颗定心丸,也是救了自己。 谢嫮好像没听清他的话,瞪着一双黑曜石般耀眼的眼珠子,却是有些迷茫,沈翕叹了口气,想着她要是没听懂就算了,这事儿就当他没说过,可是谢嫮却突然又重复了出来: “根本……不行……是什么意思?” 沈翕似乎也觉得两颊有些烧的慌,大大的呼吸一口凉气,摸了摸鼻头,说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谢嫮却摇头:“我不懂。” “……” 沈翕无奈的闭上了眼睛,认命的低下了头,然后再抬起头,就很干脆的说了: “意思就是,这么多年来,我除了对你有感觉,在其他女人面前,我根本提不起兴致来,说的通俗一点就是,不举。我原本已经打算孤独一辈子了,可谁想到,偏偏遇上了你。久旱逢甘霖,干柴遇烈火,这下可听懂了?” 沈翕一股脑的把这些话说出来,觉得心里有些没底,偷偷看了一眼谢嫮的表情,果然见她难以置信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两只眼睛瞪得老大,像是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惊天秘闻般。 沈翕觉得自己被她看的浑身都不自在,难得的羞赧起来,放开了她,自己躺到了里床去,盖好了被子,却发现那丫头还在看他,不禁干咳一声: “时候不早了,睡吧。” “……” 谢嫮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的。 主子刚才说什么?她现在的心就是扑通扑通的直跳,主子的意思是,他在那方面,就是非她不可的吗?这种话题,她为什么那么想笑呢。她真是太坏了。可是……他怎么会把这么私密的事情告诉她呢?这样不会让她得意忘形吗? 忍不住弯起了嘴角,谢嫮也乖乖的躺了下来,稍稍掀起了他的被角,把自己送到了他身旁,却还是忍不住转头去看他,只见他刻意紧闭了双眼,他的睫毛是她所见过的男子里面,最长最密的,咬着唇瓣,悄悄转过了身,面对着他,仔细的打量起这个男人来,觉得真是看哪里,哪里都好看,也许是沈翕先前的话让她有了胆子,谢嫮现在只觉得自己就像去碰碰他,摸摸他,还有……亲亲他。 这么想着,谢嫮就做了,天知道她哪里来的胆子。要是放在从前,她是断然不敢这么主动的,生怕惹了他不高兴,可是今天晚上,他说了那番话,虽然知道他有可能是想安慰自己,不过一个男人敢于用这样的说辞来安慰一个女人,那是不是可以说明,这个女人在他心里还是有一定位置的。 谢嫮攀上了沈翕的肩头,将自己的唇瓣送到他面前,捧着他的脸,虔诚的亲了上去,她的动作很笨拙,只是贴着磨一磨,舔一舔,却是不成规矩的,让沈翕想继续装睡都不能够,猛地张开眼睛,吓了谢嫮一跳,想退缩,却被他按住了后脑,用力亲了两下,然后才借着换气的时候说道: “连亲人都不会,真笨。” 谢嫮被他亲的上气不接下气,喘息说道:“我不会,夫君教我不就是了。” 说完,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沈翕反客为主,将谢嫮压到了身下,又是一阵狠狠的欺负,然后用闷闷的声音说道: “我才没有你这么笨的学生,悟性太差。” 谢嫮难得热情,双脚勾住了他的蜂腰,双臂缠住了他的颈项,吐气如兰道: “先生……学生一定会好好学的。” 沈翕只觉头脑一阵嗡嗡的,谢嫮的那一句‘先生’喊的他通体舒畅,连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抬起头,就对上她那双沾染了情、欲的黑眸,沈翕有些发呆,低声说道: “再喊一声来听听。” 谢嫮不解,愣了愣,然后才呐呐的喊道:“先生……” 沈翕笑了,又在她唇瓣上啄了两口,然后说道:“好,今天我就做你的先生,好好学啊,先生可是要考试的,考不好的话,小心这里挨打!” 不正经的手抚到了谢嫮的臀瓣上,啪啪的拍了两下,如愿看到谢嫮脸上的红晕,沈翕才继续做了下去。 又是一夜情意缠绵。 ***** 隆冬将至,谢嫮坐在暖阁里面绣荷包,上一次送给夫君的是一个枫叶的,这回她打算送竹子的,青绿色的底面,上头绣着墨绿色的竹子,挺拔俊秀,就像是夫君一样,秀颀俊挺,竹子下方她绣了一小朵嫩黄色的菟丝花,就好像是她一样,不知道夫君能不能看出她这荷包想对他诉说的情意来。 花意竹情也在做绣活儿,看见谢嫮一边绣荷包一边笑,两人对视一眼,然后都暧昧的笑了起来。 玉绡从外头走进来,脸被冻的通红,竹情起来给她递了个小铜炉,玉绡拿在手里捂了一会儿,然后等脸色稍微好些了,才走入了西次间的屏风后,给谢嫮行了礼,说道: “夫人,东间似乎又出事了。听说长寿那孩子用瓷碗碎片,把一个丫鬟的手背给划了,那丫鬟哭着跑出来,再不敢进去了。这个月都第五个了,长寿若再这么下去,谁还愿意进去亲近他呀。” 100|0.9|家 谢嫮一边听,一边指了指茶案上的点心,让玉绡拿着吃,玉绡恭敬的取了两块,却是不吃,包在手绢里,站在一旁等待谢嫮下命令。叹了口气,谢嫮放下了手里的花绷子,为难的想了想,说道: “再盯着些吧,那孩子脾气比较古怪,丫鬟受了委屈,我知道,待会儿都让她们去竹情拿里领些银豆子,年底了别再惹出什么祸端来。” 玉绡脸色还是有些为难,说道: “唉,其实有些话奴婢知道不该说,可是,长寿那孩子实在是太奇怪了,夫人您是不知道,现在伺候的丫鬟都不怎么敢靠近他,都觉得那孩子这儿有问题,那天月儿就亲眼看见他在院子里抓了一只鸟,原本以为他是想跟鸟儿玩儿,可是他一手刚抓住鸟,就立刻把鸟摔在地上摔死了,然后还用石头去砸,把鸟砸的血糊糊的,吓得那丫鬟没命似的跑了,从此之后再不敢靠近东间。奴婢虽然没有亲眼所见,可是听她们说了都觉得瘆的慌,这样的孩子,奴婢说句逾越的话,就是养大了,也是个白眼儿狼,将来还指不定会不会咬公子和夫人一口呢。” “……” 谢嫮听了玉绡的话,心上倒是没有惊讶的,毕竟那孩子将来会做什么她是知道的,坑杀三十万降俘,这样的狠劲,可不是砸死一只鸟就能够比拟的。 “东间有地龙,也冻不着他,这两日就先让丫鬟们歇着吧。他从小跟着绿珠后头,自理能力该是有的,况且他也不让人近身,丫鬟们待着也是没用。让婆子每日送三餐,送干净的衣裳,过几日我亲自去瞧瞧他再说吧。” 谢嫮这么吩咐了之后,玉绡才领命下去了。她又将花绷子拿了起来,心里觉得长寿那孩子还真是个问题。若是此时没人管他,就这么放任他下去,将来就算是保住了他的命,他也是会不服的,到时候,他带着恨意给主子添堵,做出那么大的罪孽,才是生灵涂炭,后悔莫及的。 这么想着,谢嫮心中便打定了主意,明日就去会会这个孩子,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心。 ***** 东厢外头守着两个婆子,只有这一处院子的围墙加高了两倍,谢嫮抬头看了看,觉得用这种高度对一个孩子,实在是太残忍了些。 婆子给谢嫮行礼问安,却说道: “夫人,那孩子太野了,奴婢早上进去给他送饭,还给他咬了一口呢。您可不能进去啊。” 那婆子说着,就撩了自己的衣袖给谢嫮看,果真一个鸡蛋大小的牙印子露了出来,可见是下了死劲儿咬的,叹了口气,让竹情赏了银豆子,然后坚持要婆子开门。 婆子原本也只是想和夫人告个状,因为听说上回被那孩子划伤手背的丫鬟得了赏,她也想讨讨看的。 门开了之后,丹雪走在谢嫮前面,进去了,果真谢嫮前脚刚踏进门,就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撞了过来,丹雪眼明手快把谢嫮往旁边拉了拉,那身影就撞在了谢嫮身后的婆子身上。 那婆子挺壮实,竟然也被这么撞的往后倒退着跌倒在地,爬起来刚要叫骂,却看见谢嫮在一旁,才收敛了,拍了拍身上的土,狠狠的瞪了一眼同样跌倒在地上的长寿。 丹雪怕长寿起来再冲撞谢嫮,就先擒住了长寿的两条胳膊,然后谢嫮才叫两个婆子把门关了起来,她要和长寿在里面说会儿话,婆子不敢违抗她,又让谢嫮小心,有事喊她们,然后才把门关了起来,防止那孩子突然跑掉。 谢嫮打量了一番被丹雪擒住的长寿,只觉得他比绿珠死的时候又瘦了一些,他今年已经十岁了,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样子,十岁正是长个头的年纪,不过一个月不见,他似乎又长高了些,身上的衣服也更短,更破,更脏了些。 他就真如丫鬟们所说的,像是疯了一般,头发散乱,表情狰狞。 “我当时就劝大公子不要收留你,瞧瞧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收留你,还不如收留一条狗,最起码狗还懂得感恩,你却只懂得恩将仇报。” 谢嫮一开口就没有留情面,因为从她和长寿相处的两次经验来看,这孩子是软硬不吃的,不过脑子还算聪明,话说重一点没关系,他不在乎,最重要的就是看那句话能不能成功的震慑住他。 很显然,谢嫮能够很好的拿捏这个分寸,尽管说的话比较粗鄙,但是却成功的让好些天没有开口,只动手的长寿开口说话了。 “呸!你才是狗!谁要你们收留了?黄鼠狼给鸡拜年,你安得什么心?” 长寿似乎嗓子有些干哑,谢嫮看了看放在院子里石桌上的饭菜和水,似乎没有动过,走过去看了看,才回身对长寿说道: “我安的什么心?当然是要把你留在身边好好折磨的心了,不然你以为呢?好吃好喝的供着你?然后再把你养壮实了,反过来咬我一口吗?我又不是吃饱了撑的。” 长寿嗓子里已经干的冒烟,嘴唇也多处开裂,一说话就崩裂了口子,他嘴里似乎都能尝到甜腥味了。却还是不肯示弱,说道: “你也知道我会咬你吗?我告诉你,你猜对了,除非我死了,否则我一定会咬死你们,一个都不放过!” 谢嫮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端着一碗水过来,然后无所谓的说道: “好啊。那我可要多养你几日了,你也给我争气一点,把自己养壮实了才行啊。你这风吹就倒的小模样,我得养你养到什么时候你才能咬我呀!” 走到长寿面前,让丹雪一手擒着他两条胳膊,一手掰开了他的嘴,谢嫮往他嘴里灌了两口水,一口被他吐掉了,还有一口,被强行捂着嘴让他咽了下去,水滑过长寿的后头,他只觉得干涸的喉咙好受了许多,谢嫮再灌水的时候,反抗就没那么大了,咕嘟咕嘟的将一碗水都喝尽了,临了还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唇上的水渍,被谢嫮看在眼里,却是有些窘,赶紧低下了头。 谢嫮将碗交给竹情,然后就在石桌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说道: “就你这点斤两,还敢学人家报仇。我要害你,刚在你水里下毒,你就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长寿脸色大变,厉声喊道:“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谢嫮淡然的深吸一口气,看着他发怒的样子,只觉得有趣,她还是第一次跟一个孩子这样说话,孩子向来都是需要呵护的,可是,宁寿却不是这样,他是那种,你对他越软,他就越强,你对他越强,他就越软的那种类型,说白了,就是欠虐! 他如今之所以这样攻击性强,归根结底就是害怕,这个国公府给了他太多的不好回忆,从前他还有绿珠这个母亲相依为命,如今绿珠也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如果他再表现的软弱一点的话,其他人就更是要欺负他,所以才会这样不断的向人发起攻击。 谢嫮环顾一圈周围的环境,高耸的围墙,凶恶的婆子,轻蔑的丫鬟……这样的环境的确很难让人产生安全的感觉来。谢嫮想起了小时候,院子里养的那条小狗,刚到家里时,见谁就咬,受了伤也只会躲在一旁独自舔爪子,这是动物的通性,用在人身上也是一样的。 你要让别人接受你,那你就不能以一种高姿态,或者像这种囚禁的姿态逼迫,接受的过程是循序渐进的,对于这样的小动物,只有慢慢的引导,才有可能把它从它自己筑造起来的防备世界里拉出来,走出心理阴暗。 叹了口气,谢嫮站起了身,对丹雪说道: “你待会儿把他一起带回去。竹情你去给他安排一间厢房,离主院不要太远。” 丹雪和竹情对视一眼,都有些讶异,竹情担忧的对谢嫮说道: “夫人,这会不会不妥呀?公子让把人关在这里,咱们贸然把她带回去,公子爷那儿会怎么说?况且这孩子凶性未定,若脱离了束缚,只怕真的会伤到夫人的。” 谢嫮心意已决,回头看了一眼同样震惊的宁寿,勾唇一笑,说道: “就他这小胳膊小腿,能把我怎么伤到?我可要把他放在身边,天天看着他,天天折磨他的,离的这么远,我怎么尽兴?” 宁寿的眉头又蹙了起来,却是没有说话。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看来也是被关在这个高墙内与世隔绝关怕了,哪怕谢嫮对他恶言恶语,若是她真的能把他带离这个地方,这点话他还是承受的了的。 这段时间,他是真的被关的怕了,他不知道接下来等待他的会是什么,其实,要干脆有人每天来打骂他也就算了,可偏偏不是,来的丫鬟从不和他说话,放了东西就走,他故意惹事,她们也只是在外头骂一骂,却从来不会跟他说什么。 若是再这么被关下去,他一定会疯的,未知的恐惧才是真的恐惧,与被关在这里相比,他宁愿被这个女人带走,最起码,她是这一个月来,第一个愿意和他正面说话的人。而他也知道,这个女人对他没有恶意,虽然说话不好听,可是却没有真的做出伤害他的事,反而每一回都心细的发现他的难过,第一回给他喂吃的,这一回给他喂水,正如她自己说的,如果她要害死自己,他早就死八百回了,还用得着被她带去身边天天折磨吗? “走吧。公子那儿我自会去说的。” 谢嫮说完这些,便开声叫外头的婆子开门,丹雪和竹情知道谢嫮心意已决,便也不好再说什么,由丹雪亲自擒着宁寿的胳膊,将他带离了这个筑高了围墙的小院。 谢嫮把人带回了主院,让竹情去收拾厢房了,丹雪把人送到了小书房中,便站在他的身后守着,防着那孩子的一举一动。 谢嫮倒了两杯水,一杯自己喝,一杯放在桌面上,对小小的宁寿说道: “这杯里面有剧毒,你要喝吗?” 宁寿犹豫了片刻,咽了下干咳的喉咙,连着两日不喝水已经让他十分干渴,先前那碗水根本不够解他的渴,三两步走过来,端起了茶杯就喝了下去。 突然电光火石间,宁寿抬手露出他一直藏在手里的一根银簪,狠狠的向谢嫮扎了下去,眼看就要扎在谢嫮的身上,说时迟那时快,丹雪抓住了宁寿的手腕,可是饶是如此,银针还是把谢嫮的袖口划破了。 丹雪一转他的手腕,他手里的银簪就掉在了地上,他痛苦的扭曲起了小脸,谢嫮抬手看了看自己的衣袖,再看了看那小子痛到扭曲又快慰的脸,倒是没受什么惊吓,很平静的捡起了地上的银簪子,拿在手里看了看,觉得并不太像绿珠的东西,绿珠死后,她的遗物都是谢嫮帮着整理的,并没有见过一支簪子和这支配对,或者花纹相似的,当即就觉得奇怪,对宁寿问道: “这不是你娘的,是哪儿来的?” 宁寿被丹雪扭着胳膊,紧咬了牙关,连一声都不吭。谢嫮也不介意,就那么将簪子收入了袖中,然后对宁寿抬起了她被刮破的衣袖,说道: “看清楚了没有?你费尽了气力,都没能伤到我。还让自己受了这么多苦,何必呢?我要是你,就先乖乖的装两年,等到自己有了能力,敌人又对你松懈之后,你再寻找机会反击,这样成功的几率才会大一些吧。” 宁寿原以为会在谢嫮脸上看到和其他人一样的厌恶,可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她的这句话,她这是什么意思?是在教他怎么报仇吗? 这个女人要不要这么搞笑?他已经十岁了,早就能分得清人的是非善恶了,可是,他到现在还是不明白,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101|0.9|家发 “你们在干什么?” 正在谢嫮与宁寿对峙的时候,一道清冷的声音传了进来。 谢嫮回头,就看见沈翕穿着一袭月白色斜织竹纹细布长衫,一脸严肃的站在门口,目光如刀,冷冽的盯着谢嫮对面的宁寿,眼中的不悦非常明显,而反观那孩子,先前还跟她很凶的神情,在看见沈翕之后,就突然畏缩了,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一般,低下头,不敢做声,局促的站在一边。 谢嫮迎上去:“夫君你回来了。我今儿去瞧了长寿,觉得那孩子老待在东间也不是办法,我想给他在这里安个地方。” 沈翕看了一眼宁寿,只见那孩子似乎目光中有着微微的期盼,飞快的瞥了一眼沈翕,就赶忙低下了头,丝毫没有他对待其他人时的胆大…… “不行。”他抬起了谢嫮的右手,看了看那被割破的衣袖,冷冷瞥了一眼抓着自己上衣衣摆,表情十分不安的宁寿,说道:“他这性子,只能关着,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谢嫮看着沈翕,又看了看那孩子,突然有些明白,宁寿上一世为什么会变成那样,上一世绿珠死时,肯定也是把孩子托付给沈翕的,可是沈翕觉得那孩子心理有问题,就一直把他关着,尽管后来他登了高位,依旧保了宁寿的命,可是却怎么都不会想到,这么多年的疏远与关押,最后会造成这个孩子性格上的绝地反扑,那么多年被关在一个地方,不安着,害怕着,到了最后,干脆豁出一切,什么都不顾了。 又看了一眼低头不语,整张脸笼罩在阴影中的孩子,谢嫮深吸一口气,拉着沈翕去了内间,叫丹雪在这里看着他。 入了内间,谢嫮才对沈翕说道: “夫君,我觉得把他关在东间,竖起高墙看管起来并不好,他才十岁,你准备关他到多少岁?那孩子脾气虽然古怪,但却是个顶顶聪明的孩子,若是放任他不管的话,将来他心存怨愤,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 沈翕沉吟片刻后,才回道:“他经历的事情和我小时候差不多,我知道他心里有多恨,这份恨意,若是他不能掩藏,出来迟早是死,若是能掩藏,这样的心计,我也不确定放他出来,对我们有没有危险,我知道他聪明,就是怕他太聪明了。若是养一头狼崽,回头再反咬我,那我宁愿一辈子关着他!” 见谢嫮还是有些不赞同,沈翕又接着说道: “有些事情,我本来是不想让你知道的,怕吓着你。你别看那孩子如今才十岁,在这府里,他手上已经沾了三条人命,两个马夫,一个婆子,两个马夫曾经对绿珠动手动脚,没过几天,就被人发现半夜死在了马房,是被人用刀戳在心房,然后他们的头全都被石头砸的头骨破裂,脸都没了;而那个婆子动手打过绿珠,是在洗衣服的时候,被人勒了脖子,然后身上绑了石头,推下河的,尸体过了一个多月才被冲上岸来……我暗地里也叫人盯着绿珠他们,保他们平安,所以这几个人是谁杀的,我很清楚,也很确定。杀那些人的时候,他才八岁。” 谢嫮听了这些,也不免捂住了嘴,表示震惊,如果沈翕说这些事情是个八岁孩子做的,她可能不会相信,但若是宁寿那孩子……想起上一世他随肃王谋反,杀了多少人,有些人还是被他活活的折磨死的,那时候谢嫮随驾出宫,回来时,王军压境,战胜了逆贼,但是逆贼在宫里所行的恶事,她还是亲眼看见的。太极殿外就像是人间炼狱,几乎是血流成河的,他把有些宫人就割了脉管,掉在旗杆上,等他们的血慢慢流干而死,那一战虽说主子赢了,可是却也折损了很多人。 主子一开始是想守住对绿珠的承诺,保他平安,不过到后来很可能是宁寿成长太快,投靠了肃王,一路替肃王出谋献策,把肃王推到了和主子对立的巅峰,那时候,主子可能已经没法轻易除去他了。 “沙树条要趁早折。他这个年纪就能做出这样的事来,若不管教,将来必成大祸。” 沈翕是早就知道那孩子底细的,所以才不会轻易的放他出来,这回也是怕谢嫮心软,他才和她说这些的。 谁知道,谢嫮却是深吸一口气,然后说道: “我还是觉得,不能这样放任他不管。这件事我一定要试一下,夫君若是不放心,就多派两个护卫给我,他再狠,也不过就是个十岁的孩子,况且我相信,他现在还并没有完全丧失良知,他杀的那三个人,都是对绿珠造成过伤害的,他想保护母亲,只是用错了方法……其实也不能算错,他和绿珠的处境,若是不狠,还不知道会被旁人欺负成什么样呢。” “阿瞳……你……” 沈翕有些不懂,为什么谢嫮会在这件事上这么执着。 谢嫮抓住了沈翕的手,真挚的说道: “夫君,一个人小时候的遭遇可能会对他今后产生很大的影响,你可以换位考虑一下,如果是你身在长寿的位置上,你会怎么做?看着自己母亲受欺负而无动于衷吗?” 沈翕的脸色变了变,缓缓垂下了眼眸,说道: “我也……不会无动于衷。不过,我会忍,忍到自己足够强大,再去报仇。” 谢嫮在沈翕垂下的眼眸中看到了深沉的恨意,突然有点明白,其实夫君之所以对长寿这么严厉,可能正因为他在他身上,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同样的无助,同样的孤独…… 他对定国公府有恨,但是却等到了登上高位之后,才一举报复;他觉得长寿如今这种羽翼未丰的时候就反抗的做法不对,所以才想遏制他发展下去。 沈翕叹了口气,对谢嫮说道: “那孩子性情不稳定,我不放心他待在你身边。但我也不想让你觉得我不近人情。就按照你说的,明日我再派两个护卫来,他若有什么不规矩的,我依旧会把他关入东间。” 说完这些之后,沈翕就走了出去,又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长寿,然后才转身去了书房。 谢嫮走出,对丹雪说道:“丹雪你去看看竹情的厢房收拾好没有。” 丹雪迟疑:“夫人,他不老实,奴婢还是……” “去吧。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有事外面都听得见。” 谢嫮态度坚决,丹雪也无可奈何,缓慢着脚步跨出了门槛,还是不放心,又特意叮嘱了门外的婢女注意内里情况。 走到长寿身边,对他伸出手,长寿惊讶的往后退了一步,发现谢嫮只是对他摊开了手掌,把先前他用来刺她的那根鎏金纹尖细银簪换给了他。 长寿犹豫着伸手去接过簪子,紧紧捏在掌心,谢嫮又突然伸手,替他理了理衣领,说道: “你要是不想再回到那高墙里,最好不要跑,因为你自己也知道,你跑不出去,就算我不抓你,大公子也会抓你,再抓进来,他是绝对不会再放你出去就是了。”见那孩子脸上的防备稍稍放下,谢嫮又继续说道:“我给你自由,你给我尊重。我们俩各取所需,互不干涉,收起你那些小聪明,对我是没用的。你如今也没有别的选择,你娘已经死了,我看其他院子的人,未必就能容得下你,你除了待在沧澜苑,可以说是别无去处,既然如此,你干脆就歇了心思,在这里过下去吧。” 长寿听了谢嫮的话,沉默了许久,等到竹情和丹雪都过来之后,他走到门边,才回身对谢嫮问了一句: “你为什么要帮我?” 谢嫮正在喝茶,抬头看了他一眼,毫不犹豫的说一句: “我愿意啊。” “……” ***** 如此,宁寿就算是在沧澜苑中住下了。虽然每天还会整一些小花招出来捣乱,不过,在谢嫮面前倒是乖巧了不少,沈翕要是出去的早,谢嫮早上就会喊他来一起吃早饭,吃过了早饭,有的时候教他写写字,发现这小子竟然是认字的,想起来绿珠是大夫人的贴身婢女,前宰相门第的大丫鬟,自然也是识文断字的。 长寿的字认得差不多,不过书却是读的不多,谢嫮原想自己教他,不过却被沈翕一口回绝了,而谢嫮后来也想了想,确实不太适合她自己教的,毕竟长寿已经十岁,若是府里的公子少爷,再大两年,都该给配通房丫头了,如何能长时间在她身边呢。 这么想了,谢嫮就让胡泉在外头找了个老儒生,叫吴金生,年轻时也是中过秀才的,孤家寡人一个,在城外的书院教书,不过最近也从书院出来了,正好遇上谢嫮要给长寿请先生。 长寿是个捣蛋的性子,老儒生第一天给他上课,就被他气了个倒仰,差点卷了包袱要离开,被谢嫮稳住了,当着老儒生的面,打了长寿二十个手板,啪啪的,她亲自动的手,长寿跟其他人浑,倒是不敢跟她动手,乖巧的挨了打,第二天就有所收敛了。也亏得他读书悟性高,老儒生教了两天,就看出了此子的悟性,才定了性子留下来教他的。 谢嫮时常给长寿送些衣物和吃食去学堂里,不上课的时候,也把他带在身边玩耍,让小丫头们和他踢毽子,放风筝什么的,长寿的个性太别扭,有的时候,自己明明想玩儿,可是却总抹不开面儿,当面给小丫头们甩脸子,背地里却一个人偷偷的玩儿,谢嫮知道之后,就专门挑他一个人玩儿的时候过去,总能看到长寿脸上的惊慌与窘迫,然后在他埋怨的目光中,呵呵笑着离开。 转眼腊月就过去了,府里迎来了大宴小宴,谢嫮也总是把长寿带在身边,虽说引了不少人的侧目,不过,沧澜苑的事情,本来也就不是他们能管的,老太君和国公都奈何不了沧澜苑,何况他人乎,顶多遇见了,就上前来说一说谢嫮糊涂之类的,竟然把别的女人生的这么个祸害留在身边,这将来要是他们父子有了感情,还有她什么事儿啊。 谢嫮也只是笑笑,依旧我行我素。 102|0.1|家 谢嫮坐在灯下在衣服的前襟下摆处绣了一只正在玩球的小猫,前爪子扑在彩球上,爪子毛茸茸的,歪着脑袋,两只小小的耳朵一只竖着,一只耷拉着,憨态可掬,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可爱极了。 沈翕在她身后看了好一会儿,谢嫮才收了针,献宝似的把绣图举起来给他看,问道: “好看?” 沈翕点点头:“还不错。不过我不太喜欢猫,尤其是这么……幼稚的,下回你还是绣竹子枫叶什么的给我吧。” 谢嫮一愣,这才知道夫君是误会了,把针线缠好,然后把衣服展开,沈翕这才看出这衣服比他的要小了不止一个号,明显不是给他做的衣服,拎起来对谢嫮递去了疑惑的目光,谢嫮抢回了衣服,说道: “我给长寿做的,夫君那件早就做好了,我绣的是祥云飞燕,不比这个差。” 沈翕的脸色稍微变了变:“给他做的?你也太费心了吧。灯光这么暗,你也不怕眼睛疼。” 谢嫮见他一脸吃醋的模样,不禁笑了,放下衣服走到他的身后,给他捏肩捶背,说道:“我就是闲着没事儿,觉得他那些衣服都太素了,一点都像个孩子穿的,没有点童真,不好看。” 沈翕被她的素手捏的特别舒服,干脆闭上眼睛享受起来,说道: “素什么呀,孩子穿的不就是那样了。” 谢嫮笑着跟沈翕普及道:“当然不是了。孩子穿的衣服首先要颜色鲜亮些,然后绣上各种小动物,色彩斑斓的才好看啊。夫君小时候,大夫人没给你做过那样的衣服吗?” 沈翕沉默了一会儿后,才叹了口气,睁开眼睛摇了摇头,说道:“从来没有。我娘……并不太喜欢我。” 谢嫮讶然的看着沈翕微微侧过来的脸颊,低垂的睫毛有些落寞,想起来沈翕从来没有和她说过大夫人的事情,干脆就趴到他的肩膀上,搂住他的脖子,问道: “为什么不喜欢你,夫君这么好。” 沈翕听了谢嫮在他耳旁软糯糯的声音,心中暖暖的,抓住她的一只手按在自己胸前,叹了口气,说道: “只有你觉得我好。我娘可能从心底里希望,她从来没有生过我吧。因为……我是她的耻辱。” 谢嫮听得有些出神,贴着他的脸颊感受着他的温度,缓缓的收紧胳膊,将他拥入了怀中。 上一世,她只看到了主子对定国公府的愤怒,可是却不知道这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夫人和天和帝之间的瓜葛,除了他们本人,旁人知道的,约莫也就只有定国公沈烨了。沈烨从前和大夫人洛氏有婚约在身,沈烨殿试之后,便远游去了,三年才回来,回来之后,就娶了洛氏为妻,同年生下了大公子沈翕。在外人看起来特别美好的表象之下,隐藏着叫人所不耻的秘闻。 而身在这秘闻之中,最无辜的当属沈翕,他没有参与父辈们的情感纠葛,可是却是让他们每个人都无法忘记过去发生事情的根源。 她现在只是想象小时候的夫君在这府中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所有人都不接受他,就连最亲的母亲也不亲近他,他一个人在这环境中挣扎,也许过的还有长寿这么好,长寿最起码还有绿珠这个母亲陪伴着,夫君小时候有谁在他身边呢? 越想越心疼,她的主子,她的夫君,那样尊贵的人,怎么可以受到冷遇,那些人凭什么? 感受到趴在他背上的人情绪有些不对,沈翕把人拉到身前,让她在自己大腿上坐好,然后才挑起她的下颚,看着她微微有些泛红的眼睛,那双眼睛比星辰还要璀璨美丽,里面承载的温情叫他通体温暖,从眼睛暖到了心,笑着抚上她的脸颊,捏了捏,见她也不像从前那样小小反抗,而是顺从的给他捏,放任的态度让他心喜,埋头在她丰润的唇瓣上亲了一下,她也不躲,难得这么配合,沈翕干脆就凑上去亲了个够,把人抱在怀里,紧紧的搂着,细细的研磨,直到两人都气息不稳才肯放开。 “我没有穿过那样的衣服,明天你也给我做,好不好?” 沈翕在谢嫮耳旁低语道。 谢嫮讶异的看着他:“哪样的衣服?绣小花猫的?” “嗯。就是那样的。”沈翕答的特别认真,可是谢嫮却很想笑:“可是夫君不是说,让我给你绣竹子枫叶的吗?小花猫……不太适合你吧。” “适合。”沈翕却意志坚定,却又补充了一句:“你给我做内衫,我穿在里面不就好了。” “……” 谢嫮在脑中想象着沈翕穿着那种绣着小猫小狗小蝴蝶的内衫在房间里面走动的样子,就觉得忍不住想大笑,捂着嘴,肩膀不住抖动,沈翕觉得有些发窘,他当然知道谢嫮在笑什么,却是没有后悔对她提出这个要求,她既然能给那个小子绣,没理由不给他这个正牌夫君绣啊。反正她给别人绣的东西,不管怎么样,他都要有一份才行。 见谢嫮笑得厉害,沈翕干脆把人抱了起来,谢嫮惊叫了一声,然后便搂着沈翕的脖子防止自己掉下去,盯着他认真的俊脸,谢嫮实在是想笑,直到被他惩戒性的压到了床铺之上还是忍不住。 沈翕怒了,掀开了被子就把某个不识抬举的丢了进去,决定要好好的教训教训。 房间内银铃般的笑声渐渐的弱了,取而代之的便是细细的呻、吟,无助的求饶,某人这个时候说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夫君对不起,我不该笑你的!放过我吧!这句话绝对是谢嫮此刻最真实的内心写照。 ***** 当谢嫮把那件外衫拿到长寿面前时,长寿的眼里闪出一种光芒,盯着那件衣服看了良久,才不确定的问谢嫮道: “这是……给我的?” 谢嫮拿起来比划他的手臂,点头说道: “是啊。这不是你的尺寸吗?我上回量了之后,就回去做的,你别看我这样,但我做衣服的手艺还不错,绣工也不比绣娘差,你快些穿了给我瞧瞧,若是有哪里不合身,我再去给你改改。” 长寿奇怪的盯着谢嫮,谢嫮却是毫无自觉,拉着他站起身来,就要亲自动手去解他的衣服绳结,长寿吓得赶紧往后退了一步,局促的说道: “我,我自己来,你别碰我。” 谢嫮好笑的盯着眼前这个别扭的少年,没有说话,长寿把衣领和腋下的扣子解开,正对上谢嫮的笑脸,更加觉得不好意思,干脆背过身去,这才好意思除下了自己身上的外衫,偷偷的用手伸到后面取了谢嫮给他做的衣裳,自己穿了起来。 谢嫮也不催促,就坐在一旁喝茶等候,等到长寿做好了心理准备转过身来,只见他对身上衣服这边摸摸,那边碰碰,就是不敢抬头看一眼谢嫮,还是谢嫮自己站起身,去到他身旁,围着转了两圈,又把长寿的手臂抬起来瞧瞧,才说道: “尺寸还行,就是腰哪里似乎有些大了,要不你脱下来,我再拿回去改改吧。” 说着又要动手去解长寿的衣领,只见长寿两只小手紧紧捏住自己领子,小脸通红,愣愣巴巴的说道: “不,不用改了,这样就挺好的。我穿着……很,很舒服。真的” 长寿结巴的说道,最后还怕谢嫮不相信,又加了一句‘真的’。 谢嫮看着他,问道:“你确定舒服?要是这样,我就不改了哦,按照你这件的尺寸,我再给你做两件换洗的出来,这样短时间内,你衣服应该就够穿了。” “……” 长寿没有说话,而是直愣愣的看着谢嫮,阳光中的谢嫮身上似乎有着一层叫人难以正视的光芒,身上穿着素雅的花色衣裳,坠马髻,白玉簪,怎么看怎么简单尊贵。长寿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个女人,有的时候说话恶毒的要命,可有的时候却是温柔的能掐出水来,她虽然对自己口出恶言,但是对自己做的从来都是好事,给吃,给穿,给住,让他过上这样安逸平和的生活……要知道,从前他娘在的时候,他过的可没有如今舒服,成日提心吊胆,不是担心那个欺负了他娘,就是害怕这个欺负他,总之,没有一刻不神经紧绷,没有一刻过的安宁。 谢嫮像是感受到长寿的目光,抬眼看了看他,却发现那小子早就避开,眼睛正不知盯着前面什么东西发呆。谢嫮也不问他,就继续让他转了几圈,确定衣服上没有什么漏洞和瑕疵之后,才放心让他穿在身上。 这个孩子的感觉,就像是小时候的夫君,谢嫮想对他好,虽然也知道,这个孩子性情古怪,不那么容易交心,但她总不会害他,这样相处久了,顽石尚且能捂热,何况是个孩子呢。她相信,只要她能真心待他,总有一天,他总能对她放下心防,就算不尊敬她,但若是多年之后,到了那个地步,总希望有她在中间调停,让这孩子和夫君不要生那么大的嫌隙才好。 103|0.1 过了年之后,谢嫮让胡泉从如意坊挑了几个制衣师回来裁衣服,因为三月二十是谢钰成亲,三月二十六是沈泰成亲,总要替夫君和自己,还有身边贴身的侍婢,如今又多了一个长寿,这些人都要裁几件新衣才行。 云氏来的时候,谢嫮正在拉扯着长寿的胳膊给制衣师量尺寸,听了丫鬟报告,谢嫮赶忙就迎了出去。云氏和傅双两人来的,傅双手里拎着一只食盒,看见谢嫮在门口迎她们,当即就笑了起来。 谢嫮走下石阶迎了上去,和云氏握了握,就去后头牵了傅双的手走进屋里去,云氏见堂屋正忙,丫鬟都聚在一起,不禁问道: “你这儿也太热闹了,丫鬟婆子都聚里头做什么?” 谢嫮领着她们去了西次间的耳房,说道: “三月里不是有几件事嘛,我想给身边的人也裁两身衣裳,到时候跟在我后面也是鲜亮。嫂子今儿倒有空,原想着三月里就回去看你们的。” 傅双一张秀脸巴掌大,白皙通透,五官虽然不甚美丽,却胜在气质高洁,听了谢嫮的话,回道:“我是特意缠着母亲要来的,上一回母亲来时,我不在府里,没能赶上,这回总让我赶上了。” 云氏对这个媳妇儿很满意,儿子成亲前,她就担心给她娶一个恶媳妇进门,到时候她可是斗不过的,傅双性子温婉,待人和气,还很孝顺公婆,云氏和谢靳都比较满意。 说道:“上一回你嫂子去你哥哥铺子里帮忙看帐了,你哥哥那儿多亏了有她在,如今看起来,也老成许多,不再像从前那样毛毛躁躁了。” 谢嫮领着她们进门,让丫鬟上了茶,请云氏和傅双入座,云氏脸上是止不住的喜悦,迫不及待就指着傅双的肚子说道: “也是你哥哥有福气,娶到了你嫂子这样的,如今肚子里也有了个小人儿,我这一颗心总算是定下来了。” 谢嫮看了看傅双的肚子,惊喜的说道:“嫂子有了?” 傅双一脸娇羞,低下头没有说话,不过看表情肯定就是有那么回事了。谢嫮坐到她身边,好奇的看着她的肚子,傅双被她看的不好意思,稍稍转过去一些身子,云氏跟着笑道: “好了好了,别看了,你嫂子脸皮薄,你要好奇呀,就自己也怀一个不就知道了。” 谢嫮脸上也是一红,站起身对云氏跺脚道:“娘,就算您女儿比嫂子脸皮厚些,可您也不能这么说我呀。” 云氏给傅双端了杯水过来,傅双赶紧站起来接过,然后才对谢嫮说道:“我说什么了?不就是怀孕那点子事嘛。你都嫁人了,又不是姑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见谢嫮不再说话,傅双也是掩着帕子在笑,云氏又接着说道:“对了,你可以让那些制衣的少做一套了,你四姐姐的婚事怕是有异动。” “异动?”谢嫮抬头看着云氏,茶水的烟雾氤氲在面前,雾蒙蒙的。 云氏点头:“是啊。太常卿家的次子有退亲的打算,说若是不退亲,就让你四姐姐去给他们家做妾。” “……”这事儿谢嫮倒是没听说,蹙眉问道:“太常卿家不会真的这样说吧,他们还要不要名声了?三婶娘那儿肯定是不会同意的吧?” 云氏叹了口气,说道:“唉,若是去年,你三婶娘是铁定不会同意的,可是今年她不同意也得同意了。你四姐姐行为不端的,肚子里有了那二公子的孩子,原本是想偷偷的不让人知道,三月嫁进太常卿府就行了的,谁知道,不知怎的,这件事让太常卿大人和夫人知道了,说什么也不肯要一个婚前行为不检点的女子给他儿子做正妻。” 这番话,说的谢嫮也是云里雾里:“四姐姐肚子里有了孩子?可他们……” 云氏知道谢嫮在震惊什么,她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的,谢钰这是亲手断送了她的好前程,糊涂的婚前有了来往,这下被人知道了,除了嫁去做妾,还能怎么办呢。 “就是过年的时候,你们不也回去给老夫人拜年了嘛,就是你们拜完年走后,太常卿家的二公子也携礼上门拜年,因为和你三叔父在书房说话说的时间长了,晚上你三婶娘就留他在府里住了一夜,估摸着就是那一夜惹的祸端,唉,也是个没成算的,大好的前途就这么断送了。”云氏是真替谢钰觉得可惜的,不说她们二房与三房有什么恩怨,但总和孩子没有关系的,谢钰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原本以为她嫁了一门好亲事,也替她高兴,可没想到临了还出了这么一回事。 “也不知怎的,就是那么巧,一夜就怀上了。要不然就是从前就有私。我当时就和你三婶娘说的,儿女亲事不宜订的时间太长,你瞧出事了吧。” 谢钰和那二公子定亲前后加起来都有两年了,孩子们见了面总免不了胡思乱想,这不,想多了,一有机会就把持不住,考虑不周全了。 “要我说,那太常卿家的二公子也没个意思,这眼看就娶进门了,还做出这事儿来,他这是要让姑娘家怎么做人,婚前名节有亏的女子不能做正妻,我就不信他会想不到。” 傅双喝了几口茶之后,也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谢嫮想想也觉得傅双说的挺对:“那之后三婶娘就没有去和太常卿家说什么吗?这婚事最后怎么说的?” “你三婶娘是什么人,她当然不会就这么放弃了,钰姐儿说到底还是三房庶出的女儿,就算受宠,那也是个庶出,不是你三婶娘亲生的,她折腾起来不担心,钰姐儿被诊出怀孕的事之后,她当天就去了太常卿家找那二公子对峙问话,要不然事情还闹不到这么大,就是被她这么一吵闹,太常卿家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只留下一句:要嫁就嫁,不嫁拉倒,就是要嫁,也是做妾!说钰姐儿婚前德行有亏,做正妻是别指望了。把你三婶娘气了个倒仰,要不是有人拉着,她还真想就那么把婚给退了。” 谢嫮想着她三婶娘孙氏那也不是省油的灯,肯定是觉得钰姐儿既然已经吃亏了,那就不能再亏,想去乍一乍那二公子,若是他心中有愧,就该将婚期提前,把钰姐儿娶进门。可是孙氏没有想到的是,那二公子这样薄情,扭脸儿就听了父母的意思。 “这件事其实说起来也是奇怪的。太常卿家刚退了钰姐儿的正妻婚约,这不过才三两天的功夫,竟然又寻了另一户人家,据说是中书令家的十六姑娘,还是嫡出,竟然答应给太常卿的二公子做正妻,你说怪不怪?” “……” 谢嫮脑中突然闪过一丝其他什么东西,不过太快,她没能抓住。 就听一旁的傅双接着说道: “我倒是觉得不怪。娘您想想,这件事根本就像是太常卿家一手策划出来的。要不然怎么钰姐儿婚前怀孕,要不然怎么前脚刚退婚,就有一个比钰姐儿条件好的女子答应给他们家做正妻呢?我看钰姐儿这回估计是被人设计了,给人腾地方呢。” 傅双的话,倒是让谢嫮想起了些事情。夫君曾经似乎就说过,钰姐儿的婚事成不了,可能是因为太常卿家找了个比钰姐儿条件好的…… 难道是夫君在背后推波助澜的?谢嫮想着想着,就自主性的摇了摇头,感觉还想要相信夫君,觉得他不会是那么无聊的一个人。 可是,心中还是有些不安的。于是谢嫮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沈泰被废事件。 二公子沈泰和司琴勾结,让司琴来替他传递东西,私相授受,可那之后,沈泰被人废了,司琴被随便嫁了,若说这些事情没有一点联系,谢嫮都不相信。 可若这些事情都如她想象中那般的话,夫君也太…… 反正谢钰这回肯定是完了,她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突然就怀了孩子,还是在她成亲前的两个月,实在是太亏了,而太常卿家明显就是想霸占两个,谢钰虽然被他们看*肋,可却也不打算放弃,干脆坏了她的名声,让她不得不嫁入太常卿府,这样也少了以后侯府找他们的麻烦,然后他们正好可以借由此事,让谢钰做妾,然后搭上中书令家的十六姑娘,让她来顶谢钰正妻的缺,如此一箭双雕,太常卿家想的着实很美,并且已经成功了一大半了。 这事儿,谢嫮也只能听听,不能发表什么,谢钰出嫁的日子还是三月二十,不过,却不能再像从前那样风风光光的嫁出门了,得由侧门而出,坐一顶两人抬的轿子,从侧门抬入太常卿府,从此便是人下之人,除非主母死,丈夫给她扶正,否则这辈子都只能做妾了。而凭太常卿家的作为来看,就算主母真的死了,他们也会再重新找一个条件好的女子来做续弦,怎么看,都不会轮到谢钰就是了。 104|0.9 傅双怀孕了,谢嫮第二天便准备了些礼品,带着花意和竹情,亲自回去了归义侯府。 现在主院见过邢氏,邢氏问了些国公府里的事情,谢嫮一一作答之后,邢氏便让她随云氏她们去了二房的院子。 邢氏的情绪明显不太好,谢嫮和沈翕年初三上门拜年,虽然只有小半天,但邢氏还是很高兴的,拉着他们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今天却是兴致恹恹,谢嫮知道她这是为谢钰的事情烦恼,也不跟她多提,送上了礼品就离开了主院。 二房的院子里,今天谢靳正好休沐在家,也是昨天云氏说的,谢嫮才特意赶在今天回来,正好也好久没见过谢靳了。 “这是庐山云雾,这是太平猴魁,君山银针,夫君特意叫我带了这三样茶来给父亲的。” 在书房里,谢嫮将沈翕给她的礼品送给了谢靳,谢靳拿在手里看了又看,才满意的放下说道: “女婿有心了。”这三样茶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谢靳自然知道这份难得价值。 “你今日回来的正好。大概今年五月,我就要去保定府上任了。去熬个几年,回来估计升个总司当不成问题。” 谢靳知道这回保定府的缺让他顶上,这其中多少和他的女婿沈翕有关系,张大人从前荣安郡王府出去的,又是甲子年太尉门生,而荣安郡王府世子和太尉之子都是女婿的好友,若是他们俩人对张大人施压,这个职务才会这样顺利的落在他的身上,而这件事女婿从来没有提过,他也不好直接问,就在这里和女儿说一说,也好让他回去转达一番他的感激。 谢嫮之前是问过沈翕的,父亲调职这件事,确实是和夫君有那么点关系的。 “我从前一直觉得你哥哥不长进,如今他倒是也生出了入仕的心,前儿他接手了一回户部派下来的差事,办的很是不错,户部侍郎贾德忠还特意来找过我,说是问你哥哥愿不愿意在户部领个闲差,你哥哥答应了,我也觉得挺好。就让他去试试。下个月正式上任。” “哥哥不是说他最不爱拘束,永远不入仕途的吗?如今倒是有了志气。” 谢嫮喝着茶,想起当年谢韶指天发誓,这辈子绝不会入官场的情景,不禁笑了。 谢靳也跟着笑了,说道:“如今他也是要当爹的人了,考虑事情就不能那么意气用事,入仕对他来说未必就是坏事,他喜欢和钱打交道,那就去户部,多少替朝廷做点事,也不枉他身在咱们这种勋贵之家了。” 两人正说着话,云氏就进来了,跟谢嫮说谢莘带着孩子也回来了,正和傅双在堂屋里说话,等着谢嫮呢。 谢嫮一听姐姐也回来了,就和谢靳行了礼,随云氏走出了书房。 “回头你去跟女婿说一声,让他五月前看能不能抽空来我这儿一回,我有些话想跟他说说。” 谢靳在后头跟谢嫮这么说道。 谢嫮回头应答:“哎,我回去与他说。” 说完这些,母女俩就一同往堂屋走去。 谢莘圆润了不少,脸色好的很,身姿也颇为富态,蛋儿已经能说会道,能跑能跳了,根本在一个地方待不住,早就跑到院子里和丫头一起追鸟玩儿去了,云氏也没能把他喊的回来,谢莘就挽着谢嫮的胳膊,笑着说: “让他玩儿吧。正好我们娘儿几个,姐儿几个说说话。” 挽着谢嫮入了内,谢莘打量着谢嫮,今日谢嫮穿的是一身淡蓝蜀锦丝缎袄,绣着芙蓉春花,颜色淡雅,气质出众,挽着坠马髻,戴的是一根鸽子蛋大小的珍珠簪,耳间也缀着珍珠坠子,旁的倒是没戴什么饰品,不过看起来却一点都不寡淡,反而有一种淡淡的奢华。 谢莘穿的是一身淡紫色云纹杭绸碎花纹长袄,手上戴着两只白玉镯,头上戴着花钿细钗,虽不华贵,但却也是上等官夫人的打扮了,想着赫峰在吏部也有所高升,如今已经是正经的六品官,这回谢靳去保定上任,赫峰就升为验封司副司正,他会说话,会做事,又有谢靳这个岳父在前,升起来倒也不算慢就是了。 “你刚成亲那会儿我还担心,毕竟是那样的鼎盛人家,怕你嫁过去受委屈,如今倒是我多想了。” 谢嫮笑了笑:“姐夫对你才是真好,瞧你这脸色红润的。” 谢莘一脸甜蜜,对自家相公那是一百分的满意,说道:“他呀,霸道的很,我什么时候睡觉,什么时候吃东西他都要管,家里的事情也全都揽了去,倒是把我养的越来越懒,今后只怕都不会做事了。” 云氏今天心情不错,女儿媳妇全都回来了,和乐融融的,只是傅双的脸色有些苍白,谢嫮对她问道: “嫂子今儿是不舒服吗?” 傅双抬起头来,对谢嫮笑了笑:“也没有不舒服,就是头几个月都会犯恶心,饭也吃不下,有时候一起来就想吐,有些难捱。” 谢嫮看了看云氏,云氏说道:“可不嘛,女人怀孕就这样,等过了头四个月就好一些了。” 傅双点点头,突然又觉得恶心了,丫鬟立刻送上了银盆,不过她也只是干呕,顺了顺气,喝口茶也就好些了。 外头有丫鬟来通传,说是二公子回来了,听说二姑娘和五姑娘都在,正往堂内赶来。 正说着话,就见谢韶从外头走了进来,先对云氏行了礼,看了看傅双,这才坐到谢嫮身旁,说道: “我还想寻个机会去定国公府找找你,你那些分红利钱我那儿可都存不下了,要是你再不取走,我可要用了啊。” 谢嫮给他递了杯茶,说道:“你用就用呗,反正我也不等着急用。” “这些日子,店铺全都是你嫂子在打理的,我过些天就要去户部了,虽然是个七品的闲差,但好歹也算是入了朝,今后这商户上的事,就真是沾不得了,以后就只能全靠你嫂子了。” 谢韶话语间充满着对傅双的信任,傅双听了也是笑着,偶尔两人对视一眼,也是情意相接的,谢嫮和谢莘看着也觉得高兴。 傅双说了会儿话,觉得头有些疼,就让丫鬟扶着去了西次间,云氏给她扫好了床铺,让她就在这里歇一歇。 她才进去没多一会儿,外头就有丫鬟来传话,说是倩媃姑娘求见,傅双的脚步停在了西次间的门口,谢韶的脸上也露出了不自然,云氏也冷了脸,谢韶飞快的瞥了一眼傅双,见她只是停顿片刻,然后便掀着帘子入了内。 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头上戴着一小朵红花的美貌女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小丫鬟,端着一只木制托盘,看见谢韶就过来请安: “听说二公子回来了。妾身熬了雪梨菊花茶,二公子日前有些上火,喝这个是最好的。” 谢韶支支吾吾的说了一句,然后就对她说道:“行了,你放下吧,以后没事儿别到这里来。” 倩媃姑娘环顾了一圈,看见谢莘和谢嫮之后,就咬着唇走到她们面前见礼: “妾身安氏,给大姑奶奶,小姑奶奶请安。就此告退了。” 说完这些,那姑娘也就如来时那般,干干脆脆的退了下去。 她走之后,谢莘才问道:“这是谁啊?怎么自称妾身?头上还戴着红花,是你的妾吗?” 谢韶摸了摸头,支吾着点了点头,谢莘瞪着眼睛说道:“你什么时候纳妾的?如何我们都不知道?你……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弟妹才刚有孕,你就这样伤她的心,实在是……” 谢韶被谢莘说的不敢开口,只是一脸无奈的坐在那里,云氏也跟着叹了口气,说道: “唉,这也不能怪韶儿。那倩媃是双姐儿的陪房丫头,随着双姐儿一起嫁进来的,之前倒还安分,可是双姐儿一怀孕,她就等不及爬上了韶儿的床,被韶儿赶了出去,她还不死心,竟然告诉了郡王妃,你们也知道双姐儿在郡王府只是个庶女,她的姨娘也不算得宠,凡事被郡王妃压着,倩媃就是郡王妃的人,用来辖制出嫁庶女的,庶女一旦怀孕,就要把这个陪嫁丫鬟开脸抬成姨娘给丈夫送去,双姐儿怕她若是不做,她姨娘在府里日子不好过,就只好妥协了。” 云氏说完之后,谢韶也跟着叹了口气,谢莘和谢嫮对视一眼,说道:“有这样的事。哪里还有人逼着旁人的相公纳妾的道理呀。郡王妃也太霸道了。” 云氏点头:“谁说不是呢。就算是怕庶女嫁了人之后不受控制,可也不能这样把手伸到别人家来呀。可是若不纳她,双姐儿的姨娘只怕在郡王府里就要受苦了。双姐儿和韶儿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就把倩媃纳了,反正韶儿是不会去她房里就是了。” 谢韶跟着放下了茶杯,恨恨的说道:“哼,郡王妃确实霸道的很。这也就是欺负傅双和咱们家了,要我说,把那贱婢打出去,我就不信那郡王妃还能把咱们怎么着。” 105|0.1 “若是打出去,双姐儿的姨娘只怕日子就难过了。唉。你说这叫什么事儿,我一辈子不许你爹爹纳妾,偏偏到了你这儿,还有人逼着你纳。双姐儿心疼她姨娘,咱们也不好多说什么。” 云氏的话中透着无奈,谢嫮和谢莘也是听明白了的。 傅双的母亲本身就是郡王府的姨娘,她从小耳濡目染,也觉得男人纳妾没什么,毕竟这世上有几个男人能忍住不纳妾的,她这还是对谢韶没有信心,想着今后也许还得要郡王府帮衬的地方,姨娘也不至于难做,只能咬牙忍下了郡王妃的这个无理要求,而她这里同意了,谢家其实也没什么不同意的理由,更何况,谢家也不能直接拒绝,因为傅双已经明说了,如果不纳安倩媃,她姨娘在郡王府的日子会难过。 正堂的气氛一度凝滞,老太君又派了人来请谢莘和谢嫮过去主院,说是谢衡回来了,马上要动身去甘肃,回来与众姐妹告别。 谢嫮想起来李臻的事,他比上一世要晚了几个月去陕甘,她记得上一世,李臻是年前冬日的时候出发的,她顶着风雪在城楼上目送了他好久,直到看不见他的车马队伍才垂头丧气的回去,回去之后就大病了一场。 当谢嫮她们去到主院的时候,谢衡正跪在大夫人膝上哭泣,肚子已经显怀,可能有五六个月了,脸色苍白的厉害,也不知是刻意的,为了在大夫人面前看起来可怜,还是真的血气不好。 谢嫮她们来了之后,邢氏就对谢嫮招了招手,让嬷嬷在她身边给谢嫮安了一张座,谢嫮对大夫人和三夫人行过礼之后,就坐到了邢氏身旁,抬眼正好看见立于三夫人身后,一脸嫉妒的谢钰。 谢嫮有意无意的瞥了一眼谢钰的肚子,嘴角露出一抹似笑非笑,谢钰的脸唰一下就红了。她身后站着亭亭玉立的谢绰,比之小时候的样貌,谢绰如今也是花儿一般的容貌了,一点都不输谢莘,谢嫮的品貌,嘴角总是带着一抹笑吟吟,让她看起来更加讨喜。 谢绰今年也有十四岁了,只不知为何三夫人还不替她寻亲事,反而越发栽培她,琴棋书画,样样都为她请了先生回来教授,养的谢绰如今是越来越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再没有小时候那样蹩脚小可怜的感觉了。 谢衡被丫鬟们扶了起来,眼角红红的,像是真的在大夫人面前哭过,身上穿的是一袭霜色开襟绣吉祥如意纹的对襟褙子,湖蓝色百褶裙,头戴简簪,虽然怀着身子,但全身上下似乎只有肚子看着大了些,其他地方依旧纤瘦,一缕发垂在她洁白的面颊,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柔弱,我见犹怜。 走到谢嫮面前,用帕子掖了掖眼角,然后才小声的对谢嫮说道: “五妹妹,从前是三姐姐不好,没有善待你,如今三姐姐要虽夫君去到陕甘之地,怕是三五年都没法回来相见,咱们姐妹一场,你能原谅三姐姐从前的不好吗?” 谢嫮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笑了,说道:“都是一家姐妹,哪里有什么好和不好的。三姐姐别这么说了。” 谢衡听了,又抬眼看了一眼谢嫮,邢氏听到这里,也不禁插嘴道:“还是咱们瞳姐儿大度!看着就是个有福气的,要我说句实话儿,你们几个姐妹,可真是没有一人比得过我的瞳姐儿的。” 谢嫮看着邢氏无奈的叹了口气,谢衡倒是没什么反应,低眉顺眼的站到了大夫人身后,她始终都是大房的庶女,若是嫁给人家做的正妻倒还好,可如今,她的身份太敏感尴尬,所以就算她挺着肚子,也不敢在大夫人面前放肆。 倒是谢钰有些不屑,最近也是遭遇了太多事情,心情始终不能平衡下来,忍不住站出来刺道: “她有什么福气,我怎么没看出来。嫁的是状元郎又怎么样,她的相公根本就不得圣宠,还没有衡姐儿的探花郎相公,如今都要去做陕甘四品官,而她相公却什么都不是。” 别说是谢衡的相公李臻了,就是她即将要嫁的太常卿家的嫡次子,下半年也能入仕,做个六品官了,可她谢嫮的相公有什么?才学再高有什么用,帝王家根本不买账。 谢嫮但笑不语,就像是没听见谢钰的话一般,邢氏听了脸色大变,她本来对谢钰这样的行径就十分不齿,在她眼里,谢衡和谢钰是一样的,都是那种不检点的下贱胚子,活像是没有男人要,一个个上赶着倒贴,太不知廉耻了。 当即骂道:“这里谁让你说话了!瞳姐儿和莘姐儿嫁的都是正妻,你们嫁的是什么?自己不要脸就滚回房间去,别站在这里碍眼。” 也难怪邢氏生这么大的气,实在是谢钰做的太过分了,邢氏原本还觉得谢钰的这门亲事挺好,可她不自爱,搞出这么一出来,打的她的老脸那是啪啪的作响,现在正在气头上,能对谢钰有多好的嘴脸呢。 因为邢氏对谢钰的训斥,把厅里的气氛给弄僵了,后来好一阵子之后才稍稍缓解,一行人就在邢氏的主院花厅中玩了一个下午,谢嫮倒也觉得定心,今天早晨她还没有睡醒,夫君就在她耳边说,今天他要出城去一趟,晚上不一定能回来,所以谢嫮才决定今天回娘家看看,顺便给傅双送些补品过来。 因为知道她就算现在回去了,夫君也不在家,所以谢嫮在这里玩儿起来也不觉得心焦。 邢氏又留着吃晚饭,把三房的人都聚在一起,坐了满满当当三桌,老侯爷难得也在家,跟子孙媳妇一起吃了一顿团圆饭。 饭后,谢莘,谢嫮,谢衡都是要回各自家的,云氏和大夫人送她们出门,谢钰也挽着谢衡的胳膊,两人凑在一起依依惜别。 云氏牵着谢莘和谢嫮的手,说道:“以后要是得空了,就常回来,把女婿也带回来。” “知道了,娘。” 那边大夫人也在和谢衡话别,大夫人终究还是没忍住,塞给谢衡一叠东西,不放心的叮嘱道: “陕甘困苦,不比京城,这些你留着傍身,有时间就多写家书回来。” 谢衡又是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又往大夫人怀里钻了钻,不管再如何,谢衡终究是在大夫人膝下长大的,若说没有情分,那是不可能的,气归气,却也不会真的看着她走投无路。 “女儿不孝,不能常年在母亲膝下伺候,女儿必晨昏定省,对着京城的方向给母亲请安,祈求母亲身体康泰。” 谢衡捧着肚子对大夫人行礼。又和谢钰凑在一起说话,谢钰的神态倨傲,不时对谢莘和谢嫮投来目光,谢莘和谢嫮只当没看到。 巷子口传来马蹄声,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三匹骏马就停在了归义侯府门前。 沈翕高坐马背之上,身后跟着聂戎和赵三宝,风尘仆仆,却无伤他俊逸出尘的外表,一袭鸭卵青斜织纹绣竹长衫,罩紫檀松鹤氅,束紫玉簪,清俊绝伦,贵气逼人。 他从马背上翻身而下,来到云氏面前,行礼作揖:“婿给岳母大人请安。” 云氏惊喜的将他扶起,沈翕这才走到谢嫮面前,对她伸出一只手,两手交握,谢嫮觉得沈翕的手有些凉,便用自己的两只手掌将他的手包裹住,替他取暖,神情娇羞的问道: “你不是说今日出城,晚上不回来吗?” 沈翕反握住她的手,说道:“事办完了,回去后得知你来了岳母这里,就来接你回家去。” 谢嫮看着他,就有止不住的笑容,娇嗔道: “我又不是不认识回家的路,如何还要你来接呢。” 沈翕见她笑得娇俏,抿了抿嘴,低声说道:“娘子这般美貌,为夫不是不放心嘛。” “……” 又是娇嗔一瞥,谢嫮粉拳砸在沈翕肩头,却被他抓住包在掌心,云氏和谢莘对视一眼,对这两人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很是无语,却也会心一笑,沈翕牵了谢嫮的手,对云氏说道: “这回小婿来的仓促,未曾给岳父岳母带上好礼,过几日小婿携礼再来看望二老,今日就此拜别。” 云氏越看这个女婿越满意,听他这么说,便连连点头:“好好好,你们先回去,今日我也就不留你们了。有空常回来看看。” “是。” 沈翕这才对谢莘点头告辞,牵着谢嫮的手往前走了两步,回头问她: “坐马车还是骑马?” 谢嫮来时是和花意竹情坐的马车,她抬头看了看沈翕,毫不犹豫的回答道:“骑马。” 赵三宝听到后,立刻替他们换上了两人共骑的马鞍,沈翕将谢嫮抱起,让她侧坐在马鞍之上,然后自己牵着缰绳,踩着马踏,一翻身就上去,坐在谢嫮身后,用大氅将谢嫮裹入怀中,双腿夹了马背,便往回走去。 谢嫮靠在他温暖的胸膛上,心中甜如蜜,沈翕让马缓步行走,让谢嫮正好可以看一看马道两侧的热闹集市,两人都是同样的美貌,又高坐马背之上,自然吸引了不少行人的目光。 106|0.1 两人共乘一骑,回到定国公府,可才刚下马,天空就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雨,赵三宝立刻拿来了伞,眼看地上湿了一片,沈翕将谢嫮抱下马,然后就在她面前蹲下,拉着她的两条胳膊攀上自己的肩膀,然后就站起身来,将谢嫮背在背上。 谢嫮惊讶的说:“夫君,我还是自己走吧。”从公府大门到沧澜苑还有不少路呢。 沈翕转头对赵三宝说:“你把伞给夫人,让夫人打着,我们自己回去就行了。” “是。” 赵三宝听了吩咐,便将雨伞的伞柄交到了谢嫮手中,沈翕背着她走入了大门,掩着左侧一条鹅卵石的小径往沧澜苑走去。 谢嫮怕沈翕淋着雨,所以将身子伏的很低,几乎把脸颊贴着他的脸颊,沈翕感觉到她的贴近,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来,因为下雨,所以公府园子里十分安静,天地间似乎只有细雨打在雨伞上的声音。 谢嫮只觉得自己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转过去看他近在咫尺的侧脸,忍不住在他的脸颊飞快的啄了一下,然后就转过头去,沈翕脸上的笑意加深,转过头去,就看见某人泛红的耳廓,使坏般吹了吹,谢嫮就敏感的回过头来,捂着耳廓羞赧不已。 正好对上沈翕那双深邃的黑眸,心跳仿佛漏了几拍般,心神都被吸入那迷人的眼眸中,难以自拔,鬼使神差的就被他的目光勾着缓缓地低下了头,双唇相接。 天地间细雨倾洒,他背着她在雨中站立,两人共撑一把伞,雨水顺着伞骨滴滴落下,形成雨帘,水晶般的雨帘后,两人亲密的贴在一起,亲了一会儿后,沈翕此将头稍稍动了动,用只有两人能够听见的声音说道: “伸进来啊。” “……” 谢嫮大窘,不觉四周看了看,生怕他们这大胆的举动被人看见了,不过,他们现在正在前往沧澜苑的鹅卵石小径上,周围就是花园,没有遮蔽,下雨的时候最是清净。 谢嫮的心也是痒痒的,确定没人之后,又将目光回到了沈翕的脸上,见他一脸期待她主动的模样,谢嫮这才大着胆子又亲了下去,这一回可就是动真格儿的了,微微张开嘴唇,将自己送了进去,唇舌相接,说不出的情意绵绵,因为姿势的问题,所以,这一回沈翕的吻十分轻柔,这与他平日里掠夺的姿态很是不同,别有一番温柔勾人的味道。谢嫮渐渐的沉迷在这个突如其来的亲吻之中。 雨越下越大,两人在雨中站了好久,直到谢嫮不合时宜的打了一个喷嚏,两人这才惊觉他们还在雨中…… 对视一眼,都觉得这样的行为太疯狂了,不由相对着大笑出声,沈翕脚下加快脚步,两人冒着大雨飞快的跑入了沧澜苑中。 花意和竹情早就随着马车回到了府里,因为沈翕带着谢嫮骑马逛了逛夜市,所以回来的比较晚,不过,赵三宝和聂戎也早就回来了,大公子和夫人却是到现在都没回来。 竹情守在门边等了好一会儿,才看见沈翕背着谢嫮从雨中匆匆的冲了过来,竹情赶忙招呼丫鬟们拿伞来迎接,一行人手忙脚乱的,才把人迎了回去。 沈翕直接把谢嫮抱去了他们的卧房,房里还烧着地龙,掀开帘子就是暖哄哄的世界,谢嫮这才把伞收起,递给了花意,从沈翕背上下来,两人的脸上都带着红晕,谢嫮背后的衣服几乎都湿了,沈翕叫她们打了热水去净房澡池,然后才又拉着谢嫮去净房泡热水澡去了。 生怕谢嫮淋了雨受风寒,沈翕倒是没敢在净房里胡来,匆匆的将两人洗干净,换了衣裳,这才把谢嫮抱回了床铺之上,放下帷幔,盖上被褥,然后亲亲密密的继续刚才在雨中没有做完的事情,一夜温存。 ***** 第二天,谢嫮又是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来,花意和竹情进来替她梳洗的时候,脸上都是带着叫人羞怯的暧昧笑容。 谢嫮想训她们一回,可是又怕她们提起那些事来叫她发窘,所以干脆就当没看见,随她们去了。 长寿过来请安,昨天谢嫮一天都没在沧澜苑中,先生那里又堆积了一大堆的抱怨,长寿有读书的天分,可是人确实太调皮了,并且在整个沧澜苑里,他就只怕大公子沈翕,其次就是谢嫮了。 “你睡得也太晚了,我都去上两堂课了,回来看了你三回,你都没醒。你晚上干什么去了?做贼啊?” 谢嫮正在梳妆台前让竹情给她梳妆,手里捧着一直青花瓷的茶杯喝水,听了长寿的问题,谢嫮差点把嘴里的水喷出来,赶紧咽了下去,把杯子交给了花意,横了一眼他,说道: “你管我做什么?昨天我不在,你又跟先生闹了?” 长寿如今在她面前,连最后一点生疏都找不到了,熟稔的仿佛就是在自己房间一样,有东西就吃,有水就喝,自由的不得了,甚至还有时候会提出一些欠揍的意见来。 “你这里的豌豆黄太甜了,不好吃,下回让她们少放点糖。” “……” 对于这么个小白眼狼,谢嫮就连搭理都不愿意,就白了他一眼,长寿却像是没看到般,继续说道: “我觉得还是你做的糕点好吃,厨房里的那些人不行。” “你会做什么,就敢说别人不行。有本事你也去做点什么出来啊,有的吃还挑。” 谢嫮一边对着镜子贴花钿,一边对长寿这般说道。她对长寿说话向来直接,长寿也似乎很习惯她这样的说话方式,有些在旁人听来还算比较重的话,只要是谢嫮说的,长寿倒是从来都不会对她发火。 对谢嫮瞥了瞥嘴,然后还是坚持吃刚才被他嫌弃了的太甜的豌豆黄儿,更不客气的给自己倒了杯水。 谢嫮梳妆完毕之后,就有一个丫鬟送来了请柬,花意接过来递给谢嫮。 展开一看,严格的说,请帖是送给沈翕的,邀请人是荣安郡王府世子傅清流,他准备在三月初二那一天,在芙蓉园举办纳妾之礼,邀请的只有他的朋友们。 而沈翕是傅清流的好友,他的请贴上写的是邀请沈翕夫妇,所以谢嫮也算是在受邀之列了。 回想上一世,傅清流娶的正妻是户部尚书陈阁老的嫡次女,他承袭郡王的爵位之后,陈姑娘也就变成了郡王妃,上一世谢嫮在宫里曾见过一两回陈郡王妃,人挺漂亮,就是似乎不怎么喜欢说话,到哪儿都是低着头,这一世傅清流有没有娶陈姑娘,谢嫮还真不知道,不过她可以确定的是,这回要纳的妾侍,绝对不会是陈姑娘就是了。 沈翕下午回来之后,谢嫮就把这件事告诉了他,沈翕拿了请柬看了看,就交给谢嫮去准备。 ***** 三月初二转眼就到了。 谢嫮虽沈翕一同出门去了芙蓉园,傅清流也是出手阔绰了,包下了芙蓉园一层楼的地方,宴请的都是些年轻人,傅清流今日穿着一身玄色的服饰,喜气洋洋的在席间招呼人。 沈翕牵着头戴幂篱的谢嫮走来,一路上不少人跟沈翕打招呼,然后将目光都落在他始终牵着不放的女子身上,有些知道内情的,都知道沈翕这是带着自家妻子来赴宴的,而有些不知情的,还在那里猜测说这是沈大公子带来的哪个妾侍。 厅中比较烦乱,傅清流领着他们去了三楼的雅间。吴骏,苏三郎等都已经在里面等候了,常林和吴骏都带着正妻前来,苏三郎则孤身一人,和一个个头不高,皮肤黝黑的男子坐在窗口聊天,那矮个儿黝黑男子看见沈翕入内,赶紧站了起来,迎上前来,就要抱住沈翕,却被沈翕闪了过去。 赵淼一脸受伤的看着沈翕,哀戚戚的说道: “沈郎,你有了新人忘旧人啊。我是你的淼淼啊。沈郎……” 一个大男人用故作尖细的声音说着这句话,让在场所有人都觉得恶寒不已,谢嫮也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赵淼是骠骑将军的嫡孙,跟着将军打仗刚刚班师回朝,回来就听说沈大成亲了,并且娶了个天仙般的女人,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宝贝的什么似的,他刚开始还不相信,直到先前见着他,不论说话还是行走,牵着她的手就始终没有放开过。 不禁对这幂篱下的女子赶到了十分的好奇,沈翕也好像感觉到他猥琐的探究目光,挺身挡在赵淼面前,冷冷的说了一句: “滚。” 赵淼是个滚刀肉,二皮脸,从小就是这样脸皮厚着长大的,跟在沈翕身后从来就没怕过,腆着脸凑上去,对谢嫮一揖到底: “嫂夫人在上,在下赵淼,给嫂夫人请安了。” 谢嫮赶忙福身回礼,幂篱薄纱一起一落间,倒是让赵淼看到了几眼,一双眼睛就跟刀子似的盯着谢嫮猛瞧,沈翕也不客气,一只手掌干脆就拍在了赵淼的脸上。 常林和吴骏的嫡妻,林氏和闫氏从内阁走了出来,知道这位是沈大公子的正妻,她们俩才相迎而出。 谢嫮与她们见了面,这才摘了幂篱,露出庐山真面目。三个女人在内间相互介绍认识了。 林氏是个泼辣性子,和常林是青梅竹马的恋人,两人成婚后,感情一直很好,也是经常跟着常林后头参加这样聚会的,所以丝毫都没有局促的感觉。而闫氏则是一个温婉的,整个人坐在那里几乎就没什么存在感,不过,她的身份可不是没有存在感的,兵部尚书嫡长女,这个身份足以让她在太尉府中横行,吴骏对她也是敬爱有加的。 107|0.1 “之前听说沈大公子娶了媳妇,一直未曾得见,今日一见,果真是天仙般的人物,妹妹今年几岁?”常林的妻子林氏对谢嫮这般问道。 谢嫮微微一笑:“十六啦!” 林氏牵着谢嫮的手,坐在软榻上,越看越觉得这姑娘漂亮,对她说道:“果真是个小妹妹,我家常林虚长沈公子两岁,我与她同年,倒是比妹妹大六七岁有余,这位闫妹妹今年也二十了,妹妹若是不嫌弃,今后就唤我做姐姐,有什么事儿咱们都互相帮衬着点。” 谢嫮看了一眼林氏与闫氏,笑着点头道:“那是自然的,还请姐姐们多多照看,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也请告诉我才是。” 林氏本就是豪爽之人,闫氏的性格也比较温婉,而谢嫮与谁都能谈的上话,三人坐在内间倒也真的说了不少体己话。 男人们在外间说话,没过一会儿,傅清流就带着他的新侍妾周氏来介绍给兄弟们认识。 周氏容貌生得并不很美艳,但是周身却有一种特别的气质,若即若离,如烟似雾,飘渺如风,就像是江南烟雨中的柳絮,轻盈秀美,体态纤薄。傅清流似乎很喜欢这个女人,勾住她的腰肢,让她一个个敬酒。 林氏在内间也偷着看了看那女人,转头对谢嫮和闫氏说道: “你们知道吗?那女人是从扬州来的,扬州有个地方专门就是养这样的女子送给达官贵人享用,也不知傅世子身边的这个,是不是谁送的。” 谢嫮有些讶然:“什么地方还能专门养女子送人?” 她知道富贵人家里会经常赠送歌姬,舞姬,但是却是真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专门养这样的女子。 闫氏似乎也是知道的,对谢嫮普及道: “这种女人就叫瘦马,扬州脂粉之地,这些女子都是从小搜罗进去,当做小姐一样教养,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十一二岁开始,就学一些伺候男人的事,她们这样的女人,说白了就是专门用来给爷们儿高兴的。”闫氏说完之后,好像怕谢嫮与林氏不相信,又追加了一句:“我公公府里就养了两个呢,一个抬成了姨娘,一个刚入门正得宠,估计日后抬姨娘也是肯定的,这些女人勾引男人的本事,可厉害了。” 谢嫮听得叹为观止,长见识了。 三人正说着话,内间外的琉璃门就传来一阵清脆的敲击声,丫鬟前去开门,就见先前还在外头与人敬酒的新妇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品红薄纱荷叶裙,腰肢以一根细长腰带束着,虽没有凸显出线条,但足以见其纤细。 “奴周氏拜见列为夫人。” 周氏声音清爽不尖利,听着叫人舒心,话语中也没有与内间里这些正牌夫人以姐妹相称,十分规矩,知道自己的身份。 林氏对周氏还是有些鄙视的,不过见她并没有逾距,进来后除了行礼之时,行礼之后,也就与丫鬟一样推到一边回话,让林氏没有其他话说,对周氏点点头,应付了一声。 林氏和闫氏对视一眼,谁也不想喊周氏入座,谢嫮左右看了看,对周氏笑吟吟的说道: “你也坐下吧,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待会儿世子来看见你站着,没得说我们欺负你。” 谢嫮的话不急不缓,倒是说中了症结,林氏和闫氏也知道,不管心里怎么不喜欢这么个玩意儿样的女子,可她现在已经是世子的妾侍了,再怎么说,也要给世子一个面子才行。 周氏虽然表面从容淡定,其实心里还是没底的,在内间入座的全都是公子们的正房夫人,据说她们之中一位是侯府千金,一位是阁老嫡女,又是嫁的高门大户,如何会把她这么个妾侍放在眼里呢,不过,今日毕竟不是在郡王府中摆宴,世子怜惜她,将宴席设在外头,请的都是相熟之人,已是给足了她面子,她亦要端起自己的身份,别落了世子的面子才行,可是进来之后却发现,坐在上首的两名夫人根本连看都不愿正眼看她,更别说与她寒暄说话了,倒是坐在次首的一个小姑娘,容貌倾城绝色,想必便是传说中那位天仙夫人了,正经的侯府千金,不仅没有傲气,还十分顾全体贴,周氏听了谢嫮的话,感激的抬头对谢嫮点头致谢,然后才选了一处最末端的座位坐了下来。 林氏和闫氏后来也觉得,纵然是妾侍,那也是别人家的妾侍,将来随世子入了府,管你是多受宠,总还要受世子夫人管教的,她们实在没有立场给这位甩脸子,难道还上赶着替世子夫人调、教妾侍嘛,不能够啊。 厅内厅外正一片热闹,就听楼梯口传来一声尖亮的吟唱声: “伏王殿下驾到。” 厅内火热的气氛突然就停歇了,就连内间,林氏和闫氏都吓得站了起来,谢嫮也是心里一惊,伏王殿下,那不就是当今二皇子吗?在沈翕还未被认祖归宗之前,肃王殿下是大皇子,伏王殿下是二皇子,廖王殿下是三皇子,沈翕认祖之后,沈翕就变成了大皇子,之前的三个皇子都依次往后推了一位。 傅清流纳妾,如何伏王殿下会来? 谢嫮在心中想着,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转头又看了一眼周氏,周氏……谢嫮只记得上一世是有一个叫做春容的女子,表面上是二皇子赏给傅清流的妾侍,可实际上,她却是大皇子的人,她在这其中做了些什么,谢嫮不知道,只知道后来荣安郡王府差点被阖府灭族,就和这个女子脱不开关系,而荣安郡王府受损之后,站起来反扑,与二皇子拼了个鱼死网破,这个女人一直陪在傅清流身边,直到后来好几年,沈翕登基之后,肃王谋反,傅清流才知道原来煽动荣安郡王府和二皇子争斗的真正幕后黑手,是大皇子。而春容也是大皇子的人。这女子身份公开之后,傅清流也差点死在她手中。 谢嫮对这中间的事情知之不详,荣安郡王府没落的时候,她在归义侯府是听说过的,后来沈翕登基,她就找了门道入宫去做了姑姑,虽不是正经大选入宫的宫女,但也是从低等宫女的职务做起来的,那时候知晓世情的途径很少,也只是听一些出宫采买的宫女太监回来说起才知道的。 谢嫮心中疑虑万千,又不是很确定,这个周氏就是后来的春容姑娘,可若她不是,二皇子今日又如何会来呢? 林氏和闫氏此时也在思考,为什么傅清流的纳妾宴,会把二皇子殿下招来,知道丫鬟过来请周氏过去,林氏她们才恍然大悟,这个周氏根本就是二皇子的人,送给了傅世子的。 天啊,为什么没有人告诉她们,她们刚才竟然还在给周氏脸色看。 ***** 二皇子封暨(ji)生的高大,剑眉星目,举手投足自有一份武将气派,穿着一身墨色暗金纹斜襟长袍,外面罩着绢丝银光纱外袍,贵气逼人,不过眉眼间透出的霸气也叫人不敢小觑,事实上,这位如今是走的武将路线,前不久才亲征打北塘,大获全胜,凯旋而归之后,喜获封赏,此时正是意气风发之时。 在座众人皆立起相迎,厅内鸦雀无声。 封暨来到傅清流他们的主桌旁,环顾一圈,目光落在沈翕脸上,沈翕立刻率众人对他行礼,正欲拱手下跪,封暨却上前一步扶住了沈翕,说道: “燕绥兄免礼,诸位免礼。本王不过是随性而至,算是突然叨扰列为了,大家不必拘礼,本王来给新人送些贺礼,待会儿就走。” 傅清流今日是主人,当即对封暨抱拳作揖道: “殿下说的太见外,平时请都请不来的贵人,哪里就是叨扰了,是大驾光临,是蓬荜生辉,来人呐,快给殿下看座,坐上首,待会儿我与容儿还要来参拜殿下。” 封暨也不再推辞,坐下来之后,还拉着沈翕坐到他的身旁,说道: “之前邀请燕绥兄赴我府里的宴席,燕绥兄从来不曾出席,本王想见你一面也不容易,只好自己找上门来了。” 沈翕温和一笑,眉眼说不出的淡定从容,主动拿起一旁的酒壶给封暨斟了一杯酒水,亲自端起来送到封暨手中,说道: “王爷要见在下,只派人来传便是,这般说辞,太折煞人了。” 封暨无所谓一笑,说道:“古往圣贤求才,皆以三顾茅庐为例,燕绥兄之才比之诸葛不遑多让,本王虽不是刘备,却亦是爱才之人,如何会做那折煞圣贤之事,自然是要亲自前来相见的。” 二皇子这番话说的掷地有声,在场众人皆侧目相对,傅清流和常林等脸上都有些尴尬,吴骏苏三郎则是鼻眼观心,一副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反倒是赵淼依旧吊儿郎当的坐在一旁,自斟自饮,随口说道: “二皇子这话说的太让人遐想,若是不知情的,还以为二皇子要来请咱们沈大去共谋江山呢。” 赵淼也是个不怕死的。 傅清流的脸吓得都白了。赶忙站起来,抢在二皇子面前对赵淼说道: “你这猴子是喝醉了不成,酒能乱喝,话可不能乱说!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喝醉了就去醒酒,别在这儿添乱了。” 赵淼还想说什么,却对上沈翕一记眼刀扫来,缩了缩脖子,摸着鼻头站起来打哈哈道: “哈哈,殿下见谅,我,我好像是喝多了,我,我这就去醒酒,哈哈,醒酒去了。” 封暨看着赵淼离开的背影,目光中露出狠戾之色,若不是因为赵淼背后是骠骑将军,只怕这个时候,早就被他大卸八块了,哪里还容得下他在这里放肆。 108|0.1|家 等赵淼离开之后,傅清流又对封暨堆笑说道: “殿下稍候,臣去将春容请来给殿下行礼。” 这么一说,算是缓解了一番现场,沈翕举着酒杯放在唇边却是不喝,封暨也不说话,傅清流喊来了贴身小厮,让她去内间喊周氏过来。 小厮走了两步之后,封暨却又突然开口,说道: “听闻本王在出征北塘之时,燕绥兄亦已成亲,不知尊夫人今日可曾出席?” 沈翕放下酒杯,说道:“拙荆就在内间,不过是一介女流,不方便出来觐见王爷,还请王爷见谅。” 封暨一扬眉,饶有兴趣道:“不方便?有甚不便,她若不便,本王亲自去见她便是了。” 沈翕眉头微蹙,还未出声,就见封暨从座位上站起,抬脚便跟着傅清流派去的那个小厮往谢嫮她们所在的内间走去。 傅清流拍着额头脸色大变,不敢去看沈翕的表情,眼前袍角一闪,再抬头就看见沈翕已经跟着封暨后头往女眷内间走去。 ***** 封暨走的很快,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比那小厮还要快一步来到了内间门前,并没有询问,就把门推开走了进去,环顾一圈后,将目光落在谢嫮身上,眸中闪过一丝惊艳,众女起身给他行礼,封暨也只是挥挥手,就目不斜视的走到了谢嫮面前。 谢嫮低下头不知如何是好,她上一世没有见过这位二皇子殿下,肃王和廖王倒是见过两回,因为据她所知,这个伏王殿下根本没有撑到夫君登基那天就因为谋逆弑君之罪,被天和帝削爵流放了。 不过,无论怎么样,谢嫮都是没有想到,二皇子封暨竟然是这样一个唐突女眷之人。 沈翕也来到了内间门口,对谢嫮招了招手,谢嫮便低着头往他那儿跑去,沈翕牵着她的手,拉到自己身边,然后才对目光追随的封暨说道: “殿下,这便是拙荆了。还是小孩子,没见过世面,请殿下见谅。” 封暨的目光在谢嫮身上饶了两圈,这才收回,说道: “燕绥兄过谦了,小夫人这般绝色,是该好好捧着供着,若是本王得此佳人,也会如燕绥兄这般的。” 沈翕没有说话,而是似笑非笑的盯着封暨,傅清流赶来,见他们没有闹出大乱子,赶紧安□□他俩之间,说道: “春容过来,二皇子也算是咱们的媒人,咱们来给殿下行个礼。” 周氏应声而去,站在傅清流的身后半尺处,与傅清流一同对着封暨行了一个大礼。 封暨站着受了,然后便抬手将傅清流扶了起来,说道:“你大喜的日子,本王也没什么好送你的,礼单就放在入口处,都是些不值钱的,你别嫌弃,今日本王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傅清流心里松了一口气,嘴上却说: “多谢殿下,殿下还是喝杯酒水再走吧。” 封暨又扫了一眼沈翕和谢嫮,笃定的笑道:“喝酒就不必了,本王的话既然已经与燕绥兄说过了,那本王就无需留下,回去静候佳音便是,燕绥兄,你说对不对?” 沈翕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拱手作揖:“在下恭送殿下。” 封暨不在乎他的无礼,如来时那般,带着自己的人就离开了芙蓉园。 傅清流与周氏一同送他下楼,常林、吴骏、赵淼、苏三郎都聚到了内间,赵淼靠在门边对着封暨离去的方向比拳头,说道: “二殿下这是狗急跳墙了。上赶着逼沈大站到他那方去。不过打了一场胜仗,就嚣张起来了,谁不知道他那场仗简直就是送给他的功劳,五万对一万,再不胜,他也别回来了,大胜仗了不起啊,老子还打了胜仗呢。” 赵淼虽然个头不高,但说话豪爽不输常林,他向来就看不惯仗势欺人的,更别说这人如今还欺负到他身上,谁不知道,他们这些人和沈大那是好的穿一条裤子的,他来逼沈大,那就等于逼他们,就算是皇子又怎么样。 “上回大皇子邀约咱们就没去,如今二皇子这么一闹,再传到大皇子耳朵里,咱们可就是猪八戒照镜子,两面不是人了。”吴骏叹了口气,也觉得今日被人找上门逼迫很不爽。 “那怎么办,得让这件事别传到大皇子耳朵里才行啊。二皇子这招太坏了,他亲自前来,让大皇子以为我们投靠了他,然后对我们打压,这样我们就只能投靠二皇子了。” 常林虽然忠厚,但这些道理还是能够想到的。 傅清流送了二皇子上楼,众人看见他和周氏便不再说话了,傅清流让周氏出去招呼人,自己则进了内间与兄弟们说话,苏三郎看了看在外招呼客人的周氏,然后才压低了声音说道: “你说你纳谁不好,偏要纳二皇子送的人,这下好了,把咱们都架在火上烧了,叫咱们进退两难。” 傅清流也有些冤枉,说道:“我和她早就认识了,原就说了要纳她的,可谁知这个时候二皇子站了出来,我要不纳他,不就是等于和二皇子明说了我跟他不是一路的吗?更何况她也不是正经的二皇子府里出来的,只不过二皇子当年对她有过一些小恩惠,她也是来了京城才知道那个恩人是二皇子的,不过那个时候她已经跟了我。” 吴骏和苏三郎对看一眼,常林才不和他客气,说道: “反正你看好那个女人,咱们说的话,做的事,一件都不能让她知道。” 傅清流叹了口气,说道:“你们就放心吧,我有数的,她就是妾侍,玩玩罢了,兄弟始终是兄弟,孰轻孰重,我有分寸。” 谢嫮坐在沈翕后面,听傅清流这么说话,不禁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就敛了下去,沈翕觉得她动了动,就站起来说道: “算了,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那咱们就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常林见他要走,不禁问道:“那如果这件事被大皇子知道了该怎么办?” 沈翕牵着谢嫮,亲手替她戴上了幂篱,说道:“不怎么办,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是瞒不住的。二皇子回来了,那就意味着争夺战正式开始了。我还是那句话,凡事中立,谁也不偏,偏了的话,最后都不会有好结果。你们若是信我,那就继续守着,将来总有拨开云雾,前途分明的一日。” 苏三郎和吴骏站出来说道:“我们当然信你了。要不然这么多年兄弟都白做了。就是担心你,二皇子如今肯定是盯上你了,若是他要对你有什么不善的举动,那该怎么办?” 沈翕替谢嫮系上幂篱的绳结,云淡风轻的说道: “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不等众人反应,沈翕就牵了谢嫮的手,往外走去。 出了芙蓉园,沈翕却是不骑马,牵着谢嫮的手往集市走去。 谢嫮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浅色镶金边的衣摆,久久都不说话。若是她不知道后事发展的话也就罢了,偏偏她是知道的,夫君一定早就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并且已经开始在进一步图谋着什么,所以,他才会让傅清流他们等着,等的不是大皇子和二皇子的机会,等的是他自己的机会。 而谢嫮知道,他的这个机会,还要在等五年才会有实现的可能。而这五年,他又将做些什么事情,谢嫮也不知道,突然好后悔上一世为什么自己要将一颗心放在李臻身上,为什么不多关心关心外面的世道行情,若是她能稍微关注一些的话,也许现在重生过来,她就能够帮到夫君,可以让他少受几年的煎熬了。 “不用担心,不用怕,我不会让别人伤害你的。”沈翕突然站住了脚步,回头透过幂篱看着谢嫮,像是能看穿她幂篱之下的表情一般:“我又没有和你说过,你只要一紧张,手心就会出汗。” “……” 谢嫮没有说话,而是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沈翕抽出她袖口的干净帕子,将她的手掌摊开,细细的替她擦拭着手心的汗珠,谢嫮看着自己的手,又抬头看一眼认真给她擦拭手心的沈翕,说道: “我不怕。只要跟着夫君,我什么都不怕。我只是怕你难过……” 沈翕敏感的抬起头,看着谢嫮,问道:“怕我难过?你怕我难过什么?” 谢嫮心中一惊,抿了抿嘴后,才说道:“我怕你难过你的父亲什么都不帮你。眼看着你自己一个人在路上孤独的走。若是我真有怕的地方,就是怕你伤心,怕你难过。” 沈翕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勾唇笑了起来,俊逸如谪仙。 “我的父亲……定国公沈烨吗?他没什么好帮我的,你别看他坐上了国公的位置,其实他这个人挺没本事的,就读了几年书,现在估计也全都忘到狗肚子里去了。指望他,不如指望我自己。” “……” 谢嫮没有说话,她先前话里说的‘父亲’只有她知道,她说的并不是定国公沈烨,而是当今圣上天和帝,也不知他知不知道沈翕是他的儿子,若是知道,他又如何能这样气定神闲的看着儿子在这样的环境中苦苦挣扎? “哦,不对。如今我还指望你。” 沈翕突然换了个话锋,对谢嫮说道。 谢嫮不解:“指望我什么?” 沈翕掀开她的幂篱薄纱,弯下腰去凑近她的脸,用只有两人听见的声音说道: “指望你给我生几个孩子出来。除了你,我可没有别的人指望了。” 谢嫮脸上一红,赶紧放下了幂篱薄纱,扭着腰肢转过身去,不再看他,沈翕也不逼迫,而是牵起了她的手,两人共同走在人群熙攘的街道上,并肩而行,十指紧扣。 -感谢支持正版的亲。作者君一天写一万字左右,从早到晚都在写,盗文网秒盗成果,实在伤心。希望大家不要再助纣为虐,给网文作者留一条养家糊口的路。- 109|0.1 三月二十六,黄道吉日,宜嫁娶。 定国公府与武侯府的婚事如约进行,沈泰似乎已经痊愈,从外表上并不能看出有什么异样,脸色虽然不好,但总算平安无事完成了一系列繁琐的礼节。 老太君虽然与谢嫮提过要她也去帮忙做一些事,但是真正管事的还是二夫人长孙氏,长孙氏对谢嫮可没有多少信任,要紧的事情自然不会安排她去做了,也就是一些招呼人入座的小事了。 长孙氏不让她做事,谢嫮自然也不会上赶着非要去做,招呼招呼客人,一天也轻松的很,等宾客都上齐了,她还能有闲暇去雅间看看云氏打牌,再去招呼招呼林氏和闫氏之类的少夫人。 倒是二房忙的热火朝天,沈泰是长孙氏的嫡亲儿子,他娶亲,娶得又是武侯之女,这待客排场什么的,可不是寻常人家能够比拟的。 谢嫮轻轻松松的混过了一天,将新人送入洞房之后,她也就脱身回到了沧澜苑中。 沈翕早就回来,在小书房里看书,长寿坐在院子里的石阶上等她回来,谢嫮见他身上有些脏,替他掸了掸之后,就让他回房洗澡去,今天府里有喜事,所以他也不必去先生那里,长寿就想来找谢嫮玩,可是谢嫮在外头忙,直到现在才回来,看看天色,也玩不成什么了,长寿才嘟着嘴一步三回头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谢嫮走进房间,探头往小书房里看了看,见沈翕正坐在书案后头看书,便蹑手蹑脚的走入内间,取了针线篮子回到堂屋,花意竹情她们今天都不在院子里,因着新人进门,伺候的丫鬟婆子都会有红包喜钱,所以当二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来借人的时候,这些丫头全都跃跃欲试,谢嫮不忍拦了她们的财路,就同意她们去二房前院帮忙去了,所以,今日的沧澜苑中安静的很,只有几个刚留头的小丫头出没。 谢嫮刚坐下还没开始绣,就听见沈翕在小书房里头喊她。 “进来吧。” 谢嫮这才站起身,拿着针线篮子去了小书房,找了一张靠窗的紫檀大交椅坐了下来,见沈翕只是喊她进来,并不想和她多说什么,谢嫮才拿出了篮子里绣了一半的针线,规规矩矩的绣起花来。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小书房里都是一片寂静,谁也没开口说一句话。 “晚上吃什么?” 静谧的环境中,沈翕突然开口,谢嫮刚把一只小猫的尾巴绣好,抬头看了他一眼,随意的问道:“夫君想吃什么?我叫翠姑做去。” 沈翕这才放下书本,俊逸的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盯着谢嫮看了好一会儿后,连谢嫮都察觉不对了,才抬眼看了看他,问道:“嗯?夫君想吃什么?” 虽说府里办喜事,但是要沈翕去参加沈泰的婚礼怕也是不愿的,所以,今早谢嫮特意跟厨房的翠姑说了,让她额外做两顿饭给沧澜苑的大小爷们儿吃。 沈翕耸耸肩,说道:“今儿早上你出去之后,二房就派人来借了厨娘,说是大厨房里实在拨不开人手,我同意了。” “……” 谢嫮放下绣活儿,讶然的看着沈翕,蹙眉问道:“所以……今儿沧澜苑中没有厨娘啊。” 沈翕点头看着谢嫮,谢嫮惊讶之余,却还是第一时间问道:“那夫君中午吃的什么呀?” 对于谢嫮的问题,沈翕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谢嫮将针线篮子放在一边,走到沈翕面前,难以置信的问道: “夫君你别告诉我,你今天一天都没吃东西啊。聂戎呢?赵三宝呢?怎么不让他们去拿呀。” “看书看到现在,不觉得饿,直到看见你回来,才觉得有点饿。翠姑他们被我借出去了,今晚只怕还要劳烦夫人亲自动手煮几样小菜了,再烫壶酒,咱们夫妻也难得喝一杯,如何?” 谢嫮对沈翕简直是无语了,他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己,但一想到他中午就没吃到饭,谢嫮心里别提多愧疚了,这才明白刚才长寿看着自己的眼神是什么意思,沈翕没饭吃,那么他就更加不可能有饭吃了。 无奈的转身往厨房走去,喊了几个在廊下踢毽子的小丫头一同去了厨房,还好他们只是借走了翠姑等厨娘,没有借走厨房里的菜,谢嫮挑了几根嫩笋、几颗鸡蛋、几根山药,几只青红菜椒,然后让小丫头们将菜剥除洗净放在一边,她自己则从水里抓了一条黑鱼出来。 谢嫮不敢杀鸡杀鸭,但对鱼倒是有些胆色的,原因也在于上一世她伺候主子,主子喜欢吃海鲜鱼类,偶尔打猎出去,不能让御厨随行,她们这种贴身的女官就要十八般武艺样样都学一点了。 杀鱼和做鱼就是谢嫮那个时候学会的,本以为那些技能这辈子都用不到了,没想到如今却还是用到了。 用刀柄将鱼头敲昏,然后剁下了鱼头放在一边就着清水开始刮鳞片,然后将鱼开膛破肚,掏出鱼肚子里的内脏,在小丫头们无比佩服的目光中,谢嫮将一条杀的差不多的鱼交给了小丫头清洗,然后她自己也打了水,用澡豆洗了手上的血污,待鱼清洗干净之后,谢嫮拿起一柄长片刀,开始细致的片起了鱼片。 将鱼片用盐浸渍在一旁,谢嫮就将竹笋切片,将鸡蛋打在碗中,做了一道竹笋炒鸡蛋,还有山药炒青红椒,然后就开始烧油炸辣椒,将裹了蛋清的鱼骨下锅炸一炸后,才往锅里加水炖汤。 大概在厨房忙活了大半个时辰之后,终于搞定,转身正要小丫头去饭厅准备碗筷的时候,一回头,就看见沈翕好整以暇的靠在门边,也不知看她看了多久,竟有些入迷。 走到谢嫮面前,也不顾什么,直接用手捏起了一块鲜嫩的竹笋吃了一口,然后对谢嫮竖起拇指,说道: “夫人真是全能,我都让赵三宝把马准备好了,没想到夫人有这手艺,我还以为夫人只会做糕点,失敬失敬了。” “……” 当谢嫮把一桌菜搬上桌的时候,长寿也从他的房间里,被香味吸引了出来,可是碍于沈翕在场,他又不敢进来,可怜巴巴的趴在门边看着那一桌子的菜流口水。 谢嫮把他拉进来,他还有些抵触,抓着门框怎么都不敢进,沈翕也不发话,长寿就更加不敢了,最后谢嫮实在没办法,只好用几个碗装了些饭菜让长寿拿回房里去吃了。 “夫君,你对长寿太严厉了。他就是个孩子。” 谢嫮亲自给沈翕盛了一碗晶莹剔透的白米饭,让他就着麻辣鱼片吃,沈翕想喝酒,谢嫮虽然觉得吃这些辣菜喝酒不好,不过难得夫君有兴致,她就让小丫头去后院松林中的一株桃花树下取了一坛子花蜜酿出来,这是她去年夏天的时候酿造的花蜜,一直藏在桃花树下,原本是打算留着今年夏天用冰镇着喝的。 沈翕喝了一口花蜜酿,这才对谢嫮说道: “我没有对他和善的理由啊。却也不觉得严厉,我又没打骂他,不是吗?” 看着沈翕一本正经的说这话,谢嫮觉得有些无奈,该如何跟他讲这孩子的心理问题呢。 “再过些时候,你随我去广东的庄子里住一段时间吧。” 吃了一口麻辣鱼片,饶是沈翕也被辣的有些舌头发麻,借着喝水的时候,对谢嫮这么说道。 谢嫮正在给他剔鱼刺,听他这么说,不禁奇怪的问道:“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庄子里住呀。” 沈翕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顾左右而言他:“马上就夏天了,广东的庄子里多的是果树,荔枝,龙眼,什么都有,你酿酒也有些本事,到时候咱们去了庄子,你再替我酿几坛子果酒出来吧。” 谢嫮抬头看了一眼是沈翕,见他并没有打算和她说明什么,便也不再多问,点头说道: “好啊,只要夫君喜欢,要我酿什么酒都成。” 沈翕吃着鱼片,原本以为谢嫮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却不料她什么都没问,就欣然接受了这个安排。这种全然的信任感让沈翕感觉不要太好了,但还是决定和她说一说的。 “国公府可能会不太平,国公在平洲贪墨的证据被人找到,已经上陈朝廷,如今该是调查中,若是罪名成立,国公只怕保不住他加一等的头衔了,避免他恼羞成怒,咱们还是出去避一避的好,庄子里头清闲,没人管着,咱们也去过几日自由自在的日子,岂不是很好吗?” 听沈翕说了这些,谢嫮才有所明白,定国公沈烨被降级是一定的,上一世就发生过,不过,这一世在时间上却像是比上一世要早一些,也不知这其中是哪个环节有了突破。 没有对这件事多加评论,谢嫮点点头,说道: “好,夫君去哪里,妾身就去哪里。” 她伺候主子那么多年,这份度还是能够抓的清的,主子有时候虽然也会和你说一些事情,但是,他那只是自己想说,并不代表,他就喜欢你多问,所以,在面对主子时,倾听比讨论要来的合乎主子的心意。 沈翕似乎真的很满意谢嫮的淡然不追问,看着满桌的菜,说道: “之前我还担心去了庄子吃不到好东西,如今看来,只要有夫人在,咱们就连厨子都不用带了,收拾了包袱就能走。” “……” 110|0.1 -晋/江/独/家/发/表,盗文自重- 沈翕对谢嫮说要去广东的庄子里去清闲几日倒也不是说笑的。沈泰的婚礼结束之后,沈翕和谢嫮就打算出发了。 在出发之前,国公沈烨曾来沧澜苑找过沈翕一回,父子俩在书房里说了好半天的话,最后依旧以沈烨怒气冲冲夺门而出为终结。 这是谢嫮第一次随沈翕出远门,零零散散地收拾了很多东西,丫鬟的话,只打算带竹情和花意,其他人留在沧澜苑中,暂时交给胡总管看管。 长寿的话,谢嫮倒是有意带他一起去的,不过,沈翕却是坚决不肯,长寿本身也不太愿意和沈翕一同出门,谢嫮后来想了想,长寿留在这里每天还要读书,若是真和他们去了广东,学业上是肯定会耽搁,不过要她把长寿留在沧澜苑中,她还是有点不放心,毕竟他娘绿珠是被这府里的人给害死的,到今天也不知道凶手是谁,从前她和夫君在沧澜苑,那人不敢对长寿怎么样,可是若他们出去了,难保长寿还能平安无事。 谢嫮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决定把他送到归义侯府云氏那里去,云氏在问清楚这个孩子的来历之后,就答应帮谢嫮照看着,在二房院子里,给这孩子和先生另外安排了一处小院子,伺候的人是谢嫮从沧澜苑拨过去的,倒是不用麻烦云氏。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谢嫮就随着沈翕离开了京城,往广东赶去。 广东位处东南,离京城有千里之远,快马不眠不休的跑也要跑上好几个日夜,谢嫮和丫鬟们坐的是马车,一路行走总没有骑马要快,沈翕也不着急赶路,一路上带着谢嫮游山玩水,遇到个好玩的地方就停下玩儿两天,然后再赶路。 谢嫮一路吃吃喝喝,倒是玩的很尽兴,一行人拖拖踏踏,足足赶了两个月的路才辗转到了广东府,入了城门,庄子里就有人来接他们。 来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壮汉,看着像是庄稼人打扮,不过举手投足所露出的气魄绝不是一个普通庄稼汉会有的,看见沈翕他们的车队就赶紧迎了上来,主动替沈翕牵马,对沈翕回禀道: “公子,庄子里都收拾好了,就等您和夫人进庄了。这回可得多住些时日啊。” 沈翕笑了笑:“那是一定的。” 翻身下马,走到了马车前,站在车帘旁对里面问道:“阿瞳累不累,咱们去城里吃饭,然后休息会儿再去庄里吧。” 谢嫮掀开车帘一角,对沈翕露出一双精灵黑亮的眸子,说道:“夫君,我不累,就是有点热。” 沈翕替她把车帘子掀开,挂在车壁上,说道: “这里不是京城,没那么多规矩,你们也别遮掩着了,如今都六月的天儿了,你们这样不怕憋闷啊。” 车帘子掀开,马车里才算是通了些风,花意竹情赶忙把另一边的帘子也挂了起来,伸手抚了抚谢嫮闷得有些发红的脸蛋,沈翕说道: “再忍忍,咱们先进城吃饭,吃了饭之后就去庄子,庄子后头有一处天然浴池,我带你去洗洗,保证你凉快。” 谢嫮脸上一红,从车窗里伸出纤纤素手捂住了沈翕的唇,说道:“快别说了,叫人笑话。” 沈翕抓着她的手放在掌心捏了捏,然后才松开。 那庄头知道马车里坐的是夫人,就赶紧前来行礼问安: “小人张阳,是越秀庄的庄头,给夫人请安了。” 那汉子名叫张阳,说话清清楚楚,也不含糊,说了这些,就当街给谢嫮的马车跪了下来,规规矩矩的磕了三个头。 谢嫮让花意掀开了车帘子,说道: “张庄头快请起,不必多礼。” 张阳这才从地上爬起来,不敢抬头去看车里的人,只用余光扫了一眼,只觉得车里光线不是很好,但是却有一个像是身上泛着名贵光芒的人,五官没看清,贵气倒是看的分明。 行过了礼之后,张阳等沈翕他们翻身上了马,然后才带着两名庄里的兄弟走在前头,替沈翕开路。 谢嫮没有来过广州府,对街面上的景象很是好奇,只觉得离开京城千里之地果然有很多见都没见过的东西,有人当街泡茶,喝的都是红通通的浓茶,还有就是女人也抽旱烟,倚在门边,或是看人下棋,或是与人聊天,都会拿起来抽上两口。 花意看着这些不禁咋舌:“夫人,你们她们,广州府的民风比京城确实开放许多啊。” 花意说着话,脑袋都要伸到车窗外头去了,被竹情拉了回来,埋怨似的瞪了她一眼,说道:“再开放你也不能这样,凭的丢了夫人的脸。” 花意从小就是被竹情骂大的,脸上堆个笑,就这么糊弄过去了,然后依旧趴在窗口看个不停,竹情无奈的摇头,谢嫮对她笑笑,说道: “算了,花意也是好奇。” 花意竹情如今也不过就是十五岁的年纪,花意做人圆滑,竹情办事老成,各有各的优点,不过也抵不住这个年纪的玩儿心重,竹情虽然这么说着花意,不过那双眼睛却也没少往车窗外瞥就是了。 马车停在了一座酒楼门前,谢嫮从车窗里看到这座酒楼的名字也叫做芙蓉园,心里便有数了。 沈翕掀开了车帘,对她伸出了手,说道: “夫人,地方到了,下来吃饭吧。” 谢嫮将手递给了沈翕,被他搀扶着出了车厢,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沈翕搂着腰肢从马车上抱了下来,谢嫮大窘,看了看两侧,倒是没见有人指指点点,沈翕更是无所谓,牵着她的手,就把她往酒楼里带。 刚到门口,就看见两个留着山羊胡的掌柜小跑着出来迎接,对沈翕和谢嫮拱手作揖,说道:“公子,夫人,楼上雅间准备好了,请公子和夫人上楼歇息。” 沈翕点头,对谢嫮说道:“这位是赵掌柜,这位是李掌柜。” 谢嫮肃身对他们点了点头,两位掌柜又一次对谢嫮作揖行礼。 两位掌柜的亲自领着他们上楼去,楼里伙计虽然不知道这回来的客人是谁,但从两位掌柜的态度上来看,也知道绝非一般人,应对起来就更加客气了。 雅间也分主次,谢嫮和沈翕在内里主间用饭,张阳、聂戎、赵三宝带着两个丫鬟就坐在外间。 谢嫮坐在美轮美奂的房间里,左看看右看看,到处都觉得新鲜极了,沈翕给她倒了杯水,说道: “你要是喜欢,以后我们每天都来吃饭好了。” 谢嫮回头笑了笑,说道:“哪能每天来呀。这可是自家产业,总不能每天都供着我们这些不给钱的吧。” 沈翕被他逗笑,说道:“你要真觉得不好,那咱们就给钱呗。” 谢嫮抿了抿嘴没有说话,走到一处梅瓶前驻足观望,说道:“像这样的芙蓉园,夫君开了多少家呀?” 沈翕来到她身边,说道:“十来家吧。要是按照正理来说,广东府的芙蓉楼还开在京城芙蓉楼之前。” 见谢嫮不解,沈翕又补充道:“我有没有告诉你,芙蓉楼是我娘的陪嫁。” 谢嫮想了想后,点点头,说道:“夫君说过的。” 上一回在京城芙蓉楼里,沈翕就对她说过这些事情,沈翕替她理了理前额的发,说道: “那我今天再告诉你一件事,我娘的祖籍就是广东府,这间芙蓉园是她出生之后,外祖母特意开设的,所以取名叫做芙蓉园,而我娘的闺中小字就叫芙蓉。” 沈翕母亲洛氏,名竹宁,这个谢嫮倒是知道的,不过却是不知道闺中小字叫做芙蓉。 等了一会儿后,就有人来上菜,上的是白切鸡,八宝南瓜盅,糖醋咕噜肉,清蒸海河鲜,脆皮烧鹅,香滑鱼球,红烧乳鸽,上汤焗龙虾还有一味老火靓汤。 上菜的伙计一样样的报菜名,谢嫮看着满桌的菜肴,也觉得肚子有些饿了。 伙计下去之后,沈翕给谢嫮夹了一勺子给她挖了一颗鱼球,说道: “广东府的菜都偏甜,我不是特别爱吃,你吃吃看,合不合胃口。” 谢嫮点头,尝了一口后,觉得这鱼球香滑可口,入口即化,外皮是酥脆的,蘸着一些甜甜的味道,吃起来倒还不错,不过正如夫君所言,口味偏甜,不过倒也不是不能入口。 沈翕不爱吃甜,喜欢吃咸辣,所以一桌菜,他也只吃了些清蒸鱼和焗龙虾,其他的一概没怎么动。 谢嫮倒是越吃越觉得好吃,尤其是喜欢那一道八宝南瓜盅,几乎把那一盅都吃完了。 “其实这里还有一道名菜叫烤乳猪,下回带你来吃。” “嗯,好。” 谢嫮觉得广州府的气氛真的很让她满意,她活了两辈子,从来没有这么自由的离开京城,虽然以前也跟着主子去过草原,不过那都是随仪仗队走的,既不自由,规矩还繁琐,到了草原上,也是贴身随着主子,像这回这样自由自在的,没有任何束缚的远行,还真的是第一次。 吃过了饭之后,芙蓉园掌柜恭送他们出了门,看着他们上车之后,才敢从外头走进楼内。 张阳带着他们往越秀山的庄子赶去。越秀山的庄子大多种的都是果树,谢嫮也只是听胡总管简略的说了一下,具体种的什么果树,谢嫮不知道,只知道每年广州府庄子的进项也是很可观就是了。 庄子在城南三里外,有一处绵延的山,山名就是地名,叫越秀。山上多种着果树,如今是六月里,天气已经十分闷热,不过,果树的枝叶都十分繁茂,枝桠绿翠绵延,有些已经结出了青红相间的果子,谢嫮她们的马车在开垦的十分平缓的山道上行走,两边垂下的果树叶子叫她很是惊喜,因为那树上挂的一颗颗青红相间的果子,不是荔枝又是什么呢? 花意竹情也是大大的惊喜,上一回还是夫人和公子成亲前,公子派人送了一筐荔枝去侯府,一筐荔枝分了好些地方,府里其他下人都没吃到,就只有她们巽芳居的姑娘们没人尝了一个,虽说只吃一个,都没记住确切的味道,不过,那咬下口的美妙滋味却是深入脑海的。 想着这一行竟然还有这么个附带好处,花意就觉得更加心花怒放了。竹情虽然心里也很激动,但终究比花意要稳妥些的。 111| 庄子是建在半山腰上的,一条被修磨的十分平缓的山道一路从山下往上,马车可以直接停在庄子门前。 沈翕把谢嫮抱下马车之后,谢嫮环顾一圈,只觉得周围绿意盎然,庄子门前有两颗参天老槐,枝叶繁茂,遮挡了很多阳光,可以想见,庄里的夏天一定不会太热。 谢嫮被沈翕放到地面,庄子里前后出来两队人,大概二十人左右,两侧排开,有男有女,全都有志一同的对沈翕和谢嫮跪下拜道: “拜见公子,拜见夫人。” “都起来吧。”沈翕手一挥,这些庄子里的仆役们就都站了起来,训练有素的站在原地,等沈翕和谢嫮一行人入内。 在谢嫮的印象中,所谓的庄子应该就是那种类似于田庄一样的矮房大院,没想到这个庄子却不是那种简朴的田庄,而是像那种隐士居住的世外桃源般,隐藏在漫山果树之中的人间仙境。房屋大多依从山体而建,高低远近层出不穷,美轮美奂,一步一花,十步一景,亭台水榭,巧夺天工,走过了三进大门,主院门前种的也是果树,有的树上结出了成熟的果子,看着新鲜又诱人。 张阳是这片庄子的庄头,他亲自领着沈翕和谢嫮去了主院,两个婢子早就守在门前等候,看见谢嫮,就上前行礼,说道: “奴婢荷香,奴婢清莲,拜见公子,拜见夫人。” 两个丫鬟盈盈拜倒,身段妖娆,容貌艳丽,看着长相有些相似,左边那个穿着粉色衣裳的丫鬟似乎洞悉了谢嫮的目光,对谢嫮解释道: “奴婢两人是亲姐妹,奴婢荷香是姐姐,今年十六了,清莲是妹妹,今年十五了。” 谢嫮点点头,喊了身后的花意竹情出来与两人相交,谢嫮随着沈翕走入堂屋之内,张阳便退了下去。 花意竹情跟着荷香清莲去后院熟悉环境了。 沈翕进门之后,就直接去了最左侧的书房,让谢嫮自己转转看看。 谢嫮知道他有事要做,便点点头,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发现内里什么都不缺,帘子已经换上了白色薄纱,被褥之类的物品也全都是新换的,屋子里熏着好闻的果香,不似檀香和花香那么浓郁,但也是沁人心脾的。 荷香端着一盘子黄灿灿的龙眼走进来,见谢嫮正站在一处绣屏处看刺绣,走过去轻声回禀道: “夫人舟车劳顿,怕是累了吧。奴婢去摘了些鲜龙眼,夫人可要来吃几颗解解渴。” 谢嫮看着这玲珑丫头,笑着对她点点头,荷香这个时候才看清这位夫人的长相,五官精致的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般,杏眼桃腮,鼻梁小巧高挺,双眸如黑曜石一般闪亮,粉嫩的唇瓣微微上扬,带着一抹似笑非笑,身上穿的是一身霜色绢丝银线缠枝纹散花裙,盈盈一握的腰肢由一根宽大的腰带束着,窈窕倩丽,水漾佳人。 荷香自惭形秽的低下了头,不动声色的咬了咬嘴唇,很快就乖巧的退后,走到桌子旁替谢嫮剥了两颗毫无损伤的龙眼肉。 谢嫮将一颗放入口中,只觉得鲜甜无比,便不吝对荷香夸奖道: “好甜。这也是庄子里种的吗?” 荷香听夫人声音如黄鹂出谷般清脆动人,又是面上一红,温婉的笑了笑,回道:“夫人说的极是,整座越秀山的果树全都是庄子里的产业,共有一千两百棵荔枝树,三百二十棵龙眼树,一百二十棵桃树,一百二十棵梨树,这龙眼便是先熟的那几颗结出的,奴婢先前才刚摘下来的。” 谢嫮一边吃着荷香剥的龙眼肉,一边听荷香在旁汇报这些,讶然的看了一眼这丫头,惊讶她竟然对庄子里的内情知之甚祥,便知这不是普通丫头。 “你是这庄里的本地人?” 谢嫮对荷香问道。 荷香听后恭谨回答:“回夫人,奴婢和清莲是曹志荣管事的女儿,从小就长在这个庄子里,学的都是京城的礼仪和说话,平日里也不太能下山出门,所以算不得是正宗的本地人。” 谢嫮点头,想起了先前进庄子时看到的那个带头管事,似乎就是姓曹,荷香和清莲竟然是那个管事的女儿,真是不问不知道。 花意竹情端着一盆水来给谢嫮洗脸洗手,荷香便行礼退了下去。 谢嫮净了手和面,正准备去书房找沈翕,给他送些龙眼去吃。 谁想到沈翕就已经从书房走出来了,手里拿了一封敲着红泥的信件,招来了赵三宝,在院子里交代了他几句,赵三宝就把信塞入了前襟,马不停蹄的跑了出去。 沈翕这才回到堂屋之内。 谢嫮已经给他拧好了毛巾,沈翕接过之后,一边擦手一边说问道: “这里感觉怎么样?设施自然不能和国公府相比,不过就我们俩住住也没什么,最起码够安静,周围全是果树,夏天也没那么热就是了。” 谢嫮对这里是极其满意的,对沈翕说道: “妾身觉得这里的环境特别好,很是喜欢。没想到夫君竟然有这样一个好地方,妾身今后还能再来吗?” 沈翕捏了捏她的鼻子,说道: “只要你愿意,什么时候来都可以啊。不过这里也就夏天有些趣味,果蔬多的吃不完,其他时节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尤其是秋冬,满山光秃秃的,看起来也十分萧条就是了。” 谢嫮躲避他的手,往后缩了缩,却被他勾住了腰肢,一个脚下不稳,就坐在了他的腿上。 花意竹情两人面上一红,赶忙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躬身退了出去,还体贴的将堂屋的门给关了起来。 谢嫮脸上大窘,想起身,却被沈翕铁钳一般的手箍住了腰,动弹不得。红着脸对沈翕说道: “妾,妾身给夫君剥龙眼吃吧。” 沈翕见她的俏脸近在咫尺,秀色可餐,红红的叫人忍不住想咬一口,谢嫮想站起来,他却是不许,她只好坐在他的身上,动手给他剥了一颗龙眼,以两指捏着送入了他的口中。 沈翕将龙眼含在嘴里却是不吃下去,一手按住谢嫮的后脑,将她往自己压下,双唇相接,咬破了龙眼肉,鲜甜的汁水在两人口腔中散开,谢嫮忍不住脸红心跳,尽管两人亲了多回,可是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亲密过,共吃一颗龙眼,别说做了,只是想想都觉得羞赧。 两人分开,一颗黑色的核自沈翕嘴里吐出来,谢嫮用手接着放到了桌上,呼吸依旧急促,不禁对沈翕埋怨道: “光天化日,这样做是不对的。” 沈翕舔了舔唇,不置可否的耸耸肩,然后说道:“我也知道不对,可是忍不住……咱们再吃一颗吧。” “……” 半个时辰之后,谢嫮满脸绯红的自堂屋内走出,捂着几乎冒火星的两颊,低头走了出来。 正好遇上回来禀告事情的赵三宝,谢嫮大窘,只抬了抬手让赵三宝起来,然后便急匆匆的从廊下穿过离开。 赵三宝走入内堂,看见沈翕正坐在那里看书,走过去对沈翕行礼回道: “公子,信送进去了,我亲眼看着的。” 沈翕点点头,说道: “送进去就行了,不用盯的太紧,他不太喜欢让人盯着,别被他身边的护卫发现了。” 赵三宝点头,说道:“公子放心吧,这回聂护卫派在那里的都是好手,不会轻易叫人发现的。” “知道了,你下去吧。” 赵三宝退下之后,沈翕便放下了手里的书,蹙眉叹了口气,希望这回广东之行有所收获,实在是不能等了,再等下去,做什么都晚了。 ***** 谢嫮晚上亲自下厨,做了几样小菜出来,因为他们第一天来,厨房里并没有备下太多食材,谢嫮就只挑了一条青鱼将之片肉剔骨,用盐浸渍,从厨房的坛子里找到了一坛酸菜,就将酸菜炸了炸,放入花椒和朝天椒,炸的味道全都出来之后放鱼骨进去炒,然后加汤下鱼片。另外还炒了两样素菜,端上桌之后,沈翕也不嫌弃菜少,喝了一口那又酸又辣的汤水,忍不住点头。 就着鱼片就吃了两碗米饭,要不是谢嫮怕他晚上积食,没准他还想再吃一碗。谢嫮本身倒是没什么忌口,酸甜苦辣都能吃,如今随了沈翕的口味,对于辣菜很是有好感,两人吃到最后,都是以打嗝为终结。 谢嫮被沈翕拉着去果园里遛弯消食,一直转了三四圈之后,才肯谢嫮回房休息,谢嫮原本是想在净房内洗漱,可是沈翕却叫她准备了干净的衣裳跟他走,原来主卧的西南角竟然还有一个侧门,从侧门走出之后,又是一条蜿蜒小道,小道尽头,有一处天然的温泉澡池,六月的天,白日里热的像火炉,到了晚上还是有些凉意的,这个时候泡着不是那么热的温泉是再享受不过的事情了。 谢嫮下水之后,舒服的发出一声呻、吟,沈翕知道她累了,也不闹她,就靠在她对面,看着她舒服的脸庞,露出了笑意,突然对她说道: “阿瞳,明天我带你去见我外祖吧。” “……” 谢嫮一惊,忘记了擦洗,瞪着眼睛看着沈翕。 夫君的……外祖? 112| “夫君的……外祖?” 谢嫮惊讶的对沈翕问道。 沈翕从容点头,说道:“是啊。不知你听过他没有,洛勤章,前宰相。” 前宰相洛勤章谢嫮怎么可能没有听说过呢。当年的洛氏,在先帝期间那可是京城第一的门第,朝中文武百官,八十个都是宰相门生,元老级人物,只可惜,宰相在天和帝登基之后,就急流勇退,告老还乡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管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谢嫮都没有见过这位宰相,也很少听人提起,就是提起也都是说的他在朝为官时的人脉盛事,说宰相的伟大功绩,说宰相若还在朝,又将是如何盛景云云。 可是谢嫮却从来没有听人以‘外祖’这个形势提起洛宰来,如今一听才惊觉——原来那个活在人们口中所说传说里的人物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她夫君沈翕的外祖。 是啊,她怎么忘了,夫君的亲娘洛氏,可是洛宰的独生女,当年天和帝登基,洛氏嫁入定国公府之后,宰相就提出告老还乡了,并且不带走朝廷任何封赏,说是要两袖清风,回老家种田去。 她想起来白天夫君才和她说过,洛氏的祖籍就在广东。那他说的外祖,肯定就是洛勤章洛宰相了。 “你愣着做什么?没听过也没关系啊。他都已经告老还乡二十年了,你不认识他是应该的。”沈翕将手抬起来,对谢嫮弹了弹水珠,安慰她说道。 谢嫮摇头,说道:“不不,妾身知道洛宰相,也听说过他,只是没想到夫君会突然提起来,我还以为他,已经……” 谢嫮及时打住了接下来要说的大逆不道的话,不过她虽然没有说完,沈翕却好像也已经猜到了,不禁笑了起来,说道: “没有,他还在。活的好好的,比年轻人都健康。” 谢嫮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为自己的无礼而忏悔,反而沈翕倒是不介意,继续对她说道: “明天我带你去见他,不过他见不见我们,我也不能保证,反正,他向来都是不怎么喜欢我的,我们去见他,没别的意思,就是表达一下晚辈对长辈的敬意,要不然咱们来了广东,却对他视而不见,到时候又是一桩罪,他还得跟我清算。” 谢嫮咬了咬唇,问道: “为什么夫君说洛宰不喜欢你?” 沈翕自嘲一笑,将半张脸埋入了水中,然后才站起来说道: “我早跟你说过了,除了你,这个世上真的没有人喜欢我。我就是个多余的,谁都觉得我是个多余的。” 谢嫮踩着温热的石块,走到了沈翕身旁,依偎着他,不再和他讨论这个伤心的话题。 从温泉出来,谢嫮是被沈翕裹着毡子抱回房间里的,幸好这温泉是在主卧的后面,就算是两人再怎么亲密,都不会有其他人看见,所以谢嫮也不反抗,就那么让他抱着入了内。 一个晚上,沈翕都抱着谢嫮睡,丝毫都不肯放手,倒是没有再做出其他什么事来,也算是体贴的给了谢嫮一个休息的美好夜晚。 ***** 第二天一大早,谢嫮就起来去了厨房,炖了一锅海鲜粥,伺候沈翕用完之后,两人便收拾收拾,走出了庄子。 沈翕带着谢嫮下山,然后往西南方向又走了不到一里地,走到一处十分普通的农家小院门外。 谢嫮惊讶的看着他,沈翕转头对她解释:“外祖不喜那些高门大户,一生追寻田园生活,这里就是他家了。” 谢嫮看着眼前这与寻常农家小院并没有太大区别的地方,很难想象,这里竟然是前朝宰相首辅,三公之首的宰相居住之地,普通的白墙黑瓦,两扇薄门扉,门前挂着两只西瓜大的红灯笼,两扇门扉之上,贴着寻常的对联,右上角竟然还挂了一串应景的红绿辣椒,再加上偶尔从院里传出来的几声咯咯嘎嘎的鸡鸭叫声……真是没有比这更像农家院的农家院了。 沈翕叫聂戎和赵三宝在门外守着,他亲自走上仅供两人行走的石阶,轻轻的敲了两下门,没一会儿就听里面传来应答声: “谁啊。” 沈翕深吸一口气,回道:“是我,沈翕。我带了内子来看外祖来了。” 院子里静了好长一段时间,谢嫮见沈翕失望的垂下头,转过身正要从石阶上走下来,他身后的那扇门扉却突然打开了。 从内里走出一个身上只穿着短褂短裤,面色黝黑,胡子拉碴的老人来,看他穿的清凉,两截手臂竟然十分结实,肌肉纹理也很出色,他的个头还挺高,即使头发花白,可那一身的健硕身材着实看着很不错就是了。 谢嫮在脑中想象过无数遍前朝宰辅是个什么样的仙风道骨,或者是睿智临世,各种样貌层出不穷,可饶是如此,谢嫮也很难想象出这样一个庄稼汉模样的宰辅来……第一反应是——夫君不会是认错了吧。 洛勤章走出大门,冷冷扫了一眼沈翕,然后才回过头,一眼看到了站在石阶下的谢嫮,谢嫮被他锐利的眼神看的心上一凛,赶忙双手交叠在腰间,屈膝对他行了一个晚辈礼,因为不确定身份,沈翕还没给她介绍,所以谢嫮还没有莽撞的给这位跪下磕头。 洛勤章的目光在沈翕和谢嫮之间回转,然后过了好一会儿,才淡淡的开口说道: “进来吧。就你们俩进来,其他人都在外头守着吧。” 沈翕心上和面上都是一喜,点了点头,然后没有直接进屋,而是回身走下石阶,牵了谢嫮的手,领着她一路走了上去,进入内院。 谢嫮进门之后,发现这院子和她看到的所有院子都不一样,在不同的方位里摆放着不同的石块,周围有些树丛,可是形状排列的也很奇怪,见谢嫮不解的四处观望,沈翕不禁开口解释道: “这是外祖布下的八卦阵,若不是他亲自出门领入,其他人根本没法走进去。很神奇是不是?” 谢嫮连连点头,对沈翕的话深信不疑。 洛勤章听着身后两个孩子的话,不禁讶异的微微回头看了看,却还是没有做声,领着他们走入了三进内院。 谢嫮这才知道,原来这座农家小院并不如她想象中那么小,最起码也是一处三进三出的标准小院子了。 不过,这院子里似乎没有其他人,只有洛勤章一个,他们进门之后,洛勤章就让他们等等,他亲自跑去了厨房烧水,然后才拎着一个茶壶走了出来。 谢嫮站起身来,走过去接了洛勤章手里的茶壶,洛勤章也不和她推辞,指了指厨房,淡淡说了句: “茶叶茶具都在里面,你自己去挑吧。” 谢嫮看了看他所指的方向,却是看见好几个瓷罐子放在平板上,对洛勤章点点头,说道:“是,外祖请过去歇着,剩下的交给妾身做就行了。” 说完这些,谢嫮便不再和他客气,系上了袖口的绳结,开始忙进忙出的烧水泡茶了。 当她泡了三杯茶走过来的时候,发现沈翕和洛勤章还是维持先前的状态,两人一个看天,一个看手,就是不看对方一眼,谢嫮将茶水递到他们面前,他们才稍微有了些动作。 不知道这对祖孙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说,他们之间根本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所以相处起来才会那样的生疏,谢嫮坐在沈翕身旁,洛勤章的目光就一直落在她的身上,似乎想从她身上探究出什么似的。 谢嫮被他看的不自在,洛勤章突然说道: “中午留在这里吃饭吧。厨房里有菜,你能煮吗?” 谢嫮一愣,然后才发觉洛勤章这句话是对她说的,当即挺直了背脊,看了看沈翕,沈翕也不知这老头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谢嫮站起来答道: “妾身会做一些家常菜,若是外祖不嫌弃,中午便由妾身做几样小菜吧。” 洛勤章点头:“当然是你做。我总不会做给你们吃的。” “……” 谢嫮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沈翕则蹙起了眉头,站起身来就要拉着谢嫮走,却被谢嫮按住了,说道: “夫君你留下和外祖说说话,妾身去厨房里看看有些什么菜,若是菜不够,就让赵三宝去买些回来……” 可她的话还未说完,洛勤章就又开口道:“不用买,厨房里那些做出来就够了。” “……”谢嫮对这个直肠子的外祖表示很无奈,安抚好沈翕之后,就对他点点头,说道:“是,妾身这就去做。请外祖和夫君稍待片刻。” 说完这句话之后,谢嫮就转身去了厨房。 她在厨房里洗洗弄弄,也忙活了一个时辰,才从里头走出来。手里端着两盘凉拌菜,见洛勤章和沈翕两人依旧对坐相看两无言,两人面前的茶杯里全都空空如也,可是他们谁也不愿意让一步,给对方添一点水,单就这份执拗而言,两人似乎还真有那么点祖孙缘在里头。 “厨房里有很多菜,妾身会做的不多,只做了四个凉菜,四个热菜,外加一盘清蒸蟹,外祖这里的蟹都是母蟹,个头特别大,清蒸来吃,肯定味道特别好。” 谢嫮努力让两人间的气氛稍微好些,将她努力了半天的菜色尽数端上了桌面,一大盆用细细的麻绳捆扎起来蒸红的蟹看起来十分诱人,再配上三叠子姜丝醋碟,旁的菜在这盘蟹面前,就全都是点缀了。 洛勤章似乎也很满意这道菜,原本他买了蟹回来就是打算这么吃的,这丫头和他算是想到一处去了,将她调配的那碟子醋端起来闻了闻,洛勤章只觉得这醋似乎有着不一样的味道,很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味道,反正很好闻,他都迫不及待的想要吃了。 113|0.2 -晋/江/独/家/发/表,盗文网请自重- 谢嫮将菜摆上了桌,又返身回到厨房,将灶台下藏着的一坛竹叶青拿出来,从碗柜里拿出了两只白瓷酒盅,摆在桌上,见沈翕和洛勤章依旧对面而坐,两人神态如出一辙,很有默契地维持着你不看我我不看你的状态,谢嫮替两人摆放了吃蟹工具,然后先给洛勤章倒了一杯酒,双手奉上,恭谨的说道: “外祖请用。” 洛勤章点点头,拿起酒杯小咪了一口,抬眼看了看谢嫮和沈翕,只见谢嫮拿起一只为主的红彤彤的螃蟹,拿起了吃蟹用的小剪刀,动作娴熟地替沈翕剥蟹壳,将蟹黄和蟹肉分开放在碟子里,然后剪开蟹脚,剔出里面的肉,沈翕则习以为常的替谢嫮夹了一筷子蟹肉让她先吃,谢嫮有点不好意思,对他用眼神警告,沈翕却视而不见,非要他先吃一口,谢嫮无奈,只好吃了。 洛勤章似乎也很喜欢吃螃蟹,所以他的厨房里才会常备吃蟹工具,谢嫮替沈翕,剥了一只之后,转头看了一眼洛勤章,然后自觉地拿起另外一只,替洛勤章剥了起来,当谢嫮把满满当当的一碟子螃蟹肉送到洛勤章面前时,老人家有点讶异地抬头看了看她,却也没说什么。 沈翕除了偶尔替谢嫮夹菜,大多数时候都是埋头吃蟹,洛勤章也是,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工夫,两人就一气儿吃了七八只蟹。 一顿饭吃下来,沈翕和洛勤章连一句话都没有说,两人间的气氛,尴尬的不像是祖孙俩,他们不说话,谢嫮也不敢开声,直到洛勤章杯中酒喝空了,谢嫮才开口对沈翕说了一句: “夫君,妾身手上有汤汁,你替外祖倒一杯酒吧!” 沈翕这才抬头看了看她,见她对自己扬起了手,确实不适宜替人倒酒,沈翕看了一眼洛勤章,见他没有说什么,就站起了身,走到桌旁拿起了酒壶,替洛勤章倒满了酒杯。 洛勤章喝了一口酒之后,眼睛扫了一眼满桌疮痍,突然对沈翕说道: “你媳妇儿煮了饭,洗碗收拾就你做了。” 谢嫮一惊,猛地站起身来,对洛勤章说道:“外祖,使不得,这些原就是女子该做的,如何叫夫君动手呢。还是妾身来收拾吧。” 洛勤章固执摇头,指着沈翕说道:“这天下没有什么事是规定了男人做还是女人做的,你替我煮了饭,我吃的很好,要他收拾碗筷,也是应当应分的。在我这里,君子远庖厨是狗屁不通的,你去洗洗手,再泡些茶来解腥味,陪我说说话。” “……” 谢嫮有些为难,看着沈翕不知道如何是好,沈翕的脸上却是没有一丝被洛勤章折辱的表情,反而双眸看着有些亮,表面上却还是云淡风轻,不表露出什么,站起了身,拿起自己面前的碗筷,对谢嫮说道: “听外祖的吧,我和你去洗手,洗完了我收拾碗筷,你泡茶来和外祖说话。” 谢嫮看着他,似乎有些明白夫君这么做的道理,其实只要身边的他在乎的人对他靠近一步,他都是欣喜若狂,甘之如饴的,世人以为他暴躁易怒,殊不知只是没有人愿意靠近他,了解他罢了。 夫君心里肯定是十分敬爱这个外祖的,否则也不会来了广东就带她来与外祖相见,即使知道外祖不一定愿意见他,但他还是来了,先前他与外祖坐在一起相对两无言,表面上看是他倨傲冷漠,其实很有可能是他面对敬爱的祖父有些紧张,不知道说什么,就怕万一说错了,外祖难得的靠近都泡了汤。 沈翕像是很熟悉外祖家的厨房,先前没来过,但他却能很快的找到了方位,将手里的杯盘放在灶台上,然后拉着谢嫮的衣袖带她走到厨房后的一口水井前站定,亲自替她打水,又取来了厨房窗台上的皂角,让谢嫮蹲下身,两人围着一盆水,沈翕亲自给谢嫮用皂角洗手,丝毫都不介意她手上油腻腻的感觉。 两人的手在水中交叠摩挲,谢嫮有些不好意思,沈翕将她的手托在手心里,拿了皂角现在自己的手上抹一层,然后抓着谢嫮的手左右清洗,连指缝都不放过,谢嫮看着他蹲在地上,心中觉得满满的幸福,不管今后如何,这样尊贵的人曾经为了她做这些特别普通寻常的事情,这就够了。 沈翕似乎感觉到谢嫮的目光追视,以为她害怕,就抬头对她笑了笑,谢嫮只觉得今天的阳光似乎都没有他的笑容来的明媚,周身上下有一种与环境格格不入的贵气,只听他清雅的嗓音说道: “你不用怕,外祖其实也不是很严厉的人。”他只是对我严厉罢了。沈翕在心中暗道,不过并没有说出来让谢嫮知道。 谢嫮点点头:“嗯。妾身不怕,那是夫君的外祖,就是妾身的外祖。” 沈翕捏了捏谢嫮的手,又对她笑了笑,谢嫮见他这样,心中不禁奇道:“夫君可是有话想对外祖说?” 谢嫮立刻就想到了今后若是夫君图那件大事,若是能得到前朝宰相的支持,势必会如虎添翼,毕竟外祖洛氏当年在京城是怎样的盛景,若是洛氏如今还在的话,就算当今圣上不愿意承认夫君,但只要有洛氏在,圣上还是会考虑一二的。 意外的,沈翕摇头,说道: “没有,我没什么话要借你口对他说,只是来带你来认认门儿,他与你说什么,你便答什么就是了,不用替我隐瞒说话。” “……” 沈翕俊逸的面容上露出一丝落寞,说道:“其实他肯让我留下来吃饭,还愿意和你说话,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了,毕竟当年……算了,洗好了,你去吧。” 沈翕把谢嫮湿漉漉的手放入自己的外衫,让她在自己杭绸外衫里擦拭手上的水珠,谢嫮有些哭笑不得,沈翕伸手在她后脑抚了抚,说道: “去吧。有什么事喊我,我就在厨房外面。” “嗯。那我去泡茶了。夫君也是,有什么搞不定的,就喊我,我来洗就是了。” 谢嫮学着他的语调对沈翕说话,把他给逗笑了。 谢嫮从厨房后面的空地走出,又去厨房拿了新的茶具,往堂屋走去,洛勤章已经坐在了堂屋右侧的摇椅之上,神情淡然的闭目养神起来。 谢嫮也不喊他,而是在桌前站定,有条不紊的泡出了两杯茶来,一杯端到了摇椅旁边的茶几之上放好,然后才端着自己的一杯茶,坐到门槛旁的小椅子上,并不打算主动找他说话。 谢嫮喝了两口水,洛勤章才微微动了动身,坐起来拿起了杯子,喝了一口,说道: “今年几岁了,家里哪里的?” 谢嫮稳住心情,将茶杯放下,然后想站起身来回答,却被洛勤章挥挥手制止,说道:“直接说话就是了,我这里最是没有规矩的,也没人愿意看你的规矩。” 谢嫮敛目点点头,然后便停止了背脊,坐在小椅子上对黝黑健康的洛勤章回道: “妾身今年十六了,京城人士,家里是归义侯府二房,我是二房的嫡次女,没有庶出兄弟姐妹,上头有一个嫡亲姐姐和一个嫡亲哥哥。” 谢嫮的口齿清晰,几句话就把她的老底全都给说了出来,洛勤章难得看到这样周全的女子,一个答案就把他接下来要问的几个问题全都回答出来了。 有意思。 看了一眼她泡的茶,不浓不淡,就算不是什么好茶,但她能掌握火候,泡出最好的味道来就很不容易了,再加上又这么有意思,洛勤章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想对一个人笑了。 心里这么想着,就对她笑了,谢嫮两手交叠,还是有些紧张的,毕竟眼前这个老人,虽然穿着庄稼汉的衣服,可是他曾经如何位居高位,鄙夷众臣,只手遮天的权势依旧在人们脑海中盘旋不去,谢嫮虽然没有经历过那些事情,不过耳濡目染之下,也难免会对这样一个老人肃然起敬。 “归义侯府……侯爷叫谢凛,是也不是?” 洛勤章如是问道。 谢嫮连连点头:“是,外祖说的是。归义侯是妾身的祖父,名讳的确是谢凛,老侯爷有三个儿子,大伯叫谢邰,我父亲位列第二,叫谢靳,还有一个庶房的叔叔,叫做谢权。” 又是这样事无巨细,洛勤章已经完全被这小姑娘调动了起了聊天热情,双腿交叠,双手抱住交叠的膝盖,对她说道: “我从前认识你祖父。他曾在五城兵马司任职,那个时候他还不是侯爷,是世子,刚领了职务,你知道吗?在大殿上,我站最前,他站最后,话倒是没说两句,不过人还算是个老实的,除了有些好色之外,倒也没什么大毛病。” 谢嫮面上一红,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点会坐在田园小院中听祖父年轻时的糗事,想起了祖父宝刀未老,年年都有新人进府,谢嫮由衷的感觉,这位前宰相说的是真不错。 “我记得他娶得元配是故去了吧,就是你的亲生祖母,如今续弦的是不是邢家的那个丫头,估计这些年你们老侯爷还得仰仗她过日子吧。” 谢嫮听洛勤章提起了邢氏,更是熟悉,不过,这位竟然当着人家孙女的面说她的祖父没本事,要靠续弦过日子,想来真是个不拘小节的,谢嫮想了想,说道: “祖母邢氏确实持家有道,府里多亏了她日夜操劳才得以维持。” 洛勤章看了看谢嫮,勾唇一笑,说道:“你倒是个会说话的。”说完这句,洛勤章又回身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口。 114|0 -作者君发烧49.1,看盗文的朋友,来晋/江支持正版,好不好?泪眼婆娑状……- “你父亲如今做到哪里了?” 洛勤章喝了茶后,又继续对谢嫮的身家背景进行盘查,谢嫮不敢怠慢,还是决定站起来回话比较好,双手交叠腹前,说道: “我父亲今年五月才调去了保定做吏部地方稽勋司的总司正,大伯是要袭爵的,所以如今在五城兵马司里挂了职务,我三叔也在吏部,做的是验封司司正,这一回全赖夫君帮忙,保定的职务才会落在我父亲身上。” 洛勤章虽然多年没有回京城,但是似乎对京城里的局势还是很敏感的,在听见谢嫮说沈翕帮她父亲去保定,眸中闪过一丝疑惑,从先前的闲聊,变成了对谢嫮有些另眼相看的感觉,质疑的问道: “你是说,归义侯府没有出力帮你父亲,反倒是那小子出手的?”洛勤章抬手摸了摸下巴,对谢嫮说道:“这可不附和那小子的一贯作风啊。他是那种无利不起早的人,定是你们归义侯府有什么叫他另眼相看的东西吧。” “……” 谢嫮愣愣的抬头看着洛勤章,眸中似乎有些气愤,不过眨巴两下美丽的眼眸过后,就迅速的引了下去,说话却是未见客气,说道: “外祖,请恕我直言,也许您会生气,但我还是要说,我不知道夫君和您之间发生过什么,让您这样看他,可是在我眼里,夫君绝对不是您说的那种人,他婚前婚后都很爱护我,我的父亲当年也是仰仗他的帮忙才得以有今天的成就,说句不怕您笑话的话,我从前在归义侯府里过的并不好,是嫁给了夫君之后,才过的好些,夫君对我很好,我决不许旁的人诋毁他半句,就算……您是他的外祖……我也不许。” 谢嫮也知道自己这番话说的有些重了,所以说最后一句时的声音已经低若蚊蝇了,不过在空阔的堂屋内,这声音还是足够让洛勤章听得分明的。 讶然的挑起了眉眼,不得不又一次审视这个女子,脸色微微黯淡下来,他向来说话不喜欢绕弯子,对亲人是,对手下也是,他喜欢听真话,哪怕那些真话会驳斥他的命令,或者与他的命令背道而驰,但只要你说的是真话,他就一律不会怪罪,顶多就是训斥几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罢了。 不得不说,这姑娘倒是很对他的胃口,不过,她句句话都是在替沈翕那小子说,他的确不怀疑她对那小子的真心,不过,觉得一伙的是,那小子对她也是这个心吗? 回想先前吃饭的时候,沈翕给她夹了二十三回菜,有的是直接夹到她嘴里去的,看他们的动作,这样的举动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当是在府里就这么干过,这姑娘剥蟹的手法,和他的醋醋很像,都是那种为夫君尽心尽力,一丝不苟的样子…… 想想醋醋死了都已经二十年了,他告老还乡也已经二十年了,二十年让一个本不该生下来的孩子长大,并且逐渐强大,如今,还带了他的媳妇过来,凭他对那小子的了解,他突然带个女人过来,势必是对他有所图的,就像是前几回那样,他可不会相信,那小子成亲之后会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开始做事没有目的了。 微微一笑,并不打算一下子打破这姑娘的美梦,而是说道: “你说话的神情和你们的外祖母很像。她也时常这样对我说话,尽管知道我会不高兴,可是该说的却一句不会少说就是了。” 谢嫮原本以为这天儿聊不下去了,没想到外祖竟然不生她的气,还与她聊起了已经过世二十年的外祖母。 对于洛氏的主母宁氏,谢嫮多少也有些了解,她是文臣翰林之女,出身并不高,不过,却能以贤德之名待在洛相身边这么些年,洛相一生只有她一个妻子,宁氏死后,洛相大受打击,才会告老还乡,归隐田园的。 “不敢跟外祖母比,得罪了。” 谢嫮这回是真心认错的,只要外祖不说她夫君不好,她对他可还是很尊敬的。 “时候不早了,我去睡会儿,下午还要去田里干活儿,明天你们要是还愿意来,就给我做点事,早点来,播种中午可不行。” “……” 谢嫮愣愣的看着这个老大爷,敢情你除了让咱们未来的皇帝陛下洗碗,您老还打算让他帮您做农活儿啊。 看见谢嫮震惊的表情,洛勤章又补充了一句: “哦,你不用做农活,你煮的饭很好吃,你就负责煮饭吧。明天也别穿这么花哨了,我这儿也没人看你,穿简单点,明天咱们还吃蟹,我晚上去河里摸。” 明天咱们还吃蟹,我晚上去河里摸…… 这句话真的是从一个曾经干过当朝首辅的大人口中说出来的吗?谢嫮觉得自己有点风中凌乱的感觉。 ***** 沈翕有些笨拙的把洗干净的碗抱回厨房,谢嫮见状想去帮他,却被他避开,说道:“别动了,有水。” 谢嫮这才看见他的衣袖和前襟,下摆处已经被井水打湿了一大片,一丝不苟的发髻也有些松动,看起来微微有一点狼狈的感觉,不过却还是不损他的帅气。 难得看见他这样的模样,谢嫮心中一热,不管不顾贴上去替他拭去额间的汗珠,然后对沈翕说道: “外祖让咱们明天还来,让我煮饭,让你去跟他做农活……”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谢嫮是不敢去看沈翕表情的,因为就连她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等了良久都没有等到他的反应,谢嫮这才抬头看了看他,只见他正用他那双深邃的眸子紧盯着她,良久后才看了一眼已经紧闭的堂屋大门,对谢嫮问了一句: “你和他说了什么吗?” 谢嫮摇头:“没有啊,外祖就问了我娘家的情况,其他也没说什么呀。” 至于外祖说沈翕的话,谢嫮暂时还不打算告诉沈翕,因为她看得出来,沈翕对外祖是很敬重的,那番话有可能会伤害到他。 沈翕的反应倒是比谢嫮平静多了,只是点点头,将手里干净的空碗放入了厨房,然后就开始挤衣袖上的水渍。 “咱们回去吧,明日再来好了。”又看了一眼紧闭的堂屋大门,沈翕勾起唇角欣慰的笑了笑。 ***** 回程的时候,沈翕和谢嫮同坐马车,沈翕将湿掉的外衣脱了,仅着中衣靠在马车的软垫之上,看着谢嫮在马车的车壁中取出备用的衣衫,谢嫮习惯出门在马车里备下衣裳,防止出门遇上雨天雪天什么的,如今正好用上了。 “自从我外祖母死后,外祖就告老还乡了,所有人都说他是因为外祖母的死而离开,其实不全是,还因为我娘。二十年前,我娘嫁给了沈烨,而定国公府是间接害死我外祖母的凶手,外祖欲叫我娘随他一同离开,我娘却选择留在沈烨身边,伤透了我外祖的心。” 沈翕语调平常的说着这些陈年往事,谢嫮将他的衣衫展开,整理腰带,问道: “那夫君说外祖不喜欢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沈翕摇头:“不是,是后来我做了一件事让他特别生气。”沈翕接过外衫,坐直了身体,张开双臂,让谢嫮替他穿上外衫,然后才继续说道: “十二岁那年,我娘身体不行了,就把我送到外祖这里,那一年我害的他身边二百多个护卫血战而亡,从那之后,外祖都没有再让我竟他的院子一步。我每年来广东,都会来拜访他,可是也就只有这回他肯见我。” 沈翕见谢嫮面上露出不解,不禁揉了揉她的脑袋,对她说道:“你是不是以为外祖就真的是一个人住在那小院子里?” 谢嫮抬头讶然:“难道不是吗?” 沈翕摇头:“当然不是。当年洛家有多鼎盛你不知道,外祖能凭一己之力坐上首辅必定是披荆斩棘,洛家数以千计的死士,只是那一年我泄露了他们的行踪,被他们被血洗两百多人之后,外祖就不再告知我那些死士藏身的地方。” 虽然沈翕的话说的十分云淡风轻,但是谢嫮却能想象当年发生的那件事情有多么惨烈。而两百条替外祖卖命的人命,因为沈翕而消失,可想而知外祖有多么难过,她不知道沈翕做了什么,但肯定是触动了外祖的逆鳞,这才得到今日的后果。 沈翕不再说话,谢嫮也不再询问,更多的时候,她愿意倾听,因为她在心里是绝对相信夫君的,他说给她听,她就听着,他打住不说了,她也不会质疑的去问,她能做到的也就是这一点了。 晚上回去之后,沈翕领着谢嫮又去卧房后的温泉洗了澡,沈翕今日似乎很高兴,要了谢嫮两回,然后抱着她一觉睡到了大天亮,后院的鸡鸣声响起,沈翕就睁开了眼睛,见谢嫮还在睡,就蹑手蹑脚的先起身,换了衣物,这才去碧纱橱喊了花意竹情前来伺候谢嫮起身。 准备今日前往洛勤章的田园小院去。 115| 谢嫮从来没有看见过穿一身短打的沈翕,深蓝色的粗布亦不能损其俊容,扎着墨绿色长长的腰带,看起来十分精神,而谢嫮则穿着一身普通农妇的衣服,头上扎着一块蓝色的汗巾,两人还真像那么回事,互相看了一眼都忍俊不住的笑了。 沈翕让聂戎换了一我辆简易马车,由沈翕亲自赶车载着谢嫮往洛勤章那里去了。 两人到来之时,洛勤章貌似已经等了他们好长时间,他们一来,就迫不及待的往沈翕手里塞了做农工具,貌似是一把筢子,谢嫮不是很能分清楚,而看沈翕的表情,应该也不是特别明白手里这东西到底是干什么用的,但洛勤章却不管不顾,在前头开路,要沈翕跟着他一起从后门穿过,往后面的田地走去。 谢嫮也跟着走了出去,只觉得经过后门之后,豁然开朗的一片绿油油的田地,看着花不像花,菜不像菜,一颗颗饱满的根茎向上炸开,没有花,只有叶子。 洛勤章站在田边,开始卷起裤腿,沈翕不为所动,似乎还没有从他即将要下田干活的觉悟中醒来似的,洛勤章也不催促,而是很从容淡定的又塞给他一把镰刀,沈翕接过去之后,洛勤章才开始说道: “这是油菜,到了可以收割的时候,一会儿你看我怎么割,这一片儿全都包给你了。” 沈翕看着洛勤章,又看了看站在田岸上几乎都看不到尽头的田地,不禁眯起了眼睛,而洛勤章可不管这些,也不会去关照他一个公子哥儿的心情,兀自走下田间,用镰刀手起刀落的割了一把油菜放倒在地上。 沈翕看了看同样迷茫的谢嫮,只见谢嫮默默的对他点头打气:“夫君加油。” 深吸一口气,沈翕才憋屈的走下田地,学着洛勤章的样子,开始割起了油菜,一开始他是一根一根割的,被洛勤章在缝隙间看见了,大骂了两句,然后才渐渐找到了感觉,开始三四根一起割。 谢嫮穿过后门,去到厨房,果然看见灶台下放着一只篮筐,筐子里有十几只蟹,正吐着泡泡顺着篮筐网上爬。 虽然沈翕在田地里干活,可谢嫮在厨房里也不见多舒服,把中午要炒的菜全都摘捡完之后,再打水清洗,然后还要把蟹一只只的捆绑起来,冲刷干净才行。 中途去给他们送了一回茶水,听见她清脆的喊声,沈翕如释重负从田地里爬上来,早上还残存的贵公子气息如今是完全没有了,脸上,脖子上,手上,多处被划出了小口子,头发上也沾到了菜叶,整个人看起来倒不像是去干农活儿的,反倒像是受刑去的。 谢嫮看了可心疼了,故意给他倒了很烫的水,让他可以坐在田岸上多休息一会儿,但喝完了水,洛勤章依旧不客气的把他往田地里抓去,还叮嘱谢嫮下回送水要送温度适宜喝的,要下回再耍这个小聪明,就让她连水也别送了,等中午傍晚休息的时候,才给喝水。 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午吃饭,沈翕从田地里爬出来的模样已经和凌乱没有什么分别了,不过累倒也不见多累,也就是外表看着吓人,中午谢嫮特意给沈翕做了两份辣菜,原是想让沈翕多吃点饭的,没想到洛勤章对辣菜也是情有独钟的,两人就着那两盘辣菜吃了好些饭,而蟹则是谢嫮帮着他们剥的,倒也不麻烦,两人吃好了饭,洛勤章就批准沈翕坐在庭院里休息一刻钟。 沈翕这样子,看的谢嫮说不出的心疼,他一坐下,她也顾不上收拾碗筷,就拿着扇子坐到他身旁,把扇子递给他自己扇,自己则给他捏手捏脚起来,沈翕还没来得及享受多久,就又被洛勤章喊去了田里干活儿。 夫妻俩几乎是数着数在算时间,终于熬到了傍晚,太阳下山,谢嫮去田岸上喊他们,就见洛勤章的那一片已经躺倒了一大片,而沈翕那一片才最多躺倒了半间屋子那么大的地方,而且摆放的油菜梗还不如洛勤章摆放的整齐,乱七八糟的。 同样是干了一天的活儿,洛勤章从地里出来时,除了出了一身的汗,其他模样照旧,而反观沈翕,衣衫不整,发髻凌乱,身上丝毫不复平日里的俊逸出尘样。 洛勤章看着他,摇了摇头,说道:“就你这本事,还想做那种大事?我看你还是趁早回去歇着吧,老婆孩子热炕头,好好的过日子就得了。” 沈翕被谢嫮扶着,倒也不是特别累,就是谢嫮看起来感觉他好像很累的样子,听见洛勤章说了那话,沈翕正要反驳,却听谢嫮首先忍不住说道: “外祖,您别这么说夫君,他今儿是第一次干农活儿,干成这样哪里差了?没捞着您一句好话儿,反倒受您埋怨,多委屈,您不能把他当骡子使呀。” 听着谢嫮不留情的埋怨,洛勤章瞪大了眼睛,哼哼道:“哟,这还心疼上了。嫌累嫌麻烦,那明儿别来了。” 沈翕要说话,却又被谢嫮抢了,只见她挺身到沈翕面前,毫无惧色的与洛勤章对峙: “外祖,您明知道他不会知难而退,却偏还要说这话,不是摆明了欺负人嘛,他是我的夫婿,您不心疼,我可心疼呢。我知道您就是想欺负欺负他,可这泥人儿还有三分土性儿呢,您要是把人欺负惨了,那今后可就真没人来您这儿了。” “……” 谢嫮这番话说的顺嘴,也是真心疼沈翕了,想着她平日里捧的高高的主子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呀,他是尊贵的,是高洁的,如今低声下气来给人种田已经是委屈了,却还要受这窝囊气,偏偏那人还是他的外祖,于情于礼他就是想反抗也不能反抗,既然主子不能反抗,那她总要替着说两句才行的,没想到说着说着,嘴里就没了把门儿,把心里所想的话全都一股脑儿的说出来了。 猛地回过神,谢嫮这才惊觉自己说的话有多逾距,却也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是收不回来了。 先前还挺起的脊梁骨瞬间就弯了下来,低着头不敢去看洛勤章和沈翕的表情,她是知道夫君如今是要和这位外祖搞好关系的,却没想到她一时没忍住坏了他的隐忍大事……再往深了想去,若是因为她这么几句话,彻底热闹了洛勤章,他不帮着主子夺位的话,是不是主子夺位之旅又得晚几个年头呢…… 这么在心里胡思乱想好一会儿,没有等到预想中的暴怒,谢嫮这才偷偷的抬头看了看洛勤章,只见他正双手抱着胸,好整以暇的看着她,脸上并不像带着怒容的样子。 没有表情才是最糟糕的表情,这老头子肯定是在心里恨上她了吧。谢嫮如是想道。 再瞥一眼沈翕,见他也正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瞧,对上那双深邃冷淡的双眸,谢嫮有些无地自容的感觉。 “现在知道害怕了?” 沈翕突然宠溺的刮了刮她的鼻头,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谢嫮惊愕的抬头看他,就见沈翕突然对她露出了一个大大的明朗的笑容来,自己手脏的,就用胳膊把谢嫮往自己身边拉,然后圈在了怀里,还在她颊边亲了一口,羞得谢嫮满免绯红,洛勤章也被眼前这一幕给羞到了,干咳了一声,然后就自觉地转过了身子,不再去看这一对随时随地秀恩爱的小夫妻,顺便在心里感叹一下,要是他的醋醋还在…… 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个孙子,只见他表情平和,眉眼温柔,唇角的那一抹浅笑让他几乎有些恍惚,就像是看见了女儿似的,印象中的沈翕从来都是疏离冷漠的,十二岁时被送来他身边,对外界充满着很深重的敌意,行为举止也是偏激残忍的,他一旦发现你对他有威胁,那是无论如何都要不择手段的铲除,哪怕是借助外力也要把一切对他不利的因素全部打倒。 就好像当年他刚来他这里的时候,他暗中派了死士保护他的安全,因为顾及他年纪小,并没有和他说清楚,而那孩子也许是自小生活的环境不好,似乎成日都笼罩在被人追杀的阴影之中,对于背后的风吹草动都生出了莫名的恐惧,他当时也发现那孩子有些对劲,可是掉以轻心,以为他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就算起疑又能说什么呢,死士们都是效忠洛氏的,越少人知道他们的身份越好,就没有告诉沈翕,谁知道,就在一个月之后,那小子竟然借着去城里的机会,利用他国公爷世子的身份,接触到了总兵,以身作饵,将跟在他身后的二百名死士尽数引出,瓮中捉鳖,对他们用刑,逼迫他们说出幕后之人,死士们自然不会吐口说出什么话来,他逼问不得,就毫不手软的将他们残忍的杀光了。 他得知此事之后,震怒不已,却也是回天乏力了。而那孩子自知犯了大错,从那之后就更加封闭,变得更加敏感,更加生人勿进。他不得已又把他给送回了京城,送到他母亲身边。 仍是不放心,就利用京里的眼线,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这才知道,回京后的沈翕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变成了一个玩弄权术之人,为达目的,从不在乎自己用的是什么手段,他才彻底对这孩子感到了失望。 他一生正直,即便是身处官场,亦有自己绝不会破的准则,沈翕做的有些事情触动了他的底线,所以即便后来沈翕主动来找他认错,并告知了他一些关于他身世的惊天秘闻,他亦没有对他加以理会,就是这个原因了。 他这些年也看破了一切,妻女的离去让他更加坚定了要独善其身的想法,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与这个缕缕触犯他底线的外孙有所交集,可是偏偏他却在这个时候,带来了他的妻子…… 他眉宇间对这女子的宠溺绝不是作假,而这女子亦是对他全心全意,两人如何登对他是看在眼里的,可是又想起他将来要谋求的事情,洛勤章却又对他们百般不看好,毕竟这件事若是谋不好的话,那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无辜人受牵连,可不是他愿意看到的事情。 116|115| “别在我跟前儿腻歪,欺负我没女人疼吗?” 洛勤章的一句话把现场或惊恐或温情的一幕给打破了,变得有那么点不伦不类起来。 谢嫮从沈翕的怀中挣脱开,然后就低着头到一旁的水盆中拧毛巾给沈翕擦手,脸上火辣辣的。 先前谢嫮就已经把晚饭煮好放在锅里用水温着了,正想去端上来,谁知洛勤章却突然摆手说道: “行了行了,今天就先这样,反正今晚也不会下雨,你们就回去吧。”说完了就抬脚往隔着一条沟渠的后门走去,走到门边的时候又忍不住回头说了一句: “明天来继续。” 沈翕和谢嫮对视一眼,谢嫮脸上露出些许的无奈,沈翕却是很高兴,谢嫮问他为什么,他却什么都不说,一手拿着镰刀和筢子,一手替谢嫮拎着茶水篮子,走到沟渠的桥梁上还回身伸出胳膊给谢嫮抓着过渠。 两人走到院子里,发现洛勤章已经在厨房里烧热水,准备洗澡了,两人在门口和他告了别,沈翕就带着谢嫮穿过怪石院子,走出门去,看着那辆还要他们自己赶的马车,沈翕脸上才露出微微的无奈。 谢嫮紧跟着说道:“明日还是让赵三宝赶车来吧。” 沈翕搂了搂她,说道:“上车吧。把娘子送回家的力气,为夫还是有的。” “……” ***** 两人回到了庄子里,狼狈的样子让花意竹情她们很是惊讶,忙前忙后不敢停歇,又是扇扇子,又是上冰茶,就跟沈翕和谢嫮刚从外头打了仗回来一般。 虽然做农活的是沈翕,可是谢嫮忙了一天也很累,只是单纯的洗了澡,连温泉都没高兴去泡,洗了澡,随便用了些饭就上床休息去了。沈翕亦是如此。 这一夜大概是这对夫妻共处一室的时光里,最单纯的一夜了,从前就是不做什么,两人也会纠缠在一起亲亲抱抱什么的,今天沈翕倒在床上,谢嫮坐在他背上,给他按了几下背,他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沈翕就又准时起床,自己穿好衣服洗漱完毕之后,才喊谢嫮起床。 谢嫮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比较嗜睡,在家里的时候,云氏是从来不管她睡多晚的,邢氏也不要她近身伺候,也不要她日日请安,所以过的很舒服,而嫁了人之后,沈翕又是从来不要她起早,因为他的特殊身份,所以定国公府里的各种繁文缛节她也无需顾及,再加上夜里沈翕需索过度,她睡到日上三竿起也是常有的事情,可是这两天实在太难为她了,就好像怎么也睡不够一般,沈翕都起来做完了一切,她还在睡梦里。 沈翕看着谢嫮不住打瞌睡的模样,也是心疼,可若是其他人也就罢了,他随便派个丫鬟前去也就够了,可是他要面对的是他的嫡亲祖父,祖父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他若是再指使丫鬟去服侍,只怕会让他老人家会有意见,更何况,他也看得出来,外祖对他的阿瞳还是很喜欢的,从前他年纪小,又是在偏激中长大的,行事过于恶毒叵测,自暴自弃的叫外祖生厌,直到母亲死后,他才惊觉,这个世上会像亲人一样对他的,只怕也就只有外祖了。好几回他在京中闹出不可收拾的大祸,也都是外祖暗地里替他收拾的,这些事情虽然外祖从来没对他说过,可是他却是知道的,多年后才明白,这个世上真正对自己好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外祖是一个,阿瞳也是一个……可是偏偏他那时又做了那样伤害外祖的事情,这些年他一直想弥补过错,可是外祖却始终不肯原谅他,这回他带阿瞳来见他老人家,并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待遇,只想见个面,请个安就成了的,没想到竟能发展成如今的局面。 说句带私心的话,他的确是想借此机会和外祖重修旧好的,更何况,他这样亲自赶车带着妻子去见外祖的感觉,的确有那么一点普通人的归属快乐,那个人是他的外祖,不管他曾经手中有多少权利,那都是从前的事情了,他如今也就只想像个普通老人一般,感受到儿孙的孝敬与顺从,哪怕就是为了这一点,他也必须每日前去,并且带着他的妻子一起去。 两人这样坚持了很多天,也是天公作美,终于帮洛勤章收好了油菜,然后在田里暴晒几日后,又帮着打菜籽,沈翕从一开始的什么都不会,变成如今多少会些的样子,有些农作物工具也能熟练上手,洛勤章虽然还是不太和他说话,不过对待他的态度,可是好了很多,这就够让沈翕开心的了。 谢嫮这些天也跟着沈翕进进出出,日日坚持,和他一同去洛勤章的小院就能活,她负责他们每天的饭菜,闲暇之余再给他们送送水,有的时候还做一些糕点去,让他们垫点饥。 平静又美好的日子,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谢嫮眼看着沈翕一日日的晒黑,却是一天比一天精神,有的时候遇见下雨天,洛勤章干脆还留他们在小院中住下,俨然就是一对普通的祖孙相处状况。 一个多月以后,沈翕收到了从京城来的书信,信中提及定国公沈烨因贪墨案证据确凿而被降级的事情,沈翕也将这封信拿来给洛勤章看了,洛勤章没说什么,又把信还给了沈翕,沈翕将之收入袖中,敛下眉目,对洛勤章说道: “这件事我不瞒外祖,是我在背后操纵的,不过沈烨贪赃枉法也是事实,他实在配不上那个加一品的头衔。” 洛勤章清廉一生,当然不会因为沈烨的身份而觉得他贪墨情有可原,不过他还是叹了口气,说道: “唉,他到底是你的养父。” 沈翕看着洛勤章冷笑道:“养父?他何曾把我当做他的养子过?他又何曾给过母亲好日子过,您不知道他对母亲做了什么,我确是看的分明,他是个变态,是个鬼,我因此落下了病根,若不是遇见了阿瞳,我只怕今生断子绝孙都有可能,他的罪孽绝对不能宽恕,这也是母亲临终前告诉我真相的目的,其他事情我都可以不追究,唯独对定国公府,我绝不轻饶。” 洛勤章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又幽幽的叹了口气,说道: “其他的我也不想多说什么,我只想让你珍惜如今拥有的,你要做的事情太过凶险,做不好的话,那就是万劫不复。” 听了洛勤章的话,沈翕的目光扫向了正在厨房里忙碌的谢嫮,她一身农妇装扮,却也难掩其惊艳的容貌,在幽暗的光线中,仿佛镀着金光般,美的叫人挪不开眼。 略微有些犹豫,洛勤章将他的表情看在眼中,也是久久不曾说话。 饭后,沈翕照例去洗碗,洛勤章照例喝着谢嫮泡的茶,和她说话聊天。 “那孩子心性凉薄,唯独对你一往情深,今后若是有什么事,倒是要你多提点提点他,该让他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有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争了也是无用,到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害了自己不说,还害了旁人。” 谢嫮正在给洛勤章剥荔枝,这是最新成熟的荔枝,谢嫮和沈翕亲自采摘了,给洛勤章带来,用井水冰到现在。 她听洛勤章说出这番话,不禁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说道: “外祖,旁的话我也就不说了,可是您是夫君的外祖,如今是他唯一信任的亲人,旁的人如何误解他也就罢了,怎的您也这般误解。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他做的事情,我都会极力支持,您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这些又有什么定律吗?您如何就能肯定,您的选择就是正确的呢?” 洛勤章难得脸上露出颓丧的表情,花白的头发衬托之下显得那样沧桑憔悴,谢嫮见他这样才惊觉,面前的这个人,已经年过六十,是个正宗的老人家了,她不该说那些让他忧心的话。 在他和夫君看来,她是不知道夫君真实身份的,可是,偏偏她知道,她知道夫君将来会俯瞰众生,会一统天下,会成为那天下至尊之人,她不奢望与他共登尊荣,可是,却还是有意愿,用自己绵薄的力量陪伴夫君登上那个遥不可及的位置。然后就算是要她离开,要她死,那都没关系。她可以接受,最重要的是夫君得到了他想得到的,那就够了。 沈翕洗了碗进来找她,见她和洛勤章都低着头不说话,气氛有些奇怪,也不问他们怎么了,横竖会让这两人起争执的,无非就是因为他,外祖对他必定还是不信任,而阿瞳一心维护,便起了争执。 他从前喜欢阿瞳,是因为觉得她会毫无原则的对他好,用了些手段将她娶进门,他这辈子都没有做过比这件事更加正确的决定,她在他身边就等同于他的阳光,看见她,他就觉得眼前明媚,也就是她能在他黑暗了许久的世界里,展现光明。 牵起了谢嫮的手,对洛勤章说道:“外祖,我们再过两天,也要回京城了。今后我会常带她回来看您,您不用替我担心,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如今拥有的东西有多珍贵,我答应您,我会仔细考量,绝不让亲人再为我涉险。” 洛勤章抬头看了他一眼,终究是叹了口气,说道: “回去吧。” 说完这句话,洛勤章就站起了身,走入了内屋,沈翕和谢嫮又对着他的背影行了个告别礼,然后沈翕便牵着谢嫮走出了堂屋,穿过怪石,离开这里。 ***** 京城里的事情刻不容缓,沈翕原本就是想在事发前避一避风头,让沈烨不能察觉,如今事成,他自然要回去主持大局。 两人在庄子里收拾东西,沈翕让人用冰块封了四箱荔枝,捆在马背上,让快马加鞭送去保定给谢靳和云氏,谢嫮原本觉得运输成本太高,只想让送两箱就够了的,可是想到长寿在父亲母亲那里打扰了这么长时间,还是依了沈翕的,送四箱去。 运送荔枝的马匹出去之后两天,沈翕和谢嫮也就收拾好了,又去洛勤章的小院向他告别,可是这一回,洛勤章并没有见他们。 沈翕有些失望,而谢嫮则担忧的说道: “我上回说错了一些话,可能惹着外祖了,如今他生气了,咱们就这样放任他在这里,是不是不太好。” 沈翕盯着那紧闭的大门看了好一会儿,才说道: “外祖不是那么小器的人,肯定不关你的事,他不愿见我,是因为他和我想法不同罢了。我们先回去京城,等到事情处理完了,咱们再一起回来向他请罪。” 谢嫮无奈的点点头:“嗯,只好这样了。” 两人又对着门扉跪拜行告别礼,然后沈翕才扶着谢嫮上马车。 第二天,就出发往京城赶去。 这回赶路不同于来时那么悠闲,沈翕着急回去处理京里的事情,所以路程上会比较赶一些,谢嫮虽然觉得有些不适,却也明白这个时候不该拖夫君的后腿,只让花意竹情瞒着她的不适,坚持赶了五天的路,一路从广东府赶到了山西境地,可一行人还未出得了山西境地,就出事了。 一批蒙面刺客在路上拦截他们的去路,聂戎带着护卫竭力抵抗,就连沈翕都亲自下马与刺客厮杀,可是那些刺客仿佛源源不断般,杀了一批,又来一批,像是早就埋伏好,并且不打算过多暴露,一批批的上,用车轮战对付沈翕的护卫队。 聂戎砍掉一个正打算偷袭沈翕的刺客,对沈翕说道: “公子,敌人太多了,您带着夫人先走,我来断后。” 沈翕犹豫片刻,出手砍掉了一个试图爬上马车顶的刺客,然后才对聂戎说道: “你们自己多加小心。他们的目标是我,我走了,你们反而不会受制。” 说完这些之后,沈翕就跳上了马车,砍掉一个试图攀爬马车的刺客,驱马往前跑去。 可是跑了不过片刻的功夫,沈翕就遇到了迎面来袭的暗箭,好不容易躲过之后,等来的却是铺天盖地的箭矢,马头被一支箭射穿,直接往前面扑去,沈翕翻滚到地上,马车也因此而颠簸着翻了车,沈翕掀开车帘子,将谢嫮扶了出来,花意竹情都吓坏了,躲在马车背面不敢出来。 他们四个人正好借助翻倒的马车躲避箭矢,一阵狂轰乱炸之后,箭矢的力度才稍稍小了些,沈翕探头往外看了看,担心刺客改变方向,拖着谢嫮就往前走,谢嫮让两个丫头紧跟着她走。 一番颠簸,让谢嫮着实难受的很,一个劲的想吐,心口那里堵的厉害,像是有什么要出来,可是却又出不来的感觉,可是现在的情况,着实容不得她有半点拖累,跑出了好远之后,肚子里传来一阵不适感,谢嫮捂着肚子蹲了下来,沈翕回头,见她面色苍白如纸,赶忙蹲下问询: “阿瞳,怎么了?” 花意此时忍不住对沈翕说道:“夫人好几天前就感到不舒服,可是怕耽误了公子的路程,硬是忍着没敢说,现在估计是发病了。” 竹情也是狼狈的很,可是却还是抱着谢嫮,让她枕在自己身上,说道:“公子,我看夫人的情况不太好,怕是不能跑了,咱们该怎么办呀?” 谢嫮伸手抓住了沈翕的,挣扎着想要起身,虚弱的说道:“我没事,夫君快跑,那些刺客不会善罢甘休的。” 谢嫮似乎已经有些绝望了,她是知道公子在登基前是没有妻子的,如今让她做了他的妻子,怕也是活不长的,这回怕就是阎王来和她索命来了。自是不敢拖累,竭力推着沈翕,让他离开。 可是沈翕却怎样都不松手,固执的怒道: “你在说什么傻话?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不管!我背你走,咱们夫妻共同进退。” 谢嫮见他不走,也是不依,因为她小腹真是缀涨的厉害,实在撑不起来奔跑了,而且她似乎也有预感,若是再跑下去,只怕会让她死的更快些吧。 沈翕坚持背谢嫮走,谢嫮被两个丫鬟架着爬上了沈翕的背脊,可突然眼前一亮,看见对面直射而来的一支箭矢,谢嫮想都没想,就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推开了花意和竹情,一个翻身挡在而来沈翕面前,箭矢穿胸而过,甚至戳伤了她背后的沈翕。 谢嫮当即就觉得自己必死无疑了,只怕就是这回了吧……老天让她重活一世,享受了一段这样美好的日子,如今这日子已经到头,是该她回去还债了吧。 昏过去之前,谢嫮用尽力气回头又看了一眼是沈翕,竭力对他扯出一个惨白的笑容来,然后陷入了黑暗之中…… 117|115| 混沌之中,谢嫮的灵魂在无尽的边际飘荡,似有若无,犹如遨游太虚般,朦胧中,眼前豁然开阔,拨开云雾,她从上往下看去,只看见明黄帷幔之后,有人影攒动,缓缓靠近,她看见一个穿着明黄色龙袍的男子正站在床榻前,威严冷峻,气渊如海,体峙如山,他面前有一个梳着普通宫婢头,发髻顶端以一支玉兰簪固定,窄肩细腰,体态婀娜,此刻她正跪在地上替她的主子换装。 这么熟悉的场景,让谢嫮在旁看了都为之惊讶,左右看了看,这里不就是皇上的寝宫吗?她怎么突然又回到了这里? 那个张着双臂让人伺候穿衣的男人不是主子又是谁呢?而那个跪在地上替他侍弄腰带的宫婢,背影看着似乎也有些眼熟,跪着行到主子背后替他系扣,谢嫮这才看清,那人不正是自己吗? 是了,她在御前伺候十多年,皇上在哪儿她就在哪儿,御前奉茶是她,御前司寝也是她,在她之前的司寝一般都是四个,而自从她到了御前,司寝的职务一下子就削减人手,由四变一,都成了她一个人的职务。 谢嫮从来没有这个角度好好的观察过主子,原来他穿上龙袍竟然这样好看,不怒自威,明君风范,现在应该是主子登基后的前四年,因为四年以后,主子操心的事情太多,两鬓就开始有些斑白了…… 上一世的谢嫮面对主子时,大多都是鼻眼观心,专心致志的做自己的事情,她对主子的举动十分敏感,可是却从来没有敢认真看过主子。正是因为这样,所以谢嫮永远都不知道,原来在她替主子穿衣之时,主子的目光始终都是追随在她身上的,只不过,主子隐藏的好,从未被她发现过。 谢嫮飘到两人身旁,痴痴的盯着主子的脸瞧,仿佛怎么样都瞧不够似的,这眉眼,无论怎么看都能牵动她的内心,可是这些落在上一世的谢嫮眼中,却是那样平静无波澜。 她从来就不知道,原来主子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喜欢她,他那样的眼神,是喜欢吧。 谢嫮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嫉妒自己,嫉妒主子落在自己身上的温柔目光,她明明有在他身边陪他一辈子的机会,可偏偏她没有珍惜,主子多可怜啊,他前半生过的不好,好不容易登基了,身边却连一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 宫里的皇后与妃嫔们谢嫮是见过的,她们每一个都只想得到他的宠爱,却不想对他付出什么,就算有付出,可一次两次过后,得不到想要的荣宠也就放弃了,在宫里自怨自艾,处处找人争斗,可是她们争斗的时候,何曾有一个人考虑过主子的感受? 前世的谢嫮替主子穿完了衣裳,站起身来,脚下似乎有些发软,身子往旁边歪了歪,主子赶忙伸手拉住了她,前世谢嫮惊恐的看了一眼主子,然后就火速垂下目光,想抽回被主子紧紧抓住的手,可是主子却抓着不放,前世谢嫮低着头不敢说话,主子的声音却在空旷的寝殿内回荡: “还没考虑好吗?” 谢嫮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努力回想上一世主子对她说了些什么,可是仿佛这一块记忆被剥离了一般,如今回想起来,还是有那么点困难。 “说话!”主子的声音趋冷,似乎有些动怒了。 前世谢嫮始终低头不语,谢嫮在旁边看的都替她着急,恨不得能冲上去拍她两巴掌:你倒是说话呀! 主子一把拉过前世谢嫮的手,将之拉到身前,凝眉帝低吼道:“让你做朕的女人,就这么难吗?” 前世谢嫮吓得把头埋得更低,脸色像是滴血般红透,咬着唇,瑟瑟发抖,说道: “奴婢,奴婢心里有人了。” 谢嫮在旁边看的分明,那一刻主子是受伤的,他盯着前世谢嫮的目光仿佛要吃人一般,几乎要把她的手捏碎,不过却在看见前世谢嫮湿润的眼眶时,猛地松开了。 “滚。”主子低吼出声。 前世谢嫮咬着下唇,带着泪痕走出了元阳殿,谢嫮站在主子身旁,见他盯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看了好长时间,最终一拳挥向了身后的铜镜,铜镜顿时被打成碎片,噼里啪啦落地。 谢嫮冲上去想看看主子的手,只见他鲜血直流,谢嫮急得想抱住他,可是她的手却能从主子的身体里穿过……她终究还是虚幻的,只能蹲在主子面前,默默的看他流泪。 她竟然从不知道,上一世主子手上的伤竟然是这样弄出来的,上一世的她竟然对主子漠不关心到这种境地,到底她是着了什么魔! 低头抹了一把眼泪,再抬头时,场景似乎又换了。 这回是在西郊猎场,王帐绵延百里,气象恢弘。 可此时的王帐之中却是人来人往,川流不息,龙榻之上似乎躺着一个人,谢嫮急忙走了过去,就看见十几名太医全都围在榻前诊治,主子的怀里抱着一个脸色苍白,不省人事的女人。 前世谢嫮安静的躺在主子怀中,肩膀之上被箭矢穿过一个窟窿,还没有拔箭,她后背紧贴着主子,两人之间似乎连着箭矢,那支箭应当是对着她迎面射来的,因为她正面受伤,可是箭端又为什么会插、在主子身上呢,只有一个说法,那就是她替主子挡了那一箭。 是了。 前世的确有这样一件事,肃王谋反失败,居然派出死士刺杀皇上,当时只有她跟在主子身后,看见危险之后,几乎想都没想就跑到主子身前,替他挡下了那支箭。 那之后她就昏迷,后来一同在御前伺候的宫女告诉她,当时是主子抱着她回王帐的,让她躺在龙榻上,招来了全部太医会诊,还放出话说,若是治不好她,全都提头来见,谢嫮当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可是看在如今的谢嫮眼中,却别是一番滋味。 这一世她就是中箭死的,原来任何事在冥冥之中都是有定数的,看着主子焦急担忧的在旁边踱步,没片刻就过来问一下:“她怎么样?” 太医们满头大汗,丝毫不敢怠慢。 太医院医政张大人让人煎了一副汤药来,可是怎么喂都喂不进她的口中,主子在旁看的心急,不顾一切冲到龙榻前,抢过了汤药,说道:“朕来喂。” 然后就在床沿边坐下,喝了一口药汁入嘴,然后一手捏住前世谢嫮的下颚,让她张开,苦涩的药汁灌了进来,谢嫮眉头一皱,似乎能感觉到自己唇瓣之上有人贴近,苦涩的味道在口腔内传开,谢嫮只觉得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她整个人仿佛在被往后吸去,先前还历历在目的场景逐渐院里,最后终于被烟雾所掩盖,她再次堕入了混沌之中,像是被人硬生生的从高空抛落了一般,疼的她猛然张开双眼,失神的看着床铺上方的承尘,身旁传来花意惊喜的叫喊声: “醒了,夫人醒了,夫人睁开眼睛了。” 谢嫮只觉得灵魂这才在身体中平复,缓慢的转过头去,就看见一张憔悴的脸,沈翕下颚处已经生出青须,眼底乌黑黑的,两颊凹陷,整个人仿佛瘦了好几圈般,直到谢嫮的目光落看向他之时,憔悴的脸上才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来。 他的唇边似乎还有药汁的痕迹,谢嫮伸出苍白的手想去替他擦掉那抹药渍,却被他心急的抓在两掌之间,紧紧的握住,送到他的唇边抵住,眼眶也不禁湿润了起来。 谢嫮不忍看他伤心,说道:“夫君,你脸上……脏了呢。” 沈翕抬起头,探身凑过去,在她唇瓣上重重的亲了一口,一股浓厚的药味就此窜入谢嫮的鼻腔之内,她想推开他,因为她知道床铺周围还有其他人,可是他却丝毫不介意,亲了一下又一下,谢嫮想起他前世那受伤的眼神,今世那憔悴的容颜,心中一阵酸痛,实在提不起力气来推拒他。 虽然身体还很虚弱,可是谢嫮却十分庆幸自己能够再次回来,她不是怕死,而是怕她死后,夫君的身边再没有人对他好,她暗自祈求老天,能够在夫君找到一个比她对他还好的妻子之前,就让她一直留在他身边…… “阿瞳,我们有孩子了,你知道吗?” “……” 沈翕总算在亲够之后,和他失而复得的妻子说了第一句话,满满的感动让他这样的男人都不禁红了眼眶,谢嫮却是失神片刻,然后才像是听懂了沈翕这句话的意思一般,难以置信的抚上了自己的小腹。 “孩子?” 她低声轻吟,眼中满是期盼,直到沈翕对她郑重的点头确认:“是,孩子!我们的孩子!” 谢嫮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热泪盈眶了,她有孩子了?她有了夫君的孩子?这……可是……这么怎么可能呢? 上一世夫君是没有孩子的,直到她嫁给李臻,到她死之前,他都没有孩子,可是现在他竟然确定的和自己说,她肚子里有了他们两人的孩子! “你前段时间是不是总是想睡?是不是想呕?” 沈翕见她不敢相信,凑在她身前,对她耐心的解说起来。 谢嫮回想之前一个月,她和他每天都去外祖的小院,她每天早上都睡得不想起来,可是,她以为这是她懒造成的,在他们准备动身回京城的时候,因为夫君赶时间,所以马车难免有些颠簸,她的确是有那种想呕吐的感觉,只觉得心里闷闷的,堵的慌,可这些难道是因为孩子吗? “你怀了孩子,又中了箭,幸好那一箭虽然凶猛,却没有伤及要害,大夫说,只要那一箭再偏一点,你这条小命就真的回不来了,还有我们的孩子,他才两个多月大,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失去你们。” 沈翕难得哭的像个孩子,就在先前他们夫妻亲热的时候,花意竹情就带着周围伺候的人退了出去,因此沈翕这时失态,并没有其他人能看见,他是真的哭了出来,眼泪掉在谢嫮的手背上,温热温热的,勾的谢嫮也忍不住哭了出来,可是她一哭,沈翕就又紧张了,说道: “阿瞳你别哭,伤口还没愈合,你不能哭。” 谢嫮也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该哭,可是她仿佛就是控制不住情绪,看到沈翕那憔悴的脸,就想大哭,她感动的不知道用什么话来感谢老天爷,竟然在她和夫君最艰难的时候,赏赐了这样一件宝物给他们。 沈翕让自己的额头贴着谢嫮的,他不敢抱她,因为怕牵动了她的伤口,他用自己的额头抵住谢嫮,干燥的手指抚过她的面颊,替她擦干流出的眼泪,他当然能够体会她此刻的心情,当他第一次听到大夫说起他的阿瞳竟然怀孕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感动,可是,当时她还没有脱离险境,让他无论如何都开心不起来,如今昏迷了三天的她终于醒来,夫妻俩共同面对这份喜悦,自然是忍不住了。 “他多大了?”谢嫮哭够了之后,只觉得浑身就像是被抽了丝一般虚弱,眼皮又一次沉重起来,可是却还是强撑着精神,对沈翕问出了这个问题。 沈翕亲了亲她的额头,说道:“两个半月了。应该是在咱们去广东府的路上怀的,现在你不怪我在马车里胡闹了吧,若不是有我的那天胡闹,哪里来的他呀?” “……” 听沈翕没羞没臊的提及这个,谢嫮真想冲上去捂住他的嘴,可偏偏四肢没有力气,只能嘟着嘴埋怨道: “你不害臊,不许说了。” 他们来广东府的时候,车行的很慢,沈翕怕谢嫮无聊,就让花意竹情坐后面那辆行礼车,他和谢嫮两人在车里说话,可他在路上早就憋了许久,和她说着说着,就毫不意外的擦枪走火了,直接在马车里要了她两回,那之后,还被谢嫮赶下了马车,说他没正行,没想到竟然就怀上了。当真是老天眷顾。 也怪自己糊涂,竟然没有早些发现妻子的状况,还每天拉着她去外祖那里做活儿,如今想来,要是在那里做出个好歹来,他可真不知要如何懊悔死了,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大夫和他说,夫人怀孕了,情况十分凶险的时候,他瞬间从天堂堕入地狱的感觉。 那是他人生最灰暗的一刻,若不是记挂着谢嫮的伤势,他当时几乎就有了和他们娘儿俩一同去的念想,幸好他的阿瞳命不该绝,他们的孩子福大命大,在那样尖刻的环境之下,依然顽强的活了过来,在她昏迷的三天里,他无数次向佛祖祷告,只要她和孩子能保住,他后半辈子就信佛,吃斋抄经,哪怕做一个修士。 “我不说了,你也别说了,大夫说你失血太多,如今虽然醒了,却还有危险,一定要好好修养才行。” 沈翕又忍不住亲了亲她,对于失而复得的宝贝,他好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谢嫮虚弱的点点头,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问道: “可是,夫君你不是要赶回京城吗?你有事做,可不能耽搁了。”谢嫮想起来他们之前就是在拼命赶往京城的途中,夫君说如今京里有事要他主持,若是在半路耽搁了,那会不会影响后面的事情呢。 沈翕摇头,说道:“我已经休书给了傅清流,让他替我再盯几个月,更何况如今咱们就这样上路也不安全,如今外祖的死士团才来了三成,剩下七成还需要半个月的时间集结,等外祖将这些人全都交到我手中之后,咱们再上路也不迟。难保接下来的路程不会再有刺客。” 谢嫮听了这些,也惊喜的看着沈翕问道: “外祖肯把他的人交给你了?他不生我的气了?” 谢嫮记得那一天,外祖说出一些不信任夫君的话,谢嫮一时气不过,就与他顶了几句,原以为早就惹了外祖生气,没想到,外祖心胸宽广,根本没有与她计较,她和夫君遇刺的情形历历在目,若是那时没有人前去搭救的话,只怕她和夫君都已经死在那片山坳里了。 “不生气,他从来就没有生过你的气,这回替你诊治的大夫,也是外祖的人,他得知你怀孕的消息,特别高兴,你知道吗?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养身体,如今你怀着身子,有些重药不能多服,只能躺在床上静养,你不许任性,答应我要好好的调养,知道吗?” 沈翕的声音越来越远,谢嫮的眼皮终于还是眯了起来,虚弱的说了一句: “知道了。” 然后就沉沉睡了过去。 沈翕低头看着她疲累的睡颜,又是一阵感动,拼命眨了几下眼睛,才没让眼泪再掉下来。他从前一直以为自己是冷血动物,就是母亲死的时候,他也没有怎么流眼泪,只觉得死对于母亲来说,是解脱,可是当他看见阿瞳时,又是那种止不住的心疼和爱护,他多么希望受伤的是他自己,她那么小,那么羸弱,他多想把她捧在手心里疼爱,平日里就连说一句重话都不舍得,哪里舍得她如今受这样的苦,看着她坚强的样子,他沉寂已久的心似乎正在被一点点融化,他想,他今生怕是再也离不开这个女人了吧。 118|115| 谢嫮再次醒来的时候,貌似已经到了深夜,屋里点着蜡烛,花意见她醒了,赶忙凑上来,对她问道: “夫人,您醒啦。” 谢嫮微微点点头,不敢动,一动就牵动左肩的伤口,花意从旁挤了一块干净的棉布,然后替谢嫮擦了擦脸,谢嫮问道: “夫君呢?” 花意说道:“公子在厨房熬粥,说是一会儿夫人醒来要喝,竹情说她去,公子却固执的一定要自己去才行。您不知道,您昏迷的这三天三夜,公子守在您床前一步都没离过,日夜的守着您,这不白日里见您醒了,他才敢离开去了厨房。” 谢嫮想起先前看到的那张憔悴的脸庞,眼角发酸,牵动了一下嘴角,又问:“这里是哪里?” “这里还在山西境内,是在城内的鼎福客栈,这客栈掌柜好像认识公子,如今这座客栈里就只住着咱们的人。除了我们和聂戎赵三宝,另外还有五十多个高手,您昏迷的时候,就是他们及时赶到救了咱们,奴婢听见他们和公子说什么‘相爷’‘授命’,反正就是有人派他们来的。” 谢嫮点头,知道这五十多人,应该就是相爷临时派出来保护他们的死士了,想起离别时对他老人家说的那番话,谢嫮心中一阵愧疚。 花意见她唇瓣干涩,问道:“夫人您想喝水吗?” 谢嫮舔了舔唇,这才点头,说道:“嗯。” “奴婢这就去给您取水,您稍等。” 花意转身去给谢嫮倒水,刚倒完了,就正好遇见沈翕端着一碗白粥走进来,看见花意手中的水之后,便将粥放在桌上,对她伸手,说道: “把水给我吧。你先去休息,这里有我看着就成了。” 花意看了看谢嫮,对沈翕说道:“公子,您都好些天没睡了,要不今晚让奴婢守在夫人身边吧,您好歹睡一晚。” 沈翕摇头,接过花意手中的水,说道:“不用了。夫人醒了,我就放心了,待会儿我替她换了药就在她旁边睡下了,你下去吧。” 花意这才点点头,行礼退了出去。 沈翕端着茶杯走到谢嫮床前,先抚了抚她有些苍白的脸颊,举了举杯,说道: “我喂你喝?” 谢嫮愣了愣,之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喂是什么意思,想起自己昏迷的时候,唇瓣上的温度和嘴里的苦涩,她又怎会不知,他是如何喂她的呢。 沈翕不等她反应过来,就做了决定:“你昏迷的时候,我不知都喂过多少回了,现在才来考虑,晚了些。” 说完这个,就自己喝了口水,然后缓缓的弯下身子,给谢嫮度水喝,谢嫮动弹不得,尽管有些羞涩,但如今似乎也没有比较好的方法,沈翕喂一口水,总要在她唇瓣上多流连片刻,然后才去喂第二口水,两人就这样缠缠绵绵的喝了整杯的水,谢嫮也似乎有些气短,沈翕怕伤了她,这才放过了她。 “大夫说你底子好,这么折腾几天,孩子竟然没什么事,除了有些小动胎气,没什么大问题,只要你肯好好养身体,保管你们母子平安无事。” 沈翕从桌上端来了白粥,因为谢嫮昏迷了三天,肚子里就只吃下了一些药汁和水,一开始不能吃好,只要有些米下肚,先养起来就成。 “夫君……”谢嫮对沈翕伸出了右手,沈翕坐下牵着她的手,谢嫮这才又牵扯着嘴角对他说道: “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包含了上一世的种种,谢嫮知道这些歉意远远还不够,可是她就是忍不住想说。 沈翕看着他,突然笑了,露出雪白的牙,说道:“说什么呢?你哪里对不起我了?你替我挡了一箭,救了我的性命,自己却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说对不起我呀。” 谢嫮被他的笑感染,也跟着笑了起来,她欠他的如何是这一箭就能还清的呀,上一世他的深情被她无情的辜负,耽误了一生,她现在才想起来,当年他亲自送她嫁入静安侯府时,临行前那抹绝望的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当时眼里只有李臻,心中充斥的都是得到李臻的喜悦,根本没有注意到他。 如今想来,上一世的她到底是有多瞎呀,为什么偏偏掉入了李臻的漩涡,认死扣的再也爬不出来,哪怕她只要肯分半点真心在夫君的身上,那么他上辈子,也许就不用过的那样辛苦,早早的生出华发,日日眉头不解。 她真的不知道,上一世夫君为什么会看上她,若说是为了容貌,可是后来夫君后宫里那些妃嫔,又有哪一个是容貌差的了,若说是为了才,可是她如今身上的那些才,几乎都是因为他而被教导出来的,有些本领干脆就是他自己教的,所以也不可能是看上了她的才华,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沈翕见她不说话了,就端起了粥碗,用勺子舀了一勺粥,放在唇边吹凉了才送到谢嫮嘴前,让她吃下去,谢嫮这么些天昏迷,腹中也确实饿的不行,一时就没说话,安静的吃着粥,沈翕喂得特别细致,一边喂,还一边替她擦拭,不一会儿的功夫,一碗粥就全部吃光下肚了。 谢嫮也因为吃了些东西,脸色还稍微好了一些,沈翕又给她拧了棉巾来给她擦手擦脚,然后又是换药又是擦洗,一刻都没有停过。 等到帮她换好了一身干净衣裳之后,谢嫮忽然脸一红,有些尴尬的看着沈翕,沈翕见她这样,顿时明白了过来,问道: “你想去恭房?” 谢嫮惊讶的看着沈翕,她都没说,他怎么就知道了?沈翕抚了抚她的头,说道: “你这表情好懂的很,别问我怎么知道的。等着,我抱着你去。” 谢嫮虽然还是觉得不好意思,不过这个时候,沈翕肯定不会容她不好意思的,干脆就什么也不想了,把自己完全交给他,闭着眼睛,解决了一切,然后才又被抱回了床。 这一夜,两人虽然都不舒服,但睡得都很踏实。 ***** 接下来的日子,谢嫮几乎都是在床上渡过的,不过第二天开始,她就被允许能坐起来一个时辰,每天都是沈翕亲自来喂饭喂菜,谢嫮除了有的时候会感觉想吐之外,大多数时候还都是胃口大开的,吃饱了就睡,因为她受了伤,流了点血,又怀着身孕,本来就嗜睡,因此一天当中倒是没几个时辰是醒着的,也不觉得日子难熬,不过十几天的功夫,谢嫮的脸色就好了很多,也有力气说话了,除了左手还不敢怎么动,其他地方一切都挺好的。 到了第十五天的时候,沈翕特别批准谢嫮可以出门走走,晒晒太阳什么的。 这间客栈毫无疑问又是沈翕名下的,所以,他们住进来之后,这间能够容纳五百多客人的客栈就此歇业,供他们居住,上上下下的倒真有一些私家园林的感觉。 花意扶着谢嫮在院子里走了两圈,就被竹情喊回去喝汤,谢嫮揉了揉肚子,纳闷的问道: “半个时辰前不是刚吃过,怎么又吃呀。” 花意比较了解谢嫮每日的流程,说道:“夫人,半个时辰前您吃的是补身子的,现在竹情端来的,应该是红枣银耳汤,补血的,功效不一样,公子爷说了,务必要让您把身子养好了才成。更何况,如今您可是一个人吃两个人的份,不多吃几餐,怎么够呀。” 谢嫮哭笑不得,说道:“他这才多大呀,哪里要吃这么多东西。” 竹情正好听见谢嫮说的这话,当即接口说道:“夫人,这您就不知道了吧,怀孕的女人,一般就是前几个月折腾,要进补,后面等折腾期过了之后,小公子就得每日跟您要着吃了。” “……” 谢嫮被扶着坐了下来,看着竹情笑道:“还说我不知道,你个云英未嫁的姑娘也不害臊。” 竹情立刻羞红了脸,埋怨的跺了跺脚,说道:“夫人。” 花意平日里被竹情说多了,难得见竹情羞窘,也跟着附和道:“就是就是,竹情真不害臊,我看她呀,是动了春、心,一天到晚的就想着怀孕啊什么的。” 竹情哪里受过这样的调笑,当即就要来打花意,说道:“好你个嘴里没把门儿的,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自己心里动了不说,偏要来冤枉我,该打!” 花意对竹情做了个鬼脸,对竹情的攻势闪躲了出去,谢嫮看着她们打闹,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自己揭开了盅盖,看着里面满满一盅的银耳红枣汤发愁。 再这么吃下去,十月过后,还不得给喂成一个大胖子啊。 谢嫮低头看了看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用手抚在腹间,真的很难想象,在这里竟然已经住进了一个小生命,并且与她一同经历过那样的生死关头,依然坚强的存活了下来。 心中被一种叫做幸福的感觉充斥,谢嫮自己一个人也笑了起来,甜甜美美的,十分动人,她想如果这回只有她一个人活下来,那么她和主子之间就注定要有遗憾了,此时此刻,她真的很感谢老天爷对她的眷顾,对她腹中孩儿的眷顾。 不过同时心里也有丝丝的不安,因为她知道的,上一世到她离世之前,主子都还没有孩子。 不过,就拿谢衡来说吧,她腹中的孩子本来也不该存活,本该是在她和李臻离开京城之前就没了的,可是他们离开时,谢衡的肚子依旧好好的,她在李家保住了她和李臻的孩子,如今他们到了外面,孩子自然就没有其他危险了。 那是不是说,前世的事情,也不一定就是全对的。如果她今后能更加小心一些,等到夫君登基那天,就算她不能做他的皇后,哪怕只在他的后宫中,给她安排一处小小的院子,让她的孩子能够好好长成,这样也就足够了。 谢嫮心中带着这个小小的希冀,深吸一口气,拿起了勺子,开始吃起来。 沈翕站在门外看了她好长时间,就在花意和竹情打闹着出去之后,他就站在那里了,看见她对着那盅红枣银耳汤愁眉苦脸,他就直想笑,又见她神情古怪的盯着那盅汤好长时间,表情似乎颇多感慨,或甜蜜,或忧伤,也不知她脑中在想些什么,为何脸上的表情会如此丰富,他看不懂,就一直站在那里看,直到谢嫮认命的拿起了勺子开始喝汤他才走进去,在她背后拍了拍,吓了她一跳,回头看见是他,脸上又挂出了开心的笑容。 “夫君,你什么时候来的?” 谢嫮吃了一口银耳,嘴唇被汤汁浸染的晶莹剔透,沈翕喂她擦了擦嘴角,说道: “就在你对着这盅汤苦恼的时候。刚才在想什么?我见你的表情似乎是和这盅汤说了好长时间的话,要不然你告诉我,我和你说吧。” 谢嫮对沈翕横了一眼,然后就恢复了过来,说道: “我没想什么,就是觉得我再这么吃下去,到时候变成福婶儿那么胖,夫君一定会嫌弃我的。” 沈翕失笑:“就你这身子骨,想长成那么壮实,我看没有个十年功夫怕是难啊。” 谢嫮噘嘴喝汤,见沈翕空着,便亲自要了汤送到他唇边,说道: “夫妻俩有福同享,有我喝的,自然就有夫君喝的,来,让妾身伺候夫君喝几口吧。” 沈翕摇头:“我不爱吃甜的。” 见谢嫮脸上表情有些失望,沈翕又突然心软了,就着她的手,果真同甘共苦的喝了几口甜汤,只觉得嘴里甜腻的厉害,赶忙又喝了几口茶润嗓子,然后谢嫮才肯好好的坐下吃东西。 “我已经命人特制了一辆马车,那车行走起来并无太多异样,适合给伤着赶路用,京城里有些事我不得不回去,再拖下去怕是会有变。” 谢嫮抬头看着他,说道:“好。那我们明日就走吧。” 她最怕的就是耽误他的事。 沈翕捏了捏她的脸颊,说道:“也不用那么急,再等五日。外祖那里的人也已经陆续来了我这里,如今正在整合,你正好可以再修养几日,路上赶路的时候,伙食虽不会差,但总没有如今安稳,不过,最多也就半个月的时间,半个月之后,我们就可以到京城了。” 谢嫮连连点头,巴不得明天,哪怕现在就走。 “好。我的伤夫君不用担心,已经开始结痂了。就是动一动也不那么疼了,至于肚子里这个,他更是听话,知道前几日让他的娘亲不舒服了,这几天都乖的很,就连呕吐都很少了。” 听谢嫮提及腹中的宝贝疙瘩,沈翕也笑了,让谢嫮站起来,将她拉到自己面前,然后,就将自己的耳朵贴在了谢嫮肚子上,谢嫮不禁失笑,摸着他的头说道: “这才多大呀,夫君能听到什么呀。” 沈翕煞有其事的点点头,说道:“能听到呢……你肚子咕噜咕噜的声音。” “……” ***** 沈翕做事一般都是很有计划性的,说了五天启程,就是五天启程,他会把一切可能发生的情况都事先想好,然后做出相应对策,确保在路上不会再发生类似意外,等一切都考虑妥当之后,才稳稳的出发。 一路上有,他们的护卫队多了五十多个人,其余之人,谢嫮没有看见,不过她知道,这些人一定是在暗处保护着他们。 马车果真如沈翕说的那般,行走起来不会像从前那么颠了,马车里就像是一个小的房间,最里面是一张又软又大的软铺,其他桌椅也是一应俱全的,沈翕骑马的时候,就是花意和竹情轮流在马车里伺候谢嫮,沈翕在的时候,花意竹情就坐后面那辆,谢嫮身边有沈翕亲自伺候。 马上众人,日夜轮流交替休息,在路上也又遇到了几回刺杀,不过,这些刺杀都不会再有第一回那么惨烈的结果,外祖的死士团每一个都是以一当百的高手,从前替外祖做事,练就了一身的本领,对付一些刺客根本就是绰绰有余,更别说还有不少隐藏在暗处的人了。 半个月之后,车队果真如沈翕所料,到达了京城。 沈翕没有一下子把谢嫮送回定国公府,而是把她安顿在自己的一处私家别院中,谢嫮也没有多问,不过,她心里应该也能想象的出,这回的刺客到底是谁派来的,除了沈烨,不做他人想。 沈烨的贪墨案证据确凿,被御史告上了朝廷,当朝揭发,皇帝震怒,却也没杀他,而是连降他两级,如今沈烨的定国公头衔,再不是加一品,而是二品。 所以也难怪沈烨恼羞成怒的派出杀手,想把沈翕截杀于京城之外。 沈翕接下来想怎么做,谢嫮不知道,不过,她总不会去同情沈烨就是了。因为她知道,夫君从小在他手中从来就没有过过好日子,就是这份恨意,她也绝不会希望他好过就是了。 119|118| 定国公沈烨被降级的事情早在两个月前就已经在京城里传开,圣上这回震怒不已,根本没有给定国公辩解的机会,就当朝做了判决。勒令刑部立案,勒令吏部草拟降职文书,沈烨卸去身上一切职务,留效查看,既定事实,再无更改可能。 一时间朝堂内议论纷纭,在京城贵圈也掀起了一阵巨大的风波,从前以定国公府马首是瞻的府邸如今也是竭力撇清关系,生怕被牵连到,人人自危。 谢嫮被沈翕先安顿在城南燕子巷中的一座三进的宅院之中,院子坐北朝南,前院后院种满了桂树,如今九月里,正值桂树开花之际,月桂飘香,处处都洋溢着香气。 谢嫮让人在后院的廊下摆放了一张躺椅,谢嫮躺在上面赏花静养,身上穿的是一件深色皂衣,腹上盖着一条纤薄的毡子,看着花意竹情领着几个小丫鬟在院子里摇桂花树,金黄色的米粒花瓣如雨般洒下,落在细密的竹筛之上,桂花若是不采集,等到再过个十多日,也会自动掉落,竹情想着,反正是掉落,干脆再未落之前采集了做桂花蜜,将来无论是做糕点还是做菜都可以。 谢嫮回来之后,第一时间就派人去把丹雪和长寿从保定接了回来,丹雪是谢嫮怕长寿有危险,所以特意派过去保护长寿了。半年不见,长寿又明显长高了一些,脸上也晒黑了,身子看起来壮实了不少,见到谢嫮原本还挺高兴,可是在得知谢嫮受伤之后,那脸色就一直没有好过,盯着谢嫮,幽幽的瞪着,就好像现在,谢嫮觉得他这眼神实在有些让人受不了,才忍不住说道: “长寿,你老盯着我干什么呀。你都这么大了,先生没教你非礼勿视吗?”谢嫮想缓解缓解气氛,故意这么说的。 长寿冷冷白了她一眼,把头转了过去,仍旧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丹雪在旁说道: “长寿定是心疼夫人了。夫人都不知道,这小子在二夫人那里,每说五句话,就有两句是问夫人您什么时候回来的,二夫人都快被他烦死了。如今见您受了伤,他不心疼才怪呢。” 长寿听了丹雪的话,突然就怒瞪她,冷冷的说道:“要你多嘴!小心将来给配个瞎眼瘸腿的老头,叫你嘴快!” 这是长寿回来之后的第一句话,虽然不太好听,不过总算是说话了,丹雪倒是不和他计较这些,只用鼻孔对他哼哼了两声,这才站到一边不说话了。 长寿觉得自己耍了好几天的酷全都被丹雪这个丫头给破坏了,见谢嫮饶有兴趣的盯着他瞧,不禁红了脸,说道: “你看什么看!你怎么这么笨啊!其他人都没受伤,怎么就你受伤了?” “……” 谢嫮看着突然发飙的长寿,真有点丈二摸不着头脑,丹雪也吓坏了,在长寿背后推了推他,长寿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谢嫮惊讶的目光,长寿这才觉得自己这番话说的好像是有点不太对,敛下了眸子,站起身就推开丹雪,离开了这里。 “这小子的脾气太怪了,说话阴阳怪气的,谁都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丹雪的脾气在丫鬟中算是好的了,一般不是惹急了她,都不会发怒的,能让她现在说出这番话来,看来她和长寿在保定的日子,估计也不是那么太平就是了。 想想长寿这孩子的脾气,谢嫮又是一阵叹气,说道: “唉,那孩子小时候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又没有那份心智去判断对错,习惯性的攻击,其实我看他也未必是坏心,只是不太会说话,他平日里要是有什么对不住你的,你可得多担待,就当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啊。” 丹雪连连摇手,说道: “夫人,您说的哪里话,奴婢怎会和他去计较什么呢,只是恼怒他对夫人也这态度罢了。也是想说,如果这种性子且由着他发展,今后未必就能走到正道去。” 谢嫮见她话中有话,不禁问道:“此话怎讲?他在保定做了什么事吗?” 丹雪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鼓起了勇气,对谢嫮说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两个丫头说了几句他不爱听的话,他就生气了,趁着夜色,躲到那两个丫头的房间,把她们打昏了绑在椅子上,然后,把她们的头发眉毛全都烧掉,脸上也给划出两条血痕。那两个丫头第二天就哭闹着要悬梁自尽,幸好被人发现的早,救了下来。二夫人怕把事情闹大,牵连到夫人,所以就给了那两个丫头一大笔钱,把她们遣送回乡了。” “什么?” 谢嫮大惊,猛地坐起,却牵动了肩膀上的伤口,让她蹙眉嘶了一声,丹雪立刻倾身来扶她:“夫人您当心啊。” 靠着丹雪片刻之后,谢嫮才觉得稍微缓解了一些,然后丹雪才跪下说道: “夫人您息怒,奴婢原本是不想说的,可是一时没忍住就说了出来,让夫人动怒了,奴婢该死。” 谢嫮拉着丹雪:“你起来。去把那小子叫来,当真是无法无天了吗?” 长寿很快被丹雪擒到了谢嫮面前,对丹雪所说的事情供认不讳,并且丝毫没有反省的意思,并且态度恶劣: “你要打就打,少说废话!我原以为你是不同的,没想到你也跟那些欺负我的混蛋一样!你有本事就打死我,打不死我……” ‘啪’! 谢嫮一个巴掌打在了长寿脸上,气急的说道:“打不死你,你想对我怎么样?是想杀了我,还是也想划花我的脸,或者烧掉我的眉毛头发?你做错了事,还强词夺理,你那些书念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她真的是气急了,对长寿这个孩子,她自问是尽心尽力的,始终觉得他那样的坏脾气是因为自小生长的环境有问题才导致的,可是如今看来,天生的秉性能彻底改变的可能很小。纵然她对他倾尽心力,说不定他最后还会反口咬夫君一口,那她……不就成了帮凶吗? 长寿被她一巴掌打的头都偏了过去,有些发蒙,捂着脸颊,难以置信的张着嘴,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盯着谢嫮久久不说话,谢嫮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指着长寿说道: “把他关进禅房里,抄三十遍无量心经,不抄完不许出来!” 长寿直到被押走时才有了反抗,说道:“谢嫮,你想干什么!你也想关我吗?你给我记着,你给我记着!” 两个婆子捂住了长寿的嘴,将他拖离,关入了三进院内最北面的那间禅房之中。 谢嫮觉得情绪波动太厉害,就让花意竹情扶着她去房间,静静的躺下,睡了过去。 ***** 沈翕晚上回来,看见谢嫮还睡着,大致问了一下白天的情况,听了长寿说的那些话之后,眉头微微蹙了蹙,然后便屏退了丫鬟,自己走入房间,去到谢嫮睡觉的软榻前。 站了一会儿后,才决定坐下来,伸手捏了捏谢嫮的耳垂,谢嫮发出一声小小的嘤、咛,微微睁开了眼睛,就看见唇边浅笑的沈翕,之前为了照顾她,瘦了的那些肉还没有回来,看起来依旧比从前瘦了不少。 “别睡了,再睡夜里就该睡不着了。” 谢嫮揉了揉眼睛,借着沈翕的力气坐了起来,沈翕给她后面垫了一只缎面绣吉祥如意的软枕,谢嫮这才看着他问道: “夫君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没多久,见你还在睡,就特意来闹你了。”见谢嫮唇边有了笑意,沈翕这才又问:“今天感觉怎么样?” 这是沈翕每天必问的问题,谢嫮早就习以为常了,抚了抚肚子说道: “还可以啊。吃的也挺多的,他也挺乖的,今天就吐了一回,舒服多了。”想起下午长寿的事情,谢嫮又叹了口气,说道:“不过今天还有一些其他事,我把长寿关在禅房里抄经文,这孩子的脾性实在叫人心里没底,就像是一只不通教化的狼崽,我也不知道我这么做是对还是不对。” 沈翕抚平了她蹙起的眉头,温和的说道: “这世间之事,本就没有绝对,从前我是想把他关着,等他过了这段叛逆期再把他放出来,不过你坚持不关他,要教养他,我也没有反对,事实上,我觉得其实你这样做也是对的,他在保定的事情我也听说了,虽说做的也很不对,不过在我看来,他已经有了很大改变,至少他没有要了那两个丫头的命。”沈翕的话让谢嫮面上微微一怔,愣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沈翕见她这样,又继续说道:“你知道他为什么会整那两个丫头吗?” 谢嫮看着他,摇了摇头,沈翕就接着说道:“我后来问了丹雪,是那两个丫头问他是不是我的私生子,他娘又跟了几个男人,还当着他的面说你的不是,他这才忍不住动了手,这是现在的他,若是从前的他,这些刺激他的话,足够让他动手杀人了,他最恨的就是旁人说他娘不贞……” “……” 谢嫮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半晌才呐呐道:“夫君的意思是,我错怪他了?” 沈翕摇头:“不是,你没错啊,就算他没有杀人,可是他终究就是做了错事,不过,也许是你关心则乱,气他在岳母那里做出这些事来,没有往里探究罢了。关他几天没什么,等到他要崩溃的时候,再放出来就好了,这样一张一弛,才能更好的收拢人心。” 谢嫮原本听的很认真,可是没想到沈翕最后给她来了这么一句话,还收拢人心……那只是个孩子啊。 不过,虽然对长寿为什么那么做的理由有所了解,不过还是无法完全认同他的做法,关是必须的,等到他抄完了经文,哪怕她再去给他道歉也没什么,总要让他知道,他做的事情,是有人管着的。 ***** 聚贤雅居内,沈翕、傅清流、吴骏、苏三郎、常林和赵淼,这六个人聚在一起,因为沈翕不喝酒,所以一室茶香。 傅清流最先忍不住说道: “这下你爹可傻眼了吧。这些年,定国公府在京城里多威风啊,他定国公一无功绩,二无才德,他凭什么占着加一品的头衔?好些个世家都已经看不过眼了,如今他一降级,你看从前那些依附他的人还有多少敢和他有牵扯?” 沈翕坐在窗边,很少发表什么。大多数时候,还是听他们说话。 苏三郎接过话题:“这回我还是料错了。我原本以为,这么大的罪,怎么说也得降个三四级吧,没想到皇上对这定国公是真不错,这样了,都没舍得动大刑。” 常林有些不懂,问道:“可我还是不明白,沈大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定国公可是他亲爹呀。” 吴骏拍了拍他,说道:“亲爹又怎么样?沈大小时候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不知道啊?那是个亲爹该做的事吗?” 吴骏的话让常林没了声音,沈大小时候过的什么日子他知道,别看他现在威风八面,处变不惊,小时候瘦的跟小鸡子似的,成天手脚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定国公打他,却从来不打脸,专打他手脚胸腹,旁人也看不见,恶毒的很,所以沈翕自小就知道拼命读书,拼命挣钱,这才有了如今的家业。 “我和他的恩怨,你们就别说了。这件事过后,你们一个个都给我小心点。老匹夫发飙了,我从广东回来的路上就遇袭,差点死在半路,他知道这件事是我策划的,又不敢闹到台面上,要真被他暗地里杀了,那咱们也没有说理的地儿。” 沈翕站起身来,从二楼雅间往下看着街道。 “杀手?要不是这话从沈大嘴里亲口说出来,我都不敢相信。一个老子,会派杀手杀亲生的儿子?沈大,你确定你是那老匹夫的亲儿子?” 赵淼的心直口快不亚于常林,不过他却比常林敏感的多,有些话也更敢说一些。 沈翕瞥了他一眼,勾了勾唇角,没有说话,赵淼却脸上一变,赶忙闭上了嘴,还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子,表示自己错了,今后绝不会再说这些。沈翕才收回了目光。 “说了这么多,你还没说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做呢。上回二皇子去芙蓉园闹了那么一出,现在外头可都在说,咱们这帮人已经归顺了二皇子,大皇子那儿也知道了,明里暗里传了我几回,我都打哈哈掩饰了过去,不过听大皇子的口吻,若是这一回沈大你再不表态,他可就真没有耐性了。到时候咱们别两面不是人,大皇子和二皇子那儿都落不着好。” 苏三郎的嫡亲姐姐是肃王侧妃,所以,肃王经常召见苏三郎也是应当的,而苏三郎也向来担当肃王的传话筒,把他的一些事情,告诉沈翕这边知道。 听了苏三郎的话,吴骏也跟着站了起来,说道: “其实沈大,我想说这句话很久了,反正咱们是想做一票大的,当一当那开国功臣,说实话,你是看好大皇子还是二皇子?不会是三皇子吧?” 赵淼跟着大叫:“三皇子?就那头肥猪?还是免了吧,要是跟他,那我赵淼还是跟着我爷爷去漠北吃草算了。” 众所周知,三皇子封嵘肥硕似猪,蠢笨似猪,总之就是猪一样的男子,他是最不受天和帝重视的儿子,他的母妃只是个小小的美人,母族也不显赫,和毓贵妃所出的大皇子和淑妃所出的二皇子,那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上。 “三皇子就算了吧。大皇子和二皇子,沈大你看好谁?都这么多年了,咱们和他们打太极也够了,本来就是想让大皇子和二皇子都看出咱们的本事,让他们不敢小觑咱们,如今他们既然都想来招笼咱们,不正是个好时机吗?”傅清流拿着茶杯走到了沈翕身前说道。 沈翕抬头看了他一眼,这才张口说道: “那你们知道,如今大皇子和二皇子谁比较有优势?势均力敌!对不对?我可以说,这两位皇子如今身边不缺谋臣,他们之所以要笼络我们,就是怕我们投靠了另一边,我们若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追随他们其中一人,你们觉得我们会得到重用吗?不会!因为他们谁都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完全信任我们!我敢说,只要我们一旦确定了身份,那就一定会是另一方群起而攻之的对象,因为不管是哪一方,我们都是最后进去的人,身处最外围,遭受的是最强烈的攻击,可是得到的信任,却是最少的。我不会带着你们去做那依附旁人,并且对那人来说,只是可有可无的,鸡肋一样的谋士,我们图的是天下,大皇子和二皇子都不够格让我们依附。” 其余五人听了沈翕的话,全都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赵淼胆大,对沈翕问了一句: “那沈大你的意思是……三皇子?” 当今圣上,总共也就只有三个儿子啊!他不依附大皇子和二皇子,那剩下的,不就只有那个肥猪三皇子了? 沈翕站起身来,勾唇一笑: “所谓皇子,就是仍未登峰,不足以使我们兄弟依附,我说的是这世间唯一已经登峰之人,至尊天子尚在,我等为何要屈就那青涩小儿?” “……” 聚贤雅居的二楼雅间内,一时气氛凝滞不已,五人早已阵亡惊呆。 闹了半天,沈大的野心也够大了,根本看不上人家儿子,直接就是奔着人老子去的啊!!!! 120|118| 傅清流憋了好久才噗的出了一口气,然后深深的呼吸了几个来回,才摸着鼻子对沈翕说道: “额,你说的是……圣,圣上?” 最后两个字实在是太尊贵了,傅清流就只是说说都觉得是亵渎,咽了下口水定神,才敢说出来。 沈翕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勾了勾唇,然后就走到门边,从内里打开了门,赵三宝立刻把他的鸦青斗篷递上来,沈翕穿好之后,便要离开,却听吴骏忍不住喊住他问道: “喂沈大,你还没说那件事之后,你该怎么办呢?准备就这样莫名其妙的避到外头的别院去了?” 沈翕没有回头,跨出了门槛,然后才说了一句: “不用担心,过不了几天,他就会亲自去我的别院迎我们回府的。” “……” 众人对沈翕这句话更是丈二摸不着头脑了,难道他私底下做了什么事,是他们不知道的? ***** 长寿被关在禅房已经有三天了,谢嫮偷偷的让花意去瞧过,那小子从头到尾就只是抱膝坐在地上,把头埋在膝盖里,不吃饭,不睡觉,更别说是抄经书了,他就像个木头似的,一动不动的,要不是背脊还有起伏,花意甚至都怀疑,他是不是已经…… 回来告诉谢嫮之后,谢嫮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心软的,知道那孩子是个固执脾气,你对他越狠,他就对自己越狠,想着那日夫君说的话,谢嫮也明白,保定的事情,不能完全怪他,但他有错是肯定的,这个惩罚必须要有。 三天的时间,够了。 谢嫮就带着丹雪和花意,捧着赶紧的衣物和梳洗的用具,亲自去了禅房。房门被打开,阳光射入里头,正对面就是那个把自己竭力缩成一团的小子。 谢嫮让丹雪和花意出去,让她独自留下,丹雪怎么都不肯,最后还是被谢嫮亲自动手推了出去,把门关上她才没办法的。 诺达的禅房内,就只剩下谢嫮和长寿,谢嫮扫了一眼佛前的桌子上,今天送来的伙食依旧是什么都没动过,叹了口气,走到了长寿身边,找了块蒲团坐了下来。 从桌上拿来了梳子,伸手去抓长寿的头发,想替他梳头,可是才碰到他的发丝,就被他一手拂开,谢嫮的手被猛地一打,牵动了伤口,口中发出‘嘶’的声音,长寿赶忙抬起头看她,见她捂着肩膀,脸上带着痛苦,长寿的嘴动了动,不过最终还是忍住了什么都没说,继续把头埋到了膝盖里面,不再去看谢嫮。 谢嫮缓过来之后,就又伸手去抓他头发,这一回长寿却是没有挥开她。谢嫮的嘴角露出一抹笑容,跪在蒲团上,不甚熟练的替他把头发重新梳理了一遍,又仔细的用一股青绿色的发绳编入发辫里,显得精神许多。 替长寿编好了头发,谢嫮这才拉着他的胳膊,让他抬起头来。 长寿的小脸上写着满满的憔悴,倔强的嘴唇紧紧抿着,谢嫮又从水盆里挤了干净的棉巾过来给他擦脸,长寿想躲开,却被谢嫮抓着胳膊,他怕自己动作大了,又让她牵动伤口,所以也只是稍微避了避意思一下,整个过程还是很听话的。 “好啦。”谢嫮帮他擦完了脸,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让你在禅房反省自己的错误,不是让你自己虐/待自己,我要是想虐待/你,还要你自己动手吗?” 长寿对她递来愤恨的一眼,谢嫮却只当没看见,继续说道: “我知道,是那两个丫头说了不该说的话,所以你才那样对她们。你的本意是惩罚她们,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的后果?她们是姑娘家,没了容貌,对她们来说就是毁了一辈子,你觉得你凭什么那么轻易的毁了别人的一辈子呢?” 长寿脸上的怒意继续盛行,谢嫮不去看他,而是走到了饭盆前拿起了他的饭碗,一边夹菜到碗里,一边说道: “你总是生别人的气,觉得别人对你不好,别人欺负你,所以,你就要变本加厉的还给他们,我承认,你有勇也有谋,普通人不是你的对手,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你遇上了一个你根本无法企及的对手,你该怎么办?不顾一切去报仇?别开玩笑了,你可能连人家的头发丝儿都没碰到,就给人斩杀在千里之外了。我不是要你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两件事,一件是,量力而行;另一件是,量刑而行。那两个丫鬟只是骂了几句,她们对你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了吗?她们和从前那些欺负你娘亲的人不一样,那些人把欺负付诸到了行动之上,可是这两个丫鬟,只是犯了口舌,这样的罪行,就算你是她们的相公,也最多就只能休了她们,也无权毁了她们啊。你懂吗?” “……” 长寿原本是很认真在听谢嫮说话的,可是听到最后那个比喻的时候,突然就皱起了眉头,然后见谢嫮看着自己,不禁大窘,冷哼说道: “哼,谁会娶那两个泼妇!谁娶她们谁就倒八辈子的霉。” 谢嫮见他终于肯说话了,心中有些欣慰,果然还是夫君说得对,这小子虽然行事依旧偏激,不过总算是能听得进人说话了。 把手里夹了饭菜的饭碗递到了长寿面前,用眼神示意他接下。饭菜的香味送到了一个三天没吃饭的人面前,那诱惑又有多少人能够抵挡呢? 长寿也只是犹豫片刻之后,也就接了过去。谢嫮又给他递去了筷子。在他开吃的时候,谢嫮才又接着和他讨论道: “对呀,你也知道谁娶她们谁就倒八辈子的霉啊。那你干嘛不能忍一忍,让她们去祸害其他人呢?她们那样的牙尖嘴利,就算是嫁了人,最后也是惹得夫君生厌,七出休妻的结果不是吗?那个时候,不仅你的大仇得报,而且还不会因此而获罪,这件事是在我娘那里发生的,所以没有人为难你,可是你想想看,如果这件事是在其他地方发生的话,别的人能容得下你这样放肆?到时候就算他们不私下处置你,将你拉去见官,等待你的是什么?牢底坐穿,这辈子都别出来了。为了两个那样不堪的人,让你自己落得这个下场,你自己想想看,合适吗?” 长寿听到这里,几乎是把脸埋在饭碗里头了,用拼命吃饭来掩饰自己如今的表情。 谢嫮把他的碗拉下来,让他好好吃饭,然后自己继续说道: “你用那种方法报了仇,是不是还觉得自己挺厉害?挺聪明?觉得这样人家就会怕你了是吗?真是个傻帽!” “……” 长寿越听脸色越红,低着头吞下一碗饭菜之后,才对谢嫮白了一眼,谢嫮拉着他的脸转了过来,替他擦掉了脸上的米粒,长寿呆呆的看着她,突然眼眶就红了。 被人家打,被人家骂,被人家踩在脚底下欺负的时候他没有哭过,可是为什么偏偏这个女人对他好的时候,他就想哭呢? 用胳膊抹掉了眼泪,长寿转过身去,说道: “你不用再说了!你以为自己多会安慰人吗?我告诉你,我可不觉得!” 谢嫮叹了口气,站了起来,掸了掸膝盖上的灰尘,说道:“行吧,你愿意怎么想都可以。反正我把话都说完了。” 说完这句,谢嫮就往门边走去,打开了门,正要跨出门槛,发觉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她猛地回身,吓得长寿往后退了一步,差点撞上她,吓得大叫: “你干嘛?” 谢嫮指着门槛对他说道:“这是我想问的,你干嘛?” 长寿不明所以,这个女人不是来安慰他,顺便把他带出去的吗?长寿心中如是想道。 可是谢嫮的一句话,完全粉碎了他的幻想,狐疑的问道:“你还想关着我?” 谢嫮跨出了门槛,不理会某人的疑惑,说道:“我不关你了。不过,你那三十遍无量心经还没写给我,这门就这么开着,你要是不写完就出来,那对不起,大门就在那里,咱们江湖再见吧,你要是还想在这里,那就带着经来找我。” “……我!你!”长寿有些崩溃,捧着头大叫:“那你进来干什么呀!谁要你进来的呀!滚蛋!” 谢嫮掏掏耳朵,领着丫鬟们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禅房。 长寿一时气不过,冲出了禅房,想着这破地方老子也不想待了,可是就在冲出了两步,站在门口,看见她走在阳光下那抹高贵优雅的背影时却又愣住了脚步,低下头犹豫片刻,然后才颓然的又返回了禅房。 真有她的,让一个十岁的孩子抄经书!亏她想的出来!无量心经从头到尾就有一百多页,要抄三十遍,长寿好几次都想夺门而出,可是每次都是跑到了廊下就又折了回来,从前他天不怕地不怕,大不了就是和人鱼死网破,同归于尽,可是这些招数对那个女人根本就不管用!她简直比从前那些所有欺负过他的人加起来都要可怕! 长寿在心里渐渐的这样把谢嫮定义起来。不过,年纪还小的他,暂时还弄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沈翕回到别院,看见谢嫮正站在一株桂花树下仰头观望着什么,走过去在她耳边吹了一口热气,吓了谢嫮一跳,回头看是他,不禁抬手在他肩头拍了拍。 正好将手送到了沈翕手里,被人家抓着不放了。 谢嫮大窘,周围的丫鬟们全都低下了头,这对主子最近真是越来越不顾及场合秀恩爱了,谢嫮红着脸抽回手,说道:“讨厌。” 沈翕也不介意,先前抓了抓她的手,觉得有些凉,就张开自己的鸦青披风,将她裹入了怀里,对她问道: “在看什么呢?” 谢嫮指了指桂树,说道:“没什么,就是看见两只小虫子贴在一起采花蜜,觉得好玩儿。” 沈翕也抬头看了看,然后便笑了,在谢嫮耳边说了几句话之后,谢嫮的脸顿时就变得更红了,忍不住发笑:“讨厌!人家,人家不是说这个,是,是真的觉得好玩儿。谁,谁知道它们是在……” 沈翕见她羞赧,也是开怀,搂着她往屋里走去。男女主人相携进了屋,丫鬟们也就心知肚明自动散开了,这是伺候这对主子时间长了之后,所有丫鬟都知道的规矩。 进了屋之后,沈翕自动去换衣服,因为谢嫮的肩膀伤着了,不能替他服务,而他在她的宠溺之下,如今也是除了她之外,不愿假手他人,有些事情,他宁愿自己做掉了,都不愿喊丫鬟进来。 “外头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谢嫮虽然不能替他换衣服,不过倒倒茶什么的,还是可以做到的。等到沈翕从屏风后头出来,换了一身墨竹纹的居家常服,秀颀如松的模样,无论看多少回谢嫮都觉得不腻。 沈翕见她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不仅不介意,还是十分受用,接过了谢嫮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后,才说道: “处理的差不多了。” “那我们今后就一直住在这个别院吗?这样也不错,独门独院,没那么多规矩。虽然沧澜苑也没规矩,不过总没有这里舒坦。” 谢嫮在他身旁站定,两只手轻柔的搭在他的肩上,她的手如今只要不举高,寻常动作倒是没什么了,就是稍微用一点力,也不会觉得疼,大夫也建议她经常活动活动。 沈翕回头看了看她,说道:“你喜欢这里吗?” 谢嫮连连点头:“喜欢啊。” 沈翕看了她一会儿后,才说道:“那今后我们有空了,就来住一段时间好了。” “嗯?”听到这里,谢嫮终于意识到不对了,问道:“夫君的意思是,我们还能回国公府吗?可是你不是和国公已经……” 沈烨都派了杀手来了,那不等同于决裂嘛。就这形势,沈烨怎么可能容他们回到国公府呢? “那只是暗地里,表面上他还是要维持父慈子孝的。”沈翕拉过谢嫮,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亲自量一量她最近有没有稍微重一些,测量结果是——好像重了那么一点点,手放到她依旧平坦的小腹上,轻柔的抚了抚,又说道: “咱们不仅能回去,而且还要是国公爷亲自来请咱们回去。” 沈翕对谢嫮说出了这样一句话,让谢嫮不明所以的看着他,那双灿若星辰的瞳眸勾的沈翕一个把持不住就按着她的后脑,亲了上去。 一番胡闹之后,谢嫮倒是身子如水般瘫软在沈翕怀里,只等着他像平时那样,把自己抱到床铺上去,可是这一回沈翕却是自己停下了,拍着谢嫮的臀部让她起身,自己则坐在凳子上平复了很久,才把起头的*给压了下去,谢嫮凑上去,柔声似水的喊了一声: “夫君……” 自从知道她怀孕之后,夫君就一直没有碰过她,从前两人那样粘腻,几乎夜夜都会缠绵,可是这都多少天了,夫君每次回来就只是和她说话,最多也就是亲亲,然后就像刚才那样停了下来。 一次两次她还不觉得有什么,可是次数多了,就连谢嫮都觉得不过瘾了。 沈翕无奈的站起来,搂着她,在她耳边说道:“现在不行。怀孕前三个月都不稳定,尤其你还受伤,乖,不动了,你再动的话,我可真不能保证了啊。” 谢嫮委屈的看着沈翕,眼中似乎水汪汪的盛着浓浓的雾气,沈翕又在她唇上亲了两口,也只敢轻轻的一啄就放开,再不敢像从前那样,动辄就把她吻得透不过气来了,那样的话,她的热情倒是挑起来了,可他就难受了! “我怀孕要十个月,那咱们是不是十个月都……”谢嫮羞怯的不敢再说下去。 不过沈翕也能听懂她的意思,笑着抚了抚她桃花般的面颊,说道: “等你过了四个月,肩膀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咱们也不是不能……到时候只要稍微轻一点,应该还是可以的吧。” 沈翕说完这些之后,谢嫮的脸已经红的抬不起来。 121|120| 傅双得知谢嫮他们从外头回来了,并且没有回定国公府,住在外头的别院里,带了些礼品来看望她。 谢嫮见着傅双,被她的大肚子吓了一跳,牵着傅双的手问道: “嫂子快要临盆了吧。” 傅双挺着肚子,整个人圆润了不少,穿着一身开襟月纱柔绵绸绣金纹襦裙,头上梳着简单的发髻,没戴什么首饰,就腕间一对汉白玉的镯子,走起来有些吃力,要丫鬟从旁扶着,对谢嫮点头说道: “是啊,原就是说这个月发动的,你哥哥让我这个月都在府里守着别动,可我左等右等他还是不动,我心里惦记你,就说先过来看看你,这不递了帖子就来了。” 谢嫮亲自给她扶到那把垫了软垫的罗汉床上坐下,用软垫子给傅双垫在腰后,傅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牵着谢嫮的手一起坐了下来。 “爹娘如今都不在家,你们回来我总要看看的,原以为你们会直接回定国公府,可没想到国公府竟然出了那档子事,国公被降了级,我前儿回我姨娘那里,经过国公府门前,见朝廷都来了人在重新按照规格修葺门庭,给去掉了好些东西,说是逾制的。” 傅双不知道内情,以为定国公沈烨一降级,总要波及谢嫮和沈翕的,有些忧愁。 谢嫮也不好和她说什么,就说:“唉,我和夫君在外面也不知道京里竟然发生了这样的大事,这不听说了之后,就回来了。夫君这几天都在外面奔走,回来也未曾与我多说,只要我不必担心,我想,应该没什么大事吧。” 有事的是沈烨而已。 傅双叹了口气,让丫鬟将一只随身的包袱拿了出来,然后又让她搬了几案摆到罗汉床的中央,傅双侧着身子从包袱里取出了算盘,谢嫮咋舌: “嫂子你出门还带算盘呀。” 傅双见她打趣,不禁横了她一眼,说道:“你这么多个月没回来,店里可替你存了不少银钱,现在不给你,什么时候给你呀。” 谢韶如今进了户部任职,店里的事情全都转到了傅双手下,什么事如今都是傅双一个人在管。 “哎呀,我又不缺钱用,摆在店里钱生钱不是更好嘛。” 谢嫮觉得她从谢韶那些店里拿到的已经够多了,一开始她只是想还谢韶上一世的恩情,借了他五两金子,后来两人阴差阳错的定下了分红一半的规矩,谢嫮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白白拿了这么多年的钱,本来就觉得怪不好意思的,谢韶成亲之后,她就想不再分红的,可是谢韶不让,非得继续分给她,到了傅双手里,傅双也是个规矩的,从不克扣谢嫮分红一分钱。 “这些日子铺子的生意都挺不错的,你哥哥把铺子全都由明转暗,划到了我的名下,如今都开了第八家分号了,平日里有掌柜的们看着,我月月去看帐,然后就是把你的那一份算出来。” 傅双虽然肚子大,走起路来像鹌鹑,不过手里打算盘可是一点都不慢,一笔一笔的和谢嫮算得一清二楚,然后把算盘下面的一叠银票拿出来交到谢嫮手中。 谢嫮见手里的银票,每一张都是五千两的大面额,再看看这厚度,咋舌的对傅双说道: “嫂子,这太多了。你收回去点,放我这里真没什么大用。” 傅双按着谢嫮的手说道:“傻姑娘,钱多了放在身上又不咬人。定国公如今出了这事儿,没准正是用钱的时候,你多放些在身上,没错的。你要不收,你哥哥回去就该说我了。” 傅双都说到这份上了,谢嫮也就没和她争执,不好意思的收了下来,并对傅双说道,今后若店里有什么要用钱的地方,尽管来跟她说就是了。傅双应下。 “哥哥如今在户部怎么样?”谢嫮记得五月的时候,谢韶就该去户部报道了。 傅双笑答:“他呀,就是做个司务,上头有堂主事,司主事,平日里也用不着他做什么,遇上紧急要办的事情,才把他分出去走一走,干着还行,堂主事那儿对他也挺信任,说实话,像咱们这样的世家子弟,成日里经商,走街串巷的的确不是个事儿,他肯入朝是再好不过的了。” 谢嫮听了这些也觉得放心,她哥哥谢韶原本就是个伶俐人,做什么事都有头脑,有本事,谢嫮自然是不担心的,他总不会自己吃亏就是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谢嫮才告诉了傅双自己也怀孕的事,傅双也是一惊喜,问道: “是嘛?什么时候的事呀!瞧这肚子,月份怕还是小呢。” 谢嫮红着脸笑道:“快三个月了。” “太好了,我回去告诉你哥哥,他一定也高兴坏了。可惜娘和爹去了保定,要不然最高兴就该是她了。我回头再去告诉姐姐,她肯定也很高兴。”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丫鬟就提醒傅双该回去了,傅双看看时辰,也知道聊了不少时候,谢嫮知道她这两天就该发动,也没敢多留她,将她送到门外,亲自看着她上了马车才回到院子里。 可还没走到房间,外头就有丫鬟来报,说是国公府的三夫人和兰姨娘来了。 谢嫮心上一紧,心想她们怎么来了,喊了丹雪在旁伺候,谢嫮在花厅中接待了她二人。 万氏依旧穿的一身花枝招展的,艳丽无双,说话行走见都能传出来她银铃般的笑声来,兰姨娘则是一身清雅,挽着书香髻,表情始终淡淡然。 三人见过了礼之后,万氏就开口了,说道: “得知你们回来之后,我早就想来看看,现如今府里出了大事,大伯竟被降了等级,咱们府里也不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天老太君都病倒了,咱们又要在旁伺候着,今儿才得了空,来看看你们。” 谢嫮坐在左边上首的位置上,正端着丫鬟送上来的茶要喝,听万氏这么说了,面上也不禁一紧张,说道: “老太君病倒了?可要紧吗?” 万氏摆摆手,回道:“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气血攻心,一时不畅快,唉,大伯这个事儿搁在谁心上都不好受,这么大的家业全都仗着大伯,如今他出了事,府里上下都跟着担忧啊。” “哦。没事就好。我与夫君出了趟远门,未曾在老太君膝下尽孝已是罪过,在外头消息不灵,也是最近才听说这事儿,夫君日夜懊悔,没能早些知道,替国公爷奔走一二,如今幸好只是降等,并无其他惩处,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谢嫮不知道万氏她们来的目的,但她们既然和她说表面话,那就别怪她也跟她们兜着打太极了。 兰姨娘这是也幽幽的叹了口气,说道: “哪里有什么万幸呀!国公爷身上的职务全都停了,说要留效,他……” 兰姨娘说着说着,眼眶竟然就红了起来,谢嫮看着有她这样有些奇怪,所幸被万氏快一步阻拦了,拉着兰姨娘递去了一眼,兰姨娘就打住不再说了,然后万氏就继续接过了话题。 “唉,反正这回圣上震怒不已。要我说大伯也是糊涂,怎么会做出那种贪墨之事来。怕是被有心人暗地里算计到了。” 万氏说这话的时候,就看了一眼谢嫮,谢嫮只当不知道她这眼是什么意思,神态自若的听她说话。 围绕这件事说了一会儿,万氏终于说出了她们的来意。 “其实,我们今儿来也是老太君的意思,大公子毕竟是大房的独苗,大伯出了事,你们也该在府里帮衬着,总是住在外面,又叫个什么事儿呀。不知道的,还以为公府里又出了什么内乱子呢。还是快些回去吧。” 谢嫮抬眼看了看她们,敛下眉目,不知这两人是何目的,顿了顿之后才说道: “夫君说如今府里正乱,咱们回去凭的给府里添麻烦,这别院虽然窄小,住着不如府内畅快,却也能勉强住下。一切还是等夫君做主。” 谢嫮可不觉得这两个人会是好心来劝她们回定国公府。 果然,谢嫮拒绝之后,万氏的脸色就变了变,和兰姨娘对视一眼,说道: “算了算了,我也就不瞒你了。前儿不久,宫里来了圣旨,说要大公子远游回来之后就入宫觐见。可你们都回来多少天了,大公子也没这意愿,这件事若是给圣上知道了,难免又要给咱们和大公子安上一条不尊圣旨的罪名,可担不起啊。你是大公子的嫡妻,在这些事可得替大公子掌握住分寸,凡事不可意气用事。” 万氏干脆就搬出圣旨来压谢嫮,以为谢嫮听说圣旨会立刻应下这件事来,谢嫮听她说话的口气这才有些明白,夫君定然早就知道圣旨宣他入宫一事,但他就这么拖着,没有入宫,怕就是在和沈烨比耐力,看谁沉不住气,如今沈烨忍不住了,可是却又不想认输,所以才派了万氏她们来她这里做说客,想着只要谢嫮答应了,肯跟她们回府,沈翕那边就自然要服软,可谁知谢嫮却只是‘哦’了一声,然后就寻常点头说道: “这事儿我也不懂,还是等大公子回来之后再定夺吧。三婶娘说的这件事,我会尽数告知大公子知晓,想来大公子也不会置之不理吧,不过,我这里可做不了大公子的主,三婶娘就别为难我了。” 万氏见谢嫮油盐不进,面上有些不悦,却也不好跟她撕破了脸,点点头,说道: “你是个聪明孩子,有些事情不用婶娘叮嘱,你与大公子说说,到底是父子血脉里,哪里有什么解不开,化不了的恩怨呢。大公子为人子的,当懂孝道一词,切莫叫人捏了把柄,今后失了前程呀。” 谢嫮站起身来对万氏行了个福礼,恭谨说道:“谨听三婶娘教诲。” 万氏这才站起了身,又环顾了一圈后,点头说道:“嗯,你也别怪我多事。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来。二老爷和三老爷今后可都是要仰仗国公爷的,咱们沈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些天,府里遭了难,从前上赶着巴结的人如今一个个都恨不得离咱们远远的,这样的日子,可不宜维持太长时间,你回来好好和大公子说说吧。” 谢嫮笑笑,送她们跨出门槛,不置可否道: “婶娘,姨娘何不留下用饭,这些天我都闷在府中,好不容易你们来看我们。” 万氏勾着唇牵起了她的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说道: “我也知道你闷,那就快回府里,府里兄弟姐妹多了,凑在一起说说话儿也是热闹。” 三人经过一所院子,就看见一个孩子和几个丫头在院子里踢毽子玩儿,正是西跨院禅房前的院子,万氏和谢嫮走在前头说话,兰姨娘却是停下了脚步,怔怔的站在树丛外头,看着院子里那个孩子,眼睛一眨都不眨。 谢嫮走了几步后才发现兰姨娘没有跟来,回头一看,见她站在那里,眼神冰冷的盯着禅房前小院里正在玩耍的孩子们,走过去喊她道: “兰姨娘,怎么了?” 兰姨娘回过神来,看了看谢嫮,然后才指着前方问道:“他怎么在这里?” 沈翕和谢嫮离开京城之后,兰姨娘曾去沧澜苑找过长寿,可是却没有人知道那孩子去了哪里,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看见他。 谢嫮装作不解,顺着兰姨娘的手指看了看,然后才说道:“哦,兰姨娘说长寿啊。他一直在我这儿啊。有什么问题吗?” 兰姨娘脸色一僵,扯出一抹不自然的笑容,说道: “这么个奴婢产的贱种,少夫人留在身边做什么,岂不是埋汰了夫人。” 谢嫮爽朗一笑,说道:“长寿怎么说也是沧澜苑的人,在我身边最合适不过了,哪里有埋汰的道理?” 兰姨娘听到这里冷笑出声:“哼,少夫人真是好度量。” “咳咳,兰姨娘,咱们还要回府去给老太君回话呢,快别耽搁了。” 万氏在旁提醒说道。 兰姨娘这才点点头,随着谢嫮一同走出了院子,坐上了公府的马车。 **** 晚上沈翕回来,谢嫮正坐在罗汉床上算账,见他进来了,就赶忙下来,迎上去。 “夫君回来啦。” 沈翕点头,把手里的斗篷交到谢嫮手中,让她挂去内间,谢嫮挂好了斗篷,又去给沈翕倒水,端过来的时候看见沈翕正坐在自己先前坐的位置上替自己看帐。 放心的把水杯放在他手边,然后和他说道:“这是妾身的私房,如今都被夫君看到了。” 沈翕喝了口水,笑着抬头说道:“幸好被我看到了,要不然为夫还不知道,娘子竟然这样富有。看来今后就算为夫的生意亏了,就凭娘子这些私房,咱们也是不愁吃喝了。” 谢嫮听他这么说,也十分配合的漾起了骄矜的神情,倨傲的说道: “那可不,所以夫君你可得对妾身好一些才行。” 沈翕失笑,对谢嫮招了招手,说道:“是是是。为夫一定尽全力把娘子伺候好才行,来,为夫这便伺候娘子更衣,如何?” 谢嫮撒娇般的拍开沈翕不老实的手,沈翕干脆把隔在他们中间的几案推到里面,将谢嫮一把拉入了自己怀中,让她的脑袋枕在自己腿上,然后他的大手,就钻入了她的衣襟,上下其手起来,逗得谢嫮不住发笑,双手抵挡却是怎么都抵挡不住。 幸好沈翕还算有分寸,闹了一会儿就停手,将大掌抚在谢嫮的小腹之上,例行检查大小,煞有其事的说道: “嗯,好像比昨天大了点。” “……” 说了会子体己话,谢嫮就靠着沈翕,把今日白天万氏和兰姨娘来这里说的话全都和沈翕说了一遍: “她们这么跟我说了之后,全都被我否定掉了,三婶娘离开时的脸色不是很好。” 沈翕捏着她柔嫩的手掌,若有所思的说道: “别管他,万氏是个什么东西,三房的继室罢了,她有什么权利来威胁你?今后她若再来,用不着给她面子,直接让丹雪踢她出去便是了。” 谢嫮抬头看了看沈翕,犹豫片刻后问道:“夫君,那圣旨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无视……只怕不好吧。” 沈翕勾唇笑了笑,说道: “没什么不好的,现在该着急的是沈烨,他以为派个继室和姨娘过来,就能解决问题了?别开玩笑了。只要我一天不回定国公府,那我都可以说我不知道圣旨的事情,怎么也怪不到我头上来。”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夫君,你会入宫去面圣吗?”谢嫮记得上一世,也就是在定国公沈烨被降等之后,沈翕才开始在兵部行走的,这一世,沈烨的罪行来的比上一世要早,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夫君的事也会跟着提前? 谢嫮其实也不是真的担心沈翕,毕竟她是知道内情的,皇帝的圣旨又怎么样,今后这位可是要做皇帝的,而如今在她看来,真的就是定国公沈烨自己在往死路上拼了命的作呀。 对于谢嫮这个问题,沈翕犹豫了片刻后,才沉声说道: “阿瞳,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考状元吗?” 谢嫮看着他,半晌没有说话,这个问题,她还真没想过,难道夫君考状元还有什么特殊的内情吗? “为了显示才学?” 谢嫮只能这么去想了。 沈翕失笑,揉了揉她的脑袋,然后才说道: “我当年考状元,就是为了见到皇上,借此让他看到我,和我说说话。”沈翕的目光似乎有些深远,不知道在看什么地方,像是陷入了回忆,像是想起了什么,迷离中透着凄然。 不等谢嫮反应过来,沈翕又继续说道: “阿瞳你有没有见过皇上?” 谢嫮觉得此刻的夫君有些奇怪,从他腿上爬起来坐直了身子,对他摇了摇头,说道: “没有见过。” 她是确实没有见过,上一世她是在新帝登基那一年托人带领入的宫,那时候天和帝早就驾崩了,她自然没有见着。 谢嫮觉得沈翕的表情十分奇怪,周身都被一种疏离所包围着,孤寂中透着凄然,谢嫮凑到他的面前,勾住他的脖子,低声说道: “夫君你怎么了?我应该见过皇上吗?” 沈翕牵起谢嫮的手抚在他自己脸上,只觉得谢嫮的掌心温暖柔嫩,触碰着他的心房,嘴唇微动,叹了口气,才对她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他们都说,我长得和我娘很像,唯有这双眼睛,不太像……” 122|121| 谢嫮痴痴的盯着沈翕,她似乎能够明白夫君的话是什么意思,不是因为她感觉有多敏锐,而是因为她知道。 “你从来不问我,为什么我和沈烨这对父子会闹到互相拆台刺杀的地步?你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沈翕不知在想什么,把谢嫮搂在怀里,心里莫名的平静,然后对上她这张纯净的让他感觉美好的脸,沈翕竟鬼使神差的想对她倾诉一切。 谢嫮跪在罗汉床上和他对视,被他眼中的深邃吸入,不再隐瞒的说道: “看出来,夫君和国公……不是父子。” 沈翕没有说话,就那么盯着谢嫮,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低头笑了起来,然后才点点头,说道: “没错,我和沈烨的确不是父子。我娘嫁给他的时候,就已经怀了身孕。我的生父……你知道是谁吗?” 沈翕的眼中有些期盼,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封闭自我,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够让他放心的诉说,如今他似乎已经找到了。 谢嫮深吸一口气,有些犹豫,但是最终却没有令沈翕失望,沉声说道: “我想我知道了。夫君的生父是皇上吗?就是因为这个,所以夫君才会去考状元,就为了见一见皇上,对不对?” 沈翕脸上的笑容渐渐隐了下来,默默的点了点头,说道: “对。我的阿瞳真聪明。告诉我,现在你是什么感觉,觉得我幸运吗?” 沈翕的声音有些发抖,这是他隐藏了多年的真相,没想到会在今天这个谁都没有料到的时刻被揭开,他虽然在脑中早就想好了,要把这件事告诉阿瞳知道,可是毕竟只是想想,没有做好最终决定,可是今天这样的情况,让他有些迷失了自我,竟然用这样随意的口吻,告诉了她这件事。 她会怎么看自己?沈翕真的很想知道她的答案。 谢嫮挺直了背脊,将沈翕搂入怀中,难得用这样的姿势安慰他道:“我不觉得夫君幸运,这有什么好幸运的?作为生父他从来没有出现过在你的生活里,你想见他一面,还要十年寒窗苦读,拼尽了全力。” 沈翕将脸埋在她的肩窝里,鼻尖呼吸着她身体的馨香,闷闷的问道:“那你觉得我可怜吗?” 谢嫮亦然摇头: “不,我也不觉得夫君可怜。这有什么好可怜的,每个人都没法选择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若是可以选择,不见得我们就会选他们,生下来是一回事,长大又是一回事,谁又会比较可怜呢?” 沈翕闭上了双眼,完全沉浸在她温暖的怀抱之中,感受着她稳稳的心跳,这一刻,他似乎能感觉到她内心的强大,这种强大与她的体魄和能力没有直接关系,可是却能莫名的给他以安慰,让他感觉到,这个世上还是有人和他作伴,有人能够理解他的内心,有人在他经历了那么多孤独之后,给他带来世间最美好的温暖。 谢嫮抱着沈翕,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夫君是我心中的第一,在我心里,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人比夫君你尊贵,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今生会成为夫君你的妻子,我不是什么好人,也没有做过什么好事,所以我不知道我有没有福分陪你走到最后。但不管将来如何,只要我还活着,我就永远永远不会离开你。” 沈翕没有说话,而是把胳膊渐渐的收紧。 夫妻俩就这么互相搂在一起,搂到了大半夜,才被谢嫮腹中一阵咕噜噜的声音给打破了平静。 沈翕看着有些发窘的谢嫮,不禁失笑,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说道: “对不起,我竟然忘记了,妻儿老小到现在还没吃到晚饭。我去叫人煮两碗面来。” 谢嫮觉得自己让这样坦诚相见的美好夜晚有了瑕疵,她就应该拼命忍着才对,可是……还是忍不住在沈翕快要走出房门的时候,对他说道: “我要吃红汤面,最好再加两个蛋。” 沈翕笑着点头:“知道了,你快躺下,盖好被子,一会儿我端进来给你吃。” 说完这些,沈翕就裹着衣服走出了房门,花意竹情披着外衣从碧纱橱走出,问沈翕要做什么,沈翕只让她们回去,自己迎着风走去了厨房。 谢嫮自动从床上起来,穿好了衣服,坐到软榻上等吃,心里觉得充实的不行。 她和夫君之间终于没有秘密,夫君今天竟然肯将这样一个攸关生死的秘密告诉她,那就说明,他对自己是完全信任的吧。而她也对夫君表示了自己的忠心,让他明确的知道自己的心意。 这样的突破真叫人觉得心喜。回想刚刚嫁给夫君的时候,她是只想把夫君给伺候好,甚至还和他当时的四个丫鬟,为了谁近身伺候夫君这件事而产生了不小的争执,直到后来,她慢慢的发现了夫君对自己的真心,也渐渐的迷失在这样一段她曾经可望而不可及的感情中,想着哪怕只能陪他十年,等到他登基之后,哪怕自己被抛弃也无怨无悔,再到后来,她就发现,自己是真的爱上了,这个时候如果有人问她,她对夫君的心,是不是仍旧停留在十年的期限之上,如果十年之后,夫君登基,不要她了的话,她还会和当初那样平静接受吗? 不,她想她不会了。只有不爱才会平静,真正爱上了,哪个女人会没有独占心爱男人的心呢? 就像是云氏,从前云氏和她说要独占男人云云,谢嫮只当耳旁风,听过就算,觉得云氏的想法有问题,可是如今,她却是真的可以理解云氏的心情了。她一辈子就把心付诸在她爹谢靳身上,她的眼里,可以容得下她爹的任何缺点,上一世的谢靳,毫无建树,庸庸碌碌一辈子,云氏也是甘之如饴与之相守,可见她是真的爱着她爹的,如今的谢嫮和云氏也是一样的观点。 不管夫君将来会做什么,他是做乞丐,做大官,做帝王,这些身份对她来说,不再是障碍,她只要他这个人,无关他的身份,她都想独占他。不想让其他女人靠近他。谢嫮心想,如果她的这份独占欲到了夫君登基的那一天该怎么办,想来她之前说的那句话是对的,夫君登基,自然要册封后宫,等到那一日,她就真的会青灯古佛一辈子,也不和别的女人共同分享一个他。 ****** 沈翕从外头端着两碗面走进来,转身把门关好,见谢嫮已经在软榻上准备好了几案,就拿着托盘走过去。 谢嫮下榻接过托盘,然后殷勤的替沈翕解开披风,将他拉到软榻之上,两人对面坐下。 每人面前各放着一碗面,沈翕的是清汤面,上头只点缀着一些菜叶,而谢嫮的是红汤面,上头不仅有肉有蔬菜,还有两个她点名要的煎蛋,怎么看都比沈翕的要好吃。 谢嫮对沈翕问道: “咦,夫君怎么就吃清汤面?” 沈翕只是笑笑,说道:“我答应过佛祖,只要你和孩子平安,我今后就吃斋念佛,做个清修士。如何能吃肉呢?” 谢嫮想起这几天沈翕在饭桌上确实只吃一些菜,她每回要给他夹肉吃,他都摇头拒绝,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这个吗? 谢嫮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碗,突然就有些内疚,沈翕见她这样,便抬手把筷子塞到她的手中,说道: “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可是……” “别可是了,这是我和佛祖的约定,又不是你,我是心甘情愿的,快吃吧。肚子里还有个小人在等着呢。”沈翕亲自夹了一筷子面送到谢嫮嘴边,谢嫮闻着香气张开了嘴,吃了两口之后,才抬头对沈翕说道。 “夫君,我知道白马寺有一位高僧做的素斋特别好吃,等过段时间,我能走动了,我就去白马寺寻那位高僧,今后我和夫君一起吃素,你答应佛祖的事情,我和你一起做。” 谢嫮说完这话,才觉得心里稍微好受些。 沈翕见她这样,不禁笑了,说道:“那怎么行,你肚子里有孩子,吃全素可不好。” 谢嫮想想也对,就又说道: “那……就等我生完了孩子?” 沈翕继续摇头:“那也不行,生完了孩子,你身子都亏了,吃素怎么养身体?” “那……就等我养好了身体?”谢嫮又退了一步说道。 这回沈翕就没有和她抬杠,勾唇笑了笑,谢嫮又吃了几口,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个问题,对沈翕问道: “对了夫君,你要做清修士,还要吃素,那……我们的房事……也要吃素吗? 谢嫮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几乎都把脸埋到面碗上了,沈翕猛地抬头看着她,特别果断的摇头,说道: “吃素是吃素,清修是清修,传宗接代总还是要的。” “……” 谢嫮一边吃面,一边抬头看了看把这番话说的那样义正言辞的男人,心中甩出了无边冷汗。 123|122| -晋/江/独/家/发/表,禁/止/转/载/他/人/劳/动/果/,,盗/文/者/自/重- 自从万氏和兰姨娘来过之后,沈翕就把别院封闭了,不再接待任何定国公府来之人。 等到第三天,定国公府终于沉不住气,沈烨亲自上门来了。 沈翕早就得知这件事,一早便没有出门,在家里等他,沈烨来了之后,两人就去了东厢的书房里,谢嫮站在廊下看了好一会儿,没听见里面传出吵闹声,这才转身回自己的院子。 两人倒是也没谈多长时间,也就出来了,谢嫮听到丫鬟的汇报之后,就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儿,走到他们必经的廊下去行礼恭送。 沈翕走在沈烨后面,脸色沉静,沈烨难得没有暴怒,经过谢嫮面前时还对她挥了挥手,说了句:“起来吧。” 可经过后两步,沈烨却又回过头来,看了看谢嫮的肚子,对她问道:“怀上了?” 谢嫮一愣,然后才看了看沈翕,见他轻微的点了点头,谢嫮才转过头来对沈翕福身行礼,回道: “回国公,媳妇儿怀上了,已经三个月了。” 沈烨脸上的表情有点奇怪,眉头蹙着似乎想要发飙,可是最终却还是忍住了,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对谢嫮说道:“是嘛。那就好好养着,这可是沈家的头胎,出了事儿,我拿你试问。” 谢嫮沉着不惊,鼻眼观心,淡定自若的回道: “媳妇省得,自然万二分小心,不敢劳烦国公记挂。” “哼。” 沈烨冷哼一声后,就拂袖而去,沈翕让谢嫮回去歇着,自己则跟在沈烨身后,亲自送他出了院门,等他离开之后,才能回府。 回到房间之后,谢嫮正在门边等他,问他: “怎么说的?” 沈翕对她扬了扬眉,说道:“他既然亲自来了,那咱们就明日回府,给他个面子好了。” 说到这里,沈翕的语气稍微顿了顿,然后才看着谢嫮说道:“后天……入宫面圣。” ****** 因为沈烨亲自到别院来请,所以沈翕身为人子,还不得不遵从孝道,第二天也就收拾了东西,带着谢嫮回到了定国公府沧澜苑。 胡泉带着沧澜苑众仆婢在门前迎接两人,其实在沈翕初回京城那几日,胡总管就已经连夜去过一回别院,将府里的大小事情全都事无巨细的禀告过了。 沧澜苑向来都是沈翕自己的地盘,在定国公府里是不受任何地方辖制的,所以就算沈翕这个主人不在,其他地方也无法侵入。 玉绡玉锦是被谢嫮留在沧澜苑中看家的,如今见谢嫮回来,都欢喜的不得了,给谢嫮见了礼之后,就围上来和花意竹情一起说个不停,花意竹情给她们俩都带了东西回来,几个丫头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长寿的三百遍无量心经还没抄完,原本以为这一次回府,谢嫮会干脆趁机把这件事一笔勾销了,没想到长寿才刚回来,谢嫮就已经替他打算好了,叫人把沧澜苑的佛堂收拾出来,把长寿的一些随身用品全都搬了进去,说是就算他在佛堂里住上三五年,也必须把佛经抄完才罢休,长寿只好垂头丧气的卷了铺盖去佛堂里暂住了。 沈翕回来之后,就被沈烨喊去了书房商量明日入宫面圣一事,谢嫮回房换了身衣裳,便也带着丹雪和竹情,往老太君院里去请安了。 老太君脸上似乎真的带着病容,见谢嫮的时候,都是半躺在软榻之上的,穿着一身绛紫色的衣裙,带着绣荷叶的墨绿色束额,一只手肘趁着额头,由两个小丫鬟给她捏肩捶腿,谢嫮进来拜见时,她也只是抬抬眼皮子,然后才让桑嬷嬷给谢嫮看座。 “走的时候,也没料到竟然会走这么长时间,错过了三公子的婚礼,回头我再去给他们补礼……” 谢嫮坐在椅子上,低着头对老太君说话,眼睛却是看着手里那块天丝水绣的帕子,还没说完,就被老太君打断了,问道: “听说你怀孕了?” 谢嫮眼眉一跳,然后就抬起明艳动人的脸庞,看着老太君,用帕子置于唇上掩住娇羞的笑容,微微的点了点头,说道: “是,原本是想月份再大一些来告诉老太君的,不想老太君竟然知道了。” 沈烨既然知道了,那老太君又岂有不知道的道理?谢嫮又怎会不懂。 老太君听她说了这句,才好好的睁开了眼睛,将她上下扫视了两眼,只觉得这姑娘是比成亲的时候更加水灵灵,娇俏俏了,那眉眼如春,脸色红润光泽,从前她只道这姑娘是个没福气的,嫁给了他们府上的大公子,却没想到,竟还是个有福气的。 见她容貌这般靓丽,胜过这府中所有姑娘媳妇,就这通身的贵气装扮,也能看得出来,在大公子身边是极其得宠的。 原以为大公子废了,她也就不曾动这方面的心思,没想到,倒让这么个名声不好的妖魔鬼怪混的风生水起,也不是说她老太婆有多关心大公子房里的事,只不过,他毕竟担着国公府大房长孙的名,从前身子不行,给他身边填人也是白搭,如今竟然能让女人怀了身子,那情况就不一样了,不管怎么样,大房长孙的身边,如何只有这么样一个女人?就是泰儿和玉儿的房里,他们娶的一个是武侯之女,一个娶的是工部侍郎嫡次女,两个媳妇这样好的家世,泰儿和玉儿房里也有众多通房和侍婢,妾侍两三房,偏他大房长孙房里就她一个,不过是个四品小官的女儿,当初娶她是想要她的名声拖累大公子,可如今却好像起了反效果,倒叫两人恩爱起来了,老太君自然知道大公子不是沈家的骨血,这样不堪的两个人凭什么过的还比其他人好起来了?回回见她都是温顺幸福的,老太君可是早早的暗恨在心中了。 怎么着也不能让这两人得意了去。 “这事儿我不知道还就罢了,既然知道了,那可也得管上一管了。” 老太君突然话锋一转,让谢嫮心生警惕,抬眼看了看她,不动声色的笑问道: “老太君说的是什么?什么事要劳烦您老人家管管的?” 老太君一挥手,让捏肩捶腿的小丫鬟退了下去,桑嬷嬷给她递了茶上来,她不紧不慢的喝了两口,然后才借着茶水的氤氲,抬起精明的眼眸,对谢嫮问道: “你那房里,好像就只有你一个人吧。” 谢嫮敛下眉目,心想果然是想说这件事了。从容不迫的笑道:“妾身不懂老太君说的是何意,沧澜苑里多的是服侍奴婢,怎会是妾身一人?” 老太君放下茶杯,不再和谢嫮打太极,直言说道:“别给我装傻了。我说的妻妾,大公子身边向来干净,如今只有你一个正妻,如今你又怀了身子,不好伺候爷们儿,这里头的事情,你可曾想好了怎么办?” 谢嫮两只交握的手紧紧捏住,面上却是毫无波澜,说道: “妾身还是不懂。老太君待如何?” 冷哼一声,老太君对桑嬷嬷使了个眼色,桑嬷嬷立刻凑上前和气的说道: “少夫人可别糊涂啊,女人怀孕的时候,爷们儿可是最耐不住寂寞的,房里要是没人替着夫人伺候,那将来爷们儿在外头找了什么牛鬼蛇神回来宠着,爱着,那夫人可就真的要哭了。”桑嬷嬷是劝谏的好手,从前不知道替老太君劝服了多少夫人妥协,如今对谢嫮,竟也是这样说了起来。 “有一句俗话,少夫人可别嫌老奴粗糙,不过老奴说的话糙理不糙,有句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这就是男人!房里正正经经的大家闺秀,再漂亮,只要过了那新鲜劲儿,还是会想着偷腥,这时候,若是夫人没给预备着妾侍或通房,男人出去走暗门子,到时候招惹了什么人,干净不干净的,只要带回来了,夫人可就没法子了。所以说,聪明的夫人大多都会给自己的相公预备下陪房,人还能由着自己拿捏挑选,知根知底知秉性,总比外头的野路子要好,要干净吧。如此,夫人的贤惠名儿就算有了,爷们儿也在心里敬重夫人,自然就会把一颗心踏踏实实的落在夫人身上,再不惦记外头的肉了。” 桑嬷嬷一口气说完不带喘气儿,和谢嫮说了这么多话,谢嫮只低着头,看着手里的天丝手绢儿不说话。 桑嬷嬷说完之后,没在这位少夫人身上看见以往那些夫人的反应,有些夫人当场就被她说服了,有些夫人则会当场与她辩驳,说服了的话,最好,若是遇上与她辩驳的,桑嬷嬷自然还有另外一套说法出来,可是遇上谢嫮这低着头,闷不吭声的,还是头一回。 转头看了看老太君,只见老太君也是看不惯谢嫮这样,冷下了脸,对谢嫮问道: “桑嬷嬷的话,我听着有理,你那儿可有合适的人吗?没有的话,我这里倒是有几个,你且领了回去,做通房还是做妾侍,就等她们伺候了大公子,再由你自己定夺吧。” 等老太君说完了这句话,正要让桑嬷嬷喊她早就备下的人进来时,却见谢嫮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挺直了脊梁,抬头正视着老太君,目不斜视的说道: “我那儿没有合适的人,大公子身边有妾身一个人伺候也就够了。老太太若想赏人,妾身欢迎的很,沧澜苑里的洒扫仆婢还缺那么几个。” 老太君怒目相对:“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谢嫮悠然一笑,继续说道:“妾身的声音这般大,老太君可还是未听得分明吗?我娘曾经就与妾身说过一句话,东西可以分着吃,男人绝对不能分着用,按理说妾身嫁进了沈家,那就是沈家的媳妇,就该听沈家长辈的教诲,只可惜大夫人去得早,没有人与妾身说这些,妾身只好由着娘家母亲的教导这么去做了。” 老太君的脸彻底冷了下来:“你放肆!长着赐,不可辞,这个道理你娘也没教过你吗?果真是没有教养的,你娘是个什么东西,你既然已经嫁入沈家,那就要受沈家的规矩,沈家没有你这种妒妇!” 谢嫮不紧不慢,沉着应对。若是从前她刚嫁进来的时候,老太君和她说这些,也许她还可能会同意给夫君找两个妾侍通房的,可是如今她腹中有了孩儿,她的一颗痴心早就坠在夫君的身上,这个时候别说是通房妾侍,就是一个普通的侍婢,她都不愿让她靠近她的夫君身边半步,又怎么会同意这老太婆的话呢? 纵然背负上妒妇的名声,你又有什么好怕的呢。上一世和这一世,她谢嫮就从来没有在乎过名声这件事。为了自己心爱的男人,背负一个善妒的名声,又叫什么事儿呢。 就算这件事被夫君知道了,她也无怨无悔,最起码能叫夫君知道一下她的态度,若是夫君不能接受的话,那也能趁早对她做出反应,是休是弃,她也绝不后悔。 “沈家没有我这样的妒妇,老太君又想如何呢?今天既然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那我也不怕再多说几句,若是老太君执意要替夫君纳通房妾侍,除非是从我们娘儿俩的身上踩过去,否则,绝无可能!” 也许是谢嫮的语气太过傲慢,也许是她的神态太过认真,让老太君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指着她喘着粗气跺脚道: “反了,反了!沈家素以孝治家,竟出了你这么个不孝孽畜,我处处为你们着想,在你嘴里,反倒是我的不是了吗?你是什么身份,也敢与我说‘绝无可能’?你凭什么?这个家里,我倒要看看,最后是谁说了算!” 老太君这么说道,指着门外大怒道: “你怀着身子,我不打你!去给我到门外跪着!跪到你想明白为止!把她的丫鬟全都给我扣下来,谁也不许回去通风报信,我倒要看看,这个家里是不是真的被什么妖魔鬼怪搅得翻了天了不成!拖下去!” 老太君的一声令下,从旁边就窜出来几个婆子,拉着谢嫮就往门外走去,谢嫮走到门边的时候,就看见丹雪和竹情正在受婆子们的围攻,丹雪踢翻了几个婆子,正要跑来救谢嫮,却被几个护院拦住了去路,丹雪与他们动起手来,婆子们押着谢嫮跪了下来,桑嬷嬷就冲下了石阶,亲自去掐丹雪,却被丹雪呸了一口唾沫,将她掀翻在地上,桑嬷嬷捂着肚子哀嚎起来。 老太君在屋里看着院子里的混乱,气得直跺脚:“反了反了。那丫头是要造反了!去让张勇家的带上侍卫过来,我今儿还非要擒住这丫头,赏她一顿鞭子,让她知道知道,这个家里到底是谁做主!” 124|122| 谢嫮对丹雪喝了一声,丹雪才歇了手,不再反抗,主仆三人都被押在门外的琉璃台阶上跪下了。 桑嬷嬷奉命在旁看管着,谢嫮倒还好,丹雪和竹情但凡有谁都一下,她手里就拿着戒藤抽向她们的后背。 谢嫮也不去看她们,气沉丹田,干脆闭了眼睛养起精神来。她的身子骨还不错,跪这么一时半会儿的倒也没什么问题,老太君这是要立威,要拿捏她,她是晚辈,不能与老太君硬来,没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就只能这么硬受着。 三人跪了大概有一炷香的时间,老太君依然不叫起来,竹情担心自家夫人的身体,从旁说道: “夫人,要不咱们去求求老太君吧,您怀着身子,这么跪着也不是个事儿,万一出了事可怎么办呀?” 竹情一说话,桑嬷嬷就走到她背后,直接给了她两下,差点把竹情给打趴在石阶上,暗自得意的看了看谢嫮,冷声说道: “现在想求情了?早干嘛去的?我还告诉你这贱婢知道,老太君平常菩萨似的人,一旦动了真怒,那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消火的,这一回不把你们治服帖了,今后这府里随便什么个猪啊狗啊的都敢在老太君面前撒泼了。” 桑嬷嬷指桑骂槐,手上紧跟着又打了竹情几下,痛的竹情趴在石阶上好一会儿才缓过气儿来。 谢嫮将手拢入袖中,依旧气定神闲的样子,抬头冷冷瞥了一眼桑嬷嬷,便不做其他说话,只对竹情说了一句: “老太太既然要罚,那咱们就只有受着,你就别说话了,留些力气好好跪着吧。” 说完这句话之后,谢嫮又闭上了眼,老神在在的丝毫不见慌乱。桑嬷嬷走到谢嫮面前,对着故作镇定的谢嫮撇了撇嘴,然后就上了石阶,继续站在门前监督她们。 又过了一会儿,有丫鬟过来桑嬷嬷旁边传信,说道: “桑嬷嬷,大公子来了,如今已经过了垂花门,就要到这里了。” 桑嬷嬷看了一眼那个小丫头,然后又瞧了瞧明明听见了,可是却什么反应都没有的谢嫮,得知大公子快要来了,桑嬷嬷就没了主意,赶忙把藤条叫到另一个嬷嬷手里,然后自己便转身掀了棉帘子走进屋子里去和老太君通报去了。 老太君正半躺在软榻上养精神,桑嬷嬷也没敢多大声,只轻轻的在老太君耳旁说了一句: “老太君,大公子往咱们这里来了。是不是让少夫人先起来?” 老太君没有睡着,只是闭着眼睛,听了桑嬷嬷的回话,半睁了眼睛说道: “做什么先起来?我还要怕他不成了?就那么跪着,叫他看看好了。” 有了老太君的准话,桑嬷嬷就有了底,曲着身子退了出去,正巧看见大公子沈翕从拱门走了进来。 脚步平稳,倒不见有多着急,眼睛只瞥了一眼跪在台阶上的谢嫮她们,见谢嫮闭着眼睛养神,也没喊她,直接让桑嬷嬷给他打帘子入内。 等他入了内,谢嫮才睁开了眼睛,宁下心神,仔细听着内里的说话声音。 沈翕给老太君请了安,站在一旁,老太君也没叫人给他看座,就让他那么站着,这个态度就是为了告诉他,她老人家还在生气,你说话可得悠着点儿。 “你来的倒快,怎么,生怕我把你媳妇吃了不成?”老太君一手撑着脑袋,语调平缓的对沈翕说道,倒不见语气有多恶劣,毕竟两人表面上还是祖孙,她总不好为了个女人就迁怒于他。 沈翕也是见招拆招,淡然说道: “孙儿原一回来就该来老太君这里请安的,怎奈被父亲喊去了书房商谈要事,这才来晚了。老太君惯是菩萨,宽宏大量,如何会与她一般见识呢,她来老太君这里,孙儿是再放心不过的了。” 沈翕一番话,说的老太君心里还算宽慰,不管真假,最起码这小子还不敢明面上找她兴师问罪的。 要丫鬟扶着她坐了起来,指了指屋外,说道:“你进来时,没看见?” 沈翕鼻眼观心:“看见了。定是她有什么做的不好,才惹了老太君生气,老太君教训她也是她的福气,她如今怀了身子,将来也是要做母亲的人,老太君此时教导她亦是正理儿,跪个一时半刻也没什么要紧的。” 老太君吊着眼梢瞧了瞧面前的大孙子,芝兰玉树,品貌上佳,又有那般的才学,不禁想道,若他真是他们沈家的嫡长孙,那该有多好,只可惜啊,事不遂人愿,沈家子孙里最出色的,偏偏不是他们沈家的种!老太君想起来他娘当年做的那混账事,心里头就有火星儿冒出来,原以为娶了个好媳妇进门,没想到不到七个月就给她生下了这个孩子,后来好几次,她去质问国公这孩子是不是他的,国公也只是支支吾吾的不与她说实情,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再加上,沈翕这孩子生下来就和沈家的其他孩子不一样,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情,没有一点他们沈家人的样子,她是看着他与国公一日日生分下去,而国公在私下里做的那些事,她多少也是知道的,并且没有阻止过,既然不是沈家的子孙,那苛待他又如何呢?小时候的沈翕又瘦又小,经常满身的伤,来给她请安,她也不会给他多少好脸子,身边亲近的婆子丫鬟也看出了端倪,平日里没少欺负这孩子,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当没看到。 原想着这孩子废了就废了,没想到他还真是越大越成气候。十二岁的时候就能负担自己所有的生计,她不让府里拨公子姑娘们都有的份例给他,他却也能自己挣到钱活下来,并且活的还很不错,再到后来,国公来告诉她,这孩子的身子出了些问题,她又以为,这孩子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不是亲生的,他能不能传宗接代,她又有多少关心呢?不能更好!又一次以为他这辈子就这样的时候,他却独自一人跑去考了科举,一路从秀才靠到了状元郎,再一次让她跌破了眼镜。 她是亲眼看着这孩子一步步走上来的,没有借助任何人的力量,独自一人也就走了上来。 不过,他走上来又如何呢?一个没有家族背景支持的状元郎,还不如人家一个探花郎,殿试之后,她以为这孩子就要一飞冲天了,可谁知道,圣上慧眼识珠,硬是把他这个状元郎给压在了最后,榜眼和探花全都得到了翰林院编修的职位,偏偏就他什么也没得到,就连封赏都很少,不得不说,她当时心里就像是松了一口气。 这孩子从小在府里吃了太多的苦,若真是给他一飞冲天的机会了,将来飞黄腾达,他是绝对不会帮着府里就是了,不仅不会帮着府里,他可能还会转过头来反咬他们一口,到时候对他们来说,也是一桩烦事,既然如此,那就不能让他飞起来。 老太君心知肚明,这孩子在殿试之后就没了音讯,一定是国公在背后操作的,其他人可没有这个能耐,这孩子如今被闲置了两年,怕也是知道天高地厚了,所以,如今也没什么气焰。 这是好事。 “你能懂这个道理,那是再好不过了。我也不怕你恼我,你的媳妇实在是太没规矩了,亏她还是大家闺秀出身,纵婚前名声有些不雅,但我却认为那些不过是以讹传讹,前些时候见她温顺,就没有想到她骨子里竟然是这样的不堪。如此妒妇,今日我念她是初犯,就罚她跪着,若是今后她再犯!我就做主,把她给休了!你也别怕找不到比她好的,老太婆和你保证,纵然是休了她,我也能给你再找个比她好十倍的。” 沈翕鼻眼观心,不惊不怒:“老太君费心了。她虽不精明,但于我倒是十分体贴。我用着舒心,不想更换。倒是老太君也是知道的,圣上命我远游回来之后,就入宫面圣,如今我回来了,早前已经请父亲向宫里递了折子,司礼监也回了下来。这回圣上不仅是要见我,还要连同她一起觐见,老太君让她跪着倒也罢了,只怕她今日在您这里跪出什么好歹来,耽误了明日的入宫觐见,如今父亲正在罪里,咱们家可不能再有任何闪失了。” 老太君面上一惊,蹙眉问道:“你说什么?司礼监回的折子写了让她一同觐见?” 她有些一头雾水了。沈翕是新科状元,圣上要见倒是情理之中的,可是,那也没听说过,见状元,还得连人家老婆一起见的呀。 就在老太君犹豫疑惑之时,外头传来了一阵配合的骚乱声: “不好啦!少夫人晕倒了。” 老太君这才脸色大变,暗道不好。 沈翕也在第一时间冲了出去,就见谢嫮整个人趴在石阶上,双目紧闭,竟然真的晕了过去,沈翕冲过去将她抱起,就看见竹情递来的一眼,然后就飞快的落下。 老太君也冲了出来,紧张的问道:“她,她怎么了?这才跪了多久啊,怎么说晕就晕了呢。” 想起来先前沈翕说的,明天圣上还要召她觐见,老太君就一个头两个大,立马对桑嬷嬷怒道: “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喊大夫呀!少夫人有个什么事,你有几个脑袋赔啊?”对低头不语的沈翕说道:“还是把她搬到我那屋里去吧,等大夫来诊断。” 沈翕没说什么,只是沉着面孔抱起了谢嫮,在众仆婢的簇拥之下,将谢嫮抱入了主院的西次间。 125|122| 一时间,谢嫮在老太君这里晕倒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府内,就连沈烨都听说了,想起先前和沈翕在书房商量的事情,他也不得紧张起来。 司礼监的旨意还摆在他的案上,他也没想到圣上如何会突然想要顺带见一见沈翕的妻子,如今旨意已经下达,明日便是觐见之时,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闹出什么来呀。 左思右想,沈烨还是决定去一趟主院,他知道老太君自从听说谢嫮怀孕之后,心中就十分愤怒,别在不知情的时候,闹出幺蛾子,到时候让原本就受损的形势更加雪上加霜。 沈烨当然清楚,沈翕再也不是那个小时候,任由他打骂的孩子了,他如今翅膀硬了,再不受他压制了。自从他考上了状元,通过殿试见到了圣上之后,所有的情况就更是有了变化,纵然这么多年来,圣上从未和他提起过这个孩子,甚至连洛氏都未曾提起过一回,但是,当他看见沈翕的那一瞬间,若说他心里没有触动,那是不可能的。 因为沈翕的长相完全就承袭了他的母亲,而他的母亲在那个人心中占据多少地位,再没有比沈烨更清楚的了。可以说,国公府有如今的繁荣昌盛,正是和那位心中求不得的感情脱不了干系,如今沈翕的母亲去世了,沈翕又如愿见到了殿上那位,国公府的形势本就严峻,再加上最近闹出的这么一出贪墨案,更是叫他如走钢丝,如履薄冰,再不能有任何差池了。 沈翕殿试之后,他原本以为圣上会趁势封他一个官位,可是圣上没有,其实,若是圣上直接给沈翕封了官,沈烨倒还没这么担心,因为如果圣上如果能很平静的给他封官,那就说圣上已经在心里放开了这段求不得的感情,但圣上没有,而是在看见沈翕之后,就站起身,让司礼太监宣布退朝,就是册封探花和榜眼的旨意,都是后来在琼林宴上颁发的。 在外人看来,沈翕这个状元考的实在冤枉,可是他们哪里知道这其中的意义,不给他封官……那就是要给他更多东西了。 沈烨匆匆忙忙的出了书房,往老太太的主院走去,面色凝重。 不管怎么说,事情都已经一步步走到了这里,他就算不想面对也不行了,不过,沈烨也不觉得有多害怕就是了,不管将来圣上会如何册封沈翕,定国公府总是生他养他的地方,谁也不能否认这个事实,就算他从前在这里过的不好又怎么样?他经历过的那些事,他娘经历过的那些事,他敢说出去吗?既然知道他不敢说,那他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现在最关键的就是不要再节外生枝了,他要杀他,大可以暗地里进行,但是却不可以在明面上再对他有任何苛待了。 沈烨早就想明白了这个道理。 他赶到主院西次间的时候,正好赶上邹太医在下诊脉结论: “少夫人怀了身孕,才三个月,正是不太稳定的时候,再加上少夫人前段时间受过一次伤,身子还未曾恢复,这么长时间跪在寒凉的琉璃石阶上,难免有些急血攻心,动了胎气,此时昏迷不醒,可不是好事啊。” 老太君惊得跌坐到了椅子上,沈烨听后冲上来,对邹太医问道:“她什么时候能醒来?” 邹太医看了一眼沈翕,然后才对沈烨回道:“这个老朽不好说,不过有句话实在不该讲才是,这如今都是深秋初冬季节了,这如何能让一个怀了孕的女人跪在那般寒凉之地如此长的时间呢?实在是……唉。” 邹太医的话让老太君面上很不好看,见儿子沈烨脸上表情也不好,老太君未免想替自己辩驳,心里着实有气,语气也十分不好起来: “我,我就是让她跪一跪,她对我出言不逊,我做长辈的还不能教训教训她了?哪有那么娇贵,跪一会儿就动了胎气了,真当我老了好骗吗?我看你这太医也是糊涂,还不如那些赤脚大夫来的有用,你要是不能让她醒过来,我看你也别在国公府留着了。趁早回你的太医院去吧。” 老太君的话似乎说到了邹太医的痛脚,站起来就走到沈烨面前,拱手作揖请辞: “下官只是实话实说,既然老太君觉得不入耳,要将老夫遣回太医院去,那老夫就回去好了,如今正好得了老太君之命,下官无不相从,公爷您请好吧,下官就不留在府上惹人嫌了。” 沈烨笑着打圆场,自然不能让在国公府留守这么多年的邹太医在这种情况下离开了,瞪了一眼老太君,对邹太医说道: “邹太医言重了,老太君就是一时之气,她平日里再随和不过的一个人,您又不是不知道,她也是心急孙媳的身子,您在府中劳苦功高,又是沈烨的长辈,府内上下都仰仗太医您了,如何能走哇。” 沈烨这番话,才叫邹太医听着顺耳了些,沈烨对老太君瞥了一眼,使了个眼色,老太君这才无奈的来给邹太医说话: “老身也是忧心过虑,叫邹太医见笑了,如今还是快把她治好,才是要紧。” 邹太医抚了抚美须,对老太君说道:“下官也想把少夫人治好,可是这急血攻心一事等同于心病,心病如何能以药石所医治?如今就看少夫人自己了,恕下官无能为力。” 老太君被邹太医的话噎到了,自然也明白,这太医是串通了那边两个小孩儿和她作对呢。她就说如何里头刚说明日谢嫮要一起去见驾,外头就昏倒了,太医来诊治,没开半点药方也就算了,还说什么心病,这不摆明着要和她老太婆对着干吗? 老太君气得半晌没说得出话来,让桑嬷嬷扶着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去,她倒要看看,今儿这事该怎么办。 屋内的气氛一阵凝滞,沈烨看了一眼沈翕,见他也正在看自己,遂问道: “你说这事儿怎么办?老太君是长辈,教训晚辈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她身子骨弱,是谁也没想到的,府里的药材,你紧赶着好的拿来给她用,最重要的就是别误了明日的觐见。” 沈烨来了这里,自然也明白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卡在明日觐见的档口来了这么一出戏,若是他置之不理,他们刚好就有了由头入宫去告状,若是沈翕再绝一点,明日干脆就不去了,到时候圣上问下来,又是一番说辞,可若是理会他们,却这两人又不知要做些什么出来,倒叫他措手不及了。 沈翕弯下身子,一把将谢嫮抱了起来,让她枕靠在自己肩窝上,然后对沈烨说道: “父亲也知道,她如今怀了身子,与我来说便是无价的宝贝,于沈家来说,是嫡长嫡孙,自然也当是宝贝了,只不过他月份轻,容易动胎气,怕还是我与阿瞳辈分太轻,压不住他。” 沈烨眯起了眼:“那你想如何?” 沈翕看了看老太君,神情依旧淡然,对老太君说道: “老太君是这府中最德高望重的,若是老太君能屈尊降贵,跪在佛龛前替阿瞳腹中孩儿念一番经,只怕是要好许多就是了。” 沈翕的话刚说完,这屋里所有人就都愣住了,沈烨也蹙起了眉头,他还真敢说,让老太君跪在佛龛前替他儿子念经。 老太君也是怒了,她从年轻之时就是一路被众星捧月般伺候着的,倒没想到如今竟然会受到这来路不明的逆子算计挑拨,让她跪下给他念经?呸! “你这忘恩负义的下贱胚子。当真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了不成?要我给你的野孩子念经?你也配!” 老太君一时气愤,竟将这污言秽语脱口说了出来。 这种话,沈翕小时候倒是听得多了,并不觉得有什么,倒是‘昏倒’在沈翕怀中的谢嫮不知不觉得将拳头紧紧的捏了起来。 沈翕不为所动,继续对沈烨说道: “父亲,祖母说的什么话,儿子可是听不懂了。如今阿瞳昏迷不醒,腹中孩儿危矣,儿子心急,想请祖母替儿子未出世的孩子念一番经又如何成了下贱胚子?原来儿子在祖母心中竟是这般不堪吗?若是如此,那父亲又要儿子回来做什么?儿子这便离家就是了,再不会回来扰了祖母清净。” 说完沈翕就要离开,沈烨急了,拦住了他,说道:“混账,你祖母年纪大了,脑子糊涂,你也跟着糊涂吗?明日之事再不能耽搁了,若你此时离家,又算什么?回去!” 沈翕不退一步:“那儿子请祖母念经之事……父亲怎么看?” 老太君收到儿子递来的眼神,更怒,说道:“你看我做什么?要我给他念经,休想!他是个什么东西,来路不明的下贱胚子罢了,考了个状元就以为自己一步登天了吗?圣上明日要见他,难道是冲着他吗?还不是冲着你这个国公?你怕他做什么?凭的涨了这下、贱胚子的脸面!就算他明日不去面圣,又能如何?他倒拿了自己的前程来威胁你了!他凭的是什么!他要走就让他走好了,永远不要再回来,我看见他就想起他那水、性、杨、花的母亲,那样淫、贱不贞的下、贱女人,我想起来都觉得恶心!” 沈烨脸色大变,看了看仍在一旁的邹太医,终于拍着桌子怒道: “别再说了!母亲你害的她昏迷不醒,就该给她腹中孩儿念平安经,那些话是你这个做祖母的该说的吗?桑嬷嬷,你扶老太君去佛龛前,伺候她礼佛念经。” 不等老太君回神,沈烨已经对桑嬷嬷使了眼色,桑嬷嬷也只好让两个丫鬟帮手,拉着老太君去了内间。 沈翕垂下眼睑,冷声喊了一句: “丹雪竹情进来。” 从门外走入两个婢女,沈翕冷着脸吩咐道:“你们去佛堂看着老太君念经,夫人不醒过来,老太君就要一直念下去,若是她要起来,丹雪你看着办就是了。” 丹雪和竹情对视一眼,赶忙跪地领命。 沈翕抱着阿瞳走到沈烨身旁,对沈烨说道:“儿子这么做,父亲可有异议?” 沈烨紧咬着牙关,沉声说道:“没有。就让你祖母好好的念一念经就是了。而明日之事……你怎么说?” 沈翕扫他一眼,说道:“祖母只要好好念经,阿瞳便不会有事,明日之事,自当如约。” 说完这句话之后,沈翕便抱着谢嫮离开了西次间,走出主院,邹太医随之一同出去。 老太君房里的下人凑上来问沈烨: “国公爷,老太君那儿……要不要多派几个人把那两个丫头给……” 沈烨冷冷扫了那嬷嬷一眼,冷声说道:“去把老太君身边伺候的人全都叫出去,让老太君能够安心的念一念平安经。” “……” 126|125| 沈翕抱着谢嫮回到了沧澜苑,花意等人迎上来,见谢嫮双目紧闭,皆是大惊: “夫人,夫人怎么了?” 沈翕瞥了瞥她,说道:“夫人晕倒了,去烧些热水放在门外,没有我的吩咐,不许打扰。” 花意虽然心系谢嫮安危,但亦知有公子在,夫人不会怎么样,若真有事,早就喊了大夫过来,绝不会这般平静。心下大安,便使唤丫鬟去后院烧水去了。 沈翕和谢嫮两人入了房。 将谢嫮放在床铺之上,谢嫮的眼睛就微微睁开了一条缝来,正对上沈翕的抻头探视目光,两人不觉抿唇笑了起来,沈翕对谢嫮伸出一手,谢嫮抓着坐了起来,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才小声说道: “成了吗?” 沈翕见她这精灵的模样,不禁失笑,捏了捏她的脸颊,这才说道:“成了成了,你都这么默契的‘晕’了,还有什么不成的?” 谢嫮捂着嘴笑了起来,然后才正色说道: “那老太君说的话也太欺人,纵使她知道些什么,也不该那样当着旁人的面说出来,当真是半点面子都不给咱们的。这要是传了出去,我倒不知,咱们没脸,她就有脸了不成?” 沈翕无所谓的笑笑,说道: “这些话算什么,你还没听过她是怎么骂我娘的,句句成脏,从前我也与你一般气愤,不过如今却是没那份闲情了,她要说就让她说好了,现在她说的越多,将来头疼的是沈烨。” 谢嫮从床铺上走下,又努力的平复了好一会儿,她确定老太君是只知道夫君不是沈烨的孩子,却肯定不知道他会是皇上的孩子,要不然,她也不敢在他们明日就要觐见皇上之时与他们说这些了,只当沈翕是大夫人在外头与哪个奸夫所生的野种罢了,所依仗的不过是国公府的声威。 这一回她可到底是想错了。 “你打算让那老太太念多久的经?”谢嫮先前虽然闭着眼睛,但也听明白了先前的事情,沈翕这是给她出气呢,老太君罚她跪,他就让老太君跪着给她的孩儿念经,抬头看了一眼沈翕,只觉得自己日子过的太好,处处都有他宠着仗着。 “总要念到你‘醒’来为止,一晚上少不了吧。”沈翕回答的理所当然,丝毫没有恶整老人家的愧疚。 谢嫮咋舌:“一晚?” 这下老太君可有的受了,而且沈翕还派了丹雪和竹情在里头看着她,丹雪那出手,先前十几个侍卫都奈她不得…… 沈翕点头,圈着谢嫮入怀,对她正色说道: “还有一件事,可能你先前也听到了,就是明日入宫觐见一事。” 谢嫮听他提起这个,才想起来还有这茬儿没问清楚,总不是他胡说来骗老太君的吧。 就听沈翕继续说道:“皇上不知为何,竟然让司礼监传了谕旨,说明日将你也带去宫中一并觐见。” 谢嫮脸上有些发懵,呐呐说道:“这事儿是真的?皇上真要见我?” 上一世谢嫮没见过这位天和帝,只又一次在祭祀的时候,那天主子打猎的时候崴了脚,要一个人扶着入太庙,就是她扶着主子入的太庙,偶尔瞥见过一回天和帝的画像,并没有太多的印象。 “他既然要见,那就一定要去了。去了之后,我想也未必就是皇上亲自见你,皇后倒有可能,再不然就是宫里的妃嫔,反正见了你,问你话,你就回话,其他的我没法说太多,毕竟我也没入过宫。有些礼节什么的,你就多问问接引你的嬷嬷或宫女便是,你第一回入宫,想来她们对你也不会太过苛责就是了。” 谢嫮认真听着沈翕说话,心里对入宫倒不是特别紧张,毕竟宫里才是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说句不怕死的话,宫里的地形,她比在归义侯府都熟悉,虽说她上一世在归义侯府二十年的老姑娘,可是总是闭门造车,很少出门,可是皇宫就不一样了,她是从普通的教习姑姑做到御前去的,教习各宫新来的宫女,哪个宫里出了事儿,她们这些教习姑姑都得颠儿颠儿的跑过去给主子请罪,然后把小宫女领回在再教育。 宫里三宫六院她跑的比自家后院都熟,脚底也跟着磨出好几个老茧来,这些可都是脚踏实地的真功夫,认宫门比认自家爹娘都准。 她只是想不出来,明日皇上要她一同觐见的理由是什么。 别说是她了,就是沈翕也不明白皇上这道旨意的用意,若说只是顺便,那为何上一次宣旨的时候不提出来呢,这一次突然提出。 ***** 第二天一早,谢嫮起来梳妆,沈翕换过衣物之后,就去了书房,丹雪和竹情正好从主院回来,先来给谢嫮请安,玉绡正在给谢嫮盘发,竹情请了安之后,就主动过来做替手,见谢嫮在镜子里看她,不禁笑了笑,说道: “夫人这回可要赏我和丹雪,难为我们昨天整整一夜都在伺候老太君念佛。” 谢嫮见她神情促狭,便知昨晚有故事,让玉绡把梳子递到她手中,然后问道:“老太君也真是心诚,竟然真的就念了一夜吗?” 竹情忍着笑,和站在一旁的丹雪对视一眼,这才说道: “可不是心诚嘛。好几回丹雪都让老太君起来歇歇,老太君都没搭理丹雪,执意要在夫人没醒来之前,认认真真的念佛。” 谢嫮听了竹情这几句似是而非的话,也不禁笑了,真是个促狭丫头,明明是丹雪押着老太太不准她起来,她还偏要说成是老太太诚心念佛的样子。 “公子走前说了,除非他派人来传话说夫人‘醒’了,否则咱们就得一直陪着,直到今天早上,夫人才醒过来,咱们才能回来呢。” 竹情一边说,一边和花意使眼色,花意被她逗笑。 一番笑闹之后,便正正经经的给谢嫮上妆,因为谢嫮不是命妇,所以没有那种命妇专门穿的礼服,佩戴钗环也只是挑一些寓意好些的,不那么繁复的戴在头上,好在她生的漂亮,无论穿戴什么样都十分出挑,因此梳完妆,换完衣之后,从镜子里走出的活脱一个高贵仕女。 宫里派了礼车过来接送,沈翕牵着谢嫮的手,先将她送入车内,然后自己才坐进去,两人一路都牵着手,谢嫮的手心微微有些汗湿,沈翕察觉到之后,便抽出她袖中的手帕,替谢嫮把手心里擦了擦,然后又紧紧握在手里,说道: “没事的,一切有我。” 谢嫮回头看了一眼沈翕,原本还忧心的感觉顿时就没有了,若是旁人说那句话,肯定没有这样让她安心的效果,可是,和她说这话的是主子啊,再过几年,整个皇宫都是主子的地方,她如今有他撑腰,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深吸一口气,谢嫮点点头,头上发钗上的珍珠发出轻微的碰撞声,伴随着车轱辘的声音,那是再叫人觉得安心不过了的。 她不能退缩,不能给主子丢脸。不就是入宫面圣嘛,她上辈子伺候的就是圣上,虽然人不一样,可是心情还能不一样?只要把自己当个安分守己的奴才,就不会有什么事儿,毕竟圣上也不是召她进宫杀头的。 礼车抵达东华门,交了名帖与圣谕之后,东华门的外的守卫验证之后,便放行了。礼车又在一条狭长的甬道里行走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才停在一处居所前。 有礼仪太监和嬷嬷前来迎接,行了礼,又让他们分别换过了轿撵,经过两队几十人的守卫过后,上了一抬轿撵,沈翕在前,谢嫮在后,分别由四名太监,前后抬着入宫去。 沈翕初来宫廷自然不懂这是往哪里去,谢嫮却是知道的。先前她们从东华门入了宫,在东库换礼车为轿撵,往协和门走去,然后再从协和门换轿撵,外边的人入宫,得经过十二道门,换乘八顶轿子,身边换过十批迎入宫的奴才,为的就是怕里应外合,走过十二道门后,再走一段南御花园,从崇楼那里下轿,若是皇后召见,便是往毓庆殿的方向走去,得前后再过三道关卡,方可抵达,而若是皇上召见,便是往元阳殿的方向走,前后六道关卡,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侍卫无数,更加复杂。 历尽千辛之后,沈翕和谢嫮终于抵达崇楼,在那里有还有一队穿着明显不同于前几道门接待太监和宫女的装扮,穿着更加精致,打扮更加细腻,谢嫮对她们身上穿的那套衣服是再熟悉不过了,司礼处的统一着装,她刚入宫的时候,穿的就是这样的衣服。 为首那人不算漂亮,但周身气质十分老练,说话的声音舒缓适宜,她告诉谢嫮和沈翕,两人在这里必须就要分开了。因为正如昨天沈翕预测的,皇上没有亲自接见她,而是让皇后见她。 看了一眼沈翕,谢嫮对他点点头,然后沈翕便坐上了前往元阳殿的轿撵,而谢嫮随着那位司礼处的教习姑姑,坐上了前往毓庆殿的轿撵,与沈翕就此分开。 到了毓庆殿周围待所前,轿撵停下,有两位娇小的宫女替她掀开了轿帘子,让谢嫮从轿子里走下,因着谢嫮不是命妇,所以,这些宫女无需对她行礼,反倒是谢嫮,要对她们恭恭敬敬。 幸而带头那位教习姑姑并不强势,领着谢嫮往毓庆殿走去之时,在半路上和谢嫮简略说了一些规矩,还有觐见皇后娘娘时应该要守的规矩,谢嫮一一记下,与那姑姑道谢。 其实谢嫮一点都不担心,因为她知道,在最终见到皇后之前,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呢,这段时间里,会有专门的礼仪嬷嬷来教授她简单的宫廷礼仪,就为了在贵人面前不出错,每个初入宫的官妇,命妇都会有此一招。 反倒是觐见皇上时,并没有那么多宫廷礼节羁绊,那是因为皇上原就是国子监天师,经过了殿试之后,大家都算是天子门生,读书人有读书人的礼节,见面之时,除了有君臣之礼,师生之礼,这些总比繁缛的宫廷礼节要来的轻松的多,所以,谢嫮倒是不担心沈翕。 谢嫮被带入一间房内,两名礼仪嬷嬷负责教授她觐见皇后时的礼节,谢嫮跟着她们后面认认真真的学着做了一遍,礼仪嬷嬷再让她单独做一遍,对谢嫮的悟性很满意,这才让宫女上茶,让谢嫮在礼房内等了半个多时辰,然后才等到皇后娘娘的贴身宫婢前来传她入内觐见。 127|126.125| 谢嫮赶忙站起了身,由礼仪嬷嬷替她整理好了上下衣物,便随着宫婢走出了礼房,往毓庆殿的主殿走去。 上一世的时候,谢嫮也来过一回毓庆殿,不过那个时候,毓庆殿并不是皇后居住的,而是容妃,四妃之一,印象中主子似乎从来没有去过容妃那里,只因容妃的父亲是户部尚书,故每回宫内升迁,容妃皆往上一级,渐渐的从美人一路高升到了妃位。 这么一想,似乎上一世主子的后宫里的妃子全都是按照家世来排位分高低的,就像主子上一世的皇后娘娘,宰相千金,贵妃则是首辅嫡女,然后依次往下排列,妃位,的大多是二品官员的女儿,嫔位大抵是二三品官员的女儿……好像就没听说过主子会偏宠哪一个美人的,额,不对,好像有一个美人,名字叫什么来着,就只有那一个,好像是主子从外面带回来的,一入宫就封了美人,不过也只是红极一时,就连谢嫮都没见过那美人,她就从后宫里消失了,并没有让人留下多深的印象。 毓庆殿内,全都装饰着明黄色调的帷幔,内里用的并不是紫檀类,而是黄花梨,当今皇后冯氏似乎偏爱黄花梨,从屏风到绣架,然后再到罗汉床,凤坐大交椅,无一不是黄花梨所制,再加上明黄色调,入眼便是庄严肃穆,叫人不敢轻浮,大殿中央放着一只硕大的香炉,里面燃着清新的果味香薰,并不浓烈,淡的相当宜人,殿内里里外外,规则的站着十多个宫婢,因为殿内面积大,所以看着并不拥挤,但是却能保证皇后在要用人的时候,第一时间有那么多人过来。 谢嫮低垂着头由宫婢领入,不能抬头顾盼,这是规矩,殿内安静的针落可闻,若是第一次入宫,难免会被这样肃穆的环境给吓到,不过,谢嫮总不是第一次进宫就是了。 “奴婢沈氏谢嫮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礼仪嬷嬷先前教了谢嫮,入内参拜,第一句话就是说这个。 “抬起头来。” 谢嫮是跪在大殿内的,皇后娘娘在一面缎纱轻薄的屏风后面,传出了听声音就雍容华贵的嗓音。 从谢嫮的角度往里看,是看不见什么的,因为内里光线没有外面来的好,所以这堵屏风看着轻薄,应该是两面通透的,可实际上,也就只有皇后能从里面看见她,而她是不能从外面看见皇后的。 谢嫮缓缓的跪直了身子,将头抬了起来。回想上一世她也曾在那时的皇后身边站过几天,也见过皇后娘娘审视后宫女子的目光,那时遇见年轻漂亮的,都恨不得抓过来,一把摁到水里去的模样,不过,那种目光都是因为怕她们年轻貌美,勾引了皇上去,谢嫮如今虽然也被审视,不过她却没有这方面的担忧,毕竟她可是嫁了人的,也不是进宫来争宠的,所以,被看就被看了,倒也没什么不自在。 也许是审视完了她的容貌,屏风后头又传出了皇后的声音,说道: “起来吧。赐坐。” 谢嫮提着裙摆,端庄优雅的站起了身,对皇后行过谢礼之后,就有两个宫婢抬着一把太师椅放到她的身后,谢嫮再谢一次,然后才敢屈膝坐下,却也不敢多座,要保持背脊挺直。 “你是定国公府的嫡长媳?”皇后似乎决定和她唠家常,竟问起了谢嫮的来路。 谢嫮不动声色,恭谨回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奴婢是定国公府嫡长媳。” “嗯。”内里传来这么一声,然后就顿了顿,谢嫮也不心急,静静的坐着等待下文,果然过了片刻,皇后又问:“你的相公就是去年中了状元的那个?叫什么名字?” “回皇后娘娘的话,奴婢的相公名叫沈翕,是辛酉年三甲状元。” 谢嫮深知在深宫回话的诀窍,除非是主子有特别想知道的事情,问的急,一般像这种和你唠家常的尊贵主子,你最重要的就是要审时度势,确定她对你的热衷程度,若是并不热衷,那答话时就无需说太多了,只需顺着她的话一句句答下去是总没错的。 “果然是好大的才气啊。定国公府倒是只出了他这么个才子,三元及第,放眼古今天下,也没有几人能够做到,你倒是好福气,这样的俊才,竟被你挑中做了相公。” 皇后的嗓音在殿中回荡,也许是太过安静了,似乎还有些淡淡的回音,谢嫮敛目揣摩着皇后娘娘的心意,不知道她这么说,到底是褒义还是贬义。 “让皇后娘娘见笑了。” 屏风后传出几声急促的咳嗽,谢嫮也没有抬头观望,这位皇后娘娘身子骨不佳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所以,这么多年来,并没有诞下皇子皇女,以至于太子之位始终空余,如今的大皇子被封肃王,二皇子被封伏王,三皇子乃廖王,天和帝拢共也就三个儿子,可是却无一人出自皇后腹中。 因着皇后咳嗽起来,毓庆殿内才活络起来,送茶送香送药的宫婢来回进出,一阵忙碌之后,又听见内里传来皇后漱口的声音,想来是服了药。 谢嫮端坐不动,并没有过多反应,鼻眼观心,姿态挺直。 皇后顺了气之后,等声音平复过来后,才又对谢嫮开口说道: “你很好。处变不惊,又懂礼数,竟是这样沉稳。”皇后再开口,竟然就是这一句溢美之词,谢嫮不禁有些懵懂,只听皇后又接着说道:“来人呐,把屏风撤了,本宫要与新科状元夫人好好聊上一聊。” “……” 皇后突然转变的态度,让谢嫮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敢情刚才她就没跟自己聊啊?就为了看看她的临场反应能力?看看她遇事慌还是不慌,懂礼还是不懂礼。 屏风撤掉之后,谢嫮就看到横卧在一张硕大黄花梨木软榻上的女人,纤薄如纸,明黄色的凤被盖在她的身上,几乎没有多少起伏,她的脸色十分苍白,但眉眼却是极其聪慧精明的,一双眸子似乎能够看透人心般,犀利的让你只想躲避。 谢嫮从太师椅上站起,然后又实实在在的给皇后磕了三个头,规规矩矩的再次行过大礼,然后才被皇后身边站着的一位嬷嬷亲自扶了起来。 骨瘦如柴的手对谢嫮招了招,谢嫮有些讶然,却还是低头走向前去,因为皇后半躺在软榻上,谢嫮走近之后,却是不能直挺挺的站在她的软榻前,便寻了一个合适的位置,继续跪了下来。 “你无须这般,快给她看座。” 身后又有两个宫婢抬着她先前坐的椅子上前,谢嫮谢过之后才站起身,坐在偏旁。 皇后娘娘越看她越觉得满意,不住点头,说道:“先前隔着屏风只觉得是个漂亮人儿,如今近前来才知道,这哪里是漂亮,简直就是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了,你们说,咱们宫里有谁长得比她好看?我瞧着就是丽美人也未必及的上她啊。” 先前扶谢嫮起身的嬷嬷似乎是皇后娘娘的教养嬷嬷,与皇后相当亲厚,跟着皇后的话儿说道: “可不是吗?先前儿夫人进门时,老奴都看呆了几眼,宫里那丽美人美则美矣,却是没有这位夫人的气质,哎哟,老奴没读过什么书,可说不出什么好词好话来呀。” 皇后看了看那嬷嬷,然后才笑着接话:“淡雅端庄,秀丽无双,模样生的极其艳丽,像牡丹,可行为举止又十分妥贴,内秀如兰,是个好女子。” 谢嫮被这主仆一唱一和闹了个大红脸,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着实有些不知所措了。 “你也别拘谨了,先前与你隔着屏风说话,也是想看看你的举止谈吐,不愧是状元郎的妻子,确实不凡。” “皇后娘娘过誉了。”谢嫮硬着头皮只能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你与状元郎成亲多久了?”皇后如是问道。 “回娘娘,一年两个月了。”谢嫮还记得去年八月初八,她嫁入定国公府,嫁给了她想都不敢想的人。 皇后点点头,说道:“也不短了,状元郎平日在府里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是日日读书,是个书呆子吗?他和你去了房里,也是之乎者也?” 谢嫮讶然的抬头看了一眼皇后,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自己这般私隐的事情,一时有些发愣,不过也只是片刻就恢复过来,说道: “回娘娘。夫君平日里并不见多读书,可见读书这事儿怕是有些天分在里头的,他与民妇在房里……” 这个问题也实在太过*了,谢嫮还没回答完,一张脸就红的彻底了。 “哎哟,我的皇后诶,这种话您怎么好直接问出口呀,叫人家小新妇怎么答哟。” 那嬷嬷也是口快,竟然直接埋怨起皇后来了。 皇后自然不怪她,说道:“这有什么呀。他们都成亲那么长时间了,如今听说她肚子里还怀上了孩子,这些事可没那么害臊了。”愣了愣,见嬷嬷对她摇头,皇后才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好吧好吧,我不问这些了还不成吗?” 那嬷嬷竟然替皇后向谢嫮道歉道:“夫人莫怪,咱们娘娘啊平日里都在这毓庆殿中,不常出门,心性还像个孩子般,却是绝无恶意的,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谢嫮哪里敢往心里去,这个可是皇后娘娘啊,她动一动手指,就足够让她死一百遍的战神级人物啊。 只不过,让谢嫮实在没想到的是,当今皇后娘娘竟然是这样一副随和的性子。她原以为,先前入殿时那样压抑的场景才是一个皇后娘娘的正确示范,没想到她端了半天,却是等到了这样一个逆转,让她实在有些吃不消啊。 在皇后这里聊了一会儿,皇后就有些乏了,在花房赏了些点心茶水给谢嫮,让她在花房兀自玩儿玩儿,皇后先小憩片刻,等皇后休息好了,再让她入内陪着说话。 谢嫮被宫婢领入了一个温暖如春的玻璃房中,里面尽是奇花异草,皇后派了四名伺候花草的宫婢相陪,一路说说指指,倒也不觉得无聊,偶尔谢嫮才有空担忧另一边沈翕面圣的情况。 128|126.125| 元阳殿内,针落可闻。 天和帝已经坐在龙椅上一动不动盯着跪在龙案下,那端方如玉,秀颀如松般的孩子很久了,随侍秉笔太监李茂也察觉出圣上今日的不一样,目光扫至龙案下,只觉得那跪地年轻男子有一种自骨髓喷发而出的贵气,即便是跪着却也自有一股不折的风骨,眉眼如画,看着有些眼熟,可是却又实在想不出来哪里眼熟。 李茂自问伺候在吾皇身边已经有好些年头了,在他的印象中,皇上英明果断,励精图治,从未有过这样失神的一刻,李茂不知道这个年轻男子如何会让皇上露出这么异样的神情来,只是直觉这人绝不是一个新科状元那样简单。 回想当日殿试之后,圣上钦点了这位的文章做新科状元,说他文思罕见通达,政见独到蹊径,与他的治世理念不谋而合,钦点出状元,榜眼和探花之后,三人入殿觐见,当时皇上就有了异样举动,都未将那跪地参拜的三人叫起,他便从龙椅上起来,惊慌的走下了龙台,连之后的琼林宴都没有出席参加,而是颁旨册封了榜眼和探花,原本应该历代状元册封的翰林院编修一职,也落在了静安侯世子探花郎李臻身上,而这位文章被皇上百般称赞的状元郎却是什么都没落着,叫满朝文武又是一阵唏嘘不解。 如今看来,倒像是另有计较的。 沈翕不卑不亢跪在下首处,他知道龙案后头那人正在审视打量他,他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只是有一种踩空了许久的台阶,突然踩上了的感觉,这么多年来,他都在为这一刻奋斗,不惜日夜苦读,一路考到殿试,就是为了让他看见自己,让他知道在定国公府里还有一个他存在着。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不是定国公沈烨的儿子,是她母亲和别的男人生的,定国公府上上下下也没有人把他当亲生孩子那样对待。母亲也甚少管他,小时候吃了上顿没下顿都是常有的事情,母亲死之前抓着他的手,告诉了他关于他生身父亲的身份,然后就撒手去了。沈翕从前就问过母亲,自己的父亲是谁,他在国公府里过的是非人的日子,他受不了,想要逃出去,可是外面又有谁会接受他呢?他左思右想,就只有自己的亲生父亲,那个时候他想,哪怕自己的亲生父亲是个马夫,是个小厮,是个外头走街串巷的货郎,哪怕他身份再怎么低贱,只要他肯带他出去,海阔天空的,都比让他在国公府里苟延残喘要好,可是母亲一直不肯告诉他,直到她死的时候…… 沈翕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呆住了。 皇上,他的生身父亲竟然是当今皇上!而他这辈子除了做官,似乎没有别的方法能够见他…… 天和帝从前就知道有这么个孩子存在着,他那些日子日夜和洛氏在一起,她有了孩子没告诉他,而她嫁了人不过七个月就把孩子生了下来,定国公府按例上表折之时,就隐约感觉出,这个孩子是他的。 虽然在脑中早就有这孩子的位置,但天和帝却从来没有想过,这孩子的出现竟然会带给他这样的冲击,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旧放不下那段感情,那是他今生第一个爱上的女子,在感情最浓烈之时,他将她拘束在身边,想以那种方式留下她,可是,他的囚禁却让她十分痛苦,在一番寻死觅活之后,她毅然决然的还是决定要嫁给她青梅竹马的心爱之人,他伤心欲绝,也承认在她的那段婚姻里有自己的推波助澜,冠冕堂皇的理由说那是为了成全她,可实际上倒不如说那是为了让自己对她死心,因为确实她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他碍于身份,没法给她,既然没法给她想要的东西,那又如何将她困在自己身边呢。 可是,他原以为,放纵她嫁给自己心爱的男人,他就可以从这段感情中救赎出来,却没想到,让她出嫁才是自己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事情,可是再后悔也来不及了,她嫁给了她的青梅竹马,而自己却永远在她的生命里谢幕。那之后无尽无夜的悔恨就是对他的惩罚,他无法遏制心中对她的眷恋,只好竭力的去封赏她的夫家,让她的丈夫享尽荣宠,却也给她的丈夫私下里立下了今生今世永不许纳妾,永不许停妻再娶的苛刻条件,他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她,觉得这样做应该就能让她在她所爱的男人身边幸福一生吧。 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饶是他那样替她着想,可曾经活泼健康的生命,最终也只活了三十多年。 他到今天都还未曾忘记,当定国公沈烨上表亡妻奏折之时,他内心的难以置信。问了沈烨,她有没有只言片语留给自己,沈烨却只摇头,她到生命的最后,都没有想起来她的生命中曾经有过他这么个人出现过。 罢朝三日之后,他才从这打击中回过神来。她的确死了,可是他却不能随她一起去死,他是皇帝,肩上负着的是黎明百姓,天下苍生,他永远都不可能像她那般活的恣意潇洒。 洛氏死的时候,他也曾想过去认回那个孩子,可是,却又不想打扰了他平静的生活,洛氏一辈子不愿与他待在宫中,那是她的孩子,又如何会愿意呢?然后就那么耽搁了,每回招沈烨问话,他都说那孩子过的很好,他也去派人看过,那孩子的确过的很好,自己开设了多家店铺,日进斗金,富足又安宁,他想,那孩子是像洛氏的,她就是那样一个不喜欢约束,凡事率性而为的女子,她的孩子必定也是那样的。 直到那一日,他殿试而来,冥冥之中,老天竟要他点了那孩子所做文章,看着他从门内走近,那一瞬间,天和帝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生怕在朝臣面前失了威严体面,干脆就以身体不适为由,离开了那处。 回来之后,就一直心绪不宁,想着那孩子的眉眼,缅怀这他年轻时的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情。 他想,那孩子若是要做官,他便封他做大官,可是封了之后呢,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永远只能定格为君臣了吗?面对这样优秀的孩子,他如何就甘心让他流落在外呢? 觉得自己咽喉处有些哽咽,天和帝深吸一口气后,从龙案后走出,对沈翕抬手说道: “起来吧。”他的声音似乎苍老了许多,沈翕也觉得他有些异样,却没有抬头看他,目不斜视的站起了身。 天和帝看着面前这秀颀如松的孩子,个头比他还要高些,整张脸皆传自他的母亲,唯有那双眼睛,锐利冷峻,是封家人的眼睛。 心中又是一阵触动,天和帝觉得自己的手似乎都有些发抖,难道真的是年纪大了吗?身为帝王的他,这辈子几乎没有低过头,可是此时他却在这孩子面前低下了头,用有些沙哑,他自己都听不下去的声音对他问道: “会下棋吗?陪朕下一盘吧。” 沈翕讶然的抬眼看了看天和帝,他如今不过四十出头,可是两鬓却已斑白,身姿不见孱弱,是挺拔健硕的,一身明黄的龙袍穿在他身上,威武不凡,不怒自威,而此时,他正用那双略带期盼的眼神看着自己,沈翕心中无动于衷那是骗人的,慌忙间垂下了眼睑,抱拳作揖道: “遵旨。” 天和帝点点头,一旁的秉笔太监李茂赶忙招了两个小太监如暖阁收拾棋盘,暖阁里四季如春,便是元阳殿最东面的那间,皇上有时候也会在暖阁里接见臣工,但大多都是比较亲厚的内阁大臣之流,那间尊贵的暖阁,至今还未接待过像沈翕这样身负功名,却没有官职的人。 不禁又对这位刮目相看,心中更加疑惑此子的身份。 ***** 两人入了暖阁,天和帝指了指棋盘一边,让沈翕坐下,沈翕拱手一礼,掀袍入座,天和帝便在他对面坐下,沈翕敬他为师,便先落下一子,天和帝紧随。 几子落下之后,暖阁内的沉闷气氛也不见缓和,沈翕看起来倒是还好,凝聚心神落在棋盘之上,天和帝却是忍不住时常抬头看他,看见他就像是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模样,只不过,这孩子比他年轻时沉稳的多,他年轻时总是狂傲的很,因着一出生就被封了太子,谁见了他都是阿谀奉承,养成了他那副目中无人的脾气,也做了不少令父皇和满朝文武头疼的坏事,可这个孩子却不是,他是作为普通世家子弟长大的,眉宇间虽不见卑微,但举止却总不那么奔放,眼里像是凝聚着天大的心思,双唇紧紧抿着,看着十分严肃。 是了,他这个年纪能一层层的考中状元实属不易,平日里定然也没有多余的时间玩闹,他几年前曾经问过沈烨,要不要给他唯一的儿子讨个封荫,沈烨却是回绝了,只说这孩子志不在此,他也未曾勉强。 可若是他果真志不在此,他又为何要自己考上了功名来呢?难道说,他是心气太高,不想凭借祖上功利,走上恩荫的路,反要凭借自身的本事,如天下才子那般考到功名。 这样的倔强与傲骨,果真与他的母亲如出一辙。 天和帝想到这里,不禁莞尔,白山黑水间落下一子,突然就开声说道: “其实你可知道……朕与你母亲……乃旧相识?” 不知为何,天和帝现在就想和这孩子谈一谈他的母亲,那个明媚又多情的女子,那个在他梦中百转千回,令他魂牵梦萦的女子,那个时候,她的父亲是当朝丞相,太子太师,他时常会去丞相府,一见她便误了终身。 沈翕落子的手仿佛一顿,却没太多反应,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平静的说道: “臣知道。” 天和帝愣住了,抬头看着沈翕,像是在回想这孩子先前说了什么,然后才把目光转到棋盘上,语气有些尴尬的说道: “你,你知道?” 沈翕点头:“嗯,知道,母亲临死前告诉我的。” 原本捏在天和帝指尖的棋子突然就掉了下来,骨碌骨碌滚到了地上,从两边窜上来两名小太监,趴在地上将玉制棋子捡起来,托在掌心,跪着给天和帝送上来。 天和帝拿过棋子,这才定了心神,随手挥了挥,李茂就明白过来,将暖阁里的太监宫女全都撤了下去,而他自己则守在元阳殿外,不许任何人靠近打扰。 沈翕见他有此动作也是不解,抬头看了看他,没有做声,两人又下了两子之后,天和帝才像是鼓起了勇气,对沈翕问道: “她死前……痛苦难受吗?” 沈翕原本一副心神全都放在天和帝接下来要问的问题上,他原本以为,自己说了那句话之后,天和帝会紧接着问他,母亲临死前告诉了他多少,可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个问题,今天第二次,沈翕抬头审视面前这个男人,只觉得他眼中的哀痛并不是作假,更何况,以他的身份,对这种事,根本无需作假,可若不是作假,那他对自己母亲的感情,怕就不是他想象中那么浅薄了吧,思及此,沈翕心中百味陈杂。 犹豫了片刻后,才轻轻的摇了摇头,说道: “不痛苦。” 母亲的死对她来说是解脱,不能算是痛苦。沈翕脑中回想母亲临死前骨瘦如柴的手,枯竭如树皮的脸,明明记得小时候,她也曾经饱满美丽过,可好景不长,那样的美丽,就永远的在她生命里消失了。 他看出了眼前这个男人对母亲的眷恋,所以有很多话他不敢说,因为怕说出来,他如今的眷恋都会变成厌恶,他的母亲,绝对不是一个能让男人记挂这么多年的女人,也许她从前很好,可那都是从前的事,从他懂事开始,母亲就变得很不正常了。 而那一切,全都是因为沈烨所造成的。 沈翕想,眼前这位皇帝一定是没有见过母亲陷入疯狂的样子,否则,他一定不会再记得她的美好,一定也会对她深恶痛绝,所以,有些话,他真的不能说。 天和帝听了沈翕的这句话,才放心的点点头,犹豫片刻后,才对沈翕问道: “那她可有什么话,让你告诉我吗?” 既然她临死前,告诉了这孩子一些事,那他可不可以私心里期盼,其实她对自己也并非是那样无情吧,若是不无情,她会借这孩子的口,对他说些什么吗? 很可惜,沈翕一句话,吹散了天和帝心中那些不切实际的期盼。 “没有。” 沈翕又看了一眼,那明显露出失望的眼睛,移开目光,将注意力全盘放到了棋盘之上。 天和帝叹了口气,这样的冷淡,他这辈子早就尝过多回。她嫁给沈烨之后,他曾经微服私访去找过一回她,想问她有没有后悔,他当时就想,只要她跟自己说一句‘我后悔了’,他就算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敢做出那抢臣子妻子的事情来。 可是满腔的自信,最终在她无情冷漠的眼神中消失殆尽。那一次见面,她几乎一句话都没有和他说,神情始终淡漠,两人就在城外十里的湖心亭痴痴呆呆的坐了一个下午,到了晚上,他才派暗卫又偷偷的把她送了回去,在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出宫找过她。 一盘棋下的七七八八,天和帝的心思倒不在棋盘之上,所以棋势往一边倒的衰败也不去管,似乎只是与这孩子面对面坐着,就已经用去了他所有的精神,就在他失神的想要再落下一子时,那孩子又突然开口了。 “皇上,若是您执意下这里,这盘棋就彻底僵局了。” 这盘棋倒不是会真的成为僵局,只不过若是皇上这么下就输了,而他不想第一回下棋就把这个人赢了去,所以也就不会下最后杀手,这盘棋不就彻底僵局了嘛。 天和帝低头看了看,这才无奈的笑了,想不到时隔这么多年,他只要一想起她的事情,脑子里依旧是浆糊一片的,自嘲的笑了笑,然后才将手里的棋子送回了棋盒里,爽快的对沈翕说道: “不下了,你赢了。” 沈翕见状,也把手里的棋子送入棋盒,然后跟着天和帝走了下去,天和帝却是不出去,而是在暖阁里踱步两圈后,才来到沈翕身旁,对他问了一句: “你,想做官吗?” 沈翕抬眼看了看他,然后便退后一步,拱手抱拳道: “回皇上,臣想。” 天和帝坐在了一面金丝楠木的杌子上,对沈翕点头问道:“那你想做什么官?做多大的官?” 沈翕没有丝毫停留,来到天和帝面前,说道: “臣只想从低做起,六部行走之职皆可。” 礼部,吏部,刑部,兵部,工部,户部,这六部最底层都会有些子弟以行走为名,挂职做事,这些职务说的清楚一些,就连七品都不是,只有在年底考功之后,才有一些升迁的可能,这还要是你在部中干的不错,上级欣赏你才有可能升级。 一般世家子弟谋取恩荫,最少也是六品,七品,他这个要求听起来着实不高啊。 天和帝不禁将两手箱笼入袖,若有所思的对他说道: “既然你母亲已经与你说了很多,那么你也应该知道,就算你现在对朕开口说要做郡王,朕也不会拒绝你。各部行走……是不是太低了些?” 沈翕却不以为意,抱拳说道: “皇上明鉴,臣有自知之明,于做官之道并无任何经验,行走一职便是叫臣打好地基,并无高低之分,臣相信,只要臣干得好,总能一步步往上升迁的。” 沈翕对天和帝说明了内心想法,却是绝口不提先前天和帝说的封他做郡王云云。 天和帝看着沈翕,重重的叹了口气,然后才点点头,说道: “既然是你的愿望,那……朕也不会阻拦,便依你说的。不过,这六部之中,礼部沉疴,吏部油滑,户部精细,刑部多仇,工部辛苦……便去兵部吧。并且行走之职也太低了,朕便封你做个司务,熬个几年,再升堂主事。” 沈翕有些意外,抬头看着天和帝,说道: “皇上大可不必如此,行走之职就挺好的,真的不必……” 他还没有说完,便被天和帝打断,说道: “好了。你就别计较这些了。原也封你这个官级,你是状元出身,应该赐你翰林院编修,奈何朕已经先一步赐了静安侯世子,你委屈至今日,若是再让你去做行走一职,只怕手底下那些欺软怕硬的就该要埋汰你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沈翕便不再开口了。 心中被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堵在胸口,看着天和帝的模样,几乎就觉得鼻头眼角酸了起来。 天和帝也又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便领着头往暖阁外走去,李茂带着随侍太监等簇拥上来,被天和帝挥手退开,让沈翕待在自己左后方的位置,继续与他说话: “这回把你的妻子一并传入宫来,是听说她怀了孩子,在皇后那里。原也想喊来我见一见的,她是个什么样的,你真的喜欢她吗?” 沈翕在他左后方,低着头恭谨答道: “回皇上,内子是归义侯府二房嫡次女,名叫谢嫮,是个再稳妥不过的女子,臣十分喜欢她。” 天和帝听他毫不犹豫就说出这些来,回头看了看他,见他提起那个女子,嘴角似乎弯起了些弧度,不禁回头又道: “你喜欢就好。不过沈烨也是,凭你定国公府嫡长子的身份,如何就给你娶了归义侯府二房嫡次女,就是太师,太尉之女,你亦配得。” 沈翕却不以为然,说道: “臣一生,只要她一个就足以。她在臣心中,比得上世间任何女人。” 沈翕毫不犹豫的说出了这些话来,让天和帝都不禁为之驻足,沈翕却毫无惧色,光明磊落的抬头与之对视,良久之后,天和帝才对他点头笑了起来,没头没脑说了一句: “像她的性子。” 129|126.125| 谢嫮将毓庆殿后面花房里的花都看了一遍,为各种珍奇品种赞叹不已的同时,还拿起了小铲子,跟伺候花房的宫婢学了好些伺弄花草的技巧,正学着,那边皇后派人来传话,说是再传谢嫮入内说话。 这一回,皇后娘娘的精神似乎也没好多少,与谢嫮说了一些家常的话,然后又让嬷嬷赏午膳,赏点心给谢嫮吃,谢嫮被皇后这殷勤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要是皇后娘娘像一开始那样,对她严厉些,她反而倒觉得应该如此,可是,如今这殷勤,却实在是她想不透的。 将谢嫮留在毓庆殿内,直到下午有元阳殿的人来报信,说是状元爷已经从元阳殿出来,正往崇楼走去。 皇后娘娘这才叫嬷嬷送谢嫮去崇楼与沈翕汇合,然后又送了谢嫮好些宫中珍贵的物件儿,说这些先随谢嫮回去,等他们回去之后,皇后还另有封赏出去。 谢嫮推辞不掉,只好谢恩。在几个管事嬷嬷的带领下,出了毓庆殿。 因着毓庆殿到崇楼的距离较近,所以谢嫮到了之后,还等了沈翕大概半盏茶的时间,沈翕才被一众侍卫护送着到了这里,谢嫮小跑着迎了上去,沈翕大方的对她伸出了手,又伸手抚了抚她有些寒凉的面颊,指了指轿撵说道: “咱们回去吧。” 谢嫮点头,确定沈翕的情绪并没有什么大的异样,这才放心自己入了轿撵,然后两人轿撵一前一后,犹如来时一般,经过了无数道门,换过十几回轿撵之后,才抵达东华门,坐上了出宫的礼车。 沈翕对谢嫮问道: “在皇后娘娘宫里,用午膳了吗?” 谢嫮点点头,说道:“娘娘赏了午膳,不过我没吃的下多少,夫君呢?皇上也赏了饭吗?” 沈翕点点头,不禁失笑,说道:“赏了,咱们夫妻俩就不是能在宫里吃的下饭的人。我带你去吃东西,你想吃什么?” 谢嫮摸了摸肚子,先前心神不能,精神紧张所以还没发觉,现在她见到了沈翕,又从宫内平安出来,肚子早就三边打鼓,五边敲锣了,想了想后,对沈翕说道: “我突然想吃馄饨,大肉馅儿的,再配一碗高汤,炸几个糯米菜圆子。” 沈翕听后点点头,说道:“行啊。我知道哪里有好吃的馄饨,炸糯米菜圆子的话,我叫赵三宝去芙蓉楼传话,让他们做了送来。” 谢嫮也不和沈翕客气,听他这么说了,也就答应了。 沈翕伸头对外面驾车的四人说了一番话,让他们到了城内街道上就把他们放下来,聂戎和赵三宝是跟在车子后头走的,虽然没能入宫,不过,他们也在宫外头等着,沈翕他们出来之后,他们便继续跟随。 宫中的礼车是为了将贵人们送达回府,却也没有理由拒绝贵人们想半路下车的道理,横竖已经觐见贵主结束,不比入宫之时时间紧迫,驾车的宫人们也就没说什么,直接停了马车,掀开了车帘子,请沈翕和谢嫮下车来。 赵三宝见他们下车,赶忙驱马上前,赵三宝翻身下马,从怀里掏出四封红包递给了驾马车的四个小太监,四人连连道谢,便和沈翕谢嫮请了安之后,就驾车回禁庭去了。 沈翕让赵三宝去芙蓉楼传话,说让他们做一份炸糯米时令蔬菜圆子送到燕子胡同转角处的馄饨老张那里,赵三宝领命去了之后,沈翕就和谢嫮翻身上了赵三宝的马,沈翕带着谢嫮往燕子胡同赶去。 燕子胡同的老张祖祖辈辈都在那里卖馄饨,从前燕子胡同还不全是富贵人家居住的地方,他们老一辈人就占据了转角处,在那里卖馄饨卖了几十年,来来往往的全都是老顾客。 沈翕也是偶然吃到老张的馄饨,早就想带谢嫮一起来吃,今日正好赶上了这个机会。 因为时间不是饭点,所以老张的摊位上并没有其他吃馄饨的人,沈翕就找了一个嘴里面的位置坐下,跟老张要了两晚大肉馄饨,然后又要了醋和辣,等到馄饨上桌的时候,给谢嫮碗里加了香油,瞬间馄饨的香气就扑鼻而来。 谢嫮腹中早就高唱空城计,再闻不得这香味,跟沈翕要了醋,加入汤中,就美美的吃了起来。 老张是个健谈的老板,没生意的时候就喜欢和客人东拉西扯一番,他见沈翕和谢嫮都是一身盛装,容貌又是这般出色,知道二人绝非普通人家,说话间不乏溢美之词。 芙蓉园的马车突然停在了老张的馄饨摊位前面,老张迎上去,谁料从马车里走下了三个厨子装扮的人,最前头的一个手里拎着一只精致的食盒,看见沈翕和谢嫮之后,就拎着食盒,往他们走去。 食盒里放着五份炸菜肉圆子,为首的大厨乃淮扬菜一绝的大师傅,等闲不轻易出手,今日因着是老板亲自点菜,所以他才慎重又慎重,最后做完了,怕传话的传不真切,影响了老板品尝这圆子,干脆带着副手们乘车一并给老板送过来。 老张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吓得都不敢说话了,芙蓉园的马车他可是见过的,从里头出来的厨子,那可不是等闲能见的,见那些厨子对沈翕他们极其恭敬,就知道,这两位一定是芙蓉园的贵客了,便畏缩在一旁,不敢说话。 谢嫮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面前五种炸菜肉圆子的盘子,每一种圆子都配着三四种不同口味的酱料,将原本就不太大的桌面挤的满满当当的。 然后谢嫮一边吃馄饨,一边听着芙蓉楼的厨师父在那里介绍每一样圆子的馅儿有多少种类,皮儿有多稀罕,沈翕倒是不住给她夹圆子吃。 一顿饭吃的这样劳师动众,谢嫮实在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付了馄饨钱之后,沈翕便牵着谢嫮的手,走在大街上消食。 谢嫮回头看一眼他,垂眸问道: “今日入宫,皇后娘娘对我的态度很奇怪。一开始像是试探,然后就对我特别热情,身体不好,还叫我等她歇一歇,然后继续和我说话。” 沈翕听了这些之后,并没有发出多少惊奇,只是点点头,说道: “嗯,皇后娘娘没有为难你我就放心了。” “……” 谢嫮想了想后,才对沈翕问道:“那夫君呢?觐见皇上之后,怎么说的?” 沈翕抿唇叹了口气,然后才说道:“我跟皇上请了六部行走的职位,但皇上却让我去做兵部司务,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谢嫮看着沈翕,也觉得十分奇怪,因为上一世的主子是在天和二十八年才开始在兵部行走的,一开始就是做的行走一职,没想到这一世却有了很多不一样,皇上还是想让沈翕在兵部,却不是行走的职务,而是高出了两级,六品司务,这其中难道是有什么不可预测的事情在里面吗? “你在想什么呢?”沈翕见谢嫮神情有些疑惑,不禁对她问道。 谢嫮摇摇头,说道:“没想什么,皇上有没有说让夫君什么时候去兵部报道呀?” 六部里头,其实就数兵部最难进,因为兵部直接和军队挂钩,但凡世家恩荫,除非是武将世家,其他世家很少能够替子孙求到兵部的恩荫职务,而兵部之所以难进,也是因为兵部这个群体特殊,上有内阁皇帝,下有军队将军,每一层都是经历过磨难凭真本事晋升上去的。 而像沈翕这种空降兵,一般来说,皇上不会给安排到兵部去才对,其他如吏部,户部,其实都是好地方,虽说很难混出头,但总比待在兵部,日日与武将为伍,受排挤要来的好吧。 也不知皇上怎么想的。 沈翕似乎也不太明白皇上这么做的用意,听了谢嫮的问题之后,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 “说是过了年让司礼监下圣谕,我估摸着也就是明年二三月份吧。” 谢嫮心里稍微稳定了一下,幸好不是立刻就要上任的,皇上还给了这么长时间的缓冲。 沈翕似乎看出了谢嫮的担忧,说话宽慰她道: “你别担心我。兵部虽然难混,但是你别忘了,傅清流,吴骏,常林他们全都是武将世家,我与他们相熟,进去之后未必就有多艰难,只是我那个时候,怕是没有功夫在家里陪你待产了。” 谢嫮如今已经三个月了,到明年三月分的时候差不多七八个月,那时候沈翕却要去兵部报道,孩子出生的时候肯定是不在家的,不过,谢嫮倒是不太介意这些,说道: “这倒没什么,要生的时候,我就派人去给你传话,哪怕等孩子生了你再回来也没事啊。” 两人手牵着手,就聊着这些家长里短的话,不知不觉间,竟然也走到了定国公府门外,沈烨的贴身侍卫正在门外等他们,见着他们之后,就赶忙回身跑进去通知沈烨去了。 130|129.126.125| 沈翕一回定国公府,就有侍卫去通知沈烨,以至于沈翕刚把谢嫮送回沧澜苑,那边沈烨就派人来请沈翕去主院书房议事。 谢嫮匆匆替沈翕换了身居家的衣物之后,又拧了热巾给他擦了面和手,让他清清爽爽的去了。然后自己才有空坐下来拾掇自己。 换过一身衣物之后,谢嫮整个人就歪在软榻上,让玉绡玉锦给她捏肩和捶腿。 “自从怀孕之后,我这身子就越发乏力了。从前就是忙一整天也不觉得累,如今不过是走了一趟宫门,说了几句话,竟然就疲累成这样了。” 竹情在给谢嫮腿上撘了一块毛毡子,屋里虽然烧着地龙,不过谢嫮从外头回来,身上还是带着凉气的。 “夫人这是吃的少了,身子里的力气被小公子吃了去,一个人担着两个人,总是容易疲累些的。” 竹情早就给谢嫮预备下了枣糕,酥饼和芙蓉盒,等谢嫮靠着舒服了之后,就摆放在托盘里,给谢嫮拿过来挑拣着吃,谢嫮先前在外头吃的挺饱,现下并没什么胃口,不过看在枣糕诱人的份上,还是捡了一块吃起来,竹情又给她奉了清水,怀孕之后,谢嫮便不爱喝那些加了茶叶香片的茶,就爱喝白水,最多有的时候加一些用蜜沉着的果子水。不过果子水性凉,谢嫮从外头刚回来,竹情便没有给她端过来。 “也不知还剩七个月怎么熬,要是还跟现在似的,那这女人怀孩子,可就太难受了。” 谢嫮虽然做了两辈子人,可是对于生孩子这种事可是真真正正的门外汉,上一世的她只顾着挂念李臻和伺候主子了,对于女人闺房中的事就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就算嫁过人,可是李臻对她不屑一顾,就是连小手指都没高兴碰过她,更别说是怀孕了,仅有的两次和男人肌肤相亲,也就是跟主子了,如今想来,倒像是前世就注定的。 想到她和主子前世注定这回事,谢嫮突然就笑了起来,看的玉绡玉锦一阵迷糊,竹情也是觉得稀奇,不禁问道: “夫人笑什么呢?” 谢嫮看了看竹情,摇摇头,没有说话,花意从外头进来,手里给西湖拿来一个汤婆子,谢嫮瞧见了立刻摆手: “如今才十月,哪里就用的上这个了。” 花意笑了笑,执意把汤婆子放到了谢嫮脚边,说道:“寒从脚上起,夫人若是脚冷了,那整个身子就都不会热了。到时候,公子爷一心疼,咱们可就遭殃了。” 花意素来胆大,这时竟然敢出身调侃谢嫮和沈翕了,谢嫮放下枣糕,扬起粉拳,似乎就要去打花意,嘴里说道:“好你个小蹄子,竟敢打趣起我来了。” 花意闪了过去,笑嘻嘻的嘴里不饶人:“好夫人,奴婢知道错了。不过,奴婢说的可都是实话,咱们公子多宠夫人,只要是长了眼睛的,谁人看不见呀。” 从前花意随谢嫮嫁进沈家的时候,云氏还把她和竹情叫去了主院,与她们吩咐了又吩咐,让她们在夫家务必一定要护着姑娘周全,万不可叫姑爷和姑爷家人欺负了去,可她们当心了老半天,姑爷那儿根本就用不着她们操这等心,对待夫人那是好的像是三月里的春风,和暖光照的。 因着花意的活泼,内间里主仆的气氛一时好到了极点,外头传来小丫头的传话,说是老太君身边的桑嬷嬷来了。 桑嬷嬷进来后,给谢嫮行礼,她是来请谢嫮去主院老太君处说话的。 谢嫮有些讶异,对桑嬷嬷问道: “早晨的时候听说老太君身子不太爽利,我回来后便没有去打扰她老人家,如今却是好了?” 桑嬷嬷面上一阵尴尬,昨天一夜他们主院的人全都被赶出了主院居住,老太君被少夫人的两个丫头压制着念了一夜的经,今早主院的人进去之后,看见的是几欲昏厥的老太君,她们这些从前伺候老太君的人们,在心里无一不是把这个看起来软绵绵,实际上却是绵里藏刀的少夫人从头到脚骂了几个来回。 可是虽然老太君受了委屈,可是,谁都知道,这个委屈不能马上就报,因为最终下这个命令的是国公爷,而大公子和少夫人今日才入宫面圣,皇后娘娘哪里赏下来的东西,如今已经搬到主院去给老太君过目了。看着皇后娘娘赏赐的那些几乎填满小半个主院的东西,老太君就是再大的火气,也得先压下了。 得知这位回来了,却不是第一时间去禀报她,老太君便只好叫她来跑一趟,不过与从前带着老太君命令趾高气昂的情况不一样,如今的风气是这位压了老太君,那么她自然也不能太过强势了,赔笑着说道: “好些了好些了。昨夜确实是累了些,不过今日休息了大半日,现在早就好多了,这不听说少夫人和大公子从宫里回来,原是想等少夫人明日请安之时问问宫中贵主子的示谕,不过老太君有些心急,便差了奴婢走一趟。” 桑嬷嬷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一句话里明着捧谢嫮,暗着却说谢嫮没规矩,没有日日去给老太君请安。 谢嫮却也是从容一笑,说道: “桑嬷嬷折煞我了。我原是刚回府就想去回老太君的,怕扰了她休息这才没去,却叫桑嬷嬷说的好像我犯了懒,就连每日请安都不做了。之前老太君嫌我笨手笨脚,不要我日日去伺候的时候,桑嬷嬷也在身侧伺候,竟是没听过的吗?” 竹情自从昨夜风光了一回之后,如今见了桑嬷嬷也没从前那么胆怯了,趁着谢嫮的话说道: “可不是嘛。桑嬷嬷贵人多忘事,幸好咱们夫人是个尊重守礼的,若是换做其他人,桑嬷嬷这么一说,可不就是挑拨之言了。” 桑嬷嬷脸上闪过不悦,却也不敢再和这对主仆论道这些闲话了,只说:“一切就算都是奴婢的错好了。老太君命奴婢带来的话,奴婢也传到了,这便回去复命了,少夫人若是不愿前去,自当派了竹情姑娘去老太君那儿说一番,想来老太君也不会往心里去就是了。” 说完这句话,桑嬷嬷就白了竹情一眼,对谢嫮行礼过后,便扭着她那肥大的屁股,跨出了门槛儿。 谢嫮呼出一口气,坐起了身,竹情扶着她站了起来,认命的往屏风后头走去,怪不得人家说内宅的方寸之地就是一个天下,千年媳妇熬成婆,在深宅大院中,凭的你多受宠,凭的你多有本事,长辈的一句召唤你不从,便是不孝,对长辈的一句教训有异议,也是你不孝,自古百善孝为先,一个人若是没了孝名,在这世上可就难以有立足之地了。 这就是为什么这些年大公子明明已经有所作为,可是很多时候却不能明着忤逆定国公沈烨的原因了,定国公是长者,长者一句训骂,戒打,那都是栽培。 谢嫮换了身衣物之后,便就领着丹雪和竹情往老太君的主院走去了。 心里虽然不愿,但是谢嫮也知道,老太君如今就算心里再怎么恨她,却也是不敢再像昨天那般对待她就是了。 果然,去了老太君院子里,老太君虽说对她的态度并不十分和蔼,不过,却也没有说一句过激的话,只是简单的问了问宫里的情况,然后问问皇后与她说的话,有没有示谕之类的,谢嫮一一作答。 老太君点头,说道:“好,娘娘没有示谕的话,那明日我便写帖子入宫去向娘娘谢恩了。院里的这些东西,原都是娘娘赐给你的,你看该如何处置啊。” 谢嫮可不敢贪这个便宜,便说道:“老太君问的太见外,娘娘哪里是专赐给我,这还不是看在咱们国公府的脸面上赐的嘛,如今国公府几房并未分家,沧澜苑也是国公府的一处,这些东西自然是充了中库,由老太君和二夫人好生供奉管理才是,这些事情原是我该去与二夫人一同整理成册,不过我如今怀着身子,比较笨重,望老太君让我躲躲懒便是了。” 老太君手里拿起了念佛,拨弄了两下,敛下眉目这才说道: “嗯,你能这么想就很好。到底都是国公府的脸面,如今若你们不是国公府出去的,想来也是见不着皇上皇后的,更别说得到什么赏赐了,这些东西就入了中库吧。你有身子,凡事不宜操劳,全都交给二房去办就对了。” 谢嫮站起来对老太君告别,老太君也没有留她,只让桑嬷嬷送她到了门口,谢嫮便带着自己的丫鬟回去了沧澜苑。 看着老太君迫不及待想要把她赶走的样子,谢嫮不禁觉得好笑,老太太也实在是小看人,以为她谢嫮就是这样目光短浅之人,对皇后赏赐之物别有用心呢。 其实,要真让谢嫮说,皇后今日如何会赏赐她这么多东西,只怕还是与夫君的身份脱不开干系,只不知是皇后自己要送的,还是皇上开口要送的,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些东西绝对不会是看在定国公府的面子上赏赐下来的就是了。 老太君自己搞不清楚状况,就在这里瞎折腾,以为这定国公府这么大的家业,她那个至今未曾有过什么保家卫国,利国利民等大作为的儿子真的那样受皇帝宠信,以至于他的儿子女儿入宫,皇上和皇后都要上赶着,眼巴巴的给他们家送礼赏赐。 有的时候,人固执的活在自己的梦里也是瞒可怜的,真想知道,这老太太知道真相的那一日,会是个什么表情。 131|129.126.125| 谢嫮回去的时候,沈翕也从沈烨那里回来了,正在站在门口,见谢嫮回来,便迎上前去,抓住了她的手,说道: “你再不回来,我又要去抢人了。” 谢嫮失笑,将他有些冰凉的手握在掌心里,自从怀孕之后,谢嫮觉得自己的手脚还算暖和,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从前到了冬天她的手脚可都是冰凉的,如今倒好,可以随时给夫君捂手。 两人进了房,花意和竹情就开始摆晚膳,三荤三素,一咸一甜的汤,两碗白米饭,两个人比肩而坐。 谢嫮夹了一块沸腾鱼片送到沈翕面前,沈翕却是意志坚定的摇头,谢嫮只好又把菜夹回了自己碗里,决定什么时候去一趟白马寺,向寺里的神厨请教一番素菜的做法,等腹中的孩子出生之后,她便也随夫君一起茹素,倒不是说她也要去敬佛,做个修士,只不过是想和夫君做一样的事情罢了。 饭后,沈翕拉着谢嫮去消食,谢嫮想去湖边走走,不过沈翕却说湖边风大,只让她在沧澜苑的亭子间转了两转。 “虽说是明年上任,不过从今年开始就要着手准备了。兵部不比其他五部,要难入些。” 沈翕倚靠在院子一角的凉亭柱子上,对正在赏花的谢嫮说道。 谢嫮回身看了看他,走到他面前问道:“是兵部人员关系复杂吗?” 沈翕摇头,说道: “倒不是人员关系复杂,而是人员关系比较坚固,上下一心是好事,不过却也很难容得下新人,但同样的,只要新人能融入进去,将来便也不易被铲除就是了。” 政治上的事情,谢嫮不是不懂,总是说起来比做起来要容易多了,而兵部的情况既然能让夫君说出这番话,想来情况也是比较棘手难办的。 “对了,你哥哥马上要升迁了。他在户部做的很不错,上回修缮宫廷的款项就是他负责的,和工部倒也打成一片,户部尚书徐枝荣很看好他。” 沈翕突然对谢嫮说起了谢韶的事情,谢嫮没有想到,谢韶竟然也会有被主子夸奖的一日,想起来,谢韶这个人仿佛天生就是和银钱打交道的,从前立志说不要做官,那是没有门路,如今有了门路,他自己又有了底子,行事自然也就大方起来,这样运作之下,只需提防小人使绊子,其他的事情,经他办理,倒也不怕有什么是不能成的。 “如今岳父大人在吏部,你哥哥在户部,你那个姐夫如今顶了你爹在吏部的缺,看来也是岳父大人安排的,他们都是有能之人,不该被埋没了。” 沈翕的话仿佛就是说来给谢嫮听的,谢嫮听了之后,只腼腆的低下了头,说道: “能让夫君说出这番评价来,爹爹和哥哥必然就是有能耐的了。” 开玩笑,主子是今后的天缘帝,杀伐决断,若不是治世太平安稳,其用人的手段可以与历史中的暴君相提并论了,对于不忠犯错的臣子,抄家灭族乃是常事,以至于他当政期间,朝中风气一度以廉洁奉公为主,却也少了跳脱创新,人人自危之下,便鲜少有人敢站出来高谈阔论,将整个朝廷官员整治的如一潭死水,大家全都按照主子的意愿去做事,不敢有丝毫自己的作为,那是因为主子决断英明,才未有什么大事发生,若是这样刚愎自用的主子一旦昏聩起来,那可就是国之不幸了。 所以,能从这位主子口中听到这样的评价,对谢嫮来说,还是觉得与有荣焉的。 沈翕不懂谢嫮为何总是用那种无条件信任,无条件崇拜的目光看着自己,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只觉得入手绵柔顺滑,怪不得旁人都说,女子发质越软,性格就越温顺,他真的是爱死了她的恭顺,说话做事,每每都想是拿着熨斗将他的心熨烫的十分平整,再生不出其他怨恼的情绪来。 揉着脑袋犹嫌不够,沈翕又干脆把人搂入了怀里,将自己的披风展开,将她也裹进来,怀了孕的她身上似乎有一种幽香,与从前的少女香不太一样,总觉得更加成熟妩媚,将她贴上了自己,只觉得从前并不见多少起伏的两团,如今似乎更加绵软了些。 仗着披风将她整个人都裹在里面,没人看见他的作为,沈翕就干脆把手掌伸到了那里,张开掌心握了上去,吓了谢嫮一套,赶忙弓起了身子,却被沈翕擒住了腰肢。 谢嫮又不敢大声叫喊,怕给人看见了难为情,只好羞红了脸,等沈翕像是测量一般揉捏结束之后,才大大的呼出了一口气来,小腹处有一股热流而下,弄得她四肢都绵软起来,非要吊着沈翕的胳膊才不至于瘫软下去。 “嗯。好像大了不少。”沈翕测量完毕之后,说出了一个结论。 谢嫮大窘,可没想到沈翕又来了一句: “先前摸得不清楚,晚上到帐子里我再仔细瞧瞧。” “……” 谢嫮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从他的披风里挣脱出来,呼吸了一口凉风,可是脸颊上的红潮却依旧难退,不服气的往后瞥了瞥,赌气说道: “夫君不是要清修嘛。怎么此刻这般不庄重起来了。” 沈翕答的理所当然:“我说的清修是茹素,却不包括这件事。你总还要替我多生几个孩子的嘛。若是这事儿停了,怎么怀呀?” “……” 唉,谢嫮放弃了。某人在某件事上的执着,已经超脱三界外,不在五行控制中了。 两人还在凉亭中说话,突然花意就来喊人了,说是二房出了点事,要谢嫮过去看一看。 谢嫮和沈翕对视一眼,沈翕对花意问道:“可知道是什么事吗?” 花意说道:“来的人并没有说清楚,只说是二少夫人出了事,不过,奴婢白天里听人说了些事,二公子与二少夫人似乎起了很大的嫌隙,今日二少夫人在花园里与花匠说话,二公子却突然带着人来把那花匠擒住了,硬说是……是……” 花意在沈翕面前还是有些顾忌的,毕竟她们和谢嫮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有些话说的重些,哪怕是说错了,谢嫮也不会与她们计较,可是沈翕不一样,他是定国公府的大公子,虽说十分宠爱她们夫人,可是这并不代表他也会容忍夫人的奴婢。 不过谢嫮却是不在意,对花意说道: “说的什么?” 花意鼓起勇气,把话说了出来: “二公子说,说二少夫人与那花匠通,通奸……二少夫人一时气愤不过,就投缳自寻短见了,不过幸好被她的贴身侍婢清屏救了下来,如今二少夫人房里的人来喊夫人过去,怕也是因为这事儿吧。” 谢嫮这才明白,又看了一眼沈翕,纳闷道:“我与二少夫人只有过一面之缘,她们二房出了事,找我做什么,真是奇怪。” 沈翕也是蹙眉,冷声说道:“若非必要,不去也没什么。” 谢嫮想了想,花意又在旁说道:“奴婢也是自己瞎想,如今二少夫人出了事,在府里也没个相帮的人,其他人又都是长辈,怕只有夫人您是小一辈的长嫂,所以,她才会命人来请了你去吧。” 花意的话让谢嫮陷入了沉思,二少夫人是武侯之女,地位尊崇,别说是冤枉了,就算不是冤枉,二少夫人真的做出什么事来,沈泰也不该把事情闹得这样大,如今二少夫人来喊她去二房,也就是不惧怕的意思,她到底是想拉自己这个同为嫁入女的长嫂去壮壮声威,还是另有原因。 不管是什么结果,谢嫮都要去看过才知道。 “你若想去,我陪你去好了。” 沈翕是无论如何都不放心谢嫮一个人前去的,便如是说道。 谢嫮却摇摇头,说: “还是算了吧,让丹雪陪我走一趟就成,今日这事儿只怕要闹大,若是夫君去了,到时候又会生出其他问题来,还是我跑一趟,你就当不知道这件事,反正二少夫人派来传话的丫鬟也没有对咱们说出具体情况,这些不过是花意打听出来的。我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不会有事的,放心。” 而谢嫮私心里,也是觉得武侯之女怎么样也不能轻易得罪就是了,最起码在现阶段还不能,因为夫君如今身份不明,虽然入了宫去,但毕竟一切都还隐藏在迷雾之中,在外界看来,他还是定国公府的大公子,而他背后,仍旧有定国公府存在着,沈烨才刚刚被停留职务查看,这个时候实在不是整出其他风波来的时机。二房作死是他们自己的事,可是国公府一日不分家,他们所做的事情,将来都是会影响全家的,总不能在这个时候还给夫君树敌,就算要树敌,那也是要把夫君撇开,让二房独自去树好了。 所以,二少夫人既然主动来派人来请她,那么谢嫮就非去不可了。 简单收拾收拾,谢嫮披了件厚厚的细绒披风就往二房赶去。 她倒要看看,这个沈泰到底又在作什么死,他自己本身是什么毛病,竟然还敢这样苛待武侯之女,当真是不知道阎王的门朝哪里在开吗? ****** 谢嫮带着丹雪和花意两个泼辣的一同前去,到了二房主院外头,还没进去,就听见里面震天的哭声,听起来像是二少夫人,她这么哭下去,似乎是真的想把这件事情闹大,而二夫人的声音也在一旁焦急的说道: “哎哟,你就别哭了,哭的我脑仁儿疼!” 而另一边只听见沈泰焦躁暴虐的声音说道:“哭,让她哭,自己做了那见不得人的羞耻之事,她还好意思哭!让她哭吧,哭的把所有人都给招来,我看她脸上有没有光。” 谢嫮与花意对视一眼,先前来传话的丫鬟清屏从拱门内走出,像是一直在等她们似的,见着谢嫮,就赶忙迎了上来,对她行礼说道: “少夫人,您可算来了,快随奴婢进去,我们夫人要给逼死了。” 说着就来扶着谢嫮的胳膊,往内里走去,谢嫮见她一脸焦急,不似作假,遂行走间问道: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瞧着里头实在不太平啊。” 清屏的脸上一阵青红,到底是大姑娘,有些话说不出口,只对谢嫮说到:“唉,少夫人您进去就知道了,我们夫人自会与少夫人详说的。” 说着就将谢嫮送入了正在争吵不休的厅内,二夫人和沈泰看见谢嫮来了,面上都是一惊,然后又看见谢嫮身旁站着的清屏,沈泰不禁怒了,竟然随手放着一根棍棒,扬起手,就要打清屏,嘴里也不干净: “好你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竟然还学着你主子去找外人来帮忙了。看我不打你,打的你满地找牙!给我爬过来!” 多时不见,沈泰整个人似乎都颓废了,下巴上也出了青,衣衫倒是华丽,发髻也是齐的,只不过从神情到举止都变得十分狂躁,眼角带着厉色,总是不愿意与人好好说话,而这一切,似乎都是从他下身受了那种严重的伤害之后开始的。 清屏吓得直往谢嫮身边躲,丹雪怕沈泰伤到谢嫮,赶忙将清屏推到一边然后将谢嫮护在身后,沈泰的目标本就是清屏,见她到了一边,手里的棍子竟然毫不犹豫的就招呼在清屏身上。 清屏发出哀嚎,躲在内间不住哭泣的楚嫣然听见了清屏的声音,从内里窜了出来,抱住了清屏,对沈泰暴怒道: “你凭什么打她!她是我的丫鬟,要打要骂也该我动手,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也配打她吗?” 沈泰正是受不得激的时候,听了楚嫣然的话,恨不得连她一起打了才好,手里的棍子都扬起来了,幸好被二夫人喝住: “住手!”二夫人愤怒的看了一眼谢嫮,冷声说道:“你们要怎么闹,都给我回房去闹,凭的在外人面前丢了脸面!” 很显然,听二夫人的语气,她是不欢迎谢嫮一行人的。 不过楚嫣然听到这话,才发现了谢嫮的存在,像是看见救星一般,放开了清屏往谢嫮扑去,丹雪想拦着她,却被谢嫮推开,让楚嫣然直接扑入了她的怀里,楚嫣然抱着她,倒像是瞧见了娘家亲人般,啥也不说,就是抱着她干嚎,嘴里如吐家珍般说了起来: “大嫂,你总算来了!他们姓沈的欺人太甚了,欺负我们这些外嫁女没有娘家人在身边庇护!沈泰这个畜生,他猪狗不如啊。竟然那等污蔑于我,他良心何安,咱们这些外嫁女,难道就没有尊严,任他欺凌打骂吗?” 楚嫣然出口就把谢嫮和她归类到一起去了,的确,这个府内和她差不多年份的外嫁女也就只有谢嫮和三少夫人了,而谢嫮又是名义上的长嫂,她差人来请了她,怕就是要多个方阵,多一个替她说话的人吧。 “二弟妹,你有话好好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谢嫮总不能说自己已经知道了你们这里发生的事情,不用再说了吧,楚嫣然倒是个直肠子,也不瞒谢嫮说道: “就是沈泰这个黑心肝的,他今日污蔑我与那腌臜之人有牵,我楚氏再怎么不堪,又如何会去与那花匠之流的人有所牵连?沈泰见我与他在花园里说话,竟然不由分说,就带着人来抓捕,他这般举措,大嫂,他当真是要逼死我呀!我怎么这么命苦呀!大嫂哇……” 楚嫣然的话才说完,沈泰就着急跳了出来,说道: “你个淫、妇还敢在这里狡辩,我都把你们抓的分明了。你与他若只是寻常关系,为何在园子里说话鬼鬼祟祟,还靠的那么近?你们分明就是有私,我都瞧在眼里,瞧的真真的,你们没关系就有鬼了,没关系说话要靠那么近吗?还敢喊冤枉,还敢喊外人来帮忙,我看你这娘们儿就是欠打!看我不打的你……” 沈泰说着就要对楚嫣然打下去,却见谢嫮将楚嫣然挡在身后,对沈泰大喝道: “你有本事就连我一起打!” 丹雪赶忙冲到前面,一把夺下了沈泰手里的武器,把他推离谢嫮跟前儿三步开外去,沈泰没了武器,就好像没了主心骨,畏缩的踱步走到了二夫人身旁,对楚嫣然和谢嫮说道: “呸,一个两个全都是下贱胚子!没男人你们能死啊!如今是当我死了不成,当着我的面,就敢和别的男人勾勾搭搭,这是被我瞧见了,若是瞧不见,还不知道那淫、贱蹄子怎么作践我呢。” 楚嫣然面上又是不忿,要冲上去与沈泰辩驳,却被谢嫮拉住,站出来对二夫人说道: “二夫人,您是长辈,今日之事,原不该我开口劝慰,不过,这件事儿到底是个怎么回事,您自己心知肚明,二公子若是有病,那您就给他治病,若是治不好,还由得他这般胡闹,将来替家里招了祸,惹了事,又该和谁说理去呢?二弟妹身正不怕影子斜,所以她才敢喊了我来,若是旁的心虚之人,又岂有这般底气?二弟妹出身武侯府,虽不在京城,却也是世间少有的显赫世家,那种人家出来的女儿,若是因为这点事,而被坏了名声,您觉得最后咱们家又会落得何种名声呢?若是有心人再追究下去,只怕……于二公子也不是好事吧。” 谢嫮是知道沈泰有什么问题的,所以这番话说的十分有底气,二夫人长孙氏也无话可说,自己的儿子有问题,她早就知道,可是如今听谢嫮这口气,难道她也知道不成?按理说,她不该知道,可是若她不知道,又如何会说出这些来,一时二夫人心里也是没有计较了。 看着儿子愤慨不已的脸,又看看媳妇儿绝不善罢甘休的表情,二夫人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这边儿子的情绪要估计,但这个媳妇儿也不能就随意的摆布,今日她竟然已经投缳表示清白,幸好是被丫鬟救了下来,若是不救下来,让她死在沈家,那到时候可怎么与武侯府说呢。 今日之事,怕还是要快刀斩乱麻的私了才行。可是她想私了,两个孩子却不这么想,儿子身子出了问题,这辈子都碰不了女人了,心理上也过不去这道坎儿,所以见什么都觉得人家对不起他,今日既然已经惹到了儿媳,儿媳也并不体谅,要将事情闹大,所以才会偷偷的喊了贴身侍婢去请谢嫮来救场,她竟不知道,这个儿媳什么时候和大房的人有了牵连,听她口口声声的说,她们外嫁女……哼,还真是一个战壕里的兄弟姐妹了。 二夫人不屑在心口,面上却是要维持平和的。 干脆顺了谢嫮的话说道: “你分析的有理,这件事儿错主要在泰儿,一会儿无论如何我都会押着他给儿媳赔礼道歉,今日之事,是他错了就是错了,我绝不偏私。今日时候也晚了,我们也不留你,你先回去歇息,横竖这都是我们二房自己的事情,我们关起门来,自己处理就好了。” 二夫人干脆对谢嫮下了逐客令。 谢嫮看了看摇头的楚嫣然,又看了看二夫人,便在楚嫣然耳旁偷偷的说了几句话,让楚嫣然听了为之一动,对谢嫮瞪大了眼睛。 谢嫮却是对她摇了摇头,叫她不要做声,自己则回身对着二夫人福了福身子,说道: “既然如此,那侄媳便先回去了。二夫人说得对,横竖都是你们二房自己的事情,二夫人与二公子皆是聪明之人,有些道理,自不必我这个外人来点醒你们,我便告辞了。” 说完这些之后,谢嫮也不留恋,只在楚嫣然的手背上拍了拍,便就转身离去了。 二夫人和沈泰都不明所以的看着楚嫣然,似乎都对先前谢嫮偷偷和她说的事情很感兴趣,可却又偏偏不敢出声问询。 原来二夫人还想等到谢嫮离开了,再好好说一说这没有分寸的儿媳,可是先前谢嫮的举动却叫她乱了心,难道谢嫮把泰儿的秘密告诉了儿媳知道?而沈泰也在担心这个问题,他现在还能继续在楚嫣然面前硬气,完全就是因为楚嫣然不知道他的情况,她只道丈夫不喜欢她,所以宁愿夜夜都到通房丫头那里过夜,也不与自己亲近,若是被她知道了真相,怕又是一场不小的风波,到时候,他沈泰才真是没法做人了。 132|131| 谢嫮回到沧澜苑之后,沈翕在书房里看书,走出来亲自替她解了披风,然后两人一同回了房间。 “唉,二公子实在是太过分了。他自从受伤之后,已经完全不能控制情绪,如今脾气暴躁的很,对二弟妹也是动辄打骂。他这样下去,肯定不行就是了。”谢嫮替沈翕脱了外衣,鞋袜,伺候他上了床,自己才去屏风后头换过一身安睡的绸服走出来。 沈翕伸出一条胳膊,让她枕在自己胳膊上,两人才静静的躺了下来,沈翕说道: “他有如今的下场都是他自己作死,怪不得旁人。” 谢嫮当然知道沈泰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若不是因为她,夫君也不至于对他动手,而她也没想到,夫君动手的力度会这么大,一出手就干脆废了沈泰,让他下半辈子再也不能作恶多端。 “二弟妹也是可怜,不明就以的嫁了进来,如今她在国公府内无依无靠,二公子又变得如此多疑,今后还不知道怎么过呢。” 沈翕可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担心楚嫣然该怎么过,他将自己的手覆在谢嫮的小腹之上,似乎在静静的感受着她腹腔的震动,犹嫌不够,竟然还将整个脑袋趴到了谢嫮的腹部去听,惹的谢嫮再也说不出其他什么正经话来,只觉得胸前一个毛绒绒的脑袋,沈翕听了一会儿后,才煞有其事的说道: “我好像听见他的心跳了。” 谢嫮失笑:“你听见什么心跳呀。他还那么小,怎么可能听见心跳呢。” 沈翕却坚持:“真的,我真的听见了,咚咚咚的,还挺有力气。” “……” 对于沈翕的这个说法,谢嫮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他了,沈翕听了好长时间,终于听够了,然后才回到枕头之上,将谢嫮搂入怀中,说道: “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谢嫮自己也抚上了肚子,说道:“我听人家说,最起码要四个月以后肚子才会稍稍大一些,五个月才能显怀,六到八个月都是疯长的时候,等到第九个月,就基本上不长了,那时候就是孩子在存肉,如今不过才三个多月,肚子上根本看不太出来呢。” 沈翕静静的听着谢嫮说话,只觉得昏暗中她的脸色似乎透着莹润光泽,不禁探头在她的脸颊亲了一口,谢嫮害羞的往后缩了缩,沈翕却依旧追了过去,这回可不仅是脸颊,干脆直接截住了她柔软的唇瓣,贴在一起,缓缓研磨,细细品尝,倒没有了往日那狂风暴雨般的侵略,细细绵绵的,让谢嫮止不住的四肢发软,两条胳膊情不自禁的勾上了沈翕的肩膀,让他往自己更加贴近一些。 片刻之后,两人皆气喘吁吁,沈翕居高临下看着谢嫮,只觉得眼前这一块有人的肉怎么着都无法入口,只能放在眼前看着,能摸却不能吃,那滋味可着实揪心起来。 谢嫮似乎也有些情动,两只洁白柔细的手紧紧捏着沈翕前襟的衣物,将他拉近自己,一道柔媚入骨的声音自她口中传出: “夫君……” 谢嫮这声音一出口,简直就要了沈翕的命了,只见他突然弓起了身子,再不敢停留在帐子里,翻身掀开了帐子,下床往地上走去。 谢嫮不解的喊他:“夫君,怎么了。” 沈翕回头看了看她,只见某人玉体横陈,秀发披散,水银般流泻在绸布枕垫之上,神情妩媚动人,再往下看,身姿修长,胸前那两团,他在傍晚的时候,早就已经检查测量过,确实已经有了很大的改观,渐渐的起伏大了,此刻的沈翕是不敢去揭开那处的,只是隔着帐幔看一眼,就觉得热血沸腾,下腹那处再没法见人了。 偏偏让他这样的罪魁祸首还不知所觉,用那种天真无邪的眼神看着他,眼神仿佛在无言的勾引着他似的,暗道了一声作孽,沈翕再不敢放肆,乖乖的走到窗户前面,打开了西窗,吹了片刻的凉风,才让沸腾起来的心情渐渐的平复下去。 一切恢复之后,才敢再爬上床,不过这一回他可再也不敢越雷池一步,谢嫮不知他为何这般,又凑过来,被沈翕抵住了脑袋,在她耳旁低哑的说道: “别,再来一回,我可受不了了。” 想想他们都已经两个月没有行房了,从前两人睡在一起,几乎夜夜温存,一开始的时候两人都没有经验,一步步摸索着来,谢嫮一开始对这事儿并不热衷,全靠他一人努力,直到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她才慢慢的适应过来,然后两人几乎就没有停过这事儿,就算是谢嫮怀孕的第一个月,因为他们都不知道,两人也做了不少回荒唐事,如今想来却是有些后怕就是了,所以在四个月前,沈翕是真的不敢动她。 而今夜,沈翕也不过就是想亲近亲近,并没打算真的要做到最后,可是没想到不过这么碰了一下她,自己就这般急不可耐起来。 看来的确是禁、欲久了,以至于闻见了肉香就有些受不了,这温存怕是进行不下去了,只好平躺在床上,故意不去看她,她闹得凶了,沈翕才按着她的手,好言相劝: “乖,别闹了。” 谢嫮见他确实不想,这才嘟着嘴放开了手,宽大的衣袖中,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胳膊,将之枕到脑袋底下,目光幽怨的看着沈翕,沈翕觉得又好笑又好气,这个傻丫头不会真的以为自己不想吧,气不过的捏了捏谢嫮的脸颊,又俯身在她唇瓣上蜻蜓点水般亲了两下,却是再不敢深入,浅尝即止。 然后才抱着她入怀,呼出一口气来。 **** 聚贤雅居内几个人依旧聚在一起,傅清流和常林坐在一面喝茶,苏三郎和吴骏在下棋,赵淼则一只脚踩在椅子上,对同样捧着茶杯的沈翕问道: “你说皇上怎么会给你安排到兵部去的?你又不是武状元,和你同期的不是都到翰林院去了嘛。” 沈翕抬眼看了看他,并没有说话,反倒是常林接着赵淼的话头说道: “就是,我也觉得纳闷儿了。皇上这到底是走的什么棋呀?我爷爷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了。” 常林是兵部尚书常阁老的孙子,常阁老自然知道了沈翕将要入兵部的事情,也是不解。 “我觉得这事儿悬,你说你爹刚被降了等,你就要入兵部,皇上葫芦里卖的药怎么那么叫人看不懂呢?不会是想打一棒子给个糖吧,可就算是给糖,他也大可不必给你吃兵部这颗糖吧,问问常林就知道,兵部可不是那么好混的。” 吴骏和苏三郎在一旁下棋,却也时刻关注着场内话题,众人皆屏息等待沈翕解惑,只见沈翕喝了一口茶后,将茶杯放在一旁,说道: “别瞎猜了,皇上这么做自然是有道理的。” 傅清流却还是忍不住瞎猜:“道理是道理,可总得说出来让大家明白明白吧。还有咱们今后怎么办?全都跟着你进兵部吗?这也不错,咱们一起进去,反正我们这些人里大多数都是武将家,进兵部也不是很难就是了,要不咱们都进去,互相有个照应也是好的。” 他这番话,说的常林也有些心动:“前不久我爷爷还在和我说,让我去兵部挂个职,我没理他,看来还得去了。” 赵淼也跟着起哄:“这敢情好,我虽然进不了兵部,不过我爷爷那儿也跟兵部没两样,咱们到最后,说不得还能凑到一起呢。” 吴骏和苏三郎摇头笑了笑,说道:“你们就别给沈大添乱了。他一个人去兵部,总能闯出些名堂来,带着你们这些累赘,不拖他的后腿就已经是祖上积德了。” 苏三郎听了吴骏的话,也不禁掩唇笑了出来,跟着说道: “别看我啊。我们家是礼部,可你们兵部不搭嘎,我就是再怎么混,也混不进兵部去。” 几个人在这里说笑,最后还是吴骏替他们收住了话题,说道: “上回我听说大皇子也想入兵部,却是没能成,皇上似乎并不太想让大皇子去兵部里操练,二皇子的外祖本就是将军,他倒是成天能在军里走动的,大皇子看着眼热,也想进来试试,可皇上偏不让,你们说,这是不是就是皇上的意思?有意不让大皇子接触兵权,是想捧着二皇子?” 傅清流接过吴骏的话头,说道:“我看不像,要真是想捧二皇子,那这回二皇子打了北塘回来,不就该封赏太子什么的吗,可是你们看皇上那里可有半点册封的意思?甚至对二皇子的这份功绩,也只是口谕赞扬,实际封赏并没有什么呀。” 几个人把话题说到这个份上了,傅清流干脆指了苏三郎问道: “哎,你在家里可听到些什么吗?你说咱们皇上到今天为止都不册封太子是什么意思?拢共也就三个皇子,早点封了太子,不能早点叫人定心嘛。” 苏三郎悠闲的落下一子,然后才抬眼看了看傅清流说道: “皇帝不急太监急,该册封的时候,皇上自然会册封啊。如今看起来最有声望的大皇子和二皇子,都不是皇后所出,要是按照正理来说的话,他们都不是嫡出,大概这里头也有这个缘由吧,谁知道呢。我爹也不会回来跟我说这些啊。” 傅清流听后,没趣的巴咂了下嘴,沈翕倒是老神在在的坐在靠近窗口的位置,久久没有说话。 苏三郎突然又小声的开口道:“不过,我有一回似乎在书房外面听到了些什么的。据说历朝历代册封太子,还要有其他一个条件,似乎如今的三位皇子都不具备这个条件,所以才到今天没有册封太子。我爹知道这件事,不过却从未明说过,问了他也只会骂我。” 苏三郎的话让大家都惊讶起来。 还有其他什么条件? “那照这么说,沈大之前的决定是对的了。大皇子和二皇子乃至三皇子,他们都不具备册封太子的条件的话,那的确是没有追随的理由了。”傅清流转过头看了看若有所思的沈翕,说道: “说不定,沈大这一回去兵部,还真的能领着咱们直接投奔到圣上麾下,到时候不做个开国功臣,最起码也是前朝旧臣,等新君上位,咱们再好好的替新君大展拳脚,也是好的。” 这番话之后,聚贤雅居内的气氛一阵火爆起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畅想着未来,想着自己能够和自己的父辈,祖辈站在同一个朝堂之上,他们就觉得兴奋不已。 而全程,沈翕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他脑中不断的在思考着一个问题。 大皇子和二皇子不具备的条件……到底是什么? 133|132.131| 自从广东回来以后,谢嫮就彻底进入养胎期了。 这日沈翕要胡泉带了好几个大肚子女人来到沧澜苑,说是供谢嫮挑选的乳母人选,胡总管已经事先替她选过一轮,如今能够入府的都是经过筛选的,一共十个人,而沈翕打算留四个,这样就要谢嫮自己挑选了。 谢嫮将这一水儿二十多岁的年轻妇人看了一遍,才对胡总管说道: “我这才几个月,现在就挑乳母也太早了些吧。” 胡泉是受沈翕吩咐的,听了谢嫮的话,不禁说道:“夫人尽管先挑着,要是挑中意了,咱们就把人养在府外,等到夫人生了,再把她们接进府里来。” 谢嫮有些哭笑不得,胡泉又跟着补充了一句: “这是公子吩咐的,他说挑人是最费力的,有的时候太急反而挑不出好人来,这样时间充裕,慢慢挑就不怕到时候手忙脚乱。” 谢嫮也没了说头,只好将人都过目了一遍,倒是挑了两个顺眼的,胡总管就记下,将人又领了出去。 胡总管走了之后,竹情迎上来说道: “到底还是公子想的周到,夫人就只管好好养胎,其他什么事都不用想了。” 谢嫮摸了摸肚子,没有说话,就走入了净房,这些天也不知怎么的,吐倒是不再吐了,精神也似乎好了很多,就是一个劲儿的想喝水,喝了水就想去净房。 从净房出来,谢嫮就站在门边的一面琉璃镜前,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自从怀孕以后,她就彻底放弃了腰带这回事,在府里也总是穿着宽松的衣服,看了一会儿后,谢嫮只觉得小肚子那边似乎是大了一些的,将手掌覆在上头,又一次感叹生命的神奇。 “看什么呢?” 沈翕不知何时回来了,还突然出现在谢嫮身后,吓了谢嫮一跳,扬手在他肩膀上锤了两下,才对他说道: “你瞧我这肚子是不是大了些。” 沈翕嘴角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探头往谢嫮身前看去,说道:“我日日瞧着,日日都在变大,从前说与你听,你偏还不信,现在自己也发觉了吧。” 谢嫮也跟着低头,又看了看,说道:“嗯,发觉了,是大了些的,你说下个月的时候,是不是还会更大些?” “那是自然。” 沈翕搂着谢嫮的肩膀,将她带了出去,一边走,只听谢嫮一边说道: “我也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你说我要是吃了他不喜欢吃的东西,该怎么办呀?” 沈翕失笑,眉眼惧悦,说道:“他现在倒是想告诉你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当然是由着你决定了。” 谢嫮也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挺傻的,可止不住的又想问了,说道:“那夫君你说,他是个男孩儿,还是个女孩儿?” 沈翕将谢嫮按坐到了椅子上,然后亲自给谢嫮去倒茶,听到她的问题之后,没怎么想,就回答道: “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 谢嫮对他甜甜一笑,说道:“那我要生男孩儿。” 沈翕将茶杯递到谢嫮面前,干脆亲自动手喂了她一口之后,才把茶杯送到她手中,说道:“为什么要男孩儿?女孩儿不也挺可爱吗?” 谢嫮一脸偷笑,说道:“夫君还说男孩儿女孩儿一样,这就问出来了。” 听了谢嫮的话,沈翕面上一愣,跟着笑了起来,摇头说道:“我就这么一说,你可别拿着鸡毛当令箭。” 说着,就动手捏住了谢嫮鼻子,引起了谢嫮的反抗,沈翕干脆将两人手里的杯子放到一边,然后把人整个的搬到自己腿上去了。 谢嫮顺势就搂着沈翕的肩膀,说道: “我才没有呢。夫君喜欢女孩儿,我知道了。要是生了男孩儿,咱们就继续生,总要给夫君生个女孩儿出来才好。” 谢嫮这番话说的软软糯糯,听得沈翕心上暖暖的,回头就看见她靠在自己肩窝上的小脸,红扑扑的十分可爱诱人,不禁凑上去亲了两口,这才在她耳旁暧昧的说道: “好啊,那咱们就多生几个,以后可不许喊累了,没有为夫那般耕耘,如何会有今日的结果?” 谢嫮直起了身子,羞赧的看着沈翕,只见他俊颜如画,眉眼五官无一处不合她的心意,竟然不知不觉脱口说了一句: “若多生几个孩子,定要长得像夫君才好。” “……”沈翕听了又是一阵笑,然后搂着谢嫮说道:“不,我倒觉得生的像夫人这般才叫好呢。” 两人头抵着头,鼻尖碰着鼻尖,两个初为父母之人,竟然全然不顾形象,因为这几句傻乎乎的话笑了起来。 转眼就是五个月了。谢嫮如今她也算比较能吃了,一顿饭能吃好些东西下肚,平常最多吃半碗饭就撑着肚子的她,如今不带喘气的就能吃下满满两碗米饭,还特别喜欢吃肉,不管是清蒸,红烧,小炒,只要是肉她都爱吃。 因为她这样不懈努力的吃,肚子就见风似的大了起来。从前的衣裳也都穿不上了,只好新做了一些宽松的。 这日她坐在烛火前,给孩子描小衣的花样,沈翕拿了一本书坐在她身旁看,谢嫮突然‘啊’的叫了一声,沈翕就立刻放下了书,来到她身旁问道: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谢嫮放下了花样,埋头看了看,纳闷的对沈翕说道:“刚才肚子……好像动了动。” 沈翕坐到她身旁,用手覆住她的肚子,问道:“动了动?那你感觉哪里不舒服吗?” 谢嫮摇头,想了想先前那感觉,只摇了摇头,还没说话,肚子突然又动了一下,谢嫮和沈翕对视一眼,先前沈翕的手覆在谢嫮的肚子上,也感觉到了那个变化。 “他……怎么动了?” 谢嫮呐呐的问道。 沈翕抬头看着她,然后眼睛又盯在谢嫮的肚子上看了看,用同样费解的声音说道:“是啊,他……怎么动了?他竟然……会动。” 谢嫮倒是没感觉身体哪里不舒服,见沈翕一脸感动,不禁笑了,说道: “这还是他第一次动呢。之前稳婆和我说的时候,我还有些不相信,如今却是相信了。这孩子是在跟我们打招呼吗?还是在翻身?还是在玩儿呀?” 沈翕痴痴的盯着肚子,仍不解心中疑问,干脆把谢嫮的衣服敞开了看她的肚子,幸好屋里烧着地龙,倒也不觉得冷,圆圆白白的肚子上突然又动了一下下,谢嫮惊喜的叫了出来,沈翕也忍不住凑近了谢嫮的肚子,温柔的抚了上去,小声的说道: “宝儿,宝儿,我是你爹啊。你要是听见了,就再动一下给爹看看。” 谢嫮笑沈翕:“他哪里就能听见了,他……” 还没说完话,就见肚子上又是一阵小小的起伏,直把沈翕看的眼睛都发愣,干脆把自己整张脸都贴了上去,小声的喊着:“宝儿,宝儿,听见了吗?” 不过这一回,肚子可就没什么反应了。 沈翕等了好长一段时间,也没等到,这才回过了神,见谢嫮一脸笑意的看着自己,顿时也觉得有些羞赧,替谢嫮把衣服穿好,然后将她手里的花样子全都收拾了放到一边,拥着谢嫮躺到了床上,还不时把手放到她的肚子上,期待他们父子下一回的触碰。 谢嫮第二天便去问了稳婆,稳婆说这一切都是正常的,然后又请大夫把了脉,确定身子无恙,这才放心下来。 不过,胎动这件事,倒是给了沈翕一个不小的冲击,以至于他今后每天回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抚摸谢嫮的肚子,贴着她的肚子外头和里面说话,谢嫮总嘲笑他犯傻,可是沈翕却不气馁,每天都说,有的时候,还真给他说的动动,那个时候沈翕就会笑得特别开心,然后不遗余力的继续说。 这样的沈翕,谢嫮两世都没有见到过,上一世她印象中的主子,那是高冷尊贵,像佛前清莲一般不容他人亵渎的,就算是对谢嫮有好感,却也只是好感,两人的关系还不至于这样亲密,这一世,她嫁给了主子,两人之间有了最最亲密的关系,可是也不如此刻叫谢嫮觉得感动。 这总能说明,夫君对她腹中的孩儿还是十分期待和喜爱的。 ****** 因为沈翕保护的着实很好,所以,这几个月谢嫮过的都十分太平。 安安心心的就把肚子养大了,如今已经是七个多月,沈翕在沧澜苑里安排了四个经验丰富的稳婆,也早早的就收拾出了产房,让谢嫮安心待产。 这期间,皇后娘娘又招了谢嫮去宫中三回,每回都是赏赐一大堆东西回来,谢嫮有些拿不准皇后的态度到底是什么意思,问沈翕,沈翕却也不做正式回答,只说皇后赏赐什么,收下就是,反正皇后就算要对他们做什么,他们也无力改变,还不如就这么受着。 反倒是老太君回回都要把谢嫮招去问话,问皇后娘娘和她说了些什么,搞得谢嫮不厌其烦,却又不能说什么。 不过自从上一回被沈翕整过之后,老太君对谢嫮的态度也不敢那样恶劣了,见了面虽然也没有好话听,不过,却也是不敢再罚谢嫮做这做那了。 谢嫮如今七个月的身孕,肚子已经很大了,走起路来一摇一晃,再没有从前精神,走也不怎么走得动,不过沈翕每天回来之后,都会抽空和谢嫮去园子里走几圈,生怕她到了生的时候,身子骨太笨重不好生。 这段时间之后,沈烨也终于被解了禁,得以重返朝堂,头衔仍旧是定国公,不过却从加一品降为了二品,从前站在太和殿最前排的他,也要退居二线,站到文武百官第三排去了。 沈烨虽然心中百般无奈,却也不敢多说什么,自己犯了这么大的错,皇上还能开恩让他回来,已经算是极近荣宠,他若再敢表现出任何不满的样子,那后果可就不是这么轻易的了。 从前追随沈烨的人,如今大多也都改变了阵营,虽然定国公沈烨的头衔尚在,不过,似乎已经失了些荣宠,虽说定国公府大公子沈翕今年三月就要正式去兵部做司务,看着前途无量,不过,却也无法弥补定国公府的损失。 沈烨从前就是位居高官,手里倒也没多少实权,朝臣们奉承巴结他,更多的也就是因为定国公府这些年来圣宠不断,可如今,圣宠没了,就算是圣上开始提拔沈翕了,可那也不能保证,定国公府还能回到从前的盛况。 定国公府的衰退,感觉最分明的,当属家中的主事女眷们了。 从前不管是老太君还是二夫人长孙氏,她们在外头社交圈中,因为定国公府的名头,没少受人奉承巴结,可如今定国公府遭了难,那些个从前奉承的人,也都看清了形势,不仅上门摆放的客人变少了,就是她们出去会客,得到的赞誉也没有从前那么多了。 谢嫮后来也见过两回沈烨,只觉得他眉宇间的戾气,一日大过一日,不过,沈烨如今倒也不敢怎么对谢嫮冷言冷语,有的时候,甚至是看见沈翕和谢嫮,沈烨就自动的离开了,倒叫谢嫮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自从上一回沈泰和楚嫣然的事情之后,沈翕倒是把沧澜苑和其他院子的联系断了,一般二房和三房的事情,如今已经很难再传入沧澜苑中,除非是府中办宴席请客,要不然其他人别说是见到谢嫮了,就是派人进来传个消息也是传不进来的。 而就在年前十一月,楚嫣然和沈泰就彻底闹崩了,沈泰终究还是出手打了楚嫣然,让楚嫣然当天晚上就哭着坐上了马车,出了城往娘家赶去了。 谢嫮也是在过年时候的宴席上听见这些话的,当时她还不知道楚嫣然已经愤然离开了沈家,往武侯府告状去了。而二夫人长孙氏,直到媳妇离开了沈家,才反应过来,觉得害怕起来,毕竟有问题的是沈泰,这要是楚嫣然回去之后告诉了武侯她和沈泰根本还没圆房的事情,那闹起来可就真不好看了。 据说是第二天,长孙氏就差了沈泰追着楚嫣然出城去,说不管沈泰如何哭求,也一定要把楚嫣然请回来不可,所以,这个年,沈泰是不在府里的。 谢嫮在沧澜苑中过的清闲,也不愿去管其他事情,只想把腹中孩儿,平平安安的生下来才是正经。 沈翕三月初就入了兵部报道,那个时候谢嫮的肚子已经很大了,九个多月的肚子,看起来的确是有些恐怖就是了。 府里的稳婆已经搬到了谢嫮卧房的旁边,乳母也都住进了碧纱橱中,随时候产。 所有人的精神都很紧绷,尤其是沈翕,每天晚上睡觉时,只要谢嫮身子一动,他就坐起来看她,一夜总要折腾好几回,每每起床去官署的时候,眼底都是发青的,看的谢嫮十分心疼。 不过,和他说了多少遍,他也只是敷衍,晚上该坐起来看的,一次都没少过。 相比于沈翕的紧张,谢嫮倒是平静的很,因为她除了觉得夜里睡觉不能平躺之外,其他倒没什么不方便的,肚子也是平平缓缓,偶尔能感觉到孩子在肚子里动。 134|132.131| 这天晚上,谢嫮吃了很多东西,就着咸味重口的回锅肉,吃了满满的两大碗白米饭,然后还吃了一盘子枣糕,喝了些牛乳。到了睡觉前,觉得肚子还是有些饿,沈翕又去给她拿了些瓜果来,只是柑橘一类,沈翕就给她剥了七八个,再加上蜜瓜之类的,谢嫮吃到最后,沈翕都觉得害怕了,再不敢让她吃了。 谢嫮才揉揉肚子,决定不和沈翕抬杠,这才让他扶着去了床铺,由沈翕协助她慢慢的躺了下来。 自从谢嫮肚子大了起来,晚上睡得都不太安稳之后,她就曾建议自己睡到客房去,却被沈翕一口拒绝,说她睡哪里,他就跟着睡哪里,总之两人要睡在一起。 谢嫮拗不过他,只好随他,其实很多时候,谢嫮都忍着不动,只有受不了的时候,才会翻身,然后沈翕就会醒来,醒来之后,也不会吵谢嫮,就是观察观察她,然后替她盖盖被子什么的,见她继续睡了,他才躺下。 这天晚上也是这样,谢嫮觉得肚子实在沉重的厉害,似乎总往下坠,她其实没有睡着,只是闭着眼睛,也不敢怎么动,身子一阵阵的发凉。 闭着眼睛的时候,感觉自己被人推了两下,谢嫮才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就看见沈翕紧张的凑到她面前,见她醒来,便小声问道: “阿瞳,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谢嫮见他一脸担忧,便笑了笑,说道:“没有,你快睡吧。明儿还要起早去官署呢。” 沈翕还是觉得她有点不对,摸着谢嫮的肚子,一路往下,手掌心里似乎能感觉到些微的抽动,再看谢嫮闭着的眼睛一颤一颤的,摸到她下腹的时候,谢嫮的眼睛突然睁开了,在黑暗里对上了沈翕,语气何其无辜。 “夫君。我好像……尿床了。” “……” 沈翕眉心一抽,然后才意识到问题,赶忙去掀谢嫮的裙摆,谢嫮虽然觉得很不好意思,不过,她先前一个姿势躺的久了,手脚都有些麻,动弹不得,只好由得沈翕掀她的裙摆。 沈翕掀开之后,往内看了看,又摸了摸,羞的谢嫮只想哭:“夫君,你别碰啊,多脏呀。我有些动不了,你拉我一把。” 沈翕看着手上有些湿漉漉的,突然整个人都弹坐了起来,就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就往外跑去,急促的喊道: “赵三宝!赵三宝!” 赵三宝火急火燎就披着衣服从石阶那头的赶了过来,沈翕也顾不得其他,对他说道: “夫人发动了,去喊稳婆,叫大夫,再找人来,和我一同把夫人抬去产房,花意竹情呢?快把人都喊起来!” 赵三宝懵了懵,然后赶忙就振奋了,撒开了腿就往下跑去。 不过片刻的功夫,谢嫮的房间里就围满了人。她的四肢还是有些僵硬,直到现在才惊觉发生了什么事。 稳婆李妈她们早就做好了准备,李妈第一个先爬上谢嫮的床,给她检查了一下,然后说道: “的确是发动了,羊水已经破了一些,得快点把夫人送去产房才行。” 随着李妈一声令下,大家开始运作起来,而谢嫮此时也开始感觉到腹中有异样的感觉,忍不住捂着肚子叫了起来,一阵阵的抽痛起来,原来一开始的时候只是坠涨,她还以为自己晚上吃多了,肚子涨呢,可是现在一阵阵的抽痛,比那坠涨的感觉可是要强烈许多了。 疼了几下之后,又停一会儿,然后谢嫮被抬到了主院东上首的产房内,背靠着软软的床垫,谢嫮还觉得好了些,可是没一会儿的功夫,肚子就又开始抽痛,比先前那一拨还要难受,直到后来,谢嫮已经不能看清楚周围行走的都是些什么人,甚至不知道她们都在干什么。 脑海里只听得见李妈的声音:“夫人,宫口开了,咱们生吧。你听我的话,吸一口气,用力!” 谢嫮只觉得有一种裂骨之痛侵袭而来,疼的她不禁大哭起来,从来没有过这样痛苦的感觉,就是上一世她被李臻打破头的时候,都没有这样疼痛过,下面就像是有一把刀正在将她活生生的劈开一般。 谢嫮不知道已经几个时辰过去了,下身的被褥早就湿了换过一条又一条,李妈给她喂了好几回参汤,又在她旁边安慰她,鼓励她,可是,谢嫮就是提不起半点力气了。 呜呜咽咽的喊着:“夫君……夫君……主子,主子……” 就在谢嫮觉得自己连眼泪都疼的流不出来的时候,一张担忧的脸突然探了进来,李妈和其他几个稳婆都在喊: “哎哟,相公快出去,产房不吉利。” “快些出去吧。” 嘈杂的声音湮没在谢嫮的耳中,她本能的对那个人伸出了汗湿的手,像是握着最后一根稻草般,沈翕也是急得满头大汗,手心里也是汗湿不已,谢嫮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他,上一世,他就是面对再棘手的国事,也从来没有这样过。 曾经那样尊贵的人,如今是她的夫君。也许这一回,就是她交代的时候了。老天给了她这个机遇,让她霸占了主子这么长时间,她满足了,只是可怜了她腹中这个还未出世的孩儿……意识渐渐飘渺起来,耳中听见的声音似乎也越来越远…… “阿瞳。用力啊!我在这里。不要怕,我在这里,你不要睡!我和孩子都在等你!阿瞳……” 沈翕来了之后,见谢嫮满身汗湿,乌黑的头发粘在她苍白的肌肤上时,心里就像是被一只铁锤,生生的锤了好几下,心脏几欲碎裂般。 就像上一回她替他挡箭受了伤,他那时也是这样的心情。在外头听了好长时间她痛苦的喊叫,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无助,若是这份痛苦能够让他来承担的话,他会毫不犹豫的把阿瞳替换下来。 他的阿瞳,正在替他生孩子,所有人都告诉他,产房不能进,可是,他的阿瞳正在替他生孩子,正在喊他,他又如何能够不进来呢。 谢嫮几欲飘渺的神智在听见‘孩子’的时候,突然就清醒过来了,是啊,她还有孩子,她正在生孩子。生的是夫君的孩子,生的是主子的孩子…… 上一世,主子没有孩子,他一生过的太苦了。这辈子,老天给了她机会,陪在他身边,她怎么能因为生孩子而离开他,这样的话,不是又要让他痛苦一辈子了吗?失去了妻子,又失去了孩子……她可怜的主子,今后该怎么过呀。 谢嫮的魂魄似乎经历了很多地方,一会儿是昏暗的房间,一个孩子满身是伤蜷缩在角落;一会儿耳中又听见女人的呻、吟喊叫;一会儿又看见一个孩子一脸仓皇的抛在雷雨交加的走廊上,身后有个人在追着他打…… 那个孩子是谁? 直到一道闪电划过,那孩子后背上一个红色的凤凰胎记映入了谢嫮的眼帘,让她猛地就睁开了双眼,瞪着上方的承尘,半晌没缓过气来。 李妈急躁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醒了醒了,夫人醒了。快,快给夫人喂参汤,热水呢,拿热水来。” “阿瞳,阿瞳。你看看我,你转头看看我,是我,你转头看看我呀。”就在先前谢嫮的气息似乎都没有了,沈翕疯了似的给她度气,终于让她又回过神来。 谢嫮随着耳中听见的声音转过了脑袋,看见了一脸焦急的沈翕。 他曾经的从容,曾经的淡定,在这一刻全都化为乌有,他的眼里只有这个脸色苍白如纸,眼珠子不住翻动的女人。谢嫮在他的双眸倒影中似乎看见了自己如今的凄惨模样。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股力气,让谢嫮大叫一声,用一把刀,将自己从内而外劈成了两半,可是身边却传来一阵欢呼: “出来了,出来了。头出来了……” 紧接着的事情就好办多了,谢嫮只觉得下腹的肚肠似乎都被掏空了出去,她捏着沈翕的手指几乎掐到他的肉里去了,沈翕也无所觉,甚至希望她此刻能多掐自己几下,就算是好把他的手掐废了也没什么。 孩子终于是下来了。 竹情立刻用棉布过来,李妈抓着孩子两只青色的小脚,将他倒着抓起,在他同样青色的屁股上拍了两下,孩子立刻就发出了哭声,先是嘤嘤啼哭,再后来就是放生大哭了,声音中气足的很。 沈翕听见孩子的哭声,才终于放下了心。手里却还是未曾松开谢嫮,见她整个人都虚脱在汗水里,也顾不得什么,凑上去就亲了亲她,与她脸贴着脸。 “恭喜大公子,恭喜少夫人,是位小公子啊!” 谢嫮听见李妈吼了这么一嗓子,这才放下了心,仿佛像是劫后余生般,心里充满了喜悦,尽管身子还很虚弱,下面也是疼的厉害,不过,却是没有先前那种堵得想死的感觉了。 谢嫮抬起头来,看着同样感动的沈翕,见他的眼里也噙着泪,不禁虚弱的笑了笑,想抬手替他擦去眼泪,可自己却是怎么都忍不住。 花意竹情用棉布将孩子包裹好了送到谢嫮和沈翕面前,花意也是满头大汗,狼狈不堪,不过现在却是十足高兴的,对着谢嫮说道: “夫人快看,小公子长得和您可像了。” 说也奇怪,谢嫮生完了孩子,倒觉得精神好了一些,还能稍微抬起一点身子,凑过去看孩子,沈翕将孩子抱在怀里,送到谢嫮面前,夫妻俩都有些哭笑不得。 这红通通,皱巴巴的小东西,竟然就是他们俩的孩子。 谢嫮看见这样的孩子,突然觉得委屈,眼泪就又多了起来,虚弱的说道: “他怎么……长成这样啊?” 沈翕见她哭了,不禁替她抹了抹眼泪,说道:“别哭啊。长得不是挺好嘛,我看着不像你,倒像我,我娘我小时候生出来长得就是这般的,像个猴子一样。” 谢嫮被沈翕安慰的哭笑不得,一旁的李妈给她料理好下面,听了谢嫮的话,不禁失笑,说道: “少夫人且宽心,孩子生下来都是这样的,头上脸上身上红通通,四肢发青,养两天就好看了。” 谢嫮生完了孩子,倒没见有什么其他问题,产房里的气氛也就好了许多,众稳婆都抢着凑过来看孩子,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恭喜的话。 沈翕心情大好,放声说道: “全都有赏,一人五十两银子!沧澜苑人人有赏!” 几个稳婆高兴坏了,她们被请来人请去府中给贵人接生,都是按月支付的薪酬,一个月五两银子,这还是遇上出手阔绰的主人家,一般生了之后,主人家最多也就再赏个几两几吊钱,还没遇过沈家这位大公子这般出手阔绰的呢,当即眉开眼笑,嘴里的吉祥话儿像是不要钱似的滚滚而出。 产房内的气氛一度达到了巅峰,与先前那愁云惨雾,人人自危的情况大不一样。 婆子给孩子用热帕子擦洗了身子,然后又包在了金丝抱被中,给谢嫮送了过来。 孩子现在倒是不哭了,眼睛还未完全睁开,一张小嘴倒是一开一合的往两边找东西吃了,一只手露出抱被,抵在他唇边,不由分说,就凑了过来,够着要吃自己的手。 李妈见状说道:“小公子这是饿了,还是让乳母抱下去喂奶吧。” 谢嫮看着这小东西一开一合的小嘴,似乎嫩的能看见里面的血管般,这么幼嫩的孩子,她可不太舍得把他送到其他人手里,最好一刻都不要离开她的身边。 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胸口,觉得硬硬涨涨的,抬头看了看李妈,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要不先让他吃我的吧,我觉得胸前似乎已经有奶溢出来了。” 虽说大户人家的主母很少自己喂奶,不过也毕竟不是没有,李妈听了谢嫮的话,又看了看沈翕,只听他说道: “阿瞳乖,还是让乳母去喂吧,你如今正虚弱,受不得累了。” 谢嫮咬着唇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做好了决定,说道: “我还好,就让他吃一吃试试看吧。反正都有奶出来了,若是他不会吃,再让乳母抱去喂吧。” 135|134.132.131| 因为谢嫮的坚持,乳母便将襁褓中的孩子送到了谢嫮胸前,放下了帐幔,就连沈翕都给阻隔在外,组成了他们母子的一个小小空间。 谢嫮侧过身子,让自己更靠近孩子,那小小的人儿似乎闻见了奶味,竟然神奇的往谢嫮的方向凑了过去,小嘴裹了两回,就裹入了嘴里,细细的嘬饮起来。 乳母也是没想到一切会这样顺利,托着孩子开心的说道: “吃了吃了,小公子吃上了。” 谢嫮只觉得胸前一阵一阵的痛,身体内油然而生出一种特殊的感觉来,这就是母子连心的感觉了,沈翕掀开了帘子,也将身子凑了过来,从乳母手中接过了孩子,然后坐在谢嫮的床沿之上,托着孩子让他吃奶。 夫妻俩都着迷似的看着那不断吸吮的小嘴,沈翕也是十分好奇,说道: “原来孩子竟是这般吃奶的。” 抬头看了一眼谢嫮,只见她黑发挽在脑后,洁白的面颊最近似乎变得稍稍丰润起来,莹洁光泽,因为生产而没什么血色,看起来有些羸弱憔悴,却不失纯美。 见她眉眼一动不动盯着自己手中托着的婴孩,温柔的仿佛要春风拂面,黑曜石般闪亮的眼珠里透着一种叫人苏暖全身的爱意,这便是母亲了。 谢嫮微微往前送着自己,看着这张并不十分漂亮的小脸,似乎不知道疲累一般,直到孩子自己吃的歇了嘴,放开了谢嫮,将小脸转到一边,磨蹭着襁褓光华的缎面,打出一记饱嗝,然后便砸着嘴,心满意足的睡了过去。 沈翕这才将他托回了自己的臂弯之中,一手再扶着谢嫮平躺而下,便抱着睡着的孩子,靠坐在谢嫮的床头一侧,见谢嫮的眼睛终于忍不住上下合上,却又像是不舍一般,眯了一会儿就睁开来了。 沈翕在她光洁的脸颊上抚了抚,然后才躬下身子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轻声在她耳旁说道: “睡一会儿,我抱着他呢。” 谢嫮听着沈翕那叫人安心的声音,用微弱的力气点了点头,然后才闭上双眼,生产的疲累席卷而来,没多会儿就像婴孩一般,沉沉睡了过去。 沈翕抱着孩子坐在一旁,守着谢嫮,可是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好端端睡觉的孩子,突然哇的哭了出来,沈翕生怕吵了谢嫮睡觉,便掀开了床幔,走出去,乳母接手一看,原来是尿湿了,便将孩子抱去了碧纱橱,给他从内到外换过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沈翕全程就在一旁看着,倒叫李妈笑了去: “哎哟,替人接生了大半辈子,还从未见过哪家郎君如大公子这般爱惜妻儿呢,瞧这片刻都不离眼的模样。”李妈说完之后,其他几个乳母也就跟着笑了起来,她们替女人接生,从来没遇见过男人闯入产房的事情,其实,人们总说产房污秽,血光不吉利,可是她们见多了女人为男人生儿育女时的痛苦,知道女人生孩子,就跟走一遭阴曹地府是一样的,有命喝汤,没命身亡,男人们却只顾着那一点似是而非的血光不吉利,就让女人独自受苦。 因此,她们见到这种爱惜妻儿的郎君,总免不了要夸赞一番的。 沈翕心情不错,接过了乳母递来的孩子,见他打了个秀气的哈欠之后,就又歪着头睡了过去,亲自抱着他走出了碧纱橱,又坐回了谢嫮身旁。 只觉得空虚了这么多年的心,终于被这一大一小填的满满当当。几年前若是有人告诉他,那样不堪的自己有一天也会拥有这样的幸福,他一定不会相信。可如今,不过短短几年的时间,他娶妻生子,这个妻子带给了他如今这样的喜悦。 其实他要的真的很简单,一个温馨而幸福的家,妻子可以不是高门大户,但却要与他志趣相投,而他也会尽自己一切所能,给她幸福,给她平安,给她独一无二的爱恋。两人心意相通,再生下一个麟儿,沈翕想,他这一生似乎已经是全了,不管他图谋的是什么,将来结果如何,他所要的老天已经给了他,其他成败就变得不那么重要起来,而从前那种功利心,如今也渐渐的转化为对妻儿的保护之心,他今后要做的,就是护着妻儿,不让他们遭受一点委屈伤害,他们会成为他的弱点,却也会是他心中最宁静的一块净土,他誓死守卫。 ***** 谢嫮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说出来都没人相信,她竟然是生生被饿醒的。 肚子里高唱空城计,从来没有觉得有一刻如这般饥肠辘辘,花意竹情许是伺候了她一晚上没睡,这个时候正趴在床沿边上打盹儿,谢嫮忍着腹饿,抬起了身,左右看了看,又侧耳倾听,没听到什么多余的人声,也没听见孩子啼哭的声音。 那小小的身子,她恨不得仍旧如怀孕之时般,将他一刻不停的放在自己身上,花意醒了过来,见她起身,赶忙爬起来扶她,竹情也惊醒。 谢嫮在二人扶持之下,靠在了软垫之上,身下倒是不觉得有多痛了,只是觉得身子虚弱的很,花意给她端来了一杯茶,谢嫮喝之前问道: “孩子呢?” 竹情答道:“先前才吃了些奶,又把了尿,现下在碧纱橱里睡觉呢。” 谢嫮点头,接过了花意手里的茶杯,花意便就转身往碧纱橱走去,不一会儿就抱着孩子来到谢嫮面前,谢嫮给孩子腾了个地方,让他躺在自己身侧。 竹情见谢嫮笑得眯了眼,便在旁轻声说道: “小公子可乖了,吃了就睡,睡了就吃,除非饿了和尿湿了才会大哭。” 几人正说着话,沈翕就从外头走进来,手里正端着一碗鸡丝粥和一叠包子走进来。 谢嫮闻见了那诱人的香味,顿时来了精神,让花意赶忙去接,沈翕却对她们挥挥手,让她们都出去,他亲自伺候谢嫮就成。 花意竹情一出去,谢嫮就忍不住说道: “夫君怎知我饿了?这些可不够我吃。” 谢嫮说着,就自己往后挪了挪,让身子坐的更直一些,做好了吃东西的准备,只待沈翕的东西送到面前,她就迫不及待的拿了一只包子咬下一口,包子的香味在嘴里散开,谢嫮惊喜的眯起了眼睛,吃着一个不够,另一只手竟然还要去抓另一个,沈翕见她这副模样,不禁失笑,又是一阵心疼,干脆坐在一旁趁着她吃包子的空挡给她嘴里喂粥喝,生怕她吃包子太干噎着了。 三下五除二,谢嫮就把一碗鸡丝粥和一叠四个小包子吃下了肚,犹嫌不够看着沈翕,还未说话,就被沈翕打断,说道: “待会儿还有饭食,你才刚醒来,哪里就能吃那么多东西了。别回头伤了脾胃,得不偿失,饭总要一口一口慢慢吃的。” 肚子里有了那些垫吧,谢嫮倒也不是饿的不能忍受了。舔了舔唇,抿了抿她的馋嘴,这才接过沈翕递来的干净帕子,擦了擦手和脸。 “夫君今日怎的在家,先前醒来,我还以为你去官署了。”谢嫮靠在软垫之上,伸手摸着孩子头顶的柔顺胎发,对身穿一袭居家服装的沈翕问道。 沈翕将她吃完的碗盘收到外头去,边走边说: “娘子生产,总要跟官署告几天假陪伴。” 谢嫮一听,心上一喜,她身子底子不错,睡了一觉又吃了东西,此时精神好的很。 “真的吗?夫君告了几天?” 沈翕从外头走入,擦了擦手,说道:“五天,已经用掉两天了,还剩三天。” 饶是只有三天,谢嫮也是高兴的,沈翕见她笑得灿烂,不禁又抬手替她整理了一番凌乱的发丝,室内一片温馨,沈翕干脆把孩子抱到了自己臂弯中,然后坐到谢嫮身旁,让她枕着自己的另一条胳膊,谢嫮不是抬头看看他们父子,内心安静又平和,不过没多会儿,她就又沉沉睡了过去。 ****** 谢嫮生下孩子的消息,第二天就传回了谢家,沈翕在第一天就派人快马加鞭去了保定,把这谢嫮生产的消息带给了谢靳和云氏。 第三天是孩子的洗三礼,谢家送来了一些礼品,邢氏当天亲自来了沈家看望谢嫮,虽说老太君已经明摆着表现出来不太喜欢谢嫮这个孙媳,不过,邢氏觉得这并不妨碍她来对谢嫮表示关心。 并且一点都不后悔,给了谢嫮这个面子,洗三礼当天,她亲自前来……因为,她在沧澜苑的内院里,看见了不少明黄色的礼盒,而当今世上,能够用明黄色做礼盒的,除非是皇家内院,就算是一等王爵也是不能使用的。 从前邢氏只隐隐听说过,皇后对谢嫮很是宠信,三番四次宣她入宫不说,每回还都赐下很多宝物,原本邢氏还不相信,觉得是世人传的太夸张了,可是如今来到沧澜苑一看,皇后似乎是真上了心的。 进入了内堂,花意和竹情便来迎接邢氏,她们俩是谢家的奴婢,因此谢家主母来访,她们自当相迎。 邢氏随着她们去到了谢嫮床前,正好赶上谢嫮在帐中喂奶,帐幔皆放下。 花意在一侧传话,告诉谢嫮老夫人来了,过了一会儿,谢嫮才命乳母将帐幔掀开一角,将孩子送去碧纱橱睡觉,自己则整理完了衣物,叫竹情挽了帐幔,见到了邢氏。 邢氏虽等了片刻,面上倒是不见不耐,对谢嫮说道: “怎的是你亲自喂奶?不曾找乳母吗?” 竹情挤了帕子来给谢嫮擦拭汗珠,谢嫮自己动手,对邢氏回道:“找了乳母,都是晚上喂,白日里我就自己喂了。” 邢氏点点头,语带关怀的说道: “你到底年轻,有这个精力是好的,不过,可也别太累,以为自己底子好就受了累,将来月子里落下了毛病,可是没法根治的。” 谢嫮温顺的点头:“嗯,谢老夫人提点,我省得了。” “你爹娘如今还在保定,你身边也没个亲娘,这些丫头用着可还顺手?若是缺人的话,我明日再给你派几个手脚麻利的过来伺候吧,女人月子里可受不得半点苦累的。” 邢氏的话,让谢嫮记起她出嫁前夕,邢氏想把她身边的陪房都换成一水儿的娇俏女子的事情,如今她这么说,虽不至于旧事重提,不过却还是让谢嫮有些不太舒服的。 见谢嫮坐在那里不动,邢氏又忍不住补充了一句:“你别多心,就是伺候你,等你出了月子,再把人还给我也成的。” 她知道谢嫮这是想起了之前她送通房丫头给她陪嫁的事情,心里虽然也有些异议,不过她也知道如今的谢家二房,并不是从前那样好拿捏的了,不说谢嫮嫁到了沈家,就是谢靳和谢韶也是越来越出息了,分别在吏部和户部混的风生水起。 那厢谢靳刚去了保定,谢韶就跟着也升了职,两人的势头,自不能压过谢邰这个准世子,不过,对上三房却已经有了明显的优势,再不是几年前,被三房压得喘不过气,差点就毁了姑娘的二房了。 虽然邢氏这么说了,不过谢嫮此时脑中可是完全被云氏的话洗脑,从前她对沈翕只有尊敬的心,所以,觉得他身边就算是多几个女人也没什么,可是如今,却不得不承认,云氏的话是十分有道理的。 女人只有在没有对那个男人动情的情况下,才会容忍他身边有其他女人,一旦动了真情,别说是女人了,就算是他偶尔瞥向其他女人的目光,那都是无法容忍的。 邢氏的话虽然说的好听,不过,一旦她松口,让她把人送进来了,那可就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了,她可不想节外生枝。 便将云氏的教导贯彻始终,彻底的拒绝了邢氏,说道: “沈家伺候的人多了,若是再收谢家的,恐怕别人就该说闲话了。更何况,夫君对我很好,从来也不曾缺过伺候之人。谢嫮多谢老夫人。” 邢氏嘴角一僵,却也没有发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摆了摆手,说道: “罢了罢了。我也是怕你身边没人伺候,既然人手够了,老太婆又不是吃饱了没事,就不强求了。” 谢嫮对邢氏笑了笑,两人又说了一会儿家常话,花意就进来传话,说是二姑娘谢莘来了。 谢嫮已经好久没见过谢莘了,听见她来,赶忙让花意请她进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谢莘就出现在了门口,身上穿的是一袭桃粉色的春意裙,梳着坠马髻,全身上下倒是没用什么首饰,就只腕间带着两只汉白玉的镯子,谢嫮知道谢莘手里镯子的意义,那是姐夫赫峰家的传家宝,自从嫁给赫峰之后,谢莘就变得不那么爱美,首饰什么的也不见她常戴,只说赫家没这么多规矩,其实谢嫮也知道,谢莘这是考虑姐夫的感受,尽量的减轻他的压力。 虽然如此,不过谢嫮还是看得出来,姐姐谢莘在赫家过的很不错,越来越珠圆玉润的身形就能看出一二来了。 谢莘先前听花意说老夫人也在这里,因此进来之后,先到了邢氏那里行礼,邢氏受了她的礼之后,也就站起身,对谢嫮说道: “你们姐儿俩聊聊,我去老太君院子里坐坐,待会儿就不来看你了,等到孩子满月酒,我再上门看你们。” 邢氏原就不是谢嫮和谢莘的亲生祖母,对她们,乃至于她们的孩儿并不是那样亲切,先前也就在谢嫮手里瞥了两眼孩子,也不与谢嫮说起,谢嫮也不会把孩子硬是凑上去让她瞧的。 如今邢氏说要走,姐妹俩自然心里高兴,不过台面上还是要挽留一番的。 邢氏去意已决,推辞了谢嫮的挽留,谢嫮便差了竹情亲自送邢氏去老太君的院子里,以周全礼数。 邢氏离开之后,两姐妹才得了清闲,能够好好的说说话。 谢莘一来就要看孩子,谢嫮让乳母把孩子从碧纱橱里抱出来,孩子吃了两天的奶,似乎已经饱满了一些,虽然还是红通通的,不过看着可比刚出生那时好看多了。 谢莘是生过孩子的,抱孩子有经验,从入目手中接过孩子之后,竟然没有惊醒他,依旧在谢莘的怀里睡的香甜。 “这孩子生的像你们两人,眉眼像你,轮廓像妹夫,将来定也是个颠倒众生的俏郎君。” 谢莘的话让谢嫮差点笑出来,掩着唇对谢莘说道: “姐,你说什么呢,他才多大点儿啊,你就看出来了?” 谢莘一个劲的低头看他,见他睡着,就没用手去触碰,怕两人说话惊扰了他,谢莘看了一会儿之后,就又把孩子交给了乳母。 谢嫮在谢莘面前可是端不起架子的,坐了一会儿,人就歪到了软垫之上,和谢莘聊起了家常。 “娘估计这两天就能到了,你姐夫已经派人去城外守着了,爹爹估计一时回不来,总要等到孩子满月的时候吧。” “嗯,爹爹如今也是一方长官,行走总是不便了。吏部有姐夫帮手,爹爹也能少担忧一些。” 提起了相公,谢莘就是眉开眼笑的,说道:“你姐夫这个人啊,也是老实的。当初爹爹去保定,对他说举荐他去做副司正,你姐夫竟然一口就拒绝了,后来还是韶儿和爹爹好说歹说,他才肯去的。” 谢嫮听了也是发笑,说道:“姐夫是耿直的,想靠自己一步步往上爬,如今你们偏叫他走裙带关系,他怎会不拒绝呢。” 谢莘横了一眼谢嫮,说道:“你倒成了他的知己了。当初他也是这么说的,后来被我骂了一顿,他横竖都是想往上爬,以什么途径上去又有什么分别呢?他就是死脑筋,不过总算还肯听得进旁人说话就是了。” “那是……”谢嫮歪着身子,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对谢莘说道:“姐夫旁人说的话不听,总要听姐姐你的才是啊。” 姐妹俩相视笑了出来。 谢莘每每看着这个妹妹,都会想起当年她如何替她劝说父亲不要把她嫁给罗大人,若不是妹妹的勇敢和仗义直言,爹爹未必就有那么快做出反应,而她也未必就能嫁的如今这个舒心的不能再舒心的一等好相公。 “姐夫是真疼你的。”谢嫮由衷的说道。 谢莘伸手在她额头点了点,然后说道:“说的好像你相公不疼你似的,我先前从外头走来,就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妹夫在自家府院里都这般小心,可见对你有多重视。再说你这住的,用的,穿的,吃的,哪一样不是上上佳物?” 谢嫮一脸难为情,将被子拉起遮盖起了脸,原来听人夸奖自己的相公是这样美妙的一件事情,怪不得谢莘每回听她夸姐夫,都笑得花枝乱颤了。 “我原以为,妹夫今后会去翰林院,可没想到你姐夫回去告诉我,说妹夫进了兵部,这也是奇闻了。新科状元弃文从武,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些事情,谢莘是听赫峰谈论的,也是好奇,这才对谢嫮问道。 谢嫮笑了笑,说道: “我哪里知道他怎么想的。那一日随他入宫去了一回,回来之后,皇上就把他派去了兵部,要让我选,我才不要他去兵部呢。” 谢莘见谢嫮额头有汗珠,便抽了帕子给她擦拭,谢嫮也就躺着不动,让姐姐替她忙活,继续闲聊: “为何?兵部不好吗?” 谢嫮摇头,说道:“不是不好,而是不自由。兵部的事情最忌讳的就是外露,有时候做起事来,好几天都不回来都是常有的,说是在官署里做事,不让出入。” 谢莘不懂这些,听了也只是点点头,说道:“哦,那倒是和文职有些不同了。不过,这些也没什么,只要他对你好,身边没有旁人,也就成了。” “……” 谢嫮觉得有些无语,这才知道原来姐姐早就和母亲存了同样的心思,自己的男人身边没有旁人,这就是她们母女三人要一起奋斗的目标了,若是从前,谢嫮一定随意笑笑,可现在,却是再赞成不过了。 姐夫赫峰对姐姐很好,这么多年来,从未听他们吵过一回,更没听说姐夫动过要纳妾的心思,想来两人也是相爱的。 谢嫮心想,夫妻两个,就是要做到这样的地步,才不枉夫妻一回,若是女子一味付出真心,可男子的真心却总会落在许多女子身上,那这就不是对等的感情付出了,时间久了,总会伤了人心,断了感情的。 谢嫮想起沈翕今后的身份,眸中不可遮掩的露出了些许无奈和落寞,如今她看似幸福,可是,却只有她知道,这样的幸福,也许不能维持很多年,一旦夫君登基做了皇帝,那她……又该如何自处呢? 136|136 和谢莘说了一会儿的话,外头就说谢氏傅双求见。 傅双年前也生了一个孩子,是个女孩儿,傅双似乎觉得有些对不起谢韶,闹了好长时间的别扭,后来又带着孩子回荣安郡王府住了些时日,最近才回到谢家。 谢嫮叫人请她入内,傅双来的时候,怀里还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儿,谢嫮见了眼前一亮,谢莘也赶忙走过去,接过了傅双手里的孩子,说道: “你竟把蓉蓉带过来了,这一路没少折腾吧。” 傅双穿着一身酱色衣裙,看着老气横秋,身姿也不如生养前那般圆润,下巴颏都尖了,甚至比产前更瘦了一些,她原本五官就不是太出色,如今脸色苍白如纸,眼底说不出的憔悴来。 对谢莘勉强笑了笑,说道:“唉,我也不想带着她折腾,可这孩子刚认了人,我这一步都没法离开,乳母说,只要见不着我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叫我怎么舍得。” 谢莘感同身受:“是了,不过如今还不算是最粘人的时候呢。等到他会说话了,会走路了,那才是头疼呢。” 傅双脸上一阵苦笑,坐到了谢嫮床前,牵着她的手问道: “妹妹觉得怎么样?身子可还爽利?” 谢嫮点头,说道:“还好,就是身上黏糊着,又不许我洗澡擦身子。” 这句话说的傅双和谢莘都笑了起来,谢莘横了她一眼,说道:“你还想洗澡擦身子,这一个月哪怕是在床上孵小鸡也得留在房里,月子最不能见风受凉。” 傅双说的没有谢莘直白,而是安慰谢嫮说道:“哎呀,其实忍一忍也就过去了。我们那时候不都这样过来的。” 谢嫮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心里还是觉得,什么时候要趁着没人,让花意竹情给她打了水来洗洗,最起码也要擦擦身子什么的。 看着傅双脸色有些不好,问道:“别说我了,怎的你如今脸色这样不好?” 傅双脸上似乎带着愁容,被谢嫮问了也是低头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反倒是谢莘在一旁和谢嫮说道: “唉,你就别问她了,也是韶儿不争气,竟然……动了个通房丫头,亏得娘亲最近不在京里,要不然非得揭了他一层皮不可。” 谢嫮捂着唇瓣一惊,看着傅双的神情,便知道谢莘所言非虚,不禁纳闷极了,蹙眉不解道: “哥哥他……动了别的女人?”所以,傅双才回了荣安郡王府吗? 只听傅双幽幽一叹,说道:“这事儿,原不怪你哥哥,是我那些日子与他有些口角,便回了郡王府,他一时苦闷,喝了些酒,那通房就凑了上去,也就那么一回,其他时候……还是很好的。” 傅双这么说话,谢嫮和谢莘便知道,她和谢韶之间肯定是有了问题了,要不然,以谢韶的脾气,不可能眼看着她消瘦而不管不顾的。 不过此时傅双明显不想说太多,她们也不好过多的追问,只好先把这个话题压下,等到之后云氏从保定回来,再做定夺啦。 三人说话的功夫,那头在碧纱橱内酣睡的孩儿也醒了过来,嘹亮的哭声传了过来,谢嫮整个人都为之一震,果然没多会儿,乳母便抱着孩子来到她身旁,说道: “夫人,小公子刚换过了尿布,还是哭闹,怕是又饿了,您看是您喂,还是……” 因为谢嫮对她们这几个乳母说过,只要白天她醒着,就把孩子抱来给她喂,谢嫮对乳母招招手,孩子便被抱了过来,傅双饶有兴致的凑过去看了看,说来也怪,孩子到了谢嫮手中,就突然停止了哭泣,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睁开着,却是不知道能不能看见,不过耳朵倒是很灵就是了,哪里有一点小动静,他都能精准的分辨过来。 傅双见孩子不哭了,便凑上去细细的瞧着,说道: “这便是哥儿了,生的虎头虎脑的,一看就是男孩儿,姐姐妹妹都是好福气,就我肚子不争气,给夫君生了个姑娘,唉。” 谢嫮不知道说什么,孩子似乎闻见了母亲的味道,便将小脑袋一个劲的往谢嫮怀里拱,谢嫮无奈,只好放下了半边帐子,坐在里面给他喂起了奶,一边喂奶一边对傅双宽慰道: “哥儿姐儿都是一样的,我瞧着蓉蓉就特别可爱,女孩儿家好打扮,越来越漂亮,男儿总是顽皮的,你瞧姐姐就知道,蛋儿这些年可是讨人嫌了。” 谢莘也跟着附和,说道: “就是就是,我都快被他烦死了,那个小子如今正是讨人嫌的年纪,成天的在家里闯祸,不是把猫狗闹得发跳,就是在外头和旁的孩子打架,满地打滚的疯玩儿,我和他爹都头疼死了。” 听了她们的话,傅双却是不言语,仍旧一脸羡慕的看着谢嫮的孩儿,谢嫮和谢莘对视一眼,知道傅双生了个女孩儿始终是她的心病,这个时代的女人,总要有个儿子傍身才安心,女孩儿就是再精贵,最后还是旁人家的媳妇儿。 这事儿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完的,谢嫮她们更不知道怎么宽慰了。姑嫂间又说了一会子话,谢莘和傅双也就告辞了,说过两天再来。 她们走了之后,谢嫮也喂完了奶,孩儿吃饱了竟然是不困了,眼睛睁得大大的,左右看着,一会儿吃吃手,一会儿打打哈欠,嘴里还不时发出‘咿呀’的声音,谢嫮让他靠在自己的大腿上,牵着他的两只小手,和他玩耍起来。 沈翕回来,看见的就是这样温馨的场面,不由自主的勾起了唇角,将外界的一切不快尽皆抛诸脑后。 谢嫮见他回来,原本眉心微蹙,带着愁容,不过再看见她和孩子的时候,脸上的愁容便一扫而空了,也不禁对他露出了一抹大大的微笑,沈翕过来之后,先是弯着腰,凑过来瞧了瞧襁褓中的宝贝疙瘩,然后还嫌不够,干脆将他抱了起来,让他躺在自己的臂弯中,然后自己则靠坐到谢嫮身旁,让她靠着自己的另一边臂膀,这是一天中,沈翕觉得最平静的时刻。 谢嫮靠在沈翕肩膀上,伸手逗弄他,两只小手放在襁褓外头似乎想要抓什么似的,沈翕也跟着逗了一会儿,然后才对谢嫮说道: “孩子名字怎么办?” 沈翕突然开口问这个,谢嫮则是一愣,说道:“自当是由夫君这个父亲取了。” 沈翕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只觉得生产过后的谢嫮比产前更加柔媚动人,周身都有一股子叫人欲罢不能的顺从柔情,想了好一会儿后,才对谢嫮说道: “孩子的大名……我暂时不想替他取,要不就先取个小名吧。” 谢嫮当然知道沈翕不想给孩子取大名的原因,因为他不想让孩子跟着他姓沈,温顺的点了点头,没有发出任何疑义,说道: “好,一切听夫君的。” 沈翕伸手捏了捏她的面颊,然后才说道:“那小名叫什么好呢?” 孩子的大名一般都是交由父亲,祖父,或者是族中长辈来取,谢嫮断不会插嘴,不过沈翕的情况很特殊,他不会容许沈烨和沈家的族长来给他的儿子取名,就是他自己,都不愿意姓沈,何况是他们的孩子呢。不过,如果只是小名的话,谢嫮觉得自己还是能够有点意见的,遂说道: “嗯,做父母的无非就是希望孩子平安康健,夫君觉得‘康宁’二字如何” 沈翕将谢嫮说的这两个字放在口中重复:“康宁……” 想了想后,点点头,说道:“甚好。就叫康宁吧。” “嗯,就叫康宁。咱们的孩子叫康宁。”谢嫮对这个名字很满意,其实别说是沈翕了,就是她也不太喜欢孩子继续加入沈家的族谱,因为,不管怎么说,这是夫君的嫡长子,若是入了沈家的族谱,将来又是一番赘言,倒不如先拖着,待夫君登基那日,再好生册封也是好的。 谢嫮抬头看了看沈翕,只见斜阳透过窗牑射入房内,正好擦亮他的侧脸,脸颊旁荣光四射,将他的鬼斧神工般雕刻的俊颜映衬的那样脱俗,这一世的沈翕比上一世要来的有人情味,谢嫮印象中,上一世的主子,全身上下都是那种疏离感,生人勿进,高高在上,高处不胜寒,不怒自威,叫人根本不敢接近,可是如今的夫君,虽说眸子里依旧带着难掩的煞气,不过在她面前,却是温和了许多。 打从心底里生出一股自豪的感觉来,她能够这么认为,夫君是因她而改变了吗? 沈翕不动声色让谢嫮看了许久,见她的目光由一开始的探寻变成了如今的痴迷,他就再也装不下去,忍不住回头,对她送上了自己的正面。 谢嫮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只是突然倾身对他送上一吻,甜甜的喊了一声: “夫君……” “嗯?” “夫君你真的好俊。”谢嫮说完这话,已经羞愧的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沈翕不禁失笑:“你的夫君俊俏,你竟是到如今才知道吗?当初你难道不是因为夫君我的容貌而倾心于我的吗?” “……” 谢嫮暗自抬手在沈翕内侧的胳膊上掐了掐,那里都是嫩肉,饶是沈翕也不禁发出‘嘶’的一声,回头看向那张明媚的,羞赧的,却又恼羞成怒的脸,不禁笑得更大声了。 “我还记得你第一次见我,就被我这无双的俊颜吓得双腿发软,跪了下来,这事儿我没胡说吧?” 沈翕突然很无赖的对谢嫮笑了笑,脑中似乎想起两人初见面时谢嫮的反应,那吓得惨白白的小脸,见他像见了鬼似的,没有任何征兆的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把他和她的哥哥都惊呆了,自此便留心上了这个女子,一番接触下来,当真是入了眼,入了心,因着自己身体上的病,原不想招惹她,可是,上天竟然让他们一步步的走到了今日这种局面。 想来缘分这种东西确实是很奇妙就是了。 谢嫮被人突然当面揭了底,脸上发窘发烫,看着沈翕那一脸‘你恋我至深’的神情,谢嫮就觉得好无辜,抓了抓根本就不怎么痒的侧脸,说道: “我……才不是因为……” 若真是因为你帅,我就跪了,那也太没格调了吧。谢嫮心想。 沈翕见她这样羞窘,有心逗一逗她,说道:“不是因为那个,那你因为什么?咱们从前又没见过,你也犯不着给我行那样大礼呀。” 谢嫮无奈的叹了口气,幽幽的说道: “哪里是没见过……” 沈翕奇道:“哪里是见过的?你这样的美貌小姑娘,我只要见过一面就不会忘记的。” 谢嫮看着沈翕,突然觉得他们之间的话题好像变了个方向,蹙眉问道: “夫君对美貌小姑娘的记性很好吗?” “……” 饶是沈翕都察觉出了这个问题一定要斟酌了回答,咬了下唇,然后蹙眉说道:“额,倒也不是。只是若是我从前见过你,就一定能认出来就是了。” 谢嫮掩唇偷笑,说道:“那可未必,小时候的我瘦骨嶙峋,才不长如今这般模样呢。” 康宁在沈翕的臂弯中竟然渐渐的睡了过去,沈翕伸出另一只手搂住了谢嫮的肩膀,说道: “夫人生成什么样,为夫都有自信能够认出你。” 谢嫮耳中听着他低雅的声音,室内又是一阵寂静,觉得舒服极了,便闭上了双眼,睡着前,也对沈翕迷迷糊糊说了一句: “这话该我说的,夫君才见过我多久,我却是见了你几十年了……” 沈翕失笑:“几十年?” 正想回头和她再调笑理论一番,回头却见那人已经靠在他的臂弯中睡了过去,沈翕无奈的左右看了看,这娘儿俩倒真是会挑地方睡觉,两人如出一辙的睡颜近在眼前,沈翕虽然已经预想到两条胳膊的下场,但心中却还是无比满足。 ****** 云氏在第五天终于从保定赶了回来,连谢家都没有来得及回去,就直接被沈翕接到了沧澜苑中。 她来的时候,谢嫮正在喂奶,见到云氏面上一喜,就要坐起来,孩子感觉到母亲动的让他没法好好吃奶,咿呀着就要哭,云氏凑过去赶忙对谢嫮摇手,说道: “你喂便是了,别动他。” 谢嫮这才靠回软垫之上,见母亲风尘仆仆,很是感动,说道: “怎的这样快就来了,路上赶的很吧。” 云氏笑了笑,她与谢靳去了保定,身子倒是越发圆润了起来,从前在谢家,多少不等都要操一些心,去了保定却是天高海阔,夫妻俩别提多快活了,吃得好,睡得好,自然丰腴起来。 听谢嫮这么说,便摇头,说道: “不赶,我本来就说要这两天回京,想在你生产之前赶到你身边的,没想到你发作的这样快,还是晚了两日,身子感觉怎么样?我见女婿这里全都安排的井井有条,当是妥贴的吧。” 谢嫮点头,对自家夫君那是一千一万个满意,说道: “嗯,他办事从来都是妥贴的,将我养的很好,我只怕将来太过丰腴,身子再瘦不回去了。” 云氏笑了笑,说道:“你如今自己喂奶,想来也不会丰腴到哪里去,现在多吃些,奶水便足够,营养也好,等断了奶你再调养身姿也不迟。” “你爹从保定给你带了好些核桃山果回来,我都让人送去厨房了,保定那里也不比京城。” 云氏这么说道,谢嫮点点头,对云氏问道: “父亲最近还好吗?” 云氏点头,说道:“他呀,除了忙一些,日子过的可比京城舒坦多了。在哪里他可是大老爷,不比从前在谢家,总是低人一等,倒也活出了些滋味,越老越听话了。” 谢嫮的印象中,谢靳对云氏始终都是听话的,如今变得更听话,只不知是哪一种听话程度了。 “对了,上回嫂子来我这里,脸色看着不太好,我随意问了问,像是和哥哥起了矛盾,哥哥也……动了身边的通房……” 谢嫮知道母亲一回来就赶到她这里来了,免得她一会儿回去之后惊讶,她在这里还是先知会她一声比较好。 谁知道,云氏对这事儿倒像是早就知道了,叹了口气,说道: “唉。我就知道他们俩会闹成这样。其实这事儿也不能完全怪你哥哥……” 谢嫮有些奇怪,向来云氏对男子纳妾或不忠一事很反感,怎的现在却帮哥哥说起话来了? 云氏接下来的话,替谢嫮解了惑,说道: “你嫂子既想你哥哥守着她一个人,可是却偏偏时常把他往旁的女人那里推拒。小日子来了,她就让你哥哥去旁的女人屋里睡,不仅让他去,有时还给他安排好人选,我从前在府里的时候,就看见过好几回,你哥哥开始都不理会,她把他推向其他女人的时候,都是一个人去睡书房的,然后你嫂子第二天就会埋怨他,可是却同样的又会对他特别好,我也和你嫂子说过几回,可她似乎听不进去,与我冠冕堂皇的说,男人都会纳妾云云,当然我也知道,这是她生长环境的问题,也不好太怪她,可是婚姻和感情都是需要尽力维持的,她这样推拒一次两次还成,推拒多了,你哥哥自然也会厌烦。” 云氏说话的时候,谢嫮喂好了奶,将孩子抱给乳母去哄着睡觉,云氏却截了孩子抱在手里,一边逗弄一边接着说道: “就拿这回你嫂子生了一个女孩儿,她就特别紧张,觉得是自己的错,我都没敢告诉你,她刚生蓉蓉那几天,连饭都没吃,月子里成日躲在房间里哭,你哥哥和我无论怎么安慰,她就是不听。我也不能在京城久待,毕竟你爹还在保定,一个人没人伺候,我也不放心,就回去了,回去之前,你嫂子还没出月子,就开始给你哥哥安排侍寝的人,如今你哥哥碰的这个通房,就是你嫂子自己硬塞给你哥哥的,如今你哥哥从了她,她就更不快活了,你哥哥好几次与我们通信,言语中不乏厌倦,从前那样洒脱的一个人,如今竟也被这些事缠的拘束起来。” 谢嫮似乎有些不明白傅双的心态,按照云氏所说,她明明很排斥哥哥找其他女人,可是每日却还是不遗余力的给哥哥找女人,并且将他推到旁的女人身边去,然后发现第二天哥哥没有碰其他女人,她就会特别高兴,这就像是一种试探,试探丈夫是否忠贞的方法。 “我觉得嫂子可能误会了什么。夫妻相处,她总是这样试探哥哥是肯定不对的,别说是夫妻了,就是与人交往,你总是怀疑人家,试探人家,人家也会厌烦的呀。” 谢嫮说出了自己感受,想想上一回她还和谢莘两人一同埋怨谢韶,如今听了这些内情,却是不知道该如何评判对错了。 云氏也是一叹,说道: “这些道理,我从小就教给你们,你嫂子的母亲是荣安郡王府的妾侍,所以,她本身定是对妾侍这个身份很矛盾,既想学着郡王妃那般控制妾侍,却又不想让丈夫太亲近妾侍,她一个劲的试探推拒,你哥哥纵然一开始对她无限真情,在这种没有止境的试探之下,你叫他如何应对呢。这一回他碰了那通房,虽说是借着酒性,却也是真的想断了你嫂子这种奇怪的念头,动了其他女人之后,他第二天就写信给我请罪了,唉,我也是没法给他们出主意,事实上,夫妻俩的事情,也只有夫妻之间慢慢去解决,旁的人说什么都是累赘。” 谢嫮点点头,觉得云氏说的有道理,便不打算再搀和这些事情了。 话说完了,云氏便低头仔细看着怀里的孩子,对谢嫮说道:“长得不像你,像女婿!你生下来的时候像个小猫,一点点小,我都担心你养不大,没想到如今也长大了,竟然也能生孩子了。” 谢嫮笑了笑,说道:“长得不像我,脾气似乎也不像我。成日里睡觉,醒了也没太多声音,只有饿了和尿了才会大哭,其他时候就不像个孩子。” 听了谢嫮说这些,云氏才真的笑了出来: “这么说,可是真的不像你了。你小时候可闹了,别看你小小的身子,哭起来像猫叫,可是你的耐力是真好,哭上半个时辰,一个时辰的不在话下,非要人站起来抱着走才肯,不如意就是一直哭一直哭。” 谢嫮听着云氏说这些,心中更是温情一片的。 沈翕从外头走入,给云氏见了礼,他一说话,云氏怀里的孩子就转头去看他,去找他,虽说眼睛看的不那么准确,可是方向总是对的,然后就开始在云氏怀里扭动,却也是不哭,发出依依呀呀的声音,云氏将孩子交给了沈翕,说道: “孩子怕是知道父亲来了吧。你抱了试试。” 沈翕接过孩子,果然他就安分了,窝在沈翕的臂弯中,开始啃手。云氏在一旁看的啧啧称奇: “到底是一脉相承的,这父子感情啊怎么都割不断呢。” 这句话,话音刚落,沈翕怀里的孩子就大哭了起来,谢嫮一惊,沈翕却是从容淡定,伸手往襁褓里摸了摸,然后便将孩子抱到了谢嫮脚边,将他平放在床上,然后熟练的解开襁褓,从一旁拿出一块干净的尿布,动作熟练的给孩子换过了尿布,然后重新包好抱起来。 这一系列的动作下来,谢嫮这几天是看多了的,云氏倒是惊讶的合不拢嘴了,说道: “女婿这本事是跟谁学的,倒还真有那么点架势。” 沈翕莞尔一笑,说道:“都是和乳母学的,阿瞳不顾疲累,坚持给孩子喂奶,我这个做父亲的总也要替他做些什么,可是喂奶我也不能,只好做点这些事情了。却也不难。” 云氏听了连连点头,大赞沈翕,谢嫮也是开心的很,在一旁傻笑,只盼时光慢些,岁月静好。 137|136.136 晚上客人们走了之后,沈翕和谢嫮在房中吃饭,康宁下午玩儿累了,到了傍晚的时候,谢嫮又给他喂饱了肚子,换过干净的尿布后,让乳母抱着回了碧纱橱。 “满月酒定在下月初八,你也出了月子,就不在沧澜苑办了,国公说在主院里办,届时会大宴宾客。” 沈翕端着饭碗,说着看似稀松平常的话。 谢嫮倒是不解的抬头看着他,问道:“国公真要给康宁办满月酒吗?”她还以为沈烨断不会揽下这种事的,毕竟从小沈翕来路不明的身份就是阖府上下皆知道的事情,他这个儿子都不被沈家承认,更别说这个儿子的儿子了。 沈翕点头,依旧平静的说道: “名义上我还是他儿子,他表面还是要善待我的,更何况,如今沈家遭贬,他若在这时闹出一些惹人非议的事情来的话,并非明智之举。” 谢嫮可没有沈翕那么好的脾气,放下了筷子,蹙眉说道: “我只要一想起咱们在回京的路上,他对我们下那样的狠手,巴不得现在就和他撕破脸皮,如今和他虚与委蛇,实在叫人恶心。” 沈翕失笑:“有些事情他可以暗着做,却不可以明着来,那笔帐我记下了,将来总有他偿还的时候。不过现在还不是时机,我也需要沈家这个背景来做一些事情,再等等吧。我总会给你报仇的,你信我吗?” 谢嫮连连点头:“信。” 将来整个定国公府都会陨落在夫君的手中,不过区区一个沈烨,她如何会不相信夫君能把他整死呢,就是挫骨扬灰也使得啊。 沈翕给谢嫮夹了一筷子菜,说道:“那就再等等吧。” “嗯。我也没说一定非得现在就去了结那老匹夫嘛。”谢嫮又端起了饭碗,如是说道。 沈翕听了她的话,竟然又笑了:“老匹夫……说的不错。”说完这句,沈翕的眼睛就是一眯,似乎想到了一些不好的回忆。 上一世,谢嫮从来没有听沈翕提过他登基前的事情,只是知道他后来灭了定国公府满门,可是为什么灭,她和其他人了解的程度也差不多,甚至于,那个时候她已经入宫了,定国公府被灭的时候,她了解的事情可能还没有宫外的人多。 沈翕吃着饭,一只手放在茶杯上,眼神带着迷惑,手却是迟迟不把杯子拿起来,谢嫮放下筷子,将手覆在他的手上,不意外的觉得有些冰凉,沈翕感受到温暖,抬起头来看她,反手握住了她,说不出的情义流转。 ***** 康宁的满月酒那天,谢嫮也出了月子,产后的她比之前丰腴了一些,整个人珠圆玉润,容光焕发,周身上下有一种说不出的贵气,穿着一身绾色吉祥缎纱褙子,从前的绝世容貌,如今也转化为妇人的典雅温婉,像个成熟的蜜桃,散发着诱人的芳香,水润蜜甜。 竹情给谢嫮梳了个元宝髻,把谢嫮可美死了,头发是刚刚洗过的,通顺润泽,与前一个月的满头的油腻实在是不能比的,也不知这一个月是怎么熬过来的,到后来的几日,谢嫮都不敢让沈翕待在她身侧共榻而眠了,沈翕无奈,又不想去书房睡,就让人搬了软榻进来,睡在谢嫮的床旁边。 如今出了月子,谢嫮的脸色已经被润泽的相当好,精神十足的,就连眉眼温和了不少,竹情给谢嫮梳好了头,不禁赞道: “夫人可真美。” 谢嫮看了看她,这一回倒是没有谦虚,不说别的,就说这洗完澡后浑身轻松的感觉,都让她心情大好,更别说听见贴身婢女的夸赞了。 今日满月酒是在定国公府的主院进行的,谢嫮待会儿只要带着乳母和孩儿去前院露个面就行了,毕竟虽说是孩子的满月酒,不过,前来道贺的人,又有多少是真的来看孩子的呢。 久违的美美打扮一番后,谢嫮才走出了内间,对花意问道: “公子现在哪里?” 花意是百事通,笑靥如花的对答如流:“在主院招待宾客,先前听说主院来了贵客。” 谢嫮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便去到沧澜苑的院子里,看了看她摆下的几张私桌,这是专门用来招待娘家姐妹和一些不喜在主院凑热闹的夫人小姐的。 而主院中,沈翕正在和傅清流站在影壁前说话,就有两个小厮急吼吼的跑了进来禀告,一个去了内堂寻沈烨,一个跑到了沈翕面前,说道: “公子,大皇子和二皇子联袂而来,已经到了燕子巷口,请您和老爷快出门迎接去吧。” 沈翕没说话,倒是傅清流瞪大了眼睛,说道: “看清楚了?真是一起来的?” 小厮连连点头,说道:“世子说笑了,这种事小人如何敢信口胡说呢。还是请公子快些准备吧。” 小厮话音刚落,就见沈烨面色凝重的从内堂走了出来,对沈翕招手,说道: “大皇子和二皇子联袂而来,快随我出去迎接。不可失礼。” 沈烨说完这话,目光还特意扫了一眼傅清流和正往他们这里走来的常林和吴骏,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要沈翕在众人面前,不可与这些纨绔子弟相交过近。 沈烨率先走在前头,身后还跟着一些朝廷官员,沈翕虽被点名,却也只是随在一侧,并不靠前,傅清流他们汇合之后,也都跟着沈翕身后走去。 定国公府门前,两辆马车同时停下,同样的尊贵,前一辆是宝蓝绸布顶,马车周身镶嵌着五彩宝石,看着华贵奢侈,而后一辆则简洁大气,连装饰用的都是胡刀,颇有霸气。 不待马车中人走下,众人皆以能猜到马车里贵人的身份,前一辆马车里必定是大皇子封瑜,而后一辆则必定是二皇子封暨。 果不其然,在万众期待之下,封瑜率先自马车内走下,一阵此起彼伏的行礼问安之后,封暨也从马车内走了出来,大马金刀般走到了大皇子封瑜身旁,给他行礼,拱手抱拳作揖,喊道: “皇兄万安。” 大皇子亦抬手对二皇子拱手回道:“二弟有礼。” 两人都是皇子,并且皆已封王,地位相当,而众所周知,大皇子与二皇子其实也是同年,不过大皇子比二皇子早出来一个时辰,这才占了个大字,寻常倒是不怎么与二皇子摆皇兄的架子。 众人给他二人行礼,沈烨迎上前去拜见,说道: “两位殿下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大皇子在人群中扫了一眼,看见悠悠然站在人群中的沈翕,不禁说道: “哪里,国公客气了。本王与沈大公子乃是至交好友,至交好友之嫡长子出世,本王又岂可不来恭贺呢。”说完这句话之后,封瑜便果真对着沈翕的方向抱了抱拳,沈翕亦回礼之。 封暨也不甘落后,说道:“沈大公子交游广阔,皇兄却不知与他何时成了至交好友了?我倒是不知沈郎竟有此际遇。” 二皇子封暨说话倒是一口一个‘我’字,不如大皇子一口一个‘本王’来的霸道,不过,却也似乎更能体现出他与沈翕的亲厚,在二皇子看向沈翕的时候,傅清流便主动站出来对二皇子行礼作揖,躬身行礼: “参见两位殿下。” 定国公沈烨完全没有想到,两位皇子今日会一同上门,并且直接表现出了对沈翕的招募之心,心中暗恨不已,但是表面上却还得维持慈父的面貌,毕竟旁的人不知道也就罢了,但他却是知道的。 他从来就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把沈翕推到皇家人的眼中去,因此自小对沈翕多番打压,甚至不惜毁了他,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小子竟然凭着一己之力,做出了那些大事,并且在不知不觉间,竟然早就筹谋考了功名,他是直到他中了解元之后才得知这件事的,那时候,他羽翼已丰,名号上了功名册,便再难革去,更别说,这京城之中,又有谁会不知道沈翕是他沈烨唯一的儿子呢,竟然叫那小子在士林中的名声,一飞冲天,不可收拾了。 那是的沈烨如何不知道这小子在打什么主意,他这是想凭着自己的努力,一步步的考上殿试,然后见到那个人。 沈烨一直都知道,当今圣上天和帝对洛氏的感情,也是因为他的这份感情,他们国公府才得以有了加一等的雄威,可尽管定国公府的一切都是因为洛氏这个女人所带来的,但这些东西也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沈烨,他在这件事里的被动,还有洛氏带给他的耻辱,为了这个女人,皇上竟然要他绝后,将他招入宫中,要他立下永不纳妾停妻的誓言。 可怜他沈烨心高气傲一辈子,等到那个女人死了,他都不能从这个誓言中走出,还要替那个不贞的女人守身如玉,哈,世间还有比这更欺负人的吗? 于是沈烨便把一腔怒火发泄在了洛氏和她的孩子身上……年轻时的洛氏,自信张扬,与他成亲之后,明明是自己做了那等不知廉耻的事情,可她偏偏毫无所觉,丝毫都不反省,沈烨恨在心中,亲手毁去了她的自信,他要她像狗一样匍匐在自己脚下,这份恨,让沈烨深埋心底。 只不过,如今的形势看来,他的这份恨意似乎也只能埋在心底了。因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那个贱妇的贱种,竟然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让他再也无法撼动了。 更别说,如今他见到了那个人……要除掉他,也就只有在暗地里进行了。可是自从上一回行刺失败之后,这小子身边就像是铁桶一般,根本无法近身,别说是行刺了,就是近身打探消息都是不能够的了。 秀颀如松的沈翕似笑非笑的走至前面,对两个皇子明显较劲的言语并不做理会,伸手做出‘请’的手势,淡然的说了一句: “两位殿下请。” 随着封瑜和封暨掀袍而入,其他出门迎接之人皆小心翼翼的分道两边,令两位尊贵的皇子先行入内。 沈翕带着他们去了特意主院的书房,由沈烨,沈翕,傅清流等二品官员亲自接待。 不过沈翕在内里待了片刻,也就出来了。 正巧遇上谢靳和谢韶进门,傅双低眉顺眼跟在谢韶身后不说话,沈翕赶忙迎上前去,对谢靳行了个女婿大礼,然后才抬起头来说话。 “贤婿不必多礼。” 沈翕又对谢韶拱手抱拳,谢韶也热情的回应,说道:“好久不见,妹夫别来无恙。” “自是无恙,兄长在户部可好?” 谢韶嘿嘿一笑,这两年他在户部混的风生水起,其实也和这妹夫脱不开干系,谢韶从前想都不敢想,自己竟然成了沈家大郎的大舅子,沈家大郎是什么人,在他们小一辈的贵公子圈儿里,那是神级别的人物,连中三元的天才,而这个天才,如今竟然成了他货真价实的妹夫,不得不说,如果他谢韶算是有那么一点小运气,那他的妹子谢嫮就是有惊天动地大运气的。 尽管如今定国公府被降了等,不过,大郎沈翕却是入了兵部,颇有挑起大梁,独当一面的趋势,若是今后定国公故去,那这定国公的头衔,妥妥的就是沈翕所有啦,到时候他的妹子妻凭夫贵,竟然能一下子坐上那国公夫人的位置。 脑中这番想念,让谢韶着实开心了一把。 沈翕一路和谢靳回着话,一路将他们带去了沧澜苑,谢嫮正在招呼云氏她们,云氏和谢莘一早就已经等不及来了沈家,就被带到了沧澜苑中,她们自不惯在主院与人虚与委蛇,在沧澜苑中,虽说只有几桌人,不过却也乐得自在。 听着伶人在旁吹奏笛子,声音悠扬而焕发,互相间吃吃东西说说话,别样的悠哉。 谢嫮见到谢靳和谢韶,便赶忙上前行礼,谢莘也出列行了礼,将傅双领入了席面,谢靳亲自把谢嫮扶了起来,说道: “辛苦我儿了。” 谢嫮甜甜一笑,便叫乳母将康宁抱了过来,谢靳跃跃欲试,将康宁抱到了手里,这时的康宁早就上了奶色,不再是刚生出来时那般红皮揪脑了,已经越发白皙丰润,眼睛完全睁开之后,竟然是谢嫮颇为相似的,只不过其他地方却是像足了沈翕。 谢靳抱着孩子竟然就不愿意放开了,云氏见他笨手笨脚的,脸上却难掩喜色,也是高兴地,可回头一看媳妇儿那有些哀戚的脸,云氏又不忍心了。 她这个媳妇哪儿哪儿都好,会做事,会说话,上得了台面,对他二老也是相当孝顺,就是在这陈腐观念上很是要不得,自从她生了个姑娘,总是觉得旁的人不喜欢她的姑娘,只喜欢小子。 先前谢靳抱着康宁的样子定然又让她误会了,云氏只觉得一阵头疼。 谢韶也跟着抱了一会儿小康宁,坐回傅双身旁之时,见妻子双目泛红,不禁凑近她,小声的问道: “怎么了?” 傅双被丈夫这么一问,眼里的泪水竟然就那样多了起来,吓的谢韶不敢再说什么,傅双咬着唇,对谢韶做了个福,说道: “都是妾身没用,没能替夫君生下麟儿,妾身难辞其咎。” 谢韶看着她,无奈的叹了口气,竟是有些疲累,傅双见他这样,原本不想在这里和他说太多,可是不知怎的,脑中就想起了他那日碰的通房来,饮了一口茶,傅双突然对谢韶说道: “上回伺候夫君的阿梅,也该是时候抬成姨娘了。夫君想什么时候抬?” “……”谢韶有些气恼的看着傅双,他已经被这个女人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用茶杯掩着唇,愤然说道: “你就抓着这件事不放了,是吗?” 谢韶从小受云氏的熏陶,知道他这事儿做的也不地道,可是谁又能说这一切不是被逼的呢?妻子成天口是心非,成天的试探他的忠心,是个男人都想回家之后老婆孩子热炕头,可是她呢?总是找一些莫名其妙的借口,把女人推到他的身边,然后看他拒绝,他拒绝了,她就心情大好,他若是对那些女子假以辞色,纵然没有真的碰她们,她都会心情糟糕,以至于说话冷嘲热讽,拒人于千里之外。 谢韶觉得再这么下去,他和她的感情真的就快要消失殆尽了。 干脆赌气般,急吼吼的对傅双说道: “你是主母,什么时候抬她,你看着办好了。” 傅双瞪大了双眼,看着谢韶,终于是忍住了泪水,低下头去,不让谢韶看见她的神情,咬唇说道: “妾身……知道了。妾身回去便拟定时日,将阿梅抬做夫君的姨娘。” “……” 谢韶心里烦闷,便没有说话,干脆站起来去到谢靳那里,抱过了谢嫮的孩子,坐到一旁的桌子上去了。 谢靳和谢韶只是来看看孩子,并不在此入宴,沈翕留着给孩子换过了尿布之后,才又带着谢靳和谢韶去了主院。 沈翕再次回到书房之中,室内茶香一片,大皇子和二皇子坐在上首,沈烨伺候在旁,尽心尽力的解说着这杯中茶水的种类和味道,大皇子倒是听得饶有兴趣,不过,向来野性的二皇子却实在对这些江南文士的酸言不感兴趣,便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傅清流说着话。 沈翕入内之后,傅清流便眼前一亮,沈翕来到他们之间,二皇子亦来了兴致,对沈翕说道: “沈郎去了哪里,傅小郎正与我说着你们几年前在兖州做的事情,你来与我说说仔细,到底是怎么让兖州太守自动认罪的?” 傅清流立刻就给沈翕让了个位置出来,沈翕便就顺势坐了下来,二皇子封暨似有若无的瞥了一眼大皇子封瑜,只见大皇子正专心致志的和沈烨聊着茶道,似乎并没有主意他们这里。 “前不久我听说东海边的海寇十分猖狂,兵部进来是要对东海用兵了吧。说到海军,我主推王青,他当年是施华海军里的副将,立过不少功绩,是个能人。” 二皇子突然就开口和沈翕聊起了兵部的事情,这下大皇子可就再也装不住,回过头来看着他们了,因为谁都知道,兵部是大皇子封瑜心里永远的痛,上回他自请入兵部的事情,朝中大部分官员都知道,而皇上也拒绝了他,也是大伙儿都知道的,在兵部的事情上,大皇子可真就不如二皇子了,二皇子的外祖是将军,他生下来就能得到外祖的支持,随外祖出关战场上立功。 不过,大皇子进不了兵部,并不代他不想进兵部,更不代表他不想知道兵部的事情,而东海海寇之事,并不是什么秘密,因为沿海官员已经早有奏报上了朝廷,只不过,这件事还在内阁商议,并没有什么示下,如今二皇子既然主动提出来,难道他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不成? 沈翕喝了口茶,看了看气定神闲的二皇子,又看了看颇有兴趣的大皇子,这才笑着说道: “二皇子太瞧得起沈某了,我不过是兵部一个小小司务,这等机密之事,如何会轮到我知道呢?二皇子这是问错人了吧。” 封暨似乎早就猜到沈翕会这么说,其实他又何尝不知道沈翕如今的身份,与他说这个不过是想多些话题罢了。 若说从前他是想把沈翕这帮人收入旗下,为的就是不想让他们被大皇兄收揽了去,可是自从皇上召见沈翕之后,破天荒将他派去了兵部,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上之所以会把沈翕送去兵部,一定是有他的道理的,要不然如何会让一个新科状元之才的人去兵部呢。 就是因为皇上的这份在意,让封暨觉得必须要把沈翕揽入羽翼之下,今后若是皇上有什么安排的话,他也好早作准备。 不过,和他打一样主意的人还有一个在这里。 他能想到的事情,大皇子又如何会想不到,因此才有了今日这样的局面发生。 138|137.136.136 虽说今日借着沈翕嫡子满月酒的机会,大皇子和二皇子登门,不过,毕竟这是定国公府,说话还是不能随心所欲的。 在书房中坐了一会儿后,外头便有管事来喊客人们入席。 傅清流跟在沈翕后头,恭送大皇子和二皇子出门之后,才拉着沈翕在最后说道: “今儿他们这唱的是哪一出啊?这是全抛开一切,说什么也要招揽你的意思吗?” 沈翕摸着拇指上的扳指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别想太多了。” 傅清流却不能冷静,说道:“我怎么能不想太多呢。他们都亲自逼上门了,苏三郎最近也被二皇子逼得有些怕了,他那个姐姐成天的跟他哭诉,我怕那小子快要撑不住了啊。” 沈翕垂眸想了想,然后又看了一眼傅清流,然后才淡定自若的说道: “也是我这两年太急进了。把你们全都推上了风口浪尖,不过,这样的日子,应该不会太长了,从前我手里没那么大的把握,如今把握是大了些了,所以,应该不会太长时间……” 沈翕的话让傅清流有些讶异,问道:“什么把握?”眼珠子一转,傅清流似乎有些明白过来,惊讶的说道:“你是说,洛相那里……有门路了?” 傅清流知道沈翕这些年来一直在接近他的外祖,曾经的宰相洛勤章,世人只知道洛相是个胸有丘壑,经天纬地之才的传奇,虽然他隐退,不过,在朝廷中的影响却依旧震慑,曾经的得意门生,如今全都已经是一等朝臣,洛相是朝中半数高官的恩师,只要说一句话,便能抵得上旁人说一万句。 他们都知道沈翕在定国公府并不受宠,虽说他名义上挂着定国公沈烨嫡长子的名号,不过,他与定国公之间却有着旁人猜不透的仇恨,傅清流他们曾私下猜测过,想来定然是与沈翕的母亲洛氏有关系,洛氏去世之时,不过年仅三十余岁,还很年轻,也许她的死有蹊跷,是促成他们父子刀剑相向的根源。 而定国公沈烨也确实是从来没有对沈翕好过,他们身为沈翕的好友,从小一起长大,所以对沈翕小时候的遭遇与境况还是相当了解的,一开始的时候,他们只是同情沈翕,可后来与他相处之后才知道,这小子的本事绝对比他看起来要大的多,下手狠,胆子大,脑子又好,谋略过人,当年沈翕提出让他们与他一起反了定国公的时候,大家只是觉得好玩儿,觉得想替兄弟出口恶气,讲一讲兄弟情义什么的,不过后来,他们就知道,沈翕在对付沈烨这方面,根本就不是小打小闹开玩笑,他是真刀真枪的在和沈烨斗法,而近年来,沈烨在沈翕手中吃的亏他们都看在眼里,而沈烨多次派人刺杀沈翕他们也都知道,这才下定了决心要跟着沈翕反沈烨。 在和沈翕接触的过程中,他们知道了沈翕的本事到底有多大,他似乎对所有朝臣的来历全都了如指掌,每一位的品行性格也是了然于胸,他手里似乎有着一张特别特别大的情报网,哪怕是内阁之时,只要他想知道,他就有本事,有途径去知道。 一开始他们还纳闷沈翕为什么会这么厉害,也是最近才知道,原来当年洛相离开京城之时,其他什么东西都没有留下,唯独留下了一张天罗地网般的情报网给沈翕,这个时候,他们才惊觉,原来他们一直力挺的兄弟,并不是一个任人欺负的小可怜,就算他的父亲刀剑相向,可他还有一个足以震慑群臣的外祖在。 不过后来他们也听沈翕说了,说洛相已然归隐,再不会过问他的事情,也确实,沈翕虽有情报网,不过手里能用的人却是不多的,往往在调兵遣将上会滞后一些。 沈翕如今说有把握,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他手里已经有了那么多替他办事的人呢? 而众所周知,曾经权利滔天的洛相除了一张没有人知道的情报网,还有一群数以千计的洛氏亲卫,难道,现在那些亲卫,洛相已经给了沈翕吗?若是没给,沈翕说的把握又是什么呢? 沈翕对傅清流勾了勾唇,避重就轻的说道: “再过一个月就是秋闱,你们都会去吗?” 傅清流面上一怔,不知道沈翕怎么会突然把话题转到了秋闱上,点点头,说道: “是啊。不出意外,我们应该都会去吧。今年沈烨也带你参加?” 印象中的沈翕从来没有被定国公带去这样的场合,虽然他是台面上的定国公府嫡长子,不过他出生到如今,定国公沈烨从未上书替他请封世子,并且在任何可以结交的场合,沈烨毫不意外的从不会带着沈翕前去,更别说秋闱这种足以让世家子弟面圣的场合了。 沈翕不动声色的扬扬眉,说道:“不是他带我去,是皇上点名要我去。五城兵马都尉和金吾卫的首领是荣安郡王的人吗?” 傅清流想了想,说道:“五城兵马都尉叫赵挺,金吾卫首领叫王贺,严格来说,赵挺是我爹的人,不过王贺却不是,他是弘毅侯的人,怎么了?” 沈翕点点头,垂眸说道:“那天你最好和赵挺说一声,让他那天最好就在五城兵马司里待着。” 傅清流蹙眉不解:“为什么?你那天有什么计划?” 沈翕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现在还不能说,说了计划就不灵了。不过你放心,咱们兄弟一场,我绝不会害你们就是了。” 傅清流听沈翕说的见外,立刻蹙起了眉头,说道:“嘿,沈大你这说的什么话呀!这么多年,咱们兄弟都是白做的吗?我们自从跟你做了第一桩事,就是打算跟你到最后的,你要是我信任我们,趁早把话说明白了。” 沈翕的唇瓣有些微动,却终究还是没能说出什么来,只是在傅清流的肩膀处拍了拍,转身之际说了一句: “我最信任的就是你们,所以才会让你们等我到今天。” 说完之后,沈翕便率先跨出了门槛,留着傅清流依旧不太明白这个高深莫测的沈大到底在说什么。 ***** 一场满月酒在沈烨和沈翕的极度配合之下,终于顺利完成。 晚上沈翕还没回来,谢嫮就在房里看今日收到的贺礼清单,一边看,一边命竹情将这册子再仔细的誊抄一份收好,竹情一边写一边吃惊的问道: “夫人,咱们公子和大皇子二皇子什么交情啊,怎的他们送的礼都这样重呢。” 谢嫮呼出一口气,说道:“他们到底是皇子,东西少了不好意思拿出来吧。” 她只能这么和丫鬟们说,总不能说出沈翕的身世来吧,不过,看大皇子和二皇子如今的态度,似乎还不知道沈翕的真实身份,一个两个都想着要拉拢沈翕。 真不知道这两个人知道沈翕真实身份之后,是个什么表情,尤其,当沈翕认祖归宗后,他们的次序还得重新再往后排,大皇子封瑜变成二皇子,二皇子封暨变成三皇子,三皇子封嵘变成四皇子……如此兴师动众的,就是为了给沈翕,后来圣上赐名封璩的大皇子让位。 不过至于沈翕如何让皇上为了他大费周章的,谢嫮是不知道,不过这里头总有不为人知的门道才对,算算时日,似乎还有好几年,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重生,这一世关于她身边人的事件轨迹,似乎都提前了,而沈翕变成封璩这件事也不知道会不会提前,要是提前的话,又是什么时候呢? 沈翕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谢嫮主仆三个正坐在桌子前忙活,见他回来,三人就要起来给他行礼,沈翕却摇摇手,说道: “不用了,你们先忙。” 说完之后,便去了碧纱橱,看了看已经睡熟的康宁,然后才转身走入了净房,在他回来之前,谢嫮早已经将澡池中倒满了水,等他一回来就能够立刻清洗,在伺候夫君这方面,谢嫮从来都是算无遗策的,而她安排的所有事情,也确实都能和沈翕的习惯对上。 竹情写完最后一笔,花意也停止了拨弄算盘,两人拿了清单和笔墨便退了出去,沈翕刚好从净房出来,穿着一身荏丝中衣中裤,将他的修长身形展现的淋漓尽致。 谢嫮迎上前去接过了沈翕手中的干净棉布,将他拉到自己的梳妆台前,让他坐好,然后自己便站在他身后,安静的替他擦拭着头发上的水珠,说道: “大皇子和二皇子今日贸然前来,对夫君可有影响?” 沈翕回头看了看她,笑着摇了摇头:“没有。他们俩势同水火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我不过是夹在中间,只要哪一边都不靠拢,他们就不会对我有威胁。” 沈翕说的这个道理谢嫮也是明白的,不过,她还是忍不住担心。 握住了谢嫮的手,沈翕在她雪白滑嫩的手上亲了亲,然后才说道:“不用替我担心,有些事情我心里有数。” 谢嫮点头,说道:“我当然相信夫君了。” 沈翕干脆将身子靠在了谢嫮的身上,然后用那种少有的撒娇语气对谢嫮说道:“如今我也是当爹的人了,凡事总要多替你们娘儿俩考虑。让你跟着我在这里受苦已是不对,如今有了康宁,我总不能让他和我一样,在白眼中长大的。” 谢嫮听到这里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便对沈翕问道:“夫君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不能让康宁和他一样在白眼中长大呢?难道夫君有什么计划要实行吗?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就别担心了,我总不会什么都没部署好就打没把握的仗的。” 沈翕越是这么说,谢嫮就越是好奇,越是担心,可是,她再问的时候,碧纱橱内却传来了一阵婴儿的哭泣声。 谢嫮和沈翕赶忙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往碧纱橱里走去,乳母已经把孩子抱了起来,正在摇晃,沈翕走过去接了孩子好在怀里,将自己的脸贴在孩子的脸上,然后神奇的,孩子竟然就这样停止了哭泣。 谢嫮凑过去看了看,就见康宁这小子竟然醒来了,对着他们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左看右看,哪里还有先前哭的伤心的样子,想来要么是做了噩梦,要么就是饿了,孩子饿了就是这样的,闭着眼睛直哭,也不看他在哪里,也不管抱着他的是谁,只要一味的放声大哭,就能喊来他想要见的人。 “小公子不哭了,还是奴婢来带吧。” 乳母知道现在已经不早了,公子和夫人似乎已经打算就寝,却听见小公子的哭声,她是失职的,心里有些心虚,若是旁的主家,没准这个时候已经叫人来打发她回去了。 不过这个主家似乎有些不一样,尤其是公子爷,对小公子简直就是宠的不行,而小公子对这个父亲也是相当亲近,除了吃奶的时候要找他的娘亲,其他时候,只要大公子在,小公子就一定选择大公子的怀抱就是了。 谢嫮对乳母说道:“既然醒了,就待会儿再睡吧,我先抱过去喂他一些奶,待会儿他累了,你再抱过来就是了。” 乳母应声。 谢嫮和沈翕就把睡了一觉,又来了精神的康宁抱去了他们的床铺之上。 沈翕将帐幔小心翼翼的全部放下,空间内,就是他们一家三口在内,沈翕把孩子交到了谢嫮手中,见谢嫮侧过身去解开衣襟,沈翕不禁觉得好笑,却也没有硬是凑上去看,安安分分的,直到康宁吃上了,他才过去给谢嫮的腰间垫了个大迎枕,让她撑着手舒服些。 夫妻俩的目光都放在康宁嘬动的小嘴上,谢嫮的目光满是慈爱,可沈翕的目光却是移动的,一会儿看看康宁,一会儿看看谢嫮,然后突然的,就将谢嫮的另一边衣襟给拉开了,如今谢嫮为了方便喂奶,早就没有穿肚兜这种东西了,衣襟拉开就是那比之从前不知道要挺立多少倍的柔软,沈翕一个没把持住,竟然也学着儿子的样子,用唇舌裹了上去,费力的嘬了两口,然后才在谢嫮满免绯红中,巴咂着嘴巴说道: “似乎是……咸的,有那么点奶味。” “……” 对于某人的无耻,谢嫮已经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沈翕见她面若桃花般光华自生,抿了抿唇,还想再去打两口秋风,却被谢嫮闪开了,腾出一只手来推了推沈翕的脑袋,说道: “别闹。” 沈翕这才讪讪的摸了摸鼻头,然后看着儿子吃的一脸餍足的小脸时,他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对谢嫮说道: “待会儿等他吃饱了,剩下的就赏给为夫吧。” “……” 见沈翕说的一脸认真,谢嫮却是哭笑不得的。 康宁吃着吃着,就又一次睡着了,沈翕小心翼翼的抱过去,在谢嫮回身系衣襟的时候,沈翕下了床,就把康宁抱回了碧纱橱,交还到了乳母手中。谢嫮都来不及阻止。 飞速跑回了床帐之中,对谢嫮无声的拉扯着,将她才刚刚系好的衣襟又给拉开了,这一回,无论谢嫮怎么推拒,都未能撼动某人分毫,谢嫮又羞又恼,又不敢大声,只好任他施为,胡闹到了后半夜才罢休。虽然沈翕没有对谢嫮动真格的,不过,就这么来回折腾,也是够谢嫮脸红的了。 这么闹了一回,沈翕也是满足了。虽然没有做到最后,但他还是带着笑颜,抱着谢嫮睡觉了。 谢嫮这些日子睡多了,反而这个时候睡不太着了。 虽然房间内的烛火已经熄灭,但是她还是就着月光,仔细打量起她的夫君来。闭上眼的他,似乎看起来特别沉静,谁能想到这么乖的一张脸,在登基显位之后,会变得那样杀伐决断,残暴不仁呢。 定国公府那么多条人命,他可以一眼不眨的将之尽数歼灭,他心中的恨,还没有完全对谢嫮吐露,但是,上一世听起来叫她害怕的事情,现在却变得不那么害怕了,反而,她觉得夫君太可怜了,定国公府定是给了他难以磨灭的伤害,所以他才会变得那样残忍。 谢嫮不禁伸手抚上了沈翕的面颊,他似乎睡的很沉,谢嫮不想过多打扰他,也就只在他的额头轻轻的吻了一下,然后便退了回来。 正打算睡觉,却感觉那人的手爬上来,握住了她的,两人十指紧扣住,无声胜有声的陷入了黑甜梦乡之中。 上一世的夫君是孤独的,这一世,她一定不会让夫君觉得孤独,谢嫮在心中暗自想道。 ****** 沈烨在密室内踱步,四周皆是石墙,燃放着许多蜡烛,将密室中照的犹如白昼一般,他的几个近身幕僚皆在其中。能够出现在这间密室里的人,可以说都是定国公沈烨的心腹。 突然沈烨回头,拍了一下桌子,怒不可遏道:“你们就没有办法,阻止他去秋闱吗?” 几个幕僚面面相觑,对沈烨说道:“国公,这回是圣上开口要大公子一同前去,我们如何能干涉圣上呢?” 沈烨听了这句话之后,更是气恼,一把推翻了桌上所有的东西,沈烨是真的气急了,怒道: “你们能干涉什么?上回我就说要把他铲除,可是你们呢?那么多杀手供你们调遣,你们却依旧无功而返,还敢跟我说什么干涉不干涉?那一次你们让我损失那么大,我都还没有跟你们算总账,你们却还敢在这里和我推卸责任。我告诉你们,这一回若是没法阻止沈翕去秋闱,我和你们就算是完了!” 一个张姓幕僚站起来对沈烨说道: “公爷,您稍安勿躁。事情既然已经发展到如今的地步,我等也没有想到大公子竟然会考中状元,直接凭这种途径出现到了圣上面前,从前我们就提醒公爷,斩草要除根,如今大公子势大了,要想像从前那样铲除,怕是不那么容易了。” 这人说的道理,沈烨又如何不知道呢。可越是知道,他越是焦急,不管不顾的又说了一句: “要是容易,我还要你们替我想办法?你们这些人都知道其中的意义,你们知道沈翕身上有着什么秘密,圣上对他这般重视,将来会对他有什么样的封赏你们知道吗?到时候国公府又将置于何地?” 那幕僚想了想后,直接说道: “公爷其实也不必太过担心。纵然大公子的身世成迷,不过,要让圣上认可他,或者认下他,小人觉得也并非那么容易的事情,首先皇后和贵妃她们就不会同意,大公子名不正言不顺,纵然如今见了圣上,却也未必就能改变什么。” “放屁!你懂什么!如果皇上真不在意他,又如何到今天都不封赏他?我告诉你们,皇上越是不封赏他,咱们就越危险!如今虽然皇上已经有三个皇子,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可曾见皇上立储?二皇子打北塘有功,可是皇上对他又有了什么样的特别封赏?大皇子想入兵部,想结交军臣,可皇上又是什么态度,这些事情若是不牵扯沈翕也就罢了,一旦牵扯上他,那今后可就不那么好说了。” “那依照公爷的意思是……” 张姓幕僚对沈烨问道,沈烨的眼中闪过一道凶狠的目光,说道:“为今之计,只有神不知鬼不觉的把沈翕杀了,才是上上之策。” 沈烨的话音刚落,就有人站出来说道: “可是,如今怕不那么容易吧。上一回咱们刺杀时,有一批死士冲出来救了他,现在咱们想动手,怕是更不容易吧。” 沈烨陷入了沉思之中,整个密室中的气氛变得十分凝重。 139|138.138 就在沈烨为怎么对付沈翕头疼的时候,沈翕这里倒是相当平静,在妻儿身边插科打诨,让康宁坐在他的身上,他靠在谢嫮的大迎枕上,两只手牵着康宁的小手一上一下的逗他玩儿,不过小康宁才一个多月,对于亲爹的有些行为还是不太能理解,就是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沈翕。 沈翕倒也不要他什么回应,只是兀自逗着他,突然对一旁随意翻看着花样的谢嫮说道: “哎,我觉得康宁的眼睛生的特别像你,黑亮黑亮的。” 谢嫮抬头看了一眼他们父子,笑了笑,说道:“我觉得倒是很像你。” 虽然谢嫮没有看过沈翕小时候的样子,不过康宁长得像沈翕却是肯定的,就连云氏都这么说了,眼睛嘛,只能说眼神还挺像。 沈翕笑着将康宁搂入了怀,让他靠在自己胸膛之上,忍不住在他小小的脸颊上亲了亲,然后才若无其事的对谢嫮说了一句: “过些日子就是秋围了,这一回皇上亲自点名要我也参加。” 谢嫮对秋围一点也不陌生,并且上一世她还曾在秋围王帐中保有一席之地呢,跟着主子身后,见过的朝中一品大臣也许比皇后都多,而之前的秋围狩猎,想也知道定国公沈烨定然不会带沈翕出席,而如今皇上召见过沈翕,两人那日在元阳殿中详谈一日之后,皇上倒是没有再召见,不过,皇后却是又召见了她好几回,可见沈翕已经入了天和帝的眼,没有再次召见,为的怕也是保护沈翕,暂时还不想让更多的人注意到他罢了。 对于这一点,谢嫮还是很赞同天和帝的做法的,毕竟沈翕如今是名不正言不顺,若是被有心人窥测到什么,对沈翕可是大大的不利的,不过,这一回秋围点沈翕参加就很正常了,因为谁都知道定国公沈烨被降等,不过皇上对定国公府的圣宠不衰,立刻就提拔了定国公府嫡长子沈翕,可见定国公府依旧是简在帝心的,让沈翕参加秋围并不是一件叫人惊疑的事情。 谢嫮将花样放下来,转了个身,靠在大迎枕上看着沈翕久久没有说话,看的沈翕都不禁回头与她对视,只见谢嫮伸手替沈翕整了整前襟之后,才说道: “夫君是有什么计划吗?” 谢嫮努力在脑中回想上一世沈翕登基前的事情,可是,很遗憾的是,她上一世做姑娘时,一颗心都在李臻身上,对于外界其他事情全都是模模糊糊,日子过的浑浑噩噩,要说真的记得清楚一些的地方,也许还是入了宫以后的事情吧,在沈翕登基前,他到底做了什么事让天和帝力排众议,要将他认祖归宗,是有什么事的吧,要不然,天和帝大可以就如现在这般,将沈翕保护在宫外,不让他面见世人,只是暗中提拔,反正沈翕的身份也不低,只要定国公府尚在,而沈烨在台面上终其一生也就只有沈翕一个儿子,就算沈烨没有给沈翕请封世子,可实际情况摆在这里,将来定国公的爵位,少不了还是要承袭到沈翕手中的。 到时候沈翕得了定国公的爵位,自然是简在帝心,一辈子无忧无虑,在天和帝在位时,绝不会有任何差池,就算是好将来新帝登基,天和帝只要留下遗照,给定国公府加固恩宠,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可是,天和帝最终还是决定让沈翕认祖归宗。如果说,这一结局沈翕没有做任何事情,谢嫮一定不相信。 沈翕转头将康宁抱下,放在两人中间,自己也转过了身子,夫妻俩就面对面躺着,小康宁就夹在父母中间,自己吃手玩儿。 “计划什么的……当然有了。前些日子司礼监的秉笔太监李茂私下找过我,告诉了我一些事情。” 对于谢嫮的问题,沈翕答非所问说了这么一句,谢嫮看着他,想问秉笔太监找他有什么事,不过沈翕却不再说话,抱着康宁玩耍去了。 谢嫮看着他们父子俩,沈翕也不顾康宁听不听得懂,就一个劲的和他说话,有的时候,康宁似乎还真的能配合他,答上一两句依依呀呀的,然后就把沈翕给乐坏了,就继续和他说下去。 谢嫮无奈的摇摇头,目光又落在了花样上。 对于秉笔太监李茂找沈翕说的话虽然很让她好奇,不过,她无论如何都是相信沈翕的,觉得他一定能把这些事情处理好就是了,自己知道不知道,其实倒没什么大用,她如今只想着把康宁平安的养大,至于沈翕登基的事……她倒不是特别热衷,毕竟她是再清楚不过的,一旦沈翕登基了,那他的身边就不可能只有她一个女人,到时候她又将何去何从,之前她倒是还能宽慰自己,能够陪伴主子这么长时间已经足够了,主子若是还愿意留着她,哪怕是在宫里给她一座小小的宫墙也就够了,但是现在呢?康宁还那么小,若是没有她在身边,宫里那些女人又怎么会放过他呢?毕竟是皇上的嫡长子,将来的皇长子啊。母族这里的势力不大,他将来在宫中也许就是举步维艰,她那个时候,若还不在他身边,这孩子将来又该怎么办呢? 沈翕在和儿子玩儿,目光不是扫在谢嫮身上,见她失神并没有打扰她,眸光微转,然后又落在儿子身上。 康宁像是感觉到父亲的一样,一伸手就要去抓沈翕垂在脸颊边的头发,不知道那是什么好玩的,可他手张着就不知道回缩,哪里抓的住,也只是碰一碰就拍在了沈翕脸上,把沈翕脸上微微的忧愁都给拍没了,又抱着他在房里玩儿了起来,和他说着房里的摆设,什么紫檀架子是哪里来的,怎么做的,翡翠屏又是怎么雕刻的,最后听得谢嫮都不禁失笑,可沈翕就是乐此不疲,她也没办法,只好由着他去说,最后还是小康宁听得受不了,打了几个秀气的哈欠之后,就趴在沈翕的肩膀上睡了过去,沈翕这才放弃,将康宁交给了乳母去照料。 ****** 秋围狩猎的日子很快就到了,谢嫮伺候他用过早饭,便早早出门去了,沈翕出门之后,天空开始阴沉下来,似乎有风雨欲来的架势。 她站在廊下,只觉得风满两袖,空气中似乎真的夹杂着泥土气味的湿气,没由来的,谢嫮就只觉得心慌,六神不安。 乳母将康宁抱出门找她,康宁哭的一张小脸都皱了起来,谢嫮忙走过去问: “怎么了?” 乳母也是一头雾水,有些焦急,说道:“小公子刚才突然就哭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呢。” 谢嫮接过了康宁,将他小小的身子搂在怀里,让他趴在自己的肩膀上,一只手不断抚摸着他的后背,在他耳旁轻声的呢喃: “宝儿怎么了?没事啦,娘亲在这里啊。宝儿。” 宝儿是康宁还未出世前,沈翕唤他的小名,谢嫮怕他被风吹到,所以就抱着他往里面走去,进去之后,康宁又伏趴在谢嫮的肩膀上少少的哭了几声,也就好了,谢嫮这才把他抱到面前,只见他一张小脸上满是委屈,乌溜溜的黑眼珠子里还挂着晶莹的泪滴。不禁伸手替他把眼泪珠子擦了,然后又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三个月的宝儿似乎能感觉到母亲的安慰,又抽噎两声,然后就靠在谢嫮的脸上安静了下来。 乳母在旁说道: “小公子这是和夫人撒娇呢吧。可能知道挑人了。” 孩子三四个月的时候,的确是知道挑人抱了,情绪不稳定,一时看不见自己的喜欢的人,就会大声啼哭。 谢嫮的心都被这孩子哭的有些乱,抱着他心里没着没落的,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外头开始下雨,雨滴像是珠玉般落了下来,发出噼啪响声,花意从外头走进来,手里捧着一些花干,对谢嫮说道: “夫人,这雨下这么大,公子他们还去狩猎,会不会待会儿就回来了?” 谢嫮抱着康宁走到西窗边,看着院子里瞬间就被雨点打湿的地面,雨中的花草正随风而动,显示着飘摇,天际乌沉沉的一片。 摇了摇头:“应该不会吧。既然钦天监择定了今日,便不会轻易更改的。” 上一世的时候,她也曾跟着主子去秋围,遇上了狂风暴雨,那些宗室王亲们不是照样穿着蓑衣下场吗?林间的猎物都是后来放入的,一般来说,会有一头猛虎或者一头黑熊,其他的便是若干头鹿、獐子、羊之类,剩下的就是一些锦鸡、兔子和伤了腿的野雁什么的。若说危险的话,倒不见得,毕竟只是走过过场形势,皇家狩猎里若是真出了什么大问题可不是好兆头,因此内府中的人总会在旁看着,保证狩猎顺利进行。 谢嫮这么安慰自己,不会有事的,沈翕不过是去随王伴驾,皇上也不会要他一个新科状元去打猛虎黑熊就是了。 康宁在她的安慰之下,渐渐的睡着了,谢嫮却在西窗前站了好久,可是暴雨却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愈演愈烈。 乳母来抱康宁,谢嫮却不舍得,似乎抱着康宁,她的心中才能有一丝的安慰,将她无端焦躁的情绪稍稍平复似的。 这么大的雨,围场内的地面有多泥泞是可想而知的,而就着这狂风暴雨,若是有心人想做些什么事情,似乎也有了些天然屏障…… 就这么在家里浑浑噩噩过了大半天,谢嫮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申时左右,暴雨仍在继续,若是再这么下下去,京城近郊估计就要有轻微的水患了…… 赵三宝从外头急匆匆的赶了回来,穿着蓑衣,身上也都已经全都湿透,脚步急促,看起来狼狈的很,找到了谢嫮‘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对谢嫮大呼: “夫人,公子他……受了重伤被抬入宫中救治了。” 谢嫮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歇了下来,只觉得眼前一黑,双腿一软,整个人都虚浮的往后跌下去。 140|139.138.138 沈翕……受伤了?并且还是重伤! 谢嫮感觉像是一下子被人抽去了主心骨,四肢凉的厉害,幸好花意竹情在她身后扶住了她,屋外雷雨大作,屋内康宁啼哭,谢嫮不禁扶着额头,努力回想上一世,可是,在这样混乱的环境中,她哪里还能想得出上一世沈翕到底有没有受过这样的大难。 脑中回想起沈翕之前说的那句话,说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李茂曾告诉他一些事,所以让他有了计划,可那计划是什么计划,却没有跟谢嫮明说,谢嫮只想着他做事妥贴有分寸,也就没有过问,可是她没有过问的结果却是这个…… 赵三宝和花意竹情全都守在她身旁,焦急的看着她的情况,谢嫮缓过一阵之后,一道闪电划过天边,天色变得更加幽暗,府里上下已经开始点灯,却也没法一瞬间就让屋子里变得明亮起来。 “公子怎么受的伤?伤在哪里?可致命吗?” 谢嫮冷静下来之后,才对赵三宝问道。 赵三宝虽然随沈翕一同去了西郊,不过,却是没法入内的,所以对当时的情况并不是很了解,只是后来听聂戎派出来的一个内侍说了一些情况,便事无巨细的告诉了谢嫮: “当时小的只能跟到外围,下雨之后,皇上的兴致不减,要各家子弟继续入林,可是没过半个时辰,小的就见内围产生了混乱,王驾很突然的冲了出来,我混在人堆里寻找公子爷,可始终没见着他,后来聂戎差了个内侍出来告诉我情况,让我回来告诉夫人。说是公子爷是随圣驾一同入林的,可是一直流箭射向了皇上,是公子爷飞身跳上了皇上的马,替他挡住了那一箭,箭的位置贴近心房,只怕……” 谢嫮越听就越觉得手脚发凉了。 沈翕如今被抬入了宫内,她就是想看他都没法子,沈翕不是世子,她也不是诰命,除非是定国公沈烨带她入宫,可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沈烨绝对不会在这件事上帮助谢嫮的。 花意竹情也被这突发的情况惊呆了,站在那里面面相觑,也知道如今是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并不敢说什么宽慰谢嫮的话,也知道公子爷如今生死未卜,她们无论如今说什么都没法让谢嫮心里好受些。 就在谢嫮六神无主的时候,沧澜苑外的护卫又跑了进来,对她说道: “夫人,宫里派人来接夫人。” 谢嫮看着那护卫,还没做出反应,果然就见外头走入一队穿着蓑衣,打着御内大伞的内侍前来宣读口谕。 这口谕是皇上亲口发出的,谢嫮自然没有拒绝的权利,而现在这个情况,就算宫里是龙潭虎穴,她也非要去闯一闯的。 让花意竹情去谢家请来云氏照看康宁,也来不及等到云氏过来,谢嫮便简易带着几套沈翕和自己的衣裳,便急匆匆的随内侍上了马车。 这一路走来,谢嫮只觉得度日如年,整颗心像是被人挖走了一般,空的可怕。她不可抑制的浑身发抖,上一世的种种像是泉水一般细细绵绵的涌入她的脑中。 沈翕……夫君……主子……他上一世过的那样孤苦,这一世好不容易有了点温馨的时光,可是老天爷却偏偏要横生祸端,让他不好过。 漫长的等待,让谢嫮的心情渐渐的平复下来,理智才一点一点的漫入脑中。 上一世,的确是沈翕登上大宝,开启了刑罪严苛却有条不紊的盛世,这一世,虽然因为她的到来,改变了一些身边人的命运,可是,整个世道的走向却没有发生任何改变,就算有些事情提前了一些,可是最起码该发生的都在发生,并没有其他不对的地方。 如果事件都是按照正常的轨道在发展,那她是不是可以侥幸的以为,沈翕这回一定会化险为夷,吉人天相,先前被担忧冲昏了头脑,她有些忘记了这一层。 她只想着如果夫君真的有个什么不测,留下她和康宁又该怎么办,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尝第二遍。整个心都像是被人挖掉一般,脑子也停止了转动,心里唯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只要夫君出事,她就把康宁托付给谢靳和云氏,自己一定会随他而去,绝不让他孤独的走上黄泉。 这两马车似乎得到了特许,从朝阳门直接入内,经过了崇门后的十二道门,终于停了下来。 谢嫮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人就是这样,一旦存了必死之心,反而面对一切就镇定下来了。想着纵然夫君有个不测,她也横竖是一死,至于其他什么繁文缛节,谁还顾得了那么多呢。 她一下马车,就有宫婢来替她撑伞,暴雨依旧不停的下,天边昏暗一片,闪电雷鸣,像是在演示着谢嫮内心,怀里抱着包袱,跟着内侍走的脚步变得飞快,恨不得背后生出一对翅膀来,飞扑到沈翕身边去。 谢嫮对四周看了看,她现在来的地方应该是属于元阳殿附近的,元阳殿是皇上的寝宫范围,一般用来招待臣工,而皇上的寝殿就是元阳殿之后的德阳殿,谢嫮怕自己看错了,特意探出雨伞看了看,确定没错,内侍如今带着她去的地方,正是德阳殿,她曾在这里服侍过主子十多年,不可能记错。 可是,主子就算是替皇上挡了一箭,皇上感激心疼,又如何会直接把他带到自己的寝殿中医治呢? 谢嫮又想了想沈翕这些天的神情,并没有表现出要与谢嫮母子生离死别的意思,他这样,只能说明两点,第一点,可能说明,这回的事情的确就是意外,沈翕始料未及;第二点……也许这就是沈翕的计划…… 可他到底想做什么,这个计划为什么是以让他深受重伤做终结呢? 心乱如麻,谢嫮被带入了德阳殿,意外的看见了站在门口,负手踱步的天和帝,内侍将谢嫮带到天和帝跟前,谢嫮只匆匆跪了跪,然后就站了起来,顾不上规矩,对天和帝问道: “皇上,民妇的夫君身在何处?民妇现在能不能见一见他?” 天和帝脸上显出悲悯与懊悔,看着谢嫮被雨淋的有些狼狈的样子,亲自伸手指了指内间的方向,谢嫮不等天和帝说话,就抱着怀里的包袱,轻车熟路的往内间走去,惊得跟在她身后的内侍都觉得心里纳闷。 这位夫人从来没有来过德阳殿,又如何得知这路径方向呢? 危急关头,谢嫮可管不了那么多了,她知道德阳殿的寝室在什么方位,脚下生风,没有耽搁就走了进去。 十几个太医正三五成群的讨论着,见她入内也不敢怠慢,便看了她一眼,便回头继续讨论拟定药方与救人策略。 谢嫮一眼就看见屏风后的龙床之上躺着一个人,飞也似的跑了进去,果真看见沈翕趴在软枕之上,脸色苍白如纸,头发湿漉漉的,不知道是被雨淋了,还是因为冷汗涔涔。 谢嫮抛了手里的包袱,扑到了沈翕跟前,却是不敢碰他,怕碰到一具冰冷的尸体,目光落在他背上那一支淬着莹莹蓝光的箭矢,周围的衣物已经被剪开,露出沈翕中箭的地方,与他的凤凰胎记只有一掌之隔,伤口处已经发黑,谢嫮的眼泪立刻就如断了线的珍珠般落了下来,硬是捂着自己的双唇,让自己不发出声音来。 李茂挥着拂尘走进来,对谢嫮说道: “夫人,公子替皇上挡去了一箭,这箭上有毒和倒刺,不能轻易拔出,太医们先前已经诊断过一轮,说是如今最重要的就是让公子保持清醒的意识,您不妨在他旁边多和他说说话,先前公子昏昏沉沉,嘴里喊得尽是夫人您的名字,想必有您在身边,公子的意志力定然会好很多。” 李茂是奉命进来告知谢嫮这些事情的,他伺候了圣上多年,从未见过圣上对谁这般紧张,先前这位新科状元被抬入宫的时候,皇上那种暴怒的神情,真的是吓破了宫人和太医们的胆,一个个都知道,皇上不是开玩笑,如果这位公子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今日这德阳殿伺候的宫婢和太医必然都不能活命。 正好在这个时候,公子的口中喊着谢嫮的名字,一问才知道,谢嫮是公子夫人的闺名,禀告皇上之后,皇上想也没想,就派人去了定国公府把这位名叫谢嫮的女子接入了宫,还特意叮嘱让她直接进来,不需要遵循任何繁琐规矩。 皇后得到了消息,也由宫婢嬷嬷扶着赶来了德阳殿,她素来身子不好,秋围狩猎什么的,也很少参加,今年也不例外,早晨送走了皇上,她便一直歇在寝宫之内,后来下了暴雨,她还担心这回秋围狩猎能不能顺利,没想到才派人出去打探,就遇上了皇上急促回宫的队伍,宫人向她汇报之后,她就赶忙梳洗换装,便亲自来了这里。 若是这回受伤的是其他人,她可能还不会这般在意,可是受伤的偏偏是那个孩子,就是皇后也坐不住了。 来了之后,就看见一言不发的圣上,她也不敢出言多问,若有所思的坐到了太师椅上等寝室传来消息。圣上也不与她说话,一个劲的看着庭院内下个不停的暴雨,任由廊下滴落的水溅在他的龙袍之上。 皇后一阵咳嗽,用帕子掩着唇,目光不住递向寝室之内,她的贴身嬷嬷没多会儿就从李茂那里问出了情况,在皇后耳旁轻声汇报,皇后这才得知今日情况。 因为德阳殿中住进了一个受了伤的公子,整个皇宫都被震动了。 141|139.139 谢嫮伏在沈翕的床前,握住他冰凉的手,眼泪断了线似的掉下来,努力让自己不心痛,可是却没法抑制住,在他耳旁不住喊他: “沈翕,沈翕……” 这样的睡颜,曾经在多少个午夜梦回之际,睁开眼就看到的模样,可从未有一次是这样冰冷苍白,谢嫮趴在床沿上哭了起来,就听见玉石屏风外,太医正在殿中与天和帝说话: “皇上,这支箭万幸没有伤及沈公子的的心脉,不过却是很难取出,必须挖开伤口,要不然箭头上的倒刺会戳入公子皮肉之中,造成难以抑制的出血量,到时候就艰难了,再者根据沈公子如今的精神状况,麻沸散估计也不能使用,到时候拔箭也不知他能不能撑下去,情况十分凶险,请皇上示下要不要即刻取箭。” 天和帝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怒道: “不取箭,他就能平安无事的活下来吗?朕看你们太医署也该彻底换人了!” 天和帝似乎还踢了一脚那询问的太医,那太医连滚带爬的走入了玉石屏风之内,天和帝也从外头走了进来,来到龙床之前,痛心疾首的看着昏迷不醒的沈翕和无声哭泣的谢嫮。 皇后也让嬷嬷搀扶着她入了内,看见全无血色的沈翕时不禁发出一声惊呼,与旁边的嬷嬷对视一眼后,才往前走了两步,来到谢嫮身旁,按着谢嫮的肩头让她回头,谢嫮这才看见站在身后的皇后娘娘,正要站起来行礼,却被皇后按着摇了摇手,说道:“无需多礼。” 一双凤眸却是扫向了沈翕的后背,除了有一个血窟窿之外,还有一处殷红的凤凰胎记,皇后看见这胎记后的神情,简直比看见他的伤口还要震惊,谢嫮也注意到了皇后的目光,落在沈翕的背上。 脑中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却因为太快而没有抓住。 太医们做好了准备工作,取来了拔箭工具,谢嫮只好扶着皇后退到一边。却是不肯远离,皇后身边的嬷嬷来劝她,她也只是摇头,要亲眼看着太医们取箭。 “啊——” 沈翕发出一声困兽的叫喊,突然一个挣扎,将正在给他拔箭的太医撞了个倒仰,睁开双眼,却因为疼痛红了眼眶,眼里满是血丝,因为他的不配合,太医们根本没法继续,谢嫮想去压住他,让他不要乱动,可是她前面全是太医,天和帝冲到了龙榻前,想要伸手按住沈翕,却被他一把挥开,天和帝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下子抱住了不断挣扎的沈翕,嘴里喊道: “孩子,孩子!你乖乖的别动,我是……是……是你的爹啊。我是你爹啊。” 天和帝的一句话,让寝殿内的所有人都惊呆了,有两个资历较低的太医吓得连手里的东西都掉在了地上,皇后娘娘才走到玉石屏风旁,还未出去,就骤然听见天和帝这一句不伦不类的话……顿时惊呆了。 就算她早已知道了事实,可是却怎么都没有想到,一向以冷静自持的皇上,会这样不理智的,当众说出这句话来。 环顾一圈周围人的反应,无一不是面面相觑的,天和帝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太冲动了,可是也只是愣了愣,并没有后悔,因为他依旧坐在床沿边上,试图去按住不断挣扎的沈翕。 “爹……” 沈翕似乎听见了这个字,只是稍微愣了愣,然后眼中迸射出一种透骨的恨意,挣扎的比先前更厉害了,就连天和帝都被他扫到了好几下,头上的金冠都歪在一边,狼狈的很。 谢嫮看着沈翕,心痛不已,又怕他这样胡乱挣扎伤了自己,不禁推开了面前所有的太医,来到天和帝身后,说道: “皇上,还是我来吧,让我来。” 天和帝又被沈翕甩了一掌,听见身后响起一道女声,看见谢嫮的脸时才反应过来她是谁,先前沈翕昏昏沉沉之际,嘴里喊得似乎就是这个女人的名字——阿瞳。 他也是后来听李茂说起,沈翕的妻子名叫谢嫮,小子阿瞳,便火急火燎的派人去宫外把她接了进来。 天和帝知道这个女人对儿子的重要,便站了起来,让谢嫮占据了他的位置,谢嫮一下子从后面抱住了沈翕,双掌放在沈翕的腋下,因为沈翕对腋下特别敏感,被人碰了之后,两只手就下意识的回缩,然后整个人就被谢嫮按住了,谢嫮心痛的咬了咬唇,曾经两人在床铺上的亲密举动,如今用来却是这样叫人无奈。 在他耳旁轻声说道: “夫君,是我。我是阿瞳,你乖乖的,我们把箭拔掉,我和康宁都在等你,你不能有事,你答应要照顾我们娘儿俩的,你忘了吗?康宁今天一直在哭,我怎么哄都哄不好,你知道他平日里最粘你了,你不在家,他哭的厉害,连奶都比平日少吃了好多……” 谢嫮的家常话语,似乎有着不寻常的魔力,让沈翕挣扎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小,到最后,竟然冷静下来,睁开了眼睛,虚弱的回头看了一眼泪眼婆娑的谢嫮,从嘴里溢出两个低若蚊蝇的字来。 “别……哭……” 谁知道听见他说话,谢嫮哭的更凶了。太医们喜出望外,天和帝也是稍稍放下心来,凑到他跟前,让他看了看自己,说道: “孩子,你坚持住,咱们让太医把箭拔出来,这件事,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众人心中不解天和帝所谓的交代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说会给沈翕找出这个射箭的凶手,还是跟他交代那句‘爹’是什么意思? 不过,尽管无限好奇,却是谁也没胆子询问,见伤者平静下来之后,众太医便再次上前,谢嫮想走,却被沈翕紧紧抓住了手,不让她离开,她只好跪坐在他的床前,牵着他的手,给太医们让一条路出来。 因为沈翕如今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用麻沸散很容易让他彻底失去意识,谢嫮趴在床前,将他的手置于唇下,让他在疼的受不了的时候,就咬自己的手,沈翕迷迷糊糊的又闹了几回,终于在一声凄厉的叫喊声之后,终于把一只已经在肉中埋得发黑的箭矢拔了出来,箭峰周围尽是倒刺,简直就像是故意要折磨人用似的,可见射箭之人有多心狠。 天和帝看见那布满倒刺的箭头时,怒不可遏捏紧了拳头。 沈翕的头发都被冷汗浸湿,整个人像是被抽了丝般半醒不醒的趴在床铺之上,没了先前的反抗,由着太医们爱他背后清理伤口,上药,包裹,整个过程,他的手一刻都没有松开谢嫮的,而谢嫮的手背上,早已落下了好几个深刻见血的牙印,看着触目惊心,可她本人却毫无所觉,明明自己很狼狈,却一直在旁替沈翕擦汗,在他耳边安抚。 天和帝似乎在那一瞬间,看见了她,他们年轻的时候,他和她历险在外,他的腿被兽夹夹住,与她藏身在一处山洞中,半夜他突发高热,是她衣不解带在旁伺候了一天一夜,亲自喂水喂食,当时他醒过来,看见的就是她狼狈不堪的模样,衣衫不整,发丝凌、乱,眼里却始终闪耀着生命的光芒,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对她动了心思,以为她对自己也是如此,可是……她爱的却是另有其人。 一切处理完毕之后,李茂前来询问天和帝: “皇上,沈大人的伤已经处理好了,要不要将他移到旁的宫殿去养伤?” 天和帝果断的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了,就让他在这里养伤吧,他现在动不得。” 李茂看了一眼眼神关切的皇后娘娘,又说道:“可是,这里是德阳殿,按照祖制规矩……” 天和帝有些不耐烦:“行了行了。别跟朕提什么祖宗规矩,朕的规矩就是规矩!” 李茂身为秉笔太监,自然也有自己的职责,又说道:“可是朝中的御史谏臣,还有礼部……” 天和帝不等他说完,就一眼瞥想了他,李茂只觉得后颈一凉,识时务的闭上了嘴,退到一边去。 太医前来汇报:“沈大人的伤处理完了,就要看看这两天会不会有什么发热感染了。” 天和帝点头,情绪明显比先前好了一些,却还是冷硬到底:“你们太医院的就在院子里守着,还是那句话,治好他,人人有赏,治不好他,谁也别想脱罪。” 太医们顿时又是面如死灰,一个个在心里祈求沈翕平安无事。 天和帝来到床前看了看,又见谢嫮手上的几处伤口血液已经凝固在外,想让她去清洗一番,可沈翕却是不肯放手,谢嫮只好说道: “待会儿夫君睡沉了再去吧。如今他焦躁的很,妾身还是陪着他的好。” 天和帝也看出了沈翕对她的留恋,自然不会让她这个时候离开,便招来了李茂,让他派宫女拧了干净的热帕子过来替她擦拭,谢嫮无法移动半步,只好对天和帝点了点头,表示谢意。 而事实上,先前天和帝在焦急间喊出的那句话,也着实吓了谢嫮一大跳就是了,虽然她知道这件事,可是这并不代表,她就完全赞成天和帝的这种做法。 一来,他没有让沈翕名正言顺的认祖归宗,这句话说出来,会害了沈翕;二来,他是冲动的时候认下的,只不知理智回来之后,还记不记得这句话,若是记得,还好说,若是不记得了,那……势必会将夫君推入一个万劫不复的境地。 谢嫮先前在脑中的怀疑,自从看见了那支拔出来的倒刺密布的箭矢时,就得到了证实。 如果说,之前只是怀疑,那么,现在她就可以肯定了。 沈翕受伤这件事,十有*,是他自己策划出来的。只是,也许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受这么重的伤吧。 142|141.139.139 德阳殿中的人一下子都退到了外室,谢嫮一人守在沈翕床前,就像是上一世,她守在他身边那无数次的日夜一样。 宫婢打来了热水进来,要给谢嫮擦洗伤口,谢嫮接过了帕子,先是替沈翕擦了擦脸,然后便有宫婢上前说道: “夫人,奴婢唤作锦芬,这些事,还是交给奴婢们来做吧。” 谢嫮回头看她一眼,见她穿着六品司寝服,容色寻常,却透着稳妥,不卑不亢的看着谢嫮,静静的等候她的回答。 曾几何时,她也穿过这套衣服,款式似乎有些改变,大致却总不会错就是了,司寝是专门伺候皇上就寝的贴身女官,天和帝让他的司寝过来伺候,确实更叫人觉得扑朔迷离了。 谢嫮对女官锦芬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坐在沈翕的床头,替他擦拭汗湿的脸颊,因为沈翕到现在还牢牢抓着谢嫮的一只手,锦芬如今虽然心中也觉得纳闷,不过先前她亦在外室,自然也听见了皇上说的话,本来当皇上突然抬了一个陌生的男子入宫,她就觉得奇怪,更别说先前皇上脱口而出的那句话了,如果是真的,那如今德阳殿中,还有谁敢怠慢这两位呢。 因此,皇上一开口,锦芬便带领德阳殿司寝女官们应下了这份差事,并且她也吩咐了下去,这几天,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伺候。 谢嫮一番忙碌之后,便对锦芬说道:“劳烦女官们了,这里都已经妥当,你们可去外室等候,有事的话,我自会请你们入内。”既然圣上喊了她们来伺候,那谢嫮就不能让她们退下,不过,却也不想让她们待在内室。皇上所在的寝宫,分为九殿十二宫,元阳殿和德阳殿离得最近,也是守备最森严的地方,元阳殿是处理政务的殿宇,德阳殿在元阳殿之后,是皇上的寝殿。德阳殿外有三重帘门,每一重外都各有九名宫女当差,谢嫮只是让锦芬她们去外间,因此并不算让她们退下。 锦芬立刻躬身行礼,说道:“夫人言重了。奴婢们伺候在外,有任何事,请夫人吩咐便是。” 锦芬带着几个伺候的女官走出了内室,重重帷幔被放了下来,阻隔了外围的人影绰绰,给谢嫮和沈翕留下了独处的空间。 谢嫮低头看了看抓着自己的手,从来没有一刻觉得他的手这样苍白,骨节分明,看着是晕倒了,可是神志却没有丝毫放松,谢嫮的心情有些复杂,她之前虽然想过夫君要获得天和帝的信任,必定会做出一些什么事来,可是她没有想到,他会选择这样一条路,这的确是最快的路,可是,却也是最危险的。 难道是康宁的出生,让他不得不铤而走险吗?想起他前几日说起,说不愿意让康宁和他一样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所以他才会用这种方式…… 想着想着谢嫮的眼泪不禁又掉了下来,将额头贴上他的,闷闷的说了一句: “傻瓜。你若有事,我随你一起。” 他这么做的确是比上一世提前了好几年,可是他能不能挺过这一关,还不知道呢。 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谢嫮一定不会独活。 ****** 半夜之际,沈翕如太医所说那般发起了高热,浑身亦有抽搐的现象发生。 天和帝今晚就歇在隔壁的苏阳殿中,听到德阳殿混乱,便披着衣裳就赶了过来,看见沈翕痛苦的神色,天和帝心如刀绞,不忍再看,便披着褐色大氅,失魂落魄的坐在外间的暖榻之上,忧心忡忡的盯着某个地方失神。 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谢嫮不眠不休的在沈翕床前伺候了三天三夜,沈翕亦是没有醒来,就连太医都说若是他再过几天仍旧不醒来,只怕便再也醒不过来了。 谢嫮这几天除了跟沈翕说话之外,其余人问话一律不答,除了喂沈翕的时候,其余时间她亦不曾吃喝,耗着生命相陪。 第四天,沈翕依旧没有醒来,只是偶尔发热抽搐,平复后就继续昏迷。 谢嫮思虑万千之后,还是前往元阳殿前求见天和帝,天和帝接见她之后,她提出要把孩子也一同接入宫来,天和帝以为她是想用孩子唤回沈翕的神智,当即便允了,派出亲信很快便从宫外定国公府把康宁接入了宫,乳母与竹情随同入宫。 竹情看见谢嫮,见她形容枯槁,扑上去就跪在谢嫮脚边,谢嫮将之扶起,让她替自己梳妆之后,便接过了乳母手中的康宁,康宁好几天没看见母亲,如今看见了,自然欢喜,便赖在她的手中不肯再去别人的怀抱。 谢嫮抱着康宁再次去到了元阳殿,天和帝知她有话要说,便屏退了左右,独留她和孩子在殿内。 “你想说什么?” 天和帝对谢嫮这么问道,目光却止不住的落在正抓着娘亲发丝把玩的康宁身上,他有三个儿子,老大老二都有庶子,可是却还都没有生下嫡长子,这个孩子…… 谢嫮看着天和帝对自己怀中孩子的渴望眼神,便站了起来,走近皇上,李茂适时站出来阻拦,却只走了一步,就被天和帝挥手遏制,让谢嫮走到了跟前,将康宁送到了天和帝手中,然后便规规矩矩的退后,对天和帝行了一个十分标准的宫廷礼仪,康宁原本还有些留恋母亲的怀抱,可是到了天和帝手里,看见他的脸之后,就突然喜笑颜开了,明珠璀璨的目光看的天和帝的心肉软了,不禁伸手在他脸颊上摸了摸,却又不敢用力,康宁在天和帝的手中咯咯大笑了起来,那可爱的模样让天和帝也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然后又抬头看了看跪趴在地上,双手交叠在头顶的谢嫮,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起来回话。” 天和帝如是说道。 谢嫮却是没有站起来,而只是直起了身子,双手交叠在膝盖之上,鼻眼观心的说道: “这孩子叫做康宁,还未取大名,相公做主,亦未入沈家宗谱,今后就交给皇上了,妾身的夫君若是无事尚可,若是有事,妾身绝不会独活在世上,孩子的身份十分尴尬,留在定国公府,妾身委实不能安心上路,只有交给皇上,望皇上念及夫君情分,给这个孩子一个容身之所,不求他大富大贵,人前显赫,只愿他平安一生,唯愿足矣。” 这番话,饶是天和帝也不禁愣住了,他看着殿中跪着的那名女子,不过短短几日,似乎就形消骨瘦,娟丽柔美的容貌依旧,却总像失去了灵魂的精美木偶,美的了无生气,让人真的很难想象,先前那番刚烈之言,竟是从这样一副单薄的躯体中说出来的。 天和帝心中也隐隐觉得沈翕的情况不太好,接连四日都没有清醒过来,也难怪她会说这番话了。她如今将孩子直接托付到他手中,那就说明,她是知道沈翕真实身份的,想起之前他与沈翕说起此女子的身份配不上定国公府嫡长子时,沈翕说的那些话,如今看来,他夫妻二人倒真是同体同心,而两人才刚刚诞育下这样一个玉童般的粉团儿……思及此,天和帝更是悔恨不已,若不是他,沈翕又如何会受伤至此呢? 这女子对沈翕的深情,他看在眼中,又岂会不知沈翕对她有多依赖信任,如今她求死心切,便将腹中子送到他面前,对他不仅没有丝毫怨愤,却也是信任非常,把孩子交到了他手里。 天和帝知道,只要他认下了这孩子,就算不给他名分,也照样可以护他一生一世,可若是如此,他欠这对小夫妻的就更多了…… 没有说话,对谢嫮挥挥手,让她退下。 谢嫮二话不说,目光就又扫了一眼在天和帝手臂上挥舞着小臂膀的康宁,然后便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大殿。 殿中天和帝低头看了看小康宁,不知为何,这孩子看见他就笑,灿烂无比,眼睛像那女子,可是其他轮廓却活脱脱就是一个小沈翕,而沈翕的容貌则更多的类似于他心目中的柔美洛氏。 李茂走过来,人精似的绝口不提先前谢嫮托付孩子之事,而是挑拣着说道: “皇上,这孩子像是真和皇上有缘,见着皇上就笑,却不知为何。” 天和帝露出了这几天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许是把朕错认为他的父亲吧。” 他和沈翕虽然不甚相像,不过,沈翕的眼睛却是完全承袭于他们封家的,这孩子也是封家的骨肉,他对自己亲近,这更是说明了父子连心这件事了。 就这么一瞬间,天和帝的心中便有了决定。 而谢嫮失魂落魄回到了德阳殿中,看着明黄色的龙床之上,沈翕一动不动的模样,谢嫮屏退了殿中伺候的所有人,独自一人守在了沈翕床前,缓缓的凑近他的耳朵,样子看起来像是哀痛的贴近,可是,他的耳廓旁,她却突然用一声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 “成败……在此一举。” 谢嫮这句话说完之后,在她掌心覆盖下的那只僵持了多日的手指便突然向上翘起动了动,谢嫮将他的手掌捏在掌心,整个人依旧如前几日那般,伏趴在床沿之上,做哀戚状。 143|141.139.139 天和帝抱着康宁在元阳殿中踱步,先前康宁啼哭,已经将乳母喊来喂过了奶,吃完了奶,康宁在乳母手中看见天和帝竟然还扭动着身子要往天和帝投奔而去,天和帝这辈子都没抱过这么小的孩子,皇子和公主生下来就有专门的人负责喂养,宫人各司其职,就算是妃嫔将孩子抱来,也只是让他看看,他也没有主动要求抱一抱妃嫔手中的孩子。 如今这个是头一个让他抱的歇不下手的孩子,一来这确实是他的亲孙子,二来这孩子的长相实在太讨喜了,他这辈子就是折在洛氏那张脸上,午夜魂牵梦萦,无数次想念这张脸,如今他和洛氏的儿子就在德阳殿中,而儿子的儿子此时正在他的眼前。 几乎没怎么考虑,天和帝就从乳母手中接过了孩子,稳稳的抱在怀中,看了又看,怎么都看不够似的,抱着康宁走了一会儿之后,就见孩子伸手揉眼皮子,一眨眼的功夫,就睡了过去。 李茂在旁,想着孩子既然睡着了,那就交给乳母好了,是怕天和帝受累,可是他想接过孩子的时候,却迎上了天和帝的一记警告的眼神,顿时缩了缩手,天和帝用另一只空着的手,对他挥了挥,让他退下,这回李茂就是说话询问都不敢了。 心中也是纳闷,当初大皇子和二皇子出生的时候,都没见皇上这样紧张过,别说是抱了,就是亲近都是极少的,更别说,大皇子和二皇子生出来的庶子庶女了,有些估计连面都没见过,哪里就像这个孩子似的,抱在手里不肯放了。 李茂历经多年,始终在御前伺候,早就练就了一招火眼金睛,不着痕迹看了一眼德阳殿的方向,知道只要那位能熬过这回的大劫,只怕等待他的就不是随随便便的荣宠了。 又回头看了一眼天和帝,见他神情安详,抱着那大红刻丝抱被裹着的婴儿坐在龙椅之上,竟然一动都不敢动,生怕惊扰了孩子。 ***** 沈翕昏迷的五天之后,终于在傍晚之际,睁开了双眼。 谢嫮感觉他动了动,赶忙抬起了头,一旁伺候的锦芬女官见状立刻高兴的惊呼起来: “醒了,公子醒了。”走到室外,对值守的宫女说道:“快去禀告皇上,说沈公子醒过来了。” 那宫女立刻前往元阳殿通报这个喜讯,德阳殿院中值守的太医立刻入内,见沈翕醒来,也是喜出望外,要知道如果这位出了什么事,皇上可不像是说笑的,定会要他们填命,如今醒来,哪里还有比这更叫人高兴的呢。 天和帝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立刻放下了政务,抱着康宁走了过来,这一天一夜,康宁一直在他身边,睡觉也是和他睡在同一张床上,饿了,尿了,便叫乳母守着伺候,将之料理完了,天和帝就又迫不及待的接过去,一点都没有觉得孩子冒犯什么的。 早晨醒来,就是接见臣工,也把孩子放在一旁的暖榻上,康宁只要稍稍嘤咛一声,他就跑过去看,若是见他睁着眼睛,就干脆把他抱在自己怀里,一边哄他,一边处理政事。 听见宫女禀告,天和帝几乎是从龙椅上弹跳起来,完全忘记和正在说话的臣工寒暄,就直接冲出了元阳殿,一路直奔德阳殿,来了之后,果真看见沈翕的眼睛睁了开来,太医们也全都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 “皇上,只要人醒来,就没什么好担心了,接着就是静养的问题。”太医院首座对天和帝如是汇报道。 天和帝点点头,看了一眼目光中只有沈翕的谢嫮,见她似乎比昨日又瘦了一圈,对太医说道:“去给沈夫人诊脉,叫人在这寝殿中在搬一处暖榻进来,让沈夫人可以就近照顾他。” 有了天和帝的旨意,众人便开始行动,先是太医来到谢嫮面前请脉,然后就见李茂指挥着人往寝殿内室搬入了一张紫檀架的暖榻,谢嫮受宠若惊,想要拒绝,却听天和帝率先说道: “你就别推辞了。他之前没醒过来,朕不能说什么,如今他既然醒过来了,你就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否则等他完全清醒,就该怪朕没有将你照顾好了。” 谢嫮又回头看了一眼沈翕,对天和帝福了福身子,算是回答了他。 康宁看见娘亲,便扭着身子要过去,天和帝尽管有些不舍,但是却还是保有理智,没有和谢嫮当场抢起孩子来,康宁如愿到了母亲怀里,竟然别的事情不做,一个劲的往谢嫮怀里拱。 谢嫮苦笑着将他抱正了身,这几天为了照顾沈翕,她让太医给她开了回奶的药方,喝了两剂之后,也就见效了,如今哪里再有奶来喂康宁呢。 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康宁懵懂的看着母亲,因为先前刚吃过,所以还不是那样热衷,被母亲抱正了身子之后,也就不再折腾了,好奇的左顾右盼起来。 天和帝和他相处了一天一夜,一颗心早就被他收服了过去,此刻知道沈翕醒来,心里欣慰,见谢嫮疲累不堪,干脆又过去把康宁抱了过来,谢嫮有些吃惊,却也没有阻止,难得的是,康宁一点都没有闹腾。 沈翕换了药之后,就沉沉睡了过去,谢嫮便也洗漱一番,倒在了暖榻之上,夫妻俩隔着两步远的路,各自睡了一个踏实觉。 第二天一早,沈翕也就醒了过来。 谢嫮凑上去问他要不要喝水,沈翕微不可微的点了点头,谢嫮立刻去倒水,锦芬和另一个值夜女官要上前帮忙,谢嫮却是喜气洋洋的拒绝了。 拿来了水,谢嫮把沈翕扶着起来了些,用一根芦苇管让他吸水喝,沈翕像是渴极了,足足喝了两杯水,才意犹未尽的让谢嫮扶他趴下。 “觉得怎么样?” 谢嫮靠在沈翕身旁,对他轻声问道。 沈翕抬眼看了看她,心疼她脸上的疲累之色,伸手在她近在咫尺的秀脸上摸了摸,沙哑着声音对她说道: “辛苦你了。” 谢嫮不置可否,只是用一种幽怨的目光看着他,却也是明白,此刻绝不是他们夫妻俩说话的地方,只随意回道: “只要你能醒来,我有什么可辛苦的呀。” 沈翕微微一笑,下颚上的青色让他看起来更加憔悴,说道:“迷迷糊糊里,我似乎听见康宁哭了。” 谢嫮也不隐瞒,直接跟沈翕说道: “嗯,我把他也接到宫里来了,你昏迷这么多天都不醒来,我怕……怕他见不到你最后一面。” 沈翕的表情有些动容,却还是忍不住埋怨了一句:“傻瓜,哪有那么容易就死去呢。” 说到这里,谢嫮就突然哭了起来,呜呜咽咽的说道:“哪里就不容易了。你是不知道这几日有多凶险,我都做好了要随你一同去了的打算了。我请皇上把康宁接入宫来,亲自去托付他,康宁待在外面,交给谁我都不放心,唯有交给皇上,才是万无一失的,我便做主将他托付给了皇上,请他代为照看。” 谢嫮说话时,目光一直盯着沈翕,沈翕也微弱的睁着眼,看着谢嫮说话,听了谢嫮说的这些,沈翕轻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唉,你又何苦给皇上找麻烦呢?” 谢嫮低着头没有说话,内室气氛一度凝滞。 ****** 李茂自德阳殿外门穿过,去到了元阳殿中,将先前听到的话一五一十的全都告诉了天和帝。 天和帝听后,又是悔恨,又是心疼,看着怀里天真无邪的孩子,他简直要抬手甩自己两巴掌了。 不说沈翕替自己挡箭受了这么重的伤,就是他的妻子,刚烈异常,愿为夫殉命,就说他手里这孩子这般可爱模样,他也不该派人去偷听他们夫妻二人说话的,只是多年的帝王习惯让他迷失了,多疑的他只是想最后确认一回。 如今听了他们夫妻二人的对话,他是再相信不过的了。 低头看着依依呀呀的康宁,捏了捏他可爱粉嫩的脸颊,天和帝用极为笃定的声音对康宁说道: “你的父亲是朕的亲生儿子,朕要认了他,也就是认了你。论年龄,他是嫡长子,你就是嫡长孙了。你开不开心啊?” “……” 李茂震惊的看着天和帝。 他说什么来着?这天儿瞬间就是要变了呀! 皇长子,皇长孙,这两个名头意味着什么,只怕是人都知道吧,亲娘诶。 李茂虽然不是大皇子党,也不是二皇子党,不过,绕是他在御前伺候多年,也没有想过事情会这样峰回路转,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怎么就突然横插而入,让皇上动了封他为皇长子的心呢? 沈翕做了皇长子,那么大皇子又何去何从?三位皇子的辈分都要依次往后推吗?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啊。 李茂几乎可以预见这件事提出来之后,满朝震惊,满朝争辩的混乱声音了……只不知皇上这句话是随便说说的,还是果真有此打算的。 144|143 阴暗的密室之内,沈烨一脸焦急的踱步,堂下站了几个人,似乎在等待沈烨说话。 半晌之后,沈烨才停下了脚步,凝眉对那些人问道: “你们确定收拾干净了吗?不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为首那人说道:“公爷放心,这回出动的都是五城兵马司的兄弟,全是新人,没有背景,事发之后,便全都解决掉了,绝不留后患。” 沈烨没有说话,只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堂下另一人接着说道:“唉,这回原本只是想刺杀沈大公子,可谁知道他竟会突然跑到皇上那边去,如今牵扯到了皇上,只怕越挖越深啊。这回沈大公子要是死了也就罢了,若是他不死,定能猜到是哪个方向射出的箭,只是我实在不懂,他如何会突然扑到皇上身后去,如今倒好,被皇上抬入了宫中,咱们就是想灭口都不行了。” 沈烨的脸一下子掉了下来,一脚踢翻了一侧的茶几,眼中的怨毒不言而喻。 这个臭小子,就连死都不痛快。 堂下几人立刻对沈烨跪下,沈烨咬牙忍了忍后,才说道: “都起来吧。你们再去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若是有,务必斩尽杀绝,就是他们的家人也别留着,谁能保证他们没有将消息泄露给他们家人呢。杀了,全都杀了!一个不留!这几日,我先上折子请求入宫,看看那小子到底耍什么花样,你们都先隐蔽一阵,等风声过了再出来。” 说完之后,堂下之人发出一阵整齐的应答声。 “是。” ****** 天和帝素来就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他既然动了将沈翕认祖归宗的心思,那便是一刻都不能等的。 对于沈翕,他原本就抱着相当愧疚的心,不管他和洛氏之间的关系如何,他碰了洛氏,有了这个孩子是不争的事实,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对他们母子不闻不问,想要自私的忘记这段感情,以至于洛氏不过三十岁就去世了,这个孩子的童年,他错过的太多,虽然坐拥六宫粉黛,可是,谁又知道他对洛氏的那份感情才是他心中不可蒙尘的明珠,刻骨铭心,此生不忘。 他欠这个孩子太多了,他想要弥补他,可是他想了又想,他能够如何弥补?纵然给他高官厚禄,无量前程,可是在这个孩子的心里,他永远都抬不起头来,如果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就罢了,定国公府嫡长子的身份也能让他安逸一辈子,可如今他知道了,知道身份之后,他会觉得在两头都不对劲,于皇室而言是冠他姓的私生子,于沈家而言,他自知不是沈家子孙,更是没法融合进去。 他之前貌似冲动脱口而出的那句话,谁说不是他早就在心中酝酿许久的呢。在他看见这孩子的第一次,他就想这么说了。 他当然知道要把沈翕认祖归宗这件事不容易,可是,他就是想为这孩子做些什么,他这辈子受够了繁文缛节,当年若不是身份所制,他又如何会将心爱之人送离身边,让她怀着自己的骨肉嫁给其他男人,就算是她自己要求的,可是如果他能给她想要的,她也不会走的那样决绝。 而这些事情,都是他造的孽,实在是没有理由,要让这个孩子背负后果。 天和帝既然决定要做,就片刻都不想停留,第二天就派人将沈烨召入了宫,沈翕毕竟是定国公府嫡长子,若是想将他认祖归宗,必须要沈烨这个定国宫的配合才行。 沈烨这些天也一直在外面请求入宫,因为之前的贪墨案,所以,皇上已经令他无需上朝,只做一个闲散勋贵,所以,他不能上朝见到天和帝,只能递折子请求入宫,却都被天和帝压着。 压了这么多天,沈烨在外面也不知道沈翕的情况,而就在这时,天和帝就派人来请他入宫,一股不好的预感正在沈烨心中弥漫,偷偷询问出来迎接他的内侍,却一个个守口如瓶。 进了元阳殿之后,李茂便将殿中伺候之人尽数撤离,将元阳殿厚重的金漆红木大门给关了起来,殿中的光线一下子暗了许多,天和帝坐在窗前,倒是有几束阳光射入窗牑,照在他的身上,看起来像是镀了一层金光似的,让沈烨觉得有些晃眼,天和帝的表情有些严厉,一如当年他把他召入宫,要他娶洛氏时候的表情如出一辙。 带着明显的逼迫与压抑。 沈烨定下心神,上前给天和帝规规矩矩的行了个跪拜礼,然后便躬身站在一旁,等候训示。 殿中安静的针落可闻,天和帝不说话,沈烨自然不敢开口,别说是开口了,就是呼吸都要压着点。 天和帝从龙案后头走出,沈烨便主动接替了李茂的职责,虚扶着天和帝去到殿中龙椅之上,然后便恭恭敬敬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前儿秋围遇见刺客,这都多少年了,各部兵马司从未出过这样的纰漏。” 天和帝将一条胳膊搁在龙椅手把上,指尖捏着佛珠,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对沈烨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沈烨心中一紧,背心开始冒汗,凑上前来回道: “臣也听说了这事儿,只不知如今可查出幕后之人来了?” 天和帝突然冷哼一声,沈烨一听就慌忙跪了下来,伏趴在地,不敢作声,只听天和帝声音在他头顶响了起来: “你倒是不客气,直接问起朕来了。”说完这句之后顿了顿,又继续说道: “沈烨你可知道你这个人最大的毛病是什么?自不量力!当年你随葛太学习文,以勋贵之身入考场,颇有几分才学显露,不过,那些都是死的,你读书读成了书呆子,以至于大事不成,小事不做,若是你能长进一些,定国公府又何至于落得如今的境况,只要朕不死,保你定国公府几十年兴盛是不成问题的。只不过你总是自作聪明,做一些让朕瞧不起的事来,从前许是有元娘照看着,你未曾出错,如今元娘没了,你也就更不知道分寸了。” 天和帝这番话听得沈翕直打颤,额间已经溢出了细密密的汗珠,眼睛盯着地上的粉彩琉璃砖,忍不住的浑身发抖,心里更是紧张的如擂鼓一般,年轻的时候,他就怕天和帝,这个人手里捏着他的身家性命,他的荣华富贵,只要他一个不高兴,他如今拥有的一切,尽数会付诸东流,他又如何能不怕他呢。 所以不管天和帝说什么,他都不敢提出反驳来,毕竟他如今虽然是定国公,可是并不如祖上那般身负功绩,只不过是一个读书的闲散勋贵,从前纵然手里有些权利,可是在那次贪墨案发生之后,他手里的权利就逐渐消弱了,而他自己本身也不是那种特别会钻营的,旁人以为他有什么特别的本事,可是只有他知道,天和帝并不是因为他的本事才将他推到定国公这个位置上的,他拥有的一切都太虚幻了,只要这个男人跺一跺脚,所有的东西都会化为灰烬,而他自己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天和帝看着沈烨的样子,心里头就有无限的火生出来。想着自己这么多年来,任性扶持的人竟然是这样不堪之物,他就觉得自己有多失败,就像是被人拿捏了七寸的蛇一般,他就仗着自己不会夺了他定国公府的繁荣,便越发无状,越发堕落,想着对于这样一个小人,他竟然容忍了这么多年,实在是太不理智了。 心下更是坚定了要把沈翕认祖归宗的想法,若是沈翕继续待在定国公府中,他就势必要为了沈翕去顾及定国公府的显赫与否,就像是当年,他为了洛氏元娘,一味的将原本已经有些破落的定国公府又拉起来一样。 这么多年来,他已经受够了被人用无形的刀刃挟持,只要沈翕的事情一解决,他便不会再管定国公府的死活,让他自生自灭去。 “闲话就不多说了。朕今日召你入宫实事有事相商。”天和帝深吸一口气,缓了缓心神,这才对沈烨说道。 沈烨将头埋得更低,几乎额头都要贴上粉彩琉璃砖,瓮声瓮气的说道: “是。臣谨听圣谕。” 天和帝拼命忍住要一脚揣在他头顶的冲动,走下了龙椅,在殿中踱步两回后,干脆的说道: “朕有意将他认祖归宗,而他名义上到底是你的儿子,朕便知会你一声,外面问起,你只需说沈翕是你的养子也就够了,其他的一律无需多言。” 沈烨这回连答话都没敢,愣着神情抬头看了看天和帝: “皇上说什么?臣……臣……没有听清楚。皇上要把……沈翕……认祖归宗?这,这……” 沈烨如今已经不是满身的冷汗了,手脚都开始发凉了,他曾经想过,只要沈翕见到了天和帝,就一定会勾起天和帝对洛氏的感情,到时候,必定会对沈翕多加照料封赏。 沈翕是状元,天和帝没有顺势让他入翰林院,从那个时候开始,沈烨就知道,天和帝这是对沈翕上了心了,不想让他与普通士子一样的待遇,后来果真让他入了兵部。 不过,就是再怎么样,沈烨也不会想到,天和帝竟然心里已经开始打这个主意了。 将一个已经二十岁的孩子认祖归宗,这是一件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就是借沈烨几个脑子,他也预想不到天和帝的这项举动,他就不怕引起群臣反对吗?不怕乱了朝纲吗? 沈烨愣了好半晌,然后才僵着笑容对天和帝说道: “皇上,这件事只怕要从长计议,沈翕固然身份特殊,可是,皇上也不该为了这竖子乱了纲纪呀。” 沈烨的话音刚落,迎面天和帝就给了他一脚,踢的他翻到在地,表情完全懵了,从前就是天和帝对他百般羞辱,却也不曾动过手,可如今…… 沈烨暗自捏了捏手掌,让指甲都陷进肉中,既害怕又气恼,却是翻起了身,什么话都不敢说,就好像先前被踢的并不是他一般,又规规矩矩的跪趴下来。 只听天和帝冷漠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称他为竖子?” 145|143.143.143 “臣,臣知罪,但还请皇上收回成命,他,他……” 沈烨现在的心情真是十分的微妙,既担心皇上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又怕沈翕真的得势之后,会和自己清算,毕竟从前他再怎么样,都是在国公府,他还是他名义上的父亲,可一旦认祖归宗,沈翕成了皇家子的话…… 天和帝已经不耐烦听沈烨说话了,打断他,说道: “朕今日叫你来,并不是要听你的劝谏,而是告知吩咐,你接下来要做什么,做好了,你定国公府照常尊荣,你做的那些事情,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得了,要不然真要翻旧账的话,朕可就不会这么好说话了。” 天和帝说完这句话之后,便一掌按在沈烨肩头,沈烨吓得僵直了背,小腿肚都忍不住的发抖,捏紧了拳头,拼命忍着说了一句: “是。” ***** 谢嫮扶着沈翕走出内殿,清醒过来的沈翕倒是恢复的很快,除了肩膀不能动之外,脸色什么的也都不那么惨白了。 两人一出门,便有宫婢上前行礼问安,问他们有什么吩咐,谢嫮摇手,笑着说道: “我扶就好了,夫君说屋里闷,咱们去园子里坐坐就回。” 宫婢们的一双双眼睛,总逃不过在沈翕身上转悠,沈翕秀颀如松,虽然受了伤,不过,举手投足的贵气与英俊外貌,足以让女子倾心迷乱,沈翕原本对这些目光就不在意,不过谢嫮倒是看在眼里,扶着沈翕走去园子,一路浅笑,沈翕见状,不禁奇道: “你一路走来,在笑什么呀?” 谢嫮抿唇一笑,灿若春光,头上身上都素的很,乌黑的发丝盘了个髻,用一根汉白玉的玉簪装饰,其他就再无饰物,而这根玉簪沈翕认得,是他之前头上簪的,如今他在病中,头发只是随意的梳在背后,并没有束起。 沈翕知道,这些天她也是熬的够呛,整个人比从前瘦了许多,原本怀孕生子,好不容易养出一些丰腴来,可这几天一折腾,竟然比怀孕前还要瘦一些了,沈翕牵着她的手越发捏紧,谢嫮回握,两人相视而笑,谢嫮知道,如今并不是说话的时候,便回握住他的手,表示呼应。 沈翕微微一笑,伸手在旁边的花木上一探,一朵粉嫩的娇花便被采摘而下,借着细枝,插、入谢嫮的发鬓之中,在那根素雅的汉白玉簪前绽放,凭的添了几分柔美之气,将谢嫮的素净瞬间提升为素雅。 谢嫮伸手摸了摸,便含笑收下了这份礼物。 李茂在园子里找了一圈,终于在这繁花似锦的一处找到了这对夫妻,阳光下,这两人宛如天神璧人般,男才女貌,登对的就像是观音菩萨坐前的金童玉女般,不禁看呆了。 还是沈翕事先发现了他,问道: “李公公所为何来?” 李茂这才反应,惊觉自己失态,连忙小跑着过去,对沈翕行礼问安,要说他李茂这些年在宫中,乃至宫外,已经甚少有人需要他这样恭顺有礼了,除了皇家子弟,外面就算是首辅大人瞧见了他,又有哪个不是上赶着巴结,而此刻,他却是心甘情愿在这位面前伏低做小,为的什么呢?倒也不是惧怕他即将拥有的身份,而是……这位如今已然是皇上的心头宝,太监不怕得罪权臣,却怕得罪眼前人,这个眼前人,可以是得宠的妃嫔,可以是得宠的皇嗣,还有就是像沈翕这种,让皇上为了他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人。 李茂未语先笑,心里犯嘀咕,早知道这位的真实身份,上一回交涉时就该对他更家恭敬些的。 “皇上下了朝,便抱着康宁小公子来看你们,见你们没在殿中,便差咱家来寻的。” “哦,那我们现在就回去吧,莫要让皇上久等。” 沈翕说完这话,便由谢嫮扶着往内殿走去。 李茂跟在他身后,不由得将目光落在沈翕的后背之上,他突然想起上一回沈翕问他的话,还有之前看见的他肩上那殷红凤凰胎记……这可是封氏皇族的象征…… 而据李茂所知,大、二、三皇子背后并没有这个。 看着沈翕的目光就更加虔诚尊敬了。 谢嫮扶着沈翕走入内殿,就看见天和帝抱着康宁在殿中玩耍,康宁那清脆的笑声传开,说不出的开怀。 看见他们入内,天和帝的目光落在了谢嫮的发髻之上,看了一眼那朵刚采摘而下的粉朵儿,笑道: “你们倒是有闲情逸致,也不管这孩子了,是不是?” 沈翕和谢嫮对视一笑,谢嫮走上前去要接过康宁,可是康宁却把着天和帝的脖子不肯下来,那软软的手贴着天和帝的脖子,让他有一种说不出的得意来,忍不住在他的小脸蛋上亲了亲,对谢嫮说道: “行了行了,朕就这么一说,还是得看孩子的,他愿意在我这儿就得了。” 谢嫮从来没有想过,康宁能够让天和帝这样的喜欢,更奇怪的是,康宁本身竟然丝毫不排斥天和帝,难道真的是血缘至亲不断吗? 回头看了一眼沈翕,见他也无奈的摇了摇头,谢嫮便退到一旁去了。 “这孩子也有五个月了吧。到今日都没个名字也不是办法,朕替他取一个,你看可好?” 天和帝的这句话是和沈翕说的,只见沈翕面上一愣,然后才抱拳说道: “能让皇上赐名,是这孩子的福气,自然是好的。” 天和帝满意的目光落在沈翕和康宁身上,微微想了想后,便对沈翕说道: “依朕看,就取一个昭字吧。”天和帝对沈翕说道,沈翕正要领命,却听天和帝又补充说道: “就叫封昭,你看如何?” “……” 这个名字让沈翕和谢嫮都愣住了。封……昭。 天和帝似乎早就料到这对夫妻的反应,不等他们说话,又继续说道:“别惊讶了。这孩子就叫封昭,他没有入沈家的族谱是对的,就是你比较麻烦,还要再等个几日,朕也替你想好了字,就取一个‘璩’字,不过册封的旨意还得再等等,要把一切都安排好之后,才能昭告天下。” 沈翕听完这话之后,立刻就在天和帝面前跪了下来,谢嫮自然也跟着沈翕跪下,只见沈翕忍着背后的伤痛,对天和帝拜道: “皇上,臣……姓沈,不愿轻易改姓。” 天和帝的眸中闪过赞赏,到底是元娘的孩子,天生就有一副忠义心肠。 说道: “如何不能改。你母亲临死前不是将一切都告诉你了吗?你应当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你本就该姓封,姓沈不过是权宜之计,你有孝顺沈家的心,朕不怪你,毕竟养了你这么多年,不过,世人总要求一个认祖归宗,你放心,朕绝对不会亏待你。” 谢嫮面上露出惊讶的神色,却是不敢出声,在沈翕背后低下了头,只听沈翕坚定的口吻说道: “臣不是怕皇上亏待与我,而是……而是……” 沈翕的脸上现出了难得的为难之色,天和帝不解,问道:“而是什么?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跟朕说就是了,朕一定都给你办到。只是‘不愿’一词休要再提,你就算不为你自己考虑,也该为这孩子考虑,你定然也不想他跟着你姓沈,所以才时至今日未曾给他取名,你若是不愿,这孩子又该如何自处?不要任性了。” 天和帝的一番话说的沈翕有些动容,可是在最后关头,却依旧摇了摇头,说道: “臣还是不愿,请皇上收回成命。” 天和帝蹙眉不解:“这是为何?难道堂堂正正做朕的儿子,不比做沈烨那懦夫之子要好?” 沈翕垂眸,叹了口气,说道: “沈烨再不好,可臣毕竟随他姓名二十年,这是不争的事实,臣只是不想让天下人误会皇上,不想给皇上添乱罢了。臣今日便带着妻儿出宫,原是想留下与皇上多相处几日,可是如今再留下来,只怕就会成为那祸乱朝纲的罪人了。” 沈翕这番话让谢嫮赞在心中,无以言表,自从沈翕受伤之后,其实第二天就已经清醒过来,有了意识,可是他偏偏忍住了,一连好几天,全都趴在那里不吃不喝,一动不动,这样的毅力之下他为的是什么,谢嫮如何能不知道,所以,才会在第三天的时候,便去和天和帝请求,将康宁接入宫中,因为她不确定天和帝对沈翕的态度,不确定他是否会因为沈翕这一舍身救命的行为就格外开恩,如果他不开恩的话,沈翕这回的伤不仅白受,并且很可能会让沈翕就此曝光与烈日之下,那个时候,若是天和帝不作出明确表态,那么沈翕今后就等同于被架在烈火上烹烤,不仅与他名声无益,反而会造成反噬,所以,她才当机立断,把康宁接到宫里,孤注一掷,将他交到天和帝手中,一来是试探天和帝对沈翕的态度,如果他对沈翕有父子感情,那么他对康宁定然会刮目相看,如果他对沈翕没有父子感情,那么也就是说,沈翕图谋的事情,此时根本无法实现,还要再等机会,他们也要早作对应筹谋;二来则是想用康宁勾起天和帝的情感,和孩子相处久了,他总要想起来孩子的父亲的。 而沈翕也确实做到了,她看在眼里,虽然心疼,却也不会做出拖沈翕后腿的事情,此时天和帝提出要让沈翕认祖归宗,如果沈翕表现的过于急切,反而是大忌,如今天虽说证实了天和帝对他还有一些父子情谊,可是,这情谊到底有多深,他们不知道,也许让沈翕认祖归宗只不过是这位年迈帝王的心血来潮,在没有很深厚的感情基础之上,他们不能冒险让天和帝产生怀疑。并且,也不能让他觉得沈翕是个忘恩负义之人,就算定国公府对他和洛氏都不好,可是这些毕竟只是他的一面之词,并没有什么证据在手,若是一切摊在天和帝面前,他未必相信不说,很可能还会觉得沈翕如今的所作所为是刻意为之,这样就很不利了,所以,沈翕如今就选择了一个迂回的方法,他用一个养子的身份诉说对定国公府的感情,用一个亲生子的身份诉说对天和帝的孺慕之情。 “皇上,我替您挡下这一箭,并不是想要让您这样对我,实际上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一旦曝光,会给您和我母亲带来蒙羞,我早已决定忘记这些,只要做好您的臣子就够了,其他的事,但凡会损及您名声的,臣,都不愿去做,请您收回成命吧。” 沈翕又说了这些,然后便对天和帝殷殷一拜,诉说真情,谢嫮则跟着沈翕身后,随他而动。 康宁在天和帝的怀中,左看右看,并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静谧的殿内,偶尔发出他的一声咿呀,听起来特别清楚。 天和帝看着跪在面前的沈翕,幽幽的叹了口气,说道: “元娘到底把你教成了这样一个端方君子!朕实在有愧于她啊!你们快起来,别跪着了。这件事朕自有主张,先前也说了,并不是为了你朕才会做这样的决定,实则是为了康宁,朕只是不愿让他也承受和你一样的痛苦,朕要让他活的堂堂正正,朕要让他今后提起朕来,不要有任何怨愤就行了。” 沈翕还要再说什么,却被天和帝抬手阻止,又说道: “你不用再说了。这件事我已经命宗人府和礼部酌商,你的名字朕也已经提交给他们,如今不过是宗庙那儿有些阻碍,你的年龄是朕所有皇子中最大的,背后也有证明你是封家子孙的印记,过几日,宗庙那儿有几桩事,你协助他们办一下,等到一切办妥之后,你便是真的大皇子,你的三个弟弟皆会往后推迟一位,这件事已经再无回旋余地,朕今日来也不是和你商量,而是告知你,你就别多想了,好好在这里养伤就是了,等到你伤好了,宗庙那里估计也就办的差不多了,到时候朕再安排祭天,祭祖。” 天和帝的这番话让沈翕和谢嫮彻底傻眼了。 这皇帝还真是说风就是雨的性格啊,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竟然就这么办了下来。 其实天和帝做这事雷厉风行,倒也不是因为一冲之性,实在是他对洛氏和沈翕愧疚已久,特别是觉得自己没有照顾好洛氏,让她在三十岁的时候,就匆匆离世,他永远也忘不了,那日亲自前去定国公府奔丧时,看见那个原本鲜活明亮的她,冷冰冰,瘦弱弱的躺在棺木中的模样,他就心痛不已,沈烨告诉他,洛氏自从和他成亲之后,身体一直不好,请了大夫去看,说是郁结于胸,成天郁郁寡欢,这才不过三十岁的年纪,就堪堪熬不过去了。 天和帝理所当然的觉得洛氏会这样是因为自己,于是越发自责,册封沈翕这件事,似乎已经被他当成了弥补的举动,所以,才会做的这样干脆,一切随心而动。 他觉得,这是他能在这个世上,能为洛氏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146|145 因为天和帝的坚持,接下来的事情也就变得顺理成章了,司礼监的旨意发下,首先在宫里就掀起了大的风浪。 皇后冯氏正在喝药,蒋嬷嬷伺候在旁,司礼监的旨意下来之后,冯氏倒是没有出现惊讶的表情,坐在皇后下首的毓贵妃和淑妃正在喝茶,淑妃一时没忍住,说道: “皇上真是糊涂了,莫名其妙从宫外就认了个儿子回来,还要封大皇子,可曾把姐姐和肃王殿下放在心上?可曾想过你们的感受?” 自从那道圣旨下来之后,封瑜就再不是大皇子了,所以淑妃只好以肃王殿下来称呼他,一旁的毓贵妃倒是淡定如斯,喝了口茶,说道: “也不单是我的感受了,伏王殿下不也要变为三皇子了吗?” 淑妃艳丽的唇勾笑,无所谓的说道: “与由一转二相比,咱们伏王殿下可没什么差别,姐姐也无需硬撑了,有什么委屈就说出来,说给皇后娘娘和众姐妹听听,也好过独自一人憋坏了。” 毓贵妃脸色一变,殿内其他妃嫔也跟着对看了一眼,淑妃的意思在明确不过了,伏王殿下只不过是从二皇子变为了三皇子,可是肃王殿下却是从大皇子变为了二皇子,等到皇上百年之后,到底是大皇子登基的可能性要大一些,肃王殿下应该才是最着急的人,原本他是第一顺位继承人,可突然莫名其妙给人贬了下去,变成了第二顺位,前头多了个人,而且这个人很明显已经成为皇上的心头宝,如今米已成炊,要除掉怕也不那么容易了,这就好比一个饿了许久的人,眼前放着一块又香又大的肥肉,这肥肉原本该轮到他吃了,可突然主人把那肥肉转给了另一个人,这种落差足以致命啊。 毓贵妃和淑妃只有一级之差,两人间的斗法在宫中倒是屡见不鲜的,偏偏两人都生下了皇子,肃王殿下尚文,伏王殿下尚武,虽说肃王年长些,可到底比不上立过军功的伏王殿下,因此,淑妃在后宫也是有恃无恐的,有什么说什么,一点都不给毓贵妃留面子。 而偏偏这回的事情,毓贵妃本身就很难发泄,毕竟这是皇上的旨意,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她们这些后宫里的女人,从来就只有听命,哪里能够有置喙的余地,后宫本就不得干政,皇上的举止就算有错,也轮不到她们这些女人说,自有朝堂之上的官员们去谏言。 淑妃力战毓贵妃,德胜而归,又把矛头指向了皇后冯氏,问道: “皇后娘娘对这位大皇子殿下可有了解,我听说他曾是三甲状元,如此才学,倒是咱们从前孤陋寡闻了。” 冯氏喝完了药,蒋嬷嬷伺候她歪在罗汉床上,肘下靠着一个牡丹缠枝的大迎枕,看了一眼淑妃,然后才温婉的笑着摇头,说道: “听说倒是听说过,不过,却没想到他竟然是皇上的……” 淑妃听了不置可否的站了起来,华丽的衣裙拖曳在后,贵气不凡,按品梳着宫妆,金鳞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摆动,摇曳生姿。 来到冯氏面前,似笑非笑的看了看,然后才说道:“不是我说,您这个皇后做的实在糊涂。皇上这么大的事情都没想跟您商量商量。” 淑妃话中有话,也是欺负冯氏软弱,她才敢说,只见冯氏果然温婉的笑了笑,说道: “我原本就是糊涂的,妹妹不是不知道。” 毓贵妃适时插嘴,说道:“可是,我怎么听说,那日皇后召见过这位新科状元呀?不是对咱们姐妹有什么隐瞒吧?” 这后宫中谁都知道,皇后娘娘是真软,只要不涉及朝堂名声这样的大事,一般说什么,她都不会生气,因此也就养成了后宫妃嫔说话无所顾忌的习惯。 冯氏浅浅咳了两声,然后才以帕子掩着唇瓣对毓贵妃说道:“妹妹又是从哪里听到的消息,是我这毓庆殿传出去的吗?” 毓贵妃脸色一变,便不再说话。 后宫里私自打探是重罪,不过有了皇后这句话,在场妃嫔也就明白,皇后娘娘怕是早就知道这件事的,只不过没有和她们说起罢了。要不然以皇后的性格,又怎么会不澄清呢。 “毓庆殿的事情,咱们可不敢打探,不过,我也听说,那新科状元是定国公沈烨嫡长子,却是不知他竟摇身一变,成了大皇子,看来是真的有些才学。” 说话的是如今最受宠的贤妃,窈窕身段,三八年华,一如那枝头盛放的琼花,娇艳又华美,她是首辅的嫡孙女,入宫侍寝不过两年,就一下子从美人跃上了四妃之一,这些年圣宠不断,怪不得她有些娇宠,说话也多了几分傲气。 听了她这话,皇后是没说什么的,她一贯疲于和她们打嘴仗,动心眼,只是瞥了一眼贤妃,就垂下眼眸不说话了,倒是淑妃早就看不惯贤妃这吊车尾,又仗着自己生了二皇子,母凭子贵,平日里少不得要讥讽贤妃几句,这回也不例外。 说道: “贤妃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呀,有才学又如何,没有才学又如何?” 贤妃勾唇瞥了一眼淑妃,扭着蜂腰没有说话,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好了,今日就到这里吧。” 皇后冯氏又咳嗽了两声,便让蒋嬷嬷扶着她起来,接受了众妃嫔的行礼,便轻咳着入了内间。 众妃走出毓庆殿之后,分别往各自宫殿走去,在繁花似锦的御花园中,淑妃拦住了贤妃的去路,勾着唇瓣,对贤妃说道: “妹妹先前在皇后面前夸奖这位横空出世的大皇子,只怕要引起皇后娘娘的不满啊。” 贤妃红艳的唇一勾,说道:“妹妹不懂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过就是顺口夸了他一句,怎么就会让皇后娘娘不满了呢?” 淑妃扬眉:“她为何不满,妹妹如何会不知道?这位大皇子虽说是皇上的心头宝,可是毕竟是个没娘的孩子,横竖我和毓贵妃都有孩儿傍身,贤妃妹妹倒是这么多年都无所出,这心思,又能瞒得了谁啊?” “……” 贤妃听了淑妃的话,脸色一变,她在宫中这么多年,最气恼旁人以她膝下无子来说话,不禁又高声带刺的说道: “姐姐的话着实令人不解。妹妹多年无所出与我夸奖大皇子有何干系?又与皇后娘娘恼怒有何关系?娘娘无凭无据,可不要瞎猜啊。” 淑妃洞悉了贤妃的意图,似乎并不介意她不承认,勾着唇与她擦肩,伸出豆蔻红艳的柔嫩手掌,按在贤妃的肩上,亲近的说道: “我不过是提醒你。你是没瞧见这些天流水似的送入德阳殿的东西,这位可是名副其实皇上的心头宝,咱们不过是些玩意儿,又如何能与嗣子相比?有些时候,总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鸡蛋碰石头,别到时候搞得鸡飞蛋打,才知道后悔。” 淑妃的这句话明显就是在讽刺贤妃的受宠,贤妃听了自然不爽,暗自捏拳,指甲陷入肉中,咬牙切齿的说道: “这些事都不需姐姐操心,时辰不早了,妹妹就先告辞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贤妃就借着屈膝福身的动作,脱离了淑妃的手掌,带着宫婢,急急的往自己的轿撵走去,淑妃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毓庆殿的方向,不觉冷下了笑脸。 ***** 因为沈翕的事情,天和帝下旨让封了宫门,禁止官眷递折子入宫,这是要关起门来解决了。 朝堂这几日也是疯了,各种反对的声音意料之中的纷沓而至,御史大夫直指沈翕来不不明,说皇嗣兹事体大,这样胡乱更该加入,实在有违祖训,要是皇上一意孤行,他便在这金銮殿上触柱而亡。 面对谏臣这样强势的劝谏,天和帝不仅没有退缩,反而上前踢了一脚御史,龙颜大怒,就为了御史一句‘来不不明’,便以欺上犯下之罪将御史打入了天牢,族亲同罪,等候发落。 御史呼天喊地,直言天道不公,帝心不公,却也没能拦得住被押下去的动作,众臣虽心中仍有异议,不过,却是再无一人敢当朝与天和帝谏言了,有些家里出了妃嫔的臣子有心通过后宫去探听这件事的根由,可是天和帝早就未雨绸缪,事先封闭了宫门,让那些臣子有心递折子也递不进去,彻底阻断了他们的萧蔷援助。 大皇子封璩之名,便是在这一片混乱中,被立了下来。 因为宗庙已然承认了他的身份,宗人府里也有了记录,从今往后便没有定国公府嫡长子,只有大皇子封璩。 这一转变惊呆了所有人。不过前头因为有御史的下场做警告,众臣之中虽有不平,不过,只要不是那脑子犯轴的个别人,对于其他官员来说,还是十分有警示作用的。 闹过了几日之后,朝中才渐渐恢复了些秩序。而大皇子封璩也只是赐名册封,并没有随之封王,众臣们虽心有不平,却也不敢再多言,封璩一事,就此定下。 147|146.145 外面闹得沸沸扬扬,在德阳殿中养伤的沈翕和谢嫮倒是平静的很。 康宁这些日子活泼的很,见谁都笑,锦芬让宫婢在雕刻盘龙的石桌之上点上了纯白的长羊毛毯子,谢嫮则抱着康宁让他坐在上头。 康宁的腰似乎挺有力气,竟然也能坐一会儿了,不过平衡感就差一些,坐一会儿,要么向后倒去,要么往前栽去,几个大人围着桌子,全都张开了双手,生怕这个小祖宗哪里磕着碰着,要知道,圣旨已经下来,德阳殿伺候的宫婢们这才知道,原来这么多天来,她们一直伺候的人竟然不只是贵公子那么简单,大皇子这顶帽子压下来,足以让她们汗流浃背的反省,这些天有没有哪里怠慢的地方。 不过,这位大皇子似乎脾气挺好,尤其是和这位皇子妃在一起的时候,那笑容简直像是调了蜜般,原本他的容貌就十分出色,如今加了一个尊贵的身份,看起来就更加高不可攀,尊贵不凡了,别说是对他动心思,就是看都不敢像从前那般放肆了。 谢嫮将康宁从桌上抱了起来,让他伏在自己肩上,这小子腰上有了点力气,就不那么软了,不是的攀附在谢嫮的肩膀上,左看右看,然后对着在躺椅上闭目养神晒太阳的沈翕招招手,谢嫮就干脆把孩子放到了沈翕的肚子上,让儿子趴在他身上。 沈翕睁开眼睛,就看见一双黑曜石般,毫无杂质的眼眸近在眼前,长臂一勾,就将小康宁又往前拉了拉,亲在了他柔嫩的小脸蛋上,又开始在他肉呼呼的小脖子上吹气,逗得康宁咯咯直笑。 突然从御花园中传来一阵清脆的声音,一个女官焦急的追随过来,说道: “公主,这里不能随便进来,皇上吩咐了……” 不等那女官说完,就听一声娇叱,说道:“放肆,谁让你拦我了?父皇吩咐不让旁人进来,难道我还不让吗?你再阻拦,小心本公主对你不客气。” 一个娇俏可人的女孩走了过来,身上穿着绫罗丝缎,梳着正经宫妆,眉心点了一颗殷红的美人痣,脸颊粉嫩,富态的很,倒是与时下女子的瘦弱大相径庭,看着别有一番柔美贵气,不过,说话可就不如她看起来那般友善了。 推开了那试图阻拦她的女官,那女子看见了在亭子中歇息的人们,便往这里走过来,锦芬来到谢嫮和沈翕身旁,低声说道: “这是三公主,淑妃娘娘所生,与伏王殿下乃一母同胞。” 锦芬到底是御前伺候的女官,临危不乱的说了这句话,给谢嫮和沈翕提了醒之后,自己便走出亭子迎了上去,将那仍旧跟在三公主身后的女官给挥斥下去,自己上前对三公主行礼,说道: “参见三公主,这里的确是皇上吩咐过不能乱入之地,还请三公主体谅。” 三公主娇气的眉头一蹙,到底还认识锦芬是御前伺候的,没有像先前那般对那女官动脚踹,不过,却也伸手推开了拦路的锦芬,像一只骄傲的小公鸡般,来到了那亭子下方,眼睛扫了一圈,然后就落在正逗着儿子的沈翕和站在他身前的谢嫮身上,语气生硬的说道: “哪里来的妖怪,也敢冒充我封家的人,我看你们是不想活了吧。” 谢嫮看了一眼沈翕,只见他移开了在康宁身上的目光,抬眼瞥向了亭外,没有说话,锦芬上前来,难得语气凝重,说道: “三公主,请您主意言行。” 三公主从未被锦芬这样严肃的对待,对她身后的两人更加仇视,想要走上台阶去,却被锦芬唤人拦住,三公主急得大喊: “锦芬,你敢拦我,别以为你是御前的,本公主就不敢处置你,给我让开!” 锦芬神色不改,坚守在前,拦着三公主的去路,可是她毕竟只是女官,对待横冲直撞的三公主没有底气,也不敢真的上前推攘,眼看三公主就要突围,花团锦簇之后,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 “朕倒要看看,你想处置谁啊?” 这道声音完全盖过了三公主的胡搅蛮缠,僵硬的回过身去,就看见天和帝正负手站在小径那头,严肃的看着她。 三公主脖子一缩,低着头跑过去对天和帝行礼,小声的嗫嚅一句:“参见父皇。” 天和帝冷着面孔走来,眼角扫过一眼三公主,便直接说道: “回去告诉你母妃,她要看就让她自己来,你今日冲撞了你大皇兄,念你是初犯,便回你的欢喜殿,禁足三个月。这三个月里,你谁也不能见,好好的给我反省过错。” 三公主立刻惊讶的难以置信,她今日的确是奉了母妃的命令前来探一探,原本以为就算被父皇发现,父皇最多呵斥两句,也不会对她做出多么严厉的处罚,可是,如今父皇骂倒是没怎么骂她,而是直接叫她禁足三个月,上一回于美人侍寝时把父皇弄伤了,也不过是禁足一个月,如今她倒好,不过就是来闹了一闹,父皇竟然要她禁足三个月。 这让她如何服气,当即大喊起来,说道:“父皇您不能这样罚我,我,我又没做什么,不过是来看看……他罢了。” 思前想后,‘妖怪’一词却是再也没敢说出口来。 天和帝看都不看她,冷声说道:“你先前说的话,朕都听见了。你是个公主,竟敢在你大皇兄面前无礼,这便是错,昭儿不过五个月大,你在旁大喊大叫,早就吓到他了,他是嫡出皇长孙,更是不容怠慢,更别说像你这般惊吓了。若是你现在退下,禁足就按三个月算,若是再敢说一句话,时间翻倍。朕,绝无虚言。” “……” 有了天和帝这番话语,三公主就是长了十个胆子也不敢再开口说一句话了,委屈的眼泪盈满了眼眶,最终还是咬着唇,转身跑了出去。 锦芬也被天和帝对三公主的严厉吓了一跳,如果说之前她对沈翕只是有礼敬重,那现在就真的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伺候了。 天和帝对沈翕做了个别多礼的手势,让他继续在躺椅上歇着,自己却是从后面一把抱住了康宁,康宁短短的两条腿在半空踢了踢,然后看见天和帝的脸之后,就咯咯的笑了起来,惹得天和帝大笑,在他小脸上猛地一阵亲,闹过之后,天和帝才对沈翕说道: “差不多都已经办完了,这两天你们就出宫去吧,暂时先在定国公府住下,朕已经命人在新建你的府邸,等到建完之后,你们再搬进去,地方是在东阳巷,二皇子和三皇子他们的府邸,也都在那附近,他们如今都封了王,你的话,等再过两年身上有了功绩,自然不会少了你的。” 沈翕看着天和帝好一会儿,没有说话,然后在天和帝期盼的目光中,才让谢嫮扶着他起来,缓缓的点了点头,对天和帝抱拳行礼说道: “多谢皇上。” 天和帝看他这样,不禁笑了,说道:“你该叫朕父皇。朕亏欠你多年,如今做的不过是杯水车薪,你无需感到负担,不管从前怎么样,但你如今是朕的儿子,告过宗庙,入过宗碟的,身份上无人会说你,无人敢说你,你就放心好了。” 沈翕点点头,没有说话。 天和帝见他这样,也知道这件事对这个孩子来说,一时半会儿不能完全接受,不过,他只是做了他觉得应该要做的事情,他已经后悔了大半辈子,如果再不弥补的话,这辈子就过去了。 人到中年,和少年时的心性完全不同,没那么锋利,没那么张狂,多了感性,更喜欢回忆从前,喜欢这刚出生的孩子,尤其这个孩子还是他的亲孙子,简直抱在手里就不愿意撒开了。 又在康宁粉嫩的小脸上亲了亲,天和帝便抱着他看花去了,留下谢嫮和沈翕在亭中站立,谢嫮回头看了一眼沈翕,见他眸光中似乎闪耀着光彩,一种叫做‘野心’的神色迸射而出,令谢嫮惊慌。 沈翕的这种眼神,她上一世倒是见的不少。 在她的印象中,主子的眼神从来都是锋利如刀的,他剜着你的时候,似乎能够把你的每一根肠子都看的清清楚楚,洞察人心,权衡利弊,没有人比他更像是天生的帝王,做事干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无论是对待政事还是对待女人。 谢嫮垂下眼眸,控制了多时的奴性似乎又回到了她的体内,她的夫君是温柔体贴的,而身边这人,很明显已经变得不那么纯粹了。 这一世,夫君提前了好几年被认祖归宗,有些事情也都跟着发生了变化,原本还以为,她有十年的时间,在夫君身边陪伴,如今却是心里没底了,从前的夫君虽然没有显赫的名位,可是却给了她安全感,让她觉得只要他一天不登基,那他就还是自己的夫君。 可是如今看来却未必是如此了。 夫君一下子从血统不纯的定国公府嫡长子,一跃成为了大皇子,这其间的转变,又有谁能够说的清楚呢。 “在想什么?” 沈翕的声音在谢嫮头顶响起,吓了谢嫮一跳,痴痴的抬起了头,沈翕见她这样,不禁弯下腰,用自己的额头碰了碰她的,然后说道: “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哪里不舒服吗?” 谢嫮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不舒服,只是觉得……有些……跟不上夫君了。没关系,今后夫君若是想再娶……” 接下来的话沈翕没有让谢嫮有机会说下去,一下子就低头堵住了她的嘴,谢嫮大窘,立刻推开他,但似乎碰到了沈翕的伤口,让他眉头一蹙,往后退了两步,谢嫮赶忙屈身上前探视:“怎么样,碰到伤口了?” 看沈翕的脸色,铁定是碰到了,不过他看着谢嫮紧张的神色,却突然又笑了起来,不顾身体的疼痛,伸手在谢嫮的鼻子上刮了两下,然后才说道: “我的阿瞳刚才是吃醋吗?” “……” 谢嫮有一阵羞窘,扬手又要去打沈翕,却被他快一步将她的小拳头包在了自己宽大的拳头之中,说道: “悍妻如此凶悍,这辈子估计是再娶无能了。只好委屈委屈,将就着过了吧。” 虽然话是这么说出口的,不过,沈翕的表情可不像是那么回事,甚至还促狭的对谢嫮抛了个媚眼,把先前两人之间凝重的气氛完全都给破坏掉了,谢嫮忍不住的对他翻个白眼,然后才无奈将他扶了起来,两人走下凉亭台阶,谢嫮实在不敢去看守在亭外两名脸红了的宫婢一眼,低着头,夹着尾巴逃走了,看的沈翕又是一阵大笑,却牵动了伤口,惹得他咳嗽不已,最后还是喊了太医来才镇住了没再发作。 148|147.147 东阳街肃王府邸。 肃王封瑜在书房中负手踱步,室内熏着厚重的龙涎香,夹杂着一些不明的气味,伏王封暨伸手在鼻前挥了挥,封瑜突然转身,对他说道: “你说这叫什么事儿!那个沈翕他……他怎么能是……事先就没人知道这件事吗?” 提起这件事来,封暨也是一头的火,不过他比封瑜要有涵养许多,呼出一口气后,说道: “要是早知道,还能办成吗?怪不得咱们百般拉拢于他,他都无动于衷。原来是有这层关系,这下好了,咱们今后见了他,还得尊他一声‘大皇兄’!这事儿办的,嘿!” 封瑜和封暨从小都没什么共鸣,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一回,两人间的共鸣可就大了去了。 只要一想起他们拉拢了好些时候的人,摇身一变竟然成了他们的手足兄弟,这两人的心里就跟猫爪子挠着似的,不是个滋味! “如今怎么办?父皇对他倒是仁义,这么短的时间,竟然就为他下了诏书,如今举朝皆知,咱们如何能在台面上发难?不过,要我咽下这口气却也是不能的!” 封瑜觉得自己是这件事的最大受害者,从前不管怎么说,就算是父皇总是对他入兵部的事情有所保留,不想要他多沾染军事,不过,好歹他也是台面上的大皇子,封了王爵,今后若是拟议太子,怎么说他也该是头一份推崇的,可是如今倒好,他一下子被人从老大赶下了台,变成了老二,上头横空出世一个人压着你的头,夺了本该属于你的东西,要他对沈翕有善意,那也是万万不能的。 封暨对于这个哥哥原本就不怎么瞧得起,如今见他遇事这副焦急的模样,也是冷笑在心,面上却是热乎的说道: “这口气别说是皇兄咽不下,就是我也是咽不下的。那沈翕是什么东西,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迷惑了父皇。这事儿,绝不能善罢甘休。” 封瑜之前和封暨不对盘,两人也甚少说话,不过,他素来知道,他这个弟弟足智多谋,有心计,有城府,从前两人对立,他也吃了他不少暗亏,可是一旦真的有什么事情,还是得靠他来想办法。 封暨站起身来,在书房里踱步两回之后,对封瑜说道: “我觉得,咱们可以从这回秋围狩猎,沈翕受伤的事情上着手查起。皇兄不觉得沈翕这伤受的太奇怪了吗?也太巧了。不说秋围场上的护卫多如牛毛,就是有人敢行刺,又如何会半点蛛丝马迹都查不到呢?” 封瑜想了想,脑中灵光一闪,迟疑着说道: “你是说……沈翕受伤,让父皇带他进宫,全都是他一手策划的?可是他……他如何有这等手段?” 封暨冷哼一声: “他都已经爬到咱们头上撒野了,这手段还不足以让皇兄忌惮吗?” 封瑜面色一凛,他是最受不得相激的,当即便沉下了脸,封暨见状,又继续说道: “你想想看,是不是这样。他的心计如此之深,让我怀疑的就是,如果有人想行刺父皇,那为什么前些年的秋围狩猎没有半点事发生,可是这沈翕第一次参加秋围就发生这样的行刺事件呢?兵部各司派出了多少探子暗查这件事,为什么偏偏没有发现任何线索?这很不合常理,不是吗?” 封暨的话让封瑜陷入了沉思,仔细想想,似乎还真是这么一回事,秋围狩猎又不是第一次召开,为什么偏偏沈翕参加,就发生行刺事件呢? 这太不合常理了。 封暨见封瑜有些被说动,又再接再厉的说道: “所以,咱们就该从这件事入手查探,肯定会有意外收获的。” 封瑜回头看着封暨,眸中似乎也有了决断,半晌后,才缓缓点了点头,说了一句: “皇弟言之有理。” ***** 沈翕和谢嫮又在德阳殿中过了两天,这才带着康宁出宫去了。 天和帝原本是留康宁在宫中的,不过因为最近朝中大事太多,他也不好时时盯着康宁,怕出什么乱子,所以,还是决定把他交给他的爹娘带回去,然后又从金吾卫拨了两百个精英护卫,其中有一百个点名就是去保护皇长孙封昭的,让康宁的爹娘也是觉得无奈。 因为沈翕背后的伤口还没完全痊愈,所以,两人出宫后,依旧是回定国公府居住,一大早就有司礼监的太监前往定国公府传话,说是大皇子与皇子妃今日回归,叫定国公府以礼相迎。 沈烨自从被天和帝喊入宫中说了那番话之后,回来就病倒了,一直到今天都还在喝药。 曾经被府里无视的野种,突然摇身一变变成了当今大皇子,这叫定国公府的众人如何能够不惊吓呢? 这其中又以老太君为首,从知道了这个消息开始,她就成日成夜的跪在佛龛前,府里的老老少少,只要是从前对沈翕有些不好的人,也都提心吊胆,有些胆子小的,干脆就自己请辞出府去了,再不敢留下,让大皇子殿下看见了心烦。 沈翕和谢嫮的车停在了定国公府门前,车前车后随行两百名金吾卫,一水的玄金色软甲,在阳光下晃得人眼疼。 天和帝身边的秉笔太监李茂亲自护送沈翕回府,一下车,就看见定国公府门外站了黑压压的一片人,为首的是老太君和几位府里的老爷,然后是长孙氏,万氏等夫人,莲姨娘站在她们身后,倒是不见兰姨娘,然后便是府中的嫡子嫡女嫡媳,然后是庶子庶女庶媳,再往后便是府中的管事,嬷嬷,然后是各房一二等丫鬟,婆子,将定国公府门前全都站满。 沈翕由李茂扶着下车,然后便回身去扶抱着康宁的谢嫮,两人下了车以后,就见老太君率众人行礼问安,沈翕点点头,便走到老太君身边,亲自将老太君扶了起来,说了一声:“都起来吧,这些虚礼不要也罢。” 老太君和长孙氏看见天和帝身边近身伺候的秉笔太监李茂都亲自出马了,心中更是惊讶,长孙氏和万氏,分别站在两旁,只感觉到被沈翕亲自扶起来的老太君身子有些发抖,别说是老太君了,就是她们也觉得如今都想要找个地洞钻进去。 从前她们对沈翕都是什么态度,小时候,沈翕在府中过的是什么日子,如今倒是历历在目,越是想忘记,越是记得分明。而此刻,沈翕对他们越是和善,她们就越是担心啊。 老太君整个人都懵了,之前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只是心头一震,可是如今见了沈翕这个人,那就不是震惊可以形容的了,并且沈翕还一副不记得从前事的模样,亲自上前来扶她,他这就是想关起门来算账了……老太君低着头直打摆子,而沈烨不在,二老爷沈蚪便是府里最大的老爷,亲自躬身前来,对这个昔日他轻视惯了的侄子面前打千儿问安。 沈翕神色如常,看了他一眼,便点点头,咳嗽了两声,让李茂与之说了几句话,然后便有玄金色金吾卫隔开了众人,将沈翕一家三口迎入了府,往沧澜苑走去。 沈蚪和老太君对李茂点头哈腰的,将他也请了进去,沈蚪给李茂塞了一封特大封红,然后指了指沈翕离去的阵仗,苦着一张脸对李茂笑道: “公公您看,这……” 李茂当然看出来沈翕并不喜欢这种阵仗,心里对定国公府众人阿谀之态也嫌弃不已,不过,收了人家这么大个封红,面上总要和蔼些的,笑容晏晏的对沈蚪说道: “大皇子殿下到底是出身定国公府的,你们只要比平日里的更恭敬些,也就是了,殿下的府邸正在兴建,就在东阳街顶顶东头,紧临着皇城那块地儿,皇上爱惜大皇子,这府邸可不是随便建造的,到建成为止,起码还有个一年半载,这段时间你们把殿下一家伺候好了,将来比什么都有用,说不得将来咱家都要求着贵府给帮着在殿下面前说话了。” 李茂哪里知道定国公府之前是怎么对待沈翕的,这番话说的沈蚪心乱如麻,却又不得不赞成李茂的话,如今大皇子出自他们定国公府,这是天大的荣耀啊,如果今后府里有什么事,得大皇子照拂一二,也就够了,可是毁就毁在,他们从前那样对人家,虽说是大房的侄子,可是沈蚪从前也没少听人说起,给他吃了多少苦头,这要冰释前嫌的话,恐怕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啊。 不过,沈蚪心里还是有些成算的,毕竟如今靠大哥沈烨是不行了,连降两级,如今又被人知道了这件事儿,今后在贵人圈中,怕就会是个笑柄了,如果他们再和大皇子殿下闹僵的话,更是有人要等着看热闹了,所以说,不管怎么样,大皇子殿下那儿一定要抓对了路子,让他忘记从前的事情,让他把定国公府依然当做后盾,这样相互扶持,久而久之,也就没人记得这桩糊涂公案了,那时候,定国公府也能站住脚跟。 所以当务之急,说的粗俗一点,那就是拍好大殿下的马屁! 不过如此短暂的时间之下,沈蚪就想了无数,心里也慢慢的对这事儿上了心,想出了好几条方案,如何去讨好沧澜苑的几位。 149|148 沧澜苑总管胡泉领着聂戎,赵三宝还有花意竹情等伺候众人在沧澜苑门前等候主人们的回归,看见沈翕和谢嫮之后,花意竹情就迎了上去,接过了谢嫮手里的康宁,康宁认识之前照顾他的花意和竹情,倒是没有反抗,只是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直盯着两人看。 众人给两人行礼,花意竹情玉绡玉锦似乎觉得还有些晕,她们之前从未想过,如何伺候姑娘嫁人,竟然就伺候到了皇子妃身上。 谢嫮见几人这幅模样,便各自在她们肩上拍了拍,丫鬟们这才放松下来,对谢嫮展开了笑颜。 一行人走入了院子,然后胡泉和聂戎赵三宝他们便被沈翕喊去了书房说事情,谢嫮则抱着康宁入了主院,花意竹情奉茶来,跟谢嫮也开了个小会,告诉她一些府里的事情: “自从上回宫里来人宣旨以后,老太君和二房的长孙太太和三房的万太太都来了咱们这儿,问了好些事情,不过,咱们沧澜苑的人嘴都紧的很,她们也没问出什么来就走了。后来咱们谢家的老太太也派人来问话,不过夫人不在,胡总管接待了也没有什么其他事,只说,等夫人和公子回来之后再说,咱们太太那儿知道您入宫去了,便也没有来问,只是拖了胡总管,说等你们回来之后,派人传个信给她。” 谢嫮听了点点头,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长高了不少的长寿来到门前,看见谢嫮回来,就走了进来,劈头盖脸的就问道: “你们怎么回事?我听说他……哎呀,你们怎么就入了宫呢?” 长寿惯来这样直接,谢嫮也不怪他,将他招到前面来上下打量了一番,身高高了,模样也长开了不少,依旧带着稚气,眉宇间倒是没了从前的畏缩与戾气,这些日子跟着先生读书,确实也培养了一些书生气出来。 谢嫮站起来与他比了比身高,说道: “再过些时候,长寿的个子只怕还要高些呢?”替他理了理衣襟,问道:“衣服可还够穿?” 长寿得意的笑了笑,说道:“那是自然要高些的。衣服够了,你不是吩咐玉绡玉锦过段时间就给我添衣服嘛。” 玉绡玉锦也在旁边伺候,喜盈盈的说道: “是啊,外衣内衣给你添了不少,你却最喜欢穿夫人给你做的那两件绣猫狗的中衣,都短到手肘了,你还继续穿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和玉锦苛待你呢。” 长寿满免绯红,一副你们太多嘴了的样子,谢嫮抓过长寿的手,将他袖子撩起来一看,果真看见好好的外衣里面,一件足以露出整个手腕的短衣袖,袖口上绣着两只猫狗玩球的花样,的确就是她怀孕前给他做的那件,一时心中一暖,笑着摇了摇头,说道: “你呀。说你像孩子,你有时候也像大人,可说你是大人你偏偏跟个孩子似的,明天别传了,我给你另外做两件出来。” 长寿看着谢嫮,惭愧的低下了头,说道: “我,我明天不穿了,你也别做了,他……他不是不喜欢你给我做东西吗?” 这个‘他’说的就是沈翕了,谢嫮想起自己给长寿做衣服时,沈翕那吃醋的模样,不禁又是一笑,说道: “谁说的。我给你做,又不用他动手,干什么要他喜欢呀!你且穿其他的,等做好了,我喊你来试。” 长寿便也没再说什么,走到一边去抱康宁玩儿了。 等到大伙儿请完了安,花意和竹情伺候谢嫮去内间换居家衣裳,入了内之后,谢嫮对花意问道: “最近国公怎么样?” 花意和竹情似乎也有话和谢嫮说,两人对视了一眼,由花意说道: “国公这些天来,一直对外称病,却没有喊邹太医看诊,而是喊得外面的大夫,奴婢斗胆,从侧门跟着那大夫出去,然后找到那大夫坐诊的地方,假意去看病,问了不少话出来。有些话,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谢嫮见她脸色绯红,便知是一些难以启齿的话,便坐了下来,对她说道:“但说无妨。” 花意深吸一口气,说道: “那大夫说,这两日给国公看诊,其实是给国公带药,带的都是一些……一些男子……咳咳,壮、阳的药。” 谢嫮听了眯起了眼,看着花意的眼神也有些难以置信,花意见谢嫮这样看她,不觉有些紧张,说道: “奴婢说的都是真的,夫人不信,奴婢可以把那坐馆大夫的地址告诉夫人,夫人可以……” 谢嫮抬手,说道:“我不是不信,只是觉得奇怪。国公要这些药做什么呀。” 花意摇头:“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也不敢太深入去查探,国公爷住的地方,防守森严,我只能在外围婆子那儿听些事情,不过没什么重要的就是了。” “嗯,下回国公爷那里你就不要再去涉险了,他毕竟是国公,你们若是犯在他的手里,他当时就能处理了你们。”谢嫮站起来,花意竹情便替她换衣服,谢嫮接着说道:“如今公子爷的对外身份换了,你们当差的时候就要更小心,不是说伺候上面的问题,而是其他,比如待人接物,这两天我会让夫君请两个宫里的嬷嬷回来统一教导你们规矩,你们好好学,府里的事情,咱们想知道的就都交由赵三宝去探听吧,他那个人滑头,手里也有功夫,毕竟是公子爷身边伺候的,就算被抓到也不会有事。” 花意竹情知道谢嫮在教她们道理,一边听,一边点头,竹情最是温婉听话,说道: “是,奴婢们知道了,今后一定会更加谨言慎行,绝不给夫人和公子惹麻烦。花意你也是,有些事情就不要刨根问底了,你这八卦性子,实在叫人不放心。” 花意吐了吐舌,说道: “我这性子夫人最知道了,稳妥着呢,我打探这么几年,也没出过什么差错,不过夫人这回说了之后,我就知道了,咱们夫人和公子今非昔比,万万是不能有任何把柄给人抓着的。” 谢嫮换好了衣服,听着花意这样通情达理的话,不禁笑了,在她头上拍了拍,说道:“多日不见,咱们花意也长大了呢。” 这句话出口,谢嫮突然想起来,这两个丫头,今年也快要十八了吧。一般府里的大丫鬟,都是十六到二十岁出去配人,没想到一眨眼就过了这么多年,当初的两个黄毛丫头,如今竟然都长成了人,自己和她们差不多大,都已经生了孩子,做了人家的妈了。 花意见谢嫮自顾自的笑了笑,又想起来一件事情,扶着谢嫮走出内间,一边走一边说道: “夫人,还有一件事,也许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奴婢觉得还是跟您说一说吧。” 谢嫮看她,让她说下去,花意才继续说道: “就是前几天,兰姨娘曾派她的贴身侍女来过一回,在沧澜苑门口吵吵闹闹,说是要见夫人,可是那个时候,夫人早就进宫去了,兰姨娘明知如此,还派人来喊夫人,奴婢们也不敢私下接待她的侍女,然后过了几天,宫里的诏书下来了,奴婢才想起这事儿来,大着胆子去了兰姨娘的院子找她,想问一问她那天有什么事,可是,兰姨娘却不在那院子里了。” 谢嫮有些讶然:“不在了?她去哪儿了?” 花意摇头:“奴婢不知,问了府里其他人,也都说不知道,奴婢见问不出什么,就没再多问了。” “……” 谢嫮蹙着眉头,若有所思。 正好沈翕进来,花意竹情立刻前去问安,喜盈盈的拜见:“参见大皇子殿下。” 沈翕笑了笑,说道:“在府里还是都叫公子和夫人吧,将来若是开了府,再改不迟,免得突兀。” 花意竹情对视一眼谢嫮,见后者点头,便应答道: “是,奴婢们知道了。” 说完这些,花意竹情便退了下去,并且体贴的替谢嫮和沈翕将房门关了起来,谢嫮走上去牵着沈翕的手,将他拉去了内间,想替他换一身居家的衣服,只听沈翕说道: “你身边这两个丫头很好,不是说人有多精明多能干,单是忠心这一点,其他人都比不上了。” 谢嫮哪里能告诉沈翕,上一世的时候,就是这两个丫头护着她到最后,也没落得个好下场,看人最难的就是看人心,两个丫头的品行她早就知道,所以用起来也是毫无顾忌的。 沈翕换好了衣服,回身抱住了谢嫮,说道: “咱们出宫以后,才是真正的硬仗。阿瞳你怕不怕?” 谢嫮在他怀中抬起投来,对他坚定的摇了摇头,说道: “阿瞳不怕!只要能在夫君身边,阿瞳什么都不怕。如今我是个母亲了,更是不容我害怕。所以,不管怎么难,我都会跟着夫君一起面对。” 沈翕搂住了谢嫮,弯腰闷在她的肩窝里,舒缓的叹了口气,说道:“今生娶了你,真好。” 这个女人给了他自信,给了他归属,给了他面对一切的勇气。很难想象,如果这辈子没有她,他将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也许会走上同样一条路,知道真相之后,他一定会想方设法走到天和帝身边,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血洗心中的仇恨。而这一世,他依旧是不择手段,可是为的目的,就不仅仅是报仇了,他还要为了他的妻子,为了他的儿子战斗,这是多么重大的使命感,将人的心填的满满当当,不再像从前那样,过的行尸走肉一般,满心满眼只有仇恨,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报了仇的同时,也让自己堕入了无间的地狱之中。 150|149.148 回来后的第二天,沈翕就胡泉亲自去太尉府、荣安郡王府、苏府、常府、骠骑将军府下了帖子,请他们来府相聚。 这是沈翕第一回请这些兄弟上门相聚,所以谢嫮显得十分隆重,亲自安排了菜色酒水,将宴客之地选在沧澜苑最南那处金桂飘香之地。 日子一到,宾客赴宴。 吴骏率先前来,带了一车贡酒金陵春,也是太尉府深受皇恩,皇上深知太尉好酒,因此每年贡酒金陵春都会赏赐两车,而太尉知道吴骏这回是来赴定国公府沈翕的宴会,特别割爱,舍了一车金陵春给吴骏带来。 与谢嫮见礼之后,谢嫮便收下了他的礼品,命人拉去厨房,临时改变以此酒作为今日宴客之酒。 接着是荣安郡王世子傅清流,然后是常林和苏三郎,两人同时抵达,最后来的是赵淼,五人皆被沈翕请入了客堂之中。 虽说几人与沈翕相交多年,但是因为从前沈翕身份的种种尴尬,所以,并没有请他们过府,五人对沈翕居住的沧澜苑倒是颇感兴趣,沈翕拖着病体,随他们在沧澜苑中转了一圈,然后才去了客堂,谢嫮命人奉茶,几人才坐下说起话来。 “真是没想到,沈大竟然是这身份,咱们从前还问他是追随肃王还是伏王,这下好了,咱们也不用选择了。大皇子殿下就在眼前,不效忠他效忠谁啊。” 说这话的是傅清流,要说沈翕的身份曝光之后,最开心的就是曾经和沈翕走的很近的他们五人,毕竟这种直接傍上皇子的际遇,可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苏三郎紧接着说道:“要不我从前老说,跟着沈大总不能吃亏的。” “就你贫,上回我可还听你说,若是沈大再不表态,你可真要被肃王收服了,你那姐姐成天回来哭诉,你快受不了了云云,这会儿偏这么说了。” 赵淼也是心直口快,他从小就是沈翕的忠实拥护者,此时更不例外,从前沈翕还是沈翕的时候,他就打定主意,这辈子就跟着沈翕混了,如今沈翕摇身一变成了大皇子,他是再开心不过了,颇有一种与有荣焉的意思。 苏三郎嘿嘿一笑,常林和吴骏也对视一眼,吴骏说道:“这下咱们可是目标明确了。再不用理会其他人,只不过今后也就没太平日子过咯。” 常林啐了他一口,粗声粗气的豪迈道:“大丈夫要么驰骋沙场,要么马革裹尸,太平日子过的久了,爷爷嘴都淡了,最好就是不太平,这样才能显出咱的价值来。” 常林的话引起了在场众人的赞许声,纷纷讨伐吴骏的女儿态,弄得吴骏解释不已: “我就这么一说!你们至于嘛。” 傅清流跟着说道:“你就这么一说,可知道兄弟们等着大展拳脚的一天等多久了吗?常林甚少说的对,不过这回却是说对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要做就做那建功立业的大事,咱们这样的身份,若是不能大干一场,还真把自己当成纨绔了嘛。” 苏三郎最是文雅,喝了口茶后,淡然说道: “说的不错。” 傅清流得意的扬扬下巴。 吴骏被众人围攻,赶忙凑到沈翕身边去搬救兵,沈翕看着他们唇枪舌剑,不禁也跟着笑了,开声说道: “其实这回啊,还真是吴骏说对了。咱们今后有的是硬仗要打,从前立场不明确,咱们可以暗地施为,如今嘛,做什么事都有人日夜盯着,就好像今日你们来府叙旧,也许不用等天黑,风声就已经传了出去,所以,咱们需要更加谨慎一些。” 沈翕的话比吴骏说的分量可大多了,赵淼站起来踱步说道: “既然这样,那沈大你干嘛还大张旗鼓的把我们都喊来?这样咱们不都曝光在烈日之下了,若是在外头相聚多好,谁也不知道。” 吴骏跟着笑了笑,说道: “你也是个头脑简单的。咱们几个和沈大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沈大如今是这身份,他身边人的事情还能瞒得住谁?与其偷偷摸摸的见面,不如像如今这样大张旗鼓的登堂入室好吧,反正咱们已经被打成了这位新晋大皇子派的人,躲躲藏藏的像个缩头乌龟。” 赵淼失笑,虽然被说成乌龟,却也不生气,因为他知道吴骏的这番话说的没错,傅清流接着说道: “哎,沈大,那咱们几个人今后你是怎么打算?还让我们假装纨绔,混迹市井,收集情报吗?” 他们几个从前以沈翕马首是瞻,做什么事都是几个人商量着来的,现在自然还是得问沈翕的意见。 沈翕端着茶杯倚靠在加了软垫的太师椅上,知道这垫子定是谢嫮为了让他舒服些,所以才特意加上的,默默勾唇笑了笑,然后才抬头对众人说道: “情报不用收集了,你们如今也该是找份实在的事情来做了。” 众人一听沈翕这论调,顿时来了精神,个个跃跃欲试,只听沈翕如涓流般温和的声音自客堂中响起,低声说道: “苏三郎是礼部出身,那就入礼部;清流是郡王世子,而荣安郡王如今则是神机营总指挥,你的世子身份是助力,却也是阻力,只怕很难去六部,我记得五城兵马司尚首领是你舅舅吧,要不你就去五城;吴骏是太尉之子,按理说去哪里都成,但是太尉势大,兵部得罪的人不少,其他五部也未必服他,他手里有兵权,其他地方也压不住他,要不去金吾卫,天子近臣,里面皆是世家子弟,足够你结交;常林和赵淼的话,常林入兵部毫无疑问,赵淼的话……只怕还得随你们家老爷子去军中了。” 五人听得详细,其他人频频点头,了解了自己的定位,就是赵淼似乎有些不愿,为难的来到沈翕面前,说道: “沈大,你不是要将我一个人推到漠北去吧,我告诉你,军里真不是人待的,每天天不亮就要出操,吃的比猪差,干的比牛多,几个月不许出入军营那是常事,别说是饮酒,就是闻见酒味都要一顿揍,这,这,女人的荤腥儿,更是别提了……” 众人听赵淼说到最后,都不禁失笑,傅清流上前勾住了赵淼的脖子,说道: “你小子说的最后一个才是真正的理由吧。” 赵淼脸上一红,硬着头皮说道:“是又怎么样?你们反正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这刚从漠北回来,还没过几年好日子,家里的娇妻美妾就得撩在一旁,你舍得啊?” 傅清流和众人对视笑出了声,苏三郎笑完之后,语重心长的和赵淼说道: “温柔乡,英雄冢,赵将军你要是能够建功立业,将来回来,你还怕沈大少了你的娇妻美妾吗?” 赵淼多少还是有些不愿的,吴骏则一语点醒了他,说道: “好了好了,大事为重!你不是总说要替沈大鞍前马后的吗?从前咱们几个人都跟着沈大做事,再说了,谁让你是骠骑将军府的呢,赵老将军还指着你接了他的衣钵,建功立业,光宗耀祖,咱们如今不用跟着其他人做事,跟着沈大,你还不愿意吗?” 赵淼脸上的表情有些松动,沈翕也跟着开口说了一句: “你放心吧。等到你接了赵老将军的衣钵,我亲自给你送一打美妾入府,总行了吧?” “……” 赵淼看着沈翕,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行吧,既然沈大这么说了,我就舍命陪君子,回头就跟着老头子去漠北好了。” 安排完最后一个人,时间也不早了,谢嫮派了花意来请客人入席,沈翕便领着他们鱼贯而出,去了南苑。 谢嫮早已摆设好了酒席,见他们到来,便迎了上去,沈翕对谢嫮伸出一只手,谢嫮红着脸与之交握,然后沈翕便牵着她入了席。 沈翕的一只手并不太灵活,所以,布菜什么的全是谢嫮一手包办,她的动作优雅大方,看着行云流水般自然熟练,沈翕与众人说说话的时候,还会忍不住去拉谢嫮的手,自然而然的温情谢嫮也甘之如饴,两人间的默契叫人啧啧称羡。 傅清流最是感触,说道: “我从前就一直在想,沈大会不会一辈子光棍儿下去,女、色从来不沾边儿,对女人根本没兴趣的样子。” 吴骏喝了几杯酒,兴致也上来了,接着傅清流的话说道:“就是,搞得咱们一度以为他不喜欢女人,对他还防了好些时候呢。” 这个话题一起来,似乎引起了众人的共鸣,苏三郎难得爽朗大笑,说道:“你们这就不懂了,沈大这叫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赵淼端着酒杯跟着起哄,把临近沈翕坐的傅清流赶走,然后自己坐下来,倒不是和沈翕说话,而是和谢嫮说话,说道: “嫂夫人啊,你是不知道沈大有多无情。我从小就跟着他了,他如今有了美人在怀,就不要我了,要把我赶去遥远的漠北,让我去与风沙为伴,从此再也没法见到心爱的女人们了。” 谢嫮讶然的看了看赵淼,然后才端起了酒杯对赵淼敬了敬,说道: “赵小将军出身军戎世家,此生当与遥走沙场,保家卫国,建功立业,今后自然会有数不尽的美人在怀,岂不是比如今要快慰许多吗?” 谢嫮看着眼前的赵淼,知道这人今后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而这个将才这辈子没有其他嗜好,唯独对女、色二字脱不开身,她记得上一世,在他成功的收服柔然之后,沈翕就曾经亲自领着十多名美艳舞姬,去城门亲迎他凯旋归来,那时也是一段轩然佳话,当然这些事情,如今只有谢嫮一人知道罢了。 151|150|149.148 谢嫮的话似乎说中了赵淼的心里,只见他先前还一副要生要死的模样,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也就想开了,不管不顾,在席面上就和沈翕约定好了,等到他建功立业之后,沈翕要亲自送十个美貌女子给他做妾云云。 沈翕无奈答应。 席间气氛一度火热起来,谢嫮看着这些人,回想起上一世他们高官显位之后,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的模样,恍如隔世的感觉真的很奇妙。 此时傅清流正在勾着沈翕的肩膀喝酒,沈翕喝茶,他喝酒,两人聊得不亦乐乎,谢嫮虽不用在席间奔走传菜,不过偶尔为夫君添茶,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是眼前这个傅清流身戴枷锁,穿着囚衣,在街市游行的模样,散乱的发丝,下颚满是青须…… 谢嫮忽然想到,似乎就是在沈翕被封大皇子之后三个月,荣安郡王府就遭遇了一场浩劫,可具体是什么浩劫,谢嫮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沈翕回过头去,就看见失神的谢嫮,不禁轻声问道: “阿瞳,怎么了?” 谢嫮一惊,猛地抬头,就看见夫君那清俊的脸近在眼前,面上一红,往后退了退,这才说道: “没什么,只是想到一些事情罢了。” 沈翕见她若有所思,因在席上,并没有多问。 晚上将客人送走之后,两人回房,沈翕搂着谢嫮将白日里的情况全都和她说了一遍,在说到让傅清流去五城兵马司的时候,谢嫮的身子明显一僵,沈翕感觉到之后,才将她翻身压在身下,问道: “阿瞳,你今天很奇怪啊。怎么提起清流你就若有所思的样子?” 谢嫮犹豫了一会儿,就在先前,她的确是想起了一些事情的,她想起来,荣安郡王府之所以遭难,似乎就和五城兵马司有着密切的关系,可是,谢嫮又不能直接对沈翕说,只好委婉的从侧面问道: “那个五城兵马司的总领和傅小郎有什么关系没有?” 沈翕蹙眉不解的看着谢嫮,虽然不懂她为什么这么问,不过却也尽责的回答道: “五城兵马司的总领是傅清流的舅舅,怎么了?你今日这样,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谢嫮有些为难的咬了咬下唇,不知道这些话该怎么说,沈翕见她明显一副有话说,却又不能说道模样,当然不肯罢休,将她的两只手压过头顶,在她心不在焉的唇瓣上狠狠啃了一口,然后说道: “说!不许对我有什么隐瞒。” 谢嫮被他吻得透不过气,喘过气来之后,才瞪着一双雾蒙蒙的大眼睛看着沈翕,看的沈翕也有些紧张了,谢嫮才缓缓的开口说道: “我……做了个梦。” 沈翕绝倒,刮了刮谢嫮的鼻头,说道: “你想了半天,就是想说你做了个梦?” 谢嫮点了点头,说道: “是个梦,却又很真实。我梦见……两三个月以后,荣安郡王府会出大事,而这件事就和五城兵马司有关,所以,我才问傅小郎与五城兵马司有没有关系的。” 沈翕越听越糊涂,看着谢嫮好一会儿,然后才翻身坐了起来,说道: “你这个梦挺奇怪。好端端的怎么会梦到荣安郡王府呢?” 谢嫮也跟着坐了起来,将自己滚入了沈翕怀中,说道:“我也不知道,反正自从你被册封为大皇子之后,我就做了很多梦。” “……” 沈翕抚着谢嫮柔滑的黑发,想起那几日他们在宫中渡过的艰辛日子,说道: “你也不要想太多了,我的身份从前就告诉过你,原本我是不想这么快就走这一步棋的,毕竟太险了,可是,我真的不愿意让你和孩子跟着我寄人篱下,这才兵行险招,让你担惊受怕了,对不起。” 谢嫮赶忙坐直了身体,对沈翕摇头说道:“不不,夫君不用说对不起。我知道夫君这么做的原因,我说的那些梦,虽然是梦,可是,也未必就不会成真,夫君若是相信我的话,那这几个月就派人盯着傅小郎,他是你的朋友,若是他无事自然很好,可若是他有事,你也好提前做个准备呀。” 沈翕有些搞不懂谢嫮了,不过,见她神色凝重,说的似乎在情在理,不忍拂了她的好意,便点头说道: “好好好,我自然是相信你的。明日就派人去盯着清流。” 谢嫮这才放下心来。 两人搂在一起睡下了,一夜无话。 ****** 第二天一早,沈翕就带着胡泉和聂戎出门去了,赵三宝被留在家里照看。 谢嫮起来之后,就听见花意竹情前来禀报,说是长孙氏带着万氏、戴氏和莲姨娘一同来给她请安。 谢嫮疲于应付这些,只觉得头疼,可是不见她们又是不行,毕竟她才刚回来,总要先安内才行,简单梳洗之后,就让花意去请她们到了右侧花厅里。 长孙氏等一见谢嫮就迎上前来,规规矩矩的行了个跪拜礼,谢嫮做出一副不敢领受的模样,亲自屈身将长孙氏扶了起来,并请她们入座,这才说起话来。 “在座都是长辈,理应我去拜见列位,却没想到叫婶娘们来跑一趟。” 谢嫮自然而然的坐在了上首,倒不是她摆架子,只是如今她的身份毕竟是变了,若是再像从前那样畏缩,丢的便是夫君的脸了,所以,就算是为了夫君,她也要把架子摆足了才行,总要让她们不敢小觑。 长孙氏坐在下首第一位,听了谢嫮的话,赶忙从座位上站起来,站到谢嫮面前赔笑道: “不敢当不敢当。如今您是皇子妃,我等理应过来拜见,只是老太君腿脚不好,要不然,也该来给皇子妃请安来的。” 谢嫮对她笑笑,指了指座位,让她坐下说话,长孙氏这才回到座位,然后万氏就跟着上前拜见: “咱们从前不知分寸,多有得罪皇子妃之处,还望海涵。” 谢嫮对万氏笑了笑,让竹情将屈膝行礼的万氏扶起,说道:“三婶娘说的哪里话,从前咱们不都是好好的吗?如今不过是换了个身份,咱们还是像从前那样相处就成了,千万别见外。” 万氏笑着应下了,然后便主动退坐到了座位上,一旁的戴氏和莲姨娘只是低着头不说话,因为这两人从前倒是没有当面得罪过谢嫮,所以,也不存在像万氏那样的请罪说法。 谢嫮和她们说了一会儿家常话以后,瞥了一眼莲姨娘,随口问道: “咦,怎的没见兰姨娘和你们一起过来?” 从前莲姨娘和兰姨娘几乎是形影不离的,如今只有莲姨娘一人出没,可见花意说的兰姨娘出事是有迹可循的。 果真见莲姨娘出列对谢嫮回道:“哦,兰姨娘前些日子得了二夫人的许可,回乡下探亲去了。” 谢嫮不动声色点了点头,说道: “哦。回乡探亲去了啊。兰姨娘的家乡是哪里呀?” 莲姨娘神色如常,不过捏着衣摆的手似乎有些苍白,故作镇定说道: “是江南丹阳城。具体住在哪里,我也不知,只知道,离京里很远就是了。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 见谢嫮还想问话,莲姨娘瞥了一眼长孙氏,只听长孙氏立刻接了话说道: “这个兰姨娘自从入了府就没回去过一回,我也是怜惜她在府里兢兢业业这么多年,本分厚道,这才批了她回乡的,要是皇子妃想见她,等到她回来之后,我便立刻让她来拜见您。” “……” 谢嫮但笑不语,只怕这兰姨娘是回不来了吧。 随意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这个话题,众人又聊了一会儿后,谢嫮便以身子不适为由,让她们回去歇息,并且说今后可以免了这些虚礼,等她身子好些了,会亲自去主院给老太君磕头。 众人离开之后,谢嫮让花意喊了赵三宝进来,赵三宝如今也是个大小伙子了,白白的面皮,俊朗的外表,谢嫮看见他就不禁想起前世在他手下过的日子,虽不是特别艰难,不过没少挨骂就是了。 赵三宝一如既往的狗腿,一张不算老的脸上笑得满是褶子,也是瞒拼的。 花意在他膀子上掐了一下,赵三宝才‘哎哟’一声,迷茫的回头看了一眼花意,然后花意才轻咳一声,对赵三宝比了个夫人在看你的神色,赵三宝才回过神来。 谢嫮瞧着他们之间的互动,心里有些惊讶,因为她知道赵三宝今后的走向,虽然他现在还是健全的身体,可是,在沈翕登基之后,他肯定做了公公的,所以,如果花意现在看上了他,那谢嫮可是不答应的,花意和竹情对她来说,那就是姐妹,总不能看着她们跳入火坑,况且,今后的赵三宝可没有现在这个赵三宝这样和气。 不过,谢嫮又想了想,上一世她是御前女官,说白了就是宫女,赵三宝是大内总管,他对宫女不和气……似乎也是应该的。 “今日把你喊来,实则有一件事要你去查探看看。” 谢嫮收敛了心神,决定还是先把事情做好,话音刚落,就听赵三宝狗腿的扑过来表忠心。 “夫人放心,只要在这个世上发生过的事情,小的都能给夫人找出个子丑寅卯来,请夫人吩咐。” 谢嫮满头黑线,不打算理会赵三宝这毫无边际的吹牛皮,轻咳了一声说道: “你去查查,兰姨娘到底去了哪里。二夫人和莲姨娘都说她回乡探亲了,可是我不信,你去好好查一查,暗地里查,千万别给人发现你在查,知道吗?查清楚了,就来回我。” 赵三宝虽然看起来不靠谱,不过,到底是要做大内总管的人,听完了命令,也就明白主子到底想要做什么了,郑重的点头,对谢嫮保证道: “夫人放心,这件事小的一定替夫人查探清楚。” 谢嫮点了点头,赵三宝便也没再耽搁,躬着身子,退出了主间。 152| 赵三宝走后,门房便来禀报,说是谢府来访,谢嫮先是一愣,想着云氏和谢靳都不在京城,以为是哥哥和嫂嫂来了,没想到来的竟然是谢府老太太和大夫人,三夫人,外加一个傅双。 谢嫮命人请她们进来,在花厅中会客。 若是来的只是傅双一人,她只需在耳房见客即可,可来的是谢家的长辈们,就不能随意了。 谢府女客到来,见到谢嫮也都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谢嫮不敢受老太太的礼,亲自上前将准备行礼的她扶到一旁太师椅上坐下,然后才又去扶大夫人和三夫人,最后才拉着傅双的手,两人相视笑了笑,傅双的肚子似乎大了起来,谢嫮惊讶的看着她,傅双也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说道: “已经四个多月了。上回就怀上了,我不知道,所以也没来得及告诉你们。” 谢嫮一阵惊喜,说道:“果真?太好了。你快坐下,可别累着了。” 傅双点点头,大夫人就在一旁赔笑说道:“嗨,原本也是不想劳累九娘的,只是想着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瞳姐儿,这才拉着她一同前来。” 谢嫮让傅双坐好之后,便回到了主位上,亲自从丫鬟手里给老太太端了一杯茶,邢氏对谢嫮的恭敬很是满意,抓着她的手拍了两下,笑眯了眼,说道: “快别做这些了,如今你身份贵重,有这份孝心就够了。” 谢嫮微微一笑,说道:“服侍祖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哪里就够了呢。”虽然邢氏不是谢嫮的亲祖母,从小也没有特别优待谢嫮,不过,却也没有太过压制,所以,她和谢嫮之间并没有什么不可消化的矛盾,她只要做好自己该做的就成了。 邢氏对谢嫮的话直点头,大夫人也跟着赔笑,就是三夫人的脸色有些尴尬,坐在一旁一直没说话。 谢嫮坐下之后,目光就一直在打量三夫人,这个女人比她印象中的要苍老了许多,似乎是憔悴了,眼底的乌青,唇角的深痕,在在都说明了她过的并不是很好。 大夫人察觉到谢嫮的目光,见三夫人不说话,就主动替她说道: “唉,你三婶娘这些日子过的委实不太平,人都瘦了好几圈。” 三夫人抬头看了一眼大夫人,然后又飞快的瞥了一眼谢嫮,然后就又低下头不再说话了,谢嫮见她这样,便看向了大夫人,问道: “哦?三婶娘是怎么了?” 三夫人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微微一撇嘴,还是大夫人开口说道: “就是你还记得一个叫涵香的婢女吗?前几年被你三叔收房的那个。” 谢嫮眨着眼,点点头,说道:“自然记得,她从前就是伺候我的,不过后来我嫌她不忠,就把她送到母亲的院子里去了,后来她不知怎的就和三叔凑到了一起。” 大夫人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唉,还是瞳姐儿你聪明,知道这是个祸害,如今她是能耐了,不知道喂你三叔吃了什么*汤,竟然让你三叔吵着闹着要把她扶成平妻,要让她进祠堂,受子孙跪拜。你三婶娘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说什么也不可能同意啊,如今正闹得不可开交。” 谢嫮点头表示明白,只见三夫人冷笑一声:“哼,玩意儿样的东西,她也配!” 这句话,明显说的就是涵香了,邢氏却是面色一凛,对三夫人冷声说了一句: “行了,有什么事儿你回去说,在这里别惹得瞳姐儿不高兴。” 三夫人看了一眼谢嫮,终究是没再说什么,谢嫮想起之前这个女人差一点害的谢莘嫁给罗大人做续弦,还纵容婢女陷害姐姐,如今她有这下场实在是活该,她也不会同情就是了,不过,对于涵香这件事,谢嫮始终在心里觉得很奇怪,若说没有人在背后帮着涵香做到这一步,涵香一个连身契都捏着主人家手里的丫鬟,又是如何做到如今这地步的呢? 不过,这一点谢嫮却是没有说出来,暗自在心中思量着。 三夫人深吸一口气,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不好,于是又强自换了一副面貌,对谢嫮说道: “瞳姐儿你别介意,三婶娘是急坏了,可不是对你。” 谢嫮笑了笑,说道:“谁遇上这事儿都不好受,三婶娘无需介怀。” 见她低下了头,谢嫮又对她问道:“对了,四姐姐嫁人之后,我便没再见过她了,还有绰姐儿,这两年也没听说她配了婚,我嫁人之后,却是不常见她们了,姐妹总是生疏了。” 提起谢钰,三夫人脸上又是一阵尴尬,谢钰婚前不检点,婚前有了孩子,只能嫁入太常卿胡府做妾,而胡府另外聘了中书令家的十六姑娘做正妻,这件事当时也是闹得沸沸扬扬的,谢钰吃了这个亏,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只见三夫人皮笑肉不笑,说道:“她呀。自作孽不可活,当初给她找了这样一门好亲事,她不珍惜,也怪不得谁!现在做个侧室,全都是她咎由自取,幸好胡家待她还算不错,没闹出其他什么事,这两年也是不常回来了。绰姐儿的话,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如今说不得也要多多靠着你这个五姐姐替她长长眼了。” 谢嫮没有答话,对于谢绰她对她的印象是停留在她小时候的财迷和长大之后的知书达理上,三夫人既然将她从一个蹩脚的小姑娘,教导成如今这副大家闺秀的模样,自然是有自己打算的,她如何能插进一脚,乱点鸳鸯谱呢,就是她真的替她找了,估计不管是谢绰还是三夫人,全都不会满意就是了。 三夫人见谢嫮没答话,也不催促,便坐在那里喝了两口茶,谢嫮又对大夫人问道: “还有三姐姐,随静安侯世子去了陕甘,可有什么消息回来吗?” 她上一次和谢衡见面,还是在谢家,她上门辞行打秋风,大夫人给了她些梯己银,然后便就随李臻出关去了,一直到今天都没回来。 不过,谢嫮早就有了准备,因为这一世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已经提前了,自从沈翕提前认祖归宗开始,之后的事情必定也会有所提升,也就是说,谢衡和李臻不用多久,也该从陕甘回来才是,想起上一世自己对李臻那样的痴情,谢嫮如今想想都觉得好笑,李臻那样的男人,只能是书友知己,却绝对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和父亲。 “三姐姐的孩子,比我的康宁要大两岁,不知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上一世谢衡的孩子没能生出来,所以,谢嫮也不知道她生的到底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大夫人提起谢衡也是一声叹息,说道: “快别说她了,我从前就跟你三婶娘说过,衡姐儿和钰姐儿,要是有你一半通透,两人如今也不至于过成这般糟糕,硬生生的将一手好牌给打成了破烂。衡姐儿哪里有孩子生下来呀。她那个时候五个多月,她相公就赶着出京去陕甘,一路颠簸,也不知道顾及她休息,一味的赶路,还没赶到陕甘,孩子就没了,她相公就在半路找了一家医馆让她在里面休息,只留了几个护卫给她,然后就自己一个人孤身上任,说是让谢衡身子好了,再自己去投奔他。你说哪里有这样心狠的相公,就算衡姐儿是妾,可总是他第一个妻妾吧,就这样不当回事,气得衡姐儿日夜以泪洗面。” 谢嫮抬头看了一眼大夫人,对她的话也表示出了惊疑,虽说她上一世知道谢衡的孩子是保不住的,可是原以为这一世没有她的搀和,谢衡会平安生下孩子来,没想到还是…… “哦,这样大的事情,我倒是没听说。苦了三姐姐了。”谢嫮的声音里却是透着怜悯,也许是自己也是做了母亲的,对于孩子的事情,似乎更能触动她的心肠。 尽管谢衡从前那样对付过她,可毕竟现在都过去了,乍一听她小产的事情,还是会觉得有些唏嘘。 “上个月的时候,她也寄了封家书回来,说是静安侯世子李臻在陕甘的任期,还有两年就到了,到时候也许就能回京和家人团聚。” 谢嫮听了大夫人的话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不再去多想什么,毕竟上一世是上一世,这一世是这一世,总不能相提并论就是了,这一世自然也有她所不知道的事情在发生,她所能做的,就是竭尽全力,守护住这一份来之不易的感情,守护好心爱的人,这就够了。 谢嫮又问了一些谢韶和傅双的事情,傅双脸上一红,说了一句: “你哥哥对我很好。” 这句话一说,谢嫮就知道了,大概这两人最近的感情很不错,傅双又怀上了身子,这对她来说必定是个意外之喜,如果这回能生个男孩出来,她一定会更加心安一些,谢嫮对谢韶的人品还是比较相信的。 大夫人也是知道傅双小两口之间的事情,见傅双娇羞,不禁调侃了一句,说道: “这回可不许再生闺女了啊。你是没瞧见你嫂嫂生了蓉姐儿之后,有多难受。” 傅双似乎也意识到自己那段时间的反常,谢嫮怕又勾起她的难过心事,替她说话道: “闺女小子其实都是一样的,都是咱们女人身上掉下的肉疙瘩,全都宝贝着呢,嫂子可千万别有压力呀。” 原以为傅双会生气,可是这一回傅双不仅没生气,反而对谢嫮抬头笑了笑,用低若蚊蝇的声音说道: “生了闺女也不怕,你哥哥说,要是闺女,他会一直跟我生,直到生出小子来为止。” “……” 谢嫮看着一脸娇羞的傅双,简直已经无语了,不过,她也明白,只有谢韶对傅双说出了这句话,傅双才会彻底好受些,她想生儿子,无非就是怕哥哥嫌弃她生的女儿,若是哥哥不嫌弃,并且承诺给她一个儿子,她确实就会放心,不会在家里乱给谢韶安排通房妾侍什么的了。 虽然在旁人听起来,谢韶一如既往的不靠谱,可是这却不失为让傅双安心最好的,最有效的方法。 153|152| 送走了谢家的女眷们之后,谢嫮先去看了看康宁,见他吃了奶正在睡觉,她便就回到主卧,到内间换衣裳去了。 衣裳正换了一般,沈翕回来了,不声不响从后面走来,环抱住了谢嫮,将脸颊埋在她馨香的颈窝之中,谢嫮只觉得脖子旁一股股热气喷洒,酥麻麻的痒极了,忍不住扑哧笑了,转了个身,想挣脱沈翕的怀抱,却被他转了个儿,面对面抱在了一起。 “哎呀,小心外面有人。” 两人正在内间换衣裳,与外间只以一道屏风隔开,里面有什么动静外面可是听得一清二楚的,虽说外间此刻没人,可是她也没有吩咐花意竹情她们,谁知道她们会不会突然闯进来放东西呢。 沈翕却不以为意,兀自搂着她,说道: “我又没干什么,有人又怎么了。” 虽然话是这么说,可是沈翕这手脚却是不老实起来,一会儿摸摸谢嫮的脸颊,一会儿拽拽她的耳坠,一会儿又去捏捏她腰间的痒痒肉,便谢嫮逗得面红耳赤,却又抓不住他作恶的手。 一阵笑闹之后,谢嫮无奈,只好由着沈翕把她领入了卧室之中,关起门来之后,她才觉得没那么羞赧,坐在床沿上,任君施为。 不过,沈翕现在倒是没打算做什么,毕竟身上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手抬的时间长一些,还是会有些疼痛,直到他皱了几次眉头之后,谢嫮才按住了他的手,正襟危坐的要他不要再闹,沈翕这才歇了动作,靠在大迎枕上好整以暇看着她。 “阿瞳,你觉得让大舅哥升户部侍郎怎么样?” 沈翕突然对谢嫮说了这么一句。 谢嫮正在整理衣襟,听他说了这话,也是一愣,然后才站起身来,呐呐的说道: “让哥哥升……户部侍郎?” 谢嫮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瞬间像是回到了上一世,沈翕现在的神情与自信,就如上一世他无数次果敢决断的模样一般,让谢嫮一下子恍惚了,良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说话呀!别愣着了。” 沈翕坐起来,将谢嫮也拉坐到了床沿上,谢嫮才反应过来,说道: “夫君怎么突然这么说呢?如果说是为了人情,其实大可不必的,哥哥也不会因为你的身份变化,而对你有非分要求的。” 谢嫮以为是沈翕听了谁的话,这才动了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心思,沈翕却是不以为意的笑了,说道:“想什么呢?我在跟你说正经的。大舅哥在户部混的风生水起,户部尚书早就有意提拔他了,如今不过是在等一个契机,而这个契机,正好我可以帮到他,其实我已经做了,只不过想回来跟你卖个关子,没想到你就这样瞎想起来了。” “……” 谢嫮看着沈翕,想分辨他是不是为了让她好受些才故意这么说的,看了半天之后,然后才开口说道: “既然你已经做了,干嘛还回来问我呀!我又不懂什么,你若是觉得哥哥能用,那你就尽管用,他能帮的了你,是他的造化,若是帮不了你,我也不会替他求你的恩典,到时候反而做事被制住手脚,不好。” 沈翕歪着脑袋痴痴的盯着谢嫮说话时的侧脸,只觉得线条柔美的仿佛一张名家手里的山水画般,精致如江南水乡,浑身上下都透着股与旁人不同的纯美,不禁拉住她的一只手,落下浅浅的几吻,然后才说道: “阿瞳还说不懂,说的话这样井井有条,你怎么就这么相信我,觉得大舅哥给我做事是造化呢?” 谢嫮回头看着沈翕,正色说道:“我就是知道。夫君是这个世上最有本事的人。” “……” 对于这样盲目崇拜自己的谢嫮,沈翕只想把她扯到怀里好好的欺负一番,这么想着,就这么做了,手中稍微一用力,谢嫮的身子就往他怀里扑去,为了不压到伤口,沈翕干脆双腿用力,将人翻了个个儿,然后便不客气的大快朵颐起来。 谢嫮想挣扎,可是却又怕牵动他的伤口,更是看清了他眼中炽烈的情、欲,知道这些日子他确实憋得够呛,便不在扭捏,放松了身子,温柔的接纳了他。 沈翕身上有伤,却丝毫不影响他的战斗力,从上午一直战到了下午,谢嫮实在饿的不行,沈翕才肯放她。 谢嫮酥软着双腿,穿好衣服,无奈喊了花意竹情进来收拾残局,两个未婚的丫头面红耳赤,眼睛目不斜视,不敢多看一眼不该看的,麻利的收拾好了之后,花意拿出去清洗,竹情则站在门边,体贴的问谢嫮,要不要上饭,谢嫮红着脸应了,竹情这才下去。 为了不让自己太尴尬,谢嫮走到乳母那里,把康宁正坐在床铺上的康宁抱过来玩,沈翕这个时候才好像有些累,靠在罗汉床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看着书册,看见康宁,才对他伸出双臂,让谢嫮把他放在自己身上。 康宁坐在沈翕的胸膛之上,瞪着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和沈翕大眼瞪小眼,不过几天的功夫,康宁坐的就比前几天要稳当的多,肉嘟嘟的小腿露在外面,两只小金脚镯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手里也会抓东西玩儿了,沈翕把手里的书给他,小家伙莫名其妙的抓在手里翻了几翻,然后就果断的往嘴里送去,沾了书上一片口水。 饭菜上来之后,谢嫮把康宁抱在怀里,厨房知道康宁在她这里,所以上饭的时候,特意给康宁也送了一碗米羹过来,乳母带孩子有经验,说是孩子五六个月的时候,就能吃一些米糊糊什么的了,前些日子是在宫里,宫里的御厨做这些婴儿吃食也有一手,康宁那时吃的还挺多,回来之后,这些日常食物也就没给他断,到现在每天都要吃一点米糊,或者吃几口软米饭,他倒是什么都吃。 沈翕见谢嫮把康宁抱在手里,喂他吃米糊糊,想起先前谢嫮就吵着肚饿,想把乳母喊进来喂康宁,谢嫮却摇头,坚持自己喂。 开玩笑,要是这个时候再把乳母喊进来喂,那整个沧澜苑还有谁不知道他们之前办的什么荒唐事,想到这个,谢嫮就红了脸颊,更加坚定了自己这个决定,把康宁一口一口喂饱了之后,这才将他交到沈翕手里,自己坐下吃起饭来。 饭后,沈翕又和康宁在罗汉床上玩儿了一会儿,沈翕从前就让工匠给康宁做了好些能响能动的小玩意儿,这个时候,刚好派上了用场。 ****** 沈翕和谢嫮提了一番谢韶的事情,谢嫮原本以为他就那么一说,没想到几日之后,就接到了谢韶的上门拜帖。 当谢嫮看见留着山羊胡子,似乎成熟不少的谢韶,还小小的惊讶了一下,谢韶倒是寻常,与她说道: “我是来找妹夫的。” 说着便接过了谢嫮手里的康宁,抱在手里举了两回高,康宁的两条小胖腿在半空踢了几下,也就高兴起来,不计较这个不认识的人抱他了,嘴里发出咯咯的笑声。 兄妹俩还没怎么说到话,沈翕就从外面走来,看见谢韶并不惊讶,倒是谢韶,看见沈翕眼睛就亮了起来,迎上前去,对沈翕抱拳行礼,沈翕虚扶了一下,过来抱了抱康宁,然后两人便去了书房。 虽然心中惊疑,可是又想着如果谢韶真的能做上户部侍郎的位置,那就是沈翕有意提拔她的家人,一来可以让哥哥有个很好的仕途,而来,若是今后沈翕登基,她有一个强有力的娘家后盾,可能跟随在他身边的机会就要大一些的。 想到这里,谢嫮不禁疑问起来,从前沈翕提拔父亲,是不是早就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呢。 如今她的父亲已经是吏部司正,等他从保定回来,估计也能再升两级,到那个时候,她的父兄就都是正经的朝廷官员了,背景也不算是一穷二白,总能多一些话语权就是了。 当然了,这只是谢嫮自己的私心,若是能成,她当然喜闻乐见,若是不能成,她也不会勉强夫君一定要给哥哥谋一个好前程就是了。 沈翕和谢韶两人在书房里聊了大半天,从早上聊到中午,午饭都是草草在书房里吃的,然后又继续聊到了下午,沈翕才从书房里派人来给谢嫮传话,让她晚上准备一桌酒席,他要留大舅哥在这里用晚膳。 谢嫮收到指令之后,也是高兴,就亲自去厨房里安排了菜色,并且还自己大显身手,做了几道家常小菜,等到沈翕请谢韶入席的时候,谢嫮正卷着衣袖,亲自端了一盘子上来,沈翕见状,赶紧走过去接她手里的菜,替她解了身前的罩衣,交给身后的竹情,然后便牵着她的手,请谢韶入座。 “到底是长了几岁,咱们阿瞳竟然也会做菜了。”谢韶看着桌上几个配色香味都属上佳的菜色,不禁由衷的发出赞叹。 沈翕亲自替谢韶倒了一杯酒,说道:“大舅哥不知道,阿瞳做的菜味道都很不错呢。” 谢韶双手恭敬的端起了酒杯,谢过沈翕之后,两人便碰杯先喝了一盅,然后才拿起了筷子,尝了一口谢嫮做的菜,赞叹道: “不错,果真不错!” 154|152| 谢韶和沈翕的事情似乎谈的很顺利,谢韶的心情很不错,席间频频对沈翕敬酒,谢嫮怕沈翕伤口未愈合,不宜饮酒,也仗着是客人是谢韶,就没和他客气,给沈翕挡了几回,谢韶就佯装生气般,对谢嫮说道: “哎,妹子你这就不对了。哥哥和妹夫喝两杯有什么关系?” 谢嫮对谢韶瞪了瞪眼,黑曜石般璀璨的眼眸沉沉的,谢韶却是不怕的,喝了一会儿酒,酒兴就上来了,拍着沈翕的肩膀对他说道: “我这个妹子,从小可凶可凶了。小时候不理人,一副眼高于顶,谁也瞧不上的架势,十一岁那年病了一回,就突然懂事了,不过就变得更凶了,也亏得是妹夫你不嫌弃啊。” 谢韶说的比较夸张,谢嫮听得牙痒痒,不过沈翕却是不介意,笑着对谢嫮眨了眨眼,弄得谢嫮满脸通红,泄愤似的在谢韶肩上锤了两下,怒道: “喝你的酒吧,就你话多!” 谢韶被妹子打了,却不知收敛,似乎铁了心要揭谢嫮的老底般,将凳子搬的靠近了些沈翕,又继续说道: “她小时候可有想法了。胆子也大,妹夫你还记得我第一跟你们后头,去江南跑寿山石吗?我入了五金的股,那五金就是她给我的,你说她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怎么就有那么大的胆子,敢一下子给我这个没本事的哥哥五两黄金呢?她给了我之后,我都不怎么相信,你知道吗?” 谢韶说到这里,似乎也很有感慨般,又和沈翕干了一杯,沈翕也跟着喝了一杯之后,目光却是落在了谢嫮身上,看的谢嫮情不自禁就脸红了起来,正巧此时,乳母把康宁抱了过来,康宁先前睡了会儿,现在醒来,正是精神的时候,张开手要谢嫮抱抱,谢嫮从乳母手里接过来,乳母说孩子已经喂过,刚把了尿。 谢韶看见康宁,就放下了酒杯,来到谢嫮身边,抓着康宁的一只手捏了捏,戳了戳他的小脸蛋,说道: “小子,我是你舅舅,跟我笑一个呗。” 康宁也不知是记得他还是觉得这个胡子男很好笑,竟然谢韶一逗他就咧嘴笑了起来,还高兴的往上跳跃,谢嫮差点被他挥舞的手打着脸,沈翕见状,便站起身来,把康宁给接了过去,一下子就举的高高的,却被那小子一脚踩在了脸上,看的谢嫮直笑,席间因为多了个孩子,就越发欢声笑语起来了。 谢韶后来喝的有些多了,直抓着沈翕唠叨,口齿不清的说道: “妹夫……真的,我真没想到我这傻妹妹能嫁给你!别说是你现在的身份了,就是从前……的身份,咱们家都配不上啊!归义侯府……说好听的,叫侯府,说难听点儿,就连个有权的四五品官员家都比不上……我,我和我爹当时就想着,把她嫁去寻常人家,她这脾气不好……嫁进高门大院,也活不下去,干脆嫁个殷实的人家,可你不知道,当时你家去提亲的时候,我愣了好半天没说得出话来!妹妹有福啊!有大福!你别瞧她出身一般吧,真是有福的……大福啊……” 接下来近一个时辰,谢韶都在用那种听不清的口吻说着什么‘福不福’的话,谢嫮听的烦,想让丫鬟带他去客房休息,可是谢韶却巴着沈翕不放,一个劲的问他,妹子福气不福气…… 谢嫮无奈,沈翕也对她挥挥手,意思就是:算了,让大舅哥说吧。 得,跟醉了的人,还真没什么好说的。 谢嫮只好先把谢韶的随行小厮招进来,然后让赵三宝和他去归义侯府走一趟,告诉嫂子哥哥喝醉了,问她是让哥哥睡在这里,还是把他接回去。 赵三宝没多会儿就回来了,对谢嫮复命,说道:“谢家夫人说,不敢打扰公子和夫人,待会儿就亲自来接舅老爷回家去。” 谢嫮点点头,果真没多会儿,门房就传来了消息。 沈翕亲自扶着谢韶出了门,然后由谢家的下人扶着他上了马车,谢嫮抱着康宁走出来,沈家门前大红灯笼高高挂起,照的门前一片亮堂。 “嫂嫂何必亲自前来,只要说一声,我就派人把哥哥送回去了。” 傅双挺着个肚子,埋怨的看了看马车,对谢嫮说到: “唉,你不知道你哥哥这人喝了酒之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酒疯耍的厉害,总要闹到半夜才睡,寻常人弄不住他,要不然我也不用亲自来了。” 谢嫮倒是不知道谢韶喝酒后会耍酒疯,不过谢韶这回失态倒是真的,从未见过这样的他,叮嘱傅双道: “那嫂子回去后可要小心些,别让他不知轻重碰着你的肚子。” 傅双摸了摸肚子,笑着说道:“放心吧。我就远远的看着他,等他闹,闹的累了他就该睡了,今日就不多留了,你们也快回去歇息,改日我和你哥哥再登门道歉。” 傅双话虽这么说,不过,因为是在谢嫮这里,所以并没有真的觉得有什么,横竖再怎么失态,也是自己的妹子家,总比失态在旁人家要来的好些的。 送走了傅双和谢韶,沈翕便搂着谢嫮回到了沧澜苑中。 一番梳洗之后,康宁随乳母去碧纱橱睡觉了,谢嫮则站在沈翕身后给他按揉头上的穴道,沈翕舒服的闭上双眼,靠在椅背上,舒服的享受这一刻宁静。 “大舅哥在户部这段日子真是做了不少大事出来,尚书大人前些日子让他去管理市场,他倒是把市场管的井井有条,以官方的名义做了不少举措,收益比从前多了十几倍,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就连尚书大人都给惊动了,点名说谢韶其人,就应该是户部之人,算是最高的评价了。”沈翕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内回响,谢嫮听得勾起了嘴角,说道: “哥哥从前就会做生意,若是能让他一直做下去,没准混个首富不成问题。” 上一世的谢韶不就是一直从商,不过手里没有权利,家里没有背景,做到最后就变成了个真正的商人,钱赚了不少,却没能带着侯府上进,始终没有进的了官场。 上一世的谢嫮性格就是目中无人的,与哥哥谢韶并没有太多接触,感情更是谈不上好了,可是那时候谢韶竟然还愿意一下子给了她三万两,让她在宫里周转打点,所以这一世,谢嫮真的是愿意能帮就多帮他一些,沈翕说要让他去做户部侍郎的时候,谢嫮其实是很高兴的,只是怕沈翕是看在她的面子上,让谢韶去做,然后谢韶自己若是没这本事,将来可能还会给沈翕添麻烦。 不过现在看来,似乎沈翕是真的对谢韶的本事很认同,所以才会推荐他做这个。 而令谢嫮觉得惊奇的是,沈翕在这不知不觉间,竟然连户部都已经打入,能够到了推荐安排人去什么位置上的程度了,对这个男人,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谢嫮都是满心满眼的崇拜,只要他说出来的话,谢嫮没有一点点怀疑,完全倾心倾力的相信。 从背后抱着沈翕,探头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沈翕则转过脸来,指了指自己的唇,微微嘟起,让谢嫮看了忍俊不禁,最终迫于沈翕的诱惑,弯下身子,缓缓的贴了上去。 两人从温馨一刻,迅速升温牛城了一股麻花,转移阵地去了床铺之上,又是一番天雷勾动地火的纠缠,平复之后,两人才搂在一起,继续说话。 “我都不知道你小时候还生过一次大病,是什么病?” 沈翕吻了吻谢嫮的额头,低声问道,这些事情,若不是大舅哥说出来,沈翕都不知道。 谢嫮勾唇一笑,回道: “我小时候的心眼小,对人对事都不上心,那时候我们府里的姐妹一同作诗,我想了好久的诗写出来之后,就被姐姐抢走了,我去哭诉告状,也没人理我,一时想不通就病倒了。” 沈翕听着谢嫮诉说她小时候的事情,抚摸着她光洁的肩头,静静的听着,谢嫮的头枕在沈翕的那条没有手上的臂膀上,搂住他的腰,乖得就像一只小猫般。 “我小时候做了不少糊涂事。也闹了不少笑话,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自己丢人。若是我没有因为生病清醒过来的话,我的一生肯定是很糟糕的。” 沈翕勾唇笑道:“只要你遇见了我,我就不会让你的一生很糟糕。” “……” 谢嫮没有说话,而是在他的肩窝边蹭了蹭,柔声说道:“能够遇见夫君,真的是我一辈子最幸运的事情。” 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 上一世她过的那样糟糕,入宫就是想在宫里消磨一辈子,远离身边那些人,是想在宫里终老的,若是没有到御前去,只怕她真的会在宫里香消玉殒。 而这一世,她也是因为遇上夫君,所以,才有了如今的逆转。夫君待她始终是好的,上一世,这一世,每次都能够将她从困苦中解救出来。 155|154| 155 谢嫮让赵三宝去查兰姨娘的事情,赵三宝前后跑了几天后,回来复命。 “府里的人都说兰姨娘是回乡探亲去了,可是我按照管家给我的地址,让我舅舅派人去了一趟江南,才知道兰姨娘她的娘家人早就搬离了,所以说,兰姨娘根本就没有回江南,可是她和她的贴身侍婢就莫名其妙从府里消失了。” 赵三宝的话,让谢嫮蹙起了眉头,果然如她所猜测的那样,兰姨娘根本不是回乡,而是遇了害了。 可是,谁会害死兰姨娘呢?然后还伪装成回乡的样子,谢嫮脑中闪过长寿的母亲绿珠死前的模样。直觉告诉她,这两件事必定是有关联的。 赵三宝走了之后,长寿便过来了,看着谢嫮对她直接问道: “你是不是让赵三宝去查兰姨娘的事?” 谢嫮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没有,你别问了。好好读书去吧。” 长寿见谢嫮不愿和他说这事,低下头想了想,这才叹了口气,转到一边去和康宁玩耍去了,他给康宁用木头做了个小葫芦,里头塞了两只摇铃,抓在手上摇一摇,就能听见闷闷的响声。 康宁倒是很喜欢,抓在手里玩个不停,不过,却不怎么抓的住,没一会儿就掉在地上了,长寿倒也不介意,掉地上就替他捡起来,然后再塞到他胖胖的小手中,让他继续玩儿。 谢嫮看着他们这样,不禁叹了口气,心中更是觉得这孩子不容易,绿珠在府里身为人下人,他跟在这样一个母亲身后,从小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可想而知,他在来沧澜苑之前那样偏激,委实和他从小的生活环境有关系,上一世这小子那般暴戾,也就是因为这个了,而这一世,他似乎改变了不少,一开始谢嫮对他好,只是希望将来沈翕少一个对手,可是现在却觉得这孩子确实可怜,是真心想对他好了。 长寿似乎也感觉到谢嫮的目光,对她扬起一抹爽朗的笑,洁白的牙齿整整齐齐,就像他的人一样,爽朗清举,已经颇有一点少年俊朗的意味,谢嫮想起来前两天给他裁的衣样,便对他招了招手,从内间拿出了衣样,在他后背比了比大小,做好了记号,这才让他回去。 长寿转身之前,突然对谢嫮伸出了手,谢嫮一愣,然后就看见长寿的手心里放着一根银簪,谢嫮不明所以,这根银簪她认识,正是她把长寿接回沧澜苑的时候,长寿用来攻击她,并成功把她的衣袖割破的那根银簪。 谢嫮不解的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这根银簪给她,长寿低着头,想了好一会儿,直到旁边的康宁发出咿呀的召唤声,他才急急把簪子交到了谢嫮手中,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这簪子是我在我娘下、身里找到的,当时我没敢说,现在交给你。” 谢嫮拿着簪子,讶然的看着长寿,见他低着头,微微蹙着眉头往康宁的方向走去。 又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银簪,是一根极其普通的银簪,宽尾窄尖,上头简单雕刻着吉祥如意祥云图案,因为长久没人佩戴,所以这根银簪看起来有些发黑。 谢嫮想起,当年绿珠去世的时候,的确是长寿亲自替她擦洗的身子,换的寿衣,所以,他才会发现绿珠下、身的这根银簪……这孩子竟然把这件事隐藏到了今天才说。 并且是在听说兰姨娘失踪之后,才把这事儿提了出来。 可是,绿珠身体里又怎么会被刺入这根银簪呢?而且是在那样的位置…… 谢嫮只觉得头皮发麻。这定国公府中的秘密,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龌龊些。 晚上沈翕回来,谢嫮亲自下厨给他做了两道素的家常小菜,然后夫妻俩在清风阁中用饭。 饭间,谢嫮将银簪的事情告诉了沈翕,沈翕拿着筷子愣了半晌,然后才夹了一筷子菜放到谢嫮碗里,说道: “这事儿查不查也没什么紧要的,绿珠和兰姨娘既然都已经消失了,无论你做什么,她们都回不来了。” 谢嫮犹豫了一会儿,说道: “可是我总觉得这两件事牵涉着什么。不是普通的命案,一来她们两人身份特殊,害死她们的人必定是沈家的主人,只不知是二老爷还是三老爷,或者根本就是……” 沈翕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碗里的饭,幽幽叹了口气,然后才对谢嫮说道: “快吃饭吧。菜要凉了。这些事情你还是不要插手了,沈家的人自有我来收拾,如今咱们身份尴尬,不宜和定国公府闹得太僵,不过,到最后,该清算的我总不会漏掉就是了。” “……” 谢嫮看着沈翕,只有她才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所谓的清算就是将定国公府灭门,虽说一切事情全都解决,可是最终也落得一个残暴不仁的名声,人们提起天缘帝时,总是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的绝情绝意,对待养育自己的一门都能下的如此狠手,上一世谢嫮亲眼看着他越来越暴戾,这一世,她希望因为自己的存在,让沈翕不用背负那样的名声,越来越孤独。 沈翕不知道谢嫮在想什么,见她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那目光似乎有些透,既像是在看他,又不像在看他,带着关切,带着怜悯,沈翕没有说话,只是叹了口气,又给她夹了两筷子菜,自己这才开始吃饭。 ***** 第二天,谢嫮就让胡泉喊了一个定国公府的老人来跟前回话。 谢嫮把定国公府上下的关系全都捋了一遍,大老爷沈烨不谈,他一生只娶了洛氏一个妻子,名义上也就只有沈翕一个儿子,二老爷沈蚪有一个正妻,六个妾侍,而兰姨娘和莲姨娘全都是二老爷的妾侍,但是兰姨娘和莲姨娘比较受宠,平日里就跟着二夫人长孙氏管家,现在兰姨娘不在了,一切就都落在莲姨娘身上了;三老爷沈明有一个正妻万氏,她是续弦,沈明的第一任妻子段氏,据说嫁进来没两年就病死了,沈明还有两个妾侍,不过,平常不怎么出门,只是待在外院,安分守己,这些年太太平平的也没惹出什么事来。 谢嫮蹙眉问道:“三老爷的嫡妻段氏是怎么死了?” 那老人想了想后,回道:“回夫人,段氏据说是病死的,她死的时候,三老爷才刚中了庶吉士,在吏部观政,段氏主母死的时候,三老爷都不在家,后来段氏去了,府里才去告诉三老爷回来奔丧,第二年,三老爷续了弦,娶了万氏主母回来,那之后就入了仕。” 谢嫮听到这里点点头,想了想之后,又问道: “那除了府里的这些姨娘,二老爷和三老爷在外面还有外室吗?” 这回胡泉给她请来的这位是沈家回事处的一个老管事,自然是效忠在沈翕名下的,所以谢嫮有些事情可以直接问他,不用顾及什么。 那老管事想了想后,对谢嫮回道: “有。二老爷在梨花巷有一个外室,姓什么,老朽不知道,只知道是青楼出身;还有欢喜巷的那个,据说是个寡妇,二老爷外面似乎就只有这些;三老爷的话,老奴还真没听说过,他在外头藏了外室,毕竟三房的主母是续弦,管的也不是那么严,三老爷若是有喜欢的,直接就能带回府里,万氏主母也不会说什么的,所以,三老爷不必费心去藏外室。” “那府里的银钱和家里的开支用度,一般都是谁在管?我见二夫人成日里佛,也未见多忙碌。” 谢嫮又对那老管事问道。 这一点就问到老管事的本职上了,对答如流,说道: “府里的银钱账目,最终还是交给二夫人管的,不过实际上却是兰姨娘和莲姨娘两人分别管理,如今兰姨娘回乡去了,莲姨娘就暂代管理,回事处的一应管事有什么事都是通过她去和二夫人交涉的。” 谢嫮一阵沉默,眯了眼想了想,这件事似乎和莲姨娘也有些什么关系。 毕竟兰姨娘失踪了,最大的受益者,看着就像是莲姨娘,可是这样也说不通,毕竟莲姨娘再能干,她到底还是个姨娘,不可能害了兰姨娘之后,还让二夫人替她圆谎,说兰姨娘回乡,这种情况一般都是府里没人管这件事,只要有心人查证一番,就立刻可以知道兰姨娘根本没有回乡,可二夫人这么说,也就是笃定了府里没有人会为兰姨娘做主。 如果按照一个正常的主母思维,她手下有两个管事娘子,自然是要她们互相牵制才行,这样放任一个独大,实在不是管理的最佳方法。 可是,如今的事情发展,就像是二夫人帮着莲姨娘害了兰姨娘,然后还替她瞒上瞒下的感觉。 这合理吗?肯定不合理。 谢嫮让那老管事回去之后,思前想后,又把长寿给她的那根银簪子拿了出来,看着上头的祥云纹路,脑中又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156|154| 谢嫮第二天就派人送了信回谢家给傅双,因为不想让谢家其他人知道,所以谢嫮是暗中进行的,约傅双在芙蓉园三层雅间见面。 傅双赶到的时候,谢嫮已经在雅间内等了一会儿,傅双见了她,说道: “到底是妹妹你,这芙蓉园的雅间没有个把月预约根本进不来,更别说是这雅间了。” 谢嫮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给傅双亲自倒了一杯清水,递到她面前,傅双接过了水,坐了下来,见谢嫮神情淡然,脑中灵光一闪,惊讶的问道: “这芙蓉园不会是……” 她从前听谢韶说过,谢嫮的相公沈翕不仅仅是新科状元这么简单,就是在做生意上也是罕有敌手,这京城半数的店铺,也许背后的老板都是沈翕沈大郎,而谢嫮如今的身份,约她出来见面,没有选择其他地方,而是选在这里,那这个意思就是显而易见的了。 谢嫮点了点头,然后在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然后两人交换了一个笑容,然后才坐下好好说话。 谢嫮也没有说太多寒暄,而是直接把那根银簪拿了出来,交到了傅双手中,傅双看着这银簪,不解的问道: “这簪子怎么了?很普通,没什么特别的啊。” 谢嫮也不好跟她明说这簪子的出处,只是说道:“这簪子我想知道它的出处,多寳阁中工匠多,见识广,你帮我去查查看,这簪子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无论是产出还是做工派系,但凡有消息都可以告诉我。” 也不怪谢嫮把这事儿交给傅双去办,因为自从谢韶入仕之后,他名下的生意全都已经过到傅双名下,傅双如今便是名副其实的老板,多寳阁谢嫮虽然参股,可是对于这些专业的东西,肯定没有阁中的技师们懂得多,所以,委托给傅双办是再好不过了的。 “行,你放心吧。这簪子我先带回去,若是问出了什么,我就去告诉你。” 傅双如是说了之后,谢嫮点点头,两人才又聊起了其他话题。 “你哥哥那天晚上回去之后,几乎整夜没睡,拉着伺候他的福伯说了一夜的话,若是那天晚上歇在你那儿,还指不定要闹出什么笑话来呢。” 傅双动了动身子,她这是第二胎,怀起来没有第一胎那么吃力,不过,却是比第一胎金贵,总是想吐,随身要带着酸酸的蜜饯才行,说几句话,就吃一颗蜜饯,这才好些。 “你要是喜欢吃蜜饯,定国公府里倒是有一个专门做蜜饯的厨娘,是我那时候害喜,夫君去江南请回来的,回头我让人给你送些过去。” “成啊。我就觉得这一胎和上一胎不一样,怀蓉蓉的时候,我好吃好喝的,没受什么罪,可是这个就不行了,一会儿就犯恶心,我觉得很可能是个小子,要不怎么这么皮呢。” 傅双如今心心念念的就是个小子,从小她受她姨娘的影响,觉得女子嫁了人之后,就该给夫君生儿育女,当然了,儿子是必须的,不管怎么说,女人有了儿子,才能让丈夫完全收心,尽管她嫁的谢韶其人不像时下的男子那般花心,可是,傅双还是觉得自己应该要履行责任。 从前她经常给夫君安排侍妾,也就是不想让夫君出去鬼混,这样他在府里宠幸妾侍,再怎么说,也是她在控制着,要是夫君心野了去外面,她可就管不住了。 所以,就算是不愿,她也会强迫自己给丈夫安排妾侍。 就为这件事,谢韶还和她闹了好几次矛盾,直到她怀上了这一个宝贝,谢韶才松口对她说,今后让她好好保养,争取一个人顶替那些妾侍的伺候,她想要儿子,他说什么也会给她生个儿子出来。 丈夫都这么说了,傅双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呢。她搞那么多事出来,为的也就是从丈夫嘴里听到这句话,如今他说了,她自当从命,自此不再做那损人利己的事情。 两姑嫂又凑在一起说了会儿话,谢嫮让芙蓉园的厨子给做了几盘精致的点心过来,聊到了快傍晚才分开,傅双没有回谢家,而是直接去了多寳阁,替谢嫮查那银簪的来路去了,谢嫮则回去了沧澜苑中。 ****** 沈翕被天和帝喊入宫中觐见,一直到深夜才回来。 谢嫮正坐在灯下做衣裳,沈翕走入房内,身上满是元阳殿中龙涎香的味道,迎上前去问道: “夫君可在宫中用了晚膳?” 沈翕点头,伸手抚了抚谢嫮的脸颊,说道:“吃过了。” 说完便去了净房,谢嫮便出了房间,竹情值夜迎上来,谢嫮说道:“让厨房把准备好的晚膳撤了,去把树下的那罐梅子拿出来,我要泡茶。” 竹情领命去了之后,谢嫮便去了茶室,没多会儿,竹情就捧着一只白瓷罐子走进来,谢嫮将罐子上的尘封揭开,用夹子夹起了两颗梅子,将之放在案板上碾压片刻,再加上两片薄荷叶子碾碎,送入滚烫的茶水中,然后又在水里淋了一些蜜,这才端着茶水走回了房。 沈翕正好从净房出来,看见谢嫮端了茶来,便亲自过来接,谢嫮回身将房门关上,跟着沈翕去到了小书房内。 揭开茶盅,沈翕看见的是两颗青色的梅子飘在茶面上,茶色澄黄,入鼻便是一股酸涩又甜蜜的薄荷味,还没喝就觉得沁人心脾极了,喝了一口之后,只觉得先前还发闷的胸口果真平复了许多。 “这茶真好。”沈翕觉得好受许多,对谢嫮这般说道。 谢嫮对他笑了笑:“这茶是专门用来解龙涎香气味的。” 她伺候了沈翕多年,自然知道他不喜欢龙涎香,上一世他登基之后,便下令主殿中不许用此香,而有的时候在一些藩王身上闻见了,他都要难受好一会儿,谢嫮也不喜欢那香味,知道他内里的痛苦,所以私下就研制出这梅子茶,那之后,每回沈翕觐见了那些喜爱用龙涎香的藩王之后,回来都要喝上两杯才行。 先前沈翕回来,他身上就全是龙涎香的味道,谢嫮也去过一会天和帝的元阳殿中,知道天和帝喜欢龙涎香的气味,并且喜欢混合檀香,使气味更加浓郁,沈翕若是一天都呆在里面,可想而知现在他腹中会有多难受了。 喝了一会儿谢嫮自制的茶水,沈翕明显感觉好多了,搂着谢嫮坐到自己腿上,让谢嫮勾着他的脖子,两人亲密的靠在了一起。 沈翕将脸埋在谢嫮胸前,似乎想利用先前梅子薄荷茶和谢嫮身上的香味,彻底忘记元阳殿中那浓郁的味道,谢嫮被他拱的发笑,却是不让,就让他在自己身前放肆,两人玩闹了一会儿后,沈翕才开始说话。 “皇上今日问我兵部的一些事情,北塘战事虽然大胜,但是似乎隐瞒着什么,带兵的是伏王和李老将军,李老将军是伏王的外祖,有些事情自然会替伏王瞒着,圣上对此有疑虑,所以当时才会让我去兵部,一来历练,二来查探。” 沈翕几乎是靠在谢嫮身上说这些话的,今日好些天和帝的亲信内阁大臣全都在元阳殿中,大家七嘴八舌讨论了一整天,饶是沈翕都受不了头昏眼花起来。 “北塘战事有什么不妥吗?”谢嫮一边替沈翕按着太阳穴,一边在他耳边轻声问道。 她知道,有的时候沈翕和她说事情,并不是要让她提出什么有意义的意见,而是只是想单纯的找个人倾诉一番,让他可以更确切的理一理自己的思绪。 沈翕深吸一口气,被谢嫮按得十分舒服,闭上了双眼,对她说道: “北塘战事打了十个多月,抱上来的伤亡是六千人,而这回主军共有两万一千人,回来之后,应该还有一万五千人才对,除去将领另外赏赐,普通士兵每人赏银五十两,户部上个月给拨下了八十万两银,这笔银子……就是在派发的过程中出现了问题,派去发银子的户部官员里,也有你哥哥在,就是你哥哥提议为了更准确,这回就不直接派银给将领分发,而是亲自去了校场,核对着名额,一个一个的发,户部的合官也想干出点实事,也同意了,然后就出问题了……” 谢嫮按着沈翕太阳穴的手一顿,脑中突然想起上一世似乎经历过这个问题,看着沈翕说道: “人没这么多……” 沈翕原本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了,讶异的看着谢嫮,良久后才眯眼说道:“对,你怎么知道的?” 谢嫮眨了两下眼睛,说道:“猜的,按照夫君说的这些,其他也出不了什么问题呀。” 沈翕又盯着谢嫮看了一会儿,然后才失笑,说道: “不愧是我的阿瞳,这件事你一想就想到了,我听了之后,还是想了好长时间才想到这个可能的。” 谢嫮惭愧汗颜的低下了头,只听沈翕继续说道: “你说的不错,正是在人上面出了问题。户部官员发现,名册上有很多士兵竟然在北塘战事之后,就都解甲归田了,要是一个两个乃至一百两百个也就算了,可是这一趟清点下来,解甲归田的战士少说也有六千人……户部将这个情况上报给了皇上知晓,皇上立即下令彻查,这六千个解甲归田的士兵到底去了哪里……” 157|156 六千个士兵就这么凭空失踪了? 沈翕的话让谢嫮也不禁蹙起了眉头,沈翕将头靠在太师椅的椅背之上,探出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我在兵部这段时间,虽说表面上像是融合了进去,可是,对于这件事却是毫无头绪。因为上回派往北塘的两万一千人,全都是李家军,听从李老将军号令,与兵部众官员并不是一个派系,而兵部左侍郎黎青是李老将军的义子,李家军受他所管,根本问不出话来。” 沈翕呼出一口气,伸手撩起谢嫮耳下的珍珠耳坠,放在指尖摩挲一番,若有所思的眯起了眼睛。 谢嫮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双臂环过沈翕的颈项,静静的听着。脑中费劲思量,想着上一世的种种细节。 沈翕认祖归宗之后,肃王和伏王始终不甘,而肃王是一直保留实力,等到沈翕登基之后才决定集结兵力谋反,而伏王的话似乎没能撑到沈翕登基,谢嫮依稀记得,伏王殿下似乎是落了个流放平川的下场,可是,他为什么被流放平川的呢? 沈翕见谢嫮有些失神,不禁伸手在她脸颊上轻轻的掐了一下,把失神的谢嫮拉了回来,说道: “想什么呢?” 谢嫮看着他的俊颜,摇了摇头,唇角泛出两点浅浅的梨涡,说道:“在想那六千人去哪里了。” 沈翕失笑:“如今正在查呢,哪是你想就能想到的。” 谢嫮没有说话,目光落在桌面上摆放的那块沉香托的砚台之上,想起了上一世伏王被流放,她听谢靳说过一句: ‘自作孽不可活。’ 谢靳那个时候还在城防营,伏王被贬流放,自然是要经过城门口的,谢靳算是把伏王的下场看的最真切的那个,可伏王他是怎么自作孽的呢。他被贬,他外祖李老将军没说什么? 咦,等等,李老将军那个时候是在…… 谢嫮从沈翕的腿上下来,倚靠在书案上,看着沈翕的目光有些闪亮,沈翕见她这样,便知道她有话说,扬眉询问,谢嫮又想了想之后,才开口说道: “北塘战事之后,朝廷可派官员去勘察了战场?” 沈翕点头:“查了,这是必须的。你想说什么?说下去。” 谢嫮见沈翕这样,便知道他自己心里其实也有了想法,只不过未曾说出来罢了,她咬了咬唇,也就是面对沈翕,她才敢这样放肆的猜测,因为她知道,这个天下,只要眼前这个男人肯护着她,那她就不用怕其他任何人。 “派的是谁?若是这场仗死的人不是六千呢?” 沈翕盯着谢嫮看的目光突然变得正经,脸上的笑容却也渐渐深了起来,颇有一种遇见知音的感觉,对谢嫮鼓励说道: “嗯。继续说。” 谢嫮得了他的鼓励,便也不再隐瞒自己的想法,大胆的说了出来: “我觉得吧,一场战争持续了十个多月,死亡战士报上来的人数是六千人,还剩一万五千人,这样的战绩,肯定不能说是漂亮,但好歹是赢了,但对于这个伤亡数字,皇上必定是不太满意的,所以,伏王殿下虽然亲自前往北塘督军,可赢了之后班师回朝,皇上并没有赏赐于他,可是在这样一个战功面前,皇上没有对伏王进行任何嘉奖,不仅伏王欣然接受,就连宫里的淑妃娘娘和李老将军都没有对此表示疑义,我觉得,如果是我的儿子,或是我的外孙,辛辛苦苦立下这样的功劳,就算皇上不给伏王封赏,我也会尽全力给他争取功绩才是,可是,淑妃娘娘和李老将军似乎并没有这个意思,单是这一点,就很耐人寻味了。后宫妃嫔之间,哪怕是给皇上抄了一卷经书,这都能算是一样功绩,若是去圣上跟前请封,一样能够得到赏赐,可是淑妃娘娘却为伏王殿下放弃了这样一个大好的请功机会,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所以,我也是根据这一点推断的,北塘战事抱上来的伤亡人数,肯定有问题。” 谢嫮这番话说完之后,沈翕的手已经撑在了自己下颚上了,对于谢嫮能够想到这一点很是惊奇,垂下眼睑想了一会儿后,沈翕才说道: “既然说到这里了,干脆把你想的全说出来好了。你觉得这里面是什么问题。” 内阁大臣和兵部将领每个人心里都有各自的考量,有的时候把他们聚在一起讨论事情反而会让他们互相牵制,互相隐瞒,就算是有人和谢嫮想到了一起去,可是能像谢嫮这样毫无顾忌的说出来,却是无一人能够做到的,单就这一点,沈翕就觉得他的小妻子特别厉害,长臂一伸,圈住了她的腰,摸了两回,有些小小的失望,之前生孩子时候稍稍圆润了些的腰肢,因为在宫里伺候他又全都回到了从前,甚至比从前还要细一些,不禁心疼。 谢嫮没感觉出沈翕此刻的情感,任他将自己圈入怀中,毫无顾忌的把心中所想全都说了出来: “我觉得这里面的问题就是——北塘战事虽胜犹败,伤亡人数绝对不是六千人,而是一万两千人,李老将军怕皇上惩罚伏王殿下,所以,才替伏王殿下隐瞒了这件事情,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伏王殿下在北塘立下了大功,回来之后,皇上没有封赏他,而淑妃娘娘和李老将军却没有给他请功的事情了。” 沈翕听完谢嫮的全部陈述,不禁由衷的点头,说道: “我的阿瞳果真是女诸葛也。这些事情也就只有你会这样毫无顾忌的全都说出来,旁的官员你推我让,讨论了这么多天,全都是在互相扯皮,根本无人敢把话题引向这个。” 谢嫮听见沈翕夸奖她,不禁开心的笑了,伸开双臂搂住他的颈项,说道: “夫君这么说,也是赞同我的看法了吗?” 沈翕点头:“是,我很赞同。阿瞳真乃我解语花。来香一个。” 沈翕说完就拉着谢嫮的手往前一用力,谢嫮一个没留神,身子就往前倾去,柔软的双唇相接,沈翕原本只是想蜻蜓点水般亲一口的,可是没想到一沾上就丢不开了,阿瞳的滋味太美好,让他欲、罢、不、能,干脆将人又抱到了自己腿上,狠狠的欺负了几回才将她放开。 谢嫮喘着气,整个人酥软不已,四肢无力,只好挂在沈翕的胳膊上,等缓过一些之后,才埋怨似的捶打了几下他的胸口,可她粉面含嗔的样子却又让沈翕目光黯了黯,谢嫮惊觉不妙,赶忙从他身上站了起来,退到一边去,慌忙说道: “哎呀,夫君,话都没说完呢,咱们好好的说会儿话嘛。” 沈翕站起来步步逼近,没几步就把谢嫮给困在书案和他的臂膀之间,无赖般凑近她说道:“咱们这样怎么就不是好好说话了?我又没干什么,不是吗?” “可是,可是你……你欺负人。”谢嫮大窘,整个身子不禁往后躲了躲,可是沈翕亦步亦趋,谢嫮退一寸,他近两寸,很快就让谢嫮的后背几乎要贴在书案上了。 沈翕霸道的气息喷洒在谢嫮脸上,让她神醉,只听沈翕低哑的声音在她耳旁说道: “我怎么欺负你了?我是堵住你的嘴了,还是让你无力说话了?嗯?” 尽管两人成亲多时,谢嫮连孩子都替眼前这人生了,可是在面对他这样毫不遮掩的挑、逗时,依旧如少女那般羞涩,俏脸红的像是快要滴出血一般,咬着唇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她本来就不太会说话,如今遇上了沈翕这样无理取闹,更是不知道怎么应对了。 沈翕见她这样,不禁甜在心头,又猛地探身在她唇瓣上狠狠亲了一口之后,然后才松开了对她的控制,拉着她的手走出了小书房。 一边走,沈翕一边说道: “如今就算有朝臣怀疑,可是却无一人敢提出,皇上有心调查,可是下面的官员欺上瞒下,让他很是恼火,这几日正是一筹莫展之际。” 谢嫮脱离了沈翕的贴近,才感觉空气那样新鲜,大大呼吸了几口之后,才说道: “其实我觉得这事儿倒也不那么困难。毕竟是六千人,不是六个,六十个,怎么可能掩藏的那样彻底呢?” 沈翕叹了口气,来到桌前,从茶壶里给两人倒了两杯水,沉声说道: “李家军治军严明,就是有什么蛛丝马迹,也得外面的人能打入才行,可是李家军在北塘战事之后,就被封闭成了铁通一般,外人根本进不去,而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自然也没人知晓了。想从李家军那里调查,委实不易啊。” 沈翕递了一杯茶给谢嫮,谢嫮双手接过,喝了一口之后,才转着眼眸说道: “既然李家军那里无法入手,那就从其他地方入手嘛。李老将军治军再严明,可每一回调兵遣将总要经过朝廷吧。若是北塘战事他的确帮伏王殿下谎报了伤亡人数,那么班师回朝的时候,他总要将凯旋而归的人数抵上吧,毕竟一万五千人和九千人,看起来数量上还是有很大差别的,如果他要填人,那就势必会动用李家军其他地方的兵力,那就让兵部从这一方面入手,看看北塘战争之后,德胜而归的战士凯旋而归之前,他有没有动过其他地方的兵力,这就能证明北塘战事到底有没有问题,而就算这个方法行不通,还有其他的呀,他治军严明,可总要和朝廷要军饷啊,让户部盯着李家军的军饷,或者干脆压一段时间,也不说给,也不说不给,李家军若是心里有鬼,自然不敢说什么的,一旦他们心虚,那你们就能趁虚而入,总是个机会嘛。” 158|156 沈翕看着谢嫮说话,第一次觉得这个妻子身上的光芒耀眼,从前他只觉得她是一朵特别好的解语花,有她陪伴在身边,自己就能随时随地的放松,不用像从前那样,日日记着仇恨,每时每刻想着报仇,是她让他知道,这个世上除了报仇这件事,还有其他更加美好的事情,而这些美好的事情,无一不是她给自己带来的。 一个温柔体贴的妻子,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一个健康可爱的儿子……这些是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所以,他之前从不会去希望这个女人会给他什么帮助,不是嫌弃她的意思,而是觉得她做的已经是够好的了,可是没想到,这番事情下来,老天又让他见识到了她睿智的一面,这种原本娶她就赚到了的心情突然就又翻了一番,这样的她,根本不是一个‘赚’字就能形容的了。 谢嫮见沈翕痴痴的看着自己,不禁摸了摸脸颊,问道: “嗯?我哪里说错了吗?” 暗自回想先前的话语,生怕自己是不是泄露了什么,或者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可回想之后,谢嫮发现并没有说错,然后就放下茶杯,抬头看着沈翕。 沈翕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态,深吸一口气后,也放下了茶杯,将谢嫮搂在怀中,神情的说道: “阿瞳,你这么好,若是以后你不在我身边,我该怎么办呀?” “……” 谢嫮不解的看着沈翕,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说这个,想起他如果登基,自己能不能留在他身边还是个问题,不禁苦笑道: “只要你别不要我,我怎么会不在你身边呢?除非你不要我了。” 沈翕将她搂入怀中,郑重的说道: “我不会不要你。就算你不要我了,我也不会不要你!” 谢嫮被他搂在怀中,听到他说这话,眼角似乎有些发疼,无奈的叹了口气,伸手抚上了沈翕的脸颊,说道: “你可要记着你这话。将来我也不求能与你比肩,只要在能看得见你的地方给我一席之地,也就够了。” 沈翕探头在她唇上一吻,说道: “说什么呢?这世上你不与我比肩,谁又能和我比肩?别忘了,你是我明媒正娶娶回来的,又不是妾,今后不管我是什么身份,我身在何处,你永远都是那个唯一可以与我比肩之人。” 沈翕似乎有些明白谢嫮那话的意思。他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份不同了,阿瞳心里肯定会有恐慌,他希望尽最大的努力,让她减轻这种感觉,说再多都没用,唯有这样的保证才能让她稍稍心安一些吧。 谢嫮看着沈翕竭力想安慰她的样子,不禁笑了,抚着他脸颊的手十分温柔,说道: “你将来的身份高不可攀,我是什么身份我自己知道,不过是一个出身三流侯府的嫡女,就是配你定国公嫡长子的身份都相差十万八千里,更别说今后的身份了。你的身边应该站着丞相之女,三公之女,将军之女,太尉太师之女,却绝不会是我这样的。你不用说那些话来安慰我,我自从嫁给你的那一天开始,就已经想好了自己的结局。” 沈翕眉头蹙起,问道: “你想好自己什么结局?” 谢嫮低下头叹了口气,还未说话,就听沈翕继续说道:“就只想在我身边占有一席之地?你愿意把我让给别的女人?” “嗯?我看你是皮痒了,是不是?” 谢嫮有些不解沈翕为何说话语气都变了,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已经被沈翕给横抱了起来,她花容失色,双手勾住了沈翕的脖子,说道: “夫,夫君……你,你干什么呀!” 对于谢嫮的惊叫,沈翕充耳不闻,径直抱着她往内间走去,然后就开始用行动表示对某人不听话的惩罚,半晌过后,内室就传出一些叫人脸红心跳的声音,一直维持到了深夜才渐渐停歇。 第二天谢嫮扶着腰,四肢无力的同时,欲哭无泪……t_t ***** 傅双那里很快就给谢嫮来了回信,递了帖子来到沧澜苑中。 谢嫮不和她寒暄,直接开口问道: “怎么样?有什么特殊的没有?” 傅双挺着肚子坐下来,花意竹情给她上了茶之后,就乖乖的退了下去,耳房内就只剩下她们,傅双将袖中的银簪拿出来,交还给了谢嫮,并且将自己知道的一些消息告诉了谢嫮,说道: “不问不知道,这簪子虽然普通,但倒也有些特别之处,你看这上头的祥云纹路,和京城的祥云纹路并不相同,咱们京里的饰品上虽然也有祥云,可是却不会像这样泛出四层,因为京里避讳四,一般都是泛三层,而这世上只有福州府一个地方会用这样的纹理。” 谢嫮心中一惊,没想到她只是想着让傅双随便查一查,还真查出一点东西来,这簪子既然是福州府过来的,那她就有理由相信,簪子的原主人很有可能是出身福州府。 “而且你看这祥云旁边的花,是梅花吧。京里这十年中并没有多流行梅花,因为寓意不好,只有那些恃才傲物的才女才子们会喜欢,一般大范围销售的深闺妇人小姐,并不爱这梅花的样式,而这支银簪上的梅花,款式也比较老旧,梅蕊依旧是四跟,更加说明了不会是京城里的货色。” 傅双的话让谢嫮陷入沉思,想了想后,才对傅双问道: “你的意思是,这根银簪的主人,也许是出身福州府,也许还是个有些年纪的人?” 傅双点头:“是啊。多寳阁里的张师傅就是出身福州府的,所以他才知道这些事情,若是出身其他地方的师傅,估计也说不到这么详细就是了。” 谢嫮也确实认为这一回真像是老天帮忙,才让她掌握了这个线索,又对傅双问道: “除了这个,那老师傅还说了什么没有?” 傅双喝了口水,抱着肚子想了想后,然后才又说道: “嗯……有有有,那师傅还说这簪子的款式并不是银铺单独打造出来的。妹妹你也是多寳阁的股东,所以对这些事应该知道吧,咱们这些金铺里打造出来的首饰,若是客人要求,那咱们肯定就是特制了,若是客人不要求,那咱们一次做出成百上千个也是寻常的。可是做成千上百个的功夫肯定没有特制的要来的精细,所以,他从这簪子的银质和做工判断,这簪子定是哪一户大户人家为家里的仆妇统一打造的,所以银质上等,可是做工却未必精致,也不值什么钱,就是充个门面的意思吧。” 谢嫮听到这里,心里倒是更加确定了些。看来这回让傅双查这簪子没有白查,意外的收获着这么多线索。 原本是想留傅双在府里吃饭的,不过傅双却说谢韶这两天休沐在家,她要回去伺候,谢嫮这才亲自给她送出府,看着她上了马车才回身。 想着好些天没有去给老太君请安,便想趁着今日天气良好去看看老太君去。 可走到花园里,却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花意竹情赶忙拦到谢嫮身前,顶替谢嫮和那人撞了个满怀,丹雪之前被谢嫮安排去照料长寿的生活了,所以,现在谢嫮身边也就只有她们俩护着,平日里总是特别小心就是了。 两个丫头替谢嫮挡了灾,扶持着起身,然后谢嫮才看清与她们相撞的是谁,也是一惊。 “莲姨娘?” 这与花意竹情撞到一起的那个人,不是莲姨娘又是谁呢? 只见莲姨娘的脸色有些苍白,嘴角和眼角都有点青紫,看见撞的人是谢嫮,这才低下了头,对谢嫮行礼,谢嫮走上前将她扶起,问道: “莲姨娘,你这脸上是怎么回事啊?” 莲姨娘面上一怔,脸色似乎比刚才还要白一些,伸手遮住了嘴角的伤,然后才缓缓的摇头,说道: “没,没什么,之前,之前摔了一跤。” 谢嫮狐疑的看着她,她脸上这伤可不像是摔的啊。见她神色恍惚,身子竟然还吓得发抖起来,像是怕谢嫮继续深问,莲姨娘对谢嫮屈膝又是一礼,声音低若蚊蝇: “若是皇子妃无事,那妾就告退了,回事处还有很多事没处理完呢。” 说完这话,不等谢嫮反应过来,莲姨娘就逃也似的一路小跑着离开了团花似锦的园子。 谢嫮盯着她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心里烦闷,连带老太君那里都不高兴去了,喊了花意竹情便回去了沧澜苑中。 院子里,胡泉正在等她,先前他来的时候,谢嫮正好去送傅双了,胡泉没能见着她,就在这里等着,看见谢嫮回来,便迎了上去,说道: “夫人,您要的府里人的名册我都给您找来了,定国公府一共有奴仆三百二十人,前院一百三十人,后院打杂的八十人,其他都是分在各房各院的。” 谢嫮点点头,然后喊了胡泉一同去了花厅,果真看见桌上摆放着好几本厚厚的册子,问道: “那这些人里有多少是福州府来的?” 胡泉给谢嫮找名册的时候,就已经派人翻看统计过一回了,所以现在谢嫮问话,还是能够回答的出来就是了。 “回夫人,咱们府里有八个是从福州府来的。那地方偏远,也不是一次就来到咱门府上,有几个也破废了些周折。” “好,我且再问你,这八个里,有几个是中年妇人?又有几个是从前在福州府的大户人家入过工籍的?” 159|158| 谢嫮坐下之后,拿起了一本名册看了起来,胡泉想了想后,回道: “三个。春娘,喜娘,凤娘,这三人是同乡,春娘和喜娘在福州府入过工籍,不过签的不是卖身契,是工契,两人都在那户人家的田庄里干了两年,然后才辗转来了京城,而凤娘的话,倒是没听说她从前入过工籍,她是来京城投奔亲戚,后来亲戚搬走了,她孤身一人才卖身到了国公府里,如今春娘和喜娘都是伺候二夫人的,唯有这凤娘是回事处的人,因为认得几个字,会算一些小账,所以就被留在回事处里了。” 谢嫮看了看胡泉,深吸一口气后,说道: “这三个人,平日里关系好吗?” 胡泉点头:“好啊,三人是同乡,有缘在这里相聚,就说明了缘分,关系自然不错。” “嗯。那春娘和喜娘暂且不说,你说说这个凤娘吧……她在回事处里是干什么的?” 谢嫮似乎有了些头绪,对胡泉说道。 “凤娘在回事处没有特定的职务,有的时候帮管事理理闲账,有的时候帮夫人们跑跑腿,有的时候再去管管库房什么的,算是个能耐人吧。” 谢嫮想了想后,又问道: “那这个凤娘从前有没有跟着离开府里的兰姨娘做过事情?” 胡泉不懂谢嫮为什么要这么问,便说道: “这倒没听说,不过从前兰姨娘也管着回事处,若是有什么事让凤娘做,她自然是要做的。” 说到这里,谢嫮心里便有了主意,对胡泉招了招手,胡泉便凑了过来,谢嫮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将袖子里那根银簪交给了胡泉,然后就见胡泉点头走了出去。 ***** 沈翕从宫里回来,这些天他不是在宫里,就是在兵部,忙的不可开交,谢嫮每天和康宁玩耍到晚膳过后,然后让乳母抱着康宁去睡,她便在灯下一边做衣裳,一边等着沈翕,倒也不觉得无聊。 沈翕见谢嫮绣的花色是还是那猫啊狗啊的,就知道这衣服一定是做给长寿那小子的,心里虽然醋意甚浓,却也不想让阿瞳觉得他小心眼,而谢嫮也很聪明,知道他不待见,只要他回来了,她就快速的将东西全都收入针线篮里,然后迎上来伺候他。 谢嫮伺候沈翕将衣服换了之后,便让他光、裸着肩头趴在床铺上,她从梳妆台前拿出了一罐子蜜膏,这是她特制的香花凝膏,虽不上宫里那种生肌肉骨的药,可是,用了总比不用要好些。 这种蜜膏除了可以让沈翕背后的伤口稍微淡一些,正好也能当做按摩用的柔润膏用,沈翕脸趴在枕头上,将自己的后背完全呈现在谢嫮面前,谢嫮坐在他的腰上,手上擦了蜜膏,便开始在他的肩头轻轻按压起来。 她这手势当初可是跟宫里的推拿师傅学过的,原本是宫女间学来互惠互利的,有的时候在御前当差累了,两个或三个女官便互相推拿按摩,解一解疲劳,没想到现在正好用在本尊身上。 要知道,上一世她们这些御前当差的宫女们在互相推拿的时候,嘴里说的话,大多离不开皇上怎么怎么样,我要是能替皇上推拿又怎么怎么样…… 想起当初的情景,谢嫮不禁笑了出来,沈翕回头看她一眼,问道: “你笑什么?” 谢嫮扬眉莞尔,摇头说道: “我在想,这样一副美背如今只有我一人看过,将来还不知有多少人想看都看不到呢。” 这句话原本就是以一个宫女的身份说的,皇上的背,自然是皇后和妃嫔们看的,哪里是她们这些小宫女们能够肖想的,自然是很多人想看看不到啊。 不过,沈翕似乎是误会了谢嫮的意思,满意的勾了勾唇,说道: “你今儿倒是通透!自己知道就好,别一天到晚的瞎想,要知道我这背可不是谁都能看的。” “……” 谢嫮在沈翕背后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正好被侧头过来看她的沈翕瞧见了,不过,今天他大爷似乎心情好,就不和谢嫮这小女子斤斤计较了,回过头去,静静的享受着这让人舒心,让人忘记烦恼的平静一刻。 ****** 第二天,胡泉就来复命了,带来了叫谢嫮震惊的消息。 “凤娘……死了!死在她外面的宅院里了。” “……” 谢嫮听了胡泉的话,整个人也愣住了。只听胡泉又接着说道: “小人昨天按照夫人的吩咐去找了春娘和喜娘,让她们辨认银簪,果然如夫人所料,这簪子是凤娘的,可是当我去找凤娘的时候,府里的管事就说,凤娘已经自己赎身出去了,小人就找了她家的地址,出去寻她,可是去了之后就看见她死在自己家院子里,我也不敢多留,就赶忙回来给夫人复命了。” 胡泉的话让谢嫮陷入了沉默,半晌没有说话,然后才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来,这根银簪是凤娘的,可是凤娘死了,这条线索也就跟着断了。不过,让谢嫮知道的是,这件事情绝不如她想象中那么简单。 银簪是凤娘扎入绿珠身体,而凤娘奉了谁的命令,也许就是兰姨娘吧,兰姨娘管着回事处的事情,所以凤娘替她做事,一切合情合理,可是现在兰姨娘也失踪了,并且凶多吉少,所有事情又都开始死无对证了。 胡泉这里事情办完,禀报完也就出去了,谢嫮正一筹莫展之际,赵三宝前来求见。谢嫮让他进来了,赵三宝看见谢嫮就跪下禀报道: “夫人,找到兰姨娘了。” 谢嫮一惊,问道:“找到了?人呢?” 赵三宝叹了口气,说道:“人……已经死了。是在城外十里处的乱葬岗中。上回夫人派小人去查兰姨娘去向,发现她并没有回乡,便猜想她肯定凶多吉少了,就带了几个兄弟,这些天去找了好几个乱葬岗,终于找到了她和她的贴身侍婢,尸体我都带回义庄了,她们似乎死了不少时日,身上都没穿多少衣服,许是给人剥了去变卖,人都发胀了,尸斑也出来了,肚子肠子都被野兽给咬了,幸好脸还能看出来。” 竹情虽然见过尸体,可是现在听赵三宝说了兰姨娘的下场,还是忍不住捂住了嘴,胃里翻涌。 谢嫮也不见得多好受,不过却还是比竹情她们要撑得住些,见赵三宝还在等她示下,便让自己冷静的点头说道: “再去办两件事。第一件,去找个仵作给兰姨娘她们验验死因,不用惊动府里和官衙,找个私下的仵作去验,验好了之后,找个高地好好安葬了,做场法事;第二件事,去城里各大当铺问问,看看这些日子有没有人去当兰姨娘身上的衣服,咱们府上的衣服都是每季定例的,用的也都是那几家的料子,料子都有记载和讲究,姨娘妾侍的规格和寻常人家也不同,去查查看,看是不是有谁剥了她们的衣服去当,若是没有便罢,若是有,就带回来问问。” 赵三宝是个能人,要不然也不能在宫里做到大内总管的位置,自然有他的处事本领,听了谢嫮的话之后,便点头出去了。 他走之后,谢嫮又在脑中回想问题,关于兰姨娘的种种,照理说她是二老爷沈蚪的妾侍,她出了事,应该去问二房怎么回事,可是,谢嫮不知为何,心里却总是觉得,这件事不该去问二房,二夫人长孙氏对待兰姨娘的态度也很奇怪,平日里诸多恭敬也就算了,也许是二老爷宠爱兰姨娘,二夫人为了讨二老爷欢心,所以才那样讨好,可是,兰姨娘失踪之后,二夫人那无关紧要的表情还是很奇怪,就好像……就好像……不管兰姨娘是好是坏,都和她没什么直接关系的感觉,按照道理说,兰姨娘是二老爷的宠妾,就算二夫人讨好她,可不可能对她没有一点嫉妒吧,如果兰姨娘是被害死的,凶手是二夫人的话,她的表情应该是心虚的,若凶手不是二夫人,那她也应该是快慰的,反正无论什么样的表情,最不应该的就是‘不相干’。 回想第一次平姨娘小产之后,她和兰姨娘赶巧一同去看了平姨娘,两人在回程的路上,遇见了二老爷,当时二老爷和兰姨娘的表现也很耐人寻味。 谢嫮仔细回想当时的情况——两人在转角撞到一起,可是,兰姨娘在看清来人是二老爷之后,不仅没有往前凑,反而像是见到了旁人的相公一般,往后退了一小步,而二老爷当时原是想发怒的,可见是她,虽然没有退后,不过,脸上的怒气却也是没了的,虽然没有像兰姨娘那样表现出避嫌的意思,可是却也没有那种看见宠妾时的宠溺,反倒是当时二老爷心急刚刚为他小产了的平姨娘,埋头赶路要去看平姨娘呢。 可若是说二老爷不宠爱兰姨娘,那么她一个妾侍,凭什么就能跟在二夫人身边学着管家呢?而二夫人又如何会像尊重姐妹一样尊重兰姨娘呢?这不给自己找事儿吗? 二夫人虽说是担着管家的名,可是府里人谁不知道,真正做事情的还是兰姨娘和莲姨娘这两位姨娘,退一万步说,这府里的人怎么就能服了两个姨娘呢?二夫人,二老爷,三夫人,三老爷,还有那个最重规矩身份的老太君,他们又如何能够不闻不问,就这么让两个姨娘管着家里的大小事情? 这也太奇怪了些。 这是兰姨娘的事。 还有莲姨娘,谢嫮想起上一回和莲姨娘在路上遇见了,她那神情也是耐人寻味的。 照理说,兰姨娘死了,她成了府里最大的管事。应该成日里喜气洋洋才对,可是瞧她脸色苍白,毫无血色,不像是大权在握,反倒像是案板上的脱水之鱼,有那么点兔死狐悲的意思。 160|159| 会贤雅聚之中,几个人神色凝重,听着傅清流的话。 “肃王殿下派人在查秋围之事,似乎有了些头绪,他既然动手查了,那就说明他确实怀疑了。上回我舅舅被他喊去府里问话,也不知说了些什么。眼看着我就要去五城报道了,真不知道这时候去是凶是吉。” 傅清流的舅舅正是此时五城兵马司的总督,上回傅清流自从听了沈翕的建议之后,就对他舅舅提了要去五城,他舅舅倒是同意了,很快给他安排了个位置。 无端端的,沈翕想起那日谢嫮说的话,说是她梦见了傅清流,要傅清流离他舅舅远一些……如今傅清流倒是真去了五城,和他舅舅靠近了。 “沈大,你实话跟我说吧,秋围之事,跟你可有关系?你告诉我们,总不能让我们到时候做个睁眼瞎,有什么事,咱们兄弟商量着来总是好的。” 沈翕看了说话的吴骏一眼,然后摇了摇头,说道: “没关系!若说真有关系,那我最多是顺水推舟,查不到我身上来的。” 众人听沈翕说了这些也就放心了,这件事肃王既然着手调查,那就一定会调查出个子丑寅卯来,如果这事儿和沈翕有关,那他们就要提早商议对策,可若这事儿和沈翕无关,那他们就可以淡定的坐山观虎斗了,看看肃王最后会扯出什么大老虎皮来。 这个幕后黑手,沈翕自然是了然于胸的,沈烨一而再动了想要杀他的念头,那他也乐得他自己作死,他以为替他办事的人全都被收拾了,这世上就再查不到什么蛛丝马迹了吗?沈翕暗自勾唇。 就算别人查不到,他还不能想点办法让别人查到吗? 走出会贤雅聚的时候,所有人都走出去了,沈翕在门口还是喊住了傅清流,两人在门边又说了几句话,傅清流讶然的看着沈翕,然后才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道: “行吧。我都听你的。” 沈翕点点头,在他肩上拍了拍,这才翻身上了马。 ***** 赵三宝没两天就回来对谢嫮复命了。 “夫人,仵作已经验过了。兰姨娘死的原因是窒息,脖子上有明显的绳子痕迹,身上都是尸斑,不过却还能看出生前受过虐待,很多地方都有伤口,包括……那里!而兰姨娘的婢女则是溺死的,在水里死了之后才给捞上来丢到乱葬岗去的。” 赵三宝到底还是没敢在谢嫮面前毫无遮拦的完全说出那些话来,不过,谢嫮看他的表情,似乎也已经明白过来,对他点点头,问道: “当铺里怎么说?” 赵三宝立刻回道:“小人这几天把京城二十多家当铺全都问了个遍,确实没有人去当衣服。不过,我觉得没有人去当这才是最奇怪的,若是有人捡了她们的首饰或衣服,总要脱手才是,可是,像这样什么都没有才奇怪呢。” 谢嫮想了想,有些明白赵三宝的意思,说道: “你是说,兰姨娘身上的东西,很可能还在府里人手上?” 赵三宝点点头,说道:“小人猜想,应该是的。抬尸体去乱葬岗,若是看见兰姨娘她们身上有饰物,那些人肯定不会放过,必会搜干净了才罢休,而这些人因为知道东西是谁的,所以,不敢随意典当也是可能的。” 谢嫮也觉得赵三宝说的很有可能,呼出一口气,对赵三宝说道:“这事儿你只能暗地里替我去查,时间不是问题,别漏了风声才是关键。” 赵三宝也从胡泉那里听来,因为夫人要去查的一个仆妇,在他们查到的第二天就死了,因此夫人才会这么对他叮嘱,当即点头称是,然后就退了下去。 ****** 沈翕从外头回来,就看见谢嫮抱着康宁在院子里玩耍,前些天她让人在院子里做了个秋千,母子俩正坐在上头,小小的摇晃着,看见沈翕,谢嫮原想起来相迎,沈翕却走过来对她摇摇手,谢嫮便坐在秋千上没有动。 康宁看见沈翕,挥舞着两只手要他抱,嘴里还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前两天听乳母说,他嘴里曾经冒出一个‘弟’字,不过像是凑巧,之后再让他说,就从来没说过了。 可现在看见沈翕走来,康宁就突然在谢嫮手弯里跳了起来,还没长牙的嘴里冒出一个‘滴滴’的声音,让谢嫮惊讶的同时,也让沈翕加快了来到他身边的脚步,弯下身子和他对视,心急的说道: “乖儿子,再叫一声听听。” 别说沈翕了,就是谢嫮也是第一次亲耳听见他喊,也是新奇的不行,跟着沈翕后面说道:“是啊宝宝,再叫一声。” 康宁掌嘴吧唧了两下,然后看看谢嫮,然后又回头看着沈翕,小屁股开始向上跳起,手也去抓沈翕的头发,沈翕笑着将他接了过去,让他骑在自己的肩膀上,带着他去花园里遛弯儿去了。 谢嫮揉了揉手臂,觉得康宁这两天真是重了不少,从前她抱半个一个时辰都不累,可现在不过抱一会儿,手臂就有些发酸了。 从秋千上下来,跟着他们父子俩去了花园,见康宁不知从哪里扯了一朵花拿在手上,好奇的左看右看之后,就要往嘴里塞,谢嫮看见了,赶忙上前去阻止,用一只小布包把花从康宁手里替换了下来。 夫妻俩在花园里行走,一路说说笑笑的,沈翕对谢嫮说道: “大舅哥升户部侍郎的调任,大概这几天就能下来了,然后再过几个月,父亲也能从保定回来,内阁孙阁老告老还乡,圣上属意让吏部尚书顶上孙阁老的缺,尚书一职也就空了下来,等到年底考核之时,父亲只要在保定任上有些耀眼的功绩,怕是这尚书一职也不在话下。” 谢嫮听着沈翕的话,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良久后,才对沈翕说道: “夫君……其实如果是因为我,真的不必特意提升他们,你如今才刚刚认祖归宗,一下子提拔了大舅子和岳父,在外人看来是不是有点……” 沈翕伸手牵住了谢嫮的手,将之放在掌心摩挲,说道: “你又在瞎想什么呢!就算我认祖归宗,可是,吏部尚书和户部侍郎,这样的官职,可不是我想升谁就能升谁的。” 谢嫮转头看了一眼他如雕刻般俊美的侧脸,说道: “可是也止不住那些官员对你奉迎拍马,因为那是你夫人的哥哥和父亲,所以就格外高看一眼,然后破格提升他们。这样的提升,实在叫人没底,更何况,天下无白吃的午餐,若是你收下他们这人情,将来又不知该如何偿还,与其那时受制于人,不如现在就拒绝来的好。” 谢嫮是发自内心的不想让沈翕为难,她的父兄要什么样的职位,他们自己去争取,若是靠这样的关系,到时候就算到了任上也不会有人服气,然后再惹出什么乱子来,反而拖累了沈翕,害了他们自己。 沈翕失笑:“你真的想太多了。而且也实在对大舅哥和岳父大人没有信心,即便他们没有和我的这层关系,他们的办事能力是有目共睹的,就算他们能够升的这样快,和我有那么一点点关系,可是却也不是绝对的,若是他们本身就是酒囊饭袋,又怎么可能走到今天呢?” 沈翕的话虽然是宽慰谢嫮的,可是,谢嫮还是明白的,夫君口中有那么一点点关系,那就是有很大关系了,父亲入官场不过十年的功夫,一路摸爬滚打,七八年才做到了吏部司正这个职务,可是这短短的三年之中,就连升两级,从副司正到地方司正,然后再到尚书,这两级有些人穷极一生都未必能够跨越,可是,她的父亲用了短短三年就走过来了,这样的经历,如果说没有人在他背后推波助澜,谁又会相信呢。 更别说她的哥哥谢韶,入户部挂名也才两三年的时间,一入户部就接了发放北塘凯旋士兵的事情,并且还间接引出那样一件大事,将伏王殿下都牵扯在内,可这件事情若是被人追究下来,哥哥没有人在背后撑腰,凭他的身份背景,又如何不降反升呢? 谢嫮的目光不住看向沈翕,只觉得他的侧眼在夕阳余晖之下更显得如雕刻般俊逸出尘,仿佛自带光晕般叫谢嫮看的入迷,康宁的两条小胖腿耷拉在沈翕的肩膀上,沈翕怕簪子戳到康宁,已经将头冠解开,只留下一个以黑色丝带绑着的发髻,康宁两只手抓着沈翕的发髻,嘴里依依呀呀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东西。 没有回头,沈翕就知道身边的那个女人在看他,伸手勾住她的肩膀,将她拉入怀中,谢嫮先是惊讶,然后四周看了看,确定没人看见之后,才红着脸任沈翕搂着肩头,此时无声胜有声,谢嫮的心中似乎被甜蜜充斥着,这是她历经两世,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被人从头到脚,再到每一根头发丝都宠爱着的感觉,真的是太美好了。 而给了她这样充实安全感的男人不是旁人,就是她的夫君,她的主子,上一世,阴差阳错与他失之交臂,而这一世,无论如何她一定不会错过! 161|160| 又过了几日,傅双挺着个肚子上门,递了帖子进来见谢嫮。 姑嫂俩坐在花房里,谢嫮派人在花房里支了小桌子,花房里暖和芳香,又被打理的十分幽静,谢嫮用一只七彩琉璃色的茶壶给傅双倒了一杯茶,对她说道: “这是蜜茶,你怀着身子,喝这个不碍。” 傅双和谢嫮相熟,也不与她客气,笑了笑后,便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只觉得不仅蜜意浓浓,还另外有那果香之气,喝起来果真齿颊留香的。 “你哥哥的任书这两天就要下来了。我真是没想到,他竟升的这样快,这里头总是少不了妹夫提携,保定那里也来了信儿,爹娘过段时间也能回来了。咱们总算一家又能团聚了。” 谢嫮但笑不语,这些事情,沈翕之前就已经和她说过了,所以,她并不惊讶,只觉得此刻不管傅双说什么,她都像是心口涂着蜜一般。 “爹娘在外头这些年,也亏得嫂子在家里辛勤照应,如今你又怀了身子,到母亲回来,正好能卸卸重担,好好儿的休息几天。” 傅双听了谢嫮的话,也是笑得开心:“我有什么辛勤的。不过是做了媳妇子该做的事情,我的出身不好,能够嫁进谢家是我这辈子运气最好的一件事,从前我总怕你哥哥会突然不对我好,因为我姨娘就是那样说的,像你哥哥这种出身的嫡子,身边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甚至我从小都没有奢望,有一个正经嫡子出身的人回去提亲,让我做正妻,凭我姨娘的身份,我以为我只有做妾室的命。你哥哥真的很好,他和其他男人不一样,当然妹夫也是这样,我全心全意的对你哥哥,每次让他去找其他女人都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怕他离开我罢了。” 谢嫮见傅双突然感慨,又想起之前听说她和哥哥之间发生的事情,不禁摇摇头,傅双的那种行为,其实就是没有安全感,她的姨娘是妾侍出身,在荣安郡王府里并没有地位,傅双从小生活的环境造就了她如今的性格,或许是坚毅的,可是也太缺乏安全感了。 她和谢韶能走到今日,谢嫮也明白,与哥哥的不懈努力脱不了干系,她也知道傅双此刻定然是发自肺腑的在说这件事,因此并不做声,只是挑了一个点回应道: “哥哥是不一样的,我那位是不是可还不知道呢。” 谢嫮的话虽有自谦的成分在内,可是却也有那么一点是发自内心的,沈翕对她有多好,她也是看到的,她能够理解傅双对哥哥的那种不安情绪,她对待沈翕其实也是这般,她从骨子里就觉得两人身份悬殊太大,她与他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少年夫妻原配,她从一开始就是知道沈翕今后身份的,他的尊贵只有她知晓,因此,又怎么敢奢望他这样一个天下最最尊贵的男人,身边只有她一个女人呢。 而上一世,他的身边也确实不止一个女人。 傅双仅想了想便就明白了谢嫮的意思,沈翕如今已经认祖归宗,成了大皇子封璩,虽未封王,不过身份却是摆在台面上了,这样一个天潢贵胄,若说他今后身边没有其他女人,这些话就是她现在说出来安慰谢嫮,谢嫮乃至于所有人,又有几个会相信呢。 虽说妹夫现在对这个妹子十分好,可是谁又能保证今后他还会继续好下去呢?别说是妹夫,就是谢韶和傅双说了那些话,傅双也是花了好长时间才决定要不要去相信的。 而沈翕和谢韶两人的身份又差了好几个档次,自然不能相提并论了。 傅双凑过来对谢嫮问道:“我既入了谢家的门,那咱们就是一家,妹妹你与我说句真话,妹夫对那个位置可有心?” 谢嫮看着傅双,半晌没说出话来,如今谢嫮只想知道,她这话是自己想问,还是哥哥想问。思虑良久之后,傅双见她不说话,于是又继续说道: “其实你也该想到,这事儿不是我主意问的,是你哥哥。妹夫对他的提拔他又怎会不知,在朝为官,只要过了那界限,就总要成立自己的党派,或是依附一派,从前不知道妹夫身份,犹可混混,可如今却是不得不早作筹谋了。你哥哥有些话不好直接问妹夫,便差我来问你,若是妹夫有那心思,你哥哥与公爹自然与妹夫是一路的,若妹夫没那心思,那咱们又该投靠谁,这些总要得个妹夫明确的说法才是。” 谢嫮看着傅双,见她表情也是比较凝重,谢嫮深吸一口气,说道: “这些事情如何能有什么确切的说法,就是去当面问夫君,他也不能立时就给出一个确切说法来。不过,就我的私心而言,自然是希望爹爹和哥哥与夫君站在一条线上的,如今夫君身份才刚刚露出,一切还不明朗,这件事我觉得可以不必操之过急,嫂子尽管回去告诉哥哥,就说我说的,让他只管放宽了心替夫君做事,管他是跟谁不跟谁,有心还是没心,不管怎么样,咱们谢家有我在一天,那就是和夫君拴在一条绳子上的,就算你们不说跟谁,旁的派系也只会将你们归来夫君这一派的,干脆什么都不要想,做好事就够了。” 傅双盯着谢嫮看了一会儿,也是表情复杂的,可是却也不能否认谢嫮说的这些不对,原本就是这样的,有谢嫮这个姑奶奶在,谢家和大皇子那就是绑在一起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些事儿其实哪里需要特意的出口问呢。 而谢韶之所以让她来问,其实倒也不是真的要傅双替他问出个什么子丑寅卯回去,而是一种态度,他是想借傅双的口告诉谢嫮,他如今的一切都是拜妹夫所赐,因此今后对妹夫那是鞍前马后,在所不辞的,不管大皇子夺嫡还是不夺嫡,反正他谢韶就是跟着沈翕干! 只要把这个思想传递出来,她今天来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又和谢嫮在花房里小坐了一会儿,然后一同去看了看康宁,和他玩儿了一会儿,傅双也就提出告辞。 ***** 谢嫮送走了傅双之后,回到主院,遇见竹情,凑上来禀报,说是二夫人和莲姨娘在花厅等她。 “二夫人听说夫人在会客,便没让奴婢们去通传,只说在花厅里等夫人会完客去找她便是。” 谢嫮奇道:“二夫人可曾说来找我什么事?” 竹情摇头,说道:“二夫人倒是没说,不过瞧着许是喜事。” 谢嫮去到了花厅,果真看见二夫人长孙氏和莲姨娘正经坐在太师椅上,两人都没有说话,长孙氏的表情相对轻松,莲姨娘却有那么点心不在焉,脸色依旧十分苍白,整个人憔悴的不行。 见谢嫮进来,长孙氏便站了起来迎上前,谢嫮扶住她要行礼的动作,说道:“二夫人快别客气,原是我怠慢了,娘家嫂子递了帖子进来拜访,我在花房里,也每个丫鬟知会,实在不好。” 长孙氏自从沈翕摇身一变成了大皇子之后,对谢嫮的态度也是发生了惊天的转变,殷勤的不得了,连连摇手: “皇子妃可莫要这么说,折煞我们了。” 谢嫮微微一笑,看了一眼莲姨娘,对长孙夫人说道:“不知二位来沧澜苑所为何事?” 也不叫丫鬟通传,一味的在这里等,谢嫮料想该是家事才是。 果然长孙氏连忙回道:“哦,是这样的。府里二老爷最近想纳两个妾侍,人已经定下来了,五日后就抬进来,二老爷想在院子里摆几桌酒,请各房的人都去热闹热闹,到时候还请大皇子和皇子妃赏脸。” 谢嫮扬眉:“二老爷纳妾?还要摆酒?”这纳妾的规矩,谢嫮还是第一回听说。 长孙氏点头,似乎并不觉得不妥,说道:“是啊。这也算是沈家的特别规矩了,沈家老爷纳妾从来都是这么来的,请各房吃酒,虽不是什么体面的大事,不过各房找个由头聚聚也是好的。” 谢嫮的目光在长孙氏和莲姨娘之间回转,莲姨娘脸色憔悴,略微带着些病气,面无表情的听着二夫人说二老爷纳妾摆酒的事,竟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而反观长孙氏,倒是一派喜气洋洋,就好像纳妾的不是二老爷,而是其他老爷一般…… 突然脑中灵光一闪,谢嫮突然觉得这件莫名其妙的纳妾事件透着一点悬疑……来了兴趣,遂问道: “不知纳的是哪家的良妾?” 长孙氏一愣,没想到谢嫮还真的对这事儿感兴趣,回头看了一眼莲姨娘,脸上堆出了敷衍的笑,说道: “嗐,哪里是什么良妾呀!也不知哪里来的狐媚野路子,在外头勾住了二老爷魂儿,说什么也要把人纳进来。” 既然她不说,谢嫮倒是也不想勉强追问,又与两人寒暄几句之后,长孙夫人也识趣的提出告辞了。 待她们走后,谢嫮就招了花意来问,谁知道,原本她只是想随便问问,让花意前去打听打听的,没想到这丫头倒是早打听好了,对谢嫮说道: “二夫人哪里好意思说那妾侍的身份呀,不过狐媚野路子倒是真的,那妾侍是城中花楼里的娘子,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一条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的货色,也亏得二老爷不嫌弃她脏。” 二老爷要纳的这个妾侍,身份倒是令谢嫮惊讶的。二老爷这是发什么疯,好端端的纳个花楼娘子回来做什么?偏偏二夫人还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162|161| 晚上,谢嫮准备把这件事情告诉沈翕听听的,想问问他怎么看。可是,沈翕傍晚却派人传话回来,说是宫里最近有事,他这几天都会在宫里,所以今晚就不回来了。 过了几天之后,沈翕从宫里回来,谢嫮迎上前去伺候:“夫君回来了。可用过膳了?” 沈翕抚了抚她的面颊之后,才说道: “只是回来取些东西,先前在宫里吃过了。” 谢嫮有些讶然:“啊?取东西?那待会儿还要回去吗?” 沈翕点头,接过谢嫮递来的干净帕子,擦了擦手和脸之后,点头说道:“是啊,我洗个澡,待会儿就要走了。”沈翕说完这话,便往浴池走去,见谢嫮还在发愣,不禁回头说道: “还站着干嘛,我说待会儿我就要走了,还不进来伺候。” “哦,是。” 谢嫮听到伺候两个字,猛地一惊,然后将手里的帕子挂在花架子上,便随着沈翕入了内,原以为只是伺候他洗一回澡,可是真没想到沈翕所谓的‘伺候’另有深意,谢嫮一是不察,就着了他的道,在浴池里就被拖着胡闹了一回。 幸好沈翕时间不多,也不敢混闹,只一回就放过她,穿上衣服匆匆的又出门去了。 谢嫮筋疲力尽趴在浴池边上,这才想起被沈翕那么一胡闹,家里的事情她都没机会和他说,不过家里的事情和他如今要做的事情,孰轻孰重,谢嫮还是分的清的,只希望他在宫里也能照顾好自己,别的也就不敢多想了。 二老爷的纳妾宴虽说只是在府里操办,不过也是热热闹闹的就是了,二房被装点一新,到处挂着红灯笼,从主院到偏院,每一处都热热闹闹的。 谢嫮如今身份不同,长孙夫人去沧澜苑请她原本倒也不是让她一定要参加,只不过是告知一声,反正不过一个妾侍罢了,谢嫮不去也没人会说什么,二房的事情,谢嫮是不愿去搀和的,当天也就只派了玉绡玉锦去看了看,礼成之后就回来了。 “新姨娘倒是长得十分风流,嘴角噙着笑,见谁都很和气,二夫人没出席,其他夫人自然也没出席,也就二房的几个管事,新姨娘家里连一个娘家人都没来。” 玉绡对谢嫮禀报,谢嫮点头。这姨娘既然是花楼出身,自然没有什么家人了,又是进来做妾,不是什么体面。 “奴婢们也就待了一会儿,看着新姨娘被婆子领入了西北偏院便回来了。” 谢嫮和康宁在床上玩儿丢绢子玩儿,听玉绡这么说了,谢嫮漫不经心的问道:“新姨娘住西偏院?” 玉绡点头:“是。” “行了,你们下去休息吧。”谢嫮又给康宁手里递了个沙包之后,对玉绡说道。 两个丫头便退了下去,谢嫮和康宁又玩儿了一会儿,便让乳母将康宁抱去碧纱橱睡觉去了,自己靠在床头坐了一会儿针线之后,让竹情进来熄了烛火,睡了下去。 可是睡下还不到两个时辰,就被竹情又喊醒过来,睁开眼睛,就看见竹情一脸焦急的表情,说道: “夫人,国公爷出事了。” 谢嫮眼睛一瞪,从床铺上坐了起来,深吸一口气后,问道:“怎么回事?” 竹情便简略把事情和谢嫮说了: “听二夫人院里的人说,国公爷后半夜突然发了癫痫,现在已经去喊太医了,夫人要不要也去看一看。” 看是一定要看的,毕竟国公沈烨现在还是谢嫮名义上的公公,可是,谢嫮还是想问清楚就是了。 “好端端的,怎么发了癫痫?” 竹情说道:“二房管事的来回,说是可能国公爷晚饭时多吃了一些荤菜,之前邹太医就和国公说过,要他戒酒,戒躁,戒荤腥,可能昨天晚上用多了……” 谢嫮从床铺上起来,入了内间换装,对竹情所说的猜测很不以为然,脑中灵光一闪,穿戴整齐之后,走出门外,喊来了赵三宝和聂戎,沈翕入宫侍奉之后,就把聂戎和赵三宝留在沧澜苑供谢嫮驱使,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谢嫮在两人面前低语几句之后,两人便领命而去,消失在黑夜之中。 见他们去办事了,谢嫮才带了花意竹情往国公居住的西沁园走去,园子里已经围满了人,老太君心心念念儿子的身体,大半夜的也起来了,二老爷和三老爷也在院中等候,对他们而言,国公沈烨是整个定国公府的顶梁柱,谁出事都可以,就是沈烨不能出事,整个公府都要指望他来撑起运作。 看见谢嫮来了,老太君也没那个心情迎上来,长孙氏和万氏前来给谢嫮行礼,长孙氏用帕子掖了掖眼角,倒是不见多伤心,只是做个样子罢了,而一旁的万氏,脸上表情就比较有趣了,尤其是在谢嫮问起国公怎么回事的时候,万氏脸上的表情就更加的耐人寻味了。 “嗐,有什么呢,不过就是吃坏了东西,国公爷要吃,谁还敢拦着不成。” 虽然话是这么说的,可是万氏的表情中却包含着十足的不屑。 长孙氏见谢嫮盯着万氏在瞧,脸色也是一变,对万氏呵斥道:“你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不过就是老太君说了你两句,你还就上脸了?” 万氏欲言又止的在长孙氏和谢嫮之间回转,然后才冷哼一声,袅袅婷婷的转着腰肢走开了。 长孙氏替万氏和谢嫮打招呼,说道: “这么晚了还劳烦您,实在过意不去。别看老三家的这样子,许是半夜起来有些脾气,就给老太君说了几句,此刻正是不服的时候,待明儿我带她气您跟前儿请罪。” 谢嫮摆摆手,说道:“二夫人言重了,三夫人也是耿直,只不知国公爷此时情况如何。” 正问着话,邹太医从房间内走出,老太君率先迎了上去,将邹太医请入了抱夏之中,两人密谈,说了一会儿之后,邹太医才从抱夏里出来,老太君就直接去了房间,半晌后,就派人出来和大伙儿说话,说国公爷是吃坏了肚子,现在已经没事,让大家都散了,不用入内探视了。 谢嫮虽然心中惊疑,却也从善如流,转身往沧澜苑走去,三夫人住的锦绣园和沧澜苑相隔不远,原本是要一起回去的,可是长孙氏像是在防着三夫人和谢嫮说什么似的,竟然主动提出要送谢嫮回去。 一直将谢嫮送到了沧澜苑门口,看着她入了内,长孙氏才回头追上了万氏,两人并肩一起走着,寒凉夜色之中,两人的丫鬟在前头打灯,她们在后面并肩而行,似乎低头说着什么。 谢嫮对这件事就觉得更加奇怪了,转身回到了沧澜苑中,聂戎早在院子里等她,见她回来,上来禀报,说道: “夫人,人已经带回来了,就关在西厢柴房里,不过,她似乎有些……夫人去看了就知道。”聂戎的神情有些异常,他替沈翕做事,从来都是从容淡定的,让他露出这样的表情,说明那人是真的有问题。 谢嫮点头,往西厢柴房走去,先前就是她听说国公病了,大家一定都回去他的院子,然后就让聂戎去了二房的西偏院把今日的那个新姨娘给擒了回来。 她的直觉中,沈烨这件事情和这姨娘脱不开关系,可是到底内里有什么她所不知道的,谢嫮觉得还是直接查问比较好。 推开柴房的门,看见的景象也很让谢嫮惊讶,聂戎和赵三宝不敢进门,只守在门口,谢嫮带着花意竹情进了房,看见地上一个妖娆的身姿正扭动着水蛇般的腰肢,媚眼如丝,脸颊酡红,要不是手脚被绑着,没准就要做出更加不雅的举动来了。 谢嫮不管怎么说,都是嫁过人的妇人,可花意竹情就不同了,两人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纷纷掩唇惊呼,聂戎站在门外对谢嫮说道: “属下找到她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外面的衣服是我帮她穿的,内里穿的东西已经不成样子,身上也有很多处伤口,她是中了香药,夫人若是急于问话,那就泼她一盆水,应该能够清醒过来的。” 谢嫮的确有话要问她,便点点头,对花意使了个眼色,花意便领命下去,没多久就端了一盆凉水走进来,一下子泼在了那扭动不已的新姨娘身上。 一盆水下去,那姨娘似乎有些清醒过来,迷茫的瞪着眼睛看着这陌生的地方,谢嫮蹲在她前方不远处,对她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时间在一点一点的过去,谢嫮的问题在那姨娘口中得到了准确答案,一时惊讶不已,走出柴房时,她的表情都有些难以置信,虽说先前在心里已经猜到了一些,可是如今听当事人亲口说出来,却又是另一番感受。 这新姨娘哪里是二老爷沈蚪的姨娘,分明就是国公沈烨的姨娘,先前沈烨就是因为和她在二房的西偏院中胡闹,一时兴奋过了头,这才被刺激的撅过去。 谢嫮知道,国公沈烨和天和帝的约定,一辈子只能有洛氏一个妻子,不能纳妾,而她今天问出来的事实却已经偏离了这个誓言,沈烨这受不住寂寞,暗度陈仓了。 而那新姨娘身上的伤痕,也让谢嫮觉得十分眼熟,之前莫名死去的绿珠和兰姨娘,尸体上不就是这样的状况吗?只不过,她们没有这个姨娘运气好,比沈烨技高一筹,让沈烨昏厥过去,她才得以逃过一劫,要不然,凭她这中的药性,再加上她身上的伤痕,这么一夜两夜过去,也难保她不会像绿珠和兰姨娘那样香消玉殒。 不得不说,国公沈烨的手段实在是太下作了! 163|161| 问完了事情,谢嫮让聂戎又神不知鬼不觉的把那瑟瑟发抖的新姨娘送回了西偏院中。 谢嫮整整一夜都在消化这件事情,第二天就听说了那新姨娘被送出府的消息,谢嫮早就派了聂戎跟在后面。在适当的时候,把人救走藏起来。 沈翕这一回入宫一待就是二十多天,每天都会派人回来府里传话,说不回来睡,谢嫮也知道,这是他变相的跟自己保平安,让她不要担心,除了心里暖暖的之外,谢嫮不可避免的还是有些担心的。 果然,在沈翕入宫后的第二十六天,宫里传出来一个消息,伏王殿下被褫夺封号,降等流放。 这个消息无疑在京城掀起了滔天巨浪,就连谢嫮这等深宅妇人都知道了,可见这个消息影响有多么巨大。 谢嫮想起之前沈翕提起北塘战役有猫腻一事,便知道伏王殿下肯定是因这件事情被天和帝发现,并且证据确凿,如今被统一发动下来,而沈翕这段日子在宫中,在这件事里,到底起了多少作用谢嫮如今还不好说,到底他只是胁从还是主导,实在让她弄不清楚,政治上的事情,她不懂,而她也完全相信沈翕这个天生权术玩家的本领。 而这件事大家也只看到了结果,并不知道内情,天和帝对伏王的褫夺旨意中也只是写伏王欺上瞒下,情节恶劣等,并没有说明他到底怎么欺上瞒下,而多少知道一点内情的谢嫮却是明白天和帝的意思,如果说北塘战役确实如沈翕所查出来那般以败充胜的话,那这件事的确足以毁掉伏王,并且这事并不能说明,说明之后,就有动摇军心的可能。 伏王殿下的事情之后,谢嫮又在家里等了几日,沈翕才从宫中姗姗而归,身后跟着傅清流和吴骏,谢嫮听说他回来了,就早早就在院门前等候,沈翕一见着她就笑了起来,谢嫮疾步走过去相迎。 夫妻俩凝视还未说话,沈翕身后的傅清流就突然上前,对谢嫮深深做了一揖,吓得谢嫮不知所措,沈翕也不阻止,等傅清流行完礼之后,才让他起来,叫人领他们去了书房,自己则和谢嫮去到主院,打算梳洗一番后,再去书房和他们议事。 谢嫮一边伺候沈翕换衣服,一边奇怪的问道:“傅公子这是怎么了?是夫君让他给我行礼的?” 沈翕低头看着在他身前忙前忙后的谢嫮,只觉得多日不见,她像是瘦了些,肌肤莹润,吹弹可破,五官说不出的精致,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向他诉说衷肠。 这一个月是他们成亲一来,分隔时间最长的一次,沈翕的衣服还没换好,只穿了一只袖子,沈翕就一把捞起了谢嫮,将她拉起来抱在怀中,猛地一顿亲之后,两人都气喘吁吁,不知不觉间就抱着走出了净房,幸好沈翕回来之后,一般都是谢嫮亲自伺候,丫鬟们全部被打发出去,两人就算从净房一路纠缠到罗汉床上,也没旁人看见,两人麻花儿似的缠在一起,谢嫮虽然觉得羞赧,但是这种被人抱在怀里的感觉真的是太好了,让她就算矜持也不想破坏这种亲密的感觉。 沈翕不回答谢嫮的那个问题,反而在她耳边轻声问道:“可想我了?” 温柔的气息喷洒在谢嫮的耳垂之上,说不出的暧昧,谢嫮只觉得沈翕根本不用做其他的,只在她耳边说说话,就能把她弄得浑身发热,四肢发软起来,低着头不说话,沈翕的手却是不老实的,上下其手,点火点个不停,谢嫮软着身子推拒: “哎呀,别,他们还在书房等你呢。” 只和他们说回来换身衣服,可换衣服哪有换这么长时间的,到时候让人遐想起来,谢嫮可真是没脸见人了。 沈翕却是不说话,一路攻城略地,虽然也知道现在不是做其他事情的时候,可就是忍不住想好好的疼一疼怀中的人,这段日子在宫里没日没夜的费心思,天知道他有多想念她身上的味道,想的心肺都疼,如今见着了,总算能一解相思,叫他如何能停下动作。简直想一口一口将她拆吃入腹,放在自己肚子里随身带着才罢休。 谢嫮被他缠的厉害,身子都不住抖了起来,沈翕这才住了口,伏趴在她的上方心动神怡的看着她,看着这个让他想了好多天的女人,这样的眉眼,这样的感觉,多么窝心,他想他这辈子就都折在这张明媚动人的脸上了吧。 “在宫里这么多天,父皇曾派了四个美貌宫女去伺候我。”沈翕趴在谢嫮身上,对她说着这番话。 感觉谢嫮的身体一下子就紧绷起来,沈翕就不禁失笑,用手继续安慰她,可是却很坏的并不急于澄清,让谢嫮越等越害怕,可是却又不敢问出口,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却只说了一句: “哦。” 沈翕见她这样,实在不忍,便又在她唇瓣上亲了一口,说道:“那四个宫女样貌体态都属上等,若是我要了她们,她们就是我的妾侍,并且还是皇上赐下的贵妾。” 谢嫮一声不响的看着沈翕,只觉得自己再也笑不出来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悲痛油然而生,从前只是想想他身边会有其他女人,她都受不了,如今亲耳听见,更是叫她难以忍受,眼角一瞬间就红了起来。 沈翕见状,伸出手掌捂住她的眼睛,将身子伏低,温热的唇凑到谢嫮耳旁,不等她反抗推拒,就又继续说道: “但是可惜的是,我对她们根本提不起兴趣,夫人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然后拿开挡住谢嫮眼睛,替她阻止眼泪留下的手掌,在谢嫮惊讶的目光中,笑了出来,看着这样的沈翕,谢嫮的眼泪更加止不住的流出来,却让沈翕慌了手脚,急忙说道: “好了好了,逗你玩儿呢,怎么就哭了呢。我没要她们,除了你,我对其他女人提不起兴趣,这你早知道的,怎么还这样不放心呢。” 谢嫮听了沈翕说的这些,实在忍不住,干脆抬起粉拳砸在了沈翕坚硬的肩膀之上,砸了两下,却被沈翕拦住,将她的粉拳包入他的掌心,心疼的说道: “别打了,疼。” 谢嫮却是不依,带着浓浓的鼻音说道:“疼什么疼,叫你作弄我,明知道我怕什么,还跟我说什么。” 沈翕却无赖一笑,将谢嫮的粉拳拉在唇边轻吻了两下,然后说道: “我是没关系,你打就打了,我这不是怕你手疼吗?” 谢嫮只觉得沈翕这个主子在她面前是彻底的歪了,从前还有些正经话说出口的,可是现在却是越来越不正经了。 只见沈翕又凑过来问道,咬着她的下唇一阵研磨,然后才得意的问道:“你怕什么,现在当面告诉我一声,让我记住,下回就不吓你了。” 谢嫮见他故意这么说,不禁白了他一眼,就要起来,可沈翕也不是吃素的,哪里就能让她如愿,压着身子,将她的双手压过头顶,一副你今天不给我个交代,我就不放你的架势,让谢嫮哭笑不得,却又不想就这样屈服,硬撑着脑袋别过一边,就是不说话。 沈翕见她这娇嗔的模样,更加把持不住,一下就扯了她原本就被欺负的有些凌乱的前襟,露出内里中衣,吓得谢嫮一声尖叫,可是手被人压着又不能阻止,只见沈翕的手又抓住了谢嫮中衣的衣襟处,沉声威胁道: “说不说?不说我可继续了。” 谢嫮满免绯红,虽说房门关着,可是保不定外头花意竹情还在等伺候,他就这样放肆起来,带回热传出点什么声音,她可真就没脸见人了。 “别闹,这才早上呢。” 沈翕却不为所动,无赖兮兮的看着谢嫮,手里缓缓地使劲儿,眼看中衣的衣襟快要被拉开,露出内里莹洁无暇的白嫩肌肤,沈翕看了目光一沉,心中做了决定,再给谢嫮片刻的犹豫,片刻之后,才在她耳旁沉声说道:“你可快些说,要还这样不坦白,我就不客气了,才不管现在是早上还是晚上,外头有人还是没人了。” “……” 这样无赖的沈翕,谢嫮实在没法子应付,她急了,几乎带着哭音说道:“哎呀,你要我说什么呀!快起来,他们还在书房等你呢,你要不去,人家该怎么想咱们呀。” 沈翕不接受谢嫮的岔开话题,将衣襟领口又拉开一些,最里面的粉色鸳鸯兜都快露出来了,谢嫮才不得不求饶道: “哎呀,好了好了,我说就是了。” 沈翕这才稍稍停了动作,没再继续拉开,而是隔着衣服作弄起来,谢嫮又想反抗挣扎逃离,沈翕一个眼神扫过去,就让她吓得放弃了,嘟起嘴,垂下眼眸,无奈的说道: “我,我怕你身边有……有……其他女人。好了,我说了,你快放开我吧。” 谢嫮说这话的娇羞模样,一下子就映入了沈翕的眼中,带着满意的笑容,一把扯开了谢嫮的衣襟,伴随着某人花容失色的叫声,一下子将人扛到了肩上,掳劫去了内间,抛在厚厚软软的绸缎铺面之上,将左右纱帘快速放下,掩盖了满室春、光。 这个不守信用的混蛋! 谢嫮在心中咆哮…… 164|163| 当沈翕从房中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将近申时,还几乎是被谢嫮强硬的赶出去房间,让他去书房的。 书房里的情景谢嫮实在不敢去想,沈翕回来跟她说话,就算有再多的话说,也不可能和妻子说上一个多时辰啊,谁还不知道他们做了些什么呢,唉,也不知怎么的,沈翕这个人在外人面前怎么都会装着很端正的模样,可偏偏私底下是这样的霸王性子,谢嫮是欲哭无泪的。 书房里,沈翕推门走入,傅清流和吴骏正在喝茶,手里拿着什么在看,胡泉和聂戎都在内里,还有其他几个幕僚样装扮的中年人,正凑在一角,看着二十几个账房先生算账,算账的地方用屏风隔开,但整个书房内依旧可以听见沉闷的噼里啪啦打算盘的声音。 沈翕进来,傅清流首先放下手里的东西,暧昧的走到他跟前,上下打量着一本正经的沈翕,眼睛里写满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去干嘛了’的神情。 沈翕也不为所动,只凉凉的瞥了他一眼,然后就再正常不过的坐到了首位上的太师椅上,傅清流见他装的没事人一样,有意撩拨撩拨,走到他身旁,说道: “大郎~~~~你先前怎么就把咱们撩在书房里这么长时间,和嫂夫人干什么去了呀!” 自从沈翕认祖归宗之后,傅清流他们就自动的把对沈翕的爱称,从‘沈郎’变成了‘大郎’。 沈翕眼刀一瞥,傅清流便摸了摸鼻子,混笑一通,吴骏见他这副不要命的样子,也不觉摇了摇头,果真沈翕对傅清流指了指门扉,冷淡的说道: “门在那边。” 傅清流对吴骏回头做了个鬼脸,便不再跟这个开不起玩笑的男人说话,胡泉见他们打趣结束,便走了上前,对沈翕说道: “殿下,谢大人送来的密帐都算得差不多了,该是明日就能呈献给户部和内阁。” 沈翕点头,接过胡泉手里的东西翻看起来,说道:“张大人前几天在内阁中似乎对这帐有异议,明日呈送内阁之后,再另外给他一份,叫他也好好看看。” 胡泉点头:“是。” 吴骏走过来说道:“太尉府,乃至京中各大家如今都在传,伏王殿下出事,圣上总要册封太子,如今肃王殿下的呼声最高,毓贵妃是首辅孙大人的嫡长女,肃王若是受封,倒是更加名正言顺的。” 这一点吴骏并没有捡好听的说,而是竭尽全力说出了事实,若是皇上要封太子,那么从如今的情况上来看,的确是肃王殿下的条件要好,毕竟沈翕是个从半路杀出来的皇子,母族洛氏已经远离政治圈子多少年,纵然洛氏还未彻底没落,但前丞相洛勤章致仕多年,不问世事,沈翕背后看似无人相助,也不怪如今朝廷的风是向肃王党一面倒,在朝臣们看来,沈翕这个还未封王的皇子,纵然占了个不那么名正言顺的嫡长之名,可是,硬件实在不好,哪里比得上首辅大人的嫡长外孙要来的助力强大呀。 沈翕没有说话,傅清流就接过了吴骏的话头,说道: “你也不要妄自菲薄,咱们大郎这样的人品摆在这里,只不过是看起来背后没有多少助力,可是咱们还不知道吗?洛相把他的情报网和死士团都给了大郎,这些才是实实在在的,首辅赵玉林听着虽然后台强硬,可是他的本事还能大过洛相去?” 吴骏听傅清流说的简单,不禁叹了口气,说道:“若是早二十年,别说是首辅赵大人,就是半数朝臣反对,洛相也不会看在眼里,可是如今却是不同的,洛相到底致仕多年,而且大郎的身世扑朔迷离,皇上虽然让他认祖归宗,毕竟没有册封洛氏,如今洛氏明面上依旧是国公府的嫡长媳,隔着这层身份在内,形势对大郎未必有益。” 胡泉在他们开始说这种高深问题的时候,就已经退到了屏风后头,如今这正厅里也就只有沈翕和傅清流吴骏三人,因此吴骏说话比较直接,没有半点遮掩起来。 他们和沈翕说话向来都是这样的,一来沈翕的心胸宽大,并不介意身边的人说实话,有的时候,就算你说的实话不好听,只要有道理的,他都不会生气,反而他们都知道,沈翕比较烦的就是那种口蜜腹剑,有什么偏不说,反而在背地里搞花头的人,那种人一旦被沈翕发现了,大多都是不会有好下场就是了。 因此,虽说沈翕现在身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但是对于身边之人,依旧纵容,所以,吴骏才敢当面在沈翕面前讨论这个问题,也不怕沈翕怪罪。 两人正说的热烈,突然沈翕合上了手里的资料,淡淡的说了一声: “外祖下个月就回京了。” 傅清流和吴骏的声音戛然而止,吴骏一贯自诩淡定,可这一回也不淡定了。 沈翕的外祖那是谁……一带权相!手里拿着勤王宝锏,听说还有先帝兵力分布的遗诏在手,当年洛勤章急流勇退,虽说也成全了当今圣上,不过,却始终没有尽退,捏着宝锏,拿着遗诏,纵然是圣上也是不敢小觑的,只不过二十年前洛相致仕,这么多年来,并没有参与过任何政局,一直就那么淡淡的出走在外,可是如今,他要回来了? 傅清流比吴骏心里承受能力要好一些,深吸一口气,愣了片刻后就想起来说话,问道: “洛相回京……是做什么的?” 探亲?访友? 呵呵,很显然不是嘛。傅清流和吴骏对视一眼,两颗心都不觉跳动的厉害,洛相在沈翕认祖归宗之后回京,如果说他不是为了给沈翕撑门面,他们都不相信! 原本以为跟着沈翕以后只能做个王爷幕僚,平安富贵一辈子也就得了,可是洛相若是回来,他们这群跟着沈翕身后做事的人,将来的前程可就不能同日而语了。 有洛相这么一个坚强的后盾在,纵然沈翕要问鼎大宝,那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并且看沈翕如今这态度,一点都不为自己身份够不上而纠结为难,一副早就成竹在胸的模样,他们还有什么怀疑不懂的呢。 没有封王又怎么样?半路杀出来又怎么样?关键是看手段,比身份,有洛氏那么大的靠山在,沈翕又何愁压不过肃王呢。肃王的外祖不过是首辅,可他这个首辅才做了多少年?不过三五年罢了。可是洛相在前朝就横行朝野二十载,手里捏着封家王朝多少秘辛和资源,哪里是赵首辅能比的。 一时,傅清流和吴骏就把那颗心沉沉的放到了肚子里去了,勤王保驾,开朝功臣,袭爵封侯什么的,根本就是在向他们招手啊。 沈翕不过说了一句话,就让这两个人从先前的担心变成了如今的欣喜,并且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肃王查五城的事情怎么样了?咱们的人没搀和,但也别让这件事不了了之了。” 沈翕又起了一个话头。上回听说肃王怀疑围场的事情是沈翕一手策划的,便在暗地里调查这件事,沈翕没有插手,就让他去查了。这件事不会查到沈翕身上,可是却一定会查到沈烨身上,肃王手里那一个班子也不是吃素的就是了。 吴骏对这件事知道的比较详细,从前沈烨在明面上还占着沈翕父亲的标签,如今连这个标签都没有了,全帝国的人都知道沈烨被皇上戴了一顶大绿帽,可偏偏对方是皇上,他不敢怒也不敢言,只得闷头吃了这个亏,不仅没处说理,还要日日接受来自外界的恶意奉承,沈烨这些日子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肃王调查围场的事情,如果是发生在沈翕身上,沈翕有的是办法让肃王查不下去,可是肃王这回对上的不是沈翕,而是沈烨,这两方的势力较量之下,很明显肃王的势力要棋高一着,沈烨纵然能力再大,也不过是一个臣子,肃王是皇子王爷,这档次就不对等,欺上瞒下做的好,顾然是个人才,可是这也是在上头的人信任你的情况下,若是上面的人不信任你了,从上往下查,可就没那么复杂了。 “肃王殿下已经找到了那消失五城侍卫的人,其中有个人的弟弟因着外出幸免了灾难,他知道内情,如今已经被肃王殿下控制,到底问出了什么,有多少证据,就要看肃王殿下了。我有线报,肃王那里已经在写弹劾折子了,说什么也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的。” 吴骏说着这句话,抬眼看了看沈翕,见他依旧一副无所动的模样,不禁又继续说道: “这件事,可大可小,虽说肃王最后查不到你的身上,可是他查到了沈烨,沈烨和你多少有点关系,如果他利用沈烨来攻击你,你又该如何去做?” 沈翕勾唇一笑:“用沈烨攻击我?也要他有这个本事。” 说完这话之后,沈翕便不再说话,吴骏又把知道的消息全都告诉沈翕之后,也就揭过了这个话题,开始讨论其他的。 一行人在书房从白天讨论到了晚上,谢嫮命小厨房做好了晚膳,给他们送入书房,直到深更半夜,沈翕才让大伙儿散了。 165|163| 肃王殿下不负众望,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把沈烨围场的事情告到了驾前,不过,却是不敢当朝上书的,因为这件事关乎着皇家的体面,沈翕如今已经被皇上认祖归宗,那么不管他有没有使手段,他都已经是皇子,所以这件事情只能在天和帝的元阳殿中,私下解决。 天和帝在听到肃王的指控之后,倒是没有预期中的暴怒,让站在案下的肃王殿下很是没底,手心捏着汗,呼吸都克制起来。 他这个父皇不是个昏君,这一点,肃王殿下早就知道,就因为他不是昏君,所以,他哪怕是从宫外突然领回一个这么大的皇子,做出这样惊世骇俗的举动来,满朝文武也不会因为这个而逆反于他,就算有谏臣,那也不过是谏的礼法,可是礼法这种东西,向来都是约束下士,对君王哪里有那么多的约束力呢。 而对于沈翕这个突然冒名的大皇子,肃王就算心里再不待见,也不敢或者不能在天和帝面前表示出来,一来是因为他不确定天和帝对沈翕这个儿子的感情有多深厚,二来是因为沈翕如今已经是皇室宗碟上的大皇子,是他的兄长,他若是言语上有什么不恭敬,这在礼法上都是容不下的,更别说他在没有那么多证据下的状告了。若是天和帝信了便罢,不信的话,他这诬告兄长的罪名也就成立下来了。 因此,肃王这回告的是定国公沈烨,对于沈烨,肃王可没有那么多顾忌,在他看来,沈烨是沈翕的养父,如果说是他要帮助沈翕获得皇室的身份,而做出围场上刺杀的事情来,这件事在情理之上都是说的通的,肃王相信,有些事情他只需提一提,并不需要完全说出口来,其他人就能想到这其中的关节所在,比如说,他告了沈烨,有心人就会想到这是沈烨为沈翕在创造时机…… 手指在龙案上敲了两下,天和帝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用一双睿智的眼睛扫视在肃王身上,看的肃王不禁低下了头。 “这件事……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天和帝酝酿良久之后,才说出了这句话来。 肃王讶然的抬头看着这个逆光中无限威武的人,在他的印象中,父皇从来都是一个公私分明,赏罚分明的人,可如今在重重证据面前,他竟然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让肃王不禁怀疑,难道自己禀报的事情在父皇眼中,竟是这般不值一提吗?可是意图混淆皇室血统,这样的大罪,纵然那沈翕是皇子,也不能赦免不是吗? “父皇,这件事兹事体大,儿臣接下来该做什么,还请父皇示下。” 肃王也知道这句话其实是有些逾距的,可是,他却无法忍住自己的脾气,这个男人是皇帝,可是也是他的父亲,从小到大,他都是作为长子长大的,虽然他的母妃不是皇后,可是却胜似皇后,宫内宫外谁不认为他封暨是皇太子的人选呢。 就连他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皇后没有儿子,他是长子,而母妃又是贵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外公是首辅,放眼整个皇室,又有谁的身份能够越过他去呢?可是,偏偏平地一声雷,炸的他体无完肤,冒出一个皇长子沈翕出来,沈翕之名,他也是这几年才有所耳闻,原以为他是个人才,之前也百般收拢,可是不成,当时他还纳闷,以为是封瑜和他搞的手段,以为沈翕最终偏向的是封瑜,可是,如今皇弟因为一件不能公开的事情被削爵流放,而那个沈翕,摇身一变,竟然就成了他的兄长,成了地地道道的皇长子! 这让始终被人灌输那种理念的封暨实在受不了,沈翕是什么人?他凭什么让父皇为他破例?他凭什么占了他皇长子的名?所以,他倾注了全部人手,就是要把沈翕如何接近父皇的诡秘心思给查出来,皇天不负,果真让他查到了幕后之人,虽不是沈翕,可是却和沈翕有着不寻常的关系。 养父子! 只要圣上公开处决了沈烨,那么世间的舆论自然就要偏向他了,沈翕和沈烨狼狈为奸,共同谋划围场行刺一事,为的就是混淆皇室血统,让沈翕浑水摸鱼。 纵然他知道沈翕认祖归宗这件事,十有□□是真切的,父皇不糊涂,不会允许沈烨用这样的方法糊弄他,因此肃王肯定,沈翕是他父皇的孩子一定是真,可就算是真,他也不会让他那样顺利。 纵然皇上不会收回对沈翕的册封,最起码也要让他对那对养父子产生嫌隙才行。 天和帝从书案后走出,负手沉吟片刻,却是不言不语,肃王见状不禁上前一步,再次出言: “皇上,儿臣知道父皇体念定国公养育兄长有功,可是,这件事处处透着玄奇,若是不细查,又该如何叫人心服?只怕要有心人诟病父皇啊。” 肃王的话音刚落,天和帝就一掌拍在龙案上,怒道:“混账!” 天子一怒,震惊朝野。 肃王殿下立刻跪下请罪:“儿臣失言,请父皇责罚。” 天和帝看着他这样,不禁重重呼出一口气,然后才沉着声音说道: “这件事朕已经知道,你就不要插手了。你只需记住,他是你的兄长,你需对他敬爱有嘉,纵然不敬爱,你也要明白兄弟间该如何相处,若是再有下回,让朕听到你指桑骂槐,意图不纯,朕自有法子对你!” 肃王吓得连声音都不敢发出来了,低着头跪在案下,两只手紧紧捏成了拳,这样子看在天和帝的眼中,不禁摇头。 他如今有四个儿子,三儿子做出那等害国害民之事,以败充胜,罪不可赦,四儿子愚钝不堪,难负重任,这个二儿子表面恭谨,可是内里却是阴毒无比,他富有四海,在沈翕的事情上,他多有破例,可是,那是因为沈翕的的确确就是他的长子,他从前因为洛氏的坚持,所以,不能将他接入宫中抚养,他如何不知道,虽然他的圣旨发下,可是外面的人又有多少不在怀疑他的身份,别说旁人了,就是他的儿子们也都在怀疑,因此二儿子去查围场一事之时,他并没有多做阻挠,只想着他查了之后到底想要做什么,会不会就这样因为他的兄长而就此放过。 如果他因为沈翕放过了沈烨,那么在天和帝的眼中,这个儿子还是有很大的可取之处的,毕竟,这个儿子也是他倾注了时间培养了二十年的皇长子,若是没有沈翕的出现,将来很可能就是他继承皇位,他也想看看这个儿子有没有他所期望的那种心胸,可是,结果让他很失望。 这个儿子不禁没有心胸,还睚眦必报,鲁莽善妒,他在调查围场之事时,动用了多少残酷的手段,天和帝在听到暗卫禀报之后,也不禁觉得咋舌,这才确定这个儿子是彻底变了! 沈翕如今只不过是认祖归宗,他正是为了顾及其他皇子的感受,没有一下子就封王爵,这已经很对不起他了,他也是帝子,可是二十多岁没有封王爵,只是领着一个宗室的名分,却没有得到他应该享有的一切,他们还有什么好嫉妒的呢?要知道,他们所拥有的一切,可比沈翕拥有的一切要多的多! 他原是想这样做,能让其他人平复心情的同时,也让沈翕相对安全一点。 可是,事实上呢? 这不过才几个月的功夫,二儿子就按捺不住了。要出手对付沈翕了。直接一个混淆皇室血统的罪名就那样毫不犹豫的扣在了沈翕头上,他可曾想过,若是这个罪名成立的话,对沈翕来说,就是灭顶之灾了。 只要一想到,他那个儿子差一点就遭受那样对待,天和帝的心就猛地抽痛,像是被人戳了一刀心窝子,更别说,这一刀还是他从前最信任,最看重的儿子捅过来的。 肃王恍恍惚惚的退了下去,直到走到殿外还觉得脚步发虚。李茂上前搀扶:“王爷,小心摔倒。” 却被肃王一把推开,狠戾的目光瞥向李茂,冷冷说了一句:“狗奴才,凭你也敢来笑话我?”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下了玉石台阶。 秉笔太监李茂站在门边看着肃王离去的脚步,不禁摇了摇头,对肃王先前的无礼很是不屑,暗道这位倒是看清了形势,只可惜已经晚了,他是秉笔太监,因此有些皇室间的隐秘事,他知道的也比一般的皇子都要多,可以说,自从大皇子认祖归宗之后,今后要走的路,基本上都已经可以确定下来了。 这位不仅没有想到从宗室惯例上调查,反而去整那些没用的,如今的大皇子封璩,旁人不知道,但是李茂却是知道的,这位可是封家千百年来那惯例中的人物。他当真以为,这个大皇子是皇上随随便便就认下的吗? 不理会肃王的无礼,李茂低下眉眼,恭恭敬敬的返回了元阳殿中伺候。 166|165| 最近帝都的人都知道,五城发生了巨变,先是副指挥使被刑部拘获,罪名并没有公开,但其一应牵涉家族皆被管控,副指挥使曾祥更是交由三司会审。 沧澜苑中,谢嫮正在替沈翕梳理湿发,听到沈翕说这个消息时,面上愣了愣,半晌才说道: “副指挥使曾祥被交由三司会审了?” 沈翕点头:“是啊。怎么了?” 沈翕确定自己的妻子根本不认识曾祥其人,可是她听说她被三司会审之后的表情却是十分的惊讶,他从镜子里盯着谢嫮看了一会儿。 只见谢嫮摇头,垂下头去继续给沈翕梳发,脑中回想上一世,这个时候五城兵马司的确是该出事的,可是,那时被三司会审的是傅清流,荣安郡王府的世子,那一次,对于荣安郡王府来说,简直可以算是灭顶之灾,荣安郡王和王妃双双惨死,而世子傅清流则被流放异地,直到沈翕登基之后,才被召回,荣安郡王府才在傅清流的努力之下,恢复了往日门庭。 而上一世将荣安郡王府害的那样凄惨,最后正智慧是——傅清流的舅舅与荣安郡王府一应被罢免的正是这个曾祥,他在除掉了正指挥使之后,就顶替其坐到了正指挥使的位置上,直到沈翕登基之后,才被铲除,举家流放,这一世他是同样的下场,只不过没有能够用荣安郡王府来陪葬,少了这项波折。 沈翕在镜中看着谢嫮的表情,甚为疑惑,抓住她的手,转过头去看着她,眼神坚定的说道: “其实这一回真的要谢谢你。上回你和我说你做梦梦见清流不能去五城,果然没多久,五城就出事了,清流的舅舅是五城兵马司的总指挥使,如果他听我之命去了五城,那我的敌人为了打击我,一定会从他下手,我如今羽翼未满,要保他定然是保不住的,看如今这副指挥使的下场,只怕傅家会因为我的关系,而更加被人攻击,所以,严格来说,算是你救了傅家满门。” 谢嫮看着沈翕半晌没有说话,总觉得他此刻的目光那样清冽透彻,仿佛想在她身上看透了什么似的,半晌后,才缓缓说道: “你之前还做过哪些梦,不如全都告诉我吧。” “……” 谢嫮觉得自己的心头被什么猛地一堵,虽说瞬间恢复,可是那种冲击的感觉久久不能弥散,他是发现了什么?如果夫君知道她的事情,会不会……这样犹疑良久后,谢嫮才勉强自己定下心神,低头抿唇之后,才缓缓对上了沈翕湛亮的双眼,点了点头,说道: “好。” 谢嫮知道,沈翕当然不可能猜到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重新回到十一岁,这件事对任何人来说,都是难以置信的。可是偏偏就发生在了她的身上。 她没有对沈翕说她回到了十一岁,尽管她想对他坦白,但也想保留一点点属于自己的秘密,所以,她只对沈翕说了他登基前后的事情。 而沈翕对谢嫮所说的那些政事倒是没多大兴趣,反而对谢嫮梦中在他身边做宫女的事情很感兴趣,缠着她问东问西,从两人什么时候相遇,到发生了什么事情,经历过什么,谢嫮说的很笼统,沈翕听得很认真,整整一夜的时间,谢嫮用轻声细语,说完了她和他的前世今生——当然是在梦中。 谢嫮说到最后,只记得睡着的时候,天色已经微亮,而沈翕拥她入睡,一夜无眠。脑中将谢嫮说的那些话在脑中盘旋,异样的感觉越来越重,转过头去,看着睡得深沉的女子。 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她的反应,她看见他就直接跪了下来,这件事他一直记在心中,是什么样的环境,能够让她对一个素未蒙面的男人跪下呢?可是如果把这个场景替换到她今夜所说的那个梦中去的话,却又显得无比的匹配。 因为她知道自己是皇帝,而她又在他身边伺候了十多年,所以,看见他的第一反应,肯定就是跪下请安。 可这件事却有着逻辑和时间上的错误。尽管她说的另外一些事情真的很让他震惊,那些朝纲上发生过的,或者还未发生过的事情,她久居深闺,应该不会知道的那样详尽才是,可是她偏偏能够说的头头是道,这本身就是不寻常的。尽管她以梦来做说辞,并且有一些细微之处,有所隐瞒,但她所言非虚,沈翕可以确定。 又想起她一开始对自己的惧怕和防备,沈翕心中好像有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想起来骇人听闻,天马行空,可是实际上却又是那样的正确。 看着沉睡的她,沈翕不禁伸出手来抚上那光洁白皙的面颊,轻轻的在她额头落下了一吻。 听这个傻丫头说的那些话,沈翕可以确定,她梦中的自己,一定很喜欢很喜欢她,可是,为什么那么多年,他都没有对她表明心意呢?让这个傻丫头误会,不解。 难道是因为他从前的隐疾吗? 是了。定是那因为那隐疾,所以让他无法对女子有那方面的冲动,即使面对的是一个自己这样喜欢的女子,也是如此,所以,在她的梦中,他而立之年都未曾有后。 尽管觉得妻子这个‘梦’着实异想天开,可是,沈翕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妻子的梦十有□□都是发生过的,而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确定的感觉,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 谢嫮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申时,花意竹情过来给她打纱幔,谢嫮揉了揉眼睛,听见院子里康宁嘻嘻哈哈的笑声,竹情打水进来给她洗脸,说道: “公子一早就出去了,吩咐咱们不要叫醒夫人。” 谢嫮脸上一红,点了点头,坐到梳妆台前,看见了那把白玉梳子,想起她昨晚和沈翕说的那些话,虽说是以梦的形势告诉他的,可是,他到底信了多少,会不会怀疑,怀疑之后,会不会就此对她冷淡了呢? 她私心里隐瞒了上一世对李臻的痴恋,也隐瞒了被他赐婚出宫的事情,她讲述的梦中,便是她和他十多年的陪伴,她敬他爱他,虽不涉及男女感情,可是,在那个冰冷的皇宫之中,谁又能说,他们之间没有感情呢。 若不是她死心眼的认定李臻,也许,她上一世也是他后宫众多美人中的一员了吧。 就这么胡思乱想好一阵之后,谢嫮下床洗漱好,走到院子里,看见乳母正抱着康宁在院子里看花,康宁脚上穿了老虎头的布鞋,正在地上蹒跚学步,两手牵着乳母,看见谢嫮从廊下走来,康宁兴奋的在地上直跳,嘴里发出嘿嘿嘿的声音,上下两颗小小的门牙已经长出来,整个人雪白粉嫩,肉嘟嘟的。 谢嫮走过去,将他抱了起来,在他软软的脸颊上香了一个,康宁自从随他们出宫以后,皇上经常召他入宫去,除了谢嫮请的几位乳母之外,天和帝还从宫中给他另外派了几个经验丰富的嬷嬷过来负责康宁的日常起居。 谢嫮亲自带孩子,嬷嬷们便在一旁伺候着,竹情见谢嫮亲自抱了孩子便上来劝说:“夫人,小公子如今可压手了,您还是交给奴婢们来抱吧。” 因为谢嫮的坚持,沧澜苑的众人对谢嫮依旧是称为夫人,唤沈翕和康宁皆为公子与小公子。 谢嫮对她笑了笑,并没有把康宁放开,在花丛中,谢嫮看着伺候在她身后的花意和竹情两人,不知何时,两个骨瘦如柴的小姑娘也长成婀娜多姿的大姑娘了。 “花意和竹情今年也快十八了吧。可有想过今后怎么办?” 谢嫮找了个花亭子坐下,让康宁坐在她的腿上,把颈子里挂的璎珞拿下来给他玩儿。 花意竹情没想到谢嫮突然问她们这个问题,对视一眼后,两人皆面上一红。 她们老大不小了,府里的规矩是丫鬟二十岁放出去配人,可以是主子赐婚,也有开明的主子会问她们自己的意愿。 花意竹情虽然是谢嫮的婢女,但是她们三人可以说是一同长大,有着深厚的情谊,谢嫮自然要未雨绸缪替她们打算了。 花意性子比较跳脱,此时也有些难为情了,说道:“夫人,您说什么呢。我,我……不嫁人,一辈子伺候夫人。” 竹情咬着唇没有说话,只是脸红扑扑的,欲言又止的模样,看着倒像真是看中了谁一般。 谢嫮还未说话,康宁就在嘴里发出几声呀呀的声音,然后就抓起谢嫮散在颊边的发丝,往自己嘴里送,主仆三人只好停了这羞人的话,围绕这个小爷转起来。 沧澜苑门口突然传出一阵骚乱,有个丫鬟过来禀报,慌张不语言表,说道: “夫人,公子爷在回来的路上遇袭,和聂护卫一同不知所踪,赵爷受伤被抬回来了。” 谢嫮抱着康宁站起了身,蹙眉问道:“什么?” 沈翕遇袭,不知所踪?那是谁把受伤的赵三宝抬回来的?聂戎是武功谢嫮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可是上一世禁军教头兼御前侍卫首领的职务总不是白来的吧,退一万步说,只要沈翕和聂戎在一起,谢嫮倒是并不那么担心。 只是不懂,沈翕这是将计就计,引蛇出洞,还是有其他什么计划。 脑中一片混乱,便去到了侍卫们居住的竹园看望受伤的赵三宝,被他□□的殷虹一片吓了一跳,而在谢嫮身后,一个不大不小的惊叫发出来,竹情看着面色苍白,直翻白眼的赵三宝,不由吓得腿软,扶住了门框,久久站不起来。 167|166| 花意扶着竹情站起身来,看着这个向来对自己比较强势的姐姐,如今吓得脸都白了。 她当然知道竹情对赵三宝的心意,两人在私下里打趣,也曾说过这个机灵的小子,竹情性格比较沉闷,赵三宝每回都能闹得她哭笑不得,心里早就对这小子种下了情根,据她所知,赵三宝对竹情也有情谊,只是两人都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只等着竹情二十岁配人的时候,再跟夫人提的。 可是,先前她瞥了一眼赵三宝,胯下的那片殷红十分刺目,怎么,怎么会伤到那儿呢? 竹情如今倚靠在门边,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谢嫮在里面看了一会儿也觉得心里不好受,她是知道赵三宝的,上一世风光无限做到了太监总管的位置,御前伺候的时间比她还长,可是,她毕竟不知道赵三宝到底什么时候净身的,原来竟不是他自愿,而是入宫前受了这么重的伤造成的。 果然还是逃不过造化。 抬赵三宝回来的人告诉谢嫮,他们是在朱雀街那一带受到攻击,聂戎保护沈翕先走,他们留下抵挡,赵三宝受伤之后,他们便将人给带了回来。 再问沈翕和聂戎的事,那些护卫都说他们离开之后就没见着了,好像从京城消失了一般。 谢嫮走出赵三宝的房间,若有所思的站在门口,生见人,死见尸,沈翕这样无缘无故的消失了,并且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要么这个掳走他的人背景十分雄厚,可放眼整个京城,谢嫮觉得除非是天和帝,否则无论是谁,都不可能轻易的将沈翕无声无息的掳走,再怎么样都会留下一点线索才是,所以,这次的行为,便有八成的可能是沈翕自主的决定,凭他的本事,只有他自己想躲起来不让人找到,被他精心培养的侍卫们才有可能找不到他。 可是沈翕为什么要躲起来呢,谢嫮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沈翕失踪的消息传出去之后,谢嫮才有些明白过来。 天和帝得知沈翕失踪的消息,就即刻出动了五城,金吾,进行全城地毯式搜索,一时帝都之中草木皆兵,人心惶惶,就连最底层的老百姓都知道了皇上大怒,正挨家挨户的找人,城中兵马移动,处处喧闹轰动,像这样的寻人方式,太过劳师动众,让人不禁怀疑,难道是皇上或者皇太子丢了不成。 谢嫮和康宁,第一时间被天和帝接入了宫中保护起来,虽然没有见到天和帝的面,但是秉笔太监李茂却是被分派过来伺候谢嫮。 相比与宫外的风声鹤唳,宫内的气氛着实祥和一片,谢嫮虽然担心,可是却也知道,这件事情不是她担心就能有用的,沈翕这是在对谁发难,而这个人很有可能是肃王。 果然,在天和帝大怒,派出五城,金吾之后的几个时辰之后,沈翕就被他们找到了,他被人关在城郊一座三进宅子里,而这座宅子的幕后主人,经过调查之后,结果也很耐人寻味,竟然是一座记在肃王名下的宅子。 沈翕被掳失踪之后,被五城和金吾的人发现出现在肃王的宅子里,这件事情本身就透着玄奇。 元阳殿内,沈翕和肃王并肩立于龙案之下,肃王一脸怒容,对天和帝上表陈情: “父皇,这件事情分明就是有心人算计儿臣,儿臣纵然再怎么糊涂,也不会袭击,袭击大皇兄,并且还把他藏在自己名下的宅子里,请父皇明鉴!” 沈翕鼻眼观心,没有说话,天和帝眉峰一蹙,对肃王说道: “不是你,又怎么会在你的宅子里出现?朱雀街上的袭击,被击毙贼首正是你肃王府中之人,你如今辩驳,可曾想过将这些解释解释?” 肃王义愤填膺的直视天和帝,说道: “父皇,儿臣没什么好解释的,这件事情,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有人栽赃陷害于我。” 肃王说着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天和帝的龙案之下,眼角瞥了一眼依然傲立,沉默不语的沈翕,目光中透着的那股冤枉恰到好处的指责着沈翕,那意思再明确不过了,简直就是直接指责这件事情是沈翕栽赃嫁祸给他的了。 天和帝紧抿着双唇没有说话,目光在龙案下方的两个儿子身上打转,只见沈翕鼻眼观心,双手拢入袖中,好像没有听见肃王的话,更加没有听见他话中的指责之意般。 “你说有人栽赃于你,那旁人怎的不栽赃朕,不栽赃其他人,偏偏要栽赃于你?” 短暂的沉默之后,天和帝终于开口了。 肃王听了天和帝的话,突然心中漾起一种酸楚,难得抬头正面对上了天和帝的眼,又回头看了看秀颀如松般站立在龙案下方,周身散发着无边贵气的年轻男人子,咬着下颚,终是没有把心中所想说出来。 天和帝又转头看向了一直沉默的沈翕,对他问道: “你可有什么话说?这件事情你是看的最真切的。” 沈翕抬眼对上天和帝,在这位中年帝王的眼中看到了一种期盼,唇瓣轻启,出人意料的说道: “儿臣在这件事中比较被动,当不起‘最真切’这三个字,不过,虽然没有十足的证据,但……”沈翕的话有些停顿,元阳殿中安静的针落可闻,天和帝与肃王全都静静的等待着沈翕接下来的话,清雅的嗓音在殿中回响之后,肃王惊讶的瞪大了双眼,而天和帝的眼中却闪过了满意。 “就是真的栽赃嫁祸,儿臣相信,二皇弟不会用这样拙劣的手段,让自己深陷泥潭就是了。所以儿臣坚信,这件事与二皇弟无关。” “……” 肃王惊讶至极的看着沈翕,难以置信,要是在这一刻之前,有人告诉他,沈翕竟然会替他说话,肃王一定会抽他几鞭子,可是,沈翕的话犹在耳边……让他想装作没听见都不行。 天和帝听了沈翕的话之后,却是十分满意的。 沈翕虽然没有说出这句话来,这就是大度。虽然他没有说出那种什么兄弟情血浓于水的话来,可是,他没有趁此机会落井下石,就已经难能可贵了。 原本就是这样的,他们虽然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可是毕竟两人不是一同长大的,要说感情的话,自然是没有多少的,沈翕若是说出血浓于水,兄弟情反而会叫人怀疑,如今他像是陈述事实,用一个普通人的想法说出这番话来,对天和帝而言,就很欣慰。 大手一挥,让两个儿子全都退下。 让他们退下,并不是代表这件事就这么算了,沈翕既然已经是入过宗碟的大皇子,那么他的尊贵就不容人侵犯,敢做出这种事的人,自然要受到应有的惩罚。 天和帝暗中招来了黑甲骑首领严嵩,令其暗中彻查此事。 而元阳殿外,肃王与沈翕两不相扰的走着,沈翕行走如风,肃王紧随其后,不时打量着沈翕的背影,从元阳殿中就一直憋在心中的话让肃王忍不住喊住了沈翕,说道: “哼,这回事情到底是谁做的,谁心中有数,别以为在父皇面前替我说话,我就会感激你,我不会白白的受人冤枉,你若是想利用这个机会打击我,简直是痴心妄想!” 沈翕听到他开口之后,就停下了脚步,然后站在那里听肃王说完这番话,也不做表态,就笼着袖子走出了皇宫,不再理会在他身后的肃王。 看着沈翕离去的背影,肃王紧咬着牙关,目光中迸射出冰冷的怒意。 这回的事情,虽说不是他做的,可是,对他来说,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最起码,如果他接下来真的动手的话,最起码能够洗去一些怀疑,而只要父皇没有第一时间怀疑他,等他收拾了沈翕之后,他也就无可奈何了,太子之位依旧是他的就是了。 这么打定了主意之后,肃王一拂衣袍,也跟着离开了。 ****** 沈翕回来之后,就把谢嫮和康宁领出了宫。 谢嫮看见他,就知道今日这一切都是虚惊一场。回到沧澜苑中,谢嫮把康宁交给乳母抱去玩耍,自己则随着沈翕去了书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嫮给沈翕倒了一杯水之后,便急急对沈翕问道。尽管沈翕没有受伤,但是谢嫮可不相信这是意外,自然要刨根问底的。 沈翕将她搂入怀中,却是不说话,只是静静的搂着她,谢嫮的头被他压在胸口,身子不得动弹,耳中听着他有规律的心跳,浮躁的心,一下子就沉静了下来。 “这件事咱们不用管了,自然有父皇做主。咱们插手多了,反而不好。” 谢嫮自然也明白自己哪里有什么权利插手,只是想知道一些内情,好做心理准备,下一回再有突发事件的时候,自己可以不用那么替他担心。 不过,既然沈翕这么说了,谢嫮也不好再多问了,尽管心中知道这事有隐情,却也不再相问,因为只有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到底有多么强大又坚不可摧。 沈翕说没事的事情,那就一定是没事的,谢嫮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都没有理由去怀疑沈翕做出的决定,没有人比她更加相信他的能力,就算不对她说,她也依然相信。 168|167| 又过了好几天,就在沈翕说这件事交给天和帝去办之后,谢嫮也就没再过问,可是几天之后,沈烨被刑部请入了大牢,定国公府众人皆惊。 谢嫮也是惊讶不已,对沈翕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刑部找国公做什么?” 沈翕正在写字,眉头紧蹙,淡淡的说道:“他做的什么事,总要付出些代价。” 谢嫮当即明白过来,这三番两次的袭击事件,毫无意外是定国公沈烨干的,因为这件事之后,天和帝就亲自插手过问,查到了沈烨身上,龙颜大怒,一下子就把沈烨给抓入了刑部大牢。 这件事可是出乎谢嫮意料的,上一世的沈烨是在沈翕登基之后,定国公府才满门被灭的,可是这一世怎么突然就差了这么多呢。 而且,为什么沈翕这样反常呢?他只有在心烦的时候才会拼命写字,沈烨被抓,照理说他应该高兴才对啊。 谢嫮见沈翕紧抿着双唇,长身玉立的站在案后写字,眉峰微蹙,目光执着的盯着面前的纸张,一张一张的写着。 谢嫮不敢打扰,只在一旁替他研墨摊纸,沈翕写了将近两个时辰,接近子夜才歇手,见谢嫮依旧站在一侧陪他,心中五味陈杂,将之搂入怀中,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便躬着腰,将脸埋入了她的肩窝之中,发出一声叹息来。 谢嫮抚着他的后背,想他无数次安慰自己时那般,轻轻的拍着他,良久之后,才对沈翕问道: “国公入了大牢,你很苦恼吗?” 沈翕直起身子,定定的看着谢嫮,沉吟片刻后,才开口说道:“我不是苦恼他入了大牢,而是苦恼他出来之后。” 谢嫮不解:“他出来之后会怎么样?皇上不是都已经把他抓入天牢了吗?” 虽然谢嫮至今还不明白,为什么沈翕登基之后,会把定国公府满门灭掉,可是,那是上一世,这一世他和她已经有了康宁,就算是为了这个孩子积德,她也不愿意沈翕变得那样残暴,若是能够避免,哪怕就只牺牲沈烨一个人,放过定国公府满门也是好的。 沈翕看着谢嫮,幽幽的看着,而后才伸手在谢嫮的脸上抚了抚,一声叹息之后,却是没有说话。 今晚的沈翕实在是太反常了。只是他不说为什么,谢嫮也不好多问,只是伺候他洗漱之后,两人相拥而眠,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沈翕就起床出了府。 谢嫮起来之后,带着康宁在院子里玩儿,花意贴身伺候在侧,另外还有两个乳母,自从赵三宝受伤之后,竹情就来求了谢嫮,主动要去照顾受伤的赵三宝,原本谢嫮是不同意的,毕竟竹情是从小伺候她的人,而这个时候赵三宝受伤,并且她是知道赵三宝今后会是什么身份,现在还让竹情去近身伺候他,将来竹情可还能怎么办啊。 可是,将一番利害陈述给竹情知道之后,那傻丫头不仅没有退缩,竟然说出了不管赵三宝今后如何,她都一定要在他身边伺候的话来,并且在谢嫮面前磕头,谢嫮无奈,只好让她去了。 正玩儿着,就有丫鬟过来通传,说是老太君和二夫人,三夫人正往沧澜苑来,说是要求见谢嫮。 谢嫮心里清楚,她们这个时候来一定是为了沈烨的事情,暗自叹了口气,将康宁交到花意手中,然后去内间换了衣裳,请她们进来,在花厅见面。 老太君一来就要给谢嫮跪下,二夫人,三夫人也是哭哭啼啼的扶着她,谢嫮哪里会受这些人的礼,偏到一旁,让丫鬟扶着她们入了座。 老太君就率先哭泣,一夜仿佛老了十岁般,头上的头发也花白了不少,只听她哀哀戚戚的说道: “如今国公爷被刑部抓入了大牢,咱们这个家眼看着就是要毁了啊。老身也知道,这个时候来求大皇子不是个事儿,可是,咱们也是没有办法了啊。国公爷真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娘儿几个也就跟着别活了,全都一根白绫吊死算啦。” 谢嫮没有说话,只是端着茶杯看着老太君,见她说的声泪俱下,眼看着悲戚是真的,二夫人三夫人齐齐抹泪,二夫人说道: “大伯真是这个家的支柱,不管怎么说,大皇子也曾经养在大房这么多年,如今出了这事儿,还要请大皇子周旋一番才是啊。” 二夫人脸上的神情也算是真了,眼泪啪啦啪啦往下掉,可以想见,二夫人这些年掌管着国公府的中馈,上下敬她,也是因为定国公府大房没有掌事主母,才让她一个二房的主母来当家,如果沈烨没了,她也不可能做国公府的当家主母了,想来这眼泪也值几个钱。 可三夫人脸上的悲戚就有点微妙了,她脸上看着哭也是在哭,可是,根本没有眼泪,也拿着帕子在脸上干抹,眉宇间别说失去主心骨的哀愁了,就是伤心也是少见的。 老太君和二夫人说了那番话以后,没有等到谢嫮的回应,两人对视一眼,老太君不管不顾,就上前在谢嫮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磕头嚎叫道: “老身求求您了,求您救救国公爷吧。不管之前有什么恩怨,那也都过去了,国公纵然有对不起大夫人的地方,可如今咱们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若是那些事情被皇上知道了,不仅咱们国公府毁于一旦,就是对大皇子的前程也是大有影响的啊。皇子妃,如今皇上都已经认下了大皇子,您就是不为着国公府的脸面,也该为着大皇子的脸面啊。” 谢嫮在老太君跪下的那一瞬间就站了起来,在一旁偏了偏,然后才亲自上前去扶起了老太君,对老太君说的话,心中大为不解。 国公对不起大夫人?怎么就关乎了大皇子的脸面?这老太太说话的意思,好像听着国公沈烨和洛氏之间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被皇上知道的,皇上知道以后,不仅会让大皇子没有脸面,就连国公府也会受到牵连——毁于一旦! 这到底是什么事? 谢嫮一直以为沈翕登基之后灭了定国公府满门是因为他多少有些残暴,可是如今听来却似乎不是那么回事,他们所隐瞒的这件事情,如果被天和帝这样的仁君知道了,也只是相同的后果,同样的灭顶之灾? “老太君所言何意?国公从前怎么对不起大夫人了?” 谢嫮思前想后,问出了一个核心问题。 老太君被谢嫮扶着坐到了座位上,正在拭泪,听谢嫮问出这个问题,面上闪过一丝悔意,却是摇头,紧闭着嘴,什么都不说了,谢嫮看向了二夫人,只见她猛地一怔,却也很快就低下了头,看样子也并不打算和她说说这段陈年往事。 谢嫮又看了一眼三夫人,见她也同样对这个话题比较感兴趣,所以说她也不知道,三夫人是三老爷的续弦,她不知道多年前的事情也是常理,可见这件事情被定国公府藏的有多么隐秘。 谢嫮见状又对老太君说道:“若是老太君什么都不跟我说,那又如何会要我帮你呢?说句不好听的话,国公的死活,其实与我并没有多少干系。” 她嫁的是沈翕,如今的封璩,又不是嫁的沈家,按照道理说,沈烨是死是活,的确与谢嫮并没有多少关系就是了。 老太君听谢嫮这样说话,抬头看了她一眼,确定谢嫮并不是生气而那么说的,见她泰然若素的坐在自己的上首,俨然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老太君想起了新仇旧恨,暗自咬牙,可是因为沈烨如今还未脱险,所以她也不好对谢嫮说太多忤逆的话,可就在这一刻,她看着谢嫮老神在在的模样,心中就又被勾起了一股恼火,转念一想,如果谢嫮知道了那件事的话,也许就知道牵涉有多大,就会怕了。 这么一想,老太君的脸色也渐渐冷了下来,盯着谢嫮冷声说道: “这件事说来也不是那么简单的。照理说,皇子妃想知道,老身必定要告知,可是这件事情牵涉太大,不仅牵涉的了国公府,也牵涉了大皇子,若是真的说出来的话,只怕两头都讨不了好的。” 谢嫮见老太君的脸色又变了变,似乎打算撤了哀求,换一种威胁的方式和她说话了,心里觉得这老太婆真是作死,到这个时候了,竟然还想着摆老太君的威风,也不说破,倒是老太君的话,令谢嫮脑中灵光一闪。 突然就想到了绿珠和兰姨娘,她们死时身上的伤痕,虽然不能断定这件事一定是国公沈烨干的,可是如今的种种迹象全都把矛头指向了他。 沈烨就是那个虐杀绿珠和兰姨娘的人。老太君和二夫人必然是知道这些事的,所以才会一直在后宅替沈烨隐瞒,如果沈烨也曾那样对待过洛氏,的确是会让沈翕恨极,可是,谢嫮私心里又觉得,事情应该还有其他隐情,如果只是因为沈烨虐待了洛氏,沈翕纵然再怒,又如何会将定国公府全都灭门呢? 花厅里的气氛一度凝结,外头有传讯小厮来报,在府里唱开,说是大皇子从刑部将国公带了出来,现在已经回府了。 老太君和二夫人双双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脸上喜气洋洋,哪里还有一点先前愁眉苦脸的姿态,两人对视一眼,仿佛在说‘成了’的样子,竟然看都没看谢嫮一眼,就冲了出去,万氏落后她们几步,脸上不仅连装出来的哀戚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甘。 她在不甘什么? 169|167| 谢嫮知道沈翕将沈烨从刑部领回来的消息之后,心里的疑团就更多了,更别说,沈翕回来之后,就和沈烨去了书房,屏退了所有人,就他们两个在书房里说话。 沈翕脸色阴沉的站到了窗口,沈烨进门之后,脸上带着被关大牢的憔悴,发髻有些乱,身上的绸缎衣服也因为一夜的刑讯畏缩而变得皱皱巴巴,他盯着沈翕站在窗口背影的目光却是十分阴鸷,这个孩子在自己面前是那样惊惧,看见自己就不住发抖畏缩,可是曾几何时,他竟然变得这样盛气凌人,气场强大了,而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条老狗。 沈翕走到书案旁,自己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喝了一口,然后放下杯子,神色淡淡,似乎并不愿意多加理会沈烨似的,干脆就把他晾在一边,随手翻看起书案上的书册来。 沈烨恨在心中,可是毕竟还有理智残存,知道今非昔比,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对眼前这小子动辄打骂了,他已经鱼跃龙门,成为了龙子龙孙,在他面前,自己今后就只有低头的份而已。 走上前去,深吸一口气,沈烨压下心头的怒火,即使心里想把这个人大卸八块,可是面上却还要保持平和的微笑,说道: “这回多谢你,爹爹不会忘记的。” 沈烨大言不惭,按照习惯对沈翕说了这么一句,沈翕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冷若冰霜,看的沈烨似乎浑身都开始发凉,如冰天雪地里的疾风一般刺骨冰寒的声音脱口而出: “爹?你是什么东西?” 沈烨这才意识到问题所在,脸上现出尴尬,面皮情不自禁的抽动,想像小时候对他不满时那样冲过去掐他的脖子,眼中迸射出杀意,早知道有今日,他就该在他小时候就杀了他! 这时的沈烨别提多后悔了,那个时候,他只是想留着这小子用来时时羞辱洛氏,洛氏那个女人背叛了他,不仅背着他找了个奸、夫,还和那奸、夫有了沈翕这个孽种,而那个奸、夫身份尊贵,竟然利用权势压着他认下了这个孽子,还不许他纳妾生子,这是要逼的他沈烨断子绝孙啊,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可是,那个奸、夫位高权重,不是他能反抗的,于是,沈烨就把这口恶气撒在了洛氏身上,全都是因为这个不要脸的臭女人,才让他绿云罩顶过了这么多年!这样欺人太甚,这口气叫他如何咽得下去。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图一时的泄愤,而容忍这个狼子野心的小畜生活到今天。 沈烨看着沈翕那光华自敛,秀颀如松的俊逸模样,似乎有那么一瞬间,他看见的是洛氏那个女人,她清醒的时候,也是用的这种冰冷的眼神看着他,不可置疑,这种眼神令沈烨感到害怕与心虚,所以,这就激起了他更加想要凌虐于她的心。 扭曲的笑出现在沈烨的脸上,恶言恶语鱼贯而出: “我是什么东西?我是你老子!就算你现在做了皇子,那又怎么样,外头谁不说我沈烨是你的爹!老子养了你二十年,这就是恩,你敢忘恩负义,天下人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你!” 沈翕走出书案,来到沈烨面前,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沈烨被他看的心虚极了,却还是色厉内荏的硬挺着,脸上的嚣张表情有了丝丝裂缝,沈翕出其不意对沈烨踢出一脚,将他踹翻在地,沈烨惊恐的看着沈翕,原本他在天牢里关了一夜,身上就是一片狼藉,如今被踢的跌倒在地,一张椅子被他带着翻倒,看起来更加狼狈不堪,正要起身,沈翕又是一脚直踢他的面门,沈烨被踢的人仰马翻,脸颊肿起的同时,鼻血横流,牙也掉了一颗,那模样别提有多滑稽。 沈翕也不与他争辩对错,就那么抱胸好整以暇的看着在地上仿佛一滩烂泥似的沈烨,沈烨将牙齿吐在掌心,看着手心里的血水,顿时恼火不已,颤抖的指着沈翕叫道: “你敢打我!我呸!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就是那贱人生的贱种!凭你也敢打我!你以为你当了皇子,我就奈何不了你了是吗?你以为你娘那个贱人死了,我就拿你没办法了是吗?她做了那么多年的淫、贱事,她那种样子我还真想让所有人都来看看,回回都像个母狗似的,那种……呃啊!” 沈烨的污言秽语还没说完,沈翕就把他提了起来,一脚踢到一边,然后骑到他身上,拳拳到肉打在沈烨的脸上。 屋外的聂戎听见屋内声响,推门而入,就看见沈翕正亲自动手,赶忙上前拉住了他,沈翕被聂戎拉着站起身来,又抬脚在沈烨身上踹了几下,这才转到一边用帕子擦手。 一阵沉默之后,鼻青脸肿的沈烨被聂戎扯了起来,低着头的他突然发出那种低沉的闷笑,叫人听着很不好受。 “哼哼哼哼,你还有心情打我,那就说明你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你那淫、贱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就捏着她的这个把柄,谅你也不敢怎么样!这个把柄,我要捏一辈子,哈哈哈哈哈哈!” 沈烨被聂戎强行捂着嘴,扯离了书房。 沈翕站在水盆前,用棉布细细的擦手,眉目低敛,周身散发着寒气,谢嫮得知书房的门开了,就急急赶了过来,刚到门口,就看见沈翕将手里的棉布一把甩在了水盆中,然后鲜有的暴怒,一脚踢翻了眼前的水盆架子,盆里的水洒了一地。 谢嫮赶忙走上前去,就发现沈翕的两只拳头紧紧捏住,浑身像是竭力隐忍般绷紧着,谢嫮走上前将水盆和棉布捡起,交给了身后的花意,然后就拉着沈翕走出了书房。 ***** 主卧内,沈翕躺在谢嫮的腿上,目光呆呆的看着床铺上方的承尘,良久都没有说话,整个人仿佛陷入了空灵之中,像是回忆着什么特别痛苦的事情,身体紧绷不已。 谢嫮想让他好起来,可是却知道,他这样的时候,无论她说什么,他都没有办法释怀,上一世她也见过一回他这样,那时他才登基没多久,她只是在尚仪局做个小小的教习姑姑,那时候,沈家刚刚被灭门,宫里宫外流言四起,纷纷指责这个还未站稳脚跟的新君残暴不仁,恩将仇报云云,就是那个时候,沈翕和谢嫮相遇了,她刚入宫的时候,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动不动就走到其他宫殿去了,她那天迷路,在一个废弃的宫殿中,看见了坐在斑驳回廊之上,看着天际发呆的沈翕,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他的身份,他穿着常服,她以为他是一个偷懒的大内侍卫,被他发现之后,召唤过去,她见他周身冰冷,眼神里那种仿佛被世界抛弃的忧伤令她动容,也没有说话,将自己从御膳房里拿出来的两只热热的煮鸡蛋递给了他,他就拿着那只鸡蛋,愣愣的看了她很久,然后才转过了目光,继续盯着天空发呆,那时的他,反应就好像现在一样。 “阿瞳,你知道我的母亲吗?” 沈翕空灵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内响起。 谢嫮低头看他,见他的目光依旧盯着上方的承尘,伸手抚上他的面颊,然后低肉的说道: “知道。母亲是洛家嫡女,外祖唯一的女儿。” 宰相洛勤章还在的时候,洛氏是何等尊荣,可是自从沈翕的母亲被赐婚沈烨,洛氏的母亲病死之后,洛勤章就辞官回乡,再不理朝政,洛氏才渐渐的消失在京城贵圈之中。 沈翕听到谢嫮说到‘洛家嫡女’这几个字的时候,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像是在嘲讽着什么,然后深吸一口气,说道: “洛家嫡女!她实在侮辱了这四个字!” 谢嫮意外的看着沈翕,她原本只以为沈翕和洛氏的关系并不那么亲密,可是也没料到会这样生疏。 “虽然我也知道,她是逼不得已,可是,有些事情只要发生了,那就再也无可挽回!不管她是不是自愿,都是她这个人做出的事情。她死了,一了百了,可是活着的人却必须要为她的那些行为负责。” 谢嫮越听越是不懂,小心的问道: “当年到底在母亲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你要如此替她掩饰,就算拼着被皇上怀疑,也要去把沈烨从大牢里救出来,是为了不让他供出些什么,是吗?” 沈翕沉默一阵之后,才叹了口气,说道:“是啊,那件事情说出来,足以毁掉一切,所以我不得不这样做,不得不去救一个我恨不得立刻杀死他的人!” 谢嫮动容:“到底什么事?” 沈翕从她的腿上坐了起来,双腿自然垂下,头微微低下,背光的他似乎整个人都被笼罩在黑暗之中,阴霾不已,良久后,才说出一句话来: “她的事,你不会想知道!太脏了!” 170|167| 沈翕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将头埋入了掌心,周身陷入了阴霾,谢嫮在他身后,双手自他腋下穿过,温柔的抱住了他,将头贴在他的后背之上,耳中听着他稳健有力的心跳,心情也跟着低落起来。 “就是因为太脏,所以我不能将这件事大白天下,沈烨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那样威胁我!这个威胁我不得不顾及,因为我不敢保证,皇上对于这件事的态度是什么。如果因此而觉得被骗,那么……我可能一辈子都没法报仇。” 沈翕的话,谢嫮并没有怎么想就明白过来了,沈烨该死,可是,如果沈翕没有登基,或者没有来自天和帝的依傍,凭沈翕的身份,的确没法撼动定国公沈烨,因为不管怎么说,天和帝对沈烨有着来自洛氏的情谊,天和帝就是因为知道自己让沈烨娶了洛氏,并不让他纳妾,可是他也必须给予沈烨相应的好处,而这个好处就是保证定国公府的平安,就算沈烨做了错事,被削了爵位,可是天和帝依旧不会杀他。 而沈翕没有告诉谢嫮的话,就是当年洛氏到底遭遇了什么,不管是什么,这件事一定关系着洛氏的名节,一旦大白天下,很有可能会让天和帝对洛氏的感情土崩瓦解,天和帝会不会因此而灭了定国公府还是未知,可是他对沈翕的信任与愧疚就会少很多,会不会因此迁怒也尚未可知,毕竟谁也不知道洛氏其人在天和帝心中究竟是怎样的位置。 虽然他可以为了洛氏保全定国公沈烨,但那到底是真爱还是愧疚,如果是真爱,那洛氏名节受损一事可能会让他意志消沉,如果只是愧疚,那么他就极有可能会觉得自己被骗,继而产生相反效果,连带沈翕这个儿子也会受到影响。 看的出来,沈翕对于沈烨的恨早已深入骨髓,沈烨不死,他决不罢休的地步,可是他想要彻底打倒沈烨,那么他就必须天和帝的力量,或者让自己登上巅峰,手握生杀大权。 原来上一世的沈翕就是因为这个才去争夺皇位,所以,他在登基之后,根基还未稳的时候,就冲动的灭了定国公府满门,一来为了彻底掩埋这件事情,二来也是积怒太深的缘故。 可是,谢嫮上一世近身伺候他十多年,对于沈家被灭门这件事所带来的恶劣影响当然也是知知甚详的,群臣反对,从此印上残暴不仁的标签,直到后来沈翕亲政好些年以后,国富民强之时,那种质疑与不信任的声音还依旧存在,可想而知,他将在外人眼中,养了他二十多年的定国公府灭门,是一件多么荒唐与残暴的事情。 撇开这件事给沈翕带来的政治影响,就算是对于沈翕其人也是影响深厚的,他曾无数次梦魇,梦到的都是沈家冤魂来索命,可见,他的内心对于灭了沈家满门还是后悔的,可是事情已经做了,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他第一次行使天子的权利,就血流成河,冤魂不断,这让他怎能在今后的日子里过的舒心? 所以上一世的沈翕,不过而立之年,两鬓便已有斑白之势,为国操心劳力是其一,谁又知道在午夜梦回之时,他不是在为那些能够触动心底的伤在忏悔呢? 如果可以,他也不愿意背上这样一个忘恩负义,残暴不仁的名声啊。有罪的是沈烨和其他几个人,并不是定国公府上下满门。 可是,洛氏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谢嫮不知道,沈翕也不打算说,她就算有心帮他,也无从下手,其实要她来说的话,洛氏当年身为定国公府大夫人,她的事情,理所当然就是定国公府后宅的事情,后宅之事隐秘,不可为外人说,而沈翕也无意将之揭开,那么是不是就意味着,这件事其实最好的深入口,就是后宅呢? 谢嫮想起了今日老太君和二夫人,三夫人来找她时的样子,老夫人和二夫人对当年洛氏遭遇的事情,必定是了然于胸的,而万氏不知道,可是,她对沈烨却也是明摆着有恨意的。 万氏为什么会恨沈烨? 看来,这些事情的确该是从后宅入手了…… ******* 沈翕将沈烨从大牢救出后的第二天一早,就入宫请罪问安去了。 谢嫮命人去梨花苑请三夫人万氏前来,万氏来的时候,神情忐忑中带着些许试探,谢嫮在沧澜苑花厅见她,她请万氏入座,却是不说话,两相静止片刻,万氏喝了两口茶,有些坐不住了,才对坐在上首气定神闲的谢嫮问道: “昭哥儿最近怎么样?好些时候没见着他了。” 万氏因为不知道谢嫮心里的算盘,所以就挑拣了一个最不会错的方面来说话,康宁是乳名,大名叫做封昭,所以,万氏称呼他为昭哥儿。 谢嫮微微一笑,放下茶杯,说道: “他还不是那样,吃了睡,睡了玩儿,玩儿了吃,又胖了一些。” 谢嫮也不摆脸色,顺着万氏的话题说下去,万氏陪着笑了笑,两只手攥在一起,手心的帕子都被她搅得有点变形,谢嫮这才又开口说道: “对了,前段时间听说兰姨娘回乡下了,我倒是派人去找过她,可是她家乡根本没有其他人了,也不知去了哪里,好好个大活人,竟然突然不见了。” 万氏像是被人打了一棍子,整个人都懵懵的,心头被人重重一击,久久难以平复,谢嫮注意到,她刚刚放松下来的肩膀,猛地又紧绷起来。 扯着僵硬的面皮笑道:“是,是吗?皇子妃怎么会突然提起她来?” 万氏有些紧张,干脆又抬手端茶喝,掩饰自己心虚的神情,谢嫮也不揭穿,只当没有看见她这般状况,继续说道: “唉,之前兰姨娘在的时候,我托她替我办了件事,可没成想这件事没扮成,倒是让她这个人没了,想想也怪对不住她的。三夫人别介意啊。” 万氏喝了口水,依然觉得唇瓣干涩,舔了舔后,说道: “不,不介意!” 万氏想了想,语气也跟着顿了顿,半晌后,才像是反应过来似的,对谢嫮问道: “不知您托她办了什么事,怎么会觉得她失踪和您有关呢?” 谢嫮淡然一笑,回道: “我托她替我找一个人,三夫人也知道,我这院子里收留了一个孩子,那是绿珠的孩子,绿珠是我已故婆母的贴身侍婢,她在府中遭难,至今也不知凶手是谁,可是偏偏让我找到了些证据,我拖兰姨娘办的正是此事,想叫她配合我找到幕后凶手罢了。” “……” 有那么一瞬间,万氏的脸色是苍白如纸的,似乎提到绿珠的死让她感到更加的不适应,似乎想到了什么,浑身发抖不说,眼中还透着浓浓的恨意。 万氏出身门第不高,是一个六品小官的嫡次女,能嫁入定国公府三房做填房主母已是高攀,但是万氏长袖善舞,虽未管家,可是出色的容貌与谈吐也让她在府里府外混的很好。 照理说,这样一个女子眼中不该有恨意,或者说,她不该在这府里有恨意才对,可是上回沈烨被救回之时,她就一度失态,流露出了不该流露出的神情,幸好那时老太君和二夫人注意力全都在沈烨身上,急急赶出去,才没有人注意到她,否则必然又是一场风波。 谢嫮见万氏的脸色已经彻底失去了从容,心中已经明白了大半,故意又问道: “其实我也不怕告诉夫人,杀害绿珠的凶手,我已经知道是谁了。只是想把三夫人喊来问一问,看看三夫人是不是也知道幕后凶手是谁罢了。” 万氏猛地抬头,惊恐的看着谢嫮,颤抖着嘴角,扯着僵硬的笑容,微微摇头说道: “我,我不知道!这事儿我怎么会知道呢。您和我说这些干什么,总不会和我有关系吧。” “夫人不知道?”谢嫮做出惊讶的模样,然后才大方摇头,说道:“当然和夫人没关系!只是告诉你知道罢了。” 万氏又喝了一口水,说道:“哦,那不知……” “是二老爷!你可别说出去!” 万氏看着神秘兮兮的谢嫮,有那么一瞬间她是恍惚的,然后她的表情就明显放松了一些,虽然还带着些紧张,可是比起先前已经好了太多。 “二,二老爷?”万氏敛目,又笑了笑:“不会吧。怎么会是他?” 谢嫮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然后才坐直了身体,耸肩说道:“谁知道呢。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一开始还以为幕后之人是国公爷,谁知道,查了半天,竟然是二老爷,兰姨娘只怕也是知道了这个,才被二老爷记恨,自此失了性命啊。” 万氏听完这些话以后,神情就完全放松下来了,整个人也柔和了不少,顺着谢嫮的话题说道: “只怕这里面还是有误会的,再说了,兰姨娘只不过是回乡,就算她没有回去,最多也只得算是失踪,并不一定会失了性命,您可能是过虑了吧。” 万氏说完之后,谢嫮就一直似笑非笑的盯着她,盯得万氏头皮发麻,却又不知为什么,就在她快要崩溃想要和谢嫮理论的时候,谢嫮又突然收回了目光,高深莫测的笑了笑,说道: “也许是吧。” 两人又寒暄了一会子,说了些风马牛不相及的话,然后万氏才提出告辞,谢嫮也没有留她,仿佛今日急急召她过来的人,并不是她一样,万氏走的时候,心里还莫名其妙的很。 万氏离开之后,原本只有两个人的花厅里突然又出现一个男人,是跟随在沈翕身后的聂戎,走到谢嫮身旁,谢嫮与他耳语几句之后,聂戎便点点头,明白了自己要办的事情,如来时那般,悄无声息的离去了。 171|169| 万氏走出沧澜苑之后,依旧觉得手心里凉凉的,脑中不断在想着谢嫮先前对她说的那些话。万氏怎么也想不明白,谢嫮为什么要和她说那些话,兰姨娘失踪也好,死了也罢,这按照道理说,怎么样也不会和她有关才是啊。 而且她说幕后凶手是二老爷沈蚪,万氏冷哼一笑,沈蚪算什么东西……脑中灵光一闪,会不会谢嫮是故意那么说的?其实她根本不知道凶手是谁,只是因为兰姨娘是二老爷沈蚪的妾侍,所以她才那么猜测。然后今天特意喊她过去,其实并不是告知,而是想从她身上得知些什么。 回想先前自己的反应,万氏有些不确定自己有没有露出什么马脚来。 一边走一边思虑,然后才确定自己应该没有说出什么话来才是,谢嫮要怀疑二老爷沈蚪那就让她怀疑去好了,她要调查兰姨娘和绿珠的死也跟她没关系,这么想着,万氏的心里才稍微定了定。 这件事情就算是被‘他’知道了,想必也不会牵扯到她才是。 回到自己的梨花苑中,婢女们上前伺候,三夫人万氏换了一身衣裳之后,倒是将这件事情抛诸脑后了,三老爷年前就去了北直隶,没有奉召不得随意回京,万氏今年就是一个人住在梨花苑中的。 晚上用过了晚膳,丫鬟们伺候着万氏睡到床铺之上,熄了灯,万氏不喜欢人在房间伺候,只有门边上守着两个值夜丫鬟,院子里的门也关了起来,万籁寂静,万氏正要入睡,却突然听见静谧的房间内传来一声响动。 万氏原本都已经闭起来的双眼突然睁开,借着镂空窗牑透入房间的月光看着床铺之上鸳鸯戏水的承尘,僵硬的转过头去,就见房间内黑影一闪,她惊坐而起,猛地掀开帐幔,就觉迎面一股馨香扑鼻而来,接着整个人都迷糊过去,倒在床铺前,就看见一个黑影缓缓走近…… 当万氏再次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躺在一张床铺之上,双手被反剪在身后,双脚也被用细绳捆绑着,耳中听不见任何声音,仿佛这个角落是被世间所遗忘的那般,她想用喉咙发出一点声音来,可是四周环境安静的不像话,她别说是声音了,就连动作都不敢做。 房间里十分昏暗,四周仿佛没有窗户那般,半点透不进光线,就只有床铺前的杌子上放着一个灯罩,点着细微亮光的蜡烛,只能照亮床铺边缘,就连床榻下方到底有什么她都看不真切。 心中的恐惧渐盛,突然在黑暗的那头传来一阵开门声,让万氏大惊失色,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就见被打开的大门外走入一个高大的身影,那身影看着十分的熟悉,万氏心中警铃大作,绝望的闭上了双眼,想要大叫,可是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那身影站在门边,似乎并不急着走过来,而是将门小心的关上,一副猎人已经捕捉到了猎物,并不急于一时将猎物杀死般的从容,如果说刚才开门的一瞬间让万氏看见他的轮廓之后警铃大作,那么这人一开口的声音,就真的把万氏丢入了令人绝望的万丈深渊。 “你可知道,我为何会再找你?” 这声音……就是化作烟尘,万氏也不会忘记。 她不会忘记这声音的主人曾经带给她多大的伤害,不会忘记这人曾多么残忍的折辱于她,那一夜的浑身冰冷,生不如死,此时仿佛历历在目般令万氏动弹不得,她手脚被缚,跑不了,只好将身子无意识的向后退去。 声音像是冤魂般在她耳旁萦绕不停: “今天沧澜苑那位找你了吧。” 那声音依旧在继续,万氏瞪大了双眼,这才明白过来,这人今晚抓她过来的要真正原因,赶忙摇头,低若蚊蝇的辩解声在静谧的针落可闻的房间里响起: “不,不是的,我什么都没说。” “哈哈哈哈哈。”那人突然桀桀怪笑起来,良久才说道: “我当然知道你什么都没说。”声音似乎在移动,万氏看不清他的人,可是那华贵的衣摆在昏暗的烛光下却是那样醒目,每动一下都令她忍不住颤抖。 眼泪不自觉的就流了下来,上一回有三爷保她,所以才能留下这条命,可今晚之后又有谁会保她呢?脑中突然想起了死去的绿珠和兰姨娘,万氏整个人就如陷入冰坛一般,再升不起半点暖气。 “既然,既然您知道我什么都没说,那,那为何,为何还要……” 万氏知道自己已经落入他的手里,如今再说什么都已经没用了,可是让她就这样彻底放弃抵抗,还是有些不甘的。 “为何还要什么?”那声音中仿佛带着戏谑,却又无时无刻不在牵动着万氏的情绪,只听他缓慢又暧昧的说道: “我若不找这个借口,又怎么把你抓到这里来呢?我想做的事情,又怎么会做的到呢?哈哈哈哈哈。” 万氏万念俱灰。 突然房间里起了一阵风,灯罩中的微暗烛火突然熄灭,万氏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自己被一个强硬的身影压倒在身下,那双手不安分的摸索起来。 万氏想起这人曾经对三爷的承诺,不禁怒道: “你走开!难道你忘了对三爷的承诺吗?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不是那些任你摆布玩弄的女人,你给我走开!” 可她身上那人却只是继续发笑,动作丝毫不曾减退,万氏被他压着着实难受,又继续说道: “沈烨我告诉你,我可不是绿珠张兰她们,她们不过是奴婢,不过是妾侍,可我是你们定国公府三房主母!你别想那样对待我之后,还逍遥法外。给我走开啊。” 说完这句话之后,房内突然亮了起来。 万氏原本正闭着眼睛挣扎,可是发现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突然间就没有了,猛地睁开双眼,就被眼前刺目的光源吓了一跳,本能眯起了眼睛,定了定神之后,才看清了眼前的状况,只见谢嫮竟然好端端的站在她的面前,而原本漆黑的房间,因为窗户上的层层黑布被揭开,所以瞬间就光亮出来。 原本因为黑暗而产生的恐惧此时更是变成了莫名的轻松,紧绷抗拒的身体突然就松懈下来,然后才能冷静的思考问题。 想起自己先前的一系列反应,三夫人万氏挫败的低下了头,如果,如果她可以再稍微冷静一点,也许就不会在冲动之下说出那种话来,这一回是假的,可是谁又能保证下一回还是假的呢。 思及此,万氏突然抬眼盯上了谢嫮,只见她身后的黑衣男子已经给她搬了一张凳子让她坐下,姿态从容的看着有些狼狈的万氏,微笑说道: “不好意思,让三夫人受惊了。” 虽然话是这么说,可是谢嫮脸上的表情却不像是这个意思,微微弯起的嘴角,仿佛正在看着眼前这个最大的笑话一般。三夫人万氏对眼前这女子生出恨意,说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想干什么?” 尽管万氏此时的心情是直接想扑上去对谢嫮一番撕咬的,可是一来她被缚着手脚,二来也顾忌谢嫮的身份,就连满腔的怒火,也只能化作这两句不痛不痒的问话。 谢嫮又是一笑,说道: “没想干什么,三夫人请放心。他们都是大公子的人,不会将今天的事情说出去的。我这么做的原因,三夫人应该知道,你没对我说真话,不是吗?” 果真谢嫮说完这句话之后,先前在她面前演戏的那个人就低着头退了出去,先前在昏暗的环境中,她看着那人的身形像是定国公沈烨的,打扮也像,可如今大白天下之后,看着就不像了,哪里还有半点定国公沈烨的影子,不禁为先前自己的不理智哀叹。 而她环顾一圈,这里肯定是谢嫮的地方了,不论她怎么挣扎喊叫,一定都不会有其他人来救她,如果她不配合的话,谢嫮把她囚禁在这里,或者更进一步,将她杀了,也不会有人知道的。 “我不知道你想听什么真话。” 万氏想着自己竟然这样大意受人威胁,心情就很难好起来,语气也不觉冲了起来。 谢嫮浑然不觉,丝毫不为万氏的坏情绪影响,兀自悠闲的说道: “三夫人既然不知道,那么就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好了。”谢嫮不给她拒绝的机会,紧接着就问出了几个问题,说道: “你和沈烨是什么关系?他曾经像我这人对待过你?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你和他之间还依旧有联系吗?” 一连串的问题自谢嫮口中问出,这样侮辱人名节的事情,从她嘴里说出来,仿佛就是‘你吃了吗?’这种档次的话一般,听得万氏心头打鼓,恨极了谢嫮的信口开河,罔顾他人名声。 172|168| “三夫人不想说吗?” 谢嫮的笑容有点邪恶,万氏觉得自己彻底输了,可是残存的一点勇气,让她不愿意退缩,谢嫮似乎看出她的顽抗,不禁又开口说道: “三夫人似乎有一个寡母和一个弟弟,是吗?寡母和弟弟如今可好?还需要人照顾吗?” 万氏的头顶如遭雷击,整个人坐在床沿上一动不动,震惊的看着谢嫮,半晌没说的出话来。 这个女人如何知道自己寡母和弟弟的事情?看着她脸上那副‘你不告诉我,我就弄死他们’的神情,万氏终于愤然的站了起来,却因为双脚被缚,站立不稳而跌坐到了地上。 谢嫮立刻让两名丫鬟去扶她起来,并且解开了她手腕上的绳索,让她靠坐在床沿上,好好说话。 万氏呼出一口气来,闭着眼睛思虑片刻后,才做出了决定: “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便是了。” 她的确有一个寡母和一个弟弟,她的父亲是个六品小官,在她嫁入定国公府之后,父亲就病逝了,只留下一个母亲和一个弟弟,这些年来,家乡早已没了亲人,她将寡母和弟弟接入京中奉养,俨然成了他们的倚靠,如果她出了事,那么今后将再无人替她奉养寡母,而弟弟也难以得到一个好的前程。 自己的名声固然重要,可是也比不上至亲,万氏怎么也没想到,在这样短的时间内,谢嫮这个女人就将她的事情查的一清二楚,这是她所失策的地方,而一步失策,则步步错,箭在弦上,她已经骑虎难下,不得不配合了。 谢嫮笑而不语,像是等着她说话般,万氏想起她先前那些刁钻的问题,深吸一口气后,爽快答道: “我刚嫁入定国公府给三爷做填房的时候,沈烨就盯上了我。他对我做过什么,想必你也知道了,我就不说了,不过,我和他并没有维持多久的关系,承蒙三爷不嫌弃,他为了我和沈烨谈了条件,沈烨才肯放过我,我是三爷竭力维护的人,沈烨就不曾再动过我了。” 谢嫮不置可否的扬扬眉,然后说道: “那绿珠和兰姨娘是谁杀的?” 万氏听了谢嫮的话,不禁笑了,说道:“哼,谁杀的,你不是都已经知道了吗?” 谢嫮勾唇一笑:“我知道是我知道,我现在只是想听你说罢了。” 万氏深吸一口气,像是竭力隐忍着脾气一般,最终还是妥协:“是沈烨!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杀人恶魔,他喜欢虐待女人,我虽然没有亲眼看见绿珠和兰姨娘怎么死去,但是从那些伤口来看,就能猜到全部了。那就是沈烨做的。” 万氏的话让谢嫮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又问道: “既然是沈烨做的,绿珠也就罢了,她是大夫人洛氏的人,大夫人死了,没人替她做主也就罢了,可兰姨娘呢?她怎么说也是二老爷沈蚪的姨娘,不是吗?” “哼,姨娘。”万氏听了谢嫮的话,竟冷笑一声,仿佛对这个称呼十分不屑一般:“她哪里是沈蚪的姨娘,她是沈烨的姨娘,外人不知道罢了。” “……” 尽管谢嫮早已猜到,可是自己猜到是一回事,听别人亲口说起又是一回事,其实她早就已经猜到,兰姨娘和莲姨娘根本就不是二老爷沈蚪的姨娘,而是沈烨的。 兰姨娘生前和二老爷沈蚪的相处方式实在奇怪,谢嫮当时只是怀疑,可是沈烨在府里将这件事隐瞒的相当之深,其他人都不知道,其实兰姨娘和莲姨娘是他的姨娘,所以,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这个家是二夫人在管,可手握大权的却是两个姨娘了。 因为她们根本不是二房的姨娘,而是大房的隐形姨娘,大房的大夫人死去之后,大房没有主母,所以,让两个大老爷的姨娘管一部分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惜谢嫮嫁进来之时,没有发现这个根本问题,被一些表象迷惑至今。 所以,在兰姨娘被沈烨折磨致死之后,二夫人不仅没有彻查,反而处处替沈烨包庇,制造出一系列的谜团出来掩人耳目。 谢嫮得知这一条很重要的线索之后,也没有惊慌,而是定下心神来,又对万氏问道: “那么关于大夫人洛氏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万氏听谢嫮提到洛氏,不禁抬眼对她看了看,终于明白过来,原来谢嫮今天做这么多的最终目的,其实根本就是大夫人洛氏,而绿珠和兰姨娘之死,不过是她用来调查大夫人前事的表面事件罢了。 稍稍犹豫了片刻,万氏才对谢嫮说道: “我嫁进来的时候,大夫人就已经深居简出了,我嫁进府里这么多年,也就只见过她一回,并不知道她多少事情。” 谢嫮仔细观察着万氏脸上的表情,又说道: “那你可知道,大夫人死时的情景?你唯一一次见她之时,她是什么样?” 知道万氏没有说谎,她的确是不太知道大夫人的事情的,否则上一回在老太君和二夫人微微提起之时,她也不会露出那种迷茫不解的神情来了。 万氏想了想,觉得这件事情就算说出来,对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影响,于是便爽快的说道: “大夫人死时府里很轰动,就连宫里都惊动了,皇上还亲自来了府中吊唁,场面宏大的很,至于我那回见大夫人之时,其他倒还好,就是觉得大夫人的脸色太过苍白,瘦骨嶙峋,端茶之时,手都在发抖,病的不轻。其他就没什么感觉了。” 谢嫮凝眉不解。 说大夫人脸色苍白也就算了,大病缠身,脸色自然不会好看到哪里去,可是说她端茶的手都发抖……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难道真是病入膏肓到那副田地? 万氏见谢嫮听了她的话之后,就一个人坐在那里失神,并不接着理会。 良久之后,谢嫮才站起了身来,万氏紧张的看着她,谢嫮若有所思的走到了门边,刚要跨过门槛,才像是突然想起了屋里的万氏一般,转过身来之后,又对万氏露出了一抹古怪的笑容,说道: “今日之事,三夫人会告诉其他人知道吗?” 三夫人被她盯得头皮发麻,然后果断的从善如流的摇头,说道:“自然不会!” 这句话倒是真的,三夫人万氏虽然出身小门小户,但是也是图个名声的。 原本成亲之初她就遭到大伯侮辱,就连白绫和剪刀都准备好了,是三爷日夜照顾和劝说之下,她才放弃了寻死之心,决定忘记一切,和三爷好好的过日子。 名声对于她来说,不仅仅是她的,而且也关乎着三爷,所以,她轻易不敢用自己的名声开玩笑,就怕连累了三爷。 关于这一点,谢嫮倒是不担心万氏会到处去说的,只要暗地里派人盯着,在她有所作为之前,她不泄露也就够了。 走出房间之后,就有几个黑衣人再次窜入了房中,在万氏不怎么配合的情况之下,又用黑布蒙上了万氏的双眼,然后将人如来时那般,静悄悄的扛上了肩头,然后消失在这座幽静的园林之中。 谢嫮站在回廊之上,看着万氏被人带走,转头对身旁站立着的聂戎递去了钦佩的目光,聂戎倒是不卑不亢,对谢嫮恭敬说道: “夫人不用夸奖,这些都是公子爷御下,办事能力自然是不用多说的。” 谢嫮看着这个对她毕恭毕敬的聂戎,心中又是一阵汗颜和感叹,上一世的她和聂戎,赵三宝,虽然都属于是御前伺候的人,可是,她和他们,那就不是一个档次上的人了。 赵三宝是手握大权的宦臣,而聂戎是一等侍卫首领,她只不过是御前伺候的一个小小宫女,虽说共事年代也很长,但大多都是她对他们毕恭毕敬。 可就是因为她重生了一回,让她可以在这一世身份上高于他们,实在令她赶到汗颜啊。 鬼使神差的对聂戎说道: “聂侍卫,我替你找个媳妇儿吧。” 上一世聂戎好像就没有成亲,一辈子守着沈翕和赵三宝,打了半辈子光棍!而这一世,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谢嫮说完这话以后,清楚的看见了聂戎面部表情完全一抽,一副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样子,看着谢嫮。 倒让谢嫮这个说出那句话的人有些不好意思了。尴尬的回过了头,心想聂戎这样的铁血真汉子,哪里会稀罕她给找老婆呀! 可没想到只是片刻的功夫,聂戎竟然就给了她回话: “如此,聂戎就拜托夫人了。” “……” 谢嫮脚下一顿,回头看了看神色依旧坚硬如铁的聂戎聂大侍卫,突然很想说一句话——说好的高冷,哪里去了? 如此就拜托夫人了!!!这个闷骚男。 173|166| 有了万氏的确切指控,谢嫮终于能够清楚明白了这件事的走向。 回到沧澜苑中,沈翕在书房写字,谢嫮走进去伺候,将今天她做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沈翕,万氏那条线是她临时想到的,而用来配合她实施这件事的人选却是沈翕提供的。 所以不管怎么说,她都有必要向沈翕解释一下她做这件事情的动机,说道: “我觉得既然当年父皇对沈烨有过不准纳妾的旨意,那本意就是为了维护母亲的,可如今母亲死了,如果这个时候,让父皇知道,沈翕并没有遵守与他之间的诺言,你说父皇会不会惩罚沈烨呢?” 沈翕盯着谢嫮半晌后说道: “惩罚又怎么样?我娘已经死了,不能在复生了,此时就算皇上知道沈烨纳妾,也不会杀了他的,反而会令沈烨胡乱攀咬,继而扯出母亲当年的那些事情来。” “……” 沈翕放下了笔,谢嫮见他既然已经说道这个地步了,干脆豁出去对沈翕问道: “夫君,我是你的妻子,对不对?” 沈翕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见她如花美眷的容颜上似乎印着薄怒,不禁动容,伸手在她脸上抚了抚,说道:“当然。” “既然如此,那当年母亲的事情,可否全都告诉我,如今形势危及,若是我不明就里犯了错,坏了你的大事,那今后你要我如何自处,这辈子都会不安心的。” 沈翕低头整理先前自己写的那些字,沉默了好一会儿,谢嫮也不催促他,就那么让他低头沉思,良久过后,沈翕才幽幽叹出一口气来,说道: “好,我告诉你。” 谢嫮如释大负,却又听沈翕接着说道:“不过,却不是因为怕你坏我的事,而是因为你是我的妻子,你知道吗?” 谢嫮连连点头,这些自然都是她心中所想。虽然隐隐知道,大夫人洛氏身上发生的事情不会很好,但是她既然已经嫁给了沈翕,那么有些事情就必须要和他共同承担才是。 她想知道当年在大夫人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想知道,当年夫君身上又发生而来什么,就算不好听,不好看,可是她只有知道了一切真相,才能更安心的守在他的身边,替他分忧啊。 “沈烨当年与我母亲有婚约这件事情你知道的,对不对?” 沈翕这就开始叙述了,第一个问题,谢嫮直接点头,说道:“我知道。” “他和我娘是青梅竹马,从小就有婚约,沈烨是外祖的门生,外祖对他并不是很满意,可是我娘喜欢,也没办法,当他们要成亲的那时候,外祖就对沈烨提出要他在外游学三年的条件,让他游学回来之后,才能娶我娘过门,沈烨答应了。而我娘就是那个时候和皇上牵扯上关系的。皇上也算是外祖门生,从前就喜欢她,但碍于她有婚约在身,未曾敢表白,而沈烨离开京城之后,皇上才与我娘接触多了起来,更是情根深种,难以自拔,竟然与我娘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情,将她抢到了宫中,并且有了我。沈烨游学归来,发现青梅竹马的妻子被人夺了,而夺妻之人却是凭他定国公世子的身份亦难以企及的尊贵之人。” 沈翕的话在小书房里流淌,夫妻两人都坐在太师椅上,沈翕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平静,谢嫮听得也很认真,两人间的汩汩深情渐渐加深。 “不久,我娘就发现有了身孕。可是她心里挣扎,不想嫁给皇上,做他无数后妃中的一员,生死相要挟,皇上怒了的同时也对她无可奈何,我娘说她一心恋着沈烨,是皇上强取豪夺迫她就范,皇上一怒之下,就把她嫁给了沈烨,然后就生下了我。就是在生下我的那一年,外祖母去世,外祖心死致仕,归隐田园,而也是这一年,沈烨继承了定国公的称谓,皇上给他颁下了密旨,要他对我娘从一而终云云。并且明确说了,沈烨对我娘爱护一日,定国公府的恩宠便会多一日,沈烨对皇上既爱又恨,敢怒不敢言,只好明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 沈翕说到这里的时候,目光似乎有些空洞,谢嫮也不打扰他,就那么默默的守护在他身旁,等到他想好了之后再说。 “沈烨知道皇上对我娘的感情,不敢明面上害她,于是他就想了一招阴损的招数——五石散。他长期喂我娘吃五石散,暗地里一点一点喂了好几年,让她彻底染上毒瘾,一日不吃比死还难受。沈烨就是利用这个控制了我娘,对外都说她要为了我修身养性,深居简出,可实际上,就是软禁了我们母子。我和娘在没有自由的环境中生活了好多年。而这些年里,沈烨对我娘做的事情,就恶心了。真的很恶心!”沈翕说着这话的时候,眉眼都是蹙起的,鼻头也泛着红,似乎真的有那种因为恶心想要呕吐的感觉,谢嫮伸手过去握住他的,两手交握之后,沈翕才又接着说道: “沈烨利用我娘神志不清,骗她吃下了很多情药,然后每天都会找不同的男人去她房里……有的时候是一个,有的时候是两个三个……他自己有的时候也会去,而他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就把我绑在那间屋子的椅子上,让我眼睁睁的看着……” “啊。” 谢嫮听到这里,不禁吓得叫出了声。 感觉到沈翕的手心冰凉,无力的感觉像是要垂下一般,谢嫮赶忙抓紧了他,沈翕平静的脸上留下两行清泪,这一刻,谢嫮简直想把沈烨碎尸万段。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无情又变态的男人。 就算他不喜欢那个女人,他可以不理会,可以不宠爱,甚至可以不见她……可是他为什么要用这种方法来折辱一个曾经两情相悦的女子呢。 她不懂,真的不懂。这人还有人性可言吗? 转头看着这个无声落泪的男子,她看过这人一言九鼎,尊荣无上,看过他指挥千军,临危不乱,看过他冷酷无情,鼎盛治世……可是像如今这样脆弱的一面,却是终其两世都未曾看见过的。 他当时还那么小,为什么沈烨要那样对他?唯一可能疼爱他的母亲,还因为五石散而彻底被击碎了心神信念,整日浑浑噩噩,就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没法亲近和保护。 沈烨是个罪恶深重的小人,不折不扣的小人。 他不敢反抗天和帝的夺妻之恨,不敢反抗洛氏背后的强大势力,竟然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残害她的自尊,他这样对待沈翕,为的不过是将洛氏碾压到泥里去,永生永世不能翻身。 “从有记忆开始,我娘就不是一个正常的人,我见到她时,要么她在苦苦哀求,要么是所在角落,我曾经去求过老太君,却被她打去了半条命……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知道,在这个府里我想活下去,就只有靠自己。可是,我娘终究还是没有等到这一天。不过,我也不觉得她死的有什么可惜,像她那样毫无尊严的活着,不管是对她自己,还是对旁人,全都是一种侮辱!她死了也好,一了百了,干净痛快!” 沈翕的话说到这里,转头看了看谢嫮,原本以为,她一个女子乍听到这样的事情,就算不吓到,但一定会恶心到才是,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来迎接来自她鄙夷的目光。 可是,他怎么都没想到,看到的会是一个陪着他泪流满面的女人。 他告诉了她这样肮脏的一幕,可是她不仅没有觉得恶心,反而是心疼的流下了眼泪,没有被她厌恶的欣喜,瞬间充斥了他的心。 像是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一般,沈翕站起身来,将谢嫮紧紧搂在了怀中,像是要揉入自己的骨血一般。 谢嫮被他搂的喘不过气,却丝毫不想抵抗于他,用同样的气力回抱着他,他觉得庆幸遇上了她,可是,谁又能说,不是她的幸运,遇上了他呢! 两人在小书房中相拥了好长时间,待两人情绪稍事平复之后,沈翕才将自己闷在谢嫮的肩窝之中,用闷闷的声音对她说道: “现在你明白,为什么我一定要置沈烨于死地了吧。不仅是他,还有邢氏,长孙氏,她们当年全都见过我娘那种毫无尊严的样子,不仅没有施与援手,还拼命糟蹋,我当年早就发誓,这辈子必定要亲手替我娘报这个仇!所以,我要的是沈烨和她们的命,并不是皇上对他们的斥责与贬黜,那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要做,就做的彻底,让他们今生今世再无翻身的机会。” 谢嫮看着沈翕良久,才呐呐的问出一句: “如果给你机会,你会怎么做?” 沈翕几乎是没有多余考虑,脱口而出:“灭他满门亦不为过。” “……” 谢嫮幽幽的叹了口气。难道这一世,依旧逃不过命运齿轮的倾轧吗?沈烨做错的事情,哪里用满门的鲜血来洗刷呢。 174|171| 174 沈翕把沈烨从刑部领出来之后,沈翕当天就已经入宫去向天和帝请过罪,虽然天和帝倒是没有其他反应,只是叮嘱他下回不可这般行事,这件事情在天和帝那里也就揭过去,并且交代下去不可泄露此事,可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天和帝下密旨的时候,已经有人将这件事情说了出去,所以,这件事只瞒下了两天,最终还是传遍了朝野,礼部的一些老臣,还有一些原本就对沈翕的突然出现存有质疑的官员们却似乎想揪着这件事不放,不过两日,内阁里的陈情案上就堆满了弹劾大皇子封璩的折子。 而这些人中,又以礼部尚书顾尚为首,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后,他曾一日上奏三回,势要让‘目中无人,眼中无律’的皇子封璩受到该有的惩罚。 “皇上,大皇子视律法为无物,探天牢如后院,皇子身份尊荣,品德贵重,乃为天下表率,此番脱离行径实在与律法礼法甚为不合,若不严惩,叫人难以心服,臣愿告老还乡,再不理事,还请吾皇明鉴。” 顾尚年过五十,体态颇丰,一副鼓罗般的肚子将官袍腰间撑的圆鼓鼓的,平日里对谁都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甚少有强势之时,可今日却对大皇子封璩这般穷追不舍,不过,众臣想起这位是明面上的二皇子党,也就不那么感到奇怪了。 天和帝坐在龙案后头批折子,秉笔太监李茂从旁伺候,御书房内一角飘着淡淡的龙涎香味,龙案下方礼部尚书顾尚跪在地上,刑部尚书方程,兵部左侍郎刘威,还有刚升迁做至吏部尚书的谢靳。 刑部尚书双手拢入袖中,鼻眼观心,仿佛礼部尚书所说之事与他们刑部毫无关系那般,兵部侍郎本来在这件事上就没啥话语权,所以,侍郎刘威也就那么随意的站着,鼻眼观心,而刚刚上任的吏部尚书谢靳也是双手拢入袖中,目光冷然的盯着跪地告状的顾尚,如果眼神能杀人,也许顾尚的而背后早就千疮百孔了,原因无他,因为顾尚如今告的正是他的好女婿,告他女婿,那比告他还要让他不能忍! 天和帝挥手叫顾尚起来说话,顾尚站起来之后,肥胖的肚子上下一颠,抬手擦了擦比旁人要多的汗,肃手而立,谢靳抬眼看了看龙案后头瞧不出喜怒的天和帝,心中透着清亮。 皇上一定早就知道了顾尚所奏何事,并且有心包庇大皇子,所以就在顾尚告状之际,寻了他们这些人来监听,刑部尚书方程是荣安郡王乃是至交好友,而荣安郡王府世子与沈翕的关系,那也是有目共睹的;兵部侍郎刘威,那更是不用说了,是在他之前新提拔上去的,也是沈翕做了大皇子之后,亲手提携之人;至于他……呵呵,那可是他的嫡亲女婿啊!找他们这些人来监听礼部尚书的告状之言,皇上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想法,谁还能不知道呢。 天和帝面无表情,眉头微蹙,似乎正在消化先前顾尚的话一般,良久之后,才对谢靳递去一眼,说道: “这件事……爱卿你怎么看?” “……” 天和帝这句话问出来,元阳殿中的众臣心中也就都有了计较,皇上听了礼部尚书的陈情之言,没有深入询问也就罢了,一开口问的,竟然是谢靳谢大人,这满朝文武谁不知道,谢大人和大皇子的关系,那可是正正宗宗的泰山和女婿的关系,说句大不敬的话,大皇子如果今后有机会登大宝的话,谢大人那就是国丈! 皇上谁也不挑,偏偏挑了谢大人来问,这意思难道还不够明确吗? 顾尚心中大凛,他似乎还是低估了大皇子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啊,从袖中抽出一块干净的帕子,顾尚故作镇定的擦了擦头上的汗珠,没有在表面上露出太多的怯意来。 纵然这回他告不了大皇子,可是最起码也能给皇上提个醒,让他与大皇子产生嫌隙,今后要再做什么就容易让人相信一些了。更何况,他是真心不看好大皇子的,一个来不不明的野路子,如何比得过正统长大的二皇子封瑜?就是比娘家势力,那也是比不过的,所以,这些人以为傍上了大皇子的大腿就行了,到最后,有他们哭的时候。 谢靳扫了一眼脸上露出轻蔑之色的顾尚,走出列队,来到顾尚身旁,对天和帝行过了礼,然后说道: “皇上,臣以为顾大人所言之事,并非事实。”既然皇上开口要他来包庇,那他还有什么好客气的?敢告他女婿,就别怪他说话不留情面。 顾尚一听谢靳之言,冷笑溢出唇边,心道你个刚上任没多久的也敢这样大言不惭的说这些质疑他的话,刚要开口嘲讽两句,却听天和帝一锤定音,说道: “如何不是事实?爱卿且说与朕听一听。” 谢靳看着天和帝一副‘爱卿你说,我给你做主’的样子,心中就更放心了,嘴里肆无忌惮的说出那些挤兑顾尚的话来。 “是。皇上容臣禀报。顾大人说大皇子视律法为无物,探天牢如后院,这件事本来就有待商权,大皇子为什么会将沈烨从刑部领出,这背后的事情,谁又知道?也许定国公沈烨只是牵涉了什么案件,交代清楚之后,就能离开刑部大牢,而大皇子没准只是去接他回府罢了。原本这种事情大家心知肚明也就算了,可顾大人偏偏要拿出来讲一讲,可是你也知道,大皇子身为皇子,身份尊荣,品德贵重,可是顾大人以下犯上,竟然说出那些指责大皇子的话来,可见,顾大人只是嘴上尊敬大皇子,并没有发自内心的尊重,这般诬陷,这般藐视皇子,臣如何能与顾大人这样的人苟同看法?” 谢靳这番话说的可谓是句句诛心的,别说是元阳殿内其他被他说的目瞪口呆的人,就是天和帝本身,也不得不在心中叹了一句,人才啊。 虽说大家都知道谢靳是大皇子封璩的岳丈大人,可是,谁也没有料到他会说的这样大胆,别说是给顾尚留有颜面了,他这已经是把顾尚的皮都揭开好几层了啊。 颠倒黑白的功夫不得不叫人心服口服啊。把原本顾尚状告大皇子封璩之言利用起来,变成了他的攻击之刃,杀的顾尚节节败退,而这其中有一条最妙的就是,定国公沈烨之事,虽说他被刑部抓入了牢中,可是到底他为什么被抓,这件事至今仍是个谜团,大家只是知道,沈烨是被皇上下旨抓的,可并没有公布罪名,所以,谢靳所说的话也不算是毫无凭据的。 而顾尚因为是二皇子党,所以对于定国公沈烨为什么被抓一事还是有所了解的,因为他笃定沈烨的罪行,所以,才会把这个点拿出来,指责大皇子封璩,可是他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大皇子会有这么一个毫不顾忌的岳父,并且在不知不觉间,这位竟然也已经升到了吏部尚书这个职位,虽说是新晋,可在品级上与他算是平级,纵然他有心拿些架子出来,可面对一个强势的平级官,也不能如对待下属那般随意了,更何况,谢靳说这些话,很明显就是授意于皇上的,他就是再笨也不会看不出来皇上的意思。 可就这么退缩却也不是他顾尚的风格,于是上前一步,挺起腰杆,突起肚子,又对天和帝说道: “皇上,谢大人这样说是想陷臣于不义之中,他分明知道,臣绝无藐视皇子之意,可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臣说出心中所想之言,原也是为着社稷江山,为了皇权稳固,可谢大人这样污蔑,臣不服!” 顾尚说着说着,又跪了下来,谢靳看着他那胖身子一上一下的,都替他觉得累,看了一眼天和帝,见他并没有去接顾尚话的意思,于是又大胆的上前继续说道: “顾大人说我冤枉你,可有什么证据不成?我哪句话说的不对,你尽管说出来让万岁定夺,你这样一跪一磕头,难不成是想让皇上心软,将错归咎在我身上了?” 顾尚满脸怒色的盯了谢靳一眼,眼中的恨意甚浓,可是碍于天和帝在场,他不好发作,只好忍着一副吃亏的样子,在天和帝面前装乖巧。 外头的传话太监小跑着进来传话给李茂,李茂听说之后,便点点头,让小太监下去,然后才到天和帝身旁低声说道:“皇上,首辅大人求见。” 天和帝看了一眼李茂,眼中闪过不悦,首辅毓闽堂乃二皇子之外祖,他如今前来,那就是司马昭之心了。可以想见,这段时间朝臣之中对封璩的反抗情绪,只怕也和这位首辅大人脱不开关系啊。 谢靳眼中闪过讶然,顾尚脸上现出笑容,而这笑容看在天和帝的眼中,显得更为刺眼,却是不动声色的坐回了龙案后头,沉声说道: “宣。” 李茂前去传旨,不久之后,首辅毓大人就昂首阔步走了进来,毓闵堂今年六十有余,不像个文臣,倒像个武将,行走如风,说话如钟,给人以一种雷厉风行之感。他的女儿便是毓贵妃,诞下了曾经的大皇子,如今的二皇子封瑜,要说这个世上还有谁比封瑜自己更加痛恨封璩的出现,那就当属眼前这一位了。 如果不是封璩的突然出现,他的外孙便占着长子之位,素来立君,立的是嫡长,当今皇后没有诞下嫡亲皇子,所以,这嫡长二字,便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差之毫厘,谬之千里。 所以,在毓大人心中,便是如今的大皇子封璩,一手毁了他外孙的机会,一手毁了他毓家青云直上的机会,哪里有不恨沈翕的道理。 175|171| 进殿后,对天和帝行了礼之后,就来到谢靳面前,昂首斜睨着他,说道: “谢大人先前的话,老夫在门外听见了你说的话,谢大人好利的一张嘴,就像是怕旁人看不见你长歪了的心一般。大皇子劫牢之事,岂是你凭一张嘴颠三倒四,说抹平就抹平的吗?就是皇上,也有需要遵守的礼法,你这吏部尚书做的好大的官威啊。” 谢靳在毓大人进来之后,就自觉闭上了嘴,退到了后面,面对与他平级的礼部尚书顾尚,他还能勉力一战,可是,这位是首辅毓大人,一品大员,那就不是他一个二品官能够上前挑战的了。 因此毓大人在对谢靳说出那番连消带打的话来之后,谢靳并没有再出过一声,仿佛又回到先前老僧入定的姿态,对毓大人的指责既不辩解,也不承认,就那么鼻眼观心的站着,一副任他说教的模样。 毕竟若是以他这身份,犯上了首辅大人的话,就算是皇上那儿也没有必须要保他的理由,到时候为难的还是他女婿,所以,谢靳这个人很知道进退,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情,他总像是比旁人多了一窍似的,用对手的话来说,就是他滑的像条泥鳅,很难抓到他的话柄。 毓大人见他不说话,低着头退到一边,冷哼一声,又转身对天和帝说道: “皇上,有些话的确不该由老臣来说,可是却又不得不说,大皇子养在宫外,并没有由皇上亲自教养,乃是养在妇人之手长大的,行事作风上有些偏颇也是应当,但是,若他今日不是皇子,那么他这样做也没什么,只是他如今成了皇子,那就必须要谨言慎行,为天下表率,此乃正道也。这回的事情,大皇子明显有错,若是皇上不加惩处,那今后不管是对皇上,还是对大皇子来说都未必是好事,皇上的一次原谅,有可能会造成大皇子内心膨胀,难保今后不会再做出什么事情来,到时候,大错酿成才是吾等不愿见的。请皇上明鉴。” 毓大人的一席话,让顾尚听得差一点就站起来鼓掌了,群臣之中,似乎也就只有毓大人敢这样与皇上说话,敢当着皇上的面,说大皇子养于妇人之手,没有教养云云,这就是做到首辅位置的人啊。 谢靳听了毓大人这些话,眉头微微蹙起,却是没有说话,而是将目光落在了天和帝身上,只见天和帝的眉头亦是蹙着,谢靳就放心了,其实到现在,他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怎么他好端端的嫁了个女儿,这女婿虽说是他看中的好,可也没想到他竟然会是这样的身份,定国公府嫡长子摇身一变成了身份尴尬的大皇子,他这个岳父可谓是一下子就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尽管有些不便与高调,但是为了女儿女婿,也容不得他有退缩的机会。 天和帝从龙案后站起,负手踱步,并没有很快回答毓大人的话,元阳殿内气氛一度凝滞,就在这是,尖锐的太监嗓音就在外高唱: “洛丞相携尚方宝剑,丹书铁卷,勤王宝锏觐见!” 素有朝规,凡大臣携这三样东西觐见,可无需通传,自东华门一路畅通面圣,而自古以来,能够齐集这三样宝物的人,似乎只有前朝宰相洛勤章一人。而众所周知,洛勤章早已急流勇退,告老还乡…… 龙案下的众臣惊讶的抬头看了一眼天和帝,见他只是扬了扬眉,并没有太多反应,很显然,洛勤章的归来,这位是知道的,毓大人和顾尚对视一眼,顾尚低着头退到一边,毓大人则站在原地等待外头那人走入。 谢靳的目光往门边瞧去,只见一个穿着崭新仙鹤补服的面黑老臣矍铄走入,皮肤黝黑,身材高大,此时虽然脸上有些皱纹,但也看得出来年轻时的眉眼俊秀,步伐并不像毓大人那样快速,而是一步一步稳稳当当的走过来,右臂之上拖着一柄金黄色镶宝石的剑,还有一根沉木做的黑锏,而左手则向上托举着一块泛着铜光的卷书。这三样宝贝,尚方宝剑是先帝赐的,专杀奸臣贼子;勤王宝锏也是先帝所赐,用来督促皇子皇孙,不做逆天之事,上可打君,下可打臣;另一块丹书铁卷的年代则更为久远,因洛家乃开国元勋,圣祖赐下丹书铁卷,就是用来保证洛家后人代代平安,此卷一出,就是皇上下旨也难动洛家人分毫。 这三样东西的到来,就是天和帝也不敢再原地不动,而是急急走上前迎接洛勤章,洛勤章抢在皇上赶到之前,先给皇上跪下了半膝,行礼道: “臣参见皇上。” “恩师免礼,快快请起,李茂快给朕的恩师看座。” 天下贡生皆为天子门生,而天子称为恩师之人,可见地位有多崇高尊然。 天和帝亲自将洛勤章扶起,服侍他坐到了龙椅下首第一位的太师椅上,亲自请过了洛勤章手中的三样宝贝,放在李茂命人拿来的三块金丝绒布的托盘之上,恭谨的立于洛勤章之后。 洛勤章声如洪钟,先是扫了一眼立于龙案之下的几人,目光落在毓大人身上,毓大人只觉得心中没由来的紧张,虽然不知道,这个隐退快二十年的人怎么会突然回归,下意识的就上前对洛勤章请安,声音原不如先前有力。 “丞相多年不见,风采依旧。” 毓大人这句话明显就是奉承了,洛勤章在朝之时,那是丰姿俊逸之辈,文采斐然,有飘逸灵动之称,是罕见的美男子,而他隐退之时也不过而立,正值盛年,可这二十年里,洛勤章日日侍弄田地,早就将一身白皮晒成了黑皮,若不是穿着一品大员的仙鹤补服,穿上庄稼汉的衣裳,旁的人也只会说他是个庄稼人,毓大人这句风采依旧,委实太过虚假。 洛勤章但笑不语,一双鹰般锐利的双眼盯着毓大人看了一会儿后,竟然啥话也不说,就直接略过他,仿佛根本没有听见有人在和他说话一般,看了一会儿后,就转头对天和帝说道: “皇上,老臣久不回朝,对朝中之人并不太认识,还望皇上体谅老臣老眼昏花,让开口与老臣说话之人,全都自报一番家门吧。” 天和帝看着先前还趾高气昂的毓大人吃瘪,心中发笑,面上却仍旧淡定不已,说道: “哦,是朕的疏忽。”转而对龙案下方站着的人说道: “你们可听见了,恩师久不回朝,对人和事都比较陌生,你们快些去给恩师说一说自己是谁。” 天和帝一声令下,让毓大人面上很是丰富多彩,想他纵横朝野也有好几年了,谁见了他不会尊称他一声首辅大人,可如今怎么在这个退居朝堂好些年的人面前,竟又成了一个新入朝的门生,可是皇上开口说了,他们就没有不做的道理,只好压下心中不快,上前对着洛勤章勉力一笑,说道: “那便由臣开始好了,臣乃内阁首辅毓闵堂,官拜一品。” 洛勤章仿佛没听见毓大人刻意加重的‘官拜一品’四个字般,听他说完之后,就点点头,向毓大人身后看去,刘威也走上前禀报: “下官兵部左侍郎刘威,拜见洛丞相。” 看刘威的表情,似乎对见到活的传说中的洛丞相很是惊喜,言语恭敬不说,就连姿态也放的相当之低,就差给洛勤章跪下请安了。 要知道,洛勤章虽然是前朝宰相,可是在当朝毕竟没有品级,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这些身居要位的臣子哪里用得着对一个没有品级的前朝旧臣这样恭敬,还不就是传说中的余威尚在嘛。 洛勤章看着刘威,赞赏的点了点头,刘威就像是吃了定心丸一样,开心的退到了一边。 然后谢靳上前,亦是十分恭敬,禀报道: “下官乃吏部尚书谢靳,家祖乃归义侯,晚辈拜见。” 谢靳这句话中,开头先是以‘下官’自居,最后却以晚辈之礼拜见,行为举止落落大方,叫洛勤章也不禁多看了两眼,问道: “你就是嫮丫头的父亲?” 谢靳有些讶然,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又是一抱拳,恭谨答道:“呃,是。晚辈确乃阿瞳生父。” 谢靳边说,边看着洛勤章的表情,然后心中就定了一大半,看来阿瞳早就见过这位,并且也得到这位的认可,这样他也就放心了,原本他就担心阿瞳的身份会不匹配,可如今,女婿提拔了他和儿子,一则是为了有放心的人替他办事,二则也是为了要给女儿挣一份娘家的脸面,洛丞相既然知道阿瞳,并且没有排斥,这就是天大的好事了。 洛勤章点点头,对谢靳亦是递去一抹赞赏的目光,谢靳退下,然后顾大人顶替谢靳的位置,对洛勤章抱拳行礼,说道: “下官乃礼部尚书顾……” 顾大人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洛勤章给打断了,说道:“就你这身形,还礼部尚书?你的礼从何来?不会是这富得流油的肚子里吧,看你这样子,你的名字老夫也不想知道了。” “……” 上来就给了个这么大的下马威,谢靳和刘威对视一眼,心中暗赞: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一开口就让那个只会溜须拍马的顾尚白了一张胖脸,尴尬的退下,抽出袖中的帕子擦冷汗。 天和帝看着他们在案下斗法,干脆端起了茶杯悠闲喝起了茶来,似乎并不太想插手臣子们的事情,也有把场子,完全交给洛勤章来热身的意思。 此等偏颇之心,可见一斑啊。 176|172| 毓闵堂这些年来纵横朝野,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被人这样不给面子,虽说洛勤章做丞相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六品的知事,可是这些年过去了,洛勤章纵然当年有多厉害,也都已经是过去式了,如今他才是首辅,当朝首辅对上前朝丞相,怎么看都是他的赢面比较大啊。 “大人,您是老前辈,咱们都敬重你,但您也不能因此而……” 嚣张的话还没说完,毓大人的话就给洛勤章给截住了,说道:“因此而怎么样?” 洛勤章从座椅上站起来,他身材高大,皮肤黝黑,加之这些年来在田地里磨练出来的强装身形都让毓大人为之一震,见他靠近自己,毓大人没由来的就气短了不少,向后退了一步,而后,只听洛勤章继续说道: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是辛酉年的进士吧,毓闵堂,不过二甲出身,气焰倒是不小,我不过是说了些实话,你就这样受不了,那我就不懂了,这么多年的官场你倒是怎么混下来的?” 见洛勤章嘴角噙着笑,毓闵堂只觉得双颊发烫的感觉,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来,他早已习惯了被人吹捧,习惯了所有人的奉承,他做了这么多年首辅,门生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可是像今天这样被人当孙子一样训斥的还是第一次,就是从前他没有做首辅之前,官场中的同僚,也没有人像洛勤章这样上来就不给面子,戳你痛处的,大家都十分懂规矩,别说洛勤章现在怀疑他是怎么在官场上混下来的,就是他现在也不禁怀疑这个洛勤章当年到底是怎么给混到丞相那个位置上的,难道就靠的他那毒舌? “大人,您这话实在叫人恼火,下官纵然再不济,那也是当朝一品。” 洛勤章看着眼前这个快要恼羞成怒的人,不禁失笑,冷哼一声后,继续回道:“当朝一品又如何,老夫在做当朝一品丞相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个角落里凉快呢。” 洛勤章既然选择回来了,那么就没打算息事宁人,眼前这个老匹夫,年纪和他差不多大,却与他不是一届,定是在他告老还乡之后才升迁而上的,而他也早就派人打听了这人,毓闵堂,当朝首辅,后宫毓贵妃之父,肃王封瑜的外祖,而如今他这般针对沈翕,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谁还会不知道吗?既然他有心为了他的外孙撑腰,那么他又为何不能替自己的外孙撑腰?反正就是比横不是吗?要说到横这个字,他洛勤章嚣张了一辈子,还真没怕过谁。 毓闵堂一听洛勤章这话,简直鼻孔都要气歪,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指着洛勤章不住颤抖,他今天总算是见识到了,像洛勤章这种人委实不是能和你讲道理的,目光瞥向了借着喝茶正悠闲观战的天和帝,毓闵堂决定不和这个蛮不讲理的老头子多言,转而对天和帝说道: “皇上,洛大人说的话实在叫臣难堪,还请皇上替臣做主。” 天和帝怨恨的看了一眼毓大人,心中把他家里的祖宗都给问候了个遍,要他出面去管洛勤章?有没有搞错,不是在开玩笑吧。天和帝就是今天还依旧忘不了,当年被洛勤章打手板的模样,那严厉程度,根本就不会因为他是皇子皇孙而心慈手软,打起他来跟打他儿子似的。现在这个老东西竟然想把皮球踢到他的面前来,把他当枪使,要他去对上洛勤章其人。 又不是吃饱了撑得,天和帝轻咳一声,对毓大人语重心长的说道:“毓大人,丞相乃朕的恩师,天下无不是之父母,无不是之师父,朕在恩师面前也不过是个学生,你要朕如何替你做主?” 天和帝这番话不可为不重,要知道,虽然洛勤章是前朝丞相,可是如今毕竟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天和帝现在对他不尊重一些,也是没什么原则性问题的,可关键就在,天和帝似乎一点都不想对洛勤章不尊重,言语间,一口一个‘恩师’,还说他在洛勤章面前就是个学生,那毓大人等是天和帝一手提拔上去的官员,说好听点都是天子门生,那对于洛勤章而言,他们的地位岂不是比天和帝这个学生还要低等,成了洛勤章的学孙了吗? 有了这个认知之后,与大人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天和帝也只当没看见,对李茂说了句:“还不给恩师换杯热茶去。要朕亲自动手吗?” 说完这话之后,天和帝还很狗腿的对洛勤章举杯笑了笑,然后一副息事宁人,您老爱咋地咋地的样子,洛勤章一抹下巴上的须发,然后就冷下了脸,对上像是吃了一只苍蝇般满脸恶心的毓闵堂。 在场众官员哪里见过这样的高等对决,他们对于洛勤章其人的见解不过是停留在传说之中,而对于毓闵堂为官的霸道却是多有见地的,如今见毓大人在洛勤章面前也是吃了大亏,哪里还敢小瞧半分,当即对洛勤章便有了更加通透的评价——那可是比首辅大人还要霸道,把首辅大人骂得狗血喷头,屁都不敢放的人啊。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两人如今的争执其实也就是为了大皇子封璩和二皇子封瑜,这两位皇子分别是这两位的外孙,而毓大人贵在当朝首辅,手握大权,洛丞相则贵在声威俱在,简在帝心。虽说今日这两位只是在元阳殿御书房里争锋相对了一番,可是今日过后,大家都明白,也许这样的争端,就不仅仅是在元阳殿中了,只要储君一日未定,大皇子和二皇子便会一日争夺不休,而这个时候,属于两方的终极背景人物又如何能够和平相处呢。 元阳殿中的一番较量,以洛勤章的突然出现而告一段落,毓大人想借此机会告到大皇子一事也只好暂且作罢,一行人离开元阳殿之后,洛勤章被天和帝留下单独说话,其他人率先离开。 毓闵堂走出元阳殿大门,正好遇见谢靳也走出去,对顾尚使了个眼色,顾尚就走到了谢靳的右手边,挡住了他往前走的去路,等到毓闵堂走近谢靳之后,才退到一旁去了。 “谢大人今天好大的官威啊。” 对付洛勤章,毓闵堂即刻间没有法子,可是要说对付一个谢靳,他多少还是有些把握的。官场就是这个样子,官大一级压死人,他这个当朝首辅也不是平白无故的来的名头。 谢靳知道毓闵堂这是斗不过洛勤章,跑来这里和他泄愤撒泼来了,干脆将双手拢入袖中,站住脚步,鼻眼观心的站在那里听他说话。 有的时候,对付这种喜欢像疯狗一样到处攀咬人的东西,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做理会,他要咬就让他咬好了,这个世上向来就只有狗咬人,没听说过有人咬狗的。 “你是不是觉得洛勤章回来了,你就有了依傍?我告诉你,他再怎么厉害,那也是过去的事情了,他是前朝丞相,不是当朝,你可别搞错了拍马对象,到时候马屁拍在马腿上,两头都不讨好了。”因为出了元阳殿,所以毓大人说话也就没那么讲究了,横竖是面对一个比自己等级要低的官员,话说的重一些也不怕对方怎么样。 谢靳在心中用这样的理由说服自己不去和眼前这个正在咬他的狗对咬,但听到这里,却不得不出声了。尽可能的对他用温和的态度说道: “首辅大人说的话好奇怪啊。什么叫拍马搞错了对象?下官对洛丞相的景仰那是发自内心的,从来没想过要去拍马什么的。至于大人所说拍在马腿上一说,既然没有拍马屁,那就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下官做人向来老实,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什么事总是心中有数就成了,无所谓依傍不依傍的,纵然洛丞相不回来,下官也没有依傍着谁,不是吗?” 谢靳这番话足够打毓闵堂的脸了。意思很明显,摆明了就是不给毓闵堂面子,说的明明白白,就是人家洛勤章不回来,老子也没打算依傍着你过日子,别在这里瞎想了,就是打死老子,老子也不会去拍你的马屁。 毓闵堂觉得今天自己简直要被气得七孔流血了,一个两个竟然都这样态度嚣张,洛勤章也就算了,他到底是帝师,他惹不起,可眼前这个谢靳却也这般,心中对他有了计较,却碍于在内宫之中不好做的太过,冷哼一声之后,就拂袖离开了。 洛勤章的回归可以说给整个朝廷都带来了震惊。这位消失了近二十年的丞相,突然就回朝了,这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此时的皇帝若还是先帝也就罢了,关键是此时的皇帝早已变作当年的太子。 可是,这位天和帝的决定又给了大家闷头一记,他竟然将刚刚回朝的洛勤章,再度封为丞相,总理内阁事宜,原本在内阁呼风唤雨的毓首辅如今的地位也不如这位总理丞相,毓首辅等一行人在旨意颁发后的当天就对这件事情提出了异议,只不过在朝上闹过一阵之后,就被天和帝强势镇压住,再也闹腾不起来了,洛勤章回归一事就这么顺理成章的定了下来。 177|170| 退朝之后,洛勤章和沈翕走在一起,沈翕不时回头看一眼这个老人,每每回头,看的洛勤章都有些不耐烦了,伸手在沈翕的后脑上一按,说道: “别看了,我可不是为了你回来的。” 沈翕忍着笑,对洛勤章问道:“那外祖是为了谁?”耀眼阳光下,沈翕的侧脸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光般,也许是心中带着欣慰的缘故,看上去精神奕奕。 洛勤章仿佛猜到了他要这么问一般,果断的转头回答: “我是为了嫮丫头啊。那丫头傻乎乎的就被你骗到手了,看你这样子,也不知能不能保护她,我不回来,她要真被人给害了,那我这辈子可就难心安了。” 沈翕听洛勤章提起谢嫮,不禁笑了,低头说道: “还是外祖担心是。回去之后我会和阿瞳说一说,让她好好的谢谢外祖的惦念。” 洛勤章听了沈翕的话,不禁失笑:“你这小子如今倒是比从前爱笑了很多,嫮丫头功不可没啊。” 他还记得当年那个阴沉的小子,就是因为他的阴沉,所以他才对他有所顾及,原本以为这辈子他都不会回来,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听说了皇上将他认祖归宗,他成了身份尴尬的大皇子,就连王爵都没有封,想起这些年来对他的疏于照顾,洛勤章是一刻都没法坐住了,安排好一切事宜之后,就上书陈情,对天和帝上表了自己想要回朝的愿望,其实,只要他想回来,完全不必通过天和帝,因为先帝曾在他辞官的时候,给了他一纸遗诏,为的就是他今后回朝时,封家的子孙若是有所阻拦,那遗诏便能拿出来,洛勤章如今是先礼后兵,天和帝应该也是知道那份遗诏的存在,就算心中有所不愿,他也不能表现出来就是了。不过,今日见了这位新帝,洛勤章在心中还是有些欣慰的,毕竟,他在广东是脑海中想的都是沈翕如今的尴尬的身份,爹不疼,娘不爱,可是看天和帝对他的那股子呵护劲儿,似乎沈翕的情况要比他想象中要好一些。 两人从宫门出入,骑上了马,沈翕的皇子府还没建完,所以,没办法在自己的府邸招待洛勤章,便将洛勤章领入了芙蓉园,原本是想请洛勤章去沧澜苑小住,可是洛勤章却怎么也不肯踏入定国公府一步,沈翕也不勉强,出宫之后,就命人去将谢嫮从府里接了出来,芙蓉园后院有雅居,雅居前头还有一块空地,洛勤章对雅居倒是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那块空地很不错,可以让他种一些自己喜欢的东西。 谢嫮来了之后,先拜见了这位外祖,洛勤章对谢嫮倒是十分的欢喜,谢嫮不禁自己来了,还把康宁也带了过来,如今康宁已经会走路了,能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话,按照谢嫮的吩咐,给洛勤章行了礼,可把洛勤章给感动坏了,抱着康宁坐在他腿上不肯放下来,颇有赶出的说道: “唉,真是没想到老夫还有看见这重孙的一日啊。” 谢嫮和沈翕对视一眼,谢嫮上前说道:“瞧外祖说的,原本孩子生了咱们就该抱去给外祖瞧的,不过因为路途遥远,想等孩子再大一些的时候带着去拜见外祖的,没想到外祖竟先回来了。” 洛勤章嘿嘿一笑,在康宁喜庆的小脸上捏了捏,说道:“幸好我回来了,孩子可不就这个时候最好玩儿吗?等他懂事了,可就没这么听话好玩儿了。”说着又指了指沈翕,说道: “你别看他如今长得人模人样的,小的时候那可是个霸王,狗都嫌!我都不稀得理他!还是咱们小康宁好,你看乖乖巧巧的,见人就笑,来,叫声太公公来听听。” 康宁正好奇的伸手去抓洛勤章的胡须,听了他的话,就放下了手,瞪着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盯着洛勤章说道: “公,公。” 奶声奶气的康宁,虽然话还说的不利索,但肉嘟嘟的小嘴一噘,就让洛勤章的一颗心都给萌化了,搂着他站起来举高高,逗得康宁不住咯咯的笑。 孩子的童稚笑声,足以慰藉一个老人对儿孙的牵挂,沈翕和谢嫮两人相视一笑,谢嫮看得出来,洛勤章的主动归来让沈翕很是感动,而她也知道,其实对于沈翕而言,洛勤章才是他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亲人吧,尽管他与天和帝有血缘关系,可是他毕竟对天和帝很难这么快就产生感情,但对于洛勤章却不是,洛氏在神志不清的时候,将沈翕送到了洛勤章那里让他教导,虽说祖孙俩小时候闹过一阵不愉快,但在洛勤章在沈翕心里的地位,肯定是至高无上的。小时候叛逆的时候,不懂这位严厉的外祖,可随着时间迁移,他渐渐长大,就明白了当年这个总是对他黑面的外祖的真实爱护心意,只可惜当沈翕想通一切想与洛勤章靠近的时候,洛勤章却因他从前的不懂事而拒绝见他,沈翕伤心的同时也后悔不已,所以,他才会每年都抽一段时间前往广东,就算洛勤章不见他,他也不气馁,每年都去拜见,直到前年他带着自己一同前往,这对祖孙之间的误会才稍稍有所解除。 而两年前,洛勤章是不赞成沈翕夺嫡的,虽然他一直知道沈翕的真实身份,可是却始终没有作为,一来是不相信沈翕能够被认祖归宗,二来也是不愿意这个唯一的外孙,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卷入那些波诡云谲之事,所以倚再拒绝提供帮助,而之前她和沈翕遇刺的时候,外祖将他洛家的死士团交给沈翕,为的只是保护他们的平安而已,其意义与如今他强势回归给沈翕做后盾也不一样,这一回他回来,就是打定主意要帮助沈翕了。 而对于沈翕而言,洛勤章的归来并不是只意味着在自己选择的那条路上,得到了一个很强大的助力,他在意的是外祖对他的情谊,能够让他感觉到没有被抛弃的温暖。 接下来的事情,因为洛勤章的强势回归,朝中的格局也产生了不小的变化,虽然洛丞相当年的同僚大多不在,可是如今朝中的中流砥柱,近半数都是他曾经的门生,有不少人当年还曾受过他的恩惠,对于老师骤然归来一事虽然也诸多不解,但也愿意与洛勤章多亲近,毕竟皇上的意思还是很明显的,因为二皇子有首辅毓大人和毓贵妃撑腰,而大皇子身后无人,皇上不远万里,竟然请回了洛丞相,为的不就是想让大皇子有与二皇子分庭抗礼的本钱吗? 朝中做官之人大多猴精猴精,哪里会猜不透天和帝这背后的意思呢,一时间,洛勤章所在的芙蓉园后院车水马龙,日日都有人上门问安叙旧。 而首辅毓大人也迎来了空前的郁闷时期,因为他在朝野中横行了多年,只要他开口,向来都是一呼百应,自己所提的政策哪一条不是众臣推崇的?可是就因为这个洛勤章,如今朝中半数官员都已经倒戈,有的是洛勤章从前的门生,想要以老师马首是瞻,还情有可原,可有些人,根本就是墙头草,是看出了皇上对洛勤章这个丞相的信任,这才决定弃他而去,转投洛勤章门下。可怜他苦心经营这么多年,还没怎么交手,自己的人就被对手给分去了大半,不过短短几天的功夫,实力就不相上下了,而毓大人似乎还能遇见今后的趋势,因为如今朝中还有不少人正在观望之中,只要洛勤章再做出一些收拢民心的事情来,那么那些还在观望的人,便会毫不留情的弃他而去,转投洛勤章门下。 而从前背景实力悬殊过大的大皇子与二皇子如今也被两方人马推上了风口浪尖,比肩而立,这个洛勤章到底是做了那么多年官的人,深谙官场法则,从前不出山则以,一出山就是一鸣惊人的。 谢嫮晚上哄了康宁睡觉,这小子如今粘人粘的紧,成天嘴里就是‘娘亲,娘亲’的叫着,叫的谢嫮很难将他撇下,这不,晚上睡觉还一定要谢嫮陪着睡着了才行,好不容易将孩子骗睡着了,回到房间,就见沈翕已经洗漱完毕,歪在床头看书了。 谢嫮去了净房,洗漱完后回来,沈翕就放下书本,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谢嫮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从他的脚边往里爬的时候果然就被某人一把给抓住了,拖到身下,稳稳的压住,谢嫮无奈的锤了锤他的肩膀,沈翕无动于衷,反而将人箍的更紧,放下帐子,密闭的空间内一番缠绵悱恻之后,才将气喘吁吁的谢嫮放开,从她身上满足的翻身而下,由衷的发出赞叹: “啊,外祖回来之后,我就觉得事情顺利了很多,有些从前做不到的事情,经他老人家办了之后,竟然也就成了。” 谢嫮枕在沈翕的肩膀上,替他拭去额间的汗珠,朝堂的事情她不懂,但是夫君的心情如何她还是能看懂几分的,外祖回来之前,沈翕的眉头甚少有像这般放松的,如今许是真的发生了好事,整个人就变得放松起来。 “其实我真的没有想到,外祖会愿意回来帮我,从前他那样讨厌我。” 谢嫮听着沈翕说话,微微一笑,说道:“毕竟是血缘至亲,外祖哪里会真的讨厌你呢。” 嘴上话虽然这么说,但是谢嫮却是知道的,上一世的沈翕完全就是靠自己单打独斗,他的外祖洛勤章根本没有回来帮他,而这一世也不知是什么触动了这位,竟然让他不远千里从广州府老家赶回了京城利用老关系,帮助这位他从前一直不看好的外孙。 但不管怎么样,今生有外祖的帮忙,沈翕的前路一定不会像上一世那样就是了,回想上一世,这一位从头到脚都是一个冷漠残酷的帝王,那样的生活太过孤独痛苦,谢嫮上一世不明白,这一世却看的分明,上一世的他实在是太苦了。虽然最终让他成为了天下至尊之人,可是一生都是那样的孤家寡人,没有人在旁与他分担痛苦,想起上一世她死的时候,他身边连个一女半子都没,谢嫮就觉得心里很不好受,回身将沈翕搂的更紧,在他耳旁低语道: “夫君,我们多生几个孩子吧,好不好?” 沈翕讶然的看着谢嫮,良久之后,才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勾唇失笑,说道:“既然夫人有此要求,那为夫岂有不尽力的?” 说完便又生龙活虎的翻身而上,红鸾帐中*苦短,一夜到天明。 178|175| 这些日子因为洛勤章的回归,所以,沈翕手边的事情都变得顺当起来,洛勤章毕竟曾经纵横朝野多年,再加上半数朝臣是他的门生,所以,大多数都是很给他面子的,现在有了他来指点沈翕,有些不看好沈翕的官员,如今也已经倒戈到了沈翕这一边,令他说话办事都上了一个台阶,更加叫人信服。 谢嫮在府中平淡度日,除了感觉沧澜苑的护卫比寻常多了许多之外,其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康宁一天天长大,满院子里都有他奔跑的身影,还有咯咯的欢快笑声,谢嫮为了让他更好的在户外活动,让人将沧澜苑的庭院中全都铺上了一层青草地,在草地上种了些寻常的花,倒不在乎花朵的名贵,只要四季敞开也就够了,青青的草地上,康宁正在秋千上玩耍。 花意端着一壶果子茶来,这是康宁最喜欢喝的茶水,放在石桌上之后,花意就跑到秋千后头,接过.乳.母的手,亲自推着康宁荡高了两回,然后才抱着心满意足的康宁下了秋千,来到正在做针线的谢嫮身旁喝茶。 谢嫮让康宁坐在自己身上,喂他小口小口喝着茶,然后看了一眼花意,对她问道: “竹情最近怎么样?” 花意似乎有些疲累,像是没想到谢嫮会突然向她问起竹情的事情,面上一愣,然后才对谢嫮说道: “呃?哦,竹情最近情绪好多了,赵三宝那里脱离了险境,她也不必日夜守在床边伺候了。” 谢嫮听了花意的话,讶然的抬眼看了一眼她,然后顿了顿才又问道:“你是竹情的姐妹,对于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花意面上一窒,呐呐的问道:“什,什么事?” 谢嫮微微一笑,说道:“就是她和赵三宝的事情啊。你千万别告诉我,竹情没有和你说过这件事啊。” “……”花意一阵沉默,然后才低下头,对谢嫮说道:“夫人,竹情在这件事上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我也不是说赵三宝不好,他出了这个事,我们身为他的朋友,心中总归是不好受的。可是,竹情那傻丫头似乎被什么蒙蔽了,一心想要一辈子伺候赵三宝。可是,咱们谁都知道,赵三宝那儿受了伤,今生今世只怕再也不能娶媳妇了,竹情跟着这样子的他,将来可还有什么念想呀!” 在这个世代,女人的依傍无非就是丈夫和孩子,跟着赵三宝,也许赵三宝会一辈子对她好,可是关于孩子这一点上,赵三宝这辈子都没法给她了。 谢嫮叹了口气:“这些道理你可曾说给竹情听过?” 花意点点头:“竹情从小懂的道理就比我多,这些道理哪里需要我去告诉她呀!她自己心里清楚的很,可这也是我最担心的,她自己心里明明清楚,可是却还是放不下他,这才是最难办的,不是吗?” 对于这一点,谢嫮也觉得有些头疼。 她是知道赵三宝今后命运的,虽不说位极人臣,可是他那个位置就是很多能臣也未必有他手里的权利大,竹情跟着他,物质上的苦怕也不一定会吃到,可就是精神上,会不会受不了呢。上一世她在宫中,也见过不少太监找对食,又有几个宫女是心甘情愿的呢。太监宫女对食对于一个如花似玉的宫女来说,是再委屈不过的了,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身边的竹情会陷入这样的诡异情感之中。 竹情虽然大道理上通透,可这些事情她未必知道,只想着凭现在的一冲之性就要在赵三宝身边照顾,赵三宝会不会感激她是一点,就是感激也未必将来就不会后悔,可真到那个时候,他们俩人都后悔了,又该怎么办呢。 花意见谢嫮今日主动提起这件事来,心中一横,干脆招来了.乳.母将康宁再抱去草地上玩耍,自己则跪在了谢嫮面前,咬唇说道:“夫人,这件事情算是花意私下求您的。竹情现在脑子并不是很清楚,她做出这个决定,没准过两天就后悔了,可是,她这些天不眠不休的在赵三宝身边伺候,府里的人也大多知道了他们的关系,如果再不制止的话,将来可就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竹情还不到二十岁,还有大好的年华,若是真的找了赵三宝……那,那她将来可怎么办呀。” 谢嫮又是一叹,站起身来将花意给扶了起来,对她说道: “这件事我知道了,我会找个时间和竹情谈一谈。” 花意得到了谢嫮的这句话,才收起了眼泪,点了点头,对谢嫮行礼之后就回去做事去了。 谢嫮让.乳.母带着康宁回屋午睡去,然后就亲自去了赵三宝所在的院子,因为赵三宝是为沈翕做事的时候受的伤,沈翕后来亲自下令,给了赵三宝单独的一间院子,就在沧澜苑的最西面,竹情和赵三宝这些天就如一对小夫妻般生活在里面,竹情是真的把自己的那些名节全都抛诸脑后去了,她也不在乎旁人怎么看她,不在乎旁人怎么说她,一意孤行要留在赵三宝的身边照顾他。 谢嫮去的时候,正好看见竹情扶着赵三宝在院子里行走,赵三宝经过这些日子的康复,脸色已经不像刚受伤那时般惨白了,一条胳膊让竹情扶着,两人虽然话不多,但偶尔也能回过头来笑一笑,说个两句。 谢嫮的到来让他们俩都为之一惊,赵三宝要过来给谢嫮请安,却被谢嫮抬手挡住了,她将手里的两包药材放在了院子里的石桌上,因为这一回是想来和这两人谈话,所以并没有带其他服侍的人来,她独自一人前来而已。 竹情给谢嫮擦了凳子,让她在院子里的一株牡丹树下坐好,俨然像是一家主母般,亲自给谢嫮上茶,待客不可为不热情。 谢嫮接过了她递来的茶杯,喝了一口,然后才对他们说道: “我今天就是来看看三宝,你的伤怎么样了?” 赵三宝受宠若惊的又要站起来给谢嫮回话,竹情连忙过去扶着他,谢嫮摆摆手,要他别动坐好,赵三宝才忍住了酸楚的眼泪对谢嫮说道: “多谢夫人惦念,我这伤只怕这辈子都好不了了。今后不过就是一个废人了。” 谢从上一世来,见多了赵三宝嚣张跋扈的样子,突然面对这样意志消沉的他,还觉得有些不对劲,叹了口气,对他这副样子十分的无奈,说道: “别说什么废人不废人的,你这伤是为了公子伤的,不管今后怎么样,公子是绝对不会抛弃你的,而我也觉得,凭你的才干,今后做什么事情一定都会十分出色的。” 赵三宝知道谢嫮说的这是安慰他的话,不禁苦涩一笑,竹情见他这样,不禁着急在心中,干脆代替赵三宝对谢嫮跪下,说道: “求公子和夫人赏他一条活路。他这人最忠心不过了,对待公子和夫人那是一万个周全的,就算他如今受了伤,可是办事的能力也没有减少,夫人,求您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去和公子说一说,让他继续用三宝吧。” 竹情这可是真心实意的在替赵三宝求情,这些日子她也想的很清楚了,赵三宝受了这么重的伤,公子那边也没有派人过来表态,若是因为这个而决定今后再也不用他了,那赵三宝这辈子就算是完了,伤的那样重,走出了府哪里还能活下去呢。每每想到这个,竹情的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流。 谢嫮看着跪在她面前的竹情,暗自抬头看了一眼赵三宝的反应,见他正痴痴地盯着竹情跪地的背影,眼中似乎闪着泪光,谢嫮心中一动,敛下目光,沉吟片刻后,故意对竹情说道: “公子当然会继续用三宝,哪里还用的着你来求我?知道的说你热心,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三宝有什么私情呢。这么大的姑娘,也不害臊,还不快站起来。” 谢嫮是故意将这件事说破的,也算是来了个开场白,让竹情和赵三宝正视这个问题,在她面前把感情交代清楚才行。 竹情听了谢嫮的话,脸颊有些发红,却是不肯站起来,而赵三宝的脸上则闪过一丝落寞,谢嫮知道,赵三宝那样的人精哪里会听不出她先前话中的嫌弃,在他听来,那句话的意思只怕是:谢嫮担心自己贴身丫鬟的名节,所以才特意跟她说了那番话,给他们提个醒,让竹情小心名声,别让旁人知道,这么做只怕也是为了不让旁人说竹情的坏话,今后还能再嫁个好人家。 赵三宝承认在那一刻,是有些恨谢嫮的,因为不管怎么说,他这身伤都是为了公子所受,可是夫人却连一个贴身的侍婢都不愿意与他多加牵扯,心寒是肯定的。当时便压了情绪,低头在一旁默不作声起来。 竹情却是一根筋,听了谢嫮的话之后,不仅没有放弃,反而挺直了腰杆,对谢嫮说道: “夫人这话就说错了。赵三宝为了公子受伤,奴婢身为夫人的贴身侍婢,理应留在这里照顾他才是,哪里还顾得上旁人怎么说,更何况,奴婢也不怕旁人怎么说我们,我与三宝……” 竹情有些话就要脱口而出,却被在一旁沉默的赵三宝打断,说道:“竹情,别说了。” 谢嫮可不管他们之间的纠结,今天她既然来了,就是要逼得这两人都承认自己的心才行,其实在刚才她看到竹情扶着赵三宝的模样,两人偶尔回视间的情意,心中早就动了,如今只要赵三宝能够越过这道心理障碍,也许这两人在一起,也并无不可……毕竟两个人过日子,夫妻间的那种事和孩子,也并不一定就是全部,如果两人间有感情的话,甜甜蜜蜜的日夜陪伴,也并不会比旁人少几分幸福。 竹情不管不顾,深吸一口气后,对谢嫮说道: “夫人,奴婢与三宝从前就已经私定了终身,奴婢今生今世,唯他不嫁。” 竹情的语气坚定,谢嫮在这个还不满二十岁的小姑娘身上看到了一种孤注一掷的执着,眼眸中对赵三宝的爱恋灼热的仿佛火石一般。 赵三宝听了竹情的话,也顾不得身上的伤口,对谢嫮赶忙跪了下来,替竹情辩解道: “夫人,不是的,竹情她说谎,小人和她清清白白,根本没有私定终身,夫人你别听她说。” 竹情失望的看着赵三宝,隐忍了多时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捂着面痛哭起来,在手掌间,闷闷的说道: “我早就和你说过了,我这辈子非你不嫁!如果你不要我,那我就去做姑子,一辈子都不会嫁给其他人!” 赵三宝焦急的满头大汗:“竹情,我……” 谢嫮看着眼前这对,无奈的摇头又叹了口气,说道:“唉,我也不是那种拆散人的主母,你们俩今天就给我把话说清楚,竹情的心意我已经明白了,那么接下来就是你了,三宝,你怎么说?若是竹情嫁给你,你能给他幸福吗?我是说,你能一辈子都对她好吗?” 竹情听了谢嫮的话,小脸从掌中抬起,惊愕的说不出话来,心中狂喜不已,夫人说这话的意思是……她同意了吗?急急的转头看了一眼赵三宝,见他也仍旧一副惊呆了的傻样,不禁抬手推了他一把,说道: “你倒是说话呀!” 赵三宝愣愣的回头,然后才看着谢嫮,低下头闷声说道: “可是夫人,你知道我,我已经……已经……”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赵三宝才接着说出了接下来的话:“我已经不是男人了。” 谢嫮看着他自卑的模样,想起上一世他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自信,突然想起一句话来,对他说道: “三宝,一个男人是不是男人,并不是说他的身体有没有缺陷,而是说他有没有能力替女人撑起一片天,如果你能够,那你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男人,相反,如果你身体健全,可是却什么都不能给女人,那你也未必就是个男人,我说的这句话,你能听懂吗?” 赵三宝和竹情全都震惊的看着谢嫮,谢嫮只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其实这句话,还是上辈子赵三宝自己说出来的,那个时候,他已经是大内总管,有杂言碎语说他是阉人,他倒是没当场发火,而是自信满满的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来,令谢嫮记忆犹新,这个时候,竟然能够用来作为宽慰他的话语,谢嫮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179|176| 谢嫮的话让赵三宝为之愣了好久,像是看怪物般的盯着谢嫮在看,竹情比赵三宝反应要稍微快一些,欣喜若狂的推了推依旧在发愣的赵三宝,后者才反应过来,然后垂下眼睑,还是有些不确定夫人对他说这话的意思,转头看了看竹情,这个傻丫头正一脸期盼的看着自己,如果自己还是从前那个自己,在面对这样一个真情实意的好姑娘时,他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一定会接受她,然后给她一辈子的温暖的,可是,如今的自己,毕竟已经是个不全人。 竹情见他发愣,干脆伸手在赵三宝的胳膊上重重掐了一下,赵三宝才吃痛的叫了一声,然后才在竹情威胁的目光中,对谢嫮说道: “呃,夫人说的话,小人也能听懂,能明白。可是……”赵三宝看了一眼竹情,像是下定了决心般,别过了眼光,坚定的低下了头,说道: “竹情是个好姑娘,她应该有比我好的男人去疼,我不想因为自己而耽误她。” 说完这句话之后,赵三宝便对谢嫮磕了两个头,然后就想站起来去拿拐杖,可是手刚伸到拐杖前,还没抓到,就被一旁突然窜出来的竹情抢了过去,捏在手里,赵三宝不敢去看竹情此刻的表情,只盯着她淡蓝色的衣摆出神,回想两人从前花前月下,私定终身时的甜蜜美好,见竹情良久不说话,赵三宝才敢稍稍抬起了目光,看着竹情捏着拐杖的手指,似乎很用力的再捏,就连指关节都有些泛白,手背上露着青筋,这是竹情愤怒至极的表现,赵三宝忍不住再抬头一看,就见竹情正流着两行清泪,痛苦的看着他,那目光中包含着太多指责,令赵三宝无地自容。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嫮也不打扰他们,就那么坐在石桌前喝茶,等待他们自己消化,然后给她一个确切的说法出来。 “赵三宝,我今天总算是认识你了。你从前怎么跟我说来着?我虽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可好歹也是黄花闺女,你从前对我说的那些话,我都记着,也上了心,我当真了赵三宝,你现在却跟我说不想耽误我?是不是有些太晚了。我告诉你赵三宝,如果你不要我,我待会儿就在这院子里撞死,我活着的时候你不要我,那我就去死,死了之后,你总不能赶我走了吧。我就是做鬼,也要缠着你一生一世,你听清楚了没有。” 竹情说完这些话之后,就泣不成声。赵三宝看着她哭泣,心里也难受极了,摇头说道:“竹情,你这是何苦呢。如今夫人在这儿,你只要好生与夫人说一说,将来还是可以找个好人家的,何必在我这个废人身上浪费大好的青春呢。我,我真的配不上你了。” 赵三宝的话很诚恳,可是却依旧没能打动竹情的心,只见那丫头心意已决,对着谢嫮连磕了十几个响头,然后才拿着赵三宝的拐杖就站了起来,一把抛在了地上,说着话的功夫就要往廊下的梁柱子上撞去,谢嫮大惊,正要出声阻止,却见赵三宝整个人飞出去,一把拉住了竹情。 谢嫮这才放下了心来,拍了拍桌子,佯作怒道:“好了,你们这是干什么?竹情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现在就是你赵三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竹情对你的情义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赵三宝抱着不住挣扎的竹情,似乎是牵动了他的伤口,额上露出汗珠,可是却依旧不肯放开对竹情的钳制,生怕她再做出傻事来,听了谢嫮的问题,赵三宝这才看着故意别过头去不看他的竹情,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到时候可别后悔!我的话要是说出去,今后就是你后悔,我也是不依的!” 竹情讶然的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目光灼灼,立刻坚定的点头:“我当然不后悔!我连命都不要了,我还有什么好后悔的?” 得到了竹情这句话之后,赵三宝便松开了对她的钳制,牵着她的手走动了谢嫮跟前儿,双双跪下,赵三宝朗声说道: “夫人,小人先前说那番话,是违心的,小人与竹情姑娘两情相悦,若是没有出这档子事,我今年年底也是会向夫人求娶她的,先前是真的怕耽误了她,不想让她跟着我这个废人,可如今小人也想通了,与其让她嫁给一个不知道对她好还是坏的人,不如让她嫁给我,就像是夫人说的,一个男人是不是男人,与身体没有关系,只要夫人同意让竹情嫁给我,那么小人与夫人保证,这辈子都会对她好,一辈子疼爱她,怜惜她,不让她受半分委屈。求夫人成全我们。” 竹情听完这番话之后,又哭了,不过和先前的恼火不同,现在的哭则是喜极而泣。 谢嫮看着跪在她眼前的两个人,又一次无声的叹了一口气,点点头,算是默认了他们的关系。 回到主院之中,花意正带着康宁在院子里玩跳跳,见谢嫮回来,花意立刻凑上前去问道:“夫人怎么样?竹情什么时候回来呀?” 谢嫮看了一眼花意,知道这丫头从小和竹情一起长大,两人是姐妹,而她也不能明白竹情对赵三宝那种情窦初开的感情,所以,才会觉得自己的姐妹不能配给一个身体不健全的男人,谢嫮明白她的意思,可是,今天竹情的反应她也看在眼中,并不是一冲之兴,而是真情实意的想要和赵三宝凑在一起过日子。 没有回答花意的话,只叹了口气就去抱着康宁回到了房里,没想到今天沈翕这么早就回来了,正在小书房里看书,谢嫮走进去之后,沈翕就放下了手里的书,康宁看见爹爹就往他的方向歪着身子投奔,谢嫮将他放在地上,两条小短腿就蹬蹬的往沈翕跑了过去,嘴里还奶声奶气的喊着:“爹爹,爹爹。” 沈翕从书案后走出,一把抱住了向他飞奔的小康宁,把他抱起来,让他搂着自己的肩膀,原本是想和他玩一会儿的,可是瞧见走近的谢嫮脸上有些不高兴的神色,这才走近她,牵着她的手问道: “怎么了?这小脸都快下雨了。” 谢嫮抬头看了一眼沈翕,心情更是沉重的不行,捏着他的手,往旁边的太师椅上一座,然后闷闷的说道: “你知道竹情和赵三宝的事情吗?” 谢嫮这么说是想把这件事情告诉沈翕的意思,可是没想到沈翕却好像早就知道这件事,淡定的点点头,说道:“我知道啊。” 谢嫮大惊:“夫君你知道这件事?” 沈翕点头,谢嫮就更加不解了,重复问道:“我说的是,他们俩之间有那种情愫关系的事哦。”她特意加重了‘情愫’二字,以为沈翕说的不是这个,谁知道沈翕再次点头。 “我知道,他们俩之间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事啊?” 得到了沈翕的肯定回答,谢嫮便坐直了身子对他问道:“那这件事,夫君你怎么看呢?” 沈翕在她身旁的太师椅上坐下,让康宁跨坐在他的双腿上,和他玩儿起了骑马,颠颠儿的,逗得康宁咯咯的笑,像个小公鸡似的,把儿子逗高兴了,沈翕才开始对谢嫮说道: “能怎么看?这事儿当然还是要看他们两人的啊。” 谢嫮听到这里,又呼出了一口气,一股脑儿的对沈翕说道:“唉,原本这也是一件好事,竹情是我的贴身丫鬟,赵三宝替你做事,两人要是好了,今后他们一家都会在咱们身边,好照应,可如今赵三宝受了伤,伤了那里……竹情还执意要嫁给他,我怕他们今后要后悔的。到时候亲家不成成冤家,那可如何是好?” 沈翕听了谢嫮的担心,却是不以为意,说道: “我觉得这事儿根本用不着担心,横竖都是他们俩自己选择的路,就是今后谁后悔了,那也是他们俩的事情。再说了,我觉得吧,感情这回事和其他什么都没太大关系,钱财,名声,地位……呃,还有健康,这些都不是能够遏制感情的东西。赵三宝虽然受了伤,但是,我相信他不会亏待竹情的,至于那方面……”沈翕说到这里却是顿了顿,然后似笑非笑的盯着谢嫮看了好一会儿,把谢嫮定的有些不好意思之后,才说道:“我问你,如果今天不是赵三宝伤到了那儿,而是我,你会离开我吗?” 谢嫮愣愣的看着沈翕,果断的摇头,说道:“当然不会!” 沈翕是她的夫君,不管他今后变成什么样,是好,是坏,她这辈子都没法再离开这个男人了! 沈翕得到了妻子肯定的回答,也是满意的笑了,低下头和康宁亲了亲之后,然后便不再说话了。留给谢嫮一个自己思考的空间。 谢嫮似乎能够明白沈翕的意思,赵三宝于竹情,那就等于夫君于她,如果赵三宝这件事是发生在夫君身上的话,那谢嫮怎么可能对他就此抛弃呢?而竹情也是如此,她既然已经认定了赵三宝这个男人,又如何会因为他受了伤就放弃他呢,如果真的放弃了,那才是说明,她对赵三宝的感情不是真挚的。 沈翕见她有所明白的意思,勾唇笑道:“明白了?” 谢嫮点头:“明白了!等到赵三宝把伤养好之后,我就替他们把这事儿给办了。” 沈翕勾唇,但笑不语,心中依旧很甜蜜的回想先前谢嫮毫不犹豫做出选择的样子,看着正在把他的腿当马骑的儿子,沈翕又一次露出了开怀的笑容。 180|177| 因为想着竹情日夜待在赵三宝身边伺候,所以,谢嫮干脆就给他们定了婚期,明年三月里等赵三宝的伤好些了,就让他们成婚,而竹情与赵三宝定下之后,依旧在她身边伺候,就为这这个,谢嫮还没少被人在暗地里非议,有人说她不近人情,明知道赵三宝的情况,还把从小伺候自己的贴身侍婢赏给他,还有人说她为了讨好公子,连身边的侍婢都舍得放出去嫁给个身子残缺的男人。 不过幸好,这些流言也只是传了两天,就突然悄无声息的被遏止了,就是谢嫮本人还是后来听花意说闲话的时候听说的,不过,那个时候流言早就已经没了,她听说了也就听说了,并没有引起什么风波。 沈翕的皇子府终于建好,定于九月初六正式开府,这件事本来也没什么,沈翕既然做了大皇子,那么终有一日会搬离定国公府,可是,这一回却有些不一样,原因就在于天和帝,之前因为沈烨犯下了几次大错,虽然削了爵,降了等,可是定国公府的规格却没怎么降,毕竟身为大皇子的沈翕还住在里面,可是如今沈翕要搬走了,那么定国公府的规格就势必要降了,根据定国公沈烨如今的等级,不说别的,就说占地面积上,定国公府原本占地百顷,那是加一等国公的规格等级,可是如今沈烨不过是一个徒有国公虚名的六品虚职小官,哪里还撑得起这么大的府邸,按律,沈翕一走,这国公府的门庭也要缩小十多倍有余,也就是说,曾经的定国公府占地百顷,如今就只能占上七八顷,而且纵观古今,还真没有哪个做到国公这个位置,或者承袭国公这个头衔的人顶着个六品小官的职位,用农家小院的面积,撑着定国公府匾额的。 而这件事情,无疑对定国公府来说,是个沉重又沉重的打击,原本还以为他们圣眷正隆的沈家人们,在接到内务府礼部的旨意之后,就彻底傻眼了。 老太君和二夫人长孙氏接到圣旨的当天,就跑来沧澜苑和谢嫮哭诉,说什么定国公府光是奴仆就有三百多人,再加上各房主子们,少说也有四百人,要真如宫里的旨意说的那般,将百顷降为八顷,那可真就没法活了,可是当谢嫮委婉的对二夫人说让她们精简人员的时候,二夫人又夸张的掩鼻哭诉起来: “不是我不想精简,精简的也不过就是奴仆杂役,最多一百多人,可是剩下的都是在住院里伺候的,有的是从小就卖身在咱们家,有的是多年伺候友情分的,哪里能说辞就辞呢,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些人都是咱们平日里用惯了的,要是真精简了,咱们今后的日子哪里还顺手顺意呢。” 谢嫮坐在上首端起了茶杯,对于二夫人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其实她说了这么多,其实也就是不想精简的意思,也不想想七八顷怎么样那么几百个人…… 老太君也跟着说道:“我这一把老骨头了,身边伺候的人自然要多些的,平日里伺候我的丫鬟们也都是好的,就算咱们国公暂时落了难,可要是今后再起复,重新招人回来也是麻烦不是。” 谢嫮喝了口茶后,老太君的话刚好说完,谢嫮扬眉冷然问道: “那按照老太君和二夫人的意思,这件事儿该怎么办?横竖那个旨意是宫里下达的,也不是出自我的手,没法更改,若是老太君和二夫人不想精简下人的,那到时候就看吧,大家住的挤一点就挤一点好了,横竖国公今后也是会起复的,到时候再给大伙儿安排个敞亮地儿,这样也不是不行。” 既然她们要把话这么说,那么谢嫮也就不客气的跟着她们的话说好了,其实国公府精简不精简人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她过几天就会和夫君搬走了,哪怕到时候她们上千人住在一间屋子里,那也和她没关系啊。 老太君脸色一僵,先前还有些笑颜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二夫人瞧在眼中,恨在心里,却又不敢在明面上给谢嫮甩脸子,接到老太君递来的眼神之后,二夫人又再接再厉的说道: “瞧皇子妃说的,这么多人,要真住在那么小的地方,哪里是说挤就能挤的,老太君和我的意思皇子妃难道还听不明白吗?” 谢嫮打定了主意装疯卖傻,当即摇头:“不明白,请二夫人把话说清楚。” 二夫人的脸色也有些变化,还在腹中打着草稿,可一旁的老太君倒是忍不住了,拍着茶几说道: “哼,别给我装傻,这件事分明就是沈翕搞的鬼,要不是他,咱们国公能一降再降吗?如今皇上为了成全他的体面,就想用咱们国公府来给他做脸,哼,真要这么干了,他也不怕天下人戳他的脊梁骨,不管咱们国公府自小对他怎么样,可是他出身国公府这件事总没有人能够否认吧。自己得了势,就罔顾养他二十多年的地方,哼,这口气,我是忍不下去了,我告诉你,这件事你明白也好,不明白也罢,明儿就给我上书,让皇上收回成命,这个国公府咱们住的很好,一点都不想挪!” 要不怎么说老太君霸道呢,这些不要脸皮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那叫一个顺溜,谢嫮听了之后,也在心里暗自佩服,这老太太当真是被人宠了一辈子,临了临了,竟然还这么看不清形势,不过,她似乎也太把沈翕和她看的高了些,还真以为自己对养育沈翕有功,而沈翕如今发达了,就必须肝脑涂地给她报恩了?笑话! 既然她把话说开了,谢嫮也不打算和她装傻充愣了,敛下了笑容,冷冷回道: “老太君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呢。那宫里也不是咱们公子开的,他说一句话,难道就能把圣意收回了?更何况,就算他有这个能力,他又为什么要帮你去做呢?养育之恩?别开玩笑了,我家夫君从小在府里过的是什么日子,别人不知道,您老还会不知道?要说也是您老糊涂,也不想想国公爷有今时今日的地位,靠的什么,您不会真以为皇上是赏识国公爷的本事,这才将定国公府抬的高高的,让他做加一等的国公,让您做加一品的诰命?自己弄不清楚主次,这个时候倒要来跟我显示老太君的威风了,对不起了,如今的您,还真不够格儿。” 谢嫮也是怒了,自从知道了沈翕和洛氏从前受得那些灾难,她就再也不能平心静气的对沈家人说话了,就算她们不惹她,她也不会给她们好脸子,更别说这老太婆还惹她了,自然在她嘴里听不到什么好话了。 说完这些话之后,谢嫮就看见老太君和二夫人全都傻了,她们怎么也没料到,谢嫮会毫不留情面的揭开那层窗户纸,将她们的目的白惨惨的曝光在阳光之下,其实在这件事上,她们不心虚是假的,毕竟她们是知道沈烨从前对沈翕和洛氏做了什么的,可她们就是断定,沈翕不敢和他们算账,毕竟那些过去的事可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沈翕要想保住他大皇子的身份,名声最是紧要,他一定不会在这个时候希望往事被揭开的,那样的话,也许会毁了国公府,可同样的也会毁了他! 所以谢嫮直接说出这些话,令她们十分震惊,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见谢嫮一点也不想再和她们说话,从上首的位置上站起来,扶着根本不乱的发鬓,风情万种的对她们说了一句更加气人的话来。 “哦对了,老太君和二夫人还有什么话最好这两天都一并说出来,等到咱们都搬出了府,凭你们如今的身份,恐怕还不够格去皇子府拜访,到时候我可是不会特意开门接见你们的。” “……” 有了谢嫮这句话,饶是老太君和长孙氏再怎么不要脸也是说不出话来了,老太君的脾气不好,她年轻的时候就被老国公宠的无法无天,老国公死了之后,沈烨这个儿子对她也十分孝顺,早就让她唯舞独尊起来了,此时被谢嫮这样不留情面的当面羞辱,哪里还忍得住,扑上来就要去撕谢嫮。 谢嫮身边如今就只有花意一人,先前还去里间倒茶去了,正端着茶杯往外走,就看见老太君往谢嫮扑去,就连赶过去救人都来不及,吓得惊叫一声,盛着热水的茶壶差点掉在地上,以为夫人这回要在老太君手里吃亏了,谁知道突然眼前人影一闪,接住了她掉下去的烫水壶子,风一般的往混乱圈子跑去。 谢嫮也被老太君的突然发难吓了一跳,以为起码要挨一下了,眼前就窜出个人影来,说时迟那时快,一下子就把一壶热水从老太君的肩上哗啦啦往下淋去,登时厅里嚎叫一声,老太君整个人就往后倒去。 眼前这混乱足以叫人捏紧了心神,定睛一瞧,挡在谢嫮身前,用烫水浇老太君的人,不是长寿又是谁呢。 181|178| 长寿突然出现,救下了差点被沈家老太君冲撞了的谢嫮,并且不是用其他东西救下的她,用的是热水,花意刚从后面拿过来准备给客人斟茶的滚烫热水,被长寿拿过来浇在了打算倚老卖老的老太君身上,从肩上直接往下,半点不见犹豫。 长寿比他刚到沧澜苑的时候又高了不少,已经是个清秀少年,身高比谢嫮已经高出很多,只见他煞气十足的挡在谢嫮面前,利用身高的便利,淡定自若的浇完了热水之后,就把茶吊子抛在一边,居高临下看着慌成一团的老太君和二夫人。 花厅中的尖叫声此起彼伏,花意收到谢嫮的意思,也上前去看老太君的伤势,幸好老太君本身畏寒,所以,尽管已经到了秋天,可她却是脱了单薄的夏装,穿上了几层的秋装,所以,长寿浇下的热水只是让她受伤,还不至于要她的老命。 “你们这是做什么?老太君纵然有不是,那也没有像你们这样不由分说用沸水泼洒的道理呀!这个孩子是谁?等到大皇子回来,咱们定要他给个说法出来!不管怎么样,老太君是沈家的老太君,是国公府的太君,你们怎么能这么对待她呢?” 二夫人情绪激动的声音在花厅中回响,谢嫮虽然也知道长寿此举有些不妥,太过狠毒霸道,但是心里却没有丝毫想要怪罪他的意思,尤其是在知道了洛氏和沈翕小时候的那些事情之后,她就更没有打算和老太君她们息事宁人了,不过先前只是少一个引子,如今长寿替她把这个引子弄出来,她就断没有退缩的道理,对二夫人说道: “二夫人说的什么话?哪里是我们沧澜苑的人冒犯了老太君?明明就是老太君想要冒犯我,我的人才会小惩大诫,你有功夫在这里和我打嘴仗,还不如早些把老太君请回去,找个好些的大夫替她看看吧,免得到时候出了什么问题,又要怪罪在我们沧澜苑头上。” 谢嫮说这些话的时候,转身看了一眼满脸厉色的长寿,这个宁寿,不管怎么变,他身上这股子和人拼命的狠劲总是改不掉就是了。虽然这一回是为了帮她,但是下手也着实狠毒了些。 二夫人气得不行,另一边老太君的哀嚎声让她不敢停留,慌忙把先前留在花厅外头等候的婢女们喊了进来,然后几个人手忙脚乱的把哀嚎不断的老太君给扶了出去。 长寿这才冷哼出声:“哼,这个老虞婆真是找死!下回来可就没这么好运了,我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谢嫮抬手在他后脑出打了一下,长寿捂着后脑转过头来,惊讶的看着谢嫮,难以置信的说道:“喂,你干嘛打我?我是替你出气诶!你不仅不感谢我,还打我?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谢嫮哭笑不得,又伸手去捏他的耳朵,却被长寿给躲开了,谢嫮说道:“你还敢说是为了我好?你知道不知道,你这么做会给我和公子带来多少麻烦?一个不孝不义的帽子扣下去,咱们公子还要不要做人了?” 长寿撇了撇嘴,显然对这些繁文缛节很不耐烦,在他的世界里,哪里又什么后果,从前和娘亲一起生活,若是做什么事都要考虑后果的话,那他们娘儿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谢嫮见他丝毫没有悔改的心,无奈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对外喊了一声:“丹雪,把这小子带下去抄佛经,性子这么顽劣,心狠手辣,指不定将来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丹雪会武功,用来管束不听话的长寿是最好不过的了,而长寿在她手底下也拗不过,吃了不少亏,一听谢嫮提到丹雪,脸上有些不自然,不耐烦的挥挥手,摸着鼻头说道: “好了好了!别什么事都喊丹雪过来压我!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有些事,喊丹雪是没用的。” 虽然长寿嘴里这么说,但是脸上却没有什么怒容,他对谢嫮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近之感,也许是因为谢嫮曾经看到过他最狼狈,最不堪的一面,所以,才会在谢嫮面前特别的放松,而自从娘亲死后,也就只有这个女人对他好,所以长寿对谢嫮的感情很复杂,在她面前也很少忤逆,是把她真的当做自己的亲人在爱护的,所以,一般谢嫮说什么事,他都不会反对,除非是特别不愿意的,才会稍微的反抗一下下,而那个时候,这个女人就会喊了一个武力值爆表的丹雪丫头来制服她,那丫头出手又快又狠,长寿在她手底下吃了不少亏,所以,现在一听丹雪的名字,就觉得头大如牛。 而谢嫮也正是看准了长寿这一点,所以每回出了事情,或者是有什么事她明显知道长寿不愿意做的,她都会喊上丹雪来制服他,这也是让长寿很无奈的地方,奈何技不如人,他也只好受人摆布就是了。 丹雪一如既往的进来押着长寿去了禅房,两人离开的背影一路打打闹闹,谢嫮站在门边摇了摇头,看来长寿这孩子的事情,是该要和夫君好好的说道说道了,也不能总是把他留在家里,他们固然能够给他一个安逸的环境,可是毕竟不能把他教成人。 晚上谢嫮把心里的这个想法和沈翕说了一番后,沈翕沉默了好一会儿,一直从洗漱到上、床都没有说话,等到掀开被子盖上了之后,才将谢嫮手里的花样册子拿开,说道: “他不在这里,能去什么地方?” 沈翕虽然答应了绿珠要照顾长寿,可是长寿又不是他的孩子,最多也就是保证他饿不死,其他教育方面,他是真的没有兴趣去做。 谢嫮叹了口气,手里的花样册子被沈翕拿走了,干脆整个人侧过来,侧躺在枕头上,若有所思的看着沈翕的手肘发呆,沈翕躺下之后,长臂一伸,将她整个人都搂在了怀里,然后才贴着她的后脑说道: “你就别替那小子操心了。人各有命,咱们既然收留了他,那就收留着,横竖多双筷子的事,没什么的,只要他活着,不出事,出了事也没关系,我也能替他兜住,这样平平安安的活一辈子,也就足够了,我对绿珠的诺言也实现了,这样不就挺好嘛?” 谢嫮被沈翕搂在怀中,觉得十分安心,深深的呼吸一口属于他身上独有的香气,然后才说道: “可是,他毕竟是个孩子啊!你答应绿珠将他养育承认,可是如今咱们只是养了他,还没有育过他,我看他今天的行事,依旧出手狠辣,仿佛还比小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担心若是再这么放任下去,今后怕又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于他自己也没什么好处。” 沈翕已经闭上了双眼,怀里抱着温香软语,此时是他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候,其实他更想和妻子做一些其他更加有意义一点的事情,比如说继续昨晚‘生孩子’的事情……哪里愿意和谢嫮谈别人家的孩子呢。 “咱们聊聊自己的孩子好了,管别人那么多呢。好不好?” 沈翕这么想着就这么说了,然后翻身将谢嫮压在身下,上下其手,正欲行事之时,却被谢嫮抬手阻拦,说道: “哎呀,这件事先等等,咱们先把长寿的事情谈完了嘛。” 被妻子拒绝,那感受可不太好,既然还要说话,沈翕可不敢维持这个危险的姿势,还是乖乖的又翻了回去,学着谢嫮的模样,侧身躺着,一条手肘撑着脑袋,从善如流的看着跃跃欲试的谢嫮,问道: “嗯,好吧。那你想怎么样呢?” 谢嫮试探性的看了看沈翕,见他表情平静,这才大着胆子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其实我觉得长寿这孩子还是很有天分的,学什么都快,给他请的先生也都夸他!我想既然他有天分,那咱们要是好好的培养他,将来也许还是一个助力,何乐而不为呢。” 沈翕听着听着,就闭起了双眼,一边深呼吸,一边点头,说道:“嗯,然后呢?咱们该怎么培养?” 谢嫮想着今天既然话已经说到这里了,那干脆把心里所想全都说出来好了。咬着唇思虑片刻后,才说道: “我想能不能让长寿去军营里操练个几年?” 谢嫮的话音刚落,沈翕闭着的双眼就睁了开来,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的妻子,眯眼说道:“军营?你是这么想的?” 不知道沈翕为什么突然这副表情看着她,但是谢嫮还是老实的点了点头,说道:“呃,是,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上一辈子的事情,谢嫮还记得,宁寿这孩子,对带兵这方面极其有天分,只不过上辈子的天分,全都用在和沈翕对着干这上面,如果这一世,他也能在军中混出个头,而她又在合适的时候,斩断了他对沈翕的恨意,那这孩子将来成了才,就不会再和沈翕作对,那样的话,有这样一个人才在,对沈翕来说,就是如虎添翼了。 182|176| “问题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觉得夫人你真的挺神。”沈翕伸手过来抓住了谢嫮的一缕青丝,放在鼻端轻嗅。 谢嫮不解的看着沈翕,蹙眉问道:“什么呀?你就别卖关子了。” 沈翕见谢嫮有些急,想要抢回自己的头发,他猛地手一拉,谢嫮的头发被他一扯,整个人都不由自主的扑到他的身上去,撞在他坚硬的手臂上,鼻头有些酸楚发红,沈翕却很得意,干脆长手一伸,从被子底下将谢嫮整个人都捞了起来,压在自己身上,让谢嫮居高临下看着他,谢嫮有些不自在,想翻身下来,却被他压着臀部不让。 而这些还远远不够,沈翕做完这些事情之后,竟然还又说出了一句让谢嫮面红耳赤的话来:“你答应我,今天你在上面,我就告诉你我怎么想的,如何?” “……” 谢嫮已经不知道怎么跟这个流氓说话了,好端端的在和他商量事情,可他倒好,变着方的来占她的便宜,居高临下看着沈翕那张漾着得意的脸,谢嫮一蹙眉,干脆埋下头‘啊呜’一口咬在了沈翕的鼻头上,既然他不想聊正事,那就先把这私事‘聊’完之后,再聊正事也是一样的。 因为谢嫮的主动攻击,沈翕有些被动,有些好笑的看着自己的两只手,竟然被压在他身上的这只小白兔压在两侧,她竟然学着他平日里对付她的方法来对付自己,看她那一本正经想要‘欺负’他的模样,沈翕不禁笑了,然后放松了身体,任她施为起来。 两人莫名其妙的就从正经事做到了不正经的事情上面,仿佛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可是谢嫮最终被反攻的那一瞬间却又觉得好像又哪里不对劲,但她那个时候,已经被收拾的服服帖帖,哪里还有空余的脑子去想其他事情呀,只能跟着沈翕的动作起起伏伏。 一番缠绵之后,沈翕一脸餍足的翻身而下,谢嫮看着床铺上方的承尘,依旧沉浸在先前的狂风暴雨之中难以自拔。 好不容易恢复了神智,却是困得不行,扯着沈翕的刚刚穿上的前襟,小声嗫嚅道: “你还有事情没告诉我呢。长寿那孩子,你到底准备怎么办呀!我觉得还是让他去军营里吧,那孩子心狠手辣,这是本性,就算读再多的孔孟之道也没法去除这本性,干脆让他去军营里,用军人的规矩约束他,没准还能更好一些。” 沈翕翻身替谢嫮收拾好了身上,然后再次躺下,把人圈入自己怀中,在她耳边低声呢喃道:“好,听夫人的便是了。” 谢嫮得了沈翕这句话,这才放心的睡了过去,虽然感觉还是有哪里不对劲,可是困意来袭,让她再没有办法思考其他的事情。 可睡到半夜的时候,谢嫮突然从床铺上坐了起来,回头看了一眼正抓着她的手侧身睡觉的沈翕,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其实他自己早就做好了决定,让长寿去军营吧。还特意跟她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还卖关子让她去猜!怪不得她提出来之后,他有一点奇怪,但很快就接受了,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这个混蛋! 沈翕既然决定‘听从’夫人的吩咐,那么他做事的效率还是很快的,九月初三那一天,就有几个军营里的长官奉命来到了沧澜苑中,然后在沈翕和谢嫮的监督之下,把不住反抗,最后被*的长寿征兵‘征’走了,长寿走的时候,很是‘舍不得’,尽管被捂住了嘴,但依旧不屈不挠,支支吾吾的说了很多话。 沈翕倒是面上平静的很,让丹雪替长寿收拾了东西送出去。 一阵不算坎坷的事情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完成了。就连谢嫮也不得不赞一声:夫君真棒! 只是苦了长寿那孩子,莫名其妙就被人决定了命运,丢到了军营里操练去了。 ***** 在长寿被送走的当天,一直住在外头院子里的沈烨突然回来了,原因是仆人辗转终于找到他,告诉了他老太君被人烫伤的消息,不管沈烨对其他人怎么样,但是对老太君还是很孝顺的,听说她是在沧澜苑中受的伤,还没坐稳,就赶到沧澜苑里兴师问罪来了。 沈翕今天因为要送长寿出去,所以这个时间还在家里,沈烨来的时候,沈翕正在书房里看书,谢嫮见沈烨怒气汹汹的从外头走进来,就让乳母抱着康宁去了内间,自己则跟着沈烨去了书房里。 不顾阻拦,推开了门,沈烨就闯入了沈翕的书房,聂戎看见随之而来的谢嫮,以眼神询问,谢嫮对他摇了摇头,然后便叫聂戎带着外头的护卫离开书房附近。 书房中,沈翕正在整理往年书册,见沈烨进来,便放下手里的东西,冷着脸看向他。 “你到底想干什么?那个野种呢?” 沈翕讽刺的勾唇一笑:“什么野种?他是谁的儿子,你不知道?” 沈烨脸色一变,随即便啐了一口,说道:“呸!他人呢?把他叫出来!在这个府里没有谁能在伤了老太君之后还安然无恙的!” 沈翕冷哼了一声:“已经送走了。不好意思。” “送哪里去了?就是送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他揪出来,扒了他一层皮!”沈烨如今面对沈翕,已经再难维持平和,只要他看见沈翕这张脸,就不可抑制的想起自己绿云罩顶这么些年,在那奸夫面前委曲求全,丧失人品,就能保得沈家百年兴旺,可这小子毁了他的一切,他那个亲爹也和他是一个品行,过河拆桥,全都忘了,自己这些年因为他们受得那些污蔑与痛苦。现在他可什么都不怕了,他们既然要和他撕破脸,那他也不会让他们好受,到时候把洛氏的淫、荡嘴脸一揭露,他看这个沈翕还有什么颜面做他的大皇子,而那个人就算是皇帝又怎么样?同样让天下人耻笑于他! 沈翕看着他,捏着书的指节都有些泛白了,书房内陷入了沉默。 谢嫮站在书房外,将沈烨所言听得一清二楚,她从来没有见过比沈烨还要无耻的男人。 若有所思的走出了沈翕的书房外围回廊,花意正好来找她,说是宫里来人,传皇后娘娘懿旨,宣她与小皇孙入宫觐见。 谢嫮赶忙回房梳洗更衣,抱着康宁一同入宫去了。 自从沈翕恢复身份变成封璩之后,皇后召见她们也是三天两头就有的事情,谢嫮并没有太过在意,以为今次也是皇后娘娘惯例性的喊她入宫小聚,顺便给皇上瞧一瞧小皇孙。 可是到了皇后的宫中,才发现这一回似乎有些不一样。 皇后的精神好了许多,脸色也红润了,听说皇上这两日都歇在她的宫中,两人到底是结发夫妻,皇上有事还是会来这里和皇后娘娘商量着来,而这一回他们商量的结果却是出乎了谢嫮意料。 “皇上的意思是,让大皇子寄在我的名下,这样他就是嫡出了,而我这些年身子不好,膝下也没个正经孩子,大皇子寄名过来,那就是又嫡又长……我这么说,你能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谢嫮惊讶皇后直白的话,半晌没有说话,心中跳动的厉害,她没有想到,关乎沈翕今后命运的转折点,竟然是这个时候就开始了的。 大皇子封璩成了无出皇后娘娘的嫡子,这个身份可与恢复皇子身份大不相同。 恢复皇子身份,最多就是认祖归宗,有了宗室的身份,可是如果寄在皇后娘娘的名下,一个皇子又嫡又长,这意味着什么? 皇后娘娘看见谢嫮的表情,就知道谢嫮已经明白这其中的意思了。但笑不语,不用嬷嬷搀扶,就走过来,拉住了谢嫮的手,将她带到了内间,这里似乎是皇后娘娘的私人地方,因为她发现,郝嬷嬷把她们送到门口之后,就自动停下了脚步,不进来了。 皇后让谢嫮坐下,自己则在这个小天地里东找找,西找找,就像一个要和闺蜜分享秘密的少女一般,这样的皇后娘娘,谢嫮还是第一次看见。 “你知道吗?我和你的婆母是很好的朋友。” 谢嫮一惊,她的婆母,就是已故的洛氏。没想到皇后娘娘和洛氏竟然会是朋友?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家和她家只隔着一堵墙,你婆母小时候可凶悍了,被洛丞相打了就敢翻墙逃跑,可想而知,她就跑到我家院子里去了,我从小身体就不好,可是她却好像任何时候都精力充沛一样,走到哪里都是阳光,和我一点都不一样。我不能出门,她就经常给我带些外头的东西回来,从墙那头偷偷扔给我。”皇后娘娘一边找着东西,一边回忆着当年,说着说着,眼中似乎有了些湿润,呼出一口气后,才调整了心情,转头对谢嫮俏皮的眨眼,说道:“你婆母要不是个女孩儿,当年我们感情那么好,我都想过要嫁给她的。” 这句话说的似乎真的带了些遗憾的味道,让谢嫮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皇后娘娘似乎也觉得这个笑话很好笑,两人就都笑了起来。 皇后娘娘从一个柜子深处挖出了一只大箱子,她太瘦,力气不够,拖出来有些费劲,谢嫮就走上前去帮她,两人合力将那只不算精巧的大箱子搬到了罗汉床上。 皇后娘娘气喘吁吁的坐在一边,然后打开了大箱子的箱盖,里头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叫谢嫮眼前一亮。 183|179| 纤细的手指一直抚着那些东西,然后拿起了一只陀螺,温柔的看着,说道: “这些全都是她送给我的。你说说,她一个姑娘家,这么讨好另外一个姑娘家,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这是定力好,换了其他定力差点的姑娘,指不定就要爱上她了。” 谢嫮又笑了,皇后娘娘的目光在箱子里不住流连,看得出来她对箱子里的东西很是留恋,有很多小玩具表面都已经很光滑了,说明这些东西在某个时段中,应该是被人日日把玩的,可见皇后也许对洛氏真的有很深的情谊。 “可是后来,我们都长大了。都有了各自的烦恼。她有婚约,可是却爱上了另外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她不敢说出是谁,但我知道,她爱他!”皇后的话如汩汩流水,趟在谢嫮的心上,她一边听着,一边也跟着皇后的动作,开始把玩箱子里的东西。 突然看见一卷画轴,只觉得眼熟的很,因为那画轴的木头把柄很是独特,不像时下那些圆头一般,而是葫芦状的,在谢嫮的印象中,这样的画轴,沧澜苑中似乎也有…… 鬼使神差的将手伸向了那个画轴,对皇后问道:“娘娘,我能看一看这个吗?” 皇后抬头,看了看谢嫮手里的东西,有些讶异,却没有阻止,点头说道:“看吧。不过那画不是她送给我的,是别人送给她,她不要的。” 谢嫮带着疑惑,打开了那卷画轴,熟悉的画面映入眼帘,这幅画中是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美貌少女,唇边的一弯勾起,似乎能叫人溺毙其中一般……这幅画,谢嫮在沧澜苑中看到过,这是洛氏的遗物,如今还被她放在小书房的画瓶之中,可是这幅画又怎么会在宫中呢? 谢嫮又仔细看了看这幅画,发出一声低声的轻吟,皇后也发现她的不对,凑过来看,问道: “怎么了?” 谢嫮合上画卷,看着皇后,犹豫了片刻后,才对皇后娘娘问道:“娘娘,这幅画是……” 皇后微微一笑:“就是她啊!你的婆母!唉,她年轻的时候就长成个模样,总是笑吟吟的,爽朗的像个男孩子。” 谢嫮又问:“那这幅画是谁画的?” “嗯?”皇后有些看不懂谢嫮这带点紧张的神情是什么意思,不过还是回答道:“皇上啊。你不是知道她和皇上的事了吗?怎的还这样惊讶!” “……”谢嫮迟疑了一会儿后,然后又试探的问道:“那么娘娘,这幅画皇上画了几张出来?” “画了几张?你这孩子今日怎么了?这画是当年皇上画给她的定情画,只不过她不愿成为皇上后宫里的一人,怎么说都拒绝了他,就把这幅画丢了,被我捡了回去,然后就把它藏了起来。你可不能告诉你父皇,这是我私藏的东西,他知道了,定会跟我要回去的。” 谢嫮听到这里,又把画打开看了看,突然看到这幅画中的女子头顶苍穹处似乎是空白的,可是她在沧澜苑中看到的那一副画,她可以明确的记得,那女子头顶处还画有一只金色的雄鹰…… “我在家里也看到这样一副画,只不过和这副有点不一样。”谢嫮纠结了片刻后,还是决定和皇后说出这个问题来。 皇后一听也奇了,问道: “这怎么可能?这幅画是皇上……”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皇后娘娘的眉头也微微蹙起,说道:“你说的那幅画还在你那里吗?” 谢嫮点头,皇后又道:“现在就命人去你府里取来。这世上能模仿皇上的笔记这么像的人,也就只有她了。” 皇后吩咐之后,谢嫮就在花意耳旁低声说了几句话,花意点头领命而去,皇后娘娘让郝嬷嬷随着一同前去,然后才回过身来,对谢嫮说道: “唉,我这辈子啊,也是挺无趣的,自从她嫁人之后,我们就很少来往了,再到我入了宫,她就更加不愿意理我,其实,我们都知道,皇上最爱的人是她,可她就是倔强的不愿答应,一开始的时候,我召她入宫,她还愿意来几次,可到后来,就是召她,她也再不进来与我们见面了。” “……” 听了皇后的话,谢嫮心中也有了些数。 其实洛氏是爱皇上的。她对皇上说爱沈烨,根本就是推脱之言,后来阴差阳错嫁给了沈烨,而她的好友又嫁入了宫做了皇后,一开始的时候,她愿意入宫,那定是一开始,沈烨还没有让她染上五石散,后来……是她想入宫,都不能入宫了。 洛氏有洛氏的尊严,她不想让昔日的恋人和昔日的好友看到她那副破败凄惨的模样,所以就干脆用高傲和冷漠来维持形象,不去破坏恋人与好友对她的美好记忆。 可是谢嫮不知道洛氏的这个决定到底是错还是对。 她这样冷漠的维持颜面,最终让沈烨变本加厉的折磨她,而她的儿子沈翕也跟着她后面遭受折磨,承受着痛苦。而如今沈翕更是为了维持她的颜面,而对沈烨的诸多挑衅拼命隐忍。 纵然到最后,沈翕一定会和沈家算洛氏这笔账,可是其付出的代价也太过惨痛,那个过程可以说是煎熬的。 而煎熬的后果,就是火山般的爆发。说到底,沈家上下几百口人命,其实都是在为沈烨做的孽承担后果。 花意和郝嬷嬷很快就回来了,谢嫮不仅让花意把小书房里的卷轴拿了过来,还把那只洛氏留下的沉香木的盒子拿了过来,皇后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卷轴,而是花意手中捧着的那个盒子,惊讶的让花意呈上来,她抱在手中,用掌心抚在盒子的上面,喃喃自语: “这个,她还留着。” 说完这话,然后皇后才把盒子放在自己腿上,抬头去看谢嫮分别展开的两卷画轴,画中女子一模一样的神态,一模一样的穿着,画者构图与画风完全一样,只是谢嫮手里的那一卷,娇笑少女头顶,盘旋着一只金色的雄鹰。 皇后娘娘捧着手里的盒子,走下了脚踏,走到那副画前,迟疑的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幽幽的叹了口气,抚摸着手里那沉香木的盒子,说道: “你说你这是何苦呢?明明……” 谢嫮见皇后娘娘似乎明白了什么,就动手把两幅相差不多的卷轴又给卷了起来,见皇后一直低头看着手里的盒子,便对她问道: “娘娘,这里面……是什么?” 皇后抬头看了看谢嫮,说道:“你没有打开看过?” 谢嫮摇头。 皇后不说话,便将盒子转了个面,只见盒子底部右下角有一块木头被推开了,露出一个小洞,然后从洞里掉出一把钥匙来,皇后娘娘对谢嫮扬扬眉,看着手里的精巧钥匙,又是一阵感慨: “这是我唯一送给她的东西,我自己做的。她向来马虎惯了,我怕她把钥匙全丢了,所以就在这里藏了一把,一直没告诉她,就打算等她丢了钥匙的时候,来找我。只可惜,一等等了这么多年,她也没来找我问过。” 说完这些,皇后娘娘就低下头,抓起了盒子前端的小锁,将钥匙插、了进去,盒子打开之后,便透出更浓郁的沉香木的味道,随之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叠叠的信封,信封表面是用各种花笺封住的口,看着雅致又有趣。 皇后似乎更有感触:“这么多年,她还是喜欢搞这种幼稚的东西……” 沉香木的盒子里全都是信件,是洛氏成亲之后,单方面写给皇上与皇后的信件,却是没有寄出的。 皇后一张张的信看过去,问谢嫮要不要看,谢嫮摇头,说自己还是不看婆母的*比较好,皇后却不以为意,说道:“这些都是她的遗物,咱们算是她最亲近的人,再说了,她的那些个心思,我又不是不知道,只不过就是她自己别扭,那么多年过去了,还把持着不放。你瞧瞧,她对皇上这些心意写的,多哀怨缠绵,要说她不喜欢皇上,我的名字就倒着写。” 谢嫮还是不看,就在一边喝茶,皇后却是不知疲倦,看了一封又一封,看完之后,还将之折叠好,再用花笺封住,花了半日的时间,皇后终于看到了最后一封信,因为信里会经常提起她的名字,所以从头到尾,皇后都是笑着看完的,直到看见最后一封时,脸色却变了变,用完全不同的神态,将那信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后,才将之合上,对谢嫮问道: “你可知,你婆母是怎么死的?” “……” 谢嫮刚喝下一口茶,听了皇后这个突然的问题之后,差点把嘴里的茶给喷出来。心中没由来的一紧,咽了下口水后,才呐呐的看向了皇后,半晌都没敢说话…… 皇后难道发现了什么? 又或者,洛氏在信中写了什么?应该不会,洛氏那样在意自己的尊严,又如何会把那些受到折辱的事情写在信中,留下把柄呢? 正胡思乱想之际,皇后又问了一声: “你到底知道不知道?她病逝的前几年,在沈家到底怎么了?” “……” 这下,谢嫮就彻底傻眼了。 184|180| “呃……” 对于皇后的问题,谢嫮面上的表情很是耐人寻味,皇后见她这样,干脆把手里的那封信递给了谢嫮,谢嫮接过去之后,这才低头看了起来,信的最后写着‘洛氏绝笔’的字样,信中的内容也是一些比较负面的情绪,说什么自己没脸活在这个世上云云。 谢嫮看完了信,然后才对皇后递去一眼,皇后再一次蹙眉问道:“你肯定知道什么,对不对?” 谢嫮没有说话,而是把信还给了皇后,皇后将信再次折叠好之后,然后才自言自语的说道:“我就知道她嫁给沈烨不会有好事,果不其然吧,她定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要不然依照她的性子根本不可能写下这些话来,你不说就算了,我自有办法叫人打听出来。” 皇后说着话,就要招人进来,却被谢嫮拦住了,说道: “娘娘,不可。” 皇后不明白谢嫮为何阻拦她,却也没有强行喊人,而是又一次正色问她,说道:“你若不说,我便自己去查,你不用担心什么,我与她情同金兰,没什么事是我不能知道的。你只管说,用不着顾忌什么,这件事我给你做主!” 皇后的话让谢嫮稍微犹豫一下,眼前大好的机会,可以把洛氏从前受到的委屈一股脑儿的全部说给皇后去听,那样也许不用等到沈翕出手,皇后就能率先一步替沈翕把沈烨这个人渣处理干净,这样沈翕以后就不用背负那么多。 可是,如果她真的把洛氏的那些事情说给了皇后听,那就是完全将洛氏拼死维持的自尊全都揭开在阳光之下,这对于洛氏而言,也许是连死都不瞑目的。沈翕之所以不把这些事情说出来,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这个,他也想替他的母亲维持基本的尊严。 更何况,今天问的人是皇后娘娘,她纵然与洛氏感情很好,可是谁又知道她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厌弃洛氏,会不会转头就把这件事告诉天和帝去听,天和帝知道了心上人这些年遭受的对待,他是会暴怒,还是会嫌弃,归根究底,她还是不知道,洛氏在这对帝后心中到底是个什么地位,若是贸贸然说出来的话,没准真的会坏事也说不定。 思虑万千之后,谢嫮下定决心,摇了摇头,说道: “娘娘,这件事也许不是您所想的那样简单,她……” 话还未说完,就被皇后娘娘给打断了,说道:“简单不简单,本宫自会查清楚。你去元阳殿找小皇孙吧,本宫累了,郝嬷嬷,送大皇子妃出去。” 皇后娘娘态度坚持,半点不给谢嫮开口劝说的机会,就把门外守着伺候的郝嬷嬷喊了进来,郝嬷嬷忠心,收到了皇后的指令之后,就对谢嫮做出了个请的手势,倒不是说她对谢嫮有多尊敬,而是因为今后这位可真不好说是什么身份。 皇上已经对皇后娘娘说了,要皇后娘娘认下大皇子做嫡子,那也就是说,大皇子今后的身份水涨船高,而皇上做这一系列的事情,为的是什么,虽然她揣摩不出圣意,可是也能大体的明白一些,大皇子今后前途不可限量,而这位皇子妃又岂不会妻凭夫贵? 所以,不管怎么说,郝嬷嬷对谢嫮还是竭尽全力的客气,不仅亲自护送她出去,还把她送到了元阳殿中,帮她通传,亲手接过了小皇孙,送到谢嫮的手上才算功德圆满。 谢嫮抱着康宁坐在出宫的软轿里,康宁正在显摆天和帝给他的那些看似随意赏玩,但只一眼便知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奶声奶气的声音在轿撵中传开: “娘,这个,给你。”小胖手抓了一串硕大的东珠链子,递到了谢嫮面前,谢嫮接过之后,他有动手抓住了一块盘龙玉佩,说道:“这个,给爹爹。” 这小子这么小就知道要怎么送礼,谢嫮哭笑不得,将他放到一边让他自己玩儿去,自己则在心中担忧着先前和皇后娘娘说的事情。 不知道皇后娘娘到底会怎么处理,她要是直接让人把沈烨抓起来拷问的话,估计情况会遭,可她若暗地里调查,又会怎么调查呢? 一路忧心忡忡的回到了沧澜苑中。 沈烨已经从沈翕的书房里离开了,沈翕正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看花,谢嫮回来之后,他转过身来,亲自上前迎她,从她手中接过了早就对他张开双臂的小康宁,让他骑在自己肩膀上,然后才对谢嫮说道: “累不累?” 谢嫮身上穿着礼服,头上也梳着贵妇发髻,微微点点头,若有所思的对沈翕说道:“嗯,你陪康宁玩儿一会儿,我进去换身衣裳就出来。” 沈翕点头,然后就顶着康宁往花丛间走去了,康宁的小胖手自动抓着沈翕的发髻,另一只手抓住沈翕的耳朵,然后奶声奶气的声音就在沈翕的耳边嘟囔着,有的话说的分明,可有的话,却是听不清的,沈翕也不怪他,就那么好脾气的听他说着话,偶尔也会和他对话,小家伙如今会说两三个字连在一起的话,条理还算分明,对沈翕的问题有时竟然也能准确的回答出来,可把沈翕给开心坏了。 谢嫮换了常服,从内间走出,问到了那对父子的所在,就让花意去厨房里端了几样容易克化的小点心,亲自端着往花园深处的凉亭走去,煮好了果子茶。那对父子逛累了,正想到亭子里休息休息,就看见谢嫮温柔的身影早已等候在内。 康宁从沈翕肩上下来,小胖腿蹬蹬蹬蹬的跑向了谢嫮,抱了个满怀,然后看见桌上的糕点,伸手就要去拿,被谢嫮拍了个手背,委屈的嘟起了嘴,谢嫮正好捏住了他肉嘟嘟的小嘴,趁机教育道:“小手脏不脏啊?吃东西之前一定要洗手,记得吗?” 康宁委屈的看了一眼对他的遭遇爱莫能助的老爹,然后才把手递给一旁端着水盆的花意,花意忍着笑,给康宁洗完了手,谢嫮这才将康宁放到了石桌上,让他自己拿糕点吃。 捡了一块梅花糕递给沈翕,沈翕笑着接过,谢嫮一边给他倒茶,一边对他说起了今天在宫里发生的事情:“皇后娘娘看见了那盒子里的信,说是要调查,然后就把我从宫里赶出来了。” 沈翕听了这些之后,看着谢嫮没有半晌没有说话,盯着谢嫮看了一会儿,然后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说道: “既然皇后要查,我们也阻止不了。” 谢嫮想了想才站起了身,犹豫着走到了沈翕身旁,弯下腰,在沈翕耳旁低语了几句话,然后沈翕的脸色发生了变化,惊讶的看着谢嫮,久久不能自语。 谢嫮与他对视片刻,然后看见康宁正歪着身子够水喝,便走过去,替他拿了水杯,将他抱在自己身上,一点一点的喂他喝水,沈翕的目光一眨不眨的盯着谢嫮,像是要从她身上看出什么前世今生来似的,末了才幽幽的叹了口气,谢嫮见他有些消沉,干脆把康宁又送到了他的手中,只有孩子在他手里的时候,才能稍微缓解缓解他最近有些沉重的心情。 现在大皇子和二皇子的斗争已经渐渐的白热化,明朗化了。以洛勤章为首的大臣与毓闵堂为首的大臣,也是在朝中斗得不可开交,日日交锋不懈,而皇上要让沈翕过继到皇后名下的事情,也有不少官员知道了,只是碍于圣旨未发,他们不能有所作为,可想而知,等到圣旨发出的那一日,朝中又将是怎样的乱斗场景。 见沈翕和康宁玩了会儿,面上表情没有先前那么僵硬了,谢嫮才从旁边站起来,来到他们父子身边,从身后面抱住了沈翕,沈翕侧过头看了她一眼,谢嫮对他露出甜笑,沈翕一探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而康宁在一旁看见了,竟然也嚷嚷着要亲亲,谢嫮和沈翕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沈翕将康宁举得高高的,到花园里去转圈圈去了,谢嫮站在亭子的台阶上,看着这对父子快活的模样,只觉得时间要是能这样停止下来该有多好。 她的夫君,她的儿子,他们就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为了他们,有些事情,她就必须要拼上一拼。 其实,皇后最后看到的那封信,是她用洛氏的仿字写出来的。那个沉香木的盒子,她也早就打开过,看过信中的内容,洛氏并没有在信中流露出什么,而信件也就只写到她嫁个沈烨后的第六个年头,之后就没有再写,谢嫮不是没想过直接告诉皇后娘娘,可是,被人直接告知的事情,又哪里比得上自己调查出的事情更让人相信呢。所以,她才会写了那封信,然后做旧,也一同装入了沉香木的盒子里,而这个准备,她其实早就已经做好了——在沈翕第一次受伤入宫,她就在天和帝的元阳殿中一角,看到过元阳帝的画,沧澜苑中的画,是洛氏后来临摹出来的,她在那幅画上加了一只金色的雄鹰,有了洛氏的临摹在前,她的那封假信就相对安全的多。为的就是等到宫里有人问起,本来她的目的是想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告诉天缘帝知道,但谁知今日皇后娘娘插了进来,她便顺势将那封信送出水面来。 而对于洛氏,谢嫮没有见过,所以也没有感情,对她来说,洛氏只是她夫君的母亲,还是一个没有尽过做母亲的责任的母亲,洛氏一辈子的确悲哀,可是她始终只想着保护自己的颜面,一味承受着沈烨强加于她的痛苦,她的软弱沉默,不是为了保护其他人,而是为了保护她自己,是她自己自私的不想让别人知道她所经历的事情,怕别人用异样的目光看她,怕失去别人对她的爱,可是,这对于与她一同遭受折磨的儿子来说是不公平的,她的儿子没有义务承担她的这份痛苦。 当然这些事情在尽可能的情况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可若是在必要的情况下,她也不会像洛氏那样沉默以对,皇后要查,就让她查,查出来之后,那这件事情就不用沈翕一个人承担面对,天和帝是她的心上人,皇后娘娘是她的好朋友,当朝丞相是她的父亲,这些人难道不该为她的遭遇付出点什么吗?又怎么能将一切一切的苦痛与压力全都放在沈翕一人身上呢。 至于洛氏的这件事曝光之后,天和帝还会不会继续爱她,皇后还会不会当她是朋友,洛丞相会不会更加伤心失望?但不管他们怎么想,这些糟心的事情也早就在洛氏身上发生了,他们不能逃避! 185|180| (白痴作者已经把内容调换过来了。实在不好意思。) 鹿州海域出现海贼,在沿海一带烧杀抢掠,鹿州知府上禀朝廷,内阁当晚就召集各部商量对策,丞相洛勤章首当其冲,主张攻伐压制,首辅毓大人则主张招安,两方人马相斗不休,最终天和帝采纳丞相谏言,认为这些海盗痛失人性,不足以用,而唯有攻伐压制,才可保边界百姓平安。 至于定了攻伐压制,可是这攻伐的人选又是谁呢?一番讨论之后,由天和帝做主,主推大皇子封璩,另派水师张良扶协助,即可启程往鹿州赶去。 沈翕回到沧澜苑中,原定明日九月初六,搬离沈家,举行开府仪式,可事发太急,这件事只好落在了谢嫮一个人身上,因为所有的准备工作已经全都做好,不可能临时取消,所以,只能如期进行。 谢嫮倒不是害怕一个人主持皇子府邸的开府仪式,而是对沈翕这回领命镇压海贼赶到了担忧,想了半天也没能想到上一世沈翕有没有出海领过兵,所以对此次战争的胜负并没有多大的把握,可又不能因为这样,就主张让沈翕不去,事实上,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次的领兵事件,其实就是天和帝对大皇子的试炼,只要平安归来,那封王指日可待。 沈翕最终还是领兵而去了。 九月初六,谢嫮一人主持开府仪式,宣告大皇子府邸终于落成,而参加仪式的宾客无一不说,待两月之后,这个皇子府也许就要变成王府了,谢嫮也只是笑笑。 **** 九月十二,自从沈翕出海之后,皇上已经罢朝三日了,宫外不知道什么情况,流言四起。谢嫮也在府中焦急的等候,直到这一日,宫里终于来了音信,说是皇后娘娘召她入宫,新府落成,总要领些赏回去的。 谢嫮梳妆过后,便随宫内御史进宫去了。 毓庆殿中,皇后娘娘侧躺在罗汉床上,精神有些不济,郝嬷嬷在旁边伺候她喝药,皇后娘娘端着药碗,目光有些凝滞,一手用银勺搅动着碗里的黑色药汁,听到吟唱皇子妃驾到之后,才让郝嬷嬷扶着她从罗汉床上坐起来。 看见谢嫮,皇后欲言又止,半晌才对谢嫮伸出了手,谢嫮迎上,只觉得皇后娘娘的手甚是冰凉,皇后让谢嫮在一旁的雕花杌子上坐下,沉默了许久之后,才把手里的药碗递给了郝嬷嬷,扶着额对郝嬷嬷挥了挥手,郝嬷嬷便会意领着宫里所有的宫女太监鱼贯而出。 谢嫮知道皇后娘娘这是有话要说,便坐直了身体,等她开口,皇后闭着眼睛吐出一口气之后,再睁开时才对谢嫮说道: “皇上说,等大皇子凯旋而归之后,就正式让他寄在我的名下,封他做太子。” 谢嫮没想到皇后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嘴角微动一下,然后才点点头,说道:“是,多谢母后。” 皇后娘娘又是片刻的沉默,不过这一回却没有沉默太久,便对谢嫮说道: “你婆母的事……皇上也知道了。” 谢嫮交握在膝上的双手紧捏在一起,鼻眼观心不敢去看皇后的表情,其实走这一步险棋她也害怕,只不过仗着知道后事才有恃无恐,她笃定了天和帝就算会因为洛氏而不喜欢沈翕,但最终还是会把皇位传给他。 可知道是一回事,真的事到临头又是一回事,原来她还是有些紧张的。心中也暗自庆幸,在这个时候,沈翕不在京城,只希望他回来的时候,这件事情已经圆满解决。 谢嫮深吸一口气,对皇后问道:“皇上……也知道了。” 这一点也是她没有想到的,她的确是想借皇后来打开这件事紧闭的大门,但却没有料到,皇后会这么快把结果告诉皇上,而看皇后娘娘现在的状态,谢嫮又想起了皇上这三日的罢朝。很显然,洛氏这件事的冲击比她想象中要大许多,原来洛氏在这对帝后心中的地位,真的很高。 而这么想着,谢嫮的心就更加安定了一些。 只要他们还在乎洛氏,那这件事成功的机会就能大很多。而先前皇后一开口就等于是向她承诺了,这件事情不会对沈翕的地位造成影响,这样的话,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皇后点点头,说道: “知道了。”看着谢嫮,又问道:“大皇子是不是也早就知道这件事?他为什么不告诉皇上呢?” 谢嫮幽幽叹了口气,说道:“夫君一直为这件事所困扰,他其实这样做,也只是想保住娘的自尊,不想让她在死后还要面对那些污言秽语。” 这句话,谢嫮把他们的立场几乎都表明清楚了,说多少,做多少,就是不太希望这件事知道的人太多,不想让别人去评论洛氏的为人,沈翕的为人,乃至于帝后的为人…… 皇后也跟着低下了头,说道:“你父皇已经让人把沈烨抓起来了。这样的渣宰,我们竟然纵容了他这么多年,实在可恨!” 谢嫮惊讶的看着皇后,问道:“抓起来?如何定罪?” 皇后没有说话,也许她也不知道沈烨究竟会被皇上如何定罪。谢嫮见她这样,不禁缓缓站起了身,来到皇后身前,弯下腰对皇后说道:“母后,其实我手中有人证能证明,沈烨在做国公期间,对无辜百姓施加暴虐。” 皇后看着谢嫮,良久都说不出话来,末了才叹息说了一句:“也许这件事不是处置一个沈烨就能解决的。” 谢嫮不解:“母后的意思是……” “满门抄斩。” “……” ***** 谢嫮最后还是把之前从沈烨手中救下的那个姨娘交给了皇后,并且也让三夫人万氏入宫前来对峙,留下了匿名的证词,这样强抢民女的伤害罪,其实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关键就看皇上皇后怎么判决。 天和帝接连几日都在牢中亲自审问沈烨,有拷打的地方,也会亲自动手,沈烨整个人血淋淋的被绑在木头桩子上,李茂领着谢嫮进入牢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那血腥的场景,不由的避开了目光。 李茂领着谢嫮直接走到了天和帝身旁,只见几日不见,天和帝周身的气场都发生了改变,阴沉了许多,谢嫮看着他,仿佛看见了上一世的沈翕,君王一旦封闭了自我,就容易走向暴虐的路子。 “皇上。” 谢嫮走过去行礼,天和帝挥挥手让她起来,还没说话,就听被绑在木头桩子上的沈烨突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满嘴血淋淋的笑,让沈烨看起来诡异多了,谢嫮不去看他,而是走到天和帝身旁,说道:“皇上,这件事如果被其他人知道了,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对大皇子殿下绝不是好事。” 天和帝看了一眼谢嫮,没有说话,而沈烨却在这个时候又开口喷血说话了:“是啊,除非我死,皇上要杀了我,就是这刑场一路,我都能嚷的天下皆知,到时候,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你心爱的女人,到底是个什么货色!哈哈哈哈哈哈。” 天和帝忍住怒火,想要站起来,却被谢嫮逾距拉住,天和帝转头看着谢嫮,冷声道:“做好你该做的事,这件事朕自会处理,用不着你来劝!” 谢嫮说道:“父皇,您歇歇,让我与他说两句话吧。” 天和帝讶然,沈烨听了也愣了愣,然后依旧是一副不怕你打的模样,其实,谢嫮早就猜到,他这个人既然在那方面有那种暴虐倾向,他自己又怎么会因为身体的疼痛而害怕呢,所以,再多的疼痛对于沈烨而言,也许并不是痛苦吧。 走到沈烨面前,并没有丝毫犹豫,谢嫮说道:“你可知道,沈家就要因为你而大祸临头?” 沈烨原以为谢嫮会说出什么话来,冷哼一声,呸掉了一口血,说道:“那又如何,我带给他们富贵的时候,他们没有拒绝,现在因为我而大祸临头,他们更加没有资格拒绝了。我姓沈,他们也姓沈,一起死有什么不对?” 这样的话听在谢嫮耳中是那么可笑,如果被沈家人听到了,还不知会心寒到什么地步呢。 沈烨像是对自己先前说的那句话很满意,于是自己又笑了起来,满脸的伤,满口的血,怎么看怎么诡异恐怖。像是看穿了谢嫮的想法一般,沈烨见她盯着自己不说话,于是又开口说道: “怎么?怕了?哈哈哈,我自己的家人我都没怕,你怕什么?要知道,洛氏的事情,可不是我一个人知道……沈家多的是人见过她那.淫.、荡如母狗的样子,哈哈哈哈哈哈。你们要杀我,没关系,杀好了,哈哈哈哈哈。” 天和帝暴怒而起:“李茂,拿刀来!朕要当场宰了他!” 谢嫮看着沈烨,猛地回身说道:“皇上,杀这种人何必您亲自动手,实在有损龙威。依儿媳所见,该将此人挖眼拔舌,推出午门凌迟处死才是。沈家众人知情者同罪!沈烨不怕您动手灭了沈家满门,可是我不信,沈家人的也不怕。到时候,行刑的人,就从沈家的人里找,让他们亲自动手,一来可以表示自己的忠心,二来,也让国公爷走的热闹一些,行刑的人都是沈家的人,想必国公定会瞑目。” “……” 186|186|已经调换 作者有话说:原谅作者的白痴,两章顺序搞错了,现在已经调过来了,不好意思,么么哒。真的是一步错,步步错,上午只换了一章,两章内容竟然是一样的,不知道是我抽了,还是jj抽了,总之特别对不起大家,真的!现在已经全都换过来了。花叔实在抱歉。 天和帝暴怒而起:“李茂,拿刀来!朕要当场宰了他!” 谢嫮看着沈烨,猛地回身说道:“皇上,杀这种人何必您亲自动手,实在有损龙威。依儿媳所见,该将此人挖眼拔舌,推出午门凌迟处死才是。沈家众人知情者同罪!沈烨不怕您动手灭了沈家满门,可是我不信,沈家人的也不怕。到时候,行刑的人,就从沈家的人里找,让他们亲自动手,一来可以表示自己的忠心,二来,也让国公爷走的热闹一些,行刑的人都是沈家的人,想必国公定会瞑目。” “……” 天和帝看着谢嫮,良久都不曾说出话来,谢嫮这番话,说她恶毒,可是只要他答应了,那么她就等于变相的救了沈家满门,可若说她仁慈,挖眼拔舌,凌迟处死的话都说出口,甚至还想到让沈家人亲自动手对沈烨行刑,转移了怨愤,不得不说,谢嫮的这个处置方法,的确要比无缘无故灭了沈家满门要来的合适一些,毕竟定国公府也算是百年世家,若是真的动手铲除,那不免总会让人有兔死狗烹的看法,可是如果只是杀沈烨一个,那罪名不仅可以多样化,甚至能够在这方面做出文章来,而有了沈烨的前车之鉴,沈家人纵然知道些什么,也是不敢声张的,如果遇上敢声张的,同罪处之便是。 一石多鸟,不可谓不绝! “父皇,儿媳的这个办法,您……怎么看?”谢嫮平静的说完那番话之后,这才转头看向了同样震惊的沈烨。 天和帝仔细端详着这个他从来没有好好观察过的儿媳,从前只觉得,她温柔贤良,将最好的年华,奉献给了儿子,端敏淑佳,便以为她是个任人拿捏的好性儿,还担心将来若是把皇位传给了大皇子,将来大皇子的这位不那么出色的原配夫人会拖他的后腿,可是从这件事上来看,他肯定是看走眼了,这个儿媳不仅出色,而且事事都在替皇室着想。 他是帝王,纵然心爱的女人被人害死,可是他要整治一个世家,却不能用这个替心爱女人报仇的理由,说灭了沈家满门,五成是真的,五成是逼的,他在听闻那件事之后,心中的暴怒已经再也控制不住,想要当场就把知道这件事的沈烨和身价的人全都抓起来杀死,但这样的做法,虽说解恨,却会引发一系列的麻烦,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帝王,明白冲动是一回事,妥协又是另一回事。 所以,在这件事上,正如谢嫮所言,最明智的做法,就是杀了沈烨!威吓沈家!没了沈烨的沈家,便是没了头的苍蝇,除了乱转受人摆布,什么也做不了。 天和帝终于没有说话,将手里的剑抛在了地上,一言不发的走出了这个只有几个人的监牢,而守在牢外的李茂迎上前来,接受了天和帝下达的命令,恭送天和帝与谢嫮走了之后,便从暗处招来了几个小太监,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工具,躬着身子走入了牢房之中。 片刻后,牢房中传出了野兽般的嚎叫……但今后,也只能是嚎叫了…… 沈烨被冠上了数十条罪名,只要律法上能想到的罪名,基本上都已经齐活了,而天和帝也下了密旨,要沈家人在刑场上监刑,监斩官私下里对沈家众人说了那番要用行动证明清白的话,沈家人只是稍稍犹豫之后,就又第一个人冲上了刑台,对被麻绳绑成麻花状的沈烨割下了一刀……周围喧闹一片,沈家人络绎不绝的上刑台,割上一刀之后,就匆匆下来去监斩官那里领良民牌,然后就灰头土脸,看也不敢看血流成片的刑台一眼。 这个噩梦,注定了会伴随他们一生,再也洗不干净那双残杀亲人的手。 ****** 谢嫮不知道这样的结局能不能让沈翕放下心中的仇恨,只是静静的等待着他凯旋而归的日子。 沈翕去了鹿州之后,前后写了两封家书回来,都是说打海贼之事十分顺利,水师张良扶是海上作战的行家,有他做副统帅,其实根本也没有沈翕什么事儿,他就在那里点个卯,然后等张良扶打了胜仗,和他一同凯旋归来领赏便是了。 任谁都看的出来,天和帝这是已经做出了决定了,像是之前让三皇子领兵北塘,那是老将军提出要带三皇子前去,天和帝虽不赞成,但也拗不过三皇子的主动请缨,可这回大皇子前往鹿州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情况,这一回是天和帝在给大皇子铺就台阶,等到大皇子得胜归来,不是封王的话,怕……就是要册封太子了。 而在沈烨被处以极刑之后,谢嫮则经常领着康宁入宫去看望帝后,也知道内务府已经暗地里在准备册封太子的典礼了。尚衣局的人有一回还趁着谢嫮在皇后宫里的时候来请安,为的就是给她量身,只说是皇后赏她新衣,虽没有说破,但尚衣局的女官们也都知道,这是要留当前尺寸,给这位准太子妃定制礼服了,因此伺候起来就更加尽心尽力了。 “我进宫的时候,身子也不好,太过繁重的礼服根本穿不了。”皇后背靠着大迎枕,精神似乎好了些,一边看着谢嫮在那边量身,一边说道。 谢嫮低头浅浅一笑,按照尚衣局女官的要求,张开了手臂,让她测量尺寸,看着眼前这些女官,谢嫮恍惚又回到了前世,盛夏的午后,她被调御前伺候有两个年头,主子得了风寒,歇在元阳殿中,难得的清闲,便想起尚衣局要量身,可当赵三宝把尚衣局的人喊过来之后,主子却拿着尺递给了谢嫮,让她近身测量,那是谢嫮调去御前伺候之后第一次和主子靠的那样近,近的呼吸可闻,近的听得见彼此心跳,那个时候,她不知道主子对她的心意,还在心里想着,原来皇上也是有心跳的……现在想想,前世的她还真的是蛮蠢的。 皇后见她量身的时候突然笑了,不知道为什么,便问道:“怎么,想起什么好玩的事了?” 尚衣局的女官量完了尺寸,便躬身告退,谢嫮来到皇后罗汉床前的杌子上坐下,笑着说道: “嗯,想起一些与大皇子初识的事情。” 皇后对这些八卦很感兴趣,当场就要谢嫮和她说说,她与沈翕是如何相识相爱的,谢嫮无奈,只好从这一世的开头娓娓道来。 这一世的自己,若不是因为夫君主动,她也许还弄不明白自己的真正心意,若是没有她初见时那一跪,没有沈翕在青楼中相救,他们俩这一世,是不是就这样错过了呢? 在宫中从早待到了晚,如今夫君不在家里,谢嫮干脆让康宁每天睡在她身边,这一夜她似乎做了很多梦,梦见了大水,梦见了帆船,梦见了很多人呼救……然后,她就从梦中惊醒,发觉周身被冷汗浸渍。带着微喘,谢嫮从床上坐起,窗外下着瓢泼大雨,她披上外衣,来到西窗前,推开窗户,看见外面已经有些微亮,雨点打在庭院里,发出啪啪的声响,院中的花草树叶在风中飘零,就好像一叶叶帆船在海中飘零一般,噩梦中的画面,在眼前挥之不去。 一个惊雷打下,熟睡中的康宁似乎也听到了,在床上发出了一声小小的召唤,谢嫮走过去,在他身旁轻拍了一会儿后,他才又沉沉睡去。 这一夜注定无眠,又把沈翕寄回来的家书拿出来看,信中的字体隽秀刚劲,一如他的人般,秀颀中带着无比的霸道,纤指抚摸着信纸,按照信中所言,只要再过半个月,沈翕就能从鹿州回来了,天知道,她多想这一刻就飞到他的身边去。 第二天一早,谢嫮起身梳了妆,把康宁喊起来,喂了早饭之后,便按照昨日与皇后的约定,今天继续入宫去。 可是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宫中的轿撵,谢嫮心中觉得奇怪,便招来了府里的管家,这位是正式宫里退下来的,皇子府邸的人员有一半都是出自宫中的。 半晌过后,管家回来,说是出入宫里的大门被关了起来,宫里似乎出了事,皇上下了禁令,要封锁宫门。 谢嫮听了管家的禀告,问道:“可有说封锁多久?皇上和皇后没事吧?” 管家尖声说道:“从前也有过这样封锁宫门的事情出来,大多是后宫出了事,一般也就两三天就解禁,皇上皇后没听说有什么事。” 谢嫮点头,让管家退了下去。 可是,又过了三天之后,宫门依旧没有打开。皇上这几天也没有上朝,照理说,洛氏的事情解决了之后,皇上应该已经稍微恢复了,前些天进宫时给他请安,也看见他老人家在处理国事了。怎的这些天不声不响的又罢朝了呢。 她派管家去宫门口打探,也无济于事,宫门被围的铁桶一般,就是去值位所敲门,出来应答的也是从未见过的新鲜面孔,至此谢嫮才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 她猜想,宫里一定是出事了。 努力回想上一世,在这个时间段,宫里会出什么事呢?上一世她入宫前,对政事完全不理,所以,知道的事情也有限,而她所知道的唯一一次宫变,就是那次肃王谋反,血洗禁宫一事,可是如今夫君还没有登基,肃王去谋谁的反? 在院中踱步的脚停了下来。 这一世沈翕虽然还没有登基,但是,谁又能说这个时机不是肃王最好的时机呢?反正他反兄弟也是反,反老爹也是反,又有什么本质区别呢?现在皇上对大皇子有了立太子之心,去鹿州平海贼不过是给他找个好听的册封借口,而前段时间,皇上又罢朝过几日,之后恢复朝政,若是这个时候,宫里出点事情,大家可能都不会那么敏感,只要争取到了时间,肃王想办的事情就多了几分机会…… 187|183| 有一种想法在谢嫮脑中成型,而一旦成型,就再也挥之不去。 如果,她是说如果,肃王的谋反日期提前,那么现在这个时机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时机了。如果她是肃王,她也会选在这个时候起事,而且很可能肃王已经成功的做到了某一步,这两天宫门紧锁,说不定就与这件事有关呢。 越想越不对劲,谢嫮招来了胡泉,让他给自己准备轿子,然后让他一同随她出门,往芙蓉园走去,洛勤章如今就住在芙蓉园的后院子之中,原本沈翕是想在皇子府落成之后,把洛勤章请入皇子府居住的,可是沈翕早一步离开京城打海贼去了,虽然谢嫮主持了仪式,但毕竟是女人,不适合单独将外祖迎入府内,那不正式,也是对外祖父的不尊敬,所以,她还是决定等沈翕回来之后再办这件事,所以,现在她只能到芙蓉原来找他了。 芙蓉园的掌柜自然认识谢嫮,迎上来,亲自带着谢嫮往后院雅居走去,到了雅居之后,见到了洛勤章,谢嫮不管不顾就冲上去,对洛勤章跪下,说道: “外祖父,求您救救夫君,救救皇上吧。” 洛勤章似乎刚换过衣裳,他还是和从前一样的习惯,精神不喜欢有人伺候,所以,偌大的后院雅居内,也就只有他在内,连个端茶倒水的丫鬟都没看见,不过这个时候,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谢嫮的话刚说完就见洛勤章过来把她扶了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倒好了一杯茶,递到了谢嫮手中,语气平缓的说道: “丫头别急,有话好好说。” 谢嫮现在可没心思喝茶,满脑子都是肃王谋反这件事,将茶杯放下,又对洛勤章说道: “外祖,最近您可与宫里有了联系?这几日宫门紧锁,怕是宫里出了事啊,我想着夫君离京,此时若是肃王发起政变,那皇上和皇后困在宫中,岂不危险?” 洛勤章倒是有些讶异的看着谢嫮,惊讶于她敏锐的政治视角,不禁说道:“这事儿你怎么知道的?” 谢嫮一听洛勤章这句话,就觉得不对劲了,他没有问自己怎么会这么想,而是问她怎么会知道,那就是说明这件事其实已经发生了吧,这几日宫门紧锁,就是肃王那里出手了。 “肃王已经动手了,对不对?” 谢嫮上前一步,紧张的对洛勤章问道。 洛勤章叹了口气,说道:“是。前两天就已经动手了,肃王和皇上身边的秉笔太监李茂联手逼宫,皇上何皇后都被困在宫中,这些事就连我也费了些心里才打探出来,你这深闺妇人是从何得知的?” 谢嫮没有回答洛勤章的话,见他虽然语气不是很凝重,但是眉宇间也有一种说不出的紧张,突然灵光一闪,心中一动,又对他问道: “外祖,夫君……到底什么时候回来?”谢嫮这些天一来担心宫里的情况,二来,就是担心沈翕了。 如果她是肃王,既然准备好了要谋反,那他一定会同时对远在鹿州的大皇子动手,沈翕死了最好,就算没死,也能拖一拖时间,这样,只要他在京城运筹帷幄,将一切控制起来的时候,就算大皇子侥幸没死回到京城,也是木已成舟。 所以,现在这种情况之下,危险的还是沈翕和皇上,他们俩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要皇上没撑下去,被肃王夺了位,那沈翕远在千里之外,也是鞭长莫及了,回来一切都晚了。 “你这女子,想的也太多了。大皇子吉人自有天相,自然能化险为夷。你就不要多想了,回去将皇孙照顾好才是正理,现在你说的这些事情,全都是男人该去想的事。” 听洛勤章说了这么一句,谢嫮的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流,就连声音都有些颤抖:“外祖的意思是,夫君真的遇到了危险?” 洛勤章没有说话,只是用一双眼睛瞪着谢嫮,看她哭的那么伤心,倒也不忍再出言责怪她,说道:“说了让你不要想,你怎么不听呢。大皇子没事儿,你快回去吧,照顾好皇孙才是正经。” 谢嫮的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珍珠般,根本控制不住往下掉,她前天晚上就做梦,梦见了沈翕在鹿州出了事,原以为一切都是梦,可是今天却听外祖这么说,那也就是说明沈翕在鹿州是真的遇到了危险,他受伤了吗?又像是那一次的情况,是中了箭,还是中了刀伤…… “哎呀,你别哭了,大皇子只是失去了踪迹,有没有死,你这哭的……哭得我可心烦了啊。” 谢嫮听了这话,更想哭了,失去踪迹……鹿州三面环海,失去踪迹的话,后果他真的不敢想象。双腿一软,谢嫮就跌坐到了地上,洛勤章没想到她会这样,刚想躬身去扶她,就在这个时候,傅清流和吴骏却联袂赶了过来。 看见谢嫮跌坐在地上,神情哀戚,不由问道:“嫂子这是怎么了,快起来。” 傅清流把谢嫮扶了起来,让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然后才转过身来,走到洛勤章身前,行了个礼,看样子他倒不是第一次来拜见洛勤章才是,简单行了礼,就对洛勤章说道: “丞相,我们的人已经和大皇子他们取得了联系,说是这两天就能赶回来,让我们再顶两天。” 洛勤章听了之后,点点头,然后才看向了谢嫮,说道:“听见了没有,这两天就回来了。这么大个人了,孩子也那么大了,还哭鼻子,我都替你羞得慌。” 谢嫮惊讶的看着傅清流他们,脸上还挂着泪珠子,有些不敢相信的对傅清流问道: “你们的人确定吗?他现在哪里?需不需要人去支援?他受伤了吗?” 傅清流面对一个过度关心自家男人的女人,还是比较无语的,两手一摊,老实说道:“这个,我们这还是跟他们取得了怜惜,还没有真的见到人,也不知道要不要支援,但是受伤我倒是没听说,嫂子你就放心吧,大皇子吉人天相,没事的。” 吴骏也跟着后头安慰谢嫮:“是啊,那么多风浪都趟过来了,这回也一定能化险为夷的。” 谢嫮的心情这才觉得好受了些,然后才又继续对洛勤章问起了宫里的情况。吴骏父亲是太尉,肃王冲入皇宫的时候,他爹正在元阳殿中,与皇上一同被困在宫内,李茂突然出手,用带毒的匕首刺伤了皇上,而这些事情现在从他嘴里说出来显得有些平静,可谢嫮却知道,真正经历的肯定是惊心动魄的。 “宫中有他肃王和毓闵堂的人,自然也有我们的人,皇上似乎中了毒,但有张太医在,情况也都平稳下来,估计没什么大碍,皇后也安全无虞,有三千禁军护着元阳殿,就是肃王真的想攻入,也不是那么简单的,这个时候,只等着大皇子回来,来个瓮中捉鳖,宫门关上了,才能把他们一锅乱炖了。” 谢嫮惊讶:“你是说,关宫门的其实是你们的人?” 傅清流得意的点头:“是啊。自从上回我躲过了五城的案子,后来我舅舅提拔我去做了五城的副统领,现在守着宫门的那些人,就是我的人,肃王的人和禁军的人都在僵持,打了好几场了,就等大欢子回来之后,咱们给他来个措手不及。” 事情的转变,简直可以用峰回路转来形容了。 原本谢嫮还以为只有自己猜到了肃王他会谋反,可其实这些精明的人哪里会想不到呢,第一天就做出了防范,关了宫门,肃王的人就是想撤退也没有办法,算是箭在弦上,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往前冲去,而这个冲,不管成功与否,其实都是输的。 走了这么一趟,算是把谢嫮的担忧稍稍解除了一点点,在她回到了皇子府以后,洛勤章和傅清流就另外派出了一队三百人的护卫,将皇子府前后全都围住,谢嫮一开始还有些不懂他们为什么这么做,到了下午的时候,就知道了,洛勤章到底是老姜,那些人哪里是他的对手。 肃王派出了骑兵,想直接闯入皇子府,也许他们也收到了消息,知道沈翕没死,正往回赶,为了给他们自己多加一层保险,就打算掳走谢嫮和康宁,等沈翕从鹿州赶了回来,老婆孩子都在他们手里,他们就多了一点筹码。 幸好洛勤章他们防范及时,派出的都是以一当百的好手,皇子府门前血流一片,洛家死士们屹立在夕阳之下,铁血又勇猛,保卫者皇子府内众人的安全。 两天之后,关闭已久的宫门终于再次打开,迎来了晨曦中的那一抹耀眼光华。宫门之后,马蹄踢踏声缓缓传出,一人高坐马背之上,迎着朝阳优雅而出。 从鹿州打海贼凯旋而归的大皇子封璩,如天神降临一般,突然自宫门内走出,骑在汗血宝马之上,威武的好似天神。他手里拿的是一柄染血的剑,身后跟的是三千禁军,威风凛凛,因为他的回归,宣誓着这一场战役的倾倒性胜利,直到好些年以后,街上的人们还在口耳相传,那一场并没有掀起多少硝烟的夺位事件中,他们英明神武的皇帝有多么厉害。 二皇子封瑜的下场,众人有很多种传说,有人说他死了,被皇上斩杀于万军前,也有人说他被流放了,流放到西北苦寒之地,今生今世再不能回京,还有人说,皇上将他软禁在宫中……总之是众说纷纭。 大皇子打海贼有功,及时赶回来平乱,亦有功,两功相加,天和帝命礼部草拟了圣旨,将大皇子封璩封做了太子,另赏太子府邸。 不过,太子府邸还没有建成,皇上因为在二皇子之乱中受了伤,身体一直不见好,太医诊断之后,要他暂停公务,好生修养。天和帝左思右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皇位传给了太子,自己带着皇后搬离了皇宫,住到京郊附近的千禧原,做起了太上皇。 同年八月,新皇登基,国号天缘。 188|番外(今生一) 谢嫮觉得自己一定是古今所有封后大典上最搞笑的一个,穿着华丽的礼服,戴着不那么繁重的发冠,从背后看,一切还算是井然有序的,可是转到前面来看的话,那就……圆滚滚的肚子将礼服腰间撑开,看着像是有个簸箩覆在其上一般,不仅影响了后服的美观,更影响了她上台阶的步速。 在台阶那头,至高无上的地方,站着她的男人,从前夫家姓沈,人家都会叫她沈夫人,如今夫家姓封,并且已经登基,所以,她就顺利成章做了皇后。 虽然这件事情看起来像是特别顺理成章,可是谢嫮却知道,为了能让自己封后,这个男人做了多少努力。 她的父兄一个是吏部尚书,一个是户部侍郎,她是嫡女,却不是长女,那些老臣的确嫌弃她,毕竟朝中还有许多一品大员,国公,侯爷,爵爷,他们觉得,自己府中的嫡长女,无论是容貌还是出身,每一个都比谢嫮适合。 可是皇上是个念旧情的人,他不管群臣反对的声音有多激烈,总归就是坚持了一点,糟糠之妻不可弃,一路对抗到了今日。 皇上登基七个多月之后,那帮老臣才勉强同意了封后大典的举行,而谢嫮也从一个苗条少妇,变成了臃肿少妇……是的,就在皇上登基的时候,她也就怀孕了。 而肚子里九个多月大的孩子,也是促成她能顺利封后的重要原因,都快生了,还想咋地?这么一想,谢嫮还是觉得,老天其实对自己挺好的。 身子实在是重的厉害,也不知这一胎到底是怎么了,总之就是比怀康宁那时候要重许多,肚子大的她都不忍心看,可以想见若是生的时候,该有多么的痛不欲生了。 好不容易爬上了石阶,看见早就守候在石阶那头的一大一小,谢嫮瞬间觉得自己这点疲累根本算不了什么,封璩嘴角含笑,目光透着紧张,不时的去看两边扶着谢嫮走的礼仪女官,生怕她们一个失手,让谢嫮摔倒。 而康宁在看见谢嫮爬上台阶的那一刻,就想冲到她怀里来,幸好被他老爹紧紧拉住才不至于失礼。 因为谢嫮怀孕后期的关系,所以封后大典只是用了最简单的形式,但就是这样简单,也把谢嫮给安排的够呛。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睡觉,封璩亲自将她扶着上了龙床,夫妻俩现在也没法搂抱,就并肩躺着说了些家常话,倒不是说两人没话说,毕竟都老夫老妻这么多年,有很多事情不用说,双方也都是明白的,有的时候,就是一起静静的待着,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也是一种宁静。 可到了后半夜,谢嫮就再也宁静不了了。 肚子开始隐隐作痛,她知道自己这是要发作了,熟悉的痛感之下,虽然没有第一次那么恐慌,但也不遑多让,一开始疼的很轻,谢嫮就打算熬一熬,毕竟夫君才刚刚睡下,明天一早还要早朝,反正从阵痛开始到生还要一定的时间,就这么忍了一会儿,可这一胎的感觉又和上一胎不一样,阵痛从一开始的缓步,瞬间就上升了,没忍住发出一声叫,封璩的双眼就猛地睁开了,爬起来问谢嫮的情况。 “怎么了?” 谢嫮有些愧疚,真心觉得,自己怀孕了,其实最辛苦的是她的夫君,夜里从没睡过一回安稳觉,白天还有那么多的国事要处理,突然间就特别想哭,这么想着,鼻头就酸了,豆大的眼泪跟不要钱似的。 她不哭倒还好,我们的皇上还只是担心,可她这么一哭,我们的皇上就不是担心了,而是直接将她搂了起来,紧张的对外喊道: “来人呐,宣太医!” 谢嫮抓着他的衣襟,哭着摇了摇头,说道:“多喊点,我快生了。” 封璩短暂的失神之后,就猛地回过了神,喃喃道:“不是说还有十几天的吗?怎么突然……” 然后就赤着脚跑下了龙床,不顾宫人阻拦,到外头就安排起来了。 谢嫮的眼泪被一阵阵痛给压了回去,这一胎好像真的不一样啊…… 189|番外(今生二) 皇后娘娘动了胎气,这是要生了,足足提前了十多天,这可让宫里上上下下就忙翻上天了。 太医院的所有人都被连夜喊入了宫里,几十个太医会诊,就怕皇后娘娘出什么问题,虽然皇后娘娘刚刚册封,昨天才举行了封后大典,可是若是这宫里有谁敢怠慢一点,那咱们的皇帝陛下就会让你彻彻底底的知道龙颜大怒是什么意思。 天缘帝在产房外踱步,半刻钟就要太医来报一报里面的情况,谢嫮躺在产床之上,汗湿了额角,肚子一阵阵的抽痛简直要了她的命,有人给她嘴里喂参茶,喂红糖水,喂鸡蛋……总之不管是什么,她都给吞进肚子里去,为的就是一会儿多点力气,把肚子里的小冤家给生出来! 这次怀孕反正就是比康宁那时候反应要大许多许多,吐了足足四个多月才好些,那时候她瘦的皮包骨头,就肚子大着,四个月肚子就大起来,可见这孩子就是个折腾的,皇上让太医天天早晚诊平安脉,发现这胎也就是比寻常的大了些,其他的倒是都挺正常,四个月过后,谢嫮的食量就上来了,有的时候一个人能吃三四个人的量,可吃了这么多,还是觉得不够,身上没见长多少肉,全都堆到肚子上去了。 阵痛又开始了,比上一次还要来的激烈,谢嫮发生尖叫,她也想稍微叫的含蓄一点,可是实在是疼,疼的不得了,然后,她就开始想念她的夫君,想着他在外面听见自己叫会不会更加担心,可是根本忍不住。 天缘帝在外面听着那一声高过一声的凄厉叫喊,恨不得进去代替她受罪,可如今他是皇帝了,不能再像她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那样进出产房了,拦在他面前的有宫人,有大臣,还有钦天监。太医没半刻出来禀告情况都没能丝毫减轻心中的焦虑。 皇后的这胎是双生子。 他一直没有告诉她知道,就是怕她生之前有心里负担,会更害怕,太医每天早晚请平安脉,都会给他出一份记录,脉象显示,两个胎儿发育的都很好,很健康,只要能熬到平安生产,只要生下来,那这辈子都没有人取代他这个皇后的地位,也没有人能够用子嗣单薄这一点来让他纳妃。 所以皇后的这一胎也十分重要,重要的足以影响他们今后,乃至整个朝局。 谢靳和云氏大半夜就被宫里的轿撵接入了宫,赶到坤元殿时,已经是天方大亮了,耀眼的晨曦刺破云层,光辉遍洒而下,带走了黑夜的一切阴暗,迎来了光明。 两人给天缘帝行了礼,云氏就被宫人请入了产房,临走前还在天缘帝的肩膀上拍了拍,安慰道: “皇上别心急,女人生孩子总要过这关的,阿瞳吉人天相,不会有事。” 天缘帝退后一步,给云氏行了个礼,不无感触的说道: “有劳岳母进去代为照顾阿瞳。” 云氏进去之后,产房的门就再次关上。谢靳也十分担忧,站在天缘帝身后,目光也是紧紧的盯着产房的大门,耳中听着女儿的喊叫声。 直到太阳升起的那时候,红光铺满了天际,似乎预示着什么似的,果然,在下一刻,嘹亮的婴儿啼哭声就传了出来,天缘帝和谢靳几乎是第一时间去到了门边,谢靳更是不顾形象,将耳朵贴在门扉之上,只期望能听到更多一点的声音。 不一会儿,就有产嬷嬷到门前禀报:“恭喜皇上,是位小皇子。” 谢靳的一颗心算是沉了下来,皇子,皇子就好啊!这样他的女儿就有两个皇子傍身,在这个宫中,就算今后有什么风雨变故,那也是平安无虞的了。 天缘帝听了这个消息,虽然也很感动,但却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对里面说道: “还有一个呢?还有一个出来没?” 谢靳傻眼,还有……一个?难道……一种欣喜似乎快要血液翻涌的刺破耳膜。 又那么在门边煎熬了片刻之后,屋内再次传出另一声嘹亮的啼哭,听声音,丝毫都不弱于第一个,天缘帝紧张的抓着门扉,指关节似乎都有些泛白。 产嬷嬷的声音如天籁一般在门内响起:“恭喜皇上,又是一个小皇子!” 双生子。 天缘帝简直难以抑制自己狂喜的内心,还不忘对门内问道:“皇后怎么样?” 立刻就有太医前来禀报:“皇上放心,皇后没有大碍,还醒着呢。” 接连生了两个皇子,都没有力竭昏睡,这就说明,皇后是真的没有大碍的。天缘帝这才和谢靳对视一眼,双双的放下心来。 190|番外今生三 谢嫮用尽力气,只觉得肚子稍微松了松,一个物体就被扯出了体外,这种感觉,她曾经有过,那就是生康宁的时候,她知道,这样的感觉就是孩子已经出来了,果然没过一会儿,只听产嬷嬷在他的小屁股上啪啪打了两下,嘹亮的哭声就响了起来。 谢嫮牵动唇瓣想要,可是突然眉头一皱,肚子似乎又有异样产生,这是上一次生产从来都没有过的感觉,不由得心慌起来,抓着一旁的提醒她呼气吐气的产嬷嬷说道: “肚子,还疼。” 谁知产嬷嬷却十分淡定的对谢嫮说了一句:“是了,还有一个,娘娘再加吧劲儿。” “……” 还有……一个! 谢嫮欲哭无泪,直到现在才知道皇上隐瞒了她什么。痛感来袭,再也顾不得想其他的,卯足了劲儿继续起来。 在谢嫮觉得浑身上下像是被十几辆马车碾压过一般骨头松散了之后,另一声嘹亮的哭声也发出了,至此谢嫮才泪眼汪汪的往旁边的产嬷嬷看了看,问道:“这下……没有了吧。” 产嬷嬷连连点头,说道:“是是,娘娘,您真是天大的好福气啊,生下了两个健康的皇子殿下!” 她这句话也确实不是恭维的,谢嫮这样的运气,在历朝历代的妃子里都是头一份儿的,别的妃子,皇后别说是一下子产两子,只要一辈子能生下一个儿子就算是有大福的,可是这位娘娘,在嫁给皇上之前,就生过一个孩子,这才封后大典,第二天就接连生了两个,如此有三个儿子的皇后,这天下还有比她更有福气的吗? 谢嫮可没心思听这些了,眼皮子再也睁不动了,一开一合间,就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就听见一阵属于婴儿的软糯哼哼声,循着声音望去,就看见一身明黄龙袍的皇帝陛下,一手托着两个襁褓,低头逗弄着,见谢嫮动了动,皇帝就赶忙走了过来,在床沿上坐下,然后把两个孩子都送到她的面前,说道: “看,如今你可成了大功臣,放眼整个国家,都没有人比你的功绩大。” 天缘帝原本就俊美的面容,因为心情愉悦而变得更加容光焕发,谢嫮枕着明黄色的天丝枕头,对他笑了笑,然后才转头去看这两个差点要了她小命的宝贝疙瘩,两个孩子几乎一模一样,就连头顶胎毛的卷曲程度似乎都是一样的,就连她这个做娘亲的都不能分辨出谁是谁,天缘帝见妻子有些迷茫,赶忙上前解释说道: “左边的是哥哥,右边的是弟弟,哥哥的鼻子要挺一点,不过弟弟的嘴角似乎要弯一些。” 谢嫮还是没能分清楚,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转头去看这个笑得几乎后槽牙都要看见的皇帝,说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是两个呀!怎么不告诉我,我以前不知道,有的时候走路那么快,还经常蹲下捡东西什么的,你要告诉我,我就当心点了。现在想想,还真后怕。” 天缘帝已经做好了被妻子责怪的准备了,也不辩解,就伸手抚了抚她脸颊,说道: “我每天都让太医给你把两回脉,太医都说你脉象平稳康健,我觉得你那样的状态特别好,若是告诉了你有两个,你怕是就要担两份心,这样忧心到生产,总归要费多些神的,所以,就做主让太医瞒着你。” 谢嫮现在是没力气指着他骂,横了他一眼之后,就又听见两个孩子渐渐转醒的声音,注意力立刻被这两只给吸引了过去,说道: “这么久,他们都吃了吗?” 天缘帝立刻狗腿的上前说道:“吃了吃了,哥儿俩都挺能吃的,现在估计不是饿,我看看有没有尿。” 这位这么说着,九五之尊就这样亲自动手,娴熟的解开了襁褓,替儿子换尿布,若不是这一露手,谢嫮差点忘记了,这位可是个熟练工,当年康宁生下来的时候,也大多都是他这个做父亲的日夜带他,只要夜里孩子一哭,无论几回,他都会起来,哪怕是处理这些尿啊什么的,也不嫌乌糟。 谢嫮见他先是抱起了那个尿了的,换好尿布之后,就抱起来在怀里稍稍哄了哄,孩子就安静下来,没多会儿又睡了过去,然后他再抱起另一个,仔细的检查他有没有尿湿,确定之后,才又将他放下,也不顾身份,跪在谢嫮的床前,凌空趴在两个孩子上方,各自在他们的脸颊亲了一口,然后一探头,顺带在他们娘亲的脸蛋上也亲了一下,惹得谢嫮闭上眼发出娇吟,白了他一眼,说道: “真是越来越不正经了。” 面对妻子的这项指责,咱们的皇帝陛下却是毫无自觉,还颇为得意,说道:“我若是正经,哪里嗯呢该这么快就做了三个孩子的爹啊?” “……” 191|番外四 自从二皇子和三皇子出世之后,整个朝廷的氛围似乎就不一样了,这归根结底的原因就在于咱们的皇帝陛下……更忙了。 白天在朝中处理各种政事,晚上回到了后宫之中,还要兼职做伟大的奶爸,咱们威严冷峻的天缘帝,似乎对带孩子这件事特别的热衷,这一点就连当今皇后娘娘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了,自从两个孩子出生之后,几乎就没有要皇后娘娘费什么心,除了定是定点的喂奶之外,只要咱们的陛下在后宫里,那其他什么哄哭逗笑,换衣服,换尿片,把粑粑这些事情他都全部一手包揽,动作娴熟的几乎要让宫里的所有.乳.母嬷嬷全部退下,并且每回都能处理的井井有条,就跟他办的国事一样,一丝不苟,不见丝毫慌乱。 就在这位天下第一尊贵奶爸的辛勤照料之下,两个孩子健康长大,转眼就大半年过去了,被养的白白胖胖,同样粉雕玉琢的两个小人儿,无疑是这后宫乃至朝廷的新宠。 抓周的那一天,元阳殿中,天和帝坐在上首喝茶,丞相洛勤章坐在下首,吏部尚书谢靳坐在左侧下首,而后下方还站着一些观礼的朝臣,殿中央放着一张大桌子,桌子上摆放着各色各样的东西,有吃的喝的,玩的看的,文的武的应有尽有。 没多会儿之后,尖锐的声音自外面传来:“皇上驾到,三位殿下驾到。” 殿中等候多时的朝臣纷纷上前躬身行礼,就见天缘帝一手抱着一个小的,一手牵着一个大的,大的手上还抱着一个小的。这样和谐的画面,看在有些老臣眼中那是无比欣慰的。 吾皇登基一年多,就已经有三个皇子,照这样的趋势发展下去,这天家血脉传承繁荣有望啊。 天和帝先迎上去连着大的那个一起给抱了起来,在一大一小的脸上分别亲了两口,然后看了看天缘帝手里抱的那个,恨不得上前把那个也给抢过来抱在自己手里,丞相和尚书眼看孩子一下子被抱走了两个,不是滋味儿,洛勤章走到天和帝身旁,恭谨有礼的说道: “皇上,您看……是不是匀一个出来给老臣抱抱啊?” 天和帝正和大孙子小孙子逗乐,哪里肯出让,为难的对洛勤章摇摇头,说道:“丞相见谅,哪个……我都舍不得。” “……” 洛勤章双眉一竖,一不做二不休,也不伸手抱了,就直接探手去逗,一会儿摸摸大的脸颊,一会儿戳戳小的屁股,也玩儿的不亦乐乎,天和帝有心避开这老头儿,又觉得那样有点过分,只好忍痛,勉强让他一起逗乐。 而谢靳则要好一点,直接从天缘帝这个女婿手里接过了一个小的,喜滋滋的抱在怀里好不开心,这厚此薄彼的态度,让天和帝与丞相都有点感慨,到底是岳父啊,连孩子都舍得用来讨好。 二皇子和三皇子的抓周进行的相当顺利,二皇子抓了一只手捧书和笔的彩瓷小娃娃,三皇子就抓了一把橡皮制的弓箭,其实所谓的抓周,不过是一个形式,哪里就能凭借一个周岁的孩子抓着什么就算什么的呢,也是为了君臣同乐罢了。 这边厢仪式进行的相当热闹,那边厢皇后娘娘宫中也是热闹非凡的。今年趁着两位皇子抓周仪式,皇上特许让皇后娘家归义侯府等皆入宫觐见,谢嫮在坤元殿中接待了谢家众人,接受山呼之后,谢嫮也见到了谢家这一代的好些人。 谢莘和傅双就不谈了,这两人过几日就要入宫陪伴谢嫮的,谢莘的丈夫赫峰如今已经转文从武,做上了禁军统领,而傅双就更好了,她哥哥谢韶给她挣了个二品诰命回去,而傅双自从一胎开女之后,接下来的两胎全都是男孩儿,可把她给乐坏了,从此再不提要谢韶纳妾的事,就连房里那些准备好了开脸的丫头都全都配了出去,一心一意要攥着谢韶过日子了。 云氏站在门口期盼,她前两次来,只见到了大外孙,可是两个小的都在睡觉,今儿来了,说是不在睡,可还没等到她见,就给皇上抱到了元阳殿中见大臣去了。 邢氏坐在一干小辈的上首,对谢嫮说话笑得合不拢嘴,她这辈子竟然也能得个一品的诰命,想想实在是运到啊。谢嫮突然对她问起: “对了国公府的老夫人,老太太最近可有见着?” 邢氏是个人精儿,哪里不知道定国公府沈家和这对帝后有梁子,自然不敢替他们说话,而是回道: “回娘娘,前儿见过一次,唉,那老夫人虽说是我娘家姐姐,可是我和她一直就是不亲近,也不知她怎么想的,竟然想来投奔我,娘娘也知道,咱们归义侯府地方小,哪里容得下沈老夫人,她和她那些个儿媳似乎也有些不对付,也没个好日子过,蓬头垢面的像个糟老婆子,要不是她在街上喊我,我还真认不出她了。” 谢嫮一边喝茶一边听着邢氏说话,等她说完之后,才又问道:“那她如今呢?老太太收留她了?” 邢氏立刻摇头否认:“哪儿能啊。我和那老夫人看没那么好的交情,就是娘家姐妹又如何,出了嫁的女儿就是夫家的人,哪里还能管的那许多,她拦着我要我收留她,我不糊涂,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过,看着她也怪可怜的,就让人给了她二十两银子,也算是成就了一场姐妹吧。” 谢嫮没有说话,不过微微上扬的嘴角还是能看得出来,她对邢氏的这个做法很满意。邢氏暗自松了口气。 谢莘和傅双正在说话,几个孩子围旁边各玩儿各的,谢嫮看着她们,谢莘就主动开口说道: “对了,上回我在街上遇见了衡姐儿,她似乎也生了两个孩子,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我听她身后的婆子称她为夫人,想来也是被扶正了吧。总不枉她主动一场。” 这时,谢嫮才算是想起了还有谢衡这个人,她上一世早早死去,死时还是妾侍,也没有诞下一女半子,这一世倒是让她等到了最好的结果。 其实对于谢衡和李臻,这一世的谢嫮是没有怨恨的,虽说和谢衡有些过节,但她志在李臻,错以为自己是对手,这才为之,而那之后,她虽李臻远走甘肃,如今回来,虽然静安侯府没有了从前的鼎盛,但至少她是熬出头了。 “从前她总是和你过不去,如今倒也是时过境迁了,就是变得不愿意和咱们姐妹接触,可能是外面待久了,还有些不适应京城的风貌。” 谢嫮也由衷的笑了笑,说道: “人都有过冲动的时候,人各有志罢了。她过的好也就成了。” 重活一世,让原本纠缠的孽缘捋顺了过来,这一世大家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这才是最好的结果不是吗?只是这世上有太多遗憾,并不是每一次都能得到上天的眷顾,所以,人活在世还是要珍惜眼前,追求该追求的,放弃该放弃的,才是最好。 而上一世,谢嫮死了之后,天缘帝亲自来到静安侯府吊唁,看着棺木中浑身青紫的女人,天缘帝的眼角都不免为之泛红,看着跪在谢嫮堂前神情有些呆滞的李臻,天缘帝走到他身边,弯下了身子,在他耳旁说道: “你以为,静安侯府是凭什么让朕眷顾?” 李臻猛地抬起了双眼,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 缘起缘灭,源于一念之间,在错误的时间遇到了错误的人,真的就是一场孽缘,一场恨,他对谢嫮究竟是爱还是恨?而这一个问题,他再也找不到答案,他用满门的鲜血来做这一场证明题,得到的却是一个无果的答案。 全文完 2015.06.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