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归何处》 001 雏鸟 2011年,是我在q大最后一年,q大是国内排得上号的财经大学,而我们金融系由于诸多毕业生都就职于颇有名气的金融机构,成为这所大学里最耀眼的分支。 在虚拟经济如火如荼的年代,江湖上屡有q大金融系毕业生功成名就的传闻。而每次校庆,金融系毕业生们鲜衣怒马的做派,和停放在停车场争奇斗艳的豪车,无不刺激着我们这些跃跃欲试的雏鸟。 我叫林静。 同宿舍有个闺蜜,叫陈彩凤。乖巧又勤勉,甚是讨人喜欢。四年来,虽从未有过丝毫家庭拮据的迹象,却总因家里出自农村而常常产生自卑心理,或许连她自己都并未觉察,但每每有人问到:”你家是哪里的?”她总要费心编造一番。那些交往少的人,还没深究就忘了。那些交往多的,便很容易发现,她的答案经常因人而异,也因时间有所不同而生出差异,大约时间一长,自己之前说了些什么,竟会连自己也忘了! 她之所以这么信任我,大约是很久之前有一次,有人发现她总这么编造,我不但没有象方舒那样尖锐揭穿她,而是很有温度的在众人面前替她解围:“农村又怎么啦,其实现在农村比城市富裕的家庭也挺多,受教育程度也不见得比城市人差!” 她脸上尴尬立刻转变成感激。 只方舒冷冷的向我丢下一句:“虚伪!” 其实撒谎编排是件很累心的事情,大约是我知道她的底细又并不在意,她在我面前不必伪装,内心很轻松,所以总喜欢和我在一起吧!亦或许,人是群居动物,总爱三三两两厮混一处。 唯独方舒是个奇葩,方舒在我们班是独行侠,她高傲冷漠、特立独行,一副看不起天下人的样子。同学间盛传,她是名副其实的富二代,家族是本市颇具盛名的大财阀,主营地产开发。 有时候我偷偷观察她,面色总是苍白,那种不可一世的傲气跟她浑身上下的名牌竟然相融的如此和谐,我分不清究竟是大牌给了她那冷冷的光,还是她给了那些大牌冷冷的光,手表、包包、鞋…… 既然是光,即便再冷,也不得不承认其耀眼夺目。 我偷偷总结,有些人天生就是贵族,如方舒;有些人天生就是闰土,如彩凤。 方舒基本不住在宿舍,也经常缺课,总是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学校老师对她异常客气,平日里对我们总命令加威胁,但对她皆是交心体己的劝慰,这“明显”让全班都感知到其背景不凡。 我从小便生得一颗坚强好胜的心,在彩凤面前那是百分之二百的优越感,但在方舒面前,若不是她每学期会挂个一两科,总落得次年补考,而我每每总是全a碾压了她,恐怕我也会在她面前落得个心理失衡。但有时候一转念,也不得不感叹:就她蜻蜓点水似的来那几天,居然只挂一两科,真是聪慧过人啊!继而内心默默被她碾压了! 连我都被她虐成这样了,其他人还怎么活,所以她基本没什么人缘。 不过,看得出来,方舒对学校里的人缘根本不在乎。或许,那时候我们的世界在学校,而她的世界,才真是世界。 2月14日,这是我在学校里最后一个情人节。 一大早彩凤就不见了踪影,她每年的情人节都异常兴奋,并不是因为她有需要经营的恋情,而是因为对那些她力所能及的小生意,历来抱着及其浓厚的兴趣。她跟她的那几个老乡,我之前以为至少其中有一位是男朋友,但彩凤坚决否认了,一再强调只是老乡。 他们通常凌晨就起床,在学校大门口集合,辗转n趟公交车,去本市最便宜的花卉批发市场,批发成捆玫瑰,然后自己用那些闪亮的包装纸分装成一支一支去热闹的街头售卖。我总感觉她在选择花色和包装材料的时候显得过于“浮躁”和“热闹”了些,老喜欢那些个红橙黄绿,一如她的穿衣风格。 有一次她痴痴的看着刚装扮好的我说:“林静,你们城里人就是长的白!” 我故意提示她:“你若好好搭配色彩,也会很白的!” 我这是故意说了假话,彩凤五官很是清秀,但就只皮肤有些黑,若非如此,她便是很惊艳的那种了。 一直以来,她执着的喜欢红色,经常说:“黑白灰什么的,不适合我,我喜欢红色,我们那儿结婚时,新娘子穿的那种红裙子,可漂亮了,等下次我们那儿有人结婚了,我带你去看,你一定会惊艳傻的,呵呵呵!” 她说的时候很兴奋,我总不以为然,洁白的婚纱才是这世上最美的。那时候我想,或许她一生都不会有对“高级美”的颜色感知。 胡昊然是矮了我两级,法律系的小学弟,年纪比我整整小了三岁。 我不明白如今的学弟怎滴不爱乖巧可爱的学妹,非要来追着为了找工作的事,烦躁到脾气都跟更年期了一样的学姐。 去年冬天,我和彩凤路过篮球场,一个篮球突然就砸了我满眼金星。我怒将篮球扣下,一心想狠狠收拾一下砸了我的冒失鬼。 一个大冬天还穿着背心短裤的男生蹬蹬跑来,也不道歉,看着我笑得很邪性。 我火冒三丈:“你砸到人不知道说句对不起吗?” “我没觉得对不起!”他居然毫无愧疚。 “这么说你是成心的?” “对,成心的!” “我之前得罪过你?” “没有,我今天第一次见你” “你神经病吗?”我火冒三丈,如果不是这么多人看着,我想上去揪他的头发。 “我对你一见钟情,我想让你停下来看到我!”他眼睛都不眨的看着我。 “什么?什么乱七八糟?我想他一定有病。 “不是乱七八糟,我认真再说一次,我胡昊然对你一见钟情,我想让你停下来看到我!”他表情严肃。 他坚决的态度让我一度有些狐疑起来,但当我再次认真梳理记忆,确定自己之前确实不认识他,便断定这人一定病的厉害。身边由于我们的争吵已经慢慢围起了围观的人,听到他的话,更有唯恐天下不乱之人兴奋的吹起了口哨。 对待非常之人,得用非常之策,干脆撒谎:“抱歉,我有男朋友了”。 “你撒谎,我之前已经打听过,你没有”他一本正经的不依不饶。 002 作弊的情人节 我喜欢的人,精致洁净、谈吐优雅、书卷飘香。比如那清瘦斯文的黎师兄。而眼前的人,背心短裤、臭汗淋漓、咄咄逼人、窜上跳下,像只猴子。而且还是只突兀、没有礼貌的疯猴子。 之后他更疯的厉害了,到我们宿舍楼下弹吉他,下着大雨还把寿司便当送到我班里来。他每次毫无顾忌于众目睽睽之下这般行事,总引来一阵哄笑,让我感到很是丢脸,所以更多时候觉得他象个麻烦一样纠缠着我。但让人有些意外的是,在外界环境里,他如此这般纠缠却华丽丽的被所有人同情。他成了痴情典范,而我成了“白眼狼”典范。 今天可是情人节,我担心他又整出什么幺蛾子。 这不,上午一下课他又堵在宿舍门口。 “林静,晚上我们一起吃饭,接着看个电影怎么样?”这么俗套的活动,他一脸兴奋。 “不去”我眼都懒得抬一下的拒绝他。 他在我身边那种自顾自的欢乐,总让我立刻怒火中烧,这种特殊的日子,更不能跟他有所牵扯,吃饭看电影什么的,不等于默认了他所想要求的那种关系,同学们看到该怎么想我,他们一定会嘲笑我:“看吧,装了那么久的矜持,还不是缴械投降。” 我想绕过他进去,他抓住我的一支胳膊,戚戚然看着我。 我强压住心头火,冷冷道:“再不放手,你信不信我会给你一大耳刮子?” “林静,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说话吗?我求你了”他放了手却很委屈的样子。 “胡昊然,你到底看上我什么了?你告诉我,我改,我改还不行,我也求你了” 他尴尬一笑:“是我先喜欢的你,你不管什么样子我都喜欢,我改就好了,你告诉我改成什么样才是你喜欢的?我一定会做到!” 我内心转了几百个来回,这个方向的话似乎说的已经够多了,但均不见效。干脆来个狠招。 我沉吟片刻,作真诚状先叹口气,然后一字一顿:“抱歉!今天情人节,我若和你出去了,男朋友必定误会,希望你理解!” 我知道这是此时最伤他心的话,也是最能让他死心退却的话。 不出所料,他立时脸煞白向后退了一步。“男朋友?什么男朋友?你什么时候有的男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诧然沉默过后,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竟然问:“那你们今晚要一起吃饭吗?” 我故做甜蜜状:“那是自然!” “你告诉我,你男朋友是谁?你们今晚在哪里吃饭?我需要核实一下” “不好不好,他会误会我们的关系”我做贼心虚,着急啊。 “不会,我会跟他说明,我在追求你,你没有理我,所以我想看看她中意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通常这种情况,男人都不会生气,反而会很有面子。如果这样还会生气的男人,就小肚鸡肠没什么气量了!你们只管吃你们的,不用管我,我看一眼就走”。他认真恳切的说了一通。 我这边呆愣着还没答复,他只说晚上见,走了! 哎呀妈呀,这孩子咋这难对付!这般这刨根问底的脾气真是叫人崩溃。 我赶紧打电话求男闺蜜赵瑞来救我! 赵瑞是小时候就一起撒尿玩泥巴的发小加男闺蜜,总是有求必应,后来学的艺术设计,这会儿还没毕业就被某著名设计公司给预定了,说实话挺羡慕他。 赵瑞很是仗义,晚间果然赶来救场。 我跟赵瑞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加互相打击,之前说好了他配合我演这出戏。六点半,胡昊然果然站在门口朝西餐厅里张望,我笑意盈盈,故意用餐叉叉了块沙拉,做了亲密装喊:“啊”喂给赵瑞。 这种情形想必换谁都转身就走了,不料胡昊然这朵绝世奇葩还端端的坐了过来,简直让人烦闷死了,不想说话。 那情形分明是胡昊然疑心我在“演戏”,他一直委婉盘问赵瑞我们之间的事情,期望我们好露出什么破绽来。难道他以为赵瑞是我花钱租来的! 男闺蜜起先对他很是同情,被问着时象挤牙膏一般,挤一下出一点,问着问着,忽然就被问得起了逆反。 男闺蜜不再被动,絮絮叨叨起来:“我和小静是青梅竹马,我们家小静看着厉害,什么都会,但实际什么都不太精,游泳50米就歇菜,钢琴只会一首《爱丽丝》,吉他只会两首:《天空之城》和《丁香花》。她画画是我亲授,只会简单的风景。换句话说,她所有的技能只能供短时间臭显摆,不能深究,一深究就露馅…… 很明显,他真的与我青梅竹马,不是租的。 “不简单,我是印象画派,你懂不懂?”我故意与男闺蜜撒娇道。 胡昊然一直愣着,似乎仍旧没有退场的意思。男闺蜜乘胜追击接着叨叨:“她吃花椒油不吃芝麻油,小时候滑滑梯时摔烂过脸,不敢吃酱油爱吃酸醋。从小就使坏,不爱吃的东西总会“意外”掉在地上,尤其是煮白水蛋和卤猪肝,这两样必须掉地上,偏偏林家阿姨觉得那东西最有营养,老弄给她吃,掉了还叫捡起来用水冲干净吃下去,这么些年,我一直都抢着把她掉了的东西吃了!你难道怀疑我们之前的感情?” 他的陈述和总结都很棒,果然是闺蜜加青梅竹马,太有默契。 只是我们俩相熟的称呼一直都是他叫我“老静”,我叫他“老瑞”,陡然间他叫“我家小静”,便浑身鸡皮疙瘩冒起,那胡昊然听得脸上一整白一整红,说不出话来。 气氛太尴尬,只想着赶紧把这累心的局给散掉,“哎呦,这八点半的电影就要开始了嘛,还有半小时车程呢!”我假装随意这么一说。胡昊然失魂落魄差点没摔椅子下面去,立刻逃之夭夭了! 虽不地道,但终归大获全胜,我满意道:“没发现,你小丫还真是了解我啊!”。 003 男闺蜜 赵瑞得意:“那可不,你一翘屁股,我就知道你拉的什么屎!” 胡昊然一走,我们的画风马上就正常起来。 “俗气,什么屎不屎的,你不觉得我浑身都是美德吗”? “哎呦,你还美德呢,你打小就没良心,没良心的人咋能长出美德这东西!” “我咋就没良心啦?” “你削了肥皂装糖纸里骗我吃,往我凳子上刷浆糊,算了,说多了都是泪” “挺记仇嘛!你一大男人,心眼咋这么小?” “说真的,你这么作,好不容易有人要,我若是你,装也装出点淑女样,好赶快把自己给出货了,免得嫁不出去了被人耻笑” “你就是旧社会脑袋,嫁不出去就会被人耻笑吗?” “当然,人家会说你心理有问题或者生理有问题” “你才有问题呢” “我两方面都没有问题,我有三个女朋友,你是知道的,可你有什么呢?” “你更没好下场,要么就是穿帮,三个都不理你;要么就是你把别人当三分之一,其实自己也是别人的三分之一。一个男人有没有全心全意,你真以为女人没感觉吗?”我越说越认真起来,仿佛自己就是他的女朋友之一。 “瞧你这副德性,好不容易来了个一心一意的,你还不感天谢地,一个劲儿作死的往外赶?还使坏叫我来当刀子,一刀一刀给人小心肝扎的鲜血淋漓!”他也认真起来。 “我什么德性啦?” “你就是白雪公主的毒后妈!” 气死我了,咒我还没当公主就当了后妈,我死命一脚就踢他脚踝上。 从小我们就爱在一起玩,玩在一起又要吵,他不肯让着我,非要吵赢我。我也不肯让着他,也非要吵赢他。小时候还打过架,最厉害的一架他把圆珠笔都扎我脸上,我用石头打破了他的头。但相亲相爱的时候也多,有一次狗追我,我慌里慌张摔地上了,以为他必定会不管我自己跑了,不料他捡了棍子,站在了我前面…… 男闺蜜就是:我能一口气说他一百个好,也能一口气说他一百个不好。每次吵完就说散伙,散伙一段时间又忍不住要联系,联系了又吵,周而复始,没完没了的恶性循环。 之前自己不自觉的站在他女友的角度考虑问题,现在他也不自觉的站在胡昊然的角度考虑问题。他忽然调转枪口数落起我来,说人胡昊然一片痴心,遇上我这么个“残忍”、“没良心”、“冷漠”的坏主,真是倒霉。说着说着,我也生气起来:“我残忍?你没残忍吗?谁让你从游泳扯到鸡蛋花椒油的。是你把人给气坏的?干嘛光说我坏?” 我也觉得自己很冤枉呢! 今天也没有意外,吵着吵着就散伙了!我没看电影径自回了宿舍。 大约九点的样子,隐约听到外面不同寻常的喧闹,一舍友闻声伸头向窗外望去,接着惊声叫我:“林静,快来看你的小狼狗又在搞事情”。 我趴上窗顺着她指着的方向伸头一看,那胡昊然搞了一堆红蜡烛摆成了个心形,自己捧着一束玫瑰跪在中间,幼稚又恶俗,似乎刚摆弄好。一抬头看到四楼我伸出来的头,兴奋地大喊:“林静,咋没跟你男朋友去看八点半的电影呢?” “他……他有急事,要先走”我因心虚而结巴。 “情人节有急事的,都是有别的女朋友,这种人要不得,还是跟了我吧!” “没……没别的女朋友。额,我们吵架了,明天就会和好的,我们经常吵架!”吵架是真事,会和好也是真事,基本我说真话时语言很流畅,一说假话就结巴。 “经常吵架就分手好了,还是跟我好吧,我保证让着你,不跟你吵!” 我一向在群体面前是羞于表现的,脸一下烧的厉害,他搞这么大动静,不光他身边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和他的狼狗助力团,我们这整栋宿舍楼和对面一整栋楼,每个窗户都挤满了看热闹的脑袋。 胡昊然不懂我要的是什么,只自顾自用他的方式渴求着我的回应,却不懂得他必须得用我喜欢的方式,才有希望得到我的回应。这就好比我想要个梨子,他自己爱吃葡萄就非要塞串葡萄给我。胡昊然太稚嫩了,在我眼里幼稚得如同哭闹的小朋友。这样的他,又怎能掀起我内心哪怕是一丝波澜。也就是说,我根本没把他当男人,而是当成了孩子。 既然是孩子,就不能一味惯着,之前已经好好跟他解释过多次,我的耐心被消耗殆尽,这次他又调皮,非要搞的人尽皆知。 吃瓜群众被他的情绪影响,加上狼狗助力团的家伙撺掇,很快两栋楼间就响起了排山倒海般的呼喊:“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胡昊然这戏居然做的大家都入了戏,而我却觉得他玩过了,被逼的要窒息。控制不住的火冒三丈,没多想就用水盆抬了满盆水,从楼上照着他泼了下去。 随着人群的惊叫,那盆水泼灭了蜡烛,淋湿了胡昊然,安静了所有起哄的家伙。 起哄变成了唏嘘,我伸出脑袋看下面,只看到东倒西歪的蜡烛和一串远去的湿脚印,内心难免还是生出了些许罪恶感。 而那无情的一泼,让我以“冷酷无情”的名声在学校里声名远播。之前还在暧昧的校园感情因我“如此可怕”被扼杀在摇篮里。 彩凤回来的很晚,看起来情绪也不如去年高涨,我故意问她今天挣了大钱了吧?她只支支吾吾说还行。 我对经济账虽谈不上精细入微,但囫囵算法也还思路清晰。学校门口就有卖情人节玫瑰,情人节这一天上午喊的是二十元一支,下午就变成了十元一支,傍晚时候已经跌成五元一支,晚八点更是五元三支,而彩凤晚十一点才回来,据她说进价是五元一支,售价是十元一支,我为她没有随时间推移而变化售价而心存疑虑。 夜里,宿舍蚊帐中,彩凤又说梦话了,嘴里卖力吆喝着:“来啦来啦,情人节玫瑰,四元三支啦!”。 宿舍的蚊帐里,偷笑声此起彼伏。 004 校园里的那场雨 我挺佩服彩凤,她在情人节亏损之后完全没有一蹶不振,而是立刻另起炉灶,彩凤跟学校里一个清洁工小芬是老乡,交情甚好。小芬有时会在学校大门口摆地摊,这次,彩凤对我们宿舍宣布说是要接手了小芬的地摊。 关于摆地摊,我绝对没有任何看不起的意思,但如果让我去,这脸上一定是挂不住的。也就是说,别人摆倒是没什么,自己去摆还是觉不好意思。 而且我的时间很紧,为了能达到目标公司的标准,我还有很多自学科目在研读。金融是一种涉及面广,单一领域纵深程度又很深的业态,行业知识更新迭代极快,从业人员需要随时都保持亢奋的学习状态。 不过为什么要接手地摊呢? 我不奇怪彩凤为何要摆,而是奇怪小芬为何不摆。 说起小芬我们这栋楼都认识,彩凤跟她走的比较近,所以跟我们宿舍的人更熟络些。小芬身份证被改大了两岁,来的时候说是十八岁,其实只十六岁,如今也刚满十八岁,是学校里请的清洁工,长的清秀可爱,我见犹怜。 小芬不是一个普通的清洁工,如此被我们集体看重,是因为她是一个有故事的清洁工。小芬家里重男轻女,初中都没给念完,之前在家大部分时间都带弟弟,后来弟弟大些不用带了就去给人当帮工,然后不知怎么滴辗转来去,到我们学校当了清洁工。 在学校里她偷偷仰慕一位学长,而这位学长重情重义。从初中课程开始教她,一直教到高中课程。 每天晚上七点至十一点,都是学长为小芬授课的时间,总能看到他们在学校自习室僻静的角落,对着成摞的书本耳鬓厮磨,或认真、或谈笑。小芬之前的人生令人同情,可这之后的,却令人羡慕。 她非常努力用功,为了保证除了工作之外有更多时间学习,彩凤说她每天学习到晚上十二点,凌晨五点起床继续学习。我最初认识小芬的时候,她经常坐在教学楼后面的一棵大树下,全神贯注看教材,我上前戏谑她:“小芬,这是要考状元的节奏嘛!”她只笑咪咪的呵呵几声。 草根逆袭是这个世界最俗套,却又最动人的故事,不可否认,草根毕竟是人类的大部分,小芬的奋斗符合我们每个人的内心渴求,听彩凤说,小芬的人生目标是成人高考,于是我们所有人都希望她能考上大学,在这个城市立足。迫切到一如她的人生我们可以参与其中似的。 小芬的工资卡被母亲拿了,所以想要攒学费就去学校门口摆了地摊。那些花花绿绿、闪闪亮亮的发夹,连同她的梦想成了我们大家的鸡血。认识她的人去买,不但不压价,有时候还想多给,她总是红着脸拒绝。 “小芬为啥不摆了?”我奇怪。 “哎!”彩凤鼻子一酸,半天没说出话来。 等她调整好情绪,絮絮叨叨了一阵,我们才知道,小芬家里给她准备了亲事,彩礼钱都收了,过两天就回去结婚。 “那学长怎么办?” “怎么能跟不认识的人结婚?”我们和隔壁宿舍完全因义愤填膺而炸了锅。 我们是新时代的大学生,一定能拯救小芬,也拯救我们内心那点对美好的坚持。我出主意支持小芬跟家里决裂,然后对全校发动募捐,如果不够再对社会发起募捐,支持小芬完成学业。我们宿舍像马上要干革命似的,激动得一夜睡不踏实,一个个像斗鸡,尤其是彩凤,看着我满眼都是崇拜。 大家叫来了小芬,她眼睛哭得肿成了桃子,我跟她说完了计划,她边哭边笑抽抽噎噎的笑了。 忽然觉得肩上有了光荣的担子。学校里的我,无知者无畏。信心满满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一切。 永远都记得那个下着雨的午后,彩凤突然跑来说小芬收拾好行李要走,学校很有人情味,专门派了车送她去火车站。 不是说好了要勇敢的跟家里决裂吗?我这几天都忙着准备募款的物料呢,她这个直接当事人怎么最先扛不住?我冲了出去,彩凤抓了伞追着我。 大门口,她站在车前,伞下一双泪目凄然回望。我扑上去紧紧抓着她气急败坏喊:“不是说好的跟家里决裂吗?” 她边哭边摇头:“我家收了人家五万的彩礼钱,那钱急着给我弟弟治病。” “你等一等,就一两个月,我想办法去募捐”,我可笑的认为自己无所不能。 她哭的更厉害干脆蹲在地上,我被她崩溃的样子吓得后退一步。 “他没有想过要娶我,他从来没有想过!” 我愣住,再多的话都说不出口。 她不是被生活伤了心,而是被爱情伤了心。我突然明白她的人生目标并不是成人高考,而是成为跟学长一个世界的人,然后结婚,幸福美满的生活在一起。 那时候的我们,是多么的孱弱,爱情的杀伤力竟然会大到让人放弃希望。 载着小芬的车逐渐远去,终于在雨幕中消失,她就这么走了。 我转头看到不远树下立着的那个清瘦的男孩,我知道是他,内心怨恨他怎能就这样让小芬离开。 恨了他很久,直到很多年以后,才能理解他的处境,那时候的他又能做什么呢?我们都在学校漂着,他又如何给得起小芬一个婚姻的承诺。回望那些时光,毕竟他教了小芬那么多、那么久。大约那已然是他倾尽所有,所能给予小芬的情意了,也许这也是小芬一生中最温暖的岁月。 那是我第一次感知无能为力的苦涩。 这场雨淋湿了小芬的未来,淋湿了我的希望、淋湿了彩凤的憧憬。 一切都怪我们还太稚嫩。 我再也没问起有关小芬的消息,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里,便可以不管不问。 只是过了很久,每次经过那棵枝叶繁茂的大树,总会忆起树下聚精会神看书的小芬,头发被风轻轻扬起,粉红格子衬衣,总是浆洗得干干净净。 005 初进职场 我正感伤校园恋情不靠谱尽伤人呢,法律系一小学弟慌慌张张跑来递一张条子给我,是胡昊然写的,那是张简陋的半张a四纸,没仔细读,只扫了一眼,上写了大概的意思就是如果我不答应做他女朋友,他就割腕自杀云云。这种没出息的行径很是叫我看不起,而且这种被影视剧都演烂了的桥段,如今真是没人相信。我更加不相信有人真会去死。 “俗烂了的剧码”我恨恨的哼哼。 不加思索,拿出红笔在字条上落款处接着写了四个字“赶快去死”,就算是回了他,没想到,这四个字还真奏效,胡昊然后来果真没再来烦过我。 他这种人岂是四个字就能打发了的人,虽然每每想起这事,总觉得透着点蹊跷,但这时候我已经完全淹没在找工作的热情中,没空再想。只是多年后,这事儿着实让我后悔了一生。 大四来的时候,学习、谈恋爱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都忙着找工作呢。我第一次觉得成绩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家里有关系的基本都是最先定下来,透着幸福的优越感,还没找到去处的,透着灰溜溜的焦虑。 那时候的我们,见面的招呼语都变成了:“怎么样?工作定下来了吗?”跟“吃饭了吗?”一样常用。 我家虽然就在本市,但只是普通家庭,父亲是小学教师,母亲是图书馆管理员,为了将我供养至此,他们已然是尽了这一辈子最大的努力。如今我羽翼丰满,发誓要用最大的努力获得成功,给予他们最好的生活,每每想到这里,免不了摩拳擦掌心情激动。 无数次想象自己穿着精致合体的职业装,出入城市最有名的cbd,如和平时代的将军在商场上攻城拔寨,名利双收。 我坚信自己终将会获得一份令人羡慕的工作,得到想要的一切。 六月,我们正式毕业了,大学期间没有谈过恋爱,一来是因为我挑剔刻薄又慢热,两年才看顺眼了一个学长,刚顺眼了人家就毕业了,我只能酸溜溜的感叹造化弄人,悲伤有缘无份啥啥的。后来冒出胡昊然跑来瞎胡闹了一番,哎!总的来说,我的大学生活,表面看着热闹非凡,实则却清冷凄凉!我觉得是自己际遇不佳,而彩凤说我是不肯接纳。 好闺蜜赵瑞说我是白雪公主的后妈。胡昊然班同学说我是披着人皮的冷酷怪兽,没人敢和披着人皮的怪兽谈恋爱,谁知道不定什么时候我便会发了疯似的一通撕咬,咬得他们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还好,学校生涯终于结束了。我决定脱胎换骨一番。 我对职业的看法至少比其他同学要通透,如今毕业生找工作其实不难,门槛是很容易进。进去了站得住脚很难;若站住了还站得好看,那就是难上加难。总之,一番泣血拼搏铁定是少不了。要不,学校里怎么会有一位学长三个月换了九个工作的江湖传闻。 y公司驻扎在豪华的写字楼玉成金环,而玉成金环坐落在本市最繁华商业区,从成立到现在,只不过两年时间就做到了非常大的资金规模,经常参加政府组织的各种金融论坛、峰会、交流……被我们这一届金融系毕业生视为最佳历练之地。 我踌躇满志填了y公司的职业申请表,彩凤说要跟着我,也一同填了。 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我们两都通过了面试。后来听说没跟我们一起来面试的同学还有几个,也是直到进了y公司一个月后才搞清楚,我们系应届生,一共5个人在y公司谋到了职位。 y公司几乎所有人,都疯子般的崇拜着老板赵林城,据人事部蔡姐说,老板赵林城12岁就开始用压岁钱和零花钱炒股,十六岁就炒到八百万,十八岁就已经有八千万资产。 “我们老板赵林城被业界称为金融神童,家族背景也是很大的地产开发商!”蔡姐边拿出表格让我们填,边神乎其神地介绍着,我怀疑这话她是不是对每个填表的新员工都得说一遍。 “那现在老板有几岁?”彩凤忍不住问。 “很年轻,三十四” “啧!啧!啧!深不可测啊!”乖乖,如果按照这种每两年10倍的增长率,还不富可敌国了!我想象着老板赵林城家一定堆着金山。 我和彩凤象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常常被这个公司的人和事惊的瞠目结舌。 刚来的一个星期,都是培训和学习,工作氛围非常好。我很喜欢这种地方,大家都为业绩拼了命,根本没空勾心斗角,业务部之间的合作也很积极,气氛和谐,所有人都拼命努力。只偶尔会有些办公室恋情的事,跑出来满足下每颗渴望三八的心。 y公司有很多业务部,统一搭建了规范的外协平台,每个业务部都独立有投融管退的通道,业务部之间也有完善的合作机制,每个业务部经理都疯了般的追求成长业绩排名。 我分在业务二部,部门经理高美娜是当之无愧的职场白骨精,她一身名牌开着酒红色宝马x5潇洒来去的样子,几乎满足了当时自己未来人生的所有刻画。 彩凤被分在了业务五部,当她“贼兮兮”的告诉我,业务5部的经理竟然是黎昕时,我便知道,有些故事你以为的结局只是开始。黎昕正是我那酸溜溜“造化弄人”且“有缘无份”的学长。 再过了两周,我发现高高在上的方舒成了老板赵林城的助理。 我和彩凤很是惊讶。 “方舒不去风风光光的继承家业,要跑来别人的公司上班?”我一脸茫然。 “也许方舒为爱情离家出走!”也许平日里都是我为彩凤答疑解惑,今日我突然迷惑了,彩凤觉得不管怎么滴也要为我答疑解惑一回。 “你y韩剧看多了吧!”白眼已经不解恨,我死命戳了一下她那木鱼脑袋。 “也许我们公司比他们家公司有钱!” 006 重逢 我经常为彩凤的智商感到着急。 “我们公司的钱将来也落不在她口袋里,他们家的钱才是他们家的钱” “万一她当了老板娘呢?”彩凤突然说。 她这话的逻辑虽然有些惊世骇俗,但这一次,叫我发现她的思路虽与我迥异,却又是另一番天地。 她这没着没落的一通假设,看着是些玩笑话,但最后一条在我们学金融的看来,真是笔好买卖。地产跟金融结合一直呼声很高,专业叫法是地产证劵化。而联姻又是财阀家族之间最喜好的结盟方式。未来真是大有可为啊! 这两周我们都很兴奋,我,林静,终于从一个学生变成职业精英了!虽然自知距离精英还有很大距离。我给自己一年时间。 一周培训完成后,我们这些新来的童子军开始完成最初级的指派拜访任务,说的好听是指派拜访,其实是帮助经理和业务骨干们跑跑腿,送资料、送礼物、送活动请柬之类。从客户角度看,这样会让经理们更有层级感,身份更显尊贵。 这个夏天,我和彩凤在公司附近合租了一套房子,虽然很旧很简陋,也很小,可被我们布置得很温馨,令我们最满意的是,再也不用熄灯,我们想开灯就开灯,还可以做饭。彩凤感叹,原来上下床不用爬梯是这么惬意,四年来,她一直睡高低床的上床。然后傻笑好久。 多年以后,我经常回忆那段时光,虽然很穷,但很温暖,暖暖的感动到灵魂深处。 那时的我把未来想象的太好,竟不知那已是我此生最幸福最温暖的时光,也从未敢想过后来的我竟落得一生遗憾,失意孤独。 新人总象打了鸡血,每当我们按时下班,看到骨干们彻夜加班赶制要发布的项目资料时,都会无比羡慕,是啊,那时候连加班都轮不上我们,菜鸟是不用加班的。我们唯一能单独完成的,是每天提前二十分钟到办公室,她打扫业务五部,我打扫业务二部。在我的精心照料下,二部办公室植物繁茂,窗明几净。方舒也经常会来找我,她代老板行使些项目稽查的责任,会到各业务部来调资料。她告知我,我们班还有两个同学况洁、和朱尧也来了这个公司,分别在三部和七部。那时的我们,都努力的想适应这里的一切人和事。可我总觉得就算你赤诚得想把心掏出来,人家也觉得毫无用处。 一天我正浇花呢,美娜姐冷冷叫我:“你进来一下!” 我进了她的小单间,看她阴晴不定的样子,有些忐忑。 她抬头望向我:“你是清洁工吗?” 这是问的什么话?“嗯?不是!” “那你每天都把心思放在打扫上干嘛?” “我……我……”我结结巴巴。 “脚勤手快固然是没错,但工作能力仍然是你在公司立足的根本!”她抬眼斜视着我。 “我明白,可……可……目前还没什么头绪,”我心虚得说话都有些喘。 “晚上十点在公司门口等我,带着你那小基友一起吧!”说完,她踱着高跟鞋,甩着大红色的lv包包出去了。 中午,饭后我跟彩凤一人一杯酸奶在露台的长凳上说起这事,彩凤兴高采烈张嘴就来。 “是叫我们加班吗?我们终于也能加班了!” 在我们公司精英们都加班,彩凤思维倒置,觉得加班就是精英,梦寐以求想加班。 “加你个大头鬼啊,加班就该在办公室等,干嘛在门口等!” “也是啊,那是去干嘛呢?” “晚上十点是干吗的时候呢?”我们俩想破了头。 “单独培训呗!”身后一个好听的男声。 我转过身,楞了一下,那一微笑就上扬的嘴唇,是黎昕。我心脏突然狂跳,脸上烧了起来,听彩凤在耳边:“经理好!”我也赶快结结巴巴:“黎学长,哦、哦、不是,黎经理好!”,这是从学校分别后第一次面对他,之前由于长时间暗恋他,这会儿做贼心虚,节操崩溃,表现得一塌糊涂。 他似乎也是看出了我不适,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柔声道:“你们两都很不错,就是还没找对工作方法,我拜托了美娜姐给你们开个小灶,她的方法通常很有效!” “哦哦,是这样啊!谢谢你啊!”他拍我我就更加不适了,都要昏倒了! 偏偏彩凤这个该死的家伙这时候还拆我台:“呦,林静,你怎么啦?脸红成这样!” 交友不慎啊!“哦,是吗?天太热,太热,你们两聊,我们二部有事儿呢,先走了”然后狼狈逃走。 整个下午,我在工作间隙哀叹自己竟然这么没出息。恨得死命掐自己大腿。 两年前的春天,学校里有个书法展览,我跟彩凤去瞧,我那身衣服没口袋,便装了满满两口袋瓜子在彩凤口袋里,边走边吃边看边聊。 “咱大中国的字真美腻歪了!”我边感叹,右手边伸手去她兜里摸瓜子,瓜子呢?这么快就被吃完了?刚想缩回手,感觉手给另一只手给捉住了,缩不回来。 转头一看,就对上黎昕凌厉的眼睛。 “这么明目张胆,我得夸你胆大还是骂你笨呢?”一低头,手正好伸在他衣服口袋里,被他捉了个现行,很明显,他误会了!这种情况,换谁都误会。可刚刚明明是彩凤在旁边的,这死鬼跑开也不跟我说一声,这下误会大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在捞瓜子,你不会以为我是小偷吧?”我一紧张激动脸就烧,肯定涨得通红。“彩凤,彩凤……” “这儿呢,这儿呢,她是在捞我的瓜子,你看你看,不骗你,你也吃点吗?”彩凤及时跳出来解围。我们认真出示了彩凤兜里的瓜子,还有我左手捏着没丢的瓜子壳。 黎昕转而笑了起来,也是如今天这般笑得嘴角弯弯。 “还真是个冒失鬼!”说完揉了下我的头。 这一揉也许只是想安慰一下刚才着急慌乱了的我,我却因此身心堕落,陷入暗恋的泥藻不能自拔。 解除了误会后,黎昕主动提出互留微信。开始聊了一段时间,聊得甚是火热,我喜不自胜以为红鸾星动呢,后来不知怎么搞的,他消息渐渐少了,后来就毕业走了,我以为再也没有后来。 007 夜店 晚上十点,我跟彩凤胡乱猜测,叽叽喳喳的等在公司门口。红色宝马驶来,美娜姐化的烟熏妆,美得不可方物。 我们两爬上车,“美娜姐,这么漂亮去夜店啊?”我玩笑。 “你总算也聪明一回,没错,咱们去夜店!” “啊?去夜店开小灶?美娜姐?”我很是不解。 “再啰里啰嗦就给老娘滚下车”!美娜姐好暴力,可却是我们全公司的偶像。 我们不知道美娜姐怎能生得如此强悍,只听蔡姐说,美娜姐之前离过一次婚,独自带着5岁的小女孩,也许女人当了妈妈就能变成三头六臂。说不定我当了妈妈也可以这样。 从我家一贯的传统教育来说,夜店是及其陌生,也让我及其不舒服的地方,美娜姐可舒服极了,她娴熟的点上根烟,长卷发半遮凤眼,厚厚的红唇娇艳欲滴,低胸连身裙上的银丝线,在夜店暧昧的灯光下闪闪发光,细高跟把一双腿衬得修长性感。我和彩凤看呆了,再看看自己,简直是丑小鸭两枚。 “你们两酒量怎么样?来一打还是半打?”就在我呆愣的时候酒保来了,美娜姐似笑非笑抬眼望着我。 “美娜姐,我喝不了……!” “一打吧!”彩凤兴奋的样子叫我意外。 “行啊你,没看出来你们五部还有这种出息货”她这是拐着弯的骂我没出息。 “我刚生下来,老爸就用筷头沾酒给我喝呢!不是我吹牛,天生二斤酒!”彩凤这牛皮也是吹上了天。 美娜姐安排的第一环节,猜拳,我太菜,被灌了不少,彩凤也不少,但似乎她在喝酒方面确实真有实力,喝的自发自愿,不似我这般扭捏作难。这期间,由于美娜姐实在太光亮,那些个来敬酒的狂蜂浪蝶络绎不绝,彩凤居然帮美娜姐一一顶上喝了。突然之间,这个四年来朝夕相伴的人,我仿佛从未真正了解过她。 喝了一会,美娜姐说现在开始认真做事,我奇怪这样的夜店里,有什么认真的事情可以做。 “俗话说酒壮怂人胆,你们两个怂人,你从这边开始,你从那边开始,去跟陌生人搭讪敬酒,索要名片,两人做到闭环。”她就这么悠悠道。 这多让人难为情,虽然明知道质疑她只会碰钉子,但还是忍不住:“这是为什么呀?” 她冷笑,“因为什么?因为你们这些童子军太怂了,人太怂就放不开啊,这都一个月了还在放不开!” “放不开?要怎么个放开法?”我嘴里嘟嘟囔囔。 “大胆做事啊,不要那么谨小慎微看人脸色,你以为你是司令大人的警卫员吗?y公司是狼文化,狼你们懂吗?狼就是认准了食物,然后出去争出去抢,从不看人脸色。” 去争、去抢?狼?额,我不太了解狼…… “来啊,喝啊,今天你俩有种就出去碰啊,不就是怕碰壁吗?碰壁撞得头破血流也比缩头乌龟体面。” “你别跟我说你今天灌这么多马尿,还壮不起你那怂胆来?”美娜姐拍了桌子。 “怎么样?今天这事儿搞不了,明天就给老娘滚蛋!”看来美娜姐是喝多了,直接从女白领变身成女土匪。 不去就得滚蛋,吓得我跟彩凤赶紧整理准备。准备的当口,我才知道自己有多欠缺,我还穿着牛仔t恤帆布鞋,即便我青春满满、年轻漂亮,却也淹没在夜店昏暗的灯光里。 夜店,是个清纯敌不过性感,短发敌不过长发,素颜敌不过红唇的地方。 或许,我在意识上渴望成长,却又在行动上拒绝成长。 彩凤穿的也不比我好,但她没想那么多,喝酒是她本来就擅长的,今天她比我有胆色,拎了瓶酒就穿入了昏暗灯光中乱舞的人群。 我也硬着头皮拎了瓶酒,胡乱找了一桌人,很为难,不知道怎么下手。 想了半晌,艰难的用指头轻轻戳了下一位黑西装先生,他转过头盯着我。 “先生,我……我敬您一杯酒,您能给我张名片吗?”我紧张得声音发抖。 原来我真这么怂,以前还真高看了自己。 他愣了一愣,突然大笑,好不容易笑停下来,转而突然一本正经“小姑娘,你是想要名片还是想撩我?” “不是,不是,我就是想要名片,没想撩,您女朋友在,我怎么敢,那什么什么!”他瞪得我很紧张,紧张得语无伦次。 “我不是他女朋友,你尽管撩,哈哈哈哈”他旁边女生话音刚落,那一整桌人都笑的前仰后合。 也是啊,莫名其妙跑出个小丑给他们逗弄,他们今晚可是玩的尽兴。 “不给……不给……就算了!”我懦弱的准备逃走。 “那怎么行,刚撩了就走,你也忒不负责任了吧?”黑西装抓着我拎着酒瓶的手臂不依不饶。 “我没想干嘛,我们经理说我太怂,叫我练胆要名片来着,真的,那边坐那美女就是我们经理,还有那边对桌也在要名片的是我同事,也跟那儿练胆呢!您放手让我走吧!”我苦着脸声音都快哭了。 “这么快就把战友给出卖了,战争年代肯定是块当叛徒的料”这哪跟哪啊?他还有心开玩笑。 果然还是女人惺惺相惜,那女生看我可怜,把一桌人的名片都搜来给我,一共7张呢,我破涕为笑,真心实意的跟他们每个人都碰了杯呢。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开始的时候觉得完全不可能,所以很怕很抵触,后来发现原来这么容易,越做越轻松。也许真是酒壮怂人胆,也有熟能生巧的缘故,后来搞着搞着越来越顺,胆子越来越大。酒也越来越多,迷糊间直接上去就叫:“帅哥,美女,我对你一见钟情,能给我张名片方便以后联系,以解在下相思之苦!”再后来就迷迷糊糊回了家。 还好,第二天是个周末,我拉着彩凤去商场买了一身职业装和高跟鞋。 “你也该买点改变下自己”我劝她。 “我立场坚定,我要做我自己”她食古不化。 “你怎么就知道穿了高跟鞋的就不是你了,那是更好的你自己”我苦口婆心。 “我只穿帆布鞋,高跟鞋多难穿,我才不受那罪呢!”我感叹她也在拒绝成长。一直到离开商场,彩凤这家伙吃了四个肯德基蛋筒,硬没舍得花钱置办一件穿着。 008 拔苗助长 周一,我穿了简洁黑色套头针织衫和浅灰半身裙,银色高跟鞋,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啊,镜子里的女子,肤色白皙、五官清秀,整个人显得亭亭玉立、腰肢盈盈。自己都惊得打了个激灵。 “你本来就很漂亮了,现在这么打扮一下更漂亮了,你让我们这些女人还怎么活?”彩凤靠着门边没正形,嘴里嚼着面包故作悲苦状。 “那你也打扮啊!又没人拦你!”我心里怨她昨晚食古不化。 “有那些钱拿来买好吃的不是更好!”这个时期的彩凤总惦记着吃,或许每个女人没有恋爱之前,都会觉得吃是人生最重要的事情。而我,大约是因为黎昕在这间公司,所以能比彩凤提前进化吧。 “作为你生命中的一盏明灯,我必须提醒你,如今是个看颜值的时代;你这样下去会发生三件事情:第一,超重,大额度超重;第二,工作事半功倍,第三,找不到男朋友。”话虽狠了些,但我也是恨铁不成钢啊。 彩凤咯咯笑道:“我有内在美!” 关于彩凤的“内在美”,我们两住一起,我是最与发言权了,她勤劳善良,温柔体贴又擅长家务,若我是男生,定将她娶了。 周一早会结束,美娜姐叫了我进去。 “很聪明嘛,开窍很快” “开窍?” 她流里流气道:“生得媚相、却无媚态” 我只道她这是对我今日个人形象升级感到满意呢。只见她红艳艳的指甲从包里捏出一叠名片递给我。 “这是?” “你的!” “我的?” “忘了啊?这是你夜店之夜的战利品!” “这么多?” “一共六十一张,其中有个黑西装专门找到我,来问了你业务!” 居然这么多,我忘了自己是怎么做到的,还有那个黑西装,是我突破的第一桌,那时候还没醉,有些印象的。 “从现在开始你要自己开拓自己负责的项目,有问题随时问我,你很有潜质,学的也很快!”美娜姐眼神暖暖看着我,从到y公司来,她第一次这样夸我,我胸口发热,眼睛有点湿,心里暗地发誓要在有生之年为美娜姐誓死效忠呢。可想到自己来负责项目,心里发怵。 “自己开拓?”我挠头,没底气啊。 “不是你自己开拓,别人开拓的能让你负责吗?你不直接负责项目就只能拿到底薪,公司的底薪就是饿不死,你就只为了吃饱饭来的y公司吗?老实说,你现在拿那点底薪,掉在地上我都懒得弯腰去捡!”我每次对工作只要表示出一丝一毫畏难或者迟疑,都会招来她一顿言辞凌厉的数落。 胸中豪气顿生,我咬了咬嘴唇发了狠:“好的,美娜姐,我明白了!” “这个月就开始报项目,三个月内要有过了会的项目!”她真是坐着说话不嫌腰疼。 “好的,美娜姐”我只能答应。 很多年后,回忆起美娜姐的领导之术总是颇为佩服,她总是给你颗糖,然后又狠狠扇你一巴掌。她给你的糖的时候叫你甜的冒泡,她扇你巴掌的时候你就羞愧的想死。骂人从不带脏字,却字字积毁销骨,叫人又害怕又喜欢,委实叫人佩服。 刚要出去,美娜姐叫我等一等,迟疑片刻,似有惋惜又有怜悯道:“你……”然后叹了口气,半晌也没有下文,我疑惑。她望着我,我也望着她。 久久她声音似远远传来“将来诱惑会很多,你要保住自己的真心”。可我那时压根没听懂。 人想做什么事情,能力又达不到的时候就会焦虑,我承认,这一周以来,我焦虑到嘴巴起泡。学校里的知识只能满足我现在工作的基本常识,但要想独立负责项目就不是基本常识的级别,而是要有说服众人的独到见解,而这些众人并不是普通如菜场买菜的大姐们,而是本身就有丰富社会经济经验的投资人和项目方。就我,就我这种菜鸟也想去忽悠这些个老江湖?我觉得美娜姐对我是拔苗助长了! 我愁的快神经了,彩凤突然神秘兮兮的跑来说黎昕愿意给我们两个菜鸟开小灶。 “他干嘛这么好?” “我上次不也搭你的便车,一起享受了二部美娜姐的小灶吗?这次黎经理给我开小灶,也让你搭便车嘛!”她一副有恩必报的样子。 “好,就你最讲义气了!”我觉得太合情合理啦,开心的不要不要的。 周末,图书馆里,我跟彩凤到图书馆找黎昕。 他找了些法律层面的书籍和案例给我们看,看完又一个个讲其中的商业逻辑和盈利模式给我们听。我总不敢看他的眼睛,怕被他深深的眼眸搅乱勉强才保持住的那点方寸。 可他那温柔的声音总跑到我耳朵里,让我如沐春风,我拼命装很专心用功的样子,死盯着他手指着的书上的要点,眼里却是那永远洁净挺括的袖口,修长白皙的手指。有时候,我真想不顾一切的把那只手握到手上,贴到脸上。但瞬间又会被自己疯狂的想法吓坏了自己,如果有一天我把持不住自己真这么干了,黎昕一定会认为我疯了,再也不理我了,我怎滴如此好色?怎滴如此不矜持?还这么不要脸! 这种念头一冒出来,我总会突然很认真说:“彩凤,你送我到精神病院吧!” 她自然不懂我内心由于来自工作和单恋而产生巨大感情漩涡的双重压力,已经快疯了,还没心没肺的打击我:“等我赚了钱,我送你去世界上最豪华的精神病院!耶” 她喊着耶要来与我击掌,“耶你个头!”我回她个没头没脑。 009 方舒不冷 在美娜姐面前立下军令状后,我开始了艰苦的陌生拜访,积攒了少量的银行资源,但由于基数太少,想一个月就报项目也真心吃力,毕竟来这里总共也才三个月。可没想到运气竟这般好,在马行长的引荐下,一家大型建材公司的老板,王颜在看了我带去的投资回报业绩说明后非常满意,一口答应将认购我们公司“蓝钻资产惠赢理财产品”二期,认购金额高达两千万。幸福来的太突然,感觉走在云里,不踏实,早晨醒来,怀疑会不会是做梦。 有了这么个大金主,我首次有资格参加了业务讨论会,业务讨论会跟我们之前开的部门例会不同,部门例会只是各部门自行召开,二部都是由美娜姐主持召开。而业务讨论会在公司最豪华的大会议室召开,老板赵林城亲自主持会议,参会的主要人员是八个业务部的经理,及法务所、财务所等外协单位代表,我这样的普通职员必须手持金光闪闪的项目才有资格坐在这里。 兴奋、紧张、激动、骄傲了一番后,看到会上有不少熟脸,美娜姐、黎昕。老板赵林城之前只在停车场见过,而且只看到他的黑色玛莎拉蒂绝尘而去,这会才看得清清楚楚,圆圆脸笑眯眯,不似电视剧里的霸道总裁那般冷酷,相反觉得象邻家大哥很亲切。还有方舒,方舒是老板赵林城的助理,她也跟我一样形象升级了,气质更好了!由于她总被一种强大气场所包裹,而我却连装都装不出来,跟她比,我总是不自信。老板都笑嘻嘻,她一个小助理却冷酷中带着霸气,会议发言也冷冷的,眼神干脆装不认识我的样子。 会议很残酷,没项目的业务经理都没脸面,大气不敢出,有项目的人才可以谈笑风生。美娜姐报了三千万,黎昕报了二千八百万,其中七部经理报了五千万。我感觉在这个公司,钱都不是钱,不是彩凤算的一个冰淇淋五块,十个冰激凌五十块,可以吃到想吐那种逻辑。在这里,钱只是个数字,仅仅是体现我们工作价值的一个个数字而已。 我一个新人可以同他们坐在一张桌子上,居然也可以报出两千万业绩,双手激动得微微颤抖,隐约觉得自己快要变成他们了。 晚上睡不着觉,跟彩凤聊到很晚,向她抒发着自己今天的激动和感触。而她则感慨着我的好运气。 迷迷糊糊中,我梦到自己成了横刀立马的大将军,不再是那个天真无邪的校园女生了。 之前因为美娜姐的说教,专门研究了狼,狼适应性强,极善奔跑、残忍而机警。 是的,我越来越感受到,在y公司,乖顺、没有攻击性是可耻的。 很快,方舒作为项目稽查和我一道去王总的公司例行拜访,我满心欢喜的带上《有限合伙人计划书》,想顺便借此机会给签了,否则这心里总也不踏实。 虽然我跟方舒的的确确是同学四年,一起外出却是第一次,她开了一辆白色高尔夫,那种冷冷的姿态着实让人不适,我也不是没话找话的人,所以两人一路沉默。 进了王总办公室,三个人坐在硕大的茶几前,打量了方舒一番后,那王总调笑道:“你们y公司真是了不得,个个都是美女,难怪在k市金融界赫赫有名!” “王总,您这消息可不准确,我们y公司之所以能赫赫有名靠的是业绩,也就是对投资人的回报,和对k市经济体所作出的贡献,如今脸蛋什么的,可当不得饭吃。”方舒工作的时候仿佛变成另一个人,口若悬河、话锋犀利。怪不得连美娜姐有一次都特意问起我她的来头,恐怕也是被她的才情给好好惊骇了一番呢! 方舒有种完全不对应年龄的老练与江湖气,也就是我总感觉她身上那种强大的气场,真是遇人杀人遇鬼杀鬼。 这王总也毕竟是老江湖,只是干笑了两声就话锋一转,聊起正给我们泡的茶,可是如何稀有的上好茶叶。 期间,我有意插话问了下合约签署的问题,他皆左右而言他的转开了,搞的我云里雾里,道行又浅,藏不住心情,脸上或许浮现些许不快。那王总或许看出,提出带我们去楼上财务室看看财务总监回来没,他解释说财务总监把他的印鉴拿出去办事儿了。那栋楼的设施比我们y公司可差远了,设施陈旧却公司甚多,电梯又少又小,难免拥挤。我被挤得无法动弹,感觉脖颈里总吹了一股热气,还好就5层楼,很不巧,那财务果真没在。我们只能遗憾告辞。 回来的路上,方舒不冷不热:“放手吧,这一单没法做!” “为什么?”我奇怪。 “王颜那老狐狸又色又滑头,你这点三脚猫的能耐,铁定搞不定他”她转头朝我耸了耸肩。 “又色又滑的老狐狸?不是吧,你想太多了吧?”我有些不解。 “哼,你看着吧,没有甜头他是不会跟你签约的!”她言之凿凿。 “甜头?不是有投资回报吗?再说,他之前已经同意了的,今天只是财务不在嘛!”我不服。 “不信?那你明天接着去,后天接着去,大后天接着去,你就是去一年,我赌你也签不下来”她这冷水泼得叫人生气。 “为什么?”我还是不甘心。 “你傻啊,他是老板,想知道财务在不在,打个电话就可以了,还出去找?分明就是想占你便宜?” “占便宜?我有什么便宜可占?”我吃惊。 这二十三年来,在母亲和老师面前,我都只是个孩子,接触最多的都是同学,做一个好学生和好孩子的思想根深蒂固,我从没有想过自己已经有便宜可以给人占了。哪怕就是现在想到这里,都会觉得难为情。 “我?占我便宜?不至于吧?”我红着脸说。 “你丫还真是单纯?不会还是处女呢吧?”方舒没正行起来,一副讥笑的口吻。 她说这话也太没羞没臊了,“如今处女很丢人吗?”我不自然地双手捂着脸往手指缝里看着她问。 “没错,说明你没市场,没有诱惑力,身为一个女人白活了……!”她一串连珠炮打过来,震惊了我的世界观。 方舒的理论我是闻所未闻,书本上也从未有过,她甚至表示,由于对我这么“无知”的同情,她好心的建议我找些a片学习学习。 我嘴巴可不愿认输,还击她:“难怪你老不来上课,考试还老挂科,原来精力都是研究a片去了!” 她坏笑得呵呵呵的:“别老抱着学校里那点可怜的荣耀啦!如今这个世界水好深,人好坏,我是怕你这品学兼优的好学生给活活淹死喽!” “那你呢?你不会淹死?” 她得意的笑:“我?怎么可能?我可是航空母舰!” “看你嘚瑟的,你是航空母舰,我就是航空公舰!” 原来方舒不是我之前想的那种人,她活泼又热情。 这世界上有些人表面看似冷酷,深交后却发现其内心热情如火,真诚可爱,再难离舍;而有些人,表面上看热情似火,深交后却发现其冷酷无情,根本无法走近内心。 我与方舒,同学四年,彼此从未刻意接近,只能在校园里擦肩而过。如今因缘际会,落到了社会这个大世界的同一滩泥泞里,自然而然惺惺相惜起来,只是,她远比我想象中厉害太多。而我,比自己想象中笨拙太多。 010 暧昧的小灶 周末,又到了图书馆学习时间,可彩凤这个没谱的家伙,身上来着大姨妈还一口气吃了四个千层雪,昨夜肚子疼得哭爹喊娘,起初我给她喝热水,不见效果。只能凌晨四点送她去了医院,吊了水才不再哼唧,安静睡着。我凭白被这么折腾一夜也是又困又累。 打电话给黎昕,本想着这次情况特殊,主角儿都不能来了,只剩我这搭便车的,小灶行动肯定也就取消了。没成想刚说了几句,那黎昕一副不容置疑的口气:“那你就一个人来吧!” “我?我一个人?那……那不是太浪费您时间了嘛!”我有些茫然。 “不会,别迟到!”。 好想睡觉啊,可黎昕这个名字对我诱惑力太大,居然战胜了那些挥之不去的瞌睡虫! 马上兴奋起来跑回家洗了头发,看着镜子里的人,长发顺滑流香,清秀可爱的脸,虽然苍白了点,眼眶四周还隐约有点黑,但丝毫没有影响姿色,看起来还有些许楚楚可怜的味道,哎,连自己都忍不住怜香惜玉起来。 站在图书馆外面高高的台阶上,东张西望的等黎昕。 “干嘛呢林静?”况洁高兴的喊我。 “哦,我等个人”遇到同学况洁。 “男朋友?”她在班里的时候就一向三八,一脸兴奋。 “不是”。 我听方舒说况洁分在业务三部,她一向好强,想来也是来图书馆精进业务,黎昕她是认识的,今天恰好彩凤又不在,若看我们两单独在一起,恐怕会无端生出些绯闻来。恐将来落下话柄让黎昕不高兴,我有些作难,支支吾吾起来。 “听说你是最先有业务突破的新人哦?”况洁很是不会看脸色,依然兴奋。 “嗯,呵呵,一点点啦!”我得表现低调。 “连王总那种人物你都结交上了,人脉很广嘛!” “没有啦!” 她扬了扬眉毛,挤眉弄眼凑近我“你认识的那些有钱又帅的,记得介绍给我认识下嘛,我还没有男朋友!” 她没完没了,让人好不心烦,忍不住怼她一句:“我要是认识那种人,不得留着自己消化,还轮得上你?” “你资源那么多?就不能匀点给我?做人不能自私嘛!”不知道她脑袋里整天都想些啥。 这会真被她搞烦了,翻着白眼吼她“哪有资源啊?你没见我自己还海风吹着屁股呢!” “林静!”黎昕偏偏这时候来了。 “黎经理您好,我是业务三部的况洁”况洁看到黎昕主动伸手问好。黎昕只嗯了一声,伸手轻轻握了握她的指尖。 “你带来的?”他淡淡问。 “不是,是遇到的!”我本来就已经是厚着脸皮搭彩凤的便车,已经够忐忑了,哪敢再带个拖油瓶。 “好,那我们进去吧!”他朝况洁点了下头示意告辞,转身进去了。 我屁颠屁颠的赶紧跟着他,直觉能感应到况洁射来恨恨的眼光将我后背戳了俩窟窿。 迷迷糊糊看到蓝天白云,满地的野花,美得很,身边躺了个人,有点看不清楚脸,我努力看,依稀是黎师兄,我们怎么会一起躺在野花里呢?浪漫得叫人陶醉不已,耳边他不停叫我呢:“林静!林静!林静!”我一睁眼,看到黎昕正敲我手臂。没有蓝天白云,也没有野花,只有满屋子书架和桌椅。 “嗯?我睡着了?”猛晃脑袋,想将那些云哟花的从脑子里晃走。 “就这么困?”他一只手杵着下巴,审视我的眼睛。 “对不起啊!”真难为情。 “走吧,我送你回家”他柔声道。 我发现手中他找给我的书只看了两页,这样就回家了,那我今天白来一趟,学生白来一趟老师更白来一趟,岂不叫他看不起我,我用手指撑了下眼皮,强打精神。 “保证不会睡了,再看一会儿吧!” 他突然压低嗓门:“你刚刚打呼声音太响,旁边的人都听到了,我想赶快走”。 “啊?”我大惊失色,天啊,有没有地洞好让我赶快钻进去。他一定是觉得我好丢人。从座位上弹起来的时候,身上披着的黑色外套滑落,我捡起来递给他跑了出去。 “林静……林静……”他追上我。 “不用了,黎经理,我自己会坐公交回去的,今天已经浪费你时间了!”我假装体贴懂事。 “你今天这状态铁定会在车上睡着,在这儿不要走,我把车开过来,等我!” “不用不用……” 他没再言语,只皱着眉冷冷盯着我。 我不敢再多说一字。 他预料得没错,坐进了黎昕白色宝马车,我果然又控制不住的睡着了。等我醒来已经是三小时后,身上还盖着那件黑西服外套。 “你流口水呢!”他笑着提醒我。我一颗心又猛一下悬了起来,伸手摸了一下嘴角,没有嘛。又摸了下头发,还好,没太凌乱。可刚放下的心突然又悬了起来,涩涩的问了句:“我又打呼了吗?” 他幽幽叹了口气,无奈的看着我:“嗯,声量不小!” 果然,又来了,怎么搞的啊,我平常从不打呼,可今天是怎么了?伤心的看着他,不想解释了,这种情况解释再多也无力得很。今天在暗恋的他面前,已然颜面尽毁。 “干嘛不叫醒我?”我忿忿的问。 “没忍心打断你的呼噜声”他还真讨厌,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我走了!”真是不想继续下去。 “等等!” “?” “我给你介绍个男朋友吧!”话音刚落,他笑意盈盈在我眼里全然变成了讥笑。难道就因为我打呼和流口水了,就想把我推给别人。别说我一直按捺自己,从未纠缠过他。再说,难道我是物件吗?可以给人推来推去。 “不用了!”我狠狠答。 “噫?你刚才不是还说海风吹着屁股嘛!” “不用你管”我甩上车门走了。 晚上,我伤心的抽抽起来,跟彩凤说了一遍今天这痛苦的一遭,彩凤奇道:不会吧?流口水这事不敢肯定,但睡觉从来都没有打过呼啊?我是从来没听过啊!” 我停下抽抽,心里刚升起一丝希望,就听彩凤开始补刀:“但书上说,这人要是太疲倦,睡姿不正确突然打呼了也是有的。”我转念一想,今天若不是太疲惫,怎么可能睡着,再说,那图书馆的桌子和宝马车的椅子,人都放不平,我这睡姿能正确吗? “对了,你早晨起来有没有发现枕巾湿了的情况?” 这损友是要毁死我才甘心吗?我忍不住呜呜的哭了起来,但最让人伤心的还是黎昕那态度。他是怕我对他抱有希望,都着急给我介绍男朋友了! “你给你们黎经理说,下次你们小灶我就不参加了”。 “别啊,这次是偶然了,下次你别睡不就可以了,” “不去,脸皮没那么厚呢,”我只跟彩凤说了打呼和口水的事,没给她说介绍男朋友的事,毕竟很丢脸。 所以她没搞明白小灶和脸皮厚有什么关系。 011 出师不利 方舒的断言没错,后来一周,由于王颜总有各种缘由,我始终都没办法把这个单子拿下,有时候电话都不接了,只回条短信“在开会!”,让我摸不着头脑又很是焦急。 周末晚上十一点,我和彩凤正准备睡觉,电话突然响,是王颜打来,有些意外。他言语恳切说由于应酬推不掉,喝醉了很狼狈,麻烦我去接他一下,送他回家。我奇怪我们并未熟络到如此地步,有种说不出来的疑惑和忐忑。 “他不是有专职司机吗?再说,他员工都上千,想去接他的人恐怕排成队了吧?”连彩凤都觉得此事蹊跷,但毕竟涉及到部门大单,我想请示下美娜姐,电话拨过去美娜姐关机了,料想她平日太忙,周末想安静陪陪女儿。 还好,每次关键时刻彩凤总能伴我左右,我们换了衣服出了门,ktv里嘈杂纷乱,本以为那王总已经喝醉,只等我俩扶进车里送给他家人就可以打完收工。没成想他毫无狼狈之状,且精神矍铄不见醉意。而出乎意料的是,我们似乎陡然间就成了众矢之的,敬酒的人配合默契,轮番上阵、死缠烂打、难以推脱。 一阵狼狈应战,我很快荤菜,浑浑噩噩间似乎去了酒店,忽然又见到了黎昕,醒来是在家里。 彩凤递了杯热茶给我,我脑袋疼的厉害。 “你都不知道昨晚有多么凶险?真是上演的一出虎口脱险啊!”她惆怅道。 什么啊?我根本没什么印象了! 彩凤绘声绘色起来:“喝到后来大家都醉了,我这么厉害肯定是装醉,但我看出那王总也是装醉,他那酒量才真是深不可测啊!连我都不一定能胜得了他”。 我被她所感染,奇道:“你刚生下来就开始酗酒,才有了如今的道行,难道他在娘胎里就开始?” “跑题了,转回来”彩凤郑重继续说:“大家散了的时候,王总既不打算回家,也没打算送我们回家,而是跟司机说要去海曼酒店,我很机警的发短信给黎师兄了,我们到了酒店,王总开了两间房,我开始以为是我们俩一间,他一间。谁知道上了楼我刚把你扶进房间,他说叫我放心,他会好好照顾你,接着递给我另一间房的房卡就把我给推出来锁上了门,任凭我怎么敲他也不开,”听到这里,我惊得直冒冷汗。 彩凤突然握住我的右手,泪水滚了下来:“我正纠结要不要报警!还好,黎师兄来了,他在门外一直敲门,说是你部门负责人,那王总才打开门,这才把你带回来的”。 “我在那房中大约多长时间?”听到自己的声音发了抖。 “还好,大约只七八分钟的样子。” “衣服整齐吗?”还是不放心。 “整齐的!” 有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我似被丢入冰窖中从头凉到了脚,学校里那个无知无畏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的林静,和如今落得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林静,两者之间的反差深深伤害了我,这个反差也是理想与现实的反差,透着无可奈何的郁闷。 起初以为自己的精神于社会有了价值,不料被这社会看重的还是这副青春的皮囊。 这一天都失了神,迷茫、失落、后怕……黎昕若是没来,又将是怎么的结果?不敢去想象,连想象心都会一阵阵疼。 周一又开业务讨论会,上周我报的工作内容是跟进争取签署,如今发生了这事,已然无望。轮到我发言,吐字艰难:“这笔业务,我已放弃,非常抱歉!我会继续努力”众人唏嘘。 “为什么?”美娜姐不解。 “我……我……我能力达不到”我不知该从何说起,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跟了这么久,你就这么一句能力达不到就说放弃吗?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美娜姐以为我半途而废,恨铁不成钢。可我,我又该如何,委屈的眼泪在打转,咬牙拼命忍着。 “她可做不了,那王总就是个老色狼,没甜头可是不会签的”方舒冷冷插了一句。 “老色狼?那个王总?人家那种地位的人,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犯得着动脑筋花时间跟你这生涩的丫头片子下套置气,想多了吧!”三部经理程娟嘲弄的口吻真可气。 “谁知道呢?红烧肉吃多了腻味想换个野菜嚼嚼也未尝不可!”方舒可从不认输。 “野菜也得上得了台面嘛,要不下不去口嘛!” “我上次去核实业务的时候就亲眼看到那老色狼借人挤的当口,贴在林静后背上,跟大狼狗似的闻林静头发,看起来猥琐得要升仙似的……” 方舒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啪的一声,黎昕面色苍白把笔狠狠砸在桌上。众人被吓了一跳,顿时安静下来,方舒和程娟都住了口。 “我看也不是做不了嘛,林静能力达不到就再学习锻炼一阵子,换个能力达到得到的同事继续跟进,不就解决了嘛”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老板赵林城出来打圆场。 “林静,你把单子移交出来,连同业绩和提成一并转给其他能做的同事可以吗?” “可以的!”我满心满眼都是感激。 “高美娜,给你们部优先转接”。 “谢谢您的关照,但这种单子我们部就不接了”,美娜姐看黎昕的态度,已经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她的做法让我倍感温暖。 “那谁来?” “赵总,我们三部接吧,我安排新人况洁来搞定”程娟气势逼人。 哎,可怜我的业绩就这么从第一名变成了末位,虽然美娜姐说:“这种单子放弃是对的!”;彩凤宽慰我说业绩垫底还有她陪我一起;连老板赵林城也安慰我,“年轻人要把眼光放远,不要计较一时之间的得失”,但他们毕竟是少数。这个可笑的世界,雪中送炭的没几个,落井下石的有一堆。那些背后窃窃私语,茶水间、卫生间、吸烟区……我听到和没听到的,不知多少人拿我当了笑话。 是非总是越传越离谱,起先说的是我不让占便宜失了单,后面成了我不但被占了便宜还失了单,于是总有人默默的拍拍我肩膀,一脸同情,劝我“看开点!”,更有身后那些莫名其妙的窃窃私语。 一周后,况洁顺利签回了王总的两千万大单,我虽然存了万般疑惑,但再也不敢去触碰这件事情。只存了大家赶快忘记这件事情的希望。 012 坚持不易 一日下楼来,遇到分到七部的朱尧,他神色暗淡说已经递了辞职,收拾了东西就要走。如今入了这社会,才知道同学是这般亲切。我跟彩凤不舍,请他吃中午饭践行。 “这里的钱太难挣,也或许只不适合我吧,反正我这样呆在这里,对将来也没什么信心,所以乘早辞职”,这朱尧三个月来跟我们一样,没什么业绩,如美娜姐所说,底薪只够“不饿着”。 从学校到公司,我们经历了兴奋与新鲜,然而赤裸裸的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每月发薪就是一次残酷的面对。说起这些,我们三个其实都是一样的情况,情绪一下都低落下来。 “你们还好了,女孩子嘛,将来找个好老公才是最重要,不象我们男孩子,将来是要养家糊口的”,虽然只上了三个月的班,这朱尧同学一下变得成熟许多,也有责任感了许多。 “其实我们俩也感觉挺艰难的!”我也伤感起来。 “我们女孩子更艰难,还得时刻提防、小心谨慎”彩凤被上次的事情吓得心有余悸。 “我跟你说件事,你别生气啊!”这顿饭吃得朱尧开始跟我们掏心窝子。我跟彩凤停嘴盯着他期待着。 “况洁说,你为了拿那单子去酒店开了房勾引那王总,那王总都不愿睬你,硬是换成了她才拿下了那单子。” 彩凤气的声音颤抖:“果然贱人就是矫情,出卖了自己还唱高调!” 我则无语,只默默感慨:经过此事,我终于明白,这世界,你若有所求,必拿天真去换。况洁有没有出卖自己我拿不准,但一定失去些什么宝贵的东西。 临走的时候,朱尧安慰还要继续煎熬的我俩:“希望我的离开不要影响了你们,也许只是不适合我,不是也有人做的挺好嘛,你们不要向我看齐,向她看齐!”我们知道是指况洁。 这是个可笑的世界,结果就是一切,那两千万的业绩将况洁推上了云霄,却将我打下了谷底。中间逆转的过程被编排成大家喜欢的桥段,想怎么编就怎么编,想怎么传就怎么传。 我最近灰头土脸,不大精神,彩凤突然精神头十足起来。我知道她是想把我带出这摊泥藻。知道她的用心所以很感激,怕辜负她,始终难以启齿自己的真实想法:“看着朱尧,其实我也很想离开。” 彩凤周末又叫我跟她去开黎昕的小灶,都是想辞职的人了,还开什么小灶。不如睡觉! 我拿被窝包了头不理她,只听得门关上她下了楼。正想睡去,又听门开了,一个声音冷冷在耳边低喝:“起来!”我掀开被子,黎昕一脸怒容盯得我吓得赶紧坐了起来。 “干嘛?”我狼狈的用手想把鸟窝一样的头发理顺点。 “干嘛?图书馆学习啊,你就这么点可怜的能耐,可以不学了吗?” “我,我……我不想学了!”我破罐子破摔。 “起来”!他又皱着眉冷冷盯着我。 又来这一套,上次就没敢顶撞他,真没眼力劲儿,没看到人家心情不好吗? 我也固执的吼:“说了不学了!” “不学?难道你想胸无点墨,就凭对男人脱掉衣服来立足吗?”他吼完兀自呆住了,我也呆住了,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我,这段时间以来,这么苦这么难,压抑了太久的委屈再也忍不住喷薄而出,我出了声“你……!”便再也控制不住:“哇”的一声抱着被子哭得天昏地暗。 黎昕被我这么没头没脑一顿乱哭吓得乱了方寸,竟坐在床边将我抱入怀中,手不停轻轻拍我后背,耳边听到他柔声道歉:“是我不好,口不择言了,抱歉啊抱歉!乖了、不哭了不哭了……” 通常摔了跤以后,妈妈上前来哄的孩子会哭的更加厉害。我乘机顺势双手环了黎昕的脖子,哭得更响了。 可即便是多么想抱着黎昕,“哭”终究是件累活,过了良久,嗓门出不来声了,眼泪也实在挤不出来了,浑身没劲儿。不得不抽抽搭搭松开黎昕。 他扶着我肩膀,然后盯着我的脸摇头叹息:“哎,太丑了!” 我连滚带爬起来梳洗打扮。 整理出个人样站在他面前,我直接跟他摊牌:“不用学习了,我早想辞职了!” “不行”他脸上神色有些复杂。 我心道,你管你五部就可以了,我可是二部,轮不到你管,嘴里低声喃喃:“我下周跟美娜姐说就可以了” “不要辞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相信我!”他这般温言软语,让人无法不顺从,看着他的眼睛,甚至能生出一丝幻想,一个激动的念头升起:难道他心里有我。 刚才他让我抱着他时候,心中念起当日他到酒店救我的情分,有一万个冲动想向他表白,想边哭边喊:“黎师兄,我喜欢你,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可转念间又忆起他要给我介绍男朋友的事情,只怕我这一冲动,搞的互相尴尬了,他便不再理我了怎么办!死咬住嘴唇还是忍住吧! 我乖乖的跟着他,楼下车里彩凤笑得诡异:“你这倔驴子,我费劲唇舌你当了驴肝肺,黎师兄一来你就成了顺毛驴?”这彩凤若打击起人来总是很有乡村特色,言辞里总是驴呀马的,因为根本不是一个套路,还真是难以回击。再说我刚哭累了,让她占回上风好了。 在黎师兄的坚持下,小灶每个周末都持续开展。人总是太缺乏对困难的想象力,当时的我竟然以为那便是我人生最困难的时光,后来每每念想,总感念是黎师兄陪伴我渡过了人生最困难的时光,并给了我力量和关爱。 我让美娜姐失望了,既没有做到一个月就报项目,三个月来也没有能过了会的项目。从结果上看,我是个只有能力拿着底薪在这个公司苟延残喘混吃等死的厚脸皮。 或许人在万事皆好的情况下只知道去教育别人,只有碰了壁、摔了跤才会闭嘴安静下来反思自己。我最近经常反思,从头到尾一件不落,甚至反思到胡昊然的事情,彼时总觉得是他自己犯贱于己无关,此时还是发现处理欠妥,纵使再不喜欢他,也该好好疏导而不该残忍践踏。有时甚至暗里觉得,如今之事或许就是报应,我践踏了胡昊然,老天爷就安排别人来践踏我。想到这些,心里竟然得了平衡。 没有业绩加上上次关于王颜的流言,让我感觉自己落在这个公司的任何一个角落都是一粒灰尘。这种感觉是之前从未有过的。学校里的我,是闪亮骄傲的钻石,如今却成了晦暗低落的尘埃。我怕,我怕待在这里。我怕在茶水间、卫生间、前厅、过道的任何走动,怕见到需要打招呼的人。于是乎,出门拜访这种大家都觉得辛苦的事情,对我来说突然充满了得以释放的幸福感。 还好,这段艰难的日子里我并不孤单。 方舒老不消停,为了纠正那些个关于我不着边际的流言跟别人吵了好几架,每次提起就气得面红耳赤,还得反过来我安慰她,请她消气。 美娜姐继续一耳光一颗糖政策,先骂我:“你总矫情的怜惜着自己受的那点小伤,夸张得走路都垫着脚怕那伤被震得复发,这种做派很让人恶心”。 然后又鼓励我:“没什么大不了,学游泳的人,呛几口水是正常,不要怕,呛着呛着就会游了”。 还有彩凤,对我有诸多真心实意的关怀。 还有黎昕,他始终是我内心那个温暖的存在。 那段时光虽苦涩难捱,但他们给过我的关怀和支持,在历经了很多年以后,还会泛起丝丝温暖,成了珍惜心头一生的甜蜜劫数。 013 一粒灰尘 我变的沉默了些许,分不清这究竟是收获还是失去。 彩凤为了用积极的态度影响我,离奇的学会了穿高跟鞋。有一日美娜姐提醒,上次我们在酒吧里练胆的那个黑西装似乎对我们的业务很感兴趣,我翻出一堆名片:“嗯!陈卓”,拨通过去,他似乎丝毫没有意外之感,直接安排时间约见了我。 “下午两点,就到上次那间酒吧找我”,他简明扼要,而我暗暗有些诧异,这个时间段恐怕酒吧还没开始营业吧。 我准时到那,果然还没开始营业呢,但大门开着,几个小伙正热火朝天搬酒呢,我上前问:“请问陈卓在这里吗?” “陈卓?陈总是我们酒吧的老板。” 小伙热心带我穿过昏暗的酒廊,打开一道铁门就豁然开朗起来,俨然也是光亮有序的办公区,路上的简单寒暄,我了解到原来陈卓经营的是一家很有名气的餐饮娱乐管理公司,这家酒吧只是其中一家,我对陈卓肃然起敬。 那晚虽说有一面之缘,但灯光昏暗环境嘈杂,后来我脑海中竟然难以忆起他容貌,而他又是坐态,更是连高矮胖瘦都毫无印象。 进了他办公室,由于之前一直将他定格在黑西装的形象上,突见眼前的人健硕俊朗,一身休闲行头,那短袖t恤露出的胳膊展示着让人喷薄的肌肉线条。我竟然生出了想拔下这t恤,看看比那肌肉美男巨石强森如何的无耻念头。 “陈卓?陈总?”我小心翼翼。 “林静?”仿佛对上了暗号那般踏实。 “坐”他抬了下眼皮,冷冷吐出一个字。 “上次,上次在酒吧的时候,你有问过我们的业务,所以,我想或许您会感兴趣,联系了您……”他那种冷冷的态度透着让人彻骨的傲慢,令我发挥不太自如,有点结结巴巴。 “怎么蔫了?没以前那精神头了嘛,看起来让人很失望啊!”他还真是没礼貌,说话“冒昧”得很。 “精神头?什么精神头?”我们都不熟,不知道他说什么精神头呢。 “就是那晚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精神头啊”,见我继续呆脸,他继续补充:“就是没酒量偏偏有酒胆那种精神头啊!” “哦”我终于明白他指啥了。 “哎,如今碰了一鼻子灰,哪还有什么精神头啊!”既然他不把我当生人,我也把他当熟人好了。这人啊,再难过再没精神头,诉苦倒垃圾的时候总能状态良好,好一顿倾诉啊,我把那王总的事情声情并茂给他讲了一遍,他听得很入戏呢,脸上浮起些许义愤填膺的怒气。 “这个烂人”他听完总结得很好。我这苦主都没想出这么个精辟的词儿呢。 “说完真敞亮,谢谢你愿意听我的精神垃圾”我看着他笑得阳光灿烂。 “不就是两千万的事儿嘛,拿合约来,我跟你签”他这么来一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点发愣。 看我不信,他认真起来:“我这公司现金流虽然很大,但你今天拿来这个资金产品赎回周期太长,我先照顾你两千万,如果有周期更短些的,你可以再来找我,我还可以照顾你大约八千万左右。” 虽然拿不准他是不是在吹牛,但那种可怕的飘在云里的感觉又来了,我回了公司没向美娜姐汇报,怕又鸡飞蛋打。直到第二天正式与陈卓签了合约,手脚颤抖的放到了美娜姐桌上。 她默默看着我笑了良久才说:“游泳,快会了吧?”我傻笑应声“会了,那么一点点!”,马上又踌躇着:“资金还没到账”,真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有些时候费尽力气也不能让你如愿的事情,在某个时间点轻而易举就成了,要不怎么会有运道这种说法呢,想来我的运道也该触底反弹了,三天后,陈卓的资金顺利到位。 我终于不再是一粒灰尘。 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我终于不再是一粒灰尘的事实极大刺激到另一粒灰尘,那就是彩凤。她确信自己不能如我般在这种环境中生存,也放弃了继续坚持下去的念头。写了正式邮件,申请从基金公司调到民融服务公司去,那间公司与我们同地不同楼,虽与我们是一家公司同一系统,但做法差别很大,从面上看,我们是高大上,而他们很接地气。我们突破的是高端投资人,而他们喜欢去菜场摆摊设点吸纳小额普通资金。听方舒说,这两家公司的实际掌控人其实都是在环亚地产任职的赵林城父亲,而其中基金公司是赵林城挂帅,而民融服务公司是由赵林艳挂帅。赵林艳是赵林城的妹妹。 黎昕打了电话邀请我参加他给彩凤准备的部门践行会,这几个月来他作为彩凤的直接领导,对彩凤很是关照,小灶开那么久了,这彩凤这会狠心离开,真是辜负了这暖情的黎师兄呢。 电话里,我虚情假意骂了彩凤几句没良心,这般端端辜负了黎师兄的栽培。他听了,很谦和的反劝慰我起来,大略意思是,我们还是应该尊重彩凤的选择。 怪不得老人家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此时觉得真是甚有道理,过了这么久,那种摆摊设点的工作方式依然是彩凤的最爱。 当然寻求以自己喜欢的工作方式去工作太是自然,只是离开这个熟悉的环境去了新环境,免不了又一番适应。搞不好早起打扫卫生的事情得又来一遍。除了担心她有所不便,其他方面与我没多大影响,因为我们是同居关系。 014 Y公司的人 践行会通常就是吃完饭然后唱歌,我叫上了方舒,经过了这段时间的相处,我们的关系也走近了很多,我这才敢冒昧对她问出了之前的疑惑。 我讪讪的问她“我听说你自己家就有很大的集团公司,是真的?” “那当然,我家的产业是众城集团,比这家破公司大多了!”她裙下的小腿一荡一荡,我惊叹,有些人的傲娇不是故意摆出来,是没心没肺的自然流露。 “那你还来这儿拿这点破工资!”我没好气的呛她一句。 “赵家那老家伙思路新鲜,在这地界上把地产和金融玩得溜转,我家老爷子羡慕得紧,派我这个未来的接班人卧个底、学个习!”她磕着瓜子,看着我的眼睛里尽是灵气。 “接班人?你没兄弟姐妹?”没有,就我一个。 “我也是,孤独得很!”我们两惺惺相惜起来。 “还卧底呢,你咋不去当零零柒呢!” “零零柒比我差远了,他可没我漂亮,抓把瓜子给我”!我们俩从来都没这么亲密过。 散场,绅士的黎师兄送我和彩凤回家。 下了车,我忍不住问:“黎师兄,那小灶……?”我没敢说出来的话是,那小灶就别开了吧,虽说是为了帮公司培训新人,但也不是硬性要求,开了那么久,耽误了那么多时间,其实早就对我们这两个师妹仁至义尽,搭着彩凤尚可不管不顾,如今人家彩凤都换了窝子,我纵使脸皮再厚,也是不好意思了。更何况,我着实不想跟他单独相处,怕他又提介绍男朋友的事情。这种事情,明摆是要断了我对他那点念想。 “你想偷懒?” “呵呵,不是的,不是,那周末老耽误您时间可不行。”我笑的别扭。 “就是就是,黎师兄,周末老不陪女朋友,该不高兴了!”彩凤突然冒出来的话明显是听到了什么我不知道的。 黎师兄腼腆笑:“我还没有女朋友!” 我顿时心花怒放,即便将来也轮不让我,起码这一晚是心情愉快。 关灯,我和彩凤的睡前讨论照常进行。 “你说,这黎师兄真的没女朋友吗?”我说 “应该是没有,有女朋友的人能每个周末都跟我们耗着?”这彩凤分析的及其有道理啊。 “那他未来一段时间的周末岂不是都便宜了我?”床被我笑得有点打颤。 “便宜你也没用,我前几天偷偷去那边公司试岗的时候,听说那边公司的负责人赵林艳喜欢黎师兄呢,情人节送了黎师兄一套高尔夫球杆呢” 我还不死心,挣扎一下:“会不会是她单恋黎师兄呢?” “应该不是,听说黎师兄回头就送了她一张美容卡呢!赵林艳,你听过没,就是赵老板的妹妹,她家……” 不用她瞎叨叨我也知道,有背景有钱,完全争不过的感觉。! 她讲的兴起,我一下子心情糟糕透了,不想再听下去。索性故意打起呼来。 彩凤停住絮叨,转而叹道:“天,上次我还以为黎师兄诓她呢,原来这丫头现在真的会打呼呢!可怜的家伙,明天醒来我得告诉她赶快去治治。” 我知道,纵使我不是灰尘了,也只是块破铜烂铁,离闪闪发光的金子还远。公司外部就不用说了,都是有钱人。而这个公司的内部氛围更是能让你有切肤体验。 没本事的只能拿到底薪,月入三千,比如之前的我。有本事的一笔提成就几十万。公司里有钱人太多,聊天内容里豪车大宅那是自然,还有去哪国度假、购物、名品、艺术品收藏、私人订制等等。一次跟美娜姐一起去美发中心洗头,结账时服务员告知卡上还有五万多余额,我好心劝慰:“美娜姐,你放这么多钱,不怕开店的跑路吗?” “跑路?笑话,这么点钱至于跑路吗?” “那可不好说啊,五万对你来说也许不多,但一个人五万,一百个人就五百万,可不是小数目啦!” “五百万就跑,你会吗?” “五百万是太少了点,起码五千万我再跑” “啊哟喂,瞧你那点出息”她用手指戳我脑门,蔑视我样子。 “那五亿呢?五亿你跑吗?”不知为何,我这会儿就迫切想知道美娜姐的跑路底线。 她低头莞尔一笑:“傻瓜啊,我是有女儿的人,再多钱也不跑,丢下女儿自己跑?做不出来,带着女儿一起跑,也做不出来!” 我呆了片刻。这一笑,美的摄人魂魄;这句话,点亮的那种母性光芒照亮了天和地。 一辈子都记得她当时那个神情,关于跑与不跑的话题,是我想的太简单,那根本不是金额的问题,而是取决于心态。 “我美容院还有八万呢,你要不要去蹭”她问我。 “壕姐,我要永远追随你!”我赶紧装腔作势的帮她捶腿。 这会儿突然说到美容卡,心里突然泛起酸来,不知道黎师兄送给赵林艳的美容卡里面有几万呢? 这天晨会完毕,美娜姐壕气宣布她新买的湖景别墅专修完毕,邀请公司的人去团体聚餐。办公室里开始热议美娜姐新房装修好了,是不是就该结婚了? 前些日子见美娜姐带了女儿小芒果来办公室玩,我还去逗弄玩呢,怎么这会儿又说没结婚?有疑问但没敢开口问她,心想也许有机会她会主动跟我说起,若没头没脑去问了,刚碰巧人心情不好,那不得撞枪口上,徒添尴尬。 这人与人之间,再好也有度,拿捏分寸可是个精细活。这些时日里我见的人多,也亲身经历了一些事,比如热情如火的陈卓,笑里藏刀的王颜,对这社会也堪堪有些认识了。 有时候很开心,自觉情商渐涨,有时候又很失落,那种单纯的快乐如指缝流沙,再难抓住。 这学生进入社会的过程,或许正应了一句话,你若有所求,必用天真来换。 这个周末收到邀请的人都会去美娜姐家的大别墅,我是她的一号狗腿子,肯定少不了。 015 美娜姐家的饭局 周末小灶可以逃过一次,开心电话:“黎师兄,周末我要去美娜姐家,图书馆去不了了”。 “知道知道,我也被邀请了,周末一起去吧,我来接你!”他说的不假思索。 “他来接我?周末那种场合,如果我们被那么多人目测到从一辆车上爬下来,必将遭到非议,我可是正中下怀,那他呢?他是没想到,还是不怕,还是……”我又迷糊了。 上次酒吧之缘,美娜姐很喜欢彩凤的豪爽劲儿呢,也邀请了彩凤,可他并不知道彩凤也会去啊!他的心啊,每每浮想联翩后,总会摔个自作多情。 期待的周末终于来了,美娜姐安排我早些过去帮忙,可黎师兄说他还有其他事情,这么早还赶不过去。我之前的小暧昧念头瞬间没了踪迹。 我和彩凤早早就去摆盘置碟,忙得不亦乐乎,老板赵林城也来的很早。 “怎么就你来?林艳呢?”美娜姐跟老板们熟络得很。 “她?每次出门,脸上不画两小时出不了门,我才懒得等她,”赵林城的话惹来一众窃笑,只我没笑,今天终于是要见到她了,黎师兄喜欢的究竟是什么样呢?若是乏善可陈,我又能如何,若是温柔可人……也好,我便好从此死了心、绝了念。心里这般百转千回了一番,决心却下得我嗓子有些发酸。 有空的人中餐就过来,没空的晚餐才会过来。美娜姐的别墅是高尔夫物业,安排了大家中午就近去练习场玩,吃完中饭,老板赵林城率领我们一队人占领了二层十个打位,声势甚是浩大。高尔夫这种运动在y公司有深厚的传统并不奇怪,赵家人全家都是俱乐部会员,y公司每年都举办投资人高尔夫邀请赛,赛场上投资人和y公司骨干精英们同场竞技,这种交情有效的维系了投资人对y公司的信任,而这也是y公司在业内声名远播的重要原因之一。 赵林城是个很有亲和力的老板,加上我和彩凤,大约有五个高尔夫白丁,他手把手认真给我们扫盲的样子,让人好感倍增。彩凤学的认真,却闹了笑话把球杆都甩了出去,惹来周遭一阵哄笑,可那赵林城却更加耐心教她,我隐约看到彩凤的脸上浮起从不曾有过的红。 我们挥洒了一阵回到美娜姐的大宅子,方舒说找不到门牌,让我出门迎接她,我嘴里骂着死家伙尽爱折腾人,心里却兴奋的想看到她。跑到路边站着,还没看到方舒,却先看到了黎师兄的车。他下车拉开另一侧车门,一只精致的高跟鞋先伸了出来,女子下了车来,一阵风吹过,女子羞涩按住裙角,我竟然凭白想起了梦露。恍然大悟,原来黎师兄喜欢的类型是美丽性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运动鞋,有瞬间被秒杀了感悟。人家有钱又漂亮,之前没想到输这么惨。 以前在学校里,以为只要成绩好,就可以趾高气昂。如今这个社会,叫我懂得,能活得不自卑就已不易。 我将自己隐到一棵树后,胸口忍不住隐隐作痛。 他们的到来,让我后面的时光成了煎熬,我尽量躲着黎师兄,他到里屋我就去外院,他去外院我就来里屋,不是他的错,是我的问题,我心理素质差到没那本事坦然面对今日作为别人男朋友的他。 彩凤表现出对高尔夫运动的浓厚兴趣,跟赵林城互动颇多,一副重色轻友的作态。我故意忙出忙进,这才让我的落寞不至于那么明显。 期间,只有一个瞬间,跟黎师兄撞上,他有些欲言又止:“你……你今天……” “林静,你把沙拉酱放哪了?”美娜姐大喊。 我得以匆忙脱身。 虽说吃饭时难免与他俩碰面,让我如坐针毡,但也只能鼓励自己,此番硬着头皮吃完,就能离开解脱了,刻意找了离他们最远的位置坐下。 饭桌上,众人谈笑风生,对美娜姐逼婚呢,我今天才知道,美娜姐离婚好几年了,如今正跟一个比自己小八岁的帅气小鲜肉甜甜蜜蜜呢。一派婚期已近的氛围。 谈笑间,美娜姐的小鲜肉肉麻兮兮夹了块糖醋排骨在她碗里,而美娜姐甜蜜的放到嘴里,引来一阵羡慕嫉妒恨的起哄。突然,赵林艳也夹了块糖醋排骨放黎师兄碗里,众人突然就安静下来,等着黎师兄的反应好继续起哄,不知何故,他看了一眼远远的我,我不敢看他,低头扒饭。他咬了一口,呵呵一笑:“今天这糖醋排骨做的真好,来来,彩凤今天早早过来帮厨辛苦了,夹块大的” “谢谢黎经理!”彩凤边嚼边说。 众人没搞明白这是什么桥段,想起哄也不知该往哪里起,话题又散开了。我偷瞄过去,赵林艳颇有意味看着黎昕,而黎昕笑意盈盈看着彩凤,彩凤没心没肺盯着碗。 美娜姐如我般研究着他们,方舒盯着手机。 散场,赵林艳跟哥哥赵林城一道,黎师兄主动说送彩凤,彩凤想带我一道,我借口有事情要求方舒送我,方舒脸上有诧异闪过,但很快打开车门,丢过两字来:“上车”! 看着路边闪过的街灯,我闷闷不乐。 “抽的啥风?”这方舒每天不扎你几句不舒服似的。 我闷闷笑:“没什么啦!” “喜欢那黎师兄?”竟然被她看出来。 “很明显吗?”我难为情捂着脸,心里紧张,担心她都看出来了,那其他人会不会也看出来了。 “那到没有,你这会儿在我面前像条死鱼我才猜到的!” 我叹口气继续沉默。 方舒突然转过头,眼里闪着智慧的小火苗:“事情不到最后,谁知道结果呢,那黎昕虽出生普通家庭,但却生得一副心高气傲的脾性,若与赵林艳在一起,弊端太多,于外难免有高攀之嫌,于内必定吃不消赵家小姐的豪门跋扈之气。他黎昕如今事业风生水起,根本无需赵家关照,我赌他更愿意找个温柔贤惠的贤妻良母。” 016 交情 “那是彩凤吗?”我想核实下刚才的信息感受。 “看黎昕那反应,似乎有些苗头哦!”她跟我一样,那么所有人都该看出来。 “我本觉得你和他很配,他居然看上彩凤,之前没料到他这人的审美这么另类” 我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下话题“方舒,那你呢?你想要找个什么样的人?”说实话,我跟方舒在一起,时常会对她冒出犹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的佩服之感。 “没想过,听家里的,我们这种家庭出生的人,考虑事情都是以家族利益为首要因素,不似你们这般利己!” “利己?那将来你爸叫你嫁给你不认识的人,你也愿意?” “愿意啊,有什么不愿意的!” 她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很招人恨,我决定恶心下她:“那若是很丑呢?丑得象河马一般?你也愿意?” 大概也被自己的想象吓了一跳,她楞了片刻开始反驳:“人是人、河马是河马,没有人会长成河马的样子,再说了,我老爸很疼我,决计不会给我找只河马的。” “那找只斑马?我看斑马不错。”我今天是跟她杠上了。 “林静,我很小就明白自己的婚姻价值就是提升家族利益,感情什么的,爱情什么的,肤浅可笑得很。”她一本正经的样子不象是在开玩笑。 有时候她让我觉得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可有时候她又会让我觉得我们根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我暗暗思量,照这种说法,黎师兄不喜欢那美丽性感,而是喜欢温柔贤惠,是彩凤就对了。 虽说早知道他并不属于我,就已经有心理准备的。但如今明明白白知道了他喜欢的对象,还是失落得紧,当日搂住他脖子嚎啕大哭的甜蜜回忆,也因如今的觊觎之感而倍感晦涩。 我得不到的如今彩凤得到了,我又怎么可以去觊觎,那可是彩凤啊! 为了彩凤,我克制了对黎师兄的感情,没有打电话,而是直接发信息给他,推说因为其他事情,小灶结束。 跌跌撞撞已经是2012年六月。 黎师兄的小灶虽然是停止了,但我却形成了良好的学习习惯,日积月累,已然不似之前那般迷茫,对商业规律有了些认识和见解,竟然也时常能冒出有分量的商业分析。那种认识沉淀下来,在身体里生成了一种叫“底气”的东西。 当初刚从学校毕业出来没什么有效人脉,业务开拓都是通过了银行、商会、俱乐部、球会等中间机构进行拓展,而这些个中间机构本身有个熟悉和信任的过程,经过这一年的死磨硬泡,加之最近底气引起小宇宙爆发,他们纷纷由路转粉。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好事连连,业绩飞涨。 我素来认真,客户维系做的甚是仔细,除了给他们些当前热门的投资建议,还留意观察他们之间是否可以资源置换。另外,只要是经营吃喝的,我都必然经常前去光顾。这不,男闺蜜赵瑞约我喝酒,想必是遇到事儿了,我将其拖到陈卓处。 陈卓对我很是照顾,只要是喝酒应酬的事情都放他哪儿,偶尔听酒吧里的人传言他是gay,我曾经被电影《断背山》感动得泪流满面,默默对他的感情抱有极大的理解和怜惜,也放下了男女之间该有的防备。 他身上有种让我感觉很温暖很安全的东西。每次在他那儿喝得不省人事,他必然会好好将我送回交给彩凤。他曾笑问我怎能对他那么放心,我心道:知道你是gay,但嘴上答他:“我知道你不会动我,也不会让别人动我。”他很是感动的样子。 我认为我和陈卓之间不是那种莺莺燕燕的男女之情,而是一种江湖交情。 赵瑞苦着脸一杯又一杯的灌自己,他当初炫耀的三个女朋友中,已经有两个结了婚,可新郎都不是他。 “老瑞,事情都这样了,洒脱点啦!” “不是啊,这还没说分手,就直接通知我跟别人结婚了,能不气晕菜吗?” “也是啊,怎么能这样呢?太不像话啦”我得顺着他。 “来来,满上满上兄弟,想开点,天涯何处无芳草”陈卓尽说些陈词滥调。 “不怕不怕,走了俩,这不还剩一个的嘛!”我提醒他不要这么悲观。 “也是,还好秀秀还在我身边!”他喝下一大口酒,安慰自己。 “那赶快结婚宣誓主权嘛,别就剩一个还给跑了!” “你个乌鸦嘴”,他骂我。 “我说真的啊,现在这个年龄正是结婚高峰期啊!”我替他着急。 “那你呢?你咋还有脸单着?”他突然把矛头指向我。 我幽幽叹了口气望向陈卓,凄惨道:“你以为我愿意啊?如今好男人都已经有男朋友了!” “什么叫如今好男人都已经有男朋友了?”赵瑞兀自没听懂,陈卓帅脸涨的通红。 “你可别指望你30岁还嫁不出去,我就会可怜你收下你!”赵瑞不依不饶像个泼妇还用手戳我脑门。 “咦?你这狗嘴里就是吐不出象牙来,收了我?想的美啊,地球上的男人都死绝了也不会让你收!”我怒不可遏狠狠打了他一拳。 “你看你,别人打你一下是给你个撒娇的机会,要你用小拳拳捶人家胸口,你倒好,还起手来往死里打,哪像个女人,活该你当单身狗” “是啊是啊!你这个女人怎么能这样”陈卓饶有兴趣的听着我们吵,这会儿竟然忍不住跟着起哄。 我怒从心起,把酒泼赵瑞脸上了。 哎,流水的开局铁打的结局,赵瑞气呼呼的走了,走前撂下话,再也不理我这女土匪了。这我到不担心,这话他说过不下一百次,只是被陈卓看到赵瑞揭我老底,我有点尴尬。 017 陈卓原来很正常 “给我介绍个女朋友吧?”他突然说。 难道我听错了,他不是gay吗? “你……你?”我拉他耳朵过来,悄么声:“你双性恋?” 他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很认真的说:“我只喜欢女人” “那我听说你之前自己承认是gay”我不明白。 “我身在一个很嘈杂的环境里,主动女生太多,怕纠缠,你懂吗?” “主动好啊,你悠悠选一个不就得了,非浪费那精神去追啊,累不累?”其实我想骂他犯贱,但不敢说出口,对他毕竟不敢如对赵瑞那般放肆。 “我不喜欢这里的女生,我喜欢外边的!” “明白!兔子不吃窝边草”这次我秒懂了。 “哈哈哈哈”我俩头挨着头,笑的很鸡贼。 陈卓是帮过我大忙的人,可不能让他失望,很快我安排了他和我初中同学姚慧见面,那姚慧可是我资源库里最拿得出手的货啦,从小漂亮,性格乖巧,如今是幼儿英语老师,说话娇滴滴,美丽又可爱。在我眼里,她就是男人们最喜欢的那种娇滴滴甜美小公主,生来就该被男人宠着惯着。 陈卓很有礼貌请我们吃饭,饭后我让他们俩交换了电话号码也就算完成使命了。吃饭时见他兴致满高,心想这次八成有戏了。回来他提出先送姚慧回家,我美滋滋准备承受他谢意呢! 到楼下,他看我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似乎不是我所料,有点发懵:“怎么样?这女朋友还满意吧?” “不满意”他冷冷答。 “这种极品货色你都不满意?”我奇了。 “不喜欢”他还是冷冷的。 “我看你开始不挺高兴嘛!是小慧回去路上说错什么话?” “她没错,只是我不喜欢,我那只是礼貌” 礼貌?那种被耍弄的挫败感让我胸口发热。若是赵瑞,我早砸他个头破血流。但也忍不住气急败坏吼他:“你们这些男人,这不就是会小拳拳捶胸口撒娇的那种吗?前面说喜欢这种,这会又说不喜欢,你到底喜欢哪种嘛?” 他看我发怒却很高兴似的,低头笑说:“我喜欢女土匪那种!” “女土匪?有点印象,最近好像听过?”我迅速思考着,搜索着女土匪的特质。对,梁山泊的孙二娘!可去哪找这种呢?…… 我脑袋里这些乱七八糟念头正转来转去,他径自走过来,双手扶着我的肩,眸子象黑暗里的星星,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你听着,从今天开始,我可以向你保证不会让别人动你,但不再保证我不会动你。” 他的黑色奔驰离去,我听得有点明白又似乎不太明白,正要细想,姚慧电话追过来,说喜欢上陈卓了。我支支吾吾让她主动联系陈卓,心里担心总有一天为这事儿要把姚慧给得罪了。痛恨这真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发誓以后再也不干这出力不讨好的事儿。 上楼开门,客厅里地上一大堆纸袋,彩凤竟然置办了很多衣服,兴高采烈的正试呢,这段时间里,她终于告别了学校里那个自我,找到了职场里的那个自我。穿衣打扮很是精进。那个新工作确实很适合她,发挥很好,收入也多很多,人也自信起来,整天兴高采烈。 但我隐约有种感觉,让女生发生这样彻底改变的原因,应该是恋爱。我忍住没追问她,怕从她口中说出“黎昕”的名字。而她也有违常理的没主动告诉我她的恋爱对象,或许我对黎昕的心她早已知晓。我们依然相亲相爱,只在这件事情上心照不宣。 见我进来,她兴奋道:“黎师兄叫我通知你,周末有个校友小聚会,邀请我们两去哦!” 哎!逃避了一阵子,这黎师兄三个字依然可以让我心情瞬间跌至谷底。 “他还真是喜欢我这爆款灯泡”我恨恨的嘟囔。 彩凤立刻看出我脸色不对,关切问:“怎么啦?林静,你心情不好?有什么烦恼?” 我翻身上床推说累了。 假如有人问我的烦恼,我不敢说出他的名字,尤其是此时的彩凤。 y公司总是按时兑付,从未有过赎回不顺畅的情况发生,公司上下都感觉到民间资金的投资意愿正呈井喷状喷薄而出,顺利赎回的客户会自带客户过来,y公司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每个会客室都预约满满。 我自有些真知灼见后渐生“底气”,此时因生得逢时,又在y公司这种炙手可热的公司,便更加生出些“傲娇”来。走到哪里都是一阵光鲜亮丽的嘚瑟。 陈卓赎回资金后又带来了一个他的合伙人,我听大家都叫他霸哥,签约拿合同的时候我看到正儿八经名字写的是“田富贵”,想笑又不敢,据说他有黑社会背景,据我观察,陈卓对他也是颇为礼让。 他面目生的凶恶,签约时似乎大家都不敢随便言语,让他觉得气氛不够活泼,便开起我的玩笑来:“这小林既然生的这副模样,又何必傻兮兮整日在外奔波?” “您的意思我明白,明明可以靠颜值非要靠才华嘛,我这儿就当您夸我呢!”我打哈哈。 “我的意思是,能当老板娘何必非要当老板那么操心”这个霸哥对女人的轻视还真是溢于言表。 “谁不想啊,主要是没这福气嘛”我回。心里明明想驳斥他,又怕与他言语纠缠,还是顺着他说,赶紧结束走人才是上策。 “只要你想,这人自然就有”他还不依不饶了。 我拿起电话,礼貌告知出去接个电话,掐好了时间进来,他已经签好了一式四份。不容他再挑起话端,迅速告辞。 018 一雪前耻 周末,彩凤正提醒我晚间有校友聚会,下午那已然翻了脸一年多不曾联系的王颜给我发来信息:“我想送你一套法国化妆品,要吗?” “不要”我回。 “我送你一辆车,说吧,要什么牌子?” “不要” “房子?” “不要” “那你要什么?开个价吧” “滚” “我的资金赎回后在空挡期,还想交给你打理,见面谈谈吧” “去哪儿谈?” “海曼酒店3210” 他竟然又开好了房。每每回想起那日受了那般欺负,自己竟然怂得连骂人都不敢,恨不得生生将肚里这颗可怜的弱胆给掏出来。有一次又聊起这事,连彩凤都说:“是啊,你真怂,即便是没本事拿出什么狠招整治他一下,形式上起码也该撂下几句狠话嘛!”积蓄了那么久的窝囊气,本就难以平复,今日又被他这么一挑事,血气直冲脑门了,不报复回去对自己没法交代。 我干干脆脆回了一个字:“好”。 这几日我发现彩凤竟然多了个爱马仕包,暗地有些奇怪,觉黎师兄并不似是会送这种东西的人,但也没好问。这会儿不问青红皂白问她借了来,好生打扮了一番,怎么壕怎么来。 我跟彩凤一起出的门,叮嘱让她先去聚会,我报完仇马上就过来。 “报仇?怎么报?”彩凤惊惧。 “我要收拾下那王颜!”我龇牙咧嘴的出了门。 如果说酒壮怂人胆,那只是暂时的,如今我是钱壮怂人胆,那是持续胆大啊!自己早已不是一年前那个唯唯诺诺任人欺负的林静,我在酒店大堂端端坐下,先点了杯最便宜的蓝山,自己喝起来,然后又点了最贵的蓝山,嘱咐服务生人来再上。然后语气亲密的电话叫他下来一起先喝杯咖啡,说是好久不见先熟络下感情才好办事。 这家伙欢天喜地跑下来,两眼一见我就闪着龌龊之光。 “坐,王总”我尽量让自己语气轻松优雅。 “好久不见,愈发漂亮了”他咽了下口水的样子让人想吐。 我潇洒的对服务生打了个手势。 “先生,您的咖啡,这是我们这里最顶级的蓝山咖啡,由产自牙买加蓝山的咖啡豆冲泡而成,请您品尝”。服务生殷勤的将那杯死贵的咖啡端了过来。 我强压心里对他的厌恶,脸上柔和笑道:“本来我最爱的是麝香猫屎咖啡,可这鬼地方竟然没有,只能喝这种蓝山勉强下口了,您多包涵”。 “不打紧、不打紧”他那样子分明扫了一眼那天价水牌。 “喜欢我带你去喝,在哪呢?”他讨好的样子也很恶心。 “太远,只有印尼的才下得了口” “这有啥难?我带你去印尼喝!喝好了吗?喝好了我们去房间”他急不可耐。 “先把这咖啡钱结了吧!我们今天aa制,若不是我这月花了三十多万,也就大方请你好了!”他听了吓一跳的样子。 “你一个月花多少?” “不多,也就三五十万的样子。” “这么多?买什么啦?包包鞋子也要不了这么多嘛”他惊奇 “打扮什么的到是不算什么,就是最近喜欢去澳门赌两把,根本控制不住”看他目瞪口呆的样子,我笑得花枝乱颤。 “您的咖啡三千八百八先生”服务生上前报价又吓了他一跳。 “那你的呢?”他平复起伏的心情假意问我。 “我自己买了单了”我壕气的答。他的是三千八,其实我的是三十五。 “走吧,王总,我们去房间”我开心的甩着爱马仕,他脸有些发白跟在我后面。 进了房间,我直接开门见山:“王总是想睡一觉呢还是包了我?” 他怔了一怔,生硬的挤出个笑脸:“那要看林妹妹开价了!” “我开价难免会出个天价,吓到你可就不好了!”我做得一副为他着想的样子。 “每月10万,包一年怎么样?” “那怎么行?我一月三五十万的开销,你要饿死我啊!”我故意不干。 他算了算账,脸色为难,然后一发狠的样子。 “那就今晚,一晚给你10万,怎么样?” 这王颜抠门可是出了名的,本想5万该是他的底线,不料这货心急火燎想上床也不管控成本了,这般赤裸裸的禽兽作态着实让人恶心。 他眼巴巴望着我,只等应了就扑将上来。 我摇了摇头:“10万这么便宜,那还不如我包你好了!” 他愣住了。似乎没明白我说什么,我耐心的解释:“本来今天您是嫖客我是小姐嘛,对不对?现在我嫌嫖资太少,要换成我是嫖客你是小姐,明白了吗?” “你他妈耍我呢!”他冷冷道,被我耍弄了这么久,他终于明白过来。 “哎呦喂,这么长时间才发现,王颜你真是猪脑子”我得意的笑。 “看吧,脾气这么臭怎么当得了小姐,说实话,你这般模样就是再便宜,我也实在是嫖不下口!”我说完欲出房间。 “你……你这不知死活的贱人……他恼羞成怒猛的揪住我前衣襟,瞬间将我顶到墙上。“那日若不是你们的人找来,我早就不花一分钱睡了你。今天敢来讨价还价不说,还竟然耍弄我,你以为我当真不敢对你用强?” 我被他钳住双手无法动弹,看着他发了狠的样子,心里虽很是害怕,但我知道此时不能有丝毫软弱,今天可是来报仇的,他狠你就得更狠。 我冷冷一笑:“第一,王总您好歹也是k市知名人物,若用了强,完事被我报了警,岂不名声扫地,要是我,干脆先奸后杀,不留活口。”说完我见他眼里满是惊骇。 我继续:“第二,我与那投资人霸爷甚是有些交情,若对付起你来也挺麻烦;第三,我那朋友高总刚中标一个工装项目,标的七个亿,你若能许诺我满意的中间费用,也可以介绍给你认识的”。 他由狠辣转成惊骇、又由转惊骇成迷惑,到松开我时已经是一副伪善的笑脸。 “林总,我给你道歉!”他先前叫我林妹妹来的,如今改口叫林总。 “好说好说,”我大度的边整理衣领边应他。 “那个高总……呵呵,您真肯为我牵个线?” 他刚刚叫我“贱人”,现在叫我“您”。 “谁会跟钱过不去呢?”我笑得假。 “是啊是啊,哈哈哈”他笑得无耻。 他看我不计较,马上得寸进尺道:“那这中间费,您看多少合适?” “这事情改天再议,我这会儿心情不大好!”我故意揉着被他捏红的手腕,冷冷答他。 “好好,改天约,林总,抱歉抱歉啦!您放心,将来我再也不会对您失礼了。那没什么事情我先走了!”他抱拳作揖出去了。 019 原来是我 我终于让他转变了对我的态度,也终于让他明白,他并不能胡作非为的想包养谁就包养谁。而我林静,永远都不可能成为被包养对象。我跟他们一样,是必须要受到尊重的人。 从此,他对我很是客气尊重。 他走后我心情很是畅快,仿佛刚打了一场胜仗。刚才确实紧张了一把。刚进洗手间打算洗个脸去赶场聚会,急促的敲门声吓我一跳,门打开竟然是神色紧张的黎昕。 “黎师兄,你怎么来了?”我很意外。 “人呢?”他怒气冲冲在房间里找了一圈。 “人?谁?找谁呢?”我摸不着头脑。 “王颜呢?彩凤不是说他又骚扰你?他呢?我上次警告过他,再敢打你主意我一定让他后悔,”我见他激动得眼睛里泛着红丝,呼吸急促,双手略微发抖。 “他走了!”我怯怯看着他。 “走了”他睁大眼睛看着我,“你,你哭了吗?……你已经被他?”他站不住跌到沙发里,手指揪扯头发。 我知道他误会了什么,可眼前的他为了我竟然伤心成这样,我呆呆望着他,没有急于去纠正。虽然他难过我也会难过,但他那难过因我而起,竟泛起丝丝甜蜜。此时的我,心理阴暗的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黎昕的痛苦之上。 使坏还总要有个度,我正踌躇是不是要去拍拍他肩膀温柔解释或者安慰一番,他突然起身愤怒吼我:“为什么要出来惹事?” “惹事?” “出来惹事还敢一个人来,干嘛不通知我?” “我没惹事?再说我干嘛要通知你?”这转折太快,我反应不过来。 “干嘛通知我?我……我……你……你这么傻出来瞎晃,我不放心””他吼的内容越来越莫名其妙。 “干嘛老吼我?还说我傻!你今天是发的什么疯?”他太过失态,谁还没点脾气不是,我忍不住也回吼他。 “你,你,你……上回被这畜生解开了一颗扣子我都要疯了,今天……今天你告诉我,我怎么才能不发疯!”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失控,上前来扣住我肩膀使劲摇晃,脑仁都快给他晃糊了。 他这会儿很激动,但无疑是失态,看着他疯狂的脸,恍悟他竟然如此关心我,一种如亲人般的暖意涌上心头。 “啊?上次被解开了一颗扣子?”我恍惚了一阵,嗅到刚才他话里的重点,很是生气。 “是啊,怕你伤心我悄悄给扣上了,没对任何人说”他很伤心,叹了口气抱住我,手指轻轻拨弄我头发。 这个龟儿子王颜,我气不打一处来,暗暗发狠,牵线?牵你个大头鬼,这次有钱我也不赚了,有机会还得再想个办法整治下这王八蛋,这种狠劲上来,突然人也就没那么伤情了。 “你误会了?我没那么好欺负?”我淡淡说,这会没晃我脑袋,人也冷静许多。 “误会?”他审视我。 “没你想的那什么什么!” “那你哭什么?”他把洗脸水当成泪水了。 “我没哭,我正洗脸,你敲门这么急,这不是没来得及擦干嘛!”我怏怏道。 “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没有那么笨!”他高兴的使劲揉我头发,揉的乱七八糟。 我推开他,边理头发边收拾了东西:“再不走,聚会就结束啦!” 校友聚会是种交织了复杂情感的活动。除了叙旧以外,还有很多暗藏的目的,有人奔着业务勾兑去、有人奔着暧昧情愫去,有攀附就有显摆,有勾引就有上钩。 y公司象我这样的新人都基本月薪都上万,无疑成了大家公开表达羡慕的对象。 黎昕就更出风头了,年纪轻轻就风生水起,男生想勾兑,女生想勾引,成了桌上的主要敬酒对象。彩凤自是千杯不倒,方舒向来高冷,这种活动基本不参加。况洁也喝疯了。朱尧也来了,絮絮叨叨后悔当初没能在y公司坚持下来,自嘲现在混得很没前途。 席间听说很多之前学校里成对,出来分了手的,还有结婚离婚的,总之满桌人绞尽脑汁搜罗着有关校友的八卦。喝到最后一桌人哭的哭、笑的笑。感叹青春流逝,抨击社会无情,胡话开始蔓延。 “黎昕,你要结婚了吗?你若结婚一定要给我们公司办啊!”冯亦目前搞了个婚庆公司,今天过来拉业务的痕迹太重。 “一言为定”黎昕毫不犹豫应了他。 “大概什么时间呢?你可别跟我说下个世纪啊!”冯亦业务水平不错,跟单跟的紧。 “不会,明年就结”黎昕向来低调,很少露出得意的样子,大概今天也是喝多了。我听了狐疑起来。 “呵,你牛,看来小马已经栓在大树上了!”大家七嘴八舌。 如今看他笃定的样子,顿觉自己已无机会,酒凉心更凉。这酒一喝得绝然,很快头脑就昏沉起来。 还好第二日是周末,我又睡了个昏天黑地,醒来头还沉沉的痛,手机上有黎师兄发来的信息。 “你一个人总惹祸,总害我担心,给你介绍个男朋友保护你吧?”经过昨晚的绝然酒,早有心理准备,加上前些日子,陈卓也给我上了关于别人给你介绍对象时该有的“礼貌”一课,这黎师兄如亲人般待我,此番必不能拒绝人家的好意。 我只回了一个字:“好!” 一张照片发过来,我仔细一看,竟然是黎师兄。 “你?还是发错?”回消息的时候手激动得有点抖。 “没错,我一直觉得自己很不错,便宜了别人还不如便宜你吧!” 如今真是天上突然掉下个金元宝抱在手上了,顿时笑懵逼了! 幸福来的太快,有点不敢相信的意味,我闯进彩凤的房间,彩凤正练瑜伽,整个身子耷拉在硕大的瑜伽球上,小脸憋得通红。 “彩凤,你和黎师兄?”我迫不及待试探。 “我……和黎师兄?什么啊?”她边说话边用劲儿有点吃力。 我没了耐心,没头没脑直接问:“你们俩谈恋爱?” “谈你个头啊,你才跟黎师兄谈恋爱呢”可怜被我视若珍宝的黎昕被彩凤看得如此不屑,我可怜巴巴望着她。 020 彩凤的情人 她终于直起身来,以调整呼吸为借口卖了下关子,开始数落我:“我说你们俩玩的什么捉迷藏,明明郎有情妾有意,非要猜来猜去”。 “猜来猜去?”我不明白。 “你呢,小气还多心,不去怀疑赵林艳,还怀疑上老子了”她原来早就知道了,气不打一处来,翻着白眼瞪我。 “他呢,小心翼翼怕这怕那,又怀疑你和陈卓”她今天是想要一吐而快。 “再这样下去,你们两头倔驴子干脆各跑各的吧!”她恨铁不成钢。 我可怜兮兮搓着手心,赔笑的望着她,心里美成一朵花。 我喜滋滋给她看了手机上的信息,见我和黎师兄兜兜转转终于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她很为我高兴,提议去肯德基狂吃蛋筒庆祝。 咦?什么地方不对劲? 我突然一转念,这彩凤若不是跟黎昕谈的恋爱,那是跟谁? “彩凤,那你最近的恋爱信号又是出自谁?” “没有,我哪有恋爱!”她撒谎的时候眼睛会眨得很快,此时她眨得比任何时候都快。 “我都告诉你了,你却不告诉我,也太没义气了!”我恼怒的埋怨她。 “真没有嘛!”她转过脸不敢看我。 我很失望,自己连手机信息都给她看了,如此坦诚竟换得她如此遮遮掩掩。 彩凤这些日子转变很大。吃穿用度都是名牌,还迷上了高尔夫,那些高尔夫球具和装备可是应有尽有,我看过她球包里那些球杆,光那支一号木售价大约就在四万。我最近工作相当卖力,对她的行程不似以前那么关心。可我觉得她似乎比我更忙,有时偶尔还夜不归宿。我明白她在恋爱,却始终不明白她为何坚决不告诉我。 黎昕一直是个行动派,虽然没再追问我和陈卓的关系,但随后就强烈要求我带他去陈卓的酒吧玩,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我又岂能不明白。可此时的我,对黎昕已然是千依百顺。 陈卓见到我很高兴,高大的身躯迅速从人群中穿行过来。 “林静,又带朋友来玩?” “是啊”我的声音笼罩着欢愉。 “今天怎么这么开心?”他被我感染,也跟着愉快起来。 “你好,我是黎昕,林静的男朋友”。 这是我第一次听他在公开场合宣称是我的男朋友,心里有种奇妙的甜蜜感,象被巨大的甜甜圈围住,既认识到自己不再无所顾忌,却甘之如饴被围困。 一阵长长的沉默,“嗯,不错、不错、不错,祝你们幸福!”陈卓涩涩连说了三个“不错”。 我把看着黎昕的目光转向他,他盯着酒杯,狠狠的吞了一口下肚,隐约感觉他眼睛里的星星灭了。 “陈卓,你也会很幸福的”我向他微笑着,听到自己最真诚温暖的声音。 他伸手扶住桌沿,吐了口气笑着说:“会的、会的”。 说完便走开,我和黎昕玩了一会儿,大约是他宣誓主权的目地达到了,再逗留也觉得无趣。我打算去找陈卓告别一声就走。走到那扇熟悉的黑色办公室门前,正想敲门,门里突然传来玻璃碎裂的响声,我神经一紧,摸索着把耳朵贴在那门上,里面隐隐传来陈卓的怒吼:“为什么这么快就跟了别人?为什么?”接着又是玻璃碎裂的声音。 看来他正发火呢,我意识到现在不适合去告别,没礼貌也就一次吧!离开的时候有点好奇是什么人把这个自诩很有绅士风度的人气成了疯子。 我已经不再早到办公室去打扫卫生,一来是因为我现在的衣着甚是考究,且都价格不菲,再来嘛,业绩这么好,没让别人伺候就够好了。这就是y公司历来的氛围,业绩好的都是爷,业绩不好的都是孙子。 慢慢的,我已经有了独立融资能力和一帮信任我的投资人,经过前期的努力,又打通了银行信贷职员的通路,效仿美娜姐的生财之道,开始做些私单。所谓私单,专业术语叫银行掉头业务,由于获利极大,其实业务部里只要有端口、有杠杆能力的人都在做。 美娜姐说:“天底下再没有比这更好赚的钱了”。 方舒约我玉成金环楼下的星巴克见面,电话里的语气便能听得出她有重要事情要跟我说。 “你知道彩凤跟赵林城有不正当男女关系吗?”她语气清淡得如同三月微风,而我却突然被龙卷风虐得腿软了一软。 “彩凤和谁?赵林城?不可能!”我觉得自己一定听错了。 “我可是赵林城的助理,他任何动作都皆在我掌握之中!我很确定以及肯定,才会来告诉你!” 这事情仿佛完全跟她没关系似的,她淡淡的玩弄着桌上的纸巾。 “会不会只是要好的朋友?”这种话说出来,连我自己都不信,可这嘴巴还是非要说出来,人总是想去相信自己想要的结果,我开解自己,也许他们就如同我跟陈卓,之前也被误会过。 “她一点都没对你透露过?”方舒眼睛灼灼的瞧着我。 “我……我有感觉到,可……可,那什么嘛!”我挠着头语无伦次。 “你们还真是真心相待的好朋友啊!”她的讽刺挖苦,如一根针忽然扎得我生疼。 “或许他们是在一起,或许他们也是真心相爱,什么不正当男女关系,干嘛说的这么难听!”我愤愤反驳。 “真心?真心这种东西并不值钱,只有爱对了人才会有点价值,若爱错了,只会落得个悲惨的结局。”她冷笑。 她的见解总是那么残酷,却又那么深刻。对方舒,一直以来我又爱又恨,爱她明白通透,恨她犀利尖刻。她象这浮世浊流中一脉冰泉,澄澈的藏不住一尾游鱼,你若爱了,望着便好,若伸手触及,便冰凉彻骨。 “你就这么笃定赵林城就是错的?” “赵林城目前是已婚状态,妻子移民加拿大,育有一个男孩,如今应该是五岁了!从我国法律释义来看,双方都有家庭或者一方有家庭的情况下,两人的肉体关系,均被称之为不正当男女关系。” “肉体关系?他们?……”真是叫人难以启齿。 她接着说:“捕风捉影那种事情我方舒从来不做,我可以告诉你,赵林城送了彩凤一个价值六万的爱马仕包,还有一套高尔夫球杆,他们偶尔会在绿湾酒店过夜!……” “别再说,别再说下去,方舒……”我心里闷得慌。 021 真金白银 我的彩凤,我的好彩凤,究竟是受了什么引诱?什么蒙骗才会这样,我想她一定是不明真相,没错,一定是根本不知道赵林城是结了婚的人,我咕咚咕咚喝下半杯咖啡。迫不及待的要去告诉她真相,拯救她于不明白的浑噩。 “我明天就离开y公司了,有什么电联!” “为什么要离开?”我虽然早知道她终究会离开,但真到了这节骨眼还是倍感失落。 “y公司的套路我已经尽数学会,我要回去为我老爸效力”她手作了个敬礼的姿势,甚是可爱,我猜想他老爸见到她这副模样定然是爱死了这鬼机灵的y头。 “哎呦呦,可不得了,这商界马上要冉冉升起一颗叫方舒的耀眼巨星喽!”我打趣她。 “那可不!”她还真是给点颜色就要开染坊的人。 离开时,桌上的纸巾被方舒折成了好看的千纸鹤,洁白的翅膀忽闪着希望。我第一次拒绝了黎师兄的晚餐,买菜做饭等彩凤回家。 彩凤回来,放包换鞋。 我讨好道:“洗手吃饭,我买了你最爱的口水鸡呢!”我象对孩子一样哄着她,因为清楚这件事情的决定权在她手里。 她端起碗来:“你这么明目张胆的拍我马屁究竟是是所为何事?”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表情太不正经!” 这该从何说起,我内心是有些忐忑。 “你……和赵林城?” 她夹菜的动作陡然停住。 “你和赵林城谈恋爱?”我尽量委婉,可不能跟方舒似的说话难听。 沉默和僵硬了约两分钟,她放下碗,长长的舒了口气。 “是的!” “你知道他是结了婚的吗?”我小心翼翼。 “我知道!” “知道你还?”我这会儿就不明白了。 “他妻子早移民国外了,其实他们的关系早就名存实亡了,林城心里很苦,只有我懂,也只有我能安慰他,你们不要对他有偏见!”她从来没有这样强硬过,我有点认不出她来。 “那你?那你将来怎么办?若被人知晓你与这种有妇之夫交往过,别人会怎么看你?你爸妈会怎么看你?”我因为急切,声音有些大起来。 “林城他会离婚,也会娶我的!”说这话的时候,她仿佛在宣誓般,我分不清这是她自己愿意相信的部分还是赵林城承诺过她。 “那万一……万一……万一他最终欺骗了你呢?”我知道这话对彩凤来说太残忍,话才出口就后悔了,惊恐的望着她。 她胸口剧烈的起伏起来,浑身颤抖的以至于筷子都掉在地上。 忽的站起身来,眼泪奔涌而出对我大声喊:“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我也知道跟这种有妇之夫交往不对,可是你根本不明白我跟他在一起的感受,即便是让你们看不起的幸福,但那毕竟也是幸福”。 她摔门而去。 屋里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这么多菜都没动,真是可惜,我夹了一块鸡肉放嘴里又吐了出来,原来喉头哽咽时所有食物都是苦味。 我抬眼,琥珀色的灯光在泪水中荡漾成模糊的光环。 这才明白过来,这件事情的决定权不在彩凤手中,而是在赵林城手中,如今也只能祈祷赵林城能真心实意对彩凤,不要辜负了她。 2013年,整个世界经济都陷入低谷,我们却高歌猛进,经济泡沫越吹越大,资产价格再怎么虚高,仍然有大把人买了卖,接着卖了买。创富神话天天都在上演,黑石、高盛、摩根、美林就在身边捞金。那时候的我们没有想过经济会有衰退的一天,一心想学习华尔街那一套,憧憬着或许有一天,我们也能从货币金融华丽丽转型为资本金融。 满大街的人都说自己是做金融的,仿佛这个职业镶着金边,如此介绍自己就能颇有面子。找钱的项目太多,资方供不应求就冒出很多串子和骗子,所谓串子就是转了多手的资金关系,项目方若进入,每一手关系都要盘剥一次。骗子也比比皆是,总能骗点尽职调查差旅费,前期点位什么的。 在资金方被项目方盲目追捧的那些日子里,商界普遍认为,靠劳动赚钱的都是傻逼,只有靠钱赚钱的才算长了脑子,拼规模拼资本的商人们被资本拿着皮鞭抽着跑。热钱象蚊子一样拼命满世界找肉身吸血,我们y公司是蚊子的翅膀。毫不夸张的说,不光是我们y公司,整个行业,摔个跟头都能捡到钱。从金融规律来讲,钱的流动性越好,可以使用的杠杆就越大,所有人竭尽全力放大杠杆。 当风险没有呈现之时,杠杆不被称之为贪婪,而被称之为本事。 公司业绩暴增,我们可以从公司拿到十至十五的年化收益资金,按市场行情打包卖给客户可以卖到二十四左右,y公司一个月赚十万的大有人在,我也大约可以赚五六万了。另外,私单收益更为可观,我那被校友们羡慕的月薪过万,早已经变成十万,更有步步趋高的势头。 前期端口已经打开,项目会自己找来,我被推着走,一切太容易太顺。 有时会莫名忧虑。怯怯问自己:“真的可以这样吗?我真的可以这样吗?” 可真金白银就这么哗哗在账上流过,每次流经都能沉淀出可观的数额,就不再多想什么。我只道自己走上了一条黄金大道,从内心感激y公司、感激美娜姐、感激黎昕,他们培养我、帮助我。 可究竟这条黄金大道的终点到底通向何处,自己当然希望会更好。 不管最终结果会怎么样,起码路途都是良辰美景。很快,我买了车,一辆沙漠银的牧马人,这种大玩具甚是好玩,买下来大约五十万,改装又花了四十万,买的时候就有朋友劝慰我,说这车在城市里性价比不高,还是再多看看什么的。可他们又不是我,怎会知道我怎么想。我如今买东西根本不在乎性价比,顺眼就买。选择障碍从根子里讲都是穷闹的。我无所谓,现在想玩就买,玩腻了可以再换,反正钱会像流水般流到我账上来,赚更多钱只是时间问题。 022 压床这件事 更让我有恃无恐的还有黎师兄,他也赚嗨了,前几日跟我说一起看房子呢,说是要买个大点的复式楼,将来我们好同他的母亲一起居住。黎昕父亲早逝,母亲独自一人辛苦将他供养得如此出类拔萃,我父母听闻也都敬重佩服得很,就只等择日双方父母见面时好好絮叨呢。 方舒离开了,我跟彩凤的关系因为赵林城而变味儿了,她很少回来,即便是回来了,我们之间的小心翼翼和礼貌无不透露着疏远。赵林城成了我们之间地雷,明明都是各自的心结,却谁都不敢去触碰。我猜想她应该是有了别的住处,我不敢问,怕失去她亦或让我们距离更远。我只是不明白为何她跟赵林城住一起了还要留我这里的住处。 在这条黄金大道上,美娜姐最先触到了幸福。 2013年末,她定好了婚宴宫,14年春天就与那小鲜肉完婚,我们部门很忙,为了赶制项目资料,会经常加班,有一次凌晨快一点,美娜姐的小鲜肉不但给她送来了外套,还给我们一众人送来了夜宵,很会疼人。真心为美娜姐高兴,在说给黎昕听的时候,还忍不住叮嘱他多向人家学习。 一日早晨,美娜姐将我叫进办公室,神秘兮兮把门关上,挤眉弄眼问我:“小静,你是处女吗?” 没料到她会突然问我这个,叫人好不害臊。我想起方舒曾因此而笑话过我,不想马上回答。 “问这干嘛?” “是这样,我之前结过一次婚,你是知道的。我现在的未婚夫是第一次结婚,他家那边有个娶二婚女子的风俗,就是新人结婚前一天婚房不能空,婚床要由未经世事的处女去睡一夜,以强调对贞洁的看重。称之为处女压床。” “竟然还有这种事情?”我惊奇得嘴巴啧啧。 “是啊,他家那些长辈固执得很,非遵从不可。”爱情竟然让美娜姐从火爆女郎变成了乖儿媳。 顿了顿,她接着说:“他毕竟是第一次结婚,娶我终究是委屈了他!”她说这番话时她身体里柔肠百转,我心里暗暗叹息,女人一但爱了谁,很容易忘了自己。哪怕如美娜姐这般刚烈,爱上了,也变成了绕指柔。 “我吧,我还是!”我爽快应她。 美娜姐显得很高兴,大概如今这世道处女难找,想必之前很是费了些力气。 于是我很“荣幸”的被选中。 赵瑞来向我辞行,我最近业务太多,工作很忙,就约在玉成金环楼下一家清雅的茶室。他已经准备好去法国进修,可看起来却没有去异国进修的兴高采烈,这一辈子,第一次看他这么低落。眼圈发黑,面色疲倦。 他总向我炫耀的三个女朋友,最终竟然被我言中,只是水中捞月,最后仅存那一位也与别人结了婚。 “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不明白这种事情为何会接二连三的发生。 “一开始就错了”。 “你说的没错,你把别人当三分之一,其实自己也是别人的三分之一,感情这种事情,终究是揉不得沙子”。他心灰意冷的自嘲着。 “我最近才发现,她们三个在qq空间里互相留言呢,我费尽心思周旋于她们之间,每次节假日都把自己搞的狼狈不堪,其实都是她们约好了算计我。” 真令人吃惊,剧情有些狗血。可看他那伤心的模样,不忍心再晃点他,只默默为他续着茶,他断断续续东一句西一句,也许说完了,心里就能好受些。 “我以为自己是吴清源,后来发现自己只是业余选手手中的一颗棋子,可笑吧?” “我恐怕是这天下一等一的傻瓜了,再没人能比我傻了!” 他絮絮叨叨,翻来覆去都是那些话,到底是伤了情,还是伤了自尊?说不清又道不明,或许都伤了。 这是我们唯一一次没有以吵架结束的见面,或许是长大了,懂得了每次见面不易,此番分手,不知何年何月再见。 晚上回家打开电脑,登上qq空间,女生们在赵瑞空间里交互的留言瞬间触动了我的神经。 “他也许是真的放不下你,但也不耽误他接受别人。”这浮世间的感情,说不清谁对谁错,在这场游戏里,没有赢家,那些个能体面微笑转身的家伙,胸膛里早已鲜血淋漓。 谁都认为受了伤害,又谁都不承认伤害了别人。 两天后,黎昕陪我一起去机场送他。 “不要这么沮丧,大把法国妞等着你呢!”我开个玩笑看看气氛能不能好些。 他叹口气,警告的眼神看我,示意我闭嘴,也是啊,这正是人家的伤心处。 我收起咧开笑的嘴,正色:“努力学习,我很看好你!没准你会象《月亮与六便士》里的斯特里克兰那般,最终成为伟大的画家。” “别啊,我可不想那般穷困,更不想死于麻风”。 心情不好的人只看得到负面,他一点也开心不起来,我还没放弃。 “斯特里克兰是保罗·高更的原型,你不用象斯特里克兰,你象高更不就好了!”说完这话,我佩服自己机智,得意看向黎师兄,他眉头微皱,难为情的低头盯着脚面。 “保罗·高更死于梅毒”,他说完脸色更凄惨了。我痛恨自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看了虚拟的斯特里克兰,却没有去研究现实的保罗·高更。 我的玩笑不好笑,他情绪低落的走了,这是我第一次尝到了失去的滋味,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我将脸埋在黎师兄的肩膀上偷偷的抽泣了好一阵。 彩凤的感情贴着悬崖边,赵瑞的感情灰飞烟灭,我的感情依然华丽灿烂。可我今天目送那落寞的背影时发现,若是只我独自一人的幸福,终究会烙印着深深的遗憾。 回家的路上,我情绪低落不想说话。 “我看你今天情绪也不高,回家我给你煮碗面,你睡一觉起来兴许会好些”。 我乖顺的点头。 023 修水管那事儿 如今回到家已经看不到彩凤,甚是冷清,黎师兄放下东西卷了袖子进了厨房,我脸上泪痕已干,眼睛却还酸涩,进卫生间准备洗把脸,这水龙头今日却与我作难,水更小赶上滴了,前些日子就想让物管来看,总都这事儿、那事儿给耽误了,今天本就心里就窝了一团火没去处,心中发了狠。“你个破水管子,老子就不信搞不定你”!我使劲想把它拧下来,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堵住了它,砂砾?水垢?袜子?可它竟然这么强硬,纹丝不动。 人与动物最大的区别就是人会用工具,我打开柜子拿了把钳子,那是上次买书柜时装柜子的师傅落下的。我拧…… 很多股水突然从我拧开的水龙头缝隙里喷射而出,溅到墙上变成水雾,整个卫生间里仿佛有几十支水枪同时开战。而我被这些水枪无情的围攻。 “枪林弹雨”中,我顽强的找到一块毛巾死命将那发了疯的水龙头给包住。 “你……你这是在干吗?”黎师兄闻声而至,吃惊的问。 “呵呵呵,没什么,我就是……就是……修水管呢”我狼狈的陪着笑。 “修水管?你关总阀门了吗?” “总阀门?额……总阀门是个什么东西?”我第一听这个词。 “那分阀门呢?”他嘴里干嘛总蹦些我从没听过的词。 “分阀门?额……分阀门又是个什么东西?”我小声嘟囔。 黎昕蹙眉:“那你也不知道它在哪里?” 我难为情的摇摇头。 黎师兄很是无奈:“洗漱柜里面应该有分阀门”。 他挽了袖子,进来在我脚边蹲下身子打开柜子门向里张望,我怕水喷出来溅到他,死死握着毛巾不敢动弹。 “好了,你放开试试?”他似乎找到了那个阀门。 刚一放手,又是一阵水花四溅,刚才湿了一半,这下可是被浇了个透心凉了。我再次冒着“枪林弹雨”,死死包住那水龙头。 “你这分阀门似乎也是坏的,现在只能去找总阀门……”他转头,忽然直勾勾盯着我不再说话。 我奇怪,顺着他的视线低头,这一看真叫人好不尴尬,不知什么时候白色连衣裙已经湿透,胸前被水浸透几乎一览无余,裙摆也紧紧贴在大腿上。 “啊”我惊呼一声手忙脚乱慌忙掩住胸,手刚一松,又一阵水花喷溅。 黎昕站到我身前,用身体挡住喷射的水,我听到他大口喘着粗气,好奇的抬头,那眸子里闪着一种奇异的光。 只片刻,他猛的双手一锁将我压入怀中,“黎师兄,你……”我话没说完,便被他的唇舌压住,辗转碾压,疯狂吮吸。黎师兄平日里待人谦和,往日他也吻过我,浅浅温柔的触碰。与今日大有不同。 我有些眩晕,看不真切他的脸,可那热烈的吻快把我灵魂给吸走了,耳边都是他的呼吸声,此刻听到自己心跳的厉害,象在体育课刚跑完八百米一般。正想着就感觉他用身体将我压在墙上,背上一股凉意让我打了个激灵,不知道什么时候,裙子后面的拉链被拉开,整个后背的肌肤都裸露在空气中,黎昕摸索着要褪下我左边肩带。我大惊,知道这样下去恐怕会发生什么。 挣扎着喘上一口气:“黎昕,不要”。 他停下来,似在休息,良久才涩涩问:“你……你不愿意?” “我,我只是还没准备好”我声音小得自己都快听不见。 “林静,我爱你,所以我想要你,做梦都想,你不爱我吗?” 我听到他声音里都是委屈,很是心疼。 “我爱,我也爱你!”这话我的语气跟当初加入少先队员宣誓那般坚决。 “那为何不许我碰你?”他一副受了伤的语气。 “我答应了美娜姐给她压床,若今日遂了你,那不就对不起美娜姐了吗?答应人家的事情可是要守信用,这是做人基本的道理不是吗?” 他深深看了我一会儿,有些艰难轻轻道:“你是……你是处女?”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答“是”会没面子,答“不是”又没意思,只狠狠瞪着他。 他见我瞪他,忽的脸上荡漾起浓浓笑意,把我拉进怀里,“能怪我吗?是你故意勾引我,我只不过是没有承受住诱惑”。 “我怎么勾引你了?” “你说呢?”他表情坏坏,伸出舌头舔着嘴唇,又开始上下打量我的身体。 “你,不许再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我气急败坏。 “呵呵呵,好了,好了,处女,我会等你准备好的。”他笑得很流氓。 我:“……呃……” 我嘴唇还一阵阵火辣没处发泄,还被这番调戏,又还不上嘴,狠狠一脚跺在他脚面上,他浮夸的大呼小叫起来。 p银行信贷处姜主任带了个人来找我,他为人真诚和气,很受人尊敬,凡是遇到与我业务相关的人和事都会热情给我牵线搭桥。p行是国有大行,而国有大行的信贷处无疑是所有从商人士巴结的对象。以往都是我主动去他办公室拜访,如今日这般他亲自带来找我的还是头一遭,想必这人与他交情匪浅,我也务必要给些面子。 “这位是李天诚,李总,他现在有笔一千万的银行掉头业务需要林总帮忙!”姜主任介绍。 “业务情况?”我工作时喜欢简明扼要。 是这样的,这位李总介绍起来:“我在p行有笔一千万的贷款就要到期,目前自有资金有六百万,还需要四百万,前期抵押给银行的有四十辆工程车,我做运输生意,这银行贷款一到期,一口气就要还出一千万。是不太可能。我还进去大约一两个月就能再贷出来,立时就还给你”。这李总言语恳切。 我素来信奉相由心生,仔细打量着他,眉目端正,笑容可掬。我大概也就知道是什么情况,却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请他们一道吃了顿饭,一来是尽姜主任登门到访的地主之谊,二来为拒绝打个基础。 024 非你不娶 吃饭席间,李天诚表达了此笔贷款若不能按时归还,将愧对姜主任的极度忧虑,姜主任也对他颇为赏识,向我介绍了他为家乡修路,助学等等诸多善举。我对此人印象不错。 而他们对我能在这笔业务中给予支持和帮助也寄予了很大希望。 这笔业务,从逻辑上看,是行得通的。但在流程上却有巨大风险。他贷得下来,自不用说,万事顺遂。倘若他贷不出来,银行退回抵押物,我却难以承接和处置这些抵押物。我们的私单都是以私人借贷的形式运作。从流程上实际只能操作房产和私家车,而大批工程设备及土地的抵押必须是金融机构才可以,也就是银行和担保公司才可以。 我作难了一晚上。 之前这样的风险也冒过一次,一位姓段的老板向我借了五百万土地款交给当地政府,拿到了一块政府扶持项目所用建设用地,两个月后,打包其他资产从银行贷了一千二百万,顺利回款,我两月累计获利五十万,除去杠杆来的成本,我个人获利二十万。这是我最得意的案例。 第二天,姜主任来电话询问我情况,我充分表述了对风险的担忧,他向我保证这笔款一定会贷下来,因为他自己就是审批人。 我迅速组织了投资人集结资金。 款项打过去,李天诚表示非常感谢,我对他表明资金并未我一人所有,即是委婉的告知他不可失信,他言之凿凿:“林总,你相信我,我一定不会让您难堪!” 巨大的利益让人铤而走险,业务部的人都这么干,行话叫:“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高利益就有高风险,整个世界都疯了一样的追求高利益,我虽然知道这个道理,却只算过利益,从没有仔细评估过所谓的高风险究竟有多高,之前所谓成功案例让我平添些侥幸心理,更加漠视了风险。可不管你怎么漠视,风险它就在那,每次款项放出去,我都不踏实,吃不香睡不着,直到款项回账,整个人才能回魂。 按照以往的经验,担心着担心着,或许会拖上个一两个月,但总能解决。 我始终相信这笔贷款能贷下来,一如我相信姜主任。 2013年十二月又是我生日,刚进办公室,一帅气小哥就将硕大红玫瑰花束于众目睽睽之下塞到我手里,卡片上的名字不用想都知道是黎昕。二十多年来,每年都跟父母一起在家吃,可这一次黎昕硬要替我隆重操办,中午宴请单位同事,晚上宴请朋友,我虽不是个喜欢热闹之人,但也因他为我之事如此上心而感动不已。被自己爱的人宠着过日子,应该便是人们所说的“温暖时光”吧。 中午吃饭,黎昕有些针对美娜姐。他们俩自我进公司之前就甚是熟络,也因此很放得开,斗嘴没什么尺度限制,我通常默默听他们互相揭短,然后将要点熟记于心,以储备将来斗嘴所用素材。 黎昕突然对美娜姐发难:“你结婚能快点吗?磨磨唧唧的,就不能提前吗?” 美娜姐放下筷子白了他一眼:“你这什么话?这可是长辈定下的日子”。 “这些长辈怎滴都不为你着急?” “喂,我说,我结婚你着急个什么劲儿啊?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黎昕突做扭捏状:“坏就坏在不是太监才急,真是太监,我还就不急了”。 我一口汤呛得泪花直冒。一桌人面面相觑。 美娜姐笑得花枝乱颤,“哈哈哈,明白了,兄弟,耽误你了,对不住啊!我自罚一杯”这中间的逻辑关系自然只她二人明白。 “你可欠我一巨大人情债啊”他一副吃了大亏的样子。 这些时日,他总会流里流气向我表达自己压抑得辛苦,我应得敷衍,却暗地觉得他不似先前我认识的那个斯文儒雅的黎师兄,而是被色鬼上了身的登徒子。 众人看我,我耸耸肩,装茫然不懂。 “你这么着急,想什么时候操办?”美娜姐突然问。 “是啊是啊,什么时候操办?” “我们还等着喝喜酒呢!”这桌人因为终于听懂了一句话而沸腾起来。 “什么时候?问她”他手指公然指向我。 我有些害臊,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陪着笑“黎经理喝多了,喝多了!” “忽悠我们呢,你俩到底什么情况?”老马自持是公司里的老人,对小年轻们关爱有加,最爱操心这些事情,将酒杯重重拍在桌上。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 四下安静异常,黎昕站起身来,当着一桌子人一字一句:“我黎昕这一辈子非林静不娶!” 黎昕今日这般当众说出,当真对我已是情意深重,更明白这便是他的承诺。我胸口一热,眼角湿润,呆了片刻,也站起身来,一字一句:“我林静这一辈子非黎昕不嫁!” 所有人都被我们感动了,纷纷进酒恭贺,只有况洁。 “高调秀恩爱的大多没什么好结果!”她小声嘀咕旁人未曾听到,却偏偏钻我耳朵里。 我胸口猛然间象被什么东西击中,隐隐约约的不安。 晚上宴请完朋友,走到楼下,黎昕嘴角挂着浅浅的笑,从包里拿出个朱红色锦盒递给我。我打开,里面是把金色的琥珀梳子,在路灯下流光溢彩甚是漂亮。 “你接受了也就是答应了我,将来可不许反悔”他扶着我肩膀柔声道。 “答应什么?”我愣住。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古代送梳子的寓意是非你不娶,收梳子的意思是非你不嫁。”他眼里闪着星星,声音里满满都是情义。 我惊喜地怯怯问:“你这是在向我求婚吗?” 他将我揽入怀中,叹了口气,揉着我的头发幽幽道:“是啊,我想过上一睁眼就能吻到你的日子”。 我心中一颤,眼中微热,虽未言语,却有一个念头升起:“我这一辈,即便是为了黎昕去死,也绝不后悔半分”。 回到家,我小心翼翼拿出梳子仔细端详,琥体纯净,工艺精美,梳子一面刻了个“静”字,另一面刻了个“昕”字。 025 楼下有钱人 从那日起,我们的婚事被提到了日程上,结婚不比谈恋爱,谈恋爱是确定两个人心意的事情。而结婚是确定两家人心意的事情。之前总听美娜姐抱怨结婚麻烦,这下也终于明白一二了。 基本操作流程如下,首先,黎昕带了大包小包的礼物去我家拜见我父母;然后我带了大包小包的礼物去拜见黎昕的母亲;最后找个体面的酒楼定一间上好包房,让双方父母见个面,就基本可以把婚期给定下来了。这期间还穿插了新房的购买,装修等等,婚纱照拍摄机构及地点选择等等,总的来说,三个字:“不轻松”。 黎昕一向嘴甜,“阿姨”、“叔叔”叫得欢实。 “阿姨平常喜欢什么活动?” “我就喜欢跳广场舞”。 “广场舞挺好的,强身健体,怪不得阿姨气色这么好,看着也就四十的样子”。 我妈惊喜得偷偷跑去照镜子。 “叔叔平常喜欢什么活动?” “我就是楼下下棋,看看书”。 “叔叔的爱好挺有格调,琴棋书画,我也喜欢这些,有空我可要向您讨教呢”。 “好啊好啊,我正愁没人陪我下棋呢!” 我爸兴奋得合不拢嘴。 两个人,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往黎昕碗里夹了堆尖的菜。 “你看人家小黎,嘴巴又甜,说话又得体,多跟人学着点”黎昕才走我妈就戳着我脑袋教育我。 “他那是圆滑,我这是实诚”,我心里高兴他被我妈夸,嘴里却不愿给我妈认输。 “他那是情商高,讨人喜欢。你是个死倔驴子,尽惹人厌”,怪不得老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爱,这么快就胳膊肘向外拐了。 黎妈妈一个人养大了黎昕,还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是个极为传统的女人,为了儿子,一生不再嫁人,一心想等儿子娶了媳妇生了孙儿,她再倾尽全力带大孙儿,才有脸面入土面禀祖宗。 她和我妈妈不同,她一生就为了儿子而活,没有考虑过自己一丝一毫。我对黎昕的妈妈有种复杂的感情,很敬重,敬重她这么多年来的付出;很怜悯,怜悯她这么多年来心中不曾有过自我。 “自我”是个很复杂的词汇,用作褒义时是有个性,用作贬义时是自私。 我爸爸很爱妈妈,很小的时候有一次我闹着买洋娃娃,爸爸会毫无委婉的告诉我:“爸爸不能给你买,爸爸要给妈妈买高跟鞋”。所以我明白黎妈妈失去了些什么,越明白,就越怜惜。 在我还不能名正言顺叫她“妈妈”的时候,我已经在心里把她当妈妈了。 而黎妈妈在双方父母见面的那天,把黎奶奶交给她的翡翠镯子交给了我,她也在我还不是名正言顺的儿媳妇时,已经把我当做了自家人。 时间一天天过,美娜姐婚期已近,而我也以为自己很快会跟黎昕结婚,过上跟美娜姐一样的幸福生活。 想到就快要结婚,我有偷偷向方舒请教“第一次”是什么感受,书本上的描述我很清楚,就是精子和卵子的一次会和,但总感觉方舒的回答更具有指导意义。 “第一次就是先默默承受,然后慢慢享受!”她说这话的时候象在吟诗,我虽没懂但也不敢再问,怕显得太笨又凭白引来她一顿数落,只暗自觉得很不轻松。 有时候又忽然会有些惆怅,如果我结婚了,彩凤怎么办?赵林城会离婚吗?她最近过的可好? 有时候我怀疑自己有婚前恐惧症了。 最近公司里的气氛有些压抑,听说有些私单接二连三出了问题,大部分还能控制,没有爆发,只三部经理程娟出了些显著状况。 玉成金环装修卫生间,我们得下一层或上一层才能上卫生间,楼下是间工程公司,前几年看着很是有钱,以前也有偶尔下楼来的时候,隔着玻璃门,能看到里面硕大水景和流光溢彩的背景墙,最让人难忘的是一座红木大象,跟我差不多高呢!还有一次在电梯里,我跟美娜姐曾听那间公司的老板吩咐秘书:“我刚新买的保时捷在城里开,那辆悍马你让他们开到工地上给工人送盒饭,”连美娜姐都唏嘘不已,遇到这种土豪,悍马车也只配送盒饭。 今日,我刚下楼层来,看到他们公司一派奇异风景,红木大象早已不见,满地横七竖八堆着又脏又臭的铺盖卷,很多衣着褴褛的残疾人带着锅碗瓢盆,在里面生火做饭,一个老妇人正在水景那儿洗碗,他们似乎住在这间公司里。 我好奇走近,往那掩着的门里一伸头,“哎呦喂”那臭味差点熏人一跟头。 我将看到的新闻说给美娜姐听,她告诉我那只是讨债公司的讨债手段之一。 我第一次对讨债公司有了认识。 况洁跟我一向不和,居然主动电话约我楼下星巴克见,之前有听说她出了个三百万的窟窿,也不便与她计较那些往日的琐碎恩怨。 她比我先到,神形憔悴的样子,一见我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倒苦水,还叫我一定要帮帮她。 “到底是个什么事情呢?” “前些日子有个矿老板问我借三百万,给的月息五分,说是用半年不到就还,我又没有这么多钱,就以月息两分跟别人融了这些钱过来借给他,本来想还有三分的息差,高兴得不得了,他不是第一次跟我借钱,去年就借过两次,每次按时还本,付息准时,也就很信任他,处成了好朋友呢,可不知怎么搞的,本还没还,上个月突然付不上息了,这个月的也没付,我这边跟出资人没法交代,叫我怎么办?怎么办嘛?”她说着说着眼泪又掉下来。手忙脚乱翻包里的纸巾。 “有抵押物品吗?” “有抵押物人家去银行借啊,谁还跟我借!”她说的道理其实我们都懂。 “那有可以变现的资产吗?” “有啊,煤矿啊,以前赚的跟印钞机似的,现在煤都卖不掉,不卖还不亏,卖了就更亏,烫手山芋也没人接盘,变不成钱了!” 026 倒霉的况洁 最近矿业糟糕成这样我倒是不太了解,还好我的客户大都是地产业。 “那你在公司这一两年不攒钱啊?”我有点奇怪,三百万全是融来的,竟然没有自有资金。而且月息两分一个月只是六万,她可以先垫付着付息,然后赶快想其他办法找矿老板商议,不管贱卖也好,变现其他资产也好,办法总是要想出来嘛。 “我都花光了,我那奔驰小跑,包包,整容,哪一样不是钱!”也是啊,钱到花时方恨少。 现在根究这些已无意义,我直接问:“那你要我怎么帮你?” “你帮我问问你认识的那些老板,有没有谁愿意以每月六万的价格包养我?”她擦干眼泪巴巴的望着我。 我嘴里一口咖啡就喷了出来,不是被烫的,是被吓的。 她目前的困难我知道,也理解。但这种处理方法真是惊世骇俗了些。可她的情况换我也没什么好办法,一时间也找不到头绪劝说她,只得问她:“你这件事情陈娟姐怎么说?”毕竟三部经理程娟是她的直接领导。 “娟姐她还不知道!” “你没告诉她?”我有些意外。 “一来,她生病请假。二来,她自己海风还吹着屁股呢!”这况洁只听我说过一次海风还吹着屁股就学会了,用的很是贴切,但那句有趣的话是我跟外婆学的,也不是我原创。 “她怎么就海风吹着屁股了?”我奇怪。 “她的借款人也违约了,上个月出资人委托了一家涉黑的要债公司来找她讨要,一月天,娟姐被强迫光脚站在户外的冰块上,这不,一路病了一个多月都不见好”。她说着又哭了起来,纸巾都哭湿完了,我心里酸楚,赶紧包里翻出包纸巾递给她。 “这么冷光脚站在冰块上”,光听着,我自己的脚心就开始发凉。 “我只听过把人禁闭在酒店房间里”我弱弱道。 “你想的美啊,我听说的版本都是,他们把人关在狗笼子里,还会给女的拍裸照……!” 她越说越离谱,把自己吓个半死,老实说,也把我吓个半死。 “我好怕,好怕我的出资人也找了这种要债公司来找我,我好怕,真的好怕……”她不顾四下投来诧异的眼光,嘤嘤的哭着。 我看着她颇感惆怅,这种方法着实上不得台面,可以我的智商,又根本没有其他办法。 每每想到那臭流氓王颜,总觉得像吞了只死耗子那般难受,但此时忆起他曾开价到每月十万的包养费,想勉为其难的帮帮况洁。 我艰难的许诺她:“好吧,我帮你问问”。 她擦干泪,感激道:“不管成不成,都先谢谢你!” 夜晚,我久久不能入睡,感叹唏嘘:一笔债务违约让况洁要公开卖身,而我这样家道传统的人也沦为了皮条客。 还有娟姐,受了这等对待后,又会是怎样的心境? 况洁的怕,隐隐约约也触动了我的怕,p行的调头还没回款。 第二天早晨,我第一件事情就是向p行姜主任和借款人李天诚核实回款信息,他们许诺二月定能按时回款,这才让我松了口气。 答应过况洁的事情硬着头皮也是要做,我深呼吸了几大口,鼓足勇气拨通了王颜的电话。 “王总您好,好久不见,十分想念啊哈哈哈”!我觉得自己说这话很不要脸。 “你会想念我?”他懵了。 “会啊会啊,所以有好事才会想着你嘛!”我怕他因之前我不接他电话生气,先把好事亮出来。 “好事?什么好事?” 果然,人都爱听好事,我做贼心虚转到僻静的楼梯间里。 “是这样,我有个同学,肤白貌美,想要找个精英男士依靠依靠,哈哈哈,价格公道,每月六万就可以,看您有没有兴趣?” “什么?我有没有听错?你是林静吗?”他一时不能适应我从烈女变老鸨的转变和落差。 “我是林静”我小声羞愧答。 “林静,我开过最高的价格就是你,还被你戏耍一通,老实跟你说,我现在包养的那姑娘年方十八,青春貌美,比你还年轻漂亮呢,你知道一月多少吗?” 他无耻的叙述着,我竟然还无耻的问了句“多少?” “才三千,哈哈哈!”他笑的龌龊极了,我也龌龊的应了句“真便宜!” 我想说算了,赶快挂了吧,跟这种人说话有一种道德上的难堪,叫人难以启齿,偏偏这话题还就是这种人的最爱,他突然又做感兴趣的问:“你说的那肤白貌美跟你比如何?” “我算什么啊?我是草鸡人家是凤凰!”我今天这老鸨当的尽责。 他大感兴趣却又故意装作为难:“就是价格高了些”。 “可以谈嘛,也许人家喜欢你,少个万儿八千的,又或许喜欢到不计较金钱也不一定,”这种话说出来,不免唏嘘自己也很有无耻下流的潜质。 想让他们自己去谈,我也算帮了况洁,至于谈不谈得拢就与我无关了。这件事情本身太有问题,我只能要求自己尽个心意就好。 本来以为这心意就这么尽了,没成想这王颜一听况洁的名字就黄了。 “况洁,你们公司那况洁啊?” “是啊” “你这不是坑我吗?” “坑你?这又是从何说起?” “那况洁用一个爱疯手机就睡过了,你忘了我那两千万是给的谁啦?” 我终于忆起况洁的第一笔投资是怎么来的,明白了她直接跨越了新人三个月困难期所付出的代价。 况洁高估了我人脉的数量,更不明白这为数不多的人脉里,能公开议价这等苟且之事的人,仅王颜一人而已。而我则不知道他俩之前已有过往。 “好吧,不愿意就算了”,我实在是聊不下去了。 “那你呢?如果你愿意,价钱也是好商量的”。 “……” 我直接挂了电话想扇自己几大耳刮子,没帮上况洁忙,还自取其辱。 027 暴风来临 转眼已是2014的阳春三月,婚期将至,美娜姐似乎没有了之前那种兴奋,几次对我欲言又止。 有些风暴总是让人猝不及防,下午三点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起先是有两个投资人到公司要求见赵老板,后来又来了几个,至下午五点公司被四十多位投资人围得水泄不通,几个投资人代表坚称,赵林城已经携款外逃。 “赵林城携款外逃?”怎么可能,简直是无稽之谈。 y公司经营的这么好,赵林城简直是明星般的存在。不用说他儿时那些个旧话,只说我进公司这两年。 半年前y公司投资的电影《飘零的异乡人》广受好评;y公司的广告牌林立在市里喧闹的公交站台;赵林城前个月还被评选为市里“青年创业杰出人物”,受奖现场与副市长握手言欢的照片,刊登在本市发行量最大的报纸上呢,完全不可能携款潜逃。这一定是出了什么谣言而引起的误会。我们所有工作人员是断断不会听信这些谣言。 怕起冲突,我们只能静坐等待赵林城来澄清此事。而且坚定地相信赵林城立刻就会来,正如这几年来,他无数次推门踏进这个令人骄傲的地方。 我第一次那么想念这个人,越过了他引诱彩凤的恨。 两小时后,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大家都这么僵持着,我略微有些焦躁起来,悄悄走进美娜姐办公室:“美娜姐,您打过电话给赵总让他来解围吗?” 她无奈地长长吐了口气,凑近我耳朵更小声说:“我打了,可没有接啊!”我脑间掠过一丝异样,但马上安慰自己或许赵总只是忘了带手机,或者手机被盗,这种情形很多人都经历过。 “那我们要不要好好跟他们解释解释?” “他们现在的诉求是要见赵总,赵总不接电话,我们都不明情况,你要怎么解释?” “可再往下这么僵着,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是投资者群体围堵挤兑事件,我们都没有能力解决,不怕,赵总会回来处理,再说,这不还有偌大的赵家呢!”美娜姐用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听到还有赵家这颗大树,悬着的心才略微放下。 我鼓起勇气,象做贼一般低着头,顶着一束束仇恨的目光穿梭在人群中,给他们每个人倒茶加水。 随着时间推移,投资人群体情绪渐渐失控,说话的声音愈发大了起来。 “让赵林城出来……!” “你们这帮骗子……!”这样的喊声此起彼伏起来。 突然间,“咣”的一声巨大的声响吓得我心神俱裂,走到前台一看,巨大的鱼缸被愤怒的投资人砸破,水流了一地的狼藉,水草、砂石、贝壳,一尾一尾在地上挣扎的小鱼,痛苦的拍打着尾巴,惊骇的张大着嘴巴。 我突然明白那点端茶倒水的小情小爱,并不能让他们的怒火有所衰减。 如若感到自己投资有危险,要赵林城出来解释的要求并不过分,只是今日这赵总缘何迟迟不出来,也叫我们都迷惑了。 没人敢吭声,没人敢劝阻,不是缺乏勇气,而是理亏会叫人软弱。 我再次做贼一般低着头,顶着一束束仇恨的目光把地上扑腾的小鱼捡到装了水的塑料袋里,一路都不敢触碰任何人的目光,怕被那愤怒的火焰灼烧。 人群一直围堵至凌晨两点才散去,我们都没有吃晚饭,一来是因为出不去,二来是不敢。即便只是误会,他们都没吃,我们哪有脸吃。而在那种氛围和心绪下,人确实没有食欲。 由于自己毫不知情,我负责的投资人都没有过来,我相信过不了两天事情就能澄清,而我负责的投资人根本没有必要受这等惊吓。 尽管这样安慰着自己,却又不安的难以入睡,如若不是误会,该如何跟投资人交代?一想到这就如鲠在喉。 我拎着那一塑料袋的鱼回到家,放到浴缸里,这浴缸比起之前他们住的那豪华水晶宫虽是差远了,但总算有了一个生存空间。想来,人有旦夕祸福,鱼也有飞来的横祸。 离开公司时美娜姐吩咐我明天先不用去公司,他们所有业务经理会在外面碰头想办法,看下一步怎么处理,黎昕也叫我等消息。 半夜,我似乎又听到那个鱼缸破碎的巨大声响,穿了衣服跑去浴缸前查看,鱼儿死了两条,我无能为力,呆呆站了半宿,先是在想这鱼要怎样才能活,没想出个结果来,又接着想明天究竟结果会是怎样?依然无果。 往后的很多年里,我得了幻听,常常睡到半夜,突然听到那个鱼缸破碎的巨大声响,然后惊醒过来,不会再起床查看,只在夜的黑暗中,睁大双眼捏紧拳头。 虽然一夜没睡好,但心里不踏实很早就醒了,没起床,起来也不知道该去干什么,在那消息来之前,干什么都魂不守舍。 突然听到门锁开启的声音,是彩凤。她拎着一只硕大的袋子,艰难的转进门里。 “彩凤,你回来啦?”我明知故问。 “嗯”她低着头把袋子拖进了屋里。 “彩凤,你知道赵林城去哪里了吗?”此时这是我最关心的问题。 她身子晃了一晃,扶住椅背转过头望着我,眼泪顷刻间滚滚而下。 我这才注意到她面容浮肿、头发凌乱、憔悴不堪,心头被重重的敲了一下。 “你这是怎么了?”我问的是她怎滴如此憔悴,她却答:“他走了,没有跟我说清楚就走了!” 原来那些投资人说的没错,我竟然这般后知后觉,声音颤抖问:“你怎知他走了?他走去了哪里?”心里那点可怜的支撑顷刻倒塌。 彩凤凄然道:“赵林艳只说他已不在国内,我猜去了加拿大,他那里还有个家,有老婆孩子”。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知道这种问题已经无济于事,更烈的暴风骤雨即将来临,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028 内讧 “这半年我们住一起,他即使偶尔不回来也会提前说给我,上周五忽然就这么凭空消失,起先我以为他出了意外,发了疯一样的找他,周二赵林艳才告诉我他出了国,叫我忘了他,永远也不要再找他”,彩凤说的满脸绝望。 “之前没有任何痕迹和征兆吗?” “他想什么,我既看不出来更猜不到,只道一味对他好就可以,他若不说,我怎滴会知道”。 我这才明白,彩凤的稚嫩于赵林城来说是一眼既穿的透明人,而赵林城的城府于彩凤来说是看不透的隐身人。 “他的东西都收拾走了?” “那到没有,衣柜里还有他的两套西服。” “那你怎么知道他去了不会回来了,也许他探了亲就回来也说不定,他的东西不是没有收走吗?”他的来去也牵涉到我的处境,竟然也心存幻想起来。 “那点东西他压根就不在乎,我之所以能确定他不会回来了,是昨天下午他取走了我们两共同攒的壹佰万,那钱之前他说要给我买房的!” “壹佰万都是你的?”这时候我居然还能有好奇心。 “大约二十万是我的,八十万是他的”。 “他就这么一并取走,没把你那二十万留下?”我很是生气。不明白这个12岁就开始用压岁钱和零花钱炒股,十六岁就炒到八百万,十八岁就已经有八千万资产的人,为何连这个可怜女人仅有的二十万也不肯放过。 她不再吭声。 “现在也没办法了,回来就好,打起精神从头再来!”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我煮包方便面给你吃吧?加个番茄加个蛋!”我努力笑着。我猜她几天都没好好吃东西了,这一招一直以来都是我表达爱意的方式。 果然,她挂着泪笑了起来:“还好我没有彻底搬走,一直留着这住处,就知道这是我唯一的退路。” 我难受极了,抓起她一只手握着:“你即便搬走,也随时可以搬回来,你的退路不是这住处,而是我”。 我煮了面端到她面前,可这么好吃的面竟让她发了恶心,她跑卫生间马桶里呕着。 “是不是被呛到?你这几天胃不舒服吗?”我被她的反应搞的手足无措。 她忽然又哭的不成样子。 “我怀孕了!” 我两眼一黑,一屁股坐地上了! 可怜的彩凤,在她和赵林城同居的日子里,赵林城温柔体贴,彩凤便如飞蛾扑火般爱他爱到了荼蘼。 时间就这样在煎熬中渡过。等待消息让人犹如任人宰割的羔羊,什么都做不了。 我一整天只出了一趟门,就是把浴缸里的鱼都倒护城河里了,看着鱼儿摇摆着尾巴游走,暗暗祈祷自己能如他们一般死里逃生活下来。 傍晚,黎昕来了,通知我今日碰头结果。我看他神情凝重,便知情况不妙。 “现在事情很麻烦,赵总现在虽还不能确定为携款外逃,但确实已经失联”。他没再看我,低头看着脚尖继续说着:“现在y公司内部人员分成了两派,一派继续支持赵家,一派与y公司与赵家反目,协助客户给赵家施压维权。” 我虽知其一,却没料到这其二,仿佛仙侠剧里的人,忽的被抽走了元神。 “你是哪一派?”我虚弱的问黎昕。 “我站在投资人一边,协助他们维权”,说完他沉默了一会,忽的双手扶着我肩膀继续:“小静,你也必须尽快通知你的投资人,在告知他们真实情况的同时,劝慰他们尽快采取维权措施,若你此时没有动作,将来他们必定将罪责归咎在你一人身上。” “啊?开不了口啊!你叫我如何说得出口,这种话对他们来说将是多大的打击”我连想象都如受鞭刑。 “你必须这么做,事已至此,你的客户若最后知道,必然最为愤怒,到时他们将所有愤怒指向你,就会非常被动,甚至会产生过激行为。资金链有断裂迹象是程娟最先知道的,人家先下手为强,昨天来公司围堵的全是他们三部的投资人,人家最先跟公司划清界线,后面这件事情还会持续发酵,很快陷入舆论漩涡,坏消息也会接踵而至。” 啊?原来昨天的事情竟然由我们内部人员策动,自己像个傻瓜还想去解释来着。 我看着黎昕艰难吐出几个字:“我做不到啊!”。 巨大的恐惧压迫的我喘不过气来,我知道这样的告知会招来投资人怎样的反弹。而也意味着我们将从人人艳羡的成功典范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我没出息的哭了起来。 黎昕轻叹一声,揽我入怀:“小静,坚强些,我们一定能坚持过去,毕竟我们还在一起,不是吗?” 我吸着鼻涕抽噎着问:“我们……我们身败名裂了吗?” 他嘴角扯出个微笑:“大不了,我们去一个陌生的城市,一切从头再来”。 我把头重新埋进他暖暖的怀里,深深的吸了几口,鼻子里满满他的味道让我被抽离的元神又回来了,是的,只要有黎昕在我身边,什么都不可以不在乎。 美娜姐与赵家素来交好,我猜想她必然是继续支持赵家那一派。 送走了黎昕,我认为必须跟美娜姐沟通一番,听取她的意见。 从进公司的第一天起,我就从来没有不听美娜姐话的时候,一次都没有过。她也是我最信赖的人。 “美娜姐,现在怎么办?”我直奔主题。 “哼,黎昕没来通报你?”她不阴不阳冷哼了一声。 “来过了,可我还想听听您的意思”。 “我还是站在赵家这一边,今天黎昕的意思我明白,对他们急于与公司和赵家划清界线的心情也是理解的,虽不能付诸不仁不义这种措辞,但这反目也太过急切了。” 我听得出来今天他们沟通并不愉快。 “美娜姐,你别生气,他主要是担心投资人的利益得不到保障……”我刚解释她就打断我。 029 危机 “难道你认为我就不顾投资人的死活吗?目前已经出现了兑付危机,情况恐怕已经严重到所有资金都无法覆盖全部投资人本金了,这些用来清偿的资金目前还掌握在赵家手里,与赵家站在一起可以让自己的投资人获得优先兑付,顾全不了全盘的时候,我选择顾全自己的投资人。” “那我们要把这件事情通知客户吗?” “当然,明天吧,我们把所有业务二部的客户组织到公司,对他们统一告知。” 这种时候,美娜姐依然沉着冷静,让我很是佩服。 黎昕说的有道理,但美娜姐说的更有道理,只是情况在他们的描述中愈来愈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已经步入如此深渊,脑仁纠结的疼。 y公司的土崩瓦解,不单单是商业帝国的瓦解,更是人心的瓦解,想起一公司人去美娜姐家大宅子聚餐的光景,仿佛就在昨天,彼此之间的温情还泛着余温。 夜里,我躺在床上长吁短叹睡不着,听到彩凤在房间里低声呜咽。本想敲门进去安慰她,可又不知道是否哭出来会更好,况且此时的我,能量也是负值,苦着个苦瓜脸,怕是让被安慰的人心里更苦。 幸福的理由都是一样的,而不幸的理由却各式各样,今夜,我和彩凤各自忧愁、各自伤心。 浑浑噩噩间天终于亮了,这将是异常艰难的一天,而等待我们二部的责难将是些什么? 当我将投资人名单和对应金额一一罗列出来,竟然第一次为自己做了那么多业绩而后悔不迭,业绩好意味着资金多,资金越多你捅的窟窿就越大,同时投资人数量也越多。当机构出现兑付危机的时候,投资人就不叫投资人了,叫“苦主”。而我们就是坑了“苦主”们的“祸害”,业绩不好的就只一两个苦主追着你,业绩越好的就几十个苦主追着你。 我群发了告知短信给投资人后,刚准备出门被彩凤叫住。 “你还要去公司吗?”彩凤靠在门框上担心的望着我。 “嗯,是得去一下,或许很晚才能回来,你照顾好自己,别饿着。” 以上次被投资人围堵的经验来看,我今天也是夜里才能回来,她的状态令我很担心,最近什么事情都不想做,就想守着她。 “小心点啊!”她叮嘱我。 心里一暖,她自己海风还吹着屁股,还有心情担心我,我咽了一下口水:“你今天去医院做个检查,预约下人流的时间,明天或者后天我陪你把这孩子给处理了!”说这话让我喉头发硬,咽口水都困难起来。 她脸色大变,“嘭”一声关上了门。我走到她门口补刀:“越早处理对身体伤害越小”。 我以赴死的心情去到公司,y公司已经停止运转,今天只我们二部的人来了公司,清扫地上一片狼藉的时候,我忆起了刚进公司靠打扫卫生搏好感的时光,竟然怀念起那个犹如一粒灰尘的自己。心里感叹:“若我还是那一粒灰尘,该有多好”! 清扫完毕后,一切光景还是照旧,只是那硕大的鱼缸还尚未被搬走,裸露着触目惊心的伤口,诉说着自己从美丽的水晶宫变成残破的玻璃渣所遭受的任人想象的残酷景象。 我坐立不安,想象着他们会因为愤怒,把茶水泼我脸上?我告诫同事们不要给投资人倒太烫的水喝,五十度差不多;又或者会拿烟灰缸砸我头上?于是我收走了所有的烟灰缸,让同事们多放点纸杯,通常没有烟灰缸的情况下,人会用纸杯代替。 就在我胡思乱想间,投资人陆续到了,竟然无一人缺席,也无一人迟到,即便是身处外地也找了信任的代理人前来。 所有人都表情凝重,我的投资人到来第一句话统统都只一句:“林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心虚的面红耳赤,无力地答道:“等一下,我们经理会给大家一起详细说的”。 如果没有美娜姐撑着,也许我会紧张的死去。胸口感觉有点喘不过气来,好像哪怕动一下四肢,都会暴露出我的惊慌失措。 所有人坐定,投资人全都黑着脸,也是,换谁脸色都好不了。小会议室里人虽多,却安静的掉根针都能听得到,我连呼吸都放轻,恨不得有道地缝好钻进去躲起来。在这最艰难的时刻,美娜姐慢慢踱到发言台,她今天没有化妆,面色憔悴得令我有些担心,可声音依然沉着冷静。 “尊敬的投资人,我是投资业务二部经理高美娜,今天约大家过来,主要目的有两个:第一是告知大家y公司目前关于兑付危机的真实情况,这是你们的权利。当然,我们绝不逃避推诿,因此第二点也是当前最重要的,请你们相信我,我会竭尽全力为大家挽回损失。” 美娜姐话音刚落,下面就象炸了锅。 “真实情况?现在y公司是什么情况?” “前些天早就有人来闹过了,我们是最后才知道的吗?” 他们一定是看到了那个鱼缸。 “前两天一个朋友说y公司出事了,我还不信呢,吃亏在太相信他们这帮人了!” “我们可不管那么多,我们只想要回我们的钱。” “……” 他们一阵七嘴八舌后,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所有声音都安静下来。 “那你就先说说目前y公司是什么情况吧!”陈卓冷冷的声音叫我浑身发凉。 我不敢喘气,美娜姐的声音有些紧绷,却仍然一字一句继续:“y公司目前的真实情况是,资金链已断裂,不能覆盖所有投资人本金,赵总已失联。” 残酷的事实再一次激怒了投资人。 “怎么会这样,你们y公司真是骗子公司!” “虽然老板跑了,但当时是出于对你们的信任才投资的,你们必须要对此负责!” “……” “大家都想要回自己的钱,说说怎么解决吧”陈卓冷冷的声音再一次让群情激昂的投资人都安静下来。 030 艰难的一周 “请大家相信我,给我一周时间,我会给大家一个合理的解决方案。”美娜姐态度极为诚恳。 “人都跑了,你能给我们什么解决方案?我看我们应该立刻报警坐实案情,这种犯罪事实严重的罪犯,国际刑警可以发红色通缉令抓捕。”一个情绪激动的投资人提议。 所有人面面相觑起来,真是有一块表还知道几点了,有两块表反而不知道到底几点了。 “不能报警,报警的人我不能保证要回资金。”美娜姐急切的回道。 之前有听说美娜姐跟赵妈妈关系匪浅,如今她还是不想得罪赵家呢,还是有其他什么隐情? “我们就是错信了你们,才落得如此地步,如今还让我们怎么相信你们?”老马的投资人舒老师发话。据说他与老马是二十年的老朋友了,今年刚退休,在老马的劝说下投给y公司六十万,那是他一辈子的积蓄。舒老师说完悲切的抹起泪来。 老马面色苍白,“咕咚”一声跪在了地上,良久才哽咽着说:“老舒,我万万料不到会成如今这样啊,本想帮你理个财,全是好心啊,你那些钱我是全部交给公司了,一分也没装在自己口袋里,提成我可以全部交出来补偿你的损失,真是对不住啊!”说完老马也泣不成声。 如今闹成这种局面,也是我们始料未及,老马简直是说出了我们所有人的心意,突然,美娜姐在发言台也跪下了,我也跟着跪下了,我们二部所有人都对投资人跪下了。 此情此景,让我又以为这是此生最困难的刹那。 投资人们见此光景,也没有继续发难,终于肯给我们一周时间,陆续离去。 我哭着抱住美娜姐,感觉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一周时间对于处置这种事情其实很短,我清楚的知道,到了下周,即便是下跪磕头也万万不能解决。等待我们的又将是什么呢?我终于知道,我的未来,还将有更加困难的刹那。 y公司兑付危机最为核心的问题有三个:第一,y公司目前究竟有多少资金;第二,这些资金什么时候能兑付给投资者;第三,这些资金是否够兑付本金。 事到如今,我们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美娜姐身上,二部全员都等着她与赵家的谈判和博弈。究竟是否能解决,又能解决到什么程度,心里都没有底。 这一周除了这件事情,还有更困难的事情,就是彩凤。 我比预想中早回了家,她很听话的去医院做术前检查,我在家一边做饭等她回来吃,一边事先组织语言想安慰她。 得用非常有力量的话,一下子将她给怔住,以前在学校那会儿,我可是成功怔住她无数次,这点语言表达能力还是有,先练习一下:“愿你早日领教过这世界深深的恶意,然后开启爱谁谁的快意人生。” 这句话真是太贴切了、太洒脱了,等她伤心到不能自持之时,我就用电视剧旁白的语气将这段鸡汤念给她听,显得我对她所遭受的痛苦也不全是无能为力,想到这里免不了有点小得意。 她回来,我发现她唇上竟然有一抹鲜亮的殷红,这种时候她还有心情擦口红? “明天上午九点,已经约好了,你们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她说这话的时候轻松得仿佛明天九点是去做头发。 “我们部门的事情就不劳你操心了,再说,明天就是天塌下来,我也会陪着你!”我一边盛饭一边说。 “呵呵呵,我就知道,还是你对我最好!”她竟然还笑得出来。 “每次都炒番茄炒蛋,你能不能有些长进?”她不动手吃着白食还批评我。 “有啊,里面多了些葱花就是我的长进”。 “为何你的长进只能在番茄炒蛋这一个菜上呢?你就不能对自己要求高一些吗?” “怎么个高法?” “比如有一天,你突然会做佛跳墙之类的高级菜……” “打住啊,你还是去找一厨子吧,别指望我。” “……” 有时候痛苦并不能完全包裹住生活,欢乐总能见缝插针。我们没有抱头痛苦,甚至连气氛都不似我之前料想的那般凝重,这顿晚饭不需要鸡汤,而且又开启了很久不曾有过的互掐模式,我惊诧彩凤如此看得开,并不似我想象中遭受了这世界深深恶意的样子,难道真的是有心者有所累,无心者无所谓。可究竟是她无心,还是她什么时候已经变得如此坚强。 这一夜,我太累,还没来得及想什么,就睡着到了天亮。 彩凤象个没事人,推进手术室时还微笑着冲我挥了挥手,门关上的一刹那,整个人有些木然,寂静中仿佛心头被人拿走了什么,怅然若失。 两分钟之后,情绪崩溃于眼见一个面无表情的护士,抬着装着各种冰冷的钳子、镊子等叫不名的金属工具进了那间手术室,那些东西我认得,很多年前在生物实验室里,自己曾用那些东西解剖过一只小白兔,它血淋淋的样子在梦里折磨了我很久。一刹那,那屋子面目狰狞起来。我腿脚发软,靠着墙都立不住,瘫软在地上软弱地哭了起来,越哭越心痛,仿佛被抽了丝剥了茧。我的彩凤,她会不会害怕?她会不会痛?她会不会难受?她会不会绝望? 若那些坚强都是装出来的,她的心该有多痛? 怨自己没用,是我目前糟糕的处境让她即便想在我面前放肆痛哭都不敢,回忆起学校里快活的我们,第一次觉得生存如此不易。 彩凤从手术室出来,如同换了一人,脸色苍白如纸,虚弱到几乎站不稳,疲惫的垂着双眸,嘴里大口喘着气,我心疼的上前紧紧握着她冰冷的手,眼泪失控的流个不停。 她终于睁开眼睛看着我,抚着肚子长长的叹了口气:“现在终于又孑然一人了!” 说完仿佛太累,闭上眼睛,顷刻间,两行泪顺着眼角滚滚而下。 “孑然一人?”我起先愣了一下,忽而明白她指的是流掉的孩子,一种从未有过的伤心在心头肆虐开来。 031 高明的美娜姐 此刻正是彩凤伤心到不能自持,我之前有准备好鼓励鸡汤的,可……可…… 我终于明白,原来人真正难过的时候,根本不可能灵光乍现,更说不出任何好听励志的鸡汤,只能像个傻瓜般静静任泪水泛滥。 我能做的,仅仅是帮彩凤领取医院为每个人准备的红糖鸡蛋。 “好吃吗?”我问。 她才吃下去脸色就有好转,我惊叹红糖鸡蛋真是功效神奇。 “好吃!”她笑了笑。 看着她又笑了,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 “等回家,我要每天都煮这样一碗给你吃”我发誓。 “好啊”她乖顺的像个好孩子。 “呀,不好。”我故意卖个关子。 “怎么啦?” “必须加个蛋!” “哈哈哈” “……” 我俩带着泪笑着。 这一切,她只默默承受着,从来没怨恨过,更没有指责过赵林城半句,我也从不再提起。 有时候会忆起她面色苍白的恐怖场面,心悸得一世都不想再经历,片刻都不。 有时候我们不得不坚强,于是乎,在假装坚强中,就真的越来越坚强起来。彩凤已经不是原来的彩凤。她坚强到有时候让我几乎认不出那是她。 这一周,美娜姐也把坚强这个词作了华丽的注解。经过艰苦斡旋,她为二部所有投资人争取到了等价补偿房产的条件。也就是说,这么大的资金面额,以现金形式清偿已经是不可能了,在美娜姐的争取下,赵家愿意拿出旗下地产公司正在销售的房产,以市场价冲抵二部所有投资人。我们所有人都知道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在美娜姐的努力下,我们很快安排二部所有投资人“秘密”签署了房屋认购合同,至于为何要秘密,美娜姐叮嘱我们,说为了保证我们的投资人先拿到清偿,不能让其他部的投资人知道这件事情,否则他们会心理不平衡来闹事。于是我们二部不敢在公司里办理,悄悄在外面包了家位置偏僻的咖啡馆,做贼一般花了三天时间为所有投资人核算并签署了相关文件。当签完最后一份时,所有人都如同劫后余生,投资人所有的资金都没落空,只是变成了房产。根据资金多少,有的人拿到了近十套房,也有的人拿到了一套房,舒老师拿了个小公寓,陈卓拿到了两套大户房。这件事情总算是得到了解决,我们对美娜姐佩服得五体投同时,也会经常戏说感谢她的救命之恩。 办完所有事回到家里,却轻松不起来,我算是死里逃生了,可黎昕还在死亡的泥藻里挣扎呢。我赶忙打电话告知了他这个情况,他很是意外,只说不要担心他,他会继续想办法解决。 美娜姐终归是技高一筹,她让我懂得,原来敌人不一定是敌人,战友也不一定是战友,凡事应该依照想要的结果去斡旋,为了那个结果,敌人可以友好谈判,战友可以狠心抛弃。 对黎昕,我有些心虚内疚,按照求生的直觉,我紧紧的跟随了美娜姐,却对黎昕保了密,这算不算是自私的抛弃了他?算不算是我对他的感情有了瑕疵? 可如果我告诉他,结果只会更糟,他们五部的投资人来闹场,然后大家都得不到清偿。彩凤已知我的问题已经得到解决,还这般长吁短叹定然是为了黎昕。 “怎么?黎师兄的问题还没得到解决?” “是啊,他跟程娟一开始采取的处理手段跟我们不同,怕是得罪了赵家。”我惆怅的解释给彩凤听。 “得罪赵家?黎师兄可以去找赵林艳,他们关系很好,只要黎师兄肯开口,呃……”虽然她及时意识到这个问题与我微妙的关系,就此打住。可即便是个傻子也能听出其中的端倪。 是啊,如今我们的感情有了瑕疵,而赵林艳为黎昕呈现出退路。 我如今无能的什么都帮不了他,耳边响起那日他温柔的话语:“大不了,我们去一个陌生的城市,一切从头再来”。第一次,第一次想起黎昕时苦涩竟然胜过了甜蜜。是啊,他走到今日不易,我又怎能忍心看他失去一切从头再来。往日心中总想即便是死也要跟黎昕在一起的笃定,今日竟然悄悄变了,我自不会离开他,但若他需要我离开,我便会什么都不问默默离开。 黎昕和程娟由于一开始没有得到如美娜姐这样协商解决的机会,搞的非常被动,赵家不配合清偿,推说款项流程有瑕疵,程娟组织投资人向经济警察报了案,赵家主动请来了审计机构,开始了漫长的审计过程。而他们的投资人获悉有其他投资人得到了清偿,闹得更凶起来,对他们的责难也愈演愈烈。按通俗的说法来说,他们落入了里外不是人的囧境。 事发之后,我发现三个隐秘的事情以证明财阀家族的未雨绸缪及老谋深算:第一,赵林城把家,把妻子和孩子放在国外并不是因为感情不和,相反那个家对他很重要,是他的退路。第二,赵林城公司在接受审查时,显示的法律关系竟然是孤立的,既和赵家无关也跟赵林艳的公司无关。显然是事先做好了崩塌防范措施。他们在操作时强调亲属关系让外界产生了一系列关联企业的想象,来增加企业的被信任度。第三,赵林城的公司属于高杠杆迅速发展又迅速获利的模式,在经济上行的时候将获得利益最大化的结果,而赵林艳的公司则是小狗舔糖,靠数据规模支撑,单个业务小而零碎。但正是这海量数据打散了风险,虽然获利慢而且小,但抗风险能力强,最起码不会似y公司这般倾覆于一夜之间。 赵林城的公司不能犯错,一个错都不可以。赵林艳可以,只要在允许的范围内就能平仓。赵家什么模式都没有放过。他们做好了一切防御后大着胆子踩着投资人的尸体铸造自己的商业帝国。如秦始皇修长城,既有对新经济模式的探索意义,却又有被人唾弃的冷酷。 032 爱的隐情 我以为自己在美娜姐的带领下迈向了生的道路,不料,更可怕的危机已悄然逼近。之前操作的私单出了问题,p行姜主任和那位承诺不会让我难堪的李天诚李总,于第二次承诺的二月初归还的银行调头款并未如数到账,又第三次承诺三月初归还。我虽极为不悦,却又无可奈何。 这次危机自是跟上次危机截然不同的,上次危机有y公司和赵家撑着,有美娜姐扛着,但若是这件事情出了纰漏,自当是我一人的责任,而自己心里很清楚,这根本是个无法承担的纰漏。 彼时还在为况洁的遭遇感叹唏嘘,这么快就轮到自己了。夜深人静,听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仿佛命运冷笑着讽刺我是个自以为是又贪婪的傻鸟。不知道自己该苦笑还是该落泪。这笔资金涉及到陈卓、老梁,最要命的是霸哥,愧疚夹杂着更深的恐惧在我心中徘徊。 由于兑付危机的爆发,y公司在媒体及坊间,迅速成了人们热议的话题,这世上,永恒的二八定律,只有二成人对崛起感兴趣,却有八成人对陨落感兴趣,幸灾乐祸或许本身就是人性使然,他们以极大的热情传递着y公司就这样从金光闪闪金融新秀成了恶名昭彰江湖骗子的消息,y公司甚至变得比之前更出名。很多同事开始找新工作,听说在投简历时都不约而同的隐去了这段工作经历。 我最近很少给黎昕电话,不喜欢那种明明很担心却还要说着不担心的假话,可若说真话,除了让他更添堵也没其他作用,于是我每天睡前会找条笑话发给他,他有时候会回复条“哈哈”,有时候没有反应。隔着时空,我能感觉到他连“哈哈”两个字都笑得那么的艰涩。这种举动,既幼稚又无力,可又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呢? 我一直保持着同美娜姐的联系,不单单是因为承诺了要在她结婚时帮那个奇异的忙,更为重要的,经过了这么多事,从内心深处很信任且依赖她。如果说父母跟孩子的缘分终究是个背影,又或许人跟人的缘分就是走着走着就散了,可我却宁愿死死拽着美娜姐不放手。 “你怎么那么懒,不去找工作呢?”她在电话那头数落我。 “不是懒,是最近心太累。”我不敢跟父母说的话却总敢对美娜姐说。 “心累,心累什么?” “经常后悔当初选择来y公司”。 “千万不要对任何事情感到后悔,因为它曾经一度就是你想要的,后悔最是没用,要么忘了,要么努力。” 是啊,最近自己怎么变的这么软弱无用,若不来y公司,又怎会认识美娜姐,还有黎昕……。 想到黎昕,我想换个话题:“你呢?婚礼筹备的怎么样了?” “都差不多了,你也不用心累,我知道你心累是为了谁,不要太担心了,黎昕那边马上也能解决了。”我怀疑美娜姐能看穿我的灵魂。 “真的吗?”终于有个好消息,忍不声音透出惊喜。 “是的,赵家给了他们和我们一样的解决条款”。 “只给他们一个业务部?”我隐约感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这次可真是赵林艳帮了他,我不清楚他们之间的事情,只是赵妈妈说赵林艳为了黎昕的事情在家里折腾了好几天。”美娜姐的话印证了我的担忧。 “哦”我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 美娜姐顿了顿,声音满是怜惜:“若他们之间达成了某些共识,你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不管将来你们能不能在一起,在爱的人面前总是不能失了体面。” “我明白了,美娜姐,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傻傻的答。 两天以来,我的思绪都飘荡在空中,时而喜、时而忧。欢喜他终于也渡过了难关,忧我之前隐约担心的事情。如今的黎昕,还是我的黎师兄吗?我们之间会不会已经发生了某些变化?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黎昕电话进来,已经是晚上十点,说是人已经楼下,我听不出他的情绪,却听出了疲惫。 “彩凤,赵林艳是什么样的人?”出门前我突然向看着电视嚼着满嘴土豆片的彩凤发问。 说起来,彩凤跟她已经同事两年,应该算有些认识。 “人很不错,谦虚又和善,他们赵家家教不错,子女都很讨人喜欢。” 听着这话,我无奈的看着彩凤,不明白为什么经历了这些,她还爱着赵林城。 “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她反映过来。 “你这么个吃法,会长成二百斤的!”一来我想转移话题,不想让她为我担心。二来,她最近真是胖的厉害。 “会吗?我胖了吗?” “你没看你脸都明显圆了吗?” 她疯跑去照镜子,我忐忑下了楼。 三层楼的台阶让我想了很多,经历了这件事情,他若是前来提分手,我如何有脸说个“不”字。相较于赵林艳在家里据理力争,我发那些小笑话的弱鸡行动,简直令自己都汗颜,又有何资格再跟赵林艳抢。可从道理上知道应该放手,心中却万般不舍,我躲在单元门后面迟迟不敢出来,脑中想象着他口出吐出关于分手的字眼,脚尖在地上搓来搓去。 电话又响起来:“小静已经很晚了,快出来,我有些累。” 我磨磨唧唧走出来,他冲我白了一眼,吐出两个字:“上车。” 我钻进车里,转过头望向他,面容略微有些憔悴,眼窝陷下去了些,却显得眼睛更加深邃。 “有话要对我说吗?”我明知故问。 他头靠着椅背,眼睛微闭,嘴里“嗯”了一声。那疲惫的样子让人心中微微泛起疼痛。 我知道他休息片刻便会开口,开了口以后,我便再也不能这么做了。四下无声,借着仪表微光,我鼓起勇气摸索过去,试图用唇捕捉了他的,主动去吻是这一小辈子第一次做,难免抖抖索索,黑暗中,手臂支撑的不知什么东西忽然跌落,我身子也跟着跌落,牙齿径自碰到他的牙磕破了嘴唇,一阵疼痛袭来。 033 炮灰 他疼的忽就睁大眼睛瞪着我:“你干嘛?” “没,没干嘛!”我狼狈的想缩回去。 他死死抓住我:“你这是想非礼我吗?” 非礼,咋说这么难听,真是难为情,嘴里笨拙的回着:“我,我,我只是未遂、未遂……” 他狠狠吻了上来,吻的我心神具裂,难道这就是“告别之吻”,眼泪滑下。 他吻到了泪的味道,停下来审视我:“这是怎么了?” 压抑了这许久,终于可以一股脑倒出来:“我知道你们五部的事情已经解决了,真心的,真心的为你高兴,为你们大家高兴。我知道是赵林艳在关键时刻帮了你,我是真心的感激她,也明白了她对你是真心好,你若选择跟她在一起,我绝不会记恨她,也不会记恨你,我……,我,我只会真诚的祝福你们”。我伤心得有些语言能力丧失,语无伦次、絮絮叨叨。 他象看怪物般审视了我一番,冷冷道:“你这脑子里整日就是这些乱七八糟?” “乱七八糟?这些怎么是乱七八糟?”我这分明是识得大体。 “你要我再说一次吗?”他狠狠的捏着我肩膀:“不管任何情况,我都不会不要你,除非我死了。” 那字字句句敲打着我的心扉,可嘴里还不争气的喃喃:“可赵林艳怎么办?” “别拿你那点小肚鸡肠衡量赵林艳,她帮我只是朋友之谊,也明白我心里只有你。” “那她岂不是吃亏啦?” “你帮了赵瑞就非叫人娶你?赵妈妈帮了美娜姐不也没娶美娜姐嘛!”他举的例子虽牛头不对马嘴,根本不具备列举性,此时却甚是有用。我破涕为笑,暗自悄悄羞愧了一番。自此,我对赵林艳很是钦佩也很是感激,觉得她跟哥哥赵林城很是不同。 “虽然是有段时间没见,但我不知道你会想我想得成了这副德性!”黎昕一恢复正常就使坏。 “这副德性?什么德性?” “女色狼的德性,你刚刚不是正想非礼我吗,被我逮了个正着!”他居然说这么大声。 我脸上滚烫气急败坏起来:“不许再说了,再说就杀你灭口。” “你刚不是因为太笨而未遂了吗?来来,现在再继续遂一遂吧!” “你……” 初夏,蓝花楹正在盛放,不经意的一阵风,花瓣落在天窗上。 经历了这件事情,感情上的安全感让我勇气倍增,只要握着他的手,一定可以面对所有暴风骤雨,哪怕遍体鳞伤也能向这个世界微笑。 我从来没做过什么坏事,总以为命运会对我手下留情。 2014年,经济政策充斥着去杠杆去泡沫的主旋律,央行一再重申要加强资金流动性管理,银行贷款收紧,从审批时间到审批额度都进行了调整。三月初,姜主任和李天诚再次失约,给我带来了巨大压力,霸哥已经放话,如若此次再不回款,定会与我翻脸。 我频繁的与姜主任和李天诚沟通,急切的希望从他们这个源头上把事情解决掉。除了询问回款可能性,甚至恳切的询问他们若需要我帮任何忙,我都愿意竭尽所能。换句话说,如今变成了我在求他们,就差跪地上了。与他们来找我之时掉了个个儿。这种角色的反转象根刺儿,扎在心里一碰就疼。我曾看过句话,仅一眼就记住了:你信任人总会给你的人生上重要的一课。当年几乎所有的债权人都对这句话产生了心灵感应。这句话也频繁在朋友圈里刷屏,只要见到这句话,不用只字片言释义,我便知道那是被人欠钱不还所发出的无奈哀叹。 很多年后,我遇到过无数个债权人,他们表达最多的词就是“后悔,”我也被后悔折磨了很多年,可如今当我能摆脱一些情绪,客观思考当时的情况时,发现这句话其实并不贴切。外部债权人违约是无可争议的失信和不道德,但从自身驱使来看,信任之外还有逐利、浮夸个人价值等等……,但这些无疑不是人性中自带,身在那种环境中,遇到那样的事件,若没有先知先觉,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看的只不过是赚多赚少。所以后悔是最没用的情绪。 三月初,姜主任给我的解释是从2014年开始,银行的批贷额度逐渐收紧,贷款申请难度提升,企业融资形势日趋严峻。这意味着这次的危机跟以往都有所不同,贷款标准变了,银行不再关心客户的预期指标,准确的说,p行成了巨大的典当行。前些年只是时间周期问题,早一月或者晚一月的事情。如今不是“早与晚”的问题,是“是与否”的问题。 之前不愿意承认的事实,这会儿不得不承认,在这一波社会变迁中,我被p行姜主任耍了,他设了这个套,引我为p行填补了李天诚的收贷窟窿。 脑海中总浮现着那日他们来找我帮忙,自己热情请他们吃饭,而那饭桌上相谈甚欢的光景。那种被信任之人所加害的痛苦,导致我在很多深夜辗转反侧不能入睡。 之前在潜意识里认为,这种事情一旦发生,天一定会塌下来,如今竟然就这么残酷的发生了。那些现实中可怕的东西会一直追着我,如空气般的避无可避。这种认识,令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巨大压迫感,再也没有通透过。 我将自己所有积蓄,共计一百三十万按照当时的出资比例先行偿还了他们,自己只留了两万的零头部分做生活费,顷刻之间,我倾家荡产还负债累累。这就只够把三月份给对付过去了,虽然没有全部回款,但见有进账,霸哥等人暂未对我动手。可就算我倾其所有,也不能覆盖住全部债务,姜主任是靠不住了,我继续低声下气的请求债务人李天诚想办法,能多多少少还一些就先还一些,我好把四月份给对付过去。那段时光,我过的象个绝症病人,没有心思想更美好的未来,日日盯着脚尖,总担心自己捱不过下一月。 034 急转直下 然而,我这种情况并不是个案,银行不只有p行一家,姜主任也并不是只有一人。悲伤着自己的悲伤,死扛着自己的困难,抬头一看,在银行将收贷、抽贷、断贷引发的风险向外部转嫁过程中,这世界仿佛突遭地震,早已失去了原来的样子,放眼望去,浓雾散去,万物寂寥,我们这种行业加上担保公司和小贷公司,密密匝匝尸骸遍野。明里暗里的,当了炮灰的我只是那几十万分之一,亦或者是更大分母上的之一。 这段时间,身边都是坏消息。我不知道y公司是不是所有人都参与了民间借贷或者过桥业务,那段神采飞扬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有的只是一张张神情暗淡的脸庞和一具具垂死挣扎的躯壳。 我的情况黎昕知道,而他的情况只简单对我说他会处理好,我向来承受能力差,见了他总免不了向他诉苦,倾倒负能量垃圾。他却总不肯对我多说什么,只能察言观色,幸好见他尚能游刃有余、举止淡定。不过之前我知道他那笔六百万私单有几十套房子在房管中心做过抵押,逻辑和流程都没有瑕疵,他素来稳重,料想也不会出什么大乱子。再说,我自己已经焦头烂额。 时间过得快是件可怕的事情,转眼又是四月了。中午接了霸哥小弟阿雄的电话,说是霸哥交代让我现在过去陈卓的酒吧谈一下接下来债务怎么解决的事情。 他们的要求十分合理,可我却莫名紧张不安,脑海里有开始想象着自己被茶水泼脸、烟灰缸砸头的场景,接着又是关狗笼子、站冰块的场景。 如今,我对这件事情基本没什么对策,只赶快打电话给李天诚,心里巴望着他多少还一点,让我好把四月份交代了。他竟然没接我电话,是的,我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后,他基本已经不接我电话了。没办法,我只好又打了电话给姜主任,姜主任从来不会不接电话,但当这件事情已经对大家形成极大困扰只时,他所表达的大概意思就是他只不过是个介绍人,只是论的人情,从中没有拿过一分好处。这话我又怎能不明白,这件事情只从人际关系上与他有关联,从法律意义上却是完全无关联的。 无奈,我即便毫无对策也得硬着头皮去啊,自己捅下的娄子还得自己去收拾啊。 以前进陈卓办公室满满的轻松愉悦,今天却感到一阵阵压抑和恐慌。霸哥历来不怒自威,端端坐正中正泡着茶,陈卓在侧座低头看着一本杂志。 “霸哥好!陈总好!”我一进去就低眉顺目问起好。 自从上次y公司兑付危机以后,我再也没敢喊过他的名字,除了工作电话,没敢再跟他联系,他也有了与我这般一样的默契,他也没再叫我林静,而是客套的称呼我林总,一声声透着刺耳和疏离。 “来来来,林静,坐下喝茶!”霸哥亲切的招呼更让我不寒而栗。 我应了坐下来,不敢喘气,心里清楚今天定然轻松不了。 “那笔钱现在是什么情况?”他语气虽和气,但内容却要了我的命。 “那钱……那钱现在那边还……还不上,我也就……也就……”我胆怯得声音越来越小。 “那你的意思就是这个月还不上?”他尾音略微高了一度,让我整个人立刻绷紧了神经。 他会怎么处置我呢?早知道他非善类,纵使是一般人都会被收拾,更何况我还敢欠了他钱,那自然是更加毫不手软。 我紧张得手心冒汗,虚弱答:“还暂时还不上”。答完便等待着暴风骤雨的到来。 气氛陷入紧张的沉默中,但只片刻,他就故作轻松问:“你今天是开车来的吗?” “开了。”我不明白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静,这样吧,你今天把你的车留下,等还了钱再来开走,怎么样?”他始终言语温和,却裹挟着凌厉的刀子,没等我回答就安排阿雄带我下停车场去交接车辆。 我偷偷扫了陈卓一眼,他一直看杂志,始终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看过我一眼。 停车场里,我没有一丝迟疑就把钥匙和行车证都交给了阿雄。 “你看看车上你还有什么想要带走的物品?”他例行交代我。 “没有,你们可以都扔掉”我冷冷答着。 从明白自己欠债累累之时,每每见到我那豪华牧马人,就象个巨大的讽刺趴在地上,嘲笑着我财富梦碎可耻又可怜。 没错,可耻又可怜正是目前对我最好的解释,欠钱是可耻的,被人骗是可怜的。 最后看了一眼那辆与我已有一年情义的车子,然后故作洒脱与阿雄告了别。虽然那是个不会说话的死物,但心中还是布满了伤痛和凄凉,霸哥说等还了钱再来开走,可想到那位姜主任和那位承诺不会让我难堪的李天诚李总。心里早已不再幻想,很清楚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我的豪华牧马人。 开车来,步行回家也没什么不好。 还不出钱来,被人把车开走并不是只有我一人,之前早就烂熟于耳,也觉甚是合理,如今轮到自己身上,也应该觉得很合理才对,只是那种从头至脚的凄凉却是始料未及。 走在大街上,那些熙熙攘攘、繁华忙碌都与我无关,原来巨大的感伤会屏蔽人们对外部环境的感触。 陈卓于我来说,并不是普通客户,之前我们之间有种不可言说的信任和亲和,那种默契一半来自心灵、一半来自感悟,温暖着彼此的时光。如今默契的相互疏离,只不过,我的疏离源于愧疚加没脸面,而他的疏离大约源自失望和怨恨。 这段时间,那种被信任之人所加害的痛苦,导致我在很多深夜辗转反侧不能入睡。陈卓的痛苦,我又怎会不能体谅。 走回家那么远,今日却一点也不觉得累,心中沉重的压抑感需要足够的路程长度来疏解,我出奇的没有打电话给任何人,没有向任何人倾诉,包括黎昕和彩凤。也许是成熟了,也许是顾及脸面。只是从那天起,我学会了用独自走路来疏解。 天黑,脚后跟兀自被磨破出血也未曾察觉,到家换拖鞋时才惊觉疼痛。 035 噩耗传来 可这点疼有算什么呢?今天或许只是个“温柔”的开始,那下月呢?我又该面对什么?承受什么呢? 这个月的坏事是我失去了豪华牧马人,好事也有一件,是美娜姐结婚。 美娜姐的婚期是四月初的一个周六,周四那天,美娜姐约我一起做头发,大约是新娘子想在婚礼上美丽得完美无瑕吧。 大约人在深陷困境之时,特别容易产生依赖感,我一见到她就会特别高兴、特别开心。 “新娘子,怎么样?抑制不住的兴奋吧?” “兴奋个鬼,一大堆糟心事儿!” “糟心事儿?什么糟心事儿?” “他们家那边人太矫情,要求太多,烦透了!” “要求太多?怎么个多法?” 难道除了“压床”这种无厘头的事情,还有其他? “他们家坚持婚礼不让小芒果出现”她神情忽的暗下来。 我呆住,这种出自男方家庭对美娜姐过去的不认可,还真想不出任何语言来安慰或者评价。 “有时候婚姻这件事儿,就象做头发一样,矛盾得很,不去做嘛,总觉得不好看不满意,等做了新发型,又总觉得也不比原来好看,有时候比原来还难看了。”美娜姐今日话说的深奥,比起以往她对这次崭新婚姻充满热情,今日似略有变化。 我嘟哝:“你这是患了婚前恐惧症吗?” “又不是第一次婚,恐惧啥?你当我是你啊!”她总爱呛我。 “结婚反正都是错,你就将错就错吧?”我不信她会后悔,我见过她看那小鲜肉的眼神,有些爱不必说都能从眼神里看出来。 美娜姐头发做好了,棕红色大卷倾泻肩上,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衬托着长长的眼睛媚态横生,美得我一时词穷。 “美娜姐,你好像时尚杂志里的女人哦”我傻傻望着她。 “怎么样?高小姐对我们的服务还满意吗?”发廊老板最喜欢美娜姐这种壕姐,每次见她来总喜笑颜开、小心伺候。 “还行”美娜姐在外人面前总喜欢装腔作势的端着。 “呵呵呵,您看,您这卡的余额快完了,今天要不要续上些呢?”发廊老板笑的眉眼生花。 我一眼扫过,还剩五百多,这也不算少嘛,不过这要看是谁,美娜姐是谁,那是余额经常上万的人,我还记得以前有一次过来,美发卡有五万余额,美容卡有八万余额呢。难怪这发廊老板断定美娜姐要续卡了。 “不用了,我不续了!”美娜姐只淡淡说。 这话出来,别说发廊老板大感意外,连我都有些意外。 “您若有什么意见,我给您道歉,并保证一定及时纠正,要不今天您续卡我给您打个八折!”发廊老板很有生意头脑。这条件不错嘛,很有诱惑力,我盯着美娜姐。 “不用了,我真不续了!”美娜姐还只淡淡说。 “给您六折?”发廊老板踱了一脚,发了狠的样子。 这种优惠幅度,换我可愿意着呢,我继续盯着美娜姐。 “我就要迁居外地了,这里太远不方便,谢谢你的好意!”美娜姐说完,发廊老板这才作罢。 出了门,我好奇:“美娜姐,你也找到新工作了吗?” 她白我一眼:“傻啊,这种推脱之词都听不出来,就你这点智商,真为你着急!” 我哦了一声,呵呵呵傻笑。心道:这是自然,在美娜姐面前,要能显得聪明可不容易。 她看我尴尬,神色一转,抚着我的头:“大人了,别总冒傻气,我不在的时候要学着机灵点!” 这话说得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是我拍马屁的词儿用的不好,还是我刚刚做了什么傻举动。 我问美娜姐周五晚上怎么安排,不是说好要去她家压床呢。 她只颇有深意看了我一眼,让我明天等她通知。 虽然从表面看没有什么异常,可直觉告诉我她今日兴致不高,美娜姐往日虽也有那种因为疲倦而蔫儿了的时候,但似乎与今日不同。她那么大手大脚花钱惯了的人,如今都学会了节俭,卡都不续了,莫不是跟我一样惹了债务?我这么怯怯想着,回到家,大着胆儿发了条短信过去:“美娜姐,你不会跟我一样欠了债吧?” “欠了”过了半小时她才回。 “很棘手吗?” “放心,能体面解决!” 我放下心来,彩凤一把抢过我手机,看完嚷嚷着:“我就说嘛,美娜姐是谁,你看看‘体面解决'',美娜姐多威风,那么漂亮、那么有钱、还有那么多关系,那可是我们y公司的扛把子,是临危不乱解决你们兑付危机的美娜姐。” 我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在这轮债务风暴中,我们身边这些本来很有钱的“有钱人”无一不被洗劫一空,美娜姐既然也欠了钱,就不再是有钱人了。她如今变得节俭些也是顺其自然。但打从一开始,她令我们佩服的就不是她有钱,而是她的智慧和魄力,和做事情的态度,是那些一次次工作中的鲜活记忆,让她成了我们崇拜喜欢到骨头里的美娜姐,她是我百分百依赖信任的神。 “其实我今天憋了半天就想请教下她是怎么解决她的债务,也许我能剽窃学习个一两招,可人家不是要忙着结婚嘛,哪有心情听我这些个烂事。”我说给彩凤听。 “那倒是,人家好事在即,现在问这个也真不合适,等她结完了,让她帮你也出出主意”彩凤最近为我的事情很是担心。 欠了钱,就已经失去体面了,整个被讨债的过程更是颜面扫地的过程,什么方法才能“体面解决”?一整晚,我和彩凤都好奇激动的期待着,期待着美娜姐再次出人意料的力挽狂澜。 周五是婚礼的前一天,也是说好要压床的日子,傍晚天快黑了美娜姐也没给我电话,打过去竟然是关机。 我突然有些不安:“真是奇怪,总感觉哪儿不对!” “难道是婚礼太忙,忙得人机分离?”彩凤确实经常这样,也难怪她这么想。 我向黎昕要了美娜姐那小鲜肉的电话号码打了过去。 电话刚接通,我话说的有些干涩:“你好,我是美娜姐的同事,要帮她准备婚礼的,怎滴她电话打不通?”我不好意思对他说压床,只说是准备婚礼。 电话那头传来幽暗冷冰的声音:“她自杀了!” 036 树倒猢狲散 我莫名听到冰块碎裂的声音,愣了一下,舌头有些不听使唤:“什么?……呃……你再说一次,我刚刚有可能听错了!”我心脏仿佛要蹦出胸腔,有些喘不上气来。 那头冷冰的声音再次想起:“她昨夜烧炭自杀,今天殡仪馆已经来拉走了!” 我复述给彩凤时无力的跌坐在地上,彩凤听完也跌坐在地上。我俩面面相觑,哭不出来,只是疑惑。不能相信她已经离去,更不能相信她会以这种方式离去,若对这件事情的感触只是电话那头给的一句话,我想我此生自始至终都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烧炭自杀”是什么鬼?我迫切的拿起手机查阅起来,烧炭自杀:是一种自杀的方法。自杀者将自己困在密闭空间内燃烧木炭。燃烧过程会消耗密室内的氧气,其后碳和氧便会结合成一氧化碳。一氧化碳能与血液内的血红蛋白紧密结合,使之失去气体交换能力;自杀者最终因一氧化碳中毒、缺氧致死。 我不能相信这是她的选择,回想起那个开着红色宝马车风风火火的女人,领着我们扫荡酒吧的女人,带着大家集体下跪的女人,时而声色俱厉教训我、时而温言软语安抚我、时而……总之,兴许她会忽然坐起来吓众人一跳,然后笑着说是恶搞节目。 一边不相信着,另一边却忆起她没有续卡这件有违常规的小事情。 如若这事是真,那连这种苗头都没看出来的我,岂不该死。 难道那日她抚着我的头说:“大人了,别总冒傻气,我不在的时候要学着机灵点!”就是她对我最后说的话! 不会是真的,我还没有倾尽全力劝她不要离去,即便她真铁了心离去,我也还没来得及向她告别。 我不能相信,那个美发店里的下午,就是我们此生最后一面。 以前在y公司做项目时,很多事情露了个头就没了消息,而后往往被证实是假的。好希望美娜姐的消息也这般露个头就没了下文,然后再过一段时间说是搞错了,然后再次劫后余生。 这段时间发生这么多事,似乎对这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已有些熟悉。 y公司早已声名狼藉停止了运营,以前的同事大都转战门庭了。据说起初还屡屡有投资人找上门来,但来了很多次都是一派人去楼空的萧条光景,也就渐渐放弃了。 昔日红红火火的y公司就这般作鸟兽散,想起刚毕业踌躇满志投简历那会儿,且无论如何都预料不到今日。还以为自己能一直在y公司的舞台上,书写着鲜活惬意的人生呢。 昨日老马回公司收拾东西打来电话提醒我也去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干净。据说y公司在玉成金环缴纳的房租还剩一年半呢,尚未得到兑付的投资者们把y公司原来的办公室转租了出去,所得款项按比例可以先兑付一小部分,如今,蚂蚱也是肉,能拿回一点是一点,总比什么都没有好。 算过来,我已近两个月没有去过办公室,那里确实还有些东西没拿走,一来是当时撤退得狼狈,二来心中还存着些渺茫的幻想,也许会有某些自己也说不清楚的转机,让y公司能劫后余生回到原来的轨道上,毕竟这舞台上的人都曾经是人们公认的英雄,电影里不是有那么多英雄都成功逆转了! 就这么思来想去间,就已经到了公司楼下,玉成金环是本市最豪华的写字楼,又地处寸土寸金的商业繁华地段,被誉为最具金融气质的办公楼,虽然租金高得让人咋舌,却令全市具有金融属性的公司都趋之若鹜。从上到下都是各种投资公司、基金公司、担保公司……,一派华丽丽的金融氛围。 等电梯的当口,听到身后一串对话。 问:“保安师傅,您知道金界投资在几楼吗?” 答:“不知道。” 问:“不是吧,你天天在这上班,哪层楼有哪些公司不会不知道吧?” 答:“这里从上到下都是些金融公司,整日搬出搬进,天天有人走,天天有人来,我们物业都搞不清楚,您还是自己打电话先问清楚。” “……” 电梯门关,听不到后面的对话,只心中逐渐清晰,暗地苦笑自嘲,从选专业起,到这几年来自以为是的职业优越感,无非是因为自己视野狭隘。那些外部内部刻意伪装出来的高大上和看似日益繁荣起来的多种金融形态,无一不装着简单粗暴放贷的真实意图。而这种简单粗暴的形式在社会经济总体下行的过程中,呈现出倾覆性倒塌,没有人能独善其身。即便有极少数在之前侥幸逃过,如今的市场形势也将面临无以为继。 这种情形象围城,里面的人发现无以为继忙着撤出,而外面的人因前几年的认知惯性,仍旧挖空心思往里钻。所以这栋楼里就呈现出了频繁迁入迁出的怪现状。 办公室里积满灰尘,地上呈现出凌乱的脚印,通往每个已经收拾清理完毕的卡座,证实着y公司一个个细胞的终结。 我轻轻迈步,唯恐脚上粘上尘埃;小心翼翼呼吸,唯恐鼻孔吸入尘埃;像个游魂般,悄无声息徘徊在y公司的每一个角落。昔日的光景还历历在目。 茶水间里,总有人三五成群喝着咖啡,可以从卖菜的大婶讲到美国总统;还经常有人买了硕大的西瓜,切成小块请大家吃,那些开怀大笑或许还停留在某个时空里吧!卫生间,我还清晰记得业务四部两个嘴欠之人正在卫生间讲人坏话,不料事主正在蹲坑呢,此番听个真切,怒从心起掀起耳光大战惊动了整个y公司。 还有会议室,一个个鲜活的面孔围坐在那里畅所欲言,也许今生再也没有机会围坐在一起了。 037 逝去的荣耀 找了个纸箱,开始收拾自己的小零碎,笔、笔记本、伞、杯子、书籍……,呃竟然还有一袋没有吃完的面包,嗯,它已经发硬了,那是上次加班美娜姐买给我吃的。美娜姐的玻璃隔间没有一个脚印,灰尘在透进来的阳光中安详而均匀的躺着,想必她的东西还没来收拾。我拿出电话,踌躇着要不要打个电话给她,提醒她公司场地已经租出去了,赶快来把自己的东西收拾走。这一生,从来没有这样一个电话叫我如此艰难,想打,却不敢,若美娜姐接了,大概我会一阵欣喜若狂,可若无人接听,那此后,我便如何安好?就这么纠结至离开,始终没敢拨打那个亲切又熟悉的号码。 关上门,y公司如巨大的尸骸寂寥的躺在我身后,也永远埋葬在记忆里。过不了几天,这里会经过一番热闹的敲打,成为另外一番模样,又荡漾起陌生而新鲜的欢声笑语。 别离总是叫人伤感,脑海里有些混乱,手指下意识的按到了负二楼停车场,走到经常停放的车位才惊觉,我已经没有车了。抬着我的小盒子上了两层楼,推开楼梯间的门,融入光亮里,终于走出玉成金环。 街景如旧,路两边的银杏在风里肆意摆弄着绿意,丝毫没有对楼上y公司的死去,抱有哪怕一丝悲悯。行色匆匆的路人依旧人来人往,没人知道我的落寞。 这个呆了两年多的地方,之前总认为苦钱吃饭,甚至从来没有对它说过喜欢,如今它已死去,这才知道,原来我竟然这般深刻的爱过它。 原来人的爱会投向人生某些有感应的链接,因而不只会投向那些美好和愉悦,也会投向那些残缺和伤痛。正如y公司的结局如此狼狈,我也是爱着它的;也如赵林城虽然抛弃了彩凤,可彩凤也一直爱着他。也正因为如此,爱才变得如此变幻莫测,不可捉摸,也才让追逐的人心力交瘁却又乐此不疲。 也许每个来收拾东西的y公司员工都会这般感伤一番吧?黎昕素来简洁,说是办公桌里没什么东西需要收拾,我猜不出他是果真没有东西可收拾,还是怕如我般“被”感伤一番。 也许女人比较脆弱,对悲伤的感知会更深,我最近尽量控制自己不把这些负面情绪传递给黎昕,每次见到他都能觉察出他的疲惫,每每想了解详情总被他回避了,心中自是担心却没敢继续追问,我最近对有些不想言说的狼狈甚有体会,车子没有了的过程,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有人问起,只淡淡说由于经常闲置,所以卖了。 还好,这一切终将会过去,之前我与黎昕说好,等我们各自手上的私单问题解决完毕,就一起离开这里,选一个能搭载我们理想的城市,开始崭新的生活。如此这般,其实内心对即将面对的一无所有早已坦然,期待着一起携手迈向崭新生活的起航日。哪怕是一贫如洗、困难重重,牵着他的手也会毫无畏惧。 没有了牧马人,日子也还是要继续过,坐公交车也不错,就接电话这事儿来说,比自己开车从容多了。 来电是蔡姐:“林静”,她语气黯然,而接下来的话似乎需要鼓起勇气才说得出,默了约半分钟才得以出口:“明天上午,沐雨山,高美娜遗体告别”。 “沐雨山?”我嘴里喃喃,沐雨山地处本市远郊,是人尽皆知的火葬场。 “是的,沐雨山。”她确定。 “是真的吗?”我想再确认下美娜姐是不是真的死了。 “什么是真的?”她没明白我的用意。 “美娜姐真的死了吗?” 蔡姐叹了口气,无奈道:“你觉得谁会愿意开这种晦气的玩笑?” “也是啊!” “……” 她交代完,我挂了电话,将头转向窗外,不想让人看到倾泻而出的泪水。 夜晚,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虽然看不到这世界,却能看到美娜姐。不知她此刻是否也如我这般闭上眼睛躺着,也许她也不想看这个世界,只想看着自己思念的人。 第二日上午,我和黎昕、彩凤约好一道出发去沐雨山,我们在楼下等他,远远看到黎昕的车缓缓驶到我面前,暗暗感到很是安慰。他的车还在,庆幸他并未遭受那种狼狈和无奈。 去的路上,我们不得不相信美娜姐自杀已成事实,车内三个人都沉默不语,气氛很是压抑,只彩凤还不甘心地叨叨了一句:“我就是觉得纳闷,不太相信,觉得应该要去看个究竟,马上就结婚的人,前几天还忙得风风火火,她怎么滴?,怎么滴就,就……就能成了‘遗体''?”是啊,上周四一起做头发,在阳光下美得闪闪发光的女子仿佛还在眼前。 按流程,我们应该先去买个花圈,然后写上挽联,做花圈的地方有通用的挽联供大家选择,密密麻麻的字里行间我想给美娜姐找一句合适的话。“流芳百世,遗爱千秋”明显不对,y公司所有人都有污点了,没遗臭万年就已万幸,断不敢说自己流芳百世;“音容宛在,浩气长存”也不对,前半句还行,后半句有问题,美娜姐明显没有浩气,经常为了商业利益使“坏”,“一生俭朴留典范,半世勤劳传嘉风”更不对,从我认识美娜姐第一天开始,她就没有一丢丢想要节俭的意思,还教我“会花才会赚。”我正选择困难,还好彩凤以美娜姐爱旅游为由挑了一句,起码还沾了点边,“桃花流水杳然去,明月清风几处游”。不管怎样,实在挑不出别的了。选定了,等着制作便在门口站等,远远传来几个大妈围圈议论的声音,断断续续。 038 葬礼 “这么年轻漂亮,可惜啦!” “是遇上什么事情,这么想不开?” “听说是欠了很多钱还不上,才自杀的”。 “欠了钱?前些年不是一直听说很有钱吗?她妈在我们院里显摆的样子,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得要死!” “可不是,我们经常约着去农家乐玩,她妈可都是出国游,这些年怕是世界各地都玩过来了!” “有个会挣大钱的闺女,谁不羡慕?” “那是之前啦,之前确实是很有钱,后来太贪心,放高利贷,被人给坑了,欠了一屁股债,被人追债呢!” “我早就说过,贪心一准没好事。” “就是,放高利贷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以前一看她家这闺女,我还老埋怨我儿子没出息呢,现在看来,还是我儿子这种拿点干工资平平淡淡过日子好。” “没错,够吃就可以了!” “……” 大妈们七嘴八舌,听口气大约是美娜姐妈妈的朋友。我苦笑,这世间总有些人,在你风光赚钱的时候,羡慕你奉承你,由衷赞你胆识过人。一旦出了岔子不顺利的时候,他们又指责你贬低你,说你这么贪心肯定会出事儿。这就是人性。这些人一辈子都没敢自己动手做点什么事情,却喜欢看着别人的起落过活,以为自己在指指点点中,就懂得了人间世事。 这世界终究是个平衡,凡事都有正反面,所有使用的手段都是双刃剑。没有经历过生意场竞争的人永远不会明白,贪念伴随的是目标加野心,没有贪念的人,气性里根本长不出胆识这种东西。她们不该这样妄议美娜姐。 花圈放置好,正厅正前方,硕大的照片分明就是美娜姐,那照片不是她喜爱的风格,中规中矩少了妖娆多变、亲切可人少了狡黠智慧。要知道,我每次给她照相,她总爱搔首弄姿、表情丰富、自拍理论也一套套呢! 正厅中央,层层鲜花环绕着躺着的人,我们围了过去,美娜姐静静躺在鲜花里,鲜活得像睡着了一般,面色光泽红润,嘴唇还那般娇艳欲滴,偶尔有风吹过,长长的睫毛似乎还会抖动,她即便是具“遗体”,也依然还是那个美丽的女子。到场者无不惊艳唏嘘。 致悼词我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太不贴切,与挽联一般,大约惯例是这样,所以这样吧。 以前美娜姐总是叫我们常常惊奇,小小的身体里仿佛储存着大大的能量,每每一催动起她的小宇宙,我们部门就被搞得死去活来,有时甚至还会波及整个公司,她可以加班时连轴转三天,依然精神抖擞,生气的时候会火爆地砸杯子、骂人、有一次还脱了高跟鞋砸破了别人的额头。她身体健康从没住过医院,不爱吃素爱吃肉,常常带我们喝着啤酒啃着猪蹄,称补充胶原蛋白。那时候的她,那种生命的热度和灵魂的温度,曾让我固执的相信,哪怕全世界的人都死了,美娜姐也不会死;哪怕是我死了,美娜姐也不会死。 如今她这么安静的躺着,让人难以适应。我死死盯着美娜姐的身体,想看清楚眼皮有没有动一下,胸口有没有起伏。小的时候,我们经常玩装死游戏,那些童年的经验告诉我,绝对静止只能坚持很短的时间,如果是装的,眼皮会忍不住有刹那抖动,胸口也会有轻微起伏。有那么一瞬间,我似乎真的看到美娜姐胸口动了一下,一个吓人的想法在脑海里跳出来,美娜姐会不会忽然大笑着坐起来,嘲笑我们一群被愚弄的大傻瓜。又或许这会不会是电视台的整蛊游戏,也许摄像机正藏在某个不易觉察的角落。我四下里张望,没发现摄像机,却看见许久不见的方舒,她一袭黑裙低头静默,把悲伤都演绎得这么美丽。我偷望着她,在这种应该悲伤的时刻,竟然没良心的窃喜了一下。 遗体告别,所有人轮流围着美娜姐走一圈,然后鞠躬,祝福她一路走好,美娜姐的妈妈和她的小鲜肉哭得死去活来。我有些尴尬,这会儿忽然没什么想要讲的,没有悲伤,而且半点眼泪都出不来了,难道他们都是情真意切,而我对美娜姐才是虚情假意。 这期间我还发现一个很特别的人,他孤独一人,仿佛谁都不认识,混吃婚宴的人确实有过,我好奇难道还有人混葬礼,所以特别留意了他,无意间听到他打电话向人汇报:“是的,李总,我已经亲自到现场确认,人确实死了,好的,我明白!”。 他这是在给谁确认美娜姐的死?还有谁这么关心美娜姐的死? 我跑到美娜姐的小鲜肉跟前,悄悄用手指了指,低声问:“那也是美娜姐的亲友?” 他望过去,神色暗淡:“不是,那是债权人的代理人,来我们家逼过债的!” 我顿时明白他的意图,大约是以为美娜姐为了避债而耍花招。 每个人都这么绕完以后,正打算去跟方舒打个招呼,忽然来人要推走美娜姐,我追上去。 “你要把她推哪去?” “火化”。 “火化?”心里忽的咯噔一下,连本来要去找方舒都给忘了,脑袋一片空白,失神的跟在行动床后面。 那人推着美娜姐七拐八绕,来到一个像旧车间的开阔地,面前出现一排小铁门,小铁门锁着一个个洞穴,那种洞穴很小,小到人站着无法进入,只能躺着才才能进入,铁门里可怕的想象让我忽然呼吸困难起来。 “你要干嘛?”我死死抓住行动床的一个角,声音有些微微发抖。 “火化啊!”他不屑的眼神仿佛在嘲笑我的愚蠢。 或许每个人死了都该这样被烧掉,可是我刚才分明看到美娜姐的胸口动了一下。 我着了急,开始对着她喊起来:“美娜姐、美娜姐,你醒醒啊,你快醒醒啊,不要再玩儿了,再玩儿他们会烧了你的,火烧着很痛的!……”反反复复就这几句。 听着自己的声音,起先还能温言软语,后面逐渐成了哭腔,再后来彻底歇斯底里起来。 039 有种爱叫誓死不嫁 也许是同情我太过“悲伤”,所有人都耐心等待着我“发疯”完毕,我疯了一样摇晃美娜姐,又声嘶力竭的朝她吼了一阵,她还是没醒过来,直至浑身瘫软坐在地上,那火化工默默站着,看我瘫软下来又来推行动床,我死死抱着行动床的一只脚不撒手。 “人已经死了,您就节哀顺变吧!”他一边与我角力一边劝我。 这么折腾了一番,心中其实已然知道美娜姐是真的死了,可是即便是死了,若看到蚊子叮了她一口,也会心疼不已,更别提现在要将她装盘放入烤箱里烤了,她又不是披萨、也不是面包、更不是鸡鸭。我绝不让他们这么做。我固执得坐在地上,不听他们劝,不想“节哀顺变”,也不与他们言语,只是默默抽搐,流着眼泪死死抱着那张行动床的一只脚。 “你们家还烧不烧啦?我这还有其他工作呢!”火化工被搞烦了,不耐烦起来。 也许是忽然跑出个比家属还表现得悲痛的人,连家属都被搞晕了,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对付我。 “林静,听我说,放手,乖啦!”黎昕象哄孩子。 我边哭边求着大家:“不要烧了她,求你们不要烧了她,现在还可以看到她、摸到她,若烧成了灰就真的看不到她了,永远都看不到了……”。 话一出口,美娜姐妈妈顿时失声痛哭也同我坐在地上了。 “听我说,这会天气已经热了,不烧了就会腐烂,美娜姐可不喜欢臭味,火化后成了骨灰,放在精致的盒子里入土为安,现在的墓地都山清水秀,她会高兴的!” “真的吗?”我泪眼婆娑的问。 想来我这么一味抱着行动床僵持着也不是办法,而黎昕的这番话语比节哀顺变走心多了。 “真的,所以你若再这般捣乱,美娜姐和美娜姐的家人都该不高兴了!” 意识到自己行为无异于愚蠢的捣乱,突然就象被火烫了一般,我撒开手站了起来,胡乱用袖口擦干了泪水,尴尬的朝美娜姐家人点头致歉。 眼见狰狞的火焰吞没了了美娜姐,也吞没了她给我的美好时光,刚才似乎已经哭干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后面的一切确如黎昕所说,美娜姐出来时变成了洁白灰粉,我小心翼翼的触摸了一下,有些余温,与美娜姐在我心底的存在一般温暖。那些灰粉被装进了精致的盒子里,用层层锦缎包裹,那些个款式我觉得美娜姐应该会喜欢。 期间方舒教训了我一顿,后面便没敢再闹腾,跟着这群人默默走在队伍里,最后眼巴巴望着装美娜姐的盒子安放在了清幽宁静的墓园里,这里一派青山绿水、鸟语花香,如今她住在这里我很安慰,回程很认真记路,因为知道自己要时常过来。虽然今天不知道自己想要对她说什么,可以后还会发生很多事,我就到这里来对她说吧。 我不愿当她死了,我只当她得了哑病,换了住处。她一直在,大不了我经常去看她,与她说话,她那么聪明,心里一定什么都明白,只不过不能回答而已。想到这里,我的人生又豁然开朗起来。 方舒严厉批评我与美娜姐的这场告别,表现极为凌乱,有失礼仪。恢复理智后在整理思路时还是有颇多感触。 之一,美娜姐的前夫: 美娜姐的前夫并非不堪才导致离婚,他是位大学教授,英俊而有学识,谈吐高雅仪表得体,之前离婚是因为大学教授对美娜姐管束太多而产生矛盾,美娜姐自杀前谎称自己要出国旅游,将小芒果交给了前夫,而这位前夫带着小芒果来参加葬礼所表现出来对小芒果的关心疼爱,让人放心,感觉值得托付。 之二,美娜姐的小鲜肉 小鲜肉当然不叫小鲜肉,叫赵旭明,美娜姐的身后事由他精心操办,一应事务都非常尽心,小芒果看到他,曾亲切扑到他怀里哭泣,看得出他们关系非常亲密,我听到他情真意切对小芒果说:“若有一日你不开心,任何时候都可以来找我,想跟我在一起生活也可以,还记得我电话吗?”小芒果熟练的复述了一遍赵旭明电话号码,转身响应亲爸呼唤时,赵旭明被身边的姐姐狠命踢了一脚,而他浑然不觉只泪眼看着跑开的小芒果。 赵旭明并没能跟美娜姐结婚,在意识到自己将陷入无法偿还的巨额债务漩涡之时,美娜姐便终止了她与赵旭明的结婚日程,期间赵旭明明确表示不在意美娜姐的债务,只要能与她在一起,便做好了共患难的准备,甚至提出把自己的工资卡交给美娜姐,可美娜姐坚决的拒绝了他,也不配合办理结婚证。 之三,世人的偏见 之前y公司所有人都认为赵旭明跟美娜姐在一起是贪图美娜姐的钱财,大家都是旁观者清,而美娜姐是当局者迷。这种偏见始于那会儿美娜姐太有钱,也始于男小女大并且有较大年龄差距这种不符合传统择偶观的组合。 这种偏见令所有人看到他在美娜姐面前表现出好时,被判断为纯属伪装;只有表现出坏时,才被判断为真实使然。 我也未能免俗,一直叫他小鲜肉而不愿去了解他的姓名,也正是出于这种世俗偏见导致的轻视。直到如今美娜姐已死,双方又在法律上没有任何关联,也谈不上任何“可利用”价值,所有旁观者这才明白,感情的事,只有当事人自己才能明白,并不适用这条常理。赵旭明真心爱着高美娜。 我永远记住了他的名字:赵旭明,真心爱着美娜姐的赵-旭-明! 之四,美娜姐的爱 起先美娜姐对与赵旭明的婚礼是怎么态度,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她这般心高气傲、潇洒任性,却对赵旭明的家人唯命是从,连“压床”这种被现代人看似荒谬的事情都照单全收,而在后来债务爆发后毅然决然的拒绝了与赵旭明的婚礼。记得自己曾当众许诺非黎昕不嫁,以为这已是世上最长情的表态。如今看着他们,忽然发觉,在这个债务爆发的年代,这世上有一种更深沉的爱意,那便是“誓死不嫁”,让对方干净体面的活着。 040 体面解决 伤感的想到了自己,我能象美娜姐对赵旭明那样对黎昕吗?答案是不能,我没她那么勇敢,懦弱和自私让我想一直抓着那个温暖的依靠,若没有了他,世界会倒塌,一丝分开的想象都会叫我心痛难忍。 之五,美娜姐的体面 她的葬礼,让我对她最后一条信息“放心,能体面解决!”恍然大悟,中国人终究认死者为大这个理。 y公司虽已解散,大家都各奔东西了,但全数到场,赵家除了赵林城没来,也都全部到场,y公司兑付危机爆发后,各部门之间、和赵家之间都传出过纠纷处理过激事件传闻,而今日在美娜姐面前,没人旧事重提,即便是“仇人相见”也未曾“分外眼红”,一切都庄严肃穆,他们也都谨言慎行。 遗体告别仪式之时,所有人都鞠了躬,即便是那个被派来核实死讯的债权代理人也是黑服白花深深鞠了躬。 从此以后,她躺在那个清幽宁静的地方,听着鸟语闻着花香,再也没人来逼债。这便维护了她的体面。 那天,美娜姐的朋友、亲人、同事都来了。 很多之前的生意伙伴也都来了。连离职很久的方舒也来了。 债权人也来了。 唯独,债务人都没来。 可笑这浮世,你看不明白到底谁欠的谁? 目前我们这一群人处境基本一致,对这件事情,除了对美娜姐的惋惜,更让我陷入了兔死狐悲的状态。那笔沦为炮灰的银行调头所产生的债务令我愈发焦虑,白天犹如困兽、夜晚犹如游魂。 这些日子,受赵林城公司丑闻的拖累,赵林艳公司的业绩整体下滑得厉害,彩凤个人业绩也受到很大影响,整日里唉声叹气,完全没有了起初的劲头。更何况,她情况复杂,不是单纯精神懈怠问题,得容她喘息一阵。劝慰之词从不敢涉及敏感问题,对心里有伤之人,最好的关爱就是若无其事,我即便再傻,也断不会傻气直言劝她忘了对赵林城的感情、忘了身体曾经遭受的伤痛。 我一直有种对人心体察的天赋,人心深处那些不愿提及的哀伤才是果真伤了人,可怕地投射在未来里,影响着人心对幸福追求的勇气;而那些尚可提及也愿意主动倾诉的哀伤,它们只烙印在过去里,即便当时哭得多么伤心,也只会让人虚脱一阵子,没多久便可复原。 盼着有一天,她能主动倾诉起那些委屈,我想陪着她一起泪如雨下。 我和彩凤似乎同时跌入了人生的谷底,互相舔舐着彼此的伤口。 这笔债务产生了三个债权人:霸哥、陈卓、老梁。 老梁是彩凤随赵林城学高尔夫球期间,在球会认识的一位球队队友,思维传统、憨厚老实,自己的公司多年从事大型供水设备制造安装,靠勤劳务实打下一副身家,过上了富裕生活,有些闲钱想找人打理,在彩凤的推荐下,与我形成了合作。 起先他总还有些担心,每次电话追的紧,但2012和2013年之前均回款顺畅,跟着我走过些单后,确实也是赚过钱,愈加信任我,逐渐胆子也大了起来,每次筹款做银行调头项目的单子都必追。 在与他的交往中,我了解到近些年做供水设备的公司愈发多了起来,市场竞争异常激烈,前期攻关成本极高,中途又是低价中标,利润空间被严重挤压,后面又很多项目回款困难,老梁对我笑称,为了公司的业务,他急得头发都掉光了,还好现在跟我一起做些资金业务,不但容易而且利润可观。其间,老梁由衷的感触道:还是钱赚钱容易多了!虽然我从未做过实业,感触也没他那么多,但这种赚钱逻辑在更早期的西方世界,就已经被推崇备至,如今被加倍放大。 老梁打过几个电话来询问我回款的事情,虽未敢明确告诉他事情已经无法控制,但距约定回款的日子已经过去四个月,我预感纸终究包不住火,事情总会有爆发的一天。 上午接到老梁电话,一如既往的客气,约我出去具体解释一下款项出了问题的事情。微微有些疑惑,其实多日以来,我们通过无数个半小时以上电话,他应该是清楚的。或许他想当面责备我一番?茶叶水?烟灰缸?应该不会,与老梁相交也是数年,他历来对人和善、对我们也一直礼遇有加。但越是这样,就更是被内疚压抑,心道:今日不管他怎么骂我,打我,也该硬受着。 老梁说的地方是个稍显偏僻,但很安静的茶水包间。我进去他已经泡了一盏茶,身边还坐着一个男人。 “梁总,您好!”我涩涩招呼。他大约比我大了二十多岁,以前我和彩凤亲切的叫他“老梁”,这会儿以一个债务人的姿态,包括陈卓、霸哥,他们的名字和之前叫过亲昵的称呼,我再也没叫过。自己的行为已经在事实上造成了他们的经济损失,如今任何言行举止所表现出来的亲昵,只会显得虚伪,显得是言行不一致的无耻分裂,简单讲,就是觉得没脸。 “坐下吧!”老梁声音疲惫、面容憔悴、眼袋愈发明显,这笔债务明显让他也卷入了日夜不安的泥藻。他为我倒了一杯茶,继续程式化的问我那个他已经问了无数遍的问题。 “那笔钱现在是什么情况?” 尽管我已经回答过不下三十遍,但依然还是心虚地小声答:“现在的情况是,那笔贷款银行还没放下来!” “那什么时候才放得下来?”这个话他也问了不下三十遍。 “大约还要一段时间。” “具体是多久?一个月?两个月?你这话已经说了四个月了!”老梁失去了耐性,声音透出明显的愤怒。 很明显,过去的四个月,他已经判断为我在忽悠他,目光如火般灼烧着我。此时的我,再也不似之前能说得出乐观的话,也逐渐意识到了事情将迈向最残酷的结果,只是尚不知这残酷的结果如何上演而已。 041 罗仕虎的手段 “现在还说不准?”我局促的绞着手指,无力的答。 “那也就是说你对此事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他声音越来越大。 我面红耳赤,该怎么回答他呢?“您稍等”,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拨打李天诚的电话,依然是盲音。 我无力的放下手中的电话,听到自己无能又不负责任的回答:“是的”。 “那后面你打算怎么办呢?”老梁身边那个男人冷冷开了腔。 “我……我……我还没……没想好!”那男人身材魁梧,眼神看起来残暴冷酷,吓得我结结巴巴起来。 也许是老梁询问的问题不太令他满意,他有些不耐烦起来说:“老梁,你可以先走了,这里我会搞定。” 老梁叹了口气,看着满脸疑惑的我解释起来:“林静,你知道我的情况,最近公司里棘手的事情很多,实在是没有时间和精力来跟你耗着这笔债务的事情,这位是罗总,是我这笔债权的代理人,他会跟你协商处理后续事宜。” 老梁说的合情合理,我冲他点头应了声好,看着他出去了。 老梁刚出去立刻进来三个黑衣男人,将我团团围住。先前以为这人只是老梁的陪同,现在才忽然发现,老梁只是铺垫,而这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才是今天约见我的主角,而接下来我将承受什么,都掌握在他们手中。 “林静,你先看一下我的委托书,确认一下”,这位罗总颇为正式的拿出了一份两页a4纸打印的委托书,甲方是老梁的名字,而乙方叫罗仕虎,显然,罗仕虎是个专业要债的。 若是面对老梁,熟人熟脸的,还没有这般惧怕,而面对罗仕虎这个完全陌生,又在外貌上体现出无数种危险性的男人,确是叫我胆战心惊起来,那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待宰之感又滚滚而来。为了掩饰心中的紧张,我下意识想抬起茶杯喝了一口,不料,抬了杯子的手却抖得厉害…… 他们先带我去了管辖区的派出所做了备案,出示了所有合法手续,澄清他们带我走只是商量债务解决方案,并保证在这期间我的人生安全他们全权负责。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罗仕虎与派出所的警察们甚是熟络。 接着他们把我带到了一间酒店,要求我向所有亲戚朋友电话求助。 “林静,打呀,赶紧叫你朋友送钱来,送来你就可以走了。比如父母、男朋友、好朋友……” 我没动,也没回答,只默默坐着。 “起先没谁配合,过几十个小时就没谁不配合!”罗仕虎的小弟“开导”我。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时不时的劝解着,不动你一下,不骂你一句,只不停叫你打电话。 时间就这样被凝固了,我们之间的对弈在继续。这种对弈导致的心理疲惫我从未经历过,原来心累比身体累更叫人难以承受,身体累可以叫人呼吸顺畅,而心累似胸中压了巨大石块,叫人呼吸不畅。 窗外渐渐暗了下来,艰难的夜晚来临。身处如此危机,又与四个陌生男人同处一室,定然是一夜无眠了,也许不让我睡觉也是他们的战略之一吧!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我电话响,是黎昕的来电,罗仕虎高兴道:“关心你的人来电了,求救吧!”然后按了接听。 我接过电话,“黎昕,我现在有点重要的事情,就不与你说了!”然后直接挂了。 罗仕虎对我的表现十分不满意,但还是很克制,耐着性子开始说些体己交心的话:“林静,我看你一个小姑娘摊上这种事情也是倒霉,但这些债务并不会因为你是小姑娘就能取消是吧?这债能还一点是一点,你现在打电话给朋友,就说因为债务问题被我们控制了,朋友有生有熟,有远有近,这种时候最能看得出谁才是真朋友。一来,你可以认清谁时真朋友;二来,这时候来的钱基本朋友都当捐献了,不会再有人问你要了,搞个几十万不用还的钱来消减下必须还的债务,其实对你本人是件好事,你别觉得我们都是坏人,我这也是为你着想。”他做得恳切的样子。 “罗总,老梁的钱我只是现在还不上,但总是有决心要还的,我只想自己还,不想牵连别人……” 他打断我:“别尽说没用的,你倒是还啊!现在就还啊!哪怕不全部还清,今天你必须还一部分。” 没有办法达成共识,我只能又沉默。 他们打着牌喝着啤酒,我眼神空洞干坐着。 电话又响了起来,是彩凤,这么晚我还没有回去,她必定是担心了,我故作淡定:“我……我今天跟朋友在外面喝多了,回不去了,就在酒店里睡了。” 她奇道:“你不是说你去见老梁吗?” “是的,一会就谈完了,然后我就出来玩了!” “你在哪间酒店?” “我醉了,不记得名字了!”我怕她找来,磕磕巴巴说着蹩脚的谎话。 我知道自己表现不好,回答的牛头不对马嘴,她一定起了疑心,可这种事情,我都不知该怎么办,她除了干着急,又能如何。 天亮了,他们为我带来了早餐,我头痛欲裂没有丝毫食欲。接近中午,他们接了个电话忽然告知可以走了,我预感到有关于我而不知的事情发生了,抓住罗仕虎问“为什么放我走?” “小姑娘,老实说,我挺佩服你,没打一个求助电话就有人出钱捞你,说明你平常做人还不坏,平常我们遇到的人,电话打完一圈都没人理!” “谁捞我?是谁?”我追问他。 他说不知道,是老梁刚电话告诉他已经二十万到账。 我立刻电话老梁,他说是彩凤打到账上的。 可彩凤哪来的二十万呢?她的二十万不是被赵林城拿走了吗?这几个月她也决计是攒不出二十万的。 我心急如焚回家推开她的房门,她听到声响,回头看着我暖暖的笑着。 我扑上去紧紧抱着她哭得惊天动地。 042 彩凤救场 她拍着我的后背轻身安慰:“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闯了大祸的人是我,如今还连累了她,哭了一阵擦了擦眼泪担心的问:“彩凤,你那二十万是哪来的?” “我问家里要的”她淡淡道。 她说这话的时候平静得仿佛问家里要了两千块一般,彩凤在学校的时候就出手大方,难道是富村的富农,比我想象中还有钱。心中惊奇:“你们家一眨眼就能拿出二十万来给你?” 她笑:“可以啊,我老爸房间里有保险柜,里面都是钞票!”我被她家的壕气惊呆,也被那久违的笑容暖到,是啊,她很久没这么笑过。 原来彩凤家这么有钱,几年来我竟然不知道,以前在学校里,还将她定位成我的小跟班,这会儿忽然有点不认识她。 “我,我打张借条给你吧,这钱我一定会还给你的!”我颓然维持着自己这点可怜的尊严。 她愣住,拧着眉毛望了我一阵,轻轻应了声好。 我内心混乱却假装镇定,写好借条递给她,她没看就折叠了装兜里了。 就在这一递一接的瞬间,我们之间的关系忽然微妙起来,此时她除了是我的好朋友以外,也成了我的第四位债权人。 这种感觉让我们的感情失去了纯粹,心中默默发誓,我要赶快振作起来,赶快赚钱把彩凤的钱给还上,只要还上了这钱,我们就还能回到过去一样相亲相爱的日子。 站起身时赫然看到她床边趟着从床底拖出来粉红色行李箱,我奇道:“你要去哪吗?” “该回老家看看了,不能只懂拿钱不懂孝顺嘛,是不是!”她朝我挤了挤眼,甚是可爱。 “也是啊!” 孝顺父母是人之常情,更何况刚往家里拿了一大笔钱,只是心里有些不舍,可怜巴巴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她紧紧抿着嘴,长长呼了口气,抬头望了天花板三秒钟,然后看着我,“也许很快就回来,也许不回来了!”。她眼里闪动着坚定的光芒,似乎就刚刚那一刹那做了什么决定,可后半句……后半句瞬间击垮了已经脆弱不堪的我。 “你不回来了?”话还未问出,眼泪又没出息的滚了出来。 眼泪是种会传染的东西,彩凤顷刻间也泪流满面,我们就这样泪目相望着彼此,任时光悄悄流淌,不知过了多久,彩凤擦了擦泪水,挤出一张笑脸:“一来,这个城市有太多回忆,我想回去换个心情。二来,我很久没回老家,妈妈前几日来电话总念叨着想我!” 我立刻意识到,自己的不舍其实有太多自私,彩凤最近这些日子郁郁寡欢,老请假在家呆着,时常看着窗外发呆,每每顺着她的视线向外望去,每每都毫无异常。我只敢小心询问她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也许换个环境,会是更好的选择。 擦干了泪,也对着她挤出一张笑脸。 “那……那你回去也要坚持红糖煮鸡蛋啊!” 红糖煮鸡蛋是这段时间我唯一能为她做的。 “不要,你放过我吧,这段时间我一闻到鸡蛋就觉得有股鸡屎臭”。 “不是吧?” “让你连续吃两月试试!” “……” 默默看着她收拾出了两大包东西,带这么多东西并不符合小住的节奏,冰凉从心中蔓延到四肢。 上午九点长途车上,把她的行李都安置好,坐下,我握了一下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叮嘱:“一路保重,一到家就给我发条消息,免得我担心。” 她点着头嗯了一身,漆黑的眸子里又升起了水雾,我逃跑似的下了车,下车望着车窗里的彩凤,只是那么望着。 我不想说道别的话,也不想如电影里那般挥手,心中有个倔强的声音告诉自己,分别并不是我们的结局,她老家那种小地方并无就业机会,很快就能回来,也许一周,也许一个月,我只要耐心等着就好。我乞求上苍让我们都能度过困难回到过去。到那时,她的心伤终于痊愈,我的经济问题也处理好了,我们一起重新开始,这一次,我一定珍惜生活、珍惜彩凤、努力工作、认真活着。 车开动起来,彩凤车窗里的脸与路边梧桐投影在车窗玻璃上的倒影重叠在一起,渐渐模糊,我下意识伸出手想抓住些什么,可车子转过一街口,消失在滚滚车流中,我被掏空了神魂,行尸走肉般走在街上。 美娜姐逝去,彩凤回了老家,昔日温暖的小屋萧瑟得象结满蛛网的山洞。我关上了她房间窗子和门,不让她的气味溜走。 这人生免不了面对死亡和别离,而我终将还要承受多少这样的撕扯。 整个人虚脱了一阵子,但还得苟延残喘活下去。 黎昕那些抵押的房产不在本市,而是在离这里一百多公里的j市,听说爆出了开发商重复抵押的丑闻,心急火燎的他赶赴j市,一个月都没回来,电话里从来没有诉苦和抱怨,还总关心我的债务解决问题,我其实不太愿意与他说这个问题,总寥寥数语简单带过。如今我已经一无所有,能给他的爱,仅仅是不给他添堵而已。 去见老梁被带到酒店的经历给我落下了心理阴影,尚未有所喘息,这日霸哥的小弟阿雄电话来,又让我去霸哥办公室交代情况,心知霸哥要对我动手,可人家是因我受了经济损失,钱还不上,让人家泄下愤,也算是我这个“骗子”给苦主点心理补偿吧。 怀着准备英勇就义的心情去到哪儿,陈卓和霸哥依然是上一次的位置和坐态。霸哥问话的过程跟老梁基本一致,当发现我对此事其实毫无解决办法时,也同样怒火中烧起来。他喊过阿雄,耳语了几句。而后冷冷道:“那你就跟阿雄去个地方,冷静冷静,好好给我想出个解决办法来!” 有些事情终究是躲不过,那样暴怒的霸哥,把我关狗笼子里,站冰块也就不足为奇,或者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折磨方法。我应了一声跟着阿雄走了出来,身后听到陈卓跟霸哥说了句:“我也去!”,一转头,见他跟了出来。 043 高速路游戏 虽然我们生疏已久,但见他跟来,心中竟然有些安稳。阿雄还带了一个兄弟,三个男人押着我上了车。四个人一路默默无语,只看着窗外飞快移动的光景。 他们不与我说话,大约是怕一丝丝熟络都会影响他们后续对我痛下杀手的决心;而我不与他们说话,是怕他们误会我在拐弯抹角的摇尾乞怜。 眼见车从环城路上了高速,一直飞奔在高速上,从城边进入郊区,又从郊区进入荒凉的山林,钻过了好几条隧道,车停在路边的辅道上。阿雄转头看向后排的我,喝令道:“下车!” 我愕然,这上不着村下不着店的,他们是要把我丢在这里吗? 正愣着神的当口,身边坐着的小弟恶狠狠盯着我,那架势分明是若我不乖乖下车,他便会将我强行推下去。 心一横,打开车门刚要下车,那小弟忽就抓住我背包,笑得邪恶:“包你就别背着了,这路上被人抢了呼天抢地也没人管,放车上我们帮你保管比较安全,按路程你大约后天可以走回去,后天晚上我亲自送上门来,保管你分毫不少”。 本想与他争辩,刚想张嘴就明白过来,此时这种情形,他们摆明要整治我,争辩的话只会引来更多整人的花样。我颓然望向陈卓,他隐在前排副驾的座位后,听闻着一切,却没有一丝讯息。如今的他,想必也是因为钱恨极了我。 干脆爽快下了车,目送他们绝尘而去。 迎面不时有汽车飞驰而过,我被遗弃在这个喧闹的荒漠中,唯有两手空空拖着这具疲惫饥渴的躯壳不停迈步,沿路边向家的方向走着。不知道走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座座山峦在夜幕中变成巨大的黑幕,挡住远处开阔的星空,路边树影变得张牙舞爪,仿佛潜藏在路边的可怕怪兽,随时准备跳出来将我撕碎吞噬。而每一束穿身而过亮得刺眼的车灯,便是一声声嘲讽:“看啊!路边那个可怜的人,真的好可怜!” 一仰头,还好,月亮泛着微弱的光一直陪着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我和陈卓也是在这样的月光下,他眸子象黑暗里的星星,耳边回响着他那一字一句:“你听着,从今天开始,我可以向你保证不会让别人动你……”,那些快乐的日子还泛着余温。 就这般想着,黑暗中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身子一晃重重跌在地上,膝盖疼痛让我久久无法重新站起。我坐在地上,却只是拼命想回忆陈卓的脸,如今,他的脸因疏离而渐渐模糊空洞,想起那些一起嬉笑玩闹的时光,泪水滑落下来,不知这一世,我是否还有机会告诉他:“无论我们最后生疏到什么样子,但请记得那些曾经对你的好,都是真的!”可一转念,又悲从心起,也许他这一世,再也不会信我半分了。 伤感终究无用,面对现实才是真理。他们丢下我的这个方向,车辆行驶方向与回家方向相反,我必须想办法走到对向道去,才有机会搭车回家。后半夜,我终于走到一处收费站处,在另一方向的高速入口截住了一辆开往k市的私家车。为了顾及颜面,我对司机师傅撒谎说自己坐旅游大巴出来旅游,半路几个人下车小解,他们竟然粗心地落下我就开走了,而我随身行李都在车上,所以才致窘迫至此。尽管那人强烈表达了同情,但同时也开出了二百元的酬劳。为了尽快离开这里,我承诺到达k市后,只要同我一起在楼下等人送钱下来,即可万无一失的拿到钱。 清晨终于返回k市,我借司机电话打给妈妈,妈妈下楼来付了钱,带我回了家。刚一进门,发现自己果然大大惊扰了他们,两人一直追问我怎么会搞成这样,看着他们惊恐的样子,真是于心不忍,他们一辈子过着本份的日子,虽平淡却也没经历多少磨难。我这般模样若是十岁之前尚不足为奇,现在都二十六岁了,按我妈的说法,旧社会早都当妈了,今日搞成这鬼样子,怎不叫他们担心失神。 我借口说太累,要求先让我睡了觉再解释,两人虽心焦却也心疼我,也就没再继续追问。 卫生间的镜子里,一个犀利姐的造型吓到了自己,汗水黏腻住头发越显凌乱,摔的那一跤不但让身上污渍斑斑,裤子膝盖处还破了一个洞,本来之前搭车之时总感那好利的司机不太正派,担心他打我主意,一颗心一路都悬着,现在看到自己这番模样,倒觉得自己确实想多了。那人没嫌我又脏又臭还让我上了车,便该对其怀抱感激之心了。 热腾腾的水汽瞬间充盈了淋浴房,温暖的水流冲刷着一身污垢,也冲刷着膝盖的伤口引来一阵阵锥心刺痛。我兀自笑了笑,如今这点痛已经不算什么。 天已经大亮,终于躺在妈妈为我铺好的床上,枕头上有阳光的香味,幸福的眼泪掉下来,跌落在太阳的香气里。 这仁慈的老天爷,纵使我闯下了弥天大祸,要承受千般责难,也会允许我在幸福里喘息一下。 很久都没有睡得这么沉了,醒来已是下午,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晚饭。爸妈竟然没有再追问此番事件的缘由,不用撒谎,没有尴尬,只有亲切的自然流露,很久没有这么一身轻松的谈笑了,被这种真实的幸福包围着,会有那么一刹那,恍然间觉得之前的遭遇都不是真的。 吃完饭准备回我和彩凤的小屋去,由于从小就有丢三落四的毛病,之前我先知先觉放了一套小屋的钥匙在爸妈家,我妈从她梳妆台侧面小抽屉里拿出个装首饰的小布包递给我,我打开红色小布包,里面是我的钥匙。 拿着钥匙准备走,我妈忽然没头没脑说了一句:“你还是回家来住吧!最近我很担心你”。 044 比啃老还坏 我心里一紧,难道妈妈知道了些什么?但不管怎样,我都不能回家住,如今这种状况,讨债的人随时都会找上门来的。我住在这里势必引来要债的人,爸爸素来是要颜面的人,左邻右舍都是相熟的老朋友,爸爸这一世颜面将何以保存,他还如何悠然在院子里与棋友下期,老妈还如何约着这院里三三两两的大妈跳广场舞。 “不了,妈,我已经自由惯了,已经不习惯被管束了!” “不管束,从小到大,一不管束你就会闯祸”我妈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这话犹如耳光抽在我脸上,脸瞬间烧了起来,“我已经是大人了,我自己会处理好!”说完转身欲逃走。 “这就要走?”爸爸的声音里透着这个家里最高的威仪,我低头站着,等着他们继续训斥我。 良久,爸爸只说了声:“拿着!”我抬头看到他手里攥着一张银行卡递给我。 “什么意思?”我没明白他的用意。 妈妈走过来,取过爸爸手里的卡硬塞到我手里,抹着泪道:“这是我和你爸攒的钱,总共就这些,反正以后也是留给你,还不如现在就给你吧!用你的名字开的户,密码是你生日。” 我僵住,犹豫着要不要推回去?可现在确实很需要钱,父母的养育之恩尚未报答,我这一下就要拿走他们全部积蓄,比之前自己鄙视的啃老族还无耻何止千百倍。我被自己无耻的贪念吓了一跳,就这张银行卡与我妈推来推去。 “不用不用,妈妈,我有钱!……” “拿着,你这孩子怎么总是不听话!” “真的,妈妈,我不要,这钱我不可以拿” “小静,你怎么回事啊?你小时候,告诉你不能独自去荡秋千,你非不听,一个人偷偷去荡摔了下来,回家只字不提,强忍着没说一个疼字,硬是把一点皮肉擦伤拖得发炎化脓,引起发烧,送到医院人家都指责我虐待孩子,我这是生了个什么孩子啊?”这事已经过去很久了,我妈絮絮叨叨很多年,老是跟我翻旧账。 “叫你拿着就拿着!”我爸忽然疾声厉色发起火来。 我爸向来和善,从不轻易发火,我吓一跳,接着卡不敢再推出去,只怯怯僵在哪儿。 半晌,爸爸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两口,缓了缓语气接着说“这里一共是四十万,若还不够解决问题,就把这套房子给卖了!” 我一个趔趄,心中猛然泛起一阵酸楚,强压住喉头的哽咽,摆出一副感激欢喜状:“够了,足够了,谢谢爸爸,谢谢妈妈!” 一听说足够了,妈妈似乎终于可以放下心中的大石,带着泪笑着:“处理完还是回家来住啊,在你出嫁之前,我可得好好管着你!别再惹什么祸了” “黎昕最近很忙吧?好久没过来吃饭了,你最近找一天叫着他过来吃饭?”我爸最喜欢黎昕。 说起出嫁,爸妈又开心起来,问起我黎昕的状况。 出门时,妈妈不假思索叮嘱我:“这么晚了,你打个车走吧!安全!”说着递过一叠壹佰元。 我默默抽出其中一张,盘算着应该够我拿到自己的包。 逐渐年迈的父母,看似早与时代脱节,于是我以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不再正视他们的想法和观点。终于有一天,我犯下了愚蠢的错误,才发现,原来他们其实什么都知道。 美丽的k城在夜晚总会卸掉日间热气的浮躁,下了楼,凉风习习,附和着我凉透的心脏和肺腑。久久望着那扇亮着温暖光亮的窗,爸爸的话仍然在我脑海里轰然响动,沧然对着那窗自说自话:“不管将来发生什么,我即便是死在外面,也绝不会让爸爸卖了这房子。” 第二日,我将这四十万按比例打到了三位债权人账户上,对于三位债权人,每人分得实际金额并不多,虽然离完全覆盖债务尚有很大距离,但钱一打出去,心中立即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松快感。 我知道原y公司同事很多都涉及了巨额债务,他们的处理原则要么是先还金额少的,要么先还逼债逼得狠的。第一种做法所持观点是如今这种局面,欠一千万和欠一百万横竖都是欠了钱,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有一个债权人和有十个债权人分别却很大,试想一个债权人每月折腾你一次和十个债权人每月折腾你一次的效果,就是月经和洗澡的频次差距。所以债权人能少一个就少一个最好。而第二种观点是欺善怕恶的孬种观点。这两种观点我均不认同。即便如今我已经成了被世界踩在脚下的蝼蚁,也自始至终坚持必须按照比例同期偿还,只有这样,对债权人才公平。 为这仅仅三分钟短暂的松快感,我如同残酷的吸血鬼花光了父母一生的积蓄。 转完款,我合上笔记本电脑,感同身受悲哀着父母的悲哀,嘴里感叹着:“哎!子女都是债啊!都是债啊!……” 由于债务违约大面爆发,整个2014年和2015年,红火了追债公司。墙角、立柱、电梯、网络……追债公司的广告满天满地,无时无刻不在刺激我也强烈渴望收回债务的心。如果人们都经历过被追债的过程,就会明白,婚房不是刚需,追回欠款才是铁打的刚需。 我这几天也留意着想找家合作的追债公司,对,要象罗仕虎那样。 最近很怕出门,这世界一直在努力营造的幸福快乐与我如今的落寞很是格格不入。 但不管你伤心也好,高兴也罢,日子总也不会顾及你的感受,就这般自顾自一天天流走。 树上的知了开始撕心裂肺地嘶吼起来,街上的商家热闹起来,六月就这么伴随着儿童节天真的喧闹来到。而我被隔绝在这声色之外。 这段日子是从未想象过的滋味,除了对未能了结债务深深的担忧,还有对未来的迷茫和惶恐。加上前些日子那些失去,开始逐渐显露后续效应,日子便倍加难过起来。 045 一筹莫展 我以为美娜姐只是同事,即便她不去世,也总会有缘分淡去的时候;我以为彩凤虽是挚友,但未来命运也终会将我们遣散,分合都是人之常情,我自认也是个能放得下、看得开之人。这些道理老早都懂,更也曾以此劝慰过旁人。可如今轮到自己了,却不知为何爽气不起来,久久都“放不下”也“看不开”起来。 外出不甚美好,不能去发廊修剪头发、不能路过y公司楼下附近、不能看到红色宝马车、不能看到路上走着那种有大波浪长发的女子……任何能与美娜姐产生回忆关联的东西都能让我呆若木鸡一阵失神。 在家也不甚好,彩凤的声音和气味还在这个小空间里荡漾,卫生间里有她的毛巾牙刷,餐桌上依旧摆着那对一模一样造型的碗,红色是她的,蓝色是我的。沙发上我们抢遥控板的吵闹声还在回荡。如今这种死寂和空荡荡的情绪让我忽然发现,自己竟然这般“没出息”地依赖她。 这些天的夜里,我蜷缩在彩凤床上,那种熟悉的味道能让我很是心安。 白天,我百无聊赖在她房间里翻她东西。之前在地上、桌上、沙发上偶尔捡到她掉落的头发,嫌弃的丢到垃圾桶里同时还会气急败坏吼她,非让她将头发束起来。如今捡到那一根两根的,竟然“变态”得小心翼翼整理了包在一块白色手绢里,压在枕头下。我将她的衣服从柜子里拿出来放在床上折好,然后再放到柜子里去,日日反复。 我还“可耻”的翻看她书桌抽屉里所有笔记本,那些学习笔记里虽无内容,但丑陋的字体堆叠得很是亲切可爱;那些鸡汤笔记冒着傻气,却能变作她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很是慰藉;最精彩是那些心情笔记,曾经伤心、高兴、抱怨、兴奋的小情绪和诸多小事件,成了生活里闪闪的珠串,在我如今已成荒漠的内心里盛开出花朵。 也许我是疯了,一日,连她房里垃圾桶都没放过,竟然用筷子将里面一堆撕碎的纸屑挑出来复原了。那张被撕成五片的纸对于我来说完全不陌生,正是当日写给她那张二十万的欠条。她就这么随手丢了?想了很久,总结原因大概是两种可能性:第一种是她家钱多到看不上二十万,这是最不可能的。第二种,正如罗仕虎所言,这种时候肯借钱给我的,基本出于深切同情,都不会抱有还能还得上的希望,这种可能性应该最大。 我能倒霉一辈子吗?这张破纸头刺痛了自尊心。我拿了透明胶仔细将那破纸头粘贴好,平平整整压在她书桌的玻璃板下面了。 “叫你小看人!叫你小看人!……”边贴边自言自语着,想象着自己终有一天拿着这破纸头,横晃着走到彩凤面前,很土豪的丢下几捆钱,翻着白眼肤浅的对她说:“翻倍还你!”想象着她瞠目结舌的傻样,真是叫人大快人心。 这些日子快乐很少,都有些不认识自己了,很多时候分不清,到底是失去了她们叫我如此脆弱,还是自己本身就这般脆弱而放大了这些失去。 不想回家,在爸妈面前竭尽全力假装若无其事和兴高采烈,更叫我心力交瘁,每次“演”完回来,都是一阵虚脱。 与黎昕的关系也古怪起来,大约所有爱面子的人都会这样,能够掌控也能解决的事情,会“很不克制”拿出来絮叨,而遇到真正根本无法解决的事情时,又偏偏会“非常克制”,即便过得再不好,却总默不作声装作若无其事。 我明明就在心底无数次呼喊着黎昕的名字,渴望着他那温暖的怀抱,却每次都强迫自己作得风平浪静、勇敢独立的样子,只在电话中浅浅地嘘寒问暖。 自从债务爆发他去了j市以来,我们之间日渐疏离。电话越来越少,通话也变得非常简短。 他问:“你还好吗?” 我答:“好的!” …… 我问:“那你呢?也还好吗?” 他答:“还行!” 然后就是些天气饮食之类的话题。 我不知道“还行”究竟是好还是不好,但能明显感觉到他不想我追问。 我们因互相体谅而口是心非,又因小心顾及对方颜面而避重就轻。明明想说的是硕大无朋,偏偏压着憋着,最终说出口来的都是些鸡毛蒜皮。 从前我以为爱就是要互相真诚,不能藏着掖着,所以每当我不开心不顺意时,便会不假思索对他脱口而出,而他总是哄着我、安慰我、开解我,而每当我身处他那温暖的怀抱中时,便再也没有悲伤、没有失落、没有愤懑,只有安宁和幸福。曾经以为那便是爱的全部。直到如今经历了这许多事情,加上美娜姐那“誓死不嫁”的深沉爱意震惊刷新了我的三观,此间竟然大受影响,想法跟之前已经大有不同。那些往日的岁月如此清晰,还泛着余温。我亦明白今日的互相隐忍,是因为心疼着对方,这更是爱的知觉。 我们之间的疏离还有另外一层非常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我对与黎昕的未来,忽然没有原来那般笃定了,念想也变得不似之前单纯。 倘若他足够幸运,并未惹下如我这般无力偿还的债务,对他来说自是很好,可以我目前的状况,又怎么忍心去嫁给他,去拖累他。我是否也该如同美娜姐那般,在爱人面前保持着骄傲的姿态,勇敢以爱之名义撇下他。 倘若他不够幸运,与我成半斤八两的倒霉状况,便算不得谁拖累谁了,便可一同携手面对。但这种设想却总叫我升起深深的罪恶感,我怎能希望他如我般倒霉呢?这种完全是自己死还想拉个垫背的可恶逻辑。我即便要独自坠落到十八层地狱,也万万不想拉着他。 于是我每每看着那把金灿灿的琥珀梳子为难纠结。抚摸着上面的刻字长吁短叹。 这人生即便幸运的拥有了爱情,那味道也不全是甜蜜,有时候也是全然苦涩。可即便是再苦涩,较之一生都无法拥有之人,也该感念这拥有之幸。 046 恶性循环 在那些一筹莫展的寂静深夜里,这份情意支撑着艰难挣扎的灵魂,成为我心底仅存的希望之光,活下去的意义,也是我目前仅有的一切。我无法接受失去他。于是乎,我厚着脸皮做了不要脸的决定,不管黎昕现在真实状况如何,不管他欠了债还是没欠债,不管是谁拖累谁,不管未来现实如何困难,不管这股洪流最终将我们推向何处,我也要牵着他的手。有他在,便也就糟糕不到哪去了。 复杂总叫人精疲力竭,想得简单了就有些力气了,挣扎了些日子,我意识到不能这样一直无能为力,找一家合适的要债公司,切实解决目前的困境才是我唯一的出路。 早晨,我用冷水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挤出张笑脸对自己说加油。 出去转了一圈,寻思着电杆、公交站台上贴着那种牛皮癣小广告太过低端,想必也谈不上规范二字。而网络追债对李天诚那种传统线下业务的旧式企业主应该也没多少影响。正想着,公寓电梯今日似乎换了张新广告画面,真是瞌睡遇到枕头了,正好是家要债公司的广告。 打了电话约见。在阴暗门口的过道里或蹲或站着几个男人,他们都身材魁梧,着清一色黑衣黑裤,脖戴小指粗金链子,满足了我对“黑社会”的全部想象和认知。这光景叫我有些发怵,但又禁不住惊叹如今“黑社会”也与时俱进,懂得利用电梯广告做营销了。 深深吸了口气,握紧拳头,强迫自己鼓起勇气走了过去在他们中间穿行,那些射过来的一道道眼神莫名叫我紧张得头皮发麻。转进一间极小的办公室里,画风急转,秦维刚热情招呼我,并很商务得递来他的名片,这里有一张做工粗糙的老板桌、一张简陋的小茶几和长短两张旧沙发椅,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满满都是烟头,一面墙供奉着关公,墙上挂着做了框的营业执照,我留意到那是咨询公司的业务范围。屋里这种光景是我从未见过的简陋和凌乱。 “黑社会”一直让所有人唯恐避之不及,但却不得不承认,敬畏二字之间有着深切关联,有“敬”就会产生“畏”,而有“畏”也会产生“敬”,哪怕这“敬”并不真心实意,但足以驱动很多违心行为。 李天诚之所以在害我跌入债务漩涡之后,采取了不理不睬的态度,大约是对我这个小小弱女子无所顾忌吧。这个世界虽然是个法制的社会,但对力量的衡量和认定却无关法律。 秦维刚是他们当中唯一没有穿黑衣黑裤的人,热情的向我介绍了他们之前的“成功案例”,并表示“手段”很多,让人很是欣慰,事实上我不但没有任何“手段”,根本就是无从下手,更别无选择。走法律程序时间太长,而且只能诉银行存款利息,这会让这段时间产生的融资成本成为巨大的窟窿。我一再叮嘱“你们要保证不能出现伤人事件!”并得到保证之后,几乎没多想就签下了代理合同。 整个过程顺利得有些奇怪,但不管怎么说,从那间屋子出来,整个人都轻松起来,长长舒了口气,很赞赏自己能“有所作为”,也相信转机就要出现。虽然我至今仍不清楚“黑社会”究竟是什么样,也不清楚秦维刚他们到底是不是“黑社会”,但每每回味也经常惊奇当时自己孤身前去的勇气。 也许所有债权人都心存这种矛盾,既希望代理人有黑社会的力量和邪恶,能迫使债务人就范,同时又惧怕自己被这种力量和邪恶反噬。我虽内心也难免惴惴不安,但迫在眉睫的困难不容我多想,六月若不能进钱解决部分债务,霸哥和老梁又会继续“跟进”我。 在秦维刚等人施加的压力下,很快事情便有了进展。五个月以来,李天诚第一次主动拨通了我电话,先主动自我批评了一番,接着感悟一通,然后言之凿凿保证钱一定会还,只是没说时间,最后请求撤下追债人员。他早已不接我电话,这会儿忽然主动打来沟通此事,作得一副态度诚恳言辞恳切的样子。就是傻子也该明白这些举动并不源自于他内心的良知,而是源自于秦维刚等人的强势压力。 我虽然有些于心不忍,但此时事态已然完全不在我控制之中了。其一,也是最重要的因素,这件将我困顿其中的事情已经陷入僵局这么久,终于在秦维刚等人的介入下有所进展,能够与债务人李天诚重新开始对话便已经是重大进展,之前光是这一点就令我一筹莫展,现在岂能半途而废。其二,我与秦维刚签订了白纸黑字的代理合同,哪能说撤就撤,那岂不是言而无信。其三,他们的收入直接与收回款项的百分比挂钩,此时还未见一分钱,即便现在我这个委托人说撤,他们也不肯撤,再说,对于秦维刚这样的主,内心其实更加惧怕,那敢将矛头调转过来。 李天诚与秦维刚之间的对抗,让我内心陷入了一种极度分裂状态。每天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在脑海里不断争执,撕扯着自己早已脆弱不堪的灵魂。一个声音不断告诫自己,在这个节骨眼可千万不能妇人之仁,委托代理人追债这件事情已经引发债务人索性翻脸,如果这次不能顶着上,顺利收回款项,就再也追不回欠款了。而另一个声音随着李天诚不断提出撤掉秦维刚的要求也会随时跳出来,人家只是欠了钱,也谈不上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这样子折腾人家很“不善良”,加上他打来那些电话和发来那些短信,无一不让我时时觉得自己是个坏人,是个加害者。 于是,我被自己的意识折腾得精神分裂,虚弱得气若游丝。 秦维刚在我的授权下,变着花样的折腾李天诚,而霸哥和老梁又授权阿雄和罗仕虎也变着花样的折腾我。这么些人就一同陷入了这个残忍的现实游戏无法脱身,并被设定为无限循环模式。每一天,我们所有人都在练习变得更加残忍得与众不同,无一幸免。 047 老马的媳妇 这样的日子让我每时每刻都焦虑不安,而更让人难以接受的却是逐渐清晰的内心感受:一个人如果被害,调整过来后虽有心理阴影,但事后会发现更为强大丰盈,不但可以回到过去,还可以遇到更坚强的自己;而一个人若加害过别人,内心有块地方便永远都照不进阳光,只会逐渐发霉腐臭,永远找不回那个在阳光下全然坦荡的自己。 这种见得光和见不得光的逻辑,也许正解释了人们总愿意对人诉说自己如何受的害,而从不愿意说起自己如何害人的普遍现象! 从委托秦维刚对李天诚催收债务起,有些东西便是可以预见,也是我默认的,大约从那时起,我内心便有一块地方永远照不进阳光了吧! 就当我快发霉腐臭之际,属于我的那缕阳光终于照了过来,分别了一个月,黎昕瘦削挺拔的身影终于又立在楼下。他的到来让我惊觉自己竟然如此蓬头垢面,这段时间于我来说,吃不吃,或者吃什么都不重要,睡不睡,什么时候睡也不重要,漂不漂亮什么的?就更加顾及不上了。 欢天喜地飞奔着跑下楼去,正准备扑到他怀里,呼吸一下那久违了幸福的气味。 “黎昕,你终于回来了,我要吃好吃的,带我……”近身,却见他一脸凝重,话就这么硬生生咽下去。正想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急促得先开了口。 “我们现在必须去见一下老马媳妇,见完再带你去吃!” “为什么?老马媳妇怎么啦?发生什么事情?” “老马因为要债时与人动了手,被关到看守所了,我们得去帮忙想想办法!” “伤人了吗?伤得重不重?” “我也是刚回来才听说的,具体情况还不是很清楚,要赶过去才能了解清楚。” 我狐疑着,脑子里浮现出三个月前,老马媳妇施萍姐教授我“讨债要领”的事情。 施萍姐性格泼辣,长相普通,但自从老马债务爆发后却脱颖而出,原来y公司这帮人和圈内认识他们的人里,有不少人可都羡慕老马娶了个好媳妇呢。 他们对这个好媳妇的评选标准说起来,有些让人啼笑皆非,不是相夫教子或者家务勤勉,也不是温柔体贴或厨艺精湛,而是面对丈夫老马的债务,勇气可嘉、追讨得力、策略多样、能屈能伸。我有些心虚起来,若天下男人都以这般标注择偶了,自己岂不是嫁不出去。 我曾用试探性口气问过黎昕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老马媳妇这么泼辣强势,在外要债是把好手,在家恐怕难以温柔相待吧!老马一定经常被吊打!站在老马的立场,站在男人的立场,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我怀揣着那点小心思,问完连自己都觉得狭隘。 “传统价值观里为夫为妻的道德标准自是不能丢失,但若有一两样过人之处可以填补也未尝不可!”他虽答得婉转,但我也听出来,在黎昕眼里,施萍姐表现出来的要债能力正是那“一两样过人之处”。 内心划过一丝淡淡的失落,不知什么时候起,爱人之间就盛行起实用主义这一套了。 这场债务的连锁爆发,让我们这种人的日子过成了煎熬,相互都自顾不暇,失去了给予的能力。谈恋爱什么的,成了心灵再也无法企及的奢侈品。一身债务让人再也没资格说爱。 我决定向现实投降,再说技多不压身,认认真真去向施萍姐讨教要债要领呢,施萍姐是个热心肠的人,讲起这个话题真是倾囊相授、滔滔不绝。 老马是我们之中最先爆发偿还危机的,那时候美娜姐还没有去世,我们以为困难很快就会过去。向施萍姐请教“要债要领”之时,并没有预见到民间借贷会在接着的几年中全数覆灭,只以为个别违约纯属偶然,偶遇“老赖”也只是运气不好,银行不是都还有坏账率嘛!简单得认为只要掌握了“要债要领”,便打通了全流程,这个商业模式和生存之道还能继续下去。 虽然那段对话在后来看来甚是无用,但从生活角度看却甚是有趣。 记得那一日,她一坐定我就摇晃她的手央求起来:“施萍姐,教教我,教教我怎么要债?” “呵呵呵……”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上微微泛红。 “我也没什么心德啦,又不是老师,也不知道怎么教你,就给你讲讲我最近帮老马要债这几桩吧,你看看有什么可以借鉴的。” 我殷切的望着她。 她望着我的神色,一抹得意之色升上眉梢,兴奋开坛讲解起来:“前几日,老马有个债务人,总也不还钱,我去他办公室央求他还些,他竟然说有事走了,不理我。老娘岂是他能怠慢的人!第二日,我便抱着娃坐他公司接待室里,逢人便声具泪下哭诉他欠钱不还,害我们母子生活没了着落,闹得整栋楼的人都对他指指撮撮,来拜访他的客户也都一脸鄙夷……” 她喝了口咖啡停住望着我,明显卖关子,我心急追问:“然后呢?” “然后就还了呗!”她明明得意却故作轻描淡写,演技真好! “还有呢?其他的呢?”我意犹未尽。 “还有一次,债务人已经跑了,当我听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有一大堆债权人在那儿开始抢着搬东西抵债了,桌子、椅子、破电脑能拿走的全都搬动要拿走呢。” “啊?那你怎么办?你抢着啥了吗?” “我就一个人去的,那些都是男人,抢又抢不过,搬也搬不动!” “那你岂不是吃亏了?”我急切的问。 她看我被逗得心痒毛抓,很是快活。 大约是要讲到精彩处了,眉毛一提盯着我反问:“你猜我拿了什么?” “苹果笔记本?玉石摆件?保险柜?……” “你傻啊?那人有心要跑,怎会落下这些容易带走的值钱东西,不容易带走的,又怎么轮得到我抢?” 048 那些精英 “也是啊,真是有道理呢!”我的脑袋瞬间浆糊。 “那些傻瓜,使出吃奶的劲儿搬那些桌子、椅子、破电脑,那些破东西能值几个钱,大家心里都明白,只是见你搬我也要搬,生怕吃亏,唯恐落后,我观察了下周围环境,他们鱼缸里那两条紫金龙不错,以前在花鸟市场见过一条稍微大些的,标价十几万呢,于是我淡定找了两个特大垃圾袋,装了水和鱼缸里的两条鱼,火速拿去那家店里卖了。” “卖了多少钱?”我急切的问,比她还兴奋呢。 她咽了下口水,伸出两个手指。 “两千?”按照她之前说的价格逻辑,我本想猜两万,但为了凸显她创造的奇迹甚是惊人,故意先猜两千,然后准备好了一副心悦诚服、目瞪口呆,对她惊为天人的表情。 果然,她端了一副成功得意的架势,从嘴里缓缓吐出“两万”。 然后我顺势将准备好的表情祭出。 事后施萍姐热心叮嘱我要从她的成功案例中举一反三,但我只能将这些所谓成功案例归结为天赋使然,我既拉不下面子去别人公司里演绎可怜,更不能在适当时机识别出紫金龙鱼价值不菲。 想到这里,我竟忍不住笑出声来,身边黎昕开着车正往老马家赶,听到我笑转过头奇道:“什么事情这么好笑?一个人都能笑出声来!” 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正色答道:“金龙鱼!我在笑紫金龙鱼!” 以往若是这种情况,黎昕必定顺势继续追问我,然后两人一同笑翻。可今日他竟然打住了,很是反常。 听闻今晚很多前同事都会去老马家,而我又久未与黎昕相会,嘴里边问了句:“是要赔钱吗?还是要将老马关几个天?”边拿出粉饼盒捯饬了下脸,又拿出睫毛膏准备刷一下。 “现在还不太清楚,但听说若不能达成和解,可能要被判刑!” 我手忽的就抖了一下,睫毛膏戳了眼眶一眼黑。 老马家里是种奇怪的氛围,凝重而又热闹,这么多好久不见的同事忽然在一起免不了显得热闹,可面对老马的事情却又异常忧心凝重。 “我昨天去谈过了,对方不肯和解,而且态度非常强硬!”施萍姐很是无奈。 “不肯和解?为什么?是和解金的数额谈不拢吗?”我问。 这是最常见的障碍问题,可是话刚出口就能感觉到所有人的尴尬。如今我们这伙人,不论谁都是欠了外债的,不用任何解释沟通,早已达成了互不借钱的共识。 “你拿去多少钱嘛?”大家都很好奇,看都不看!到底是多少钱搞得对方看都不看!我寻思着不会只几千吧? “三十五万!”她絮絮说。 “啊?三十五万?”我倒吸一口冷气。 她一脸悲哀接着说:“我和老马现在也是一屁股债务了,如今为了老马的事,把家里的奔驰车卖了,就全部准备给他们和解金呢!可对方看不都看。本来那车可以卖成四十万呢,就担心耽误了事情害老马下狱,心急火燎把车卖了,就只卖了三十五万,一天都不敢耽搁就送去。” “这么多钱都不肯和解?”我惊奇了。 “我拿了钱去,那家里的一个老奶奶十分厉害,恶狠狠对我说:‘你不用费劲来谈和解了,我家有的是钱,你拿多少来都没人在乎,我们现在唯一的念想就是用尽手段也要让你丈夫把牢底坐穿''”,我们都不寒而栗,而施萍姐往日强悍的威风气势也荡然无存,竟然抹起眼泪来。 “既然那家那么有钱,三十五万都不看在眼里,还借什么钱啊?”范志问,大伙也都觉得真是奇了怪了。 “老马前些日子不是出了车祸吗?我们还说去医院看望呢?怎么就能打了人呢?”小丁问的更叫人搞不懂。 一阵七嘴八舌之后,我才搞清楚事情的原委:老马的债务人是个二十来岁吊儿郎当的富二代,由于嗜赌,家里便不给其多余钱财。于是向老马借了十几万赌资,输光了之后便躲了起来,老马的钱也是杠杆来的,自是心急如焚,刚刚出了车祸躺在医院里,一听说那家伙在一家酒店里开了房就杵着拐杖跑去要债,讨要期间不知说了些什么,就用拐杖打了那厮几下,然后那根拐杖成了凶器,正好被酒店监控录下的过程成了罪证,便被关进了看守所。 那家人即便孩子再不成器,自然也是不能允许别人动一下,当下便发了狠的要让老马加倍付出代价。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我们也不好再去追究老马的这种借款用途多么离谱,也不好批评老马的情绪控制问题,只能按照现有情况尽人事听天命。 空气有些不好,头脑有些发昏,大家都很想尽心,不停的打电话找关系找朋友。可这一屋子人的凌乱,也没有带来什么实质性的改变,所有人打听来的官方及非官方的回应都是老马必然要坐牢了。 施萍姐哭哭啼啼,已经完全没有了当初抓紫金龙的风范。成了个即将要失去丈夫而丢了心神的无助妇人。离开老马家,心中不免悲凉起来,我之前经历的那些自认为天大之事都是钱便能解决的,而对老马这件事情当真是一筹莫展,这端端是件连钱都不能解决的事情。可怜的老马被关在铁窗里的想象叫我心痛异常。是啊,比起他们,我又怎好意思抱怨自己倒霉。 这件事情仿佛是在警示我,老马在催收债务的过程中,一瞬间的不克制竟然带来这么严重的后果。老马非但没能收回那十几万的欠款,自己还要坐牢,一想到秦维刚与李天诚的对抗,心头发怵、头皮发麻。 049 坚定不移 出了老马家,我已经没心情闹馋虫了,黎昕竟然还有心情提出带我去月湖公园走走,他眼睛里有些不安,语气透露出些忐忑,我心知他有事情要说,猜测八成也是债务问题,他若欠了债我们便可同舟共济、患难与共,他若不欠债,我更会替他高兴,如此这般,还有什么结果不能接受。心里倒是一派坦然淡定。 月湖公园就在黎昕家附近,凉风习习,开阔的湖水拍打着堤岸,飞溅起浪花打湿了岸边的垂柳,一轮明月倒映在水中被调皮的浪花打散成一浪一浪碎银子,空气中弥漫着湿漉漉水草的湿腥,我偷瞄了黎昕一眼,一颗心也随之荡漾起来。 也许人活着百分之九十的时间都在经历万般困难,只有百分之十的时间会如此刻幸福美满。然而为了遇见这短暂的百分之十,就必须忍耐那百分之九十。 他握着我的手柔软温热,公园的路灯投射出一高一矮两条影子相互依偎走着。 我默默等待他整理即将开口要说的话…… 远处水边一处绚丽的灯火将我吸引侧身驻足望去,他从身后用双手将我环住,温热的气息扑在脖颈上有些痒痒。 他抱着我的手紧了紧,似乎需要鼓起勇气,“小静,我很抱歉!”他终于开口。 虽然早做了准备,但我还是一怔。 随后,“你做了什么事情需要抱歉?”我尽量问得柔情脉脉。 “我……我……”他默了一下,“我卖了我们的婚房。”他在我身后,看不到他的神情,只声音听得有些艰涩。 我喉头有些酸楚在翻滚,幸好他也看不到我的脸,就那么几秒便平复了。只淡淡应了声:“哦!” 他有些意外,转到我身前来,热切盯着我的眼睛。 “就这么哦一声就完啦?”他问。 “完啦!……是完啦!你还需要我说什么?”我故作大方笑着反问他。 “你……?你不问我为什么要卖?卖了我们结婚怎么办?你不生气?你不埋怨我?”他的问题还真是接踵而来。 “你若愿意说就跟我说说,你若不想说,我便不会问,你卖了那房子自是有你的道理,我们若要结婚有没有婚房并不重要,至于住在哪里,租房或者住你家现在的老房子也没什么不好,你妈妈还更加习惯些不是吗?”我铿锵有力的一口气回答完他的问题。 以前都是他硬气的安慰柔弱的我,今天我也硬气的安慰了一下“柔弱”的他。 他眼里若隐若现闪出盈盈流光继续说道:“我现在的实际经济状况跟之前大不相同了,甚至可以说比较糟糕,你还愿意嫁给我吗?” “愿意” “你不嫌弃我穷吗?” 他问得我有些想笑,他大约比我好多了吧,只不过是穷点而已。而我岂是个“穷”字了得啊。从经济学的角度上来讲,穷的数据表现是零,而我的数据表现是负数,而且还负了不少。 我轻松道:“当然愿意,我目前的状况同样也是大不如前,我们现在是一对难兄难弟,没有谁嫌弃谁的说法”。 “若生活过的艰苦呢?你受得了吗?” 他今日怎滴着实罗嗦,我索性丢给她一句彩凤家教育妇女的家训:“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他愣了一下,作微怒状弹了下我脑门骂:“敢拐弯抹角骂我是鸡是狗?” 我占了便宜甚是兴奋。 他长长叹了口气,然后紧紧将我压在怀里,声音有些微微发颤:“小静,我爱你,永远都爱!” 我被他的气息包裹着,脑海中自己的声音继而回荡:“我也爱你,黎昕,永远都爱!” 话毕,我自然是知道他也是有债务了,只是不知道有多大规模,至今解决了多少。暗里想着,今日他已经说了这一桩为难事了,那些为难之事等他缓和一下再详细说道吧!很高兴今天我们都互相敞开了心扉,接下来为这些事情好好坐下来,说开了一同想办法大约也不远了。那时候,我们在精神上就真正的亲密无间、互相依赖了。 他将我送到楼下,仿佛怕我是一时冲动,亦或是怕我反悔,有些不安又问:“小静,你确定你还要嫁给我吗?” “确定”我答。 他盯着我的眼睛,似乎还想找到让他更安心的东西。 看他如此患得患失,想必最近也是失意得狠了,心中心疼他的情绪油然而生,忽然横下心来,嘴里竟然吐出这么句话来! “彩凤走了,那屋里现在就住了我一个,你……你要上去吗?今晚就住……”说着说着勇气衰竭没了声。 他先是吃惊的张嘴呆望着我,大约在寻思自己是否听错,但看我说完就一副面红耳赤的怂样,让他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而后就笑得前仰后合。 看他笑成这副鬼样子,我明白这句话要比一百句确定的回答都管用。果然他眉飞色舞起来,贱贱的问:“若上去了,孤男寡女同处一室的,我,我怕我把持不住怎么办?” “你敢,我会打你哦!”这话说得又假又苍白。 “打我?这么狠心!难道你不觉得我这样一个把持不住的男人是多么有吸引力吗?” “你……你……” 每每一说起男女之事,我的嘴就笨得像头驴似的,经常把自己憋得面红耳赤、张口结舌。 看我这样,他没有继续逗我,而是忽然正色道:“今天出门的时候,妈妈身体似乎很不舒服,我今晚得回去照看她,若情况不好就带她去医院,若情况好转,明天没什么异常情况……”他故意顿了顿,卖个关子然后俯到我耳边接着说“我就过来陪你……过夜!” “这时候还有心情说笑!”我作势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心里莫名的就焦急起来,叮嘱了他几句:“若需要我,就赶紧打电话给我,我是女的,照顾起来自然比你这个男的要顺手些。” 他感激的吻了一下我的额头就匆匆走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头生出些没来由的焦急。 050 一通胡来 第二日一早,黎昕打来电话说j市的事情出了些变故,急需处理。 “那我今天去看看阿姨吧,还是有些不放心!”我说。 “不用、不用,她今天已经没事了,你不用去”他回答得很是潦草,也很反常。 “反正我最近也没什么事情,去陪陪她说说话呗!” “你怎么没事,你得想办法赶紧把你的钱要一部分回来嘛!这可是当务之急。” “哦!可……”我正想就去看望身体抱恙的黎妈妈一事再跟他辩解几句,可他马上打断了这个话题。 “等我回来,我们去打结婚证吧!你愿意同我去吗?” 他这是在向我求婚?虽然早就决定将自己交给他,可这会儿电话里就这么搞定?我曾经无数次想象过自己结婚的过程,鲜花、戒指、单膝跪地、蜜月旅行等等……也不是说非得追求物件和场景的豪华,只是这个过程必然是人生最美、最难忘的感受,难道这些幸福的瞬间必将是我不能拥有的? “这么急?”我脱口而出。 “你……不愿意?”他的声音透着失落,我一阵心疼,脱口而出:“愿意的!” “我最近很累,很需要你,很想每天早晨一醒来便能见到你,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便能面对一切。我知道这样有些委屈了你,所以,你放心,等渡过了难关,将来我会加倍对你好,加倍补偿你,能相信我吗?” “能!” 我还能说什么呢?两个濒临绝境的人总是容易互相依赖,y公司倒了、美娜姐死了、彩凤离开了、同事们各自悲惨,我在这残酷铸就的漩涡中无法自拔,黎昕是我手中唯一的救命稻草。他所说何尝不是我所想,我也很累,也很需要他的慰藉。这种时候,我还有什么资格去追求那些华丽的幸福,我只要平凡着、默默的幸福相守就好。 毕竟是人生重大的决定,挂了电话,幸福的泪水禁不住流下来,后悔自己刚才太激动,忘了问他什么时候可以回来,也许明天?后天?下周?下下周?天啊!我竟然马上就要结婚了! 这几日总冒出些奇怪的念头,隐约感到黎昕似乎不想我去看望黎妈妈,有些担心是否因为我的债务问题,黎妈妈对我有了新的看法,甚至反对我这个儿媳妇,所以黎昕要匆匆忙忙来个先斩后奏,正想着,黎妈妈主动打来电话叫我有空去陪她吃吃饭、喝喝茶,语气和态度与以往无异,甚至更是亲热。想来这几日有些胡思乱想了。 余下的日子,我在无限的烦恼中期待着幸福的到来。 秦维刚与李天诚的对抗越来越偏离了事情该有的模样,他们打来电话所陈述之内容让我愈发忧心忡忡。 一个月以来,不管秦维刚怎么软硬兼施,愣是一个子儿都没有要到。人员成本却这么流出去了,他开始着急起来,屡次向我提出费用的问题。可这却与我们当初所签订合约内容有所背离。起初签约之前我就很担心这个问题,这条关键性条款可是白纸黑字一再确认过,他也是当着他那帮兄弟拍着胸脯向我保证:“收到多少计提多少,若收不到就一分不取”的。 李天诚的债务若他有心要还,想必一次性也还不出来,分期分笔还那就是件持续的工作,他若能坐下来与我说好,然后信守承诺的启动自动模式,我又何须如此费劲;若无心偿还,不还是得靠秦维刚这样的人,才能“激发”出他还款的行动。 我年初将所有钱还了债,只留了两万过日子,如今也只剩几千了的。本是盘算着秦维刚这家伙能接下催债的工作,也没指望一次还清,只要能达到让李天诚分期分笔还些钱的效果,就已经很好,这样,我便每月有些钱还给霸哥和老梁他们,就能过上比较安生的日子,只要不随时有“住酒店”、“跑高速”或者其他什么危险,也就可以找份工作,继续生活下去,如今只要安生些,清苦已经是福分。 起初我还是很信任秦维刚,对他寄予了厚望的,但事态发展中,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就不可避免的发生了。起初他还能理智的与李天诚商谈,凭他那架势也见面谈了,后来见李天诚只在言语上受控,行动上却不受控就恼起来,逐渐有向个人恩怨方面发展之势。 一日,秦维刚打来电话说他与李天诚约了架,租了拳馆,找了五十个兄弟,可李天诚那厮不守信用,当了缩头乌龟没敢来应战。我听了心里拔凉拔凉的,做事情竟然跑题跑得如此离谱。幸好人家没来应战,这种事情最容易失控伤人,那我这个背后的始作俑者什么崭新生活都不要去想象了,跟着老马去坐牢得了。骂骂咧咧了一通后,他与我说起情理来,说这次的事情,于情于理都是为了帮我讨要债务,那么多兄弟仗义冒着生命危险来帮忙,吃的喝的烟的酒的,我总要补贴些。 我问:“要怎么补?” 他道:“起码每人两千嘛”! 我算了一下,正好十万。 自然没答应他,我若有这些钱,还不赶紧滴按比例还给霸哥和老梁,又能换来一个月的安生,干嘛给他用来摆些莫名其妙不着调的擂台。 我这边挂了电话正气得头晕眼花,李天诚又打来说秦维刚不是好人,秦维刚同他说,给他两万块离场费,他就再也不来找李天诚的麻烦了! 哦,他刚刚可是要讹我十万,怎滴只讹李天诚两万,待人也忒不公平了。气得我又是一阵头晕眼花。 我翻出当初签下的催债代理合同,那日还真是急到饥不择食了,竟然没有终止条款。 从那以后我便从不主动打电话给秦维刚了。 又有一日,秦维刚说他们在讨债过程中气不过,砸了李天诚办公室里的物件,李天诚报了警,害他们被拘留了一夜,让我给点补偿金。话说得甚是悲伤惨烈,听着可怜,也的确忙了这么久都颗粒无收,虽然白纸黑字写的没有一分前期费用,但同情心又战胜了原则心,转了五千给他,自己账上便也没什么钱了。 051 泣血的早晨 前些日子小丁听我说找了家要债公司合作很是羡慕,叮嘱我若效果好必须介绍给她,她也是一屁股债要讨呢!正好今天她打来问情况,我便将此事说给小丁听,她竟然安慰我说:“花五千就花五千吧!也许那时候你跟老马就只一线之隔了呢!” 我啐了她一口,没好气道:“那我还得谢谢他们沉着冷静、方法得当;谢谢老天佑我啦!” 说完又把自己气得一通眼晕。 心中顿时懊悔不已,找秦维刚这件事情真是搬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意味呢。 如今除了就这么搁置着,什么都做不了,我若主动对他谈终止合同,他必然又要问我讨要一笔违约金,干脆就这么搁着,就让他自生自灭好了,他若两头都拿不到钱,自然会偃旗息鼓。 与其说是对秦维刚的失望、更不如说是对要债公司这种模式的失望,这些一次次失望将我带入了更深的忧虑。 恍然间明白过来,这个世界之所以陷入了债务的连环套,是因为失去了最基本的东西,那就是偿债能力。李天诚面对这样的压力都拿不钱来,想必是真没钱,所以还不了我;而我心心念念想还钱,兜里没有一个子儿,也还不了给霸哥和老梁;霸哥和老梁若是自有资金还好,若是借了些,也还不了给别人。我们都被悟空的定身法给定住了。再丑陋僵硬的动作也收不回来,只剩惊恐焦虑的眼珠在眼眶里转。 互害模式还在循环,六月末了,不见钱。罗仕虎又找上门来,这次可没那么大方请我“住酒店”,而是派了两个大男人“住我家”,吃我的用我的,我不想彩凤的房间被他们霸占,只得让出自己的房间给他们霸占。屋子里莫名其妙的弥漫着汗味和烟味,出了门他们也寸步不离的跟着我。这罗仕虎从不与我约架,也不砸我东西,但却分分秒秒的折磨我、让我难堪。我后怕着,倘若是我上班那会儿,就真要命了,他们办公室里跟着你,商务谈判跟着你,那不真是要人命了。 他们不停的逼我出去借钱,不拿出钱来就这么一直跟着我,我如今哪还有地方可借啊!跟了快一星期了,一日在外面的一处女卫生间,两个跟屁虫等在门口,我发现这厕所竟然还有一处出口。便溜出去顺势坐上了一辆公交车。久违了自由的气息扑面而来,这辆车开往的方向正好是黎昕家。他去了这么长时间还没回来,前几天黎妈妈还打电话叫我有空去看看她呢,可不正是真开往春天的公交车嘛! 黎妈妈总是那么和蔼可亲,亲手削了梨给我吃,还一直问我的近况,留我吃晚饭呢! 在我自己家里,我妈对我太过了解,装高兴很累,装着装着她又问你:“你不欠别人钱了吧?”“不欠了!” 说着说着又问:“你身上还有钱吗?” 怕他们问着问着我便说漏了嘴,就一直说谎,还得说得符合逻辑、没有破绽,搞得我神经紧张,很是心累。 黎妈妈可不一样,她不了解,也就不问,只与我说些细碎家常,真是很久都没有这么温暖轻松了,兴奋了一小阵,正愉快吃着晚饭,有人敲门,黎妈妈开了门,两个跟屁虫进来坐下,拿了我们的碗筷就吃,黎妈妈呵斥他们这是做什么,说是要报警,他们便与黎妈妈说我欠了他们一大笔钱。 我脸上一阵阵发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对黎妈妈说了句对不起,便灰溜溜出了门。自然那两个跟屁虫也跟出来了。一路上,我怀疑他们在我身上装了定位跟踪装置。 第二日,我正发愁黎妈妈恐怕会把我欠债被人追债这件事情告诉黎昕,到时我该怎么解释!意外就发生了,黎昕心急火燎从j市赶了回来,告知我黎妈妈前晚打了电话给他,说了奇怪的话,他连夜赶回家却不见黎妈妈的踪影。 我心中莫名的咯噔了一下,为什么刚巧会是我去哪儿丢了一地的脸后就发生的呢?不会同我有什么关系吧?她老人家这是跑哪儿去了? 我心虚又着急,一夜都睡不踏实,这个时间点总让我怀疑是否是自己触发了什么机关,启动了这个事情。只能祈求老天爷让黎妈妈赶快毫发无损被找到,祈求一切都是我胡思乱想。 第三日,派出所定了失踪,警察也开始寻找。我本想去他家陪着他,一起找或者一起等消息,让他有个人好商量,但身后挂着两个跟屁虫,又没法开这口了。 第四日清晨,大约才六点,我还在床上,接到黎昕声音颤抖的电话,他告诉我,警察通知他去月湖公园认尸,我脑中一阵轰鸣,四肢颤抖的穿上衣服,没有刷牙洗脸便出门,身后传来两个跟屁虫凌乱的脚步声,这种时候,我已经顾不得黎昕发现我的真实状态了。 我听不到任何声音,只听到自己在奔跑中粗重的呼吸声。 远远看到黎昕跪在地上,水边躺着刚捞上来的一个人,一块布遮住看不到脸,可身上穿的枣红色外衣和黑色裤子,正是那天下午黎妈妈穿的那身衣服。我一阵昏厥,死死的抱着一棵树,瘫坐在地上。 7月,夜雨让清晨的月湖公园清冷萧瑟,曾经的浪漫温情之地,此时因传来噩耗而变得面目狰狞。脑海里心烦意乱纠缠着不同的缘由:这究竟是真的?还是虚惊一场?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伸长脖子边走边张望着,远远看到黎昕跪在一处岸边,水边似乎刚捞上一个人,那副可怜的身躯湿漉漉斜躺在水边草坡上毫无生气,一块蓝布盖住了脸,两只脚上只穿着袜子,鞋已不知所踪。看不到脸,可那身衣服,正是那天下午黎妈妈穿的那身衣服。眼眶里一阵热浪袭来,死死抱着手边一棵大树,脚下无力缓缓瘫坐在地上。 052 谜题 此时的我疼着失去黎妈妈的痛,也疼着黎昕心中的痛。黎妈妈早就视我为一家人,这一年来,待我真心实意的好,身边的朋友无不羡慕我与她之间竟然会有如此和谐的婆媳关系!另一方面:黎妈妈是黎昕唯一的亲人,更是与他多年相依为命的依靠,而这时候他正身处逆境,在这种非常时期失去黎妈妈,无疑是雪上加霜,我不知道他如何承受得住这样巨大的打击?即便是承受下来,恐怕心智也会因此有所改变。 我续了下脚上的力气,想抱着最后一丝幻想去问问黎昕,地上的人究竟是不是黎妈妈,到底看清楚了没有?也许不是她,也许她只是去谁家玩耍的时候逗留,手机没电,现在已经回家了,这几天我一直坚持这么认为。 “林静,你在这干嘛?”黎昕的姨妈气喘吁吁的赶来,先看到了树下瘫软的我。 “阿姨,你来啦!”我与她招呼着,看着她那张与黎妈妈高度相似的脸,声音不免颤抖起来。 “确认是黎昕的妈妈吗?”她心急火燎的问我。 我抖抖索索、结结巴巴道:“我没敢……没敢过去看,我……我不敢!” 她丢下我,疾步走到那具尸体跟前,我挣扎站起来跟了过去。 又问了一遍跪在跟前的黎昕:“确实是你妈妈?” …… 话音落下,黎昕没有回答,只拼命揪着自己的头发将脸埋到地上,伴随着后背一阵颤抖,一股仿佛被压抑在泥土里的哭声从地里冒了出来,顺着他的身体向上,然后从胸腔里炸裂开来,撕裂了他的躯体,散布在空气中,痛彻了在场所有人的心扉。 黎昕姨妈之前由于急切跑步而来略显红润的脸,顿时成了死灰,没有再问,她伸出手,颤抖着撩开了蓝色的布看了一眼,随即,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在这广阔的天地里回荡起来! “阿云……啊!可怜的阿云啊!这是为什么啊?为什么会成了这样?你这一辈子命怎么这么苦啊?老天爷啊……老天爷待你不公啊!……” 黎昕姨妈泣不成声,悲切的声音与那一阵一阵拍岸的浪声交叠在一起。一声痛彻心扉“老天爷啊!”的悲怆仿佛惊动了上天,一阵细雨就这么悲悲切切的下了起来。 正哭着,黎昕的姨父和表妹也跟着赶了过来。 我后来知道,清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公园清扫人员在湖边发现了漂浮的尸体,报了警。警察通知了黎昕过来确认死者身份,等黎昕赶到确认完毕再通知我们赶到时,警察已经完成了现场勘查并初步确定死者系自杀。 黎昕的妈妈名叫何静云,姨妈叫何静梅,是对从小要好的姐妹花。听黎昕说,黎昕小学刚上到三年级,爸爸就患肺癌去世了,姨妈怕妈妈一个人拉扯孩子生活艰苦,便给妈妈介绍了几个条件不错的对象,那时候的何静云很是年轻漂亮,男方看了都很喜欢,虽然不介意小黎昕的存在,却都坚持要再生一个孩子,从对方的立场来想,这还真是合理要求,而且也是认真负责冲着一辈子去的,可偏偏黎昕妈妈死活不答应,说如果这种情况再生一个孩子出来,难免小黎昕会有被边沿化之感。姨妈一直劝一直劝,黎昕妈妈一直推一直推,后面直接不去见面了,两人还因此吵了嘴。岁月如梭,转眼间,黎昕考上了大学,热心肠的姨妈这才作罢。黎昕自小就知道妈妈不易,乖巧懂事、品学兼优,毕业后年纪轻轻就事业有成,一举跃入精英阶层,来得出手阔绰、豪车傍身,羡煞旁人。连姨妈都总是感慨黎昕妈妈终于苦尽甘来,这世界风水轮流转,本来一直需要她照顾的孤儿寡母如今也成了让她羡慕的对象。黎昕在姨妈眼里是个极其有出息的孩子,而她那一双啃老的儿女则反之,是极其没出息的。 前些日子,黎妈妈对她说黎昕找了个和他一起工作,同样有出息又漂亮的儿媳,就快要结婚了的时候,姨妈就更加羡慕得内心失去了平衡,一回家就数落不愿好好工作,整日酗酒的儿子,和总也嫁不出去的女儿。 生活是台靠时光驱动的雕刻机,何静云与何静梅起点一致,同吃同睡二十年,那时候的他们没有差异,因婚姻分别,各自征途。这些年来,她们除了眉眼轮廓还有相似,气韵却已有天壤之别。 何静云被雕刻成了一株兰花,温润雅致,言辞轻声细语,这几年儿子孝顺,用着最好的护肤品,享受着优越的物质生活条件,人也越显年轻,成了众人羡慕的对象,在老同学老朋友面前抱有很高的优越感,也是及其好面子的人。 而何静梅被雕刻成了一株辣椒,热心且泼辣,嘴里骂骂咧咧数落着儿子,手里还得利索的帮孙子换着尿片。每天关注着菜价走势,越关心谁就越去数落谁。 这种时候天气炎热,尸体又被湖水浸泡浮肿,尽快安顿好遗体事关重要,总不能让黎妈妈就这么一直躺在这里,她已经够可怜了。 说实话,我基本没有什么头绪,眼看着黎昕也没什么主意,他成了根木头,不说话,也不答话。我握着他冰冷的手,他僵硬着没有丝毫反应,仿佛成了座没了生气的雕像,只是嘴角镌刻的悲伤逐渐深刻。 也许鲜花和蛋糕只是生活的迷惑,而满桌杯盘狼藉、油渍残羹才是生活的真实面貌,每次面对如“生”、“老”、“病”、“死”这种人生重大议题时,往往是辣椒型人物,比那些鲜花型人物更实用,更行之有效,并成为主心骨。 可不,幸好有黎昕姨妈在,她迅速且麻溜的叫来了殡仪馆的车,有条不紊的安排着黎昕妈妈的身后事。看着她一边哭一边忙着拨打一通通电话,我忽然对她肃然起敬,这件悲伤的事情,在她脑海中被幻化成一件件,先干什么、后干什么、邀请谁谁谁、需要买什么……的具体事物。 053 家庭会议 我妈妈无疑是有知识有涵养的,黎昕妈妈无疑是亲切和蔼的,而黎昕姨妈则是我见过最“能干”的。 这种节奏下,我能明显感觉到起初那种呼天抢地的悲伤在她情绪里逐渐减弱,而我们这些手足无措又不知道该干嘛的人,注意力还是只能集中在不良情绪中无法退出。 雨就这么一直细细密密下着。现实太残酷,残酷得任何语言都轻佻,脑海中找不到任何可以安慰他的只字片言。唯一能做的,只是笨拙地陪着他默默流泪,陪他一起将泪融在雨中。 此情此景,此时此刻,若只是梦境该有多好。 整个下午,我和呆若木鸡的黎昕都被姨妈安排叠“金元宝”,准备烧给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的黎妈妈花销,手上边弄着边想,这种事情对爱着的人来说,宁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无,假如没有那个世界也不打紧,自己只不过是白忙活了一阵手指头而已;但若真有那个世界,多烧些金元宝给黎妈妈,好让她在那边也过上阔绰的生活,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越这么想,就越叠得认真努力,手指都起了泡。 晚上我走,黎昕送我到楼下,一整天都没说一句话的他这才回了魂:“小静!” 他闷闷哑哑的喊了我一声,将我拉进怀里使劲抱着,又抽搐起来,我也使劲抱着他。 我额头一片凉凉,满满是他的泪,他胸前湿了一片衣襟,满满是我的泪。 原来爱一个人,不需要任何言语,他伤心你也跟着伤心,他心碎你也跟着心碎,眼泪不受自己控制,却总随他而至。 “姨妈说明天我们家里开家庭会议,你还来吗?”他问。 “家庭会议?我……我毕竟还不是你家的人,会不会不太好?”我听得他声音里含着明明白白的期望,越故意矜持一下。 果然,他抱着我手上紧了紧:“不,你是我家的人,你是我的人,这一辈子都是”,然后他松开我,捧着我的脑袋,盯着我的眼睛接着说:“你现在是我在这世上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了!这种时候,我很想你每一分、每一秒都陪着我!”说完又紧紧把我抱住,仿佛一撒手就会失去了一般。 我的黎昕从认识至今,从未如此软弱和沮丧,我双手在他后背拍着,像哄孩子一般:“好啦好啦!我会……我会,我一定会一直陪着你!” 那一日,我想,大约从此以后,我和黎昕便是互为性命的情意了。 晚上到了家里,那两个跟屁虫敲门进家,这样特殊的一天,他们什么时候不见的也没注意到,悲伤和忙碌竟然让我忘了他们的存在,他们破例没再跟着我,还破天荒关心的问我情况怎么样,说是我如今情况特殊,他们已经跟罗仕虎申请跟随撤除。罗仕虎很快会同意,只是撤除之前得与我商量出个切实可行的还款计划。 这也是个好消息啊! 夜里,一身疲惫的我下定决心要重新振作起来,只有重新振作起来才能一直守护黎昕,让他受伤的心早日复原。 在承受了失去黎妈妈的痛苦后,之前我们两个人面临的现实困难也忽然显得没有原来想的那么天崩地裂了!或者说,痛苦的不断升级终究会让人的承受能力不断升级了。我盘算着等忙完黎妈妈的身后事,我要去重新找份工作,然后努力工作、努力赚钱、努力生活、努力对爸妈好、也努力对黎昕好!如果这世界能重新与我和解,我会还这世界一世光热。 第二日,黎家几乎所有人都到齐了,姨妈家全家、两个舅舅全家、还有住在一个城市的黎昕姑姑家。而我作为黎昕家默认的媳妇来参加他们的家庭会议,看得出来,即便每个人心情沉重,对我的到来也是欢迎和赞赏的。 一开始与我料想的差不多,姨妈主要是交代了黎昕妈妈身后事的安排情况和后续流程,全家人都各负其职领取任务,一切以让亲人尽快入土为安为原则。 似乎已经交代完毕,一切都尘埃落定,姨妈忽然话锋一转,冷冷道:“昕昕,你妈有留下遗书吗?” “没有”黎昕脸色立刻惨白起来。 “阿云啊!为什么啊?你为什么这么傻?好好的日子你不过,你非要去躺到那冰冷的湖水里,为什么啊?这究竟是为什么啊?……”黎昕姨妈凄厉的声音仿佛是自问自答,拷问的却是在场所有人的心。 是啊!当悲伤退去,上场的必定是愤怒。家庭会议的后半程叫我不寒而栗。分明是要将凶手揪出来,究竟是谁诛了黎妈妈的心,叫她失了望、伤了心,以至于宁愿抛弃生命躺进冰凉的水中,也不愿好好活着过日子。 我内心划过一阵冰凉,果然,所有人的目光都迅速转向黎昕。他整个人脸色发白,手脚都颤抖起来。空气都跟着紧张起来。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片刻,他拉开一个抽屉,从里面取出黎妈妈的病历,递给了姨妈,我扫了一眼,发现上面赫然写着肾衰竭等字样。 虽然前些日子就听过黎妈妈身体不舒服,但没想到竟然严重到了如此地步。 “什么时候发现的事情?”姨妈哭着问。 “三个月前就知道了。” 屋里所有人都在流泪,大约都在后悔之前各自忙碌疏忽了亲人。 “这种病又不会马上死,如今也不是不能医治,阿云干嘛这么想不开啊!”舅舅叹息。 “不对啊,黎昕妈得肾病的事情我一开始就是知道的啊,她还拜托我帮她打听哪家医院这个科室看得好啊!并不象是想要放弃的样子,再说了,想放弃为什么是那一天呢?我总觉得是其他原因。”黎昕姑姑振振有词。 听了这话,众人又面面相觑起来。 “昕昕,你之前有感觉到你妈妈有什么异常吗?”姨妈又问。 “不知道啊!我若能提前感觉到,一定会制止她,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都怪我那段时间老是出差,没能及时发现我妈有不良情绪,我真是该死!真是该死!”他恨恨的说。 054 抽丝剥茧 “哎,这种事情是我们都疏忽了才会这样,说起来我们都是有责任!”舅舅安慰黎昕。 “不对,我总觉得还有其他事情发生!”姑姑的女儿晶晶是法律系学霸,分析事情总是有逻辑有条理。 大家又开始面面相觑。接着,她继续分析“我们应该从自杀事件发生的时间链倒过来看发生了些什么事情?这样才能找出促使舅妈采取如此极端行为的诱因”。 我忽得就被狠狠抽了一下,一种强烈的不安浮了上来,从时间链来看,那天的拜访极有可能让自己成了黎妈妈出走前最后接触的人,对于一个自杀事件,我忽然就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一颗心就这么忽然悬了起来,心慌意乱得手心直冒冷汗。思想开始激烈斗争:此时该把那天下午去过黎家的事情说出来吗?一说出来无疑会是个炸弹,会不会说不清楚遭误会,又或者自己那天无意中真的充当了“自杀催化剂,那真是不敢想象的后果…… 可若此时藏着掖着不说,并不代表他们永远不知道这件事,若到时候“被发现”,那情况岂不是更加糟糕,也更容易被误解。 我正左右为难,纠结不已之时,只听咕咚一声,黎昕的表哥忽然跪在地上:“我……我那天来找小姨借钱了!” “我不是不让你来吗?”姨妈两眼冒火。 黎昕表哥深知坦白从宽的原则,战战兢兢的“交待”起来。 “就是因为你不让我来,我才瞒着你偷偷来的。我家的情况全家人都知道吧,我们现在的房子就八十平米的两居室,如今我媳妇怀孕了,妹妹老都没嫁出去,可她嫁不出去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总不能把她赶出去是吧!爸妈加妹妹,啊,算算,我们马上就一家三口,总共六个人,实在是挤不下,就想再买个房我们搬出去。我媳妇说,如果买不了新房,就要把孩子打掉,我实在没办法,想着黎昕平日里不是收入很高嘛,想开口向他借,可他老是出差见不上面,媳妇催得紧,所以十一日那天上午我来找过小姨,问她借二十万首付一下……” “啪”的一声,他话还没说完就结结实实挨了黎昕姨妈狠狠一耳光。 他懵了一下,情绪失控的吼了起来:“我也是没办法了,你们全部人都不肯帮我,这事情我也求过舅舅,大舅二舅,你们都是知道的,却不肯帮我,再说啦,我只不过是提了一嘴,小姨当时也没答应我借不借,只是说等黎昕回来商量一下……如今借个钱很平常嘛。” “不是我们不帮你,之前不都借给你了吗?你什么时候还过我们一分钱,现在还好意思说我们不帮你?”舅妈生气了。 “对啊对啊!你们之前都借给我了的,只是我没还你们,现在都不借了,所以这本来就是件很平常的事情,你们也完全可以不借给我,完全不用给自己什么压力嘛!再说,这钱我也向两个舅舅开过口,不也没见他俩想不开嘛……” “你还有脸啦?”姨妈吼他。 我忽然对他刮目相看,他的说辞听似凌乱,实则有理有据。 果然,晶晶下面说的话已经将他的嫌疑排除:“借钱这个事情虽然会导致一定的压力,但并不属于负面压力事件”。 晶晶的话太专业,众人一脸迷茫,姨妈完全没听懂:“什么……什么***事件?”话音刚落就自觉尴尬。 “选择自杀,便一定有诱导因素,目前最常见的诱导因素是死者的心理因素,也就是说,重大的突发性负面压力事件且持续时间较长,对个体产生不良的影响甚至恶性的刺激,导致轻生的行为发生。” 大家也还是云里雾里,姑姑冷哼了一声:“说人话”。 机灵鬼吐了吐舌头:“比如亲人死亡、失恋、生活不舒心、工作不顺利、公司破产、任务失败等等情况……”。 大家都陷入了沉思,其实这世间有太多让人不能理解的自杀缘由了,而谁又能完全了解谁,谁又敢说自己知道全部。大家除了事后感叹世事无常、生命脆弱,实则也别无他法。 也许是这次家庭会议时间太长,主题太沉重,大家都疲惫不堪了,开始陆续告辞。所有人精神都懈怠下来,只有我兀自还在思想斗争是否要如表哥这般主动坦白,可我并没有能如他解释得这么好的自信。 走得只剩姨妈了,她似乎有话要说,一阵静默过后,终于开口,幽幽道:“昕昕,我听说你最近欠了很多钱是吗?” “是的”黎昕答得艰涩。 “你老实说,你妈是不是因为知道了这件事情所以想不开?” 这种话无疑是在问是不是你惹下的祸,害死了你的母亲,我惊惧得看向黎昕,他愣了愣,轻飘飘道:“她知道这件事情已经一年了!” 又是一阵沉默,敲门声响,去开门,是那两个跟屁虫。我紧张得将他们带到楼梯间。 “你们昨天不是说不跟了吗?” “昨天是这么说的,但今天罗总说还没达成还款计划之前还得跟!” “你们先在外面,不用进来了,我马上就走了!”我有些恼怒。 身后传来黎昕的声音:“小静,谁啊?” 我回过头,他正伸出头看着我。 “不是什么人,敲错门了!”我一边应着他,一边着急得叫他俩快走,可他俩哪知道我这会儿的处境。说是他们必须按照罗总的吩咐做事情,与我僵持在哪儿。没办法,我只能让他们在门口等着,保证自己会在三分钟之内出来。 谈妥了,我重新进到黎昕家,正打算说有点急事儿要去我妈家,然后就离开。 这时候门铃又响了,黎昕竟然先去开了门。我恼怒这两人怎么不遵守约定,打开门,听黎昕喊了身:“李阿姨!”这才松了口气。 “昕昕!你妈妈的身后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我姨妈都安排好了!” “我们这么多年的老邻居了,就在隔壁这么近,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就尽管跟我说!不要客气!” 055 阴差阳错 “嗯,谢谢您啊,李阿姨!要不您进来坐一会儿,喝杯茶?”黎昕客套着。 “不用不用,我就这几句话!”眼看寒暄马上结束,那李阿姨忽然鬼使神差朝门口努了努嘴:“门口这两个人你认识吗?” “不认识” “前些日子我出来扔垃圾,他们正好来敲过你家门。” “什么时候?”黎昕惊奇。 “就是十一日那天下午!” 黎昕转身欲向他们走去,我拉住他,喉咙里艰难滚出三个字:“我来说。” 李阿姨就那么轻飘飘一句话,就改变了我的一生。 很多年以后我都会经常忆起这个场景。有些人只在你人生里出现那么一瞬,就改变了你一生的路程;有些人在你生命里朝夕相处,费劲力气也无法改变你的执着。 今日我正好撞在那刀刃之上,落了个血溅当场。 我原原本本的向他说了一遍那天完整过程,眼见他脸色越来越难看。 说完他只冷冷道:“这么说,你那天竟然把要债的都带来我家了?” 他的态度很叫人惶恐,问的内容也无从反驳,我只得艰涩答:“形式上讲可以这么说!可我真不是有心的” “你之前为什么不说?非要等李阿姨来揭穿你?” “揭穿!”他的措辞让我心中一阵疼痛。 我缓了缓自己的情绪,艰涩的答他:“我没把这事儿想得这么严重”,我这么说的潜台词是想让他知道,他母亲的死怎么可能会与我一个外人有关,即便是儿媳,目前前面不还带个“准”字么! “没把这事儿想得这么严重?”他忽然把手里的茶杯重重摔在桌上,情绪激动的失声道:“一直以来,你总是自以为是,觉得自己聪明又了不起,你走,你走,我不想看见你!” “为什么啊,即便有些不妥当,但也不至于你要这样对我”我委屈的问。 “有些不妥!这么严重的事情,你就只觉得有些不妥。……好,我告诉你,你……是你啊……是你的愚蠢撕碎了我母亲最后的希望!”他忽然对我疾言厉色。 我心中又迷惑又悲哀,这是从何说起,倔强的辩解道:“我的债务我自己会承担,我的狼狈也只是我自己的狼狈,你妈妈看到我的狼狈就没了希望吗?如果她眼睛里容不下我的狼狈,大可以劝你跟我分手啊!完全用不着自杀啊!” “我妈在你眼中就是那种势利眼吗?枉费她老早就把你当成了自家人,你滚……你滚……”他眼中满是血丝冲我吼。 他叫我滚,还误会了我对黎妈妈的看法,一团火在胸中升起,忍不住颤着声继续与他辩解:“我没认为你妈妈是势利眼,只是从关系逻辑上讲,若我欠了债这件事情会引起自杀事件,那也只可能是我自杀,或者我妈自杀,怎么都不会是你妈!” “你……你……”他怒得说不出话来,却扬起了手。他这是要对我动手吗?我又惊又痛,眼前被一片汪洋模糊了视线,却睁大眼狠狠盯着他。 “你滚……我再也不要看见你”。 我强忍着眼泪也冲他喊:“我不滚,你若今天非说是我害死了阿姨,我不服,这一辈子都不服!” 他转身盯着我的眼睛,眼里满是刀子,一字一句:“你听好了,我妈妈本来承受能力就差,一年前我也欠了巨大的债务这你是知道的,我妈很担心,压力很大。我怕她担心,就告诉她,你的情况非常好,足以解决我们所有麻烦,最近我妈生了病,越发担心我的情况,但我总是可以拿你去安慰她!所以前段时间你要去看她我没让你去!可那天你为什么在不告知我的情况下私自忽然跑了去,去了也就算了,竟然还把要债的给带进我家,你这不是非要绝了我妈的念想吗?” 我身子不由得晃了晃,这才恍然明白事情的始末,之前也确实把事情想简单了。那日,我狼狈的样子让黎妈妈知道了她这个被当做救命稻草的准儿媳,实则是个欠了一屁股债的衰货时,她忽然转变的脸色和那种看似不动声色的绝望曾让我有所觉察。但我那时自私的只想着自己这点破事就给忽略了,忽略了她的情绪,更忽略了如今困窘的环境下,我们心照不宣的达成互为救命稻草的事实,我前些日子不也为了安慰妈妈说出过同样的话,也对她说我的状况虽然不好,但黎昕的状况很好,足以解决我的麻烦。 这么看来,我确实是自以为是,也确实愚蠢的撕碎了黎妈妈最后的希望! 话说到此,我忽然觉得没脸呆在这里,不再争执,默默转身出了门。眼角的余光看到姨妈满脸的诧异。 我的世界忽然就变的空洞而绝望起来,出了门,我漫无目的走,那两个跟屁虫与我说什么都听不到了,如今一切都无所谓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竟然走到了月湖公园,在黎妈妈殒命的地方呆坐着。伤心与自责交织着,如这浪花不断冲刷堤岸般,不断冲刷着我的灵魂,一次一次、一遍一遍的凌迟。 雨又下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我站起身来,准备回家,这才感觉身上又痛又累,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迷迷糊糊做起梦来,我又去到月湖公园的水边,凉凉的月亮下湖水波光粼粼,美得让人窒息,黎昕站在哪儿对我笑,还是那么幸福温暖,我急切的跑了过去,黎昕忽然不见了,一低头,看到黎妈妈脸朝下泡在水里,大片的水草象可怕的章鱼,伸出死亡的触角死死拉扯着她的四肢。一阵惊惧伴随着疼痛划过,我哭喊起来。 睁开眼,是间病房,一个人背对着我正看向窗外。听到我鬼叫,他转过身,是罗仕虎。我冷冷望着他,黎妈妈的死之所以跟我扯上了关系,他也是脱不了干系。 “挺不错一姑娘,怎么活成这样了?”他问得无耻。 “你不清楚吗?”我冷哼了一声继续说:“我还以为这世上没人比你更清楚我为什么活成这样了呢!” 056 沉沦 他叹了口气:“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嘛!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嘛!” “你没错,是我该死!”我恨不得嘴上说的每句话都能化成利剑刺死他。 “哎!你别不识好赖,昨天是我把你送进医院,还替你交了费的!” “你干嘛送我来,你干嘛不让我死?”我不识好歹的嚷嚷。 他有些无奈,沉默了一下:“从今天起,我放弃了老梁这笔业务。所以,以后我们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你恨我什么的,我也无所谓!”然后走了出去。 我躺在病床上盯着输液管里一滴滴通向我身体的液体,正觉浑身无力、喉头发苦,忽然电话响,来电显示是彩凤,我接起电话喊了声:“彩凤……”便忍不住呜呜的哭了起来,任由那头她焦急的问:“怎么啦怎么啦?发生什么事情?”我也只是呜呜的哭。她不再问,只静静听我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哭得没了力气,擦干了鼻涕,才听她声音又响起来:“怎么回事儿?” “我跟黎昕分手了,他叫我滚,我们分手了”。 “不会吧,我觉得黎师兄对你是真心的呢,你刚上班那会儿,他是怎么教你、怎么保护你的,我都是看在眼里的,不是我说你,有时候你也是很任性胡来的,话说你干了啥坏事,他才气得叫你滚?” “他妈妈自杀了!” “啊?”我听着她的声音,立刻能想象出她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的样子。 “他妈妈自杀跟你有啥关系?” “就是,就是其中有些误会!”我感觉这事情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 “有误会就要解开啊,等你们两情绪都冷静下来,好好坐下来沟通,不会有事儿的!你当时非他不嫁、他非你不娶的誓言可是让我们一大票人羡慕了好一阵子呢!谁分手了你两也不会分手,没事儿,听我的!找个时间两个人好好谈谈就过去了,别哭的天塌了似的。” “那你呢?你一切都好吗?”其实我很想念她,也很想问她什么时候回来,但又怕她回来被我祸害,矛盾得很,压抑得很。 “好啊,天天好吃好睡的,对了,我长胖了5斤啊!” “5斤?太可怕了,你都吃啥啦?现在吃的欢,后面要减就痛苦了!” …… 彩凤是抹阳光,总能在我即将黯淡下去的时候照亮我。 她的话比那些药和针水有用得多,挂了电话的瞬间,立刻就轻松起来。看着还剩两大瓶的针水,今天一定是来不及了。医生说我需要接着打三天针,才能转好,可顾不了那么多了,我喃喃着:明天,明天就去。 我要去找黎昕,我不相信那一瞬间就能改变我们这几年来构建的感情,我要努力去将一切扳回原状。 虽然我心急如焚,可连日来内心的接连崩溃和前些天淋的雨,着实叫我大病一场,果真是过了三日腿脚才有了些气力。 这已经是第四日了,黎昕该冷静下来了吧,我把要对他说的话练习了几遍,挽回一切应该不是太难。那天那种特殊氛围,我应该顾念着他的悲伤和家人带来的压力,却像只刺猬般与他争辩,其实也很失策,导致他情绪失控、看法不冷静客观什么的,都是可以理解。 今天也许会好很多,我一定不刺猬,会乖巧,向他认错,向他示弱,承认自己的错误,请求他原谅。凭我们之间的感情,不信他不心软。 选了中饭时间过去,心想这几天忙着料理黎阿姨的后事,其他时间不一定在,饭点应该是最有可能在家的时间段了。 敲了半天门都没有任何动静,倒是对门那个李阿姨又打开门探出个脑袋来。 “你找他们家谁?” “哦,李阿姨,我找黎昕,你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吗?或者大约什么时候回来?” “你有什么事?”这老太太还真是爱管闲事,被她问得有些尴尬。赶紧套个近乎:“李阿姨,您不记得我啦?前几天见过的,那天我在黎昕家里的,我不是外人。” 她用手扶了扶老花镜,皱着眉头想了一阵子,忽的热情起来,嘴里嚷嚷着:“哦,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你就是带了那两个讨债的人来黎家的儿媳妇!” 我险些摔倒在地,扶着墙,脸上滚烫得象着了火,她看我这样子,似乎动了恻隐之心。 “黎昕妈妈昨天已经下葬了,今天他们家的人也该散了吧,所以这会儿人去了哪里我也不清楚!” 我惊奇道:“已经下葬了?这么快?”黎昕姨妈果然高能,效率竟然这般高,可惜我就病了这三四天的功夫,就连黎妈妈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心中一阵一阵的疼,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 李阿姨继续幽幽道:“我们是近二十年的老邻居,昨天我也去了,那种光景啊,让人心酸得很啊!黎昕这孩子我是看着他长大的,小时候磕着碰着,挨了欺负,打了架什么的,硬是没哭过一声。他说没有爸爸的孩子哭是没用的,昨天啊,从来没见他这样,哭的肝肠寸断……”这么说着,李阿姨也开始伤心得抹起泪来! 我想象着这几日黎昕所遭受的疼痛,内疚之情立即涌了上来,几乎将我扑倒。 “都怨我,都怨我”,我痛苦的扶着墙壁,用头撞着墙,恨不得就撞死在这里。那天冒失上门造访的事情叫我后悔得肠子都青了。这些天无数次想,若那日没去,便是多么幸运。 “姑娘,我看你也不是不懂事的人,这事情也不能全怨你,昕昕他大约是气得糊涂了!过些日子兴许就能想明白。”她看我可怜,安慰起我来。 “那日我没来该多好,没把讨债的人带来丢人现眼多好,我那天真是鬼使神差的缺心眼了!搞成如今这个样子,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我就想去死,可死了又有什么用,黎妈妈也活不过来……”对着这个和妈妈一样年纪的阿姨,我哭得自然真挚。 057 谁是凶手 她心疼起我来,轻轻扶着我的头:“别哭了,别哭了,你想太严重了,那天的情形我都是看在眼里的,其实黎昕妈妈又不是没见过讨债的,在你那天来之前的两个月里,就来过好几波了!” “啊?”我惊得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 “所以说,不要想太多,你再喜欢黎昕也不要在这里要死要活的耍宝,若你妈妈知道了,会心疼死的。”她有些对号入座,但说的却是真理,想到我自己的妈妈,赶紧擦干眼泪收了声。 “你要来我家坐坐吗?”她问。 我们又不熟,想来只是客套一下,我哪能当真,推说有事儿,下楼到小区里公共花园的小亭子里坐着,胡思乱想起来。李阿姨的话让我有些意外,愈发觉得自己固然有些不妥,但并不是黎昕认为得那般严重,可他为什么恼我恼成这般?大约真是伤心糊涂了! 人真的会伤心糊涂的,记得以前我妈说,外公走的时候,外婆伤心得洗脚的时候失了心神,倒了一盆开水,忘了兑凉水就直接把脚给伸了进去,烫得一个多月走不了路。我听了问我妈:“有《水浒传》里林冲被烫的那么厉害吗?”问完就被我妈打了一巴掌,从小爸妈都不怎么舍得打我,所以偶尔这么被打一次就记得忒牢。 我相信黎昕是给伤心糊涂了,换位思考一下就会明白,黎妈妈是他最爱的人,若真有宿命,黎妈妈竟经受如此残忍的人生,叫人情何以堪。 我一个人就这么想着,小亭子忽然热闹起来,对面坐进四个大妈,一个带着毛线针、一个扇个扇子,你一言我一语,聊的都是别人家的是非。起先是对物业不满意,然后是养生知识,再然后是谁家养个吸毒的不孝子…… 忽然毛线针一脸神秘:“你们还记得上次社区活动那个背了名牌包包光鲜亮丽的女的吗?” “哪个女的?” “哎呀,就是你说明明跟你同岁,但看起来比你年轻20岁的那个。” “哦,想起来了,就是看着日子过得让人羡慕的那个”扇子茅塞顿开的样子。 看着她们想起来了,毛线针压低嗓门:“自杀了!” 几个人的精神瞬间亢奋起来。 “自杀,跳楼?上吊?” “没有,是投了水!”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话题似乎忽然就转到黎昕身上了,我竖着耳朵听起来。 “为什么?看她过得挺好的样子,会有啥想不开的事儿?”三个人瞪大眼睛盯着毛线针。 毛线针眼睛都没抬一下,手里毛线针上下翻飞:“说是她儿媳妇,人品不大好,在外面欠了很多钱,要债的人天天一堆堆追上门来,压力太大,想不开就自杀了!” “一个女人家,怎么会欠很多钱呢?” “这个倒是没听着说!” “估计是赌博,张老三那个媳妇就是嗜赌成性,听说前个月欠了二十万赌债被人关水牢里,张老三没办法拿了钱去赎回来的”扇子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 “要我说啊,这种女人,让儿子干脆离婚算了,干嘛犯傻自杀啊!” “你是打哪儿听来的?” “李翠莲啊!我们老年舞蹈队的李翠莲就住她家隔壁,她知道的一清二楚!” …… 哎,这个李阿姨,刚才还与我一副交心体己的模样,原来早就……下次我若见到她,非要好好与她理论一番。虽说一番气恼,转念又想起父亲从小教导我,永远不要和层次不同的人争辩,那是对自己无益的损耗,因此我更没必要同眼前这些搬弄是非之人较真,只能默默听得憋闷,正难受着看见黎昕姨妈,哎!算了!随他们吧! 我跑到黎昕姨妈跟前,因为不确定她对我的态度,微微有些犯怵,怯怯喊了声:“阿姨!”,她抬头看到我,愣了愣,眼里升起满满的慈爱,那神情像极了昔日望着我的黎妈妈。 “上楼吧!”她竟然慈爱的轻轻拍了拍我肩膀。 “嗯”随她走着,心中有些意外,却满是感激。 她招呼我坐下,问我吃过没有,我撒谎说自己是吃过才来的。 “阿姨,黎昕他还好吗?” “不太好!”她神情暗淡。 “怎么会不太好?不太好是什么意思?”我又急又痛。 “哎!”黎昕姨妈长长叹了口气,接着说:“他妈妈昨天中午下的葬,他一直呆呆坐在墓前怎么都不肯走,今天一早又去了,人憔悴的不行,却死活又不肯走,我怕他这样身子早晚要垮了,中午就给他送饭去,强迫的看着他吃下一点,这才回来的。” “那他现在还在墓园?” “是啊!真不知道他这样子要多久才会好,真是叫人担心。” 她这话说得叫我好不着急,恨不能立刻飞到黎昕身边,陪着他,安慰他。想立刻告辞这就过去找他。 “阿姨,那墓园在哪里?我这就过去陪他。” 她忽然欲言又止拉住我,有些为难道:“你不要去,至少现在不要去,这个时候,你能不能照顾下昕昕的情绪……我想,你是个懂事的姑娘……”。 那种委屈又失望的感觉涌上来,有些哽咽:“阿姨,黎昕他是伤心得糊涂了,您不会也糊涂了吧?这件事情能全怨我吗?整件事情,我不敢说自己一点责任没有,但若非说是我逼死了黎妈妈,对我很不公平,你们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黎昕姨妈柔声说“我知道,我知道这件事情其实与你无太大关系”,她忽然这么说真叫我始料未及,终于有个不糊涂的人了,我竟然有一瞬间想去抱住她,感谢她的理解和体谅。 可转念又对她的态度不甚理解了:“那您为什么不让我去找黎昕?” “你现在想去找他说什么?”她递水给我,眼睛却盯着脚尖。 “我想解开我们之间的误会,他现在是伤心糊涂了,我想让他知道,他没有那么必要恨我,我想让他明白,现在的一切并不是真相,我也不是凶手……” 058 替罪羊 我解释得有些凌乱,可刚提到凶手两个字,黎昕姨妈先是一怔,接着无力得闭上眼。缥缈的声音响起:“凶手?你想告诉他不是你,那又会是谁呢?你觉得其实该是谁呢?” 我迅速在脑子里将整件事情转了一圈,忽然有些天旋地转起来,想到的答案让我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整个人都目瞪口呆。 “我……我……,不是的……”我结巴着,怎么都说不出来。 “小静,你们年轻人想事情就是简单,可事情并不简单。我很明白你的感受,你认为你被冤枉了,很委屈,我非常理解也很难过。你不是很爱他吗?可你为昕昕现在的处境想过吗,他的情况比你更加糟糕。你若非要去纠正现在的一切,昕昕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内心,如何面对外面的舆论。真相,你要的真相,难道是你要他告诉我们这一大家子人,是他害死了独立艰难抚养他的妈妈;你要去提醒他让他明确,他才是害死了妈妈的罪魁祸首;你要让外面的人都议论他、嘲笑他是个不孝子;你要一再证明他才是那个凶手!” 她讲完,睁开眼睛盯着我,眼里装满了无奈的哀伤。 我被这个可怕的现实压得有些喘不上气来,之前也确实没想那么多。 无力的喃喃:“那我……我……那我又该怎么办?” “小静,我知道你是真心爱着昕昕的,你跟昕昕不一样,你是外人,不用面对我们这一大家子人,你也不住这个社区,黎妈妈毕竟也不是你亲妈。所以说,不管从内还是从外,你不用背负黎昕背负的那么多,说白了,你担待着这件事情其实对你影响并不太大。可昕昕不同,你若换成他的立场来看,足以让他失去生的念头了。他对他妈妈的感情,我很了解。还真亏了他现在伤心糊涂了,若是不糊涂,光害死了自己的妈妈这个念头就可以杀了他!这种时候你要体谅他的。” 我浑身冰凉,此刻才终于明白了黎昕姨妈的意思。 是啊,谁说不是呢?若是我害死了我的妈妈,必然是不想活下去了,活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与其一辈子带着这个痛苦内疚的伤痕夜夜疼痛,还不如死个干脆来的舒服。 我想起黎昕那吵吵闹闹各怀心事的一大家子人、想起隔壁的李阿姨和楼下的毛线针、扇子…… 硬生生咬着嘴唇,把一肚子委屈的话吞了回去,默了一下,淡淡道:“我明白了!您放心,我懂了”。 看我要走,“你……你要去哪里?”她有些不放心。 “我回家,最近一段时间我都不会来找他了,让他好好度过这段非常时期!” 她眼里浮起感激的泪水,拉着我的手:“我就知道你会为昕昕着想的,你放心,过了这段非常时期,议论的风口过了,他缓过神来,会明白你的委屈,主动与你联系的!” 我告辞离开,却还是忍不住去了墓园。站在一棵树后,远远看着他,黑色人影就那么孤单凄凉的一直跪着,由于痛苦而下意识的蜷缩着,显得那么瘦弱单薄,想是这些天也没怎么好好吃饭,人也更加清瘦。他一动不动,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看他这样,我心疼着又有些庆幸,竟然庆幸还好他认为我是凶手,若他认为自己是凶手,那一定会杀了自己。 这些天雨一直下,眼看雨又下了下来,黎昕淋着雨,像石雕没有丝毫反应,我也没带伞,却不忍离开,也这么随他淋着。 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响起:若你需要一个凶手来承担这罪责,那我便来做这凶手,若恨我能成为你活下去的动力,那你便可劲儿的恨我好了。 晚上,我打开梳妆台抽屉里的锦盒,里面有刻着黎昕与我的名字的琥珀梳子,还有黎妈妈送的玉镯,我一一摸索着,旧事纷至沓来,回忆着和她在一起时那些温暖的时光,回忆着她做的饭菜,回忆着那次我发烧她亲自将熬好的白粥送到医院。也回忆着与黎昕的感情路程,这两年来,我们真心付出的每一个瞬间。 我相信只要自己默默等待,总有一天,我和黎昕终究会回到原点。 第二天,黎昕还是如墓前石雕一整天,还好没下雨。 第三天,还是一样,下雨了。 第四天,还是一样,没下雨。 我远远看着他,竟能看到他因为没有刮胡子显得面色暗黑。他总这样叫我心疼又着急。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第五天,还是一样,下雨了。远远走来一把红伞遮住了他,我听不到他们说什么,远远看到红伞下,他抱着那人放肆的哭了。而红伞下款款的女子,正是许久未见的赵林艳。 看着他们离开。忽然困惑起来,他明明还在那儿,可是就忽然与我无关了。 第六天,他没再去。 我又病了,大约前面就根本没好利索了,一个人躺在家里苟延残喘。 墓园里悲哀凄凉的苍穹下,他抱着赵林艳痛哭的场景一遍遍回放,有时候完全击溃了我的自信,隐约觉得他的感情或许已不似之前一如既往,而是出现了分岔路口,也许我们再也回不去了。有时候又责怪自己小心眼,他们应该只不过是朋友之谊,只不过那时他刚好脆弱…… 这些互相矛盾的念头冒出来,每一次交锋都如全身蚂蚁噬骨般痛苦。 也许人总是愿意去相信自己想相信的部分,难过的时候我就一个人反反复复自言自语:“他现在是伤心糊涂了,等过段时间就会好了,黎昕姨妈不是也这么说吗?等他过了这个难关,会主动联系我的。” 059 挽回的计谋 如今我状态很不好,害得彩凤又担心起来,她总电话里教我要这般这般、那般那般,我之前觉得她在这方面并不比我高明多少,可她自诩在男女之事方面,了解得比我深入,因此绝对有资格教育我。在听我说赵林艳出现的时候,她比我还着急起来。要我不能再这般被动等待黎昕态度转变。 “现在已经出现敌情,不是单纯的两个人的问题了,成了拉锯战,拉锯战你懂吗?” “拉锯战?你还懂拉锯战?” “当然,那会我跟赵林城的老婆打的就是拉锯战,若不是赵林城生意出了问题,有更复杂的因素掺杂进来,我完全有把握胜利的!”她言之凿凿。 “哟,那我还小看你啦!你这架势完全是情感专家嘛!” 她忽的压低嗓门贼兮兮的问:“你们俩睡过吗?” 好尴尬:“没有!” “我就说他干嘛老揪着你这点小辫子不放,原来是感情还不够深,一夜夫妻百日恩你懂吗?你今晚约他来我们家,然后留他过夜,明天你们之间就雨过天晴了!” 她如今怎滴变得这般没羞没臊,却又佩服她敢爱敢恨敢付出。 “这怎么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对自己爱的人,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之前你以为我跟林城从未吵过吗?实话告诉你,我们本来文化差异和生活环境差异就大,吵架根本难免,但老话说的好,床头吵架床尾和,白天不管吵了什么,晚上恩恩爱爱睡一觉,白天就谁也不找昨天的茬了!” “真的?” “当然!”她果然比我懂得多。 “可是……可是……可他现在似乎有些恨我。”我还是没有底气也没有勇气。 “男女之间不管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原谅、道德、对错什么的,只跟爱的深浅有关,有多少爱,就有多少原谅。黎师兄他一定是爱你的。” 彩凤自从与赵林城爱过一场之后,虽然经受了不少痛苦和折磨,竟也懂了不少东西,至少这些东西我就不懂,而且书本里没有,却感觉似乎很有道理。 “好吧!我试试!”我鼓起勇气。 晚上,我发了短信给黎昕,叫他来我家一趟,说有事情与他说。他竟然意外的回复了个好字。 就这么一个字,叫我又活了过来。 我忙活着收拾、打扫卫生、洗澡、还准备了一瓶红酒。在彩凤的授意下,心怀鬼胎的在薄风衣里穿了她的黑色蕾丝吊带睡衣,彩凤竟然藏了件那样的衣服,真是叫人意外。 晚上,敲门声终于响起,我跳起来去开门。 门外的他明显瘦了一圈。 他默默坐下,身体僵硬,脸上结了冰。我努力掩饰着气氛的尴尬,做得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热情的招呼他:“想喝点什么?茶?咖啡?……嗯,有瓶红酒,想试试吗?” “不用!” 我看他脸色不好,忽然悟到大约这几天他一定因心情不好而胃口不佳,试着问他:“那我给你煮一碗番茄鸡蛋面吧?” “不用!”这是平日里他最爱吃的东西。 他这样子让我实在无能为力,气氛更加尴尬起来,沉默了很久,我先开的口。话说得很违心,果真把自己低到尘埃里:“黎昕,我做错了,可真的是无心之过,你原谅我吧!你这样冷淡我,叫我怎么办才好?” 他冷着个脸依然沉默。 “我知道你伤心难过,可事情已经发生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日子不还得过下去是不是?我们应该尽快调整状态,按原计划走下去,有很多现实问题还存在着不是吗?” 他终于动了动,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却显得高傲冷漠:“原计划?原计划是我娶了你?” “这个倒是不急,只是你不要老这么冷着我,我们还要一起面对未来很多生活上的困难,老这么冷战,你也一直不开心,我也一直不开心,状况一直好不起来,我想这也不是黎妈妈想看到的!……” “你……!你不要提我妈,你再也没资格提我妈”一提黎妈妈他立刻就失控。 我有些懊悔自己又自作聪明,觉得他该会体量和尊重黎妈妈的意思。无奈,我只能软弱的继续求他:“好,那你说,你要我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一切都没用了!没用了!”他痛苦得喃喃道。 “你真的不打算原谅我?可你今天为什么又要过来?”我不明白他既然不想原谅我,那干脆别理我好了,难道想跑我跟前来当面理论。 沉默了很久,他拿出个盒子:“这个还给你!” 我一看,是之前我爸爸送他的笔。我爸爸是个老师,一辈子不怎么爱钱,就爱些书、画、文房四宝什么的,笔也是他最喜欢的东西,那日我们双方家长见面,我爸送了支自己喜欢了很久都没舍得买的钢笔给黎昕,就能看出我爸有多么喜欢这个准女婿。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代我还给你爸!” 他这是明摆着要悔婚的意思了,是的,我再笨也知道他不要我了。之前我一直坚持着那些排练好的套路,以及彩凤的授意,此时瞬间崩溃,整个人掉至冰点。 “因为赵林艳?”我忍不住小肚鸡肠。 “没有的事儿!” 既然这样,努力咽下喉头那股热浪,耳中听到自己生硬的声音:“我不接受,你说过要娶我,人不能言而无信!” “我没有办法原谅你!”他表情痛苦声音沙哑。 没有办法原谅我!心被他撕碎了般痛,也许我当时是疯了,忽然口不择言冲他吼:“你没有办法原谅我?笑话,把错都推给我了,那你呢?你呢?都是我的错,你就没错吗?” 他忽的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全身颤抖,面如死灰,大口喘着气。我被吓了一跳,后悔不已,下意识想去牵他的手,嘴里慌乱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话,你不要当真,千万不要当真……”。 060 都是徒劳 他甩开我的手,凄然道:“你说的没错,这件事情主要责任在我,若说你犯的错,顶多只是百分之一,要说我,那一定是另外那九十九,所以说,该死的人是我。我这种人怎么还有脸活在这个世界上,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结婚娶妻,有什么资格追逐幸福?”他越说越激动,开始用手使劲敲自己的头。 我垫着脚尖抓住他的手按住:“不是这样的,你不要这么想,过去的已经无法挽回,就让他过去好了,你必须重新振作起来!” “振作?我怎么振作?一想到我妈躺在冰冷的湖水里,心就被撕裂一般疼,那种疼,你不会懂,我没有资格享受活着的一切,若我不去死,那余生都将是服刑,所以这些日子,我拼命惩罚我自己!越残酷就越轻松”说到这里,他忽然呵呵笑了几声,笑得我毛骨悚然:“这样的一个人,你还要嫁给他吗?你要跟他一起服刑吗?跟他一起自我折磨吗?” 他现在的样子,执着得可怕,绝望得伤心。 我又怕心又疼,眼泪滚落下来:“我可以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他掩面抽泣起来,那一瞬我以为是感动,不料他很快抬手擦干了泪,冷冷道:“你可以,我却不可以,我不能原谅我自己,所以我折磨我自己,至于你,我不能折磨你,但也不能原谅你,哪怕只是百分之一也不能!” 他说得我酸一阵苦一阵的,完全没料到如今他会这么疯狂,这么决绝。 “今天我就是来跟你说清楚的!”他补充了一下来意,转身欲走。我知道他这样走了,大约就彻底失去了,情急之下,完全顾不上脸面、顾不上姿态了。 我喊了他一声,他回头,风衣滑落在地上。他吃惊得睁大眼睛望着我,表情很是复杂,从惊骇到不解,又从不解到无奈。 他没有丝毫动摇的样子,转身去开门,我哭着跑过去从背后抱着他,耳边听到自己卑微的乞求:“不要走,不要走,求你不要走……黎昕……” 他的怀抱曾是那么温暖柔软,后背却如此冰冷坚硬,没有一个字,只是使劲掰开我环着他的手,头也没回径自走了! 听到门“砰”的一声关上,分明是我心碎了一地的声音。 我哭完就笑,笑了又哭。哭他怎么都不肯原谅我,笑自己穿着这么搞笑的衣服站在他面前,他都不曾看我一眼。为了他,我虚伪了、卑微了、下贱了……做尽了令自己都厌恶的事。却还是无能为力。 这一夜,我流干了一辈子要流的泪。之前以为的一生一世,却发现一瞬间就改变了所有。 可怕的空洞围绕着我,镜子里的人这么陌生。这世上总有些事,管你愿不愿意,它都要发生,你只能接受;总有些东西,管你躲不躲避,它都要来临,你也只能面对。 骄傲、信心、信任、梦想什么的,在我身上已经荡然无存,起初以为自己与众不同,可以去追逐梦想中的生活,最后的结果却是搞砸了一切。天天躲在小屋里,像一只被人砍去四肢,皮毛肮脏的狗,颓然的躺在地上,日日看着太阳升起落下,看着外面街道照样喧闹繁忙,看着外面仍旧快乐幸福的人们,而我仅剩呼吸。 这天一早,敲门声急促响起,起身开门,竟然是很久不见的方舒。 “走,穿着球鞋跟我走!”她急匆匆的。 “出了什么事情?”我一时摸不着头脑。 “快点,很急,边走边说!” 我手忙脚乱赶紧跟她出了门,以为她出了什么事。她开车风驰电掣,一路我焦急问她何事,她却卖关子说到了才告诉我。来到一座山下,她从后备箱里拿出两瓶矿泉水,丢了一瓶给我,只说了一个字“走!” 然后就蹭蹭蹭的往山上爬。清晨的山路,曲径通幽,空气中泛着泥土的芳香,一路花花草草甚是惹人怜爱,好久没有这种心境了!只是很久没这么练了,很快就腿脚灌铅、呼吸困难了! 她倒是轻盈得很,一路等我一次就数落我一次。 “你个怂货,七老八十都比你强!” 我气喘吁吁:“老身……老身走不动了,你小丫头慢点!懂不懂尊老爱幼?” “尊老爱幼?就你?要我叫你外婆吗?” “快来伺候下外婆!外婆脚崴了!” “不来,你是狼外婆,没安好心!” …… 这一路要爬山,还得斗嘴,很辛苦,却又很轻松,身体是苦,心情却是好,这种感觉仿佛已经有一个世纪没有来过。 在心脏快要跳出胸口来到嗓子眼时,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片平缓的草坡,草坡的边缘是万丈深渊,而万丈深渊前是摄人心魄的开阔,远处的一切那么高远,风呼呼吹着,云朵肆意变幻着姿态。 我们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被眼前的一切震慑。 方舒双手拢在嘴巴前,用尽力气嘶声裂肺的喊起来:“林静是个大傻瓜!” 又来挑衅,我也学她的样子,用尽力气嘶声裂肺的喊起来:“方舒是个大笨蛋!” 有时候,在某些环境下,我们会幼稚得像孩子。 喊了一阵,嗓子有点疼,也没力气了,她问:“那究竟是傻瓜蠢还是笨蛋蠢?” 我累了,躺下做思索状,眼睛眯着看云朵。顺嘴:“你这么急匆匆来找我,不会就是为了爬山这点事情吧?” 良久,她的幽幽道:“彩凤打电话给我,说你的事情,整整说了两个小时,我很担心你,所以叫你出来爬山。” “哎!小题大做,这点事对我来说没什么的,你看我不是正常吃喝玩乐。”我顾着面子撒谎。 “哼哼,你还是这么虚伪!”她笑着对我竖了小拇指。 “那你要怎样?见人就痛哭流涕的倾诉吗?” “当然不是,换我也会跟你一样,咬着牙,忍着泪也要一直笑着虚伪着!” 苦涩忽然就浮了起来。 一生中总会遇到这样的时候,内心早已兵荒马乱天翻地覆了,可是在别人看来你只是比平时沉默了一点,没人会觉得奇怪。这种战争,注定单枪匹马。 061 我们都是蒲公英 “彩凤三观有问题,你别听她的。” “为什么?” “她的爱情观总是把自己放到卑微的位置,女人要温柔听话乖巧,那一套都是赵林城这个该死的有妇之夫给她洗的脑。” “是吗?那你又是什么观点呢?” “我的观点就是不爱我者我不爱、爱我者也不一定爱!”她摇头晃脑,嘚瑟得一塌糊涂。 看她这怪样子我笑得肚子有些痛,她也一直笑。 彩凤和方舒,在对待男人的问题上,呈现出截然不同的观点,若非说女人是男人身上一根骨头化成,那彩凤是一根肋骨,而方舒定然是根反骨。 笑完她悠悠感叹道:“话说回来,黎昕这妈也真是太爱这儿子了,这才真是爱得不要命。” “怎么这么说?” “你真以为你跟她妈寻死有关系?也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你欠你的债,跟他妈有个球关系!要自杀也是你妈自杀,哪轮得上他妈!” “你这话说的也太不像话啦!”我边批评她边接过她递来的瓜子。 “他妈不是把我当救命稻草了嘛!”我解释。 “你是救命稻草?他之前跟你申请过?不申请谁知道自己当了别人的救命稻草!再说怎么随便就拿别人当救命稻草,这种人活该绝望!” “死者为大!你个坏东西” “道理为大!你个蠢东西” “那道理是什么?” “听着,你给我好好听着,”她学大人的样子拍拍我的脑袋,我将她手挡下来,她一脸认真却很动容的样子:“黎妈妈得了肾病,肾病你懂吗?会肾衰竭,要换肾,不换要定期做透析,这是花钱的病,黎昕就是有钱也会被拖垮,更何况现在他一屁股债,而这个儿子又一向孝顺,将来必定是卖了一切,哪怕去卖血都要给妈妈治病,所以这个爱心泛滥的妈妈不想拖累宝贝儿子一分一毫,不想叫儿子为难分毫,所以就自杀,在她看来这是最好的选择,也是她对儿子最后的爱……” 我常常很佩服方舒,她总是见解独到,一语中的,这是我这么长时间以来,听过最有道理的解释。这个自杀事件,本来就与伤害和怨恨无关,只是一个母亲的爱与牺牲。所以没有遗书,因为在黎妈妈眼里,根本就没有凶手。只是世人凡事总爱追问理由,追求所谓的水落石出。 我们俩吹着风,久久的被黎妈妈感动着。 一阵风来,山坡上的蒲公英纷纷扬扬向空中荡去,忍不住羡慕:“我若也能如此自由自在该有多好!” 方舒看着远处,幽幽叹道:“人生就像蒲公英,看似自由,却往往身不由己。我们都是蒲公英。” “蒲公英?” 这几年,在我看过的分分合合、生离死别,各有各的缘由,各有各的无奈。小芬舍弃了长情的学长、美娜姐舍弃了生命是、彩凤失去了赵林城、黎妈妈用命换儿子的安逸、黎昕将用半世折磨自己、而我,我看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是啊,我们都是蒲公英,那你呢?大约只有你不是!”在我眼里,只有方舒,不管从背景到自身,都完美得足以跳脱这些悲观的宿命论。 她没回答,只是忽然爬起来,摘了一把蒲公英,可恶得吹我一脸,我也摘了一把,追着她吹。 我笑得直不起腰,她喊着:“你别再笑了,眼泪都掉了!” 临别,方舒说她生来不是热络的人,不懂嘘寒问暖,但若知道我遇到困难,一定会来我身边,我答:“我也是!” 那一天,我想是值得记忆一生的,方舒没劝我该如何如何,也没有安慰我,只随意嬉笑打闹,装成什么都没发生过,心情忽然就好许多,原来陪伴本就是这世界上最了不起的安慰方式。 以前我觉得真的无法失去黎昕,这会儿发现,没有了他,我的生活还得照样继续。 时时都会想念美娜姐,想念她为我指明方向的日子。半年过去了,她的坟前开满了可爱的小花,引来很多小蜜蜂,嗡嗡的唱着歌。这种光景该是美娜姐喜欢的吧?如今总听这山上的风声雨声怕也是腻味,所以我得时常来这里对着美娜姐絮叨一番,一来是让她也知道些人间烟火之事,二来我那些丢面子的事情,只能讲给她一个人听。比如我向黎昕脱了衣服他也不要我这件事情,都没好意思对彩凤和方舒说过。就说给美娜姐一人听了。 黎妈妈死后,我有些神经质起来,怕也被追债的追到妈妈家,每次去都鬼鬼祟祟绕三条街,然后猛然回头看有没有人跟踪我。不太敢白天行走,怕遇到那些被我亏欠了的人,比如陈卓、霸哥、老梁。喜欢夜里出来,只有在夜幕的掩护下,才敢出来喘口气。 彩凤一直没有回来,她说她在老家相了门不错的亲事,我有些纳闷,想找时间去看看她,她却叫我等等,说八字还没一撇,还说我猴急。 黎昕没了消息,其实感情的问题看似复杂,其实很简单,沉默就是答案、躲闪就是答案,其实我早就该明白的。 追债的事情还在继续,我对李天诚继续无能为力,而阿雄说上次我回来的太快,这次把我丢得再远些。又一次孤零零两手空空站在路边,竟然看不到回家的路!这次是回不去了,那个熟悉的城市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亲爱的爸妈,但我已经不能再让我妈下来给车费了!我不敢,怕我爸那执拗的脾气,非得卖了老两口的房子。更怕,他们对我的爱,并不比黎妈妈对黎昕的爱少。 如果我失踪了,爸妈不用卖房子,只是会伤心难过,但再伤心难过,他们也会好好活着等着我回家。 高速路两边都是山,这次不想沿着公路走,我沿着路边一条崎岖狭窄的山道走向了一条未知的路。 062 落荒而逃 以前总怕未知的道路有不可预知的危险存在,如今已经坏到这种程度,大概也不会有更坏的了。 沿着可以行走的路,漫无边际的朝前走。心中满是惧怕,却又无路可退。与小时候的离家出走满是探险的兴奋完全不同,如今这样的出走,更多是硬着头皮来的。 走过一片树林,地上活动的松鼠被惊动,“嗖”的一声蹿向树梢,鸟儿清脆的歌声伴着树叶拍打的声音,让人不由心生快意。走得热了,坐下休息任由凉风吹拂,蚂蚁没头没脑的顺着脚面向裤管里爬……我抬头看着云朵,思绪也随着云朵飘忽起来。 想起当初在y公司的风生水起、想起我的豪华牧马人在街头引来羡慕的眼光、想起同学聚会他们对我的奉承、想起奚落老色狼王总的快意,接着又想起这大半年来的艰辛、想起躺在地下的美娜姐、想起爸爸妈妈、想起黎昕;沉浸在一种酸甜苦辣互相交融的复杂感觉里,泪水又无声滑落。 黄昏时,走过一片生气勃勃的荷塘,一低头,看到自己孤独颓废的倒影与红艳艳荷花重叠在一起,眼前的一切虚幻不定起来。走了一天,早已是汗流浃背,顺手抄了水洗把脸,那一片清凉瞬间透入大脑,眼前这么清晰,不是幻觉。再低头,水已浑浊,原来这荷塘只有浅浅表面的清水,下面却是厚厚淤泥,稍微搅动便会浑浊不堪,洗了这把脸让我隐约感到舌尖有泥土的味道。 天慢慢暗了下来,这种没有任何路灯和照明的乡野,黑暗显得格外纯粹,叫人心里的不安愈发强烈,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疾步向远处一处光亮聚集的地方走去。这是个山脚下的村落,路边有个水果摊,再往里走一处开着门的木栅栏上挂了红油漆写的简陋牌子:“山野人家”,看起来是家客栈,一个龅牙突出的女孩子见我进门,热情的迎了上来问:“要住宿吗?” 我素来怕说谎,每次编排都叫我备受煎熬,索性又把上次编的谎言再说一次,说过一次毕竟熟练些。我对亲切的小龅牙说自己坐大巴出来旅游,半路下车小解,被粗心的司机落下了。随身行李都在车上,所以才致窘迫至此。小龅牙富有同情心的数落了司机一通,爽快的引我到她的房间,伸手指着她床对面的一张空床:“今晚你就睡这儿吧!” 小龅牙叫李翠香,交代完我洗漱上厕所之事后,便不见了。 照了镜子才发现,自己满脸淤泥,想必是荷塘里的泥水弄的,难怪她看我的样子起先诧异,而后又忽然释然了。想必这狼狈的样子着实让人怜悯,不大一会儿,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递到我面前来,这碗只有酱油葱花的素面,大约是我这一生当中,吃过最好吃的一碗面了。 “你叫我阿香就好,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陈彩凤,叫我彩凤好了!”不知道我为何脱口而出这个名字,也许这个名字让我有温暖的感觉,也许我不想再面对自己的人生、也许只有这个名字才能叫我有如同自己名字般的条件反射,而且这个名字似乎更能适应这里的环境而不被注意。 想到昔日在学校里,生怕自己不够光彩耀人,拼命参加各种社团活动,唯恐别人看不到自己。就连在y公司倍感困难的时光,也是觉得自己象粒尘埃的时候,总想着脱颖而出。如今全然反了过来,生怕自己被别人注意到。只想象一粒尘埃,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里默默的、安静的、卑微的活着。仅此而已。 人生总是穿插着叫人难以捉摸的游戏,让你回头看到另外一个自己的时候,陌生得仿佛根本不认识。 第二天天亮后,我留意到一些细节,这家客栈上个月辞职走了一个服务员,现在只剩阿香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客栈老板还有其他生意,不经常回来,身体不好的老板娘翠娥姐照管着这家大山脚下的客栈。 上午,我在小院看到脸色蜡黄没精打采的翠娥姐,鼓起勇气又编了通谎话说给她听,大概意思是我家里为图彩礼钱给弟弟治病,给我定了一门亲,可是男人凶残可怕,打得我满身是伤这才逃了出来,请她发发慈悲收留我一段日子,前半段的情况基本按照小芬当日面临的情况说的,关于哪个村哪个地区则说的是彩凤家,翠娥姐看我说的详实且有板有眼,不但相信了我,还很是同情,她听完一边抹泪一边说:“不怕,妹子,你就安心呆在这里,只要不出去瞎溜达,想必那畜生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你!” 我虽嘴上说的是谎话,但内心被她的善良所悸动的那种情感却分外真实。 “谢谢你翠娥姐,我这一辈都会记得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收留过我!”这句话确实发自肺腑。 一个星期过去了,我每天打扫客房卫生、修剪院子里的花草、换洗那些雪白的床单被褥,忙忙碌碌却还充实,最怕没有客人闲下来的时候,坐在院子里,免不了胡思乱想。 闭上眼,我忆起美娜姐早前谈过的关于跑路的场景。 “五百万太少了,起码五千万再跑”我说。 “哎呦喂,瞧你那点出息”她用手指狠狠戳我脑门,蔑视我的样子。 那场景仿佛还在昨天,我摸了下自己的脑门,感觉还有她手指的余温。高傲的美娜姐为了女儿将来的颜面,死都不愿意跑路。可如今的我,为了这两三百万就无耻的跑路了。若美娜姐地下有知,该会有多瞧不起我呢! 063 山野人家 虽然整个过程并非蓄意而为之,但实际结果也差不了多少。而且也因这样的结果而获得了暂时的安逸,这一个星期以来,是种久违了的平静安宁。没人来捉我,没人来逼我,也没有那一通通要命的追债电话。每天就是打扫、清洗、做饭,重复而且简单,除了生火对于我来说是件困难的事,其他基本不用思考,不用动脑。忽然勤劳得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每天见活就干。阿香起先见我勤快很是高兴,后来逐渐看不下去了,觉得我把她衬托得“懒散”了,觉得这种过于勤劳的氛围于己不利。 “你想呆下去也用不着这么作践自己吧?” “这怎么能叫作践自己呢?” “你每天这样子,跟牛有什么区别?你不累吗?” “我不累。” “勤劳的人命贱,懒惰的人命贵;懂事的人吃亏,不懂事的人占便宜,你有没有发现这个真理?”她说得头头是道,仿佛是有几分道理。 “有道理,有道理,你说的都很有道理!”我敷衍。 “那你还不歇着?” “太阳这么好,我把那些库房里闲置的冬被和毯子陆续拿出来晒一下!你让开。” “你怎么总听不懂我说话呢?”阿香很恼火的样子。 我若有所思的回了她一句:“命苦不累,心累才苦!” 那段雨季仿佛是过去了,小院里阳光就这么金灿灿的倾泻下来,明媚了我的忧伤。 她看着我的眼睛,一脸狐疑,大约在揣测我之前经历了些什么。 之后,也许是小龅牙阿香嫌我太勤快,而且我见她第一面时撒了谎,因而有些记仇,每每与我讲话都故意沉着脸,语气也不大好。 叫吃饭她是这么吼的:“快来吃饭了,再不来我倒给狗吃了!” 晒被单时她是这么提醒我的:“你把那钩子拖在地上,待会摔死你个大骗子!” 怕我累着,抢活干的时候也非要骂骂咧咧:“让开让开,看你都搞的什么乱七八糟,好好看着我是咋弄的。” 我没想跟她解释,因为前面对她的说辞是撒谎,而后来对老板娘的说辞也同样是撒谎,如果不能告诉她真话,就根本没必要去向她解释另一个谎言。只能默默承受着她粗糙的小情绪。 这天中午,忽然来了个魁梧粗犷的男人,站在门外看着我发了愣,翠娥姐亲热的迎了上去。 “吃过了吗?” “还没呢!” “我这就去给你做”。 我放下凳子进屋见到阿香道:“什么客人,老板娘拖着这身体都要亲手去做饭?” “你傻子啊,这不是客人,是我们老板,这情形你都看不出来,真笨!”她又逮着机会数落我,很是过瘾,声音喊得老大。这个结果我早已猜到七八分。不知什么时候起,我装傻让阿香显得很聪明,成了我们愉快的相处模式,很有乐趣。 “他不经常住在这里吗?”这个客栈里有翠娥姐的佛堂,有阿香和我的房间,却基本没有这个男人的生活痕迹,连翠娥姐的房间也看不出来,想来有些奇怪,他与翠娥姐明明是夫妻嘛! “翠娥姐说,老板在城里有很多生意,很忙很辛苦,没有空回来的!我看他分明是心里没有咱们翠娥姐!” “哦,这样啊!” 她的解释叫毫不知情的我无法回应。 早晨,我例行打扫,遇到那个男人穿个背心蹲在房间外排水沟刷牙,不免心生疑惑,“他们夫妻不住一个房间吗?” 我听到外院有人不停喊:“院里有人吗?院里有人吗?……” 放下扫帚准备出去迎门,刚伸出头就吓得面色发白,缩在门背后。门口站着三个人正伸长脖子往里面望,最前面那个分明是陈卓。他们一定是见我没回去就沿着我下车时的线路,顺路找来了,这可怎么得了。我紧张慌乱起来,纠结该躲起来还是该跑?若跑该向哪个方向跑? 阿香扫了我一眼,迅速到门口堵住了正要进来的陈卓。 “有人有人,你要住宿吗?” “不住,我是来找人,一个女的,在你家住过吗?” “这么多客人,我怎么记得住哪个女的!”阿香平时对客人很是亲切,此时服务态度明显恶劣。 我躲在门后,紧张得浑身发抖,翠娥姐伸头向外看了一眼,悄悄走过来轻声问:“这就是你家定亲的那男人?” 我只得赶紧点头。 “这个畜生!”翠娥姐以为陈卓是我口中所说家里安排的爱家暴的男人,张口就骂。 那边陈卓与阿香还在继续理论:“你一定能记得,她应该什么都没有,没有身份证、没有手机、没有钱……” “没钱怎么住店,你啥都没有去住一个试试!” “好吧,没有住店,我说收留可以吗?你们最近收留过一个女的吗?” “没有!”阿香抵死不认。 陈卓可不是好打发的主,之前我就知道他手段甚多,只是那时关系很要好,即便后面因债务反目,也明白他已对自己很是手软。如今他这样找上门来,叫我很是惧怕。 “没有吗?你好好想想,村口那水果摊摊主可是很肯定的说你们家上个星期收留了个女的!”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阿香维护我心切,态度异常生硬,恰恰犯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忌讳。 “那我得进去看看!”陈卓打算来硬的。 我刚想拔腿就跑,却被一只大手抓住,是客栈老板,他这会已经刷完牙洗完脸了! “不必!”他嘴里蹦出两个字。 他走了出去,先去柴房拿了把斧头,我吓得呼吸都要停顿了。 他平静得仿佛没看到争吵的陈卓和阿香,拎着斧头默默在院里劈起柴来,每抡一下都寒光四射,又狠又准的将硕大而坚硬的木桩劈成小块。那些木头在他的斧头下,如豆腐般脆弱。 被他这杀气震慑,陈卓没敢闯进来,丢下句话,说一会叫村长来要人。 这次恐怕是躲不过去了,我顺着给他们三个说了些感谢的话,准备再跑。 064 友谊和庇护 “你要往哪儿跑呢?”翠娥姐很担忧。 “实在不行,就去我家吧!”阿香真是个热心肠。总叫我感激不尽。 “去你家要翻过一座山,还得再爬到半山腰,现在都下午了,一进山就天黑了,根本去不了嘛!”翠娥姐的话忽然又浇灭了我的希望。 这会儿我们都没了主意,三个人拄着腮帮躲在后院冥思苦想。老板进来了,看着我们淡定道:“哪都不用去!这个村还没人敢动我朱老五,村长也不行!” 他的话有些叫我吃不准,到底是吹牛还是真事儿,偷溜眼神望向她俩,翠娥姐顷刻升起满脸的微笑,那笑里是满满的爱慕与崇拜。阿香却没好气的嘀咕了一句:“这倒是真话!” 这些讯息的交叠忽然有些复杂,这个朱老五无疑又是个狠主,而阿香不知的何故,似乎对他印象不佳。 陈卓真是有办事效率,不一会儿村长就到了,连那个水果摊主都给他找来了,这阵仗霎时间叫心凉了半截,恐怕今日硬是要被陈卓抓出来了,他和霸哥后面恐怕再也不敢把我丢路上了,会不会把我关狗笼子里?那我爸非要把房子给卖了!想到这里,悲愤不已。 阿香、翠娥姐、朱老五都在外面与他们对峙,我隔着一条门缝往外望。 当着村长的面,陈卓拿出张我的照片递给 水果摊主:“你看看是这个女的吗?” 我急得手心冒汗,陈卓这家伙怎么会有我的照片,什么时候拍的?真是要命了。这下死定了! 不料那水果摊主拿着照片并未立刻认出,只见他一会儿放远、一会儿放近、一会睁大眼、一会眯小眼,折腾半天…… 村长没了耐心:“你个老王八,到底看清楚了没有?” 他若有所思,答了句:“不清楚。” 陈卓微微有些发怒:“怎么会不清楚?是这人就是这人,不是这人就不是这人,你只用告诉我‘不是''或者‘是''!” 那人摇了摇头,无奈道:“那女人满脸都是泥,只能看出是个女人,却看不出模样!” 本来紧张得面色微微发白的阿香忍不住“噗呲”笑出声来,别人不知道,她最清楚那日我那狼狈模样了,不料那满脸泥今日还救我一场。 陈卓只能指望老村长了。 “村长,人是我媳妇,我们就是闹了别扭她才跑了的,但再怎么说,也还是我的人,是不是,这道理说到哪里,也得把人还给我,这事儿您还得给我做主。” “这挨千刀的”忍不住嘴里暗暗骂起这家伙来,追个债嘛,还演啊演的,不过也够聪明,若今日他去找村长说村里人藏匿了他的债务人,恐怕也没谁理会他。他只好演得千里追妻的苦瓜模样好叫世人都同情他,才好将我揪出来。 只是他万万没有料到,我之前为了留下来算是准备了口黑锅,他如今自己跑来说这番话,算是把这口黑锅实实在在的给自己背上了。 这不,翠娥姐看见陈卓就大为光火:“我家没有你媳妇!你这种人也不配有媳妇!”话说得颇为难听。 “就是!你这个变态、暴力狂!”阿香也义愤填膺的补充。 陈卓不明白这两人为何对他有莫名其妙的敌意,还口出恶言,想来好说好讲行不通,有些着急强硬起来:“他们一定是把我媳妇藏起来了,我得亲自进去找找!” “我家可不是你们随便想进就进的!”朱老五开了腔。 “那你是硬要将我的人扣住了?”话音刚落,陈卓的人围上前来,火药味立时浓了起来。 “你这年轻人,想找人也不能这么冲动嘛,即便是你媳妇在这里,也是别人的家,别人的地盘嘛!人家不让你进,你非要闯进去就是没道理”,顿了顿又接着说:“朱老五,咱们乡里乡亲的,我说句公道话,这老话说的好,无风不起浪嘛!人家大老远从城里来,也不会无缘无故凭白找上你家,事情还是要搞清楚是不是?”村长看着矛盾激化,赶快打起圆场。 朱老五虽然在村里跋扈,但也是在外面混过的人,世界这么大,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看得出陈卓身边带着的小弟,都是些专业吃打饭的,明显是个不好对付的刺头,搞不好还真会惹祸上身呢。 朱老五声音软下来:“我家最近确实来了个亲戚,是我表姑父家的亲侄女,刚好来了一个星期!” “那算起来是你家亲戚?”村长问。 “是的” “那除了这亲戚,还有没有别人?” “真没有,就来了这一个亲戚,若不信您可以进去搜。我敬您是村长,您老人家若搜了我的家,我也就认了。但倘若我朱老五被不认识的旁人给搜了家,绝对咽不下这口气!”这朱老五还真是心思缜密,滴水不漏。 陈卓还是不依不饶:“不行,得给我见一面,见一面我才能死心。” “我家那亲戚,刚来到这里人生地不熟,怕生,又害羞,你一个大男人,就这么冒失去看,毕竟不太好,我们乡下人还是比你们城里人保守些的,让老村长一人进去看就可以了!”翠娥姐打得一手夫唱妇随的好牌。 看大家都没再吭声,老村长走了进来,看到我,笑眯眯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紧张瞪大眼睛看着他愣是不敢吭声,若一吭声,凭陈卓与我之前的相处,立刻就能听出我的声音。 “你家是哪里的?”老村长继续笑眯眯的问。 外面的人都异常安静,似乎都在听里面的声响呢,我张了张嘴,却没敢发出声音。 “我问你是从哪里来的?”老村长问得有些没耐心了。 我正局促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老村长,她是个哑巴,在外面找不到事情做,又怕被别人欺负,我表姑父才把她安排到我这里干活的!”朱老五及时走进来做成伤感的样子。 “哎,原来是这样啊,可怜的女娃啊!”老村长慈爱的抚了一下我的头转身出去了。 065 麻烦又来 门外,陈卓得知里面他要找的人竟然是个哑巴,很是失望。可他偏偏是个死也不肯认输的人,失望在脸上仅片刻就消失不见,提高了嗓门喊起来:“各位,各位,我如今在找人,情况你们现在也都知道了,若有人能提供寻人线索,我奖励两千元,如果能将人带来给我,奖励两万元,说到做到”。 我脑热得差点没倒地上,生怕客栈里的三个人此刻为了钱把我给出卖了,所幸,他们都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陈卓一行转身离去,我听到他们的对话渐渐远去模糊。 “陈总,我们是回去等消息还是继续找?” 他冷冷的声音:“继续找” …… 还要继续找?我不明白他为何对我不依不饶,怨念着生活就不能让我喘息一阵子。 “我怎么看着这人也不太像个坏人的样子?”阿香似乎对陈卓印象不错。 “看他刚刚失落的可怜样子,我觉得他心里有你”翠娥姐的立场开始动摇起来。 “我觉得他挺帅,若我是你,嫁了就好了,还跑啥跑啊!” “这么一表人才的小伙,我咋看都觉得其实你们挺相配!” 才这么一会儿功夫,她俩竟然倒戈了,我只得再演一出。 “这坏人的头上会写坏人两字吗?我爸妈当初也是被他这副好皮相给哄骗了,加上弟弟有病拖不起,才会跟他定了亲,他白天到是一副讲理的好模样,每天晚上却喝得烂醉如泥,一喝醉就不问缘由打人”,说到这里,我假意抹了抹眼角,干涩的,那点眼泪今日怎么硬是挤不出来,正觉得自己没演好。 “他真的会打人?怎么打的?”阿香似乎还是有些不信,打破砂锅问到底。 “怎么打?哦,就是把我摔在地上,用脚踢我,还摁着我头往墙上撞,撞得我眼冒金星……” 她两惊呆了,张着嘴巴,瞪大眼珠子看着我,气氛有些尴尬,自己似乎演得有些过了,那些都是电影里瞧来的。 半晌,阿香才愤愤道:“还真是个人渣禽兽啊!” “你放心,在这里,再没有谁会欺负你了!”翠娥姐握着我的手格外温暖。 我心中打出一个弹幕:“这种演技都能过!”沉醉了。 往后的日子好过了起来,老板又进城去了,阿香和翠娥姐因为同情我,对我格外好。只是有时还会担心陈卓找来。 我对阿香和翠娥姐逐渐生出了感情。翠娥姐患的是严重的子宫内膜异位症,我开始逐步去了解这种病症,希望能帮到翠娥姐。阿香因为龅牙的问题,至今连恋爱都没谈过,有天关灯睡下,她问我接吻是什么感觉,我明白她嘴上逞强,内心却因为龅牙会影响接吻而自卑,就草草答她,我也没接吻过。答虽是那么答,一整夜脑子里都是与黎昕接吻的场景,心情起伏。第二天,我对着暖洋洋的太阳发了誓:从此以后,真正的放下黎昕,不爱不恨、不念不忘。 或许在一个人熬过了所有的苦难之后,也就不太期待一定要和谁在一起了。这段时间离奇的际遇叫人疲于奔命,我似乎已经很少念起他了。 客栈老板朱老五又回来了,还给我们三个人带了礼物,一人一条丝巾。翠娥姐欣喜的把那丝巾戴在脖上,嘴里叨叨着配哪件衣服好看?看她高兴的样子我也跟着高兴起来。只是阿香不太高兴的样子。 看阿香一脸嫌弃把那丝巾压在床垫下面了。 我问:“不喜欢这块丝巾?那我这块呢?你喜欢这块吗?喜欢就拿我的去。” “跟丝巾没关系!”她整理了下床单,在床沿边坐下。 “那是为什么?”我感念在躲避陈卓的事情上客栈老板朱老五的帮助及不为金钱所动,认为他虽然是个粗人,但却是个好人。对阿香这般态度甚是困惑。 “他最近回来的次数比以前多了。” “是吗?我不知道以前是怎么样的,但老板回来的次数多了,肯定是挂念翠娥姐,最近你不觉得翠娥姐心情很好吗?只要她高兴,我们不是也会很高兴吗?” 阿香埋下头整理了下头发,沉吟片刻:“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恐怕他没安什么好心,你自己要小心些!” “小心?我?我为何要小心?”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她的话叫我十分不安,却又不知道该从何处小心。 一天朱老五见我独自在晾晒床单,走过来寒暄。 “那丝巾你还喜欢吗?” 我边拉扯床单上的皱褶边答:“谢谢啊,以后这些小事情,不烦劳您费心。” “这怎么能是小事情呢?你的事对我来说都是大事情,天大的事情!”他笑得谄媚。 我有些尴尬:“你们一家人对我已经很照顾了,我很是感激,有翠娥姐在,您真不必为我费什么心!” 见我端出翠娥姐,他做的愁苦的样子道:“彩凤,你是知道的,你翠娥姐得的这个病,平日里碰是碰不得,娃是生不了,受苦的是我这个生龙活虎的健壮男人。” “碰是碰不得?没有啊,挺好的啊,翠娥姐前日还与我们打羽毛球了呢!” 他见我没懂,有些着急:“我说的是男女之事……” 一种猥琐之感瞬间弥漫一地,我略微僵硬了一下,不再理他,只想迅速把最后一张床单晒好离开。 他盯着我,见我不理他还转身欲走,一把抓住我端盆的胳膊。 “你要干嘛!”我惊惧的边问边挣扎。可那只手像是被铁链锁住般无能为力。 “彩凤,你听我说,你若跟了我,你提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你,你躲在这里很安全,不管是警察还是仇家,他们都再也找不到你,我会保护你!……” “警察?你以为我是通缉犯?” “那天来找你的人是个城里人,是带了打手的,他要找的人一定是你,可他说的名字却不叫陈彩凤,你在骗人,不会真以为我不知道吧?你若不是犯了什么事儿,一个城里的漂亮姑娘,怎么会甘心躲在这穷乡僻壤?” 066 热心的阿香 我愣住了,前几日还沾沾自喜演技过关,原来早就穿帮了。 见我楞住,他得意起来:“我看你这些日子都是穿阿香的旧衣服,委屈了这好模样,明日我带你去城里采买置办些东西,想要什么买什么,买完又回来躲起来,偷偷过皇后娘娘的日子……” 若那日他帮忙让我躲过陈卓叫我心存感激,此刻却因感到被他羞辱而荡然无存。 “够了!”我气得浑身打颤,厉声喝止。 “你放开!”我声色俱厉。 他仍不放手,我扯着嗓门高喊起来:“阿香……阿香……快过来!……” 阿香与他算起来也是知根知底的人,这种小村庄里,谁跟谁都有些亲戚关系,恐怕还是要顾及点颜面。 果然,他终于在阿香到来之前转身隐于门后。 之后,我盼望着足够决绝的态度能令他放弃这个可耻的念头,回到他过去的生活里,该干嘛干嘛,与翠娥姐好好过日子,当我是个透明人就好。自己终究是要离开这里的,只是此刻尚未想好离开后又能去哪? 尽量不与朱老五有任何交集,他在就不去,他来就赶快离开,不谋面、不交谈,时间长了,他便明白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 一天我们三个正有说有笑一起吃晚饭,朱老五刚好回来,翠娥姐高兴得招呼他一起坐下,我不再吭声,想赶快吃完就走。 “彩凤,多吃点菜,你太瘦了!”他朝我碗里夹了块肉。翠娥姐的筷子僵在半空中。 “我饱了,你们吃!”我起身要走。 “等等,我给你买了条裙子,你拿上再走!”他起身去拿。 “咣当”一声,翠娥姐的碗摔碎在地上,阿香愤恨的神情射向我。 这种百口莫辩的场景叫人十分恼怒,我听到自己吼“我不要!” “你先看看,再说要不要。”他压着性子殷勤道。 “不用看,只要是你的东西,不管是什么,我都不要。”我继续怒吼。 我恼怒他即便要找个情人,怎么可以如此不把翠娥姐放在眼里,不但敢找她眼皮子底下的,现在竟然敢如此当她面这般作态,丝毫不顾及她的颜面,那摔碎在地上的瓷碗碎片,分明是翠娥姐碎了的心。 他扫了一眼我们,脸上的殷勤瞬间变成冷酷。 坐了下来,看着翠娥姐冷冷道:“这种关系,你早晚都得接受的,这个家,谁生了儿子,谁就是女主人,你若不愿意,可以走,我不拦你,若要留下,就别管老子的事情。” 说完看着阿香继续道:“你不过就是老子请的小工,若多管闲事,老子随时叫你滚蛋!” 他喝下一口酒,接着狠狠盯着我:“老子对你好的时候,你别他妈犯贱!你若生了儿子,这家业都是你的,你若给脸不要脸,我就拿你这个通缉犯去领了赏,不是说给两万嘛!” 翠娥姐和阿香吓得大气不敢出,我回他:“我不是通缉犯!”转身便走。 身后抛来声音:“要、不要,可不是你说了算!” 一整晚,我羞愤难当,又觉岌岌可危,久久不能入睡。 凭什么他会认为我能不顾颜面在翠娥姐跟前当个无耻的小三?他又凭什么认为一个安稳的环境就能叫我委身于他这么个无耻之徒? 我深知,一个人对自己的态度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自己给别人的感觉。敌人纵然无耻,但如若不是自己破绽百出,又怎会被刺得鲜血淋漓。与陈卓的交锋让他把我的破绽看得太清楚,身无分文、急需庇佑、懦弱无能…… 这一年以来,我的人生象被糖浆黏住的苍蝇,怎么扑腾都是徒劳。被困难逼得退无可退,躲到这种穷乡僻壤的小乡村客栈还被这样看低、这样羞辱、这样欺负。 我扑腾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脑海里一片清明:是的,我要走,我要离开这里。 上次被阿雄丢在高速路边的时候,我不是也勇敢的走向了一条未知的路了吗?这会儿安逸了一个月,难道就再也不敢了吗?我再也不会软弱的走别人设定的路,从今往后,我都要勇敢的走自己设定的路。 对黑暗里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的阿香轻声喊:“阿香……阿香……” 她扑腾从床上坐了起来:“干嘛?” “跟你告个别,我要离开这里,等天亮了见着翠娥姐,你代我也向她告个别”我边穿衣服边说。 “真的要走?你预备去哪?” “没去处也没方向,但是也必须离开这里”。 “因为朱老五?” “这不明摆的嘛,要不然我还想跟你和翠娥姐在一处呢!” “我早就发现他看你的眼神像是老鹰看到小鸡仔一样,而且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之前丽华姐也是因为他纠缠才走的,我只是没料到,丽华姐也才刚走,你也才来一个月,他这么快开始纠缠你了!也没料到他对翠娥姐这么不管不顾的。” “这事儿你以后别跟翠娥姐提了,她会伤心。” “为啥啊,我要劝翠娥姐跟朱老五离婚!” “千万别,翠娥姐的身体这样,不具备想离就离的现实条件,离了婚,她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更何况,我看翠娥姐对朱老五爱慕得很,他们再不好也是夫妻。人活着,发自己的光就好了,不要吹灭别人的灯。” 阿香忽然开了灯,呆呆站着,一副着了魔的样子看着我,眼底竟浮起一层泪光。 “你这样走了,我们这一辈子便再也见不上面了,是吗?”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她,所问非所答道:“你要帮我照顾好翠娥姐!” 说完心想着,这次又不知道会沦落到何处?也许真的是再也见不到了。酸涩涌了上来。 她忽然兴奋起来,“我想到了,想到了。” 上前激动抓住我的手:“你去我家吧,这里是河底村,你顺着河走,走到背后这座大山的半山腰叫羊肠村,我会打电话叫我爹到村口迎你!我们家就是农村里的条件,比不上这客栈,你先过渡下,后面想好怎么办又再说,周末我回家去看你!” 067 投靠李家 我愣了一下,心中走过了百转千回,究竟是倒霉到什么程度了,叫我无路可走;可究竟是幸运到什么程度了,叫我能认识了阿香这样淳朴善良的好姑娘。 天边隐约发亮,阿香送我出门。 “你到了我家就好了,我房间里有个三门柜,顶上的衣服全是我上学时候穿的,那时候我还没长胖,那些衣服应该更合适你穿!现在我的衣服你穿着,太过于宽松了……”她依依不舍又很兴奋得絮絮叨叨。 我感激抱了她一下,在她耳边轻声一字一句:“记住,我叫林静,林静永远都是阿香的好朋友,永远!” “林静!”她惊愕的看着我,嘴里喃喃,小龅牙可爱得像只兔八哥。 我一路走着,心想,等我将命运翻转,一定带阿香去最好的整容医院把小龅牙弄好看。 至于现在,在朱老五的眼皮子底下,有那两个小龅牙还安全些。 记得上一次走在树林里的时候身无一物,也没方向,不知道该去哪里?也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每每回味那光景都倍感凄凉,心酸不已。这次又走在树林里,处境已经大不相同,兜里装了两个馒头一包榨菜,是阿香非要塞给我的,方向也很明确,去山腰的羊肠村找阿香的父母。 上次那种光景,真是一辈子有一次就够了,再也不想再来一次。 不大一会,阳光便撒了下来,一条条金色的丝带从树叶间缝隙里坠下,地下低矮的植物还挂着露珠,打湿了鞋子和裤脚。不知为何,我竟然对此去颇为兴奋,我喜欢这里,喜欢这里阳光明媚,树影浮动的模样,喜欢深呼吸雨中干净的泥泞味。 或许是之前满眼都是城市里高楼大厦的浮尘和不实感,让我急于寻找一种有根的生存,就象这些扎根深沉的大树一样稳重。亦或许自己需要一块隔绝浮世的角落,躲在里面疗愈。 中途歇了会儿脚,我用手随意从树干上拨弄下一片绿幽幽的苔藓,思索着自己为什么会喜欢这座大山。想着想着就想起方舒来,忍不住学着她的口吻骂自己:“疗愈?不就是跑个路嘛?无耻行为还非要装出个文艺范儿来,这世上没谁有你虚伪!” 听着自己的声音骂着自己,仿佛方舒在我身边似的,她总这样刺痛着我的自尊同时又撩拨着我的快乐!然后叫人贱兮兮的欲罢不能。 这座延绵起伏的大山莫名吸引着我,让我想迫不及待投入其中。本来从河底村通向羊肠村有条弹石路,可因为惧怕朱老五会有过激举动,选择走山间小道,倒还一路都是风景。 傍晚快到村口时,一只瘦骨嶙峋的小灰狗躺在路边,想起自己的处境,仿佛也不比它好多少,生出同病相怜之感。想把剩下的一个馒头轻轻放到它眼前,不料这家伙不知好歹的冲我呲牙低吼,吓得我更像是用馒头砸了它就跑。 喂狗还喂出仇怨来,害我跑的气喘吁吁,所幸那小灰没追来。 村口一块大石头上蹲个老头,抬个碗正吃饭,我上前问:“大爷,请问这里就是羊肠村吧?”“是” “那这村里的李大爹家往哪边走?” 他抬个眼上下打量着我,我赶快补充了一句:“李大爹,就是村里阿香的爸爸。” “走吧!”他起身。 我愣了一下。 他絮絮叨叨起来:“阿香平日回家,总是约莫三四点的样子就到家了,你硬是磨蹭到六七点,走这么慢?豆腐身板?这点路就走得气喘吁吁……” 我不敢顶嘴,也没解释是狗追才气喘吁吁,默默跟在他身后,转进一条小道,约摸走了十分钟,见到一栋围着木栅栏的平房,刚拉开一个木栅栏,一个大妈迎了出来,嘴里混着饭说话有点囫囵:“接着人了吗?” “接着了!”李大爹回了句。 “李大妈好……” 我刚开口就被李大妈的话头给压了下去。“你这闺女啊,阿香打来电话说有个朋友要来家里住些日子,平日阿香再慢,四点也到家了,我们左等右等老不见你,心里着急,就叫她爸去村口等你,这下可算是好了,来来来,赶快进屋吃饭……” 老木板的桌子很旧,还有点凹凸不平,桌上却摆满了菜,有鱼有肉,看得出是刻意准备过。 李大妈递给我一碗饭,刚坐下,李大爹夹了老大块鱼放我碗里,恶狠狠道:“赶快吃,往死里吃,你这豆腐身板再不吃就成豆腐脑了!” 我忽然明白为什么阿香对我的关怀也是这般粗糙热烈。一家人都笑了起来,我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这种温暖叫我感激涕零,而这种温暖也叫我更加想念起家里的爸妈来! “你怎么哭了?擦擦吧!”桌边眼睛乌溜溜转的小女孩从包里拿出张皱巴巴的手绢,一副真诚好意的样子。 “拿开拿开,你那手绢满是鼻涕,给姐姐拿张干净卫生纸去!”李大妈制止她。 “我今天没流鼻涕,是干净的!”小家伙反驳道。 “我今天中午就亲眼看见你擦的,还不承认。” …… 小家伙5岁了,是外出打工阿香哥哥的孩子,算是个留守儿童,之前早就听阿香形容过她的光荣事迹,比如撒尿在阿香床上,偷了阿香的口红抹了满脸,被隔壁家院里的公鸡欺负等等……对了,名字很有趣,叫小辫子,齐齐刘海,两根冲天小辫。 这一晚,我在这全然陌生的环境里睡得格外安稳。 羊肠村之所以叫羊肠村是这个村子坐落在这座大山的半山腰处,而整个村庄的道路如羊的肠子弯弯绕绕盘悬于山腰,村落里的农舍像珠串被串在羊肠上。山的最底下,被玉带一样碧绿的江水环绕。这种来此大自然的壮阔和美丽与人文景观不同。人文景观告诉人们,杰出的人类是什么样的,格局只是人类之间的杰出与平庸。而大自然景观则告诉人们,作为一个生物种群应该怎么生活,格局是银河与物种。 068 美丽的村庄 我喜欢走到更高处去看这个村庄,夜晚的时候,这里更像是大山戴着的珍珠项链,在星空下熠熠生辉。 离村子大约两三公里处有处幽深的山谷,谷底是滚滚江水,有时候我会到那峡谷边走动走动,站在高高的峡谷边,风吹过时隐约有飞翔的味道。 后来逐渐发现每次去都能看到那只瘦骨嶙峋的小灰狗,它望向峡谷的眼神很是悲伤,那种只属于人类肢体语言的东西让我惊奇不已,只有躺下晒太阳时闭上眼才正常些。 我刻意每天都拿些吃的过去,起先它还是警惕龇牙,后来每次看到我渐渐开始无视,再后来会有些欢快的摇尾巴了! 小辫子把我当成了她唯一的玩伴,追在我屁股后面跟出跟进,她不懂什么叫心事,总为一点芝麻绿豆大的事情一会哭得翻天覆地,一会儿笑得滚在地上。一颗糖就能叫她翻个跟斗给你看。我的心境被小辫子衬托得如同垂死之人。 小辫子似乎很怕小灰狗,看到它像是见了鬼一般。我去喂狗的时候他,她不敢走近,躲在树后面。我解释过说狗狗是很友善的动物,不会咬她,可她老是颠三倒四来来回回说胡话:“它不是狗,它是妖怪。” 我奇道:“怎么会,它只是一只小狗,只是有些脏而已!” “不是的,我上次看到它死了,后来又活了。” 她小脸满是恐惧,让我后背有些发凉,但怎么滴都觉得是无稽之谈。 “不会的,怎么可能,也许那时候他只是病了,你看着没动以为它死了,这些小动物的自我修复能力很强的!” “什么是自我修复能力?” “比如,比如蚯蚓,你把它切成两段它也能活,而且变成两条蚯蚓……” “真的吗?” “当然!”我觉得糊弄她很有乐趣。 “那我可以吗?”小辫子问。 “你不可以,千万不可以啊!”真是怕了她,万一去模仿什么危险举动就完蛋了。 阿香回来的时候倍感亲切,来的时候带了些钱给我,说是翠娥姐给我之前在客栈的工钱,我进屋放在李大妈跟前。李大妈急了:“你这是干什么?”拿起来要塞回我兜里。 我也急:“您别推,您一定要收下,我在这家里白吃白住一个月了,本来就不好意思了!这点钱原本也是不够,若您再不收下,只会更加叫我无地自容。” 我要给,她不要,我们都坚持自己的做法,僵持住了。 李大妈更急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呢?虽然阿香也没与我们细说,但你来第一天我就看得出来你心里不痛快。你若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也不会到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呆着,我也是当妈的人,心疼还来不及,怎么能在你困难的时候拿你的钱呢?” 我眼泪滚了出来:“您若不拿了这钱,我便没脸呆在这儿了!” “怎么说话的?……”李大妈急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李大爹坐墙角放下水烟桶,很有威仪对李大妈道:“你就先收着,这孩子自尊心强!” 阿香走的时候特别问我,以后是叫我林静还是彩凤,我说:“随便,你们爱叫啥就叫啥,我都应着。” 夜里躺在床上,郁闷坏了,李家人真心对我好,羊肠村整村人都对我好,认识不认识的都及其友善,见面总问你吃了没有,没吃去家里吃。没人问你打哪来,没人问你何时走。可我林静如今在李家人眼里是个可怜虫,可怜到一分钱都不敢拿,是个只能全心全意去付诸同情的人。还有那小灰狗前几日跟到家里来了,饭量还贼大。我自个儿都是在人家家里没脸没皮的白吃白住,这会儿还带一狗来蹭吃蹭喝,自己都嫌弃自己脸皮真厚。 以前对讨好这个词很是不以为然,对父母好是应该的,算不上讨好,那讨好就该是对不是亲人的人吧!最近我老是情不自禁的想去讨好小辫子,我想买个芭比娃娃给她;想买件羊绒毛衣给李大妈;想买瓶五粮液给李大爹……于是,我发现每一样都要钱,现实终究是要面对。地里的活只某个季节忙碌,其实很多时间都空余,这个村里闲散在家没有去城里打工的年轻人都到山顶上的一家茶厂上班,我就跟李大爹说,也要去这家高山茶厂上班赚钱,最起码先从自食其力开始。 我说给他听的时候,他被烟筒呛了一口,喘了半天说:“我去说倒是没问题,那茶厂的蒋老板对村里人很好,只是那里的工作不轻松,很辛苦。阿香去过两个月就说受不了,这才去了河底村的客栈。你一个城里娃子,更受不了。” “我可以的!” “哎!” 李大爹答应我,这两天把家里在村上开的小百货店的货品进一批来,就带我上山顶茶厂与蒋老板说。 这天,李大爹一大早就出去县城里进货,近傍晚了李大妈接了个电话,说是李大爷雇的同村臭虫家的面包车去进货,结果回来的路上掉沟里了。我们吓得不轻,我穿了阿香的球鞋就顺着路往山下跑。李大妈风风火火去找些乡亲一起去帮忙抬车。 走了很久都没见事发现场,越走越焦急,空荡荡的路上没什么人,天色有些暗下来,心里有些发慌,身后有窸窣的声音,一回头,小灰狗跟着我,有些意外,这些天它白天雷打不动跑去峡谷边晒太阳,晚上跑来李家吃喝,睡在院里的门廊下,虽然不再龇牙咧嘴了却从不主动靠近人,此刻却跟着我想干嘛? 顾不得琢磨它想干嘛,心急火燎想赶快找到李大爹。走出去大约三四公里,才见到路边右边两轱辘掉沟里的白色小面包车。所幸人都没出大事,只是李大爹额头给磕伤了。车没法动弹了,李大爹和被叫做臭虫的乡亲正大汉淋漓忙着搬石头填沟。 069 初见 我去路边林子里找了两根粗木棍,用绳子做了个简易绞盘,李大爹一直夸我聪明。三个人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没把那绞盘给掰动了,正有些泄气了,山下开上来一辆军绿色的牧马人,停在路边,下来个年轻男人,松垮的t恤短裤,脚上夹个人字拖,做了一头的脏辫,抱个手饶有趣味的站一边看热闹。 看着我们喊着一、二、三一起吃力使劲的样子,这家伙还拿出个口香糖嚼了起来。李大爹年纪不小了,头还磕破了,晚饭也没吃,这会还这么使劲在推这粗糙的绞盘,脸色也不大好了,叫我很是心疼。我斜眼看了一眼这军绿木马人,改装的与我被拉去抵债的牧马人简直如出一辙。前杠、后杠、侧杠、轮毂轮胎、升高套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分明有个电动绞盘。 我抬头看着他:“您能帮帮我们吗?” 他看着我愣住了,然后用手指指自己。 我忽然明白过来,这座大山人烟稀少,风景灵秀,经常会有些国外友人自驾来旅游,李大妈说山顶上有教堂,有高原湖泊,也有人会来扎帐篷。 他这特别的样子,应该是个国际友人,我殷切的望着他,补充道:“pleasehelpme!” 他很是惊讶:“你居然会英语!” 他这会儿说的是普通话,我赶紧接话:“您也看到了,我们这几个人实在是推不动,您能帮帮我们吗?” 我言下之意是他动下他那宝贝电动绞盘,把我们的小面包拉出来,其实这种事情在他那牧马人出现了就变得非常容易了。 不料,这家伙跑到那两个粗木棍跟前,热情的喊着:“好啊好啊,来,这会儿四个人应该推得动了!” 李大爹感激道:“谢谢你啊年轻人,来,再一起来一次,1、2、3推……” 我完全被他搞懵逼了,又跟着一起又推了一次。结果还是没推动。李大爹很是感激对脏辫子说:“算了算了,还是等我们村里的人来吧,他们已经在路上了,您走您的吧!” 我这就想不通了,这脏辫子这么费力帮我们推,刚才看着也是推得手筋暴起的样子,不像是装蒜不想帮忙的样子,难道他不知道自己自带绞盘?脑袋里迅速转了一圈,立刻想到,这车一定是他租的,或者借的,没错,这个假外国人一定是租车或者借车来旅游的,大约根本不知道自己自带绞盘。 牧马人副驾探出个长发漂亮女孩的脑袋,不耐烦的喊:“快走了,老爸还等我们回去吃饭呢!” 他哦了一声。 可不能让他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走了,我赶快满脸堆笑迎上前:“帅哥,您可以帮我们的,而且对于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你车上有个电动绞盘,不用这么费劲拉,只要动动手指,按下遥控就可以了!您就帮帮我们吧!只几分钟就好,不耽误您吃饭。” 他惊讶得张大嘴巴:“这你都知道?” “你若不帮我们,就这么走了,天马上就黑了!村里的人到这里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了!” “我不会……” 我着急打断他,“我就知道你不会操作,我会,我来弄……” 工业革命摧枯拉朽般改变了世界的面貌,果然,只五分钟,小面包就被牧马人轻松拉出来了,没有臭汗附体、也不需要吆喝一二三。只有绞盘的吱吱声和小面瞬间被降服的颤抖。 小面还能走,我们欢欢喜喜的坐上小面,跟他道别:“谢谢你啊帅哥,你是好人,好人有好报的。” 小灰狗还真聪明,也跟着我上了车,在座位下面躺下了。 脏辫子吃惊的看着我们离去,我听到车里女孩惊讶的感叹:“这是个神奇的村姑啊!” 村姑?谁?我?哦,也是啊,我这些天穿的是阿香上中学时穿的衣服,还真是很浓的村姑风格。 这些日子早就闲不住了,听村里的人说山上茶厂的蒋老板对村民很好,只要愿意去的,基本都会安排岗位,李大爹才磕破了头,又折腾了那一阵子,今日显得疲惫。不忍心叫他带我去,说我自己去就可以,他有些不放心,坚持说要去。 我说:“您不用去,阿香与我说她同村的同学顾丽就在山上上班,我一会儿去找她,她会带我去找老板的!您真不用去,这一路还有小灰跟着呢。” 听到小灰狗,李大爹有些安心。 如今我在李家的时候,小灰狗会去峡谷晒太阳,但我出门去哪儿,它便总是一声不响的跟着我,李大妈和李大爹都说这是条懂事的好狗,而且与我很有缘分,对小灰也特别照顾。 我与它有了些感情,经常也陪它到峡谷边,我知道它喜欢呆在那儿,眼神悲伤,不知道在想什么,而我会想爸妈,也会想黎昕如今还那么悲伤吗?还不能原谅我吗? 走到门口,小辫子两手叉腰堵着门喊:“我也要跟你去!” “你就不要去了!” “为什么?小灰都可以去,我为什么不可以去?如今你喜欢了小灰,不喜欢我了,是吗?” “你干嘛非跟狗比嘛!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我不喜欢小灰,我只喜欢你,可以了吗?” “那你带我去,不带小灰去?”她胡搅蛮缠起来。 我有些恼:“小灰去哪儿都是自个儿走路,你呢?走几步就要抱要背的,上山这么远,我背不动你!” “我会走,我肯定不叫你背!” “哎呦喂,你总是这么说,却每次都躺地上耍赖,上过你一百次当了,你以为我还会上你一百零一次当呢!” 我把她抱开,一狠心跑了出去,听到她在背后追着我哭的声音逐渐远去。心里有些酸,想着早点上班赚钱买书、蜡笔、洋娃娃给她。 070 新工作 上山到茶厂大约需要一个小时,顾丽热情的带我去到一个门口挂了牌子“云雾茶香”的院子里,一进院子,惊奇的看到那辆军绿牧马人,办公楼里没人,顾丽说让我先坐那儿休息一下,老板不在,她先去找管人事的办公室龚主任过来。 她刚走一会儿,那晚那个脏辫子居然走了进来,我俩都惊奇得大眼瞪小眼。 “你?是你!”他说 “你怎么在这里?”我问 “这是我的办公室!我本来就该在这儿,你又是来干嘛呢?” “你的办公室?”我从逻辑上迅速梳理了一遍,立刻断定他说谎。这是蒋老板的办公室,李大爹见过蒋老板,那日晚上车辆事故的交集,为何李大爹全然没有见过他呢?假的,这完全说不过去嘛! “再怎么装也不是真人,顾念你帮过我,你冒充蒋老板的事情我也就不说出去了!但冒充有力人士毕竟还是不太好,下不为例吧!”我因聪明的识破了他有些得意。 “哎,我说,你这个自以为聪明,实际蠢得要死的村姑,跟你说了这就是我办公室你非不信,出去出去……” 这脏辫子还真是没风度,被人揭穿了就气急败坏,揪着我一只肩膀的衣服就死命往外拉。 我硬生生被他拉了出来,气坏了,对他喊:“你个无礼的骗子,假装蒋老板,马上就有人来揭穿你了,到时候有你好看……”。 我两正纠缠,顾丽和一个长相斯文的男人走了过来,看到我和脏辫子的情形,很是震惊的样子。 “干嘛呢?陈彩凤,怎么对蒋总这么失礼?快点道歉!”顾丽吼我道。 “蒋总,是不是发生什么误会了,这是顾丽介绍要来我们茶厂工作的人,也是羊肠村的村民。”这人一定就是龚主任了。 我全身一阵冰凉,脑海闪过一个弹幕:“这回死定了!” 若换作以前,我一定会无地自容的走开,从此因为没脸见人而消声灭迹。然而,在经历了债务危机之后种种要债和逼债的全程煎熬,竟然修炼成了一副刀枪不入的厚脸皮和厚颜无耻的胸怀。 我立刻见风使舵低头对脏辫子虔诚忏悔:“蒋总,我错了,我不该自作聪明,以后再也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了!您大人有大量,就翻过这一篇吧!”。 他朝龚主任使了个眼色,两人进办公室关上了门。 我想这次准完蛋了,很是沮丧,顾丽安慰道:“没事,蒋老板说过,只要是我们村里的人需要帮助,蒋家都会尽量帮助的!蒋总应该不会违背蒋老板的意思。” “蒋老板?蒋总?怎么听着不是一个人呢?”我都糊涂了。 “蒋老板叫蒋业勋,创立了这个高山茶厂,而蒋总叫蒋世杰,是蒋老板的儿子,刚从美国留学回来,刚接手具体工作,正学习继承家业呢!” “苍天啊,之前只说有个女儿,这会儿怎么冒出个儿子,害我抓瞎,出这么大个岔子!怎么这么命苦?” “女儿没出国,一直都在蒋老板跟前嘛,大家见得次数多,也就记得嘛,这儿子出国很多年都不怎么回来,大家就忘了嘛!” 我这会儿才算是基本搞清楚了。 承诺归承诺,而且那承诺是老爸的,也不知道对儿子是否管用,毕竟刚才这么冒失的得罪了那脏辫子,若他小肚鸡肠记了仇,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都怨自己自作聪明闹了乌龙。 办公室的门打开了,那龚主任笑眯眯走出来对我说:“走,先去参观参观,然后看看适合把你放哪个岗位……” 剥开粪草瞬间鲜花怒放啊,从心底里油然升起对素未谋面蒋老板的敬意,这个人真了不起,他对羊肠村的村民,不但多年来恪守承诺,还能令整个家族都恪守承诺,令整个企业都恪守承诺。这不正是当前这个社会严重缺失了的东西吗? 我看着这围着竹栅栏的平房办公区小院,感觉比我们y公司所在的玉成金环还牛。那种牛气是种只属于精神的牛气,不管用多豪华的建材也堆叠不出来。 龚主任问我要身份证办入职来的,我只得把在客栈里说过的故事又说了一次,龚主任有些为难,说要请示蒋总,起先担心他记仇为难我,谁知后来龚主任回复我说,暂时没有也可以,但要尽快补上,我暗笑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呢。 真是拨开云雾见日头,就这么开始了在山顶茶厂上班的日子。当初我追逐成功,把那些浮世繁华当做了人生真谛。如今这茶山清贫安静的生活如同一股清流,让我的灵魂得以喘息。 每天步行去上班小灰都会跟着,我进厂干活它就不知道钻哪里睡觉去了,下班了又跟着我回家,让我倍感亲切。找了一个休息的大晴天,给它洗了澡,发现原来它竟然是只小白狗,洗干净后左屁股上不知道被谁烫了个印记却是清晰可见。 “谁这么变态烫了个印在小灰身上?”我有些气愤对李大爹告状。 “不可能啊,这村里没人会干这种缺德事儿。”李大爹、李大妈也都想不通。 也是啊,羊肠村民风淳朴,经济不甚发达,却都信奉基督教,个个心底善良,村里路不拾遗,看门狗都不会看门,见人就摇尾巴,也与放养的鸡和睦相处。 恐怕最大的冲突事件就是隔壁公鸡见了那日穿了红衣服的小辫子,啄了小家伙两口,害小家伙再也不敢穿得满身通红。 我不管说了什么,李家二老都会很认真的对待,为小灰屁股上的印还真是满村打听,村里有个年岁大的老奶奶说,山顶湖边的破庙里有个神婆,旧社会在县城里给人算命的,后来忽然移居到这山上,再也不与人来往了,她见过那神婆的门楣上有块木牌,就是这印记。 我有些气恼,这种人一定是心理有问题,本想去找到她说道说道,但李大爹李大妈都不准去,说跟疯子讲不通道理。 小辫子发现小灰是只白狗,就开始叫唤“小白、小白……”。 按道理是该改口叫小白,可那家伙仿佛已经认定自己叫“小灰”,叫“小白”时跟没长耳朵听不到声音似的,我们就只能继续叫它:“小灰!” 茶厂的人都很单纯,氛围很好,龚主任和顾丽也很照顾我。 071 员工守则 我用李大妈的手机打了电话给爸妈,这段时间他们都担心坏了,电话里我妈一阵哭一阵骂的,叫我内疚得快要死,他们只道是我跟黎昕分了手,受了打击,需要到外面走走,也表示了理解。我对我妈说身份证遗失了,叮嘱她帮我补办一个,并答应最近就回去看望他们。 阿香每个周末都会回来,论年龄,她比我小2岁,我们相处得象亲姐妹。不光是她,李家所有人都跟我的亲人没两样。 阿香这周下山之前忽然叮嘱我,说朱老五起先以为我回家了,死了心,后来偶然在县城里发现陈卓去当地派出所找我,就又开始找我,让我小心。我想起当日朱老五拿着斧头劈柴的杀气,心头开始惴惴不安,她叫我小心些,可我该如何才能小心些呢? 这天去上班,龚主任忽然叫我去脏辫子办公室,说是新人培训。想起当初刚进入金光闪闪的y公司,美娜姐给我们新人培训那些日子,有些亲切温暖在胸中浮起。暗自有些觉得对不住脏辫子,觉得自己以后应该对他多些敬意。 进了他办公室,他拿腔拿调对龚主任说:“她工作安排好了吗?” 龚主任很利落:“安排好了!” “哪一块?” “她受教育程度比较高,人也聪明,我想让她从管理发货开始,等熟悉了或许可以管理客户资源。” 很感激龚主任,他一直信任我欣赏我,暗地发誓绝不辜负他对我的信任。 “你这么看好她就更加要锻炼她了,让她轮岗,每一块工作她都必须熟悉,茶园里的具体工作,比如采茶、炒茶、压饼、包装什么的,都要学,哪个环节压力一大或者缺人,她都可以顶上去。” 龚主任不解的嘴里喃喃道:“我们……我们似乎从来没有这样要求过员工……” 脏辫子不耐烦的打断他:“你们就是如此对员工没有要求,管理才会如此松懈,现在市场竞争激烈,不提高员工水平,怎么能扩大市场规模?” 龚主任有些急了:“可董事长说过,我们的茶厂不追求规模,只追求品质啊,若追求品质就必须术业有专攻嘛。” 我静静看着他俩争执,努力捕捉信息量好得出判断。 脏辫子气急败坏开始耍赖:“我是继承人还是你是继承人?” 这话一出,龚主任立刻敗下阵来:“当然您是”。 “这位新员工会背我们厂的《员工守则》了吗?”脏辫子忽然问。 我不明就里,从来没人跟我说过这码子事,我望向龚主任,他也一副迷茫的表情。 “你会吗?”他盯着我的眼睛问。 “我……我不知道这件事情……” “这厂里没谁不会,现在就你不会,如果没有好的精神面貌,如何好好工作,都来三天了,也没想着主动学习”他不依不饶的呵斥我。 似乎他说的也有些道理,一时间被这番根究搞得有些发懵,他拍在桌上一张纸,喝令:“拿着,这是《员工守则》,抄写30遍大约就会背了,明早交来给我!” 我痒痒的拿着《员工守则》出了门,身后传来龚主任与脏辫子的对话。 “以后所有的员工都要轮岗吗?” “不用,就她轮就可以了!” “那所有人都要背《员工守则》吗?” “不用,就她背就可以了!” …… 我有些糊涂了,问了厂里其他人,似乎都不知道有要背《员工守则》这件事情, 顾丽说大概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位继承人想要比父亲更有威望,老人对蒋老板的尊敬早已根深蒂固,所以他从新人先烧起。正好我是新人,刚好碰在枪口上。 想起之前我们之间的不愉快,小肚鸡肠又生了出来,暗地里寻思:“他这是要整治我?还是要重用我呢?” 晚上回家,看我拿出来抄写,小辫子又跑来凑热闹。 我越抄越觉得内容无厘头。 “1、爱党爱国爱人民。了解党史国情,珍视国家荣誉,热爱祖国,热爱人民,热爱中国共产党。2、好学多问肯钻研,上课专心听讲……” 等等,我怎么觉得有种熟悉的感觉。什么上课专心听讲乱七八糟的东西,一整篇看下来,跟那茶厂没有一毛钱关系。 想起来了,这明明就是《小学生守则》,枉费我之前还批评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如今他当着龚主任的面这么公开整治我,可不就是确切的小人之心嘛,最气人的是,利用身份便利,我这么大人,还逼我抄写《小学生守则》,这也太欺负人了,身上那根反骨莫名就又冒了出来。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岂是这么好对付的。 我从李家的小卖店里拿了些糖,让小辫子召集村里上了学的孩子来帮我抄写,抄一遍给两粒糖。很快,三十份就放在了我桌上。 第二天一早,我拿了那三十份所谓的《员工守则》交给了龚主任。 他很有深意的看着我,伸手拍了拍我肩膀,转身时叹了口气。是啊,龚主任又怎会不知这位蒋总经理在整治我。 他这么明显的整治我,想着人在屋檐下,也就这么忍下了,也就不去揭穿他叫我抄写的根本不是《员工守则》,而是《小学生守则》这件事情了,想着我忍下了他也便能消了气,以后当我不存在就好了。 以为这事儿就这么翻篇了,中午他又叫我去办公室,我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他叫龚主任拿了张纸和笔给我,头也不抬,冷冷的吩咐我:“抄了这么多遍,应该也熟记于心了,这会儿当着我的面默写一遍吧!” 我一阵眼晕,差点没晕倒,那三十遍都是糖换来的,我只抄了半张纸啊!这会儿忽然叫我默写,怎么可能默得出来! 使劲攥着笔,咬着嘴唇憋了半天,额头都开始冒汗,干脆直接站起来摊牌:“默不出来!” 他抬头,然后小题大做的喊:“天下竟然会有这么笨的人,抄了三十遍都默不出来?你脑袋瓜里养的鱼啊?” 072 找茬 无奈,我只能默不作声,接着,他站起来,将我那三十遍甩在桌上:“瞎子都能看出来各种字迹,你组织能力还不错嘛!谁帮你抄的?说……” 被他逼成这样,我忍不住也喊:“喊什么喊?你不就是因为那天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一直不痛快,非要整治我呗,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不是《员工守则》,而是《小学生守则》,既然是《小学生守则》就该小学生抄,是我们村的小学生帮我抄的!你有本事就拿出本真的《员工守则》给我抄,我是员工,不是小学生。” “叫你抄你就抄,我就是整治你了,怎么滴?”他开始耍无赖。 “你……你……你这总经理就这么当的?我不服!”我被气得舌头都不利索了。 “哎呀!别吵了别吵了!都少说两句,少说两句,我看她不管怎么样也交来三十遍了,蒋总您就……”龚主任看不下去想来当个和事佬,还没讲完就被脏辫子激动的打断了,我不明白他欺负人咋不见好就收呢? “你别管,我就是跟她杠上了,不把她的臭毛病给我拧过来,我就不姓蒋!” “你今天再给我回去抄写五十遍,哦,不,你比普通人笨,还是一百遍吧,明天一早来交,交不出来就开除你!” “你……你……”可怜我气的都结巴了! “你什么你?再你就两百遍。” 我生气咬着牙,两眼冒火望着他,他继续补刀:“对了,交完再给我默一遍,再默不出来就再抄两百遍。” 遇到这人真是倒了血霉了!这么座大山上,就这里有就业机会,没法不低头啊! 这次我是真抄了,抄到凌晨四点。而且滚瓜烂熟,准备好了他又叫我默写。 一早我把亲自抄写的一百遍又交给龚主任,中午我问龚主任:“一会儿还要去默写吗?” 龚主任说:“蒋总说不默写了!” 恨得牙痒痒啊!老娘默不出来的时候给他逮个正着,这会儿辛辛苦苦抄一百遍,默个滚瓜烂熟了,他又跟我说不默了? 真是被他耍弄得团团转,龚主任看我的眼神很是同情。 我委屈的说给顾丽听,她安慰叫我先忍一忍,说这脏辫子之前长年累月都在国外,而且听说其实不愿意回国来接管家业,老爸非叫儿子回来,儿子又偏偏不想回来,父子两闹得不可开交。也是前些日子老董事长心脏病突发,脏辫子这才不得不回来,老董事长现在正在医院积极治疗,听说已经大好,很快就能出院了。 “你不用太担心,等老董事长来,绝对不会允许他这么胡闹。而且据我们以往观察的经验,他呆不了多久就会又跑美国去!”顾丽说得话叫我很是安慰。 “真的吗?那太好了!”我已经开始盼望着老董事长赶快回来,脏辫子赶快离开了。 “咦?”等等,“那如果这次他拧不过老董事长,真的留下来,那我就死定了!”我还是不太放心。 “不会的,你看他那个样子,哪里像个继承人的样子,他若真的想接下父亲的担子,若真想对这个茶厂负责,怎么可能天天都那副德行!”顾丽分析得头头是道。 “你简直是太聪明了!”我高兴得捏了下她的脸,差点没高兴的亲一口上去。 这脏辫子每天中午才来茶厂转悠一圈,也不从不过问具体工作,总是雷打不变的t恤、短裤、夹脚拖,厂里对茶厂有感情的老员工们看着他这副样子都直摇头,都替老董事长忧心,替茶厂的未来忧心。 这段时日我在厂里每次出出进进都跟做贼似的,千万要保证不被他看到,没看到就想不起来,他只要想不起还有我这号人,我就能默默忍耐到老董事长回来,他滚回他爱呆的美国去,最好呆在那里永远都别回来。 为了不引人注目,我不敢说自己是q大毕业,撒谎说自己是高中毕业。以前最讨厌撒谎这件事情,如今却欲罢不能,为了圆最初那个谎,后面必须撒一百个谎,心好累啊!为了避免暴露,还是话少些好。 龚主任虽说只是个办公室主任,在大家的眼里,可比那总经理管用多了,在老董事长不在的的情况下还顺利运转并谋求稳步发展,都是龚主任在兢兢业业的推动。厂里甚至有传言,龚主任才是将来掌管这个茶厂的人! 龚主任很看好我,这段时间开始让我做老客的管理,并以此总结经验,想开发一个比现在更为有效的客户开发系统,我也正努力边学边思考。 这一周,我向龚主任申请做一套客户答卷,想更为精准的捕捉到用户画像和真实需求,他听了我的想法很是高兴。 “我之前就觉得应该这么搞,可这厂里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现在你来了,而且跟我想到一块去了,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他兴奋得一连说了三个太好了!看着他这么赏识我,我决心要更加努力。 为了早日完成这次调研,我比平日都用心,每天忙到最后一个才下班。 这天我刚要走,被脏辫子堵在大门口,他叫住我:“哎!那个谁,站住,等等……” 我看着他,暗道:“今天真倒霉!”心知他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有个订制单特别急,明天中午就要出货,但是还有五百个盒子没折出来,你今晚加个班,把那些盒子折出来。” “蒋总,这种事情不是有包装部的同事吗?” “你没看见他们都走了吗?现在只有你一个人来做这件事。” “既然订单这么着急,您怎么不安排他们一群人加班,却要来安排我一个人加班?” “我是总经理,我的工作安排需要向你汇报吗?叫你加你就加,哪来这么多废话?”又来了,每次说道理说不过我,他就耍无赖。 我无奈跟着他走进包装车间,地上堆着几大捆只用压痕机压过的包装盒,我试着折了一个,很是费劲,牛皮纸很厚,我手指力度不够,看了下时间,折一个就用了4分钟,看着这满地的盒子,精神有些崩溃。 073 奇怪的盒子 “发什么楞,还不快点,再不快点明天中午交不出货来你负责?”他竟然还有脸这般吼我。 我气不打一处来:“你也知道来不及吗?那你还让我一个人加班?你好好算算,折出一个盒子要用4分钟,五百个盒子需要两千分钟,而两千分钟是三十三个小时,现在是晚上8点,也就是说,即便我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不上厕所,也要到后天凌晨五点才折得完你要的这些盒子!” “啊?怎么需要这么久,你就不能一分钟折出一个来吗?没想到你不但人笨,手脚也不够利索!龚主任这招人是怎么招的!” “你……你……”我差点没当场就口吐鲜血,气死当场。 “你什么你?还不快干活?” 我实在是忍不下去了:“我是睬你尾巴了?还是怎么招你惹你了?你至于这么恨我吗?就算上次我对你有些出言不逊,但毕竟也算不上多大个事情。你上次逼我抄《小学生守则》就治了我一次,也该解恨了吧!现在又故意整我?”说得我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他忽然一改颜色,一本正经道:“误会,你真的误会我了,我哪是那么小气的人,我承认今天没有及时安排他们全体加班是我工作失误了!你看,这不是工作经验不足嘛!我是犯了错,可客户不管这些啊,他们就只知道时间到了就要拿货不是吗?” “可我一个人根本来不及嘛!你打电话安排大伙都来加班,多些人一起弄才能保证订单准时交货!” 他之前还趾高气昂,这会儿忽然神色暗淡下来,一副诚恳的样子:“你就帮我一次,这么晚了才安排他们加班,他们又得议论我工作能力差了,更何况他们对我早有看法,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想把这个纠错范围缩小到就我们两个人知道!要不然,面子挂不住!” 他态度转变弧度太大,而且太快,叫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还是心有不甘低声嘟囔:“那也不该叫我一个人来为你纠错嘛!” 他忽然热切的看着我:“不是你一个人,还有我,是我们两个人一起” 他话音刚落,我便感觉氛围诡异,毛孔发冷,鸡皮疙瘩落了一地。 想再多也没用,我深知按时交货对于茶厂来说是信誉问题,明白这种时候也不是计较个人恩怨的时机。也许是之前相互隔阂太多,单独相处不免尴尬,他胡乱抱了一捆,说是我在这里折,他去他自己办公室折,还真是正合我意。 我尝试着折的更快更好,找了双手套,找了把尺子,这样可以让折痕更加平整,手指也少些磨损。小灰见我老是没出来,竟然找了进来,一整夜陪着我,一会儿走走看看,这闻闻那刨刨,一会儿又躺下睡一会儿。 我越折越熟练,起先需要四分钟,后来三分钟,最快一个两分钟。天亮的时候,我已经折了两百多个了,心想着脏辫子再差也该折了一百多吧,还差的两百多,这么多人都来上班了,大家一起搞,中午一定能交货的。 包装组长清早进来看到我,吓了一跳,仿佛见到鬼:“你……你?在这里干嘛?” 我殷切:“你们快点弄,中午要交货,总共五百,我连夜赶了两百多了,你们现在赶快去把蒋总弄好的搬过来,统计下还差了多少赶紧赶出来。” “连夜?你连夜赶的?” “是啊,不是说今天中午就要交货吗?” “不对啊,这个包装的货不是说下月才交货吗?而且不是五百盒,是两千盒嘛!” 我们两面面相觑,不知道到底是谁消息有误。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我心急火燎跑到脏辫子办公室,使劲敲门,他拉开一条门缝伸出半个脑袋,打了个呵欠:“干嘛?” “我来统计下你折了几个盒子?好安排交货。” 他瞪着我,顶住门。 我使出浑身力气推门进去,他被我推了一个趔趄,嘴里嚷嚷:“你神经病又犯了?” 沙发上有压痕,他昨晚一定是睡沙发上了,视线一下就被地上的纸盒给粘住了,他竟然一个都没折,哦,不是,是一下都没折。 我气得头昏,管他总经理不总理的,冲他大喊:“你叫我帮你纠错,我争分夺秒,一夜没合眼折了两百多个包装盒,手指都肿了,你却一个没折,在沙发上美美的睡大觉呢,哦,你这人还真是满身美德啊!” “手指肿了?哪儿?给我看看!”他装成一副担心的样子朝我走过来。 “滚开!加班?我看你根本不是真的需要我加班,明明就是想整治我。你恨我就直接开除我好了,老是使这些阴招,显得很卑鄙啊!”我气得口不择言起来。 想着刚才包装组长的话,我大概已经明白自己又他被连懵带骗,狠狠整治了一番。 “哈哈哈哈”门口站着一个女孩子笑得前仰后合,记得就是那晚车里的女孩,我被她搞得有些不在状况,这么悲催的剧目,这么激烈的争吵,她何故会看得如此开心,以至于走进来坐下了还笑得停不下来。 “哎哟喂,笑得我肚子好痛,哈哈哈……” 我被她笑得呆住了,直接搞不清楚状况,脏辫子被她笑得有些尴尬:“别笑了,”走了过去踢了那女的一脚,继续喝道:“别笑了,听到没有……叫你别笑了!” “好好,哈哈哈,我也不想笑啊,可……哈哈哈……实在是忍不住啊……” “蒋佳怡,我叫你不许再笑……,你这么大的姑娘,怎么滴这么没正型?” 我听到脏辫子叫这姑娘蒋佳怡,忽然明白这是他亲妹妹。 她忽然跑来笑成这样,让本来在吵架的两个人都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她笑了好一会,调整好呼吸,边喘边说:“以前爸逼你上山管这厂子,你死活不愿意,我就说奇了怪了,最近你忽然转性,天天往山上跑,昨晚我打电话问你怎么这么晚了还不下山回家,你竟然说你要加班,加班这种话从你这种人嘴里说出来!哈哈哈,这不是要笑死人的笑话吗?” 074 群众的同情 “什么叫这种人?有什么好奇怪,爸住院,这厂里不是没人管嘛!”脏辫子怏怏道。 “明显狡辩,以前爸也有不在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担心过?来管过?等会儿我得去问问龚主任,现在这厂里是不是已经忙到需要你蒋世杰连夜加班管理的程度了?” 这个妹妹很是厉害,字字犀利,搞得脏辫子有些招架不住:“不是需不需要的问题,这只能说明我现在是个用心的人嘛!” “用心?”她若有所思片刻,眼神一亮,忽然转向我:“你?他陪你在这里呆了一夜?” 什么话?我赶紧解释了一遍他的恶行:“不是他陪我在这里呆了一夜,是他骗我说要交货,硬逼我在包装组里折了一夜包装盒,你看你看,我折了一夜,他自己却一个都没折!” 我是想让她明白他哥哥的卑鄙行径,好唤起她的正义感来,毕竟老董事长是个颇有口碑的人,女儿呆在身边,耳濡目染应该不坏,儿子大概是经常不在身边,在美国学坏了。 听了我的冤情,她不怒反喜:“哈哈哈,我说你玩的都不肯回家了,还真是好玩啊,下次叫上我一起!……”她又笑得快接不上气的样子。 我彻底无语了,默默退了出来,也是啊,他们本来就是一伙的。 我被戏弄的事情整个茶厂的人都知道了,大家伙背地里说到他就摇头,说他“太不像样子!”。 食堂大妈的同情很具体,也很接地气,每次把我的饭使劲往碗里压,又拼命舀菜在饭头上,搞得饭碗每次堆得摇摇欲坠。 不过总算是有些安慰,至少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并且,我的冤屈,群众们都看到了。 如今总也吃不完,倒掉又会伤了深切同情我的人民群众的心,于是我总偷偷拿些来在外墙处给小灰吃,小灰每天吃得饱饱的,在李家就不怎么吃了,而且还长胖了,就快成个小白胖子了。 想起我刚到阿香家,李大爹总叫我赶快吃,往死里吃。不免发现这座山里的人,都有个共同的特点,他们想要对你好,或者安慰你,不是同你说鸡汤,也不是为你做什么,而是让你拼命吃。 我坐在外墙小花台前等小灰,太阳有些烈,晒得有些头晕,却叫我想起彩凤躺在床上吃薯条的场景,吃得床上都是薯条碎屑,我嫌她脏,每次纠正,她便会摇头晃脑念叨:“天下烦事,唯有吃才能得以解忧!天下累事,唯有躺着才能得以慰之!二者合而为一,完全是神仙感受,脏不脏啥的,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那时候我看到她那样,总是火冒三丈。若如今我还有机会再看到她那样,我一定会跑上去亲她一下,真诚的对她说:“亲爱的彩凤,你想咋吃就咋吃,你想咋躺就咋躺,我再也不说你脏了,只要你高兴,比什么都好,还想吃啥?我去买来,一股脑全堆床上给你吃!瓜子、花生、开心果、葡萄、鸡爪、小猪蹄……” 如果彩凤听到我对她这么说,一定会高兴坏了。 想象着这有趣的场景,忍不住自顾自轻声笑了起来。 自从她回家以后,很想念她,可如今我跑路了,连手机都没用,大约她也想我了,可找不到我,不知道她现在过的怎么样?受伤的心可有平复?还欠了她二十万,她打不通我电话,会不会着急? 回忆果然是种可以让人笑着笑着就忽然落泪的东西。 想到这里,我又忽然悲从心起,眼里有泪水打转,为了不让泪水掉下来,我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天,想把眼泪憋回去。这抬头,大惊,陡然间乌云压顶,哦,不是乌云,是一张脸正睁大眼睛俯面盯着我。吓得我猛的跳了起来,刚一跳就感觉脑袋撞到了什么东西。 等我回过神来,看到脏辫子捂着下巴蹲在地上。 大约刚刚是我的脑袋撞了他的下巴了,我换位思考了一秒,立刻能感受到下巴生疼。 怯怯的戳了戳他肩膀:“喂……,脏……,蒋总,你还好吧?” 他抬头,恨意昭昭:“我好不好?你来试试就知道了!” 不想跟他有任何交集,每次交锋都是自己吃亏,还是闪人比较好,我故作真诚道:“蒋总,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想必您也不会为这种小事跟我计较,很多工作还没做,就不打扰您了,先走……” 边说边转身欲走,手腕被他牢牢抓住,回头,他盯着我的眼睛:“你哭了?” “没有啊!” “我分明看到了” 他眼里燃烧着莫名其妙的火,叫我有些慌乱。 “是……是太阳,你看,太阳太烈了,我刚抬头,被这烈日生生刺出了眼泪!” “是吗?那哭之前又笑了一整,又是为何?”他仍旧咄咄逼人追问不止。 我愣了几秒,心头百转千回,他这是在观察我?监视我?可他何要监视我呢?这件事情要说清楚了非得三天三夜了,我该怎么对他说呢?他这么个假外国人,品质又这么恶劣…… 咦?等等,这事情我凭什么要对他交代呢?想起他手段卑鄙整治我的那些事情,陡然间怒从心起。 “蒋总,这好像跟你没什么关系吧?” “怎么没关系?你又笑又哭的,吓坏我了,我担心着你若是疯了,岂不是扰乱了厂里的秩序。” 是啊,他就是这样,若有一分一秒没有叫我愤懑,他便觉得虚度了。 我冷冷回他:“是啊,我是疯了,即便是疯了,也是被你逼疯的!” 他忽然呆住,松开了抓着我的手,我立刻转身就走。 半分钟后,我听他在身后婆婆妈妈喊:“那我这受伤的下巴总是跟你有关系吧?喂……站住”。 我索性假装聋了。 蒋家兄妹似乎在这山上太寂寞了,难道找不到其他人玩了吗?哥哥变着法整治我,妹妹天天象研究稀有动物一般分析我,剖析我。 075 神奇的村姑 蒋佳怡有事没事抄个手站旁边冷冷盯着我,脸上时而惊奇状、时而思索状。我只能尽量当她是透明,只是有时候,也确实被她盯得全发毛,浑身不自在。 “蒋佳怡,你就这么有空,有这空闲还不如干点别的事情,比如看书、比如睡觉。” “我不爱看书,也不爱睡觉。” “那旅游、爬山、听音乐、健身,不管哪一样都比你在这瞎耗来的好。” “没瞎耗,我就想看穿你,你是个神奇的村姑哦!” “神奇的村姑是个什么鬼?” “你能熟练用牧马人绞盘把车拉出来,还会英语,这么快就上手了原来龚主任焦头烂额的工作,你那天说我们的销售渠道可以开拓些高端会所,比如高尔夫球会和养生馆,你是怎么知道的呢?你以前经常去吗?” 我大惊失色,原来自己早已露出这么多破绽,这蒋佳怡的观察力真是细致入微,再被她观察一阵恐怕难免会被揭穿了。 一边思索着将来怎么躲开她,一边敷衍道:“电视,我特别喜欢看电视,电视里都演过!” 她对我的解释很不满意,用一根手指在我眼前摇了摇,用嘲笑的语气:“这里的人吃荷包蛋都是用嘴咬的,不可避免的会将油抹在嘴边,而你是用两只筷子先将鸡蛋分成许多小块,从来不会将油抹在嘴边,举止优雅,那两只筷子用的与西餐刀叉并无二致。” 越说破绽越多,我并不想再绝续下去。 “谢谢,谢谢你一再证明我起码是个优雅的村姑。有空去我家玩吧!我家在山腰羊肠村!” 她被我的话堵住了话头,却依然饶有兴趣的看着我,我赌定了她不可能去我家,一来我们不熟,二来我才不会带她去。 一天我拿着饭食到处找不到小灰,正纳闷这馋家伙到了饭点居然会不见,难道不饿?难道忽然不馋了? 我自问自答四处找寻,忽然看到院子里花台背后有条白尾巴欢快晃动着,一脸狐疑走过去,看到花台背后脏辫子满脸堆笑蹲在地上,正撕一只鸡腿上的肉喂小灰。 “你想干什么?”对他这种人,我难免的语气粗暴。 “干什么?你眼瞎啊!喂鸡腿啊!”他不屑答。 “你这种人能安什么好心?不会是想毒死我的狗吧!” 他狠狠抬眼看着我,撕了一块喂到自己嘴里。边嚼边骂:“小肚鸡肠,人不如狗!” 竟然说我人不如狗,气死我了,说话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难听,每次与他交集都能把我气得快吐血。罢了!罢了!我惹不起总躲得起吧! 我疾言厉色呵斥小灰:“小灰,跟我走!” 小灰这个没出息的家伙,心想着怎么这人明明正在给自己吃鸡腿,这会忽然自己吃了起来,一时着急,按捺不住站起来两个前爪扑在脏辫子身上,眼巴巴望着他。对我的呵斥充耳不闻。 它这般没脸没皮的跟我仇人要东西吃,真是气死我了。 “小灰,你听到我说的话没有?不许吃他的东西,他是想毒死你!” “别信她,她这是在妒忌你有鸡腿吃,而她没有,我跟你说啊,女人的嫉妒心一旦爆发,是及其可怕的,最好远离这种女人,你也是只小男狗,你懂的。所以你只要现在不理她,我本来留给自己的一个鸡腿,一会儿也给你吃……”他指桑骂槐越说越起劲呢。 我彻底被他激怒了,上前就要去捉小灰。刚一伸手就被他捉住手腕。 “你要干嘛?”他问 “我要带我的狗走!” “你怎么证明是你的狗呢?我怎么觉得这明显是我的狗呢?” “小灰一直跟着我,而且一直吃在我家,住在我家,睡在我家,小灰这个名字都是我取的。” “它现在也跟着我,而且也吃在我办公室,住在我办公室,睡在我办公室,鸡腿这个名字是我帮它取的,它很喜欢。”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不免惊呆了,这里竟然有食盆、水盆,最气人的是办公室沙发外侧还有个狗垫子,看上面白毛也厚厚有一层,一看就知道睡了很多次,而不是一次。 我气得有些眼晕起来,心道:大约那种发现老公偷情现场的感觉也该如出一辙吧!是啊,很明显,小灰在这里跟脏辫子已经睡过很多次了。 脏辫子看出来我已经完全败下阵来,很是得意,那种神色又激起了我的斗志。 我提议:“既然这些东西你有我也有,那这样,我们两在两个方向喊小灰,它跑向谁,就是谁的狗,另外一个人从此不许纠缠。” “好!” 我们两开始叫,我喊:“小灰……小灰……”。 他竟然喊:“鸡腿……鸡腿……” 小灰起先有些迷茫,大约是搞不懂这两人在搞什么鬼。我用深情的眼神锁住了小灰,它朝我走了过来,我正要抱住它时,脏辫子不知从哪又摸出个鸡腿来,小灰瞬间节操全失,奔了过去,半趴在脏辫子身上啃起鸡腿来。对啊,我也带了饭食来给它吃的,我将碗伸向小灰,热切的喊它:“小灰,小灰,这碗里的才好吃,过来,过来……” 小灰远远望了一眼,仿佛兴趣不大。 脏辫子幸灾乐祸:“狗要吃肉的,你拿个白菜萝卜在这瞎起什么哄!” “吃蔬菜有多维生素、粗纤维……” 哎,算了,自己都说得泄气了,小灰哪懂什么维生素和粗纤维,只是它之前都是我吃啥它就吃啥的,这会儿有肉吃了,便不理会我吃啥了。 我败下阵来,小灰这般不争气,气死了,累死了!与他斗不动了。 失落的站起身来:“罢了!罢了!”转身就走。 刚转身走了几步,小灰见我要走,没心没肺的朝我跑来,刚才打赌的时候你不跑来,这时候你又跑来做什么?我心里生它的气,脱口而出:“走开……” 小灰是只极为聪明的狗,除了在有美食诱惑的时候它是懵的,其余时候我的情绪基本它都能读懂。它愣了一下,研读着我的表情。 076 叛徒小灰 想起它刚才的可耻行为,我忍不住朝它喊:“滚开,你走啊,你这个叛徒!为了个鸡腿就背叛我,走开……” 它眼里浮起一丝委屈,真转身走开了。 我立刻后悔起来,跟一只狗置什么气啊。 “喂,小灰,叫你走你还真走啊!你这只笨狗啊!谁叫你这么听话来的……” 它慢悠悠朝脏辫子办公室走了过去,怏怏的躺在了那块垫子上。 这件事情我很快就释然了,小灰每天还是跟着我上下班,晚上睡在李家,只是我在厂里上班的时候它会待在脏辫子哪儿,也不与脏辫子计较了,毕竟小灰在外面野地流浪更叫人不放心,大约脏辫子只讨厌我,却并不讨厌这条狗,若想毒死它应该早就下手了吧!何必白白浪费那许多鸡腿。 一天,院里多了一辆蓝色宝马,一进厂就发现整体气氛有所不同。龚主任同我说,一年一度在k城举办的茶叶博览会又要开始准备了,这对每一个茶企都是至关重要的大事,老董事长为了这个展会,提前出了院,回到我们的茶厂亲自组织工作。 上午,我在大会上终于见到这个面容慈祥语气亲切的蒋老板,也第一次领略了他在这厂里的威望。毫不夸张的说,他是这一厂人的信仰。所有人都相信:他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家好。 散会后他让龚主任单独来叫我,龚主任的原话叫我有意外。 “彩凤,董事长想请你过去聊两句!” “请?请我?哦,好好,我这就来。”我一路寻思,这父子两风格差距太大了,老爸是客客气气请我去,儿子吹胡子瞪眼对我嚷嚷,喂,那谁谁,你过来一下。 老董事长的办公室在小院二楼,进到里面书香笔墨很有中国古典文化的范儿,叫人心旷神怡。他高深莫测的打量了我一番,淡淡问:“院里的狗听小龚说是你的?”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怏怏回:“以前确实是我的狗,可最近有点不太明确是不是我的了!” “咦?这话是什么道理?”他惊奇问。 “确切的说,本来是我的狗,现在莫名其妙被蒋总给抢了,只是这狗还与我旧情难了,藕断丝连来的!所以这狗就脚踩两条船,一会儿跟着我,一会儿跟着蒋总,现在我也搞不清楚到底是谁的狗” “哈哈哈,这孩子果真有趣、果真有趣啊!”这老头和龚主任两个人笑得很是开怀。 笑完了,老头饶有兴趣接着问:“听说蒋总诓骗你在包装组干了一夜活?” 如今青天大老爷主动过问我的冤屈,岂有隐藏的道理,我绘声绘色加感情渲染把这事情好好说了一遍,老董事长一拍桌子,脸上沉了一沉:“胡闹!” 正义终于来到,我索性把他逼我抄默《小学生守则》的恶行也一股脑讲了出来。这次他似乎没有那么愤慨了,只是静静若有所思了一阵,颇有意味的看了我一会儿。然后慢慢踱到窗边,那声音悠悠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世杰小的时候十分顽皮,有一次又因为胡闹被老师找上门来,我气愤不已,罚他抄写《小学生守则》三十遍,第二天我看他拿来的抄写本上均是不同风格笔迹,明显是别人代抄,怒他不思悔改还弄虚作假,既然是别人代抄,他自己必定默不出来,便令他默写一遍,果然,他真的默不出来。然后我又罚他抄写一百遍,后来审查字迹时便知道,这次他真真切切自己抄了一百遍了,此时令他默写,必然行云流水了,但我偏偏又不让他默了!” 他顿了顿,转过身来看着我问:“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我这么答,心里却揣测,大约是想治治脏辫子调皮的毛病吧! 他笑得很和蔼,继续道:“罚他抄写三十遍是要让他知道,在学校里犯了错,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起初让他默写是要让他明白做什么事情必须脚踏实地,不要心存侥幸;后来罚他抄写一百遍是要让他知道弄虚作假会有更严重的后果;而最后又不让他抄写,则是为了让他明白,自己踏踏实实做事,并非是为了做给别人看,而仅仅是为了自己!” 我目瞪口呆,有些愣神。 他笑着走过来,亲切的拍了拍我的肩:“我的儿子我很了解,他从小心底善良。而且我敢保证,他对你并无恶意,反而……” 他没有把话说完就不停的咳嗽起来,龚主任赶紧端了他的茶杯递过来。 龚主任不停帮老董事长一下一下抹着后背,神情甚是关切,若换了不了解的人,定然会觉得这才是亲儿子。老董事喘了半天,只说了句:“你要支持配合他的工作!” 虽然明显护短,但又不得不承认被这老头圈粉了。 自己之前总觉吃亏委屈,恨得牙痒痒,却从未平静下来去深入思考这其中的由来和道理。 和老董事长谈过以后,忽然没那么恨脏辫子了。回家的路上总回味着这件事其中的道理,想到之前种种经历和如今无奈的处境,竟然有些贱兮兮的觉得,若是早些着了脏辫子这个道儿,便早些懂得这些道理,或许就能避免之前那许多的劫难。 若早知道必须脚踏实地,不要心存侥幸什么的,也许……也许我该还生活在那光鲜亮丽的大城市里,也许同黎昕也不会弄到如此地步。想到他,心里很是伤感,这些日子里,纵使心里明白,对与他的这份感情,除了说再见,根本别无选择。可在这大山里,在这静谧的小山村里,躲过了那喧闹的浮世,却躲不过寂静无声时对他的想念。 茶叶博览会的筹备工作紧锣密鼓的开始了,老董事长似乎很信任我这个新人,叮嘱我多向龚主任学习,早日与龚主任一起,做他的左膀右臂,将来也做脏辫子的左膀右臂。 我可不想在这里给脏辫子做臂膀,心里觉着总有一天是要离开这里,如今这种情形,说的好听叫喘息,说的难听叫跑路避风头,总之都不是好人干的事儿,起码不是个负责任的人该干的事儿。 077 新任务 但最起码,眼前的事情总该干好,如今有了老董事长和龚主任的信任,心里踏实许多,即便脏辫子再恨我,可怎么着,也得给他老爸和龚主任些面子吧!也不至于继续那么为难我。 这段时间据我观察,脏辫子不被厂里所有人看好并非是偏见,且不说他造型另类,完全不符合一家传统企业接班人该有的造型。也不按时上班,基本中饭时间才会上山来,进了厂里也就随便东游西逛,再有就是逗逗小灰。 后来有些明白他为何要与我抢小灰,应该是寂寞闹的。这厂里头人人见了他都尊称一声“蒋总”。但谁都不明白他是什么人,也没有谁想去明白他。他的寂寞和苦恼大约只有我看出来了!这样一个具有乡土特色的企业是他生命中注定就要去继承的,但他却偏偏与之格格不入,却又无法脱离。所以下意识显得逆反和抗拒。他的父亲很强势,不允许他有其他想法;龚主任明白,但处境微妙,与他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厂里的员工几乎都是村里的,他们更多认为这都是他的少爷矫情做派。 想到他也过的不快活,我心里果然舒服很多,暗自默念:果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 展会已经开始倒计时了,这些时日,我在熟悉了厂里的业务后,几乎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周一上午的准备会议上。 龚主任:“开展前期工作分别由两个小组完成,我带三个人负责筛选出最具代表性的产品,针对这次展会做出一批限量版,之后负责展出品及预备销售的货品配备齐全,保证在展会前一天中午运抵展厅。彩凤负责对接布展服务商的每个物件按时到场。” 我:“明白!” 龚主任又对我补充:“你要非常注意他们的工程进度,该催促要催促;还有每项物料的质量,质量太好的价格会太高,质量太差的又怕在开展后出问题。你得掌握个合理尺度,既要价格合理,又要确保开展会这几天里,使用完全没有问题。” 我:“明白!” 龚主任:“展会开幕式完,两组合并,所有人都接待到场嘉宾。所有人都负责解说销售。” 我补充道:“既然所有人都要负责解说销售,那我们是否提前进行产品标准解说词背诵及销售套路突击培训,这样,不但有利于提高观展嘉宾对我们人员素质的体验评价;还可以有效提升本次展会的销售转化!” 龚主任:“不错不错!是个好办法,我们就这么办吧!” 老董事长满意的点头,笑着说:“你们的工作态度,真让我这老头子省心啊!我可就不管啦!如今我这身体,也管不动了!我就负责给你们打气好了!” 龚主任:“董事长,您放心,我们会做好的!” 老董事长:“放心放心!有你在,我很放心啊!” 我们这儿正满腔热情谈着工作,脏辫子今天出奇的上午就来了,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进来,冷冷开腔:“我可不放心!”众人都惊奇望向他。 老董事长:“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一组有四个人,一个组就一个人,不妥吧?” 龚主任急忙解释:“彩凤她只负责对接外包的布展公司,这家公司有专业的十几号人呢,应该没什么问题。” 我:“我一个人可以完成!” 说完大家又都看着他。 “我不是担心她一个人完不成工作,我是担心她采购服务商的时候无人监督!” 一众人都尴尬起来,我气得脸有些烧起来,他这是担心我吃回扣呢!当着这众人的面,毕竟还是不能失了体面。我心里冒着火,脸上却只冷冷道:“那就得劳烦蒋总您费心,派个您自己信任的人,要么接手干活,或者仔细监督我,都可以!” 老董事长没好气冲蒋世杰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他贱兮兮撩了一下垂在肩上的小辫子:“这种纪委的活,难度太大,还是我亲自来吧!” 一时间,这胸口里的气翻江倒海,眼巴巴望着老董事长,指望他为我说句公道话。 “这厂里的人都是真心实意的人,不需要你这个纪委,也没有这个岗位,你若真关心厂里的事,就跟彩凤一组,一起多看多动手多学习!” 散会的时候,有两个人愣神,一个是龚主任,他喃喃道:“太阳打西面出来了!” 一个是我,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被重用了还是又被整治了!更不清楚老董事长到底有没有正义感。 哎!总之,关于这项任务,之前兴致勃勃,现在却愁云密布,不是好兆头啊! 晚上回到李家,小灰屁颠屁颠跟着我,满肚子气没处撒,我冲它喊:“不许再吃脏辫子的鸡腿,你听到没?不许当叛徒,你听到没?下次再见到脏辫子,乘机咬死他,你听到没?……” 小灰歪个脑袋,伸个舌头,一脸迷茫。 小辫子跑来伸手抱着我的腰,有些委屈问:“姐姐,你不喜欢辫子吗?那你也不喜欢小辫子了?” “怎么可能,小辫子是我的小心肝,怎么会不喜欢呢?” “那你刚才让小灰咬死什么辫子?” “脏辫子,是脏辫子!” “脏辫子?如果我不洗头,辫子脏了,你就会不喜欢我?” 本来就烦着呢,她还来胡搅蛮缠,我决定答她个一劳永逸。 “这个喜欢不喜欢的,取决于数量,和干不干净没关系,也就是说,我只喜欢你这种两根小辫子的,只要超过两根的,越多就越讨厌,明白了吧!” “明白了!那头上有几根辫子的就得让小灰给咬死?” “大约……额……数不清!” …… 布展工作开始了,我跟龚主任申请用车时,龚主任对我说:“蒋总吩咐过,你不必申请用车,你要去会场的话,他会开车随你一道去!” 078 监工可恶 这忽然冒出来专门针对我的纪委奇葩,居然这么堂而皇之登台了,大家也就都没说什么了,还有没有天理啦?我出了龚主任办公室越想越想不通,又转回去对他说:“龚主任,我……我……就是想不通嘛!事情还没做,就防贼似的放着我,叫人很难堪。” 他看着我,走过来轻轻扶着我的肩膀,暖暖安慰道:“我明白,我都明白的,只是你才来这里,很多事情不清楚,想不通也是自然!” “这种事情还要怎么想嘛!既然这么信不过,做事情需要有人跟着监督着,还不如只请一个自己信任的人就可以了嘛!搞这么麻烦,还伤我自尊心!我可以做别的工作。比如包装组、炒青、采茶……不管什么都可以,就是那种没有犯罪机会的,不需要监督的。”我说着说着,声音有些哽咽起来。 “别胡思乱想了,包装组你这手指细皮嫩肉的,炒青你没力气,采茶太阳太烈,你就好好待在营销好了!” “可是……可是……”他越安慰,我越觉得自己委屈,眼泪快要掉下来了! “别可是啦,蒋总他只是小孩子脾气,我只是有些好奇他干嘛老针对你?你跟他有什么矛盾吗?” 矛盾?脑袋有些乱了,从他上山开始到抢狗吗?好像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其实自己也被他整治得晕菜了,没来得及仔细推敲问题症结。 “矛盾?我也有些搞不清楚!” 龚主任拿出纸巾,轻轻帮我擦眼泪,安慰果然可以让人逾越委屈,心里暖了起来。 门口传来脏辫子冷酷的喊声:“都这时候了,你还去不去会场?我说你这人有没有时间观念?……” 是的,我已经习惯了,他总是没好气的对我呼呼喝喝! 去了会场,他果然尽忠职守寸步不离的跟着,哦,不盯着。更准确说是监视着我。不过还算顺利,没找什么莫名其妙的茬。只要工作能按部就班按计划顺利进行,我才不管他。 晚上,他说要去酒吧见个朋友,见完了才可以送我回村里,我后悔自己把工作安排到太晚,这个点儿已经没有任何交通工具上山了。只能怏怏的跟着他去。 大约我们应该是先到了,他的朋友还没来。刚坐下他电话响,眉头深锁出去接电话了,我独自坐在这灯红酒绿的世界里,看着舞台上随音乐疯狂扭动的人群,深深吸了一口气,是啊,这弥漫着麦芽香和女人香的空气我早已忘记,却又仿佛近在咫尺。 闭上眼,我看见美娜姐翘着性感美腿坐在对面,美的不可方物,大波浪半遮凤眼,娇艳欲滴的红唇叼着香烟,硬逼着我们这些新人厚着脸皮去收集名片。陈卓,对,还有陈卓,他穿着线条利落的黑西装帅气逼人,抓着我的酒瓶还是手臂有点记不太清楚了,反正是不依不饶说我是做叛徒的料…… “咣咣咣”,蒋佳怡不知什么时候坐到我对面来,粗鲁的用杯子敲桌子引起我的注意。 “你怎么在这里?”她问 “我也不想在这里,只是……” 我话还没说完,她打断我,自作聪明道:“你也不想?不是吧?我哥难道不是你这种人梦寐以求的对象?装什么清高?” 她口里说的“你这种人”刺伤了我,忍不住回呛她:“所幸我这种人一向就颇有自知之明,你家金光闪闪的大少爷,小人实在不敢高攀,因此也从未想过要去攀附。” “果真?” “当然!” 她抬起头,呵呵呵笑了一阵,接着:“难道你想要攀附的人是龚磊?我看你们最近走的挺近!” 这个世界,总会飘出些莫名其妙的绯闻。 “你今天非要给我安上一个要攀附的名目吗?这不是强人所难嘛?” “你们村里,如你这般年纪的早就结婚了,你不着急吗?你父母不着急吗?” 这家伙还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我心里骂了一万句:“关你屁事!关你屁事!关你屁事!……” 这蒋佳怡不知怎么搞的,打从一进来就自己给自己一杯杯倒酒,这人啊,酒一多话就会多,这不,她看我不答话,自己絮絮叨叨起来,没有逻辑,零零碎碎,大约是想起什么就说什么,有时像是说给我听,有时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我哥,你知不知道,我哥他是个很长情的人,他女朋友在美国,在一起三年了,很相爱,我哥说跟安吉拉在一起很快乐。可是安吉拉是美国人,想待在美国,不想到中国来。我哥就陷入了两难,他也爱父亲和我。这些年来,他来来又去去,去去又来来,被这场感情拉锯战伤得心力交瘁!……” 她又狠狠喝了一大口酒,幽暗的灯光下,泪水滚了下来。 我心莫名其妙随她痛了一下,也瞬间明白,脏辫子为何总是一副流浪的模样,因为安定不下来,因为远方有牵挂。之前或许是我多虑了,这云端的茶山,他应该比我先离开。 默默端起杯子,与她碰了一下,一饮而尽,算是我对她的倾诉,最好的回应。 她满意的看着我,呵呵呵的笑了一阵,接着絮叨。 “自从你出现后,我哥他忽然喜欢呆在厂里了,对厂里的事情也忽然上起心来,这可是破天荒第一次,我爸高兴得仿佛黑暗中见到了曙光,说到这,我还是要谢谢你的!” 她碰了一下我的杯,“干杯”,然后又一饮而尽。 我看她脸颊上飞起两片红霞,很是可爱,眼神已经有些混乱,大约有点喝高了。 想着尽快结束她这种喝法,忍不住问:“你哥呢?” “在打越洋电话,美国大约天亮了,他每次跟安吉拉打电话都不会少于半小时,经常一小时!” 指望不上他,我按下她又抬起酒杯的手,正色道:“不能这么喝了?再这么喝下去,你会醉的!” “让我喝,你让我喝,我今天心里不痛快!”她眼里都是泪。 079 痴心的蒋小姐 之前,我大约已经猜到她在闹情绪,只是没猜到她会将这些情绪倾倒给我这个陌生人。 “你爱过谁吗?爱得刻骨铭心那种?” 她抬起泪眼审视我,往日里,她总是呵呵呵笑个不停,此刻的哀伤却让我按着她的酒杯的手颤抖的离开了。 她又猛灌了一大口下去。 “我五岁的时候,昊然哥哥六岁,手里举着玩具枪枪,威风凛凛对我说他是警察,会保护我一辈子,我……蒋佳怡……,十岁生日许的愿望就是能嫁给昊然哥哥。我等他爱他这么多年,如今他已经是真警察了,却总假装不明白我的心意,若即若离……” 说到这里,她已经泣不成声。我手忙脚乱找了纸巾,言语凌乱安慰道:“你们得好好沟通?爱与不爱,总是能说的清楚,或者,他有别的女人?” “没有!” “没有就好,别担心,早晚都是你的人!你这么漂亮可爱,没有谁会不喜欢你!” “真的?”她忽然抬起眼睛高兴的看着我,蹬鼻子上脸的问:“我又漂亮又可爱吗?” “当然!我跟你是陌生人,没必要骗你!” 她脸上挂着泪,却又笑得呵呵呵的,跟五岁的小辫子一般模样。叫我莫名升起些怜爱。 笑完忽然又满面愁容对我说:“昊然哥哥以前对我很好,人也很阳光,只是上大学的时候,不知怎滴,忽然为了一个女的闹了自杀,从那以后,心性大变,人也变得……变得捉摸不透了!” “太复杂了,我脑仁都疼了,你不是说他没有别的女人,这会儿怎么又生出个女的来了?还闹到要自杀的地步,也真是惊悚了!那现在这个女人呢?还与你的昊然哥哥纠扯不清吗?” 我用手指敲着脑门,想保持清醒状态,这会儿被她搞得有点混混沌沌了。 “那到是没有,从那以后他们再也没有联系了!” “那你还担心什么?” “我只是心疼,心疼昊然哥哥,我做梦都想得到他的心,可那女人这么轻易就得到了,得到了却又不珍惜,这般伤害昊然哥哥,她该死!真真该死!” 我酒也有些上头了,混混沌沌附和着她道:“该死!真真该死!” 后面说了些什么,真是记不住了,通常我喝高的时候,会呈现出间断性记忆。 说着说着,脏辫子同另外一个男人进来坐下,我眼睛已经有些麻花。只听到他们说话。 脏辫子说:“蒋佳怡,你怎么把陈彩凤给灌醉了?她明天工作还很多呢!” 耳边听得蒋佳怡一声尖叫:“昊然哥哥!……” 飞身扑到那个男人身上,两手死死挂在那人脖子上,我抬眼努力想看清眼前这个男人,可那张脸却刚好隐在灯光不及的黑暗中,只看到他如木头般端端将双臂垂着,不曾对这个眼含热泪温暖的拥抱有一丝回应。如此冰冷的人,该长什么样子?总也看不清,揉了揉眼,只见眼前的杯子、桌子、天花板都开始转啊转的…… 我听到他冷冷的问:“她叫陈彩凤?” …… 醒来是第二天一早,头还有些痛,我照例蓬头垢面抬着牙刷牙缸去小院里刷牙,往日这个时间,可以边刷牙边看到院里李大妈在给小辫子梳头,小灰会高兴的跑来舔我嘴上的牙膏沫,我拼命躲闪着,心里却幸福得冒泡。若小辫子没在梳头,我便会向她求救,她会跑来抓着小灰的后腿喊:“不许亲姐姐,只有我可以亲姐姐!……” 刚进院里蹲下,一抬头竟然看到脏辫子在给小辫子梳头,惊吓得我连牙膏带漱口水一口咽到肚子里。 什么情况,这是什么情况?小灰不管不顾的照旧疯跑上来,一口舔我嘴上,我躲闪不及,被它撞倒,一屁股坐地上。脏辫子和小辫子惊呆看着我,两人嘴张的一般大小。 我捡起杯子和牙刷,轻轻踢了小灰屁股一脚,狼狈逃回了屋里,身后传来他们二人的爆笑,我气恼即小灰之后,小辫子也成了叛徒。同时又觉得迷茫,感觉正在追剧,却漏掉一集,这会儿画风突变,叫人有点不明就里。 赶紧去找大妈补齐内容。她在里屋正绣一根花腰带,看我进来,笑得意味深长,我挠着头,狼狈问:“大妈,这……这……什么情况?怎么家里乱进人,万一是坏人把小辫子拐跑了可怎么办?” “怎么是乱进人呢?他不是山上茶厂蒋老板的儿子嘛!蒋老板是好人,他儿子也坏不了!” “大妈,你咋也势利眼了?老板的儿子就不能是人贩子吗?” 刚说完,头上就被花腰带打了一下。 “胡说八道,我看着这孩子不错!别一口一个人贩子的,不中听!” 我抚着头委屈的望着她:“大妈,咱们能讲理就不动手嘛!” “好啊,那你讲个理给我听听!”大妈手里攥着绣花针,瞪个眼看着我,心有些发虚。 “那你先放下那根腰带,还有那针,我才与你讲道理!” “不放!” “总之,我们都不要搭理他就对了!您、大爹、小辫子、阿香、小灰都不许搭理他!”我冒着被花腰带密集打击的风险直抒胸臆。 “不搭理?你昨晚喝个烂醉,是人家把你送回家,扶你进屋。老头子还记得他就是那晚帮忙把车从沟里拖出来的年轻人,很是感激呢!你让我们都不搭理他,这种事情你不长良心做得出来,我们可做不出来!” 我灰溜溜出了屋,整理妥当,出门没好气问他:“你来我家有什么事?” 他对小辫子笑得灿烂,转头一张冷脸答我:“你今天会场不是还一摊子事儿吗?喝了几口马尿就给忘了啊?” 天,果真啊,我捶了下脑袋,今天还真是一摊子事情呢! 去的路上,我正默默寻思他是如何将我最忠实的拥趸小辫子给策反的,他倒先发话了。 “你这臭村姑还真是歹毒!” 080 又见胡昊然 又来,早就知道他不攻击我会难受。对待这种人,气急败坏便会正合了他的意,必须得端得一副无所谓的好样貌,才能叫他输在气势上,从而自惭形秽。 “呵呵,此话怎讲?”我故意云淡风轻回他。 “小辫子说我头上辫子数量超过了标准,必须让小灰咬死我!” “哈哈哈哈!”我忍不住笑,肚子都有些痛,他瞪着我:“你教的吧?” “不是……哈哈哈……真不是我教的……哈哈” 我抵死不认,努力将笑压得肉笑皮不笑。 他没再说话,默默等我笑完,我忽然预感他的重点是后招。果然,他幽幽道:“昨晚你喝醉了以后,一直喊:彩凤……彩凤……你回来,你回来……” 空气有些凝固,呼吸有些不畅,我打开窗望向外面。 耳边他如同自言自语:“通常一个人不会喊自己的名字,只会喊别人的名字。” “羊肠村里的人你唤作大爹大妈,并不是你的父母,那你到底来自何处呢?又为何来到此处呢?” 我看到自己伸在窗外的指尖,因为紧张有些微微发白。 忙到下午,我想早点回家,从县城里到k城的会展中心大约有两小时车程,从县城到羊肠村是半小时车程,这些天还真是累坏了!大约脏辫子也累坏了,没提什么异议。到了县城,他忽然接到了蒋佳怡的电话,我听不到电话那头说什么,却只听得脏辫子闷闷道:“昨天不是刚见过吗?怎么今天又要见?他什么时候变成这么热络的人了?” 然后他建议我随他们一起去云翠酒楼吃饭。 时间还早,有乡村公交车开到村里,我推说不想去,他说好,云翠酒楼楼下就有乘车的站,说好我们就在哪儿分道扬镳,他去他的酒楼,我去坐我的公交。自从他早上说了那句话,我便不想面对他了,此刻哪怕是再多一分一秒都不想与他在一处。 下车,刚转身欲走听到有人喊了我一声:“陈彩凤!” 回头,远远看到一个挺拔精致的男人向我走过来,微微抿了下嘴,盯着我的眼里有玩味,有嘲弄。 “胡昊然……胡昊然啊!你不记得了吗?” 我完全没有料到会在这里遇到他,从前的那段过往,并不是一段令人愉快的回忆,或者说连正常交往都谈不上,这会儿他忽然这么殷勤,面对面主动与我打招呼,着实令我有些方寸大乱。更叫人忌讳的是,他知道我不是陈彩凤,而是林静。 我听到自己紧张的声音:“我……我……”,照常理,他便要揭穿我了!在蒋家兄妹面前,把我的遮羞布当众人面扯下来。 不料,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冲蒋家兄妹二人调笑道:“昨晚才见过的,这会儿就忘记了,这女人的记性真是差啊!果然如蒋兄所说那般糊涂啊!哈哈哈,有趣!有趣!真有趣!” 他连说了三个有趣,我尴尬道:“胡昊然,你好,昨晚灯光太暗,没看清,不过,我记得你,佳怡跟我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 “佳怡跟你说过我?”他兴奋盯着我的眼睛。 大约能确认有个人对自己死心塌地,终究是件愉快的事情,我望向佳怡,她羞涩眼含笑意。 成人之美总是该做,我认认真真答他:“是的,很多,很叫我感动!” 他似乎高兴坏了:“佳怡跟你说这些,说明你是她的好朋友,佳怡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今天不许走,好朋友一定要一起吃饭!” “是的,不许走,留下来一起吃饭!”佳怡似乎感激我替她拐弯抹角的表白,也附和起来。 “哥?你发话啊,这家伙不是最听你的话了吗?”蒋佳怡冲哥哥撒娇道。 “彩凤,你留下来一起吃饭,吃完我送你回去!”蒋世杰眼里没有盛情,却装着满满的疑惑,若再推辞,恐怕他会断定我与胡昊然有关联。 走到今日,我说的那些谎已经叫内心不堪重负,挑明真相其实也未尝不可。只是时候未到,或者对象不对。此时,不想被外人揭穿;彼时,我会主动坦白。至于对象,也许根本没人在意我的事情。 席间,胡昊然忽然问蒋佳怡:“你刚说这家伙最听你哥的话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什么好玩的典故,也让我分享下呗!” 然后蒋佳怡便把她知道的关于抄《小学生手册》,和折纸盒的事情说了一遍。两人笑得前仰后合,我如同身陷囫囵。 我从没把蒋佳怡当朋友,她每时每刻都显露着优越和傲慢,她言语之间毫不避讳我们所处阶层的差异。尤其在胡昊然面前,竭尽所能不断彰显她的高贵,突显我的卑微。 不过,这些都对我无足轻重,只是脏辫子看向我时,眼里的迷惑似乎更深。 终于熬到吃完饭要散了。 胡昊然忽然说:“世杰,你刚喝了酒,就别开车上山了,我送她吧!” 脏辫子:“没事,一点啤酒而已!” “这几天查的紧,我是警察这些情况我清楚,别冒这些险,还是我来送吧!” 这胡昊然如此坚持要送我,只会换来蒋家兄妹更深的疑惑。 我坚定而冷淡打断争执的两个人:“你们谁也不必送我。蒋总,今天不想再劳烦你了!胡昊然,我们其实并不是很熟。” 说完转身便走,不再去理会他们的表情、想法、情绪。 “真是个怪人,总觉得她不是我现在所看到的她!”隐约听到身后蒋佳怡的话。 天黑了才到村口,小灰老远摇着尾巴欢天喜地冲我奔过来,我蹲下它便会把两只前爪搭我肩上,口水滴答的舔人的脸,我轻轻抱了抱它,竟然有些抱不动,感觉比之前长大了不少,也结实强壮了。刚进家门,小辫子穿着小内裤就跑了出来,两只小手环着我的腰仰头问:“那个辫子哥哥呢?” 屋里大妈提着小辫子的裤子追出来:“先把裤子穿上,你这孩子,当心着凉!” 若是往日,我定然与他们闹腾一番才肯善罢甘休。可今天……哎…… 081 故意为难 晚上,躺在床上,想起上午脏辫子开始怀疑我的那些话,后悔不迭。如今这种情形,应该在任何时候都有所节制,竟然会犯喝高了胡说八道这种低级错误,之前真是万万没有想到。 还有那莫名其妙就冒出来的胡昊然,想起初次见到胡昊然的情形,大冬天,q大篮球场上穿着背心短裤却热气腾腾的男孩。我与他,还真算得上是故人呢!也许那时候对他真的是过分了,对他泼水的事情,会不会想报复我? 这次见面与在学校里时的情形根本就有了天壤之别。那时候我是学霸学姐,他是愣头青小师弟。如今……今日的他,俨然年轻才俊,听说父亲是省公安厅厅长,而我,莫名其妙成了这小山村里隐姓埋名的一介村姑。但愿这种落差能让他内心有所释怀,对之前的恩怨不再计较,放过我,忘了我。 虽然胡昊然莫名其妙冒出来,加上脏辫子对我的来路产生了危险的好奇,让脑袋里的浆糊凌乱了一阵子。但眼前却没有比做好这次茶展更重要的事情了。 我努力遵循龚主任的要求,严格执行那些物料的选择尺度。既不能太贵,又要把展会这三天的使用保证好,会展服务商口头承诺的质保起码得一个月,价格还得去附近的广告物料市场比较一下,以免挨宰。可我这边兢兢业业认真工作,把自己累个半死,那脏辫子还阴阳怪气呛我。 “你就这么喜欢在龚磊面前表现自己?” 这些日子他对工作所表现出来的懒散和不认真,我是极为看不上的,标准纨绔子弟的好吃懒做派头。他说什么我都懒得搭理他,只是实在听不下去了,干脆劝他:“您还是回家睡觉得了,大少爷这身娇肉贵的,累坏了可大大的不好。” 他气呼呼:“你这嘴巴还真是刻薄得气死人!” 听到他说气死人,心里觉得过瘾解恨得很,甚是快意。 准备了这么久,终于到了要见成果的时候。开展前一天下午,物流公司将货物直接下到会展中心正门就走了,可从正门到我们的展位,要在展馆中穿行八百米左右,而且这可是四十八箱货呢。我着急坏了,打电话给龚主任,可龚主任若带人从山上赶到场馆里来,时间又刚好闭馆了! 不得不向他低声下气:“蒋总,您看现在这情况,我们是不是去外面找些搬运工来帮忙?” 他起先说好,出了门看着堆成小山一样的货,忽然就发了愣,中邪了一般看着我。 “你不是什么都会吗?龚磊说你完全可以独当一面吗?你今天就独挡一次给我看看!” 刚刚还说得好好的找搬运工,他翻脸比翻书还快,这会儿忽然叫我独当一面。 “刚刚不是说好了出去找搬运工吗?”我不悦。 “啰里啰嗦?没听见我刚说了叫你独当一面?” “蒋总,独当一面并不是一个人完成,是协调周围力量来完成。你不给我人,就得给我钱,这样才能保证完成任务不是吗?一个人的力量比较有限,更何况我就这么个弱女子……” “弱女子?我看你来路不明,暗藏杀机,不像是弱女子!” 没空跟他在这瞎扯,直奔主题好了,我向他伸个手:“把搬运工的工钱个我,先预支个几百。” “没钱!” “没钱?”我又被他搞的火大。 这些日子,工资不高,每回发了工资就基本全数拿给李大妈了,羊肠村那种地方,基本没什么花钱的地方,上下班走路,茶厂是管饭的,如今身上都没装钱的习惯了!想着以前我风生水起的时候,身上随时都几千。哎,算了,现在想这么也没什么用了,成王败寇、好汉不提当年勇啥啥的,我也懂得。 继续厚着脸皮:“这些天你也看见了,我里里外外的跑,跟布展商砍价,也为你们蒋家省了不少钱吧?不说有十万八万,至少也省了三万五万,这会儿请几个搬运工,几百块你都吝啬不给,难道你要让我一个女人去搬货?” “女人又怎么了?女人就不可以搬货吗?我在美国的时候,那些黑人……” 他竟然跟我扯黑人,我是黑人吗?我能跟黑人比吗?人家什么体格?我什么体格? 怒从心起,心中暗骂一百遍:“少他妈给我废话!”,瞬间有想上去掐死他的冲动。 不过,毕竟是文明人,我还是强压怒火,只是打断了他的无厘头废话。 极尽忍耐道:“那就算借我吧,蒋家大少爷,为了你-家-茶厂的展会,你借我几百吧!” 我刻意对他强调了你-家-茶厂的展会,想叫他明白,这其实是你的事,你该负起责任来。 他看着我,忽然冷酷又绝然道:“你为什么不说no?你完全有权利说no!” 忍无可忍:“是啊,我可以说no,说一个字多么简单啊!可是接下来怎么办?明天的展会怎么办?你自私的只惦记着留存海外的那点小幸福,对家人却毫无责任感,对茶厂也一样,坐在总经理的位置上,遇到问题不是同我一起想办法解决,却只在这里教我说no,若你的父亲看到此情此景,不知会作何感想?” 他依然保持冷酷又绝然:“我父亲怎么想不劳你操心,不过你这般数落自己的领导,还真是自以为是,若你觉得自己聪明又了不起,那就自己把问题解决了!不用责备别人”。 我忽然被雷电击中一样,浑身冒冷汗。 “一直以来,你总自以为是,觉得自己聪明又了不起,你走,你走,我不想看见你!”这是那日黎昕对我怒吼的说词,从此以后他便再也没有原谅我! 如今他竟然也这般说我。 他看我不语,嘴角扯出一个冷冷的笑接着说:“我纵然是个没有责任感的人,那站在这里大义凛然说教我的人,你,又是个什么人呢?躲藏的犯人?又或者做了亏心事躲起来,名字也是假的吧?一个不敢面对自己的人,大约缺陷比毫无责任感这种瑕疵大多了吧!” 082 搬运工 他的每一个字,都象锋利的刀子在我心头划过,不得不承认,他的刻薄程度,远在我之上好多重境界,而且能精准的找到要害。 再也说不出话来,脑袋嗡嗡响,我转身独自走开,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是的,需要回下神。 “自以为是,觉得自己聪明又了不起”。 “你,又是个什么人呢?躲藏的犯人?又或者做了亏心事躲起来……”,这些话反反复复在空中回荡,半晌,我开始嘲笑自己,这样一个人,有何资格,有何立场去说教别人。脏辫子再没有责任感,也没欠一屁股债,毁父母、毁朋友、毁爱人。 那种深刻的歉疚感开始灼心烧肺,难受得生不如死。 也许最近确实活的肆意妄为了。那个假的我在羊肠村太幸福了,而那个真的我,本该在这座城里备受煎熬,受尽折磨。 没有再看到他,大约也是被我气到了,跑到什么地方回神去了。 我一个人默默去展馆办公室借了一把小拖车,不去在意身边投来的各种奇异的眼光,也不去听那些周围议论的声音,嘈杂的空间瞬时变得安静异常。我像个拉着巨大船只的纤夫,竭尽全力爆发着身上所有气力。 默默用尽全身力气把箱子抬上小拖车,拉到展位上,再使劲浑身力气将箱子卸下来。 一趟又一趟…… 整个下午,我用尽了浑身的力气,越累越苦就越有赎罪感,如同拉纤需要喊着号子,我边搬边默念:“陈卓、对不起!老梁、对不起!霸哥、对不起!黎妈妈、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跟脏辫子吵了架,而且言语也很过分,再坐他车回村难免尴尬。 我决定鼓起勇气,做回自己。回家,k市本来就是我家。 我敲门,来开门的是我妈。她一见我就边哭边骂:“你个死孩子,跑哪儿去了?不跟家里交代一声?”来来回回就这几句,还用手使劲扇我肩膀。 我说:“正好我这肩膀已经疼的快不是我的了,给我捶捶正好。” 我妈心疼死了:“怎么会疼呢?这肩膀又怎么了?” …… 顺利将话题转移,是的,每次只要犯了错,我便说哪里疼,他们便会瞬间忽略我犯的错。 这些年来,我早已熟练驾驭与他们的相处模式,吃定了他们对我死心塌地不计回报的爱。 起先我妈死活非叫我回家,不准在出去瞎晃。还好我有这世界上最理解我的爸爸,他对我妈说我已经长大了,让她别老跟个老母鸡似的,遇到点事儿就把孩子拽翅膀下藏起来。经历点风雨也不是坏事。 爸妈从此不再提黎昕,我叫他们以为我离开k城的缘由是为了疗愈与黎昕分手的情伤。 很久都没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吃饭,这时候忽然有人敲门。 记得那日我也正和黎妈妈拉着家常,愉快的吃着饭就被讨债的找上门来,后来就自杀了!这种感觉叫我存了很深的阴影,下意识给我妈丢了句:“就说我不在家”,然后飞快跑里屋钻床底下。 侧着耳朵,听我妈问:“您找哪位?” “阿姨,您好,我找陈彩凤!”分明是脏辫子的声音。 还没等我妈开腔,我慌乱的钻出来,头上撞了一下,疼得快掉眼泪。 我堵在门口:“陈彩凤啊,她没跟我一起!” 然后看着我妈解释道:“我同事,是我现在的同事!” “同事啊,来来来,一起吃饭,小伙子别客气,小静快招呼人坐下!”我爸又来劲了! “不用不用,他还要去找陈彩凤,他们有些工作上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我边说边推他。 爸妈面面相觑。 “原来你不是陈彩凤,那你是谁?”脏辫子死皮赖脸拉着门框。 “我是林静!” 接着他故意大声喊:“她不在找你也一样,你们工作内容一致嘛!” “你想干什么?”我恼怒低声质问他。 “我就想搞清楚你这样一个诡异的员工是个什么人?”他也低声回我。 “你跟踪我?” “别说的这么难听,不是跟踪,是跟随。” “你是变态跟踪狂吗?” “我怕一分钟没看住你,你悄悄跑去拿回扣!” “敢说我拿回扣?过分了啊!” 我俩在门口推推搡搡,低声对峙。 “啊……呀呀呀”我头上又吃了我妈一巴掌。 我妈提溜着我衣领按在凳子上,我爸笑容可掬把脏辫子迎坐在餐桌对面坐下。 “小伙子,你们是什么样的同事啊?”我爸好奇心大盛的样子。 我妈给脏辫子盛了一碗饭,他倒是不客气,自己夹了一大筷子,边嚼边说:“叔叔,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名字是蒋世杰”,说到这里他故意白我一眼。 “彩凤,哦,不,林静现在是我们茶厂的营销部骨干,她之所以能成为骨干,主要是因为我很关照她!”他扒拉了口饭。 我心里暗骂:“关照我?真不要脸!” 他接着不要脸:“我能关照她是因为我是老板的儿子,我们是家族企业,老爸是董事长,我就直接当了总经理,确切的说,我不是林静的同事,我是她领导。” “啊?这样啊!这是不是就是人家说的那种富二代?”我妈这问题,问得我有些晕。 “是啊,天生就得继承家业,继承家产。”脏辫子侨情的做无奈状。 “创业容易守业难,这世上败家子多的是,多少家产都禁不住敗啊……啊……呀呀呀”我就插了句话,又叫我妈给打了一下。 “守业通常是指动产,企业实体,我家还有很多不动产在世界各地,就说k城,住宅商铺也是有的!即便我家厂子被我玩垮了,收租金什么的,都能过得金光闪闪!”我搞不懂他跑我家来炫什么富。 “呵呵呵……”我冷笑一阵,说“收租金过活?难怪你工作这么认真负责!一个没有理想的人,跟咸鱼有什么分别?” “诚实的咸鱼总要好过撒谎的梦想家!” 我妈有些没听懂,我爸却听懂了,他从来最恨谎话连篇的人,瞪着我。 我赶快转移话题:“你吃饱了吗?”我没好气的问,想叫他吃完了赶快走。 “你家饭真好吃,你再给我盛一碗!”他没脸没皮把空碗递给我。 083 任务完成 他又吃下两碗饭,放下筷子抹着嘴道:“阿姨、叔叔,我们茶山是在一座风景美若画卷的大山顶,平常也会有很多自驾游游客来玩,你们下周有空吗?若有空我来接你们,去我们茶山游山玩水,山下县城里也有很多好吃的特色食物,让我好好的招待你们!” “有空有空!”我妈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我爸向来注重礼仪尺度,竟然也没有推辞。 这脏辫子今天下午才为了几百块的搬运费与我争执,又说那些难听话,害叫我吃尽了苦头,这会儿却跑来与我父母作得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真是莫名其妙。 我不甘心,斜眼看着爸妈,嘴里嘟囔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你们不是老说不要占别人便宜嘛!怎么这会儿又……”。 我爸最要面子,马上说:“哦,小蒋领导,不用麻烦你,我们自己会去,不劳你接送!” 脏辫子忽然收起那副嬉皮笑脸,正色道:“今日是我吃人嘴短,您若不让我还您这个人情,我还怎么回去当领导?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这……”我爸纠结了! 我只当他那副德性,嘴里只能蹦出abc来,没成想,还能蹦出江湖来。 继小灰、小辫子、李家人被他策反,如今我爸妈也被他顺利策反,吃完饭他还赖我家吃水果。丝毫没有走的意思。更过分的是,我爸说天色已晚,留他住家里,他也不推脱,笑得傻兮兮,说最爱睡沙发! 看着他们相谈甚欢的样子,免不了有些疑惑。不知为何,脏辫子与别人相处时,都表现出极高的礼貌素养和设身处地的善良,偏偏与我相处时判若两人。 第二天,会展开始了。这种场合,自己的形象就是公司的脸面,我在家翻出了以前自己的衣服,稍作打扮,画了淡妆。脏辫子还好些,只稍稍呆了几秒。只是去到会场,同事们都吃惊得像见到鬼。 活动很顺利,外界对我们的布展大加赞赏,由于具有风格及代表性,很多媒体的照片都使用了我们的布展现场,算是做了免费广告,很是划算。现场交易及预订数据都非常不错。大家都高兴坏了。 总的来说就是很顺利,脏辫子也没再找我茬,只是不知为何从去了我家起,就落下了个坏毛病,总是拿起我的杯子就喝,毫不忌讳。 我骂他,他却只说他身体健康,没有传染病。可我却忌讳,他喝过我就非要拿牙刷牙膏洗过,若是矿泉水瓶被他喝过,我就再也不喝。 展会结束后,龚主任向老董事长汇报了这次展会的成果,对我的工作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脏辫子倒也实诚,对董事长说我一人傻乎乎拼命将48箱货物搬进了会场。 拿了身份证给龚主任补办入职手续,他看到上面赫然写的是林静,却什么都没问。只淡淡笑了笑:“林静,很高兴认识你!” “你……就不好奇?不想问我点问题?” “有时候,不追问也是一种修养!” 他总是泰然处之的态度很叫人佩服。就在半个月前,我曾抱着瓜子,三八兮兮的去问顾丽,这个龚磊是董事长的什么人?他结婚了没?这么个优异之人跑到这山里来,恐怕也是有些不一般的隐衷。今天被他这么一说,我暗暗约束自己,以后少去打听龚主任的事情,在他眼里,我至少得显示出这方面修养。 老董事长说有事找我,本来以为是身份忽然转换,必然需要解释一番。演习好了一肚子说辞。说了半天,老董事长只对我说安心呆在这里上班,给我升职营销主管,还加薪什么的。这当然是天大的好事,只是稍稍有些意外。人总是越被猜忌就越是遮掩,越被信任就越是坦诚,我忍不住反问这个如此信任我的老人:“您为何不问我之前为何用假名字?” 如若他想知道,我必然毫不隐瞒对他全盘托出。 他只呵呵笑:“我不知道你之前经历了什么,每个人都会有一段异常艰难的时光,比如梦想破灭,生活压力,工作失意,爱的惶惶不可终日。挺过来,人生就会豁然开朗;挺不过来,也不要紧,时间会教你怎么与他们握手言和,所以你不必害怕。” 回家的路上,我一路走一路思考,心中一会儿闷闷的,一会儿又暖暖的。 自从爆发了债务危机后,我一直陷在追债与被追债的角色中,而这两种角色无一不诛心伤情,叫人每日如海中浮木,不由自主被抛起,又不由自主被跌落。这些日子,为了躲避追债,我丢掉了真实的自己,懦弱的装成别人,到了最后,变不成别人,也找不回自己。 下山的路,太阳西下,蜿蜒的山谷被撒下朦胧的金光,天与地如此开阔,总会让郁结的心情有所开解。迎面上山一辆蓝色酷路泽,停在路边。 “林静……”胡昊然从车里下来,在这里见到他有些意外,大约上山找蒋佳怡吧!可蒋佳怡怎么可能耐得住山上的寂寞,平日里很少上山。 “哦,胡昊然,你好!呵呵呵”我感觉自己一定是皮笑肉不笑。 之前太年轻,人格不健全,对胡昊然确实是处理失当,导致我这次在这个小县城见到他时,总是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模样。 气氛尴尬的寒暄了几句,我打算闪人:“你这是要找蒋佳怡吧?那我就不耽误你了!” “哦,对的,你今天在山上见到她了吗?”他问。 “没有!”边答边有些纳闷,他干嘛不提前电话预约好,这人不太细致嘛! “那她一定不在山上,反正我也要下山,顺便送你一程吧!”他说顺便,便也不好推脱。 我和他之间始终有种奇怪的氛围,尴尬又艰涩,对于我来说,表面客气,内心却唯恐避之不及。而他,想必也轻松不了,实在不明白他为何要来招我,给自己找不痛快。 车下的几句寒暄早已说光了我们仅有的话题,上了车来,只剩两个人的沉默。 084 他调查我 偷偷斜眼打量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白皙修长,手腕上精致的手表闪着寒光,袖口雪白挺括。竟与黎昕惊人相似。黎昕的那双手,曾在寒冷冬日焐热我的手,曾紧紧拥抱过我,也曾为我擦干脸上的泪,曾在雨中为我撑起伞…… 顿时眼眶微热。 “心情不好?”他轻轻问,没看我一眼,便觉察到邻座内心起伏。 “没有!怎么可能,我今天升职加薪,心情好得很!” “我今天心情不好,既然你心情这么好,不如你帮我个忙,陪我下山坐一坐,等我稍事平静,再送你回来!”说这话的时候刚好到进村的岔路口,他并没有丝毫要与我商量的样子,也没有丝毫减速的动作,径自载着我下了山。 “你这从不顾及别人感受的作风到是一点都没变!”我冲他笑了笑。 “你到是变了很多,若是以前的你,早就勃然大怒了!”他淡淡答。 我不自然的笑了笑。 “这段时间应酬太多,酒多伤胃,我们吃面可以吗?” “可以可以!”我极为赞同的点头。心里暗想,吃饭慢,吃面快,火速吃完赶快走。 坐下,他没有如别人高喊服务员,只是伸出两个手指,冲服务员轻轻摆了摆,一个女服务员便蹬蹬跑来。 当然,换做我一定是不行,我没有他高,也没有他帅,手指没他长。这样的小县城,他帅的太惹眼了,难怪蒋佳怡对他死心塌地。从他进来到坐下,男女老幼都免不了对他打量一阵。我想着若是黎昕来到这小地方,想必也是这般出众的。 他看着服务员:“两晚牛肉面,其中一碗放盐不放酱油,放花椒油不放芝麻油!” 这些要求很熟悉,我立刻忆起当年找赵瑞来气他的情形,没成想他竟然把那些气他的话给记住了。心中有些惶恐,当时的状况,除了这些习惯,其实更多的是不悦,他难道就忘了? 他看着我笑了笑,温柔道:“这些都是你上学时候的习惯,这些年都没见,我不知道你现在有新习惯需要补充吗?” “没有了!就这些!”我极力掩饰着自己的不安。 不明情况的女服务员带着一脸艳羡离开。 那个学校里t恤短裤的大男孩虽叫我厌烦,见面时恶言恶语,心中却是坦荡安然。而眼前这个精致好修养的男人,好言好语,却叫人心中七上八下。 吃完面,他认真的说有事要告诉我,转到一家安静的咖啡馆。 他直截了当:“蒋世杰拜托我调查你的底细,我不知道站在你的立场,哪些能告诉他,哪些不能?” “调查我?他以为我是什么人?” “大约以为是杀人犯、通缉犯之类吧!”他说完看我难堪得两个食指绞一块,急忙接着又解释:“抱歉,原谅我们警察,常常接触的都是这类人,我是不是说话有些直接了?” “没有,不怪你,我都明白!” “那我该怎么告诉他?”他问。 “随便你,你怎么告诉他都可以,我根本不在乎他的看法,也不怕他开除了我!” 他似乎有些满意,笑了笑:“你还是你,没有变,老爱拽狠话!” “这不是拽狠话,调查我根本就是多此一举,而且我今天已经把自己的位置摆正了,身份证也给龚磊看过了,也对董事长交代过了。如今对厂里,没有丝毫隐瞒了!以后也不打算瞒着什么!” “这是否意味着你要重新做回林静?” “当然!” “真为你高兴!” 说完我们俩有史以来第一次会心一笑。 这个地方真小,我好不容易笑一下,那笑却马上僵在脸上。蒋家兄妹一前一后进来,蒋佳怡吃惊的看着我,嘴里大呼小叫“你怎么会在这里?昊然哥哥,你们……你们……” “如果我没猜错,你们早就认识,对吧?”蒋世杰一语中的,还真是聪明。 蒋佳怡忽的坐到胡昊然身边,抱着他一只胳膊,追问:“真的吗?你以前就认识这个村姑吗?” 胡昊然皱了皱眉,悠悠道:“我和她其实是q大的校友,当时她读的金融系,我读的法律系!” 蒋佳怡惊奇得象吞了个鸡蛋:“她?陈彩凤?这个羊肠村的村姑,q大金融系?可能吗?” “她不是村姑,也不叫彩凤,而是叫林静” 蒋佳怡重新上下打量我。 脏辫子虽没言语,却也颇有深意的看我和胡昊然。 我只一言不发,干脆任由他们自由想象。 小灰和我都爱呆的山谷边是个神奇的地方,上个月我带着小辫子和小灰在谷边吹风吃东西,随手把竹筷子插地上了。这儿又跟小灰去悠哉,竟发现这筷子发出了嫩绿的枝丫。这无异于起死回生的传奇,揉了揉眼,确实没有看错。 回家吃饭时与李家人说起这事情,李大爹和李大妈虽不能完全说清楚原因,但却告诉我,这个山谷里,总是生机盎然,土地里不管种什么都能长势良好,所以县城里政府补助给农民的化肥,羊肠村的村民根本都不需要,大家基本上都是去县城里领了化肥转身就卖掉,换成钱买了酒吃。 前些日子我们的茶在展会上大受欢迎,也是因为我们的茶园从不施肥,而且地处高海拔,也不使用农药,一片片茶叶纤细自然,只单纯链接了那奇异山谷的土地和云蒸霞蔚的气息。饱含自然灵性。因而在茶品以温驯、甜美的主流中独具风格。 隐约觉得,这山谷里或许隐藏了什么有关于生命的惊人秘密。愈发好奇得想要到更高,更幽暗的山那边去看看。 自从知道我跟胡昊然是校友以后,蒋佳怡便缠上了我,跑去对董事长说要来营销部跟我学习。这女儿游手好闲惯了,这会儿忽然懂得上进了,老董事长自然谢天谢地欢喜异常。 自打她知道我是q大金融系毕业,态度明显没有之前那么傲慢。但我也非常清楚她并非真心学习,她与我的谈话中,九成都在问胡昊然的事情,很是烦人。 085 林中遇险 “昊然哥哥在学校的时候是篮球队中锋,你看过他打球吗?” “没有!” “那他学习成绩好吗?” “不清楚!” “他跟别人打过架吗?” “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关于他的?我也不问你了,干脆你知道什么就跟我说什么吧?”我耐着性子忍受她无聊的问题,她还先发起小姐脾气来。 “很抱歉,大约你有些误会了,其实我跟胡昊然不是很熟。虽同校却不同系,也没什么共同话题。准确的说,我是学姐,他是学弟!学弟嘛,没兴趣,你懂的!” “哈哈哈,这么说,你只对大师兄感兴趣?” “我不太喜欢大师兄,大师兄没什么生活情趣,我喜欢二师兄,二师兄懂女人!你懂的!” “哈哈哈哈!那我哥比你大,是几师兄?” “你哥对女人太刻薄,已经不能用西游记对号入座,他根本是白蛇传里法海的级别!” “哈哈哈……!”这蒋佳怡似乎天生笑点就低,笑得坐地上一屁股灰。 笑着笑着,她的脸色忽然急转直下,站起来可怜巴巴揪着我衣角,“我能再问你个问题吗?” 我忽然明白,她之前所有问题都是为了这个问题做铺垫。 “嗯!”我低低应了一声。 她幽幽道:“你认识昊然哥哥在学校里为之自杀的那个该死的女人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长的很漂亮吗?” 大约这件事情成了她的心结,我努力想啊想,还真是没有什么印象,似乎也没听到过。 只得无奈答她:“那时候我们比现在还不熟,真是不知道,干脆,你自己问问他?” 她呸了我一口:“你当我傻啊?这等于把他结痂的伤口又撕开,我怎么忍心下手!” 这话倒也没错。 为了把品牌力再提升一些,我准备拍摄一组全自然状态茶园的图片,比如日出、日落、雨后、彩虹、蜗牛、水滴、苔藓等等!这意味着我最近总在上山跑,龚主任对这个创意很是赞同,一直叮嘱我注意安全。 这天下午似乎要下雨,正好符合雨后和水滴,我抱着相机就往山上跑。上到茶园雨刚好停,大雨浇灌后的茶园更显山灵气秀,这些茶树与土地生生相惜的景象,每次都能叫我感动不已。双彩虹,我太激动,得抓拍啊! “啊!……呀呀呀”乐极生悲,脚下一滑栽了一跟头。 半晌才努力坐起来,休息了几分钟,想站起来继续走的时候却不行了,左腿膝盖已经完全无法动弹。忍着剧痛走了一步,眼泪就疼的掉了下来。我扶着一颗树坐了下来,期望随着时间推移,疼痛稍微能退却些。 太阳慢慢下山,山里的温度瞬间降至冰点,我无能为力。被迫感受着茶园白天的美丽向黑夜残酷转换。一开始是浑身哆嗦,牙齿打颤,接着是冷空气透过衣服、透过皮肤。透过骨头的时候,已经木然,全然没有了感知。一阵困意席卷而来,梦里漂着暖暖的白雾,很是舒服。 模糊中,听到小灰狂吠不止。 一阵模糊一阵清醒,似乎一个温暖的怀抱将我紧紧包裹,一只手搓着我的耳朵,急切呼喊着我的名字:“林静……林静……” 又一阵意识空白,再能睁眼的时候,已经被人背在身上,眼前是数不清的小辫子。 “脏辫子?”我虚弱的轻轻问了一声。 “是蒋世杰!”他答。 他一路走走停停,停下来就抱着我用手使劲搓热我的手和脸,搓热了再走一阵。 一路听着他粗重的喘息在黑暗中,仿佛是自己的心跳声。 渐渐醒的时间长了。只听他嘴里嘟囔着:“看着挺瘦弱,背在身上咋死沉死沉的?是不是三天没大便了?” 我气若游丝:“一天三便呢!” “这么频繁?那你今天便了吗?不会拉我背上吧?……” 我又模糊了一会,醒来又听他絮叨:“你这次生还,可一定要对我感恩戴德啊!不要对我不冷不热,阴阳怪气的,要时常记得我的好!” 我有些生气:“谁叫……谁叫……你调查我?” “我才没有,谁说的?” 不管了,这已经不重要了!今天以后,我打算忘了这件事情。 “所以这几天你就对我不冷不热了是吗?我问你,是谁说的?谁?喂……你又晕过去了吗?喂……喂……” 我攒足了最后力气吼:“是啊是啊,是被你的头给臭晕的,多久没洗了?” “三年了!”他答。 “臭得想吐!”我说。 期间醒来过几次,有时是白天,阳光刺眼,四周安静洁白。几瓶吊水顺着透明的管子缓缓流入身体,耳边顾丽时不时会唤我:“林静……林静……”浑身松软,眼皮都抬不起来,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忽而躺在火里,热得浑身是汗,忽而又躺在冰里,冻得瑟瑟发抖。 模糊中,做起梦来,黑暗的树林里,那种彻骨的寒冷又席卷而来,我依然困在原地,黑暗中那些张牙舞爪的树枝向我伸展而来,脏辫子只是幻觉!惊恐与绝望再度袭来。 “脏辫子……脏辫子……蒋世杰”我在黑暗中拼命寻找着,哭喊着。 “我在,我在,不怕,不怕……”他的声音竟然跑到我梦里来。将我从黑暗的树林瞬间拉到另一个黑暗中。还好,这里应该是个温暖的房间,一个坚实的臂膀将我环抱。冰凉的脸紧紧挨着他微微发烫的脖颈。暗自庆幸,还好,这个梦还不算太糟糕! 不知又过了多久,挣扎着睁开眼睛,被忽如其来的强光刺得又连忙闭上,稍稍定了定神。 顾丽打了洗脸水进来,欣喜道:“老天爷,你终于醒了!发了好几天烧了,谢天谢地,这下终于好了!” “谁送我来的医院?” 那些模模糊糊的感觉叫人并不十分确定,隐约觉得是脏辫子,可之前他对我如秋风扫落叶般的冷酷,又叫我有些不敢确定。 “蒋总啊!那天是他把你背下山,然后又开车送你到县城里这医院的!” 086 祸害成了温暖 果然是他,我开始在脑海中努力拼凑那些零零碎碎的印象,“那他呢?他也还好吗?” “那天我们可都吓坏了,你直接已经没了意识,蒋总背你下山的时候,两条腿和胳膊都被树枝划破,鲜血直流呢!好像有一个伤口有些深,在这医院里缝了几针呢!” “啊?那他人呢?”我焦急的一下坐了起来,“啊!”被电击了般的疼痛忽然让我惊叫起来。 “哦,忘了说,你除了发烧,左腿膝盖韧带拉伤!别乱动!你不用担心,蒋总很好,这几天,夜里都是他守在这里照顾你呢!” “他夜里在这里?” “对啊,我是白天照顾你,他是夜里照顾你,就睡在那条沙发上!” 思绪有些凌乱,这个人完全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蒋世杰。如今的他,忽然从那个倒霉的祸害,变成了我内心一个温暖的存在。 画风转变太快,我看着窗外摇曳的树叶发起呆来。 “我看你今天已经大好了,干脆我打电话告诉蒋总今晚不用过来了,我看他这几天也是累坏了!身上还有伤……”顾丽征询我的意见。 我连忙答:“嗯嗯,不用他来了,不用……” 顾丽接通了电话,说了几句没挂,递给我:“他要跟你说话!” 接过电话,脸莫名其妙有些烧:“是我!……”吐出这两个字,后面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哦!”他更是只有一个字就没了下文。 …… 我们就这样捧着电话,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指望着对方说些什么,尴尬得无话可说,却又舍不得挂了电话。 又默了几秒,他温柔的声音让我几乎怀疑到底是不是他:“今天好些了吗?” “嗯,已经好了!” “你好好再呆两天就可以出院了,到时我去接你!” 他这么好言好语,温柔相待的,叫我好不习惯,只笨拙的答了句:“好”。 这大概是我们第一次好好说话吧,充斥着不真实,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似乎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具体是什么却又说不清,这种感觉熟悉又陌生,曾经有过,却早已远去不见踪影。叫人心神不宁。 把电话递还给顾丽,人还没有完全从发懵的状态抽离出来,她忽的凑到我耳边,贼兮兮的问:“你们俩好了?” “什么意思?”我摸不着头脑。 “你们俩?嗯嗯?”她两个大拇指斗一块,挤眉弄眼。我忽然反应过来她指的什么。 “什么啊?你这脑袋瓜里成天都想的些什么啊?” “很正常啊,你未嫁他未娶的,看这些天他照顾你的样子,我就不信你们之间没事。” “我们俩真没事,你可千万别去厂里乱说啊,人家蒋总是有女朋友的人,他女朋友在美国,是个漂亮的混血美女,叫安吉拉!”我耐心的对她解释。 “不用你说,这些大家都知道,但他这次回来的变化可是真大。我们可都没瞎。 第一,这次国内停留时间首次达到了三个月,以前一个月就闹着要走; 第二,之前这家伙从来都没关心过厂里的大小事情,眼睛像长在头顶上。我们私下都开玩笑,他这种人,恐怕厂里着火了,让他去帮忙抬盆水来救火都不会愿意。这次竟然全程参加了厂里的会展活动,史无前例啊。 第三,主动关心厂里的员工,就说你这次出的事情吧,冒着生命危险黑夜上山去救你; 咦?话说,他是怎么知道你遇到危险了?而且他又是怎么找到你的呢?” 她说着说着有些跑题,不过,我很高兴她自己跑得乌龙了。 提起这件事情,想起小灰,心中拂过一阵暖意:“是小灰,小灰带他去找我的!就是我那条小白狗!” “还说你们俩没事,都一起养狗了!”如今厂里很多人都以为小灰是脏辫子养的。 关于一起养狗这件事情,岂是一句两句说得清楚的,我有些发愁,只能闷闷:“我们真的没事。” 她仔细端详了我一阵,觉得我似乎没有必要对她撒谎,终于肯相信,但马上失望起来:“哎!若你们有事就好了,他就会为了你留下来,若他真的为了那个安吉拉永远呆在美国,可怜老董事长这儿子可算是白养了!” “他要去美国,也没什么错。龙应台说,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她起先象看怪物一般审视了我一阵,接着似乎思考了一阵,然后撇了撇嘴,一脸鄙夷看着我:“难怪都说你们城里人没有人情味!” “这不是人情味,是放不放得下的问题!” 她有些生气起来:“放不下的才是有情,放下了的,就是无情。” 我无法反驳,之前对此事的看法有些动摇。再有名的大家也不能一概而全,总有具体情况不同处理。 她说的其实也不无道理,大约这便是农村与城市,父母与孩子之间相处模式的差异吧。城里讲究安静的独立空间,农村里就喜欢热闹的四世同堂。 我不再费劲与她辩驳,这样的辩解其实毫无意义,不过是各自喜欢,各自选择,然后各自安好的问题。 不过从今往后,小灰不是普通的小灰了,它是救过我性命的小灰。我暗暗发誓,要照顾它一辈子。保护它,给它吃好吃的,它不是爱舔牙膏吗?我买上一堆来,让它可劲的舔。 而脏辫子,也有所不同了,对于这个救过我的人,只一句“谢谢”显然不够。可我如今不知道他究竟想要什么,自然也不知道怎么感谢他。或许以后我会知道,能报答多少就尽量报答多少好了。 087 他剪了发 第二天,我实在是躺不住了,想提前出院,受伤的腿其实不打紧,可以小心拖着拖着走,虽然姿势难看了些,但毕竟可以移动。其实心里着急惦记的,是想去看看我那些差点付出生命代价的图片。想象着,必定是些超凡脱俗,带着仙气的照片呢! 小算盘是这么打的,这样的照片上传了,必定带来流量,有流量必定就有销售转化,转化了我就有提成,有了提成就能还债。心急着呢!欠一屁股的债,哪有脸在这躺着。 纠结要不要打电话叫脏辫子提前来接我。想起他这会儿虽然对我好了些,可之前把我当苦力使唤的记忆仿佛还在昨天,也许他会严词拒绝。但他昨天说话的态度,应该不会马上翻脸吧?正琢磨呢,胡昊然来了。 他能来看望我,叫我很是意外,也有些不安,之前的过往,从常理上说,他对我忽略,才是安全。 他只礼貌问了问我大体情况和整件事情的过程,还带来个盒子递给我:“这是我用过两个月的手机,苹果的系统还是不习惯,换了新的华为以后,就一直丢着,方正放着也是浪费,你拿着用吧!” “不用不用,我有手机,只是……只是……我不想用!”我的手机在包里,当时被追债的阿雄给收走了。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怕被他猜出些什么,那些事情,若被他知道了,大概他内心很解气吧,会畅快的拍手,发自内心的骂一声:“活该!”吧。如果我和他互换,至少我会这么做。 这些日子,我昧着良心玩了失踪,却得了一番清静。几个月前,电话成了牢笼,没有期待的消息,没有想听到的人,只有一通通讨债的电话,言语里只有威胁和辱骂。每次电话铃声一响,心脏都会下意识的紧缩一下。对电话有了这般心理阴影后,很乐意自己没有手机,很喜欢这种自由自在随时失联的状态。这种感觉恐怕没谁会懂! “我知道你不想用,可再遇上那天晚上那种情况怎么办?你可以换个号码,只存几个亲近的人电话,遇到危险的时候好呼救,好定位!你就当是个呼救器就好!” 我抬眼看着他,漆黑的眼睛里并没有幸灾乐祸,反而有些焦虑、有些担心…… 他对我的反应虽然有些不符合常理,但或许别人是真的高尚,只是自己低能不懂而已。 我接了过来,盒子有些旧,里面的手机却很新。 不免有些迟疑:“这手机这么新,我还是算点钱给你吧!” 他脸色瞬间冰冻:“这苹果现在都上5了,这4即便是新的也掉价了,二手的难道要我卖给你,你把我胡昊然看成什么人了?” “哦,好吧!”我怯怯答。 这世道果然是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我们两的气场,与在学校时完全是调了个个儿。他如今趾高气昂,我这个失败的跑路小贼对他的脸色忌惮三分! 他了然我的心思后,主动提出送我上山。我拖着跛腿,在他的酷路泽跟前,左右硬是爬不上去,着急得额头有些冒汗,很是后悔叫他送我,把自己搞得这般狼狈,这会儿他在我身后嘲笑我吧! 忽然天旋地转,他径自将我抱上了车,太突然,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他帮我系上安全带,微怒道:“鬼叫什么?难道这么大年纪还没被男人抱过?” 我定了定神:“当然……当然不是,只是你事先没有与我说,太突然,所以……才那什么什么……鬼叫的!” 他皱着眉吸了口气:“抱歉,那现在补上吧!林静,我可以抱你上车吗?” “可以,虽然是亡羊补牢,但也未为迟也,我也就不与你计较了!”我颓然的想挽回些面子。 “那也就是说,对你,我以后都可以先斩后奏,不会与我计较?”他问得蹊跷。 “先斩后奏?你要先斩谁?” “以后你会明白的!” …… 所幸胡昊然抱我下车的时候没人看到。他抱我的事情,若是传到蒋佳怡耳朵里可就不好了,虽然我们之间并没超越校友情义,但必定是要费一箩筐口水来解释。 我急着去找脏辫子拿那个相机,进门火速瞥了一眼他办公室里,只见一个利落的侧影。大约是访客在等他吧?转身欲走,有些奇怪,这脏辫子整日游手好闲,又不承办业务,这些年久居国外,国内也没多少朋友,今日在这偏僻的大山里,竟然有访客? 正一瘸一拐转身出来,与龚磊碰个正着,他惊呼:“你怎么会在这里?”言下之意是我该在医院。 “我躺不住,提前一天出院!……” 正跟他解释,身后脏辫子满是惊奇的声音响起:“谁送你来的?” 我转身,呆住!这个人这么陌生,却又这么熟悉。 脏辫子剪了头发,穿了长裤,那个利落的侧影是脏辫子。 剪了辫子的他轮廓清晰,浓密的眉毛有些上扬,显得有些叛逆,眼睛里变幻莫测,有时会燃起气势汹汹的火焰,有时又会荡漾起一滩秋水。 “额!” “看够了没?你流口水了?” 说实话,我被他惊艳到了,居然脑残的真的抹了一下嘴,然后白痴般辩驳了一句:“没流!” “谁送你来的?”他依然喋喋不休追问。 “胡昊然!” 他脸上掠过显而易见的不悦:“以后少跟他来往!” “为什么?” “因为我不高兴!”他转身走了! 也是啊,若被他亲妹妹蒋佳怡知道了,定然不高兴,所以他也必然不高兴。可他就这么当着龚磊的面冲我发火,着实尴尬。为了掩饰,我朝龚磊做了个鬼脸:“看,这人病的不轻,得吃药!” 龚磊笑眯眯盯着我:“没病,很正常!” “都这样了还正常?” “男人嫉妒起来都是这副德行,很正常!” “嫉妒,他干嘛嫉妒?难道?你是说他对我?不对啊,他不是有安吉拉吗?”我完全不敢相信。 龚磊凑到我耳边,轻轻道:“他剪了头发,也就是放下了安吉拉,放下了美国的一切,董事长会感谢你的!” 088 他有女朋友 他说的话似乎顺理成章,但于我来说,逻辑完全不对,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董事长感谢我,也没有想要脏辫子放弃安吉拉留下来。 我至今还清晰的记得,那日我与小辫子在院子里对着划过的流星许下愿望,小辫子想与外出务工的爸爸妈妈在一起,而我想叫脏辫子赶快滚回美国去。 电话里只有胡昊然一个人的号码,难道我就只与他来往?左思右想,那日董事长对我说,时间会教我与所有的困难握手言和,教我不必害怕。加上在茶厂这段时间,也努力克服了不少困难,取得了些小小成绩,原来那些自信心算是回来了那么一丢丢。我鼓起勇气补回了原来的卡。心里盘算,那些讨债的打来了,我便不接,反正这会儿使劲努力,相信将来一定能把他们的钱给还上。当然,这电话最重要的是,爸妈会打来、方舒会打来、彩凤会打来。黎昕大约是不会打来了。但如今还有阿香、李大爹和大妈会打来啊。 腿伤了,蒋世杰每天都接送我上下班,李大妈对他说了些客气话,他说只是顺路捎带,没关系。我也觉得只是顺路捎带,没多大关系,偏偏李家都认为我们两谈对象了,连一周回来一次的阿香都知道了这件事情。 接着整个羊肠村,整个高山茶厂都传言我们两好了! 他早就有女朋友了,我有些莫名其妙生闷气。 如今我已经可以缓慢的正常行走,一瘸一拐的形态不明显了。 这天,他又送我回村,半路上我忽然口渴,从包里刚拿出水杯,他又一把抢了过去,咕咚咕咚灌了几口下去。往日里他若这样,我便不再喝杯中剩下的水了,可今日中午日头太烈,这会儿实在是口渴,克服了一下心理障碍,硬着头皮喝了两口下去。 忽然将车停在路边,这个弯道口是个天然的观景台,视野波澜壮阔,幽静得只听得到风儿掠过,我知道他有事情要同我说。 果然,又向我提起接我爸妈来茶山玩的事情,这件事情因为我腿伤了,被搁置了两周。 他找了个大石头坐下,翘个二郎腿,眼睛都没抬一抬,就安排我起来:“这周五,我们两个一同去接你爸妈,酒店我已经订好了,接过来正好周六玩一天,周日下午又送回去!” 他那样子仿佛是安排他的爸妈,可那是我的爸妈。身体里那根反骨又被他挑了出来,我简单粗暴的拒绝:“不去!” “为什么?” “我爸妈我会管,来与不来,什么时候来?不用你来管!” “你又发什么神经了?不是说好了要对我感恩戴德的嘛!这会连个人情都不领”他皱个眉盯着我。 我是真不高兴,很多话憋了好久,今天必须一吐为快:“是,你是对我父母有这个承诺,可是你只顾着自己的承诺得以兑现,却不顾及我的个人名声。与一个众所周知有女朋友的人交往,实则是个小三的感受。你若带了我的父母来茶山玩耍,便更加坐实了我与你的那些流言。我虽然是个比较自我的人,并不太看重外人对我的评判,可父亲自小悉心教导,即便成绩不好,也得有教养。所以,这些自我道德约束还是有的,你叫我往后如何自处?” “这件事情被你给想复杂了!”他有些愕然吃惊的样子。 “不复杂,当然,对于你这种假外国人来说,也许是复杂了些!”我振振有词。 “假外国人?经过这么多事情,你就这么看我?你良心长哪儿了?”他看上去有些伤心。 我立刻后悔起来,怎么又与他吵,人家可是才刚刚救过我。 语气软了下来:“不是的,我只是不想我们俩个关系被别人误会!” “别人?别人是谁?龚磊还是胡昊然?”他莫名其妙就呛我。 “你又胡搅蛮缠,有意思吗?”我也控制不住的发起火来。 “我没有胡搅蛮缠,那天我看到胡昊然抱你下车,也看到你与龚磊耳鬓厮磨说悄悄话,加上我,你这个女人到底一脚踩了几条船?” 说这话,他自己把自己气得浑身发抖,可……可我多冤枉啊,都冤得惊呆了,张个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开始想对他解释来的,可那根反骨又弹了起来,气急败坏对他吼:“加上你?你管我踩了几条船不几条船的,起码没踩你吧?” “没踩我?这么快就不认账了?”他狠狠的望着我。 心里忽的有些虚:“好,你说说我怎么踩了你的船了,大约我忘了?” “呵呵呵”,他笑得有些诡异,接着缓缓道:“在医院里的晚上,你说胡话呢,又哭又闹,梦里都叫着我的名字,非要我抱着才能安静下来,还……还……” 我使劲搜刮了下脑袋里的记忆,仿佛还真有这回事儿呢。手心有些冒汗。 紧张的问:“还什么……” “还亲了我脸和脖子来着,这些难道不算是勾引?难道不算你踏了我的船?”他边说边步步逼近。 “我……我……我那是给烧糊涂了,你别多想!呵呵呵”我陪着笑辩解着,步步后退。 “这可不好说,谁知道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使了心计的对我撒娇!”他越发逼近过来,脸快贴在我脸上了。 我慌忙后退,脚下一个趔趄,他揽住我的腰,忽的就吻了下来。 我瞬间僵住,这身体的味道,是那个黑暗的夜里,给了我人生依靠的味道。 等意识重回,惊觉自己竟然没有反抗,迷离睁眼看到他荡漾了春意的眸子。 他笑着:“你这女人真虚伪,明明心里想的要命,嘴上偏说不要!” 我一把将他推开:“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想的要命?” “因为你的唇回应我了!” “我没有!我没有!” 这种时候只能抱着头蹲下,然后死不认账。 089 蒋公子的招待 “好了好了,说正事儿,去接你父母的事情就这么定了,你不要闹腾了,这么大人怎么一点都不懂事?” “我怎么不懂事了?” 他将蹲在地上耍赖的我提溜起来,看着我的眼睛,柔声道:“你以为叔叔阿姨真的想来这茶山游玩吗?” 他顿了顿,一个摸头杀后,悠悠的:“你难道不明白,他们其实是不放心出门在外的你,想来看看你吃的好不好?住的好不好?过的好不好?早让他们来,就早让他们放心。” 没有料到他是这么想的。这些话瞬间击中了我内心最脆弱的那根弦。 扑到他怀里哭了起来。 哭了好一会儿,心中一阵畅快,我擦干泪抽抽搭搭:“好吧,这件事情就听你的!” 他温柔的帮我理了理头发,我看着他,熟悉得仿佛认识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有个问题忽然想问:“你为什么忽然剪了头发?” “因为你说臭到想吐!”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作得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说我一会哭一会笑,病得很严重。 回到车上,或许因为之前哭了一阵,又觉口渴,刚端起杯子,他似笑非笑道:“还来?” 我不明白:“什么还来?” “我喝你喝过的水杯,表示我想吻你。反之,你喝我喝过的水杯,就是你想吻我!”他笑着,颇有深意的解开一颗衣扣,舌头舔了一下上唇,“虽然刚刚才满足了你的需求,但如果你现在还要,我也乐意奉陪!” 我目瞪口呆,水杯咣当掉腿上,撒了裤子上都是水。 我们去接我爸妈的时候,蒋世杰非要拖着我去给我买手机,说是要给我买最好的,最贵的。我与他之间虽已然真情流露,却依然存在很多现实阻碍。 自己早已不是当年刚进y公司那个暗恋黎师兄的傻丫头了。经过了这么多事情,明白男女之间想要天长地久,并不是单单两情相悦就可以。况且,他的感情线还不够清晰笃定,还有最要命的是,我与他之间深刻的不对等。是的,他是富二代,而我是个资产负债几百万的倒霉鬼。 我把胡昊然送我的二手手机装作从家里沙发下掏出来,高兴的喊着:“找到了,找到了!” 其实是不想要他破费。 爸妈去了茶山,去了茶厂,逛了食堂,也去了李大爹家。两家人相谈甚欢,李大爹说不出什么漂亮话,就总给我爸敬酒。我爸可是老师,说话很是得体,一句:“以后你家的孩子也就是我家的孩子,说得两家人泪眼汪汪的。” 走的时候,我妈说联系好了牙齿整形医院,就让阿香去我家住着,好好把牙齿的整形矫正做了,李大爹有些不好意思,说是小事情,不打紧。 可我爸握着李大爹的手:“这件小事情,对于孩子的一生来说,很重要!” 最后大家就都认同这个方案了。 周日下午,我和蒋世杰送我父母回k市。最近攒了三千元钱,打算给李大爹、李大妈、小辫子、阿香和翠娥姐,还有顾丽和龚磊买点东西,人太多,怕有遗漏,写了张购买清单,开了蒋世杰的车,直奔购物中心去。这其间,故意把蒋世杰使唤去陪我爸下棋了,若被他跟了去,就变成他买的了。 路上电话响了,这是电话开通以来,第一个故人打来的电话,是我曾经佩服得五体投地的金龙鱼追债女皇施萍姐。 施萍姐告诉我,老马以故意伤人罪被判刑四年零陆个月,他大概是我们这帮人里最惨的。她不似之前那般光鲜亮丽,头发白了很多,手里没有普拉达,提了个无纺布手袋。她说这个月孩子上幼儿园要交三千元钱,现在实在是拿不出来,周围的朋友都借了一圈,可我们之前干这一行的,如今没有人不被追债,借了一圈都没借到。我的电话之前打不通,今天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打一个试试,没想到居然打通了。 她抬起头看着我笑了笑,说了句:“真幸运!” 就冲着这句真幸运,我把那三千元全给了她。自己身上只剩了五十块。 她对我十分感激,送我出门,看我又开了辆牧马人很是惊奇:“你又买车了?” 我坦然答:“不是,是给朋友借的车!” 她笑了笑:“这群人里,没想到你这小丫头最先翻身!不简单啊!” “没有……不是的……”我本想同她解释一下,可又觉越说越是负面情绪,只能叫人心情郁闷,却不能解决任何实际问题,也就作罢了。 这个电话将我从虚幻的快乐拉回到现实中来。现实中的我们通通都在备受煎熬,他们人人都在受刑,唯独我一个人逃离了现实,在虚幻的逃避中,偷偷享受着我不该享受的欢乐。 或许,象我这样逃跑的人,将来会受到更重、更残酷的责罚。 回去的路上胸口发闷,无处发泄。 只对蒋世杰说我想去喝酒,他看出我不痛快,而且之前从来没有提过此等要求,爽快的一口答应了。 我们去了上次去的那家酒吧,历史惊人的相似,坐在同一个位置上,他的电话又照例响了,又出去接电话去了。看他转身出去,心中一阵酸楚。是啊,这会儿美国又天亮了吧?他心爱的安吉拉醒来,两人又甜蜜的煲电话粥了吧! 一个人眼泪翻涌,一口口猛烈吞咽,赶紧让我醉死吧!醉死过去就没这么痛了。 人越是难受就醉得越快,如我所愿,很快就天旋地转了。 一个陌生男人忽然坐了过来。 “美女,一个人多寂寞,我陪你吧!” “不用,不用……走开……”我神智还没有太混乱。 他没有走开,却无礼的扯住我右手:“独自到酒吧来的女人都是等着被泡的,大家都是成年人,你又何必装成贞洁烈女的样子!” 他边说边开始毛手毛脚。 090 酒吧闹剧 我拼命挣脱他,站起来想走,被他揪住一只手猛的扯了一下,一时头重脚轻径自摔到那人怀里,他粗暴的将我拧转过来,嘴朝我脸上凑了过来。 “啪!”我听到一记耳光清脆的声音。是的,我用尽全身力气打了那人一耳光,手掌火辣辣的疼。 他惊骇的望了我几秒,四周忽然安静下来。 “啪!”我又听到一记耳光清脆的声音。这一次,我的脸上结结实实挨了那人一耳光,而且被这一巴掌的力道,打得摔倒在地上。人被摔得有些迷糊,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疼。 忽然,四周骚动起来,迷糊中听到轰轰烈烈玻璃碎裂的声音,一阵一阵,仿佛过年放的烟花爆竹。忽然,“砰”的一声。一张扭曲,口鼻爆裂鲜血四溅的脸,重重的摔在对面桌子地上,与我互相干瞪眼。 我正惊诧这人比我还惨,身体被轻轻捞起来,重新坐到了沙发上,一只手拂开我凌乱的头发,轻轻抚着我火辣辣的脸。 “疼吗?”胡昊然拧着眉毛望着我。 我实话实说:“疼!不过……” 话还没说完,他把我揽入怀中,轻轻拍着我后背,喃喃道:“谁都不能欺负你!欺负你的人都得死!” 刚才那张血腥恐怖的脸立刻映入我的脑海中,慌忙挣脱了他:“刚才那人被你打成那样?” “是的!”他淡淡。 “你下手也太狠了点吧?” “狠?他不是还活着吗?”他冷个脸整理着弄皱的衣袖。 我忽然冒出个奇怪的念头,万一有一天我也这般惹怒了他,他会不会也如此心狠手辣。 想着想着,莫名的打了个寒颤。 酒吧里骚乱有人报了警,引来了派出所的几个警察。 “有人报警说你们在这里打架?”警察拿个笔录本质问。 “没有,没有的事儿!”胡昊然一本正经说瞎话。 那个被打的男人已经被同行的伙伴搀扶到沙发上坐下,警察观察了一阵,果然走了过去,询问那个满脸是血的家伙。 我顿时着急起来,这家伙肯定要说胡昊然打了他。这事因我而起,怎么也不能连累了胡昊然,虽然没有镜子,但那火辣辣的疼还在,我这红肿的脸大约应该能够证明胡昊然无罪。老马用拐杖打了几下债务人就被判了四年多。我义愤填膺着急站起想辩解。 “是他先……”话还没说完,脑门被胡昊然用食指狠狠弹了一下。他脸上没有任何情绪作为提示,我一秒住嘴,重新坐下静观其变。 “你们在这里打架?”警察拿个笔录本又问那个人。 “没有,没有的事儿!”那人一边拿湿纸巾擦着脸上的血一边答。 咦?怎么回事?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 胡昊然走过去,亲密的搂着那个男人,那人也没拒绝,反而伸手搂住胡昊然的腰。我惊奇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我们没有打架,我们是好兄弟,男人嘛,喝多了,有时候会玩的有点过,今天动作大了点,但绝对是玩,不是打架。”胡昊然对警察解释。 “是的,不是打架,只是玩大了点!我们俩可是比亲兄弟还亲的兄弟。”那个男人边解释鼻子里又冒出血来! “哎呀!你看你闹腾的,来来,我给你擦擦,叫你少喝点你偏不听,看吧……” 胡昊然一脸溺宠拿了张纸巾替那个男人擦着鼻血,两人腻味的样子叫人有些恶心。 果然不是我一个人觉得恶心,大约那位警察同志也觉得恶心。 “没打架就好,打坏了人家的东西要照价赔偿啊!”叮嘱了这句话走了。 警察一走,黏在一起的两人瞬间分开。哎!奥斯卡欠他两一座小金人。 “不错,还挺懂事!”胡昊然赞了那血鼻子一句。 “出来混那能连这点常识都不懂,承认了打架,就得去派出所录一晚的口供,我先动的手,也捞不到什么好处。我也不傻!”血鼻子的话叫我茅塞顿开。只要利益一致,敌人秒变兄弟。这世上还真没几个傻子。 男人是种奇怪的动物,刚刚还恨得要杀了对方,这会儿两人居然欢乐的推杯换盏、勾肩搭背起来。 蒋世杰足足打了五十分钟的电话才进来,错过了这场好戏。进来时刚好蒋佳怡也来了。 我留意到蒋世杰进来时脸色不好,情绪低落,大约是与安吉拉聊得不太愉快。 蒋佳怡夸张的扑到胡昊然跟前,捧起他的手夸张尖叫:“昊然哥哥,你的手怎么流血了?我心痛死了!……” 听到呼喊,这才注意到,他指骨皮开肉绽,渗出血来。 歉疚感又冒出来。今晚闹成这样,我暗自发誓,将来即便遇到再不开心的事情,也再不会跑来酒吧,通过买醉解决问题了,不但问题丝毫得不到解决,还容易害人害己。 离开的时候,血鼻子拍着胡昊然的肩膀玩笑道:“你这家伙,很是风流嘛,起先见你为了这个女人拼命,以为是动了你的女人了,现在又来一个,看起来也很是亲密,你女人到底是这两个中的谁?” 胡昊然不以为然:“跟你有屁关系!” 蒋世杰失魂落魄了良久,这才反映过来,着急问:“什么叫动了这个女人?谁动了谁?” 蒋佳怡比他还着急:“昊然哥哥,什么两个女人,你怎么会有两个女人?” 她嘴里问的是胡昊然,眼睛里的刀子却凌厉的射向我。 我有些心虚害怕,怕她觉得我与胡昊然有什么,下意识牵住了蒋世杰的手。 这么个小动作,瞬间让蒋家兄妹都住了嘴。 蒋佳怡得意的向血鼻子解释:“他们是我哥和嫂子,我才是昊然哥哥唯一的女人!” 血鼻子只是个不相干的人,也许今晚散了,就一辈子都没有交集了,我不明白,我们这一堆人,为什么要唠唠叨叨在这里同他解释我们之间的人物关系。 人与智商低的人在一起也会变得智商低,我听她这么解释,心里着急,也冲血鼻子解释起来,“不是,不是这样的。我既不是谁的嫂子,也不是谁的女人。”说完赶快放开蒋世杰的手。 “哈哈哈,好啊,我可以理解为你这是在暗示我,我还有机会是吗?”血鼻子兴奋的将塞在鼻子里的卫生纸扯了下来。冲我抛了个恶心的媚眼。 我吓的又抓紧了蒋世杰的手。 091 许诺 回村的路上,我和蒋世杰各自难过,各自沉默,然而,酒吧事件提醒了我,我和蒋世杰之间只是暧昧关系,他的正牌女友还是安吉拉。难道我如今只配沦为备胎了吗?他这样的态度深深的刺痛了我的自尊。 下车时,我内心冰冷,故作礼貌道:“蒋总,您明天早上不用来接我,我的腿已经好了,以后也就不麻烦您了。对于您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我会铭记于心的!” 身后是他不明所以的声音:“喂……喂……你又生哪门子气?喂……” 我头也不回的走了。 自打我父母回去后,对他印象非常之好,经常提醒我要感念别人对我的好。尤其是要感念蒋世杰的好。 有时候我回家,李大妈会问:“蒋世杰今天怎么没送你?” 咦?为什么他不送我就不正常,他干嘛非得送我呢? 有时候,龚磊找蒋世杰也会打电话问我他去哪了? 咦?他又没栓我裤腰上? 就连小辫子,小辫子老问我:“辫子哥哥什么时候会来?” “他为什么要来?你有什么事情要找他?” “我想叫他给我梳辫子!” 虽然我引导了很久,可不知为何,她竟然坚定的认为,这世界上最会梳辫子的人是脏辫子,即便是脏辫子剪了头发,转型蒋世杰,这世上最会梳辫子的人也依然是他。 还有小灰,我总觉得,小灰是条非常聪明的狗,我是在它无依无靠的时候接纳了它,所以将我视为感情依靠,即便我每日喂它白菜萝卜,它也不肯离开我。而它与蒋世杰的感情,是日复一日,用一个个鸡腿,实打实的喂出来的。于是乎,这家伙就不要脸的一直脚踩两条船。纠缠在我们两人之间。 我对与他之间产生了这样的暧昧情愫深感后悔。如今他已公然入侵到我的家庭关系之中,也让整个生存环境中充斥着让人骑虎难下的意识流。 这些意识流之所以给人造成很大压力,往往是因为这些充当载体的人是你最在乎的人,而这些意识,又全都是出于对你的关心和爱护。 这样的局面一定不能继续下去,要果断卖出平仓。 要与他保持距离,接吻什么的,我发誓再也不可以发生第二次。 酒吧事件让我对胡昊然有了新的认识,之前总怀疑胡昊然应该会对如今落魄的我落井下石,但这件事情之后,我对胡昊然算是彻底的放下了戒心。同时也感叹他这种以德报怨的品质,当今社会,恐怕是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了。忽的对他肃然起敬起来。 踌躇良久,一天晚上,我主动发了微信给他。 我:“胡昊然” 他居然秒回::“嗯!?” 我:“以前在学校的事情……” “真的真的,对不起!” 他回:“对不起?对不起什么?” 我开始真诚的忏悔:“在学校里,不该羞辱你,不该让你在众人面前出丑,不该泼水什么的,总之,为曾经在学校里发生的一切,所有因为我而让你不愉快的事情,真诚的向你说对不起!”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他才回了一句:“早就忘了!” 我很是感动,脑门子发热,想了想又回了句:“将来你若有什么用得着我帮忙的事情,只要是本人能力所及的,必定义不容辞!” 他回:“当真?” 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求于我? 以我目前的状况,他所需要,而我又能力所能及之事,恐怕也寥寥无几吧!暗自设想了下,顶多是假如有一天他身体不舒服,番茄炒鸡蛋、番茄鸡蛋汤、番茄鸡蛋面,我总是会弄了送去。哎!即便是这些事情,蒋佳怡会抢着做的,也轮不上我。 这个应答,十有八九只是个安慰人心的空头支票。 “决不食言!”我发自内心真诚的答他。 这次意外与他的重遇,大约也成了一个心结,如鲠在喉总是不舒服。如今他说已经忘了,便是放下了,原谅我了。终于可以舒口气,虽然当年因为年少无知,在做人方面犯了错,所幸得罪之人竟然如此大度。这也算是我这一年来倒霉事一件接一件后,终于有件好事吧。 周六晚上阿香又回来了,正欢欢喜喜吃着饭,李大妈喜滋滋的宣布,村里张大妈给阿香介绍了个条件极好的对象,说是城里人,还是公务员。 阿香有些不安,特别问了句:“人家有先看到我的照片吗?” 李大妈高兴答:“看了的,就是看过了答应见面的!” 阿香听了,抿着嘴笑,小脸红扑扑映在昏黄的灯光里。村里所有灯火都不太亮,我一直搞不懂是电力问题还是灯泡问题,亦或者农房房间都太大。但这样很好,每天晚上,总显得月儿辉辉、星星闪闪。 我嚼着块豆腐问他们:“那男方的照片看了吗?” 李大妈愣了一下:“这么好的条件,就是丑点也不要紧。再说,男人嘛,就图人老实,对人好不好?长相不重要”,说到这里,好像自己也没有什么底气,转头问阿香:“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阿香本该是最想看的人,听母亲这么说,慌忙咽下一口饭,乖巧的应着:“嗯,妈说的没错,我不在乎对方的长相,只要对我好就可以了!” “好吧!”我又无力反驳。 或许对于每个人来说,得到一份认真到可以谈婚论嫁的感情尚且不易,而对于阿香来说,就更为不易。所以她便只顾张开双臂,生怕遗落,除此之外,便再无要求。 可在我看来,越是想得到,就越是要思考,思考自己想要的真实;思考对方想要的真实;而这两方的真实一旦碰撞在一起,大多数结果是形同陌路。也正是这样,若能得以契合,便是获得了人生至宝,值得用生命去维护。 除了小辫子不明所以,全家人兴奋得不行。据说约好的周日下午在县城见面。 晚上我有些莫名的不安。既然男方条件这么好,为何要找个农村女孩呢?而且不介意阿香的小龅牙。若之前有感情铺垫还尚可,总之,就觉得这件事情有哪里,来回不对劲。 092 相亲 走过了这样的人生经历后,如今天上掉下来的任何美事,都叫我忌惮三分,反而是那些劳心费力的事情,更容易叫我坦然接受。 夜里,我们两躺在床上,阿香兴奋的畅想着假如自己嫁进城里,会怎么怎么样。 从相亲到结婚,有的人只用一两个月,两个陌生人就互许了终身。而有的人……我想起黎昕,仿佛走了几辈子。 大约每一个乡村女孩都有一个嫁进城市的梦想吧!对自己身处的自然环境,即便再是山美水美,也早已审美疲劳,向往着高楼林立、车水马龙、霓虹刺眼、香水口红、人潮如织…… 这座大山的北坡山顶上还有一个少数民族村落,我偶尔见过那些上身穿着精美刺绣,头戴银冠的美丽少女,下身却穿了牛仔裤。 我问阿香什么时候能与翠娥姐沟通好假期,然后去我家,去k市做矫正手术。她的态度有些游移:“看明天相亲的情况吧!若对方不嫌弃,就不做了。若对方嫌弃,再去做。” 我惊奇她还没嫁出去,就开始以对方意愿为主导了! 阿香精心打扮了一番,在我的陪同下来到约好的茶室。 那个男人长相普通,比我想象中好得多,与母亲同来。 老年人似乎话有些多,一坐下就娓娓道来,这才了解到,这男人比阿香大了十岁,之前结过一次婚,目前离异带着一个小男孩。 这个情况之前完全没有说起过,我和阿香都有些意外,但阿香似乎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情绪,只红着脸,乖巧的“哦”了一声。 老太太优越感顿生,接着说:“你们都知道的,如今公务员找对象很容易,多少姑娘上赶的来,以我儿子的条件,找个城里的姑娘也很容易。只是家里考虑到农村姑娘更朴实,才答应了张大妈说是来见一见,说说我们找儿媳妇的条件,要是能接受,就处处看!若接受不了,我们就再见别人,反正我儿子怎么都是不愁的!” 我这心里瞬间别扭起来。 “那是些什么条件呢?”阿香一脸真诚。 老太太拿出些威仪:“这家里的主旋律你要明白,大孙子是我家的命脉,一切以他为主!另外,我儿子没什么钱,冲着钱来的,虚荣心强的,我家里坚决不要。” 老太太说着,这儿子终于也按捺不住开了腔,补充起来:“是的,我的财产和钱都要给我儿子和母亲。我也是个真诚的人,婚后时间平分,一半陪我儿子,一半陪你。但事先说好,你花你的钱,我花我的钱!” 阿香被说的有些发懵,居然问了句:“还有其他吗?” 这男人忽然问:“结婚后你住哪里?” 我和阿香顿时目瞪口呆,他一副大度豪爽的样子接着说:“如果你在k市有房子,我们可以住你那里。但如果你没有,也可以和我父母兄弟儿子同住,我们家房子挺大,有一百多平米呢!你可以和我同睡。” 听到这里,阿香垂头低眉,我心疼的体察到她的失望和心痛。 “好吧,今天就谈到这里吧,我们家里还有事!”我拉着阿香要走。 “那怎么说,这些条件你们答应吗?”老太太问。 看阿香犹豫踌躇的样子,我应付说:“情况我们都听懂了,但这毕竟是大事,自己不敢做主,要回去同爸爸妈妈商量一下!商量好的结果,会告诉张大妈的!” “嗯,对对,凡事都要与父母商量这种做法,我很是赞同!”老太太喜滋滋起来。 我们要走时,那男人送我们出门,再次殷切的补充道:“还有最重要的一条我要补充一下,你一定要孝顺,要对我儿子好,对我母亲好才行!” 阿香有些想哭了!我想给他一巴掌。 阿香的事情叫我窝着火,蒋世杰兴冲冲打电话来说要接我出去玩,一时没想出推脱的理由,就简单说自己不舒服,去不了。 半小时后,李大妈、李大爹、阿香、张大妈围桌吃着花生,我站在空地上口沫横飞、绘声绘色给他们从头至尾,复述刚才相亲的那对母子说的话,几个人都郁闷起来。 忽然听到门口小辫子脆生生喊:“世杰哥哥!” 我丢了一句,“就说我身体不舒服!”迅速跑到房间里躺下, 阿香在我背后喊:“喂,你干嘛?装死啊?若蒋世杰能来找我,我死了也能活过来!” 不一会儿,果然听到他脚步声进来,我闭上眼睛,装作睡着的样子。 他先是轻轻唤了我几声,然后伸手抚了下我的脸和额头,我索性装死,指望他唤不醒就告辞走人。果然,听到一串走出去的脚步声。 两三分钟后,我估摸着他大概开车走了,偷偷起身,沿着墙根,从内堂溜到厨房右侧的围墙边,抬了张凳子踩着往外望,想看着那辆牧马人离去。 奇了怪了,那车好好停在空地上,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动。正纳闷,裤脚被小辫子的小手拽了一下,我低头,想小声示意她安静。 “姐姐,你被发现了!”她抬头向我笑,眼睛眯成一条缝,可爱到不行。 我顺着她的小手指看过去,蒋世杰嘴角含笑,依在门槛上抱着手看着我。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想见我,所以我今天要来对你说清楚!”他边说边把我从凳子上抱下来。 正好也想与他说清楚,我默念自己的誓言:“要与他保持距离,划清界限,那种接吻什么的,再也不可以发生第二次。” 还是上次弯道口的观景台。大约是在组织语言逻辑,他神情庄重的迎风站立。 自从剪了头发,他的着装也发生了很大变化,拖鞋换成了运动鞋、大沙滩裤换成了长休闲裤、宽松的大圆领t恤换成了合体的有领t恤。是高尔夫球场的绅士风格。就这样站在风里,身材伟岸,肤色古铜。 我默默感叹,“玉树临风”大约就是这么来的吧。 从未见过他如此认真,看来我与他的事情,果真叫他为难了! 093 他们的故事 这一天,天空碧蓝,没有一丝云彩,我闭上眼也开始组织语言,想告诉他:“这件事情非常简单,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就好!我绝不会纠缠他半分!……”,正想着,一阵风吹起我长发,轻抚脸颊酥酥麻麻的感觉。也许这便是自由自在的感觉。此刻终于明白为何鸟儿会爱上天空…… “你这是期待我吻你吗?”他开始调笑,大约已经准备妥当。 我睁眼,看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我身后,坐在一棵大树下一块平整的石头上,微笑着冲我拍了拍了身边,示意我坐到他身边。之前与他总是抬杠争吵,这会儿的他,过于温柔、过于亲和,眼眸漆黑,浑身散发着阳光明媚的气息和坚定勇敢的光芒,摄人心魄,我没出息的呆了呆。 “过来啊,傻妞!” “哦,好!”我看出来,今天是标准的讲故事模式,好奇心爆棚,赶紧凑了上去。 果然,他悠悠的看着远处,开始娓娓道来:“也许是父亲对我寄予了厚望的缘故,从小,便待我过于严厉,出现任何大小问题,都用棍棒解决。而且极度固执,母亲哭泣下跪劝阻都毫无用处。大了些的时候,父亲不再用棍棒教训我,只是时常出些现实难题考验我,说是锻炼我的身体、历练我的意志。纵使知道那千般万般的都是为了我好,可也叫当初还是个孩子的我倍觉辛苦。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去美国念书才结束,去了美国的我完全摆脱了父亲的控制,可忽然掉落在完全陌生的,自由自在的生活氛围里,却叫我这个在父亲面前拘谨惯了的中国人,有些莫名其妙的无所适从。 开始有些迷茫对与错、是与非。正确的人生究竟应该是怎么样的? 在一个户外探险爱好者的活动聚会上,我认识了激情四溢,浑身散发着快乐气息的安吉拉。我被她活得自由自在而且肆意妄为的风格所吸引,她很懂生活,也很懂享乐,说人生下来就是为了享乐的,而不是吃苦受累。她让我看到了另外一种极为不同的人生,而这几乎颠覆了父亲这些年来对我输入的生活价值理念。” 他转头看我,笑着问:“你知道我父亲的生活价值理念吗?”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伐其身行,行弗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我摇头晃脑念着。 他笑得阳光灿烂,边笑边问:“你怎么这么了解我父亲?” 我白了他一眼:“这不明摆着的嘛!中国爸爸基本都这么教育子女的!我爸也是这么教我的!” “可安吉拉说这不对,这是违反人性的!”他低下头,学我般,也捡起根小树枝捏在手中把玩着,继续说:“跟父亲在一起的日子,很累很痛苦。而和她在一起的三年里,总是很快乐,总是花样百出的吃喝玩乐!所以这三年来,我与父亲、与家庭抗争,努力想留在安吉拉身边。想向他们证明我在美国的生活才是对的,安吉拉的想法才是对的。却越来越累。在中国的时候会想念安吉拉,感觉生活没乐趣、没希望、没人懂我。” “那你索性去了美国永远不回来好了”我没安好心的插了句嘴。 他瞪了我一眼,眼神暗了暗。 “如今去了美国就更加不好了,父亲身体越来越不好,和安吉拉在一起也快乐不起来,只要一想起父亲、母亲、妹妹,心里就会疼,疼的仿佛被针扎一般。也许,这就是长大了吧!” 一直静静听着他说,可这一句,却叫我的心随他疼了一下,手中的小树枝“啪”的一声,被划拉断了。我抬眼,遇到他脸上暖暖的笑意,亮亮的眸子里竟然映出我的模样。心跳有些快了起来。 接着听到他嘴里蹦出几个字:“直到遇上了你!” “我?”我愣住,脑袋里一片空白。 “是的,遇到你一切都变了!”他转头不再看我的眼睛,又悠悠的看着远处。 “我第一见到安吉拉是在户外探险者的小型表演会上,安吉拉那时正在演示怎样做一个救急用的简易绞盘。” 听到这里我兴奋的打断了他:“是吗?她做的怎么样?比我的好使吗?” 他一脸得意:“当然,她做的又快又好,又是美女,吸引了很多人驻足围观。” 我不甘:“我那天也有一堆人驻足围观,不是吗?” “谁?谁围观你了?” “你啊!” “我?你做的又粗糙又丑,拉都拉不动,而且打扮得土里土气,你那样子叫人好不奇怪!” 我不高兴了:“哎,你这人到底会不会聊天啊?” 他不再理我,又开启了讲故事模式。 “一开始我注意到你,是你让我想起安吉拉;接下来是好奇,好奇你居然会驾驭牧马人的各项加装功能。接下来有点戏剧化,你忽然莫名其妙跑上山来成了茶厂的员工。一见面你有些失礼,我便憋着坏想整治你一下,于是把以前我爸整治考验我的那一套给你上了一节,你居然老老实实的全套收下!……呵呵呵……” 他说着我的血泪史自顾自的笑。这件事情,老董事长与我聊过,心中明白是那会儿逼我抄默《小学生守则》的梗。 “你收下以后,我很吃惊,干脆想着,要玩就玩彻底,看看我爸整治考验我的那一套,你又能承受多少,然后就接着再上了几节,比如折盒子、抬箱子什么的。尽量的刁难你,结果你笨得全套都收下!……呵呵呵……” 作为一名有血性的冤大头,我站起身来,将手里断裂的小树枝砸他头上,怒气冲冲:“你没事整治我干嘛?有空去整治你的安吉拉啊!” 094 整人的梗 “有啊,我还真试过她呢。那时候,经常会想,我的父亲处心积虑的考验我,而作为儿子,也确实是殚精竭力去努力完成父亲的考验了。可若是换了别人呢?别人的父亲忍心这么考验亲儿子吗?而别人家的孩子,也能这么殚精竭力去努力完成父亲的考验吗?于是我也吩咐安吉拉要这样这样,那样那样!你知道结果怎么样?” 心里默默骂了句:“变态”,嘴上却好奇问了“怎样?” “她只笑着说no,并告诉我她有权利对任何人说no,包括我,包括她自己的父亲,说傻子才这么干!所以,这些年来,我本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傻子!从来不好意思说出来,没想到遇上了你,你是另外一个干完了一模一样傻事的傻子!而且从你的努力程度和完成程度上来看,比我更傻的厉害呢!哈哈哈……” “我不是傻,我是变态!”我干脆爽气的纠正了一下。 他笑得直不起腰来。 “是我叫你感觉到,还有人比你更傻的优越感,你是不是该感谢下我呢?”我酸溜溜问。 “当然要谢,谢礼都准备好了!”他说着拉着我走到车后,笑盈盈拉开了后备箱,硕大的袋子里似乎装了不少东西,他将一张熟悉的纸头递给我,咦?正是那日落在k市的购买清单,当时只想着钱全都借出去了,礼物也买不起了,也就没再去在意这张纸头,可现在,他居然全部都买了来。 “你这是做什么?”我不明白他的用意。 “我知道你想做这件事情,虽然不太清楚那天发生了什么,你没做成,可我想帮你做,以后,只要你想达成的愿望,我都会努力帮你达成。” 他很认真的模样,不似开玩笑。 “为什么?无缘无故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隐约知道些,却又拿不准,逼问起他来。 “我……我,因为……”他脸红支支吾吾。 看他支支吾吾,我有些恼,咄咄逼人起来:“刚刚才对我讲了你与安吉拉的浪漫故事,这会儿又充什么情圣?难道你想脚踩两条船?告诉你,蒋世杰,你想都不要想。我可是已经发了誓,要与你保持距离,划清界限的!” 我转身就走,却被他用力拉入怀中。 “不准走!”他霸道的命令,手象螃蟹夹着我。 “我没想过要脚踩两条船,今天叫你来,一是跟你交代我的过去,二是向你表明我的心意!” “你的心意?” “是的,我……我……我想……我是爱上了你!”他讲话结巴起来,手臂却紧了紧,显得有些狼狈。我奇怪他这番举止,完全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傻瓜。 “你刚才支支吾吾的样子,根本不确定是吗?”我问。 他没有正面回答:“见不到安吉拉的时候,我想到她就会想起我们在一起那些快乐的时光,踢球、攀岩、冲浪,然后就会开心起来,所以我很喜欢想念她。也正因为这样,判断自己应该是爱她的。之前很长时间里,见不到父亲的时候,不用想到任何画面,只一个名字、一个消息就会叫我难受心痛,所以不敢去想父亲,有段时间,我甚至错误的认为,父亲是我痛苦的来源,后来遇到你,我才明白,那不是痛苦的来源,而是爱的来源!而你,也叫我痛苦。” “我叫你痛苦?”我听不懂,瞪着他。 他有些着急,言语更混乱了:“你还记得那日,小灰忽然跑来叫我跟它走,我就知道你应该出什么事情了,走在路上,怕你死了,怕的手脚瘫软。看到你浑身冰冷倒在地上的样子,我心疼得都无法呼吸了。”大约又想起那个场景,我看到他的双手微微发抖。 我心头升起一股暖意,伸出手握住他的。 “还有,看到你与龚磊说悄悄话,看到胡昊然抱了你,我也莫名其妙发火,努力控制自己不要恼羞成怒,见不到你会痛苦,你让我无所适从……” 之前很多事情似乎都早有了苗头,可如今这么一字一句说出来,心中难免还是觉得震惊。 “为什么是我?”我困难的问了句。 他镇定了一下,作出思索的样子,傻傻道:“也许是因为你与我一般做过这许多傻事,让我觉得自己与你是同一种人,与你在一起便不觉得孤独。与你在一起,不需要刻意迎合,自然而然的相处很舒服。也许还有更多,只是现在一下说不出来……总之,从好奇的观察你,你抄写歪歪扭扭的字、你折的盒子、你搬的箱子、你努力的样子、跌倒的样子、高兴的样子、生气的样子、尤其是与我吵架斗嘴的样子、你对小灰温柔的样子……我大概是成瘾了。然后整天追着你,每天一睁眼就想知道你在干吗,有时候觉得自己已经不正常了!” 他自顾自说着,俨然一副迷弟的模样。 我默默打了个冷战,严肃打断他发花痴:“那安吉拉怎么办?” “我就知道你最近对我忽冷忽热、若即若离一定就是顾及到安吉拉。这三年来,安吉拉从未有过来中国的念头,而且之前早与我说定,若我不回美国,她便与我分手。那天晚上电话里我已经跟她说清楚了,我要留在中国照顾父母,不会再去美国找她了,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也正因为这样,我才认为现在有资格站在这里,对你说这些话,未来的日子,我要和你在一起……” 忆起那个古惑仔般的夜晚,难怪那晚他情绪低落,想必是跟三年的感情告别,心中必然不好受吧! “不行,我还得再想想……总是哪里不对劲!”以我对自己的了解,并不是个矜持的人,他这般帅气多金,如今又具备了对我的迷弟气质,而我却迟疑,是直觉上的迟疑,神秘的第六感告诉我不能就这么扑上去。 095 表白的基本常识 “不对劲?哪儿?我吗?为了你我可是连头发都剪成你喜欢的模样了……” “嗯,不是这个,是其他,有强烈的不对劲的感觉!” “什么嘛?” 终于想起来是什么叫我这么不痛快了,恶狠狠瞪着他:“滚开,我不接受!凭什么别人被表白都是浪漫的烛光晚餐、鲜花戒指、度假旅游、甜蜜溺宠,轮到我了,要么就是受罚的倒霉小学生、要么就是可怜彻夜辛劳的摺纸工、还有满身臭汗的搬运工。把我整成这样了,你这会儿莫名其妙跳出来表白,你到底有没有点表白的基本常识?你当我傻啊?” “也是啊!”他竟然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附和我。 他这鬼样子叫我更火冒三丈:“当初以为你使坏只是随机的坏,没想到你这使坏还是有套路的使坏。更过分的是,这种奇葩使坏做法,兴许是你爷爷的爷爷给你爷爷的爸爸使了坏,然后你爷爷的爸爸给你爷爷使坏,再然后你爷爷给你爸使坏,再然后才是你爸给你使坏,最后你对我使坏……” “我……从来没这么想过”他目瞪口呆,一副被我的想象力征服的样子。 “也就是说,你使坏这件事情,根本就是祖传的!” “那怎么办?既然是传统,你就原谅我吧!”他不要脸的来抓我的手。 “放手,滚开,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吧!” “我不是大人,我是个睚眦必报的小女人!” …… 这次表白,虽然越想越觉自己当了冤大头,吃亏吃大了,可谁的心都不是石头做的,况且,我也正处在春心萌动的年纪,于是开始问自己:“我爱的是谁?是黎昕还是蒋世杰?黎昕当然已经是过去式了,除了黎昕,我还可以爱上别人吗?可我能就这么接受蒋世杰,去爱他吗?现实情况早已叫我没了敢爱敢恨的勇气!我如今的状况,有资格被爱吗?还有,若又失败伤了心,我还能挺得过去吗?人长大了,疑虑会多,思想会变复杂,心累,想的脑仁疼。” 蒋世杰对我的态度,不知从何时起,有了很大转变,他开始小心翼翼、察言观色、讨好献媚什么的,有些怕了我的感觉。他越这样,我内心里那只拿着矛刺的小鬼就越是想跳出来折腾,势必要将他刺几个窟窿,以报昔日之仇。于是那堆礼物,心里明明想要,却偏偏绷着脸死活不要。让他也着急不好受。 人总是非要被困难推着,才有足够的勇气迈步。这次相亲的经历,让阿香下山回客栈的时候显得有些失落,但总算是坚定了决心,下周就去整牙。我对她开玩笑说,将来整好了牙,追求她的男人会把李家的门槛踏破,她嘴里骂着我“一天尽胡说”,脸上却春花绽放。是啊,每个人都渴望着爱情,阿香是这样,我又何尝不是呢? 夜里,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睡。这份感情其实不算突如其来,之前的种种争吵和不愉快忽然变成了情感交流的铺垫。还有那黑暗的夜里,他给予我的温暖和寄托。大约,我是动了心的。 我……这样一个债务累累的人,即便是感情上我决心忘了黎昕,也忘和他在一起的那几年的自己,一切从零开始。可在经济上,对蒋世杰也未必公平。 在经济上的巨大瑕疵,叫我在感情的立场上非常被动。总归还是要找个合适的时机,把自己的真实状况向他说清楚。 我没有收下那些礼物,本以为他会再来劝说我,然后便可以假装成实在推辞不过,勉强收下的样子。但蒋世杰却按照那份清单,直接帮我一件件送给了对应的人,并说明了是我送的。 毫无付出就收获了一句句感谢之词和一张张欣喜的笑颜,那些都是我在意的人,他们脸上的笑,让我沐浴在丰盛的温暖情谊中,这种感觉仿佛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上次体会这种丰盛的温暖情谊,还是在美娜姐的高尔夫别墅里,那时候的y公司还如日中天,我们都还是人人羡慕的当红炸子鸡,个个鲜衣怒马、踌躇满志…… 如今,自杀的、坐牢的、跑路的……都成了狼狈的落水狗。 这些人都是我身边曾经鲜活过的存在,也许在未来的日子里再也遇不到他们,可与他们的过往已经深深沉淀在灵魂里,叫如今的我,笑中总带了些无以名状的苦涩。 所有的人都收到了礼物,小辫子除了我清单里的芭比娃娃以外,蒋世杰还擅自做主给买了《世界经典童话故事》,这件事情他想的比我周到,小辫子不识字,起先只喜欢芭比娃娃的,一天到晚给那娃娃穿上又脱了,脱了又穿上。书倒是丢在一旁,可就讲过一晚上故事以后,她忽然明白了这本书的好处。除了晚上睡前铁定的我给她讲一个,白天也会抱着这本书满村找人给她讲。村里人待人都极好,帮忙向来热情积极,讲故事却叫他们为难。所以,小辫子对我很是讨好。从此,你若得罪她,或者让她帮你办点事情,只要对她说,给她讲个故事,便可容易达成。 唯独龚磊没有收到礼物,上次我看他在展会上扎的那条领带有些旧了,礼物清单里是条领带的。蒋世杰一副小肚鸡肠的模样告诉我,所有人的礼物他都买了,故意没买龚磊的。 我有些恼他:“为什么?为什么不给人龚磊买?” “别人都可以,就他不可以!”蒋世杰一副铁了心要与我作对的模样。 “从我到这厂里,他对我最好,最信任我,对我帮助也非常大。就说你存心迫害我的时候,也是他替我说话……” 我本来想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来的,可这记仇的小心眼,一不小心就冒出来,这句话一出,就被蒋世杰愤怒的打断了。 096 只是灰姑娘 嚷嚷起来:“我存心迫害你?为你做了那么多事情,你却老是揪着以前那点陈芝麻烂谷子不放,不念着我一点好,你……你这个女人,良心都长哪儿了?”他着急气愤,脸微微泛红,很是可爱。 我心中默默畅快,乘胜追击道:“什么叫为我做了那么多事情?哪些,说给寡人听听,寡人可是一件都不记得了!” “寡人?寡你个大头鬼啊!我……我……”他恨恨的提起裤腿看着我,委屈道:“我如今被你吃定了,是再也吵不赢你了!所以你就知道狠着心的欺负我!” 我扫了一眼他的腿,立刻呆若木鸡。 之前只听顾丽说他将我背下山的时候,两条腿和胳膊都被树枝划破,鲜血直流!好像有一个伤口有些深,在医院里缝了几针,而此刻,赫然看到那缝合好的伤口,如可怕的虫子盘挂于他腿上,不难想象当时伤口之深。我没想到他伤的这么重,难怪他忽然间,只穿长裤了! 可即便是受了那么重的伤,还夜夜照顾我, 我没了气势,嘴里弱弱的怼了一句:“谁叫你上山穿短裤来的……” 脑海里浮现的全是那些夜,他的安慰和体温,这一生,又怎能忘记。 眼眶有些发热,恐眼泪就此软弱的掉下来,假装被一朵云所吸引,抬头转身,说不出话。 之前那些蠢蠢欲动,欲折腾他、对他报仇的情绪,瞬间土崩瓦解。 他双手从身后将我环抱住,那种熟悉的体温和熟悉的味道让人安适得想昏昏入睡,下巴调皮得轻轻磨蹭着我的头顶。忍不住用自己的手也环住他的。时光就此停住…… 就在此刻,我终于又与这种消逝已久的温暖不期而遇。 可即便是爱昏了头,也不能不还人家些人情吧!而且你礼物送了一圈,偏偏没送那一个,带来的结果,比没送还糟糕呢! 虽然以我对龚磊的了解,他素来心胸宽广,也并不会因此对我有其他看法,可做人不能这样做嘛,若被爸爸知道我做人这般不周全,定然要骂我的。 蒋世杰明显是小肚鸡肠吃醋,可也不能完全不顾及他的感受。两难之间,我开动脑筋,终于想出了一个既能回报龚磊的情谊,又能顾及蒋世杰情绪的妙计。 “你妹妹在这里时间这么长,那些未婚的姑娘,给龚磊介绍一个呗!” “好啊!好啊!我马上就给佳怡说!”此计一出,他果然兴奋又积极。 我完全被自己的聪明才智给征服了! 阿香的矫正术拔了四颗牙,做完手术后经常吃些软饭和流食,由于口腔里绷着钛线做的内固定,虽然不影响进食和讲话,却影响了食欲,除了嘴型轮廓变了,人也消瘦许多。看着她日益苗条的身影,领略到果然每个胖子都是潜力股这句话的精髓。阿香变了,变的十分漂亮了呢!我们全家,李家和林家,都期待着她半年后能取下牙套的那一天呢! 小灰又长大了些,可长着长着,牙向外兹了出来,成了只龅牙狗。我惊奇,李家这风水难道注定非要出个龅牙,不是人就得是狗。还好小灰自己从不照镜子,也没人嫌弃它。它救过我,所有人都更加宠着它。为了让它高兴,我经常故意将牙刷上的牙膏泡沫抹在脸上,它每次都会激动的扑上来舔,兴奋激动的摇头摆尾。李大妈说冬天山上冷,给它用春花色毛线织了件毛衣。毛衣上还缀了个毛线球球,它穿上的样子,滑稽得叫人笑出了眼泪。 在蒋世杰的催促下,蒋佳怡效率极高的给龚磊安排了相亲的日期,据说对方是县城里银行里的女职员,家里催婚催得紧,忙着想嫁人。这在我看来,就是很有诚意的意思。听上去就叫人满意,龚磊红着脸,有些羞涩,笑着答应了。 好事连连,与蒋世杰的感情日渐升温,而身边所有人都将获得幸福的景象仿佛已经在不处,若隐若现,触手可及。 周一大早,接到法院打来的电话,说是要寄传票给我,因为债务纠纷,老梁去法院对我提起了诉讼。这件事情,我早知道会有那么一天,可当真来了的时候,又免不了失魂落魄。 这些日子叫我暂时忘了很多现实存在的事情。而这一通电话,等同于王子舞会上12点的钟声,将灰姑娘的一切打回原形。 这才清醒的意识到,再美满的爱情,也不能将我从债务的泥潭中解救出来。如果仅靠现在茶厂这点工资收入,绝对是还不清这些钱的。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开始夜夜难眠,不停的问自己。 周二夜里,凌晨一点,电话忽然响。来电显示是方舒,接起来“喂?喂?”了两声。起先没有说话的声音,“方舒?方舒是你吗?说话!”我拍了拍电话,哎,这胡昊然的二手电话果然质量差,串线还是坏了?又不甘心,干脆不说话,屏住呼吸听了听。 半分钟后,电话那头传来嘤嘤的哭泣声。 哭声由远而近,声音由小到大,逐渐清晰起来,那种故意压抑的哭声还附带了些奇怪的摩挲声,诡异又扎耳。天啊!确实是方舒的声音在哭,奇怪的摩挲声,大约是躲在被子里的缘故。 我大惊,这世界上竟然有能让方舒哭泣的事情。什么都没问,我只对她说了一句:“明天我一早来找你,你在哪里等我!” 她抽抽搭搭道:“明天我父亲下葬,下午两左右他们都散了,我会一直呆在那儿!”她声音软弱得叫我顿感陌生。 “啊?方舒爸爸死了?怎么死的?”虽然我很惊奇,脑袋里一堆问号,嘴里偏偏只简单的答了一个字:“好!” 方舒同我说过,她生来不是个热络的人,不懂嘘寒问暖,但若知道我遇到困难,便一定会来到我身边,那时我答她,我也是这种人。从上次她以爬山为借口开解我至今,我们俩甚至可以说有些疏于联络,但她如今这样一个电话打来,我便会视同如性命般重要的事情。 097 方舒的痛 想着想着,有些为难起来,明天她若心情不好,我本该也带她去爬上次那座山,可老话真心有道理,伤筋动骨一百天,上次摔的厉害了些,这一个多月过去了,虽然走路没有问题,可爬坡和跑步还是连勉强都做不到。李大妈说正常得很,要等冬天过去,明年开了春才能完全好。 一早我发了请假的短信给龚磊,自己坐了班车去了k城,到达时间还早,顺便悄悄去看看爸妈,老规矩,先鬼鬼祟祟绕三条街,确定无人跟踪才敢上去。老梁既然起诉了我,大约就不会再来捉我了。还是怕霸哥、陈卓、阿雄他们,说实话,怕得都有心理阴影了。 我同爸妈讲了方舒爸爸的事情,爸妈居然都有耳闻,说这是上了k城各家新闻媒体头条的大新闻呢。边说着,我爸还给我拿来了报纸,财经版头条大标题:众城集团总裁兼董事长方鼎业在香港坠楼身亡。 里面大约的意思就是内地富豪众城集团总裁兼董事长方鼎业,怀疑受到工作及金钱问题困扰堕楼轻生。其创办的众城集团号称是一家集石化、航运、房地产、花卉及物业为一体的多元化产业集团公司。现场消息指,警员在房间内,捡获方鼎业写的一张弄皱字条,内容大致表示受到工作及金钱问题困扰,不断失眠要靠服食安眠药才能就寝,了无生趣…… 至此,我大约知道了方舒这几日经历些什么。本来众城集团开发的k城第一高楼“云上溪城”就因进度缓慢而备受指责,现在方鼎业死了,更是将整个众城集团推向了风口浪尖。接下来, 媒体紧盯不放、业主闹事、审计、调查……将导致整个众城集团发生剧烈动荡,其他良性版块业务受损,更严重甚至导致众城集团这艘巨轮倾覆性倒塌…… 巨大的黑色风暴即将席卷而来,而方舒作为方鼎业的唯一成年子女及集团继承人,正端端坐在那风眼里,避无可避。 我端着报纸发了阵呆,忽然觉得“我自己海风还吹着屁股”这句话好柔情,比起方舒屁股上的龙卷风,我屁股上的,大约只是阵小风。不免为她捏着一把汗。 我妈高高兴兴买了满满一篮子菜,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可方舒的事,叫我心情有些凝重,吃不下。我爸又开始教育我,说吃饭这件事情,最能体现一个人有多大能耐。怂货听说要被杀头了,吓得吃不下饭,立刻跪在地上磕头求饶;狠主听说要被杀头了,吃得更加有滋有味,吃完抹嘴整理仪容,从容赴死! 我刚顶嘴说:“我是怂货!”,电话就响了!蒋世杰听说我在家里,死活要跟过来。 “你为什么有什么事情都不带上我?”他抱怨的像个孩子。 “这次的事情又不是吃酒席,是去墓地,你激动个啥劲儿啊?” “你去墓地干嘛?” “我好朋友的爸爸过世了。” “你好朋友是男的还是女的?” “女的!”我的忍耐力就快要到极限了。 “那我也可以一同去表达一下我的哀思嘛!穿黑色西服,捧白色菊花,出太阳戴黑色墨镜,下雨就打黑色雨伞……” “够了,你表白没有基本常识,连安慰朋友也没有基本常识吗?” “什么基本常识?” “朋友遇到痛苦需要你安慰的时候,应该孤身前往,绝不带闲杂无关人员就是基本常识!”我忍不住吼了起来! 我妈一指头戳我脑门上,骂了句:“就知道窝里横。”我爸一把抢过电话,轻言细语道:“世杰啊,你若有空就来家里玩,不用理她,她去她的墓地,你在家跟我下棋好了……”。 然后我妈又抢过电话:“你若下午要来,想吃什么菜先说,我买来做……” “嗯嗯……好好……哈哈哈……” “我也是这么想的!” …… 他们三个亲密得更象是一家人。 虽然我爸妈盛情邀请,但蒋世杰大约还是听懂了安慰朋友该有的基本常识,没跟过来。 我特意选了一袭黑色连衣裙,戴了黑色的墨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惊觉这不正是蒋世杰刚刚口中描述的造型吗?不禁哑然失笑。 是啊!如今每次想到他,都不免开心得嘴角上扬。 两点,我到了墓园,方舒在悼念的人群中看到我,只微微点了点头。她很忙,忙着跟到场的重要人物做漂亮得体的交流,仪态要端庄、措辞要谨慎,尤其是这段时间,任何漏洞都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或者被媒体深挖放大。身后站着哭泣的母亲和幼小的弟弟。如今这种状况,不管她愿不愿意,也已然被命运推到了战场的最前方。 我站在不远处靠着一棵大树看着她,方舒果然还是那个厉害的方舒。即便昨晚悲伤到泣不成声,此刻也面容精致,应付得体。大约只有我知道她那每一次微笑、颔首、握手,有多违心、有多艰难。 她越是绷得漂亮,我却越是看得心疼! 本来预计两点左右人会走完,可预计总是预计,端端等到三点,人才陆续散去。母亲带着弟弟也离开了。 整个墓园都安静下来,她终于可以独自一人端坐在墓前,静静的…… 我轻轻走上前。 刚才战斗模式的精气神早已溃散开,此刻的女儿模式叫她目光空洞、面色苍白、疲倦不堪。 一动不动坐在地上,象片刚刚坠落在草丛中的银杏叶,美丽异常、却毫无生气。 “来了?”她淡淡问。 “嗯!”我淡淡答。 久久的沉默着。 我轻轻叹息了一声,挨着她坐下,右手轻轻抚着她的肩头。 她低下头,肩膀开始不停抽动起来,心立时被她抽得痛了起来,声音随之哽咽:“你……!还能坚持得住吗?” 话音刚落,她扑在地上呜咽起来:“爸爸……爸爸……摔疼你了吗?这么高跌下来,会不会很痛?爸爸……,你一定好痛,对不对?……呜呜……” “你为什么要躺在地下,地下有好多小虫子,他们会来咬你,你快起来……” …… 098 老实交代 她的哭声从克制轻轻呜咽到放肆声嘶力竭,将脑袋撞在地上“砰砰”响,我心疼的将她拉起来抱在怀里。眼泪也簌簌滚落,就这么陪她哭,一直哭,一直哭,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久到她的泪珠淋湿了我的左肩。我的泪珠也淋湿了她的……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疼惜的替她擦去脑门上的泥土。 她轻轻道:“一个懂你泪水的朋友,胜过一群只懂你笑容的朋友。” 我冲她挤出个笑:“对于我来说,你也是这样的朋友!” 这世间,道理都懂,但该怨的还是会怨,该骂的还是会骂,该哭的还是会哭,毕竟心里的难受不是道理所能释怀的。 离开时,我发现方舒除了悲伤,还有不甘心和愤怒。 她对我说,她很了解自己的父亲,父亲豁达开朗,从不畏惧困难,是个怎样都不会选择轻生的人。并且一再坚持一定是有人故意将父亲推下。我不寒而栗。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父亲那么爱我,若真是自杀,怎么可能不对我有所交代?” “不是说有纸条吗?说是不断失眠要靠服食安眠药才能就寝,这该是抑郁症!” “不可能,我父亲是个坐车都能睡着的人,从来不失眠,在家从来没听他说过失眠,难道去香港那几天就失眠了?而且那纸条对所有亲人都只字未提,从人性角度来讲,你认为这能符合逻辑吗?一定是不了解我们家庭关系的外人伪造,” 我艰难的问了句:“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查清真相,为父亲报仇!”她恨恨答。我脑海里浮现出《基督山伯爵》。 在我妈的强烈要求下,我又请了半天假在家住了一晚。晚上我打了电话给彩凤,同她说了方舒爸爸自杀的事情,她不但表示了很难过,还语出惊人,担心方舒会被杀人灭口,也把我搞的毛骨悚然。 不过,最后她忽然意外的告诉我,她就快要结婚了!可不知为何,我竟没有惊喜,反而有些不安。 第二天才回茶厂上班,路途遥远颠来倒去,中午才到厂里,刚进门,门卫大爷就热情伸出头来,告诉我有快递,被蒋世杰拿了。我下意识预感到那快递应该就是法院传票,心急火燎跑去找蒋世杰。刚进门就看到那快递好好躺在他桌上。 我拿了欲走,他忽然抓住我手臂,满脸不高兴的样子,说我最近对他心不在焉,必须对他交代清楚。 我不解:“交代清楚?交代什么?” “我都一二了,该你一二了!” “什么一二?” “一就是交代过去,二就是表明心意……”他坚持着,毫无松手的打算。 过去,黎昕吗?我瞬间僵住,脸上浮起冰霜。至于心意,一个刚收到法院传票,负债累累的人,现在对他谈心意,还要脸吗? 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我沉沉的叹了口气:“我们今天不要谈这个,好吗?我今天很累!” “那你能让我看看你收到了什么吗?” “不能。” “我偏要看!”他拿过快递就要撕。 若是其他东西,看了就看了,也懒得与他计较,可这东西若此时被他用这种方式撕开看到,他得有多震惊,而我得有多狼狈。 一时情急,疾言厉色的吼道:“你便是这么没礼貌的人吗?” 他吓了一跳,然后吃惊的望着我,我紧张得有些微微发抖,脸上却没有丝毫缓和之意。 他颓然的拍了下我的肩:“你并不想把自己交给我,有太多事瞒着我!”说完放手走了出去,开车下了山。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很后悔刚才这么对他。本来早就打算要向他坦白一切,但也绝对不是今天这样的情形。 接着三天,他电话不接,微信不回。我这才惊觉,他不理我这件事情,比债务问题更加叫我失魂落魄。 傍晚,我用晚上多讲一个故事的条件,撇下粘人的小辫子,终于得以独自一人在山谷中散步,哦,也不能算独自,小灰不需要听故事,它可不管我要不要,肯不肯,反正就是要跟着我。嗯,跟也不能算跟,它从不会跟在人脚跟前,任何有动静的东西它都要去竭尽全力追逐一番,所以只时不时冒出来。这会儿又跑去追草丛里什么东西去了。 终于落得份独自的清静。不知不觉又走到上次弯道口的观景台,坐在那棵大树下的石头上,思绪万千。就这么想着与蒋世杰的过往,一会儿傻笑、一会儿难过…… 不知什么时候起,我对他的感情,已然超过了自己的想象。 太阳就要落山,天暗了下来。正打算离开,远远见那辆熟悉的牧马人疾驰而来,是蒋世杰,我慌忙躲到树后的小土丘后面。 他停下车,皱着眉在山谷边踱来踱去了一阵,接着和我一般也坐在那石头上了,我躲在他身后,看不到他的面部表情,却听到他零零碎碎不清不楚的自言自语。 我拿出手机,想发微信给他,可看着之前没有任何回复的十几条问候,一时不知道,此时该发什么内容才能打动他。 忽然,手机一亮,我看到他发了条:“我想你了!” 有些不敢相信,正想着就不见了,他秒撤了!接着又来一条:“你在哪儿?”然后又秒撤了! 他站起来,来来回回走,侧颜看着有些生气。 接着他又拿起手机,我也赶快拿起手机,如今他总这么秒撤,动作慢了就看不到内容。 “你在干吗?”然后又秒撤了! 我们就这样近在咫尺,却将思念层层包裹起来,专注于互相揣测。 小灰忽然冒出来,兴奋的跑向蒋世杰,我听到他高兴的喊了声:“小灰,你怎么在这里?” 我预感到自己会被小灰给出卖了。 小灰又跑向我时,我不得不尴尬的从土丘后面走出来,来到他面前望着他。 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才能安抚自己这几天的失落的心;又有太多话想对他说,不知道应该先从哪里说起。 099 坦白 他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愣了愣,耳边听到他沉沉的念了句:“林静……” 声音便被闷住了,他滚烫的唇印在我的唇上,越是辗转越是热烈。 我从未见过如今夜这般美丽的星空,不是星星点点的闪亮,而是河流状的璀璨生辉。 “我爱上你,而你却没有爱上我,是吗?”他脸上写着失落和挫败。这大约成了这段时间他的一个心结,我决定从此与他坦诚相待。 “不是的,你说的不对。” “那你爱我?” “嗯!” “那你为何总让我觉得心不在焉?而且总觉得你秘密太多……总之,你的感情,让我完全没有办法把握。”他小心翼翼又及其委婉的表示了对我的不满。 “我明白!很抱歉!”这几天的感受,让我明白了这份感情的珍贵,想好好把它捧在手心里。该解释的,还得向他解释清楚。既然他那么在意一和二,那就先从这里说起。 我开始主动向他坦白:“你说的一,确实是有那么个人,是我大学时候的学长,后来又在一个公司工作过,虽然差一点就结婚了,但这已经是过去式,我认为没有必要向你说起。至于二,我的心意很明确,就是想和你在一起!” 他听到这里,眼睛亮了亮,笑意立刻浮了上来。 开心问:“那你还有什么好顾虑?” 说清楚了普通大概,就得说难点了,我顿了顿:“但是……” 他的转喜为忧,追问:“但是什么?” 我鼓起勇气:“我犯过一个错误,导致身上有一个很大的瑕疵。” 他愣了半天,盯着我研究了一阵,神情忽然扭捏起来。 “我也是犯过错的人,身上也有一个很大的瑕疵。” 啊?这回轮到我惊呆了。被他惊得我都单向思维起来,接着问他:“那你爸知道这件事情吗?” “知道啊,我爸一直都知道!” “那你爸没有想着要帮你解套吗?” 他忽然红着脸:“解套?没有啊,我爸只叮嘱一定要戴套!” 我完全没有听懂:“戴套?什么戴套?” “你问这么详细就太污了吧?没想到你是这么污的女子,不过,我喜欢……”他傻乐起来。 “污?我?你说我污?” 他抓住我的一只手握住,叹了口气,温柔道:“好了好了!我大约已经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啦,如果要这么根究起来,我与安吉拉在美国同居了三年,于你的立场来考量,岂不是瑕疵更大。只要你想跟我在一起,我不介意你的过去,也不介意那个错误和瑕疵!”他一副大度的模样。 说了这么一半天,他这脑袋里想些什么乱七八糟!我快被他气得无语了。 “累了,送我回家,明天我给你看样东西,你就知道了。” “哦,好!” 坐车上,他还一副思索状,下车时,他拽着我在耳边吞吞吐吐低声喃喃。 “你那错误……哦……我是说……就是你说的那瑕疵……” “你究竟想说什么?”我没耐心的吼了他一句。 他羞羞答答:“不会影响我们以后生孩子吧?” 我恼火的使劲踢了他一脚。 蒋世杰的人生太顺利了,顺利到他至今单纯。除了父亲管束太严和那点小情小爱的求而不得,他没有机会目睹和品尝人生其他更丰富的滋味,人生的滋味:酸甜苦辣中,起码有一大半,叫人无法舒适。他对人生的遗憾、痛苦和瑕疵,太缺乏想象。 第二天一早,我把法院的传票坦诚的拿出来给他看。 这种情形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他一遍遍看着,久久的沉默。 我默默退出他办公室,发了条微信给他。 “如想退货,纯属正常!人生南北多歧路君向潇湘我向秦!” 他没有回复我! 我想应该给他足够的时间考虑,才好作出审慎的决定,打算这几天都不骚扰他,让他全无干扰的思考。 下午看到龚磊,他见了我神情有些不自然,我忽然想起他相亲的事情,我作为主要发起人,又这么热心,怎滴也没有一个人向我通报下结果。 本来预想结果应该很好,龚磊长得帅,又是暖男,工作也正经,最重要是会做菜……总之,光最后一项,就能征服不少女人。 我追着龚磊不依不饶追问,他这才简单同我说了下情况,说是起先那女的挺满意,笑的合不拢嘴,情况介绍得差不多了,她忽然问了龚磊的身份信息,当场在手机上就查了龚磊的征信,脸色就直接难看了,让龚磊很下不来台。 这尴尬事儿源头其实在我。想到自己好心办了坏事,忍不住义愤填膺的拍桌子:“不是都说喜欢一个人,始于颜值,陷于才华,忠于人品吗?这女人,忽然在这说征信……” “人家的想法没有错,若我女儿将来找对象,我也觉得有必要将征信良好作为择偶的必要条件。”龚磊的心理素质真好,仿佛说的是别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过去了三天,我想跟蒋世杰坦诚交流一下,想坦然告诉他,如今我的现实情况就是这样,将来我的债我自己会想办法还,之所以告诉他,是因为既然我们要确定亲密关系,他便有权对此知情。 他周五就没有上山来,周一也没来,我有些奇怪,打电话问蒋佳怡。 蒋佳怡在电话那头慵懒的答:“我哥这几天都不会上山了,安吉拉来了!” 前几天挖空心思想跟蒋世杰联系,碍着那点面子,怎么都想不出合理的措辞来询问他考虑的结果。 我表面上做了副洒脱的样子,告诉他“如想退货,纯属正常!人生南北多歧路君向潇湘我向秦!”装得一副好货不愁卖的样子。也强迫自己不要没脸没皮去追问人家考虑的结果。 100 吃鱼就会游泳 从心理学角度来讲,你越追问就显得越迫切,而从购买角度来讲,你越迫切就越被动。所以,这几日就这么心痒毛抓却拼命端着,料想他过不了多久,就会忽然跑来找我,然后就象之前,说一番让我感动的话。然后我们幸福快乐的在一起,自己的后半辈子,也就拨开云雾见天日了。 可这下好了,安吉拉从美国杀过来了,完全打乱了我的计划。 在感情这回事上,我的态度虽不似方舒那般傲慢,但也绝对做不到如彩凤般委曲求全,若需要与人争抢得头破血流、心力交瘁,那便还不如不要。 龚磊相亲的事情,毕竟两人第一见面,其实结果不论怎样,都属正常。当着龚磊的面,嘴里说的是责怪那女人的话,可暗地里,却对这样的龚磊有征信不良记录,感到非常意外。我寻思了一阵,没把龚磊的事情想出个一二分,倒把自己的事情想出了三五分。 借着对这件事情表现出的极度热情和负责任的态度,我终于可以冠冕堂皇的给蒋世杰打电话。 “蒋总,是我!” “哦,有什么事儿吗?” “哦,我是想问问龚主任相亲那个事情的具体情况……” “电话里不好说,等见面再说吧!” “见面……那大约是什么时候?”七拐八绕,终于问到了核心问题。 “再过几天吧,我这段时间没空上山!” “哦,好的!” 他迅速挂了电话,听着对面传来嘟嘟的盲音,有些难受。 莫名其妙忆起十八岁生日,同桌送了我一个会下雪的水晶球,喜欢得爱不释手,放在书桌上嘚瑟得反复演示,跑来围观的同学越来越多,忽然推倒了桌子,水晶球滚落,碎了一地,那本属于我的美丽,转瞬即逝。 是的,没错,这通电话里,我喊他“蒋总!”,多么礼貌;而他,问我“有什么事儿吗?”又多么生分! 我们之间刚刚上演的柔情蜜意,难道会象那个水晶球,转瞬即逝了? 这通电话过去的一整个白天,我象林黛玉一样,揣了颗玻璃心患得患失。 大约奶奶带的孩子都爱胡闹,晚上,小辫子又胡闹不吃饭,李大妈端着碗追着她一口一口喂,她一会儿钻桌子下,一会儿爬到床上,一会儿又跑院里逗弄小灰,李大妈边追边恳求:“乖宝,来吃一口,哎!乖了,……来来,再吃一口,就一口……” 本来今天就窝了一肚子火,这会儿看见李大妈喂个饭都能喂得满头大汗,很是心疼,你个小屁孩,就这么欺负奶奶,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卷起袖子:“我来!”接过李大妈手中的碗。 “小辫子,给我好好坐下吃饭!”我毫不客气的将她拽到饭桌前。 “我不吃!”小辫子还挺倔。 “不吃?你信不信我会揍你?”我气急败坏。 “等爸爸妈妈回来,我会告诉他们,你天天揍我!” “胡说,我什么时候天天揍你了,我是说,如果你不吃饭,就会揍你!”我心虚起来。 “不管为什么,揍了就是揍了,没揍就是没揍。”她眼珠滴溜转,尽是狡黠之色。 故事对孩子的智力启蒙有种奇妙的作用,这些日子,听了很多故事的小辫子,被夸是村里最聪明的孩子,她能一字不差的复述故事中人物的经典对话语句,运用于与大人的对抗之中。这不,我这会儿,就快要敗下阵来了。 看来不使出杀手锏是不行了,我又使出屡试不爽的杀招:“你现在不立马把这碗饭吃了,我就再也不讲故事给你听了!”。 她低下头,嘴里喃喃:“我讨厌你,每次都说这个,就不能换一个?” “不能!”我决绝道。 她摇头晃脑,先是惊讶,造作得张大嘴巴,然后学小灰的样子,头拱在我身上蹭了一阵,接着抬起头来,笑得呵呵呵。 “姐姐,这世界上,我最爱最爱你啦!”她这转弯太急,刚不是还讨厌我呢,现在又肉麻兮兮,我被她见风使舵的本事完全征服。 说完,她调皮的对我挤眉弄眼做了些怪样子。 我见好就收,柔声对她说:“那你吃还是不吃?” “嗯”,她点着头,朝碗里望了一眼,委屈道:“我光吃饭,不吃鱼可以吗?” “光吃饭哪行?鱼刺奶奶已经帮你挑出来了,不会卡到的,不用担心。”李大妈真是操碎了心。 小辫子不作声,条件又没谈妥,吃饭的进程又僵住。 “你不吃鱼就不会游泳!”我开始编瞎话。 她吃惊的望着我:“吃了鱼就会游泳吗?” “当然,我原来也是不会,后来吃了一段时间,就自然会了!” ……小辫子居然相信了! 大约憧憬着自己在水中如鱼得水的样子,欢欢喜喜把饭和鱼都乖乖吃完了。 吃完有些不放心,小脸一本正经:“这下你会讲故事给我听了吗?” 看着她放下的空碗,我拍着胸脯:“当然!” “是今晚还是每天晚上?” 我愣了一下,没底气的回她:“今晚当然可以保证,可每天晚上,这长长的时间,大大的天,哪敢保证?” “不行,不可以,我就要每天晚上……每天晚上都要听故事……”她立马躺地上耍赖。 我一把将她拎起来,没好气答:“好啦好啦!每天,每天,行了吧!” 小辫子经常为了自己所求,无所不用其极,其风格,我基本总结为:死皮赖脸加勇敢。 晚上躺在床上,想起我对蒋世杰的态度,又想起小辫子对我的态度。忽然顿悟,觉自己做人不及小辫子万分之一。若是小辫子此时是我的立场呢? 我拿起手机,根本不需要动脑筋,直接用小辫子今天跟我说的话给蒋世杰发微信。 “世杰,这世界上,我最爱最爱你啦!” 两分钟后,他回:“你?是你吗?” 我回:“是我,蠢得要死的村姑、小学生、包装工、搬运工、有两周瘸腿、交代过一和二的人。” 很快,他发来:“我也最爱最爱你啦!” 简直是心花怒放,接着发过去:“是今晚还是每天晚上?” 他回:“余生!” 101 征信择偶 死皮赖脸加勇敢果然好使,我兴奋的爬起来,溜进小辫子的房间,狠狠在她粉红的小脸上亲了两口。 很多时候,事情其实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复杂,可做事方法和态度却非常重要。这一天都瞎担忧了,还不都怨自己。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做玻璃心,要做橡皮心。坚定不移的贯彻小辫子同学死皮赖脸加勇敢的思想作风。 方舒忽然说要来看看我,她一向清冷,这种行事方式显然不太符合她的一贯风格,但还是压抑不了的兴奋。 她说要在这县城里与我呆上几天,我更奇怪她这样一个大忙人,怎会有这许多空闲与我这种无关前途的朋友厮混这么长时日。 方舒要求的行程同我父母要求的一样,我带她去看了工作的地方,也带她去了李家。素来知道她矫情,晚上没有强留她宿在李家,而是陪她去住县城里最高级的五星级酒店。 离睡觉还早,没去处,只能带她去那家酒吧坐坐,那家酒吧是蒋家兄妹和胡昊然都爱去的地方,也是这个县城的年轻人都喜欢的地方。 我第一次来这里,重遇胡昊然,第二次来这里,胡昊然为我与别人打了一架。今天,总该安静一回吧!刚这么想着,一进门就看到胡昊然,他极度热情的招呼我们坐下。忽然有些僵硬起来,对面坐着的,有蒋世杰、蒋佳怡,还有一个十分美丽的女子,简单的牛仔裤t恤,一头褐色闪亮的长卷发垂至胸前,t恤领口有些低,半掩着里面的波涛汹涌。她的脸,鼻梁高耸,轮廓深邃,那种浑血儿独特的美丽气质,连女人们的目光都难以移开。我竟然看得有些痴,直到遇到她的目光。她的目光跟我刚认识方舒时一样,充满了自信、傲慢和优越感。那种眼睛会说话,说的是:“看傻了吗?没见过这么美的美女吗?” 我收住自己的目光,本能的想逃,慌忙道:“这位是我大学同学方舒,过来这边玩几天,你们聊你们的,我们也很久没见了,想叙叙旧,我们还是去那边坐吧!” 我示意方舒同我一起离开,她颇有意味的瞪了我一眼,还是站起身来。 之前,我与蒋世杰的事情在下山的路上,粗略的同她讲了一二。 作为朋友,很理解她那颗好奇又蠢蠢欲动的心,可我太了解方舒了,她太具攻击力,这里情况如今已经够复杂了,怕她又搞事。 “啊?你的同学就也是我的校友啦?学姐好!”胡昊然热情得匪夷所思,完全不符合他与我独处时的冰冷气质。 方舒似乎也不想离开,重新坐下来与胡昊然聊起学校的旧事来。两人相谈甚欢的样子叫我想走走不了,想坐又难受。 聊了一会儿,方舒说是要互相介绍一下,她大方的介绍了自己,而当她知道谁是蒋世杰和安吉拉时,我就预感,这是要开始搞事情的节奏。 没有任何预兆,她挑衅的望着那两人问:“你们两是情侣吗?” 蒋世杰没有回答,而安吉拉则脆生生答了句:“是的!” “蒋世杰,我问的是你!”方舒咄咄逼人。 蒋世杰看了我一眼,忽然从为难变坦然:“那一切都过去了!现在……” “有了很爱很爱的人,就该安分守己,别再奢望更好的人。”胡昊然忽然冰冷的打断了他的话。 此言一出,安吉拉震惊的望着蒋世杰,而方舒则震惊的望着胡昊然。 蒋佳怡站起来打破僵局:“学姐,我来解释,人物关系其实是这样的,这是我哥和我嫂”她指着蒋世杰和安吉拉,我奇怪,前些日子她还喊过我嫂子呢。接着又指着胡昊然:“昊然哥哥是我男朋友!” 方舒瞥了她一眼,略带嘲弄:“果然,这一群人里,只有你最清醒!” 气氛怪异起来,仿佛一碰就要炸裂开来。 我急中生智,立刻转移话题,问询起龚磊相亲的事情来。蒋佳怡解释了好一阵,她的那位来相亲的朋友本来颇有本事,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分行行长,真正前途无量呢,但去年因为经手的一笔贷款,借款期到了,借款人还不上,被降级成柜员了,所以对征信不良的人有心理阴影,这才会非要了解龚磊的征信。 我忽然想,行长降成柜员,那如果我不替李天诚把银行贷款还了,那姜主任会不会直接降成扫地的。 信息量最大的还是龚磊,这么说起来,我这才知道,龚磊原来在k城有很好的工作,刚结了婚,本来万事顺遂,偏偏粘上赌博,赌输后欠了一屁股债,被赌场追的厉害,就开始拆东墙补西墙,刷爆了信用卡来还债,而中国的法律很奇葩,纵然李天诚欠了我几百万,也只是民事案件,而龚磊欠了信用卡30万,那便是硬邦邦的刑事案件。眼见他就要锒铛入狱,他母亲召集所有亲戚朋友开会凑份子,硬是凑了还给了银行。经过这场波折,龚磊的妻子与其离了婚。 龚磊姐姐与老董事长素来交好,怕这不成器的弟弟身处旧地,赌博恶习难改,干脆把他发配到这寂寞的大山上来,老董事长专门为他在山上准备了宿舍。从此没事不许下山瞎逛,就这么过去3个年头了。 心情有些黯然,难怪他的领带如此旧,龚磊没有去坐那种传统意义上的牢,却又确确实实在坐牢。大约他内心也如我一般复杂,后悔、愧疚、迷茫、挫败……,而我又何尝不是,被困在了心牢里,无法跳脱。 方舒又站了起来,她一站起来发话我就头大,幸好这次她只说:“认识大家很高兴,来所有人,干一个!” 我早就如坐针毡,只想着干了这杯,迅速撤离。 大家碰杯,端着酒杯的六只手中,其中两只的手腕上有相同的纹身,是英文love,无声却高调的秀着恩爱。 太明显,大家都看到了,胡昊然笑:“哈哈哈,难怪你们两都爱穿短袖,原来是为了赤裸裸的秀恩爱啊!” 102 大打出手 安吉拉兴奋道:“以前有个男孩公开追求我,n吃醋,很不开心,逼着我一起在手腕上纹了情侣纹身,说这样别人就知道我有男朋友了,当时,我也对n说了同样的话,有这个情侣纹身,别的女人就会知趣的走开!” 今夜的蒋世杰与我如同陌生人,陌生到刚刚才知道他叫n艾伦。而n艾伦是安吉拉的正牌男友。 她这是在警告我得知趣的走开吗?我再也呆不下去了!乞求的望向方舒,希望她同我一起离开这里。 她毫无退意,冷冷道:“纹身这种东西顶多跟上次床一样,一时冲动,做就做了,一时想纹,不管什么图案,分分钟就搞定了,跟感情无关。” 安吉拉强压住心头不悦,缓缓一字一句:“我跟艾伦在美国同居三年,能说是一时冲动,跟感情无关吗?” 是啊,我与蒋世杰仅仅三个月的交集,怎能与之三年同居的情意相匹敌。 我被她虐的体无完肤了,大约她所有的话都是说给我听的吧,每字每句都击中了我的要害。 我尴尬的站起来:“我……我……有些困了,你们继续玩着,方舒,我们走吧!” 方舒虽随我站了起来,嘴上却毫不认输:“你不就是想说你被他睡了三年嘛!有些人碰都没碰就爱疯了,而有些人爱都没爱就睡够了。” 大约是这话说的太绝了,安吉拉脸色大变,端起酒就朝方舒泼了过来,随着大家不约而同的惊呼,胡昊然身影一闪,挡在了方舒面前,安吉拉泼的是方舒的脸,但胡昊然比方舒高了一大截,端端泼了胡昊然一胸口的红酒,白底浅蓝格子衬衫上红艳艳的一大片。 方舒也不是好惹的,说时迟那时快,顺手抓起一个杯子朝安吉拉甩了过去。这时候,她身边的蒋世杰几乎是下意识的转身护住她,杯子砸在他僵硬的后背上,掉在地上碎了一地。 安吉拉推开蒋世杰,对方舒瞪大了眼睛,一字一顿骂:“bitch!” 方舒也推开胡昊然,嘴里边骂着:“youbastard!”,边朝安吉拉扑了上去。就一秒,英文骂战升级成肉搏。两个女人就抓着各自的头发扭打在一起了。 方舒完全是因为我才这样的,热血冲顶了,冲上去死命要掰开安吉拉揪着方舒头发的手,初衷并不是要打安吉拉,而是为了保护我的方舒。可所有人都理解为我也冲上来,同方舒一起揍安吉拉。蒋世杰上来就推了我一把,身子一下摔在沙发里。 然后两个男人开始拉架,蒋世杰抱着安吉拉向后拉,胡昊然抱着方舒向后拉,两人身体被分开了,却各自揪着各自头发不撒手。 胡昊然厉声喝道:“撒手!” 两人都没撒手。 胡昊然更严厉:“我说撒手,还不够丢人吗?” 方舒撒手了,可安吉拉还是死死拽着方舒没撒手。我心疼方舒,又起身急忙跑上去想把安吉拉的手掰开…… “啪”一声,我身体晃了晃,有些眼冒金星。是的,她迅速松开抓着方舒头发的手,结结实实打了我一耳光! 我定了定神,她眼里尽是得意之色,还故意往蒋世杰怀里靠了靠。我望向蒋世杰,他眼里全是诧异,大约是被今天这种完全出乎意料的情形给惊呆了,还没有反映过来。 旋转的灯光下,杯盘狼藉,爆米花和酒杯碎片撒了一地,几个人都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很多人都在围观加指指点点…… 够了,今天已经受够了,我若不忍气吞声,难道还要继续打下去。 我笑了笑,转身轻轻的整理了一下方舒乱成一篷的头发,她仍旧心有不甘,牙齿死死咬着嘴唇。 我知道她怒火中烧,用几乎哀求的口吻:“我们走吧!已经够够的了!” 她松开咬着的嘴唇,整理了一下腰带。 我向围观的群众鞠了个躬:“让大家见笑了,散了吧!谢谢大家!” 我与方舒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没回头看蒋世杰一眼。 回到酒店,方舒照镜子看到自己那副尊容,笑得蹲在地上。 “你还笑得出来?”我不解。 “哈哈哈……哎呀……太好笑了,我第一次打小三,太解气了!” “都这样了,你还笑得出来?我真佩服你!” 她跳到床上盘个腿。 “以后我要是也遇到小三了,一吹哨,你也要赶紧跑来参战啊!” “你这么凶残,将来你男人恐怕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找小三吧!” “那倒是!”她得意得向上翻白眼。 她脸色一转:“不过你这战斗力,也太怂了,就这么被欺负,还挨了耳光也能忍得下这口气,看那个小三嚣张成这样!” 我心情立马黯淡下来,低声:“说实话,今天……我觉着自己才是小三!” “蒋世杰这个王八蛋,你以后不许与他来往!看看今天他的表现,真叫人失望……” 她终于发现她越说,我就会越难受,住了口。 我们两洗漱睡下,关上灯。 她忽然幽幽道:“我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 心中一阵酸楚,难怪她这么巴巴的跑来看我:“你要去哪去?” “马耳他!” “为什么是马耳他?” “不为什么!”她那副骄傲的臭德行,即便是对我这样的朋友,也总是时不时就冒出来,叫人时常心塞。对这种人,你就得与她抬杠。 我迅速拿起手机百度了起来,嘴里念念有词:“马耳他共和国是一个位于地中海中心的岛国,有‘地中海心脏''之称,也是闻名世界的旅游胜地,被誉为‘欧洲后花园''。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四位一体”国家,即欧盟国、欧元区国家、申根国、英联邦国家四种身份,因此移民马耳他可以很便利地享受到西方发达国家和地区的种种福利……” “怎么样?不错吧?” “嗯,就资料而言,似乎不错,可你为什么忽然想去哪儿呢?” “我爸没死之前,早就替我办好了移民!” 103 她要去米粒国 方舒爸爸果然是个深谋远虑的老江湖,她说话的声音忽然有些微微发颤。 我知道她又念起爸爸了,一定心中难过的厉害,故意转个话题:“医疗也好,教育也好,还是世界级的避税天堂,可怎么才316平方公里呢?也太小了吧!跟咱们大公鸡比,简直是颗米粒嘛!……” 她果然不甘示弱与我争起来:“你这就是目光短浅,这颗米粒是通往整个欧洲的入场券,欧洲,你明白吗?整个欧洲!”她说这话的时候,简直是拿破仑的气势。 我感叹道:“你爸应该把你的名字取成拿破仑·方!” “哈哈哈,不错,我喜欢,比方舒有意思!你以后叫我拿破仑吧!” “呵呵呵……呵呵呵……” 黑暗中,两个人笑得肆无忌惮。 经历了酒吧里的事情,本该整晚伤心难过,可因为方舒的陪伴,竟然还笑得出来。我的好朋友们总是在我最困难的时候陪伴和帮助我,自己早就暗地发誓,这一辈子,永远都不会重色轻友。 方舒就要去米粒国了,虽然那米粒国有无需移民监的大好处,可那么远,又肩负了传承父业的重任,如眼下这般与我一起厮混的机会,恐怕再也没有了。我决定带她去山顶的高原湖泊去看看,之前我也没去过,只听羊肠村的村民们都提过,不但美如仙境,还有许多奇异传闻,由于村民们形容词很是匮乏,具体怎么个仙境法,也只能全凭想象,传闻更离谱,说水底都是会发光的钻石,也有说是发光的莲花。总之,直觉告诉我,那个地方一定美得叫人吃惊。 那米粒国再好,这番摄人心魄的自然景观,毕竟是再多钱也买不来的。她如今与我不一国了,但我要她永远都记得公鸡国的美丽,还有公鸡国的朋友。 也恰巧今天一天,方舒把她想逛的日程都逛完了,刚好剩下两日并无安排,我提出这个建议,方舒欣然同意。 第二天一早起床,我看到手机上有蒋世杰的微信留言,约我中午见面谈一谈,大约的意思是要给我解释一下昨晚的误会。一来我这两日要带方舒上山玩;二来,经过昨晚的那场闹剧之后,我确实不知道怎么面对蒋世杰,说白了就是不想见他。所以只简答回复了他一句:“先冷静几天再说吧!” 我们驾车从县城出发,起先是柏油路,到了山下河谷地带往上走变成弹石路,弹石路到了羊肠村之后就变成了崎岖的土路。我特别接上了小灰一起,虽然村里人都说那里没有野兽,但总觉着去原始森林探秘,得带着狗才像那么回事。小灰最爱坐车,见我在车里,车门一开就麻溜蹿了上来。继续向上到达离山顶很近的宁麦村,再没有向上的车道了,我们弃车进入低矮的灌木继续向前。 空气越来越潮湿,眼前忽然开阔,一片繁茂的湿地河流纵横,那些横七竖八的巨大倒木成了天然桥梁,可又滑又湿,一不小心就会栽进河里。过了河便进入原始森林,沿着前人踩出来的林间小道小心前行。 下午四点,我们终于登上了一处山脊,得以俯瞰来时的路,山脚下奔流的江水仿佛只是一条涓涓细流。 可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湖呢?站在这里,可以看到与这座大山重叠相接的另一座大山,山顶形状犹如皇冠。 “回去还是再过去看看?”我征询方舒的意见。 “没见湖怎么下山,反正带了帐篷的,继续!”我们相视而笑,想一块儿了! 大约是因为一直有前人踩踏出来的路,我们心中并不害怕。 高耸的冷杉上站了一只美丽的鸟儿,被我们打扰叫了两声滑翔离开,那飞翔轨迹如同绚烂的彩虹。再走,我们眼前出现了一片橘色的红石滩,我曾经在书中看到过,这种红石滩是很多年前爆发过泥石流后形成的,方舒边走边啧啧称奇。 我得意道:“这种景象,大约你在米粒国是看不到了!” “这有何难,等我挣钱买了私人飞机,呼啦就可以飞过来!” 看着她兴奋得蹦蹦跳跳的样子,心中十分安慰,感念她能这么快走出失去父亲的阴影。 不远处有片开阔地,一块硕大的平顶巨石布满了地衣和苔藓,巨石四周开凿雕刻了许多龛窟。上面雕刻已经非常残破,看不清楚究竟,但基本不是菩萨,也不是天尊,都是些怪兽,隐约一些兽角、鳞爪,还有一副仿佛是许多怪兽拉磨,还有祭祀什么的,没有背景知识积累,我们根本看不懂…… 奇怪的是,这个人迹罕至的龛窟上,竟然摆放了许多新鲜的贡品,水果、蛋糕、面包、酥油灯、香,甚至有块布料,总之是应有尽有。 好不容易有这么个开阔地,我们准备坐下来休息下,忽然听到对面树丛里有响动。 “熊?”我惊恐的问方舒。 她吓得脸色发白,苦着脸摇了摇头,根本不敢出声。 我们迅速躲到巨石后面的灌木里。屏住呼吸往外看。 一个穿了奇装异服的老太太身形矫健的走来,背上一只硕大的背篓,将贡品逐一放进背篓里,然后迅速离开了! 原来是个偷贡品的老太太。 “天啊,吓死我了!” “我也是啊!” 还好不是熊,虚惊一场。 从这里开始,除了回程的路,再也没有前人的脚印,这意味着真正意义的人迹罕至,心中略微有些害怕,但也许正是刚才的虚惊一场,又看到连个老太太都敢在这密林里穿梭自由,叫我们又大着胆子继续深入山中腹地。 天快黑了,我们终于看到了镶嵌在皇冠顶上的蓝宝石。正值十月,湖水静谧,烟波茫茫,湖泊之上是五颜六色的彩林。 我被这番景象惊得目瞪口呆,身边忽然响起方舒撕心裂肺的喊叫声。 “林静是个大傻瓜!”她又双手拢在嘴巴前,乱喊乱叫起来。上次我们一起在k市爬山她就是这副德行,现在还是这样。 104 偷贡品的老太太 “到你了!”她兴致勃勃盯着我。 这里不比上次那种鸟瞰城市的小山头,我似乎能感知到这里有种灵性,也许来自动物、也许来自树木,又或许来自地下、空中……总之,这里让我充满敬畏,不敢随意造次。 “林静是个大傻瓜!”她又喊,喊完又提示到我了。 她都要去米粒国了,总不好叫她扫兴,我小声些喊:“方舒是个大笨蛋!” 她笑得呵呵呵,我不明白这人听到有人骂自己是笨蛋,怎会如此高兴? 我刚骂完,细雨就下了起来。 方舒言之凿凿,说是因为我骂她笨蛋,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所以下雨淋我。我不服气,说她再骂我一句傻瓜试试,老天会直接下冰雹打她。她真骂了起来,边骂边数数,第三遍的时候竟然真的下冰雹了。 我们帐篷还没搭起来,耷拉着当件大雨衣,两人躲在里面惊骇不已,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冰雹才几分钟就停了,我俩刚钻出来。被吓了一跳,那个偷贡品的老太太手里杵了根奇异的拐杖,脖子上戴了层层叠叠的珠串,冷冰冰质问:“是你们俩在这里鬼吼鬼叫?” 我们俩愣了一下。 “关你什么事?”方舒反问。 “这里禁止大声喧哗,噪声会破坏湖面上空的气压,即使是在晴天也会下雨或落下冰雹。”她人扮得奇奇怪怪的样子,样子生得颇有威仪,话也说得头头是道。 “对不起!”我之前就隐约觉得这么做不对,这会儿跳出个理直气壮的,马上就败下阵来。 方舒也不敢吭声了。 老太太眼神灼灼审视了我们一番,态度缓和下来,“你们来这里干嘛?” “露营!”我答。 “露营?你们要在这湖边住一夜?”她不悦的提高了嗓门,仿佛我们说的是要在她家住一夜似的。 “对啊!在这湖边露营!”方舒理直气壮。 “这里有危险!” 我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有熊? 果然,老太太悠悠道:“不可以,你们快离开这里,这附近有熊!” 我和方舒顿时吓得脸色发白。 “还不快走?”她的语气变成了喝令。 “可天都黑了,怎么下山啊?”我嘴里喃喃着,手微微发抖收拾着东西,若不走,熊来了又咋办?真是骑虎难下。 小灰忽然跑来,嗅了嗅老太太,高兴得摇尾巴,那模样仿佛是旧识。老太太先是惊奇的摸了一下小灰屁股上的烙印,接着满脸惊喜,也是一副与旧识重逢的模样。 “这小狗是你的?”她问。 “是的!” 听了这话,她竟然立刻从之前的严厉刻薄模式,转成了温暖贴心模式:“天都黑了,这湖边是绝对不能待的,既然是自己人,就去我家住一宿吧!” 为什么是自己人?她态度转变为何如此之大?我和方舒面面相觑。 “你家在哪里?”我怏怏的问。 “不远,在黑诺族神庙里!” 我迅速组织了一下脑海里其他残留信息,忽然有个想法,忍不住微怒道:“哦,你就是那个传说中,住在山顶湖边破庙里给人算命的神婆,是你把我家小灰的屁股烫了个花吗?” 她转过头盯着我,眼睛象黑暗中的猫,闪闪发亮,厉声道:“首先,我乃黑诺族人第7代世袭通灵大祭司拉姆卓亚,不是给人算命的神婆;其次,这小狗身上的标记是换灵体的锁身咒,并非我烫的!” 她健步如飞的走着,我和方舒默默跟着。 我胸闷,但凡是想要反驳或者讨论,前提条件都是听懂了。刚才她说的,基本没听懂,而且语速又快又疾。 “你听懂她说的什么吗?”我低声问方舒。 “大约意思就是她很牛,吹嘘自己是个高人吧!你这傻瓜,不是真信了吧?” “哦,这样啊!”我还真是信了,这会儿被她这么打击,脸上有些挂不住。 “你等着看,如果我判断没有错误,去了她的那个什么鬼庙,就要给我们算命收钱,卖些消灾免难的法器,亦或者让我们积点随意功德钱,总之,就是出些收钱的幺蛾子!” “不会吧?” “不信我们俩打赌,赌两千块……哎,算了,你现在穷的要死。这样,等我们明天原路返回时,如果我赢了,你把我从山脊背到宁麦村,如果我输了,就我背你!” 哎,我开始发愁,若这老太太待会拿出个签筒,我这还没完全好利索的腿怎么背着这沉甸甸的死方舒下山啊。之前没跟她说我腿前些日子伤过,怕她心疼就不来了,倘若这会儿赌输了才说自己腿伤过,但凡是个有脑子的人都会觉得是为了推脱而撒的蹩脚谎。 正愁着,看见远远的光亮,所谓的神庙只不过是一幢挨着山壁的土坯房。从见到老太太开始,鼻孔中总是闻到一股异香,这会儿更浓了,夜色中,满满的白花爬满山壁和这幢土坯房。 “这是什么花?”我问。 “十里香。” …… 屋里十分简陋,没通电却十分光亮,密密麻麻的酥油灯叫人觉得有些奢侈。若是我,就只点一半。屋里没有想象中的龛窟,只有个供桌,竖着块硕大的木雕,而这木雕的图案,正是小灰屁股上的烙印。 好奇心顿生:“这是什么?” “你们不需要知道!早些睡觉吧!屋后有眼山泉,你们可以稍作洗漱!” 她直接进屋关上了门。 我瞪着方舒:“说好的算命收钱呢?” 方舒挠了下脑袋:“明天,也许是明天,今天老人家犯困!” 这里只有一堂一屋。先不管那么多了,没有多余的床,不过我们自己带了睡袋,起码睡这屋里,熊总进不来吧!我很怕熊,之前在电视里看到一个纪录片,一只熊一巴掌把人的脸打掉了半边,从此在我心里就落下了阴影。 “这老太有些邪乎,会不会是黑店,半夜把我俩给杀掉?”方舒忽然抓着我的手,神叨叨的。 105 大祭司 “人家没给你算命你就胡思乱想?这人我早听说过,她若是做的人头买卖,早就被抓起来了!况且,这附近从未发生过失踪案。” “也许,这么些年,等的就是我们俩呢?” “在这山里等你等到这么老?你想太多了,困了睡吧,爬一天山,你不累啊?” “你不许睡,我们轮流值班……” …… 我们谁也没值班,醒来已经天大亮了,方舒也醒了,睁着眼睛轱辘转。 我没好气:“怎么样?失望了吧?我们俩都没有被杀掉!别把人想这么坏!” 走出去,这才看清,那种所谓的十里香,是些白色的野蔷薇,香气逼人。小院里老太太点了香,摆了供果,配合着肢体动作嘴里念念有词:“天神保佑我们、地神保佑我们、寨神保佑我们、家神保佑我们、高山不垮、岩石不塌、大树不倒、狂风不刮、害虫不生、洪水不发、六畜发达、村寨平安、人丁兴旺、部落昌盛、外户人不敢猎我们的人头、外寨人不敢入我们的寨门……” 看了一阵,忽然发现院里木架上有个笼架,里面树枝上立着只呆萌的猫头鹰,我好奇的凑过去,好家伙,这眼睛真大,足足占了面庞的三分之一啊!那眼珠子里幽深黑暗,却流动着画面感,我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楚里面闪现的究竟是什么? 那本来就大的眼睛里,瞳孔忽然放大,里面出现一个被红色树枝缠绕包裹的人,内心惊惧起来,我正研究是何种因素让这猫头鹰眼中出现这等异象,更极力想看清这人的脸,这人忽然睁开眼睛瞪着我,仿佛能看到我一般。 这种对视吓得我魂飞魄散,“啊!”我吓得向后猛退,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吸急促难以平静。 “你怎么啦?”方舒过来扶我。 “它的眼睛里,眼睛里有个人被树困住了!真的,不信你自己看” 方舒也凑过去瞪个眼睛盯着那猫头鹰的眼睛,我多么希望她能与我看到一样的东西,可过了半晌,她揉了揉眼睛:“没有啊?啥都没有!” 我也揉了揉眼睛,心中却想,“难道是我眼花?可眼花怎会有这么具体的画面感?”我望向老太太想寻求些信息,而她也正惊讶的看着我。 她微微仰了下头,口中默念了句什么,眼中波光流转:“进来坐下我告诉你!” 坐下,她缓缓道:“你看到了锁魂树?”。 “那红色,会缠着人的可怕大树就是锁魂树?”我吸了一口冷气。 她点头。 我大惊:“我还没同你讲,你怎会知道我看到了什么?” 她骄傲的笑了笑:“我黑诺族人世袭通灵术的大祭司,所承袭的主要通灵术便是读心术和占星术,你们心里想的什么,根本瞒不了我。比如算命收钱、黑店杀人什么的……” 我们两张大了嘴巴,彻底被老太太给折服了。 “不是……那什么……我们错了!”方舒本来想解释一下,如今也彻底没词了。 “那小灰身上的印记,您知道些什么吗?”我总觉得这个印记与小灰的未来有重要关联。 她幽幽道:“天界的神、地上的鬼、祖先的亡魂、共同组成了一个充满神秘力量的看不见的世界、人类看得见的世界与这个看不见的世界同在。而这看不见的世界主宰和干预着人类的死生祸福、冥冥之中决定着人的命运。你与换灵相遇并非偶然,它是换灵,而你很快就会将自己献祭给赤焰森林。” 她停住审视我,大约又在读我的心。是的,前面信了,后面“将自己献祭给赤焰森林”?我压根就不信,这牛也吹太过了吧!开始怀疑之前她读到算命收钱、黑店杀人大约是瞎蒙的,这大概是每个普通人都会有的想法嘛,蒙对了也不奇怪。 想到这里,扭紧了的心霎时间松快起来。 “大祭司,你也给我断断嘛!断断我的未来……”方舒装出一脸迷妹的样子望着老太太。 我暗笑,她这是怕赌输了,待会要背我下山,正下套呢! “哎!”老太太无奈的叹了口气。“有些人生来就有使命,比如我和她,而你没有,你们可以走了……”她下了逐客令,她口中的“我和她”,却指向了我。 我呵呵了几声,我能有什么历史使命,我的历史使命就是把那些债给还了才是正事。 我们收拾睡袋,老太太递给我一个装满了十里香的干花袋子。 “等这条小狗兽化,再见时,你用这个袋子唤醒它的记忆和原形。” 我半信半疑,小心收好了袋子。 “你若再想见我时,要等到下一次月圆花香石头红。” 我嘴上答了“好”,心中想的却是,这老太太搅的我心烦意乱,下次,打死我也不来了。 她兀自笑了笑:“你一定会再来的!” 我被她说得有些魂不守舍。 回来的路上,方舒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开解我说,这些神棍通常真假混杂、欲说还休,这样才显得真切。通常第一次半信半疑的人,若下次再去找她,便会心甘情愿的掏了大把银子出来,这就是通常套路。 我觉得甚是有理,这才放下了心理负担。 到了山脊,她非说自己愿赌服输,要背我下山,才背了十几米,两个人就摔得滚下山来。她倒是没事,我这腿上的老伤,却又给摔坏了。我提议打电话给蒋世杰前来救援,她气呼呼说我没骨气,结果她自作主张打了电话给胡昊然。 胡昊然居然火速到位,方舒对他直竖大拇指,说他“有义气!” 下了山吃过晚饭,方舒就要走了,她抱着我哭了一阵,说是谢谢我这几天的陪伴,自从父亲走后,她难过得夜夜无法入睡,这几天与我在一起很好,尤其是遇到神婆子那晚,睡得连梦都没做呢! 106 胡昊然的馊主意 这次爬山活动与之前想象完全不同,不是旅游、也不是竞赛,而是一次对山川林泽的朝圣。 我从那红河滩捡了块小红石头送给她,作为这次她与我在一起奇遇的纪念。 我们哭一阵笑一阵,依依不舍。 可她终究还是走了,去了那个遥远的米粒国,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她。 休息了一晚,腿也算好的快,虽说不疼了,但又得直直挺挺拖着走几天。 李大妈看着我狼狈的样子,建议我休息两天,说是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方舒走了,横在我与蒋世杰之间的事情又变成了眼前事儿,如此棘手又如此无力,叫我着实心累。干脆来个鸵鸟政策,在家休养得了!这点虚弱的小苗头刚刚冒出来,小辫子欢天喜地跑来赖上我:“太好了,静姐姐,你不要去上班,你在家给我讲故事吧!” 我嘴上虽未提,可毕竟那晚挨了一耳光,心中苦得赛过黄莲,哪有力气绘声绘色。 没好气道:“讲不动!” “为什么讲不动呢?你是腿伤了,嘴巴又没伤!”她拽着我一只胳膊左摇右晃,按她的惯例,这招若不见效,待会就得升级成躺地上。 算了,我还是去上班吧! 正纠结要怎么去,胡昊然打来电话,说有点事情想求我帮忙,而且还神秘兮兮非得见面才说。顿时好奇心大盛,他那种人竟然会有事求我? 正好叫他送我上山,一路上,就听他说说好了。 他来的很快,见了我,出奇的有些扭捏。一路上我等着他娓娓道来,不料他一直眉头紧锁,默不作声,都到了厂里,还是只字未提。 我还头一次见他如此做派,究竟是何难事,叫他愁成这般,眼看着他也没病没灾,又实在猜不出个一二来。 忍不住主动问:“你不是说有事情要我帮忙吗?” 他转头看了我一眼,又为难的低下头。脸颊竟然有些微微泛红。 我更是好奇,什么事情叫他扭捏至此? “究竟是什么事情嘛?” 他还是没做声。 我没了耐心:“你若没想好,改天想好了再与我说吧!” 我正欲解下安全带下车,他忽的摁住我,紧张的气息吹在我脸上,一阵阵拂过脸颊。他的脸离我太近,近到让人莫名紧张。 “别走,只是……哎……”他吞吞吐吐:“这事情太难启齿!我说了,你若是不愿意,也千万别生我气!” “不会,我怎么会生你的气,你尽管说。”说这话时,内心丝毫没有客气成份,真心的想帮他,哦不,不是帮,是回报。哪怕他的要求再过分,也想尽力帮他达成。这些流落到小县城的日子里,他护了我好几次,前面的也就不提了,就昨天,还同方舒,两人一起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把瘸了的我架到了宁麦村,我也不是没良心的人。 “你能不能陪我去打个结婚证?”他艰涩的吐出几个字。 我整个人完全惊呆了,是我听错了?还是他表述错了? 他说完盯着我的眼睛,感情是等回复呢。 我虽尽量装得平静,脑袋里却是云里雾里,讷讷道:“呃……我陪你去?这个我陪你去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是当伴娘的意思吗?”我认为请我当伴娘才是最合乎逻辑的行为。 “不是,是你来当新娘!”他急切道。我觉得眼前一黑,张了个嘴望着他,结结巴巴:“你……你……”后半句“不会是疯了吧?”硬给憋回去了。 整个人都不好了,不知所措坐着,理不出头绪。 他轻叹一声,正色道:“事情是这样,我们单位马上要在k市建一批集资房,就彩云路那个地段,你也知道,k市的房价现在应该在一万多接近两万每平米,可我们单位这批房,若能拿到购买名额,内部集资价才五千每平米。我寻思着,若能买了然后转手卖掉,就可以大赚一笔。”他越说越兴奋,眉飞色舞的打起小算盘来:“虽然现在还没有出户型图,我算过了,如果按一百平算,一转手,最少可以赚五十万,若户型再大些,价差再大些,赚一两百万也是有可能的哦!听说,很多户型有两百多平……” “听着挺好,可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我纳闷。 “有关系啊,我如果未婚,就申请不到这购房名额,这种房子,是专门为已婚没房的同志准备的。” 呃……我这下算是听明白了,这胡昊然根本就是个钱串子,连假结婚这种馊主意都想得出来。 默默的打起退堂鼓:“你就是已婚怕也不行吧?你不是有房吗?我听佳怡说,你有房子,而且面积还不小,完全配得上她那样的大小姐。” 我故意提示下他,还有蒋佳怡那样的人,会哭着喊着要帮他这忙呢! “我是有栋别墅,可别墅在这县城里,k市并没有房。” 我为难:“可我总觉得,我们俩……这也算作假吧!怪怪的……而且,我最搞不清楚的是,你干嘛不找蒋佳怡?你们俩青梅竹马,不如趁着这次机会,一次到位得了!” 他忽然清冷起来:“我只是把她当妹妹,没有丝毫男女之情!” 我嘀咕:“你还把她当妹妹,我们之间,说白了,也就只是普通朋友,为啥要找上我?” “正是因为我们彼此都只是普通朋友,这事情才具有可操作性,将来我若遇到爱的人,你会立马同意离婚放了我,而且我也是同样的。若是有牵绊的人,倒还没办法操作了!比方说,若为这事儿与佳怡结了婚,这一辈就再也别想自由。” 这小子果然想得深远。 “可是……可是……我还是觉得不妥当……太儿戏了!” 他见我总是推三阻四,很是失望。沉沉叹了口气,悠悠道:“我是个非常渴望家庭温暖的人,不想如蒋世杰一般以交女友为乐趣,总希望自己能早早结婚,拥有自己的家。之所以还没结婚,就是还未遇到那个我爱的女人,我对婚姻是及其认真的。可又偏偏是个想赚钱的世俗之人。我觉得感情和赚钱这两件事情并不冲突,相信将来我们的另一半,也不会因为我们赚了钱而心存芥蒂。再说,之所以来找你,还不是因为前些日子,是你主动发短信给我,说我将来若有什么事情需要你帮忙,只要是你本人能力所及的,必定义不容辞!手机上还存着呢,都还没来得及删,你看……” 他边说,还边翻给我看。 107 互翻旧账 我看到结尾还有我发的“决不食言!”。 “我以为你说的是真心话,就信了,所以这才来找的你。”他摆明将我一军,却作了受骗的委屈模样。 我记起那日因为目睹施萍姐和老马的生活有些悲惨,心情糟糕在酒吧惹了麻烦,是胡昊然及时出现帮助了我。一下子冲动,竟许下了如此诺言。当时,我以为只是空头支票,哪能料到他会跑来找我翻旧账,现在手心兹兹冒汗。 不过现在想来,他已经不止一次,而是很多次及时出现帮助我。可感动是感动,这次这种事情,再是脑门子发热,也叫人十分为难。 他很真诚的继续说:“这种事情找你帮忙,既然是朋友,也不会叫你白忙活一场,等卖了房子赚的钱,我们俩平分。然后合作愉快,去办理离婚,就跟注销公司一个性质,将来大家还是好朋友。你不要想太复杂,就当我们两合作做了一笔赚钱的买卖。” 听到钱,我心里那个贪婪的小鬼立刻开始翩翩起舞,暗想,起码能解决我那些债务的四分之一。正激烈的思想斗争,忽的看到不远处,蒋世杰恶狠狠插个腰瞪着我。 我吓得魂飞魄散,虚弱的丢下句:“对不起!”,慌慌张张下了车。 刚下车,蒋世杰黑个脸,不问青红皂白就把我生拉硬拽拖进他办公室。 “说说吧!”他语气生硬。 “说什么?”我没明白。 “解释下为什么你们在车里呆那么长时间?他还抱了你一下?你们在说什么?”他气势汹汹。 “没抱,是……”我正欲解释,忽然转念一想,他还有脸对我气势汹汹?他有气,我就没气吗? “你管好你的安吉拉就可以了,少管别人的闲事!”我话锋一转,冷冰冰的针锋相对。 “别人?你怎么能是别人?”他走过来,伸出手试图扶住我的肩。 我立刻像躲避瘟疫般弹开,站一边冷冷望着他。 他愣住了,手缩了回去,脸上的表情有些受伤,接着努力调整了下呼吸,语气变得平静。 “你生我的气实属正常,那日那般委屈你,你心中怨我也是应该的。可你相信我,我心疼得恨不得那一巴掌是打在我的脸上。” “够了!”我大声打断他。他不提还好,一提起来,我的愤怒竟汹涌而出,撞得胸口快要炸裂开来。 他呆住一会儿,接着近乎哀求道:“好!好!林静,我们不说这个,可我要对你说的是,我的心始终在你身上,没有变过,你愿意听我解释吗?” 他要向我解释,在这之前,我不知盼望了多久!不再做声,也不看他,只默默转动着手上的一只杯子。耳朵却在倾听…… “安吉拉之所以过来,完全是个误会,不知道是谁恶作剧,用我的邮箱给安吉拉发了封邮件,大概意思是我邀请她来中国游玩,之后会随她一道回美国,然后她就来了!”这件事情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看他一脸无辜的样子,又不像在撒谎。我心思飘忽不定起来。 “不管怎样,安吉拉也是我曾经爱过的人,只是如今价值观的背离,让我们渐行渐远。可往日的情分岂能说翻脸就翻脸,她千里迢迢跑来,我即便已经铁了心不与她在一处了,地主之谊总该尽的,这些日子带她到处吃吃玩玩,总是该的。等过一段时间,她不想玩了,自然就会回去。总不能让人家失了感情又寒了心吧?你说呢林静?” 我不得不承认他的话很有道理,而且瞬间显得自己有些胡闹,他这样真诚又善良,还真是讨人喜欢。我默默叹了口气,打算收兵让步。 不料,他见我软了下来,立刻蹬鼻子上脸:“好了,我的事情交代完了,轮到你对我交代下刚才你和胡昊然在车里这么长时间,究竟说的什么?” 我立刻慌乱起来,难不成我还对他讲真话,讲胡昊然约我去打结婚证?就他那种易爆体质,还不得立马爆炸。 “没说什么!”我历来不擅长撒谎,一时找不到任何搪塞的语言,只能硬顶。 他步步紧逼审视着我:“你知道吗?你很不擅长撒谎,紧张成这样,一定是有什么事情故意瞒着我!早就发现你们关系不正常,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只是普通朋友干嘛老来找你?干嘛老护着你?我看他对你的关心有些过度!” 不明白他为何忽然变的不可理喻。 我顿了顿,调整了下自己。决定以攻为守。 迅速转变了下自己的态度,故作轻松撩了下头发,轻描淡写:“比起这些日子你与安吉拉的日夜厮守,我和胡昊然的友谊纯洁得跟幼儿园的小朋友似的。而我与他清清楚楚各是各的未来,也会为彼此祝福。而你?接下来,是随安吉拉去美国继续快活?还是让安吉拉留下来你们继续快活?” 他呆住,脸色发白,脚下竟然晃了晃。 接着眼中升起怒火:“我不是已经向你交代过安吉拉的事情了吗?……为何还要这般尖牙利齿的纠缠不休?……”他一边质问,一边向我逼了过来。 我刚刚还不是被他逼急了才出此下策,这下好了,他也被逼急了。我被吓得步步后退,退到墙角,被他双手死死钳住。 “你是故意这样的,对吗?” 我没明白。 他眼中忽然泛起一层雾水,把头伏在我肩上轻轻喃喃:“求你了,即便再生我的气,也不要用别的男人来刺激我,我受不了!” 他离我如此近,又嗅到那种在黑暗中叫我倍感温暖和依靠的味道。我默默伸出一只手,轻轻的揉着他柔软的黑发。 仿佛得到了许可,他的唇立刻热烈的压上了我的。 一阵诡异的掌声忽然响起,安吉拉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目睹了我和蒋世杰热吻,竟然鼓起掌来。 我们尴尬得近乎是弹开。 108 狭路相逢 “我这才做个头发的功夫,你们就这么急切饥渴得按耐不住了?” “你们聊,我先走了!”上次就领教过这个女人的疯狂,辩解或者对话都是下策,赶快逃跑才是上策。 “想走?没那么容易!”她狠狠拽住我。 鉴于她上次打过我,蒋世杰见状,即刻上前捉住她抓着我的手,厉声喝道:“放手!安吉拉!” 他们互相逼视着对方的眼睛。安吉拉冷冷问:“为了她,你会对我动手?” 蒋世杰冷冷答:“我永远不会对你动手,但我也不会让你对她动手!” 安吉拉扬起下巴,挑衅的笑了笑,忽然扬起另一只手向我甩了过来。只顷刻间,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她便被推倒,重重的摔在地上。 她坐在地上怨恨的看着蒋世杰,蒋世杰赶快跑过去蹲下伸出手去扶她,急切的道歉:“对不起!安吉拉,对不起……” 安吉拉狠狠甩开他伸出的手,怒吼道:“你这是在为了自己把新欢当成初恋,而向旧爱道歉吗?” 我转身就走,安吉拉像疯了一般,歇斯底里喊:“你不许走,你不许走,你这该死的小偷……”。 她站起身来想来追我,蒋世杰拼命拉扯着她:“安吉拉,够了,不要再闹了!……安吉拉,你听我说……” 眼看这丢人的闹剧无休无止,小灰不知忽然从哪里跳了出来,隔在我与安吉拉中间,凶狠的皱着鼻子呲着牙,冲安吉拉一阵吼叫,吓得安吉拉急忙躲到蒋世杰身后。 自此,安吉拉不敢再上山,我终于可以安静一阵子。 方舒之所以在出国前来看我,除了难离舍,还有另一层原因,就是不放心。她走时曾用力握着我的手说:“你一定要翻身,想尽一切办法打破目前的债务僵局,我相信你一定能行,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一定会尽力而为的!” 这些日子,我开始不停的盘算,若安于现状,以目前每月四千的工资水平,不吃不喝要五十五年才能还清,可若不吃不喝,又马上得饿死。想来想去,自己手上的资源目前也只有这家茶厂,原来盘子里的既定利益肯定是不要指望,只能从创造增量收益的部分考虑,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我得去跟老董事长谈谈,在原来的代理体系中,由我单独开辟一套微商三级分销体系。这种做法,对茶厂来说还是空白,并且从其他产品案例中看,可操作性也很大。 目前茶厂大约每年两千万左右的营业额,一级代理商有百分之三十的收益,摊到最后,大约还有百分之十,若我能做到一千万,一年能分到一百万,三年就可以还清债务。而且,搞不好我还能做得更好,两年就能还了……若是这样,睡着了都能给笑醒。 我每天削尖了脑袋都在研究微商的分成体系和团队建设体系,几乎忘了所有其他事情。只等形成有效方案,拿着去说服老董事长,为自己打开崭新的希望之窗。 嗯,我甚至忘了蒋世杰和安吉拉,却唯独没忘了一件事情。 我将阿香约上与龚磊见了面,两人脸上同时浮起一抹羞涩的红晕,心中很是安慰。 被讨债这件事情终究是无法逃脱,我失联这么久,看到陈卓的来电,无论如何也不能不接。不过心中有了打算,也就有了希望,这一次不似之前那般无力,而是与他说了下一步的打算和计划,他提出要来看看我。 我当然知道他并非来看望我,其真实目的无非是要重新掌握债务人的行踪。可即便是这样,也是无可厚非。 所幸胡昊然后来便没有再追问那件为了房子要假结婚的荒唐事儿。 起先蒋世杰日日陪着安吉拉到处游玩,充分的展示热情的地主之谊。日子一长,蒋家老爷子不高兴了,随后情形有些微妙的变化。蒋世杰开始回到厂里继续上班,把蒋佳怡和安吉拉发往祖国各地去游山玩水。 陈卓果然说来就来,经过了这么多事情,我们之间难以掩饰早已生出的距离感,甚至处处透着处心积虑的防备。确切的说,我像个指认现场的罪犯,告诉他我如今上班在哪里,吃饭在哪里,住在哪里,收入是多少,当然,还汇报了还款计划…… 人终究是个复杂的矛盾体,若我俩互换位置,也未必能处理得比之更加仁义。所以,不管他怎么对我,都是情有可原。 或许他也并非完全对我无情,分别之时,他忽然有些真情流露,说是那日很后悔又把我丢在路边,若是因此出了什么意外,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所以后来才一直找寻我。 如今见我一切安好,也就放心了。 说得我胸口也热热的,恨不得马上赚了钱还给他,哪怕让我少活半世。 蒋世杰虽然没再陪安吉拉东游西逛,却忙得不见人影。我忍不住先在电话里与他沟通了新代理体系的事情,他听了却不似我想象中那么兴奋,只淡淡说见面再细聊,问起他在忙什么也不上山,他在电话里卖关子,说是等有了眉目,再与我详细说。只神秘兮兮说是与我息息相关的大事。 前几日听说蒋佳怡陪安吉拉去三亚玩,这天,蒋佳怡却忽然意外的出现在山上,我正忙着统计代理商季度业绩,她径自搬了个凳子坐我旁边,愤懑不已的诉起苦来。说是安吉拉年纪比她大,还什么都不肯让着她,什么都与她抢,说话也难听,玩的不高兴,自己跑了回来。 的确,按她的理解我是最憎恨安吉拉的人,而女人往往因为有共同的敌人而生出友谊来。所以,她不假思索就跑来找我寻求友谊。絮絮叨叨讲了一阵。 “啊?你就这么一个人跑回来,把她一个人丢在三亚?”我惊奇。 “是啊!”她理直气壮。 109 墙头草 “两个人一起出去玩,再怎么不高兴,你也得先忍着,还是得互相照应着一起安全回家,毕竟一起出去就得一起回来嘛!若是真心不喜欢对方,下次再也不一同出去就好了嘛!你这么丢下她一个女孩子,又是外国人,人生地不熟的,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万一被人欺负了怎么办?”我忍不住说教起她来。 她有些意外:“被人欺负?她不欺负人就好了,你忘了那天她在酒吧打你,凶的跟什么似的,还帮她说话……” “帮谁说话,那是是非问题,但做与不做,是处世的道理!基本原则不一样!” 她气呼呼,嘴巴鼓得老高:“我昨晚刚回来,爸爸也是这么说我,可我也有天大的委屈。她想要哥哥陪着她,却又不敢明目张胆违背爸爸的意思,所以故意给我难堪,叫我呆不下去自己跑回来。你信不信,她见我被她给气走了,心里高兴的厉害,立马就会给我哥打电话,装可怜,说自己人生地不熟,叫我哥去接她。” 我愣了一下,有些迟疑:“不会吧!她是这么有心计的人?” “她岂止有心计,她根本就恶毒!” 看着蒋佳怡咬牙切齿的样子,不免想起前几日,她在酒吧里一口一声嫂子叫着安吉拉!忍不住小心眼作祟。 “你这么说你嫂子,怕是不太好吧!毕竟是一家人!”我掂着声气,故意酸她几句。 “什么嫂子,这种人,根本不配当我嫂子,我第一个就不认她!还是你好,我就认你当嫂子吧!” 我有些吃惊,默默想着,这家伙的态度转变竟然如此之快,若是革命年代,铁定要投了敌当叛徒,若是被抓住,根本不用拷打便会招了,不……不……恐怕没被抓住,许以利益,她便会主动投敌…… “嫂子……嫂子……发什么呆?” 她眼睛睁得圆圆,扯着我袖子拽了两下。严重跑题的思路被猛然拽了回来。 这会儿毫无忌讳的叫我嫂子,我忍不住直抒胸臆。 “你这态度也转变的太快了吧?前半个月管我叫过嫂子,前几天又叫安吉拉嫂子,这会儿又一副坚决的样子不认她,我搞不懂你这小脑袋瓜里整天想的什么?” 她白了我一眼,叹了口气:“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我将来肯定要嫁出去的,昊然哥哥的父母在k市,他在这里只是过渡。我哥哥是唯一的男孩也是唯一的继承人,虽说家里的生意现在还都是我爸扛着,可眼见他身体也日渐衰弱,总有一天会扛不住。再说,我爸妈观念传统,总是希望哥哥能在他们跟前开枝散叶,然后承欢膝下。一开始,我哥每次回来,家里所有亲戚都花了大力气给他介绍各种对象,都是美女,比你美的都一大把。巴望着他能放弃安吉拉,能回到这个家里。可这么几年,他死活不愿放弃安吉拉,而那个安吉拉又死活不愿放弃美国随他到我们这儿来。就这么一直僵着,所以,我们家找儿媳妇的原则就变的简单了,谁能让我哥留下,谁就是我嫂子。这好不容易冒出个你来,三个月就叫我哥对安吉拉移情别恋,我当然就管你叫嫂子了!” 我拿着表格,手里按着计算器,装着不十分在意的样子问:“那为何又忽然改口?是安吉拉现在愿意留在中国陪着你哥哥吗?” “她还是不愿意。只是因为那封邮件……”她忽然住了口。 “邮件?什么邮件?” “是因为你,最近因为你,我们家里吵的很凶!”她忽然没头没尾来这么一句。 “我?为什么?” “我哥说你在外面欠了些钱,要卖掉点不动产才能还上。可我爸说他没有资格卖家里的东西,而我哥又坚持要这么做,说如果我爸不让步,他就不回这个家。于是两人吵得不可开交!” 听到这里,我的手忽然不知道该按哪一个数字,脑袋里也一片空白。 “你欠了很多钱吗?”她怯怯的问。 我艰难的嗯了一声。 “一开始爸爸是很支持你的,只是这儿媳还没进门,就要家里卖家产填窟窿,心中总是有道槛过不去,是不是,我也是这样,所以才会去叫安吉拉嫂子的!你将来不要与我介意啊?” “怎么会!”我尴尬得笑了笑,内心却羞愧的无地自容。 …… 听了蒋佳怡的话,忽然明白,安吉拉并非是唯一横在我与蒋世杰之间的阻碍,甚至可以说,最实质上的阻碍,依然是我的债务的问题。它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我的人生轨迹。 我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之所以告诉他我的债务问题,一来是他总追问那个信封,二来是想与他坦诚相待,可自始至终却从未想过叫他替我还债。郑重其事的打电话给蒋世杰,叫他必须见面谈一谈,他却说蒋佳怡耍小姐脾气,把生了病的安吉拉一个人丢在了三亚,必须等他从三亚把安吉拉接回来再谈。 蒋佳怡来的时候,并未同我说起安吉拉病了,到底是蒋佳怡至她的病痛于不顾?还是她真的别有用心?心中隐隐有些犯怵。 从安吉拉来了之后,就总是见不到他,开始怀念起那些他日日守在山上“整治”我的日子。想起他为了骗我做几百只纸盒子,在山上办公室的沙发上睡了一夜。还有我在医院的时候,他夜夜都陪着我……还有……总之……我很想念他。 那些最美好的,大概还是那些初识的日子,对彼此不全然了解,却又极度渴望的那段时光,人生若只如初见该多好。 我不知道他有安吉拉,而他亦不知道我欠了债。 晚上,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竟然是安吉拉。 “我在艾伦手机上找到了你的号码打给你!有些冒昧,希望你不要介意。”她对我忽然如此谦逊有礼真叫人不适应。 “哦!”我只被动应答。 “我想告诉你,我这次来中国并不是要缠着艾伦,而是艾伦一直缠着我!” “哦!” 110 感情挑衅 “艾伦发了封邮件给我,明确说他爱我,离不开我,家里又不让他回美国,希望我能同他一起来见见父母,说服他们同意我们结婚,并且在美国生活……” 我心里不是滋味:“这些事情你不用同我讲,涉事人只是你同蒋家,而我只是个外人。” 对面静默了几秒。 “这几年,艾伦回中国,从来不会超过三个月,这一次,我觉得奇怪。不但再也不提回美国,与我的电话也越来越少,原来是你从中作梗。”她忽然语气变的坚硬:“我告诉你,我安吉拉的东西从来没人能抢得走,从来只有我有选择权,只能我说yes或no!” “蒋世杰是人,活生生的人,不是你的玩具,他有自己选择的权利!”我的语气同样坚硬。 她恨恨道:“你等着,你这该死的小偷,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好过,你信不信我能想出一百种办法叫你们俩一拍两散!” 她说尽狠话,而我只是竭尽全力忍耐着,不吭声。 她见之前的战术没奏效,换了种方法。阴冷的笑了笑:“听,艾伦在洗澡,你大约能猜得到,他洗完澡之后我们会干嘛?呵呵呵……” 我虚弱的辩解:“不会的,他不会再碰你了!我相信他” “哈哈哈……”她笑得我心神俱裂:“男人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你不会蠢到相信他看着我安吉拉的身体而没有想法,而且,艾伦曾赞我是与他最有身体默契的人!我知道怎么轻易令他兴奋……哈哈哈” 她新换的战术确实很有效,我气得有些结巴,而且无可奈何:“你……你……无耻……” 大约她洞悉了我的愤怒和无奈,笑得更加开怀,甚至乘胜追击起来。 “啧!啧!无耻?这么点毛毛雨,你就受不了了?……我还有更多更无耻的手段呢,在这之后,我会告诉他我怀孕了,然后,艾伦会为了孩子随我回美国。” “可你若没怀孕,他终究会发现你骗了他。” “这不重要,若我还想要他,只要他随我回美国,怀孕很容易。若我想甩了他,只要这么一闹,大约要过去3个月才会被发现,到时,恐怕你们早就分道扬镳了!……艾伦裹着浴巾出来了,不与你说了!” 她挂了电话,我握着电话,拨了蒋世杰的号码,刚接通。 “林静,我现在手上有点事情要忙,回头打给你!” 他同我说话时,分明还有另一个声音与之重叠,那是安吉拉喊他的声音:“艾伦,我好痛!……” 这么说,他们确实在一个房间里。还裹着浴巾?我一夜无眠。 安吉拉同我说了那些话之后,脑海里总浮现出令人恼火的画面,挥之不去。 心里闷得慌,想找个地方独自呆着。想努力为自己的心找个出口,默默开解自己,学会放下,学会心如止水……这样才会少些疼痛。 黄昏,来到小灰爱呆的那个幽深峡谷边,这里人迹罕至,安静异常,最适合与灵魂对话。 小灰又趴在谷边巨大老榕树下的空地上,继续悲伤的望着空旷幽深的空谷。它的姿态,总让人感觉那并非为了在树下纳凉找舒适,倒仿佛身处伸向谷中危险的断头桥。 当夕阳隐没最后一丝光亮时,大约一眨眼的功夫,我似乎看到峡谷的空中漂浮了一座城。瞬间即逝。 “哎!”我叹了口气,大约这段时间总睡不好,都累出幻觉了!干脆学小灰的样子,寻了处枕着比较舒服的大树根,伸展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冬天就要来了,空气虽然清冷下来,却也没有了蚊虫的骚扰,世界安静的只能听到树叶的沙沙声。 抬头看向这棵老榕树,巨大气生根伸展得无处不在,石头上,地面上,甚至霸道的缠绕着其他植物,这些树根卧在地上粗细不一,有的弯弯曲曲,倾斜而长,挂在石头上又像古老的藤条,又与别的树木像蟒蛇一样交缠着,各种植被在峡谷两边的峭崖上长着,无不奇形怪状,像魔鬼的身躯。 这么大的树,也不知道有几岁了? 隐约中,听到一个声音:“今年是684岁了!” 我有些迷糊起来,感觉耳朵贴着树根,能听的更加清楚,那树根会对我说话?哦,不是的,我听到的是无数嘈杂的对话声,难道树根里有个世界?或者树下有个世界?有鸟叫、虫鸣、犬吠、人声…… 我回家的时候,断定自己是在树下做了个奇异的梦! 这个奇异的梦叫我倍感疑惑,忍不住第二天又去,相同地点,相同方式,我又做了相同的梦,这次还听到树根下有人在聊天,隐约提到个人名,大约叫陆盛男的! 我象中了邪,接连几天都去用耳朵贴着树根睡觉,后来又听说什么种钱的骗子…… 白天听不到,晚上月亮出来的时候才听得到。 白天吃中饭时,我正想梦里那些琐碎的事情,顾丽的声音把我从树林里生生拽了出来。 她神情严肃:“你这几日神情恍惚,是不是生病了啊?” “没有啊!” “那我跟你说话,你好几次都没有反应,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有吗?我魂不守舍?” “当然,很明显,不光我,大家都看出来了,都说你被那个安吉拉给气疯了,我们大家都为你鸣不平呢!”她边说边愤愤的用勺子使劲将碗里的一块南瓜捣成好几块,仿佛那块南瓜是安吉拉。 “啊?不是不是,你们误会了!”我着急的辩解。 “那是为了什么,难道还有其他事情?”她殷切的望着我,看来是真的担心我呢。 我压低声音:“我……我最近能听到大榕树说话……” 话才说了一半,就后悔了。顾丽眼里竟然荡漾了一抹泪光,难过的咬了咬嘴唇:“周六我陪你看医生吧!我看疯到是不至于,但心理障碍了!” 她离开后,厂里的人对我更加好了,每个人都满脸同情,别说什么搬啊抬啊,连顺手的事情也不让我做了。龚磊甚至让我别等周六,立刻就下山去看病。一副生怕延误了病情的样子。 111 精神病患者 我一边后悔把这件事情轻率的告诉了顾丽,一边望着中午热辣辣的太阳,觉得自己恐怕真的疯了,大榕树怎么可能会说话呢? 有病就得治,第二日一早就揣着忐忑,下山来了医院。挂号处排着长队,终于轮到我,窗口里的医生扯着嗓子喊:“挂什么科?” 我怯怯小声答:“神经病科!” “内科还是外科?” “呃?……”我头好晕。 “神经内科还是神经外科?” “呃?……”我头好晕。 “你是哪里不好?”她声音愈发大起来。 我难为情,但还是硬着头皮:“我……我……怀疑自己疯了!” “挂精神心理科!” ……感觉身后全世界的人都在讥笑我。 坐到医生面前。 医生:“哪里有问题?” 我压低嗓门:“我能听到大榕树说话。” 医生呆了半秒,扶了扶眼镜,仔细观察了一下我的眼神,然后边问边开始写病历。 医生:“有多长时间了?” 我:“大约就几天吧!” 医生:“之前有确诊为精神分裂症吗?” 我:“没有。” 医生:“你的家族里有直系亲属患有精神分裂症吗?” 我:“没有。” 医生:“在你觉得自己身体发生异样之前,发生过些什么特殊事件吗?比如亲人去世、失恋、事业失败、对自己失望、朋友离去、人际关系冲突等等……” 我想了一下,居然一一对应,亲人去世:美娜姐和黎妈妈,心中难过起来;失恋:黎昕不要我了,如今蒋世杰也被安吉拉抢走了;事业失败就更别提了,弄的一身债务无法偿还;对自己失望那是绝对有了;朋友离开:如今彩凤和方舒都离开我了;人际关系冲突:与债权人的冲突、与情敌的冲突,最近还被安吉拉当众甩了一耳光呢……想到这里,忍不住泪水涟涟,抽抽搭搭:“您说的,全都有啊!” 医生同情的叹了口气:“人生不易啊,开点药吃吧!” 我绝望拽着医生一只胳膊:“医生,我真的疯了吗?” “疯倒是没疯,疯了是指精神分裂症,患者一般没有自知能力,用药物治疗。你属于心理障碍,有完全的自知力,心理治疗会治好的。” 终于松了口气,离开医院时手中握着的药却又让我刚松开的神经又绷紧起来。药盒上名称是“阿立哌唑片”,而功能赫然写着“本品用于治疗精神分裂症。” 医生开的药说明我疯了,难道他说我没疯是为了安慰已经疯了的我,怕我病情加重。我觉得自己没疯,可是大榕树讲话又是怎么回事?听说疯了的人从来没觉得自己疯了…… 我正抓狂,恰好胡昊然打来电话,他竟然已经听说我来医院看精神科。这种小地方就是这样,满大街都是亲戚朋友,有个风吹草动,眨眼就传得满大街小巷都知道。你敢交两个女朋友,不可能,第二天就能照上面,两人一起挠你个大花脸。 胡昊然有些担心:“医生怎么说?” 我没说话,把病历和处方药给他看了看。 他拧巴着眉头:“希望我上次对你说的为了分房子,假结婚的事情没有给你造成什么心理负担吧?” “没有,跟你没关系!” 他思索了一阵:“我觉得你很正常,完全没问题啊。你这么开朗,经常让人觉得像是温暖的小太阳,怎么可能会因为失恋而心理障碍呢?再说,你失恋又不是第一次!” “你怎么知道我失恋不是第一次?”我恶声问他。 “我与黎昕本来就认识,以前都是校篮球队的,一直有联系很正常啊!”他不咸不淡的解释道。 “好吧,这也算说的过去,但现在这不是重点啊,重点是我自己也怀疑自己有病!” “怎么这么说?” “我能听到大榕树说话!” “呃……真的吗?”他是这世界上第一个没有直接判断我疯了与否,而问我真假的人。 我激动道:“真的!” “那今晚你带我去听一听?”他也许是这世界上唯一信我话的人了。 我感激涕零:“好的,没问题,今晚8点在……” …… 想好了,如果今晚他也听到了,说明我没疯,这可怕的药就不用吃。 若他听不到,那我就疯了,就吃药! 晚上八点,我急切的等在大榕树下,胡昊然犹如一个公正的评判者,届时将会给我个“疯了”,又或者“没疯”的结果,而这个结果将比医生的诊断更有说服力。 看着月亮越来越亮,不免感慨人生缘分奇妙,我与他兜兜转转,竟然在这小县城里又转到一起;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对他早已心生感激。若人生能重来一次,当日在学校里定然不会那般不知轻重! 远处一点光亮走了过来,大约是胡昊然到了吧,我打开手电朝来人的方向晃了晃。 来的人走近,口中却喊道:“彩凤,是你吗?” 我心中一惊,来人已然走近,我们各自暴露在相互的光线之中,对面赫然立着的,竟然是山野人家的客栈老板朱老五。他手里提了个雪亮的应急灯,冲我笑得猥琐。 他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前些日子阿香对我的警告又跃入脑中,这朱老五,还果然是个不容易善罢甘休的人。硬着头皮。只能先用缓兵之计。 “朱老板,你好!呃……好久不见……翠娥姐还好吧?”我笑得干涩。想先扯点有的没的,拖延下时间,若能使之情绪平缓,聊个十几分钟,那胡昊然再是迟到,也该来了。 他果然感慨起来:“你翠娥姐的身子还不是老样子,没有丝毫希望,不过现在好了,你放心,我会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到你身上来,让你过上好日子。” 他的话叫人好生奇怪。 “呃……朱老板,我想你有些误会,翠娥姐对你一片真心,没有你,她恐怕真的活不下去,所以我一直认为你应该对她好,而不应该有二心!如今若真想要个孩子,去领养个弃婴也是不错的选择!”我这番话说得真心诚意。 “你?……”他有些疑惑,“可你托人带的纸条上写的不是这么个意思啊?” “纸条?什么纸条?”我被他说的完全摸不着头脑。 112 小灰殒命 他有些不耐烦起来:“彩凤,我是个粗人,不懂那些弯弯绕,你要怎么样可以直接说出来,我都会想尽一切办法满足你。你明知我要的是什么,又为何非要与我玩这些云里雾里的游戏呢?” 空气随着他的情绪恶化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这才聊了一分钟,我慌忙想缓和,手心紧张的冒汗,脸上还不得不陪着笑:“不是的,不是的,朱老板,这中间可能有点误会……” 他粗暴的打断我:“误会?什么误会?难道不是你写了纸条约我在这里见面吗?” “我约的你?”完全摸不着头脑,“没有啊,我真的没有约过你,我躲都还来不及,怎么可能约你?” “躲我?你就这么厌恶我?”他冷冷哼了一声,目露凶光逼了过来。 隐约意识到将要发生可怕的事情:“朱老板……你听我说,冷静些,你这么做会犯法,会坐牢,冲动是魔鬼,为了我这么个女人,不值当,真的……天下何处无芳草……” 我慌乱的想说服他,紧张到结结巴巴、语无伦次。 “我朱老五是那么好糊弄的人吗?你丢张纸条我就来,你嘴巴哼哼两句我就走?” 说这话的时候,我已经被他逼得靠在大榕树上,无路可退。 “那我向你道歉!道歉!……真诚的道歉!”不敢再与他争辩孰是孰非,只想让他稳住情绪。 他仍旧没有退意,我撒腿就跑,想从他身旁绕过去。之前忘了腿上的伤还没完全好,左腿忽然一阵剧痛,竟然在这关键时刻不争气的摔倒在地上。 朱老五笑了笑:“我就喜欢你这小妮子,整日花样百出的,脾气还不小……” 他卷了卷袖子,走了过来,我惊恐得用尽全身力气喊了起来:“你不要过来,我喊了啊!来人啊……救命啊……”,祈祷着也许有人路过。 “装什么装,你自己把我约来这种没人的地方见面,可不就是想我对你做点不好让人瞧见的事情嘛!……呵呵呵”他得意的笑令我毛骨悚然。 我一咬牙,想起身继续跑,却被他一把抓住了脚踝,黑暗中忽然扑过来一条白色影子,他惊叫一声,放了手惊恐的站起身来,他拿应急灯照了过去,雪亮的灯光下,小灰冲着他龇牙咧嘴。 小灰能吓住安吉拉,却吓不住魁梧粗犷的朱老五。他轻蔑道:“我还以为你养了只大狼狗,原来是这么只蹩脚难看的小土狗!”随手捡起一根粗壮的枯树枝。 “小灰,跑!”我忍着疼与小灰想飞快往山上跑,这该死的腿竟然这般不争气,跑的深一脚浅一脚,黑暗中看不到路,带来的手电刚掉在朱老五脚下,根本没胆子去捡。才没跑出几步,脚下不知道是什么,竟然又被绊住摔倒。刚想爬起来,双脚竟然被拎了起来。朱老五拖着我的两只脚,生生又被他拖到了悬崖边。小灰又追了过来,身体低伏,龇牙狂吠起来。 朱老五松手将我丢在地上,又捡起那根粗壮的枯树枝,目露杀机朝小灰挥舞过去。 “你要干什么?”我疯了似的跑过去扯住他拿木棍的手臂,他的手被我扯得失去了放向,没落在小灰头上。 不料小灰见我冲了过去,丝毫没有犹豫,也勇敢的冲了过去。 那一刻,我的心碎得七零八落。朱老五用力一脚,竟然将小灰踢得凌空飞了出去,坠入了黑暗的深谷中。 他杀了小灰,我也彻底疯了,我寻找着眼前一切可以成为杀器的东西,石头、树枝……如果手里有刀,我一定会杀了他,不顾后果的杀了他。我捡了块石头朝他脸上狠命砸了过去,他用手挡开,只手上被划破了一道口子。 他怒声骂道:“你疯了吗?” 我疯了一般不停的喊着:“我是疯了,我是疯了……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我心里滴着血,此刻若不杀了他,会一直疯下去,浑身的血液快撑破身体,怒气将我炸得粉身碎骨。石头没有了,看到一根木棍,拿起来拼命向他抡了过去。因为太过用力,他只轻轻拨开,我便被惯性荡得重重摔倒在地上。他扑了上来,我发疯般嘶吼着:“你今日若不杀了我,日后我就一定会杀了你!……” 他看着我的眼睛,竟然生出些怯意,不敢直视。叹了口气,将我翻转得面孔朝下。 他幽幽道:“等生米煮成熟饭,若幸运的怀上个娃,你就再也不会与我这般闹腾了!” 边说着,边将我双手向后绑住,接着开始摸索着解下我的腰带…… 我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哭声振聋发聩。 远处,有道光亮走了过来,那光仿佛是上帝伸向濒死的可怜人的手。朱老五吓跑了。 来人蹲下,伸手将我扶至半卧,轻声问:“你……还好吗?” “你为什么来晚了?”我心中怨恨,冷冷问他。 “抱歉!非常抱歉!今天我们有重要的会议,你也知道,我们当警察的,时间总是组织说了算!自己很少做得主!”胡昊然柔声解释着。 他没有问刚才发生了什么?这种事情我也羞于向他倾诉。毕竟与他的关系不同于蒋世杰。 “你还要听大树说话吗?”他还有心提这个茬。 “不听了!” 我虚弱的走到崖边,趴下身子将头探了出去,眼中是一望无际的黑暗,我伸出手,除了风,什么都抓不住,泪水再次席卷而来,我再也看不到它,再也摸不到它,我的小灰…… “这么黑,根本看不到,明天白天再来找吧!”胡昊然建议。 我没做声,却也明白此刻也只能这样了。 “明天你什么时候来,我陪你吧!” “不用,我自己会找,不耽误你的宝贵时间,再说你的时间是组织说了算!” “你生我气了?”他捏着我下巴抬了起来,审视着这双泪眼婆娑的眼睛。 113 失魂落魄 此刻若是换做蒋世杰,他的目光定然是焦急热切,甚至会心疼落泪。而眼前与我对视的这双眼睛里,只有高深莫测的难以捉摸,里面的情绪我读不懂。 他来晚了,或许在他看来,只不过是约会迟到了十分钟而已,有什么大不了。 旁人若体悟不到你的苦处,硬说出来就只会显得轻贱可怜。 我挺了挺脊梁,硬生生回了句:“没生气。” “我是担心那人再来找你麻烦!” “不用担心!” “你不怕他?” “不怕,他来更好,我会杀了他……” 他便没再说什么。 下车时,他轻飘飘问了句:“你愿意去我哪儿住吗?” “你哪儿?”我不解的望着他。 “去我哪儿住对你目前的状况会比较有利!若还住李家,或许殃及别人!”他只这么一说,我分明就知道这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了。朱老五是个法制观念淡泊的人,若真闯出什么大祸,伤害了李家人……我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你就不怕殃及你自己?”我问。 “我?呵呵……敢主动找警察麻烦的毕竟只是极少数!”他竟然轻笑了一声。 一方面,我因今晚之事恐日后殃及李家而惴惴不安;另一方面,又为胡昊然竟然能帮我到如此程度而惊讶不已。 “我……我……是怕你不方便!”我低声喃喃。 “没什么不方便,家里大,你一间,我一间,互不干扰!” “现在……还没那么糟,不过,还是要谢谢你的。”我感激涕零的望着他,虽然不可能去,但别人有这份心意,就足以让人感激。 他瞟了我一眼,默默脱下外衣,套在我身上,低头这才发现,前胸衣扣早已不翼而飞。 朱老五在羊肠村附近袭击的我,定然能猜到是阿香家收留了我。李大爹义愤填膺,找出砍柴刀放在手边,说是随时恭候着这畜生的到来。李大妈连夜打电话给阿香,让她立刻离开客栈回家里来。 我请了假,每天都去崖下寻找小灰,开始想着,也许他挂在一个巨大的树枝上?又或许只是摔伤了?出门的时候,除了带着两个馒头,还带着一把磨了又磨的短刀。我不停呼喊着小灰的名字,直至声腺沙哑。幻想它能如之前无数次那般,灰头土脸滑稽搞笑的样子,忽然蹦到我面前。 一天……两天……五天……越找心越疼,越找越绝望,稍微有风吹草动,便激动的亮出刀来,嘴里喊着:“来啊……来啊……我不怕你……我要杀了你……”。 是的,我也无数次想象着自己将短刀狠狠刺入朱老五的腹部。 我再也没有心情提起大榕树说话的事情。可如今除了厂里的人,就连同村里的人,都越发觉得我精神出了问题。 阿香回家后也算是失业了,不过还好,她正与龚磊如胶似漆,龚磊让她也去茶厂上班。由于我“精神出了问题”,阿香接替了我的部分常规工作。而且龚磊怕她遭朱老五报复,贴心的每天上下班接送,两个人腻味得恨不得分分秒秒都呆一块儿。 我每日如行尸走肉,出去找又总是失望。不去找的时候,眼前又总浮现出小灰奄奄一息等着我的样子,食而无味,寝而无眠。 这一天,我仍旧没有找到,疲累的走到家门口,在门外就听到李大妈的声音。 “这都连续出去找了8天了,班也没上,人也累垮了,劝她别再找了也听不进去,脾气倔得要死,你待会儿见到她,好好劝劝,大约她只听你的话吧……!” “找来找去也都不算什么了,我最担心的是她每晚坐院里磨刀,白天揣着那锋利的短刀出门,真担心这年轻人一冲动,惹出什么大事来,让我怎么跟林老师夫妻俩交代,哎……”李大爹的声音。 “我知道了,李大妈、李大爹。林静她心地善良,也不是乱来的人,只是一时钻了牛角尖,你们放心,她会听我劝的。”是蒋世杰的声音。 “这么聪明的人,为了只捡来的小狗搞成这般模样,我也觉得有些过了!不过,若她真这么喜欢狗,我们想办法给重新弄一只来,会不会有所改善?”龚磊也在,如此建议。 “不一样的,小灰对林静来说,有不同的意义!上次她在林子里摔伤,是小灰跑来带我去找到她的,林静是个重感情的人,一直感念着那狗对她的救命之恩呢!”还是蒋世杰了解我。 “哎,这倒也是……可惜了那条小狗了,还真是条好狗。”李大妈很是伤感。 我站在门口,有些天旋地转,扶着门槛才勉强没有摔倒。 定了定神,我走进屋里,大家都看着我。那种关切加同情的味道,这几天来,已经习以为常。 “姐姐,找到小灰了吗?”我刚坐下,小辫子便顺势依了过来。 “没有!” “这家伙,跑哪里去了,这么久都不知道回家……” 小辫子这么说着,我眼泪又开始打转,李大妈一把将她抱了出去。大约是大家都寄希望蒋世杰劝服我,心照不宣一同出去了,屋里只留下我和他。 他走过来,轻轻抱住我,手指温柔的拨弄我头发,在这个想念已久的人怀里,忍不住尽情哭泣起来。脑海中将我与小灰的过往又重温了一遍,直到它消失,又抽抽搭搭了好一阵子,才收了声。还好,心中不似原先那般堵的慌了,剩下一片茫然和空荡荡的失落。 蒋世杰端起方桌上的茶温柔道:“出去找了一天,又哭这么久,渴了吧?” …… 他与别人不同,是贴着我内心的人,不知道为何,他所说的一切,我都只想顺从。 “从明天开始,不要出去找了,在家休息两天,可以吗?”他说。 “可是,我还是不甘心,万一小灰还活着,等我去救它……” 他打断我:“不要再纠结这个问题,你为了小灰成了这般模样,难道就不顾念我有多担心,多难过,不光我,李家一家人都因为你而忧心忡忡,就算是为了在你身边活生生的大家,不要再这样下去,好吗?” 114 告别然后振作 沉吟了半晌,还是答应了他:“好的!” 他喜出望外:“我就知道,你从来坚强勇敢,根本不会被眼前的困难打倒,他们都说你心理障碍了,我根本不相信,你是我的开心果,怎么可能障碍?” 听了他的话,我不免有些得意忘形起来:“是啊,我怎么可能心理障碍,被追过债的人,脸皮练得比城墙厚,这世界上,最不可能心理障碍的人,就是厚脸皮!况且,我还不仅被追过一两次,如今这道行,恐怕也是厚脸皮中的战斗机了!” “哈哈哈哈,你这一项优点,还真是难得……”他笑着忽然话锋一转,叹了口气,正色道:“不过说实话,见到你之前真是很担心你,看你现在还能堪当厚脸皮中的战斗机之重任,真是很放心,也很安慰。” “放心,我会很快振作起来的!”我热切的望着他。 他表情忽然愁苦,有些为难:“我来这儿,除了不放心,想看看你。另外,还要向你请半个月假!” “请假?向我?”我又喜又忧。如今他不在我身边,已然知道要向我告假,便是将我当做了伴侣;又忧他这般郑重其事告假,必然是稍许过份的事情。 果然,他怯怯道:“安吉拉最近身体很不好,我得送她回美国看病。” 我气不打一处来:“我身体也很不好,你怎么不送我去看病?” 恨自己刚才为何不直接在他面前摔一跟头,我死拽着门槛干啥?重新走到门口,看看现下还能不能……。哎,可怜我坐下休息了一会儿,又喝了水,现在站着如山稳,忽然倒下恐怕太假。 果然,他似乎觉得我胡搅蛮缠:“没有啊,我看你除了情绪有些不稳,其他不都挺好嘛!” “不好,我现在什么都不好,而且,情绪不稳定,是非常不稳定……” “不会吧,厚脸皮中的战斗机怎么可能情绪不稳定?”他脸上尽是嫌弃。 我懊恼得想一头撞在这门框上。这世上有句老话叫: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可不说的就是我。 “明天、后天休息两天,然后好好去上班,我后天带安吉拉走,就半个月,你等我回来,回来我会解决掉你的一切困难,然后我们好好在一起。一辈子……”他近乎恳求。 “嗯!”。 晚上,我打了电话给龚磊,说我一切都好,不用休息两天,明天就会回去上班,之后再也不会有所懈怠。之后,悄悄走进李大爹和李大妈的房间,将那把锋利的短刀放到了房间里显眼的小桌上,李大爹看到我上缴了这把短刀,从此会放下悬着的心。 一转身,看到李大爹床头竖着的砍柴刀,心中一阵紧。想起胡昊然的话来,不管朱老五有没有来报复,我也还是殃及了李家! 月光下,我流着泪与小灰正式告别。 我再也没去听大榕树说话,不是不再好奇,而是因此产生了关联联想。若我没那么好奇,非要去搞清楚大榕树为什么说话,那日就不会去哪里,倘若不去哪里,小灰就不会死。大约是我的好奇,害死了小灰。 这世界上有很多没有由来的爱和恨、欢喜或者恐惧,或许皆是由关联联想所致。 水草丛生的水边,总让小朋友欢喜异常,捧着网兜仔细翻找藏匿在水草中的鱼儿。而这样的场景,却总叫我看到黎妈妈躺在水中可怜的身躯。 老梁告我的案子开庭了,幸好之前方舒安排了众城集团的张律师帮我应招。那律师彬彬有礼,专业素养极高,我问他收费的事情,他只客气的说总裁已经安排过了。心中微微有些异样,张律师口中称道的总裁方舒,由于地位的悬殊,似乎于我是个全然陌生的人。 而我……不得不承认,债务改变了我的处境,也改变了我的内心。不知何时,自卑已深深根植于心。 之后,张律师将《判决通知书》寄给我,还打了电话向我解释,意思是这世界上再厉害的律师也改变不了黑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本金是没办法的事,他能做的只是把对方诉求的利息,从法律允许的最高限度年化24%,打成了银行同期利率。这些道理我都懂,毕竟是自己的错,其实不管判成什么结果,都能接受的。对昔日的朋友,如今的原告老梁,有的只是深深愧疚。 说完这些,他交代我要做好后续心理准备,也就是说,老梁很快会申请执行立案,接着消费限制,往后,我便不能乘坐飞机了之类,等等。 这些都是无可奈何的事情,纵使心中明白,却也无力改变。现实这样残酷,当务之急还是赚钱来的更重要,那个新代理体系是现下唯一的希望,必须尽快启动。 自从听了蒋佳怡的说道,忽然明白了这些日子老董事长对我不再如往日般亲切的原因。这世上有种比语言更具有表达力的东西,叫做“脸色”。虽然不知道蒋家因为我的事情发生了怎样的争执,但老董事长对我的反感已分明跃然于脸上。 话分两头,新代理体系虽然是我的奔头,但毕竟对茶厂也有极大的好处。美娜姐教过我的:只要有共同利益,敌人也能成朋友,况且,我们现在并非敌人。相信,很快就能说服他们认同我。 那就先找龚磊聊聊这个计划。 龚磊听了我的计划,很是兴奋,说会尽快与蒋董事长沟通,得到首肯后,便召开一次正式的项目讨论会,届时,我作为项目发起人,需要准备好详尽的资料,若能顺利过会,得到各部门支持,在配合上也没什么问题的话,便可以打响第一枪了。 我与龚磊正说得热火朝天,忽然看到安吉拉立在门边冷冷看着我们。不知道她是何时开始站在这里,也不知她站了多久。 她走过来,还是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我想跟你单独谈谈!” 115 安吉拉的心计 我一共只见过她两次,每次她都半疯状态要对我动手,我下意识就往龚磊背后躲。 “不要,我不要跟你谈!” 她有些不耐烦,对龚磊说:“你出去一下好吗?谢谢!” 我干脆拽着龚磊一只手,乞求的望着他:“你不要出去!千万别。” 龚磊不知道我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左右为难,手足无措。 “我说你这个男人怎么这么不识趣?她这么大个人,我能把她怎么着?”安吉拉这人还真是没什么涵养。 龚磊无奈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凑到我耳朵边,低声道:“你坚持两分钟,我叫世杰过来!” 他转身出去打电话。 安吉拉见他出去,得意的坐下,一只手拨弄着另一只手的指甲,阴阳怪气道:“装什么装?你有什么好怕的,你不是有条恶犬吗?” 我之所以怕她,并非是惧怕恶毒,而是她总能找着我的疼处,然后毫不留情,痛下杀手。 “你的恶犬呢?去哪儿了?叫它来咬我啊……叫它来啦……哈哈哈哈”。 她笑得开怀,我却气得浑身发抖。小灰的逝去叫我心中甚是悲苦,她却拿来如此调笑。恨她,也恨起蒋世杰来,他们之间终究是亲密到无话不谈!连小灰的事情也要说给安吉拉听。 我努力保持着声色,只听到自己干巴巴回了句:“你不是要与我谈谈吗?有什么事就直奔主题吧!我忙着呢!” 她更加得意起来:“好吧,那就直奔主题吧,主题就是告知你,我怀孕了,艾伦不好意思同你说,但他此番随我回美国,就再也不会回到这个鬼地方了!你也不必等他。” 我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 “不可能,我不相信你的话,除非他亲口对我说。” “艾伦来了,你不信就自己问他,看他怎么对你说。” 她朝门口努了努嘴。 “你们?你们?……没发生什么吧?”蒋世杰拧着眉头走了进来。 “你问啊,我说的你不信,问了艾伦你就该信了吧?”安吉拉催促我。 “问什么?”蒋世杰望着我。 我盯着脚尖默了几秒,鼓起勇气,凌冽问:“你?……你们俩?……她怀孕了是吗?” “怀孕?”蒋世杰吃惊的盯着我,正欲开口,安吉拉急切的插过话头来。 “我怕你误会艾伦,刚才已经对你解释了那么多,你为何始终都不肯相信我们,你不相信我也就罢了,但你一定要相信艾伦的,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是互相信任。” 这什么情况?完全是断片了。她换了副嘴脸,亲昵的拍拍我肩膀,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接着说:“我再说一次,我身体的问题是之前体内就查出有几颗结石,所以身体不适,需要艾伦送我回美国就医,绝对不是怀孕。我安吉拉从来就是个洒脱的人,看得出艾伦对你是认真的,这次来见了你,也觉得你们俩很合适。我在美国也会祝福你们的!” 蒋世杰感动的望着安吉拉。 “你刚才说的不是这些”我完全找不到北。 “你吃醋嫉妒,胡思乱想,都是因为太爱艾伦,身为女人,我都能理解,但女人总这般不听解释,还疑神疑鬼,也太过小家子气!确实不太好!跟你讲话太累了,累得我肚子又疼了起来。”她脸上浮出痛苦状。 “艾伦,她不听我解释,你同她解释吧,我需要休息一下。”她一副疼到有些颤颤巍巍的样子,退了出去。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分辨不出究竟是真还是假。 之前蒋佳怡跑来对我诉苦的时候,曾隐约猜到或许安吉拉是个颇有心计的人。今天,她的表现简直是叫人叹为观止。不过这种手段并不高明,也很容易被揭穿。 “我没有瞎猜,是她刚刚主动说她怀孕了,然后叫我向你核实的”我诚实道。 他叹了一声,幽幽道:“你既然来问我,就是信了旁人,却没有信我。她来的这些日子,我虽日日陪伴,却再也没碰过她。不管其他人说什么,你都该相信我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 “我当然是相信你的……”我着急起来。 “相信?你相信还这般质问我?” 他有些受伤,而我则心累。忽然明白了安吉拉的用意,她今日此举,并非为了颠倒黑白,而是为了离间我与蒋世杰的感情。我与蒋世杰虽然互相倾心相待,但毕竟相处时日不久,也没有共同经历过什么考验,来奠定信任基础,她这般折腾,很容易就令我们风雨飘摇,生出嫌隙来。 我真是愚蠢透了,那种话一问出口,便结结实实跌落在她的陷阱里了。 自打这一个半月安吉拉来了之后,我们便再也没有交过心。心中甚是矛盾,他总顾念着与安吉拉那三年的情谊,说明他还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可如此这般,又何曾顾念了我? 安吉拉当面一套背地一套,我心中明白,却因立场问题,不好再与他碎碎念。说了他未必信、信了也只会不痛快。而最让我难过的,是他终日忙着陪安吉拉,却从未问过我小灰掉下悬崖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大约没有安吉拉,我们能谈得拢吧! 我暗暗收拾了下情绪,故作轻松:“刚刚跟龚磊聊了一下之前我跟你讲过的新代理体系,他很兴奋也很支持呢!” “是吗?那挺好的,你若想这么做,就慢慢做吧!”他懒洋洋。 “我想,我一定能做好的,你信吗?” “我信!”他望着我暖暖的笑着。 “所以,我的债务问题,你再也不要过问,更不要因此与家里发生不必要的争执可以吗?”这是我近一段时间最想对他说的话。 “我若不管,你怎么还?凭你那点儿工资吗?”他脸上浮起些许傲慢。 “只要这个新代理体系做起来,我就有能力解决自己的债务……” 他摆了摆手,那模样与老董事长一模一样。 116 道德标杆 “说实话,你很聪明、也很能干、但毕竟还是一介女流。首先,这新代理体系看着是好,但最终做不做得起来还得两说,其次,即便能做起来,那要多久才能盈利?又要多久才能赚到能填你那么大窟窿的盈利呢?三年?五年?十年?” 我答不上来,只觉得心中那点希望逐渐稀薄。 “如今你有我了,也就不必忧虑那么多。之前不是对你说过吗?我来解决掉你的一切困难,做到这种地步,难道还不够好吗?” 他说的委婉,脸上有不被领情的恼怒,也是啊,换我恐怕会直接蹦出一句:“你怎滴这般不知好歹?”来。 我很想领这情来的,可心中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领了,便会失去件东西。而那东西似乎还很要紧。 “我明天就送安吉拉走,等她身体基本无恙就回来。” “那是多久?” “大约一个月。” 他上次可说的是半个月,这会儿又变成一个月了,我又一阵火大,感觉今天被他们俩轮番欺负了。 “你干脆别回来得了,永远在美国守着你的宝贝安吉拉好了!艾伦!”我故意尖着声,学安吉拉叫他艾伦。 “你怎滴这么小气,亏得安吉拉还祝福我们呢!”他嫌弃的望着我。 我挣扎着辩解道:“她那种人,当你面是一套,背着又是另一套,虚伪恶毒,她根本没病,是装出来故意要缠着你的……” 他白了我一眼打断了话头:“好了好了,背后说人坏话也不是什么好人。” …… 我们不再说话,相互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不触怒对方。 良久,他似乎想与我和解,却又想叫我理解他。 “其实……其实,呃,其实安吉拉是个活泼热情的姑娘,你若与她做了朋友,也会喜欢她的!呃……我是说,其实你们可以做朋友的……”。 这一秒,我简直怀疑蒋世杰白痴病犯了,我与安吉拉做朋友?简直火大嘛!这种话,直接启动了我的战斗模式。 “不可能,我恨她,更加讨厌她!”我冷冷道。 “你能不能不要这样?” “我生来就这样!” “你要理解我……” “我不能理解。” 他有些无奈,却继续解释:“看一个男人的品性,就看分手之后他怎么对待那女人,你也不希望看到一个对分了手的安吉拉无情无义的蒋世杰吧?那样的蒋世杰你又会喜欢吗?”他反问起我来。 “哈哈哈……你猜错了!喜欢啊!我怎么会不喜欢呢?这世上我宁愿喜欢真小人,也不会去喜欢道德婊,你对谁无情无义我可管不了。但是,你对安吉拉有情有义就是逆了我的心意,得无情无义才是对了我的胃口。” 如今那些是非黑白,道理曲直什么的都管不了,只要跟他对着干就对了。 “你……你……你简直无理取闹”他气得有些语言障碍起来。 “好好好!你继续当你的真小人,我继续当我的道德婊!”他气呼呼站起身要走。 我心中一颤。 他明天要走,而他俩在美国又会发生些什么呢?安吉拉会想尽办法留他,一个月恐怕都不够,也有可能他的心意会变,我怎么办?去找他回来?呃……忽然想起自己恐怕到时已经被消费限制,根本没有资格购买机票,那我便再也见不到他。 “你能不去吗?”我上前拽着他的一只胳膊,巴巴的望着他。 “你能懂事些吗?”他审视着我。 我愣了一下,咽下喉头泛起的酸楚,挺直了腰。 听到自己一字一句淡淡道:“你若去了,我便会叫你后悔!” 他也生硬起来:“你便会怎么做?好叫我后悔!” “我会立刻随便找个人结婚!” “呃……随便找个人结婚?恐怕没你想的那么容易!”他笑了笑,低下头又兀自笑了两声,抬起头望着我的时候,轻轻说:“你现在这种状况,恐怕不是随便一个人,就敢来接手的啊!” 他走了出去,自己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屋里算计。那话里的意思我懂,如今我这种欠了一屁股债的女人,除了他蒋世杰肯要,别人都会退避三舍。我若稍微懂事些,该对他的不嫌弃感恩戴德才对。 晚上正坐下吃饭,李大妈对我说起一件奇事,说是村里来了一位老神仙和他的高徒,算命极准,更让人叫绝的是,老神仙身怀一种绝技,把钱种在盆里,然后埋到自家地里,一个星期以后,会长出更多的钱来。现在村民们都排着队,等着他帮大家种钱致富呢! 这世上竟然还有这等奇事,我听得目瞪口呆。 “这都有人信?绝对是个骗子!”我斩钉截铁道。 “我起先也这么想的,但张大妈说人家老神仙,光自家地里收成的钱都花不完,之所以来到这个村里,是受了祖师爷的嘱托,要照顾羊肠村的村民。” 起先?照李大妈话里那意思,现在是相信了?至少是半信半疑。 我更加疑惑起来:“祖师爷?他师承何门何派?” 她皱着眉头想了一阵:“就是那个……呃,我现在说不上来了,你问李大爹。” 李大爹吃完饭喜欢坐在门口抽水烟筒,我搬了个小凳坐下。 “李大爹,听说村里来了个会种钱的老神仙,你信吗?” “不好说!”他看了我一眼,眼里颇有内容。 “这老神仙目前是村长家的座上客,而村长对他如此尊敬必然也是有原因的。至于种钱什么的?我倒不是太相信。只是现在已经有很多村民都相信了呢,你若感兴趣,据说周六老神仙要在张大妈家开坛做法,你可以去看看!” 周六,一大早那家的院子里就挤满了乌泱泱的村民。 老神仙座驾奔驰s350,阿玛尼黑色大衣很是气派,果真是一幅钱都花不完的样子。他脱下大衣,里面是很精神的对襟棉布灰卦,转眼换成一代宗师的模样。点了香,生了火盆,口中念念有词,我挤不到前处,听不到念了些什么。前排的村民大约都是老神仙的粉丝,已经能与他紧密互动了,也一同走起了仪式,虔诚的叩拜起来。 117 种钱的老神仙 不该带小辫子来,她个儿头矮看不到,偏偏又吵吵着想看,我抱着她没一会儿就手酸的不行,只能带她爬到更远些的一棵歪脖子树上去。这下好了,更听不到声音了! 一会儿功夫,老神仙用锄头挖开预先埋在地里的一个盆,我听到人群里一阵惊呼。 进不到人群里面,我跑过去戳了下外围的一个高个儿问:“怎么啦?发生什么事情?” “真是神仙下凡啦!那盆是上星期种下的,我们大家都亲眼看着,当时不敢相信这种事,是碍着村长的面子,才种下了200块,今天的收成是400块呢!果然翻番了呢!” 之后,村里人都争抢着请老神仙到自己家里一住,好早些将钱种下,也好早日有收成。 我在家左想右想,很是矛盾。本来因为张大妈给阿香介绍了那么个二货对象,有些生她的气,想看着她上当受骗,然后幸灾乐祸呢!可就这么想着,心里却总是不舒坦。 我想让李大妈去同她说说,李大妈为难道:“现在她刚尝着甜头,怕是听不进我说的话,而且我也说不太清楚!” 我只道是这李大妈向来实诚嘴笨,沟通有障碍,但在后来的几天里,我这才明白李大妈的顾虑。 我鼓起勇气,跑去苦口婆心对张大妈说了一大堆,她竟然说这是响应国家号召。 “前些日子村里墙上不是刷了标语吗,说的不就是:想农民致富,让地里长钱!”她振振有词。 “话是没错,可那地里长钱的钱,不是真钱,是指经济作物,呃……经济作物是指经济价值高的农作物……呃……”我觉得有理说不清。 “够了够了,我家世代农民,需要你一个城里来的小丫头教我啥叫经济作物?”她不耐烦的打断我。 横竖她也不听我的话,还叫我管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说别人家的事情不用我操心。 接着,我又鼓起勇气,直接找到了村长家,又苦口婆心说了一大堆,他说年轻人总是自以为是。更糟糕的是,村长对我态度,比张大妈还糟糕。他不但不听,还很生气,说我亵渎了神灵。 他坚称这老神仙是黑诺族人大祭司拉姆卓亚徒孙的徒孙。 那日目测那所谓的老神仙,起码也是六七十岁的样子,可我之前在山里见到的拉姆卓亚,身形矫健,只是皮肤没有水分而已,但也就五十多岁六十不到的样子。 我立即反驳:“大祭司拉姆卓亚比他还年轻,他在这里装什么孙子?对了,还是孙子的孙子!” “你知道大祭司拉姆卓亚?”他惊奇的样子望着我。 “知道啊,前几天在山里才见过呢!” 我说完,他便象活见了鬼一般看着我,嘴里自言自语道:“她?还活着?” “人家活得好好的啊!”我不解。 良久,这村长仿佛忽然恢复了神智,接着严厉呵斥我:“如今的年轻人真是无知到什么都敢说,那大祭司拉姆卓亚若能活到现在,年纪应该有四百多岁。” 他将我赶了出来,关门还补了句:“你说人家是骗子,我看你更像骗子呢!” 听着身后门“砰”的一声关上。 我发觉自己有重大失误,村长说大祭司拉姆卓亚若能活到现在,年纪应该有四百多岁便一定没错。可那山上庙里的又是什么鬼?没人可以活四百岁,所以一定是冒充的。我一拍脑门子,后悔那么冒失就把见过拉姆卓亚这种没谱的话给说了出来,凭白给村长落了个信口开河加吹牛不打草稿的印象。 这年头也是奇了怪了,躲债的往山上跑,骗子也扎堆往山上跑。 一路灰溜溜跑回家,心中甚是气恼,一进门见李大爹和李大妈坐在院里剥玉米。坐下来手里也帮忙剥起来,嘴里不服气朝李大爹倒起怨气来。 “还村长呢!村长是要带领全体村民共同致富的人,难道不该是这里最智慧的人吗?不该吗?怎么连这种蹩脚的谎话也能信?” “这也不是智慧不智慧的问题,主要是这里的人都信黑诺族人!” “黑诺族人?是什么情况?” “我们这里早先有个传说,黑诺族人是被贬下凡的神族,现在我们居住的这一方水土,是受黑诺族人庇佑才得以平安,而黑诺族人的大祭司,更是掌管了天地自然的生死命脉,也拥有更高深的神力……” “这是个神话故事呢?还是真的?”我听着觉得自己有点穿越。 李大爹停下手中的动作,望向天空,呆了半晌答:“呃……是个传说。” “那您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呢?您见过?” “没见过,只是小时候就听村里的老人们说起过!” 神话故事就是假的,传说就是半真半假。可脑子里还是一桶浆糊嘛! 晚上,给小辫子讲完《勇敢的小刺猬》,有些亢奋睡不着。阿香听我在床褥上翻来翻去。 “你干嘛?还是不甘心?”她之前劝我不要多管闲事来着。 “能有什么不甘心,如今我可是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呢,到时候他们被骗的越惨,就越后悔没听我劝告。”这话说出来,自己都觉得欠抽。 阿香轻轻叹了口气:“其实真的不忍心看村里人被骗,农村里赚钱辛苦,收入还少,若连这点可怜的家底都让人给骗了去,那心里得多难受。” 她说这话,也连同叫我心里难受起来。 “那你早上还让我别去找村长,叫我别管!现在又说这话,搞不懂你们这些人,怎么意志会左摇右晃呢?若是战争年代,意志左摇右晃的人会不断向条件更好的敌方投诚,会成叛徒的……” “好了!好了!让你少看些抗日神剧你不听,走火入魔了不是?”她打断我,还教育我。 “我是让你没十足的把握,先别忙着去找村长,你看你今天,啥也没准备,跑过去一通乱说,不但没把人说服了,还惹来一身骚!”她的口气越来越象龚磊了。 “那你说怎么办嘛?”我破罐子破摔。 “我明天去问问龚磊!” 118 再寻大祭司 阿香自从跟龚磊好上,就象没了脑子,什么都要去问龚磊,而且觉得龚磊不管说什么都是对的,仿佛天下人都是傻子,只有龚磊是个聪明蛋儿。 “哎约喂!这种时候都不忘秀个恩爱,真是羡慕嫉妒恨”,黑暗中后背有点硌人,伸手摸到颗黄豆,一定是小辫子这鬼东西又拿了东西跑我床上吃了,边说边将这颗黄豆朝阿香丢了过去。 “你羡慕嫉妒恨?你跟蒋总才叫人羡慕嫉妒恨呢!” 她“恨”字话音落下,黑暗中我脑门子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摸摸索索,是那颗黄豆被阿香又打还回来。 第二天,忽然想起胡昊然来,他是警察,警察难道不该抓骗子吗?我打了电话同他说了这件事,他说没有人报案,目前的情形还不具备立案条件。不过他说的一个观点,对我很有启发。也就是说,我要说服村长,必须要提出一条让人信服,且完整的证据链。而不是空口无凭的无谓争辩。 我静下心来仔细梳理了一下,这个骗局看似华丽,实则粗糙,主要是利用了这里村民对黑诺族人信仰的传统。若能证明这老神仙与黑诺族人并无关联,或许大伙儿就能理智的看待这件事情。 得再去一次神庙,才能弄清楚一些基本事实。这一次,我孤身上路,没有方舒,也没有了小灰。 其实去那座挨着山壁的破庙找那个号称自己是大祭司拉姆卓亚的老妇人的念头,从一开始就有,即便知道她是假的也不甘心,想去质问下她。既然敢冒充,那便一定是知道些什么。可又有些怕,怕独自一人。 自从经历了朱老五的事情,又失去了小灰后,我伤了心、怯了胆。完全不似之前那般勇敢得不管不顾,变得有些谨小慎微。直到昨晚小辫子听完故事问:“姐姐,你有小刺猬那么勇敢吗?” 小刺猬可是打跑了老虎的小刺猬,我能比吗? “没有!”我实话实说。 “为什么?你怕老虎吗?”她眼睛睁得圆溜溜。 “怕啊!难道你不怕?” “我不怕,等我牙长出来,就不怕了!”她答得理直气壮,笑得咧开了嘴,露着已经空洞的门牙。 我虽懒得同她争辩,却莫名其妙被故事里的小刺猬,和她的理直气壮给感染了。 我们总是会被生命里的天真感动,又被生命里的现实教训,最后变得或世故、或怯懦、或更加天真。世故是防备、怯懦是认输、只有更加天真是无惧。我很高兴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生命里还留存着这么点天真。 我没有小刺猬的刺,但我可以带上馒头和榨菜。也偷偷带上了那把短刀,更让我安慰的是,我背包拉链上栓着一个春花色毛线球。那个毛线球随了我的身,就能让我觉得小灰时时刻刻与我在一处。 小灰死后,我找了那么多日子,也没有找见它的尸体。于是我把李大妈织给它那件可笑的春花色毛衣当做它的尸身给葬下了,埋在了我与蒋世杰常去的观景台,那个地方我每天上下班都要经过,于是每天都可以去看一眼,而它在那高处,也好时常看着我。它在的时候,有些不喜欢那球球,把那球球给咬了下来,所以我把那球球拴在了背包拉链上,想它的时候便拿出来看看。 周六,照着记忆中的路,先是宁麦村,接着上山脊,然后看到皇冠一样的大山。开阔地上硕大的平顶巨石。路是一样,只是眼前的景物却有巨大变化。红石滩失去了鲜艳的色泽,只是普通的灰白一片。没有了琳琅满目的贡品,野草丛生满目萧瑟。傍晚,我顺利抵达了之前去过的所谓神庙。虽然没有灰尘,可院里茂密的野草,和梁间密密麻麻的蜘蛛网却证明了这里并无人居住。那些十里香过了花期,只剩灰褐色的藤蔓,盘根错节攀在山壁间。空气中再无香气,虽然树木和草的味道依然清新,但在这山里却并不稀奇。 那个自称大祭司拉姆卓亚的老妇人去了哪儿? 我的判断左摇右摆,分明记得她一身威仪,周身异香,目光如炬。不太相信她是骗子。 可难道她有四百岁?人四百岁还能活?说不通啊!又觉得她是个骗子。 方舒不似我这般纠结,她一直不信,她说这叫客观理智。而我却是个傻里傻气相信奇迹存在的人。我们俩完全不同,却能如此心心相印。 眼前的一切叫我有些不敢相信,难道之前所见所闻皆是幻象? 走这一趟不但没让我更加清楚明白,倒是愈发稀里糊涂。 夜里,风吹得树影间影影绰绰,总感觉那只眼睛里有个陌生世界的小猫头鹰,躲在黑暗中看着我。那些不可思议的画面是如此清晰的又浮现在脑海中。清晰得让人不得不信以为真。 第二日,天刚翻出一抹亮,就怀揣了一肚子不明白从破庙起身回程。 下到宁麦村,忍不住找了个面相和蔼可亲的大妈询问。 “大妈,您知道黑诺族神庙吗?” 她听我口中提到黑诺族神庙,脸色大变,立刻放下手中正在绣着的鞋垫,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隐约听到是乞求神灵宽恕不敬之罪什么的。 念完,她严厉呵斥我道:“那可不是你们这些年轻人可以游山玩水的去处,那个地方若没有得到大祭司的许可,去了会触犯神灵,要遭天谴!” “天谴?不会这么夸张吧?” “夸张?”她脸色凛然。“你若不信,就赶紧滚下山去,你这号人,我见得多了,少在这里胡乱打听!” 我看她翻了脸,赶紧缓和一下气氛:“我信我信,我就是太信了,才想来拜祭一下嘛,想求神灵保佑,可感觉好像哪儿不对?” 她听得我也信奉,神情缓和不少:“是时间不对,拜祭呈上贡品,得中秋那个月,现在都11月底啦,等明年吧!” “啊?明年,还得中秋,要等那么久?” 119 空手而归 她见我一副失落的模样,似乎有些不忍心,神秘兮兮的摆摆手,我很有眼力劲儿的赶紧凑了过去。 “你若真想拜祭,还有个办法。” “嗯?” “我们村长家的奶奶还健在,你可以去求她,求她帮你请座神像回家,自己在家拜祭。我们村里家家户户的堂屋都供着大祭司,香火不断!” “那中秋的时候,为什么不直接去神庙供奉,而是在那块空地上的石刻神龛供奉呢?” “宁麦村祖宗定下来的规矩,神庙不可以去,去了会死人。只能在那石刻的神龛供奉,而且只有中秋,供奉的贡品才会被大祭司笑纳。” 那些贡品分明被那个身份不明的,有可能是骗子的老太太给笑纳了! “其实那些贡品……呃……还是算了……”。 我急切的张嘴,却又踌躇得闭上了嘴。 起先有那么一股冲动,想对这大妈详细说说我所看到的,和所有知道的,可在村长家被怒怼的教训告诉我,哎,还是算了吧! 这大妈正在绣鞋垫,手里有针!《还珠格格》里紫薇被容嬷嬷用针扎得花容扭曲的场景叫我瞬间退缩。想着有些后怕,幸好自己嘴巴紧,若被她知道我没得到大祭司同意,就跑去神庙过了一夜,她非拿针扎死我不可。 据说,一个人能憋得住一肚子话不说出来,就表示这人成熟了。这一刻,我想我成熟了。 有些同情这些村民,他们很傻很天真,这么容易被骗,哦,哦……想起被骗,羊肠村的村民更紧迫啊,若被那骗子得了手,损失的可是一张张红彤彤的毛爷爷啊! 还是赶紧下山重新想办法。 她之前的话透出其他信息,我离开前最后追问了一句:“您刚才说的,这号人,您见得多了是什么意思?有很多人来打听吗?” “嗯,不少,城里人,外国人……” 信息量太大,理不出头绪。 也许是对我归来时间估计不足,中午进屋正好撞见阿香与龚磊在床上行云雨之事。我尴尬得急忙退了出来。 李大妈和李大爹一早就去县城进货了,小辫子吵着要买新衣服也跟了去,正好我又上了山,两个人如今逮着个机会就抓紧办事。也是啊,那龚磊在山上清苦了那么久,情难自禁也是自然。阿香爱龚磊爱到骨子里,两个人分明干柴烈火。 他们两个好,我自是为他们高兴,只是有些现实问题存在,必须开始早做打算了。 半晌,龚磊穿好了衣服,红着脸进了堂屋。 “怎么样?有什么收获?” “没有!” “啊?为什么?迷路?” “没迷路,是人去楼空!都无法核实,更别提找来与骗子对峙啦!” “我之前就有所预料,你所说那人,八成是骗子,通常骗子不会在一个地方呆久。” “那怎么办?没有其他办法了吗?”阿香也穿好衣服出来了。 “没有!至少我现在是没什么办法了!”我无力的答。 “那就眼睁睁看着大家陆续上那老骗子的贼船?”阿香瞪着我。 “咦?奇了怪了,又不是我叫大家上那贼船的,劝了都不听,还冷言冷语怼我,干脆我抬个板凳磕着瓜子,看着他们全部给那骗子走个来回,骗个圆满得了,也好叫村里人都增长点社会经验!” “你良心给狗吃了?”阿香声音吼得老大,瞪着我,仿佛我才是那个骗子。 “良心,我有良心啊,只要咱爸咱妈不参与,其他人,我可管不了那多!”我反击得明显底气不足。 “你嘴里的其他人,请吃杀猪饭的时候,你咋跑那快?有本事你当初也别参与啊!” 顿时语塞,老话说的没错,吃人嘴短。 每到村里有人请吃杀猪饭的时候,也就是村里最热闹的时候,院里敞口的大锅热气腾腾冒着白气,翻滚的肉汤将香味送到巷口。家里经济差点的,一头猪不够,会买些鸡或鱼来添补;经济好些的,会杀头羊来添补,由于大家都好面子,谁家都不愿表现出经济差的模样,新鲜羊肉汤时常都喝得爽歪歪呢!我咽了下口水。 “那我也是尽力啦,可还是没办法嘛!你有本事数落我,咋没本事自己也想个办法出来?”我将问题抛给她。 “亲亲磊?你说呢?”她望着龚磊撒娇,眼中春水荡漾,我打了个冷战,牙齿有些哆嗦。 “老董事长在附近的村落里威望很高,在这个村的影响力甚至高于村长,你去找老董事长说说,请他来劝说下村民,大家一定会听他的话!” 话音落下,他俩瞬间两眼发光望着我。 “为什么是我?应该龚磊去。或者阿香你去,你的良心不是还没被狗吃了,你去吧!” 他俩异口同声:“当然是你去,你是他家儿媳妇嘛!” 夜里,脑海里有些纷乱。 去找老董事长沟通这件事情于我来说还是很为难。他如今“脸色”很难看,找他无疑是硬拿自己的脸去贴冷屁股。 人们总是只看到光鲜亮丽的表面,却很难看到灰暗艰涩的实质。自己并不是他们想象中那般即将华丽丽的嫁入蒋家,债务造成的偏见、安吉拉造成的隔阂,想象中与蒋世杰的幸福未来,如今缥缈得如海市蜃楼。记忆中冰冷黑暗的森林里他温暖的体温、医院中温言软语的安慰,仿佛已经过去一个世纪那么久,久得仿佛是上辈子。 还有另一个现实问题摆在了眼前,龚磊与阿香两人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得尽快结婚才更为妥当,这样偷一嘴是一嘴,难免叫人看轻了阿香,也误会了龚磊。若是阿香婚前怀了孕,那李大爹更是会觉得自己颜面扫地,会发大火的。 李家的屋子盖得方方正正,堂屋两头各两间居室,其中一间做了仓库,堆放着粮食和农具,另外三间分别是大妈和大爹的房间、阿香兄嫂的房间、阿香的房间。 龚磊没积蓄,这几年的工资都陆续还了亲戚朋友,总之,心中很明白,如今我和阿香住的房间,便是将来他们的婚房。 120 蒋家的誓言 所以,我得想办法赶快搬出去,把房间让出来给他们结婚用。 可我该搬到哪里去呢?这问题叫我想得有些失眠。电话竟然响了,这么晚,谁呢? 来电的号码虽没有存下名字,却是我除了爸妈电话号码之外唯一记住了的号码。 我接起来:轻轻“喂”了一声。 良久,对面传来黎昕微微有些嘶哑的声音:“小静……你还好吗?” “我……还行……” 我们都没再说话,只听着彼此的呼吸声。 也许我们之间已经无话可说,可明明又是满腹心酸无从说起。 “你呢?” “我也还行”他尴尬的附和。 又是一阵静默,为了打破尴尬,我强颜欢笑:“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不恨我了吗?” “我……我很想你……” 他的话叫我瞬间泪水滚了出来,不能自持。 “你现在在哪儿?我想见你”他言语迫切。 嗯?我擦干泪水:“现在离的太远,我不在k市,在汨罗县的一个大山上。” “你为什么跑那儿去了?” “这个……,这个说来话长了,不过这里有个茶厂,我现在在这里工作!” “那你明天可以来趟k市见我吗?” “我走不开,明天有重要的事情。” “后天?” “后天也不行,要等我处理完村里这件紧迫的事情才有可能回k市。” “我很想你,就算是为了我也不可以将那些事情放一放吗?” “不可以的,我吃了人家的杀猪饭的!” …… 这些日子以来,黎昕于我心中,象冷酷的仙境,过去的一切已经永远凝固,如无风夜晚的雪花,静静沉积在心底。怎可再去触碰? 我硬着头皮敲响了老董事长办公室的门,本来以为他会拿了架子,冷言冷语或者推三阻四。不料,他对村民们的关心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听我讲完,他忧虑得皱起眉头,只简单说了句:“走,去找村长!” 我蹬蹬的跟在后面,脚步理直气壮起来。心中也迅速升起一盘死棋即将逆转的快感和期待。 村长见了董事长很是客气,两人礼貌的互相问候了几句,老董事长便忍不住直奔主题。 “我听林静说村里最近在开展往地里种钱的活动?” “嗯,没错,收成不错,好几户都赚了翻倍的钱,现在大家普遍积极性很高,只是那老神仙一下子顾不过全村人,只能轮流来做!” “哈哈哈,不错不错,有你这样的村长带领,大家都才有盼头嘛!”董事长果然老奸巨猾,总是先捧后批。不过,这种办法虽然俗套,却总是屡屡奏效。 说完好听话,他朝我使了个眼色。果然,得罪人的话我来说,欠揍的事情我来做。 我笨拙的跳出来插嘴道:“那什么狗屁老神仙,分明就是个骗子,种钱长钱这种事情,世上根本不存在,这不符合科学道理……”。 我还没说完,老董事长怒气冲冲拍了下桌子,呵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总是这般不知天高地厚,这世界上,还有很多不符合你们所谓科学道理的事儿呢!” 骂完他话锋一转:“村长,我们蒋家与黑诺族人的渊源,不知您可清楚?” “清楚,清楚,这四里八乡谁不知道蒋家世代对黑诺族人的誓言。” “您清楚就好,所以我绝不允许有人打着黑诺族人的旗号,到处招摇撞骗!”他言语看似平静无波,脸色却凌厉起来。 村长虽有些紧张起来,却也端端辩解道:“那老神仙算命极准,不但算到我家祖上曾位极人臣,还算到我家孙儿将来官运亨通,所言又句句有根有据,若不是黑诺族人,怎可能有如此非凡见地!” 老董事长摆了摆手,然后抬头望着村长的眼睛,一字一句:“黑诺族人讲求天地自然,从不给人算命,而且……”他苦笑了一声,接着凄凄道:“黑诺族人早在文革破四旧时就被灭了族,哪还会有传人?如今,那些都只是传说而已!” 村长呆立着。而这段若隐若现,被尘封的历史,仿佛一阵萧瑟的风,吹得我周身发凉。 临走,老董事长还不忘交代村长:“即便是死去的人,也不能被莫名其妙玷污了名声”。 回去的路上,老董事长久久的沉默无语,神色凝重,仿佛陷在回忆的泥藻中,无法自拔。 我有些担心,忍不住问:“村长会阻止这个骗子吗?” 之前我想说服村长时,可比今天困难得多了。 他不假思索:“会。” “您就这么肯定?” “这片土地上,没人敢做玷污黑诺族人的事情!” 文革就被灭了族,这么多年过去了,到现在还有这么大的影响力,真是非同一般。想起那个老妇人,我愈发好奇起来:“黑诺族人真的被灭族了吗?真的没一个人活着了?” 他幽幽道:“不好说!” 不好说是什么意思,就是自己也拿不准,可刚刚对村长又说得那么肯定,我决定诈他一诈。 “前些日子,我在神庙见过大祭司拉姆卓亚!” 他一惊,审视了我一番,随即不屑道:“胡说八道!” 早料到他不会信,如今连自己都不信了呢。但越胡说,他便越得反驳,他一反驳,我便能知道得更多。 “她穿着奇装异服,拄着高过头顶的拐杖,拐杖顶上栓着些彩色的花布头和鸡毛……” 他厌弃的打断我:“那不是花布头,是森尼练;更不是鸡毛,是虹雉之翼……” 我刚想问他啥是森尼练?啥是虹雉之翼? 他倒是急切的反问起我来:“你再说说,还有什么?”他看起来比我还着急。 “她还养了只猫头鹰……”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关键点,但他难以置信的表情说明我占了上风。 “难道……不可能吧……也不是没可能……可是……”他嘴里喃喃着,抬头又低头、摇头又点头,自己肯定了又否定,否定了又肯定。脸上走过了千山万水的样子。 “绝对不可能,有谁能活到四百岁呢?”我怕他这么纠结下去脑子会混乱,特意提醒下他问题的关键所在。 经我这么一提醒,他似乎恢复了正常。笑了起来。 121 真相大白 下车时,他拍了拍我的肩。连说了两次:“不错、不错、”。记得上次他说我不错的时候,是我才进厂,一边被蒋世杰修理,一边拼命工作的那阵子。他的表情同那时候一模一样。 很高兴他对我的态度回到了最初,回到了还不知道我债务情况的日子。 村长的人品超出我的想象,他丝毫不顾及自己的颜面,不但坦诚对村民们交代自己误信了骗子的事实,还马不停蹄挨家挨户,找那些已经被骗子蛊惑至心的村民谈话。这种情况我比谁都了解,当诱惑放在眼前时,有些人只肯相信自己想相信的内容。 当事件尘埃落定之时,村里共78户人家:如阿香家起初便不曾参与的有22户,种了钱的有56户;种下之后相信了村长,自己又挖了出来,没受损失的有53户;最后有3户不听劝告信了老神仙的,都不同程度受了损失,其中张大妈损失最多,高达一万元。 李大妈回家在饭桌上给我们大家讲,说张大妈固执得村长的话也不听,警察也算耐心好,敲了她家门半小时,硬是不给人开门。现在好了,给人骗惨了!还说她挖开之前种钱的地方,看到不但没长出翻倍的钱,连种子都没了,哭得那叫一个伤心。 小辫子问:“那种子呢?” 我们异口同声:“被老神仙给挖走了呗!” 起先我幸灾乐祸了一阵,后来村长家媳妇特意送了一块火腿来李家,点名说给我的。还带来了村长的话,说我是个热心助人的好姑娘,村长会念着我这次帮助了大家的情。 张大妈来对李大妈哭诉过几回,说很后悔没听我的话,也很羡慕李大妈家有这么多年轻人。她没把自己的失误归结为贪心或者不明事理,而是归结为家里没有年轻人。细想之下,也确有道理。年轻人时常陪伴在老年人身边其实有很重要的生活意义,并非是需要生活起居上的照顾,而是在思想意识上形成带动作用。比如李家,家里有阿香、我、龚磊,有时蒋世杰也会来,我们经常聊天斗嘴,李大妈和李大爹虽经常听个一知半解,但对村外的世界和社会动态,总是比村里其他人了解得多,所以,在老神仙这件事情上,李家表现出了对事态应具有的正常判断力。而张大妈家,两个孩子在城里务工,连孙子都随父母去城里读小学了,家里剩两个孤独的老人,日积月累,思维陈旧、理念滞后,受骗也就不奇怪了。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张大妈不会用微信,而李大妈用的忒溜,那是因为李大妈用微信是我教的。 教李大妈用微信不容易,开始用的那一个月,她举步维艰,随时要问,随时需要纠正。而同一问题也许过两天又忘了,免不了重复解答,但也必须耐心去做。第二个月问题会少了下来,第三个月基本会用就不问了。所以身边若没有人随时解答,就是这么容易的东西,张大妈就楞是不会。 而李大妈一学会,李大爹也就会了。两人的视野都开阔起来。还经常互相就一社会问题展开讨论,这就是带动。 这么一根究,我抽了自己一巴掌,恨自己先前还幸灾乐祸呢,这么可怜的张大妈。 “张大妈真可怜,我得问问胡昊然,看能不能逮住那个骗子,挽回张大妈的损失!”我忽然正义感爆棚。 “对啊对啊!你去问问!小芬攒那一万块也太不容易了!”李大妈心地善良,眼角竟泛了点点泪光。 “小芬?小芬是谁?” “小芬就是张大妈,我们打小就认识,从小喊小芬小芬,到老了就改不过来了!”李大妈抹了下眼角,忍不住笑起来。 “你呢?你叫小啥?”我朝李大妈挤眉弄眼。 她脸红起来,难为情了一阵,脸上的风情从56岁迅速变成了16岁,扭捏道:“我叫蚕豆妹!” “蚕豆妹……” “哈哈哈哈……”我俩眼泪都笑出来。 微信为李大妈打开了一个世界,不管垃圾不垃圾、鸡汤不鸡汤,李大妈如今懂些养生知识,会与小辫子一起唱小苹果。 事后,我真的问了胡昊然,可他说他只是名户籍警察,只能将这件事情交托给其他同事去办。我吃了个闷葫芦,也第一次知道,他是名户籍警察。不过,他的父亲据说是省厅的领导,怎滴他要来这么个小破县城里当个户籍警察呢?锻炼?下放?与家人不和?谁知道呢! 这世界上有疑问的事情太多,哪搞得清楚那么多! 在羊肠村生活的日子,叫城乡差距于我感触颇深,除了生活环境的差距,思想意识差距却是更甚。 这些差距与努力无关、与天赋无关、更与品德无关,只单纯的因为你生在那里。 因为家里有年轻人,小辫子也表现出比村里其他留守儿童更活泼开朗、聪明伶俐的气质,她会学着我和阿香的模样给其他小朋友讲故事,时间久了,练出了很好的表达能力,由于受听故事小朋友的爱戴,居然冒出些不搭界的领袖气质。 我去听过几次小辫子在村长家门口大树下的故事会,最少的一次有8个小朋友,最多一次有19个。都自己带了小板凳,先争先恐后的将自己带的零食问过小辫子要不要吃。小辫子有时候先吃后讲,有时候也会先讲后吃。她讲得很不错,基本能将我讲给她听的复述到百分之八九十那么多。 之所以说她不搭界,是因为她每次要去讲故事,非要在小辫子上扎两朵硕大的红绸子花,浮夸又俗气,却因此落得自信又愉悦。起先我想纠正下她,提醒她说:“小辫子同学,你的审美情趣也太怪异浮夸了!” 她问:“审美情趣是什么东西?” “审美?呃……”我顿时语塞,感觉要解释清楚,牵涉面太广,太费劲,干脆作罢。开解自己说,不管了,她内容讲的好就可以了,瑕不掩瑜嘛!可有个问题我忍不了,起先她讲完故事后,会得意的昂首挺胸道说:“好了,讲完了,接下来有事奏请,无事退朝!” 122 分歧 这句话本来也是故事里的人物对话,被她张冠李戴了。经过我纠正以后,她每次讲完故事后,虽然没有惊堂木,也能有模有样拍一下巴掌,颇有气势的喊一声:“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了。 这事情过后,我寻思了一阵,之所以这么笃定的处理这件事情,是因为一开始脑海中就存了“种钱骗局”这个概念,为何一开始就不加考证将老神仙定性为骗子了呢?早到甚至是在没见过,没听过之前就知道了一般,脑海中忽然电光火石,对,是那大榕树早就说过了。 忽然很想再去那大榕树下听它讲话,可一眼瞥见挂在包上的毛线球,心中一痛,又不想去了。 或许自己始终不肯相信那老妇人是个骗子,于是把那日去神庙之所见的部分场景,用手机拍摄了照片,也将再去的情况描述写成文字,发了e-mail给身在米粒国的方舒。若那是个梦,那日同我在一起的方舒,究竟是梦里的人,还是梦外的人? 一早去上班,一出门就看到蒋世杰两手插裤袋里,远远冲我笑。这世上最好的感受就是突如其来的惊喜。 “你不是说去一个月吗?这才一个星期嘛!” “怎么,来早了你不高兴?” “我没什么高兴不高兴的,是怕你的安吉拉不高兴!” 他笑得弯下腰,直起身来的时候把我揽入怀中:“你吃醋的时候,最可爱了,嘴巴上可以挂两个油壶!” …… 一路上,他兴高采烈向我宣布了两个好消息。 一是他终于获得了前女友安吉拉的谅解,两人和平分手,并相互祝福。 二是他的父亲、蒋家的意见领袖、老董事长,忽然赞同了我们的婚事,并当着家中众人的面夸我是不可多得之品性纯良的好青年,有坚持、有担当,堪当蒋家儿媳之任。 “你做了什么让我父亲忽然改变了态度?”他欣喜的问。 “我……大约是揭露了种钱骗子的事情吧!”我向他说了一遍那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居然错过了这么有趣的事情!”他居然惋惜起来,接着他讥笑那骗子:“这种说辞都敢出来骗,也真是胆大,但这年头还有人信黑诺族人还有存活,还真是信仰太深!” “你不信黑诺族人吗?你们蒋家不是世代与他们有着四里八乡都知道的誓言吗?” “是啊,明面上就是蒋家世代都必须守护黑诺族人和他们的领地不受侵犯,但其实关乎了蒋家与黑诺族人一个共同的秘密!” “什么共同的秘密?可以告诉我吗?”我紧张的盯着他,期待着秘密揭晓。 “这个秘密就是……”他用手指使劲弹了下我脑门,叹了口气:“你不去做娱记真是可惜了!照你这性子,成就怕也不在卓伟之下啊!” 我仍旧不甘心:“告诉我嘛,什么秘密?是什么?” “讲真,我不知道,父亲还没有告诉我,小时候问过,他说我还小,承受不起,等大了,心智成熟了,才承受得起这个秘密!”他脸上有阴霾扫过。 “那你们家所有人,都不曾提过只字片言?” “他们似乎都不愿提起!”他表情中的疑惑让我相信,他确实也不知道。可究竟是什么样的秘密,让人需要有强大的承受力才能知晓呢? 阴暗的?惨烈的?至少我隐约感觉到凝重和不愉快。 跨过了安吉拉这个坎,又获得了董事长的支持,蒋世杰似乎觉得一切都顺风顺水。 之后,他开始频繁的提到婚期:“家里希望我尽快结婚生孩子,我也是这么想的……” “可我的债……”这始终是我最大的顾虑。 “没关系,家里会帮还的,父亲亲口答应我了!” 蒋世杰身上有样东西我不喜欢,他总是视家人的付出为理所应当。所以这些年来花着家里寄给他的钱,毫无压力的在美国晃荡了三年。这会儿回到家里,也并未对家里的生意有认真过问。他在物质上依赖家里,如今在精神上有些依赖我。难免在个人魅力上有些暗淡起来。 他这般理直气壮让父亲替我还债,叫我陷入了深深的不安和自责。 “我不想叫你家帮我还债!” “你想赖账?” “不是想赖账,我是想自己想办法。” “这么多钱,你自己能想出什么办法来?” “我不是说过那个代理计划吗?上次项目会议很顺利就过会了的,大家都在梳理配合流程……” “那个计划势必要频繁出差,我不想你经常不在我身边,而且我们很快就会有孩子,你需要照看孩子……” “我不想这么快有孩子。” ……无休止的争执。 之前我以为安吉拉是障碍,现在发现,真正的障碍往往是两个人总也想不到一块儿了。 微信是个好东西,让身在各处的朋友近在咫尺。 关于我的纠结,彩凤说一个女人应该以丈夫的意见为主,太有主意了日子会苦。方舒说吃了人家的,总有一天得吐出来。 如今厂里人都认为我和蒋世杰的事情板上钉钉了,加上董事长随我去村长家说服村长之后,村里的人也都认为我便是蒋家的儿媳妇了,蒋世杰素来得我父母喜欢,父母也将他看做了女婿,而李家老两口,也总是叨叨:“这么大岁数了,赶紧嫁吧!当心过了这个村便没了这个店啦”,确实,在村里,我已经是大龄未婚女青年,而蒋世杰在他们眼里,我岂止是高攀了。 所有人与我打招呼的问候语都变成了:“什么时候结婚?别忘了请我喝喜酒啊!”我笑着应付着,无可奈何的被这股浪潮推着。一时间,不结婚仿佛已是不行了,还有最重要的原因,我发现阿香怀孕了,必须尽快让出他们的婚房。 我答应了蒋世杰以确定婚事为目的的家庭拜访。 123 蒋家的顾虑 蒋家住在山下县城里最好的别墅区,房屋的设计感虽不如市里的,但院子却比美娜姐之前住的那个别墅还大。董事长是个风雅之人,别致的小桥流水造景自然少不了。我想,大约住在这里会很舒服吧! 上午我和蒋世杰老早去买了果篮,一进屋,松了口气,听说蒋家亲戚甚多,就怕一进屋,里面乌泱泱一堆人。 进了门,茶几上精致的茶席边,一株别致的小植颇引人注目,生动的茶宠体现了这个家庭的生活美学。硕大客厅里的真皮沙发上,围坐了老董事长和四个女人。 其中一个我认识,是蒋佳怡,另外三个,蒋世杰分别介绍:“这位是我母亲、我姑姑、我姨妈。” 我向她们一一问好,除了蒋世杰的母亲,姑姑和姨妈眼神均看向他处,似乎不敢同我对视,神情也不甚通透,举手投足有些迟疑。 初次见面也不好问,只能装得没有觉察,但直觉告诉我,他们不喜欢我。 起先大家坐在一起喝茶,蒋世杰妈妈问了我的家庭情况,我一边如实奉告,一边默默寻思,其实她们都不是能藏得住事儿的人,脸上的言不由衷与那姑姑和姨妈如出一辙。 姑姑忽然开口:“林静啊!你看,现在情况是这样,世杰说你在外头欠了些钱,要世杰家里还,一来我觉得有点不合适,二来既然你跟世杰情投意合,我们来还也不是不可以,但能不能大家都承担一些?” 我手上的杯子颤了颤,脸上有些发烧,但心中明白这姑姑说的不无道理。坦诚回道:“姑姑说的我很认同,我的债务应该由我自己承担,绝不累及蒋家,婚前协议我会先签好给世杰的!蒋家财产我一律不会染指。” 她对我的坦诚有些意外,愣了愣。 蒋世杰不悦:“姑姑,爸爸早就答应了替我们还债的,你不要再提这件事情!” 姨妈也早就坐不住了:“世杰,你以为你家的钱是枪打来的吗?你妈妈这些年因为你不愿意回国的事情,快愁出病来了,如今你回来了,情况却更糟糕了!你让你妈怎么活?” 蒋世杰:“情况怎么会更糟糕?” 姨妈:“你在美国,一年也就三四十万的开支,现在回来结婚,不说婚礼花费,光替人还债就要去一百万。这几年生意愈发难做了,你爸的茶厂越发不如前几年,一百万可不是小数目啊!” 蒋世杰:“茶厂赚不了钱,可我们家在k市不是还有房租吗?” 世杰妈妈:“可现在为了这一百万,你爸要卖掉些不动产,这两年不动产在低位,前两年高位的时候都没出手,现在这么低的价位,卖了不划算啊!再说,就这么卖了一些,每年收的租金就少很多,万一将来茶厂维持不下午,这日子可怎么过下去?” 他们的争执皆是因我而起,我听不下去,打断他们:“各位长辈们听我说,听我说”,郑重其事一字一句:“我再说一次,我的债务我自己会承担,不需要各位长辈操心。” “够了!”蒋董事长开了口:“这家里我说了算,就按我已经答应世杰的办,不管价位怎么低,一个商铺不够就卖两个,两个不够就卖三个,凑足这一百万给林静,先把债还了!” 蒋世杰:“爸,我认为商铺没必要卖,收租毕竟来的稳当。家里不是还有几本林权证吗?这么多年没有收益,拿在手上也是无用,前些日子我已经联络了些买家,他们愿意出高价收购这几本林权证。妈、姑姑、姨妈,你们认为呢?” 大约这个想法之前这父子就沟通过,只是老爷子执拗,一直没有达成共识,这会儿儿子乘着一家人都在,想拉几个外援来说服老爷子。 “这也是个办法嘛!比卖商铺好得多,反正这么多年,这几本林权证可是一分钱的收益都没有,就只交出去承包费了,世杰!真有人愿意买吗?”世杰妈妈问。 “有啊,k市有好几家单位都感兴趣呢,连大名鼎鼎的高氏集团都有浓厚的兴趣呢!”蒋世杰说得有些兴奋,朝我眨了眨眼睛。原来前段时间忙得不见人影,就是去办这些事情去了。 那高氏集团在全国都颇有名气,近两年更耗巨资建成代表了k城最豪华住宅和写字楼的城市综合体。年年财富榜榜上有名。我只是有些不明白,这林权证与他们的业务模块根本不搭界,他们因何而产生的兴趣呢? 想到这里,胸口有些发热,不管蒋世杰对我的方式是否正确,但一片真心,已叫我颇为动情。 听得他们众口一词,董事长恼怒起来:“早就告诉过你们不要打这些林权证的主意,这些林子是黑诺族人的领地,蒋家承诺世代都得守护这些林地不叫外人染指!你们都是蒋家的人和子孙,怎能说这背信弃义的话!” “爸,黑诺族人不是早就灭绝了吗?大祭司不可能活到现在,守着对死人的承诺有什么意义?……”蒋世杰恳切道。 “大祭司不会死,林静前些日子已经见过她了!”董事长脱口而出。 所有人面面相觑,然后齐刷刷望向我。 我本来自己就没什么底气,期许的望着董事长问:“那个人真的是她?” 他上了楼,抱了个考究的漆雕盒子下来,打开盒子,戴上白手套,也递给我一双白手套吩咐并看我戴好,这才小心翼翼将盒子里一张破了一角,色泽褐黄的老照片递给我。 我倒吸一口冷气,虽然照片已经极为陈旧,画面颗粒粗糙,右边色泽斑驳,脸部模糊不清,但照片中身后立着巨大祭台的老妇人,从气韵感官及一身行头上看,赫然便是那日亲眼所见且活生生的人。那彩色布头和鸡毛,可不都是一样! 124 丢人现眼 我抬起头惊惧的望着老董事长,不可置信:“这……这……哪来的照片?” “是她吗?”他激动得身体前倾,两手微微发颤。 “大致样子是没错!”我因被荒诞俘虏而全身无力。 老董事长的思绪似乎飘了很远。才答我:“这是1910年,一位来山里传教的美国人给她拍的照片!” “不可能,1910年看着就已经五六十岁了,如今一百多年过去了,怎么可能还活着?”蒋世杰依然在辩解。 老董事长轻蔑的看着儿子:“这世上你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还多呢,传说大祭司生于1595明万历二十三年,乃是不死之身。文革时期曾由我蒋家先人亲眼所见。” 所有人都一阵静默,我知道每个人都在忍受着常识与奇迹之间的剧烈冲撞。而这样的冲撞,让人无可奈何的自卑。叫自己忽然觉得活了这二十几年,受了那么多教育,看了那么多书籍,却依然对世界一无所知。 他们不再提林权证的事,可我明白,还债的事情依然还是扎在她们心头的一根刺儿。 果然,喝过了茶吃饭的时候,蒋佳怡看来实在是憋不住了。 “爸,哥哥要为林静还债,一下子就要花掉家里一百万,这钱算起来是你要给哥哥的。既然你能这么大方给哥哥一百万,干脆一碗水端平,也给我些钱吧?都是您的子女,这样才比较公平。” “你要多少?” “你给哥一百万,就也给我一百万吧!” “混账东西,我以为你只是要个万八千的,添置些自己喜欢的东西罢了,你这下也要一百万作甚?” “我……我……我想换个车,保时捷我已经喜欢很久了。” “家里如今已经够乱了,你就不要再出来添乱了!” 世杰妈妈一句“家里如今已经够乱了”深深刺痛了我。是我将他们的家搅乱的。菜送到嘴里里,生生有些咽不下去。 “这不公平,你们重男轻女!”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我们什么时候轻待过你一天?你摸着良心自己说!”世杰妈妈满是无可奈何的焦虑。 他们越吵,我脸皮就越发的挂不住起来。蒋世杰有些焦急起来,大声呵斥道:“蒋佳怡,你不要在这种时候跳出来捣乱!” 蒋佳怡不甘示弱,也大声吼道:“你这种拿了一百万去给人还债,之后连个泡都不会冒的用法,难道会比我买了保时捷给蒋家争面子来的有意义?” 我的压力似乎已经到了极限,人生第一次感觉有些好意沉重得令人无法呼吸。 忍不住在这个陌生的家庭里喧宾夺主喊了一声:“够了!……够了!”我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平静接着再次重申:“我已经说过了,那我就再说一次,我的债务由我自己承担,绝不累及蒋家,婚前协议我会先签好给蒋世杰!” 他们面面相觑。 老董事长放下筷子,冷冷道:“我竟然已经定好的事情,就不要再更改了。你若只是茶厂员工,便也可以由着你的性子来。如今你若成了蒋家的儿媳妇,让外人知道欠了那么一屁股债,我蒋家在这县城里也算有头有脸,怎么丢得起这人?若是弄得被人讨上门来,我这张老脸该往哪搁?” 我呆着,内心忽然莫名其妙被一个巨大的黑洞吞噬。咽不下饭,说不出话。 此刻为何如此艰难?他们每一个人说的话都没错,世杰妈妈觉得我把这个家搞乱了;蒋佳怡觉得作为家庭成员,这个家的收益分配不公;老董事长觉得我丢人现眼。 为什么会这样呢?我问自己。想了一阵,整个人忽然就通透起来,竟然自顾自笑了起来。 哈哈哈,我笑啊笑…… 笑自己根本就是只陷在泥潭里的癞蛤蟆,还非要抬个头追着蒋世杰这只天上的白天鹅跑。这不自己找累吗? 虽然我笑得诡异,但姑姑看气氛似乎好了些,仍旧不甘心:“林静,我们的意思是想同你商量商量,你欠那一百万,能不能我们家承担五十万,你们家……呃,我是指你爸妈那边也承担五十万,这样的话,稍微公平些!你认为呢?”说完她期待的望着我。 我忽然做了个决定,接着一身轻松。 “姑姑,您这是说的什么话?蒋家与我非亲非故,什么你家五十万我家五十万?你家根本不用承担一分钱,也不用为这事操一分心。” 看着他们全部目瞪口呆的望着我,心中更加畅快起来。 “哈哈哈!我开玩笑逗你们的,哈哈哈,看把你们吓的。”我笑停了,学小辫子讲完故事的模样,响脆的拍了下巴掌,最后道:“我不会嫁到蒋家的,请各位放心!” 他们更吃惊张大嘴巴望着我。我向大家鞠了一躬,起身告辞。蒋世杰怒气冲冲上前来抓住我一只手,厉声呵斥:“你疯了吗?胡说八道些什么?” 看着他怒火中烧的眼睛,逆反叫我忽然恶念丛生。 面上控制得云淡风轻:“嗯,你说的没错,我是疯了,你没见我办公桌上摆的是阿立哌唑片,那是给疯子吃的药呢!真的。还有啊……”我特意环顾了下众人:“我欠的不是一个人的钱,是四个人的钱;不是一百万,是两百多万呢!”接着我特别望向姑姑:“姑姑,分摊什么的,也是没办法,我父母去年就把全部积蓄四十万帮我填了窟窿了,如今别说是五十万,就是五万怕也是拿不出来了!” 蒋世杰被我的话吓得瞬间松了手。我整理了下衣角,起身,昂首挺胸道:“不过,这些都与蒋家无关……” 报复说狠话总是叫人畅快,一出门,我便知道自己又一无所有了!有些后悔,明明有条捷径让我走,只要放下那可笑的自尊心,学会低眉顺目,便可脱离目前的困境。 之后想了很久,才明白当日那些矫情的敏感和莫名其妙的情绪从何而来。是的,我只不过是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来还债,而不是通过别人的施舍。 125 再陷困境 我与蒋家彻底决裂,还要将婚房空出来给阿香和龚磊结婚。于是,第二日,我便写了辞职报告交给了龚磊,独自回到了k市。蒋世杰大约被我更真实的情况给吓到了,再也没有打来电话。 回到我与彩凤租住的小屋,这几天有两件事情需要处理,彩凤婚期已经定在下个月,她再也不会回这个小屋来了。所以我得把她剩下的一些要紧的东西收拾了邮寄给她,而我也需要将我的东西收拾了放回爸妈家。最后退了这件小屋。 退了这小屋,心里很舍不得,那些过往还历历在目。刚毕业那会儿,我和彩凤因为有了属于自己的小小空间而开怀不已。仅仅因为可以自由开关灯,自己做饭就高兴了好一阵子。而那时候的高兴,是那般通透,通透得每一个毛孔都在放声大笑。 若是退了,没有了凭吊的实物,会不会再也记不起那些快乐的日子。若是连那仅有的快乐都没有了,不知道我这生命中还有什么是值得留恋的。 昏黄的灯光下,一边唏嘘一边收拾,陡然间,美丽的锦盒里,黎妈妈送给我的翡翠镯子和黎昕送我的金色琥珀梳子映入眼中。心中又是一阵疼痛。 也好也好,赶紧退了这屋子。这屋子里牵绊的回忆叫我活得受罪,说来还是阿香家好,小辫子一闹腾,顿时叫你烦恼尽消。热闹的杀猪饭就更别提有多爽了。现在想来,连那个往地里种钱的骗子也甚是可爱。 可是如今阿香家也回不去了,回去了也没工作了。哎……真衰啊!如今我又能去哪儿呢? 先不管那么多,忽然想起前些日子黎昕打过电话给我,说要见我。虽然我无意与他再有任何瓜葛,可这个翡翠手镯是他家家传的,是黎奶奶亲手交到黎妈妈手里,又由黎妈妈亲手交我手上的,这个必须是要还给他。还有那把琥珀梳子,仍旧记得他眼里闪着星星,嘴里对我念着:“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想着,便发了个消息给他,说是还他点东西,约他见面。他回复我在明天下午两点在原来y公司楼下的星巴克见。 第二日下午,我去星巴克找他,刚到门口,就被阿雄给抓住了。 他死死拎着我一只肩膀,阴阳怪气道:“你这女人还真是没良心,跑路跑了那么久也不知道给霸哥打个电话,害他老是为你心焦。听说你最近又发了,走……好好同我们说说,你的钱要咋还上?” “我发了?谁说的?” “你们原来公司里的都在传嘛,说你东山再起,又新买了辆牧马人!” 他为何会说我新买了牧马人?我想起那日施萍姐找我借三千元的事情,当时她儿子上幼儿园要交三千元,我将那几个月攒的钱全给了她,搞得那日身上只剩五十块。那天因为去的急,借了蒋世杰的牧马人开了去,大约她见我又开了好车,借钱又爽快,便以为我又发了财了。她素来是个大喇叭,这下好了,不但原来公司的人都知道了,连债主都知道了! 我哀叹,做件好事还没落个好报! 被阿雄带到一家临街茶室,楼上小包间里霸哥阴冷的表情显示了他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怒火,这种场景对于我来说并不陌生,之前罗仕虎搞过一次。也许是之前经历太多,我变成了死猪不怕开水烫。当然,全然不怕也做不到,毕竟猪死了,我还没死。 我想起小时候学校里组织打预防针,由于害怕总喜欢站最后面,若身后又站了人,便恳求:“你先来吧!”,最后只剩我一个,还是跑不了的得挨那一针,通常抹酒精的时候最瘆人,呼吸急促、心跳加快、手脚发抖,等扎完了又豁然开朗,觉得也就如此而已。可等下一次再来的时候,还是勇敢不了,还是想站最后一个,抹酒精时也还是会呼吸急促、心跳加快、手脚发抖。 我知道被他们捉到了也死不了,可霸哥阴沉沉的脸就如同抹酒精。他点了支烟冷冷的望了过来,我呼吸急促、心跳加快、手脚发抖起来。 “这段日子,你跑哪儿去了?” “我……我在汨罗县。” “你在哪里干嘛?” “上班!” “上班?”他声音高了两度。 “一个月工资多少?” “不固定,大约三四千!” “才三四千?”他声音高了四度。 “这……这在那种小县城里已经差不多了!” “你一个月才三四千,怎么还你欠我的钱啊?”他声音高了六度。 “我这不是还在找机会……找机会嘛!” “干脆我给你找家夜总会,你出两年台,这些债也就基本能还清了,怎么样?” 我死死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明明知道他是气我没钱还给他,所以故意作践我,心里却还是疼的七零八落。 见我不再开口,他声音高了八度:“怎么样?我问你怎么样?你倒是回答啊!”接着恼羞成怒拽着我头发扯了起来,我被他扯得整个身体跟着左摇右晃。眼泪不争气的滚了下来。 “霸哥!”陈卓进来。霸哥松手,转向他。他俩耳语了一阵,霸哥急匆匆出了门。 临出门还回头交代了他一声:“一定让她找人送钱来啊!不送不放人啊!” “知道了!”陈卓答应。 他静静立在窗边,直到见霸哥的路虎开走,转身坐我对面,嘴里磕着瓜子,抬头白了我一眼。 “你在那山上好好的,又跑回来做什么?” “是啊,那山上好是好,可现在也回不去了!”我叹了口气。 “是谁约的你去星巴克?” “是黎昕!” “你男朋友出卖你?”他颇有玩味审视着我。 脑袋咣的像被砸了一下,是啊,我被阿雄带走,都过去两小时了,按理说,黎昕见我没有按时赴约,应该打电话来询问才符合常理啊!可包里的电话始终没有响过一声。 拿起手机再次确认,没有一个未接电话,有些伤心。不光是因为没有黎昕的未接,还因为这三天来,没有蒋世杰的电话,一个都没有。 126 赵林艳兴师问罪 我很感激陈卓,他早就知道我在汨罗县,却没有出卖我。纵使我也欠了他的钱还不上,他也将我放在了需要尊重之人的位置。 黎昕出卖我有些说不通,他并不认识霸哥,但也不排除后面又认识了! 我正寻思着。 “好久不见,林静!”赵林艳出现在我眼前。 我张了张嘴:“啊?……你……?”不知道该说什么,却忽然觉得刚才的疑虑都水落石出了。 果然,她故作轻松笑嘻嘻道:“你找黎昕是有什么事吗?哦,对了,你说有东西还给他?” “呃……是的,是有点东西要还他。” “你给我吧!给我也是一样的,我们过两个月就结婚了,喜帖都送出去了。哎哟,你看我,忘了该给你一份的,回头我发电子版在你手机上吧!” “哦,那好吧,就交给你吧!”。既然他们俩马上就要结婚了,那黎妈妈给我的翡翠镯子给她才是对的,她才是那镯子的正主。至于这梳子,她可以看着办,至少我拿给她,也表示我与黎昕断的干净,她以后不需要为之前这些事情疑神疑鬼不踏实。她心里踏实了,黎昕的日子才能好过。 我连同软布包递给她,还好心叮嘱了一句:“拿好,小心里面有个镯子,别打碎了!” 她接了过去,打开布包,拿出里面的两件东西,轻蔑的摇着头,嘴里:“啧啧……”了几声,接着,抬起满是傲慢的眼睛看着我,一字一句:“这种没水没种的货色,顶上天也就值个两万三万,也就是送给你这种下等货色就好了!我赵林艳若戴着,可是会被人笑话的!” 说完她故意用弓起的食指,将镯子从桌子中间推到了桌子边缘,笑嘻嘻的看着我。 我大惊,猛的站起来去抓那只镯子,只听她嘴里轻轻:“呯”了一声。那只镯子便落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你……你……你太过分了!”我眼里含着泪,觉得自己对不起可怜的黎妈妈,又气又急,一时想不出什么词好骂她。 想半天才蹦了一句出来:“这镯子不是黎昕送的,是黎妈妈送的!你怎么能打碎它?” 我是想叫她明白,这镯子只关乎了对长辈的尊重,与我同黎昕的感情无关。不料她更加会错意了,表情忽然变得凌厉起来。 “你是想说你才是他妈妈认可的儿媳妇吗?他妈已经死了,否则会送我更好的镯子!” 这个女人不但嫉妒心强,攀比心也强。眼看越说她就越是情绪激动,干脆住嘴。 她却仍旧心有不甘找我茬:“你为什么要主动联系他?说要见他?” 我淡漠的答:“你不都看见了吗?还东西啊!” 她还不死心:“那没还东西的时候呢?你们还在联系吗?还有往来,或者还见过面吗?” “没有啊!真的没有。你干嘛不去问你老公呢?” 我经常佩服自己,佩服自己遇到危机时,总会冒出些漂亮的小灵光,让自己瞬间脱险。一个简单的你老公这个称谓,叫她瞬间从一个吃醋发癫的疯女人变得正常起来。 她除了来兴师问罪,与我也并无甚聊资。而今又见我如此狼狈,心中很是舒坦。 我不再啃声。 她翘着兰花指假模假式的给自己倒了杯茶,刚喝进嘴里就吐了出来,然后自言自语骂骂咧咧:“什么鬼茶,这么难喝!简直想吐,这年头品味低俗的人还真不少。”我不知道她是在骂茶还是骂我。 大约她已经感觉自己大获全胜,站起身往下拉了拉紧身的裙子,然后很洒脱的模样将那把金色的琥珀梳子连同断了的镯子丢在了垃圾桶里,然后转头厉声警告我:“你再敢跟我老公联系,我就再叫霸哥来抓你!” …… 我有些累。 心累是被这样连续过堂很累,先是霸哥把我当老赖折损一通,接着是赵林艳把我当小三折损一通,可别人也不是没来由的乱来,自己也是有错在先。你说我没事去联系黎昕干嘛啊!如今通了这个马蜂窝,真是后悔死了! 还有对自己很失望,哎!我老爸做了一世谦谦君子,若是知道自己养出了这么个声名狼藉、没脸没皮的无赖女儿,该会很伤心失望吧!他们那些同事若知道了,会令他很丢脸吧! 将垃圾桶里断了的镯子和梳子捡出来,用茶水洗了洗,放进包里。 我喝了口茶,虽然没有蒋家茶厂的好,但也不至于难喝到简直想吐的地步。 身体也累,因为没法睡觉。晚上,茶室里没有床,只能把凳子排成一排躺一会儿,我蜷缩在最里侧,门口躺了个皮肤黝黑的男人,以保证我无法逃脱。 第一晚,我几乎一夜未眠,一是不舒服,椅子太硬;二是与一个陌生男人共处一室,睡不踏实;三是踌躇着该向谁求助。 陈卓白天离开时,曾问我现在有谁可以求助,起初想把蒋世杰的电话号码给他,踌躇了一阵,又说等我再想想。上一秒想不管不顾的打给他,死皮赖脸求他来救我;下一秒心又一横,铁骨铮铮笃定了干脆你做你的白天鹅,我做我的癞蛤蟆。一整夜就这样反反复复将脸皮抹下来又戴上去,戴上去又抹下来。 上一秒告诉自己不要脸又不会死,下一秒又告诉自己,人活一张皮。 第二日一整天,阿雄不停说服我打电话给家人或者朋友送钱来,并明确告知我,不见钱,就哪儿都别想去。 我其实是无计可施,他们却认为这是顽固对抗,说我看起来柔弱,其实是个“强硬的人”。若不是处境太过狼狈,我几乎会觉得这是在夸我。 此番真的是没钱,情形好像是日寇逮住了个假情报员,再怎么上刑拷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关键不是假情报员是个“强硬的人”,关键是“强硬的人”根本没掌握情报,而被迫强硬。 我又被限制了自由,但却是合法的。霸哥他们都是老江湖,每天都去派出所备案,理由是需要进行债务纠纷的商谈事宜。 127 奇特的营救 起先他们不相信我没钱,于是我便本着小辫子讲故事的精神,口沫横飞将之前在山里的情况同他们说了一遍。阿雄也许还不死心,亦或者是没法向霸哥交代,改成叫我打电话给朋友借钱。可我如今还能向谁借呢? 霸哥来过一次,他特别提示我说:“你那借车给你的朋友,关系与你一定很好,也一定很有钱,不说借个百来万,二三十万恐怕会借给你!我就不信没有一个人跳出来英雄救美……”他指的是蒋世杰。 我很想离开这里,不想面对他们。可自打那天从他家跑出来,这几天以来,白天鹅蒋世杰就没打过一次电话给我,或许他也想着,正好借此机会甩掉我这个癞蛤蟆。但倘若他没想甩掉我,就这么来了,更担心以此开了先例,往后霸哥若觉得绑我一次就能得到二十万,那绑个五六次,事情就可以得到解决,那岂不是害了蒋家。蒋家便更要吵个鸡犬不宁了。 就这么僵持着,每一秒都倍感艰难。第二天,我只吃了一顿饭。殴打有痕迹可鉴定,饥饿却没有。他们游走在法律的边界上。 第三天,连续的休息不好叫我有些要崩溃,饥饿也排山倒海压了过来。中午陈卓来了一趟,我把胡昊然的电话给了陈卓,之所以会想到他,一来他是警察,户籍警察也是警察吧!二来之前几次他都不计前嫌,救我于危难之中,于我心中早已如天使般的存在。所以,于情于理都想到了他。 下午六点,我又累又饿,头晕眼花,忽然茶室楼下一阵嘈杂,接着三个男人闯了进来,带头的那个朝我奔了过来,扬起手来就是一耳光,我被打得一个趔趄。 我被打得一头雾水,朝看守我那个皮肤黝黑的男人望去。他张大嘴巴,一脸骇然。也就是说,他们根本不认识。 我转头怒视打我的人,这什么嘛?莫名其妙,刚想张嘴质问:“你谁啊?”他朝我挤了挤眼。 这人我一定是见过,是谁呢?应该不熟,一时竟然想不起来,可为什么打我?我正开动脑筋,想把这件事情想出个头绪来,可脑子竟然饿得没法转动了一般。 他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大声骂起来:“你个鬼女人,欠了老子的钱就躲起来,也不出去打听打听老子是什么人?敢躲老子的债,你他妈找死啊!” 说完又扬起手来,我下意识惊叫一声,可他挥下来的手却响亮的拍在自己另一只手掌上。 楼梯传来咚咚的响声,看守我那个男人看到来人如此凶神恶煞,听得那耳光如此触目惊心,吓得跑下楼去搬救兵。 这个时间正是吃饭的时间,阿雄已经吃了几天的外卖,今天正好出去点菜改善伙食去了。剩下黑脸男完全没了主意。大约这种状况他们从未预料过。 这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小声道:“赶快拿好你的东西跟我走!” 那眼神一过来,我的浆糊脑袋动了一动,他不就是酒吧里那个被胡昊然揍了一顿的血鼻子吗? “你……你……?”我紧张的拿起包,边想多知道点什么。又明白此时不是问话的时候。 “你什么你?还不快走。”他伸手将我头发扯得乱七八糟,然后粗鲁的踢倒了两个凳子,一把揪着我后衣领就往外拽。 我的脚步有点跟不上他,凌乱的撞了一下楼梯立柱:“呀……呀……,好疼啊!你这人怎么这样?……喂……有话好说嘛!……喂……”。 阿雄大约就在附近,我们刚到门口,他就迎了上来。 他满目同情的望着我,叹了口气,转而问血鼻子:“她这是欠了你们多少钱?” “三百万!你说该不该死?”血鼻子理直气壮,手上象逮小鸡一样逮着我。 “哎呀,比我们还多,也难怪你们这么生气!” “可不是嘛,所以你说,我该不该收拾她?” “该!”阿雄心悦诚服。 血鼻子将我丢上一辆车窗漆黑的商务车。身后传来阿雄菩萨一样的声音:“我说哥们,好好说啊,别打人,打人是犯法的……” 钻进车里的时候,只留意了车外的阿雄他们。车一溜烟开了出去,这才留意到车里还有一个人坐在里面的暗处。 我想问是怎么一回事,那人伸出手轻轻触了一下我的脸,埋怨道:“你这孙子怎么能真打?” 是胡昊然的声音。 血鼻子理直气壮:“装事儿不得半真半假,她脸上若没点红印,怎么糊弄得过去。” “那你不能轻点?” “哎,我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矫情了?”血鼻子从汨罗县跑到k市,那么远又这么费心帮了场忙,还没落得句好,自然有点急。 “疼吗?”他问我。 “不疼,不疼……”我慌忙应着。 我本来想问他们俩之前不是在酒吧里拳脚相向,怎么如今又成了老铁的模样。可胡昊然此刻既没问我为何落到如此地步,也没有向我表述有关此举的任何言语。我也就闭嘴没问。 这次的事情,胡昊然再也没提过。 若说一个人能憋住话便是成熟,他怎滴能这般成熟?叫我不明白的是,他这样的年纪和家境,为何却总是表现出一种与他的年龄格格不入的城府。 太累了,我在车上就睡着了,醒来时已经回到了熟悉的汨罗县,自己的头竟然枕在胡昊然腿上。心情有些愉悦起来,如今k市叫我胆战心惊,而汨罗县能叫我坦然安适。 为了能有东西尽快下肚,我在肯德基迅速吞下了两个汉堡。咽下最后几口的时候,胡昊然眼睛盯着手机,嘴里平静道:“你暂时住我哪儿吧!房间很宽裕。” 他对我的难处心知肚明,却毫不显山露水的帮我,也从不索要任何回报。 从学校里出来之后,经历了那么多人情冷暖,多少知道了些人情可贵的道理。之前在学校里对他的无理尚未作出任何弥补之举,如今更对他多次的帮助更无以为报。 128 报答落陷阱 我沉默了一下,轻轻“嗯”了一声。 他抬起眼睛审视着我,似乎想研究这一声“嗯”里隐藏着的别的东西。 我望着他笑了笑。 没错,他很聪明。这声“嗯”便是我回报他的决心,老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打算尽我所能对他涌泉相报。 他家竟然与蒋世杰家住在一个小区,只是一个在东边,一个在西边。一间不大的客房便能容纳下我。 休整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我起来的时候他已经端端坐在餐桌前,正握着刀叉切一个煎鸡蛋来着。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起床,就没做你的!牛奶、鸡蛋、面包都在冰箱里,你自己慢慢弄吧!会弄吗?” 他边问边望向我。 我这几天被累坏了,其实还没睡够,之所以挣扎着爬起来,可不是因为怕自己吃不上早饭。 我用力握了握拳头:“你之前说的那个事情,就按你提议的办吧!” “什么事情?”他故意装糊涂还是真忘了。我有些迷糊,不过这都不要紧,重点是我已经下定决心。 我听到自己艰涩的声音:“呃……就是假结婚那事儿……”,怕他不明白,又鬼鬼祟祟补充:“就是分房子!” 他没看我,手上的动作停了停,只有一瞬间手上因忽然用力而骨节暴起。 “好!谢谢你!” 我以为他会对我说一堆感激的话,至少向我投过感激的眼神,结果他没看我一眼就走了! 有些失落,但一转念,大约这也算不得什么大恩惠吧!他帮我这么多忙,不也只字未提。 胡昊然出了门,我望着窗户撒下来的阳光,微微有些眩晕。脑海中忆起第一次穷途末路是被阿雄丢在高速路边,穿过了树林荷塘,遇到了山野人家客栈的阿香和翠娥姐。第二次穷途末路是为了躲避朱老五跑去投奔羊肠村阿香的父母。 命运如此玄妙,总是在绝望中又给予我一线光明;也总在我饮下一杯苦酒后赏赐一道甜点。 随便我如今声名狼藉穷困潦倒,人生却也因此收获了翠娥姐、阿香一家人、茶厂同事的缘分而倍感丰盈。 我烤了片面包咬了一口,有点焦,和着牛奶勉强可以吃。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的一切,算起来这大概要算第三次穷途末路吧!可看起来却是一副因祸得福的样子。 胡昊然家与蒋世杰家在一个小区,户型无二致,只是房屋坐落庭院于左于右的区别。那天去蒋世杰家,只呆在一楼客厅,没上楼,也不知上面有多少房间。 我上上下下转了一圈,三楼和二楼一样,都是两个房间一个露台,每个房间都有独立卫生间。只一楼不同,是厨房加客厅。想起天冷的时候,阿香家独立于屋外的厕所,就会不由得一哆嗦。不禁慨叹,有寸长必有尺短,这里硬件比阿香家好太多,却大的冰冷。阿香家多温暖、多热闹、人多饭都香、话多烦恼少……我想着,大约这胡昊然总端着一副高冷的模样,怕生生是给寂寞折磨出来的。 寂寞这种东西很可怕,基本所有的忧郁症都源自于此,忽的有些同情起住着豪宅开着好车的胡昊然来。 又想起蒋世杰家,也不是所有的大屋子都冰冷,算起来蒋世杰家的房屋分配大约是老董事长夫妻一间,蒋世杰一间,蒋佳怡一间,那就也才空了一间做客房,若姑姑和姨妈都是外地人,还有点紧凑,应该很热闹。 真搞不懂胡昊然一个人住这么大栋房子做什么,钱没处使吗? 我如今住三楼的客房,二楼是他的领地,其中一间门锁了,应该是卧房。还有一间没锁,大约是他的健身房吧,摆放了些缠手带,杠铃,拳套,头盔,沙袋,速度球,手靶之类的。 昨晚到的太晚,没看清楚。这会儿走出去往里看,简直吓一跳。 院里杂草丛生,仿佛置身于山壁后的黑诺族神庙。连黑诺族神庙都比不上,那儿虽是荒芜,却清新灵秀,这里除了荒芜,还堆了几大块装饰废料,积满了灰尘。大约弄块木板,写上刚劲有力的繁体字:“兰若寺”,更为贴切。 也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里住多久?这个周期应该是他完成整个申请房屋的过程,一个月?三个月?理论上讲,我们打了结婚证,他作为附件提交给上级,然后审批,批了就可以去离婚了!可主要是这审批是多久,我拿不准,还是等他回来商量一下。 若需要半年以上,想将这个小院整理成我喜欢的样子,如今没有钱,象蒋家那般山水石刻、梧桐、银杏自然买不起。但我可以种些醡浆草,记得村头打谷场后面就长了大片,小灰最喜欢在那些堆叠得厚厚的倒心形叶片上来回打滚,用身躯可恶的碾压一众粉丝小花。那些不要钱,我可以挖一些来种。 总之,胡昊然是个怪胎。院子这么脏乱,他的衬衣衣袖却总是雪白挺括。这种奇怪的反差,是否也会映衬在他的性格上? …… 胡昊然果然雷厉风行,晚上回家来一本正经与我商谈起假结婚的事宜来。他仿佛在开会,一本正经又简明扼要。 “基本要点有三:其一,报告若再晚就赶不上趟了,明天就得去把红本拿了,后天就得报上去;其二,为了装成全套,周末需要举行简单的仪式;其三,在这期间,互相尊重各自的隐私,不刺探、不胡说,保证为对方守口如瓶。” “其一、其三我能理解,这其二,有些不明白,那是怎样的一个仪式呢?”心里有些打鼓,莫不是得穿上婚纱,那可不行,洁白的婚纱于我而言,那是对感情最真挚的期许,只能在真婚礼上穿,也只能穿给真丈夫看。 他看了我一眼,似乎了然于心,淡淡笑了笑:“不用这么紧张,婚纱不用,别穿运动服,稍微正式点的装扮就可以,只是请队上的同事和几个好朋友们一起吃个饭。” 129 假结婚 “这个?恐怕不用了吧!”有些作难,多一个人知道我已婚,未来找对象就多一分阻力。 自从蒋世杰因为我的债务退缩之后,便暗暗发誓将来一定要找到一个丝毫不介意我欠债这件事情,也不认为我丢人现眼的男人。这种男人一定有,比如我爸。若我妈欠了一屁股债,我爸一定不介意也不嫌弃,依然把她当宝贝疼着尊重着。 “以我的家庭背景,若结婚连个基本仪式都没有,有些说不过去!”他恳求的望着我。 “那以你这样的家庭背景,这么简陋的仪式,又说得过去?” “当然,外界会说我爸教育了如此低调的好儿子,这种家庭却勤俭节约,堪称典范!” “可是,这只是假结婚!” “在别人眼里是真的!” 他说得叫人无法反驳,我只能让步,却有些不甘心,你那么多意见,我若一件不提,岂不是没面子。 清了清嗓子:“嗯……针对这次假结婚的计划,我也有三个要求要提:其一,婚前协议要配合我签好,婚前财产得划分清楚;其二,这只是假结婚,要……要互相尊重……” 说到这里,脸上莫名其妙的热了一热,这么说他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互相尊重,就是说……嗯,你应该懂……” 他不屑:“放心,我不会碰你,你不是我的菜!” 虽然没面子,但终于放下心来。 “其三……其三……”脸更加热了! 他不解的盯着我,自己的声音快小得听不到了。 “你上次答应,假结婚,卖了房子分钱的事情,可别忘了……” “嗯,不会忘。”他答的声音很大。 我自己理好了协议,又发给张律师过目,确定了自己的债务不会给与我假结婚的胡昊然带来任何经济损失,躺在床上,觉得一切都不可思议。 明天我就要与胡昊然去领证了,可他不是丈夫,是什么呢?思路清晰好相处,总结归纳了一下,将他定位在:恩人、好朋友两个角色上。 往近了说,若不是他,今天还躺在那个茶室的硬板凳上;往远了说,是他收留了再次陷入穷途末路的我。 不管这个假婚姻是多久,我都得信守承诺,让他顺利拿到房子,也竭尽所能在这段偶然交集的日子里,照顾他的生活起居。打扫卫生什么的,就当做住在这里的房钱吧! 这里离蒋家这么近,出出进进,总有一天会遇到蒋世杰,他会对我说什么吗? 心里有些痛了起来。 第二天很顺利,办完所有事情天还没黑,胡昊然进了小区门口便利店去买烟,我在门口等。 低着头正看鞋底是不是不走运,被黏了块口香糖,忽的一双脚立在跟前不动了。抬头,是蒋世杰。 有些事情终究是比预想中来的快了些。可我之前没准备好说辞,有些慌乱。 “终于忍不住来找我啦?”他欣喜若狂,上前来就扶着我的肩。 “啊?……不是的,我不是找你。”我忐忑的挣脱他。 “你站在我家门口,还敢说不是来找我?”他唇角溢满了笑,反问我。 “呃……呃……”,我出现的地点明显叫他误会了,此情此景,我该如何解释呢?他素来有点小心眼,怎么样组织语言才能化干戈为玉帛呢? 他见我不语,柔声道:“你这般忍不住来找我,我心里……心里真的……真的很高兴,我知道,这段分别的时间对你我来说,都是巨大的折磨,见不到你,我也很难受……” 听他说着,我心中兀自疼了一下,忍不住问:“那你为何一个电话都没有?” 他神色一正:“那日你从我家就那么跑了,表现的也太没有礼貌,太任性了!你自己想想是也不是?所以我就狠狠心,想晾你几天,杀杀你这不管不顾的臭脾气!”他望着我的眼睛,有些得意,接着继续:“怎么样?这段时间有没有好好自我批评一下?” 故意晾我? 还自我批评呢?姑奶奶我这几天过的惊心动魄,还真是没有余力开展自我批评呢! 我不想撒谎,干巴巴答:“没有!” 他以为我开玩笑,呵呵笑了笑:“好啦!好啦!我知道你把倔强当骨气了!我们和好吧!不要再相互置气了好吗?”他边说边宠溺的用手轻轻刮了下我的鼻子。那种熟悉的亲密感又弥漫开来。 “既然来都来了,就进去我家,给我爸妈他们赔个礼、道个歉,学着嘴巴甜一点,让之前的事情就这么过去,我父母都是好脾气的人,也就不与你计较了!”他拽着我就要往里走。 我着急起来:“我不……不想道歉!……” “为什么?”他有些不高兴。 他一副息事宁人的做派,可我的情况是息事宁人便能解决的吗。 息事宁人能解决这些真金白银才能填上的窟窿吗?息事宁人就能叫老董事长不认为我丢人现眼吗?与其说是不想道歉,还不如说,此刻去所谓的道歉,根本是舔着脸去乞求他家帮我还债。 “道歉!你要我怎么说?对不起,我错了吗?或者请你们原谅我,以后再也不会犯了!” “都可以啊!你怎么说都可以啊!”他要么是完全没明白我在想什么,要么是真的与我三观背离。 我坚定且恳切的答他:“世杰,我不想去,至少现在不能去。” “现在不能?那什么时候才能。” “等我自己还清了债的时候!”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你自己根本没能力还清这些债。我都不嫌弃你了,你干嘛还非要在这里惺惺作态呢?”他生气了,气得有些口不择言。 他把我的气节看做惺惺作态,而且他在说不嫌弃我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嫌弃了。 我站着,望着怒气冲冲的他有些恍惚,他有种负能量,能叫我瞬间象被针扎了的充气玩具,从丰盈饱满迅速变得干瘪无力。难道我就会一直这么倒霉,一直赚不到还债的钱? 130 已婚人士 “这件事情就不劳你操心了!”我语气硬了起来。 他也很生硬,甚至有些警告的味道:“你不想马上同我结婚了吗?” “至少目前不想。” 他冷冷道:“你前几天递了辞职书,我也收到了龚磊的婚帖,若你非要把我们的关系处理成这般,将意味着你没了工作也没了住处,我知道你是在k市呆不了才跑到汨罗县来,所以说,我如此低声下气让你去道歉,可全都是站在你的立场考虑。” 他之前从未如此强硬过,大约是吃准了我如今的现实困难,认定了我无路可走。 我被他傲慢的表情呛得喉头发干。 “她的事情不劳你操心!”身后胡昊然冒了出来。 “不劳我操心?那也轮不到你操心!”蒋世杰被胡昊然气得脸色发红。 胡昊然轻轻将我拽到身后,淡淡对蒋世杰说:“其一,她如今不需要工作,我会养她;其二,她与我同住,高床暖枕住得挺好,你不用担心她没了住处;其三,她同我结了婚,若再与你结婚,便犯了重婚罪,当然,她也断不会有这种想法。” 我说的对吗?他转过身望着我。 嘴巴徒劳的动了动,却没有说出声来,说与不说又能有什么区别,事实终究是事实。 蒋世杰望着我,艰难的吐出几个字:“我不信,我不信就这么几天,你们就能熟络到已经结了婚的地步。” 胡昊然完全是有恃无恐嘛,悠悠打开包,摸出上午才领到的小红本,翻开内页朝蒋世杰晃了晃。嘴里还不满的喃喃:“难得说次真话,还非不信。” 蒋世杰身子晃了晃,我的心便疼了起来。伸手想去扶他,却被他狠狠的甩开。是的,他怒视着我,先是不解,最终所有都被怨愤取代。 胡昊然伸手想拽着我离开,我恨他把蒋世杰气成这样,也甩开他的手,独自气呼呼朝前走。听到他在我身后朝蒋世杰喊:“刚才也是误会一场啊,这个女人是在等我,不是来找你的,你不要介意……”他竟然从我们对话的一开始就在偷听。 我转身折返,使劲拽着他迅速离开。生怕走慢了,他若再说出些什么乱七八糟来,蒋世杰会被他这张可恶的嘴巴给活活气死。 这一晚,进了家,我生胡昊然的闷气,蹬蹬蹬上了三楼,再也没下来。他反正是个闷蛋,也没话同我说。 之前,我并不是没有想象过与蒋世杰再度重逢,与今晚一般意外,却不似今晚这么糟糕。大约他若知道这结婚只是假的,应该不会如此生气吧!从人性上讲,他生气的最大原因并不是我忽然结婚,而是他将此认定为情感背叛。都怪胡昊然,他跑来凑什么热闹?而且话里还那么多语病,什么高床暖枕?什么他会养我?…… 不过,蒋世杰这么生气倒又让我高兴起来,看得出他还是十分在乎我。 我掖了掖被子,安慰自己,会的,一定会有机会对他讲述真实情况的。 可说了又能这样?对蒋世杰,有种说不出来的无力感。我们始终因思想分歧而无法进入新的人生历程,那个本该属于我们,充满了信任和爱的历程。 关了灯,我自言自语:“总有一天,我会靠自己的努力还清所有债务,昂首挺胸去到你家。叫你们刮目相看、目瞪口呆、心悦诚服、甘拜下风……呵呵呵……” 问胡昊然说庭院太乱,需不需要整理一下,他只说了两个字:“不用”。 古怪是天下最难捉摸的情绪。我不禁会想,什么样的家庭才会养出这样的怪胎?他的家人都这样吗?一家都是怪胎吗? 生气归生气,但胡昊然的面子,还是要顾及。周末,有假婚宴,假婚宴太难听,叫朋友见面会吧,我还是搞不清他弄这一出究竟图啥?想来想去,大约是我们结婚的点和申请购房这个点时间太近,有些心虚,想这样走个过场,让事情显得不是为了购房而结婚。 可又有些说不通,他这个年纪的未婚男青年,属于结婚高发阶段,说结就结,脑门子一发热就结,闪婚的也多了去了。难不成还会有人质疑? 翻出了许久未穿的红色针织连衣裙,有些犹豫,红色不是我喜欢的颜色,可这样穿才能有氛围,显得是个新娘子,这应该算是对胡昊然的配合吧。心里有些矛盾,既怕人家觉得自己不是新娘,识破了假结婚;又怕到时演得太逼真,叫胡昊然笑话,还以为我真想当他的新娘呢。想到他一脸嫌弃说我不是他的菜,使劲拍了拍大衣上的皱褶,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摆出更嫌弃的样子,嘴里轻轻嘟囔:“说的好像他又是我的菜一样”。 干脆外面搭件浅灰呢子长大衣。脱下就可以扮演新娘,裹上就可以逃遁。 对自己今天的模样很满意,裹上大衣,高级脸与高级灰,很是相配。 日子正好是2月14日,似乎有些巧合,叫我隐约有些不安,问胡昊然为什么选这一天,他回答说情人节摆喜宴更显恩爱,于我们两个假货来讲,更显逼真。 喜宴一切从简,既然是假结婚,本来就觉得理亏心虚,藏着掖着还来不及。所以我结了婚的事情谁都没告诉,更别提请谁。 这天上午,街上又摆满了红色玫瑰,想起5年前学校里的那个2月14日,彩凤一早兴致勃勃去摆摊卖玫瑰,没赚到钱却铩羽而归,那时候的彩凤……忍不住嘴角荡漾出笑意。之后,胡昊然胡搅蛮缠,我便没轻没重的将一盆水从宿舍楼上泼了下去…… 也许是这样一个轨迹重合的日子,叫我隐约有些忐忑。难道他竟全然忘了? 下午,我们一前一后进到天香人和的包间里,看到只有一张大桌,松了口气。但接下来陆续到场的人叫我稍稍有些意外。 131 他比想象更恨我 “这是陈刚!我大哥。”胡昊然指着血鼻子向我介绍。 “弟妹好!这是我媳妇,以后你们两个要互相多走动,多照顾,希望你们两个女人也能相处得跟我们兄弟这般铁,哈哈哈……”陈刚笑嘻嘻牵着个女人。 见谁都说铁,是不是男人都有的毛病?“哦,好的……好的……哈哈哈”我敷衍着陈刚,心里暗笑这世上怎滴有些人,才认识几个月就装得跟认识了几辈子的模样。 “弟妹,你好,我叫林悦梅,说起来同你是家门呢……”陈刚媳妇笑着。我竟然呆了一呆, 她衣着款式有些过时,面料却是笔挺。脸上未施粉黛却光洁如玉,尤其是眼睛和嘴,笑起来便让人无法挪开眼,眼睛是两弯上玄月,嘴唇是一弯下玄月,很是可爱。 从外表看来,她应该是个很保守的人,那她知道血鼻子不但在酒吧瞎混、打架,还调戏妇女同志吗?大约她太柔弱,管不了这个放浪不羁的男人吧! “都是林家人!悦梅,我叫林静……” 说到这里,进来的两个人,顿时将我从对月亮的迷醉中生生拔了出来。 蒋世杰和蒋佳怡都冷着脸坐下。 我望向胡昊然,他低头笑了笑,然后站起来拍了拍手,宣布:“好的,现在人已经到齐了!开席开席!” 啊?这就齐了,说好了他同事领导呢? 他根本不看我,只顾着与包房服务员调整菜式。 我本来以为这席是做给他同事看的,可如今这些人跟这桌席有什么关系?尤其是蒋家兄妹的到来更叫人不明白,他究竟想干什么?我将灰色大衣裹了裹,生怕露出里面的红。 菜上齐了,胡昊然端着酒朗声道:“今天我做东,请各位一起来见证我与林静结为夫妻,希望你们祝福我们!来,干杯!” 所有人都一饮而尽,包括面色铁青的蒋世杰。 之后,胡昊然叫陈刚帮我们俩用手机拍张照,说是要发朋友圈,告诉大家他结婚了,并要求我脱下大衣,说这样的照片,应该拍得喜庆,而林悦梅极力附和了他。 整个席间的氛围全靠陈刚两口子撑,我始终不明所以,胡昊然东扯西拉,蒋家兄妹一直静静观察。 将所有人都祝福了一遍后,胡昊然望着我,兴奋的眨眼:“特别的时候到了!我要送你一件礼物!” 他拿出一只小锦盒,看外观就知道那应该是只戒指。 通常讲,戴戒指确实是婚礼仪式中必不可少的环节。可我们是假结婚,而且之前他也从未同我说起过,实在是意外,而且这顿饭好生奇怪,期间有那么几个瞬间,几乎要让我觉得这次结婚成了真的。 陈刚两口子起哄:“打开打开!让我们看看胡公子送的鸽子蛋有多大?” 鸽子蛋?我从来没敢想过。 为难的望向胡昊然,他一脸兴奋:“打开啊!你会很惊喜的!” 我打开,里面没有鸽子蛋,有半张皱巴巴的a四纸,有些旧,写着: 亲爱的林静: 一直以来,我那么孤独, 以为自己会永远独自一人, 直到看到礼堂舞台上的你, 你的微笑让我心动, 你的眼神使我陶醉, 你的一切让我疯狂, 我喜欢你,就是很喜欢你, 喜欢到再也藏不住这个秘密。 你总是回避,叫我生无可恋。 那个喜欢太大,大过生的意义。 所以,再次恳求你能成为我的女友,拯救一颗因爱你而濒死的心。 你若拒绝,我将割破自己的动脉! 落款是胡昊然,而在他落款的地方,很随意的写了四个刺眼的红字:赶快去死! 上面那些内容我确实毫无印象,可下面的字却是我的笔迹。 不记得胡昊然给我写过些什么,或许当时就没仔细看,但这四个字还依稀是有些印象的。他是要在此时此刻翻旧账吗?情书是很幼稚,可自己也太无情。 我抬起头,遇到众人皆是诧异的目光。 “惊喜吗?哈哈哈!”胡昊然笑得开怀却透着古怪。 “这……这是什么?”蒋佳怡一把抢了过去。 众人围了过去,几个脑袋挤在一起看。 我内疚:“胡昊然,很抱歉,5年前大家都小,不太懂事,我先向你道歉,写了这么几个混蛋字在上面,但你也不能随便就开玩笑,说要割动脉吧!这种玩笑岂能乱说。” “你以为我开玩笑,林静……” 他笑着,解开袖扣,手腕上窝着一条触目惊心的伤疤。 蒋佳怡望着我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怒火,是啊,原来我就是她之前口中说的,在学校里害她昊然哥哥自杀的,该死的女人。 蒋世杰是诧异,诧异我与胡昊然竟然在五年前便有了谈及生死的感情瓜葛。 事情完全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内疚就这么席卷而来。 “对不起!……对不起!”想到当时的他承受了些什么,我泪水忍不住滚了下来。 “你滚,你滚,不要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你对昊然哥哥做的一切,死一百次都不够!”蒋佳怡心疼胡昊然,也哭了起来,边哭边来拽我头发。蒋世杰上前来拉住妹妹,冷冷问我:“你为何从未与我说起过?” “我认为都是过去了的事情,根本无需提起。”对蒋世杰,我努力保持着姿态。 “无需提起你还嫁给他?”他冲我吼起来。 “这是我的事!” 我双手紧紧抓着座位扶手,让自己颤抖得不要那么厉害。 他又望向胡昊然:“你既然恨她,又何必娶她?” “你打过猎吗?”胡昊然有时会冒出地痞流氓的气息。 “当然。” “那你就该明白,狩猎之所以比宰杀更美妙,那是因为你得到她之后,便不再想要了!” “你简直疯了!” 胡昊然一直笑,笑得我不寒而栗。 原来,他比我想象中更恨我。 “想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忽然结婚对不对?”胡昊然喝了口茶卖了个关子。 “来来来,世杰兄,听我好好对你讲讲。还有林静,你也好好听听,对你有帮助!” 所有人都静下来注视着他。 132 处心积虑 “林静,你不是学霸吗?你想不想知道如今你有多蠢?你知不知道你上了多少当?还有,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虚伪多坏?”胡昊然的兴奋那么刻意,笑得那么假。 “够啦,我看你今天是喝多了!”陈刚有些严厉的望向胡昊然。 胡昊然看到陈刚更加兴奋起来:“好好……就从你刚哥开始,我们两个演了出英雄救美,林静便以为我喜欢她。还有你”他指着蒋佳怡:“我们俩用蒋世杰的邮箱发邮件给安吉拉,内容与这张a4纸上的内容一致,那安吉拉心没林静毒,巴巴大老远从美国赶过来救蒋世杰。比这个女人良心好了何止一万倍。” 接着他望着我:“朱老五那晚去找你的茬,也是我安排的。可即便我费尽周折安排了那么多,你也只是同我暧昧着。直到我骗你说申请婚房,可以分你钱,你起先惺惺作态拒绝了一番,可后来便主动要求与我结婚!你说,是不是你主动提出与我结婚的?” 他的话象一阵从天而降的冰雹,将我打得体无完肤。 我怔怔坐着,无力反驳,这些竟然都是事实。更震惊的是,申请婚房是骗我的。 他总结完我的罪状,情绪激昂冲蒋世杰喊:“怎么样?世杰兄,这个你为之抛弃了安吉拉的女人,今天认清楚她的真实嘴脸了吗?” 门重重响了一声,蒋世杰摔门而去。 “昊然,你今天太过分了,我搞不懂你究竟想干什么?”陈刚皱眉望着他。 “刚哥,报仇啊!这还不明显吗?” “早知道你今天叫我们来是看你发疯,我们便不来了……”林悦梅拉着陈刚起身走了。 “昊然哥哥,别生气了,如今她这么难堪,这仇也算报了,干脆跟她离婚得了,省得天天见着烦心。”蒋佳怡跑来安慰胡昊然,将头温存的埋入他怀中。 “不够……这还不够……我要她将我所受的一切,一桩桩、一件件全都亲身感受一遍……全部……” 我默默站起来,走了出去。 走到楼下,一盆水从上面泼了下来,浇了我一身湿。抬头,看到蒋佳怡伸出来的脑袋,一如5年前我向胡昊然泼了水后伸出来的脑袋。 这也算是还了他一桩吧! 事情就这么急转直下,购房名额是假的,胡昊然恨我入骨,这场酒宴是场诛心宴,诛的是我的心。 若你伤害了那个人,就没法再控制他因此而长出的恶之花。即便被这花吞噬,也是咎由自取。 初春,咋寒还暖。路上就这么走着一个湿漉漉的女人,瑟瑟发抖、面容憔悴。 得感谢这盆水,叫这周围投来诧异眼光的人,分不清那脸上的水,是由发梢流下还是自眼中流下。 这个豪华的房子,叫我遭遇了人生最深刻的孤单,无人倾诉、无人陪伴,无处发泄。那条红色的裙子叫我羞愤不已,狠狠的一下下将它剪碎了。 这些事情,不想再提起,一是没脸,二是事情已经过去,提了也不能改变什么。难道我还能缠着胡昊然哭闹,质问他为何如此对我。质问是因为有期许,而我对他,完全没有期许。 这些困难的日子,叫我得到最大的长进,就是能咽下一肚子话,只说一个字“好”;也能咽下一肚子委屈,只说一个字“嗯”。 发了几天烧,胡昊然送了粥到三楼来,眉目间的表情,分明是狱卒给罪犯送牢饭的模样。 看到他的脸,对于我来说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三日后,稍好些,本着冤家宜解不宜结的处事态度,本着看向未来的美好愿景,想好好与他沟通一次。 “胡昊然,首先,我要真诚的对你说抱歉。接着,我比你大,你可以当我是你的姐姐,听我一句话,心宽一寸,路宽一丈,若不是心宽似海,哪有人生风平浪静……” “不用,我已经有两个姐姐了!”他硬邦邦道。 从那日鸿门宴翻了脸以来,他就总是这副冰冷的样子对我,大约这才是他本来的面目的,之前每次对我的笑,想必装的很累心吧。 “你看,那天吃饭,你气也出了,我歉也道了。既然没有房子的事情,我们是不是找个时间去把婚离一下?”我尽量压制着自己的情绪。 “我没打算离婚!”他头也不抬的玩着手机游戏。 我抹了抹胸口,顺了顺自己的气。 “上次在天香人和的包间里,你该出的气也出了,该骂的也骂了,还冲我泼水了……” “不是我泼的,是蒋佳怡泼的,你若要记账,就记在她头上,我的账还没清呢!” “她是为你才泼的,算你账上,把我们之前的旧账清掉不可以吗?” “不可以,她是她,我是我,我们没关系。” “好啊好啊!来啊!来啊!那你现在泼我啊,泼啊!”我简直要被他气疯了,使劲抓着他的手,往他手里硬塞进我刚倒好的水杯,捏着他手就往自己头上浇。 “干嘛?疯了啊?疯了就好好吃药!”他的手臂坚如磐石,根本拧不动。 他拿着塞给他的杯子,得意的喝了一口,然后上楼进了房间,剩我独自枯坐。 又一日,我觉得冲动解决不了问题,需要换个方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蒋佳怡很不错,我觉得她对你挺好,如今遇到一个爱你爱的这么情深意切的姑娘,是很不容易的。你若因为与我置气,错失了她,将来是会后悔的。我知道好多人追求她。你可要抓紧时间……”我说这话前半句是真心实意,下半句是编的。 他盯着手机屏幕无动于衷。我有些生气,他那死样子若被我妈看到,上去就是一巴掌,然后拎着耳朵骂道:“你个死孩子,大人说话你没长耳朵吗?这是你个屁孩子该有的礼貌吗?” 我摸了摸耳朵,嘴里嘟囔了句:“欠收拾!” 转来转去都没达成,干脆直说得了:“好吧,不绕,你告诉我,你要怎样才肯离婚。” 133 商谈未果 “等我气顺了,自然会赶你走!” “你要怎样才能气顺?” “我还没想好!” 他嘴里答着,一副千年死相坐哪儿玩着手机。 我颓然的摔在沙发上,绝望的望着天花板。 “外面的东西吃腻了,我不想在外面吃饭,你每天在家做饭吧,明天给你五十块,买了菜记账,第二天我会给你补足五十块的余额,不要玩花样哦!我很精明的” “才五十块?” “太少影响伙食,太多怕你跑路!不过你跑不了。” 我气不打一处来:“我是那种卷了点小菜钱就跑路的人吗?你也太小看人了!” “你如今不是在跑路吗?你忘了是谁把你抢回来的啦?”他故意抬起眼睛挑衅的望着我。 “我……我……我为什么就跑不了?腿长我身上。”上个话题不适合挑起,直接转接下一个。 “因为你的身份证被我拿了。”他淡淡的答,站起身。 我大惊:“我的身份证怎么会被你拿了?” “那几天你装死,我送粥的时候看你放柜子上,我就拿了。” “还给我!随便拿人东西很不礼貌!”我就要气炸了。 “我干嘛要对你有礼貌?” 他站起来上楼进了房间,剩我独自枯坐。 一晚上,我后悔死了,本想着病好了与他推心置腹谈谈,去把婚离了,这事情也就完了。没想到,与他不但谈不拢,还搞得无法跑路了。 我主动要求开展室内大扫除活动,拿到了他的卧室钥匙,趁他上班,开始了找寻身份证的地摊式搜索。 怪胎的房间,床上、书桌、书柜、连卫生间里的面盆柜都找了,均一无所获。 只是那房间角落里有只结实的保险柜,锁住的,打不开。这该死的怪胎,不会是把我身份证锁在里面了吧? 也不算一无所获,发现两个可疑迹象。 第一,倒垃圾的时候发现怪胎卫生间里,用过的厕纸目测有些血迹,起先我大惊,以为他来了月经,但后来从量上看,又调整了判断,应该是痔疮。原来这怪胎被痔疮困扰,哈哈哈,我独自笑得开怀,感慨道:“痔疮还真是一种叫人觉得亲切的病症啊!为什么亲切呢,因为它来的太有正义感。” 第二,健身房背后有个隔断,不走到深处转个弯,便看不到。那儿供了个女子的灵位。从照片上看,女子生的清秀异常。难道他爱的女人死了,所以他受到了巨大打击,因此而变成了怪胎。我脑中闪现出一幕幕生死离别的韩剧。 可这些关我鸟事,重点是找到身份证好逃跑。之前与他讲道理已经讲得够多,他油盐不进的死样子叫人怒火中烧,干脆拿了自己走好了。 总之,我打算找到身份证就远走高飞,反正自己现在又不打算结婚,等他急着结婚的时候,便会哭着喊着求我去离婚,求我放他个自由身。想到这些,免不了盘算到时他来求我,我也要好好整一出报复宴会,到时候可要有些创意,不能少了惊吓。 也顺便想在他书房找点书看看,消遣下这可怜的滞留时光,可那一架子书都是诸如《刑事科学技术》、《侦查学》、《法医鉴定》、《犯罪心理学》之类,这人活得多无趣才会这样。这里的书比小辫子的书还差劲,那些只是幼稚,但起码充满了爱;而这些,不但无趣,还充满了晦暗。 他接电话有回避我的习惯,一天,他跑院里接电话,我迅速翻了他的包,也没找到。 所以这两天,我一直在思考怎样才能打开那只保险柜。 之后的一天,吃着饭。 他冷冷望着我开腔:“将我房间翻得乱七糟八,找身份证呢?” “没有……没找,我只是在整理,是整理,你没觉着整齐干净了吗?”怕被他发现我的意图,造成打草惊蛇的麻烦,有些紧张的胡乱掩饰。 他仿佛自己有主意,并不在乎我说了些什么。忽然抬起头,审视着我:“你认为会在保险柜里吗?” “我怎么会知道呢?” “那我们打赌,你赢了我就开保险柜给你看,里面的东西你可以随便拿,你输了周末就陪我去我父母家一趟。” “怎么赌?” “赌你的身份证在不在保险柜里!”他说话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破绽。 我寻思了几秒,那保险柜如此结实,错过了这个机会,我便决计打不开。这些天,除了那里,几乎所有地方都翻遍了,包括他随身的包。 “我赌身份证就在里面!”我笃定道。 好,你跟我来,他打开了保险柜,里面除了一把乌黑的手枪,什么都没有。 “你输了,这里没有你的身份证。愿赌服输,周末以妻子的名义去我家,要保持妻子的传统美德,要保证这个过程令我家人都心情愉快。”他脸上洋溢着兴高采烈,流露出阴谋得逞的快感。 我这是又掉坑里了?保证这个过程令你家人都心情愉快!你们都心情愉快了,我呢?我是供你们娱乐的小丑吗?一时火冒三丈:“滚蛋,想的美,我周末哪儿也不去!” “你耍赖?” “是啊,我就耍赖了,我还告诉你了,你若不还我身份证,不赶快乖乖同我办离婚,我就去举报你非法持有枪支。”我很紧张,隐约怕他因此将我杀人灭口了。可如今他也太欺负人了,之前摆那鸿门宴把我欺负成那样,如今还欺负上瘾了。若今日不显露些宁死不屈的气节,你个怪胎还真把我这江姐当成蒲志高了。 照常理,他若不杀人灭口,也应该恼羞成怒才对。可他笑得蹲在地上,笑得我都尴尬起来。 接着他拿出那手枪,射了我一脸水。 我想哭,哭不出来,怪胎这么大人了还玩水枪,还煞有介事把水枪锁保险柜里。 心好累,颓然道:“那周末是买些水果还是点心去你家?” …… 134 受困 晚上我睡不着。这也没有,哪儿也没有,到底去了那里?没有身份证,怎么跑路嘛?不能买车票,不能住旅馆,寸步难行嘛! 想过叫爸妈帮我补办一个,可补办身份证需要户口本。那日跑回家谎称护照丢了,说自己最近要去国外旅游,拿了户口本就去与胡昊然打了结婚证,回家把户口本放在老地方了,也就是妈妈衣柜中间抽屉,我妈说知道了,也不会去翻,当然,平常谁都不会没事儿去翻户口本。如今我若要补办身份证,我妈就会去翻那户口本,一翻就会发现我名字那一栏盖了个红戳:“已婚!”。想到这里,脊背都会发凉。还是算了!再忍忍吧。 我又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想到这里,更睡不着了,快疯了,下楼狠狠敲他门。 我恼羞成怒,控制不住歇斯底里冲他喊起来:“老实说,所有地方我都找过了,现在保险柜里也没有,你是把它扔了吗?你把我的身份证扔掉了吗?那是我的身份证,你凭什么扔?”。 他笑了笑,然后表情邪恶:“当然没有,我内裤里有个小袋子,就在前面这个位置,你来拿啊!我绝不阻拦。” 我目瞪口呆,心里骂了他一万句:“臭不要脸!” 只能狠狠的转身离开。然后一夜枯坐。 我现在讨厌这个房子,管这里叫兰若寺;更不喜欢胡昊然,管他叫怪胎。 那林悦梅是个好人,她记着那日我遭到了胡昊然无情的报复,特地跑来看望我,买了些苹果和泰国青釉,说了些安慰的话,也为那只怪胎开脱。 我本不想听,可她言辞恳切,举止得体,有种天生让人信服的能力。她拿起水果刀为我削苹果,右手食指和拇指的指尖泛着白,有白色的粉末沁入指甲末端,父亲的右手也是这般模样,那是长年累月被粉笔侵蚀的痕迹。 “你是老师?”我兴奋的问。 “嗯!” “我爸是小学老师,教的是数学。” “我也是小学老师,但教的是语文。” …… 也许是我很孤独,也许是我真的喜欢她,她说的话我全都听进去了,而且也相信她的话。 起先说的是怪胎的性格脾气确实是怪了些,但他们相处了这么多年,对他的为人很是了解,他绝对是个心地善良又体谅别人的人。 等等,“你们认识很多年了吗?”我觉得不对劲。 “当然,他刚上大学的时候,就和陈刚认识了。” 我还以为是酒吧里打架认识的,好奇心骤起:“他们是怎么认识的?”难道这架更早的时候就打过一次? “那时候,昊然爸爸还不是厅长,而是陈刚的大队长,昊然爸爸喜欢带着昊然来队里玩,所以他们俩就认识了,而我是后来与陈刚确立了恋爱关系后,才认识的昊然。” “陈刚是警察?” “嗯,陈刚是缉毒警察!”她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满是骄傲。 我肃然起敬起来,却又忽然想起他在酒吧里活脱脱一副流氓样。无端端生出些不真实感来。 她接着说:“昊然上面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虽然在家里年纪最小,昊然爸爸却对他寄予了厚望,指望他能继承自己的志向,从高中起就开始训练他的身体素质、格斗技能甚至还有射击……” “这泰国青釉好甜……呵呵!……昊然爸爸喜欢格斗?”我嘴里塞满了柚子肉,还忍不住插了句嘴。 “不是,昊然爸爸也是缉毒警察,最初是化妆侦查员出身。据说战功显赫,是缉毒英雄。” “化妆侦查员?那不就是传说中的卧底!真的吗?酷毙了!”我之前关注过战斗在缉毒一线化妆侦查员的一些事迹,很早就打心眼里佩服这些英雄。 “听说昊然从高中起,每到寒暑假,就经常跟着父亲在缉毒大队里混。那时,他父亲还不是胡厅长,而是胡队,我与陈刚也才刚刚确定了恋爱关系。听陈刚说,队里的人没有一个不夸昊然聪明过人、天分极高。将来必定能比父亲还青出于蓝。本来我们都以为昊然毕业之后,便会顺着他父亲的老路,去缉毒大队工作,毕竟那一口从上到下都是他父亲的老部下,也好对他有个照应,谁知道他大一暑假那年,胡厅长叫他去帮着搞点后勤。那天,队里人出去执行任务,他觉得无聊便自己去看电影,在影院后面的小巷发现了两个毒贩在进行毒品交易,他便上去拧住了一个,另一个掏出枪来。当时的情况我也不是完全清楚,都是听来的,具体也不知道。总之最后跑了一个,他抢了枪过来打死了一个。” 我被噎到。 “啊?那怪,不,胡昊然才大一就打死了人?” “是啊,那时候他还小,没有做好杀人的心理准备,哪怕杀的是坏人。所以从那以后,心理出了障碍,胡厅长请人给他做了很多年心理疏导都没有用,他再也无法摸枪,所以才成了现在的户籍警察!” 原来怪胎还有这么曲折的过去,那时候一声枪响一定是吓坏了这小王八蛋了! 心情有些莫名的好,我给她递了把瓜子过去。悄么声说道:“他可以摸枪!” “难道他克服了?真的假的?什么时候?你亲眼见过?”她惊奇的瞪大了眼望着我。 我卖弄的掸了掸袖子:“就昨天,他还用枪打了我。” 她张口结舌:“枪?打了你?那你……你……”她的言下之意是为啥我还活着。 我被她吃惊的模样逗的笑得前仰后合。 “是啊,胡昊然现在只敢玩水枪,他昨天用水枪打了我一脸水,谁说水枪不是枪……哈哈哈” 她没笑,表情里都是遗憾:“他都这样了,你还忍心嘲笑他”。 我赶紧收住笑,委屈的辩解:“他对我更坏、更过分,那天他是怎么对我,你不是亲眼看到的嘛!” “你们啊,当局者迷,他明明对你很上心,只是不懂得怎么表达!你对他若没有情,又怎么可能同他打结婚证。” 135 智商有问题 “我那不是受了骗,着了道嘛,还真以为他要申请购房名额呢!”我辩解。 “有时候谈恋爱的人会耍些其实彼此都心知肚明的小谎言,目的只是为了要想在一起。购房?这种话都会有人信以为真?林静,你别告诉我你真有这么傻!” 我手心凭白冒出汗来,那是种力不从心的绝望。她的话叫我由出生以来,第一次感觉自己智商出了问题。 “你……你……你根本不明白!我……我同你没有共同语言……”她胡说八道叫我莫名其妙恼怒起来。 我和怪胎……? 这是本世纪最令人难以置信的论断,几乎等同于宣布外星人来了! 林悦梅的到来不令我意外,但蒋佳怡的到来却是始料不及。她下午三点摁门铃来着,我开了院门没好气道:“没长脑子啊,你这时候来,人去上班了,晚上再来!”说完想使劲关上门,给她个脆响的闭门羹。 “哎哎……我不是来找胡昊然的,我是来找你的!”她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 天啊!……这……这人脸皮还真厚啊,没觉得之前已经把我得罪了吗?还是她觉着我失忆了。 “找我?上次使坏没使够?泼水还没泼够,这会儿还找上门来?”我火冒三丈。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林静,我就知道你会误会我,所以今天乘着胡昊然不在,想来同你解释一下。顺便商量下对策。”她居然还有脸拽着我袖子撒起娇来。 “误会?什么误会?解释?你有什么可解释的?”我吼起来,这样的深仇大恨,岂是一两句话就能干戈为玉帛的。 “误会就是之前我其实只是想帮你把昊然哥哥憋着的气撒出来,只有撒出来了,他才会理智的对待你们之间的宿怨;关于解释,我帮你同哥哥解释了,你只是中了昊然哥哥报复的圈套;而且我今天来,是想来帮助你摆脱昊然哥哥。”她一脸认真。 我完全被她怔住了,苍白的问了句:“你干嘛这么好心?” “因为你走了,我就能同昊然哥哥在一起了!” 这个理由,还真是叫人信服。我急忙让出门来,恳切道:“来来……进来详细说。” …… 蒋佳怡无疑是个人才,她每次狠狠摆我一道之后,我都发誓再也不理她了,然而,她却总是有能力叫我又心甘情愿的不计前嫌。若我有她一半的能耐,恐怕也不会惹得那怪胎将我恨得入了骨头。 但心中免不了还是存了些怨气,她坐下后,我也坐下翘了个二郎腿,淡淡道:“说吧!” “哥哥起先很生你的气,回家砸了些杯子,连同我的小兔杯子都让他给砸了,我就同他讲:‘林静不可能为了分钱这件事情与胡昊然结婚,一定是被骗了,原本林静这人就笨''”。听着喉头有点发干,我原本就笨吗?算了算了!这不是重点,忍忍吧!让她继续说。 “从事情发展的结果上看,林静即便再笨,也该知道一百万跟一二十万谁多吧!若林静是胡昊然嘴里说的贪钱的女人,那该贪了哥哥死活都要给她还债的一百万嘛,干嘛去贪卖房分的一二十万!”她说着咽了下口水。 我那天怎滴想不出这些说辞呢?这才是关键性答案嘛!心里一热,赶紧给她倒了杯热茶。 “况且这一百万多牢靠,那卖房的钱还在天上悬着呢!所以林静一定是被算计了!” 这结论下的,还真不服不行。 “你哥信了吗?” “说到这份上了,有谁还会不信,这可都是有事实根据的!你不贪钱这件事,别人不知道,难道我蒋家人还会不知道。我爸虽不高兴,但也赞你是个有骨气的人呢!”我眼泪都要滚出来了。 我殷勤的削了个苹果给她啃着,嘴里还忍不住:“家里还有松子、泰国青釉,你还想吃点啥?我给你弄。” 她嘴里囫囵嚼着,自然而然道:“那就松子吧,有没有小钳子,我牙不好!” “没有钳子,没事儿,我用榔头帮你砸开吧!” …… 我砸一个她吃一个。 气氛异常和谐,我心里明白她之后并不会因为今天我为她砸了松子,就再不会与我反目,但现下我与她仿佛从来没有过任何冲动,一如她从来没有因为叫安吉拉嫂子而背叛过我;也从未因蒋家要为我还债提出买保时捷捣乱;更没有为了胡昊然朝我泼水。 之后她问我有没有同胡昊然商量离婚,我告诉他胡昊然不但不同意,还扣了我身份证。她也提议我偷回身份证就闪人跑路。然后一副很负责的样子,说是要回去同哥哥好好商量一下对策。 我涩涩问她:“你哥他最近怎么样?” 她低了头,怏怏道:“放不下你,心情一直不好。” 我心里一阵疼。 她知道我在想什么,需要什么,我也知道她在想什么,需要什么。作为回报,我带她去看了我的房间。她知道我和胡昊然一个睡二楼一个睡三楼,很是开心。 她离开的时候,笑着说一定会想办法解救我。我也明白她在安慰自己一定会赢得胡昊然。 我忍不住问:“那胡昊然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多年视旁人如无物,这么一心一意的爱着。” 她抬起头,眼中闪着小星星:“我最喜欢他痞帅痞帅的样子!简直让人着迷。” 我想了几秒,痞帅是个什么鬼?大约就是坏蛋长了副好脸蛋的意思吧。 林悦梅加上蒋佳怡是两个女人,但这几天兰若寺其实共来过三个女人。只是这第三个女人我不认识,而且连个正脸都没瞧清楚,她忽然的就出现在胡昊然的健身房里,似乎有一瞬间我看到他们拥抱了一下。 他爱的女人或许没死,不接受蒋佳怡炽热的感情,难道是因为这个神秘的女人。 总之,他爱死人,爱神秘人,爱蒋佳怡……都不可能爱我这个倒霉蛋。 而我也不可能爱上这种怪胎。心中暗暗嘲笑了一下那个自作聪明的林悦梅,装的跟什么都知道似的,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林悦梅和蒋佳怡不约而同一再强调我太笨,令我对自己的智商产生了怀疑。 136 祥林嫂 后悔不迭,小时候不听妈妈的话真是错的,故意把鸡蛋掉地上,因此少吃了鸡蛋。大约人长大之后,多吃鸡蛋的人和少吃鸡蛋的人,差距就开始逐渐显露出来,我这会儿便开始显得笨起来。 早上,我正艰难的啃一个白水鸡蛋,每一次下咽都困难异常。心里也很着急,不知道如今都这么大人了,落下的智商还能不能补得上。 那怪胎看起来本来不想理我,却又忍不住的好奇问:“你?出了什么事儿吗?” 见我不理他。 他坐到跟前,盯着我:“你之所以落到今日的地步,就是因为你既没有同情心更没有教养,活该被老天惩罚,也许等你学会了这些,我会考虑饶了你。”他的话冰冷而又无情。 若是以前,我或许又会上前不知死活的与他理论,拼了命的要把他骂我那些难听话骂还给他。可自打知道了他杀过人,就忽然怂了。有时候想起来还会后怕,他大一就杀过人,大二的时候我还敢朝他头上泼水,还好……还好那时候学校里人多,不好下手,若那日只有我和他,恐怕被他杀了五回还嫌少了。 我不敢骂他,只能朝自己下手,狠狠的白了他一眼,咬咬牙道:“我是想噎死自己,噎死自己,可以了吗?满意了吗?” 他愣了愣,没吃早饭就出去了。 这些日子天天困在这里买菜做饭,那一大堆债务还摆在哪儿没有解决,忍不住烧心般的焦虑。而且,周日马上就要到了,我压根不想去他家,像个被人控制的提线木偶,展现他所要求的妻子传统美德,还得令他的家人心情愉快。想着就窝火。 周五晚上,我又焦虑又伤心。因为困在这里无法脱身叫我急,那些无法偿还的债务也叫我急,站着也难受,坐着也难受,躺着也难受,每分每秒都难受。哪怕其中能有一件得到解决,也能叫我稍微喘口气。 白天,我试着拨打李天诚的电话,之前的一年多,他一直不接,叫我郁闷。今天他倒是终于接了,却叫我恼得要吐了血。 起初我打过去,等了一会儿,居然听到他“喂”了一声的时候,激动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他既然敢接了,便是有了些许偿还能力吧,即便暂时还不了,大约也是见着希望了。感激着他终于接了电话的恩德,开始婉转的问他债务偿还的事情。 “李总,您看,欠我那些钱这么长时间了,我压力也很大,您看什么时候能解决呢?” 他只简单说:“银行不贷款给我,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又不是故意有钱不还你。” 心里忽然就被块大石头给压上了,闷得很。 我艰难的咽了下口水:“李总,当时借给你调头的钱,都不是我的钱,现在人家都追着我要。车也被人开走了,有家不敢回,躲在一个边远小县城里,活的像个不能见光的过街老鼠。你若能感念着当你困难的时候,我能把四百万借给你的这点情义,就还是该想些办法把钱还我不是吗?而不是在这里同我说这些消极的话!” “我也是受害者啊!前些年银行老来找我,劝我贷款,那几年,还不都是还进去马上又贷出来,他们这会儿忽然抽了贷,我资金链一下断裂,如今公司上不去正轨,一天天只能这么干耗着。若家里没有那些孩子,我早就去跳楼了!” 我闷得快喘不上气来。他想表明什么?他比我更惨? “那……那……那你的意思是不能还我钱?” “你该去问姜主任为什么不贷款给我,他若当时信守承诺贷款给我,我也不会欠你钱,公司也不会倒闭。” 他也许是不想还钱就撒谎,又或许真的在陈述事实,可无疑都是将我推入了无望的绝境。那可是几百万啊!足以让我的人生绝望至最后一秒。 “李总,我知道各人有各人的难处,可纵使有再多的理由,这欠债还钱,总是天经地义吧?” 他烦躁起来,在电话那头吼了起来:“我若有钱,会不还你吗?你若逼死了我,你也不会好过!” 这是摆明了要耍无赖嘛!可是怎样都不能与他翻脸,若翻了脸,再次追讨就更加尴尬和困难了。我强忍着委屈和愤怒,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亲切柔软。 “李总,那你说怎么办嘛?” “我现在就一句话: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 说完电话又恢复了盲音。只剩我这一头还在木然倾听…… 这通电话叫我顷刻崩塌,第一次发现人若气急了,肢体会不受控制。想吃个苹果压压惊,生生把手指削了个大口子。不找人说话会疯,说什么都好,只要让我有个出口就好。 方舒的国际长途太贵,我发了微信给她,可她没有立刻回。我打了电话给彩凤,却只敢反复对她叨叨同胡昊然阴差阳错结了婚的事情,叨叨那些受了压制和迫害的事情。 我不敢同她讲钱要不回来的事情,因为彩凤是我的第四位债权人。我对她心中有愧,怕她因此也与我一样伤心失望。 彩凤数落了我一阵,说我自找苦吃,放着现成可以帮忙还债的蒋世杰不要,非要去惹那种本来就存了宿怨的人。 “那种之前结了怨的人,换别人,躲都来不及,你可倒好,还非要贴上去,不还你个头破血流,这世道就没了常理。” “我之前以为他不计前嫌呢!” “你那时候那么过分,换你,你能不计前嫌吗?”她反问我。 “当然,我度量多大!” “不吹牛会死啊!”彩凤不信我。 我后来仔细想过,换了我应该也很难做到不计前嫌,但我还是比他善良,只会故意回避,而不会刻意报复。在人性上,我绝对比之优越。 彩凤最后说,这几天我不打电话给她,她也要打给我的。下月18号婚礼,喜宴摆三天,问我哪天去。我估摸着大约第一天最热闹,说就18号吧。 她家离这儿有些远,有5个小时车程,大约要在她家住一天了。 137 迷茫 彩凤这就要嫁人了,我倍感失落。 在过去的几年里,她指甲染了什么色、袜子破了个洞、中午吃面有没有加了个蛋、月经什么时候来、她那件粉红色外套最显黑……我都了如指掌。 我认为她是我这一生最好的朋友,也曾希望我们永远那么亲密。可如今,她马上要嫁的男人我都没见过。这才惊觉我们已经疏远那么久。 生活,我喜欢同彩凤在一起,哪怕一句话也不说,呆在一起就好。在q大宿舍住的日子其实很不错,只是免不了嘈杂了些。所以,与彩凤同住的那段时光,大约是我已经走过人生中,最愉快的时光。她嫁了人,我们便再也回不去了。 人心绪难平时,会变成叨叨的祥林嫂,忍不住也打了电话给姜主任,同他说了李天诚对我的态度,他只无奈说自己也很长时间不同李天诚联系了。心中也十分埋怨他没有还给我钱。现在二人的关系也不好。 方舒后来也回复我了,语音满满好几大屏! 她最喜欢模棱两可的故作高深,说到拒绝了蒋世杰帮我还债的事情上,方舒说有好就有不好,“这世上的人,你若占了人家的便宜,就必定要忍受人家的轻视;你若给了别人便宜去占,就必定活在那人仰视的目光中。” “嗯嗯,这句话我很认同,是哪个名人说的?” “是我爸说的!” “你爸真牛,接着说。” “蒋家替你还,其实只不过是换个冤家而已,那些债权人固然叫人头疼,但你又怎知蒋家人不会叫你头疼,关键是这件事情不是蒋世杰个人来承担,而是他那整个家庭都牵扯进来。这种情况会让局面变得复杂,而这世界上最能形成对人残酷精神折磨的,往往来自于自己在乎和爱着的人。换句话说,你现在所承受的折磨,均来自于与你情感弱关联的债权人,折磨程度未必是最强。而你若接受了蒋世杰家看似的好意,到时候,你所承受的折磨,均来自于那个家与你情感强关联的家人。折磨程度恐怕会更强于现在。况且你这人活得不甚通透,所以这条路于你来说,也许更艰难。” “我怎滴活得不通透了?” “你这人虚伪,好面子,最在乎别人对你评价了,巴不得全世界都说你好!若有人说你好,你便能忍气吞声,吃了亏也不言语;若有人说了你个不好,你就非要揪着人问为什么,然后拼了命的要把别人的观念给转过来。你累不累啊?” 我有吗? 她这都什么理论,有时候忍气吞声、吃亏或许有,但揪着谁那什么没有嘛!我辩解:“没有嘛,我揪着谁问了?” “你被债权人抓来抓去,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不就是怕债权人说你不光赖账,人品还不好吗?你被安吉拉欺负得扇了耳光,不就是怕蒋世杰说你度量小吗?你不敢要蒋家为你还债,不就是怕蒋家人看不起你吗?你自投罗网莫名其妙嫁给胡昊然,不就是怕他说你受人那么多恩惠不知回报吗?你这也怕,那也怕,你累不累啊?” 她老问我累不累,搞得我真心累了,叹了口气,示弱道:“哎……你批评得都对,可如今已经这样了,你说还能怎么办嘛!” “你那么聪明伶俐会不知道?” …… 自从着了怪胎的道儿,脑仁就全变浆糊了,加上最近又对自己的智商水平产生了怀疑,状态真心不好。 方舒也被胡昊然的处心积虑震惊了,说此人非同凡响。他是啥凡响我不在乎,直觉告诉我,我们很快会散伙。 其实今天与他们联系,起因是李天诚对我的态度,再一次深深伤害了我。绕来绕去终于同方舒说起这件事情。才说了几句就控制不住的哽咽起来。 她只简单叮嘱我去找张律师,说必须走正常法律程序,回头她会安排张律师去办。 “又去麻烦张律师?不好吧?” “我怎么发觉你最近变笨了,有些拎不清方向!” “啊?拎不清什么方向?” “你该领的是我的情,我的情……不是他的好不好?他无非是拿了我的薪水必须帮我干活的打工仔而已。”她的傲慢总是自然而然的冒出来。 …… 整个白天,我都在打电话说这些事情,比之前整个星期说的话还多,可放下电话,欠着的债还是照样欠着,困在这兰若寺,也还照样困着,那怪胎恨我,也还继续恨着……只剩下口干舌燥、虚弱无力。看着头顶上的吊灯,再一次深刻感受到抱怨的无力。 是啊,即便你赢来了满世界的同情,却没能想出个解决方法,终究都是无用。 与李天诚的对话,叫我对这笔债务产生了更深的绝望。之前绝望的不够彻底,总心存侥幸,现在难过得要死了。开始怀疑传统的《人生希望论》之正确性,不是都说有希望才活着吗?到我这儿就却反过来,若对这件事情心存希望,它便会一次一次伤害我,到还不如彻底绝望,叫它没有更坏的余地。 可还是免不了伤心。不得不承认,这些日子以来,对还债这件事情的底气,最大的来源,还是对李天诚偿付能力的幻想。有时候郁闷不已时,会开解自己,没准李天诚明天就还我钱了,不但可以把所有人的钱还清,自己之前垫进去的一百多万还能出来呢!到时候,我要去某个海岛住一个月…… 就这么想着,一个人委屈的抽抽搭搭了一阵,居然在客厅沙发上睡着了。醒来时,天已经有些黑,二楼怪胎房间的灯亮着,我起身,发现身上盖了毯子,有些纳闷谁帮我盖上的?口渴,伸出手去拿水杯,更被吓一跳,手指上缠了个创可贴,先前我想贴来着,可没找到创可贴。 这家里就两个人,会是这个怪胎?不可能,我宁愿相信自己梦游了,也不能信是他帮我贴的。 138 肖申克的救赎 可不是他又是谁呢?他怎么发现我手被割破了呢?他观察我了? 我立马弹了起来,冲到卫生间镜子前,观察了下自己的仪容仪表,幸好,除了头发凌乱,基本没有残留口水。 可不一会儿,又不安起来,那打呼了吗? 肚子饿得咕咕叫起来,忽然想起来,今天连中饭带晚饭都没吃。 煮了碗面,刚要吃,怪胎下楼来,也不同我打声招呼,端起来就吃。我本来想同他理论,可今天已经无力说话了,只能暗自奇怪,他也没吃晚饭吗?那干嘛不自己出去吃,饿到现在;又或者叫醒我做饭,这种事他又不是做不出来。 总之就是讨厌,害我又下一次面。 晚上,大约是白天睡了一下午,精神头儿十足,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这种万籁俱寂的夜,整个人忽然清明起来。目前我人生面临的困难就两件:一是债务、二是受困。要债这件事情等周一去找张律师,到时该走啥程序就跟着走。可那另外一件,也总得努力下吧。 不是说我身份证被他装在内裤里前面的小袋子里吗!如果今晚能乘着月黑风高,把身份证偷回来,周末就不用去他家受罪了! 蹑手蹑脚来到他房间外,开门是个耐心活,得慢慢小心。开了门后,一切正常,他躺在床上呼吸均匀。手机电筒太亮,只敢用幽暗的屏幕光照亮。 连自己都听不到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我对自己很满意。找到他挂在椅背上的衣物,轻轻翻了起来,所有都翻了过来,可里面居然没有内裤。很失望的又挂了回去,皮带扣太重,忽的就从扣眼里滑落掉地上,那一声响,在夜里简直恍若惊雷。他大约会被惊醒,吓的我急忙滚到床下。床板响了两声,过了几分钟,还好他并未起身查看,大约只是翻了翻身。 我不敢喘气,更不敢动,心中着急,难道他穿着装了身份证的内裤睡觉?那我的身份证岂不是在他被窝里,他不觉得硌的慌吗?果然变态。可我该怎么办?是冒着巨大风险去翻开他的被窝?还是安全撤离? 纠结了整整十五分钟,听得他呼吸再次均匀,我决定放弃。哎,绝望死了,即使翻开了被窝又怎么拿,伸手进去?用夹子?反正不管怎样,都免不了会看到什么东西。若他是裸睡……呃……想想都能叫人脸红到脖子根。 我握着手机,乘着微光,正小心翼翼轻轻从床下滚了出来。 忽的眼前一黑,被巨大黑影砸中,手机咣的脱手掉地上,嘴里忍不住一声惊叫“哎呀!”。 胡昊然忽然掉下床,正好压住了我。 他的脸埋在我颈窝里了,起先不知道他是醒着,还是睡着了不小心掉下来,继续不敢出声。直到他忍不住笑得浑身颤抖。 “哈哈哈……呵呵呵……” “别笑了,快起来,要压死人了!”我脸憋得通红,其实最难受的是胸部。 “你干嘛?今天这一出演的什么剧?”他兴高采烈。 “是《肖申克的救赎》!”我答道,声音被他压得变形了。 “你又没人家那智慧,还偏要学人家越狱。”他的语气叫我在黑暗中也能猜出他此刻那张鄙视我的脸。 “好吧!我输了,我笨、我白痴,您高抬贵手,放小的走吧!”我无可奈何道。 “不放,想都不要想,你这么有趣,装点的我生活都丰富多彩起来,没有你,我会觉得无聊,生活也无趣的!” “有趣?你不觉得只是相互折磨和煎熬吗?” “没有啊,我很愉快!” “我不愉快!”我说。 “那与我有屁关系。” 我无语了! “你三更半夜跑我房间来,翻完裤子滚床下,滚完床下……”他顿了顿,凑到我耳畔:“按你的意图来说,此刻若我不制止,你该摸进我被窝里,把手进入我内裤里找东西吧?” 我的行为举止从他嘴中说出来,生生变得猥琐起来,叫人难堪。为了回避他营造出来,把猥琐当有趣的怪异氛围,又气又急喊:“你快起来,男女授受不亲”。 他起身坐在床边,不紧不慢:“想偷了身份证跑路?那我先问你几个问题,回答完再告诉我还跑不跑。” “你问。” “一次有质量的跑路行动起码要具备四个要素,你知道是哪四个要素吗?” “不知道。” “那我开始问你”,我知道他又要开始一二三了,果然。 “第一,要先确定一个妥善的目的地,能保证自己舒适安全,你想好了吗?从这里跑了后目的地是哪儿?” “还没想好!”我觉自己脑袋一片空白。 “第二,要有一笔能够支持跑路的经费,以保证路上的餐饮、交通、住宿、意外等费用,你有吗?” “没有!”我嗓子有些发干。 “第三,跑路目的地,最好有个可以信任之人,这人可以帮助你克服到达初期的一切不明和不便,这人你有安排吗?” “没有!”我有些失落。 “第四,要先谋划好跑到目的地之后的生活,如何维系?你谋划好将来靠什么吃饭了吗?” “我……我……”我有些绝望。 “我什么我?你什么都没想好,就要跑路,到时候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训斥我。 “哦!”我之前从未象听过如此专业的跑路攻略,当真心悦诚服。 “好了,回房去睡吧!想清楚了再来同我说。我会再给你些好建议。” “好”我乖乖退出他房间。 …… 回了房间,总觉得哪里不对。而且这一趟很没面子。 我开始想这四个问题,想了一阵还是不甘心。又跑下楼去敲他门,敲了几下隔着门喊道:“姑奶奶我上一次跑路的时候,也没这一二三四,不也跑的很好吗?你说的不对,我不听你的,把身份证还我!” 门里面传来疲惫的声音:“都几点了,还让不让人睡了,困死了,明天再说。” 我白天被伤了心,晚上又输了个彻底,有些失落神伤,冲着他房门幽幽道:“我即便死在外面,你又何需介意。对你来说,只不过是离婚和丧偶的区别。” 他没再吭声,夜又是一片黑暗宁静。 139 怪胎的家 经过这一晚,我发觉他既没有裸睡,也没有半裸睡,而是一身舒适的运动服当了睡衣。也就是说,那个熟睡在被窝里的他,也是穿戴整齐。 是什么样的心理导致他总是有些异于常人的行为呢?装酷?他平常是很爱装酷!可在被窝里装给谁看呢? 果然是个怪胎不假。 周六一早,他跑完步回来,我正想好好同他谈谈归还身份证的事情,还没开口,他拿出我的身份证摆桌上。 我飞快一把攥在手里,有些不敢相信得来这么容易。 “身份证自己保管好,周一去上班报到要用!”他果然留了后手。 “上班?报到?谁?我吗?” “我帮你找了份工作,是广州一家地产公司在这个县城里做旅游项目的分公司。” 我刻意掩饰着内心巨大的惊喜,装得淡淡:“谢谢你,不过我是要走的人,你也知道……” 他用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不耐烦道:“我上去洗澡了!去不去随你便。” 听着他上楼蹬蹬的脚步声,我还没有恍过神来,心中暗自嘀咕:“这会不会又是一个陷阱?” “那种公司的视野和格局,可比山上那鬼茶厂开阔多了,想还债就得学本事!”他又补了一句。直接命中我要害。我嘀咕:“茶厂就茶厂了,是有多不喜欢,要加个鬼字。” 前几日梦到了美娜姐,她又指引说:“你可以迷茫,却不能虚度”。我正为自己日日虚度而着急上火,这个消息着实令我兴奋不已。在忽然有了新工作这件事情上,宁可相信是美娜姐显灵了,也不相信怪胎会替我着想。大约他是怕我整日在兰若寺白吃白喝吧。 决定留下来,接着以新工作为契机,一切重新开始。 既然打算不走了,就要正确的认清事实,从而摆正态度。在兰若寺里,不走就意味着我与怪胎将陷入艰苦的持久战,之前我初来乍到,都是他占了上风,此番我得好好谋划出些套路来,彻底扭转战局一边倒的情形。 我望着怪胎的背影,恶念丛生,邪恶的暗暗道:“你不是觉得有趣吗?来啊!互相伤害啊……” 还没去的新工作,叫我莫名生出勇气来。从此以后,再也不躲避,我会迎难而上。 周末,说好的去怪胎家,这也是我第一去他家。 他家在k市政府小区里,没有高楼,都是些低矮的联排,显得公共植物郁郁葱葱,少了些都市的浮躁和灰尘味,却怎么也逃不开车流碾压马路的嘈杂。 内部虽是个复式楼,可家具却老旧。 我们买了些水果,从汨罗县到达k市已经是下午两点,进了客厅一个人都没有,他把水果放在茶几上,忽然很自然的牵起我的手,虽然知道是做戏,脸却莫名其妙热了。 他顺着声,先把我牵到厨房里,对着一个气质不凡的中年妇女轻轻道:“妈,我们来了!” “嗯,嗯,来了就好,你爸在书房,你们自己上去吧。” 我隐约有些奇怪,这个母亲手里摘着菜,却始终没有抬头看过他一眼。若是我妈,可决不会这样。 二楼,他轻轻敲了门,再牵着我进去。 “爸,我们来了!”他父亲立刻从书桌后站起身来,激动的迎了过来,用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以至于拍得他微微有些摇晃。 “不行,体格太弱,坚持跑步吗?” “坚持着呢!” “搏击呢?” “也坚持呢!” “傅医生那边呢?治疗也坚持做吗?” “嗯,没落下一次。” “吃的太少?” …… 他们父子关系看起来非常好,似乎一见面就聊个不停。我百无聊赖的观察起他们的全家福来,妈妈漂亮、父亲威武、姐姐像妈妈、哥哥像爸爸,嗯?这胡昊然却谁也不像,我瞪着眼睛努力找寻着他脸上哪怕是一丝父母面相的痕迹。 或许父亲觉得他们两人的热络冷落了我,笑着与我开玩笑:“昊然瘦了,我看你也清瘦,是不是两个人偷懒,不好好在家做饭?” “做的做的!伯父,我会做饭!” “伯父?你们不是已经打了结婚证嘛!怎么能叫伯父呢?”他英武的眉故意皱了起来。 我陪着笑:“爸!爸!” “两个人的日子,人虽然少了些,可也是日子,待会你去跟你妈妈请教请教,昊然爱吃的那些个菜式,好好学学。再说,将来生几个孩子,你要有能力好好照顾不是?我们常说业务素质,做饭就是当妈妈的基本素质。” “嗯,嗯,好的,我这就去学、去问、去讨教。”逃也似的下了楼。 怪胎爸爸话太多,大约批评指导人惯了,管不住自己来着。看着怪胎妈妈还文静些,大约好相处些。 “伯母,哦,不是,妈,我能帮你些什么忙吗?洗碗?扫地?拖地?” 她白了我一眼:“还没吃饭,哪来碗给你洗?现在扫地、拖地不是白弄?” “哦、哦、摘菜?剥蒜?削土豆?”我积极为自己找点事情做,否则这几个小时该怎么打发。 女人这种生物,除了一起说感兴趣的是非,便是在一起做饭时,最容易拉近距离。她对我态度热络了很多。 “怎么样?你与昊然相处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他性格古怪得很,说话也别扭得让人不舒服。”我又忍不住说大实话。 她忽然放下手上要切了蒸虾的葱,瞪着我:“连你也这么觉得?” 有戏啊,我也瞪着她:“难道您也这么觉得?” “嗯嗯……”我俩这是遇到了知音,不约而同的互相点头。 “不对啊,你是他妈妈,怎滴会有这种感觉?”我好奇心爆棚,口无遮拦就问。 她也是个直爽之人,径自道:“我又不是他亲妈,难道你不知道?” 我愣了愣:“不知道!” “这孩子,心太深,深的叫人害怕。总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从来不主动同我说什么,仿佛始终抗拒让人走进他内心。我还以为他与你结婚了,你就是那个例外。不过今日看来,连这种事情都没告诉你,看来,你也没走进他内心嘛!”她语气中有明显的嘲笑意味。 140 报复的笑话 没走进他内心,这个我不意外,也不在乎,只是这个人总叫人生出些欲罢不能的好奇。 我忍不住:“那爸爸呢?他是爸爸亲生的吗?”他明明同爸爸很亲密。 她狠狠白了我一眼:“你想些什么啊?我们是原配夫妻,就生了昊然的哥哥和姐姐两个孩子,昊然是他爸爸在一次去执行任务时捡回来的,是养子。” 昊然妈妈说,昊然爸爸特别叮嘱,我们俩住得远,家里的晚饭五点就得开饭,好让我们能早些返程。这个提议很是贴心。 晚饭时,昊然的哥哥姐姐也都来了。哥哥跟昊然爸爸长的一样,身材魁梧浓眉大眼、一脸英气。胡昊然却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一副女生眉眼,连夹菜的手,也是修长白皙。 之前从林悦梅口中略有耳闻:昊然爸爸叫胡维明,官居省公安厅厅长,缉毒警察出身,屡立战功,48岁时当上了省公安厅厅长;昊然妈妈也不简单,背景是原副市长的女儿;昊然姐姐是动植物研究所的科研人员,整天与树皮、蝴蝶、虫子打交道;昊然哥哥也是警察,在省厅共青团委工作。 这些信息在吃饭时琐碎的对话中,得到一一印证。 妈妈问姐姐最近是不是还老在山里跑,姐姐说是的,在收集苔藓样本。 然后妈妈又问哥哥忙不忙,哥哥说最近团委的活动很多,弄得焦头烂额,妈妈很心疼,叫注意劳逸结合,爸爸却说,那些活动搞成了花儿,也不如一次立功来的硬气。 这话说得哥哥有些生气,却不敢朝爸爸发,转而问怪胎:“这会儿结了婚,对心理障碍有没有帮助?爸爸还指望你继承志向呢!” 这话问出来,全家人都盯着怪胎看。他涩涩道:“无改善!” 我分明看到爸爸失望的放下了筷子。 一家人就这么默默无语,气氛很是压抑。忽然他从桌下踢了我两脚,不明就里的望过去,他居然当着家人的面朝我敲空酒杯发火。 忽然想起之前他的要求,此次行程要保持妻子的传统美德,要保证这个过程令他家人都心情愉快。现在气氛很不愉快嘛!大约怪胎觉得是他叫家人都不愉快了。 我恍然大悟,报仇的时刻到了,既要能对他交差,又能令他难堪。 清了清嗓子:“我给大家讲个笑话吧!” 讲笑话我最在行,我叫你们都开心到想吐。 他们都吃惊的抬起头来盯着我。 “有个人去带著朋友去探望他的外婆,当他和外婆说话时,他的朋友开始吃著咖啡桌上放的花生,把花生都吃完了,当他们离开时,他的朋友对外婆说:谢谢您的花生。外婆回应说喔!嗯!唉!自从我牙齿掉光后,我就只能吸掉它们外层的巧克力而已,老了,咳……?” 他们一家人面面相觑,爸爸妈妈都没懂,面面相觑,姐姐白了我一眼:“你笑点真低!” 我感叹,这是一家纯净的人。只哥哥似乎懂了,笑得隐晦。 这个笑点不明显,给他们来个厉害的。 “好,我再说一个:有个富豪找佣人,面试的题目是上厕所,前几个上完后都没有洗手就出来了,富豪因此把他们打发走了,只有一个洗了手,于是富豪留下了他。可是有一天,富豪却发现他没有洗手就出来了。富豪问他是为什么?佣人答到:我今天带了手纸……” “哈哈哈哈……”这一次,我还没说完,他们全笑了起来。当然,除了一脸怒火的胡昊然。 哥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昊然,你从哪里捡的这么个活宝?” 姐姐也笑了,一直说:“有趣……有趣。” 他们笑得更欢了,只是怪胎更怒了。 他不高兴,我就高兴。 吃完饭,怪胎爸爸忽然一脸严肃叫我去书房,说有话单独同我讲。 心里一紧,以为他要批评我说奇怪笑话的事情,不料他开口就叫我乱了方寸。 他盯着我:“昊然大学时为了一个女孩自杀过,他今日对我说,那人便是你?” “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正慌乱的不知道怎样同他解释,他扭过头望向窗外,幽幽道:“他不计前嫌,还是娶了你。一个男人,连这种屈辱都能忍下,那该是用情有多深。昊然的性格我了解,外表沉默寡言内心却热情似火,你千万不可以再伤害他,辜负他。” 我只得答了句:“好!” 忽然间有种错觉,他们是亲生父子,比亲生的还亲。只是,他为何要主动同父亲讲这件令自己难堪的事情呢?换做我,一定不会同我爸说。 回家的路上,他怒气冲冲的质问我:“你是故意叫我难堪吗?” “没有啊,我怎么会故意叫你难堪呢?” “那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是为什么?” “不是你说要我保证你家人心情愉快吗?那时候,气氛不是不好嘛!” “那你就胡说八道?”他不依不饶。 “你都发火冲我敲酒杯了,我只能赶快说点笑话活跃下气氛嘛!除了笑话,还有什么能活跃嘛!” “我敲酒杯是暗示你该主动敬我爸一杯酒,谁让你乱说话啦?” 我大声抗议:“这种事情,就该明示,干嘛暗示?” “你白痴啊,我让你敬是被动,你自己敬是主动,能一样吗?一桌人都看出来,就你一个人没懂!怎么这么笨?” 他气得在我脑门上狠狠弹了一指头。疼的眼冒金星。 晚上,躺在床上,心里很激动,这是我与他对抗,胜利的第一仗。 周一,我兴奋的去报到,说明来意,前台很有默契将我领到了人事部。 人事部张经理是个光头,有葛优的既视感。 “分公司张总之前就已经打过招呼,售楼中心的保洁部,你没有意见吧?” “保洁部?我没听错吧?” 141 斗志昂扬 这一次的情形与之前在茶厂应聘时完全不同,不用再遮遮掩掩,我知道这家公司需要什么样的人,而我也正好符合。q大金融系,y公司的职场经历,在这个小县城,应该算是光鲜亮丽吧。我故作谦虚,却又尽量避免平庸。 当了这么长时间的缩头乌龟,该是伸出头晒晒太阳的时候了。 光头张经理明显大感意外。说有些疑问要去总经理办公室请示一下。几分钟后,我被叫入总经理办公室,一进门,一副滑稽的景象跃入眼中。他们俩一定是孪生兄弟,一模一样。只衣着不同,总经理穿的是黑夹克,人事经理是蓝夹克,这大约就是他们的区分依据了。 黑夹克笑眯眯:“听说你是昊然家的保姆。” “保姆?”我有些愕然。 “是啊,他亲口同我说的。” 我不明白他同厅长老爸都说我是妻子,这会儿同个外人又说是保姆,不管了,他这么说就有他的用意。 “我是不是他家保姆跟这里的工作有什么关系吗?”我委婉的质疑了一下。 他听出了我的质疑,马上解释道:“这倒是没什么,之前认为你从事保姆工作,大约文化程度不高,吩咐了舍弟将你安排在售楼中心做保洁,这会儿他跑来同我汇报说,你这保姆文化程度很高,保洁屈才了,该到营销组才好,我便叫他唤你来看看。果然不错……这胡厅长家的公子,果然是好品味,连保姆都请得这么有范儿……” 我很顺利的进入了全国赫赫有名的华盈集团下地产公司的汨罗县分公司。 该公司目前的主要业务是响应号召,筹备启动一个旅游小镇。汨罗县山清水秀、植被茂密,冬季气候温暖,确实是旅游度假的好地方呢! 落定了这件事情,我立刻联系了张律师,他说起诉李天诚的事情必须要快,我拖了那么长时间,诉讼期都要过了,怯怯的问了问,如果按照正常律所收费标准,我这样的经济纠纷案大约要收取多少律所费。他说大约十二万至十六万之间。可我身上现在只有五十块。 从彩凤拿了二十万帮我还债之后,彩凤就不是原来的彩凤了。如今,方舒又帮我支出了这么大一笔律师费之后,方舒也不是原来的方舒了。起初我只是隐约感觉到心中对她们情感有些异样,而现在忽然恍然大悟。 我占了彩凤和方舒的便宜,就必定要忍受她们的轻视;而她们给我占去了便宜,就必定活在我仰视的目光中。也许她们念着旧情不轻视我,可我却觉得她们若是轻视了我,也是理所应当。也许我并不会刻意去仰视她们,可那种自卑和愧疚,已经根植在心里,永远无法逃离。 那些该死的债务叫我失去了朋友们之间原本该有的味道,也失去了与蒋世杰最初的那些珍贵。 因此,有时间烦恼爱来爱去的事,不如多想想该如何脱贫致富,必须早日在工作上打开出口。 生活上嘛!既然打算在这里好好工作,就得放弃跑路的念头。有了新奔头,忽然觉得自己之前有些矫情,张爱玲说:人生是一袭华丽的袍子,里面爬满了虱子。大约人成熟的标志,便是学会与那些袍子里的虱子友好相处吧! 最近一段时间铁定要与怪胎抬头不见低头见,决定与他“好好”相处一番。 接下来的日子,我过的很忙碌。 工作方面:除了完成好公司安排的工作,又重新恢复了自修的日程,每当自觉收获颇丰之时,还是会暗暗感谢是黎昕教我养成了这样一个良好的习惯。很多人从学校毕业就停止了学习,而很多人,终身都保持了学习的习惯。而这个习惯叫他们或许因此走在了社会前沿、或许只为一个业余爱好、又或许只是打发时间,不过,都会因此而让生活丰盈,从而产生一种愉快的底气。至少,我是愉快起来了。 生活上,针对怪胎的某些不能言说的实际情况,我学会了很多新菜式,均是以辣椒为主。比如辣子鸡、水煮肉片、麻婆豆腐…… 一日,他盯着桌上一盘我刚发明的新菜式眉头紧皱。 “这是什么?”他问。 我鄙夷道:“这可是道名菜,难道你从来没吃过?” “这是名菜吗?叫什么名字?”他有些疑惑。 我兴奋得款款道来:“这道菜名叫‘鬼火冒'',历史悠久,滋味浓烈,可以生阳去湿……” 他有些犹豫,我赶忙体贴的弄了一勺子在他碗里,温柔道:“尝尝?” 他吃了几口,眼里竟然蓄出泪水:“这究竟是些什么?” “红辣椒、加绿辣椒、加糊辣椒,再加点鸭蛋黄,就是鬼火冒啊!不好吃吗?” …… “不好吃!”他的不满写在脸上。 我心花怒放却不表露出来,装作遗憾的样子:“还真是难伺候!不爱吃算了,吃其他菜吧,其他菜也挺好,这个辣椒炒肉、辣椒炒鸡蛋……” …… 他晚上跑出去买了些药回来,我偷偷留意了下,是奥美拉唑和马应龙痔疮膏。 晚上洗澡时,我边唱边洗,高兴极了。 既然是兰若寺,必须名至实归。我把埋在山上观景台上小灰的毛衣给挪到这荒草院里来了,立了个小木牌,没事儿点几根香,兰若寺的氛围更诡异了。因为我有了喜欢的工作,定然是美娜姐显灵,那日我搞了个火盆,想给她烧些纸钱,发现那些建材费料中间有个可以藏人的空间,躲在里面很有安全感,外面看不到藏在里面的人,里面的人却可以看到外面的光景。 我同李家人说自己没有同蒋世杰结婚,而是同胡昊然结了婚,他们都表示很意外,看不懂。这怎么解释,搞成这样,连我自己也是糊里糊涂呢。 下周有些好消息。 县里领导们组织了一次高水准的经济论坛,我们公司也被邀请参加了,正如胡昊然说的,这正是能开阔视野的好机会呢。听说邀请了几位经济界大咖前来交流指导,看了专家名册,里面有一位颇为引人注目:高氏集团投资部总经理、民富基金管理人、国际金融分析师、注册会计师陆盛男…… 那个名字我仿佛之前就听过,不过,或许人家太出名,听媒体讲过吧! 阿香下周就要结婚了。真高兴又可以去村里胡吃海喝大快朵颐啦! 142 暴力姐姐 从胡昊然家回来,我觉得他也是个糊涂蛋,分明记得上次我说自己可以当她姐姐时,他说自己有两个姐姐,可事实上明明是一个哥哥一个姐姐,我再问他到底有几个姐姐时,他直接不搭理我。 方舒用微信发来照片,她走时我送的那块红石头变成了块普通的灰白石头。我告诉她,别说这块出了国的小石头,就连那日我俩去的红石滩,整个都不见了。她听了啧啧称奇。 接着她开玩笑说:“是不是因为你是个歪货,所以送的东西也变成歪货了?” 我嘴里辩解着:“那日的光景你也全都看见了,怎滴说我歪?”心里却暗地想,也许是因为我目前的窘境叫她觉得我是歪货了,人就是这样,处境越糟就越是敏感计较。 有时候显摆比抱怨好太多,至少显摆总是充盈着满满的正能量。我最喜欢听方舒臭显摆。 她最近去了很多欧洲国家,认识了很多有趣的人,经历了很多有趣的事儿,很羡慕她,她活成了自己喜欢的样子,而我…… 如今她的话题总是涉及到欧洲这个我不太了解的世界,有些失落起来。一个人若总只是倾听,却没有见解,讲的人大概也就觉得无趣了,再这样下去,方舒恐怕会觉得我无趣。 我买了余秋雨老师的《行者无疆》来看,那里面写了欧洲26个国家、96个城市旅程中的全部感受,还写了欧洲古典传统、现代文明、个人自由和社会公德等元素。 等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能让这显摆的臭家伙大吃一惊,吃惊我为何懂得这么多东西。也叫她好好佩服我一番。 每个人身上都有两种实力,通俗讲是软实力和硬实力,硬实力指财力,软实力指智力。如今我硬实力成了负数,连普通人都不能比,就更别提方舒了。也只能在软实力上加倍努力积累,或许才能勉强维持住几分颜面。 一日天气晴朗,洗床单的时候不小心挂在楼梯拐角,撕出一个洞,刚好可以把头伸进去。白色的床单瞬间变成一件白色的长袍子,顿时玩性大起,为了配合这件袍子,我又在网上定了一顶与贞子同款的假发和一副夜光獠牙。 那个神秘的女人有一日又来过,这次是面对面的相遇,我们俩都互相默默打量了下对方,她的脸让我觉得很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却又根本没印象。年纪比我想象中大,很成熟也很漂亮。也许是我盯着她看的时间有些长了,她狠狠瞪了我一眼,那眼中的戾气吓得我抖了一抖。 “你们……你们要喝水吗?红茶还是绿茶?……”我以热情招待来掩饰自己的窘迫。 然而,他们俩只当我是透明人,直接上了二楼健身房里。 其实除了女鬼装束,我还有些其他发明。前些日子,我用纸杯做了个简单的传声筒,准备上山时带给小辫子玩。 我故意脚步沉重的上了三楼,然后又鬼鬼祟祟跑到二楼卫生间里,将那传声筒贴在了与健身房相连的墙上。 “今天是妈的生辰,你也来点几炷香!”那女的说。 “打火机给我。”胡昊然的声音。 窸窸窣窣的过了一会儿。 “那件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女的问。 “我已经说过了,没有办法下手,你不要再逼我。” “你是我们顾家唯一的男人,你若不替妈报仇,还有谁?还有谁可以为妈报仇,你过来,看着妈的照片,你告诉她,你就是这么没出息!” “是啊是啊,我是没出息,早就对你说过,下不了手,我真的下不了手。” “你若没出息,就不会打死了六爷的儿子。这些年,若不是我求潘哥替你顶着,他早找人来杀了你了!你可以杀了六爷的儿子,为什么就不能杀了自己的仇人呢?” “是啊,他是我的仇人,可是他养育了我二十年,姐,你放过我吧!别再逼我……” “若我有机会接近他,早杀了他。” …… 他的仇人难道是胡厅长?他们要杀了胡厅长吗?我被自己的猜测吓得魂飞魄散。 知道这种事情可是会惹来杀身之祸的,就当我什么都没听到,也不能再听下去了。 我颤抖着收起传声筒,蹑手蹑脚的打开房门,准备偷偷溜回三楼。 刚探出个头,便撞上了那女人恶狠狠的脸,颈间瞬间冰冷,她将一把匕首顶在我脖子上。 我吓得目瞪口呆,不敢动弹,生怕稍微的晃动,就会叫那利刃撞破颈间的血管,到时鲜血四溅,会不会喷得满脸满墙。 有热热的东西从脸上滚落,是的,我不争气的哭了。 胡昊然默默走了过来,接过匕首,一把将我拽到身后。 “不要吓她,她是我妻子!你弟妹。”他淡淡道。 “她听到了我们刚才的谈话,你确定她不会出卖我们?”暴力姐姐边说边夺过我的传声筒,狠狠用脚踩烂。 “她不会的!”胡昊然答。 “你确定?”暴力姐依然一副不愿放过我的样子。 我将头埋在胡昊然后背,使劲擦了擦眼泪和鼻涕,抬起头来,眼睛勇敢的看向她,口中怯懦的保证:“我保证不说出去,打死了也不说。” …… 总算是熬过了这一关,我看着她冷若冰霜的脸,这才恍然大悟,暴力姐姐这张脸之所以让我觉得熟悉,那是因为这脸像极了胡昊然的脸。这对姐弟眉眼相像,表情同步,都一副冰霜脸,可照片里去世的妈妈却笑得灿若桃花。 大约笑脸是因为得到,而冷脸是因为失去,这对姐弟也许是失去了很多,才会变成这样吧! 神秘的女人叫顾琳,她不理我,也不喜欢我。她认为是我让她弟弟掉到了温柔乡里,所以变得软弱,失去了报仇的斗志。 我也不理她,确切的说是怕她,怕她哪天一不高兴,真的杀了我。 她离开的时候有些严肃:“我今天来的主要目的其实是告诉你,我怀孕了,潘哥决定收手,有些势力便收缩回来,当年杀子之仇六爷不会善罢甘休,你从此要小心提防。” 原来他不是糊涂蛋,果真是两个姐姐呢,加上我,就是三个。 143 怪兽陆盛男 暴力姐姐是与胡昊然有血缘关系的亲姐姐,嘴上却管胡昊然叫阳阳。我仅仅对这个名字表现出一丝疑惑:“阳阳?”,暴力姐姐便嘶吼道:“你老公叫顾阳啊!” 我很好奇他们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怪胎是怎么从顾阳变成胡昊然的?还有胡厅长明明是那么好的养父,怎么在顾琳口中,就成了仇人?还有,六爷又是谁?杀子又怎么回事?林悦梅之前说他就杀过一个人,听着这里又杀了一个,那究竟杀了几个,若还有些不知道的…… 不寒而栗。脑中都是问号,却端端不敢开口问,直觉告诉我,这些事情若知道太多,恐怕真的活不了。 我不敢对任何人说起,只偷偷独自纠结,到底是报警呢?还是跑路? 报警有点难,这些事情道听途说,有头没尾,恐怕是说不清楚。还是跑路比较科学,现在暂时还安全,等忙过这一阵子,就好好盘算下跑路的四个基本要素,人总是要进步,不能每次都瞎跑,这次争取来一次高质量的跑路行动。 我不敢问怪胎别的,只敢问他我究竟该叫他哪个名字?他淡淡回胡昊然。 县里的经济论坛如期举行,那个陆盛男站在演讲台上,比想象中还耀眼,只是听说她被外界称为金融怪兽,与她这般漂亮娇俏的样子相去甚远。 黑白灰是我喜欢的色调,银色闪闪的高跟鞋衬托出纤细的脚裸,灰色挺阔的包臀裙恰到好处显出美妙的腰臀线条,黑色的套头针织衫柔软的勾勒出完美的胸线,保守中却偏偏透着性感。精致的短卷发包裹着一张白皙光洁的脸蛋,可偏偏,面色惨白,嘴角透着冰冷,听说那是她千年不变的一贯表情。 我搞不懂,干嘛他们一个个都摆出一副被人欠了钱的嘴脸,胡昊然、暴力姐姐、陆盛男。被人欠了钱的人,分明是我耶,可我每天还不是笑嘻嘻讨生活。 讲完了各自的议题,参加活动的本地中小企业代表均表示大开眼界、获益匪浅。县里的领导们也很想叫这些高人为汨罗县指点一二,特别安排了招待晚宴。 张县长在饭桌上殷切的问:“恳请各位专家给我们提些宝贵意见,咱们这个县资源这么好,完全是守着金山还要饭嘛!这旅游业总也搞不上来,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所有人都一副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的模样,异口同声说这县里样样都好,大有可为。 “就汨罗县这种自然资源,这种空气质量,北上广的人都该趋之若鹜,但是宣传力度不够!” “就是就是,这里的土特产也特别有价值,城里根本吃不到,但是包装设计土气了些,要改包装!” “资源是好,但是太粗放了,要精细的梳理一番,然后集中资源个个突破!” …… 老爸告诉过我,别人在跟你说话时,“但是”之前的都是屁话,只听后面的就可以了。 张县长不甘心:“那要怎样才能宣传出去呢?” “去央视黄金时段打广告啊!”那专家把这事儿说的跟上厕所那么容易。 张县长郁闷起来,不再吭声,谁不知道去央视黄金时段打广告就能宣传,可这小小的汨罗县,哪儿来那么多银子去这般烧啊。 县里的李书记听得有些迷糊,又有些不甘心,想继续挖掘些思路,大约之前就听过陆盛男的名头,而此刻她又默默无语,直接向她发问:“陆总啊,您也给我们一些思路吧,我们的情况您今天看到一部分,若想要继续了解,明天我亲自带您去看。” 陆盛男抬起头,漂亮的眼睛忽闪忽闪,淡淡问:“您想我为您做点什么呢?” 李书记有些激动:“我想招商引资,让县里出几个好项目,也好让gdp涨一涨”。 “难,您这儿物流成本太贵!” 张县长也激动起来:“那旅游呢?找投资商来开发旅游业,打造旅游项目行吗?” 陆盛男慢条斯理喝了口汤,又用纸巾沾了沾唇。 “你们这种县城,离市里还有二百多公里,离高速入口还有八十公里,自然资源再好也无用,三不通嘛!不通飞机、不通高速、不通火车。尚未形成有体量的旅游产品资源,谈什么旅游业?” 张县长不服气:“我们这儿已经有很多游客了,每年黄金周客栈旅店都不够住……” “旅游个体经济或许可以零星存活,但就现状而言,整个旅游产业的形成尚不可能。” “个体?产业?”李书记的爱人是接待办主任,热心的插了句嘴。 陆胜男傲慢的怂了怂肩,意思是连这都不懂。 为了打破李书记的尴尬,我赶紧为李书记爱人解释了一下:“个体就是一个酒店、一家饭馆;而旅游产业是个循环的生态圈,也就是说,汨罗县的旅游产业生态圈是一个让所有旅游相关企业,比如客栈、酒店、旅行社、导游、租车、餐饮、旅游产品、旅游监督等等,共同获利并共同进化的系统。” 陆胜男看了我一眼,淡淡道:“差不多,就这意思!” 她总是一副不知好歹,毒舌开启的模式。大家心知肚明,恨着她却又不得不佩服她。 大家沉默了一阵,李书记可怜巴巴:“陆总,那明天还去县里其他地方参观吗?” “不用!” 张县长是个倔强的人:“虽然现实条件不太如意,但我们也不会放弃任何可以做的努力。” “没错,修路吧!”陆胜男简明扼要。 我很同意这个说法,起码比上央视打广告要来的实惠,若有条漆黑如缎带的柏油路通上山腰的羊肠村和山顶的宁麦村,那该有多美啊! 陆盛男的判断不但让县里的领导们大失所望,也让华盈集团下地产公司的汨罗县分公司全体,如同卸了气的皮球,晚宴结束后,所有这次请来的专家被安排入住汨罗酒店。 张总安排我务必要请陆盛男单独见一次面,请教下公司此处地产项目的一些紧要问题。 144 兰若寺里的聂小倩 上次我与方舒在这里住过,轻车熟路的摸到大堂,不知道今天为何如此热闹,正好看到陆盛男从电梯里走了出来。这么晚,她拎着包这是要出去?刚打算迎上去,乌泱泱的人就流水般迎了上去,瞬间将我挤开。 “陆总,您去我们公司坐一下吧!我们准备了些礼物要给您……” “陆总,我与高氏集团的高董事长认识,您能不能给我二十分钟?” …… 人群向外滚动着,怎么都挤不进去,这般情形与那日老神仙种钱的场景并无二致,这儿没有歪脖子树,我脱了鞋站到大堂的茶几上,使劲挥着手大声喊:“陆总……陆总……” 她被一个黑衣男子护着向外走,转头看到我,对着我喊了声:“改天吧!” 黑色商务车绝尘而去,留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发泄着不满的牢骚。 改天?我没有她联系方法,怎么改天?明显就是敷衍我。 陆盛男的论断或许叫张总冒出了更多的想法出来。在我看来,张总对项目本身的定位始终不够笃定,常常在旅游地产、特色小镇、乡村旅游之间混淆,游移不定。他又想拿政府补助,又不想放弃最大的商业利益,又抱有一些对现下旅游地产市场的忧虑和不乐观。 总之,想法太多的人也许比想法不多的人更累。 汨罗县目前已经有很多空置房屋了,公司上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却又卯足了劲的想创个奇迹出来。一日我提议说羊肠村风景就很不错,有空带大家去看看,他们都兴奋的同意了。 工作除了能拿工资以外,还有个大好处,就是能有一帮好同事,叫人不再寂寞孤独,如今才到这个公司几星期,就与大家相处得很好了,尤其是季芳和邵志娟。 内心其实有些矛盾,既希望这个分公司能放弃汨罗县撤走,然后理由充分的跟着他们到别的地方去,摆脱这里可怕的一切。又希望他们能看中羊肠村留下来。 那晚无意中听到的事情,叫我觉得胡昊然像个定时炸弹般可怕。他与蒋世杰是两个极端,蒋世杰透明冲动,而他沉默又不可捉摸。 沉默:总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从不与我聊天,我不知道他的过去和未来,更不知道他的真实喜好;不可捉摸:上一秒救我于水火,下一秒却将我打入地狱;上一秒叫我觉得春风温暖,下一秒又叫我觉得寒风刺骨。 不过我也知道因人而异这个道理,也许他跟旁人聊得火热,只是不跟我聊吧!也许…… 哎,算了,与其谈恋爱还不如谈赚钱,陆盛男虽然讨厌,却也叫我着实羡慕,若有她一半的本领,也不至于狼狈成这样。 这天晚上,我先是想着若羊肠村能做出个农村旅游的开发样本出来就好了,看那些旅游小镇的资料入了迷,没想到一下子已经凌晨2点,深夜总是这般寂静。 我这人有个毛病,一到11点就犯困,若12点之前没睡下,就过了睡点,后面会异常精神。躺了半小时都睡不着,忽然想起前几天假发和荧光獠牙都到货了,白天有光,那副荧光獠牙就算是拿到床底下也看不真切。现在正好,爬起来开灯,灯居然坏了。不过没关系,那副獠牙夜里居然亮得像盏小绿灯,兴奋的穿戴了一番,关了灯,那獠牙的荧光将我整个脸都照得绿茵茵的。这个造型真心恐怖,贞子的发型,吸血鬼的獠牙,加上这样漆黑的夜,自己都不知不觉打了个冷战……为了更有效果,又用口红在下眼眶划了左右两个红杠杠。 “perfect”我对自己的创造力很是满意。必须上传到朋友圈秀一秀。朋友圈上图我最有心得,9张一套是最完美的表现形式。我努力摆弄着姿势拍些照片,拍到第8张时,忽然听到楼梯有轻微响动。 黑灯瞎火不开灯,老鼠?猫?难道胡昊然又有什么阴谋?小偷? 我蹑手蹑脚跑到门口,刚将耳朵贴到门上,低头就见门锁在转,既然会开门就不是猫狗老鼠,是胡昊然吧? 这可是你自己撞上来的,我欢天喜地躲在门背后,这种吓人的游戏,从小到大,恐怕玩过不下一千次。赵瑞恐怕被吓过其中二百次。之前没有这身行头忽然的蹦出去,都能将人吓个半死,今天加了这身行头,恐怕能将人吓个全死。 暗暗得意:“呵呵呵,怪胎你今天惨了!” 动作要领是,门一开,嘴里大声喊一声:“呀……”一个跳跃,忽然蹦到来人面前。 可我蹦出去,与那人大眼瞪小眼,居然不是怪胎,是个身材高大的陌生男人。 什么情况?就在我呆住的瞬间,他一脸惊恐,惨叫着拼命后退,眼看着他就要翻下三楼的栏杆,我一时着急,向他伸手,刚想说:“小心……掉下去……” “小”字才出口,他就掉下去了。伴随着茶几碎裂的巨大响声。随之二楼也响起巨大动静。 我跑过去伸头看,一楼客厅因为有外面路灯的微光,可以隐约看到一个人形躺在地上。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手脚开始有些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那人死了吗?若死了,我算是杀人了吗? 惊慌失措跑下二楼,想去找胡昊然,刚下到二楼,就看到两个人影扭打在门外的过道上。 这种时候了还玩这种把戏,上次在酒吧里不是已经演过一次了吗? 我对他的没新意感到不耐烦,更为他分不清主次而生气。我杀人了?杀人了!难道这还不是现在最可怕的事情,最急需解决吗? 他们打得很欢实,没人理我。我生气的绕过他俩,进胡昊然房间想开灯,可居然停电了,他的灯也不亮。更生气了,跑他俩跟前,真是一肚子火,大喊一声:“呀……”。 今天的事情都是那么匪夷所思,两个纠缠在一起的人一看到我,忽然不约而同疯了般都要往楼下跑,楼梯狭窄,两个人争先恐后的居然一起滚了下去。 我心中一阵凉:“完了,刚死了一个,现在又死了两个,会不会判我立刻枪毙?” 一屁股坐在地上,脑子一下空白了。现在这种情况,可比欠了几百万严重得多,冤死了,莫名其妙就成了杀人犯。该死的胡昊然,去了哪里?家里都乱套了,不知为何,此刻想到他,眼泪都要滚出来了。 145 六爷的报复 楼下又有响动,我告诉自己必须冷静,先跑上楼找到手机打了120,叫救护车快来急救,此刻逻辑很清晰,人死了和活着量刑有很大区别,过失和故意量刑也有很大区别,打过120和没打过也有很大区别。 戴着獠牙只能吐单个字,不好说话,打电话的时候取了。 下楼来,我用手机电筒照过去,其中一个着一身熟悉的运动装。 “胡昊然?”我跑过去。 他抬起头,原本疼得龇牙咧嘴的脸忽然被惊恐替代:“别过来,别过来……” “我啊!是我,我是林静。” 我靠过去,他一把扯下我的假发,怒道:“你……你……”,他生气只瞬间,即刻冷静又严厉吩咐起来:“你马上上楼打电话报警,然后躲进柜子里,这期间听到任何声音都不要出来,快去。” 看起来这次不是演的,我被他之前从未有过的坚定和决绝吓住,嗫嚅道:“为什么?” 他只盯着门外,冷冷道:“外面应该还有一个放风的,随时都会进来查看。” “你同我上去一起躲起来……” “我伤了脚,此刻上不了楼,你自己上去……他们有枪很危险,你快点上去……”他边说边艰难的将自己挪到了沙发背后,还顺手捡了与他一起滚下来那人的枪。 “快啊,发什么呆?”他呵斥我。 “哦!”我顺从的蹬蹬往楼上跑,可不知为何,脑中却总是浮现出他刚刚因疼痛而有些扭曲的脸。 如若此刻我上去躲了起来,他怎么办?他若死了?想到这里,心中不知为何忽然浮出巨大的疼痛。 我折返下楼,他怒道:“你又下来做什么?” “你叫我上楼我就上楼,岂不是很没面子,我知道不用上楼就有躲的地方,你杵着我……” 我们俩躲在兰若寺院里那堆建筑废料的空间里,可以看得到外面,外面却看不到里面。他发了短信给陈刚。 “你报警了吗?”他轻声问我。 “报是报了,但不是110,是120,行吗?” “你?算了……”他又怒了。接着警惕的握着枪一副随时准备射击的样子。 他拿枪的手颤抖得厉害,人也紧张得紧紧咬着嘴唇。 果然,没过一会儿,见里面的人还没出去,外面又进来两个人,手里也有枪。他刚刚不是说一个吗?怎么滴现在冒出两个来,紧张得快无法呼吸了,黑暗中,一只同样冰冷的手伸了过来,紧紧握住了我的。 那两人进屋大约只5分钟,抬了一个人出来,然后迅速钻进一辆银色面包车离开了。 他松了口气,放下枪,身体向后靠了靠,松弛下来。 “我们现在进屋里等救护车吧,这里太冷了。” “不行,我已经动不了了!” “那我去给你拿条毯子过来。” “不要走,你不许走。” …… 陈刚一队人几乎和救护车一同赶到,院里霎时灯火通明,熙熙攘攘。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邢队长,当看到似乎比他们先来了半分钟的120救护车很生气,大声质问:“他们怎么会先来?” 胡昊然受了伤,正躺担架上被医生们针管胶布的一番倒弄,被他一吼,吓得挣扎着坐起半个身子,唯唯诺诺道:“邢队长,抱歉,是我……” 我火冒三丈,刚刚那么危险他不赶紧跑来,现在又这么大声在这里对着伤员发飙,长这么大,还没听过谁打120就犯了错的。这胡昊然也是,典型是我妈嘴里说的“窝里横”,在我面前一副凶样,在这个邢队长面前像老鼠见了猫。我今天非要表现下,叫怪胎知道我是很厉害的,平常只是让着他罢了。 “是我打的120,他根本不知道,你根究我好了!”我拍了拍满脸的灰,迎上邢队长锐利的目光。 “你?哪儿跑来的?”他明显诧异。 “我……我是……我是他……他家保姆。”我答。 “保姆?” “不是,邢队长,是我媳妇儿!”胡昊然插嘴道。 “是假的!不是真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邢队长听不懂,不高兴了。 “队长,一共来过四个歹徒,逃跑的三个里,应该有一个受伤,地上有血迹,还有一个死在里面客厅里,身份确认是被通缉的毒贩樊世荣。”陈刚跑来汇报。 “樊世荣?”邢队长吸了口气,忽然望向胡昊然。 胡昊然垂了垂头:“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其实当时我正在二楼与另一名歹徒激烈搏斗,不知他怎么滴莫名其妙就从楼上掉了下来……” “是的,他死亡原因是摔断了脖子!”陈刚补充。 “你一个人徒手对付了四个持枪的歹徒?据我所知,樊世荣凶猛残暴且身手不凡,这么多年,一直是六爷贩毒团伙的得力干将啊……”邢队长惊讶盯着胡昊然。 …… “好好写份报告给我!”邢队长吩咐陈刚。 之后陈刚批评了我,说我不该打电话给120,毒贩们与普通凶犯有所不同,他们通常配有枪支,而且胆大妄为,在危险还没有排除之前,120的救护人员很有可能与屋内还未撤离的毒贩发生正面遭遇,到时将发生什么样的惨剧,应该可想而知。我心悦诚服,对自己险些酿下大祸很是后悔。 胡昊然被送进医院检查是否骨折,我被暂时安排到林悦梅家暂住。 林悦梅对我讲,当年胡昊然大一暑假那年打死的那个毒贩,正是跨国毒枭六爷的小儿子范鹏。自此与那六爷结下了杀子的深仇大恨,很快毒贩们就展开过一次报复行动,但胡昊然机智逃脱后,这些年似乎放弃了,再也没有来过,不知怎滴,这会儿又忽然有了动作。 想起暴力姐姐的话,我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惊心动魄的夜终于过去,白天陈刚从医院过来,先说胡昊没有骨折,毕竟是我将他吓的滚下楼梯,刚松了口气,又说要马上开刀。 昨夜明明只伤了腿脚,我奇怪:“开什么刀?开哪里?” 陈刚淡淡道:“不碍事,小手术” “小手术?小手术是开哪里嘛?”我不甘心。 “他痔疮好严重啦!你知道开哪里了吧!” 146 一群女人 经过这件事情之后,胡昊然神秘冷酷的杀手形象在我心中彻底崩塌。 我默默丢掉了家里所有的辣椒,熬了白粥去看他。望着躺在病床上微微皱眉的他,想象着他蹲在马桶上痛苦的表情,默默嘲笑:“还以为有多厉害呢?原来只要一盘‘鬼火冒''就可以将其放倒”。 陈刚反复问我前夜的事情,说得我口干舌燥好不烦恼,我还没嫌他烦,他还先发起火来。说这报告没法写,写了几遍都被邢队长骂得狗血淋头。一开始我们以为是文笔问题,林悦梅是语文老师,自认为这种事情自己比较在行,我俩拿过报告来看。只见里面其中一个段落写道:“前来报复的毒贩们拉下了电闸,其中樊世荣上到三楼,被胡昊然的爱人林静装扮的女鬼吓得由三楼坠落,颈椎断裂死亡,后女鬼下至二楼,胡昊然与另一名歹徒被惊吓,双双滚落到一楼,两人均不同程度受伤,接着……” “没什么问题啊?据实陈述嘛!”我看了觉得写得很好嘛!只是没怎么突出我立了功有些让人遗憾。 “主要邢队长是什么意见?他究竟哪里不满意?”林悦梅也觉得文笔没问题。 陈刚学着邢队长的样子:“他说:‘这种报告,一字一句女鬼女鬼的,怎么交上去?怎么交上去?’然后砸我脑袋上了”。 “女鬼怎么啦?女鬼不是吓退了敌人嘛!”我觉得世道很不公平。 “主要是这种特例不具有表率意义”林悦梅说话很有形式感。有时会叫人半懂不懂的,但这次大约意思我听懂了,就是装鬼这种事情,是不能做榜样的。 管他怎么写呢!反正邢队长又不找我。倒是林悦梅兴致勃勃,非要我带她去看女鬼装束。缠着我再装一次给她看。 痔疮果然是个小手术,怪胎很快出院了,忙着与陈刚他们在家里装监控和报警装置。 怪胎爸爸打过电话来,对此次发生的事情甚为关切,怪胎捧着电话说了一会儿,又将电话拿给我:“爸爸要同你讲话!” 我怏怏的接过来,拘谨的喊了声:“爸爸,你好!” “听邢队长说你做的很好啊!救了昊然的命啊,我们胡家有你这样的媳妇,我感到很欣慰啊!难怪昊然这小子当年为了你寻死觅活的!” “救了昊然的命?我?”我觉得有些夸大。 “当然,若没有你,光一个樊世荣,昊然都对付不了。” “可他们都没人说我句好,陈刚批评我打120、邢队长说我乱七八糟、怪……不,胡昊然说我装神弄鬼。”我忍不住告状。 “是吗?哈哈哈……”他笑得开心,笑完暖暖道:“可他们对我说的可不一样,邢队长说你勇敢机智、陈刚说你单纯有趣呢!” “那胡昊然呢?他怎么说我的?” “他?你们是夫妻,这还需要问外人吗?” …… 哎!算了,这世上,我最不懂的人就是他了。 中午办公室里大家总喜欢聚在一起聊会儿家常。邵志娟是结了婚的人,她的烦恼总是来自于与婆婆的冲突,因而总提及离婚。季芳与男友同居,因为男友挤牙膏总是从中间挤而心有不甘,不肯与之迈入礼堂。还有其他各种原因,比如嫌男友不会做家务、分不清金纺和洗衣液等等。 大部分时间我都是倾听者。想起我那几百万债,和那夜我与胡昊然躲在兰若寺废墟中的惊惧,这些事情还能叫事儿吗? 一群人在讲话,讲多了的那个到后面大家都不想再听,而总是不讲的那个,反而会引起大家的好奇。果然,她们开始好奇我。 “林静,你家里是什么情况?” “没什么情况啊,就普通过日子呗!” “你结婚了吗?” “结了!” “你男人对你好吗?他会主动做家务吗?” “不好,从不主动做家务。” “那他把工资交给你吗?” “不交,每天只给50块买菜,还叫我不要玩花样。” “他是不是有小三?” “嗯,他的小三从楼上倒水下来,浇了我一声湿呢!” “那你图他啥啊?” “什么都不图啊!” “这种无疑是个渣男嘛,干脆离婚得了!这种日子有什么意思?”季芳义愤填膺。 “我想啊,提了要离婚,他不同意啊!” “林静,你真可怜。” “是不是因为你条件太差了,才叫你男人这么对你?” 想起我的债,哀伤叹了口气,由衷的答:“我条件还真是差呢!” …… 两个女人之间的情感会很丰富:欣赏、观察、依赖、学习、唾弃…… 而一群女人之间的感情会很简单,就两种:同情与嫉妒。 我似乎激发了她们群体性的同情,从那以后,她们争先恐后对我好,出去旅游会带礼物给我,自家做了咸菜也会带一瓶给我,邵志娟更离谱,要给我介绍个律师做男朋友,说是这人勤快,会做家务,还能帮我打赢离婚官司,是做老公的上佳人选。 但事情也会出纰漏,一天下午一位同事似乎到我住的小区拜访朋友,发现我穿个拖鞋丢了袋垃圾出来。第二日中午公司里就爆开了。 “你住在云溪别苑?”她们这次有些质疑。 我知道她们想什么,这云溪别苑是这个县城里最好的别墅小区。 “我是住在那里,但是给人家当保姆。” “保姆?” “我家穷,得打两份工才行。” “这个我可以作证,她是胡公子家的保姆”见这头聊得火热,光头张经理也忍不住钻到女人堆里来凑热闹。 “胡公子是谁?” “省公安厅胡厅长的小儿子。” “官二代!若我能嫁给这种人就好了!他有女朋友了吗?”季芳一脸兴奋。 “大约有吧,我不是很清楚。” “你在他家当保姆,也算熟人,帮我打听打听嘛!” “哦,好!” 我寻思着,若她知道了这人就是此前她口口声声评判的渣男,此刻又会作何感想。 从此她们知道我穷,一起约着出去吃饭都是aa制,现在都不算我的份子钱了。有些不好意思,可经常盛情难却。人总是会对比自己处境差的人爱心泛滥。尤其是还期待着我打听消息的季芳。 147 你究竟爱过我吗? 终于到了阿香和龚磊大喜的日子,她说结婚是件忙碌的事情,我却完全无感。 婚是结了,可没忙过,更不清楚要忙什么。 直到我见到红色礼服,盛装打扮的阿香、车头绽放着巨大心形红玫瑰老董事长的宝马车、满院红绸缎带和大红喜字、高处飘扬的气球彩带、地上散落的鞭炮纸屑、桌上闪亮的喜糖花生、灶前忙碌的临时厨工、热气腾腾的敞口大锅、进进出出的道贺亲友…… 原来这才是结婚, “林静,快过来”她看到我异常兴奋。 我走过去,她紧紧握住我的手,脸上笑着,眼里却蓄出了泪,“谢谢你!谢谢……” “谢我什么?” “牙和龚磊!” 她说着,眼里滚出泪来,原来人太幸福的时候,也会滚出泪水。我被她的幸福感染,眼睛也随之湿润。 “傻瓜,哭会弄湿眼妆”我边说边拿纸巾轻轻替她沾了沾眼角。 “我今天一早就去县城化的妆,怎么样?”她眼睛上粘了长长的假眼睫毛,忽闪忽闪的;脸上粉很厚很白,象个漂亮的陶瓷娃娃。 “漂亮,很漂亮!”我由衷的赞道。 “头发呢?头发盘的怎么样?” “很漂亮,显得脸好小,待会儿照相一定美呆了。” “真的吗?” …… 她笑着,露出整齐的牙。一副嫁给了爱情的模样,叫人羡慕到灵魂深处。 她的目光忽然被锁在门口,脸上浮起一抹甜蜜的红,我望了过去,却尴尬异常。 龚磊和蒋世杰一同走了进来,那人径自走到我跟前。 “你最近还好吗?”他目光灼人。 “还好……老样子!”没想到隔了那么久见到他,此刻连呼吸都有些力不从心,这段日子我不断告诉自己,与其爱来爱去,不如努力赚钱,多想钱,少想他。这么一直劝慰着自己,便少了些想念他的次数,可此刻,感情像决了堤的河。 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慌乱,只要不说话不动作,就能保证不发生那些既渴望又抗拒的事情。被安排坐下之后,我连看他一眼都不敢,生怕自己的眼睛会出卖自己。 熙熙攘攘的酒席上,仅我们两人始终默默无语。 难道是这个地方催生了这么强烈的感情出来?脑子里开始不断涌现出这里的回忆,包括茶山里的,和茶厂里的,从第一见到他满头脏辫子开始,一直到上次我那所谓的婚宴,他怒气冲冲离席而去。 本来以为今日又可以大快朵颐,此时面对满桌热气腾腾的乡村菜肴,生生没了胃口。 想起我那所谓的婚宴,抬起酒杯想狠狠灌下一大口,可杯里似乎本来酒就不多,浅浅一口就没了。刚放下酒杯,连酒杯带手被蒋世杰捉住,我不解的望过去,他皱着眉望着我,喉咙里滚出几个滚烫的字:“你……喝了我喝过的酒杯……” 我一颤,心间滚过那日他笑意盈盈的话:“我喝你喝过的水杯,便是我想吻你;你喝我喝过的水杯,便是你想吻我。”顿时被灼伤了心。 慌乱了起来:“我……对……对不起!” 他的眼睛变得咄咄逼人,忽然站起身,蛮横的拽着我一只胳膊,将我扯出了屋外。 天色暗了下来,黑暗中的他,赫然是那个将我背出漆黑森林的他。 “你只会对我说对不起吗?”他质问我。 “对不起!”除了抱歉,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光道歉有什么用?你就这么狠心的抛下我,没有你,这里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毫无意义,茶山、茶厂、家里,只剩下无聊和空洞,一切都没有了颜色,只剩下每日每夜的回忆,每天……只是回忆”他的声音凄然叫人心碎。 “我……很抱歉……”我像个惹了祸的孩子,徒劳的想平息他的愤怒。 我一味道歉似乎更让他难受起来,疯了一般吼了起来:“我为什么只剩回忆,我才29岁,林静,我还年轻不是吗?” “是的,你还很年轻,会有美好的未来,也会有更好的人……” 我的安慰不但于事无补,反而更触怒了他:“更好的人,我不要更好的人,我只要你,只要你……” 他的唇疯狂压了过来,从额头到眼睛,从眼睛到脸颊,直到嘴唇,热烈得叫人疼痛。那种疼痛从唇上一直蔓延到心里。脸上触到热热的湿润,我一怔:他哭了?好一会儿,他松开我,低垂着眼,嘴角扯出个凄凉的笑:“你究竟爱过我吗?” 心疼他,疼得快被撕裂了。 “我……不是的……”我不知自己为何说不出爱他这句话。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哈哈哈”他凄凉的笑,被泪水洗过的眼睛让里面的忧伤更加分明。 我心一横,踮起脚,吻住了他唇,不让他再说那些叫人心疼的话。 他的手臂紧紧环住我的腰。 …… 两束雪亮的光忽然冒昧的照了过来,我们慌乱的分开。 那车的远光换成近光,车上款款走下来一个西服笔挺的男人,走过来,心顿时凉了半截,是胡昊然。不明白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与阿香和龚磊素不相识。而且,他穿成这样过来,颈间竟然还系了紫红色的领带,分明是要与新郎抢风头。 他冷着脸,什么话也没说,抓起我的手就走。 蒋世杰也忽的抓住我一只手。 凉凉的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挂在天上,笑看这出人间闹剧。不知道什么时候,阿香和龚磊也出来,静静看着这互相牵手的三个人。 蒋世杰先开了口:“昊然,你这样……怎么对佳怡交代?她的心意你不明白吗?” “我不用对她交代,她只是朋友,而你牵着不放的是我的妻子,你该怎么对我交代?”他回的滴水不漏。 蒋世杰无奈:“你要怎样才肯放手?” “你又要怎样才肯放手?”他反问。 “你与她结婚又不是因为爱她,只是为了泄愤,你冲我来好了,放了她吧!”蒋世杰近乎哀求。 “你怎知我不爱她?放不放手是我与她的事,与你无关。” “怎么会无关,我爱她,她也爱我,你刚才不是看到了吗?”他指的是我刚才主动吻了他。 148 小小惩戒 胡昊然不屑的哼哼了两声,冷凝着脸盯着我,声音又冷又刺:“你若想与眼前这个男人苟且,也请顾全你家书香门第的家教,以及父母的颜面,等与我办妥了离婚手续,再来找这个男人,或者其他男人,可以吗?” 他把我说的如此不堪,却又无法反驳。我们的冲突又引来了几个人围观,再这样对峙下去恐怕只剩难堪和丢脸。 我恳求的望着蒋世杰:“你先放手,给我些时间,总会处理好的!” 他轻轻松开手,眼里满是无奈和不舍。 回家的路上,我和胡昊然都一言不发,谁也不理谁。 胡昊然似乎是来接我,可这种举动并不符合情理,他恨我,要报复我。也许又玩什么泄愤的新花样吧! 我不想与胡昊然冲突,没有气力。 今晚好累,感觉前所未有的累,蒋世杰对我的感情像排山倒海的巨浪,将我打得人仰马翻。原来他比我想象中还爱我,可我却给他带来了巨大的痛苦,如今我不但欠了钱,又欠了感情。将血滴尽、肉割尽也无法偿还。我的人生疲惫又乱糟糟。 浑浑噩噩上了楼,关上门,直接躺下,想在黑暗中喘息一下。 门响了一声,灯光雪亮,胡昊然赫然立在床边,我一惊坐了起来。 “你刷牙洗脸了吗?” “关你什么事?” “这么脏的女人,我还是头一次见!”他坐在我床头,毫不掩饰鄙夷的眼神。 脏是脏了点,可我脏我的,关他什么事儿?大约怕弄脏他家的床吧!不过确实该刷牙洗脸,自己也觉得不洗有些说不过去。 今天很累,不想为此与他发生冲突,我边洗刷刷边想,脾气古怪的人都有洁癖吗? 洗好了他兀自还坐在床边,心知这茬儿还没找完。 忍耐道:“我该刷的也刷了,该洗的也洗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他懒洋洋抬起头,审视了我几秒,嘴里蹦出几个字:“我要检查一下。” 检查?这怎么检查? 他站起来,我只眨了下眼的功夫,就被他用力按在墙上,撞得后脑勺“砰”一声响。 “你?” 想问他这是做什么,可嘴巴说不出话来。唇上是真实的感触,另一人唇舌的湿热纠缠。拼命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他竟然在吻我? “闭上眼睛!”他忙碌的嘴巴居然还能抽出空说话。 我虽然不明白他的意图,却明白正在发生什么,挣扎起来。 可我越是用力挣扎,他也越是用力将我锁住,一阵对抗后,气喘吁吁拼命将脸扭到一边,他的唇竟然不知分寸的顺着耳畔向下游移,气息也逐渐粗重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我厉声质问他。 “我在检查你啊”他停了下来。 “这叫检查吗?检查什么?” 他嘴唇贴着我耳朵阴冷道:“对啊,我在检查你牙有没有刷干净?脸有没有洗干净?还有没有残留了刚才那个男人的味道!” 我晃了晃,险些被愤怒和难堪击倒。 “无耻!”我猛地一把推开他,想走出这个屋子。手腕一痛,被他紧紧抓住。 “我无耻?你大约没搞清楚谁才是你丈夫?谁才真无耻?”他阴郁的眼睛要冒出火来。 “放手” “做梦” 他抱起我抛到了床上,没等我挣扎起身,便被他压在身下。 “胡昊然,我们是假结婚,之前早就说好了要互相尊重,而且你当时保证过不碰我,说我不是你的菜,对吗?还叫我放心对吗?”我不停想用“对吗”来唤起他的共鸣,也想要唤起他的理智。 “你不是就想要这样吗?今晚的戏,很好看,你演的很投入。我看的很完整,从他要你、到你要他。若不是在外面,恐怕早也如你我现在这般姿态了。你不是很喜欢这样吗?我也可以给你,甚至更好更深入的……”他的眸子里燃烧的全是恨意。 他果真就这么恨我?恨得要这般残酷的撕碎一切。 我的自尊、脸面、羞耻心、对爱的幻想…… 他杀过人,我确实怕他,可此刻,若他因此杀了我也罢了。用尽浑身力气甩手朝他挥了过去。 手停在半空,他怒极反笑,解下腰带将我双手捆在床头。 我不再说话,浑身战栗,紧紧咬着嘴唇,狠狠盯着他,逐渐双眼泪水泛滥,眼前的一切被水光模糊,再也看不清。 他起身,忽然换了副嘴脸。 “开个玩笑,一次小小惩戒而已,只是想告诉你要恪守妇道,毕竟你在外面的行为举止关乎了我的脸面。”他边说边解下床头的腰带,又恢复了一贯淡淡的说话语气。 这只是他嘴里一个小小惩戒,我却被折腾的如同死过一次。 我舔了舔唇上的血腥,冷冷道:“那我什么时候才能不关乎胡公子您那高贵的脸面?” “把欠我的都还我!” “我还欠你什么?” “我要你把你曾经给我的,都感同身受一遍。” “水也泼了,羞辱也该够了,还差什么吗?” 他回过头,将袖口解开,那道疤痕在我眼前晃了晃。 “你这女人记性还真是差!” …… 他这是也要我自杀一次的意思吗?是认真还是开玩笑? 总之,胸口忽然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第二天一早,我对昨晚的事情有些气不过,有些事情也必须说清楚。 “胡昊然,你昨晚太过分了,我希望你能就你昨晚的无礼行为向我道歉!并保证以后不再犯同类错误。” “你先向我道歉,我就向你道歉,你先向我保证,我就向你保证。”他理直气壮。 我明明是受害人:“我道什么歉?保什么证?” “你要对昨晚严重出轨的事情向我道歉,并保证以后恪守妇道。”他说得仿佛自己吃了大亏。 “好,我道歉我保证,那你呢?” “我为昨晚的无礼道歉,并保证以后不再吻你”他话里尽是马虎眼。 我不甘心,又有点难为情:“不光是……吻,还有别的……” 他瞪着我:“你想太多了吧,在我眼里,你是一个既不漂亮、又不善良;既不勤劳、也不勇敢;既不聪明、也没趣味;不懂风情、不讲卫生、没有温度、没有格调的女人,可以这么说,别的女人散发着灵魂的香气,而你是散发着灵魂的恶臭……” “够了够了!我明白了,你不用再继续说下去。” 也许我真想多了。 149 活人祭祀 原以为那日毒贩六爷前来报复,我与胡昊然也算是经历了一场生死考验,以为他会念着我那些许功劳,和没有独自逃跑的义气,能与我冰释前嫌,不再计较旧日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可如今看来,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为了避免再受如此折磨人的所谓惩戒,我与蒋世杰说好了,互相克制,在我没有离婚之前,将交往尺度严格控制在朋友范畴。关于这一点,自己倒还好说,自诩向来都是个擅长控制情感的人,主要是担心他。不过那个吻叫他很是安慰,答应我会安静的耐心等待,不再做导致事态恶化的事。 钱还是继续欠着,老梁打过电话给我,询问我目前的经济状况,对于我这种真的一穷二白的人,连执行局也是束手无策。除了一声声抱歉,我给不了老梁任何东西。不仅老梁,还有霸哥、陈卓、彩凤……换个角度,我如今把李天诚也告了,但告完了又能怎么样?执行局也同样对他没有办法。最要命的是,他能淡然自若,我却不能。自从欠了这些钱之后,总觉得自己三魂七魄就此少了几魂几魄,不再是个完整的人。 感情如今也这么欠着,胡昊然觉得对我的一切还不能足以解除怨恨,不肯撒手。蒋世杰日日等待我的归属…… 总之,最近整个人都没了精气神。 见我日日愁眉苦脸,一副愈加悲惨了的模样,一日中午饭,邵志娟在没有与我知会的情况下,竟然真的带了个律师来,那人戴个眼镜,斯斯文文且白白胖胖,个子只与我一般高,像粒脱了皮的花生米。 看我有些尴尬,那粒花生米倒是很明事理的人。 “我很明白你内心的纠结,目前你的情况谈未来还尚早,我不会给你任何压力,你就当我是个普通朋友就好了,但我会尽力帮助你打这场离婚官司,而通常离婚官司的难易程度主要是对财产的争夺……” 也许是邵志娟将我的际遇描述得过于悲惨,花生米一开始就对我充盈了满满的同情心。 说着说着,原来花生米也是q大法律系,说起来也是校友,顿时亲切了几分。 花生米的名字叫陈志坚,是个温暖热情的人。我告诉他,我对财产没有任何诉求,只想离婚,但男方总是不同意。 他下意识问:“他总是不同意?……他很爱你?” 我喉头泛起一丝苦涩:“不……他恨我。” 他思虑片刻,低头搅着咖啡幽幽道:“这世上,爱恨只隔一线,有多爱就有多恨,有多恨就有多爱。” “那我该怎么办?”我有些绝望。 “你的情况有些复杂,等我好好想想。” 花生米若有所思。 胡昊然最近每天夜里才回来,我们打不上照面,也还相安无事。 好事情总算也有一件,我带地产公司的同事们去羊肠村考察,空幽的山谷、雨天清晨可以看云海的观景台、那些上千年的大榕树,欢快的小溪,都叫他们叹为观止。之后,张总表现出强烈的兴趣,要求我和同事一起写个项目报告,上报总公司,若得到支持,总公司的专家们会给出开发意见和运营模式,到时要求与村长见面商谈,之后在县里备案,就能很快推进这件事情。 这个项目的开发范围光羊肠村是不够的,必须要将山顶的宁麦村也涵盖在内,资源越多,就越能吸引总公司的兴趣,若再有些奇异而独特的文化背景用来包装项目,那就更完美了,不但有利于后期营销,更能形成营销素材和文化壁垒。 除了资源性优势的陈述,也许黑诺族的传说,或者一些修复的遗迹,更能让这个项目具有可行性。这样的项目若能找到乡村发展和商人利益的平衡点,将会给停滞几十年的农村发展,带来巨大推进作用。 我和季芳、邵志娟组成了临时调研小组,先去了羊肠村,听了我们的来意,村长很兴奋也很支持,自从老神仙的事情之后,他对我刮目相看。 “你是个有良心的年轻人,从上次的事情之后,我知道你亏不了村里的人,你尽管大胆的去干,我们羊肠村只要做得到,都会尽全力配合你。”村长说。 临走,村长媳妇还拿了三大包核桃,非叫我们拿走。季芳和邵志娟对我在羊肠村里竟然这般有面子感到惊奇不已。 上到宁麦村,也是同样一套说辞,宁麦村村长听说羊肠村已经很有合作意愿,只等具体方案,也表示了跟从意愿。 宁麦村村长看起来四五十岁的样子,我们提起对黑诺族传说的挖掘。 “这传说,恐怕不太适合拿来做对外宣传”他神情似乎颇有难色。 “为什么?”我们三个人齐声道。 ”照常理说,目前不管任何地方想发展旅游经济,都恨不得将自己的地方文化和民间传说,拿了天大的喇叭向全世界喊话,这儿倒好,居然还藏着掖着。”邵志娟想不通。 “早年黑诺族在这个地方实行过活人献祭,根据我们宁麦村现存族谱残本记载,早年这个村大约有12人被献祭。”村长表情凝重。 “活人献祭?”我们三人惊得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 不对啊,如果说这是个吃人的陋习,那村民们该将黑诺族视为洪水猛兽,为何还这般崇敬呵护?难道是村长的认知同村民的认知有严重反差?难道这个黑诺族类似于某种邪教群体,至今仍在腐蚀着这个地方的村民?若我见到的大祭司还在继续着不为人知的邪恶活动,岂不危害很大。 我心里紧了一紧,直接问村长是否知道大祭司的事情? 他说自己的奶奶本来知道很多事情。只是很早便患了老年痴呆,说话常常颠三倒四。 我提出要专门拜访奶奶,村长带我们走到离村子稍远一处单独的住处。我很奇怪这奶奶为何不似普通农村老太,喜欢儿孙满堂同享天伦,非要一人独居。 150 怪奶奶 “她这么大年纪一个人住?”季芳忍不住问。 “我奶奶是个非常固执的人,同她说过很多次,都不愿与我们同住。她现在住的房子是之前村里的老房子,二十年前村里通了水电,很多人家建了新房后整个村子都东移了一公里,她却固执得不愿挪动一寸,非要守着这座没水没电的老房子,前几年都是点油灯,去枯树泉挑水。后来我花了些钱,单独为她接了水电到老房子,这才有了水电。光接水电这些钱,就够在村里重新盖幢新的了!”村长边走边说,有些无奈。 “还真是个怪奶奶!”邵志娟感叹。 “那爷爷呢?去世了吗?” “我爷爷早年失踪了”村长神色黯然。 “失踪?出去打工没有回来?” “不是,忽然人就不见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 那座房子保持了最初土胚房的样貌,孤零零立在坡地中,正正方方临着一小块油菜地。灰黄质朴的外墙与几朵金黄的油菜花相得益彰,手指触摸上去,可以摸到陷在泥土里的稻草桔梗,那粗粝的凹凸不平,仿佛在述说着只属于这一方小院,不为人知的逝水流年。 屋前围了个小院子,院里有几只游荡的鸡,屋后一颗硕大的桂花树高出屋子数丈。 “这颗树是什么树?真大,恐怕有些年头了吧?”季芳仰着头。 “嗯,是棵桂花树,奶奶四十多年前种下就精心呵护,生了病爬不起来,也要挣扎着挑水来浇树呢!” “她这么喜欢这棵树?” “哎!我只知道每年中秋节,这树上便开满了金灿灿的桂花,地上也都落满了金灿灿的桂花,香味可以飘到很远的坡下边呢!”村长边说边敲门。 中秋满院飘香,我似乎见过,脑中闪了一下,那日大祭司院里,也是满院飘香,不过那些是十里香,不是桂花。 门打开,里面太小,搬了些草墩出来,坐在院里,村长向奶奶说明来意。 老人们都活在回忆里,若有人愿意倾听他们的过去,不但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大部分甚至会同一件事情絮叨很多遍。照理说,她一个人应该活的很寂寞,应该比普通老太太更急于倾诉自己的过去。 “黑诺族人的事情外人不需要知道。”怪奶奶只说了这一句话,就紧紧抿着已经掉光了牙的瘪嘴,脸色僵硬,不再开口。 气氛陷入僵局,村长试图想诱导奶奶打开话题:“奶奶,您小的时候,不是亲眼见过黑诺族人的祭祀活动吗?也亲眼见过大祭司主持祭祀活动,就给我们稍微讲点这些事情就可以了,她们是投资商,你若讲的好,将来他们会给村里人带来很多实惠……” 怪奶奶似乎并不想给我们这些所谓的投资商面子:“这些事情我不清楚,你们该去问蒋峥嵘,他最清楚”她似乎对这个话题有明显抵触。 村长有些尴尬:“奶奶,蒋峥嵘早就死了,您怎么忘了呢?你叫他们去问死人,不太合适吧?” “蒋峥嵘还有儿子女儿嘛,他们家发誓世代传承,问他儿子去,就知道他们当年都干了些什么。”怪奶奶没好气,仿佛对这个蒋峥嵘很有意见。 我忍不住:“蒋峥嵘是谁?” “是现在山上云雾茶厂老板的爷爷”村长解释道。 “现在云雾茶厂老板我认识,之前也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他们蒋家世代守着对黑诺族人的守护承诺,其他便只字不提。”我实话实说。 “呵呵,他们不说?”怪奶奶冷笑了两声,:“做下了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换了我,也是没脸说得出口。” “没脸?伤天害理?” 谈话的僵局终于得以打破,怪奶奶开始娓娓道来。 “黑诺族更早的时候是本地的显贵,为很多乡民无偿治病,还经常布施些粮食给没饭吃的穷人,很早之前,山顶上的黑诺族人神庙,那是何其壮观。1966年10月,红卫兵头领蒋峥嵘,带了两百多名红卫兵来到山上‘造黑诺族人的反'',说是要发动无产阶级贫下中农声讨黑诺族大祭司。于是,恢弘的神庙被付之一炬,无数雕梁画栋的殿阁被焚毁,庙里苍松古柏被伐,书卷典籍化纸为灰,无数石碑被砸被拔,如今只剩下当年巨大祭祀台的一部分残存的遗骸。” “遗骸?是那块硕大的平顶巨石吗?周围开凿了许多龛窟。”我内心发生了巨大震动。 “没错,但这还不是蒋峥嵘做的最坏的事,呵呵呵……”她笑得人毛骨悚然。 “他打断了庙里所有黑诺族人的双腿,还将大祭司拉姆卓亚身上捆了石头,沉到洛娜湖里……” “洛娜湖?” “就是山顶上那巨大的蓝色湖泊”村长解释。 此时,怪奶奶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苍老浑浊的眼中闪出泪光,仔细看她,皱纹密布的脸却很白皙。 我们被这样一段人性扭曲的历史裹挟得几乎无法呼吸。 心中更大的疑问升起。 “那如果是这样,蒋家人与黑诺族人应该存有巨大敌意,可后来蒋家为何在态度上产生如此大转变,从加害者变成了守护者?” “那大祭司拉姆卓亚乃是千年不死之身,沉了潭之后不但不死,还召唤了……”她忽然住嘴,低下头不再往下说。 “召唤了什么?”我们正听着起劲。 她站起身:“总之就是大祭司狠狠的惩罚了蒋家,蒋峥嵘不但自此称病在家,至死也不敢再出来兴风作浪,还叫蒋家立下了世代守护黑诺族人的誓言。” “蒋家人受了怎样的惩罚?” “可黑诺族人不是主张活人祭祀吗?村里人不反抗吗?” “那祭祀了的活人都被怎样了?” 我们七嘴八舌,好奇心爆棚。 “这些事情,你们不需要知道,走了走了,我还有事儿,快走……”她情绪忽变,拿起扫帚扬起一地的尘土,往外撵我们。 我们一干人狼狈的从尘土中跑了出来,村长有些难为情:“奶奶很早就得了老年痴呆症,情绪不稳定,经常胡说八道,正常的话可以听,但很多不正常的话就不要听。” 他们都只信前半段,而我的疑问,却愈加深重起来。 151 声名狼藉 调研小组讨论了一下,如此暗黑的历史,文化挖掘恐怕是行不通。算了,主打商业模式吧。 可目前地产公司的模式都只是简单粗暴的拿地、盖楼、卖楼的模式。旅游地产也无外乎如此一番,只不过目标客户从住户变成了游客而已。 想得深入了,忽然理解了张总为何对这个项目左右摇摆,他是绝对的地产界老江湖,之所以这样并非是混淆,如今整个社会经济在转型,重资产都要向轻资产转,很多之前固有的东西都需要进行审时度势的创新,而这个项目必须在旅游地产、特色小镇、乡村旅游之间做出优异的创新整合,才能说服市场买单,实则难度很大。而创新往往伴随着巨大的智力代价和物质代价。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公司里的人除了对我颇为同情之外,也颇为信任,张总不止一次在开会时夸我是个靠谱的人。 这天张总的秘书忽然告知我,广州总公司专门为这个项目要召开一次讨论会,由我与张总一同出差去总公司,对项目情况作出详细阐述。 我瞬间冷汗爆出:“我?去广州?飞机?” “慌什么?又不要你掏机票钱?出差有补贴有报销,别人都上赶的想去。”秘书扭着腰肢走了,我却预感大事不妙。 第二天,会上忽然宣布由邵志娟同张总一起去,起先有人替我不平:“不是说安排你去吗?怎么被邵志娟给顶了?”我只能笑笑,不作答。 但自此与邵志娟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她徒然间对我客气到生疏。 之后,不再有人问我此事,他们开始在背后窃窃私语。与我有明显疏远。 季芳倒是直爽:“我听说你去广州的事情被邵志娟顶了,替你质问李秘书,她说并非其他原因,是因为你是法院公布的失信人员,被限制了消费,无法购买机票,是真的吗?” 我点了点头:“是真的,这些事情只能怨我自己!与旁人无关。” 人的心中有条微妙的界线,那界线将可怜之人划分成两类,一类是能寄希望其浪子回头金不换的,人们往往不吝于给其特别关爱,以促使其早日回头;而另一类是被认定为烂泥巴糊不上墙的,人们往往乐于上前补上两脚,以促使其早死早投胎。 被发现了是法院公布的失信人员这件事情,将我从可怜之人的前一种类别,推向了后一种类别。 自从上一次与胡昊然发生冲突之后,我们陷入了冷战,他回来直接进房间,我也是。出门也一样,都不在客厅逗留。基本不打照面。本来以为互不理睬就能过上平静的日子,却偏偏更加疲累,原来冷暴力比吵闹更加伤人。 我怀念起那日躲在院里废墟的惊险时刻,虽然惊恐害怕,却互相依靠,不似如今这般相互记恨。想着便又钻进那空间里,那里面似乎被打扫过,放了一红一篮两个棉布垫子,最奇特的是竟然还有一包饼干两瓶可乐,饼干是我爱吃的旺旺。我正奇怪,难道这个窝点被哪家的熊孩子看重,成了躲藏和玩耍的据点? 胡昊然忽然钻进来。 我白了他一眼,但这个小地堡里太黑,估计他看不到,或许他也白我了,而我也看不到。 沉默了一阵,我们互不理睬,各自坐了个垫子。 又僵持了好一阵,我忍不住:“干嘛跟着我?” “我……我……我怕你偷吃我的东西!”他居然象个孩子。 “你怎么知道我钻进来了?” “我在家里布了很多监视器,怎会不知道你在哪里?” “小气鬼……” 他越小气,我越是拿起饼干撕开就吃。 也许是因为之前见识过他的冷漠无情,对极为少见的孩子气便颇为珍惜。在一堆破木料下面,我们又相互微笑了,他还分给我一罐可乐,然后一起吃饼干…… 也许有些事情并不似自己想的那么严重,也许那晚他只是在气头上,也许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恨我。 第二日上班,一束巨大的红玫瑰被一小哥在众目睽睽下,抱进办公室的大隔间。 一时之间,众说纷纭,我看那送花的署名,居然是胡昊然。 知道他对与我改善关系很是上心,只是方法明显有失妥当。后来的几天里,我又被推上了办公室三八话题之首。季芳告诉我,那些人都在议论我:说是一个老赖还活得如此惬意嚣张,真是毫无良心二字可言。 我寻思了一阵,觉得这些人的话还颇有道理。若那李天诚也活得潇洒惬意,我也必然不舒服。 回到家里,委婉的与胡昊然沟通了一下这件事情,说了些做人要低调,而且我最近的处境,需要夹着尾巴做人,玫瑰花这样的事情,下不为例的话。 他一听我说要夹着尾巴做人,立时就不高兴了,声音里夹着刀子问:“有人给你脸色看?”就怕他这样,左右而言他的推脱了几句作罢,指望着他能就此打住,忘了这件事情。 没成想,那日中午同季芳吃完中饭回到办公室,刚进一楼就有同事笑:“林静,快上办公室,你爱人在办公室等了你好一会儿啦。” 季芳如今是这公司里唯一亲近我的人了,听了这话很是担忧:“天啊!是那个死渣男,来找茬儿吗?需要报警吗?” “暂时先不用”现在情况还尚不明了。 胡昊然之前对张总说我是保姆,大约不会来这里搞这一出吧,但敢自称爱人的,除了他还会有谁,不过陈卓之前为了找我,也冒充过我男人。一肚子狐疑,不知此去是福是祸? 加快脚步上了楼,远远就见张总拽了把活动椅,笑容可掬与一个人谈笑风生,那人端端坐我椅子上,手上还抱着我的小熊靠垫。 望见我过来,张总激动的站起身来:“来了!来了!” 那人转过身,分明是打扮得衣冠楚楚的胡昊然。该死,他今日又系了那条紫红色领带,有种不好的预感袭来。 果然,“静宝宝,今天是我们结婚季度纪念日,就知道你不敢请假,我来替你请,收拾你的东西,跟我走。” 他一声静宝宝,喊得我浑身哆嗦。 “走?去哪里?” “带你去个好地方,保证让你惊喜!”他根本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 152 英雄的饭局 “季度还有纪念日?真是头一次听……” “原来她老公就是胡公子,之前还装成一副可怜样……” “嫁了这样的老公还当老赖,那绝对是恶意的……” “亏我们之前一起吃饭,从不要她出钱,如今想来,把我们当白痴耍嘛!” …… 议论又开始在各个角落里时明时暗。 我知道自己若再不赶快离开,便又会生出更多不可收拾的事情。 心急火燎抓起外套向外走,却在门口碰到季芳受伤的眼神。她之前还指望我给她介绍胡公子呢!可如今,在这个公司里,即便是心存目的的朋友,也是那般可贵。 “我之后会给你解释的!”我艰难的对她说。 “不必了!”她的声音轻轻冷冷。 在她心中,我一定是个可耻的骗子无疑。 我知道自己失去了这里最后一个朋友。 “你这是做什么?大张旗鼓跑到公司来,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之间这别扭的关系。”我强压着心头的不悦。 “哪里别扭?”他扭头望着我。 “算了!”我不想再说下去,再说下去又会翻出那些旧账来。 “我想叫他们知道,你是我的妻子,没人可以给你脸色看!”他气呼呼道,嘴角的轮廓又生硬起来,不知生谁的气。 心里更苦了,搞不清这胡昊然究竟是好心办了坏事,还是故意而为之? 总之,我都只能哑巴吃黄莲。 “现在去哪啊?”我转移话题。 他立刻兴高采烈起来,车子离开了县城,又走了好一段颠簸的山路,到了一处极为偏僻、也极为简陋的餐厅,这里平日里或许根本无人问津,今日却因邢队长带了禁毒大队一干人的家眷来聚餐而颇为热闹,我刚下车,陈刚和林悦梅便热情的迎了上来。 整个下午,在与林悦梅的交流和所见所闻中,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这家简陋的农家乐是一个腿有残疾的退役边防武警郑凯开的,几年前,郑凯还是武警边防总队的官兵,接到当地村民报案,几个拿着枪的人从国境线外的小路闯进村子,两人都背了不少东西,并且开枪威胁试图上前阻拦他们的村民。于是郑凯与同伴们开始追捕罪犯,与犯罪嫌疑人在一条小河边交火,郑凯腿部中弹,不得不截肢。 林悦梅与陈刚恋爱之初,便与林悦梅提前约法三章,不能陪她逛街,看电影,人多的公开场合要保持距离;不能对她交代行踪,也不许打电话问;更不能在街上偶遇的时候打招呼,要装作不认识。其一是怕毒贩报复警察家属;其二和三是怕当时正在执行任务,电话询问或打招呼,恐被毒贩识破。陈刚经常会执行一些化妆侦查员的任务,有时候会消失半年、一年,有时候会故意在公开场合做些事情劣迹斑斑的事情,好叫一些需要伪装的身份显得合情合理。 我忽然对之前陈刚的所作所为都清晰起来,开始发自内心的对这群人充满敬意。 所以说,胡昊然被毒枭六爷报复,是发生几率很高的事情。 女人们坐一堆聊天,基本都是聊的自家男人和孩子。男人们坐一堆也在热聊,我闲逛的去听了一耳朵,邢队长边喝茶嗑瓜子,边絮絮叨叨:“目前我们面临着,境外毒品渗透加剧,国内制造合成毒品问题突出,毒品消费规模持续扩大等严峻挑战,依然处于毒品问题加速蔓延期,全国现有吸毒人员250.5万……” 这些事情在单位开会还说不够,休闲出来玩还说个不停,真搞不懂这些男人到底懂不懂生活! 胡厅长在我眼里是英雄,邢队长也是,陈刚也是,只是奇怪,胡昊然一个不敢开枪的户籍警察,愣是钻到英雄堆里,难道这样就能冒充英雄? 不过很显然,胡昊然与这群人在一起很轻松快乐,邢队长和陈刚更象他的家人。倒是那个暴力亲姐姐顾琳,之后她又来过两次,每次都让胡昊然的脸愁苦得老了不止十岁。 公司里他做了那些个别扭的事儿,本想坐下来好好与他谈谈,可见了邢队长这一群人和听了林悦梅的话之后,忽然觉得被孤立只是件不值一提的鸡毛小事儿。便懒得再与他提。 不出所料,之后在公司里,所有人对我只是礼貌和疏远,只说工作上的交代,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从此独来独往,上班、下班、中午吃饭。中午都没人叫我吃饭,聚餐什么的,就更不会再叫我了。 胡昊然在他们眼里是鲜花,而我这种连飞机票都没资格买的失信人员无疑是牛粪。鲜花插在别家的花瓶里虽然叫人嫉妒恨,但鲜花插在了别家的牛粪里,必然会引来众怒。 胡昊然虽然只是胡厅长的养子,却不知何故受到了胡厅长更胜于亲子的宠爱,身上时时会冒出不可理喻的少爷脾气。 “你若不喜欢,干脆辞职,我帮你再换家单位,那种破公司,一天不干人事儿、勾心斗角,我现在打电话直接跟张光头说,你明天就不要去了。”他最近老是冒出些可笑的孩子气。 “不要,别……我还指着他们开发羊肠村呢!若此时为这点小事儿就撂挑子,后面怎么跟两位村长交代。” …… 自从我厚着脸皮顶着压力帮村里人识破了老神仙的骗局之后,村里的杀猪饭就更是少不了我的了。没发生那件事情之前,我扮演的是李大妈家的拖油瓶,去顺个嘴。但发生了那件事情之后就不得了了,主座上竟然专门安排了我的位置。 村里的人很顾念受过别人的恩惠,哪怕很小的恩惠也总是念叨,生怕自己忘了。我在这里时间久了,也受了村里人的影响,也牢牢记住了村里人对我的恩惠。 没错,在我为了躲债而流离失所之时,是这个村里的李家收留了我;而我欠了一屁股债,名誉扫地、尊严无存的时候,却是这村里尊贵的座上客。 所以,我总觉得自己该为他们做些什么!不为钱,不为名,只为了爱。 153 怪奶奶与小情郎 q大校庆,我因为眼下混得太差,有些不好意思去。可况洁打电话来,说卢教授患了胰腺癌,恐怕时日无多,也许这次校庆见面,便是此生最后一次。我决定冒着被人奚落的风险,也要去一趟。 阿香说小辫子被父母带到他们打工的城市去上学了,从此我在那山上便见不到她了,想起她在的时候,像个跟屁虫老缠着我,如今想叫她缠都不行了,有些伤心起来。 被孤立是种很难受的滋味,中午饭时间,同事们亲亲热热三三两两嬉笑下楼,却将我视作无物,而我自知他们都不愿与我同食,也不好意思主动邀约任何人。 寂寞是别人都不搭理你,孤独是你不想搭理别人。如今我把这二者拌在一起吃,又苦又涩难以下咽,却也得硬着头皮往下咽。 我被全公司同事孤立的事情,在微信上同彩凤讲,彩凤建议我请大家一起吃顿饭,喝次酒,说人与人只要能互相敞开心扉,就能解决目前的问题。 方舒却不这么看,她说孤立是老板的一贯心态,为了保持威仪,她从不与员工走的太近。若想成大事,必须学会享受孤独。在她看来,与人敞开心扉是件风险很高又白痴的事情。 有时候建议听着都有道理,却总是无法套在自己身上。 脑海里总是浮现出怪奶奶孤寂的小屋,她到底是寂寞还是孤独?若我有她的心境,恐怕就能在这个地方安然自处,等待那个项目上马。 自从胡昊然来公司里闹了一场,那张总对我愈发客气。这天下了班,忍不住冒昧的向公司借了车,买了些软食准备去看往一下怪奶奶。 上到山上,夜幕已经降临,照旧把车停在宁麦村的谷场,步行半小时才能到那小屋。 路途深深浅浅,走了一截,发现后面有人跟踪,头皮立时发麻,朱老五和六爷两个名字跳入脑海,此刻仇家还真不少。刚想拔腿就跑,听到身后是胡昊然在喊我。 “干嘛跟踪我?害我吓个半死!”我大约知道他为何跟踪我,心中恼火。心知只要我往山上这条路走,他便觉得我要去同蒋世杰厮混。 “你一个人跑到这荒郊野外干嘛?” “看一位老人。” “老人?什么老人?” …… 虽然他是出于小心眼才来陪我同行,但总好过我一人独行,也有些暗自庆幸。之前其实想叫蒋世杰陪我一同来,可鉴于那日怪奶奶对蒋家人表现出异乎寻常的憎恨,只好作罢。 自从上次与胡昊然发生那样的冲突,我似乎能感知到他的底线在哪里。只是总也想不通他这无聊的底线是源自何种缘由。 暗自庆幸一百次,还好没叫蒋世杰,否则此刻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今天是十五,我记得上午办公室里有人说今天要吃斋。 月亮又圆又大挂在桂花树梢,荒野中寂寥的小屋中透出暖黄的灯光,有种奇异的吸引力。 院门简易的栅栏一推就开,进了院里上前刚想敲门,却意外听到屋内欢声笑语。 “玉成,我穿这种颜色的衣服会显得年轻些吗?”是怪奶奶的声音。 “你穿什么颜色都好看!” “你尽瞎说,呵呵呵……咳咳咳”怪奶奶笑得有些喘了起来。 “喝口水,慢点……你啊,每次赞你漂亮,都会笑得得意忘形。” 我听到说话的另一个声音是男声,而且明显是个年轻男人。 “天色晚了,睡吧!你凌晨就要走……” 心中大急,人家马上就要睡觉了,再不敲门就要无功而返了。可感觉这怪奶奶房里似乎藏了个年轻的小情人,此刻敲门岂不是自讨没趣。正纠结着敲还是不敲,胡昊然这厮不耐烦起来。 “敲门啊,你倒是……”这寂静的夜,他声音听起来异常响脆。 “咣!” 门打开了,怪奶奶站在门口怒目而视。她脸上抹了粉,还擦了口红,头上戴了朵刺目的红花,不伦不类仿佛唱大戏的。 “奶奶……奶奶您好,我……我是想来看看您……”我被她奇异的扮相吓得结结巴巴。 “奶奶,我们买了些吃的来送给您。”胡昊然将我挤到一边。之前他屡屡同我说起,说自己英俊帅气,能通杀各个年龄段妇女同志,这会儿信心满满觉得自己也能博得怪奶奶的欢心。 “滚……我不需要你们送东西……滚……”她勃然大怒,又去院里找那根硕大的扫帚。 她身子让开的一刻,我向屋里偷瞄了一眼,桌上除了一堆类似胭脂水粉的东西,还有一个香囊,与大祭司送我那个装满了十里香的花袋子一模一样。屋里很小,只有一张床,床沿上坐了一个衣着古板却极为年轻的男人。 在扫帚的催促下,我俩不得不丢下礼物,狼狈逃窜。 回去的路上,我对怪奶奶又有了全新的认识。 “人老心不老,难怪要独居,原来是为了方便幽会年轻的小情郎,我还以为她独自一人住在这里孤苦无依,哪料人家这般年纪了,还活得如此风流快活。”我忍不住感慨一番。 “不对啊,来的路上你说她丈夫失踪了四十年了,刚坐床沿上的小嫩草看起来也就二十几岁,算起来可以与小嫩草一起风流的日子也就几年,那之前三十多年又是怎么过来的?”胡昊然果然心细如发。 我也发现自己刚才的判断有很大漏洞,但还不肯认输,强词夺理道:“也许人家这些年,都割了十几茬小嫩草了呢!” 话音刚落,脚下一个趔趄。 还好手臂被胡昊然一扯,自是稳稳站住。 他坏笑:“人家都割了十几茬小嫩草了,你呢?有没有打算也割一茬?” 他比我小三岁,这会儿该不会是说自己是小嫩草吧? 我推开他,大声叹道:“今天月亮好圆好亮啊!” 他笑了笑,脱下外衣,将我裹住。 两辆车一前一后,下了山。 回到家里,有一事想不通,他为何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 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我在那山上?” 他嘲讽道:“你的手机是我送的,里面当然被我装了跟踪器了,这么久才知道问,也真是够笨!” 154 无奈辞职 算起来我这个周末很是忙碌,周六要去k市参加校庆,主要是为了看望卢教授,周日要去参加彩凤的婚礼。 这些事情对我来说都很重要,尤其是彩凤的婚礼,所以周五一到,便忍不住心猿意马了。 不料一早,公司便宣布了一个决定,说是经过总公司的项目讨论会,决定放弃羊肠村的开发计划。 这个消息对我来说,打击不小。如今我独孤的硬挺在这个公司,图的就是这个项目的介入和推进。可现在倒好,人家不搞了。 想起我前些日子在羊肠村郝村长和宁麦村李村长面前信誓旦旦吹下的牛,真是没法交代。对了,我们还像模像样的搞了调研小组,收了人家三袋核桃。如今想来,这不成了骗子了嘛!跟那老神仙有何区别。 把核桃退回去?我的还没动,邵志娟家一大家子人,恐怕连壳都不剩了。季芳恨我,让还核桃,也是开不了口。想来想去,即便退回去,恐怕也无济于事,他们一定对我很失望,觉得我不靠谱。想到这里,霎时间整个人都不好了。 散会后,我单独去找了张总,询问这件事情的缘由。 “总公司的意见很简单,即便不用考虑销售问题,光农村集体土地流转这个问题,就已然是根本无法实施的阻碍”他耐心的解释。 “这些集体土地,我们可以租用,根本不用购买,这样不但可以缩短整个开发流程时间,还可以小成本介入项目”我辩解。 “小成本是小成本了,但由于不拥有土地,便无法形成资产,没有资产便无法贷款。”他无奈的摇了摇头。 “可若非要拿走土地所有权,村民们只拿走一笔补偿款,也许三年内就花完了,未来怎么办?” “你有什么好想法?” “目前村民手中的资源非常有限,若不考虑财政支持的因素,只有两种资源能够提高他们的收入水平:一是他们自身的劳动力,二是土地。只要能够让这两种资源的效益最大化,村民就能持久受益。同理,作为项目运营者,能够考虑到这些问题,才能持久的在这块土地上获得利益。” “呵呵……”他头摇得更厉害了,“你比我想象中还天真!呵呵……”他的笑带着明显的轻蔑与嘲弄。 我不禁局促和尴尬起来。 他不可置否的耸了耸肩:“农民问题政府会管,轮不到你管。我们是商人,商人就是要赚钱,赚大钱和赚快钱,所以我只关心项目要投多少钱,多久能回流,未来几年投资收益是多少?至于农民的民生问题,不是我们这种地产公司该管的,况且我们也管不了……” “可一个丝毫没有社会责任感的企业是没有未来的”我冲动的脱口而出。 他脸色有些难看。 我也知道自己放肆的僭越了,默默退出那扇门。 在这个公司唯一的希望自此破灭,下午便递交了辞呈。 其实以我之前的资历,加上这段时间以来对这个项目的潜心研究,并不认为这个项目是天真的痴人说梦。其一,国家对于农村土地流转的风向在变,变得更加迎合农民创收需要;其二,地产公司要变,从重资产模式转为轻资产,未来很多地产公司将以租赁加改造为主业;其三,这样的创新带来的价格优势,无疑降低了准入门槛,更提高了资金效率。其四…… 哎!整个公司对我的孤立,叫自己很多时候都无法开口,也就是说,连说服他们的机会都没有。 或者说了也没什么用,“恶意老赖”的身份定位,叫他们每一个人对我充满偏见,这种情形,大约会叫我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被曲解,因而遭到抵触。 当然,自己因为没有资格买机票,没能去总公司当面陈述,也是重大疏漏。 这样的结果叫我很失落,或许是我太想改变羊肠村。 周六的校庆胡昊然自然也要去,由于有晚宴,周六就得宿在k市。 去k市的路上他忽然问:“我要提前订酒店房间,是订一个套房我们各自一间?还是定两个单独的房间?” “订房?干嘛要花这些冤枉钱?我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不就结了!”我不解。 他淡淡:“从我来了汨罗县,家里已经没有我的房间了!” 忽然忆起那日去他家,分明听得他妈妈说哥哥和姐姐在各自房中。说明如今在那个家里,早已各自成家的哥哥和姐姐仍旧是有房间的,为何唯独他却没有?难道因为是养子? 他说这话时语气虽淡,却叫人升起莫名的凄凉。 默默想象起往日他在那个家中生活的情景,那个小小的他该是如何一种心境。 “我住家里吧!可以省一间房钱!”自从我欠了债之后,早已养成习惯性节约的美德。 “省这点钱就能叫你发财吗?”他故意呛我。 “虽然不能发财,但钱这东西,一分一厘,总是各有各的用途。你胡大少爷大手大脚惯了,不会明白一个欠债鬼对钱的态度!” “我虽不明白别的欠债鬼是怎么样,但你这只欠债鬼,我还是基本能拿捏得住。” “吹牛!” “没有吹,真的!” “那你拿一个给我看看?” “若我提议去你家住,把房费兑现给你,你会乐的屁颠屁颠!” “哈哈哈哈,真的可以这样吗?那两间房费是多少钱?” “一间八百,两间你能算出来啦!” “好啊好啊!就这么定了。” 我笑得合不拢嘴。 “这么熟的人啦,能不能给打个折扣?”他居然也会讨价还价这一套。 “省这点钱就能叫你发财吗?”我立刻现学现用。 “也是啊,算了!那能带个早餐吗?” “好好!没问题!” 我又笑得合不拢嘴。 可刚到楼下,我踌躇起来,带他到我家住,这怎么对爸妈说呢?我该说他是我的谁呢? 我为难的望着他挠了挠头:“这钱似乎没我想的这么容易赚呢!” 155 Q大校庆 “你没有同父母说起过我?”他眼中似乎隐约闪过一丝黯然。 “我之前以为你申请到购房名额,就会马上同我离婚,所以……所以……”明明说的是实话,此刻被他情绪影响,竟然莫名其妙的底气不足。 “没事儿,我还是住酒店吧!”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与说家里没有他房间一般无二。 看着他的车远去,莫名其妙觉得欠了他点什么说不出来的东西。 在家只稍作逗留,下午两点,便来到了q大。胡昊然在酒店安置好,也会去。 照常理,我同胡昊然既然一起来参加q大校庆,若是有礼貌的做法,应该同胡昊然知会一声自己的行踪。可自打知道了他在我手机里装跟踪器的事情,心里就生了别扭。暗道:“你装跟踪器这么不礼貌,我也回敬你个不礼貌”。 之后,我从不主动打电话知会他自己在哪里。他有时会问起,我便会没好气反问:“你的跟踪器失灵啦?……” 卢教授是经济学博士,q大学金融系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主要研究现代金融与投资理论、公司金融、投资银行业务等方向,在业内颇有名气。q大学金融系学生无不对其敬佩不已。 图书馆二楼一个明亮的小报告厅,卢教授坐在讲台上,虽然人已经极为消瘦,目光却依然炯炯,声音也依然铿锵。台下人太多,乌压压一大片,很多人都站着,我也没捞到个坐处。 “研究了那么多年的金融,总觉得怎么研究都不够透彻,所以总也停不下来。害得这些年来,夫人总说我思维单调,毫无情趣。最近因为频繁治疗,学业虽荒废了不少,却更多思考起生命来。本来生死攸关,有些东西本不足为外人道,但最近总听得我们金融系学生在社会上遭受了些挫折,这几年日子不好过,便整日怨天尤人、要死要活。便想把我最近活在生死边缘悟到的一些心德,与同学们一同分享。医生说我已经“不可救药”,悲怆之余,唯有自救,学会自救事实上就已然完美。我一垂死之人尚且能如此,你们又怎能自轻自贱,说出放弃的话……” 没有以往的掌声雷动,台下尽是此起彼伏的抽搐与呜咽声。 卢教授似乎有些累,端起水杯喝口水,想稍稍缓和一下,可那颤颤巍巍又骨瘦如柴的手,叫更多人忍不住哭出声来。 片刻之后,他的声音再次响起:“越来越感慨,沉静地对待生命是一种非常重要的品质。大环境是道,人的命和运都要依存于道,而且,更大的宇宙法则在等我们,不用急,不用怨,刍狗而已……” 午后的阳光照在卢教授身上,是一层暖暖的光。所有人都在擦拭眼角,那些泪水,有对教授即将逝去的不舍和心疼,也有对自己生平遭遇的悲悯和同情。 我红着眼来到室外的一颗树下,试图平缓一下自己被卢教授戳到了疼处的心。 不经意间,身侧不知何时悄悄立了一个人,此刻用两根手指夹了张纸巾递到我眼前。 抬头,是黎昕。很久没见过他,脸庞略微有些浮肿,身材也微微发胖,只有眼睛里温润的目光还是那么熟悉。 “你最近好吗?”他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还好。” “你那些债务解决的怎么样了?” “基本没什么进展。” “你别急,总会慢慢解决的!”他试图安慰我。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努力挤出一个轻松的微笑。 …… 我们都陷入了沉默,耳边只剩树叶的沙沙。 良久,他幽幽道:“你怎不问我?” 抬头,他眼中有以前那种熟悉的热切,我曾因此心跳加速,可此时却是这么不合时宜。 他刚才确实主动问我的情况,也许问回去才是礼貌。 “哦,你最近好吗?”我像个复读机。 “不好!” 我愣了愣,脑子里有些混乱。 “你那些债务解决的怎么样了?” “已经解决完了!” “哦!” 他已经解决了,那还有什么不好?他之所以能解决,大概能猜出来是赵林艳帮的忙。 想起赵林艳,我有些发毛,她可不好惹,上次叫我吃的苦头还历历在目,那些警告也还犹在耳际。我立刻不安起来,打算敷衍了事几句就离开这里。 “你也不问我为何不好?”。 他今日总不直接说,老是啰里啰嗦的绕弯子。 我不想与他继续纠缠下去:“黎昕,我之前听赵林艳说你们要结婚,所以……所以,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你听她说的?你什么时候见过她?为了我吗?” “也算是跟你有关吧!我之前发了信息给你,约你在y公司楼下见面,结果你没来,倒是债主来把我给抓走了,他们把我关在茶室里,然后你家赵林艳就来了,我想你该明白发生了些什么?” 本来想赶紧了结此次谈话,可我这人心胸狭窄,热爱告状,更乐于看到被诉之人受到严厉打击,自小乐此不疲,长大之后,这些陋习依然屡屡显现。此刻即便知道告了这一状,黎昕也不敢去对赵林艳说一句重话,却仍旧忍不住要告这无意义的一状。 “你约我?你想见我?”他热切加剧,明显跑题。 “不是不是,你不要误会,我只是想把你送我的梳子和你妈妈送我的镯子还给你。” “还给我?你不用还给我,你要知道,你是这世上唯一值得我送那些东西的人!” 他的话叫我更加混乱了,按照赵林艳之前与我说的时间推算,他该已经和赵林艳完婚一两个月了。光这一点,就能叫我清晰的知道,他如今是个名副其实的有妇之夫。 “算了,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黎昕,就算有一天你属于了别人,我也会远远看着你得到幸福。”我送上最真诚的结束语,转身欲走。 他抓住我一只胳膊:“你能听我解释吗?” “你无需向我解释。” “不……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所以我必须向你解释。” …… 真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让他相信,我没有生他的气,只是不想同他在一处,因为风险太大。 156 重遇黎昕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你越是担心什么,什么就越是要来。 黎昕抓着我的手忽然迅速放开,我就知道她来了。 “黎昕,你们在说什么这么起劲?”赵林艳笑容可掬。 我若没经历过之前她那些手腕儿,此刻恐怕便无法知道笑里藏刀这个词的真谛。 “你们聊,我还有点事情……”我再次欲走,却又被赵林艳抓住一只胳膊。 “想溜?没这么容易,你忘了上次我嘱咐过你什么了吗?”她瞪着我的目光霎时间变得冷酷凶狠。 我吓得打了个寒战,乞求的望了黎昕一眼。 “林艳,我们就只是对卢教授的事情感慨了一下人生,你没有必要想太多”黎昕皱着眉解释着。 她更生气了,狠狠朝黎昕吼:“我在问林静话,你着急什么?” “赵林艳,你为何如此苦苦相逼?你们都已经结婚了,不是吗?我只不过偶尔才回一趟k市”,我想提醒她,她才是他的妻子,我一个山高水远的过去式女人,她根本无需为此担心分毫。 “林艳,我们进去吧!”黎昕上前拉起她的手,却被她狠狠甩开。 三个人的争执引来了围观,而这群围观者都是或亲或疏的校友,丢脸便可以直接丢到家。 众目睽睽之下,她死死抓着我不放:“我现在要打电话叫霸哥来抓你!” 这话足够震慑我,恨不得立刻逃走。 “够了,赵林艳,你闹够了没有?还嫌不够丢人?”黎昕怒吼。 “我闹?是我在闹吗?今天我叫你不要来,你偏要来,不就是想见她吗?你刚刚同她在一起,是不是内心又泛起了感情的涟漪?你的眼神、你的举止,都出卖了你。难道你心里还装着这个害死了你母亲的恶毒女人吗?” 我这才明白,赵林艳真正气的人是黎昕,只是她爱他,不敢对他过分,所以,那些过分便悉数落到了我头上。 人群立刻哗然一片,阳光烈得睁不开眼,只能低着头,一直低着头,一分一秒变得如此艰难。耳边忽然听到黎昕凄然一字一句:“赵林艳,我今天以认真且负责任的态度告诉你,她没有害死我母亲,我母亲的死同她没有任何关系,是我……是我自己害死了自己的母亲,怎么样?赵林艳,现在你满意了吗?你满意了吗?是我……是我害死的……” 抬头见他早已情绪失控,满脸泪水狼藉,疯了一般朝赵林艳喊,也朝人群喊,以至于声音逐渐嘶哑。 赵林艳被他吓住,松开抓着我的手,转而乞求黎昕:“你别这么说,不要再说下去,我走,我这就走还不行吗?”她或许知道自己触碰了他的底线,软弱了下来。 事情闹成了这样,我没脸再呆在这里,况且我呆在这里,黎昕便没法呆在这里。 情绪低落的回了家。不过已经见过卢教授,也算达到了今日之目的了。 明天还要长途跋涉去彩凤家,想早些睡,刚爬上床,胡昊然打来电话,罕见的说话颠三倒四,大概意思就是喝大了,劳烦我去安置他一下,也就是帮他开车回酒店。 我居然没拒绝他,这种心情有些傻傻分不清,究竟是欠了情的内疚,还是对一个养子的同情。 我去宴会厅寻他,没找见,电话也没人接。 来到停车场外,他的车还在。抬头,不远处路灯旁,一棵巨大的银杏树下公园凳上坐了一个人,双手无力的耷拉在膝盖前,垂头丧气的样子叫人看着心生同情。也许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也欠了债吗?生病吗?需要打120吗?我忍不住走过去。 “黎昕?”我揉了揉眼睛,有些难以置信。 “林静!”他狼狈的弹了起来,慌乱的整理了一下头发,又拉扯了一下衣服。 “你还好吗?”这次,不是复读机模式,我问得真诚主动。 “好,我很好,就是……就是喝了点酒……你知道的,男人喝了酒,就都是这副德性……”。 他的狼狈显而易见,以前那种光彩照人的自信如今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有些难过,却笑了笑:“了解,帅不过三秒嘛!” “哈哈哈,你说的对……帅不过三秒……哈哈哈”他笑着笑着,泪就涌了出来。 “你一点没变,还是这么善解人意。小静,我……我……”他忽然激动,哽咽的说不出话来,我静静不作声,他的样子,心里一定是憋屈坏了。 他努力调整了下气息,表情这才稍微轻松了些,耳边响起他凉凉的声音:“我这一生,活得太懦弱,犯下了很多错,尤其在我妈自杀这件事情上,让你背了黑锅,我就是个混蛋。”他边说边懊恼用力捶打自己的脑袋。我不忍心,轻轻将他的手从头上拉下来握住:“一切都过去了,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而且今天中午,你不是已经勇敢的把黑锅又背回去了吗?” 我朝他暖暖的笑了笑。 “我很后悔,后悔自己到了今日才有勇气说出这些话来,若我能早早有今日的勇气,我们……我们也不会就这样错过。” “如今不也很好,你结了婚,债务也解决了,你妈妈若地下有知,会很安慰。你知道她为什么做出这样的选择!还不都是因为不想拖累你,想你过的好,你为了她,无论如何也要好好过日子,才不枉费了她牺牲自己的心。不是吗?” 他望着我,脸上溢满感激之色,片刻之后,又难过起来,艰涩道:“本来我没有资格再说这些,可……可事实就这么摆着,我失去了你,日子又怎会好过?” 我默默无语。 他垂下头,继续道:“那时候,你也知道,我那个项目也出了大问题,那个质押的楼盘已经封了顶,只剩一点点地上工程,竟然烂尾了,更糟的是,开发商又因行贿问题忽然被抓,变现出了问题,我被出借人逼得毫无办法,后来是赵林艳出面,主导了赵家旗下地产公司对烂尾楼的接盘工作,才让我最终渡过了那场危机。作为回报,我便娶了她,结婚后,我与她总是吵闹不休,几乎没有过过一天安静日子。这样的生活,叫我度日如年,精神疲惫、未老先衰。只有时常忆起同你在一起的日子,才觉得自己也真正活过。” 157 口不择言 他的话叫我忽然清明起来,当年纵使我没有背上害死他母亲的黑锅,他也绝对不会娶我。 那时候我们之间的爱太懦弱,因为掺杂了太多自保与妥协而不够纯粹。 这次见面,我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放下了他,不再有心动,只有对亲人一样的同情和关切。 “别想那么多了,人不能老活在过去里,还是得对未来充满希望才对,你既然是人家的丈夫了,就还是得多包容多担待对方的缺点,毕竟你娶她的时候,没人用枪逼着你,不是吗?多给她些安全感,女人嘛,有了安全感就不闹了”这话,我说的格外真诚。 他先是愕然,然后笑得有些凄凉道:“呵呵……小静,你变了,变得成熟了,冷静了,却也世故了,冰冷了……或者……”他忽然抬头盯着我:“你爱上了别人?” …… “林静!”我急速转头,看到胡昊然。 “黎昕,好久不见!”胡昊然面色红的像猴屁股,走起路来有些摇晃,果然喝了不少。 “胡昊然,好久不见”黎昕赶紧收起情绪,恢复了一贯的礼貌客气。 我虽然知道他俩之前在q大篮球队一起打过球,却不清楚这二人交情深浅到何种程度,只听着他俩闲扯,又不好打断,只是夜深风冷,我被风吹得哆嗦了一下。 黎昕立刻脱下外衣,不由分说裹在我身上,接着对胡昊然道:“昊然,我看小静有些冷,我得先带她走了,改日再与你聊。” 说完牵起我的手就走。 “不是……哎……黎昕……”我话音未落,胡昊然便抓住了黎昕的另一只胳膊。 “你要带她去哪儿?”他淡淡问。 “送她回家啊!” “不用你送,我会送。” “你?你认识她家在哪儿吗?呵呵,昊然,我知道你是个热心肠的人,可林静家我去过很多次,不但道路熟悉,她父母与我也很熟悉,我送会比较方便。”黎昕的认知明显还停留在过去。 “不用,黎昕,你不用送我,我得送胡昊然回酒店,你看,他明显喝大了!” “那你先上我车,我送他回了酒店再送你回家,这么晚,你一个人我不大放心……” “够了……”胡昊然莫名其妙大吼。 胡昊然变脸太快,黎昕有些懵。 他抬起通红的眼睛:“你们两个人一副难分难舍的样子,演给谁看?我吗?” “你……向我保证过恪守妇道、绝不出轨,却在外面随意沾惹,这会儿又在这里与旧情人厮混!”他质问我,后半句可以说是误会,前半句却完全听不懂。 “还有你”,他又转而向黎昕吼:“我知道这个女人之前确实是你女朋友,可现在却是我老婆,想旧情复燃?那还得我说了算!合法妻子你懂吗?即便你黎昕离了婚,也再也得不到这个女人,因为我死也不会同意离婚!” 他又转向我:“你不就是想离婚吗?我现在明确告诉你,做梦,以后想都不要想。你之前说我无非两种结果,离婚或丧偶,如今我告诉你,你这一辈子,就只有一种结果,那就是丧偶。” 我不知道他是发酒疯还是说真话,这些日子以来,与他离婚确实是一项人生目标,那种无奈和酸楚又涌了上来,身子微微晃了晃,只得伸手扶住那棵银杏树。 黎昕上前扶住我,关切道:“小静,你还好吗?” 胡昊然上前一把拽下披在我身上黎昕的外套,砸在黎昕脸上。 黎昕大怒:“是啊,你的确可以拴住她的人,却永远也得不到她的心,胡昊然,你真是个没人爱的可怜虫……”。 这话一出,我就知道不妙,这种话对于别人来说,或许能忍,可胡昊然的出身…… 果然,胡昊然疯了般扑向黎昕。胡昊然是格斗高手,又高度自律,除了做痔疮手术那几日,从未疏忽过一日的练习。黎昕如今体态发胖,恐怕连起码的锻炼身体都没做。 黎昕一定吃不消,等我扑上去死死抓住胡昊然挥舞的拳头时,黎昕右眼已经严重淤肿,似乎眉骨也裂了。 此刻另一个人也扑上来抱住了胡昊然:“昊然,好好的干嘛这么冲动?” 我与那人对了一眼,顿时僵住,是陈志坚。也是,我想起来他也是q大法律系。来参加校庆也自然。 “你?你怎么在这里?”他十分惊奇问。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在这里!”我答得等同没答。 “哈哈哈……师兄,我的陈师兄,这个女人便是你今天向我请教的案例,哈哈哈……她千方百计想甩掉的男人便是我胡昊然啊!哈哈哈,你说是不是太有趣了,而你绞尽脑汁想还了自由身给那个女人,然后以此为条件娶了的女人便是如今我的妻子林静……这个世界太小了,太有趣了……哈哈哈”胡昊然笑得有些喘,弯下腰来大口大口喘着气。 此刻,我大约知道他的火从何而来,又为何这般猛烈了。 我俯下身,扶起鼻青脸肿的黎昕:“让你伤成这样,我很抱歉,需要去医院治疗吗?” “不用,我没事儿!”黎昕言语仍不认输。 “陈志坚,能不能麻烦你送黎昕回家?”我央求道。 “我?”陈志坚愕然。 “嗯!拜托你。他现在的状况一定开不了车了。” “好,没问题,只是你?” 他俩同时关切的望着我,担心我如何独自面对疯了的胡昊然。 “没事儿,他只是喝多了!” …… 我虽然有些担心胡昊然发疯,可自信这次的情形与上次有本质的不同。如果说我与蒋世杰仍有情愫,可与黎昕却是一清二白。与陈志坚就更加清白了,只不过是法律咨询的关系,或许他今天真是喝太多,发酒疯呢! 那两人走出一截,黎昕忽然回头,无所畏惧的走向胡昊然,在他耳边似乎说了句什么,然后得意的走了,胡昊然立刻呆若木鸡,那情形分明是黎昕只通过一句话便逆转了战局。 接着胡昊然便一直垂头弯着腰笑,笑得没来由,又干巴巴。 我伸手去扶他,似乎瞥见有闪亮的珠子瞬间坠落,滚落到泥地里,瞬间不见了踪影。 这路灯下,会反光的东西太多,玻璃、珠子、虫子、水滴……一切晶莹剔透的东西。 158 大大惩罚 回酒店的路上,胡昊然冷静得反常,只偏头望着外面。 我将他送到大堂,想离开。 “你不打算就你背着我同陈志坚相亲的事件向我解释一下吗?”他看都不看我,淡淡的。 “我没有相亲,只是想咨询下律师。我想离婚这个意愿,早就光明正大向你提过,你自始至终都是知道的……” 他打断我:“如果心里没鬼,怎不敢上去同我解释一下呢?还有黎昕?你如今与他是什么程度?藕断丝连?婚外恋?肉体关系?或者柏拉图?我搞不清楚,无法安睡。” 我跟着他上了楼。 他翘个二郎腿,端端坐在了沙发上,点了支烟,眼睛隐在烟雾后有些模糊不清。 “坐吧!”他伸手指了指床。 我莫名有些局促,浅浅坐在了床沿。 “说吧!”他冷冷的声音如同在审问罪犯。我被这种无形的压力压得有些思维不流畅起来,上楼在电梯里本来已经整理好了怎么同他说,现在居然被搞得忘了。 “说……说什么?哦……我同陈志坚什么都没有,只是问他要怎样才可以达到离婚的目的,我对他没有丝毫男女之情。” 他没有丝毫反应,大约是对我的话不满意。 “我与黎昕已经是过去式了,他已经结婚了,我不会再对他有任何想法。”我思维断档,说话断断续续。 他依然没有丝毫反应,是对我的话还不满意? 我脑子更混乱了,今天先是被卢教授震撼了一番,接着被赵林艳虐了一遍,然后被黎昕左右了下思绪,最后又被他闹了一通,现在他究竟要我说什么才能满意,放我走。 他将烟头狠狠摁灭在烟缸中,抬起因微醺而发红的眼睛逼视着我,淡淡问:“还有吗?” “没……没有了。” “那你先洗澡吧!”他镇定自若打开电视。 “洗澡?我?我干嘛要洗澡?” 他关了电视,罔若无人开始脱衣服。 我极为尴尬,脸上烧起来,抓起包低低说了句:“你洗吧!我先走了!” 刚到门口,手还未触到门把手,忽然被拎着后颈衣领拖进卫生间里。他拎着我仿佛只是拎着一只箱子,不管我脚下一个趔趄那么狼狈,也不管我手肘撞在淋浴房玻璃门上一阵生疼。 “你干嘛?胡昊然,你要干嘛?”我挣扎着。 他不做任何解释,淋浴房里的莲蓬瞬间冲出汹涌的水流,从头上猛烈冲刷下来。 我急切的想逃出去,却被他结实的胸膛顶在莲蓬下,无法动弹。眼光触及他右肩一道硕大的疤痕触目惊心,叫此刻的他,显得更危险可怕。 汹涌的水流之下。 顷刻间,从头至脚,从内到外,都湿得透彻。他比我高,冰冷的水流直接冲到他头顶,顺着前额的头发流到我头上,抬头想看他脸上此刻的情绪,却因水花四溅无法看清。 衣裤失去了原来的样子,紧紧贴在身上。 我情绪有些崩溃,大吼:“你疯了吗?这样我怎么回家?” “你今晚不回家”他淡淡的语气,同往日说今晚不用做饭一般。 “我非要回去!”我咬牙切齿。 “你可以试试!” 他说完,又罔若无人扯下了腰间围着的浴巾。 太难为情,脸上烧得厉害,“呀”了一声。背对着他,看到地上时不时有坠下的泡沫从脚下流过。 “干的浴衣我放在马桶上。” 门响了一声,我转身,他果然已经出去。我蹑手蹑脚按下了门锁,这才放心的脱下了一身湿透的衣服。换上了虽极为宽大不合体,却干燥温暖的浴衣。 上楼来时,分明记得酒店门口就停了待客的出租,我决定鼓起勇气穿着浴衣下楼跳上出租回家,只要到家就好了,家里有的是衣服。只是从这卫生间到房门之间这段距离似乎有风险。 卫生间的大镜子里,我审视自己,肤色白皙、长发如瀑,嘴唇有些苍白,不过眼神还那般清亮。 “也不是很丑!他不会是看上我了吧?”我担忧起来,伸手将头发挠成鸡窝状。卫生间里素材有限,再有点煤灰就好了。 不过想起那日他说了我一堆“不什么不什么……哦,最经典的一句,别的女人散发着灵魂的香气,而我是散发着灵魂的臭气”,悬着的心顿时放下不少。 偷偷打开浴室门,探出身子,还没看清状况,忽然被横抱了起来,天旋地转被抛到了酒店惨白的床上。 “你要干嘛?” “明知故问!”他恨恨答。 他重重压了下来,双臂勒得我骨节发痛。唇汹涌的席卷而来,躲避中,牙撞在一起,也不知到底撞破了哪里,被他捉到时,唇齿间裹挟了血腥和浓浓的酒精味。 他的唇开始贪婪从颈间下移,我惊恐的挣扎起来,可越是挣扎手腕上的疼痛就越强烈。 “你不是说我浑身散发着灵魂的恶臭吗?现在怎么饥不择食了?” “今天你就是坨屎,爷也要捏着鼻子吃进去。” 他用力一扯,胸前大片便暴露在空气中,我又羞又气:“没想到你这人不但心理阴暗,还是个无耻的流氓!”我下意识伸手打了过去。 本以为他为了躲开这一耳光会跳开,不料只听到一声清脆的响。 他眼中怒气更浓,一只手将我两只手牢牢扼在头顶。 “你能脱了衣服勾引男人,便不是什么好鸟。今天也不劳烦你费力勾引,你若喜欢装,随便装个半推半就也就罢了,别蹬鼻子上脸!” 我心里疼了一下了,反映过来最后黎昕是凭了什么话逆转战局,却仍旧怀有幻想:“是黎昕说的吗?” “你拿不准?难道除了他以外,你还这般勾引过其他人?”他的表情恨不得立刻杀了我。 腰间浴衣忽然被另一只手粗暴扯开,一阵恐惧袭来,我忽然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这次与上次的所谓小小惩戒不同,这次不是玩笑,是来真格。 我虽然知道这事的原理,可依然懵懂恐惧,怕他的入侵,怕生理疼痛,更怕此后自己将因此而与以往不同。 紧张得发抖:“求你了,胡昊然,求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对我。”我说着,眼泪滚了下来。 159 残花败柳 他停下来审视我,嘲弄的笑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我抽泣着。 “为什么对我就装贞洁烈女,对外面的男人就春心荡漾?”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装了满满的厌弃。 “你……你胡说八道!”我气得语塞。 他冷笑道:“林静,你对外人到很是亲和,黎昕可以得到你的人你的心,蒋世杰也可以,或许陈志坚也可以,为何我不可以?就因为我是没人爱的可怜虫吗?” 他这话不但伤了我,更伤了他自己,说完,他眼中怒气更盛了。 情急之下,我脱口而出:“不是,胡昊然,你听说我,真的!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说完脸烧了起来。 他眼中闪过片刻迟疑与迷茫,脸上的冰冷与怒气似乎退去,站起身来。 我暗自庆幸他终于恢复理智,能逃过此劫,然而,他只是去关了灯。 他俯下身,湿热的呼吸在我耳边急促起来:“若不检查,怎知道你有没有说谎!” 黑暗中,他身体滚烫的象火一般,灼烧得我又气又痛。 …… 开了灯,床单上赫然有一滩殷红。 我象被人偷走了财宝,心里失落的厉害,那一滩殷红代表着他拿走了我最宝贵的东西,我再也不是原来的我了。 他重新关上灯,死拉活拽将我拉到被子里,不愿理他,背对着他,他从背后环抱着我,凑到我耳边 “我很抱歉!……” “滚……我不要听到你的声音。” 他刚开口就被我一声怒吼打断。 “你记住了,我一定叫你后悔今天你对我做的一切!”我咬牙切齿的撩狠话。 虽然此刻也没能想出什么办法对付他,也明白或许之后也想不出来,可这种时候,满腔怒火憋闷的慌,就全当发泄吧! “哎!”他轻轻叹了口气:“今晚,我觉得自己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男人,又怎么会后悔!” 他的幸福是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 我更觉得自己吃亏了,抽抽搭搭得身体一颤一颤。 他手上紧了紧,身后象靠着只巨大的热水袋,暖暖叫人犯困。 我又困又累,哭着哭着迷迷糊糊觉得他的脸紧紧挨在我脑后,鼻息就在头顶荡漾…… 早上醒来,看到身旁甜睡的胡昊然,第一个念头就是掐死他。 轻轻穿上那些半干的衣服出了门,脑子里莫名其妙升起四个字:“残花败柳”,挥之不去。 走到大堂,胡昊然电话便追了过来,为了彰显:“林叔很生气、后果很严重”的效应,我打算这几天都不接他电话。 之前看到过一篇奇怪的网文,说黄花闺女和残花败柳有个最简单的辨认方法,就是看其走路的姿态:大腿内侧能并拢的便是黄花闺女,而不能并拢且有较大缝隙的便是残花败柳。 尽了努力夹着大腿走路,生怕别人因此看出我成了残花败柳。就这么努力的走着,偏偏有人回头看我,难道还有其他破绽?脸上就写了残花败柳么?急匆匆跑到一家服装店。 “小姐,想挑件什么风格?”店员很热情。 我站在硕大的穿衣镜前,惴惴不安问:“你觉得我有什么异常吗?” “异常?您指的什么呢?” “呃!”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鼓起勇气问了句:“你走路时大腿内侧能并拢吗?” 她先是张着嘴呆了片刻,但很快便回过神来。 “我没注意过这个,不过,我知道胖子们腿围数码较大,走路时通常大腿内侧的肉会互相摩擦,而国际名模因腿围数码较小,走路时通常大腿内侧的缝隙会较大”。 “你真是太聪明了!” ……什么狗屁网文!这根本是胖子和瘦子的区别。 我本来就瘦,非要追求没缝隙走路,姿势难免别扭,这下终于又能正常走路了。 回家换衣服准备去彩凤家。 “你昨晚怎么没回来?这么大姑娘夜不归宿的,这怎么得了?” “我……我在同学家睡的。” “什么同学?叫什么名字?男的女的?” 我妈又没完没了。再这么问下去,恐怕会暴露我昨晚成了残花败柳这件事情。 恼羞成怒回了句:“妈……我都这么大人了。” 我抓起包逃走,背后我妈还在嘀咕。 “咦?这孩子,以前也是这么问的啊,每次都好问好答的,今天咋这么大脾气?跟串鞭炮似的!” …… 长途车站,彩凤安排了夫家的表弟来长途汽车站接我。上了表弟的小面包车,他热情的问这问那,若平日里,大约会有些不耐烦,今日却很好,叫我暂时忘了残花败柳这件闹心事儿。 车站在一个陌生的小县城,听这表弟说,彩凤家离县城有二十里地,夫家是邻村的,两个村子只隔着五里地。 我看着这眉清目秀憨厚老实的小表弟,揣测着彩凤的新婚丈夫大约也是这般模样。 想起赵林城,或许对于彩凤来说,经历过精明和傲慢的伤害,憨厚和老实便会显得更加可爱。 从学校同学开始,一直认为彩凤家定然是富村里的富农,无数次想象过她家中的房子,必然一副地主大院的做派。 此刻小面包颠簸在一条类似去宁麦村的土路上,沿途是空旷的山野和时不时冒出的一块田地,道路两旁都是半人高摇曳的茴香花,美虽美,心中隐约有些忐忑起来。 兜里钱包中装了那张当日我写给彩凤的二十万欠条。那张欠条曾被彩凤撕成了五片丢在垃圾桶里,她是不忍心叫我还,也是不相信我再有能力还。这叫我内心很复杂,有被疼惜,也有被轻视。 彩凤的家外观与阿香家极为相似,并非地主大院,也是平层砖房,朴素的小院。 与那日阿香结婚时的置办基本相似。满院红绸缎带和大红喜字、高处飘扬的气球彩带、只不过地上躺着的几串鞭炮还没点过的规整、桌上闪亮的喜糖花生已经摆好、灶前忙碌的临时厨工、热气腾腾的敞口大锅、正等待那些前来道贺的亲友…… 分明记得那日也是这种熟悉的场景,我立刻感受到了阿香家的热闹与幸福。 可此刻,也是这种熟悉的场景,我却因为开始怀疑那二十万并非如她所说那般轻描淡写,而有些失神。 160 彩凤的婚礼 “进去吧,表嫂时常念叨你,说你是她最要好的朋友,此刻一定盼着见到你吧!”表弟热切道。 跨入门槛,院中有棵桃树,树下鲜红大红嫁衣的背影分明是彩凤,正与旁人说话。 “彩凤……”喊了一声,两年多没见她,此刻激动得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她转过身的一瞬,美得惊心动魄。精心梳妆盘起的长发温婉出尘,头上金色的步摇随她转身摇曳得活色生香。大红色复古盘扣和精致的刺绣中式礼服挺括有型,华丽又柔美,大气又富贵,我呆住,原来这世上,凤冠霞帔才是最美的嫁衣。 我知道她的嫁衣不便宜,心中松了口气,大约那二十万对她来说真不算什么,也许这个家只是低调,不愿在房屋上显山露水。 “林静!”她笑着提起裙摆缓缓走了过来,露出裙下闪亮的高跟鞋,仪态万方。 “好漂亮!”我张口结舌。 “你总说洁白的婚纱才是这世上最好看的婚礼礼服,这下被我颠覆了吧?” “颠覆了!颠覆得我人仰马翻!” 在学校里时,我曾以为自己比她有品味,曾以为自己比她懂得多,曾以为自己未来能过的比她好。可后来的事实是,我一屁股债被债主扣留,是她紧急关头救的我,如今我品味也不如她,两年不见或许她已经比我懂得多,她的婚礼让她光彩照人,而我的婚礼被浇了一头水。 我因为远,来的早了些,今晚还要在这里住一晚。 彩凤说小芬也嫁到这个村,家离这儿只有一百米,不过现在小芬有了两个孩子,家里事情太多,所以会踩着点过来。待会我与她同坐便也算有了聊伴。 人生的缘分真是很奇妙,小芬离开那日,我以为再不会见。之后我以为自己和彩凤各自嫁人后,一辈子都会生活在那个充满了梦想的城市里……哎!世事难料啊! 彩凤喊了那个刚刚在院外打陀螺,大约5岁的小男孩进来,对我说:“这是我小弟,叫小峰”,接着吩咐那孩子道:“小峰,这是姐姐的好朋友,打老远过来参加姐姐的婚礼,你要帮我照顾好她哦!不要让她觉得无聊!” “姐姐,什么是无聊?” “无聊就是她觉得我家不好玩!” “哦,懂了!”他放下手中的陀螺,盯盯望着我。 他的模样把我和彩凤都逗笑了。 说是待会儿要行礼了,彩凤叫我别客气,又去忙前忙后了。 小峰与彩凤长很像,是个帅气的小男孩。盯了我一会儿,便开始问。 “姐姐,你无聊吗?” “还可以吧!” 他每隔一分钟就问一次,问了几次,我大约明白其实是这孩子感觉无聊。所以他又问的时候,我便答了句:“有点!” 他兴奋起来:“姐姐,你想玩点什么吗?” 他眼睛睁得圆溜溜,与我初见小辫子时一般大小,我对他甚有好感。 “都可以,你说玩什么就玩什么!” “嗯……”他抬着头想了一会儿:“你会打陀螺吗?” “不会!” “我可以教你。” “小峰,我一个大人,跟着你在门外打陀螺,有些不太合适!” “懂了,我们只能玩大人的游戏,那我们玩售货员的游戏吧!” “售货员的游戏怎么玩?” “这些花生和糖是商品,我是售货员,你是顾客,你拿了钱来买!” 看他一脸兴奋,我拿出钱包应和着。 “不是用这个钱,而是要用我和姐姐发明的钱!” “你们发明的钱?”我都糊涂了。 他跳下椅子,拽着我往屋里拉。 “去哪儿?”我觉得有些冒昧。 “去我老爸房间的保险柜里拿钱。” 我定住,他拽不动我很是着急。清楚的记得彩凤说过他老爸房间里有保险柜,里面全是钞票。 “这可不行,你这孩子怎滴这么没轻没重的。” 我认真的批评他。 他急了:“这钱都是玩游戏用的,是糖纸!” “糖纸?”我好奇起来。 进了那屋,小家伙神秘兮兮指了指一个简陋的床头柜:“这就是保险柜!密码是四个一” 这床头柜分明没有锁眼,却假模假式挂了个日记本上拆下来那种锁,小峰兴奋的上去拨密码。 “好了!开了”他演技很好。 他拉开抽屉,里面满满当当都是花花绿绿的糖纸。 “这些都是钱,红的是十元、绿的是五元、黄的是一元,给你,待会你拿了向我买东西……” 心里忽的凉了一阵。 此时的我,恐怕比任何人都期盼彩凤家里是家财万贯的富豪,不为了朋友的虚荣,而是心里头那点良知,生怕她家本来就穷,还被我的债务雪上加了霜。 后来游戏有些心不在焉,总是在回忆与彩凤的过往。 “林静,我听说你会来,所以早些过来!”小芬终于来了。她的样子叫我大吃一惊,头发稀疏、脸色蜡黄,身形更是难以形容,衣着不但老旧,甚至还沾染着许多污渍。 “你还是那么漂亮!只是比以前更瘦了,显得有些憔悴!”她的关切叫我升起暖意。 “呵呵呵,路有些远!”我掩饰着内心的动荡,装得温柔平和。 “欢欢,同你说过很多次,掉地上的东西不能再吃……”小芬厉声喝止蹲在地上正捡了粒花生米往嘴里送的小孩子。 “两个孩子太折腾了!” …… “我是不是老了十岁?”她问我。 “呵呵呵……没有没有,就是胖了许多!”我尽量将事实说得委婉。 小芬同我抱怨了一番,说是家务太多,孩子淘气,搞得她根本没有时间捯饬自己,所以才搞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言语间,小芬其实洞悉自己的一切改变,可环境是这世上最强大的东西,能够彻底将一个人改造成另一个人,没有痛彻心扉、也没有痛哭流涕、甚至没有情感割裂。在悄无声息的日常和日积月累的惯性中,自己变成了身边所有人的模样,也心安理得的过着和他们一样的生活。从此不再追寻有所不同。 161 对不起,彩凤 毕竟我是见证过小芬最美好岁月的人,虽这么久未见,却很热络。说了自己,又开始说彩凤。 “我之前想跳出农村,到城里去,结果自己条件不好,失败了。本想着以彩凤那种条件,一定能跳出去了,没成想,居然也没跳出去,还是回来了,真是可惜了!” “条件?什么条件!” “你忘啦?当时我是清洁工进的学校,彩凤可是正儿八经的在读大学生!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羡慕她。你们那个系,还是学校里的啥啥重点不是!而且,我家里孩子多,父母不支持我读书,彩凤可不同,彩凤爸爸在这个村里是个要强的人,在小峰没出生之前,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彩凤身上,彩凤也争气,考取了那么个好学校,可为读这书,也把彩凤家的家底给花光了。” “什么?花光了家底?”我听见自己脑海中轰的响了一声。 “佳佳,帮妈妈照看着点妹妹……”她边同我说着,眼睛还要时不时追逐着孩子。 她接着说:“彩凤毕业后,在城里有了好工作,彩凤爸在这村里可是腰板直了。再后来彩凤更是找了个有钱的男人,还一起开着豪车回了趟家,那车是啥牌子?我如今不记得了,只记得当时很多人去围观看热闹,彩凤爸得意的说比奔驰还牛。” “黑色玛莎拉蒂?” “对对,黑色的四个字的!” 原来赵林城还随同彩凤回过家,可她却从未与我说起。 “你都不知道,当时那种风光。之后彩凤爸走到哪里都说自己在城里有个有钱的女婿,家里花钱也就不似之前那么节约了。后来不知怎么搞的,彩凤忽然回了村,说谁出三十万彩礼钱,就嫁给谁。” “三十万?” “可不嘛,三十万这么多,当时想着谁会愿意?肯定没人愿意。虽然她长的漂亮,又上过大学,可毕竟带过男人回家,村里人都很忌讳这些。我当时嫁礼才五万,她一下要三十万,便想着绝对没人愿意。没料到,她如今这男人二话没说,卖了自己之前置办的几台挖掘机,端端把钱拿来了!” “所以说,为了钱,彩凤才嫁给了这个人?”我拿起一颗花生,手颤抖的厉害。却忍不住问出自己心里最惧怕的问题:“她要那三十万做什么?” 我多么希望那三十万与我无关。 “这事儿我问过她,她说自己在城里欠了二十万,另外十万是家里要修房子,自己读书花光了家里的钱,必须得回报给家里的。” 这话无疑等同于判我有罪,手抖得厉害,生生掰不开那粒花生,气恼的又撕开一颗喜糖,嘴里没有一丝甜,只漾开浓浓的苦涩。 “林静……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她看出了我的不适。 “所以,所以说……她把自己卖了三十万,哈哈哈”我笑着,眼前却模糊一片。 …… 默了一会儿。 “林静,我知道你怎么想,我们村里不比城里,农村人讲究的是实实在在过日子,那些爱来爱去讲感觉,在我们农村是行不通的,你们这种城里人是不会明白的!” 如今的小芬在我面前,一口一个我们农村人,你们城里人。 我忆起那个在学校大树下看书的小芬,丝丝秀发被风轻轻扬起,不变的粉红格子衬衣被浆洗得微微发白,却那般干净。 我忽然抬头望着她的眼睛:“若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选择那个教你读书的师兄,还是你现在的丈夫?” 我知道这话对于她来说太残酷,可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她背过头很久,不再同我言语。 脑海中一片混乱,我拿着一块糖纸折起来又拆开,拆开又折起来,反反复复,眼不能视,耳不能闻。不知过了多久,被突如其来的鞭炮拉回神智。 众人在欢呼起哄,我看到新郎的瞬间,像被雷电击中。 他……他走路……一高一低。 难怪,难怪彩凤可以将自己卖到三十万的价码。 花容月貌的新娘和瘸子的新郎之间那种极大的反差撕裂了我的心。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彩凤,我是这个婚礼上最伤心的那个人。 很晚了,彩凤才有空来同我说话。 “宴席还要摆两天,明天要去男方家摆,你有空留下吗?” “我得走,呆在这儿让我想去死!”我鼻子发酸。 “你这是怎么了?”她大眼睛忽闪忽闪望着我。 “你把自己卖了三十万?其中二十万用来给我还债了?是吗?是吗?”我追问着,眼泪滚滚而出。 “说什么呢?什么卖不卖的,女人嫁人,还不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她轻描淡写。 “那你爱这个男人吗?”我听到自己凉凉的声音。 她沉默不语,答案显而易见。 我忽然很讨厌她那副虚荣的嘴脸,明明心里苦得要死,却非要装成无所谓。 当年赵林城抛下怀孕的她,同时遭受了身心重创的时候,她从未向我哭诉过一句。家里并不宽裕,却拿出二十万替我还债的时候,也是这般轻描淡写。此刻,她将自己卖身给一个瘸子,又说得这么自然。 “说不出爱,只图收钱,那不是卖是什么?”我话一出口便后悔了,可却收不回来。 她惊呆了般望着我。 “抱歉!抱歉!是我口不择言,彩凤,你原谅我,我只是担心你将来会过的不开心……”我笨拙的试图补救。 “是啊是啊!我是将自己卖了,小芬只将自己卖了五万,而我却把自己卖了三十万,多划算啊!我赚了啊!又怎么会不开心,我很开心…哈哈哈,我开心的要死……” 她凄然笑着,眼泪滚滚而出。 临走,我拿装了两千元的红包递给她。 “不用不用,你本来就……,还是不用了……”她推回来给我。 “彩凤,求你了……”我死死咬着下唇。 她被我神情吓住:“好好,我收下,可这有些多了,我们这里都是给两三百就可以了!” 我拿出钱包里那张用透明胶粘好的二十万欠条塞进红包里,泪水又滚了出来。 “该是二十万的,却只有两千,对不起!……对不起彩凤……” “好好……我收下,我收下……你别这样。” 162 魂归夜幕 这一次,我对自己失望透顶。 作为始作俑者,即使此刻亲眼见她如此卖了自己,也拿不出那二十万来还给她,好叫她终止这么荒谬的行为。就这么眼睁睁无能为力看着。 我嘲笑自己竟然如此无能,无能到给出去的那微不足道的两千元红包,已经是我所有钱财。 心开始剧烈的疼,疼的停不下来。 脑袋里浑浑噩噩,第二日回过神来,竟然又回到了汨罗县。 我笑自己还回这里作甚。 承诺成了忽悠,羊肠村和宁麦村的村民将对我很失望,以后再也不好意思去;上周五已经辞职了,工作没有了;周六酒店里那个夜,叫我连兰若寺也回不去了,更断了我与蒋世杰之间的缘分,一个残花败柳,有何颜面再站到他面前;回家?或许我还可以厚着脸皮回家躲到我爸妈的羽翼下,无耻的苟活下去。 这一次,又孤零零两手空空站在路边,看不到前路,回不去归途。 这种感觉一直让我有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恐惧得常常在梦中惊醒。越想极力摆脱,却越是挥之不去,就这样无情的一次次向我袭来。 若说第一次我斗志昂扬不肯低头,第二次我咬紧牙关艰难捱过。此刻第三次,我已经疲惫不堪,再没有一丝力气去抗争。 一路漫无边际的走,从烈日炎炎的中午到日落黄昏。 路旁出现一个池塘,我就这么一直站在风里愣愣望着。 这两年来,我像是坠入井底的青蛙,每一分每一秒都努力向上攀爬,期盼着有朝一日爬出井底,重新回到凉风习习,银色月光下开满荷花的池塘中。 可爬了一程又一程,只是一个井底套着另一个井底。 怀着最后的念想,我打李天诚的号码,已是空号。我打了姜主任的电话,他告诉我李天诚上月突发心肌梗塞死在办公室的老板桌上,丢下几个可怜的孩子撒手人寰。 若说之前我总认为自己能解决那些债务,除了自己的信心,还有很大的底气来自于寄希望李天诚能偿还我的债务。 此刻终于明明白白,还债这件事情,对他抱有希望,只是幻想,对自己抱有希望,只是自不量力。 老梁曾说,认识我是他这一辈子最大的错误。陈卓帮过我,却因信任我遭受经济损失。还有霸哥,他的损失也源自于信任我。爸妈不该生下我这个害人精,害得两人耗尽一生积蓄还担惊受怕。 想起彩凤,她若没有与我交朋友该多好…… 这世界若没有我,他们或许都过得比现在幸福。 举足朝池塘迈步,盈盈湖水泛着波光,湿了鞋,继续朝前,水中大片水草让水中一些局部显得幽暗阴森,水中晃了一下,猛然间似乎看到黎妈妈脸朝下泡在水里。我吓得急忙跑上岸。 远处慌慌张张跑来一个男人,结结巴巴:“你又上……上来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你以为我要自杀?”我冷冷问。 “我……只是以为……”他跑得太急,弯着腰不停喘息。 “笑话!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我轻蔑的丢下这句话,离开池塘。 “你要去哪里?喂?我跟了你一天了,好累啊,你不累吗?”他在身后喊得莫名其妙。 “你跟着我干嘛?滚开……”我用尽力气朝他怒吼。 继续走,投水这种方法行不通,大约黎妈妈在天之灵责怪我没有帮她保管好那只,她戴了半生的镯子,不愿同我死在一处。 十字路口,察觉到刚才池塘边那人虽不敢再同我言语,却远远跟着。 有些纳闷,他干嘛一路跟着我,是心理变态还是坏人? 紧接着,我嘲笑了自己一通,一个正在到处找死的人,还会怕坏人吗?来啊,此刻他若杀了我,还落得省心。 车来车往,我愣愣得没了知觉,恍惚间,忽然迈出脚步。 回神的那一瞬,我知道身侧有辆车,而我是静止,它是运动中。 整个世界忽然安静下来,微笑着闭上眼…… 原来这就是我的结局。 够了,就这么结束就挺好。 在此生最后一刻,这老天也算终于给了我个心想事成。 来不及转过头看,世界便整个漆黑。 知觉回来时,我睁开眼,身体倒在地面无法动弹,目光触及脸颊一侧地面是殷红的鲜血。远处,小灰向我奔来,耳朵高高扬起,舌头吐在外面,目光依然热切……我想我是死了,不过还好,能同死去的小灰在一处,便也很好。 知觉断断续续。 再恢复知觉时,在呼啸的救护车里,我开始浑身发冷,冷得忍不住瑟瑟发抖。 一个男人的声音:“她这是怎么了?” “正常,病人有失血情况,自然会觉得冷!” 身上似乎被盖了什么,稍微缓解些。 “失血过多?会死吗?” “不好说,要检查过内脏才知道,她似乎有内出血情况。” “你们开车干嘛不小心?” “她眼睛不看路,忽然跳出来,分明……分明……”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而他没有错。 他们吵着,我用尽力气抬起眼皮,朝车窗外望去。这个季节,道路两旁的皂角树上开满了红色的花,而此刻眼前的世界都变成了黑白。原来在垂死的人眼中,天地会变成黑白。 再有知觉是被一个医生的喊声给喊回来的。 “没有血压了,这人就快死了,你们赶紧过来准备手术!” “有实质性脏器破裂出血,还有颅内损伤。” “家属来签字了吗?” 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疼得我只想赶快结束这一切。希望自己立刻死去。 再有知觉时,是胡昊然在唤我,此刻,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看不到他的脸,只听到他泣不成声。 “林静,林静……你醒来,看看我,看看我……,这就是那晚你说的定然叫我后悔的事吗?我后悔了,我再也不那样了,原谅我,求你了,你醒来……醒来啊……” 我疼的口中大口大口喘息,断断续续:“我……我……终于……终于还清……还清了!” “还?还清什么?” “最……最后……最后的……感同身受!” 163 缘来已久 “林静,你要活着,只要你活过来,我便放你自由。” “林静,你活过来,我便什么都听你的。” …… 心中又悲又喜,听到泪水顺着眼角,簌簌滚落到耳际,象雪花落下的声音。 这段时光,太累,这人世的孤独、失望、彷徨、残忍将我大卸八块。 喜悦着此刻终于可以结束。 却又悲伤一切结束的这样仓促,这一世,还来不及留下一点余音。 他哭泣的声音逐渐远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是白天还是黑夜,我听到吵闹的声音,却无法动弹。 “她之前都好好的,为什么忽然自杀?为什么?你说啊!说啊!胡昊然,你说啊!”是蒋世杰愤怒的声音。 “哥,你不要激动,这里是医院,不要这么冲动。”是蒋佳怡。 “我问你啊,你说啊!说啊!”他问得自己哭了起来。 “我……我……”胡昊然吞吞吐吐 “你怎么她了?” “我霸王硬上弓……” “你?你怎会如此卑鄙?” 一阵“叮叮咣咣”的声音,有东西打翻,又有什么摔碎的声音。 我太累,不想动,任由他们天翻地覆好了。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仍旧不知是白天还是黑夜。 我耳边听到过胡昊然在我耳边哭泣:“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因为爱你,所以才故意装成了不爱你的样子……” 也听过蒋世杰絮絮叨叨:“你快点好起来,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再也不让你承受这些,我带你去旅游,去看火山……” 爸妈也来过,我妈哭得死去活来:“你这孩子,怎么这般死心眼啊?你这样是叫你妈活不了啊……” 还是很累,累得如同死去了一般。 躺在icu的床上,我听得到,却睁不开眼,张不开口,无法动弹。 象座坟墓,任凭他们凭吊。 那日,终于有意识并能睁开眼时,胡昊然握着我的手嚎啕大哭。 默默侧过头,目光艰难越过凸起的呼吸面罩,瞥见窗外皂荚树梢,开满了红彤彤的花儿,一串叠着一串。我忽然好想站在那树下,抬头看着被风吹落的花朵在空中旋转着下坠,盈盈落到我头上,渴望大口大口嗅着空气中的芬芳…… 既然死不了,我便要好好活着! 在身体无法动弹的日子里,有些东西便计较不了那么多,大小便很尴尬,擦身也很尴尬。阿香为我做过,胡昊然也为我做过。 那段时光,人生最强烈的愿望忽然由还债,降低成了能够生活自理。因为头部创伤,一头长发被剪得七零八落、长长短短,还戴了个可笑的白色网兜状头罩,酷似小辫子喜欢的动画片《黑猫警长》里的一只耳。等到能小心翼翼下得床来,第一件事就是照镜子。镜中的我,左脸有擦伤,丑破了天际。可眼中却有些崭新而又陌生的东西。 之前的一些困惑被我藐视,有些跃跃欲试的滚烫在身体中躁动。不可言说的力量,在身体中发出芽来。 “你好!”我下巴骄傲的扬起,默默向镜中的自己问好。 我不再是那个不谙世事却满腔热情的少女了! 或许我变得灰暗而凛冽。 大约是因为愧疚,胡昊然经常请假跑来照顾我,算下来,也到了无微不至的程度。在我无法动弹的日子里,他细心到用热水帮我擦完脸后,会用些护肤乳轻凃我面部,而涂的时候小心绕过结痂的疤痕。 大约胡昊然一直以为我自杀是因为酒店那晚的事情,整个人变得唯唯诺诺、谨小慎微。而自己清楚是很多事情复杂得交织在一起,才将我整个人推向了绝路。 不过,那件事虽不是全部,却也是其中之一,所以,作为惩罚,我醒来之后,再没有同他说过一句话。也乐于将导致我自杀的这口黑锅扣在了他头上。 一天傍晚,胡昊然身后似乎藏了什么东西进了病房。 “要不要开窗透透气?” 我点头。 “今天感觉好些吗?” 我点头。 “想吃苹果吗?我给你削!” 我摇头。 “医生说你很快就可以出院了,等你出了院,我们要搬到另一个地方住,房子有些小,不知道你会不会介意?” 我们?他分明说过只要我活过来,便放我自由。 我忍不住冷冷瞪着他,嘴里简单蹦出两个字:“自由?” 他愣了愣,嘴里小声喃喃:“能不能再缓一缓?” 我冷笑:“难道胡公子你现下仍然觉得不够解恨?” 他狼狈的后退了几步:“不……不,你不要再提那些我说过的蹩脚话了!从一开始就不是因为要解恨。” 我只冰冷的默默望着他,心知这后话他必然憋不住。 他走到病床另一侧,蹲下,我看不到他人,正狐疑间,床头忽然伸出个黑白相间小马头手偶。 我一边暗暗嘲笑他幼稚可笑,一边表情冷淡听着那摇头晃脑的小马娓娓道来。 “从前,有个小男孩,他生下来便没了爸爸。还好,妈妈很爱他,经常在他睡觉前唱歌给他听:‘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那声音又香又甜,小男孩听着听着便做着好梦睡着了。可三岁的时候,妈妈忽然也死了,小男孩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在一户人家寄人篱下,察言观色、谨小慎微。终于,小男孩长大,上了大学,整日梦想着成为和养父一样的英雄。大一时,这男孩偶然间遭遇毒贩,由于年轻气盛又不懂事,傻傻以为学着养父以往的样子,便可立下大功,成为养父的骄傲,赤手空拳无所畏惧上前抓捕,后来右肩被毒犯用长刀砍伤,情急之下夺枪近距离开枪,射杀了一名毒贩,却因此夜夜噩梦,又被毒贩报复,睡觉不敢脱衣,时时刻刻神经紧绷,如同惊弓之鸟。大二时,学校里有次唱歌比赛,有个女孩站在台上,全身闪着暖暖的光,嘴里唱着:‘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那声音也是又香又甜,从那一刻起,这个男孩便爱上了那唱歌的女生。那女生即便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也会叫那男孩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灵魂安适……” 忆起q大那场歌唱比赛,我因为懒惰,挑选了歌词最少的一首歌《虫儿飞》。 164 复活的小灰 小马头手偶的故事,既是倾诉,又是告白。 倾诉这世上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苦。他,也有他的苦。 告白那些校园里曾被我认为没头没脑的话语,和让人讨厌的死缠烂打,是一首歌引来的缘来已久。 他讲完,站起身热切的望着我。 我只冷冷道:“完了?” “嗯!” “那你可以走了!” 我没再提离婚,不是因为胡昊然演一出小马头手偶戏就心软,而是前路尚不明确,而且他告知我之后他要去刑事警察学院参加三个月的特训,这样,我便可以自由自在独自思考及计划自己的未来。 蒋家兄妹对我和胡昊然离婚的事情,抱有极大热情。 蒋佳怡说那日哥哥很生气,将胡昊然揍得不轻,我心中知道那是胡昊然因愧疚没有还手。不过心中很是痛快,他那么做,的确欠揍得很。 她又不断试探询问我那晚的事情,我又怎会不知她的用心。只回了她一句:“他那时喝醉了,跟谁睡了都分不清。”她便又欢欢喜喜了!我感慨她对胡昊然的心竟然是如此宽容又笃定。甚至幻想那日若是蒋佳怡在q大礼堂唱《虫儿飞》,那我们之间的故事,又会是怎样? 蒋世杰如今与我来往自由,不似之前受制于胡昊然纳粹般的管制。一日胡昊然进到病房里,见我与蒋世杰相谈甚欢,竟然说了句:“抱歉,打扰了!”便告辞了。 他如今变成了另一个人,我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在病房里百无聊赖的日子里,我常常忆起过去的日子。因兑付出了问题,美娜姐带着我们集体下跪时,我以为那是自己一生最艰难的时刻;后来我被罗仕虎控制在酒店时,又以为那是自己一生最艰难的时刻;再后来黎昕因为母亲的死与我分手,我又以为是一生最艰难的时刻…… 最近的这几年,所谓自己一生最艰难的时刻,不断刷出新高来! 此刻,刚刚经历了生死的我,已经不会再想这是最艰难的时刻,或许被折腾出抗性来了,隐约觉得我这一生,没有最艰难,只有更艰难。 可若说比这次更艰难,恐怕就死了,就这么想着,竟然也没生出怯意来。 据说当一个人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候,便不再想去寻找依靠,我对蒋世杰对我展示的国外旅游、火山婚礼、丛林探秘并不是那么热衷,只是他自己说的高兴,我附和两句而已。 那辆撞了我的车,被称为肇事车辆被交警部门扣留。 交警办公室里协商解决,车主方觉得自己很冤。当然,我也很认同他的想法,只是他话说得有些难听。 “你们看行车记录仪了吗?这分明是碰瓷!”穿黑色皮夹克的男人理直气壮申诉道。 “碰瓷?那你敢不敢这么拿命碰一个给我看看?”交警总是同情弱者,况且我如今还是一只耳的造型。 “你们就分析下那视频,她一定是看我们是个宾利,认为我们人傻钱多好讹,所以忽然就蹦出来,但这女的或许是个碰瓷新手,没掌握好分寸,所以就差点出了人命。”他分析得头头是道。 宾利?我当时真是没看清。 “笑话,胡厅长的儿媳妇没见过你那宾利,要拿了命去讹你?宾利怎么啦?宾利撞到人就都是冲着讹你去的,也太自恋了吧!”阿香一通抢白。 “好啦,不能只听一面之词,伤者自己说说”交警很公道。 “他的分析很有想象力,不过说错了一个关键词”我故弄玄虚的表情。 众人望着我:“什么关键词?” 我笑嘻嘻揭开谜底道:“不是碰瓷,是自杀!” 他们全部象看疯子一样看着我。 宾利车车主是个四十多岁的儒雅男人,他来过医院看望过我一次,那个穿黑色皮夹克口口声声说我碰瓷的男人是他的司机,被唤做小夏。 他客气的问了我的伤情之后,开始委婉的说到主题。 “我听小夏说你是自杀,这么年轻,大好时光连就这么一分一秒过去,都会心痛,又怎会忍心就这么胡乱终结?” “这与你无关!”我冷冷沉下面色,将头转而望向窗外。 “确实与我无关,但请允许我表达出一个冷静旁观者的看法,或许能对你有所提示” “若你也经历了我所承受的一切,或许才能谈得上有所提示。” “哎!每个人的人生各不相同,并不代表就不能够互相借鉴!” “我不想听那些空洞的鸡汤和正确的废话!” 我貌似冰冷实则气急败坏的态度,换了旁人必然因尴尬而乱了分寸,可他却始终保持了张弛有度的语速和谦谦君子的态度。 他告辞时放下张名片:“若将来你再遇到过不去的困难,可以打这名片上的电话,或许我能帮你!” …… 他走后,我扫了一眼名片,汇能电力集团董事长:郑曦。 这话隐约叫我觉得似乎咒我还会自杀,有些恼怒,将名片丢在垃圾桶里了。 胡昊然还真是叫人难以揣测,之前一个人住在硕大的兰若寺,如今一下子换成一套六十几平米的小公寓,这非左即右的风格,堪堪怪胎一枚。 不过当日我进屋时,却领受了最大的讶异与惊喜。 客厅角落放了一个可爱的狗屋,让本来就狭小的客厅更显拥挤。 “这是?” “你的狗啊,它回来了,那日你出车祸,它跟在救护车后面一直跑,跑到医院里来了!可能跑的太远,伤了腿,我便将它带回来修养。起初几天动不了,一直躺着,后来好了,就老出去野,饿了要吃饭就跑回来吃一通,饱了又出去野。”他伸头朝狗屋下门洞里望了一眼:“看吧,又跑出去了!” 小公寓在一楼,窗开着,若真是小灰,它完全可以轻松从防盗栏钻出去。 “它还活着?”不敢相信,却又满心期待。 整个下午,我坐立不安,热切的望着窗口,想象着与它的重逢。 黄昏时,它忽然跳了进来,激动的扑到我身上不停呜咽不停跳跃。我喊着它的名字:“小灰,小灰,你是我的小灰吗?” 泪水滚滚而出模糊了双眼,擦干泪水仔细打量它,是它,长高了一些,那块熟悉的烙印赫然在左屁股,感谢上天让它活着。眼睛再次被泪水模糊。 165 梦幻骨头 胡昊然话语中总提及担心我不适应这房子,其实这间小屋与我当年才毕业时与彩凤同住的那间十分类似,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因为类似,竟然无端生出安全和亲切的感觉。 倒是他,没有了那个健身房,晚间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不经意问起兰若寺,他只淡淡说:“卖了!” 我没有再追问什么,他卖与不卖,都与我无关。 只是之后又发现他的酷路泽换成了辆菠萝,便感觉他经济上出现了重大问题。 再问他酷路泽时。他还是淡淡:“卖了。” “你为什么忽然需要这么一大笔钱?” “我赌输了钱!” 我对他很是失望,也生出些瞧不起。不过也都与我无关。 很快,他就不是我的谁。也许,不久之后,我们便再无往来。想到这里,脑海中忽然闪现出那夜酒店惨白的大床上那一滩殷红,心中忍不住疼了一下。 不过那又有什么呢?彩凤和赵林城最后还不是老死不相往来了。 他背着行囊离开,去参加特训了。我的世界安静下来。 这段日子以来,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便是小灰。我分明见它掉下山崖,而崖下我也找寻多日。当然也不排除空中有树藤或类似物挡住了下坠的它,可这段时间它又去了哪里? 它这次回归之后变化很大,总给我一种狗在曹营心在汉的感觉。每次想出去的时候,急切得魂不守舍,它有了其他主人? 想起它对蒋世杰给其鸡腿的留恋,暗暗感叹:“这家伙当叛徒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此番有了新吃处,心中总是留恋也很自然。” 一日我特意尾随它出门,想查看它究竟野去何处了?亦或者找到哪里的新吃处了?再者,若真有人照顾过它,还需感谢一番。 它似乎知道我今天要随它一起,高兴的时不时围着我转个圈,还会停下来等我。 越走越不对劲,越走越荒凉,这就要进山了,这哪像是有吃处的样子。 马上就日落黄昏了,我叫住它,作势要往回走。若换了往日,它必然会跟来。可此刻,它竟然坚决的仍然朝山坳里走。 “小灰,回家了。”我语气坚决喊它,脚下不再迈步。 它固执得朝我汪汪叫,不肯顺从。 我很惊奇,以前它听得懂“回家”两个字,这会儿难道是要带我去看什么吗?不由自主又跟着它往山坳里继续深入。 到了一颗大榕树下,它晃了晃脑袋,抖了抖身体,一副放松的样子打了个哈欠,兀自躺在了树下。 大概它累了,我也累了,便随它也在树下坐了下来。抬头看了看上方和周围,有些印象,这里应该就是小灰当日坠下山崖之下的山坳。我之前来过这里寻小灰。 当太阳最后一丝光亮消失时,我打开手机电筒催促小灰回家。它不但不理我,还翻着肚皮在树下打滚。 “你不走我走了,越来越不听话了!”我有些生气,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准备走。 它站起来,口中发出低低的呜呜声,一副撒娇又可怜兮兮的样子。 我心一软,走过去,轻抚它的脑袋:“乖了,已经很晚了,我们回家,明天买个肉骨头炖了给你吃?说话算话!” 这是之前我们之间早有的默契,它眼睛亮了亮。 月亮升起来,我听到呼啦啦树叶抖动的声音。没有风,阴影中树梢和杂草安静如画卷,只有眼前这颗大榕树的树叶在不停抖动。 忽然,眼前的景象叫我惊呆了,大榕树颤抖着,从密密匝匝的树叶中抖出星星点点的亮光,开始围着巨大的树冠旋转,越转越快、越转越快…… 眼前的大榕树,在这山野的夜空下,像极了圣诞节被栓满小彩灯的巨大圣诞树。 我怀疑自己看到的都是幻觉。 那些星星点点的亮光终于变慢停下来,轻轻漂浮在空中,之后开始慢慢向空中聚拢组合,仿佛有思想,挪动、上下、调整…… 不一会儿,空中竟然满满漂浮了一根根亮闪闪的肉骨头。 小灰疯了般绕着大榕树奔跑,一圈又一圈,兴奋的鬼叫。 …… 那些是萤火虫吗?我拿不准。 若我之前没有听过崖上大榕树说话,此刻一定会认为自己疯了。 这个地方山里的大榕树都有古怪,现在小灰也古怪起来。 之前就听小辫子说过小灰死而复生,总认为是小孩子胡说八道。这次亲眼见它死而复生,小辫子那些颠三倒四的话开始萦绕在脑海中。 刚好听说小辫子放假了,我特意去羊肠村想询问下小辫子当时看到小灰的情形。 胡昊然走的时候把菠萝车的钥匙留给我了,去开时发现内饰有些陈旧。 “竟然赌到输得换成了二手车,这该死的败家子!”我嘴里骂着,心中满满都是厌弃。 小灰最爱坐车,跳上车就不肯下来,去就去吧!李家人见到小灰也一定会被惊呆。 李家人果然都一一上前抚摸小灰,口中忍不住啧啧称奇。 小辫子长高了许多。 “有一天看见一只小狗躺地上一动不动,旁边守着一只和小狗长得一模一样的大狗。顺子的爷爷看见了,说三天都没动,一定是死了,便想去看看小狗死没死,可那只大狗很凶,要咬顺子的爷爷,我好奇,每天都去看,后来两只狗都不见了,再后来,我认得出,跟着你回家的小灰,就是那只躺地上像是死了的小狗。”小辫子上了学之后,似乎忽然长大了不少,我相信她没有瞎说。 只是头一次听说还有只和小灰长得一模一样的大狗,那是小灰的妈妈吗? 只是小灰死了都不肯离开,那小灰活了之后又跑去了哪里? 小灰从来与我亲近,之前总认为没人能比我更了解它。可此刻的它,因为装满了秘密而变得陌生起来,虽然我还不十分清楚它的秘密是些什么,但似乎能感觉到,它并非普通的一条小狗。 说不清,似乎与一些超自然力量有关联。 李家向来待我如同亲人,我坦白的向李大爹讲述了之前筹谋的羊肠村项目已经搁浅。李大爹虽然很失望,却安慰我说不要泄气,只要想做,将来一定还有机会。并主动提出会帮我去找村长好好解释。 166 买狗 之前阿香在医院照顾我时,便想问她为何不见肚子,又觉人多不方便,吃完饭把她拉到房里,关上门。 “孩子?”我就只简单两个字。 她眼泪立刻涌出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无缘无故就没了胎心!” 这种事情很是无奈,只能一直安慰鼓励她,人还年轻,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从李家出来竟然已经夜里十一点多了。 无意中瞥见山腰之上,一条偏僻的小道有道长长的光束。哪儿又是什么鬼?难道又是大榕树在干嘛?如今这山上,尽是些稀奇古怪。 我寻了过去,近了才看清,一辆银色奥迪tt车头斜斜撞到路边的巨石上,只剩下孤独的一束长长远光。 过去敲车窗,缓缓下降的车窗玻璃后,一张似曾相识的脸露出来。 “陆盛男?陆总?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奇道。 “我……我……迷路了!” …… 此刻的她,脸色苍白、微微有些发抖、显得很虚弱,可情绪却很平静。 我立刻对她进行查看,还好全身并无其他伤情,仅仅是额头有点撞破的小伤,她的车虽然被撞坏了一侧车灯,可发动机并未受损,之所以不能动,是因为底盘被一个高高隆起的大土疙瘩生生抬起,架空了轮子。 那情形与我小时候捉弄乌龟是一个道理,在乌龟肚子下放一颗象棋,那乌龟便是使出吃奶的力气划拉四只脚,也是寸步难移。 我暗笑,这风光无限的陆总,如今可不就是那只乌龟嘛! 将她扶到我车上时,她竟然双腿软得要跌倒的样子。 这一晚,我睡胡昊然房间,她睡我的房间。 这段时间,由于重伤刚愈,总是放纵自己每日睡到上午十点才起床,加上昨晚折腾得晚,今天想再起晚些呢。 睡得正香,房门被敲得咚咚响。 我撕开眼皮,愤怒的起床开门。 “一大早,闹腾啥啊?”我有明显的起床气。 “请借你的口红给我用。”她语气淡淡。 “口红?”我更生气了,但生生压住,还是找来递给她。 才八点就找口红,有病吧!我再爬上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算了,赶快弄了早饭给她吃了,然后叫蒋世杰将那乌龟车拉出来,赶快把这讨厌的瘟神给送走。 九点,她将自己打扮得妥妥帖帖,端端坐在餐桌前,手机对着自己立着,手边有纸和笔。 “你这是干嘛?要吃早饭了!”我强忍着她放肆的自我,给自己带来的不适。 “保持安静,我要开会!”她还是那副淡淡的语气。 开会?在这里?她是昨晚出了车祸的人。我有些诧异。 她并不向我解释。看着表,准时在九点打开了视频,还是淡淡对着手机:“会议人员都到齐了吗?……” 她开会的时候,像个女王,果断有些像美娜姐,态度又不太象。美娜姐有些江湖气,而她,从始至终都只是淡淡的。美娜姐不同意时,总是直接说“不同意”,而她只会说“我对此持有保留意见!” 美娜姐赞同时会喜形于色说:“太棒了!”而她只淡淡说:“可以!” 坦白说,昨晚我有些小看起她来,迷路代表了她是个路痴,如今都有导航,真心想迷路也不容易。而且既然知道自己要上山,还开个底盘极低的跑车,在我看来,是装逼装成了白痴。之后,一点点小擦伤就将她毁成了一碗虚弱的豆腐脑,还真是又傻又弱。 不过早上开会的事情,叫我的看法发生了转折,又不由自主佩服起她来。 或许,再有天大的事情,也阻挡不住她工作的热情和追逐梦想的脚步。 会议一直持续到十一点,她起身时,明显的晃了晃。若是没有唇间那一抹殷红,恐怕早已是张可怕的白纸。隐约觉察到她身体似乎有问题。 她吃着已经变成午饭的早餐,脸色好转,态度也放松起来。 小灰从窝里爬出来,看到陆盛男在吃东西,没脸没皮摇着尾巴上前,想讨点东西吃。 陆盛男不理小灰,只淡淡问我:“这狗会咬人吗?” “不会!”我不悦的答。随即招呼道:“小灰,过来!” 她转过头扫了小灰一眼,只一眼,表情忽然大变。立刻放下筷子,蹲在地上仔细打量小灰,接着伸出手轻轻触了一下小灰屁股上的印记。 缩回手,站起身来,压制着激动,盯盯望着我:“你的狗,哪儿来的?” “捡的!” “在哪儿捡的?” “羊肠村。” “它屁股上的烙印是怎么来的?” “我也不清楚,捡来的时候就有了。” 我装成不经意的样子答着她的话,却偷眼仔细研究着她的表情。我如今已经知道小灰不一般,或许她知道些什么。 可惜,她眼睛里只闪过一片迷雾,颓然的又坐下。那是我第一次,在陆盛男眼中看到无力感。 中午有个气宇轩昂的男人从k市追了过来,表情急切,听说是我帮助了陆盛男,对我说了一堆感激的话,并自我介绍名字叫高宇庭。 陆盛男见了赶过来的男人,只淡淡又很有礼貌的问:“高副总裁,您怎么来了?” 那个叫高宇庭的男人热切道:“刚刚开会时,我看见你额上有只可笑的创可贴,问了你部门的人,说你独自来汨罗县做尽调,心里担心,便赶了过来!” “抱歉!劳您费心了!” 她不再言语。 这一头热情似火,那一头却寒冷如冰。只要长了眼睛,都可以看出这个高副总裁拼命想靠近陆盛男,无奈这个女人却把自己独自关在了玻璃房间里,只能看着,无法触及。 蒋世杰开了牧马人来,绞盘轻松将奥迪tt从大土疙瘩上拖了下来。 下到山下时,陆盛男忽然提出要将小灰买走。 “不可能。”我断然拒绝。 “五千?” “不。” “一万?” “不。” “两万?” “不。” “五万?” “不。” “十万?” “不。” 原来她也有恼羞成怒的时候,朝我吼了起来:“你疯了吗?一只土狗给到十万都不卖?有没有长脑子?” 我学着她之前的一贯表情,淡淡回:“你也疯了吗?一只土狗花十万也要买?有没有长脑子?” 167 她的报答 她立刻调整好了短暂的失态,端端问:“你要怎样才肯将这狗卖给我?钱也许你并不需要,或许别的呢?智力支持?亦或者资源支持?你都可以对我提。” 我忆起之前她在酒店被众人追逐的光景,和原来公司张总渴求她帮助的事情,忽然预感,若能得之相助,说不定能够逆转此刻我颓败的前路。 这个念头象一道光,忽然照进我的世界。 她提及所有,其实没有哪一样,是不需要的。钱、智力支持、资源支持,我什么都缺。 压制住内心的激动,我听到自己仿照着她淡淡的语气:“陆总在业界的精明早就声名远播,我不相信您会仅仅出于对宠物的偏爱,便出此天价要购买这样一只在外人看来仅仅是土狗的普通小狗。”我盯着她的眼睛,故意卖了个关子。然后说出了最能吊住她胃口的话。 “我想您大约非常清楚于它生命里的神奇,才会给出这样的价格买它。十万买一只普通土狗确实是天价,可买一种生命奇迹,却是远远不够的。” “生命奇迹?你指的是什么?”她眼中有罕见的热切,似乎不仅仅是出于好奇。 我很需要陆盛男,所以我的话一定要把她的心思拴住。脑中忽然电光火石忆起那日大祭司曾对我说过的话。 至今我对那个大祭司仍旧是半信半疑,只是现下情况特殊,像陆盛男这样的顶级精英,要什么有什么,若没有特殊原因,我这样的人,恐怕连想见她一面都难,更别说想让她好好帮助我。 “它身上的印记是换灵体的锁身咒!”说这话的时候,心中有些发虚,但也决定赌一把,若她信了,便会跟着我的脚步走。若她不信,顶多批我个胡说八道。 “换灵体?……锁身咒?什么是换灵体?锁身咒又是什么?”她急切得有些不正常。 她的问题我答不上来,后悔上次没问那个大祭司,索性故弄玄虚将话题转换。 答不上来就反问:“你听过这里山上黑诺族人的传说吗?” “黑诺族人!我这次就是……”她说着,忽然住了口。 我忽然明白,她也是这个传说的追逐者。记得在宁麦村那个绣鞋垫的大妈,曾在不经意间向我透露出,这个传说的追逐者不少,城里人、外国人…… 这个陆盛男,大约也是其中之一吧。 她告别时最后一句话:“关于小灰,我会常常过来看望它,之后很多事情需要向你请教,你也想想需要我帮些什么忙,我必定会尽力而为。” 她深深的望了望小灰,一副难舍难分,满心挂碍的做派,弄得倒像是我买了她的狗一般。 陆盛男走后,对我震动很大。一方面:因为她,我忍不住反观起自己来。是啊,这个讨厌的瘟神,因目标明确而笃定坚决、因自信果敢而充满魅力,所以说,她只是在遇到危险时会变成一碗虚弱的豆腐脑;而如今的我,是常态化的一碗虚弱的豆腐脑。这些东西,忽然就触动了我内心深处一些压抑了很久、迷糊了很久的东西。 另一方面:有她一句尽力而为,信心大盛。 这只坐在井底跌落了好几次的青蛙,竟然又开始痴心妄想起来。 我将自己的房间让给陆盛男,在胡昊然房间睡了一晚,其间因嫌弃床上有可憎之人的味道,到他衣柜里翻弄,想找张未使用过的床单,却找见了酒店里那张带着一团殷红的床单。他竟然将这张床单给带回来了。还真是变态。 我自小爱翻东西,一住谁屋就翻谁东西的毛病,始终改不过来。之前还偷看彩凤的笔记,这会儿更忍不住翻箱倒柜起来。 他床头柜抽屉里,有件东西忽然叫我大吃一惊,而那件东西于我来说,再熟悉不过了。 是那张曾被撕成五片,又被我用透明胶粘好的二十万欠条。 这东西应该在彩凤手里啊,那日我分明放在婚礼红包里给了她的,现在怎么在胡昊然抽屉里呢? 我打了电话给彩凤,彩凤说前些日子胡昊然去找过她,还了这二十万。所以她就把那欠条给了胡昊然。 彩凤的态度叫我很想知道他们当时谈到了些什么,可彩凤说等他的丈夫忙过这几个月,就来汨罗县看望我们。 她口中的“你们”指的是我和胡昊然,这叫我第一次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人,有些奇怪的感觉漂在心头。 算起日子来,已经过去一个半月了,那时他还未去参加特训,竟然对我只字未提。 他不是赌输了很多钱吗?这二十万是从哪来的?想打电话问他,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他与陈刚素来要好,我便侧面向林悦梅打听胡昊然平日里是否有赌博的喜好,林悦梅一脸迷惑,说是从未听陈刚说起过。 与胡昊然忽然穷得变卖家产相反,这段时间我收入很好,爸妈疼惜我,往我卡里打了五千块,那个宾利买的全险,除了保险公司赔付的所有费用,那个郑曦后来又托交警同志转交了五万的营养费给我。感觉自己忽然成了有钱人。 我出事住院的日子里,方舒也很长时间没动静,后来才说是生了一场病。在微信里问她缘由。她同我说是因为着了凉。 “着凉怎么会病两个月?”我想不通。 “那日我在特里克岛的海边,站在齐腰深的海水里,就那么一直站着……” “你疯了吗?为何做这种伤害自己的事,你就没感觉冷吗?”我心疼,忍不住吼她。 “冷啊,可那片海是爱琴海……” …… 我听到她吸鼻涕的声音:“林静,你能理解我为何会这样吗?” “理解,怎么会不理解,那是挂过黑帆的大海。” 爱琴海是因希萨斯的父亲见到黑帆,误以为儿子已死,便纵身跳海自尽而得名。 有些类似,父亲的纵身一跳,也成了方舒永远的梦魇。 平日里不着痕迹,可心中总燃着火苗,一旦遇到诱发事件,便如碰到一堆枯草燃起熊熊烈火。 这次通话,方舒向我提到了一人。 “幸好乔纳森救了我,他在附近有座私人岛屿。” 168 钻石戒指 言语中,方舒似乎对这个乔纳森颇有好感。 据说女人在最虚弱的时候,很容易爱上守护自己的人。那个乔纳森在方舒最虚弱的时候守护了她。 有种预感,方舒与这个人,会有一段很深的缘分。 上次蒋世杰帮我上山拖陆盛男的车子时,我一眼便看出他心情欠佳。问了说是蒋董事长这次真的病重了,人已经从汨罗县医院转到k市第一人民医院了。 他这段时间,隔三差五就往k市跑。 “那你岂不是很辛苦,干脆别这么跑来跑去,住我家得了,反正我爸妈你又不是不熟悉。”我好心建议他。 “别提这事儿!本来我才是他们的女婿,无端端被人抢了去,心里总有道过不去的坎儿。本来爸爸病重心情就差,再去你家住着,分分秒秒在眼面前提醒着这坎儿,那不是叫我雪上加霜嘛!搞不好,我爸还没死,我就先给气死了。”他夸张的表达着不满。 “这么点事儿就能给气死?心眼还真小!”我呛他。 “其他事儿,我心眼都能比天大,就唯独你的事儿,心眼比谁都小。” 我忽然想起那张床单上的殷红,心里咯噔了一下。 再次从零开始,从人脉和资源上说,最容易上手的事业就是茶厂的新营销渠道项目,可反复思虑一番后,又觉那样的项目即便成功,顶多把债还了,接着兜里又有了些钱而已。可人生却因自私而毫无意义。 改变这座大山,像一粒种子,不知何时已经在我心中生根发芽。 陆盛男一定能帮助我,可她毕竟不同于方舒,我与她没有交情,地位也不对等,所以只可能是交换关系。她下一次来看望小灰,我会向她讨教改变这座大山的方法和策略。但作为交换,我也必须告诉她一些关于传说、关于神奇、亦或者什么其他稀奇古怪的新东西。 最先想到的就是蒋家,老董事长明明知道些什么,却总是守口如瓶。我专门去k市的医院看望过他,起先他很高兴,说我是个念旧情的年轻人。 看气氛比较好,就斗胆问了一句关于蒋峥嵘的事,他忽然脸色大变。冰冷道:“这种事情连蒋家的女眷都没资格知道。” 那言下之意就是,我连蒋家的女眷都不是,就更加没有资格知道这件事情了。 那蒋世杰总该有资格知道吧! 蒋世杰不会骗我,可他居然也说不知道。 老董事长就要动手术了,听说危险性很高,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会撒手人寰。而且中秋又要到了,按理说这种关键时刻,本该让自己唯一的儿子蒋世杰陪在身边,却忽然安排他立刻飞赴美国接受家族工作接管认可。 临走的前一晚,他来找我,面目很是疲累,也很是伤感。 “我……能抱抱你吗?只抱抱而已。”门口的路边,他恳求道。 自从上次我们接吻被胡昊然抓到,闹得不可开交之后,我便与蒋世杰约定,互相克制,在没有离婚之前,将交往尺度严格控制在朋友范畴。他很绅士,一直遵守的很好。 “嗯!” 他将我拥入怀中,脸颊贴着他颈间暖暖的肌肤,鼻子嗅着他的味道,有些像麦芽糖,温暖安适,叫我有些迷醉,耳边听到轻轻的叹息:“这场拉锯战,叫我有些累!” “我明白,也很抱歉!”我心酸起来。 “林静,你究竟要我怎样做?” “什么怎样做?” 他将我一只手放到胸口,掌心触到结实的肌肉下,有澎湃的跳动。 “我很后悔,当初该早些让步。你要自己还债也好,要搞什么新营销通路也好,不管是什么鬼,只要你高兴就好,至少你早已属于我。而不是象此刻,需要守着这所谓的道德界线。”他沮丧又气恼。 我虽然没有欠他钱,却还是给他带来了很大痛苦。 真心觉得自己配不上他,欠了一屁股债务时就配不上了,现在……残花败柳,没有加分,反而减分,就更加配不上。 长痛不如短痛,我挣脱他,心一横:“世杰,我们分手吧!你应该拥有更好的!” “你每次都这样,我来找你,真心实意与你说这些话,难道就是想听你对我说分手?究竟是多狠心的女人?才能总是将分手这种伤情的话挂在嘴边,一次又一次……”他说着眼泪掉了下来。 情绪瞬间被他的眼泪搅动得翻江倒海:“那……那你想听什么话?” “我要听你说你爱我,你需要我,你离不开我,没我你活不了,你会立刻离婚,然后马上嫁给我”他捧起我的脸,黝黑的眸子里水雾迷蒙:“说啊!快说啊!” 我的下颌骨被他捏得有些疼,可这些话端端就是说不出口:“我……我……!” “你说不出口?为什么?”他松开手,失神的后退了几步,忽然抬眸:“你爱上胡昊然了?” 这话忽然叫我有种被撕裂的感觉,气急败坏喊:“没有,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只随便一说,干嘛这么激动?”他被我忽然激动的情绪吓了一跳。声音明显弱下去:“那你心里的人是谁?我吗?”他还是不厌其烦的纠缠这个问题。 “我的债务人已经死了,而债权人全都活着,我的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这样的一个人,扑上去朝一个男人说爱他,没他会死,做梦都想要嫁给他,那不是爱,是厚颜无耻的攀附和索取,你懂吗?懂吗?我……你……” 我因与他形成这样痛苦的情感胶着而语无伦次,心也剧烈的疼了起来。 “可我是多么希望你能厚颜无耻的向我索取呢!”他笑了起来。 “那你一定会吃大亏的!”我郁闷的嘀咕。 他忽然高兴起来,从兜里拿出一只小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枚钻戒,路灯下格外闪亮。 “来,我给你戴上。” 我呆住。 他不由分说抓起我的手,戒指的大小刚好套在左手无名指上。 “这是与心脏相连的手指,我现在套住了你,等我回来,能成为我的新娘吗?” “啊?有些事情,也许不那么容易。”我忽然又觉得压力山大。 169 私奔的爸爸 “这次去美国接受家族工作接管认可,便意味着我将会了解蒋家与黑诺族人的所有秘密,你不是很想知道吗?” 他的话叫我感觉有些不舒服,仿佛是在谈条件,作为一个有骨气的人,应该不受制于任何要挟,可是那个黑诺族人的秘密,我听到自己没骨气的轻轻“嗯”了一声。 望着手上的戒指,隐约觉得自己有些不“检点”。 如今,结婚证上的男人和送婚戒的男人竟然是两个人。 他走后,我因为他胡说八道,说我爱上胡昊然,无端火冒三丈无法入眠。还心浮气躁失手打碎了一个杯子。 蒋董事长手术后虽活了下来,却再也无法下床。 蒋佳怡说蒋家的家族工作接管并不由蒋家人自己说了算,而是美国那边说了算,我很是不明白。 “也就是说,我爸继承蒋家的家族事业并不是我爷爷说了算,而是美国那边说了算,同理,我哥哥如今要继承蒋家的家族事业也并不是我爸爸说了算,而是美国那边说了算。”她说得不清不楚的。 “你们蒋家跟美国那边是什么关系?亲戚?总公司和子公司?”我特别想知道。 “都不是,我爸不对我说,我也不是很清楚。”她杵着腮帮冥思苦想状:“若说深,为何从来没见与我家有什么往来?哎!我出生以来,从来没见过这些人,也许一辈子也见不到。即便我哥这次去,也是第一次见这些人。可,若说不深,为何蒋家的家族事业,必须经过他们的训练考核,才可以成为继承人?总之,我们蒋家,充满了秘密。连我这个蒋家的女儿都不清楚呢!” 说这番话时,她有些自嘲的挤眉弄眼,很是可爱。叫我都为心动。 忽然忍不住问:“你为何能自始至终只爱着胡昊然一个人?” 潜台词是即便经过了这么多事情,他还娶了另一个女人。 听到胡昊然的名字,她立刻嘴角上扬:“因为他是我的初心。” 根据之前在茶厂工作的经历和之后对蒋家的了解,我十分确定以及肯定蒋家的业务范围极为狭窄,企业就只有这一家茶厂。资产规模也只多了些k市的不动产。就这么点东西的接管工作,难道不应该是老爸一声咳嗽就搞定了,犯得着美国人来管吗? 那些管这件事情的美国人,究竟是fbi、还是美联储、超人、蜘蛛侠、还是其他什么鬼? 总之,加上蒋峥嵘的事,我对蒋家更加好奇起来。 陆盛男很快就来看望小灰了,我带她从羊肠村到宁麦村转了一圈。一路上,她表情忐忑,与平日里趾高气昂极为不同。 带她到观景台吹着风。 “这个地方,我想打造成一个旅游集中地,有各种风格的客栈、卖各种城市里看不到的新奇小玩意儿,拍婚纱照的地方。”我终于有些羞涩的说出了内心的想法。 “模仿丽江?”她语气虽淡,目光却像刀子,让我心里冒出不自信的寒气。 “呃,模仿?不……不,应该做得比他们好!我想最起码应该比他们好才可以。”这话我说的没底气。 “你是认真还是开玩笑?” “当然……当然是认真的。” “我劝你还是别趟这浑水!” 她居然就这么干脆的否决了我。 “为什么?”我不甘心。 “凡事考虑三方面,天、地、人。你说的这个事儿,天还算可以,基本符合目前的政策,可这基本没什么用,只不过告诉你,这么干不违法,欢迎来干而已,不会给你一分钱,也不会给你一个人;地有很大问题,我之前已经对你们说过,汨罗县三不通,而你现在指给我看的这段山路,道路崎岖不平还狭窄,尤其是这些360度的盘山弯道,将导致旅游大巴车上下山无法会车,这也将意味着客流受限。你难道以为那些自驾游散客,就可以撑起这样一个旅游集中地吗?” 我听得有些发懵。 她继续:“人嘛,就更有问题了,你要一个人单打独斗吗?你的团队呢?有的话介绍我认识认识!” 她是故意奚落我。 上山的路上,我颇为兴奋的向她介绍这呀哪儿的。下山的路上,我沉默不语,被她泼的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良久,她又开口:“决定就此放弃吗?” “不!” 她笑了笑:“不管创新也好,模仿也罢,若你是认真想做这事儿,最好能拿出一份像样的商业计划书!别仅仅停留在口头叙述与大脑想象上……”。 陆盛男的性情有严重分裂倾向,说起商业项目时,言语虽淡淡、用词也颇有礼貌,目光却咄咄逼人藏了刀子一般。但问起其他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却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目光躲闪气势虚弱。 她临走时拿出张似乎有些年头了的照片,怯怯问道:“你在这座山里,见过照片里这个男人吗?” 我拿过来,是一家三口,漂亮的小女孩分明就是儿时的陆盛男,女人很漂亮,男人很帅气,真是漂亮的一家人。 “没见过!” 她很失望,但又立刻接着问:“那你见过那个……拉姆卓亚吗?” “见过。” 她急切起来:“果真?”我点了点头。 “她是一个人住吗?” “我只与她有一面之缘,并不太清楚她是否还与别人同住”我实话实说。 她忽然扭捏起来:“那……那……她长的很漂亮吗?” 这个问题甚是怪异。 “呃……漂亮,谈不上漂亮吧,不过很有特点,叫人过目不忘呢!” “是吗?特点……所以……”她低声喃喃,最后没了声音,眼里竟然泛起泪光。 我忍不住问:“你到底想问什么?这个男人和拉姆卓亚有什么关系吗?” 她忽然生硬起来:“这个男人,不顾自己身为儿子、丈夫、父亲的身份和责任,与拉姆卓亚私奔了,之后便音信全无。” “他是你的?” “父亲!”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二十年前,那时候我有8岁。” …… 170 族谱残卷 我忆起大祭司拉姆卓亚奇异的造型,蜡黄褶皱的皮肤,矮小瘦弱的身材,即便二十年前恐怕也好看不到哪里去,比照片里陆盛男妈妈差了岂止一分半分,而且我之前在蒋家见过拉姆卓亚民国时代的照片,就已经是如今的样貌了。 思绪艰难起来,究竟是什么样的男人?又是什么样的审美,才能爱上这样的拉姆卓亚,爱得都抛妻弃女了。 “你想去找他吗?”我问。 “不……不,我恨他,不能原谅他,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她越是激动就越是虚弱。 “哎!何必呢!你若不想见他,又为何会寻到此处来?”我叹息。 大约这话击中了她的软肋,她忽然冲我发起无名火来。 “你,限你三天之内交出第一稿商业计划书来……” 她走了,我使出浑身解数来写这该死的商业计划书,这东西我原本是有基础的,当初在y公司没少看这些东西,只是当时看着厚厚一份一份的,没感觉有多难。这会儿轮到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写,忽然就便秘了一般写不出来。 基础资料要详实,村里地理、历史、经济、风俗、文化、教育、物产、人物等方面的状况或许村志里有。商业计划书中需要引用一部分。 我跑去村里要求看村志,羊肠村没有,又跑去宁麦村。 很失望:“怎么现在村里都没村志吗?那这些民间的乡土文化怎样传承?难道关于这个村子,就没有任何文字资料吗?” “介绍性的没有!”宁麦村李村长也无可奈何。 “文字?是不是有字就可以?”村长媳妇忽然插嘴。 “可以啊?有字就有信息嘛!”我心存侥幸。 “那个族谱?”村长媳妇边摘着豆角,边望向村长。 “村志确实没有,只有本被火烧得只剩几页的族谱残本,你要不要嘛?” “要……要,当然要。” 白白欢喜,一本被烧得漆黑,还残破不堪的线装册子,被村长从一个木盒子拿出来。 里面只有四页还可以看,两页都是些名字,另外两页只有半截。 “这些是献祭者名录。”村长表情凝重。 “献祭者?”我端着这破册子,脑海里都是南京大屠杀的场面,也跟着他凝重起来。 忍不住依次念起这些受害者的名字,并默默在心中缅怀。 一共是12个人,念到第9个:“李朝瑜!”时,村长媳妇忽然凄婉的插了句话:“这李朝瑜可是我们家的老祖宗呢!” “老祖宗?”对啊,村长就姓李,我忽然反应过来。 “嗯,算起辈分来,这李朝瑜是我爷爷的爷爷!”村长道。 我们都默了一阵,气氛有些沉痛。 心中忽然激愤起来:“没想到咱们爷爷的爷爷,竟然遭受了如此惨绝人寰的迫害,这黑诺族人竟然是如此可怕的邪教。大家都不反抗吗?还是他们当时用武力强制施行?” 之前只是听说,所以半信半疑,此刻这么沉甸甸的十二个受害者的名字呈现在我面前,仿佛无声的控诉。想起那个装神弄鬼的大祭司拉姆卓亚,心中忽然被愤怒点燃,这分明就是她作恶的铁证。 “那时候我们都还没出生,也不清楚当时发生了些什么,只有我家奶奶知道这些事情,而且当时我家老祖宗那场献祭大典,奶奶也参加了呢!”村长道。 我惊奇:“她?还参加?兴许是想去劫法场吧?” “不清楚,她很早就得了老年痴呆,喜欢胡说八道。” 继续翻看,其中一个残页写了几行字:“生不可喜,死不可悲。因爱而生,因爱而死,以我之命,换你重生,生生世世,不死不灭!” 思索片刻,这一定是这邪教用来蛊惑人心的说辞。 火痕呈圆形,另一个残页却是齐齐的撕口,明显是被人撕下带走了。那是半张绘图,能看清是一棵树的巨大树冠,不用猜也知道撕下的半张是树干和树根,起先觉得此图并无稀奇,仔细看着,发觉这树叶的形状,分明是棵大榕树。想起这山里尽是些怪异的大榕树,心里有些发毛。 每次说起村长家的怪奶奶,村长就用老年痴呆来结束话题,总觉得他故意有所隐瞒,今日我看这村长媳妇倒是心直口快。借口说自己要上厕所,找不到在哪里,让村长媳妇带我去。 走出屋子,我便开始打听起村长奶奶来。 “奶奶这人年轻时是不是特别风流?” “风流?怎么会,我家里爷爷32岁莫名其妙失了踪,那年奶奶才30岁,一直要等爷爷回来,怎么都不肯改嫁,一直到如今,已经68岁了,岁月无情啊,哎!”她同情的叹了口气:“可怜的奶奶,就这么一直等,守了大半辈子寡啊!” 有些想不通,那日我分明看到了怪奶奶的小情人。 “奶奶这么长时间都是一个人过的?改嫁很常见,就没再找个人?”我嬉皮笑脸。 “一直都是一个人,奶奶年轻时生得漂亮,听老人们说爷爷失踪以后,这四里八乡有很多人来说过媒,但都被她断然拒绝了!”她坚持自己的见解。 很难启齿,我怎么开得了口说:“你错了,你家奶奶是个风流老太太,一个人单独住是为了方便幽会小情人。” 说不出口,这段话化成一串连自己都听不到的嘟囔声消散在空气里。 再回到屋子里,村长媳妇执拗得想向我证明奶奶年轻时极为漂亮。 兴冲冲翻出张黑白老照片。 “看,这就是爷爷和奶奶年轻时的合影”她递了过来。 照片有些泛黄,色调更显温和,奶奶穿着简单的旧式白衬衫,两条整齐的辫子垂至胸口,螓首蛾眉,巧笑倩兮,我被惊艳到:“哇!标准的清纯佳人嘛!” 村长媳妇听我夸奶奶,更加兴奋了:“我家爷爷也很帅,你仔细瞧瞧。” “一对璧人嘛!”我仔细端详,头皮有些发麻,这不正是那日坐在奶奶床沿上,衣着古板却极为年轻的男人嘛! 171 再访怪奶奶 我吓得声音有些发颤:“你……你……你家这位失了踪的爷爷叫什么名字?” “李玉成!” 忽的忆起那日怪奶奶在房里温柔道:“玉成,我穿这种颜色的衣服会显得年轻些吗?”的声音。 无法承受,那若是个活人,该同怪奶奶一般老态龙钟,而他竟然依然年轻,莫不是那日我见到了李玉成的鬼魂? 《人鬼情未了》现实版? 整个人都不好了,回了家,忍不住打了电话给胡昊然。 “胡昊然,那日,我看到怪奶奶房里有个男人对不对?” “对啊!” “那你也亲眼看到那个男人了吗?” “没有,怎么啦?” 我快哭了:“你真的没看到?就只有我看到?” “你怎么啦?” “那个男人是鬼啊!” “哈哈哈!怎么可能”他笑得十分开心:“除了你,这世上居然还有其他鬼吗?” “我?” “你不是兰若寺里的聂小倩吗?哈哈哈……” “我挂了!拜拜!”我与他聊不下去。 我按时在三天内交了份叫《羊肠村旅游小镇项目》的商业计划书给陆盛男。 “显然达不到要求”她在微信里回复。 “三天时间太仓促。”我辩解 “那是你的事。” …… 她简明扼要、一语中的、却又冷漠生硬,所以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又是一年中秋,去年这时候与方舒爬山,奇遇了邪教头子拉姆卓亚,幸好当时没有被她蛊惑。不过记得当时她确实说我将来会把自己献祭给什么什么森林来着。心中一阵后怕。 我把看到了宁麦村族谱残卷和献祭者的事情告诉了方舒,她听了也一阵唏嘘。 “看吧,我就说她必有所图,这所图还不是钱财,是人命哦!”她强调自己的直觉一向很准。 “不对啊!”我还是有些不太明白:“那为什么她只蛊惑我,却不蛊惑你呢?” “因为我看起来就很聪明,不好对付,而你……持续冒着傻气,很容易对付的样子!哈哈哈哈……”她因为抓住个机会奚落我高兴得哈哈大笑。 我忽然三八起来:“你跟那个乔纳森怎么样了?” “我把他给睡了”她很得意。 “天!你……你也太流氓了!哈哈哈……”我笑得蹲在地上。 “你呢?不会还是个可怜的老处女吧?”她话里满满都是嫌弃。 “当然不是!” 她极其兴奋:“什么情况?” 我嘚瑟的先郑重清了清嗓子,然后得意道:“我把胡昊然给睡了!” “呵……长进了不少嘛……”她赞道。 ……感觉自己要被这女流氓带坏。 我认为黑诺族人并不是普通邪教,应该是相对高明那种,不全是靠忽悠,而是靠洗脑,最可怕是还超有耐心。早年救济乡民应该也是其蛊惑人心的手段之一。从骗子逻辑来说,想要骗人必须先取得对方的信任,骗术才能得以顺利实施。因此后来即便发生了活人祭祀这么可怕的事情,村民们还依然虔诚供奉着山上那邪教的残垣断壁,坚定的信任着恶魔大祭司拉姆卓亚。 受害者达12人之多,而且这是在册的,也许还有没在册的。心中很沉重,乡野信息闭塞大约也是骗局和害人行径能够得逞的原因吧。 若我能将这里改变成热闹的旅游特色小镇呢?象丽江那般热闹!想象着都能笑起来。 将来或许大家会变得市侩。可我宁愿他们市侩,也不愿意他们受骗。 之后我又努力把那份商业计划书改善了几次,可那陆盛男总说达不到要求,我有些烦躁。说了些改得很辛苦的话,她聊微信基本不用语音,都是打字出来。 “越是工作做不好的无用之人,就越会主张自己有多么努力,努力了又怎么样,结果才是全部。” 她分明在说我是个无用之人,心中失落,却也无法辩驳。 还有几天就要中秋了,这次说好了回k市同爸妈一起过中秋。 白天修改方案眼睛有些麻花,吃了晚饭,忽然想去看看怪奶奶,这个季节,那棵巨大的桂花树该开花了吧。 远远的,那座简陋的土胚房还是照旧孤零零立在坡地中,在夕阳照耀下,构成一幅金褐色的美丽剪影。一阵风迎面吹来,浓浓的桂花香便扑鼻而来。 走近,橙红色的细碎小花,一串一串密密匝匝压弯了枝头,树枝随风摇摆,碎樱随风坠落,脚下松软,地上早已铺好了一席橙红色的花毯,在最后一抹残阳下,美得惊心动魄。 门打开,怪奶奶刚好出来翻弄院子里几个竹簸箕里晾晒的桂花。 “你又来做什么?”怪奶奶问得生硬。 “奶奶,这是什么树?这么香,这么好看。”我故意讨好的问。 “这是棵丹桂。” “奶奶,你将这些花晒干,是可以做些什么呢?” “可以泡水喝,还可以做桂花糕。” “桂花糕?很好吃吗?”我咽了下口水。 她望着我,居然暖暖的笑了起来:“我屋里就有,进来尝尝吧!” 她那样子,叫我无端端想起很早就过世的奶奶来。 我嘴里嚼着桂花糕,伤感起来:“以前我奶奶老喜欢包饺子给我吃,后来她生病过世,就再也没吃过那种味道的饺子了!” “你奶奶有什么秘方吗?”她问。 “不是,是之后的饺子都缺了奶奶味儿。” “那这桂花糕有没有奶奶味儿?” “我正想说这桂花糕是我吃过宇宙无敌超级好吃的桂花糕呢!” “哈哈哈,你这孩子……” 她被我夸得很开心。 小灰一下车就跑不见了,步行过来时都不见踪影,这会儿忽然又冒出来,蹲我面前两眼直勾勾盯着桂花糕。 怪奶奶笑容忽然凝固,蹲下仔细查看小灰屁股上的印记,半晌,她抬起头望着我,幽幽道:“这狗?” “我的,哦,我捡的,所以现在是我的。” 她表情很复杂,之前陆盛男刚看到这印记时也是这种表情,诧异、惊喜、伤感……总之很复杂,仿佛一瞬间就过了个春夏秋冬。 “狗竟然也能换命!难道大祭司也为这狗做了法?”她惊奇道。 “换命?换什么命?”我比她还惊奇。 172 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胡昊然不在,暴力姐姐顾琳有时会忽然冒出来。 她敲门很没有礼貌,哦,不是敲门,是锤门,锤得门山响。 我开门,她闯进来,直接坐沙发上打开电视,鞋子不脱,就直接把脚伸直了搭在茶几上。 “你侄子饿了,快做点东西吃!”她说。 “我侄子?在哪里?” “在我肚子里啊!” 我很不喜欢她,粗野没有礼貌,上次还拿刀子搭我脖子上。可她的肚子确实大了,算了,全当做善事好了。最简单的就是番茄鸡蛋面,她不挑食,稀里哗啦就能喝进一大碗,吃完拿个牙签戳嘴里,不管我爱不爱听,就开始碎碎念,尽是些负能量的怨念。 “你可别被阳阳养父那个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给骗了,他这人可坏着呢,不光他坏,他们那一家子人都坏。”她眼睛追着我,我不理她。 “你以为他养阳阳是为了什么?全是为了利用。” 我忍不住怼她:“人家胡厅长犯得着利用一个小户籍警察?你也太瞧得起你家阳阳了!” “户籍警察怎么了?阳阳那是听了我的话,不肯被他利用,才成了户籍警察的。否侧,以我家阳阳的本事,跟着潘哥干,完全可以做了老六,拿了他的地盘和生意,赚下花不完的钱。” “做了?地盘?生意?你们是黑社会啊?耍大刀呢!也太幼稚了吧。这会儿是法制社会。”我冷冷道。 “呃……算了,你不懂?我不同你说。”她气恼起来。 我还是忍不住好奇,边拿了块抹布擦着茶几上她吃面溅出来的油星,边没好气的问。 “他听了你什么话?” “胡维明有两个儿子,亲生的怕牺牲,便安排在了省厅共青团委,而养子便被他拿来充当政治资历,从小就蛊惑阳阳去当缉毒警察,要不怕流血牺牲,亲爹有这么教孩子去送死的吗?倘若阳阳死了,他便可扮演深明大义的英雄父亲,靠着大众同情再度高升。你知不知道当缉毒警察风险有多高?他怎么就舍不得把自己的亲儿子放缉毒队来呢?非推着阳阳往这危险的道上走。” 她的话基本属实,我没有反驳。晚上躺在床上,脑海中浮现出那只幼稚的小马头手偶,耳边想起胡昊然凉凉的声音:“小男孩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在一户人家寄人篱下,察言观色、谨小慎微……” 有些苦涩。 这几日天天往怪奶奶家里跑,她于我表现出来的品格,及拥有小灰的立场,终于肯相信我跟她是一伙的,而不是“那些坏人”,向我打开了心扉,开始断断续续,絮叨那些过去的往事。 那些往事有时候散乱,有时候断裂,看似天空中一朵朵云彩,各自漂浮,却有时连接、有时分裂。 很多年前,怪奶奶的丈夫,也就是如今李村长的爷爷李玉成,被山上忽然滚落的石头砸中头部,人虽未断气,却躺在床上总也醒不过来,那种状态在如今被叫做植物人。那时宁麦村村民知道黑诺族人有种以命换命的法子,于是李玉成的爷爷李朝瑜便去跪求拉姆卓亚,请求其为他主持以命换命的祭祀活动。 怪奶奶眯起浑浊的眼睛,陷入了深深的回忆:“那种场景,若你见过,便一辈子都忘不了,那天天气很好,空中忽然飞来无数漂亮的鸟儿,有些像孔雀,有美丽的尾巴,两个红衣法伺吹响了巨大的牛角号,响彻山谷,爷爷昂首挺胸望着远处,一眼都不看我们这些哭泣的妇人,大祭司舞动着手中的法仗,上面的铃铛‘叮当、叮当''响着,祭祀台下伸出无数火红的树枝,将爷爷包裹其中,最后拽入地下。第二日,我丈夫李玉成便醒了过来。” 她说的话太过玄乎,我听着半信半疑。 “我丈夫被救活之后,背上便生出了个印子,过了几年之后,他便失踪了,大祭司给了我香花袋,说若有一天他回来找我便拿出来,有一天夜里,他想念我,又找了回来……” “找了回来?那后来他人呢?” 她没有回答,却忽然问:“你很喜欢这条狗吗?” “当然!有人出了十万问我买,我都不舍得卖呢!真的,实话!”我边说边摸了下小灰的脑袋,它正懒洋洋躺在我脚边,下巴搭在鞋面上。 她忽然没头没脑道:“它总有一天会失踪,但就在这山里,你若与它约好见面的地方,月圆的夜晚它便会回来找你。” “失踪?它为什么会失踪?” “它其实不是失踪,而是变了。” “变了?变了什么?” “变成了……我也说不清楚,总之一切都不是原来的了。” 她表述的逻辑有些乱,说了好几天。前面这些已经让我脑洞大开了,可这还不是全部,之后怪奶奶更是讲述得离奇。 “祭祀结束后,大祭司告诉我们不要伤心难过,说只要这片山林在,我们的亲人便从此不死不灭,玉成受了爷爷的命,所以成了换灵,终有一天会兽化,变成兽灵。若我因此不想等他,便离开此地,让兽灵找不到,若想等他,兽灵自会找来,只要种好能让兽灵在月圆之夜恢复记忆和原形的浓香植物,每年便可见上几面。之后神庙遭遇浩劫,拉姆卓亚不知所踪,我再也没见过大祭司,只是她所说一切无一不应验了,玉成忽然就失踪了,我一辈子就只爱了这一个男人,自然是要等他。于是便在这院里种下了这棵桂花树,夜夜坐在树下看着月亮等。我记得桂花终于开了,有一天夜里有人敲门,他真的来找我,忽然就站立在门前,我俩抱在一起,眼泪流个不停。”她说到这里边笑边流泪。 被她的情绪感染,哪怕只是她幻想出来的,此刻我也激动的握着她苍老的手,随她边笑边流泪。 “现在每年都可以见到玉成两三次,他很想念我,有时候桂花不开的时候,也会跑回来,我学着之前拉姆卓亚的方法,做了很多香囊,好让他在没有桂花的时候也能变回原来的模样。” “每年才两三次?” “够了,我很满足,只要他还活着。” 173 换灵与兽灵 “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他究竟去了哪里?” “不是玉成不告诉我,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么多年,他并没有其他生活记忆,认为自己的每分每秒都与我在一起。而且他的时光似乎是停滞的,我日渐苍老,而时间却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他表现得很惊奇,问我怎滴忽然变老,对我很是怜惜。” 我虽不敢相信,可亲眼见过那个年轻的李玉成,又不得不信起来。 “其他人都不知道这些事情吗?” “可不能让别人知道。当年黑诺神庙就是因为这些秘密泄露出去,才被毁了。不管是旧社会还是新社会,都有那些坏人,筹谋着来抓这些换灵和兽灵。前些日子还有居心叵测的人来村里到处打听,我是信任你才告诉你这些话,倘若你透露出去,他们会先把你的狗给抓走。”她郑重其事道。 我当然明白她的话,李玉成是兽灵,凭空来去。而换灵却很容易被人抓走。 忽然想起陆盛男为什么能出十万买小灰。 照此看来,我不卖之后,不能排除她想找机会偷走小灰的可能性。之后得多多提防她。 马上又是月圆花香,李玉成又要回来,我忽然明白了怪奶奶因自己独自老去,面对爱人那种自卑尴尬的情绪。所以她才急切想叫自己看起来年轻些,把自己搞得不伦不类。 我特意买了个彩妆盒送给她,并向她演示了里面的各项用法。 “真好,真方便!”她笑得脸上尽是褶子。 走出院子,拿着一袋怪奶奶做的桂花糕,心里尽是酸楚。闭上眼,看到金灿灿的桂花树下,年轻女人痴痴等待着自己的爱人,任岁月的风吹过,等得天荒地老,等得年华老去。 怪奶奶不怪,她是我见过的,这世上最痴情专一的好女人。 我自此知道了一些事,又不明白很多事。 小灰身上印记,代表了那个人的命不是自己的命,是别人的命换来的,也就是换灵印记。 怪奶奶描述的将人拽入地下的树,应该就是拉姆卓亚口中曾提到的锁魂树。 小灰是换灵,那谁献祭了自己?会是小辫子说起过的小灰妈妈吗? 既然换灵最终会变成兽灵,那这个转换周期是什么因素决定其时长呢? 还有那棵会亮狗骨头的怪异榕树,与这些东西之间究竟是怎样的关联? 下山在宁麦村路边看见那辆曾被我“碰瓷”的黑色宾利停在路边。放慢车速往后视镜里看,看到那个郑曦牵了个小女孩下车来,钻到林子里去了。 “他们跑这里来干嘛?”我虽有些好奇,却也没兴趣去了解。 在k市与爸妈过了中秋节,第二天一早,接到陆盛男的电话,叫我去她办公室找她。 华丽丽的高城大厦是高氏集团的所在,人来人往,我因怕被债主们发现行踪,总是惧怕人多的场合,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她把我带到演示厅,大屏幕上播放的是我发给她的那个商业计划书。 “给你介绍下,这是我们公司投资部同事,你开始演说你的项目吧,说服我们把口袋里的钱都掏出来给你。” …… 我顺序说了一遍,结果被他们群殴了一阵。 告辞之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有些生气:“我知道自己很傻很天真,也知道这个项目有多糟糕,可你也没有必要叫这么多人来一起奚落我嘛!” “你有概念性误差,这不是奚落,是看法。对一个项目,一百个人就有一百种看法,若你不能从中甄别出利弊,索性无视好了。”她依然淡淡,淡得完全忽略了我才刚刚备受打击而情绪不佳。 “无视?你告诉我怎么无视?” “无视就是……我不妨碍你,你也别想妨碍我的态度。” “作为项目发起人,刚才的演讲很差,结结巴巴、底气不足、做贼心虚的样子,回去要多练习。”她继续。 “结结巴巴、底气不足、做贼心虚?”我更憋屈了:“好,那你是说,这种演讲该是什么样的?” “你的事业等同于拯救地球,他们若不给你投钱,就会被毁灭”。 我觉得自己完全做不到。 方案有问题,自己当然清楚,可能力受限也是事实。张经理是资深地产人,对胡昊然又上赶的巴结,我装作完全忘了之前的不愉快,去请教了他很多问题。他不计前嫌,很痛快的答应帮助我一起完成方案。 一天,一个电话叫我激动得喝水给呛到了。男闺蜜赵瑞从法国学成归来,在上海一家著名的建筑设计公司做了合伙人。说是最近雾霾严重,想来找我。一来是看望老朋友,二来是避霾,三来是减压休假。 他来那天刚好羊肠村又有杀猪饭,我便带着他去感受感受热闹的乡野热情。 老董事长卧床不起,蒋世杰去了美国,如今山上茶厂只有蒋佳怡来顶着,她下山也顺带过来吃饭,刚好与我们遇到。 我与赵瑞素来要好,同她解释一通也不信,竟怀疑赵瑞是我新找的男朋友,说是怕哥哥吃了异地恋的亏,要好好守着我俩,叫我们不能干出什么越轨之事。 我同赵瑞谈起了对羊肠村项目的设想,他是第一个认为这个想法很棒的人。 “坡地最适合低矮建筑,完全不会遮挡景观,而且这里你们所说的羊肠子一样的道路,把建筑全部串联起来,若是灯光工程到位,夜晚整座山从远处看,将美得象夏夜的星空,而走进来……”他停住,闭上眼。 “走进来呢?”蒋佳怡望着他,忍不住插嘴。 静了一会,赵瑞低头闷闷道:“在异国漂泊的几年里,怕孤单,总喜欢在图书馆呆到很晚才回去,一路上,四下安静,各家院子里门庭透出温暖的光,很是羡慕,总觉得那些光里就是幸福,渴望着将来有那么一盏灯是为了等我而留。”他抬起头,望向弯弯曲曲的山道:“若这个想法能实现,将来这里将呈现多少庭院的门头灯,绕着山路,从山下到山顶……” “那岂不是满山的幸福!”蒋佳怡望着赵瑞的目光放着光。 忆起陆盛男数落我:“羊肠村这样的名字,根本不利于招商引资”的话,心忽然被撞了一下,有些激动:“这个项目应该叫幸福的城。” 174 协商离婚 这几天我心情极好,胡昊然回来了,整个人看起来很低落。我侧面问了林悦梅,她告诉我说胡昊然射击考核没过关,令胡厅长很丢脸。 他晚上去江边疯跑,一副发泄情绪的样子,可又能怎么样? 自从项目名称从“羊肠村改造项目”改成了“幸福的城筹建项目”之后,好消息就接踵而来。 此时赵瑞已经在国内参与过几个大型博物馆的设计建造,在业内也小有名气,他愿意以合伙人身份,同我一起推进这个项目。张总听闻有赵瑞和陆盛男这样的大咖愿意推进这个项目,也积极与我接洽起来。也就是说,这个项目的资金有了两个选择,一是张总所代表的华盈集团,二是陆盛男带来的投资人。 我等着赵瑞做出设计规划概念,然后交给张总做出粗略的财务测算,汇总之后陆盛男便会安排见些投资人,确定投资意向之后,便可以设计股权构架。 我很清楚在这件事情上,陆盛男起到了决定性作用,没有她便没有一切。之前谈起她父亲的事情,很清楚她想要什么,又抗拒什么。作为回报,我只简单在电话里要求了她一句:“把你父亲的照片给我一张吧!” 她极为聪明,完全了然我的意图,只淡淡道:“我现在在香港,你去找我母亲拿。” 按照她发来的地址,我去找了陆盛男妈妈。 盛男妈妈听了我的来意,表现得很无奈。 “都这么多年了,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我没听明白。 “找她爸爸啊!”她削了个苹果递给我:“她是不是拿照片给你,让你去找她爸爸?” 我想起那日她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态度,赶快解释:“不是,阿姨您误会了,不是她想找,她一点儿也不想找,是我想找,是我。” “呵呵呵,你们一定是好朋友吧!”她妈妈笑起来。 “好朋友,嗯,她太出色,我太平庸,也不知这样是不是高攀了!”我故作可怜状。 “怎么会?你性格这么好,朋友一定很多,可我家盛男就没什么朋友”。 …… 陆盛男十二岁时溺水,成了植物人,在床上躺了半年,盛男爸陆宁远原来是k市博物馆馆长,国内非常有名的历史学家和考古学家,因承受不住女儿成了植物人的家庭变故,远走他乡。从此踪迹全无。 盛男爸出走之后,陆盛男奇迹般醒来,知道父亲丢下病中的她出走后,性情大变。 “这孩子忽然变得少言寡语,疯了一样学习,考了这个考哪个,一刻都不让自己空闲。考那些国际上的什么证时,晚上不许自己睡觉,困得狠了,便拿刀子划自己手臂,一道道血淋淋的口子”盛男妈妈忍不住抹起泪来,“我劝她不要这样,可她很固执,说总有一天要让出走的爸爸看到她这样出色,而后悔自己当初作出离家的选择。” 我忽然明白了陆盛男的感情,叹了一声问:“她之前与父亲感情非常好,是吗?” “是的!非常好,我从未见过如此幸福的父女俩”。 盛男妈妈的说法是“离家出走”,而陆盛男的说法却是“与人私奔”。 我很疑惑:“当时盛男爸出走之前是不是与什么女人相好了?” 盛男妈妈神情坚定:“不可能,除了我,宁远没有爱过别的女人。” …… 之后我拿了照片问遍了山上的人,都没人见过盛男爸。胡昊然是户籍警察,我当然也求助了他,他查了数据,陆宁远在多年前就是失踪人口。 “私奔或者离家出走都不可能,只要人活着,就有痕迹,比如飞机、酒店、工作、银行卡……总之没有什么不用身份证的,也许他们是太爱这个人,不愿意承认这人已经死了。”胡昊然年纪比我小,却时常显得比我聪明的样子很叫人讨厌。 我故意抬杠:“干嘛非说人死了,按你那说法,李玉成也早死了,可不也没死吗?” “那是你瞎编的吧?” 他没同我一起去怪奶奶哪儿聊过,这么奇怪的事儿,不相信也很正常。 胡昊然刚回来时情绪有些低落,这又过去了半个月,有些事情也该提起,那只钻石戒指,我虽摘下来放在盒子里,可却让心中存下了未了之事,时时忧虑。 我终日长吁短叹,一日鼓起勇气刚想提,他先不耐烦道:“别叹了,不就是想离婚吗?离就离吧!” 本来结婚就是个圈套,他还有脸冲我发火,气不打一处来:“当然要离,与你离婚是纠正我人生最大的错误。” “我知道你拿了蒋世杰的戒指,可你至于表现得这么迫不及待吗?”他尖刻的讽刺道。 我知道是蒋佳怡告诉他的,兴许还添油加醋了,可那又怎么样呢。 “迫不及待?呵呵呵……”我冷笑:“我当然迫不及待,他给我的一切才会是正常的一切,符合人性的一切。求婚、戒指、鲜花、婚纱、婚礼、祝福、蜜月、爱怜、尊重等等……”。 他听得呆若木鸡,我继续补刀:“试问,哪个女人不喜欢这些?当然,你大可以指责我虚荣造作。可我生来就这么虚荣造作,所以的确迫不及待。” “对不起……对不起,我会补给你。”他竟然这么快就敗下阵来。 “补给我?笑话,干嘛说些毫无意义的话?”我嘲笑他。 他面色铁青,呼吸有些急促:“你对我……就没有过一丝感情吗?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事,你瞎了吗?瞎了吗?” “我没有瞎,你非常清楚我们是怎么结的婚,所以必须离婚。”我瞪着他。 “不对,你说的不对“他眼底一片痛楚,两只手握成拳头的样子,”我同你结婚,不是为了报复你,而是因为我爱你!” 他说爱我的时候,心中忽然刺痛起来,痛得想立刻逃走。 我刻意不理他,装得冷冷的样子转身开门,想先出去避避风头。 走到门口,忽然被他抓住,回头,与他的目光触碰,那眸子里愤怒的火焰似曾相识。是的,是那一晚酒店里。 “你……?”话音未落,忽然天旋地转,“放手啊!放开……”,那晚在酒店那一幕又开始重演。床上,他疯了一般的吻铺天盖地卷过来,手指蛮横的撕扯身体上所有包裹之物,他的……和我的…… 越是愤怒挣扎,痛楚就愈演愈烈,手腕、大腿…… 175 他说我欠家教 我忽然停止了挣扎,呵呵的笑起来,他停下来吃惊的望着我。 耳中听到自己一字一句狠狠道:“你的感同身受还想再来一遍?” 他象弹簧一下子蹦了起来,颓然靠墙立着,不敢再看我的眼睛。 我穿上衣服,出门。 “你去哪里?”他问。 “出去走走。” 身后传来他仓惶的声音。 “我同意,同意离婚,你想什么时候离,通知我就好了!” …… 晚风凉凉,让人有些淡淡的失落。离婚这件事儿终于板上钉钉了,想象着蒋世杰回来时闻得我已是自由之身,欣喜的模样,安慰自己一切都是值得的。 蒋世杰去了之后就处于失联状态,蒋佳怡也说联系不到他,只是老董事长说这种情形很正常,才叫人放下心来。 也许我把离婚这事儿想的太简单了。 微信告知方舒被她骂了一通,说我刚把胡昊然给睡了,就不要人家,是个不负责任的女禽兽。彩凤通常不会骂我,可也没捞到些许安慰,她说我太任性,不懂婚姻,等她来看我时,再详细对我说。 我与胡昊然结婚的事儿,在医院时爸妈就知道了,这会儿要离婚,也免不了一通费力解释。 话说自从他与我父母在医院认识以后,爸妈还挺喜欢他,我妈说他比黎昕强多了。 哎!这么想来,如今不离婚是难事儿,这离婚也是难事儿。有些做错了的事,怎么样都回不到原来的起点。我的感情就象我的债务,一错再错。 还好,事业终于有了起色,陆盛男说新做出来的《幸福的城项目计划书》已经有三家投资方感兴趣,周五由她带队过来洽谈。她特意叮嘱我不能一人出场,要拉出个团队的阵营来,务必要显示出兵多将广、人才济济的样子。 这可难住我了,赵瑞说可以带上他的助理飞过来,我对张总说想借用他们的会议室,他很爽快的同意了,还提议由他带四个人补充团队阵容,他一下就补了5个人过来,真是帮了我的大忙。算下来,居然有8个人的规模,叫人欣喜。 周三接到电话,是胡昊然爸爸打来的,没好气的叫我赶紧回家见面谈谈,还特意吩咐不要告诉胡昊然。 一进门,便感觉到气氛很不友善。 “上去吧,书房里!”胡昊然养母端着本杂志,用眼角扫了我一眼,冷冷道。 敲门进去,胡厅长抬眼望了过来,绷紧的脸上布满冰霜,嘴里毫不客气的直奔主题。 “昊然同我说你们要离婚?” 他此番连请坐都没同我说。 胡昊然这次总算不是说说而已,而是向自己的父亲提前报备了,面对这样的质问,虽然被他强大的气势压得有些艰难,可既然已经决定这么做,便应该鼓起勇气来好生应对。 “是的!”我故作淡定答。 “为什么?”他蹙着眉头。 “为什么?”我思考了一下,有些无奈:“这其中各种,还真是一言难尽!” “哼,一言难尽?……作为昊然的父亲,今天不管要多少话才说得清楚,我也一定要搞明白、弄清楚。”他把我当成正在接受审问的犯人。 “您干吗不问胡昊然?” “我要听你说!”他咄咄逼人。 他莫名其妙发飙也叫我恼火起来。 “如今这个社会,结婚离婚已经是件很正常的事情,弄不明白,您为何就不能理性接受我们年轻人自己的选择?” 他霍的站起来,色厉内荏:“理性?你是很理性,理性到了近乎冷酷的地步,而我家昊然,却为你付出了一切,你将他吃干耗尽,然后理性的拍拍屁股走人,这便是你家书香门第的父母教你的吗?若是你父母真是这么教你的,我便得好好教教你,在这世上做人,是要将良心的!” 他说着怒极,手掌狠狠向桌面拍了下来,震下一只杯子。 “砰”的一声,碎裂了一地。 他怎么为我付出一切了?我怎么将他吃干耗尽了?说话这么难听。我不过是想自由,他便如此口不择言的中伤我父母,心中寒意渐盛。 “我只是同胡昊然离个婚而已,你便做得一个好父亲的姿态对我刻意指责,而你呢?你怎么不看看自己又是什么样子?自己亲生的儿子怕牺牲,便安排在了团委,而养子便被你拿来充当政治资历,从小就教他当缉毒警察,不怕流血牺牲,你的两碗水还端的真平,对儿子的教育能如此分别治之,确实是比我父母教得好呢!”我将顾琳的话复述得极好,还加油添醋,叫这些话尖刻得象刀子劈了过去。 “你……你……”他被我的刀子劈到,忽然跌落到椅子上,一只手捂在胸口上,脸上表情极其痛苦。 “药……药……”他喘不上气来。 完了,闯祸了。 “妈……妈……”我惊慌失措喊。 他吃了药,渐渐平静下来,我知道自己刚才过分了,谨小慎微立在墙边。 昊然妈妈一下下抹着他的背:“你跟这些年轻人置什么气,现在的孩子不懂事。活得不管不顾、自私自利,如今昊然为了她,失了房子失了车,本来已经很吃亏了,你再为了她心脏病突发,气出个好歹来,我们胡家就真是死在她手上了!”她巧妙的指桑骂槐。 “胡昊然为了我失了房子失了车?你们究竟在说什么啊?”我仿佛被雷劈了。 “来,靠着这个垫子。”昊然妈妈边安置昊然爸爸边说:“你还真有心计啊,装得不知道的模样。昊然卖了房子替你还债,你真会不知道吗?” 我目瞪口呆站着,说不出一句话。 “昊然爸爸一向对昊然偏心,那孩子独自去汨罗县当户籍警后,我们拿出家里所有积蓄给他买了别墅和车子,说了你大概不会信,他的哥哥姐姐可都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她说着,埋怨的望了一眼昊然爸爸。 “可最近听下面队里的人说,他把家里给他买的房子和车子都给卖了,他爸差人调查,情况属实,而他的账户资金往来,卖房的钱是110万,卖车的钱是35万,这期间,他将115万转给了一个姓梁的,这个人你不会说你不认识吧?”她瞥了瞥嘴,一脸鄙夷瞪着我。 我愣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这会儿知道了!” “他没有同你说?”昊然爸爸忽然恢复了慈祥的面容。 “是的。”我答着,眼泪滚了下来。 176 国王的演讲 如今我知道他的车和房子哪儿去了,也知道其中115万和另外20万去了哪里。 “他骗我,说自己赌博了呢!”我抽抽搭搭。 “怎么可能,昊然这孩子正直又自律,从来没有这方面的不良嗜好。”他很自豪的样子。 “他既然这么说,就定然有他的用意。这孩子心思很深,感情也很深,只是从小不爱说话,不懂得怎么表达,你若能?我是说……”他踌躇起来,“我是想说,这孩子这么做一定是爱惨了你,我到不是心疼那些钱,是心疼昊然若离婚,他会受不了,所以,呃……我承认自己是个自私的父亲,你能不能……” 胡厅长此刻只是个可怜的父亲,全然没有厅长的模样。大约没求过人,这些话生生说不利落。 我打断他:“您放心,我不会同他离婚的!” “好……好……!”他眼睛微红。 我转身告辞,他忽然叫住我。 “昊然虽不是我亲生,却像极了年轻时候的我。而昊然的哥哥……从小有哮喘,无法根治。”他脸上尽是尴尬。 “抱歉!爸,我错了!请您原谅我的无知。” 回家的路上,整个人浑浑噩噩,虚脱了一般。 “胡昊然!胡昊然!胡昊然!胡昊然!”无数他的名字挤满了脑袋,有些暖暖的甜、有些惆怅的涩。 这是我一直都在努力抗拒的事,此刻却无能为力的愈演愈烈。 我努力想忆起他的脸,竟然有些模糊。不过我清楚的记得他肩上的伤痕,心里疼了一下,又想起他的胸肌…… “怎么会有这么龌龊的念想!”我晃了晃脑袋,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 晚上做了个梦,梦到胡昊然穿着超人的披风和内裤在天上飞来飞去,我追着他表白,他在天上朝我吐了口吐沫下来,厉声喝道:“好个市侩的女人,之前我追你用尽力气,你不但不予理睬,还无情践踏我的真心。这会儿一听说我替你还了债,立刻就跑来示爱,你爱的根本不是我,是钱……是钱……是钱……”。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挣扎着醒过来。 从此,回到那个熟悉的家里,一切都变得不自然。眼睛会不由自主追着他,为了避免被他发现,在家也戴着墨镜。之后又精心制作了一个传声筒,没事儿就贴在墙上听隔壁房间里胡昊然的动静。 我知道他每天早餐吃了几个鸡蛋,每天睡前做了几个俯卧撑,在卫生间里呆了几分钟……可还总想知道更多。 周五,我邀请了“幸福的城”项目所涉及的两位村长也到会了。陆盛男信守承诺,果真带着投资人来看项目了。之前还一切顺利,大家相谈甚欢,之后,忽然发生了颠覆性事件。 张总忽然反水,当着投资人的面说他所代表的华盈集团才是这个项目的发起方。 “各位,你们现在所在的会议室,以及连接的办公场所,属于华盈集团旗下地产公司,我们对这个项目有着深刻的见解和足够的热情,当然,华盈集团的实力也是众所周知,各位的资源若是与我们对接,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也才能让这个项目保有足够的成功概率。” 他的话说完,所有人面面相觑。 这样的突发事件,完全在预料之外,我怒视着他,却不好公开发作。 接着季芳站起来指向我:“各位,这位之前在我们公司有过短时间工作经历,能力姑且不谈,却因为是法院公布失信人员而无法进行差旅活动,一个有着这样污点的人,对各位投资者来说,风险系数恐怕会很高”。 她的话象个炸弹,瞬间引爆了会议室。所有人的态度都发生了巨大转变。 赵瑞和陆盛男是惊奇而意外,两位村长显得有些茫然不知所措,投资人开始交头接耳,张总一干人等得意洋洋。 可,如今的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会被轻易打倒的林静。 我站了起来,从容不迫缓缓道:“是的,她说的没错,我确实有那样一段经历。既然大家对这件事情这么感兴趣,又在这样严肃又充满希望的会议上提出,那我就给大家解释解释。” 顿了顿,“债务产生自2014年的那场经济动荡,再有经济头脑的人也难敌宏观经济调整带来的灾难,不过我想提醒大家注意一点,在这之后,直至现在的2017年末,那一波动荡引发的烂账,如今有绝大部分仍然在腐烂,鲜有能偿付的。这样的事实想必不用说,大家也应该非常清楚。尽管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如今愿意还、还得起的人,成了凤毛麟角的极少数。比如我……” 这些话再次引爆了会议室。我故意顿了顿,环顾四周,接着说:“人生在世,谁不想过得一帆风顺,我们无法选择命运,唯一能做的,便是命运来临时,该如何面对的问题。我于前几个月已经全额偿付完债务!这就说明其一,我是个愿意还、还得起的人;其二,我能还得出这钱,就说明我已经掌握了转型之后的新经济规律,会以新方法和新思路将项目引导向符合新经济发展的道路上去。” 掌声热烈的响了起来。我感觉自己是《国王的演讲》里克服了口吃的艾伯特王子。 陆盛男对投资人耳语了一阵,我隐约听到只字片言,意思是已经核实,的确偿付完毕。 张总脸色十分难看,提出让大家选择合作方。 赵瑞自不必说,两位村长也显得十分坚定,说只信任我。起先有些担心陆盛男,她冷酷理性,没想到,她也坚定的站在我这一边。而那些投资人自是以她为马首是瞻。 有些悲喜交集,这几年来,我第一次这样堂堂正正大声说话,有种拨开云雾见日出的畅快淋漓。 今天,差一点就失去了这个被我视为未来希望的项目。我心存感激,拥抱了他们每一个人。 我感谢陆盛男,她却笑着说,今天的我,叫她刮目相看。 而这样一次危机,更叫我明白了某个人为我作出那些牺牲的价值。 177 见义勇为 是他的付出,叫此刻遭遇危机的我如此坚强。 有些知觉很深刻,他已经住在我心里;有些念头,却还模糊,我是因为他为我还了债而心存感激才变成了这样?还是我真的从情感上爱上了他?此刻,似乎有些难以剥离。 忙了一天,回家天色已晚。 我久久的站在门口,望着里面透出的光亮,想着赵瑞的话,感觉这小小的光里全是幸福。 最近我们虽别扭,却相敬如宾。 出门会说:“我走了!”或者:“我今天会晚些回来。” 一进门,小灰便激动的扑上来。我狠狠的亲了一下狗脑袋。 “今天怎么样?还顺利吗?”他热切的望着我。 “嗯!还行!只是有人谋反!” “谋反?” 我不看他,赶快找出墨镜戴上。 “我买了披萨”他说着,抬着盒子走了过来,修长的手指捏起一块递了过来。 “这是香肠还是腊肉?” 香肠红一些,腊肉暗一些,我戴着墨镜有些看不清。 “你摘了墨镜不就知道了!再说,你干嘛晚上在家戴墨镜?看着很滑稽啊?哈哈哈”他忍不住笑起来,露出洁白整齐的牙。 我狠狠咬了一口披萨:“你……笑得象地主家的傻儿子。” 他尴尬的收住笑,怏怏道:“有人谋反?哎!你那些事儿,都是经济方面,我不太懂,也帮不上你什么忙,你一个人确实辛苦……” 他竟然说帮不上我什么忙!心中大喊:“傻瓜,你拯救了我的世界哟!” 我低着头,听着他悦耳的絮叨,假装看着披萨,却努力抬高眼皮,仔细望着这张被我疏忽很久的脸。 这张脸,需要背诵,背到一闭眼就能看到清晰的他。 不管将来多么黑暗,从此,不再孤单。 我不再提离婚,他也不提。晚上看电视,他坐左边,我坐右边。剧里的人端了盘鱼出来,我听到他喉结里滚动了一下的声音。 周末,我尽量面无表情对他宣布:“今天我要做鱼,就是那天电视里那个!” 他也面无表情:“那去买菜吧!” “买菜,当然要买。” …… 我爸和我妈经常一起买菜,一路上说说笑笑,就这么来来回回,一程又一程,从我这种年纪到了如今的年纪。 有的夫妻一起旅行、一起赴宴、一起探险、一起创业。可我最羡慕的,还是一起买菜的爸妈,这是世间最平淡,却最持久的深情。 所以,在我心中,两个人一起买菜,是非常神圣的事情。 心里有些紧张,这是我第一次与胡昊然一起买菜,跑进房间补了粉,抹了点口红,系了块精致的小丝巾,换了高跟鞋。 爸妈是手牵手,而我们……一前一后,一路无语。 他在我身后,不远不近跟着,我尽量挺直腰板,让自己的背影看起来婀娜窈窕。 过街时,他忽然站到身边,牵起我的手,过了街之后轻轻放开,又默默跟在身后。 上次我是过街出了事儿,心中怎会不明白他的担忧。 他牵起我的时候,整个世界都暖暖的。 然而,事情却忽然急转直下。一个菜摊前围了很多人,我也挤了过去。一个男人正在凶恶的殴打一个女人,这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人出来制止,光看围着看热闹。那女人被打得躺在地上不停痛苦的呻吟。我冲了上去,大声喝道:“你干嘛打人?” “我打我自己的婆娘,不用外人多管闲事。”他边说边又狠狠揣了那女人肚子一脚。 “哎呀……呀……”那女人疼得叫起来。 “你个贱货,欠抽的贱货,再敢瞎叫唤,老子抽死你。”那男人骂骂咧咧的蹲下,一巴掌一巴掌扇那女人。 我忍不住走过去抓住他再抬起准备扇下去的手,厉声警告:“你再打,我就要报警把你抓起来!” “你这多管闲事的臭婆娘,担心老子连你一块儿抽。”他边说,边抓了我一只胳膊向外甩了出去,我跌坐在地上,一只高跟鞋狼狈的脱落在不远处,想站起来,屁股疼得竟然站不起来。 胡昊然冲了上来,先给这家伙脸上一拳,然后背摔。总之,眼花缭乱一分钟,这男人就鼻青脸肿倒在地上,夸张的哭爹叫娘。 他面不改色,在众人面前及其潇洒的整理了一下衣襟,向我走来。 那女人忽然从地上爬了起来,抓起一把大葱扔了胡昊然一脸,接着是韭菜,胡昊然被她扔得有些发懵。 她跳起来揪着胡昊然头发,嘴里发疯般喊着:“让你打我男人,让你打我男人……”喊一句就揣一脚。那女人虽个矮,力气却很大,胡昊然被她揪住后,怎么都甩不掉。又不能动手打女人。 胡昊然被她狠狠一脚踢到了膝盖,疼得“啊”了一声。 我瞬间怒火中烧,完全忘了自己身上的疼,抓起地上的高跟鞋,过去狠狠给她头上来了一下,她松开手,转过头愣愣的望着我,眼里满是惊恐。 我举着鞋,瞪着眼,学着她的口气冷冷道:“让你打我男人。” 她伸手摸头,出血了,杀猪一般喊:“出血啦……杀人啦……快打110!” 有人报了警,我们一股脑都被带去了派出所,派出所的同志说:“这家夫妻经常打架,打起来往死里打,可好起来,也叫旁人羡慕,起先总有人报警,后来见得次数多了,便习以为常,只当热闹看了,只有你两口子非要去管那破闲事,惹来一身麻烦。” 我不解道:“打成那样,内心就不受伤害吗?还能继续好?” “你们有孩子吗?”那同志忽然问。 “没有!”胡昊然脸有些红,不自然的挠了挠头,可爱得不行。 “那你俩可比不上人家恩爱,人家可有三个孩子呢!” 那女人被我打破了头,赔偿了五千元。 …… 从派出所处理完出来,已经过了饭点。 路灯亮了起来,两个人拖着影子缓缓移动。 “对不起啊!”我很懊恼今天自己这毫无意义的见义勇为。 “为什么对不起?” “好好的周末,鱼也没吃上,还花了五千调解费……”我垂头丧气。 178 半路杀出程咬金 “我……很喜欢今天”。 我停下来,转头望着他,他也正望过来。 “喜欢?喜欢什么?”我不解。 他忽然忍不住抿着嘴笑:“你……你为什么打人?” “我……我……”声音尽量理直气壮:“我讨厌她,所以打她。” “呵呵呵……”他轻笑,伸手将我揽入怀中,“我听着,应该是她打了你男人。” “不是啊!”无地自容,把脸埋在他胸口躲起来。 “不是?那是什么?” “你不要再说了!”我气急败坏踱着脚。 “你今天让我知道了母夜叉的样子,呵呵呵……”他又笑起来,手上将我紧了紧,吻了一下我的头发,幽幽叹道:“终于……终于……终于……” 接连说了三个终于又,我忍不住抬头问:“终于什么?” “你心里终于有了我的位置”,他嘴角上扬。 “你看出来了吗?有这么明显吗?”真叫人难为情。 “嗯,是有那么一点点……明显!” 沉默了一会儿。 我挣脱,看着他的眼睛:“你为什么要帮我还债?” “我查了你自杀前三天行踪和接触的人,也查了电话记录,知道有些事情对你造成了致命压力,所以……”回忆让他脸上有痛楚,手又握成了拳头。 “那你卖了房子和车子,替我还了债,为什么不同我说,还撒谎说自己赌博”我埋怨道。 “不管你跟不跟我在一起,我也想要你好好活下去。所以替你还了。但又不想这件事情对你形成道德绑架,所以对你撒谎。另外……”他有些羞涩的笑了笑“其实我也是个骄傲的男人,不想自己想要的感情里掺杂了回报和愧疚。我想要的感情,真心实意、发自内心、心甘情愿,干净的只有爱而已。” 他转身望向远处,脸上落下阴影,更显出俊美的轮廓。其实,他是如此英俊不凡,也许是生世特殊,让他总带着些沉默和忧郁的气质,看上去神秘而危险。 或许,正是这种神秘和危险叫我下意识的退避三舍。选择靠近黎昕那样看起来很安全的男人。 他咬了一下嘴唇:“或许之前我有些想法错了,所以对你做错了很多事情,可当你浑身是血,被人从急救车里抬出来的瞬间,我忽然想通了,只要你活着,其他一切都不重要。医生让我签手术同意书,对我说你情况很危险时,我……我……从未想过是这样的情形下失去你,若早知道,我会成全你和世杰。”他低下头,用脚尖搓着地面上忽然落下的一滴液体。 “你生命垂危,说还我感同身受时,我气恼得想抽死自己。其实那个感同身受是我让你背了黑锅,我当年割脉不是因为你,是因为那个真实原因无法说出口,干脆说是为了你。所以你若为这个死了,我便真的成了害死你的凶手。这么说起来,你大可将我替你还了债这件事情,当成我对你之前所受之苦的补偿,坦然受之”。 “我没办法坦然受之!那些苦与你无关。”我心知肚明。 他转过身,双手扳正我肩膀,望着我的眼睛:“林静,我是要你知道,你是自由的,那些钱并不能妨碍你什么,也不用总挂在心上,若你同我一样,失去过所有亲人,便不会再把那些钱看得那么重。你想做什么事情便去做,不用畏首畏尾、不用自卑自弃。佳怡对我说世杰回来了,如今,你有选择和谁在一起的权利。我为你做的一切,心甘情愿,不图任何回报……” 这种一反常态的洒脱,叫我莫名心中一阵抽痛,“那你之前所做的一切,岂不是前功尽弃?” 他松开手,怂了怂肩膀,可爱的努了努嘴。 “对于之前的事情,我只能对自己给你带来的伤害对你道歉,却不能为自己的行为道歉,说自己后悔做了这些。我从来没有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哪怕不够光彩、不够磊落、不够体面。若没做这些,我就不会拥有与你在一起的这一段时光。而这段时光对我来说,是这二十几年来,最弥足珍贵的。” 他说完,转身朝回家的路走去。 我默默跟在他身后,望着这个英挺的背影,心中尽是疼痛。 蒋世杰回来了,却没有与我联系,有些意外,却无暇顾及。一方面是感情的变化给自己带来了极大的震动,另一方面是项目出现了大意外。 汨罗县忽然要建一个大型水电站,开发主体是汇能电力集团,这意味着若建成水电站,我们的幸福之城将毫无景观价值可言。试问有谁会愿意买打开窗就看见巨大水电站的房子呢? 这种事情只能干着急又无能为力,陆盛男说政府出于对gdp的追求,对这样的大型项目一定会毫不含糊,尽力促成,而我们却毫无干涉的立场和能量。 为今之计是能尽快搞清楚汇能电力集团的立场和态度,他们若是态度游移、有所顾虑,或许我们还有将项目进行下去的希望,若他们态度坚决,以他们的实力,我们便只能及早散伙。 “散伙?”我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我们还算幸运了,基本还没开始投入,若已经投了个半拉子,忽然杀出汇能电力集团这样的程咬金,岂不更惨!”她说的是事实。 态度?我忽然想起那个宾利来。 跑到汇能电力集团的临时办公地点,一副华丽丽家大业大的模样,心头升起不祥之兆。这么个临时地点都搞得这么好,看得出来,这根本不是临时的用意,而是要想生根发芽的用意。 前台漂亮的小姐主动招呼:“请问您找哪一位?” “我找郑曦,郑先生!” “您找董事长,请问您提前预约过吗?” “没有。” “很抱歉,没有预约过的只能将您的名片留在这里,稍后我会统一拿进去,由董事长决定是否愿意接见您。” “接见!”之前没料到他派头这么大,见个面会这么复杂。 “我没有名片!留个条可以吗啊?” “可以!” 按照当时那种情况,这个郑曦应该已经记不住我的名字了,所以我留的名字是“碰瓷!” 179 高人指点 早上,胡昊然显得有些兴奋:“我今天要晚些回来。” “为什么?” “缉毒大队任务多!” 我冷冷的“嘿嘿!”了两声,不仅感叹,这个社会还是个讲人际关系的社会啊,凭着老爸的面子,上次考核成绩那样差,这家伙竟然还是进了缉毒队。 话说,我就搞不明白了,按照暴力姐姐的说法,这分明就是个送死的差事,他干嘛跑得这么欢实?不怕死吗? 找个机会一定要好好劝劝他,别这么傻气,我们俩安安全全好好过日子才更实惠。 哎!之前,我们已经浪费了很多时光,都怨我。 那个鱼,无论如何还是要做给他吃。 他似乎不爱吃新鲜水果,爱吃水果罐头,这不好,得纠正。 …… 天啊!我这是怎么了?满脑子都是他,真是要疯了。 我忐忑的致电资深感情顾问方舒,她冷冷哼哼:“呵!你也有今天啊,这是病,得治。” “我知道,那怎么治?”我完全是病急乱投医的节奏。 “有些抛弃也不全怪男人。那是因为有些女人一开始谈恋爱时还好,可一旦两个人在一起,女人往往会爆发出强烈的控制欲,从依人的小鸟,变成絮絮叨叨的老妈子,成天管着男人的这个那个,这个样子,男人很快就会厌弃。” “可……可这都是出于关心啊!” “关心!是啊,这世上最关心自己的人就是老妈,可男人会对自己的妈妈产生欲望吗?” “哎!你怎么又说到这个上头去了?” “你别不信,话糙理正啊!” “那我现在究竟该怎么办嘛?” “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关心要适度,不可事事过问,保持自己的神秘感!” “怎么保持自己的神秘感?” “有能推掉他也要去赴约的女朋友,有他只听过名字却没见过面的男朋友。这是个很微妙的尺度,既让他觉得你时不时的不受控,略显神秘,又不会引发他对你道德上的轻视。” “高明!”我对方舒佩服得五体投地。 “别告诉别人啊!这可是我的独门秘籍,将来要出书的!只告诉你一个人啊!” …… 我干嘛要知道这些?是在害怕他厌弃我吗?有病! “碰瓷”这个事件记忆点果然好用。很快,郑曦在他硕大的办公室里约见了我。说明来意后,他非常肯定的告诉我:“汨罗江水利资源条件非常好,集团内部各方面对这个项目的意向都很强。只是……” “只是什么?” “我稍后再对你说吧!”他故作神秘的说了个半拉子。 光就他前半句话,基本就等于宣布我心心念念的“幸福的城”已经彻底没戏了。 稍后?难道这之后我们还需要见面?这个问题不便追问,或许人家只是随口一说。 他办公室里有股奇异的香味。 “檀香?” “是沉香!” 这个办公室虽是临时的,却足以显示这个成熟男人的品味。 深蓝色的地毯衬托得红木办公桌椅更显考究,画框里的油画在射灯的照射下,凸显出真品才有的完美肌理,黑色的真皮沙发简洁严谨,几件现代雕塑堪称完美。 我认识的男人里,个性突出的不多,大多都是丢到大街上就不见踪影,而且也很难用语言定性。但也有那么几个意外。蒋世杰是美式的随意,胡昊然是韩式的精致,而眼前这个郑曦,是鲜明的英式老牌绅士的味道。 上午告辞之后,下午他竟然很意外的邀约我出去吃晚餐。 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刚表现出些许迟疑,他便提示我,我的项目需要帮助。 不出所料,他预定的位置是家价格奇高,人迹罕至的西餐厅。 我心思不在吃上,只能被动的听着他侃侃而谈。话题都是关于上等红酒的鉴别,上等牛排应该具有的口味,以及多个国家的见闻。 或许是见我沉默不语,想调整下气氛,他忽然发问:“林小姐,不知道您喜欢哪一款红酒?” “这种颜色的,我只喜欢可乐!” “哈哈哈,我女儿也是这么说的。” 女儿?他是在说我幼稚可笑吗? “基本上,我只喜欢喝五十度以上白的!”我镇定的补充了一句。 他又笑了起来。笑得我有些发毛。 “你知道哪一国人最散漫吗?” “听说是意大利!” “错,那是对欧洲文化没有深刻见解才得出的结论,如果你到过欧洲,便会知道,应该是希腊。确切说希腊排第一,西班牙排第二,意大利排第三……” 他说完颇为兴奋的望着我,脸上肆意蔓延着优越感,眼中满满都是得意。 这是在等我夸赞他英明神武、无所不知吗? 这次铁定没办法吹牛取胜了。 “我没出过国。”我抬起眼睛望着他。 “哦?”他表现出很意外的样子,继而有些同情:“不要紧,等有机会,我可以带你出国游玩。” 他的话叫我立时反感。哪怕只是顺口说说,也说得好像我是个有便宜必占,又轻浮到到可以随便同男人出去旅游的女人。 “去不了!”我淡淡答。 “去不了?为什么?” “我丈夫心眼特别小,会多心。” “那他干嘛不带你去?” “他带不了我去啊!” “为什么?” “因为我之前享有某些政策上的特殊优待”。 “政策上的特殊优待?” “因为我是法院公布的失信人员……不能坐飞机住酒店,是对老赖的优待,明白吗?” 哎!真是够够的。 他饶有趣味望着我,又呵呵呵笑起来,“你……你……坦诚得有些过分”。 他不断冒昧刺探我的隐私,此刻还倒打一耙说我过分。 生着闷气:“我这就过分了吗?”。 狠狠的切下一块牛排,塞进嘴里,抬起眼睛望着他,边咬边愤愤道:“那也是叫你给逼的。” 他望着我又笑起来。 忽然,像是觉察到什么,他脸立时僵住:“自从我太太过世,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笑过了!”一抹悲伤就这么猝不及防掠过他浓浓的眉梢。 “是啊,你今天可是把欢乐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了,若你感到有些许愧疚,就赶快告诉我,该怎么做?我的项目的商业价值,才不会被你摧毁。”我这么问着,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180 正面和反面 “傻子,我怎么能指望你放弃自己的利益,来帮我呢?”这话,我说给自己听,其实也是说给他听。以此表达我对他之前所表示要给予的帮助,于立场不符而提出质疑。 他望着我,很认真:“我建议你们尝试策动一些比较有社会影响力的活动。” “活动?” “当然不是普通活动,而是一些有针对性的,关于自然、环保、动物栖息地等等不被破坏之类……嗯,我想你很聪明,不必再说下去。” 我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真心想帮我?” “嗯,真心的!” “为什么?”我好奇。 “因为刚才你让我笑了!” …… 我虽然没有相信他帮我的原因,却知道他说的法子必然行之有效。 之后的三个月,陆盛男邀请了几位社会名人到汨罗江玩漂流,等他们玩得兴奋不已,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如此美妙之时,我跳出来流着泪,苦巴巴说此情此景,因即将修建水电站而不复存在。请大家留影诀别。 其间,我还对水电站将对山上生态环境造成的影响,及对珍稀鸟类虹雉栖息地毁坏,进行了声具泪下的说明。 几位名人保护地球的正义感瞬间爆棚。回去后动用各种能量,硬是叫汨罗县生生收回了递向汇能电力集团的橄榄枝。 这件事最后的结果是,除了保住了项目的商业价值,还让汨罗江及江畔山景,被人们好好关注了一番,用陆盛男的话说:“起码节约了两千万的宣传费!”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收获是,汨罗县张县长和李书记见水电站搞不成了,将希望转向“幸福的城”,承诺只要项目尽快上马,他们会为我们申请专项资金,修建一条到达山顶宁麦村的乡村三级路。 只是,在这之后,我和陆盛男,怎么也想不通,这个郑曦的用意。 这次事情过后,“幸福的城”将要迎来正式启动。 陆盛男与我似乎天生有种默契,设计的操作模式不但资产轻量,运作灵活,也更加符合我之前所坚持的村民利益。整个项目以运营公司来走,完全抛弃了之前张总主张必须持有土地的做法。以极少的资金便可以撬动这个梦想。 我们成立“幸福的城”项目公司后,由我们担保向银行贷款给村民,专门用于按照赵瑞的设计,装修成客栈、餐馆、酒吧、书店等等,村民用原来的房和地抵押给银行作为贷款抵押物。我们承担统一规划、统一施工的任务,然后银行把贷款作为工资支付给我们。建好后,我们对所有服务人员进行专业培训,保证项目达到服务标准。统一进行客栈的床单毛巾清洗及餐馆碗筷清洁。并负责宣传和揽客。 这些日子,我踩着事业的那头谨小慎微,但也算是寸寸推进。感情的这一头,滋味变得丰富起来,他开始牵制我的情绪,五味杂陈。有时候是棉花糖,有时候是惶恐,有时候是苦涩。 这个时机实在不好,刚好是知道他替我还了债的时候,尽量克制自己不要贴上去,怕他怀疑这时候的感情不够纯粹,因而不够完美。 他最近似乎也很克制,刻意得彬彬有礼。不过,爱这种东西,怎么都掩盖不住。 因为爱他,我开始像个世俗女人,不停想听他说爱我。 “你第一次看我唱歌的时候,就爱上我了吗?不相信!你是这么肤浅的人?” “人的欲望真是永无止境,一开始,我只想知道你的名字。后来……想要的越来越多。” 因为爱他,我也开始患得患失的胡思乱想。 “你同我结婚的时候,不可能没有心存报复?” “我以为自己是报复,后来才发现,总是被你报复。” “我报复?我怎么报复你啦?” “你知道我有痔疮,就拼命让我吃辣椒,还装成鬼的样子想吓我……我其实什么都知道。” “啊?哈哈哈,你傻呀,知道还拼命吃,哈哈哈” “我想看你得逞后,得意的笑容,没想过自己……” 因为爱他,我开始不自信。 “我在医院那段日子,头发七零八落,是不是很丑?” “不丑,你在我眼里一直很可爱。” “可爱?” “有时候很聪明,有时候又很笨……倔强不听话,逞强还吹牛……古灵精怪,鬼把戏挺多……” “怎么听上去,我这人优点不怎么明显嘛!” “呀!还真是”。 “那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呀?”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被你吃得死死的。” …… 那些情话在一起生活的日常交流中忍不住冒出来,星星点点,越积越多,在我生命中闪亮起来。当然,光亮的一面背后必然是阴影,他的一些隐痛,如今也成了我的痛。 “你有什么愿望,或者想要的东西吗?” “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我奇道。 “尽管爸妈对我很好,尤其是爸,可我习惯了让自己毫无要求,因为我时刻记得自己是个养子。” 我心中猛的一阵抽痛。 昊然养母其实也是个好人,对胡昊然也不能说不好,只是方法上,出了些问题。清晰记得之前她对我表述过自己对胡昊然的慈爱:“昊然是老胡从清缴现场众目睽睽之下抱回来的孩子,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这个当养母的,他不听话调皮,老胡还敢说他几句,我却是不敢打也不敢骂,就怕别人说我这个养母刻薄。说实话,我年轻时脾气也不好,每次考试只要下了八十分,两个孩子都要被打一顿,只有昊然,他有一次英文考了二十五,被老师把我叫去训斥,我也没敢说他一句重话。还有房子和车子,两个孩子家里什么都没给买,只给昊然买了,当然,家里的积蓄也不够给每个孩子买一套。总之,这么些年,不管是街坊邻居还是同事朋友,谁不知道我和老胡对他比自己亲生的孩子还好,从来没有亏待过他……”。 她始终不明白,这样的“好”将年幼的胡昊然在家里边缘化。而每次不同对待,都无疑不是在提醒胡昊然,“自己是养子,所以不同”。 181 人间至爱 我从来没有这么仔细去了解过胡昊然。 夜里闭上眼,他的面容如此清晰出现在脑海中,清晰到每一个毛孔、每一根胡须、甚至是瞳孔里映出的我的样子。忍不住伸出手,想去小心触碰。 蒋世杰回来之后没有找过我,之前的约定似乎不了了之。想把钻戒还给他,侧面问了蒋佳怡他的情况。 “哥哥回来之后,又黑又瘦,不与人说话,每天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出来,吃的也很少,似乎没有胃口。” “他是生病了吗?” “我去同爸爸说,爸爸居然说这很正常,自己当年接管家业的时候,也是这副德行,过几个月就好了。” 我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很是担心,可自己如今这般情形,铁定是要违背了他的愿望,此刻若凑上去,不但没有安慰的效果,还等同于雪上加霜。只能默默希望他独自坚强。 “你不打算去安慰下我哥吗?你是他的药。”她期盼的望着我。 “不是药,是毒。”我涩涩黯然答。 这天宁麦村的李村长忽然打电话来,说怪奶奶已在生命弥留之际,想见我。 我慌慌张张跑了去,一进门,看见里面满屋子人都在抹眼泪。村长媳妇坐在床边哭哭啼啼:“让您跟我们一起住,您非不肯,一个人就这么摔一跤,没人发现没人管,你叫我们这些做小辈的,心疼得没法活啊!奶奶……”。 可怜的怪奶奶面色蜡黄,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见我来,她艰难的招了招手,我凑了过去。她大口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的起伏,象菜场里卖鱼摊子前,时不时蹦出来掉在地上无法呼吸的鱼,无能为力的等死。 眼泪忍不住滚了出来,泣不成声:“奶奶……您这是怎么啦?不要吓我啊。” 她浑浊的眼瞟了下村长,村长心有灵犀把所有人都叫出了屋子。 这个意图叫众人很是诧异,是啊,连我自己也觉得诧异,毕竟,我只是个外人。 “出去出去,奶奶有话单独同她说。”村长的声音由身后传来。 “她一个人?我也留下吧!”村长媳妇恳求道。 “说了出去……” 屋里安静下来,只听到怪奶奶粗重的喘气声。 “奶奶,我叫救护车吧!” “没……用的”她似乎很累,闭上眼,休息了一小会儿。 再努力睁开眼,声音更微弱了,近乎听不到,我将耳朵凑到她嘴边。 “你要……帮我……帮我守……守住……这个……房子,不要……让玉成……没了……没了家,要……要让……让他有……有家……可回……” 我听着她的话,努力记着,生怕忘掉一个字。 她微弱而又断断续续的声音停了下来,之前粗重的喘息声也停了下来,世界忽然坠入一片死寂。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避免哭声肆虐,眼泪再次滚滚而下。 打开门,怪奶奶的亲人们涌了进来,屋里瞬间响起呼天抢地的悲鸣。 她安静得躺在床上,像秋天坠落在地上的桂花。了无生气却芳香袭人。 这一生,为了爱李玉成,她心甘情愿孤独终老,在生命最后一刻,仍旧念念不忘,放心不下。 之后,我向李村长提出要租下怪奶奶的房子,本来以为他会不解、好奇,问我一大堆问题,提前准备好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说辞。 不料他只淡淡问了句:“是奶奶的嘱托吗?” 我只得答了个“是”字。 他长长叹了口气后,果决道:“那就一千八吧!” 我疑惑:“一千八?是一个月?半年?一年?” “十年!”他说。 十年?我没听错吧?不敢相信望着他。 “你跟我到村委会完善下手续,没错,一千八租十年。” 到了村委会,他写了张简陋的合同,加上一张房租已经收讫的收条。 我暗想,这村长办事不甚严谨,钱还没收,就兀自打了收条给我。 拿了合同收条,赶紧客气道:“李村长,我没料到您办事这么雷厉风行,以为还要商讨一番,所以今天身上没带那么多现金,可以支付宝或者微信转给您吗?” “不用”他还是那么果决,可这个不用是什么意思呢? 我愣住。 他关好抽屉,抬起头,目光暖暖望着我。 “林静,你是个好人。可我才是爷爷、奶奶的亲孙子,为爷爷留个门,是我该做的事情,这钱理应由我出。只不过,对外面的人说是你租了,会少很多闲话和麻烦。” 我吃了一惊:“你……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只是不能说出来。” “为什么不能说出来?” “我们宁麦村世代与黑诺族人交好,也因此不少村民都得以施行以命换命之术,为了亲人和爱人宁可献上自己的生命,成为树灵。所以,这山里,确确实实是树树皆有灵啊!若被外面的人知道了,这片林子,免不了要被掘地三尺。” “树灵?” “我老祖宗李朝瑜献祭了自己的生命,成了树灵,就在这座山里,而我爷爷受了命,成了兽灵,只在满月时回来。” “你见过爷爷吗?” “见过,我不但见过他到了奶奶房里的模样,还见过他没走到桂花树下的模样。”他一只手扶住额头,痛苦得闭了闭眼。 我忍不住颤着声问:“是……是……是什么模样?” “站立的野兽,很可怕。” 他的痛苦仿佛此刻全都聚集在脑袋里,以至于有些承受不住,另一手也扶住了额头。 “那你有没有进屋去问候下爷爷?” “没有,我不知道……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对着那副年轻到象儿子一样的面孔,喊爷爷。”他尴尬又无可奈何。 “也是啊,的确挺怪……”我也尴尬的附和着他。 ”那你知道老祖宗化成的那棵树在哪里吗?” “山里这么多树,哪里找得到啊!” …… 这一家人,爷爷为了孙子献祭了自己;丈夫变成了怪兽,失了心性却忘不了家中的妻子;而妻子为了丈夫孤独一生,到死也放心不下兽化了的丈夫。 我望着伤感的李村长,不免肃然起敬。这些悲伤与无奈的后面,无一不是人间至爱。 182 郑曦的秘密 山上的天凉了,今天是怪奶奶出殡,孤独的小院里没有一丝生气,更没有桂花。一阵风吹来,卷起散落了一地的纸钱纷纷扬扬,演绎着孤寂和悲凉。 岁月荏苒,在这片土地上,有多少这样爱的悲歌在延续,在上演。或许,这才是我对这片土地如此偏爱的原因。 村里红白事儿都要吃饭,吃完饭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竟然又见黑色宾利车停在村口路边。 “是郑曦吗?天马上就黑了,他又带个孩子跑山里来干嘛?”很是纳闷。 因之前他以帮我的名义,悄悄做了于自己立场不符的建议,对他产生了十足的好奇心。 从车上下来,悄悄跟着他们。 远远听到小女孩唤郑曦爸爸。 路程似乎有些远,小女孩很快就走不动了,郑曦宠溺的将其背起。 走了大约有四五十分钟,他们停下来坐在一棵树下休息,我一边揣测他们是已经到达终点,还是中途休息?一边后悔自己就这么跟来,林子里夜间温度非常低,我冷得瑟瑟发抖。 刚站起身准备走,月亮升起来。没有风,却听到呼啦呼啦树叶抖动的声音。阴影中其他树梢和杂草安静如画卷,只有他们身后这颗大树的树叶在不停抖动。 我惊奇得盯着眼前的一切,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很快,那棵大树从密密匝匝的树叶中抖出星星点点的亮光,开始围着巨大的树冠旋转,越转越快、越转越快…… 四周光亮起来,我看清这又是一棵大榕树。而在这炫目的光亮中,郑曦看清了跟踪而来的我。 与小灰的大榕树相同,此刻,在这山野的夜空下,这棵树也像极了被栓满小彩灯的巨大圣诞树。 不同的是,那些星星点点的亮光,最后不是骨头,而是一个个亮闪闪可爱的蝴蝶结。 小姑娘兴高采烈的拍手欢呼。 …… 郑曦对我的跟踪并没有表现出不快,相反,很吃惊我所表现出来的淡定。 我解释道:“虽不十分清楚这其中的原因,却也不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场景。” “你不知道吗?这是通灵感应!怎么样?很神奇吧!”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得意。 “是很神奇,不过……我还是有很多不明白,一头雾水。” 回程的路上,他极其自然的将外衣批在我身上,背着女儿,向我娓娓道来。 “通灵感应就是交换了生命的树灵和换灵之间的感应”。 “刚才发生了感应的树灵和换灵?……你是换灵?”我惊道。 “哈哈哈!若是我,那一定不会是些蝴蝶结”他笑起来。 很快他的声音不再快活,“换灵是我女儿,树灵是我妻子。女儿刚生下来,便患有先天心脏病,医生说活不过三年,我妻子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个以命换命的法子,坚持要将自己的命换给女儿。起先我并不相信她所说的一切,以为是她为女儿的病,着急得魔怔了。之后,她留信出走,在她出走后第四天,女儿的病,竟然不治而愈。我开始相信之前她所言一切。她留了信给我和女儿,叫我一定要带着女儿找到她的树灵,一定要让女儿感受神奇的通灵感应,要她在未来的成长道路上时刻记得,她并不是一个没有妈妈的孩子,她的妈妈爱她胜过了自己的生命。” “可这么广阔的山林,你是怎么找到她的树灵?” 我相信小灰基于物种优势,很多感受比人类高明,可郑曦是怎样做到了连李村长都望尘莫及的事情。 “我将她说过的这片神奇山地画成地图,然后将地图画上围棋格子,每个格子逐一突破”他笑着,仿佛在说一件容易事儿。 “花了多长时间找到的?” “六年”他淡淡道。 …… 这个树灵是他的妻子,我忽然洞悉了他之前帮我的原因,这么想来,他才是最想保护这片山林的人。 今天本来是怪奶奶出殡的日子,而郑曦的故事更叫我感伤起来。那是种复杂的情感,既有对悲剧的怜悯,又有对高尚的仰慕。复杂得交织在一起,是种淡淡说不清楚的哀愁。 出了树林,小女孩早在背上睡着了,他小心翼翼将孩子放到后座。 我脱下他的外套:“谢谢,还给你。” “下山路还长,你先穿着吧,不要着凉!”他温情脉脉。 “谢谢你的好意,我不会让她着凉的。”胡昊然从小菠萝旁边走了过来,脱下自己的外套。 他一定是见我晚归,很是担心,所以找上山来。不过,一听那口气,一看那死像,便知道他那小心眼的毛病又犯了。赶紧麻溜的还了衣服,告辞走人。 果然,回程一路,他冷个脸默默无语,握方向盘的手又再骨节暴起。 心里有些遗憾,若此刻他的情绪能稍微有些温度,我会极尽可爱表情,以超越小辫子之能,把郑曦的秘密告诉他,并承诺找机会带他看小灰演绎的骨头版通灵感应。 到了家,很想同他缓和气氛。 “你肚子饿吗?我……” “嘭!” 话音未落,他进了自己的房间,关门时发出巨大声响,彰显自己愤怒的情绪。 这嘭的一声,也叫我的火气上蹿。 站在他门口,使劲拍门,大声喊:“你是蜜獾吗?” 他打开门,阴着脸:“什么?” “我在问你”我边说边用一根手指头嚣张的戳他胸口:“问你,你究竟是人还是蜜獾?” 他有些底气不足:“蜜獾?……蜜獾是什么鬼?” “就是吃蟒蛇跟吃辣条一样、敢不知死活的对战群狮、不在打架就在打架的路上的那个鬼。” 他脸上的天气立刻阴转晴,面有喜色:“那很勇敢嘛!我喜欢。” “喜欢?那你在动物园里见过吗?” 他愣愣望着我。 我戳着他胸口,故意狠狠一字一句道:“因为脾气暴躁,所以惹人讨厌,至今没有动物园肯收留。” 他立刻明白我在指桑骂槐。 用手指戳着我脑门:“若我是蜜獾,那你就是没心没肺的母螳螂。”他说完,兴奋的望着我。 那日胡昊然爸爸的话忽然跃然于耳,“我家昊然,为你付出了一切,你将他吃干耗尽……” 我像是忽然被冷水从头浇下,立时浑身僵硬。 183 滑铁卢 恋人之间的斗嘴其实最是甜蜜。而任何一对恋人,都知道螳螂的爱情典故,为了结合,公螳螂可以心甘情愿让母螳螂吃掉自己。这无疑算得上是深情表白。 就在他说出母螳螂的前一刻,我几乎能感觉到爱意汹涌而来。 可……可……我心里有鬼,心虚,瞬间崩溃,狼狈不堪,丢盔弃甲。 “太晚了,我累了!晚安!”我关上他的门。门里是他愕然的脸,可爱、可亲,让我心疼,也让我内疚。 夜里,泪水染湿枕巾。他爸爸说的一点没错,我将他吃干耗尽…… 我应该更努力工作,比现在还努力。虽然不知道是否能够成功,也不知道能不能挣到还清所有债务的钱,但这是我唯一可以用尽全力去做的。 为了自己,也为了付出一切的他。 银行方面,姜主任由于之前李天诚事件总觉亏欠于我,多次由k市奔赴汨罗县p行,对幸福的城项目进行专门沟通。在他的努力下,p行针对农村,冒了极大风险,首开农村集体产权抵押先河。 可有些事情,你越是用力,就越是失望。事情进行得一波三折,一开始以为难点是银行,等银行解决了,发现难点是村民,他们太保守,不愿意冒丝毫风险,既不愿意贷款,也对由自己经营商业毫无信心,只想简单收取土地和房产的使用收益,哪怕少也无所谓。 现在想起之前光头张总说我太天真,还真是毫无个人偏见的经验之谈。你想要给村民的好,未必是人家想要的那种好。而起初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后面很可能只是一个笑话。 我们只能一再调整方式,改成不与村民合作,而是与村委会合作,他们拿出些集体土地支持我们新建些客栈和餐厅,还有少量几处闲置的村民房屋支持改建,建成之后招募专业的经营方承接经营,收取管理费和租金。 可由于目前没有人流,我们改建好的农舍,华丽丽的遭遇了滑铁卢,第一个20栋无人问津,投资人对我们颇有微词。 由于经费有限,所有的宣传都利用线上免费通道。社交平台和热门论坛几乎全被我们轰炸一遍。可还是毫无收效。此刻,连前来考察的人都没有一个,成交更是无法企及的奢望。 所有人都开始心虚,只有陆盛男悠悠哉哉:“成交只是时间问题!” 顶着压力继续向前,建成了40栋时,依然无人问津。项目停了下来。投资人开始翻脸,呵斥我和陆盛男是骗子。 赵瑞说了些泄气话,然后带着助理飞回了上海,我焦头烂额,小苏成天长吁短叹。 说起这个小苏,她与我颇有缘分,之前陆盛男安排我在他们公司投资部做项目演讲时,项目概念被他们部门的人群殴了一通,批评得一文不值,仿佛我的方案是在论述天外来客。只有这个小苏一直默默不语。之后,她对陆盛男提出了对高氏集团职位辞职的申请,并托陆盛男转交了求职申请给我。之后,独自拖着个玫瑰红的箱子,来到了汨罗县。 这对当时的我来说,是莫大的信任和支持,远远超出了普通员工赋予一个公司的意义。 若项目仍旧无法推进,我将会辜负所有人的信任。县长、书记、村长、赵瑞、小苏、陆盛男、姜主任、还有胡昊然…… 陆盛男依然悠哉。周末她又来看望小灰,基于她所承受的投资人压力,皆因我而起,倍感内疚。 “很抱歉,被他们说你是骗子!”我怏怏道。以为她会因此而难过。 “骗子?哈哈哈!这已经很客气了。” “这……这还客气?” “林静,若我长了颗你那样的玻璃心,恐怕早给气死了!” “我……我长了玻璃心?” “你自己没知觉吗?过于敏感、过于自尊、过于情绪化、过于聪明……总之,这样的人很容易受伤,也总是背负沉重的心理负担。被人亏欠很难受,亏欠了别人也很难受,可这世界本就不公平,你非站在天枰的一端,望着另一端给自己找不痛快。” “我……我只是想安慰你一下,干嘛数落我一大堆。”她说的没错,可我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做这一行这几年,收购对象骂我‘门口的野蛮人'';投资人骂我‘骗子''、‘蠢材'';那些被裁员的人骂我‘臭婊子''、‘毒妇'';还有投资对赌失败的,咒我不得好死,全家死光光;还有人围攻我。哈哈哈”她一边逗弄着小灰扑咬一根树枝,一边转头望向我,忽然问:“你知道为何我包里总有把不是用来遮雨遮太阳的伞吗?” “那是用来干嘛?” “是专门用来挡住扔向我的臭鸡蛋和烂番茄……哈哈哈”。 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她笑得很开怀,我听着很刺耳。 受了挫折的人总喜欢聚在一起聊以慰藉。晚上,我、小苏、陆盛男去酒吧坐了坐。由于项目初始蒋佳怡也来帮过忙,后因为与赵瑞如同天生的冤家般水火不容,便来得少了。所以也叫上了她,打算着四个人正好热热闹闹一桌,可以互相诉诉苦,之后又互相打打气。 陆盛男心中必定不痛快,平日里仗着自己本领超群,不管谁来敬酒都不给人面子,每次饭局下来都滴酒不沾,今日却一上来就自己给自己猛灌酒。 这世上没有人可以刀枪不入,她那些貌似说我,透彻又犀利的话,又何尝不是在说她自己。 蒋佳怡进来,贴着我耳朵:“哥哥在外面等你。” 此时此刻,我已是焦头烂额,从体力上、从精神上,都没有做好与他见面说清楚一切的准备。 该如何开口告诉他,一切都变了。 硬着头皮,走了出去。 酒吧门口霓虹闪烁,他瘦了,面色憔悴,胡子拉碴,裤子松松垮垮挂在腰上。 我很吃惊:“世杰,你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却紧紧抱住我,痛苦由怀抱的力量传递到我身体被压迫的每个细胞里。 这样的他叫我瞬间心疼起来,即便隐约觉得这样不妥,也不忍心推开他。 184 继承的代价 颈间滚落进几粒水滴,在这样的夜里,快速由热转凉。心道,还真是个爱哭鬼。 我知道他不开心,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良久,他似乎终于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我还以为……以为你会主动来找我,来安慰我。” 我有些惭愧,他毕竟是救过我的人,这段时间他看起来过的很糟糕,自己竟然无所作为。 “抱歉!我很抱歉,最近事情多,也不太顺利……所以……所以……”我找着借口。 “算了,我听佳怡说了,能理解。” “可我不明白,你这次去美国,怎么搞成这副模样了?” 他苦笑:“我这模样看起来很惨吗?” “一般般”我不想说实话,干脆说句废话。 “能陪我散散步吗?” “当然!” 霓虹远去,两旁的路灯将两条人影照在地上,与那日打架从派出所出来时,是相同的场景。 蒋世杰在身侧,可我眼前却是胡昊然高大的背影,耳边是他的声音:“我为你做的一切,心甘情愿,不图任何回报……”,脑海中禁不住回忆那日默默跟着他走的一路,内心有些悸动。 “林静……林静……”蒋世杰审视着我,“你……有些,心不在焉。” 他刚才似乎说了什么,我竟然走神了,没听到。 “我……我有些不太放心陆盛男,她今天肯定会喝多,待会儿不知道会发什么样的酒疯。”我自以为这个理由很好。 不料却叫他很是气恼:“你不放心她,那我呢?你若知道我遭受了些什么,便不会对我如此不上心?” “遭受?”这个措辞叫我有些吃惊,“你不是去接管家业吗?会遭受什么?” 我极尽想象,背书?培训?苛责?挖苦?更厉害的还有“戒尺”…… “我去美国,所谓的接管家业,其实……”他深吸气,身体微微收缩了一下,最后似乎终于鼓起勇气,“其实是去经受10周的折磨。” “折磨?什么折磨?”我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是的,幽闭、鞭刑、水牢,之后是忏悔,宣誓。” “忏悔?忏悔什么?” “忏悔五十多年前,蒋家对黑诺族人做下了不可饶恕的错事,宣誓蒋家子子孙孙世世代代,都效忠圣灵族,为奴为仆。” “圣灵族?”我又听到个新词。 “圣灵族是种具有超自然力量的奇幻生物,在全世界有三大氏族,黑诺族便是其中一个氏族。”他说到这些事的时候,表情因恐惧有些惶惶不安。 蒋世杰一直是个实在人,这样离谱的谎话定然是编排不出来的,可若是真的,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这些泯灭人性的事,也太离谱了,我义愤填膺:“现在是法制社会,早就不兴这一套了,你根本不用受他们的摆布,不用理会他们,不管是黑诺族也好,圣灵族也好,若敢找上门来,你就报警。” “报警?呵呵呵”他笑得比黄莲还苦,“很多事情你不明白,报警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那你就甘心为奴为仆?”我用力握着他的胳膊,想把自己的力量传递给他。 “你以为是我软弱吗?”他蹙着眉叹了口气。 “我们蒋家的人其实一直缺乏生意头脑,以前经济环境好的时候,茶厂也没有赚下多少钱,这两年就都是亏损。那些固定资产也不在蒋家名下,蒋家目前虽享受收益,却不是持有人。这些年来,我们家能过这样的日子,全是因为海外的圣灵族一直秘密汇给我们保护黑诺族人的经费,也就是说,蒋家若不受驱使,便会被剥夺目前享有的一切物质。” 我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这世上,每个人都会被现实驱使。 他话题一转,眼神变的热切:“我今天不是想同你说这些。我送你的戒指呢?你怎么没戴上?” 该来的还是会来,无法逃避。 “很抱歉,……世杰,事情发生了一些变化。” “变化?什么变化?”他的眉毛瞬间拧了起来。 “我那个债,你是知道的,胡昊然替我还了!所以,所以……现在,我不能同他离婚,这么做,良心上过意不去。” 这是我想到的,对于他来说最委婉的说法了。 “他替你还了?”他喃喃自语,忽然扳住我肩膀,审视着我:“那当初我要替你还的时候,你为什么死活不愿意,这会儿他替你还,你又愿意了呢?” “他替我还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 他愣住,颓然后退了几步,转身离开。 “为什么我没想到这么做呢?……为什么我没想到这么做呢?……” 他冰冷的自嘲反反复复,慢慢远去,宽阔的肩膀无力垂着,显得那么寂寞、那么悲伤。 我只能默默望着,任心中浮起苦涩,却无能为力。 回到酒吧里,陆盛男果然喝得酩酊大醉。 “她喝成这样,你们怎么不制止她?” “我们?只有我是清醒的,今天大家心情都不好,发泄一下总比老憋在心里难受好,”蒋佳怡说的似乎很有道理。 “你与我哥谈的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没好气的答。 “你们的心情都这么差,那赵瑞的心情也一定好不了”她忽然低声嘀咕。 赵瑞,她是在担心赵瑞吗?我以为:“你在担心赵瑞吗?我以为你恨他呢。” “担心?怎么可能,我这是高兴,他心情不好我就高兴。”她说得咬牙切齿,一副解恨的样子。 小苏也醉了,蒋佳怡送小苏回租住的小屋,我送陆盛男回酒店。 我去扶陆盛男,她一把将我甩开,“走开,不用假惺惺装成关心我的样子。” “没有啊,没假装,你这样不回酒店,难道要睡酒吧里?”我说着,拉着她一只胳膊将她架在身上,艰难往外走。 她边摇摇晃晃,边大声嚷嚷个不停。 “我就是这么讨人厌,怎么样?我生来就这样。”她喊着,引来一众人侧目。 “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我只能频频点头向人致歉。 “没有人喜欢我,我爸也不喜欢我,所以他丢下我走了。你是不是也要丢下我?” 185 她当真是怪兽 她瞪着我,死拽着一支桌腿不撒手。 “不会啊,你醉成这样,我怎么会丢下你呢?”我被她折腾得气喘吁吁。 “你,我还不知道你?若不是我能帮你找来钱,你早不理我了。若不是为了钱,有谁会理我?有谁?谁?……谁会理我?”喝醉的人总喜欢反反复复叨叨一句话。 “别张口闭口钱钱钱的,俗气!”太丢人了,我忍不住轻声呵斥道。 一路上,大堂里,电梯里,她一路闹腾,嘴里嘟嘟囔囔。 “我知道你们都不喜欢我,都不喜欢我……” “不,我们都很喜欢你。” “爸爸,爸爸,你为什么丢下我?连你也不喜欢我?”她哭了起来。 “爸爸没有丢下你,爸爸爱你胜过了自己的生命。” “我不要学游泳,不要……不要……” “不学就不学,旱鸭子不也挺好。” …… 此刻,我像是在哄一个孩子,而她疯疯癫癫的样子,与她之前口中说的玻璃心,很是吻合。 好不容易将她弄到酒店房间里,刚用了浑身力气将她外衣和鞋脱了平躺下,正准备把被子盖上,她忽然一挺,坐了起来。 “你……你干嘛?” 话音刚落,她鼓着嘴,呜了一声,呼啦啦吐了自己一身。 那个味儿啊!真是一言难尽,熏得我险些晕倒。 若说与她交往之初确实存了利用之心,可这些日子以来,不管是因为小灰或者是项目的交集,也真真实实的生出感情来。 这世上有三种关系最铁,一起同过窗,比如我和方舒、彩凤;一起分过脏,很遗憾,我还没与谁分过脏;一起扛过枪,这个人便是陆盛男。 我拿了块毛巾绑住鼻子,把她身上的,地上的污秽全清理干净。接着把她臭气熏天的衣服脱了,然后想用热毛巾帮她擦一下,好让她干干净净睡下去。 她的背上,起先我只扫了一眼,以为是个纹身,可忽然觉得眼熟。 仔细一看,是一个和小灰身上一模一样的印记。 陆盛男竟然是换灵,业内唤她金融怪兽,原来她真是怪兽。心情瞬时沉到谷底。 她知道自己是换灵吗?她知道自己将来会兽化吗?她因误会父亲抛弃了自己而内心有伤,她因怕被抛弃而不愿与人接近,所以喜欢装成讨厌的样子来伪装自己的脆弱和渴望…… 她的呼吸越来越轻,我握着她的手,心疼起来。 陆盛男其实是个很有魅力的女子,却对自己的美毫不自知,这如今这个经济动荡的年代,她聪明果敢,独当一面,在没有喝醉的情况下独立自信,给身边之人巨大的安全感,无疑是这个时代颇有颜值的花木兰。小苏对她的评价很是经典:有颜、有钱、有脑、有胸、有武功。 就连对胡昊然一根筋的蒋佳怡都说,若陆盛男是个男人,她会甩了胡昊然,死活也要嫁给陆盛男,哎!说得好像她有资格甩胡昊然似的。 手机上有三个胡昊然的未接电话。 安置好陆盛男下楼到了大堂,胡昊然端端坐在沙发上望着我怪笑。他总是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 对此,我已经习惯了,他在我手机里装了跟踪器,之前还派人跟踪我,那日我在池塘边遇到的跟踪狂,之后在医院里被他骂得狗血淋头。 “让你跟好跟好,怎能让她撞上了车,你连个女人都看不住,我还能叫你干什么?” “不是我看不住,是这个女人太诡异了,之前我看着是要跳水,跑过去阻拦,她自己下了水又忽然跑上来,还骂我说自杀是可笑的想法,我就以为她只是爱走路……爱走路……而已……”。 那小家伙年纪比胡昊然还小,被唤做小马,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个武警战士,名字叫马志强。 回家的路上,我望着两边飞逝而过的路灯,想着陆盛男是换灵的事,有些失神。 身边胡昊然忽然幽幽道:“刚刚世杰主动找我,说是想同我聊聊关于你的事,反正我也要去那家酒店接你,又老不接我电话,干等也无聊,所以就叫他来大堂吧聊了聊!” 我忽然意识到这话里的不同寻常。 “聊了聊?聊我?” “嗯!” 从感情立场来说,他们两个应该算是情敌,之前于很多电视剧里见过情敌见面,分外眼红,互相攻击,狠话说尽…… 我沉浸在想象中,担忧道:“你们……聊得怎么样?” “还行,聊得很好!” “聊得很好是怎么个好法?” 我很想知道他们是怎么谈论我的,被这个念头给缠住了,迫切的捕捉着他的目光。 他似乎有些累,只是舒了一口气,不看我,也不回答我。 不一会儿,车子稳稳当当停在了小区的车位上,车熄火,黑暗中我忍不再次追问。 “你们说我的坏话了吗?” “当然!” 他答得理直气壮。 “都说我什么了?”我心中很是不悦,这两个死男人,当面说着爱我,背地里两个人见面说我坏话,感觉自己是颗被吃光了果肉然后丢弃的苹果核。 他听出我不高兴,忍俊不住,扑哧笑了出来,悠悠道:“我们两个见了面之后,起先寒暄了几句,接着就开始互相大倒苦水,他抱怨因认识你之后,经历了不少人间苦楚,我也抱怨我经历了多少苦,比过谁更苦之后,惺惺相惜了一番。然后开始总结你的缺点,为了总结的更加全面,我们两个互相补充,气氛踊跃,基本上把你说得一无是处。然后他便开始苦口婆心劝我脱离苦海,我大义凛然,这个苦果就让我独自品尝吧!” 这是我从未听过和见过的情敌见面版本,愣了半天。 “搞半天,我是个苦果!”我喃喃自语。 黑暗中,他的手轻轻摸索着我的脸颊。 声音忧伤起来:“世杰他是个好人,若我能少爱你一点,便可以将你让给他。” “让给他?我是东西吗?可以叫你让给别人?”我心里莫名其妙有伤心、有怒火、有不甘。 我砸上车门,蹬蹬蹬往屋里走,身后是他着急得乱七糟八的声音。 “不是,你当然不是东西。哦,不是,你是东西……哎……”。 他放弃了辩解,我更加生气了。 186 可恶的骗子 之后,我对陆盛男愈加关注。 事实上她的可爱远远胜于她的讨厌。赫赫有名的高氏集团目前由于高毅尘于国外回归,与之前似乎理所当然的继承人高宇庭形成了势均力敌的权利斗争。 高氏集团由高家兄弟高海波和高海涛创立,本来哥哥高海波持有掌控权,可不知怎的忽然在家由楼梯上摔下,这么些年成了半死不活的植物人。当时高海波的儿子高毅尘还小,由母亲带着去了国外。高氏的掌控权便落入了弟弟高海涛和他儿子高宇庭手中。 历来豪门恩怨多,这其中必然隐藏了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我对高氏不感兴趣,本来也与我无关。只是这高宇庭和高毅尘似乎都同时钟情于陆盛男。 高宇庭我见过,就是上次看到陆盛男头上有个创可贴,便追到汨罗县来的那位高副总裁。 高毅尘我也见过,听说他在陆盛男的部门锻炼,如今象陆盛男的小跟班,寸步不离。 这两个人的身世太复杂,感情便难以单纯,基于陆盛男作为女人之外的高附加值,这二人的动机也难以预料,预感她也注定是个情路不顺之人。 还有,之前江湖上盛传一则奇闻,说陆盛男还没到高氏之前,做了一桩血淋淋的投资对赌案,盛元集团欧阳昭的父亲对赌失败后万念俱灰自杀,之后欧阳昭迁怒于陆盛男,开了自己的悍马车将陆盛男的车撞进湖里。而陆盛男在不通水性的情况下,奇迹生还。因此有了金融怪兽的称号,一是其手段足够狠辣;二是其拥有不同常人的生命力。 我如今已经明白,她岂止是拥有不同常人的生命力,她根本就是不死不灭的换灵。 对她之前的狠辣,光听说就让人心有余悸,默默祈祷自己千万别有机会看到她可怕的这一面。 因之前胡昊然说我是个东西,又不是东西,日日在家彰显与他对立的情绪,他似乎为了缓和我们之间的气氛,这天晚上吃完饭掏出两张电影票来,我正好就着这个台阶爬下来。 起先,我还能聚精会神看电影,之后,他的手伸过来,握住我的手,温暖宽阔,将我包裹。 随后,他指尖打开,迎向我的指缝,内心小鹿乱撞,顺从的任他手指滑入指缝,这场电影,我与他始终十指紧扣。 电影里哭着笑着,歌声此起彼伏,我脑海却一片空白,整个世界,只有手掌中的那一袭温度。 电影终于散场,我脸上烧得厉害。 “你脸好红啊!”他这人有时候会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没好气的答:“里面太闷了!闷得我喘不过气来。” “那现在好些了吗?”他坏笑。 “好了,好了”。 我捂着自己的脸,丢下他,急急忙忙朝前走。 就这么一前一后走了一会儿,他忽然快步走到我身边,语速很快:“我被人盯上了,前面右拐进小巷等我,不要报警,要若无其事。” 他快速朝前走,却向左拐了进去。我不敢回头,努力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那日兰若寺里持枪歹徒来袭的恐怖事件还记忆犹新。感觉自己的手有些止不住微微发抖。 想打电话给110,可又不敢,假装撩发时侧着脸朝后扫了一眼,果然身后有几个男人盯着我。目测不少于三个。 心惊胆战站在他说的小巷口,不一会儿,他若无其事的走了过来,我感叹他心理素质竟然如此之好。 “吻我。”他瞪着眼,用命令的口气。 “啊?为什么?”我都快被吓傻了。 “这样他们就看不到我的脸,又不被怀疑。”他表情很认真,而且我也觉得这确实是个好办法。 我紧张得身体僵硬,伸手环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微微侧着脸,用唇轻轻触碰着他的,由于太紧张,紧咬的齿关撞到他的,硬硬的有些疼。心中暗想,这些都不重要,我得尽量挡住他的脸,不让身后的人看到,他千万不能有事,我要保护他,想着这些,觉得自己身负重任,眼睛紧张得瞪得溜圆。 “你能不能自然些,这样会穿帮的!”他被我压着唇,说话有些含糊其辞。 我努力将提在嗓子眼的心放了下去,松了松绷紧的身体。他的眼睛在黑夜中,闪烁着星星般动人心魄的光,鼻子线条如此漂亮,不知不觉,我闭上了眼,轻轻辗转着,吮吸他唇上的味道…… 他的怀抱是冬天里阳光的味道,唇起初有些清冽,象雪碧,后来会浓烈起来,象可可。 若此刻不是这样要命的情形,大约那日酒店里的一切,会顺理成章的重演。 他呼吸急促,怀抱越来越紧,唇舌越来越热烈的纠缠上来,连喘息的空间都紧凑起来。 我有些喘不上来,暗暗疑惑起来,这样是为了显得更逼真吗? 不安席卷而来,轻轻推了他一下,想提醒他此刻应该提高警惕,把安全放在首位。 不料,他浑然不觉,腰上忽然有凉意,他的手竟然很过分的伸进我衣服里…… 我有些意外,他是那么敏感自律的人,为何此刻对危险视而不见? 除非…… 我忽然明白过来,使劲推开他。 他脸上得意的笑容抑制不住流露出来。 “你这个可恶的骗子!”我气血上翻。 “这是你第一次主动吻我,嗯,感觉很好,味道也很好呢!”他的得意变本加厉起来。 “你……你……你不要脸”我气急败坏。 “我?这怎么能是不要脸,我只不过是帮你做了你想做的。”他把笑隐去,做得一副被冤枉的样子。 “这不是我想做的。” “不,这是你想做的,你的吻已经出卖了你,你爱我。”他说着,对我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 我心里骂着,该死的,笑得这么迷人,嘴上不肯认输:“不对,你说的不对,我没有……没有……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若坚持这么说,我也不反驳,只不过,我要提醒你,你以为的不爱,只不过是自以为不爱而已。” 他挺直了腰,整理了下衣角,象刚刚得了城池的国王。 187 败家子 我嘴里骂着他胡说八道,心中却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 像吃了芝麻酥心糖,嘴里贪婪的咀嚼,又怕将来闹牙疼。 虽然这次危机只是个骗吻的闹剧,可当时却结结实实被恐惧击中。这种感觉曾因时光远去而日渐稀薄,此番仿佛被温习了一遍,又清晰而深刻的涌上心头。 那日躲在兰若寺建筑废料中,危险袭来,胡昊然面色苍白,握着枪,却颤抖无力的手,一遍遍在脑中回放。 我瞒着胡昊然找陈刚和邢队长了解情况,他们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有一直为胡昊然治疗的心理医生说得比较系统,大约关键点是胡昊然的主观意识上,没有进行有效的自我疏导。 那个马志强与胡昊然似乎相处得很好,周末喜欢来家里蹭饭,有一次说得高兴,我答应他,把小苏介绍给他认识。 “我只能让你们互相认识,至于能不能成为你女朋友,就得看你自己的本事了。”我说。 “论本事,我可是队里最好的狙击手!”他很得意。 胡昊然高兴得意的时候,喜欢将筷子高高抬着,失落狼狈的时候,喜欢抬起碗,猛扒拉光米饭。此刻听到狙击手,虽不动声色,却黯然猛扒拉了几口光米饭。 要怎么才能让他自我疏导呢?还得是有效疏导!我绞尽脑汁,却毫无头绪…… 这世上,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就有流言。为了找到让他自我疏导的方法,我去收集一些信息时,也听到了些有用没用的。 胡昊然以胡厅长养子身份,得到家里买房买车的特殊待遇,早就以“解衣推食”的故事版本,为外人津津乐道。此番又卖车卖房,更是极具故事性,以“农夫和蛇”的版本,再次被传的沸沸扬扬,他哥哥公开对外说他是个“败家子”。队里的人问起来,他不否认,也不解释。关于原因,传说的版本很多,赌博、捐款、被骗,却没有一条指向我。 还有一个不算消息的消息,他们队里有个女孩叫周媛媛,长的非常漂亮,家世也很好,是队里公认的女神。 胡昊然的房子和车子也不是他自己挣来的,是他家里给的,从源头上来说,他败掉的,确实是家里的。之后每次去他家,由于心中有愧,一反常态的极尽讨好之能,低眉顺目,乖巧伶俐。本来以为此举必然有助于缓解家人对他卖房卖车的反感,而他也应该对我的“懂事”表示赞赏。 不料这天刚看望了胡厅长回到家,他竟然黑个脸朝我发脾气。 “你这是做什么?” “什么做什么?” “你根本不用去讨好那些人!”他声音里的刀子又冒出来,叫我有些犯怵。 “讨好?……呃……我……我,我只是觉得,你也知道,还出去的那些钱,虽然说是你的,但从源头上来说,毕竟是爸妈的,所以……所以……我很歉疚,而且,也希望你们之间的关系不要因为这些钱的事情,变得疏远……”。 我急切的想让他明白自己的想法,可又不知道他为何对这种顺应人情世故的做法不认可,着急得舌头有些打结。 “你不用对谁心怀歉疚,之前不想告诉你,就是怕你这个样子。”他皱着眉头,声音预发大起来。“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若你将我的行为理解为自己犯贱,可以叫你彻底放下那些可笑的歉疚,或者意图偿还的念头,我倒是十分希望你能这么想”。 “犯贱?”他说自己犯贱,这话里的刀子狠狠割伤他自己,也叫我疼得厉害。 眼里蓄着泪水,拼命睁大眼睛,努力着不滚落一滴出来。 深深吸气然后吐出来,冷冷道:“欠债还钱,欠情还情,是我林家的家教”。 “呵呵呵!”他冷笑:“那如今你又欠了我钱,又欠了我情,你打算怎么办?” 我后悔刚才说那样的话,自己这样的一个人,这几年来,哪里还有资格理直气壮说欠债还钱几个字。 木木愣了一会儿。脑子又转不动了,钱?我之前的五万块,全部投在项目上,现在已经所剩无几。 “我……我现在没钱,除了钱,其他只要我有的,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不过,陆盛男说,项目要卖掉,如果顺利的话,就能回笼一些钱……” 我这么说着,内心仿佛又坠入了被逼债的黑洞里,焦虑、迷茫、绝望。 “肉偿吧!”他手里攥着电视遥控板,眼皮都没抬一下。 “肉偿?”我呆呆望着他。 “欠债还钱,欠情还情,这不是你们林家的家教吗?你不是始终不愿意亏欠谁吗?” 他终于抬起眼睛望着我,嘴角挂着满满的嘲笑。“难道你家的家教,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肉偿就肉偿”我听到自己可怕的声音,马上又觉得很荒唐,脸上迅速烧起来。 他像被凉风吹到,微微震颤了一下,低下头:“你先去洗澡,洗好去床上等着”。 我浑浑噩噩洗了澡,躺到床上。楞楞的望着天花板,这一幕之前并非没有想象过,可却完全不是这样。人是这两个人,情绪却完全不对路。 他关了灯,脚步轻轻朝床走了过来,被子掀了起来,他躺下,身侧的床垫沉了沉,心瞬时提到了嗓子眼。 他翻身将我压在身下,声音低沉:“你确定要这样做吗?” “嗯!”我硬着头皮干巴巴答。 “哎!”他长长叹了口气,手指轻轻撩动我额间的头发。 “林静”他涩涩喊了我一声,翻下身靠着床头半躺着。 “呵呵呵……肉偿!”黑暗中他嘲讽的笑,收住笑,声音凉凉的:“这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你因为一些无法回避的现实问题,无底线的伤害自己。这样做,虽然现在不会怎么样,可终究会让你的未来,落下阴影和一些无法言说的痛苦。你……你不能这样,你这样,让我心疼得……心疼得快无法呼吸”。 他嘴里一口一口抽着气。 188 月亮的孩子 “我……”语塞起来,这种行为从性质上讲,确实是无底线,可……可也因为是他,所以……哎!看他伤心成这样,我一时笨拙到说不出点靠谱的理由,或者道理之类,来安慰他。 他伸手将我搂在怀里,殷殷切切道:“答应我,将来不管任何时候,遇到任何不能解决的现实困难,都要忠于自己的内心,万不能自轻自贱,更不能伤害自己。” 内心被温暖包裹,委屈顿时涌了上来,我扑到他身上,听到自己哭的像个孩子。 “我始终认为自己欠了债,是很大的瑕疵,大得都配不上你了。你若没有同我在一起,便不会落得现在这样一穷二白,若没有我,你还是那个住着豪宅,开着豪车金光闪闪的胡公子,没有我,你也不会被人家说你是个败家子,总之,我……我是害了你……” “每个人都难免会有瑕疵,不管是先天的,还是后天的。如果暂时无法抹去,或者永远无法抹去,我们都得带着这些瑕疵好好过,不能叫他们影响了我们的判断。”他轻轻抚摸着我的后背,继续温柔道:“比如,我爱你,不管你穷还是富;你爱我,不管我是不是……” 他忽然迟疑起来。 “是不是什么?” “我……是父亲从毒贩老巢抱回来的,这些年,他们背地里都说,我是毒贩的孩子”。 他似乎有些忐忑,一根手指轻轻抠我的手背。 “你是月亮的孩子,真的,不骗你!”我擦干泪,仰头望着他,一本正经。 “真的?我可是很相信你的!”他笑起来。 “真的,我会向你证明,你确实是月亮的孩子,皎洁又明亮……” 说不出话来,黑暗中,他吻住我。 过了一会儿。 “晚了,我回房了,你好好休息吧!” “呃……你就……这么走啦?” “嗯!” 他起身,开灯,我看到他整整齐齐穿着运动服。 灯一开,我回过神来:“可今天我做错什么了?难道不该对你爸妈感恩图报吗?” 他站在门口,忽然挺直腰背,声音变得凛冽:“我不喜欢看你察言观色、谨小慎微的样子,那会让我浑身不舒服,尤其在他们面前,就更加不可以。他们给我的一切,是在赎罪。所以,你不必对他们有任何歉疚感。今后,我只要看你想干嘛,就干嘛的样子。” “赎罪?” 我不明白,可门已经轻轻关上。 这一夜,我睡不着,用传声筒听着他的声音,他似乎也睡的不安稳,辗转反侧。 项目进了死胡同,看不到前路。 继续建设就别提了,现在连运营下去的钱都没有了。陆盛男提出启动找人接盘的工作。努力了近一年的希望将要被连根拔除,内心忽然被掏空了一般。可纵使我内心万般不甘心,也是别无他法。 先谈了几个县里的买家,你这边不舍,那边还价更是低得让人吐血。 “光头张总来出了个价,八十万,气不气人?”我说。 “哎!八十万你还气,今天跑来个叫李希的,才给五十万,我才气呢!”小苏气得小脸通红。 哎!可这个项目,至今已经花去五百多万了,这种价格卖出去,怎么向投资人交代。 我们齐齐望着陆盛男,眼中装着绝望。 “这些个县里的买家出不上价,得找外面的”陆盛男说。 “外面?” “对,市里的、发达城市的、甚至是国外的,多找些买家,才能将价格抬起来,还得找两家托,表演成志在必得,热闹竞价的样子。我陆盛男的字典里就没有亏本这两个字……”。 她依然铿锵有力。这些日子与她一起共事,佩服之感不但没有丝毫褪色,还日益加深。除了那些耀眼的头衔,更叫我感触颇深的,是她每次遇到困难时,从不绝望,也从不慌乱,还总会迎头爆发出碾压一切的小宇宙。 可是……,如今的状况,别说是挣钱,别亏得太难看就好了。 我和小苏面面相觑,表情里显示着对她想法的难以置信。 “那我们该怎么做,才能引来真正的买家?”小苏问。 “好好包装下项目,争取卖个好价钱,不但要保本,还得赚钱……” 为了把项目包装好,我们编排了精美的图文资料,发布在一家热门论坛上。为了突出所谓的底蕴,我把之前用手机拍的山顶上残破的祭祀台照片也发布出来了。 在陆盛男的运作下,高氏成了意向买家的托。耀辉投资也是她安排的托。 小苏之前在高氏时,与高氏的hr经理张美琦私交甚好,专门托张美琦打听了耀辉投资的背景,所得消息很有故事性。 陆盛男在来高氏工作之前,是在耀辉投资工作,在耀辉的三年,立下汗马功劳,老板杜耀辉对她颇为倚重,坊间传闻两人关系超越上下级。可两年前,当高氏的橄榄枝伸向陆盛男时,她出人意料很快便答应,并以惊人的速度撤出了耀辉投资。在业内引起轰动,被评价为“最会评估前程的凉薄女人”。 “之后,杜耀辉颇为受伤,被人目击其夜夜买醉。”小苏绘声绘色,“啧!还真是可怜,陆总真是心狠手辣啊!” “不对啊,如果陆总真是心狠手辣的人,那别人都该避而远之才符合逻辑,怎么这耀辉投资,如今还会听从陆总指挥,你恐怕消息有误。” “陆总这个人,就是有这种能力,降妖伏魔,顺带收复各种纨绔子弟。” …… 陆盛男开始主导一场托之间的游戏,而这场游戏,全部由我们自编自导自演。 我们出些软文费用给媒体,于是,媒体上开始出现些关于“幸福的城”的消息。 消息主要报道了“幸福的城”是如何炽手可热,被知名的两家银团,高氏和辉耀争抢,不断加价,竞真已经趋于白热化。 接着提醒大家关注最后花落谁家,又顺带倡导有意向的集团,不可错过如此好的一个项目。 这个过程满满都是套路。可假的就是假的。 假的永远无法根植于人的内心,也永远无法具有真实的力量。 189 自导自演 小苏每天死死盯着电话,期待着真实买家致电咨询。 一个月过去了,除了又白白花去了些宣传费,我们依然没有找到任何一家有诚意的真实买家。 这几天,我焦头烂额,账上已经没钱了,办公室要续租了,这个月的工资发不出来…… 今天一大早,小苏激动异常,说接到电话,k市有家地产公司对幸福的城生了兴趣,想要来汨罗县现场考察项目。 “你对他们说,我会去高速路口的收费站接他们。”我内心激动得无法抑制,尽管道路右侧有明显指示牌,却还是担心他们找不到来路。 他们从k市来,我于说好的预定到达时间下午三点,提前十五分钟到达收费站,一直等候到下午五点。 期间小苏说他们一直没有接听电话,我猜测恐怕是行至隧道或者无信号之地,也担心过他们路上出什么意外。 六点,小苏告诉我,对方终于接听了电话,于再三追问下道出实情。 对方的领导与华盈集团领导相熟,出发前听取了华盈集团在当地分公司专业人士的意见,而这份意见,直指幸福的城毫无商业价值,并严厉指责项目方虚假炒作。 这个华盈集团在当地分公司的专业人士,毫无疑问,定然是光头张经理。 这世上就有这么些人,帮忙时使不上力,破坏时却能量惊人。 可最让人沮丧的,是明白他说的确实是实情。 电话又响,是办公楼的业主。 “那办公室你们还租吗?不租我们要找人看房了!” “不租了!” 我轻轻答,眼泪滚落到握着电话的手指上。 坐在汨罗江边公园长凳上,吹着风,默默望着碧浪滚滚的江水,天渐渐黑了下来。 经过这段时间的折腾,深深领悟到之前的我有多么愚蠢。“幸福的城”于市场上正常的商业逻辑来说,是不具备商业价值的。 商业价值与价值不是一个概念,价值是货币价值,是一个静止的单维度数值。而商业价值是投资回报价值。是动态的,基于货币和时间的双维度动态数值。 纵使今天“幸福的城”已经从无到有,有了估值,也有了知名度。可投资额的时间价值出现了问题。于是,我注定会死在路上。 是的,“幸福的城”死定了,象个被医生宣布确诊绝症的病人,下个月就必死无疑,而且死像很难看。 随手捡了根小树枝,背靠着凳子蹲下,在地上胡乱划拉。 “怎么啦?不开心?”胡昊然冒出来。 “哎!”我叹了口气。 “你……工作不顺利?” “嗯!” “你还没吃晚饭吧?” “嗯!” 我不想说话。手中还是继续划拉。 他也不再开口,脱下衣服披在我身上,坐着静静望着我划拉。不知过了多久,蹲得有些腰疼,坐到凳子上。 他手伸过来,握住我的手。 “这么凉!”他皱着眉嘟囔,解开衬衣腹部两粒扣子,将我的两只冰棍手送了进去。 我小声惊呼:“不要,你这样,会感冒的!”负罪感爆棚。 使劲想将手抽出来,他面无表情,衣服里的手却死拽着我不放。 他身体总是滚烫,忍不住贪婪的将手掌伸开,触摸着他肋骨上的皮肤,暖意由指尖和掌心迅速传来。 他见我的手不再抽走,腾出手捧起我的脸研究了一秒,然后使劲将我的头压在肩膀上,嘴里宣布。 “好,现在开始!” “开始?开始什么?” “哭啊!” “干嘛要哭?”我不满的撅着嘴。 他扑哧笑起来,往我撅着的嘴上亲了一下。 “你只是个女人,一个普通的女人。心会痛,泪会流,你是人,又不是神。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能承受,老绷着脸装坚强,你累不累?来吧,把肩膀借给你,爽爽的哭一回。你会觉得,所有的烦恼,都随着眼泪和鼻涕,一股脑的流走了!” 他来之前确实挺伤感,眼泪几次都悄悄掉了下来,愁的天都快塌下来。可这会儿忽然叫我正儿八经的哭一通,又生生哭不出来。 我挣脱他,将头发晃到脑后,嘴里吭哧吭哧:“我才不想哭!一点儿都不想,一丁点儿也不想……你才眼泪鼻涕一块儿流呢!……” 没说完,他又伸手将我头使劲按肩膀上,语气加重。 “已经宣布开始了,赶快哭!……快……” “快你个头……” 我又拼命挣脱。 “不能白宣布啊!通常我胡公子宣布的事情,都要兑现呀!”他与我死磕。 “兑你个头……” …… 站起身回了家。他直奔厨房,给我煮了碗方便面。 “看!里面加了个蛋!”他一脸兴奋。 “加了个蛋就神气成这样,生生是加了个鲍鱼的表情!”我端过面,白了他一眼。 “跟你学的,开个二手菠萝就神气成那样,生生是开法拉利的表情!”他针锋相对,白回我一眼。 …… 晚上睡下,四周黑暗寂静。 我不能说完全不难过了,只不过,那难过的程度减弱了,从难过变成了一种飘忽不定的情绪。 “咚咚咚”,他在敲墙,我把传声筒凑过去。 “林静……你即便失去了一切,也还有我。出不了天大的事儿。大不了回家做个家庭主妇,我养你。日子过的平凡些,也没什么不好!别想那么多,早些睡。” 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安全感,暖意从四面八方涌来。 忽然有种迫切的冲动,我也敲了敲墙,轻轻道:“胡昊然,我想……我想”鼓起勇气,“去你屋里睡。”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明天你也帮我做个传声筒吧!晚安!” “晚安!” 我无奈的望着手中的传声筒,想这就给他送过去。 这几天还是只有我们自己在自导自演,媒体们说我们搞来搞去就高氏和耀辉,没有新意,后面即便出钱,也不愿意同我们玩了,前路可谓一片漆黑。该做的都做了,如今我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才能让事情有所好转。 而陆盛男,她的执拗有时候到了令人费解的地步,只要她认定的事儿,不管对错,都必须坚持到最后一口气。她这样的个性,叫我对他父亲的做法,又多了一些理解。 190 美男与野兽 工作已经停滞了,电话有小苏接听,这才发现,原来闲散的日子比忙碌的日子更加难熬。便挖空心思刻意找些事情做。 我去山上帮怪奶奶打扫了一下房子;去看望了又怀孕了的阿香;发微信给彩凤,她之前说过要来看我,怎滴这么久都不来。她回我说怀孕了,双胞胎呢,身子不方便;发微信给方舒,对她讲了项目要转出去的事情,考虑到她家之前也是做地产的,顺便问她身边有没有朋友会对“幸福的城”感兴趣,之后也把项目介绍的链接发给她。她只淡淡回我:“估计希望不大!有些沉没成本,是不可避免的。” 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告诉自己只能本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原则而为之。 晚上在家做了顿饭,特意邀请了小苏和马志强来吃,吃完又叮嘱马志强送小苏回家,算是兑现了给马志强介绍女朋友的承诺。 他俩出去大约半小时,我正猜测他们两能不能对上眼,小苏电话就打了过来。 “静姐,那个马志强是不是你想介绍给我做对象?” “嗯,我是有那么点意思,主要还是看你对他有没有感觉。” “感觉倒是好,可他的工作有问题,我感觉危险性挺大,将来若出点什么事儿,我这人比较脆弱,所以不想同他交往,也谢谢你为我费心了,抱歉啊静姐……” “哦,没事儿!”我掩饰着尴尬,装成没事人。 挂了电话,心里堵的慌,一片好心碰一鼻子灰。 望着悠哉看电视的胡昊然,忽然觉得今天小苏毅然回绝小马的态度,给了我很大启发,他去缉毒队,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显然对我不公平。这些关键的事情,早就该好好与他谈谈。 “胡昊然!”我坐到他身边,认认真真望着他。 “嗯?”他立起后背,侧身望着我,低头拉了拉皱起的衣角。 "小苏不愿意同小马交往,说是工作太危险,怕将来无法面对,干脆不要开始。” 他哦了一声,眼神沉了沉,不再看我,转头盯着手中拨弄的一只杯子。 “为什么非要去缉毒队,我们平平安安过些普通日子不好吗?”我咄咄逼人质问他。 沉默长时间横亘在我们之间。 我忍不住继续追问:“你说啊,为什么?” “你……是怕我死了吗?”他幽幽吐出几个可怕的字眼。 虽然只是说说而已,却足以让人产生某些可怕的场景感。小苏还没开始就怕成这样,而我,而我早已深陷其中,这些场景,忽然象锋利的刀子一样,就这么扎在我心上。 我呆愣着,说不出话来,双手紧握,微微颤抖。 他被我吓到,一把将我拉入怀中,轻轻拍着后背,诚惶诚恐:“对不起!对不起,我道歉!道歉!” 可已经晚了,我的情绪已经沉沦在那些可怕的场景里,眼泪滚了出来。 “好了!好了!别哭了,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干嘛这么认真?” 我愤怒的抬起泪眼:“随口?这种话,是可以随口说的话吗?” “好,以后再也不说了,不过……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之前也没好开口,今天乘着这个机会,我想告诉你,若我死了,保险只有你一个受益人,单子都在……”他变本加厉。 我生了气,立刻双手环上他的脖子,用尽全身力气吻着他的唇,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很用力的吻着他,很用力。仿佛与他接触的嘴唇是输送通道,想让这通道把自己的骨头、血液、心、脑子、灵魂,总之,一切的一切,全都给他,毫无保留。 直到唇上灼热的刺痛一阵阵传来。 他推开我,眉头微蹙:“你?” “不要再说这种话”我哽咽着,“你若死了,我绝不独活!”眼泪又急又快的跌了下来。 “你……爱我?”他盯着我的眼睛,黑色的眸子里燃烧起灼灼的火苗。 抬头,他的脸在泪光中模糊,听到自己的声音,仿佛由前世传来:“嗯!很爱,很爱!” …… 天旋地转,他将我抱起,走进卧室。 床上,我战战兢兢解他的衣扣,他嘴角含笑盯着我。 我被他看得有些慌乱,有一颗扣生生解不开。 “你还真是笨!”他嘴角挂着蔑视。 心一横,上嘴就咬。 “你干嘛?”他惊呼了一声。 我衔着咬下来的扣子,得意道:“别人演的都是美女与野兽,我家演的是美男与野兽……”。 他笑着扑过来:“我才是野兽!”接着狠狠吻了上来。 “扣子……” 话音未落,被他扑得噎着,扣子一下咽到肚子里。 …… 身体暴露在空气中,有些凉,他贪婪的审视片刻,连同被子一起覆盖下来,然后包裹。 他总是滚烫得象火,而我心甘情愿被他燃尽,当然,肚子里那粒扣子,大约也该被燃尽吧! 原来爱是这么美好,他是这么温柔。 夜就这么暖暖的过去。 早晨的阳光洒到床边,窗缝中吹进来的风,将坠地的白色窗纱吹得鼓鼓。 我眯着眼,装作没醒的样子,悄悄打量着光亮中的他。 他的脸其实秀气的像个女生,尤其是眼睛,细长得有些妖媚,更过分的是睫毛还很长,这大概已经足以让很多女人嫉妒。不过,仔细看,眉骨上明显有道一指节长的伤痕,倒将那阴柔之气转化成了男人的英气,鼻梁很高,高得让眼睛深深凹陷,叫他的眼神很是幽深,常常让人难以琢磨其意味。嘴唇薄薄,让他冷淡时的表情愈显冷淡。 他的身体和脸有极大反差,长期保持运动的习惯,让他是个标准的肌肉男,此刻滚圆的胳膊伸在被子外面,敞露出半边结实的胸肌,只不过……那漂亮的肌肉线条,却不如左肩那道长长的刀伤更引人注意。 那伤痕竟然那样长,那样深,不免让我对事发当时的想象,陷入一派可怕的血腥狰狞中。忍不住将手伸过去,轻轻触碰,心中满是疼惜。 他忽然睁开眼,捉住我伸过去的手。 “干嘛?” “不干嘛!” “你……昨晚还没够?”他一脸坏笑。 “够了够了!”我急急慌慌答。 “我还没够!”他说着,将我拽到怀里。 “不要啦!”我难为情挣扎。 191 蓝莲花 “都怨你,我们结婚这么长时间了,作为一个身体强健的男人,就两个晚上,就两个。”他朝我伸着两个手指,做得一副可怜巴巴的委屈模样。 “所以嘛,你说,你是不是该补偿我一下?”他凑上来。 “这可不怨我!该怨你,我还没叫你补偿我呢!” “怨我?这一次的上一次,你还死活不愿意呢!之后还做蠢事,想想我就生气,你说你蠢不蠢嘛?”他又揪我的小辫子。 “我不是蠢,我是叛逆,这两者有着本质区别。”我理直气壮。 “叛逆,你是说……我把你爱的叛逆了?”他若有所思。 “当然!若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岂不是显得很没个性!我会是那种没个性的人吗?” 他楞了楞,忽然高兴起来。 “那你千万不要亲我哦!” “啵!”他脸上迅速被亲了一下 “果然是叛逆啊!哈哈哈……”他仿佛参透了某条真理,高兴极了。 “你不去上班?” “周末啊!”他又凑上来。 …… 手机响起之前,我几乎忘了自己的事业正处在绝境之中。 办公室的业主打来电话,叫我赶快把办公室的东西都清走,情绪瞬时低落。 胡昊然总是颇有面子,有个朋友愿意提供一个闲置的车库免费给我用,找搬家公司把东西从办公楼里搬到了车库里。 见此情景,小苏说家里父亲生了病,需要人照顾,她得回家一段时间。我不知道她这是托词,还是实情,不过都已经不再重要。 她走的时候,大约自觉抛下了绝境中的我,对我说了抱歉,眼中藏着隐隐的泪花。 我也对她说了抱歉,非常真心的抱歉,因为自己辱没了她的前程和信任。 置身于一片狼藉的车库里。半年来的种种涌上心头。第一次谈判、置办第一张桌子、第一盒名片……摸索着那些再也用不上了的打印机、电脑、会议桌、文件袋,心酸即刻涌上心头。 四周是可怕的寂静,我转头看到胡昊然正在摆弄一只可以连接手机的蓝牙音箱,那是赵瑞的助理留下的。 “我想听歌!”我望着他。 “想听哪一首?”他饶有兴趣的望着我。 一直以来,我拼命将“幸福的城”抓在手中,护在心里,最后还是不得不失去。 “嗯……《逝去的爱》!”我认为这首歌比较符合现在的心境。 “你不该听《逝去的爱》,因为我对你的爱永远不会逝去,你现下应该听《蓝莲花》!” “《蓝莲花》?” “你要分清楚,我是你的爱,幸福的城是你的蓝莲花。”他不紧不慢道。 歌声响起。 “穿过幽暗地岁月,也曾感到彷徨,当你低头地瞬间,才发觉脚下的路,心中那自由地世界,如此的清澈高远,盛开着永不凋零,蓝莲花……” 许巍质朴的歌声宣泄着生命里不屈不挠的力量,小小的车库里弥漫着勇敢和自由的情绪。 我和胡昊然相视而笑,一起随着节奏轻轻摇晃。 此情此景是之前无法想象的,以为自己会是又死过一次的样子,没成想此刻竟然还笑得出来。 可即便是想通了,也还是沮丧得整个人被抽空了一般。回家的路上,我脚步沉重。 “沮丧会让人浑身无力,我背你吧!” “嗯!” 我伏在他背上,脚随着他的步伐一晃一晃。 “蓝莲花是种可以让人死而复生的花,你的一生,并不是为了幸福的城,而是为了心中的蓝莲花。我去缉毒队,也并不是为了去送死,也是为了心中的蓝莲花……”他因背着我,话说得有些喘。 “明白,蓝莲花是我们心中的理想,可我现在觉得理想这东西对我来说,实在是太奢侈!太折腾。” “人活着,就需要理想,理想让人感觉在驾驭生命,没有理想,会感觉自己被驾驭。” “被驾驭?那多糟糕!” “是啊!” “那我现在不正在驾驭你吗?马儿快跑,哈哈哈”我把他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 “你长胖了吧,怎么这么沉?”他明显报复我。 “我才不沉呢?是你昨晚太贪吃,这会儿成了软脚虾。” “对啊!”他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将我丢了下来,“我要保存体力,今晚再战,你自己走吧!” 他蹬蹬走得飞快 “喂,等等我!”我追着他跑。 …… 在今天这本该黑暗的日子里,他象阳光,暖暖照进我的世界。 不再对他的工作抱有偏见,反之,因为那是他的蓝莲花,值得我百分百的去尊重和支持。 我如今是典型的爱屋及乌,他爱的,我也会爱,他喜欢听《蓝莲花》,我便也喜欢听,他把缉毒工作当成了心中的蓝莲花,那便也是我的蓝莲花。 他的心理障碍如今是个大问题,不但让工作中的危险系数加大,还阻碍了蓝莲花盛开。 我对他的蓝莲花,有别样的见解:“胡昊然,你是不是做梦都想立功受奖?” “肤浅,我那是为了祖国,为了人们……”他脸上一本正经的样子。 “不想立功受奖的警察都不是好警察!” “好吧,你漂亮,你说什么都对!” “既然想立功受奖,那有些情况就必须改善,我想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导致你……嗯,你应该明白我是指……呃……”。 如今我对他的感受十分在意,想尽量不去触动那些伤痛的东西,只把一些规律的东西找出来。话说得极为婉转。 那一定是极为不美好的回忆,他垂下头:“我当时所经受的恐惧和痛苦,是不容易轻易与人分享的。” 我凑过去,抱着他一只胳膊,将头靠在他肩上,切切道:“这些感觉一直埋在你心里,不管你说不说出来,也一定会影响你的行为模式,我既然决定一辈子同你在一起,就必然会分享到这些事情。” “你……会做噩梦的!”他有些举棋不定。 “我最黑暗的日子你都陪我度过了,被追债、跑路、自杀什么的,你为什么认为我不能承受你的黑暗。”我睁大眼睛,尽量让自己显得目光炯炯有神的样子。 192 猪脑子计划 他忐忑了一秒:“那日,我走过去,本以为只是两个不堪一击的瘾君子,不料其中一个掏出枪来,我乘他还没反映过来,立刻正面夺枪,刚抢到枪,另一个的刀就冲我劈了过来,我转身,本能朝他开枪,开枪的同时,他的刀也劈在我肩上了,哎……之后,”他不停吸气,为难的望着我。 “之后?”我知道,这之后才是关键。 他见我不肯放弃,终于艰难道:“之后,我浑身是血。由于开枪距离太近,他脑袋爆裂,那些脑浆,溅到我身上,脸上……” 顿了顿,他声音低低。 “后来,我便常常梦到他爆裂的脑袋,和那些脑浆……”。 我忍着胃部的翻滚,心里想问的是他当时该有多怕,又该有多疼,却用力握着他的手,说了句很俗套的话:“昊然,你真勇敢!” 他忘了难受,用种奇异的眼神望着我。 我在心中细细过了一遍他的话。很快,便想出了一个计划。 第一个疗程,当我第一次端上炖猪脑的时候,胡昊然脸色十分难看,接着我用筷子将猪脑捣烂,他象电视里演的那种害了喜的女人,吐得“哇哇”的。接着,我当着他的面加了些蒜泥和佐料,愉快的大快朵颐,他便又吐了。两个星期之后,他大约已经麻木了,不吐了。 这期间,他对我颇有微词,也几番抵触。 “最近你很是变态啊!” “没错,我便是传说中的汉尼拔博士” “啊?之前说好的聂小倩呢?怎么这会儿变身成汉尼拔了,货不对板,退货!” “你以为是淘宝买东西呢,七天无理由退换!再说,现在都用了七年了,退不了了!” “哪里用了七年,这才一年呢,还没用几次!” “那你去找我爸说,退货的事儿由他管,货是他生产的,退货应该找他。” “还是算了,我不敢。” 第二个疗程开始,我往炖猪脑上挤了些番茄酱,他又开始吐。两个星期之后,他又麻木了,不吐了。 第三个疗程,我开始逼他吃挤了番茄酱的炖猪脑。 他又不高兴了。 “你害我吐成这样,就没有一点内疚吗?” “内疚?不会啊,你可以当作自己怀孕了!”我很坦然。 “我?……怀孕……”他失神的望着我。 “对啊,将来我怀孕的时候也会吐,光我一个人吐多不公平,算是你先陪给我的!这样才比较公平。” “那你赶快怀孕,可别叫我吃亏啊!”他怏怏道。 …… 在这期间,我坚定的认为,这个伟大的计划,正在胡昊然立功受奖的道路上熠熠生辉。 在执行猪脑子计划同时,“幸福的城”忽然出现了不可思议的转机。而且这种转机已经不能用不可思议来形容,而是要用匪夷所思来形容。 先是光头张总忽然愿意加价整体收购我们的项目,而他之前将“幸福的城”批评的一文不值,人又吝啬,此番居然愿意从之前的八十万加到二百万,可真是着实不容易。我正想打电话同陆盛男商榷,她先打来,叫我准备好,马上有国外买家来看项目。 国外买家?我整个人都晕菜了。 国外买家居然不是地产商,也不是运营商,而是一家叫圣灵生物科技的德国公司。几个老外的要求很奇异,不看项目,只需要看一下我们资料里的那个平顶巨石,也就是黑诺族的祭祀台残迹就可以。 我认为他们不是真心来看项目的,根本是来旅游的,但考虑到他们远道而来,心中再不看好,也得显示出些文明古国的仪态,地主之谊的风度。 他们走后,本来料想会石沉大海,没想到,陆盛男很快通知我,他们愿意出二百万收购。 “这边华盈集团的地产公司也出二百万,干脆转给中国人,好沟通嘛!”我说。 “我说的这二百万,不是人民币啊,是欧元……”她淡淡说。 “欧元?一欧约10块人民币,那岂不是两千万人民币,我没听错吧?”我禁不住声音微微颤抖。 “你不信吗?” “当然不是,我只是……只是……幸福来的太突然。” “跟没见过钱似的!”她怼了我一句。 他们的报价,简直让人难以置信,我不敢相信幸福就这么降临了。 我林静这小半生,之前所受种种拖累,经历了诸多苦楚,桩桩件件,皆是因贪图一夜暴富而起。所以,自那以后,对突如其来的财富,并不会欣喜若狂,反而会有种本能的戒心。 之后,我甚至会想,圣灵科技在报价时也许受到某些不利因素的诱导,或者误解。若之后他们反悔,或者重新报价,都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相反,我认为此番华盈集团给出的价格,对于项目本身而言,已经是宽厚之至。纵然不喜欢张总那个人,但从靠谱度来说,还是比较倾向于他。 事情呈现出戏剧性反转,圣灵科技一再催促陆盛男促成与我的签约,并承诺先打百分之三十的定金过来。陆盛男却吩咐我压一压,说还有新买家在与她接触。更甚言说,目前这种形成了真实竞价的局面,于项目最有可能形成高出市场价多倍的估值。 我深知这个项目的真实价值,并不指望有出价更高的新买主,只是生怕一两个月之后,圣灵科技忽然发现自己成了冤大头,又闹腾着反悔,压一压正好,好叫他们有好好考虑的时间,别一趟旅游就搞得脑门子发热。 坑人骗人的事情做不得,做了后面若被这堆德国人追着闹,还不是跟之前被人讨债一样的难堪。我早就受够了。 方舒忽然通知我,说乔纳森对“幸福的城”项目很感兴趣,凭着我们之间比海还深的友情,在乔纳森看过“幸福的城”之前,万不可以将项目转出去。 清楚的记得之前我同她说这件事情的时候,她早就将“幸福的城”判断为我人生的沉没成本。或许……我估摸着,那个乔纳森是个喜欢买海岛的人,这会儿是不是海味吃腻了,忽然想吃山珍了,然后就想买座山,也不是不可能。 哎,有钱就是任性!不过,不管那乔纳森买不买,能再见到方舒就令我很高兴。 193 车库里放羊 之后,匪夷所思不但没有结束,还愈演愈烈。 华盈和圣灵两家没有丝毫退意,反而对我愈发催促得紧了。 照理说,真实买家已经顺利入局,目的也算是达到了,两家托公司也该功成身退。不料,高氏忽然假戏真做,由内部分成两派,对“幸福的城”提出了收购意向。 高宇庭代表的高氏老派势力,报出了二千五百万人民币的价格。而高毅尘代表母亲和舅舅的家族势力林氏,报出了二千八百万人民币的价格。 本来两个托公司玩假玩得高兴,忽然有一个当真了,另一个就急于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生怕自己有什么事儿被蒙在鼓里,错过了发财的机会。 杜耀辉专门派妹妹杜真真来考察“幸福的城”。 “我说句实话,也不怕得罪你,看来看去,这个项目实在是没有理由被争抢成这样。”杜真真这人挺实在。 “我也这么认为!”我也很真诚。 “那他们为什么出这么离谱的高价,要买这么个不挣钱的项目呢?” “哎!我要是知道,这几天就不会忐忑的失眠了!” 这话可是说的真切,我总觉得这事儿有问题,可又不清楚问题出在哪里。 很快,方舒带着乔纳森来了汨罗县,这个乔纳森与德国人一模一样,看项目根本不走心,也提出要看黑诺族的祭祀台残迹,看时又颇为仔细,之后立刻报了三千万人民币的价格。直叫我瞠目结舌。 再之后,高氏来了一拨人、林氏又来了一拨人、耀辉也来了一拨人、方舒他们也来了一拨人、圣灵也来了一拨人。 “幸福的城”引来许多大银团,扎堆驻扎在汨罗县的事情,引起了政府方面和媒体的注意。之前已经明确不同我们玩的媒体态度大变,不但分文不取,还低声下气请求我们给些内幕消息。 之后,有更多认识不认识的媒体,都跑来驻扎在汨罗县挖掘一手资料。一夜之间,这场奇异的收购便爬上了诸多媒体报端的头版头条,“幸福的城”也成了商界人士们茶余饭后热聊的话题。 除了媒体。政府部门那些招商的官员,各省里的、各市里的、各县里的,也闻风而动,一股脑跑来,积极与这些银团们接洽,将自己手中的资源展示给他们看,殷勤的将橄榄枝伸出,纷纷表示,他们若真喜欢“幸福的城”这样的项目,各地的资源虽不完全相同,但极有可以找到其他更好的,到时,也必定给予他们更大的支持和帮助。 其实,连我自己也非常清楚“幸福的城”并非无可替代,只不过是每一处风景有每一处的特色而已,他们其实大可不必象如今这样守在这里互相死磕。 本来料想着他们被如此游说一番,恐怕会撤走,更担心最后会撤的一家不剩。 汨罗县的五星级酒店总共就两家,这些天全被买家、媒体、招商团、考察团,还有些不明目的看热闹的,给占满了,据传都已经一房难求了,后面来的只能去住三四星。 这几日我心潮起伏,总觉着不踏实。抢的人太多叫我觉得奇怪;出价太高叫我觉得忐忑,这会儿又担心他们忽然大梦初醒,全部撤走,自己又跌回绝境里。 之后的半个月里,人丝毫没有减少,却越来越多。 我已经没有了办公地点。起初觉得也不打紧,只是华盈和圣灵两家因为收购事宜与我有交集,华盈本地就有办公地点,可以去他们办公室磋商,圣灵的人一直住在酒店,我与他们可以在酒店大堂吧进行磋商。基本都是我去找他们。 现在忽然变多,一个个去找,搞得我整日马不停蹄。连猪脑子计划都落下好些日子。 胡昊然见我疲累不堪,建议我重新租间办公室,让他们自己来找我。 “你这么一个个去应着他们,会很辛苦,干脆重新租间好点的办公室,每天在办公室里妥妥坐着,一个来找就应一个,十二个来找就应一打,反正一只羊也是放,一群羊也是放,干脆一起放得了!” 我觉着他的话很有道理,只是这项目很快就能卖掉,卖掉之后也用不着办公室,懒得再搬来搬去折腾。干脆将那个车库收拾收拾,改成洽谈接待处。开始整日放羊。 买家探价、媒体寻访、各地官员取经考察……每天都是一大群羊。 小车库里整日人声鼎沸,我终于嗓子沙哑,说不出话来。 马志强带了个叫黎倩倩的女孩子来帮忙,后来聊过,才知道她是马志强新找的女朋友,两个人在网络上认识,这个女孩子从小就仰慕英雄,马志强正好对了她的胃口,便一个人从南京跑来,与马志强在一起。 很快,我发现这个黎倩倩不但在选择男朋友的时候显示出特立独行的性格,在工作上也是如此。 第一次带她到我的办公地点时,真是很难为情。 “车库?居然是车库!”她一声夸张的惊呼,叫我有种颜面扫地的感觉。 “哎!条件确实是差了点,抱歉啊!……”我怏怏的陪着笑。 “太酷了!我最向往的事情就是能在车库里办公。”她开心的笑着,还忍不住转了个圈。 我目瞪口呆,不能确定是玩笑还是真的。 “哇塞!还可以带宠物来上班吗?”她看到躺在办公椅上睡觉的小灰。 “呃……算是,算是可以吧!”我其实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那我明天把我的刺猬带来上班!简直太棒了,我预感到自己进入了一家伟大的公司!”她更开心了,忍不住转了两个圈。 之后我发现黎倩倩对车库抱有一种近乎狂热的敬仰之心,认为车库是可以长出亚马逊、惠普、谷歌那样顶尖公司的风水宝地。 于中国人老派的传统理念来说,我之前对在车库办公这件事情,认为是寒酸的不得已而为之,同时也总感觉是件丢脸的事情,羞于提及。可如今被她这么一说道,忽然感觉车库与那些大公司都匹配,为何就不能与我匹配呢?顿时感觉也没有那么丢脸了。 于是在车库中后来的待人接物中,声音比以往大了,腰板也比以往直了。 194 真实面目之圣灵集团 又过了一周,各家招商局可谓极尽所能,却始终未曾撼动“幸福的城”的买家们。不但没有一家退出,让我极其意外的是,蒋世杰也加入了收购的战局,价码不断飙升。 圣灵加到了三百五十万欧元,高毅尘干脆报出了四千万,张总从之前的两百万加到了五百万,之后再加到八百万,并告诉我这已经是他的极限,并特意向我表达了:虽然他的出价难以抗衡其他买家,但他却是最有诚意将项目进行下去的买家…… 目前的情形,就买方们的报价情况来看,若以两千万成交,我退出之后的获利,也已经足以还清所有债务。我计算过,被诉的债务,昊然已经替我还了,未被诉的是霸哥和陈卓的债务,此番不但完全覆盖,还盈余出三百多万。就算最差,哪怕以那个光头张总的八百万成交,我即便没有盈余,也可以把之前所有债务打平,人生从此轻装上阵。 所以说,我林静终于翻盘,重新扬眉吐气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 可是,对“幸福的城”受到如此不合常理的追捧始终疑虑未消。一天晚上,我忍不住同陆盛男就此进行深入探讨。 “陆总,我认为目前这种情况不太正常!” “你认为他们出价高了?” “嗯!……其实我们都很清楚这个项目的真实价值!不管事实是多么糟糕,这也是个无法回避的关键性问题,而且这个问题,或许在未来会决定一切”我对她坦言道。 “我明白,对这种情况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项目除了我们看到的价值之外,还有其他价值被他们发现了,而我们却没发现,你最近留意一下。”她也觉察出了异常。 “其他价值?” “你要知道,这天下,聪明人太多,傻子太少。你担心他们成了傻子,亦或许他们正在把我们当傻子。” …… 那个乔纳森是个大约三四十岁的英国人,满头褐色卷发,轮廓分明,鹰钩鼻很有特点,茂密的络腮胡。平日里必定十分注重身材管理,衣服显得简洁又有型,总的来说,是个颇有魅力的成熟异国男人。寥寥几次接触,他显得礼貌睿智。只是他带的那一行人,看起来十分特别,普通商人喜欢喧闹,更喜欢四处打听,眼神因盘算而时常闪烁。而他们,行动上透着死气沉沉的整齐划一,举止是沉默寡言的自我专注,表情是木讷的无所畏惧。之后,我发现他们连队列都是固定的,之前走在第一的永远走在第一,而走在最后的永远走在最后,从没乱过顺序,让人感觉有种神秘的气息。 他们不像商团,更像信徒。 但不管怎样,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那个乔纳森一眼就看出了我没发现的价值。 方舒,我有很多话要同她说,而她,也应该有很多话想同我说。 此次再见方舒,她整个人发生了巨大改变,言谈举止不再咄咄逼人,出奇的温婉柔顺,她依然光彩照人,只不过这光由先前的冷光变成了暖光。 我带着她漫步在汨罗江边,江边的木棉又红了,天很蓝,江水很绿,煞是好看。 “你最近过的好吗?我看你气色不错呢!”我大约能猜到她的改变来自于乔纳森,而我真心的为此感到高兴。 “恩,很好!”她笑了笑,将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 “那个乔纳森怎么样?” “挺好的,我现在很幸福。”她脸上浮出欢愉的羞涩。 “真为你高兴!本来我还愁着怕没人敢娶你,怕你嫁不出去呢!”我忍不住调笑她。 “你才嫁不出去呢!” “我已经嫁出去了!”我很是得意。 “对啊,快跟我说说,之前不是闹着离婚吗?” “哎,真羡慕你,找了这么个成熟有范儿的男人。我就没你这么幸运了,那胡昊然比我小三岁,撒娇的时候容易出戏,你都不知道,他最近越来越像个孩子。呃,算了,不说我,你家乔纳森是不是特别成熟、懂事、体贴?” 我爸比我妈大7岁,从脑子里有对象这个概念开始,总觉得对方年纪应该比我大五至十岁最是理想,所以对胡昊然比我小的事情总是耿耿于怀,此刻免不了对方舒一脸艳羡。 “哎!我之前便是觉着他大我十岁,以为他会成熟稳重,而且之前他也一直表现出成熟稳重的样子,可在一起之后,即便大了我这么多,也常常像个孩子一样。”她一副上了贼船下不来的样子。 “是吗?” “嗯,不管多大年纪的男人,内心终究住着个孩子!”她总结道。 既然是这样,我内心终于感到平衡些了。 之后,方舒告诉我很多关于圣灵的惊人消息。 “圣灵集团其实是个恶名昭彰的跨国公司,他们明面里的业务是生物科技,在世界各地收购些药厂,卖药是他们的公开业务,但其实背地里干的是拐卖人口,贩卖人体器官的勾当。与一些贩毒集团也有业务往来。” “不会吧!即便你说的是真的,那他们买幸福的城做什么?开药厂?这里根本不具备开药厂的条件。拐卖人口?那还不如去人多的大城市里拐。”从换位思考的角度来想,这种说法站不住脚。 “你知道他们带队的核心人物是干什么的吗?”方舒忽然问我。 “那个纽芬迪嘛,他们一同过来的那个华裔翻译艾丽塔安·高介绍过,说他们集团也涉足旅游业,还说纽芬迪之前做过海洋公园,是很棒的旅游项目策划人。”我一五一十说给方舒听。 “纽芬迪并不是核心领导人,他们这次来的核心领导人是斯蒂文。” “斯蒂文?”我想起一直默默尾随在纽芬迪身后,那个叫斯蒂文的男人,斯文白净,戴着一副无框眼镜,身材显得有些孱弱,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嗯,那个斯蒂文的真实身份是一位医学神经学领域非常有名的年轻科学家,目前研究的课题是《人脑幻境植入》” “科学家?《人脑幻境植入》?”可与“幸福的城”有何关系?我更糊涂了。 195 真实面目之乔纳森 “林静,我在欧洲游历的日子,接触了不少奇异的人和事,很多事情完全超出了想象。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我们无法知晓,却又真实存在的东西,在地下城,我曾与一位血族女子共进晚餐,她于十层楼高的钟塔上跳下来却毫发无损,彬彬有礼的喝下一袋o型血,然后为我讲述二战时期的所见所闻。今天,除了叙旧,我还要郑重告诉你,我俩之前看到的大祭司拉姆卓亚是真实的,圣灵族也是真的,我很遗憾自己当时年少无知,举止傲慢轻浮、语言浅薄无礼,不曾对她怀有敬畏之心。若还有机会见到她,我一定不敢有丝毫怠慢。” 方舒的言语虽不可思议,表情却异常恳切,一时竟叫我信了七八分。 “你的意思是,这些人,包括你们,都是奔着大祭司来的?”我感觉自己隐约抓住些蛛丝马迹,“可买这个项目与大祭司又有何干系?”我又混乱起来。 “这个圣灵集团并不想要你的项目,而是想要一个长期可以进山的合法身份和理由。” “他们想挖走那个祭祀台?那个祭祀台很值钱?”我茅塞顿开,想起苏富比来。 “不,那个祭司台并不可以挖走,若只单纯从地上挖走,它就只是块石头,但若能找到树灵之匙,就可以驱动那个祭祀台。” “驱动?” “对,驱动那个祭司台便可以让生祭的那个人变成树灵,同时让另一个人获得不死之身!” 我忽然明白,这就是之前听过的大祭司主持过的生祭仪式,也就是那个换命的法子。 “哦!我明白了,你们这一堆人,其实都是奔着这个换命的法子来的,对吗?”我茅塞顿开。 “也不全是,我估摸着这次所有买家大约背后都有隐性买家在操纵,所以其他几家,我们也并不十分清楚他们的底细,但至少乔纳森不是为了这个换命的法子,而只是想阻击这个叫圣灵集团的公司,不让他们的罪恶企图得逞。” “罪恶企图?”我已经明白了其居心险恶。 “没错,他们之前做人体器官买卖,就是抓了无辜的活人,把健康的器官摘下来,卖给那些有钱的达官显贵。你试想,这世上有多少有钱人,想要获得不死之身,也愿意为此付出极为可观的代价。因此,在巨大利益驱动下,圣灵集团这个罪恶的公司,将不计代价的意图掌控这个祭祀台,倘若他们已经找到了树灵之匙,便可以驱动生祭仪式。而他们那个可恶的《人脑幻境植入》,可以主导生祭者最后的生命甘愿交付对象。用他们的话说,就可以实现将生命交付到客户手中。” “将一个人的生命卖给另外一个人从中获益,这无异于在杀人!”我又惊又怒。 “我很清楚你的经济状况,也知道你已经无力承担这个项目,所以,我希望你务必支持乔纳森阻击成功。千万不能让圣灵集团染指这个项目。” “我明白,你放心。” 这次谈话让我对乔纳森刮目相看,认为他是一个有正义感的富豪。同时也惊讶方舒如今对世界的感知已经到了超越物种的境界,深感自己在汨罗县呆成了只名副其实的井底之蛙。 不过,这个想法很快又被自己推翻,汨罗县有胡昊然,只要能与他在一起,青蛙就青蛙吧,哪怕不去看世界,也是全然无所谓。 刚与方舒告别,圣灵集团那个华裔翻译艾丽塔安·高电话里要求单独与我面谈。 我对他们心生厌恶,一刻也不想让他们呆在汨罗县,想干脆乘着这个机会与她摊牌,将他们轰走。 她很快来到了车库。 “林小姐……” “请叫我胡太太”我故意找茬。 “好,胡太太,我知道目前收购已经呈胶着状态,本不该来向你说这些话,可事关我圣灵族重要机密要务,因此不得不来对您有所提醒。”她态度恳切。 “高小姐,有什么话你就直说!”我态度冷淡,只等她先说完,便向她摊牌。 “我今天来找您,主要有两个目的。其一是告知您一件事情;其二是澄清一个误会。”她条理清晰。 “您也知道,收购其实就是一场战役,买家们看似一副不经意的悠闲模样,实则都忙着不断互相刺探对方的底细,以估计出对方的承受极限。我想,这大概您应该能理解吧?” “我明白,您继续!” “很好,我们在这个过程中,发现那个英国人乔纳森·班克瑞,是海默克人的分支头领,这便是我要告知您的事情。” “海默克人?那是什么?与我有关吗?” “当然,我还是系统的同你说说吧!圣灵族是种具有超自然力量的奇幻生物,在全世界一共有三个族系,分别是雪拉尔人、海默克人、和黑诺族人,雪拉尔人居住在极地,承袭冰雪力量,海默克人居住在海岛,承袭海洋力量,而黑诺族人居住在内陆密林中,承袭森林力量。这其中,黑诺族人是圣灵族里最大的支系,又分为烈焰森林、幽暗森林、迷幻森林三个分支,由黑诺族三位大祭司掌管,而森林力量由树灵和兽灵两部分构成。” 我听得目瞪口呆。 她笑了笑,接着道:“这些年来,海默克人凭借自己的海洋力量,干了很多与海盗等同的勾当,所以富得流油,以至于时至今日在与我们的对抗中,呈现出完全不记代价的态势。他们垂涎森林力量很久,渴望掌握来自森林的永生力量,力图让自己的族系在圣灵族中更为强大。” 她望着我,很是真诚:“我观察过您,您不是个单纯追求钱财的人,所以,希望您出于对森林力量黑诺族人的保护,不应该对他们有所倾斜”。 “我想知道您是出于什么立场,对我说这番话!”我想知道他们到底是谁。 “这也正是我接下来想向您澄清的事情。”她一副与我推心置腹的样子。 196 抱月寺 “或许我们在介入时,因为圣灵族的守秘戒条,没有在第一时间将真实意图告诉您,导致您误会我们另有企图。可现在我必须告诉您,烈焰森林祭司拉姆卓亚违反了大祭司永为换灵的生命体态要求,任由自己蜕变成兽灵,以至于无法正常完成烈焰森林祭司的职责,所以黑诺族另外两位大祭司,要求我们必须控制祭祀台,以保证黑诺族的生命秘密之门,不被外族或者另有企图的人入侵。” “我向您保证,我们收购这个项目并非为了商业利益,而是为了更好的保护黑诺族核心机密不被外界所知晓。我已经告诉您我们的真实意图,您完全可以据此判断出,将项目交给我们,并不与您出售项目的初衷与道德观所违背,相反,更符合您热爱这片土地、热爱这些村庄和这片森林的高贵理想和愿望!” 她话说得非常漂亮,沟通技巧也很高明。若没有之前与方舒的谈话,恐怕我已经被眼前这个艾丽塔安·高打动了。但基于我对方舒的信任,还是更愿意相信方舒。 我没好气道:“你怎么证明乔纳森·班克瑞是海默克人?” “这么明显您都没看出来吗?他带着的人都是海行者,根本不是正当商人!” “海行者?” “海行者是两栖人,有肺也有腮,地上和水中都可以自由呼吸”。 我愣住,忽然在想,那个乔纳森也是海行者吗?他也长了腮吗?若方舒同他结婚生个孩子出来,会不会也是个海行者? 艾丽塔安·高见我楞楞的,以为已经将我说服了。最后做了个自认为精彩的总结陈词。 “所以说,林小姐,您要分清楚,谁才是真正的窃贼!” “叫我胡太太……” 对于方舒向我隐瞒了乔纳森是海默克人的这个小细节稍稍感到有些失望。不过,我仍旧相信她的话,圣灵这家公司一定是有问题的。 本来想轰走他们,可忽然发现一个残酷的事实真相,圣灵是奔着偷东西干坏事来的,而乔纳森却是奔着圣灵来的,若我赶走了圣灵集团,乔纳森便无需阻击,人家直接带着钱回海里好了。 我决定先不露声色,快速把另外几家的真实意图和底细摸清楚,好在不亏待良心的前提下将“幸福的城”抛售套现。 李村长告知我,最近有些不名身份的人,一波一波往山中腹地探寻,他们曾上前询问过,对方均告知意图为旅游,但他认为并不是旅游这么简单,也因此心中十分不安。 “他们既然说是来旅游,我们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对其中一伙人偷偷跟随,进行观察。他们的行为举止非常怪异,每个人拿了打火机在烧树叶。” “烧树叶?那可不得了,引起森林火灾可不是闹着玩的!您上前制止了吗?” “森林火灾?这我倒是不担心,这里的森林从来没有起过火。” …… 从没起过火当然是好事,不过最近有句话说得很有道理:“不作死就不会死。”这般带着火进森林故意为之,就端端是在作死。 这事儿我得告诉胡昊然,让他去通知森林公安!” 之后,李村长又发现山顶上人迹罕至的洛娜湖里竟然有人游泳,被他们制止了! 一直以来,汨罗县的这座大山平静安宁,最近忽然变得如此喧闹,从商业价值的角度来说,应该高兴。可我却高兴不起来,隐约有种是否是自己闯下了祸端的揣测。 当我把圣灵集团和乔纳森的真实意图告诉陆盛男后,我们第一次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他们要那个石头台子就给他们好了,不管他们买项目还是买入场卷,给钱就好了,你卖了之后拿钱走人,管那么多干嘛?” “可他们将来若是拿那个祭司台干坏事,会害死很多人,人命会变成商品……” 她打断我:“一个破烂石头台子就能拿来害人,你会不会太天真过分?再说了,即便如你所说,可以拿来害人,那也是对未来的假想。你凭什么认为拿刀的人都想杀人?为什么不去想人家拿刀是为了切水果。” 她太过于伶牙俐齿,与她相比,我显得笨嘴拙舌。 “可……可……我总觉得那个圣灵有问题!” “你是可以用你那个朋友的脑袋来想事情,也大可以天真的相信这些诸如有外星生物的言论,这是你的自由,但对于这件事情,我只有一个原则,那就是价高者得。这不但是我的想法,也是三位投资人的想法。” …… 蒋世杰也加入了收购的战局,凭着之前我对他的了解,料定他背后的金主必定与海外的圣灵族有关,而他背后的,一定是货真价实的圣灵族,而非汨罗县酒店里那帮圣灵集团的人,有明显冒充之嫌。 这天下午,他开了车过来接我,说是带我去一个地方。 车子意外的往陆盛男上次出车祸的那个小道一直向里深入,等车子进不去的时候就开始步行,这是这座大山里的另一块腹地,走了四十分钟,有条小溪,溪边竟然有座残破的古寺,门楣上依稀可见“抱月寺”三个字。 门开着,青石板路弯弯曲曲向里延伸。 “跟我进来吧!爱德华夫人在等你!” 小路的右边是破旧的殿阁,左边是一排树林,一阵风吹过,殿阁四角上挂的风铃清脆的响了起来,衬得四周神秘又寂静。 小路忽的向右转,眼前豁然开朗,一颗巨大的银杏立在院中,撒下一地金黄,树下石凳石桌上,坐了三个人。一个老者、一个中年妇女、一个金发碧眼的小姑娘。 见我进来,须发皆白的老者站了起来。 “你们聊,我去给你们煮茶!”转身进了一侧裙屋。 “这是爱德华夫人!”蒋世杰向我介绍道。 “你好!”她向我礼貌的颔首致意。 爱德华夫人大约四十多岁的样子,身形微胖,长着东方人的面孔,是个美籍华人。 197 逼宫 为了打破陌生人之间的尴尬,我笑着望向小姑娘,主动道:“小洋娃娃今年几岁了?……” 看外表,我估摸着她大约十三四岁的样子。 她原本正抬头盯着这棵大银杏看,听了我的问话,转过头冷冷望了过来。我本以为这般年纪的孩子眼里应该透着清澈、活泼、天真、逗趣……。可她蓝色的眼睛里却是冰冷的寒气,我被她看得像忽然被冷风吹进了骨头,微微抖了一下。 她不回答,我也不敢追问。照理说,自家孩子这般对大人没有礼貌,做母亲的应该好好教育一番,可那爱德华夫人却不做丝毫表态。看那种架势,恐怕平日里,早已将这孩子宠爱得无法无天了。 “林小姐,我想你对我们黑诺族人恐怕也应该有所了解吧?”爱德华夫人望着我。 “不了解!”我一个成年人,刚刚被一个孩子给吓唬了,心中有些不平衡。 “不了解?呵呵!”她阴阳怪气的笑了两声,“若真不了解又怎知用我们的力量来谋取个人经济利益呢?”她竟然质问起我来。 我明白过来她是来向我兴师问罪的。 “你们的力量?” “没错,我们的力量。”她顿了顿,端起茶喝了一口,接着道:“我是黑诺族长老,爱德华夫人。我想你应该非常清楚这场收购的真正价值不是你那个项目,而是我们黑诺族的祭祀台!或许你并不知道,那个祭祀台并不是普通的祭祀台,而是通向烈焰森林的通道。但你在网络上曝光了这个祭祀台,招致这些天下最贪婪的人前来争抢。” 她抬起眼睛盯着我,一字一句:“所以,你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错!” 或许她说的没错,这几天我已经把这件事情看得很清楚了! 心中发虚,嘴里低声喃喃道:“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马上把项目签给蒋世杰!” 她刚说完,蒋世杰就立刻拿了一份合约连同笔递了过来。我狠狠白了他一眼,他却不看我。 “啊?这……这,现在?”我为难的嘟嘟囔囔。 “立刻!”她变得疾言厉色。 我固然可以签字,可还没有看清交易金额和合约条款,再说,这事儿还需要经过陆盛男和那三位投资人的同意。 “你不签?”她威胁道。 我这人从小就逆反,站起身,干干脆脆道:“不签!” 正僵持,忽然听密集的脚步声传来,圣灵集团一行人走了进来。呼啦啦将石桌边的我们围了起来。 一个大约近两米高,身穿黑色西服的魁梧大汉,上前扯过蒋世杰手中的合约,递给了从第一次见面就默不作声的斯蒂文,他扶了扶眼镜,以极快的速度翻浏览了一下这位合约,操着流利的中文朗声道:“林小姐,您的做法,我十分欣赏。他们想用区区两千万人民币就拿下这个项目,显然不能合理体现物有所值的原则。艾丽塔安?”他喊了一声。 艾丽塔安立刻从包里抽出一份合约走过来,并用笔头特别向我提示了交易金额的部分,我一看,眼珠子差点掉了下来,确实是六百万欧元。 其实我很不喜欢艾丽塔安,从见第一面就不喜欢,她的长相和气质,太像安吉拉。我素来不掩饰自己心眼小,即便如今我终止了对蒋世杰的爱恋,也十分讨厌安吉拉。每次艾丽塔安那张漂亮的混血儿脸一凑到我面前,我就仿佛看到安吉拉,浑身毛孔都立起来。 “不知这样的价格,能否令您满意?”艾丽塔安笑容可掬。 我抖了一抖,价格确实很理想,简直理想得超乎想象,可她如此步步紧逼,倒是叫这件占大便宜的事儿,总透着陷阱的感觉。 起先面对黑诺族长老爱德华夫人敢直截了当说出自己的意见,也是见她们不过是妇女儿童而已,并且深信蒋世杰不会对我不利。但此刻的圣灵集团却不同,他们一共八个人,除了纽芬迪、斯蒂文和艾丽塔安,另外五个都是体态健硕的壮汉,免不了叫我怯懦起来。 “呃……这个价格确实很有诱惑力,不过,这事还需要经过陆总和那三位投资人的同意,我一个人做不了主!干脆,我拿合约给他们看看,我这就去……”客客气气说着,急急忙忙往外溜。 壮汉中站出个非洲面孔的,将我挡住。 “林小姐,我与陆总私交甚好,之前也与那几位投资人接洽过,您只管签,签好了我会去对他们解释,或者,我再单独给你一笔钱?” 斯蒂文一边说着,艾丽塔安一边又拿着笔逼了上来。 我无计可施,混乱下直截了当:“我不能签!” 艾丽塔安的眼睛凌厉起来,朝那个黑大个使了个眼色,他走到我面前时,眼前像忽然被乌云压顶。 他们这是干嘛?要逼宫? “哎!……你们……你们要干什么?”我大惊,黑大个将我的双手扭到身后。 “你们要干什么?”蒋世杰冲了上来,可立刻被那个两米大汉给扭住了。 “我再问你一次,签?还是不签?”艾丽塔安冷冷的威胁道。 虽然很害怕,但心中笃信,这里是中国,他们不能为所欲为。 我壮着胆子,尽量使自己气息平稳:“不签!” “啪!”的一声,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这个平日里笑容可掬、礼貌有加的艾丽塔安原形毕露,狠狠给了我一记耳光。 嘴里骂着:“你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贱人!” “我再问你一次,你签还是不签?” “不签!“ “啪”,我又挨了一耳光,比第一个还重,人有些晕了起来。 “你们放开她……”蒋世杰见我挨打,拼命挣扎起来,腹部立刻被重击一拳,“啊”了一声,痛苦的蜷缩着身子…… 恍惚中,忽然听到一个振聋发聩的声音:“够了!”那个金发碧眼的小女孩站起身来。 起初,那声音洪亮又威严,让所有人吃了一惊,全都望了过去。接着,几个黑衣打手忍不住笑出声来。 扭住我的黑大个儿嘲笑道:“可爱的小萝莉,大叔的事情你不懂,还是回去玩你的洋娃娃吧!哈哈哈……” 198 幽暗森林大祭司 小女孩并不做声,脸上透出一种与年龄及其不符的成熟和威仪。她缓缓走到银杏树下,闭上眼,双手伸向天空,口中默念着什么。风吹了起来,树梢开始轻轻摆动,所有人疑惑的望着她。天空开始风起云涌,四周暗了下来。 “她的脸?”众人开始感到惊恐。她的脸此刻变成了另一个人。 我听到斯蒂文惊讶的低语:“是……是拉姆卓亚?” 天色越来越暗,风也越来越大,我被风吹得睁不开眼。等风稍稍小些,能睁眼时,这个换了副华裔面孔的小女孩不知何时换了装束,此刻正拄着高过头顶的拐杖,身披彩色绸衣,脖颈间垂下串串华贵的珠链。林中飞出一只灰白毛色猫头鹰,轻轻落在她肩上。 风在院中如龙卷风般形成一个风眼,卷起无数高速旋转的银杏叶,看起来像是金黄色的圆柱体。她不耐烦的轻轻挥了挥手,银杏叶一片片飞过来。 “啊……” “呀……” “呃……” 惨叫声此起彼伏,飞来的银杏叶不再是树叶,而是一片片锋利的小刀片。几个大汉躲闪着,狼狈逃窜,却也免不了脸上、身上满是割伤,浑身是血。 “来时昏天黑地、权杖上是棕尾虹雉的羽毛,你不是拉姆卓亚,……你是幽暗森林大祭司。”斯蒂文惊恐道。 小女孩笑了笑:“没错,我正是幽暗森林大祭司沙马拉依!”言毕,她迅速笑容一收,冷冷道:“乘我现在心情还不算太糟,你们赶快走吧!” 圣灵集团来的一众人面面相觑,接着一同望向斯蒂文。 “若我们不走呢?” “你该听说过幽暗森林的日常消遣,便是将人三秒做成风干肉吧?”她稚嫩的声音叫人毛骨悚然。 “是吗?那我倒是想见识见识!”这个斯蒂文居然无所畏惧。 “不知死活的东西”,沙马拉依的脸立刻沉了下来,权杖伸向空中,口中亦念念有词。我惊恐的等待着即将发生的恐怕事件……。过去大约三分钟,竟然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哈哈哈!”斯蒂文笑弯了腰。待他直起身来,立刻命令那个两米大汉道:“去,将她手上那个戒指摘下来给我!” “戒指?……老板,我们连戒指也要抢吗?”他被树叶子划拉得浑身尽是血口子,对这个沙马拉依很是惧怕,不敢贸然上前。 “蠢货,大祭司的戒指就是树灵之匙。”斯蒂文着急的骂了起来。 两米大汉握紧了拳头,硬着头皮逼了上去。 “我不想杀人,所以好心提醒你,你若敢过来,会变人肉干。”沙马拉依收起了之前阴沉的脸色,此刻暖暖的微笑着,稚嫩的脸上一派天真烂漫。仿佛不懂事的小孩子在说瞎话。 这孩子忽大忽小、忽强忽弱、忽中忽外、忽怒忽喜,竟然让人全然捉摸不透。偷偷向爱德华夫人瞥了一眼,竟然发现此刻的她闭上双眼,似乎不忍观看。 “啊……”一声惨叫,惊起林中一群鸟儿。 那两米大汉被沙马拉依的权杖戳了一下,仿佛被高压电吸附,不但无法脱身还立刻被烤焦。果真三秒,从两米的血肉之躯,瞬间变成三寸长的风干肉。 这可怕的一幕,让人仿佛置身于噩梦之中。我惊恐的张大嘴巴久久闭不下来。也明白爱德华夫人为何闭眼。 “哈哈哈哈!裹上麻布就是一具木乃伊!”沙马拉依拍着手笑着,仿佛这木乃伊是个芭比娃娃。 见到此情此景,斯蒂文不怒反喜:“黑诺族大祭司果然果然名不虚传,当真是这世间最强大的存在,鄙人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听闻幽暗森林在建一处地宫,我圣灵集团若能与大祭司结交,也好为此略表心意。我早就听闻,黑诺族一直接受犹太人米高家族的资助,可近年来,米高家族衰败的厉害,恐怕那些资助已然无法维持黑诺族的用度,我圣灵集团这些年风生水起,聚财无数,之所以取名圣灵集团,也是抱有对黑诺族忠诚维护之心,希望大祭司能考虑圣灵集团成为黑诺族的资助方,我圣灵集团必然比米高家族更感慨大方。” “噢!”沙马拉依坐了下来,陷入了沉思。 爱德华夫人凑到她耳边,轻声耳语片刻。 “坐吧!”沙马拉依冲斯蒂文招了招手。 在我眼中,这两个人因为钱,已经开始狼狈为奸了。 他们热聊起来。我偷偷向外一点点挪。 “这个人怎么办?她想跑!”黑大个儿始终不放过我。 “她?似乎已经没用了,我们如今已经有树灵之钥,今夜就可以启动那个祭祀台。”艾丽塔安道。 “不……不对,我的树灵之钥是首尾相衔双头蛇,开启的是幽暗森林。而拉姆卓亚的树灵之钥是首尾相衔双头龙,开启的是烈焰森林。难不成你想用我家的钥匙开你家的门?”沙马拉依讥讽道。 “首尾相衔双头龙?”斯蒂文快要流出口水的样子。 那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端了新沏的茶走了出来,沙马拉依象忽然想起什么,立刻兴奋起来。 “天已经黑了,今夜月亮也圆了,你去把拉姆卓亚唤出来见我,告诉她,她的姑姑沙马拉依来了!”她向那老者吩咐道。 “拉姆卓亚?我只听说过,从来没见过,不知道去哪里找?” “你不找?……好!那我将砍下这院子里所有树木的树冠!”她忽然发起狠来。 “您……您为什么要这么做?”老者不解。 “因为这些树灵对大祭司我大不敬,刚才竟然全都拒绝受我召唤!理应受到最严厉的惩罚。” “我完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老者颤颤巍巍转身,走到大银杏树下。 “那就从这棵银杏开始吧!”她握着权杖走了过去。 老者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求……求大祭司饶了她!”他抬起头来时已是老泪纵横。“若大祭司非要惩罚,就惩罚我好了!不要动她,求你了……” 199 烈焰森林大祭司 他说着,闭上眼,挺起胸膛迎向那把刚刚把两米大汉变成肉干的权杖。 沙马拉依手中的权杖缩了回来,颤声问:“她……她是木娜?” 老者听到木娜两个字,更是哭得放肆起来。 “好吧!我可以放过木娜,但这寺里其他所有树灵,通通都要受到砍伐之刑!” “不可以啊,这里的树灵全是黑诺族圣徒啊,您不可以这么做!”老者苦苦哀求。 “我不这么做,便不能将她逼出来。”沙马拉依说着,又将权杖伸向天空。 风又卷了起来。一只麻灰的猫头鹰飞来停在银杏树上,我立刻认出它就是我在山后神庙里见到的那一只,之所以叫人难忘,因为它实在太特别,我敢说这世界上就数它眼睛最大,足足能让眼睛占去脸庞三分之一的面积。 “你终于还是被我给逼出来了!”沙马拉依放下手中的权杖,得意的坐下,嗑起手中的瓜子来。 风停了下来,树叶一动不动,不再发出任何声响,连殿阁四角上挂的风铃都寂静无声,月光洒了下来,四周神秘又寂静。 门口响起缓缓的脚步声,随着那脚步的节奏,是细碎的铃铛和木果撞击的声音,所有人屏住呼吸。那声音终于由转弯口转了出来,从黑暗的影子中可以看出,来人也拄着高过头顶的拐杖。 我正愁就这月光无法看清来人,却听到呼啦呼啦树叶抖动的声音。大银杏的树叶在不停抖动。哦,不止,这寺里左边的整个树林都在抖动。很快,这些大树从密密匝匝的树叶中抖出星星点点的亮光,开始围着巨大的树冠旋转,越转越快、越转越快…… 我惊奇得盯着眼前的一切,这样的场景之前虽然早已见过,可都只是一棵树,也就是说,我之前见过的,是一个换灵与一个树灵的通灵感应。而此刻眼前的,是这个人与上百个树灵发生了通灵感应。 整个抱月寺瞬间光亮如白昼,我看清来人身披彩色麻衣,脖颈间挂的是月亮瓜子串成的链条。大眼睛猫头鹰,轻轻落在她肩上。来人正是我之前见过的拉姆卓亚。 “黑诺族三位大祭司分别是棕、绿、白三色权杖。权杖上是绿尾虹雉羽毛,你是拉姆卓亚……,你就是烈焰森林大祭司拉姆卓亚。”斯蒂文激动得声音嘶哑。 拉姆卓亚没看他一眼,只端端望着沙马拉依一颔首,轻轻道了声:“姑姑!” 这种场景和称呼让人很违和,一个黄皮寡瘦的老太太,恭恭敬敬称呼一个十三四岁小姑娘为姑姑。 “嗯!我就是想来看看我们黑诺族有史以来第一位兽灵大祭司过的怎么样?”沙马拉依磕着瓜子,一只脚翘起踩在石凳上,轻佻傲娇的样子。 “劳姑姑挂心了,我一切都好。”她始终淡淡。 说完,她站到院子中间,高声喊话:“躲了很久的朋友出来吧!俯身屈膝这么久,应该很辛苦!” 乔纳森带了一帮人走了出来,所幸方舒不在其列。 “尊敬的拉姆卓亚大祭司、沙马拉依大祭司,海默克人大祭司艾特兰,托我将这三份礼物送给黑诺族三位大祭司。”他挥了挥手,身边一个人抬了两个盒子过来,小心翼翼放在石桌上。 “这是我们用圣泉旁的月桂树和圣泉水制成的沐浴皂,香气袭人,青春永驻!”乔纳森介绍道。 “青春永驻?哈哈哈!”沙马拉依笑得诡异,“如今我都一千三百二十五岁了!还是一副孩童模样,你认为青春永驻对我说,有意义吗?” 她的话,叫乔纳森一脸尴尬。 “谢谢,请代我答谢艾特兰。不过,魔幻森林的白祭祀我也找不到她。”拉姆卓亚示意那老者过来取过其中一个盒子。 “艾特兰送的东西你敢用?就不怕身上象她一样长出鱼鳞来?”沙马拉依望着拉姆卓亚。 拉姆卓亚不理她,环顾了一下众人:“既然如今诸位都是冲着我拉姆卓亚和烈焰森林中的圣物来的,我便在这里给诸位一一解答,好叫各位早些有所交代。”说到这里,她忽然脸上冷了冷,一字一句:“但待我交代完毕,若有谁还不肯离开这片山林,休怪我会叫他尸骨无存!” 众人脸色皆变。 “说吧!谁先来?”拉姆卓亚道。 众人一时全体沉默,无一人敢出来问话。 片刻之后,斯蒂文站了出来,我寻思他若不是不知死活,便是认为有钱能使鬼推磨,哦,不,是有钱能使大祭司推磨。 “尊敬的大祭司拉姆卓亚,我是圣灵集团首席执行官斯蒂文,我们集团富可敌国,想资助大祭司您,之后一起共图大业,不知您意下如何?”他之前与沙马拉依的交谈,加上此刻两位大祭司行头上的差距,让他立刻判断出:身着麻衣,脖间挂着寒酸月亮瓜子的拉姆卓亚,应该比身着绸衣,脖间挂着华贵珠链的沙马拉依更需要钱。 拉姆卓亚走了过来,看着他的眼睛,随后叹了口气。 “我先回答你口头上的问题,黑诺族的力量并不是你这种人可以染指的,而且我并不需要钱。请你立刻打消这种念头。而你心中的问题,我也一并答了你,你想要我的树灵之匙启动祭祀台行换灵仪式?我给你的答案是两个字:休想!” 她说完转过身,紧盯着爱德华夫人:“爱德华夫人,你如今做了他的内应,算是背叛了黑诺族人,作为黑诺族长老,你恐怕很清楚自己该受怎样的惩罚?” “不,不是这样的,你冤枉我……”她因恐惧脸部扭曲,声音变色。 “拉姆卓亚,我知道你自小便通晓读心术,可你也不能以此冤枉我的长老。”沙马拉依一边愤愤道,一边将爱德华夫人藏到身后。 “好吧!我之后再同你计较。” 她转过身,对斯蒂文淡淡道:“你们走吧!再也不要到汨罗县来!” 斯蒂文看不出她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忽的拔出枪来。 “你若不交出树灵之匙,我就让你命丧当场。” 面对乌黑的枪口,拉姆卓亚面无表情,幽幽道:“一千年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早已厌弃了这个世界,若你真能叫我命丧当场,便是帮了我的大忙。” 200 抱月寺中的较量 斯蒂文阴阴笑道:“我知道你不会死,但却知道若我现在将你打死,以你的能耐,也需要三五小时复原,就这三五小时,已经足够我拿到你手上的树灵之匙了。” “那你姑且试试?”拉姆卓亚镇定自若淡淡道。 斯蒂文摸出一根小直管旋转着套在枪口上,阴狠道:“不试试怎知传闻是真还是假!” 说毕朝拉姆卓亚举起枪来。 我忽然觉得自己断了片,脑海中掠过一片空白,似乎听到水滴声。不知这空白究竟是多久?也许是一秒、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一小时。 回过神来时,枪已经在拉姆卓亚手中。 斯蒂文先是一脸迷茫,之后兴奋得象疯了一般:“时空凝固?是时空凝固!想不到,想不到我有生之年竟然能亲自体验过时空凝固,这一辈子也没白活。”他喊着,眼中竟然掉出泪来。 “你?你竟然做到了?”沙马拉依惊讶得喃喃自语,爱德华夫人也目瞪口呆。 “还不走?”拉姆卓亚望着斯蒂文淡淡道。 斯蒂文扑了过去,丝毫不顾及颜面的抱着拉姆卓亚一只脚,:“大祭司,让我追随你吧!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为奴为仆,我愿意肝脑涂地,真的。”说着,抬起头一脸谄媚的望着拉姆卓亚。 “你也想当大祭司?”拉姆卓亚读着他的心,眉头皱了皱。 “我会努力的,拼了命的努力”斯蒂文殷切道。 “哈哈哈!拼命?那先拼命变成个女人吧!你肯吗?”沙马拉依笑眯眯盯着斯蒂文。 “女人?我……我?”他咬了咬牙,狠狠吐出一个字:“肯!” “哈哈哈,这你都能答应,你想当大祭司想疯了吧,不过,你就是成了女人,也完全没有机会”。 “为什么?” 沙马拉依一脸鄙夷:“你以为是个女人就可以当黑诺族大祭司吗?真是痴人说梦?” “那什么样的女人才可以?”这个斯蒂文似乎已经决心要将自己变成个女人了。他的模样叫我想起《笑傲江湖》里的岳不群,古时需要挥刀自宫,如今可以做个手术。 “我们并不是由族中的长老选出的,而是由森林之眼选中的,这些事情,爱德华夫人没有告诉过你吗?”拉姆卓亚望着斯蒂文问道。 “没有。”斯蒂文怨恨的望了爱德华夫人一眼。 “你之前没有说要当大祭司,只说过要……”。 爱德华夫人不假思索答了半句,又立刻住了嘴,愧疚的望向沙马拉依。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看出爱德华夫人确实做了斯蒂文的内应。 “你……”沙马拉依双眼瞪圆,权杖一挥,爱德华夫人似乎被什看不见的巨大力量击中,直直向后飞出,重重跌在地上。在地上痛苦挣扎着,久久起不了身。 “森林之眼?森林之眼又是什么?”这个斯蒂文确实是个执着的人。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拉姆卓亚回绝。 斯蒂文扑到爱德华夫人身边:“你来告诉我,森林之眼又是什么?” “我……我……” “你丈夫不是要换肾吗?你忘了吗?只有我才能帮你找到肾。”斯蒂文原形毕露,不过,看他的样子,大约从未对自己的行径有过丝毫罪恶感。 “是猫头鹰,她们身边的猫头鹰不是普通的猫头鹰,那猫头鹰的眼睛里可以看到大祭司们各自管辖的森林。” “这种猫头鹰从哪里来的?要怎么样它才会跟从我?” “我不知道这森林之眼从哪来,只知道黑诺族人一旦被森林之眼选中之后,便可身负一种异能,棕色祭司会变脸、绿色祭司会读心、白色祭司会隐身……” “够了,你是要将我的脸丢光才甘心吗?”沙马拉依朝爱德华夫人怒吼。 爱德华夫人住了嘴。 “你们都不肯走是吗?”拉姆卓亚恹恹道。 “我能走吗?”我鼓起勇气于人群中喊了一声。我想回家,不想同这些危险品呆在一起。 “我见过你”拉姆卓亚望了过来,“是你将这些人招惹到这里来,所以你留下,我最后再与你说。” 完了,这是秋后算账的节奏,心中顿时凉了半截。 “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拉姆卓亚说着,将手中的权杖敲了地面几下,地面上忽然涌出红得象血一样的东西,迅速流了过来。 “啊!”爱德华夫人惊叫一声,刚才爬都爬不起来,此刻竟然跳上石桌蹲着,浑身颤抖。 “这是什么?”沙马拉依虽语气镇定,手中的权杖却抖得厉害。 众人都不明所以望着沙马拉依和拉姆卓亚。 这些红色的东西与之前山上河谷中红石滩上的有些类似,只是那些是橘色,而且较为稀疏。而眼前这些却红得颇为浓烈,也十分稠密。 这些红色的东西究竟是什么,连大祭司沙马拉依都给吓成这样。 拉姆卓亚似乎有些累,抬起袖子掩着嘴咳了两声,这才缓缓道:“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打算的,都想要拿了我的森林之匙启动祭祀台进入烈焰森林,可即便我把森林之匙给你们,你们也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穿过烈焰森林。” 她看了看众人顿了顿:“或许你们只知道烈焰森林醒来的时候会燃烧起熊熊烈火,所以想乘它睡着的时候穿过森林,到达神殿。但你们却不知道,这森林睡着的时候,虽然没有火,但却被火红的密丽藻覆盖,所以也被叫做赤焰森林,你们经过之时,必然会惊动这些密丽藻。后果将不堪设想。” “这便是密丽藻?它们不是早已经绝迹了吗?你自小言语谨慎,从不撩狠话,刚听你说尸骨无存,竟然是真的……”沙马拉依脸上现出惊奇与迷茫,接着立刻被失落取代,嘴中喃喃道:“为何我想要的你都有,我是你的姑姑,难道不比你有资格获得最强大的烈焰森林大祭司身份吗?都怨这只该死的猫头鹰,我比你先认识它,对它殷勤献尽,它却偏偏选了你。” 沙马拉依说着怒火大盛,手中权杖一挥,巨大的火光瞬间席卷了身旁的大银杏树。 201 永生的烦恼 “哎呀!”我忍不住惊呼一声,转头焦急喊蒋世杰:“赶快抬水来灭火,这么好看的树可不能给烧坏了。” “不用!”拉姆卓亚看了我一眼。 那些红色的密丽藻无所畏惧的象水一般涌向火中,我心中不忍,以为那些藻和树之后都会被烧焦。 几分钟过去,大银杏于熊熊烈火中竟然毫发无损,叶子愈发金光闪闪。那些藻也将所有火苗舔舐干净。 沙马拉依颓然的站起身来,“我幽暗森林的惩戒,竟然是你烈焰森林的盛宴,你学会了时空凝固,还培植了这么多密丽藻?为什么你总是比我强?为什么?罢了!罢了!”径自向外走了出去。 “沙马拉依,我们就这么走了吗?那神殿里的东西……?”爱德华夫人追着她。 “拿不到啊,你没看到地上的木乃伊吗?哪怕是我进去,也只会落得尸骨无存啊!” 她走了。丢下的话叫众人忽然留意到地上的情形。之前被沙马拉依瞬间变成肉干的那个两米大汉,经由那些密丽藻流过,此刻竟然成了地上的一滩液体。还果真是尸骨无存。 “这些红色的藻会吃人?”我浑身哆嗦起来。 “你上前看看”斯蒂文向黑大个儿示意了一下。 黑大个儿看着那滩液体,忍不住伸手用手指沾了一点凑到鼻子上闻了闻。 还没等凑到鼻子上,痛苦的嚎叫声便响彻山林,在这明亮的月夜里,叫人毛骨悚然。他的手指竟然迅速腐烂,只这几秒的功夫,便烂得见到骨头。 我忍不住将脸埋在蒋世杰胳膊上,不敢再看。 只听斯蒂文大喊一声:“快将他的手指砍下”。 几个人手忙脚乱:“不行,手掌也开始烂了。” “整只砍下!” …… “是强酸!”纽芬迪道。 “我们还是走吧,这烈焰森林当真比传说中还可怕。”艾丽塔安恳求斯蒂文。 斯蒂文转头望着拉姆卓亚,恳求的道:“我知道您想赶我走,可我毕生对未知世界充满渴望,这个密丽藻,究竟是什么?” “密丽藻是约利橘色藻的变种。” 他听了愣愣站着,口中失落的喃喃:“我……我竟然不知道。” 颓然向后退了几步,唏嘘道:“我自幼便财智超群,年级轻轻便在全球享有盛名,以为自己对这个世界无所不知,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今天总算知道,我根本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他起身准备走,红藻却将呼啦啦将他们一群人围了起来。一众人脸色大变。 “世间从此再无圣灵集团!”拉姆卓亚沉着嗓子,很是威仪。 “明白!明白!我们回去就更名!”艾丽塔安花容变色。 他们走了之后,乔纳森也很识相的起身告辞。 却被拉姆卓亚严厉警告:“你们海默克人早知无法通过烈焰森林,便打着从洛娜湖中找到神殿入口的主意,若下次再被我察觉有海行者在洛娜湖中造次,必定不会象这次一样心慈手软,轻易饶了你们。” “是……是……我明白。”乔纳森唯唯诺诺。 四下里安静下来,他们全都走了。 只剩下我和蒋世杰。 “从源头算起来,是我把他们给引来的,呃……您,您是要惩罚我吗?” 我此刻惴惴不安的主动向她提及自己的过失。 “她不是有心的,她对烈焰森林的事情,毫不知情!”蒋世杰怕的面色苍白。 “哎!……”她似乎根本没有要修理我的意思,只望着那片已经重新安静下来的树林,幽幽的叹了口气,满腹忧愁的样子。 那些红藻如潮水涌来,又如潮水退去。抱月寺又恢复了月色中的宁静。一阵风吹过,风铃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夜幕下,银杏叶纷纷扬扬落了下来,在空中优美的翻腾,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那个老者走了出来,将一块黄色丝巾轻轻系在银杏树的一处枝丫上。 声音有些哽咽:“我前些天去集市买了块丝巾送给你,是你最喜欢的颜色,你看,起风了!我给你戴上,呵呵呵,真漂亮,这世间的女子,没有任何人比你漂亮!……” 他若无旁人的对着那棵大银杏树说着话。 拉姆卓亚静静看着他,浑浊的眼中落下泪来。 不过,她马上擦干了泪,努力挤出一丝笑颜,“这抱月寺说起来,该算是黑诺族圣徒的墓塚,可是却没有一块墓碑。黑诺族人一生下来,便只有两种宿命,一种是圣徒、一种是大祭司。圣徒们为了延续大祭司的生命,前赴后继、心甘情愿的献祭出自己的生命,成为树灵。这一千多年来,每当我快消耗完一个献祭者的原始寿命,即将兽化时,便会有另一个圣徒立刻献祭出自己,以维持我始终是换灵的体态。”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春夏秋冬,我守着烈火之地,看着他们长大、年轻、老去,一代又一代,一个又一个,为了我,成了树灵,哎!” 她望向那棵大银杏树,眼中满是怜爱:“这是我最后一个献祭者,她的名字叫木娜,是我们族里最美丽的姑娘,我看着她长大,看着她爱上了异族人郭浩,最后亲手将她送入祭祀台。” “亲手送入祭祀台?”这个故事太悲伤,让我随之疼痛。 “这个世界所有的一切都在变,唯有我不变!”她垂下视线,表情变的沉重,再慢慢抬起头。 “永生?不死不灭?这不正是世人梦寐以求的吗?”我不明白她既有永生力量,又有称霸力量,为何还一副万念俱灰的凄惨模样。若换做是任何一个有野心的人,恐怕威风都耍到天上了呢。 “那是你活的还不够久,不能体会那种生命看不到头的感觉。” “生命看不到头?” 我自小受的教育便是生命短暂,所以需要争分夺秒的学习。生命短暂,所以要珍爱身边的亲人和爱人。美娜姐说,可以迷茫,但不能蹉跎。一切的一起,说的都是要珍惜时间,那如果生命没有了尽头,我们便不用争分夺秒、不用珍惜生命、不用珍惜时间、永不逝去的东西将不再宝贵…… 若是这样,似乎感觉也并不是那么好,我似乎明白了一些,却又不是十分明白。 202 陈年旧事 “我已经厌倦了,厌倦了待在这个唯我不变的世界上!我不想再有感觉,也不想再看这世间任何事情,所以宁愿呆在兽灵的世界。” 她站起身来:“我要走了!你帮我守住祭祀台吧!” “什么?……我?……我守?”我大惊,“你怎么能这么容易就相信一个人?我可是最爱钱。”我真心实意的提醒她。 “我读过你的心了!”她笑了笑。 “可是……可是……我……”我心中懊恼,却又难以启齿。 她捕捉我的眼睛,我赶紧低头,却还是被她读到。 “你啊!你啊!”果真还是这么爱钱,她摇着头。 “您如今是兽灵了,您呆的那个世界都没感觉了,大概也不用吃饭穿衣吧?更不知道什么叫发工资吧?哪里会知道我的难处?现实生活……”我忍不住发起牢骚来。 “别不知死活的瞎说!大祭司让你守,你就好好守着,不要再唧唧歪歪!”蒋世杰一边冲我挤眼睛,一边使劲掐我手臂,疼得要死人了。 “干嘛?”我恼怒的瞪着他。 “赶快答应她,肢体齐全的活着最重要!”他凑着我耳朵低语。 我没敢再言语,只是心中默默不甘。项目没钱,已经做不下去了,本来一出手就能咸鱼翻身。现在好了,买家被她吓走了。 拉姆卓亚走了过来,解下颈间那串月亮瓜子穿成的项链,摘了一个下来,放到我手中。 “我如今没有钱,也不需要钱,没有钱给你。但我可以给你一次从兽灵世界召唤我的机会,你若有事找我,选一个月亮圆了的晚上,把这颗月亮瓜子放到这颗银杏树下,我便会来见你!” 说完,她转身离开,走到裙屋门口时,对那个老者招呼了一声:“郭浩,我走了!” 这个晚上,我知道了很多关于黑诺族人的事情。可是,这些事情,就像是只属于某个球星的外星人事务,只被我一个地球人知道了,艰难又尴尬。这件事情叫我甩卖项目变得更困难了,而其具体原因还尴尬的无法言说。若我说了,恐怕会被当成一个刚刚生意失败的疯子说出来的风言风语。 那个老者便是木娜的异族爱人郭浩。木娜失踪后,他曾认为是拉姆卓亚杀了木娜,终日找寻拉姆卓亚意图报仇,后来明白了生命转换逻辑后,不忍伤害拉姆卓亚身体里木娜的生命。而拉姆卓亚帮他找到了木娜幻化的树灵,之后,他便一直守在抱月寺,守着大银杏树。 拉姆卓亚在身体里木娜的原始寿命即将终结时,拒绝接受其他黑诺族圣徒的献祭,最终兽化,从此活在兽灵的世界中。 蒋世杰对拉姆卓亚的惧怕,是出自于蒋家对拉姆卓亚的惧怕本就由来已久。 1966年,蒋峥嵘带了两百多名红卫兵来到山上“造黑诺族人的反”,抓住了当时还是换灵的拉姆卓亚,在其身上捆了石头,沉到洛娜湖里。那时的拉姆卓亚虽已是不死之身,却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复活,在这期间,蒋峥嵘将恢弘的神庙付之一炬,还打断了所有黑诺族人的双腿。之后,拉姆卓亚复活,召唤出密丽藻,将蒋峥嵘整个下身啃食,并诅咒蒋家后代,世世代代瘫痪在床。而蒋家从此臣服黑诺族,承诺世代后人将不计代价保护黑诺族基业,以求得拉姆卓亚的原谅,收回对蒋家的诅咒。 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浑浑噩噩的过去十年,回过头来,却仿佛只过去一天,毫无记忆。而这样的一个夜晚,发生这么多离奇的事情,脑子都快被撑爆,一夜之间,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 回家的路上,我望着手中的月亮瓜子,心酸的眼泪就要流出来了,今天晚上,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叫之前到手的六百万欧元,变成了手中这颗月亮瓜子。 下了山回到家,看见屋里黑着灯,胡昊然不在,他这一阵子已经开始执行任务。林悦梅从不敢打电话给任务中的陈刚,即便我今晚满肚子的话想对他说,也同样不敢拨打他的号码。 我让蒋世杰等我两分钟,飞快跑进屋里,拿了他之前送的钻石戒指。 “还给你!”我站在车窗前,笑着将戒指递还给他。 他没接,酸溜溜的问:“你这么晚回去,他不但不找你,也不等你?” “他大约有任务吧!” “任务?有任务就可以这样丢下你不管不顾吗?”他莫名其妙的质问我起来。 “世杰,我和他之间的事情,大约不用向你解释吧?” “我……我只是,只是关心你!” “我理解,也很感谢你,只不过……,只不过……”我咬了咬牙,“幸不幸福,我自己有感觉,不需要你来告诉我。” 我知道这种话会伤了他,可感情这种事,既然对一个人一心一意了,就得对其他人快刀斩乱麻。 “你……”他眼中升起怒气,打开车门站了出来。很快,又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垂下脑袋。 “我只不过是希望他给你失望,我给你希望,你便会重新回到我身边来。我承认这种念头不够高尚,可这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吗?” 他可怜无助的模样叫我很是无奈,又因无奈而感觉心累。今夜已经很是疲累,干脆直接放个杀招好了。 狠了狠心:“世杰,我们已经结束了,真的,我爱胡昊然,而且感觉自己很幸福。我真心的祝福你,希望你也早日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幸福?哈哈哈……”他讽刺的干笑了几声,“你们俩的幸福无非是你对他的感恩图报之心,和他对你的虚荣自负之感!” 他又指向我的债务问题,我忍不住生起气来:“随便你怎么想!” 说完,打开车门,直接将装了戒指的盒子放在车座位上,头也不回的进了屋。 如今的我,哪有心思跟蒋世杰纠缠这些乱七八糟的婚外情。 那个李玉成受的是爷爷李朝瑜的命,而当时的爷爷本来就年事已高、寿命无多,所以李玉成没几年就兽化了。同理,小灰用的是狗妈妈的命,若狗妈妈换命时就只剩两三年的寿命了,现在它已经跟着我快三年了,那岂不是马上就要兽化了?我将熟睡的它从狗窝里揪出来,仔细查看它的牙和爪有没有产生可怕的变异。 203 无人问津 圣灵集团和乔纳森一夜之间撤走了。其中的缘由我很清楚。 方舒告知我离开时,人已经在国际机场了。她言语略显生硬,或许是对我此次不甚给力而感到失望。我甚至可以想象她因对我的信任,早已在乔纳森面前夸下海口,此刻必然是颜面扫地。 她从此会与我疏远了吗? 人与人的距离,总是受着外部很多因素的影响而时远时近。年少时总认为每次分别之后,应该很快又再见到,如今长大成熟之后,每次分别,都会担心之后便是一生。彩凤是如此,方舒亦是如此。 酒店里还剩下高氏、林氏和耀辉。不在酒店里的还有光头张总。这些昨夜没有去抱月寺的买家,也不一定就都是冲着祭祀台去的,应该还有希望成交。我安慰着自己。 之前“幸福的城”忽然爆发出巨大的经济利益之后,几个投资人整日喜滋滋等着巨额回报变为银行账户上拖着一大串零的数字。这些日子他们强压着内心的欲望,端着架子想将价格抬至最高点。这会儿忽闻圣灵集团和乔纳森撤走之后,他们的架子便倒塌下来,开始担心夜长梦多,在几个人互通电话之后,迅速达成了以下共识。 其一,两个买家在没有见到项目花落谁家之前便撤走,而ceo又拿不出站得住脚的理由,那一定是ceo犯下了严重错误,ceo立刻解除职务,不再参与“幸福的城”项目出售的任何事宜。 其二,陆盛男必须于本周内,确定最高出价者,一旦确定,便快刀斩乱麻,立刻启动手续,将“幸福的城”卖掉,原则是力求以最快速度入袋为安。 事实上,我认为他们的做法完全正确。只是让我感到奇怪的是,陆盛男只询问了我乔纳森退出的原因,却未曾询问由她引入的圣灵集团的退出原因。 乔纳森退出的原因,我对她解释说是因为方舒忽然身体不舒服。陆盛男是个极其聪明又敏锐的人,怎会不知道我在扯谎。 她只淡淡说:“这个说法很牵强,不过你不想告诉我也不要紧,这些人本来也就不在我计划内。” “计划内?你计划内的圣灵集团不是也撤走了吗?”我有些疑惑。 电话那头忽然传来她秘书的声音:“陆总,艾丽塔安来了!” “我不同你说了,你就好好等着项目变现的消息吧!”她迅速挂了电话。 艾丽塔安怎么会来找陆盛男呢?他们居然没走,他们想干什么? 反正我现在已经被解除职务,胡昊然又不在家,把加狗粮的任务委托给林悦梅,干脆跑回k市一探究竟。 陆盛男见我寻来,也不遮掩,答应傍晚在高城广场一楼星巴克见。 “有什么事儿就直接说,我只能给你十分钟!”她说着,飞快搅动杯中的咖啡,那是她一贯的作态,想快些将咖啡搅得凉一些,赶快喝完赶快走。一开始我以为那是她的傲慢和惺惺作态,可在后来的相处中,又不免对这样的她生出了深切的同情。 她活得像只陀螺,恨不得自己每分每秒都转的飞快。电话时时刻刻都在响,每天工作十二小时,需要她的事儿很多,需要她的人也很多。 “你对收购方早已心中有数了吧?”我猜测道。 “你的朋友既然已经退出,结果对你来说只是个数字而已。” “我只是担心圣灵集团还未退出!” 她喝了一口下肚,眉头皱了皱,不知道是被烫的,还是因我的问题不悦。 “个人那点小情绪根本无足轻重,你应该知道抵制圣灵便是跟钱过不去,你不至于这么蠢吧?”她有些不耐烦。 “个人那点小情绪?” “艾丽塔安主动来对我说,她打了你耳光!”陆盛男抬起眼睛瞥了瞥我。 “她?她敢自己对你说她都干了些什么?”我很惊讶艾丽塔安对自己邪恶行为的坦白。 “嗯,她告诉我是因为你在收购过程中过于明显偏向于你的朋友,她因此与你发生言语冲突,之后太冲动……,所以就……还让我代为转达她对你的歉意。”她一边用嘴吹着咖啡,一边说。 代为转达歉意?这说明艾丽塔安不但没有离开中国,还与陆盛男更加频繁的接触。 我身子僵了僵,朝后靠了靠,问得有些吃力:“圣灵没有退出,是吗?” 她低头看了看表,直视我的眼睛,一字一句:“我不管艾丽塔安因为什么理由打了你,但你不要再打让圣灵退出的主意,因为我不允许。” “圣灵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对他们青睐有加”我冷冷问道。 “你已经被解除职务了!无权过问此事。”她轻笑一声。 “除了圣灵,其他都可以,真的!”我用近乎恳求的语气。 “理由?”她一口喝下大半杯咖啡,“噢,若是那些胡扯就不要浪费我的时间了!” “我……哎!该怎么说呢?说了你也不会信……”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叹了口气:“没有其他,圣灵根本是我们唯一的买家,据我调查,在这次收购中,圣灵对我们的项目志在必得,采取了类似于围标的手法,许诺了中间利益之后,授意林家背后的金主飞鱼集团一起介入。而高氏只是为了阻击林家,若阻击成功,一样会收下中间利益将项目再转手给圣灵。耀辉起先是来凑热闹的,但后来听闻只要拿到项目,便可以拿到圣灵那笔可观的中间费用,包括你以为老实的那位华盈集团的张总……我想你大约已经明白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思绪沉淀下来,那种无能为力的绝望又再度袭来,那晚去抱月寺的,是冲着祭祀台去的,而这些没有去抱月寺的,是冲着圣灵集团的中间利益去的。努力了这么久,折腾了这么久,原来没有一个人是真正冲着“幸福的城”去的。 “幸福的城”从一开始,就处于无人问津的凄惨际遇,这个事实,从头至尾都没有改变过。 我灰溜溜回了汨罗县,怀抱最后一丝希望,打了个电话给季芳。 她给我的回答是,华盈集团从始至终并未参与“幸福的城”项目的收购,那只是张总的个人行为。我明白了一切,放下电话,陷入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中。 我是应该拒绝圣灵的收购,还是假装无能为力的被圣灵收购呢? 嗯!决定假装无能为力。默默等着圣灵集团的钱落入口袋,从此摆脱困境。 204 树上的水母 心中还是不安,若他日拉姆卓亚问起此事,我已事先准备好了一番说辞,诸如公司法、我被解职、无能为力等等。 有时候又安慰自己,如今无人召唤她,她恐怕不会知道。 这个项目,真的继续不下去了,这次出售过程带来的巨大挫败感,让我从怀疑自己的判断,上升到怀疑自己整个人。也许是自己太自以为是,也许自己根本智商为零,我脑子里那些想法只能害人害己。也许我只该做点简单重复的劳动,去果园帮人摘梨摘桃?去包装厂折纸盒…… 也许我只该窝在蒋世杰家的茶厂里做个工人,而不该揣着可笑的梦想,想改变农村,想当ceo,想让别人都瞧得起负债累累的我。 想太多夜里便无法安睡,也不知道是否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夜里做了个可怕的梦,梦到自己落入漆黑的树洞里,好不容易挣脱那些树藤的纠缠,却又身处一片火海中…… 我惊醒过来,浑身冷汗。 难道这个梦是拉姆卓亚的警告? 除了拉姆卓亚的嘱托,想起了圣灵集团的真实目的。 如今让我不安的,除了怕受到惩罚,还有自己的良知。 现实情况是我已经被解职,左右事态的是陆盛男。而陆盛男是铁了心的要将这桩交易促成。对于她来说,这点经济利益她并未放在眼里,她所看中的,是这桩交易无疑是投行界化腐朽为神奇的典型案例。“幸福的城”是标准的朽木不可雕也,竟然卖出了天价。这种奇迹将令陆盛男在投行界声名大噪。她头上那顶光环,将光芒更甚。 所以,只有一个办法可以逆转结果,那就是让陆盛男知道一切。 抱月寺她不在场,换做其他任何人,即便我描述得多么详细,也必然不会信我所说,甚至还会怀疑我的精神状态是否正常。可陆盛男不同,她是换灵,她对自己本身就存在疑惑,而我只需要证明给她看,就可以令她相信我。 陆盛男是有心病的,我总觉他的父亲在处理这个问题上,没有郑曦的妻子处理得好。不过想来其中也有缘由。陆盛男父亲换命时,她正半大不小,带懂不懂,若醒来之后执拗到非要来寻父亲的树灵,郑曦花了六年,她一个半大孩子,恐怕十年都搞不定。陆宁远一定是担心她因此耽误了学业,不能过上正常人的日子,所以干脆丢下个让她恨极了的关于私奔的蹩脚谎言,好叫她因此打消找寻的念头。 不过,显然很多事物都无法一劳永逸,当年这种做法确实可以保证陆盛男完成学业,还完成得出类拔萃。而如今,学业于她来说,已经不再重要,而内心那些放不下的痛苦,成了可怕的执念,一直撕扯折磨着她。她是过得很好,却一点也不幸福。 想着陈曦妻子的话,我也想叫陆盛男知道,这些年,她不是被爸爸抛弃的孩子,她的爸爸爱她胜过了自己的生命。 所以之前本来打算要告诉她关于换命的事情,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和合适的氛围,她又总是一副颇有距离感的模样,叫人开口既有压力,卒不知道怎么开口,又该从何说起。 郑曦找到妻子的树灵花了六年,此刻我却决定赌一把。 在见到陆盛男之前,我就曾听羊肠村崖边那棵大榕树提到过她的名字,所以我赌那棵树就是她父亲化成的树灵,我只管带了她去,若没有发生通灵感应,而且她不相信我说的,也算是我尽到了自己最后的努力。说明这些钱与我有缘,最后将钱装到口袋里,也少些不安。 若是她相信了我的说法,改变了最终的结果,最后我拿不到钱,就说明这些钱与我无缘,但可以一生灵魂安稳,不至于噩梦连连。 我只将她带到那棵树下,其他就听天由命好了。 打了电话给她,说是打听到了她父亲的下落。电话那头,寂静了很久。 她很快赶到了汨罗县,晚上十点,我把她带到了崖边,只是远远望着,她便浑身颤抖起来。 “这……这里,我在梦中见到过很多次!” 之后,那种如今于我来说已经较为熟悉的场景又发生了,不同的是,那些星星点点的亮光,最后是一个个游弋在空中的彩色发亮水母。 “你喜欢水母?”我问。 “嗯!”她浑身瘫软跌坐在地上。 再后来的两个小时,我同她一起坐在树下,没有任何遮掩,也没有任何添油加醋,我把事情对她和盘托出,起先她表示难以置信,可鉴于对我的了解和信任,更鉴于这些年来早有疑虑,此刻竟然全部对号入座。再加上通灵感应的应验。顷刻间,她泪如雨下,嚎啕大哭起来。 回去的路上,她因内心受到巨大冲撞,走路有些跌跌撞撞,我想去扶她,她却推开我,任由自己频频跌倒在路上,也任由自己摔得遍体鳞伤。 口中恨恨的反反复复念叨:“我该死,竟然恨了您这么多年,我该死……该死……该死……”。 陆盛男的能力可以综合为既有高度,又有速度。 之后,她告知投资人圣灵集团用心险恶,是奔着想要盗取山上那个祭祀台底下的古墓来的,之所以愿意抛出几千万人民币,是因为那古墓里的东西,价值估计能超过百亿。本着国家利益和合理合法的原则,需要暂停项目出售。 她回k市做了些简单的工作交代,只三天的功夫,就又来了汨罗县。我见她车里后座上大包小包,正想询问,她电话就响了起来,我只听得到她的话。 “高副总裁,您好!” “对,美琦说的没错,我确实是有极其重要的私事,需要暂时离职”。 她答完,也许对面问需要多久,我又听到她说5年。 “你要做什么?”我忍不住问。 “陪着爸爸!”她答得斩钉截铁。 为了陪爸爸,陆盛男买了“幸福的城”之中,离崖边那棵大榕树最近的一栋长租房。 人生还真是神奇,我至今清晰的记得她从一开始,便把这个项目批评得一文不值,如今却成为“幸福的城”的第一个客户。 不管怎么样,“幸福的城”也算是终于摆脱了零成交。 205 小别胜新婚 据说一切的性情乖张或者内心坚硬,皆是因为缺爱。 自打陆盛男知道父亲并未抛弃她,而是将活着的机会让给了她之后,忽然之间性情大变。 她说:父亲给了她两次生命,第一次是她降临到这个世上,第二次是她生命垂危,濒临死亡。 她由冰冷凄惨的都市弃儿,变成了承受这山间精灵满满爱意的宠儿。 我于她身上印证了:大部分安全感,来自于被人偏爱的说法。而一个人的安全感,恰恰来自于被爱。 她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开,眉头舒展,时常笑逐颜开。之前她认为我整日在林中闲逛是浪费时间,这会儿她只比我逛得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亲自在小院里动手种花种草,不亦乐乎;她喜欢带了帐篷去扎在大榕树下睡个午觉。她对大树说话、对鸟儿说话、对云彩说话…… 她卸下心中的防备,也不再频频看表,日子从按分钟记算变成了按天计算。 有一天她邀请我去吃她做的饼,欢快的告诉我,这一整天,她就只做了几个饼而已。 “你如今不看书?”我觉得不可置信。 “不看,没空看,我很忙!”她边嚼着饼,边接着道:“下次加些花椒面恐怕会更好!” “你忙什么啊?”我很好奇。 “我准备在院里种一棵桃树,还要养一只狗、一只猫、三只鸡”她认真答。 “鸡?” “对,鸡。鸡粪腐熟后可以让我园中的植物长得很好。” 专业是一种态度,陆盛男这样的人,做什么都能做到极致。 …… 这段日子我们走得近了起来,从一直尊称她“陆总”,改口为“盛男”。 一天傍晚,门响了一声后。 胡昊然立于门口笑嘻嘻望着我:“你不想立刻扑到我怀里来,傻愣着干嘛?” 我此刻竟然纠结起来,是该先扑到他怀里去,还是先去洗洗脸,梳梳头? 他不在家的时候,只要我不用出门见人,基本都是一副蓬头垢面的造型。这几日在研究托马斯·皮凯蒂的《21世纪资本论》,这种邋遢的情况就更突出了。 以前也没怎么在意过这些,只是自从……自从爱上了他,便叫我无端端自卑起来,生怕自己在他眼里不够漂亮。 “你……你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急急慌慌跑卫生间里洗起脸来。 脸上还都是泡沫,没办法睁眼时,他的手已经从身后环了上来。 “好了吗?”他的声音和着暖暖的体温由身后传来。 他是在催促我吗? “嗯?你有什么急事需要我办吗?”我直起身,用毛巾飞快抹了下脸上的水。 “嗯!很急!”他答。 “哦,好了”,我放下毛巾,认认真真安排起来:“你先说是什么事儿,我马上梳好头发就帮你去办!” “头就不用梳了!” “嗯?” “反正一会儿还会弄乱!”他将我抱了起来,转身进了卧室。 在充分体验了小别胜新婚的激情缠绵之后,软软的蜷缩在他怀里。 “这些日子,你想我了吗?”他的手指梳轻轻摩挲着我的掌心。 “你这话又将我问的逆反了!” “呃……那你会说从未想过我吗?” “撒谎也不太好!“ 他扑哧笑起来,“为何我想听你说句‘想我’的话,会让你如此纠结?算了,还是不用说了吧!” “你让不说就不说,我岂不是很没面子!”我胡搅蛮缠。 “那你要怎样?”他无奈又有些哭笑不得。 “我想要说得既不顺着你的话头,又得是真话!” “听着似乎很难呢!一般人可做不到。”他使的是激将法。 “嗯!嗯!听好了啊!”我清了清嗓子。 “我没想你!“ ”那是绝对的!“ 他苦个脸。 ”不可能的!” 他咧个嘴,笑得傻兮兮。 …… 人喜欢在幸福的瞬间回忆那些伤痛的过往,以感怀此刻的幸福来之不易。 他的怀抱太温暖,温暖的让我愿意用全世界来交换,也因此太幸福,不免让我想起这段他不在的日子,我所经历的失望和打击。仿佛都是因为他不在,才造成了那些不快乐。 他让我觉得自己很委屈,朝他怀里使劲拱了拱,将头整个埋在他脖颈间。 “哎!”我听到自己伤感的叹息声。 “怎么了?”他轻轻托着我的后背,温柔的问。 他总是这样,只要我叹气,或者撅着嘴,便立刻会问我怎么了。 我把他不在时发生的一切,滔滔不绝的讲述了一番。最后还加上了自认为很经典的比方。 “这就好比《射雕英雄传》里的穆念慈比武招亲那场戏,一大堆人上擂台比武,起先穆念慈还当自己漂亮,所以大受欢迎呢,劳心费力的按夫君的标准,该比划的比划、该放水的放水、该丢秋波的丢秋波。到最后才知道,这一干人等,全是来娶杨铁心的!” “哎!那确实是很受打击啊!”他用同情的语气附和着我。 “你呢?你这次怎么样?顺利吗?”我知道他那些任务都是机密,我只想知道他情绪是怎样的。 他思索了好一阵子,才怏怏道:“对自己的表现,还是不满意!” 我对他的观察没有错,虽然他待我始终温柔体贴,也丝毫不会将负面情绪展现出来,但我依然能感觉到这其中的分别。那是落寞安静的温柔体贴,与神采飞扬的温柔体贴,前者话会少、后者话会多;前者的眼睛是大海,安静浩瀚,后者是欢快的小溪,喧闹跳跃。 “不满意?是你自己不满意,还是同事领导们不满意?” 若是同事领导们不满意,我打算告诉他,那是因为那些人都嫉妒他。 “是我自己!”他答。 我沉思了一阵。 “你认为你分明是辆保时捷,却跑出了牛拉车的成绩,对吗?”我的比方一向很有喜感。 果然,“呵呵呵……”他忍不住笑得浑身打颤,“嗯,对的!就是这样!牛拉车。” “走的慢不说,还会边走边拉屎,就更慢了!”我添油加醋。 “静宝,你咋这么恶心?”他喊着我静宝,眼里却满满的嫌弃。 206 封印解除 我一咕噜爬起半个身子,靠着床头,一本正经:“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 “你知道?”他也一咕噜爬起半个身子。 “根据花千骨的经验,那是因为你的洪荒之力被封印了”,说完,我用大拇指沾了下口水,使劲在他脑门上按了一指头,“好了,你的封印被解除了,之后便可以顺利爆发出洪荒之力了!”我对他抱拳道:“恭喜你!相公”。 “什么乱七八糟,就这一会功夫,你就可以从射雕英雄传扯到牛拉车再扯到花千骨,你的脑瓜里都是些什么?” “是浆糊!”我伤感起来。 “怎么会是浆糊呢?静宝一直聪明又机灵。” “我?我聪明又机灵?” “当然!”他很肯定的样子。 “可,可为什么?我总把事情给做坏了,这会儿的项目这么失败,还有之前,若不是我,你也不会……” 他的吻又压了下来,唇齿辗转间,“不要再提那些……” 感激的泪水,伴着甜蜜,悄悄滑落。 第二天,是个阳光明媚的早晨,胡昊然出门前,仿佛不放心我,认认真真扶着我的肩膀。 “林静!你听我说”他认真望着我的眼睛。 “嗯!” “你一直都很棒,只不过有些不走运而已,这世界,不会总让谁倒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之前我经常为了安慰他就天上地下的瞎掰,此刻,怀疑他也是如此。 “……不走运?”我讷讷道。 “不要怀疑自己,怀疑比做错更可怕。”他由衷道,不太像是为了安慰我。 “可是……可是……” 他坏笑起来,伸出手,用大拇指沾了下口水,使劲在我脑门上按了一指头,“好了,你的封印被解除了,之后便可以顺利爆发出洪荒之力了!”他对我抱拳道:“恭喜你!娘子”。 之后我偷偷打电话问陈刚,陈刚说一切都还好,只是还不敢把一些关键事物交给胡昊然。 我问:“为什么?” 他答:“因为他毕竟是新手。” 我再问到那个枪支障碍时,陈刚说目前胡昊然在任务中表现很好,只是上次没有开枪需要,他太要强,所以很努力,对自己要求很高。 在我为胡昊然“解除封印”还未见到明显效果时,他为我“解除封印”的效果却开始显现出来。 陆盛男因这山上的一棵树灵,毫不犹豫的买了一栋房。而作为兽灵亲属的怪奶奶,无论如何也要为兽灵一年几次回家有个去处而保有一处住所。所以,在这座山里有一处隐秘的居所,几乎成了她们这类人的刚需。 产品出售的关键是找到精准用户。我忽然茅塞顿开,拿着产品资料去找郑曦,郑曦对我说自己早有此意,一口气买了离宁麦村最近的三栋房屋。 “为何买三栋?” “我希望相邻的左右两栋无人居住,以保证房屋有很好的私密性!”他淡淡道。 我大喜过望,忍不住一个拍手叫好:“有见地!我最喜欢你这种有钱又任性的主了!” “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他一边浅浅笑着问,一边将茶海中金棕色的茶汤,注入我面前有精致青柳图案的茶杯中。 “当然是夸赞!” “果真?”他还是不信。 “臣乃肺腑之言!若没有你们这种有钱又任性的主,恐怕我国jdp会跌一半,你们这还不都是为了祖国的发展,就祖国的jdp而言,浪费光荣,节约可耻。”我感到自己胡说八道的洪荒之力被释放了。 “哈哈哈!你……你这人太逗了……”他笑得很是开怀,很快,似乎感到有违领导尊严,低下头收住笑。一抬头,又恢复了一贯的政府式微笑。“这种云南红茶的味道稍稍有些刺鼻,却散发出云南红茶特有的熏制香味,特别高雅。” “嗯,好喝!”我赞道。 他思考片刻,淡淡:“我很看好你!” “看好我?为什么?” “因为你可以拿着一款失败的产品,极其自信的站在客户面前,将其说成是天下无双的奇货。” “呃……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我有些尴尬。 “当然是夸你!” “果真?”我不大信,觉得他眼里有戏弄,更认为他话里说我是个脸皮厚的骗子。 “臣乃肺腑之言!”他学着我的口气,“一个创始人,最宝贵的品格,便是对自己的产品,保有矢志不渝的爱和信。一个销售人,最宝贵的品格,便是为了达成交易,放得下脸皮,使得出手段。你如今两者兼有,所以,为了你的梦想,厚颜光荣,清高可耻。” “哈哈哈!好好,来……干一杯”我笑得开怀。碰了一下他的杯子,将杯中的茶豪爽的一饮而尽。 告别郑曦之后,我那放得下脸皮,使得出手段的洪荒之力也爆发了。 我打了电话给小苏,告诉她项目如今有了起色,若她愿意回来,我会给她一些股票期权。不过,她得先完成些销售任务。起先她很高兴,可一听有销售任务,便打起退堂鼓来。 接着,我告诉她一个密招。 “这……这样也可以?”她为难起来。 “你不试怎么知道可不可以?” “若是让陆总知道了,怎么办?” “你要一力承当,不要把我供出来。只要你背了这个黑锅,又达成了这次的销售任务,你的期权就算是拿到了。之后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幸福之城的总经理,你想不想干?”我晓之以利,动之以情,外加连哄带骗。 “好吧!那我去试一试。”她终于答应。 高氏集团是她的老东家,简直是轻车熟路,闭着眼就能深入敌腹。我准备了两套一模一样的资料给小苏,让她拿着先去找高宇庭。 小苏按我的授意,找到高宇庭。话头里先是感慨高宇庭与陆盛男在我们这些外人看来,是多么的般配,若不能在一起,那真是叫人遗憾。我们本着成人之美的心态,建议他够买与陆盛男的院子,相连院墙隔壁的院子。并设身处地向他阐述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当他心动不已时,再拿出最后的杀手锏。是些照片。 207 洪荒之力 我拍了陆盛男最近种花、做饭、逗狗的照片,完全展示了陆盛男如今回归温柔女性本质的各个动人瞬间。那陆盛男本就是女人中,颜值和才华都十分出众的奇货。此刻是她最容易被接近的时间段,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 果然,那高宇庭爽快答应了。还不停感谢小苏。小苏信心大盛,又跑去找高毅尘,如法炮制了一遍。 就这样,陆盛男的左隔壁和右隔壁出售成功。 “林总,我怎么感觉你不是卖房子,是在卖陆总。”小苏因敬畏而惧怕陆盛男。 “不要说出去,我们要口径一致的说是巧合。”我叮嘱她。 “林总……我怎么觉得你变了!” “变坏了?” “哦……是有点,不过……不过你这样,让我对未来更有信心了!”她笑得羞涩。 匪夷所思,我第一次感受到,坏人居然可以给人安全感。 那天去阿香家串门,听李大爹说,山上来了一个奇怪的中年男人,每天晚上一个人拎着应急灯满山偏野的乱走。但看起来衣着整齐,不似精神有问题。就是不知道这大半夜,到底是发的哪门子神经。 我心中立刻有数,于晚上将其截住。 “喂!喂!”我喊他。 他转身:“是叫我吗?” “对!就是你!” “有什么事儿吗?”他很有礼貌。 “这里的治安是我管,你来这里干什么的?”我一副村匪恶霸的口气。 “我东西掉了,要找回来!”他语气恳切。 “找东西?那大白天你不找,非要晚上来找,你诓我啊?” “那东西,白天找不见,得晚上才找得见。”他有些焦急起来。 “到底是什么东西,才会白天找不见,晚上才找得见?”我其实早已猜到,却故意问。 “是……说了你也不会懂,还是不说了。不过,我敢保证,我绝对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不会做什么坏事。”他皱着眉头,抓了抓额头,看起来是个老实人。 “你是哪里人,现在住在哪里?”我递了瓶矿泉水给他。 “我是上海人,现在暂时住在汨罗县!” “住汨罗县?房子是租的还是买的?”我兴致勃勃。 “你……你问这些做什么?你想干什么”他有些怕起来。 “呵呵呵!”我阴笑了几声,他怕的两只手紧紧握在身前。 “你在意的人失踪了,接着你身上就被莫名其妙盖了个洗不掉的戳。所以,你三更半夜跑到这里来找一棵会发光的树……,我说的对吗?”我盯着他的眼睛,得意道。 他像见了鬼一样,张大嘴巴半晌,“你……你都知道?” “那是当然,而且我不但知道你那戳怎么来,还知道怎样才能找到那棵树。” “真的?”他大喜过望。 “你明天到‘幸福的城''销售处找我,我便会告诉你,就说找林静。” 这个老实人叫郭立,在我的撺掇下,他退了在汨罗县租下的房子,基于郑曦的经验,我告诉他得把山上的区域化成区块,一块块耐心突破才有可能达成目的,否则如他现在这样,每天沿着山道反反复复走,岂不是重复作业,若那树灵不在山道边,而是在谷底或者没路的地方,岂不是叫他走一辈子都找不到。 “这个事情其实想着容易,做起来却很难,需要坚定不移的意志。住我们这里的一位先生花了六年才终于找到,所以这件事并不是突击战,而是一场持久战,你在身体上,以及经济上,都做好了足够的准备吗?”我苦口婆心。 特意将郑曦的案例拿出来借用一下,从心理学角度来说,我是在故意暗示他,别人做到了,你也一样可以做到。 果然,他咬了咬牙:“我也一定可以做到。” 好了,火候到了,我一拍大腿:“最佩服您这种坚毅果敢的人。”他眼里闪耀着激动地光芒, 我赶紧接入主题。 “您看,出于您要做这件事情的长期性、便利性,以及经济性方面的考虑,我建议您购买一栋我们‘幸福的城''的长租房,您看,我给您做个时间测算和经济测算,若您入住‘幸福的城''的大院子,比您目前每天节约了两小时的往返时间,每天两小时,一年就是730个小时,若您四个小时可以搜寻一平方公里的范围,那便是182平方公里,刨去刮风下雨和不可能连续搜索的那些时间,那么至少可以节约您找寻时间一至两年,还有从县城到这里的往返车费油费,这里的院子租金算起来并不比县城里贵,房屋却大得多,你收拾收拾,完全可以自住一间,分出三间做客栈。您完全可以白天开客栈,晚上找树灵。您不是上海人吗?亲戚朋友节假日可以到你的大院子来度假,吃农家菜,多气派,如果运营,还有附加收益……” 若说陆盛男是“幸福的城”的第一个客户意义重大,但于我来说,老实人郭立的成交意义更加重大。因为他是第一个陌生客户。他让我们整个销售团队对自己的产品信心倍增;也让我们的销售亮点更加明晰起来。 熟人毕竟是凤毛麟角,无法托起整个项目于市场立足。但这极少数会引发跟从效应,那陆盛男和高氏的堂兄弟,以及郑曦,都是妥妥的kol级别。 客户数据的积累并不是简单成交量的积累,更重要是应对不同客群需求之体系的积累。 郭立之后对“幸福的城”的销售业绩贡献很大,他引来了一群上海人,熙熙攘攘在院子里喝酒,这群上海人刚退休,我进去攀谈了一阵,有惊喜的发现,之后我同他们算了一笔账,他们目前的退休工资是八千,若把上海现有住房租出去,月收入可达一万五左右,接着可以在“幸福的城”买一栋长租房,这样的院子,小的月租八百、最大的月租才两千,一年光房屋置换收益,就可以达到十几万。 此时的他们刚刚六十,身体还基本没问题,并不需要天天跑医院,而且刚刚不用工作,正愁精力无法释放,广场舞与逛公园纵然是一部分人的选择,但建造一个梦想中属于自己的院子,又何尝不是一种好选择。 当花钱的事情变成了赚钱的事情,加上中国都市人口对田园文化的渴望,这次游说,竟然达到了80%的客户转化率。 208 贪污犯 小苏说如今“幸福的城”在我的带领下,装的都是满满的套路。话虽难听了些,可却都是事实。 “幸福的城”号称对每位业主视若家人,本着业主的朋友便是“幸福的城”的朋友,只要是业主远道而来的朋友,都可以到销售中心领取一份精美礼物,但礼物不是重点,重点是向他们兜售院子。 我们组织了园艺大赛,对业主们免费提供他们喜欢的种子,有花有菜有树,可以自己种,也可以按照图纸订购,收取很低的成本费,便可以提供园艺师帮其种好参赛。但比赛不是重点,重点是让他们发微信朋友圈,并拉来投票,以达到项目亮点的宣传目的。 之前最大的困扰是团队对产品不自信,最大的错误是没锁定精准客户。如今已经达成多笔陌客销售,情况完全变了。大家不再整日抱怨,开始从自身找原因,找方法。销售中心团队终于进入良好状态,怪招频出。 小苏自打成功出售陆盛男左右隔壁的院子后,一发不可收拾,竟然学会了举一反三,做了一套美丽的样板房,门口挂个牌子“范冰冰的私宅”,理由是范冰冰比陆盛男更有吸引力。假意锁着门,却在不高的院墙上搭了副梯子,梯子上满是脚印。暗示已有多人进入一窥“范冰冰的私宅”。时间一长,这里竟然成了一个必去景点,有效的提高了样板房的参观率。 之后,小李又提出去汨罗县星级酒店房间中摆资料。 经验来自于实战,手段也需要在实战中调整,不管用了什么手段,转化率总是有,只是多寡的区别。销售中心开打之后,愈战愈勇。当“幸福的城”一期售罄时,县长书记承诺的柏油马路也迅速铺上山来。我重新被投资人任命为ceo。 每个阶段自有每个阶段的烦恼。 最近陆盛男发现高宇庭和高毅尘每逢周末,便会出现在她左右隔壁,很是生气,先是骂了小苏一通,见到我还甩脸子给我看,我主动与她打招呼,她就给我白眼。 我和小苏一对难兄难弟坐销售中心晒着太阳,磕着瓜子,“哎!还是东窗事发了!陆总说我出卖她,我……我这心里……还是很难受的。”小苏哀伤道。 “难受?这有什么好难受的。”我白了她一眼。 “她……她也说你了,说你不择手段,没有底线……” “哼!换个人说我还可以,她说我就不服,她陆盛男不择手段的时候,可比我厉害了不知道几万倍!我与她比,只不过是小儿科。”我放了一把瓜子在她手里。 “林总,你就一点都不担心陆总从此会恨我们吗?”她还是不安。 我安慰她:“她喜欢你的时候也没给你钱花,此刻她恨你的时候你还有提成,你觉得呢?”我将混进嘴里的瓜子壳吐出来,又拍了拍落在裤子上的,接着总结道:“这人啊!招人恨其实是种能耐,老好人的潜台词是怂,你明白了吧?” “啊?……哦!”大约我讲的太深奥,她若有所思。 我怕她没懂,决定换个角度讲,大义凛然站起来:“她陆盛男好歹也是这项目的股东,既然是股东,难道不该为销售做点牺牲吗?再说,这么点小事算什么?若是用我林静的名头可以把房子卖了,你们……”大约我声音有些大了,他们此刻居然全部都望着我,趁此良机,我更加慷慨激昂接着道:“你们谁想把我卖了都可以。” “卖你?不敢啊!你老公会杀了我们。哈哈哈”他们嬉笑起来。 想起胡昊然,神伤起来。 最近因为戒指的事情,他心里憋着对我的极度不满。 事情是这样,我们结婚当时的情况,让他觉得对不起我。所以他说要补个蜜月给我,可我最近项目刚见起色,忙着巩固局面,不敢抽身。于是他便说先补个钻戒给我。那天我俩刚刚出门,邢队电话打来说有紧急任务,他急急忙忙丢给我三万块,说自己喜欢什么款式先买了戴上,结婚这么久,手上没戒指不好。 我那时项目虽然已经有营收,可离盈亏平衡点还差了那么一点点,那月工资加他们的提成,还差了些,股东们之前罢免我的决定还没撤销,陆盛男也不理我,实在没有办法,就买了个五千的戒指,剩了二万五拿去给营销中心发工资了。 胡昊然回来问起,发现钻石的个儿头缩水厉害,我照实讲了缘由,他便不高兴了。 “你……你这是贪污!”他给我安的罪名挺可怕。 “你只是叫我买戒指,我也确实买了啊,你又没说是专款专用!”我狡辩。 “你若有其他用途,说给我听便好了,为什么非要克扣戒指款?”他低沉道。 “这戒指不能吃、不能用,只是个形式,有一个就可以了,干嘛非要计较大和小呢?” 我有些气,他之前从不会与我这般较真。 “你……你?你都不顾及我的感受。”他声音里发着酸。 “这戒指不是给我戴吗?你会有啥感受?人是活的,东西是死的。只要我们俩感情好,戒指上的钻石小一些有这么重要吗?”我自诩他该为自己娶了这么个不贪慕虚荣的妻子而感到高兴才对。 “你戴的戒指我会没感受吗?竟然比蒋世杰送的小那么多!你让我……哎!算了。”他啪的把戒指盒拍在茶几上,进了之前他自己的房间,狠狠关上了门。 都说女人是虚荣的动物,其实,男人虚荣起来,就没女人什么事儿了。 我愣愣望着那戒指,心中后悔起来。那戒指对他而言,除了是个信物之外,还可以证明他给了我很好的生活,起码比蒋世杰的好。 不过,那种后悔很快便被“幸福的城”实现盈利而打破。我坚定不移的认为,那些钱用来发工资,远比换一颗石头来的重要。 这件事情我不想说抱歉,只想做些什么,让他明白和理解我的想法,更因此能与我和解。 失望和生气是两码事,生气只是想被人哄,而失望是哄也没有用了。 而所有失望都是生气之后不加处理,又经过岁月重复叠加才造成的恶果。 我可不想任由两个人的别扭腐烂发臭,通常决定好好哄哄他。 209 情到深处 一整个下午,做了好些准备,晚上天刚黑,我轻声细语邀请胡昊然同我去一个地方。他什么都没问,只闷闷“嗯”了一声。 车至山下,我将车停到观看山上“幸福的城”全景,最佳位置的一处山道上。 “看!美吗?像天上的星星由天空倾倒下来,又像缀满钻石的黑丝绒幕布,从天空垂到地上”,我望着“幸福的城”问他。 他只默默望着,不言不语。 我继续问:“这么远都能看得到的钻石,一定很大吧?” “你想说什么?”他一听到钻石便有了反应。 “走,我带你摘星摘钻石去!” …… 一路上,车里回荡着《蓝莲花》的歌声,我带他参观了整个项目,并以下属汇报工作的态度,恭恭敬敬向他汇报了最近一段时间,我所取得的工作成绩。 走完最后一个巷子,来到销售中心门口,夜风微凉。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我没有带外衣,先回家吧!”他皱着眉。 这一路,他只是看着,却不动声色。我根本拿捏不住他在想什么。要知道,这个项目走的有多艰难,有多辛苦。就刚刚总结那会儿,我都快把自己感动得潸然落泪了,此刻他样轻描淡写的就要走,岂不是叫我白费心思,心中有些急躁起来。 “走?我话还没说完。” “说吧!说完赶紧走!” “你……你怎么能这样?” 他这种语气让我说,我便生生说不出来了。 “哦!明白,这话又叫你逆反了,我重新说啊!林总对我还是有些保留的好,无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话里透着尖刻。 “我带你转悠这一晚上,你难道不该给我一个赞许的笑吗?” 他居然叫我林总,心里委屈,我抖着嗓子,眼眶发热。 “赞许?赞许你舍弃了戒指这样的小物件,成就了眼前的大事业吗?”他冷个脸不轻不重的。 我愣住,参观项目这件事显然是弄巧成拙了,此刻他把自己比作戒指,误会自己只是我心中的小物件。而我此举是要求他识趣的为大事业让路。 沉默了良久,无力解释,我听到自己无可奈何的声音:“胡昊然!” 他眼睛望了过来。 “我爱你!”声音有些哽咽。 他愣住。 “胡昊然,你听到没?我说我爱你啊!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不停的喊着,喊的心神俱裂,泪水不争气的滚了出来。 他终于卸下那身冰冷的防御,将我揽入怀中,轻轻笑着:“好了!好了!知道了。” 我抽抽搭搭在他怀里扭捏了一阵,仰起脸,撒娇道:“你刚才吼人家,人家心中满满都是委屈,一个抱抱不够,还要一个亲亲嘛!” “你确定?”他脸竟然有些红起来。 “咦?你干嘛脸红,都老夫老妻了……” 他的唇与我的唇一碰既走,我撅个嘴道:“这个亲亲怎么缩水了?” “头上有个录像监控啊!” 我一抬头,没错,销售中心门口确实是有一个。气急败坏道:“你怎么不早说?” 下到半山腰。 “下车!”我说。 “还不回家?” “还有下半场。” “下半场?” 我用卷筒纸蒙上他的眼睛,将他带到崖边的大榕树下。 “这棵树是我见过最神奇的一棵树,我之前对你说他会说话,你信吗?” “信!” “他说你是月亮的儿子!所以,当你靠近这棵树的时候,他会挂上一树的月亮,你信吗?” “一树?呃……,这不太靠谱吧。” 我一把扯开他的遮眼纸。 他抬头,傻傻愣着,眼中恍惚迷离起来。 大榕树果真挂了满满一树月亮,哎,确切的说是些圆圈,在这个夜里,一个个随着树枝摆动摇摇晃晃,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这……这些圆圈?”他惊骇之余,抓住一个,仔细观察,“原来是荧光棒!” 这些圆圈是一根根荧光棒卷出来的,两头用橡皮筋固定,我卷了一下午。 “不是圆圈,是满月!”我笃定道。 “那满月怎滴是空心的?”他吹毛求疵。 “是月食!不要根究这些了,”我心虚的转移话题,要知道,一下午能将一堆荧光棒做成这副样子的月亮挂到树上,已经很不错了。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我念着诗,爬到树上。 树上枝叶茂密处挂了个布袋,里面是我藏的可乐和旺旺雪饼。 两个人就这么喝着可乐,吹着风,说着笑着,置身一树的月亮中,四只脚快乐的荡来荡去。 “我说过,会证明你是月亮的儿子。” “我不是月亮的儿子,但也不是毒贩的儿子。” “你?肯告诉我吗?”我殷勤的递过去一块饼干。 他的声音幽幽响起:“大一时糊里糊涂杀了跨国毒枭六爷的小儿子范鹏,事情被传扬开来,接下来遭遇了两次惊心动魄的截杀,都侥幸逃脱。大二时,顾琳忽然来到学校找到我,告诉我母亲死亡的真相。我母亲并不是毒贩,只是为了生计,每天饭点之前去那个院子里为别人做饭,事发当时姐姐9岁,我只有2岁,楼下忽然枪声四起,妈妈把姐姐塞到柜子里,那柜子有条缝,紧接着姐姐看到妈妈把我放到了桌旁一个小木头箱子里,自己躲到了床下。之后,一个黑衣男人忽然进了房间,也往床下钻,几乎是他躲到床下的同时,一个警察冲进来对床下射击,之后他查看时,发现黑衣男人被他打死了,我们的妈妈也给打死了,他犹豫片刻之后,将黑衣男人手中的枪放到母亲身旁了。再后来,箱子里的我哭了起来,那警察打开箱子把我给抱走了。楼下枪声大作,那警察抱着我向楼下跑,姐姐之后趁乱跑了。” “那个警察正是你的养父胡维明,胡厅长吗?” “嗯!” “那如此说来,是胡厅长误杀了你的母亲!” “是的。” “所以他因为内疚,总是给你最好的,却叫家中哥哥姐姐因妒生恨。”我忽然感觉一切都清明起来。 210 甜言蜜语 那顾琳失去母亲庇护后,定然也是吃尽了人间苦楚,日子恐怕过的比胡昊然还苦。一路跌跌撞撞长大成人,自然把小半生所受的苦,都一股脑儿记到了胡厅长头上。她任性刻薄,极富攻击性,我曾听她口口声声骂胡昊然认贼作父,她虽确系胡昊然唯一血亲,却从不为胡昊然考虑,一心只想复仇。 顾琳告诉胡昊然真相之后,不断逼迫胡昊然杀掉仇人胡维明,并安排好他事成之后的逃亡路线。 时值大二的胡昊然既接受不了养父即是仇人这样残酷的现实,也承受不住姐姐顾琳非理性的要求,于多重压力和艰难抉择间,干脆选择了割腕自尽。 “那你现在还恨胡厅长吗?”我问。 “不恨!” “不恨?”我有些不敢相信的望着他。 他垂下漂亮的睫毛,“在与你结婚之前,父亲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依靠,他供我念书,还总把我带在身边,教我怎样做一个男人。” “那你内心……真的……真的……,能完全放下……他误杀了你的母亲这件事情?” 我问得有些结巴,字里行间都是残酷的事实,很担心他内心疼痛。 “老实说,之前确实一直心存芥蒂,可后来自己也成了一名缉毒警察,那种情形只要经历过的人,都该会谅解!”他转过头望着我,浅浅笑了笑。 “那种情形?”我还是不太明白。 “与毒贩发生激烈交火时,母亲正好倒霉的与持枪毒贩位置重合。哎!我想过,若换了我,恐怕也不会做的更好。”他声音凉凉,尽是无奈。 “所以,你已经完全谅解了他?” “嗯!” …… 我仿佛看到他头上有天使的光环在bulin bulin,这世界对他太冷酷,做了很多伤害他的事情,可他却依然爱着这个世界。他是如此宽容且善良。外面寒风再是凛冽,内心始终有轮暖阳。 这样的他,叫我如何能够不爱。 “哦!所以说,你在学校为了我自杀,根本就是长久以来叫我背了黑锅。”我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 之前我就一直纳闷,以当时我与胡昊然交集的粗浅程度来说,是万万达不到叫他自杀的程度。 “嗯,没错!”他答的有些得意。 “可……可为什么选我做背锅侠?”我还是不解。 “为你死,是我唯一甘之如饴的死法。”他认真道。 一阵酸楚袭上心头,轻轻打了他一下,“你……!讨厌,我可不能让你死了,你要活得好好的,活到我死之后,才可以死。” “不,不,我不想做后死的那个,那个太孤单,太凄凉。” “可我也不想,那该怎么办?” 他忽然嘿嘿笑了两声,搂着我的手臂紧了紧,嘴巴凑上耳朵又热又痒。 “我们生孩子吧!最后死的那个,有孩子陪着,就不会孤单凄凉了!” “不要,听说生孩子很疼。” …… 说着笑着,他又解开衬衣腹部两粒扣子,将我的两只冰棍手送了进去。 “不要,你总是这样,会感冒的!”我挣扎着想把手抽出来。 “我不打紧。” 他衣服里的手死拽着我不放。暖意由指尖和掌心迅速传来。 “你不要紧,可我要紧啊!每次都这样,我最讨厌你爱我,都爱到没有自我了!……”我气恼的批评他。 “你刚刚才说爱我,现在又说讨厌我?前后不一嘛!” 他指我刚才在销售中心外面说的话。 “爱啊,当然爱,但中间会插播点小讨厌,也很正常嘛!”我撅着嘴。 他抽出手,抚着我的脸,眼睛里满满都是笑:“你爱我,到底是什么感觉?” “爱就是爱吗,反正就是糊里糊涂的爱!” “啊?糊里糊涂?”他垂下双手,表情很失望。 “那你爱我是什么感觉?”我干脆反问他。 “这个问题我曾经思考过,就是……就是……踩了你的影子,都会叫我心疼”。 甜蜜荡漾在他脸上。 这话仿佛很有道理呢,我也有这种感觉,可此刻说“我也是”,岂不是显得很没个性。 我寻思了一阵,款款道:“之前曾听过一个怎样区分“喜欢”与“爱”的小段子。据说,如果自己只有一个苹果,愿意切一半给对方,那就是“喜欢”;而心甘情愿把一整个都给对方,那就是“爱”。所以,如果我有一个苹果,会心甘情愿全部都给你。” “真的?你若这样,我怎会独食!”他激动得声音微颤,欢喜之余还真把自己对号入座了,仿佛我正流着口水望着唯一的苹果,却逼着他自私独食。 “我不打紧,因为……因为我根本不爱吃苹果!哈哈哈”我扑哧笑起来。 经常觉得自己的灵魂中住了两个人,一个坏蛋和一个好人,此刻,那个坏蛋忍不住跳出来戏弄他。 “我就说嘛!黑心静宝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变成好心静宝!”他被戏弄,酸溜溜的唏嘘起来。 …… 我说着笑着,侧过脸望着他,却听到自己脑海里截然不同的声音:“别说是苹果,就是连性命,我也可以给你。” 这样的话我始终说不出口,太煽情、太肉麻、太真挚、太感动、太……,哎!出口的都是假话,没出口的,都是真话。 不爱的人总喜欢说自己很爱,是怕自己不够笃定;真爱的人往往喜欢说自己不爱,是怕自己陷得更深。 下了山,我再次对他表达了对戒指事件处理的歉意。并激动的告诉他,没有他的支持,便没有我的今天,如今这一切的成绩,都属于我们两个人。 他望着山上远远的星星点点,沉思半晌,忽然幽幽问:“对我的感情,你如今分得清是因为爱,还是因为想报答?” 爱?那当然是毋庸置疑。报答?也当然是毋庸置疑。 有时候,胡昊然太细腻太敏感,也会略显矫情。这两者又不冲突,而且爱和报答已经在我的感情里扭成了绳,把我和他牢牢栓在一起。 我捶了捶脑袋,不高兴道:“干嘛分这么清?两者就不能并存吗?” “爱会始终随心而动,而报答因给予而始,因还清而终。” 我忽然恍然大悟,他之前在销售中心发脾气,是因为看到我如今事业有了明显起色,大约很快就能还清他所给予的物质帮助。 他……是怕我因还清而终。 211 勤劳耕作 刚进了家门换上拖鞋,他一把将我按在墙上,唇压了上来,呼吸急促。 “唔……唔,干嘛?”我由他唇舌辗转的缝隙间问了一句。 “明知故问。” “干嘛这么猴急?”嘴里这么问着,手却环上了他的脖子。 “你刚刚在那个监控下面鬼叫‘我爱你''时,可爱得快要了我的命,那会儿我就想这么干了。” “那你不早说?”我很得意,他的话叫我觉得自己很有吸引力呢。 “你兴致勃勃说还有下半场,我便忍住没说出来。” “我那还不是……想给你个惊喜?”我嗅着他的味道,心中烧起了一团火。 “惊喜自是惊喜,不过就是等得有些憋屈了!”他喘着粗气,拖鞋掉了一只,被我踩到。 “你……鞋掉了。”我一边回吻着他,一边伸脚去勾那只鞋。 “这种时候谁还管穿没穿鞋!”他拽了我一把,厌厌道。 脱一件吻一阵,然后再脱再吻,直至两个人相拥跌落在床上…… 不知为何,他这次与之前稍稍有所不同,和风细雨变成了狂风暴雨。我被风雨吹打得厉害了些,忍不住在他肩上轻轻咬了一口以示抗议。 他支起身子,与我唇碰着唇,眼对着眼,表情竟然有些痛苦。 我有些吃惊:“咬疼你了?” “没有!” “那……你?” “我……只是,爱你爱到骨头里了,一想到如果失去你,我便心疼、头疼、肉疼、骨头疼、每一个关节都疼。” 他此刻的表情果真叫人心疼起来,我用鼻尖搓了搓他的鼻尖。柔声道:“怎么尽瞎想?你怎么可能会失去我呢?” “你保证永远都不离开我?”他切切道。 “嗯,我保证!”我此刻答得认真。 他听了快活起来,嘴角又扯出那种让我心神荡漾的笑,将头埋在我颈间,耳中听到他边笑边含含糊糊的声音。 “你是骗子静,我不相信你,我只相信自己。”说完长长吐出一口气,紧紧将我搂住。 我忍不住哼了一声,发酸问:“你都只相信自己了,那还纠缠我做什么?” “我要努力耕田,然后播种,等种子发了芽,小马也就妥妥栓在大树上了!” “讨厌!” …… 因为昨晚的失误,我很早便起来洗澡,打算第一个抵达销售部,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把那个被录下的视频给抹去。 起身时看到从门口到床上大约20米的距离,一路都是我俩散落的衣服、裤子、内裤、胸罩、袜子……,形状不等,颜色各异。想起昨晚颠鸾倒凤的情形,忍不住心神荡了一荡。 风风火火洗到一半,门响了一声,胡昊然摸了进来。他之前从未这样闯入过,所以我未锁卫生间门。 在他进入淋浴房之前,我慌张的裹上浴巾,关上了水,准备劝他出去。 他拉开淋浴房的玻璃门进来,一脸坏笑。 “你?又要干嘛?” “又明知故问。” 我自然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种子发芽这种事情,还得……顺其自然”。 我挤着头发上的水。 “顺其自然当然很有道理,但我笃信勤劳耕作必有收获”,他边说边随手关上了玻璃门,贴了上来。 我推开他,正色道:“我今天必须第一个去办公室,把那监控录像删掉,否则……” 他厚着脸皮又贴了上来,将我抱住,低低在我耳边道:“否则……否则我要出国受训三个月,别说种子发芽的事儿,连地都荒了……” 他伸手来扯浴巾,我死死拽着,耳朵烫得厉害:“在这里?好难为情。” “呵呵呵……”他笑起来,“你身上的每一个地方,我又不是没见过。” 他伸手打开了水龙头,温暖的水流冲了下来,浴巾滑落在地上。水雾朦胧,他盯着我上上下下看,这种情形叫我有些拘谨,之前都是在床上,盖着被子。此刻却这般“清白”相对,实在叫人难为情。 “傻瓜!”他轻笑一声,过来将我抱起来。 …… 本来想要第一个去办公室,结果最后一个才到。 我推开门时,一众人正兴致勃勃围坐,观看小苏的表演,那小苏背对着我,小手翘了个兰花指高高抬着,故意捏着嗓子娇滴滴道:“你刚才吼人家,人家心中满满都是委屈,一个抱抱不够,还要一个亲亲嘛!” “哈哈哈哈……”众人皆笑得前仰后合。 那个监控视频,他们应该都看过了,不但看过,此刻还演上了。 脸朝门口的小李本来笑得眉眼扭曲,此刻见到我来,立刻朝小苏挤眉弄眼起来。 那小苏愣没反应过来,还冲小李撅个嘴变本加厉道:“这个亲亲怎么缩水了?” 我硬着头皮走了过去,一众人开始拽着椅子四散逃窜。小苏不明所以的愣着。 小李实在忍不住了,走到她身边,低低道:“林总来了!”。 “呵呵呵,林总早!”她尴尬的回到位置上,因心虚而笑得贼眉鼠眼。 一瞥眼看到她电脑界面竟然是植物大战僵尸第七关。环顾了一圈之后,我冷冷宣布:“上班玩游戏的人,抓到一次罚款一百。”我望着她,眼里放出刀剑利器:“小苏,你是我抓的第一个现行,去财务室交罚款吧!” “啊?这……”她哭丧个脸望着我。 “幸福的城”二期启动时,我与投资人发生了很大分歧。投资人认为这些长租房因为不利于形成产权,自己的收益便不够多,所以要求将租金的金额和入门门槛年限都提高。我坚决反对他们的要求,一来,这种乡村长租房之所以被城市人口选择,最大的优势就是价格上的颠覆性优势,因为真的很便宜,便宜到城市人口无法想象。二来,租期灵活,想租多久都可以。 这两个要素,基本构成了“幸福的城”核心竞争力,缺一不可。 在这一点上,我丝毫都不肯让步。 陆盛男之前因我给她安排奇怪邻居的事儿甩脸子给我看,但不的不承认,她是我的知己。诸多想法无需解释,她便能领会透彻,每次到关键时刻总是会站在我一边,尽心尽力的帮助我。 在我与投资人经过多番磋商,都无法达成共识之后,她与我详细测算了项目未来收益,设计了投资人三年退出计划。自此,我完全主导了“幸福的城”。 212 自由滋味 星巴克表面是个卖咖啡的,其实却是个卖杯子的。而“幸福的城”表面是个出租改良农房的,其实却是个卖室内装修和庭院装修的。 这个项目之前曾因出售风波,成就了些名气。我那时答应过陈卓与霸哥,只要项目一脱手,我便会全额解决他们的债务。不过后来出售这件事儿黄了,我自己反倒是将项目做了起来,又答应他们一见盈利就解决他们的债务。此刻因为投资人要退出,未来几年的盈利都得拿给投资人,对他们的承诺又落了空。我现在除了项目股份,什么都没有。 从2014年起,最初一两年里,所有债权人都以为自己的钱,可以通过“逼”给逼出来,2016年之后,基本能用的手段都用过了,多半已经处于绝望状态。陈卓与霸哥算起来也对我使了不少手段,本来也已是绝望,此刻发现我手上有了些股份,干脆叫我转些项目股份给他们抵债,用霸哥的话说:“不管什么东西,总之有东西总比没东西好!” 我将他俩的债务连带利息折算成股份,于工商部门处正式更名给了他们,霸哥分得我名下股份百分之二十五,陈卓分得百分之十。 他们两的角色自此发生了改变,从我的债权人变成了“幸福的城”的股东。权力和义务发生了根本性变化。 自此,我终于挣脱了债务的牢笼,也摆脱了一直重压于心中的愧疚之感。 这天晚上,我独自坐在汨罗江边,心潮起伏。回首过往,心中再无苦涩。 所有的努力,不是为了让别人觉得你了不起,而是为了能让自己打心眼里看得起自己。自信又重新回到我身体里。 这些自信与最初学校里学霸的自信有所不同。学校里的自信似乎与生俱来,因缺乏内容而透着混沌和不知天高地厚。而此刻的自信,由一次次泪水和屈辱,努力与坚韧组成,丰盈而深刻,透着勇气和智慧。 远处一只水鸟不知被何物惊扰,忽的腾空而起。我仰头望着它,由黑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在夜色中。此刻的我,除了没长一双翅膀,却已经有了与它一样的自由。深深吸了口气,湿润而微甜。胸间通透起来,脚步也轻快起来。 我知道,这便是久违了来自灵魂的自由滋味。从此,我不再惧怕回k市、不再担心有债主会来抓我,或者去我家找我爸妈、不再害怕人多的地方。 唯一落下的病根是依然怕听到电话铃响。在过去的几年里,追债电话太多,压力太大。之后直接形成了条件反射,电话一响,心脏立即会一阵紧缩。因此之后的年月里,我的电话基本处于静音状态。 “幸福的城”二期时,办公室里也算兵强马壮起来。赵瑞又从上海飞来帮助我,蒋佳怡不去茶山帮助哥哥,却要求到我项目来上班,说是要跟着我学东西。连马志强那个聪明伶俐的南京女友黎倩倩也加入了我的团队。 办公室里人一多,故事也就多了起来。蒋佳怡公主病太严重,被不少人讨厌,尤其是赵瑞。唯独与一人交好,就是小苏,两人连上厕所都要相约而至。 一天我刚迈进办公室,蒋佳怡大约正好在玩游戏,大约是怕被罚款一百,手忙脚乱的干脆一伸脚,踩关了地上的插线板。她自己的罪证倒是被立刻毁灭了,只是对桌电脑接在同一个插线板上的赵瑞忽的站起来怒不可遏,疯了般的朝她喊:“老子做了一下午的图还没存,你个蠢女人,赔给我……你赔给我……”。 之后,赵瑞对我说必须将蒋佳怡这种猪一样的队友清除出队伍。而蒋佳怡又对我说,赵瑞没有绅士风度,根本不算个男人,还恶毒的咒他一辈子讨不到老婆。 我不可置否,只觉这二人必定上辈子结下什么了不得的仇怨。此生相遇才会是这般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状态。 之后我发现小苏因与蒋佳怡走的近,便与蒋世杰发生了些交集,似乎对老老实实守在茶山上的蒋世杰很是钟情。于项目上的工作激情明显下降,大有身在曹营心在汉之嫌。与小苏恰恰相反的是黎倩倩,马志强与胡昊然一样忙碌,时而东跑西颠,时而一起玩失踪。我与倩倩便有了大把时间发愤图强。 江苏的互联网氛围非常好,黎倩倩很早便沁淫其中,当“幸福的城”二期出售完毕之后,她提议将整个项目改进为一个互联网项目。这个提议与我心中的盘算立刻不谋而合。 “幸福的城”最多还能再做个三期,项目基本已经见顶。 之后,我的公司分成了两个部分,“幸福的城”项目,办公地点在半山腰,由小苏主理。和“山居”项目,办公地点就在那个车库里,由黎倩倩主理。 我的人生开了挂,胡昊然也一样。他出国受训回来,据说成绩傲人呢!我终于在他眼中看到了神采飞扬的温柔体贴。 作为唯一的血亲,之前顾琳与胡昊然的关系很是古怪,胡昊然总躲着她,一听说她要来,便会撒谎说自己出差了,仿佛根本不想见亲姐姐顾琳,所以顾琳就总搞忽然袭击,不经通知直接上门来扑。以前就很少扑到,如今胡昊然真的经常出任务了,就直接扑不到了。 她每次扑上门来都是我接待,时间一长,虽依然时不时蹦出恶言恶语,但不似之前那般讨厌我了。 顾琳生完孩子之后来过一次,又没有见到胡昊然。不过这次他真是出差,丝毫没有撒谎呢。 顾琳当了妈妈后忽然变了一个人,说话的语气让我怀疑她究竟还是不是那个暴力姐姐。 “我和潘哥马上就要带着小壮壮离开泰国了,去加拿大,我们在那边接手了一个加油站!” “加油站?这种生意我不太了解,好做吗?” “听说还不错,我们接手的那个加油站很大呢,除了加油的设施,还有超市、餐厅、汽车旅馆呢!所以营收多样化,应该会不错。”她以往喜欢冷冷的咬着牙,此刻笑起来,这才发现像极了照片里他们的妈妈。 213 和解 “听起来很不错,真为你们高兴!”我将她的茶满上。 “只是……只是心里有些舍不得阳阳,不过,还好有你在,你人这么好,我也放心不少!”她这是破天荒第一次夸我。倒让我手足无措起来。 “哪里……哪里!” “我这个姐姐之前没当好,现在自己有了孩子,才知道之前错的离谱,所以,也怨不得阳阳他恨我!不愿见我。”她黯然下来,与说起加油站的那个人判若两人。 “姐姐,你恐怕是误会他了,他从来没有讨厌过姐姐你,每次他听到我说姐姐来过后,必然会追着我问姐姐说了些什么?姐姐做了些什么?姐姐看起来气色可好?姐姐高不高兴?等等。”我说。 “真的?”她眼里荡漾出激动的泪水,忍不住用手指沾了沾潮湿的眼睛。 “当然是真的,他其实很关心你!” “这臭小子!”她边笑边哭。“他若回来,你要记得对他说,之前是姐姐错了,姐姐不该提那种将他置于险境的要求,幸好当时他没去做,否则恐怕一辈子都要亡命天涯。我们姐弟也便不会有今日的安稳日子了!” “姐姐,你能这么想就对了,我们如今能相亲相爱好好活在这个世上,就是对死去的妈妈最大的安慰。”我激动的握住她的手,心中为胡昊然的亲情关系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而高兴。 顾琳走了,留下一个要求,说是若我们生下第一个孩子,她希望那孩子姓顾。 之后我一字不漏的将交谈内容和顾琳的要求同胡昊然说了一遍。他不似我这般感怀得惊天动地,只淡淡“哦”了一声。 我想着现在就定孩子的姓氏还早,临到了再问他也无妨,便没再问。 “幸福的城”二期出售完毕后,两头都很忙。山上有了人流,三期一些商业部分就必须跟上,便利店、餐厅、书店、客栈。而且区域要划分得有特色,该喧闹的地方喧闹,该安静的地方还得安静。 销售中心有不成文的规矩,那些什么都不问,偏偏喜欢挑犄角旮旯的神秘人士,绝不多问,只有我知道他们大约都是在找什么或者等什么的。我们管理方专门安排了可以选择的芳香植物供客户选择,并帮其种到院里。 物业管理中心也有不成文的规矩,月圆之夜,院里种植了浓香植物的院子,外间的监控和路灯关闭。 如此这般之后,“幸福的城”平添了些神秘诡异的产品气质,由于这种气质于地产、旅游、度假都不曾有过,也算是有些新意,出乎意料的被一些人夸大,甚至追捧起来。 陆盛男说,“幸福的城”是用一种诡异的方式走红。 “山居”项目起先是个微信端开发的工具,直接将“幸福的城”的线下模式搬到线上来,在线下模式的基础上做了很大的改良提升。服务内容更加丰富,资源接入也更多。 房源主要是第二居住空间的长年出租房,有小县城商品房,也有村中闲置农舍。 有“幸福的城”做基础,“山居”的微信工具只用了三个月,便完成了工具开发及使用测试。 彩凤对“幸福的城”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许久不见实际行动的她终于来到汨罗县。我壕气的请她住五星级酒店。豪华的房间里,两个人坐在松软的地毯上,吃着花生、啃着鸡脚、喝着啤酒,仿佛又回到了那些年我俩于k市租住的小屋里。相互倾诉着自己的生活,宣泄着自己的感情,情绪随对方的际遇波动,一会儿哈哈大笑,一会儿泪眼婆娑。 这一生,我最耿耿于怀的是她嫁了个瘸子。 这个遗憾,起始之时,是钱能解决的事,那时我却拿不出钱来。如今,我有钱了,却发现钱也无能为力了。 于她,我恐怕得抱着一世的歉疚过活。 “其实,赵林城来找过我”她忽然语出惊人。 “啊?什么情况?”我瞪大眼睛望着她。 “他前两年来找过我,说自己忘不了我,所以离了婚,要与我重新开始。”她脸上飞起一抹红霞。 “那你怎么打算?” 我极度兴奋,仿佛看到她告别遗憾,回归完美的感情归路。 她剥开花生,将两粒花生放嘴里,含含糊糊说着:“没什么打算!我拒绝了他。”脸上没一丝认真的样子。 “拒绝了他?你……你如今对他没了感觉?” “放眼天下,如今我只对一个男人有感觉。” “谁?” “我儿子。” “你能不能认真点?别吃了,好好回答我”,我抢下她抓在手里的鸡脚,“回答我,你难道不想与爱你的人在一起吗?” 她终于认真的看着我,“他爱我,只不过是爱上了主宰我的感觉,事事以他为先,处处为他考虑。而如今,我也爱上了那种主宰别人的感觉。他还是原来的他,可我却不是原来的我了,两个都想主宰对方的人,怎么可能过得了日子。” “你,主宰别人?” “当然,我丈夫是出了名的妻管严,我说一,他便不敢二;我朝东,他便不敢朝西。”她的得意溢于言表,也发自肺腑。“所以,如今能主宰我的人,只有我儿子”她总结道。 之后,我确信彩凤在这段看似遗憾的婚姻,得到了真正的幸福。内心十分安慰。 她的幸福,便是我的救赎。 第二日,我带她参观了“幸福的城”。她任性的立即定下了一个人交叉路口的院子。 “您要不要先回家商量一下?”小苏没见过这种选了人流量大,却连三个问题都没问的人。 “不用,我家里是我说了算!”她掷地有声。引来销售中心一众羡慕的眼光。 最近好消息接二连三,林悦梅说那个报复胡昊然的跨国毒枭六爷落网了,即便不是死刑,也得把牢底坐穿,从此,我们不必再担惊受怕了。之后,胡厅长还专门将我俩叫回家以家宴庆祝。还说了很多鼓励胡昊然好好工作,自己以他为荣的话。 214 天意弄人 胡昊然荣立个人三等功,心中欢喜,晚间邀请大家去酒吧喝一杯,马志强和黎倩倩随叫随到,却良久不见陈刚夫妻到场,胡昊然打了电话催促之后,竟然大为光火。 “陈刚这家伙,不来也就算了,还在我面前臭显摆!”胡昊然愤愤道。 “立功的是你,他有什么好显摆的?”马志强不解。 “他装腔作势说自己过不来,得在家带孩子,你说说,有个孩子这么了不起吗?他这分明是在我面前臭显摆……”他这火,有一股子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味儿。 我们愣了一会儿,黎倩倩凑我耳边悄悄道:“你家胡昊然真可怜,想孩子都想得心理失衡了!” 回家后,我左思右想,偷偷丢掉了一个小药瓶。 一种产品,在无人问津时只能自导自演,在走红时,被人推着走,想停也停不下来。之前的日子太忙太紧张。如今那些事情都上了正轨,有黎倩倩和陆盛男在,我可以很放心。 没用三年,只半年,“幸福的城”最初的投资人便提前拿到了投资本金,连带年化18%的收益,要知道,这种收益率已经很高,他们最初因钱财终于落袋为安很是高兴。但同时也奇怪这些资金从哪里来,到处打听后知道“山居”的a轮融资已经进入了,卒立刻翻脸。 毫无疑问,投资年化收益比起股权溢价,是芝麻和西瓜的分别。之后将陆盛男和我骂得狗血淋头,说我俩搞阴谋诡计将他们逼出场外,找了四十多个人气势汹汹围住了销售中心。要求撕毁之前的股转债合约,拿回原来的股份。 我于第一时间报了警。 于第二时间交代小苏安排同事密切注意网络上关于我公司的一切消息,时刻准备好危机公关应对处理。 “他们有本事可以去告我们啊,当时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他们铁定败诉!我相信法律是公正的。”小苏愤愤不平。销售中心里所有工作人员都义愤填膺。仿佛只有诉诸公堂,惊堂木拍下,宣告对方诬告,才能释下心中的委屈。 “法律是公正,可网络舆论却难保公正。”我说。 “中国大部分网络信息接收者,没有正确判断力,也没有客观中立能力,只会道听途说,凭想象对号入座。”陆盛男补充道。 作为ceo,我深知,诉讼并不能搞垮我们,但可以搞臭我们。作为陆盛男的战友,我知道她剑指上市,因此,任何负面新闻,都会对未来上市之路造成严重影响。 所以,又于第三时间交代霸哥:“作为享受到a轮股权溢价的股东,你必须保证项目推进不受人为扰乱,只有不受人为扰乱,才会有b轮和c轮。这个你应该懂。鉴于你之前的社会资源积累,我希望你在合法范畴内略施手段。保证项目不触及诉讼事件。” “林总,这事情交给我就对了,定然不会叫你失望。”霸哥答。 三天之后,之前的那几位投资人便安静退场了。我听说霸哥选了几个彪悍的花臂大汉,去他们孩子上学的学校,于第一日送上一盒棒棒糖;第二日相同;第三日送的,盒子里的糖被摘了,只剩棒棒。颇有暗示意味。 这种手段令人不齿,更上不得台面。作为林静,我不会允许发生这样的事情,可作为“山居”的ceo,我默许了。 创业是一个人的朝圣之路,除了要跨过烈日炎炎的山岗,也要穿越阴暗潮湿的河谷。这一路上,艰难险阻、孤独无助并不是最难。难的是拿起屠刀,斩杀路途之一切阻挠。 对内,鼓舞奖励最易,裁员降薪最难;对外,口若悬河的宣讲介绍最易,难以启齿的背后游戏最难。这些过程常常残酷丑恶,让人心落下阴暗面。 人性之复杂,曾将我逼得走投无路的霸哥,如今受我驱使。 世事难料,那些最先进入盘子里的投资人因不看好项目的未来,也不信任我这个之前负债累累的ceo,所以选择了中途股转债;而那些索债无望的债主,于万般无奈又选择了债转股。“幸福的城”起心动念之初,只为了改善羊肠村村民的生活环境,那敢奢望什么a轮b轮剑指上市等等。究其所以,所谓人类智慧,终究逃不过天意弄人。 彩凤一家在“幸福的城”开了间客栈,本来她想叫“真爱原味”,我给她提了建议,说最近有种幽默叫颠倒,会玩的人喜欢颠倒说话,比如“刷牙洗脸”故意说成“刷脸洗牙”,比如“喝酒吃肉”故意说成“喝肉吃酒”等等,彩凤很喜欢这种幽默,起初的“真爱原味”便成了“真味原爱”。 “真味原爱”经常爆满。我这才发现她的丈夫竟然做得一手好菜,那菜的味道不似酒楼名厨做的那般精致,却有着乡野土菜的扑拙鲜香。因独树一帜叫那些城里人趋之若鹜。由于长租房成本极低,赚些小钱并不是什么难事。不过令她最高兴的,却是从此可以同婆婆分开生活了。 彩凤的婆婆自从听说了彩凤结婚之前的事之后,便一直对彩凤颇有微词,一家人住一起时,说话总是夹枪带棒,本想躲着点,可这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躲也躲不开。彩凤丈夫对彩凤很好,那婆婆就骂自己的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 “大约距离真能产生美感,天天见时一天要骂我三回,现下我们时不时才回去,她倒还对我客气了!一家人比以前和气多了!”彩凤说。 “那就好!” “你结婚这么长时间,咋肚子还没动静?要不要我陪你找个老中医调理调理?”彩凤比我还急。 “哦,你不问,我还忘了说,这月大姨妈好像迟了”。 “我陪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她一脸兴奋。 医生说我怀孕两周,彩凤笑着说要亲手为这孩子织件毛衣。 “粉蓝还是粉红?”她问我。 “啊?哦……随便……都可以”我有些心不在焉。 满脑子想的,都是胡昊然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会是什么表情?笑?哭?傻了?抱着我转一圈? 我该怎样告诉他这个消息呢? 215 肝肠寸断 “昊然,我怀孕了!”不好不好,太平常了,不够给力。 “昊然,你做爸爸了!”一般,普通,不够surprise。 “昊然,你猜猜现在家里有几个人?”他会说两个,然后我宣布是三个…… 或许,或许还有更好的,在他回来之前,我一定会想到一种又给力,又surprise的说法。 小灰失踪了,这本是预料之中的事。还好,这次不同于上次,上次,我以为它死了,而这一次,我知道它只是去了一个未知的世界,因此可以平静许多。 从欠债独自跑路以来,我练就了独立坚强的性格。 胡昊然自从去了缉毒大队之后,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我一心扑在工作上,倒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只是自从知道自己怀孕了之后,整个人忽然软弱起来,每一天都盼望着已经外出执行任务一月半的胡昊然赶快回来。回到我身边,抱抱我和肚子里这个崭新的小生命。 这神奇的小家伙,是男孩还是女孩?像我还是象胡昊然?将来会不会很调皮? 夜里,抚着肚子独自笑起来,这里居然装了一个属于我和胡昊然的小孩。喜极而泣,生命是这世界上最奇妙的东西。 笑着沉沉睡去,却又梦到自己跌入漆黑的树洞中,于半夜惊醒。恐惧之感久久难以散去,竟然再也无法入眠,只觉心脏惊悸难受。 一早,接到陈刚电话,胡昊然在执行抓捕任务时不幸被子弹击中头部,子弹由左前额穿入,从左后脑穿出。昨夜被送往k市第一人民医院。让我准备一下,他会马上来接我去k市第一人民医院。 我握着电话,听到世界崩塌的声音,手足无力,浑身瘫软跌落在沙发上。 走到“重症监护室”门口,医生正在与胡厅长说话。 “情况很不好,现在头部有浮肿,不能开刀,否则,脑颅压力过大,脑浆会迸发出来!我们医院只能尽力先维持病人的生命体征……” 我眼前一黑,天旋地转没了知觉。 醒来时,爸妈含着泪守在在我床边,昊然妈妈也在。 “现在昊然这样,你要坚强起来才行啊!你要支撑他醒过来啊!”我爸说。 “没错,你爸说的有道理。”我妈声音哽咽,握着我的手说。 “你不要太担心,昊然爸爸已经安排专机把昊然送到北京天坛医院了,那里的脑颅专家脑手术做的很好,说可以做手术。你现在怀孕了,心里再难过,也得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昊然妈妈边说边递了个苹果过来。 我泪眼婆娑的咬了一口,唇齿僵硬,喉头苦涩,实在难以下咽。 两年后。 胡昊然一直在k市第一人民医院重症监护室治疗,尚未苏醒。脑部手术已经做了,由于不能自主呼吸,气管切开,由呼吸机支持通气。 山居集团总部在k市,为了工作方便,更为了能照顾他,我现在居住在k市。 我生下一个漂亮可爱的女孩,是女孩版胡昊然。因拿不准胡昊然想叫这孩子姓胡,还是姓顾,更觉得给孩子取名字这种动脑筋的活儿,该由胡昊然来完成,分娩那天正好是春分,我干脆叫她春分。 我爸不高兴了,说我连给孩子取个名字,都能这般敷衍懒惰。 “先用着春分这个名字,等她爸爸醒了,给她取好了名字,再去改户口本吧!”我说。 “哎!”一提春分爸,我妈就只会叹气。 医生说胡昊然病情很重,他脑外伤后,部分脑功能丧失,虽然其他脏器功能尚可,但两年了,却仍需依赖呼吸机治疗,因此,脑功能有较大恢复可能性很小。简言之,就是苏醒的希望几乎渺茫。 “你们还要坚持吗?”医生隔月便问。 “小林,我想听取下你的意见。”胡厅长望着我。 起初胡厅长态度坚决的要一直坚持下去,可两年了,那些希望之光,已经逐渐暗淡。 胡厅长这两年彻底白了头,身体也越来越差。昊然妈妈说那是因为早年受过重伤,这些年工作又过于操劳,加上这两年为昊然的事,愁得心力交瘁,所以就支撑不住了。 “爸爸,我们一定要坚持下去,他会醒的!”我恳求他道。 两年来,我流干了所有的泪。早已接受了他始终毫无反应躺在床上的样子。 原来的家离医院太远,我在医院旁买了房子,写的是我妈的名字。 爸、妈、我和春分都住在这边。 这两年,我又要工作,又要照顾胡昊然,幸亏有爸妈帮我照顾春分,每天紧赶慢赶的,才能勉强将日子过圆了。 若没有躲不开的事儿,每天都想要来同他说说话,有时候是两三小时;有时候是几分钟;有时会伏在床边打个盹;有时刚来坐下,就被公司里来的紧急电话叫走。 我不让别人为他擦身,擦轻了,我怕没擦干净,擦重了,我又怕他肩上的伤疤会疼。夏天隔一天一次,春秋隔二天一次,冬天隔三天一次。台历上,我认真做了标记。 我一边擦,一边同他说话。说天气、说工作、说同事、说爸妈、说春分…… 常常忆起自己寻死,被车撞了住在医院的那几个月,他为我擦过身,掖过被,喂我吃过饭,洗过脸,对,他那时还不忘往我脸上抹些润肤霜…… 每次坐在他身边,那些日子里的场景,便忍不住点点滴滴涌上心头。 那些场景如今已经变得再熟悉不过,只不过是角色发生了转换。 “昊然,你醒过来啊!你为我做过的,我如今都为你做过一遍了,只是喂饭没有,你给我一次机会啊!你为什么不肯吃饭?我同你说啊,这些管子里流的东西是苦的,根本没有饭菜好吃……” “我再也不做鬼火冒给你吃了,我如今做的糖醋鱼不会出bug了,原来下锅前抹点盐在鱼身上,就不会糊锅了,你醒来,我做给你吃……” “你不要用呼吸机了,你自己喘气好不好?求你了!” 说累了,我常常会吻他,手、额头、脸、眼睛、唇。 我记得他那么爱我,不可能对我的吻无动于衷。 可如今,他却没有任何回应。 216 蓝莲花怒放 公司里的人都知道我丈夫成了植物人,都极力分担我的工作。尤其是陆盛男和黎倩倩。 两年前那次可怕的任务,胡昊然一队人遭遇武器精良毒贩疯狂顽抗,马志强当场牺牲。黎倩倩悲伤过后,将所有精力投入了工作中,她说世间唯有工作可以解忧,只有不眠不休的工作,才能让她的心少些疼痛。 “山居”a轮融资是两千万,在一年内完成了省级市场模块化构建、app以ugc模式的消费体验社区开发上线、经过了多次功能迭代。线上看似简单,线下却由简单的租赁中介发展出更多种配套服务,长期租赁、转租、出租备案、农舍改建、客栈管理、客栈众筹。 又用b轮融资三亿,在一年内完成了全国市场复制,对城乡运营商们实施规范管理,又再经过多次功能迭代,下设技术中心、运营中心、金融中心、资产管理中心、建筑装饰中心几大服务模块。其中,仅是运营中心,又下设内容部、旅游部、商品部、区域运营商管理部等多个部门。 黎倩倩总说起那间寒酸的小车库,说山居是由那间车库长出来的互联网新贵。我们搬走后,那间车库因“”风水好“”,被很多创业者追捧,很多人想买想租,胡昊然那朋友说是舍不得卖,要保持原貌留作纪念。 至今,那小车库门口还钉着当初的一块小小的红蓝亚克力牌子:山居网络信息科技。只不过,这牌子如今被块红布包裹着,只在县长书记带人参观时才拿开,说是怕被太阳晒旧了。 2018年年初,国家中央一号文件指出:盘活农村闲置资源,大力发展休闲农业和乡村旅游,支持社会资本开发休闲旅游项目,通过政府与社会资本合作等方式,带动社会资本投向农村新产业,提倡土地流转与变现,带动贫困地区农民脱贫致富。把农村闲置用地进行个性化改造,形成一房一院一地,改造为田园生活、度假养生等多种模式,再通过互联网电商平台对外租赁,让田园生活成为一种新的生活方式,让都市人在乡村自由呼吸。 这一切,山居早已布局完毕,不折不扣走在了时代大潮的前沿。 之后,山居集团与各地政府达成了多项共识,以山居的市场定价标准,有效推动农村闲置土地流转及房屋交易。 山居从真正意义上承担了农村资产定价体系。由最初的租赁,变成了交易与租赁并行。 交易让山居的线上交易金额忽然井喷。 c轮之后,山居的交易模块上线,半年后,线上交易金额较之前只有租赁模块上涨五倍,一年后,上涨20倍。 山居用户已经突破五千万,红上了云端,被资本追捧、被媒体报道。陆盛男已经将上市工作纳入了倒计时。 我无数次想象着自己蜷缩在胡昊然怀中,对他讲述山居所取得的进步,以及我的团队取得的成绩,我想告诉他,如今,我的蓝莲花正在怒放。 这两年来开始写日记,写下他不在我身边这些日子里发生了些什么事情。等他醒了,好叫他睡着的这两年没有空白。 我以高于市场价百分之二十的价格,买回了兰若寺,装修回原来的模样。那堆建筑废料早被人丢弃了,于是,我将小院整理成了最初喜欢的样子,种上了一地的醡浆草,那种草又叫幸运草,喜欢阳光,花期很长,大约有半年都会开出粉色的小花。 未来,我希望胡昊然与小春分能够很幸运。 院中车位,停着一辆崭新的蓝色酷路泽。 重新买回来的车和房子,写的都是胡昊然的名字。 羊肠村如今只存在于户籍里,于实物存在完全被幸福的城取代。大部分村民用自住房入了股,搬到县城里住了,只有极少人还留在村里。只要入了股的,就有分红。 村里人欢欢喜喜的住到高层建筑里,享受着俯瞰一切的优越;城市人于空闲之日,欢欢喜喜的住到绿植环绕的平房里,享受着所谓“”地气“”带来的踏实。 留在村里的人,居住条件得到了有效改善,管网改建后达到了城市三级排污,也施行了人畜分流。 在汨罗县修院子时,蒋世杰来帮忙。 “我的戒指,还在”他说。 “干嘛不送给小苏?” 我有些奇怪,小苏为了他,放弃了去k市集团公司发展的机会,于幸福的城建设开发完毕后,转岗在幸福的城物业管理做了一个普通的小经理。 “我……我没有办法爱上她。” “她本来与黎倩倩在同一条起跑线上,如今两人个人成就分别很大。很多事情,你该懂得珍惜。”我停下手中的活儿,真诚望着他的眼睛。 他低下头,逃避着,吭哧吭哧翻了一会土,才恹恹道:“她太精明,总是一点亏都不肯吃,让我相处之中,觉得索然无味。” “那你就让着她些,别叫她吃亏就好了!” “我今天来这里,不是与你说她的。我只想告诉你,我的心没有变,一直在等你,我听说昊然情况很不好,我不介意你结过婚又有孩子,我也很喜欢春分……” 我打断他:“世杰,我们只能是朋友,昊然他会醒来,你不要想太多,更不要因为我耽误了自己。” “所有人都知道他不会醒了,只有你一个人在痴迷不悟,林静,你醒醒吧!” 他似乎鼓起了很大勇气,才把这话说出口,说完又立刻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 “我说他会醒,他就一定会。”我很平静。 “你……你就这么有把握?不会是你要干什么吧?莫非?”他猜测起来。 我默不作声。 “这两年,你为他已经做的够多了,你答应我,你不会做傻事。”他激动的扑过来抱住我。 “你想太多了,我还有春分。”我推开他,冷冷答。 …… 之后,我听蒋佳怡说,蒋世杰每次对小苏恶作剧,都能被小苏瞬间秒成渣。他将那些整人的把戏当成了检验真爱的小游戏,并认为颇有情趣。而小苏却认为,那种把戏是对智商的亵渎,会上当的人,与白痴无异。 他俩像是一个总也找不到甜蜜点的高尔夫球手。每一次挥杆,都是失望。 217 劝解与对弈 我很清楚,山居的崛起靠的是如今这帮干劲十足的年轻人。作为创始人和ceo,我只是搭起了最初的那个舞台。 这两年多来,失去了胡昊然的我,内心早已苍老得如同垂暮老人。僵硬至无痛无爱、无喜无怒。 我向陆盛男提出辞去ceo职务的请求,“盛男,你明明知道,如今这些年轻人早已扛起了大梁,他们比你我都出色,我想把这个位置让出来给黎倩倩他们”。 她不同意:“我知道你累,可现在时机不对,此刻你若辞去ceo职务,对外,会造成山居团队不稳固的印象,对内,必定军心不稳,会对上市造成极大负面影响,你再坚持坚持。难道你不想去纽交所为山居敲钟?”她要求我坚持到山居集团在美国上市。 “哎!”我只能无奈叹口气。 坦白说,如今山居能不能上市,我已经不太在意。只是,我早已成了大家的主心骨,团队很在意我的看法和意见。他们从精神上依赖我。 山居从上到下,都象打了鸡血一般。唯独我,每一日都只是无意义的重复。太阳每天升起,落下,只是空洞的明暗转换。 不管白昼亦或是夜晚,他都不会醒来。 之前与他在一起时,从未深入想过自己究竟有多爱他,只觉会这么一直走下去,也并未觉那些日子弥足珍贵。每一次互诉衷肠,便会不知不觉更爱他一点点。也在毫无觉察间,心被他一点点拿走。 我每天面带微笑,步履坚定的出入于山居集团的办公楼,游刃有余的应对各种采访与演讲。咬着牙,用空洞得每个毛孔都在漏风的身躯,支撑着这台巨大机器的前进步伐。 我于清明节去看望过美娜姐,在心中问她:“美娜姐,若你能看到此刻的我,会不会好好夸我一番呢?赞我有出息呢!” 七夕时,郑曦一早差人送了巨大玫瑰花束过来,引来集团内部一片喧闹。并于晚间在包场的西餐厅中,单膝下跪,递上半开锦盒里的一枚耀眼的鸽子蛋。 “林静,把你的手给我,从此让我牵着你走,我会好好照顾你,为你承担一切,也会对春分视如己出。”他眼里充盈着真挚的情谊。 掌声忽然响起来,黎倩倩和几个中心高管,连同陆盛男,不知之前躲在何处,此刻都忽然跑了出来。 伴随着“嘭”“嘭”……彩带筒爆裂的声音,空中一派缤纷热闹。与我内心的寂寥很违和。 “在一起……在一起……”他们起哄。原来这一切早有预谋,而郑曦不知何时得到了他们的支持。 “林阿姨,你当我的妈妈吧!”郑欣彤跳出来双手环着我的腰,仰着红扑扑的小脸。 我怜爱的拢了拢她的头发,踌躇道:“欣彤,很抱歉,阿姨做不到。” 郑曦起身,面色苍白:“是我做的还不够好吗?” “不……不,你很好!是我的问题,是我。”我由衷道。 “我郑曦不值得你爱?”他素来骄傲,此刻于众人之前受挫,俊朗的眉毛扭在一起。 “不,你值得任何女人爱”我静若秋水。 “那是为何?”他愣愣问。 “人生遇到的每一个人,出场顺序很重要,很多人如果换一个时间认识,就会有不同的结局。我若先认识你,一定会爱上你的。”我于众目睽睽转身离开。 “别走!”他伸手紧紧抓住我手腕,身体微微战栗,眼中都是疼痛。 “忘了我吧,郑曦!”我恳求他。 他终于颓然松开手。 走到门口,黎倩倩追了上来:“林姐,如果说感受,恐怕没人有我能这般清楚你的感受吧!已经快三年了,你也该走出来了。” “那你走出来了吗?”我逼视她。 她僵了一会儿:“我将他放在心里,会好好珍藏一辈子,可死去的人毕竟死了,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着。” “我们不同,马志强死了,胡昊然还活着。”我说。 “可是……可是他如今和死人没有分别,你放手吧!”她大着胆子说出了我最忌讳的话。这几年来,谁说胡昊然是死人,我就与谁翻脸。 “他还活着,你让我放手,怎么放?拔了他的管吗?”我情绪失控。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慌乱的补救,声音哽咽起来。“我是说,胡昊然……他……他再也不会醒过来了,你接受这个现实吧!我们……我们所有人,都很心疼你啊!若胡昊然有感觉,也一定不会同意你这样折磨自己的。” 我俩默默对视,泪水争先恐后。 良久,她整理了下思绪:“我们都希望你能重新开始,后面的路还很长,不是吗?” “明白!”我镇定下来,擦干了泪。 “你给郑曦一个机会,其实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一个重新活过来的机会。”她似乎对郑曦印象很好。 “你……你不会是拿了郑曦什么好处吧?”我审视她。 “老大就是老大,果然什么事情都逃不过你的法眼呢!今天来助场的人,每人有一瓶迪奥真我香水,不要白不要。”她破涕为笑。 “你们还真是见利忘义啊!” “见利忘义?你明明知道我们并非为了香水,更多的,都是为了你……”她很委屈的样子。 “我知道你们是真心为我好,不要太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反过来安慰她。 “可你总想将ceo推给我,我……我还做不来”她像个孩子挠了挠头。 “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们!” 我笑了笑,转身离开,独自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看着脚下孤独的影子,耳边忽然响起胡昊然的话。 “这个问题我曾经思考过,就是……就是……踩了你的影子,都会叫我心疼”。 那时,说这话的他,脸上荡漾着浓情蜜意。帅气又可爱。 我又去了医院,静静将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任泪水滚落在他掌心。 218 天使的谅解 第二日,陆盛男也为此事来找我。 “你准备就这么与一个植物人耗一辈子?”她素来说话直截了当。 “与你何干?” “你这种要死不活的样子碍了我的眼。” “那你可以蒙上自己的眼。”我与她针锋相对。 她坐下来,翘起二郎腿,一副与我杠上的样子。 “说真的,能让我陆盛男佩服的人不多,你算一个。我亲眼看着你一步步艰难走到今天的位置,从负债累累的失信人员到如今山居集团ceo,你那么勇敢,这个坎儿,怎么偏偏过不去呢?之前可以于事业上华丽转身,为何在感情上,掉个头都会如此困难?如今机会就在你手中,我看那个郑曦很不错,就不明白了,你究竟想要怎样?” “你也贪图那瓶香水?”我抬起眼睛嘲弄的望着她。 “笑话,我才不管你跟谁在一起,我只管你有没有重新开始,那怕你不选郑曦,选了什么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只要别再死死拽着本来早该逝去的东西不撒手就好。” “早该逝去?”她说胡昊然早该逝去,心中顿时疼的连呼吸都困难起来。我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肉里,一字一句:“他不会逝去”。 她恼怒起来:“我最恨的就是你这个样子,总活在美好的想象中,不肯回到现实生活里。” 我默不作声,容忍着她的冒昧。 “他在你们最美好的时光里消失,你便将他与美好划上了等号。可现实生活不是这样的。最终公主与王子幸福美满的生活在一起,是童话,不是现实。现实中有极大几率会是他们为了家务吵得不可开交;为了经济互相轻视;为了孩子互相埋怨;甚至爱意尽失、出轨寻欢、互相伤害、最终恨自己瞎了眼选了这样的人,狠话说尽之后离婚……”她终于说完,怂了怂肩膀,最后追加了一句总结词。“这才是真正的现实。” “所以说,胡昊然若醒着,恐怕会这么待我?”我若有所悟的样子。 “虽不是必然,但概率很大,所以,你此刻的执着很傻很天真。”她高兴的补刀。 “若他能如此,我倒充满期待”我调侃道。 她闭上眼,两只手手指紧紧交叉纠缠在一起,片刻后,抬起眼,“我……很担心你目前的状况。” “我目前的状况?身体不错,情绪平静,有什么可担心?”我轻松笑了笑。 “我是在担心……”她欲言又止。 “什么?” “我知道你有张可怕的底牌”,她盯着我的眼睛,焦虑道:“你能不能答应我,不去动那张底牌?” “好!好!”我答应你。 胡厅长起先是眼睛模糊,看东西会重影,之后被确诊为恶性脑瘤。据说之后或许会失明,又或者失忆。在将要做切除手术前一天晚上,将我叫至病房中。其他人清出房间后,如交代后事般对我嘱咐起来。 起先的意思是他已经接受了胡昊然再也无法醒来的现实,劝说我也接受。之后,又以父亲的立场循循善诱。 “你对昊然的心意,这几年来,我都看在眼里。我知道,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作为昊然的父亲,我自然不会忘了。你现在是我的儿媳妇,将来若再嫁,就是我的女儿,我们还是一家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要合情合理,有法可依,我这个父亲,定然义不容辞。” “谢谢爸!”我感激道。 “小林,我有些事情,憋在心中许多年,从未对人说起过,本想于我要咽气前再告诉昊然,他有权利知道这件事情。只是如今却成了这种情形,若明日我死在手术台上,想死得坦荡些,你要代替我,去对昊然说句对不起,请求他原谅我。” “既然是很多年前的事儿,您为何早先不亲口对他说?” “哎!”他忧虑的叹道:“若早告诉了他,我不知道此生该如何面对他,而他又如何面对我。更担心告诉他,会对他的前途、人生造成影响。所以一直没说。但若我是将死之人再告诉他,或许,他能更加容易原谅和释怀吧!之后,更不至于与一个死人计较。” “爸,您说吧!” “其实……其实我在抱回昊然的那个清缴现场,曾误杀了一个妇女,有可能是昊然的母亲,”他眼睛望向窗外,思绪陷入那段早已尘封的岁月。 “那日,我当街发现被通缉已久的毒贩蜥蜴,尾随他进了那个院子后,我迅速向上级报告,并组织围捕行动,不料,大队人马赶到之前,他忽然有所觉察,想要逃脱,我们几个人只能立刻展开行动,不料院中有地下室,地下室中藏了几十个武器装备精良的马仔,他们数倍于我们,才交火几分钟,就倒下了五位战友……” 那是英雄的故事,我对胡厅长肃然起敬。 他说完,表情很是沉重,满满的内疚道:“所以说,我大约是误杀了昊然的亲生母亲。这些年,叫他成了养子,昊然妈又从未将他视为己出,让他受了很多委屈。所以,他恐怕怎么都不会原谅我。” “不,爸爸。这些事情,昊然他早就知晓了,而且早就原谅您了。” 他吃惊的望着我。之后,我将昊然姐姐当时藏在柜子里,并于早先就把事情真相告诉胡昊然的事对他说了一遍。 “当时现场太惨烈、太被动,已经完全乱了,我……我竟然不知道柜子里还藏着昊然的姐姐。”他惊奇不已。 “可……他……他那么早就知道了,却为何从未向我提过?”他又愣了很久才问出这么一句来。 “您觉得他应该去质问您:爸爸,是你误杀了我亲妈?这样才对吗?”我笑起来。 “你这孩子,说话这么没轻没重的。”他又端出父亲的架势。 我正色道:“爸,昊然是个天使,他心中只有爱,没有恨。他不但早就原谅了您,还一直深深的爱着您,他不问您,是怕您难堪,小心翼翼守护着你们之间的感情。也一直默默继承着您的志向。他不恨您,他爱您。” 219 永恒(结局) “这个傻孩子……真是个傻孩子……”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老泪纵横起来,接着哽咽絮叨起来:“继承我的志向?这几年,我总问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害他成了这般模样,我对不起他啊!” “您当时面对数倍于自己,而且荷枪实弹的毒贩时,不怕死吗?”我问他。 “怕,只是当时只想将蜥蜴一伙人绳之以法,没想其他!” “昊然同您一样,最想的是将害人的毒贩绳之以法,您没有害他,害他的是毒贩,这件事情,是他的蓝莲花。” “他的蓝莲花?” “蓝莲花就是理想的意思!” 之后,我安慰胡厅长自此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积极配合医生做好手术后的治疗。 告别时,他欲言又止:“小林,昊然醒不过来,已经是不能改变的事了,你……就让他去吧!” “爸,你答应我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 “昊然遭了这么大罪,等他醒来时,你一定要给他升职加薪,还得要记上他的功劳!” “小林……”他无奈的望着我,猜测我精神状态是否还正常。 “您答应我吧!爸,否则我会做噩梦的。”我凄凄切切的恳求他。 “好吧!” “那您一定得记住了。”我笑起来。 山居在美国上市成功,我终于被获准辞去ceo职务。卸任演说,我于万人瞩目下,只做了简单表述。 “作为山居的创始人,希望山居始终以推动边远地区的互联网进程,推动农村经济发展、推动农产品供给侧改革为己任。作为山居的家长,我的孩子们已经长大。” 台下是热切的目光,也是山居的未来。 “长时间以来,你们象学骑自行车的孩子,我一直在后面扶着你们骑啊骑,骑过了草地、骑过了山岗、骑过了湖泊、骑过了树林,一直骑到了纽交所……” 台下一片哄笑。 “今天,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台下顿时鸦雀无声,黎倩倩是我的继任者。我望着她:“其实,我早就放开了手,你们早已学会了骑自行车。所以,未来的路,即使我不在,你们也不用怕。勇敢的向前骑……我,永远深深的爱着你们,也相信你们会做的比我更好……” 台下群情激昂,所有人都为山居的未来沸腾,也对我离任有诸多惋惜和不舍。 当晚,我悄悄至ceo办公室收拾自己的东西。 陆盛男忽然闯入,静静看着我收拾,目光凌厉。 “你不为我精彩的卸职演讲喝彩吗?”我边说,边将春分一百天照片的相框收入纸箱中。 “喝彩?讲的太差,叫我如何喝彩?”她分明又来找茬。不过,我早已习惯了她的做派。 “太差吗?”我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嗯,不像卸职演讲,更像是临终遗言。”她咄咄逼人的瞪着我。 “随你怎么想吧,反正我也已经说完了!” 我收拾妥当,准备抱着小小的纸箱走出去。 “你答应过我,不去用那张底牌!我现在要你再亲口保证一次。”她堵在门口,脸色苍白,情绪激动起来。 “每个人都有种天生的叛逆精神,不信他人给到自己任何建议,却唯独相信自己经历千辛万苦后琢磨出来的选择。”我淡淡答。 推开她,头也不回的走出去,身后传来陆盛男嘤嘤的哭声。 我在父母的楼下,望着窗里暖暖的灯光,跪在街边冰冷的水泥板上,“咕咚”、“咕咚”、“咕咚”磕了头。心中默默念叨:“这世上,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们三个,我亲爱的爸爸、我亲爱的妈妈、我亲爱的春分。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们……”。 我写了字条放于胡昊然床头,将来他工作必然很忙,但不管如何忙碌,也要对我的父母做到“随叫随到”,他可以再娶,但买的婚戒,钻石不能比我的大。 我回到汨罗县,站在兰若寺的小院里,仿佛时光回到了我与胡昊然斗智斗勇的日子。闭上眼睛,他穿着白色衬衣,远远地望着我,浅浅的笑,地上的幸运草开了满满一地的粉红,我闻到一丝香甜,是他的味道。 这个月的十五,我找出那粒月亮瓜子,放到了抱月寺的银杏树下。 番外一:重生 上午九点,k市第一人民医院重症监护室里。一名护士推门进来例行查房,床上的病人已经昏迷三年,苏醒无望,只是这人的妻子太执拗,死活不肯签字拔管,这种事情,她们见的多了。 这人的妻子之前三天两头往病房跑,从未疏漏,只是最近? 大约有四天没见那女人来过了呢!恐怕坚持不住了吧!她一方面很高兴自己又见证了一次感情敌不过现实的戏码。佩服自己早早便猜到了故事的结局。另一方面又忍不住惋惜起来,这个病人即便就这么趟着,也堪堪是这个医院里颜值最高的男病人,常常叫其他科室的女护士偷偷跑来参观。之后,都会羡慕自己可以照顾这样盛世美颜的病号。 “盛世美颜又怎样?家人若放弃,拔管便是很快的事了。”她暗暗嘀咕,有些难过。 这么想着,已经走到床边。一抬眼,记录簿“啪”的掉在地上。 她与床上病人的眼睛对上,那双乌黑的眼睛里,盛着一汪秋水,安静的透着凉意。 看护这个病人已经三年了,这双眼睛从未睁开过,因此从未见过这一汪秋水。 这眼睛叫她的脸莫名的烧起来,声音因极度吃惊而颤抖:“你……你……醒了?” 那眼睛的睫毛轻轻抖了一下。 两小时后,病房中便围着熙熙攘攘的人。鲜花、果篮、营养品……蜂拥而至。 “胡厅长,您来了,这是我从医生涯里,见证的最大奇迹,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啊!”张院长激动的迎上去,紧紧握着急匆匆走进来一个身着警服,五十多岁气质威仪的男人的手。话毕立刻将他引到床边坐下。 “昊然……昊然……,我的好孩子……”他气息翻涌,一边喊着,一边老泪纵横。 那乌黑眼睛的睫毛又轻轻抖了一下。 几分钟后,张院长欣喜的对胡厅长道:“我们已经检查了各项指标,都很不错,很快就可以做气管闭合,之后便能下床做身体复健,恢复的就更快了……” 床上的男人用尽全身力气睁着眼睛向身边的人群张望。 医生、护士、父亲、母亲、连一向讨厌自己的哥哥、姐姐也都来了,邢队、陈刚、队里的同事,那么多张熟悉的脸,却独独缺了最重要的那一张…… 这种时刻,为何她不在自己身边? 她呢?她去了哪里? 他努力想开口,问她去了哪里?却怎么也张不开口,食指微微颤抖着,颓然于脑海中滚过一个灼热的,迫切想呼喊的名字:“林静!” 失望的闭上眼,没有她的世界,睁着眼与闭着眼,又有何分别。 等她来,他再睁眼好了。 他的意识还停留在三年前,她住在汨罗县,赶过来还需要时间。她开着二手小菠萝,空有开法拉利的表情,却只有电动车的时速…… 在一个无法挣脱的漆黑房间里,她的声音响起时,房间里便会透出一丝光亮。 “昊然,你醒过来啊!你为我做过的,我如今都为你做过一遍了,只是喂饭没有,你给我一次机会啊!你为什么不肯吃饭?我同你说啊,这些管子里流的东西是苦的,根本没有饭菜好吃……” “我再也不做鬼火冒给你吃了,我如今做的糖醋鱼不会出bug了,原来下锅前抹点盐在鱼身上,就不会糊锅了,你醒来,我做给你吃……” “你不要用呼吸机了,你自己喘气好不好?求你了!” …… 他拼命的想抓住那一丝光亮,却怎么也抓不住。 她一定会来,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三天后,他能坐起身来。她的电话始终无人接听。 看到床头柜中的日记本和留言簿。这才惊觉,已经过去三年,为何那留言簿上都是对未来的嘱托,心忽的沉自海底。 五天之后,他看到了那个叫春分的小女孩,是q萌版的林静却长了自己的眉眼。让他第一眼,便爱到了骨头里。为她取了名字,叫做顾念静。 三个月后,他回到汨罗县,按照留言里交代的,找朋友蒋佳怡拿到了之前别墅的钥匙,这好好的别墅,她却总喜欢叫做兰若寺。想到她精灵古怪的样子,他嘴角忍不住荡出一个微笑。 进了门,眼前一亮,一院的醡浆草,开出一地粉色的小花。 院中车位,停着一辆崭新的蓝色酷路泽。与自己之前卖掉的,一模一样。 “你……终究还是不愿欠人……”他低声喃喃,闭上眼。 眼前浮现出她瘦弱的身体,颤抖得像风中的树叶,漂亮的眼里蓄着泪水,却倔强的拼命睁大眼睛,努力咬着牙不滚落一滴出来。骄傲的高高抬着下颌,深深吸着气,嘴里蹦出冰冷的字眼:“欠债还钱,欠情还情,是我林家的家教”。 她的样子真切的仿佛就在眼前,伸出手,却只是空洞。 “你还清了我的钱,却还不清你欠我的情,你林家的家教,希望你能继续谨记”,他对着空气自言自语,眼泪默默滚了出来,这些没有她的日子,世界只剩黑白。 很多时候,想着她,便会莫名其妙笑一阵,哭一阵。 她的日记和留言,都未对生死和去向做只字片言的说明。只是对他和春分、以及父母的未来做了些安排。 关于自己奇迹般醒来,他宁愿相信,是自己的生命力创造了奇迹,而她,大约只是累了,躲在某处休息,等休息好了,不累了,就会回来找他和春分。 他从不避讳提起她,亦从未因她在人前掉过泪。 “失去才会伤心,我从未失去过她,我只是在等她,不管等多久,都会一直等下去!“他这么告诉自己。 他可以留在k市工作,可他不愿意,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告诉他,她在汨罗县。 总有一天,他会与她重逢。 番外二:逃学的春分 5年后。 汨罗县缉毒大队队长办公室里,一个帅气挺拔的男人表情严肃,翻看案卷的手指,白皙修长。电话响起来。来电显示是“班主任高老师”。 “你好,是顾念静的父亲吗?”高老师的声音很是温柔。 “我是。” “你女儿今天又逃学了,你去找找她,找到了带着她一起到学校来一趟。” “抱歉!高老师,叫你费心了。” 他放下电话,食指扶着额头,用大拇指轻轻揉着太阳穴。额前发际被手指无意撩起之时,露出隐约的疤痕。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是很多次了。头疼,一个小女孩,怎滴会如此淘气,让人费心不止。他明明清楚记得,自己幼时小心翼翼不会犯任何错误,从未被请过家长。 这是随了谁?他脑海里立刻升起妻子的样貌,想起妻子,嘴角不由自主的荡出一抹浓浓的笑意。 她当初能装神弄鬼把前来报复的歹毒给吓得坠楼而亡,便不可能是个安分守己的女子,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不安静的女子,却令得他世界里其他所有女人都黯然失色。 “小丁,我得出去一趟,女儿学校里有点突发事情需要处理。”他朝隔壁办公室的同事招呼了一声。 “胡队,你尽管去。”小丁殷切的答了一句。 听到他匆匆远去的脚步声,小丁忍不住朝对桌一位正在整理相片的同事叹道:“咱们胡队可真是不容易,这些年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的!” “是啊,算起来他妻子失踪了都五年了,要我说啊,恐怕早就出了意外了,否则怎么可能舍得下这么帅气又专情的老公,还有可爱又活泼的孩子。你认为呢?”他放下手中的相片,热切的望着小丁。 “意外?不好说,据说胡队当时受了重伤,在医院里躺了三年,所有人都说醒不过来了,就连队长的老爸胡厅长都绝望得同意拔管放弃了,之后忽然奇迹般的醒来。而他醒来后,那个女人就不见了。所以,也有可能是胡队长的妻子经过三年的守候,最后绝望,选择了逃避。而当她刚刚出走之后,咱们胡队长就离奇的醒了。女人通常都比较脆弱嘛!”小丁分析的头头是道。 “那时候以为胡队不会醒了,可这么多年,又怎么会不知道胡队已经醒了?” “在胡队最困难的时候抛下了一切,你认为她还有脸回来找胡队吗?” “嗯,有道理,换做我,也一定没脸回来。”他刚刚拿起那堆照片,又忽的放下:“不对啊,既然那个女人都选择丢下病中的胡队,那为何胡队这些年还怎么都不肯忘了她呢。” “是啊,这几年胡队的门槛,都快被来说媒的人给踏破了。或许?或许是因为那个女人太出名了吧!”小丁自觉牵强,答得有些没底气。 “太出名?” “嗯,胡队失踪的妻子是一家市值过了千亿的互联网公司创始人呢!” “啧啧啧!奇了怪,总之就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男人下了楼,换了身衣服,钻进停车场里一辆蓝色酷路泽,先拨通了一个电话。 “佳怡,春分在你家吗?” “不在,怎么了?这小妮子又逃学了?” “嗯!” “一定又上山了,我换身衣服,一起去帮你找吧!”蒋佳怡也着急起来。 男人想起怀了二胎如今已经大腹便便的蒋佳怡,“不用,你如今身子不方便,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蒋佳怡那头的电话被人抢过,一个男声咋咋呼呼道:“昊然,我帮你去找,春分一定又跑去“真味原爱”混吃混喝了!” 听到混吃混喝,男人脸上泛出浅浅的笑:“我自己去找吧!”。脑海中浮现出女儿在“真味原爱”的餐桌边,一张小小的嘴里,咬着大大一块油炸排骨的样子。 “你直接打个电话给彩凤,让她立刻将那小妮子扭送到下山的旅游车上,你直接在车站将她捕获,岂不是方便多了。” “扭送?那是他的心肝宝贝,怎么舍得扭送,你傻啊?”蒋佳怡骂刚刚抢了自己电话的男人。 “他家的小妞子总是不听话,分明都是他给惯的,你看我家妞妞,为什么就这么听话?还不是我赵瑞管教有方……” “有方个屁!孩子都是我管的好不好?” …… 电话那头两个人吵起来。 这两口子,从刚刚认识就一直吵个不休,之前离奇闪婚,叫所有人大呼意外。 男人懒得听他俩吵,默默挂上电话,关上车门。 几年前的那个场景又浮上心头。 一个傍晚,蒋佳怡来敲门,与他说起妻子的嘱托。 “昊然哥,有件事情,我想让你知道。我从很小就喜欢你,之前对林静说过,你是我的初心。大约因为这个原因,林静失踪前,曾来找过我,流着泪拜托我照顾你。说将你托付给我,她最放心。可……可那时的我,已经对你变了心,爱上了赵瑞,也怀上了妞妞。所以……所以只能硬了心肠的拒绝她。我看着她当时的模样,真是很伤心呢!问她为什么要离开你,她只是落泪,却什么都不肯说……” 想到这里,男人眉头蹙起来,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发白。 蓝色酷路泽一溜烟朝幸福的城奔去。 中饭时间,“真味原爱”里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男人伸头观望了一阵,看到一个系着围裙,脖子上挂了小拇指粗金项链的女人,上前问道:“彩凤,春分在你这里吗?” “春分!春分!你爸来找你啦!”女人大声朝最里面的包房喊着。 没见人出来,两人走进去,里面空无一人。只见桌上狼藉一片,是一堆被啃得只剩骨头的油炸排骨。 “刚刚还在,这一眨眼的功夫又跑哪儿去了?”叫彩凤的女人搓着手,接着抱歉道:“她刚来时我就想打电话通知你,可又寻思着马上就到饭点了,想弄点好吃的给孩子吃,吃完了再叫你来接她,只是没料到,这小妮子跟个泥鳅似的,又溜不见了!” 两个大人四处张望。 番外三:淘气鬼 后院钻出个圆嘟嘟的小男孩。被彩凤一把拎住。 “春分呢?刚刚你俩不是一起吃的饭吗?” “她说她要去山上荡秋千”小男孩一脸不高兴。 “你怎么不陪她去?”彩凤呵斥他。 “妈,是你一定要我照顾春分,上午她要逃学,我只好对老师撒谎说家里有急事儿,陪她跑了出来,下午我劝她回去上学,她还是不肯,非要上山荡秋千,我不想陪着她,我想去上学。”小男孩因理由正当,顶撞得理直气壮。 “荡秋千?山里又没有儿童乐园,哪来的秋千可以给她荡?”彩凤一脸不可置信。 “有一棵大榕树,很大很大,树枝上垂了很多藤下来,春分将最近的两条系上了疙瘩,然后坐在疙瘩上荡来荡去,开心得不得了呢!”小男孩嘟着小嘴,说得绘声绘色。 “下午也别去上学了,带你昊然叔叔去找春分。听到没有?”彩凤使劲拍了小男孩一巴掌。 “春分的妈是学霸,所以春分不用上课,每回考试也是前三名,可我不去上课,就会考倒数前三名,妈,你以前是学渣吗?都害我成了学渣了,还不让我去上学……”小男孩一脸委屈。 “咦?敢顶嘴了你!你妈我怎么可能是学渣?……”彩凤怒气冲冲开始四下找可以抄手上的条状东西。 男人牵过小男孩,笑着道:“明宇坚持上学是对的,下午还是去上学吧,只要告诉叔叔那棵树大约的位置就可以了!” “去到幸福的城三期,然后去到北门,再朝着湖边走半小时,右边山岗上,高高的地方,只有那一棵那么大的树。很容易找。”小家伙生来就古道热肠。 “三期?还很远哦,春分是怎么去的?”男人问。 “她一般都是坐旅游小巴上去。” “她?坐小巴?整天往山上跑,上上下下那么多次,她有钱买票吗?”彩凤奇道。 “她从来不买票,小巴司机都认识她,不要她买票呢!” “不要她买票?”叫彩凤的女人想不通。 “谢谢你,明宇!”男人亲昵的揉了揉小男孩的头发。 出了门,男人驱车继续朝山上的三期走,到了三期,路边停着几辆等客的旅游小巴车,几个司机坐在路边打牌。 男人上前问道:“师傅,请问,你们看见一个小女孩吗?大约七八岁的样子。” “七八岁的小女孩?你说的是林总的女儿吗?” “林总的女儿?”男人问。 “是啊,你说的七八岁的小女孩,只有这一个。经常独自坐我们的车上上下下,这里开小巴的,没人不认识她。” “是啊,没人不认识这个小机灵鬼!”另一个人插嘴附和。 “她不用买票吗?”男人之前就知道这孩子喜欢乱跑,故意扣着她的零花钱,本来认为没钱买车票,便也就跑不到哪里去。 “是啊,起初我们都不认识她,问她买票,她说自己是山居集团林总的女儿,我们叫来物业处的苏经理核实过,说她真是林总的女儿呢,之后,大家就都不叫她买票了。” “为什么?”男人问。 “哎!说起这个林总,一个弱质女流,创建了山居集团,改变了我们这么多农民的命运,真是叫人敬佩。我们从心底里感谢她。只是听说如今生死不明,这么个没娘的孩子,只是想搭个车而已,谁会忍心同她计较这些。”一个小巴司机感慨不已。 “是啊,若不是林总,我便只有宁麦村那两亩地的收入呢,哪像现在,每年有幸福的城的分红,还有开小巴的收入,日子好过不少了呢!” 提起林总,他们思维有些发散。 “是的,我要找的就是她,你们看到她了吗?”男人想赶快找到女儿。 “你是她什么人?找她做什么?”一个小巴司机警惕起来。 “我是她父亲,找她回去上学。” “她父亲?那你是林总的……林总的……”小巴司机有些结巴起来。 “我是林静的丈夫,她女儿的父亲。”男人腰板直了直,愈发显得俊朗不凡。 “那小机灵鬼刚坐我的车上来,下了车朝北门跑了。” 出了北门,便是山地,只能步行。 男人一边走,脑海中一边浮出很久以前一个温存的夜晚,这个被外人恭恭敬敬称作“林总”的女人,像只小猫蜷缩在自己怀中,蜜糖一样的嘴唇吻着自己耳垂,声音软糯:“我不想你叫我林总,我想你一直叫我静宝。直到我们有了宝宝。” “有了宝宝也叫你静宝,一直叫到你成了八九十岁的老太太。”男人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好是好,只是怪不好意思,怕别人笑话!没有旁人的时候你再叫……”她一脸娇羞的模样,叫他心动得难以自持。 他不愿再继续想下去,这么想下去,只会让他胸腔内愈发疼痛。 朝着湖边走了半小时,他朝右边山岗上望了过去,有些恍惚。这个地方? 六月,高高的山岗上,蓝天白云下,挺立着一棵美丽的大树。巨大的树冠枝叶繁茂,开满了一串串黄色小花,粗大的气根落地生根成了树干,巨枝上的须根随风起舞。树的四周,是一大片醡浆草,粉色的小花,铺满了整个小山坡,美得像只在画中存在。 男人走了过去,看到那个熟悉的小黄书包,挂在一个枝丫上。再走近些,他抬头。一个小小的身躯隐藏在树干之上,只露出两只穿了红皮鞋的小脚一荡一荡。 “春分……”,男人温柔的喊了一声。喊完立刻伸出手,以防那小小身躯忽然从枝叶中坠落。 树干后冒出个小脑袋,清澈的大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 “爸爸!”她兴奋的喊了一声。 看到男人伸出的手,小姑娘索性直接从树上滚了下来,正好跌在父亲手中。 每一次,父亲都能这样准确无误的接住她,这种游戏叫她乐此不疲,“咯咯咯”笑个不停,只是这次笑起来有些漏风,前天她又落了一颗门牙。 番外四:重逢 “宝贝,你又逃学?”男人满脸宠溺的质问。 “爸爸,我虽然逃学,但却是在做更有趣的事情。”她大眼睛眨巴眨巴,粉嘟嘟的右脸颊上有块污迹,头发上粘了片树叶。 “什么更有趣的事?”男人将她放在地上,轻手轻脚从上到下整理了一遍。 “我们学校里马上就有个诗朗诵比赛了,我要拿第一,所以要好好准备一下。”她得意的抬起下颌,抿着嘴笑。 男人心里掠过一丝凉凉的甜味,她的母亲,得意的时候,也是这般喜欢抬起下颌,抿着嘴笑。 “那你准备好了吗?”男人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准备好了,爸爸,我表演一次给你看。”她跃跃欲试,伸出小手将父亲拽着坐到地上。 “嗯嗯……”,清了清嗓子,她入戏很快,迅速收起方才的嬉皮笑脸,小脸瞬间认真又哀伤,期期艾艾的念了起来。 一棵开花的树 作者:席慕蓉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佛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阳光下 慎重地开满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当你走近 请你细听 那颤抖的叶 是我等待的热情 而当你终于无视地走过 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 那不是花瓣 是我凋零的心 一阵风吹过,纷纷扬扬落了一地的小花,颜色由乳白向黄色渐变,不出跳,却与树叶很是和谐。男人捡起其中一朵,仔细端详,那花很小,可爱的像只小罐子,里面藏了很多花蕊。 男人的心忽然被掏空,大脑一片空白,面色有些苍白起来。她这个年纪,怎么会知道席慕蓉。 涩涩问:“谁教你念这诗的?” 小女孩被男人的脸色怔住,乖巧的走到男人身边,“怎么了爸爸?你头又疼了吗?”伸出小手轻轻揉着男人的太阳穴。 “不,没有。”他努力扯出一个笑脸,“宝贝不用担心。” “没谁教我,那天在外婆家,我翻抽屉,看到妈妈小时候的奖状,外婆说,妈妈二年级的时候,诗朗诵得了全校第一名,当时,念的就是这首诗。所以,我也要念这首诗,也拿第一名。”小姑娘的脸上,有种他极为熟悉的倔强。 二年级?那时的她,一定也是这么可爱、这么聪明、这么漂亮。只是,她为何念的是这首诗? 心中有些压抑已久的念头,让眼中忍不住升起水雾。 “爸爸,爸爸,你头疼的哭了吗?很疼吗?我帮你吹吹。”小女孩慌乱起来。 男人本想安慰说不疼,可又无法解释自己的眼泪,索性苦着脸沉沉道:“是……是有那么一点点,但只是一点点而已。” 今天,这是怎么了? 男人想起妻子林静来,她与自己很不同,自己是无神论者,喜欢用逻辑来推理,若要叫他相信什么事情,都必须出示证据。而她,什么都信。她信欧洲寒冷潮湿的森林里住着吸血鬼,也相信西方极乐世界住了很多佛祖,相信喀纳斯湖里真有水怪,相信有平行世界,相信有外星生物,她在深夜偷偷对着二手小菠萝讲话,期盼那是个隐藏了真面目的汽车人。 她傻乎乎叫他很不放心,只有放在自己的羽翼下小心翼翼护着,才能安心。 男人一直想不通,这么个傻乎乎一直靠自己照拂和安慰的女人,是怎么创办了山居集团这种互联网巨无霸的。 关于树灵和换灵,她对他讲过一些片段,他只当她又天真的信了不知来自哪里的洗脑之说,每次她胡说八道,只要她说的高兴,他便跟着高兴,从不忍心驳了她的兴致。 于他的理念,只要她高兴,任怎么胡闹都可以。 夜晚,男人辗转反侧怎么都无法入睡,他起身看了看已经熟睡的女儿,蹑手蹑脚下了楼,蓝色酷路泽在夜幕中,风驰电掣盘山而上。 月亮将天空照成一袭华贵的丝绒蓝,山岗上的大树是这美丽背景中的一抹黑色剪影,有种庄重含蓄的曼妙。 男人跌跌撞撞走了过去,在树下傻傻站着。良久,颤抖的声音打破了月色中的宁静。 “静宝,是你吗?我……我是昊然。” 四下里,只是风声。 “静宝,是你吗?我……我是昊然。”他重复着。 几次之后,他松了口气,却笑得凄凉:“我大概是疯了!哈哈哈。” 他转身,刚走出几步,听到身后树叶抖动的声音,烟火般耀眼的光影从树叶中游出,在空中划出美丽的弧线,最后呈一个个圆形停留于树梢。 是她的满满一树月亮! 仿佛再次被子弹击中,弹孔爆裂之后剧痛起来,不同的是,这次是心脏。他颓然的跌坐在地上。 将脸埋于掌中,泪水禁不住滚滚而出。 这五年来,第一次放肆的哭喊:“林静……林静……你这个傻瓜,回来……,快回来啊……” 陆盛男每天上下班,一抬头都能看到山居集团豪华的大堂里,挂着巨幅标语,那是所谓的集团精神,写的是“只有相信奇迹的人,才能遇见奇迹!”落款是山居集团创始人林静。 每次看到这个标语,那一夜的情形总在陆盛男脑海中来回。 “不要做这种傻事,你创建了山居集团,难道还不够自豪?还不足以承载你人生的意义吗?”陆盛男说。 她只淡淡道:“我一生最自豪的事不是创建了山居集团,而是令我的爱人复活。我人生的意义就只是爱胡昊然。” (终) 01 雏鸟 2011年,是我在q大最后一年,q大是国内排得上号的财经大学,而我们金融系由于诸多毕业生都就职于颇有名气的金融机构,成为这所大学里最耀眼的分支。 在虚拟经济如火如荼的年代,江湖上屡有q大金融系毕业生功成名就的传闻。而每次校庆,金融系毕业生们鲜衣怒马的做派,和停放在停车场争奇斗艳的豪车,无不刺激着我们这些跃跃欲试的雏鸟。 我叫林静。 同宿舍有个闺蜜,叫陈彩凤。乖巧又勤勉,甚是讨人喜欢。四年来,虽从未有过丝毫家庭拮据的迹象,却总因家里出自农村而常常产生自卑心理,或许连她自己都并未觉察,但每每有人问到:”你家是哪里的?”她总要费心编造一番。那些交往少的人,还没深究就忘了。那些交往多的,便很容易发现,她的答案经常因人而异,也因时间有所不同而生出差异,大约时间一长,自己之前说了些什么,竟会连自己也忘了! 她之所以这么信任我,大约是很久之前有一次,有人发现她总这么编造,我不但没有象方舒那样尖锐揭穿她,而是很有温度的在众人面前替她解围:“农村又怎么啦,其实现在农村比城市富裕的家庭也挺多,受教育程度也不见得比城市人差!” 她脸上尴尬立刻转变成感激。 只方舒冷冷的向我丢下一句:“虚伪!” 其实撒谎编排是件很累心的事情,大约是我知道她的底细又并不在意,她在我面前不必伪装,内心很轻松,所以总喜欢和我在一起吧!亦或许,人是群居动物,总爱三三两两厮混一处。 唯独方舒是个奇葩,方舒在我们班是独行侠,她高傲冷漠、特立独行,一副看不起天下人的样子。同学间盛传,她是名副其实的富二代,家族是本市颇具盛名的大财阀,主营地产开发。 有时候我偷偷观察她,面色总是苍白,那种不可一世的傲气跟她浑身上下的名牌竟然相融的如此和谐,我分不清究竟是大牌给了她那冷冷的光,还是她给了那些大牌冷冷的光,手表、包包、鞋…… 既然是光,即便再冷,也不得不承认其耀眼夺目。 我偷偷总结,有些人天生就是贵族,如方舒;有些人天生就是闰土,如彩凤。 方舒基本不住在宿舍,也经常缺课,总是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学校老师对她异常客气,平日里对我们总命令加威胁,但对她皆是交心体己的劝慰,这“明显”让全班都感知到其背景不凡。 我从小便生得一颗坚强好胜的心,在彩凤面前那是百分之二百的优越感,但在方舒面前,若不是她每学期会挂个一两科,总落得次年补考,而我每每总是全a碾压了她,恐怕我也会在她面前落得个心理失衡。但有时候一转念,也不得不感叹:就她蜻蜓点水似的来那几天,居然只挂一两科,真是聪慧过人啊!继而内心默默被她碾压了! 连我都被她虐成这样了,其他人还怎么活,所以她基本没什么人缘。 不过,看得出来,方舒对学校里的人缘根本不在乎。或许,那时候我们的世界在学校,而她的世界,才真是世界。 2月14日,这是我在学校里最后一个情人节。 一大早彩凤就不见了踪影,她每年的情人节都异常兴奋,并不是因为她有需要经营的恋情,而是因为对那些她力所能及的小生意,历来抱着及其浓厚的兴趣。她跟她的那几个老乡,我之前以为至少其中有一位是男朋友,但彩凤坚决否认了,一再强调只是老乡。 他们通常凌晨就起床,在学校大门口集合,辗转n趟公交车,去本市最便宜的花卉批发市场,批发成捆玫瑰,然后自己用那些闪亮的包装纸分装成一支一支去热闹的街头售卖。我总感觉她在选择花色和包装材料的时候显得过于“浮躁”和“热闹”了些,老喜欢那些个红橙黄绿,一如她的穿衣风格。 有一次她痴痴的看着刚装扮好的我说:“林静,你们城里人就是长的白!” 我故意提示她:“你若好好搭配色彩,也会很白的!” 我这是故意说了假话,彩凤五官很是清秀,但就只皮肤有些黑,若非如此,她便是很惊艳的那种了。 一直以来,她执着的喜欢红色,经常说:“黑白灰什么的,不适合我,我喜欢红色,我们那儿结婚时,新娘子穿的那种红裙子,可漂亮了,等下次我们那儿有人结婚了,我带你去看,你一定会惊艳傻的,呵呵呵!” 她说的时候很兴奋,我总不以为然,洁白的婚纱才是这世上最美的。那时候我想,或许她一生都不会有对“高级美”的颜色感知。 胡昊然是矮了我两级,法律系的小学弟,年纪比我整整小了三岁。 我不明白如今的学弟怎滴不爱乖巧可爱的学妹,非要来追着为了找工作的事,烦躁到脾气都跟更年期了一样的学姐。 去年冬天,我和彩凤路过篮球场,一个篮球突然就砸了我满眼金星。我怒将篮球扣下,一心想狠狠收拾一下砸了我的冒失鬼。 一个大冬天还穿着背心短裤的男生蹬蹬跑来,也不道歉,看着我笑得很邪性。 我火冒三丈:“你砸到人不知道说句对不起吗?” “我没觉得对不起!”他居然毫无愧疚。 “这么说你是成心的?” “对,成心的!” “我之前得罪过你?” “没有,我今天第一次见你” “你神经病吗?”我火冒三丈,如果不是这么多人看着,我想上去揪他的头发。 “我对你一见钟情,我想让你停下来看到我!”他眼睛都不眨的看着我。 “什么?什么乱七八糟?我想他一定有病。 “不是乱七八糟,我认真再说一次,我胡昊然对你一见钟情,我想让你停下来看到我!”他表情严肃。 他坚决的态度让我一度有些狐疑起来,但当我再次认真梳理记忆,确定自己之前确实不认识他,便断定这人一定病的厉害。身边由于我们的争吵已经慢慢围起了围观的人,听到他的话,更有唯恐天下不乱之人兴奋的吹起了口哨。 对待非常之人,得用非常之策,干脆撒谎:“抱歉,我有男朋友了”。 “你撒谎,我之前已经打听过,你没有”他一本正经的不依不饶。 02 情人节 我喜欢的人,精致洁净、谈吐优雅、书卷飘香。比如那清瘦斯文的黎师兄。而眼前的人,背心短裤、臭汗淋漓、咄咄逼人、窜上跳下,像只猴子。而且还是只突兀、没有礼貌的疯猴子。 之后他更疯的厉害了,到我们宿舍楼下弹吉他,下着大雨还把寿司便当送到我班里来。他每次毫无顾忌于众目睽睽之下这般行事,总引来一阵哄笑,让我感到很是丢脸,所以更多时候觉得他象个麻烦一样纠缠着我。但让人有些意外的是,在外界环境里,他如此这般纠缠却华丽丽的被所有人同情。他成了痴情典范,而我成了“白眼狼”典范。 今天可是情人节,我担心他又整出什么幺蛾子。 这不,上午一下课他又堵在宿舍门口。 “林静,晚上我们一起吃饭,接着看个电影怎么样?”这么俗套的活动,他一脸兴奋。 “不去”我眼都懒得抬一下的拒绝他。 他在我身边那种自顾自的欢乐,总让我立刻怒火中烧,这种特殊的日子,更不能跟他有所牵扯,吃饭看电影什么的,不等于默认了他所想要求的那种关系,同学们看到该怎么想我,他们一定会嘲笑我:“看吧,装了那么久的矜持,还不是缴械投降。” 我想绕过他进去,他抓住我的一支胳膊,戚戚然看着我。 我强压住心头火,冷冷道:“再不放手,你信不信我会给你一大耳刮子?” “林静,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说话吗?我求你了”他放了手却很委屈的样子。 “胡昊然,你到底看上我什么了?你告诉我,我改,我改还不行,我也求你了” 他尴尬一笑:“是我先喜欢的你,你不管什么样子我都喜欢,我改就好了,你告诉我改成什么样才是你喜欢的?我一定会做到!” 我内心转了几百个来回,这个方向的话似乎说的已经够多了,但均不见效。干脆来个狠招。 我沉吟片刻,作真诚状先叹口气,然后一字一顿:“抱歉!今天情人节,我若和你出去了,男朋友必定误会,希望你理解!” 我知道这是此时最伤他心的话,也是最能让他死心退却的话。 不出所料,他立时脸煞白向后退了一步。“男朋友?什么男朋友?你什么时候有的男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诧然沉默过后,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竟然问:“那你们今晚要一起吃饭吗?” 我故做甜蜜状:“那是自然!” “你告诉我,你男朋友是谁?你们今晚在哪里吃饭?我需要核实一下” “不好不好,他会误会我们的关系”我做贼心虚,着急啊。 “不会,我会跟他说明,我在追求你,你没有理我,所以我想看看她中意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通常这种情况,男人都不会生气,反而会很有面子。如果这样还会生气的男人,就小肚鸡肠没什么气量了!你们只管吃你们的,不用管我,我看一眼就走”。他认真恳切的说了一通。 我这边呆愣着还没答复,他只说晚上见,走了! 哎呀妈呀,这孩子咋这难对付!这般这刨根问底的脾气真是叫人崩溃。 我赶紧打电话求男闺蜜赵瑞来救我! 赵瑞是小时候就一起撒尿玩泥巴的发小加男闺蜜,总是有求必应,后来学的艺术设计,这会儿还没毕业就被某著名设计公司给预定了,说实话挺羡慕他。 赵瑞很是仗义,晚间果然赶来救场。 我跟赵瑞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加互相打击,之前说好了他配合我演这出戏。六点半,胡昊然果然站在门口朝西餐厅里张望,我笑意盈盈,故意用餐叉叉了块沙拉,做了亲密装喊:“啊”喂给赵瑞。 这种情形想必换谁都转身就走了,不料胡昊然这朵绝世奇葩还端端的坐了过来,简直让人烦闷死了,不想说话。 那情形分明是胡昊然疑心我在“演戏”,他一直委婉盘问赵瑞我们之间的事情,期望我们好露出什么破绽来。难道他以为赵瑞是我花钱租来的! 男闺蜜起先对他很是同情,被问着时象挤牙膏一般,挤一下出一点,问着问着,忽然就被问得起了逆反。 男闺蜜不再被动,絮絮叨叨起来:“我和小静是青梅竹马,我们家小静看着厉害,什么都会,但实际什么都不太精,游泳50米就歇菜,钢琴只会一首《爱丽丝》,吉他只会两首:《天空之城》和《丁香花》。她画画是我亲授,只会简单的风景。换句话说,她所有的技能只能供短时间臭显摆,不能深究,一深究就露馅…… 很明显,他真的与我青梅竹马,不是租的。 “不简单,我是印象画派,你懂不懂?”我故意与男闺蜜撒娇道。 胡昊然一直愣着,似乎仍旧没有退场的意思。男闺蜜乘胜追击接着叨叨:“她吃花椒油不吃芝麻油,小时候滑滑梯时摔烂过脸,不敢吃酱油爱吃酸醋。从小就使坏,不爱吃的东西总会“意外”掉在地上,尤其是煮白水蛋和卤猪肝,这两样必须掉地上,偏偏林家阿姨觉得那东西最有营养,老弄给她吃,掉了还叫捡起来用水冲干净吃下去,这么些年,我一直都抢着把她掉了的东西吃了!你难道怀疑我们之前的感情?” 他的陈述和总结都很棒,果然是闺蜜加青梅竹马,太有默契。 只是我们俩相熟的称呼一直都是他叫我“老静”,我叫他“老瑞”,陡然间他叫“我家小静”,便浑身鸡皮疙瘩冒起,那胡昊然听得脸上一整白一整红,说不出话来。 气氛太尴尬,只想着赶紧把这累心的局给散掉,“哎呦,这八点半的电影就要开始了嘛,还有半小时车程呢!”我假装随意这么一说。胡昊然失魂落魄差点没摔椅子下面去,立刻逃之夭夭了! 虽不地道,但终归大获全胜,我满意道:“没发现,你小丫还真是了解我啊!”。 03 男闺蜜 赵瑞得意:“那可不,你一翘屁股,我就知道你拉的什么屎!” 胡昊然一走,我们的画风马上就正常起来。 “俗气,什么屎不屎的,你不觉得我浑身都是美德吗”? “哎呦,你还美德呢,你打小就没良心,没良心的人咋能长出美德这东西!” “我咋就没良心啦?” “你削了肥皂装糖纸里骗我吃,往我凳子上刷浆糊,算了,说多了都是泪” “挺记仇嘛!你一大男人,心眼咋这么小?” “说真的,你这么作,好不容易有人要,我若是你,装也装出点淑女样,好赶快把自己给出货了,免得嫁不出去了被人耻笑” “你就是旧社会脑袋,嫁不出去就会被人耻笑吗?” “当然,人家会说你心理有问题或者生理有问题” “你才有问题呢” “我两方面都没有问题,我有三个女朋友,你是知道的,可你有什么呢?” “你更没好下场,要么就是穿帮,三个都不理你;要么就是你把别人当三分之一,其实自己也是别人的三分之一。一个男人有没有全心全意,你真以为女人没感觉吗?”我越说越认真起来,仿佛自己就是他的女朋友之一。 “瞧你这副德性,好不容易来了个一心一意的,你还不感天谢地,一个劲儿作死的往外赶?还使坏叫我来当刀子,一刀一刀给人小心肝扎的鲜血淋漓!”他也认真起来。 “我什么德性啦? “你就是白雪公主的毒后妈!” 气死我了,咒我还没当公主就当了后妈,我死命一脚就踢他脚踝上。 从小我们就爱在一起玩,玩在一起又要吵,他不肯让着我,非要吵赢我。我也不肯让着他,也非要吵赢他。小时候还打过架,最厉害的一架他把圆珠笔都扎我脸上,我用石头打破了他的头。但相亲相爱的时候也多,有一次狗追我,我慌里慌张摔地上了,以为他必定会不管我自己跑了,不料他捡了棍子,站在了我前面…… 男闺蜜就是:我能一口气说他一百个好,也能一口气说他一百个不好。每次吵完就说散伙,散伙一段时间又忍不住要联系,联系了又吵,周而复始,没完没了的恶性循环。 之前自己不自觉的站在他女友的角度考虑问题,现在他也不自觉的站在胡昊然的角度考虑问题。他忽然调转枪口数落起我来,说人胡昊然一片痴心,遇上我这么个“残忍”、“没良心”、“冷漠”的坏主,真是倒霉。说着说着,我也生气起来:“我残忍?你没残忍吗?谁让你从游泳扯到鸡蛋花椒油的。是你把人给气坏的?干嘛光说我坏?” 我也觉得自己很冤枉呢! 今天也没有意外,吵着吵着就散伙了!我没看电影径自回了宿舍。 大约九点的样子,隐约听到外面不同寻常的喧闹,一舍友闻声伸头向窗外望去,接着惊声叫我:“林静,快来看你的小狼狗又在搞事情”。 我趴上窗顺着她指着的方向伸头一看,那胡昊然搞了一堆红蜡烛摆成了个心形,自己捧着一束玫瑰跪在中间,幼稚又恶俗,似乎刚摆弄好。一抬头看到四楼我伸出来的头,兴奋地大喊:“林静,咋没跟你男朋友去看八点半的电影呢?” “他……他有急事,要先走”我因心虚而结巴。 “情人节有急事的,都是有别的女朋友,这种人要不得,还是跟了我吧!” “没……没别的女朋友。额,我们吵架了,明天就会和好的,我们经常吵架!”吵架是真事,会和好也是真事,基本我说真话时语言很流畅,一说假话就结巴。 “经常吵架就分手好了,还是跟我好吧,我保证让着你,不跟你吵!” 我一向在群体面前是羞于表现的,脸一下烧的厉害,他搞这么大动静,不光他身边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和他的狼狗助力团,我们这整栋宿舍楼和对面一整栋楼,每个窗户都挤满了看热闹的脑袋。 胡昊然不懂我要的是什么,只自顾自用他的方式渴求着我的回应,却不懂得他必须得用我喜欢的方式,才有希望得到我的回应。这就好比我想要个梨子,他自己爱吃葡萄就非要塞串葡萄给我。胡昊然太稚嫩了,在我眼里幼稚得如同哭闹的小朋友。这样的他,又怎能掀起我内心哪怕是一丝波澜。也就是说,我根本没把他当男人,而是当成了孩子。 既然是孩子,就不能一味惯着,之前已经好好跟他解释过多次,我的耐心被消耗殆尽,这次他又调皮,非要搞的人尽皆知。 吃瓜群众被他的情绪影响,加上狼狗助力团的家伙撺掇,很快两栋楼间就响起了排山倒海般的呼喊:“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胡昊然这戏居然做的大家都入了戏,而我却觉得他玩过了,被逼的要窒息。控制不住的火冒三丈,没多想就用水盆抬了满盆水,从楼上照着他泼了下去。 随着人群的惊叫,那盆水泼灭了蜡烛,淋湿了胡昊然,安静了所有起哄的家伙。 起哄变成了唏嘘,我伸出脑袋看下面,只看到东倒西歪的蜡烛和一串远去的湿脚印,内心难免还是生出了些许罪恶感。 而那无情的一泼,让我以“冷酷无情”的名声在学校里声名远播。之前还在暧昧的校园感情因我“如此可怕”被扼杀在摇篮里。 彩凤回来的很晚,看起来情绪也不如去年高涨,我故意问她今天挣了大钱了吧?她只支支吾吾说还行。 我对经济账虽谈不上精细入微,但囫囵算法也还思路清晰。学校门口就有卖情人节玫瑰,情人节这一天上午喊的是二十元一支,下午就变成了十元一支,傍晚时候已经跌成五元一支,晚八点更是五元三支,而彩凤晚十一点才回来,据她说进价是五元一支,售价是十元一支,我为她没有随时间推移而变化售价而心存疑虑。 夜里,宿舍蚊帐中,彩凤又说梦话了,嘴里卖力吆喝着:“来啦来啦,情人节玫瑰,四元三支啦!”。 宿舍的蚊帐里,偷笑声此起彼伏。 04 校园里的那场雨 我挺佩服彩凤,她在情人节亏损之后完全没有一蹶不振,而是立刻另起炉灶,彩凤跟学校里一个清洁工小芬是老乡,交情甚好。小芬有时会在学校大门口摆地摊,这次,彩凤对我们宿舍宣布说是要接手了小芬的地摊。 关于摆地摊,我绝对没有任何看不起的意思,但如果让我去,这脸上一定是挂不住的。也就是说,别人摆倒是没什么,自己去摆还是觉不好意思。 而且我的时间很紧,为了能达到目标公司的标准,我还有很多自学科目在研读。金融是一种涉及面广,单一领域纵深程度又很深的业态,行业知识更新迭代极快,从业人员需要随时都保持亢奋的学习状态。 不过为什么要接手地摊呢? 我不奇怪彩凤为何要摆,而是奇怪小芬为何不摆。 说起小芬我们这栋楼都认识,彩凤跟她走的比较近,所以跟我们宿舍的人更熟络些。小芬身份证被改大了两岁,来的时候说是十八岁,其实只十六岁,如今也刚满十八岁,是学校里请的清洁工,长的清秀可爱,我见犹怜。 小芬不是一个普通的清洁工,如此被我们集体看重,是因为她是一个有故事的清洁工。小芬家里重男轻女,初中都没给念完,之前在家大部分时间都带弟弟,后来弟弟大些不用带了就去给人当帮工,然后不知怎么滴辗转来去,到我们学校当了清洁工。 在学校里她偷偷仰慕一位学长,而这位学长重情重义。从初中课程开始教她,一直教到高中课程。 每天晚上七点至十一点,都是学长为小芬授课的时间,总能看到他们在学校自习室僻静的角落,对着成摞的书本耳鬓厮磨,或认真、或谈笑。小芬之前的人生令人同情,可这之后的,却令人羡慕。 她非常努力用功,为了保证除了工作之外有更多时间学习,彩凤说她每天学习到晚上十二点,凌晨五点起床继续学习。我最初认识小芬的时候,她经常坐在教学楼后面的一棵大树下,全神贯注看教材,我上前戏谑她:“小芬,这是要考状元的节奏嘛!”她只笑咪咪的呵呵几声。 草根逆袭是这个世界最俗套,却又最动人的故事,不可否认,草根毕竟是人类的大部分,小芬的奋斗符合我们每个人的内心渴求,听彩凤说,小芬的人生目标是成人高考,于是我们所有人都希望她能考上大学,在这个城市立足。迫切到一如她的人生我们可以参与其中似的。 小芬的工资卡被母亲拿了,所以想要攒学费就去学校门口摆了地摊。那些花花绿绿、闪闪亮亮的发夹,连同她的梦想成了我们大家的鸡血。认识她的人去买,不但不压价,有时候还想多给,她总是红着脸拒绝。 “小芬为啥不摆了?”我奇怪。 “哎!”彩凤鼻子一酸,半天没说出话来。 等她调整好情绪,絮絮叨叨了一阵,我们才知道,小芬家里给她准备了亲事,彩礼钱都收了,过两天就回去结婚。 “那学长怎么办?” “怎么能跟不认识的人结婚?”我们和隔壁宿舍完全因义愤填膺而炸了锅。 我们是新时代的大学生,一定能拯救小芬,也拯救我们内心那点对美好的坚持。我出主意支持小芬跟家里决裂,然后对全校发动募捐,如果不够再对社会发起募捐,支持小芬完成学业。我们宿舍像马上要干革命似的,激动得一夜睡不踏实,一个个像斗鸡,尤其是彩凤,看着我满眼都是崇拜。 大家叫来了小芬,她眼睛哭得肿成了桃子,我跟她说完了计划,她边哭边笑抽抽噎噎的笑了。 忽然觉得肩上有了光荣的担子。学校里的我,无知者无畏。信心满满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一切。 永远都记得那个下着雨的午后,彩凤突然跑来说小芬收拾好行李要走,学校很有人情味,专门派了车送她去火车站。 不是说好了要勇敢的跟家里决裂吗?我这几天都忙着准备募款的物料呢,她这个直接当事人怎么最先扛不住?我冲了出去,彩凤抓了伞追着我。 大门口,她站在车前,伞下一双泪目凄然回望。我扑上去紧紧抓着她气急败坏喊:“不是说好的跟家里决裂吗?” 她边哭边摇头:“我家收了人家五万的彩礼钱,那钱急着给我弟弟治病。” “你等一等,就一两个月,我想办法去募捐”,我可笑的认为自己无所不能。 她哭的更厉害干脆蹲在地上,我被她崩溃的样子吓得后退一步。 “他没有想过要娶我,他从来没有想过!” 我愣住,再多的话都说不出口。 她不是被生活伤了心,而是被爱情伤了心。我突然明白她的人生目标并不是成人高考,而是成为跟学长一个世界的人,然后结婚,幸福美满的生活在一起。 那时候的我们,是多么的孱弱,爱情的杀伤力竟然会大到让人放弃希望。 载着小芬的车逐渐远去,终于在雨幕中消失,她就这么走了。 我转头看到不远树下立着的那个清瘦的男孩,我知道是他,内心怨恨他怎能就这样让小芬离开。 恨了他很久,直到很多年以后,才能理解他的处境,那时候的他又能做什么呢?我们都在学校漂着,他又如何给得起小芬一个婚姻的承诺。回望那些时光,毕竟他教了小芬那么多、那么久。大约那已然是他倾尽所有,所能给予小芬的情意了,也许这也是小芬一生中最温暖的岁月。 那是我第一次感知无能为力的苦涩。 这场雨淋湿了小芬的未来,淋湿了我的希望、淋湿了彩凤的憧憬。 一切都怪我们还太稚嫩。 我再也没问起有关小芬的消息,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里,便可以不管不问。 只是过了很久,每次经过那棵枝叶繁茂的大树,总会忆起树下聚精会神看书的小芬,头发被风轻轻扬起,粉红格子衬衣,总是浆洗得干干净净。 05 初入职场 我正感伤校园恋情不靠谱尽伤人呢,法律系一小学弟慌慌张张跑来递一张条子给我,是胡昊然写的,那是张简陋的半张a四纸,没仔细读,只扫了一眼,上写了大概的意思就是如果我不答应做他女朋友,他就割腕自杀云云。这种没出息的行径很是叫我看不起,而且这种被影视剧都演烂了的桥段,如今真是没人相信。我更加不相信有人真会去死。 “俗烂了的剧码”我恨恨的哼哼。 不加思索,拿出红笔在字条上落款处接着写了四个字“赶快去死”,就算是回了他,没想到,这四个字还真奏效,胡昊然后来果真没再来烦过我。 他这种人岂是四个字就能打发了的人,虽然每每想起这事,总觉得透着点蹊跷,但这时候我已经完全淹没在找工作的热情中,没空再想。只是多年后,这事儿着实让我后悔了一生。 大四来的时候,学习、谈恋爱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都忙着找工作呢。我第一次觉得成绩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家里有关系的基本都是最先定下来,透着幸福的优越感,还没找到去处的,透着灰溜溜的焦虑。 那时候的我们,见面的招呼语都变成了:“怎么样?工作定下来了吗?”跟“吃饭了吗?”一样常用。 我家虽然就在本市,但只是普通家庭,父亲是小学教师,母亲是图书馆管理员,为了将我供养至此,他们已然是尽了这一辈子最大的努力。如今我羽翼丰满,发誓要用最大的努力获得成功,给予他们最好的生活,每每想到这里,免不了摩拳擦掌心情激动。 无数次想象自己穿着精致合体的职业装,出入城市最有名的cbd,如和平时代的将军在商场上攻城拔寨,名利双收。 我坚信自己终将会获得一份令人羡慕的工作,得到想要的一切。 六月,我们正式毕业了,大学期间没有谈过恋爱,一来是因为我挑剔刻薄又慢热,两年才看顺眼了一个学长,刚顺眼了人家就毕业了,我只能酸溜溜的感叹造化弄人,悲伤有缘无份啥啥的。后来冒出胡昊然跑来瞎胡闹了一番,哎!总的来说,我的大学生活,表面看着热闹非凡,实则却清冷凄凉!我觉得是自己际遇不佳,而彩凤说我是不肯接纳。 好闺蜜赵瑞说我是白雪公主的后妈。胡昊然班同学说我是披着人皮的冷酷怪兽,没人敢和披着人皮的怪兽谈恋爱,谁知道不定什么时候我便会发了疯似的一通撕咬,咬得他们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还好,学校生涯终于结束了。我决定脱胎换骨一番。 我对职业的看法至少比其他同学要通透,如今毕业生找工作其实不难,门槛是很容易进。进去了站得住脚很难;若站住了还站得好看,那就是难上加难。总之,一番泣血拼搏铁定是少不了。要不,学校里怎么会有一位学长三个月换了九个工作的江湖传闻。 y公司驻扎在豪华的写字楼玉成金环,而玉成金环坐落在本市最繁华商业区,从成立到现在,只不过两年时间就做到了非常大的资金规模,经常参加政府组织的各种金融论坛、峰会、交流……被我们这一届金融系毕业生视为最佳历练之地。 我踌躇满志填了y公司的职业申请表,彩凤说要跟着我,也一同填了。 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我们两都通过了面试。后来听说没跟我们一起来面试的同学还有几个,也是直到进了y公司一个月后才搞清楚,我们系应届生,一共5个人在y公司谋到了职位。 y公司几乎所有人,都疯子般的崇拜着老板赵林城,据人事部蔡姐说,老板赵林城12岁就开始用压岁钱和零花钱炒股,十六岁就炒到八百万,十八岁就已经有八千万资产。 “我们老板赵林城被业界称为金融神童,家族背景也是很大的地产开发商!”蔡姐边拿出表格让我们填,边神乎其神地介绍着,我怀疑这话她是不是对每个填表的新员工都得说一遍。 “那现在老板有几岁?”彩凤忍不住问。 “很年轻,三十四” “啧!啧!啧!深不可测啊!”乖乖,如果按照这种每两年10倍的增长率,还不富可敌国了!我想象着老板赵林城家一定堆着金山。 我和彩凤象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常常被这个公司的人和事惊的瞠目结舌。 刚来的一个星期,都是培训和学习,工作氛围非常好。我很喜欢这种地方,大家都为业绩拼了命,根本没空勾心斗角,业务部之间的合作也很积极,气氛和谐,所有人都拼命努力。只偶尔会有些办公室恋情的事,跑出来满足下每颗渴望三八的心。 y公司有很多业务部,统一搭建了规范的外协平台,每个业务部都独立有投融管退的通道,业务部之间也有完善的合作机制,每个业务部经理都疯了般的追求成长业绩排名。 我分在业务二部,部门经理高美娜是当之无愧的职场白骨精,她一身名牌开着酒红色宝马x5潇洒来去的样子,几乎满足了当时自己未来人生的所有刻画。 彩凤被分在了业务五部,当她“贼兮兮”的告诉我,业务5部的经理竟然是黎昕时,我便知道,有些故事你以为的结局只是开始。黎昕正是我那酸溜溜“造化弄人”且“有缘无份”的学长。 再过了两周,我发现高高在上的方舒成了老板赵林城的助理。 我和彩凤很是惊讶。 “方舒不去风风光光的继承家业,要跑来别人的公司上班?”我一脸茫然。 “也许方舒为爱情离家出走!”也许平日里都是我为彩凤答疑解惑,今日我突然迷惑了,彩凤觉得不管怎么滴也要为我答疑解惑一回。 “你y韩剧看多了吧!”白眼已经不解恨,我死命戳了一下她那木鱼脑袋。 “也许我们公司比他们家公司有钱!” 06 黎昕 我经常为彩凤的智商感到着急。 “我们公司的钱将来也落不在她口袋里,他们家的钱才是他们家的钱” “万一她当了老板娘呢?”彩凤突然说。 她这话的逻辑虽然有些惊世骇俗,但这一次,叫我发现她的思路虽与我迥异,却又是另一番天地。 她这没着没落的一通假设,看着是些玩笑话,但最后一条在我们学金融的看来,真是笔好买卖。地产跟金融结合一直呼声很高,专业叫法是地产证劵化。而联姻又是财阀家族之间最喜好的结盟方式。未来真是大有可为啊! 这两周我们都很兴奋,我,林静,终于从一个学生变成职业精英了!虽然自知距离精英还有很大距离。我给自己一年时间。 一周培训完成后,我们这些新来的童子军开始完成最初级的指派拜访任务,说的好听是指派拜访,其实是帮助经理和业务骨干们跑跑腿,送资料、送礼物、送活动请柬之类。从客户角度看,这样会让经理们更有层级感,身份更显尊贵。 这个夏天,我和彩凤在公司附近合租了一套房子,虽然很旧很简陋,也很小,可被我们布置得很温馨,令我们最满意的是,再也不用熄灯,我们想开灯就开灯,还可以做饭。彩凤感叹,原来上下床不用爬梯是这么惬意,四年来,她一直睡高低床的上床。然后傻笑好久。 多年以后,我经常回忆那段时光,虽然很穷,但很温暖,暖暖的感动到灵魂深处。 那时的我把未来想象的太好,竟不知那已是我此生最幸福最温暖的时光,也从未敢想过后来的我竟落得一生遗憾,失意孤独。 新人总象打了鸡血,每当我们按时下班,看到骨干们彻夜加班赶制要发布的项目资料时,都会无比羡慕,是啊,那时候连加班都轮不上我们,菜鸟是不用加班的。我们唯一能单独完成的,是每天提前二十分钟到办公室,她打扫业务五部,我打扫业务二部。在我的精心照料下,二部办公室植物繁茂,窗明几净。方舒也经常会来找我,她代老板行使些项目稽查的责任,会到各业务部来调资料。她告知我,我们班还有两个同学况洁、和朱尧也来了这个公司,分别在三部和七部。那时的我们,都努力的想适应这里的一切人和事。可我总觉得就算你赤诚得想把心掏出来,人家也觉得毫无用处。 一天我正浇花呢,美娜姐冷冷叫我:“你进来一下!” 我进了她的小单间,看她阴晴不定的样子,有些忐忑。 她抬头望向我:“你是清洁工吗?” 这是问的什么话?“嗯?不是!” “那你每天都把心思放在打扫上干嘛?” “我……我……”我结结巴巴。 “脚勤手快固然是没错,但工作能力仍然是你在公司立足的根本!”她抬眼斜视着我。 “我明白,可……可……目前还没什么头绪,”我心虚得说话都有些喘。 “晚上十点在公司门口等我,带着你那小基友一起吧!”说完,她踱着高跟鞋,甩着大红色的lv包包出去了。 中午,饭后我跟彩凤一人一杯酸奶在露台的长凳上说起这事,彩凤兴高采烈张嘴就来。 “是叫我们加班吗?我们终于也能加班了!” 在我们公司精英们都加班,彩凤思维倒置,觉得加班就是精英,梦寐以求想加班。 “加你个大头鬼啊,加班就该在办公室等,干嘛在门口等!” “也是啊,那是去干嘛呢?” “晚上十点是干吗的时候呢?”我们俩想破了头。 “单独培训呗!”身后一个好听的男声。 我转过身,楞了一下,那一微笑就上扬的嘴唇,是黎昕。我心脏突然狂跳,脸上烧了起来,听彩凤在耳边:“经理好!”我也赶快结结巴巴:“黎学长,哦、哦、不是,黎经理好!”,这是从学校分别后第一次面对他,之前由于长时间暗恋他,这会儿做贼心虚,节操崩溃,表现得一塌糊涂。 他似乎也是看出了我不适,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柔声道:“你们两都很不错,就是还没找对工作方法,我拜托了美娜姐给你们开个小灶,她的方法通常很有效!” “哦哦,是这样啊!谢谢你啊!”他拍我我就更加不适了,都要昏倒了! 偏偏彩凤这个该死的家伙这时候还拆我台:“呦,林静,你怎么啦?脸红成这样!” 交友不慎啊!“哦,是吗?天太热,太热,你们两聊,我们二部有事儿呢,先走了”然后狼狈逃走。 整个下午,我在工作间隙哀叹自己竟然这么没出息。恨得死命掐自己大腿。 两年前的春天,学校里有个书法展览,我跟彩凤去瞧,我那身衣服没口袋,便装了满满两口袋瓜子在彩凤口袋里,边走边吃边看边聊。 “咱大中国的字真美腻歪了!”我边感叹,右手边伸手去她兜里摸瓜子,瓜子呢?这么快就被吃完了?刚想缩回手,感觉手给另一只手给捉住了,缩不回来。 转头一看,就对上黎昕凌厉的眼睛。 “这么明目张胆,我得夸你胆大还是骂你笨呢?”一低头,手正好伸在他衣服口袋里,被他捉了个现行,很明显,他误会了!这种情况,换谁都误会。可刚刚明明是彩凤在旁边的,这死鬼跑开也不跟我说一声,这下误会大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在捞瓜子,你不会以为我是小偷吧?”我一紧张激动脸就烧,肯定涨得通红。“彩凤,彩凤……” “这儿呢,这儿呢,她是在捞我的瓜子,你看你看,不骗你,你也吃点吗?”彩凤及时跳出来解围。我们认真出示了彩凤兜里的瓜子,还有我左手捏着没丢的瓜子壳。 黎昕转而笑了起来,也是如今天这般笑得嘴角弯弯。 “还真是个冒失鬼!”说完揉了下我的头。 这一揉也许只是想安慰一下刚才着急慌乱了的我,我却因此身心堕落,陷入暗恋的泥藻不能自拔。 解除了误会后,黎昕主动提出互留微信。开始聊了一段时间,聊得甚是火热,我喜不自胜以为红鸾星动呢,后来不知怎么搞的,他消息渐渐少了,后来就毕业走了,我以为再也没有后来。 07 夜店 晚上十点,我跟彩凤胡乱猜测,叽叽喳喳的等在公司门口。红色宝马驶来,美娜姐化的烟熏妆,美得不可方物。 我们两爬上车,“美娜姐,这么漂亮去夜店啊?”我玩笑。 “你总算也聪明一回,没错,咱们去夜店!” “啊?去夜店开小灶?美娜姐?”我很是不解。 “再啰里啰嗦就给老娘滚下车”!美娜姐好暴力,可却是我们全公司的偶像。 我们不知道美娜姐怎能生得如此强悍,只听蔡姐说,美娜姐之前离过一次婚,独自带着5岁的小女孩,也许女人当了妈妈就能变成三头六臂。说不定我当了妈妈也可以这样。 从我家一贯的传统教育来说,夜店是及其陌生,也让我及其不舒服的地方,美娜姐可舒服极了,她娴熟的点上根烟,长卷发半遮凤眼,厚厚的红唇娇艳欲滴,低胸连身裙上的银丝线,在夜店暧昧的灯光下闪闪发光,细高跟把一双腿衬得修长性感。我和彩凤看呆了,再看看自己,简直是丑小鸭两枚。 “你们两酒量怎么样?来一打还是半打?”就在我呆愣的时候酒保来了,美娜姐似笑非笑抬眼望着我。 “美娜姐,我喝不了……!” “一打吧!”彩凤兴奋的样子叫我意外。 “行啊你,没看出来你们五部还有这种出息货”她这是拐着弯的骂我没出息。 “我刚生下来,老爸就用筷头沾酒给我喝呢!不是我吹牛,天生二斤酒!”彩凤这牛皮也是吹上了天。 美娜姐安排的第一环节,猜拳,我太菜,被灌了不少,彩凤也不少,但似乎她在喝酒方面确实真有实力,喝的自发自愿,不似我这般扭捏作难。这期间,由于美娜姐实在太光亮,那些个来敬酒的狂蜂浪蝶络绎不绝,彩凤居然帮美娜姐一一顶上喝了。突然之间,这个四年来朝夕相伴的人,我仿佛从未真正了解过她。 喝了一会,美娜姐说现在开始认真做事,我奇怪这样的夜店里,有什么认真的事情可以做。 “俗话说酒壮怂人胆,你们两个怂人,你从这边开始,你从那边开始,去跟陌生人搭讪敬酒,索要名片,两人做到闭环。”她就这么悠悠道。 这多让人难为情,虽然明知道质疑她只会碰钉子,但还是忍不住:“这是为什么呀?” 她冷笑,“因为什么?因为你们这些童子军太怂了,人太怂就放不开啊,这都一个月了还在放不开!” “放不开?要怎么个放开法?”我嘴里嘟嘟囔囔。 “大胆做事啊,不要那么谨小慎微看人脸色,你以为你是司令大人的警卫员吗?y公司是狼文化,狼你们懂吗?狼就是认准了食物,然后出去争出去抢,从不看人脸色。” 去争、去抢?狼?额,我不太了解狼…… “来啊,喝啊,今天你俩有种就出去碰啊,不就是怕碰壁吗?碰壁撞得头破血流也比缩头乌龟体面。” “你别跟我说你今天灌这么多马尿,还壮不起你那怂胆来?”美娜姐拍了桌子。 “怎么样?今天这事儿搞不了,明天就给老娘滚蛋!”看来美娜姐是喝多了,直接从女白领变身成女土匪。 不去就得滚蛋,吓得我跟彩凤赶紧整理准备。准备的当口,我才知道自己有多欠缺,我还穿着牛仔t恤帆布鞋,即便我青春满满、年轻漂亮,却也淹没在夜店昏暗的灯光里。 夜店,是个清纯敌不过性感,短发敌不过长发,素颜敌不过红唇的地方。 或许,我在意识上渴望成长,却又在行动上拒绝成长。 彩凤穿的也不比我好,但她没想那么多,喝酒是她本来就擅长的,今天她比我有胆色,拎了瓶酒就穿入了昏暗灯光中乱舞的人群。 我也硬着头皮拎了瓶酒,胡乱找了一桌人,很为难,不知道怎么下手。 想了半晌,艰难的用指头轻轻戳了下一位黑西装先生,他转过头盯着我。 “先生,我……我敬您一杯酒,您能给我张名片吗?”我紧张得声音发抖。 原来我真这么怂,以前还真高看了自己。 他愣了一愣,突然大笑,好不容易笑停下来,转而突然一本正经“小姑娘,你是想要名片还是想撩我?” “不是,不是,我就是想要名片,没想撩,您女朋友在,我怎么敢,那什么什么!”他瞪得我很紧张,紧张得语无伦次。 “我不是他女朋友,你尽管撩,哈哈哈哈”他旁边女生话音刚落,那一整桌人都笑的前仰后合。 也是啊,莫名其妙跑出个小丑给他们逗弄,他们今晚可是玩的尽兴。 “不给……不给……就算了!”我懦弱的准备逃走。 “那怎么行,刚撩了就走,你也忒不负责任了吧?”黑西装抓着我拎着酒瓶的手臂不依不饶。 “我没想干嘛,我们经理说我太怂,叫我练胆要名片来着,真的,那边坐那美女就是我们经理,还有那边对桌也在要名片的是我同事,也跟那儿练胆呢!您放手让我走吧!”我苦着脸声音都快哭了。 “这么快就把战友给出卖了,战争年代肯定是块当叛徒的料”这哪跟哪啊?他还有心开玩笑。 果然还是女人惺惺相惜,那女生看我可怜,把一桌人的名片都搜来给我,一共7张呢,我破涕为笑,真心实意的跟他们每个人都碰了杯呢。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开始的时候觉得完全不可能,所以很怕很抵触,后来发现原来这么容易,越做越轻松。也许真是酒壮怂人胆,也有熟能生巧的缘故,后来搞着搞着越来越顺,胆子越来越大。酒也越来越多,迷糊间直接上去就叫:“帅哥,美女,我对你一见钟情,能给我张名片方便以后联系,以解在下相思之苦!”再后来就迷迷糊糊回了家。 还好,第二天是个周末,我拉着彩凤去商场买了一身职业装和高跟鞋。 “你也该买点改变下自己”我劝她。 “我立场坚定,我要做我自己”她食古不化。 “你怎么就知道穿了高跟鞋的就不是你了,那是更好的你自己”我苦口婆心。 “我只穿帆布鞋,高跟鞋多难穿,我才不受那罪呢!”我感叹她也在拒绝成长。一直到离开商场,彩凤这家伙吃了四个肯德基蛋筒,硬没舍得花钱置办一件穿着。 08 拔苗助长 周一,我穿了简洁黑色套头针织衫和浅灰半身裙,银色高跟鞋,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啊,镜子里的女子,肤色白皙、五官清秀,整个人显得亭亭玉立、腰肢盈盈。自己都惊得打了个激灵。 “你本来就很漂亮了,现在这么打扮一下更漂亮了,你让我们这些女人还怎么活?”彩凤靠着门边没正形,嘴里嚼着面包故作悲苦状。 “那你也打扮啊!又没人拦你!”我心里怨她昨晚食古不化。 “有那些钱拿来买好吃的不是更好!”这个时期的彩凤总惦记着吃,或许每个女人没有恋爱之前,都会觉得吃是人生最重要的事情。而我,大约是因为黎昕在这间公司,所以能比彩凤提前进化吧。 “作为你生命中的一盏明灯,我必须提醒你,如今是个看颜值的时代;你这样下去会发生三件事情:第一,超重,大额度超重;第二,工作事半功倍,第三,找不到男朋友。”话虽狠了些,但我也是恨铁不成钢啊。 彩凤咯咯笑道:“我有内在美!” 关于彩凤的“内在美”,我们两住一起,我是最与发言权了,她勤劳善良,温柔体贴又擅长家务,若我是男生,定将她娶了。 周一早会结束,美娜姐叫了我进去。 “很聪明嘛,开窍很快” “开窍?” 她流里流气道:“生得媚相、却无媚态” 我只道她这是对我今日个人形象升级感到满意呢。只见她红艳艳的指甲从包里捏出一叠名片递给我。 “这是?” “你的!” “我的?” “忘了啊?这是你夜店之夜的战利品!” “这么多?” “一共六十一张,其中有个黑西装专门找到我,来问了你业务!” 居然这么多,我忘了自己是怎么做到的,还有那个黑西装,是我突破的第一桌,那时候还没醉,有些印象的。 “从现在开始你要自己开拓自己负责的项目,有问题随时问我,你很有潜质,学的也很快!”美娜姐眼神暖暖看着我,从到y公司来,她第一次这样夸我,我胸口发热,眼睛有点湿,心里暗地发誓要在有生之年为美娜姐誓死效忠呢。可想到自己来负责项目,心里发怵。 “自己开拓?”我挠头,没底气啊。 “不是你自己开拓,别人开拓的能让你负责吗?你不直接负责项目就只能拿到底薪,公司的底薪就是饿不死,你就只为了吃饱饭来的y公司吗?老实说,你现在拿那点底薪,掉在地上我都懒得弯腰去捡!”我每次对工作只要表示出一丝一毫畏难或者迟疑,都会招来她一顿言辞凌厉的数落。 胸中豪气顿生,我咬了咬嘴唇发了狠:“好的,美娜姐,我明白了!” “这个月就开始报项目,三个月内要有过了会的项目!”她真是坐着说话不嫌腰疼。 “好的,美娜姐”我只能答应。 很多年后,回忆起美娜姐的领导之术总是颇为佩服,她总是给你颗糖,然后又狠狠扇你一巴掌。她给你的糖的时候叫你甜的冒泡,她扇你巴掌的时候你就羞愧的想死。骂人从不带脏字,却字字积毁销骨,叫人又害怕又喜欢,委实叫人佩服。 刚要出去,美娜姐叫我等一等,迟疑片刻,似有惋惜又有怜悯道:“你……”然后叹了口气,半晌也没有下文,我疑惑。她望着我,我也望着她。 久久她声音似远远传来“将来诱惑会很多,你要保住自己的真心”。可我那时压根没听懂。 人想做什么事情,能力又达不到的时候就会焦虑,我承认,这一周以来,我焦虑到嘴巴起泡。学校里的知识只能满足我现在工作的基本常识,但要想独立负责项目就不是基本常识的级别,而是要有说服众人的独到见解,而这些众人并不是普通如菜场买菜的大姐们,而是本身就有丰富社会经济经验的投资人和项目方。就我,就我这种菜鸟也想去忽悠这些个老江湖?我觉得美娜姐对我是拔苗助长了! 我愁的快神经了,彩凤突然神秘兮兮的跑来说黎昕愿意给我们两个菜鸟开小灶。 “他干嘛这么好?” “我上次不也搭你的便车,一起享受了二部美娜姐的小灶吗?这次黎经理给我开小灶,也让你搭便车嘛!”她一副有恩必报的样子。 “好,就你最讲义气了!”我觉得太合情合理啦,开心的不要不要的。 周末,图书馆里,我跟彩凤到图书馆找黎昕。 他找了些法律层面的书籍和案例给我们看,看完又一个个讲其中的商业逻辑和盈利模式给我们听。我总不敢看他的眼睛,怕被他深深的眼眸搅乱勉强才保持住的那点方寸。 可他那温柔的声音总跑到我耳朵里,让我如沐春风,我拼命装很专心用功的样子,死盯着他手指着的书上的要点,眼里却是那永远洁净挺括的袖口,修长白皙的手指。有时候,我真想不顾一切的把那只手握到手上,贴到脸上。但瞬间又会被自己疯狂的想法吓坏了自己,如果有一天我把持不住自己真这么干了,黎昕一定会认为我疯了,再也不理我了,我怎滴如此好色?怎滴如此不矜持?还这么不要脸! 这种念头一冒出来,我总会突然很认真说:“彩凤,你送我到精神病院吧!” 她自然不懂我内心由于来自工作和单恋而产生巨大感情漩涡的双重压力,已经快疯了,还没心没肺的打击我:“等我赚了钱,我送你去世界上最豪华的精神病院!耶” 她喊着耶要来与我击掌,“耶你个头!”我回她个没头没脑。 09 方舒不冷 在美娜姐面前立下军令状后,我开始了艰苦的陌生拜访,积攒了少量的银行资源,但由于基数太少,想一个月就报项目也真心吃力,毕竟来这里总共也才三个月。可没想到运气竟这般好,在马行长的引荐下,一家大型建材公司的老板,王颜在看了我带去的投资回报业绩说明后非常满意,一口答应将认购我们公司“蓝钻资产惠赢理财产品”二期,认购金额高达两千万。幸福来的太突然,感觉走在云里,不踏实,早晨醒来,怀疑会不会是做梦。 有了这么个大金主,我首次有资格参加了业务讨论会,业务讨论会跟我们之前开的部门例会不同,部门例会只是各部门自行召开,二部都是由美娜姐主持召开。而业务讨论会在公司最豪华的大会议室召开,老板赵林城亲自主持会议,参会的主要人员是八个业务部的经理,及法务所、财务所等外协单位代表,我这样的普通职员必须手持金光闪闪的项目才有资格坐在这里。 兴奋、紧张、激动、骄傲了一番后,看到会上有不少熟脸,美娜姐、黎昕。老板赵林城之前只在停车场见过,而且只看到他的黑色玛莎拉蒂绝尘而去,这会才看得清清楚楚,圆圆脸笑眯眯,不似电视剧里的霸道总裁那般冷酷,相反觉得象邻家大哥很亲切。还有方舒,方舒是老板赵林城的助理,她也跟我一样形象升级了,气质更好了!由于她总被一种强大气场所包裹,而我却连装都装不出来,跟她比,我总是不自信。老板都笑嘻嘻,她一个小助理却冷酷中带着霸气,会议发言也冷冷的,眼神干脆装不认识我的样子。 会议很残酷,没项目的业务经理都没脸面,大气不敢出,有项目的人才可以谈笑风生。美娜姐报了三千万,黎昕报了二千八百万,其中七部经理报了五千万。我感觉在这个公司,钱都不是钱,不是彩凤算的一个冰淇淋五块,十个冰激凌五十块,可以吃到想吐那种逻辑。在这里,钱只是个数字,仅仅是体现我们工作价值的一个个数字而已。 我一个新人可以同他们坐在一张桌子上,居然也可以报出两千万业绩,双手激动得微微颤抖,隐约觉得自己快要变成他们了。 晚上睡不着觉,跟彩凤聊到很晚,向她抒发着自己今天的激动和感触。而她则感慨着我的好运气。 迷迷糊糊中,我梦到自己成了横刀立马的大将军,不再是那个天真无邪的校园女生了。 之前因为美娜姐的说教,专门研究了狼,狼适应性强,极善奔跑、残忍而机警。 是的,我越来越感受到,在y公司,乖顺、没有攻击性是可耻的。 很快,方舒作为项目稽查和我一道去王总的公司例行拜访,我满心欢喜的带上《有限合伙人计划书》,想顺便借此机会给签了,否则这心里总也不踏实。 虽然我跟方舒的的确确是同学四年,一起外出却是第一次,她开了一辆白色高尔夫,那种冷冷的姿态着实让人不适,我也不是没话找话的人,所以两人一路沉默。 进了王总办公室,三个人坐在硕大的茶几前,打量了方舒一番后,那王总调笑道:“你们y公司真是了不得,个个都是美女,难怪在k市金融界赫赫有名!” “王总,您这消息可不准确,我们y公司之所以能赫赫有名靠的是业绩,也就是对投资人的回报,和对k市经济体所作出的贡献,如今脸蛋什么的,可当不得饭吃。”方舒工作的时候仿佛变成另一个人,口若悬河、话锋犀利。怪不得连美娜姐有一次都特意问起我她的来头,恐怕也是被她的才情给好好惊骇了一番呢! 方舒有种完全不对应年龄的老练与江湖气,也就是我总感觉她身上那种强大的气场,真是遇人杀人遇鬼杀鬼。 这王总也毕竟是老江湖,只是干笑了两声就话锋一转,聊起正给我们泡的茶,可是如何稀有的上好茶叶。 期间,我有意插话问了下合约签署的问题,他皆左右而言他的转开了,搞的我云里雾里,道行又浅,藏不住心情,脸上或许浮现些许不快。那王总或许看出,提出带我们去楼上财务室看看财务总监回来没,他解释说财务总监把他的印鉴拿出去办事儿了。那栋楼的设施比我们y公司可差远了,设施陈旧却公司甚多,电梯又少又小,难免拥挤。我被挤得无法动弹,感觉脖颈里总吹了一股热气,还好就5层楼,很不巧,那财务果真没在。我们只能遗憾告辞。 回来的路上,方舒不冷不热:“放手吧,这一单没法做!” “为什么?”我奇怪。 “王颜那老狐狸又色又滑头,你这点三脚猫的能耐,铁定搞不定他”她转头朝我耸了耸肩。 “又色又滑的老狐狸?不是吧,你想太多了吧?”我有些不解。 “哼,你看着吧,没有甜头他是不会跟你签约的!”她言之凿凿。 “甜头?不是有投资回报吗?再说,他之前已经同意了的,今天只是财务不在嘛!”我不服。 “不信?那你明天接着去,后天接着去,大后天接着去,你就是去一年,我赌你也签不下来”她这冷水泼得叫人生气。 “为什么?”我还是不甘心。 “你傻啊,他是老板,想知道财务在不在,打个电话就可以了,还出去找?分明就是想占你便宜?” “占便宜?我有什么便宜可占?”我吃惊。 这二十三年来,在母亲和老师面前,我都只是个孩子,接触最多的都是同学,做一个好学生和好孩子的思想根深蒂固,我从没有想过自己已经有便宜可以给人占了。哪怕就是现在想到这里,都会觉得难为情。 “我?占我便宜?不至于吧?”我红着脸说。 “你丫还真是单纯?不会还是处女呢吧?”方舒没正行起来,一副讥笑的口吻。 她说这话也太没羞没臊了,“如今处女很丢人吗?”我不自然地双手捂着脸往手指缝里看着她问。 “没错,说明你没市场,没有诱惑力,身为一个女人白活了……!”她一串连珠炮打过来,震惊了我的世界观。 方舒的理论我是闻所未闻,书本上也从未有过,她甚至表示,由于对我这么“无知”的同情,她好心的建议我找些a片学习学习。 我嘴巴可不愿认输,还击她:“难怪你老不来上课,考试还老挂科,原来精力都是研究a片去了!” 她坏笑得呵呵呵的:“别老抱着学校里那点可怜的荣耀啦!如今这个世界水好深,人好坏,我是怕你这品学兼优的好学生给活活淹死喽!” “那你呢?你不会淹死?” 她得意的笑:“我?怎么可能?我可是航空母舰!” “看你嘚瑟的,你是航空母舰,我就是航空公舰!” 原来方舒不是我之前想的那种人,她活泼又热情。 这世界上有些人表面看似冷酷,深交后却发现其内心热情如火,真诚可爱,再难离舍;而有些人,表面上看热情似火,深交后却发现其冷酷无情,根本无法走近内心。 我与方舒,同学四年,彼此从未刻意接近,只能在校园里擦肩而过。如今因缘际会,落到了社会这个大世界的同一滩泥泞里,自然而然惺惺相惜起来,只是,她远比我想象中厉害太多。而我,比自己想象中笨拙太多。 10 暧昧的小灶 周末,又到了图书馆学习时间,可彩凤这个没谱的家伙,身上来着大姨妈还一口气吃了四个千层雪,昨夜肚子疼得哭爹喊娘,起初我给她喝热水,不见效果。只能凌晨四点送她去了医院,吊了水才不再哼唧,安静睡着。我凭白被这么折腾一夜也是又困又累。 打电话给黎昕,本想着这次情况特殊,主角儿都不能来了,只剩我这搭便车的,小灶行动肯定也就取消了。没成想刚说了几句,那黎昕一副不容置疑的口气:“那你就一个人来吧!” “我?我一个人?那……那不是太浪费您时间了嘛!”我有些茫然。 “不会,别迟到!”。 好想睡觉啊,可黎昕这个名字对我诱惑力太大,居然战胜了那些挥之不去的瞌睡虫! 马上兴奋起来跑回家洗了头发,看着镜子里的人,长发顺滑流香,清秀可爱的脸,虽然苍白了点,眼眶四周还隐约有点黑,但丝毫没有影响姿色,看起来还有些许楚楚可怜的味道,哎,连自己都忍不住怜香惜玉起来。 站在图书馆外面高高的台阶上,东张西望的等黎昕。 “干嘛呢林静?”况洁高兴的喊我。 “哦,我等个人”遇到同学况洁。 “男朋友?”她在班里的时候就一向三八,一脸兴奋。 “不是”。 我听方舒说况洁分在业务三部,她一向好强,想来也是来图书馆精进业务,黎昕她是认识的,今天恰好彩凤又不在,若看我们两单独在一起,恐怕会无端生出些绯闻来。恐将来落下话柄让黎昕不高兴,我有些作难,支支吾吾起来。 “听说你是最先有业务突破的新人哦?”况洁很是不会看脸色,依然兴奋。 “嗯,呵呵,一点点啦!”我得表现低调。 “连王总那种人物你都结交上了,人脉很广嘛!” “没有啦!” 她扬了扬眉毛,挤眉弄眼凑近我“你认识的那些有钱又帅的,记得介绍给我认识下嘛,我还没有男朋友!” 她没完没了,让人好不心烦,忍不住怼她一句:“我要是认识那种人,不得留着自己消化,还轮得上你?” “你资源那么多?就不能匀点给我?做人不能自私嘛!”不知道她脑袋里整天都想些啥。 这会真被她搞烦了,翻着白眼吼她“哪有资源啊?你没见我自己还海风吹着屁股呢!” “林静!”黎昕偏偏这时候来了。 “黎经理您好,我是业务三部的况洁”况洁看到黎昕主动伸手问好。黎昕只嗯了一声,伸手轻轻握了握她的指尖。 “你带来的?”他淡淡问。 “不是,是遇到的!”我本来就已经是厚着脸皮搭彩凤的便车,已经够忐忑了,哪敢再带个拖油瓶。 “好,那我们进去吧!”他朝况洁点了下头示意告辞,转身进去了。 我屁颠屁颠的赶紧跟着他,直觉能感应到况洁射来恨恨的眼光将我后背戳了俩窟窿。 迷迷糊糊看到蓝天白云,满地的野花,美得很,身边躺了个人,有点看不清楚脸,我努力看,依稀是黎师兄,我们怎么会一起躺在野花里呢?浪漫得叫人陶醉不已,耳边他不停叫我呢:“林静!林静!林静!”我一睁眼,看到黎昕正敲我手臂。没有蓝天白云,也没有野花,只有满屋子书架和桌椅。 “嗯?我睡着了?”猛晃脑袋,想将那些云哟花的从脑子里晃走。 “就这么困?”他一只手杵着下巴,审视我的眼睛。 “对不起啊!”真难为情。 “走吧,我送你回家”他柔声道。 我发现手中他找给我的书只看了两页,这样就回家了,那我今天白来一趟,学生白来一趟老师更白来一趟,岂不叫他看不起我,我用手指撑了下眼皮,强打精神。 “保证不会睡了,再看一会儿吧!” 他突然压低嗓门:“你刚刚打呼声音太响,旁边的人都听到了,我想赶快走”。 “啊?”我大惊失色,天啊,有没有地洞好让我赶快钻进去。他一定是觉得我好丢人。从座位上弹起来的时候,身上披着的黑色外套滑落,我捡起来递给他跑了出去。 “林静……林静……”他追上我。 “不用了,黎经理,我自己会坐公交回去的,今天已经浪费你时间了!”我假装体贴懂事。 “你今天这状态铁定会在车上睡着,在这儿不要走,我把车开过来,等我!” “不用不用……” 他没再言语,只皱着眉冷冷盯着我。 我不敢再多说一字。 他预料得没错,坐进了黎昕白色宝马车,我果然又控制不住的睡着了。等我醒来已经是三小时后,身上还盖着那件黑西服外套。 “你流口水呢!”他笑着提醒我。我一颗心又猛一下悬了起来,伸手摸了一下嘴角,没有嘛。又摸了下头发,还好,没太凌乱。可刚放下的心突然又悬了起来,涩涩的问了句:“我又打呼了吗?” 他幽幽叹了口气,无奈的看着我:“嗯,声量不小!” 果然,又来了,怎么搞的啊,我平常从不打呼,可今天是怎么了?伤心的看着他,不想解释了,这种情况解释再多也无力得很。今天在暗恋的他面前,已然颜面尽毁。 “干嘛不叫醒我?”我忿忿的问。 “没忍心打断你的呼噜声”他还真讨厌,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我走了!”真是不想继续下去。 “等等!” “?” “我给你介绍个男朋友吧!”话音刚落,他笑意盈盈在我眼里全然变成了讥笑。难道就因为我打呼和流口水了,就想把我推给别人。别说我一直按捺自己,从未纠缠过他。再说,难道我是物件吗?可以给人推来推去。 “不用了!”我狠狠答。 “噫?你刚才不是还说海风吹着屁股嘛!” “不用你管”我甩上车门走了。 晚上,我伤心的抽抽起来,跟彩凤说了一遍今天这痛苦的一遭,彩凤奇道:不会吧?流口水这事不敢肯定,但睡觉从来都没有打过呼啊?我是从来没听过啊!” 我停下抽抽,心里刚升起一丝希望,就听彩凤开始补刀:“但书上说,这人要是太疲倦,睡姿不正确突然打呼了也是有的。”我转念一想,今天若不是太疲惫,怎么可能睡着,再说,那图书馆的桌子和宝马车的椅子,人都放不平,我这睡姿能正确吗? “对了,你早晨起来有没有发现枕巾湿了的情况?” 这损友是要毁死我才甘心吗?我忍不住呜呜的哭了起来,但最让人伤心的还是黎昕那态度。他是怕我对他抱有希望,都着急给我介绍男朋友了! “你给你们黎经理说,下次你们小灶我就不参加了”。 “别啊,这次是偶然了,下次你别睡不就可以了,” “不去,脸皮没那么厚呢,”我只跟彩凤说了打呼和口水的事,没给她说介绍男朋友的事,毕竟很丢脸。 所以她没搞明白小灶和脸皮厚有什么关系。 11 出师不利 方舒的断言没错,后来一周,由于王颜总有各种缘由,我始终都没办法把这个单子拿下,有时候电话都不接了,只回条短信“在开会!”,让我摸不着头脑又很是焦急。 周末晚上十一点,我和彩凤正准备睡觉,电话突然响,是王颜打来,有些意外。他言语恳切说由于应酬推不掉,喝醉了很狼狈,麻烦我去接他一下,送他回家。我奇怪我们并未熟络到如此地步,有种说不出来的疑惑和忐忑。 “他不是有专职司机吗?再说,他员工都上千,想去接他的人恐怕排成队了吧?”连彩凤都觉得此事蹊跷,但毕竟涉及到部门大单,我想请示下美娜姐,电话拨过去美娜姐关机了,料想她平日太忙,周末想安静陪陪女儿。 还好,每次关键时刻彩凤总能伴我左右,我们换了衣服出了门,ktv里嘈杂纷乱,本以为那王总已经喝醉,只等我俩扶进车里送给他家人就可以打完收工。没成想他毫无狼狈之状,且精神矍铄不见醉意。而出乎意料的是,我们似乎陡然间就成了众矢之的,敬酒的人配合默契,轮番上阵、死缠烂打、难以推脱。 一阵狼狈应战,我很快荤菜,浑浑噩噩间似乎去了酒店,忽然又见到了黎昕,醒来是在家里。 彩凤递了杯热茶给我,我脑袋疼的厉害。 “你都不知道昨晚有多么凶险?真是上演的一出虎口脱险啊!”她惆怅道。 什么啊?我根本没什么印象了! 彩凤绘声绘色起来:“喝到后来大家都醉了,我这么厉害肯定是装醉,但我看出那王总也是装醉,他那酒量才真是深不可测啊!连我都不一定能胜得了他”。 我被她所感染,奇道:“你刚生下来就开始酗酒,才有了如今的道行,难道他在娘胎里就开始?” “跑题了,转回来”彩凤郑重继续说:“大家散了的时候,王总既不打算回家,也没打算送我们回家,而是跟司机说要去海曼酒店,我很机警的发短信给黎师兄了,我们到了酒店,王总开了两间房,我开始以为是我们俩一间,他一间。谁知道上了楼我刚把你扶进房间,他说叫我放心,他会好好照顾你,接着递给我另一间房的房卡就把我给推出来锁上了门,任凭我怎么敲他也不开,”听到这里,我惊得直冒冷汗。 彩凤突然握住我的右手,泪水滚了下来:“我正纠结要不要报警!还好,黎师兄来了,他在门外一直敲门,说是你部门负责人,那王总才打开门,这才把你带回来的”。 “我在那房中大约多长时间?”听到自己的声音发了抖。 “还好,大约只七八分钟的样子。” “衣服整齐吗?”还是不放心。 “整齐的!” 有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我似被丢入冰窖中从头凉到了脚,学校里那个无知无畏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的林静,和如今落得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林静,两者之间的反差深深伤害了我,这个反差也是理想与现实的反差,透着无可奈何的郁闷。 起初以为自己的精神于社会有了价值,不料被这社会看重的还是这副青春的皮囊。 这一天都失了神,迷茫、失落、后怕……黎昕若是没来,又将是怎么的结果?不敢去想象,连想象心都会一阵阵疼。 周一又开业务讨论会,上周我报的工作内容是跟进争取签署,如今发生了这事,已然无望。轮到我发言,吐字艰难:“这笔业务,我已放弃,非常抱歉!我会继续努力”众人唏嘘。 “为什么?”美娜姐不解。 “我……我……我能力达不到”我不知该从何说起,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跟了这么久,你就这么一句能力达不到就说放弃吗?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美娜姐以为我半途而废,恨铁不成钢。可我,我又该如何,委屈的眼泪在打转,咬牙拼命忍着。 “她可做不了,那王总就是个老色狼,没甜头可是不会签的”方舒冷冷插了一句。 “老色狼?那个王总?人家那种地位的人,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犯得着动脑筋花时间跟你这生涩的丫头片子下套置气,想多了吧!”三部经理程娟嘲弄的口吻真可气。 “谁知道呢?红烧肉吃多了腻味想换个野菜嚼嚼也未尝不可!”方舒可从不认输。 “野菜也得上得了台面嘛,要不下不去口嘛!” “我上次去核实业务的时候就亲眼看到那老色狼借人挤的当口,贴在林静后背上,跟大狼狗似的闻林静头发,看起来猥琐得要升仙似的……” 方舒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啪的一声,黎昕面色苍白把笔狠狠砸在桌上。众人被吓了一跳,顿时安静下来,方舒和程娟都住了口。 “我看也不是做不了嘛,林静能力达不到就再学习锻炼一阵子,换个能力达到得到的同事继续跟进,不就解决了嘛”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老板赵林城出来打圆场。 “林静,你把单子移交出来,连同业绩和提成一并转给其他能做的同事可以吗?” “可以的!”我满心满眼都是感激。 “高美娜,给你们部优先转接”。 “谢谢您的关照,但这种单子我们部就不接了”,美娜姐看黎昕的态度,已经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她的做法让我倍感温暖。 “那谁来?” “赵总,我们三部接吧,我安排新人况洁来搞定”程娟气势逼人。 哎,可怜我的业绩就这么从第一名变成了末位,虽然美娜姐说:“这种单子放弃是对的!”;彩凤宽慰我说业绩垫底还有她陪我一起;连老板赵林城也安慰我,“年轻人要把眼光放远,不要计较一时之间的得失”,但他们毕竟是少数。这个可笑的世界,雪中送炭的没几个,落井下石的有一堆。那些背后窃窃私语,茶水间、卫生间、吸烟区……我听到和没听到的,不知多少人拿我当了笑话。 是非总是越传越离谱,起先说的是我不让占便宜失了单,后面成了我不但被占了便宜还失了单,于是总有人默默的拍拍我肩膀,一脸同情,劝我“看开点!”,更有身后那些莫名其妙的窃窃私语。 一周后,况洁顺利签回了王总的两千万大单,我虽然存了万般疑惑,但再也不敢去触碰这件事情。只存了大家赶快忘记这件事情的希望。 12 坚持不易 一日下楼来,遇到分到七部的朱尧,他神色暗淡说已经递了辞职,收拾了东西就要走。如今入了这社会,才知道同学是这般亲切。我跟彩凤不舍,请他吃中午饭践行。 “这里的钱太难挣,也或许只不适合我吧,反正我这样呆在这里,对将来也没什么信心,所以乘早辞职”,这朱尧三个月来跟我们一样,没什么业绩,如美娜姐所说,底薪只够“不饿着”。 从学校到公司,我们经历了兴奋与新鲜,然而赤裸裸的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每月发薪就是一次残酷的面对。说起这些,我们三个其实都是一样的情况,情绪一下都低落下来。 “你们还好了,女孩子嘛,将来找个好老公才是最重要,不象我们男孩子,将来是要养家糊口的”,虽然只上了三个月的班,这朱尧同学一下变得成熟许多,也有责任感了许多。 “其实我们俩也感觉挺艰难的!”我也伤感起来。 “我们女孩子更艰难,还得时刻提防、小心谨慎”彩凤被上次的事情吓得心有余悸。 “我跟你说件事,你别生气啊!”这顿饭吃得朱尧开始跟我们掏心窝子。我跟彩凤停嘴盯着他期待着。 “况洁说,你为了拿那单子去酒店开了房勾引那王总,那王总都不愿睬你,硬是换成了她才拿下了那单子。” 彩凤气的声音颤抖:“果然贱人就是矫情,出卖了自己还唱高调!” 我则无语,只默默感慨:经过此事,我终于明白,这世界,你若有所求,必拿天真去换。况洁有没有出卖自己我拿不准,但一定失去些什么宝贵的东西。 临走的时候,朱尧安慰还要继续煎熬的我俩:“希望我的离开不要影响了你们,也许只是不适合我,不是也有人做的挺好嘛,你们不要向我看齐,向她看齐!”我们知道是指况洁。 这是个可笑的世界,结果就是一切,那两千万的业绩将况洁推上了云霄,却将我打下了谷底。中间逆转的过程被编排成大家喜欢的桥段,想怎么编就怎么编,想怎么传就怎么传。 我最近灰头土脸,不大精神,彩凤突然精神头十足起来。我知道她是想把我带出这摊泥藻。知道她的用心所以很感激,怕辜负她,始终难以启齿自己的真实想法:“看着朱尧,其实我也很想离开。” 彩凤周末又叫我跟她去开黎昕的小灶,都是想辞职的人了,还开什么小灶。不如睡觉! 我拿被窝包了头不理她,只听得门关上她下了楼。正想睡去,又听门开了,一个声音冷冷在耳边低喝:“起来!”我掀开被子,黎昕一脸怒容盯得我吓得赶紧坐了起来。 “干嘛?”我狼狈的用手想把鸟窝一样的头发理顺点。 “干嘛?图书馆学习啊,你就这么点可怜的能耐,可以不学了吗?” “我,我……我不想学了!”我破罐子破摔。 “起来”!他又皱着眉冷冷盯着我。 又来这一套,上次就没敢顶撞他,真没眼力劲儿,没看到人家心情不好吗? 我也固执的吼:“说了不学了!” “不学?难道你想胸无点墨,就凭对男人脱掉衣服来立足吗?”他吼完兀自呆住了,我也呆住了,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我,这段时间以来,这么苦这么难,压抑了太久的委屈再也忍不住喷薄而出,我出了声“你……!”便再也控制不住:“哇”的一声抱着被子哭得天昏地暗。 黎昕被我这么没头没脑一顿乱哭吓得乱了方寸,竟坐在床边将我抱入怀中,手不停轻轻拍我后背,耳边听到他柔声道歉:“是我不好,口不择言了,抱歉啊抱歉!乖了、不哭了不哭了……” 通常摔了跤以后,妈妈上前来哄的孩子会哭的更加厉害。我乘机顺势双手环了黎昕的脖子,哭得更响了。 可即便是多么想抱着黎昕,“哭”终究是件累活,过了良久,嗓门出不来声了,眼泪也实在挤不出来了,浑身没劲儿。不得不抽抽搭搭松开黎昕。 他扶着我肩膀,然后盯着我的脸摇头叹息:“哎,太丑了!” 我连滚带爬起来梳洗打扮。 整理出个人样站在他面前,我直接跟他摊牌:“不用学习了,我早想辞职了!” “不行”他脸上神色有些复杂。 我心道,你管你五部就可以了,我可是二部,轮不到你管,嘴里低声喃喃:“我下周跟美娜姐说就可以了” “不要辞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相信我!”他这般温言软语,让人无法不顺从,看着他的眼睛,甚至能生出一丝幻想,一个激动的念头升起:难道他心里有我。 刚才他让我抱着他时候,心中念起当日他到酒店救我的情分,有一万个冲动想向他表白,想边哭边喊:“黎师兄,我喜欢你,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可转念间又忆起他要给我介绍男朋友的事情,只怕我这一冲动,搞的互相尴尬了,他便不再理我了怎么办!死咬住嘴唇还是忍住吧! 我乖乖的跟着他,楼下车里彩凤笑得诡异:“你这倔驴子,我费劲唇舌你当了驴肝肺,黎师兄一来你就成了顺毛驴?”这彩凤若打击起人来总是很有乡村特色,言辞里总是驴呀马的,因为根本不是一个套路,还真是难以回击。再说我刚哭累了,让她占回上风好了。 在黎师兄的坚持下,小灶每个周末都持续开展。人总是太缺乏对困难的想象力,当时的我竟然以为那便是我人生最困难的时光,后来每每念想,总感念是黎师兄陪伴我渡过了人生最困难的时光,并给了我力量和关爱。 我让美娜姐失望了,既没有做到一个月就报项目,三个月来也没有能过了会的项目。从结果上看,我是个只有能力拿着底薪在这个公司苟延残喘混吃等死的厚脸皮。 或许人在万事皆好的情况下只知道去教育别人,只有碰了壁、摔了跤才会闭嘴安静下来反思自己。我最近经常反思,从头到尾一件不落,甚至反思到胡昊然的事情,彼时总觉得是他自己犯贱于己无关,此时还是发现处理欠妥,纵使再不喜欢他,也该好好疏导而不该残忍践踏。有时甚至暗里觉得,如今之事或许就是报应,我践踏了胡昊然,老天爷就安排别人来践踏我。想到这些,心里竟然得了平衡。 没有业绩加上上次关于王颜的流言,让我感觉自己落在这个公司的任何一个角落都是一粒灰尘。这种感觉是之前从未有过的。学校里的我,是闪亮骄傲的钻石,如今却成了晦暗低落的尘埃。我怕,我怕待在这里。我怕在茶水间、卫生间、前厅、过道的任何走动,怕见到需要打招呼的人。于是乎,出门拜访这种大家都觉得辛苦的事情,对我来说突然充满了得以释放的幸福感。 还好,这段艰难的日子里我并不孤单。 方舒老不消停,为了纠正那些个关于我不着边际的流言跟别人吵了好几架,每次提起就气得面红耳赤,还得反过来我安慰她,请她消气。 美娜姐继续一耳光一颗糖政策,先骂我:“你总矫情的怜惜着自己受的那点小伤,夸张得走路都垫着脚怕那伤被震得复发,这种做派很让人恶心”。 然后又鼓励我:“没什么大不了,学游泳的人,呛几口水是正常,不要怕,呛着呛着就会游了”。 还有彩凤,对我有诸多真心实意的关怀。 还有黎昕,他始终是我内心那个温暖的存在。 那段时光虽苦涩难捱,但他们给过我的关怀和支持,在历经了很多年以后,还会泛起丝丝温暖,成了珍惜心头一生的甜蜜劫数。 13 一粒灰尘 我变的沉默了些许,分不清这究竟是收获还是失去。 彩凤为了用积极的态度影响我,离奇的学会了穿高跟鞋。有一日美娜姐提醒,上次我们在酒吧里练胆的那个黑西装似乎对我们的业务很感兴趣,我翻出一堆名片:“嗯!陈卓”,拨通过去,他似乎丝毫没有意外之感,直接安排时间约见了我。 “下午两点,就到上次那间酒吧找我”,他简明扼要,而我暗暗有些诧异,这个时间段恐怕酒吧还没开始营业吧。 我准时到那,果然还没开始营业呢,但大门开着,几个小伙正热火朝天搬酒呢,我上前问:“请问陈卓在这里吗?” “陈卓?陈总是我们酒吧的老板。” 小伙热心带我穿过昏暗的酒廊,打开一道铁门就豁然开朗起来,俨然也是光亮有序的办公区,路上的简单寒暄,我了解到原来陈卓经营的是一家很有名气的餐饮娱乐管理公司,这家酒吧只是其中一家,我对陈卓肃然起敬。 那晚虽说有一面之缘,但灯光昏暗环境嘈杂,后来我脑海中竟然难以忆起他容貌,而他又是坐态,更是连高矮胖瘦都毫无印象。 进了他办公室,由于之前一直将他定格在黑西装的形象上,突见眼前的人健硕俊朗,一身休闲行头,那短袖t恤露出的胳膊展示着让人喷薄的肌肉线条。我竟然生出了想拔下这t恤,看看比那肌肉美男巨石强森如何的无耻念头。 “陈卓?陈总?”我小心翼翼。 “林静?”仿佛对上了暗号那般踏实。 “坐”他抬了下眼皮,冷冷吐出一个字。 “上次,上次在酒吧的时候,你有问过我们的业务,所以,我想或许您会感兴趣,联系了您……”他那种冷冷的态度透着让人彻骨的傲慢,令我发挥不太自如,有点结结巴巴。 “怎么蔫了?没以前那精神头了嘛,看起来让人很失望啊!”他还真是没礼貌,说话“冒昧”得很。 “精神头?什么精神头?”我们都不熟,不知道他说什么精神头呢。 “就是那晚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精神头啊”,见我继续呆脸,他继续补充:“就是没酒量偏偏有酒胆那种精神头啊!” “哦”我终于明白他指啥了。 “哎,如今碰了一鼻子灰,哪还有什么精神头啊!”既然他不把我当生人,我也把他当熟人好了。这人啊,再难过再没精神头,诉苦倒垃圾的时候总能状态良好,好一顿倾诉啊,我把那王总的事情声情并茂给他讲了一遍,他听得很入戏呢,脸上浮起些许义愤填膺的怒气。 “这个烂人”他听完总结得很好。我这苦主都没想出这么个精辟的词儿呢。 “说完真敞亮,谢谢你愿意听我的精神垃圾”我看着他笑得阳光灿烂。 “不就是两千万的事儿嘛,拿合约来,我跟你签”他这么来一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点发愣。 看我不信,他认真起来:“我这公司现金流虽然很大,但你今天拿来这个资金产品赎回周期太长,我先照顾你两千万,如果有周期更短些的,你可以再来找我,我还可以照顾你大约八千万左右。” 虽然拿不准他是不是在吹牛,但那种可怕的飘在云里的感觉又来了,我回了公司没向美娜姐汇报,怕又鸡飞蛋打。直到第二天正式与陈卓签了合约,手脚颤抖的放到了美娜姐桌上。 她默默看着我笑了良久才说:“游泳,快会了吧?”我傻笑应声“会了,那么一点点!”,马上又踌躇着:“资金还没到账”,真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有些时候费尽力气也不能让你如愿的事情,在某个时间点轻而易举就成了,要不怎么会有运道这种说法呢,想来我的运道也该触底反弹了,三天后,陈卓的资金顺利到位。 我终于不再是一粒灰尘。 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我终于不再是一粒灰尘的事实极大刺激到另一粒灰尘,那就是彩凤。她确信自己不能如我般在这种环境中生存,也放弃了继续坚持下去的念头。写了正式邮件,申请从基金公司调到民融服务公司去,那间公司与我们同地不同楼,虽与我们是一家公司同一系统,但做法差别很大,从面上看,我们是高大上,而他们很接地气。我们突破的是高端投资人,而他们喜欢去菜场摆摊设点吸纳小额普通资金。听方舒说,这两家公司的实际掌控人其实都是在环亚地产任职的赵林城父亲,而其中基金公司是赵林城挂帅,而民融服务公司是由赵林艳挂帅。赵林艳是赵林城的妹妹。 黎昕打了电话邀请我参加他给彩凤准备的部门践行会,这几个月来他作为彩凤的直接领导,对彩凤很是关照,小灶开那么久了,这彩凤这会狠心离开,真是辜负了这暖情的黎师兄呢。 电话里,我虚情假意骂了彩凤几句没良心,这般端端辜负了黎师兄的栽培。他听了,很谦和的反劝慰我起来,大略意思是,我们还是应该尊重彩凤的选择。 怪不得老人家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此时觉得真是甚有道理,过了这么久,那种摆摊设点的工作方式依然是彩凤的最爱。 当然寻求以自己喜欢的工作方式去工作太是自然,只是离开这个熟悉的环境去了新环境,免不了又一番适应。搞不好早起打扫卫生的事情得又来一遍。除了担心她有所不便,其他方面与我没多大影响,因为我们是同居关系。 14 Y公司的人们 践行会通常就是吃完饭然后唱歌,我叫上了方舒,经过了这段时间的相处,我们的关系也走近了很多,我这才敢冒昧对她问出了之前的疑惑。 我讪讪的问她“我听说你自己家就有很大的集团公司,是真的?” “那当然,我家的产业是众城集团,比这家破公司大多了!”她裙下的小腿一荡一荡,我惊叹,有些人的傲娇不是故意摆出来,是没心没肺的自然流露。 “那你还来这儿拿这点破工资!”我没好气的呛她一句。 “赵家那老家伙思路新鲜,在这地界上把地产和金融玩得溜转,我家老爷子羡慕得紧,派我这个未来的接班人卧个底、学个习!”她磕着瓜子,看着我的眼睛里尽是灵气。 “接班人?你没兄弟姐妹?”没有,就我一个。 “我也是,孤独得很!”我们两惺惺相惜起来。 “还卧底呢,你咋不去当零零柒呢!” “零零柒比我差远了,他可没我漂亮,抓把瓜子给我”!我们俩从来都没这么亲密过。 散场,绅士的黎师兄送我和彩凤回家。 下了车,我忍不住问:“黎师兄,那小灶……?”我没敢说出来的话是,那小灶就别开了吧,虽说是为了帮公司培训新人,但也不是硬性要求,开了那么久,耽误了那么多时间,其实早就对我们这两个师妹仁至义尽,搭着彩凤尚可不管不顾,如今人家彩凤都换了窝子,我纵使脸皮再厚,也是不好意思了。更何况,我着实不想跟他单独相处,怕他又提介绍男朋友的事情。这种事情,明摆是要断了我对他那点念想。 “你想偷懒?” “呵呵,不是的,不是,那周末老耽误您时间可不行。”我笑的别扭。 “就是就是,黎师兄,周末老不陪女朋友,该不高兴了!”彩凤突然冒出来的话明显是听到了什么我不知道的。 黎师兄腼腆笑:“我还没有女朋友!” 我顿时心花怒放,即便将来也轮不让我,起码这一晚是心情愉快。 关灯,我和彩凤的睡前讨论照常进行。 “你说,这黎师兄真的没女朋友吗?”我说 “应该是没有,有女朋友的人能每个周末都跟我们耗着?”这彩凤分析的及其有道理啊。 “那他未来一段时间的周末岂不是都便宜了我?”床被我笑得有点打颤。 “便宜你也没用,我前几天偷偷去那边公司试岗的时候,听说那边公司的负责人赵林艳喜欢黎师兄呢,情人节送了黎师兄一套高尔夫球杆呢” 我还不死心,挣扎一下:“会不会是她单恋黎师兄呢?” “应该不是,听说黎师兄回头就送了她一张美容卡呢!赵林艳,你听过没,就是赵老板的妹妹,她家……” 不用她瞎叨叨我也知道,有背景有钱,完全争不过的感觉。! 她讲的兴起,我一下子心情糟糕透了,不想再听下去。索性故意打起呼来。 彩凤停住絮叨,转而叹道:“天,上次我还以为黎师兄诓她呢,原来这丫头现在真的会打呼呢!可怜的家伙,明天醒来我得告诉她赶快去治治。” 我知道,纵使我不是灰尘了,也只是块破铜烂铁,离闪闪发光的金子还远。公司外部就不用说了,都是有钱人。而这个公司的内部氛围更是能让你有切肤体验。 没本事的只能拿到底薪,月入三千,比如之前的我。有本事的一笔提成就几十万。公司里有钱人太多,聊天内容里豪车大宅那是自然,还有去哪国度假、购物、名品、艺术品收藏、私人订制等等。一次跟美娜姐一起去美发中心洗头,结账时服务员告知卡上还有五万多余额,我好心劝慰:“美娜姐,你放这么多钱,不怕开店的跑路吗?” “跑路?笑话,这么点钱至于跑路吗?” “那可不好说啊,五万对你来说也许不多,但一个人五万,一百个人就五百万,可不是小数目啦!” “五百万就跑,你会吗?” “五百万是太少了点,起码五千万我再跑” “啊哟喂,瞧你那点出息”她用手指戳我脑门,蔑视我样子。 “那五亿呢?五亿你跑吗?”不知为何,我这会儿就迫切想知道美娜姐的跑路底线。 她低头莞尔一笑:“傻瓜啊,我是有女儿的人,再多钱也不跑,丢下女儿自己跑?做不出来,带着女儿一起跑,也做不出来!” 我呆了片刻。这一笑,美的摄人魂魄;这句话,点亮的那种母性光芒照亮了天和地。 一辈子都记得她当时那个神情,关于跑与不跑的话题,是我想的太简单,那根本不是金额的问题,而是取决于心态。 “我美容院还有八万呢,你要不要去蹭”她问我。 “壕姐,我要永远追随你!”我赶紧装腔作势的帮她捶腿。 这会儿突然说到美容卡,心里突然泛起酸来,不知道黎师兄送给赵林艳的美容卡里面有几万呢? 这天晨会完毕,美娜姐壕气宣布她新买的湖景别墅专修完毕,邀请公司的人去团体聚餐。办公室里开始热议美娜姐新房装修好了,是不是就该结婚了? 前些日子见美娜姐带了女儿小芒果来办公室玩,我还去逗弄玩呢,怎么这会儿又说没结婚?有疑问但没敢开口问她,心想也许有机会她会主动跟我说起,若没头没脑去问了,刚碰巧人心情不好,那不得撞枪口上,徒添尴尬。 这人与人之间,再好也有度,拿捏分寸可是个精细活。这些时日里我见的人多,也亲身经历了一些事,比如热情如火的陈卓,笑里藏刀的王颜,对这社会也堪堪有些认识了。 有时候很开心,自觉情商渐涨,有时候又很失落,那种单纯的快乐如指缝流沙,再难抓住。 这学生进入社会的过程,或许正应了一句话,你若有所求,必用天真来换。 这个周末收到邀请的人都会去美娜姐家的大别墅,我是她的一号狗腿子,肯定少不了。 15 美娜姐家的饭局 周末小灶可以逃过一次,开心电话:“黎师兄,周末我要去美娜姐家,图书馆去不了了”。 “知道知道,我也被邀请了,周末一起去吧,我来接你!”他说的不假思索。 “他来接我?周末那种场合,如果我们被那么多人目测到从一辆车上爬下来,必将遭到非议,我可是正中下怀,那他呢?他是没想到,还是不怕,还是……”我又迷糊了。 上次酒吧之缘,美娜姐很喜欢彩凤的豪爽劲儿呢,也邀请了彩凤,可他并不知道彩凤也会去啊!他的心啊,每每浮想联翩后,总会摔个自作多情。 期待的周末终于来了,美娜姐安排我早些过去帮忙,可黎师兄说他还有其他事情,这么早还赶不过去。我之前的小暧昧念头瞬间没了踪迹。 我和彩凤早早就去摆盘置碟,忙得不亦乐乎,老板赵林城也来的很早。 “怎么就你来?林艳呢?”美娜姐跟老板们熟络得很。 “她?每次出门,脸上不画两小时出不了门,我才懒得等她,”赵林城的话惹来一众窃笑,只我没笑,今天终于是要见到她了,黎师兄喜欢的究竟是什么样呢?若是乏善可陈,我又能如何,若是温柔可人……也好,我便好从此死了心、绝了念。心里这般百转千回了一番,决心却下得我嗓子有些发酸。 有空的人中餐就过来,没空的晚餐才会过来。美娜姐的别墅是高尔夫物业,安排了大家中午就近去练习场玩,吃完中饭,老板赵林城率领我们一队人占领了二层十个打位,声势甚是浩大。高尔夫这种运动在y公司有深厚的传统并不奇怪,赵家人全家都是俱乐部会员,y公司每年都举办投资人高尔夫邀请赛,赛场上投资人和y公司骨干精英们同场竞技,这种交情有效的维系了投资人对y公司的信任,而这也是y公司在业内声名远播的重要原因之一。 赵林城是个很有亲和力的老板,加上我和彩凤,大约有五个高尔夫白丁,他手把手认真给我们扫盲的样子,让人好感倍增。彩凤学的认真,却闹了笑话把球杆都甩了出去,惹来周遭一阵哄笑,可那赵林城却更加耐心教她,我隐约看到彩凤的脸上浮起从不曾有过的红。 我们挥洒了一阵回到美娜姐的大宅子,方舒说找不到门牌,让我出门迎接她,我嘴里骂着死家伙尽爱折腾人,心里却兴奋的想看到她。跑到路边站着,还没看到方舒,却先看到了黎师兄的车。他下车拉开另一侧车门,一只精致的高跟鞋先伸了出来,女子下了车来,一阵风吹过,女子羞涩按住裙角,我竟然凭白想起了梦露。恍然大悟,原来黎师兄喜欢的类型是美丽性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运动鞋,有瞬间被秒杀了感悟。人家有钱又漂亮,之前没想到输这么惨。 以前在学校里,以为只要成绩好,就可以趾高气昂。如今这个社会,叫我懂得,能活得不自卑就已不易。 我将自己隐到一棵树后,胸口忍不住隐隐作痛。 他们的到来,让我后面的时光成了煎熬,我尽量躲着黎师兄,他到里屋我就去外院,他去外院我就来里屋,不是他的错,是我的问题,我心理素质差到没那本事坦然面对今日作为别人男朋友的他。 彩凤表现出对高尔夫运动的浓厚兴趣,跟赵林城互动颇多,一副重色轻友的作态。我故意忙出忙进,这才让我的落寞不至于那么明显。 期间,只有一个瞬间,跟黎师兄撞上,他有些欲言又止:“你……你今天……” “林静,你把沙拉酱放哪了?”美娜姐大喊。 我得以匆忙脱身。 虽说吃饭时难免与他俩碰面,让我如坐针毡,但也只能鼓励自己,此番硬着头皮吃完,就能离开解脱了,刻意找了离他们最远的位置坐下。 饭桌上,众人谈笑风生,对美娜姐逼婚呢,我今天才知道,美娜姐离婚好几年了,如今正跟一个比自己小八岁的帅气小鲜肉甜甜蜜蜜呢。一派婚期已近的氛围。 谈笑间,美娜姐的小鲜肉肉麻兮兮夹了块糖醋排骨在她碗里,而美娜姐甜蜜的放到嘴里,引来一阵羡慕嫉妒恨的起哄。突然,赵林艳也夹了块糖醋排骨放黎师兄碗里,众人突然就安静下来,等着黎师兄的反应好继续起哄,不知何故,他看了一眼远远的我,我不敢看他,低头扒饭。他咬了一口,呵呵一笑:“今天这糖醋排骨做的真好,来来,彩凤今天早早过来帮厨辛苦了,夹块大的” “谢谢黎经理!”彩凤边嚼边说。 众人没搞明白这是什么桥段,想起哄也不知该往哪里起,话题又散开了。我偷瞄过去,赵林艳颇有意味看着黎昕,而黎昕笑意盈盈看着彩凤,彩凤没心没肺盯着碗。 美娜姐如我般研究着他们,方舒盯着手机。 散场,赵林艳跟哥哥赵林城一道,黎师兄主动说送彩凤,彩凤想带我一道,我借口有事情要求方舒送我,方舒脸上有诧异闪过,但很快打开车门,丢过两字来:“上车”! 看着路边闪过的街灯,我闷闷不乐。 “抽的啥风?”这方舒每天不扎你几句不舒服似的。 我闷闷笑:“没什么啦!” “喜欢那黎师兄?”竟然被她看出来。 “很明显吗?”我难为情捂着脸,心里紧张,担心她都看出来了,那其他人会不会也看出来了。 “那到没有,你这会儿在我面前像条死鱼我才猜到的!” 我叹口气继续沉默。 方舒突然转过头,眼里闪着智慧的小火苗:“事情不到最后,谁知道结果呢,那黎昕虽出生普通家庭,但却生得一副心高气傲的脾性,若与赵林艳在一起,弊端太多,于外难免有高攀之嫌,于内必定吃不消赵家小姐的豪门跋扈之气。他黎昕如今事业风生水起,根本无需赵家关照,我赌他更愿意找个温柔贤惠的贤妻良母。” 16 交情 “那是彩凤吗?”我想核实下刚才的信息感受。 “看黎昕那反应,似乎有些苗头哦!”她跟我一样,那么所有人都该看出来。 “我本觉得你和他很配,他居然看上彩凤,之前没料到他这人的审美这么另类” 我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下话题“方舒,那你呢?你想要找个什么样的人?”说实话,我跟方舒在一起,时常会对她冒出犹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的佩服之感。 “没想过,听家里的,我们这种家庭出生的人,考虑事情都是以家族利益为首要因素,不似你们这般利己!” “利己?那将来你爸叫你嫁给你不认识的人,你也愿意?” “愿意啊,有什么不愿意的!” 她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很招人恨,我决定恶心下她:“那若是很丑呢?丑得象河马一般?你也愿意?” 大概也被自己的想象吓了一跳,她楞了片刻开始反驳:“人是人、河马是河马,没有人会长成河马的样子,再说了,我老爸很疼我,决计不会给我找只河马的。” “那找只斑马?我看斑马不错。”我今天是跟她杠上了。 “林静,我很小就明白自己的婚姻价值就是提升家族利益,感情什么的,爱情什么的,肤浅可笑得很。”她一本正经的样子不象是在开玩笑。 有时候她让我觉得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可有时候她又会让我觉得我们根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我暗暗思量,照这种说法,黎师兄不喜欢那美丽性感,而是喜欢温柔贤惠,是彩凤就对了。 虽说早知道他并不属于我,就已经有心理准备的。但如今明明白白知道了他喜欢的对象,还是失落得紧,当日搂住他脖子嚎啕大哭的甜蜜回忆,也因如今的觊觎之感而倍感晦涩。 我得不到的如今彩凤得到了,我又怎么可以去觊觎,那可是彩凤啊! 为了彩凤,我克制了对黎师兄的感情,没有打电话,而是直接发信息给他,推说因为其他事情,小灶结束。 跌跌撞撞已经是2012年六月。 黎师兄的小灶虽然是停止了,但我却形成了良好的学习习惯,日积月累,已然不似之前那般迷茫,对商业规律有了些认识和见解,竟然也时常能冒出有分量的商业分析。那种认识沉淀下来,在身体里生成了一种叫“底气”的东西。 当初刚从学校毕业出来没什么有效人脉,业务开拓都是通过了银行、商会、俱乐部、球会等中间机构进行拓展,而这些个中间机构本身有个熟悉和信任的过程,经过这一年的死磨硬泡,加之最近底气引起小宇宙爆发,他们纷纷由路转粉。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好事连连,业绩飞涨。 我素来认真,客户维系做的甚是仔细,除了给他们些当前热门的投资建议,还留意观察他们之间是否可以资源置换。另外,只要是经营吃喝的,我都必然经常前去光顾。这不,男闺蜜赵瑞约我喝酒,想必是遇到事儿了,我将其拖到陈卓处。 陈卓对我很是照顾,只要是喝酒应酬的事情都放他哪儿,偶尔听酒吧里的人传言他是gay,我曾经被电影《断背山》感动得泪流满面,默默对他的感情抱有极大的理解和怜惜,也放下了男女之间该有的防备。 他身上有种让我感觉很温暖很安全的东西。每次在他那儿喝得不省人事,他必然会好好将我送回交给彩凤。他曾笑问我怎能对他那么放心,我心道:知道你是gay,但嘴上答他:“我知道你不会动我,也不会让别人动我。”他很是感动的样子。 我认为我和陈卓之间不是那种莺莺燕燕的男女之情,而是一种江湖交情。 赵瑞苦着脸一杯又一杯的灌自己,他当初炫耀的三个女朋友中,已经有两个结了婚,可新郎都不是他。 “老瑞,事情都这样了,洒脱点啦!” “不是啊,这还没说分手,就直接通知我跟别人结婚了,能不气晕菜吗?” “也是啊,怎么能这样呢?太不像话啦”我得顺着他。 “来来,满上满上兄弟,想开点,天涯何处无芳草”陈卓尽说些陈词滥调。 “不怕不怕,走了俩,这不还剩一个的嘛!”我提醒他不要这么悲观。 “也是,还好秀秀还在我身边!”他喝下一大口酒,安慰自己。 “那赶快结婚宣誓主权嘛,别就剩一个还给跑了!” “你个乌鸦嘴”,他骂我。 “我说真的啊,现在这个年龄正是结婚高峰期啊!”我替他着急。 “那你呢?你咋还有脸单着?”他突然把矛头指向我。 我幽幽叹了口气望向陈卓,凄惨道:“你以为我愿意啊?如今好男人都已经有男朋友了!” “什么叫如今好男人都已经有男朋友了?”赵瑞兀自没听懂,陈卓帅脸涨的通红。 “你可别指望你30岁还嫁不出去,我就会可怜你收下你!”赵瑞不依不饶像个泼妇还用手戳我脑门。 “咦?你这狗嘴里就是吐不出象牙来,收了我?想的美啊,地球上的男人都死绝了也不会让你收!”我怒不可遏狠狠打了他一拳。 “你看你,别人打你一下是给你个撒娇的机会,要你用小拳拳捶人家胸口,你倒好,还起手来往死里打,哪像个女人,活该你当单身狗” “是啊是啊!你这个女人怎么能这样”陈卓饶有兴趣的听着我们吵,这会儿竟然忍不住跟着起哄。 我怒从心起,把酒泼赵瑞脸上了。 哎,流水的开局铁打的结局,赵瑞气呼呼的走了,走前撂下话,再也不理我这女土匪了。这我到不担心,这话他说过不下一百次,只是被陈卓看到赵瑞揭我老底,我有点尴尬。 17 陈卓很正常 “给我介绍个女朋友吧?”他突然说。 难道我听错了,他不是gay吗? “你……你?”我拉他耳朵过来,悄么声:“你双性恋?” 他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很认真的说:“我只喜欢女人” “那我听说你之前自己承认是gay”我不明白。 “我身在一个很嘈杂的环境里,主动女生太多,怕纠缠,你懂吗?” “主动好啊,你悠悠选一个不就得了,非浪费那精神去追啊,累不累?”其实我想骂他犯贱,但不敢说出口,对他毕竟不敢如对赵瑞那般放肆。 “我不喜欢这里的女生,我喜欢外边的!” “明白!兔子不吃窝边草”这次我秒懂了。 “哈哈哈哈”我俩头挨着头,笑的很鸡贼。 陈卓是帮过我大忙的人,可不能让他失望,很快我安排了他和我初中同学姚慧见面,那姚慧可是我资源库里最拿得出手的货啦,从小漂亮,性格乖巧,如今是幼儿英语老师,说话娇滴滴,美丽又可爱。在我眼里,她就是男人们最喜欢的那种娇滴滴甜美小公主,生来就该被男人宠着惯着。 陈卓很有礼貌请我们吃饭,饭后我让他们俩交换了电话号码也就算完成使命了。吃饭时见他兴致满高,心想这次八成有戏了。回来他提出先送姚慧回家,我美滋滋准备承受他谢意呢! 到楼下,他看我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似乎不是我所料,有点发懵:“怎么样?这女朋友还满意吧?” “不满意”他冷冷答。 “这种极品货色你都不满意?”我奇了。 “不喜欢”他还是冷冷的。 “我看你开始不挺高兴嘛!是小慧回去路上说错什么话?” “她没错,只是我不喜欢,我那只是礼貌” 礼貌?那种被耍弄的挫败感让我胸口发热。若是赵瑞,我早砸他个头破血流。但也忍不住气急败坏吼他:“你们这些男人,这不就是会小拳拳捶胸口撒娇的那种吗?前面说喜欢这种,这会又说不喜欢,你到底喜欢哪种嘛?” 他看我发怒却很高兴似的,低头笑说:“我喜欢女土匪那种!” “女土匪?有点印象,最近好像听过?”我迅速思考着,搜索着女土匪的特质。对,梁山泊的孙二娘!可去哪找这种呢?…… 我脑袋里这些乱七八糟念头正转来转去,他径自走过来,双手扶着我的肩,眸子象黑暗里的星星,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你听着,从今天开始,我可以向你保证不会让别人动你,但不再保证我不会动你。” 他的黑色奔驰离去,我听得有点明白又似乎不太明白,正要细想,姚慧电话追过来,说喜欢上陈卓了。我支支吾吾让她主动联系陈卓,心里担心总有一天为这事儿要把姚慧给得罪了。痛恨这真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发誓以后再也不干这出力不讨好的事儿。 上楼开门,客厅里地上一大堆纸袋,彩凤竟然置办了很多衣服,兴高采烈的正试呢,这段时间里,她终于告别了学校里那个自我,找到了职场里的那个自我。穿衣打扮很是精进。那个新工作确实很适合她,发挥很好,收入也多很多,人也自信起来,整天兴高采烈。 但我隐约有种感觉,让女生发生这样彻底改变的原因,应该是恋爱。我忍住没追问她,怕从她口中说出“黎昕”的名字。而她也有违常理的没主动告诉我她的恋爱对象,或许我对黎昕的心她早已知晓。我们依然相亲相爱,只在这件事情上心照不宣。 见我进来,她兴奋道:“黎师兄叫我通知你,周末有个校友小聚会,邀请我们两去哦!” 哎!逃避了一阵子,这黎师兄三个字依然可以让我心情瞬间跌至谷底。 “他还真是喜欢我这爆款灯泡”我恨恨的嘟囔。 彩凤立刻看出我脸色不对,关切问:“怎么啦?林静,你心情不好?有什么烦恼?” 我翻身上床推说累了。 假如有人问我的烦恼,我不敢说出他的名字,尤其是此时的彩凤。 y公司总是按时兑付,从未有过赎回不顺畅的情况发生,公司上下都感觉到民间资金的投资意愿正呈井喷状喷薄而出,顺利赎回的客户会自带客户过来,y公司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每个会客室都预约满满。 我自有些真知灼见后渐生“底气”,此时因生得逢时,又在y公司这种炙手可热的公司,便更加生出些“傲娇”来。走到哪里都是一阵光鲜亮丽的嘚瑟。 陈卓赎回资金后又带来了一个他的合伙人,我听大家都叫他霸哥,签约拿合同的时候我看到正儿八经名字写的是“田富贵”,想笑又不敢,据说他有黑社会背景,据我观察,陈卓对他也是颇为礼让。 他面目生的凶恶,签约时似乎大家都不敢随便言语,让他觉得气氛不够活泼,便开起我的玩笑来:“这小林既然生的这副模样,又何必傻兮兮整日在外奔波?” “您的意思我明白,明明可以靠颜值非要靠才华嘛,我这儿就当您夸我呢!”我打哈哈。 “我的意思是,能当老板娘何必非要当老板那么操心”这个霸哥对女人的轻视还真是溢于言表。 “谁不想啊,主要是没这福气嘛”我回。心里明明想驳斥他,又怕与他言语纠缠,还是顺着他说,赶紧结束走人才是上策。 “只要你想,这人自然就有”他还不依不饶了。 我拿起电话,礼貌告知出去接个电话,掐好了时间进来,他已经签好了一式四份。不容他再挑起话端,迅速告辞。 18 一雪前耻 周末,彩凤正提醒我晚间有校友聚会,下午那已然翻了脸一年多不曾联系的王颜给我发来信息:“我想送你一套法国化妆品,要吗?” “不要”我回。 “我送你一辆车,说吧,要什么牌子?” “不要” “房子?” “不要” “那你要什么?开个价吧” “滚” “我的资金赎回后在空挡期,还想交给你打理,见面谈谈吧” “去哪儿谈?” “海曼酒店3210” 他竟然又开好了房。每每回想起那日受了那般欺负,自己竟然怂得连骂人都不敢,恨不得生生将肚里这颗可怜的弱胆给掏出来。有一次又聊起这事,连彩凤都说:“是啊,你真怂,即便是没本事拿出什么狠招整治他一下,形式上起码也该撂下几句狠话嘛!”积蓄了那么久的窝囊气,本就难以平复,今日又被他这么一挑事,血气直冲脑门了,不报复回去对自己没法交代。 我干干脆脆回了一个字:“好”。 这几日我发现彩凤竟然多了个爱马仕包,暗地有些奇怪,觉黎师兄并不似是会送这种东西的人,但也没好问。这会儿不问青红皂白问她借了来,好生打扮了一番,怎么壕怎么来。 我跟彩凤一起出的门,叮嘱让她先去聚会,我报完仇马上就过来。 “报仇?怎么报?”彩凤惊惧。 “我要收拾下那王颜!”我龇牙咧嘴的出了门。 如果说酒壮怂人胆,那只是暂时的,如今我是钱壮怂人胆,那是持续胆大啊!自己早已不是一年前那个唯唯诺诺任人欺负的林静,我在酒店大堂端端坐下,先点了杯最便宜的蓝山,自己喝起来,然后又点了最贵的蓝山,嘱咐服务生人来再上。然后语气亲密的电话叫他下来一起先喝杯咖啡,说是好久不见先熟络下感情才好办事。 这家伙欢天喜地跑下来,两眼一见我就闪着龌龊之光。 “坐,王总”我尽量让自己语气轻松优雅。 “好久不见,愈发漂亮了”他咽了下口水的样子让人想吐。 我潇洒的对服务生打了个手势。 “先生,您的咖啡,这是我们这里最顶级的蓝山咖啡,由产自牙买加蓝山的咖啡豆冲泡而成,请您品尝”。服务生殷勤的将那杯死贵的咖啡端了过来。 我强压心里对他的厌恶,脸上柔和笑道:“本来我最爱的是麝香猫屎咖啡,可这鬼地方竟然没有,只能喝这种蓝山勉强下口了,您多包涵”。 “不打紧、不打紧”他那样子分明扫了一眼那天价水牌。 “喜欢我带你去喝,在哪呢?”他讨好的样子也很恶心。 “太远,只有印尼的才下得了口” “这有啥难?我带你去印尼喝!喝好了吗?喝好了我们去房间”他急不可耐。 “先把这咖啡钱结了吧!我们今天aa制,若不是我这月花了三十多万,也就大方请你好了!”他听了吓一跳的样子。 “你一个月花多少?” “不多,也就三五十万的样子。” “这么多?买什么啦?包包鞋子也要不了这么多嘛”他惊奇 “打扮什么的到是不算什么,就是最近喜欢去澳门赌两把,根本控制不住”看他目瞪口呆的样子,我笑得花枝乱颤。 “您的咖啡三千八百八先生”服务生上前报价又吓了他一跳。 “那你的呢?”他平复起伏的心情假意问我。 “我自己买了单了”我壕气的答。他的是三千八,其实我的是三十五。 “走吧,王总,我们去房间”我开心的甩着爱马仕,他脸有些发白跟在我后面。 进了房间,我直接开门见山:“王总是想睡一觉呢还是包了我?” 他怔了一怔,生硬的挤出个笑脸:“那要看林妹妹开价了!” “我开价难免会出个天价,吓到你可就不好了!”我做得一副为他着想的样子。 “每月10万,包一年怎么样?” “那怎么行?我一月三五十万的开销,你要饿死我啊!”我故意不干。 他算了算账,脸色为难,然后一发狠的样子。 “那就今晚,一晚给你10万,怎么样?” 这王颜抠门可是出了名的,本想5万该是他的底线,不料这货心急火燎想上床也不管控成本了,这般赤裸裸的禽兽作态着实让人恶心。 他眼巴巴望着我,只等应了就扑将上来。 我摇了摇头:“10万这么便宜,那还不如我包你好了!” 他愣住了。似乎没明白我说什么,我耐心的解释:“本来今天您是嫖客我是小姐嘛,对不对?现在我嫌嫖资太少,要换成我是嫖客你是小姐,明白了吗?” “你他妈耍我呢!”他冷冷道,被我耍弄了这么久,他终于明白过来。 “哎呦喂,这么长时间才发现,王颜你真是猪脑子”我得意的笑。 “看吧,脾气这么臭怎么当得了小姐,说实话,你这般模样就是再便宜,我也实在是嫖不下口!”我说完欲出房间。 “你……你这不知死活的贱人……他恼羞成怒猛的揪住我前衣襟,瞬间将我顶到墙上。“那日若不是你们的人找来,我早就不花一分钱睡了你。今天敢来讨价还价不说,还竟然耍弄我,你以为我当真不敢对你用强?” 我被他钳住双手无法动弹,看着他发了狠的样子,心里虽很是害怕,但我知道此时不能有丝毫软弱,今天可是来报仇的,他狠你就得更狠。 我冷冷一笑:“第一,王总您好歹也是k市知名人物,若用了强,完事被我报了警,岂不名声扫地,要是我,干脆先奸后杀,不留活口。”说完我见他眼里满是惊骇。 我继续:“第二,我与那投资人霸爷甚是有些交情,若对付起你来也挺麻烦;第三,我那朋友高总刚中标一个工装项目,标的七个亿,你若能许诺我满意的中间费用,也可以介绍给你认识的”。 他由狠辣转成惊骇、又由转惊骇成迷惑,到松开我时已经是一副伪善的笑脸。 “林总,我给你道歉!”他先前叫我林妹妹来的,如今改口叫林总。 “好说好说,”我大度的边整理衣领边应他。 “那个高总……呵呵,您真肯为我牵个线?” 他刚刚叫我“贱人”,现在叫我“您”。 “谁会跟钱过不去呢?”我笑得假。 “是啊是啊,哈哈哈”他笑得无耻。 他看我不计较,马上得寸进尺道:“那这中间费,您看多少合适?” “这事情改天再议,我这会儿心情不大好!”我故意揉着被他捏红的手腕,冷冷答他。 “好好,改天约,林总,抱歉抱歉啦!您放心,将来我再也不会对您失礼了。那没什么事情我先走了!”他抱拳作揖出去了。 19 原来是我 我终于让他转变了对我的态度,也终于让他明白,他并不能胡作非为的想包养谁就包养谁。而我林静,永远都不可能成为被包养对象。我跟他们一样,是必须要受到尊重的人。 从此,他对我很是客气尊重。 他走后我心情很是畅快,仿佛刚打了一场胜仗。刚才确实紧张了一把。刚进洗手间打算洗个脸去赶场聚会,急促的敲门声吓我一跳,门打开竟然是神色紧张的黎昕。 “黎师兄,你怎么来了?”我很意外。 “人呢?”他怒气冲冲在房间里找了一圈。 “人?谁?找谁呢?”我摸不着头脑。 “王颜呢?彩凤不是说他又骚扰你?他呢?我上次警告过他,再敢打你主意我一定让他后悔,”我见他激动得眼睛里泛着红丝,呼吸急促,双手略微发抖。 “他走了!”我怯怯看着他。 “走了”他睁大眼睛看着我,“你,你哭了吗?……你已经被他?”他站不住跌到沙发里,手指揪扯头发。 我知道他误会了什么,可眼前的他为了我竟然伤心成这样,我呆呆望着他,没有急于去纠正。虽然他难过我也会难过,但他那难过因我而起,竟泛起丝丝甜蜜。此时的我,心理阴暗的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黎昕的痛苦之上。 使坏还总要有个度,我正踌躇是不是要去拍拍他肩膀温柔解释或者安慰一番,他突然起身愤怒吼我:“为什么要出来惹事?” “惹事?” “出来惹事还敢一个人来,干嘛不通知我?” “我没惹事?再说我干嘛要通知你?”这转折太快,我反应不过来。 “干嘛通知我?我……我……你……你这么傻出来瞎晃,我不放心””他吼的内容越来越莫名其妙。 “干嘛老吼我?还说我傻!你今天是发的什么疯?”他太过失态,谁还没点脾气不是,我忍不住也回吼他。 “你,你,你……上回被这畜生解开了一颗扣子我都要疯了,今天……今天你告诉我,我怎么才能不发疯!”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失控,上前来扣住我肩膀使劲摇晃,脑仁都快给他晃糊了。 他这会儿很激动,但无疑是失态,看着他疯狂的脸,恍悟他竟然如此关心我,一种如亲人般的暖意涌上心头。 “啊?上次被解开了一颗扣子?”我恍惚了一阵,嗅到刚才他话里的重点,很是生气。 “是啊,怕你伤心我悄悄给扣上了,没对任何人说”他很伤心,叹了口气抱住我,手指轻轻拨弄我头发。 这个龟儿子王颜,我气不打一处来,暗暗发狠,牵线?牵你个大头鬼,这次有钱我也不赚了,有机会还得再想个办法整治下这王八蛋,这种狠劲上来,突然人也就没那么伤情了。 “你误会了?我没那么好欺负?”我淡淡说,这会没晃我脑袋,人也冷静许多。 “误会?”他审视我。 “没你想的那什么什么!” “那你哭什么?”他把洗脸水当成泪水了。 “我没哭,我正洗脸,你敲门这么急,这不是没来得及擦干嘛!”我怏怏道。 “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没有那么笨!”他高兴的使劲揉我头发,揉的乱七八糟。 我推开他,边理头发边收拾了东西:“再不走,聚会就结束啦!” 校友聚会是种交织了复杂情感的活动。除了叙旧以外,还有很多暗藏的目的,有人奔着业务勾兑去、有人奔着暧昧情愫去,有攀附就有显摆,有勾引就有上钩。 y公司象我这样的新人都基本月薪都上万,无疑成了大家公开表达羡慕的对象。 黎昕就更出风头了,年纪轻轻就风生水起,男生想勾兑,女生想勾引,成了桌上的主要敬酒对象。彩凤自是千杯不倒,方舒向来高冷,这种活动基本不参加。况洁也喝疯了。朱尧也来了,絮絮叨叨后悔当初没能在y公司坚持下来,自嘲现在混得很没前途。 席间听说很多之前学校里成对,出来分了手的,还有结婚离婚的,总之满桌人绞尽脑汁搜罗着有关校友的八卦。喝到最后一桌人哭的哭、笑的笑。感叹青春流逝,抨击社会无情,胡话开始蔓延。 “黎昕,你要结婚了吗?你若结婚一定要给我们公司办啊!”冯亦目前搞了个婚庆公司,今天过来拉业务的痕迹太重。 “一言为定”黎昕毫不犹豫应了他。 “大概什么时间呢?你可别跟我说下个世纪啊!”冯亦业务水平不错,跟单跟的紧。 “不会,明年就结”黎昕向来低调,很少露出得意的样子,大概今天也是喝多了。我听了狐疑起来。 “呵,你牛,看来小马已经栓在大树上了!”大家七嘴八舌。 如今看他笃定的样子,顿觉自己已无机会,酒凉心更凉。这酒一喝得绝然,很快头脑就昏沉起来。 还好第二日是周末,我又睡了个昏天黑地,醒来头还沉沉的痛,手机上有黎师兄发来的信息。 “你一个人总惹祸,总害我担心,给你介绍个男朋友保护你吧?”经过昨晚的绝然酒,早有心理准备,加上前些日子,陈卓也给我上了关于别人给你介绍对象时该有的“礼貌”一课,这黎师兄如亲人般待我,此番必不能拒绝人家的好意。 我只回了一个字:“好!” 一张照片发过来,我仔细一看,竟然是黎师兄。 “你?还是发错?”回消息的时候手激动得有点抖。 “没错,我一直觉得自己很不错,便宜了别人还不如便宜你吧!” 如今真是天上突然掉下个金元宝抱在手上了,顿时笑懵逼了! 幸福来的太快,有点不敢相信的意味,我闯进彩凤的房间,彩凤正练瑜伽,整个身子耷拉在硕大的瑜伽球上,小脸憋得通红。 “彩凤,你和黎师兄?”我迫不及待试探。 “我……和黎师兄?什么啊?”她边说话边用劲儿有点吃力。 我没了耐心,没头没脑直接问:“你们俩谈恋爱?” “谈你个头啊,你才跟黎师兄谈恋爱呢”可怜被我视若珍宝的黎昕被彩凤看得如此不屑,我可怜巴巴望着她。 20 彩凤的情人 她终于直起身来,以调整呼吸为借口卖了下关子,开始数落我:“我说你们俩玩的什么捉迷藏,明明郎有情妾有意,非要猜来猜去”。 “猜来猜去?”我不明白。 “你呢,小气还多心,不去怀疑赵林艳,还怀疑上老子了”她原来早就知道了,气不打一处来,翻着白眼瞪我。 “他呢,小心翼翼怕这怕那,又怀疑你和陈卓”她今天是想要一吐而快。 “再这样下去,你们两头倔驴子干脆各跑各的吧!”她恨铁不成钢。 我可怜兮兮搓着手心,赔笑的望着她,心里美成一朵花。 我喜滋滋给她看了手机上的信息,见我和黎师兄兜兜转转终于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她很为我高兴,提议去肯德基狂吃蛋筒庆祝。 咦?什么地方不对劲? 我突然一转念,这彩凤若不是跟黎昕谈的恋爱,那是跟谁? “彩凤,那你最近的恋爱信号又是出自谁?” “没有,我哪有恋爱!”她撒谎的时候眼睛会眨得很快,此时她眨得比任何时候都快。 “我都告诉你了,你却不告诉我,也太没义气了!”我恼怒的埋怨她。 “真没有嘛!”她转过脸不敢看我。 我很失望,自己连手机信息都给她看了,如此坦诚竟换得她如此遮遮掩掩。 彩凤这些日子转变很大。吃穿用度都是名牌,还迷上了高尔夫,那些高尔夫球具和装备可是应有尽有,我看过她球包里那些球杆,光那支一号木售价大约就在四万。我最近工作相当卖力,对她的行程不似以前那么关心。可我觉得她似乎比我更忙,有时偶尔还夜不归宿。我明白她在恋爱,却始终不明白她为何坚决不告诉我。 黎昕一直是个行动派,虽然没再追问我和陈卓的关系,但随后就强烈要求我带他去陈卓的酒吧玩,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我又岂能不明白。可此时的我,对黎昕已然是千依百顺。 陈卓见到我很高兴,高大的身躯迅速从人群中穿行过来。 “林静,又带朋友来玩?” “是啊”我的声音笼罩着欢愉。 “今天怎么这么开心?”他被我感染,也跟着愉快起来。 “你好,我是黎昕,林静的男朋友”。 这是我第一次听他在公开场合宣称是我的男朋友,心里有种奇妙的甜蜜感,象被巨大的甜甜圈围住,既认识到自己不再无所顾忌,却甘之如饴被围困。 一阵长长的沉默,“嗯,不错、不错、不错,祝你们幸福!”陈卓涩涩连说了三个“不错”。 我把看着黎昕的目光转向他,他盯着酒杯,狠狠的吞了一口下肚,隐约感觉他眼睛里的星星灭了。 “陈卓,你也会很幸福的”我向他微笑着,听到自己最真诚温暖的声音。 他伸手扶住桌沿,吐了口气笑着说:“会的、会的”。 说完便走开,我和黎昕玩了一会儿,大约是他宣誓主权的目地达到了,再逗留也觉得无趣。我打算去找陈卓告别一声就走。走到那扇熟悉的黑色办公室门前,正想敲门,门里突然传来玻璃碎裂的响声,我神经一紧,摸索着把耳朵贴在那门上,里面隐隐传来陈卓的怒吼:“为什么这么快就跟了别人?为什么?”接着又是玻璃碎裂的声音。 看来他正发火呢,我意识到现在不适合去告别,没礼貌也就一次吧!离开的时候有点好奇是什么人把这个自诩很有绅士风度的人气成了疯子。 我已经不再早到办公室去打扫卫生,一来是因为我现在的衣着甚是考究,且都价格不菲,再来嘛,业绩这么好,没让别人伺候就够好了。这就是y公司历来的氛围,业绩好的都是爷,业绩不好的都是孙子。 慢慢的,我已经有了独立融资能力和一帮信任我的投资人,经过前期的努力,又打通了银行信贷职员的通路,效仿美娜姐的生财之道,开始做些私单。所谓私单,专业术语叫银行掉头业务,由于获利极大,其实业务部里只要有端口、有杠杆能力的人都在做。 美娜姐说:“天底下再没有比这更好赚的钱了”。 方舒约我玉成金环楼下的星巴克见面,电话里的语气便能听得出她有重要事情要跟我说。 “你知道彩凤跟赵林城有不正当男女关系吗?”她语气清淡得如同三月微风,而我却突然被龙卷风虐得腿软了一软。 “彩凤和谁?赵林城?不可能!”我觉得自己一定听错了。 “我可是赵林城的助理,他任何动作都皆在我掌握之中!我很确定以及肯定,才会来告诉你!” 这事情仿佛完全跟她没关系似的,她淡淡的玩弄着桌上的纸巾。 “会不会只是要好的朋友?”这种话说出来,连我自己都不信,可这嘴巴还是非要说出来,人总是想去相信自己想要的结果,我开解自己,也许他们就如同我跟陈卓,之前也被误会过。 “她一点都没对你透露过?”方舒眼睛灼灼的瞧着我。 “我……我有感觉到,可……可,那什么嘛!”我挠着头语无伦次。 “你们还真是真心相待的好朋友啊!”她的讽刺挖苦,如一根针忽然扎得我生疼。 “或许他们是在一起,或许他们也是真心相爱,什么不正当男女关系,干嘛说的这么难听!”我愤愤反驳。 “真心?真心这种东西并不值钱,只有爱对了人才会有点价值,若爱错了,只会落得个悲惨的结局。”她冷笑。 她的见解总是那么残酷,却又那么深刻。对方舒,一直以来我又爱又恨,爱她明白通透,恨她犀利尖刻。她象这浮世浊流中一脉冰泉,澄澈的藏不住一尾游鱼,你若爱了,望着便好,若伸手触及,便冰凉彻骨。 “你就这么笃定赵林城就是错的?” “赵林城目前是已婚状态,妻子移民加拿大,育有一个男孩,如今应该是五岁了!从我国法律释义来看,双方都有家庭或者一方有家庭的情况下,两人的肉体关系,均被称之为不正当男女关系。” “肉体关系?他们?……”真是叫人难以启齿。 她接着说:“捕风捉影那种事情我方舒从来不做,我可以告诉你,赵林城送了彩凤一个价值六万的爱马仕包,还有一套高尔夫球杆,他们偶尔会在绿湾酒店过夜!……” “别再说,别再说下去,方舒……”我心里闷得慌。 21 真金白银 我的彩凤,我的好彩凤,究竟是受了什么引诱?什么蒙骗才会这样,我想她一定是不明真相,没错,一定是根本不知道赵林城是结了婚的人,我咕咚咕咚喝下半杯咖啡。迫不及待的要去告诉她真相,拯救她于不明白的浑噩。 “我明天就离开y公司了,有什么电联!” “为什么要离开?”我虽然早知道她终究会离开,但真到了这节骨眼还是倍感失落。 “y公司的套路我已经尽数学会,我要回去为我老爸效力”她手作了个敬礼的姿势,甚是可爱,我猜想他老爸见到她这副模样定然是爱死了这鬼机灵的y头。 “哎呦呦,可不得了,这商界马上要冉冉升起一颗叫方舒的耀眼巨星喽!”我打趣她。 “那可不!”她还真是给点颜色就要开染坊的人。 离开时,桌上的纸巾被方舒折成了好看的千纸鹤,洁白的翅膀忽闪着希望。我第一次拒绝了黎师兄的晚餐,买菜做饭等彩凤回家。 彩凤回来,放包换鞋。 我讨好道:“洗手吃饭,我买了你最爱的口水鸡呢!”我象对孩子一样哄着她,因为清楚这件事情的决定权在她手里。 她端起碗来:“你这么明目张胆的拍我马屁究竟是是所为何事?”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表情太不正经!” 这该从何说起,我内心是有些忐忑。 “你……和赵林城?” 她夹菜的动作陡然停住。 “你和赵林城谈恋爱?”我尽量委婉,可不能跟方舒似的说话难听。 沉默和僵硬了约两分钟,她放下碗,长长的舒了口气。 “是的!” “你知道他是结了婚的吗?”我小心翼翼。 “我知道!” “知道你还?”我这会儿就不明白了。 “他妻子早移民国外了,其实他们的关系早就名存实亡了,林城心里很苦,只有我懂,也只有我能安慰他,你们不要对他有偏见!”她从来没有这样强硬过,我有点认不出她来。 “那你?那你将来怎么办?若被人知晓你与这种有妇之夫交往过,别人会怎么看你?你爸妈会怎么看你?”我因为急切,声音有些大起来。 “林城他会离婚,也会娶我的!”说这话的时候,她仿佛在宣誓般,我分不清这是她自己愿意相信的部分还是赵林城承诺过她。 “那万一……万一……万一他最终欺骗了你呢?”我知道这话对彩凤来说太残忍,话才出口就后悔了,惊恐的望着她。 她胸口剧烈的起伏起来,浑身颤抖的以至于筷子都掉在地上。 忽的站起身来,眼泪奔涌而出对我大声喊:“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我也知道跟这种有妇之夫交往不对,可是你根本不明白我跟他在一起的感受,即便是让你们看不起的幸福,但那毕竟也是幸福”。 她摔门而去。 屋里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这么多菜都没动,真是可惜,我夹了一块鸡肉放嘴里又吐了出来,原来喉头哽咽时所有食物都是苦味。 我抬眼,琥珀色的灯光在泪水中荡漾成模糊的光环。 这才明白过来,这件事情的决定权不在彩凤手中,而是在赵林城手中,如今也只能祈祷赵林城能真心实意对彩凤,不要辜负了她。 2013年,整个世界经济都陷入低谷,我们却高歌猛进,经济泡沫越吹越大,资产价格再怎么虚高,仍然有大把人买了卖,接着卖了买。创富神话天天都在上演,黑石、高盛、摩根、美林就在身边捞金。那时候的我们没有想过经济会有衰退的一天,一心想学习华尔街那一套,憧憬着或许有一天,我们也能从货币金融华丽丽转型为资本金融。 满大街的人都说自己是做金融的,仿佛这个职业镶着金边,如此介绍自己就能颇有面子。找钱的项目太多,资方供不应求就冒出很多串子和骗子,所谓串子就是转了多手的资金关系,项目方若进入,每一手关系都要盘剥一次。骗子也比比皆是,总能骗点尽职调查差旅费,前期点位什么的。 在资金方被项目方盲目追捧的那些日子里,商界普遍认为,靠劳动赚钱的都是傻逼,只有靠钱赚钱的才算长了脑子,拼规模拼资本的商人们被资本拿着皮鞭抽着跑。热钱象蚊子一样拼命满世界找肉身吸血,我们y公司是蚊子的翅膀。毫不夸张的说,不光是我们y公司,整个行业,摔个跟头都能捡到钱。从金融规律来讲,钱的流动性越好,可以使用的杠杆就越大,所有人竭尽全力放大杠杆。 当风险没有呈现之时,杠杆不被称之为贪婪,而被称之为本事。 公司业绩暴增,我们可以从公司拿到十至十五的年化收益资金,按市场行情打包卖给客户可以卖到二十四左右,y公司一个月赚十万的大有人在,我也大约可以赚五六万了。另外,私单收益更为可观,我那被校友们羡慕的月薪过万,早已经变成十万,更有步步趋高的势头。 前期端口已经打开,项目会自己找来,我被推着走,一切太容易太顺。 有时会莫名忧虑。怯怯问自己:“真的可以这样吗?我真的可以这样吗?” 可真金白银就这么哗哗在账上流过,每次流经都能沉淀出可观的数额,就不再多想什么。我只道自己走上了一条黄金大道,从内心感激y公司、感激美娜姐、感激黎昕,他们培养我、帮助我。 可究竟这条黄金大道的终点到底通向何处,自己当然希望会更好。 不管最终结果会怎么样,起码路途都是良辰美景。很快,我买了车,一辆沙漠银的牧马人,这种大玩具甚是好玩,买下来大约五十万,改装又花了四十万,买的时候就有朋友劝慰我,说这车在城市里性价比不高,还是再多看看什么的。可他们又不是我,怎会知道我怎么想。我如今买东西根本不在乎性价比,顺眼就买。选择障碍从根子里讲都是穷闹的。我无所谓,现在想玩就买,玩腻了可以再换,反正钱会像流水般流到我账上来,赚更多钱只是时间问题。 22 压床这件事 更让我有恃无恐的还有黎师兄,他也赚嗨了,前几日跟我说一起看房子呢,说是要买个大点的复式楼,将来我们好同他的母亲一起居住。黎昕父亲早逝,母亲独自一人辛苦将他供养得如此出类拔萃,我父母听闻也都敬重佩服得很,就只等择日双方父母见面时好好絮叨呢。 方舒离开了,我跟彩凤的关系因为赵林城而变味儿了,她很少回来,即便是回来了,我们之间的小心翼翼和礼貌无不透露着疏远。赵林城成了我们之间地雷,明明都是各自的心结,却谁都不敢去触碰。我猜想她应该是有了别的住处,我不敢问,怕失去她亦或让我们距离更远。我只是不明白为何她跟赵林城住一起了还要留我这里的住处。 在这条黄金大道上,美娜姐最先触到了幸福。 2013年末,她定好了婚宴宫,14年春天就与那小鲜肉完婚,我们部门很忙,为了赶制项目资料,会经常加班,有一次凌晨快一点,美娜姐的小鲜肉不但给她送来了外套,还给我们一众人送来了夜宵,很会疼人。真心为美娜姐高兴,在说给黎昕听的时候,还忍不住叮嘱他多向人家学习。 一日早晨,美娜姐将我叫进办公室,神秘兮兮把门关上,挤眉弄眼问我:“小静,你是处女吗?” 没料到她会突然问我这个,叫人好不害臊。我想起方舒曾因此而笑话过我,不想马上回答。 “问这干嘛?” “是这样,我之前结过一次婚,你是知道的。我现在的未婚夫是第一次结婚,他家那边有个娶二婚女子的风俗,就是新人结婚前一天婚房不能空,婚床要由未经世事的处女去睡一夜,以强调对贞洁的看重。称之为处女压床。” “竟然还有这种事情?”我惊奇得嘴巴啧啧。 “是啊,他家那些长辈固执得很,非遵从不可。”爱情竟然让美娜姐从火爆女郎变成了乖儿媳。 顿了顿,她接着说:“他毕竟是第一次结婚,娶我终究是委屈了他!”她说这番话时她身体里柔肠百转,我心里暗暗叹息,女人一但爱了谁,很容易忘了自己。哪怕如美娜姐这般刚烈,爱上了,也变成了绕指柔。 “我吧,我还是!”我爽快应她。 美娜姐显得很高兴,大概如今这世道处女难找,想必之前很是费了些力气。 于是我很“荣幸”的被选中。 赵瑞来向我辞行,我最近业务太多,工作很忙,就约在玉成金环楼下一家清雅的茶室。他已经准备好去法国进修,可看起来却没有去异国进修的兴高采烈,这一辈子,第一次看他这么低落。眼圈发黑,面色疲倦。 他总向我炫耀的三个女朋友,最终竟然被我言中,只是水中捞月,最后仅存那一位也与别人结了婚。 “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不明白这种事情为何会接二连三的发生。 “一开始就错了”。 “你说的没错,你把别人当三分之一,其实自己也是别人的三分之一,感情这种事情,终究是揉不得沙子”。他心灰意冷的自嘲着。 “我最近才发现,她们三个在qq空间里互相留言呢,我费尽心思周旋于她们之间,每次节假日都把自己搞的狼狈不堪,其实都是她们约好了算计我。” 真令人吃惊,剧情有些狗血。可看他那伤心的模样,不忍心再晃点他,只默默为他续着茶,他断断续续东一句西一句,也许说完了,心里就能好受些。 “我以为自己是吴清源,后来发现自己只是业余选手手中的一颗棋子,可笑吧?” “我恐怕是这天下一等一的傻瓜了,再没人能比我傻了!” 他絮絮叨叨,翻来覆去都是那些话,到底是伤了情,还是伤了自尊?说不清又道不明,或许都伤了。 这是我们唯一一次没有以吵架结束的见面,或许是长大了,懂得了每次见面不易,此番分手,不知何年何月再见。 晚上回家打开电脑,登上qq空间,女生们在赵瑞空间里交互的留言瞬间触动了我的神经。 “他也许是真的放不下你,但也不耽误他接受别人。”这浮世间的感情,说不清谁对谁错,在这场游戏里,没有赢家,那些个能体面微笑转身的家伙,胸膛里早已鲜血淋漓。 谁都认为受了伤害,又谁都不承认伤害了别人。 两天后,黎昕陪我一起去机场送他。 “不要这么沮丧,大把法国妞等着你呢!”我开个玩笑看看气氛能不能好些。 他叹口气,警告的眼神看我,示意我闭嘴,也是啊,这正是人家的伤心处。 我收起咧开笑的嘴,正色:“努力学习,我很看好你!没准你会象《月亮与六便士》里的斯特里克兰那般,最终成为伟大的画家。” “别啊,我可不想那般穷困,更不想死于麻风”。 心情不好的人只看得到负面,他一点也开心不起来,我还没放弃。 “斯特里克兰是保罗·高更的原型,你不用象斯特里克兰,你象高更不就好了!”说完这话,我佩服自己机智,得意看向黎师兄,他眉头微皱,难为情的低头盯着脚面。 “保罗·高更死于梅毒”,他说完脸色更凄惨了。我痛恨自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看了虚拟的斯特里克兰,却没有去研究现实的保罗·高更。 我的玩笑不好笑,他情绪低落的走了,这是我第一次尝到了失去的滋味,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我将脸埋在黎师兄的肩膀上偷偷的抽泣了好一阵。 彩凤的感情贴着悬崖边,赵瑞的感情灰飞烟灭,我的感情依然华丽灿烂。可我今天目送那落寞的背影时发现,若是只我独自一人的幸福,终究会烙印着深深的遗憾。 回家的路上,我情绪低落不想说话。 “我看你今天情绪也不高,回家我给你煮碗面,你睡一觉起来兴许会好些”。 我乖顺的点头。 23 修水管 如今回到家已经看不到彩凤,甚是冷清,黎师兄放下东西卷了袖子进了厨房,我脸上泪痕已干,眼睛却还酸涩,进卫生间准备洗把脸,这水龙头今日却与我作难,水更小赶上滴了,前些日子就想让物管来看,总都这事儿、那事儿给耽误了,今天本就心里就窝了一团火没去处,心中发了狠。“你个破水管子,老子就不信搞不定你”!我使劲想把它拧下来,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堵住了它,砂砾?水垢?袜子?可它竟然这么强硬,纹丝不动。 人与动物最大的区别就是人会用工具,我打开柜子拿了把钳子,那是上次买书柜时装柜子的师傅落下的。我拧…… 很多股水突然从我拧开的水龙头缝隙里喷射而出,溅到墙上变成水雾,整个卫生间里仿佛有几十支水枪同时开战。而我被这些水枪无情的围攻。 “枪林弹雨”中,我顽强的找到一块毛巾死命将那发了疯的水龙头给包住。 “你……你这是在干吗?”黎师兄闻声而至,吃惊的问。 “呵呵呵,没什么,我就是……就是……修水管呢”我狼狈的陪着笑。 “修水管?你关总阀门了吗?” “总阀门?额……总阀门是个什么东西?”我第一听这个词。 “那分阀门呢?”他嘴里干嘛总蹦些我从没听过的词。 “分阀门?额……分阀门又是个什么东西?”我小声嘟囔。 黎昕蹙眉:“那你也不知道它在哪里?” 我难为情的摇摇头。 黎师兄很是无奈:“洗漱柜里面应该有分阀门”。 他挽了袖子,进来在我脚边蹲下身子打开柜子门向里张望,我怕水喷出来溅到他,死死握着毛巾不敢动弹。 “好了,你放开试试?”他似乎找到了那个阀门。 刚一放手,又是一阵水花四溅,刚才湿了一半,这下可是被浇了个透心凉了。我再次冒着“枪林弹雨”,死死包住那水龙头。 “你这分阀门似乎也是坏的,现在只能去找总阀门……”他转头,忽然直勾勾盯着我不再说话。 我奇怪,顺着他的视线低头,这一看真叫人好不尴尬,不知什么时候白色连衣裙已经湿透,胸前被水浸透几乎一览无余,裙摆也紧紧贴在大腿上。 “啊”我惊呼一声手忙脚乱慌忙掩住胸,手刚一松,又一阵水花喷溅。 黎昕站到我身前,用身体挡住喷射的水,我听到他大口喘着粗气,好奇的抬头,那眸子里闪着一种奇异的光。 只片刻,他猛的双手一锁将我压入怀中,“黎师兄,你……”我话没说完,便被他的唇舌压住,辗转碾压,疯狂吮吸。黎师兄平日里待人谦和,往日他也吻过我,浅浅温柔的触碰。与今日大有不同。 我有些眩晕,看不真切他的脸,可那热烈的吻快把我灵魂给吸走了,耳边都是他的呼吸声,此刻听到自己心跳的厉害,象在体育课刚跑完八百米一般。正想着就感觉他用身体将我压在墙上,背上一股凉意让我打了个激灵,不知道什么时候,裙子后面的拉链被拉开,整个后背的肌肤都裸露在空气中,黎昕摸索着要褪下我左边肩带。我大惊,知道这样下去恐怕会发生什么。 挣扎着喘上一口气:“黎昕,不要”。 他停下来,似在休息,良久才涩涩问:“你……你不愿意?” “我,我只是还没准备好”我声音小得自己都快听不见。 “林静,我爱你,所以我想要你,做梦都想,你不爱我吗?” 我听到他声音里都是委屈,很是心疼。 “我爱,我也爱你!”这话我的语气跟当初加入少先队员宣誓那般坚决。 “那为何不许我碰你?”他一副受了伤的语气。 “我答应了美娜姐给她压床,若今日遂了你,那不就对不起美娜姐了吗?答应人家的事情可是要守信用,这是做人基本的道理不是吗?” 他深深看了我一会儿,有些艰难轻轻道:“你是……你是处女?”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答“是”会没面子,答“不是”又没意思,只狠狠瞪着他。 他见我瞪他,忽的脸上荡漾起浓浓笑意,把我拉进怀里,“能怪我吗?是你故意勾引我,我只不过是没有承受住诱惑”。 “我怎么勾引你了?” “你说呢?”他表情坏坏,伸出舌头舔着嘴唇,又开始上下打量我的身体。 “你,不许再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我气急败坏。 “呵呵呵,好了,好了,处女,我会等你准备好的。”他笑得很流氓。 我:“……呃……” 我嘴唇还一阵阵火辣没处发泄,还被这番调戏,又还不上嘴,狠狠一脚跺在他脚面上,他浮夸的大呼小叫起来。 p银行信贷处姜主任带了个人来找我,他为人真诚和气,很受人尊敬,凡是遇到与我业务相关的人和事都会热情给我牵线搭桥。p行是国有大行,而国有大行的信贷处无疑是所有从商人士巴结的对象。以往都是我主动去他办公室拜访,如今日这般他亲自带来找我的还是头一遭,想必这人与他交情匪浅,我也务必要给些面子。 “这位是李天诚,李总,他现在有笔一千万的银行掉头业务需要林总帮忙!”姜主任介绍。 “业务情况?”我工作时喜欢简明扼要。 是这样的,这位李总介绍起来:“我在p行有笔一千万的贷款就要到期,目前自有资金有六百万,还需要四百万,前期抵押给银行的有四十辆工程车,我做运输生意,这银行贷款一到期,一口气就要还出一千万。是不太可能。我还进去大约一两个月就能再贷出来,立时就还给你”。这李总言语恳切。 我素来信奉相由心生,仔细打量着他,眉目端正,笑容可掬。我大概也就知道是什么情况,却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请他们一道吃了顿饭,一来是尽姜主任登门到访的地主之谊,二来为拒绝打个基础。 24 誓言和信物 吃饭席间,李天诚表达了此笔贷款若不能按时归还,将愧对姜主任的极度忧虑,姜主任也对他颇为赏识,向我介绍了他为家乡修路,助学等等诸多善举。我对此人印象不错。 而他们对我能在这笔业务中给予支持和帮助也寄予了很大希望。 这笔业务,从逻辑上看,是行得通的。但在流程上却有巨大风险。他贷得下来,自不用说,万事顺遂。倘若他贷不出来,银行退回抵押物,我却难以承接和处置这些抵押物。我们的私单都是以私人借贷的形式运作。从流程上实际只能操作房产和私家车,而大批工程设备及土地的抵押必须是金融机构才可以,也就是银行和担保公司才可以。 我作难了一晚上。 之前这样的风险也冒过一次,一位姓段的老板向我借了五百万土地款交给当地政府,拿到了一块政府扶持项目所用建设用地,两个月后,打包其他资产从银行贷了一千二百万,顺利回款,我两月累计获利五十万,除去杠杆来的成本,我个人获利二十万。这是我最得意的案例。 第二天,姜主任来电话询问我情况,我充分表述了对风险的担忧,他向我保证这笔款一定会贷下来,因为他自己就是审批人。 我迅速组织了投资人集结资金。 款项打过去,李天诚表示非常感谢,我对他表明资金并未我一人所有,即是委婉的告知他不可失信,他言之凿凿:“林总,你相信我,我一定不会让您难堪!” 巨大的利益让人铤而走险,业务部的人都这么干,行话叫:“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高利益就有高风险,整个世界都疯了一样的追求高利益,我虽然知道这个道理,却只算过利益,从没有仔细评估过所谓的高风险究竟有多高,之前所谓成功案例让我平添些侥幸心理,更加漠视了风险。可不管你怎么漠视,风险它就在那,每次款项放出去,我都不踏实,吃不香睡不着,直到款项回账,整个人才能回魂。 按照以往的经验,担心着担心着,或许会拖上个一两个月,但总能解决。 我始终相信这笔贷款能贷下来,一如我相信姜主任。 2013年十二月又是我生日,刚进办公室,一帅气小哥就将硕大红玫瑰花束于众目睽睽之下塞到我手里,卡片上的名字不用想都知道是黎昕。二十多年来,每年都跟父母一起在家吃,可这一次黎昕硬要替我隆重操办,中午宴请单位同事,晚上宴请朋友,我虽不是个喜欢热闹之人,但也因他为我之事如此上心而感动不已。被自己爱的人宠着过日子,应该便是人们所说的“温暖时光”吧。 中午吃饭,黎昕有些针对美娜姐。他们俩自我进公司之前就甚是熟络,也因此很放得开,斗嘴没什么尺度限制,我通常默默听他们互相揭短,然后将要点熟记于心,以储备将来斗嘴所用素材。 黎昕突然对美娜姐发难:“你结婚能快点吗?磨磨唧唧的,就不能提前吗?” 美娜姐放下筷子白了他一眼:“你这什么话?这可是长辈定下的日子”。 “这些长辈怎滴都不为你着急?” “喂,我说,我结婚你着急个什么劲儿啊?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黎昕突做扭捏状:“坏就坏在不是太监才急,真是太监,我还就不急了”。 我一口汤呛得泪花直冒。一桌人面面相觑。 美娜姐笑得花枝乱颤,“哈哈哈,明白了,兄弟,耽误你了,对不住啊!我自罚一杯”这中间的逻辑关系自然只她二人明白。 “你可欠我一巨大人情债啊”他一副吃了大亏的样子。 这些时日,他总会流里流气向我表达自己压抑得辛苦,我应得敷衍,却暗地觉得他不似先前我认识的那个斯文儒雅的黎师兄,而是被色鬼上了身的登徒子。 众人看我,我耸耸肩,装茫然不懂。 “你这么着急,想什么时候操办?”美娜姐突然问。 “是啊是啊,什么时候操办?” “我们还等着喝喜酒呢!”这桌人因为终于听懂了一句话而沸腾起来。 “什么时候?问她”他手指公然指向我。 我有些害臊,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陪着笑“黎经理喝多了,喝多了!” “忽悠我们呢,你俩到底什么情况?”老马自持是公司里的老人,对小年轻们关爱有加,最爱操心这些事情,将酒杯重重拍在桌上。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 四下安静异常,黎昕站起身来,当着一桌子人一字一句:“我黎昕这一辈子非林静不娶!” 黎昕今日这般当众说出,当真对我已是情意深重,更明白这便是他的承诺。我胸口一热,眼角湿润,呆了片刻,也站起身来,一字一句:“我林静这一辈子非黎昕不嫁!” 所有人都被我们感动了,纷纷进酒恭贺,只有况洁。 “高调秀恩爱的大多没什么好结果!”她小声嘀咕旁人未曾听到,却偏偏钻我耳朵里。 我胸口猛然间象被什么东西击中,隐隐约约的不安。 晚上宴请完朋友,走到楼下,黎昕嘴角挂着浅浅的笑,从包里拿出个朱红色锦盒递给我。我打开,里面是把金色的琥珀梳子,在路灯下流光溢彩甚是漂亮。 “你接受了也就是答应了我,将来可不许反悔”他扶着我肩膀柔声道。 “答应什么?”我愣住。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古代送梳子的寓意是非你不娶,收梳子的意思是非你不嫁。”他眼里闪着星星,声音里满满都是情义。 我惊喜地怯怯问:“你这是在向我求婚吗?” 他将我揽入怀中,叹了口气,揉着我的头发幽幽道:“是啊,我想过上一睁眼就能吻到你的日子”。 我心中一颤,眼中微热,虽未言语,却有一个念头升起:“我这一辈,即便是为了黎昕去死,也绝不后悔半分”。 回到家,我小心翼翼拿出梳子仔细端详,琥体纯净,工艺精美,梳子一面刻了个“静”字,另一面刻了个“昕”字。 25 楼下的有钱人 从那日起,我们的婚事被提到了日程上,结婚不比谈恋爱,谈恋爱是确定两个人心意的事情。而结婚是确定两家人心意的事情。之前总听美娜姐抱怨结婚麻烦,这下也终于明白一二了。 基本操作流程如下,首先,黎昕带了大包小包的礼物去我家拜见我父母;然后我带了大包小包的礼物去拜见黎昕的母亲;最后找个体面的酒楼定一间上好包房,让双方父母见个面,就基本可以把婚期给定下来了。这期间还穿插了新房的购买,装修等等,婚纱照拍摄机构及地点选择等等,总的来说,三个字:“不轻松”。 黎昕一向嘴甜,“阿姨”、“叔叔”叫得欢实。 “阿姨平常喜欢什么活动?” “我就喜欢跳广场舞”。 “广场舞挺好的,强身健体,怪不得阿姨气色这么好,看着也就四十的样子”。 我妈惊喜得偷偷跑去照镜子。 “叔叔平常喜欢什么活动?” “我就是楼下下棋,看看书”。 “叔叔的爱好挺有格调,琴棋书画,我也喜欢这些,有空我可要向您讨教呢”。 “好啊好啊,我正愁没人陪我下棋呢!” 我爸兴奋得合不拢嘴。 两个人,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往黎昕碗里夹了堆尖的菜。 “你看人家小黎,嘴巴又甜,说话又得体,多跟人学着点”黎昕才走我妈就戳着我脑袋教育我。 “他那是圆滑,我这是实诚”,我心里高兴他被我妈夸,嘴里却不愿给我妈认输。 “他那是情商高,讨人喜欢。你是个死倔驴子,尽惹人厌”,怪不得老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爱,这么快就胳膊肘向外拐了。 黎妈妈一个人养大了黎昕,还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是个极为传统的女人,为了儿子,一生不再嫁人,一心想等儿子娶了媳妇生了孙儿,她再倾尽全力带大孙儿,才有脸面入土面禀祖宗。 她和我妈妈不同,她一生就为了儿子而活,没有考虑过自己一丝一毫。我对黎昕的妈妈有种复杂的感情,很敬重,敬重她这么多年来的付出;很怜悯,怜悯她这么多年来心中不曾有过自我。 “自我”是个很复杂的词汇,用作褒义时是有个性,用作贬义时是自私。 我爸爸很爱妈妈,很小的时候有一次我闹着买洋娃娃,爸爸会毫无委婉的告诉我:“爸爸不能给你买,爸爸要给妈妈买高跟鞋”。所以我明白黎妈妈失去了些什么,越明白,就越怜惜。 在我还不能名正言顺叫她“妈妈”的时候,我已经在心里把她当妈妈了。 而黎妈妈在双方父母见面的那天,把黎奶奶交给她的翡翠镯子交给了我,她也在我还不是名正言顺的儿媳妇时,已经把我当做了自家人。 时间一天天过,美娜姐婚期已近,而我也以为自己很快会跟黎昕结婚,过上跟美娜姐一样的幸福生活。 想到就快要结婚,我有偷偷向方舒请教“第一次”是什么感受,书本上的描述我很清楚,就是精子和卵子的一次会和,但总感觉方舒的回答更具有指导意义。 “第一次就是先默默承受,然后慢慢享受!”她说这话的时候象在吟诗,我虽没懂但也不敢再问,怕显得太笨又凭白引来她一顿数落,只暗自觉得很不轻松。 有时候又忽然会有些惆怅,如果我结婚了,彩凤怎么办?赵林城会离婚吗?她最近过的可好? 有时候我怀疑自己有婚前恐惧症了。 最近公司里的气氛有些压抑,听说有些私单接二连三出了问题,大部分还能控制,没有爆发,只三部经理程娟出了些显著状况。 玉成金环装修卫生间,我们得下一层或上一层才能上卫生间,楼下是间工程公司,前几年看着很是有钱,以前也有偶尔下楼来的时候,隔着玻璃门,能看到里面硕大水景和流光溢彩的背景墙,最让人难忘的是一座红木大象,跟我差不多高呢!还有一次在电梯里,我跟美娜姐曾听那间公司的老板吩咐秘书:“我刚新买的保时捷在城里开,那辆悍马你让他们开到工地上给工人送盒饭,”连美娜姐都唏嘘不已,遇到这种土豪,悍马车也只配送盒饭。 今日,我刚下楼层来,看到他们公司一派奇异风景,红木大象早已不见,满地横七竖八堆着又脏又臭的铺盖卷,很多衣着褴褛的残疾人带着锅碗瓢盆,在里面生火做饭,一个老妇人正在水景那儿洗碗,他们似乎住在这间公司里。 我好奇走近,往那掩着的门里一伸头,“哎呦喂”那臭味差点熏人一跟头。 我将看到的新闻说给美娜姐听,她告诉我那只是讨债公司的讨债手段之一。 我第一次对讨债公司有了认识。 况洁跟我一向不和,居然主动电话约我楼下星巴克见,之前有听说她出了个三百万的窟窿,也不便与她计较那些往日的琐碎恩怨。 她比我先到,神形憔悴的样子,一见我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倒苦水,还叫我一定要帮帮她。 “到底是个什么事情呢?” “前些日子有个矿老板问我借三百万,给的月息五分,说是用半年不到就还,我又没有这么多钱,就以月息两分跟别人融了这些钱过来借给他,本来想还有三分的息差,高兴得不得了,他不是第一次跟我借钱,去年就借过两次,每次按时还本,付息准时,也就很信任他,处成了好朋友呢,可不知怎么搞的,本还没还,上个月突然付不上息了,这个月的也没付,我这边跟出资人没法交代,叫我怎么办?怎么办嘛?”她说着说着眼泪又掉下来。手忙脚乱翻包里的纸巾。 “有抵押物品吗?” “有抵押物人家去银行借啊,谁还跟我借!”她说的道理其实我们都懂。 “那有可以变现的资产吗?” “有啊,煤矿啊,以前赚的跟印钞机似的,现在煤都卖不掉,不卖还不亏,卖了就更亏,烫手山芋也没人接盘,变不成钱了!” 26 倒霉的况洁 最近矿业糟糕成这样我倒是不太了解,还好我的客户大都是地产业。 “那你在公司这一两年不攒钱啊?”我有点奇怪,三百万全是融来的,竟然没有自有资金。而且月息两分一个月只是六万,她可以先垫付着付息,然后赶快想其他办法找矿老板商议,不管贱卖也好,变现其他资产也好,办法总是要想出来嘛。 “我都花光了,我那奔驰小跑,包包,整容,哪一样不是钱!”也是啊,钱到花时方恨少。 现在根究这些已无意义,我直接问:“那你要我怎么帮你?” “你帮我问问你认识的那些老板,有没有谁愿意以每月六万的价格包养我?”她擦干眼泪巴巴的望着我。 我嘴里一口咖啡就喷了出来,不是被烫的,是被吓的。 她目前的困难我知道,也理解。但这种处理方法真是惊世骇俗了些。可她的情况换我也没什么好办法,一时间也找不到头绪劝说她,只得问她:“你这件事情陈娟姐怎么说?”毕竟三部经理程娟是她的直接领导。 “娟姐她还不知道!” “你没告诉她?”我有些意外。 “一来,她生病请假。二来,她自己海风还吹着屁股呢!”这况洁只听我说过一次海风还吹着屁股就学会了,用的很是贴切,但那句有趣的话是我跟外婆学的,也不是我原创。 “她怎么就海风吹着屁股了?”我奇怪。 “她的借款人也违约了,上个月出资人委托了一家涉黑的要债公司来找她讨要,一月天,娟姐被强迫光脚站在户外的冰块上,这不,一路病了一个多月都不见好”。她说着又哭了起来,纸巾都哭湿完了,我心里酸楚,赶紧包里翻出包纸巾递给她。 “这么冷光脚站在冰块上”,光听着,我自己的脚心就开始发凉。 “我只听过把人禁闭在酒店房间里”我弱弱道。 “你想的美啊,我听说的版本都是,他们把人关在狗笼子里,还会给女的拍裸照……!” 她越说越离谱,把自己吓个半死,老实说,也把我吓个半死。 “我好怕,好怕我的出资人也找了这种要债公司来找我,我好怕,真的好怕……”她不顾四下投来诧异的眼光,嘤嘤的哭着。 我看着她颇感惆怅,这种方法着实上不得台面,可以我的智商,又根本没有其他办法。 每每想到那臭流氓王颜,总觉得像吞了只死耗子那般难受,但此时忆起他曾开价到每月十万的包养费,想勉为其难的帮帮况洁。 我艰难的许诺她:“好吧,我帮你问问”。 她擦干泪,感激道:“不管成不成,都先谢谢你!” 夜晚,我久久不能入睡,感叹唏嘘:一笔债务违约让况洁要公开卖身,而我这样家道传统的人也沦为了皮条客。 还有娟姐,受了这等对待后,又会是怎样的心境? 况洁的怕,隐隐约约也触动了我的怕,p行的调头还没回款。 第二天早晨,我第一件事情就是向p行姜主任和借款人李天诚核实回款信息,他们许诺二月定能按时回款,这才让我松了口气。 答应过况洁的事情硬着头皮也是要做,我深呼吸了几大口,鼓足勇气拨通了王颜的电话。 “王总您好,好久不见,十分想念啊哈哈哈”!我觉得自己说这话很不要脸。 “你会想念我?”他懵了。 “会啊会啊,所以有好事才会想着你嘛!”我怕他因之前我不接他电话生气,先把好事亮出来。 “好事?什么好事?” 果然,人都爱听好事,我做贼心虚转到僻静的楼梯间里。 “是这样,我有个同学,肤白貌美,想要找个精英男士依靠依靠,哈哈哈,价格公道,每月六万就可以,看您有没有兴趣?” “什么?我有没有听错?你是林静吗?”他一时不能适应我从烈女变老鸨的转变和落差。 “我是林静”我小声羞愧答。 “林静,我开过最高的价格就是你,还被你戏耍一通,老实跟你说,我现在包养的那姑娘年方十八,青春貌美,比你还年轻漂亮呢,你知道一月多少吗?” 他无耻的叙述着,我竟然还无耻的问了句“多少?” “才三千,哈哈哈!”他笑的龌龊极了,我也龌龊的应了句“真便宜!” 我想说算了,赶快挂了吧,跟这种人说话有一种道德上的难堪,叫人难以启齿,偏偏这话题还就是这种人的最爱,他突然又做感兴趣的问:“你说的那肤白貌美跟你比如何?” “我算什么啊?我是草鸡人家是凤凰!”我今天这老鸨当的尽责。 他大感兴趣却又故意装作为难:“就是价格高了些”。 “可以谈嘛,也许人家喜欢你,少个万儿八千的,又或许喜欢到不计较金钱也不一定,”这种话说出来,不免唏嘘自己也很有无耻下流的潜质。 想让他们自己去谈,我也算帮了况洁,至于谈不谈得拢就与我无关了。这件事情本身太有问题,我只能要求自己尽个心意就好。 本来以为这心意就这么尽了,没成想这王颜一听况洁的名字就黄了。 “况洁,你们公司那况洁啊?” “是啊” “你这不是坑我吗?” “坑你?这又是从何说起?” “那况洁用一个爱疯手机就睡过了,你忘了我那两千万是给的谁啦?” 我终于忆起况洁的第一笔投资是怎么来的,明白了她直接跨越了新人三个月困难期所付出的代价。 况洁高估了我人脉的数量,更不明白这为数不多的人脉里,能公开议价这等苟且之事的人,仅王颜一人而已。而我则不知道他俩之前已有过往。 “好吧,不愿意就算了”,我实在是聊不下去了。 “那你呢?如果你愿意,价钱也是好商量的”。 “……” 我直接挂了电话想扇自己几大耳刮子,没帮上况洁忙,还自取其辱。 27 暴风来临 转眼已是2014的阳春三月,婚期将至,美娜姐似乎没有了之前那种兴奋,几次对我欲言又止。 有些风暴总是让人猝不及防,下午三点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起先是有两个投资人到公司要求见赵老板,后来又来了几个,至下午五点公司被四十多位投资人围得水泄不通,几个投资人代表坚称,赵林城已经携款外逃。 “赵林城携款外逃?”怎么可能,简直是无稽之谈。 y公司经营的这么好,赵林城简直是明星般的存在。不用说他儿时那些个旧话,只说我进公司这两年。 半年前y公司投资的电影《飘零的异乡人》广受好评;y公司的广告牌林立在市里喧闹的公交站台;赵林城前个月还被评选为市里“青年创业杰出人物”,受奖现场与副市长握手言欢的照片,刊登在本市发行量最大的报纸上呢,完全不可能携款潜逃。这一定是出了什么谣言而引起的误会。我们所有工作人员是断断不会听信这些谣言。 怕起冲突,我们只能静坐等待赵林城来澄清此事。而且坚定地相信赵林城立刻就会来,正如这几年来,他无数次推门踏进这个令人骄傲的地方。 我第一次那么想念这个人,越过了他引诱彩凤的恨。 两小时后,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大家都这么僵持着,我略微有些焦躁起来,悄悄走进美娜姐办公室:“美娜姐,您打过电话给赵总让他来解围吗?” 她无奈地长长吐了口气,凑近我耳朵更小声说:“我打了,可没有接啊!”我脑间掠过一丝异样,但马上安慰自己或许赵总只是忘了带手机,或者手机被盗,这种情形很多人都经历过。 “那我们要不要好好跟他们解释解释?” “他们现在的诉求是要见赵总,赵总不接电话,我们都不明情况,你要怎么解释?” “可再往下这么僵着,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是投资者群体围堵挤兑事件,我们都没有能力解决,不怕,赵总会回来处理,再说,这不还有偌大的赵家呢!”美娜姐用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听到还有赵家这颗大树,悬着的心才略微放下。 我鼓起勇气,象做贼一般低着头,顶着一束束仇恨的目光穿梭在人群中,给他们每个人倒茶加水。 随着时间推移,投资人群体情绪渐渐失控,说话的声音愈发大了起来。 “让赵林城出来……!” “你们这帮骗子……!”这样的喊声此起彼伏起来。 突然间,“咣”的一声巨大的声响吓得我心神俱裂,走到前台一看,巨大的鱼缸被愤怒的投资人砸破,水流了一地的狼藉,水草、砂石、贝壳,一尾一尾在地上挣扎的小鱼,痛苦的拍打着尾巴,惊骇的张大着嘴巴。 我突然明白那点端茶倒水的小情小爱,并不能让他们的怒火有所衰减。 如若感到自己投资有危险,要赵林城出来解释的要求并不过分,只是今日这赵总缘何迟迟不出来,也叫我们都迷惑了。 没人敢吭声,没人敢劝阻,不是缺乏勇气,而是理亏会叫人软弱。 我再次做贼一般低着头,顶着一束束仇恨的目光把地上扑腾的小鱼捡到装了水的塑料袋里,一路都不敢触碰任何人的目光,怕被那愤怒的火焰灼烧。 人群一直围堵至凌晨两点才散去,我们都没有吃晚饭,一来是因为出不去,二来是不敢。即便只是误会,他们都没吃,我们哪有脸吃。而在那种氛围和心绪下,人确实没有食欲。 由于自己毫不知情,我负责的投资人都没有过来,我相信过不了两天事情就能澄清,而我负责的投资人根本没有必要受这等惊吓。 尽管这样安慰着自己,却又不安的难以入睡,如若不是误会,该如何跟投资人交代?一想到这就如鲠在喉。 我拎着那一塑料袋的鱼回到家,放到浴缸里,这浴缸比起之前他们住的那豪华水晶宫虽是差远了,但总算有了一个生存空间。想来,人有旦夕祸福,鱼也有飞来的横祸。 离开公司时美娜姐吩咐我明天先不用去公司,他们所有业务经理会在外面碰头想办法,看下一步怎么处理,黎昕也叫我等消息。 半夜,我似乎又听到那个鱼缸破碎的巨大声响,穿了衣服跑去浴缸前查看,鱼儿死了两条,我无能为力,呆呆站了半宿,先是在想这鱼要怎样才能活,没想出个结果来,又接着想明天究竟结果会是怎样?依然无果。 往后的很多年里,我得了幻听,常常睡到半夜,突然听到那个鱼缸破碎的巨大声响,然后惊醒过来,不会再起床查看,只在夜的黑暗中,睁大双眼捏紧拳头。 虽然一夜没睡好,但心里不踏实很早就醒了,没起床,起来也不知道该去干什么,在那消息来之前,干什么都魂不守舍。 突然听到门锁开启的声音,是彩凤。她拎着一只硕大的袋子,艰难的转进门里。 “彩凤,你回来啦?”我明知故问。 “嗯”她低着头把袋子拖进了屋里。 “彩凤,你知道赵林城去哪里了吗?”此时这是我最关心的问题。 她身子晃了一晃,扶住椅背转过头望着我,眼泪顷刻间滚滚而下。 我这才注意到她面容浮肿、头发凌乱、憔悴不堪,心头被重重的敲了一下。 “你这是怎么了?”我问的是她怎滴如此憔悴,她却答:“他走了,没有跟我说清楚就走了!” 原来那些投资人说的没错,我竟然这般后知后觉,声音颤抖问:“你怎知他走了?他走去了哪里?”心里那点可怜的支撑顷刻倒塌。 彩凤凄然道:“赵林艳只说他已不在国内,我猜去了加拿大,他那里还有个家,有老婆孩子”。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知道这种问题已经无济于事,更烈的暴风骤雨即将来临,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28 内讧 “这半年我们住一起,他即使偶尔不回来也会提前说给我,上周五忽然就这么凭空消失,起先我以为他出了意外,发了疯一样的找他,周二赵林艳才告诉我他出了国,叫我忘了他,永远也不要再找他”,彩凤说的满脸绝望。 “之前没有任何痕迹和征兆吗?” “他想什么,我既看不出来更猜不到,只道一味对他好就可以,他若不说,我怎滴会知道”。 我这才明白,彩凤的稚嫩于赵林城来说是一眼既穿的透明人,而赵林城的城府于彩凤来说是看不透的隐身人。 “他的东西都收拾走了?” “那到没有,衣柜里还有他的两套西服。” “那你怎么知道他去了不会回来了,也许他探了亲就回来也说不定,他的东西不是没有收走吗?”他的来去也牵涉到我的处境,竟然也心存幻想起来。 “那点东西他压根就不在乎,我之所以能确定他不会回来了,是昨天下午他取走了我们两共同攒的壹佰万,那钱之前他说要给我买房的!” “壹佰万都是你的?”这时候我居然还能有好奇心。 “大约二十万是我的,八十万是他的”。 “他就这么一并取走,没把你那二十万留下?”我很是生气。不明白这个12岁就开始用压岁钱和零花钱炒股,十六岁就炒到八百万,十八岁就已经有八千万资产的人,为何连这个可怜女人仅有的二十万也不肯放过。 她不再吭声。 “现在也没办法了,回来就好,打起精神从头再来!”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我煮包方便面给你吃吧?加个番茄加个蛋!”我努力笑着。我猜她几天都没好好吃东西了,这一招一直以来都是我表达爱意的方式。 果然,她挂着泪笑了起来:“还好我没有彻底搬走,一直留着这住处,就知道这是我唯一的退路。” 我难受极了,抓起她一只手握着:“你即便搬走,也随时可以搬回来,你的退路不是这住处,而是我”。 我煮了面端到她面前,可这么好吃的面竟让她发了恶心,她跑卫生间马桶里呕着。 “是不是被呛到?你这几天胃不舒服吗?”我被她的反应搞的手足无措。 她忽然又哭的不成样子。 “我怀孕了!” 我两眼一黑,一屁股坐地上了! 可怜的彩凤,在她和赵林城同居的日子里,赵林城温柔体贴,彩凤便如飞蛾扑火般爱他爱到了荼蘼。 时间就这样在煎熬中渡过。等待消息让人犹如任人宰割的羔羊,什么都做不了。 我一整天只出了一趟门,就是把浴缸里的鱼都倒护城河里了,看着鱼儿摇摆着尾巴游走,暗暗祈祷自己能如他们一般死里逃生活下来。 傍晚,黎昕来了,通知我今日碰头结果。我看他神情凝重,便知情况不妙。 “现在事情很麻烦,赵总现在虽还不能确定为携款外逃,但确实已经失联”。他没再看我,低头看着脚尖继续说着:“现在y公司内部人员分成了两派,一派继续支持赵家,一派与y公司与赵家反目,协助客户给赵家施压维权。” 我虽知其一,却没料到这其二,仿佛仙侠剧里的人,忽的被抽走了元神。 “你是哪一派?”我虚弱的问黎昕。 “我站在投资人一边,协助他们维权”,说完他沉默了一会,忽的双手扶着我肩膀继续:“小静,你也必须尽快通知你的投资人,在告知他们真实情况的同时,劝慰他们尽快采取维权措施,若你此时没有动作,将来他们必定将罪责归咎在你一人身上。” “啊?开不了口啊!你叫我如何说得出口,这种话对他们来说将是多大的打击”我连想象都如受鞭刑。 “你必须这么做,事已至此,你的客户若最后知道,必然最为愤怒,到时他们将所有愤怒指向你,就会非常被动,甚至会产生过激行为。资金链有断裂迹象是程娟最先知道的,人家先下手为强,昨天来公司围堵的全是他们三部的投资人,人家最先跟公司划清界线,后面这件事情还会持续发酵,很快陷入舆论漩涡,坏消息也会接踵而至。” 啊?原来昨天的事情竟然由我们内部人员策动,自己像个傻瓜还想去解释来着。 我看着黎昕艰难吐出几个字:“我做不到啊!”。 巨大的恐惧压迫的我喘不过气来,我知道这样的告知会招来投资人怎样的反弹。而也意味着我们将从人人艳羡的成功典范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我没出息的哭了起来。 黎昕轻叹一声,揽我入怀:“小静,坚强些,我们一定能坚持过去,毕竟我们还在一起,不是吗?” 我吸着鼻涕抽噎着问:“我们……我们身败名裂了吗?” 他嘴角扯出个微笑:“大不了,我们去一个陌生的城市,一切从头再来”。 我把头重新埋进他暖暖的怀里,深深的吸了几口,鼻子里满满他的味道让我被抽离的元神又回来了,是的,只要有黎昕在我身边,什么都不可以不在乎。 美娜姐与赵家素来交好,我猜想她必然是继续支持赵家那一派。 送走了黎昕,我认为必须跟美娜姐沟通一番,听取她的意见。 从进公司的第一天起,我就从来没有不听美娜姐话的时候,一次都没有过。她也是我最信赖的人。 “美娜姐,现在怎么办?”我直奔主题。 “哼,黎昕没来通报你?”她不阴不阳冷哼了一声。 “来过了,可我还想听听您的意思”。 “我还是站在赵家这一边,今天黎昕的意思我明白,对他们急于与公司和赵家划清界线的心情也是理解的,虽不能付诸不仁不义这种措辞,但这反目也太过急切了。” 我听得出来今天他们沟通并不愉快。 “美娜姐,你别生气,他主要是担心投资人的利益得不到保障……”我刚解释她就打断我。 29 危机 “难道你认为我就不顾投资人的死活吗?目前已经出现了兑付危机,情况恐怕已经严重到所有资金都无法覆盖全部投资人本金了,这些用来清偿的资金目前还掌握在赵家手里,与赵家站在一起可以让自己的投资人获得优先兑付,顾全不了全盘的时候,我选择顾全自己的投资人。” “那我们要把这件事情通知客户吗?” “当然,明天吧,我们把所有业务二部的客户组织到公司,对他们统一告知。” 这种时候,美娜姐依然沉着冷静,让我很是佩服。 黎昕说的有道理,但美娜姐说的更有道理,只是情况在他们的描述中愈来愈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已经步入如此深渊,脑仁纠结的疼。 y公司的土崩瓦解,不单单是商业帝国的瓦解,更是人心的瓦解,想起一公司人去美娜姐家大宅子聚餐的光景,仿佛就在昨天,彼此之间的温情还泛着余温。 夜里,我躺在床上长吁短叹睡不着,听到彩凤在房间里低声呜咽。本想敲门进去安慰她,可又不知道是否哭出来会更好,况且此时的我,能量也是负值,苦着个苦瓜脸,怕是让被安慰的人心里更苦。 幸福的理由都是一样的,而不幸的理由却各式各样,今夜,我和彩凤各自忧愁、各自伤心。 浑浑噩噩间天终于亮了,这将是异常艰难的一天,而等待我们二部的责难将是些什么? 当我将投资人名单和对应金额一一罗列出来,竟然第一次为自己做了那么多业绩而后悔不迭,业绩好意味着资金多,资金越多你捅的窟窿就越大,同时投资人数量也越多。当机构出现兑付危机的时候,投资人就不叫投资人了,叫“苦主”。而我们就是坑了“苦主”们的“祸害”,业绩不好的就只一两个苦主追着你,业绩越好的就几十个苦主追着你。 我群发了告知短信给投资人后,刚准备出门被彩凤叫住。 “你还要去公司吗?”彩凤靠在门框上担心的望着我。 “嗯,是得去一下,或许很晚才能回来,你照顾好自己,别饿着。” 以上次被投资人围堵的经验来看,我今天也是夜里才能回来,她的状态令我很担心,最近什么事情都不想做,就想守着她。 “小心点啊!”她叮嘱我。 心里一暖,她自己海风还吹着屁股,还有心情担心我,我咽了一下口水:“你今天去医院做个检查,预约下人流的时间,明天或者后天我陪你把这孩子给处理了!”说这话让我喉头发硬,咽口水都困难起来。 她脸色大变,“嘭”一声关上了门。我走到她门口补刀:“越早处理对身体伤害越小”。 我以赴死的心情去到公司,y公司已经停止运转,今天只我们二部的人来了公司,清扫地上一片狼藉的时候,我忆起了刚进公司靠打扫卫生搏好感的时光,竟然怀念起那个犹如一粒灰尘的自己。心里感叹:“若我还是那一粒灰尘,该有多好”! 清扫完毕后,一切光景还是照旧,只是那硕大的鱼缸还尚未被搬走,裸露着触目惊心的伤口,诉说着自己从美丽的水晶宫变成残破的玻璃渣所遭受的任人想象的残酷景象。 我坐立不安,想象着他们会因为愤怒,把茶水泼我脸上?我告诫同事们不要给投资人倒太烫的水喝,五十度差不多;又或者会拿烟灰缸砸我头上?于是我收走了所有的烟灰缸,让同事们多放点纸杯,通常没有烟灰缸的情况下,人会用纸杯代替。 就在我胡思乱想间,投资人陆续到了,竟然无一人缺席,也无一人迟到,即便是身处外地也找了信任的代理人前来。 所有人都表情凝重,我的投资人到来第一句话统统都只一句:“林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心虚的面红耳赤,无力地答道:“等一下,我们经理会给大家一起详细说的”。 如果没有美娜姐撑着,也许我会紧张的死去。胸口感觉有点喘不过气来,好像哪怕动一下四肢,都会暴露出我的惊慌失措。 所有人坐定,投资人全都黑着脸,也是,换谁脸色都好不了。小会议室里人虽多,却安静的掉根针都能听得到,我连呼吸都放轻,恨不得有道地缝好钻进去躲起来。在这最艰难的时刻,美娜姐慢慢踱到发言台,她今天没有化妆,面色憔悴得令我有些担心,可声音依然沉着冷静。 “尊敬的投资人,我是投资业务二部经理高美娜,今天约大家过来,主要目的有两个:第一是告知大家y公司目前关于兑付危机的真实情况,这是你们的权利。当然,我们绝不逃避推诿,因此第二点也是当前最重要的,请你们相信我,我会竭尽全力为大家挽回损失。” 美娜姐话音刚落,下面就象炸了锅。 “真实情况?现在y公司是什么情况?” “前些天早就有人来闹过了,我们是最后才知道的吗?” 他们一定是看到了那个鱼缸。 “前两天一个朋友说y公司出事了,我还不信呢,吃亏在太相信他们这帮人了!” “我们可不管那么多,我们只想要回我们的钱。” “……” 他们一阵七嘴八舌后,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所有声音都安静下来。 “那你就先说说目前y公司是什么情况吧!”陈卓冷冷的声音叫我浑身发凉。 我不敢喘气,美娜姐的声音有些紧绷,却仍然一字一句继续:“y公司目前的真实情况是,资金链已断裂,不能覆盖所有投资人本金,赵总已失联。” 残酷的事实再一次激怒了投资人。 “怎么会这样,你们y公司真是骗子公司!” “虽然老板跑了,但当时是出于对你们的信任才投资的,你们必须要对此负责!” “……” “大家都想要回自己的钱,说说怎么解决吧”陈卓冷冷的声音再一次让群情激昂的投资人都安静下来。 30 艰难的一周 “请大家相信我,给我一周时间,我会给大家一个合理的解决方案。”美娜姐态度极为诚恳。 “人都跑了,你能给我们什么解决方案?我看我们应该立刻报警坐实案情,这种犯罪事实严重的罪犯,国际刑警可以发红色通缉令抓捕。”一个情绪激动的投资人提议。 所有人面面相觑起来,真是有一块表还知道几点了,有两块表反而不知道到底几点了。 “不能报警,报警的人我不能保证要回资金。”美娜姐急切的回道。 之前有听说美娜姐跟赵妈妈关系匪浅,如今她还是不想得罪赵家呢,还是有其他什么隐情? “我们就是错信了你们,才落得如此地步,如今还让我们怎么相信你们?”老马的投资人舒老师发话。据说他与老马是二十年的老朋友了,今年刚退休,在老马的劝说下投给y公司六十万,那是他一辈子的积蓄。舒老师说完悲切的抹起泪来。 老马面色苍白,“咕咚”一声跪在了地上,良久才哽咽着说:“老舒,我万万料不到会成如今这样啊,本想帮你理个财,全是好心啊,你那些钱我是全部交给公司了,一分也没装在自己口袋里,提成我可以全部交出来补偿你的损失,真是对不住啊!”说完老马也泣不成声。 如今闹成这种局面,也是我们始料未及,老马简直是说出了我们所有人的心意,突然,美娜姐在发言台也跪下了,我也跟着跪下了,我们二部所有人都对投资人跪下了。 此情此景,让我又以为这是此生最困难的刹那。 投资人们见此光景,也没有继续发难,终于肯给我们一周时间,陆续离去。 我哭着抱住美娜姐,感觉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一周时间对于处置这种事情其实很短,我清楚的知道,到了下周,即便是下跪磕头也万万不能解决。等待我们的又将是什么呢?我终于知道,我的未来,还将有更加困难的刹那。 y公司兑付危机最为核心的问题有三个:第一,y公司目前究竟有多少资金;第二,这些资金什么时候能兑付给投资者;第三,这些资金是否够兑付本金。 事到如今,我们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美娜姐身上,二部全员都等着她与赵家的谈判和博弈。究竟是否能解决,又能解决到什么程度,心里都没有底。 这一周除了这件事情,还有更困难的事情,就是彩凤。 我比预想中早回了家,她很听话的去医院做术前检查,我在家一边做饭等她回来吃,一边事先组织语言想安慰她。 得用非常有力量的话,一下子将她给怔住,以前在学校那会儿,我可是成功怔住她无数次,这点语言表达能力还是有,先练习一下:“愿你早日领教过这世界深深的恶意,然后开启爱谁谁的快意人生。” 这句话真是太贴切了、太洒脱了,等她伤心到不能自持之时,我就用电视剧旁白的语气将这段鸡汤念给她听,显得我对她所遭受的痛苦也不全是无能为力,想到这里免不了有点小得意。 她回来,我发现她唇上竟然有一抹鲜亮的殷红,这种时候她还有心情擦口红? “明天上午九点,已经约好了,你们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她说这话的时候轻松得仿佛明天九点是去做头发。 “我们部门的事情就不劳你操心了,再说,明天就是天塌下来,我也会陪着你!”我一边盛饭一边说。 “呵呵呵,我就知道,还是你对我最好!”她竟然还笑得出来。 “每次都炒番茄炒蛋,你能不能有些长进?”她不动手吃着白食还批评我。 “有啊,里面多了些葱花就是我的长进”。 “为何你的长进只能在番茄炒蛋这一个菜上呢?你就不能对自己要求高一些吗?” “怎么个高法?” “比如有一天,你突然会做佛跳墙之类的高级菜……” “打住啊,你还是去找一厨子吧,别指望我。” “……” 有时候痛苦并不能完全包裹住生活,欢乐总能见缝插针。我们没有抱头痛苦,甚至连气氛都不似我之前料想的那般凝重,这顿晚饭不需要鸡汤,而且又开启了很久不曾有过的互掐模式,我惊诧彩凤如此看得开,并不似我想象中遭受了这世界深深恶意的样子,难道真的是有心者有所累,无心者无所谓。可究竟是她无心,还是她什么时候已经变得如此坚强。 这一夜,我太累,还没来得及想什么,就睡着到了天亮。 彩凤象个没事人,推进手术室时还微笑着冲我挥了挥手,门关上的一刹那,整个人有些木然,寂静中仿佛心头被人拿走了什么,怅然若失。 两分钟之后,情绪崩溃于眼见一个面无表情的护士,抬着装着各种冰冷的钳子、镊子等叫不名的金属工具进了那间手术室,那些东西我认得,很多年前在生物实验室里,自己曾用那些东西解剖过一只小白兔,它血淋淋的样子在梦里折磨了我很久。一刹那,那屋子面目狰狞起来。我腿脚发软,靠着墙都立不住,瘫软在地上软弱地哭了起来,越哭越心痛,仿佛被抽了丝剥了茧。我的彩凤,她会不会害怕?她会不会痛?她会不会难受?她会不会绝望? 若那些坚强都是装出来的,她的心该有多痛? 怨自己没用,是我目前糟糕的处境让她即便想在我面前放肆痛哭都不敢,回忆起学校里快活的我们,第一次觉得生存如此不易。 彩凤从手术室出来,如同换了一人,脸色苍白如纸,虚弱到几乎站不稳,疲惫的垂着双眸,嘴里大口喘着气,我心疼的上前紧紧握着她冰冷的手,眼泪失控的流个不停。 她终于睁开眼睛看着我,抚着肚子长长的叹了口气:“现在终于又孑然一人了!” 说完仿佛太累,闭上眼睛,顷刻间,两行泪顺着眼角滚滚而下。 “孑然一人?”我起先愣了一下,忽而明白她指的是流掉的孩子,一种从未有过的伤心在心头肆虐开来。 31 高明的美娜姐 此刻正是彩凤伤心到不能自持,我之前有准备好鼓励鸡汤的,可……可…… 我终于明白,原来人真正难过的时候,根本不可能灵光乍现,更说不出任何好听励志的鸡汤,只能像个傻瓜般静静任泪水泛滥。 我能做的,仅仅是帮彩凤领取医院为每个人准备的红糖鸡蛋。 “好吃吗?”我问。 她才吃下去脸色就有好转,我惊叹红糖鸡蛋真是功效神奇。 “好吃!”她笑了笑。 看着她又笑了,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 “等回家,我要每天都煮这样一碗给你吃”我发誓。 “好啊”她乖顺的像个好孩子。 “呀,不好。”我故意卖个关子。 “怎么啦?” “必须加个蛋!” “哈哈哈” “……” 我俩带着泪笑着。 这一切,她只默默承受着,从来没怨恨过,更没有指责过赵林城半句,我也从不再提起。 有时候会忆起她面色苍白的恐怖场面,心悸得一世都不想再经历,片刻都不。 有时候我们不得不坚强,于是乎,在假装坚强中,就真的越来越坚强起来。彩凤已经不是原来的彩凤。她坚强到有时候让我几乎认不出那是她。 这一周,美娜姐也把坚强这个词作了华丽的注解。经过艰苦斡旋,她为二部所有投资人争取到了等价补偿房产的条件。也就是说,这么大的资金面额,以现金形式清偿已经是不可能了,在美娜姐的争取下,赵家愿意拿出旗下地产公司正在销售的房产,以市场价冲抵二部所有投资人。我们所有人都知道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在美娜姐的努力下,我们很快安排二部所有投资人“秘密”签署了房屋认购合同,至于为何要秘密,美娜姐叮嘱我们,说为了保证我们的投资人先拿到清偿,不能让其他部的投资人知道这件事情,否则他们会心理不平衡来闹事。于是我们二部不敢在公司里办理,悄悄在外面包了家位置偏僻的咖啡馆,做贼一般花了三天时间为所有投资人核算并签署了相关文件。当签完最后一份时,所有人都如同劫后余生,投资人所有的资金都没落空,只是变成了房产。根据资金多少,有的人拿到了近十套房,也有的人拿到了一套房,舒老师拿了个小公寓,陈卓拿到了两套大户房。这件事情总算是得到了解决,我们对美娜姐佩服得五体投同时,也会经常戏说感谢她的救命之恩。 办完所有事回到家里,却轻松不起来,我算是死里逃生了,可黎昕还在死亡的泥藻里挣扎呢。我赶忙打电话告知了他这个情况,他很是意外,只说不要担心他,他会继续想办法解决。 美娜姐终归是技高一筹,她让我懂得,原来敌人不一定是敌人,战友也不一定是战友,凡事应该依照想要的结果去斡旋,为了那个结果,敌人可以友好谈判,战友可以狠心抛弃。 对黎昕,我有些心虚内疚,按照求生的直觉,我紧紧的跟随了美娜姐,却对黎昕保了密,这算不算是自私的抛弃了他?算不算是我对他的感情有了瑕疵? 可如果我告诉他,结果只会更糟,他们五部的投资人来闹场,然后大家都得不到清偿。彩凤已知我的问题已经得到解决,还这般长吁短叹定然是为了黎昕。 “怎么?黎师兄的问题还没得到解决?” “是啊,他跟程娟一开始采取的处理手段跟我们不同,怕是得罪了赵家。”我惆怅的解释给彩凤听。 “得罪赵家?黎师兄可以去找赵林艳,他们关系很好,只要黎师兄肯开口,呃……”虽然她及时意识到这个问题与我微妙的关系,就此打住。可即便是个傻子也能听出其中的端倪。 是啊,如今我们的感情有了瑕疵,而赵林艳为黎昕呈现出退路。 我如今无能的什么都帮不了他,耳边响起那日他温柔的话语:“大不了,我们去一个陌生的城市,一切从头再来”。第一次,第一次想起黎昕时苦涩竟然胜过了甜蜜。是啊,他走到今日不易,我又怎能忍心看他失去一切从头再来。往日心中总想即便是死也要跟黎昕在一起的笃定,今日竟然悄悄变了,我自不会离开他,但若他需要我离开,我便会什么都不问默默离开。 黎昕和程娟由于一开始没有得到如美娜姐这样协商解决的机会,搞的非常被动,赵家不配合清偿,推说款项流程有瑕疵,程娟组织投资人向经济警察报了案,赵家主动请来了审计机构,开始了漫长的审计过程。而他们的投资人获悉有其他投资人得到了清偿,闹得更凶起来,对他们的责难也愈演愈烈。按通俗的说法来说,他们落入了里外不是人的囧境。 事发之后,我发现三个隐秘的事情以证明财阀家族的未雨绸缪及老谋深算:第一,赵林城把家,把妻子和孩子放在国外并不是因为感情不和,相反那个家对他很重要,是他的退路。第二,赵林城公司在接受审查时,显示的法律关系竟然是孤立的,既和赵家无关也跟赵林艳的公司无关。显然是事先做好了崩塌防范措施。他们在操作时强调亲属关系让外界产生了一系列关联企业的想象,来增加企业的被信任度。第三,赵林城的公司属于高杠杆迅速发展又迅速获利的模式,在经济上行的时候将获得利益最大化的结果,而赵林艳的公司则是小狗舔糖,靠数据规模支撑,单个业务小而零碎。但正是这海量数据打散了风险,虽然获利慢而且小,但抗风险能力强,最起码不会似y公司这般倾覆于一夜之间。 赵林城的公司不能犯错,一个错都不可以。赵林艳可以,只要在允许的范围内就能平仓。赵家什么模式都没有放过。他们做好了一切防御后大着胆子踩着投资人的尸体铸造自己的商业帝国。如秦始皇修长城,既有对新经济模式的探索意义,却又有被人唾弃的冷酷。 32 爱的隐情 我以为自己在美娜姐的带领下迈向了生的道路,不料,更可怕的危机已悄然逼近。之前操作的私单出了问题,p行姜主任和那位承诺不会让我难堪的李天诚李总,于第二次承诺的二月初归还的银行调头款并未如数到账,又第三次承诺三月初归还。我虽极为不悦,却又无可奈何。 这次危机自是跟上次危机截然不同的,上次危机有y公司和赵家撑着,有美娜姐扛着,但若是这件事情出了纰漏,自当是我一人的责任,而自己心里很清楚,这根本是个无法承担的纰漏。 彼时还在为况洁的遭遇感叹唏嘘,这么快就轮到自己了。夜深人静,听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仿佛命运冷笑着讽刺我是个自以为是又贪婪的傻鸟。不知道自己该苦笑还是该落泪。这笔资金涉及到陈卓、老梁,最要命的是霸哥,愧疚夹杂着更深的恐惧在我心中徘徊。 由于兑付危机的爆发,y公司在媒体及坊间,迅速成了人们热议的话题,这世上,永恒的二八定律,只有二成人对崛起感兴趣,却有八成人对陨落感兴趣,幸灾乐祸或许本身就是人性使然,他们以极大的热情传递着y公司就这样从金光闪闪金融新秀成了恶名昭彰江湖骗子的消息,y公司甚至变得比之前更出名。很多同事开始找新工作,听说在投简历时都不约而同的隐去了这段工作经历。 我最近很少给黎昕电话,不喜欢那种明明很担心却还要说着不担心的假话,可若说真话,除了让他更添堵也没其他作用,于是我每天睡前会找条笑话发给他,他有时候会回复条“哈哈”,有时候没有反应。隔着时空,我能感觉到他连“哈哈”两个字都笑得那么的艰涩。这种举动,既幼稚又无力,可又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呢? 我一直保持着同美娜姐的联系,不单单是因为承诺了要在她结婚时帮那个奇异的忙,更为重要的,经过了这么多事,从内心深处很信任且依赖她。如果说父母跟孩子的缘分终究是个背影,又或许人跟人的缘分就是走着走着就散了,可我却宁愿死死拽着美娜姐不放手。 “你怎么那么懒,不去找工作呢?”她在电话那头数落我。 “不是懒,是最近心太累。”我不敢跟父母说的话却总敢对美娜姐说。 “心累,心累什么?” “经常后悔当初选择来y公司”。 “千万不要对任何事情感到后悔,因为它曾经一度就是你想要的,后悔最是没用,要么忘了,要么努力。” 是啊,最近自己怎么变的这么软弱无用,若不来y公司,又怎会认识美娜姐,还有黎昕……。 想到黎昕,我想换个话题:“你呢?婚礼筹备的怎么样了?” “都差不多了,你也不用心累,我知道你心累是为了谁,不要太担心了,黎昕那边马上也能解决了。”我怀疑美娜姐能看穿我的灵魂。 “真的吗?”终于有个好消息,忍不声音透出惊喜。 “是的,赵家给了他们和我们一样的解决条款”。 “只给他们一个业务部?”我隐约感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这次可真是赵林艳帮了他,我不清楚他们之间的事情,只是赵妈妈说赵林艳为了黎昕的事情在家里折腾了好几天。”美娜姐的话印证了我的担忧。 “哦”我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 美娜姐顿了顿,声音满是怜惜:“若他们之间达成了某些共识,你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不管将来你们能不能在一起,在爱的人面前总是不能失了体面。” “我明白了,美娜姐,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傻傻的答。 两天以来,我的思绪都飘荡在空中,时而喜、时而忧。欢喜他终于也渡过了难关,忧我之前隐约担心的事情。如今的黎昕,还是我的黎师兄吗?我们之间会不会已经发生了某些变化?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黎昕电话进来,已经是晚上十点,说是人已经楼下,我听不出他的情绪,却听出了疲惫。 “彩凤,赵林艳是什么样的人?”出门前我突然向看着电视嚼着满嘴土豆片的彩凤发问。 说起来,彩凤跟她已经同事两年,应该算有些认识。 “人很不错,谦虚又和善,他们赵家家教不错,子女都很讨人喜欢。” 听着这话,我无奈的看着彩凤,不明白为什么经历了这些,她还爱着赵林城。 “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她反映过来。 “你这么个吃法,会长成二百斤的!”一来我想转移话题,不想让她为我担心。二来,她最近真是胖的厉害。 “会吗?我胖了吗?” “你没看你脸都明显圆了吗?” 她疯跑去照镜子,我忐忑下了楼。 三层楼的台阶让我想了很多,经历了这件事情,他若是前来提分手,我如何有脸说个“不”字。相较于赵林艳在家里据理力争,我发那些小笑话的弱鸡行动,简直令自己都汗颜,又有何资格再跟赵林艳抢。可从道理上知道应该放手,心中却万般不舍,我躲在单元门后面迟迟不敢出来,脑中想象着他口出吐出关于分手的字眼,脚尖在地上搓来搓去。 电话又响起来:“小静已经很晚了,快出来,我有些累。” 我磨磨唧唧走出来,他冲我白了一眼,吐出两个字:“上车。” 我钻进车里,转过头望向他,面容略微有些憔悴,眼窝陷下去了些,却显得眼睛更加深邃。 “有话要对我说吗?”我明知故问。 他头靠着椅背,眼睛微闭,嘴里“嗯”了一声。那疲惫的样子让人心中微微泛起疼痛。 我知道他休息片刻便会开口,开了口以后,我便再也不能这么做了。四下无声,借着仪表微光,我鼓起勇气摸索过去,试图用唇捕捉了他的,主动去吻是这一小辈子第一次做,难免抖抖索索,黑暗中,手臂支撑的不知什么东西忽然跌落,我身子也跟着跌落,牙齿径自碰到他的牙磕破了嘴唇,一阵疼痛袭来。 33 炮灰 他疼的忽就睁大眼睛瞪着我:“你干嘛?” “没,没干嘛!”我狼狈的想缩回去。 他死死抓住我:“你这是想非礼我吗?” 非礼,咋说这么难听,真是难为情,嘴里笨拙的回着:“我,我,我只是未遂、未遂……” 他狠狠吻了上来,吻的我心神具裂,难道这就是“告别之吻”,眼泪滑下。 他吻到了泪的味道,停下来审视我:“这是怎么了?” 压抑了这许久,终于可以一股脑倒出来:“我知道你们五部的事情已经解决了,真心的,真心的为你高兴,为你们大家高兴。我知道是赵林艳在关键时刻帮了你,我是真心的感激她,也明白了她对你是真心好,你若选择跟她在一起,我绝不会记恨她,也不会记恨你,我……,我,我只会真诚的祝福你们”。我伤心得有些语言能力丧失,语无伦次、絮絮叨叨。 他象看怪物般审视了我一番,冷冷道:“你这脑子里整日就是这些乱七八糟?” “乱七八糟?这些怎么是乱七八糟?”我这分明是识得大体。 “你要我再说一次吗?”他狠狠的捏着我肩膀:“不管任何情况,我都不会不要你,除非我死了。” 那字字句句敲打着我的心扉,可嘴里还不争气的喃喃:“可赵林艳怎么办?” “别拿你那点小肚鸡肠衡量赵林艳,她帮我只是朋友之谊,也明白我心里只有你。” “那她岂不是吃亏啦?” “你帮了赵瑞就非叫人娶你?赵妈妈帮了美娜姐不也没娶美娜姐嘛!”他举的例子虽牛头不对马嘴,根本不具备列举性,此时却甚是有用。我破涕为笑,暗自悄悄羞愧了一番。自此,我对赵林艳很是钦佩也很是感激,觉得她跟哥哥赵林城很是不同。 “虽然是有段时间没见,但我不知道你会想我想得成了这副德性!”黎昕一恢复正常就使坏。 “这副德性?什么德性?” “女色狼的德性,你刚刚不是正想非礼我吗,被我逮了个正着!”他居然说这么大声。 我脸上滚烫气急败坏起来:“不许再说了,再说就杀你灭口。” “你刚不是因为太笨而未遂了吗?来来,现在再继续遂一遂吧!” “你……” 初夏,蓝花楹正在盛放,不经意的一阵风,花瓣落在天窗上。 经历了这件事情,感情上的安全感让我勇气倍增,只要握着他的手,一定可以面对所有暴风骤雨,哪怕遍体鳞伤也能向这个世界微笑。 我从来没做过什么坏事,总以为命运会对我手下留情。 2014年,经济政策充斥着去杠杆去泡沫的主旋律,央行一再重申要加强资金流动性管理,银行贷款收紧,从审批时间到审批额度都进行了调整。三月初,姜主任和李天诚再次失约,给我带来了巨大压力,霸哥已经放话,如若此次再不回款,定会与我翻脸。 我频繁的与姜主任和李天诚沟通,急切的希望从他们这个源头上把事情解决掉。除了询问回款可能性,甚至恳切的询问他们若需要我帮任何忙,我都愿意竭尽所能。换句话说,如今变成了我在求他们,就差跪地上了。与他们来找我之时掉了个个儿。这种角色的反转象根刺儿,扎在心里一碰就疼。我曾看过句话,仅一眼就记住了:你信任人总会给你的人生上重要的一课。当年几乎所有的债权人都对这句话产生了心灵感应。这句话也频繁在朋友圈里刷屏,只要见到这句话,不用只字片言释义,我便知道那是被人欠钱不还所发出的无奈哀叹。 很多年后,我遇到过无数个债权人,他们表达最多的词就是“后悔,”我也被后悔折磨了很多年,可如今当我能摆脱一些情绪,客观思考当时的情况时,发现这句话其实并不贴切。外部债权人违约是无可争议的失信和不道德,但从自身驱使来看,信任之外还有逐利、浮夸个人价值等等……,但这些无疑不是人性中自带,身在那种环境中,遇到那样的事件,若没有先知先觉,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看的只不过是赚多赚少。所以后悔是最没用的情绪。 三月初,姜主任给我的解释是从2014年开始,银行的批贷额度逐渐收紧,贷款申请难度提升,企业融资形势日趋严峻。这意味着这次的危机跟以往都有所不同,贷款标准变了,银行不再关心客户的预期指标,准确的说,p行成了巨大的典当行。前些年只是时间周期问题,早一月或者晚一月的事情。如今不是“早与晚”的问题,是“是与否”的问题。 之前不愿意承认的事实,这会儿不得不承认,在这一波社会变迁中,我被p行姜主任耍了,他设了这个套,引我为p行填补了李天诚的收贷窟窿。 脑海中总浮现着那日他们来找我帮忙,自己热情请他们吃饭,而那饭桌上相谈甚欢的光景。那种被信任之人所加害的痛苦,导致我在很多深夜辗转反侧不能入睡。 之前在潜意识里认为,这种事情一旦发生,天一定会塌下来,如今竟然就这么残酷的发生了。那些现实中可怕的东西会一直追着我,如空气般的避无可避。这种认识,令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巨大压迫感,再也没有通透过。 我将自己所有积蓄,共计一百三十万按照当时的出资比例先行偿还了他们,自己只留了两万的零头部分做生活费,顷刻之间,我倾家荡产还负债累累。这就只够把三月份给对付过去了,虽然没有全部回款,但见有进账,霸哥等人暂未对我动手。可就算我倾其所有,也不能覆盖住全部债务,姜主任是靠不住了,我继续低声下气的请求债务人李天诚想办法,能多多少少还一些就先还一些,我好把四月份给对付过去。那段时光,我过的象个绝症病人,没有心思想更美好的未来,日日盯着脚尖,总担心自己捱不过下一月。 34 急转直下 然而,我这种情况并不是个案,银行不只有p行一家,姜主任也并不是只有一人。悲伤着自己的悲伤,死扛着自己的困难,抬头一看,在银行将收贷、抽贷、断贷引发的风险向外部转嫁过程中,这世界仿佛突遭地震,早已失去了原来的样子,放眼望去,浓雾散去,万物寂寥,我们这种行业加上担保公司和小贷公司,密密匝匝尸骸遍野。明里暗里的,当了炮灰的我只是那几十万分之一,亦或者是更大分母上的之一。 这段时间,身边都是坏消息。我不知道y公司是不是所有人都参与了民间借贷或者过桥业务,那段神采飞扬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有的只是一张张神情暗淡的脸庞和一具具垂死挣扎的躯壳。 我的情况黎昕知道,而他的情况只简单对我说他会处理好,我向来承受能力差,见了他总免不了向他诉苦,倾倒负能量垃圾。他却总不肯对我多说什么,只能察言观色,幸好见他尚能游刃有余、举止淡定。不过之前我知道他那笔六百万私单有几十套房子在房管中心做过抵押,逻辑和流程都没有瑕疵,他素来稳重,料想也不会出什么大乱子。再说,我自己已经焦头烂额。 时间过得快是件可怕的事情,转眼又是四月了。中午接了霸哥小弟阿雄的电话,说是霸哥交代让我现在过去陈卓的酒吧谈一下接下来债务怎么解决的事情。 他们的要求十分合理,可我却莫名紧张不安,脑海里有开始想象着自己被茶水泼脸、烟灰缸砸头的场景,接着又是关狗笼子、站冰块的场景。 如今,我对这件事情基本没什么对策,只赶快打电话给李天诚,心里巴望着他多少还一点,让我好把四月份交代了。他竟然没接我电话,是的,我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后,他基本已经不接我电话了。没办法,我只好又打了电话给姜主任,姜主任从来不会不接电话,但当这件事情已经对大家形成极大困扰只时,他所表达的大概意思就是他只不过是个介绍人,只是论的人情,从中没有拿过一分好处。这话我又怎能不明白,这件事情只从人际关系上与他有关联,从法律意义上却是完全无关联的。 无奈,我即便毫无对策也得硬着头皮去啊,自己捅下的娄子还得自己去收拾啊。 以前进陈卓办公室满满的轻松愉悦,今天却感到一阵阵压抑和恐慌。霸哥历来不怒自威,端端坐正中正泡着茶,陈卓在侧座低头看着一本杂志。 “霸哥好!陈总好!”我一进去就低眉顺目问起好。 自从上次y公司兑付危机以后,我再也没敢喊过他的名字,除了工作电话,没敢再跟他联系,他也有了与我这般一样的默契,他也没再叫我林静,而是客套的称呼我林总,一声声透着刺耳和疏离。 “来来来,林静,坐下喝茶!”霸哥亲切的招呼更让我不寒而栗。 我应了坐下来,不敢喘气,心里清楚今天定然轻松不了。 “那笔钱现在是什么情况?”他语气虽和气,但内容却要了我的命。 “那钱……那钱现在那边还……还不上,我也就……也就……”我胆怯得声音越来越小。 “那你的意思就是这个月还不上?”他尾音略微高了一度,让我整个人立刻绷紧了神经。 他会怎么处置我呢?早知道他非善类,纵使是一般人都会被收拾,更何况我还敢欠了他钱,那自然是更加毫不手软。 我紧张得手心冒汗,虚弱答:“还暂时还不上”。答完便等待着暴风骤雨的到来。 气氛陷入紧张的沉默中,但只片刻,他就故作轻松问:“你今天是开车来的吗?” “开了。”我不明白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静,这样吧,你今天把你的车留下,等还了钱再来开走,怎么样?”他始终言语温和,却裹挟着凌厉的刀子,没等我回答就安排阿雄带我下停车场去交接车辆。 我偷偷扫了陈卓一眼,他一直看杂志,始终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看过我一眼。 停车场里,我没有一丝迟疑就把钥匙和行车证都交给了阿雄。 “你看看车上你还有什么想要带走的物品?”他例行交代我。 “没有,你们可以都扔掉”我冷冷答着。 从明白自己欠债累累之时,每每见到我那豪华牧马人,就象个巨大的讽刺趴在地上,嘲笑着我财富梦碎可耻又可怜。 没错,可耻又可怜正是目前对我最好的解释,欠钱是可耻的,被人骗是可怜的。 最后看了一眼那辆与我已有一年情义的车子,然后故作洒脱与阿雄告了别。虽然那是个不会说话的死物,但心中还是布满了伤痛和凄凉,霸哥说等还了钱再来开走,可想到那位姜主任和那位承诺不会让我难堪的李天诚李总。心里早已不再幻想,很清楚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我的豪华牧马人。 开车来,步行回家也没什么不好。 还不出钱来,被人把车开走并不是只有我一人,之前早就烂熟于耳,也觉甚是合理,如今轮到自己身上,也应该觉得很合理才对,只是那种从头至脚的凄凉却是始料未及。 走在大街上,那些熙熙攘攘、繁华忙碌都与我无关,原来巨大的感伤会屏蔽人们对外部环境的感触。 陈卓于我来说,并不是普通客户,之前我们之间有种不可言说的信任和亲和,那种默契一半来自心灵、一半来自感悟,温暖着彼此的时光。如今默契的相互疏离,只不过,我的疏离源于愧疚加没脸面,而他的疏离大约源自失望和怨恨。 这段时间,那种被信任之人所加害的痛苦,导致我在很多深夜辗转反侧不能入睡。陈卓的痛苦,我又怎会不能体谅。 走回家那么远,今日却一点也不觉得累,心中沉重的压抑感需要足够的路程长度来疏解,我出奇的没有打电话给任何人,没有向任何人倾诉,包括黎昕和彩凤。也许是成熟了,也许是顾及脸面。只是从那天起,我学会了用独自走路来疏解。 天黑,脚后跟兀自被磨破出血也未曾察觉,到家换拖鞋时才惊觉疼痛。 35 噩耗传来 可这点疼有算什么呢?今天或许只是个“温柔”的开始,那下月呢?我又该面对什么?承受什么呢? 这个月的坏事是我失去了豪华牧马人,好事也有一件,是美娜姐结婚。 美娜姐的婚期是四月初的一个周六,周四那天,美娜姐约我一起做头发,大约是新娘子想在婚礼上美丽得完美无瑕吧。 大约人在深陷困境之时,特别容易产生依赖感,我一见到她就会特别高兴、特别开心。 “新娘子,怎么样?抑制不住的兴奋吧?” “兴奋个鬼,一大堆糟心事儿!” “糟心事儿?什么糟心事儿?” “他们家那边人太矫情,要求太多,烦透了!” “要求太多?怎么个多法?” 难道除了“压床”这种无厘头的事情,还有其他? “他们家坚持婚礼不让小芒果出现”她神情忽的暗下来。 我呆住,这种出自男方家庭对美娜姐过去的不认可,还真想不出任何语言来安慰或者评价。 “有时候婚姻这件事儿,就象做头发一样,矛盾得很,不去做嘛,总觉得不好看不满意,等做了新发型,又总觉得也不比原来好看,有时候比原来还难看了。”美娜姐今日话说的深奥,比起以往她对这次崭新婚姻充满热情,今日似略有变化。 我嘟哝:“你这是患了婚前恐惧症吗?” “又不是第一次婚,恐惧啥?你当我是你啊!”她总爱呛我。 “结婚反正都是错,你就将错就错吧?”我不信她会后悔,我见过她看那小鲜肉的眼神,有些爱不必说都能从眼神里看出来。 美娜姐头发做好了,棕红色大卷倾泻肩上,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衬托着长长的眼睛媚态横生,美得我一时词穷。 “美娜姐,你好像时尚杂志里的女人哦”我傻傻望着她。 “怎么样?高小姐对我们的服务还满意吗?”发廊老板最喜欢美娜姐这种壕姐,每次见她来总喜笑颜开、小心伺候。 “还行”美娜姐在外人面前总喜欢装腔作势的端着。 “呵呵呵,您看,您这卡的余额快完了,今天要不要续上些呢?”发廊老板笑的眉眼生花。 我一眼扫过,还剩五百多,这也不算少嘛,不过这要看是谁,美娜姐是谁,那是余额经常上万的人,我还记得以前有一次过来,美发卡有五万余额,美容卡有八万余额呢。难怪这发廊老板断定美娜姐要续卡了。 “不用了,我不续了!”美娜姐只淡淡说。 这话出来,别说发廊老板大感意外,连我都有些意外。 “您若有什么意见,我给您道歉,并保证一定及时纠正,要不今天您续卡我给您打个八折!”发廊老板很有生意头脑。这条件不错嘛,很有诱惑力,我盯着美娜姐。 “不用了,我真不续了!”美娜姐还只淡淡说。 “给您六折?”发廊老板踱了一脚,发了狠的样子。 这种优惠幅度,换我可愿意着呢,我继续盯着美娜姐。 “我就要迁居外地了,这里太远不方便,谢谢你的好意!”美娜姐说完,发廊老板这才作罢。 出了门,我好奇:“美娜姐,你也找到新工作了吗?” 她白我一眼:“傻啊,这种推脱之词都听不出来,就你这点智商,真为你着急!” 我哦了一声,呵呵呵傻笑。心道:这是自然,在美娜姐面前,要能显得聪明可不容易。 她看我尴尬,神色一转,抚着我的头:“大人了,别总冒傻气,我不在的时候要学着机灵点!” 这话说得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是我拍马屁的词儿用的不好,还是我刚刚做了什么傻举动。 我问美娜姐周五晚上怎么安排,不是说好要去她家压床呢。 她只颇有深意看了我一眼,让我明天等她通知。 虽然从表面看没有什么异常,可直觉告诉我她今日兴致不高,美娜姐往日虽也有那种因为疲倦而蔫儿了的时候,但似乎与今日不同。她那么大手大脚花钱惯了的人,如今都学会了节俭,卡都不续了,莫不是跟我一样惹了债务?我这么怯怯想着,回到家,大着胆儿发了条短信过去:“美娜姐,你不会跟我一样欠了债吧?” “欠了”过了半小时她才回。 “很棘手吗?” “放心,能体面解决!” 我放下心来,彩凤一把抢过我手机,看完嚷嚷着:“我就说嘛,美娜姐是谁,你看看‘体面解决'',美娜姐多威风,那么漂亮、那么有钱、还有那么多关系,那可是我们y公司的扛把子,是临危不乱解决你们兑付危机的美娜姐。” 我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在这轮债务风暴中,我们身边这些本来很有钱的“有钱人”无一不被洗劫一空,美娜姐既然也欠了钱,就不再是有钱人了。她如今变得节俭些也是顺其自然。但打从一开始,她令我们佩服的就不是她有钱,而是她的智慧和魄力,和做事情的态度,是那些一次次工作中的鲜活记忆,让她成了我们崇拜喜欢到骨头里的美娜姐,她是我百分百依赖信任的神。 “其实我今天憋了半天就想请教下她是怎么解决她的债务,也许我能剽窃学习个一两招,可人家不是要忙着结婚嘛,哪有心情听我这些个烂事。”我说给彩凤听。 “那倒是,人家好事在即,现在问这个也真不合适,等她结完了,让她帮你也出出主意”彩凤最近为我的事情很是担心。 欠了钱,就已经失去体面了,整个被讨债的过程更是颜面扫地的过程,什么方法才能“体面解决”?一整晚,我和彩凤都好奇激动的期待着,期待着美娜姐再次出人意料的力挽狂澜。 周五是婚礼的前一天,也是说好要压床的日子,傍晚天快黑了美娜姐也没给我电话,打过去竟然是关机。 我突然有些不安:“真是奇怪,总感觉哪儿不对!” “难道是婚礼太忙,忙得人机分离?”彩凤确实经常这样,也难怪她这么想。 我向黎昕要了美娜姐那小鲜肉的电话号码打了过去。 电话刚接通,我话说的有些干涩:“你好,我是美娜姐的同事,要帮她准备婚礼的,怎滴她电话打不通?”我不好意思对他说压床,只说是准备婚礼。 电话那头传来幽暗冷冰的声音:“她自杀了!” 36 树倒猢狲散 我莫名听到冰块碎裂的声音,愣了一下,舌头有些不听使唤:“什么?……呃……你再说一次,我刚刚有可能听错了!”我心脏仿佛要蹦出胸腔,有些喘不上气来。 那头冷冰的声音再次想起:“她昨夜烧炭自杀,今天殡仪馆已经来拉走了!” 我复述给彩凤时无力的跌坐在地上,彩凤听完也跌坐在地上。我俩面面相觑,哭不出来,只是疑惑。不能相信她已经离去,更不能相信她会以这种方式离去,若对这件事情的感触只是电话那头给的一句话,我想我此生自始至终都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烧炭自杀”是什么鬼?我迫切的拿起手机查阅起来,烧炭自杀:是一种自杀的方法。自杀者将自己困在密闭空间内燃烧木炭。燃烧过程会消耗密室内的氧气,其后碳和氧便会结合成一氧化碳。一氧化碳能与血液内的血红蛋白紧密结合,使之失去气体交换能力;自杀者最终因一氧化碳中毒、缺氧致死。 我不能相信这是她的选择,回想起那个开着红色宝马车风风火火的女人,领着我们扫荡酒吧的女人,带着大家集体下跪的女人,时而声色俱厉教训我、时而温言软语安抚我、时而……总之,兴许她会忽然坐起来吓众人一跳,然后笑着说是恶搞节目。 一边不相信着,另一边却忆起她没有续卡这件有违常规的小事情。 如若这事是真,那连这种苗头都没看出来的我,岂不该死。 难道那日她抚着我的头说:“大人了,别总冒傻气,我不在的时候要学着机灵点!”就是她对我最后说的话! 不会是真的,我还没有倾尽全力劝她不要离去,即便她真铁了心离去,我也还没来得及向她告别。 我不能相信,那个美发店里的下午,就是我们此生最后一面。 以前在y公司做项目时,很多事情露了个头就没了消息,而后往往被证实是假的。好希望美娜姐的消息也这般露个头就没了下文,然后再过一段时间说是搞错了,然后再次劫后余生。 这段时间发生这么多事,似乎对这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已有些熟悉。 y公司早已声名狼藉停止了运营,以前的同事大都转战门庭了。据说起初还屡屡有投资人找上门来,但来了很多次都是一派人去楼空的萧条光景,也就渐渐放弃了。 昔日红红火火的y公司就这般作鸟兽散,想起刚毕业踌躇满志投简历那会儿,且无论如何都预料不到今日。还以为自己能一直在y公司的舞台上,书写着鲜活惬意的人生呢。 昨日老马回公司收拾东西打来电话提醒我也去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干净。据说y公司在玉成金环缴纳的房租还剩一年半呢,尚未得到兑付的投资者们把y公司原来的办公室转租了出去,所得款项按比例可以先兑付一小部分,如今,蚂蚱也是肉,能拿回一点是一点,总比什么都没有好。 算过来,我已近两个月没有去过办公室,那里确实还有些东西没拿走,一来是当时撤退得狼狈,二来心中还存着些渺茫的幻想,也许会有某些自己也说不清楚的转机,让y公司能劫后余生回到原来的轨道上,毕竟这舞台上的人都曾经是人们公认的英雄,电影里不是有那么多英雄都成功逆转了! 就这么思来想去间,就已经到了公司楼下,玉成金环是本市最豪华的写字楼,又地处寸土寸金的商业繁华地段,被誉为最具金融气质的办公楼,虽然租金高得让人咋舌,却令全市具有金融属性的公司都趋之若鹜。从上到下都是各种投资公司、基金公司、担保公司……,一派华丽丽的金融氛围。 等电梯的当口,听到身后一串对话。 问:“保安师傅,您知道金界投资在几楼吗?” 答:“不知道。” 问:“不是吧,你天天在这上班,哪层楼有哪些公司不会不知道吧?” 答:“这里从上到下都是些金融公司,整日搬出搬进,天天有人走,天天有人来,我们物业都搞不清楚,您还是自己打电话先问清楚。” “……” 电梯门关,听不到后面的对话,只心中逐渐清晰,暗地苦笑自嘲,从选专业起,到这几年来自以为是的职业优越感,无非是因为自己视野狭隘。那些外部内部刻意伪装出来的高大上和看似日益繁荣起来的多种金融形态,无一不装着简单粗暴放贷的真实意图。而这种简单粗暴的形式在社会经济总体下行的过程中,呈现出倾覆性倒塌,没有人能独善其身。即便有极少数在之前侥幸逃过,如今的市场形势也将面临无以为继。 这种情形象围城,里面的人发现无以为继忙着撤出,而外面的人因前几年的认知惯性,仍旧挖空心思往里钻。所以这栋楼里就呈现出了频繁迁入迁出的怪现状。 办公室里积满灰尘,地上呈现出凌乱的脚印,通往每个已经收拾清理完毕的卡座,证实着y公司一个个细胞的终结。 我轻轻迈步,唯恐脚上粘上尘埃;小心翼翼呼吸,唯恐鼻孔吸入尘埃;像个游魂般,悄无声息徘徊在y公司的每一个角落。昔日的光景还历历在目。 茶水间里,总有人三五成群喝着咖啡,可以从卖菜的大婶讲到美国总统;还经常有人买了硕大的西瓜,切成小块请大家吃,那些开怀大笑或许还停留在某个时空里吧!卫生间,我还清晰记得业务四部两个嘴欠之人正在卫生间讲人坏话,不料事主正在蹲坑呢,此番听个真切,怒从心起掀起耳光大战惊动了整个y公司。 还有会议室,一个个鲜活的面孔围坐在那里畅所欲言,也许今生再也没有机会围坐在一起了。 37 逝去的荣耀 找了个纸箱,开始收拾自己的小零碎,笔、笔记本、伞、杯子、书籍……,呃竟然还有一袋没有吃完的面包,嗯,它已经发硬了,那是上次加班美娜姐买给我吃的。美娜姐的玻璃隔间没有一个脚印,灰尘在透进来的阳光中安详而均匀的躺着,想必她的东西还没来收拾。我拿出电话,踌躇着要不要打个电话给她,提醒她公司场地已经租出去了,赶快来把自己的东西收拾走。这一生,从来没有这样一个电话叫我如此艰难,想打,却不敢,若美娜姐接了,大概我会一阵欣喜若狂,可若无人接听,那此后,我便如何安好?就这么纠结至离开,始终没敢拨打那个亲切又熟悉的号码。 关上门,y公司如巨大的尸骸寂寥的躺在我身后,也永远埋葬在记忆里。过不了几天,这里会经过一番热闹的敲打,成为另外一番模样,又荡漾起陌生而新鲜的欢声笑语。 别离总是叫人伤感,脑海里有些混乱,手指下意识的按到了负二楼停车场,走到经常停放的车位才惊觉,我已经没有车了。抬着我的小盒子上了两层楼,推开楼梯间的门,融入光亮里,终于走出玉成金环。 街景如旧,路两边的银杏在风里肆意摆弄着绿意,丝毫没有对楼上y公司的死去,抱有哪怕一丝悲悯。行色匆匆的路人依旧人来人往,没人知道我的落寞。 这个呆了两年多的地方,之前总认为苦钱吃饭,甚至从来没有对它说过喜欢,如今它已死去,这才知道,原来我竟然这般深刻的爱过它。 原来人的爱会投向人生某些有感应的链接,因而不只会投向那些美好和愉悦,也会投向那些残缺和伤痛。正如y公司的结局如此狼狈,我也是爱着它的;也如赵林城虽然抛弃了彩凤,可彩凤也一直爱着他。也正因为如此,爱才变得如此变幻莫测,不可捉摸,也才让追逐的人心力交瘁却又乐此不疲。 也许每个来收拾东西的y公司员工都会这般感伤一番吧?黎昕素来简洁,说是办公桌里没什么东西需要收拾,我猜不出他是果真没有东西可收拾,还是怕如我般“被”感伤一番。 也许女人比较脆弱,对悲伤的感知会更深,我最近尽量控制自己不把这些负面情绪传递给黎昕,每次见到他都能觉察出他的疲惫,每每想了解详情总被他回避了,心中自是担心却没敢继续追问,我最近对有些不想言说的狼狈甚有体会,车子没有了的过程,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有人问起,只淡淡说由于经常闲置,所以卖了。 还好,这一切终将会过去,之前我与黎昕说好,等我们各自手上的私单问题解决完毕,就一起离开这里,选一个能搭载我们理想的城市,开始崭新的生活。如此这般,其实内心对即将面对的一无所有早已坦然,期待着一起携手迈向崭新生活的起航日。哪怕是一贫如洗、困难重重,牵着他的手也会毫无畏惧。 没有了牧马人,日子也还是要继续过,坐公交车也不错,就接电话这事儿来说,比自己开车从容多了。 来电是蔡姐:“林静”,她语气黯然,而接下来的话似乎需要鼓起勇气才说得出,默了约半分钟才得以出口:“明天上午,沐雨山,高美娜遗体告别”。 “沐雨山?”我嘴里喃喃,沐雨山地处本市远郊,是人尽皆知的火葬场。 “是的,沐雨山。”她确定。 “是真的吗?”我想再确认下美娜姐是不是真的死了。 “什么是真的?”她没明白我的用意。 “美娜姐真的死了吗?” 蔡姐叹了口气,无奈道:“你觉得谁会愿意开这种晦气的玩笑?” “也是啊!” “……” 她交代完,我挂了电话,将头转向窗外,不想让人看到倾泻而出的泪水。 夜晚,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虽然看不到这世界,却能看到美娜姐。不知她此刻是否也如我这般闭上眼睛躺着,也许她也不想看这个世界,只想看着自己思念的人。 第二日上午,我和黎昕、彩凤约好一道出发去沐雨山,我们在楼下等他,远远看到黎昕的车缓缓驶到我面前,暗暗感到很是安慰。他的车还在,庆幸他并未遭受那种狼狈和无奈。 去的路上,我们不得不相信美娜姐自杀已成事实,车内三个人都沉默不语,气氛很是压抑,只彩凤还不甘心地叨叨了一句:“我就是觉得纳闷,不太相信,觉得应该要去看个究竟,马上就结婚的人,前几天还忙得风风火火,她怎么滴?,怎么滴就,就……就能成了‘遗体''?”是啊,上周四一起做头发,在阳光下美得闪闪发光的女子仿佛还在眼前。 按流程,我们应该先去买个花圈,然后写上挽联,做花圈的地方有通用的挽联供大家选择,密密麻麻的字里行间我想给美娜姐找一句合适的话。“流芳百世,遗爱千秋”明显不对,y公司所有人都有污点了,没遗臭万年就已万幸,断不敢说自己流芳百世;“音容宛在,浩气长存”也不对,前半句还行,后半句有问题,美娜姐明显没有浩气,经常为了商业利益使“坏”,“一生俭朴留典范,半世勤劳传嘉风”更不对,从我认识美娜姐第一天开始,她就没有一丢丢想要节俭的意思,还教我“会花才会赚。”我正选择困难,还好彩凤以美娜姐爱旅游为由挑了一句,起码还沾了点边,“桃花流水杳然去,明月清风几处游”。不管怎样,实在挑不出别的了。选定了,等着制作便在门口站等,远远传来几个大妈围圈议论的声音,断断续续。 38 葬礼 “这么年轻漂亮,可惜啦!” “是遇上什么事情,这么想不开?” “听说是欠了很多钱还不上,才自杀的”。 “欠了钱?前些年不是一直听说很有钱吗?她妈在我们院里显摆的样子,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得要死!” “可不是,我们经常约着去农家乐玩,她妈可都是出国游,这些年怕是世界各地都玩过来了!” “有个会挣大钱的闺女,谁不羡慕?” “那是之前啦,之前确实是很有钱,后来太贪心,放高利贷,被人给坑了,欠了一屁股债,被人追债呢!” “我早就说过,贪心一准没好事。” “就是,放高利贷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以前一看她家这闺女,我还老埋怨我儿子没出息呢,现在看来,还是我儿子这种拿点干工资平平淡淡过日子好。” “没错,够吃就可以了!” “……” 大妈们七嘴八舌,听口气大约是美娜姐妈妈的朋友。我苦笑,这世间总有些人,在你风光赚钱的时候,羡慕你奉承你,由衷赞你胆识过人。一旦出了岔子不顺利的时候,他们又指责你贬低你,说你这么贪心肯定会出事儿。这就是人性。这些人一辈子都没敢自己动手做点什么事情,却喜欢看着别人的起落过活,以为自己在指指点点中,就懂得了人间世事。 这世界终究是个平衡,凡事都有正反面,所有使用的手段都是双刃剑。没有经历过生意场竞争的人永远不会明白,贪念伴随的是目标加野心,没有贪念的人,气性里根本长不出胆识这种东西。她们不该这样妄议美娜姐。 花圈放置好,正厅正前方,硕大的照片分明就是美娜姐,那照片不是她喜爱的风格,中规中矩少了妖娆多变、亲切可人少了狡黠智慧。要知道,我每次给她照相,她总爱搔首弄姿、表情丰富、自拍理论也一套套呢! 正厅中央,层层鲜花环绕着躺着的人,我们围了过去,美娜姐静静躺在鲜花里,鲜活得像睡着了一般,面色光泽红润,嘴唇还那般娇艳欲滴,偶尔有风吹过,长长的睫毛似乎还会抖动,她即便是具“遗体”,也依然还是那个美丽的女子。到场者无不惊艳唏嘘。 致悼词我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太不贴切,与挽联一般,大约惯例是这样,所以这样吧。 以前美娜姐总是叫我们常常惊奇,小小的身体里仿佛储存着大大的能量,每每一催动起她的小宇宙,我们部门就被搞得死去活来,有时甚至还会波及整个公司,她可以加班时连轴转三天,依然精神抖擞,生气的时候会火爆地砸杯子、骂人、有一次还脱了高跟鞋砸破了别人的额头。她身体健康从没住过医院,不爱吃素爱吃肉,常常带我们喝着啤酒啃着猪蹄,称补充胶原蛋白。那时候的她,那种生命的热度和灵魂的温度,曾让我固执的相信,哪怕全世界的人都死了,美娜姐也不会死;哪怕是我死了,美娜姐也不会死。 如今她这么安静的躺着,让人难以适应。我死死盯着美娜姐的身体,想看清楚眼皮有没有动一下,胸口有没有起伏。小的时候,我们经常玩装死游戏,那些童年的经验告诉我,绝对静止只能坚持很短的时间,如果是装的,眼皮会忍不住有刹那抖动,胸口也会有轻微起伏。有那么一瞬间,我似乎真的看到美娜姐胸口动了一下,一个吓人的想法在脑海里跳出来,美娜姐会不会忽然大笑着坐起来,嘲笑我们一群被愚弄的大傻瓜。又或许这会不会是电视台的整蛊游戏,也许摄像机正藏在某个不易觉察的角落。我四下里张望,没发现摄像机,却看见许久不见的方舒,她一袭黑裙低头静默,把悲伤都演绎得这么美丽。我偷望着她,在这种应该悲伤的时刻,竟然没良心的窃喜了一下。 遗体告别,所有人轮流围着美娜姐走一圈,然后鞠躬,祝福她一路走好,美娜姐的妈妈和她的小鲜肉哭得死去活来。我有些尴尬,这会儿忽然没什么想要讲的,没有悲伤,而且半点眼泪都出不来了,难道他们都是情真意切,而我对美娜姐才是虚情假意。 这期间我还发现一个很特别的人,他孤独一人,仿佛谁都不认识,混吃婚宴的人确实有过,我好奇难道还有人混葬礼,所以特别留意了他,无意间听到他打电话向人汇报:“是的,李总,我已经亲自到现场确认,人确实死了,好的,我明白!”。 他这是在给谁确认美娜姐的死?还有谁这么关心美娜姐的死? 我跑到美娜姐的小鲜肉跟前,悄悄用手指了指,低声问:“那也是美娜姐的亲友?” 他望过去,神色暗淡:“不是,那是债权人的代理人,来我们家逼过债的!” 我顿时明白他的意图,大约是以为美娜姐为了避债而耍花招。 每个人都这么绕完以后,正打算去跟方舒打个招呼,忽然来人要推走美娜姐,我追上去。 “你要把她推哪去?” “火化”。 “火化?”心里忽的咯噔一下,连本来要去找方舒都给忘了,脑袋一片空白,失神的跟在行动床后面。 那人推着美娜姐七拐八绕,来到一个像旧车间的开阔地,面前出现一排小铁门,小铁门锁着一个个洞穴,那种洞穴很小,小到人站着无法进入,只能躺着才才能进入,铁门里可怕的想象让我忽然呼吸困难起来。 “你要干嘛?”我死死抓住行动床的一个角,声音有些微微发抖。 “火化啊!”他不屑的眼神仿佛在嘲笑我的愚蠢。 或许每个人死了都该这样被烧掉,可是我刚才分明看到美娜姐的胸口动了一下。 我着了急,开始对着她喊起来:“美娜姐、美娜姐,你醒醒啊,你快醒醒啊,不要再玩儿了,再玩儿他们会烧了你的,火烧着很痛的!……”反反复复就这几句。 听着自己的声音,起先还能温言软语,后面逐渐成了哭腔,再后来彻底歇斯底里起来。 39 有种爱叫誓死不嫁 也许是同情我太过“悲伤”,所有人都耐心等待着我“发疯”完毕,我疯了一样摇晃美娜姐,又声嘶力竭的朝她吼了一阵,她还是没醒过来,直至浑身瘫软坐在地上,那火化工默默站着,看我瘫软下来又来推行动床,我死死抱着行动床的一只脚不撒手。 “人已经死了,您就节哀顺变吧!”他一边与我角力一边劝我。 这么折腾了一番,心中其实已然知道美娜姐是真的死了,可是即便是死了,若看到蚊子叮了她一口,也会心疼不已,更别提现在要将她装盘放入烤箱里烤了,她又不是披萨、也不是面包、更不是鸡鸭。我绝不让他们这么做。我固执得坐在地上,不听他们劝,不想“节哀顺变”,也不与他们言语,只是默默抽搐,流着眼泪死死抱着那张行动床的一只脚。 “你们家还烧不烧啦?我这还有其他工作呢!”火化工被搞烦了,不耐烦起来。 也许是忽然跑出个比家属还表现得悲痛的人,连家属都被搞晕了,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对付我。 “林静,听我说,放手,乖啦!”黎昕象哄孩子。 我边哭边求着大家:“不要烧了她,求你们不要烧了她,现在还可以看到她、摸到她,若烧成了灰就真的看不到她了,永远都看不到了……”。 话一出口,美娜姐妈妈顿时失声痛哭也同我坐在地上了。 “听我说,这会天气已经热了,不烧了就会腐烂,美娜姐可不喜欢臭味,火化后成了骨灰,放在精致的盒子里入土为安,现在的墓地都山清水秀,她会高兴的!” “真的吗?”我泪眼婆娑的问。 想来我这么一味抱着行动床僵持着也不是办法,而黎昕的这番话语比节哀顺变走心多了。 “真的,所以你若再这般捣乱,美娜姐和美娜姐的家人都该不高兴了!” 意识到自己行为无异于愚蠢的捣乱,突然就象被火烫了一般,我撒开手站了起来,胡乱用袖口擦干了泪水,尴尬的朝美娜姐家人点头致歉。 眼见狰狞的火焰吞没了了美娜姐,也吞没了她给我的美好时光,刚才似乎已经哭干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后面的一切确如黎昕所说,美娜姐出来时变成了洁白灰粉,我小心翼翼的触摸了一下,有些余温,与美娜姐在我心底的存在一般温暖。那些灰粉被装进了精致的盒子里,用层层锦缎包裹,那些个款式我觉得美娜姐应该会喜欢。 期间方舒教训了我一顿,后面便没敢再闹腾,跟着这群人默默走在队伍里,最后眼巴巴望着装美娜姐的盒子安放在了清幽宁静的墓园里,这里一派青山绿水、鸟语花香,如今她住在这里我很安慰,回程很认真记路,因为知道自己要时常过来。虽然今天不知道自己想要对她说什么,可以后还会发生很多事,我就到这里来对她说吧。 我不愿当她死了,我只当她得了哑病,换了住处。她一直在,大不了我经常去看她,与她说话,她那么聪明,心里一定什么都明白,只不过不能回答而已。想到这里,我的人生又豁然开朗起来。 方舒严厉批评我与美娜姐的这场告别,表现极为凌乱,有失礼仪。恢复理智后在整理思路时还是有颇多感触。 之一,美娜姐的前夫: 美娜姐的前夫并非不堪才导致离婚,他是位大学教授,英俊而有学识,谈吐高雅仪表得体,之前离婚是因为大学教授对美娜姐管束太多而产生矛盾,美娜姐自杀前谎称自己要出国旅游,将小芒果交给了前夫,而这位前夫带着小芒果来参加葬礼所表现出来对小芒果的关心疼爱,让人放心,感觉值得托付。 之二,美娜姐的小鲜肉 小鲜肉当然不叫小鲜肉,叫赵旭明,美娜姐的身后事由他精心操办,一应事务都非常尽心,小芒果看到他,曾亲切扑到他怀里哭泣,看得出他们关系非常亲密,我听到他情真意切对小芒果说:“若有一日你不开心,任何时候都可以来找我,想跟我在一起生活也可以,还记得我电话吗?”小芒果熟练的复述了一遍赵旭明电话号码,转身响应亲爸呼唤时,赵旭明被身边的姐姐狠命踢了一脚,而他浑然不觉只泪眼看着跑开的小芒果。 赵旭明并没能跟美娜姐结婚,在意识到自己将陷入无法偿还的巨额债务漩涡之时,美娜姐便终止了她与赵旭明的结婚日程,期间赵旭明明确表示不在意美娜姐的债务,只要能与她在一起,便做好了共患难的准备,甚至提出把自己的工资卡交给美娜姐,可美娜姐坚决的拒绝了他,也不配合办理结婚证。 之三,世人的偏见 之前y公司所有人都认为赵旭明跟美娜姐在一起是贪图美娜姐的钱财,大家都是旁观者清,而美娜姐是当局者迷。这种偏见始于那会儿美娜姐太有钱,也始于男小女大并且有较大年龄差距这种不符合传统择偶观的组合。 这种偏见令所有人看到他在美娜姐面前表现出好时,被判断为纯属伪装;只有表现出坏时,才被判断为真实使然。 我也未能免俗,一直叫他小鲜肉而不愿去了解他的姓名,也正是出于这种世俗偏见导致的轻视。直到如今美娜姐已死,双方又在法律上没有任何关联,也谈不上任何“可利用”价值,所有旁观者这才明白,感情的事,只有当事人自己才能明白,并不适用这条常理。赵旭明真心爱着高美娜。 我永远记住了他的名字:赵旭明,真心爱着美娜姐的赵-旭-明! 之四,美娜姐的爱 起先美娜姐对与赵旭明的婚礼是怎么态度,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她这般心高气傲、潇洒任性,却对赵旭明的家人唯命是从,连“压床”这种被现代人看似荒谬的事情都照单全收,而在后来债务爆发后毅然决然的拒绝了与赵旭明的婚礼。记得自己曾当众许诺非黎昕不嫁,以为这已是世上最长情的表态。如今看着他们,忽然发觉,在这个债务爆发的年代,这世上有一种更深沉的爱意,那便是“誓死不嫁”,让对方干净体面的活着。 40 体面解决 伤感的想到了自己,我能象美娜姐对赵旭明那样对黎昕吗?答案是不能,我没她那么勇敢,懦弱和自私让我想一直抓着那个温暖的依靠,若没有了他,世界会倒塌,一丝分开的想象都会叫我心痛难忍。 之五,美娜姐的体面 她的葬礼,让我对她最后一条信息“放心,能体面解决!”恍然大悟,中国人终究认死者为大这个理。 y公司虽已解散,大家都各奔东西了,但全数到场,赵家除了赵林城没来,也都全部到场,y公司兑付危机爆发后,各部门之间、和赵家之间都传出过纠纷处理过激事件传闻,而今日在美娜姐面前,没人旧事重提,即便是“仇人相见”也未曾“分外眼红”,一切都庄严肃穆,他们也都谨言慎行。 遗体告别仪式之时,所有人都鞠了躬,即便是那个被派来核实死讯的债权代理人也是黑服白花深深鞠了躬。 从此以后,她躺在那个清幽宁静的地方,听着鸟语闻着花香,再也没人来逼债。这便维护了她的体面。 那天,美娜姐的朋友、亲人、同事都来了。 很多之前的生意伙伴也都来了。连离职很久的方舒也来了。 债权人也来了。 唯独,债务人都没来。 可笑这浮世,你看不明白到底谁欠的谁? 目前我们这一群人处境基本一致,对这件事情,除了对美娜姐的惋惜,更让我陷入了兔死狐悲的状态。那笔沦为炮灰的银行调头所产生的债务令我愈发焦虑,白天犹如困兽、夜晚犹如游魂。 这些日子,受赵林城公司丑闻的拖累,赵林艳公司的业绩整体下滑得厉害,彩凤个人业绩也受到很大影响,整日里唉声叹气,完全没有了起初的劲头。更何况,她情况复杂,不是单纯精神懈怠问题,得容她喘息一阵。劝慰之词从不敢涉及敏感问题,对心里有伤之人,最好的关爱就是若无其事,我即便再傻,也断不会傻气直言劝她忘了对赵林城的感情、忘了身体曾经遭受的伤痛。 我一直有种对人心体察的天赋,人心深处那些不愿提及的哀伤才是果真伤了人,可怕地投射在未来里,影响着人心对幸福追求的勇气;而那些尚可提及也愿意主动倾诉的哀伤,它们只烙印在过去里,即便当时哭得多么伤心,也只会让人虚脱一阵子,没多久便可复原。 盼着有一天,她能主动倾诉起那些委屈,我想陪着她一起泪如雨下。 我和彩凤似乎同时跌入了人生的谷底,互相舔舐着彼此的伤口。 这笔债务产生了三个债权人:霸哥、陈卓、老梁。 老梁是彩凤随赵林城学高尔夫球期间,在球会认识的一位球队队友,思维传统、憨厚老实,自己的公司多年从事大型供水设备制造安装,靠勤劳务实打下一副身家,过上了富裕生活,有些闲钱想找人打理,在彩凤的推荐下,与我形成了合作。 起先他总还有些担心,每次电话追的紧,但2012和2013年之前均回款顺畅,跟着我走过些单后,确实也是赚过钱,愈加信任我,逐渐胆子也大了起来,每次筹款做银行调头项目的单子都必追。 在与他的交往中,我了解到近些年做供水设备的公司愈发多了起来,市场竞争异常激烈,前期攻关成本极高,中途又是低价中标,利润空间被严重挤压,后面又很多项目回款困难,老梁对我笑称,为了公司的业务,他急得头发都掉光了,还好现在跟我一起做些资金业务,不但容易而且利润可观。其间,老梁由衷的感触道:还是钱赚钱容易多了!虽然我从未做过实业,感触也没他那么多,但这种赚钱逻辑在更早期的西方世界,就已经被推崇备至,如今被加倍放大。 老梁打过几个电话来询问我回款的事情,虽未敢明确告诉他事情已经无法控制,但距约定回款的日子已经过去四个月,我预感纸终究包不住火,事情总会有爆发的一天。 上午接到老梁电话,一如既往的客气,约我出去具体解释一下款项出了问题的事情。微微有些疑惑,其实多日以来,我们通过无数个半小时以上电话,他应该是清楚的。或许他想当面责备我一番?茶叶水?烟灰缸?应该不会,与老梁相交也是数年,他历来对人和善、对我们也一直礼遇有加。但越是这样,就更是被内疚压抑,心道:今日不管他怎么骂我,打我,也该硬受着。 老梁说的地方是个稍显偏僻,但很安静的茶水包间。我进去他已经泡了一盏茶,身边还坐着一个男人。 “梁总,您好!”我涩涩招呼。他大约比我大了二十多岁,以前我和彩凤亲切的叫他“老梁”,这会儿以一个债务人的姿态,包括陈卓、霸哥,他们的名字和之前叫过亲昵的称呼,我再也没叫过。自己的行为已经在事实上造成了他们的经济损失,如今任何言行举止所表现出来的亲昵,只会显得虚伪,显得是言行不一致的无耻分裂,简单讲,就是觉得没脸。 “坐下吧!”老梁声音疲惫、面容憔悴、眼袋愈发明显,这笔债务明显让他也卷入了日夜不安的泥藻。他为我倒了一杯茶,继续程式化的问我那个他已经问了无数遍的问题。 “那笔钱现在是什么情况?” 尽管我已经回答过不下三十遍,但依然还是心虚地小声答:“现在的情况是,那笔贷款银行还没放下来!” “那什么时候才放得下来?”这个话他也问了不下三十遍。 “大约还要一段时间。” “具体是多久?一个月?两个月?你这话已经说了四个月了!”老梁失去了耐性,声音透出明显的愤怒。 很明显,过去的四个月,他已经判断为我在忽悠他,目光如火般灼烧着我。此时的我,再也不似之前能说得出乐观的话,也逐渐意识到了事情将迈向最残酷的结果,只是尚不知这残酷的结果如何上演而已。 41 罗仕虎的手段 “现在还说不准?”我局促的绞着手指,无力的答。 “那也就是说你对此事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他声音越来越大。 我面红耳赤,该怎么回答他呢?“您稍等”,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拨打李天诚的电话,依然是盲音。 我无力的放下手中的电话,听到自己无能又不负责任的回答:“是的”。 “那后面你打算怎么办呢?”老梁身边那个男人冷冷开了腔。 “我……我……我还没……没想好!”那男人身材魁梧,眼神看起来残暴冷酷,吓得我结结巴巴起来。 也许是老梁询问的问题不太令他满意,他有些不耐烦起来说:“老梁,你可以先走了,这里我会搞定。” 老梁叹了口气,看着满脸疑惑的我解释起来:“林静,你知道我的情况,最近公司里棘手的事情很多,实在是没有时间和精力来跟你耗着这笔债务的事情,这位是罗总,是我这笔债权的代理人,他会跟你协商处理后续事宜。” 老梁说的合情合理,我冲他点头应了声好,看着他出去了。 老梁刚出去立刻进来三个黑衣男人,将我团团围住。先前以为这人只是老梁的陪同,现在才忽然发现,老梁只是铺垫,而这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才是今天约见我的主角,而接下来我将承受什么,都掌握在他们手中。 “林静,你先看一下我的委托书,确认一下”,这位罗总颇为正式的拿出了一份两页a4纸打印的委托书,甲方是老梁的名字,而乙方叫罗仕虎,显然,罗仕虎是个专业要债的。 若是面对老梁,熟人熟脸的,还没有这般惧怕,而面对罗仕虎这个完全陌生,又在外貌上体现出无数种危险性的男人,确是叫我胆战心惊起来,那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待宰之感又滚滚而来。为了掩饰心中的紧张,我下意识想抬起茶杯喝了一口,不料,抬了杯子的手却抖得厉害…… 他们先带我去了管辖区的派出所做了备案,出示了所有合法手续,澄清他们带我走只是商量债务解决方案,并保证在这期间我的人生安全他们全权负责。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罗仕虎与派出所的警察们甚是熟络。 接着他们把我带到了一间酒店,要求我向所有亲戚朋友电话求助。 “林静,打呀,赶紧叫你朋友送钱来,送来你就可以走了。比如父母、男朋友、好朋友……” 我没动,也没回答,只默默坐着。 “起先没谁配合,过几十个小时就没谁不配合!”罗仕虎的小弟“开导”我。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时不时的劝解着,不动你一下,不骂你一句,只不停叫你打电话。 时间就这样被凝固了,我们之间的对弈在继续。这种对弈导致的心理疲惫我从未经历过,原来心累比身体累更叫人难以承受,身体累可以叫人呼吸顺畅,而心累似胸中压了巨大石块,叫人呼吸不畅。 窗外渐渐暗了下来,艰难的夜晚来临。身处如此危机,又与四个陌生男人同处一室,定然是一夜无眠了,也许不让我睡觉也是他们的战略之一吧!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我电话响,是黎昕的来电,罗仕虎高兴道:“关心你的人来电了,求救吧!”然后按了接听。 我接过电话,“黎昕,我现在有点重要的事情,就不与你说了!”然后直接挂了。 罗仕虎对我的表现十分不满意,但还是很克制,耐着性子开始说些体己交心的话:“林静,我看你一个小姑娘摊上这种事情也是倒霉,但这些债务并不会因为你是小姑娘就能取消是吧?这债能还一点是一点,你现在打电话给朋友,就说因为债务问题被我们控制了,朋友有生有熟,有远有近,这种时候最能看得出谁才是真朋友。一来,你可以认清谁时真朋友;二来,这时候来的钱基本朋友都当捐献了,不会再有人问你要了,搞个几十万不用还的钱来消减下必须还的债务,其实对你本人是件好事,你别觉得我们都是坏人,我这也是为你着想。”他做得恳切的样子。 “罗总,老梁的钱我只是现在还不上,但总是有决心要还的,我只想自己还,不想牵连别人……” 他打断我:“别尽说没用的,你倒是还啊!现在就还啊!哪怕不全部还清,今天你必须还一部分。” 没有办法达成共识,我只能又沉默。 他们打着牌喝着啤酒,我眼神空洞干坐着。 电话又响了起来,是彩凤,这么晚我还没有回去,她必定是担心了,我故作淡定:“我……我今天跟朋友在外面喝多了,回不去了,就在酒店里睡了。” 她奇道:“你不是说你去见老梁吗?” “是的,一会就谈完了,然后我就出来玩了!” “你在哪间酒店?” “我醉了,不记得名字了!”我怕她找来,磕磕巴巴说着蹩脚的谎话。 我知道自己表现不好,回答的牛头不对马嘴,她一定起了疑心,可这种事情,我都不知该怎么办,她除了干着急,又能如何。 天亮了,他们为我带来了早餐,我头痛欲裂没有丝毫食欲。接近中午,他们接了个电话忽然告知可以走了,我预感到有关于我而不知的事情发生了,抓住罗仕虎问“为什么放我走?” “小姑娘,老实说,我挺佩服你,没打一个求助电话就有人出钱捞你,说明你平常做人还不坏,平常我们遇到的人,电话打完一圈都没人理!” “谁捞我?是谁?”我追问他。 他说不知道,是老梁刚电话告诉他已经二十万到账。 我立刻电话老梁,他说是彩凤打到账上的。 可彩凤哪来的二十万呢?她的二十万不是被赵林城拿走了吗?这几个月她也决计是攒不出二十万的。 我心急如焚回家推开她的房门,她听到声响,回头看着我暖暖的笑着。 我扑上去紧紧抱着她哭得惊天动地。 42 彩凤救场 她拍着我的后背轻身安慰:“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闯了大祸的人是我,如今还连累了她,哭了一阵擦了擦眼泪担心的问:“彩凤,你那二十万是哪来的?” “我问家里要的”她淡淡道。 她说这话的时候平静得仿佛问家里要了两千块一般,彩凤在学校的时候就出手大方,难道是富村的富农,比我想象中还有钱。心中惊奇:“你们家一眨眼就能拿出二十万来给你?” 她笑:“可以啊,我老爸房间里有保险柜,里面都是钞票!”我被她家的壕气惊呆,也被那久违的笑容暖到,是啊,她很久没这么笑过。 原来彩凤家这么有钱,几年来我竟然不知道,以前在学校里,还将她定位成我的小跟班,这会儿忽然有点不认识她。 “我,我打张借条给你吧,这钱我一定会还给你的!”我颓然维持着自己这点可怜的尊严。 她愣住,拧着眉毛望了我一阵,轻轻应了声好。 我内心混乱却假装镇定,写好借条递给她,她没看就折叠了装兜里了。 就在这一递一接的瞬间,我们之间的关系忽然微妙起来,此时她除了是我的好朋友以外,也成了我的第四位债权人。 这种感觉让我们的感情失去了纯粹,心中默默发誓,我要赶快振作起来,赶快赚钱把彩凤的钱给还上,只要还上了这钱,我们就还能回到过去一样相亲相爱的日子。 站起身时赫然看到她床边趟着从床底拖出来粉红色行李箱,我奇道:“你要去哪吗?” “该回老家看看了,不能只懂拿钱不懂孝顺嘛,是不是!”她朝我挤了挤眼,甚是可爱。 “也是啊!” 孝顺父母是人之常情,更何况刚往家里拿了一大笔钱,只是心里有些不舍,可怜巴巴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她紧紧抿着嘴,长长呼了口气,抬头望了天花板三秒钟,然后看着我,“也许很快就回来,也许不回来了!”。她眼里闪动着坚定的光芒,似乎就刚刚那一刹那做了什么决定,可后半句……后半句瞬间击垮了已经脆弱不堪的我。 “你不回来了?”话还未问出,眼泪又没出息的滚了出来。 眼泪是种会传染的东西,彩凤顷刻间也泪流满面,我们就这样泪目相望着彼此,任时光悄悄流淌,不知过了多久,彩凤擦了擦泪水,挤出一张笑脸:“一来,这个城市有太多回忆,我想回去换个心情。二来,我很久没回老家,妈妈前几日来电话总念叨着想我!” 我立刻意识到,自己的不舍其实有太多自私,彩凤最近这些日子郁郁寡欢,老请假在家呆着,时常看着窗外发呆,每每顺着她的视线向外望去,每每都毫无异常。我只敢小心询问她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也许换个环境,会是更好的选择。 擦干了泪,也对着她挤出一张笑脸。 “那……那你回去也要坚持红糖煮鸡蛋啊!” 红糖煮鸡蛋是这段时间我唯一能为她做的。 “不要,你放过我吧,这段时间我一闻到鸡蛋就觉得有股鸡屎臭”。 “不是吧?” “让你连续吃两月试试!” “……” 默默看着她收拾出了两大包东西,带这么多东西并不符合小住的节奏,冰凉从心中蔓延到四肢。 上午九点长途车上,把她的行李都安置好,坐下,我握了一下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叮嘱:“一路保重,一到家就给我发条消息,免得我担心。” 她点着头嗯了一身,漆黑的眸子里又升起了水雾,我逃跑似的下了车,下车望着车窗里的彩凤,只是那么望着。 我不想说道别的话,也不想如电影里那般挥手,心中有个倔强的声音告诉自己,分别并不是我们的结局,她老家那种小地方并无就业机会,很快就能回来,也许一周,也许一个月,我只要耐心等着就好。我乞求上苍让我们都能度过困难回到过去。到那时,她的心伤终于痊愈,我的经济问题也处理好了,我们一起重新开始,这一次,我一定珍惜生活、珍惜彩凤、努力工作、认真活着。 车开动起来,彩凤车窗里的脸与路边梧桐投影在车窗玻璃上的倒影重叠在一起,渐渐模糊,我下意识伸出手想抓住些什么,可车子转过一街口,消失在滚滚车流中,我被掏空了神魂,行尸走肉般走在街上。 美娜姐逝去,彩凤回了老家,昔日温暖的小屋萧瑟得象结满蛛网的山洞。我关上了她房间窗子和门,不让她的气味溜走。 这人生免不了面对死亡和别离,而我终将还要承受多少这样的撕扯。 整个人虚脱了一阵子,但还得苟延残喘活下去。 黎昕那些抵押的房产不在本市,而是在离这里一百多公里的j市,听说爆出了开发商重复抵押的丑闻,心急火燎的他赶赴j市,一个月都没回来,电话里从来没有诉苦和抱怨,还总关心我的债务解决问题,我其实不太愿意与他说这个问题,总寥寥数语简单带过。如今我已经一无所有,能给他的爱,仅仅是不给他添堵而已。 去见老梁被带到酒店的经历给我落下了心理阴影,尚未有所喘息,这日霸哥的小弟阿雄电话来,又让我去霸哥办公室交代情况,心知霸哥要对我动手,可人家是因我受了经济损失,钱还不上,让人家泄下愤,也算是我这个“骗子”给苦主点心理补偿吧。 怀着准备英勇就义的心情去到哪儿,陈卓和霸哥依然是上一次的位置和坐态。霸哥问话的过程跟老梁基本一致,当发现我对此事其实毫无解决办法时,也同样怒火中烧起来。他喊过阿雄,耳语了几句。而后冷冷道:“那你就跟阿雄去个地方,冷静冷静,好好给我想出个解决办法来!” 有些事情终究是躲不过,那样暴怒的霸哥,把我关狗笼子里,站冰块也就不足为奇,或者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折磨方法。我应了一声跟着阿雄走了出来,身后听到陈卓跟霸哥说了句:“我也去!”,一转头,见他跟了出来。 43 高速路游戏 虽然我们生疏已久,但见他跟来,心中竟然有些安稳。阿雄还带了一个兄弟,三个男人押着我上了车。四个人一路默默无语,只看着窗外飞快移动的光景。 他们不与我说话,大约是怕一丝丝熟络都会影响他们后续对我痛下杀手的决心;而我不与他们说话,是怕他们误会我在拐弯抹角的摇尾乞怜。 眼见车从环城路上了高速,一直飞奔在高速上,从城边进入郊区,又从郊区进入荒凉的山林,钻过了好几条隧道,车停在路边的辅道上。阿雄转头看向后排的我,喝令道:“下车!” 我愕然,这上不着村下不着店的,他们是要把我丢在这里吗? 正愣着神的当口,身边坐着的小弟恶狠狠盯着我,那架势分明是若我不乖乖下车,他便会将我强行推下去。 心一横,打开车门刚要下车,那小弟忽就抓住我背包,笑得邪恶:“包你就别背着了,这路上被人抢了呼天抢地也没人管,放车上我们帮你保管比较安全,按路程你大约后天可以走回去,后天晚上我亲自送上门来,保管你分毫不少”。 本想与他争辩,刚想张嘴就明白过来,此时这种情形,他们摆明要整治我,争辩的话只会引来更多整人的花样。我颓然望向陈卓,他隐在前排副驾的座位后,听闻着一切,却没有一丝讯息。如今的他,想必也是因为钱恨极了我。 干脆爽快下了车,目送他们绝尘而去。 迎面不时有汽车飞驰而过,我被遗弃在这个喧闹的荒漠中,唯有两手空空拖着这具疲惫饥渴的躯壳不停迈步,沿路边向家的方向走着。不知道走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座座山峦在夜幕中变成巨大的黑幕,挡住远处开阔的星空,路边树影变得张牙舞爪,仿佛潜藏在路边的可怕怪兽,随时准备跳出来将我撕碎吞噬。而每一束穿身而过亮得刺眼的车灯,便是一声声嘲讽:“看啊!路边那个可怜的人,真的好可怜!” 一仰头,还好,月亮泛着微弱的光一直陪着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我和陈卓也是在这样的月光下,他眸子象黑暗里的星星,耳边回响着他那一字一句:“你听着,从今天开始,我可以向你保证不会让别人动你……”,那些快乐的日子还泛着余温。 就这般想着,黑暗中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身子一晃重重跌在地上,膝盖疼痛让我久久无法重新站起。我坐在地上,却只是拼命想回忆陈卓的脸,如今,他的脸因疏离而渐渐模糊空洞,想起那些一起嬉笑玩闹的时光,泪水滑落下来,不知这一世,我是否还有机会告诉他:“无论我们最后生疏到什么样子,但请记得那些曾经对你的好,都是真的!”可一转念,又悲从心起,也许他这一世,再也不会信我半分了。 伤感终究无用,面对现实才是真理。他们丢下我的这个方向,车辆行驶方向与回家方向相反,我必须想办法走到对向道去,才有机会搭车回家。后半夜,我终于走到一处收费站处,在另一方向的高速入口截住了一辆开往k市的私家车。为了顾及颜面,我对司机师傅撒谎说自己坐旅游大巴出来旅游,半路几个人下车小解,他们竟然粗心地落下我就开走了,而我随身行李都在车上,所以才致窘迫至此。尽管那人强烈表达了同情,但同时也开出了二百元的酬劳。为了尽快离开这里,我承诺到达k市后,只要同我一起在楼下等人送钱下来,即可万无一失的拿到钱。 清晨终于返回k市,我借司机电话打给妈妈,妈妈下楼来付了钱,带我回了家。刚一进门,发现自己果然大大惊扰了他们,两人一直追问我怎么会搞成这样,看着他们惊恐的样子,真是于心不忍,他们一辈子过着本份的日子,虽平淡却也没经历多少磨难。我这般模样若是十岁之前尚不足为奇,现在都二十六岁了,按我妈的说法,旧社会早都当妈了,今日搞成这鬼样子,怎不叫他们担心失神。 我借口说太累,要求先让我睡了觉再解释,两人虽心焦却也心疼我,也就没再继续追问。 卫生间的镜子里,一个犀利姐的造型吓到了自己,汗水黏腻住头发越显凌乱,摔的那一跤不但让身上污渍斑斑,裤子膝盖处还破了一个洞,本来之前搭车之时总感那好利的司机不太正派,担心他打我主意,一颗心一路都悬着,现在看到自己这番模样,倒觉得自己确实想多了。那人没嫌我又脏又臭还让我上了车,便该对其怀抱感激之心了。 热腾腾的水汽瞬间充盈了淋浴房,温暖的水流冲刷着一身污垢,也冲刷着膝盖的伤口引来一阵阵锥心刺痛。我兀自笑了笑,如今这点痛已经不算什么。 天已经大亮,终于躺在妈妈为我铺好的床上,枕头上有阳光的香味,幸福的眼泪掉下来,跌落在太阳的香气里。 这仁慈的老天爷,纵使我闯下了弥天大祸,要承受千般责难,也会允许我在幸福里喘息一下。 很久都没有睡得这么沉了,醒来已是下午,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晚饭。爸妈竟然没有再追问此番事件的缘由,不用撒谎,没有尴尬,只有亲切的自然流露,很久没有这么一身轻松的谈笑了,被这种真实的幸福包围着,会有那么一刹那,恍然间觉得之前的遭遇都不是真的。 吃完饭准备回我和彩凤的小屋去,由于从小就有丢三落四的毛病,之前我先知先觉放了一套小屋的钥匙在爸妈家,我妈从她梳妆台侧面小抽屉里拿出个装首饰的小布包递给我,我打开红色小布包,里面是我的钥匙。 拿着钥匙准备走,我妈忽然没头没脑说了一句:“你还是回家来住吧!最近我很担心你”。 44 比啃老还坏 我心里一紧,难道妈妈知道了些什么?但不管怎样,我都不能回家住,如今这种状况,讨债的人随时都会找上门来的。我住在这里势必引来要债的人,爸爸素来是要颜面的人,左邻右舍都是相熟的老朋友,爸爸这一世颜面将何以保存,他还如何悠然在院子里与棋友下期,老妈还如何约着这院里三三两两的大妈跳广场舞。 “不了,妈,我已经自由惯了,已经不习惯被管束了!” “不管束,从小到大,一不管束你就会闯祸”我妈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这话犹如耳光抽在我脸上,脸瞬间烧了起来,“我已经是大人了,我自己会处理好!”说完转身欲逃走。 “这就要走?”爸爸的声音里透着这个家里最高的威仪,我低头站着,等着他们继续训斥我。 良久,爸爸只说了声:“拿着!”我抬头看到他手里攥着一张银行卡递给我。 “什么意思?”我没明白他的用意。 妈妈走过来,取过爸爸手里的卡硬塞到我手里,抹着泪道:“这是我和你爸攒的钱,总共就这些,反正以后也是留给你,还不如现在就给你吧!用你的名字开的户,密码是你生日。” 我僵住,犹豫着要不要推回去?可现在确实很需要钱,父母的养育之恩尚未报答,我这一下就要拿走他们全部积蓄,比之前自己鄙视的啃老族还无耻何止千百倍。我被自己无耻的贪念吓了一跳,就这张银行卡与我妈推来推去。 “不用不用,妈妈,我有钱!……” “拿着,你这孩子怎么总是不听话!” “真的,妈妈,我不要,这钱我不可以拿” “小静,你怎么回事啊?你小时候,告诉你不能独自去荡秋千,你非不听,一个人偷偷去荡摔了下来,回家只字不提,强忍着没说一个疼字,硬是把一点皮肉擦伤拖得发炎化脓,引起发烧,送到医院人家都指责我虐待孩子,我这是生了个什么孩子啊?”这事已经过去很久了,我妈絮絮叨叨很多年,老是跟我翻旧账。 “叫你拿着就拿着!”我爸忽然疾声厉色发起火来。 我爸向来和善,从不轻易发火,我吓一跳,接着卡不敢再推出去,只怯怯僵在哪儿。 半晌,爸爸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两口,缓了缓语气接着说“这里一共是四十万,若还不够解决问题,就把这套房子给卖了!” 我一个趔趄,心中猛然泛起一阵酸楚,强压住喉头的哽咽,摆出一副感激欢喜状:“够了,足够了,谢谢爸爸,谢谢妈妈!” 一听说足够了,妈妈似乎终于可以放下心中的大石,带着泪笑着:“处理完还是回家来住啊,在你出嫁之前,我可得好好管着你!别再惹什么祸了” “黎昕最近很忙吧?好久没过来吃饭了,你最近找一天叫着他过来吃饭?”我爸最喜欢黎昕。 说起出嫁,爸妈又开心起来,问起我黎昕的状况。 出门时,妈妈不假思索叮嘱我:“这么晚了,你打个车走吧!安全!”说着递过一叠壹佰元。 我默默抽出其中一张,盘算着应该够我拿到自己的包。 逐渐年迈的父母,看似早与时代脱节,于是我以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不再正视他们的想法和观点。终于有一天,我犯下了愚蠢的错误,才发现,原来他们其实什么都知道。 美丽的k城在夜晚总会卸掉日间热气的浮躁,下了楼,凉风习习,附和着我凉透的心脏和肺腑。久久望着那扇亮着温暖光亮的窗,爸爸的话仍然在我脑海里轰然响动,沧然对着那窗自说自话:“不管将来发生什么,我即便是死在外面,也绝不会让爸爸卖了这房子。” 第二日,我将这四十万按比例打到了三位债权人账户上,对于三位债权人,每人分得实际金额并不多,虽然离完全覆盖债务尚有很大距离,但钱一打出去,心中立即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松快感。 我知道原y公司同事很多都涉及了巨额债务,他们的处理原则要么是先还金额少的,要么先还逼债逼得狠的。第一种做法所持观点是如今这种局面,欠一千万和欠一百万横竖都是欠了钱,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有一个债权人和有十个债权人分别却很大,试想一个债权人每月折腾你一次和十个债权人每月折腾你一次的效果,就是月经和洗澡的频次差距。所以债权人能少一个就少一个最好。而第二种观点是欺善怕恶的孬种观点。这两种观点我均不认同。即便如今我已经成了被世界踩在脚下的蝼蚁,也自始至终坚持必须按照比例同期偿还,只有这样,对债权人才公平。 为这仅仅三分钟短暂的松快感,我如同残酷的吸血鬼花光了父母一生的积蓄。 转完款,我合上笔记本电脑,感同身受悲哀着父母的悲哀,嘴里感叹着:“哎!子女都是债啊!都是债啊!……” 由于债务违约大面爆发,整个2014年和2015年,红火了追债公司。墙角、立柱、电梯、网络……追债公司的广告满天满地,无时无刻不在刺激我也强烈渴望收回债务的心。如果人们都经历过被追债的过程,就会明白,婚房不是刚需,追回欠款才是铁打的刚需。 我这几天也留意着想找家合作的追债公司,对,要象罗仕虎那样。 最近很怕出门,这世界一直在努力营造的幸福快乐与我如今的落寞很是格格不入。 但不管你伤心也好,高兴也罢,日子总也不会顾及你的感受,就这般自顾自一天天流走。 树上的知了开始撕心裂肺地嘶吼起来,街上的商家热闹起来,六月就这么伴随着儿童节天真的喧闹来到。而我被隔绝在这声色之外。 这段日子是从未想象过的滋味,除了对未能了结债务深深的担忧,还有对未来的迷茫和惶恐。加上前些日子那些失去,开始逐渐显露后续效应,日子便倍加难过起来。 45 一筹莫展 我以为美娜姐只是同事,即便她不去世,也总会有缘分淡去的时候;我以为彩凤虽是挚友,但未来命运也终会将我们遣散,分合都是人之常情,我自认也是个能放得下、看得开之人。这些道理老早都懂,更也曾以此劝慰过旁人。可如今轮到自己了,却不知为何爽气不起来,久久都“放不下”也“看不开”起来。 外出不甚美好,不能去发廊修剪头发、不能路过y公司楼下附近、不能看到红色宝马车、不能看到路上走着那种有大波浪长发的女子……任何能与美娜姐产生回忆关联的东西都能让我呆若木鸡一阵失神。 在家也不甚好,彩凤的声音和气味还在这个小空间里荡漾,卫生间里有她的毛巾牙刷,餐桌上依旧摆着那对一模一样造型的碗,红色是她的,蓝色是我的。沙发上我们抢遥控板的吵闹声还在回荡。如今这种死寂和空荡荡的情绪让我忽然发现,自己竟然这般“没出息”地依赖她。 这些天的夜里,我蜷缩在彩凤床上,那种熟悉的味道能让我很是心安。 白天,我百无聊赖在她房间里翻她东西。之前在地上、桌上、沙发上偶尔捡到她掉落的头发,嫌弃的丢到垃圾桶里同时还会气急败坏吼她,非让她将头发束起来。如今捡到那一根两根的,竟然“变态”得小心翼翼整理了包在一块白色手绢里,压在枕头下。我将她的衣服从柜子里拿出来放在床上折好,然后再放到柜子里去,日日反复。 我还“可耻”的翻看她书桌抽屉里所有笔记本,那些学习笔记里虽无内容,但丑陋的字体堆叠得很是亲切可爱;那些鸡汤笔记冒着傻气,却能变作她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很是慰藉;最精彩是那些心情笔记,曾经伤心、高兴、抱怨、兴奋的小情绪和诸多小事件,成了生活里闪闪的珠串,在我如今已成荒漠的内心里盛开出花朵。 也许我是疯了,一日,连她房里垃圾桶都没放过,竟然用筷子将里面一堆撕碎的纸屑挑出来复原了。那张被撕成五片的纸对于我来说完全不陌生,正是当日写给她那张二十万的欠条。她就这么随手丢了?想了很久,总结原因大概是两种可能性:第一种是她家钱多到看不上二十万,这是最不可能的。第二种,正如罗仕虎所言,这种时候肯借钱给我的,基本出于深切同情,都不会抱有还能还得上的希望,这种可能性应该最大。 我能倒霉一辈子吗?这张破纸头刺痛了自尊心。我拿了透明胶仔细将那破纸头粘贴好,平平整整压在她书桌的玻璃板下面了。 “叫你小看人!叫你小看人!……”边贴边自言自语着,想象着自己终有一天拿着这破纸头,横晃着走到彩凤面前,很土豪的丢下几捆钱,翻着白眼肤浅的对她说:“翻倍还你!”想象着她瞠目结舌的傻样,真是叫人大快人心。 这些日子快乐很少,都有些不认识自己了,很多时候分不清,到底是失去了她们叫我如此脆弱,还是自己本身就这般脆弱而放大了这些失去。 不想回家,在爸妈面前竭尽全力假装若无其事和兴高采烈,更叫我心力交瘁,每次“演”完回来,都是一阵虚脱。 与黎昕的关系也古怪起来,大约所有爱面子的人都会这样,能够掌控也能解决的事情,会“很不克制”拿出来絮叨,而遇到真正根本无法解决的事情时,又偏偏会“非常克制”,即便过得再不好,却总默不作声装作若无其事。 我明明就在心底无数次呼喊着黎昕的名字,渴望着他那温暖的怀抱,却每次都强迫自己作得风平浪静、勇敢独立的样子,只在电话中浅浅地嘘寒问暖。 自从债务爆发他去了j市以来,我们之间日渐疏离。电话越来越少,通话也变得非常简短。 他问:“你还好吗?” 我答:“好的!” …… 我问:“那你呢?也还好吗?” 他答:“还行!” 然后就是些天气饮食之类的话题。 我不知道“还行”究竟是好还是不好,但能明显感觉到他不想我追问。 我们因互相体谅而口是心非,又因小心顾及对方颜面而避重就轻。明明想说的是硕大无朋,偏偏压着憋着,最终说出口来的都是些鸡毛蒜皮。 从前我以为爱就是要互相真诚,不能藏着掖着,所以每当我不开心不顺意时,便会不假思索对他脱口而出,而他总是哄着我、安慰我、开解我,而每当我身处他那温暖的怀抱中时,便再也没有悲伤、没有失落、没有愤懑,只有安宁和幸福。曾经以为那便是爱的全部。直到如今经历了这许多事情,加上美娜姐那“誓死不嫁”的深沉爱意震惊刷新了我的三观,此间竟然大受影响,想法跟之前已经大有不同。那些往日的岁月如此清晰,还泛着余温。我亦明白今日的互相隐忍,是因为心疼着对方,这更是爱的知觉。 我们之间的疏离还有另外一层非常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我对与黎昕的未来,忽然没有原来那般笃定了,念想也变得不似之前单纯。 倘若他足够幸运,并未惹下如我这般无力偿还的债务,对他来说自是很好,可以我目前的状况,又怎么忍心去嫁给他,去拖累他。我是否也该如同美娜姐那般,在爱人面前保持着骄傲的姿态,勇敢以爱之名义撇下他。 倘若他不够幸运,与我成半斤八两的倒霉状况,便算不得谁拖累谁了,便可一同携手面对。但这种设想却总叫我升起深深的罪恶感,我怎能希望他如我般倒霉呢?这种完全是自己死还想拉个垫背的可恶逻辑。我即便要独自坠落到十八层地狱,也万万不想拉着他。 于是我每每看着那把金灿灿的琥珀梳子为难纠结。抚摸着上面的刻字长吁短叹。 这人生即便幸运的拥有了爱情,那味道也不全是甜蜜,有时候也是全然苦涩。可即便是再苦涩,较之一生都无法拥有之人,也该感念这拥有之幸。 46 恶性循环 在那些一筹莫展的寂静深夜里,这份情意支撑着艰难挣扎的灵魂,成为我心底仅存的希望之光,活下去的意义,也是我目前仅有的一切。我无法接受失去他。于是乎,我厚着脸皮做了不要脸的决定,不管黎昕现在真实状况如何,不管他欠了债还是没欠债,不管是谁拖累谁,不管未来现实如何困难,不管这股洪流最终将我们推向何处,我也要牵着他的手。有他在,便也就糟糕不到哪去了。 复杂总叫人精疲力竭,想得简单了就有些力气了,挣扎了些日子,我意识到不能这样一直无能为力,找一家合适的要债公司,切实解决目前的困境才是我唯一的出路。 早晨,我用冷水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挤出张笑脸对自己说加油。 出去转了一圈,寻思着电杆、公交站台上贴着那种牛皮癣小广告太过低端,想必也谈不上规范二字。而网络追债对李天诚那种传统线下业务的旧式企业主应该也没多少影响。正想着,公寓电梯今日似乎换了张新广告画面,真是瞌睡遇到枕头了,正好是家要债公司的广告。 打了电话约见。在阴暗门口的过道里或蹲或站着几个男人,他们都身材魁梧,着清一色黑衣黑裤,脖戴小指粗金链子,满足了我对“黑社会”的全部想象和认知。这光景叫我有些发怵,但又禁不住惊叹如今“黑社会”也与时俱进,懂得利用电梯广告做营销了。 深深吸了口气,握紧拳头,强迫自己鼓起勇气走了过去在他们中间穿行,那些射过来的一道道眼神莫名叫我紧张得头皮发麻。转进一间极小的办公室里,画风急转,秦维刚热情招呼我,并很商务得递来他的名片,这里有一张做工粗糙的老板桌、一张简陋的小茶几和长短两张旧沙发椅,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满满都是烟头,一面墙供奉着关公,墙上挂着做了框的营业执照,我留意到那是咨询公司的业务范围。屋里这种光景是我从未见过的简陋和凌乱。 “黑社会”一直让所有人唯恐避之不及,但却不得不承认,敬畏二字之间有着深切关联,有“敬”就会产生“畏”,而有“畏”也会产生“敬”,哪怕这“敬”并不真心实意,但足以驱动很多违心行为。 李天诚之所以在害我跌入债务漩涡之后,采取了不理不睬的态度,大约是对我这个小小弱女子无所顾忌吧。这个世界虽然是个法制的社会,但对力量的衡量和认定却无关法律。 秦维刚是他们当中唯一没有穿黑衣黑裤的人,热情的向我介绍了他们之前的“成功案例”,并表示“手段”很多,让人很是欣慰,事实上我不但没有任何“手段”,根本就是无从下手,更别无选择。走法律程序时间太长,而且只能诉银行存款利息,这会让这段时间产生的融资成本成为巨大的窟窿。我一再叮嘱“你们要保证不能出现伤人事件!”并得到保证之后,几乎没多想就签下了代理合同。 整个过程顺利得有些奇怪,但不管怎么说,从那间屋子出来,整个人都轻松起来,长长舒了口气,很赞赏自己能“有所作为”,也相信转机就要出现。虽然我至今仍不清楚“黑社会”究竟是什么样,也不清楚秦维刚他们到底是不是“黑社会”,但每每回味也经常惊奇当时自己孤身前去的勇气。 也许所有债权人都心存这种矛盾,既希望代理人有黑社会的力量和邪恶,能迫使债务人就范,同时又惧怕自己被这种力量和邪恶反噬。我虽内心也难免惴惴不安,但迫在眉睫的困难不容我多想,六月若不能进钱解决部分债务,霸哥和老梁又会继续“跟进”我。 在秦维刚等人施加的压力下,很快事情便有了进展。五个月以来,李天诚第一次主动拨通了我电话,先主动自我批评了一番,接着感悟一通,然后言之凿凿保证钱一定会还,只是没说时间,最后请求撤下追债人员。他早已不接我电话,这会儿忽然主动打来沟通此事,作得一副态度诚恳言辞恳切的样子。就是傻子也该明白这些举动并不源自于他内心的良知,而是源自于秦维刚等人的强势压力。 我虽然有些于心不忍,但此时事态已然完全不在我控制之中了。其一,也是最重要的因素,这件将我困顿其中的事情已经陷入僵局这么久,终于在秦维刚等人的介入下有所进展,能够与债务人李天诚重新开始对话便已经是重大进展,之前光是这一点就令我一筹莫展,现在岂能半途而废。其二,我与秦维刚签订了白纸黑字的代理合同,哪能说撤就撤,那岂不是言而无信。其三,他们的收入直接与收回款项的百分比挂钩,此时还未见一分钱,即便现在我这个委托人说撤,他们也不肯撤,再说,对于秦维刚这样的主,内心其实更加惧怕,那敢将矛头调转过来。 李天诚与秦维刚之间的对抗,让我内心陷入了一种极度分裂状态。每天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在脑海里不断争执,撕扯着自己早已脆弱不堪的灵魂。一个声音不断告诫自己,在这个节骨眼可千万不能妇人之仁,委托代理人追债这件事情已经引发债务人索性翻脸,如果这次不能顶着上,顺利收回款项,就再也追不回欠款了。而另一个声音随着李天诚不断提出撤掉秦维刚的要求也会随时跳出来,人家只是欠了钱,也谈不上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这样子折腾人家很“不善良”,加上他打来那些电话和发来那些短信,无一不让我时时觉得自己是个坏人,是个加害者。 于是,我被自己的意识折腾得精神分裂,虚弱得气若游丝。 秦维刚在我的授权下,变着花样的折腾李天诚,而霸哥和老梁又授权阿雄和罗仕虎也变着花样的折腾我。这么些人就一同陷入了这个残忍的现实游戏无法脱身,并被设定为无限循环模式。每一天,我们所有人都在练习变得更加残忍得与众不同,无一幸免。 47 老马的媳妇 这样的日子让我每时每刻都焦虑不安,而更让人难以接受的却是逐渐清晰的内心感受:一个人如果被害,调整过来后虽有心理阴影,但事后会发现更为强大丰盈,不但可以回到过去,还可以遇到更坚强的自己;而一个人若加害过别人,内心有块地方便永远都照不进阳光,只会逐渐发霉腐臭,永远找不回那个在阳光下全然坦荡的自己。 这种见得光和见不得光的逻辑,也许正解释了人们总愿意对人诉说自己如何受的害,而从不愿意说起自己如何害人的普遍现象! 从委托秦维刚对李天诚催收债务起,有些东西便是可以预见,也是我默认的,大约从那时起,我内心便有一块地方永远照不进阳光了吧! 就当我快发霉腐臭之际,属于我的那缕阳光终于照了过来,分别了一个月,黎昕瘦削挺拔的身影终于又立在楼下。他的到来让我惊觉自己竟然如此蓬头垢面,这段时间于我来说,吃不吃,或者吃什么都不重要,睡不睡,什么时候睡也不重要,漂不漂亮什么的?就更加顾及不上了。 欢天喜地飞奔着跑下楼去,正准备扑到他怀里,呼吸一下那久违了幸福的气味。 “黎昕,你终于回来了,我要吃好吃的,带我……”近身,却见他一脸凝重,话就这么硬生生咽下去。正想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急促得先开了口。 “我们现在必须去见一下老马媳妇,见完再带你去吃!” “为什么?老马媳妇怎么啦?发生什么事情?” “老马因为要债时与人动了手,被关到看守所了,我们得去帮忙想想办法!” “伤人了吗?伤得重不重?” “我也是刚回来才听说的,具体情况还不是很清楚,要赶过去才能了解清楚。” 我狐疑着,脑子里浮现出三个月前,老马媳妇施萍姐教授我“讨债要领”的事情。 施萍姐性格泼辣,长相普通,但自从老马债务爆发后却脱颖而出,原来y公司这帮人和圈内认识他们的人里,有不少人可都羡慕老马娶了个好媳妇呢。 他们对这个好媳妇的评选标准说起来,有些让人啼笑皆非,不是相夫教子或者家务勤勉,也不是温柔体贴或厨艺精湛,而是面对丈夫老马的债务,勇气可嘉、追讨得力、策略多样、能屈能伸。我有些心虚起来,若天下男人都以这般标注择偶了,自己岂不是嫁不出去。 我曾用试探性口气问过黎昕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老马媳妇这么泼辣强势,在外要债是把好手,在家恐怕难以温柔相待吧!老马一定经常被吊打!站在老马的立场,站在男人的立场,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我怀揣着那点小心思,问完连自己都觉得狭隘。 “传统价值观里为夫为妻的道德标准自是不能丢失,但若有一两样过人之处可以填补也未尝不可!”他虽答得婉转,但我也听出来,在黎昕眼里,施萍姐表现出来的要债能力正是那“一两样过人之处”。 内心划过一丝淡淡的失落,不知什么时候起,爱人之间就盛行起实用主义这一套了。 这场债务的连锁爆发,让我们这种人的日子过成了煎熬,相互都自顾不暇,失去了给予的能力。谈恋爱什么的,成了心灵再也无法企及的奢侈品。一身债务让人再也没资格说爱。 我决定向现实投降,再说技多不压身,认认真真去向施萍姐讨教要债要领呢,施萍姐是个热心肠的人,讲起这个话题真是倾囊相授、滔滔不绝。 老马是我们之中最先爆发偿还危机的,那时候美娜姐还没有去世,我们以为困难很快就会过去。向施萍姐请教“要债要领”之时,并没有预见到民间借贷会在接着的几年中全数覆灭,只以为个别违约纯属偶然,偶遇“老赖”也只是运气不好,银行不是都还有坏账率嘛!简单得认为只要掌握了“要债要领”,便打通了全流程,这个商业模式和生存之道还能继续下去。 虽然那段对话在后来看来甚是无用,但从生活角度看却甚是有趣。 记得那一日,她一坐定我就摇晃她的手央求起来:“施萍姐,教教我,教教我怎么要债?” “呵呵呵……”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上微微泛红。 “我也没什么心德啦,又不是老师,也不知道怎么教你,就给你讲讲我最近帮老马要债这几桩吧,你看看有什么可以借鉴的。” 我殷切的望着她。 她望着我的神色,一抹得意之色升上眉梢,兴奋开坛讲解起来:“前几日,老马有个债务人,总也不还钱,我去他办公室央求他还些,他竟然说有事走了,不理我。老娘岂是他能怠慢的人!第二日,我便抱着娃坐他公司接待室里,逢人便声具泪下哭诉他欠钱不还,害我们母子生活没了着落,闹得整栋楼的人都对他指指撮撮,来拜访他的客户也都一脸鄙夷……” 她喝了口咖啡停住望着我,明显卖关子,我心急追问:“然后呢?” “然后就还了呗!”她明明得意却故作轻描淡写,演技真好! “还有呢?其他的呢?”我意犹未尽。 “还有一次,债务人已经跑了,当我听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有一大堆债权人在那儿开始抢着搬东西抵债了,桌子、椅子、破电脑能拿走的全都搬动要拿走呢。” “啊?那你怎么办?你抢着啥了吗?” “我就一个人去的,那些都是男人,抢又抢不过,搬也搬不动!” “那你岂不是吃亏了?”我急切的问。 她看我被逗得心痒毛抓,很是快活。 大约是要讲到精彩处了,眉毛一提盯着我反问:“你猜我拿了什么?” “苹果笔记本?玉石摆件?保险柜?……” “你傻啊?那人有心要跑,怎会落下这些容易带走的值钱东西,不容易带走的,又怎么轮得到我抢?” 48 那些精英 “也是啊,真是有道理呢!”我的脑袋瞬间浆糊。 “那些傻瓜,使出吃奶的劲儿搬那些桌子、椅子、破电脑,那些破东西能值几个钱,大家心里都明白,只是见你搬我也要搬,生怕吃亏,唯恐落后,我观察了下周围环境,他们鱼缸里那两条紫金龙不错,以前在花鸟市场见过一条稍微大些的,标价十几万呢,于是我淡定找了两个特大垃圾袋,装了水和鱼缸里的两条鱼,火速拿去那家店里卖了。” “卖了多少钱?”我急切的问,比她还兴奋呢。 她咽了下口水,伸出两个手指。 “两千?”按照她之前说的价格逻辑,我本想猜两万,但为了凸显她创造的奇迹甚是惊人,故意先猜两千,然后准备好了一副心悦诚服、目瞪口呆,对她惊为天人的表情。 果然,她端了一副成功得意的架势,从嘴里缓缓吐出“两万”。 然后我顺势将准备好的表情祭出。 事后施萍姐热心叮嘱我要从她的成功案例中举一反三,但我只能将这些所谓成功案例归结为天赋使然,我既拉不下面子去别人公司里演绎可怜,更不能在适当时机识别出紫金龙鱼价值不菲。 想到这里,我竟忍不住笑出声来,身边黎昕开着车正往老马家赶,听到我笑转过头奇道:“什么事情这么好笑?一个人都能笑出声来!” 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正色答道:“金龙鱼!我在笑紫金龙鱼!” 以往若是这种情况,黎昕必定顺势继续追问我,然后两人一同笑翻。可今日他竟然打住了,很是反常。 听闻今晚很多前同事都会去老马家,而我又久未与黎昕相会,嘴里边问了句:“是要赔钱吗?还是要将老马关几个天?”边拿出粉饼盒捯饬了下脸,又拿出睫毛膏准备刷一下。 “现在还不太清楚,但听说若不能达成和解,可能要被判刑!” 我手忽的就抖了一下,睫毛膏戳了眼眶一眼黑。 老马家里是种奇怪的氛围,凝重而又热闹,这么多好久不见的同事忽然在一起免不了显得热闹,可面对老马的事情却又异常忧心凝重。 “我昨天去谈过了,对方不肯和解,而且态度非常强硬!”施萍姐很是无奈。 “不肯和解?为什么?是和解金的数额谈不拢吗?”我问。 这是最常见的障碍问题,可是话刚出口就能感觉到所有人的尴尬。如今我们这伙人,不论谁都是欠了外债的,不用任何解释沟通,早已达成了互不借钱的共识。 “你拿去多少钱嘛?”大家都很好奇,看都不看!到底是多少钱搞得对方看都不看!我寻思着不会只几千吧? “三十五万!”她絮絮说。 “啊?三十五万?”我倒吸一口冷气。 她一脸悲哀接着说:“我和老马现在也是一屁股债务了,如今为了老马的事,把家里的奔驰车卖了,就全部准备给他们和解金呢!可对方看不都看。本来那车可以卖成四十万呢,就担心耽误了事情害老马下狱,心急火燎把车卖了,就只卖了三十五万,一天都不敢耽搁就送去。” “这么多钱都不肯和解?”我惊奇了。 “我拿了钱去,那家里的一个老奶奶十分厉害,恶狠狠对我说:‘你不用费劲来谈和解了,我家有的是钱,你拿多少来都没人在乎,我们现在唯一的念想就是用尽手段也要让你丈夫把牢底坐穿''”,我们都不寒而栗,而施萍姐往日强悍的威风气势也荡然无存,竟然抹起眼泪来。 “既然那家那么有钱,三十五万都不看在眼里,还借什么钱啊?”范志问,大伙也都觉得真是奇了怪了。 “老马前些日子不是出了车祸吗?我们还说去医院看望呢?怎么就能打了人呢?”小丁问的更叫人搞不懂。 一阵七嘴八舌之后,我才搞清楚事情的原委:老马的债务人是个二十来岁吊儿郎当的富二代,由于嗜赌,家里便不给其多余钱财。于是向老马借了十几万赌资,输光了之后便躲了起来,老马的钱也是杠杆来的,自是心急如焚,刚刚出了车祸躺在医院里,一听说那家伙在一家酒店里开了房就杵着拐杖跑去要债,讨要期间不知说了些什么,就用拐杖打了那厮几下,然后那根拐杖成了凶器,正好被酒店监控录下的过程成了罪证,便被关进了看守所。 那家人即便孩子再不成器,自然也是不能允许别人动一下,当下便发了狠的要让老马加倍付出代价。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我们也不好再去追究老马的这种借款用途多么离谱,也不好批评老马的情绪控制问题,只能按照现有情况尽人事听天命。 空气有些不好,头脑有些发昏,大家都很想尽心,不停的打电话找关系找朋友。可这一屋子人的凌乱,也没有带来什么实质性的改变,所有人打听来的官方及非官方的回应都是老马必然要坐牢了。 施萍姐哭哭啼啼,已经完全没有了当初抓紫金龙的风范。成了个即将要失去丈夫而丢了心神的无助妇人。离开老马家,心中不免悲凉起来,我之前经历的那些自认为天大之事都是钱便能解决的,而对老马这件事情当真是一筹莫展,这端端是件连钱都不能解决的事情。可怜的老马被关在铁窗里的想象叫我心痛异常。是啊,比起他们,我又怎好意思抱怨自己倒霉。 这件事情仿佛是在警示我,老马在催收债务的过程中,一瞬间的不克制竟然带来这么严重的后果。老马非但没能收回那十几万的欠款,自己还要坐牢,一想到秦维刚与李天诚的对抗,心头发怵、头皮发麻。 49 坚定不移 出了老马家,我已经没心情闹馋虫了,黎昕竟然还有心情提出带我去月湖公园走走,他眼睛里有些不安,语气透露出些忐忑,我心知他有事情要说,猜测八成也是债务问题,他若欠了债我们便可同舟共济、患难与共,他若不欠债,我更会替他高兴,如此这般,还有什么结果不能接受。心里倒是一派坦然淡定。 月湖公园就在黎昕家附近,凉风习习,开阔的湖水拍打着堤岸,飞溅起浪花打湿了岸边的垂柳,一轮明月倒映在水中被调皮的浪花打散成一浪一浪碎银子,空气中弥漫着湿漉漉水草的湿腥,我偷瞄了黎昕一眼,一颗心也随之荡漾起来。 也许人活着百分之九十的时间都在经历万般困难,只有百分之十的时间会如此刻幸福美满。然而为了遇见这短暂的百分之十,就必须忍耐那百分之九十。 他握着我的手柔软温热,公园的路灯投射出一高一矮两条影子相互依偎走着。 我默默等待他整理即将开口要说的话…… 远处水边一处绚丽的灯火将我吸引侧身驻足望去,他从身后用双手将我环住,温热的气息扑在脖颈上有些痒痒。 他抱着我的手紧了紧,似乎需要鼓起勇气,“小静,我很抱歉!”他终于开口。 虽然早做了准备,但我还是一怔。 随后,“你做了什么事情需要抱歉?”我尽量问得柔情脉脉。 “我……我……”他默了一下,“我卖了我们的婚房。”他在我身后,看不到他的神情,只声音听得有些艰涩。 我喉头有些酸楚在翻滚,幸好他也看不到我的脸,就那么几秒便平复了。只淡淡应了声:“哦!” 他有些意外,转到我身前来,热切盯着我的眼睛。 “就这么哦一声就完啦?”他问。 “完啦!……是完啦!你还需要我说什么?”我故作大方笑着反问他。 “你……?你不问我为什么要卖?卖了我们结婚怎么办?你不生气?你不埋怨我?”他的问题还真是接踵而来。 “你若愿意说就跟我说说,你若不想说,我便不会问,你卖了那房子自是有你的道理,我们若要结婚有没有婚房并不重要,至于住在哪里,租房或者住你家现在的老房子也没什么不好,你妈妈还更加习惯些不是吗?”我铿锵有力的一口气回答完他的问题。 以前都是他硬气的安慰柔弱的我,今天我也硬气的安慰了一下“柔弱”的他。 他眼里若隐若现闪出盈盈流光继续说道:“我现在的实际经济状况跟之前大不相同了,甚至可以说比较糟糕,你还愿意嫁给我吗?” “愿意” “你不嫌弃我穷吗?” 他问得我有些想笑,他大约比我好多了吧,只不过是穷点而已。而我岂是个“穷”字了得啊。从经济学的角度上来讲,穷的数据表现是零,而我的数据表现是负数,而且还负了不少。 我轻松道:“当然愿意,我目前的状况同样也是大不如前,我们现在是一对难兄难弟,没有谁嫌弃谁的说法”。 “若生活过的艰苦呢?你受得了吗?” 他今日怎滴着实罗嗦,我索性丢给她一句彩凤家教育妇女的家训:“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他愣了一下,作微怒状弹了下我脑门骂:“敢拐弯抹角骂我是鸡是狗?” 我占了便宜甚是兴奋。 他长长叹了口气,然后紧紧将我压在怀里,声音有些微微发颤:“小静,我爱你,永远都爱!” 我被他的气息包裹着,脑海中自己的声音继而回荡:“我也爱你,黎昕,永远都爱!” 话毕,我自然是知道他也是有债务了,只是不知道有多大规模,至今解决了多少。暗里想着,今日他已经说了这一桩为难事了,那些为难之事等他缓和一下再详细说道吧!很高兴今天我们都互相敞开了心扉,接下来为这些事情好好坐下来,说开了一同想办法大约也不远了。那时候,我们在精神上就真正的亲密无间、互相依赖了。 他将我送到楼下,仿佛怕我是一时冲动,亦或是怕我反悔,有些不安又问:“小静,你确定你还要嫁给我吗?” “确定”我答。 他盯着我的眼睛,似乎还想找到让他更安心的东西。 看他如此患得患失,想必最近也是失意得狠了,心中心疼他的情绪油然而生,忽然横下心来,嘴里竟然吐出这么句话来! “彩凤走了,那屋里现在就住了我一个,你……你要上去吗?今晚就住……”说着说着勇气衰竭没了声。 他先是吃惊的张嘴呆望着我,大约在寻思自己是否听错,但看我说完就一副面红耳赤的怂样,让他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而后就笑得前仰后合。 看他笑成这副鬼样子,我明白这句话要比一百句确定的回答都管用。果然他眉飞色舞起来,贱贱的问:“若上去了,孤男寡女同处一室的,我,我怕我把持不住怎么办?” “你敢,我会打你哦!”这话说得又假又苍白。 “打我?这么狠心!难道你不觉得我这样一个把持不住的男人是多么有吸引力吗?” “你……你……” 每每一说起男女之事,我的嘴就笨得像头驴似的,经常把自己憋得面红耳赤、张口结舌。 看我这样,他没有继续逗我,而是忽然正色道:“今天出门的时候,妈妈身体似乎很不舒服,我今晚得回去照看她,若情况不好就带她去医院,若情况好转,明天没什么异常情况……”他故意顿了顿,卖个关子然后俯到我耳边接着说“我就过来陪你……过夜!” “这时候还有心情说笑!”我作势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心里莫名的就焦急起来,叮嘱了他几句:“若需要我,就赶紧打电话给我,我是女的,照顾起来自然比你这个男的要顺手些。” 他感激的吻了一下我的额头就匆匆走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头生出些没来由的焦急。 50 一通胡来 第二日一早,黎昕打来电话说j市的事情出了些变故,急需处理。 “那我今天去看看阿姨吧,还是有些不放心!”我说。 “不用、不用,她今天已经没事了,你不用去”他回答得很是潦草,也很反常。 “反正我最近也没什么事情,去陪陪她说说话呗!” “你怎么没事,你得想办法赶紧把你的钱要一部分回来嘛!这可是当务之急。” “哦!可……”我正想就去看望身体抱恙的黎妈妈一事再跟他辩解几句,可他马上打断了这个话题。 “等我回来,我们去打结婚证吧!你愿意同我去吗?” 他这是在向我求婚?虽然早就决定将自己交给他,可这会儿电话里就这么搞定?我曾经无数次想象过自己结婚的过程,鲜花、戒指、单膝跪地、蜜月旅行等等……也不是说非得追求物件和场景的豪华,只是这个过程必然是人生最美、最难忘的感受,难道这些幸福的瞬间必将是我不能拥有的? “这么急?”我脱口而出。 “你……不愿意?”他的声音透着失落,我一阵心疼,脱口而出:“愿意的!” “我最近很累,很需要你,很想每天早晨一醒来便能见到你,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便能面对一切。我知道这样有些委屈了你,所以,你放心,等渡过了难关,将来我会加倍对你好,加倍补偿你,能相信我吗?” “能!” 我还能说什么呢?两个濒临绝境的人总是容易互相依赖,y公司倒了、美娜姐死了、彩凤离开了、同事们各自悲惨,我在这残酷铸就的漩涡中无法自拔,黎昕是我手中唯一的救命稻草。他所说何尝不是我所想,我也很累,也很需要他的慰藉。这种时候,我还有什么资格去追求那些华丽的幸福,我只要平凡着、默默的幸福相守就好。 毕竟是人生重大的决定,挂了电话,幸福的泪水禁不住流下来,后悔自己刚才太激动,忘了问他什么时候可以回来,也许明天?后天?下周?下下周?天啊!我竟然马上就要结婚了! 这几日总冒出些奇怪的念头,隐约感到黎昕似乎不想我去看望黎妈妈,有些担心是否因为我的债务问题,黎妈妈对我有了新的看法,甚至反对我这个儿媳妇,所以黎昕要匆匆忙忙来个先斩后奏,正想着,黎妈妈主动打来电话叫我有空去陪她吃吃饭、喝喝茶,语气和态度与以往无异,甚至更是亲热。想来这几日有些胡思乱想了。 余下的日子,我在无限的烦恼中期待着幸福的到来。 秦维刚与李天诚的对抗越来越偏离了事情该有的模样,他们打来电话所陈述之内容让我愈发忧心忡忡。 一个月以来,不管秦维刚怎么软硬兼施,愣是一个子儿都没有要到。人员成本却这么流出去了,他开始着急起来,屡次向我提出费用的问题。可这却与我们当初所签订合约内容有所背离。起初签约之前我就很担心这个问题,这条关键性条款可是白纸黑字一再确认过,他也是当着他那帮兄弟拍着胸脯向我保证:“收到多少计提多少,若收不到就一分不取”的。 李天诚的债务若他有心要还,想必一次性也还不出来,分期分笔还那就是件持续的工作,他若能坐下来与我说好,然后信守承诺的启动自动模式,我又何须如此费劲;若无心偿还,不还是得靠秦维刚这样的人,才能“激发”出他还款的行动。 我年初将所有钱还了债,只留了两万过日子,如今也只剩几千了的。本是盘算着秦维刚这家伙能接下催债的工作,也没指望一次还清,只要能达到让李天诚分期分笔还些钱的效果,就已经很好,这样,我便每月有些钱还给霸哥和老梁他们,就能过上比较安生的日子,只要不随时有“住酒店”、“跑高速”或者其他什么危险,也就可以找份工作,继续生活下去,如今只要安生些,清苦已经是福分。 起初我还是很信任秦维刚,对他寄予了厚望的,但事态发展中,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就不可避免的发生了。起初他还能理智的与李天诚商谈,凭他那架势也见面谈了,后来见李天诚只在言语上受控,行动上却不受控就恼起来,逐渐有向个人恩怨方面发展之势。 一日,秦维刚打来电话说他与李天诚约了架,租了拳馆,找了五十个兄弟,可李天诚那厮不守信用,当了缩头乌龟没敢来应战。我听了心里拔凉拔凉的,做事情竟然跑题跑得如此离谱。幸好人家没来应战,这种事情最容易失控伤人,那我这个背后的始作俑者什么崭新生活都不要去想象了,跟着老马去坐牢得了。骂骂咧咧了一通后,他与我说起情理来,说这次的事情,于情于理都是为了帮我讨要债务,那么多兄弟仗义冒着生命危险来帮忙,吃的喝的烟的酒的,我总要补贴些。 我问:“要怎么补?” 他道:“起码每人两千嘛”! 我算了一下,正好十万。 自然没答应他,我若有这些钱,还不赶紧滴按比例还给霸哥和老梁,又能换来一个月的安生,干嘛给他用来摆些莫名其妙不着调的擂台。 我这边挂了电话正气得头晕眼花,李天诚又打来说秦维刚不是好人,秦维刚同他说,给他两万块离场费,他就再也不来找李天诚的麻烦了! 哦,他刚刚可是要讹我十万,怎滴只讹李天诚两万,待人也忒不公平了。气得我又是一阵头晕眼花。 我翻出当初签下的催债代理合同,那日还真是急到饥不择食了,竟然没有终止条款。 从那以后我便从不主动打电话给秦维刚了。 又有一日,秦维刚说他们在讨债过程中气不过,砸了李天诚办公室里的物件,李天诚报了警,害他们被拘留了一夜,让我给点补偿金。话说得甚是悲伤惨烈,听着可怜,也的确忙了这么久都颗粒无收,虽然白纸黑字写的没有一分前期费用,但同情心又战胜了原则心,转了五千给他,自己账上便也没什么钱了。 51 泣血的早晨 前些日子小丁听我说找了家要债公司合作很是羡慕,叮嘱我若效果好必须介绍给她,她也是一屁股债要讨呢!正好今天她打来问情况,我便将此事说给小丁听,她竟然安慰我说:“花五千就花五千吧!也许那时候你跟老马就只一线之隔了呢!” 我啐了她一口,没好气道:“那我还得谢谢他们沉着冷静、方法得当;谢谢老天佑我啦!” 说完又把自己气得一通眼晕。 心中顿时懊悔不已,找秦维刚这件事情真是搬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意味呢。 如今除了就这么搁置着,什么都做不了,我若主动对他谈终止合同,他必然又要问我讨要一笔违约金,干脆就这么搁着,就让他自生自灭好了,他若两头都拿不到钱,自然会偃旗息鼓。 与其说是对秦维刚的失望、更不如说是对要债公司这种模式的失望,这些一次次失望将我带入了更深的忧虑。 恍然间明白过来,这个世界之所以陷入了债务的连环套,是因为失去了最基本的东西,那就是偿债能力。李天诚面对这样的压力都拿不钱来,想必是真没钱,所以还不了我;而我心心念念想还钱,兜里没有一个子儿,也还不了给霸哥和老梁;霸哥和老梁若是自有资金还好,若是借了些,也还不了给别人。我们都被悟空的定身法给定住了。再丑陋僵硬的动作也收不回来,只剩惊恐焦虑的眼珠在眼眶里转。 互害模式还在循环,六月末了,不见钱。罗仕虎又找上门来,这次可没那么大方请我“住酒店”,而是派了两个大男人“住我家”,吃我的用我的,我不想彩凤的房间被他们霸占,只得让出自己的房间给他们霸占。屋子里莫名其妙的弥漫着汗味和烟味,出了门他们也寸步不离的跟着我。这罗仕虎从不与我约架,也不砸我东西,但却分分秒秒的折磨我、让我难堪。我后怕着,倘若是我上班那会儿,就真要命了,他们办公室里跟着你,商务谈判跟着你,那不真是要人命了。 他们不停的逼我出去借钱,不拿出钱来就这么一直跟着我,我如今哪还有地方可借啊!跟了快一星期了,一日在外面的一处女卫生间,两个跟屁虫等在门口,我发现这厕所竟然还有一处出口。便溜出去顺势坐上了一辆公交车。久违了自由的气息扑面而来,这辆车开往的方向正好是黎昕家。他去了这么长时间还没回来,前几天黎妈妈还打电话叫我有空去看看她呢,可不正是真开往春天的公交车嘛! 黎妈妈总是那么和蔼可亲,亲手削了梨给我吃,还一直问我的近况,留我吃晚饭呢! 在我自己家里,我妈对我太过了解,装高兴很累,装着装着她又问你:“你不欠别人钱了吧?”“不欠了!” 说着说着又问:“你身上还有钱吗?” 怕他们问着问着我便说漏了嘴,就一直说谎,还得说得符合逻辑、没有破绽,搞得我神经紧张,很是心累。 黎妈妈可不一样,她不了解,也就不问,只与我说些细碎家常,真是很久都没有这么温暖轻松了,兴奋了一小阵,正愉快吃着晚饭,有人敲门,黎妈妈开了门,两个跟屁虫进来坐下,拿了我们的碗筷就吃,黎妈妈呵斥他们这是做什么,说是要报警,他们便与黎妈妈说我欠了他们一大笔钱。 我脸上一阵阵发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对黎妈妈说了句对不起,便灰溜溜出了门。自然那两个跟屁虫也跟出来了。一路上,我怀疑他们在我身上装了定位跟踪装置。 第二日,我正发愁黎妈妈恐怕会把我欠债被人追债这件事情告诉黎昕,到时我该怎么解释!意外就发生了,黎昕心急火燎从j市赶了回来,告知我黎妈妈前晚打了电话给他,说了奇怪的话,他连夜赶回家却不见黎妈妈的踪影。 我心中莫名的咯噔了一下,为什么刚巧会是我去哪儿丢了一地的脸后就发生的呢?不会同我有什么关系吧?她老人家这是跑哪儿去了? 我心虚又着急,一夜都睡不踏实,这个时间点总让我怀疑是否是自己触发了什么机关,启动了这个事情。只能祈求老天爷让黎妈妈赶快毫发无损被找到,祈求一切都是我胡思乱想。 第三日,派出所定了失踪,警察也开始寻找。我本想去他家陪着他,一起找或者一起等消息,让他有个人好商量,但身后挂着两个跟屁虫,又没法开这口了。 第四日清晨,大约才六点,我还在床上,接到黎昕声音颤抖的电话,他告诉我,警察通知他去月湖公园认尸,我脑中一阵轰鸣,四肢颤抖的穿上衣服,没有刷牙洗脸便出门,身后传来两个跟屁虫凌乱的脚步声,这种时候,我已经顾不得黎昕发现我的真实状态了。 我听不到任何声音,只听到自己在奔跑中粗重的呼吸声。 远远看到黎昕跪在地上,水边躺着刚捞上来的一个人,一块布遮住看不到脸,可身上穿的枣红色外衣和黑色裤子,正是那天下午黎妈妈穿的那身衣服。我一阵昏厥,死死的抱着一棵树,瘫坐在地上。 7月,夜雨让清晨的月湖公园清冷萧瑟,曾经的浪漫温情之地,此时因传来噩耗而变得面目狰狞。脑海里心烦意乱纠缠着不同的缘由:这究竟是真的?还是虚惊一场?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伸长脖子边走边张望着,远远看到黎昕跪在一处岸边,水边似乎刚捞上一个人,那副可怜的身躯湿漉漉斜躺在水边草坡上毫无生气,一块蓝布盖住了脸,两只脚上只穿着袜子,鞋已不知所踪。看不到脸,可那身衣服,正是那天下午黎妈妈穿的那身衣服。眼眶里一阵热浪袭来,死死抱着手边一棵大树,脚下无力缓缓瘫坐在地上。 52 谜题 此时的我疼着失去黎妈妈的痛,也疼着黎昕心中的痛。黎妈妈早就视我为一家人,这一年来,待我真心实意的好,身边的朋友无不羡慕我与她之间竟然会有如此和谐的婆媳关系!另一方面:黎妈妈是黎昕唯一的亲人,更是与他多年相依为命的依靠,而这时候他正身处逆境,在这种非常时期失去黎妈妈,无疑是雪上加霜,我不知道他如何承受得住这样巨大的打击?即便是承受下来,恐怕心智也会因此有所改变。 我续了下脚上的力气,想抱着最后一丝幻想去问问黎昕,地上的人究竟是不是黎妈妈,到底看清楚了没有?也许不是她,也许她只是去谁家玩耍的时候逗留,手机没电,现在已经回家了,这几天我一直坚持这么认为。 “林静,你在这干嘛?”黎昕的姨妈气喘吁吁的赶来,先看到了树下瘫软的我。 “阿姨,你来啦!”我与她招呼着,看着她那张与黎妈妈高度相似的脸,声音不免颤抖起来。 “确认是黎昕的妈妈吗?”她心急火燎的问我。 我抖抖索索、结结巴巴道:“我没敢……没敢过去看,我……我不敢!” 她丢下我,疾步走到那具尸体跟前,我挣扎站起来跟了过去。 又问了一遍跪在跟前的黎昕:“确实是你妈妈?” …… 话音落下,黎昕没有回答,只拼命揪着自己的头发将脸埋到地上,伴随着后背一阵颤抖,一股仿佛被压抑在泥土里的哭声从地里冒了出来,顺着他的身体向上,然后从胸腔里炸裂开来,撕裂了他的躯体,散布在空气中,痛彻了在场所有人的心扉。 黎昕姨妈之前由于急切跑步而来略显红润的脸,顿时成了死灰,没有再问,她伸出手,颤抖着撩开了蓝色的布看了一眼,随即,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在这广阔的天地里回荡起来! “阿云……啊!可怜的阿云啊!这是为什么啊?为什么会成了这样?你这一辈子命怎么这么苦啊?老天爷啊……老天爷待你不公啊!……” 黎昕姨妈泣不成声,悲切的声音与那一阵一阵拍岸的浪声交叠在一起。一声痛彻心扉“老天爷啊!”的悲怆仿佛惊动了上天,一阵细雨就这么悲悲切切的下了起来。 正哭着,黎昕的姨父和表妹也跟着赶了过来。 我后来知道,清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公园清扫人员在湖边发现了漂浮的尸体,报了警。警察通知了黎昕过来确认死者身份,等黎昕赶到确认完毕再通知我们赶到时,警察已经完成了现场勘查并初步确定死者系自杀。 黎昕的妈妈名叫何静云,姨妈叫何静梅,是对从小要好的姐妹花。听黎昕说,黎昕小学刚上到三年级,爸爸就患肺癌去世了,姨妈怕妈妈一个人拉扯孩子生活艰苦,便给妈妈介绍了几个条件不错的对象,那时候的何静云很是年轻漂亮,男方看了都很喜欢,虽然不介意小黎昕的存在,却都坚持要再生一个孩子,从对方的立场来想,这还真是合理要求,而且也是认真负责冲着一辈子去的,可偏偏黎昕妈妈死活不答应,说如果这种情况再生一个孩子出来,难免小黎昕会有被边沿化之感。姨妈一直劝一直劝,黎昕妈妈一直推一直推,后面直接不去见面了,两人还因此吵了嘴。岁月如梭,转眼间,黎昕考上了大学,热心肠的姨妈这才作罢。黎昕自小就知道妈妈不易,乖巧懂事、品学兼优,毕业后年纪轻轻就事业有成,一举跃入精英阶层,来得出手阔绰、豪车傍身,羡煞旁人。连姨妈都总是感慨黎昕妈妈终于苦尽甘来,这世界风水轮流转,本来一直需要她照顾的孤儿寡母如今也成了让她羡慕的对象。黎昕在姨妈眼里是个极其有出息的孩子,而她那一双啃老的儿女则反之,是极其没出息的。 前些日子,黎妈妈对她说黎昕找了个和他一起工作,同样有出息又漂亮的儿媳,就快要结婚了的时候,姨妈就更加羡慕得内心失去了平衡,一回家就数落不愿好好工作,整日酗酒的儿子,和总也嫁不出去的女儿。 生活是台靠时光驱动的雕刻机,何静云与何静梅起点一致,同吃同睡二十年,那时候的他们没有差异,因婚姻分别,各自征途。这些年来,她们除了眉眼轮廓还有相似,气韵却已有天壤之别。 何静云被雕刻成了一株兰花,温润雅致,言辞轻声细语,这几年儿子孝顺,用着最好的护肤品,享受着优越的物质生活条件,人也越显年轻,成了众人羡慕的对象,在老同学老朋友面前抱有很高的优越感,也是及其好面子的人。 而何静梅被雕刻成了一株辣椒,热心且泼辣,嘴里骂骂咧咧数落着儿子,手里还得利索的帮孙子换着尿片。每天关注着菜价走势,越关心谁就越去数落谁。 这种时候天气炎热,尸体又被湖水浸泡浮肿,尽快安顿好遗体事关重要,总不能让黎妈妈就这么一直躺在这里,她已经够可怜了。 说实话,我基本没有什么头绪,眼看着黎昕也没什么主意,他成了根木头,不说话,也不答话。我握着他冰冷的手,他僵硬着没有丝毫反应,仿佛成了座没了生气的雕像,只是嘴角镌刻的悲伤逐渐深刻。 也许鲜花和蛋糕只是生活的迷惑,而满桌杯盘狼藉、油渍残羹才是生活的真实面貌,每次面对如“生”、“老”、“病”、“死”这种人生重大议题时,往往是辣椒型人物,比那些鲜花型人物更实用,更行之有效,并成为主心骨。 可不,幸好有黎昕姨妈在,她迅速且麻溜的叫来了殡仪馆的车,有条不紊的安排着黎昕妈妈的身后事。看着她一边哭一边忙着拨打一通通电话,我忽然对她肃然起敬,这件悲伤的事情,在她脑海中被幻化成一件件,先干什么、后干什么、邀请谁谁谁、需要买什么……的具体事物。 53 家庭会议 我妈妈无疑是有知识有涵养的,黎昕妈妈无疑是亲切和蔼的,而黎昕姨妈则是我见过最“能干”的。 这种节奏下,我能明显感觉到起初那种呼天抢地的悲伤在她情绪里逐渐减弱,而我们这些手足无措又不知道该干嘛的人,注意力还是只能集中在不良情绪中无法退出。 雨就这么一直细细密密下着。现实太残酷,残酷得任何语言都轻佻,脑海中找不到任何可以安慰他的只字片言。唯一能做的,只是笨拙地陪着他默默流泪,陪他一起将泪融在雨中。 此情此景,此时此刻,若只是梦境该有多好。 整个下午,我和呆若木鸡的黎昕都被姨妈安排叠“金元宝”,准备烧给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的黎妈妈花销,手上边弄着边想,这种事情对爱着的人来说,宁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无,假如没有那个世界也不打紧,自己只不过是白忙活了一阵手指头而已;但若真有那个世界,多烧些金元宝给黎妈妈,好让她在那边也过上阔绰的生活,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越这么想,就越叠得认真努力,手指都起了泡。 晚上我走,黎昕送我到楼下,一整天都没说一句话的他这才回了魂:“小静!” 他闷闷哑哑的喊了我一声,将我拉进怀里使劲抱着,又抽搐起来,我也使劲抱着他。 我额头一片凉凉,满满是他的泪,他胸前湿了一片衣襟,满满是我的泪。 原来爱一个人,不需要任何言语,他伤心你也跟着伤心,他心碎你也跟着心碎,眼泪不受自己控制,却总随他而至。 “姨妈说明天我们家里开家庭会议,你还来吗?”他问。 “家庭会议?我……我毕竟还不是你家的人,会不会不太好?”我听得他声音里含着明明白白的期望,越故意矜持一下。 果然,他抱着我手上紧了紧:“不,你是我家的人,你是我的人,这一辈子都是”,然后他松开我,捧着我的脑袋,盯着我的眼睛接着说:“你现在是我在这世上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了!这种时候,我很想你每一分、每一秒都陪着我!”说完又紧紧把我抱住,仿佛一撒手就会失去了一般。 我的黎昕从认识至今,从未如此软弱和沮丧,我双手在他后背拍着,像哄孩子一般:“好啦好啦!我会……我会,我一定会一直陪着你!” 那一日,我想,大约从此以后,我和黎昕便是互为性命的情意了。 晚上到了家里,那两个跟屁虫敲门进家,这样特殊的一天,他们什么时候不见的也没注意到,悲伤和忙碌竟然让我忘了他们的存在,他们破例没再跟着我,还破天荒关心的问我情况怎么样,说是我如今情况特殊,他们已经跟罗仕虎申请跟随撤除。罗仕虎很快会同意,只是撤除之前得与我商量出个切实可行的还款计划。 这也是个好消息啊! 夜里,一身疲惫的我下定决心要重新振作起来,只有重新振作起来才能一直守护黎昕,让他受伤的心早日复原。 在承受了失去黎妈妈的痛苦后,之前我们两个人面临的现实困难也忽然显得没有原来想的那么天崩地裂了!或者说,痛苦的不断升级终究会让人的承受能力不断升级了。我盘算着等忙完黎妈妈的身后事,我要去重新找份工作,然后努力工作、努力赚钱、努力生活、努力对爸妈好、也努力对黎昕好!如果这世界能重新与我和解,我会还这世界一世光热。 第二日,黎家几乎所有人都到齐了,姨妈家全家、两个舅舅全家、还有住在一个城市的黎昕姑姑家。而我作为黎昕家默认的媳妇来参加他们的家庭会议,看得出来,即便每个人心情沉重,对我的到来也是欢迎和赞赏的。 一开始与我料想的差不多,姨妈主要是交代了黎昕妈妈身后事的安排情况和后续流程,全家人都各负其职领取任务,一切以让亲人尽快入土为安为原则。 似乎已经交代完毕,一切都尘埃落定,姨妈忽然话锋一转,冷冷道:“昕昕,你妈有留下遗书吗?” “没有”黎昕脸色立刻惨白起来。 “阿云啊!为什么啊?你为什么这么傻?好好的日子你不过,你非要去躺到那冰冷的湖水里,为什么啊?这究竟是为什么啊?……”黎昕姨妈凄厉的声音仿佛是自问自答,拷问的却是在场所有人的心。 是啊!当悲伤退去,上场的必定是愤怒。家庭会议的后半程叫我不寒而栗。分明是要将凶手揪出来,究竟是谁诛了黎妈妈的心,叫她失了望、伤了心,以至于宁愿抛弃生命躺进冰凉的水中,也不愿好好活着过日子。 我内心划过一阵冰凉,果然,所有人的目光都迅速转向黎昕。他整个人脸色发白,手脚都颤抖起来。空气都跟着紧张起来。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片刻,他拉开一个抽屉,从里面取出黎妈妈的病历,递给了姨妈,我扫了一眼,发现上面赫然写着肾衰竭等字样。 虽然前些日子就听过黎妈妈身体不舒服,但没想到竟然严重到了如此地步。 “什么时候发现的事情?”姨妈哭着问。 “三个月前就知道了。” 屋里所有人都在流泪,大约都在后悔之前各自忙碌疏忽了亲人。 “这种病又不会马上死,如今也不是不能医治,阿云干嘛这么想不开啊!”舅舅叹息。 “不对啊,黎昕妈得肾病的事情我一开始就是知道的啊,她还拜托我帮她打听哪家医院这个科室看得好啊!并不象是想要放弃的样子,再说了,想放弃为什么是那一天呢?我总觉得是其他原因。”黎昕姑姑振振有词。 听了这话,众人又面面相觑起来。 “昕昕,你之前有感觉到你妈妈有什么异常吗?”姨妈又问。 “不知道啊!我若能提前感觉到,一定会制止她,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都怪我那段时间老是出差,没能及时发现我妈有不良情绪,我真是该死!真是该死!”他恨恨的说。 54 抽丝剥茧 “哎,这种事情是我们都疏忽了才会这样,说起来我们都是有责任!”舅舅安慰黎昕。 “不对,我总觉得还有其他事情发生!”姑姑的女儿晶晶是法律系学霸,分析事情总是有逻辑有条理。 大家又开始面面相觑。接着,她继续分析“我们应该从自杀事件发生的时间链倒过来看发生了些什么事情?这样才能找出促使舅妈采取如此极端行为的诱因”。 我忽得就被狠狠抽了一下,一种强烈的不安浮了上来,从时间链来看,那天的拜访极有可能让自己成了黎妈妈出走前最后接触的人,对于一个自杀事件,我忽然就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一颗心就这么忽然悬了起来,心慌意乱得手心直冒冷汗。思想开始激烈斗争:此时该把那天下午去过黎家的事情说出来吗?一说出来无疑会是个炸弹,会不会说不清楚遭误会,又或者自己那天无意中真的充当了“自杀催化剂,那真是不敢想象的后果…… 可若此时藏着掖着不说,并不代表他们永远不知道这件事,若到时候“被发现”,那情况岂不是更加糟糕,也更容易被误解。 我正左右为难,纠结不已之时,只听咕咚一声,黎昕的表哥忽然跪在地上:“我……我那天来找小姨借钱了!” “我不是不让你来吗?”姨妈两眼冒火。 黎昕表哥深知坦白从宽的原则,战战兢兢的“交待”起来。 “就是因为你不让我来,我才瞒着你偷偷来的。我家的情况全家人都知道吧,我们现在的房子就八十平米的两居室,如今我媳妇怀孕了,妹妹老都没嫁出去,可她嫁不出去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总不能把她赶出去是吧!爸妈加妹妹,啊,算算,我们马上就一家三口,总共六个人,实在是挤不下,就想再买个房我们搬出去。我媳妇说,如果买不了新房,就要把孩子打掉,我实在没办法,想着黎昕平日里不是收入很高嘛,想开口向他借,可他老是出差见不上面,媳妇催得紧,所以十一日那天上午我来找过小姨,问她借二十万首付一下……” “啪”的一声,他话还没说完就结结实实挨了黎昕姨妈狠狠一耳光。 他懵了一下,情绪失控的吼了起来:“我也是没办法了,你们全部人都不肯帮我,这事情我也求过舅舅,大舅二舅,你们都是知道的,却不肯帮我,再说啦,我只不过是提了一嘴,小姨当时也没答应我借不借,只是说等黎昕回来商量一下……如今借个钱很平常嘛。” “不是我们不帮你,之前不都借给你了吗?你什么时候还过我们一分钱,现在还好意思说我们不帮你?”舅妈生气了。 “对啊对啊!你们之前都借给我了的,只是我没还你们,现在都不借了,所以这本来就是件很平常的事情,你们也完全可以不借给我,完全不用给自己什么压力嘛!再说,这钱我也向两个舅舅开过口,不也没见他俩想不开嘛……” “你还有脸啦?”姨妈吼他。 我忽然对他刮目相看,他的说辞听似凌乱,实则有理有据。 果然,晶晶下面说的话已经将他的嫌疑排除:“借钱这个事情虽然会导致一定的压力,但并不属于负面压力事件”。 晶晶的话太专业,众人一脸迷茫,姨妈完全没听懂:“什么……什么***事件?”话音刚落就自觉尴尬。 “选择自杀,便一定有诱导因素,目前最常见的诱导因素是死者的心理因素,也就是说,重大的突发性负面压力事件且持续时间较长,对个体产生不良的影响甚至恶性的刺激,导致轻生的行为发生。” 大家也还是云里雾里,姑姑冷哼了一声:“说人话”。 机灵鬼吐了吐舌头:“比如亲人死亡、失恋、生活不舒心、工作不顺利、公司破产、任务失败等等情况……”。 大家都陷入了沉思,其实这世间有太多让人不能理解的自杀缘由了,而谁又能完全了解谁,谁又敢说自己知道全部。大家除了事后感叹世事无常、生命脆弱,实则也别无他法。 也许是这次家庭会议时间太长,主题太沉重,大家都疲惫不堪了,开始陆续告辞。所有人精神都懈怠下来,只有我兀自还在思想斗争是否要如表哥这般主动坦白,可我并没有能如他解释得这么好的自信。 走得只剩姨妈了,她似乎有话要说,一阵静默过后,终于开口,幽幽道:“昕昕,我听说你最近欠了很多钱是吗?” “是的”黎昕答得艰涩。 “你老实说,你妈是不是因为知道了这件事情所以想不开?” 这种话无疑是在问是不是你惹下的祸,害死了你的母亲,我惊惧得看向黎昕,他愣了愣,轻飘飘道:“她知道这件事情已经一年了!” 又是一阵沉默,敲门声响,去开门,是那两个跟屁虫。我紧张得将他们带到楼梯间。 “你们昨天不是说不跟了吗?” “昨天是这么说的,但今天罗总说还没达成还款计划之前还得跟!” “你们先在外面,不用进来了,我马上就走了!”我有些恼怒。 身后传来黎昕的声音:“小静,谁啊?” 我回过头,他正伸出头看着我。 “不是什么人,敲错门了!”我一边应着他,一边着急得叫他俩快走,可他俩哪知道我这会儿的处境。说是他们必须按照罗总的吩咐做事情,与我僵持在哪儿。没办法,我只能让他们在门口等着,保证自己会在三分钟之内出来。 谈妥了,我重新进到黎昕家,正打算说有点急事儿要去我妈家,然后就离开。 这时候门铃又响了,黎昕竟然先去开了门。我恼怒这两人怎么不遵守约定,打开门,听黎昕喊了身:“李阿姨!”这才松了口气。 “昕昕!你妈妈的身后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我姨妈都安排好了!” “我们这么多年的老邻居了,就在隔壁这么近,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就尽管跟我说!不要客气!” 55 阴差阳错 “嗯,谢谢您啊,李阿姨!要不您进来坐一会儿,喝杯茶?”黎昕客套着。 “不用不用,我就这几句话!”眼看寒暄马上结束,那李阿姨忽然鬼使神差朝门口努了努嘴:“门口这两个人你认识吗?” “不认识” “前些日子我出来扔垃圾,他们正好来敲过你家门。” “什么时候?”黎昕惊奇。 “就是十一日那天下午!” 黎昕转身欲向他们走去,我拉住他,喉咙里艰难滚出三个字:“我来说。” 李阿姨就那么轻飘飘一句话,就改变了我的一生。 很多年以后我都会经常忆起这个场景。有些人只在你人生里出现那么一瞬,就改变了你一生的路程;有些人在你生命里朝夕相处,费劲力气也无法改变你的执着。 今日我正好撞在那刀刃之上,落了个血溅当场。 我原原本本的向他说了一遍那天完整过程,眼见他脸色越来越难看。 说完他只冷冷道:“这么说,你那天竟然把要债的都带来我家了?” 他的态度很叫人惶恐,问的内容也无从反驳,我只得艰涩答:“形式上讲可以这么说!可我真不是有心的” “你之前为什么不说?非要等李阿姨来揭穿你?” “揭穿!”他的措辞让我心中一阵疼痛。 我缓了缓自己的情绪,艰涩的答他:“我没把这事儿想得这么严重”,我这么说的潜台词是想让他知道,他母亲的死怎么可能会与我一个外人有关,即便是儿媳,目前前面不还带个“准”字么! “没把这事儿想得这么严重?”他忽然把手里的茶杯重重摔在桌上,情绪激动的失声道:“一直以来,你总是自以为是,觉得自己聪明又了不起,你走,你走,我不想看见你!” “为什么啊,即便有些不妥当,但也不至于你要这样对我”我委屈的问。 “有些不妥!这么严重的事情,你就只觉得有些不妥。……好,我告诉你,你……是你啊……是你的愚蠢撕碎了我母亲最后的希望!”他忽然对我疾言厉色。 我心中又迷惑又悲哀,这是从何说起,倔强的辩解道:“我的债务我自己会承担,我的狼狈也只是我自己的狼狈,你妈妈看到我的狼狈就没了希望吗?如果她眼睛里容不下我的狼狈,大可以劝你跟我分手啊!完全用不着自杀啊!” “我妈在你眼中就是那种势利眼吗?枉费她老早就把你当成了自家人,你滚……你滚……”他眼中满是血丝冲我吼。 他叫我滚,还误会了我对黎妈妈的看法,一团火在胸中升起,忍不住颤着声继续与他辩解:“我没认为你妈妈是势利眼,只是从关系逻辑上讲,若我欠了债这件事情会引起自杀事件,那也只可能是我自杀,或者我妈自杀,怎么都不会是你妈!” “你……你……”他怒得说不出话来,却扬起了手。他这是要对我动手吗?我又惊又痛,眼前被一片汪洋模糊了视线,却睁大眼狠狠盯着他。 “你滚……我再也不要看见你”。 我强忍着眼泪也冲他喊:“我不滚,你若今天非说是我害死了阿姨,我不服,这一辈子都不服!” 他转身盯着我的眼睛,眼里满是刀子,一字一句:“你听好了,我妈妈本来承受能力就差,一年前我也欠了巨大的债务这你是知道的,我妈很担心,压力很大。我怕她担心,就告诉她,你的情况非常好,足以解决我们所有麻烦,最近我妈生了病,越发担心我的情况,但我总是可以拿你去安慰她!所以前段时间你要去看她我没让你去!可那天你为什么在不告知我的情况下私自忽然跑了去,去了也就算了,竟然还把要债的给带进我家,你这不是非要绝了我妈的念想吗?” 我身子不由得晃了晃,这才恍然明白事情的始末,之前也确实把事情想简单了。那日,我狼狈的样子让黎妈妈知道了她这个被当做救命稻草的准儿媳,实则是个欠了一屁股债的衰货时,她忽然转变的脸色和那种看似不动声色的绝望曾让我有所觉察。但我那时自私的只想着自己这点破事就给忽略了,忽略了她的情绪,更忽略了如今困窘的环境下,我们心照不宣的达成互为救命稻草的事实,我前些日子不也为了安慰妈妈说出过同样的话,也对她说我的状况虽然不好,但黎昕的状况很好,足以解决我的麻烦。 这么看来,我确实是自以为是,也确实愚蠢的撕碎了黎妈妈最后的希望! 话说到此,我忽然觉得没脸呆在这里,不再争执,默默转身出了门。眼角的余光看到姨妈满脸的诧异。 我的世界忽然就变的空洞而绝望起来,出了门,我漫无目的走,那两个跟屁虫与我说什么都听不到了,如今一切都无所谓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竟然走到了月湖公园,在黎妈妈殒命的地方呆坐着。伤心与自责交织着,如这浪花不断冲刷堤岸般,不断冲刷着我的灵魂,一次一次、一遍一遍的凌迟。 雨又下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我站起身来,准备回家,这才感觉身上又痛又累,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迷迷糊糊做起梦来,我又去到月湖公园的水边,凉凉的月亮下湖水波光粼粼,美得让人窒息,黎昕站在哪儿对我笑,还是那么幸福温暖,我急切的跑了过去,黎昕忽然不见了,一低头,看到黎妈妈脸朝下泡在水里,大片的水草象可怕的章鱼,伸出死亡的触角死死拉扯着她的四肢。一阵惊惧伴随着疼痛划过,我哭喊起来。 睁开眼,是间病房,一个人背对着我正看向窗外。听到我鬼叫,他转过身,是罗仕虎。我冷冷望着他,黎妈妈的死之所以跟我扯上了关系,他也是脱不了干系。 “挺不错一姑娘,怎么活成这样了?”他问得无耻。 “你不清楚吗?”我冷哼了一声继续说:“我还以为这世上没人比你更清楚我为什么活成这样了呢!” 56 沉沦 他叹了口气:“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嘛!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嘛!” “你没错,是我该死!”我恨不得嘴上说的每句话都能化成利剑刺死他。 “哎!你别不识好赖,昨天是我把你送进医院,还替你交了费的!” “你干嘛送我来,你干嘛不让我死?”我不识好歹的嚷嚷。 他有些无奈,沉默了一下:“从今天起,我放弃了老梁这笔业务。所以,以后我们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你恨我什么的,我也无所谓!”然后走了出去。 我躺在病床上盯着输液管里一滴滴通向我身体的液体,正觉浑身无力、喉头发苦,忽然电话响,来电显示是彩凤,我接起电话喊了声:“彩凤……”便忍不住呜呜的哭了起来,任由那头她焦急的问:“怎么啦怎么啦?发生什么事情?”我也只是呜呜的哭。她不再问,只静静听我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哭得没了力气,擦干了鼻涕,才听她声音又响起来:“怎么回事儿?” “我跟黎昕分手了,他叫我滚,我们分手了”。 “不会吧,我觉得黎师兄对你是真心的呢,你刚上班那会儿,他是怎么教你、怎么保护你的,我都是看在眼里的,不是我说你,有时候你也是很任性胡来的,话说你干了啥坏事,他才气得叫你滚?” “他妈妈自杀了!” “啊?”我听着她的声音,立刻能想象出她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的样子。 “他妈妈自杀跟你有啥关系?” “就是,就是其中有些误会!”我感觉这事情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 “有误会就要解开啊,等你们两情绪都冷静下来,好好坐下来沟通,不会有事儿的!你当时非他不嫁、他非你不娶的誓言可是让我们一大票人羡慕了好一阵子呢!谁分手了你两也不会分手,没事儿,听我的!找个时间两个人好好谈谈就过去了,别哭的天塌了似的。” “那你呢?你一切都好吗?”其实我很想念她,也很想问她什么时候回来,但又怕她回来被我祸害,矛盾得很,压抑得很。 “好啊,天天好吃好睡的,对了,我长胖了5斤啊!” “5斤?太可怕了,你都吃啥啦?现在吃的欢,后面要减就痛苦了!” …… 彩凤是抹阳光,总能在我即将黯淡下去的时候照亮我。 她的话比那些药和针水有用得多,挂了电话的瞬间,立刻就轻松起来。看着还剩两大瓶的针水,今天一定是来不及了。医生说我需要接着打三天针,才能转好,可顾不了那么多了,我喃喃着:明天,明天就去。 我要去找黎昕,我不相信那一瞬间就能改变我们这几年来构建的感情,我要努力去将一切扳回原状。 虽然我心急如焚,可连日来内心的接连崩溃和前些天淋的雨,着实叫我大病一场,果真是过了三日腿脚才有了些气力。 这已经是第四日了,黎昕该冷静下来了吧,我把要对他说的话练习了几遍,挽回一切应该不是太难。那天那种特殊氛围,我应该顾念着他的悲伤和家人带来的压力,却像只刺猬般与他争辩,其实也很失策,导致他情绪失控、看法不冷静客观什么的,都是可以理解。 今天也许会好很多,我一定不刺猬,会乖巧,向他认错,向他示弱,承认自己的错误,请求他原谅。凭我们之间的感情,不信他不心软。 选了中饭时间过去,心想这几天忙着料理黎阿姨的后事,其他时间不一定在,饭点应该是最有可能在家的时间段了。 敲了半天门都没有任何动静,倒是对门那个李阿姨又打开门探出个脑袋来。 “你找他们家谁?” “哦,李阿姨,我找黎昕,你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吗?或者大约什么时候回来?” “你有什么事?”这老太太还真是爱管闲事,被她问得有些尴尬。赶紧套个近乎:“李阿姨,您不记得我啦?前几天见过的,那天我在黎昕家里的,我不是外人。” 她用手扶了扶老花镜,皱着眉头想了一阵子,忽的热情起来,嘴里嚷嚷着:“哦,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你就是带了那两个讨债的人来黎家的儿媳妇!” 我险些摔倒在地,扶着墙,脸上滚烫得象着了火,她看我这样子,似乎动了恻隐之心。 “黎昕妈妈昨天已经下葬了,今天他们家的人也该散了吧,所以这会儿人去了哪里我也不清楚!” 我惊奇道:“已经下葬了?这么快?”黎昕姨妈果然高能,效率竟然这般高,可惜我就病了这三四天的功夫,就连黎妈妈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心中一阵一阵的疼,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 李阿姨继续幽幽道:“我们是近二十年的老邻居,昨天我也去了,那种光景啊,让人心酸得很啊!黎昕这孩子我是看着他长大的,小时候磕着碰着,挨了欺负,打了架什么的,硬是没哭过一声。他说没有爸爸的孩子哭是没用的,昨天啊,从来没见他这样,哭的肝肠寸断……”这么说着,李阿姨也开始伤心得抹起泪来! 我想象着这几日黎昕所遭受的疼痛,内疚之情立即涌了上来,几乎将我扑倒。 “都怨我,都怨我”,我痛苦的扶着墙壁,用头撞着墙,恨不得就撞死在这里。那天冒失上门造访的事情叫我后悔得肠子都青了。这些天无数次想,若那日没去,便是多么幸运。 “姑娘,我看你也不是不懂事的人,这事情也不能全怨你,昕昕他大约是气得糊涂了!过些日子兴许就能想明白。”她看我可怜,安慰起我来。 “那日我没来该多好,没把讨债的人带来丢人现眼多好,我那天真是鬼使神差的缺心眼了!搞成如今这个样子,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我就想去死,可死了又有什么用,黎妈妈也活不过来……”对着这个和妈妈一样年纪的阿姨,我哭得自然真挚。 57 谁是凶手 她心疼起我来,轻轻扶着我的头:“别哭了,别哭了,你想太严重了,那天的情形我都是看在眼里的,其实黎昕妈妈又不是没见过讨债的,在你那天来之前的两个月里,就来过好几波了!” “啊?”我惊得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 “所以说,不要想太多,你再喜欢黎昕也不要在这里要死要活的耍宝,若你妈妈知道了,会心疼死的。”她有些对号入座,但说的却是真理,想到我自己的妈妈,赶紧擦干眼泪收了声。 “你要来我家坐坐吗?”她问。 我们又不熟,想来只是客套一下,我哪能当真,推说有事儿,下楼到小区里公共花园的小亭子里坐着,胡思乱想起来。李阿姨的话让我有些意外,愈发觉得自己固然有些不妥,但并不是黎昕认为得那般严重,可他为什么恼我恼成这般?大约真是伤心糊涂了! 人真的会伤心糊涂的,记得以前我妈说,外公走的时候,外婆伤心得洗脚的时候失了心神,倒了一盆开水,忘了兑凉水就直接把脚给伸了进去,烫得一个多月走不了路。我听了问我妈:“有《水浒传》里林冲被烫的那么厉害吗?”问完就被我妈打了一巴掌,从小爸妈都不怎么舍得打我,所以偶尔这么被打一次就记得忒牢。 我相信黎昕是给伤心糊涂了,换位思考一下就会明白,黎妈妈是他最爱的人,若真有宿命,黎妈妈竟经受如此残忍的人生,叫人情何以堪。 我一个人就这么想着,小亭子忽然热闹起来,对面坐进四个大妈,一个带着毛线针、一个扇个扇子,你一言我一语,聊的都是别人家的是非。起先是对物业不满意,然后是养生知识,再然后是谁家养个吸毒的不孝子…… 忽然毛线针一脸神秘:“你们还记得上次社区活动那个背了名牌包包光鲜亮丽的女的吗?” “哪个女的?” “哎呀,就是你说明明跟你同岁,但看起来比你年轻20岁的那个。” “哦,想起来了,就是看着日子过得让人羡慕的那个”扇子茅塞顿开的样子。 看着她们想起来了,毛线针压低嗓门:“自杀了!” 几个人的精神瞬间亢奋起来。 “自杀,跳楼?上吊?” “没有,是投了水!”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话题似乎忽然就转到黎昕身上了,我竖着耳朵听起来。 “为什么?看她过得挺好的样子,会有啥想不开的事儿?”三个人瞪大眼睛盯着毛线针。 毛线针眼睛都没抬一下,手里毛线针上下翻飞:“说是她儿媳妇,人品不大好,在外面欠了很多钱,要债的人天天一堆堆追上门来,压力太大,想不开就自杀了!” “一个女人家,怎么会欠很多钱呢?” “这个倒是没听着说!” “估计是赌博,张老三那个媳妇就是嗜赌成性,听说前个月欠了二十万赌债被人关水牢里,张老三没办法拿了钱去赎回来的”扇子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 “要我说啊,这种女人,让儿子干脆离婚算了,干嘛犯傻自杀啊!” “你是打哪儿听来的?” “李翠莲啊!我们老年舞蹈队的李翠莲就住她家隔壁,她知道的一清二楚!” …… 哎,这个李阿姨,刚才还与我一副交心体己的模样,原来早就……下次我若见到她,非要好好与她理论一番。虽说一番气恼,转念又想起父亲从小教导我,永远不要和层次不同的人争辩,那是对自己无益的损耗,因此我更没必要同眼前这些搬弄是非之人较真,只能默默听得憋闷,正难受着看见黎昕姨妈,哎!算了!随他们吧! 我跑到黎昕姨妈跟前,因为不确定她对我的态度,微微有些犯怵,怯怯喊了声:“阿姨!”,她抬头看到我,愣了愣,眼里升起满满的慈爱,那神情像极了昔日望着我的黎妈妈。 “上楼吧!”她竟然慈爱的轻轻拍了拍我肩膀。 “嗯”随她走着,心中有些意外,却满是感激。 她招呼我坐下,问我吃过没有,我撒谎说自己是吃过才来的。 “阿姨,黎昕他还好吗?” “不太好!”她神情暗淡。 “怎么会不太好?不太好是什么意思?”我又急又痛。 “哎!”黎昕姨妈长长叹了口气,接着说:“他妈妈昨天中午下的葬,他一直呆呆坐在墓前怎么都不肯走,今天一早又去了,人憔悴的不行,却死活又不肯走,我怕他这样身子早晚要垮了,中午就给他送饭去,强迫的看着他吃下一点,这才回来的。” “那他现在还在墓园?” “是啊!真不知道他这样子要多久才会好,真是叫人担心。” 她这话说得叫我好不着急,恨不能立刻飞到黎昕身边,陪着他,安慰他。想立刻告辞这就过去找他。 “阿姨,那墓园在哪里?我这就过去陪他。” 她忽然欲言又止拉住我,有些为难道:“你不要去,至少现在不要去,这个时候,你能不能照顾下昕昕的情绪……我想,你是个懂事的姑娘……”。 那种委屈又失望的感觉涌上来,有些哽咽:“阿姨,黎昕他是伤心得糊涂了,您不会也糊涂了吧?这件事情能全怨我吗?整件事情,我不敢说自己一点责任没有,但若非说是我逼死了黎妈妈,对我很不公平,你们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黎昕姨妈柔声说“我知道,我知道这件事情其实与你无太大关系”,她忽然这么说真叫我始料未及,终于有个不糊涂的人了,我竟然有一瞬间想去抱住她,感谢她的理解和体谅。 可转念又对她的态度不甚理解了:“那您为什么不让我去找黎昕?” “你现在想去找他说什么?”她递水给我,眼睛却盯着脚尖。 “我想解开我们之间的误会,他现在是伤心糊涂了,我想让他知道,他没有那么必要恨我,我想让他明白,现在的一切并不是真相,我也不是凶手……” 58 替罪羊 我解释得有些凌乱,可刚提到凶手两个字,黎昕姨妈先是一怔,接着无力得闭上眼。缥缈的声音响起:“凶手?你想告诉他不是你,那又会是谁呢?你觉得其实该是谁呢?” 我迅速在脑子里将整件事情转了一圈,忽然有些天旋地转起来,想到的答案让我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整个人都目瞪口呆。 “我……我……,不是的……”我结巴着,怎么都说不出来。 “小静,你们年轻人想事情就是简单,可事情并不简单。我很明白你的感受,你认为你被冤枉了,很委屈,我非常理解也很难过。你不是很爱他吗?可你为昕昕现在的处境想过吗,他的情况比你更加糟糕。你若非要去纠正现在的一切,昕昕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内心,如何面对外面的舆论。真相,你要的真相,难道是你要他告诉我们这一大家子人,是他害死了独立艰难抚养他的妈妈;你要去提醒他让他明确,他才是害死了妈妈的罪魁祸首;你要让外面的人都议论他、嘲笑他是个不孝子;你要一再证明他才是那个凶手!” 她讲完,睁开眼睛盯着我,眼里装满了无奈的哀伤。 我被这个可怕的现实压得有些喘不上气来,之前也确实没想那么多。 无力的喃喃:“那我……我……那我又该怎么办?” “小静,我知道你是真心爱着昕昕的,你跟昕昕不一样,你是外人,不用面对我们这一大家子人,你也不住这个社区,黎妈妈毕竟也不是你亲妈。所以说,不管从内还是从外,你不用背负黎昕背负的那么多,说白了,你担待着这件事情其实对你影响并不太大。可昕昕不同,你若换成他的立场来看,足以让他失去生的念头了。他对他妈妈的感情,我很了解。还真亏了他现在伤心糊涂了,若是不糊涂,光害死了自己的妈妈这个念头就可以杀了他!这种时候你要体谅他的。” 我浑身冰凉,此刻才终于明白了黎昕姨妈的意思。 是啊,谁说不是呢?若是我害死了我的妈妈,必然是不想活下去了,活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与其一辈子带着这个痛苦内疚的伤痕夜夜疼痛,还不如死个干脆来的舒服。 我想起黎昕那吵吵闹闹各怀心事的一大家子人、想起隔壁的李阿姨和楼下的毛线针、扇子…… 硬生生咬着嘴唇,把一肚子委屈的话吞了回去,默了一下,淡淡道:“我明白了!您放心,我懂了”。 看我要走,“你……你要去哪里?”她有些不放心。 “我回家,最近一段时间我都不会来找他了,让他好好度过这段非常时期!” 她眼里浮起感激的泪水,拉着我的手:“我就知道你会为昕昕着想的,你放心,过了这段非常时期,议论的风口过了,他缓过神来,会明白你的委屈,主动与你联系的!” 我告辞离开,却还是忍不住去了墓园。站在一棵树后,远远看着他,黑色人影就那么孤单凄凉的一直跪着,由于痛苦而下意识的蜷缩着,显得那么瘦弱单薄,想是这些天也没怎么好好吃饭,人也更加清瘦。他一动不动,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看他这样,我心疼着又有些庆幸,竟然庆幸还好他认为我是凶手,若他认为自己是凶手,那一定会杀了自己。 这些天雨一直下,眼看雨又下了下来,黎昕淋着雨,像石雕没有丝毫反应,我也没带伞,却不忍离开,也这么随他淋着。 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响起:若你需要一个凶手来承担这罪责,那我便来做这凶手,若恨我能成为你活下去的动力,那你便可劲儿的恨我好了。 晚上,我打开梳妆台抽屉里的锦盒,里面有刻着黎昕与我的名字的琥珀梳子,还有黎妈妈送的玉镯,我一一摸索着,旧事纷至沓来,回忆着和她在一起时那些温暖的时光,回忆着她做的饭菜,回忆着那次我发烧她亲自将熬好的白粥送到医院。也回忆着与黎昕的感情路程,这两年来,我们真心付出的每一个瞬间。 我相信只要自己默默等待,总有一天,我和黎昕终究会回到原点。 第二天,黎昕还是如墓前石雕一整天,还好没下雨。 第三天,还是一样,下雨了。 第四天,还是一样,没下雨。 我远远看着他,竟能看到他因为没有刮胡子显得面色暗黑。他总这样叫我心疼又着急。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第五天,还是一样,下雨了。远远走来一把红伞遮住了他,我听不到他们说什么,远远看到红伞下,他抱着那人放肆的哭了。而红伞下款款的女子,正是许久未见的赵林艳。 看着他们离开。忽然困惑起来,他明明还在那儿,可是就忽然与我无关了。 第六天,他没再去。 我又病了,大约前面就根本没好利索了,一个人躺在家里苟延残喘。 墓园里悲哀凄凉的苍穹下,他抱着赵林艳痛哭的场景一遍遍回放,有时候完全击溃了我的自信,隐约觉得他的感情或许已不似之前一如既往,而是出现了分岔路口,也许我们再也回不去了。有时候又责怪自己小心眼,他们应该只不过是朋友之谊,只不过那时他刚好脆弱…… 这些互相矛盾的念头冒出来,每一次交锋都如全身蚂蚁噬骨般痛苦。 也许人总是愿意去相信自己想相信的部分,难过的时候我就一个人反反复复自言自语:“他现在是伤心糊涂了,等过段时间就会好了,黎昕姨妈不是也这么说吗?等他过了这个难关,会主动联系我的。” 59 挽回的计谋 如今我状态很不好,害得彩凤又担心起来,她总电话里教我要这般这般、那般那般,我之前觉得她在这方面并不比我高明多少,可她自诩在男女之事方面,了解得比我深入,因此绝对有资格教育我。在听我说赵林艳出现的时候,她比我还着急起来。要我不能再这般被动等待黎昕态度转变。 “现在已经出现敌情,不是单纯的两个人的问题了,成了拉锯战,拉锯战你懂吗?” “拉锯战?你还懂拉锯战?” “当然,那会我跟赵林城的老婆打的就是拉锯战,若不是赵林城生意出了问题,有更复杂的因素掺杂进来,我完全有把握胜利的!”她言之凿凿。 “哟,那我还小看你啦!你这架势完全是情感专家嘛!” 她忽的压低嗓门贼兮兮的问:“你们俩睡过吗?” 好尴尬:“没有!” “我就说他干嘛老揪着你这点小辫子不放,原来是感情还不够深,一夜夫妻百日恩你懂吗?你今晚约他来我们家,然后留他过夜,明天你们之间就雨过天晴了!” 她如今怎滴变得这般没羞没臊,却又佩服她敢爱敢恨敢付出。 “这怎么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对自己爱的人,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之前你以为我跟林城从未吵过吗?实话告诉你,我们本来文化差异和生活环境差异就大,吵架根本难免,但老话说的好,床头吵架床尾和,白天不管吵了什么,晚上恩恩爱爱睡一觉,白天就谁也不找昨天的茬了!” “真的?” “当然!”她果然比我懂得多。 “可是……可是……可他现在似乎有些恨我。”我还是没有底气也没有勇气。 “男女之间不管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原谅、道德、对错什么的,只跟爱的深浅有关,有多少爱,就有多少原谅。黎师兄他一定是爱你的。” 彩凤自从与赵林城爱过一场之后,虽然经受了不少痛苦和折磨,竟也懂了不少东西,至少这些东西我就不懂,而且书本里没有,却感觉似乎很有道理。 “好吧!我试试!”我鼓起勇气。 晚上,我发了短信给黎昕,叫他来我家一趟,说有事情与他说。他竟然意外的回复了个好字。 就这么一个字,叫我又活了过来。 我忙活着收拾、打扫卫生、洗澡、还准备了一瓶红酒。在彩凤的授意下,心怀鬼胎的在薄风衣里穿了她的黑色蕾丝吊带睡衣,彩凤竟然藏了件那样的衣服,真是叫人意外。 晚上,敲门声终于响起,我跳起来去开门。 门外的他明显瘦了一圈。 他默默坐下,身体僵硬,脸上结了冰。我努力掩饰着气氛的尴尬,做得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热情的招呼他:“想喝点什么?茶?咖啡?……嗯,有瓶红酒,想试试吗?” “不用!” 我看他脸色不好,忽然悟到大约这几天他一定因心情不好而胃口不佳,试着问他:“那我给你煮一碗番茄鸡蛋面吧?” “不用!”这是平日里他最爱吃的东西。 他这样子让我实在无能为力,气氛更加尴尬起来,沉默了很久,我先开的口。话说得很违心,果真把自己低到尘埃里:“黎昕,我做错了,可真的是无心之过,你原谅我吧!你这样冷淡我,叫我怎么办才好?” 他冷着个脸依然沉默。 “我知道你伤心难过,可事情已经发生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日子不还得过下去是不是?我们应该尽快调整状态,按原计划走下去,有很多现实问题还存在着不是吗?” 他终于动了动,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却显得高傲冷漠:“原计划?原计划是我娶了你?” “这个倒是不急,只是你不要老这么冷着我,我们还要一起面对未来很多生活上的困难,老这么冷战,你也一直不开心,我也一直不开心,状况一直好不起来,我想这也不是黎妈妈想看到的!……” “你……!你不要提我妈,你再也没资格提我妈”一提黎妈妈他立刻就失控。 我有些懊悔自己又自作聪明,觉得他该会体量和尊重黎妈妈的意思。无奈,我只能软弱的继续求他:“好,那你说,你要我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一切都没用了!没用了!”他痛苦得喃喃道。 “你真的不打算原谅我?可你今天为什么又要过来?”我不明白他既然不想原谅我,那干脆别理我好了,难道想跑我跟前来当面理论。 沉默了很久,他拿出个盒子:“这个还给你!” 我一看,是之前我爸爸送他的笔。我爸爸是个老师,一辈子不怎么爱钱,就爱些书、画、文房四宝什么的,笔也是他最喜欢的东西,那日我们双方家长见面,我爸送了支自己喜欢了很久都没舍得买的钢笔给黎昕,就能看出我爸有多么喜欢这个准女婿。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代我还给你爸!” 他这是明摆着要悔婚的意思了,是的,我再笨也知道他不要我了。之前我一直坚持着那些排练好的套路,以及彩凤的授意,此时瞬间崩溃,整个人掉至冰点。 “因为赵林艳?”我忍不住小肚鸡肠。 “没有的事儿!” 既然这样,努力咽下喉头那股热浪,耳中听到自己生硬的声音:“我不接受,你说过要娶我,人不能言而无信!” “我没有办法原谅你!”他表情痛苦声音沙哑。 没有办法原谅我!心被他撕碎了般痛,也许我当时是疯了,忽然口不择言冲他吼:“你没有办法原谅我?笑话,把错都推给我了,那你呢?你呢?都是我的错,你就没错吗?” 他忽的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全身颤抖,面如死灰,大口喘着气。我被吓了一跳,后悔不已,下意识想去牵他的手,嘴里慌乱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话,你不要当真,千万不要当真……”。 60 都是徒劳 他甩开我的手,凄然道:“你说的没错,这件事情主要责任在我,若说你犯的错,顶多只是百分之一,要说我,那一定是另外那九十九,所以说,该死的人是我。我这种人怎么还有脸活在这个世界上,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结婚娶妻,有什么资格追逐幸福?”他越说越激动,开始用手使劲敲自己的头。 我垫着脚尖抓住他的手按住:“不是这样的,你不要这么想,过去的已经无法挽回,就让他过去好了,你必须重新振作起来!” “振作?我怎么振作?一想到我妈躺在冰冷的湖水里,心就被撕裂一般疼,那种疼,你不会懂,我没有资格享受活着的一切,若我不去死,那余生都将是服刑,所以这些日子,我拼命惩罚我自己!越残酷就越轻松”说到这里,他忽然呵呵笑了几声,笑得我毛骨悚然:“这样的一个人,你还要嫁给他吗?你要跟他一起服刑吗?跟他一起自我折磨吗?” 他现在的样子,执着得可怕,绝望得伤心。 我又怕心又疼,眼泪滚落下来:“我可以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他掩面抽泣起来,那一瞬我以为是感动,不料他很快抬手擦干了泪,冷冷道:“你可以,我却不可以,我不能原谅我自己,所以我折磨我自己,至于你,我不能折磨你,但也不能原谅你,哪怕只是百分之一也不能!” 他说得我酸一阵苦一阵的,完全没料到如今他会这么疯狂,这么决绝。 “今天我就是来跟你说清楚的!”他补充了一下来意,转身欲走。我知道他这样走了,大约就彻底失去了,情急之下,完全顾不上脸面、顾不上姿态了。 我喊了他一声,他回头,风衣滑落在地上。他吃惊得睁大眼睛望着我,表情很是复杂,从惊骇到不解,又从不解到无奈。 他没有丝毫动摇的样子,转身去开门,我哭着跑过去从背后抱着他,耳边听到自己卑微的乞求:“不要走,不要走,求你不要走……黎昕……” 他的怀抱曾是那么温暖柔软,后背却如此冰冷坚硬,没有一个字,只是使劲掰开我环着他的手,头也没回径自走了! 听到门“砰”的一声关上,分明是我心碎了一地的声音。 我哭完就笑,笑了又哭。哭他怎么都不肯原谅我,笑自己穿着这么搞笑的衣服站在他面前,他都不曾看我一眼。为了他,我虚伪了、卑微了、下贱了……做尽了令自己都厌恶的事。却还是无能为力。 这一夜,我流干了一辈子要流的泪。之前以为的一生一世,却发现一瞬间就改变了所有。 可怕的空洞围绕着我,镜子里的人这么陌生。这世上总有些事,管你愿不愿意,它都要发生,你只能接受;总有些东西,管你躲不躲避,它都要来临,你也只能面对。 骄傲、信心、信任、梦想什么的,在我身上已经荡然无存,起初以为自己与众不同,可以去追逐梦想中的生活,最后的结果却是搞砸了一切。天天躲在小屋里,像一只被人砍去四肢,皮毛肮脏的狗,颓然的躺在地上,日日看着太阳升起落下,看着外面街道照样喧闹繁忙,看着外面仍旧快乐幸福的人们,而我仅剩呼吸。 这天一早,敲门声急促响起,起身开门,竟然是很久不见的方舒。 “走,穿着球鞋跟我走!”她急匆匆的。 “出了什么事情?”我一时摸不着头脑。 “快点,很急,边走边说!” 我手忙脚乱赶紧跟她出了门,以为她出了什么事。她开车风驰电掣,一路我焦急问她何事,她却卖关子说到了才告诉我。来到一座山下,她从后备箱里拿出两瓶矿泉水,丢了一瓶给我,只说了一个字“走!” 然后就蹭蹭蹭的往山上爬。清晨的山路,曲径通幽,空气中泛着泥土的芳香,一路花花草草甚是惹人怜爱,好久没有这种心境了!只是很久没这么练了,很快就腿脚灌铅、呼吸困难了! 她倒是轻盈得很,一路等我一次就数落我一次。 “你个怂货,七老八十都比你强!” 我气喘吁吁:“老身……老身走不动了,你小丫头慢点!懂不懂尊老爱幼?” “尊老爱幼?就你?要我叫你外婆吗?” “快来伺候下外婆!外婆脚崴了!” “不来,你是狼外婆,没安好心!” …… 这一路要爬山,还得斗嘴,很辛苦,却又很轻松,身体是苦,心情却是好,这种感觉仿佛已经有一个世纪没有来过。 在心脏快要跳出胸口来到嗓子眼时,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片平缓的草坡,草坡的边缘是万丈深渊,而万丈深渊前是摄人心魄的开阔,远处的一切那么高远,风呼呼吹着,云朵肆意变幻着姿态。 我们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被眼前的一切震慑。 方舒双手拢在嘴巴前,用尽力气嘶声裂肺的喊起来:“林静是个大傻瓜!” 又来挑衅,我也学她的样子,用尽力气嘶声裂肺的喊起来:“方舒是个大笨蛋!” 有时候,在某些环境下,我们会幼稚得像孩子。 喊了一阵,嗓子有点疼,也没力气了,她问:“那究竟是傻瓜蠢还是笨蛋蠢?” 我累了,躺下做思索状,眼睛眯着看云朵。顺嘴:“你这么急匆匆来找我,不会就是为了爬山这点事情吧?” 良久,她的幽幽道:“彩凤打电话给我,说你的事情,整整说了两个小时,我很担心你,所以叫你出来爬山。” “哎!小题大做,这点事对我来说没什么的,你看我不是正常吃喝玩乐。”我顾着面子撒谎。 “哼哼,你还是这么虚伪!”她笑着对我竖了小拇指。 “那你要怎样?见人就痛哭流涕的倾诉吗?” “当然不是,换我也会跟你一样,咬着牙,忍着泪也要一直笑着虚伪着!” 苦涩忽然就浮了起来。 一生中总会遇到这样的时候,内心早已兵荒马乱天翻地覆了,可是在别人看来你只是比平时沉默了一点,没人会觉得奇怪。这种战争,注定单枪匹马。 61 我们都是蒲公英 “彩凤三观有问题,你别听她的。” “为什么?” “她的爱情观总是把自己放到卑微的位置,女人要温柔听话乖巧,那一套都是赵林城这个该死的有妇之夫给她洗的脑。” “是吗?那你又是什么观点呢?” “我的观点就是不爱我者我不爱、爱我者也不一定爱!”她摇头晃脑,嘚瑟得一塌糊涂。 看她这怪样子我笑得肚子有些痛,她也一直笑。 彩凤和方舒,在对待男人的问题上,呈现出截然不同的观点,若非说女人是男人身上一根骨头化成,那彩凤是一根肋骨,而方舒定然是根反骨。 笑完她悠悠感叹道:“话说回来,黎昕这妈也真是太爱这儿子了,这才真是爱得不要命。” “怎么这么说?” “你真以为你跟她妈寻死有关系?也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你欠你的债,跟他妈有个球关系!要自杀也是你妈自杀,哪轮得上他妈!” “你这话说的也太不像话啦!”我边批评她边接过她递来的瓜子。 “他妈不是把我当救命稻草了嘛!”我解释。 “你是救命稻草?他之前跟你申请过?不申请谁知道自己当了别人的救命稻草!再说怎么随便就拿别人当救命稻草,这种人活该绝望!” “死者为大!你个坏东西” “道理为大!你个蠢东西” “那道理是什么?” “听着,你给我好好听着,”她学大人的样子拍拍我的脑袋,我将她手挡下来,她一脸认真却很动容的样子:“黎妈妈得了肾病,肾病你懂吗?会肾衰竭,要换肾,不换要定期做透析,这是花钱的病,黎昕就是有钱也会被拖垮,更何况现在他一屁股债,而这个儿子又一向孝顺,将来必定是卖了一切,哪怕去卖血都要给妈妈治病,所以这个爱心泛滥的妈妈不想拖累宝贝儿子一分一毫,不想叫儿子为难分毫,所以就自杀,在她看来这是最好的选择,也是她对儿子最后的爱……” 我常常很佩服方舒,她总是见解独到,一语中的,这是我这么长时间以来,听过最有道理的解释。这个自杀事件,本来就与伤害和怨恨无关,只是一个母亲的爱与牺牲。所以没有遗书,因为在黎妈妈眼里,根本就没有凶手。只是世人凡事总爱追问理由,追求所谓的水落石出。 我们俩吹着风,久久的被黎妈妈感动着。 一阵风来,山坡上的蒲公英纷纷扬扬向空中荡去,忍不住羡慕:“我若也能如此自由自在该有多好!” 方舒看着远处,幽幽叹道:“人生就像蒲公英,看似自由,却往往身不由己。我们都是蒲公英。” “蒲公英?” 这几年,在我看过的分分合合、生离死别,各有各的缘由,各有各的无奈。小芬舍弃了长情的学长、美娜姐舍弃了生命是、彩凤失去了赵林城、黎妈妈用命换儿子的安逸、黎昕将用半世折磨自己、而我,我看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是啊,我们都是蒲公英,那你呢?大约只有你不是!”在我眼里,只有方舒,不管从背景到自身,都完美得足以跳脱这些悲观的宿命论。 她没回答,只是忽然爬起来,摘了一把蒲公英,可恶得吹我一脸,我也摘了一把,追着她吹。 我笑得直不起腰,她喊着:“你别再笑了,眼泪都掉了!” 临别,方舒说她生来不是热络的人,不懂嘘寒问暖,但若知道我遇到困难,一定会来我身边,我答:“我也是!” 那一天,我想是值得记忆一生的,方舒没劝我该如何如何,也没有安慰我,只随意嬉笑打闹,装成什么都没发生过,心情忽然就好许多,原来陪伴本就是这世界上最了不起的安慰方式。 以前我觉得真的无法失去黎昕,这会儿发现,没有了他,我的生活还得照样继续。 时时都会想念美娜姐,想念她为我指明方向的日子。半年过去了,她的坟前开满了可爱的小花,引来很多小蜜蜂,嗡嗡的唱着歌。这种光景该是美娜姐喜欢的吧?如今总听这山上的风声雨声怕也是腻味,所以我得时常来这里对着美娜姐絮叨一番,一来是让她也知道些人间烟火之事,二来我那些丢面子的事情,只能讲给她一个人听。比如我向黎昕脱了衣服他也不要我这件事情,都没好意思对彩凤和方舒说过。就说给美娜姐一人听了。 黎妈妈死后,我有些神经质起来,怕也被追债的追到妈妈家,每次去都鬼鬼祟祟绕三条街,然后猛然回头看有没有人跟踪我。不太敢白天行走,怕遇到那些被我亏欠了的人,比如陈卓、霸哥、老梁。喜欢夜里出来,只有在夜幕的掩护下,才敢出来喘口气。 彩凤一直没有回来,她说她在老家相了门不错的亲事,我有些纳闷,想找时间去看看她,她却叫我等等,说八字还没一撇,还说我猴急。 黎昕没了消息,其实感情的问题看似复杂,其实很简单,沉默就是答案、躲闪就是答案,其实我早就该明白的。 追债的事情还在继续,我对李天诚继续无能为力,而阿雄说上次我回来的太快,这次把我丢得再远些。又一次孤零零两手空空站在路边,竟然看不到回家的路!这次是回不去了,那个熟悉的城市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亲爱的爸妈,但我已经不能再让我妈下来给车费了!我不敢,怕我爸那执拗的脾气,非得卖了老两口的房子。更怕,他们对我的爱,并不比黎妈妈对黎昕的爱少。 如果我失踪了,爸妈不用卖房子,只是会伤心难过,但再伤心难过,他们也会好好活着等着我回家。 高速路两边都是山,这次不想沿着公路走,我沿着路边一条崎岖狭窄的山道走向了一条未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