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爱》 第一章 序 我们横冲直撞了那么久 望穿秋水般的等了那么久 也没有找到天使之城 没有等到春暖花开 那辆驶向前方的列车 你低垂着眉眼安静于荒凉中 我张望着前方混沌的未来 ——等待下一站春暖花开 ——记。 蓝色的出租车因红灯亮起猛的刹车停在斑马线外。被雾气染成模糊色的车窗被摇下。车后座露出少女深刻的眉眼。她双眼望向街边林立高楼前巨大的广告牌:鲜红的色块、唯美的意境中:略显昏暗的楼道里,少女一手扶着楼梯护栏,小心翼翼抬脚的踩向下一级台阶,双眼迷茫。身后侧一点的少年微皱着眉安静垂着的手,手指微曲。 那就是守侯最好的姿势了吧。 一行单薄的字在广告牌下宛如冬日候鸟离去的身行般铺张开来: ——谢谢你的眼睛为我看路。 右下角是方正的打印字体,向人们讲述这幅画的来历与出处。 半空中红灯灭掉了,绿灯接着亮起,出租车司机手握方向盘大踩油门。车身在驱力的作用下,如箭般向前飞而去。 初春的阳光穿透浓浓白雾洒在巨大的广告牌上。铝制的广告牌因颜料遮挡反射出薄薄的光。 空气中的浓雾慢慢退散去。 路的另一头,少年逆风飞奔而来。他的发飞扬在空气中,黑色衣服外套扬起,顺着已消失的轨迹追去。 第二章 回首 杜越拖着沉重的的行李箱,低垂着头向检票处走去,周围的人群正演绎着一场场离别。他们或是挥手道别或是拥抱亲吻,然而这些都与萧索的她无关。专注于前行的她并没有发现前方和她一样拖着沉重行李箱、全身萧索黑色装束的女孩正匆匆赶来。如意料中的一样,两人撞在一起。杜越一个重心不稳,脚一打滑,向后倒去、跌坐在地板上。隔着薄薄的衣料触到机场打了蜡、光滑平坦冰冷的地板上,杜越禁不住大了一个寒颤。 施泽看着被自己撞倒的人,伸手拽住她的手臂,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单薄的声音轻轻的说“对不起”。 杜越轻轻摇头表示没关系,手臂上冰凉的温度穿透薄薄的衣料渗进相同温度的皮肤,那只细瘦的手,有清晰的指骨痕迹,修长细瘦是一只充满艺术气息的手。她似乎还闻见对方身上因长年作画而染上颜料特有的淡淡甜味。 轻抬眼睑,眼光直直撞进对方的瞳孔。平静的心弦像突然被人用力拉扯出尖锐的疼痛感。那双眼睛竟是和自己的一样浸满了,别人所说的寂寞。 施泽看着和自己一样全身萧索装扮,眼神寂寞的少女,她眉宇间是浓得化不开的忧伤。胸腔那颗跳动的心脏像被刀片轻轻划出一条看不见的痕,正慢慢的渗出细小血丝,尖锐的刺痛着。她那双褐色的眼眸倒出自己缩小的身影,藏在发间塞在耳窝里的耳机传来一道有些哽咽带着哭声的声响,混着古老的旋律轻轻的唱着:确认过眼神/我遇上对的人。 你也在这里啊。连自己都意外的话语。等明白过来自己和对方并不认识也未见过之后,尴尬的想道歉已经来不及了。对方单薄的声音直直穿进耳孔她说“是啊。……你要去哪里呢?”“京都。去学画画。”“哦。我去巴黎,学服装设计。……那这样了。” 广播里传来公式化的登机提示,杜越绕过她,拖着行李箱向检票处走去。“好。”平静的对话像所有萍水相逢的人一样,擦肩而过,走向各自的登机口。没有道再见,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只记得对方的目的地和自己的目的地之间隔着9个小时的时差。 施泽回过头看向身后那抹和自己一样踽踽独行的孤寂背影,情绪莫名的被拉扯出。一样是萧索的黑色。 空气里两个一样寂寞的磁场交汇然后擦肩而过了。只是一瞬间滑出各自的轨道、然后又回归到自己的轨道里。 好像认识了很久了。 三秒钟后也没有看见对方如自己期待的一样转过头来。只好转回头,走向检票处。 身后相反方向的少女在那一刻转过头来望向她,凝视着她的背影,仿佛要看穿她的前世、今生和来世般。 杜越心底空荡荡的响起一个寂寥的声音:——真的很像呐,一样冰凉的温度。 ——连微微弓起的肩线也是一样寂寞的弧度。 施泽伸手把机票、护照等所需的证件向检票员递过去,下一刻身体却被一股强大的拉力拉扯出人群。慌乱中证件掉了一地也没得捡。她只听见一个熟悉到不用猜也知道的声音,在用一如既往的调调吼着“死丫头片子!给我回家!!!” 排长龙队的检票囗,一个身材魁梧、穿着刑警制服的中年男人,一手持着证件一手拖着一名少女向机场出口方向奔去。 虽然没能到京都看樱花认识仓峰和也。虽然不能学更好的画技。虽然还是没能离开这里,无法私奔。但是,谢谢爸爸你,让我、回家。 第三章 初见 施泽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隔壁家传出八点档偶像剧虚假恶心的对白,夹杂着碗快碰撞的声音。想是已经结束晚餐,正在洗碗。 施泽将钥匙插进锁孔,转动一圈,门便“卡嚓”一声,被打开了。屋里漆黑一片,楼道里昏黄的灯光将她的影子蒙蒙打在门边。施泽往前跨步进屋,御下画板和画具箱倚在墙边,手在墙上摸索到电灯开关打开灯。日光灯强烈的光打要刷成白色的墙壁上,整个房间里散着白寥寥的光,她眯起眼睛慢慢适应眼前变得光亮的世界。 客厅里沙发和矮几歪歪斜斜的倒在地板上,放在矮柜上和液晶电视的屏幕被砸出条条裂痕,从敞开的卧室门望去,她看见自己和父亲的房间凌乱得跟二战后的战场一样,狼籍一片。 施泽绕过障碍物往自己卧房奔去在凌乱的床上疯狂的翻找那只老旧的布偶,却一无所获。她跌坐在地板上,双眼空洞的望身墙壁,雪白的墙壁上不知道用什么颜料写上一个个凌乱的“杀”字,怵目惊心的凝在墙上。 又是恐吓吗?不知道这一次又是什么大案子。 虽然早就习惯了在担惊受怕中过日子,此刻她却倍感疲惫。多少个孤单的夜里都是母亲留下的大布偶陪她度过的,而此刻却连这单薄的依靠也没有了。 有一个高级警官的父亲生活自然不能安宁,三不五时被恐吓是常有的事。 很小很小的时候,施泽对自己有个警察的父亲感到很自豪,对那么面目凶恶的歹徒很是憎恶。但是从母亲被歹徒杀害而身为警察的父亲却无能为力之后,她已经没感觉了。曾经的恨意被时间一点一点磨光直到现在已经没有太多的感想。只是在夜深人静而父亲因公彻夜未归时她会觉得其实父亲也很辛苦。 和父亲之间的关系也一直都是淡漠的维持着,争吵也会有但大多都是在父亲口吃妥协中结束。她知道那是父亲爱的表现,便是尽管知道了,也没有过什么要改进关系的想法。 就这么僵硬别扭生活着,明白自己与别人的不同,因此这些年都在默默低调的生活,和周围的人保持着距离。即使往常在各种关于画的比赛上都会有个叫施泽的人占据最高荣誉的那个位置,也没有人懂得那个人其实是个眉眼安静的孩子。 施泽拿出手机在空荡的通讯簿里找到施警察的号码拔了过去只听见对方不在服务区的回答,墙壁上一行行狂乱的“杀”字如用人血抹上去一般散发细微的腥味。施泽背抵着床脚将头埋在膝盖里,低低的呜咽声在房间里回荡开来。 悲伤如洪水般涌过来在那单薄的依靠消失后。高晟站在门口犹豫要不要敲门,敲过之后要怎样跟同班两年却没用过一名句话的施泽转述老师的许可比较好时却意外发现门是虚掩的。房内日光灯白晃晃的透过虚掩的门缝打在地板,空气里白光有尘埃净动。 虽然同班两年了,自己又身为班长却没有和学校里低调的名人施泽正面交谈过。不止是他,高晟,几乎明华中学的所有人都知道施泽这个名人,却没有几个人知道她长什么样子,有时候他觉得施泽低调得低进了尘埃里。 刚刚搬到这片小区一段时间,但是仅有一墙之隔的两家了没有过交集。有时候他都怀疑一墙之隔的房子里是否有人住。当然起初他并不知道他的邻居就是施泽,直到不小心翻资料时发现了她的住址号和自己有一字之差,门房多了一个以1为单位的数字。 竟然是这样近的距离,一如初见的距离,却并不知道那是她。 他推开门轻声问有人吗?得不到回答只好绕过像打劫过的客厅里东倒西歪的障碍走向开门的卧室。映入眼帘的是怵目惊心的血红“杀”字和床后露出来的一边擅抖的肩膀。整个房间里正回荡着低低的呜咽声。胸腔里那颗跳动的心脏像被刀片划出数条口子慢慢渗动细小的血丝却是尖利的疼痛,随着人体循环传遍了四肢百骸。 脑海里闪起每次自己离开教室时瞥见影像,少女安静的眉眼从书堆里抬起来。眉宇间静得仿佛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 这样的一个女孩起来竟是另人那般疼痛的。“你还好吧?” 头顶上传来清凉低沉的男声,施泽抬起头,透过迷蒙的泪水,寻找声音的主人。眼光直直撞进眼前挺里的少年狭长而深邃的眼,整个人仿佛被吸了进去。 长得真好看,就像所有自己曾经画过的男主角。这是很久之后施泽对高晟的评价。 少女抬起脸的一瞬间,他看见她苍白的脸满是纵横交错的泪水,哭得通红的双眼。高晟下意识的垂下眼睑,避开与她对视的眼,盯着自己的鞋尖。 身体里满满的力气却不知道要如何支配。竟连蹲下身去安慰她也做不来。只是淡淡开口问了一句似乎无关紧要的“有丢什么东西吗?”。却引来了少女更激烈的反应。 高晟立在原地,双手插进口袋里,握紧双拳,良久才转身去帮忙收拾狼籍一片的客厅。留下仍在低声哭泣的施泽。 自己并不能做太多,毕竟在这之前没有过正面交锋。 尽管一样难受却不是那种可以感同身受的心情。 ——那么就只有这样了。 等施泽的父亲施警官在接到消息,处理好所有公事匆匆赶到家时,施泽已经累得歪在被高晟扶好的沙发上睡着了。施警官巡视着已经收拾干净但依然看出被破坏过的痕迹的房子皱起了眉头。——真不该粗心大意让歹徒逃脱。 吒咤黑白两道、铁骨铮铮的施警官看着歪在沙发里沉睡的女儿,眼神瞬间变得柔和起来。而女儿脸上残存的泪痕却深深的刺痛他的心。施警官重重叹了一口气,弯下腰把女儿抱回房间,刚毅的背影在黑夜里微微擅抖。 高晟合衣躺在床上,却无法入睡。 回想起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和自己心里涌起的感情,心里困惑不已。 十八年来的生命从未有过那么深刻的感觉,很久很久以前被告知父母因车祸逝世也没有那么深刻的疼痛,甚至连葬礼上自己也没有哭,真的是生性凉薄或者是年幼的心智并不能了解大人们失去亲人的感受? 然后等慢慢长大之后,本该有的悲痛感却也被时间和后来收养他的姑姑和姑丈的关怀而慢慢冲淡、填补了。 交往的女孩也都是幸福家庭里的女孩,没有施泽那么的坎坷。自然是不会有那么的心疼与深刻了。 那么只是因为同情、可怜那个身世命运坎坷的女孩吧。 只是这样的吧。没有其它。 可是施泽布满泪痕、隐忍倔强的脸庞却依然盘踞在脑海深处,这样的一个女孩,连坚强的样子也是那么另人心疼。 高晟翻过身,蒙上被子,似乎也把盘踞在脑海里的影象盖住,藏起来,却不敢保证以后的日子它会再冒出来。 杜越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她没有叫醒母亲,连灯也没有开就照着窗外透进来微弱的月光,从一片似乎张牙舞爪的黑影中穿过,摸索着回到自己的房间,倒在床上。在酒精的作用下沉沉睡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梦里挣扎的杜越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喉咙里充斥着酸水,迫使她从床上弹起来,将头伸出床边“哇”地吐了一地。 看来,今晚的酒是真的喝多了。 杜越将头和后背靠在墙上,抬手抹掉嘴边的污物,没有焦距的眼睛望向前方。窄小的木窗有路灯光斜斜的射进来,照得房间里简单的摆设呈现出深灰色、诡异的形状,如张牙舞爪着的怪物一般。刚刚吐出来的一滩排泻物此刻散发出阵阵异味,她却充鼻不闻。她把手伸进裤袋里掏出一叠因汗湿而变软黏的粉红色钞票,在黑暗里慢慢清点起来。心里盘算着明晚要怎样推掉酒吧里的这份工作,她不想再去酒吧工作了。 早在别和女孩还在父母怀里撒娇索要史努比或其它玩偶的时候,她已经学会去打工赚钱来养活自己了。不是没羡慕和自己一样年纪,有着幸福家庭的孩子,只是在明白了自己终究不能拥有那缥缈的幸福后她也就不奢望了。在时间里慢慢成长,杜越甚至没有一次真正恨那个被自己叫做“爸爸”,连自己都没见过的男人。但是此刻她恨透了那个男人,像陈世美一样的男人! 如台湾滥情小说里写的一样,她是妈妈未婚生下来的,单亲家庭里的孩子,而她的爸爸在一夜风流之后就远走高飞,飞黄腾达去了。 早就看惯了形形色色的人的脸色,早已懂得人情事故、世态炎凉,她累了。她想辞掉酒吧里的那份遭人唾弃的工作。她早就明白自己常年混迹于非法酒吧,即使依然清白也没避孕套人会认为她是个清白的女孩。从出生的那一天起就背负了不清白的身世,她明白自己和别人的不一样,但此刻她却迫切的想逃离酒吧那个阴暗的地方,她不想再赚那些另她良心不安的钱了。 她也想做个简单的孩子。 胃部传来一阵抽蓄,随即尖锐的疼痛从胃部向四肢百骸扩散。杜越伸手捂住肚子弯下腰,任由头发披散下来,房间里荡起低低的抽泣声,一遍一遍的回荡着。 ——如果可以,我也想快乐。 ——如果可以。 那么漫长的岁月里,望穿秋水般的等等。是否会有一个人和我一样用没有焦距的双眼张望,如早晨涌在巷口和雾一般的未来。 虔诚的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另一个自己,那个叫“双生”的另一个我。 等待有人带来春暖花开,牵手去天使之城。 窗外巷子里的小街上,送早餐的机动车“呼的”滑过有路灯的街道,没入黑暗里,等待下一盏路灯的亮起。寂寥的车灯闪闪的透过窗口,晃在房间的墙壁上,断断续续从不同角度描出少女孤寂的身影。 小女孩背着手,低垂着头站在一旁忍受中年男人的怒骂,老旧的水泥地板上是散了一地的白色碗盘的碎片。“……算了,小孩子……”男人旁边的动了恻隐之心的妇女拉住来回踱步,满嘴脏话怒骂不止的男人,却被男人挥开,踉呛退到一边。男人似乎也是骂得累了,放缓语调“……都说了小孩子不能用。你……唉!算了,你回家吧,明天就别再来了,我这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边说着边看向低头认错、一言不发的小女孩,充满了嘲讽与认命的口气,又心疼的睇了眼地上的碎瓷片。“叔叔,求求你了,别赶杜越走……叔叔……”小女孩走到男人身边,捉住他的衣角哀求道。“唉!你……”“叔叔,求求你了,杜越再也不敢了,杜越会很乖、很乖……再也不会打碎碗了……”小女孩说着双膝“咚”的跪在地板上,膝盖扎在尖利的碎片上,渗出鲜血,却混然不觉。她用细嫩的双手一块一块的拾起碎片,即使被扎得满手鲜血,嘴里不停的哀求着有些动容的男人。“唉!好吧,收拾完了早点回家,明天不许迟到。”男人一脸认命的说。“谢谢叔叔,谢谢……” 满是油烟味的厨房里,穿着服务生制服的几个女孩正端着自己的盘子向外餐厅走去。眉眼深刻的少女端盛着刚从锅里打出来的汤水,跟在众人身生走出。拿着空盘子的、擦劣质化妆品的女子反方向走来,轻轻伸出一只脚绊了最后的少女,又很快的收回去。眉眼深刻的女孩脚下一个踉呛,碗里的汤溅到手背,滚烫的温度灼烧着她年轻的皮肤。她轻哼一声站定,端好盘子从容的走出去,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少女端着食物走向点菜的客人桌号,瞥见不远处反方向走来的化着浓妆的女子。她弯下腰给客人摆上菜,右脚脚跟向后挪出来绊住女子,直起身体,肩膀轻轻顶上已经打滑的装满食物的盘子。盘子顺势一翻,盘子里的食物倾倒在她后背上,而她整个人狼狈的跌在客人脚边的地板上。 端盘滚落在铺满光滑瓷砖的地板上,发出“哐咣哐咣”的声响。餐厅的人都将目光向她们身上聚焦,同在餐厅上菜的几个服务员惊呼出声“杜越!……”“怎么回事!!”女领班从后堂慌张跑出来质问一脸惊愕、化满浓妆皱成一团的女子。“领班,不是我……她……”领班打了个手势打断女子的话。展开职业笑容,训练有素的向被打断用餐的客人鞠躬道歉,然后拉起跌坐在地的少女向后堂走去。“杜越,你没事吧?”“没事。领班,是我自己……”“不要说了。你明天不用来了。”生冷的命令语气,面容端庄的领班将脸转向垂着头的女子。“领班……” 少女低垂的眼角微微上扬,弯起胜利的弧度。 画着浓妆却依然掩饰不了年轻的少女轻轻扯掉搭在自己裸露出来的单薄肩头上的一只肥手。身边一脸横肉的男人伸手又向她抓来,另一只手将一杯酒递到她嘴边,来,来,小玫瑰再陪哥哥喝一杯。 少女忍住涌上喉头的恶心感,不着痕迹的皱了一下眉毛,接过酒杯,仰头灌下淡黄色的酒液,然后将杯子倒过来。周围众人看了一眼没有一滴酒滴落的杯沿,拍手哈哈大笑,赞赏她的好酒量。“各位大哥,今天小妹有事不能陪各位大哥尽兴……”“小玫瑰,有什么事让你这么着急?”“小玫瑰,什么事比……”“实在抱歉。”少女丝毫没有被老江湖们的气势镇住,缓缓开口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口气。“各位大哥,今天是小妹不对,扫了大家的兴,小妹以三杯薄酒向各位赔罪,望各位大哥多包涵。”说完一一捧起三杯酒一饮而尽,然后在从位黑道大哥面前全身而退。 从跪地哀求的小女孩变成勾心斗角保护自己,圆滑世故,全身而退的少女,不过十年的时间,三千多个日夜。漫长的岁月里她已经跌跌撞撞的走向一个成年人。 这样一个身世坎坷,命运多的女孩已经在时间洪流的冲击下在物欲横流的金钱时代里漂泊太久太久太久了。 曾经空明的她已经湮没在过去里。苦苦挣扎的少女正在等待下一站的春暖花开。 ——只想可以快乐。 ——只想…… 高晟合上生物课本,揉揉发酸的眼望向窗外暗下来的天色。被夜色模糊的景像在风中呼呼向后倒退。坐在旁边靠窗的施泽已经沉沉睡去,脑袋一下一下的贴向车窗又退回来,像左右摇摆的电动玩具一般。苍白的脸衬得她的黑眼圈越发壮观。 还真能睡。高晟将课本放在座椅间空出来的位置上,站起身从头顶的置物架上取下自己的背包,坐回到座位上,将背包放在脚边的过道上。 列车里的空调呼啦呼啦的吹着凉风,虽已是夏天,但是夜里的温度还是很凉。他又看了一眼从一上车就一直在睡觉的少女,从包里拿出外套小心翼翼的披在她身上,又轻轻地的把她晃个不停的头枕在自己肩上,才安心闭上眼,打算睡一觉。 认识这个眉眼安静的女孩也不过就三天,但是他已经基本上了解了这个安静、简单的女孩。爱睡觉、粗心,爱逞强、胆小。是个矛盾的综合体。 如果不是这一次全国物理竞赛和艺术大赛正好同时举行决赛,并且地点又恰好选在首都的某所大学,他们根本就不会有交集。直到一年后的毕业散伙饭后他都不会忘记,曾经有个画的一手好画,叫施泽的女孩和他同班。 尽管在这之前曾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施泽这个名字和一幅画盘踞在他的脑海,曾经他很想问她,是否寂寞了很久。 其实在这之前,他是知道施泽的,知道她的存在的。 高中入学的第一天,天下着一场安静却不小的雨,高晟撞见了一个背着大大画板、怀里抱着纸张的女孩。 她怀里抱着的画纸因为大力的冲撞力滑落湿漉漉的地面,画纸上鲜明的色块在水洼里慢慢化开。当他慌张的捡起湿了一大半的画纸想要向她道歉的时候,女孩已经走出他的视线范围,只留下一道萧索的背影。 那幅湿了一半颜料化开的画依然那么另人心动,画纸的右下角用漂亮的钢笔字龙飞凤舞的写着两个字“去爱”。 后来他知道她就是施泽,明华中学的艺术特招生,和他一样与所有有不同特长或成绩优秀的同学一起被编进明华中学的实验班。没有正面交锋过。 尽管他一直以别人羡慕或嫉妒的成绩排在第一,尽管他的交际圈很广,朋友很多,是老师眼里难得一见的好学生,同学眼里尽职尽责、能力很强的班长,也依然撼动不了低调存在着的她。 周末的早晨,逼仄的小巷里,一如往常的传来各种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蓄意或是惯性用错水龙头,被主人发现后的漫骂声,睡得不安稳的婴儿哇哇大哭的声音,被吵醒后打开窗户的恕骂声…… 巷子里为了生活劳碌奔波的人们并没有因为周末而暂停工作。在到工地上工的男人依然将就简单的早餐,两个馒头一杯白开水或是一碗炒饭,之后带上安全帽穿着肮脏老旧的衣服,骑着同样老旧的摩托车,发出“扑扑”的声音向巷口骑去;没有高文凭需要兼职、依然稚气的青年仍然是一手揉着眼,一手提着早餐,被进入后更年期的母亲从房门里推搡出来,肩上斜着从地摊里买来,印有nike或addidas字样的劣质挎包,步履虚浮的向巷口走去…… 巷子里唯一安静的平房里,衣服朴素、气质安静、面容虽有淡淡皱纹却依然漂亮的杜女士“吱呀”推开老旧的木门,轻轻将脸盆里的水倒掉,转身回屋。 安静的杜女士和巷子里聒燥的女人迥然不同,仿佛微服出巡的皇后一般,平凡却有着街巷间女人没有的高贵。 杜女士走进杜越房里看着女儿连睡觉都不安稳的眉头,漂亮的单凤眼染上薄薄的雾气,她弯下身将被子重新盖回有踢被习惯的女儿身上,掖好被子才走出客厅。拿起扫把和垃圾铲回到女儿床边,将地板上的异物扫进铲子里,动作轻柔,没有发出声响吵醒疲惫不堪,仍在沉睡中的女儿。 不属于巷子里机动车的喇叭声尖锐的从巷口传来。床上的杜越在母亲的背影消失后睁开眼睛,盯着已经泛黄、石灰开始脱落的天花板。窗外小巷女人特有的尖利噪音从微翕的窗口传来,伴着一声又一声尖锐的嗽叭声。“……真是表里不一的女人……”“……瞧你那酸溜溜的语气,要不你也……”“……嘴溅!我家的那口子非得……”“……就是,哪像她,带着小杂种的贱……” 杜越从床上跳起来,光着脚走在冰凉的水泥地板上,三步并做两步的冲向窗口,大力拉开木制的窗框。窗外的三姑六婆收住嘴,随即尖利的噪音拔高“要死啊你!……唉哟我的心脏……”“闭嘴!!!”“哟……你还……” 杜越抓起窗台前种了几年也没有开过花的两盆太阳花用力的朝窗外砸去,尖利的破碎声在空气中暴响起来。窗外的女人慌乱的跳开避开飞溅的泥土,尖细的噪音只吐出一个“你”字就被杜越铁青的脸吓得溜走了。其她的女人见状也纷纷作鸟兽状散开。 杜越望了一眼涌着雾与光的巷口,深色的名牌轿车已经缓缓启动调转车头,她关上窗,回到床上,将头压在枕头下。 手机发出“嘀嘀”的震动声,杜越伸手在床头摸索到手机,打开信息。 越越,妈妈有事要晚点回去。记得吃饭。 握手机的手因太过用力,指节泛起白色。杜越望抽未关严的窗口透过窗翕看见已经黑压压的天和对门亮起晕黄的灯。隔音效果很差的房子里传来邻居锅铲碗筷碰撞的声响,隐约间还闻见浓郁的饭菜香。 杜越狠狠摔掉手机,黑暗里发出“啪”的声响。她从床上起来,光着脚踩在冰冷的水泥地板上,在黑暗中向客厅走去。 浓重的夜色,逼仄的巷口停下一辆和夜色一样深的奔驰。杜女士向西装笔挺的中年男子道谢、道别,然后,走进漆黑逼仄的巷子。 打开门,伸手按亮客厅里的电灯,杜女士被客厅里的人影吓了一大跳。晕黄的灯光下,杜越靠着老旧的沙发,没有表情的坐在那里。头顶的灯光打在头发上,散发出柔和的颜色,脸上却是一片淡淡的阴影。似乎已经坐了很久很久了。“越越,怎么了?”杜女士将挽在手里的精致新款小皮包搁在门边的矮柜上,褪下脚下的高跟鞋。快步走向沙发,坐在女人身边,抻手搂住女儿的肩膀,询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身上布料质感很好的丝质礼服褶皱了一大片也没有发觉。 杜越转过脸,将目光看向母亲,那身昂贵的礼服在灯光下折射着丝丝细小的光。低胸设计的领口上缀着发光的细小珍珠,反射着显眼的光,母亲身上传来淡淡的不同以往的沐浴露香味的香水味。“妈,是真的吗?”“越越,你说什么?没头没脑的。”“妈,是不是真的?巷口的奔驰……”“越越,妈……” 挥开母亲的手,杜越站起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杜女士擅抖着身体,双眼蓄满泪水,颤着对着女儿的背影呼唤:越越……“妈,我累了。” 疲累的声音阻挡了母亲温婉急切的声音。轻轻合上的门扉阻隔了门外的光线。杜越将背轻轻抵在门板上,泪水缓缓滑落眼角,划拉出细小的泪痕。 第四章 提醒 从办公室出来的杜越站在门口向站在黑板的老师打了声“报告”,在得到老师不耐烦的允许下走进教室,回到自己的座位,不理会讲台上的老师,弯起手肘摆在桌面上,整个人像无脊椎动物一样趴在微凉的桌面。 那个温文儒雅的中年男人一脸无奈的表情依然占据她大半个脑袋。那个轮廓深遂的男人是她的班主任,有着温和的脾气,对学生很好,几乎所有的同学都喜欢这样的老师。 杜越也不例外。对这个仅是自己班主任却一直表现出超出平常关心范围的老师,杜越一直觉得愧对他。那个男人,很多时候杜越在他身上看见从未有过的父亲的影子。这种想法从杜越刚踏进这所中学的第一天起就一直横亘在她身体里。 已经是九月的天气了,空气里的温度也比夏日的温度凉了一些,但是周围拥挤的人群却令杜越感到压抑的闷热。杜越一个人拖着一堆沉重的行李,拼命的要在人群里挤出一条路来,却很快被那些急切的家长推开。 杜越懊恼的停下脚步,任人群从她旁边移去。“来,让叔叔帮你。”头顶上传来低沉温柔的声音,杜越只看见一比黝黑的大掌从她手中拿过沉重的行李箱和装满日用品的塑料大桶。她抬起头,眼光生生撞进男人深遂的眼。他微笑着对自己说“叔叔帮你找宿舍。人很多,别跟丢了喔。” 杜越连谢谢都忘记说,跟在提着行李箱和大桶一路喊借过,向前走的男人身后,就像跟在父亲身后一样。 低垂着头,刘海覆住湿热的双眼。 杜越垂着手看着弯身为自己铺床,叮嘱自己要注意保管好财物等等的男人,第一次明白什么叫不知所措。看惯了所有人的冷脸与虚情假意,早已学会虚合逢迎、圆滑世故的少女第一次感到世界上还是有好人的。这个世界并非一直冰冷残酷,至少这个不相识的男人给她带来了短暂的温暖。 好了……男人欲出口的话语被自己身上突然发出来的音乐声打断。他伸手从裤袋里掏出闪灯的翻盖手机接电话。 男人应答两声后面带歉色的向杜越说“叔叔有事要先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说完人像旋风一样旋出去。“好。”杜越单薄湿润的声音轻轻响起。错过关键环节的新室友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看了她一眼,又向四周扫了一周才开口“咦,你爸爸呢?……那么快就走了……”“……不过,真羡慕你!我家的老头都不肯来送我,还说什么……” 想否认的话语被“爸爸”两个字生生的撞回肚子里。“你要吃苹果吗?新室友递过刚洗好的苹果。”“不用了,谢谢。”杜越转身快步冲进卫生间,“嚓咔”反锁上卫生间门,大力拧开水龙头。自来水强烈地冲击在贴满光滑瓷砖的地板上,发出“涮涮”的声响。 泪水漫过眼眶淌过干涸的脸脥,她的身体顺着背抵的墙壁缓缓下滑。杜越咬着手臂哭了。 “爸爸”这个词,对于她来说是多么的陌生?呵。只是简单的重复张嘴吐出声母b和韵母a合音的动作,可是杜越从来都没有发出过这简单的声音。这个词似乎从没在她的生命里存在过。 杜越刚上小学的时候是个老师宠爱的好学生,她当过班长。 有一次班里上公开课,老师让她读一段课文。身为班长的杜越觉得很娇傲。稚嫩的童音咬字清、字正腔圆、抑扬顿挫的读着课文,老师都欣赏的点点头。而杜越的声音却突然停下来了。 年轻漂亮的老师柔声问她:杜越,怎么停下来了?小小的杜越没有回答,垂着头盯着课本上的“爸爸”两个字,心里泛起酸酸的感觉。别的小朋友家里都有爸爸,可是她家里没有,她没有叫过爸爸。 所有来听公开课的老师都看着她,讲台上年轻漂亮的老师尴尬的催促她继续,语气开始不耐烦了。 我不会念。 连爸爸都不会念,那你是从哪里来的野种?!恼羞成怒的语气。 小小的杜越连书包都没拿就迈开小脚向教室外跑去。留下一室惊愕的老师和学生。 ——就是不会念啊。 ——都没有爸爸怎么会念。 上六年级的小学生,老师便要求他们每周都要写作文了。 这周,带毕业班温和的中年女老师布置了一篇名为《我的爸爸》的作文。要求明天要有爸爸的签名交上来。 第二天老师清点作业的时候发现杜越没有交。按照贯例,她被罚到教室后面罚站。 杜越站在教室后面的墙边,在老师转身背对他们的时候用铅笔在为了迎接市领导检查,昨天刚清洗好的雪白的墙上写了一遍又一遍的“爸爸”。 坐在后面的一个调皮的小男生举手向老师打小报告说杜越破坏公物,在墙上乱写乱画,不是好学生。 正忙着评市级优秀老师资格证的老师怕搞砸这一次的检查,得不到校领导的同意与签字,便狠狠的骂了杜越一顿,并要求她放学后将墙壁清洗干净。 低垂着头认错的杜越听着老师的漫骂声,小小的年纪却已经懂得人情世故,世态炎凉,她抬起头,通红的双眼看了一会儿,然后愤然离开。 那是她第一次逃课,从学校后围墙爬出去的时候,围墙上倒插的玻璃片划过裙子,腿也被划开了一大口子,鲜血沿着她前进的步伐一路滴过去。 视界里模糊一片。 ——所有人都有爸爸,只有她没有。 ——只有她没有。 杜越将头歪向窗外,抬起一只手揩掉眼角残存的泪水。 爸爸,没人爸爸那么多年了,已经习惯了。已经开始迈向成人了,才决定要一个男人给我父爱。呵呵。杜越你真可笑呐!和你妈妈一样可笑。 早晨出门前母亲解释的话语还停留在耳边。“越越,妈妈只是想给越越找个爸爸……林叔叔他并不是那种人。”“……越越,妈妈并没有那么喜欢作贱自己。”“……妈妈也希望你可以像其他女孩子一样,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和朋友去玩,而不是每一天都在忙着打工。”“……越越,妈妈不想你也和妈妈一样辛苦。” 辛苦?很辛苦吗? 杜越并没有很辛苦。杜越只是比别人少了一个爸爸而已。 有没有爸爸已经不重要了。 妈妈姓杜,爸爸姓越,所以就要杜越吧。 这个名字已经承担起了家里的一切。我已经不懂什么是温暖了。 妈妈,杜越已经累了。 ……其实,不过是一个空虚太久的女人需要依靠。我能理解的。 悲伤和疼痛顺着连接胸腔里那颗跳动的心脏血管蔓延全身。哽咽和肺里的co2一起从胸腔升华,揉粹进空气里,了无声息。 ——如果可以,我也想快乐。 ——如果可以,我也想做个好孩子。 ——如果可经,我也想,——想有个爸爸。 ——爸爸。 北方著名的那所高校的大礼堂里,来自全国各地的中学生代表挤满大礼堂。两项全国中学生瞩目的大赛已经结束,只等着讲台上的主办方和评委们宣布结果。 因为来得比较晚只占得呈行梯状往后升叠的后排高座位上的高晟望向那一片黑压压的头顶,很快转头扫了周围稀稀落落的几个人,脸上大都带着失望的表情,似乎早已经知道结果了。想是发挥得不好,本不想来参加颁奖典礼却不甘心。抱着也许地自己搞错了的心态来的。 身边和他一起来的施泽已经单手撑着脑袋,又打起瞌睡了。高晟看着对方事不关已的样子重重的叹了气。随即又想起历年的事改变拉想法,或许她撒早就知道会是别人羡慕不已的结果才这样的吧。 讲台的话筒里传来两项大赛相同承办单位代表冗长的发言,使人昏昏欲睡。 评委开始从后面公布物理这一项的获奖名单。高晟拿起手机查看新收到的短信。“结果怎么样?”同班交情较好的男生率先发来信息,然后接连有信息发进来。忙着回信息的高晟并没有注意活动已经进行到颁奖这一项了,依然是从得名次的最后一名开始。 第一名在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高晟正将信息写到“可能”两个字。直到颁奖人员再次不耐烦的叫着“高晟”,他才匆匆打下“领奖”站起身向讲台走去。 坐回座位之后才发现自己领的是第一名的奖状和奖杯。少年皱了眉头,心想是不是发错了,正要有所行动时,讲台上的话筒已经开始宣布艺术赛的获奖名单了。他手握着手机,正要发信息,却又停下。看向身边依然沉睡的少女,心想等她的结果再一起发信息好了。于是开始认真听由话筒扩大的声音。 艺术类的颁奖似乎比自己物理类的颁奖要隆重多了。评委不仅读出获奖者和所在学校,还读出作者画画的主题,并且还将获奖作品制成影像投在讲台后的大幕布上。 高晟看着一幕接一幕的画面,手不禁握紧。读了很多名字依然没有听见自己早已熟悉的那两个字,属于身边少女的名字。 听到“施泽”那两个字的时候,高晟发现自己松了一口气,却错过了大屏幕上的画面。而讲台上的话筒也暂时停下来了。这么说她也是第一名。 他轻轻推了推身边的施泽,少女似乎睡得很沉,吓得不小,睡眼迷蒙的问他发生什么事了。高晟有些无奈的摇摇头,随即展开温和的笑容说“第一名,很厉害啊!” 施泽揉揉眼睛,这才发现对方手上多了一张奖状和金闪闪的奖杯,尴尬的笑了笑,表示自己真的睡过头了。 听见自己名字的时候,没有让身边的少年提醒,一派悠闲的起身去领奖,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高看向过道里少女微微弓着肩线的背影弯起嘴角。然后笑容在扩散的视线接触到大屏幕上的画面之后凝在脸上。 那鲜明的色块,唯美的意境,在他的认知里,只有大师的人物才能画出来的。 淡色的背景和简单勾勒的路人形象,两个身形寂寞的少女相反方向行走,空间的位置差异却注定着她们的擦肩而过。 高晟手指在键盘上飞快的打下一行短信,发送出去。想像着一秒钟后千里之外的教室一片欢腾的景像。 和施泽一起第一名。 施泽坐回少年身边的座位时少年刚刚结束发送信息。她看了看周围的人群,感觉有异样。“他们怎么了?”“可能是羡慕吧。我们都是第一名呐。”“哦。” 周围好奇的眼光向从一开始就很低调却深藏不露的少男少女聚焦。“——都是明华中学的啊……”“——很般配的样子……”“——那个施泽好厉害啊!每年都是第一!”“——高晟也很强,每年都拿第一。”“……” 原来那么多年来都是站在相同的高度上,相互低调的存在着。 原来很久以前就已经那么近了。 嘈杂的候车厅里,少年少女并肩坐在蓝色的候车椅上。脚边分别摆着自己的行李。 施泽向四周望了望,又将目光调回低头发信息的高晟身上,脸上尽是无聊的表情。她看向身边微笑着的少年,心里一瞬间恍惚。他笑的样子真好看。“有什么事吗?”感受到少女注视的少年微抬起头问她是否有问题。差点被捉包的少女笑着摇头说没事,脸上浮起轻微的红晕。 少年修长漂亮的手指在磨损很重的手机键盘上飞舞。施泽收回视线轻轻叹了口气,拿出自己用了很多年却依然很新的手机。心里有悲凉的感觉慢慢升起。 想了很久,她才决定给施警官发一条信息,虽然知道不赞同她搞文艺的施警官不会感到高兴,但是也只能告诉他了,没有别人。 像是收到很搞笑的短信,少年将头转向刚按下发送键的少女笑着说“他们说要搞个欢迎会。”“啊!”“我们班那群家伙说要给我们搞个欢迎会,说是庆祝我们夺得第一名。”“这样啊……很好啊。” 真的是我们?不是因为你的光芒吗?一直以来,得到无数个第一名也没有人会注意,但是你就不一样了。如果不是你恰好和我一起来,就不会不这样盛大的欢迎会了吧。“怎么?不高兴么?”“没有,只是有点困了。”躲开少年询问的视线,施泽别过头假装要睡觉。高晟看着她苍白的脸上清晰可见的黑眼圈,皱起眉头,晚上她都不睡觉的吗?“先别睡,上车了再睡吧。”“好。”听话的睁开双眼看向头顶滚动的班车提示。“可以……我是说你很喜欢睡觉吗?白天。”“嗯。……有什么问题么?”“只是觉得很特别,很伤身体。”“习惯就好。”高晟看向身边一脸平静的施泽,云淡风轻的语气,仿佛事不关已一般。初见时的疼痛又开始在心里慢慢升腾,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两人之间的空气安静下来,沉默的暧昧在近在咫尺两的呼吸间流转。 白天喜欢睡觉,因为夜里根本睡不着。感受不到光线的视界里,是满满的空洞与寂寞。 不管多深的夜,你都能感受那些光线,不管有多微弱,你都能感受的吧。不管是从云层里透出来的淡色月光,还是窗外晕黄微弱的灯光,都能感受得到的吧。而我的视界里只是无限的黑暗。 不敢安睡,害怕会永远沦陷进黑暗里,再也醒不来,再也不能看见阳光或是其他各种颜色的光线。 连白天也不能。 -;;高晟转动头部活动早已僵硬的颈部,视线落在身边垂着头靠着椅背沉睡的少女身上。耳朵里塞着的白色耳麦漏出轻微的声响,他好看的脸微皱起眉毛,动作轻柔的将她挂在身上的耳机摘掉,从她手里拿过要滑落的mp3关掉放在一边,拿出垫在后背的外套轻轻盖在女孩身上,然后把她的头颅枕在自己的肩膀上。 窗外的天空已经暗下来,呼啸而过的是一大片一大片带着风声雨声的黑暗。 她苍白的脸衬得眉眼很清晰,安静的表情竟是如此的寂寞。 那天颁奖结束后,很多人都围过来问她怎么可以画得那么好。高晟站在她身边视线远远落在大屏幕的画上,他只想问她是不是寂寞了很久了。 -;;车窗外夜色依然很浓,雨正在下。 而你在我的右手边,寂寞的容颜安静于荒凉中。 想握住你的左手,给你我右手心的温暖。 施泽背着画板,手提着轻便的小行李袋走出候车室,被眼前的影像吓了一大跳。身后两步背着包提工具箱、低头看短信的高晟站在她身边也停下来问“怎么啦?”“你看。”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高晟惊得睁圆了双眼,门口一群青春洋溢的男孩女孩正排成队对他们表示欢迎,当头的男生还举着鲜红的大旗,上面用明黄漆漆上两列大字:明华中学全体师生,恭迎才子佳人凯旋。“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两人步履艰难的走向人群,周围在候车室等车或是和他们一样刚从千里之外归来的人们,将目光向这群青春洋溢的男孩女孩聚焦。 高晟只觉得后脑勺有大滴的汗水滑落——汗颜。 男生们一个个过来拥抱归来的少年说着恭贺的话语,而女生则在一旁热烈的拍手,并未表示太突出太激动的反应。 施泽站在一边看着这一幕心中的失落感慢慢上升:果然是因为你,我不过是个陪衬,或者连这个都不是。 一个衣着亮丽面容姣好的女孩靠近高晟,挽着他的胳膊,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施泽眨眨酸涩的眼睛,明白自己与这一切格格不入,转身离开。 被包围在人群中接受祝贺的高晟扫了一眼周围也没发现施泽,轻声问道:施泽呢? 不知道哇。都还没向她祝贺呢!热情的男生转身找了几圈也不见人,只好放弃。 搜寻的视线落在涌向车站外的人群里。背着大画板的少女湮入汹涌的人流里,微微弓起肩线的背影显得那么寂寞。心里那种莫名的疼痛感又被微微拉扯出来。高晟忆起上车之前少女那句平静的话语“习惯了就好”,那安静的眉眼是浓得化不开的忧伤。 ——怎么走了呢?东西还在我这里。 ——这种生活怎么可以习惯了就好? ——至少你先让我往进你那边去。 杜越从学校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她看见房里灯知道杜女士在等她,却没没有像平常一样叫她给自己开门,而是拿出钥匙准备开门。刚插进锁孔的钥匙,还没来得及打开门,门就已经从里面被拉开了。杜女士侧身让她进屋,宛声对她说:越越回来啦!妈妈已经煮好饭了。“是越越回来了吧。”低沉浑厚属于事业有成的中年男子的声音从厨房方向传来。一个穿着简单家居服,围着围裙的男人端着汤从厨房里走出来。杜越的视界里瞬间将男人的身影在瞳孔里拉大,像电影里用的特写镜头一样。 本就不宽敞的屋子因为男人的出现而变得更加逼仄。杜越看向弯身摆汤的男人有一瞬间的错觉,这样才算一个完整的家吧。“越越,这就是妈妈跟你说过的林叔叔。向叔叔问好。”“……”“干嘛那么见外。来,来,吃饭。越越一定饿坏了吧。……呃,不介意叔叔叫你越越吧。” 杜越深深望了一眼林先生弯起嘴角说不介意。——既然你都叫得那么顺口了,又何必问我呢? 这样一个事业有成的男人想必不是巷子里三姑六婆所说的负心汉吧,也不是像那个扔下她们母女不顾的男人吧。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这顿晚餐竟进行得无比顺利。 送走了林先生,杜越就回到房间里,躺在床上思量着下次再见到林先生时她是否应该表现得更热情一些。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想接纳她都没关系,只要母亲幸福就好了。跟了林先生那样如稀有动物般罕见的好男人,妈妈一定会幸福的吧。 其实也曾经看过关于林先生的报导,只是她从来没有想过只会在小说或是偶像剧里才出现的王子与灰姑娘的戏码会真实的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即使这对王子与灰姑娘的年纪,要比戏里的老很多,也的确是这样的。 那么,这样一个家财万贯、有钱有权的男人,不至于无聊到玩这种游戏吧。如果只是一场游戏,他没有必要百般讨好她的。 既然这样,杜越你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那一定要学会微笑着祝福他们。 原本热闹的午休时间因为接近期末而变得紧张与安静。走廊上没有相互追逐打闹的人影,只有稀稀落落靠在栏杆上享受阳光沐的同时复习功课的同学。教室里只有偶尔低低的讨论问题的声音。 林旭环顾周围安静复习功课的同学,心里有一闪而过的嘲讽。离下课铃响后已经有十分钟了,身边却没有一个人有要去吃饭的意思,或者有些人是有心没胆。坐窗口那个男生早已坐不住了,频频向外张望楼下过往的人群。 林旭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想起今早出门之前父亲对自己的叮嘱,霍地站起身。被强行拉开的椅子与水泥地板摩擦发出巨大声响,引来周围同学或欣喜或厌恶或白目的眼光。他不以为意的扫了一眼众人便向门外走去,脚下的名牌运动鞋与水泥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走到楼梯转角时,他微微倾头,从眼角的视界里看见从教室里陆续出来的同学,挑起嘴角嘲讽的笑。 他没有直接从顶层走到楼底前往饭堂,而是绕到中间与自己隔着一个天花板,与一大片浪费掉的空间距离的教室,找一个叫杜越,未来可能会成为他妹妹的女孩。 当父亲对他说起要再婚时,他并没有很诧异,毕竟已经十几年了,父亲也该找个女人回来,替他那个为了艺术与理想中的爱情毅然抛夫弃子,和一个陌生男人私奔的母亲好好照顾已经没有那么年轻的父亲了。 他见过父亲经常提起的杜女士,那是一个温宛的女人,不像其他耍尽手段接近他们家的女人。他没有见过一个会为找他一块五角钱,而追了他半条街的女人。 那天林旭抱着玩玩的心态,去杜女士摆的面摊吃一碗廉价的牛肉面,然后将一张五块钱的纸币交给她,骑上自行车飞奔离去,赶往下一个游戏场所。但是那个傻女人竟然追了他半条街,将该找补的零钱交给他。末了还加一句:下次别这么粗心了,父母挣钱不容易。 而这个女人在他叫她杜阿姨的时候她竟没认出他。 林旭当场就想到了圣母玛利亚。 这样的女人比他的亲妈要强很多了。 那就没什么好反对的了。 至于那个未来的妹妹,杜越,他会好好照顾她的。 “同学,请问杜越是在这个班吗?”“嗯……不过她正在睡觉。”戴眼镜的男生伸手指指靠窗那趴在桌子上的人影说。林旭道了声谢便径自走进空荡荡的教室,其他人应该都去吃饭了吧。“起来吃饭了。”“别吵!……”正在睡梦中的杜越挥开来人的手,将脸转向另一边,继续睡觉。林旭皱起好看的眉毛,又揉揉她乱糟糟的头发,对方依然挥开他的手。果然如传说中的那般难搞。“喂,起来吃饭了!!”林旭弯下腰凑近她耳边大声喊,对付她这种人只能用非常手段。果然,少女抬起依然迷蒙的眼,却看得带怒气的脸。“起来吃饭了,再睡觉,不按时吃饭对胃不好。”“干你屁事!咬牙切齿的语气。” 林旭更皱紧好看的眉毛,拽起她的手臂向外拖去。 被人打扰睡觉的心情本来就不爽,再看见这个手段强硬的家伙,心里火气更大。不理会眼前这张熟悉的俊脸与脑海中某部分记忆重叠,杜越弯下腰,张嘴将牙齿烙在对方穿短袖t恤裸露出来的手腕,耳边顿时传来如预期般的嚎叫声。 林旭拉回自己冒出血印的手臂看向一脸得意的少女,字不成句“你……”“我怎么啦?!”“你爸没教过你礼貌吗?” 胸口像突然辟开了一道口子,紧接着有人跟着灌进纯浓度的强硫酸,被腐蚀的疼痛和酸楚蔓延到四肢百骸。杜越透过眼前的薄雾看向痛得龇牙咧嘴的少年,抬起脚重重的一踩,然后转身“咚咚”跑下楼梯。 ——是的,没有教过。因为根本没有爸爸。 ——在你之前,根本没有人告诉我,礼貌是要由爸爸来教的。 脚背上传来尖锐的疼痛,一直蔓延到了心里。眼里盈着泪却一脸倔强的表情,胸腔里那颗跳动的心脏仿佛也被重重的踩了一脚,掩饰不住的心疼。 看向消失在楼梯转角的背影,林旭忘了去追,心里一直空缺出来的那个位置,似乎已经在她将牙齿烙在手腕上之后,也被烙了进去,隐隐做痛。 后来他才知道,虽然他们都是单亲家庭的孩子,但是他比她幸福多了。至少巷子里同龄孩子直接而简单的伤害他不曾有过,巷子里长舌妇拐弯抹角的嘲讽他不曾面对过。在认识她之前,他也不曾知道,会不这样一个女孩,在他的生命划出那么深的痕迹。 第五章 小时侯 为什么要跑呢?是真的没有爸爸。 明明埋得很深的伤口,像突然被正在运作的挖掘机的大铲子不小心轻轻刮了一下,剥下泥土连带那结痂的伤口也被划拉出另一道口子,正汩汩地冒出带腥味黏稠的液体,赤裸裸的暴露在空气中。被撕裂般的痛感,像爆炸般带着强烈的气压向四周扩散,所到之处满目疮夷。 暴烈的阳光下,少女仰起头努力眨眼睛,然后将视线下调至眼前比自己高一半的围墙。围墙顶上插满的玻璃片在阳光下反射出一大片白晃晃的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抬起头看天的时候,杜越被白晃晃的日光晃到双眼,疼得泪水都要流出来了。小说里写的忧郁的主人公会在没有人的地方仰起x度的角,望向天空,演绎寂寞,感怀悲伤都是假的啊!这样仰着头看天不仅容易被光刺到眼睛,也很容易得颈椎病。 杜越扯开嘴角嘲讽的笑了笑,微翕的双唇瞬间被悲伤拉扯出来的哽咽填满,溢向空气里。“——可是,如果天上真的有上帝。”“——希望他可以听得见……” 高晟拖着行李回到家时,家里人都吃饭了。几个小时前被热情的同学拉去开庆功宴,其实不过是被管得太久的学生刚好可以找个借口好好的high一场,去之前已经打电话告诉家里不会回来吃饭了,可是打开冰箱找饮料的少年还是在看见依然给自己留下的那份饭菜时决定再吃一顿晚餐。 听到动静的姑姑抛下最爱的韩剧前往厨房热饭菜,无论少年如何劝阻表明自己可以也没用。他只好摇头去客厅摆好桌椅。由于厨房的空间并不够容下四个人的饭桌索性就搬到称得上宽敞的客厅,使用可以活动的桌椅用餐,之后收拾好客厅又回到宽敞的样子了。 坐在三组一套沙发主沙发上的高婕一脸哀怨的看着高晟说“哥,我们家重男轻女的观念还真严重。我晚回家,妈都没替我热过饭菜。”“还说?妈哪次不是等你回来才吃饭啦?”曲起手指顺手敲了女孩的额头,满意的换来女孩心虚的笑容。 从被收养了之后他说和高婕一样称姑姑和姑丈为“爸”和“妈”。也决定这样一直下去,至于自己的亲生父母,他并没有一直揪着过去和自己不放。 母亲从厨房里端饭菜出来招呼正在斗嘴的男孩女孩吃饭,标准馋猫的高婕也跟在高晟后面入座,又一番狼吞虎咽,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腰围是否会在明早长出一圈。“哥,刚才你到底嘛去了,是不是又去诱拐良家妇女了?!”一脸要敲竹杆的高婕靠近高晟身边贼贼的开口,换来的是少年的一句“无聊”和一记暴粟。“可是阿泽早就回来了。你们不是一起从北京回来的吗?”已经单方面和施泽混得很好的女孩亲昵的称呼邻居的冷淡少女。 高晟微微皱起眉头起身进自己的房间找出不属于自己的画具箱就出去了。 施泽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看碟,脑子里却一直在回忆着下午的情景,慢慢消化心中巨大的失落与寂寞,没发现影片已经看播到尾声。 听见门铃时,门外的高晟已经按了很久的门铃,差点就因担心她会遭遇时的事又一个人哭而踹门入时,门却被拉开了。“有什么事吗?”施泽站在门口,看着眼前从几个小时前直到现在一直缠在脑海里的少年,没有让对方进屋的意思。“来还你的画具箱,”高晟却提着画具箱挤进来,视线接触到客厅矮几上放着残有面渣和汤水的泡面碗时皱起眉毛,“你就吃这个?”“嗯。”施泽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淡淡的应了一声。 见对方没有多解释的意思,高晟只好转移话题“今天为什么不等我一起回来?” 语气中有自己察觉不到的轻微怒气。“嗯?”不告而别指的是在车站里的事吗?那时候纵使我跟你说要先离开你也不会听见的,毕竟我融不进那么热闹的世界啊。“见你很忙的样子就先回来了。”也没有熟到要一起回家的关系,虽然是靠得很近的邻居,也只是简单得不能再平淡的关系,就算加上是同班同学的关系也没你和围在你身边的人熟。所以就先回来了。 高晟放下画具箱环顾周围也没有看见男主人,叔叔还是没回来吗?“到外地查案去了,明天才回来。……很晚了,你回去吧。”施泽抬头望了一眼,墙上的电子挂钟,分针和时针已经在左边交成直线了。“好,明天见。”看了一眼她她安静的眉眼,转身出了门。 女孩都是那么善变的吗? 还是她一贯如此冷淡? 再次见到林旭之前,已经被告知母亲会在十二月与林先生结婚的杜越并没有很惊讶。不管怎样,搬离那逼仄的巷子对母亲总是好的。也是那时她才知道,初次见面被自己烙了一排牙齿印、加一脚的少年,是自己未来法律规定的哥哥。 所以当午休时间再次看见林旭出现在自己班教室前时,杜越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倒是同班的女生仿佛看见天兵降临般沸腾。没等对方开口叫她,她已经径直向他走去,引来教室里女生们成群的哎怨与无数个透着恶毒的眼神。 坐在校外对学生来说高消费的餐厅里,杜越盯着从头到尾始终保持着绅士微笑、迷得女服务员频频张望的林旭,凉凉的开口“:你确定你是找我出来吃饭,不是出来泡妹的吗?”空气中慢慢滋生出剑拔驽张的气息。“女孩子还是不要太牙尖嘴利的好。将来我可不想有个嫁不出去的妹妹。”“还便宜了你捡到这么个妹妹。”杜越拿着小调羹搅着精致咖啡杯里黑乎乎的咖啡,打心底里排斥。有钱人的生活都是这样奢侈的。“你们有钱人都是这样奢侈的吗?” 举起的咖啡杯僵在半空中,林旭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毛,放下杯子看了一眼少女略带嘲讽不训的表情,淡淡的开口“以后你也会习惯的。”“我这人天生的贱命,恐怕承受不起。”说完转身离开。习惯?已经习惯了靠人脸色生活,突然有一天在别人看你的脸色生活,这种生活方式很好玩吗? 人总是这样犯贱的吧。 林旭看着有些莫名其妙离去的少女,呆愣片刻,然后追出去拽住她的手臂“你怎么就这么任性呢?”“我就是任性!!”欲挣开握住自己手臂的手却被握得更紧,杜越干脆不挣扎了。“好吧,那你想怎样?”静默了几秒后,林旭妥协,稍稍松开握着她的手,却依然拽着她的手臂。“好好的一顿饭,干嘛非得弄得那么浪费!我要去吃牛肉面!!!”“好。” 握着她手臂的手改成牵她的手,感受着对方纤细的骨节烙在手掌上微痛的触觉,冰凉的温度渗进自己皮肤里,夏日燥热的空气也降下了很多。 林旭转头看身边眉眼深刻的女孩,心里像突然被种下一颗种子,正在悄悄成长,等待破土而出。 这样倔强的女孩任性起来竟也可以这般可爱。 那个自己仿佛永远也不会有交集的少年,却像装甲车一样推进她筑起的城墙,以锐不可挡的力量穿进她的生活。每天准时出现在她教室,拖着她去吃饭和她着较量牙尖嘴利指数的游戏。在别人看不出来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一眼看穿,给她讲冷得可以哆嗦的笑话。 心里那个阴暗冰凉的角落突然被辟开了一大口子,将阳光引进来,并撒下一颗小小的种子,生根发芽、枝繁叶茂、根深蒂固的存在下去。 生活比以前烦,却是异常的温暖。 周一的晨会,施泽一如往常没有参加。窝在教室里自己那个角落的位置,却没有像以往一样睡得不省人事。 同学们都去参加晨会了,教室变得异常的空旷。施泽支着下巴,将脸转向窗外,户着窗外蔓着薄雾的天空出神。压在手肘上的素描本上是铅笔描出模糊却可辨的轮廓。 主席台上的话筒里传来校长冗长的报告,依稀听见有关于前几天比赛的词语。 站在队尾的高晟放眼向前面的女生看了很久,也没有找见微微弓着肩线的背影地。手里攥着的发言稿已经被雾气打得软趴趴的,前面同学的头发上也沾上了细小的水珠。从地平线里升起来的太阳正散发着橙色的光,溶进雾里,汇成一片炫炫的颜色。 高晟再将目光放向前面的女生队伍里,依然没有发现自己所寻找的身影,不觉攥紧手中软趴趴的发言稿。 又不来吗? 每周升旗仪式后的晨会,身为班长的他总会例行公事检查人数,也总是有一个人一直都没有到,以往的每次也没有放在心上。因为当时和现在的心境是完全不一样的。 邻班前面一点的两个女生把头凑在一起,低声讲悄悄话。故意压低的尖细噪音,还是因为距离太近的关系,断断续续的钻进耳孔里。“……施泽和高晟?……不可能吧……”“……看起来确实挺般配的样子……”“……施泽也是实验班的……”“……你不知道啊!孤陋寡闻……不过没见过她真人,听说很低调的……”“”……“ 高晟将脸转向另一边,想起昨晚施泽冷淡的态度,明显的比回来之前生疏。难道是因为她早就听说了这些无聊的对话吗? 可是,并没有什么。 没有什么,被误会也没什么的。 那熟悉低沉、清凉的声音,透过话筒和作用之后有了细微的变化却依然是清晰可辨的。抑扬顿挫的语调,撞上空荡荡教学楼的墙,又被撞回去。 如果不是躲在这里也是可以和他一样,站在同样的高度,读那词藻华丽却没有揉进真情实感的发言稿吧。 这样和所有人有距离的自己也是做不来的吧。 他那个热闹的世界里,自己是被阻隔在另一个没有喧嚣的世界里的,就像相邻的两个房子一样,尽管离得那么近也是无法穿透那面墙,抵达另一个充满温情的世界的。 手机传来“滴滴”的振动声,显示有新信息。施泽从抽屉里拿出手机查看信息。“你在哪里?校长脸色不是很好。” 低垂的头,嘴角不知不觉扬起微小的弧度,手指轻快的在长年不用、变得僵硬的键盘上敲出“教室”两个字,发送过去。下一秒又接连发了一条“每年都会有这么一次,有助于他活动脸部肌肉。” 站在队尾的高晟低下头查看新进的短信,中间抬起头向主席台上宣读处分令的训导处主任,干脆后退几步,靠近身边绿化用的,噼啪打下一大串字。“有个笨蛋爬墙出去被捉到了。”“那他一定是运动白痴。”“不,那家伙是由鱼直接进化的。”“太损了。那超人先生是由什么进化来的呢?”“呵呵。施画家上辈子是画精的吧。”“……” 安静的教室里,座位已经空了,课桌上也只有稀落的几本课本寂寥的摊在那里,被从窗口吹进来的风吹得书页翻动,发出“哗哗”的声响,在空荡的教室里轻轻的回响着。教室后面倒数的窗口有橙黄色的夕阳透进来,打在另一面墙角下,落在地板上的不规则的光圈里有多形状的阴影。角落里伏桌沉睡的少女,脸被长发盖住,露出模糊的脸部轮廓,凌乱的发间在橙光里有晶光若隐若现,比别人稍浅的头发被夕阳照射晕出淡黄的光晕。 林旭将抱在手里的篮球轻轻放在地板上,颀长的身影挡住本该落在少女身上的光线。他伸手拂开少女的发,露出苍白的面容和眼角脸颊上未干的泪痕。他轻轻叹了气,将手移到少女的肩轻推,手心里触到骨骼线条清晰的肩线,手指像被烙到一般,有疼痛从指尖经过手臂上爬,蔓延到心里。 少女睁开惺松的眼睛,瞥了少年一眼,打算继续睡去。“别人睡觉流口水,你却流眼泪,真是特别。”调侃的语调,借以掩盖心中被拉扯出来的感,手却从肩部移回少女脸上。“要你管”!有气无力的口气,显得没有气势。仔细分辨会发现声音明显湿润了很多,因为夹杂了不明显的哽咽。脸颊上传来温热的体温,然后是脸颊肌肉被轻轻划动的触觉,是少年小心翼翼拭掉泪痕的动作。 杜越将双眼的焦距往上移,少年背光的脸隐在阴暗里,一片模糊,只有双眼如星光闪着光。那双眼里是满满的怜惜,温柔的目光透过瞳孔划向心脏。 杜越看着少年被揉进橘黄色夕阳,描出淡金色光晕的发梢,有一瞬间天使降临的错觉。空气里,寂寞暧昧的流转着。 脸上的温度依然在一直传进了长年冰凉的胸腔,尽管少年的手已经离开。“该回家了。”“好。” 第一次没有剑拔驽张的对抗,没有针锋相对的言辞;第一次他没有用命令句,她没有顶嘴。他们周围的空气第一次暧昧的沉默。“——做恶梦了吗?……嗯?流眼泪……” ''——睡太久了,眼睛酸……“”……“ 教室里的同学已经走得差不多了。高晟收拾着课本,抬头对门外叫自己回寝室的同学打招呼,让他们先走。手上收拾的动作因为眼前突然暗下来的世界顿了一下,随即快速整理好桌上的课本。下意识将视线调向窗外,前面几幢教学楼的灯也已经关了,只有微弱的路灯光透过窗户,发出淡淡的光。 刚停下雨的研究是浓重的墨色,天空里只有依稀可见,疾速滑动的铅灰色云块。空气里是雨后清新的味道。 楼道里昏黄的路灯光从窗口斜射进来,打在角落的墙壁上,将几乎湮没于黑暗中、倦着身、头趴在课桌上睡觉的身影,打出模糊的寂寞的阴影。 黑暗中高晟皱起好看的眉毛,从课桌与课桌间的距离越过去,伸手轻轻地推了推像猫儿一样倦缩着,伏在课桌上睡得深沉的人。“起来了,天黑了。”“唔……”含糊的声音缓缓传来,一张浅白的脸在夜色的衬托下更显苍白,缓缓从黑暗中抬起来。施泽眨眨眼睛,努力感受到光线,想看清眼前熟悉声音的主人的脸。视界里却只有昏暗模糊的轮廓,光与暗溶合在一起,混沌一片。“回寝室睡吧,在这里会着凉的。”“”嗯。“施泽抬起手揉揉湿润的眼角,到梦里出现的冰凉液体。她站起身,椅子被推开与水泥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在空荡荡的空间里轻微的回响起来。凭着周围温并的差异,侧身从少年侧开让出来的狭小空间里穿过,衣服之间发出细微的摩擦声。视界里是一片冗长的昏暗,脚因绊到桌腿一个踉跄,整个人向桌角撞去。少年有力的手臂眼明手快的将她抱回怀里。 温热的体温透过单薄的布料渗进自己冰凉的皮肤,鼻间嗅到少年身上散发出来、沐浴露清凉的味道。施泽有一瞬间的错觉,春暖花开的错觉。 高晟待少女站定后,松开手,手上冰凉的触觉却没有被自己的体温覆盖,胸怀里也是一片凉意。“我送你回去吧。”“嗯。谢谢。” 除了“谢谢”就再也找不到别的词语了。 ----谢谢你愿意用你的双眼为我看路。 昏暗的光线将楼梯走道照出模糊晕黄的色彩。少女一手扶着楼梯扶手,一步一步向脚下的台阶踏下去,身后半步的少年背光的脸隐在黑暗里,垂在腿外侧的双手微曲起手指,他的影子叠在少女后背上。“看不清吗?”“嗯。睡太久的关系。”“……” 如果等待某些东西太久,意识会出现一些接近现实却虚幻缥渺的幻觉。 错觉是建立在与现实相比之上比幻觉更真实一点的感觉。 却也不是真实的。 当班主任在黑板前宣布要重新调座位时,施泽刚从睡梦中醒来。眯着双眼从昏暗的手肘世界里抬起头,刺目的光线瞬间便涌进视界里,视网膜传来一瞬间不适应的刺痛。 挂在讲台黑板上方的电子挂钟已经指向下午5点,接近下课时间。而窗外的天空是大片大片疾速交错滑动的乌云,狂风猎猎吹得树叶发出“哗哗”的声响。较小的树枝甚至在风中疯狂的舞动,像要被狂风从树干上拉扯出去一般。 教室的窗已经被资质优良的学生关好了,前面几幢因为暑假而变得空旷的教室,依然传来没有关好的玻璃窗被风吹动发出“啪啪”的声响。 看样子像是台风过境。 本应该是在家里惬意的泡一杯茶,躺在沙发上看刚淘不的碟,却因为下个学期开学就升高三,而奉行明华高中不成文的暑期补课规定,在这恶劣的天气里继续上课。 讲台上的班主任已经结束宣布调座位的名单,开始讲关于这场台风的相关事宜。她那似乎因为感冒而变得像鼻孔被塞了几万吨棉花的声音,听在施泽耳里还真叫难受。 施泽掏出手机,想给施警官发条短信,告诉他台风,工作要小心点等等。打开手机后发现一格信号都没有,只好作罢。将手机放回宽大的裤袋,顺手摸出mp3,塞好耳机,将音乐调到最大声。 激烈的鼓点与狂暴的吉他声瞬间覆盖了整个听觉空间。 世界就这样,以这种方式安静下来了。 施泽弯起手肘,重新放在桌面上,将头埋下去。 教室已经开始躁动起来了。桌椅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一阵接着一阵。而倦缩着趴在课桌上的少女又开始向一往常昏暗的梦前进,丝毫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因为没有人会和她一样,喜欢呆在阴暗的角落里,与寂寞共舞。 高晟向身边一脸不情愿,推着桌子向教室后面移动的同学说了几句话,换来对方欣喜的表情与感谢。末了还听对方感激的声音:班长真好。 高晟推着沉重的课桌椅向教室后排缓慢前进,目光一直放在角落里如猫儿般倦着身体趴在课桌上睡觉的少女身上。 这样伸手就能触碰的距离——就不会太寂寞了。 杜越手肘压在椅把上,单手撑着下巴坐在电脑桌前,可活动的真皮沙发坐椅上,环顾这间装修提不奢华却是高贵和阳光的房间。 昂贵油漆漆成的白墙上因每天都有钟点工固定打扫,现时保持着一尘不染,地板上是简单花纹的瓷砖,深棕色的雕花木床,席梦思床垫,手工丝被还有床边的矮柜,大衣柜和自己眼前的名牌电脑……“有钱人的生活就是不一样啊!” 墙上贴着的电影海报显得有些不协调,不过得符合那家伙的性格。 走廊上传来运动鞋敲在光滑瓷砖上的清脆声响,杜越转过头便看见身名牌的林旭走进来。 杜越盯着向自己走来的,一身简单却很吸引女孩的阳光运动男孩打扮的林旭,心想:这家伙就是为了勾引楼与那母猪才这样穿的。“怎样?吓到了?”“恶……低下头做狂吐状。”“给点面子好不好?”林旭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行头,没有那么恶心吧。“还可以。”“你真不下去?”楼下已经响起音乐声,差点将他的声音盖过去。“我没那么无聊。”“……那好吧,我等下拿东西上来给你。”看着一脸坚持的少女,林旭只好妥协。心里却暗暗骂她又闹别扭。这场party是父亲安排的,嘱咐他这个哥哥在带杜越好好玩,照顾好她,却忽略掉了本应该是为庆祝他生日而办的party。“下去吧,别让他们等久了。”少女难得乖巧的提醒他。“嗯。” 走到的少年回过头又望了一眼少女,轻轻叹了一口气,才转身关门离开。 心里还是很希望她可以和别人一样,祝自己生日快乐的。 手机传来“滴滴”的震动声,屏幕也亮了起来。杜越拿过放在桌面上的手机查看新信息。 阿越,我在“破”酒吧,救我。 低垂着头的少女定定的看着握在手里的手机,下一秒霍的站起身冲了出去。 林旭端着盛有蛋糕、饮料、饼干……的盘子走过楼梯转角,向自己的房间走去。下一秒便被一抹黑色的身影大力撞开,手中的端盘摔落地面,蛋糕、饮料、饼干散了一地。 林旭立在原地,看着消失在楼梯转角的单薄背影,心里莫名升起恐慌。下一秒,少年拔腿朝楼下奔去。 光线模糊的包厢里,音乐已经停了,空气中紧张的沉默着。周围打扮不良的半光头、抽劣质香烟的男人将眉眼深刻的少女围在中间。包厢沙发上坐着一脸横肉的中年男子,一双细长的眼睛闪着寒光。 杜越低垂着头,抬起眼脸,瞟向角落里一脸震惊与恐慌的女孩。脸上只有若隐若无的嘲讽。“他对你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阿越很重要啊! 曾经也有人对她说过她很重要,曾经有人从女厕所里把遍体鳞伤的她拉出来,曾经有人不顾一切的将她推出了那个昏暗的世界。 现在她回来了。“不是的,阿越……”女孩急欲辩解的声音却在看见少女扯开的嘴角之后,停住了。这样的阿越,永远是她所不能了解的。救出她时,她也是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表情该用什么来形容呢? 过了很久很久,她依然不懂得,这样的阿越。 好,我换他们。仿佛说别人的故事一样事不关已的口气,淡得几乎要将包厢里沉重的气息都稀释开来。 沙发上的男人看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连头都没抬一下的女孩。这个女孩她认识,曾经为他赚过很多钱的女孩。她开始有些同情她,这么好的一个孩子,奈何沦落到这种地步。只是这些与他有什么关系?!哼。 男人一挥手,便有人上前欲绑住少女。深色的包厢木门却被“嘭”的踢倒了。 落下的门板后,林旭站在门口,背光的脸阴在昏暗里,看不清表情。杜越回过头,门口的林旭在她瞳孔骤然放大,像电影里的特写镜头一般。隐在昏暗里的脸目光如炬,双手握成拳,垂在身侧。 这样的林旭她从未见过。胸口像被利爪勾拉撕扯般疼痛。“你们不是要钱吗?我给你们,放了她。” 带着雨丝的夜风吹过眼颊,带来冰凉的触觉。林旭转过肤看向身边从酒吧出来之后一直没有凌晨过话,脸色苍白的少女。手臂已结痂的伤口又开始隐隐痛起来,并不强烈的感觉却直抵心脏。“你没有话要说吗?”“说什么?”少女转过脸,面无表情。随即扯开嘴角,笑着说“谢谢你救了我吗?还是告诉你我被朋友骗了?还是你想知道的更多?”“回家吧!……” 他伸出手摊开手心,指尖指向抱膝蹲在马路边上的杜越。“林旭……” 大风吹起地面的白色塑料袋,撕扯着飘向更高的天空,头顶乌云滚滚而过。 林旭站在巷口向里望,直到视界里少女微微弓着肩线的背影模糊起来也没有收回视线。湿润的夜风轻轻抚过湿润的脸颊,双眼有干涩的痛感。他抬起手胡乱擦拭脸颊,喉咙里逸出丝微的声响。 一直隐隐作痛的心脏变本加厉的疼痛起来。 “——你为什么要去?明知道……”“——我知道。可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没办法,没办法啊……”“——我真的没办法……” 只是没办法对唯一的朋友见死不救吗? 还是你对这个从未温暖过你的现实世界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些年你就是这样过来的? “喂,明天我来接你。” 他转过身背对黑呼呼的巷子大声喊。 第六章 春暖 杜越将钥匙插进锁孔里的手停了一下,然后转动钥匙“喀嚓”打开锁。身体里某个从未有人到达过的地方也传来锁被打开,清晰的喀嚓声,然后那扇门缓缓打开,光线涌进,瞬间照亮了十几年来隐隐散着霉味的空洞黑暗的世界。视界里,少年背光而来,双目如炬,嘴角暖暖的笑开。在他身后,花开了一地——春暖花开。 ——只在能在明天到来的时候能看见就足够了。 ——就算没有海枯石烂、沧海桑田,时间也会往前走下去,或快或慢,都是前进着。 ——而我只要能在明天到来的时候能看见。 施泽从冗长空白的梦里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教室已经没什么人了。耳边传来少年低沉清凉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室里轻轻的回报荡。窗外依然有涮涮的雨声,却无法淹盖少年温暖的声音“你醒啦。”“唔……”施泽转过头,看见少年就在自己旁边,伸手就可以触碰的距离。那位置以前不曾有人坐过,因为没有人和她一样。“你怎么在这里?”印象里这个成绩优秀、待人温和的少年总是挺直背,右手握看成笔,坐在前排的位置。“调座位了啊,你不知道吗?……有同学说坐这里看不见黑板,所以就和我换了。”“班长大人连这种事也要面面俱到么?”“……偶尔换下来也很好。” ——不是要面面俱到,而是因为你在这里。 施泽眯起眼睛看了一眼讲台上的电子挂钟,7点了。再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教室,将视线调向隔着一个单人桌距离的少年,他已经站起来收拾东西了。 是在等她的吗?因为雨下太大的关系? 只有一个年级的补课,学校也没有强制学生一定要住学校,除了家在郊区或其他城市来的学生,才不得不在学校住宿。其他学生多半回家吃可口的晚餐、看电视、睡家里柔软的床了。 看见高晟差不多把整个书包都塞满了,施泽疑惑的问“你要搬家啊?”“不是,因为台风过境,所以补课暂停了。”高晟拉好拉链,看见施泽只是拿出倚在墙上的画板背在身上,弯下腰提起一边的画具箱,本想提醒她多拿几本书回去看,但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 像她那种天才型的人,根本不用太用功就可以应付考试的人,带练习回家做会很奇怪。况且她这样年轻就能在画坛上闯出小名号的人,是各大美院争相邀入的学生,根本不用担心大学的问题。虽然以自己现在的表现也一样可以对别人所担心的高考置之一笑,但是性质上却是不同的,千差万别。 施泽提起沉重的画具箱,径自穿过课桌间狭小的过道走出教室。高晟背起自己相对以前沉重的书包跟上她,视线落在对方后背上偌大的画板上。 即使这样近的距离看她,她的背影也是寂寞的。 比远处看她时更寂寞。 光线昏暗逼仄肮脏的厕所里,几个女孩围成一圈,对脚下的有进行攻击。肮兮兮的水泥地板上,脸色苍白、眉眼深刻的少女抱头倦缩成一团。手抱着头承受身上的,却连呻吟声也没有发出,而是咬紧唇,双眼冷冷的盯着头顶上面目睁狞、染头红发的女孩。“好了,别打了。会出人命的……”旁边袖手旁观的女孩拉住红发女孩的手臂,看向地上倦缩成一团,嘴角渗着血丝、头发凌乱的女孩一眼,劝阻道。“你们在干什么!!”门口穿着干净制服的女生惊叫出口。 门内的人愣了一愣,原本打算再踢一脚便罢手的红发女孩收回已抬起、穿着高脚靴的腿,回头瞪了女生一眼,恐吓开口“冷贝,你最好少管闲事!”“你们再不走人就叫人了!”被叫做冷贝的女生没有畏惧,挺起胸膛向人群走去,蹲到地上查看少女的伤势,秀气的眉毛瞬间皱成一团。“你没事吧?”倦缩在地上的少女没有要应话的意思,依然倦缩着身体一动不动,双眼冷冷的盯着红发女孩。“看什么看!再看!我……”“来人啊!出人命啦!……”冷贝见对方抬起脚,扯开噪子便喊。红发女孩见状拉着同伙灰溜溜的逃走了。 冷贝转过身欲扶起少女,少女却自己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抬手拭掉嘴角的血丝,向门外走去。冷贝见状叫了一声“喂”,也没见对方回过头来,担心遍体遴伤的她会晕倒,便追了出去。 空旷的天台上,冷贝学着身边似乎已经坐了很久的少女,背抵着栏杆坐下,冬日的冷风呼呼吹乱她们的发。“阿越……”“你为什么那么傻?!为什么为了我和她们……”“因为……”冷贝转过脸,双眼对上少女微红的双眼,轻轻的说“因为……阿越很重要。” 杜越睁开眼望向头顶发黄的天花板,眼里传来干涩的痛感。 阿越很重要吗?如果很重要,那为什么要骗我? 老旧的木门“吱呀”的被推开。林旭站在门口笑如春风“还不起来?打工要迟到了。” 要你管!!杜越说着已经从床上跳起来,穿好鞋子,昨夜和衣睡的衣服没有换便冲向厨房。 林旭看着消失在厨房门后的背影,眯起了双眼。 “——林旭,我不是好孩子呐。”“——林旭,我很坏吧,我和她们打过架呐。”“——林旭,我卖过药丸呢,我很会喝酒的……”“——林旭……” 夜里的狂风吹卷无数的白色塑料袋,撕扯着向更高的天空飞去。头顶是滚滚而过的乌云,直落的豆大雨点,由疏到密,在半空中随风势飘忽而下。嘈杂的声响里,面前面容苍白的少女双唇翕动,那些本该湮没在风雨声中的声音却直直钻入耳孔,在耳蜗上形成的声波。直到远方的天空辟下一道闪电,巨大的雷声轰然响起,他才听不见湿了雨水的她所讲的话。 风雨交加的夜里,浓重的夜色在突然辟开的闪电光中,少年牵起少女的手奔向前方。 那湮没在雷声中的话语在夜色里,溶进青春流年里的风雨声中。“——林旭……你就是那个带来春暖花开的人吧。” 施泽从棉被里伸出手,扭开床头的电灯开关,视界里瞬间涌满了光亮。她眯起双眼,下了床屐着拖鞋,拿过倚在墙角的画板,熟练的架起画架,钉好画布。打开工具箱里的颜料,合着备用的清水,在调色盘上调开心中所幻出的颜色。执起表皮已被磨得光滑却保养得很好的画笔。 窗外夜色依然很浓,台风过境引来的雨水哗哗的倾向地面。一道闪电如光刃般辟开黑色的天空,照亮半个城市。 第七章 花开 这场台风几乎席卷了半个国家。南方一些城市已经淹起大水了,每晚的新闻联播总会对这些事做专题报导。只是新闻主持人的声音依旧地那么简捷明快,冰冷得仿佛没有任何悲天悯人的情绪衍生。 杜越冲完澡从卫生间出来,绕过厨房要了一杯热开水,往客厅走去。电视正播着新闻联播,脸熟的女主播依然用冰凉的语调读关于受洪灾区的新闻稿。她走到沙发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喝着正冒丝丝白烟的白开水。电视屏幕的镜头已经切换成受灾区的实况了。 大水几乎将整个城市淹没了。昔日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的街道已经变成水流湍急的大河。较矮的平房已经全数淹没于水下,很多市民蹲在较高的房顶上,双眼向前望去,等待前方穿着橙色救生衣的救援人员划着救生艇,来将他们带离浸满湿凉水气的房顶。 一个男人蹲在房顶上,手指夹着一根烟,一张隐在烟雾背后。身边立着一个橙色的行李箱,他的脚下是深色的污水。 杜越停下喝水的动作,心里划过一个想法。那个男人,他想带走的会是什么东西,或者那行李箱里什么也没有,是他留着去承载未来的?后半句话窜出来之后,杜越便开始嘲笑自己了。这是那些文艺青年才会有的想法吧,她充其量不嘉定是个和那个抽烟男人一样的市民。 再或者那个行李箱根本不是他的。这样一想之后,就没什么再揣测的心情了。往往都是这样的,在身边的不一定是自己的,或者是别人借放的。 她看了一圈周围冷清的房子,又喝了一大口水。杜女士去了林宅,林先生的说法是想让她去习惯周围的亲戚圈。本来杜越被列在邀请栏里,只是她委婉的拒绝了。她并不是和杜女士一样热情的人,充其量只是不难相处,其实骨子里流的是冰冷的血液,很任性的一个人。像林旭所说的一样。 林旭那个家伙大慨又在和哪个千金谈笑风生了吧。 真是羡慕他,可以那么……温暖。 杜越不自觉的弯起嘴角,将双眼重新调回电视屏幕,镜头略过一个孩子的脸庞,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透过电视屏幕的玻璃晃进她的瞳仁里。 和她这般年纪的自己也是有这样一双眼的吧。 女主播冰凉、充满节奏感的声音正读着一些号召人们捐款捐物救援灾区受灾民众的新闻稿。 杜越将喝见底的玻璃放在沙发前,用一张木板和旧桌腿搭起来的矮桌上。嘴角不自觉的扯开,像那年遍体遴伤从厕所里出来时的表情一样,亦或是像那一晚从包厢里被救出来之前的表情。帮助他们似乎是很正常的,义不容辞的,那些灾区受灾的群众值得人们去同情,可是那些大街上瘦骨嶙峋的乞丐为何从来都不曾有人可怜? 当年的自己,尽管在自尊上并不需要别人的同情与可怜,也希望得到除妈妈以外的人的关心,即使只是同情也没关系。 可是依然没有,直到这场台风之前的岁月里也没有。 是因为人们骨子里对肮脏的躲避与对非礼教产物的鄙视,所以大街上乞讨为生的乞丐、父不详的孩童才不被人们所关心,甚至是同情。而那些受灾群众却是不一样的。因为他们是一个庞大的群体,是客观事故下的产物,在某种意义上,他们甚至是伟大的。 而自己并不一样,千差万别。 杜越走到电视前按下开关,房子里就再也没有声音,只有窗外轻缓的雨声透过窗口传进来,下一秒连光也没有了。杜越在黑暗的空间里走向自己的床,躺在床上,拉上棉被盖住头将从窗口透进来、轻缓的雨声与隔壁传来的的锅铲碰撞的乒乓声,青菜倒进滚烫油锅里的滋滋声,阻挡在棉被之外。 这样也算安静了。 偌大的客厅里,棕色的真皮沙妇里,坐着两个女孩,中间摆着一摞碟片和漫画书。31寸的液晶电视屏幕上正播着从连接的dvd机里转动的碟片内容。 施泽双手抱膝、双眼没有焦距的望向前方,客厅的日光灯在过来窜门的高婕强烈要求下已经关掉了。只有电视屏幕发出几近幽蓝的光打在身后雪白的墙壁上,将少女与沙发的影子模糊的描出来,幽蓝的光因电影里的镜头关系,变得忽明忽暗。而另一边的女孩却依然翻动着漫画书。“阿泽……”“嗯……”少女没有回过头来,鼻孔缓吐出气,发出疑问的音。“阿泽,你那幅获奖的画是受到漫画《nana》的启发吗?”高婕对着依然没有转过脸与自己对视、只看见侧脸却已皱起一边眉毛的少女,扬起手中的漫画,见对方做出一副冥想状,忍不住又提醒一句“就是最近刚获得奖的那幅画啦!”“哦。那幅啊……”将下巴枕在膝盖上,努力组织词语,想该怎样回答对方的问题,才不至于让对方认为自己是在推托。不是参考,而是自己脑海里闪过的画面里,却被对方误会了。“真受不了你……就算真的得过很多奖,也不用装出一副想不起是哪一年获奖的,而在我这个没用的家伙面前炫耀吧。”高婕合上漫画,摆出一副受不了的表情,却没发现,黑暗中的少女双眼并没有聚焦。“高婕,我没有这个意思。如果我说,并不是因为《nana》,你会信吗?”“那是为什么?一脸期待的表情,直接活力掉信任的话语。”“嗯,其实那是在脑海里闪过来的画面。”这一次少女转过头来,将整张脸面对女孩,双眼依然没有焦距。“这样说你会觉得很牵强吧。不过,高婕,的确是这样的……那种双生的感觉一直在我心里有强烈的存在感。也就是说,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另一个和我一样的人。这样你明白了吧。” 女孩用力点下头,却没有回答。 双生,另一个我,强烈的存在感。 我也相信。 黑暗里,施泽的双眼在关灯后,第一次有了焦距。视界里却依然只有昏暗模糊的轮廓。对面平日里嘻嘻哈哈、充满活力的女孩安静了下来,似乎正托着肋向自己。 我也相信。 没有理由,就是相信,坚定的相信着。 一个在黑暗的夜里碾转难眠时,就会想,是否也有人和我一样无法入睡,即使她/并不是因为感受一到光线;一个人画脑海里闪过的画面时,就会想是否也有个人和我一样,脑海里突然闪过这样类似的画面,即使对方并不像自己一样擅长画画,或者是根本不会;一个人听那些有暴烈鼓点和节奏强烈吉他声的音乐时,就会想,是来吧出有个人会像我一样,以类似的方式使世界安静下来,即使对方并没有听过这类音乐,或者她/他用的是其他东西,比如棉被……即使这些都不一样,也没关系。 也依然坚定的去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有另一个和我一样的人,喜欢和寂寞共舞;喜欢在一个人的白天里睡觉;在等待一个可以带来春暖花开的人。 ——辟开一直以来昏暗的世界,把光线填满,用温暖的笑演译检暖花开,如天使一般,不再寂寞。 ——这样的人会有的吧。 ——和自己一样的另一个我。 ——可以带来春暖花开的人。 窗外下了好几天的雨已渐渐停歇了。这场席卷了将近半个国家的台风终于要离开这座城市了。夏日的夜风缓缓吹着,偶尔有几丝清风从没关紧的窗隙里吹进来,微凉的感觉。 高晟躺在床上,却碾转难眠。耳边一直回响着去施泽那边串门门回来的高婕的话。“哥,你相信世界上会有另一个我吗?”“总有那种强烈的存在感。”“阿泽她好像很寂寞。” 男孩的心思一向都没有女孩那么细腻,即使是细心如他的男孩也没人类似强烈的寂寞,或是其他可以用来描述的词语。大部分的男孩都会觉得,女孩子那种如小说里所描写的女主角所说的台词很恶心。他出有过类似的经历。 那时候饶雪漫的小说正在校园里风靡一时,他也曾偶尔看过一些类似的小说,对那些口口声声说我曾经爱过你,下一秒却投进另一个男孩怀抱的女孩有厌恶感,很恶心。而当听说,那个眉眼安静的女孩很寂寞的时候,心里却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她那样的女孩,微微弓着肩线的背影,背着大画板踽踽独行,如猫儿般倦缩着趴在课桌上睡觉。苍白的面容的眉眼,从歪歪斜斜码起来的课本里抬起来……无论是哪一个画面,总是给人寂寞的感觉,那种深刻和荒凉感。 高晟拿出手机,打开进入发件箱界面。手指滑动打了一行字,发送过去。 对方很快就回了一个冷淡而简洁的否定字,一如她的作风。高晟快速滑动手指快来打了另一句话,发送过去。短信一如往常的来回。“同学们都提议给灾区受灾群众捐款,你有什么想法吗?”“好。过两天收到画稿稿酬后。”“叔叔明天该回来了。”“本来是这样,不过他被调去灾区进行救援工作了……或者地自愿去的,他一直都这样。” 这一次信息很久才发进来,似乎打了很久的字。高晟手指停在键盘上,很久都没有动,胸腔有一瞬间被抽痛的感觉。 那你一直都是这样的吗?那么大的房子,一个人很寂寞吧。“明天一起去逛街吧。高婕生日不知道送什么好,你们女孩子应该比较在行。”自己的这一条信息也打了很久才发送过去,想起几个小时前的天气预报说明天雨会停,才这样决定的,自己也并不喜欢下雨天。“好。”依然简单的回答。“那睡吧。”这一次很久也没有回复,高晟把手机放在矮柜上,活动因为举着手机而发酸的手臂,又看了一眼矮柜上的手机,依然没有回复。他翻过身,睡意绵绵而来,这么久都没有回复,想是睡着了吧。 施泽看着白色墙纸的手机屏幕,手指停在键盘右边竖下来的第二个数字键上,久久也没有按下去。 她放下手机,下了床,屐着拖鞋走到墙边拿过倚在墙角的画板,熟练的架起画架,钉好画布。打开画具箱里的颜料,合着备用的清水,在调色盘上调开心中所衍生的颜色,执起有些年岁的画笔,向画布点去。一笔一笔慢慢勾勒着深夜里的寂静,透明的空气里,仿佛有寂寞在舞动着。 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雨终于倦了,停了。头顶依然是灰蒙蒙的天,偶尔有大块乌云滚滚滑过。多日不见的阳光突破重重厚云带来层层微光,往往是刚刚将树影照出来,下一秒又消失了。 公园里虽然依然充满湿凉的水气,地面的水也依然没有被蒸干,很多因好几天的雨不得晨练的老人早已摆开驾势,练起太极拳。 林旭提着豆浆油条从早餐店里出来,钻进路边停着的奔驰,车身在强大的驱力作用下向前奔去。 午后的阳光烘在人们身上,多日不见阳光的人们并不觉得热,反而觉得暖暖的。游乐园里已是人头攒动。 杜越坐在游乐园里供游人休息用的长椅上,手拿着无顶太阳帽,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热风。视线一直穿梭于眼前来来往往的人群,打量着周围的人是不是和林旭那个家伙一样无聊。已经不是几岁的小孩了还要来游乐园和小孩抢木马、摩天轮,真是郁闷!那些为人父母的小孩是为了和孩子培养感情,恋人也是为了培养感情,他们两个充其只是兄妹,又没有血缘关系,真的是很无聊啊。“喏。”林旭将一罐打开的冰可乐递给杜越,便大口大口的喝起自己那一罐。瞥见身边的少女只是握着可乐便催促她。“林旭,你是不是很无聊?”“扑!”正喝着可乐的少年问她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一中可乐全数喷出,已经咽下去的可乐也因此吃住了即使他猛烈的咳嗽。 过了一阵咳得满脸通红的少年缓过气来盯着转头面对自己的少女口气爽的对少女说“我无聊!!要不是……算了无聊就无聊吧。”少年激动的表情在突然间想起某些事后又瞬间变回平静承认了少女强加给自己的形容词。 杜越看着眼前表情转换快速非常的少年轻了一口可乐,眼角余光瞥向人群中,微微挑起眼角“那我们来打个赌吧,输的人要去跳崩极。” 林旭狐疑的看向她,几秒后点下头“好。” 杜越从长椅上站起来,看向几米外的两个打扮中性的美少年,林旭已朝他们走去。杜越看不见背对自己的林旭的表情,却也清楚的听见他的声音,请和我交往吧。 他对面的美少年原本低重的头猛的抬起来,脸上是一副被雷打到的表情,愣了十几秒后才尴尬开口“可是我已经有女朋友了。”末了还加了一句深怕对方不相信而带有解释意味的话,“——而且我也是男生。” 杜越弯着腰,一手捂着肚子笑得花技乱颤,索性蹲下来。记忆深处某些埋藏得很好的画像却被拉扯了出来摊开在眼前。原本发出哈哈大笑声的喉咙却逸出了轻微的哽咽声,双眼开始有滚烫、热烫的泪水滑落眼角,在冰冻的脸颊上划拉出灼热的痕。 “泠贝,我们来玩个游戏吧。”“什么?”“你去向那个男生告白,如里他接受就是我输,如果他拒绝就是你输,输的人这个月负责洗碗哦。”眉眼深刻的少女伸手指向几米外的美少年,一如往常的表情,双眼眼角微微翘起细微的弧度。“好啊!”被叫做泠贝的女孩看了一眼表情如常的少女爽快的答应随即向美少年走去。 一分钟后,少女笑得蹲在地上。 巨大的悲伤仿佛被一把无形的勾子勾住,被从埋藏在记忆深处拉扯出来,扩散到空气中,从顶开始往下将她埋没。 杜越蹲在地上抬起捂着肚子的手用力揩掉眼角的泪水。 请和我交往吧。美少年原本低重的头双双抬起来一副被雷打到的表情。高挑的美少年愣愣打量着前挡住自己去路英俊的少年,尴尬开口“可是我已经有女朋友了。”“……而且,我也是男生。” 林旭低下头看见比自己矮半个头的美少年,他肤质白晳的脖子上有和自己一样突出的弧线,随着他讲话的动作上下滑动,那是男生才会有的——喉结。 耳后传来熟悉的女声,正拼命的压抑着笑意的笑声。他压抑着自己的怒气向一脸错愕的美少年道歉,末了还加了一句“认错人了”做为解释才转过身,身后的少女已经笑得蹲在地上。林旭三步并做两步冲到杜越面前,压制不住满是怒气的声音,却在少女从膝盖上抬起的苍白面容和通红的双眼时嘎然而止“杜越!!你……”“林旭……我要去玩崩极。”杜越仰起脸,视线透过眼前的白雾看见脸部表情再次快速转换的少年,用一如既往荒凉的语调说。 林旭看着蹲在地上面容苍白、双眼通红好像刚刚哭过的少女,瞳孔瞬间收缩又很快舒展。少年不着痕迹皱起好看的眉毛,又很快的舒展开来,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随后才淡淡的回答“好。” “你……你这个白痴!!”少年伸手抱住因双腿发软而无法站立、面色惨白的少女,胸怀传来冰凉的体温,怀里的少女已抑制不住的发抖。“林旭,我们回家好不好?”少女虚脱靠在少年温暖的肩上,轻轻开口。“……嗯。”少年动手解下绑在她身上,却没有给她任何安全感的安全带。“你哭过?……我说眼睛……”“……你很生气吧。”“……没有。”“……那以后我不玩了。”“……林旭,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呢?我们什么关系也不是。” …… ——的确什么关系也不是。 ——可是这样的你总是让我想去照顾。 ——因为这样的你,我胸口那颗为安分的家伙总会隐隐作痛。 台风已经离开这座城市,连续几日的大雨已停歇下来,而天空依然是灰蒙蒙的状态,偶尔还会有大片乌云滚滚而过。傍晚的时候光线已经暗下来了,路边的路灯却没有开。 高晟提起手中的礼盒,放在眼前再看了一遍,弯起嘴角对身边眉眼安静的少女说“真是谢谢你啊!高婕会很喜欢的,你挑的礼物果然是不一样。”“没什么。”施泽转过脸,视界里少年的轮廓模糊的存在着,耳边是少年依然清凉低沉的声音,却透着难掩的兴奋。想必他那样稳重的人一定弯起嘴角笑了吧。“你给她什么礼物?”“这个……等下就知道了。”她扬起手中深蓝色、卷成卷的包装纸。“难道是包装纸吗?”再看向身边的少女,她苍白的面容上挂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彰显着她昨夜彻夜未眠。“你给她画画?”疑问的语气带有不置信,却在碰上少女不好意思的表情时得到肯定,心里有点不舒服。一直以为她这样的人是不会为任何人画画的。“那么如果不是生日已经过去,你会帮我画吗?……还是你会送我我想要的礼物?”“呃……好……” 身体突然被大力撞开,一个男孩从他们中间撞过去,便跑开了。高晟不由自主的思绪被打断后,却再也难觅踪迹。“真没礼貌。”施泽揉着被撞疼的腰部,小声嘀咕。微张的小指却在触碰到裤头的皮带后惊呼出声“不见了。”“什么?”高晟回过神来时施泽已经狂奔出去,那种不要命的跑法令他震惊。仍处在震惊于她这样瘦弱的女孩也可以跑得那么拼命时,少女单薄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人群里。 施泽跌跌撞撞的往前跑,视界里只有一片模糊的轮廓。周围的事物都像极了自己笔下画出来,简单勾勒的背景,当中有一个模糊的轮廓正疾速朝前方更模糊的视界奔去。 被偷的皮夹里有很重要的东西。 一直跌跌撞撞奔跑的少女猛的被脚下的东西绊了一下,重重的摔倒在地上,手臂仍然呈奔跑里的向前伸的动作趴在地板上。而前方模糊移动的轮廓已经消失不见了。“还给我……还给我啊……”“……求求你还给我……”“……不要把妈妈抢走……” 趴在地上的少女呜咽出声,原本斯厉的喊声渐渐变成哀求的低呜声。 虽然表面上总给人很稳重甚至文弱书生形象但是体育却一直是满分的高晟追着拼命奔跑的施泽赶到废弃的巷子里,看见的却是满地垃圾和趴在地上的少女。耳边传来的低呜声使大口喘气的少年在一瞬间停下了脚下的动作,随后才更加快速的跑到趴在地上哭泣的少女身边蹲下,却不知该如何动作。“……求求你不要把妈妈抢走……”“……求求你,求求你……”“……妈妈,妈妈……” 天空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废弃的小巷并没有路灯。四周都是层次模糊的黑色物块,高晟根本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那些哀求的低呜声却依然把胸腔里初见时的疼痛感拉扯了出来,并且像被夜色催化般变本加厉的疼痛着。“你没事吧?”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有着轻微的颤抖,甚至含着哽咽声。然而没等他想出为什么,趴在地上的少女已经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臂,指甲隔着衬衫布料掐进肉时在,传来尖锐的痛感。“求求你,把妈妈还给我……求求你,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只要你把妈妈还给我……”“……我只要妈妈……”几近疯狂的语调,黑暗中少女本就苍白的面容更是没有血色。一直在疯狂的重复着“把妈妈还给我,我只要妈妈。”“阿泽!我是高晟!!”少年放掉手中的礼盒,反所致她细瘦的手臂,失控出声。少女终于安静下来,像是被吓到了。 高晟握着少女的手臂,将她拉起来,双腿虚软的少女却又向地面跌去。高晟伸手抱住她,将她带进自己怀里,嘴里不停的安慰,叫她冷静一点。“高晟,是你吗?”从打击中回过神来的施泽轻问出声,在得到少年熟悉的回答声后,紧崩的神经像断掉的橡皮筋再次垮下来,靠在少年怀里哭起来。“妈妈不见了……”“妈妈不见了,他们抢走了妈妈……”“妈妈……” 高晟低下头,看了怀里哭得用力的施泽,轻叹一口气,更加抱紧她颤抖的身体,下巴抵在她骨骼肩线清晰的肩膀上,轻轻的安慰她。“乖,不哭了。”“还有我在。” ——还有我在。 ——不管怎样都会在你身边。 ——因为我已经决定要住进你那边去了。 少年怀里温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布料,透过毛孔渗进身体,溶进血管里,源源不断涌进来的温暖瓦解血管里长年存在的细小冰粒,胸腔里那颗微弱跳动的心脏也随着变暖的循环着流经的血液变得温热起来。 一直以来昏暗冰冷的世界像突然被手执光刃的少年辟开了一道口子,温暖的阳光争相着涌进来,照亮了狭小的空间,将光线布满每一个角落。而那个面容英俊,双目深遂的少年正朝她伸出手,声音温和却带着安定的力量对她说:——还有我在。 在他身后,百花盛放——春暖花开。 第八章 电影 “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高婕压低声音,问从房间出来、正侧身关门的高晟。“遇上狡滑的小偷,皮夹被偷了。”“皮夹?是阿泽的皮夹么?!”有些拔高的音凋。“嗯……有什么问题么?”少年挑起眉毛。“那里面有她妈妈的相片,唯一的一张相片,给烧了一半了。”高婕说完兀自推开门,没有看见身后的高晟皱紧了眉毛。 难怪她会一直喊妈妈。 原来这样的你有那般惨淡的过去。“哥,阿泽她……”“没事的,你先去招呼你的朋友吧!我在这里看她,施叔叔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嗯。” 杜女士从厨房里端出最后一样菜放在木桌上,看见女儿依然一动不动的坐在沙发上,而作为客人的林旭却在摆碗筷,心里很过意不去,轻声喊女儿去洗手吃饭。却只听见她淡淡的应答,就再没有其他动作,心里有些恼羞成怒下重语气再次叫女儿,只是这一次叫的是全名。 杜越没有表情的回过头,木然的前往厨房洗手。“阿姨,您刚刚太凶了。”“是……是吗?我只是……”“今天,我带她去游乐园,结果她去玩崩极被吓到了。”少年尽量放平语调,省略掉关键环节。“崩极吗?!”杜女士想起电视里的那些玩崩极的画面也被吓的一跳,才想起自己确实太凶了一点,正想叫少年代为道歉时,却被对方身上响起的音乐声打断了。 林旭从裤袋里掏出电话接听。“嗯,我在阿姨家。”“嗯……嗯……”少年有礼的应着对方的话语,接近对话结尾的时候,像下了很重的决心,他对着话筒说“爸,你也过来吧。” 杜越从厨房洗手出来,面部表情已经回复平静,脸上有被清水洗过的痕迹。她看向刚结束通话收起手机的林旭问“怎么,林叔叔要过来吗?”“嗯,我叫他过来的,你没问题吧……我说肚子会不会饿。”“好。我去添碗筷。”视线略过母亲的脸庞,杜越转身回厨房。 我理解。 伴随台风的离去,湿热的暑假也接近尾声。在家里闲散玩乐一个多月的学生开始忙碌起来,有些已经开始购买开学后会用到的学习文具,人些人开始往图书馆跑,找回读书的感觉,有些依然处在雷打不动的状态。 早晨刚开门的书店并没有很多人,只有零星的几个漫画迷的小孩早早便站在漫画专柜前,捧着新出的漫画津津有味的的看起来,脸上的表情大为丰富。 并肩走进书店的少年少女向自己目的书柜走去,打着哈欠的女店员有气无力的歪坐在收银台的椅子上,没有像往日一样摆出训练有素的身姿,微笑着说欢迎光临。想是还没清醒。-;门外的晨光直直穿过敝开的大门,打在收银台漆白漆的木桌上。歪坐在椅子上的女店员看着门外陆续赶来的同事和渐渐多的客人,站起身,训练有素的对每个客人鞠躬说“欢迎光临。” 施泽蹲在文具专柜的地板上挑拣摆在最底层的画具,寻找熟悉的颜料品牌。放在宽大牛仔裤的手机传来轻微的震动声,忙掏出手机查看新信息,依然是高晟熟悉的号码,是问她在哪边,她熟练的打下“文具柜”三个字,发送过去。 不知道从何时起收件箱里的文件已经由署名为“爸爸”的信息转变成“高晨”。原本对手机键盘的不熟悉感也因为与他频繁的短信来往中变得熟悉起来,打字的速度也变得快速了,手机的话费也因此由以往固定的每月20元成倍增长。“我在高中教辅专柜旁边,你有没有需要买什么?我帮你。”施译看对方很快发过来这长句信息,犹豫了一下才移动手指打下婉言谢绝的话语发送过去,对方很快就回复了,两人之间都对着手机忙碌起来。“那,等下我过去找你。高婕叫我帮她买新出的漫画,你帮我看看。”“好。”施泽缓慢敲下这一行字,结束一场颇为费神的对话,将视线调回货柜上,继续挑拣画具的动作。 -;杜越漫不经心翻着收银台附近的青春校园小说专柜上一排排粉红色封面的校园小说,觉得很乏味。她从来都不是个热衷于从头至尾泛着粉红色泡泡、带着白痴意味的校园小说,那些写婚外恋、成人游戏的小说也并不能提起她的兴趣。一大清早便把她从被窝里拉出来吃早餐、逛书店,整天都像超人附身一样精力充沛的林旭已经不见踪影。 杜越拿起一本像是被哪个粗心的客人放错封面涤沉的影集随便翻起来,身后传来男孩仍处在变声期怪异的借过声,杜越稍稍向书柜靠过去。门口涌进来大批的中小学生,都顺着这条中间的过道走过来,有些则停在前面满是粉色的校园小说面前,有些则喊着借过向更远的里面走去。杜越抬起眼脸,视线越过一片的仍处在发育行段身材娇小的女中学生,扎着粉红色蝴蝶的头顶向门外的收银台望去。 那里有一对身形很般配的少年少女正在结帐。背对她的少女微微弓着肩线,细碎的发丝顺着单薄的背滑下,很安静的样子。她提着一个塑料袋似手已经结好帐了正等少年结好帐一起走。 杜越眯起眼透过那透明度不是很好的塑料袋看见简单包装的颜料和其他她叫一出名的画具,还有一本封面瑰丽的画册。心里像被一根细小的针排出寂寞的小丝,然后被什么东西快速拉扯出来,向前方飞去。 那个背影和别人所说的自己的背影很像呐。 杜越有些嘲讽的弯起嘴角,低下头放下手中的影集,向走道更深处走去,寻找那个了无踪影的家伙。 那样一个身上充满艺术气息的女孩和这样的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 施泽将钱递给收银小姐,寻找那一道强烈存在感的视线主人。视界里只有一大片低头翻书的人影和向走道深处走去,微微弓着肩线、单薄的背影。她回过头,垂下眼睑,胸腔里是空荡荡的寂寞感。 难道是出什么错了么?……明明就有的。 已向门口迈去的少年发现身边的施泽没有跟上,顿下脚步回过头叫微微发愣的她一声,才见她跟上来,脸上似乎是迷茫的表情。“很重吗?我帮你提。”轻声问身边跟上来的少女。“不用了,谢谢。”少女视线落在少年另一只手里提的一大袋书本,婉言拒绝。 少年也不做坚持,迈开脚步走进晨光里。 “真看不出来。”杜越看着林旭将抱着的一大堆书放在收银台上,竟像叠起来的一座小书山一般。最上面的、、……正傲慢的直视两手空空的她,仿佛在嘲讽。 在你眼里我就只是像那些家伙一样看漫画那么肤浅吗?!林旭拔高声音不悦的反驳。“哦?……那这是什么?”少女伸出原本抱着自己手臂的一只手,抽出被压在外国名著下露出色彩鲜明一角的书本,意料中看见对方迅速垮下来的尴尬表情。“呵呵。调剂一下心情嘛。”被抓包的少年抬手搔搔后脑勺心虚的解释。“果然幼稚。”不屑的语气。 少年还欲反驳的话语却被收银小姐打断“一共是107。9元……找您2元1角。”收银小姐一手接过少年递过来的两张钞票,另一只手拉开钞票叠放整齐的钱柜,利落的找出零钱递回给少年,微笑着对匆忙转身奔进阳光里追上微微弓着肩线的少女的少年说“欢迎下次再来。”满是期待的语气。“喂!你说谁幼稚?!我是你哥好吧。”“美的你!!” 璀璨的夏日阳光暖暖的打在行人身上。阳光下地面上,属于少年颀长高大的影子,出现在转身的少女单薄的影子旁边。 伸手便能触及的距离。 新学期的开学总是热闹,这一天更是因为有新生新进明华中学面变得热闹非凡,图书楼里腾出来一间用作新生领课本的教室,人头攒动。面高一楼下临时的招生办更是热闹,来送学生的家长拖着自己的奋力的往前挤,看似很激动。 施泽带着耳机从相对冷清的高三楼穿过有些拥挤的走道,想出校门买份漫画报。行进的少女却被半路横出来的一只手臂拦住。一个身材娇小打扮得很可爱的女孩向错愕的她递出一本粉红色封面的笔记本,和绘有卡通图案的笔。“施泽学姐,请帮我签个名。”娇甜的声音满是期待。 施泽有些反应不过来条件反射拿过笔记本在听见对方的话语后,动作僵硬的翻开笔记本,托在手上另一只手握笔写下有些僵硬却依然漂亮的签名,递回给对方。整个过程,都觉得很恍惚,甚至莫名其妙。她还没来得及问女孩怎么一回事时,女孩已经捧着笔记本跑远了。 施泽保持着错愕的表情立在原地,直到听见有人叫她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高晟抱着一大摞资料从图书楼里走出来,远远看见施泽便朝她的方向走来,希望她右以帮忙分担一点这堆重得要命的资料。走到半路时却看见她被人拦住赶忙加快脚步赶过去。 不管是哪所学校,都有自己的传奇,都会有那么一个各方面都优秀的男生成为众女生的拥护的对象,也总会有一些男生女生之间的情感,让被学业包围的学生在茶余饭后谈论一番。高晟在明华中学就是那么优秀的学生,各方面都很优秀,无论是成绩、人际关系、相貌都只能是很优秀的男生,自然是女生们的拥护对象。 那么优秀的男生自然会有女生的追求,而和他走得很近的女生也免不了会被一些女生因难以接受而像偶像剧里上演的女生挑衅绯闻女主角的事,也就顺理成章的上演。 他和施泽一同荣归后,便被众多人吹捧成绯闻洪流中和主流,再加上两越来越靠近的距离,更引得好事者的好奇。 像“很般配的样子”、“全能美少年与冰山少女”等等类似的语言总会在两人同时出现的周围空间里传播。当然也有反派的女生诸如“也不怎样嘛”、“为什么不选我”之类的攻击。所幸施泽是个低调的人,这种事情发生的几率也很少,几乎都只是课余饭后一成不变的无聊话题。 然而上学期期末之前的一次被拦截经历,使得高晟对女生的厌恶感更增一层。突然被低年级女生拦截也只会用非礼貌的方式躲避。“发生什么事?”轻微紧张的语气。“被索要签名,吓了一跳。”少女看向将资料放在过道花坛边上的少年,脸上似乎还有未完全褪掉的紧张。“哦。……过来帮帮忙。”见对方没有要帮忙的意思,只好主动开口,末了还加了一句“男生都打球去了,而那些女生……所以只好找你了。”“我也是女生。”施泽低声抱怨,却也走过来弯下腰抱起一摞材料,有些吃力的往来时的方向走。高晟弯腰抱起剩下的一摞资料本,看向已从树阴走进阳光里的少女,不自觉的皱了眉头。阳光下少女因抱资料本而弓起的背,将阳光反射出单薄的弧度。“还是我来吧。”高晟抱着减了一半重量的资料快步跟上她。“算了。走快点……真重。” “怎么会想到那幅画?”“啊……”贴着墙壁下楼梯的、明显心不在焉的少女回过头向刚锁好门、晚几步的少年投去疑惑的目光。“就是那幅现在被作为学习榜样,在各大城市中小学校张贴出来的画。”“有那么严重吗?”施泽皱起眉毛,才明白之前发生的事件是大力宣传后的影响,心里有种平静被打乱的抵触感。 高晟刚抬起要踏向下一级阶梯的脚,却因对方做了坏事后结果比预想中糟糕才会出现的话语惊得直接越向另一级阶梯,差一点便摔下楼梯。有管怎么说,也一应该是在听见那么一个对常人来说是好结果后说出那么一句话吧。随即又联想到对方冷淡的性格与低调的生活作风,这样的她大概并有希望平静的生活被陌生的人闯进,打乱原来安静的节奏吧。 这样一想,也就明白了对方为何发出抵触的语句了。因为自己也并不喜欢那种走在路上被人莫名其妙拦截的感觉,不管那些人是为了什么。“你没吃饭吧,一起去吃水饺吧。”很熟稔的语气,连句末的问号也变成了句号。“好哇。”贴着下楼梯的少女在听见对方的邀请之后,隔着两级台阶跳下去,明显的兴奋。高晟看着玩具以来经人冷淡印象的少女孩子气的动作弯唇角笑了。 -;杜越交完学费之后,便绕过教学楼前喷水池,向校门口走去。等那个说要带她去找惊喜,此刻却有知在哪个班花的温柔乡里沉沦的林旭。 经过校务栏的时候,杜越习惯性的将视线往黑板聚焦,查看是否又有无聊人士爬墙被抓,或者是某某暗恋某某的日记被贴在上面……并不是因为关心这些事,只是想知道是否还有人比她更无聊。 原来只是简单掠过去的视线却在发现某些鲜艳的色彩后停住了。杜越将视线停在校务栏贴出来的几幅画中的一幅上,心里有某种无形的东西似乎被相同的频率引发出寂寥的共鸣。 4k的打印纸上,单色的背景和单单勾勒的路人形象,两个装束相似的少女从相反方向走来,不一样的轮廓却是一样寂寞的表情,微微弓着的肩线仿如两生花一般,她们周围的空气似乎正寂寞的缠绕,画纸的空间差异注定了她们的擦肩而过。 杜越眯起眼睛,努力看清画纸下方的打印字体:《去爱》,全国中学生艺术大赛特等奖,作者:施泽。 施泽,果然像沼泽一样冰凉。 去爱,就是简单的去爱。 ----她们就不会擦肩而过了。“没想到你也会对这些感兴趣啊。”肩头被重重的拍了一下,耳边传来少年熟悉的调调。杜越回过头看了一眼明显摆着不敢相信表情的林旭,淡淡的回过头,没有像往日一样反唇相讥。 林旭看着一反常态认真,没有回击的杜越,伸手摸摸鼻子,原本拟好抬词也悻悻被收回去了。他眯起眼睛寻找令一直都摆出对什么事都不感兴趣,面部表情冷淡,甚至可以用面瘫来形容的少女认真的画面。“去爱?是在看这幅吗?”视线停在比周围贴出来的画水平要高很多的那幅画,心里有一瞬间的空白。胸口仿佛有一只手正将悲伤拉扯出,很快又消失了。“是同性恋啊……”“你才同性恋!”“不然你觉得是什么?”林旭转头看向与自己面对面,像被踩住尾巴的小狗一样拔高声音辩驳的杜越,有些莫名其妙。“你不去陪你的莺莺燕燕?”意识到自己失态的少女技巧姓避开话题。“别说了。”少年摆摆手一脸厌恶的表情,然后又像想起什么事一样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电影票,抽出一张递给她“周末请你看电影,你们女生都喜欢看的……是最近很火的一部电影。”最后一句话有欲盖弥章的心虚。 杜越打量着手中的电影票,顿时明白了电影票的来历,一如往常的刻薄他“怎么,又找我当挡箭牌?可是一场电影好像不够诚意吧?”“爱来不来?!” 杜越握着手中片名悲伤的薄薄电影票,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风扬起他的发,白色的衬衣被风吹得鼓起来,像一张扬起的帆。 《最后的朋友》? ——你不是吧?不是最后的那个吧? ——《去爱》,如果勇敢的去爱下去。 ——你是不是为了抵挡流言蜚语才站在我身边,或者是因为大人的压力才站在身边的。 ——如果不是那样,你还会义无反顾的向我靠过来吗? 林旭……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杜越立在原地,直到迎风离去的少年回过头来叫她一起回家,才移动双腿追上去。 空间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你? 或者哪一个都是。 “喂,感触很深喔?”林旭用手肘碰了碰身边没有答话,从电影院出来后就一直处于发呆状态的杜越,将手中剥好的茶叶蛋递给她,对方只是伸手接过就没了动作。 林旭轻轻叹气,表示无奈,感受着周围习惯夜游的人群投来的怪异目光。自从认识杜越之后,他这个虽然不是养尊处优的皇太子,但也一直是富家偏偏公子的帅哥却已经n多次像乞丐一样蹲在路边了,而且似乎还蹲上隐了。这双一直习惯用于奔跑跳跃的腿,似乎也被突然变换的运动感到很新鲜。 电影里那个女生为了心爱的女生和男生打架的画面还留在脑海里,记忆里某些深埋于底的记忆画面再次被拉扯出来,摊开在空气中,悲伤莫名袭来。杜越抱紧自己的手臂,虽然夏天还没有过去,夜里的风吹过却也有轻微的凉意。“我是不是很傻?……” 曾经那么执著,那么不顾一切。真的很傻。“啊哈?!”仍沉迷在感受异样目光自虐的林旭被突然出声的杜越吓了一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转头看向身边喃喃自语般的杜越,双眼没有焦距的望向前方,苍白的面容没有任何表情。她抱着自己的手臂,下巴抵在膝盖上,很冷的样子。心里被巨大的寂寞感冲撞出一大口子,正汩汩冒着鲜血,疼痛快速向四肢百骸蔓延。他抬起手却不知做何动作,腾在半空的手只好转向自己的后脑。“……如果有天我为你和其他男人打架,你会不会觉得我傻?”不是往日那嘻哈的语调,认真而漂缈却直直穿过耳孔,在耳蜗上形成温暖的声波。 杜越转过脸,双眼对焦上少年诚恳的瞳孔,温暖从瞳仁向四肢百骸蔓延开来,眼角弯起细小却很温暖的弧度。然而习惯了冰凉并不能一时完全适应突如其来的温暖,早已冷漠得僵硬的面部表情,也不能一时迅速变成温暖的微笑。一直以来相互之间剑拔驽张的相互方式也已经习惯了相互刻薄,因此巨大的惯性使得本应是感谢或其他更温暖的话语却大转弯,脱口而出成了僵硬、单薄的对白“干嘛?”“算了,就知道你会这样。”明显降了好几个音调的语气。“切!搞什么嘛!莫名其妙。”“我……好了,送你回家,不然杜阿姨又该担心了。”林旭说完站起身,拍拍可能会沾上尘土的裤子,向仍蹲在地上,嘴塞着茶叶蛋的杜越伸出手,摊开手心,指尖指向她。 杜越看向他干净修长的手,将自己的手递进他的手心,温暖便顺着指尖传向胸膛。“那米(你)再给我乃(买)朗(俩)个砸(茶)叶蛋。” 含糊的话语。其实想说的是“林旭,你是个好男人。”“跟猪一样能吃!!”“总比瘦皮猴的你好!!” 本应该是“因为有你在身边。” 林旭握住她微凉的手指,用力拉对方,她却很快又向地面跌去。幸好他眼明手快的将她扶住“怎么了?”“蹲久了腿麻。”杜越低头看向传来麻木感的双腿。“唉……你真是的。没事干嘛喜欢蹲着。”转过身背对站姿勉强的杜越半蹲下来。杜越看着因放低角度而变得异常宽阔的后背,有些搞不清状况的问“你干嘛?”“背你啊!……省得你这个运动白痴跌得鼻青脸肿的回到家。”“哼!姑娘我给你背算是你上辈子积的德了!”嘴硬着的少女却已经趴到他背上,双手环住对方的脖颈,由他背起来。 林旭伸物扶住她的大腿,使力将自己的背顶起。却赫然发现,背上的重量远比想象中的轻了很多,忍不住在心里叹道:真是个表里不一的家伙。“林旭……”“干嘛?”“想叫你而已。”“莫名其妙。” 就地想叫你名字,一直到明天你出现。 林旭,你一定要让我一直记得你的名字。 昏黄的路灯光下,少年背着少女缓缓前进,被路灯打出的影子斜射在马路上,温暖而和谐。 搁下铅笔,施泽望着桌上摊开的素描本出神。耳朵里的音乐已经因为电量低弱了下来,激烈的鼓点与狂暴的吉他声显得没有震撼,十几秒钟后干脆消失了。感觉手臂上传来酸麻的痛感,施泽抬手将耳机摘掉,活动酸痛的双手,原本被压在手肘下的漫画书映入视界里。那是昨天刚刚看完的,由贵香织里的漫画——《天使禁猎区》。 并没有像高婕一样,中漫画的毒很深,看漫画不过是为了从中揣摩出一些自己还没学会的技法。因为施警官的因素,她并没有像其他学艺术的同学一样从小便被送进少儿美术班或者其他关于绘画的培训班培训。开始画画的时候也只是把它当成打发时间的娱乐活动,还是小孩子的心理并没有想过将来自己会和画画有那么大的关系,甚至整个生活都溶进原料里了。长大一点之后才明白,自己已经彻底沦陷在颜料里了,之所以可以画出在别人眼中非常好的画,也多半是因为自己身上原本就有对绘画的领悟,就是别人口中所说的天赋吧。 看漫画的时候也没有太大的心情起伏,并不像高婕,可以为漫画里的人物哭好几个小时,只是偶尔会觉得某句台词很精典。也许就因为这些,让人认为,是很冷淡的人。 其实也的确是很冷淡的人,骨血里都有冰粒的感觉。 然而昨天看完的那部漫画,却让她有强烈的悲凉感。特别是男主角吉良朔夜说出那句最精典的对白时,施泽只觉得心里有一瞬间的空白。 如果我有手的话,我希望摸摸她的头发。 究竟是怎样的感情,才会让他说出那么悲凉的话? 施泽习惯性望向窗外阳光灿烂的世界,接近傍晚的阳光已经弱下来了,却依然亮得晃眼,西斜的太阳光已经透过窗口打在前面同学的后背了。 露在课桌边沿的手肘被纸张轻轻拍了几下,施泽回过头,接过旁边隔半个桌子座位的高晟递来的作业本。上面是少年苍劲有力的铅笔字“叔叔他说今晚不回来了,所以晚饭不用煮他那份了。” 施泽转过头看向已经恢复笔挺坐姿、回到习题中的少年,心中有淡淡的酸气往上冒。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家的父亲早已跟这个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少年那么熟稔了。自己用了十八年去维持的关系,终究只是停在淡漠的关系上。 高晟抬起眼睑,看向靠墙壁上低垂下头的施泽,从窗口透进来的阳光已打在她的课桌上,摊在课桌上的素描本上浓密的铅笔痕迹正反射着铅灰色的光。 高晟抬起头望向讲台上的电子挂钟,下课铃声便准时响起来了。 高晟将需要用到的最后一本笔记塞进书包里,眼角余光瞥见坐在窗口的施泽依然保持着靠墙低头的动作,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打断似乎在沉思的她“那个……”因为找不到对白而拖长的尾音在已经变得空荡的教室里细微回荡。“嗯?”仍在出神中的少女条件反射发出疑问的单音,随即将视线对焦上眼前欲言又止的少年。“呃……你手机没电了吗?叔叔说他打你手机打不通。”“哦,欠费了。……昨晚玩了一晚的手机游戏,已经自动关机了……你在回去了吗?”视线的余光瞥见对方已经整理好的书包,施泽询问扣上书包搭扣的高晟。“嗯,高婕叫我陪她去买cd……你呢?不一起吗?”“不了,我还有事,你先走吧。”高晟将书包背在肩上,走出座位算是回答,在半空中的视线触碰到施泽摊在桌上的素描本,反射性问了一句“画的什么?”却换来对方急切合上素描本的“啪”声和少女少有的慌张急欲掩盖某些事的话语“没什么了。”“哦,那我先走了,晚点再联系。”高晟不着痕迹的皱起好看的眉毛,又很快舒展开来,旁边的施泽已经背对他弯下腰,拿过倚在墙角的画板,腾出一只手对走出几步的高晟挥手,算是回答。 只是轻微接触的画面,都没来得及看清,就被掩盖住了。阳光下只有密密麻麻的铅笔痕迹,反射出铅灰色的光线,在空气交织成属于男孩特有的,年轻好看的轮廓。 ——是喜欢的人吗? 第九章 真相 相较于湿热的夏天,凉爽的秋天就显得比较平和。而平和的时间似乎总是过得很快。 施泽被一道慷慨激昂的声音惊醒时,被称为明华中学金噪子的校领导正对着广播室的话筒读有关于最后一节课大扫除的指示。经过了几重传播介质后传进耳朵,显得有些不真实,讲台墙上挂着的黑色方形喇叭里有嗡嗡声伴着训导主任的大噪门,传进同学的耳朵里,而正读课文读得兴奋的语文老师慷慨激昂因演讲被中断正一脸阴郁的停在第一第二组课桌之间的过道上,周围几个好事的同学已经窃笑出声,而后便有更多嘘唏声,在教室里散开来。 耳机里的音乐早已因为mp3的电量不足而停止了,施泽听着周围嘈杂的声音中,无力的转了转头,以缓解因长时间趴卧而引起后颈的酸痛感。半仰起头的时候,视线无意间落在黑板的左上角,上面已经用白色写出“距高考还有200天”倒计时的字样了。活动的颈椎顿时僵住,视线停在倒计时牌上。 还有200天而已了吗?那么秋天已经来了很久了吗?和所有高中生一样,她对高考也有一种感情,却不是期待高考后展翅高飞,也不是莫名的紧张,只是比平常的考试更多一点的在意。就只是这样。未来的生活无论怎样都不会和画画脱离关系,只要维持现在在课余时间给杂志画插图领稿费的状况,并在这基础上再多画一些画,找几份相对轻松的工作兼职便也足够了。 她不是个没追求的人,只是她的追求都太缥缈了。她所想追求的都是施警官所不同意、不允许的,他甚至都不同意她参加关于绘画的比赛,更别谈她将来想走艺术道路而被允许了。十几年来,一直都在小心翼翼的维持着父女平淡的感情,施泽并不想和施警官有任何正面冲突,尽管心中所希望的自己与身为高级警官的父亲可以因为少了女主人的原因面普得更亲密,相依为命的感情已经在很多年以前,自己抱着第一次获得全国性学生组绘画第一名的奖杯,满怀期待被夸奖却换来莫名其妙却是清楚的反对咆哮后消失殆尽了。仍然顽强跳动的心脏也依然残存着自己与父亲的关系可以比平淡更多一点感情的希望。 所以只要这样就够了。 并不需要太热烈的追求方式,并不需要如阳光般能炙热发光的追求。一直以来都保持着比标准储存气温低9个刻度的世界里,并不能习惯太炙热的温度,偏低的体温也只是希望在寒冷而黑暗的夜里,有光线穿透重重阻障,带来细微的光线与温暖便足够了。 只要这样就足够了。 只是…… 手臂被捅了捅,是身边从习题里抬起头来的高晟,将练习卷成筒伸过来。“有什么事吗?”“看你发呆很久了,有什么问题吗?”高晟看着面部表情仍处于发呆状态,没有缓过神来,一脸呆愣的施泽,弯起嘴角笑了。“没……要大扫除了吗?”施泽看向前面已经将椅子反盖在课桌上面的同学站起身。“嗯……不过你不用受这种罪了。”高晟将摊放在桌面上的课本收起来,叠在整齐码起来的课本上,半开玩笑的说。站起身,视线落在一脸疑惑的施泽身上,见对方没有明白,只好主动开口向一直处于冬眠状态,双耳不闻时外事的少女解释“学生会通知各班的文体特长生去阶梯教室集合。”说完便带头走出去,几步之后才发现身后的施泽并没有跟上来,只好又转过头叫她快一点。“你……”跟上来的少女便迫不及待的将疑惑化成言语行动,却被对方夺去了发言权。俊朗的少年展开笑容“因为我是班长,得领你过去,而且作为学生会会长,我得去主持工作呀。”令人如沐春风般的笑容,少年笑得眼睛都弯起来了,翘起的眼角有细小的皱纹,折成温柔的角度。 “如果,没有什么问题的话,那就这样吧。散会。”少年沉稳的声音透过话筒在阶梯教室的上空响起,是高晟以学生会会长身份宣布结束会议的声音。阶梯教室里早就迫不及待回家的同学在听见见散会后便都站起来,很快都离开了。 果然是那样能睡。“起来了,回家喽!”轻推她骨骼肩线清晰的肩膀,心里有丝微的情愫开始滋生。这个家伙都只是吃泡面的吗?这个年龄的女孩不应该都是肉肉的,就算不是这样,至少也不应该是她这样形销骨立的样子啊。“唔……结束了吗?”施泽睁开眼睛看见立在自己身侧的少年,微弱的光线里,少年的轮廓熟悉面又模糊的隐在微光里,似乎是温和的表情。“是呀,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啊……我这个会长就那么没吸引力吗?还是你对我的抵抗力?”配合着开玩笑的生气,高晟俊朗的面容漾开笑容。 施泽兀自站起身,没有回答,心里因这些玩笑的入主漾起细小的波纹。本就不善言辞的少女只能用沉默掩盖在主中涌起的异样感觉,习惯了平静的脸上也无法摆出其他的表情。而看在高晟眼里却是在无言的讽刺他无聊的行径。 心里被细小的勾子勾住莫名的情绪,拉下微小的失落。高晟敛起笑容率先转身“走吧,很晚了。”“喔。”转过身如预期般迈出去的脚绊到钢制椅腿,重心不稳的向地面扑去。领先半步的少年听见声响回转过身伸手将她抱回怀里。靠在他怀里的施泽仍震恍惚中,少年温热的体温透过布料从毛孔渗进皮肤钻进血管里,跟随着血液循环消除长期冰凉体温而形成横亘在血管里的细小冰粒,有些甚至溶入到骨髓里,溢满温暖。鼻间里嗅到的依然是初次近距离接触时闻到的气息一样,淡淡的清凉味。“你……怎么这么不小心?!”高晟皱起好看的眉毛,这一次没再舒展开来。阶梯教室里的灯光瞬间被灭掉,是电房里赶着回家的电工拉下了闸门。 施泽从他的胸怀里抬起头,没有如预期中看见少年熟悉面模糊的轮廓,视界里只有冗长不尽的黑暗。“停电了吗?”“没有。”高晟抬眼望向窗外走道上晕黄的灯光,口气生硬的回答。因为她岔开了话题。 松开情急之下环住少年腰杆的手,施泽小心翼翼的迈开一步,生怕又听见他隐含着怒气的声音。他一直都是温和的,似乎唯独对她不一样。 黑暗里感觉到他的动作,想起几分钟前的玩笑话,胸腔里被拉扯出来的失落越来越多,织成密密的网,向他袭来。 ——真的是对我有抵抗力吗? ——还是因为其他的关系?是画册上的男孩么? 松开手,微弱的路灯透进来。高晟看着她苍白的脸,努力想找出心中预想的情绪,却只看见少女一如往常的表情,没有慌张,也没有抗拒,仍然安静得仿佛没有声音的世界。他轻叹气,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情绪。原本垂到身侧的手重新伸出去,在黑暗中握住她冰凉细瘦的手。“握紧我。”“嗯。好。” ----好,只要你不放开我就会一直握下去。 ----并不是对你有抵抗力,而是冰冷得太久的世界一瞬间适应不了你灼热的光。 “——还是因为睡太久的关系吗?”“——嗯。谢谢你。”“——谢谢你在黑暗里带我前行。” 湿凉的泪水滑落眼角,施泽就着走道里昏黄的路灯光看向前面一点少年模糊而挺拔的黑影,抬起另一只手用力揩掉眼角的泪水。手心里有温热的体温源源不断的传来。 ——高晟,你就是那个带来春暖花开的人吧。 昏暗的室内空间里,只有电视机屏幕幽蓝的微光映出微弱光线的感觉。沙发上并肩抱膝而坐的两个女孩正对着电视机,屏幕上播放的是背景相对偶像剧暗淡的电影。忽明忽暗的光线将她们的影子恍恍惚惚打在刷成白色的客厅墙壁上。“阿泽……带有些哽咽的声音。”“嗯?”“阿泽……”施泽将脸转向身边发出带哭腔声音的发源处,还没看清在昏暗的视界里模糊的轮廓,肩膀便传来巨大的冲撞力与重力,僵直的身体便被一双手臂环住,是身边的高婕抱住自己的动作。 小婕,有什么事吗?仍处在惊愕中的情绪边带身体也仍处在僵硬的状态,微张的双手不知道该要往哪里摆。从未有过与同性或异性很亲密的关系,连握手也是那个带来温暖的少年主动握住的。而前两次的拥抱也者是对方为了挽救自己与大地亲密接触而作出的举动,自己等于是被他抱住而并不是两个人一起的拥抱。 趴在自己肩膀上的头颅的主人仍然在哭泣,很用力的哭。自己也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腾在半空的手终于缓缓落在女孩的后背,施泽试着按照心里的拥抱这个一直以来都是很活泼、直来直往,爱笑,喜欢打打闹闹的女孩。 她并不是和自己一样闷到可以发霉的人,或许她也不是自己所寻找的那个双生,可是这个女孩却是深刻得无法忘记的。 施泽轻抚着她的背,无言的安抚这个哭得突然甚至是莫名其妙的女孩。电视里播的电影依然传来对白,却也只是莫名其妙的只言片语,听不清是悲伤或是其他的语调,显得有些生冷而僵硬。哭得那么用力,是因为电影吗?还是有其他?“阿泽……好可怜啊!”趴在自己肩膀上的头颅发出闷闷、带着哭腔的声响,令施泽一头雾水。是在说她可怜还是电影里的女主角可怜?“小婕……你还好吧。”“嗯。……”又是闷闷的声响,拖长的尾音。然后肩膀上的重量变轻了,是女孩抬头离开她肩膀的动作,但是双手依然握着她的肩膀。“阿泽,你没有什么看法吗?xx好可怜喔。”“可能吧。”大脑里对仍然播放的电影内容是一片空白的印象,少女只好找个词语塘塞反应很强烈的女孩。灯光灭掉之后,视界里便又恢复冗长而无边的昏暗,大脑意识里也始终在回忆着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对于现在发生的事并不能明白。“唉……果然是冷淡的人。”已经停止哭泣的高婕情绪很快转换,使得施泽有些措手不及,只能发出“啊”的单音节表示自己的不理解。“算了……阿泽,我肚子好饿啊。”施泽收回手,大脑里有一瞬间抽搐,显些晕倒。她站起身,在熟悉昏暗的空间里行走至墙边,摸索到电灯开关,打开电灯。日光灯白寥寥的光线瞬间使涌满了视界,将黑暗覆盖过去,她眯起眼向厨房走去。“阿泽,你要干嘛?”“给你泡面啊。”些许无奈的话语从厨房里传来。高婕抱起沙发上的抱枕,咧开大大的笑容“阿泽泡的面最香了。”“吃慢点,又没人跟你抢。”施泽翻着画册靠在沙发里,无奈的摇头,对着拼命吃面的高婕说。大力吸面条“哧啦,哧啦”的声音传出来,施泽翻了翻白眼望向墙上的电子时钟,时针和分针已经在桌面左上方摆成60度锐角了。她犹豫着要如何打发这个总是过来噌泡面,在某种性质上有些可恶的家伙里,放在矮几上的手机响起了“滴滴”的振动声,是新进短信的铃声。 施泽拿过自己的手机查看新信息。埋头吃面的高婕捧起面碗喝下最后一口汤水,问她是谁发来的短信。施泽头也不抬的回答“你哥的短信,叫你回家的。”“告诉他,我先不回去了。”“很晚了。”施泽又抬看了一眼电子挂钟,晚上10点05分了。而高婕却是一副不理人的表情,拿起电视摇控便又四平八稳的靠在沙发里看电视了。 施泽弯起嘴角看着手机屏幕,手指飞快移动打下一行字,还没来得及发送出去便被头顶上突然暗下来的光线吓得收起手机。高婕凑近的头颅挡住了光线,脸上地高深莫测的表情“嘿嘿……阿泽,你们……”“吓死我了!小婕。你别摆出这么阴冷的表情好不好?会吓走男孩子的。”试图转移话题,将手机藏在背后,手指摸索删除键删除掉和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有关的、没来得及发送的信息。自从这个热情得有些过并的邻居在每周周五晚上准时来窜门噌饭后,她就开始懂得这个无聊指数高达五颗星的邻居女孩八卦起来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比如更十几分钟前莫名其妙的哭泣,比如一周前被逼问男朋友的事宜,再比如更早之前的漫画事件等等,都说明了身边这个女孩高深莫测的表情之后,是一连串可怕的强烈语言轰击。“阿泽,老实招来!你和我哥是不是……”“小婕,你想像力会不会丰富了点?!我和你哥只是同学,邻居,朋友。” 甚至连朋友都称不上,只是比普通的友谊多一点关心,多一些语言,根本就没有其他的什么东西,他身边已经有别的女孩了。 那是几个小时前在教室里不经意看见的一幕。那个女孩是校花呐,他们站在一起真的是金童玉女的组合,那个女孩是校花,学生会副会长。那时候,周围都地低年级的学妹们讨论他们的声音,中间也有提及她这个可怜的第三者。于是睡觉,不是选择逃避什么的心态,只是不想理会,因为根本就没什么。“真的只是这样?没有其他的了?”高婕看向依然的一脸平静而双眼暗淡下来的施泽,不死心的追问。直到再次接到对方肯定的回答才死心,转回自己的头,有些气愤的碟碟不休起来。 施泽看向表情情绪再次急剧转换的高婕,断断续续的话语传进耳朵里。施泽伸手掏了掏耳朵,问仍在喋喋不休的高婕“小婕你在干嘛?”“阿泽,我帮你。”“什么啊?”一头雾水的语气。而对方已经劈手过来抢走自己的手机,噼啪打下一条信息发送过去,然后从手机屏幕里抬起头,咧开灿烂的笑容“阿泽,今晚我跟你睡,不介意吧!”“诶,你……” 我介意啊,不过是你就算了。 -;;高晟将手机放在桌面上,又望了一眼,仍然没有新短信的提示,只好重新握起笔,将视线调回摊在课桌上写了一半的a4纸上。 唉。那个鬼丫头! 几分钟后,桌上的手机亮起来,在桌面上振动起来。高晟不自觉弯起嘴角查看新短信,却是高婕用施泽的手机发过来的短信“哥,今晚我不回去了。”句末还附加了一个“v”字型手势,彰显着主人的兴奋。“这丫头!”失望的关掉手机,继续未完的工作。 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习惯,和她之间总是用手机短信进行交谈。开始时并没有感觉这些举动已经超越一般朋友的界线,直到某一天去交手机话费时从打印机里拉出长长的业务清单时,着实被吓了一跳才发现,原来已经有那么久了。走出的距离有那么长了,却不知走向的是哪个方向。 那安静的女孩,却总是给他心疼的感觉。 所以决定住进她那边去照顾她,无关其他。 顶楼的风比地面的风大了很多,呼啦呼啦吹得很用力。杜越背抵栏杆坐在顶楼有些年代、并不十分干净的水泥地板上,任由风吹乱及肩的乱发。 伴着太阳没入地平线,天空便很快暗了下来,视界里的光线微弱得几乎不能感应,却也能模糊看见视界里层次分明的暗色物块,像被用浓色的碳笔画出来一般粗略的轮廓。 握在手心里5寸大小的老旧相片已经因攥在手心太久被汗湿变得软黏了,昏暗的光线里看不见泛黄的黑白相片上并肩而立的两人的轮廓。但早在这之前的时间里,已经看得很清楚、很深刻了。相片上的画面像被刻进脑海里,成了挥不去的画面。 随着天气一天一天的冷下来,秋天已经来了很久了,几乎都要走到尽头了,12月已经不远了。杜女士和林先生的婚礼决定在平安夜里举行,据说那是个好日子。杜越没有什么意见,只要他们幸福就可以了,和她终究没有太大的关系。 早上出门之前杜女士丢给她一个老旧的,用来装档案的纸袋,让她拿去巷口的垃圾筒里扔掉。因为婚礼将近,杜女士答应林先生的要求,先搬去林宅适应环境,所以这几天都在整理东西,有垃圾是很正常的。只是杜越觉得奇怪,为什么偏偏这个纸袋要丢到巷口的垃圾筒。然而她并不是个对任何事都能热情的人,也就没在意。 倾斜了一定角度将纸袋塞进垃圾筒,没有封口的袋口滑落了一张巴掌大的纸片,已经泛黄了。杜越将纸片捡起来想重新扔回垃圾筒里,却在视线触及翻过来的纸面后,停下了动作。 那是一张老旧的黑白相片。八九十年代的中国还没有流行数码相机,能有一台傻瓜相机已经是有钱人了。而这张相片应该是到相馆拍的,背面还有细小模糊不可辨认的相馆印记。 相片上面是并肩面立的一对男女,女子很温柔的偎在男子身边,男子虽然穿着朴素,却也掩不住他气宇轩昂的气度。他的脸部轮廓很深,眼睛里尽是年轻男子伟大抱负的精光。 杜越握着相片的手轻轻颤抖起来,她抓着相扯跑进巷子,回到自己家门前,“碰”的踢下漆红漆的老旧木门。杜女士听见声响从里屋赶出门,慌张的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忘记作业了。 杜越视线落在杜女士依然温柔的面容上,那一张脸和自己的脸很像,只是自己的轮廓却像用刀削出来的一般深刻。相片上的女子也是如自己一般的年纪,十八年前的杜女士想必就已经是那样温婉的女子了。“越越,怎么了?”“没什么……”杜越回过神,攥紧手中的相片,转身离开。将嘴角扯出嘲讽的弧度,身后传来杜女士担心焦急的话语。她头也没回,用一如既往的声音,淡淡的回答“我去上学了。” 原来是这样的。 原来是这样的。所以才会被误认为是“那是你爸爸啊。”他那样资优的老师怎么会回到那所名声不响的学校,原来是为了回来寻找一些过往回忆中的人。原来别人常说的长得像不是没深刻的轮廓,相似的眉眼并不是没有根据,那是因为这样的自己传承了他一半的骨血。 ----杜越!电影里的悲情女主角都没你那么戏剧! ----妈妈姓杜,爸爸姓越,所以就叫杜越吧。原来名字就是这样一个怀念他的意思。 ----爸爸?哼!爸爸?…… 身上传来突兀的音乐声,杜越抱着自己的膝盖,不想去理会,这个时候会找她的人只有那无聊到无可救药的林旭。然而音乐声却一遍又一遍的响着,丝毫没有要放弃的意思。“喂……”忍受不了接听了电话,却被对方的吼叫声震得呆愣。“你现在在哪儿?”缓下来的语气。“教学楼天台,你别告诉我你要上来。”烦闷的心情像是被他带焦急隐含着因不耐而产生的怒气的吼叫逼退了。杜越对着手机另一端的林旭调侃,电话那边却只有呼呼的风声然后被挂断,传来“嘟嘟”的声音。“生气了?……不来也好。”最狼狈的时候总是被那家伙看见,心里很奇怪呐。 可是,林旭你不来的话我连哭都不会了呐。 运动鞋鞋板快节奏踩在楼梯上的“叩叩”声透过墙壁传进耳孔里,然后是“嚓咔”转动钥匙的声音,下一秒门被“砰”的踢开了。 杜越转过头,视界里涌进晕黄的光线。楼道里晕黄的路灯光衬得站在门口的少年更加高大挺拔。背光而立的林旭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发稍被灯光打出淡金色的光圈,仿佛天使降临的场景。 杜越弯起嘴角“你还是来了。” 林旭看着背抵栏杆抱膝坐在地上倦成一团的身影,径直走过去,没有答话,学她的样子坐在地上,耳朵里全是11月呼呼刮过的冷风声。 杜越歪过头将脸颊贴在膝盖上打量着昏暗世界里的少年黑暗中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看见模糊的轮廓和发亮的眼眸。“为什么不回家?”依然隐有未消的怒意。“为什么回去呢?”少女单薄的声音被卷进风声中,传到耳孔时已经变得缥缈。林旭转过头看向黑暗中的杜越,苍白的面容显得更没有血色,那双发着策光的眼眸依然如往日一般冷然的色彩,只是那颜色比以往冷了好几个刻度。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心口被呼呼刮过的冷风刮出轻微的疼痛,直抵心脏。“林旭,你恨你妈吗?”“不恨。……如果她不走我想我会恨她,不过最后她还是走了。”少年低下头伸手撑住额头,显得有些疲惫,声音也不似往日那般阳光得让人心暖。“她本来就不爱我爸,是奉父母之命才嫁给我爸的。……我爸真可怜,竟然那么死心塌地的爱那个女人。……不过现在他终于找到幸福了。……你不高兴吗?”“你妈妈就要成为我妈妈,而我爸就要成为你爸爸了。我们都会幸福了。”“是啊,可是我恨我爸。……林旭,我说我恨他,恨那个男人!恨到想杀了他,可是我什么也做不了。即使他就在我面前我也不能怎样。”“我一直以为他死了,如果是这样至少我就不会恨他了。可是,林旭,他没有死。他还活得好好的,有一个漂亮温柔的妻子,像我妈。他还有一个可爱的儿子读初中,今年就要考高中了。我有一个弟弟呢,他和我一样是眉眼深刻的孩子。”“我听说这样的孩子是命运多舛的孩子,是个凉薄的人。可是我今天见过他,他是个很阳光的男孩,和你一样受人欢迎。因为他像他爸,我像我妈。……” 肩膀上传来轻微的重量,是身边的少女靠过来的头颅。她单薄的声音仍在云淡风轻、事不关已般的讲着自己的身世,仿佛那是别人的故事,与她无关。有冰凉的液体钻过布料的缝隙,渗进皮肤里。冰冰凉的感觉,肩膀像被揉进了一把碎冰块,冰冷而刺痛,直抵心脏。他伸过手将她冰凉的身体带进自己的胸怀,给她温暖给她安慰。他并不知道失踪了一天的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知道她并不是表面那么坚强凶悍的样子。她是个软弱到只能用凶悍来保护自己的孩子。“林旭,林旭……为什么总是你呢?”“……为什么你还是来了呢?”“……为什么狼狈的我总是让你看见呢?”“……为什么你要对我那么好呢?”“……为什么呢……” 胸怀里单薄的声音渐渐弱下来,最后消失在风声里。林旭揽紧她微凉的肩膀,伸手温柔的在黑暗中为她拭掉残存在脸上冰凉交错的泪痕。然后将她紧紧抱进怀里,下巴抵着她柔软的头发,对着怀中安静下来的少女呢喃“为什么呢?为什么呢?阿越,你总是可以那么轻易就让我胸腔里那个跳动的家伙隐隐作痛。”“因为……你已经烙进我心底了。像烙印一样。” ----烙在最疼的地方。 第十章 相片 “哥,快点走啦!”高婕朝身后仍然慢悠悠并肩行走的少年少女喊,催促他们快一点。高晟只是看着急性子的妹妹微笑着,塞着耳机,整个视听世界里全是密集的鼓点与狂暴的吉他声的施泽什么也没听见,只是感觉整个世界一片安静。她微眯着眼睛在打瞌睡,昨夜一夜未眠,使得她没有太多精神和仿如超人附身般时时刻刻都很有精神的高婕疯狂,而全身骨头也像在散架一样,在和高婕闹了一整夜之后。 半边脑袋的音乐突然间被抽空,耳孔里钻进少年清凉而低沉好听的声音“不要边走路边听歌了,很危险。”“……好。”她看向少年一脸不容拒绝的表情,像小孩一样乖乖摘下另一边的耳机,关掉mp3收进口袋里,一只手臂便很快被人抱住。是一脸不耐烦的高婕折回身来拖住她的手臂,嘴里抱怨着“阿泽你真慢。”“我又不像你,有超人附身,玩了一个晚上还能那么强。”“还不是因为你!哼!……要不是为了帮你把……”意识到自己说漏嘴的高婕悠的闭嘴,低垂下头,用眼角余光轻轻瞥了眼另琏自己比猴还精的哥哥。“怎么,施画家也需要高婕帮忙?”身旁不甘被冷落的少年调侃开口。“没……没什么。”施泽矢口否认,随即转头瞪了高婕一眼。高晟看着平日里安静的施泽有些笨拙的小动作,弯起嘴角笑了,原来她那样的女孩子气起来也是那么可爱。 已走到超市门口的高晟刚要踏进去,却被一道熟悉的声音亲昵的叫自己的名字。转过身映入视界的是一位亭亭玉立的漂亮女孩,心口被深埋的记忆在女孩的叫声中堪堪摊开来。他礼貌而生硬的开口“你回来了?”“是啊,因为要回本省高考,所以就回来了。你还好吧。”女孩绽开灿烂的笑容,语气温和中带着兴奋,像所有重逢的故人一般。“哥,她是谁?!”落后的两个女孩已经赶上来,眼尖的高婕迫不及待的开口。漂亮女孩将视线转向她,夺走高晟的发言权“小婕,不认得了吗?我是诗露啊……小婕越来越漂亮咯!”“嗯哼,托福。”高婕瞟了女孩一眼,便拖着僵直的施泽走进超市,留下重逢的故人。 被拖着走的施泽回头望了一眼光是身形就很相称的两人,想起昨夜高婕强行灌输给自己的信息。 那个漂亮的女孩是高晟的女朋友,他们在一起已经很多年了,青梅竹马所以顺理成章的成了男女朋友,但是一年前她抛下他去了另一个遥远的城市。从她离开到回来的种种就如小说中写到的,男孩为此消沉,拒绝所有爱慕他的女孩,倾力为学。 原来这个那般沉稳又不失阳光的优秀少年有过那么一段暗淡的回忆。难怪众多流言蜚语中会有“施泽和高晟不可能吧”的话语,因为他身边曾经有一个一样优秀的女孩,而这个女孩又回来了。 他之于她不过是同学加上另一层邻居的关系。 不过是比别人近一点的距离,仍然隔着一堵墙。 不过如此。 高晟在超市里转了一圈后,在超市的面食区找见了正推着一购物车泡面的施泽,和她身边咋呼着“康师傅比统一好吃”的高婕。少年好看的眉毛顿时纠结在一起,没有舒展开来。他大步走向她们,在施泽面前站定,僵硬开口“你就只吃这些没营养的东西?!”隐含着压抑的怒气。“嗯,有什么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吗?高晟反问自己,张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有什么问题吗?没有。就算她天天吃这些没营养的泡面又怎样?他能为她做什么?什么也不能。 这样一想,便没那么多怒气可发了。毕竟对于她,只是有莫名其妙的心疼,只是想住进她那边去,并没有让她也住过自己这边来。而她也似乎没有这个意思。 自己也从来没有想过让两人变成男女朋友的关系,那是一个无法长久的话题。一分钟前被自己晾在门口的前女友也不过是一段过往,自己正在放开的过往。“我去买酱油。”说完转身离开。 施泽望向少年离去的背影,心里有一瞬间的空白。 深秋的风从窗口猛烈的灌进来,带来强烈的冷感,如猫儿一般倦缩着身体,埋头趴在课桌上睡觉的少女的头发被风刮起几绺,拉扯着要向空中飞去。沉浸在昏暗冗长的梦里的施泽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寒颤,她伸手努力裹紧身上略显单薄的外套。冷风却依然见缝插针一般,钻进身体里,冷得她直颤抖。“这见鬼的天气!”她低咒一声,趴在课桌上,睡意全无。眯起双眼盯着叠得老高的课本。 高晟从试题里抬起头,眼角余光扫到缩成一团的少女,将手伸进抽屉里摸出一件冬季校服外套,在老师转身面对黑板的时候递给她,轻声说道“披上吧。” 施泽转过头,向声音的来源处看去,犹豫的看了一眼他手上递过来的外套,。在他温和却不容拒绝的注视下,接过衣服披在自己身上,轻声对他说“谢谢。”像完成使命般。高晟已经转过头,重新将心思转到习题上。 温暖慢慢从后背升起向四肢百骇散开。施泽看向少年埋头于试题中好看的侧脸又很快转过头一只手垫在下面趴在桌子上,视线落在窗外纷飞的天空还有被风吹巻起的沙尘如蝶般的落叶,被风从地面上吹巻起来拉扯着向更高的天空飞去,有些凄凉的感觉。记忆被风撕扯山一大口子,过往平淡而亲密的画面在眼前晃过,泪水漫过眼眶滑落眼角,慢慢渗进压在脸下摊开的画满少年洚刻轮廓的素描本上。 ----只不过是比别人近一点的距离,仍然隔着一堵墙。 ----我之于他不过是比同学多出来一层平淡到可以忽略的邻居关系。 ----只不过如此。 ----恰到好处却又适可而止的关心。 ----那么,如果勇敢的爱下去,是否就会不一样呢? 为了丰富学校学生的文体生活,也为了能让在校学生都能德智体全面发展,学校依照往年的惯例在12月中旬举行校园冬季运动会。 杜越拖着已经进行简单包扎却依然隐隐作痛的腿赶到学校的时候,会已经开始了。早些的短跑比赛已经进行到高二的女子比赛了,杜越拖着腿朝自己所在班级的的大本营走去。她一向都对这些活动不屑一顾,却因为昨天答应了林旭来看他比赛才来的,如果是以前,她完全可以请霸王假缺席。在昨晚之前她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的腿会受伤,自然也没有想到会发生那么多事。 杜越挤进人群里,发现不同班的林旭已经穿着运动短装站在她班的队伍里,正和班花谈得正欢。杜越站在原地休息,没打算插进两的谈话而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自从她和林旭认识之后就一直被他拿来当挡箭牌,一些低年级的爱慕林旭的学妹在她的威慑下一再来纠缠,而与她同班的班花却不是个省油的灯。对于班花勾心斗角的技术指数,杜越她甘败下风。 她已经厌恶了外面世界的虚言缝迎,勾心斗角,不想在学校里继续这种生活。所以她选择回避。 林旭心不在焉的应合着眼前对自己暗送秋波的女生,视线却一直在人群里寻找那道单薄的身影。昨夜昏暗的记忆被漂白一般浮上脑海,难道她还没回家?搜寻的视线在半空中因撞进熟悉的身影而停住。他展开笑容对几米外的杜越招呼她过来。 杜越看向笑得一脸灿烂、堪比冬日阳光的林旭,无奈的拖着脚步走过去。“你脚怎么了?”看着她别扭的步资,林旭上前扶住她,免得印象里一直是运动白痴的她“人仰马翻”,视线一直停在她被右腿拖着前进的左腿。“没什么,刚才出门的时候扭了一脚。”云淡风轻的语气,却无法忽略腿上传来隐隐的痛感。伤口裂开处似乎正有黏稠的液体缓缓渗出。 被打断谈话的娇俏女生一脸阴郁的站在旁边,双眼歹毒的光芒射向低垂着头的少女微曲的左腿上,停留很久才转向扶着她的少年身上。“那我先去检录了。下次再聊哦?”专注于少女左腿上的林旭不耐烦的对她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算是对女生的话。娇俏的女生看着他连头都不抬不耐烦的举动,跺脚离去。歹毒的目光再次扫过杜越的左腿。 林旭蹲下身想拉起她的裤管,查看她的伤势,杜越却忍痛将左腿向后挪开,平静开口“你快过去吧,跳高要开始了。” 林旭有些不甘愿的站起身望向跳高场地已经开始跳的选手,闷闷的开口“那我先过去了。……你要照顾好自己。”转身离去时还不忘又看向她微曲的左腿。 杜越转过身,“咝咝”抽气。 “老师,让杜越来吧。” 眉眼深刻的中年男子看向坐在地上捂着脚踝一脸痛苦的女生,又看向另一边站在树底下一直没有变换站资,微曲着左腿没有表情的少女。尝试性再问一次地上的女生“真的很严重吗?”“老师,脚扭到了,真的跑不了了。”女生娇俏的脸上是痛苦的表情,双眼微红和快要哭出来的声音显得楚楚可怜。周围参加完比赛或是没有比赛项目的男生都看向一如往常没有表情,难相处甚至性格强硬得罪人的杜越开始咐喝,引起不小的骚动,有人甚至将弃权会被扣掉班级最终评分都搬了出来。 被叫做老师的中年男子表情温和的看向杜越“好吧,杜越,你来跑吧……可以吗?” 杜越站在树荫下,无言承受着周围人群投来的各种目光,插在口袋里的手握紧一直放在裤袋里发软甚至起皱的相片。嘴角扯开细微的角度,将视线调向一脸恳求的中年男子,深刻的眉眼和相片上没有太大的差别,只是多了几条皱纹,深遂的双眼没有相片里那般炙热尖锐的光。 早晨缓缓升起的太阳光将晨光洒向大地,穿透力极强的晨光穿过树叶间的缝隙,打在没有表情的少女头脸上,她眯起双眼,张嘴轻道“好。” -;每迈开一步,左腿上简单包扎的伤口便传来撕裂的刺痛,黏稠的液体汩汩从还没有愈合又被撕裂的伤口涌出,蜿蜒下滑。就这样撕裂又愈合再撕裂再愈合……一次又一次。当脚踏上终点线的时候,双腿终于承受不住疼痛的一次又一次撕扯而虚软倒下去。杜越重重向前摔在地上,压住本来横在胸前的终点冲刺线。 灰色的运动裤上染着暗红的血色,鲜红的血液从裤角缓缓滴落。周围一瞬间惊愕的人群迅速围上来。 杜越挣扎站起来,推开眉眼深刻的中年男子伸过来的手,视线略过所有人震惊的表情,转身离去。 ——我终于不欠你了。你给的这条命,我会活下去的。 跳高场地上,准备助跑的林旭拔开人群冲出来,身后传来裁判急切的喊声。还有最后一跳他就夺冠了。 “你跑不了不会拒绝吗?!”“你干嘛每次都那么爱逞强!!”“你……” 满含怒气的吼骂声却在看见杜越抬起脸时停下了。苍白的面容没有任何血色,双眼微红,盈满水气。泪水滑落眼角,在脸颊上划拉出细小的泪痕。 手臂上早已结痂的伤口此刻又隐隐痛起来,胸口更像被割开般疼痛。 杜越看着眼前一脸愤怒的少年,视界里他英俊的脸庞,轮廓渐渐模糊起来。这就是关心吗?“为什么我最狼狈的时候总是让你看见?”“别哭了。”他颤着声伸出手欲替她拭掉满脸的泪水,却在一双手环上自己的腰后,停在半空中。胸怀里瞬间传来冰凉的体温,是少女扑进怀里的动作。“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我会当真的。”单薄的声音带着哽咽从胸口闷闷传来,胸口传来湿凉液体渗过布料穿进皮肤的温度腾在半空中的手缓缓落在她后背。林旭将怀中哭得很用力的少女紧紧抱住,下巴抵住她骨骼肩线清晰的肩膀,轻轻叹气“唉……傻瓜,那就当真呐。” ——因为妈妈姓杜,爸爸姓越,所以就叫杜越。 ——不是没想过会遇见他,只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 ——不是不恨他,是时间太长了,长得没有感觉了。 ——从今以后再也不欠他了,他给的生命我会好好活下去,两不相干。 ——从今以后谁也不欠了。 ——从今以后一无所有了。 ——以后再也不穿裙子了,再也不去泡吧。 ——如果可以,以后想做好孩子,如果可以想…… ——如果可以……想,勇敢的————爱下去。 林旭抱紧怀中哭泣的少女,胸怀里的声音渐渐弱下去,直到最后消失,他没能听见她想勇敢的如何。昨夜昏暗的记忆像被漂白一般自记忆深处飘起,她手里一直握着的相片刺痛他的眼,那个男人他是知道的。 杜越偎在他温暖的胸怀里,安静闭上双眼,她知道他会一直都在身边,直到明天也能让她看见。 而林旭所不知道的是那天之前的夜里,从血路里杀出来的少女少腿被划开了一道大口子,鲜血淋漓了一地,也流尽她生命曾经温暖过的最后一段记忆,从此两不相干。他也不知道那天夜里,少女拖着腿跑到学校,从校务栏上优秀教师越清的相片撕下来,撕成更小的碎片,扔在垃圾箱里。 而杜越所不知道的是,那天之前的夜里自己逃开之后,俊朗的少年拦下追杀她们的路人,平静的签下以1开头6个零的支票,将她从汹涌的暗流里换出来,带她走向光明的未来。她也不知道,那天夜里,少年骑着自行车赶到校园后围墙的教师公寓楼下,扔了一箱的酒瓶,把那个眉眼深刻的温和男人的宿舍后窗砸得稀巴烂。 ——你还有我。 ——以后会有我保护你,会在你身边。 ——每个明天都要你看到我。 午后阳光斜斜的从窗口打进来,落在相拥的少年少女身上,他们周围的轮廓被灿烂的阳光勾勒出淡金色的轮廓,面容争在脸部轮廓的阴影里。少女柔软的头发被描出淡金色的光晕,少年俯下头,隔着头发亲吻她的额头,呢喃“阿越,我的女孩,我该拿那怎么办呢……” 圣诞节时,已是12月底,进入冬天,气温表上的刻度又降下好几度。窗外竟飘起细小的雪,一打开门便有冷意扑鼻而来,刺骨的寒冷。然而冷然的天气也掩不住人们的热情,街边各家店面都已装饰着各种圣诞饰品,大商场里甚至已经开始圣诞老人送礼的活动,偶尔有几对情侣都带情侣对话帽,很亲密的样子。 杜越握着高脚酒杯,望向窗外庭院里翩翩而落的雪花,这雪已经下了一天了,地上也积了一层薄雪。屋内是一片喜庆的气氛,窗外也是喜庆的颜色。屋内人群里穿着新郎礼服的林先生和穿着新娘礼服的杜女士脸带微笑,相互挽着手一桌一桌向各位前来祝贺的亲友敬酒,而穿着白色礼服的林旭也在一片觥筹交错中,应对自如。 杜越抿一口高脚杯中的香槟,望向人群。这些人,认识的不认识的,虚假的真诚的,都显得那么和谐。西方的今天是他们的新年吧。 她弯起嘴角,早已习惯冷漠的面部表情依然无法牵出微笑的表情,依然是像在冷笑的表情,而她眼睛却笑得如春般温暖。 今年的越老师也很幸福的吧。 大家都会幸福的。杜越再次望向窗外愈下愈大的雪,将高脚杯搁在窗边的柜橱上,转身从侧门出去,走进风雪中。背影依旧单薄寂寞,却不如往日一般弓着肩线。 ——林旭,你也会幸福的。 杜女士和林先生的婚礼结束之后,杜女士就正式搬离逼仄阴暗的小巷,入住豪华气派的林宅。而杜越并没有搬进林宅,依然一意孤行的住在逼仄阴暗小巷的小平房里,并不是因为等待,也不是不舍,只是她担心一旦搬进林宅,她会在那豪华气派的庭院里迷路。 已经习惯在小巷里市井妇女尖利的叫骂声中醒来,也习惯了自己睡了十几年的木板床,习惯了呆在小巷里因采光不好而一直处在阴暗中昏暗的房子里,与寂寞同舞,习惯了逼仄窄小的空间;她并不习惯安静的林宅以及豪华的名牌家具,林宅里她叫不出名字的名牌大床她睡得不习惯,怕自己睡下去就再醒不过来,她敢不习惯林宅终日灯火辉煌豪华气派的房子。总之,一切的一切都只因为她天生就不是千金小姐的命。 对她一意孤行的行为,他们并没有反对,所有人都只是纵容她的任性。对此,她也没有太多自怜自艾的感慨,一切不过是习惯了孤独与寂寞。 -;寂静的夜里,街道已经空了。只有隔50米而立的路灯亮着昏黄微弱的光,将周围的景物打出模糊而寂寥的影子。刺骨的寒风在空中呼啸撕扯着,发出阵阵低呜声。 杜越艰难的拖着沉重的双腿往模糊的前方移动。刺骨的冷风呼呼刮过脸颊,冰冷而刺痛。身上的衣服也抵挡不住大风的吹鼓,布料间的间隙中风丝丝穿过,透进身体里,杜越却不觉得冷。从鼻中吹进的冷风引得她灌满酒精的胃一阵翻腾绞痛。杜越手抚着肚子,弯下腰跌跌撞撞向路边的路灯杆子奔去,手扶着路灯杆弯腰“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堆污物,胃里又是一阵翻淝,更多的污物吐了一地。 直到胃里空空如也,杜越才虚脱的转身,背抵着另一边的路灯杆下滑,瘫坐在地上,她抬起头望向夜色中颜色更深的天空和头顶上发着暗淡灯光,却依然刺眼的路灯,眯起双眼笑出声来,随即泪流满面,却没有相应的哭声。 巨大的悲伤哽在喉咙里。 喘着粗气的少年看着抵路灯杆,瘫在地上如烂泥一般,面容苍白眉眼深刻的少女,浓黑的眉毛皱成一团,他长叹一声,转身背对她缓缓蹲下身,反手抓起她的手臂环在自己的颈子上,然后扶住她的大腿将她背起来。 昏暗冗长而冰冷的梦里,杜越只觉得自己被背上一片宽阔而温暖的后背,整个梦也变得温暖起来,灰暗的记忆里是没有过的温暖。 ——爸爸,是你吗?……呵呵…… ——林旭,为什么总是你呢?……我最狼狈的时候……为什么……都是你。 ——林旭,我不欠她了,谁都不欠了…… ——可是,林旭,我好像还欠你很多很多呐…… ——林旭,我好像……好像…… ——爱上你了呐。 背上的声音已经弱下去,后面那些呓语般轻声呢喃的话语已经被呼呼的狂风撕扯进空气里,支离破碎的散去。 林旭眨眨眼睛,努力想把双眼中的的模糊感推回去,冰凉的泪水却已然漫过眼眶,滑落眼角,在脸上拉扯出细小的泪痕。沾泪的脸颊被冷风刮过,传来冰冷的刺痛直抵心脏。林旭微微抬起脸,转向身后,努力想看清杜越贴在自己后背上冰凉的脸的表情,却只看见昏黄灯光下,被透明液体折射出来的晶光。后背湿冷的液体浸进衣料透过皮肤,一直蔓延到骨髓里。 ——阿越,明天就是春天了。 ——你一定要记得快乐。 初春的寒风依然在夜色中呼呼刮着,发出嘶呖的低咆,寂静的街道,昏黄的路灯光下,少年背着少女,逆着寒风走向明天。 过往昏暗晦涩的过往湮没进浓浓的夜色中。 弥漫着新气息和欢乐气氛的除夕之夜,杜越被林旭蛮横的绑到林宅,然后她顺从的听从母亲的话,搬进林宅,过上陌生得让她畏惧的千金小姐的生活。 除夕之夜,杜越第一次认真看了天空中绽放的烟火,空中纷繁坠下的火星如流星一般,中夜空中一闪而过,炫灿却寂寞得彻底。 夜空下,轰轰作响的炮声中,她第一次像听爸爸话的小孩,对着林先生许下她的新年愿望。鞭炮声,烟火在空中爆破的声音再次响起时,杜越弯下双眼笑到眼睛发疼,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除夕夜里,杜越躺在名牌大床上,看着林先生临时给她布置的满是kt猫,史努比……各种各样布偶的房间里,安然进入有颜色的梦乡。在那个梦里,她梦见了爸爸,面容模糊的爸爸在半夜里给调皮踢被子的她盖好被子。在那个温暖而美好的梦里,爸爸温柔的弯腰亲吻她的脸颊,对她说:越越,新年快乐。她第一次叫出“爸爸”这个名词。 在梦里,排山倒海的幸福湮没了她。杜越笑到哭了。 大年初一在隆隆的炮声中醒来时,天已经亮了很久了,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炮灰。她看见放在床头矮柜上的ibm笔记本电脑和下面压着有中年男人陌生字迹的笔条。她抱着昨夜自己对林先生瞎瓣出来想要的新年礼物,胸口盈满了幸福,她望向窗外滚滚而过的大朵大朵的白云,隆隆的炮声中飞机前进轰鸣而过的巨大声响清晰钻进耳孔里,攥在手心里写着“越越,新年快乐。”字样的字条几乎要溶进手心里。 ——也许下次再见到林先生的时候,会叫他爸爸也说不定。 春节热闹的气氛还在城市上空,小孩子依然窜门窜家向长辈们鞠躬说新年好,伸手领红包,电视里仍然播着春节的特别节目。而口中的高三生却奉行口中不成文的规定提前开课,玩心仍存的高三生却也都因为认识到六月份那场没有硝烟却是死伤无数的战争对自己至关重要,而时间已经不多甚至可以用迫在眉睫来形容了,所以都早早赶到学校开课了。杜越顶着一头火红的头发走进d中后,便顺利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其中也不乏有些是鄙夷的、不屑的。有些甚至在背后吱吱喳喳议论起她来,杜越也只是冷眼一扫便一如既往带着或有或无的嘲笑走了,留下背后一群气得牙痒痒的女生。 总总这些或羡慕或鄙夷或不屑的眼神,都不过是一些人强烈的嫉妒。嗯,她理解的。 经过自己班教室旁的教师办公室的过道时,她看见越清刚好从办公室里打开门看出来。他似乎也看见了她惹眼的一头红发,微微皱起浓黑的眉毛。 杜越拉开嘴角展开大大的笑容,对他说“老师,新年快乐,有没有红包?” 越清显然是被这印象中一直很冷漠的学生的热情给吓住了,还不知如何开口时,少女已经将手伸过来,一副讨红包的驾势。 杜越伸过手,视线透过他宽厚的肩膀,落在办公室里手拿着书转过头来、眉眼深遂的少年,原来连下巴的线条也那么像。“爸。……”转过头的少年显然没有发现门口站着的女孩会和自己那么像,顿时收住话。 杜越迅速转身,伸过去的手也瞬间变成摆手的动作,她笑着说“呵呵,老师,开玩笑的啦,老师再见。”杜越转身走进几米外的教室,身后清楚听见刚刚那一瞥和自己相像的少年的声音“爸,那是你学生啊!很特别。”“嗯。她……很特别的学生。”温厚的男中音接下少年的话。 过往昏暗晦涩的记忆从心底如漂白一般浮上来,像电影在人按下快进键一般飞快在眼前晃过,却是清晰的画面。胸腔像记忆被划开了很大的口子,贮藏很多年、蛰伏很久的悲伤像被囚禁了很久,突然听见牢门打开的声音一般,雀跃涌出来,散进空气中,盖住春节所带来的气氛。胸口那道大口子正鲜血淋漓,疼痛浸进骨髓里。 杜越扯开嘴角,嘲讽的笑。快步走向自己角落的座位,一如往常像无脊椎动物一般趴在课桌上。火红的头发散下来,压在脸上的手肘,冰凉的液体自布料渗进她同样冰凉的皮肤。 ——开玩笑的,只是开玩笑而已。 ——爸,那是你学生啊,很特别。 ——嗯,只是学生,很特别的学生。 ——老师,再见。 ——再见……爸爸再见。 ——再见不再见。 第十一章 车祸 杜越还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没有爸爸了。 那时候春节,她看见和自己一样年纪的小孩被一只大手牵着,在积着薄雪的大街上留下一大一小,一深一浅的两行脚印。小孩展开笑容,对着那个高大的身影说:爸爸,新年快乐,恭喜发财,红包拿来。然后父亲有力的手臂就抱起伸手讨红包的小孩,亲吻他稚嫩的脸蛋,男人下巴新冒出的胡渣在小孩细嫩的脸蛋上留下点点细细的红痕,小孩“咯咯”的在父亲的怀里笑,空气里尽是一大一小的笑声,弥漫着幸福的味道。 杜越蹲在地上看着那一大一小的脚印,下定决心,如果真的有轮回转世,下辈子她一定要投胎做个男人,一个好男人,好父亲,给那个没人要的小孩压岁钱,亲吻他可爱稚嫩的小脸蛋,看他在自己怀里“咯咯”的笑。 杜越从昏暗冗长的梦里挣扎醒来时,天已经又黑下来了。她坐在床上,捶着因宿醉再加上那昏暗冗长错杂的梦境的困扰,而疼痛欲裂、捣得她想撞墙的头。 在那个梦里,她几乎以为自己又重新活了一遍。 在那个梦里,她梦见很小的自己蹲在雪地看着那一大一小的脚印掉眼泪;她梦见了她第一次去打工给人洗碗,摔碎了很多碗,被骂了很久,直到她跪下来求他们,他们才没有开除她。梦里碎瓷片扎破膝盖的痛感,让她几乎要哭出来了;她梦风了自己第一次从学校围墙看爬出去逃学时,被倒插在墙上的碎玻璃在小腿上划开了很长的一道口子,梦里清晰的疼痛从小腿一直蔓延到心里;她梦见那个寒冷的冬天,自己被冷贝从厕所里围攻的人群中救出来,她温暖的笑容几乎深化了那个冬天的雪;她还梦见那个夏夜里,充满震耳欲聋音乐的酒吧里,冲进一大群警察,冷贝纤细的手腕被白晃的手铐铐上,在一大群的带领下钻进警车,在这之前她推开她,走向警察说:是我干的。冷贝钻进车门前回过头来看她时,也是带着初识那般温暖的笑容。她梦见昏暗的包厢里,冷贝惊慌失错的脸和自己冰冷的声音…… 杜越甩甩头,挥掉脑海中的梦魇。她看向窗外暗下来的天色,半空中仍然有凌星的雪花旋转着飘落,不管怎样,都已经过去了。 她习惯性伸手进枕头下,想找出自己的手机看时间,却没有找见,眼角余光中手机正安然放在床头的短柜上。想是林旭给她放的,昨夜她记得自己喝得大醉,倒在路边,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背起她,现在回想起来,她就知道那个人一定是林旭,一直以来都只有那个傻瓜会对她那么好。 不知道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不过,说了也好。杜越低喃着拿起手机,发现下面压着一张小字条“看你睡得熟,就没叫你了。” 杜越弯起嘴角,这个家伙!打开手机发现一条未读信息“阿越,你并没有欠我什么。”“谢谢。” 短信来源处的号码再熟悉不时过,她知道是谁。昨夜的回忆被漂白般在脑海里闪过,杜越再次甩甩头,拿起矮柜上的马克杯,要去楼下冲一杯解酒茶。冲走这要命的疼痛,也冲走记忆中昏暗的过往。 已经没有欠不欠了。 空荡荡的大宅里,杜越一个人也没有碰着。林先生出差还没回来,杜女士迷上插花艺术,估计也还没有回来,林旭大概又和哪个女孩出去约会了还没有回来,林宅里请来负责打扫的钟点工早就走了吧。 杜越屐着拖鞋,鞋底随着抬脚的动作与铺着地毯的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此刻却清晰可闻。经过客厅时,她看见大厅里的超大液晶屏幕的电视机正开着,播着某些新闻。杜越心暗骂某个贪小便宜的钟点工偷看电视又忘了关,一手握着马克杯绕过沙发拿起放在矮几上的摇控器,将红外线灯那头指向电视机要关掉电视,擅抖的手指却迟迟没有按下摇控上那个红色的“off/on”键。马克杯从手里滑落,砸在地板上,发出尖利的破碎声,与电视上主持人冰冷公式化的声音一起,在耳蜗上形成巨大的轰鸣声。视界里是一片腥红色。 她疯一样的冲出大门。 地板上是一地的碎玻璃,支离破碎。 ——阿越,你并没有欠我什么。 ——谢谢。 林旭从同学聚会上回到家时,已经入夜了。他打开家门,听见女人呜呜的低泣声。门内,父亲正抱着哭成一团的杜女士,轻声安慰她。“爸,发生了什么事?”“越越失踪了,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打电话也不接!你……” 林旭僵在原地,听觉世界里只听见“越越失踪了”五个字。她怎么可以失踪了? 怎么可以?!那个女孩是会迷路的啊! 静默的空气里突然荡起音乐声,听着这熟悉的音乐声,林旭赶紧找出手机接听电话。下一刻他脸色刷白,没有任何血色,人直往外冲。 林先生在后面喊他发生了什么事,林旭头也不回的说“阿越在圣华医院。” 越老师带着眼镜坐在亮着台灯的书桌前专心致志的备课,放在桌面的手机突然亮起灯,震动起来,他拿起无盖手机,发现是陌生的号码,但还是接听了。 话筒里传来年轻女子的声音“请问你是杜越的家属吗?”“嗯……我是。她怎么了?”越老师犹豫了一会,微皱眉毛问道。“我们这里是圣华医院,杜越她出车祸了,现……”握手机的手一抖,手机便从手中滑落下去,砸在地板上。越清只觉得胸口巨大的钝痛向四肢百骇蔓延,脑海里浮现起杜越倔强的脸庞,喉咙里一片紧涩,竟想哭出来。 越清没有理会自己怎么会有如此强烈的情感,抓起披在椅背上的外套便赶出去了。 医院里长长的走道上,因为夜深的关系,已经没有来往的病人了。林旭背抵墙站着,抱着手臂双眼望向亮着“手术中”三个字的手术室。握着右手手臂的手心隔着布料摸到清晰的烙痕,那是初见里杜越狠狠咬他手臂时留下的齿痕,此刻正隐隐作痛,直抵心脏。 长椅上,林先生一脸焦虑,安慰着怀里用力哭泣的杜女士。 匆匆赶来的越清看着眼前的三人,轻声问“杜越,就在这里吧?” 低泣的杜女士从林先生怀里抬起布满泪痕的脸,望向前眉眼深刻的中年男子,一脸惊愕,双眼直直望进他深遂的,穿回到过往。 越清望向梨花带雨的杜女士,哽咽着开口“十娘,是你吗?” 杜女士从林先生怀里抬起头,双眼满是泪望向匆匆赶来的男人,心口轻轻被时间钩划过:——是你吗? ——如果是又怎样?不是呢?又会怎样? 林先生看向中年男子深遂的轮廓,顿时明白了某些事。靠墙而立的少年林旭此刻已垂下双手向越清走来。众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他已经一拳打在越清脸上,将他打歪,倒在地上。隐含着怒火的声音冷冷的响起“你不配来!!” 装饰简单却也尽显豪华的单人病房里,少年坐在病床边,握着躺在床上睡颜安静,几乎要湮没在床单里的。他好看的眉毛已经皱成一团,原本阳光帅气的脸,此刻却满是疲惫,往日晶灿灿的双眼此刻也是黯淡无光。 林旭将杜越冰冷的手握住,脸颊贴着她的手背。仿如呓语般轻喃“阿越,你答应我,每个明天都要看到我的,现在你睁开眼看看我啊。”“阿越,阿越……” 越清握着病床上睡颜安静,面容苍白的少女冰凉细瘦的手,胸口里的钝痛更是变本加厉的痛起来。 他记得第一次在开学那天见到她的时候,她是一个人拖着一大堆行李,艰难前行,脸上却是倔强到冰冷的表情。相处了那么久,他竟然没有发现这个和自己轮廓相似,眉眼一样深刻的女孩是他的女儿。“越清你真的不配!!” 记忆里,这个孩子总是一脸倔强到了冰冷,苍白的脸多半埋在书堆里,如猫儿一样倦缩着身体,趴在课桌上睡觉。偶尔抬起头,在其他孩子的笑闹声中扯开嘴角,嘲讽的笑。都是令自己心疼的模样。 如果不是因为他,她也可以像所有孩子一样快乐的吧。 如果不是自己,她不会倔强到了冰冷,不会在从书堆里抬起头时露出嘲讽的笑容。 如果不是自己,她一定也可以幸福的生活,而不是那么辛苦。“越清你真该死!!” 越清站起身,却又弯下腰,伸手摸上女儿冰冷的脸颊,滚烫的泪水从眼里滚落。沙哑带着哽咽的呼唤声在病房里响起“越越,越越……”“越越,越越……” 那夜,她送到医院后,护士翻出她的电话簿的第一页便是越清的资料。 那夜,她只是喝酒喝到胃出血,倒在一辆准备停车的出租车旁边,不是车祸。而如今她一进昏迷着,是因为她不愿醒来。 杜越,你是因为感觉一到温暖吗? ——还是你已经没有留恋了。 视界里一片昏暗,周围的景物全像用炭笔简单勾勒出来的一般,呼呼从她身边飞过去,湮没在身后更深的黑暗里。杜越不停的奔跑着,一直向前跑,她不知道究竟为什么要拼命的向前方更深的黑暗跑去。接触到似空气般虚无的空间,是一片彻骨的冰凉,她只知道唯有奔跑,才能让她的身体不僵硬下去。 很快,视界里无尽冗长的昏暗慢慢褪去,周围的里变成白茫茫一片。一如以往的早晨,她起来时看向涌满白雾的巷口一样,白茫茫的一片,无论怎么努力,视线也无法穿透浓浓的雾看见更远的前方。她想向前走去,却发现根本没有力气迈开脚步,她才发现所有力气早就在之前拼命的奔跑中消耗殆尽了。 杜越感觉自己在雾里呆了很久很久,久到她觉得麻木了,力气也没有恢复过来,她依然无法移动双腿迈开脚步,甚至连双手也无法活动了,全身像被冻僵了,刺骨的寒冷从骨髓里慢慢透出,散进包裹着骨头,早已僵硬麻木的肌肉与皮肤,全身泛着钝重的痛。 杜越知道只是梦,只要醒过来就没事了。可是她发现自己醒不了,她也不想醒来。 过了很久很久,在她几乎认为自己要死掉的时候,雾终于散去,周围来往的人群开始慢慢看得清轮廓。然后她就看见冷贝,她被一群警察带到闪着警灯的警车面前,她纤细的手腕上铐着明晃晃的手铐。她回过头来对她笑,温暖得像春风一般,带着春暖花开的力量。 她还梦见了越老师,她梦见那温和,和她一样眉眼深刻的男人温柔的叫她“越越”。杜越对他笑,笑到眼泪流下来。她知道那是梦,只有在梦里,她会听见他叫她“越越”,像妈妈那样叫她。 她还梦见了林先生,他对她说“越越,新年快乐。”就像她所期待的那样,林先生像一个父亲一样对她说“新年快乐。”杜越很想就叫他“爸爸”,可是她什么力气也没有。梦见越老师的时候她也想叫他“爸爸。”可是她努力了很久很久也叫不出口。 她梦见了妈妈,梦见她叫她回家。可是杜越发现她竟然没有看见妈妈的脸。 她还梦见了林旭,那个英俊的少年,在阳光里笑得灿烂;她梦见他在那个大风夜里对她伸出手,摊开手心的温暖带她回家;她还听见他在夜色里对她说“明天要让你看见我”;那个英俊的少年在梦里握着她的手说:阿越,明天就是春暖花开了。然后她就看见他身后阳光灿烂里繁花绽放——春暖花开。 她笑了,在梦里笑得灿烂,和他一样笑得灿烂。 杜越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雪白的天花板,不是自己家那已经泛黄甚至刷上去的石灰皮已经脱落的天花板,她才知道这并不是自己家。然后视界出现一张男人的脸,和自己一样眉眼深刻却明显老了很多很多的脸庞,他轻轻地叫她“越越……”“爸……越老师,是你啊!”因为长时期没有开口说话而变得沙哑的声音,夹杂着莫名的兴奋,却在意识瞬间清醒时及时收尾,很快便找到了最合适的称呼。在那个梦里,她也梦见他这样叫她,她知道只有在梦里的,才是真的。 越清深遂双眼里的光彩渐渐暗下去,胸口的钝痛依然如病毒一般滋长蔓延。他看着女儿苍白的面容轻声问她怎么样了。杜越没有回答,只是摇摇头,胸口像突然被倒进一瓶醋,塞满酸楚。她翕动双唇,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喉咙里哽着巨大的悲伤,只消她话一出口便汹涌窜出来。 门在这时候被打开了,一脸憔悴的林旭提着水果进来,发现她已经醒了之后便奔至床边,原本黯淡无光的双眼也开绐亮起来,一脸兴奋。林旭抑制不住兴奋得颤拌起来“你终于醒了!阿越,你终于醒了!……”“真是受不了。”杜越翻了翻白眼,受不了他手舞足蹈的兴奋样,活像个傻瓜。但是,嘴角还是忍不住牵起笑容,溢满酸楚的胸腔也因为他的出现被兴奋缓缓占据,喉咙里哽着巨大的悲伤也职妖魔遇见道人一般散退回到黑暗里。 ——果然是灿烂得花都会开的人。 ——林旭你就是那个可以带来春暖花开的人吧。 ——一定是的吧。 原本冷清的病房也因为涌进人而变得拥挤起来。杜女士忙着给她削水果,越老师跟她讲一些班里的情况,而撂下公事从外地赶回来的林先生虽然难掩一脸疲惫,却也对她关心倍加。林旭一直在耍宝,连她还不认识跟着林先生进门,长相很好,一脸温柔的女孩也是很友善的样子。 杜越背靠软软的枕头,扫视整屋人,低下头看手中红彤彤的苹果。似乎很圆满的样子,可是也许它已经从里面开始坏出来了。 她知道那打扮时髦、一身名牌、家教很好的女孩一直叫林先生世伯。她的眼光一直停在林旭身上,这些她都知道。 她也明白自己一直像言情小说的人生或许会一直顺着拟好的剧本演下去,她依然会是那个悲情女主角。尽管她并不知道悲伤又如何。 在大家的悉心照料下,杜越的身体好转得很快,本就不是什么大病,在大家倾力的照顾下,好得不快就说不过去了。然而杜越却一直没打算出院,她怕出院之后就不会有那么多人给她温暖了。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也是那么依赖的人。 就像她依赖林旭一样。 每天越老师都会来给她补习功课,林先生也会在下班后赶回来陪她,杜女士更是几乎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 她知道那个叫莎莎的漂亮女孩和林旭一样都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有钱人家的孩子,和她不一样。她还知道,她和林旭一样都是有教养的好孩子,不像她,是个任性的坏孩子。 杜越从厕所里出来,照着原路在深夜空荡荡、泛着阴冷气息的医院长长的过道往自己的病房走。白晃晃的日光灯灯光打在贴有瓷砖的地板上,反射着更强的光,地板上自己缓慢移动的多重影子颜色淡得几乎看不见了。 明天就要出院了,今晚是最后一晚了。还真有点舍不得。 走到自己病房门口时,隔音效果很好的病房里传来很弱的、故意压低的隐含着怒气的声音“爸!非得这样不可吗?我们可以尝试其他的方法啊!”“这是两全其美的方法。”平静温厚的男中音,平平的语调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杜越抬起眼睑望向旁边下窗帘的窗口。窗帘上两道有些微折对峙的影子,虽然不如直直打出来的影子那般容易辨认,但是杜越知道他们是谁。 左边那道头发微长的影子长叹一声气,垂下头妥协道“爸,再给我一点时间。” 那熟悉的声音直直穿过耳孔,在耳蜗上形成不同往日阳光而温暖的声波。杜越转身朝来时的路走去,抬起手一次又一次按下墙上过道里日光灯的开关,身后的世界湮没在黑暗中。 少女微微弓着肩线的背影寂寞而冰凉,她一步一步从黑暗走向光明,又在光明中走向即将沦为黑暗的前方,步履艰难。抬起的手一次又一次将墙上的开关按下。 这是两全其美的方法。没错,以一个商人的角度来看,手商业联姻帮对方巩固资产的同时,也为自己的产业添了一比不小的利润。这是最好的方法,即使牺牲某些东西也没有太大的关系。 她知道,即使林先生真的对她很好,像亲女儿一样也无法改变他们没有血缘关系的事实。所以她的感受也没关系的。 都没有关系,不管是和林旭或是林先生。即使法律范围内,林旭是她哥哥,也无法否认他们没有血缘关系的事实,即使林先生是她法律上的父亲也依然改变不了她叫杜越的事实,一个集生父生母姓氏的名字。 然而即使她叫杜越,和越老师有与生俱来深刻的血缘关系,也无法改变她只是他一个特别的学生的事实;即使她和越老师一样有深遂的轮廓,深刻的眉眼也无法令她站在他家中的某个位置。 所以,这些都没有关系,这些人之于她都只是即将沦为冰冷的温暖。 而杜女士之于她,也只是责任。 都没有关系。 这些,她都能理解,都能明白。 她不是个好孩子,也不是个好学生。 她在酒吧上过班,陪人喝酒;她卖过药丸,卖过白粉;她和混混打群架……这些总总都是不光彩的过去。她的回忆里都是阴暗晦涩的丑陋。 这样的她之于他们都只是个累赘。 我能理解。 黑暗中杜越扯开唇角露出嘲讽的笑容。黑暗中飘浮在半空中的寂寞与悲伤仿佛收到信号一般,铺天盖地的朝她淹过来,从头顶轰的淹至脚底。 连挣扎的余地也没有留给她。 冰凉的泪水漫过眼眶,滑过眼角,在脸上划拉出无数条酸涩的泪痕。初春依然冷冽的风从窗口灌进来,呼呼刮过沾满泪痕的脸颊,带来冰冷刺骨的凉意与疼痛,直抵心脏。胸腔里的疼痛像是接收到引起共鸣的信号一般,强烈而巨大的钝痛在胸口爆炸开来,疼痛四处飞溅,向四周的空气蔓延而去,与空气交流溶成沉重的悲恸,四肢百骸也迅速被疼痛占据。 头发像要被寒风撕扯到空中去一般。 原来,春天要很久之后才能到。 “老师,我想出国。”“出国?”越清收窗帘的动作顿了顿转头望向坐在床上重重点下头后,专注于手机游戏的杜越,心里空荡起来。“……我想去……”“越越……”“老师,我累了,您先回去吧。”杜越头也没有抬起来,淡淡开口带着逐客的意味。 越清望向仍低头于手机游戏的杜越,久久才转身向门口走去。 门在这时候被人从外面打开门,西装笔挺的林先生显然刚下班赶回来。一只手臂里抱了一只大芭比布偶,显得有些滑稽。“爸爸……”单薄的声音在静默的空气中响起,慢慢流转于两个刚照面的男人之间。背对着杜越的越清转过头,看向仍然专注于手机游戏的少女,眼前的事物开始模糊起来,心口空荡荡的地方瞬间被那两个字填满了。 不管她是对谁说的,他都听见了,亲耳听见她叫他爸爸了。 林先生手中的布偶滑落地面,脸上不自觉绽出笑容。“……您帮我送送老师吧。” 杜越转身躺下,背对两个仍然僵立在原地的男人,泪水悄然滑落眼角,渗进枕头里,湿湿凉凉的。 十八年来,她终于可以说出那两个艰难的字,在她即将离开这座充满她黯淡回忆的城市时,她心中一直以来残缺一大块的家,终于完整了。不管那两个字是对谁说的,她都有爸爸了,不管他是越老师,还是林先生,她都爸爸了。 不管那个人是谁,都没有关系了。 她终究还是要走向即将沦为黑暗与冰冷的未来。 林旭将门拉上,将背轻轻抵在门板上,双眼干涩,温度滚烫异常,眼球微微红起来。他抬起手捂住双眼,微翕双唇,从喉咙里逸出低低的哽咽,喉结随着加重的呼吸上下快速滑动。 林旭将手放下,双眼如悲伤至极的兽眼一般通红,没有往日的光泽,却没有一滴泪滑下来,像两片干涸的海。 门内,门被关上的一刹那,杜越用力掰开手机后盖,拿掉电池,将手机重重摔在地板上,发出“啪”的声响。 ——那又怎样? 第十二章 圣诞节 ——那又怎样?少女单薄的声音,事不关已云淡风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如记忆中倔强到冰冷的她。 ——那又怎样,她不能怎么样?这么年轻的我们,就算你说过“爱我”,就算我给过你承诺,那也并不能怎样。 ——就像那个雨夜,你哭着对我说的一样,没办法。 林旭转身离开,走向走道更深的另一端。身影隐进涌满悲伤的微光里。 进入12月之后,冷风吹得更加猛烈,在逆风中行走时,风仿佛从人脸上刮掉一层皮一般。窗口已经关起来了,冷风还是从细小的窗缝里穿进来,如带着剑气的剑刃一般辟进来,剑气慢慢向四周的空气中散去,冰冷。 施泽抬起头,一手撑着下颌看向窗外运动场上,高一高二在刚举行的校运会中激烈竞技。 自从升入高三之后,任何校园活动都将高三排除在外了。老师们更是恨不得每天24小时都上课,更别谈费时费神费力的校运会了。施泽轻轻叹气,如果是以往,此刻她已经窝在被窝里睡觉了,也不至于现在被冷风吹得要成冰雕了。 撑着下颌的手很快便传来冰冷的麻木感,施泽赶紧收回手凑在嘴边呼气,希望借自己呼出的气可以减缓双手的冰冷感。摊在课桌上的素描本是画了一半的素描,此刻显得诡异的残缺。双手因冰冷变得僵硬,活动困难,她没有心思再继续未画完的画。 塞在耳朵里的耳机传来密集的鼓点,随即狂暴的吉他声便传来,在耳蜗形成节奏强烈的旋律,听觉世界里却是一片宁静。 她微微瞥过头,望向右手边坐姿挺直,微低着头,认真做习题的高晟,属于少年年轻而英俊的侧脸是温和的线条。 如果能这样一直看下去多好! 眼角余光瞥见施泽已经醒来,他用铅笔飞快在稿纸上写下一得字,递过去。眼睛捕捉到她慌忙转头闪开来不及收笼的视线,心里有一丝兴奋细细升上来,但很快又在看见她将稿纸接过去,冻得通红的手时萎靡下去。那双指骨线条清晰、纤细修长的手指上是一片暗紫色,显得有些诡异。他将手伸进抽屉里,拿出一只灰白相间的手套,递给她。 施泽转过头,看向他递过来的手套和他手上带着的头套一模一样,犹豫着没有接过去,只把稿纸递回去给他。 带上吧,等下还要去画海报,手冻坏了就不好了。完全像公事化般的口气,对方听见后才小心翼翼接过去,带上。 高晟将稿纸翻到下页,因为用力过大发出“哗”的一声。 施泽握着画笔的手松了松,将画笔搁在调色盘上,活动起冻僵的手指。冷风从窗缝里穿进来,带来彻骨的寒意,天已经很冷了。施泽捧起手,凑进嘴边努力朝手心吹气,想要借呼出的暖气温暖冰冷僵硬的双手。 落在窗外的视线汇集成喜庆的气氛。球场上有男生在打篮球,他们的都带着圣诞老人的红帽子,在寒冷的冬季里反着温暖的光。有低年级的女孩子捧着礼物到球场里,向自己喜欢的男生表白。眯起双眼,还隐约看见漂亮的包装纸上有:merry chrismate的字样。 原来是圣诞节了。 施泽望向窗外,想起昨天高婕打电话给自己,嚷着要礼物,那时自己还一头雾水,原来是圣诞节了。 那等下顺便画一幅画给她好了。 这样一想,便很快拿起画笔,继续未画完的元旦晚会的海报。 高晟握着两杯冒着热气的热茶,穿过长长的走道向画室走去。身后传来跑楼梯“噔噔”的声音,很快便听见有清稚的男生传进耳孔里。高晟回过头看向正朝自己奔来的抱着包装漂亮的大礼盒,看起来像初中部的小男生问“是在叫我吗?”“嗯……呼……”小男生很快跑到他面前站定,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鼻头被风吹得微微泛起红晕。他是个相貌很清秀的男孩,可以及漂亮来形容他精致的五官。高晟微微蹙了蹙眉头,他并不喜欢这种很漂亮的男生,给人的感觉就是祸水。“那个……施泽是在这边的画室吗?”“嗯哼?”高晟看向他手中包装漂亮、印有merry chrismate字样的礼盒,不以为意的应了一声。“我是听说她在这里才赶过来的……咦?不在啊!”男孩探头望进旁边空荡荡的画室大门,失望的转回头不,有些疑惑的看向记忆中传闻中和施泽一起闹绯闻中优秀的男主角,希望从中能找到答案。“这个是要送她的吗?……是喜欢吗?”高晟用下巴指指他手中的礼盒。“嗯……是啊!学长,你帮我拿去给她好了!”男孩低下头,有些害羞的忸怩着,下一刻却又像发现什么似的兴奋的开口要求,抬起的脸也是兴奋的表情。 高晟又蹙了眉头,没有接过礼物的意思,回想起初见男孩里自己的心理,蓦的明白,那是因为嫉妒这个精致的男生。他又打量一眼面前捧着礼盒,面容精致,身形单薄,比自己矮了半个多头的小男孩。阿泽,她那样的女孩是要由自己这种强壮的男生才能保护的吧。“你是初中部的吧……她比你大哦。”“可是我会长大的啊!”高晟看向被戳到痛处,变得失望的男孩弯起嘴角“……那个,可是我在她身边了呐。” 这样就好了,在她的身边……保护她。高晟将嘴角上扬成更大的弧度,眼睛也笑弯了。手中的热茶已经因为长时间被冷风吹拂,而变得比原来凉了好几个刻度,他握紧手中的一次性杯子,转身朝走廊最深处半掩着门的画室走去。 阿泽画那么久的画,手一定冻僵了吧。 “啊!下雪了。”有人发出惊喜的叫声,很快便有人也跟着尖叫起来,从校园的各个角落里传来。 天空中有雪白的花儿缓缓旋转飘落,一片一片。……渐渐便有更多的雪花落下来,扑扑簌簌落了一地。 今年的第一场雪呐。 元旦的时候,学校出给高三的同学放了一天假。元旦前夕的元旦晚会准时在明华中学的升旗广场上举行。神经紧绷很久的高三生并没有急切回家享受家中的非常待遇,自愿留下为高一高二的演出做后勤工作。 被担当主司仪的高晟以她身为总策划,不能擅自离场为理由而留下的施泽,眯着眼坐在后台,歪着头打瞌睡。耳朵里依然塞着耳机,听觉世界里一片密集的鼓点与强烈的吉他声,相对于帷幕外的音乐,显得安宁很多。 周围的人也是各忙各的,似乎这个安静的总策划从不存在过一样。 冷风吹动帷幕的一角,舞台一边右活动的照明灯转了个角度,强光便从被牵起的一角帷幕中直直打过去,落在眉眼安静,歪头打瞌睡的少女身上。她苍白的面容瞬间变得模糊不清,被光线全部笼罩下去,柔软的发稍被打出淡金色的光晕。 施泽眯起眼,抬起手遮住刺目的光线,努力看清前方的事物,视界里却只有大片白晃晃的光亮。很快照明灯又转了一个方向,好的视界里又恢复到只有微弱的光线在空中漂浮。施泽松下手,却也没了睡意。喉咙里传来一片辛辣的痛感,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讲不出,便起身在微光中行走,去寻找放饮料的地方,找水解渴。 脚下遇到障碍物使她停下步伐,施泽低下头努力看清视界里的景物,脚边是一打开了一半的矿泉水,她弯下腰伸手拿起一瓶水,却在耳蜗突然接受到熟悉的声波后松开手,一瓶水掉在地面上,发出“咚”的沉闷声响。站直身体后,视线越过整齐码成一堆的矿泉水看向矿泉水堆后。视界里只有男女纠缠不清的模糊身影,对方似乎也听见了她的声音,停下拉扯的动作。 施泽不知所措的愣在原地,视界里少年但熟悉的身影越走越近,也更清晰了一些。头脑有一瞬间的空白,记忆中这个少年的声音总是温暖如春风一般的沉稳清凉,从未有过像今夜此时的冷硬与决绝。 等到少年走近后,她才回过神,弯腰摸起地上摔掉的那瓶水,黑暗中少年的轮廓片模糊,看不清好看的面容上是什么表情,而那双眼睛却是闪着光,应该是怒火。是因为被偷听到吗? 施泽将水瓶举到他面前,用一如往常的口吻说“我只出来找水。”说完便转身欲离开。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她知道他在生气。尽管只是不小心,也没听见什么很多的话,却也还是不小心听见了一点点。“你……”“还有什么事吗?”施泽回过身,看向身后隐进昏暗中的少年问。“……等下,等我再回去。”“哦……” 明显有些失落的语气。真的只有这句话,没有其他的吗?比如解释。 可是,为什么在解释呢?就算要解释,那也应该是自己吧。毕竟是自己的突然出现打断了他们叙旧。偷蝗的也是自己吧,即使是无意的,也真的听见了一些,不是很清楚,只是在前台旋律间隙间收到的声音碎片,性质也是一样的。对方都没有计较,自己又算什么? 这样一想之后,就没有什么好失落的了。 他们男女朋友复合,和她有什么关系? 没有。 高晟眯起眼看向少女离去的方向,微光中移动的单薄身影显得有些困难。 又是因为睡太久的关系吗? 还是有其他……你为什么就不能表现得在意一点! 高晟转身,抬脚向码成堆的矿泉水踢了一脚便迅速向前台走去。 从另一边走进来,欲拿水给从前台下来休息的同学的男生惊叫一声,码成堆的矿泉水顶端掉下两打矿泉水,“咚”的滚到地上。 被晾在一边的女孩,咬着下嘴唇,在微光中看完这一幕,甩头离开。 元旦之后不久,学生们期待的寒假与传统的为历新年,春节便也到了。寒冷的冬天走到一半之后,天气急剧冷却下来,总有雪花稀稀落下来,给寒冷的天气增加了一些浪漫的气氛,大街小巷里都开始弥漫着春节的气息。人们开始奔波于大小商场中,购置年货。 习惯窝居家中看碟的施泽也在高婕的强拖下,冒着寒风跟着她一起去购置有的没的年货。刚接下了大案子的施警官依然如往常一样鲜少回家,购置回来的零食也多半在当天被高婕啃掉,等到第二天之后又得再去添回来,如此反复循环了好几天。施泽对高婕的惊人食量感到深深的无奈。 而令她最难受的事并不是这些。每次出门总免不了看见高晟,而他身边总有那个同他一样优秀的女孩。仅仅是远远看着他们相配和谐的身影,骄傲的自卑便无法从心中移除。 她是在意的,却不知用什么身份去在意。 每每这样一想之后,便也就兀自败下阵来了。尽管在看见他们之前说过要如何如何,也只能是无聊中的无所事事。慢慢的也就没那么多激动的情绪了,那个少年之于她不过是个虚幻的影子。 他们之间不过是上帝打瞌睡时,手指没有意识的搅乱了一些命运的线。 施泽穿着厚厚的棉拖鞋,走到门口拉开被敲了很久的门。映入眼帘的便是少年英俊的脸庞和他手上装满感冒药的药袋。心弦像被什么东西突然轻轻扯了下,“挣”的一声,很快又安静下去,头脑里大片空白。 而敲门敲到不耐烦的高晟却已径自侧身走进屋里,绕过客厅沙发,找到饮水机和杯子倒水。 施泽回过神的时候,对方已经倒好水找好药片递给她。“赶紧吃药吧。”“呃……那个……”“吃药了再说。”依然是沉稳的语调却似乎隐含着某些不明的情绪。施泽瞥了一眼脸色不是很好,甚至可以用凶狠来形容的高晟,乖乖接过药片和水杯,就着开水将药服下。“生病了为什么不去医院?!至少也该买些药啊!”“不要紧的,睡一觉就好了。”事不关已的语气,云淡风轻的表情,比谈论天气时还要惬意。高晟原本皱着的眉头在此刻拧成一团,脸上的表情没太多的变化,心里却有千万思绪在涌动。“你能不能照顾好自己?”“我一直都很好。” 如果没有你会更好,一直好好的。心里空出来很久的那个位置,你已经填进去了,我再也没办法让它空出来了。可是在你身边的,不是我。 高晟看着她较往日更苍白的面容,安静的眉眼,倔强到了冰凉。胸口又传来初见时的疼痛感,并且越发钝痛起来,她这样的女孩总是轻易就能令自己感觉到疼痛的。“喂,你们干嘛啊!”高婕从半开的门外控进头来,打破了暧昧的沉默。高晟不着痕迹的叹了一口气,转身对高婕说“小婕,照顾好阿泽,晚饭我来叫你们。”便离开了。 施泽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胸口漫出大片酸涩。 为什么在他面前不能表现得温和一点呢!至少可以像刚刚认识那样和睦,而不像现在这样,总是针锋相对。 施泽坐在床上,背抵着墙壁,无所事事的翻着差不多画满的画册。窗外偶尔有几朵烟花在天空中绽放,从远处发来微弱的“碰”声。平日里隔音效果很好的小区居民楼此刻却清晰传来春节联欢晚会的歌舞声。 她抬头望了一眼墙上的电子挂钟,将画册搁在床头矮柜上,便缩进被窝里。又看了一眼矮柜上的手机,依然没有什么振动的迹像。心时万里慢失落起来,那种熟悉的寂寞如烟花般绽放,却没有像烟花一样很快消失,而是很快向周围扩散和空气发生反应,形成巨大的悲伤。 接大案的施警官赶却远方的城市进行最后的围捕工作,所以今后的春节依然是她一个人。 虽然很久以前便已习惯了一个人在夜里呆到天亮,习惯了寂寞,甚至已经麻木了。而此刻早已被拨乱的心弦却锵锵将过往囤积起来的昏暗记忆一同撕扯出来,重合叠另出更加巨大的失落感。 施泽揪紧棉被,闭上眼,感觉光线被挡在眼皮之外,却依然有些从细小的缝隙里穿进来,在视线里形成蒙蒙的淡黄色光,虽然很微弱,却也感觉到了。 一个人的夜里只有灯光才是唯一可以驱散黑暗的微光,却也再不到温暖,即使棉被再厚也无法用自己冰凉的体温将棉絮温暖起来,再让那些温暖包围自己。除了自己,找不到其他的热源,而唯一的自己却只是那么冰凉,所以————注定是冰凉的吧。 ——……希望在梦里可以温暖一点。 缓慢移动,昏暗而冗长的梦境,被突兀的音乐声横切进来,生生斩断。施泽伸手拿过矮柜上的手机接电话。“喂……”“小泽啊……”认出电话另一边是多日不见,正在辑捕罪犯,为人民服务的父亲的声音之后,被寂寞与悲伤混出的失落感压在底层的相邻便像听见召唤的斗兽一般,很快颠覆过来,与周围的空气反应,变成巨大的欢喜。“恩,……”电话那端不似施警官铁骨铮铮形象,却一如既往的唠叨,施泽难得乖巧的应答,原本单薄的声音也因为突来的巨大欢喜,变成微甜的声音。“爸爸,什么时候回来?”有些紧张的语气,急切的在不习惯说再见的父亲即将挂断电话的最后插进短暂的缝隙中,成功唤回自己最想知道的强烈期待“唔……大概这两天。”“嗯……那爸爸再见。”原本发亮的双眼在听见对方的回答之后瞬间黯淡下去,语调也由原本兴奋的升调急速转为失望的降调。 被欢喜颠覆过去,蛰伏起来的寂寞与悲伤又开始暗潮涌动,打算找到突破口,便如潮水般淹过来。 施泽合上滑盖手机,将它抛起落下,又抛起,又落下,再抛起,再落下,接住手机的手正欲将手机再次抛起,却被门口传来几近暴力的敲声后停下。施泽将脚套进棉拖鞋,很无奈的去开门。她知道门外的人是谁。 还没走到大门口便听见女孩有些不耐烦、急切的声音,隔着木门闷闷的传来“阿泽阿泽……” 拉开门,女孩的声音便清晰的传进耳朵里,随着声音进来的还有凛冽的寒风,仅穿棉布睡衣的施泽忍不住缩瑟了一下,视线却朝门口的人打过去。“果然在啊!”一副意料中的口吻,穿着红色羽绒服,带粉红色毛线帽和同一款手套围巾的高婕看向施泽,一副了然的表情,整个显得鲜活亮丽。反观她身后侧一点的少年却是暗淡了许多,灰色羊毛无袖衫套在白色衬衫上,一件深蓝色的牛仔裤,而他因背光而隐在阴暗里模糊却也可辨认的表情,更是显得与喜庆的节日气氛格格不入。 那是一种比愤怒少一些比紧张多一些的表情。说不上来的感觉,难道是那日的不欢而散吗?他还在生她的气。 可是,没有理由啊!“大闷蛋,一起去放烟火吧!”“好,我加件衣服。”随手抓了一件挂在门后的深色外套披在肩上,就跟高婕走出去了,刻意没有去看身边少年的脸。 “你还好吧?感冒好点了没?”稍稍落后的少年很快便跟上来了。一如初见时温和的询问她的情况。 施泽转过头,看向身侧少年好看的下巴和因讲话而上下滑动的喉结,心里塞得满满的疑问很快便消散去了。 何必计较那么多呢?只要这样就好了,维持最初的关系。彼此之间并不没有确定什么关系,自然也没有那么多可以计较的事情了,那么这样就好了。 而心底又响起另一个声音——并不敢保证不再陷进去呐。“嗯。好了,那天谢谢你的药。”“叔叔他还没回来么?”淡淡的试探性语句,却轻易戳中少女刚刚掩埋起来的细小伤痕,尖利的痛瞬间倾出来。“嗯。这两天就回来了。”施泽吸了吸鼻子,平静的开口,被冷风吹得眼睛微微红了起来。头顶上的天空中绽放着越来越多的烟花,几乎将整个夜空都照亮了,耳朵里全是烟花绽放的爆破声。施泽加快脚步走出被阴影遮住的楼道。 高晟看向前面一点,快速移动的身影,心弦再次被凛冽的夜风强烈的拉扯出痛感。 还是那么爱逞强啊! 口袋里传来强烈的震动,迫使他停下脚步,掏出手机接听电话。“哦,是你……你也一样。”对方憋足了劲讲完了新年问候之后就草草挂了电话,想是忙着给其他人送却新年的祝福。 高晟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时间:00:00,正欲合上手机,手机却又传来强烈的振动,屏幕上显示的是不同的号码,想是同学又打过来了。 施泽回过头,看见依然停在楼道里接电话的高晟。晕黄的路灯光将他的轮廓浅浅勾勒出来,似乎是微笑的表情,想是收到朋友的新年问候与祝福吧。她攥紧手心里没来得及放下的手机,微微仰起头,望向头顶的天空,烟花大朵大朵绽放,耳孔里回荡着烟花绽放时发出的爆破声,暗潮汹涌的寂寞也像烟花般,绽放开来:——很冷淡,不善交际。 ——很有才华,但是也很高傲,孤僻。 这样的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有电话或信息打进来问候与祝福,不管是什么节日。 其实也想过不那么冷淡,可是善于交际又怎样?太圆滑的人也会在某天不小心咬到自己的舌头,那么虚伪的去应承那么多人,也会在哪天不小心将自己搬到墙头的石头砸到自己的脚。 所以也就没有必要那么强迫自己了。这么多年来,也只是想找一个可以真心付出的人,寻找那个叫双生的另一个我。可是找寻了那么久也没有找到。 这么多年来,虽然一个人很寂寞,但是那么长久的年岁里,也已经习惯了。 这样一想,也就没什么好嫉妒的了。况且,他是那么的优秀。 天空的烟花大片大片绽放开来,如流星般飞散的火花与周围的火光重叠在一起,一瞬间将头顶的天空照亮,很快又将其恢复原样。火花疾速隐没进深黑的夜空中,那是一种很寂寞的感觉,还没有等到下一朵烟花绽放,就消逝了。“烟花真的很寂寞呐!”“是啊!……可是你似乎比她还寂寞……阿泽。” 施泽回过身,视线直直撞进不知何时来到身后、轮廓模糊的少年深遂闪着星光的眼眸,心里有一瞬间的空白。又一场烟花绽放,光亮从天空中打下来照出少年认真的表情,很快又都回到夜色里。而他深遂的眼眸却依然如星般直直将视线打在她瞳孔上。“是,是吗?呵呵……”施泽垂下眼睑,避开分那洞悉一切的眼神,在他抬起的手握住肩膀之前,转身离开。 是啊!我是很寂寞,比烟花还寂寞,它只是等不到下一场烟花绽放,但是它也有人们看过了,也算是一种陪伴。可是我一直都在黑暗中等待着春暖花开,一个人等了很久很久很久,直到你出现,也没有一直温暖起来。 因为,你并不是在我一个人身边。 高晟抬起的手瞬间变换方向,握住欲离开的施泽的手腕,把她扯回自己身边。“阿泽……你说过的,会送我我想要的生日礼物,现在,我把它换成新年礼物。”“呃……”“阿泽,留在我身边吧……留在我身边,陪我看完这一场烟花。” 他低下头看向被扯进自己胸怀里,仰起一脸惊愕表情的施泽,无比认真的说“这就是我要的礼物。” ——这就是我要的礼物,陪在我身边,陪我看完这一场烟火,直到下一场烟火绽放,直到我们都不再寂寞。“好。”施泽轻轻点下头,任由少年环抱住自己。冰凉的体温渐渐被他温热的体温温暖起来。 ——就是这种感觉,春暖花开的感觉。 施泽坐在床上,一页页翻过素描本上轮廓相同,或沉思或温和或因遇上难题而微蹙起眉头的少年。努力想出他不一样的表情,对1个小时前发生的事解释,却了无痕迹。素描本上少年英俊的每一张侧脸都是那么平常的表情。 为什么会是那句呢?是不是有什么地方错了? 为什么只是留在你身边,陪你看完那场烟花?为什么不让我住过你那边去?你该知道,没有你带领的夜里,我根本无法前行。因为视界里只有冗长的黑暗,刺骨的冰凉。不像你,如光一般,带着势不可挡的力量,就辟开黑暗闯进来,填满心里一直空出来的那个位置,再也离不开了。 心脏的左边已经有你住进来了,走不掉了。 而我依然找不到那条通往你那边的路,走过去,走到你身边。 施泽各上素描本,转头拉开矮柜的抽屉,从里面找出一张从杂志上剪下来、一面印有“参赛须知”的字样,作业纸大小的红色纸张,翻过另一面,拿起桌上的铅笔,俯下身刷刷的将上面的表格填完,便起身披了件施警官当兵时穿过的旧军袄下床。 她走到墙边,拿过倚在墙角的画板,熟练的架好画架,钉好画布。打开旁边的画具箱里的颜料,合着备用的清水,在调色盘上调出脑海里浮现出来的色彩。执起表皮被磨得光滑却保养得很好的画笔。 放假前一天放学的傍晚,施泽蹲在楼梯等待临时被老师叫过去,似乎有很要紧事情要商量的高晟。一直等到冬日夕阳的最后一丝暖光没入地平线,也没有等到他。 当夜色完全将天空笼罩下来之后,施泽才拖着因为长时间蹲坐而发麻的双腿,在黑暗中摸索着艰难的在空荡荡的校园中前行。努力想找到大门的方向,却在黑暗中再次听见元旦那晚不小心听见的两有对话的熟悉声音。 然而这一次对方并没有发现黑暗中近乎隐形的她。 施泽在黑暗中看向声音的发源处。黑暗的视界里,只有两道模糊的黑影在拉扯纠缠。 施泽转身,努力向一片黑暗视界里唯一如星火般发出细细光线的地方前行。 虽然并没有看见暗中似乎有些争吵的少年与女孩之间的动作,但是光凭想像也能知道他们之间正上演着偶像剧中男女主角意见不合争吵的戏码。而戏的最后也会是男主角在女廨带着委屈哭声的哀求中妥协下来,将女主角抱进怀里柔声安慰,许下诺言。而接下去的戏码已经无法再;回想下去了,因为胸口生出的苦涩已经散进空气中,与空气发生反应,形成巨大的悲伤,将她包围住了。 施泽跌 终章 施泽从未否认过高婕是个精力充沛的人。 一大清早便被高婕从沙发上拖出来,不管她如何推辞也抵挡不了对方强硬的手段。只好答应加入由她组织的春游野营活动的组织中。 刚开始并没有太大的对于出游的反感,即使在不久前行路过程中看见高晟与他女朋友登对的身影,也拼命以各种理由说服自己。 而此刻施泽却后悔到了极点。天生方向感就不好的她为减少视界中有那对身影出现,故意和队伍保持了距离,现在标准而又漂亮的迷了路,在这荒郊野岭中。 初春的天依然黑得很早。残存的几丝夕阳微光也被夜色如数吞没。视界里的光线越来越稀少,施泽努力辨别脚个凹凸不平的地面,找寻记忆中来时的路回去。 眼睛几乎感觉不到光线了,视界也开始昏暗下来。迈出去的脚绊到坚硬的块状物,施泽还没来得及叫出声,整个人便跌到地上。脚踝瞬间便传来尖利的疼痛,想是扭到了。 她伸手下意识抓住脚踝,想借此抵挡疼痛蔓延,而疼痛却变本加厉,从指缝中漏出来,蔓延到了心脏。 天完全黑了下来。她的视界也因为双眼感觉不到光线而变得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连黑暗中周围事物颜色深上点的黑影也看不见,只有耳朵还能听见猛烈刮过的呼呼风声。寒风透过因被高婕拖出来勿忙而没有换的薄外套,强烈摩擦本就冰凉的身体,麻木的冰冷与疼痛。 施泽维持着跌坐在地上的姿势,缓缓曲起双腿,双手环住膝盖,想借此得到一些温暖,却没有任何作用。 第一时刻想到用手机联系的想法也很快被空空如也的裤袋打消了。早晨出门匆忙得连手机也没得拿。即使是在郊区,手机也有可能有信号,也有希望到人的吧。可是现在等于一线生机都没有。 他们一定回去了吧。 不知道爸爸有没有回家。 不知道…… 从郊区森林走回到公路上后,高晟扫了一眼人群,却没有发现施泽。“小婕,阿泽在你那边吗?”“阿泽不是……”因方便落年于队伍的高婕从草丛里窜出来,扫了一眼人群,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话却惊愕的收尾。 高晟眯起双眼,抛下众人,打着手电筒便向来时黑暗的山路中跑去。 记忆里的她是睡觉睡到连熄灯也不知道的人,记忆里的她是个走路都会被绊倒的人,记忆里的她是安静到荒凉,倔强到了冰冷的女孩,记忆里她这样的女孩哭起来会让自己揪心疼痛的女孩。 胸口传来熟悉的钝痛,自从住进她那边去之后,胸腔里那个跳动的家伙总是轻易就能疼痛起来。 冷风呼呼刮过脸颊,带来刺骨的寒意与利痛。高晟猫腰躲过杈枝,因为树林中不重奔跑,只好改为快步前进了。手电筒的光亮直直往前打过去,前方却依然没有除了树木之外的影子。“阿泽……” 突如其来的强烈光亮打在脸上,施泽眯着眼,抬起手挡下一丝光线,从手指缝里望向光源处。熟悉的清扬低沉的声音正在急切的呼唤“阿泽,是你吗?”高晟看向电筒光柱尽头倦缩着的身影,不等对方回答就奔过去。那么寂寞的身影无论怎样他都会知道的。“阿泽!有没有怎么样?”“我……唔……”未讲出口的话被少年环上来的体温打断,周围冰冷的温度在少年温热的体温渲染下,渐渐上升起来。 高晟将她冻僵的身体拥进自己的胸怀里,心情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属于少年依然显得单薄却有力的手臂紧紧拥住她,似是要将全身冻僵的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烘暖一般。“呃……你怎么来了?”感觉自己呼吸有点困难的施泽艰难的开口,想挣开对方的手臂,却只是徒劳的挣扎。“喂,我要断气了。” 仍然沉浸在失而复得兴奋中的高晟此时才意识到自己过份激动的情绪,松开怀中的她,却依然将她护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双手握住她骨骼肩线清晰的肩膀,低声询问她是否有事。 施泽抬起头,视线直直撞进他深遂的眼眸里,即使是黑暗中却也可以感觉到他眼里是浓浓的关心,本欲脱口而出的话却又生生的被咽回去。今日的记忆里都是他与另一个女孩登对的身影。 明明你身边有她了,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呢?“没事……回去吧。不然他们会担心的。”说完径自想站起身,完全忘记脚踝处钻心的疼痛。等到站起来时才记得却已经太晚了,整个人又向地面跌下去,幸好少年眼明手快,起身扶住她。 察觉到少女明显的冷淡,高晟敛回心神,她可能是误会了什么吧。“我背你回去。” “怎么会迷路呢?这条路并没有很复杂。”“呵呵……天很冷嘛,一时就辨不了方向了。”单薄的声音在干燥的夜风里,明显湿润了很多,尽管这个理由很牵强,也只能这样了。因为再也找不到其他的理由了,如果你没有来,或许就不会显得那么狼狈了。 你不会知道,在夜里连微弱的光线也无法感受到的恐惧。只要看不见,即使再简单路也是会迷失的。所以,没有你的带领,我根本就找不风那条住进你那边的路,而你已经有了别的女孩子。那个和你一样优秀到不行的女孩,我该要如何去比较呢? 我不是个完整的人,是个有残疾的人。 高晟皱起眉毛,听出背上少女话中明显敷衍的语气,刚刚敛起的心神瞬间便又倾泻出来“阿泽,你能不能简单点,坦白一点呢?” 简单的告诉我,你在乎,坦白的告诉我,你也一样喜欢我不可以吗?或者你表现得在乎一点不可以吗?为什么总让我感觉到你是在乎的,但更多的是我的一厢情愿。你为什么就不能像其他女孩子一样柔顺? 可是,阿泽,就是因为你的倔强,才不由自主的陷进去的。 我总是忍不住就想靠近安静到荒凉,倔强到冰冷的你,想给你我的温暖。 -;坦白?坦白告诉你我在夜里什么出看不见,甚至连光线也感觉不到?是个有残疾的人?还是要告诉你,我喜欢上你了,甚至爱上你了?! 就在刚才紧张的你将我紧拥进你温暖的胸怀里时,我发现我已经无可救药的爱上你了。我想靠近你,想要你温暖我。 无论是哪种你都会吓一跳的吧。 况且你身边已经有其他女孩子了。我还是没能住进你那边去。 我还没能成为与优秀的你匹配的女孩。“我……”施泽张开嘴,欲出口的话就被冷风吹回胸腔里,只有一个“我”字僵硬的揉进冷风中,很快就被风吹得支离破碎。不远处手电筒的光芒生生辟到她脸上,光源处传来女孩带着哭腔却依然娇甜的声音,呼唤着背自己前行的少年。施泽抬起手,遮挡住刺目的光芒,手背触到湿冷的液体。 看吧,就算没有你的带领,她也能不顾一切的来到你身边。 可是,我即使再努力,也只会迷失掉。“……放我下来吧,我可以自己走。”“……嗯?……”少年淡淡应答,却没有要松开手的意思,仍然背着少女前进。“……会被误会的。” 迈步前进的动作僵了僵,等回过神来时,背上的少女已经径自滑落,跌跌撞撞的离开他的能力范围。下一刻,胸怀里便被填进温软的躯体,是同样优秀的女孩冲进他怀中抱住他的动作。 高晟僵在原地,看着步姿怪异被跟来的高婕扶住的施泽,本已皱起来的眉毛更是拧成一团,再也打不开。 阿泽……你不知道吗? 只要对像是你,怎样也没关系的。 我想你在我身边,不是别人。只是你,只是阿泽你。 施泽艰难的拖动双腿迈开脚步,脚踝在她的拉扯下,发出更坚利的疼痛。跟着前来的高婕伸手扶住她,无言的搀着她前进,扭头看了一眼身后黑暗中,女孩如小鸟一般栖在少年怀里,形成了暧昧的黑影。 “阿泽……”“脚扭到了,没关系的。” 没关系的。他之于她,亦或是她之于他。 都没关系的。 晚饭时间,教室里已经没什么人了。高晟将课本合起来,揉了揉疲惫的双眼,望向窗外下着细雨,白茫茫的天空。 冷风依然从窗口呼呼刮进来,被放在歪歪斜斜叠起来的课本上的杂志被吹得“哗哗”翻开。高晟下意识将视线转向角落的位置,依然没有如预期中的看见少女倦着身体,将头趴在课桌上睡觉的寂寞身影。 这个位置已经空出了很久很久很久了。 如她寂寞了很久很久很久了。 久到他不知道如何站在她身边才能给她温暖。 高晟起身离开座位,将窗关上,阻挡住冷风。被风吹得哗哗作响的杂志也因没有风力吹动,悠的停下自动翻开的动作,杂志上的画面便定格住。 高晟微俯下头,看见杂志定格住的画面上印有黑色大字体的比赛征稿字样,征稿说明下方的参赛表已经被剪掉了,空出来的地方便被下一页的图片填补一,显得很不搭调。 他知道那是施泽剪下来的。 知道她去参加漫画大奖赛时离那次春游已经有些时日了。那时候他才知道,春游回来之后的第二天,她便一个人搭乘飞机去了西南方一个发达的城市参加比赛了,拖着她被扭伤的脚,离开他的能力范围,如那夜在树林中一样。不一样的是,这一次她是不辞而别,这一次他是最后一个知道消息的,而且是由老师那里听来的。 那一天,高晟对着考勤表,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再替好几天没来的施泽请霸王假时,讲台上开班会的班主任在结束班会演讲后,才突然记起一般,站在讲台那里对他说“班长,那个施泽你就不用考勤了,她请假去参加比赛了。” 声音显得有些,高晟将被打滑出去的笔握回手心里,水性笔笔忒刺进手心里,带来尖利的刺痛。 不知道她扭伤的脚好了没? 如果不是因为放弃了保送,真的会不顾一切飞过去,看她是不是又迷糊的在陌生人身边睡着。 阿泽,你真令人担心呐。 高晟将手指点在杂志上,用五号字体打印的黑字边:一等奖获得者将获得北京艺术学院免试优先录取权,特等奖…… 北艺吗?很近呐。 施泽坐在会场最角落的位置,歪着头打瞌睡,却不敢睡得太沉。苍白的脸上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说明她一夜未眠。 讲台上的话筒传来评委亦或是方办方冗长乏味的演讲。讲台下等待结果的选手虽然已经听得不耐烦,却也不敢有其他举动,生怕评委宣读获奖名单时会错过自己的名字。 如雷的掌声响起时,施泽才从昏暗的里醒来。讲台上颁奖的评委大师见没有人上来领奖,再次透过话筒喊出施泽的名字。 施泽抬起头,便看见大屏幕上定格着自己的作品,而从话筒传来的声音并没能穿过重重的掌声,清晰传进她耳孔里。耳蜗接受到有些破碎的,属于自己名字的声波,施泽让起来,在众人的注视下穿过狭长的走道,走向领奖台。 施泽朝颁奖评委鞠躬表示感谢,然后接过独特的水晶奖杯与获奖证书,台下再次响起如雷般的掌声,夹着无数道相机的镁光灯光。施泽眯眼抬手想阻挡强烈的光线再刺进眼睛,却被镁光灯灯光光源处轮廓模糊,貌似记者的男子的问题阻止,只得愣在那里。“——施小姐,您对这次获得漫画大赛特等奖有什么想法?”“是特等奖不是一等奖吗?只是想去北艺而已。”“施小姐,你会选择去日本发展吗?”“施小姐,听说……” 问题一个接一个钻进耳孔里,与预期之外的结果重叠,形成巨大的轰鸣声。施泽挤开围上来的记者,颤着声重复着“对不起,无可奉告。请让让。” 一片空白的脑海里闪进少年温暖的笑容。 如果你在身边,我就不会那么狼狈了吧。 -;高晟搁下笔,揉揉发痛的眉心,抬头看一眼讲台墙上的电子挂钟,才下午5点钟,天色却已经暗下来了。教室的灯没有打开,光线明显不足,搁在桌面上写了一半的试卷因为打印字体太小的关系,看得有些困难。 明天就是模拟考了,阿泽也该回来了。 他听高婕说施泽得了大奖,却没有听见具体情况。多日不充电的手机在那一刻因电量不足而自动关机,将另外一端输入的信息吞进隐在空气中的无线电波。 以她的实力,一定会很顺利的。 高晟重新拿起笔,眯起眼努力想看清试卷上密密麻麻的题目,却依然是模糊的,他有些懊恼的转了转笔,下一秒视界里便涌进无数道强烈的光线,交织成的世界,那段密密麻麻的题目瞬间便清晰的展在眼前:夜盲症具有对弱光敏感度下降,暗适应时间延长的重症表现。一般来说夜盲症多因va缺乏所致,也有先天夜盲者。对于夜盲症来说主要症状为白天视觉几乎正常,黄昏时光线渐暗则视物不清,甚至什么也看不见。 少年好看的眉毛不自觉皱起。 夜盲?就夜晚看不见吗? 记忆里的阿泽在夜里睡到连熄灯也不知道;记忆里阿泽在微光里总被绊倒;记忆里阿泽曾在夜里的森林迷路。难道是因为这个吗?还是因为睡太久,醒来看得不清楚? 每次自己从睡梦中醒过来也不能一下子便看清周围的事物,那么阿泽应该也是这样的吧,并不是什么夜盲症的吧。 如果真的是夜盲症,那她不可能从几乎没有光线的楼道中爬到自己的楼层,也不能在光线一样微弱的走道里那么快便找到自己的家门吧。 所以一定不是这样的吧,一定不是夜盲症。 一定不是! 这样笃定的否定之后,就开始继续写练习。 只因为坚定的相信自己的判断与否定。 却忽略了很多诸如习惯之类的东西。 如果当时就能客观的去判断,而不是凭主观去臆断,笃定的去否定,也许就不至于这样。 如是那时便能知道,在黑暗中呆久了会习惯周围的事物,习惯用眼睛之外的东西去记忆周围在白天已经熟悉无比的事物。因此即使是感觉不到光线的夜里也能凭着心中深刻的记忆,从昏暗的楼道里数着记忆中的台阶数,爬到属于自己的楼层,再数着记忆中的脚步,从一样昏暗的走道中走到自己家门前,再凭着记忆找到锁孔的位置,和打开门后,客厅电灯开灯的方位。 像那些一直没有看见光明的人一样,用眼睛以外的东西去记忆。 如果一直没有看见光明或许会更好,至少不会有对光明那么强烈的欲望。人总是对一此东西贪得无厌的。 有些人是对金钱,有些人是对权势,有些人是对自由…… 而施泽是对光明与温暖。 之于高晟又变成了,想要施泽在身边。 -;偷偷将回来的班机提前的施泽下飞机之后,依然在机场里见到了认识的不认识的人组成的迎接队伍。 在由高婕组织的迎接队伍的簇佣下,施泽离开了机场。 施警官的缺席是她意料中的事,并不赞同她走这条有今天没明日艺术道路的施警官在之前打电话过来询问情况,已经很让她吃惊和兴奋了。 只是人群中都是清一色的初中生,没有那个颀长挺拔的身影。将视线在机场中来来往往的人群里搜索了很久,也没有接收到他深遂双眼所散出来的温暖的光。胸口里的失落重如加了发酵粉一样,迅速膨胀起来。“走啦!别看啦。”高婕回过身拉住她的手臂,将落年的施泽拖出机场。随后扔下炸弹性的一句话“我哥他不会来的啦!……今天模拟考耶!”“啊哈!”施泽张大嘴,惊讶的看向身边的女孩,有些不敢置信。她有表现得那么明显吗?只是看人群而已,又没有说要找谁。“不用惊讶了,你脸上就是这么写的。”高婕回过头,调皮的捏她秀气的鼻子,仿佛洞悉一切般说道。“回家了,他考完试就会回来了。……阿泽今晚我过去跟你睡好吧,人家好想你……”“不用了吧……我们又没有那么熟。”施泽快速挣开女超人的手,钻进停下来的出租车后座,正欲开口招呼司机开车,却还是慢了一步。有超人附身的女孩跟着她后脚钻进车里,又缠上她的手,撒娇到“阿泽……” 施泽一脸无奈的瞥过头。 这个丫头都十几岁的人了,睡觉前还要人给她讲故事!! 施泽迈着轻快的脚步,向高三楼走去。 结果比预期中的还要好,她获奖的作品已经被主办方做成公益宣传广告了。而她也轻松与几家漫画杂志社联系她自由撰稿人的工作,只剩最后去日本或去北艺的选择了。 这一次终于可以成为和他匹配的女孩了吧。虽然并没有优秀到不行,可是至少可以和他一样做发光体了。 前方十米处的视界里出现两熟悉登对的身影,虽然这双眼在夜里连光线也很难感觉到,但是在白天却是可以看得清晰的。 前方的视界里,少年一度出现在她素描本里,熟悉好看的侧脸几乎贴在他对面面容靓丽的女孩的侧脸上。他深遂的眼里是无限的柔情。 少年的物温柔的捧着女孩的脸,轻轻对她的眼吹气,而女孩的手环在少年笔挺的腰杆上,如果是一幅画,必定能颠覆她的作品。 原本清晰的视界里渐渐模糊起来。施泽转过身,弓起肩线,走进前方的冷风中,身形单薄。 那个唯美的画面,在那一刻成功的颠覆了她那幅获得大奖,正被赶成公益广告牌的画。 胸口衍生出大片的苦涩。 果然还是不能找到那条住进你那边的路。 即使我用尽全力也不能,也会在到达之前迷失掉。 而她却轻而易举就能到达你身边。 我只是留在你身边,陪你看完一场烟火,没有等到下一场烟火的绽放,依然是无尽的寂寞。 你之于我,不过是回归黑暗前的光明。 我了解的,我这样身有残疾的孩子之于谁,都只是个累赘。 “听说你要去日本发展。”“可能吧。”施泽握着手机,手指飞快在键盘上打出信息回过去,然后陷进空白的等待中。此刻的他是什么表情呢?其实更想知道的是,他会不会挽留吧。 如果他挽留的话,一定会留下来的。真的不敢保证不会再次陷进去。 昏暗的记忆里,少年如侠客般辟开一道口子,将光线与温暖引进来。在光源处,她看见他泛着金光的轮廓是温暖如阳光般微笑的弧度。在他身后,阳光灿烂,繁花绽放成海——春暖花开。 从那时起,他就和光一起住了进来。 手中的手机传来轻微的振动,施泽有些擅抖的手指敲下读取键“那好好休息,你一定累了。” 施泽松开手机,钻进棉被里,将自己缩回黑暗中。冰凉的液体依然从眼缝中漏出来,在脸颊划邮冰冷的刺痛感。 果然是这样的啊! 曾经听说过年轻时所说的承诺不过是一张无法兑换的空头支票。而你,连空头支票也没有开给我。 那就没什么好计较的了。 可是吉良塑夜说过,如果他有手,他希望可以摸摸她的发。 而我如果可以在夜里看得见,我只想去到你身边。 -;高晟合上手机,将头埋进棉被里,棉絮中,传出沉闷如兽受伤后发出的低呜声。 如果是别人,一定会任性的叫她留下来,不去理会她的未来。因为没有想过要对她的未来负责。 可是,我想对你未来的时间负责。在我没有能力之前,我不敢跟有任何任性的要求。因为你那样的女孩,我只想包容你的任性。 杜越轻轻锁上红漆剥落的老旧木门,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往涌满光和雾的巷口走去。记忆里那个夜晚,少年背对着她从此刻涌满光线的巷口走出去,声音穿越重重黑暗,传进耳孔里,在耳蜗上形成强烈坚定的声波: ----明天我来接你。 杜越抬起低垂的眼睑,望向涌满雾气的巷口,早春的阳光以锐不可挡的力量穿过浓雾,打进逼仄的巷子里,巷口顿时涌满了雾色的金黄光线。“你说过每个明天都要我看见你。”“可是,天都亮了,你却没有来。”“林旭,你失约了。” 杜越在强烈的晃动中从昏暗冗长的梦中醒来,睁开双眼接触到的又是一片无尽的黑暗。她抬起手遮住双眼,手背触到一片冰凉的液体,却没有感觉,又在安眠药的强烈作用下,沉沉睡过去。 在那个梦里,她梦见她死了。 闻到厨房的饭菜香后,施泽从床上爬起来,屐着拖鞋拿着空水杯,从卧室走出去,前往厨房找水喝。眼角余光瞥见窗外的天已经漆黑一片,才知道自己已经睡了一天了。 经过客厅时,她听见电视正在播的新闻联播中女主播公式化的声音,正在读一则空难事故的报导。她抬起低垂的眼睑,看向电视屏幕上女主播像用冰冻过的脸,没有一丝表情。她冰凉的声音直直穿过耳孔,在耳蜗上形成巨大的轰鸣声。脑海里闪过同样浸满别人所说的寂寞的眼眸,和一样微微弓肩线、单薄而寂寞的背影。 手中的杯子落在地上,她疯一样的跑出去。 视界里很快便暗下来,最后甚至完全黑下来,什么也看不见。施泽跌跌撞撞往前方跑去,脑海里残存着冰冷破碎的词句:飞往法国的班机,在经往爱琴海上空时,不幸发生空难…… 离自己原本目的地有九个小时时差的巴黎就是法国的首都。 并不清楚为什么要往前跑,只是希望可以捉住那个和自己一样冰凉的女孩,温暖如双生般的另一个自己,希望她能赶在她坠入那片冰冷的海水之前,给她属于自己的温暖。 没有亮起路灯的马路上,重形卡车反方向朝几乎溶进黑暗中的少女疾驶而来。强烈的车灯辟在少女苍白的脸上,耳朵里是巨大的轰鸣声。 施泽抬起头,双眼因无法适应突如其来的强烈光线眯起来,随即身体便被巨大的冲力高高抛起,身体传来巨大的钝痛。 已经适应光线的双眼看向光源处一张模糊不清,似乎有些惊愕的男人的脸,不经意中刻进最后的视界里,形成最后的影像。 他也不知道的吧。 高晟提着从小区对面超市买出来的酱油,在还没开路灯、几乎没有光线的马路上,四处查看来往的车辆,欲横穿马路。昏暗的视界里闯进一道熟悉的单薄得几乎融进夜色里的身影,拼命的往前奔跑。 她前方一辆大卡车疾驶而来,高晟大声朝她喊“小心车子!”依然轻扬而急切的声音,却瞬间被巨大的喇叭声湮盖过去。下一秒,强烈的车光中,一道单薄的影子被高高抛进光界里,如铅笔素写般凌厉的线条,向他的视界辟过来。 手中的酱油落在柏油马路地面上,碎裂开。昏暗的马路上,少年身后的路灯一盏一盏亮起来,最后一盏亮起来的路灯灯光打在小区门口新挂起来的大幅广告牌上:鲜明的意境,唯美的意境。几乎没有光线的楼道里,少女一手扶着楼梯护栏,小心翼翼地踩下楼梯,双眼迷茫没有焦距。少女身后侧一点的少年微皱着眉,安静垂着的手,手指微曲。 广告牌的右下角是黑色方正打印字体,向人们讲述这幅画的来历与出处。 一行单薄的字在广告牌的下方,宛如冬日候鸟离去的身形般铺张开来:——谢谢你的眼睛为我看路。 少年僵立在原地,巨大的悲伤字地心汹涌朝他袭来,顺着脚板往上串,自上而下将他颠覆过去。巨大的疼痛在身体里如氢弹般爆炸,碎片所经之处是满目疮痍。 空白的脑海中,记忆如被漂白一般浮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