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之快刀(聊斋千妖斩)》 001 雪地追凶 “儿啊,缺什么都不能缺银子,大英雄手中刀劈山碎石,也挡不住饥寒穷三个字。”这是母亲去世时,对段初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一年,江北初雪突来,下了两天两夜。 腊月二十二,彭州府境内骑龙山,寒风凛冽雪花飘舞。 段初头戴斗笠身穿黑衣,在山路上顶风冒雪前行。 彭州府天字号死囚,被皇帝钦批斩立决的悍匪谢羽文,下雪时趁机越狱。 谢羽文越狱后还趁着大雪,潜入骑龙山深处。 本来谢羽文该由段初操刀,两天后在十字街斩首示众。 这是彭州府同知,文朝天文大人,拍过板的决定。 按例追捕越狱死囚,是捕快和巡检的事务,并不在段初的职责范围之内,不过这次是他这个年轻刽子手,出的第一份正式红差。 砍头就要见血,见血就是见红。 一般刽子手为了讨个吉利,都把砍头称为出红差。 衙门里的刽子手班组,被称为红阳班,也是这个原因。 段初要砍谢羽文的这一刀,绝对不容落空! 身为刽子手,职业生涯第一刀落空,那就是大凶之兆。 就算抛开这个行业禁忌,不斩谢羽文,对于段初来说,这个寒冷的冬季,他也不好过。 彭州府的刽子手,平时待遇很低,只有出红差的时候才能赚到人头费,一般一颗人头一两银子,死囚越凶悍桀骜,人头费就越高。 比如谢羽文。 因为他杀人太多拒不低头认罪,人头费已经涨到了,彭州府以前从未开出的十两银子。 加入红阳班一年多以来,段初由于年龄小资历低,在班里备受排挤,没出过一次红差,刚进入冬天时,差不多就是山穷水尽了。 家里最后的余粮,已经全部被做成了窝窝头,现在就揣在段初怀里。 不斩谢羽文,他没有收入,年货都没钱置办。 为了生存,他必须提着谢羽文的人头,去彭州府衙换取那十两银子。 段初已经在骑龙山里,兜兜转转了一夜一天。 此刻他抖掉斗笠和衣服上的雪,挺胸站在骑龙山主峰,童子峰的最高处。 顶着北风,就着雪啃着窝窝头,段初脚踏巨石,眼望四野。 周围几个白馒头一般的山尖,到处是白茫茫一片,一直绵延到目光尽头。 狡诈的谢羽文,给段初的追踪,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之前他用杂乱的脚印布下疑阵,段初被误导之后,发觉不对再回头查看时,脚印已经被大雪掩埋,现在只能登高望远查找线索。 在童子峰啃掉了两个窝窝头,段初也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找不到谢羽文,就拿不到那十两银子。 冷风刺骨,之前爬山流出的汗水,已经化作贴身寒冰。 这个时候,段初像死囚一样,也感觉到了自己的穷途末路。 就在段初将要绝望的时候,蓦然发现山峰西北侧,冒起了一缕黑烟。 段初没有丝毫犹豫,摸一把背后冰冷的钢刀,悄悄走向黑烟冒起处。 那是一处隐秘的山洞,入口也就五尺多,已经被积雪掩盖大半。 洞中依然有轻烟冒出。 谢羽文手狠刀快,已经查实他利用客栈黑店,前后击杀了三十六人。 最多一次单人单刀,深夜连斩客栈里贩卖私盐的七条大汉。 盐铁都是朝廷管控,私下贩卖,是重罪。 那些私盐贩子,干的是脑袋系在腰带上的赌命买卖,七个都是硬茬,结果被谢羽文一人团灭,可见其心狠手辣,刀法更不一般。 面对面的话,段初有十足把握对付谢羽文,但是洞口狭窄,他不得不提防埋伏和偷袭。 所以段初没有急于入洞,而是捡起一根枯木,戳了戳洞口。 积雪噗通通落下,露出洞口两侧刻在石壁的一副对联。 萦绕天间一股气; 造化童子两尺身。 横批是四个字:玲珑雪胎。 段初读书不多,横批加对联这十八个字,他连一半都认不出来。 洞中人听到动静,一阵咳嗽之后发话了:“外面冷,进来吧。” 事发之前,谢羽文经营的客栈,就在十字街中心,段初经常从那路过,所以他能听出谢羽文的声音,里面说话的,正是谢羽文! 段初忍不住一阵激动。 里面可是白花花的十两纹银呐! 越冬的棉服,过节的年货,再也不用发愁了! 段初抬手一甩,枯木带着劲风飞向洞中,借枯木开路,他又拔出钢刀,伸进洞中挽了一个刀花,接着猫着腰,迅速钻进了洞里。 没有遇到谢羽文的偷袭,段初到了洞里,才发现入口虽然狭窄,但是里面却非常宽敞。 一个小巧玲珑的庙宇就坐落在洞府中央。 不过庙宇早已破败,完整的物件,只有正殿前面两尊雕像。 雕像非佛非道非神仙,就是一男一女两个童儿,白衣白裙白帽都一尘不染,能看到肌肤一片雪白,只有四颗大眼珠子是乌黑的。 谢羽文就盘腿坐在两尊雕像中间,面前烧着一堆柴火取暖。 他已经很久没有梳洗了,头发散乱满脸胡茬,再加上咳嗽连连,看样子已是风寒缠身。 对段初来说,现在谢羽文不过是一只瓮中残鳖。 谢羽文的刀,立在他背后三尺处。 段初笑笑,把钢刀插到背后,隔着火堆坐到了谢羽文对面,搓着手烤火。 这时他没有开口说话,而是打量那两尊雕像。 “没见过这样的雕像吧?”谢羽文问。 段初诚实地点点头。 “雕像的材料,是盛唐时上等的羊脂玉,眼珠子用的是深海黑珍珠,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雕像,雕的是雪娃娃!” 谢羽文语调铿锵。 段初并没有多大反应,反而把目光从雕像移到了火堆上。 看段初不为所动,谢羽文摇摇头。 “我知道你读书少,未必识得那副对联,不过我可以告诉你,门外对联说的就是雪娃娃,雪娃娃身上,藏着长生不老的秘密!” 段初还是没出声,伸手到怀里,掏出来一个窝窝头和一个白面馒头。 他把这两样在手里掂了掂,然后把白面馒头甩手扔给了谢羽文。 看段初掰开窝头在火上烤,两天没进粒米的谢羽文,连忙去烤馒头。 他边烤边吃,嘴还没闲着。 “兄弟,我实话告诉你吧,不但动物植物能够成精,雪也能成精,正所谓雪落无声时,玲珑雪胎现,雪娃娃,有缘才得一见!” “越狱之后,凭我的身手,翻山越岭,摆脱官府那帮酒囊饭袋的追踪,以后隐姓埋名改头换面,隐居在某处,易如反掌!” “我为什么不远走高飞,而是蜗居洞中,被你循迹堵住?” “就是因为,明天这里就会有雪娃娃现身!” 002 断头出声 谢羽文本来面色颓废咳嗽连连,不过一说起雪娃娃,眉飞色舞病态全无。 什么雪娃娃是天地催生的仙丹,是冰雪孕育的精灵…… 段初也没细听,只顾着吃烤窝窝头。 之前在童子峰顶吃掉的那两个,冷如冰硬如铁,而这个烤过的窝窝头,暄软喷香,段初吃完之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羊皮袋。 用羊皮袋里的酒,冲下了最后一口窝窝头,段初咂咂嘴唇。 靠着火堆吃饱喝足,身上也暖和起来了。 时间已近傍晚,段初不想再多耽搁。 他用一句话,打断了滔滔不绝的谢羽文: “你说的这些弯弯绕,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谢羽文在这时刚刚咽下最后一大口馒头,听了段初的话,差点没被噎死。 段初把羊皮袋扔过去,谢羽文接住仰脖喝了一大口,这才缓过气来。 把羊皮袋扔回来,谢羽文指了指身后。 “兄弟,我身后这口刀,本来只是凡铁所铸,不过有得道高人的开光加持,如今又沾满三十六人的血,有个名称叫做天罡刃。” “雪娃娃乃冷气成体,天罡刃正好克他!” “我早就看出来你不是一般人,你我于此静候,明日雪娃娃进洞,咱们联手降服一只,剖开研究,就能得到长生不老的秘诀!” 段初苦笑一声。 “老谢,咱们也算老相识了,你知道我没爹没娘,每一天都活得很苦,你说让我长生不老,那样我要苦到什么时候!得了吧!” 段初说到这里,仓啷一声拔出钢刀。 这把钢刀宽背利刃,分量很是压手,没有华丽的装饰,只是刀柄末尾被雕成了鬼头模样,显示这是一把适合砍头行刑的鬼头刀。 作为使刀行家,谢羽文看了,都忍不住点头称赞。 “刀锋一出,寒光频闪,好一把断头利刃!” 段初没有接他话茬,而是把之前背了几百遍的词说了出来。 “你不但伤男人性命,还毁女子名节,罪恶滔天罄竹难书,是御笔钦批的斩立决,今日就由段某送你上路,黄泉路上莫回头!” 谢羽文脸上一阵抽搐,现出了白白对牛谈了一番琴的尴尬。 他后退两步,伸手抄起所谓的天罡刃。 那是一把九环刀。 比段初的鬼头刀更加沉重,也长了半尺有余。 谢羽文提刀在手,不过还是不想和段初进行生死相斗。 “你何必一意孤行,就不能放我一条生路?” “人心似铁,官法如炉。” 段初答道,语气冰冷。 这一句是文朝天之前板着脸说的话,段初学来的。 “段初,别跟我打官腔,我知道你要杀我,就是为了那区区十两银子,现在这两尊雕像,你随便扛走一个,一辈子都吃不完!” 段初摇了摇头,说:“不是我的东西,我不要。” “没见识的死脑筋,老子怎么也不能点化你,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谢羽文跺着脚说完,掏出一张白底红字的符箓,先是挑在刀尖,又用火引燃,然后划破掌心把血滴在刀尖上,刷刷刷舞了几下。 段初任由他可劲儿折腾,并没有去阻止。 “老谢,假如在刑场上,你被五花大绑,根本没法还手,现在你还能拿刀,想要生路也不是没希望,杀了我,就能赢得生路。” 看段初满脸自傲,谢羽文眼里闪过一丝光芒。 高手对决,骄兵必败! 谢羽文一纵身越过火堆,力劈华山先发制人。 和他预料的一样,段初并没格挡,而是反削他的脖子。 谢羽文大喝一声,右臂咔嚓一声响,胳膊突然暴涨七寸长。 他能从死牢越狱,靠的就是骨骼伸缩的秘法。 九环刀比鬼头刀长半尺,他右臂又陡增七寸,一寸长,就是一寸强! 他有把握在段初砍到自己之前,把段初的脑袋,劈成两半。 要想炼制天罡刀,就要杀煞气重的人。 多少强敌,就是倒在了谢羽文这一招之下。 不过段初是应天府第一刀客的唯一嫡子,怎么会一刀授首。 段初鬼头刀轻轻上挑瞬间变招,刀尖正好插到九环刀头前第一个铁环里,接着发力一甩,那把九环刀就从谢羽文手里飞了出去。 谢羽文看着插进石壁,激起一片碎石的九环刀,呆若木鸡。 这时段初刀锋一转,鬼头刀已经架在谢羽文的脖子上。 冰冷的刀锋,让谢羽文清醒了。 “慢着!按照规矩,死囚上路,吃断头饭喝上路酒,我还没有享用呢!” 段初笑笑,说道:“老谢,我一个月没吃白面了,那个馒头是我省下来的,就算是断头饭了,至于上路酒,刚才你也喝过了。” “二十文一斤的烧刀子,也能算是上路酒?”谢羽文不甘心就这么死去。 段初哼了一声,说道:“死到临头,就别挑剔了,你杀人之前,可没伺候人家喝酒吃肉,瞎讲究个什么,念个心愿,上路吧!” 现在官法是否如炉,谢羽文还有怀疑。 不过人心似铁,他算是明白了。 谢羽文自知难逃一死,咬破上下唇使劲吸吮,然后向半空吐出两道血箭。 他又竖起二指放在嘴边,眯缝双眼望向洞口,口中念念有词:“弟子起眼看青山,山彪大神在身边,铜皮铁骨金光眼,吞……” 后面声音越来越小,段初已经听不到他念的是什么了。 不过声音尖利,就像用锉刀轻磨锅盖的侧面。 段初听着刺耳,鬼头刀用力一挥,刀过脖颈人头滚落。 高手对决,胜后总有一种快感。 在死尸腰带上擦掉刀口污血,段初刚想喝口惬意酒,就听到有人说话。 “小子,你知道拐子三和鬼眼七,为什么双双借故请假?就是因为他们知道我有通阴之法,怕我死后凶魂索命,都不敢杀我!” 段初低头一看,正是谢羽文的断头在说话。 彭州府红阳班,总共有五个人,拐子三师徒和鬼眼七师徒,再加上段初。 拐子三和鬼眼七,资格都比段初老。 本来这次轮不到段初斩首谢羽文,谁知拐子三和鬼眼七,一个说入冬残腿僵硬,一个说天冷眼泛青光,双双告假才会轮到段初。 不过段初天生胆就大,根本不在意断头能出声,更不怕凶魂来索命。 他伸手从火堆旁边,抓起一把草木灰烬。 “小子,你执意非要杀我,现在天色已晚,摸黑下山难免跌下悬崖,你只能留在洞里过夜,夜里看我怎么取你小命,到时……” 断头说到这里没声了。 因为段初把一把柴灰,塞进了那张破嘴。 有件事被谢羽文说准了。 积雪太深,段初确实只能在山洞里过夜。 他在山洞口又烧了一堆火,抱着刀和衣而卧在无头尸旁。 003 独眼入梦 山洞口堆砌燃烧的柴火,是为了防备骑龙山里,万一有雪夜觅食的猛兽。 谢羽文的断头,已经彻底失去血色,再也不能言语,成了一坨没有精气神的死肉,被段初用布袋装好,现在就枕在他的脑袋下。 一来可以当枕头,二来这是一笔巨款,绝对不能丢了。 一天一夜没合眼,段初枕着断头抱着刀,困意袭来挡不住。 他靠着火堆,慢慢睡着了。 下半夜的时候,山洞外面突然来了一条大汉。 好一条铁塔般的汉子! 身高一丈有余,浓密络腮胡子,拳头砂锅方圆,眼睛铜铃大小。 要是戴上金盔披上金甲,简直就是战神下凡。 美中不足的是,这位战神左目蒙着黑眼罩,只有一只右眼。 独眼大汉蹲在山洞口,隔着火堆叫醒了段初。 “段初,段初,快醒醒,祸事就要近前了,你怎么还睡!” 段初听到声音,一骨碌爬起来,敌友不明,他没有贸然走出去,而是镇定反问对方:“洞口有火,手中有刀,能有什么祸事?” 段初语气里透着不耐烦,独眼大汉听了,也没有生气。 “那个谢羽文,虽然死后不能生成凶魂,但是他确实有通阴的本事,利用烧符喷血又念咒,已经唤醒了骑龙山里沉睡的山彪。” “不信你回头看看,谢羽文的尸身是不是不见了?那是他向山彪献祭了自己的血肉。” 段初回头一看,谢羽文的无头尸,竟然只剩下空空的衣裤。 衣裤就像干瘪的麻袋,紧贴着地面。 幸好装着头颅的布袋,现在还鼓囊囊的。 段初不信鬼神之事,他坚持认为这是独眼大汉施了障眼法。 那些玩杂耍的,就能当着别人的面,把东西变没。 看段初不相信自己,独眼大汉没有离去,继续说:“你手中的鬼头刀,只杀过一人,饮血太少杀气不足,根本对付不了山彪。” 独眼大汉说到这,抬手指了指谢羽文带血的上衣。 “这家伙的胸口贴身处,有不少金箔纸,你拿出来折成一杆丈八长枪,然后用火烧了,这样我有了兵器,就能帮你击退山彪。” 段初撇撇嘴,没有动。 独眼大汉很是着急,继续催促道:“元起,信我一次,成败在此一举!” 元起两个字,落到段初的耳朵里,简直就如惊雷炸开。 段初有名有字,初是名,元起是字。 所谓男子二十冠而字,一般男子二十岁会由师长取字。 元起这个字,是父亲临死提前给自己起的,只有父母亲和自己三人知道。 读书人才配有名有字,自己这辈子摸不到功名,混得很惨饭都吃不饱,哪里好意思对别人提起自己还有字,所以从未说过一次。 这个独眼大汉,怎么知道自己的字? 段初想到这里,把独眼大汉当成了逝去父亲的密友,再也不去怀疑他了。 他对独眼大汉点点头,真在血衣胸口处摸到了金箔纸。 就是那种能叠成金元宝,烧给死人的金箔纸。 叠纸折物,这和针线女红一样,本来就是女人的活计,段初历来不擅长。 他仔细琢磨,花费两个时辰,终于做成一杆金箔长枪。 按照独眼大汉的指示,把长枪烧了,又熄灭了洞里的火堆,段初一手按住了谢羽文的人头,一手提着鬼头刀,坐在洞里静候着。 外面突然刮起了古怪的山风,很像吹哨子的声音。 这时恰好是黎明前的黑暗,山上的阴气越来越重。 段初没有火堆取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洞口火堆迎风越烧越旺,隔着焰火也看不见外面。 段初只能听到外面利刃破空的尖啸,还有如猛虎一般穿透力很强的低吼。 一声厉喝之后,虎啸戛然而止。 独眼大汉再次蹲在洞口,隔着火堆对段初说:“我本不想伤山彪性命,无奈它纠缠不休,只好杀了它,现在你可以安心入睡了。” 段初这时,只想知道独眼大汉是谁。 他更期待独眼大汉,和他说一些父亲生前的事情。 段初站起来一抱拳,说道:“前辈救我一命,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段初打算先客气一下,然后切入正题,打听独眼大汉来历,再问问往事。 没想无以为报四个字一出口,大汉就接住了话茬。 “看你说的,怎么能是无以为报呢,既然你有心报答,我也不能虚情假意故作推辞是不是,正好我有个小忙,需要你帮一下。” 话已经出口,收也收不回来,段初连忙答应。 “你需要我帮什么忙,尽管开口,上刀山下火海,我不会皱一下眉头。” 独眼大汉听了哈哈大笑,震得洞外积雪簌簌。 “不需要你上刀山下火海,凶险的事,我不会让你做,你直往北走,那里有个陷阱,陷阱里有个女孩,她被困住好多天了……” 独眼大汉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犹豫片刻。 他像是打定了主意,接着说道:“元起,你把她救上来,带回家安顿一下,让她吃饱穿暖,等我一腾出手,自然会把她接走。” 独眼大汉说完,慢慢站了起来。 洞口低矮哪怕段初靠近,这时也只能看见两条大粗腿。 “那个小丫头,其实长得也挺漂亮,你可以先留在家里,当做奴仆使用也不丢人,假如你有意,想娶她为妻,也不是不可以。” 独眼大汉撂下这句话之后,突然把一根粗壮树枝,扔到了洞口火堆上面。 灰烬飘飞,遮挡了视线。 等到灰烬落尽,独眼大汉已经不见踪影。 …… 天亮之后,段初是被冻醒的。 洞口火堆将要燃尽,身边火堆早已熄灭。 夜里的经历,就像南柯一梦。 不过山洞里面,有谢羽文无头尸消失之后,留下来的空空衣裤,外面躺着一只似虎非虎的野兽,看上去比豹子还要小那么一点。 段初挠了挠头,心说难道夜里都是真的,这玩意就是山彪? 翻看一下所谓的山彪,两只眼睛已经全部被利器戳瞎。 不过这两下,并不是致命伤。 段初仔细查找才发现,最致命的伤口竟然在山彪口中。 像是长兵器贯入口中,直刺内脏造成的杀伤。 段初本想用自己的鬼头刀,剥下山彪的皮挡风御寒,结果发现人家的皮毛,简直是刀枪不入,自己的鬼头刀,用全力都剁不开。 这样一来,夜里就不再像是南柯一梦了。 段初扛起山彪,和谢羽文的衣物一起都扔到悬崖下,又查看谢羽文的头颅并没有异样,这才绕到童子峰南侧,小心翼翼地下山。 事情蹊跷,什么陷阱美女,他才不想去招惹。 雪还在下。 走了百十步,段初长叹一声,又转向了北面。 004 葬洞救美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唾沫一根钉,段初从十五束发开始,没食言过一次。 哪怕独眼大汉来历不明,事情前后有太多蹊跷,段初也无法说服自己,违背诺言狠下心肠,不管不顾那个被困在陷阱里的少女。 所以他选择了回头路。 段初先是走回雪胎洞,用几块大石头堵住了洞口,然后踏着雪往北走去。 将近三天的时间,积雪已经没过半截小腿,走起来很费劲。 稍不留神,滑下悬崖峭壁就会粉身碎骨,要是跌入深坑,也很难爬上来。 幸好独眼大汉说的地方,并不是很远,就在童子峰半山腰。 不过那可不是什么陷阱。 倒像是盗墓贼挖出来的盗洞,洞口不大,伸头望下去,底下像是个地宫。 地宫里殉葬的宝器,早已被盗墓贼搬空,只留下一口棺材。 棺材并不大,长不过六尺,像是给孩童或女子专用,棺材里面空空如也。 棺材盖仰面朝天斜靠在棺材一侧,长满了殷红的桶状蘑菇。 这是由于棺木常年埋在地下,吸收了太多的潮湿地气,长出来的棺材菌。 在红阳班的时候,段初听拐子三和鬼眼七,聊起过棺材菌。 不是每一口古棺都能长出棺材菌,这不但需要材料特殊的棺材,埋进风水奇妙的地穴,还需要各种机缘巧合,才能长出棺材菌。 棺材菌,在俗话中被称为血灵芝,传说有起死回生之功效。 拐子三每次说到这,都会使劲拍自己的跛腿。 “当年但凡有手指头大的血灵芝,我这条腿也不能残废!” 想起拐子三鬼眼七这两个老家伙,对自己的排挤欺负,段初恨得牙痒痒。 不过当前救人要紧,他就对着下面大喊: “有人嘛!” 一个披头散发的少女,鬼一般从棺材盖和地面的缝隙里,慢慢爬了出来。 独眼大汉说她很漂亮,段初可没看出来。 因为少女的脸上,抹着一道道黑黝黝的棺材漆,五官长相根本看不清楚。 好在虽然披头散发,但是她的衣服没脏。 一件红棉斗篷,红艳如新。 段初这次上山是有备而来,所以身上带着长长的绳子。 他把谢羽文的头颅和那把九环刀,先放在雪地里,然后把绳子放了下去。 少女看着绳子,没有说话。 “我说你傻啊!我是来救你的,你要是力气小抓不住绳子,就把绳子绑在腰上,我好把你拉上来,快点,再磨蹭我可就走了!” 少女这才抬起小胳膊,把绳子绑在自己腰上。 少女身轻如燕,段初没费力气,就把她拉了上来。 解开少女腰间的绳子,段初这才想到下面还有血灵芝。 就在这时出事了。 可能因为棺材盖,被少女出来时碰到了支撑点,这时咣当一声滚到地上,原来向下的一面翻出来,上面有两道刀削斧凿的痕迹。 棺材盖高高翘起的那头,痕迹稍浅呈月牙状。 下面那道深一点,不知是圆月还是太阳。 没等段初细看,洞里就冒出了黑色的浓烟,闻上去很呛人。 段初判断是地宫里的机关,被什么给被触发了,这些黑烟估计有毒,所以哪里敢停留,绳子也不要了,提起东西拉着少女就跑。 万幸跑得快! 远处的地宫已经震动塌陷,带动上坡又滚落不少大石头,纷纷砸了进去。 转眼之间飞雪又走石,地宫已经被彻底掩埋。 段初松开少女扔掉东西,站在远处直擦冷汗。 自己没陷入地宫,山上也没引发雪崩,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段初灌了一口酒,忍不住在心里骂独眼大汉。 还说凶险的事不让我做,这也不比上刀山下火海差什么呀! 再看那个少女,只顾扎头发,也不表达感谢,段初气不打一处来,把头颅和九环刀系在腰上,扭头去问她:“有力气走路吗?” 少女抬头眼望苍穹飘雪,默不作声。 段初心说这丫头,估计是个又聋又哑的傻子! 那个独眼大汉怎么看都不像人,这个怪异少女也够呛。 段初真想扔下少女,然后一走了之。 生气归生气,他还是要信守诺言的,走过去也不跟少女再废口舌,直接弯腰把少女扛起来,放到了肩膀上,迈着大步往山下走。 说来也奇怪,少女的双脚一离地,刚才还飘舞的鹅毛大雪,突然就小了。 难道她是一个雪娃娃? 这个念头冒出来,很快被段初压了下去,谢羽文说过,雪娃娃最多也只有两尺高,这个少女的个头,怎么看都有十六七的样子。 雪大雪小,总要有个时间,刚才应该只是个巧合。 再说就算真有雪娃娃,也是冷气生成,怎么能跟自己去人间的烟火之地。 现在少女被自己扛着往山下走,也没有半点反抗。 大雪封山,一路上也没碰到人,连猎户都没有,段初扛着少女,走起来也不冷,除了在半路摔了一跤,其他什么凶险都没遇到。 跌倒的时候,少女穿在红棉斗篷里的长裙,被段初不小心扯掉了一块布。 露出一截白中透粉的小腿。 精致如粉雕玉琢一般。 少女落地之后,翻身跪在地上。 段初本以为她会磕头感谢自己的救命之恩,结果人家只是抓起地上的雪,轻轻地擦脸,擦来擦去,棺材漆也没有擦掉一星半点。 少女急了,用全力擦,擦得脸都发热了,雪碰到脸皮就融化也没有擦掉。 段初心说一白遮三丑,这丫头要是脸上也是这样的肤色,就算五官只是中等模样,那也会很美,可惜了,满脸擦不掉的棺材漆。 想想独眼大汉说的话,自己可以娶少女,段初笑了。 自己是有了婚约的人! 想起姜屠户那个扭扭捏捏的小女儿,段初脸都红了。 摸摸挂在腰上的头颅,段初心说有这十两银子,年后就能迎娶姜小妹了。 那边少女已经放弃擦脸,傻愣愣地坐在原地。 段初也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撕下衬衣一块厚布,缠在了少女的小腿上。 他忙完又把少女背起来。 相对于扛着,这也算是给她换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 一直到天都黑得透了,段初才走回自己家中。 彭州府十字街最西头,有一条小巷子,段初的家,就在小巷子的最西头。 这条巷子很少有人来,因为巷子里住着的,是彭州府的仵作刽子手,都是常年跟死人打交道的人物,在外人看来这里晦气十足。 别说外人,就算巷子里的人,一般私下里也很少走动。 少女倒也能扛寒冷,竟然睡着了,段初试试她没发烧,就把她放进被窝。 就在这时,段初托付的媒婆,突然上门给姜家退婚了。 005 屠户退婚 段家虽然破败,但是庭院不算小,正房耳房厢房小花园是样样俱全。 听到大门有敲门声,段初连忙关好主卧门,快步走了出去。 开门看到来人,正是在彭州府小有名气的媒婆王婆婆。 据说当年段初父母的婚事,也是王婆婆牵线。 所以段初对王婆婆一直很敬重,王婆婆对他的婚事,一直也很上心。 看王婆婆唉声叹气,段初就问她是怎么回事。 “姜屠户那个杀千刀的,竟然悔婚了,说你除了这沾满晦气的房子,其他什么都没有,昨天把姜小妹,改许给了当铺许掌柜。” 王婆婆说完,把段初那三两银子的聘礼,塞到了段初手里。 段初捏着三两银子,有点傻眼。 “王婆婆,许掌柜不是有老婆吗?”段初问。 “谁说不是!姜小妹嫁过去只是个妾!姓许的狗东西老牛吃嫩草!” 段初听了眉头紧皱,不过很快就露出了微笑。 “王婆婆,这是我穷的缘故,又不怪你,你也不用丧气,姜屠户这么做,也有他的道理,只是我想知道,姜小妹是什么意思?” “和他爹一样,也是嫌贫爱富的东西。” 王婆婆说完叹口气,掏出一个布包,交给了段初。 布包里面,是一根银簪子。 这是段母的遗物,由于久已无人佩戴,上面生了斑驳绿锈。 看到这根银簪,段初就明白姜小妹的意思了。 刽子手,这是一个常人远离的工作。 想要找个媳妇,相比普通人本来就难,拐子三至今孑然一身,鬼眼七的处境也不怎样。 鬼眼七的老婆,生完儿子没几天就死了。 街坊都说这是那些死在鬼眼七手底下的凶魂,回来报复了。 至于那个儿子,从小就被鬼眼七送走了。 送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 鬼眼七这么做,就是为了不让儿子被自己的晦气沾染。 找媳妇本来就难,再加上段初穷的掉底,这更是难上加难。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段初作为段家唯一的男丁,假如不能娶妻生子,那就是断了香火绝了血脉,死后也无颜去见段家列祖列宗。 想到这里,段初脸上笑意全无,长长叹了一口气。 “孩子,千万不要灰心,咳咳……”王婆婆欲言又止。 段初看她有话要说,道:“您老有什么直说吧。” “那个,你要是不嫌弃,给你说个寡妇怎么样?布店的赵裁缝,侄女来投奔他,刚二十二岁,听说丧夫之后被婆家赶了出来。” 段初把那三两银子,塞到了王婆婆手里。 “一切听婆婆安排,一两送给您老过年,剩下二两您拿去探探路。” 王婆婆没有推辞,揣着三两银子就走了。 段初关好大门回到卧室,查看少女的情况,结果发现,她早就醒了。 之前少女一直是双眼无神,任人摆布的模样,现在坐在床边看着段初,轻轻摇了摇头。 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里,满满都是怜悯。 很明显,段初和王婆婆的对话都被她听到了,她这是可怜段初。 来自弱者的怜悯,更加让段初羞愧。 在羞愧之下,他气呼呼地对少女说:“我还以为你听不见呢,没想到是装聋作哑,你和那个独眼龙大个子一样,都挺会演戏!” 少女听了,马上收起了怜悯,眼神再次暗淡。 看少女委屈地眼里似乎有泪光,段初感觉自己刚才有点过分了。 他也没好意思去道歉,拿了柴禾木炭,把正堂里的炉子生了火,烧了水烤了窝窝头,把一碗水和一个窝窝头,放到了少女面前。 少女没吃,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又摆了摆手。 “你的意思是,虽然能听见,但是不能说话,对不对?”段初问她。 少女没有否认,又指了指对面墙上挂的年画。 年画已经挂了好多年,早就是破旧不堪。 不过还能看出来,是一个穿肚兜的大胖娃娃,抱着一条比他还要长的红尾锦鳞大鲤鱼。 段初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少女是什么意思。 “不想吃窝窝头,想吃大鱼大肉?你是流落市井的大小姐吧,你可能还不知道,像我这样的穷人家,一年都吃不到几次鱼肉!” 段初有自己的判断。 少女那件红棉斗篷,一看就是值钱货。 少女没回应,而是扭过头,看都不看窝窝头。 “你们这些有钱人,哪里懂得人间疾苦!”段初又批判她。 少女急了,一跺脚,小腿上缠着的布弹掉了。 看着那截粉白藕,段初住口了,又叹一口气。 “我怎么这么倒霉,自己吃不上饭,还没由来的摊上一位富家千金,想吃大鱼大肉等明天吧,我这就去府衙,兑换我的奖赏。” 段初又叮嘱少女不要胡乱走动,然后提着谢羽文的头颅和九环刀,锁好大门直奔府衙。 直到现在他还没有认清,谢羽文这颗人头的真正价值。 彭州府的前任知府,入秋时突然暴病猝死,朝廷还没有任命新知府。 目前彭州府各项事务,均由同知文朝天掌管。 谢羽文就是在文朝天的亲自安排下被拿住的。 谢羽文的刀下鬼,有一个是礼部尚书的侄子,再加上文朝天算是他的门生,所以他正在皇帝那里,极力举荐文朝天接任新知府。 文朝天也全力运作,力求再上一个台阶。 好事眼看成真,谁也没有想到,就在关键时刻,谢羽文越狱了。 段初走出家门时,文朝天正在调兵遣将。 彭州府的马步快班,还有下辖的水陆巡检,六七个头领站成一排,个个脸色铁青垂着脑袋盯着地面,都被文朝天骂得狗血喷头。 他们还算好的,旁边还跪着两个,正在瑟瑟发抖。 文朝天突然用力一拍桌案。 “谢羽文逃脱一事,本官还没有上报,刚刚大雪已经停住,人手也到齐了,等会就上山,最迟明天正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听了这布置,马步快班总捕头马千里硬着头皮上前了。 “大人,那谢羽文骨能长短伸缩,刀能斩钉截铁,有邪术有武功,大雪封山这三天,估计他早已远走高飞,咱们最好发文……” 马千里话还没说完,脸上就挨了一个大嘴巴。 “发海捕文书是吧?混账!我知道你是畏惧谢羽文凶悍,不敢以身犯险,你怕,本官不怕!今夜本官亲自带队,现在就出发!” 文朝天都身先士卒了,其他人再也不敢多说。 贴身丫环拿来大氅,披到文朝天身上。 文朝天迈步向前,又说道:“假如捉不到谢羽文,天子震怒,到时怪罪下来,本官倒台下狱之前,先斩了你们这帮酒囊饭袋!” 就在这时,文朝天的心腹幕僚一路小跑过来了。 006 官府赏银 文朝天的贴身丫环,是文妻逛街时买入门的,三年前文妻落水身亡,文朝天没有续弦,那个丫环也没有遣散,一直留在他身边。 来彭州上任之初,文朝天就把这个丫环,和几个家丁一起带过来了。 除去丫环家丁,文朝天还带来一个人。 就是刚刚疾步跑进来的幕僚,这人年约五旬,是文朝天的心腹,不是朝廷任命,不领官府俸禄,一应开支都是文朝天自掏腰包。 幕僚姓魏,名字没几个人知道,大家都称他为魏先生。 文朝天看魏先生跑得急,险些被门槛绊倒,说道:“事虽至此尚有希望,何必如此慌张!” 文朝天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悦,不过相对其他下属,已经非常客气了。 要知道马千里等人,动辄就要挨他的大嘴巴子。 同知是知府的佐官,文朝天以前连知府都敢顶撞,下属那还用说嘛! 魏先生这个人涵养极好,喜怒不形于色,听到批评表情也毫无变化,对文朝天微微一拜,一字一顿地说:“大人,段初求见!” “段初,谁是段初?”文朝天问。 在彭州府,文朝天身为同知,响当当的二把手,官职可不小,他怎么会认识彭州府刑狱司下辖的红阳班里,区区的一个刽子手。 地上跪着那两个,是这次死囚越狱的直接责任人。 一个是负责刑狱司的司狱,一个是负责看押谢羽文的牢头。 听到段初这两个字,司狱感觉这个名字很是熟悉。 司狱连忙在脑海里搜索一番,电石火花间,很快就找到了答案,马上跪着爬到文朝天面前。 “禀大人,段初是红阳班的刽子手之一,这次其他刽子因病告假,只有他在值,所以经过大人您批准,斩首谢羽文由他执行。” 文朝天听后哼了一声,抬腿一脚,把司狱踢得滚出去老远。 “本官知道,刽子平时收入微薄,以砍头提成为生,难道这小子,是为了那十两银子而来?事急燃眉,他竟然还敢来此添乱!” 文朝天这就要发话,让马千里去把段初拿下。 魏先生凑到文朝天身边,耳语道:“大人,不可!段初这次立了大功,他已经力斩谢羽文,现在提着人头和凶器前来复命了。” 文朝天听了不由得哈哈大笑。 谢羽文一案,得到了宫里的关注,尤其皇帝还下了密旨,让彭州府把谢羽文的凶器交上去。 “人头留下示众,凶器呈交御前,如有差池,严惩不贷!” 这是代表皇帝的锦衣卫,上门来转达的口谕。 这次谢羽文越狱,文朝天压着消息没敢上报,上山围剿,就是押上所有赌注,做最后一搏。 本来消息还控制在最小范围内,假如他带队上山,那就会满城风雨。 到时想瞒也瞒不住了。 抓住谢羽文,还可以将功补过,抓不住,那就要革职查办。 没想到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竟然有人斩了谢羽文,而且还把人头和凶器,两样都带回来了。 文朝天突然有一种逃出生天的感觉,这才会大笑。 “大人今天逢凶则怒,化吉则喜,有点失态了。”魏先生轻声提醒。 文朝天这才止住笑声恢复常态,又派人去叫段初。 段初只见过文朝天一面,没想到这个时候文朝天竟然还没休息,他没进门就把装人头的布袋连那把九环刀,铛啷啷扔到了地上。 进门他才发现,桌案后面,端坐着不怒自威的文朝天。 还有站成一排的捕快并巡检,跪伏在地的司狱和牢头。 在小老百姓眼里,除了牢头其他都是大人物。 看到这些人,段初愣住了。 段初从小到大没有父亲的指点,有些场合他应付起来,就不如那种父母双全的孩子那么自然,比如现在,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办。 谢羽文逃脱的消息,是魏先生偷偷告诉他的。 他本以为,今晚兑换赏银是魏先生做主安排。 按道理见到文朝天,段初该下跪行礼,不过他膝盖很硬,除了父母之外,只跪德高望重的长辈,官再大,也不是他下跪的理由。 文朝天微微一笑,并没有计较这点小细节,看了看马千里。 马千里连忙过去,打开布袋查验。 “大人,是谢羽文不假!九环刀也是谢羽文的行凶利器!” 文朝天对段初点点头,说道:“真是少年有为,本官记住你了,魏先生,劳烦你先带他下去,赏银十两……不,赏银三十两!” 张屠户一年辛苦,也就赚二十两银子,除掉花销,最多能攒下十两。 段初去骑龙山一趟,竟然一下就得到了张屠户三年的积蓄。 段初连忙抱拳:“谢大人赏!” 马千里跨步上前,斥道:“你这小子好没规矩,谢赏竟然敢不跪!” 文朝天哼一声,道:“马捕头,假如是你冒雪上山斩了谢羽文,你也可以见面不跪本官!” 马千里捂着半边肿脸,狼狈退下。 魏先生带走段初后,文朝天站起来,走到九环刀旁边。 他一跺脚,九环刀被震得飞起来,又被他抄在手里。 只见他一挥胳膊,刀光一闪划过茶几上一个茶杯,茶杯一分为二,上半截跌落地面摔成碎片,下半截还留在茶几上,断面整齐。 马千里本来是彭州府的高手,不然也做不到总捕头的位子。 看了这一刀,马千里心下凛然。 马千里心说文大人好快的刀,而且这一刀的火候,拿捏得也刚刚好。 他自知也没有把握躲过这一刀。 文官会武术,谁也挡不住! “本官有天子密旨在手,这件事到此为止,谁也不许再提,否则不论是不入流的胥吏,还是有品级的官员,本官都定斩不饶!” 捕快和巡检本是武夫,都能看出来文朝天的刀法非同凡响。 再加上这个文大人,历来行事果敢手段狠辣,大家哪里敢去拂逆他。 房间里的人都战战兢兢点头,纷纷保证,会管住自己的嘴。 文朝天这才哼一声,扭头去看那个牢头。 “谢羽文虽然能缩骨越狱,但是要想冲破封锁拿到凶器,就必须有内应,本官已经查明,是你收了他的贿赂,做了他的内应!” 牢头听了,磕头如捣蒜。 “大人,冤枉啊!” 文朝天嘿嘿一笑,摆了摆手。 马千里连忙和手下两个班头一拥而上,把牢头踹翻又绑了起来。 …… 此刻段初家的正房主卧里。 那个女孩捏着窝窝头,一脸的哀怨。 她从来没有吃过,这等粗糙磨手的东西。 想想曾经的锦衣玉食,再也忍不住两行清泪。 棺材漆瞬间被泪珠冲开,化作黑水滴落在她手上。 泪如雨下,黑漆落尽,露出一张粉扑扑俏脸。 007 酒气刺鼻 这个时候,段初正坐在魏先生对面,魏先生面前,摆着三十两银子。 房间中间有个小火炉,上面的瓦罐里,是一片片豆腐。 他俩就坐在火炉旁的木桌两侧,桌上还有一坛酒和一盘调好的辣酱。 魏先生伸长胳膊,把六锭五两银子塞到段初手里。 段初懂一点人情世故,拿出两锭银子,递给了魏先生。 “先生不把谢羽文越狱的消息告诉我,我也拿不到这么多赏银,这钱我不能独吞,十两算是小心意,留给先生过年添置衣裳。” 魏先生站起身来,又把银子塞给段初。 “文大人不爱发财只爱升官,就是因为他出身江南富庶之地,家中经营丝绸茶叶,还有钱庄的买卖,所以他就算不领俸禄……” 魏先生说到这里嘿嘿一笑,继续说道: “就算他不领俸禄也不缺钱,他不缺,我就不会缺。” 魏先生说完拿出一柄勺子,在瓦罐底下一抄。 段初这才看见,小片的白豆腐下面,是大块的卤牛肉。 “你看,就连牛肉我都能吃到,像是缺十两银子的人吗?” 牛能耕种,朝廷严禁宰杀,所以牛肉在民间是稀罕物。 虽然段初不懂活牛宰杀程序,也不知谁可以合法吃,但是现在他也清楚,魏先生不缺钱,确实不需要表示,于是就收起了银锭。 段初想到少女独自在家,就想起身告辞。 不过魏先生摆好了两副碗筷,又倒了两碗酒,坚持留段初喝点再走。 段初不嫖不赌,唯一的缺点就是有酒瘾。 闻到酒气,他就明白这酒比自己常喝的烧刀子,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酒香四溢,段初的两条腿,再也不听使唤了。 喝着美酒,用筷子在滚开的瓦罐里,夹上来一片白豆腐,蘸一下红绿相间的辣酱,放入口中细嚼慢咽,那滋味,简直美妙极了。 尤其是颜色棕黄酱香浓郁的牛肉,段初吃一块都感觉自己要成仙了。 这一顿酒肉穿肠,对于段初来说,无异于提前度过了春节。 一老一少觥筹交错,喝光了酒吃完了菜,段初酒到酣处突然想起来,家里还有个少女,连忙起身告辞魏先生,踉踉跄跄往回走。 把段初送到门外时,魏先生小声跟他耳语: “段初,你回家好好睡一觉,等你醒来,我保你当上红阳班班主。” 段初半醉半醒,又唯恐少女出事,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等他前脚一走,文朝天后脚就来找魏先生了。 “先生,这次谢羽文越狱一事,是瞒是报?” 魏先生喝得满面通红,不过人很清醒,斩钉截铁说:“如实上报!” “如实上报,万岁会不会责怪我办事不力?” 文朝天还是非常担心。 “锦衣卫耳目遍布四方,这件事瞒不了皇帝,与其隐瞒,不如坦白,我断定皇帝目的在那把凶器,只要凶器在,就不会动怒。” 魏先生说到这里,已经拿出文房四宝。 “大人,密奏的折子我来写,保你知府一职,不会落空。” “先生,辛苦了。”文朝天拍了拍魏先生肩膀,扭头离开。 他回到住处,那个贴身丫环连忙打来洗脚水,又准备洗漱用具。 文朝天只是擦一把脸,抬头看看娇俏的小丫环,突然伸手拦腰抱起她,甩手扔到了大床上。 丫环似乎对文朝天的粗野,早就习以为常,一抹绯红飞上脸颊。 …… 段初这时走过一个十字路口,看到一只黑色野猫呲溜跳下一处土堆。 他仰天打了个酒嗝,心说这是个好兆头,算命先生常说见到黑虎下山,就会有财来,看来过年我要发大财,娶个媳妇不成问题。 他打算明天就抽空,去宋家布店转转,寻机看看那个小寡妇的姿色。 他心里想着脚下走着,绕过一棵大树之后,也就走了两丈多的距离,突然间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传来,正是猫被狗撵的那种惨叫。 段初回头一看,一只黄狗蹲在大树底下,两眼死死盯着树。 野猫为了躲狗,爬到了树杈上,月光下惊魂未定。 段初打眼认出来,黄狗是张屠户养的,由于常吃猪下水,狗很肥胖。 “死狗有眼无珠,欺负小猫算什么好汉,滚蛋!” 段初把对张屠户的不满,骂到了狗头上,骂完又使劲在地上一跺脚。 这条黄狗胆子比较大,毕竟从小在屠户家长大的。 但是这次遇到的,是杀人砍头的刽子手,那杀气可不是屠夫能比的。 黄狗当时吓得哀嚎一声,夹着尾巴调头拼命逃窜。 看黄狗吓跑了,段初摇摇晃晃转过身子。 他哪里知道,就在他转过身之后,那棵大树上有两根树枝,表皮黝黑长着红毛,突然如灵蛇一般,悠忽从树洞里伸了出来。 野猫感觉不对,就想跳下树杈。 它还是慢了一步,被那两根兽腿般的树枝,掐住了脖颈缠住了腰身。 这次,野猫连惨叫都发不出了。 月夜冷风里,大树摇曳如幽灵。 …… 当段初靠在大门上,伸手去掏钥匙时,那个少女还傻傻坐在铜镜前。 铜镜也是段母的遗物,被段初擦得透亮。 没有了黑漆的遮挡,弯弯的柳叶眉,衬托那双桃花眼,如水波流转。 粉扑扑小脸,俏生生五官,这就是一个美人胚子。 在镜子前坐了这么久,看到镜子里自己好不容易才恢复的容颜,少女早已把饥饿抛在脑后,撇一撇嘴,镜中人脸绽放一丝笑意。 这时突然传来开锁的声音,少女吓了一大跳。 她连忙吹灭蜡烛翻身上床,用双手在脸上涂抹几把,额头都没放过。 被热泪融化的棺材漆,转眼又涂了她一脸。 好在面积大了,漆色就淡了不少。 段初直奔主卧,点燃蜡烛看少女还在,试了试脉搏也正常。 “傻丫头肯定在睡梦里使劲抹脸,想要擦掉黑漆,结果倒好,擦得满脸满手都是,假如在额头挖个月牙,勉强算一个女包公。” 发觉少女没事,他就放了心,酒气上头打个哈欠,一头栽倒在床边。 听到鼾声响起,少女才敢下床。 “这个狗东西自己在外花天酒地,却只给我粗茶淡饭,真是该杀!” 原来她并不是一个哑巴。 闻闻酒气刺鼻,她又抬起玉足,在段初腰上狠狠踢了两下。 段初酣睡依然,少女却震得脚痛。 “这皮粗肉糙的猪!”少女忍不住又骂。 饥饿的感觉越来越压不住,她只好放弃踢打段初,拿起冷了的窝头。 少女吃完窝头喝了水,感觉滋味也不错。 吃饱心情好了许多,她就拿一床大红棉被,往段初身上盖。 段初在睡梦里突然伸出双手,少女猝不及防,一下被他抱到了怀里。 008 温情脉脉 少女从来没有这么接近过异性。 现在她猝不及防,被这样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抱住,肌肤相近鼻息相闻,一颗芳心何止是小鹿乱撞,简直是被吓了个魂飞魄散。 无奈段初两手如铁钳,将她紧紧钳制,怎么也挣不脱。 对她来说外面更凶险,所以也不敢呼救。 “龙游浅滩遭虾戏,凤凰落地不如鸡,只能由他胡来了。” 少女说完哀怨一叹,闭上了一双桃花眼。 谁知段初却把她一把推开,又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搓了搓。 “大胆小贼,竟然敢来偷小爷的钱财,哼!要不是小爷今夜喝多了,头疼脑热懒得理你,早就一刀剁掉你的狗头,抓紧滚吧!” 段初说完,打了个酒嗝翻了个身,继续酣睡。 原来他在睡梦里,把少女当成了入室盗窃的毛贼。 少女脱离钳制后,忍不住长出一口气,再也不想给段初盖被子。 不过当她抬起段初的手,看到他手里搓的是银子,想想他之前说过,兑换赏银给自己吃大鱼大肉,不禁感觉一缕关爱划过心间。 “或许他是为了拿到赏银,才去陪人喝酒。” 少女也算猜对了,段初好酒是一方面,他陪魏先生喝酒,也是感恩魏先生帮他,为了陪好魏先生,那一大坛酒段初喝了七八成。 少女想到这,不但给段初盖了被子,还费力在他身下塞了一床褥子。 不过她睡得并不安稳,总害怕段初醒来突然爬上床铺。 …… 日上三竿,太阳透过窗户照进段家主卧。 段初醒来揉揉眼,发现自己又像以前一样,醉酒后睡到了地上。 幸好这次下有褥子上有被,没有沾到潮湿地气,也没感染风寒。 自从母亲去世后,这是第一次有人,给睡梦中的自己,铺盖了被褥。 一股暖流从心头泛起,段初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情。 这时阳光照在少女的小脸上,少女还是猫一般沉睡着。 脸还是黑,不过不是太黑,就像天生黑皮肤。 “鬼绝对不能出现在阳光下,所以她肯定不是鬼,她要想害我,夜里我睡着时她早就动手了,所以管她是人是妖,先养着吧。” 渴望得到亲情,让段初放下了所有警惕。 毕竟身边有个伴,早晚能和自己说说话也好。 所以段初没忍心叫醒少女。 他打扫完庭院,洗洗脸擦擦手,烧了点稀饭,又出去买了馒头包子。 在正堂的小桌上摆好了早点,他才去叫少女起床。 “喂,黑脸小妹妹,太阳都晒屁股了,快点起来吃饭啦。” 少女醒来听到这话,黑脸都羞红了,裹紧被子翻个身,背对着段初小声说:“什么脸啊屁股的,说话这么粗鲁,你好没羞臊!” 这嫌弃的话语入耳,段初听了还挺兴奋。 “原来你能说话,真是太好了!正好给我解闷!你身上的长裙破了,换掉吧,这是我母亲的棉衣,你试试穿在身上合不合适。” 段初放下衣服退了出去,贴心地给少女留下了起床穿衣的空间。 少女起床之后,没找到刷牙的物件,只好用一点盐抹在牙上漱漱口。 怕万一擦掉脸上黑漆,暴露本来面目,所以她就简单擦了擦脸。 洗好手坐到饭桌前,没等段初招呼,少女就先拿起了一个百褶笼包。 段初把一碗稀饭推到她面前,开始自我介绍。 “我叫段初,碎尸万段的段,一元初始的初,我是一个刽子手……另外,我是穷人,看来这个春节,只能委屈你在我家过了。” “碎尸万段的段?你倒是挺有意思。”少女抿嘴而笑。 “你呢,叫什么?” 少女想了想,说道:“我叫珠子,你的父母呢?” “都不在了。”提起这个段初就伤心,不过没有表现出来。 “对不起,我不知道,不该问你的伤心事……不对,既然你母亲也不在了,那我现在穿着的,岂不是死人的衣服?哎呀呀……” 珠子说着放下包子又站了起来。 段初最忌讳的就是,别人对他死去的父母不敬。 当时他的内心,就像被针扎了。 “你还嫌晦气?别忘了,你还是我从半山坟墓里救出来的,我还没嫌你晦气呢!嫌晦气你走吧!我还是一个晦气的刽子手呢!” 一看段初要把她赶出家门,珠子当时就被吓坏了。 她连忙辩解:“我不是那个意思,对不起,我穿着就是了……” “你穿着就是了?怎么,你穿着还感觉很勉强?” “不勉强,不勉强,谢谢段大哥,谢谢!”珠子不敢再乱说了。 要不是珠子一句话,踩到了段初的底线,段初也不想对一个女流之辈,这样咄咄逼人,看珠子站着都不敢坐下,他很快心软了。 他把那个还热乎乎的包子,塞到了珠子手里。 “吃吧,吃完我带你逛街,今天是小年,咱们准备一点年货。” 珠子咬了一口包子,芹菜肉馅的,皮薄馅大,比昨晚的窝窝头好吃多了,惹得她胃口大开,左一个右一个的吃,吃得满嘴流油。 很快包子就剩一个了,珠子这才感觉有点不对劲。 “段大哥,你怎么只吃馒头不吃包子?” “呵呵,我不喜欢吃包子,就喜欢吃馒头咸菜。” 段初说完,把最后一个包子递给珠子,然后低头吸溜溜喝稀饭。 珠子不傻,明白段初是把好吃的东西让给了自己。 这样一来,她对段初的好感,又增加了一分。 珠子本来不想抛头露面,不过想想自己脸上有伪装,更不想驳了段初的面子,于是饭后紧跟在段初身后,来到彭州府的十字街。 经过包子铺的时候,段初还和当家的老板娘打了招呼。 “老板娘,等我转回来的时候,就把那六文包子钱给你。” 经过馒头铺,段初又跟老板娘说,回头还人家两文钱。 听到这些,珠子在心里默默计算,六个肉包子六文钱,四个馒头两文钱,原来一个肉包子只要一文钱,而一文钱能买两个馒头。 之前她就知道一两银子,能换一千文钱。 “三十两银子,就是三万文钱,那这个春节,可以过得不错。” 想到这她很开心。 很快她就跟着段初,来到一家当铺门前。 段初一马当先进了门,抬手重重一拍柜台,吼道:“姓许的,没死就快点给小爷滚出来!” 打杂的伙计和估价的朝奉,都缩着脖子。 他们可不想招惹一个刽子手,心说掌柜的不知道怎么惹恼了人家,人家这是上门找茬来了。 当铺不是一般的买卖。 衙门里没靠山,街面上没实力,开不了当铺。 所以许掌柜也不是好惹的。 他塞了把剔骨刀在袖里,大步走了出来。 009 妙手空空 当然,许掌柜已经年过四十,作为生意人,轻易不会动刀动枪。 毕竟开门做买卖的,第一原则就是和气生财。 所以哪怕袖子里藏着尖刀,许掌柜那张脸,还是笑成了一朵花。 “段初来了啊……”许掌柜大声招呼,然后一把挽住段初的小臂,在他耳边小声说:“兄弟,我真不知道你和姜小妹的事……” 段初手腕只一抖,就甩开了许掌柜的手。 “什么李大姐张小妹的,小爷都不知道你说些什么,小爷来当铺,当然是来赎回典当的东西,那把刀,在你这有四年多了吧?” 许掌柜这才想起来,段初四年前在这里,当了一把刀。 “快,查册子,把段爷当的那把刀找出来。” 听了许掌柜的吩咐,白胡子朝奉连忙翻看典当册子,查到之后安排伙计去库房相应抽屉取来典当物,从高高的柜台上递了下来。 段初没有伸手去接,而是拿出了那三十两的银子。 “买卖有买卖的规矩,当年当了八两银子,现在应该还你多少了?” 柜台上的朝奉手按算盘,噼里啪啦一阵算珠子响。 “四年五个月,连本带利,一共是二十九两二钱。”朝奉朗声说道。 月息五分,利息很高。 段初听了冷哼一声,把三十两银子扔上去,朝奉找回来八百个铜钱。 珠子站在门口一直没有进来,这时看到银子没了,只剩一点铜钱,顿时心里滴血,在外面急地直跺脚,心说这个春节没法过了。 银钱结清,东西该物归原主了。 许掌柜伸出手想去接刀,被段初一把推开了。 那是一把七寸长的小刀,单面开刃形如眉黛,柄长三寸,刃长四寸。 段初抬手用两根手指夹住眉尖刀,然后在手心里一转。 眉尖刀越转越快,突然就在许掌柜的眼皮子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手法快如变魔术一般,朝奉伙计和许掌柜,都看呆了。 没等大家反应过来,段初又用右手,若即若离拂过旁边的一根蜡烛。 “姓许的,你出来见小爷,竟然还袖里藏刀,你是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论玩刀,就算你叫小爷一声祖宗,小爷还未必答应!” 段初话音刚落,就响起了掌声。 掌声很孤独,明显只有一个人拍,段初回头一看,来人竟是马千里。 “段班主,刀好,刀法更好,佩服!佩服!” 马千里以前见了段初,是眼高于顶,现在语气变得很亲近。 段初对马千里一拱手,说道:“见过总捕头,为什么叫我段班主?” “文大人早晨通知刑狱司,说拐子三这个红阳班班主,既然腿脚不太方便,那就换腿脚方便的人来当,所以就选你了,恭喜!” 段初这才想起来,昨晚魏先生送别自己时说的话。 魏先生真是从来不说大话! 段初想着怎么感谢魏先生,就没有再耽搁,跟马千里客气两句,出门使了个眼色,珠子看了连忙跟着他,两人一前一后就走了。 段初走远了,许掌柜就跟马千里告状了。 “总捕头听到没,这小子竟然对我自称祖宗,这么狂妄您不管管?” 马千里正是许掌柜,在衙门里的大靠山。 “你小子说话注意点分寸,段班主,现在可是文大人面前的红人!” 听了马千里的回答,许掌柜一脸不相信。 “您老开玩笑吧?他一个穷光蛋,怎么能攀上文大人?凭什么呀!” 马千里弯下腰,对段初刚才拂过的蜡烛,轻轻吹了一口气。 蜡烛迎风而断,断面光滑平直。 “凭什么?就凭人家的刀法,妙手空空!”马千里沉声说。 刚才段初怎么收起了眉尖刀,又怎么用眉尖刀切断了蜡烛,许掌柜都没有看清,他甚至都没有发现,蜡烛早就已经断成了两截。 想到这,许掌柜吓得浑身哆嗦,袖子里的剔骨刀当啷落地。 马千里看看剔骨刀,冷笑一声,说道:“姜屠户送给你的刀吧?人家好好的婚事,你非要横插一脚,现在你是踢到了铁板上!” 马千里撂下这句话,扭头就要走,许掌柜连忙拦住他。 “总捕头,我跟段班主结了这么大的梁子,你不能见死不救啊,要不我把那二十九两二的银子,托你送给他,也好缓缓局势。” 马千里冷笑一声。 “你现在送钱过去,人家要是认为,你是拿钱打人家的脸呢?省省吧!夹着尾巴做人,以后别惹他就好,他也懒得跟你计较。” 听马千里这么说,许掌柜才算安心。 马千里走出当铺,来到墙角的僻静处,不禁仰天一声长叹。 “马千里啊马千里,亏你还自认是彭州第一高手,殊不知一个文官,一个刽子手,还有那个谢羽文,随便挑一个都比你刀快!” “高手环伺而不自知,你真是有眼无珠!” …… 这时段初带着珠子,正在去往城外棺材铺的路上。 在他看来,要想洗掉珠子脸上的棺材漆,肯定要找给棺材刷漆的人。 经过城门时,珠子突然尖叫一声,趴到段初背上。 段初抬头一看,城门伸出的长杆上,正挂着谢羽文面目狰狞的人头。 城墙上还贴着榜文。 段初连声安慰珠子不要怕,又让她把榜文读给自己听。 珠子不抬头看就不怕了,靠城墙近一点,小声读榜文。 “悍匪谢羽文本该公开行刑,不过由于天降大雪,公开行刑多有不便,又不能耽误刑期,所以文大人有令,昨日于狱中斩首该谢。 今高悬人头示众,望诸民引以为戒,安份守己遵章守法……” 段初听了,也没计较。 他斩了谢羽文这事,魏先生早有交代,不要声张。 于是他和珠子继续往城外走。 没走多远,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 马蹄声越来越近,段初严肃地交代珠子: “珠子,我也不想打听你的真实身份,但是彭州府盘查甚严,假如有人问起你是谁,你就说是我姑母家的表妹,家在应天府。” 珠子点点头。 三匹快马很快近前,马上骑客勒住缰绳,中间一人正是魏先生。 魏先生跳下马走过来。 段初先给魏先生行礼,又问有什么差使。 “淮安府知府黄大人,和文大人是故交,现在淮安府钟吾县遇到一件怪事,黄大人求助文大人,文大人就把你推荐去帮忙了。” “其实就是让你去钟吾县,斩杀一个死囚。” 段初听了一拍胸脯。 “魏先生,别的我不会,就是砍头最拿手!” 魏先生笑着摇摇头。 “这个死囚很棘手,从入冬到现在,前前后后已经换了好多个刽子手,每次刚把他的头砍下来,谁知马上他就又长出一个头!” 010 阴意渗骨 听到这话,珠子站在段初身后,悄悄按了按他的后腰。 珠子是感觉这个死囚很古怪,不想让段初去掺和。 不过段初对魏先生有感恩之心,再加上年轻气盛,初生牛犊不怕虎,尤其是不信邪,他就不信,世间还能有他砍不下来的人头。 段初没有拒绝魏先生,甚至还说现在就可以出发。 魏先生拍拍段初的肩膀,说道:“不急不急,等钟吾县来人迎接,你再跟他们去也不迟,这是文大人的意思,不能慢待了你。” 段初点点头,文大人其实就是,希望段初有面子。 珠子眼看段初打定主意非去不可,忍不住又开始跺脚。 魏先生歪着头笑了笑,看了看这个黑脸的小丫头。 珠子身材娇小,段母的衣服穿在身上,显得有点肥大。 “段初,这位是?” 朝廷有规定,平民离家办事,需要官府出具路引,也就是有事外出的凭证,假如有离家百里而无路引者,按律以流民关押治罪。 自文朝天主政彭州府以来,各项律法都严格执行。 假如珠子被定为来历不明的流民,段初会有很大的麻烦。 毕竟文朝天的口头禅,就是人心似铁,官法如炉。 哪怕段初刚被提拔,也只是小小班主,不能保珠子周全。 段初怕珠子说错了话,连忙抢着回答:“先生,你也知道,我家原来在应天府,这是我姑母家的表妹,从应天府来投奔我的。” “原来如此,那她可有身份路引凭证?”魏先生追问。 段初听了,汗都下来了。 就连珠子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低头一声不敢吭。 魏先生看这“表兄妹”两个都很紧张,突然笑了。 “段初,只要你砍下钟吾县那个死囚的脑袋,而且让他不能再生人头,那小姑娘落户的事,就包在我老魏身上,君子一言……” 只要珠子能在彭州府落户,什么身份路引,就不是麻烦了。 听魏先生这么说,段初马上接口:“君子一言……几马难追来着?” “驷马难追!”珠子忍不住提醒,这个时候,她都替段初感到丢人。 魏先生哈哈大笑,上马带着两个护卫,渐行渐远。 “为什么非要是四匹马?”段初扭头问珠子。 “不是四匹马的四马,而是驷马!”珠子鄙视地回答,又在段初追问下给他讲解驷马,是达官显贵乘坐的马车,驾一车之四马。 “说来说去,不还是四匹马嘛!”段初同样鄙视地说。 珠子听了,都被段初给气笑了。 两个人就这样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来到了棺材铺门口。 彭州府的主城外面,往来的官道大路一侧,有一排店铺,一家客栈一家骡马铺,再加上几个小吃摊子,专门做往来客商的生意。 比如天黑后城门关闭,没法入城就可以在这里歇歇脚。 这排店铺后方的背阴面,有一家老字号的棺材铺。 城里的棺材铺,都只卖不做,全部由这家棺材铺供货。 棺材铺门口有一副对联。 唯恐生意太好: 但愿雇主莫来。 段初指着对联,让珠子念一遍给他听。 珠子念了之后,段初突然问她:“骑龙山童子峰西北有个山洞,山洞口那副对联我也不认识,那上面的字,又是怎么念来着?” 珠子听了,脱口而出:“萦绕天间一股气,造化童子两尺身。” 珠子被困在地宫里,她怎么会知道那副对联? 再说那个洞口夹在在很多大石之间,常人也很难发现。 段初当时就揪住了珠子的脖领子,沉声喝问:“你是不是雪娃娃!” “什么雪娃娃!我现在就站在晴天阳光下,真要是什么雪娃娃,早就融化了,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样成何体统,快点松开我!” 珠子急了,使劲去踩段初的脚。 段初没有松手,而是说:“我也没有别的意思,我答应过独眼大个子的,就一定会做到,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是人还是妖。” 珠子挣脱不了,也就不挣扎了。 “段大哥,在那个老魏来的时候,你还说不打听我的真实身份,怎么突然就变卦了,你说话不算数……还有,你弄疼我了……” 看珠子眼里隐隐约约又有了泪光,段初叹口气松了手。 “我最见不得女人在我面前哭,千万别落泪啊,我答应你,以后不再追问你的身份,另外你也别叫我段大哥了,要叫我表哥。” 珠子整理一下衣领,犹豫半天,终于还是叫了声表哥。 “哎!”久违亲情的段初,马上很正经的答应了。 段初又喊了一声表妹,珠子还不好意思搭腔,被段初训了一通,想想也是为了给自己掩饰身份,最后她还是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外面表哥表妹的对答,传到了棺材铺里。 棺材铺老板闻声走了出来。 三十六七的年纪,身材精壮,一看就是有两把子力气的人,他出来之后倚着门斜站在那里。 看到外面这对表兄妹,老板一脸坏笑,那种可供玩味的笑。 毕竟表兄妹亲上加亲,在本朝各地都是正常的事。 尤其是段初和珠子这种,在外面还打打闹闹的“表兄妹”。 珠子被老板笑得脸发烫,一转身躲到了段初身后。 段初板着脸,指了指那副对联。 老板这才想起来,棺材铺和别的生意大不一样,绝对不能笑着迎客,马上变成一副哭丧脸。 “两位,节哀顺变……”这是棺材铺生意经的开场词。 “节哀个屁!我又不买棺材!我来是让你看看,怎么洗掉我表妹脸上的棺材漆。”段初说。 老板被段初一训,心里就不舒服了。 一般情况下,他这节哀顺变四个字一出口,对面来人就会嚎啕大哭。 这次对面不但没大哭,还出言不逊。 不过没有把生意往外推的道理,老板忍着不快点点头:“洗漆的东西,我这里自然有的。”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不过,要三百文钱才能行。” 老板刚才的不痛快,现在由虚化实,转化成高价甩了出来。 段初倒是很想见见,这个小表妹的真面目,所以哪怕人家狮子大开口,他也没有讨价还价,数出了三百文大钱,拍到老板手里。 “两位客人,请跟我来。” 老板说完躬身把段初和珠子迎到里面,又领着两个人穿过店铺,走后门来到了里面的工坊。 几个壮实的小伙计,正在打造棺材。 有锯木块的,有刨木板的,还有一个正在给一口棺材上漆。 墙角有半桶刺鼻的白浆,就是清洗棺材漆的东西。 想到黑漆落尽就会露出真面目,珠子突然感觉这里阴森渗骨,比被魏先生盘问时还要紧张。 011 棺内叹息 珠子太知道自己的分量了,假如当众露出真面目,不假时日,自己坠入黑暗永不超生不说,对自己很尽心的段初也会受到连累。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红颜无罪,横流祸水。 棺材铺老板已经用一块长帕,在那个桶里沾了点白浆。 “小姑娘脸上漆太多,千万别大片擦洗,先一点一点地清理,慢慢来,别不小心毁了容颜。”老板说完,把长帕递到段初手里。 段初笑着握住长帕,就向珠子走了过去。 珠子摇摇头,小声对段初说:“段大哥,能不能换一条长帕?” 段初听后,瞪了珠子一眼。 珠子马上改口:“表哥,我要换条新的。” 段初微微一笑,把长帕扔到了老板怀里,先问:“老板贵姓?” “贵宾不必客气,小可免贵姓阴。” 棺材性阴,老板姓阴,真是天生就是做这一行的。 听到阴老板的回答,珠子又感觉,这个老板比棺材铺还要阴森。 “阴老板,这条长帕,刚才你的伙计还用来擦汗的呢,我付了三百文钱,总要给我表妹,找一条新长帕吧,女孩子家爱干净。” 阴老板无奈,只好走出工坊,去找新的长帕。 “爱干净?哼!爱干净还能往自己脸上抹漆!”阴老板经过珠子身边时,小声地嘟嘟囔囔。 珠子只装作没听见,伸手拿起了旁边的刨子。 她本想用刨子在小脸两边刨两下,不过看那边的小伙计,一刨子下去,木板就起了长长的一片刨花,她又没勇气对自己下手了。 “唉,还是锯子吧,拉几道伤痕,总比刨下脸皮强。” 珠子在心里暗下决心,放下刨子又悄悄拿起了一把小短锯。 就在她抬起短锯的时候,一只手突然间伸过来,劈手把短锯夺走了。 “女孩子家家,不要碰这些利器。”段初扔下短锯对她说。 看段初责怪又关切地看着自己,珠子低下头默默无言,这时阴老板又拿来了一条新的帕子。 “这是我今天才给婆娘买的手帕,一次没用过,行了吧!” 阴老板不情愿地把手帕扔给段初,段初没搭理他,弯腰在桶里又沾了一点白浆,走向珠子。 事已至此,珠子只能悠悠地闭上双眼,任由段初擦拭脸颊。 阴老板目不转睛的盯着珠子,他也想好好看一看小姑娘年轻的容颜。 那几个小伙计也停下了手头的活,和阴老板一样盯着珠子。 结果让他们都失望了。 珠子任由段初擦拭,脸上的棺材漆,连一星半点都没脱落。 段初拧干手帕,重新蘸了更多的白浆,结果还是一样。 最后珠子捂着脸叫痛,也受不了刺鼻的气味,段初才停手。 他看了看阴老板,咬着牙说:“阴老板,你敢耍我?” 阴老板嘿嘿一笑,并不买账:“小哥,我这白浆擦得了棺材漆,却擦不了天生黑脸,令表妹明明就是黑皮肤,你还有脸怪我!” 阴老板在这时,已经把段初当成了来找茬的同行。 要知道在彭州府主城周围,做棺材的只有他一家,眼红的外地同行,想要来抢生意的很多。 段初也没多解释,阴老板轻佻的话,把他惹怒了。 “阴老板,价是你自己开出来的,我也付了钱,不洗掉我表妹脸上的黑漆,这事就没完!” 不拿出一点真功夫,这些同行冤家断然不会离开。 阴老板想到此处,一脚踩在短锯上,短锯顿时就弹了起来。 他接着迅速飞起一脚踢在短锯上,短锯改变方向,直取段初的面门。 面对武力炫耀,段初轻抬右手,食指和中指轻轻一夹。 飞来的短锯已被他精准夹住。 段初反手一甩,短锯打着旋直奔工坊东南角飞去。 那里有一口漆面蒙尘的棺材,像是造好之后放了很久。 哆的一声,短锯插进了棺材的侧板,颤如毒蛇振尾,发出尖厉啸叫。 阴老板和伙计都楞了一下。 “来了个硬茬子,都给我抄家伙!”阴老板一声大喝。 几个伙计虽然畏惧段初的手头功夫,不过想想己方人多,就和阴老板一起,拿起各式锋利工具,过来把段初和珠子给围了起来。 嘭嘭嘭……那口蒙尘棺材里,突然传来三声连贯闷响。 听到这声音,珠子浑身一颤,这时她才发觉,渗骨的阴气,有自己因为害怕由内产生,也有一部分是从那口棺材里散发出来的。 她拉了拉段初的衣袖。 段初看看那口棺材,本打算过去查看,棺材里突然又传来一声悠悠的叹息,而那口棺材明明已经入殓,连七根镇魂钉都钉好了。 难道是死人复活不成! 听到这声叹息,几个伙计吓坏了,扔下武器夺门而出。 阴老板也变了脸,笑眯眯地放下武器,又对段初一躬到底。 “这位爷,你说的对,钱我收了,事情就要办好,这样吧,三天,三天之后你再过来,我保证让你满意,不满意我十倍退款!” 段初目光如剑,喝问:“阴老板,你养尸?” 阴老板差点没吓死,连忙辩解:“这位小爷,文大人铁面无私严刑峻法,我怎么敢在他治下玩那些歪门邪道,里面是我长辈!” “谅你也不敢养尸!三天后我还会来!” 段初撂下这句话,不等阴老板多嘴,拉着珠子快步走出棺材铺。 出门发现那几个伙计,在旷野的阳光下,大口喘着粗气,看来他们也不知道棺材里的秘密。 绕到那排店铺前面,段初在一家小吃摊前停下了。 点了两份素菜一碗鱼,两人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坐下来。 “你就不怕他真的是养尸人?”珠子小声问。 “不管他养没养尸,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他不洗掉你脸上的漆,我就让他成为被养的尸。” 段初说完,给珠子盛了一碗米饭,又把鱼推到她面前。 “好吃的都让给我,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珠子放下筷子问。 “因为你现在是我唯一的亲人——表妹!”段初回答。 段初满脸的真诚,俨然把假表妹,当成了真表妹。 珠子能看出来,他是多么渴望一份亲情。 哪怕是只有付出没有回报的亲情。 珠子吃过很多经过雕饰的珍馐佳肴,不过这两条长不过半尺的鱼,却是她最美味的一顿饭。 之前的那些珍馐佳肴,都是程序生成的产物,并没有灵魂。 而这粗碗盛着的两条草鱼,腾腾热气冒起来,满满是温情。 珠子同样也渴望亲情。 她连忙低下头吃饭,强忍着才收住了热泪。 她剔光了鱼肉,喝光了鱼汤,连里面的香菜都没剩下一根。 这顿饭没有喝酒,所以才花了二十文,段初手头还剩下四百八十文。 012 摊前嘲笑 走回城里,偿还了包子和馒头的欠款,段初又买了一百个馒头五十个包子,还有一袋大米外加不少青菜,和珠子一起提着回家。 经过姜屠户的肉摊时,段初本来不想跟这家伙打照面。 不过看珠子盯着肉咽唾沫,他就忍着恶心来到了肉摊前面。 之前珠子还在心里埋怨段初,把高利贷如数给了当铺。 不过在城外那两条鱼之后,珠子已经彻底放弃了这个想法。 她刚才做好了打算,在自己被接走之前,可以和段初同吃粗茶淡饭。 所以她虽然很想吃肉,但是忍住没开口。 段初当然不会让她过一个,没有荤腥的春节。 肥头大耳的姜屠户,满脸油腻闪光,他根本不知道谢羽文越狱的事。 所以他更不知道段初现在,已经成了文朝天面前的大红人。 对于悔婚这件事情,姜屠户没有哪怕一点点的负罪感。 段初那三两银子的聘礼,相对于许掌柜那六两黄金,简直太过寒酸。 能答应把姜小妹许给段初,在他看来,纯粹是姓段的小子酒量太大,那天晚上把他喝得酩酊大醉,稀里糊涂才会答应这门亲事。 而酒桌上的话,历来都算不得数。 所以姜屠户就像没事人一样,用切肉刀拍了拍肉案板。 “段初来了啊,实在不好意思,零碎肉没了,你看只剩这个了……” 姜屠户从来就没看得起段初。 比如现在,肉案上其他的肉卖完了,只剩下了猪后座。 也就是猪的后半拉屁股,还连着两条半截后腿的整块猪肉。 瘦肉很多又带两个肘子,算是猪身上的好肉,而且一般是整块售卖。 提前置办食材的都是穷人,因为往后几天年货会涨价。 所以这块猪后座才会剩到现在。 “段初,你也知道,这块肉不零卖,要不,你明天再来?” 姜屠户就不信,段初能买得起十八文一斤,足足十五斤多,最低也要二百七十文的猪后座。 他没猜错,段初还真的买不起。 刚才那些东西,已经花掉三百一十文,段初现在就剩一百七十文了。 一文钱都能难倒英雄汉,何况现在整整差了一百文钱。 段初还就被这句不零卖难倒了。 珠子知道段初兜里有几个钱,看他为难,拉着他就走。 “段初,没钱也别走啊,听说你家来了客人,就是这位姑娘吧?呶,我这还有点猪下水,拿回去给她吃,屠子替你宴客好了。” 姜屠户这话是大笑着出来的,话里话外满满都是嘲讽。 他说完之后,真把放在案板下的一包猪下水,重重地摔到了案板上。 段初本想发火,结果回头一看,姜小妹撩开二楼窗帘,脸浮着浅笑,手按窗扉正看着自己。 算不上绝世美人,不过也有小家碧玉的含蓄。 段初脸一红,再也无颜面对她。 倒是珠子转身走了回去,用力想把姜屠户的案板掀翻。 不过她力气小,哪里掀得动沉重的案板,惹得姜屠户一阵大笑,她只好用力一拍案板,厉声道:“杀猪下三滥,杀人上九流!” 这是珠子能想到的,对这个背信弃义的屠夫,最最恶毒的骂人话了。 不过这句话,对姜屠户没有任何的打击效果。 “下三滥也罢,上九流也好,至少我吃得起猪肉,儿子到了婚期,也不愁他娶不到媳妇。” 姜屠户这么一句话,杀伤力可就不一般了,直接击中了段初的软肋。 段初连忙回身拉住珠子的小胳膊,拖着她往回走。 “屠子,我告诉你,这次你背信弃义,就是错过了你有生之年,唯一一次翻身的机会!来日方长,有段家飞黄腾达那一天……” 段初知道珠子这是帮自己挣面子,不过话说得太大了。 古往今来,还没有哪个刽子手,能做到飞黄腾达。 所以他就对珠子说:“你还是少说两句吧!” 珠子最后又大声说:“张屠子,以后你会捶地痛哭,后悔莫及的!” 喊完这句话,她就被段初用一只手给拖走了。 因为段初另一只手,还提着几个装满的袋子。 珠子的喊话,惊动周边不少人,大家纷纷跑来看热闹。 “哼!穷光蛋还出言调戏我女儿,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 姜屠户用谎言给纠纷定了调子。 大家不知道姜小妹和段初有过婚约,纷纷对段初背影指指点点。 隐在人群里的王婆婆,也没有站出来说话。 她老人家很精明,知道段初不改变现状的话,她说什么都没用。 段初回到家里归置好东西,喝了口酒,说道:“珠子,我知道你为我好,不过今天你把牛皮吹得太响,我怎么可能飞黄腾达。” 珠子却是很有信心的样子。 “本来我不想你去钟吾县,不过现在我支持,斩谢羽文能拿到三十两,那这次成功了,你会拿到更多,至少能先发一笔横财。” 听珠子这么说,段初笑笑。 之前对钟吾县一行,他只持公事公办的想法,现在却多了几分期待。 珠子淘米洗菜,段初操刀做饭,一顿简单晚餐之后,段初留下珠子刷锅洗碗,说要出去给她做一身新衣服,穿新衣才能过新年。 “呵呵……给我做新衣服是假,去布店看小寡妇是真吧?”珠子说。 “别瞎说,我就是去给你做新衣服的。”段初红着脸辩解。 “给我做衣服,你不带我去裁缝怎么测量?骗人都不会,真是的。” 珠子这么一说,段初就转回来帮她收拾,说等会一起出去。 “天都黑半天了,虽然灯下看美人更有味道,不过还是等明天吧。” 这句话刚说完,没等段初辩解,外面就响起了急切敲门声。 段初开门一看,来人正是彭州府刑狱司司狱。 司狱虽然挨了文朝天一脚,但是对比陷入牢笼的牢头,可幸运多了。 毕竟文朝天后来没再找他麻烦。 他也知道谢羽文走脱,大家都没有好果子吃。 所以他不但不恨文朝天,而且对段初这个功臣,态度也有了大变化。 “段班主,刚吃好?”司狱很亲热,语气里甚至带着巴结。 从这里可以看出来,文朝天在他们面前,不知道怎么狠狠夸了段初。 “铁大人来了,快请里面坐。” 马千里虽然管着马步快班,说到底也只是一个衙役,没有任何品级。 而铁司狱是吏部在册的正九品,正经的朝廷命官。 所以段初要称呼他一声铁大人。 “段班主客气了,我就不叨扰了,钟吾县的人来了,马也备好了,文大人的意思,现在就让你出发,早点到那也好准备一下。” 斩首都是选在午时三刻。 文朝天这个决定,也是为段初着想。 013 亲近者亡 假如明天早上出发,两百多里的路程就算是骑马,也会很仓促。 段初点点头,说铁大人稍等,我收拾两样东西马上去府衙。 铁司狱叮嘱段初尽量快一点,然后扭头先回去复命了。 段初家正房旁边,是一间耳房,一直紧锁着,这次他打开房门,进去后很快走了出来,然后对珠子说老实在家,他这就要出发。 “带我一起去。”珠子说。 “我是去行刑,又不是去游玩,你跟着干什么,再说砍头血淋淋的,你一个小丫头,看见了会做噩梦的,在家老实等我回来。” 珠子拉着段初胳膊,说什么也要一起去。 段初甩开她的小手,也不跟她多废话,扭头就走。 “你到底带不带我去!不带,你会后悔的!”珠子在背后大声警告。 段初回头一看,珠子手里,捏着他装酒的羊皮袋。 “你不说我还忘了,什么都能忘,酒可不能忘,快把酒袋子给我。” 段初说完就走向珠子。 珠子又亮出一把剪刀,段初吓一跳,连忙停住了脚步,说你要干嘛。 “你到底带不带我?” “不带!”段初非常果断。 咔嚓咔嚓几声响,陪伴段初四年多的酒袋子,转眼间化作条条羊皮带,挣脱的烧刀子,全部流落在地,劣酒的味道很刺鼻。 段初心疼酒,更心疼羊皮袋,当时话都快说不清了:“你,你……” 珠子又亮出了火折子,那不是普通的火折子,而是特制的夜行利器,拿出来使劲一吹即燃。 “到底带不带?不带的话,等你一走,我就一把火把这里烧成灰!” 看珠子玩真的,段初也怕她纵火,只好答应了她。 这次去钟吾县,鬼头刀可以不带,酒是不能不带的,段初又进了那间耳房,找出来一个一尺左右的红漆酒葫芦,打算用来装酒。 锁好了家门,带珠子去府衙的夜路上,段初仰天一声长叹。 “想我段初熊心豹子胆,从来以为除了穷之外,什么都不怕,没想到被你一个小姑娘给唬住了,造孽呀,那天我为什么救你!” 珠子哼一声,道:“死囚很古怪,我是去给你把关,省得你失手!” 段初不屑地扫一眼珠子,道:“砍头这事,我怎么需要你来指点!” 这时正好到了酒铺前,天黑酒铺已经关门,段初拍着门板叫门,进去打了散酒,最便宜的烧刀子,六十文钱就把酒葫芦装满了。 离府衙越来越近,珠子看自己两手空空,唯恐这样过去会引人注目。 她从段初手里夺过酒葫芦,又从兜里拿出一块布。 把酒葫芦用布包起来,她紧紧抱在自己怀里,又垂下了头。 这样一来,她就像是一个小丫环,不那么惹人注意了。 珠子想得很周到。 到了府衙门口,等在那里的铁司狱和钟吾县的两个人,看她像是个佣人,也就没有多在意。 他们都把目光对准了段初。 “钱主簿,这就是彭州府红阳班的段班主。” “段班主,这位是钟吾县刑房主簿,认识一下。” 铁司狱介绍完毕,段初和钱主簿双方又客气两句,这就要出发。 可能是怕段初不会骑马,钟吾县这次来了一辆马车。 临行前铁司狱又一通叮嘱,让段初全力以赴,不能丢了文大人的脸。 辞别铁司狱,段初拉着珠子,和钱主簿一起,都上了马车。 车夫一声鞭响,两匹马喷鼻奋蹄,马车就启动了。 钱主簿年近五十,面容和蔼始终带笑,等马车经过检查出了彭州城,就开始跟段初聊天了。 “段班主,我听铁司狱说,你是文大人最倚重的人才……” “钱主簿千万别这么说,文大人怎么会倚重一个刽子手。” “段班主,其实我的意思只是,提醒你不能因为艺高就掉以轻心,有些事你可能还不知道,那个死囚,比你想象中还要难缠。” 钱主簿接着详细介绍了情况。 这死囚是钟吾县一个渔夫,因为一点琐事,当街咬断了两个鱼贩子的喉咙,衙役赶到时他还满嘴是血,属于现场拿下罪证确凿。 当众杀人手段残忍,很快就被关进了大牢。 钟吾县固定了人证物证,准备了文书递交到上面,经过层层审批,认定这渔夫是寻衅杀人,等到批复下来,判了一个秋后问斩。 钟吾县今年七八个死囚,秋后先斩了其他几个,这个死囚排在最后。 立冬后,钟吾县的刽子手,在街口一刀剁下了这个死囚的脑袋。 等到脑袋落地,刽子手傻眼了。 因为滚落在地的竟然是他新婚妻子的脑袋。 身为一个晦气的刽子手,娶到一个媳妇不容易,刽子手跪地就哭了。 他这边哭声还没停呢,那边死囚的脑袋,突然又长了出来。 “能让我砍头而死的人,到现在还没有生出来呢。”死囚得意洋洋。 另一个刽子手认为这是幻术,接过鬼头刀,又是一刀下去。 这次落地的脑袋,成了这个刽子手老娘的人头,白发苍苍死不瞑目。 而那边死囚的无头尸,马上又长出来一个脑袋,得意依然。 监斩的县令感觉不对,连忙派人去两家查看,结果发现,第一个刽子手的妻子,确实已经被一刀毙命,而且脑袋也不翼而飞了。 在第二个刽子手家里,情况基本差不多。 县令赶忙驱散围观的百姓,找来县丞商量,连夜把这事上报淮安府。 淮安府派来几个刽子手,结果也是一模一样。 谁的刀下去,掉下来的脑袋,就是谁最亲的人的脑袋。 他们连续失手之后,再也没有刽子手敢接这个活,哪怕杀头也不接。 珠子听到这里忍不住了。 “你们淮安府的人太迂腐,就不能换个杀法?绞死也行,哪怕水煮火烧乱刀分尸都行啊!” 马车里油灯摇晃光影阴暗,珠子突然抬头,脸色乌亮吓坏了钱主簿。 段初连忙按下珠子的头。 “不好意思钱主簿,这是我表妹,疏于管教就爱乱说话,别理她。” 钱主簿倒也没计较,而是说: “令表妹说的没错,本来我们也都是这个意思,于是发文书上报刑部,想改变行刑方式。” 话倒这里,钱主簿叹口气。 “谁知道刑部的回复没等到,却等来了锦衣卫的一个千户,说按照律法,该囚当斩,那就必须斩首,不能更换其他行刑方式。” 段初清楚这个锦衣卫千户,肯定不会是自作主张。 他应该是皇帝派来的。 这个时候,珠子再也坐不住了,她使劲拍打车厢。 “停车,我要下车!” 谁不怕掉脑袋,毕竟她现在是段初最亲的人。 假如段初操刀,她的脑袋就会掉下来。 014 白雪红线 珠子挥着小胳膊,使劲拍打马车厢,大喊大叫停下来。 车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深夜里一声长吁,两匹快马脚步渐缓。 段初连忙伸手把珠子抱在怀里,一把捂住了她的小嘴。 他又撩开前面帘子,对车夫说:“没事,她做噩梦说梦话呢。” 车夫摇摇头,使劲掐掐脸驱走困意,继续赶起了马车。 钱主簿虽然只是一个没有品级的胥吏,不过在官场打滚久了,也是个老狐狸精,早就看出来珠子担心什么,但是他并没有点破。 珠子用力想掰开段初的手,不过她掰不动分毫。 “段班主,年前必须处决这个死囚,不然过了年就不好办了,钟吾县上下人等连日奔波,请了不少救兵,我已经两天没睡了。” 钱主簿说到这,打了一个哈欠。 “长夜漫漫,我眼皮打架只好先睡,就不陪令兄妹聊天了,段班主最好也早点睡,省得明日到了地方,没有精神挥动鬼头刀。” 钱主簿说完,真的闭上了双眼。 没过一会,鼾声轻轻传来。 看来钱主簿没有说假话,他现在确实是又困又乏。 段初这才放开了捂着珠子的手。 珠子大口喘气,使劲掐段初:“姓段的,你好狠心,想捂死我啊!” “谁让你胡闹非让马车停下来。”段初任由她掐。 “要不说你狠心呢,明天午时三刻手起刀落,掉的又不是你脑袋!” “表妹,你放心,我脑袋不会掉,你脑袋也不会掉,会掉的,只能是死囚的脑袋,还有,作为表妹,你不许再称呼我姓段的!” 段初说完这句话,看酒葫芦靠在一边好好的没事,就把鬼头刀抱在怀里,然后闭上了双眼。 他知道养精蓄锐的重要,所以睡起来比钱主簿还要快。 珠子也不敢跳车,就撩开布帘,跟车夫打听。 “大哥,那个古怪死囚,你知道吗?” 车夫正犯困,一听到这个,顿时就来了精神。 “小姑娘,这件事,整个钟吾县谁人不知道啊!哎呀,那家伙真邪门,最后一个刽子手是从太原府请来的,结果你猜怎么着?” “难道那个刽子手在钟吾县落刀,他太原府的亲人跟着死了?” “谁说不是呢!钟吾县到太原府,整整两千里,这么远的路途,结果那个刽子手的独生子,也没躲过去,人头落地那个惨哦。” 听到车夫的回答,珠子彻底死了跳车的心思。 两千里的距离都躲不过去! 现在她气虚体弱,就算跳车又能跑出去多远! 珠子捂着胸口又坐下了,用全身力气摇醒了段初。 “表哥,都说蛇无头不行鸟无头不飞,就连传说中浑身骨头如白玉寒冰般透明,万年不死的玉骷髅都怕掉脑袋,我能不怕嘛!” 段初伸手把珠子揽在怀里,揉揉她的小脑袋。 “别怕,有表哥在呢,这样吧,我先做一个保证,假如你出事,表哥不会独活,我会立马砍下自己脑袋,就算死了也陪着你。” 冰冷寒夜疾驰的马车里,段初的怀抱很温暖。 尤其他这句话,很像海誓山盟那种同生共死,珠子竟然不怎么怕了。 这是世上第一个保证和自己同生共死的男子。 珠子心说死就死吧,有这么一个傻子陪着,死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带着一丝甜蜜,闭上了双眼。 马车说是疾驰,那也是相对步行来说的,其实并没有多么快,因为雪后的路面免不了打滑。 直到快天亮的时候,才进入钟吾县境内。 钱主簿揉揉眼醒来,看到睡梦中的珠子,脸上还带着浅笑。 钱主簿一醒,段初跟着也睁开了眼睛,悄悄伸手抄到了酒葫芦。 拧开塞子喝了两大口酒,段初吐出一口浊气。 “看段班主胜券在握的样子,我感觉我这一趟,算是来对了。” 段初笑笑刚想客套两句,谁知珠子突然醒了。 “一股酒气,大早上你就喝酒!烧刀子二十文一斤,猪后座才十八文一斤,咱把买酒喝的钱,拿去买猪肉,炖起来它不香嘛!” 钱主簿对珠子笑笑,道:“男人总要有点嗜好的,按照我多年的经验,喝酒不算大毛病。” 珠子这就要驳斥,钱主簿不给她机会,先撩开了侧面窗帘。 朝阳刚刚照射下来,田野里未化的雪,反光亮闪闪的。 “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五……” 可怜钱主簿话没说完,他的脖子上突然出现一道红线。 红线整齐如刀削,渗出来一圈血滴。 钱主簿惨叫一声,脖子突然从红线处断开,一颗夹杂白发的脑袋,瞬间就被北风给刮走了。 再次坐回车厢的钱主簿,转眼间成了一具无头尸。 在珠子的尖叫声中,段初眼疾手快,已经抄起钱主簿夜里盖着的毛毯,盖到了他的断颈处。 不过还是有不少鲜血,喷洒在车厢的顶部,血腥味一时盖住了酒气。 段初一手捂住珠子的双眼,一手拍打着车厢,让车夫停车。 车夫停好了车,伸头看一眼车厢,浑身发抖。 段初拍拍车夫肩膀,稍作安慰。 “珠子,你闭眼别睁开,我下车去找一下钱主簿的脑袋。” 段初说完松手跳下车。 结果珠子也跟着跳了下来。 “与其在车里陪着无头尸,我还不如跟你去找脑袋。”珠子颤声说。 段初笑笑,提着鬼头刀牵着珠子,步行顺着车辙往回查找。 六七十步之后,雪地上一道长长血痕,就是钱主簿脖腔喷出的鲜血。 血痕之下,雪已染红。 至于钱主簿的那颗人头,茫茫白雪中,早已不见踪影。 “表哥,现在还能反悔,咱还是回去吧,肯定是那个死囚,知道你要去砍他,所以做法收走了钱主簿的脑袋,这是警告咱呢。” 段初一挑眉,道:“这是有钱主簿亲近的人,砍掉了死囚的脑袋。” “对对对,段班主说得对,肯定是钱主簿的儿子贪心,为了那五两黄金的悬赏,自告奋勇去砍死囚的头,结果害死了钱主簿!” 珠子回头一看,说话的是车夫。 原来车夫也怕跟无头尸独处,一直在后面跟着呢。 段初扭头问车夫:“钱主簿大小是刑房主簿,他的儿子肯定不是刽子手,怎么会去砍头?” “段班主有所不知,那个孩子据说是钱主簿的私生子,钱主簿一直不肯认他,也从来不给他一文钱花,那孩子也是没钱逼的。” 段初听了,就知道人头不必再找了,肯定在钟吾县此刻行刑的地方。 再次上车,珠子目光避开了那具无头尸。 “那个孩子不是为钱,他的目的,就是想要钱主簿的命。”珠子说。 段初掀开轿帘,钟吾县的城门就在眼前。 015 黑布金钱 段初放下轿帘后,对珠子说:“目的地,马上就要到了。” “我刚才跟你说,钱主簿的私生子,就是为了杀他,你听到没有?” “别把人想得那么坏。”段初淡淡地说,又抄起了酒葫芦。 …… 钟吾县封闭了大门的校兵场内,一个少年放下了手中滴血的鬼头刀。 “没想到我失败了。”少年说。 “我本以为早晨第一线朝阳,照到袁老余,就能破掉他的妖术……我算错了!”少年又说。 跪在雪地里的死囚袁老余,翻翻眼皮,冷眼看看少年。 少年和袁老余对面三丈,坐着淮安府知府黄有年。 以黄有年为中心,雁翅排开有两列座位,一列是属地官吏,一列是黄有年请来的各路高人。 本来这次黄有年不需要亲自出马。 无奈关键时刻,钟吾县令生父过世,按照朝廷律令,必须回家守孝。 钟吾县令就这样毫不迟疑地走了,带着丧父的悲痛,还有深藏于心的侥幸避开旋涡的喜悦。 于是黄有年不得不坐到风口浪尖。 今天是腊月二十五,春节前不砍下袁老余的头,皇帝就要砍他的头。 留给黄有年的时间,不多了。 本来听少年说得头头是道,什么朝阳刚出时妖邪法力最弱,结果倒好,袁老余砍头之后又长出一个脑袋不说,还折损了钱主簿。 黄有年十年前做过钟吾县令,那会钱主簿就是专门帮他跑腿的衙役。 所以黄有年知道钱主簿和这个少年,坊间传闻的关系。 现在少年手起刀落,钱主簿人头掉地,那坊间传闻,少年是钱主簿私生子的事就被坐实了。 黄有年一拍桌案,喝道:“左右,给本府把钱以宁拿下!” 少年的名字,就叫钱以宁。 一帮巡检士兵一拥而上,把钱以宁五花大绑,又押往监牢。 黄有年和珠子的想法一样,认为钱主簿对私生子不闻不问,导致钱以宁恨之入骨,所以趁着这次机会,借口斩死囚杀了钱主簿。 黄有年的目的是斩杀袁老余,而不是让别人借机报复私仇。 他拿下钱以宁,也算是对在场的人,来一个杀鸡儆猴。 必须让在场那些,和钱以宁一样目的不纯的人,知道黄知府并不好糊弄,别乱了他的阵脚。 “各位,钱以宁借刀杀人,本府必定按律治他死罪,现在死囚袁老余尚未伏诛,谁再上?” 在座的高人,昨晚还大吃大喝,现在突然都变成了哑巴,无人应声。 钱以宁一失败就被拿下了,他们才不想重蹈钱以宁的覆辙。 看众人鸦雀无声,黄有年大手一挥。 “鉴于难度不低,现在悬赏增加一倍,从五两黄金变成十两黄金,来呀,把赏钱呈上来!” 钟吾县的户房主簿闻声连忙起身,把手里的黑布包放到黄有年面前。 布包打开之后,里面是两锭五两千足金。 在黑布的映衬之下,金灿灿的黄金晃人眼目。 十两黄金折银一百两,可以在钟吾县最繁华处买一座两进院大房子。 都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次却没有勇夫出现,毕竟砍掉袁老余的脑袋,技术性实在太强。 就在黄有年发愁时,校兵场入口一辆马车疾驰而来,旁边跟着的骑马兵丁,在马上大喊:“彭州府刑狱司,红阳班段班主到!” 本来黄有年以为文朝天志向高远,他推荐的人,一定是老练的人才。 结果段初刚跳下马车,黄有年就有点失望了。 不过黄有年并没把失望表现出来,而是很有风度地起身迎接段初,还平易近人的问:“真是英雄出少年,段班主贵庚几何呀?” 段初连忙抱拳:“回黄大人,等到过年初六打春,在下就二十了。” 在黄有年看来,段初的年龄实在太小,有点过于稚嫩。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在少年钱以宁身上栽的跟头,不能再栽一次! 黄有年想到这不禁摇了摇头。 户房主簿还站在黄有年的身边,看到黄有年面有不悦之色,对段初大喝:“区区一个刽子手,见到堂堂四品知府,为何不跪!” 段初看了看户房主簿,根本没把这县衙小吏放在眼里。 “不好意思,在下获得文大人特批,在彭州府见到他也不用下跪。” 段初很懂得活学活用,之前不知道怎么应付这种需要下跪的场合,现在却应付得游刃有余。 自己是文大人的手下,见到文大人都不跪,凭什么跪你淮安府官吏。 段初这个理由,无可挑剔。 马上就火烧眉毛了,黄有年也不会计较这种小事。 “段班主,你仔细看看这个死囚袁老余,可有把握让他掉头伏法?” 段初笔直站着没回头,根本懒得去看袁老余一眼,在他心底,砍头就是手起头落的事情,至于被砍的对象是谁,并没多大区别。 “回黄大人,在下不才,可以斗胆试一试。” 段初这是谦虚,不过在黄有年听来,段初也没有把握。 就在这时,又有把门的兵丁骑马过来传话了。 “禀大人,有昆仑山云游的道士求见,说他有法宝,能斩袁老余。” 一听说是昆仑山来的道士,黄有年登时来了精神。 “速速把道长请来!” 黄有年直接把身边的两个贴身护卫,都派去请人。 趁没人注意,珠子怀抱裹着布的酒葫芦,悄悄地走到段初身边。 她指着袁老余,小声对段初说:“看出门道没?” 段初这才看看袁老余,别人哪怕双手着地跪着,上身也能仰起一定角度,而袁老余跪倒,更像是趴着,就连肚皮都贴到了地上。 段初又看看袁老余的脑袋。 是个光头,上面没有一根头发,比阳光下的白雪还要光亮,而且这颗光头比常人大了一圈。 段初不禁感叹:“好一颗斗大人头,手起刀落肯定痛快!” “你这人好没眼力,谁问你人头了!你看到袁老余的姿势没?像不像一只上岸的水王八?” 段初扭头看了看珠子。 珠子现在毫无惧色,一点也不怕自己会掉脑袋了。 段初突然想到了什么,伸手捏了捏珠子的小下巴。 “干嘛呢,跟你说正事!”珠子推开段初,又把小嘴靠近他的耳朵。 “从姿势上看,这个袁老余肯定是老鳖成精,每次被砍头时,他就迅速把脑袋缩了回去,又用大搬运的法术,转移了那一刀。” 听了珠子的话,段初微微一笑。 “表妹,那要怎么破解呢?” “很简单,表哥你只要捏住他的鼻子,让这老鳖精缩不回脑袋,然后对脖子手起一刀,保证这老鳖精的王八头瞬间滚落尘埃!” 珠子说完,眼盯着黑布上的黄金,舔了舔嘴唇。 016 杀人者死 段初没搭珠子的话茬,而是反问:“你真能看出袁老余真身?” 珠子沉默片刻,答道:“我又不是阴阳眼,怎么能看见他的真身,我是根据他跪着的姿势,还有前后发生的事情推断出来的。” 段初笑笑,把之前在厢房里拿出来的小布包,又塞回怀里。 因为这东西,他暂时用不上了。 哪怕珠子否认,他也相信自己的判断。 段初判断珠子确实眼有神异,能看到袁老余的真身,因为现在她一点也没有担心,段初出刀去砍袁老余,掉的会是她的小脑壳。 这就足以证明,珠子有十足的把握,断定袁老余是一个老鳖精。 “你就是阴阳眼,我也不惊讶,我又没忘自己怎么碰到你的。” 段初说完轻轻拍拍珠子的肩膀。 珠子身上有太多的疑问,不过她不说,段初也不想去逼问答案。 珠子本来还有点紧张,但是当段初拍她肩膀,她就知道,段初对这件事不会再追问了,这样她就放松多了,直勾勾盯着金锭子。 段初看她很眼馋那十两黄金,不禁在心里自嘲:没想到刚刚跟自己两三天,她就被穷怕了。 那边黄有年的两个贴身护卫,毕恭毕敬头前带路,请过来一个道士。 道士也就三十来岁的年纪。 虽然年纪没有黄有年想象中那么大,但是衣袂飘飘的样子,眯缝小眼炯炯有神,眉毛挂着雪白冰霜,倒也显得有几分仙风道骨。 道士腰上还系着一个,绣着斩仙剑和八卦图的百宝囊。 这个百宝囊表面丝滑,用料堪称上乘,做工尤其精妙,明显是出自裁缝名家之手,而且也不知道传了几辈人,古香古色又古朴。 反正一看就不是凡品! 段初又看看道士的道袍道冠,虽然没有看出门道,也感觉很上档次。 珠子看到这个道士之后,突然变得非常紧张。 她用手指戳了戳段初,小声说:“看看人家身上穿的羽衣仙鹤氅,头顶戴的五岳灵图冠!” “他的穿戴跟我有什么关系?” “表哥,你是真憨还是假傻,这道士的衣冠,都能证明他虽然年龄不大,但在道门中身份很高,黄大人估计会让他杀袁老余。” 珠子说到这里又指了指那十两黄金。 段初看看自己的黑衣,肘部还打着补丁,对比一下道士的穿着,也感觉自己形象很是寒酸。 “到嘴的鸭子就要飞了!怎么办!”珠子急得直跺脚。 “表妹,金子暂且不提,但是袁老余这颗大好人头,我一定斩下!” 段初说完又示意珠子不要跺脚弄出动静,先静观其变。 珠子这才稍稍放心。 黄有年是经过场面的人,看清了道士的打扮,登时离座起身打招呼。 “不知仙驾鹤临,有失远迎,还请道长恕罪!” 黄有年说话很得体,寒暄之后才问:“请教道长怎么称呼?在昆仑山哪座道仙观入道修行?” 道士抽出背后拂尘一甩,又打了个作揖回礼。 “黄大人客气了,贫道道号金鎏子,虽然来自昆仑,但是云游四方,并没有固定修行处。” 听了道士的回答,珠子松了一口气。 “表哥,他穿鹤氅戴五岳冠,这都是道门有身份道长的打扮,结果却说没有固定修行的道观,呵呵,他很有可能是一个骗子。” 黄有年心里,此刻和珠子想的一样。 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道士跟和尚一样,怎么也要有个出处。 这个道士说自己是昆仑山来的,却报不出道观,其中大多有诈。 不过要想鉴定他是否骗子也好办,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于是黄有年先对金鎏子一躬身,又指了指死囚袁老余。 “想必道长神机妙算,对此间事了若指掌,早知道袁老余作恶多端,现在就请道长替天行道,斩杀这个害了多条人命的妖邪。” 金鎏子微微一笑,扭头看了看黑布上的黄金。 黄有年忙道:“道长,赏金在此,无论儒释道哪一家,谁斩了袁老余就归谁,决不食言!” 金鎏子听后,摇了摇头。 “贫道不怕大人赖账,只是要诛杀此贼,必须动用法宝,而贫道的法宝,动用一次就要收相应香火钱,十两黄金,是不够的。” “道长是远道而来,赏金可以酌情添加,不知道长要多少香火钱?” 金鎏子对黄有年笑笑,一字一顿地说:“千两黄金!” 听到这个数目,黄有年就算是经过大风大浪,也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千两黄金就是万两白银! 这么一大笔钱,要是从官府的公帑里面出,皇帝断然不会饶了自己。 毕竟为了斩杀一个死囚,就花费一万两纹银,这个先例一开,其他州府都这么报销怎么办! 京城那帮御史言官,也会骂死自己! 假如自己私人出这笔钱,那么在场有这么多人,这事肯定也瞒不住。 锦衣卫一上报,皇帝更饶不了自己。 自己一年俸禄折合银子,也就二百两左右,一下拿出一万两,这不是明着告诉皇帝,自己在任这些年,干了不少中饱私囊的事。 无论是官府拿钱还是私人出资,后果都十分严重。 到时就是宫里那个靠山出面,也保不住自己。 但是年前不斩袁老余,自己也不好收场。 本来就要告老还乡了,结果摊上这么一件糟心事! 黄有年一时进退两难。 看黄有年犹豫不决,金鎏子抬起手指了指袁老余。 “这个妖孽,修行千年,已经沾染十一条人命,要是让他凑齐十二条人命,他就能炼成金刚不坏之身,到时想要杀他就难了。” 金鎏子说到这里又强调:“换句话说,想杀他,只剩下一次机会!” 袁老余闻言,抬起头看看金鎏子,冷哼一声。 “你这妖孽,还敢不服,那道爷就让你看看,来自昆仑虚的法宝!” 金鎏子说完解下百宝囊,小心翼翼从百宝囊里拿出来一个红漆葫芦。 一个一尺高的红漆葫芦。 本来脸上不带惧色的袁老余,一看到这个红漆葫芦,顿时面如土色。 “道长饶命,道长饶命!” 袁老余说话间已经转向金鎏子,磕头如捣蒜。 很明显,袁老余遇到克星了。 金鎏子哈哈一笑,又对黄有年说:“不是贫道贪财,而是这个法宝,露一次面就值这个价,香火钱少了,下次法宝就不灵了。” 黄有年心说,也罢,一切祸事都是因袁老余而起,就算被皇帝处罚,也要先杀他解恨再说! 就在黄有年打算答应金鎏子的时候,段初突然站了出来。 “杀人者死!在下自信可以斩杀袁老余!” 金鎏子闻声打量一下段初,轻蔑地冷哼一声。 017 突发一刀 本来金鎏子入场,没把黄有年之外的任何人放在眼里。 看到段初肘部补丁,他就坚信段初杀不了袁老余。 一般的刽子手,虽然找媳妇有难度,但是并不会缺钱。 刽子手的收入五花八门,从补丁上看段初还没有摸到门道。 “你连杀人门道都没摸清,距离斩杀这个妖邪,还差十万八千里。” 金鎏子又对黄有年说道: “黄大人,机会只有一次,假如他失败了,我不会上去再补一刀。” 黄有年也有点犹豫。 看袁老余磕头求饶,他就相信金鎏子说的不假,机会只有一次。 就在这个时候,珠子突然掀开了蒙住酒葫芦的布。 “黄大人,请看!道士有法宝,我们也有法宝!” 珠子为了赏金也是拼了,硬着头皮拿酒葫芦冒充法宝。 黄有年仔细看看,珠子捧着的葫芦和金鎏子的葫芦,全是红漆的,就连尺寸大小颜色深浅,包括开口塞子的式样,都相差无几。 看到这个酒葫芦,金鎏子也愣了。 “你怎么会有昆仑虚的法宝?师父当初传宝时跟我说了,此宝天上地下仅存一件,不可能还有……不对!你这个肯定是赝品!” 此刻金鎏子满脸惊讶,激动之间连眉毛上的冰霜都抖掉了。 之前的仙风道骨荡然无存。 “要么是你师父孤陋寡闻,要么是你师父骗了你!”珠子立刻反击。 “不可能!”金鎏子嘴上说得硬气,腿脚却有点站不稳了。 黄有年看看六神无主的金鎏子,再看看白雪之中一身黑衣不动如松,只有头上扎头发的飘带在风中飞舞的段初,已经有了主意。 “给道长看座!”黄有年说。 马上有小吏让出椅子,放到金鎏子身后。 金鎏子身子一歪颓废坐下。 珠子信口开河,他却有点当真了,脑子里只顾着想自己师父,到底是真的不知道法宝还有第二件,还是瞒着自己收了其他传人。 金鎏子陷入了沉思。 黄有年又看看段初,道:“段班主,你真有信心斩杀袁老余?” “黄大人,文大人派我来,不是为了让我替他给你带个好,而是让我帮你解决难题,斩不了袁老余,我甘愿自斩人头以谢罪!” 段初说到这里,突然伸手从背后抽出鬼头刀,刷地砍向了自己脑袋。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轮雪亮刀光,如圆盘满月。 刀锋擦着脑袋掠过,段初头顶那根飞舞的飘带,贴着头发被斩断了。 断了的飘带飞在风中,风中却看不到半根头发丝。 段初这一刀速度劲道拿捏得很好,包括风力风向也被他提前算好了。 那些被黄有年找来的高人,还是有几个识货的,看到段初这一刀,有几个人同时起身鼓掌。 不识货的人,看到别人鼓掌连忙也跟着鼓掌。 最后一个鼓掌的,唯恐别人说他看不出这一刀的精妙,所以他不但起身使劲鼓掌,还伸长了脖子,扯着嗓门大喊一声:“好!” 就连黄有年两个贴身护卫,也齐声称赞:“好刀法!” 黄有年这才发现,刚才犯了以年龄论英雄的错误。 嘴上没毛,可能办事不牢,但是砍人,未必不行! “段班主,我有眼不识金镶玉,先跟你认个错!”黄有年一躬到底。 为了表示对段初的敬意,黄有年都没有自称本府。 “黄大人,不必客气。”段初收回鬼头刀说。 就在这时,金鎏子霍然起身站了起来,他已经有了判断,假如段初的葫芦真是法宝,法宝一出人头落地,根本不需要弄枪舞刀。 师父没有骗我,法宝只有一件,我手里的就是! 想通了这一点的金鎏子,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耻辱。 他坚信段初不会成功,同时也没有出手的打算,就想着怎么看笑话。 他要看段初的笑话,更要看黄有年悔之晚矣的苦相! 于是金鎏子收好葫芦,又坐到椅子上冷眼旁观。 “段班主,咱们是否要等午时三刻再行刑?”黄有年问道。 有个说法,午时三刻的阳气最盛,所以开刀问斩都是设定在这个时间,这样死囚的阴魂被刚烈的阳光冲散,死后连鬼都做不得。 反正无论说法是否准确,一般行刑的程序都是这么操作。 珠子看金鎏子在旁边虎视眈眈,唯恐他突然又过来抢生意,没等段初回复,她就抢着答道: “黄大人,段班主行刑,随时都可以!” 珠子认为段初会照她说的,先揪住袁老余鼻子再砍头,那样就是万无一失,所以很有信心。 这时她手捧红葫芦,加上黑脸和黑手,看上去高深莫测。 黄有年没敢去招惹她,而是看了看段初。 “确实不必等午时三刻那阳气冲散阴魂的节点,身为一个刽子手,既然要杀一个人,就得要他变成鬼之后,也不敢回来报仇。” 段初说完,对袁老余冷笑一声。 语气非常之冰冷,袁老余听了,也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那些请来的高人,听了段初的话,一个个竖起了大拇指:“霸气!” “大言不惭,看你如何收场!”金鎏子忍不住吼一句。 段初没理金鎏子,而是对黄有年说:“黄大人,我有两个条件,一个是今天不适合公开行刑,闲杂人等,还请大人代为安排。” 黄有年现在抱着用人不疑的态度,对段初是言听计从。 “这里地势空旷,阳光也不温暖,风大雪寒,还请各位去县衙稍坐,取暖之后再用午餐。” 黄有年发话了谁敢不听,不听外围的兵丁就冲进来了。 于是除了黄有年以及他两个贴身护卫,还有段初和珠子,其他人都站了起来,包括金鎏子。 在一队兵丁的引导下,他们很快走出了校兵场的大门。 “第二,我还需要一个助手,就是朝阳刚出时挥刀斩袁老余的人。” 黄有年挥挥手,一个护卫亲自去大牢,提钱以宁去了。 这边段初摸了摸袁老余后颈。 “袁老余,要不要给你,准备断头饭和上路酒?” 袁老余看克星金鎏子不在,又硬气了。 他把脖子一梗,说道:“断头饭和上路酒,老子前前后后吃了快十顿,不要墨迹,老子伸长脖子,就等你助手到了挨你一刀!” 袁老余看样子比段初还急。 现在连黄有年也感觉,这死囚就像盼着抓紧再挨一刀,然后好凑齐十二条人命去飞身渡劫。 一阵手铐脚镣声响起,钱以宁到了! 袁老余歪头去看钱以宁,谁也没想到,就在他去看钱以宁时,段初突然毫无征兆的出手了。 段初并没有先扯住鼻子再去砍头,而是直接一刀斜削袁老余后颈。 “我命休矣!”珠子一声惨叫。 018 刀落痕消 珠子本以为拿到十两黄金,毫无风险如探囊取物,等钱以宁到场解下镣铐,在段初的安排下,钱以宁抠住袁老余的鼻孔使劲扯。 这样袁老余缩不回脖子,段初就能砍下他的王八头。 谁知段初没听她的,突然出刀,直接提前动手了。 鬼头刀异常锋利,段初的手法,也快得出奇。 一道闪电般的弧线,一眨眼划过了袁老余的脖子。 就在这电石火花间,珠子的大脑,不知道转了好多圈。 蛇无头不行,鸟无头不飞。 就连万年不死的玉骷髅,没有脑袋也不能在世间行走。 “我竟然看错了这个家伙,原来他一直是装疯卖傻,扮猪吃老虎,暗里早就怀疑我了,这次就是他除掉我,千载难逢的良机!” 袁老余就像马车里的钱主簿一样,刀锋一过,脖子上出现一圈红线。 黄有年和两个护卫,六只眼睛死死盯着袁老余的脖子。 而钱以宁的目光,却落到地上还没收走的钱主簿的人头上。 珠子心说等到脖腔涌血,被顶起来的人头,就要变成自己的了。 那时自己身首异处,袁老余长出一颗脑袋,段初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珠子想到这里扔掉酒葫芦,对段初破口大骂:“你这个杀千刀的,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虽然珠子身子柔弱,站在寒风里瑟瑟发抖,但是她这最后的呐喊,入耳却是十分清脆。 …… 之前段初捏袁老余脖子时,使劲用自己指甲,在袁老余的脖子上印下了一道痕迹,袁老余挨打多了也不怕疼,根本没在意这个。 他不知道,那一道痕迹,就是段初留下来的记号。 无论袁老余是不是上岸老鳖成精,反正现在他是人形,只要是人形,脊椎骨的构造就一样。 段初受到的家训是,砍头要从脖后第二和第三颈椎间的骨缝下刀,他的记号就留在这位置。 没有把握,他也不会贸然出手。 所以他挑了一个绝佳的时机,在袁老余把注意力,都放在钱以宁身上时,突然对着那道痕迹下刀了,刀过痕迹消,砍头成功了。 而且鬼头刀经过谢羽文,那个杀人魔的鲜血洗礼,这次砍头之后,刀刃上没留下一丝血迹。 段初本来站在原地,等着袁老余人头落地。 这时他突然闻到了一股酒味。 扭头一看,原来珠子扔掉了他的酒葫芦,正对他破口大骂,而落地的酒葫芦摔掉了塞子,二十文一斤的烧刀子,汩汩流了出来。 段初当时就急了。 他收刀跑过去捡起酒葫芦,先喝了两口又堵上塞子,接着训斥珠子。 “酒者,乃水谷之精,熟谷之液也……”这句话是酒铺老板常说的,段初说到半截忘记了后面的说词,掐着鼻梁也没有想起来。 “这样浪费酒,是要遭雷劈的!”段初结巴之后又说。 珠子发狠,不顾另外有人在场,扑上去就对段初拳打脚踢。 刚才持刀傲立的段初,现在被珠子追得围着校兵场,抱头鼠窜。 看到这场闹剧,黄有年心道不妙! 竟然被两个年轻人骗了!这个葫芦虽然和金鎏子的葫芦一样,谁知只是个酒葫芦,而且里面的酒味,一闻就知道是次等的劣酒! “苦也!”黄有年拍着大腿喊道。 就在这时,袁老余脖腔里的血柱,终于喷涌而出。 人头冲起来又落到地上。 珠子摸摸自己脑袋,竟然还在自己的脖子上。 再看看地上的脑袋,赫然就是袁老余斗大的光头。 劫后余生的感觉涌上心头,珠子不禁抱着膝盖蹲在地上,强忍不哭。 黄有年看到人头,又使劲拍一下大腿,道:“妙也!” 之前砍掉的脑袋,落地之后都不是袁老余的,而这次落地的,就是袁老余的人头无误,等了一会,袁老余也没有能再长出人头。 砍不死的袁老余,终于还是被刀砍死了! “挂起来,快拿到街口高高挂起来!”黄有年激动地对护卫喊。 一个护卫连忙提起袁老余的人头,向校兵场门外跑去。 因为一个不死的死囚,钟吾县早已人心惶惶,只有袁老余被砍下来的人头,才能安抚民心。 其他人也没去县衙,都在校兵场门口等着看结果。 站在人墙后面的金鎏子,看到袁老余的人头后,咬了咬牙。 “段初,你好本事!贫道心服口服!”金鎏子说完,拂尘使劲一甩。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金鎏子已经走远了。 “挡人财路,如劫人父母,段班主这次和这个道士,结下梁子了!” “一个穿道袍的骗子而已,段班主刀法无双,还能怕他不成!” “不一定,那个道士虽然脚步轻浮下盘不稳,或许不是练家子,但是那个葫芦很神秘,我断定葫芦内有玄机,绝对不能小看。” 这些请来的高人,你一言我一语,一时议论纷纷。 殊不知金鎏子离开众人视线之后,哪有什么脚步轻浮下盘不稳! 他足踏云履鞋,踩在雪地上,连个脚印都没留下。 …… “我有十足把握才动手的,你别气了……”段初正在安慰珠子。 黄有年走过去,对段初深深一拜。 “段班主,实不相瞒,这次你真的是救我于水火之中,感激不尽!” 段初对黄有年说:“黄大人,人心似铁官法如炉,杀人者死,砍头行刑本来就是我的职责,既然事情告一段落,我也该走了。” 段初说完,拉着珠子就要走。 黄有年连忙拦住了他,又用黑布包起那两锭千足金。 “段班主,你别急着走,先把悬赏的十两黄金装起来,等会到了县衙,我另外还有谢礼!” “黄大人,我这次来是受彭州府文大人的派遣,无论是淮安府的官银,还是你私人的礼金,没有文大人的命令,我都不能收。” 听段初这么说,珠子也不闹了,使劲掐段初,段初却不为所动。 “杀人不沾血,事了拂衣去,段班主行事洒脱,果然英雄也!” 黄有年说完叫来一个护卫,让他亲自驾车送段初回彭州府。 段初临行之前,走到钱以宁身边,问道:“多大了?” 钱以宁抬起头,眼神冷漠,不过还是回答了:“十四岁。” “小小年纪,早上那一刀却血线平整,真是好苗子!我叫段初,想学刀法,记得来找我。” 段初说完就跳上了马车。 车夫扬鞭催马,马车扬长而去。 黄有年身边还有一个护卫,他捡起钱主簿的人头,用布包好放到一边,然后挥手叫来几个兵丁,就要收走地上袁老余的无头尸。 黄有年制止了他。 “不急!尸无头很快就会现出原形,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精怪!” 019 锦衣亲卫 黄有年说完,让人去温一壶酒,扶正官帽又坐回椅上,两眼紧紧盯着地上袁老余的无头尸。 这时那个护卫,又让兵丁把钱以宁押回大牢,黄有年摆了摆手。 “说他存心杀人,找不到半点证据,还是不要徒增冤案,放人吧!” 他一发话,护卫也没有多问,让兵丁打开了钱以宁的手镣脚铐。 钱以宁对黄有年淡淡说了一声谢谢,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黄有年看看钱以宁的背影。 “他走时竟然都没看一眼,地上的无头尸是否显形,这就说明,他能克制自己的好奇心!” “关他的时候没求饶,放他时也没多大惊喜,如此宠辱不惊,假以时日,此子必成大器!” 其实黄有年能放人,主要是因为,段初临走时说的那句话。 段初这次救了他,他释放段初看中的好苗子,不过是举手之劳。 黄有年也是知恩图报的人。 …… 校兵场北面一棵大树上,一高一低站着两个披着大氅的人。 站在高处那人,当段初乘坐的马车,驶出校兵场大门时,点头说道:“出手如电,手起刀落,兵不血刃,衣不留痕,好刀法!” 一阵大风来,吹起他的大氅,露出里面黄底描红的飞鱼服。 这人面如冠玉,贵气横生,发音沉稳,底蕴十足。 锦衣卫下辖南北两个镇抚司,他就是南镇抚司镇抚使陆冰。 站在低处那人,是陆冰的爱将,回道:“砍头行刑,只能杀五花大绑无力反抗之人,又不是刀剑互搏生死相斗,算不了什么!” 陆冰笑笑,说道:“青纯,技不如人,承认了也不丢脸。” “他的刀确实快,步战我或许不是他对手,但是假如双方跨战马持长戈,我保证一个照面,将他刺于马下!”沈青纯仍然不服。 陆冰对沈青纯比较包容,所以他没有再计较这个问题。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魁梧的锦衣卫,已经跪到了树下。 “高升按照吩咐,去追那个金鎏子,结果他使出妖法,半途没了脚印,突然间踪迹全无,高升只好无功而返,还请大人治罪!” 陆冰带着沈青纯跳下大树,先把一把刀交给了沈青纯。 “青纯,你带着文朝天献上来的天罡九环刀,去西岭走一趟。” 沈青纯拱手领命转身离开。 西岭,就是那个“窗含西岭千秋雪”的西岭,是川地一处经年不化的雪山,陆冰不是让沈青纯去游玩,而是让他去寻找雪娃娃。 这也是文朝天得到密旨,必须把谢羽文的九环刀,交给上面的原因。 沈青纯一走,陆冰这才抬抬手。 “步百户,起来吧,别动不动提妖法,那个道士会轻功而已,就算这世间妖法再多,咱们替天子办事,自带龙气,何惧之有!” 步高升这才站起来,连声称是。 “先去校兵场内收尸吧,别让黄有年看到无头尸的变化,他不配。” 步高升走后,陆冰心说段初是个人才,找机会试试他,合适的话,可以破格收他入锦衣卫。 …… 校兵场里,在黄有年等人的注视下,袁老余的无头尸终于有了变化。 先是四肢慢慢收缩,与此同时,后背也微微隆起。 “害了这么多人命,等你这妖孽现出原形,我一定把你挫骨扬灰!” 想起自己坐在风口浪尖的狼狈,黄有年咬牙切齿。 他话音刚落,一块四方大红布,已经盖到了袁老余的无头尸上。 抬头一看,三个锦衣卫,呈品字形围住了无头尸。 “原来是步将军来了,冬日寒冷,先喝一杯温酒暖暖身子吧。” 黄有年说完,把下属给自己温的酒,倒了三小杯。 按照级别,步高升只是正六品的百户,黄有年是正四品知府。 当然,黄有年对下官能礼遇有加,也是有原因的。 当今皇帝为防宦官专权,一直压制太监,动辄就打板子。 不过对锦衣卫,皇帝却是宠爱有加,锦衣卫就是他的心腹。 哪怕京城那帮大员,轻易都不敢得罪这些皇家亲卫,何况他黄有年只是区区一个地方知府。 步高升笑笑,说道:“黄大人辛苦,要务在身,就不喝酒了。” 步高升的两个手下,已经用红布裹紧了无头尸,一前一后抬着就走。 步高升对黄有年挥挥手算是作别,黄有年哪里敢多问一个字。 好在袁老余是孤家寡人,也不会有家属追问尸首。 等步高升走远,黄有年心说,反正这边还高悬着袁老余的人头,等到人头现出原形,我还愁不知道袁老余,到底是个什么精怪! 不过他这个按不下去的好奇心,并没有得到满足。 袁老余那颗光头,一直从年前挂到年后,一个多月也没有变出原形。 最后黄有年只能下令,把人头烧成灰烬埋入泥土。 …… 陆冰安排沈青纯去西岭时,段初的马车,正经过钟吾县一处估衣铺。 所谓估衣铺就是专门售卖,别人破旧二手衣服的地方。 段初让护卫停车,下车独自走进估衣铺,很快提着一个包袱出来了。 再次上车之后,马车一路没停,直接奔着彭州府而来。 珠子没拿到那十两黄金,想想段初身上没多少钱,家里除了那五十个包子是肉馅的,再也没有其他荤腥,气得一路没搭理段初。 段初也没管她,只顾睡觉,到了彭州府十字街,赶车的护卫停了车。 “段班主,先去府衙复命,还是先去家中歇息?” “就在这停吧,我送妹子回家,抱歉家里穷,也没有酒菜款待你。” 护卫笑笑,说哪里哪里。 等段初和珠子下车,护卫按照黄有年的吩咐,赶着车直奔彭州府衙。 文朝天接见了他,听他讲了经过,微微颔首。 护卫又拿出一个小包袱,道:“文大人,这是黄大人送你的谢礼。” 包袱里面脆响叮当,应该是女人的珠宝首饰。 魏先生在护卫身后摆了摆手。 文朝天马上会意,婉拒道: “呵呵,段初都没收黄大人的礼物,我更不会收,你还是带回去吧,替我向黄大人问好,他日有闲,我会找黄大人喝酒品茶。” 护卫无奈,只好带着包袱走了。 等他走远,文朝天哈哈大笑,问魏先生:“我该怎么奖赏段初?” …… 段初下车之后也没回家,拉着闷闷不乐的珠子,直接来到赵家布店。 二楼的窗户紧闭,一楼的店铺里,也没看到小寡妇的踪影。 段初心说真不凑巧,还是有空去找王婆婆,问问有没有进展吧。 珠子本来就不高兴,看段初到处张望,就知道他想看什么。 “钱都没了还想娶媳妇,你这杀千刀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她说。 020 猛出两掌 珠子气不打一处来,说话声音不小,段初连忙捂住了她的小嘴。 幸好布店里只有伙计客人,不然珠子的话,被赵裁缝两口子听到,段初下次就没脸再来了。 “你别胡说八道,我是来给你买衣服的。”段初对珠子小声说。 段初手大珠子脸小,不小心又把珠子鼻子嘴巴都给捂住了,珠子憋得难受,连忙用力点头。 伙计刚刚打发走,两个倚翠楼来买布料的姑娘,这时也凑了过来,笑脸相迎问段初:“客官来啦,请问,买成衣还是买布料?” 段初回答买成衣。 “那是客官您穿,还是您身边这位小娘子穿?”伙计周到地问。 段初把珠子推到前面,让珠子挑选,珠子不好意思挑,段初就帮她从里到外选了整套新衣,比划一下大小合适,付了一百文钱。 珠子想制止已经晚了。 回到家里天色已晚,珠子怀里抱着新衣,之前的不快已经去掉大半。 “表哥,昨晚买酒之后,我知道你就剩下一百一十文钱,现在一百文给我买了新衣服,还剩十文钱,你怎么买过年的新衣服?” 段初笑笑,说道:“你说错了,现在还剩六文钱了。” “那四文呢?”珠子问。 “那四文,被我买了衣服,所以我过年的衣服,你也不用发愁了。” “四文钱能买到什么衣服?”珠子表示怀疑。 “在钟吾县买的,呵呵,经过那个估衣铺时,我就猜到能捡漏,进去后果然被我捡到了,外衣加棉服,都是没有磨损的衣服!” 段初说到这里,抖开那个包袱,里面真有加棉的黑衣。 珠子脑瓜灵敏,马上就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那些刽子手去钟吾县,砍袁老余的人头,结果袁老余没死,自己最亲的人反而被害,对于刽子手来说,职业生涯基本到此结束。 那么刽子手穿的黑衣,也没必要留着了。 最后还真有这样衣服,流入到估衣铺里,而且平常人嫌晦气也不买。 所以段初才会捡漏。 “表哥,你为了省钱给我买新衣,竟然去买杀人不成反害近亲、晦气到底的估衣,你哪怕去买十文钱一件的粗麻大褂也好呀!” 段初听了,摇了摇头。 “不能那么浪费,我必须留六文钱给你包压岁钱,别嫌少啊,六六大顺,也能讨个口彩,至于过年,家里的东西够吃到年后。” 珠子听了,心里立刻涌起波涛。 一浪又一浪的。 要不是怕流下的热泪,冲掉脸上的黑漆,珠子真想痛痛快快哭一场。 “最后问你一个事,你为什么不按我说的,去砍袁老余的人头?” 段初笑笑,答道:“你说袁老余能缩头进脖腔,我偏不信他缩脖子的速度,能快过我的刀,所以不等他缩脖子,我就出手了。” 段初又详细跟珠子讲解,自己怎么在袁老余脖子上留下痕迹记号的。 “所以只要我砍在那道痕迹上,就会万无一失!” 珠子听了这个解释,心里疙瘩彻底没了,不过还是有个疑问:“万一你失败,我死了呢?” “我绝对不会失败,我有十足的把握!”段初说。 “你怎么能这么确定?”珠子追问。 “呵呵,答案就在东边那间耳房里,不过我先跟你说清,这个家你怎么折腾都行,但是没有我的同意,你绝不许进那间耳房。” 段初对珠子这么好,这点要求,她怎么能不答应。 看珠子指天要发誓不进那间耳房,段初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答应就行,不要发誓,我相信你!我先给炉子生火,然后去府衙复命,假如你饿了,不用等我,用炉子热点肉包子吃好了。” 段初走后,珠子不忍心独自吃肉包子,就坐着等段初回来。 也就一炷香的功夫,段初回来了,还捧着一坛酒。 “魏先生和文大人正处理紧急公务,我就把钟吾县的事跟铁司狱说了,他很高兴,给我涨了五百文的薪俸,还送了我一坛酒。” 珠子当时就哼了一声。 “这些官吏,没一个是好东西,你劳苦功高,就给了这么点好处!” 段初笑了笑。 其实他已经很满足,以前一个月薪俸是五百文,只够他勉强吃喝,现在涨到一吊钱,那么至少能保障,他和珠子日常的生活开支。 不然家里多了一张吃饭的嘴,五百文,真的不够。 红阳班的刽子手,一年到头就忙那么几天,跟普通老百姓比,这个固定薪俸,其实不算低。 珠子不服气,还骂文朝天不通人性,魏先生铁石心肠。 段初在炉子放了锅,又摞上笼屉,去热馒头包子,听珠子骂骂咧咧,就说:“别骂了,只要你能落户,就是对我最大的奖赏。” “凭什么平民百姓出门就要路引,金鎏子那个大骗子,就不需要?” 段初解释:“他是出家人……” 刚说到这里,魏先生突然来了。 珠子连忙到卧房回避,段初出去把魏先生迎进来。 魏先生是一个人来的。 “段初,刚才公务繁忙,没有接待你,别见怪啊……” 魏先生说到这里,四处打量一下,然后掏出一锭金子,往桌子上一放。 咚的一声分量很可观,段初伸头看看,是十两的金锭。 段初一下愣住了。 “段初啊,你在黄大人那里,给文大人挣足了面子,文大人当然也不会亏待你,这十两黄金是彭州府衙给你的奖赏,收下吧。” “魏先生,只要你给我表妹在彭州府落户就行,这钱我不收。” 本来在卧房听到十两黄金,珠子心花怒放,听到段初推辞不收,珠子忍不住骂段初是傻瓜。 幸好魏先生很坚决。 “你不收,我回去怎么跟文大人交代?文大人的脾气你也知道……还有,明天中午,文大人设宴请你吃饭,千万不要迟到了。” 段初只好收下,珠子在里面差点跳起来。 “大鱼大肉,过个肥年!”珠子忍不住暗爽。 “你表妹姓什么?明天我给她落户。”魏先生问。 珠子姓什么,还没来得及问,面对和蔼可亲的魏先生,段初又来不及扯谎,一时面红耳赤。 珠子在房里也不好出声,于是情形突然间很尴尬。 魏先生笑笑,说:“这个不急,明天你赴宴时,再告诉我吧。” 魏先生被段初送走之后,珠子心说,这个老魏,是一条老狐狸,城府很深,以后要小心他。 …… 这个时候,当铺许掌柜,提着礼物来到了马千里的家。 “大后天我迎娶姜小妹,鼓乐队都请好了,您老记得去主婚!” 马千里猛地抬手,左右开弓抽了许掌柜两个大嘴巴子。 “偷来的锣,你还使劲敲!” 021 掌过鼓熄 傍晚文家的厨子出来买菜,被马千里碰到了,连忙去帮厨子提东西。 这样马千里和厨子闲聊,得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从来没有请下属吃过饭的文朝天,竟然打算明天中午,设宴单独请段初。 本来马千里还以为,一个刽子手在文朝天面前,热度不会维持很久。 没想到段初竟然会被文朝天,如此青睐! 马千里又私下悄悄打听,才得知段初帮黄有年,灭掉了烧屁股的火。 段初今天能帮黄有年灭火,来日就能替其他官员解围。 现在他已经成为,文朝天手里的香饽饽。 马千里想想段初吃上了文朝天的家宴,自己却经常挨文朝天的嘴巴子,心里多少有点醋意。 醋意之外,他开始推测段初的发展空间。 最后他断定,只要文朝天升任知府,那么未来几年,段初必将成为彭州府炙手可热的人物。 “连铁司狱那个,吃了秤砣的老家伙,平时连我的帐都不买,现在一提到段初,他就语气无比亲热,我绝对不能落在他后面!” 马千里刚下定这个决心,许掌柜跟着就到了。 听说许掌柜连鼓乐队都请好了,摆明了要张灯结彩鼓乐喧天娶新人。 竟然还要他过去主婚! 马千里认为他要是去主婚,就是把自己牢牢地摆到了段初的对立面。 所以马千里压不住火,当时就甩过去两巴掌。 这两巴掌很结实,打得许掌柜眼冒金星,两边脸都肿起来老高。 许掌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不敢得罪马千里,捂着脸不敢叫一声痛,嘴角渗出血丝,口中喘着粗气,就连呼吸里都带着委屈。 毕竟是经常孝敬自己的小兄弟,马千里做人也不能太无情。 “你挨打是不是不服气?我之前说段初暂时不会跟你计较,并不代表他一直不计较!假如你这次大操大办,那就要大祸临头!” 许掌柜还是有点不理解。 马千里叹了一口气,只好把谢羽文越狱走脱、袁老余妖法害人这两件事,都跟他讲了一遍。 “这两件事都是段初解决的!文大人赏罚分明,你说会亏待他嘛!” 听了这些,许掌柜惊出一身冷汗。 在他看来,段初也会和他一样睚眦必报,要找他麻烦那可太容易了。 当铺的生意,本来就在黑与白之间,假如段初在文朝天耳边吹吹风,惹得文朝天歪歪嘴,不但当铺开不成,就连他都要去坐牢。 许掌柜想到这里,噗通一声就跪在了马千里面前。 “多谢您老这两巴掌!打得太及时了!”许掌柜磕头带响。 “不是您老打这两巴掌,到时我大操大办,红灯晃眼,响鼓震耳,段初肯定认为我是故意挑衅,一生气,我就要家破人亡了!” “你知道就好,起来吧。”马千里说。 许掌柜站起来之后,还惊魂未定,又对马千里说:“您老说我要不要退婚?犯不着为一个姜小妹,得罪文大人面前的大红人。” 马千里摇了摇头。 “退婚你再托人把姜小妹嫁给段初?你这比退钱还狠,简直是往他眼里撒沙子!馊主意!” “那我跟段班主之间的这个疙瘩,总要解开吧!”许掌柜苦着脸说。 就在这时,马千里的独生女从门外走过。 门没关,能听到环佩叮当,能闻到香风扑鼻。 马小姐长得很端庄,而且年已十八,正是待嫁的年龄,不过马千里一直高不成低不就的,所以马小姐的婚事,一直没有订下来。 看马千里盯着独生女若有所思,许掌柜又跪下了。 “您老为了化解我和段班主的冤仇,竟然要把自己女儿嫁给他,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 许掌柜拉出一副,甘愿为马千里肝脑涂地的架势。 马千里笑笑,没承认也没否认。 他有自己的算盘。 假如最近这段时间,文朝天彭州知府的任命,能顺利下来,那他真能想法子运作,把女儿下嫁给一个,别人眼里晦气的刽子手。 但是,假如文朝天没能如愿,朝廷派来别人当知府…… 呵呵,那段初那小子,就哪凉快哪呆着去吧! …… 许掌柜回家,又给马千里准备一份大礼,让家丁抬着连夜送了过去。 而他本人,则亲自去鼓乐班子班主家,取消了之前的预约。 虽然损失了八百文的订金,但是对许掌柜来说,些许小钱不足挂齿。 “许掌柜,我们是彭州府排头名的鼓乐班,你去请别的班子,效果不好的话可不要后悔。” 鼓乐班班主,还以为许掌柜嫌自家价钱高,去请了便宜的。 “误会误会,我怎么会临阵换将,而是算命先生说了,屠夫杀孽重,迎娶屠夫家的女子,切不可挂红奏乐,一声锣鼓都不行。” 许掌柜随口撒谎,搪塞了过去。 …… 当天晚上,珠子看在那十两金子的份上,以白水当酒,亲自陪段初喝了一个够,等段初醉酒之后入睡,她收拾好这才洗漱上床。 珠子在床上想了整整一夜。 直到段初早上起来问她姓名,她才把想了一夜的名字,写在了纸上。 段初指着纸上的三个字,问珠子怎么念。 “莫、梓、珠。”珠子说。 段初挠挠头,拿着纸条默念着这三个字,走向刑狱司红阳班办公处。 在彭州府衙后面一个小院里,刑狱司的一排屋子尽头,就是批给红阳班的一间小屋子,打开窗户,就能看到不远的彭州府大牢。 刽子手有召唤才来,并不需要坐班,也很少有衙役狱卒会过来串门。 所以这里一直就显得很冷清,而且阴森森的。 段初看到墙上挂着几把大片刀,洗洗磨刀石,拿起一把刀就使劲磨。 磨到一半,段初才想起来什么,甩手把刀扔到了墙角。 “小爷现在才是班主!磨刀烧水这些事再也不用做了,那两个去年差点害得小爷喝不起烧刀子的老东西,以后就让他们磨刀!” 闲着也是闲着,段初抽出自己的鬼头刀,在狭小的房间里练了几手。 魏先生竟然找来了。 他没追问有关珠子的其他事情,只要走了珠子的姓名。 快中午的时候,铁司狱把一个信封交给了段初。 “魏先生还让我告诉你,现在就去文大人住处吃酒。” 铁司狱说到这里,一脸羡慕,接着道:“以前多有不周,往后都是同僚,大家互相关照。” “铁大人您照顾我还差不多,我哪有资格照顾您呀。”段初客气说。 “有资格!绝对有资格!我有事先走了,改天再聊。” 铁司狱一走,段初撕开了信封。 信封里是段家的新户帖。 户主还是段初,地址也没变动,只是多了一行字。 022 扬眉吐气 那行字段初认不全,抬手叫一个刑狱司的小吏,让他过来帮个小忙。 换做以前,小吏肯定不会搭理段初,不过看顶头上司,对段初都一团和气,这小吏也不傻。 于是他一路小跑过来,问:“段班主有何吩咐?” 段初指了指户帖新加的那行字,请小吏读给他听。 “姑母家小妹莫梓珠,原应天府人氏,父母双亡,投亲落户段家。” 段初谢过小吏,又把户帖塞进怀里,美滋滋地去文朝天那边赴宴了。 文朝天现在没升任知府,所以还住在府衙内的偏院里。 段初到地方的时候,魏先生已经等在门口了。 看到段初,他伸手帮段初整理衣服,捋直了袖子,又抚平了肩膀,然后又把两边领子压好。 “等会进去千万不要紧张,文大人问什么,你就说什么,乖一点。” 魏先生简单的动作话语,让段初想起了往事。 “先生,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段初有点动情。 魏先生笑笑,道:“你在我眼里就是个孩子,童言无忌但说无妨。” “先生,九年前我父亲临出门时,就是这样给我整理衣服,从那以后除了母亲,再也没有长辈帮我整理过衣服,你是第一个。” “令尊是一条钢铁硬汉,没想到也有柔情的一面。”魏先生说。 “你知道我父亲?”段初问。 “令尊快刀无敌,当年应天第一刀客,大名鼎鼎的硬汉,我怎么能没听过,当然,听过但是没缘见过,呵呵,文大人等着呢。” 当朝太祖开国之初,京师,也就是都城,建立在应天。 后来一场剧变,京城又北迁顺天,顺天成了京城,应天就成了留都。 这样就有了两京制度,在留都,也有吏、户、礼、兵、刑、工六部。 段初的父亲,当年就是留都刑部头牌刽子手。 段初总感觉魏先生,知道一些父亲的事。 不过魏先生说没见过他父亲,段初也不好再追问。 何况文大人还在里面,正等着他入座呢。 段初跟在魏先生身后进了院子,又在魏先生指引下,来到了餐桌旁。 文朝天算是一个好官。 虽然做不到尽扫彭州府所有藏污纳垢之处,不过相比以往历任知府,他已经做得够好了,彭州府的治安不错,冤假错案也很少。 对这种好官,段初历来都持敬重之心。 所以段初很拘束,这一场酒喝得并不自在。 文朝天问一句段初答一句,酒席显得有点冷场。 当文朝天得知段初父母双亡时,还忍不住一声叹息,宾主一时默然。 幸好这时,魏先生急匆匆赶来,对文朝天一番耳语。 “本官家乡来人,只能失陪,你自己尽兴喝。”文朝天说完就走了。 文朝天一走,段初挣脱了束缚,一连喝了三大杯,魏先生笑笑,说道:“段初,把酒坛提着,菜也都打包了,回家好好喝吧。” 段初哪里好意思,就说喝好了。 魏先生不由分说,把一坛没开封的好酒,塞到段初手里,又喊来家丁打包了六个好菜,然后一边道歉,一边把段初送出了府衙。 出门时还有小吏跟段初打趣: “段班主,文大人对你真是器重,不但请你吃酒,临走还要送礼!” 段初一手提着酒坛,一手提着食盒,红着脸没出声只点头。 这一切,都被路过府衙门口的许掌柜看在眼里了。 “听说老马在文大人那只能吃到耳光,而段初不但能吃酒还能拿礼物,不行,迎娶姜小妹不能有一丝张扬,我最好天黑再去。” …… 段初和文朝天,在酒桌坐下的时候,珠子才刚刚睡醒。 她想了一夜往事,还想了个假名字,所以段初走后不得不补了一觉。 珠子睡觉的时候,还把那十两金子抱在怀里,唯恐金子长翅膀飞了。 醒来看到金子,她忍不住笑了。 简单梳洗一下,珠子带着金子,直奔姜屠户的肉摊就来了。 今天是腊月二十六,由于姜小妹的婚期是二十八,而且是嫁过去做妾,姜屠户家也不宜过多宣扬,所以今天肉摊依然做着生意。 临近过年,肉摊生意很不错。 珠子到了摊前,大声咳嗽一声。 姜屠户抬头一看,是那天跟自己拌嘴的黑脸丫头又来了,冷哼一声。 “屠子,哼什么!本姑娘是来买肉的,把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抓紧打包了。” 姜屠户一看,珠子说的是猪头猪后座,猪蹄猪扇排,当场哈哈大笑。 “小姑娘,大过年的,别跟我开玩笑,你那天连猪下水都吃不起,还能买得起这四大件?你知道这些加在一起,要多少钱嘛!” “屠子,别狗眼看人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姜屠户用斩骨刀敲敲肉案,道:“假如你戏弄我,小心刀不饶人!” “废话真多,本姑娘有的是钱,就怕你找不开!” 姜屠户气性上来,一边打包一边说:“圣旨大的银票,玉玺大的银锭,就没有老子找不开的!真要找不开,老子不收你的钱!” 姜屠户声音很大。 二楼的窗户一下打开了,姜屠户老婆女儿都伸出头来,看怎么回事。 “大家听到了吧,都给我作证啊!”珠子一声喊,很多人围了过来。 “就是我说的又怎地!东西都打包好了,一共九钱银子,付款吧!” 其实值不了这么多钱,姜屠户是临时加价,故意为难珠子。 结果珠子一伸手,把黄澄澄的十两金锭,咣当一声砸到油腻的肉案上,姜屠户顿时傻了眼。 十两金子,就是一百两银子,全部换成铜钱,能装一麻袋。 姜屠户最近在赌场又输了不少。 所以他哪里能找得开! 找不开,他又舍不得把肉白送出去,就想着怎么赖账。 “大男人,拉出的屎又不能吃回去,找不开就别收小姑娘的钱了。” 说话的是王婆婆。 今天姜屠户不是针对珠子一个人加价,对其他人也是这样,所以巴不得他吃瘪,于是围观的人,纷纷附和王婆婆,声讨姜屠户。 众怒难犯,姜屠户只好认栽。 珠子扬眉吐气,谢过众人,又去对面钱庄把金锭破开。 她换了几个小锭的金子,还有一些碎银子,加上几吊铜钱,然后又雇了一辆小推车,让车夫帮忙把猪肉搬上车,推着送回家去。 确认金锭子不假,姜屠户只能眼睁睁看着小推车远去。 …… “段家,好像发达了。”姜屠户老婆在楼上对女儿说。 姜小妹很平静,说道: “他们应该只是发了一笔横财,不能长久,等后天我出嫁时,张灯结彩鼓乐齐鸣,八抬大轿到门前,他们的气焰自然会消除。” 023 一条窗隙 平日里姜小妹腼腆含羞,有外人在场时,红着脸连话都说不出。 但是此刻在家中,面前只有母亲,她却变成了另外的模样。 遇事沉着,眼神不喜不忧,颇有一分女皇主国的风采。 听了女儿冷静的分析,姜屠户老婆也感觉有道理。 一个刽子手,只能靠砍头拿提成,偶尔发个横财,就大手大脚乱花,哪懂得长久持家之道。 想到这里,她又伸头看看窗外。 姜屠户在楼下看珠子远去的背影,气得吹胡子瞪眼,却又无可奈何。 那把锋利的斩骨刀,突然被他一下剁进了肉案子。 肉案一晃,边上一大块狗肉滚落在地,姜屠户又是一脚跺在狗肉上。 看看平静似水的女儿,对比一下暴躁如牛的姜屠户,姜屠户老婆心说:老娘问心无愧,这杀猪屠狗的货,女儿明明是他亲生的! 想到这里,她又拿起绣花针,在头发上蹭蹭,用心给女儿绣肚兜兜。 许掌柜经营当铺多年,生意兴隆,也算是彭州府的一个大官人。 自家女儿嫁过去,就一定要把许掌柜伺候好了,这样不但女儿能享福,老姜家也能沾沾光。 所以洞房花烛夜的肚兜,必须绣得有情趣一些,不能败了他的兴致。 …… 段初一进家门,打眼就看到坐在一摊猪肉中间的珠子。 她正用一大盆水清洗猪肉,嘴角口水隐现,脸上幸福洋溢。 “你这个小吃货,竟然都不怕水凉,就不能烧点热水再洗,回头小手生了冻疮,可别跟我哭。”段初说着,放下了酒坛和食盒。 珠子闭眼抽抽鼻子,再睁开时就是两眼放光。 她急忙忙站起来几步走到食盒前,伸手打开一看,有梅菜扣肉有葱爆腰花,有半条羊腿有整只烧鸡,还有醋溜白菜和红油黄瓜。 这六道文家出品的菜肴,岂是寻常百姓家的吃食可比! 每一道都色香味俱全! 珠子食指大动,趁着菜还温热,拿起筷子就大快朵颐。 “你这呆子,这次也算有良心,出去赴宴,还能知道给我带美食回来!”珠子嘴里咬着那根羊腿,一边吃一边美滋滋对段初说。 段初笑笑,撕开酒坛封口,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 “你为了给我打包,竟然自己没有吃饱?快,一起吃,这次菜多,咱又不缺肉不缺钱,你放开使劲吃。”珠子挥着羊腿骨说道。 段初没有多说,喝一口酒,又把新户帖递给珠子。 浏览一遍户帖,珠子哼了一声。 因为上面没有写她的年龄,而且段家旧的户帖,也没有收回去。 段初看珠子拿到新户帖,没有喜色反而冷哼,就问怎么了。 “这肯定是老魏那条老狐狸,留的后手,假如以后我身份暴露,他就借口说户帖是伪造的,把自己推的一干二净。”珠子心想。 心里这么想,不过珠子嘴上没说,撒谎说刚刚咬到舌头了。 段初也没有多想,把新户帖宝贝般收起来,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珠子别看人娇小,饭量可不小,段初吃好喝好她还没住口,风卷云残,把六道菜吃个干净。 看到珠子这么能吃,段初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怎么跟饿死鬼一样!”他说。 珠子砸着嘴,还在回味无穷,听到段初的话,脱口而出道:“你还别嫌我能吃!要是你被关在棺材里大半年,你比我还能吃!” 这句话一出口,珠子就后悔了。 不过段初并没有追问的意思,笑笑开始收拾碗筷。 珠子反而有点疑惑了,站到段初面前,让段初睁大眼睛仔细看自己。 “呆子,你就不想知道,是谁把我关进了棺材,我在棺材里大半年,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段初摇摇头,表示不想知道。 “你是我见过所有人里面,好奇心最轻的一个!”珠子说。 “好奇害死猫,不该打听的,我懒得打听……再说了,就算我不问,以后你也会自己说出来,不服气咱们就打个赌。”段初说。 珠子摇了摇头:“我不跟你赌!现在我才发现,你这个人并不傻!” “你不要黄有年的金子,并不是你不想要,而是因为你知道回来后,文朝天不会亏待你!” “而且就算我不说袁老余是老鳖成精,你也有本事看穿他的真身!” 珠子说到这里,揪住了段初一只耳朵,逼问道:“我说的对不对!” 段初没有回答,只是打个哈欠。 “吃也吃了,你来收拾吧,我先睡会,晚上还要去城外的棺材铺。” 一听说又要去棺材铺,珠子就有点不开心了。 她是怕阴老板真能找到,洗掉她脸上黑漆的东西。 “阴老板不是说,让咱们三天之后再去嘛,这还不到三天呢。”珠子打算能拖一天是一天。 “姓阴的不过是缓兵之计,他未必能找到洗漆的东西,他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好打开那口古怪的棺材,放走里面藏着的东西。” 段初说到这里,做了一个擒拿的姿势。 “今晚我就要趁他没有防备,提前去看看,棺材里到底有什么古怪玩意!只要他敢养尸,我就把他抓起来,送给文大人处置!” 听了段初的分析,珠子至少不害怕了。 阴老板没有洗漆的东西最好! 至于段初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傻,那也是无所谓。 反正这个呆子,并没有害自己的心思。 想到这里,珠子反而跃跃欲试,非要跟着段初一起去。 因为她的好奇心,实在太强了。 段初借着酒劲,上床睡觉去了,珠子收拾好之后,也眯了一会。 珠子睡得很浅,天擦黑段初的脚步声一响,她就爬起来了。 段初领教过她的厉害,怕不带她她又纵火烧房子,只能带着她。 两人步行来到了城门口。 这时城门还没有关闭,守门兵丁盘问两句,就放两个人出了城。 两人出城趁着夜色,悄悄来到棺材铺后面工坊窗口处。 为了透气,窗户闪着一条缝,段初和珠子两人,两颗脑袋一上一下,眼睛凑近窗缝往里看。 工坊里其他的棺材,包括板材和工具都被清空了。 只剩下那具还插着短锯的棺材,黑漆漆的,在白烛下闪着幽光。 空旷工坊里只有一人。 两人身后的旷野里,又不时传来夜行小动物,窸窸窣窣的声音。 到处都透着阴气森森的意味,珠子连忙紧紧挨着段初。 阴老板就站在棺材旁边。 这时他拿出一块黑布系在口鼻上,一只脚蹬着棺材,两手抓住短锯,用尽全身力气往外扥。 咔嚓一声短锯被拉出,阴老板带着惯性,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没等他站起来,一道黑气就从棺材里猛烈滋了出来。 024 两颗脑袋 段初前天甩短锯时,力道很足,短锯穿透了棺材,所以短锯被阴老板拉出来之后,在棺材侧板上,留下了一道直通棺内的缝隙。 黑气就是从这道缝隙里滋出来的。 虽然阴老板脸上蒙了黑布,但是也不敢直接接触黑气。 这时他还坐在地上,急忙用两手撑地移动,屁股连续后挪,在地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拖痕。 直到后背靠墙退无可退才停下,烛光下额头一片蜡黄。 “尸气不沾水的话,就不会发黑,只有阴气才是黑色,黑气越重,鬼的怨气就越深!棺材里肯定有恶鬼!”珠子小声对段初说。 “阴阳相隔,人鬼殊途,人间怎么会有恶鬼出现,别慌,有我呢!” 段初一边安慰珠子,一边把手伸到了背后。 背后插着那把鬼头刀,这把刀是他六岁时,父亲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鬼头刀目前两战全胜! 珠子并不信人鬼殊途。 她使劲蜷缩自己娇小的身躯,拼命往段初怀里挤。 现在她恨不得化作一枚圆润珍珠,再让段初含在口中。 看着自己怀里蜷缩如猫咪的珠子,段初镇定依然。 “鬼魂无影无踪,人是没法对付的,咱们现在逃走,还来得及,就当从来没有来过这家棺材铺,好不好!”珠子小声哀求段初。 段初怕阴老板听到外面的动静,连忙看了看里面。 幸好珠子的声音,比蚊子还要小,阴老板并没有察觉。 而且他始终紧盯着黑气,根本没有精力顾及外面。 “就算袁老余真是千年王八成精,被绑起来也不能逃走,只能靠缩头躲避刀斩,最多会一招大搬运,转移砍头的刀锋杀气……” 段初说到这里,揉揉珠子的小脑袋,继续道: “所以哪怕有妖魔鬼怪,只要他们出现在阳气很强的人间,难免会有弱点和限制,我既为人,就不缺解决他们的法子,别怕!” 段初附在耳边的安慰,总算让珠子稍微安心。 不过她没有脱离段初的怀抱。 只有这温暖怀抱,才能带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这时阴老板看黑气消散,才扶着墙站起来,又走几步捡起那把短锯。 手中有了短锯,阴老板壮了胆子,慢慢靠近棺材。 段初一看就明白,阴老板是打算用短锯,起掉棺材上钉下的镇魂钉。 那七根钉子,表面并没有涂漆,能看出都是铁器。 穷人下葬,棺材一般不钉钉子,大多用麻绳皮条,把棺材底和盖捆在一起,横三道纵两道,横长纵短,这就是所谓的三长两短。 只有官宦富家,才会在棺材上钉钉,不过一般是木榫为主。 至于皇家,木榫之外,也会用青铜和黄金打造棺材钉。 像这口棺材用普通铁器做棺材钉,在彭州府只有一个解释。 这边的风俗是,为防止枉死的人,死前怨气未消,死后诈尸或者还魂,所以要用铁钉镇魂。 风俗是风俗,段初才不管棺材里,是不是枉死的怨鬼。 只要棺里的东西能害人,他就不会放任不管。 工坊里阴老板费了好大劲,刚刚起掉正中那根镇魂钉。 虽然那根镇魂钉有讲究,上面系着一根长长红线,敲入棺材不深,但是也崩断了那把短锯。 阴老板扔掉短锯,又在后腰一摸,抽出来一把羊角锤。 就在这时,咯吱咯吱几声响,一根直没入根的镇魂钉,突然自己转动起来,随着转动不停上升,当啷一声,镇魂钉掉到了地上。 没等阴老板看清,其他五根镇魂钉也一起晃动,眼看就要跟刚才那根一样,自己脱离棺材。 随着五根镇魂钉慢慢松开,棺材盖也跟着缓缓升高了。 大股的黑气,从棺材盖和棺材底的缝隙里冒出来。 珠子这时只觉得阴冷扑面,根本不敢去看发生了什么。 哪怕阴老板跟死人打了多年交道,面对黑气也是步步后退,浑身哆嗦。 他好不容易才钉住颤抖的双腿,甩手把羊角锤一扔,想要打开房门,结果房门根本推不动。 他自己锁的房门,自己竟然打不开,更让房内的气氛,平添几分恐怖。 阴老板没办法,只好纵身一跳,用头来撞开缝的窗户。 段初连忙抱着珠子闪身躲开。 窗户瞬间破碎,一根硬木窗棂飞到面前,段初伸手抓住,然后对着冲出来的脑袋就是一敲。 阴老板哪里想到,寂静夜里的荒野之外,会有人在阴森里隔窗偷窥。 所以段初这一击,结结实实地打在了阴老板的脑袋上。 阴老板当场就晕了过去。 而且姿势很诡异,死人一般,上半身垂在窗外,下半截耷拉在房里。 一直闭着双眼的珠子,突然就被这破窗的动静惊到了。 她以为是恶鬼出棺,闻到窗后活人气息,打破窗户想要来生吃活人。 等她睁开眼,看到阴老板挂在窗上,还以为阴老板下半截被恶鬼扯掉了,拉着段初就想跑。 “妈呀!恶鬼食人了!”她尖叫。 段初拉住珠子,扔掉窗棂指指周围。 周围雾气缭绕,阴气比工坊里还要重,珠子只能再次缩到段初怀里。 按道理珠子之前,能看破袁老余的真身,这次应该也不会看错。 段初就不信邪,一脚踢开了阴老板没有打开的后门,大步走了进去。 由于抱着珠子,段初的脚步,落地显得有点沉重。 脚步一响,剩下那五根镇魂钉,转动更快了。 等段初脚步一停,镇魂钉就全部脱落了。 叮当叮当……听到连续五声铁钉落地的脆响,珠子忍不住睁开双眼。 一只皮包骨头,枯槁如鸡爪的手,突然从棺材里伸了出来。 那只手抓住棺材盖的侧面,稍稍用力,沉重的棺材盖就飞到了一边。 珠子一声尖叫,缩头又躲到段初背后,还用手捂住了双眼。 不过越害怕,好奇心就越压不下去,珠子还是忍不住从指缝里偷看。 棺材盖掀开之后,棺材里就像加了弹簧,腾地弹起来一具尸体。 尸体的肩膀,有明显的左倾。 尸体又转过身子,在棺材里摸出一把鬼头刀,然后又晃晃肩膀。 满身尘埃被他抖落,露出了光鲜明亮的寿衣。 这样珠子就能看见尸体正面,胸口绣着一只又大又圆的长寿龟。 只见尸体一手扶着棺材板,先把一条腿跨出棺材,又腾出一只手,把另一条腿也搬了出来,然后走路一瘸一拐地,向段初逼近。 “袁老余借尸还魂,报仇来了!”珠子尖叫后都不敢去看尸体其他部位,连忙又捂住双眼。 她没看见尸体的脑袋。 面对剧变,段初巍然不动,道:“原来是你!” 尸体没有回话,左腿裂开缝隙,又一颗脑袋夺缝而出。 025 阴魂夺缝 尸体肩膀左倾是因为,他的左腿有残疾,那是一条打着弯的拐子腿。 虽然五官狰狞脸上还有尸斑,不过勉强也能识别他的本来面目。 尤其是尸体手中,现在提着的那把,曾经砍死过很多死囚的鬼头刀,比段初的鬼头刀整整长了一尺,足以搭配尸体高大的身材。 所以段初一眼就认出来了。 尸体就是请了病假,好久没有公开露面的拐子三。 不过这时的拐子三,明显已经不是,段初认识的那个拐子三了。 因为段初刚才那一声“原来是你”出口之后,拐子三没有任何回应。 而且听到段初声音,拐子三身子一震,那条残腿的裤子,就像被人从里面撕开一般,突然在膝盖外侧的位置,裂开了一条大缝。 一颗鹌鹑蛋大小的脑袋,就像萌芽一般从皮肉里钻了出来。 钻出来的脑袋,五官俱全。 段初仔细看看,小脑袋上面盘着发髻,像是一个已婚女子。 “拐子三,你第一次行刑砍的就是老娘,当时你小子学艺不精,翻来覆去五六刀才砍掉老娘脑袋,让老娘白白受了那么多苦!” 女人的小脑袋凄厉大喊之后,露出满口芝麻粒一般的尖牙。 她是想咬拐子三的腿肉,以解心中之恨。 不过由于从裂开的皮肉里,只长出脑袋没长出脖子,所以哪怕她使劲低头,也够不到拐子三腿上的皮肉,只能撕扯裤子的断茬。 女人的小脑袋就从拐子三裤子上,扯下一块碎布使劲撕咬。 段初抬手揉了揉眼睛。 定睛一看,他确定自己没有看错现在的场景。 珠子也忍不住好奇,松松手指,从指缝里看到了那颗女人的小脑袋。 “尸体的主人,是拐子三。”段初小声对珠子说。 珠子听段初提起过拐子三,知道拐子三的身份,声音都发颤了: “刽子手杀人,看来真的会遭报应,你看,被他砍过头的阴魂,现在就来找他报仇了!” 段初哼了一声,抽出了背后的鬼头刀。 他倒要看看,在这阳气冲天的人间,阴魂能怎么作怪! 就在这时,女子小脑袋旁边,又冒出来一颗更小号的脑袋。 “老子都说了,是被那昏官狗县丞冤枉的,结果你还是砍了老子的头,拐子三,纳命来!” 更小号脑袋喊完之后,也去咬拐子三发泄自己的愤恨。 不过他连碎布都没咬到,就被女人的小脑袋,咬下来一只耳朵。 女人的小脑袋囫囵吞下耳朵,还是不满足。 于是她趁更小号脑袋转动的功夫,继续偷袭,使劲张嘴,嘴角差点裂开,一口把喊冤的更小号脑袋,连着头发咬下来半块头皮。 更小号脑袋也顾不上拐子三,扭头去撕咬女人的脑袋。 段初刚才没下死手,所以阴老板伤得很轻,这时悠悠醒转。 他一屁股摔进来之后,听到动静,坐在地上扭头一看。 正好被他看到拐子三的尸体,还有尸体的腿上裂了缝,缝里生出两颗小脑袋正在嗜血互咬。 阴老板一声没吭,两眼发直,顿时又被吓得晕了过去。 这个时候,珠子反而不害怕了。 她没去看拐子三爬满尸斑的脸,也没去看拐子三右手锋利的鬼头刀,就看两颗小脑袋互咬。 在她看来,这场景就像皮影戏里,两个小人打架一般。 把场景代入皮影戏,消除不少恐惧,珠子很快看得入了迷。 女人的脑袋占了先机,而且块头也大,终是大获全胜。 更小号的那颗脑袋,很快就被她连皮带骨,吃得一干二净。 吃完她还咂咂嘴,段初发现,她比刚才又长大了一号。 现在已经有鸡蛋大小了。 段初又看看拐子三的脸,感觉拐子三并没死,只是被阴魂缠身而已。 确定了这个,段初就想过去,砍掉那颗女人的小脑袋。 珠子拉住了段初:“先别过去,还有不少脑袋,很快就会冒出来!” 段初明白珠子的意思,要等到那些脑袋互相残杀,他只要砍最后一个就行,至于到时拐子三能不能活过来,那就要看他的命了。 果然如珠子所料。 那条带血的缝隙里,很快又冒出来五六颗小脑袋。 没等他们开口发声去骂拐子三,女人的小脑袋就张开血口,对着最小的一颗脑袋撕咬过去。 这次那颗脑袋,直接被她连根咬下,又一口吞了下去。 其他的小脑袋都吓坏了,张开嘴一阵乱咬。 假如他们共同对付女人的小脑袋,多少还有一点胜算。 可惜他们猝不及防,根本来不及统一战线,只能各自为战。 很快都被女人脑袋逐个击破,连皮带骨吃得干干净净。 珠子看得入迷,脚步向前和段初并排站着,看到精彩处还拍手叫好。 她腰上挂着酒葫芦,拍手时酒葫芦晃动,段初就拿来喝了一口。 拐子三腿上的女人脑袋,这时都吃撑了。 她已经有了脖子,突然又暴涨一圈,足有鹅蛋那么大。 段初感觉差不多了,提刀就要上前去把她砍下来。 “还有一个。”珠子说。 段初愣了一下,珠子又说:“最后一个不出来,就算砍掉这个脑袋,拐子三也没有救,所以哪怕她越来越大,也要等到最后。” “没事,那就再等等,越大越好下刀。”段初笑着说。 “不过你要有所准备,看她越来越大,其实就是养虎为患,等她吃掉最后一个,就能彻底控制拐子三,操纵他跟你拼刀子了。” 听珠子这么说,段初又踢开工坊通往前面铺面的门。 他直接拉来一条长凳。 “还以为阴魂有什么本事,原来只能附体操纵傀儡!哼,哥别的不行,论拼刀子,不敢说打遍天下无敌手,至少能排进前五!” 段初说完之后,大马金刀坐在长凳上,大口喝烧刀子。 很明显,就算段初排名天下第五,那么拐子三绝不是天下前四之一。 所以哪怕拐子三被操纵,跟段初拼刀对砍,段初也是胜券在握。 恐惧来源于未知,珠子既然大胆看了,知道了后面将要发生的事,恐惧早已去掉了一大半。 听了段初的话,她就更放心了。 她踢踢段初:“杀千刀的,这么长凳子你非坐中间,往边上让让!” 于是两人就坐在那里,等待最后一颗脑袋冒出来。 女人脑袋只盯着面前,对段初和珠子,装作视而不见。 她也在等最后一颗脑袋冒出来。 “刽子手行当有个禁忌,第一刀失手是大凶,拐子三第一次行刑,第一刀没砍好就是大凶,所以这个女人,成了他命中的劫。” 段初话音刚落,珠子还没回话,就有人先行搭茬了: “哼!本官才是他命中的劫!” 026 钢刀擦膝 拐子三现在还提着鬼头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嘴也没张开过。 至于阴老板,牙关紧咬,依然还在昏迷之中。 那颗鹅蛋大的脑袋又是女声,刚才的声音,肯定不是她发出的。 “段初,想必你还认得本官,识相的,现在带着相好的小黑脸滚蛋,本官念着以前跟你有一面之缘,可以考虑放你一条生路。” 对方又说了长句,而且声音很沉闷,段初这才确定,声音是从拐子三腿上血缝里发出来的。 这应该是拐子三体内,隐藏的最后一个阴魂。 段初正想着,声音是谁的时候,珠子从长凳上跳起来,骂道:“满口胡言的死泼皮!你给我出来!哪个是这个呆子的相好的!” “哈哈哈……” 伴随一阵笑声,血缝里终于又冒出一颗脑袋。 这颗脑袋顶着前低后高的带翅乌纱帽,冒出来就不小,比刚才那个吞噬了数个同伴的女子脑袋还要大一圈,而且脖子也长了两寸。 段初马上认出来了。 这个戴官帽脑袋,是原来的垂云县令,垂云是彭州府治下的一个县。 县令姓骊名炊,垂云县在他治下,乱成了一锅粥。 冤假错案多,劳役税赋重,老百姓叫苦连天。 无奈前任彭州府知府,也就是暴毙身亡的那个,是骊炊的幕后靠山。 所有的事情报上来,都被前任知府压了下去。 不过菩萨难救要死的鬼,骊炊在垂云最高的山上,劳民伤财耗费巨资,修建了一条通天道,也就是青玉石铺就的一条登山大路。 这条通天道,按算命先生的说法,有步步高升最后平步青云的意思。 不过锦衣卫一上报,皇帝就怒了。 “朕乃天子,尚未通天,小小七品芝麻官,竟然敢妄想通天!” 就这样,骊炊升官不成,反而被定了一个谋逆的大罪,按律当剐,于是在彭州府,被千刀凌迟而死,当时操刀的,就是拐子三。 前任知府也被牵连,因此惊惧生了大病,这才会暴毙身亡。 这件事直到现在,还是个大笑话,成了各色人等,茶余饭后的谈资。 想到这里,段初笑了。 “你不是他相好的,为什么会跟他打情骂俏,叫他杀千刀的?”骊炊冒头之后,反问珠子。 “杀千刀的”这个词,是姜家退婚的那晚,珠子从王婆婆那里学来的,她哪里知道,这也是民间女子,对丈夫又爱又恨的称呼。 经骊炊这么一说,珠子算是明白了,不好意思再说话。 段初看她羞得难堪,就站起来挡在她前面。 骊炊看珠子没有反驳,就扭头看了看那个女人的脑袋。 “虽然你在皮外吃了几个,但本官在肉里吃得更多,你是自己送过来,还是本官过去吃?” 女人的脑袋本来还打算和谈。 现在骊炊已经明说,只能二存一,她不甘心送口为食,本着先下口为强的念头,张嘴就咬。 结果正如骊炊所言,他才是拐子三命中最大的劫。 相对来说,骊炊脑袋大脖子长,占了很大优势,几口就吞掉了对方。 他打了一个饱嗝,一口黑气呼出,脑袋恢复了死前的大小。 段初面带微笑,抱拳给骊炊行个礼:“见过骊大人。” 骊炊虽然只剩一颗,依附在他人身上的脑袋,这时官威也不小。 他对段初微微点头,沉声道:“算你识相,不要多礼,滚吧!” “哈哈哈……”这次换成段初大笑不止。 “小小刽子,在这里笑什么!”骊炊道。 “我笑你死了还不知悔改!你早不是朝廷命官,而是谋逆死囚!没想到你这死囚又冒头了,那我就替垂云百姓,再砍你一刀!” 段初刚才和珠子说,自己的快刀能排进天下前五,也被骊炊听到了。 他也有点心虚。 看段初提刀逼近,骊炊连忙大喊:“等等!” “你也知道怕了?”段初停下脚步。 “本官不是怕,只是想劝劝你,常言道,人的命,天注定,人由地生,死有天收,刽子手砍头夺命,是窃天掌刑,必损阴德!” 骊炊说到这里,对拐子三努努嘴。 “你看他作为刽子手,杀生夺命几十条,正是因此遭到反噬,体内阴魂纵横导致身不由己!我劝你放下屠刀,另寻谋生之路!” 骊炊是科举出身,官是考来的,八股本是老本行,说起来头头是道。 论讲道理,十个段初也说不过他。 好在段初身边,还有一个珠子,这时她跨步上前,给自己找场子了。 “一派胡言!冥冥中有天谴,郎朗里有王法,天谴不至,王法必到!你作恶多端,纵使能逃脱天谴王法,也是人人得而诛之!” 珠子一番陈词,激昂慷慨。 段初根本没听懂,扭头问她:“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道理都在咱这边,你现在就提刀上去,砍他狗头!唉……要教你读书识字了!” 段初点点头,举起了鬼头刀。 如他之前说的,妖魔鬼怪都有弱点和限定,骊炊也不例外。 现在骊炊只能依附于拐子三,离开人体就会烟消云散。 他的阴魂,多数是因为凌迟时受痛太重,怨气不灭而生成。 距离珠子所说的,来无影去无踪的恶鬼,还差得太远。 所以他只有一个选择,就是操纵拐子三这个傀儡,跟段初决一死战。 “本官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怕了你不成,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既然你听女子的话,那本官就拉你上路,做一个夜行伙伴!” 骊炊说到这里,摇头晃动官帽,一动不动的拐子三,抢先出招。 假如在黑暗中突然现身,骊炊操纵提刀的拐子三,靠着一身二头的扮相,还有拐子三满脸的尸斑,普通人见了,保证立马吓死。 可惜他的底细,被段初摸清了。 何况段初不是普通人,他的刀本来就比拐子三快。 拐子三作为一个刀客,弱点实在是太明显了。 那条走路一拐一拐的残腿,就是拐子三命门所在。 骊炊临死怨气,只能附到这个阳气最弱的地方,破体而出也是这里。 所以拐子三挥刀后,段初蹲下身子,避开刀锋就地一滚,鬼头刀同时顺那条残腿擦膝而过。 骊炊阴魂生成的脑袋,骨碌碌滚向了阴老板。 阴老板坐在地上,昏迷中感觉被什么撞了,伸手一摸拿到面前一看。 一颗血淋淋的脑袋! 可怜刚二次苏醒的阴老板,第三次晕了过去。 附体的阴魂全部剥离,拐子三终于恢复清醒。 “她脸上的黑漆,你能不能看出门道?”段初连忙问。 拐子三虚弱地点点头,表示可以。 能看出门道就能破解,珠子不想暴露真面目,心一下揪到了嗓子眼。 027 阎王冰漆 拐子三看看昏迷的阴老板,叹了口气,骂道:“没用的东西!” 珠子现在恨不得掐死拐子三,不让他说出洗掉黑漆的方法。 段初却非常期待,晃着拐子三就追问,黑漆有什么门道,又有什么方法,能够清洗掉黑漆。 拐子三都六十了,之前被阴魂缠身,已经是元气大伤。 再加上腿上伤口还在,失血过多虚弱到底,骂完阴老板被段初一晃,两眼一闭就晕了过去。 没办法,段初只好掐着阴老板人中,先把他给唤醒了。 阴老板醒来之后,看到段初救了拐子三一命,就给段初跪下了。 原来他是拐子三的亲侄子,拐子三至今未婚,膝下无儿无女,这唯一的侄子就是阴家最后的血脉,所以拐子三拿他当亲儿看待。 彭州府没人知道这件事,拐子三也很少来找这个侄子。 因为拐子三怕自己身上的晦气,会传到阴老板身上,让阴家绝了后。 阴老板一边说,一边搬来家伙什熬药汤,熬好之后在段初的帮助下,又给拐子三灌了下去。 药汤下肚,拐子三恢复了不少元气,被阴老板扶着,坐到了椅子上。 他扫了一眼室内,对阴老板摆摆手。 阴老板马上退了出去。 段初接着又问刚才的问题,拐子三没说话,看了看段初身边的珠子。 段初明白拐子三的意思,就对珠子说:“你到外面等我一会。” 珠子哼了一声,道:“玩什么神秘!我也懒得听这拐腿老头说话!” 珠子说完拂袖离去。 “小女孩,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去。”段初满脸带笑,对拐子三说。 拐子三喝了一口水,完全没有把段初,当做救命恩人去千恩万谢,道:“你嘴上替她打圆场,心里却想着,骂得好,对不对?” 还真被他说中了。 段初加入红阳班之后,本以为能改善生活,结果被拐子三和鬼眼七,两个老家伙联手排挤,弄得穷困潦倒,心里怎么没有怨恨。 “我知道你恨我,所以咱们谈正题之前,要先把这件事说清。” 拐子三说到这,端起茶壶,给段初倒了一杯茶水。 刚才阴老板把能用到的物件,都搬了进来,茶具茶几样样俱全。 按照以前的想法,段初一定会把这杯茶泼到地上。 不过拐子三是花甲老人,毕竟算是行业前辈。 而且珠子脸上的黑漆,还要拜托他说出门道,所以段初就没有狠下心,跟拐子三继续计较。 他接过茶杯,先喝了一小口,静等拐子三的下文。 “我三十岁那年,家里的棺材铺,被同行一把火烧成了灰烬,没办法,为了生存,我只好托人,进了应天府江宁县的红阳班。” “当时红阳班班主,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 “本来我那会,已经练了六年多的刀法,结果他就是不让我执刀掌刑,整整三年,我在红阳班,没有拿到一文钱的砍头提成!” “那个青年班主,人称段疯子……现在,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段疯子,就是段初父亲的外号。 段初用力地点了点头。 “明白!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段初不是不讲理的人。 既然当年拐子三入行,受到自己父亲三年的刁难,那自己入行,拐子三以其人之道,还其子之身,排挤自己一年,确实不为过。 这样一来,段初之前对拐子三的怨恨,就全部放下了。 “直到前段时间我才想明白,令尊刁难我,其实是有原因的。” “他是看我功夫不到家,腿上有残疾,不想让我入这一行,刁难我就是想让我知难而退——可惜这个道理,我明白的太晚了。” “前段时间我才发现,自己早已被诸多刀下亡魂,缠住了身。” “为了活命,我先去铁司狱那里告假,然后藏身在老棺之内,想要隔绝那些亡魂,没想到他们早已趁虚而入,进入我体内了。” 段初听到这里,也明白了。 拐子三为了避祸,才会躲进棺材。 他和阴老板按照原定计划,到期阴老板开棺放他出来,结果那些阴魂,在棺材里生长更快,抢占了他的身体,险些要了他的命。 “好了,我的事说完了……” 拐子三说到这话锋一转:“段初,我劝你另谋生路,别再当刽子手了,我的经历,你也看到了,刽子手,真的会遭到报应的!” 段初听了,一口喝干那杯茶。 “谢谢你的好意,心领了!我砍头行刑,并不是窃天掌刑,我是替上天行道,是代皇家执法,所有刀下亡魂,都是咎由自取!” 阴老板正里里外外收拾东西。 而珠子却很关心里面的谈话,所以一直躲在窗外偷听。 听段初说出这段话,她心说不对! 连大字都不认识几个的呆子,怎么能说出这么一番话? 她不知道,这是段初父亲生前说过的话。 这番话段初记在心里,从未忘记。 刚才要不是珠子抢答,他也会把这话,甩到骊炊头上。 听段初这么一说,拐子三忍不住一拍大腿。 “果然虎父无犬子,我当初要是有这个想法,有这个决心,也就不会被那些阴魂缠身了!” 拐子三说到这一声长叹。 “可惜我没有令尊的霸气,我怕遭到报应,每杀一人回家都要烧香拜佛,没想到这样一来心就虚了,反而被阴魂找到了弱点。” 段初看看时间不早了,就问拐子三,知不知道自己父亲其他的事情。 “他离开江宁县,先做了应天府红阳班班主,又进了留都的刑部,成了头牌刽子手,后来我回到彭州府,其他就不太清楚了。” 打听不到父亲的事,段初又换了一个话题: “那我表妹脸上的黑漆,又有什么门道?” 珠子在窗外,听到段初问出这个问题,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这个事你算是问对人了!” 直到这时,拐子三阴郁的脸上,才显现几分自信。 “当了半辈子刽子手,说来惭愧,我还没真正摸到刽子手的法门,不过家传的打棺手艺还在,这个漆有个名称,叫做阎王漆。” “什么是阎王漆?”段初又问。 “当年有个土花子,就是装扮成乞丐,专门偷坟盗墓的人,挖开了宋太祖赵匡胤的陵寝。” “他实在太贪心,竟然要拿走,宋太祖的口含!” 口含,就是塞在死人嘴里的陪葬品,一般是珍珠玉器。 “结果口含一出,宋太祖张嘴吐了他一脸黑水。” “那黑水,冷如冰厚如漆,沾到皮肉就会渗入肌肤。” “在打棺材的行当里,流传一句话,叫生前为帝皇,死后如阎王。” “所以这皇帝龙尸,腹中的黑水,就叫阎王漆。” 028 龙女热泪 拐子三一番讲解,段初明白了什么是阎王漆,心说事情麻烦了。 “估计那个地宫,不知道是哪朝哪代皇家的死人,埋在了那里,然后腹中黑水吐出来,珠子掉进去之后,不小心抹到了脸上。” “亦或者,珠子就是那个皇家死人,死后又复活了?” 段初心里想着,没有说出来。 “三爷,既然你知道阎王漆的来历,那你有没有法子洗掉阎王漆?” 三爷,是彭州府老百姓,对拐子三的尊称。 虽然怕刽子手晦气,但是迎面碰到了,也要给足面子。 拐子三人称三爷,鬼眼七人称七爷,哪怕段初年纪小,很多老百姓见了也会叫他一声段爷。 拐子三摇了摇头。 “我说的那个土花子,被阎王漆糊了脸之后,一辈子找到了不少高人,也没能洗掉脸上的黑气,到死还是一张锅底般的黑脸。” 珠子在外面听了,一颗心算是放下了。 而段初听了,却是一阵担心。 “总不能让我表妹,跟着一个刽子手,过一辈子吧!我还打算攒钱,给她找个好人家嫁过去,洗不掉黑漆,找不到好人家啊!” 看段初发愁,拐子三想了想,就给他指了一条道。 “在彭州府论阴阳事,我只佩服一个人,算命的刘瞎子,他虽然疯疯癫癫,但是深藏不露,怎么洗掉阎王漆,你可以问问他。” 段初听后,终于看到了一线希望,马上站了起来。 “我明天就去找刘瞎子!” 段初说完就呼唤珠子,拐子三看他要走,起身要送,被段初按住了:“不用送了,三爷,你还没恢复元气,就在这里歇着吧。” 拐子三点点头,又对段初说: “刘瞎子这人脾气很臭,要价时高时低,高兴了免费看卦,不高兴了给金子都不帮你算,尤其是咱们刽子手,他从来不搭理。” “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就不信,真有金子,他瞎子还能不伸手拿。” 段初说完,珠子也到了面前。 拐子三让阴老板找来一个,一尺见方的密封木头匣子,把骊炊的脑袋装进去,交给了段初。 段初辞别拐子三和阴老板,提着木头匣子,走出了棺材铺。 “你刚才去哪里了?”段初问。 珠子没回答,段初再次追问。 珠子撒谎说:“不想说你非要问,我刚才去方便了。” “从骑龙山下来,就没见你上过茅房,我还以为你是貔貅呢,呵呵……”段初刚笑两声,珠子小拳头就到了,一边打一边骂他: “你这个杀……” 本来珠子想骂杀千刀的,想想骊炊的话,又改口了:“你这杀才!” 打打闹闹说说笑笑,两人很快就来到城门下。 守门的兵丁岗哨,确定是段初,直接打开了城门。 “文大人有令,无论段爷您是白天还是夜间,城门可以随意出入。” 段初心说文大人和魏先生,对自己真好,从珠子那里要了几十个铜钱,塞给打着哈欠的兵丁:“辛苦了,明天吃几个肉包子。” 兵丁也没客气,接过来说了一句:“谢段爷赏。” 段初挥挥手,带珠子进了城。 段初回家后一觉睡到中午,醒来打开那个木头匣子,里面骊炊的人头已经没了踪影,只留下一团黑气,他连忙关上了木头匣子。 段初叫来珠子,把事情告诉她,又说:“难道骊炊跑了?” 珠子抽开木头匣子,看一眼又迅速给关闭了。 “骊炊的脑袋,本就是阴气生成,被你砍掉之后,没了人体给他依附,所以又成了阴气。” 珠子在昨晚,把拐子三看成了鬼魂,就是因为拐子三满身阴气,所以夜里她并不算是看错了。 段初相信她的眼光,就把木头匣子,先塞进了床底下。 吃好饭之后,段初就拉着珠子,找到了刘瞎子的算命小摊。 算命摊前,围了一大帮闲人,正在听刘瞎子侃侃而谈。 “要说那垂云县令骊炊,建造的通天大道,其实也是经过高人指点,风水适当设计巧妙,里面大有讲究的,只是错了一点……” 刘瞎子说到这里,卖了一个关子,闭上了嘴。 马上有人走到刘瞎子身后,轻轻给他捶背。 又有人倒了一杯热水,递到刘瞎子手中,其他人也没闲着,跟着拍马屁,说大师火眼金睛。 刘瞎子享受了众人的吹捧,这才接着往下说: “不是火眼金睛,也看不到这里面的诀窍,那通天大道的风水,本来能让骊炊步步高升,错就错在,那座山下埋了个白虎像。” “白虎抢先一步,登上了通天大道,爬得高了反咬一口。” “于是那骊炊没等升官,就被白虎反噬,落了个千刀万剐的下场。” “当初他要是听我一言,先挖出白虎,至少能留个全尸。” 刘瞎子颇有几分说书人的风范,说到这还摇头晃脑,使劲一拍大腿。 旁边一人嗷嚎一声痛叫:“大师,您老拍的,是我的腿!” 众人一阵哄堂大笑。 没到新年,这个小小算命摊,俨然已有了新年的欢乐气氛。 珠子看了看人群里的刘瞎子,两只眼睛没有黑瞳,白茫茫一片。 刘瞎子身穿绸衣,手提青龙竹杖,青龙竹产自彩云之南,是竹中极品,这根竹杖价值不菲。 可见他凭着算命的本事,小日子过得并不差。 所以珠子判断,拐子三没说错,这个刘瞎子,就是深藏不露的高人。 于是珠子就对段初说:“哥,咱走吧,拐子三也说了,刘瞎子不给刽子手看卦算命,何必非要招惹一个盲人,碰一鼻子灰呢。” 珠子把表哥改成哥,那是为了避嫌。 毕竟历来表兄妹都能通婚,表哥表妹的叫着,别人听了总有点暧昧。 这是两人出门时商量好的,以后以兄妹相称。 段初听了,不以为然。 “你看他两眼都瞎了,连拍大腿都拍到了别人腿上,我不说,他怎么知道我是个刽子手!” “说你是呆子,你还不承认,很明显他拍别人大腿,就是故意的!” 段初没听珠子的,自己大步走了过去。 段初推开众人,走到刘瞎子面前,蹲下后把从珠子那要来的一两黄金,放到了刘瞎子手里。 “久闻大师神机妙算,天上地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请问,阎王漆怎么洗?”这句开场词,是段初揣摩一路,才憋出来的。 有几个人认识段初,刚想跟他说话,段初手按鬼头刀,摇了摇头。 大家立马不敢吭声了。 刘瞎子先闻闻黄金,又咬了一口,确定不假,就装进了口袋:“答案很简单,你听好了!” 众人好奇,都竖起了耳朵。 “龙女热泪,可洗阎王冰漆!”刘瞎子说。 029 神算测字 “龙女热泪,可洗阎王冰漆!” 这句话一入耳,段初就感觉有门,拐子三说过,阎王漆刚接触皮肤时很冷,刘瞎子把阎王漆说成阎王冰漆,证明他了解阎王漆。 珠子听后,哼了一声。 心说这瞎子果然有两下子,至少龙女热泪和阎王冰漆,对仗挺工整。 众人被这两个名词惊呆了,一时鸦雀无声。 刘瞎子虽然看不见,但是听气氛也知道自己这个答案,镇住了全场。 “我告诉你答案,不是看在金子份上,而是小伙你比较实诚,净说大实话,连本大师神机妙算,天上地下无所不知这都了解!” 刘瞎子捋着胡须,满脸都是得意,也没忘了自吹自擂。 众人想听他讲解阎王漆龙女泪,跟着就是一番拼命地吹捧。 什么蜀汉诸葛亮转世,盛唐袁天罡重生,差点把刘瞎子夸上天。 段初一时真把他当成了在世的神仙,压不住兴奋,连忙上前两步,又问刘瞎子:“大师,为什么龙女热泪,能洗掉阎王冰漆?” 刘瞎子抽抽鼻子,突然脸色一沉。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祖师爷传道下来,就是这么说的,比如千年老蛤,克翻身伏尸,瞎子哪里知道,老蛤为什么能克伏尸。” 段初看刘瞎子有点不耐烦,心说高人都是怪脾气,可不能惹恼了他。 “那请问刘大师,龙女热泪,我去哪里能找到?” 刘瞎子答道:“要想找到龙女热泪,你要先找到龙,何者为龙?能大能小,能屈能伸……” 这时有人插嘴:“大师,你说的明明是孙大圣的金箍棒。” 段初一瞪眼,那人马上缩到了人群后面。 “废话,我还没说完呢,龙能行云布雨,难道金箍棒也能!” 刘瞎子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小伙子,要想知道哪里能找到龙,你再拿八两黄金过来。” 段初没迟疑,走出人群去找珠子。 珠子怕大家看到她,又猜到她脸上是阎王漆,躲到了大树后面。 段初找到她之后,就问她要金子。 “不给!这脸上的黑漆,我还就不洗了,你说要找个好人家把我嫁了,我偏不嫁,再说了,过年春暖花开,我就会被接走了。” “你在我家一天,我就负责一天,总不能让你因黑脸受人白眼。” “哼,一个算命瞎子,拿过一两黄金,张口又是八两,这种狮子大开口,一看就是金鎏子那种骗子货色,我宁可留钱买肉吃!” 珠子坚决不给,段初也没办法。 总不能打她一顿,再说了,打一顿也未必好使,她气性上来,回家说不定一把火烧了房子。 段初无奈,摇着头又来到算命小摊前面。 “大师,八两黄金是有的,不过目前不在我手,明天给你行不行?” 刘瞎子哼了一声,说道:“这样吧,你写一个字,我测一测,有缘的话,我免费教给你。” 段初会写的字不多,就用手指,在地上写了一个“初”字。 “左衣右刀,刀剪衣料,你是一个裁缝……” 听刘瞎子说到这里,段初差点冒出了冷汗,心说这瞎子测字是假,想推算自己的身份是真。 幸好他没有推算出来。 就在这时,刘瞎子又伸手摸摸地上的字。 等他的手离开地面,那张脸瞬间冷冰冰的了。 “不对,你这个衤旁,点写得很小,倒像是礻旁,礼者,礼法也,左礼法右利刃,依礼法砍人头——你是一个行刑的刽子手!” 段初听了,连忙擦掉了地上的“初”字。 他重新写了一个“段”字。 “大师,刚才的字我写错了,重写了一个,您再测一次。” 刘瞎子又摸摸地上,道:“段者,一刀两段也,你还是刽子手!对不起,我不跟刽子手和仵作打交道!请你哪里来回哪里去!” 刘瞎子测字很准,在段初心中,愈发觉得他就是绝世高人。 段初不想轻易放弃,还想争取一下。 “小子,你害本大师破了例,不过本大师宽以待人,现在以德报怨,最后再教你一招秘术:龙惧米粒,一斗白米,即可降之。” 刘瞎子说完,摆了摆手,很是坚决。 段初知道再争取也是白搭,对刘瞎子拜了一拜,转身离去。 等段初走远了,大家就忍不住去问刘瞎子,为什么要立下规矩,不和仵作和刽子手打交道。 刘瞎子这次没有驳大家的面子。 “刽子手和仵作,常年跟死人打交道,有的人满身晦气,有的人却积累了不少驱邪破煞的本事。” “有句话叫,刽子手的刀,仵作的眼,躲进衙门捞阴钱。” “他们有官方背景,于是在吃死人饭的行当里,被称为两小红门。” “当年我师父,真正的算无遗策,英明如他,就因为招惹两小红门,被仵作的眼害死了!” 刘瞎子说到这里,站起来仰天一声长叹。 “刘大师,什么是仵作的眼?”看刘瞎子要走,有人拉着他问。 “仵作的眼,简单点说就是阴阳眼,能破除一切幻象,另外还非常恐怖……天好冷,肚子也饿了,我要回家吃点东西,回见!” 刘瞎子说到这里,甩开那人的手,把摊子一卷夹到了腋下。 哒哒哒,竹杖点着青石板,刘瞎子渐行渐远。 …… 回家路上,段初不停埋怨珠子不给钱,珠子也没解释,找了一家文房四宝店,买了笔墨纸砚,又寻了一个旧书摊,买了几本书。 珠子到家,先翻看买来的菜谱。 她按照菜谱上说的,做了两荤两素四道菜,又烧了鸡蛋汤。 她喊段初吃饭,段初就是不来。 “刘瞎子通过测字,就能知道我的身份,哪怕我换了个字,也躲不开他的法眼,他明明就是有道行的高人,绝对值八两黄金!” 珠子一听就笑了。 “我的傻哥哥,他哪里是测字推算,是他的鼻子非常灵,闻到了你身上的杀气和血腥味,你靠近的时候,没看到他抽鼻子嘛!” 珠子又是好一番哄,段初这才坐下吃饭。 晚上段初打算去找魏先生,问问魏先生,哪里能找到龙。 毕竟魏先生学识渊博,说不定从他的嘴里,能有意外的收获。 珠子走过去,拦住了段初。 “魏先生一介文人,哪里晓得阴阳之事,你找他也没用,还是在家里,我教你识文断字。” 珠子一句话,倒是提醒了段初。 “对对对,跟魏先生这种文人,还是少说鬼神龙凤的事,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子不语……” 段初挠挠头,后面他又忘词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你看看,你连话都不会说,就不怕以后出去丢文大人的脸!还是老实呆在家,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030 名姬书帖 段初刚满三岁,就被母亲从应天府,带回娘家彭州府。 直到他七岁时,父亲才过来团聚,中间父亲又离家三年,再次回来没等段初享受多少父爱,父亲就被一个大头和尚砸门叫走了。 那次,父亲是竖着出去,横着回来的。 母亲体弱多病,赚钱养活小段初之余,根本没有精力教他识文断字。 所以并不是段初不想学,而是没得学。 珠子买的是《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这种启蒙读物,不过段初过年就是二十岁的人了,学习兴趣远没有孩童强烈。 珠子研好了墨铺好了纸,看段初昏昏欲睡,就问段初: “哥,哪句话你感触最深?” 段初看看珠子,一下就想起了骑龙山上,汗珠化作贴身寒冰的窘迫。 “大英雄手中刀劈山碎石,也挡不住饥寒穷三个字。” 珠子点点头,又问:“这句话,从哪里听来的?” “母亲去世前,拉着我的手嘱咐我的。”段初实话实说,很是伤感。 有些女子不论年龄大小是善是恶,天生就有母性。 珠子就是这样的女子。 看段初伤感,她张开双臂拥抱段初,还拍着他的后背,柔声安慰他。 “想来伯母也不是个目不识丁的人,她肯定通情达理,估计这话是她看破世态炎凉之后所得,哥,我把这句话写下来给你看。” 珠子说完松开段初,提笔在纸上,写下了这段话。 段初不懂书法,只感觉珠子一笔一划,都写得很工整。 因为是母上大人的遗言,而且又很契合段初之前的境遇,所以他对这段话,感触深入骨髓。 这样段初就有了写字的兴趣。 于是他在珠子指点下,一个字又一个字,学着写这段话,直到深夜。 这时巷子里突然有了动静,段初出门查探,回来对珠子说: “拐子三搬回家来住了,不过鬼眼七的家,多少天晚上没亮灯了,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难道他也找了个棺材,睡进去了?” 珠子对鬼眼七没兴趣,熬不住困打个哈欠,就结束了教学。 …… 第二天,是腊月二十八。 正是许掌柜迎娶姜小妹的日子。 姜小妹在母亲帮助下,一番梳洗之后,红颜红唇,穿红嫁衣顶红盖头,就等着许掌柜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还有那八抬大轿了。 …… 段初吃好饭安排珠子在家,自己去红阳班看看了。 红阳班里,拐子三残腿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身边站着两个人,一个是他徒弟小六,另一个是鬼眼七的徒弟小八,都是半大小子。 看到段初进来,小六和小八,马上给段初跪下了。 “老七不在,我就做主替他说一声,我徒弟和他徒弟,这两个孩子,都是家徒四壁的穷苦人出身,以后还要段班主多多关照。” 拐子三语气饱含沧桑。 他说完还挣扎着,要从椅子上站起来给段初行礼。 段初连忙按住他的肩膀:“三爷,往事不提了,您老还是前辈,以后常来坐班,比如凌迟,我就不擅长,这个还要您老操刀。” 身为一个顶级的刀客,凌迟,段初不是不会。 不过他还是比较喜欢,手起刀落时,人头滚落尘埃的快意。 拐子三知道段初这是给他留面子,点了点头。 段初又扶起小六和小八。 这两个十七八岁的娃儿,跟他本来就没有过节,虽然资质比钱以宁差远了,但是留在红阳班里锻炼锻炼,真有事也能撑个人场。 珠子大钱不让段初掌管,零花小钱还是会给他的。 段初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分给小六和小八:“以后都是自家人,我比你俩都大,这是做哥哥的,提前给的压岁钱,都收下。” 小六小八收下钱,齐声感谢。 段初又安排他俩,把行动不便的拐子三扶回家,然后在铁司狱那里,借来笔墨纸砚,趴在桌上,对照珠子写的那句话继续练字。 魏先生背着手,溜达过来了。 虽然马上就是春节,府衙也没有多少事情,文朝天还是天天坐在府衙里,盼着那一道圣旨。 比起文朝天,魏先生的心情就轻松许多。 段初看是魏先生,连忙站了起来:“先生,今年还不回故乡看看?” “父母俱入坟,无妻又无子,我回去看谁?” 魏先生说着,低头看到段初写的字,忍不住呵呵一笑,因为段初的字,写得歪歪斜斜,大的有鸡蛋那么大,小的有蚕豆那么小。 笑过之后,当他目光上移之后,马上就两眼放光。 段初的“大作”之上,砚台下压着的,正是珠子写的那句。 “好字!虽然笔法古朴有余,而体态稍显不自然,不过也是我见过的,仿名姬帖仿得最好的字了!堪称当世女子楷书第一人!” “什么是名姬帖?”段初问道。 “书法大家卫夫人,小字楷书的碑帖,楷书之上乘!正所谓巾帼不让须眉,书法比绝大多数男子都强,被后人誉为簪花小楷。” 魏先生说到这里,又仔细看珠子的字。 “想必是令表妹写的字,看这仿名姬帖的功力,没有二十年功夫,绝对做不到,不过我看她也就十五六岁,难道是家教神奇?” 段初一听,魏先生要打听珠子的家庭教育,连忙岔开话题: “先生,你看看我的字,写得怎么样?” 魏先生笑笑,拍了拍段初肩膀,表示不好评价,然后放下珠子的笔迹,背着手出了红阳班。 段初心说还是回家练字好了。 他收拾一下,就往家里赶,路过许掌柜的当铺时,段初听到一阵吵嚷,还伸头往里看了看。 当铺里不缺吵嚷声,当金太低,利息太高,不吵架才怪了。 段初也就是随意看一眼,结果许掌柜也在,四目相对时,许掌柜差点没被段初给吓个半死。 他还以为段初是专门来警告他。 这下更坚定他,天黑之后轻装简从,去迎娶张小妹的决定。 …… 段初走后,珠子没有按他说的,老实呆在家,而是在脸上蒙了轻纱,走向刘瞎子的算命摊。 天冷风大,大街上蒙面的女子很多,所以她并没有引起路人的注意。 珠子右手缩在袖子里,手中正握着,段初从当铺赎回的眉尖刀,这是段初早上出门时,珠子以防身为借口,从段初那里要来的。 刘瞎子的武器,应该就是那根青龙竹杖。 青龙竹,纹路交错如龙鳞,竹节相连似青龙,珠子猜测,那根竹杖里应该藏着一把青龙剑。 而段初这把家传的眉尖刀,不知道杀过多少高手。 相比之前,珠子恢复了不少体力,现在袖藏杀气凛然的眉尖刀,她感觉应该能灭口刘瞎子。 031 脚画阴阳 珠子害怕段初背着她,想法凑够八两黄金,再去找刘瞎子问事。 她才不会相信,只因为段初是一个刽子手,刘瞎子到时就会拒绝,递到他面前的八两黄金。 证据就是,哪怕刘瞎子闻出段初的身份,还出价八两黄金。 刘瞎子后来顾左右而言他,不过是因为,段初没拿出他要的钱。 假如段初凑够钱,再去找刘瞎子,那么自己就有可能暴露。 为了自己的安全,更为了不连累段初,珠子才狠下心杀人灭口。 当然,假如不用杀人还能解决问题,那是最好不过了。 珠子在远处看到,刘瞎子身边围着一群人,正在听他讲古。 她正愁现场人多没机会下手的时候,一队巡检官兵路过,领头的看看吵闹的算命摊子,咳嗽一声,挎刀带十几个手下就过来了。 看巡检官兵来势汹汹,围观的人哗啦啦散开,很快走光了。 自古民不与官斗。 大过年的,谁知道这一帮巡检老爷,今天又要找谁的麻烦。 刘瞎子竖起耳朵,听到沉重的脚步声,还有刀剑摩擦甲胄的铿锵声,察觉气氛有点不对,连忙卷起摊子,向着珠子这边走过来。 珠子转身闪到一边,给刘瞎子让开了路。 等刘瞎子经过身边,又走出七八步远,珠子这才跟了上去。 身后那帮巡检官兵,目标并不是算命摊,而是算命摊旁边的杂货铺。 杂货铺里一个腿脚勤快的小伙计,竟然是隐姓埋名的匪首。 刚散开的人,很快又聚拢过来,围观官兵抓捕逃犯了。 …… 珠子一路跟着刘瞎子,直到刘瞎子走进一条没有行人的小巷,看时机到了,她加快脚步超过刘瞎子,一转身拦在了刘瞎子前面。 刘瞎子依然用竹杖点地,继续前行。 珠子抬腿伸脚,在刘瞎子竹杖落地之前,用鞋面顶住竹杖。 刘瞎子戳了戳,感觉是柔软之物,又把竹杖挪开,珠子又顶住。 刘瞎子明白,遇到了拦路虎。 他刹住脚步,道:“姑娘,我跟你无冤又无仇,你何苦为难我这么一个,行路难的瞎子?” 珠子哼了一声,道:“瞎子?瞎子怎么能知道我是姑娘?” “眼瞎的人为了生存,通常不是鼻子嗅觉强人一等,就是耳朵听力高人一截,此刻芳香扑鼻,瞎子才断定,对面是一个姑娘。” 珠子嘿嘿一笑,右胳膊一抬。 “瞎子,别装可怜,今天本姑娘就要讨教两招,拔剑吧!” 刘瞎子临危不乱,道:“身上本无剑,瞎子怎么拔?” “身上没有,竹杖里有。”珠子说。 眉尖刀还藏在珠子袖子里,不过她擅长的,就是袖中剑,此刻她的袖子就对着刘瞎子咽喉。 刘瞎子愣了一下,不过眨眨那一对泛白眼睛,很快恢复了自然。 “瞎子与世无争,姑娘莫要咄咄逼人。” “你不说龙女热泪,能洗阎王冰漆,本姑娘都懒得看你一眼。” “哦,原来是因为这个!那瞎子就得罪了!”刘瞎子说完,两脚后退竹杖前伸,直指珠子。 一退一进之间,刘瞎子甩甩头,头顶的簪子落地。 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他的双眼,狭窄小巷里杀气陡增。 珠子低头一看,刘瞎子后退时双脚拖地,脚尖在白雪尚未融化的地上,画出了一个阴阳鱼。 珠子又看到竹杖直指自己面目,悬在空中纹丝不晃,不禁点头。 “脚画阴阳,手托乾坤,瞎子果然是个高手,假如你双眼不瞎,我还真没有把握对付你。” 珠子说完,伸头看看巷口没有人经过,就想动手。 “二虎相争必有一伤,不到万不得已,瞎子不想动手,其实瞎子知道,姑娘你现在脸蒙灰纱,身穿蓝衣脚踩蓝鞋,是也不是?” 刘瞎子这么一说,珠子吓了一大跳。 一个瞎子,肯定不能通过嗅觉还有听觉,知道自己身上穿戴的颜色。 假如他能看得见,那一寸长就是一寸强,四尺半的竹杖面前,珠子感觉自己没有多少胜算。 更何况,那根竹杖里,大多数还隐藏着一把锐利宝剑。 珠子后退一步,问:“难道你的眼睛,没有瞎?” 刘瞎子单手撩开额头上的发丝,又露出那一双白茫茫的无瞳眼。 “虽然我两眼全部瞎了,但是眼盲,心却不盲。” 刘瞎子说完甩一甩头,长发飞起来又落定,再次遮住他的双眼。 珠子眼珠一转,轻轻把地上的簪子,踢到刘瞎子脚下。 “我也不想动手,动手伤了和气,也没意思,瞎子,你走吧。” 刘瞎子笑笑,弯腰捡起簪子。 珠子侧身闪到一边,给刘瞎子让出了前进的道路。 刘瞎子把簪子放进怀里,竹杖敲打地面前行,和珠子擦肩而过。 等刘瞎子距离自己六尺远,珠子突然说:“瞎子,我猜出了你的秘密,就是你两眼白茫茫,但是还能知道我穿戴颜色的秘密。” 刘瞎子听了没说话,右脚还未落地,竹杖却如灵蛇,反手一刺。 竹杖尖头,目标就是珠子的喉咙,这是毫无怜悯,志在必得的一击。 臂长两尺,竹杖四尺半,这是六尺半。 而珠子距离刘瞎子六尺,所以脚步往边上一滑,就避开了这次攻击。 一击不中,刘瞎子也明白珠子早有准备,就没有继续出手。 “你不拔剑,光用竹杖对付不了我,呵呵,瞎子,就问你服不服!” 刘瞎子转过身,道:“我也知道姑娘的秘密,彼此彼此。” “既然这样,那咱们定一个约定,你不说我的秘密,我也不说你的秘密,这样公不公平?” 刘瞎子点了点头,道:“公平!世间再没比这公平的了!” “那就一言为定,谁反悔谁就是小乌龟,瞎子,我走了哈,提前祝你过一个祥和的春节。” 珠子说完拍下巴掌,转身就走。 “这瞎子好本事,比老魏还危险,可惜今天有点自大,没有突施偷袭,现在他有了防备,想杀他就难了,有机会,一定杀他!” 珠子这么想的时候,刘瞎子也一边走一边想。 “她真的看出了秘密?可能只是诈我……万一她看出来了呢?不行,还是找个机会灭口吧,不会说话的死人,才能让我放心。” 刘瞎子想到这,停下脚步。 珠子已经走出巷子口。 刘瞎子的家,身边左侧的小门就是,他打开门,把竹杖和簪子往地上一扔,又把外衣脱下来,换了另外那一面,重新穿在身上。 原来这外衣,是双面可穿的。 之前青色的绸衣,转眼成了粗布的外套。 刘瞎子又把披散的头发,挽成街面常见的男子发髻。 白茫茫的双眼,在眼眶里向下迅速转了半圈。 032 眼翻黑白 等刘瞎子的眼珠,再次定住之后,两只眼里,都有了黑瞳。 翻白眼,谁都会。 而且有些人的眼球,天生能大范围转动,几乎能把黑瞳的绝大部分,翻转到眼眶向内的一面。 不过能做到刘瞎子这样,把黑瞳完全翻转的人,千里挑一。 假如再进一步,像刘瞎子面对别人的时候,长时间这样翻白眼而不被发现,难度不啻于是地狱级,能做到的人,更是万中无一。 中医遵循望闻问切,算命讲究察言观色。 很多人算命时更相信瞎子,他们认为哪怕面对面,瞎子也看不见自己的长相和表情,没法察言观色,那他算命就只能凭真本事。 这样一来瞎子算命生意好,就有人开始冒充瞎子给人算命。 冒充瞎子的最高境界,就是这种能让两只眼睛,长时间在眼眶里,大角度翻转不动的功夫,这是刘瞎子师门,一脉单传的秘技。 看似双眼翻白,无法识物,但是趁人不备,翻出黑瞳就能察言观色。 双眼随意转黑白,此为瞽目功。 瞽目功很难练,学成的人极少,听说过的人,也不多。 这时刘瞎子反穿外衣,翻出黑瞳,又揉乱了胡须,腰板一挺,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寻常闲汉。 他闪出家门,看左右无人,迅速上锁,然后走向巷口。 刘瞎子是要去追踪珠子。 他不但担心珠子说出他的秘密,会让他在彭州府无法立足,而且更害怕身份暴露后,以前结仇的冤家,会顺藤摸瓜追踪到自己。 以前他混迹京城时,惹下了天大的麻烦。 那会他给一个过世侯爷,选了一座风水宝地为墓,结果下葬不久,一场雷雨过后,棺里的尸身,竟然破土而出,一路爬回家门。 过世侯爷的大公子,当时已经接替祖萌,成了新侯爷。 新侯爷发誓,要把惹事的风水先生碎尸万段。 本朝开国之初,江湖中尊贵如龙虎山天师,面圣时被太祖问:“至尊惟天,天岂有师乎?” 自此历经六朝的天师封号,被改称为大真人。 面对皇权威压,天师尚且如此,何况区区一个刘瞎子! 所以他一个江湖草莽,在朝廷高官操纵的力量面前,不堪一击。 刘瞎子一番狼奔豕突,好不容易躲避追杀,又利用师门绝技装成瞎子,藏在彭州府算命度日,新侯爷追杀无果,事情告一段落。 撇开这个侯爷,其实刘瞎子更加害怕,传说中那仵作的眼。 他之前没撒谎,他的师父,确实是死在了仵作的眼里。 现在有可能窥破他秘密的珠子,就是他心腹大患。 哪怕珠子走得不见人影,刘瞎子追踪起来也不算麻烦。 常年主动把眼睛转向黑暗,他早已有了更灵敏的嗅觉听觉。 在他的敏锐的嗅觉里,珠子的粗布外衣,虽然有一股廉价,但是透过这股廉价的味道,里面散发的,却是阎王漆淡淡的龙涎香。 刘瞎子一路追踪,七拐八绕,终于来到了段初的门前。 白天不是杀人的时间。 刘瞎子决定晚上再来,在隐秘处画个记号,扭头就走。 此时的刘瞎子热血沸腾,他心里翻涌着,“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古风,再次找到了刚出师门时,那种快意恩仇的感觉。 就在这时,他突然看见那个找自己,寻求破解阎王漆的年轻刽子手。 段初背后插着鬼头刀,腰上挂着大布袋。 刘瞎子伪装很成功,擦肩而过时,段初都没看他一眼。 刘瞎子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又回到巷口。 他看到段初抬手一把推开了,还残留龙涎香味的大门。 刘瞎子这才明白,段初和珠子,住一起。 “这个刽子手虽然年轻,但是身上的杀气好重,刚才擦肩而过时,假如青竹杖在手,出手偷袭的话,我有十成把握,击杀他!” 刘瞎子又在心里推演面对面对决,感觉胜算最低七成。 就在这时,段初一伸手,从腰上布袋里,拿出了一个红漆葫芦。 远远看到红漆葫芦,刘瞎子再也不敢停留,扭头就走。 “像是师父交代过,昆仑虚传说中的法宝,隔空能追魂夺命!” “去他奶奶的十步杀一人,老子大不了就按照跟那鬼丫头的约定,往后互不道破,今晚上在家喝酒吃肉,醉后睡一觉不好嘛!” 下午的时候,再次出摊的刘瞎子,头发就没有上午那么齐整了。 他感觉现在的彭州府,比以前平添了几分凶险。 刘瞎子不得不借用,长发散乱的掩护,时常露出黑瞳查看周围。 一边观察环境,他一边盘算段初和珠子的关系。 …… 段初晃着空酒葫芦回家时,珠子正对照菜谱,忙活着午饭。 看到段初之后,珠子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主动上交了眉尖刀。 “天下能排进前五的侠客到了,小妹就不用带刀防身了。” 段初笑笑,眉尖刀在手心一转,再亮出来的时候,眉尖刀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张宣纸。 段初挥舞着宣纸,掩不住对珠子的钦佩。 “妹子,今天魏先生说,你的字是什么名姬帖,夸你写得好,说最低有二三十年的功底!” 珠子心一沉,心说真倒霉,这个呆子怎么把字带去了府衙! 不知道老魏那老狐狸,又会看出了什么名堂! “真是的!女孩子的字,不能随便给陌生人看,以后你不许再把我写的,拿出去给人瞧。” 段初连忙保证,以后不会把珠子的字,再随便拿出去示人。 毕竟刚才在红阳班,假如魏先生打听珠子的家教,然后再追问家庭情况,自己也不好回答。 看段初答应,珠子又翻他上午写的字:“大的大小的小,我看你还是先从笔画练起,打好基础再说吧,这样,先从横开始……” 珠子说到这里,提笔在纸上,一笔带过留一横,如千里之阵云。 “这一笔,真像侠女挥刀!” 段初由衷地感叹,感叹完都不用珠子催促,埋头开始练习写横。 吃完饭之后,珠子收拾一番,又出去买佐料。 路过巷子口,珠子总感觉有点不对,她仔细查找一番,就在墙根的隐秘处,看到一个记号。 一个痕迹浅浅的圆圈。 怎么看都像刘瞎子画在地上阴阳鱼的缩小版。 珠子明白,刘瞎子暗中追踪了自己,两人间的君子约定,不过是双方稳住对手的缓兵之计。 “死瞎子亡我之心不死!” 提着佐料回家后,珠子关上自己房门,在一张金箔纸上写了四个字: “速来接我!” 然后她偷偷在后院,用雪堆了一个小坟,又在小坟前烧掉了这张纸。 一阵阴风起,纸灰飘去的方向,正是骑龙山。 033 婚期烦事 烧了那张纸后,珠子还感觉不稳妥,偷偷回房又写两张拿回来。 假如刘瞎子泄露了她的身份,东厂和锦衣卫的大批人马,还有皇家御用的道人和术士,都会蜂拥而至,到时珠子想跑也跑不掉。 没有段初的帮助,她灭口刘瞎子的几率不大。 还有魏先生,珠子同样不放心。 魏先生对段初,有知遇之恩,段初敬他如师。 就算段初能帮她灭口刘瞎子,也绝不会对魏先生下手,所以她打算,还是离开此地更安全。 珠子想到这,掏出那两张金箔纸,又在小坟前点燃了。 段初写了不少横,找珠子点评,前院没有找到,就来到了后院。 他看到白雪推起来的小坟,问珠子为什么要堆坟烧纸。 珠子连忙又捧起一把雪,盖到了小坟的上面。 “大过年的,我干嘛堆坟头,我是在堆雪人,快过来帮我堆。” 段初摇摇头,道:“刚才明明是一个坟头。” 珠子又从怀里,掏出一个酒袋,对段初晃一晃。 “上次不小心,剪坏了你的酒袋,刚才又给你淘了一个,酒葫芦随身带着不方便,还是放回原处吧,以后就用这个酒袋好了。” 段初接过酒袋一看,小牛皮制成,针眼细密缝线规则,做工很精致。 一面绣着辟邪的二郎神,一面绣着两个娟秀小字。 “那两个字,一个是如一个是意……如意如意,如我心意的意思。” 段初对酒袋爱不释手,早就忘记了小雪坟头的事。 酒袋密封也很好,段初感觉价值不菲,又问珠子:“多少钱买的?” “五钱银子!你还别嫌贵,在京城或留都,这样的上品货,五两银子你都买不到!要不是卖家着急出手,我也压不到这个价。” 段初笑笑,把酒葫芦放回耳房,又跑去往酒袋里灌酒。 段初一走,珠子哪有心情堆雪人,看纸灰都已飘去,一脚踢翻雪堆。 …… 珠子和刘瞎子,在下午都有点坐立不安。 同样坐立不安的,还有姜屠户一家,吉时早已过去,别说迎亲队伍,连一声锣鼓都没听到。 姜屠户老婆跳起来老高,手指着猛灌老酒的姜屠户,骂道: “你这蠢材,让你找人去催许家,到底去催了没有!” “我都亲自去催过两遍了,许府没张灯也没贴红,院内静悄悄,许掌柜不露面,家丁也不让我进门!你这婆娘还在这里聒噪!” 姜屠户说完甩手摔碎了手中酒碗,揪住婆娘的领子就要打。 姜小妹突然站起来,使劲一拍身边的小桌:“今天还动手打老婆,是想让新郎官学你嘛!” 新郎官没来,姜屠户作为一家之主本就惭愧,闻言松了手。 姜小妹手按红盖头,咬牙切齿。 “小妹出嫁,大哥不来就罢了,假如新郎官也不来,等到天黑,我就吊死在许家大门上!” 姜屠户的大儿子,为了读书备考来年科举,春节都没回来。 姜屠户两口子对视一眼,一起上前安慰姜小妹。 在婚礼上帮忙的姜姓本家,看情形不对,一个个悄悄走了。 以王婆婆为首的一帮街坊,站在远处交头接耳。 “姓许的放了鸽子,老子脸都要被丢光了!”姜屠户心道。 直到天黑,也没人来迎亲。 姜小妹掀掉红盖头,拿起一根麻绳一把剪刀,就要去许家拼命,被姜屠户两口子堵门拦住。 这时楼下敲门声响起。 姜屠户下去打开门一看,许掌柜青衣小帽,一副家奴的打扮,身后是一顶两人抬的小轿子。 “姑爷迎亲来了!”姜屠户终于抓住救命稻草,扯着嗓门对楼上喊。 姜屠户大喊是为了安抚姜小妹,他心里的不痛快,还没发泄呢。 许掌柜伸手在怀里一掏,姜屠户绷着的脸,马上绽放笑容。 “岳丈,小婿临时谈生意来迟,该罚!些许银子,权当罚金。” 那是一包封好的银子。 姜屠户连忙抓在手里,掂量一下就知道,最低也有五十两。 “岳丈,以后逢年过节时,礼金自然不会少了你家。”许掌柜又说。 “男子汉以大局为本,有急事来迟也没啥,我一个杀猪屠狗的,才不在乎什么良辰吉时!” 姜屠户说完,让许掌柜在楼下稍坐,自己上楼把事情说了。 “欺人太甚!白天不来黑天来,不见红衣鼓乐队,不见八人抬大轿,有钱就能这么欺负穷人家嘛!他想娶,我还不想嫁了呢!” 姜小妹说完,冷哼一声坐到床边。 “前日毁了段家婚约,这次再违了许家,以后你还怎么嫁人,从今天起,你生是许家人死是许家鬼,嫁也要嫁,不嫁也要嫁!” 姜屠户伸出手,把女儿往外拉,姜小妹不从,使劲一推他。 正好推到姜屠户胸口,那一封银子掉落在地,牛皮纸摔破,银锭子乱滚,地上白花花一片。 看到这么多银子,一直不说话的姜屠户老婆,也来劝女儿。 姜小妹看看地上的银子,先是绝望,后来又大笑。 绝望的是,父母贪财;大笑的是,以后自己就是有钱人了。 “既然二老贪财,娘家无情,那女儿只好从命了!”姜小妹说完,放下了手里的麻绳,把剪刀塞在贴身处,自己盖上了红盖头。 就这样,姜屠户两口子牵着女儿,引着她走下楼。 把姜小妹的手,交到许掌柜手里,两口子作不舍状,抬手装擦眼泪。 许掌柜把姜小妹送进小轿,一拱手,离开了姜家。 进了许家大门后,小轿绕开正院,在一处偏院停下了。 许掌柜领着姜小妹下轿进房,急忙掀开了红盖头。 姜小妹一看,几根红烛已点亮,中间一张大桌上,摆满了酒菜。 “心情差,没胃口!”姜小妹说。 许掌柜最近担惊受怕,现在看看小家碧玉的姜小妹,陡然火起。 他咂咂嘴搓搓手,上来就揽住姜小妹,把她往洞房里面拖。 姜小妹突然手一翻。 要不是许掌柜反应快,那把雪亮的剪刀,就要插到他的脖子上。 姜小妹继续追刺,许掌柜左右躲闪。 姜小妹看刺不到许掌柜,就把剪刀对准自己咽喉。 “说不清为什么天黑才去迎亲,那么你我之间,今夜必死一个!” 许掌柜也是会武的人,按道理,他制服姜小妹,易如反掌。 不过他怕段初报复,本就是惊弓之鸟,一听要出人命,立马蔫巴了。 “娘子莫急!本来我打算隆重办婚礼,结果刘瞎子说,屠户杀生无数,娶他女儿切不可声张,不然就会晦气上门家破人亡……” 许掌柜为了安抚大怒的姜小妹,撒谎都不带眨眼的。 “好你个刘瞎子!”姜小妹一声吼,掀翻了饭桌。 034 宫闱秘闻 姜小妹怒不可遏,突然掀翻了饭桌,一时杯盘横飞,汤汁四溅。 许掌柜猝不及防,脸上溅了黄酒,脚上糊了青菜。 他抹一把脸,刚想发火,结果姜小妹把剪刀,插进了实木圆凳。 “今天我丢光了脸,来日彭州城里,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取笑我,这都拜刘瞎子胡言乱语,还有你这偏听偏信的没用东西所赐!” 许掌柜看姜小妹性子刚烈,不由得叫苦连天。 他没想到,自己刚准备夹尾巴做人,结果家里又迎来了母老虎。 “娘子莫气!咱们先进洞房,且听我解释。” “滚一边去!迎亲错过吉时,洞房还想美景?怎么我嫁过来,连个使用的丫环都没有!桌子翻了,难道还要我自己收拾不成!” 姜小妹狠起来气焰嚣张,许掌柜却拿她没有半点办法。 他不想小事闹成官司,主动把自己送到文朝天面前,所以连忙唤来家仆,收拾了残局,又从大老婆身边,找来一个机灵的丫环。 安排好这些,许掌柜来到外面,看了看大老婆的房间。 岁月不饶人,许夫人现在,早已成了黄脸婆。 姜家丢人,许家今天也丢人,许掌柜也是一肚子憋屈。 憋屈了就要发泄,他跺跺脚狠狠心,带足了银两,直奔倚翠楼。 姜小妹根本懒得管许掌柜的去向。 她在丫环伺候下,一边洗脸卸妆,一边握拳盘算:“刘瞎子,等我周密设计,密报官府告你妖言惑众,非把你整进大牢不可!” …… 这个时候,刘瞎子喝完酒躺在床上,却迟迟无法入睡。 他舍不得离开彭州,毕竟已经在这娶妻生子。 拖家带口去外地,想要全家换新身份,这个难于登天。 最后刘瞎子决定赌一把,就留在彭州府,而且不主动说珠子的秘密。 但是假如官府抓捕自己,那就是珠子说出了他的秘密! 刘瞎子心说,到了那时,鬼丫头就别怪瞎子无情,卖了你同归于尽。 …… 腊月二十八,就这样过去了。 夜里,珠子没等到接她的人,她又偷偷地烧了两天的纸,除夕到了。 连烧三天金箔纸,发出去无数信息,都如泥牛入海,杳无回音。 珠子明白,自己必须在段家,按照计划,等到春暖花开的阳春三月。 除夕晚上,段初和珠子包了饺子。 这合家团圆日,本是段初的伤心时,往年都是这样,今年却有不同,以前段初都是独自难过,现在却要去安慰突然哭了的珠子。 珠子用手绢捂眼,一边哭一边蘸眼泪,唯恐洗掉脸上的阎王漆。 “妹子,我没做错什么呀,你看无论你多可疑,我都没追问你的身份,别哭了,好不好?” “妹子,你是不是想父母了?” “你要是实在伤心,就跟我聊聊他们好了,说出来,就不难受了。” 听段初这么说,珠子就不哭了。 她哼了一声,道:“我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无父无母!” 段初为了哄她,起身抱拳行礼,道:“哎呀,原来是女大圣,失敬失敬!小妖参见大圣!” 段初此刻,没有一点刽子手的杀气,满脸都是讨好的表情。 珠子忍不住噗嗤一声,被他给逗笑了,摆摆手说:“小猴子免礼,先伺候本大圣用膳吧。” 段初倒了一碗酒,珠子夺过酒坛,给自己倒了小半碗。 看珠子有了喝酒的兴致,段初挺高兴,连忙跟她碰了一下。 段初一饮而尽,珠子浅尝辄止。 “文朝天对你挺用心,送的这坛酒,竟然是括苍金盘露。” 段初放下酒碗,问道:“你就抿一小口,就知道这是什么酒?” “我还能骗你不成,醇香味美,酒色稍逊,金盘露无疑!” 珠子说完,又抿了一小口,还舔着嘴唇回味,段初一看她喜欢,连忙封好了酒坛,说好酒留给妹子以后喝,自己喝烧刀子就行。 珠子看了,心里一热。 “这呆子干嘛对我这么好!唉……假如安全等到阳春三月,估计我还有点舍不得离开他。” 段初就着饺子喝着酒,惬意之余,道:“妹子,你说皇帝老儿,现在会吃什么?是不是满桌子的山珍海味,龙肝凤胆什么的?” 珠子眉毛一拧,道:“重要的不是吃什么,而是和谁一起吃。” 段初不以为然,道:“想那皇帝老儿,应该就是天下最享福的人。” 珠子眼望京城方向,满脸不屑,再次回头时,神秘地对段初说:“想不想听一段,我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大内皇宫里的秘闻?” 段初点点头,说想听。 “上一个皇帝死的突然,没有留下儿子,所以朝廷只能从一众藩王里,选了现在的皇帝。” “这个皇帝,可不好伺候!” “那些权力斗争我先不说,我只讲一件事,你就知道他的性格了。” “他当上皇帝刚七年,和皇后在宫里聊天,这时进来个宫女,他看宫女小手很美,忍不住去拉人家小手,皇后当时就吃醋了。” “也怪皇后没眼力见,仗着自己怀孕,就跟皇帝翻脸了。” “她挠破了皇帝的面皮,皇帝怒不可遏,对她拳打脚踢,竟然活生生把她给打死了,你想想吧,皇后还怀着孕呢,一尸两命!” 听珠子讲到这里,段初一拍桌案。 “这狗皇帝,好狠心!” “我也是听来的,不知真假,早知道你会骂人,我就不说了。” 珠子一脸地郁闷。 段初看珠子不高兴,连忙说:“估计是假的,咱聊点开心的。” 于是段初就把骊炊的事儿,又说了一遍,还说皇帝大事不糊涂,骊炊这种狗官,活该被刮。 两个人吃好年夜饭,收拾好之后各自回房。 深夜时,段初感觉越来越冷,睡梦里使劲裹紧被子,依然冻得哆嗦。 他睁开眼睛,赫然看见,骊炊的人头,就飘在枕头边。 段初伸手去抽刀,骊炊笑了。 “怎么,还想再砍我一刀?别动手,这次我来只想和你探讨一件事,这事困扰我很久了。” “说吧,还怕你咬我不成。” “我突然想起来,我在留都当小吏的时候,认识一个刽子手,叫段疯子,看你的刀法,就是得到了他的真传,你是他儿子吧?” 段初点头,正大光明的事,他懒得否认。 “这世间,难免有冤假错案,有冤假错案,就有被冤枉的人。” “比如那天拐子三腿上,叫唤是被县丞陷害的小子,其实就是我当县丞时,栽赃他杀人。” “段疯子肯定跟你说过,砍头行刑是替上天行道,是替皇家执法,对吧?假如有一个死囚,你明知他是冤枉的,你还会砍吗?” 这个问题,一下难住了段初。 035 封魂取冰 面对骊炊的问题,段初挠着头,陷入了沉思之中。 骊炊哈哈一笑,道:“明知他是冤枉的,砍了,你就是故意杀人,不砍,你就违抗了法令,所以,你到底是杀人,还是抗法?” “那我不砍,我可以找到真凶,帮他洗冤脱罪!” “假如朝廷不给你时间,让你去查找真凶呢?假如皇帝就是要你砍那个人的头呢?就凭你,区区一个刽子手,也敢拂逆皇帝?” 骊炊一番追问,吵得段初脑壳疼。 “珠子!珠子!” 段初在以前,从没想过这么内涵深刻的问题,所以才会喊珠子,想让珠子帮自己出个主意。 骊炊听了,笑得更放肆了。 “呵呵,你这个傻小子,竟然把杀父仇人,当成公主供在自己家里,实话告诉你,那个黑脸丫头,就是杀害段疯子的玉骷髅!” “段疯子就是传说中,那刽子手的刀!” “能杀他的,除了仵作的眼,就只有万年不死的玉骷髅!” 骊炊说完深吸一口,鬼头化作一团黑气,自己被自己吸到口中,越来越淡,很快无影无踪。 “不可能!”段初吼道。 珠子听到动静起床,推门进来时,看段初在梦里使劲摇头。 她连忙把段初从噩梦里叫醒,问他梦到了什么,段初没有任何隐瞒,把骊炊的话和盘托出。 珠子拉出床底那个装骊炊脑袋的木匣子,一脚踢在了上面。 “假如你砍头的死囚,真是被冤枉的,这个以后再说……哥,我都没有见过伯父,不可能杀他!而且,我怎么可能是玉骷髅!” “听说玉骷髅冰骨玉魂,肌肤冷得彻骨!我证明给你看!” 珠子急着打消段初的疑虑,也顾不上男女有别,掀起了段初的被角。 段初还没反应过来,珠子已经钻进了被窝。 血气方刚的他,只觉得一条柔若无骨的温暖小鱼,滑到了自己怀里。 突然有点燥热,他连忙跳下床。 “妹子,我信你,你绝对不是传说中的玉骷髅,这是骊炊在挑拨离间,而且我也知道,我的杀父仇人,是一个大脑袋的和尚。” 珠子看段初很本份,没有占自己便宜,更佩服他的为人了。 “假如不是深陷危机之中,真想和这个呆子共度一生。”珠子心想。 珠子也跳下床,看了看那个木匣子,扭扭捏捏不好说出口。 “妹子,有话你说。” 珠子没办法,只好直接问:“哥,你还是一个童男子吧?” 段初羞红了脸:“我连媳妇都没有,这个还用说嘛!” “没有媳妇,不是还有倚翠楼的嘛,你去府衙,每次都要路过的。” 段初把手摆得像风车:“我可以发誓,一次没去过!” 珠子从上到下看看段初,微微一笑,道:“只要你是童男子就好。” 段初看珠子眼光暧昧,噔噔噔几步,一路后退到门口。 “这样不好吧,我一直把你当自己妹妹,从来没有其他想法。” 珠子听了,羞得喘不过气。 半天她才缓过来:“呆子,你想哪里去了!臊死人了!我问你是因为……你附耳过来……” 段初红着脸,把脑袋凑了过去。 “那通天道确实有功效,虽没让骊炊步步高升,却让他能阴魂不散,不然也不会入你梦中,现在你是童子之身,就能治他……” 段初按照珠子后面的吩咐,出去很快又回来了。 他手里拿着那个新的酒袋,仰脖子灌了一大口酒,然后一低头。 与此同时,珠子抬起了自己踩在木匣子上的脚。 段初没有把酒喝下去,而是含在嘴里,张口对木匣子喷了出来。 酒雾沾到木匣子,连带周围空气化作厚厚寒冰。 段初和珠子如此反复,直到把木匣子的六个面,都喷了不少酒。 这样那个木匣子就化方为圆,成了一个大冰球。 珠子让段初捧着冰球,放到地窖里去,还说:“我本来还怕地窖里的食材,来年天暖会坏掉,现在有了这个冰球,就不怕了。” 果然如她所说,冰球放入地窖之后,地窖里冷得切骨。 再打几桶水倒进去,水也跟着化成了大块的寒冰。 把这些冰块码在一起,地窖就成了一个冰窖。 封上冰窖回到卧室,段初感觉房里的寒冷,也消散了。 珠子擦擦手,洋洋得意:“骊炊肯定怎么也想不到,他不散的阴魂,会被本姑娘封起来放在地窖里,成了给食材保鲜的冰球。” 段初越来越佩服珠子了。 “妹子,你真神了!酒能封住阴魂,这是为什么?”他问。 段初在刘瞎子那问不到为什么,在珠子这里,还是能问到为什么的。 “很简单啊,童男属阳,酒又刚烈,加起来正好克制属阴的鬼魂,当然只能克制骊炊这种,至于厉鬼恶鬼,这法子就不灵了。” “真没想到,酒还有这个妙用。”段初不禁感叹。 珠子坐在床边晃着小脚丫,道:“假如我说酒能成精,你信不信?” “我肯定不信,酒是无命之物,怎么可能成精!” 珠子一撇嘴,站了起来:“你自己都说过,酒者,乃熟谷之液,水谷之精,酒怎么就不能成精!切,不信拉倒……睡觉去了!” 除夕夜折腾这么久,两个人初一当天,都睡到很晚才起来。 珠子又做了一大桌子的好菜,兄妹俩好一番大快朵颐。 …… 大年初一,刘瞎子脸上笑吟吟,心里却泛着嘀咕。 刘瞎子的妻子三十多点,比他小了十岁,是个真正的盲人,不过勤劳贤惠,洗衣做饭都行,还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孩子刚满月。 看看忙碌的妻子,逗逗可爱的儿子,刘瞎子感觉非常满足。 刘瞎子许了一个新年愿望:“老天保佑,鬼丫头能信守承诺,切莫打散我来之不易的家。” …… 虽然嫁入许家才三天,动不动就耍剪刀的姜小妹,已从许掌柜那里,争取到每天一两银子的零花,还得到可以自由出入的默认。 从她嫁过来,就没像彭州府其他的小妾一样,去拜见正房夫人。 春节不宜大动干戈,她决定,过了元宵节再去报复刘瞎子。 这几天,她要好好享受一下,有仆人丫环伺候的生活。 姜小妹不让许掌柜近身,没有儿女的许掌柜,娶姜小妹给自己留后的愿望,只能等一等了。 许掌柜一时成了,春节期间,倚翠楼消费第一的大户。 …… 彭州府衙大堂很寂静,“明镜高悬”的牌匾,黑底金字气势不凡。 牌匾下坐着文朝天,大年初一他却愁容满面。 文朝天身边,是喜怒不形于色的魏先生。 “先生,我升官的任命,怎么还没来!”文朝天说完一拍惊堂木。 036 隔窗观花 惊堂木一响,门外值守的衙役,闻声一溜烟跑了进来。 “大人有何吩咐?”衙役跪在地上问文朝天。 文朝天是为了发泄,才会拍惊堂木,挥挥手让衙役退下了。 “先生,自从知府暴毙,到现在几个月了,按道理这段时间,有我恩师帮忙运作,上下都打通了关节,任命年前就该下来的。” 文朝天口所称中的恩师,是当朝礼部尚书张公茂。 当今皇帝驭下有术,自负甚高,一般不亲近文武大臣。 得到他信任的人屈指可数,张公茂就是其中之一。 张公茂没教过文朝天读书,只是在科举中,指点过他几句。 虽然感情不深,但是张公茂看他绝非庸碌之辈,就认下了这个门生。 这次张公茂为了让他在仕途更进一步,着实费了不少功夫。 文朝天腊月初就托人,给张公茂送去师徒之间的节礼。 前几天送礼人来复命,说张大人交代,升任知府的任命,年前就到。 现在旧年已过,文朝天以为出了岔子,这才闷闷不乐。 魏先生把惊堂木放回原处。 “大人,你靠着剿匪有功,才升任五品同知,科举没中进士,注定仕途会有坎坷,所以不必着急,元宵前后,保你得偿所愿。” 文朝天当年科举,发挥失常没有高中进士,这是他一生最大的遗憾。 “先生,你怎么如此有把握?” 虽然魏先生言之凿凿,文朝天还是有点心情忐忑。 “大人,假如不是谢羽文走脱,你的任命早就下来了,幸好后来献上了谢羽文的九环刀,已经将功补过,这件事问题真不大。” “先生,我信你,你去歇息吧……” 文朝天说到这里,又说:“先生,听说倚翠楼从江都,引进几个歌姬舞女,要不要找来一个,给先生弹奏一曲,也好解解闷。” 魏先生嘿嘿一笑,谢过了文朝天的好意。 “大人你不烦闷就好,假如我想听曲,自己去倚翠楼,岂不更好。” 魏先生说完,转身背着手走了。 文朝天回到住处,看着满桌酒菜,关上房门,对那个小丫环招招手。 小丫环坐到文朝天身边,一抹绯红,又飞上脸颊。 “香儿,陪我喝一杯。”文朝天说完倒了两杯酒,单手搂住小丫环。 …… 大年初二的早上,段初问珠子:“假如一个死囚,真是冤枉的,皇帝非要我杀,我杀还是不杀?父亲以前说过,君命不可违。” 珠子正在学习做菜,对段初摆了摆手。 “皇帝在京城,你在彭州府,你哪有资格,让他亲自指挥你砍头行刑,我看你是想多了。” 段初没有再追问,跟珠子要一两银子。 “要这么多钱干嘛!”珠子自己花钱大手大脚,对段初却有点小气。 “初二拜年,我总不能空手去找魏先生吧,他老人家对我……” 珠子掏出一两银子,扔过来打断段初:“知道了,去吧。” 段初捏着银子,买了两包点心一件镇纸,拐进魏先生在府衙的住处。 别看他不跪文朝天,不跪黄有年,现在却给魏先生跪下了。 “给先生拜年,愿先生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魏先生笑着扶起段初:“人生苦短,活那么久干嘛,你来就来,还买什么东西,瞎花钱。” 段初坐下之后,又问出早上问了珠子,珠子没回答的那个问题。 听了这个问题,魏先生哈哈大笑。 “段初,去年彭州府秋后问斩的那些人,可有一个是冤枉的?” 段初了解那七八个死囚,个个都是死有余辜。 魏先生又说:“砍头行刑是合法杀人,在本朝,想要合法冤杀一个人,你知道有多难吗?” “这个我不是太懂,还请先生给我讲一讲。” 魏先生就说,在本朝要想判一个人死刑,必须层层上报,中间要经过一级一级的审核,哪怕审核都通过了,最后还要皇帝批准。 而皇帝有时为了展现自己仁慈,还要赦免其中一些人。 反正这些年公开行刑的,极少有被冤枉的死囚,真正冤枉的,都是不明不白,死在了大牢里,特别是锦衣卫和东厂掌管的诏狱。 魏先生的回答,其实和珠子的回答,基本是一个意思。 不过魏先生的回答,更委婉一些。 段初听了,心中一个大难题落地,放松了很多,对魏先生连声感谢。 临走时,魏先生塞给段初一个红包,说是压岁钱。 段初一试就知道,是五两银子。 段初不收,魏先生说晚辈拜年,给压岁钱是规矩。 告别魏先生,段初又偷偷去了王婆婆的家。 给王婆婆拜年的络绎不绝,都是等着她说媒的人。 等到人走得干净了,段初才进门给她拜年。 王婆婆看左右无人,道:“孩子,赵家我都去过三次了,那二两银子也给了赵家婆娘,不过,赵裁缝不同意,事情有点难办。” 原来赵裁缝那个守寡的侄女,并不招赵裁缝待见,互相不说话。 赵裁缝的婆娘,赵家布店的老板娘,想赶走小寡妇,又怕赵裁缝生气,所以巴不得把小寡妇给嫁出去,不过赵裁缝坚决不同意。 “都克死了三任丈夫,你还想放她出去害人!”赵裁缝说。 要论性格暴戾,赵裁缝一个拿针线的,并不比姜屠户那拿屠刀的差。 他是彭州府,有了名的火爆脾气二愣子。 赵裁缝婆娘当时就闭嘴了。 赵裁缝不待见侄女,又不想她嫁人,就把她关在家里,饿不死就行。 幸好王婆婆好说歹说,又有那二两银子的功劳,赵裁缝婆娘这才答应,让段初先去看一眼。 假如段初看中了,后面她再想法子,看怎么能说动赵裁缝。 “孩子,赵裁缝今天去给分销的商家拜年了,他不在家,正巧是你偷看小寡妇的好时机,你要是没事,婆婆这就陪你走一遭。” 段初听了,马上点头。 王婆婆说完,跟儿子儿媳说一声,然后带着段初直奔赵家布店。 这些天没有回音,段初本以为事情黄了。 没想到突然间峰回路转,现在已经踏上去看女子相貌的路上了。 假如是正常的亲事,男女轻易见不了面。 但是对方是个小寡妇,王婆婆特事特办,赵家婆娘又收了银子,所以才有这样可喜的进展。 到了门前,段初在外面等着,王婆婆进去之后,很快又出来了。 王婆婆指了指三楼。 段初一抬头,一个温润如玉的女子,打开窗户,茫然望着远方。 原来王婆婆进去,跟赵婆娘说段初来了,赵婆娘就哄骗小寡妇,让她开窗看看远山的雪融化了没有,所以小寡妇才会开窗露面。 她这一露面,可把段初看傻了! 037 褐衫太监 段初打眼看去,只见窗边人丰腴饱满,上围很是养眼。 一道纯白颜色的抹额,从脑后穿过浓密的黑发,把额头遮起来大半。 往下是圆润鹅蛋脸,小内双丹凤眼,搭配两道柳叶眉。 整体的五官看上去,说不出的协调。 尤其是那茫然的眼神,透露出几分忧郁。 真是有面容有气质! 那忧郁十分惹人怜爱,让小寡妇看上去,像是一把生锈蒙尘的宝刀。 段初突然有一种,恨不得抓紧拿过来磨锈擦尘的冲动。 他抬着头一时看得痴了,人家都把窗户关上了,他还没有回过神来。 “怎么样,还行吗?”王婆婆用手指头,戳了戳段初。 段初点头如捣蒜,差点把脖子给晃断了。 “这个女子像是羊奶冷却后,用上面那层油皮做成的,看着舒心!” 王婆婆笑笑,道:“你小子这个比喻,还挺有新意,说实话,老身说过上百门亲事,过手的新娘子,没有一个有她这么耐看!” “另外,还有一个好消息,这丫头,竟然还是冰清玉洁的处子身。” 段初听了,急忙忙拿出红包,里面是五锭一两一锭的白银。 段初把二两银子塞进王婆婆右手,又把余下的三两银子放到她左手。 “婆婆,二两银子给您,辛苦您再跑一趟,另外那三两给赵婶娘,我想上楼再仔细看看。” 他被人家的美貌所迷,又被情窦初开的兴奋,冲昏了头脑。 他就没好好想想,小寡妇前后嫁了三任丈夫,结果还是处子,里面隐藏着多少蹊跷和诡异。 王婆婆把左手的那三两银子,又塞给了段初。 “这次不给你说成,婆婆就不收银子,至于赵家婆娘,先给她二两就行,别把她胃口,给喂得太大,不然以后不知要花多少。” 王婆婆很坚决,说完就揣着二两银子,再次走进布店。 段初在楼下焦急等待,过了一会,王婆婆终于出来,拉着段初就走。 “赵婆娘答应了,不过小寡妇还不知情,这事也不能让赵裁缝知道,所以要等一个合适时机,赵裁缝快回来了,今天先走吧。” 段初又要把银子给王婆婆,王婆婆硬是不收。 “说媒是老身的本分,哪怕再有难度,跑断腿也要成了你的心愿。” 王婆婆说完后,疾走如风,和段初分道扬镳。 段初一步三回头,去看三楼那扇窗户,直到看不见了,才快步回家。 到了家里,段初心心念念,都是那个还是处子之身的漂亮寡妇。 “难道这就是一见钟情?”段初心里想。 珠子看段初回来就呆愣愣的不正常,对他一伸手:“拿来吧?” “拿什么?”段初挠着头问。 珠子笑笑,道:“魏先生能不给你压岁钱?拿来我帮你保管。” 段初这次多了个心眼,没有把银子交给珠子。 “魏先生确实给了红包,但是我坚决没收,近来他对我那么照顾,我一直无以为报,怎么好意思厚着脸皮,再收他的压岁钱。” 段初说得也在理,珠子没有怀疑。 回到房间里,段初把那三两银子,用内衫包起来好几层,塞到了衣柜深处,他也知道,珠子就是进来,一般不会翻动他的内衫。 …… 同日,巍巍京师,西江米巷,锦衣卫办公署衙所在地。 步高升带着手下,一路小心,终于把袁老余的无头尸身运到了这里。 先行回京的陆冰,微微点头,对步高升道了一声辛苦。 步高升单膝跪地,拱手道:“为皇家做事,为大人分忧,不辛苦!” 步高升说完摆摆手,两个锦衣卫抬着一口木箱上前。 箱盖打开之后,里面包着红布,陆冰走过来掀开红布一看,红布下是一块两尺方圆的龟壳。 整块甲壳,上面纹路纵横,分成了大大小小的十二片。 中间那片,像粘着青苔,其余十一片,颜色如血。 应该是对应了那十一条人命。 “千年王八万年龟,一般只有龟才能把头缩回甲壳,没想到王八修炼千年,不但学会了乌龟缩头,就连甲壳,都和乌龟一般。” 陆冰说到这里,又指着中间那一片,对步高升道: “你看中间这一片,还是呈碧绿颜色,假如也被染红了,估计这千年王八,真能像那个金鎏子说的一样,夺得天机渡劫飞升。” 听到金鎏子三个字,步高升身子一震。 “大人,上次追踪金鎏子失误,这次下官凑巧又发现了他的踪迹,竟然就在京师外围活动,恳请大人下令,让下官将功折罪。” 陆冰点点头,道:“好吧,这次不要再跟丢了。” 步高升立功心切,大过年也不去和家人团聚,得令后起身离开。 …… 东安门旁,有一处署衙,大门上四个大字:东缉事厂。 这就是本朝最大的特务机关办公之处,简称东厂。 按照惯例,东厂可以掌管锦衣卫,权力在锦衣卫之上。 不过当今皇帝登基以来,一直在打压宦官,所以东厂根本不敢争权。 曾经令各级官员闻风丧胆的东厂,如今只能在夹缝里生存。 在以前,东厂可以直接调动锦衣卫的人马,为己所用。 现在就算有事,也只能在宫里,抽调一些会武功的太监,将就一下。 人来人往的忙碌已不再,剩下的只有门可罗雀的清凉。 一个削瘦太监,身穿东厂制衣褐衫,跪在地上,连磕三头。 “禀公公,经过查探得知,锦衣卫刚刚押解龟甲入京,估计元宵前后,就会献给万岁爷。” 东厂掌印太监,厂公黄锦,闻言喝了口茶,不置可否。 黄锦是当今皇帝,从小到大的玩伴,深知皇帝的杀伐果断。 他也受过皇帝的警告,所以从不敢学那些太监前辈,在朝野里弄权。 皇帝看他懂分寸识大体,所以对他非常不错。 而且现在见面,皇帝还能亲热称呼他一声“黄伴伴”。 “公公,凭什么锦衣卫南镇抚司,就能四处行事,收集神药奇材,送给万岁享受恩宠,而我等皇家内奴,就不能替万岁分忧!” 黄锦一拍桌案,厉声喝道: “大胆!万岁自然有万岁的安排,我等奴婢,只要守住奴婢本分就好,万岁没交代的事务,万不可插手,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褐衣太监深得黄锦赏识,面对呵斥并没退缩。 他跪着爬到了黄锦面前。 “公公,龟蛇二仙同在一山,发现龟妖的地方,必然会存在蛇精!” “恳请公公下令,派人马去一趟钟吾县!” “到时一定能找到蛇精,剁下蛇头顶上的蛇冠,带回京交给公公!” 黄锦听到此处,双眸里精光一闪,问道: “白切鸣,真的有蛇精?” 038 元宵传旨 还有一个月,就是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了。 黄锦早就想在龙抬头之际,献一件宝贝给皇帝,好讨一个龙颜大悦。 白切鸣的提议,正好说到了黄锦的心坎子上。 不过对于山野里的精怪传说,他只是有所耳闻,并没有亲眼见到过。 所以他才会问,到底有没有蛇精。 听到这个问题,白切鸣抬起头,压低了声音: “千真万确!那千年蛇精就在马陵山里,如今蛇头顶门生了巴掌大的蛇冠,蛇冠乃蛇化龙之前兆,论价值,比龟甲只高不低。” 马陵山横跨苏鲁,绵延一百三十里,形状犹如奔马,所以得名马陵。 袁老余就是出身于钟吾县境内的马陵山南麓。 “切鸣,没想到你这么有心,不过精怪都有道行,远非凡人血肉之躯能够抗衡,何况还要斩下蛇头拿到蛇冠!你有没有把握?” 黄锦担心白切鸣把事情搞砸了。 到时偷鸡不成蚀把米,皇帝听说太监私自出宫办事,必定龙颜大怒。 那样屁股吃板子是轻的,能不能保住项上的人头,也还不好说。 白切鸣闻言,以掌做刀,在自己脖子上,狠狠比划了一下。 “假如事情败露,切鸣愿白绫挂树,葬身于马陵,绝不连累公公。” 黄锦示意白切鸣坐下说话。 身为总督东厂事务的厂公,他怎么能让手下人,认为自己胆小怕事。 “切鸣,本督并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听闻马陵山,乃古时孙膑布下埋伏,射杀庞涓之处,你去那里,本督总感觉有点不吉利。” 白切鸣一拍胸脯,表示万无一失。 “公公,切鸣此次不是孤身前往,有来自昆仑山的道长,助我一臂之力,这道长道号金鎏子,是昆仑虚斩仙法宝的唯一传人。” 白切鸣都押上了性命,黄锦心说那就赌一把好了! 他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张圣旨。 “这是万岁发往彭州府的圣旨,因为过年被耽搁了,现在正好能派上用场,马陵山距离彭州府不远,你就以传旨为名走一趟。” 黄锦说完,把圣旨递给白切鸣。 “另外,淮安知府黄有年,论辈分是我堂兄,假如事情败露,你不用自裁,可以找他帮忙,毕竟钟吾县,是在淮安府的治下。” 黄锦提起笔,又写了一封密信。 “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你把密信交给黄有年,让他拆阅。” 黄有年在京城的靠山,就是黄锦。 虽然文朝天和黄有年有交情,但是文朝天也不知道这一层关系。 不过魏先生就知道。 这也是年前黄有年派人给文朝天送礼,魏先生示意不收的原因。 虽然现在太监不得宠,但是皇帝的“黄伴伴”,在关键时刻,说不定能伸手拉文朝天一把。 黄锦千叮咛万嘱咐,白切鸣连连点头,揣好了圣旨密信,这才离开。 白切鸣出身贫寒,没钱读书科举无望,能狠心净身,就是为了另辟蹊径搏一搏,他怎么甘心现在,这种东厂老是被打压的状况。 他要做一番大事,让皇帝知道,太监里也有堪用之人。 白切鸣没有耽搁,晚上找来金鎏子,一拍即合,决定连夜出发。 …… 和白切鸣一样,步高升也非常渴望,在御前表现一番。 当年他父亲给他起了这个名字,就是盼着他能做官,而且步步高升。 耳濡目染之下,步高升官瘾也不小,天天盼着建功封侯,第二天早上,他又急急来找陆冰。 “又跟丢了?”陆冰笑着问。 “大人,这次没跟丢,不过在准备捉拿金鎏子之际,他竟然进了东厂二号人物白切鸣的地盘,下官不好擅自行事,特来禀告。” 自本朝开国,这些年是锦衣卫第一次凌驾于东厂之上。 陆冰也不想,对黄锦和东厂,步步紧逼。 “哦?他竟然和东厂有牵连?那就算了,虽然现在东厂势弱,但是看在黄锦的份上,也不能不给点面子,毕竟是天子的伴伴。” “大人,白切鸣和金鎏子连夜出了京,我已经派人手,沿途跟踪。” 听步高升这么一说,陆冰摆了摆手。 “高升,你做得对,不过无论他们干什么,咱们就只远观不插手,跟踪刺探这种小事,交给下面办就好了,你先回家团圆吧。” 陆冰都这么说了,步高升没办法,只好打消了亲自前往的念头。 步高升走后,陆冰来到内室,抬手轻抚已有古朴色的龟甲。 他又想起手起刀落的段初。 “等陛下今年南巡留都,我一定抽空去彭州府见见他,如是英才,切不可落入东厂之手。” 本朝律令规定,刽子手和仵作本人,都不能参加科举,往下三代也不能。 这样一来,就关闭了刽子手和仵作及其后代,做官的唯一通道。 不过陆冰有把握,破格录用段初。 原因很简单,当今皇帝幼时喂奶的奶妈,就是陆冰的亲生母亲。 陆冰和皇帝,虽然不是血脉兄弟,但是也算一奶同胞! 这也是锦衣卫,凌驾东厂之上的另一个原因。 自从皇帝登基以来,陆冰的官位,一路水涨船高。 不过皇帝还想给陆冰升官,目前只是缺一个能服众的理由。 陆冰现在是,锦衣卫南镇抚司的镇抚使,从四品。 他想要成为锦衣卫正三品指挥使,全面执掌锦衣卫,就要帮皇帝找到那个可以服众的理由。 假如沈青纯能找到雪娃娃,这个服众的理由就找到了。 到时可以把雪娃娃,当做天降祥瑞献给皇帝。 给发现祥瑞的大功臣升官,皇帝就不怕众大臣唠叨了。 陆冰决定,只要沈青纯一个人,不能成功,那他就把段初找来,让他加入锦衣卫,再让他驰援沈青纯,一起在西岭寻找雪娃娃。 …… 从正月初二到正月十五,中间这么多天,段初每天都找理由独自外出,站在赵家布店的远处,盼着三楼的佳人,能够打开窗户。 不过他一次都没有如愿。 他又盼着王婆婆,能给他带来好消息,但是也没如愿,他现在不奢望赵裁缝能够答应这门亲事,只希望能够再见窗后佳人一面。 天黑后,他又来到赵家楼下。 他盼着那扇窗户能够打开,窗后佳人,能伸出头来,看一看街道上,飘红挂彩的各式花灯。 …… 这时马千里正在府衙,汇报近期治安形势,文朝天听得心不在焉,他和段初一样,也在盼。 他盼的是升任知府的圣旨。 看文朝天愁眉不展,马千里暗自盘算:这么久了,文大人也没升官,看来段初以后也就那样,要给女儿找个门当户对的婆家了。 就在这时,进来一个太监,手捧圣旨道:“文朝天接旨!” 039 皇权特许 进入彭州府衙的传旨太监,正是东厂掌刑白切鸣。 按道理,虽然京城距离彭州府,一千四五百里,但是也不用十三天才到,不过白切鸣除了传旨,还有探查马陵蛇精的秘密任务。 他先到马陵山,摸清了蛇精的藏身处,这才抽身过来传旨。 哪怕东厂现在势弱,不过也不是彭州府衙能挡住的,何况他是来传旨,名义上就是皇家钦差。 于是他带着一个小太监,一路横冲直撞,闯进了府衙大堂。 听说圣旨到,文朝天整整官服,郑重地跪到地上。 五品同知大人都跪下了,没有品级的衙役头子马千里,连忙跟着跪倒,他很是慌张动作比较大,跪下之后,袍袖掀起一地灰尘。 没办法,没有明确知府的任命,文朝天都懒得让衙役打扫府衙。 烛光之下浮尘飘飞,连带着文朝天,都像是跪在了尘埃里。 要不是有白切鸣在,文朝天恨不得跳起来,一脚把马千里踹飞。 不过这个念头刚冒出来,马千里又打个大喷嚏,喷开了白切鸣外衣下摆,露出里面的褐衫。 “褐衫?怎么是东厂的人来传旨?” “难道并不是升官的喜报,而是要把我拿下诏狱的圣旨?” 偏偏白切鸣为了摆足钦差的架子,手捧圣旨站在那,迟迟就是不读。 文朝天的疑虑越来越重,忍不住抬头去看白切鸣。 他忘了一点,钦差是代天子行事,传旨时直视钦差面容,和直视天子一样,是大不敬之罪。 幸好在关键时刻,魏先生在窗外一声咳嗽,惊醒了文朝天。 文朝天这才稳住心神没有抬头。 这时白切鸣终于摆足架势,用太监独有的尖锐嗓音,读起了圣旨:“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彭州府同知文朝天,刚正不阿……” 听到这四个字的褒奖,文朝天大大松了一口气。 同时他也很庆幸,自己身边能有一个,时刻纠正自己的魏先生。 圣旨都是赞誉之词,无非是这段时间治理彭州府立竿见影,亲力亲为,破了谢羽文连环杀人案等等,忠心可鉴,擢升彭州知府。 白切鸣念完,拉长嗓音道了一声:“文朝天接旨……” 文朝天连忙磕头,又举手过顶接过圣旨,然后才站了起来。 从此刻起,文朝天就是彭州知府,终于能名正言顺总揽一府事务了! 彭州府不是终点,只是起点,他下一个目标,是应天府尹! 其他的一府长官都叫知府,正四品,唯有京城顺天府、留都应天府,长官叫府尹,正三品。 文朝天接过圣旨,白切鸣就算完成了钦差事务,换了一副笑脸。 “恭喜文大人!”白切鸣笑着说。 皇帝可以把太监当奴才对待,不代表官员也可以。 这个道理,文朝天懂。 他看白切鸣转身要走,连忙收起圣旨,一把拉住白切鸣的手腕。 “公公且慢,喝口茶再走不迟。” “文大人客气了,咱家还有公务在身,就不耽搁了。” 白切鸣确实不想喝茶,毕竟得道高人金鎏子,还在外面等着呢。 所以他轻轻掰开文朝天的手,快步走出了大堂。 太监来传旨,别说是升官,就算是贬职,接旨的也要意思一下。 文朝天连忙吩咐马千里,抓紧去他住的院子,找到丫环香儿,给白切鸣准备一份得体礼物。 魏先生拦住了马千里。 “不必麻烦马捕头,礼物我已经备好了。”魏先生说。 文朝天迅速拉着魏先生,追上白切鸣,把魏先生手里的小袋子,不由分说塞进白切鸣袖子。 白切鸣没有推辞,说声谢谢走了。 刚才文朝天捏了一下袋子,知道里面是自家的一颗小珍珠。 文朝天拉着魏先生的手,道:“传旨太监夤夜前来行色匆匆,这次多亏先生神机妙算,提前准备了礼物,不然就要怠慢他了。” 魏先生笑笑,背着手走了。 马千里这时,早已忘了刚才要给女儿,找个门当户对婆家的事。 文朝天升官了,而且圣旨里对他大加褒奖,不出意外就是前途无量。 圣旨里还重点提了谢羽文的事,这就证明,文朝天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段初跟着更会吃香。 马千里巴不得今天晚上,就找个能说会道的媒人,去段家委婉提亲。 有了喜讯,文朝天刚才对马千里的不快,也就不便发作了。 “马捕头,辛苦你跑一趟,新年已到,本官……咳咳,本府要请府衙属官聚一聚,商议一下今年的事务,名单,我说你来记。” 文朝天说了一长串人名,都是府衙和各县,有品级的官员。 马千里知道,从不宴请属下的文朝天,这次是太过开心,借着议事的名义,请大家吃饭了。 文朝天看马千里写完,又道:“还有一个人名,要加上去。” 马千里心说肯定是段初。 结果文朝天说的并不是段初,而是他马千里本人。 文朝天列出的名单上,都是有品级的朝廷命官,马千里身为衙役能够受邀,受宠若惊之余,又有点想多了:难道,段初失宠了? 马千里大着胆子,试探问:“大人,不请段初?” 马小姐嫁或不嫁,就在文朝天的答案里。 文朝天摆摆手,道:“段初不要你请,本府亲自去他家走一趟,听魏先生说段家器物老旧,门窗年久失修,本府亲自去瞧瞧。” 听文朝天的意思,非常关心段初。 马千里恨不得,今晚就出钱出人,帮段初布置洞房,把女儿嫁过去。 下面的县官,来往府衙都需要时间,宴请时间定在了正月二十。 马千里拿着名单,带着随从,一溜烟跑去通知了。 他要抓紧通知完名单上的人,然后找媒人去段家提亲。 …… 这时段初还站在包子铺的门口,痴痴地望着那扇始终没有打开,但是里面亮着烛光的窗户。 珠子脸上带漆,大年初二之后,就很少出门了,她不想再惹人注意。 就连今晚看花灯,她都没兴趣,不过在家里左等右等,段初就是不来,她就有点坐不住了。 她担心身份被刘瞎子泄露,段初被牵连,已经出事了。 所以珠子就出门找段初。 找了两圈,她发现段初傻愣愣的站在包子铺前面,刚想过去叫他,突然发现一个人悄悄走到段初身边,吓得她连忙缩到人群里。 …… 走到段初身边的,正是换上寻常百姓外衣的白切鸣,他拍拍段初的肩膀,问道:“段初?” 段初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就是,又反问:“你找我有事?” 白切鸣甩手亮出东厂腰牌,命令:“跟我走一趟吧。” 东厂有诏狱,这枚腰牌在众多官员眼里,就是一枚催命符。 040 阴谋灭口 白切鸣本以为腰牌一出,段初会吓得浑身哆嗦,慌里慌张跪地求饶,谁知段初也就扫了一眼腰牌,又抬头去看高处的那扇窗户。 白切鸣恼了! 没想到东厂竟然败落至此,一个府衙刽子手,都不把东厂放在眼里! “你小子别不识抬举,现在让你跟我走一趟,听到没!”白切鸣说话间挥挥手,两个会武的太监,都是东厂的档头,围了过来。 看对方三人包夹了自己,段初本来心情就不好,这时握拳冷哼一声。 花灯夜市,人流如织。 动起手来难免引人注意。 白切鸣这次是秘密行事,不到万不得已,就不会当街大动干戈。 看段初不害怕,他再次拿出东厂腰牌,让段初仔细看。 段初摇摇头:“不好意思,我不识字。” 白切鸣当时哭笑不得,只好小声说道:“这是东厂令牌,我是东厂的人,东厂你可知道?皇权特许先斩后奏,跟我走一趟吧!” 就在这时,赵家布店三楼的窗户,突然被推开了一半。 窗后的佳人,先是看看街上的彩灯,又把目光落到包子铺这里。 段初只觉得心跳加速。 不过很可惜,没等他和佳人四目相对,窗户又关上了。 段初带着懊恼,这才正眼去看白切鸣:“我说了我不识字,谁知你这牌子上写的什么,假如是冒充东厂,出来坑蒙拐骗的呢!” 白切鸣哭笑不得,心说要不是大事当前,现在就剁碎了这小子! 形势所逼,白切鸣不得不跟段初商量:“你家里有没有识字的人?” 他不能暴露东厂的行踪,所以不想段初拿腰牌找官方的人验证。 段初抬头又看看窗户,感觉窗后佳人,不会再露面了。 他叹了一口气,同意了白切鸣的要求,打算带白切鸣回自己家验证。 …… 珠子在远处,看段初带着白切鸣往家里去,她犯难了。 她以为白切鸣的目标,是自己。 假如独眼龙在这里,哪怕是皇帝派来上百术士加上成千军马,独眼龙也能驼着她,凭手中一杆金箔长枪,杀出一条逃生的血路。 但是独眼龙现在不在。 回家自己就会自投罗网,不回家,东厂的人一定会把段初抓走,逼问自己的下落,那段初就会遭受,各种让人生不如死的酷刑。 珠子犹豫片刻,想想段初对自己的种种好,把心一横。 “这呆子说过能跟我同生共死,我又怎么忍心扔下他,独自活命!” 珠子想明白了,看段初白切鸣走得很快,就拔足狂奔。 她要赶在段初之前,回到家中。 …… 段初走到家门口,白切鸣打算一起进去,被他拦住了。 “你在这里等着,腰牌先给我,我带进去验证。” 刽子手和仵作,在皇家眼里,都是贱业贱民,作为皇家内奴,白切鸣也看不起段初,又被段初连番驳了面子,他再也忍不住了。 东厂腰牌,随身携带,人能丢,腰牌不能丢!怎么能交到他人之手! 这刽子简直是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 看大门口月光惨淡,巷子里又四下无人,白切鸣动了杀心。 不过金鎏子有交代,要活的不要死的,白切鸣就决定,卸掉段初一条胳膊,让他先长长心。 白切鸣对段初左臂一指,一个东厂档头会意,从怀里抽出短刀。 太监由于身体有残缺,练什么都比常人更加用心。 这个档头和禁卫御林兵丁比试过,他对自己的刀法,很有信心。 抽刀快,出刀更快。 一招披荆斩棘,短刀力道十足,斜劈段初的左臂。 他这一刀完美挥出,招式也恰到好处的走完。 段初的胳膊却完好无损,档头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右手空空,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赖以吃饭的兵刃,什么时候到了段初手里。 白切鸣刚想骂声废物,低头一看,段初另一只手里,捏着他的腰牌。 “看来金鎏子道长所言非虚,这刽子手真是非常之邪门!” 于是他换了一副笑脸,客气地指着段家大门:“请公子进去验证。” 段初没理他,捏着腰牌推开门,随手把短刀往后一扔。 短刀落地的话,在这寂静的小巷里,肯定会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白切鸣连忙伸出脚,接住了堪堪落地的短刀。 他的脚面恰好挑着短刀重心点,短刀在脚面上,很快保持平衡。 两个档头小声喝彩,都对白切鸣竖起大拇指。 白切鸣又找回自信,心道:“其实咱也不差,刚才只是把注意力,都放在了他的左臂上,没想被他右手突袭,这才丢了腰牌。” 段初进了正堂,珠子坐在那里,正磕着瓜子。 “你去哪了,怎么现在才回来。”珠子打个哈欠,佯装不知门外事。 “看花灯你又不去,我就自己转了一圈……你帮我看看,这块牌子上,写的是些什么玩意。”段初说完,把腰牌放到珠子面前。 珠子拿过来一看,牌子穿孔处雕着云纹图案,正是东厂的制式腰牌。 正面刻着东缉事厂四个字,反面是掌刑白切鸣五个字。 “这白切鸣爬的好快,竟然已经是东厂二号人物了,幸好形势大变,东厂不复往日,不然这个狗东西,不知要残害多少无辜。” 珠子心里想着,恶心地把腰牌扔到了一堆瓜子壳里面。 “这是东厂腰牌,腰牌的主人,身份是东厂的大掌刑,地位仅次于都督东厂事务的厂公。” 听珠子这么说,段初挠了挠头。 “真是东厂的人?也不知道他们找我什么事,非要我跟着走一趟。” 珠子一听,心说看来是我想多了。 假如白切鸣的目标是她,就不会只来三个人。 珠子想到这里放心多了,对段初说:“东厂是皇家内设机构,不配合不行,让你去就去呗,小心一点,而且一两天必须回来。” 段初点点头,拿起把鬼头刀往腰上一插,又把眉尖刀留给珠子防身。 家里食材囤足,珠子最近也不乱跑,所以段初走地很放心。 段初关好了家门,又把腰牌扔给白切鸣。 “验证好了?呵呵,其实也不是大事,就是马陵山南麓,有蛇妖作乱,咱家知道段公子刀法无双,所以来请段公子帮个小忙。” 段初撇撇嘴。 “找我帮忙,那你还弄什么玄虚,直接说出来,岂不是更好。” “怪咱家想的不周到,段公子海涵。” “我丑话先说在前头,让我帮你可以,但是只有一两天的时间,时间一多,你的腰牌就不管用了,必须文大人亲自下令才行。” “两天足矣,有劳段公子了。” 白切鸣嘴上客气,心里却在发狠: 事成之后,你别想活着回来! 041 妄图复兴 砍掉蛇头拿到蛇冠后,马上就杀人灭口,这是白切鸣和金鎏子,在出京的路上商量好了的。 而且对付段初,金鎏子跟白切鸣保证过,他有十足的把握。 所以此时段初在白切鸣的眼里,不过是一个将死之人。 白切鸣一边想一边走出巷子口,捏捏手中腰牌,更是火冒三丈。 在他看来,这一枚神圣不可侵犯的腰牌,上面竟然粘了好多瓜子壳。 他恶心地甩掉瓜子壳,抽鼻子闻闻腰牌。 上面有股淡淡的香味。 这香味,似曾相识。 就在白切鸣低头想是什么香味的时候,两辆马车已经到了面前。 白切鸣把段初送上了后面马车,他带人跳上前面那辆。 马车奔驰的目的地,就是马陵山南麓,那里有东厂再起的希望。 想起那个蛇冠,白切鸣就情不自禁,嘴一咧笑出了声。 笑完之后,他就用手绢,使劲擦腰牌,唯恐上面有残留的口水。 对于他个人的前途来说,这就是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假如他深究下去,调转马车去段家,看穿珠子的真面目,把事情报告皇帝,功劳绝对比他,把一百个化龙蛇冠交给皇帝还要大。 世事无常,为了眼前的利益,丢了西瓜拣芝麻的人,比比皆是。 …… 段初上车之后,看到了车里坐着衣冠整齐,道袍光鲜的金鎏子。 “怎么会是你?”段初有点不解,这个道人怎么会和东厂扯上关系。 “怎么就不能是我?你斩得了王八怪,道爷我就杀得了蛇精!” 段初摇摇头,道:“既然不需要我帮忙,我还是回家吧。” 金鎏子一翻身,直接挡住了后面的车门。 “不需要你帮忙,你也不能走!道爷咽不下年前那口气,这次就是想让你看看,昆仑虚的宝葫芦里面,藏着多么高深的玄机!” 段初忍不住暗笑。 他感觉这个出家人,倔起来还挺有一点意思。 “道士,我相信你的法宝不但能降妖除魔,还能神挡杀神,佛挡灭佛,这样总行了吧?你要再挡着车门,我就劈了你的葫芦!” 段初最后的那句话,戳到了金鎏子的七寸上。 金鎏子最怕宝葫芦有闪失。 不过金鎏子今晚在街上,看透了段初的举动。 “姓段的,假如你胆敢破坏道爷的葫芦,回头道爷就让东厂的人,把你盯着看的那扇窗户……那整栋楼,活人杀尽房屋烧光。” 金鎏子一语中的,这次换他掐住段初的七寸。 段初看看金鎏子,手按鬼头刀。 “假如我现在出刀,你信不信,你就永远不会再有,开口说话的机会!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宝葫芦启动的快,还是我的刀快!” 冷冰冰的话语,让空气都跟着冷了好几分。 金鎏子刚才翻身堵门时,把自己的宝葫芦,落在了车厢另一头。 就算宝葫芦在手,他也不敢在这个狭小空间里,惹急一个快刀手。 金鎏子想到此处,脸上堆起笑容,道:“道爷不是那个意思。” “就凭你,也敢跟我称道爷?”段初手一翻,鬼头刀出鞘无声,车厢里一时之间杀气弥漫。 “行走江湖,见面就是朋友,你我何必剑拔弩张,小兄弟,我保证不会再提那扇窗户的事,这次辛苦你走一趟,为民除害嘛。” 金鎏子一番赔礼道歉,又渲染蛇精凶残,是如何生吞活人。 段初这才收刀,拿出酒袋,喝了一口酒。 很快到了城门前,前面的马车停了一下,几句对话之后,城门开了。 守门兵丁知道,这是之前进城传旨的钦差,没有胆子盘查。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在天亮前赶到了马陵山南麓。 这里是钟吾县的地界,但是距离县城还有四十里,而且是荒山野岭,所以哪怕一行数人,也没有引起钟吾县以及淮安府的注意。 到了山脚弃了马车,白切鸣打头,带着大家爬山。 车夫留在山下接应。 上山的,只有白切鸣三个太监,还有段初金鎏子。 半山腰有一排茅草屋,茅草屋外一个白发老者,身后还站着一溜人。 “想当年,东厂出行,文武百官退避,是何等排场!我等为了让当今万岁回心转意,再次复兴东厂往昔荣光,今日虽死无憾!” 白发老者发声很尖锐。 凡是年幼时,声带没有发育完全,就净身入宫的人,说话都会变声。 这个老者和白切鸣一样,也是一个年幼就净身入宫的太监。 老者叫张贤亮,上上任皇帝在世时,他就是东厂的二把手,大掌刑。 老者这话一出,他身后那些人也齐声应诺:“虽死无憾!” 他们都是因为犯错,被当今皇帝发现,派人用棍棒打出皇宫的太监。 这次就是他们,在马陵山探查数年,这才确定龟蛇二仙的存在。 只不过很可惜,没等他们上报东厂,袁老余就被抓起来了。 听到这些过气太监的豪言壮语,白切鸣一时热泪横流。 “各位前辈,切鸣代表东厂,谢谢大家了!等到东厂复兴,必然召回各位前辈重新任职!” 想到宦官受制,东厂没落,双方感时伤怀,又好一番唏嘘。 段初一直冷眼旁观,偶尔喝一口酒。 金鎏子走到人群里,拂尘一甩,朗声道:“各位慷慨激烈,贫道见了,也不免热血沸腾!” 白切鸣连忙向张贤亮等人介绍,这是来自昆仑的得道高人。 那些过气太监,纷纷跟金鎏子打招呼。 “蛇要冬眠,蛇精不需要,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所以今夜蛇精必然出洞,吸收月光灵气。” “今夜蛇精出洞时,就是各位立功日,也是东厂再次崛起的开始。” 金鎏子一番战前鼓动,效果很不错,一帮太监都摩拳擦掌。 “大战之前,必先养神,各位还是先睡一觉吧。” 听金鎏子这么说,白切鸣挥挥手,大家进了那排茅草屋,各自休息。 段初没和别人一起,自己走进一个没人的茅草屋。 “什么玩意,早饭都没有!”想起珠子的厨艺,段初忍不住咽唾沫。 插好漏风的破门,段初喝两口酒,躺到了茅草上。 傍晚的时候,金鎏子轻轻拍门,叫醒了段初。 段初走出茅草屋,看到外面架着火,烤着整头牛。 烤架旁边,还有八坛酒,看来大战之前,还是要大吃一场。 吃着整块牛肉,喝着大碗美酒,段初这才高兴点。 金鎏子也像俗人一般,跟着大口吃喝,不戒酒也不戒荤腥。 他端着酒碗,走到段初身边,嘴巴凑到段初耳旁: “那蛇精身长三十尺,比水桶还粗,鳞片又刀枪不入,血盆大口咬谁谁死,这顿饭其实是在场的大多数人,人生最后一餐。” 042 天道专用 听了金鎏子的话,段初不置可否。 “其他人死就死了,你千万不能死,你要是死了,那扇窗后,脸上能掐出水的俏佳人,以后谁来照顾。”金鎏子继续吓唬段初。 段初拍拍鬼头刀,仰天一阵大笑。 “金鎏子,你放心,就算你死了,你段爷也不会死!” 金鎏子现在不想跟段初翻脸,看段初的笑声惹来一众太监侧目,连忙说道:“大敌当前,段兄弟依然能大笑如常,贫道佩服!” 白切鸣闻言,甩手就摔碎了酒碗。 “这位小兄弟,不过是一个前来助拳的刽子手,面对今夜恶战,却如此视死如归,看来斩蛇必定成功,复兴东厂,就在眼前!” 其他人也都跟着摔碎酒碗,打了鸡血一般,各自抄起兵器。 一场酒罢,夜幕,终于降临。 正月十六的夜晚,晴,山上有风,天上的圆月,亮如银盘。 月光泼洒下来,照在马陵山曲折的山路上,一长溜人影正闷头前行。 走在队伍中间的白切鸣,突然驻足,悄然回头看了看,又小声对金鎏子说:“道长,锦衣卫的那个小尾巴,还跟在咱们后面。” “没事,等下贫道略施小计,保证让他,葬身蛇腹!” 看金鎏子胸有成竹,白切鸣不再多说。 他俩对话的声音虽然小,不过还是被段初听到了。 段初对东厂不甚了解,却知道锦衣卫的厉害。 “事情有点复杂,看来东厂和锦衣卫不和,我是被拉来蹚了浑水。” 段初想到这里,心里又多了几分警惕。 一行人快要走到山顶时,队伍前面的张贤亮突然转过来,指着一个山洞对白切鸣道:“白掌刑,这里就是千年蛇精的藏身处!” 金鎏子一弯腰,翻开地上积雪枯叶,一阵摸索,摸到了一片东西,塞到了自己的百宝囊里。 白切鸣看看金鎏子,金鎏子抬头看看天,算好了时辰,挑眉笑了笑。 “身后那锦衣卫的死期,马上就要到了,大家听我号令行事!” 金鎏子在山洞口扔下一个香囊,然后带领大家继续前行,突然,他回头一指,大声喝道:“大胆反贼,竟然敢偷窥东厂行事!” 随着一声大喝,有几个太监纷纷捡起石头,对着后面一阵乱扔。 …… 锦衣卫百户步高升的一个手下,正小心翼翼的潜行,跟踪白切鸣一帮人,本来一切正常,没想到突然之间,一片乱石砸了过来。 面前有个山洞,他没有犹豫,一个翻身就趴到了洞口。 金鎏子扔下的香囊,就这样被他给压破了。 香囊里飘出来一阵白烟,山风一吹,白烟被吹进洞口。 白烟味道刺鼻,锦衣卫也被呛得连连咳嗽。 他知道自己暴露了,不过他并不害怕,心说暗中跟踪不行,那就明着监视,这一帮阴阳怪气的破落太监,又能把锦衣卫怎么样! 想到这里,他起身挺直腰杆,直接走出洞口到了外面。 就在这时,他感觉身后湿漉漉的,好像有人用湿抹布擦自己的后背。 “难道是中了埋伏!” 锦衣卫这时才有点害怕,迅速转身,没想到湿抹布又擦到了他的脸。 等他退后两步看清之后,一声惨叫响彻山间。 哪里有什么湿抹布! 明明是巨蛇的蛇信子,不停舔在自己的脸上。 这条蛇到底有多大,锦衣卫没有看清,他只能看到巨蛇的眼睛,比他的拳头还要大上一圈。 白烟本就呛到了巨蛇,锦衣卫的惨叫更让它烦躁。 巨蛇蛇信子一卷,已经吓得瘫软的锦衣卫,就被卷到了血盆大口中。 张贤亮拉开一张硬弓,白切鸣点燃了箭头的松油。 弓弦一响,一道火箭自上而下,快如流星坠地,射中了巨蛇的蛇头。 巨蛇蛇鳞坚硬赛铁甲,箭矢并没有射穿蛇鳞,当啷一声滑到了地上,不过燃烧的松油,却留在了蛇头上,烧得噼里啪啦一阵响。 巨蛇彻底被这些不速之客激怒了,蛇身全部出洞。 段初这才看到,这条蛇比金鎏子说的,还要粗还要长。 没等段初看清楚,金鎏子就拉着他一路狂奔,两人一直跑到了山顶。 这是马陵山众多山头之一,山顶还有很大一片山顶湖。 湖水雾气弥漫,金鎏子跳到湖边一块巨石上,拿出了自己的宝葫芦。 “段兄弟,不要怕,有昆仑虚的法宝在,贫道保你无事!” 金鎏子说完身盘子午坐,就坐在巨石上,右手捏着剑诀按着葫芦盖。 段初伸头看看下面的山路。 好大一条蛇! 足足有五丈长,蛇身最粗处赛过了水缸,满身鳞片在月下闪着幽光,无论那一帮过气太监怎么对它刀砍斧削,也没伤到它分毫。 好惨一副景象! 蛇头一歪如巨锤,一个太监就被撞得粉身碎骨,蛇尾一甩像长鞭,两个太监就被抽下了悬崖,在坠落过程中,惨叫声不绝于耳。 段初摇摇头,不忍心这些太监挨个身死,抽出鬼头刀就要下山斗蛇。 金鎏子甩过来一个东西,道:“想救人,先试试你能不能行!” 段初接过来一看,竟然是一片小孩巴掌大的蛇鳞。 段初明白金鎏子什么意思,金鎏子不相信,鬼头刀能破开蛇鳞。 把蛇鳞一抛,段初抬手挥刀,刀光一闪。 段初速度实在太快了,金鎏子没看清,问道:“你砍不断吧?” 段初抬腿一脚,把地上完好无损的蛇鳞,踩到了石头缝里。 “没砍断。”段初实话实说。 他忽然又想起了,骑龙山里,那个皮毛也刀枪不入的山彪。 就在这时,白切鸣和张贤亮双双负伤,一个褐衫带血,一个白发飘红,踉跄跑到山顶,对金鎏子大喊:“道长,准备好了吗?” “准备妥当,二位到我身后来。”金鎏子稳坐如钟。 白切鸣和张贤亮连忙躲到金鎏子身后。 “虽然大家都是朋友,但是请法宝的规矩,不能破。”金鎏子又说。 白切鸣一甩手,把一个小包袱扔到了金鎏子身边。 蛇尾一扫一声巨响,山顶四颗粗壮的老树,全倒在了地上。 树上的白雪冰凌,腾起来一阵白雾。 白雾中巨蛇现身,血盆大口张开,吐着血沫和肉渣,向稳坐巨石的金鎏子,蜿蜒爬了过来。 段初持刀站在湖边,并没去金鎏子身后寻求庇护。 眼看巨蛇越来越近,金鎏子却毫无惧色。 “白掌刑,段兄弟,张老先生,请睁大眼睛,今天贫道让你们见识一下,昆仑虚专门替天行道的利器,斩妖除怪的无上法宝!” 金鎏子说完,闭眼口诵经文。 巨蛇带风而来,一时地动山摇,就连湖面都泛起了层层波纹。 血盆大口,已经到了金鎏子头顶。 043 杀人灭口 或许是段初一身黑衣,并不惹人注意,巨蛇都没看他一眼。 它直接找上了衣冠光鲜的金鎏子。 庞大蛇身就盘在金鎏子所坐的巨石面前,堆砌如一座小山。 巨大蛇头昂起来,上半截蛇身看上去,像小山上竖起一根粗壮立柱。 而那条蛇信子则像是催命的红符,在金鎏子上方闪来闪去。 人血从蛇口滴下来,染红了巨石,金鎏子的诵经声,戛然而止。 白切鸣和张贤亮都不是普通人,这时也被吓得浑身瘫软,动弹不得。 让金鎏子没想到的是,段初并没有害怕,而是盘腿坐在了湖边,那把鬼头刀就被横在膝前。 段初抬头看去,蛇头上确实长出了,形如鸡冠的金色蛇冠。 上次在钟吾县,金鎏子对段初,是口服心不服。 现在看段初面对巨蛇,还能如此镇定,金鎏子不禁感叹:“果然是条熊心豹子胆的铁汉!” 段初的镇定,来源于他看出巨蛇的弱点在蛇眼。 这时巨蛇按捺不住,张开血盆大口,对着金鎏子的脑袋就罩了下来。 金鎏子拧开了红葫芦的盖子。 一道耀眼白光从葫芦口激射而出,白光里又冒出来一个,背插双翅的三寸小人儿,小人儿昂起头来,两眼向上方射出两道金光。 两道金光,正好射到了巨蛇的七寸上。 刚才十几个人,都无法撼动分毫的巨蛇,立刻就被定住了身形。 这时的巨蛇毫无活力,就像是泥塑的一般。 金鎏子缓缓站起来,对着红葫芦躬身一拜,道:“宝贝,请转身。” 双翅小人儿眼中那两道金光,闻声脱眼而出,化作一把金色飞剑,绕着蛇颈慢慢转了一圈。 刚才还刀枪不入的巨蛇,一颗蛇头轰然落下。 蛇头果然坚硬,砸碎一块大石头之后,又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 金鎏子哈哈大笑,轻轻盖上了宝葫芦的盖子。 鸟无头不飞,蛇无头不行。 巨蛇蛇头落地,元神消散,确实是死了。 白切鸣跳过去,摸了摸蛇头上的蛇冠,欣喜若狂。 “此宝如此厉害,斩杀刀枪不入的巨蛇,简直如砍瓜切菜一般!” 白切鸣说完,给金鎏子鞠了一躬,幅度之大,腰差点折断。 张贤亮给金鎏子跪下了:“道长的法宝,可是传说中的斩仙飞剑?今日有缘得见,真是三生有幸,昆仑无上法宝,名不虚传!” 面对二人的溢美之词,金鎏子照单全收还不满足。 他又看了看段初。 “小段,怎么样,开眼了吧?”金鎏子满脸傲然。 段初哼了一声,道:“金鎏子,既然你的斩仙飞剑如此厉害,刚才为什么不直接斩杀巨蛇,反而让这么多条人命,白白丢了!” “你过来,我告诉你答案。”金鎏子对段初招招手。 段初走过去,金鎏子小声说:“不死这么多人,怎么能显示巨蛇的厉害,不显示巨蛇的厉害,怎么显示我昆仑虚法宝的神奇!” “你不过是为了,让白切鸣觉得他那千两黄金,花得值罢了!” 面对段初的直白,金鎏子没有半点羞愧。 他打开白切鸣给他的小包袱。 包袱里珠光宝气,都是珍珠翡翠玉佩之类,价值远超千两黄金。 “你挥刀一次,也就十两黄金,道爷法宝一出,就是你的百倍收益,段初,法宝有高低,人也有贵贱,我贵你贱,这是天意!” 段初摇了摇头,眼神里的鄙夷,比金鎏子更甚。 “金鎏子,你空有无上法宝,却没有配得上法宝的宽阔胸襟,斩仙飞剑,迟早毁在你手。” 金鎏子没想到,自己怎么都镇不住这个刽子手。 “废话少说!蛇钉七寸;人封泥丸!知道为什么白切鸣给了我,价值两千两黄金的珠宝吗?哈哈,就是因为,还要再杀一人!” 金鎏子说完,突然收起包袱,迅速拧开红葫芦的盖子。 白光射出,双翅小人再次闪现。 段初近在咫尺,这次小人眼中金光,直射他的泥丸宫。 …… 金鎏子和段初动手之前,白切鸣背过身去,拿出一根长长的精钢假指甲,悄悄套在了右手的食指上,然后他对张贤亮躬身一拜。 “前辈,你真愿意为东厂东山再起,恢复往日荣光,死而无憾吗?” 张贤亮点点头,指着天上的月亮,道:“此心天月可鉴!” “那前辈就去死好了!”白切鸣嘴里发声,手亦出招。 张贤亮更擅长弓箭,近身缠斗不是他的长项,白切鸣一招得手。 张贤亮看看胸口,一枚精钢指甲正插在上面,想骂白切鸣是畜生,结果精钢指甲上有毒,没等他骂出来,就七窍流血毒发身亡。 白切鸣灭口成功,扭头去看金鎏子。 白切鸣杀张贤亮,是为了大功独揽,让金鎏子杀段初,是为了灭口,防止这件事传扬出去。 …… 泥丸宫,位于两眉之间,印堂穴与百会穴交汇处。 蛇钉七寸,人封泥丸,有巨蛇的下场在前,段初知道,别说血肉之躯,就算是陆地飞仙,被封住了泥丸宫,也会毫无反抗之力。 当金鎏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段初就看穿了金鎏子眼里的杀意。 所以金光射来之际,他早有准备,一手握住刀柄,一手捏住刀尖,那把从六岁就开始把玩的鬼头刀,闪电般被他横在了额头前。 刀横额前,遮住了眉间的泥丸宫,金光竟然被鬼头刀给挡住了。 金鎏子大惊失色! 今天是他下山以来,首次使用斩仙飞剑。 毕竟能拿出千两黄金的顾客,少之又少,虽然他早有心理准备,也没有想到法宝如此惊艳。 本来他以为,用斩仙飞剑灭口段初,手到擒来。 没想到段初的速度,远超他的想象,那把鬼头刀的材质,也不在他的算计之内,段初的手速加上刀好,竟然挡住了定身的金光。 封不住段初的泥丸宫,金光就无法化作飞剑,削掉段初的项上人头。 金鎏子捧着葫芦转半圈换个角度,小人儿挥舞双翅,再次眼射金光。 段初第一次能挡住金光,就能挡住第二次、第三次…… 白切鸣几次想上前帮忙,不过畏惧金光的厉害,想想还是躲到远处。 金鎏子很执着,三击不中,那就五击、六击、七击…… 最后金鎏子不再变换角度,双翅小人眼中金光,直射段初的鬼头刀。 金鎏子就是想用金光烧穿鬼头刀。 段初的速度虽然快,不过在金光的连续照射之下,鬼头刀厚厚的刀背,往下一寸半的中心点,慢慢开始融化,眼看就要被烧穿。 段初没法用刀的其他部位遮挡。 因为金光力道很足。 他要是轻易移动受力点,鬼头刀就会被金光直接打飞。 044 蛇死龟悲 金鎏子杀人心切,段初身处险境,一时没有脱身之法。 就在这时,蜷曲如小山的蛇身,突然舒展开来,常言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这是一条头顶蛇冠,已有化龙之兆的千年巨蛇! 巨蛇死后,所有怨气附在蛇尾,对着金鎏子横扫而来。 扫过来的蛇尾,如一堵坚硬的铜墙,所过之处飞沙走石,金鎏子听到动静,仗着身有轻功,手捧着红葫芦,旱地拔葱原地跳起。 蛇尾擦着金鎏子的脚底板,一扫而过。 这一下也救了段初的命! 金鎏子为了躲避蛇尾,收起红葫芦的时候,鬼头刀恰好被洞穿。 假如红葫芦晚收一步,段初的泥丸宫,就会被金光穿刀封住,像巨蛇之前一样被钉在原处。 那么不用斩仙飞剑绕颈一圈,段初也会被蛇尾,扫得筋骨尽断。 不过段初虽然没被金光钉住,但是面对快到面前的蛇尾,他来不及像金鎏子一样跳开躲避。 段初别无选择,鬼头刀一转,对着迎面而来的蛇尾,全力一劈。 蛇尾一分为二,蛇鳞四处迸射。 刚才砍不断蛇鳞的鬼头刀,经过金光的照射,竟然斩断了蛇尾! 而且鬼头刀那个小孔里,隐隐发出龙吟之声。 段初一招脱离险境,立刻挥刀,砍向金鎏子的宝葫芦。 这一刀实在太快,要不是金鎏子退得快,宝葫芦就会一刀两段。 宝葫芦虽然避开了鬼头刀,腰上的小包袱,却没避开。 小包袱被鬼头刀划开,一颗夜明珠还有一串珍珠,从里面滑落。 金鎏子心说不妙,没想到杀不了这小子,反而让他的刀沾染了金光! 想到此处,金鎏子无心再战,几个纵身,跳到了山下的密林里。 “段兄弟,我并不想杀你,不过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以后我保证,咱哥俩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金鎏子对段初喊完话,又对白切鸣喊: “老白,落地的夜明珠和珍珠,应该价值千两黄金,就当退款了!” 金鎏子声音越来越小,人也越走越远。 留下的白切鸣,傻眼了! 金鎏子的话已经把他卖了,这是明着告诉段初,就是他要买凶杀人。 之前他脚挑短刀,还有点盲目自信,现在看到那么厉害的法宝,都杀不了段初,金鎏子不但狼狈而逃,还好言好语和段初讲和。 现在白切鸣要是出手,那就是自寻死路。 面对穿孔鬼头刀,杀气弥漫的段初,白切鸣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他双膝一弯,噗通一声跪下了。 “段爷,你别听金鎏子那妖道胡言乱语,我真没有出钱要他杀你!” 鬼头刀经过几次洗礼,这次依然没有沾上一滴血。 而且中间被金光射穿的小孔,非常圆润,看上去就像是精心的雕饰。 段初屈指弹一下鬼头刀,如深渊龙吟,余音绵绵。 “白切鸣,假如有人出钱要杀你,你没收那买命的金钱,再饶幕后真凶一命,合不合适?” 白切鸣一听逃生有门,磕头道:“段爷,再合适不过了!” 段初冷笑一声,捡起地上的夜明珠,还有那两枚玉佩,都揣在怀里。 “白切鸣,我这次辛苦走一遭,收你十两黄金,多不多?” 白切鸣连忙掏出两锭五两的千足金,双手举起来过顶。 “段爷刀法无双,却只收我十两黄金,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段初把鬼头刀伸过去,白切鸣连忙把金子放到刀面上。 段初收回鬼头刀,又揣起了金锭子,道:“白切鸣,我不管东厂和锦衣卫之间,有什么纷争,都不要把我牵扯进去,否则……” 白切鸣连忙赌咒发誓,绝对不牵扯段初。 “今夜的事,到此为止,我也不会跟任何人,说出去半句,走了!” 段初说完,看巨蛇身首异处,一声叹息。 他捡起一片蛇鳞,绕过蛇头向山下缓缓而行。 看段初走远了,白切鸣擦一把冷汗,这才站起来。 他并没有因为损失珠宝黄金而懊恼。 那些钱,都是他这十年里的额外收入,算不了什么,他要的是蛇冠! 之前他以为蛇冠只有巴掌大小,现在蛇头就在眼前,比划一下,发现蛇冠竟然有蒲扇大小! “蛇冠在手,东厂厂公之位,非我莫属!” …… 白切鸣发出胜利感叹时,山顶湖对面,一块光滑如镜的巨石上,有一尊石雕老龟,不知何年由何人雕成,石纹皲裂,双眼蒙尘。 龟蛇二仙,同在一山! 当白切鸣捡起地上刀剑,怎么也割不掉蛇冠,只能用布包好蛇冠,用绳捆住蛇头往山下拖的时候,那个石雕老龟突然动了一下。 对面现在,只剩下一具无头的蛇尸。 老龟转转脖子,昂首对月深吸一口气,石雕皲裂的外皮,纷纷剥落。 巨蛇的血腥气随风飘来,老龟眼睛里,流下几滴老泪。 龟蛇潜伏在深山,俗人何来扰修仙! …… 早晨,无头蛇尸和其他尸体以及满山血迹,都不见了。 马陵山下两个土生土长的樵夫,提着砍刀来到山顶,他们本想歇息一下再去砍柴,结果发现,镜石上的石雕老龟,竟然不见了! 两人仔细查看,发现从巨石旁到湖边,一路能看到浅浅的爪印。 而且湖边未化的薄冰,还留着一处椭圆形的塌陷。 年长樵夫一阵骇然,两人又来到山顶湖对岸,再次发现了爪印。 年长樵夫用手试了下爪印的深浅。 “一定是驼龙大仙,在这边驮着重物入水,所以爪印变深了。” 年轻樵夫抬头问:“爷爷,那不是个石头龟嘛,怎么是驼龙大仙?” 年长樵夫抬头看青天,目光悠远。 “千年王八,万年的龟,话虽然这么说,但是真能活一万年的龟,又能有几只!你高祖在世时说过,那只石龟,其实是活的。” “就是因为他活得太久,历经沧海桑田巍然不动,这才化身石像。” “这种活了万年的老龟,传说有半龙之体,所以叫驼龙大仙。” 年轻樵夫又问:“爷爷,都说马陵山有龟蛇二仙,上次害人的袁老余,难道不是驼龙仙?” “王八是王八,乌龟是乌龟,在沧桑变幻的驼龙大仙面前,袁老余算什么东西,想给驼龙大仙当鳖孙,驼龙大仙都不会睬他!” 年长樵夫说到这里,又交代道: “孙儿,知道这事的人没几个,咱们只是普通人家,平生最怕惹麻烦,驼龙大仙的事,切莫说出去,不然就会招来杀身之祸!” …… 段初步行到了巷子口,看到一个人,就站在他家大门口,兜兜转转。 那人几次抬起手想去敲门,却都犹豫不决,最后终是没敲。 045 夜明珠 段初走过去,拍了拍那人的肩膀,那人转身看到段初,还愣了一下。 “段班主,原来你没在家……” 段初笑笑,道:“七爷,好久不见,班主只是个头衔,你别当真。” 这人同样穿着一身黑衣,身材消瘦,五十来岁的年纪,两眼像蒙着雾气,眼神看人都是直勾勾的。 正是彭州府红阳班,原二号人物鬼眼七。 看鬼眼七在门前犹犹豫豫,段初感觉,他一定是来道歉的。 果不其然,鬼眼七一脸羞愧,说话时都不好意思抬头: “段班主,之前在红阳班里,我仗着自己资格老,配合拐子三排挤你,这是我不对,现在我给你赔礼道歉,你大人有大量……” 鬼眼七说到这里,对段初抱拳拱手,又弯腰鞠躬。 段初连拐子三都原谅了。 鬼眼七又是抱拳又是作揖的,他肯定也不会记仇,连忙扶住鬼眼七。 “七爷,事情过去就不要再提,以后红阳班的事,还有赖你和三爷,多多帮我出出主意。” 一番客气之后,双方尽释前嫌。 鬼眼七又主动告诉段初,他离开这段时间,是去外地找高人名医,帮他治疗青光眼去了,现在眼睛好了很多,能正常看东西了。 段初笑笑,表示这样挺好。 鬼眼七抽抽鼻子,道:“段班主,你身上怎么有股,浓重的腥味?” 段初在身上摸摸,想到腥味的来源,就掏出了那片大蛇鳞。 鬼眼七当时就紧张了,问道:“蛇妖,是不是死了?” 鬼眼七竟然能看出是谁的鳞片,段初就点了点头。 “段班主,你惹下塌天大祸了,袁老余只是王八怪,并不是马陵山的龟妖!那龟妖生于上古,活到现在,早就成了驼龙大仙!” 鬼眼七说着说着,顿足捶胸。 “那龟蛇二仙相处千年,感情不是我等可以揣摩,现在蛇仙一死,驼龙大仙兔死狐悲,必然找你报仇,唉……你不该斩蛇呀!” 鬼眼七苦口婆心,段初却不以为然。 “七爷,怕什么,蛇又不是我杀的,是一个叫金鎏子的道人杀的。” 听段初这么一说,鬼眼七一个没站稳,差点就摔到了地上。 “班主,我突然有点不舒服,回家歇一会,失陪了。” 鬼眼七说完,一把抢过段初手里的蛇鳞,踉踉跄跄的转身。 他掏出钥匙,打开段初家斜对面的大门,又走了进去。 那就是鬼眼七的家。 段初推开门,珠子就从正堂跑出来,一副终于得救的表情。 “哎呀我的哥,你可回来了,刚才这老家伙,在门口来回转悠,眼神直勾勾的,差点吓死我了!” “没事,他是我说过的鬼眼七,天生眼神就是直勾勾的。” 珠子听了,这才松口气,只要不是刘瞎子的同伙就好。 段初身上血腥味太浓,珠子给烧了一桶热水,让他洗一洗。 段初偷偷回到卧室,把那串珍珠和一锭金子,和银子藏在一起。 等他洗澡的时候,珠子隔着门问他,这趟去了哪里,又发生了什么。 “我洗好告诉你。”段初不想隔着门,大声谈论这事。 珠子在段初脱下的衣服里,翻出一枚夜明珠,还有一锭五两的黄金。 拿着这两样,她开心之余,好奇心连番涌起,压都压不住。 她忍不住推开房门,闯进了段初洗澡的房间。 段初站在木桶里,正往肩膀浇水,看到珠子闯进来,吓得大叫一声。 好在木桶很高,段初腰部以下,都被遮挡了。 “叫什么,我又不是女妖,能吃了你!”珠子已经不在意繁文缛节。 她抱过段初,还钻过被窝,早就不管什么男女有别了。 天刚黑不久,房里光线阴暗,之前点了蜡烛。 段初连忙吹灭了蜡烛,又坐进木桶,只露出一颗脑袋。 “我洗澡呢,你进来干什么,被别人看见,要说闲话的!”段初说。 珠子手一翻拿出夜明珠,黑暗的房间,马上亮如白昼。 “抓紧告诉我,那五两黄金,还有这夜明珠,到底都是怎么来的!” 段初被逼得没办法,只好让珠子收起夜明珠,然后在黑暗里,把昨夜上山的经过,跟她讲了一遍。 讲述的过程中,除了那串珍珠和另外五两黄金,其他的,都没隐瞒。 珠子又问鬼眼七来干什么。 段初说了鬼眼七的事,又道:“他这次眼睛治好了,人怎么变得有点疯疯癫癫,突然不正常了。” 珠子听了经过,一拍手。 “你不是说,鬼眼七儿子从刚出生,就不知道送去了哪里,或许金鎏子,就是他的儿子,不然的话,鬼眼七怎么会担惊受怕!” 段初也感觉珠子说的有道理,不过这只是猜测,没有证据。 珠子的好奇心得到很大满足,段初又说把黄金交给她保管,夜明珠也送给她,她这才退出了房间。 珠子不停把玩夜明珠。 慢慢地,她发现这枚夜明珠,并不是古时岩浆喷发形成的那种,因为珠子中心位置,还有一颗珠子,这是一枚珠中含珠的极品! 虽然亮度做不到,百步之内纤毫毕现,但是这种夜明珠含在嘴里,可以让人死后,尸身千年不腐。 确定了这个,珠子捏紧了小拳头。 “这是皇宫里的宝物,不知道怎么被白切鸣偷了出来,差点送给金鎏子当做买凶杀人的酬金了!” 宝珠在手,珠子高兴地不得了,收起夜明珠去找段初。 这时段初刚洗好澡,他也不怕冷,精赤着上身走到院子里。 珠子兴奋难耐,飞身扑过去,两脚离地跳到段初怀里。 “别闹。”段初说。 就在这时,大门突然被推开,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来。 …… 文同知成了文知府,文朝天这两天心情大好,府衙打扫得一干二净,真是窗明几亮地上无尘,今晚才抽出时间,特意来找段初。 陪着他天黑出行的,还有那个贴身丫环香儿。 来到段家,文朝天本想敲门,谁知大门是虚掩的,香儿一推就开了。 然后这主仆二人,就看到珠子如狗皮膏药,贴在段初身上。 当然,在他俩看来,这情形更像是,段初光着上身,抱住了小女子。 香儿低着头,捂嘴窃笑,文朝天一脸尴尬,侧过身子,道:“段班主,看来你很忙,要不,本府先退出去,明天再过来找你?” 段初连忙放下珠子,抱怨她为什么不插上大门。 没有外人,珠子不感觉有啥,有外人,她羞得手足无措。 反应过来之后,珠子一溜烟跑回自己卧房,关上门不好意思出来。 段初怎么会让文朝天再跑一趟,连忙抄起衣服套在身上。 “大人光临,茅……茅庐生辉,快请里面坐。” 046 不太般配 文朝天三十八九岁,当过县令剿过山匪,大风大浪都经过。 所以在珠子离开之后,小小的尴尬对他来说,早就消散的无影无踪。 段初把文朝天主仆二人请进正堂,刚想倒茶水,被香儿阻止了。 “段班主,这种伺候人的活,还是我来好了,你们聊着。” 香儿看上去,也就二十来岁。 她说完拿出一包茶叶,又把炉上热水提过来,冲洗好茶具又去泡茶。 “打春二十了吧?男子二十冠而字,该起个字了。”文朝天说。 文朝天语气平易近人。 他提出这个话题,就已经把自己,摆在段初亲近的长辈位置上。 他给足了段初面子,明摆着段初没有字,他就会给起一个。 “大人,字,家父多年以前就给我留下了,元起就是,不过我一个刽子手,后代连科举都不能参加,要不要字,真的无所谓。” 文朝天只是举人,没有高中进士,所以在进士出身的官员眼里,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科举失败者。 文朝天同样也看不惯,那帮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他大手一挥,道:“元起,对于你这种身怀绝艺,万中无一的人来说,科举并不是向上的唯一通道,跟着我,保你前途无量!” 段初对前途,没有那么大野心。 他说只要跟着赏识自己的人干,能保证日子越来越好就行。 文朝天又说:“名初字元起,寓意一元初始,看来令尊是想让你,能有个好的开始,那么我文朝天,就带着你踏上这个开始!” 文朝天一番鼓舞,也是把段初当心腹培养的意思。 堂堂四品朝廷命官,掌管彭州生杀大权的知府,这么器重一个小小的刽子手,段初怎么能不感动。 本来段初打算把马陵山上的事,告诉文朝天,想想又没说。 文大人对他这么好,他必须保护文大人。 昨夜锦衣卫,死了一个人。 锦衣卫不明不白死了兵员,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段初可不想锦衣卫和东厂斗起来,牵连到文朝天。 不告诉文朝天这件事,就等于是保护他。 文朝天前晚拿到圣旨之后,笑得一夜没睡着。 没人跟踪钦差,守门的兵丁,又不敢检查钦差的马车。 所以文朝天也不知道,段初和白切鸣的事。 喝着茶聊着天,文朝天又告诉段初,正月二十,别忘了去府衙议事。 临走的时候,文朝天又打量一下段家。 “元起,家里有点破败,还是收拾收拾吧,修缮修缮门窗,里里外外翻新一下,再添置一点家具,钱不够,尽管去找魏先生。” 文朝天说完,带着香儿走了。 文朝天主仆前脚刚走,珠子后脚就窜了出来。 “哥,咱翻新一下房子吧,正堂桌椅换成檀木的,卧室大床换成花梨的,再单独做一个书房出来,还有茅房,做个便器,下面撒上厚厚一层鹅毛……” 段初一撇嘴:“你疯了吧!” 这套刽子手的房子,在这条晦气的巷子里,想卖,也没人来买。 所以段初才不会,在房子上花钱花心思。 珠子虽然手握重金,但是段初不同意,她也没办法,只好作罢。 “假如阳春三月不来接我,那他不同意,我也要装修房子……呸呸,独眼龙怎么不会来接我呢,我才不想跟这个,舍不得装修房子的小气鬼在一起!” …… 第二天早上,马千里终于把名单上的人,挨个通知了一遍。 文朝天这时,刚刚搬进知府住的正院,收拾完毕心情大好,就在这里接待了,前来复命的马千里。 马千里汇报一遍之后,跟文朝天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 听马千里说,要托自己当媒人,把马小姐嫁给段初后,文朝天笑了。 马千里的算盘再精明,也瞒不过文朝天。 不过文朝天还是打算撮合一下,毕竟自己两个下属结姻亲,是好事。 香儿正在给茶杯续水,看文朝天要点头,轻轻咳嗽了一声。 文朝天和香儿对视一下,就委婉地回绝了马千里。 “马捕头,令爱的情况,我也知道,年轻貌美知书达理,段初一个刽子手,配不上她,再议吧。” 马千里不敢强求,起身告辞了。 回到家里,马千里越想越气,使劲一拍桌案。 马夫人走过来,一边给他揉肩一边问:“哎呀,老爷,谁惹你了?” 结发夫妻,风风雨雨一路走来,没必要隐瞒。 马千里就把找文朝天说媒,又被文朝天谢绝的事情,跟马夫人说了。 马夫人一听就急了。 “你是抽了哪门子风,竟然要把独生女儿,嫁给一个晦气的刽子手!多亏文大人脑子清醒,知道那个段初,配不上咱的女儿!” 马千里想多了,道:“你懂不懂,什么叫正话反说?” “摆明了就是文朝天,太看好段初,嫌弃咱的女儿,配不上段初!” 接下来马千里一通分析,文朝天文武双全,一定是前途无量,鸡犬跟着他都能升天,何况是段初。 马千里又把段初的本事,跟夫人渲染了一番。 这一番沟通下来,马夫人眼里的段初,可不是晦气的刽子手了,俨然就是彭州府,甚至是更富庶的州府,未来总捕头的接班人。 “老头子,或许是你理解错了,说媒,是三姑六婆的事,文大人堂堂四品知府,怎么能做这个!” 马夫人的意思,是另找媒人。 “这事,急不得,必须循序渐进,容我慢慢思量。”马千里说。 …… 马千里走后,文朝天问香儿,刚才为什么,阻止自己帮忙说媒。 “人家段班主,家里有青梅竹马的表妹,耳厮鬓摩的,假如你替马千里去段家横插一杠子,你让段班主,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文朝天想想也是,假如段初不同意亲事,又不好回绝自己,那就是给段初,出了一个无解的难题。 “香儿,衙门公事我门清,这种儿女情长的事,却差一点忽略了。” “大人,有件事我也不明白,一个刽子手,你为什么如此倚重他?” 香儿这个问题一出,文朝天看了看墙上挂着的刀。 “香儿,你年龄小,不知道江湖往事,段初的父亲,绰号段疯子,鬼头刀能上阵杀敌,眉尖刀擅贴身缠斗,可惜英年早逝……” 文朝天说到这里,喝了一口茶。 “假如他不死,当今天下,他说自己刀法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香儿点点头,道:“我明白了,虎父无犬子,段初是个人才!” …… 正月十八,积雪开始大面积融化,天冷风大,珠子蒙上了面巾。 “该去刘瞎子家看看,他有没有家人。” “只要他有家人,我就不怕他!” 047 今天谁来了 珠子都好多天没有出门了,这次说去买东西,段初也没有多想。 按照朝廷律令,除了那种罪大恶极的,会判处斩立决,其他的死囚都是秋后行刑,所以在入秋之前,红阳班也没有多少事情。 珠子不要段初跟着,段初正好可以去包子铺前面,看那扇窗户。 于是两人各怀心事,一前一后,走出了家门。 珠子买了点心,来到那天她和刘瞎子对峙的巷子。 跟一个老人家一打听,她很容易就找到了刘瞎子的家。 珠子右手缩在袖子里,紧握眉尖刀,用脚尖轻轻踢了踢门。 刘夫人在门后问:“谁呀?” “小女子之前久婚不育,险些被夫家逐出家门,多亏刘大师指点迷津,现在已有两月身孕,今天特来拜访,还请容我进门致谢。” 珠子说话时,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如孕妇般娇弱气虚。 刘夫人听出是温柔女声,警惕心放下不少,就打开了家门。 看刘夫人长相温婉,双目无神又是个瞎子,珠子收起了眉尖刀。 再看院里一切收拾地井井有条,阳光下的摇篮里,还躺着个胖小子。 胖小子脸肥嘟嘟的,两条胖腿乱蹬,珠子忍不住过去捏他脸蛋。 逗弄着胖小子,她又和刘夫人攀谈,变着法子套人家的话。 刘夫人眼瞎心善,凡是知道的,珠子问什么就说什么。 确定了刘瞎子是个顾家的人,家里又有贤妻幼子,珠子就放心多了,临走的时候,她还把二两碎银子,塞在了胖小子的摇篮里。 拖家带口的人,她不怕。 她就怕那种无牵无挂,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赤脚走天下的光棍。 …… 日上三竿时,姜小妹才从床上坐起,打了个大哈欠,在丫环小心翼翼地伺候下,慵懒地穿衣起床。 二十天以来,她终于习惯了有奴仆伺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 这几天她光顾着享受,都推迟了对刘瞎子的报复。 “该去会会,刘瞎子那个该死的乌鸦嘴了!” 洗漱吃饭后,姜小妹披着斗篷,带着两个壮实家丁,还有一个丫环,出了许府直奔刘瞎子算命摊。 姜屠户在家对面的大杨树下,一刀捅翻了一头大肥猪。 他掏出猪下水,挂在杨树上,一时血水嘀嗒。 看到自己女儿锦衣金饰,走起来路来环佩叮当,惹得一众街坊侧目,姜屠户也感觉脸上有光,扬着杀猪刀招呼女儿:“小妹!” 姜小妹都没看他一眼,在家丁和丫环的簇拥下,昂首走过。 “他奶奶的!都说男儿不孝是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没想到费力养大的女儿也一样!” 王婆婆正在等着买新鲜猪肉,闻言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小妹现在是许家的小夫人,不再是你姜家的大闺女了。” …… 刘瞎子的算命摊,和往常一样,又聚了一大帮人听他白话。 突然环佩叮当,刘瞎子在乱发的掩护下,翻眼一看。 当先的女子,最多二十岁,笑眯眯的小脸,看似人畜无害。 “此女面貌还行,不过嘴角微微下垂,这是记仇之相,看她又是大户人家的人,现在瞎子正是多事之秋,轻易不能惹恼了她。” 刘瞎子打定主意,装作无知无觉。 姜小妹挥挥手,两个家丁吆喝着,大声驱赶围观的人。 聚集在算命摊子前的,都是无钱无势的老百姓,胆小又怕事,家丁吆喝两声之后,很快都散开了。 姜小妹蹲到摊子前,拿起卜卦的碗,轻轻晃了晃。 里面的铜钱,哗啦啦的响。 刘瞎子这才抬头,撩起额前头发,让姜小妹看清自己是瞎子。 “小女子久闻刘大师神机妙算,有件事特来请教,还请大师指点。” “但说无妨。”刘瞎子以不变应万变。 “听大师说,屠户杀生太多,家里血光冲天,迎娶屠户家的女儿,不能大操大办,连锣鼓都不能响,不然会惹来灾祸,对吗?” 附近屠户不多,就姜屠户一家。 算命摊前每天又人来人往,大家互相加油添醋,吹嘘听到的消息,所以关于许掌柜偷偷摸摸迎娶姜小妹的事,刘瞎子早有耳闻。 姜小妹笑里藏刀,刘瞎子不想得罪她这种人。 许掌柜就不一样了。 自从文朝天正式当了知府,就放出话来,要整治民怨沸腾的人,许掌柜现在正夹紧尾巴低调做人。 于是刘瞎子微微一笑。 “瞎子可以打包票,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瞎子算命本来就是下九流,哪里有资格看不起屠户。” “你真没和当铺的许掌柜,说过这样的话?”姜小妹不依不饶。 “姑娘,既然许掌柜硬泼脏水,那瞎子甘愿和许掌柜,当面对质!” 姜小妹看刘瞎子言语坚决,不像撒谎,慢慢站起身来。 往那个卜卦的碗里,丢下一锭银子,姜小妹又招呼奴仆,扬长而去。 “妇人最不好惹,这姜小妹咄咄逼人,幸好打发了。” 刘瞎子又开始埋怨许掌柜,这家伙摆不平家里的悍妻,拿自己当挡箭牌,平白无故给自己找麻烦。 许掌柜偷摸娶亲的原因,知道的人不多,刘瞎子也没听到风声。 刘瞎子不禁猜测,到底什么原因,导致许掌柜这么做。 经过姜小妹这么一闹,刘瞎子被败了心情,看看午饭时间到了,卷起摊子,竹杖点地回到家,他没进门就知道,今天有人来访。 因为珠子用脚尖踢门,留下了印迹。 “今天谁来了?”刘瞎子问妻子。 “来了一个孕妇……”刘夫人把事情说了,又把点心提给刘瞎子看。 刘瞎子甩手就把点心扔到墙外。 他又在婴儿摇篮里,发现了珠子留下的银子,闻了闻,一股龙檀香。 “那个鬼丫头阴魂不散!她用脚尖踢门,证明她两手都有东西,点心只能占一只手,那她另一只手里,肯定握着杀人的利器!” 妻子是不会功夫的普通人,还是个瞎子。 刚满月的儿子,更无反抗之力。 险些被灭门! 刘瞎子越想越怕,他决定,不能再等了,必须解决掉珠子。 刘瞎子叮嘱妻子无论谁来,都不要开门,提着青竹杖,找到了段初。 段初正在包子铺门口吃包子。 一边吃还一边抬头,看那扇窗户。 刘瞎子站到段初桌前,段初看到是他,殷勤起身帮他搬椅子:“大师,请坐,请坐!我没敢去找你,没想到你竟然来找我了。” 看到刘瞎子,老板娘扭动腰肢前来招呼:“大师……” 刘瞎子摆摆手,道:“八个小笼包,一碗辣汤。” 段初连忙掏出一把大钱,对老板娘说:“钱算我的!” 048 这里有张灵符 包子铺里总共有三个人,打扮靓丽的老板娘管收钱,一个小白脸的年轻伙计负责冲汤上饭,还有围着围裙,闷头包包子的老板。 老板娘接过段初的钱,招了招手。 小伙计看见,很快把辣汤和包子,送到了刘瞎子面前。 段初又请教刘瞎子,怎么能洗掉阎王漆。 刘瞎子一直没搭理他,直到吃饱喝足,这才擦擦嘴凑过来,小声说:“你座下竹椅摇晃,吱吱呀呀不绝于耳,这是大凶之兆!” 段初听到这,心说是包子铺的竹椅老旧,管我什么事。 “我要没算错的话,血光之灾将要来临,你大多会身首异处。” 刘瞎子撂下这句,站起来就走。 换做别人,听到他那两句大凶之言,早就站起来追着他问破解之法。 不过段初没有站起来,既然刘瞎子不告诉他怎么破解阎王漆,那什么所谓的血光之灾,他才不在乎,刽子手,还能怕血光不成! 再说了,只要他有刀在手,身首异处的,只能是别人,绝不会是他! 这个时候,段初开始怀疑,刘瞎子有点不靠谱了。 刘瞎子走出十几步,也没听到背后有脚步声,心说这姓段的真不知好歹,竟然还要我回头去找他。 刘瞎子没办法,只好又转回去。 “小兄弟,你跟我来,我告诉你阎王漆的破解法子。” 他这句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段初这才喝光碗里最后一口汤,起身跟着他,一起走到僻静无人处。 “大师,八两黄金我没有,现在手头上,只有五两。” 刘瞎子把段初那锭金子,又给推了回去。 “小兄弟,今天咱先不谈钱的事,你听我说,你来找我,要阎王漆的破解法子,是不是因为你身边的人,脸上被涂了阎王漆?” 人家都说了出来,段初就没有否认,说是的。 刘瞎子掐着手指,装作推算的样子。 “那个人,肯定是一个年轻女子,是不明不白和你走到了一起,其实对你来说,她是来历不明!” 段初心说真是神了。 他一个瞎子,怎么连这个都清楚! 他哪里知道,刘瞎子去他家所在的巷子转过。 刘瞎子也确定段初并不知道珠子的身份,假如段初知道,就不会来找他,寻求阎王漆的破解之法。 “小兄弟,你知道玉骷髅吗?”刘瞎子又问。 “我听人讲过,传说玉骷髅是古玉精气生成,骨骼如冰透明,肌肤似雪美白,有万年不死之身。” 刘瞎子点点头,又说出一个秘密: “玉骷髅每十二年,会在人间现身一次,刚开始体弱气虚,但是等她吸足阳气,就会恢复所有法力,然后在人间,择人而噬!” “今年,正是十二年一轮回!” “知道你家里的女子,为什么脸上抹了阎王漆吗?” “就是因为,玉骷髅美艳不可方物,她需要在体弱气虚的时候,隐藏自己的身份,这才用阎王漆抹脸,扮丑来隐藏真实身份。” 骊炊之后,又有一个人,说珠子是玉骷髅了。 段初挠挠头,道:“不会吧?玉骷髅浑身冰凉,珠子却非常温暖。” “你俩已经睡过了?完了!完了!”刘瞎子用手拍墙。 “大师你别一惊一乍,哪有睡过,就是不注意在被窝里接触了一下,我跟她之间,可是清白的!” “我敢保证,肯定是她主动爬进了你的被窝,是也不是?” 段初没好意思回答这个问题,等于是默认了。 “她上你的床,就是想吸你的童男子阳气,我敢保证,她肯定问过你,是不是童男子,对不对?” 这个问题,段初更不好意思回答。 刘瞎子一阵狂喜,心道:天助我也,又被瞎子蒙对了! 段初正寻思,刘瞎子怎么什么都知道的时候,刘瞎子突然把一张白底描红的符箓,拍到了他手里。 “这张百鬼破煞符,是我师父传下来的,只此一张!单日用起来效果最佳,明天夜里子时一到,你只要把符往她脸上一贴……” 刘瞎子说到这里,用力拍了拍段初肩膀。 “小兄弟,假如这个女魔头,阳春三月体力复苏,就算是大罗金仙降世,也降服不了她!降妖除魔保安为民,就在你一念间!” 段初点点头:“好,一定照做。” 刘瞎子心说成了,又给段初说了不少,玉骷髅害人的事,这才离开。 段初满脸真诚地送别刘瞎子。 刘瞎子自认是万无一失,心情好了很多。 没等段初回家,就被魏先生派人叫走了,原来最近垂云县的运河里,有一帮船匪横行,经常抢劫过往的船只,连官船都不放过。 文朝天亲自去围剿,魏先生不放心,就叫段初跟着一起去。 段初托人回家说一声,就和巡检官一左一右,保护着文朝天上路了。 …… 这个时候,姜小妹正在家里,逼问许掌柜,那天迎亲的事有没撒谎。 自从文朝天知府的任命下来,到处抓贼剿匪。 就连许掌柜在下面几个县里开的赌档,也被官兵抄了。 幸好许掌柜平常不在赌档露面,知道他是幕后老板的人就几个。 他又心狠手辣,连夜杀人灭口又沉尸运河,这才躲过一劫。 许掌柜本来就是惊弓之鸟,被姜小妹逼问烦了,突然动了杀心。 他打算也把姜小妹杀了,沉尸运河,栽赃给那帮船匪。 就在这时,文朝天的马队,经过许府门前,吓得许掌柜杀心沉底,收拾金银细软这就要远走高飞。 姜小妹看许掌柜六神无主,打开大门往外看。 文朝天居中骑着高头大马,牛姓巡检官和段初骑着马左右跟着。 牛巡检狐假虎威,手按腰刀,显得威风凛凛。 段初虽然没有他那样故意显摆,不过骑在马上,也是英气横生。 后面跟着马队和步兵,旌旗招展,杀气腾腾。 姜小妹看看威武挺拔的段初,再看看像野狗一般,在家里乱窜,跑到后院墙根,又要爬墙逃窜的许掌柜,暗道:老娘看走眼了! 她伸手一扯,就把许掌柜从墙头上拽了下来。 “慌什么!官兵队伍已经擦门而过,文大人又不是来抓你的!” 许掌柜听到马蹄声渐远,心情放松瘫软在地。 “我最后问你一次,刘瞎子到底说没说?”姜小妹又亮出剪刀。 许掌柜坐在地上大口喘气,为了保留最后一分尊严,咬着牙硬撑:“就是刘瞎子给我出的主意。” 姜小妹收起剪刀,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这次只要躲过风口,以后就老实做当铺的生意,其他绝对不沾。” 许掌柜暗暗发誓,同时又很庆幸,他的事姜小妹都不清楚。 他不知道,姜小妹已经对他,动了杀心。 049 还不去抓刘瞎子 许掌柜刚才对姜小妹起杀心,是因为实在受不了她的逼问。 那种杀心也就是一时兴起,现在早就过去了。 反正已经积累了万贯家财,这辈子都花不完,好好享受呗。 而且许掌柜也能看出来,姜小妹喜欢现在的生活。 他认为,姜小妹为了长期富贵,迟早会主动投入他的怀抱。 其实他不了解姜小妹的性格,所以他想错了。 姜小妹生在屠户家,父亲又爱赌,家里的钱也就勉强够花,她能答应父亲毁掉和段初的婚约,就是为了有朝一日,鲤鱼嫁龙门。 现在她才发现,嫁入的龙门里,没有龙,只有一条虫。 而被她舍弃的段初,在文朝天身边骑着军马,竟然都能和平日里,不可一世的牛巡检,并驾齐驱。 牛巡检,虽然只是正九品,但那也是在册的朝廷命官! 马千里那个总捕头,见到牛巡检,也要客客气气。 而许掌柜见了马千里,点头哈腰,简直就像个三孙子。 姜小妹不承认自己有错,只恨许掌柜,破坏了她和段初的好事。 所以她不但不会,主动投入许掌柜的怀抱,还会不留痕迹地干掉他,想办法继承许家所有的财产。 已为人妇的姜小妹,比以前更坚定了,想到什么,就要做什么。 凭她一个女子,做不到这些事,但是,她有一件利器。 “大黄,该你为我出力了!”姜小妹小声叨咕,独自出了许府。 大黄,就是姜屠户家,养的那条黄狗的名字。 姜小妹来到娘家,也不理姜屠户两口子,直接回到以前住的房间,唤来那条黄狗,她刚刚出嫁二十天,那条黄狗却已瘦了很多。 “大黄,乖,想我了没?”姜小妹说着,又关上房门。 大黄狗本来无精打采,看到姜小妹又来了精神,一个劲舔她的鞋尖。 姜小妹笑笑,弯下腰伸出手,轻轻去挠大黄狗的肚皮。 大黄狗舒服地一翻身,躺在了地上,四肢舒展开,俨然有了人模样。 姜小妹右手挠着狗,左手拿起笔,在一张纸上写着字。 写好之后,她把纸折起来装好,又在床底暗格里,拿出一个小包袱。 当她牵着大黄狗下楼时,姜屠户两口子拦着她不让走。 姜小妹甩手扔出碎银子,财大气粗地说:“拿去花,别烦我遛狗!” 姜屠户两口子马上蹲下去捡银子。 姜小妹哼一声,牵着大黄狗,慢悠悠溜达,来到了彭州府衙大门口。 府衙大门敞开,一眼就能看到里面的正堂,明镜高悬的牌匾下,是知府处理公事审查案件的长案。 姜小妹摸摸狗头,道:“记住那个桌案。” …… 天黑透了之后,姜小妹带着大黄狗,来到府衙后面的树林里。 找个树桩,让大黄狗人模人样的坐在上面,她掏出两块黑布,把大黄狗的两只前爪,都裹了起来。 布裹前爪的大黄狗,异常兴奋。 姜小妹一拳打在了狗头上:“想什么呢!咱们要干一番大事!” 大黄狗就像能听懂人语,一下就老实多了。 姜小妹又在狗的两只后爪上,把一双婴儿的虎头鞋给绑结实了。 把白天写的那张纸,塞在狗嘴里,她轻抚狗头。 “都说老狗成精,大黄你要是有灵,就把纸放到那张桌案上。” 大黄狗舔着舌头,从树桩上一跃而下,竟然人立起来。 …… 第二天中午,凯旋的文朝天,带着队伍押着囚车,终于回来了。 这次剿匪,非常成功。 本来那帮船匪,盘踞在易守难攻的湖心岛,牛巡检还拿不定主意,是强攻还是劝降的时候,段初已经跳下船,游到了湖心岛上。 当段初再次回来,匪首的脑袋,已经提在他手里。 牛巡检提着灯笼照着人头,大喊了两嗓子,余下船匪纷纷缴械投降。 官兵不但缴获大批钱财兵器,还解救了失陷的十几个妇人。 对段初的表现,文朝天很满意。 他也能冲上岛斩杀匪首,不过他是总指挥,假如什么事都要总指挥,亲力亲为以身犯险,那么这支队伍,迟早会在阴沟里翻船。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亲自出手。 本来文朝天心情大好,结果走进府衙大堂坐下之后,他感觉有点不对,自己的文书,被人动过了! 他连忙翻查一下,才发现文书一件没少,但是多了一张纸。 “刘瞎子妖言惑众,文朝天你为何还不抓捕!”这是纸上的字,语气居高临下,对文朝天来说,只有上官,才敢这么跟他说话。 文朝天问左右的衙役:“谁来过?” “大人不在,小的连打扫都不敢进来打扫,也没人来过。” 越是这样,文朝天越摸不清这张纸的来历。 上官不会偷偷摸摸,做贼一样潜入府衙留下纸条,而且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虽然是故意的,但是也能看出,书法功底很弱。 文朝天把纸条团起来,一拍桌案,吼道:“夜里谁值守!” 倒霉的马千里,听到消息后,一溜烟跑过来,夜里正是他值守。 不出意外,马千里又挨了一顿臭骂,还吃了一个大嘴巴子。 马千里走出来之后,召集三班衙役,捂着脸也对他们破口大骂。 骂完又在府衙里,查找蛛丝马迹。 文朝天吃好了午饭,马千里就过来汇报了。 “大人,府衙前后都细细查了一遍,没有潜入的痕迹……不过,在花园里发现了几枚脚印,蹊跷的是脚印太小,像是婴儿的。” 文朝天去看了脚印,确定马千里没有骗他。 文朝天又让香儿叫来魏先生,关起房门,把事情跟魏先生说了一遍。 “大人,见怪不怪其怪自败,谁潜入这件事,交给马千里慢慢查,毕竟对方是敌是友,尚未可知,当务之急,是会会刘瞎子。” 文朝天点点头:“先生说的是。” …… 牛巡检和段初正在喝庆功酒,夜里亲眼看到段初的神勇,牛巡检身为武人,佩服地五体投地,亲热地叫着段兄弟,一个劲敬酒。 文朝天突然走了进来,问:“喝好了没有?” 大家纷纷放下酒碗筷子,齐声应诺。 “没喝好,回来再喝,现在随本府去抓人!” 文朝天说完转身就走,这一帮喝红了脸的汉子,纷纷操起家伙,在院子里排好队,然后跟在文朝天身后,杀向彭州府的十字街。 段初紧跟文朝天,到地方才知道,他要抓刘瞎子。 在远处也能听到,刘瞎子正在朗声说龙之变化。 “龙者,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人若遇龙……” 刘瞎子说到这里,偷偷翻眼一看,完了! 050 冤枉啊 刘瞎子刚才就听到了,整齐而又沉重的脚步声,他本以为这次过来的巡检官兵,肯定又要冲进哪家店铺,去抓什么潜伏的逃犯。 谁知人家直接包围了算命摊。 所以龙之变化,他刚刚讲到一半,就闭嘴了。 他更没想到知府会亲自前来,在圈外一个纵身,稳稳落在自己面前。 “把头发扎起来!”文朝天命令道。 他不喜欢面对,乱发遮脸的人。 他并不知道自己随意一句,断绝了刘瞎子眼翻黑白查找退路的机会。 不过就这一纵身,刘瞎子也看出来,文朝天身手很好,他感觉抛开那些巡检官兵不提,和文朝天一对一的话,胜算,最多五成。 何况,文朝天身后,还站着段初呢。 在刘瞎子眼里,他和段初一对一的话,胜算能有七成,不过段初再加上文朝天,他刘瞎子就算放开手脚全力一搏,也必败无疑。 这一点,他和段初不同。 他遇到高手,总要盘算一下胜率,而段初则不然。 段初的原则是,动手之前还盘算自己,能有几成胜率的人,一定赢不了高手对决,假如遇到了强敌,不要怯战,上去砍就是了。 所以之前刘瞎子错了,他低估了段初的战斗意志。 文朝天看看刘瞎子双眼,发现真是一个瞎子,摇了摇头:“本府来之前,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形势所迫,刘瞎子不得不说。 他刚说两句,文朝天就打断了他:“大胆!龙乃九天之神族,皇家之象征,一个江湖人,竟然也敢说长道短,来呀,抓起来!” “冤枉啊,大人!”刘瞎子跪地求饶。 “大人,小人说龙之变化,没有半点不敬,大人你治理彭州,历来清正廉明,可不能冤枉小人!” 文朝天哼一声,一挥手,牛巡检带人,一拥而上。 “骊炊修建通天道,犯了谋逆大罪,已经受刮伏诛,你这贼人天天说,骊炊不听你话才会出事,你,肯定是骊炊的造反同谋!” 已经被五花大绑的刘瞎子,当时差点没一头撞死。 他哪里能想到,自己在街上吹的牛皮,竟然会传到知府大人耳朵里。 “大人明鉴,我那是吹牛的啊!” 文朝天公务繁忙,不再跟刘瞎子废话,扭头就走。 刘瞎子低头翻眼,偷偷一看。 文朝天已经走远了,青竹杖又在旁边,他就想挣脱绳索,杀出重围。 也就想一下,刘瞎子很快放弃了。 他就算杀出一条血路,又能如何,家里还有瞎眼妻子和满月幼儿呢! 有一点刘瞎子很庆幸。 文朝天的理由很牵强,应该不知道他身份,看来不是因为京城旧事。 不过他又有点不确定。 他又怀疑,文朝天或许是故意这么说,就为了先把他稳住。 所以刘瞎子决定,万一事态严重,就把珠子卖给官府以便讨价还价。 押往大牢的路上,刘瞎子还跳着脚喊:“段兄弟在不在!” 牛巡检很给段初面子,道:“兄弟,他给你算过命?说两句没事。” 段初就凑到刘瞎子身边,道:“别大叫大嚷,小点声啊。” “兄弟,今天就是正月十九,是单日!咱们约定好的事,你记得要做啊,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刘瞎子压低声音说。 半天没有得到段初的回应,刘瞎子心道不妙。 他听段初的脚步还在,又小声说:“兄弟,假如你不做,就别和她滚床,不然她吸走你的童子阳气,很快就能恢复全部魔力。” 段初一听,气得差点砍了刘瞎子。 “我和她谨守底线,清清白白,都不是那样人!” 听段初语气很不耐烦,刘瞎子悲声狂吼:“既然如此,那就麻烦你转告黑脸丫头,只要我老婆孩子有事,我做鬼都不放过她!” 刘瞎子的悲怆,感染了段初。 他拍了拍刘瞎子肩膀:“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说,但是请你放心,我会保你家人平安。” “那瞎子就放心了,谢谢兄弟!”刘瞎子说完,两眼浊泪纵横。 牛巡检和段初,一路把刘瞎子押到大牢。 铁司狱找刘瞎子算过命,一看就认识,问:“他犯什么事了?” “具体我也不是太清楚,不过是文大人亲自带队抓的,听文大人说,这瞎子是骊炊谋反的同党。” 牛巡检是粗人,猜不透里面的道道,听到什么说什么。 铁司狱本来还打算关照刘瞎子,听牛巡检这么一说,哪里还敢! 上次文朝天亲自带队抓的谢羽文,越狱跑了,害得他差点被撸了官帽,这次他不敢再大意,吩咐牢头,给刘瞎子上全套的戒具。 叮叮当当一阵响,什么脚镣手铐腰链,全部砸到了刘瞎子身上。 这还不算,铁司狱又特意交代,把刘瞎子关在地牢里。 刘瞎子刚走进牢房,不少囚犯认识他,纷纷扒着牢门跟他打趣。 “这不是刘大师吗?你怎么也进来了?犯了什么事?” “老子要是说,因为吹牛被抓的,你们这帮狗东西,信不信?” 一帮囚犯齐声喊:“不信,你肯定是犯了花案!” “去你码的花案,老子能犯那个!”刘瞎子说到这里,想想老婆孩子,不由得悲从心来,忍不住扯着嗓门大声喊:“冤枉啊!” “冤枉啊!”所有囚犯一起喊。 牢头踢了刘瞎子一脚:“少装蒜,进来的,哪个不说自己是冤枉!” 当刘瞎子被关进冰冷潮湿的地牢,牢头走了他才发现,身边一个囚犯没有,自己是被重点对待了! “文朝天不是昏官,他清楚瞎子不是骊炊同党,只因为吹牛怎么能把瞎子关进地牢,不对,肯定是那鬼丫头,把瞎子给卖了!” 刘瞎子想到这里,大喊:“我有惊天大案,要检举!” 他这么一喊,上面的囚犯也跟着喊:“我也有惊天大案,要检举!” 这样一来,结果就是刘瞎子喊破了嗓子,也没人理他。 …… 回去醒醒酒,又到了晚饭时间,牛巡检非说没喝好,拉着段初又喝一场,巡检官兵挨个来敬酒,段初喝得兴起,又是酩酊大醉。 夜深之后,酒局方散。 段初手里提着一大块牛肉,腰里别着鬼头刀,醉醺醺往家走去。 经过姜屠户家对面的那颗杨树时,段初有了尿意,就面对墙根背对杨树,打着酒嗝解开了裤腰带。 杨树下面,还留着不少,猪狗羊的残血肉渣。 杨树也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种下。 很多老根,如虬龙般凸出地面之上。 段初撒尿时为了方便,把那块牛肉,也挂在了腰带上。 树瘤翻开树洞露出,那两根曾经掐住野猫脖子的树枝,又如兽爪一般迅速伸出,对段初抓了过去。 051 吃荤树洞 灵活如臂的树枝,枝头分叉为四,像兽爪一般,对着段初伸了过去。 目标正是那一块,挂在段初腰上的五香牛肉,那是直脾气的牛巡检,硬塞给段初让他带回家吃的。 段初毫无防备,树枝一击得手,八根爪子,已经全部抓在牛肉上面。 不过,高手就是高手! 段初在大醉之余头脑天旋地转,不过也能感觉到,身后有劲风袭来。 他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抽出鬼头刀,反手一削,刀抡半圈。 不用回头也能辨明方向,刀锋所指正是劲风来处。 两根树枝虽然带走了段初的牛肉,不过一刀下去,留下了两根指头。 段初单手提好裤子,拎着刀回头一看地上,发现自己削断的,不过是两根寸许长、指头粗的树枝。 他又打了个酒嗝,摸摸脑门自言自语:“醉了,醉了,竟然把随风摆动的树枝,当成了来袭的敌人……以后可不能再贪杯了。” 这时北风一吹,迎风醒了点酒,段初又摸摸腰上。 带给珠子的牛肉,竟然不见了! 段初当时就炸毛了,挥舞着刀大骂:“谁他娘的偷了段爷的肉,等着,段爷一定把你碎尸万段!” 刀光一闪,一只肥硕老鼠,脑袋刚露出墙缝,就被砍掉了鼠头。 刀客一怒,血溅五步! 已经把牛肉吞进树洞的杨树,露在地面的树根,也慢慢往土里缩去。 就在这时,许掌柜和当铺的大朝奉从这里经过,看到段初挥刀骂骂咧咧,大朝奉不敢上前,许掌柜大着胆子,过去扶住了段初。 段初一抖肩膀,许掌柜就被甩了出去,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没等他站起来,冰冷的刀锋,已经架在了脖子上。 “宵禁之夜,何人敢破禁出行,段某这就替文大人,斩你的狗头!” 许掌柜被吓得不敢站起来,只能坐在地抱拳解释。 “段爷,且听小人说,昨夜文大人带队剿匪,这才实行宵禁,今夜宵禁已经解除,所以小人夜行没违规,还请段爷把刀拿开。” “你是许掌柜?”段初醉醺醺的问。 许掌柜怕段初佯装不知宵禁解除,公报私仇一刀砍下他的脑袋,连忙翻身跪下:“段爷,之前多有得罪,小人早就知道错了!” 段初酒嗝连连,带动手臂微微一晃。 “段爷,小心刀锋……”许掌柜磕头如捣蒜。 刷拉一声,段初刀已入鞘,一脚踢翻许掌柜,摇摇晃晃地走了。 许掌柜被一脚踢到了墙跟,感觉脸上沾满了湿泥,用手指头抹点在鼻尖一闻,察觉味道有点不对。 …… 从段初停下小解,到诡异树枝伸出段初反手刀斩,以及后面许掌柜吃瘪,磕头如捣蒜的狼狈相,都被藏在暗处的姜小妹看到了。 昨夜放狗投书,今天她就在刘瞎子算命摊远处,悄悄观察。 等到文朝天抓捕刘瞎子,她才确定大黄狗投递成功,身上确实有灵。 她还看到,段初一个小小的刽子手,又和牛巡检并肩而行。 她就一路远远地跟着,又看到段初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豪爽又洒脱。 平日里那些耀武扬威的巡检官兵,还排队轮番给段初敬酒。 这些足以确定,被她抛弃的段初,现在已成了文朝天面前的大红人。 未来哪怕当不上朝廷命官,不过要想成为,马千里那样的衙役头子,在街上呼风唤雨,易如反掌。 姜小妹差点跺碎脚下的石板。 段初的形象,在她眼里逐渐高大,她忍不住一直在后跟踪段初。 所以她才会看到上面的场景,包括那棵吃肉的老杨树。 姜小妹从另一条小路,追上了踉跄的段初,还伸手去搀扶。 “段郎,知道你酒量好,但是也不能这么喝,喝冒了头会疼。” 另一条柔软的小胳膊,带着香气,又环住了段初的腰。 语气和动作,都是温柔如贤惠妻子一般。 段初掰开她的手,道:“谁家小娘子,男女有别,莫要拉拉扯扯。” 看段初粗暴甩开自己,哼着小曲走远了,姜小妹心说:酒醉人不醉,他肯定能认出我,心里对我还有怨气,所以才会这样对我。 其实她想多了,段初这次,是真喝多了。 姜小妹又回到那棵老杨树不远处,猫在暗处偷窥。 街上亮着灯笼,正好有微光,照在杨树主干分叉的树洞上。 只见树洞里咕咚一声响,吐出来一个物件,正是包五香牛肉的荷叶。 荷叶上还留着香味和碎肉。 姜小妹心说,老杨树的树洞里,肯定藏着一个,很喜欢吃肉的东西。 就是这个东西,吃光了牛肉,又吐出了荷叶。 一只瘦长老鼠,本来围着自己同伴的无头尸转悠,慢慢又被荷叶上的肉香吸引,就借助垂下来的树枝,窜到了荷叶边上舔碎肉。 瘦长老鼠吃得正开心,树洞里有一根树枝,快如闪电又窜了出来。 瘦长老鼠脖子被缠得死死的,一声没坑就被拉进了树洞。 无声无息的猎杀! 姜小妹当时被吓得一激灵。 想明白之后,她又高高兴兴走向了许府。 她确定树洞里有吃肉的活物,那两根树枝就是手,每只手上有四个指头,不过今晚有一只手受伤了,被段初砍下了两根手指头。 这样一来,她的计划,成功几率,只会更高。 …… 段初回到家里,发现大门被反锁了,就大声叫嚷使劲拍门。 珠子气他不打招呼就晚归,决定不惯他这个毛病,就用被子蒙着脑袋,手指塞着耳朵,任段初在外面多大动静,她就是不吭声。 段初的动静越来越大,最后整条巷子的人,都被他吵醒了。 两边的大门纷纷打开,那些退休的仵作刽子手,挨个伸出头来。 最后他们把目光都钉在了,拐子三和鬼眼七身上,让他俩去劝一劝。 “段初家里有人?”鬼眼七问拐子三。 “有,他姑家的表妹,从应天府来投奔他,年前就住在这儿了。”拐子三说完,过去先稳住段初,又隔着门叫:“莫姑娘……” 一听外人掺和进来,珠子就走到院子里。 她隔着门对拐子三说:“三爷,别看他又砸门又叫嚷的,其实他清醒着呢,不清醒的话,他早踹门了!” 珠子话音刚落,段初飞起一脚。 插在门后的门闩,登时被踹断。 段初怒气冲冲,珠子又毫不退让,眼看就要爆发一场大战。 拐子三一使劲,把鬼眼七推到了前面。 “老七,我腿疼得厉害,回家擦点药,这里你照应一下。” 鬼眼七一回头,拐子三已经不见了人影。 “这老东西,有事就躲,腿疼还跑这么快!” 鬼眼七刚想劝双方冷静,段初突然抱住珠子,还亲了上去。 052 烧不掉的符 刚才还对峙的两个人,转眼间抱在一起不说,段初还去亲珠子,珠子避开了小嘴巴,却被段初吸住了小鼻子,很快放弃了反抗。 看到面前的场景,鬼眼七傻眼了。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会如此豪放,难道文大人新官上任之后,先烧了一把倡导婚恋新风的火?” 鬼眼七不好意思再看,走出去之后,顺手又带上了段初的家门。 珠子并不是不想反抗,而是被酒气熏得,一时晕乎了。 等她反应过来,先挠段初的痒痒,泄掉段初的力气,这才挣脱。 推开段初之后,珠子甩手就是一巴掌,啪的一声脆响。 段初皮肉结实,一点没觉得疼,看着珠子的脸,道:“我这么使劲,也没把阎王漆吸下来,你这玉骷髅,伪装还挺严实!” …… 鬼眼七这时还没走远,听到玉骷髅这三个字,立马停下了脚步,悄悄回来把耳朵往段初家门上贴。 还没听到里面说什么,一只枯手,突然搭在了他肩膀上。 鬼眼七吓得浑身一哆嗦,回头一看是拐子三,这才拍拍胸口,道:“神出鬼没的,你想吓死我!” 来人正是拐子三,抓住鬼眼七肩膀,把鬼眼七拽走了。 “我说过,擦好药就过来……老七,年轻人在亲热,你竟然偷窥,我这张老脸,快被你丢光了!” “三哥,我老七是那样的人嘛,你可不许血口喷人!” …… 段初刚才在院子里,大声说珠子是玉骷髅,把珠子吓得,连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又甜甜地叫着哥,好不容易把他哄进了卧房。 “骊炊说你是玉骷髅,刘瞎子也说你是玉骷髅,而你就是不承认!” “你说玉骷髅身上冰冷,这一点,没听别人说过啊!” “你是我从冰天雪地里,山葬地宫下拉上来的,可能就是玉骷髅!” 段初躺在床上死猪一般,嘴里不停说着醉话,珠子也不搭腔,摘掉鬼头刀,又帮他脱掉外衣卸下鞋子,打来热水给他擦脸洗脚。 醉汉总是很重,珠子累得出了细汗,才把他收拾干净,又塞进被窝。 “玉骷髅,别走,以后做我媳妇好了!” 段初说着,闭着眼从被窝里伸出胳膊,抓住珠子肩膀就往被窝里拉。 珠子歪头张口使劲去咬,段初这才松手。 珠子拍打肩膀,又对段初说:“哼!你这醉猪,怎么不去娶公主!” “公主?我才不娶呢!我听牛巡检说,驸马表面很风光,背地里憋屈着呢,洞房都不敢用力……” 这话入耳把珠子臊得,左右开弓用全力两巴掌,打得段初脑袋摇晃。 “你这醉猪,再胡说,我割了你的舌头!” 珠子说完捂着脸跑到外面,越不去想,那话越在耳边回响,一颗心羞得咚咚咚直跳,脸也发热了。 …… 第二天天还没亮,段初宿醉之后口干难耐,硬是被渴醒了。 昨晚他是真醉。 所有的事情,早就记不清了。 不过他看到刀挂在墙上,很快就明白,自己肯定是珠子伺候上床的。 所以他带着晚归的羞愧,怕吵醒珠子,蹑手蹑脚起来倒水。 结果珠子披着衣服,走到了他面前。 珠子不想跟醉汉闹,就想等他酒醒之后,再跟他说道说道。 谁知珠子还没开口,段初就掏出一张灵符:“妹子,本来我以为刘瞎子是懂阴阳的大师,结果他也不靠谱,还说你是玉骷髅。” 珠子轻轻“哦”了一声,静等段初的下文。 “刘瞎子还给我一张,叫什么百鬼破煞符,说只要把这张符,贴在你脑门上,你就会原形毕露。” 珠子马上踮起脚,把脑门凑到段初的面前。 “那你就贴吧。”其实珠子心里很清楚,段初能说出来,就不会贴。 段初把灵符团起来一扔。 “老天有眼,把你送给我当妹子,我才不管你是谁……我头有点疼,再睡一小会,等吃完早饭,你跟我去刘瞎子家里走一趟。” 珠子眼睛偷瞄地上的纸团,都没想到问一下,去刘瞎子家里干什么。 等段初喝完一大碗水,珠子把他送进卧房。 听到段初打呼噜了,珠子急忙忙跑回正堂,从地上捡起了那个纸团。 打开一看,长方形的,白底描金,和一般的符箓,没什么区别。 珠子笑了笑,心说还以为是高深莫测,结果也就是骗人的江湖玩意。 她甩手就把那张符,扔到火炉的炭火上。 看着那张符化为灰烬,珠子回房,又去睡了一个回笼觉,醒来之后又切菜做饭,结果发现火炉旁边,飘着一张白底描金的灵符。 她捡起灵符一看,就是之前烧掉的那张。 “不对,我好像烧了它呀!”珠子有点想不明白,又把符扔到火上。 等到灵符再次化为灰烬,珠子出去洗漱一番,回来再一看。 奇了怪了,那张符竟然又出现在火炉旁! 珠子感觉事情不对,把符拿到墙角,这次用火折子点着,灰烬烧完连着残雪扫起来,埋进了土里。 等她放下铲子,再看看地上,那张灵符赫然又出现了! “看来死瞎子这次给的符,是好货!他有这两下子,不像是江湖骗子,那他当初在京城,给昌宁侯选墓地,怎么就失手了呢?” 珠子自言自语,看来她真没有骗刘瞎子,她确实知道刘瞎子的秘密。 这时段初卧室有了动静,珠子连忙捡起地上烧不掉的灵符,塞到怀里贴身处,心说留着以后救急。 吃过早饭,段初要带珠子,一起去刘瞎子家。 “去他家干什么,我又不认识他!”珠子很抗拒。 “你不认识,我认识啊,唉,别提了,昨天他被文大人抓起来了,他想起家人就大哭,我心一软,就答应他,会保护他家人。” 珠子听说刘瞎子被抓起来了,心砰砰砰地跳。 “文大人因为什么抓他?他在牢里有没有被拷打?有没有说什么?” 珠子连番追问,就是怕刘瞎子在牢里乱说,把她给卖了。 “这些我都不知道,不过假如你感兴趣,我可以去打听一下,自家妹子的好奇心,总要满足的。” 珠子连忙叫一声好哥哥。 来到刘瞎子门口,段初隔门说明身份来意,刘夫人这才打开门。 刘瞎子被捕的消息,她已经知道了,不过她很坚强,没慌张也没逃跑,就守在家里带孩子做家务。 段初看一切都井井有条,比起珠子没来那会自己的家,要整洁得多了。 段初和刘夫人攀谈起来。 而平时话多的珠子,此刻却一言不发。 段初就让她,跟刘夫人打个招呼。 珠子只好开口叫声大嫂。 刘夫人哼一声,道:“原来是怀了两个月身孕的姑娘!” 053 祸不波及妻儿 刘夫人从小就眼盲,不过也练就了,超乎常人的听力。 所以哪怕珠子那天伪装了声音,现在刚一开口,就被她听出了身份。 丈夫跟她说过,那孕妇是假装的,来者不善,果不其然,这假孕妇头天来,第二天丈夫就被捕了,她怎么能不怀疑是珠子捣鬼! 段初听刘夫人说,珠子怀了两个月的身孕,马上笑了。 “大嫂,你误会了,舍妹还没有嫁人,怎么可能怀孕呢,呵呵……” 刘夫人不再搭理段初,抱着孩子站起来,开始逐客了。 面对突然变脸的刘夫人,段初也没生气。 “大嫂放心,只要尊夫不犯牵连家人的罪,有段某在,谁也别想骚扰或者伤害你们娘俩。”撂下这句话,段初拉着珠子离开了。 刘夫人毫不领情,咣当一声关上了大门。 段初突然出手了,二指分开如蛇信,直取珠子的双眼。 珠子长袖一翻,袖中眉尖刀迅速抬起,正好竖在段初两指之间。 假如段初手指再进一步,手掌就会被眉尖刀划成两半。 段初迅速变招,两根指头一并就夹住眉尖刀。 然后他一用力,眉尖刀就被他从珠子手里夺了过来,他又取下眉尖刀,轻轻插到了自己的衣服里。 “珠子,我知道你身手不错,比彭州府的马千里只高不低,无论刘瞎子怎么惹了你,但是江湖规矩,祸不波及妻儿,明白吗?” 昨天刘瞎子不赖别人,单说珠子会伤害他的家人。 段初就想到珠子来过他家,所以才会发生刚刚那一幕。 这一段话,是他敲打珠子的,也可以理解为警告。 珠子这才明白,段初刚才刺她眼睛是假,揭穿她会武是真。 而且段初还趁着这个机会,拿走了属于他的武器。 现在珠子发现,段初并不傻,至少不比她傻。 从自己被他驮下骑龙山,住在他家里,自己始终没有脱离他的掌控! 突然之间发现,自己本以为随时可以逗弄的宠物,结果对发生的一切,都看破不说破,达到了洞若观火的境界,如神明般清醒。 珠子想到这里,顿时感觉一阵毛骨悚然。 “想什么呢,我说祸不及妻儿,你听明白没?”段初笑着又问。 珠子都不敢跟段初对视,连连点头,道:“哥,我明白。” 段初拍拍珠子肩膀,转身要走。 宠物竟然成了主人,那自己就做宠物好了! 珠子想通这一点,就拉着段初的手,摇晃着跟他撒娇: “哥,我今天想吃肉包子,就是从骑龙山下来之后,咱们第一次同桌吃饭,你买回家的肉包子。” 段初摸摸珠子脑袋,轻抚她的头发。 “乖,只要你听话不惹事,包子只是小意思,哥还能保证你的安全,保证不了你的安全,哥还是那句话,你死,我也陪着你!” 段初说完,迈着大步走了。 珠子回到段家,反插了大门,决定轻易不出去抛头露面了。 想想她也不害怕了,反正段初对她没有恶念。 而且段初相信缘分,他俩就是因为有缘,这才会走到一起。 为了保全这一段缘分,段初不但非常包容她,还可以跟她同生共死。 “哼,牛什么牛,反正大家生死捆在了一起,谁怕谁啊!” 珠子一边说,一边摔打段初的枕头。 有一件事珠子很确定,段初肯定不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 假如段初知道之后,还敢留她在彭州府,那段初就是天下第一神人。 珠子在家坐了一会,鬼眼七来了,隔着大门说:“莫姑娘,段班主让我转告你一声,今晚有公事不能回家了,包子明天再买。” 珠子听了很高兴,心说哪怕这呆子再厉害,还是会在乎我。 …… 今天正好是正月二十。 段初在半路上,迎面碰到了彭州府仵作班的头领。 “宋叔,早啊,又去勘察现场?” 段初热情地打招呼,结果人家哼一声,没搭理他。 段初落了个没趣,来到红阳班的时候,拐子三和鬼眼七在闲聊,小六和小八都在磨刀,段初就说没有事的话,大家不用天天来。 就在这时,魏先生来了。 “段初,听说昨晚你醉酒夜归,家里闹起来了?以后少喝点,另外,记得到文大人府上议事,然后文大人今晚,有任务给你。” 魏先生说完笑笑,背着手走了。 段初感觉很不好意思,等魏先生走远,看了看拐子三和鬼眼七。 两个老家伙同时摆手,道:“你后院起火的事,不是我们说的,肯定是宋时声那家伙饶舌乱讲。” 宋时声,是彭州府仵作班的头牌,也住在段初家所在的巷子里。 他不但验尸厉害,而且裁缝手艺也好。 当然,他可不是像赵裁缝那样,裁剪缝纫衣服,他缝的是人皮。 比如红阳班砍下死囚的脑袋,家属收尸下葬,总不能让尸体在棺材里身首异处,必须缝合在一起。 这个时候就要出钱托人,找宋时声帮忙缝好脖子。 虽然也是别人眼里的贱业,不过宋时声还经营一家药铺,他不差钱。 他这人脾气又捉摸不定,最近跟段初有点不对付。 段初感觉也是宋时声,把自己家的丑事,当做笑话乱说,心说我最近又没有得罪他,他怎么老是针对我,迎面打招呼他都不理。 想到这里,段初摇了摇头。 让鬼眼七帮忙给珠子带话,他就让他们都回家,有事再叫他们帮忙。 段初又练了半天字,最近珠子总是抽时间,教他读书识字。 下午申时过半,段初收好笔墨纸砚,直奔府衙里面文朝天住的正院。 马千里站在门口,满脸的红光,正在充当知府待客的迎宾。 马千里就喜欢这种,能够多多认识朋友,拓宽自己交际范围的工作。 院子里摆了不少大圆桌,还有酒楼里专门请来的跑堂伙计。 等所有受邀官员到齐,菜就走马灯一般的上。 段初被热情的牛巡检,拉到水陆巡检齐聚的那桌,马千里和铁司狱最后也过来了,正好坐满一席。 段初压低声音,把宋时声不理自己的事,跟铁司狱说了。 “段班主,原因其实很简单,以前的时候,仵作班一直压红阳班一头,现在呢,呵呵,文大人请你赴宴,他宋时声又在哪里?” 铁司狱声音也不大,端起酒杯又道:“别跟他计较。” 段初点点头,端起酒杯跟铁司狱一碰,一饮而尽。 文朝天心情好,没批评任何人,只是让大家吃好喝好。 院子里一时觥筹交错。 …… 刘瞎子没等到段初的消息,就知道那张符白搭了,想到妻儿忍不住落泪,在地牢里拼命踹墙狂呼:“我有惊天大案,要检举!” 054 我有大案要检举 地牢里就关了刘瞎子自己,通联地面的铁门透着缝,他一喊,声音很快传到上面,那些囚犯跟着起哄,大牢里一时又热闹起来。 守在铁门旁边的值班牢头,不得不用棍子,使劲敲打铁门。 “都给老子消停点儿,不然小心老子,剥了你们一个个的皮!” 恐吓没有起到作用,哪怕牢头狱卒一起压制,起哄声依然此起彼伏。 就在这时,魏先生走了进来。 今天彭州府官员欢聚一堂,他没兴趣参加,就到处溜达,防止出事。 魏先生很少露面,囚犯们不认识他,还一个劲喊有大案要检举。 魏先生背着手踱步,走到叫得最响的牢门前。 里面是一个,精瘦的汉子。 “你有什么大事要检举?”魏先生微笑着问。 看魏先生面善,又是书生模样,牢里本来就无趣,汉子打算戏弄他。 “大人,我检举姜屠户家的黄狗,犯下了花案,我亲眼看到它,不经过包子铺小母狗的同意,恣意妄为,强行骑上了小母狗。” 魏先生笑笑,道:“好,检举有功,放你出来。” 牢头是铁司狱的外甥,姓张,他认得魏先生,更知道魏先生代表谁。 听魏先生这么说,他也不敢多问,打开牢门,要把汉子放出来。 汉子看牢头这么听魏先生的话,反而不敢出来了。 汉子是一个惯偷,身为彭州街面上的老油条,不怕得罪刑狱司的人,但是得罪马千里,他就不敢。 他突然感觉,这老书生不是刑狱司的人,而且比马千里还硬气。 魏先生果然瞬间翻脸:“放你走,你又不走,反复无常!” 魏先生说到这里,对张牢头挥挥手。 “拉出来,重打十个大板,就在这里打,慢慢地,一板一板地打!” 自从文朝天主政彭州府,一直严令刑狱司,不得刑讯逼供,更不能私自殴打犯人,所以囚犯才会这么猖狂,牢头早就气不过了。 现在魏先生发话了,几个狱卒把惯偷拖出来,张牢头亲自操起板子。 按照魏先生的吩咐,板子轻轻抬起,又重重落下。 也就三板子下去,要检举大案的声音没有了,只剩下惯偷的惨叫声。 再打两板,惨叫声都没有了,惯偷竟然晕了过去! 这样一来,所有囚犯全部安静,只有板子落在皮肉上,嘭嘭的闷响。 “拖进去,给他上药。”魏先生说。 张牢头由于用力过猛,这时把板子杵在地上,扶着板子,大口喘气。 “还有哪个,有大案要检举?”魏先生又问。 所有囚犯,都捂住了自己的嘴,又小心翼翼坐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就在这时,地牢里传来一声大喊:“我!我有大案,要检举!” 张牢头嘿嘿一笑,小声对几个狱卒说:“下面还有一个不怕死的!” 魏先生努努嘴,张牢头带着狱卒,打开铁门就下去了。 嘭嘭嘭……十连响之后,地牢里没了声音。 魏先生刚想离开,地牢里喊声再起,不过这次传来的声音里,透着虚弱:“我有大案,要检举!” 张牢头那个气啊! 魏先生好不容易来一趟,这个瞎子倒好,非要让自己下不来台! 张牢头又举起了板子。 板子刚要落下,魏先生下来了。 “别打了,挨了十大板子,还坚持要检举的人,应该不会说谎,先给他上药,等下我跟他聊聊。” 张牢头点头哈腰,照办了。 等刘瞎子上好了药穿好了裤子,魏先生说:“检举吧,我听着呢。” “听声音不是文大人,你是谁?”刘瞎子翻着白眼问。 “我姓魏,文大人的幕僚,相信我,你就说,不相信,那你就等。” 刘瞎子等不起,谁知道文朝天,会不会亲自提审自己。 “魏先生且慢!”刘瞎子虽然叫住了魏先生,但是后面就是不说话。 魏先生看看左右,挥了挥手。 “先生,万一我们走了,这瞎子……”张牢头是担心魏先生的安全。 魏先生笑笑,道:“他不会缩骨,身上有全套的戒具,没事。” 张牢头这才带着狱卒离开,不过他怕魏先生有闪失,文朝天打断他的两条腿,就扒着铁门往里看。 “这里没人了,你说吧。”魏先生说完,慢慢蹲到刘瞎子对面。 刘瞎子点点头,又让魏先生靠近点。 “先生,我要揭发红阳班班主,段初家的丫头,她其实是……” 魏先生笑笑,打断了刘瞎子:“玉骷髅是吧?我今天刚听说了,呵呵,玉骷髅,冰骨玉魂万年不死,传说十二年现身一次……” 魏先生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不过那只是传说,谁见过玉骷髅?文大人办案,历来讲究证据!” 刘瞎子摇摇头,又附在魏先生耳边,一通耳语。 随着刘瞎子的话入耳,魏先生的表情,不停的变化。 先是惊讶,接着怀疑,转瞬又是凝重,最后变成了惊恐。 “刘大师,这件事,除了我,任何人你都不能说,任何人!只要你答应我,我保你最多一个月,以清白之身走出彭州府大牢!” 魏先生说完,重重拍了拍刘瞎子的肩膀。 刘瞎子是聪明人,魏先生的潜台词,他能听出来。 听话,一个月之内,清清白白出狱;不听话,轻则把牢底坐穿,重则不明不白死在阴暗地牢里! 刘瞎子费力抬起,挂着沉重镣铐的手,道:“君子一言!” 魏先生抬手,跟他重重击了一掌:“驷马难追!” 魏先生出了地牢,对张牢头说:“没有我和文大人的命令,任何人不许提审刘大师,解掉他的手铐和腰链,只留下脚镣就行。” 张牢头马上领命照办,刘瞎子在下面拱手,说谢谢魏先生。 魏先生又回头,对刘瞎子说:“刘大师,从下一顿开始,我吃什么,你吃什么,绝无半点差别!到了饭点,我亲自给你送来!” 魏先生撂下这一句,扭头快步离开。 一帮囚犯隐隐猜出了魏先生的身份,这下别说他们吃惊,就连张牢头和狱卒,也不敢怠慢刘瞎子了。 他们以为,刘瞎子真是一个,可以窥破天机的活神仙! “刘大师,有机会,您老一定要给我摸摸骨!” “刘大师,出去之后,求您老给我相一相面!” “刘大师……” “哪个再叫!”张牢头抡起板子,使劲一砸铁门,世界立马清净了。 镇压了这些声音,张牢头笑眯眯下楼梯,走到刘瞎子面前。 “大师,帮我算一算,何时能在府衙更进一步。” 刘瞎子脸冲墙,道:“大牢之内,王法镇压,算命不灵。” …… 魏先生出了大牢,在十字街买了最好的胭脂粉黛,直奔段初家。 055 扮黑脸 卖胭脂的妆粉店,老板娘是一个清丽妇人,知道她底细的人不多,她以前是秦淮河有名的青楼头牌,转行后在彭州府开店为生。 当年见过她真面目的人,没有几个。 青楼头牌,不是寻常人等,想见就能见。 你要先旗楼赛诗,在一众人里脱颖而出,还要和胜出的才俊,再高谈阔论打茶围,只有取得压倒性优势的那个人,才能见头牌。 这中间不但要比以上才艺,而且还要钱包足够鼓。 一个头牌,养活一座青楼,旗楼赛诗打茶围,都要重金买资格,那些保镖龟公丫环,也要个个打赏。 冲破层层关卡,见到头牌之后,也不是你想睡就能睡。 或许,你只能隔着珠帘,隐隐约约看美人,听她给你弹奏一曲了事。 秦淮河畔的青楼头牌,不是彭州府倚翠楼的姑娘能比! 这位曾经的头牌,现在的粉娘,目送魏先生远去。 直到人消失在视线里,粉娘才打开一张折纸。 “粉娘,拜托帮我找一个,可靠的人!要身强体壮会骑马,还要机灵能干守信诺,越穷越好!切记,不要找彭州府本地人氏。” 这是魏先生留给粉娘的信息。 不要彭州府本地人氏,就是不想让这件事,在彭州府传开。 越穷越好,只有特别穷的人,才会不惜以身犯险。 粉娘感觉事情重大,唤来经常外出进货的伙计,吩咐一番。 …… 关于珠子的身份,魏先生之前有过怀疑,不过夜里想想,他又感觉自己多心了,世间哪会有这种事! 不过这次刘瞎子一说,魏先生就知道自己不是多心,而是怀疑对了! 这次他一路急行到地方,敲响了段家的大门。 珠子扒着门缝一看,是魏先生,心说这个老狐狸来干什么。 魏先生把胭脂粉黛亮亮。 “姑娘落户彭州已将近一月,老朽一直没来看望,多有失礼,段初以后或许经常加班,还请姑娘体谅,切莫再因此和他争吵。” 珠子以为她和段初,昨晚吵架的事,传到了文朝天耳朵里。 文朝天为了段初能安心做事,才会派魏先生来,帮助段初稳定后院。 “夜里也就一点小小争执,没想惊动了文大人,先生放心,以后我不会再耍脾气,耽误我哥做事。” “不过这礼物我不能收,你看我一张黑脸,要这些东西也用不上。” 魏先生坚持要送礼: “段初视我如师,我也一直视他如自家晚辈,给晚辈妹妹送点礼物,是应当,还请姑娘开门笑纳。” 珠子看魏先生一再坚持,只好打开大门。 魏先生没有进门,把胭脂粉黛放下,客气几句告辞了。 魏先生涵养很好,讲究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所以以前对珠子的面容,他也就是一扫而过没有细看。 这次送礼,他没别的目的,就是为了看看珠子的长相。 至于帮段初灭后院的火,那只是捎带的工作。 魏先生离开段家,直接回到自己书房,关上门又研墨。 墨水到位,他就凭着记忆,画了一张人面像。 看五官脸型,正是珠子无疑。 忙完这些,魏先生肚子饿得咕咕叫,这才想起来,地牢里的刘瞎子。 魏先生又用食盒装了饭菜,亲自给地牢里的刘瞎子送去了。 两个人对坐而食,刘瞎子开口道:“先生,我下午说的事……” 魏先生摆了摆手,道:“事情暂无眉目,切莫再提!” 看魏先生讳莫如深,刘瞎子不再提了,吃完饭才说:“我的竹杖,还请先生送回家,如有不测,也算给襁褓幼儿,留个念想。” “你不会有不测。”魏先生说。 魏先生离开之后,牢房里窃窃私语,一帮囚犯,都羡慕死了刘瞎子。 挨打的惯偷趴在地上,捂着屁股说:“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刘大师这种神人,就连坐牢,跟咱的待遇也不一样啊!” 魏先生临走,从刑狱司签字拿走了,刘瞎子的青竹杖。 青竹杖入手沉重,不过魏先生没深究里面的秘密,派人送去了刘家。 …… 在文朝天那一通大吃大喝,散席后,下面属县的官员回去了,府衙不少属官也走了,铁司狱马千里,牛巡检和段初,被留下了。 彭州府现在没配备同知,掌管刑名的推官身体不好,三天两头告假。 这样一来,所有事务,就是文朝天一手遮天。 “前日剿匪一役,能够大获全胜,有赖各位出力,不过匪徒太多,还要加紧审讯,现在辛苦各位,连夜突击拷问,尽快结案!” 马千里和铁司狱对视一眼。 他俩心说,咱俩并没出力,文大人这是高看一眼,往咱脸上贴金呢。 文大人贴金,那就不能不识抬举,于是两人齐声拱手称是。 段初还寻思,自己不会审案,文大人是不是留错了人? 看段初发愣,牛巡检连忙给他使眼色,又拉着他上前应诺。 文朝天点点头,四人出了院子,段初问牛巡检:“牛哥,我只会砍头,审囚犯查案子,不在行啊!” 牛巡检是过来人,爽朗一笑。 “兄弟,审案讲究黑脸搭配白脸,咱俩都是武人,犯人带上来,一拍惊堂木,喊打就行了,具体的,由马捕头和铁司狱来办。” 段初心领神会,这个简单! 牛巡检和马千里一组,铁司狱和段初一组,这样配合,每组都有一个朝廷命官,审案子也名正言顺。 铁司狱坐在主位,段初整整衣衫,坐在旁边。 一个壮实船匪,很快被衙役带上来,这家伙硬是不跪。 “爷本不想投降,要不是胆小的同伴,把爷捆了,非跟你们杀个痛快,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铁司狱连忙把惊堂木,轻轻地往段初那边拨了拨。 段初明白,这是要他当黑脸,下令让衙役打船匪板子。 段初没有拍惊堂木,而是走过去,抽出衙役的腰刀,割断船匪五花大绑的绳子,又把刀扔给了船匪。 “来吧,我让你杀个痛快!” 船匪挺着刀,呐喊一声,飞身过来,腰刀斜劈段初的左肩。 段初只在刀背上一弹,刀锋翻转,船匪右耳迎刃而下。 凶悍的船匪不过是纸老虎,捂着耳朵惨叫几声,马上就老实了。 铁司狱暗道:段班主好厉害,怪不得文大人如此青睐! 然后他又趁机会当好人,劝住还喊打喊杀的段初,给船匪“解围”。 后面无论问什么,船匪一有吞吐,段初提刀就要过去。 想想就剩一只耳朵,船匪哪里敢隐瞒,竹筒倒豆子,说得干净利索。 很快又押过来一个船匪,段初本想故技重施。 不过他看看窗外,还有一溜船匪,排队等着过堂。 056 锅里肉跳 段初看外面还有不少船匪,心说这要挨个比划,明天也审不完,索性一拍惊堂木:“打五十大板!” 衙役如狼似虎,扒下船匪裤子,噼里啪啦,打得船匪鬼哭狼嚎。 没打十个板子,铁司狱就小声对段初说:“一般十个板子,就吃不消了,五十大板,非打死不可。” 按道理,铁司狱可以直接叫停,不过他给段初面子,好生商量。 段初这才喊停,船匪挨了打,还要使劲磕头谢他放过。 后面就简单了,胆小的,进来还没挨打,看到地上血淋淋的耳朵,也会主动招供;嘴硬的,一通板子下去,问起来就无所不谈。 段初打人也有个原则。 凡是欺辱过,失陷在湖心岛那十几个妇人的,他不管你配合不配合,一拍惊堂木,十个大板子起步。 这一夜下来,段初趁着文吏奋笔疾书记录的时候,还能打几个瞌睡。 铁司狱就不行了。 年龄大了,审问又仔细,天亮时差点被累趴下。 早上四人一碰头,案子基本落实差不多了。 不过也发现了疑点,船匪杀人都是刀砍锤砸,只有沉在湖心岛旁边的那几具尸体,仵作宋时声查验之后,说是匕首从身后暗算。 宋时声只负责验尸,所以具体情况,还要段初四人探讨。 虽然有船匪挨打不过,承认这几条人命是自己杀的,不过牛巡检和铁司狱一致认为,凶手另有其人。 这几个死者都是许掌柜灭口的赌档管事。 许掌柜在下面县里开赌档,少不了马千里的支持。 马千里前后也收了他不少好处,这时就想把这事糊弄过去。 不过段初不傻,他也感觉非常可疑,就站在了铁司狱和牛巡检这边。 于是一夜的卷宗,连着这件事,都被提交给文朝天,由他定夺。 …… 文朝天这一夜也没歇息,失陷在湖心岛的那十几个妇人,解救之后,他都派人通知了家属,有的家属抹着眼泪,把人领回去了。 有几个家属,借口路途遥远,连府衙都没来。 文朝天明白,他们是嫌妇人被船匪侮辱,没了清白之身,不想要了。 有两个滞留的妇人,听到消息羞愧难当,当夜就悬梁上吊。 要不是香儿机灵,看管得又严,再晚发现一会,两条人命就要没了。 这事,气得文朝天拍案大骂。 最后还是香儿出主意,把没人领回家的妇人,就在彭州府本地,找那渴望结婚,又知道疼人的光棍嫁了,也好给她们一条生路。 文朝天表示很赞同。 “香儿,这个主意甚好,救人就到底,为了防止她们嫁出之后,日子艰苦,可以从缴获的船匪赃款里,拨付一点嫁妆给她们。” 文朝天是不是好官? 肯定是!不是的话,他不需要管那些妇人的死活,把她们送出府衙大门,任由她们自生自灭就好了。 文朝天有没有魄力? 肯定有!没有魄力,就不敢因为几个妇人,动用缴获来的金钱! 有魄力的好官,自然不会把那几个死人,随便算到船匪的头上,所以他听了汇报看了卷宗,决定一查到底,不抓到真凶不罢休。 这些事,段初都听在耳里看在眼里。 “跟着文大人干,不会错!”段初热血沸腾。 而走出府衙的马千里,为了保命,已经在考虑怎么去灭口许掌柜了。 不灭口许掌柜,文朝天顺藤摸瓜,迟早会追查到他的头上。 …… 官府里发生的这一切,姜小妹都不知道,她要是知道,什么都不用做,就在许家呆着,天天暗中偷藏钱财,也能落下不少家产。 昨天夜里,姜小妹没有出许府,毕竟经常天黑出门,许掌柜不敢说她,左邻右舍也要骂她不守妇道。 她虽然没出门,却让那条大黄狗,夜间在街巷里游荡。 天亮之后,大黄狗给姜小妹叼来一个肉包子。 姜小妹笑笑,道:“大黄,你吃吧,我不喜欢包子。” 大黄狗汪汪叫两声,又吐出一个东西,姜小妹伸头一看,当时就被吓得花容失色,连忙用布盖住,又责怪大黄狗不该咬人夺食。 …… 段初打定跟文朝天一干到底之后,走出府衙伸个懒腰。 铁打的汉子,夜里连轴转也要歇息,文朝天就让他们回家睡觉。 段初没忘记珠子想吃包子,来到赵家布店对面的包子铺,今天包子铺客人特别多,大家吃得满嘴流油,还都夸今天包子特别香。 段初一到,排队的人让开一条路,唯恐沾到他的晦气。 “嫌段爷晦气,正好给了段爷方便!” 段初也不恼,上前买了两笼包子,用纱布包好提回家。 谁知珠子拿在手里闻了闻,打死不吃包子,段初一再催促,珠子急了,把炉子的火头开大,又掰开两个包子,把肉馅丢进炒锅。 没等段初反应过来,珠子拿起锅盖又盖在炒锅上。 只听锅盖下面噼啪噼啪爆响,是肉跳起来撞击锅盖的声音。 “肉里有水,热油一炸,跳起来很正常。”段初没觉得这个是意外。 “我的傻哥哥,你看我刚才放油了嘛?”珠子话音刚落,一块碎肉跳起来,竟然把锅盖都给顶翻了。 “这种会跳的肉,只有一种,不信你可以问刘瞎子。” 珠子说完,把炒锅从炉子上拿下来,又把余下的包子扔进锅里,就连地上那块碎肉,她也扫起来放进锅里,摆明连锅都不要了。 段初喝了口酒,仔细想想。 确实有点不对劲,今天在包子铺,没有看到闷头包包子的老板! 段初连锅带包子,用麻布包起来,提着就去找马千里。 马千里正想着,怎么能够不留痕迹的灭口许掌柜,所以找了心腹密谈,这会不在家里,段初敲门没找到人,只好又去找牛巡检。 牛巡检饭量大,肚子又饿,刚吃完三笼包子。 段初把珠子的话,转述给牛巡检听,牛巡检硬咽下唾沫,拉着段初来到巡检司,直接点了一队兵丁。 “跟文大人说一声吧。”段初说。 牛巡检面色沉重,道:“文大人公务繁忙,这点小事,咱们办了再说,何况,咱们只是怀疑,也没有证据,暂时不要打扰他。” 段初想想也是。 两人带着巡检官兵,分成两队从不同方向,向包子铺进发。 …… 徐娘半老的老板娘,刚把最后几十个包子,卖给了姜小妹。 看姜小妹走远了,老板娘不禁喜笑颜开,微笑着对排队客人说包子卖完了,又把包子铺的板门插上。 小白脸伙计一把搂住了老板娘,手也不老实起来。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沉重脚步声,还有刀剑摩擦甲胄的脆响。 包子铺,被团团围住了! 057 我吃了三笼 听到动静,包子铺的小母狗,冲着门缝汪汪狂叫。 老板娘小伙计登时分开,扒着门缝往外一看。 小伙计脸吓得煞白,老板娘却擦了擦手。 “你到密室藏好,假如我被抓了,你就带着钱财跑吧,相识一场缘分已尽,以后,生死各安天命。” 小伙计是个软柿子,也没有豪言壮语,马上藏了起来。 老板娘打开窗户,窗外刀光剑影,还有不少老百姓,在外围看热闹。 她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 简单收拾之后,她伸出脑袋,对牛巡检道:“牛大人,尊夫人买了三笼包子,还不够你吃吗?不够吃也没办法,包子卖完了。” 听语音看表情,老板娘没有半点慌张。 老板娘越是镇定,牛巡检反而越感觉,事情不对劲,他硬压着饱嗝,道:“废话少说,本官现在问你,你当家的,哪里去了!” “当家的前天回了乡下老家,两夜未归,我让伙计去老家找他了。” 牛巡检随手就抓住那个,临边杂货铺的老板。 “你看到小伙计走了吗?” 面对牛巡检的喝问,杂货铺老板瑟瑟发抖,上次店里有个伙计是逃犯,幸好文大人明察秋毫,没有治他一个,窝藏逃犯的罪过。 换做前任知府,他不掏空家底,别想从牢里出来。 这次巡检官兵剑拔弩张来势汹汹,包子铺明显有大事发生。 杂货铺老板怕被牵连,再吃几天没油水的牢饭,哪里敢不实话实说。 “小人刚才还看见那个小伙计,他并不曾外出。” 牛巡检推开杂货铺老板,大手一挥。 “前队冲进去,给我仔细搜,后队围紧了,连条狗都不要放走!”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彭州府没有熊兵熊将。 前晚剿匪,牛巡检犹豫抢攻还是劝降,是为了降低伤亡,不是怕死。 在文朝天治理之下,彭州府的巡检官兵,训练有素令行禁止,听令后前队上前破门,后队在后封锁。 破门之后,老板娘提着剁馅刀,和夹尾逃窜的小母狗一起冲了出来。 牛巡检身先士卒,刀鞘横扫,打翻了老板娘。 那条小母狗,也被后队巡检官兵给堵住了,确实做到了狗也不放过。 段初刚才一直是默不作声,这时才和牛巡检一起进去搜查。 打翻了锅碗瓢盆,挑乱了床铺被褥,就是没找到包子铺老板和伙计。 “肯定有密室,本官就不信了,一个大活人,能跑到哪里去!” 牛巡检嘴里骂骂咧咧,用棍子在地面和墙壁上,一阵狂砸。 这样下去,屋子都会被牛巡检拆了。 外面一声狗叫传来,段初走出去,抱起了那条小母狗。 小母狗见了姜屠户,都被血腥气吓得躲闪不前,现在被刽子手抱在手里,蜷缩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牛哥,大家都退出来。”段初想好了主意。 牛巡检也没摆架子,听段初一喊,马上带着人全部退出包子铺。 段初把小母狗放到包子铺门里,使劲一跺脚。 小母狗畏惧段初,夹着尾巴往里面窜,在两口锅灶处消失不见。 段初和牛巡检走进去,看看并排的两口锅灶。 段初把手指,插进一口灶底灰烬里,弹弹手指,道:“冷的。” 牛巡检摸了另一边锅灶,发现灰烬还有温热。 冷灰烬是伪装,密室入口,在小狗惊惧之下被找到了。 挑开锅灶,掀开灰烬下的木板,果然露出一个二尺的洞口。 牛巡检伸长脖子往下一看,小母狗为了躲避段初,果然就藏在下面。 而且包子铺的小伙计,怀抱一个小包袱,已经吓哭了。 再歪头看看,小伙计身边的大水槽,牛巡检再也忍不住了。 低头哇啦一声,这一口,牛巡检最低吐出来五个包子。 段初拍了拍牛巡检后背,安慰道:“牛哥,慢点吐,千万别呛着。” 他说完又叫来两个巡检兵丁:“你俩,一个通知文大人,一个叫来宋仵作,记得叮嘱他,让他把工具带齐,这里有活让他做。” 段初又把小伙计揪出来,扔到老板娘身边,命人绑结实了。 那边牛巡检差点把胃吐出来,喝口水漱漱口,提着马鞭过来了。 鞭子如雨点落下,抽得老板娘牙关紧咬,小伙计满地翻滚。 牛巡检化身事后诸葛亮,一边抽一边骂:“老子早就怀疑你俩有奸情,但是万万没想到,你俩敢谋杀亲夫!” 牛巡检一嚷嚷,围观的那些人,马上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一时呕吐声倒地声响成一片。 庆幸之余义愤填膺,指着老板娘和小伙计,就是一阵痛骂:奸夫银妇,天打雷劈…… 宋时声到了之后,查验了那一具尸骸。 没过一会,他走了过来。 “我知道包子铺老板以前搬石板时,石板落地,砸掉了他三根脚趾头……现在尸骸右脚四个脚趾,左脚三个脚趾,是他没错。” 牛巡检道声辛苦,拉着段初去找文朝天。 文朝天听了汇报,摔了一个茶盏:“谋杀亲夫,本就是人伦惨案,弥天大罪,没想到这二人竟然还……香儿,最近别买包子!” 牛巡检苦着脸,道:“大人,我早饭,吃了三笼!” 文朝天走过来安慰牛巡检:“吃了包子,你也立了大功。” 牛巡检不是贪功冒赏的人,直说是段初先发现不对,自己只是配合。 文朝天闻言,赞赏地打量段初,又抱拳朝向京城方向。 “时机成熟,本府一定上书皇帝,废除刽子手不得科举之陋规,废除不了也要求他破例,给你一条出路,让你谋得一官半职!” “大人,能跟你做事就行,做不做官,我真不在乎。”段初说。 “你不在乎,但是,我在乎!”文朝天回道。 …… 走在十字街上,牛巡检对段初一挑大拇哥:“兄弟,你有没有发觉,文大人面对你和魏先生,经常自称我,而不是自称本府。” “牛哥,你倒是心细,我没在意呢。” 这时正好到了姜屠户的肉案子,牛巡检心里的阴影又冒了出来。 “还说老哥心细,心细,我早上能吃三笼包子!” 牛巡检说着胃气上涌,跑到墙根,扶着姜屠户宰杀猪狗的杨树,哇啦哇啦又是一阵吐。 换做别人这么干,姜屠户早就扬起了杀猪刀。 不过面对牛巡检,他可不敢。 毕竟巡检的腰刀,比杀猪刀更宽更长更强势。 段初已经走到姜屠户的面前。 “他终于来报仇了!”姜屠户吓得直冒冷汗。 058 胆敢栽赃陷害 从段初跟随文朝天去剿匪开始,十字街谁不知道他现在的威风! 姜屠户怎么都没想到,还没到一个月,段初就咸鱼翻身了。 昨天晚上他们两口子,在床上还盘算着,当初要是把姜小妹嫁给段初,会不会更好,毕竟是官强如民,段初比马千里还有前途。 再说到姜小妹对娘家的冷淡,夫妻俩聊着聊着,不禁长吁短叹。 在他们眼里,没有对错,只有利弊。 后来这两口子,就用许掌柜比段初有钱这个借口,来安慰自己。 不过有件事他们都在担心,那就是段初迟早会来报复。 没想到夜里的担心,白天就应验了! 姜屠户以为抄了包子铺的段初,又带着牛大巡检来抄肉案子了。 姜屠户深知,指望不上这些天有点神经兮兮的许掌柜。 段初不会给姜屠户好脸,他这次来,一脸的严肃。 所以段初一到,姜屠户擦擦冷汗,一抬手,就掀翻了自家肉案。 “段老爷,不用你抄,我自己掀!”姜屠户满脸陪笑。 段初一瞪眼:“姜屠户,你这是干嘛,想栽赃我打砸摊位嘛!” “段老爷,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姜屠户心说,得到知府赏识就是威风,逼得老子掀了摊子,还反咬一口,老子还不敢吭声! 段初不想跟他纠缠,就问他:“姜小妹,现在在哪?” 听段初这么问,姜屠户吓坏了,心说连我女儿也不放过,他这也太狠了,竟然要把我家,连根拔起! 姜屠户老婆,也是这么想的。 虽然姜小妹不理他们,但是隔三差五的,许府总会送点好处来。 女儿可是他们,种在许家大院里,一棵长久的摇钱树! 姜屠户老婆,嗷嚎一声从房里窜出来,跪到段初面前,抱住段初的小腿,就开始又哭又喊:“段老爷,求求你,就放过她吧!” 段初面对这种胡搅蛮缠的街滑子,连连摇头。 姜屠户看老婆都卖惨了,也不甘落后,跪下去抱住了段初另一条腿。 段初弯下腰,想把这两口子的手扒拉开,却发现屠户手上血腥油腻,婆娘手上,一半鼻涕一半眼泪。 实在是太脏了! 段初只好对围观的街坊摊摊两手,表示自己什么没做,很无辜。 那边牛巡检终于吐完了,接过手下递过来的水壶,含口水使劲漱口。 看到姜家两口子,胆敢纠缠小兄弟段初,牛大巡检,怒不可遏! 他快步走到段初旁边,嘴里一大口浊水,都喷到了姜屠户两口子脸上,然后挥着马鞭没头没脑的抽。 牛巡检那是暴脾气,可不会惯着街滑子。 “他娘的,文大人越清明,你们这帮刁民就越敢闹,段兄弟出来办案,你们竟然敢栽赃诬陷,说他欺男霸女,要抢你们女儿!” “你们女儿,是镶了金还是挂了银,要我段兄弟抢!” “还敢叫痛,再叫痛,老子把你们都砍了!” 牛巡检是粗人,边抽边骂,姜屠户两口子放开段初,都在地上乱滚。 不过又畏惧牛巡检,挨打也硬撑着不敢叫唤。 …… 姜小妹进门这些天,剪刀不离身,许掌柜都没近她的身,见到大老婆就被一阵奚落,真是两头受气。 他气不过,就拉着姜小妹,来找姜屠户两口子评理了。 远远看到姜屠户家门口,被人围得水泄不通。 许掌柜现在一到人多的地方就心虚,不过来都来了,走也不好。 他挤进人墙,看到自己岳父母,正被牛巡检抽得满身鞭痕。 许掌柜这就要走,结果被姜小妹堵住了:“岳父岳母正挨打,你一声不吭就要走,还是个男人嘛!” 围观的人都没去劝牛巡检,听到姜小妹声音,一看是许掌柜来了,也不知道是谁,伸手一推许掌柜,许掌柜就到了牛巡检面前。 许掌柜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拱手上前求情。 “牛大人,嘿嘿,给我点面子,他们是……” 牛巡检也听说,许掌柜是马千里罩着的,他连马千里都不怕,还能怕许掌柜,所以连头也没抬:“在老子面前,你算哪根葱!” 许掌柜一张脸憋成了猪肝,终是没敢多言语。 段初看差不多了,这才劝道:“牛哥,教训两下得了,别打死了。” 牛巡检这才收了鞭子。 “再有下次,决不轻饶!姜小妹你过来,老子问你,你在包子铺买的包子,说给父母吃,包子呢?” 牛巡检和段初这次来,就是为了把那些包子拿回去,以便加强证据。 姜小妹整理一下衣服首饰,给牛巡检行个万福。 “回牛大人,包子我尝了一个,感觉味道不对,就丢到了粪坑里。” 牛巡检哼一声:“你没骗我?” “大人英明神武,小女子不敢。”姜小妹落落大方,说话也讨喜欢。 牛巡检想了想,拉着段初走了。 “牛哥,要不,咱们问问姜小妹,包子在哪里扔的,再给捞上来?” 段初还想追查。 “兄弟,定那对狗男女的罪,不差几个包子,何必捞粪坑呢,咱们一夜没睡忙到现在,我又差点吐出苦胆,还是回家歇息吧。” 看牛巡检捂着胃苦着脸,确实困乏,段初就没再坚持。 这个杀夫案,尸骨未寒当场拿获,说得上是证据确凿,案情重大后果惨烈,民怨沸腾……主要是吃了包子的老百姓,不依不饶。 文朝天亲自坐堂,包子铺老板娘倒是痛快,全部招供。 所有细节问一遍之后,案情一目了然形成了文书。 不出意外的话,这一对狠心男女就要被凌迟,受那千刀万剐的活罪。 …… 段初回家,一边吃晚饭,一边夸奖珠子。 “妹子火眼金睛,哥哥捡到你,真是捡到宝了!” 珠子撇撇嘴,道:“你少来了,就是嘴甜,会哄我开心!我听说今天姜屠户两口子,挨鞭子了,我在家笑了大半天,抽得好!” 段初两手一摊,道:“今天这事,一点也怨不到我。” 珠子把筷子一顿:“换做以前,我肯定认为这事跟你没关系,但是现在我看透了,你别想瞒我!” “你借着查案去肉摊子,故意引姜屠户两口子紧张。” “你算定这两口子怕你报复,也知道他们会那样的求你。” “牛巡检跟你是酒友,他看你吃亏,就出手打人了!” “这一切,都在你的算计之内,段初,你可不是什么白月光!” 珠子说这些的时候,段初一直没插嘴。 一直等她说完,段初两手又是一摊:“我有那么聪明嘛!” …… 第二天,文朝天脸色铁青,扫视马千里铁司狱,还有牛巡检和段初。 “牛大人,听说你昨天,当街无故殴打商贩,可有此事?” 059 孝子自然成大事 文朝天一直强调,不许任何一个官吏,欺压良善无故殴打百姓。 估计昨天的事,有风声传到他耳里,这才会追究。 牛巡检看看马千里,马千里一个劲摇头,表示不是自己告的密。 牛巡检白了马千里一眼,对文朝天说:“大人明鉴,下官昨天确实当街打了摊贩,但绝不是无故殴打,不信你可以问段兄弟。” 文朝天闻言,看看段初。 “回大人,昨天我和牛大人外出办案,结果被人家抱住双腿,非诬陷我,说我要抢他们女儿,牛大人气不过,才替我解了围。” 段初的回答,不算撒谎,但是也隐去了不少内情。 文朝天听了,眉头舒展了很多,又问铁司狱,是不是这样。 “回大人,我听说是这样。”官场老油条铁司狱,回答的滴水不漏。 文朝天本来就不想,因为琐事,牵扯到牛、段这两员爱将。 听到铁司狱的话,文朝天马上哈哈大笑,笑完又大声道:“打得好!此等刁民,不打就不长记性!” 铁司狱心说,幸好老夫刚才看他眉头舒展,就知道他想要什么答案。 牛巡检这时一捂胸口。 “牛大人,昨天吃了三笼包子,吐得难受吧?现在脸色还不好,回家歇着吧,本府不能逼着病牛耕地。”文朝天又关心牛巡检。 就这样,姜屠户两口子挨打的事,轻松过关。 出了府衙大门,段初要送牛巡检回家歇息,牛巡检一扫刚才的病态。 “回家干啥,不如喝酒痛快,走,喝点去!” 用珠子的话说,这几天段初和牛巡检,成了一个酒缸里的两条酒虫。 …… 文朝天又让铁司狱,通知下属几个县,把湖心岛那几具被匕首刺死的尸首,找各县的人,前来认尸。 铁司狱领命离开,府衙里就剩文朝天和马千里了。 马千里眼皮直跳,老是觉得文朝天抓住了他收黑钱的证据。 “马捕头,最近老是有彭州府百姓,养的猫狗走失,丢了小猫小狗还好说,万一哪天丢了小孩子,那就麻烦了,你去查查吧。” 马千里擦一把汗,心说还好,还没有查到我头上。 马千里带十几个衙役领命上街,统计一下午,画出一张猫狗走失图。 这种事繁琐又磨人,有个衙役就发牢骚了:“总捕头,咱们是抓人的,又不是找猫狗的,文大人派这个活,到底玩的哪一出?” 马千里搂头就一巴掌:“文大人是知府,还是你是知府!” 马千里说完,拿笔在猫狗走失图上画一圈,圆心正是姜屠户家附近。 于是几十个衙役,在马千里带领下,把周边翻了个底朝天。 没有找到偷猫狗的贼人。 他们哪里知道,他们围着转了好几圈的老杨树里面,就藏着真凶呢! 马千里一边查案,一边在心里寻思,等到那几具尸首被认出来,距离许掌柜落网,也就没有几天了。 他咬着牙决定,只要尸体被下面各县认出来,就对许掌柜,下杀手! …… 当天晚上,夜深人静。 姜小妹出现在那棵老树下,大黄狗蹲在旁边给她放哨,只要有人来,大黄狗隔着老远也能察觉,会咬着姜小妹裤脚拉她躲起来。 姜小妹前天买的几十个肉包子,其实并没有扔进粪坑。 当时大黄狗把从嘴里吐出来的,正是人的指甲盖。 她本来以为大黄狗咬了人,不过很快就知道,是包子里的。 原来大黄狗夜里去包子铺找小母狗,看到了包子铺里的碎尸全过程。 所以她才急忙赶过去,买走了剩下所有的肉包子。 她的目的是,把肉包子喂给老杨树吃,让老杨树喜欢上人肉的味道,迅速培养,老杨树吃人的念想。 昨晚她喂了老树不少肉包子,今夜又喂剩下一半。 只见她一个接一个把肉包子抛进树洞,树洞里不时传来吞咽的声音。 最后剩下几个时,姜小妹故意把包子,往地上抛。 每次没等包子落地,杨树里那两根树枝就伸出来,抢先把包子抓走。 等到包子没了,两根树枝还伸出来,想抓姜小妹的脚脖子。 姜小妹知道,老杨树胃口很大,已经习惯了人肉。 杀人的时机,到了! …… 这个时候,魏先生还在府衙大门口,焦急地等待,又过了一会,一个身材矮小的人,走到魏先生面前,手里拿着粉娘写的纸条。 魏先生看看来人,问:“多大了?” “打春之后,刚满十五。”来人,正是钟吾县少年钱以宁。 魏先生不禁摇了摇头,道:“太小了。” 钱以宁听了,扭头就走,魏先生连忙追上去,小声叫住他。 “先生以年龄论英雄,如此偏见,不足让以宁与你共事,就此别过,后会有期。”钱以宁非常硬气。 魏先生听了不禁很佩服,感觉这个叫钱以宁的少年,绝对不容小看。 于是他诚心诚意好言好语,把钱以宁请到了自己的书房里。 “会骑马吗?”魏先生关上门问。 钱以宁点点头。 “赚钱留作何用?”魏先生又问。 “母新亡,无钱葬!”明明大悲之事,钱以宁说完脸上却波澜不惊。 “好!是孝子,自然能成就大事!事成后酬金包你满意,不但够令堂风光下葬,还够你娶妻生子!” 魏先生说到这,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袋,里面装着珠子的画像,还有他的名帖,以及他写给京城里,那个老相识的一封密信。 他又写了一张身份路引,先交给钱以宁。 “你要带着我的名帖,替我去京城,找都督东厂的大太监黄锦,一定要在只有你俩独处时,把东西交给他,然后再等他安排。” 魏先生说到这里,问:“你能做到吗?” 钱以宁话不多,只甩出八个字:“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魏先生点点头,把牛皮袋和一大包银子,塞给钱以宁。 魏先生亲自把钱以宁送出主城,城门外,有两匹高头大马。 “两匹马轮换着骑,白天休息夜里赶路,凡事安全第一!辛苦了!” 钱以宁听了也没说什么,翻身上马,骑一牵一,扬尘而去。 魏先生回城的时候,特意经过粉娘的妆粉店。 二楼小窗开着,粉娘听到脚步声,伸头对魏先生嫣然一笑。 魏先生用力点点头,表示对她找的人很满意。 等魏先生走远,小窗才轻轻关上,窗后的佳人,一声叹息。 远处的魏先生,在拐角处驻足回头,看到刚才散出的灯光,已经被关进窗户里,抬起头,在静夜里也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叹息之后,魏先生一转身,文朝天就在面前。 “先生,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文朝天面无表情。 060 二愣子 魏先生天天跟厨子要两人份的饭菜,又提食盒往大牢里送。 今晚他又从巡检司那边,牵走两匹健壮军马。 这些事都摆在明面上,就算没有人告密,也瞒不住文朝天。 面对文朝天的追问,魏先生并没有赔礼道歉。 “大人,确实有事瞒着你,不过就算你问,我也不会告诉你,这件事,你不知道,对你最好,信我,你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文朝天听了,默默无声。 “另外,大人,算命的刘瞎子,你千万不要提审他,你也知道他是吹牛,没有胆子谋逆,瞒你的这件事,跟他有直接的关系。” 魏先生说完,和文朝天四目相对。 文朝天目光深不见底,魏先生满脸都是坦然。 半晌之后,文朝天突然弯腰,对魏先生一鞠躬:“先生对文家,忠心耿耿,朝天在这里,也代表埋身地下的先父,谢过先生。” 魏先生抬手,拍了拍文朝天的肩膀,绕过他走了。 魏先生走远之后,牛巡检慢慢从暗处走出来。 牛巡检身后,还跟着两个亲兵。 文朝天的目光,始终盯着妆粉店那边,牛巡检也伸头去看。 “大人,里面是魏先生相好的?怪不得魏先生孤身一人,从来不去倚翠楼,原来他有相好的情人。” 文朝天一瞪眼,吓得牛巡检一激灵。 “牛巡检你好不庄重,怎能以如此粗鄙之语,加之于魏先生身!本府也是孤身一人,不也没去过倚翠楼,难道本府也有相好!” 牛巡检人如其姓,高大,粗壮。 比朝天还高了半头。 不过面对文朝天的训斥,他弯着腰大气也不敢出。 直到文朝天走远,他才敢把身子站直了。 两个亲兵都跟随牛巡检多年,早有了无话不说的感情。 “大人,前任知府在的时候,你经常不买他的帐,为什么文大人一上台,你连跟他顶嘴都不敢了?”一个亲兵忍不住问牛巡检。 牛巡检抽出腰刀,反手之间,刀已经架在亲兵脖子上。 “我的刀,快不快?”牛巡检问。 亲兵站得笔直,用眼睛余光瞟瞟雪亮刀锋,连连点头。 “大人,马千里以前经常自称,是彭州府第一快刀手,其实你的刀比他快多了……大人,悠着点,我还指望这颗脑袋吃饭呢。” 牛巡检这才收起刀。 “我告诉你吧,文大人的刀,比我更快!而且他使刀的技巧还有拿捏的火候,不知道甩我几条街!” “你看他文能治理彭州,武能力压我等,为官清正廉明,办事四平八稳,被这样的人骂几句又算什么,我老牛有理由顶嘴嘛!” 刚才被刀架脖子的亲兵道:“没理由!” 另一个道:“大人其实就是怕文大人,文官会武术,谁也挡不住!” 牛巡检一脚踢在这个腿上,骂道:“就你小子精明!” 骂完之后,牛巡检又挠挠头。 “有件事,困扰我老牛很久了,你说我段兄弟和文大人,他俩到底谁的刀更快?要是把他俩关进一间屋子厮杀,谁能活下来?” 两个亲兵听了,给牛巡检出主意: “这个好办,大人找个机会,把他俩关在一间屋子里,谁赢了就给谁饭吃,很容易就能知道结果。” 牛巡检这次抬腿,一人给了一脚。 “少他娘的出馊主意,当我傻啊,那样面对两把快刀,死的是我!” 这时乌云遮月,牛巡检回头骂两个亲兵,不小心撞到一个人。 “谁走路没长眼,敢撞老子!”来人竟然敢开口,骂巡检司的长官。 牛巡检一生气,把腰刀拔了出来。 来人又把领子往下撸,把脖子伸到牛巡检刀锋下:“有种你就砍!” 牛巡检暴跳如雷,刀几次险些剁了下去:“敢在彭州府这么骂老子的人没几个,难道你是锦衣卫!” “老子不是锦衣卫,老子是缝衣卫!”来人叫嚣。 后面的亲兵用灯笼一照,牛巡检看清了来人的脸,满脸的络腮胡子。 牛巡检一声没吭,收起腰刀,绕过这个人,走了。 不绕着走还能怎么着,因为口角杀了他,回头文朝天不会善罢甘休。 “真倒霉!碰到赵裁缝这个二愣子,说来也怪,有时老子还没拔刀,有人就吓得要死,这个二愣子倒好,巴不得你砍他一刀!” 牛巡检又叹口气:“裁缝会武术,谁也挡不住!” “大人,赵裁缝看上去,不像是会武术啊。”一个亲兵说。 “老子说他会,他就会!” “今晚的事,你俩嘴紧点,别说出去,马千里那老小子听到,会笑话咱巡检司……赵裁缝,你等着,别让老子抓住你小尾巴!” 牛巡检在赵裁缝那里,早就吃了好几次瘪,恨得牙都痒痒。 …… 包子铺杀夫碎尸案,基本搞定,就等着上面判罚的批复下来了。 一帮船匪,由于主动投降,文朝天信守承诺,一个也没杀,经过批准,把这帮船匪,全部刺配充军。 那几具被许掌柜灭口的尸体,还摆在仵作班里,已有彭州府属地各处,上报失踪人口的家属,前来认尸了,不过还没找到苦主。 段初这两天,又清闲下来。 平时跟牛巡检喝喝酒吹吹牛,大多数时间在珠子教导下,读书写字。 包子铺由于发过大凶案,一时没人接手,段初每天都被杂货铺老板,请去包子铺旁边坐一会,因为周边几个老板,说他能镇邪。 段初求之不得。 毕竟这样,他每天就能看那扇窗户,万一里面的佳人突然开窗了呢。 凶杀案之后的第三天,王婆婆在杂货铺门口,找到了段初。 “孩子,老身这些天,好说歹说,赵婆娘终于答应,让你见一见那女子了,不过,你现在正当红,还能看得上一个小寡妇吗?” 这些天,已经有人悄悄找到王婆婆,要把女儿许给段初了。 所以王婆婆才会这么说。 那些人看好段初,感觉他在未来,会像马千里一样,看着不像有钱人,但是家里藏着大把大把银子。 段初心说,看来在银子面前,晦气也不算什么! “婆婆,用情专一方为好男儿,我就看她好,别的不娶。” 王婆婆连问三遍,都是这个答案。 “那好吧,下个月月初,赵裁缝有事去垂云县,到时这个二愣子不在,你正好去布店私会美人,婆婆建议你,准备点小礼物。” 王婆婆的意思,是让段初准备点香囊荷包之类的。 段初不会送那些不值钱玩意。 他打算把从马陵山带回来的那串珍珠,当小礼物。 回家偷偷拿出珍珠,他要让当铺的朝奉帮他看看,珍珠是真是假。 段初一进当铺,里面的气氛,突然变得无比紧张。 上架通知兼无奈感言(必看) 我绞尽脑汁码字,是本书的妈。 你倾注爱心订阅,给本书一条活路,就是本书的爸! …… 一个不幸的消息:接到编辑通知,催促本书上架。 消息来的,非常突然。 我经过打听才知道,在起点提前上架就说明,这本书基本算失败了。 提前上架,肯定是数据不好。 至于数据哪里不好,编辑有自己的判断。 估计是跟读不行,留不住人。 三年前就注册了起点账号,一直没勇气开书,这次是准备大半年,倾注了不少心血,写的第一本书。 想必大家也能看到,目前出现的人物,无论主角还是配角,哪怕只是一个龙套,我下笔也做到了性格鲜明,没有千人一面。 人物众多,剧情庞大,写起来非常累。 而且书里经常出现,视角频繁转换,读者必须跟着剧情走,动脑子串联线索,想必看得也很累。 这应该就是,这本书失败的原因。 感觉很对不起押宝本书能上三江榜的朋友,幸好我的性格,决定这本书不会太监,不至于让你们血本无归。 市场只是判断标准之一。 我承认这本书没迎合大多数读者的口味,但是绝对不会承认这本书不好。 本书还有最后一个希望。 那就是今天的首订,还有未来一个月的均订。 假如收订比能好看点,编辑肯定还会给推荐。 这是本书,唯一的希望了。 行走江湖,讲究一个信字。 我在这里保证,只要各位给力一点,能够多多订阅正版,那么从今天开始,在未来一个月: 每天尽力四更(原计划是三更)。 当然,我会尽力保证质量。 每天多写点,还有一个原因,多更新的话,有可能会打动编辑,换来一两个哪怕不起眼的小推荐。 其他事我先不做了,全身心扑在这本书上。 希望大家能支持正版,倾注你的爱心,给本书订阅支持。 假如收入不够吃饭和买烟,那我就要饿死,也无法为爱发电。 给各位亲爱的读者鞠躬! 拜托各位了! 061 亚龙七珠 许掌柜被段初踢打,被牛巡检臭骂,当铺里的人都知道了。 尤其是大朝奉,还知道许掌柜在年前,用六两黄金,截胡了姜小妹。 许掌柜家里家外,连续吃瘪,这几天都没有脸来当铺露面。 所以段初迈着大步一进来,大朝奉带头发抖,以为段初来砸场子了。 毕竟在他们看来,知府大人,专宠段初。 之前牛巡检在大街上,骂了赵裁缝几句,赵裁缝往上一告,牛巡检被知府大人,骂了一个狗血喷头。 结果前几天,牛巡检为段初出头,鞭打姜屠户两口子。 知府大人一听说有段初参与,不但没有责罚,还夸打得好。 老百姓不是衙门人,有些事经他们的口,越传越邪乎。 甚至还有人在私下底说,段初是文朝天的私生子。 段初现在就算不带刀,也是自带杀气的人,他进了当铺,哪个不怕! 段初只打算让一个人看,不然传出去,珠子知道会跟他闹。 看朝奉伙计都缩着头,段初就对里面招招手:“大朝奉,你出来。” 大朝奉在高高柜台里,两手摆的像风车:“段老爷,小老儿只是打工,有事你找许东家,不关小老儿的事,小老儿上有老……” 这个时候,大朝奉早就忘了,自己已经七十多岁,爹娘早死了。 段初一拍柜台。 “胡言乱语什么!见我怎么跟见了鬼一样,我来就是让你帮我,看看一样东西是不是真货,你一把年纪了,怎么这么不镇定!” 段初说着,掏出一个小布袋,让大朝奉捏捏。 大朝奉感觉里面是珠子,这才信了段初。 他抖抖索索打开柜台小门,让段初进去,把段初带到后面小屋。 掏出珍珠看了看,大朝奉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像是龙眼,又不像,像是透明的凤胆,也不像……”大朝奉看来看去,自言自语,说了等于没说。 大朝奉年龄大了,手老是颤,段初唯恐他摔碎了珍珠。 “大朝奉,你老眼昏花了吧,算了,我也不为难你了,你帮我在彭州府,介绍一个能看懂的人吧。” 大朝奉如释重负,道:“你找刘瞎子,他能看得懂。” “大朝奉,你不能看我是小孩,就来戏弄我,刘瞎子在大牢里呢!” “段老爷,要说那大牢,别人进不去,你还能进不去!现在有人在传,说你是文大人的私生子……” 段初听了,火冒三丈:“是哪个烂舌头,嚼烂了舌根,满口喷粪!” 大朝奉年龄大了,看段初发火,险些摔在地上。 段初连忙把他扶好,唯恐大朝奉突然猝死,回头责任再落到他头上。 那一串珍珠是七颗,大朝奉又是龙珠又是凤胆的,弄得段初心里七上八下,心说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送给别人也不太好。 他决定,去找刘瞎子。 他也知道,魏先生经常给刘瞎子送饭。 所以他先去找到了魏先生:“先生,我想问你个事,刘瞎子到底犯了什么罪?我能不能见他一面?” 魏先生吓了一跳,以为段初也怀疑珠子的身份了。 不过他又不好明说,就答应陪着段初,一起去大牢走一趟。 有魏先生带路,段初一路畅行无阻。 地牢里,刘瞎子听说段初来了,不禁涕泪横流。 这些天除了魏先生,他谁也见不到。 被独自关押连续多日,能看到另一个熟人,怎么能不激动。 家人的安全,魏先生也有保证,所以刘瞎子并不担心。 至于那张符的事,刘瞎子更不在乎了,反正他把话都说给魏先生听了,那张符段初用没用,无所谓。 他拉着段初的手,一个劲念叨:“瞎子身陷囹圄,你能来看瞎子,就是把瞎子当朋友,等瞎子重见天日,可以为你两肋插刀!” 段初不理解刘瞎子这段时间的孤独,没想到他会这么热情。 刘瞎子这样,弄得段初感觉很不好意思。 他更不好意思,拿出珍珠让刘瞎子帮忙鉴定,只好就坡下驴:“大师,晚辈来看望你,是应该的。” 两人一通寒暄,就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 魏先生看看段初,又看看刘瞎子,差点笑出声来。 最后段初偷偷把一颗珍珠,扔到刘瞎子身边。 刘瞎子听到动静,手在地上摸摸,摸到珍珠之后,又拿到手里小心搓搓,最后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 刘瞎子突然很激动:“兄弟,你这珠子,哪里来的?” 段初撒了谎,说是从别人那借来把玩的。 难得有人来说说话,刘瞎子打开话匣子,就关不住了: “一般的珍珠,都是河蚌或者海蚌所产,而这颗珍珠,却是那将要化龙的鲤鱼,吐出来的亚龙珠!” “正所谓珠圆玉润,江河湖海之蚌珠,莫过飞龙吐出之龙珠!” “真龙珠,这世间谁曾见过!” “但是这亚龙珠,论珍贵,仅次于真龙珠!” 段初看刘瞎子语气肯定,真有点相信他,又把另外六颗,都掏了出来,一个个拿过去让刘瞎子鉴定。 “常言道,凡是珍宝,得一容易,得一双难,而你竟然有七颗,这七颗,乃一腹所生,大小色泽,绝无二致,尤其难能可贵!” 段初听了,看看刘瞎子的白眼。 “大师,不要戏弄我,你又看不见,怎么知道连色泽也别无二致。” 其实刘瞎子早就翻眼偷看过了。 当然,他这个秘密,连魏先生都没有告诉,更不会告诉段初,连忙说:“我眼瞎心不瞎,这亚龙珠色泽温润,能暖进我心里。” 刘瞎子又问段初,亚龙珠从谁那借来的,等他出去要买一个给儿子。 刘瞎子爱财如命,能让刘瞎子心甘情愿掏钱的东西,肯定不假! 确定是七颗亚龙珠,段初很开心。 “大师,等你出去,我再介绍你找那人买一个。” 段初陪着刘瞎子,又天南海北侃一会,这才起身告辞,刘瞎子恋恋不舍,拉着段初的手半天才放开。 出了大牢,段初拿出三颗亚龙珠,执意要送给魏先生。 一出大牢,魏先生也松了一口气。 他就怕段初问刘瞎子,关于珠子的事情,只要不是这事,一切都好。 “君子不趁人之危,不夺人之爱。”魏先生坚决不收。 段初怀揣七颗亚龙珠,高兴坏了,心说没想到白切鸣那太监,这么有手段,竟然能搞到七颗亚龙珠。 段初哪里知道,白切鸣立功心切,亚龙珠是从皇宫里偷的。 确定是真宝贝,最近又能见美人,段初感觉是双喜临门,喜不自禁。 就连珠子,都看出段初有点不正常,晚上练字时老是走神。 珠子起了疑心,突然喝问: “姓段的,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062 不想连累你 换做以前,珠子把段初当呆瓜,肯定会柔声细语,循循善诱,像教育小孩子一样,告诉段初,有事不要瞒着大人,更不能说谎。 现在她知道段初也有心眼,所以才会趁其不备,突然喝问。 段初手上提着毛笔,歪歪扭扭写着字,脑子里面想的却是,窗后美人那丰腴的身材,还有熟如蜜桃一般,一掐就要滴水的脸蛋。 珠子吼一声姓段的,接着又是一声喝问,真把他吓了一跳。 段初手一抖,毛笔掉落在地。 幸好他及时把脑子里的美人赶走了,不然会露出更多破绽。 “不好意思,这两天太累,胳膊有点麻,手一抖,笔掉了。”段初装作若无其事,弯下腰去捡毛笔。 珠子怎么可能相信。 “你可是经常跟我自称,是能排进天下前五的刀客,顶级刀客的手,轻易也能抖?藏私房钱了吧!” 珠子说完,伸手就搜段初。 珠子一疯起来,可不会讲什么男女有别,段初身上凡是有可能,藏东西的隐秘地方,她挨个摸一把。 腋窝胸口后腰,一处也没躲过。 珠子想搜下面,段初坚决不从,最后珠子硬逼着段初原地起跳。 段初跳了三跳,什么也没掉下来。 这次珠子连身都搜了,怎么会放过段初的卧室。 她飞身跑进段初卧房,毫无顾忌,在里面翻箱倒柜,段初跟在后面,看得揪心,眼看藏金银亚龙珠的木柜,已经被珠子打开了。 段初感觉很无助。 这个女孩,吃他的喝他的,住他的花他的先不说,还掌握了家里的财政大权,竟然还翻他的私房钱! “凭啥呀!”段初一声狂吼。 “就凭你现在血气方刚,有钱说不定去逛窑……哼!你以为,倚翠楼的那些姑娘,指望什么吃喝!” 珠子最近从对段初教学里,找到了为人师的感觉。 现在连段初的思想品德,都要管一管了。 珠子的指责,让段初彻底无语。 眼看打算送给王婆婆的谢礼,行贿赵婆娘的重金,还有送给俏佳人的小礼物,就要被珠子搜出来,段初的手,伸向了墙上的刀。 反客为主的珠子,快要把他逼疯了。 不过段初最后,还是没有拿刀,毕竟,珠子不会被他用刀唬住。 真要砍,段初也会舍不得。 千钧一发之际,段初脑子机灵灵一转,马上想到了应对的方法。 刘瞎子让他转告珠子的狠话,还有珠子去刘瞎子家的事,段初都记着,现在正是能派上用场的时候。 “妹子,说实话,我确实有事瞒着你,不过不是藏私房钱的事,而是今天我在大牢里面,见到了刘瞎子……他和我说了很多。” 正在翻衣服的珠子,听了这话,心说完了,该来的,终于来了! 这几天,表面很开心的珠子,其实最担心的,就是大牢里的刘瞎子。 这个死瞎子,肯定把秘密,都给抖楞出来了! “他说了什么?”珠子背对段初没有转身,因为她的两只手都在抖。 段初长叹一声,装作满怀心事,走出了卧房。 如他所料,珠子果然跟了出来。 段初什么也没说,站在院子里眼望星空。 珠子默默走回卧房。 段初看她不再纠缠,连忙窜回卧房,把金银亚龙珠,偷偷揣在怀里,又拿进珠子一直信守承诺,从来连房门都没有碰过的耳房。 而珠子在这时,强忍着眼泪,迅速在卧房里收拾了一个小包袱。 包袱里,装着她下山时,从里到外的整套衣服,包括那件红棉斗篷。 耳房虽然不大,但是隔成了内外两室,内室的门关着。 外间有关老爷的神像,段初正在跪拜,心里还默念:“关老爷保佑,让我成功把那个神仙姐姐抱回家,来年给我生个胖娃娃。” 段初正念叨间,听到大门突然响了。 他还跪着呢,就喊:“珠子,珠子,去看看,是谁来了!” 喊了两遍,没有回声。 他爬起来跑出去一看,大门敞着,家里空荡荡的,哪有珠子的踪影。 段初心说玩笑开大了,连忙锁上耳房,扭头追了出去。 幸好珠子还没走远,段初出了巷子口一看,发现珠子的背影,正是出城的方向,一路狂奔追上去,一把拉住珠子:“你去哪!” “从你刚才叹气开始,我就明白了,我不想连累你,剩下的金子银子,我都放在卧房的床上了……” 段初连忙解释道:“你说什么?我不懂!我叹息是因为刘瞎子入狱的原因,真是世事无常,他竟然是因为吹牛才会被捕的……” 刘瞎子今天,确实是这么跟段初感叹的。 刘瞎子说,骊炊修通天道,犯了白虎的事,确实是他吹牛。 听了段初的讲述,珠子又问:“其他的,就没有了?” “没有了,刘瞎子今天只顾感叹,都没有提到你一个字。” 这样一来,珠子就放心了,听段初说大门还没关,她哎呀一声,提着包袱就往家里跑,唯恐回去晚了,床上的金银被窃贼偷走。 珠子跑得急,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妇人,一张黑脸,又吓得妇人尖叫。 珠子连忙赔礼道歉:“大嫂,实在对不起!” 妇人抬起手打算给珠子一巴掌,想想又放下来,骂道:“鬼丫头!” 段初这就想回骂,被珠子拉住了:“我有错在先,别计较了。” 刘瞎子被抓,珠子只想低调不想惹事,又怕钱丢了,拉着段初就走。 …… 妇人正是许掌柜的大夫人,夜里出行,是因为她娘家又出事了,她带着钱回去帮着收拾烂摊子,直到事情忙完了,才独自回家。 许大夫人精于算计鬼点子多,往前几年也是厉害角色。 许掌柜能在彭州府,混得风生水起,有她一半功劳,刚才她要不是想到,许家最近老是吃瘪,那一巴掌,保证会打在珠子脸上。 她也看不惯姜小妹在许家横行。 要不是因为她不能生育,早就操剪刀跟姜小妹干上了。 自己不能生孩子,娘家人又老是拖后腿,需要她拿钱补贴,这也是她当初,同意许掌柜纳妾的原因。 许夫人骂完珠子道一声晦气,继续赶路。 许夫人非常瘦,郎中都说她就是因为太瘦,才怀不上孩子。 昏暗的街道,墙角突然窜出一条狗,来势很快,一头撞倒了许夫人。 许夫人披头散发爬起来,看到狗嘴里叼着自己脱落的簪子。 那根簪子纯银打造,而且簪子大头上,镶嵌着一颗滴溜圆的流彩珠。 那颗流彩珠,价值不菲。 那狗一咧嘴,叼着簪子跑了。 许夫人捡起一根木棒,就去追狗。 她追了一会,狗不见了,而流彩珠闪着光,就在一棵杨树下。 063 带血彩珠银簪 静立的老树,消失的大狗,昏暗的街道,流光的彩珠,此时此刻,许夫人打量一下环境,又感受一下氛围,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不过那根簪子,伴随她多年。 而且簪子上镶嵌的流彩珠,也是她心爱之物。 再抬头看看光秃秃,没有一片树叶的杨树,又不像有危险。 彩珠银簪就在面前,弯弯腰就能捡起来,然后一路走回家,梳洗一下乱发,平复一下心情,好好睡一觉,再想办法对付姜小妹。 不能再放任这小妾,在许家横行霸道,挑战自己的权威了。 许家家主萎了,那她这个大夫人,必须出面主持家规。 许夫人打定主意,走到杨树下,弯腰去捡银簪子。 张嘴吹去浮尘,再用手绢擦擦,流彩珠再次光亮起来。 许夫人带着失而复得的庆幸,抬头刚想把簪子插在头上,眼睛余光突然发现有两根树枝,枝头分叉如利爪一般,径直伸了过来。 尖叫尚未出口,利爪已经掐住了咽喉。 没等她反应过来,树枝收紧后一拉,两脚瞬间离地,在她倒立飞向黝黑树洞之前,终于看到凶手——穿着许掌柜衣服的姜小妹。 …… 许掌柜的身材,是那种短小精悍型的。 姜小妹穿着他的衣服,虽然稍微有点肥,但是光看身影的话,不是眼特别亮的人,根本就分辨不出。 姜小妹从土堆后走出来,就站在杨树下,身边蹲着那条大黄狗。 许夫人的两只脚,已经全部没入树洞。 姜小妹此时很紧张,手扶着狗头,唯恐老树嫌弃许夫人,不对它的胃口,再把人从树洞里给吐出来。 树洞里,很快传来撕扯吞咽的声音。 两人伸长胳膊,也抱不过来的树身,还突然摇晃一下,大黄狗盯着树洞,伸着舌头滴着口水,看样子,恨不得上去分一块肉吃。 脚下突然有细微水流声传来。 姜小妹低头看看,老树露在地面的树根,已经变成了殷红颜色。 树根里面,像是有人血流过。 噗呲一声,树洞消化不良,吐出来一个东西,是许夫人的银簪。 姜小妹拍了拍狗头,大黄狗几步跑过去,把银簪咬在嘴里。 姜小妹指个方向,大黄狗叼着银簪走了,她自己悄悄走出一段距离,捡起几颗小石子,一个接一个扔出,砸到杂货铺的窗户上。 …… 杂货铺老板就睡在店里,开窗借着微弱灯光一看。 一个穿着花袍的身影,背对着窗户,袖手缩头,渐走渐远。 “许掌柜这狗东西,这段时间文大人雷厉风行查得严,他为了躲避风头,白天不敢溜达,晚上却出来找消遣,砸老子的窗户!” 杂货铺老板骂归骂,却不敢出去追赶。 一来包子铺刚刚出事,谁知道外面有没有,包子铺老板未散的冤魂。 二来许掌柜身有武艺,狭路相逢,一般人也不是他的对手。 …… 深夜里,许掌柜没等来大夫人,又去大夫人娘家询问。 天亮之前,许掌柜回到许府,急忙忙找到姜小妹,关紧了房门。 “小妹,大事不妙!马千里那老贼,对咱家动手了!” 许掌柜曾经在彭州府风生水起,如今大夫人失踪,却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只能过来找姜小妹,把恐惧和愤怒都发泄出来。 很多内幕,也被他和盘托出。 “……为了咱家能生存,我只好杀了那几个赌档的管事,我听说昨晚上,尸体都被苦主给认出来了,估计很快会查到我头上。” “毕竟谁也做不到,万事不留蛛丝马迹……” “之前为了避嫌,很多时候都是你大姐,以探望马夫人的名义,把金银送去马府……肯定是马千里为了灭口,在夜里杀了她!” “马千里好狠的心肠,下一个就轮到我了!” 许掌柜本来只是个泼皮,就不是心思缜密做大事的人,要不然也不会横插一竿子,破坏段初的婚事。 之前许夫人在,还能给他出出主意,现在许夫人一死,他就抓瞎了。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掏心窝子的话,已经成了自己的催命符。 “当家的,虽然咱俩平时不对付,但是大难临头,我是不会独自飞的,你是我的亲丈夫,我能欺负你,但是别人却欺负不得!” “当家的,现在你不宜露面,你在家里等着,我去马府谈判!” “谈拢了,共同商量对策;谈不拢,那就玉石俱焚!” 姜小妹说完,揣着剪刀就出门了。 许掌柜最近吃姜小妹的亏多了,感觉以她刚烈的性格,还有不怕死的骨气,这一去应该能逼迫马千里让步,所以他也没有阻拦。 …… 早上段初伸个懒腰,在院子里漱口洗脸,珠子突然对他招招手。 段初走到大门口,珠子指了指地上一个东西。 “这簪子我似曾相识……”段初挠挠头,没有想起来。 “还记得昨晚上,抬手想打我的妇人吗?她头上就插着这个簪子,簪子上留有血污,看来她下场不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珠子说到这里,又想了想,很快就下了结论: “说不定是有人夜里杀了她,又把簪子扔在咱门口,栽赃给咱们!” 文朝天经常说,人命关天。 听珠子说到这里,段初马上行动。 他连做好的早饭都没吃,把簪子用布包起来,急忙去找牛巡检。 现在他跟牛巡检合作愉快,已经想不到破案是该马千里负责的事了。 这种事情没有眉目之前,不能打扰文朝天。 很快,彭州府十字街上,牛巡检手提马鞭,带着一队巡检兵丁,挨家挨户敲门,拦着过路行人打探。 “狗东西,认不认得这玩意?”牛巡检指着兵丁手里的簪子问。 拉着粪车的农夫瑟瑟发抖:“回牛大人,小人不曾见过。” “他娘的,你抖就抖,别连着粪车一起抖,熏死老子了!不认识滚蛋!”牛巡检捏着鼻子连连摆手。 农夫连忙拉着粪车离开,走远之后又回头看了看。 他就是好奇,并没有别的意思。 牛巡检却被看毛了。 文朝天最近经常跟他强调,不许打骂百姓,不然严惩不贷。 所以牛巡检以为农夫有气,他又怕被农夫,把他刚刚骂人的事,像赵裁缝一样回头告到文朝天那里。 段初看出了牛巡检的担心,掏出一把铜钱,几步走到粪车旁边。 “老于,你也知道牛哥是粗人,嘴里经常不干不净,你可别跟他计较,这几个钱给你,买几根油条,切两斤猪肉,带给家人。” 能进城拉粪的人,本来就很穷。 几十文钱的额外收入,对老于来说,是一个惊喜。 “段老爷,你肯定在查案,我有线索提供!” 064 你怎么把人杀了 老于每天天不亮,就要进城掏粪,拉粪车挥粪勺的人,平时走到哪,人人都捏着鼻子躲避,简直比晦气的刽子手,还要讨人嫌。 不过段初见面就跟他打招呼,这次又给了赏钱。 老于手握铜钱,一时对段初感激涕零,本着投桃报李的想法,也没有问一问段初,正在查什么案子,就说出了自己看到的疑点。 “段老爷,我天不亮刚进城的时候,就看见当铺的许掌柜,在大街上到处溜达,鬼鬼祟祟的样子!” 老于看到的,确实是许掌柜。 不过许掌柜那会在大街上团团转,是为了找自己的大夫人。 段初拍拍老于的肩膀,答应替他保密,就让他先走了。 他又把老于的怀疑,告诉了牛巡检。 牛巡检一甩马鞭:“昨天夜里,宋时声那边的尸首,已经全部被认出来了,苦主看到尸首主动交代,死者都和姓许的有关联!” 就在这时,彩珠银簪也被杂货店老板,认出来了。 那边的巡检兵丁来汇报,牛巡检和段初,就来到了杂货店。 牛巡检想想文朝天的警告,一张牛脸尽量笑对杂货铺老板,又亲自提了一条凳子过去:“老板,辛苦了,有事慢慢说,先坐。” 杂货店老板,当时就跪下了。 “牛大人,您面带笑容,还给小人搬板凳,小人心里没底呀!许夫人被害的事,真不是小人做的!” 杂货铺老板的想法,其实也不算是错。 以前但凡有官吏笑脸对人,不是想栽赃陷害,就是想敲诈勒索。 牛巡检本性难改,气得大骂:“胡搅蛮缠,老子给你脸了是不是!” 听到骂声,杂货铺老板反而心里有底了。 “回牛大人,许夫人经常会来这里买杂品,十次来,小人有七八次看到,她头上就插着这个簪子,唉,没想到,她会被害了。” 牛巡检哼一声,道:“你怎么知道,许夫人被害了?” “我猜的,因为我看到,簪子上有血……牛大人,我夜里还看见,许掌柜失魂落魄,有杀妻之嫌。” 谁还没个手紧的时候!杂货铺老板以前为了周转,也吃过当铺的亏。 现在许掌柜失势,正是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捶的时候。 他忍不住顺势踩一脚。 段初又问了几个人,这些人都说看到许掌柜夜里神出鬼没。 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许家。 段初一皱眉,心说姓许的,这可不是段爷针对你! 牛巡检马鞭一挥:“孩儿们,把许家围起来,狗也不要放跑一只,本官和段兄弟,马上去找文大人汇报,回头再捉拿罪犯归案!” …… 这个时候,姜小妹正在马府里,面对马千里哭哭啼啼。 茶几上,放着那把锋利的剪刀。 “马捕头,您老人家要给我做主呀,当家的今早上,不知道发哪门子疯,竟然让我袖里藏刀,过来行刺您老人家,呜呜呜……” “他还说,他有事,您也跑不了,我也不懂是什么意思。” 那几具和许掌柜有关联的尸体,昨晚都被认出来的事,马千里夜里也从宋时声那里,打听到了消息。 本来马千里光想灭口,就是狠不下心,这个时候,由不得他了。 马千里使个眼色,暗示马夫人先缠住姜小妹。 马夫人会意,伸手挽住姜小妹的腕,留她在马府吃饭。 马千里提着腰刀,跨出客厅之后,还不忘回头对姜小妹说:“你先别怕,我这就去许府看看,你当家的,可能真的失心疯了。” 姜小妹点头,道:“一切但凭总捕头,给奴家做主!” 看姜小妹很上路,马千里笑了,又走了回来:“假如你当家的发疯厉害,冲撞官差,那就是刀剑无眼,到时你不要过度悲伤。” “他先开赌档,后来又杀人灭口,犯的确实是死罪。” 姜小妹说完,抬头看看马千里。 马千里拍拍腰刀,对姜小妹点点头。 这两人一拍即合,许掌柜的死期,到了! …… 等段初和牛巡检,汇报之后,得到文朝天许可,要抓捕许掌柜的时候,马千里带着一帮衙役,已经冲破封锁,闯进了许家大院。 马千里谎称奉文大人命令,前来捉拿重犯许掌柜。 他还虚张声势,让巡检官兵守住外围,自己带着一帮衙役进去冲锋陷阵,唬得巡检官兵一愣一愣的。 连牛巡检和段初后来赶到,也没感觉马千里不对。 同是一府当差,低头不见抬头见,轻易犯不着撕破脸。 马千里进入许府,很快找到了惊弓之鸟的许掌柜。 他让手下站在院子里等着,自己走进了房间。 “你小子怎么这么没担当,竟然狗急跳墙!咱们可不能窝里反,告诉你,我认识白切鸣,他可是东厂二把手,堂堂的大掌刑!” “白切鸣喜欢收集邪物,只要咱们献上一件讨他喜欢,跟文知府打个招呼,绝对能保咱们的安全。” 马千里压低声音一通抢白,不容许掌柜思考,又道: “上次姜屠户不是给你一把剔骨刀嘛!姜小妹跟我说了,那是姜家传了几代的家伙,不知道杀过了多少猪狗,上面煞气萦绕!” “献给白切鸣,保证他满意!” 听到这话,许掌柜连忙从袖子里,抽出了那把剔骨刀。 刀一出袖,寒光一闪,马千里突然大叫出声,一个倒栽葱。 这个后空翻,翻得很远,砸坏了房门不说,落地直接摔到了院子里。 一帮衙役扶起马千里,打眼又看到许掌柜,在房间里拿着刀子。 刷刷刷,十几个衙役齐齐抽刀。 “我好言劝降,结果你不束手就擒,讨个从轻发落,反而要加害公差,持械拒捕,其罪当诛,上!” 马千里一声喊,不容许掌柜解释,带着手下冲了上去。 …… 段初和牛巡检赶到的时候,许掌柜已经倒在血泊之中。 许掌柜伤痕累累,喉咙上还被深深割了一刀,张着嘴说不出话,喉咙伤口还直冒血泡泡,有出气没有进气,眨眼间已一命呜呼。 “他娘的,老马,你怎么把人杀了!”牛巡检顿时急了。 “牛大人,他抽刀拒捕,文大人一直说,凡有公然抗法持械拒捕者,格杀勿论,这个教诲你忘了!” 牛巡检想到马千里和许掌柜的关系,越想越不对。 不过他苦于没有证据,证明马千里就是保护伞,不然他早就在文朝天面前,当着马千里的面告状了。 “姓马的,我看你是别有用心!”牛巡检抽出了佩刀。 马千里也拔刀在手,刀上血迹还没有干。 “牛大人,这些年我对你一再忍让,你别逼人太甚!” 彭州府的两大高手,剑拔弩张! 段初这时蹲着,正在验尸。 065 你去找 段初虽然没有,宋时声那种仵作的手艺,但是身为一个刀客,许掌柜的致命伤,他还是能看出来的。 许掌柜身上刀伤很多,最凶险的有三处,两处在胸口,一处在喉咙。 经过段初查验,胸口两处都砍偏了,并没有伤及心脏。 只有喉咙那处割断气管,才是最致命的一击。 捕快班的衙役,刀都还没有入鞘,此刻正和巡检官兵对峙。 马千里和牛巡检瞪着眼,手里的刀也举起来老高。 马千里的刀是一把环首刀,这种汉代就有的刀,刀型很直。 段初扫视一眼,再看看许掌柜喉咙的伤口。 他很快判断出来,割断许掌柜气管的那一刀,是马千里出的手。 牛巡检看段初站了起来,就问:“兄弟,看出什么头绪没有?” “最致命的一刀,来自马捕头。”段初实话实说,马千里也没否认。 “姓马的,彭州街面上都传,姓许的是你罩着的,这次你肯定是杀人灭口,本官这就替文大人,拿下你这个勾结匪类的污吏!” 牛巡检手中腰刀,是一把厚背的牛尾刀。 牛尾刀势大力沉,挥舞起来虎虎生风,牛巡检说完就砍了过去。 “姓牛的,你血口喷人,老子早就看不惯你了!” 马千里不甘示弱,挺刀迎战。 两人互相大骂,刀来刀往,已经斗在了一起。 巡检兵丁和捕快衙役一看,头儿开打了,那咱们这些小兵还等什么! 转眼之间,许家大院成了杀阵,两帮人马刀枪并举,混战一场。 “奶奶的,之前我还以为在彭州,除了文大人和段初,就没有敌手了,没想到这条犟牛,也有两下子,竟然能跟我旗鼓相当!” 马千里这么想的时候,牛巡检也暗自惊心。 “之前一直以为,我老牛的牛尾刀,不但比他的刀沉重,而且速度也更快,没想到看低了他,这头死马竟然和我打个五五开!” 两人真正打了一个平分秋色。 哪怕双方这时都感觉对手强势,不值得拼死拼活,已有停战之意,不过在对方的攻势,没有停止之前,谁都不敢露怯后退一步。 谁后退谁落下风,假如对方趁势追击,自己就会丧命。 这个局势,段初看在眼里自然也能猜得出来。 二虎相争,必有一伤。 一个是经常抱团的酒友,一个是抬举自己的前辈。 段初摇头苦笑,一纵身跳入圈中,两条胳膊同时出手。 出招的同时,段初还舌绽春雷,大喝一声:“全都住手!” 他右手的眉尖刀,挑歪了马千里斜削的环首刀。 而左手的鬼头刀,架住了牛巡检直劈的牛尾刀。 马千里和牛巡检,趁势收手,同时跳出去老远喘着粗气。 那帮巡检和捕快,本来也不是死敌,很多人还是朋友,双方看似你来我往,其实也就是做一做样子。 这时听到段初爆喝,大家松一口气,收起了兵刃。 正所谓输阵不输人,牛马停手了,嘴上还没饶过对方。 牛巡检刀指马千里,道:“姓马的,段兄弟用轻飘飘的眉尖刀,就挑歪了你的刀,可见你力道不足,比起本官来,差得远了!” 马千里毫不示弱: “姓牛的,少吹牛皮!段兄弟对我,用的是右手,对你用的是左手,可见你刀法虚弱,不足为惧!” 段初咳嗽一声,道:“都少说两句吧,是非曲直,由文大人公断!” 段初说完,先让巡检官兵守住现场,又让衙役去找宋时声,毕竟死了人,验尸的过场还要走一遍的。 牛巡检和马千里被段初拉着,直奔府衙去找文朝天评理了。 …… 文朝天在府衙正院里,正为一件事苦笑。 现在彭州府的街头巷尾,到处传说段初是他的私生子,就连香儿都以开玩笑的口吻,问他是不是以前在彭州府,欠下过风流债。 段初肯定不是文朝天的私生子。 “香儿,老百姓不懂事也就罢了,怎么你也跟着瞎掺和!” 香儿捂着小嘴偷笑,又问文朝天,打算怎么辟谣。 “辟什么谣,这种事情,越解释水就越浑,解释不是我文朝天性格,既然他们都这么说,那我索性就把段初,收为螟蛉之子!” 一声咳嗽之后,有人发声道:“不可!” 来人正是魏先生,看他来了,香儿马上躬身退了出去。 “大人不畏人言的做法,我很赞赏,同时也能看出,大人对段初的认可,不过现在还不是认他做义子的时候,切莫操之过急。” 文朝天看看魏先生,道:“先生,瞒我那件事,和段初有关?” 魏先生没回答,叹口气离开了。 魏先生一走,文朝天忍不住也叹了口气。 没过一会儿,管家过来耳语几句,文朝天听了,脸色铁青。 管家走后,外面传来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文朝天板着脸正襟危坐。 牛巡检和马千里,进来还聒噪不休,气得文朝天一拍桌案:“一个朝廷命官,一个总衙捕头,怎么还如小儿一般,吵嘴拌架!” 两个人这才想起来,文朝天就在眼前,顿时都不敢吭声了。 文朝天差点被气死,道:“不该说的时候,吵得开锅,该说的时候,又都变哑巴了,元起,你说。” 段初就说自己和牛巡检,领文朝天的命令,去捉拿涉嫌杀妻的许掌柜,结果到地方发现,马千里已经进了院子,还杀了许掌柜。 牛巡检又给加了一句:“大人,马千里说,他也是奉你的命令,巡检官兵这才放他进入许家大院。” 文朝天听了,对马千里一瞪眼。 马千里连忙抱拳请罪: “大人,许家的偏房,早上找我告密,说姓许的为赌档的事,连杀数人灭口,我就带人抓捕,结果……” “结果巡检司堵着门,不让我们进去,我怕罪犯逃脱,只好出此下策,谎称大人有令——事出有因,大人明察!” 文朝天站起来,冷哼一声。 他一脚把牛巡检踢出去四五步远,又抬手一巴掌,甩在马千里脸上。 “你俩下次再敢率众斗殴,军棍伺候!这次你们各有各的理由,我不责罚!不过马捕头,你杀了罪犯,那他杀妻的事怎么办!” “所以,许妻由你查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找不到,你等着!” …… 牛巡检走出府衙掸掉腿上的鞋印,对马千里幸灾乐祸: “马捕头,我和段兄弟喝酒去了,找不到许妻,你就等着吃军棍吧!” 马千里一路揉脸走回了家。 “你当家的持械拒捕,把我的脸都打肿了,已经被按律格杀,你先回家料理后事,你放心,许家的合法财产,统统由你继承!” 姜小妹当场放声大哭。 066 迎刃而解 姜小妹表面哭得悲悲切切,坐在地上呼天抢地,脸上两行眼泪连成串,其实内心早已掩不住的兴奋。 从今以后,老娘就是彭州府,排名第一的富婆了! 许掌柜距离彭州府首富,差得还有些远,不过假如姜小妹以许家这些财产,和那些当家寡妇比起来,确实算得上彭州第一富婆。 马千里打心底,讨厌姜小妹夫丧心喜的为人。 不过现在许掌柜这个烂摊子,还要姜小妹配合着收拾。 所以他摆摆手,让马夫人和丫环全部退出去。 马夫人听说段初今天又出风头,忍不住跑到花园八角亭去找马小姐。 “别哭了,这次事情,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为了保证万无一失,有些事我还要交代你,等过堂做笔录的时候,也好不留破绽。” 姜小妹听了,连连点头。 马千里本来就是办案老手,了解官府破案的手段。 所以他详细交代,和姜小妹合伙,串起供来。 最后聊得差不多了,姜小妹辞别马千里。 她离开时经过花园,八角亭里突然传来一声脆响。 她扭头一看,竟然是马小姐摔碎了茶碗。 “你说什么?让我嫁给一个注定不能做官的刽子手?门儿都没有!哪怕嫁给姜屠户的儿子,他参加科举,我以后也有个奔头!” “想让我嫁给段初?你们趁早死了这条心!” 原来刚才马夫人,跟马小姐提起了,马千里打算把她嫁给段初的事。 马小姐是独生女,从小被父母溺爱,再加上马千里在彭州的势力,她过的是人人抬举的生活,家里家外从没吃过瘪,脾气很大。 而且她独居深闺,在家看看花赏赏月,不像姜小妹经常出去走动,她对外面发生的事,不了解多少。 她不知道段初最近出了大风头。 当然就算马小姐知道,她也不会嫁给段初,她出身富裕家庭,唯一的梦想,就是嫁一个朝廷命官——吏部在册备案的朝廷命官! 就连她亲爹这种一府总捕头,在她眼里也不过是衙役头子。 衙役头子充其量,还是一个临时工,哪里比得上有品级的朝廷命官! 马小姐耍起脾气,马夫人也劝不住,马千里连忙过来解围。 当姜小妹的面,马千里虎着脸一拍八角亭里的茶几:“给我住嘴!” “我偏不住嘴,我偏要嫁一个朝廷命官!”马小姐不买账。 马千里管不了她,一边对姜小妹讪笑,一边又满脸柔情去好言相劝。 “好女儿,这事先不提,慢慢再做计较。” 姜小妹脸上波澜不惊,心底却把马家,当成了大敌。 哪怕她成了富婆,假如没有靠山,按照马千里对许掌柜杀人灭口的先例,保不齐以后也会杀她灭口。 所以她早就打算,风头过去就找段初。 “只要拿下段郎,把这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骗上红床,有他的武艺加我的财富,足以高枕无忧!” 她听马千里的语气,还想着继续劝女儿嫁给段初。 所以她打算,从今以后,就把马家当成前进路上的绊脚石。 假如条件允许,她会在马小姐动心之前,杀掉她。 …… 铁司狱主持对姜小妹过堂,很快落下帷幕,当天的事件,被定性为: 许掌柜深夜醉酒,跟姜小妹吐露真言,说出了他为了赌档杀人灭口的事,姜小妹深明大义又大义灭亲,急忙忙来找总捕头报案。 这一段故事,搭配姜小妹以假乱真的演技,演得简直天衣无缝。 这样一来,许掌柜公然拒捕就成立了,毕竟十几个衙役,亲眼看到许掌柜拿着刀子,要暗算马千里。 文朝天身为一府长官,公务繁杂。 这段时间又缺少魏先生帮忙,他没法事无巨细亲自把关,而且对持械拒捕对抗王法威严,又特别反感,所以,马千里过了一关。 不过另一关,他还没有迈过去。 …… 马千里哄好女儿送走姜小妹,就出门指挥人马办事了。 马班捕快去城外搜索,步班捕快在城内查询,全力追寻许夫人踪迹。 经过一天一夜不停歇的探查,马步快班都累得人困马乏,第二天马千里也没找到,许大夫人的下落。 只要找不到许夫人,许掌柜是否杀妻的案子,就没法了结。 没法了结的话,文朝天也饶不了他。 文朝天只给他三天时间,到期没结果就要打军棍。 马千里回到家里,眯了一会,又被挨军棍打的噩梦惊醒,一声大叫。 马夫人就给他出主意:“这种事,要找懂阴阳的人帮忙。” 马千里一听,忍不住苦着脸。 “自从文大人抓了刘瞎子,彭州府以及下面各个县的官吏,为了讨好他,纷纷以妖言惑众的罪名,搜捕算命先生风水术士……” “现在整个彭州府,算命的看风水的,都跑得一干二净!” “你让我去哪里找!” 许夫人也知道,现在马千里没本事去大牢里找刘瞎子,又给出主意。 “老爷,刘瞎子之前说过,仵作和刽子手是两小红门,都有异能,这事大家经常传,要不,你去找找宋时声,或者去找段初?” 马千里点点头,事不宜迟,马上出发。 段初和牛巡检正在吹牛聊天,马千里看死对头在,就没过去,他不想让牛巡检看到他现在的狼狈相。 宋时声没事时,就在药铺里等生意,马千里一到,宋时声起身迎接。 听了来意,宋时声问马千里:“你知道什么是仵作的眼?” 马千里摇摇头。 宋时声道:“别说你不知道,连我也不知道!老马,不过你可以看看我的眼,像是传说中,能杀死刘瞎子师父的仵作之眼吗?” 宋时声两眼平平无奇,看上去比马千里的眼,还要小一点。 马千里只能点头,告辞宋时声,回了家咬咬牙,拿出来一锭五两的金子,等到天一黑,直奔段初家。 …… 段初这个时候,正在吃晚饭。 珠子的厨艺,越来越妙。 段初都有点嫌疑酒楼里的饭菜了,今晚牛巡检叫他喝酒,他都没去。 “其实我就是玉骷髅,是一个杀人挖心不眨眼的大魔头,假如皇帝知道我在你家,一定会派来千军万马,抓走我之后再杀你!” “难道,你就不怕被我连累了?”珠子一边吃饭,一边问段初。 段初扒着米饭,狼吞虎咽,半天才抬头回答问题。 “身为能排进天下前五的顶级刀客,你哥我的信条就是,没有我挥一挥刀,不能解决的问题……这意思,用成语怎么说来着?” “迎刃而解!”珠子鄙视地看着段初。 “对,就是迎刃而解!”段初说着又盛了一碗饭。 就在这时,敲门声连续响起,很急促。 067 让你破费了 珠子最怕陌生人来访,敲门声一响,她就心狂跳。 幸好这条晦气的巷子,很少有人来,不然她心脏也受不了。 珠子按住要起身的段初,说你吃你的,我去看看。 “你是谁?来找谁?”珠子隔着门缝,对马千里连发两问。 “鄙人马千里,目前愧为彭州府衙总捕头,姑娘可是段班主表妹?我有事请教段班主,还请开门。” 求人办事,就要有求人的态度。 马千里的语气,非常之谦卑。 “原来是马捕头,失敬,不过实在不好意思,家兄酗酒大醉刚刚已经入睡,不能出官差,明天再来吧。”珠子说完,就要插门。 门闩她刚提在手,门缝里突然塞进来一锭,白花花的五两纹银。 “莫姑娘,些许银两,拿去添一身新衣裳。” 要说见钱眼开,珠子比刘瞎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听段初提起过马千里,对她并没有威胁,有银子不拿白不拿。 珠子伸手就把银子抓在手心里,放下门闩又打开大门。 “马捕头,这怎么好意思,初次见面,就让你这么破费。” 以前都是别人拿钱找马千里办事,他拿钱找人办事,这还是第一次。 走进段家正堂,马千里看到“酩酊大醉”的段初,正在大口扒饭菜,一双筷子上下翻飞,生龙活虎。 再看珠子前后态度,天差地别,马千里又想到了自己。 他心说以前我收钱时,想必和这姑娘一样,也是谎话连篇丑态百出。 看马千里来了,段初几口吃好,擦擦嘴说快请坐。 毕竟从年前起,马千里对他就很客气。 珠子像个丫环,很快端来两杯茶水,放下之后就站在段初身后。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马千里不想得罪珠子,不敢让段初赶她走,只好当着她面,把没找到许夫人的事,跟段初说了一遍。 “文大人给了我三天时间,现在两天马上就要过去!” “段班主,无论如何这次你要帮我,我家里还有一个虽然年轻貌美,但是不识人间险恶的女儿,假如我出事,没人照顾她呀!” 马千里赤裸裸暗示,自家有一个,很纯洁的待嫁美女。 他根本没把珠子,当成女儿的竞争对手。 毕竟珠子在灯光下一张黑脸,怎么看都是又诡异又丑。 段初心里只有一个美女,那就是赵家布店,三楼窗后的俏佳人。 所以他哪里会有心思,去寻思马千里的弦外之音。 “马捕头,真对不起,砍头我在行,寻人我没招,马步两班那么多捕快,都没找到许夫人,何况是我呢,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马千里一听,顿时急了。 后天再找不到人,挨一顿军棍是小事,被拿掉总捕头的职衔是大事。 姜小妹以为是天衣无缝,那是她不了解文朝天。 马千里非常了解文朝天。 他相信文朝天只要细看卷宗,丝毫破绽,也会被他找到。 唯有找到许夫人将功赎罪,才能迈过另外一关。 由于工作性质,他这些年在彭州树敌不少,就怕哪天下台会遭报复。 这也是他想把女儿,嫁给段初的原因,必须给马家留一条后路。 “别啊,听刘瞎子说,你是两小红门的人,肯定有异能!” 马千里说到这,掏出那锭五两金子,轻轻放到两人中间的小茶几上。 “段班主,这是一半定金,事成之后,另有五两金奉上!” 段初刚想拒绝,珠子已经伸手把金子拿走了,还当着马千里的面,轻轻咬了咬金子,辨别是真是假。 段初哭笑不得,心说段家的脸,都要被她丢光了! “马捕头,仵作的眼刽子手的刀,无往不利!这事就放在我哥身上好了,天不早了,你也累一天一夜了,早点回家歇息去吧。” 没等段初说什么,珠子就急忙把马千里打发走了。 出了门的马千里,以为万事大吉。 毕竟在他看来,会邪术的谢羽文,有妖法的袁老余,都没从段初手里跑掉,区区一个许夫人,段初一出马,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段初却心里有数,这事非常难办。 他和珠子一起收拾碗筷,然后要带珠子一起出去找许夫人。 珠子摸摸小肚皮,又打了个哈欠。 “唉,愁人,怎么吃都不胖,困死了,睡个觉养个膘去。” 珠子说到做到,真去洗洗睡了,把段初气得拍桌子。 “你还有没有原则,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拿钱不办事,你搞什么!” 珠子正在泡脚,脚丫形美又光洁。 脚趾头在水里划来划去,看都不看段初。 “谁说我拿钱不办事?期限不是还没到嘛!你放心,许夫人那晚行走的方向路线,我都记得,明天去街上转转,保证找到她!” 珠子说得很有把握,段初信了,毕竟珠子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所以他当晚上,也在家里读书练字。 第二天一上街,两人顺着许夫人那晚行进的路线一找,段初傻了眼。 转了大半天,围着许府和姜家肉铺,走了无数遍,哪怕数次经过那棵老杨树,珠子也没有任何发现。 珠子也有点焦躁。 “肯定是白天太阳刺眼,阴气不露头,我看不太清楚,晚上再来!” 段初就劝她,现在还有补救时间,让她抓紧把金子退给马千里。 珠子哪里舍得,掏出金子走向肉案子:“屠子,有五花三层的肋条肉没?本姑娘今天想吃红烧肉。” 姜屠户把刀往肉案上一剁,冷哼一声。 “又想不花钱吃我的猪肉,痴心妄想!这次我能找开!拿来吧你!” 姜屠户最近没赌,许掌柜迎亲时给的银子还在,连忙让婆娘拿出来,破开珠子的金锭子,又找了钱。 段初一看,就知道珠子怕他把金子退给马千里,索性给破开了。 姜屠户找完钱,这才想起来,五花三层的肋条肉,卖光了。 他怕珠子鬼点子多,趁机找借口,又来坑他的钱,连忙叫来小徒弟。 一头猪被拉出来,扯着耳朵拽到杨树下,姜屠户一刀捅翻。 猪血在杨树下横流如河。 珠子突然感觉有点阴森,悄悄打量一下周围,心里有数了。 这次她催都没催姜屠户,眼看着他给猪放血拔毛。 段初几次拽她袖子,都被她甩开了:“段班主,稳当点。” “你惹了祸,还说我不稳当,要不是跟独眼大个子有言在先,我现在就提着你的腿,把你扔回山上去!”段初压低声音厉声说。 “信我,你就回家,好好练字等我,不信,那你把我杀了吧!” 珠子说完,突然抽出段初的刀,反手横到自己脖子上,还闭上了眼。 段初无奈,只好收刀回家,不过他哪有心情练字! 068 今夜军事推演 段初不怕得罪马千里,不过他不能以这种收人钱财,不办人事的方式得罪,说出去,实在太丢脸了! 他在耳房外间转来转去,几次想打开耳房内室的房门。 他甚至掏出钥匙,捅进了那把铜锁,不过最后还是没打开,母亲去世前交代过,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打开耳房内室的木箱。 什么叫万不得已? 母亲也跟他说过,那就是段家将要遭受,灭顶之灾的时候。 现在的情形,距离万不得已,还早着呢。 段初跺跺脚,打算把他私藏的五两金子,拿去还给马千里。 他要如实告知马千里,然后再和马千里一起,找许夫人的下落。 假如实在找不到,文朝天责罚马千里时,那他就和马千里共同承担。 …… 段初这么想的时候,马千里在家,正悠闲地喝着茶水。 “老爷,明天中午,文大人给你的三天期限,可就要到了,现在段初那边还没回音,你怎么就一点也不着急!”马夫人催促他。 老狐狸马千里,端起茶碗吹了吹。 “段初的为人,我很了解,就算他找不到人,也不会当缩头乌龟,假如文朝天要罚我,他一定会站出来,要求跟我一起受罚。” “文朝天对他那么器重,怎么忍心罚他?” “文朝天只要不罚段初,就不会罚我!他肯定会再延长期限,让我和段初两个一起去找,呵呵……” “这样一来,我就等于是用五两黄金,把段初拖下了水。” 马夫人听到这里,连连点头。 “只要把段初拖下水,哪怕以后还是找不着许夫人,责任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了!老爷,还是你双眼锐利看穿人性,神机妙算!” “夫人,所以咱们现在不用着急,坐在家里等着就是!” 马千里说完滋溜喝口茶水,神态悠然,看上去如诸葛孔明一般。 马夫人拿起鸡毛掸子,掸掸正堂上,马千里附庸风雅求来的一幅字。 “千算万算,不如天算。”这幅八字草书,笔法癫狂。 这八个字,据说是云游四方的得道高僧,无法大师的墨宝。 …… 珠子提着五花肉,打开大门时,看到段初急慌慌的,刚想出门。 “你去哪里?等下我做红烧肉,你不吃吗?” “我哪有心思吃红烧肉!我出门还不是为了给你擦屁股!” 珠子一听就急了:“姓段的,嘴巴放干净点,谁要你擦屁股!” 段初心说,她毕竟是未嫁女,我这么说,确实有点不妥当。 “擦屁股,就是收拾烂摊子的意思!我要去找马千里,和他一起找许夫人。”段初的口气缓和很多。 珠子撅起小嘴,哼了一声。 她当然懂擦屁股的意思,只是不想听到这些粗鄙言辞。 “好意我领了,不过才不需要你帮我擦……呸呸!才不需要你帮我收拾烂摊子,许夫人的下落,已经找到了,回家我跟你说。” 听到这个好消息,段初两眼一亮。 珠子故意吊段初的胃口,一会让他切肉,一会让他烧火,直到红烧肉出锅,米饭也盛在碗里,她才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段初。 段初听了之后,还有点不信,想去验证,又被珠子逼着吃晚饭。 段初狼吞虎咽急忙忙吃好,提着刀就去找文朝天。 “大人,马捕头昨晚,请我帮他寻找许夫人,经过我一天的搜寻,终于发现了蛛丝马迹,不过我还不能确定,特来请示大人。” 段初说是他发现的,这是珠子的主意,珠子不想抛头露面。 “许掌柜家的妇人,到底是死是活?”文朝天问。 “她被一棵大树吞进了树洞,估计早已身死,还请大人多派巡检官兵和捕快衙役,让他们跟着我,去把许夫人的尸骨找出来。” 文朝天一愣:“树为草木,竟然也能食人?” 段初点点头。 文朝天伸手摘下墙上挂的雁翎刀,又披上大氅,这就要去看看新鲜。 “大人,我也想去看看。”香儿说。 文朝天本想拒绝,不过香儿揪着他袖子不放手,嘟着嘴歪着头撒娇。 文朝天微微一笑,道:“香儿,你要去看也可以,不过天已经黑了,假如你真的看到什么诡异,夜里做了噩梦,到时别怨我。” 段初就是再傻,现在也能看出来,香儿和文朝天的关系,很不一般! 不过段初不会把这事说出去。 文朝天和香儿打情骂俏,没避讳段初在场,摆明了是没把他当外人。 …… 姜屠户两口子正在楼上,把今天从珠子那里,收来的五两金锭子,借着油灯的亮光,用手绢擦了又擦,突然听到楼下人喊马嘶。 姜屠户打开窗户一看,吓得伸出了舌头。 乖乖不得了! 彭州府最高长官,堂堂四品知府文朝天,亲自带着巡检官兵和马步快班,刀枪并举火把通明,把自家下面的街道围了水泄不通! 没等姜屠户把脑袋缩回去,牛巡检就对他一招手:“下来吧!” 姜屠户还没反应过来,大军出动和自己有什么关系,牛巡检身后站出来几个弓兵,硬弓拉圆,羽箭上弦,已经对准了他的脑袋。 姜屠户抖抖索索穿好衣服,急忙忙下楼,跑到牛巡检面前。 “牛大人,我就是好奇看看。”姜屠户解释。 牛巡检微笑闪开,后面是不怒自威的文朝天,还有一脸英气的段初。 姜屠户噗通跪在地,磕头如捣蒜:“小人见过知府大人!” 文朝天摆摆手:“拖下去,先打十个大板。” 知府大人都亲自发话了,一帮衙役如狼似虎,上来踹翻姜屠户,又抡起大板子,噼里啪啦的打屁股。 姜屠户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挨了板子,痛得哀嚎震天。 附近的住户商家,窗子刚才也都打开了。 姜屠户挨一下板子,窗后偷看的人,跟着吓得缩一下脖子。 牛巡检一举令旗,朗声道:“都给本官听着,文大人有令,今夜在此演练排兵布阵,凡有开窗偷看者,统统以私窥军情论处!” 牛巡检说到这里,一指姜屠户:“这就是例子!” 铁司狱又站出来补充: “姜屠户属于初犯,从轻发落,在他之后,再有违令,一律处斩!” 话音刚落,哗啦啦一阵关窗声。 文朝天看所有窗户都关上了,连窗缝都用床单堵好了,这才点点头。 一阵急促脚步,马千里衣衫不整,上前跪地请罪。 “卑职来迟,请大人责罚!” 马千里在家里,想到成功把段初拖下了水,刚才还喝酒庆祝,一不小心喝高了,所以才来得这么晚。 文朝天也没有发火,咳嗽一声,有衙役把一根竹竿,递给了马千里。 马千里拿着竹竿愣住了。 069 本府身后有天子 那根竹竿上不少血丝,手感油腻腻的,正是姜屠户平常杀猪时,搭在杨树上用来挂大肠下水的竹竿。 马千里拿着竹竿,不知道后面要干啥,也不敢问,愣住了。 文朝天对着杨树努努嘴,马千里回头一看,原来是十字街老树,这棵杨树不知活了多少年,从他记事起,这棵杨树就很高很大。 文朝天又对老树指了指,那是主干分叉处,有一颗大树瘤。 这下马千里就明白了。 他紧紧握住竹竿,跨步上前,拿竹竿对着树瘤,使劲一捅。 杨树剧烈的晃了晃,那个比脸盆还大的树瘤,慢慢从树身裂开,马千里又捅了几下,树瘤终于脱落,掉到地上之后滚出去老远。 段初甩手扔出鬼头刀,把大树瘤钉在了墙上。 树瘤底下,是一个黑乎乎的树洞,臭烘烘地往外冒着腥气。 而且树洞里面,还传来各种猫狗鸟虫的哀鸣。 小动物的哀鸣之中,还夹杂妇人的哭声。 这寂静夜里,哀鸣悲哭的树洞,里面像是藏着另一个世界。 马千里被吓得五官扭曲,感觉树洞就像地府的入口,连忙扔下竹竿,一个懒驴十八滚,直接滚到文朝天身后。 文朝天笑笑,道:“马捕头,好功夫!” 假如马千里把这句话当成夸奖,那他的脑子,就等于是灌水了。 文朝天说完,看看身边的香儿。 香儿没有后退,脸也没有变色,这份冷静,让马千里自愧不如。 巡检官兵和武装衙役,事先并没有被告知,今晚出动的目的,突然之间遇到这种悲鸣哀哭的怪事,大家大惊失色,也齐齐后退。 假如对面是杀人的悍匪,大家不会害怕。 但是包围圈里的老树,现在已经远远超越了,他们的认知范畴。 恐惧,总是来源于未知。 后退,可以理解。 段初没有后退,而是走到杨树下面,飞起一脚踢在树身上。 “大家都不要害怕!事情其实很简单!” “姜屠户一家几代屠夫,经常在这棵杨树下,杀猪宰羊屠狗,猪血羊血狗血,每次流的满地都是。” “血渗入泥土里,就被杨树的树根吸收了。” “日久天长,杨树喝血太多,就成了精,成精的杨树,喝血满足不了它了,就想尝一尝肉的味道。” “一开始,它只是吃树上的肥虫子,后来吃落在树上的小鸟。” “再后来,夜晚有野猫野狗路过,就被它拉进树洞吃了。” “就在前段时间,它终于有了吃人的念头,不巧许家的大夫人,夜晚从这里路过,就遭到了杨树精的毒手,被它吞进了树洞!” “那些小动物,都是被树枝掐着脖子,拉进了树洞。” “它们临死的哀鸣,并没有发出来,所以都留到了树洞里,这也是树洞现在传出哀鸣的真正原因!” “杨树精在不猎杀时,都用地上这个树瘤,盖上树洞,作为掩护。” “所以经过杨树的人很多,却没有人发现异常。” 段初说到这里,看到站在他对面的牛巡检,指着他身后,满脸恐惧。 身后好像有劲风! 段初猛然转身,两根树枝枝头分叉,如利爪一般,已经伸到他面前。 电石火花间,段初突然想起,醉酒后在树下小解的事。 那一大块五香牛肉,就是在这棵树下丢了的! 段初当时就破口大骂:“狗东西,是不是你偷了段爷的牛肉!” 杨树的利爪,再往前一步,就能掐住段初的脖子。 不过被段初一骂,利爪停顿一下,又缩回树洞里。 杨树越是成精,越能感受到段初身上,刽子手的杀气。 牛巡检当时就说:“孩儿们,看到没,段兄弟哪怕空手,杨树也不敢动他,邪不压正,这是天理!” 看到杨树精害怕段初,巡检官兵和武装衙役,这才稳住了阵脚。 牛巡检这番话,也给自己壮了不少胆子,手提一个大水瓢,几步走到树下,把水瓢里的灯油,都泼进了树洞。 树洞里咕咕咚咚,传出一阵消化不良的声音。 杨树又开始剧烈抖动,突然之间,树腰一收一缩。 许夫人尚未被完全消化的尸骸,竟然从树洞里被吐了出来! 不能走动的杨树,竟然能吃掉活物,肯定是成精没跑了,在场所有人都是亲眼所见,顿时一阵哗然。 文朝天摆摆手,示意段初去取鬼头刀。 段初走到圈外,从墙上拔下鬼头刀来,又把树瘤提过去交给文朝天。 文朝天打眼一看,树瘤上面,隐隐出现了苍老的五官。 香儿解下五尺披肩,一下盖到了树瘤上。 段初想再次走到杨树下,文朝天一伸手,拦住了他:“我去看看。” 牛巡检和马千里都说危险,一齐拉住文朝天。 铁司狱也站出来苦苦劝:“大人,咱们按照原计划,把这树精用灯油烧了就行,你何必以身犯险!” 文朝天对铁司狱笑笑,掰开牛巡检和马千里的手,径直走到杨树下。 那两根兽腿般的树枝,如闪电般伸出来,利爪直奔文朝天脖子。 看到如此情形,牛巡检和马千里,对视一眼。 两个对头现在也达成了共识:“这树枝好快的速度!” 文朝天傲然挺立,手按刀柄,爆喝如雷:“本府奉皇家御旨,代理天子主政彭州,尔不过区区喝血树妖,安敢擅动朝廷命官!” 树枝利爪此时,距离他脖颈不足一寸。 不过在这爆喝声中,大树一颤还是胆怯了,又把利爪缩了回去。 文朝天威风凛凛,说话底气十足,不但镇住了成精的杨树,也镇住了在场所有人,这下彭州府的武装爷们,更加认清了文朝天。 就连段初都忍不住伸出大拇指。 “本以为杨树精只怕我一个,没想到也怕文大人。”段初心说。 此时街上无风,大树却如遭狂吹,光秃秃的树身,连番向着文朝天摇晃,就像是低头作揖一般,摇晃幅度之大,险些拦腰折断。 牛巡检和马千里,都问段初,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杨树精怕死,在向文大人求饶。”段初说。 就像段初曾经说过的,大多数的鬼灵精怪,哪怕有了修行,也有它的限定,比如袁老余,还有骊炊,都没有本事肆无忌惮杀人。 这棵成了精的杨树,也是一样。 只要它的秘密被揭穿,也就只有站在原地,任人宰割的份。 面对老树的作揖求饶,文朝天冷笑一声。 “人心似铁,官法如炉,杀人偿命!你吞噬本府治下妇女一人,罪无可赦,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文朝天说完退后几步,一挥手:“烧了它!” 一排巡检官兵,手提灯油上前。 “大人,且慢!”香儿站了出来。 070 挖灵根 文朝天下令让巡检兵丁浇上灯油,一把火烧了食人的老树。 目前在彭州府,没有人敢违抗文朝天官的命令,香儿当众出声阻止,换做是马千里,脸都要被打扁,保证一个月都不带消肿的。 不过毕竟是香儿,虽然没有夫妻之名,暗地却有共枕之实。 一夜夫妻,百日恩。 文朝天强压怒气,对香儿摇摇头。 “现在,不是你玩闹的时候。” 香儿快步上前,手卷成喇叭状,附在文朝天耳边开始细语。 “大人,一般的杨树寿命至多三四十年,最多一人就能环抱。” “这种寿命超期,两人都未必抱过来的老杨树,我还是第一次见。” “我以前经过这里,听老人说这棵老树,不知道活了多少年。” 文朝天扭头看看香儿,面色严峻。 香儿这个举动,在这种场合,非常不合适。 “咬人的狗,都留不得,吃人的杨树,更留不得,长得再粗活得再久,也不是它可以免死的理由。” 香儿又耳语道:“大人,我不是求你免它一死,而是要告诉你,动物成精聚内丹,草木化妖生灵根,斩它灵根就能断他活路!” 文朝天听了,不禁一愣。 “你说起来一套一套的,是家传的,还是从哪里学来的?” 香儿笑笑,答道:“我以前逛街,在刘瞎子算命摊前停留过,他经常讲这些玄玄乎乎的东西,很吸引人,我偶尔也会听一听。” 文朝天点点头,不顾男女有别,当众拍了拍香儿的小肩膀。 动物成精聚内丹,草木化妖生灵根。 香儿刚刚的这个提醒,对于文朝天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年前锦衣卫从钟吾县,抬走了袁老余的无头尸,这件事,黄有年在和文朝天的往来书信里,提到过。 再联想到之前,皇帝发下密旨,让彭州府务必上交谢羽文的天罡刃。 文朝天早已明白,皇帝一直在搜集,世间稀奇古怪的物事。 那么这棵老树成精,生成的灵根,皇帝肯定喜欢! 文朝天想到这里,对手提灯油的巡检兵丁一挥手,让他们全部退下。 “这棵树已经食人化妖,烧是烧不死的,必须把它的根,全部挖出来,这样才能斩草除根,以防底下残根暗伏,春风吹又生!” 文朝天的话,就是命令。 马千里为了将功折罪,马上屁颠颠的,带人去找铁锨和鹤嘴锄。 香儿的披肩,还盖在那个大树瘤上。 文朝天唤来铁司狱,给他分派了一队巡检官兵,让他带兵,护送抱着树瘤的香儿,先回府衙去歇息。 铁司狱一行人一走,马千里也找来了不少挖土的家伙。 距离老树最近的围墙后面,是一处荒废的学堂,推翻就行。 至于姜屠户那些商户的楼房,都在路的另一边,并不需要推倒房子。 巡检兵丁和一帮衙役,在牛巡检和马千里的指挥下,推墙挖土。 有人搬来椅子和桌案。 桌案上有茶水,文朝天坐下一边喝茶,一边监督工程进度。 没人给段初派活,不过他感觉闲着也不好意思,就拿起一把鹤嘴锄。 看到段初要过去刨土,文朝天对他招招手:“元起,这等粗活不必插手,你和本府在此坐镇即可。” 段初无奈,只好坐到文朝天身边,接过他亲手递来的茶水。 姜屠户挨了十个板子,趴在地上哼哼唧唧。 他抬头看到段初,竟然和知府大人对座饮茶,再想想被官差格杀的许掌柜,连叫痛都跟着有气无力。 文朝天也知道,今夜这种阵仗,想瞒住周边的老百姓,是不可能的。 不过他并不在乎这事,明天被老百姓添油加醋,传得满城风雨。 坊间传闻不可怕,传得越离谱越好,因为越离谱,说出去人越不信。 墙壁倒塌灰尘四起,马千里被弄得灰头土脸,还呛得连连咳嗽。 他回头看看,段初和文朝天并坐喝茶,羡慕得连连舔舌头。 牛巡检看马千里非常羡慕段初,忍不住走过来刺激他。 “老马,这棵杨树精,是段兄弟发现的,看文大人这么优待他,我就知道段兄弟这次,又立大功!” 这一点,马千里也能看出来。 他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那张“猫狗走失图”,仔细看看上面。 自己画出的圆圈,圆心正中,其实不是姜屠户家,而是老杨树。 “他奶奶的,老子距离正确答案,就差了那么一步!” 想想之前自己在家夸夸其谈,老婆还称赞他只用五两黄金,就把段初拉下水,是看穿人性神机妙算,谁能想到,人算不如天算! 自己明明是花五两黄金,帮段初买了一件大功劳! 马千里忍不住抬起手,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 工程虽然不小,但是架不住人多,进度还是很快。 四更天时,杨树的根须,就全部被挖了出来。 文朝天领着段初,绕着树坑转一圈,马上发现树根中心,有一截三尺树根,表面有条条紫色的凸起,就像是人表皮的血管一般。 文朝天微微一笑,这肯定就是杨树精的灵根! “元起,剁下这截树根,注意,不要伤到紫色的凸起。”文朝天说。 段初提着鬼头刀跳下去,在三尺树根两头,一头一刀。 灵根一去,本来就已倒下的老树,树皮大片脱落,转眼间就枯死了。 文朝天让巡检兵丁,用浇过水的布匹,包裹住老树的灵根。 然后由牛巡检带队,押送树根回府衙,交给香儿。 马千里这时才明白,那截三尺老树盘根,就是段初立了大功的原因! 枯死的老树,又被浇上灯油,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等到把灰烬扫进树坑,泥土全部回填之后,天色才刚刚亮出鱼肚白。 文朝天手一挥。 “各位,辛苦了!本府决定,每人赏钱两贯!等会到户房去领取!” 两贯铜钱就是二两银子。 本来衙役兵丁劳累一夜,腰酸背痛,难免会有怨言,不过听说有两贯赏钱,个个感激涕零,都给文朝天跪下了:“谢大人赏!” 二两银子,大多当兵当差的,一个月的薪俸,也没这么多! 所有人卖力打扫战场,最后欢喜收兵。 段初和马千里跟着文朝天,回到他在府衙的住处。 马千里本想一起进院,文朝天一声咳嗽。 “马捕头,许家妇人的尸首,抓紧找苦主收敛吧,这事就交给你办了,回头让铁司狱写个文书,就把许掌柜的案子,结了吧。” 马千里讪讪离开了。 打发走马千里,文朝天带着段初走进了院子。 小丫环香儿,正在摆弄那个脸盆大的人面树瘤,还有三尺长的灵根。 段初第一次感觉,这个小丫环,有点不一般。 071 你是好官 段初不傻,夜里文朝天一开始,想用灯油烧掉老树,结果香儿耳语几句,文朝天就改了主意,让大家费力挖出这条三尺的树根。 这里面,明显有内情。 珠子的眼,肯定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这一点,段初很确定。 不过就连珠子,也只是说出老树成精的秘密,并没有告诉段初,老树在土里还藏着,这么一根三尺来长,表面血管密布的树根。 珠子都不知道,而这个不起眼的丫环香儿,竟然知道。 这时文朝天进了院子,反手又关上门,几步走到香儿面前。 文朝天摆摆手,示意段初随便坐,然后蹲下去,看了看树瘤和树根,问道:“香儿,灵根脱离母体之后,是不是灵气变弱了?” 香儿已经把灵根外面的湿布拿了下来,用清水不停浇在灵根上。 灵根慢慢地弯曲,最后就像一条盘成圈的蛇。 香儿又把人面树瘤平放在地,然后弯曲成圈的灵根,放到上面。 灵根一接触树瘤,就像找到了母亲的怀抱,紧紧贴了上去。 段初要上去帮忙,被文朝天阻止了。 文朝天亲自动手,和香儿一起,两人把树瘤抬到房间里面。 香儿腾出一口四方箱子,两人小心翼翼把树瘤和灵根,都装了进去。 香儿盖上箱盖上了锁,洗洗手之后,才回答文朝天的问题。 “只要保养好,灵根随着天暖,慢慢就会恢复灵气。” 文朝天点了点头,道:“这样我就放心了。” 他们俩忙这些的时候,段初一直就站在旁边看着。 香儿对段初点点头,去烧水泡茶了。 文朝天坐好又指了指椅子,示意段初坐到他对面。 段初坐下之后,文朝天没有隐瞒,把灵根的事,都告诉了段初。 包括香儿说草木化妖生灵根的事,还有他打算等灵根灵气复苏时,把灵根送去京城,交给礼部尚书,再由礼部尚书转呈给皇帝。 把灵根转呈给皇帝,目的很简单。 文朝天主动告诉段初,就是为了讨好皇帝,为下一步升官打好基础。 “文大人,这些事,你不必跟我说的。”段初道。 香儿端上了茶水,文朝天站起来接住,亲自把一杯茶放到段初面前。 “元起,要说我最信任的人,除了魏先生和香儿,剩下的,就只有你了,所以我没有瞒你的必要,而且,我还有重任给你……” 士为知己者死,段初当时就站了起来。 “大人,有什么事你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文朝天按着段初肩膀,把他按到了座位上,让他不要激动。 “元起,冒险的事情,我不会让你做的……等过些天时机成熟,护送灵根进京的事,就交给你了。” 段初突然感觉,这段对话,曾经发生过! 之前就是这样一番对话,让他家里,多了一个贪财好吃的小姑奶奶。 段初想到这里就有点走神。 “独眼龙来历不明,文大人我知根知底,这次肯定应该没有问题!” 文朝天看段初突然发呆,误解了段初的意思。 “你是不是感觉,我现在做的这些,都是为了往上爬?”文朝天问。 文朝天以为,段初发呆,是嫌弃他是个官迷。 段初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摇头否认。 “大人,你是一个好官,你这样的好官,只有当上更大的官,才能造福更多的老百姓,我支持你!” 文朝天闻言,笑着对香儿说:“香儿,听见了嘛,元起其实脑子灵活,比那些动不动就用道德审判别人的老夫子,开明多了!” 香儿笑笑,表示赞同。 受到文朝天如此夸奖,段初感觉很不好意思。 外地的老夫子,他没见过几个,不过对彭州府的老夫子,他很尊敬。 毕竟他是一个文盲,见到那些满口之乎者也,动辄就子曰古人云的老夫子,感觉个个是文曲星下凡。 段初想到这里,决定以后继续跟珠子,好好读书识字。 文朝天留段初吃了早饭,吃完之后,又亲自送段初到门口。 “元起,回家好好休息几天吧,之前我就跟你说过,我下一个目标,是应天府尹,等这个目的达成,我一定带你一起去应天!” 段初手握拳头,道:“大人,去京城这一趟,我保证不让你失望!” …… 马千里此时,正在和铁司狱在一起讨论案情。 之前文朝天带段初进了院子,反而打发他离开,让他心里很不好受。 文朝天摆明了是没把他当心腹,要把他支走。 马千里心里带着不舒服,先派人通知姜小妹,过来收走许夫人尸首。 他又和铁司狱一起,把案子,做了一个了结。 许夫人的死,成了一个谜题。 她的被害,到底是自己走到树下,还是被谁引诱到树下的? 由于事过多日,证据消散,目击者也不能肯定,所以已经无从查起。 许掌柜杀妻的罪名,能不能定下,已经不重要了,毕竟他已经死了。 就这样,许夫人的死,暂时落下了帷幕。 和许家相关的案卷,都被送到了文朝天那里。 马千里回家的时候,一路祈祷:“但愿文大人公务繁忙,反正人死案结,就不细看许家的案卷了,这样,以后我也少了麻烦。” 想是这么想,不过马千里心里没底,还是惴惴不安。 等他回到家里,马夫人看到他满身的尘土,而且半边脸还通红。 “老爷,又被文大人打了?这文大人看上去温文尔雅,怎么动不动就打骂下属,太过分了!”老夫老妻的,马夫人很关心丈夫。 马千里苦着脸说:“这次不关文大人事,是我自己打的。” “老爷,为什么自己打自己,你这又是何苦!”马夫人很不解。 马千里指了指墙上那幅字,道:“千算万算,不如天算!” “当初我从鬼眼七那重金买来这幅字,就该静下心来,好好参悟一下,无法大师字里行间的禅意,结果我只把字当成了装饰!” 他说到这里,又用力一拍桌案。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的事,她想自己做主?门也没有!” “你给我告诉那丫头,段初,她嫁也要嫁,不嫁也要嫁!” 马千里这次,是铁了心要把马小姐,嫁给段初了。 …… 段初回到家,把事情经过,跟珠子说了一遍。 香儿说灵根一事,是听刘瞎子说的,珠子对此持怀疑态度。 “刘瞎子这个人,看着就小气!平时在那讲古说书,都是云山雾罩瞎吹,真正有价值的东西,不给他钱,他是不会说出口的!” 珠子认为,香儿是一个隐藏身份的江湖术士。 “不会吧,朝廷命官身边能有江湖术士?”段初故作惊叹。 072 血海仇必报 珠子看段初惊讶的表情,冷笑一声。 “姓段的,我就喜欢看你这种,明明心里比我还要怀疑,脸上却故作清纯,装憨卖傻的样子!哼,换做以前,我还信了你了!” 珠子最近老是称呼段初“姓段的”,段初就有点不乐意了。 “私下你叫我姓段的,没什么,但是当着别人的面,可不能叫了,不然被别有用心的人,以为咱俩之间很生疏,会有大麻烦。” 听段初这么一说,珠子笑了。 “我这不是爱之深责之切嘛,早晚这么骂你两句怎么了!” 这个“爱”字一出口,珠子感觉有点失言。 她连忙把话题转到香儿身上。 幸好段初对“爱”这个字,懵懵懂懂的,也没有深究下去。 至于香儿是怎么混进文家,又怎么成了文朝天的贴身丫环和心腹,这一点珠子很是八卦,还怂恿段初,让他跟别人去打听打听。 段初拒绝的很干脆,文大人的家事是隐私,他才不会打听。 珠子骂段初一句假正经,又道: “你说你这人,就知道跟在文朝天后面瞎转悠,天天过得迷迷糊糊的,你就不怕别人说你胸无大志,都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 段初听珠子这么说,就拉着她走了出去。 打开耳房的房门,外间后墙,不但供着关老爷,还有两个牌位。 “这是我爹我娘的牌位!” “我八岁那年,我爹被一个头很大的和尚,引出了家门,等我再次见他,他已经被烈火烤成了黑炭,烧焦的皮肉,一碰就碎。” “我娘辛辛苦苦,把我拉扯成人。” “我十五岁那年,刚刚行过束发之礼,我娘就因心口疼而死。” “虽然我娘平时就体弱,但是也不至于病来如山倒。” “我娘大多也是被人害死的!对方不是下毒,就是用了邪术!” 珠子听段初说到这里,就知道段初四年多前,为什么会把心爱的眉尖刀,拿去许掌柜的当铺当掉了。 原来段初当时,没钱安葬母亲。 段初说到这里,狠狠一拳挥出,在墙上打出一个凹窝,吼道:“杀父杀母,血海深仇,该不该报?” “该报!”珠子说。 “不报此仇,誓不为人!不过最悲哀的是,除了记得一个大头和尚之外,其他我一无所知,要想查明往事,就必须去应天府!” “应天府是留都所在地!” “我爹当年在留都的刑部,肯定留下不少档案。” “我只有去应天府当差,才能有机会查看那些档案!” “文大人的目标,是应天府尹。” “我只是卑贱刽子手,想合法查看那些档案,就必须跟着文大人。” “你说我是没有明确的目标吗?” 珠子点点头,道:“哥,我知道了,你是一个,有明确目标的人!” 这时珠子心里,还有一句话,但是此刻段初满腔愤慨,她没法说出来,那句话就是:“你还有一个明确目标,那就是娶媳妇!” 既然见了牌位,珠子就没有不跪拜之理。 她跪下之后,先给关老爷磕了头,又给段初父母的牌位各磕四个头。 磕头也是有讲究的,活人三个死人四个。 “伯父伯母,在你们家借住这么久,希望没有打扰你们二老,如果打扰了,二老就当珠子年幼不懂事,千万不要和珠子计较。” 珠子磕头时看到,关老爷神像下除了酒葫芦,还有一个百宝囊。 段初看珠子疑惑,就说:“里面装着,我爹生前用过的物事。” 珠子又看了看,耳房内室紧锁的门。 “里面锁着一口,长条的大木箱,只有万不得已时,才可以打开。” 珠子点点头,躬身退出耳房。 段初锁上门,悲伤之余,一阵困意袭来,就回房睡觉去了。 这时珠子也终于明白,段初当初在钟吾县,为什么砍袁老余的时候,没按照她说的做,也能得手了。 段初对他自己出刀的速度,有足够的自信,有十分的把握! 原因很简单。 一般刽子手的家里,供奉的不是上古皋陶,就是西汉樊哙。 而段初家里,供奉的是关老爷,这就说明,他是一个磨刀童子。 民间有个说法,五月十三那天是关老爷在天上磨刀的日子。 磨刀水带着铁锈从天上洒下来,当天必定下雨,所以这天又称雨节。 而在这天出生的男童,统称磨刀童子,天生就是使刀的大行家! 当然,先天有条件还不够,磨刀童子成长期间,也需要刀术高手指点,不然的话,那磨刀童子的天赋,也会在成长间逐渐丧失。 段初天生是磨刀童子,又得到了父亲的真传,所以会刀法卓绝。 袁老余那上岸王八修成人形,缩脖子的速度,终是没有快过他的刀。 …… 钱以宁和段初一样,也是在五月十三,关老爷磨刀的日子出生。 和段初对比,他的刀法就没有那么正宗,因为他只经过一个路过高人,三招两式的指点,说到底,他的刀法,不过是自学成才。 经过连日奔波,累死了一匹马后,钱以宁风尘仆仆,终于到达京城。 他不是官方邮差,又要隐藏行踪,所以绕了不少的冤枉路。 绕冤枉路,天天又是摸黑夜行,钱以宁难免会遇到持械劫道的强人。 好在劫道的看他是小孩,轻敌在先,每次都被他轻易反杀。 最凶险的一次,钱以宁遇到了十几个山间的劫匪。 都是功夫老道的硬茬子。 而且这帮人目的明确,不但劫财还要灭口,见面一拥而上就动了手。 钱以宁奋力厮杀,全灭劫匪,自己身上,也留下了六七道伤疤。 十五岁的少年,能冲破险阻来到京城,足以证明,粉娘不负重托,确实帮魏先生,找到了一个人才。 不过到了京城,还有更难的等着钱以宁。 东厂他是找到了,不过魏先生有言在先,只有在他面见黄锦的时候,才能拿出名帖、密函以及画像。 钱以宁没看过那张画像,也没看到密函。 所以他并不知道,画像和密函,会关系到珠子的存亡! 都督东厂的厂公,不递名帖,岂是一个乡下少年,轻易就能见到的! 别说见厂公黄锦,就连东厂的大门,钱以宁都进不去,每次都被守门的东厂档头和小番子,板着臭脸连打带骂,把他赶了出来。 钱以宁没有办法,只能在附近找了客店住下,每天在东厂门口守候。 就在珠子到处转悠,寻找许夫人下落的那一天,钱以宁等到了黄锦。 那天东厂门口,出现一顶四人抬轿。 钱以宁连忙纵身一跳,拦在轿子的前面。 “都督留步,小民有冤!” 钱以宁跪下大声喊冤,只为见黄锦一面。 073 段郎你别想跑 黄锦身为皇帝,从小玩到大的“伴伴”,待遇还是不错的。 皇帝打压宦官太狠,哪怕是大太监出行,按规定也只能坐两人抬小轿。 而黄锦是整个京城里,唯一一个,可以坐八抬大轿的太监。 这是经过皇帝御笔亲批的优待。 在京城,只有三品以上的高官,才可以坐这个规格的轿子。 不过黄锦懂得分寸,哪怕皇帝恩准用八人抬,他也主动缩减为四人抬。 这件事,钱以宁是打听过的,所以四人抬一出现,他就拦轿喊冤。 东厂虽然比锦衣卫势弱,不过厂公,也不是一个小民,就能随意骚扰。 东厂的档头小番子一拥而上,对着钱以宁就是一通雨点般的乱棍。 幸好黄锦心眼并不算坏。 “本督虽然总管东厂所有事务,说到底,还只是一个太监,这种拦太监轿子喊冤的,也是新鲜,都住手吧,把他带进去好了。” 就这样,钱以宁以挨了十几棍,右臂骨折的代价,终于见到黄锦。 黄锦不但让人帮钱以宁包扎伤口,又把他骨折的右胳膊固定好,吊在了肩膀上,还主动替打人的档头番子致歉,要赔偿医药费。 钱以宁长出一口气,事到如今,他的任务,终于有望完成。 “公公,医药费就不必了,在下只想和公公,单独聊一件事。” 钱以宁的请求一出口,东厂的人就把他当成了刺客。 “公公,万万不可!这人肯定想趁公公独身一人,行刺方便!” 东厂的人说完,就要拿下钱以宁。 钱以宁不等他们捆绑搜身,就用左手费力地,掏出来一张名帖。 黄锦接过名帖,仔细一看。 “你们统统退下!壮士,请随我来!”黄锦很客气,亲自在前引路。 东厂的厂公办公密室之内,黄锦接过钱以宁递来的牛皮袋。 他仔细检查,蜡封完好如初,可以确定牛皮袋封口之后,没打开过。 看黄锦要打开牛皮袋,钱以宁主动转过身,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偷看。 黄锦对钱以宁的表现很满意。 “魏先生果然还是如往日一般谨慎,找来这么一个可靠的送信人!” 黄锦在心里暗夸魏先生时,手已经打开了牛皮袋,他没来得及读密函,先抽出画像扫了一眼,顿时吓得浑身一颤,差点魂飞魄散。 黄锦好不容易缓过来,喝了两口茶才稳住身形,又开始看那封密函。 看完之后,黄锦的心,咚咚咚跳。 “不可能,她早已下葬,黑棺锁尸埋骨深山,怎么可能重现人间!” 黄锦暗自念叨,但是再看密信,确实是他熟识的魏先生的笔迹。 魏先生显然不是,在跟他开玩笑。 黄锦感觉事情非常棘手,沉吟半晌,这才开口问钱以宁的姓名。 钱以宁如实告知。 “钱壮士,魏先生要的回话,我要等等才能答复,在我答复之前,你先在东厂住下,没事切莫外出,也不要在东厂频繁露面。” 黄锦说到这里,打开抽屉,拿出一把金叶子,都塞给了钱以宁。 “钱壮士辛苦!先养养伤吧,不然回去的路上也不方便。” 钱以宁没有推辞,他冒这么大风险,反正也是为了钱。 安顿好钱以宁,黄锦搓着手,在房里不停转圈圈。 直到下午,他也没打定主意。 中间有人送来午饭,也被他以肠胃不适的理由打发了。 他在考虑,要不要把这件事,汇报给皇帝,由皇帝做定夺。 钱以宁在东厂一直等了月底,也没等到黄锦回复魏先生的信函。 …… 目光转回彭州府。 姜小妹穿着孝服,哭哭啼啼的,去仵作班给许夫人收了尸。 许府家主和主母都死了,里里外外挂着一片白,管家家丁丫环婆子,都哭成一片,最后姜小妹拍板,横死的人,不能过多停留。 于是收尸第二天,她就带人把许掌柜许夫人抬到野外,葬在了一起。 再大的罪,人死了也无法再深究,许掌柜就这样埋入了土。 那些被许掌柜灭口家人的苦主,没法把许掌柜挖出来,就来到许府。 现在许府群龙无首,作为许掌柜的小妾,姜小妹已经大权在握。 砸开许掌柜和大夫人卧房的柜子,姜小妹在里面找到了巨额的财富。 姜小妹也不吝啬,每个死者家里,都赔偿了二百两的银子。 那些苦主都是穷人家,拿到这么多银子,还对姜小妹表示感激涕零。 晚上当铺刚要关门,姜小妹穿着一身孝服,走进当铺的门。 一个伙计点头哈腰,连忙上前打招呼:“小夫人好!” 姜小妹用尽全力,甩手就给了一巴掌,打得伙计在原地转了大半圈。 大朝奉七十多岁,吃过的盐,比小伙计吃过的饭还多。 他马上明白姜小妹是来接管当铺的,微微弯腰,喊了一声:“许掌柜好,账目以后还是旬日一报,当然,你也可以随时查看。” 姜小妹对大朝奉,行了个万福礼。 “大朝奉辛苦了,我这凄苦寡妇,也做不了什么,以后每个月给你加两吊钱好了,希望大朝奉像以往一样,安排当铺的运行。” 姜小妹又看看当铺里其他的人。 “各位也会加薪,朝奉每月加一吊,伙计每月加五百钱,年底合账的时候,收益只要不低于去年,小女子另外还有红利分发。” 大朝奉带头,众人齐声说感谢。 姜小妹点点头,检查了账目,清点了流水银钱,最后她还核对了当铺里,装满两个房间的“死当”。 死当,就是别人当了之后,到期没有赎走的当品。 许府被她找出的珠玉首饰以及银票,价值约万两白银。 当铺里的死当,按照契约,现在也是全归她所有。 年前腊月的二十八,她还是屠户家的未嫁女。 现在,她已经是彭州府,当之无愧的第一富婆了。 姜小妹心满意足,临走时又说:“以后,叫我姜掌柜。” 大朝奉和一帮朝奉伙计,看姜小妹软中带硬,也不是好惹的,都没有计较称呼,更何况,只要能给大家加薪,管她是许还是姜! 姜小妹走出当铺,回头看看招牌。 “哼,等风头过去,许家当铺的招牌,就要换成姜家当铺了!” “至于许府那个牌匾,也要换成姜府两个烫金大字!” “我姜小妹出身贫寒,以后偏要做一个,玩转半边天的女人!” “段郎,你跑不掉的,今生今世,注定是我的男人!” …… 姜小妹暗暗发狠的时候,马千里已经提前做出行动了。 他毕恭毕敬把王婆婆请到家里,亲自奉上了茶水。 王婆婆并不惧怕马千里。 她也不喝茶水,悠悠道:“马捕头,别跟老身绕圈子,有事直说。” 074 佳人万不可唐突 王婆婆这些年,靠着说亲,已经编织了一张巨大的关系网,就连彭州府那个病推官,他滴口水的傻儿子,也是王婆婆给保的媒。 无论在官衙还是坊间,都有人欠着王婆婆的人情。 所以她不怎么忌惮马千里的势力,说话才会这么直接。 马千里又端起茶杯,送到王婆婆手里,陪着笑脸直接说了正事:“老嫂子,当然是请你说媒了,我家女儿,打春都十九了……” “去年不是帮你说了几个嘛,你挑三拣四的,让老身很为难。” 马千里连忙道歉:“老嫂子,之前我对择婿的标准,确实有点模糊,不过现在我定好标准,而且已经精确到人了,这样可好?” 王婆婆点了点头,这种有的放矢的说媒,她跑起来也简单。 “不知道马捕头,看中的是哪家公子?” “红阳班段初,段公子,嘿嘿,老嫂子,让你费心了……” 王婆婆当时还有点纳闷。 这段时间,确实有不少人找她,要把自己女儿许给段初,不过那都是寻常的市井人家,像马千里这种官面人物,这还是头一个。 王婆婆又想起段初说的,他只爱赵家侄女,就有点犹豫了。 看她犹豫,马千里咳嗽一声。 “老嫂子,你家大侄子,前天因为一点小事打架,现在吃亏的一方,一个劲上告,都告到我这里了,万一告到文大人那里……” 马千里说到这里,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你替我去段家说媒,你大儿子打架的事,我帮你解决。 王婆婆点了点头。 马千里要是愿意帮忙,也省得她再找别人去调解这事。 “马捕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这么着吧,不过老身还有一问,令爱千金,答应这门亲事吗?” 马小姐因为这个,已经绝食两天了。 想到不省心的女儿,马千里忍不住皱眉。 王婆婆马上猜出来,马小姐不同意这门亲事。 “马捕头,等你说服了令爱千金,老身自然会替你跑腿说媒,你说服不了,那老身就算跑断腿,也是白费唇舌,你说对不对?” 王婆婆说完站起来,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看。 马千里连连点头,道:“老嫂子,你放心,我的事成不成,大侄子的事,我都会搞定,你们准备点汤药费,赔过去就算完事。” 王婆婆这才笑吟吟地走了。 就在这时,马夫人过来了,拉着马千里的手,求道:“老爷,女儿都两天没吃东西了,再这样下去,只怕她身子承受不了啊。” 马千里哼了一声,使劲甩开马夫人的手。 “她不吃就不吃,谁敢送去一粒米,别怪我翻脸不认人!包括你!” …… 王婆婆离开马府后,没有去别的地方,而是直接去了赵家布店。 赵婆娘在店里看到王婆婆来了,连忙找借口走出布店。 王婆婆拉着赵婆娘的手,跟着就是一顿抢白。 “段初这孩子最近很吃香,就在刚才,连马千里把我请上门,要把他家的黄花大闺女,许给段初!” “段初的孝敬钱,你也收了!” “假如你再不安排他,去见一见楼上的小娘子,等他的耐心和新鲜劲过去,这件事就要彻底黄了。” “到时候我看除了段初,还有哪个敢娶她!” 赵婆娘本来打算,过两天到了二月二,再安排段初过来,现在听王婆婆这么一说,她也有点着急了。 丈夫这个侄女,先后克死了三任丈夫。 假如段初不要她,她还就真要砸在自家的手里。 赵婆娘又小气,想到这个吃白饭不干活的亲戚,就浑身不舒服。 于是当时就决定,今天晚上,灌醉赵裁缝,然后安排段初过来见面。 …… 段初听到这个喜讯,简直欣喜若狂,又把魏先生给的压岁钱,剩下的那三两银子,硬塞给了王婆婆。 他又抽空去钱庄,把从马陵山带回来的那锭五两金,全换成了银子。 夜晚,他揣着五十两银子,还有那七颗亚龙珠,悄悄来到布店。 二愣子赵裁缝,喝得酩酊大醉,段初从他身边经过,他都没有反应。 “婶婶,最近还好吧?”段初热情地跟赵婆娘打招呼。 赵婆娘对楼上翻翻白眼,一脸的嫌弃,道:“家里突然多了一个吃白饭的,婶婶能好到哪里去,你小子小声点,我带你上楼。” 王婆婆主动留在楼下,看着赵裁缝。 赵婆娘带着段初,吱吱呀呀地踩着楼梯上楼了。 段初把五两银子,悄悄塞给赵婆娘。 赵婆娘捏着银子,心里美得很,她欢快踩着楼梯,把段初领到三楼。 三楼堆满了布料,拐角有一个素净的房间,赵婆娘跨步走进去。 房门关上,里面传来压低了声音的交涉。 小寡妇是拒绝的,无奈赵婆娘很强势,吼道:“这由不得你!” 她吼完摔门出来,站在门外,直接放段初进去了。 段初进去之后,赵婆娘站在外面,还反手关上了房门。 不知道的,必然会以为,段初肯定给了赵婆娘天大的好处,这才能让她,卖了夫家的侄女予人寻欢。 小寡妇穿着一袭白裙,不是孝服式样,不过也差不多。 估计最后一任丈夫,死得时间还不长,她这是给人家守孝。 尤其她脑门上,还缠着那条白布,穿过头发系在脑后。 正所谓要想俏,一身孝,白衣白鞋,更显得她俏丽又诱人。 表情也还是像之前那般忧郁,眉目清冷的样子,就像是骑龙山的雪,都堆砌在她那一双丹凤眼里了。 段初直勾勾地看,突然想到,这样很不礼貌,又打量室内。 房间里的摆设很简陋。 除了一套油漆剥落的梳妆台,和一张摇摇欲塌的竹板床,再无他物。 小寡妇弯腰卷起被子,把床尾的红色肚兜遮起来,动作很从容。 她脸上没有惊慌,还把梳妆台底的凳子,用脚扒拉给段初。 段初进来之后,就有点后悔了。 本朝没有恋爱一说,更别提什么恋爱经验,这样进入闺房,近距离看着心目中的女神,闻着淡淡的女人香,段初怎么能不紧张。 要不是凳子来得及时,他就要双腿一软摔到地上。 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段初这时才想到,自己的行为,是有多么唐突。 用资深酒友牛巡检的话说,这世上有两大不可饶恕的罪过。 正所谓,美酒,断然不可浪费;佳人,更是不能唐突。 所以刚他坐下,又站了起来:“姐姐,实在对不起,假如我事先知道,婶婶会凶你,我就不来了。” 女子轻轻坐到床边,并着腿眯着眼,打量衣着并不起眼的段初。 她没有搭段初的话茬,而是平静地问:“你想娶我?” 075 小弟弟 假如说珠子发音,是清脆如铃,这女子的发音,就是温润如珠。 这声音有润物细无声的美妙,段初听了之后感觉无比舒心。 所以面对这个问题,他使劲点头:“是!我想娶你!” “呵呵,你就没想想,我先后嫁过三任丈夫,竟然还是完璧无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弟弟!” 声音非常温润,身材也非常养眼,不过她的表情却是冷冰冰的。 而且这番话说出来,她又摆摆手,很明显,人家是打算送客了。 小弟弟这三个字,是明显的嫌弃。 在彭州府还从来没有人,称呼段初为小弟弟。 特别在最近,更没有人敢嫌弃段初,用牛巡检的话说:“文大人都把段初当宝,你们又算哪根葱!” 不过这嫌弃,段初没有听出来。 佳人就在三尺开外,本来是一声嫌弃的小弟弟,落入段初的耳朵里,却陡然多了几分亲热和暧昧,他忍不住站起来,上前一步。 要不是理智还在,段初非伸手抱住人家不可。 女子看自己都送客了,结果段初不退反靠近,连忙往后挪了挪。 没办法,靠的越近,她闻到的男子气息,就越是强烈。 她也怕段初突然情不自禁,对自己动手动脚。 “我的前三任丈夫,他们都是刚入洞房,马上就横死当场,个个五官扭曲,就像是被恶鬼活活吓死——我就是克夫的扫把星!” 女子继续恐吓段初。 目的就一个,务必让他落荒而逃。 无奈她的声音太好听,就像轻轻挥动的手指,时刻撩动段初的心弦。 段初很激动,什么所谓的克夫,他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他鼓足勇气,直接大胆示爱了:“姐姐,我是一个刽子手,人人都觉得我满身晦气,如果你真是扫把星,那我们还真是绝配!” 女子听了,没惊喜也没害羞,眼里的忧郁脸上的冰冷依然还在。 她目光微微下垂,看了看段初腰上挂着的酒袋子。 段初当时就说:“我没有别的不良嗜好,平时就喜欢喝两口,假如姐姐嫌弃,我今晚就可以戒酒!” “不用……其实这个酒袋子,之前是我的。”她淡淡地说。 段初这才明白,当初那个着急出手,被珠子压价的卖家,原来是她! 他还记得珠子当时说,在京城或留都,这个酒袋子,五两银子都买不到。 酒袋子一面绣着辟邪的二郎神,另一面绣着两个娟秀小字。 珠子告诉过段初,那两个字是如意,如我心意的意思。 段初脑子一转,问:“姐姐的名字,难道就叫如意?” 女子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赵如意,好名字!真是人如其名,一见如我心意。”段初偷偷想。 “那个买我酒袋的小美女,是你什么人?”赵如意问。 “姐姐,她是我姑母家的表妹,呵呵,她不是美女,比姐姐差得远了。”美色当前,段初心动之余,把心底的实话都说了出来。 “我说她是美女,她就是美女。”赵如意说完起身,又打开了窗户。 段初连连点头:“姐姐说是,那自然就是。” “你们表兄妹俩,亲上加亲,岂不是更好,你为什么还要找上我?” 段初连忙解释:“我一直把她当亲妹妹,她也一直当我是亲哥哥。” 赵如意把手伸出窗户,感受一下夜晚的冷风,突然问段初:“假如她不是黑脸,长得又很美,你还会把她,当做是亲妹妹吗?” 段初又打量一下房间。 一尘不染的素净,同时也有四壁空空的寒酸。 于是他掏出了,剩下的四十五两银子,全部轻轻地放到梳妆台上面。 “无论她是美是丑,都是我妹子,之前她压价,也算趁人之危,我替她说声对不起,这点银子,就当是赔礼,还请姐姐收下。” 段初也是一番好心。 不是缺钱,谁会卖掉绣着名字的心爱之物。 当然,让他把酒袋还给赵如意,他也不会还的。 冷冰冰的赵如意,让段初感觉自己娶到她的几率,并不大。 假如谈崩了,留下酒袋,也好有个念想。 到时摸一摸酒袋,也能回忆佳人。 段初心里寻思着,不过还是想争取一下,做最后一搏。 为了让赵如意有好感,他押上了自己所有的筹码。 那七颗在刘瞎子看来,价值连城的亚龙珠,都被他放到了枕头旁边。 “姐姐,初次见面,我也没买什么礼物,这是无意中得来的七颗珠子,做成项链挂在脖颈,应该能配得上,姐姐的花容月貌。” 看着养眼的佳人,心里甜蜜涌动,段初的话,无形之间也很有情趣。 赵如意回头看看梳妆台,发现亚龙珠之后,她脸上冷冰冰的表情,也松动不少,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段初心说不错,她动心了! 正在他打算再次拉近距离,深入聊下去的时候,楼下突然有了变动。 在彭州府排名第一的二愣子,脾气火爆的赵裁缝,竟然醒酒了! 他脚步沉重,上楼的动静很大,感觉楼梯都要被他踩塌了。 “臭婆娘!你灌醉老子,到底想搞什么,老子这就把你剁碎喂狗!” 转眼之间,赵裁缝已经到了三楼,大声呵斥门外的赵婆娘。 听到动静,一直很淡定的赵如意,顿时慌了。 “好,我接受你的道歉,也收下你的礼物,现在你可以走了,不过,以后你永远不要再来找我了。” 赵如意说完收起银子珠宝,又催促段初离开。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赵裁缝是出了名的不怕死,牛巡检的刀,架在他脖子上,都不能让他说一句软话,段初相信自己也没有,让赵裁缝服软的本事。 假如赵裁缝推门进来,看到自己守寡侄女的房间里,突然多了一个男子,今晚这条街,非炸锅不可。 到时赵裁缝告到文朝天那里,段初脸上也不好看。 形势紧迫,对赵如意说以后不要来找她的话,段初也来不及多想,他屈下腿一个弹跳,就到了窗边。 就在这时,赵裁缝推门了。 段初迅速抬手,在赵如意脸上,轻抚了一下。 赵如意顾不上跟段初计较,连忙走过去挡住门缝。 于是乎,新任的红阳班主,文朝天面前的大红人,号称天下前五的刀客,就这样在女人的掩护下,狼狈地从三楼窗户跳了下去。 …… 张牢头今晚歇班,和几个朋友把酒言欢,喝得刚刚好。 醉了酒的张牢头,天是老大他是老二,回家的路上横着走。 没想到天上突然掉下来一个人,砸到他肩膀上,把他砸趴下了。 “好小子,你敢冲撞官差!” 张牢头爬起来一声大喝,抽出佩刀架在段初的脖子上。 076 迟早挨雷 张牢头虽然只是一个底层小吏,不过他手底也管着十几个狱卒。 在彭州府街面上,虽然镇不住那种老油条,但是多少也算一号人物。 醉酒之后忘乎所以,没有认出面前是谁,再加上仗着铁司狱是他亲舅舅,所以张牢头爬起来才会突然抽刀,架到段初的脖子上。 面对冲撞公差的指责,段初也没有辩解。 毕竟张牢头的刀,在段初眼里,比小孩玩具还不如,他抬手之后又是手腕一翻,使了一招金丝缠腕,紧紧扣住了张牢头的脉门。 这是空手入白刃的功夫。 张牢头还没反应过来,手腕一痛,胳膊差点被段初给拧成麻花。 随着他胳膊的反转,那把刀也插进了腰里的刀鞘。 “拧着我的手,还能让我收刀入鞘,这次遇到硬茬子了!” 他要想保住这条胳膊,只能顺着段初用力的方向,转动自己的身体。 于是在段初用力之下,张牢头猛转身。 段初趁机钻到张牢头腋下,一只手还搭着张牢头的腰。 张牢头大声叫痛,声音刚发出来,又被段初用眉尖刀,顶住了软肋。 生命危在旦夕,张牢头的酒,彻底醒了。 他被拧得身体扭曲,头也昂着,看不到段初的脸,不停小声求饶:“小人刚才醉酒后犯浑,不小心冲撞了好汉,好汉爷饶命!” “嘘……”段初示意张牢头别出声。 恰好在这时,赵裁缝的上半截身子,已经探出到三楼窗户外面。 他的手里,还挑着一个灯笼。 段初抬头就能看见,赵裁缝满脸的络腮胡子,灯光里根根紧绷。 在彭州府,除了文朝天,就没有赵裁缝,能放在眼里的人! 他用灯笼照照,打眼看到了下面的段初,大声喝问:“姓段的,刚才是不是你,从窗口跳了下去!” 段初心说幸好跳得及时,也多亏自己功夫好,没有在窗边留下脚印。 抓贼拿赃,捉奸堵双。 赵裁缝没有证据,段初就理直气壮地答话了: “张牢头醉酒了,我就是送他回家,路过这里,你吆喝什么!” 张牢头一听是段初的声音,悬着的心也放下了。 毕竟段初和自己舅舅关系不错。 看在舅舅面子上,段初肯定不会对自己下死手。 张牢头醒酒后,脑子不是一般的灵活,马上配合段初撒谎:“段爷,我醉酒之后身子瘫软,还麻烦你送我回家,多不好意思!” 看张牢头这么配合,段初收起眉尖刀,又松开了手腕。 赵裁缝从楼上看下去,情形非常像段初搀扶着,摇摇晃晃的张牢头。 不过他总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 “姓段的,你真的没有,上过我家的三楼?”赵裁缝再次追问。 段初理直气壮地昂着头,又回了赵裁缝一句: “平白无故,你别冤枉好人!我段初走得正行得端,不义之财从来不取一文,再说了,你家能有什么宝贝,值得我钻窗去偷!” 赵裁缝听了,在楼上一回头。 他看了看坐在床边,一言不发的赵如意。 赵如意还是如之前一般忧郁,表情看似毫无变化。 美人,往往比金银珠宝,更招男子心热眼馋! “你小子虽然不会钻窗盗宝,但是极有可能入室偷香!哪怕老子这次冤枉你,你也要听好了,再有下次,咱就文大人那里见!” 赵裁缝撂下这句就缩回身子,砰的一声,关上了窗户。 段初搀扶着张牢头,走出好远,才放手坐到路边的石墩上。 “段兄弟……”这个称呼刚一出口,张牢头就自甩一个大嘴巴。 铁司狱牛巡检那个级别,才能跟段初称兄道弟,他要是叫段初为兄弟,岂不是把自己,放到和铁司狱平辈的位置上,这是不孝。 “段爷,我可以走了吗?”张牢头又改口小声问。 张牢头三十来岁,段初称呼他一声老张,又说:“刚才我从楼上,跳下来的事,你会不会说出去?”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我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张牢头很聪明。 段初点点头,用拿着眉尖刀的手,拍拍张牢头肩膀:“老张,好好干,改日我跟魏先生说说,看他能不能推荐提拔你当管营。” 话里很抬举张牢头,但是那把刀,却是明晃晃的威胁。 张牢头说声谢谢段爷,匆忙转身一溜烟走了。 等张牢头走远之后,段初走到旁边的一棵大树下,大树的阴影里,王婆婆拄着拐棍,身子摇摇晃晃。 她不停轻拍自己的胸口,现在还是一阵后怕。 “赵裁缝那厮本来醉酒很深,谁知房梁上突然掉下来一只老鼠,正好砸在他脸上,他抓住老鼠一把就捏扁了鼠头,鼠血乱滋!” “鼠血溅到他脸上,他突然就睁开了眼,老身怕挨打,只能躲到桌子下,都没来得及通知你一声!” 段初笑笑,道:“婆婆,你没事就好!” 他说完之后,又把王婆婆一路送回家,王婆婆惊魂未定,只顾发抖,也没有心思问他,在楼上和赵如意,到底谈到什么地步了。 …… 赵如意的房间里,赵裁缝提着灯笼,两眼直瞪赵如意。 “姓段那小子,一家几代都是浑人,他爹就是一个大疯子,竟然敢在雨夜里爬上骑龙山,在山顶用刀指着老天爷,破口大骂!” “老天爷气坏了,甩手发下一个雷,活活把他,劈成了焦炭!” “姓段这小子更像短命鬼,怎么看都是一个,迟早挨雷劈的夯货!” “你要是不想受他牵连,跟着遭雷劈,以后就给我离他远点!” 赵裁缝劈头盖脸一顿训斥。 不过赵如意始终沉默,面不改色,口不出声。 赵婆娘摸摸口袋里,沉甸甸的银子,心说没有这丫头,自己怎么能赚到,段初两次送来的七两银子! 刚才赵裁缝急着进房间捉奸,并没有为难赵婆娘。 所以看在银子的份上,赵婆娘大着胆子,帮赵如意说话了: “当家的,你一喝多,就胡说八道,如意这么乖,怎么可能私会男子,你再嚷嚷,被街坊邻居听到了,无端毁了如意的名节!” 赵裁缝也怕被外人听到,听婆娘这么一劝,他冷哼一声,走了。 赵婆娘看了看赵如意,心说两个人在房间里聊了这么久,应该看对眼了,姓段那小子肯定还会来,到时候,少不了自己的好处。 以后这丫头,就是老娘的私房摇钱树! 赵婆娘想到这,一时和颜悦色。 “如意,早点歇息,明早婶娘给你做好吃的!” …… 赵婆娘走后,赵如意独自坐在梳妆台前。 她摸了摸脸上,被段初的咸猪手滑过的皮肤。 镜子里的冰冷面容,嘴角一挑,竟然露出了微笑! 077 记得来找我 赵如意微微一笑,眼中的冰冷,本来好似堆满的冰雪,这时也像是慢慢融化了,之前的忧郁已不复存在! 她微笑着,还低语骂了段初一句:“这没羞没臊的小登徒子!” 直到躺到床上,她还不停用手抚摸自己脸上,段初用手滑过的那两寸皮肤,心里竟然泛起了,阵阵甜蜜。 赵如意身上,隐藏着太多秘密。 赵如意从降世开始,就生活在南洋一个岛国。 从她十六岁以后,除了直系血亲之外,假如其他男子胆敢触碰她,哪怕只是一寸皮肤,那个男子最多也活不过,一眨眼的时间。 她十六岁那年去寺庙上香,由于美貌太过显眼,被几个泼皮盯上了。 那几个泼皮无赖,悄悄跟踪她,来到僻静无人处后,围上来想非礼她,她当时形单影只,只能竖起二指,想戳开那些泼皮无赖。 那两根葱白手指,简直就像是地府判官,那夺命的勾魂笔! 真是碰到就死,沾上就亡! 那些泼皮无赖,最后无一幸免。 再往后几年,因此而死的泼皮无赖,她早记不清有多少了。 她就像一个行走的大杀器,秘密暴露之后,再也不想在南洋岛国呆着,于是跋涉万里,来到彭州府,投奔她的远房叔叔赵裁缝。 其实她没有嫁过三次人,更没有克死过三任丈夫。 赵裁缝是故意对外这么说的。 赵裁缝就是要把她的形象,打造成一个人见人怕的扫把星。 只有这样,彭州府的年轻男子,才会知难而退,不来裁缝铺骚扰她。 毕竟在彭州府,假如发生人命官司,文朝天就会追究到底。 赵裁缝就算是二愣子,也不想惹上人命官司。 何况还有个词,叫装傻充愣。 赵裁缝是真愣还是假愣,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躺在床上的赵如意,想到这些,翻来覆去烙烧饼,怎么也无法入睡。 少女都有怀春时。 熟透的桃子,没人采摘,也有落地的结局,何况是熟透了的赵如意。 二十岁以后,不知道多少个夜晚,她都巴不得枕边有个男子相伴,哪怕是泼皮无赖也行,哪怕是非礼自己也行,只要他能不死! 自己身上的秘密,就像上天降下的,无解的诅咒。 这个诅咒早已让自己,对择偶这件事,不敢有任何挑肥拣瘦的想法。 段初是第一个,触碰过自己后,还没有死的男子。 何况他又不是泼皮无赖,而且大胆示爱时,隐隐约约还有一股霸气。 再想想段初临走时,突然抚脸那一下,赵如意脸都红透了。 “小冤家,坏死了!” “之前我又不知道,你能打破这个诅咒,所以才会那么绝情,让你永远不要再来,也不知道你这个小冤家,还会不会再来……” …… 第二天早上,段初几次欲言又止,珠子发觉后,哼了一声。 “有事说事,别藏着掖着。” 段初嘿嘿一笑,又咳嗽一声清清嗓子,道:“妹子,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你的法眼,那我真说了哈。” 珠子听了这句,头也没抬只顾着和面做饭,理都没有理他。 段初陪着笑脸,只好接着往下说: “那个,刑狱司有个狱卒,最近看上了一个姑娘,他胆子大,没有找人说亲,就在街上拦着那个姑娘,直接说自己喜欢人家。” “那姑娘就跟他在僻静处,聊了好一会儿。” “后来分开的时候,那姑娘说了一句:永远不要再来找我了。” “那个狱卒听了很郁闷,又请大家喝酒,酒桌上把这事说了出来,还专门问我呢,我哪里懂这个!” “其实我就是想问问你……” “你说那个狱卒,今后到底该是去再找那姑娘,还是不去找?” 听到这里,珠子放下了手里的面团。 她上下打量一下段初,接着洗手,又把手上的水往段初脸上甩。 “段初,你竟然把我当外人!” “家里就咱俩,这些天也算是相依为命了,你跟我说话,还玩什么弯弯绕,这个狱卒那个姑娘的,直接说是你自己不就得了!” 段初擦掉脸上的水,斩钉截铁地说:“真不是我!” 珠子又追问了两次,段初都是坚决否认。 珠子有点半信半疑,这也是她第一次,不太相信自己的判断力。 她总感觉,心里有一个疙瘩,就是这个疙瘩,影响了自己的判断力。 她想了想,还是回答了段初的问题。 “哥,你转告那个狱卒,让他必须再去找那个姑娘。” “那个姑娘能跟他单独聊天,这就证明,对他还是有点意思的,姑娘那么说,也只是抹不开面子罢了,女孩嘛,都很含蓄的。” 段初点点头:“妹子,谢谢!” 珠子笑笑,道:“你我虽然不是亲兄妹,感情却赛过亲兄妹,所以咱俩谁跟谁呀,不用跟我客气,抓紧去练字,用心一点哦。” 厢房有一间屋子,被珠子收拾成了书房,段初闻言,就进去练字了。 珠子手里揉着面团,感觉心里那个疙瘩,越来越大。 其实在这个时候,连珠子自己都没有感觉到,她其实不过是在吃醋。 珠子还是一张白纸,段初是她人生中遇到的,第一个年轻男子。 曾经同生共死的承诺,对她这种女孩来说,再往前一步,就是爱情。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她想不到这些,只感觉心里的疙瘩越来越大,饭都做不安宁了。 于是她跑进了书房。 段初正练字的时候,突然被她从身后抱住,段初感觉身后的小人儿,似乎微微在颤抖,他一脸茫然,根本想不明白珠子这是怎么了。 珠子半天没有松开,段初就柔声安慰她: “珠子,你是不是非常想念父母,伤心了?放心好了,阳春三月春暖花开,他们肯定会来接你的。” 珠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提出了一个假设:“哥,如果有一天,我跟你说,让你永远都不要再来找我,你还会来找我吗?” 段初心说我都不知道你是谁,更不知道你家在哪里,怎么找你? 段初愣神的功夫,珠子说:“哥,就算我让你永远不要来找我,你也要记住,我肯定只是发小脾气,所以,你千万要来找我!” 这次段初回答的很干脆:“那是肯定的!” 听到回答,珠子这才放开搂着段初腰的手,又回去做饭了。 “等到阳春三月,春暖花开草露头,我和他别离之后,这辈子到底还能再见面吗?估计不能!想想还真有点舍不得他,苦恼!” “唉!早知这般苦恼,我还不如在黑棺里,躺着不出来!” …… 这时钱以宁正在京城,焦急等待,能决定珠子存亡的回函。 078 若问何为天子 珠子一边揉面,一边苦恼的这一天,是二月初一。 伤筋动骨一百天,这天钱以宁骨折的右胳膊,还在肩膀上吊着。 钱主簿生前没认他,死后钱府的当家人,更不会认他。 所以钱主簿留下的遗产,他连一文钱都没有见到。 当然,钱主簿的死,钱以宁有无法推卸的责任,假如他上钱家认亲,再要求分财产,那弑父的弥天大罪,就会牢牢扣到他头上。 就连钱以宁重病的母亲,在听到钱主簿的死讯后,也认为儿子去斩首袁老余,就是为了杀死钱主簿。 她当时一句话没说,闭上了浑浊双眼,再也没有睁开。 钱以宁现在还记得,母亲咽气的晚上,是万家团圆的除夕。 孤儿还在,寡母已逝,外面炮竹声声,家里呜咽阵阵。 那是一个,何等凄惨悲凉的夜晚! 从那以后,钱以宁就要以少年之身,自谋生路,支撑摇摇欲坠的家。 这就是他能够接下,魏先生这个艰巨任务的原因! 不然他也不会冒着,骨折甚至身亡的危险,拦下黄锦轿子只求一见。 黄锦已经几天没来东厂了,钱以宁想想自己家里,病死之后只用草席卷起来,埋在黄沙里暂时保存尸身的母亲,不免有些焦急。 钱以宁不知道,黄锦这些天,也摊上事了。 …… 钱以宁进入东厂的那天晚上,一直杳无音信的白切鸣,突然回来了。 白切鸣为了保密,哪里敢去淮安府联系黄有年,又为了躲避锦衣卫的追踪,背着蛇头一路东拐西窜。 他能用半个月的时间,把蛇头完整带回京城,非常不容易。 看到硕大蛇头,还有蒲扇大的蛇冠,黄锦本来微笑,但是听白切鸣说,在马陵山里灭口了一个锦衣卫之后,黄锦不禁仰天长叹。 “陆冰身为皇帝一奶同胞,表面宽厚,实际是心狠手辣!” “他的目标,远不止锦衣卫的都指挥使,为了收买人心,所以平常对待自己属下,一直呵护有加!” “这次你杀了南镇抚司一个锦衣卫,来日就要百倍偿还!” “切鸣,这次马陵山一行,是得不偿失啊!” 黄锦的埋怨,让正在兴头上的白切鸣,感觉不厌其烦。 千辛万苦带回化龙蛇冠,没被表扬不说,反而被一通埋怨! “都督!论私,你是万岁从小的伴伴,论公,你手中掌握着东厂大权,咱们为何处处忌惮锦衣卫!” 刚跨越鬼门关的人,精神一般非常亢奋,往往会高估自己。 黄锦马上就听出来,白切鸣语气里的不耐烦。 他没有生气,而是哈哈一笑:“切鸣,你正当壮年,真是小马乍行嫌路窄,大鹏展翅恨天低,现在翅膀硬了,已经能单飞了。” 黄锦说完,马上伏案奋笔疾书,给皇帝写上奏的文案。 “东厂掌刑白切鸣,彭州府传旨归途,偶遇异形蛇妖,一行人拼死上前,又得锦衣卫相助,最终斩杀蛇妖,幸得化龙蛇冠……” “除白切鸣外,随行人员并拔刀相助之锦衣卫一名,皆命丧蛇口。” “现奴婢奉上化龙蛇冠……” “期望吾皇万岁,奖赏因夺蛇冠而丧命之东厂人员,以及锦衣卫。” “另,奴婢最近身体不适,东厂事务繁多,已无法胜任,拟辞去东厂厂公一职,推荐白切鸣接任。” 黄锦写完,把墨迹未干的上书,亮给白切鸣,让他看一遍。 白切鸣看完上书激动不已,噗通就给黄锦跪下了。 “公公的栽培推荐,切鸣永生难忘!”白切鸣磕头砰砰响。 黄锦不置可否,等上书墨迹一干,甩手扬长而去。 …… 二月一早上,圣旨到了,白切鸣如愿以偿,坐上了厂公的宝座。 东厂厂公,同时也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之一。 掌管东厂的秉笔太监,在本朝所有太监里面,排名不低于前五。 不过让白切鸣万万没想到的是,皇帝不但没把主动辞职的黄锦,给搁置起来,反而大力提拔了黄锦。 当看到那封上书的时候,皇帝拍案称赞: “朕历来压制宦官,黄伴伴深知朕心,这次以身作则主动让权,可见其对朕,忠心耿耿盛意拳拳!” 龙颜大悦,于是黄锦一跃成为帝国首席大宦官,司礼监的掌印太监。 一朝把印掌,媲美内阁员。 白切鸣辛辛苦苦忙活一个多月,最终还是被黄锦骑在驾下。 他根本不明白,朝堂之上,权力斗争的残酷! 要不是东厂只剩空架子,就凭他,之前哪里能当上大掌刑。 而黄锦则不然,他可是亲眼见到过,天子一怒,人头滚滚的大场面。 若问何为天子? 龙能行云布雨,天子亦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文朝天在彭州府说一不二,但是皇帝只要一句话,就能要了他的命! 官面上如此,江湖上也是如此。 江湖上的风起云涌,总是让身处其中的江湖人,深感身不由己。 不过对于天子来说,江湖的风起云涌,只是沉渣泛起,掀不起波澜。 “江湖虽大,怪异虽多,高人虽众,但在朕看来,不过是紫禁城御花园里,雨后的一汪浊水。”关于江湖,皇帝曾经如是说。 …… 在马陵山跟踪白切鸣的锦衣卫,本来是两个人,不过由于白切明把两辆马车留在了山下,两个锦衣卫,只能留下一个盯着马车。 结果马车整整停了七天。 等盯马车的锦衣卫,感觉不妙上山查看,却连同伴的尸体都没找到。 南镇抚司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损失了一员锦衣卫。 这是自从陆冰掌管南镇抚司以来,遭遇的第一次,让人憋屈的挫折。 锦衣卫本是军事建制,伤亡在所难免,不过,绝对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人,还连尸首都找不到! 陆冰气得一拍桌案,实木桌案被他这一掌,拍出一个掌印。 步高升立功心切,单膝跪地请命: “大人息怒!属下今夜愿黑巾蒙面,单人单刀,势必刺杀黄锦,为锦衣卫南镇抚司一雪前耻!” 听步高升这么说,陆冰反而笑了。 “刺杀司礼监掌印太监,如刺杀内阁大臣,你想造反吗?” “另外,这事跟黄锦无关,要算账就找白切鸣,不过刺杀不刺激,我要让他明白,什么叫做圣心难测!” 黄锦把自己上书,抄给了陆冰一份,那文书皇帝看了是一个意思,陆冰看了又是一个意思:黄锦宁愿脱离东厂,也不想与他为敌。 …… 黄锦这次辞任一举两得,既得到了皇帝嘉奖,又摆脱了陆冰的仇恨。 这样一来,他就能专心思量,给魏先生写回信了。 二月初一中午,黄锦在回函上,写下了关乎珠子存亡的十六个字: 079 神龙出水赐文字 黄锦虽然只是一个太监,不过自幼就陪伴皇帝,皇帝所经受的家教,也被他学走了一半,所以他有书法功底,写得是一手好字。 “无常焖心,食殇不知,傻虾疯狗,锱铢磨纹。” 十六个字,一气呵成。 他写的是隶书,蚕头燕尾,方劲古拙,不过由于职业使然,字里行间,免不了有一点阴气夹杂其中。 吹吹墨迹又晾了一会,黄锦小心把书信封起来,又亲自叫来钱以宁。 随着回函,塞到钱以宁手里的,另外还有一把黄灿灿的金叶子。 前次加上这次,黄锦给钱以宁的金叶子,已有四十两之多。 不但够钱以宁风光葬母,还够他在钟吾县,买房置地娶妻生子。 “钱壮士,辛苦了!回程路上,千万小心!” 钱以宁右胳膊还吊着,费力用左手,把回函塞进怀里把金叶子装进行囊,然后对黄锦深深鞠了一躬。 “钱壮士,假如半路有人拦截,要夺走这封密信,而你又不是敌方的对手,你会怎么办?” 钱以宁目前只有左臂可用,黄锦很担心半路有闪失,万一走漏风声。 钱以宁听到这个问题,没有说话,而是低下头,又拱起骨折未愈的右胳膊,把右手食指放进嘴里,上下牙一合,嘎嘣一声脆响。 他竟然自己咬断了,自己的指骨! 十指连心,痛楚钻脑! 他的额头已渗出冷汗,脸上却没有变色。 钱以宁话不多,他这是用行动告诉黄锦: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自己的问题,竟然带来了这突然的一幕,把黄锦看得真是心惊肉跳! 自从入京以来,黄锦跪过皇帝,却没有拜过皇家之外的任何人! 包括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甚至是文渊阁那三个内阁大员。 这时黄锦却肃然起敬,郑重其事弯下腰,对钱以宁深深鞠一躬。 “钱壮士,离燕刺秦之荆轲,比君亦是不如也!” 黄锦说完这句,挺直腰一转身,摘下了后墙上挂着的刀。 陆冰有御赐的绣春刀,黄锦也不差,这刀也是皇家大内的出品。 此刀名为雌雄无双刀,一个刀鞘里,插着两把刀。 两把刀的隐秘处,一把刻着“东”字,一把刻着“厂”字,这是黄锦来东厂履职不久,皇帝从内库挑出,刻字之后赏赐给他的。 东厂无双刀,是整个东厂里,最最有价值的武器。 “宝刀赠英雄。”黄锦把刀转送给了钱以宁。 黄锦了解皇帝,出手之物从不回收,皇帝不会追究御赐之物的去向。 送走钱以宁,黄锦就把魏先生的密信,扔到香炉里一把火烧了。 看到信纸,彻底化为灰烬,他毫不犹豫,马上搬离了东厂。 交接完毕之后,他要去司礼监,做专职的掌印太监了。 …… 白切鸣还没达到黄锦的层次,他更不明白,陆冰所谓的“圣心难测”,其实就是伴君如伴虎的意思。 作为东厂都督,能接触到皇帝,固然是好事。 不过天子喜怒无常,作为一个太监,假如他逾越了奴婢的身份,等着他的,只能是刀过头落的结局。 黄锦前脚走,他后脚就搬进了,挂着都督牌匾的,东厂天字号房间。 坐在黄锦曾经坐过的座位上,白切鸣心满意足。 他又学着黄锦的腔调,对着空气,道了一声“本督”,先找找感觉。 真是祖坟冒起了青烟! 曾经梦寐以求的东厂厂公位子,终于是自己的了! 黄锦那胆小鬼一走,自己治下的东厂,就有了和陆冰掰手腕的资格。 东厂接下来的首要任务,就是要和锦衣卫去争宠。 化龙蛇冠算什么,咱家要帮皇帝,找到传说中的龙女和玉骷髅! 他一番神游遐想,看到墙上挂着的无双刀没了,大骂黄锦不是东西。 他哪里知道,黄锦宁可把无双刀送给钱以宁防身,也不想留给他这个,有点功劳就翘尾巴的白眼狼。 再看香炉里香也没了,白切鸣又骂黄锦小气:“几根香也要拔走!” 白切鸣叫来一个小太监,让他点燃一把檀香,插进香炉升香烟。 小太监指地位低,年龄并不小,在当太监之前做过乞丐,会点法术。 小太监刚想插香,突然发现,香炉里的香灰上有纸灰。 在新任的厂公面前,表现自己的时候,到了! 小太监把纸灰刮出来,用一个洗衣盆盛满水,又把纸灰都倒进水里。 然后用一根手指,在水里不停搅拌,嘴里喃喃地念着咒语。 最后他收回手指,刺破之后滴血入水,等那滴血入水慢慢化作蚯蚓状,他又对着水面猛一指,喝道:“神龙出水,赐我文字!” 这是鲁班术的化骨水,衍生出的一个分支小法术。 小太监的法术学得不到家,没有领悟到化骨水的精髓。 所以沉底的纸灰只飘上来很少一部分,在水面组成了几个残缺的字。 依稀能分辨出来,这四个字是:彭、女、龙、州。 白切鸣看后,脑子转得飞快,把四个字不同组合,终于确定这四个字,其实是两个词:彭州、龙女。 难道,天下真有龙女,而且就在彭州府? 白切鸣想到这激动无比! 小太监为了献媚,又告诉白切鸣,彭州府有人来找过黄锦。 白切鸣赞许地点点头。 他当场把这个洗衣扫地的小太监,提拔成了东厂的三档头。 “黄锦这胆小鬼真不知好歹,知道这么大的好消息,竟然一点动作也没有,呵呵,这次活该咱家立功,生擒龙女献给万岁爷!” 龙女,肯定不是那么好生擒的。 而且还要先确定,彭州到底有没有龙女。 “三档头,辛苦你跑一趟彭州府,乔装打扮暗地查探,千万不要暴露身份,一有龙女的消息,立即飞鸽传书,本督随后就到。” 小太监当上三档头,信心爆棚,带足了盘缠,骑上一匹快马出了京。 他自有打算,去彭州府打探太费事,他要走捷径。 白切鸣风头正劲,有这个厂公撑腰,三档头打算,半路截杀钱以宁。 …… 二月一转眼过去,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终于来了。 这天珠子起得很早,昂首朝天,对着冒头的朝阳,深深吐了一口气。 段初黎明醒来,在被窝里想赵如意,一时也睡不着。 于是他也早起了,看到珠子吐气,他学着珠子,也对朝阳吐一口气。 段初吐气时,打了个嗝。 珠子看他笨手笨脚有样学样,盈盈一握的纤细小腰差点笑弯。 “二月二龙抬头,你又不是龙,抬什么头吐什么气!”珠子说。 段初摸摸珠子脑袋,道:“敢问龙角在哪?说得就像你是龙似的!” 他这边话音刚落,一声龙吼,响天彻地! 080 龙抬头 古人的杂谈笔记,有说龙吼如牛鸣的,有说龙啸如马嘶的。 之前段初去地牢找刘瞎子,听刘瞎子和魏先生,探讨过这个事。 魏先生说他有幸看过上古典籍,古籍里面说,龙声不像牛鸣也不像马嘶,而是类似深海广鲲或者远洋巨鲸,在水里发出的声音。 恰好魏先生也出过海,听到过远洋巨鲸在水面的发声。 魏先生说完之后,还捏着鼻子学这个声音,给段初和刘瞎子听。 所以这巨响突然发出后,段初很确定,这就是魏先生说的龙吼无疑。 这声龙吼,起音时雄浑壮烈,穿透力无比强大,简直如雷贯耳。 段初当时被震得浑身一颤。 就连书房里,珠子花高价淘来的司南,上面那柄指南的磁性勺子,也被这一声龙吼,震得在底座上疯狂旋转,找不到东西南北。 片刻之后,龙吼才渐渐退去,余音尚且绕梁不绝。 段初扭头一看,珠子并不在身边,而自己身后隐隐有雾气过肩飘来。 “刘瞎子说,龙出必有雾气缭绕,难道,珠子是一条黑龙?今天二月二龙抬头,她就现出了真身?” 人乃万物之灵,而龙,却是万物之尊。 饶是熊心豹胆如段初,想到身后大多是一条巨龙,也不免有点骇然。 他慢慢转身,突然笑了。 哪有什么巨龙,不过是珠子手拿着水瓢,嘴里含水喷出来吓他而已。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突然化龙了呢!”段初说。 “呆子,我刚才要是真的化龙了,龙吼应该来自你身边,而不是天上!真没想到,天下能排进前五的刀客,也有害怕的时候。” “我不是害怕,我是感觉意外,快点做饭,我饿了!” 段初说完,从珠子手里夺下水瓢,和她一起进了厨房。 …… 龙吼传出时,彭州府满城惊惧,胆小的以为天崩地裂,老天爷放出恶龙为祸人间,路人呆立原地,房间里的人也钻到床下桌底。 而赵家布店的三楼,却打开了一扇窗。 赵如意抬头看看天,又低头看看满大街手足无措的人群,微微一笑。 这是她来彭州府之后,第二次露出笑。 赵如意身上的秘密,远不止男子触其必死这一点。 龙吼退去之后,赵如意听得不过瘾,还感觉意犹未尽。 她轻轻关紧窗户,反锁了房门,坐在梳妆台前,慢慢打开脑后的活结,解下了缠在额头的白色丝带。 镜子里那温润诱人的脸蛋上,额头全部显现出来。 额头上有倒生的鳞片,左二右二横着,中间三个竖着,一共是七枚。 “那晚之后,两天过去了,小冤家也没来找我,我要不要去找他?” 赵如意心里想着,把用过的丝带,团成团塞进布包,又拿出一块新的丝布,折成几层的丝带,从额前穿过长发,再次遮住额头。 “身为女子,怎么能主动去找他?那样他肯定以为我是水性杨花。” “还是在家等着好了,他来,就是有缘,他不来,就是无缘。” 打定主意后,赵如意小鹿乱撞的芳心,终于平静下来。 …… 龙吼传来时,府衙大堂里正在审一件久悬未决的案子。 刚刚还在争吵的原告被告,惊惧过度抱头乱窜。 就连两边站堂的衙役,也被吓得瑟瑟发抖拿不住板子。 板子脱手砸到地上,弄出一连串砰砰响的动静。 “此乃天子在京师,抬头发出龙吟,本府代君管辖彭州,尔等皆本府属下,共同治理彭州为天子分忧,有功无过,何惧之有!” 文朝天大喝之后,又用力一拍惊堂木,这才稳住场面。 这件案子只是一起小纠纷,不过双方大有来头,一方是上一任内阁首辅的管家,一方是昌宁侯心爱小妾的娘家人,扯皮了很久。 宰相门前七品官。 虽然这位首辅三年前卸任了,但是他掌管内阁多年,门生故吏遍天下,多少官员都是他提拔的,朝中买他账的官员,不计其数。 所以首辅的管家,轻易不能得罪。 一入侯门深似海。 昌宁侯的小妾,就是入了侯门,就连王婆婆都说,这姑娘是十几年以来,彭州府的平民女子里,最漂亮、也是嫁得最好的一个。 所以得罪这小妾娘家,就是得罪在京师拱卫皇城的昌宁侯。 假如案子处理不好,甚至会同时得罪这两家。 于是这个案子,被前任知府搁置起来,现在由文朝天来收拾烂摊子。 其实案子真的非常简单。 只是原告被告双方,都倚仗身后有势力,非较劲不可。 “你们的案子,卷宗本府看过了,不就是你家的鸡,吃了他家的蛐蛐嘛,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打起官司,纠缠这么久!” “你家的鸡,拿去赔给他家!这事到此为止!” “就是因为你们的胡闹,这才会引来龙吼,假如你们不服判,本府就上书京城报奏给陛下,到时天子震怒,看你们怎么收场!” 借着刚刚的龙吼,文朝天毫不犹豫下了裁决。 双方听了之后,都跪地磕头,表示绝对服从,就此息讼不诉了。 毕竟刚刚的龙吼,把他们都给震住了,文朝天又很硬气,他们还真怕文朝天上奏章,惹来天子震怒。 “既然如此,退堂!”文朝天说完一拍惊堂木,扬长而去。 文朝天是去找魏先生的。 他自己很清楚,肯定不是皇帝在二月二抬起头,发出来的龙吼。 “先生,刚才的龙吼,想必你也听到了,你说这事,我该不该以发生祥瑞之名,发喜报上奏陛下?” 钱以宁走后,魏先生除了给刘瞎子送一日三餐,很少外出。 “这声龙吼,杀气实在太重,以祥瑞上报肯定出力不讨好,咱们最好当这事没有发生,周边州府要是聪明,他们也不会上报。” …… 其实这声龙吼,响彻整个北方,不用文朝天上报,皇帝也能听得见。 龙吼之前,京城禁宫钦安殿。 殿中龙椅上端坐一人,穿明黄袍,袍绣九龙,纹十二章,间五色云。 坐龙椅穿龙袍者,正是执掌帝国的皇帝陛下。 龙椅旁边,有个巨大木匣,木匣里装着的,正是白切鸣带回宫的蛇头,半个多月过去,蛇头腥气散尽,并且没有丝毫腐败变质。 皇帝高高在上,伸出一只手轻抚蛇头,蛇鳞冰冷。 昌宁侯站在皇帝身边,白切鸣跪在两丈开外。 白切鸣用余光瞟见皇帝对蛇头爱不释手,心说等我生擒龙女,帝国首席宦官,肯定是我而不是黄锦! 白切鸣刚想告诉皇帝,彭州府可能有龙女的踪迹。 就在这时,龙吼在不远处爆发。 穿云裂石的巨响。 让整个皇宫都为之一颤。 081 钦天罚龙 这声龙吼震颤皇宫,房顶的琉璃瓦,也被震落不少,落地一阵脆响。 钦安殿里的白切鸣,本来脸贴地跪伏,屁股撅起来老高,听到这一声霹雳龙吼,吓得差点尿了裤子。 肯定是咱家生出擒拿龙女的想法,神龙感知就大发雷霆了! 其他七八个太监和宫女,也都吓得面如土灰。 甚至有宫女禁不住这巨响,感觉耳鸣头晕,转眼晕了过去。 昌宁侯是武将,出于职业敏感,两个大步跨过去,挡在了皇帝的身前,同时宝剑出鞘,挥剑发令:“禁卫军何在,速来护驾!” 一阵刀兵甲胄的铿锵金声,几队禁卫军迅速冲进了钦安殿。 身为皇家禁卫,就要有为皇帝当人肉盾牌的觉悟。 禁卫军很快绕着皇帝龙椅,围成了一圈又一圈的三堵人墙。 太监宫女吓倒一片,禁卫官兵如临大敌,皇帝却面不改色稳坐龙椅。 巨龙啸于顶而不乱,泰山崩于前而不惊。 这就是皇家威严,比所谓的贵族风范,不知高了几个档次。 过了一会,黄锦带着一个小太监急忙忙跑进来,一前一后跪在地上。 黄锦欲言又止,皇帝手按蛇头,龙口轻启吐一字:“说!” “万岁,刚才真的是龙吼出声,是从东直门北新桥边,一口井里发出来的,龙吼出声时,井里涌出数十丈的水柱,直冲霄汉!” 黄锦说完,回头看了看小太监。 小太监连忙补充:“万岁,这是奴婢出宫采买,路过时亲眼所见!” 皇帝从龙椅上站起,和蔼地问黄锦:“黄伴伴,你怕了?” 黄锦跪着抬起头,轻轻点了点。 他现在还在发抖,这么明显的恐惧,要是说不怕,那就是欺君之罪。 皇帝又看看白切鸣,还有其他的太监宫女:“你们也怕?” 首席太监都认怂了,大家没有敢说大话的,一齐点头。 尤其是白切鸣,点头幅度很大,撞得地面咚咚响。 皇帝仰天一阵大笑,刚才被龙吼震得松动的琉璃瓦,本来摇摇欲坠,又被他这笑声震得纷纷落下来,外面又是一阵瓦片摔碎声。 皇帝笑完后,突然面色一变,巍然如山。 “朕为天子,受命于天,区区龙吼,能奈我何!” 皇帝这么镇定,宫女太监也就松了口气。 昌宁侯别看是粗人,拍起马屁毫不迟疑,当时就大喊出口: “万岁英明神武!” “万岁!万岁!万万岁!”殿内其他人,也跟着大喊。 等到山呼万岁完毕,昌宁侯倒提宝剑,对皇帝一抱拳:“陛下,末将愿带领四卫营官兵,围住北新桥,擒杀惊扰圣驾的恶龙!” 皇帝伸手从昌宁侯手中夺下宝剑,仓啷一声,插进昌宁候腰间剑鞘。 “龙乃皇家近亲,岂有擒杀之礼!朕知道,爱卿护驾心切忠心耿耿,这次就不责罚你了,换做他人这么说,朕让他人头落地!” 昌宁侯听到忠心耿耿的评价,满面红光。 皇帝又摆摆手,让昌宁侯带着禁卫军,先退出去。 然后他走到黄锦面前,示意黄锦站起来。 “黄伴伴,你去通知钦天监,让他们处理井中之龙,龙虽然是皇家近亲,但是如此大声,惊吓百姓扰乱京城,也要有个惩罚。” 皇帝小声下了口谕。 黄锦一走,皇帝大手一挥,道:“都退下!” …… 皇帝都说了,再有敢提擒杀神龙者,杀无赦,白切鸣哪里还敢跟他,提彭州府疑似发现了龙女踪迹。 本来皇帝对蛇头很满意,找他来想夸他两句,结果半路杀出龙吼,夸奖反而被昌宁候给夺走了风头。 白切鸣想到这,看了看钦安殿外,挺胸傲立的昌宁侯。 昌宁侯,是禁军四卫营总指挥。 虎威左右卫,龙镶上下营,龙镶虎卫之意,精兵四千。 按照本朝之前的惯例,禁军四卫营的人马,该由御马监的大太监掌管,不过皇帝上台打压宦官,怎么可能让太监执掌兵权。 他下圣旨把在地方上,监视军队的监军太监,全部撤回了。 地方上是这样,禁卫军更别提了。 要不然昌宁侯这个大老粗,哪能捞到四卫营总指挥的位子。 反正白切鸣是这么认为的。 其实他的认识又肤浅了,昌宁侯艺高人胆大,对皇帝又忠心,而且没有心眼,他有什么心思,皇帝一眼就能看到他心底里面去。 这样的人放在身边掌管禁卫,皇帝才能放心。 不就是喜欢朕夸奖嘛,朕多给你几句就是了! 白切鸣处处想歪,这时又妄想夺回四卫营的军权。 生擒龙女的想法,在他脑里突然又冒了出来。 他决定去北新桥看看,只要那条井龙,最后被钦天监收拾了,就能证明人也能打败龙,那样就算生擒龙女,他也不怕神龙报复。 于是白切鸣悄悄跟着黄锦,也向钦天监走去。 …… 黄锦和白切鸣不一样,他可不想像那些前辈宦官一样,依靠圣恩皇宠,大权独揽横行无忌作恶多端。 他想要的就是,能够稳度一生,然后平安落幕,毕竟那些大权独握的前辈宦官,无一不是结局悲惨。 不过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炷香。 之前东厂被锦衣卫多次欺压,就算是泥菩萨,也有一点土腥气,所以他才会支持白切鸣的斩蛇行动。 但是白切鸣害死了一个锦衣卫,陆冰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白切鸣反而又志得意满,势要跟锦衣卫一争长短,双方一时暗流涌动。 于是他把东厂,扔给了白切鸣。 熟知权力斗争残酷的他,刚才就发现了身后,鬼鬼祟祟跟踪的白切鸣,在他眼里,白切鸣就是死人。 陆冰是何等人也,春风得意的昌宁侯,见到陆冰,也要给十分面子。 白切鸣没有根基,想要跟陆冰斗,简直是老鼠舔猫鼻——找死! 让黄锦猜不到的只有一点,那就是白切鸣到底是什么死法。 所以他对后面的白切鸣视而不见,只顾往钦天监走去。 见到钦天监监正,黄锦传达完口谕,转身出了门。 回首看看钦天监,黄锦老泪纵横,他想起伺候过的小公主,小公主八岁那年,生命就终结在钦天监。 …… 钦天监有四个科,分天文科、漏刻科、回科、历科,历朝历代的惯例,主要职能也不过是观察天象,推算节气,还有制定历法。 不过现任皇帝深信道法,登基不久,就给钦天监加了一科:侍神科。 侍神科高人云集,而且都不服气监正的管制,监正这次正好把难题,理所当然的扔给了侍神科。 当晚,锦衣卫配合侍神科,驱散周边百姓,包围了那口惹事的水井。 一个侍神科道人,把一根燃烧的火把,扔进了井口。 082 封气锁井龙 侍神科里,都是投奔皇帝的道人和术士,除了帮皇帝炼制长生不老药外,附加的任务,就是处理京城以及周边发生的异象诡事。 皇帝从来不把江湖当回事,就是因为,他手底下的高人,数不胜数。 正如唐太宗所言:帝王若招贤纳士,则天下英豪,尽入彀中矣。 处理如此重大的涉龙事件,侍神科只派来了,两个术士和一个道人。 一个木匠出身的术士,正是鲁班术高手,最精通的就是化骨水。 另一个术士来自一个,孤悬海外的岛国,岛国又名为扶桑。 日出扶桑,岛国在东方。 这个扶桑术士,其实是一个剑客,最拿手的,就是迎风一刀斩。 道人伸头看看阴暗的水井,扔下去一根,燃烧的松油火把。 借着下坠火光,能看到井壁古朴斑驳,井水深不见底。 道人让锦衣卫拿来一根,五丈多长的铁链,顺着井口放下去,铁链快放完了,还是没有触碰到井底。 再次拿来两根锁链,接在之前的铁链上,继续往下放。 三根铁链,合计十五丈。 结果还是触不到井底。 “井下有暗河,这事看来不好办了。”道人摇着头说。 扶桑剑客急着去喝酒,不想久等,让锦衣卫提来几十麻袋生石灰,用武士刀划破麻袋,亲自把散开的生石灰,一袋袋倒进井里。 生石灰遇到水,发热冒蒸气,把下面的井水烧得滚开。 “小小的井龙王而已,我就不信,他能受得了,这石灰灼身之苦!” 扶桑剑客汉语说得流利,用词也准,看来读过的书,至少比段初多。 他话音刚落,一截两尺木棒,突然就从井水里,激射而出。 扶桑剑客的迎风一刀斩,不是浪得虚名,他出刀速度很快,激射的木棒被他迎风一刀斩断,一招用完,他的武士刀也完美入鞘。 一招灭敌,之后收刀入鞘,他练了半辈子,从来没失手过。 不过这次,他失手了。 断成两截的木棒,后半截斜飞出去,而前半截,插进了他的小肚子。 剑客单手握住木棒,另一只手指着水里,喃喃说不出话来。 木棒上带着不少石灰,刺进脏器之后引发毒变,剑客很快一命呜呼。 杨木匠看看剑客尸体,冷笑一声。 “小国寡民,焉知天高地厚,也敢与中土高人争锋,道长你歇着,让杨某会一会这小小的井龙王!” 出家人慈悲为怀。 道人看着剑客尸体,先是摇头表示惋惜,又默诵超度经文。 没等道人念完经文完成超度,剑客的尸体,就被杨木匠拖走了。 杨木匠倒提尸体,拔掉那根刺腹木棒,伤口汩汩流血,都倾入水井。 四名锦衣卫,用火把照着井口。 能看到石灰还没有沉底,血水在石灰表面,慢慢聚在一起,很快又在白茫茫的石灰表面,蔓延开来。 杨木匠把剑客尸体扔到一边,又滴了一滴自己的指血下去。 他的指血沾到剑客的血水,那滩血水慢慢化作一条红色的小龙。 杨木匠默念几句咒语,指着血水猛然道:“祖师在天有灵,保我无往不利,红龙入井,以龙克龙!” 那条红色小龙,闻言突然活了。 只见它张牙舞爪,一副凶悍的态势,几爪刨开石灰,钻到了深水中。 杨木匠站在井口,对道人说:“道长,等我小红龙捷报!” 一声惨叫,突然从井底冒出。 “不好!这声惨叫,就是扶桑剑客死前,还没来得及发出的,你用他的血做成的小红龙,承载了那一声惨叫,小红龙失败了!” 道人说完,伸出右手,想把杨木匠拉离井口。 不过他还是晚了一步。 井下水面的石灰,突然全部沉入水底,井水再次变得清澈,一根长枪从水底激射而出,从杨木匠胸口一穿而过,劲力依然不减。 杨木匠仰天倒地,立死当场! 道人这次也来不及念经超度了。 他让锦衣卫远离井口,又去追那杆长枪。 将近一炷香的功夫,道人才赶回来,可见那杆长枪,飞出去有多远。 陆冰这时也来了。 他身后跟着亦步亦趋的步高升,由于护送龟甲入京有功,步高升现在,已经从百户,升为了副千户。 想到早就是千户的沈青纯,步高升并不满足只从正六品升到从五品。 他最大的愿望,就是等陆冰高升锦衣卫总指挥使之后,他能接替陆冰南镇抚司镇抚使的位子,目前看来,沈青纯比他更有胜算。 听了事情经过,步高升红了眼,抽出佩刀,就要下井斩杀井龙。 他立功心切,一时都忘了,自己并不会水,而且就算会水,那么深的水井,下去之后怎么换气呼吸! 陆冰叹了口气,对这个心急的手下,他真有点恨铁不成钢。 “高升,这等事,还是道长专业,先听听他怎么说。” 道人闻言,把之前被扶桑剑客,斩断的那两截木棒,还有穿过杨木匠胸口的那杆长枪,拼接组合在一起,又擦干净上面的血迹。 “不就是一杆丈八长枪嘛!” 步高升说完招招手,有锦衣卫牵来一匹马,马上是一杆冷艳锯。 冷艳锯,是青龙偃月刀的别称。 步高升步战用单刀,马战用冷艳锯,所以并不怕什么丈八长枪。 道人一言不发,拿出拂尘,对陆冰拜了一拜。 道人的动作很恭敬,但是传达的信息却是:陆大人,能不能让你这个手下离远点,别在这里搞笑了。 陆冰当时就感觉,太丢人了,要不是步高升的亲爹,是陆家上代的大厨,陆冰肯定一脚把他踢到水井里,然后再用泥土给填上。 陆冰狠狠瞪一眼步高升,步高升看他动怒,连忙诺诺退后。 没了步高升捣乱,道人用拂尘,一扫长枪,道:“陆大人,请看!” 那杆阴沉枪杆连着雪亮枪尖,拂尘拂过,全部化作金箔纸。 假如段初在场,他一定能认出来,这就是他当初亲手折叠的长枪。 “陆大人,虽然不是海龙王,但是井龙王也不可小觑,他曾经和万年不死玉骷髅,生死相搏,也只是被玉骷髅,刺瞎一只眼。” 陆冰心说,原来真有玉骷髅,没想到吼声震天的井龙王,也不是玉骷髅对手,丢了一只眼才能逃命。 “道长,陛下的意思,能罚不能杀,你可有把握?” “陆大人,贫道能看破他的身份,自然有法子制他,烦请多多扛来白米,倾倒入井,贫道这就封气填井,做法锁住这条井龙!” 很快,一袋又一袋的大米,被倒进井里。 …… 一千五百里之外的彭州府,珠子正在熟睡。 她突然被一个噩梦惊醒。 “不好,独眼龙出事了!” 083 白米能克鳞龙 珠子被噩梦惊醒之时,京城北新桥那个井口,已经被厚达三寸的钢板,严严实实的封上了,钢板之上,还缠绕着一圈圈的铁链。 “陆大人乃高官贵胄,锁经你手,贵气环绕,压制效果更好。” 听道人这么说,陆冰点点头。 他没用别人帮忙,亲自动手,又在铁链上闭合密密麻麻的铜锁。 道人带来的皇家泥水工匠,在井口周围砌上一堵矮墙,矮墙四圈挂了几个木牌子:胆敢越墙者,斩! “这就完了?”陆冰问道人。 “完了。”道人在一个泡着白米的盆里,用米水洗了洗手。 陆冰屏退左右,小声说:“道长,我有一事好奇,不知能否见教?” 陆冰语气恭敬,确是虚心请教。 道人就说,有事你尽管问。 “道长,我听说凡是封气填井,这样镇压邪神,必有符箓才能灵,怎么你这次只用了,钢板铁链铜锁等金器,却没有用符箓?” 道人笑笑,甩干了手上的水珠。 “陆大人,其实那些金器,只能防住地面凡人,防不住水下井龙,能防井龙的,是倒进去的白米,有白米在,不用符箓也行。” “区区白米,也能锁龙?”陆冰又追问。 “龙虽为万物之尊,不过剥开果皮掏花生,撇开浮沫看内容,龙者,实质上仍然是有鳞甲之虫也!” “虫之鳞甲,最怕生蛆!” “白米倾倒井中,浮在水面,就像活蛆,井龙抬头一看,就会恶心难忍,这样一来,他连抬头都不敢,你还怕他冲出井来嘛!” 陆冰连忙低头拱手行礼,道:“谢道长赐教!” 陆冰回家之后,当初皇太后没有归天时,被敕封为四品诰命夫人的陆夫人,亲自伺候陆冰洗漱泡脚,又问了今天京城龙吼的事。 陆冰没有隐瞒,把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 “这些道人术士,个个都不容小觑,老爷,以后锦衣卫和钦天监的关系,你千万要把握好,绝对不能搞僵了。”陆夫人建议道。 …… 井龙王被锁住之后,有东厂小番子全程围观。 小番子把事情报给了白切鸣。 原来,人也能战胜神龙,真不愧是万物之灵! 白切鸣想到这嘿嘿一笑,生擒龙女的心思,又在心里蠢蠢欲动。 “万岁不让擒龙,那是指张牙舞爪的巨龙,那玩意本督见了,也怕!不过,假如是个俏生生娇滴滴的龙女,不愁万岁不喜欢!” 白切鸣虽然不懂,权力斗争的残酷,不过也懂得隐忍。 他在没有大功劳开路之前,只会蛰伏待机,不会轻举妄动。 “三挡头的消息,本督等得起,一个月两个月,无所谓,只要他那边飞鸽传书一到,本督就带上东厂所有人马,直杀向彭州!” 二月二龙抬头日,北方龙吼一事,在京城方面,至此告一段落。 …… 陆冰上床搂住陆夫人时,二月二这天,还没过去。 彭州府大牢,地下囚室内。 刘瞎子当初只告诉段初,白米可降龙,就是不说什么原因。 而陆冰一问,侍神科的道人,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回答了。 原因,其实很简单。 并不是道人就比刘瞎子高风亮节,而是他身在侍神科,有皇家出资供养,一年到头吃喝不愁,又没有家人拖着后腿,说就说了。 反观刘瞎子,只能靠一张嘴忽悠赚钱,以此养家糊口。 假如别人不给好处,他就有问必答,那他一家三口就要喝西北风了。 张牢头这两天,就有一件心事,一直想问刘瞎子。 张牢头也知道,让刘瞎子喝西北风,是问不出答案的。 当然刘瞎子在地牢里,就算想喝西北风也喝不到。 所以张牢头半夜值班时,支开狱卒,悄悄带着酒菜,找到了刘瞎子。 按道理,没有魏先生的吩咐,任何人不许私自接触刘瞎子。 但是张牢头确实有心事,铁司狱虽然分管大牢,但是他还要兼顾,文朝天分派的案件审理,所以大牢这边,有一个专职的管营。 三十多个狱卒,加三个牢头,三班倒的值班制度。 而管营,就管着牢头和狱卒,是大牢这边,实际的负责人。 现任管营年龄大身体差,半月前辞了公差,张牢头的心事,就是怎么从牢头上一个台阶,当上管营。 之前这事他找过铁司狱,不过铁司狱不敢在文朝天那边提。 本来他都死心了,结果那晚巧遇段初私会佳人,他帮段初打掩护,段初又说会帮他,跟魏先生说说。 这样一来,死掉的心思,又活了起来。 不过三天过去,段初那边还没动静,张牢头心急如焚,所以就打算找一下刘大师,求他指一条明路。 别笑话张牢头志向不远大。 身为彭州府底层小人物,他的起点本来就低。 多少人一辈子在府衙混事,最后也只是一个底层小吏。 钱以宁还没有消息,最近魏先生心情不是很好,来送饭时,也不说什么话,刘瞎子天天在地下囚室,单身独坐,都快憋出病了。 所以张牢头一来,刘瞎子就像见到了久违的故人。 两人在黄豆大的灯光下,称兄道弟推杯换盏,喝了个痛快。 酒到酣处,刘瞎子拉住了张牢头的手,深情地说:“兄弟,你能来看老哥,老哥很高兴,上次你打我板子的事,一笔勾销了。” 张牢头连连道歉:“我那也是听令行事,迫不得已,请您老理解。” “理解!理解!兄弟,今天几月几了?我蜗居在地下斗室,已经多天不见日月,一时竟然忘了,今夕是何年,今朝又是何日。” 刘瞎子说完,一声长叹。 这叹息听上去,颇有几分龙困沙滩后的无奈。 “大师,今天是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不过再过一个时辰,二月二就要过去了,日子是真快呀。” 一听说今天是二月二,刘瞎子突然站了起来。 身上的镣铐锁链,哗啦啦响。 张牢头吓坏了,怕声音被别人听见,连忙抓住锁链防止再晃荡发声。 刘瞎子抬手捻捻颌下短须。 “既然今天是二月二龙抬头,那早上老哥我,在这地牢深处,听到的那声闷响,想必就是龙吼了。” 张牢头就把当天,彭州府街面上府衙里,听到龙吼发声的乱象说了。 刘瞎子点点头,道:“兄弟,你今天来是想找我问前程,对不对?” 张牢头心说神了,我一个字没提,他竟然都知道! “大师,什么都瞒不住您老!我就是想问问,我能不能当上管营。” 刘瞎子笑了:“兄弟,你只要放我上去夜观天象,有问必答!” “您又看不见,怎么观天象?” “天人自有感应,我观天象,不用眼!” 084 带你去夜观天象 刘瞎子把天人感应四个字,咣当从嘴里扔出来,更显高人风范。 张牢头在这时,已经被刘瞎子的风范镇住,脑子都有点转不过来了。 他就没仔细想想,自己之前就问过刘瞎子,在府衙里什么时候能更进一步,这件事刘瞎子可没有忘。 而且无事不登三宝殿,他半夜又提着酒菜,过来款待刘瞎子,刘瞎子明知他有事,脑子里一合计,马上就知道他是要来问前程。 还有一个事,张牢头也犯糊涂了了。 假如刘瞎子不用眼,光用天人感应去夜观天象,怎么需要去地面上。 刘瞎子此时站在地牢里,背着双手面对墙壁,只留一个背影给张牢头,偶尔又来一声长叹,嘴里小声念叨着: “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这些话就像魔咒一样,在张牢头耳朵里回旋。 张牢头感觉这些感叹,都是针对自己,能不能当上管营的谶言。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难道刘大师早就算出我的处境,这话的意思是说,让我一定抓住机会,不然以后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不行,必须让刘大师帮我指点迷津! 张牢头想到这,竟然去上面拿来钥匙,想要打开刘瞎子的镣铐锁链。 …… 当地面通往地牢的大门被打开时,沉重的铁门,吱吱呀呀地响。 刘瞎子虽然没转身,但是能听到声音。 他不禁心中狂喜,心说幸好抓住了,忽悠张牢头这夯货的机会! “魏先生历来稳重,这段时间却心事重重,想必他和京城失去了联系,他肯定也没敢把这事告诉其他人,包括文朝天和段初。” “我身上砸得镣铐越多,就证明魏先生,最近没怎么关注我!” “现在对我看管松懈,正是我逃出生天的大好时机!” “只要能走出大牢,老子趁夜带着老婆孩子,先逃出彭州城,以后就隐居深山,凭老子的武艺,做个猎人,养家糊口没问题!” 下楼梯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而且很沉重,带着栽栽歪歪的动静。 这明显是醉酒之人,酒精上头时,走路的脚步声。 张牢头刚才就喝多了! 刘瞎子压住心底狂喜,又听到自己所处地牢的门锁,也打开了。 “老天饿不死瞎鹰,他真的上当了,活该瞎子走运!” “等会只要姓张的,打开老子的镣铐锁链,老子一拳砸晕他!” “剩下那些狱卒也都是草包,老子一脚能踢飞两个!” 这时身后有人打招呼:“老哥,是我来了!” 刘瞎子浮想联翩,结果这声音一响起,他顿时感觉坠入了冰窖。 来人,竟然是喝高了的段初! 在刘瞎子眼里,段初是个油盐不进的家伙,给他一张百鬼破煞符,结果他还不用,所以刘瞎子这时也顾不上,去装高人风范了。 很明显,张牢头不会再来了! …… 刚才张牢头拿着一串钥匙,刚想下去,被段初一把攥住了胳膊。 “你要干什么!想放刘瞎子越狱嘛!”段初低声呵斥。 被忽悠得云里雾里的张牢头,当时就清醒了。 张牢头差点当着众多囚犯的面,给段初跪下了,压低了声音求饶,求段初不要把这事,告诉铁司狱魏先生,更不要告诉文知府。 换做别人,段初懒得搭理。 不过毕竟张牢头知道,他夜闯裁缝铺私会良家女的事。 段初没办法,训张牢头几句,抢过那串钥匙,自己下来了。 本来今天晚上,段初和牛巡检两条酒虫凑到一起,一边喝一边聊早上的龙吼,天南地北一通侃,结果就喝高了,回家倒头便睡。 谁知珠子没睡多久,突然被噩梦吓醒,就把段初从床上砸起来。 珠子前所未有的严肃,让他马上去找刘瞎子解梦。 段初又急火火去找魏先生。 历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魏先生,这些天心事太重,人都瘦了不少。 魏先生本来打算,跟段初一起过来,这样能监视刘瞎子别乱说,不过想想这个秘密,困扰了自己这么多天,多一个人分担也好。 “段初也是处在旋涡中心,刘瞎子这件事,不如让他来了结!” 魏先生想到这里狠下心,又对段初耳语几句。 …… 听到身后是段初,刘瞎子就知道逃出地牢的计划,今夜肯定行不通。 好事就这样被破坏了,刘瞎子忍不住破罐子破摔,用锁链掀翻小饭桌,踏着满地杯盘狼藉,跳着带铁镣的脚,对段初一阵大吼: “你这个没用的东西,老子给你灵符你不用,你是想睡玉骷髅嘛!” “想睡你就睡吧,等你阳气散尽,看她挖你心,蘸着蒜泥吃!” “那张灵符,老子的师父,就传下来那么一张,老子……” 刀光一闪,叫骂声戛然而止。 段初手把鬼头刀,用刀背来回摩擦刘瞎子的脖子,道:“瞎子,之前有两个人,跟我自称老子,你猜他们最后,都怎么样了?” “你还能杀了他们不成!”刘瞎子还有点不服气。 段初哼了一声,他自幼丧父,最最讨厌别人跟他自称老子。 “你说的没错!那两个人,一个叫谢羽文,段爷拿他的脑袋当枕头,一个叫袁老余,段爷快刀一挥,斗大的人头,刷拉落地!” 看段初是来真的,刘瞎子顿时恢复,上次鉴定亚龙珠时的亲热。 毕竟段初还醉着酒,万一,刀一翻手一抖…… “哎呀呀,刚才站着打盹,做了一个噩梦,没在意来的是段兄弟,真是不好意思,兄弟,你有事?” 段初明知刘瞎子撒谎,不过也没计较,正事要紧。 “我确实有事,需要你帮我解个梦……我妹子梦见一条龙,被困在一口井里,水面上飘着不少白米,你说这条龙,是死是活?” 刘瞎子笑笑,没说话。 段初又追问一次,刘瞎子这才说:“想知道答案,可以,不过,你要先带我走出地牢,趁着二月二还没过去,我要夜观天象。” 段初也不傻:“你先说,然后再我带你去看天。” 刘瞎子还想讲条件。 鬼头刀一翻个,刀锋架在了刘瞎子脖子上。 面对刀锋,刘瞎子说得非常痛快:“你说的井中龙,肯定是一条井龙王,白米倒进水井,这是封气填井,镇压井龙的法术……” “兄弟,你放心,用白米只是镇压,不会杀死井龙,假如井龙身上有伤,还可以在水底潜心修炼,促进伤口愈合呢。” 段初笑笑,收起了刀。 刘瞎子松了一口气,又惊讶地发现,段初竟然给他解开了手镣脚铐。 “我说话算数,现在就带你夜观天象!” 刘瞎子怎么都没想到,段初竟然不玩尔虞我诈那一套! 085 刘半仙 之前魏先生交代,不要给刘瞎子戴太多戒具,不过最近魏先生心情不好,铁司狱怕刘瞎子越狱,又叮嘱把戒具都给刘瞎子锁上。 段初说话之间,用钥匙打开了,刘瞎子的手铐和脚镣。 他还把刘瞎子腰间的锁链另一头,从地锁的锁扣里取出来。 刘瞎子本来以为,段初用刀逼着他解梦,得手之后肯定会扬长而去。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段初为了践诺,会冒险放他上去观天。 换做他是段初,他不会解开对方镣铐,给自己找麻烦。 之前刘瞎子还认为,青龙竹杖在手的话,面对段初的鬼头刀,他的胜算在七成以上,但是现在,他又感觉胜算甚至不到五成。 刘瞎子知道,自己尔虞我诈玩得多了,心思早已不纯。 心思不纯的人,在高手对决时由于多疑,有可能判断失误。 而段初一诺千金,这种心思纯正的人,遇强,则更强。 青龙竹杖在手,胜算也没有五成。 何况现在身边没有趁手兵器,而腰间又缠着一条,锁紧了的铁链呢! 刘瞎子想到这里,叹了口气。 “段兄弟,今夜,是晴天吧?” “我来时确实是晴,天上没有黑云,星星月亮都看得很清楚。” 刘瞎子听了,决定上去之后就老老实实地,看一看满是星月的夜空。 刘瞎子上楼梯时,腰间铁链在地上拖着,撞到楼梯铛啷啷的响。 段初本想把拖地的铁链,拿起来攥在手里,不过拿起来,又放下了。 虽然刘瞎子有时候不靠谱,但是资深刽子手拐子三,还有当铺见多识广的大朝奉,提到刘瞎子时,脸上都是恭敬和崇拜的表情。 这足以证明,刘瞎子确实是一个,身藏玄机的人。 再加上刘瞎子,曾经帮段初鉴定过那七颗亚龙珠,所以段初内心深处,对刘瞎子,还是高看一眼的。 他感觉假如拿起那根铁链,看上去就像遛狗,会伤害刘瞎子的自尊。 于是刘瞎子拖着铁链在前,段初把刀插入鞘,背着手跟在后面。 走出地牢,就要经过上面大牢的走廊。 文朝天各种严打,这两天大牢里人满为患。 被抓的人,大部分都是街上打三挟两的泼皮,还有偷鸡摸狗的闲汉。 铁链拖地声音很响,把这些趴在稻草上睡觉的家伙,都惊醒了。 突然看见彭州府最近的名人刘瞎子,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 刘瞎子越是倒霉,在外面的名头越响亮。 现在彭州府坊间,把他传得神乎其神,说他入狱,是因为泄露天机。 能窥破天机的人,那还了得! 更有甚者,闲聊时还故作神秘,说自己在府衙里有关系,得到了真真的内幕消息,刘瞎子这次入狱,是因为道破了皇家龙脉。 于是刘瞎子又成了,能一语道破,皇家龙脉奥妙的人。 还有人说,只要请这种高人,指点一块风水宝地,葬入家里逝去的老人,若干年后保证祖坟冒青烟。 据说昌宁候的小舅子,盼刘瞎子出狱,盼得望眼欲穿。 那个纨绔子弟,就等着刘瞎子出狱,给他找一块风水宝地,然后好掐死亲爹往里一埋,科举一路顺风再高中状元。 他期望和姐夫昌宁候同朝为官,一文一武,分列皇帝左右。 所以现在在彭州府,只要提起刘瞎子,大家都一竖大拇哥:刘半仙! 身为半仙,哪怕成了身陷囹圄的囚犯,也会受到众人追捧。 很多囚犯站起来,手伸出粗木栅栏,拼命伸长胳膊想摸一下刘瞎子。 触碰一下半仙,或许能沾点仙气。 沾到仙气,日后会带来好运。 “刘半仙,他日你我出狱,一定给小人算一算!”还有人轻声预约。 此时不同往日,必须轻声! 毕竟魏先生立了规矩,谁敢喧哗,板子就打谁的屁股。 刘瞎子经过走廊,两边不是轻声的预约呼唤,就是敬畏的注目眼神。 刘瞎子的一颗虚荣心,一时之间,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看这欢迎程度,按道理讲,这次入狱也不算坏事,只要能平安出狱,瞎子再去街上摆摊,算命打卦的价钱,最低要翻五番!” “有些官员是下放镀金,瞎子这次是入狱镀金!” 刘瞎子志得意满,筹划着出狱就涨价,不过一出大牢的房间,来到外面的院子里,抬头看看满天繁星,刘瞎子的心,一下凉了。 …… 除了会武艺之外,刘瞎子最擅长的,就是看风水,再其次才是瞽目功,至于算命打卦,那都是三分真七分假,忽悠人的玩意儿。 师门的法术,由于师父死得突然,刘瞎子一点没学会。 至于夜观天象,这门比法术,还要高深千百倍的学问,初入师门时他又懒散,也只是学到一点皮毛。 不过他抬头望天,借着披散的头发掩护,仔细看看夜空。 手指头不停变幻指诀,绞尽脑汁再一番推算,他还是感觉不妙。 “二月二,龙抬头……” “按道理,龙角星该从东方升起。” “只有龙角星明亮,才能表示龙离浅滩,崭露头角。” “现在龙角星暗淡无光,这就证明龙依然受困浅水!” “假如把龙角星对应自己,那么瞎子我眼看就要……” 刘瞎子推算星象的话,段初字字都听到了耳朵里。 不过听到也没用,听天书一般,半点也听不懂。 前景不妙!出狱涨价的想法,早被刘瞎子抛到九霄云外,想到自家死后家就散了,他一时浊泪盈眶。 段初以为他是思念妻儿,连忙说:“嫂子侄儿都挺好,你别担心。” 刘瞎子摇摇头,道:“段兄弟,瞎子通过天人感应,已经得到星象启示,天象大凶,我命不久矣!” 刘瞎子突然伸手,攥住段初的两只手腕。 “假如瞎子死了,家中盲妻幼子,还麻烦兄弟照看!” 段初听了这话,感时伤怀。 想想那个襁褓中的婴儿,以后也要和自己一样,幼年丧父——不,至少自己八岁时父亲才离世,而那个婴儿,现在还不会叫爹。 那个婴儿,比自己还要惨! 段初想到这,也跟着伤心。 刘瞎子偷偷一看,竟然发现段初低着头,眼角有泪光闪烁。 这个杀人不眨眼的硬汉,也跟着伤心,这又是为哪般? 不对! 姓段哪能这么好心,还带我夜观天象,肯定是老魏那老狐狸,怕我泄露秘密,影响文朝天的仕途,就派姓段的过来,趁夜暗杀! 段初现在的泪,就是蛟龙食肉前的眼泪! “你来之前,魏先生是不是特别交代了什么事?”刘瞎子试探。 “确实有过交代!”段初说完再抬起头,眼里泪光消失,双眸精光四射,突然抽出了鬼头刀。 086 视为知音 段初说完,突然抽出鬼头刀,又向刘瞎子走过来。 刘瞎子感觉段初肯定是接受了,魏先生交代的秘密任务,这就要为了文朝天的前途,还有珠子的安全,趁夜杀人,灭自己的口。 现在自己手里没有兵器,就算奋力跟他拼死一搏,也只是徒劳! 在彭州府给人算命多年,最终却没有算到,自己的末日会何时来临! 刘瞎子一通胡思乱想。 他哪里知道,魏先生交代段初的话,其实并不是杀他灭口。 魏先生是这么跟段初说的:“无论你和刘瞎子谈了什么,等会都要先来我这里,第一时间告诉我。” 段初抽出鬼头刀,并没架在刘瞎子脖子上,而是把刀一横。 “魏先生交代过什么,我不能告诉你,这把刀也有灵气,应该能助你天人感应,你再感应一次天象吧,刚才说不定你算错了。” 段初说完,把横着的鬼头刀,塞到了刘瞎子手里。 刘瞎子感觉,段初的功夫,都在这把鬼头刀上面。 现在刀在自己手里,虽然腰上拖着铁链,但是段初赤手空拳,假如现在想杀他的话,胜算很大。 换做是以前,刘瞎子一定毫不犹豫出手,夺取这个难得的逃生机会。 不过段初眼里,满是真诚。 他对瞎子这么信任,把自己的拿手兵器都借给了瞎子,瞎子在这种情形下,要是用他的刀杀掉他…… 传出去肯定惹来江湖同行的不齿! 再说了,只因为帮他看过一次亚龙珠,他就能这么信任瞎子,瞎子再不济,也要对得起,他的信任! 刘瞎子从来没有交过一个朋友。 他想到这里,再去看段初,突然有一种,遇到知音的感觉。 段初这时背对刘瞎子,仰望浩瀚星空,也不知心里想的是什么。 刘瞎子此时出手,段初难逃一死,不过刘瞎子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千年万载都再难遇到的机会。 刘瞎子一直在街上,教别人怎么做人。 段初为人的纯正,今夜也算是,教了刘瞎子一次,以后怎么去做人。 刘瞎子刚才的那一番心思,段初是一概不知。 当然就算刘瞎子突然偷袭,哪怕一开始能占上风,但是等段初亮出眉间刀,胜负的天平,就会倾斜。 刘瞎子并不知道,段初身上,还有眉间刀的存在。 所以他没出手偷袭段初,也算是捡回了,自己的一条小命。 不然的话,段初这么信任他,他还出手偷袭,段初肯定会嫌他为人卑鄙,眉间刀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刘瞎子捧着鬼头刀,感觉很是压手,悄悄翻白眼一看,鬼头刀上有个规则的圆孔,圆孔周围遍布微波纹路,像是被雷击穿过。 正是当初在骑龙山,被斩仙飞剑,射穿的小孔。 “这个圆孔纹路,像是昆仑虚的穿云雷纹,看来他家里的红葫芦,就是昆仑虚的斩仙飞剑,幸好那晚,我没有上门去找麻烦。” 刘瞎子想到这里,又双手把刀举过头顶,再次去看龙角星。 这次他终于看到了天上,隐隐透出点点微光的龙角星。 哦,明白了! 原来只是虚惊一场! 刘瞎子终于长出一口气。 把刀还给段初后,刘瞎子又给段初讲解:“龙角星暗示的天象,并不是应在瞎子身上,而是应在令表妹,梦到的那条龙身上。” “井龙不过是暂时遭到镇压,只要在井底潜心修行,用不了多久,肯定还会飞龙出井,再掀波澜。” 段初借刀给刘瞎子,让他再观天象,其实安慰的成分更大一点。 不过就是他的这个善举,让自己有了不小收获。 确定珠子梦中,遭难的井龙没有大碍,段初把刘瞎子送回地牢。 临走的时候,刘瞎子拉着段初的手,非常真诚。 上次他鉴定亚龙珠时,真诚是装的,这次却是货真价实的真诚。 “兄弟,今夜你对瞎子的信任,还有借刀观天之恩,瞎子永生难忘,等安然出狱,一定找你喝酒!” 段初笑笑,刘瞎子看了天象,他也得到了答案,双方尽欢而散。 张牢头看段初要走,就过来把戒具,又给刘瞎子锁上。 然后他拔足狂奔拼命追段初,好在段初刚出大院,还没有走远。 段初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张牢头手里攥着小布袋。 “老张,你今夜是碰到了刘瞎子这种高人,又有心事,这才会被他迷了心窍,只要以后别钻牛角尖,就不会被人家给催眠了。” 段初说完,伸手推开张牢头递过来的小布袋。 “老张,银子我不要!” “另外你放心,看在铁司狱的面子上,只要你改过自新,不再犯这种错,这件事我就不会说出去。” 张牢头听了,连忙打开小布袋,露出一个东西来。 “段爷,我知道文大人赏你,出手就是金子,银子你也看不上,所以我就没有准备那种俗气的东西,这是飞龙爪,你用得上。” 段初仔细一看,确实不是银子。 像是一个微缩的船锚,也就三四寸长,前头有五根倒钩一般的尖爪。 就是一个飞爪,叫飞龙爪是因为,倒钩共有五根。 民间传言里,包括皇家的宣传,都说五爪为龙,四爪为蟒。 段初知道这玩意的用处。 在城郭攻守战里,这种东西一般是攻城一方,用来挂着绳子,甩到城墙箭垛上,然后攻城士兵,可以顺着绳子,往城楼上攀爬。 当然,残酷的战争中用的飞爪个头比较大。 这个这么小,一看就知道,是飞贼用来翻墙越脊,钻窗入室的利器。 “段爷,这是谢羽文那死囚留下来的凶器,就算家属前来认领,准许他收尸,也不会发还他凶器,你留在身上,肯定有用处。” 朝廷只要谢羽文的天罡九环刀,并没有要这个飞龙爪。 本来铁司狱按照文朝天的吩咐,又交代张牢头,把飞龙爪砸碎之后,再深深掩埋,结果张牢头用锤头砸了上百下,也没有砸碎。 于是飞龙爪才得以保存。 张牢头说了飞龙爪的来历,一个劲把飞龙爪往段初手里塞。 “老张,你开什么玩笑,我又不去入户盗窃,要这个干什么。” 张牢头指了指,赵家布店的方向。 赵家布店的外墙,涂满了染布的浆水,手感很光滑,佳人又在三楼。 要想绕开赵裁缝去私会佳人,最好的方法,就是爬墙。 段初的轻功不是很好。 他上得了二楼,却上不了三楼。 这也是他一直没有去找赵如意的原因。 顺着张牢头的手指,看看赵家布店的方向,段初连声感谢: “老张,你真是雪中送炭啊!” 段初打算安慰好珠子,明晚就用飞龙爪爬墙入室,去找赵如意。 087 金刀克硬木 张牢头要是送别的东西,段初绝对不会收。 这个飞龙爪就另说了,毕竟用处实在是太大了,同时也提醒了段初,去见佳人何必非要赵婆娘牵线,段爷我自己爬墙不就行了。 从这一点也能看出来,张牢头清醒时,也是一个粗中有细的人。 假如不是粗中有细,他怎么能知道,段初会收下什么礼物! 段初再三感谢之后,告别张牢头,按照约定,先去了魏先生那里。 魏先生在小院里,背着手昂着头,他竟然也像在夜观天象。 段初没有隐瞒,把解梦的过程,还有刘瞎子出笼,用“天人感应”再配合他的鬼头刀,夜观天象的事,统统跟魏先生说了一遍。 刘瞎子观天象的原话,段初虽然听不懂,不过他记性还算不错,想想竟然背了出来,基本没有太大错误。 魏先生听了之后,紧皱的眉头,稍微松开了一点。 他伸手借来段初的鬼头刀,透过刀上的圆孔,向天上一看。 之前怎么都看不见的龙角星,竟然呈现一星亮点。 魏先生腾出一只手,用指头轻轻敲击刀面,声音美妙,像乐曲一般。 手指敲着刀,嘴里也念念有词: “时为仲春卯月,五行属木;刀有飞云雷纹,五行属金。” “肉眼看时,苍穹中龙角暗淡,此为木硬金缺;透过刀看,刀孔中星光隐现,正是应了金克木,此为五行归位,大事不愁也!” “任他燎原火泛滥,自有倒海水浇山,这——就是天意!” 魏先生说完,把刀还给段初,脸上蒙了多日的阴霾,这时一扫而空。 段初手里拿着刀,傻愣愣的看着魏先生。 他怎么都没想到,魏先生也会观天象,而且看样子比刘瞎子更专业。 “先生,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一点也不懂?是不是我读书太少,今晚听你和刘瞎子的话,弄得我在云里雾里爬不出来。” 魏先生一脸的笑,拍了拍段初肩膀。 “别说你,读书人也未必听得懂,其实意思很简单……” “看不见龙角星,我担心某人,会有灭顶之灾,现在经过推算,只要有你这个高手持刀在身边,灾来如木,你一刀就能劈开!” 魏先生一番解释。 这次他说的都是大白话,段初终于能听懂了。 反正对魏先生,以及魏先生刚刚提到的那个某人来说,自己就是给他们,挡灾避祸的顶级重要人物。 “先生,那个某人,是谁?”段初好奇追问。 魏先生没有给出答案,回房去拿了两坛酒,一坛塞给段初,另外一坛自己用手提着,道:“走吧。” “先生,这么晚了,你不歇息,要去哪里?” 魏先生神秘一笑,道:“假如我说,我是趁夜去会美人,你信吗?” 段初摇了摇头:“先生肯定是开玩笑,我不信!” 魏先生自从来到彭州府,没有去过一次倚翠楼,更没有和哪个良家女子,传出过绯闻,段初还以为,魏先生是跟在跟他开玩笑。 “信不信,等会你就知道了。”魏先生说完,抬腿向小院门外走去。 段初连忙跟上。 魏先生的目的地,和段初回家的方向顺路,两人并排而行。 “先生,刚才你还没回答我,你说的那个某人,到底是谁……” 段初连番追问。 魏先生看这个问题,没法回避了,回头指了指来路的府衙方向。 “我说的那个某人就是文大人,没有你,他想当应天府尹,很难!” 这个回答有点敷衍,段初感觉魏先生没有说实话。 不过他又想想,魏先生最在乎的人,不就是文朝天嘛,就不再怀疑。 这时正好经过赵家布店,门上挂着大灯笼,赵裁缝就站在灯下。 能看见赵裁缝满脸的络腮胡子,在灯笼下闪着幽光,满脸凶相,像极了贴在门上,驱邪挡煞的门神。 看到段初之后,赵裁缝冷哼一声。 “姓段的,你要是敢再来,老赵捶断你的两条狗腿!” 段初装作没听见,提着酒坛闷头向前走。 赵裁缝几步跨过来,又伸手拉住了魏先生:“先生,彭州府除了文大人,就属你说话管用,你可要给我这苦命的裁缝做主啊!” 赵裁缝还知道一点孬好,见到魏先生,没有犯二愣子火爆脾气。 魏先生人逢喜事精神爽,也没去计较赵裁缝的鲁莽,大声叫住还一直往前走的段初,让他过来一下。 “赵老板,人我也叫来了,有什么事,你说,我来做出公断。” 听魏先生打算要管这件事,赵裁缝这才松开魏先生的胳膊。 赵裁缝连忙绕到侧墙下。 他指着上面三楼的窗户,又恶狠狠瞪着段初,开始跟魏先生告状: “先生,我侄女……唉,也是个苦命人,前前后后死了三任丈夫,再想嫁人也没人敢要,在外地无法立足,就来投奔我了……” “谁知段初色胆包天,他竟然夜里钻窗入户,窃玉偷香!” “这样下去,我侄女的清白名声,非被他玷污不可!” “小人恳请先生做主,把段初绑起来狠狠打他一百个大板子,以正文大人治下,清明淳朴的民风!” 赵裁缝先给段初扣大帽子,又给文朝天戴高帽,话里话外都是杀机。 “看似粗人一个,没想到却是一个口舌磨人、尖牙利齿之辈!” 魏先生在心里,给赵裁缝打上了标签。 段初也急了。 他配合铁司狱审过案子,非常清楚打板子对人体的伤害,普通人十个板子,就能打得皮开肉绽。 就算他是练武之人,身体强健,一百板子打下来,也能要半条小命。 段初想到这,忍不住骂赵裁缝:“你这狠毒的小人!” “小人又怎样!也比你这窃玉偷香的采花贼强!”赵裁缝口不饶人。 魏先生连忙制止了对喷。 他先问段初:“赵老板说你玷污良家女子,有没有这事?” 段初摇头如拨浪鼓。 魏先生又问赵裁缝:“段初否认此事,赵老板可有证据?” 赵裁缝先是点头,想到自己没有证据,又愣住了。 魏先生呵呵一笑。 “抓贼拿赃,捉奸堵双,赵老板,你没证据也没堵住现场,我总不能听你红口白牙的一面之词,就去打段初吧?” 赵裁缝只能沉默。 “赵老板早点歇息,早睡早起头脑才能保持清醒,再见!” 魏先生走出几步远,赵裁缝才反应过来,人家是骂他脑子坏了。 他愣劲顿时上来,吼道:“姓魏的,等我找到证据,看你怎么办!” 在彭州府,还从来没人敢对魏先生无礼。 魏先生停步转身,冷冷地说: “假如你找到证据,那样就由鄙人就主,把令侄女嫁给段初好了!” 088 花堪折直须折 别说是身为平民的赵裁缝,就连文朝天,有时心情特别不好,对魏先生说话时语气重了,回头也要低着头,找魏先生诚恳道歉。 赵裁缝刚才吼魏先生,魏先生就有点生气了。 而且圣人也难免偏心,他本来就喜欢段初,怎能不护犊子。 “……把你侄女嫁给段初”这句话,被他一撂出来,掷地有声。 魏先生一硬起来,赵裁缝就有点底气不足了。 他的愣劲消失了,喃喃地说:“魏先生,你怎么能不讲道理。” “赵老板,我姓魏的,从来不会不讲道理!” “你刚才说,令侄女前后死了三任丈夫,想嫁出去都没人要,假如段初玷污了她的清白,惩罚不如成全,让他二人成婚好了!” “这样你就不用发愁,令侄女嫁不出去了!” “说起来,我这是替令侄女的未来着想,也是替你着想!” 魏先生这番话,说得逻辑缜密推论得当。 而且精准抓住了,赵裁缝之前话里说出的大漏洞。 段初差点忍不住大声喝彩。 魏先生能言善辩,要是放到狼烟战国,能拿下七国相印,搞合纵连横;要是生在三国乱世,那么他就能舌战群儒,一语惊四座! 区区一个赵裁缝,当时就被说的,哑口无言。 看赵裁缝从二愣子,变成呆立当场的二傻子,魏先生扭头就走。 段初幸灾乐祸,看一眼赵裁缝,连忙追上去。 赵裁缝被魏先生一番话,呛得站在原地小半天,憋得够呛,这时有一只小老鼠,突然从墙角窜出来,打算从赵裁缝裆下窜过去。 赵裁缝猛然起脚,脚又迅速落地,顿时踩死了小老鼠。 赵裁缝感觉有点硌脚,歪脚一看,鞋底竟然粘着一块小小的碎银子。 前两天他在布店里,房梁上掉下来一只老鼠,老鼠的头被他捏死后,还用前爪,死死抱着一枚铜钱。 赵裁缝擦干碎银子上的污血,抬腿一脚,把死老鼠踢得飞出去老远。 “奶奶的,世道乱了,不但刽子手改行做了采花盗,就连老鼠也成了精,不偷粮食,改偷银钱了!” …… 再说魏先生和段初两个。 走出几十丈之后,魏先生突然问段初:“下次你还去私会佳人吗?” “先生,我从来就没去过。”段初连忙否认。 “我还不知道你的性子!假如你一次都没去过,一开始赵裁缝对你那么凶,凭你的性子,你能忍得住火?早就跟他打起来了。” 魏先生只用这一句话,就戳穿了段初的谎言。 这时要说也巧,张牢头送的布袋,被段初挂在腰上,上面的线绳日久年长有点酥脆,这时晃荡多了,线绳突然断开,布袋落地。 段初连忙捡起来往怀里塞。 魏先生一伸手:“什么东西,让你这么慌张,拿来给我看看!” 忠厚长者发话,段初不敢不听,只能把小布袋递过去。 魏先生打开布袋一看,道:“赵裁缝要的证据,原来在这里!” 魏先生说完,脸一板。 “先生,你别生气,我不是那样人……” 看段初红着脸,想解释又不知道怎么解释的样子,魏先生突然笑了。 “元起,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是光棍,赵姑娘是单身,只要你俩看对眼,郎有情妾有意,你就放心大胆去追求,我支持你!” “当年我就是缺少这份胆量!” “所以才会和心爱的人,错失了十多年的大好时光!” 魏先生这番话,语重心长。 他说到这里,还把那个飞龙爪,原封不动还给了段初。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魏先生把态度又强调一遍。 本来被赵裁缝一吓,段初这两天还不敢,爬墙钻窗去找赵如意。 现在魏先生都这么直说了,他突然有了一种,奉令窃玉偷香的底气。 他刚想感谢魏先生,却发现魏先生从地上,捡起了一块土坷垃。 街边的妆粉店,二楼亮着灯,门前也挂着雪亮的灯笼。 魏先生把土坷垃,用力扔了上去。 土坷垃砸在一扇窗上,当啷一声响。 那扇窗户马上打开了,一个贼眉鼠眼的妇人,从窗户里伸出小脑袋。 那脑袋虽然小,但是看肩膀,比姜屠户家的婆娘,还要胖三圈。 “哪来的两个登徒子,竟敢在半夜三更,砸窗骚扰老娘!” 这妇人嗓门尖厉,和长相一样,都让人感觉非常怪异。 段初满脸都是意外,心说魏先生口味有点奇特,就问:“先生,难道这位大嫂,就是那个被你,耽误了十年大好时光的美人?” 魏先生没回答问题,而是板着脸训斥段初: “你这孩子,喝点酒就恶作剧,让你不要乱扔东西,你偏扔!” 魏先生训完段初,又对楼上的妇人鞠一躬。 “大嫂,实在对不起,小孩子酒后犯浑不懂事,惊扰到你了。” 那小脑袋胖身子的妇人,看魏先生温文尔雅,谈吐有礼,不但没有追究,还给魏先生飞了一个眉眼送秋波,然后才关上了窗户。 “先生竟然拿我当挡箭牌,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段初满脸委屈。 “我又不会暗器功夫,土坷垃不小心扔歪了,要是那妇人吵嚷起来,我这老脸往哪搁,你小孩子脸皮厚,替我挡一次又如何。” 魏先生振振有词。 没等段初说什么,他又捡起一个土坷垃递给段初。 “帮我砸妆粉店二楼的窗户,就是亮着橘黄灯的那一扇。” 论学问,段初赶不上魏先生,论扔土坷垃,他却是一扔一个准。 土坷垃准确命中目标。 妆粉店二楼窗户打开,粉娘伸头看是魏先生,忍不住地惊喜,道:“你怎么来了,等我下楼开门!” 杀夫碎尸的包子铺老板娘,其实很漂亮,不然她也勾搭不上小白脸。 说起来也算是十字街,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典范。 不过粉娘刚才一露头,段初就发现,同样三十来岁,包子铺老板娘那犹存的风韵,比粉娘可差远了! 尤其是粉娘的气质,有股典雅的韵味。 段初心说,这个才是被魏先生,耽误十年大好时光的美人! 这时妆粉店的门被打开了,粉娘倚在门口,对魏先生美目盼兮。 “元起,我进去喝酒了,今夜就此别过。” 看魏先生火急火燎,段初一伸手拉住他:“先生,大牢缺个管营,你看张牢头能不能行?” 魏先生急着进店,也没有多想。 “张牢头还算稳重,之前不让对犯人用刑,他哪怕憋火受气也能遵守,再加上粗中有细,只要不喝酒误事,可以让他试一试。” 魏先生说完,快步走进妆粉店。 段初想到家里,珠子还在等着消息,也急匆匆往家赶。 089 可怜的小美人儿 魏先生进了妆粉店之后,粉娘关上了门,带着魏先生来到二楼。 不过他俩并没有,像段初想的那样,干柴烈火,一触即燃。 粉娘拔开炉门,调大了炉火,在火炉上架起一个砂锅。 掰青菜削萝卜,丢进砂锅之后,粉娘又切了火腿。 “老魏,这些天只要我路过府衙,每次看你都是愁眉苦脸的样子,我还以为你被邪灵,勾走了三魂七魄,怎么突然又还阳了?” 魏先生就着水煮花生米,先干了一碗酒。 “我最担心一个人,现在看来,问题不大,所以我就放心了,而且这次我也想通了,以前是我瞻前顾后,现在我要告诉你……” 粉娘回头,在魏先生脸上,轻轻印了一个吻。 “十一年前你身不由己,也是怕连累我,这些我都明白,别说了,过去就过去吧,咱们重新开始。” 魏先生听了,轻抚粉娘的脖颈。 “以后我会常来,要不是我年龄大了,还要防着别人说闲话,我就托人提亲,然后再用八抬大轿,吹吹打打,把你明媒正娶。” “这样吧,等文朝天升任府尹,咱们去应天的路上,就举行婚礼。” 魏先生说完,把粉娘拥在怀里。 粉娘笑笑,道:“我早已不是那种,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那些流于表面的形式,不要也罢,只要你的心在我这,比什么都强。” 没过一会,砂锅滚开。 魏先生坐下后,粉娘给他盛菜倒酒。 “老魏,那个让你担心数日的人,不会是钱以宁吧?你放心,钱以宁虽然年龄不大,不过他从小在街面上混,江湖经验很足。” 魏先生吃块火腿,摇摇头。 “我相信钱以宁不会有事,我担心的是,信里的内容,会有不利。” 人有大秘密压在心里,肯定是不吐不快。 珠子身上的秘密,像一座大山,这些天压得魏先生,险些喘不过气来。正所谓有事不瞒枕边人,于是魏先生对粉娘,和盘托出。 “原来是她!” 粉娘很是意外,接着又感叹:“真是个可怜的小美人儿!” 魏先生笑笑,道:“我今夜在段初帮助下,看过了天象,天意昭示,有段初在她身边,保证她能逢凶化吉,咱们不用担心了。” 粉娘这才拍拍胸口,道:“那就好,那就好。” …… 原来段初开始的怀疑是对的,魏先生,确实没跟他说实话。 让魏先生忧心忡忡多日的,并不是文朝天的前途,而是珠子的存亡。 魏先生为什么会这么关心珠子? 难道是看在段初的面子上? 既然他这么担心珠子,为什么还把珠子的秘密,上报给东厂的黄锦? 这一切,暂时还是个迷,而谜底,粉娘知道了,段初却不知道。 …… 珠子让段初去找刘瞎子解梦,她自己在家等着。 她也没有多焦急多恐惧,事到临头,她反而比往常还平静。 段初回来之后,连口水都来不及喝,就把刘瞎子解梦,还有瞎眼观天象,发现龙角星对应珠子梦中井龙的事,都详细地说一遍。 珠子有自己的判断,她很清楚,刘瞎子所言有理。 “只要独眼龙只是被镇压在井里,没有生命之忧就好……” 珠子心里庆幸着,说一句晚安,扔下段初,回自己房间去睡了。 至于魏先生夜观天象的事,段初感觉和珠子的噩梦无关,就没有说。 段初醉酒之后又跑了一晚上,也有点困乏。 他看珠子刚才气色不错,知道刘瞎子解梦成功,珠子解开了心结,以为事情告一段落,也洗洗睡了。 段初上床之后,又想起魏先生“有花堪折直须折”的话,再想想如花朵一般娇艳,又像秋桃一样成熟的赵如意,他又睡不着了。 床头有一本,从府衙里捡来的连环画,段初就翻着看。 这些天在珠子循循善诱的教学下,段初认识了几百个常见字,对照图画,连蒙带猜,也能大概看懂。 竟然还是个,灵异故事。 说有个贫寒书生,在深夜里寂寞夜读,琅琅书声,传到荒郊野外,有只千年狐狸,被读书声吸引,摇身一变,化作一个大美女。 大美女装成迷路的外地人,敲书生的家门,请求入室,讨碗水喝……谁知道喝着喝着,一人一狐,竟然喝到了床上…… 段初看到这里,面红耳赤。 他忍不住把连环画扔出去,又骂道:“是哪个落魄举子,编出的荒唐情史,人妖之间,岂能苟且!” 连环画是扔出去了,不过段初骂完,想想内容,心痒难耐。 也就一会儿,他又屁颠颠下床,捡回连环画接着看,他一边看,还一边跟着剧情的走向,牵肠挂肚。 “假如结局悲惨,段爷非提刀找到作者,一刀剁下他的狗头不可!” 幸好故事过程虽然曲折,但是谢幕还算美满。段初这才心满意足,放下连环画,困意袭来哈欠连连。 他手捏连环画,慢慢睡着了。 街上四更的锣声一响,段初突然感觉,被窝里有点不对。 这时灯油燃尽,段初感觉被窝里面,凭空多出来一团物件。 “难道彭州府也有狐妖?睡前刚看过狐妖的故事,结果睡梦之中,狐妖就化作美女,钻了我被窝?” 段初疑惑之间,试了试手感。 他非常确定,自己怀里,真的是一个温香软玉的女子。 …… 珠子虽然确定井龙,不会有生命之忧,但是有个难题她躲不开。 那就是阳春三月,乃至明年二月二前,不会有人来接她了。 刘瞎子还被关在大牢里,没过堂也没宣判,不知道会不会说出她的秘密,而且她感觉魏先生那老狐狸,也早已对她产生了怀疑。 这样她心里没底,安全感消失殆尽。 她睡不着,就披着棉衣来到院子里,抬头看星月。 二月初的夜晚,风也凉天仍寒,珠子在外面感觉冷,鬼使神差梦游一般,竟然一路走进段初的房间。 床上的呆子,睡前忘记吹灭油灯,此刻睡得正香甜,一只手垂在床边,手里还捏着一本连环画。 珠子抽出连环画,把段初那只手,往被窝里面塞。 谁知段初突然抓住了她手腕,大吼一声:“狐狸精,哪里走!” 珠子就这样,被段初一把拉进被窝,披着的棉衣也抖落床边,只穿肚兜衬裙的她,被吓得瑟瑟发抖。 幸好段初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等到珠子适应被窝里的温度,靠着段初胸膛,又感觉很有安全感,竟然枕着他胳膊,慢慢也睡着了。 段初醒来时灯油已经燃尽,没有灯光,所以他才误以为是狐狸精,钻入被窝勾引他。 对于光棍汉来说,这就是想吃萝卜,天上掉个瓜! 090 讨水喝 血气方刚阳气顶天的年轻男儿,此刻温香暖玉在怀,哪个能忍得了! 换做普通人,肯定按捺不住,不巧,段初不是普通人。 “切莫和狐妖女怪,行苟且之事!” 这是父亲生前,数次教导他的话,母亲在世时,也经常这么叮嘱他。 他小心翼翼从被窝里坐起来,尽量平复心跳:“小姐,我是文盲,字都认不全,夜里是看小人书,并不是读四书五经的学子。” “而且我手中一把鬼头刀,最擅长的就是斩妖除怪!” “感谢小姐,对我动情喜爱,不过恕我不能接受,所以请小姐自重,尽快起床穿衣,趁着天没亮离开这里,我就当你没来过。” 对方在睡梦中听了,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不但没有离开,反而伸出小手,扳着段初结实的肩膀,又用力把他拉进了被窝。 被窝里,两只柔嫩小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肩膀,没有松开。 娇弱小脑袋,还趴在他的胸口上,呼出的气息带着丝丝龙涎香。 段初听到声音,再闻到气息,就知道被窝里不是狐狸精,而是珠子。 幸好自己定力强,刚才忍住了。 假如没忍住,就会铸成大错! 忍是忍住了,不过过程对于段初来说,像经受地狱烈火,无比煎熬。 一直熬到日上三竿,房间里有了亮光,段初看看怀里,蜷缩如小猫的珠子,依然熟睡如初,忍不住近距离,细细打量她的小脸。 珠子的五官个个出彩,随便哪一个都是佳品。 无论口鼻耳眼眉,看上去,处处透着精雕细琢的美妙。 特别是她小巧的鼻子,段初看了就忍不住刮一下。 而赵如意的五官,单比一个的话,个个都比不上珠子,但是合在一起比较协调,总体来说,那张鹅蛋脸,也能和珠子一较高下。 假如对比肤色,赵如意肤如凝脂,珠子脸带黑漆。 要是再对比身材,赵如意成熟丰腴,珠子是娇小柔弱。 喜欢丰腴还是娇小,这个见仁见智。 不过思想传统,等着给段家传宗接代的段初,还是比较中意赵如意。 毕竟那背影,一看就能生儿子。 至于珠子,一来段初不能确定,她是不是女妖,二来,也确实如他对赵如意所说的那样,一直以来,确实是把珠子当成亲妹子。 从珠子的睡相上,段初能看出来,她心底的恐惧。 她搂着自己,是在寻找安全感。 一如十五岁那年,父亲早逝母亲刚亡,无依无靠的自己。 所以他没忍心唤醒,香甜入梦的珠子,任由珠子的口水,打湿胸膛。 ……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砸门声,珠子还是被惊醒了。 珠子醒来,抬头就能看到,段初眯缝着眼正在打量自己,她再低头一看,自己的衬裙松松垮垮,香肩隐约露出,肚兜依稀可见。 “没想你的脸虽然黑,别处的皮肤,却非常白。” 段初说出了自己这个新发现。 珠子羞得红了脖颈,掀开被子,翻身跳下床铺,并指如戟直指段初。 “姓段的,你夜里怎么把我,弄到了你的床上!” 段初也没说什么,一摊两手,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反正很无辜。 珠子好好想想,才想起来夜里确实是自己,主动来到段初房间。 想到这个,她不但脖颈红了,连耳根都红了。 “当时我只是来给你这呆子掖被子,我哪里想到,你正做幽会狐妖女怪的美梦,会把我拉进被窝!” 事情明了,反正双方都有错。 深究起来,互相都是尴尬又害臊,再加上外面敲门声不绝于耳,珠子就哼一声,表示自己纯粹是误入虎窝,并没有献身的意思。 珠子说完,昂起小脑袋哼了一声,回到自己房间,穿衣服去了。 段初三两下就套好了衣服,又往大门口走去。 “是谁,大白天催命鬼一般,使劲砸门,门砸坏了你赔不起!” “贫道路过宝地,突然口渴难耐,附近别家都已叫过,全是无人应声,还请善心施主,恕贫道骚扰之罪,开门施舍清水一碗。” 昨日龙吼震天,今天彭州府老百姓,全都去寺庙上香祷告去了。 包括拐子三鬼眼七,还有阴阳怪气的仵作头子宋时声。 这件事,段初是知道的。 所以道人不是说谎,不过道人的声音,比较阴柔,听起来不像道人,倒像是一个,幼年净身的太监。 身怀眉尖刀,段初不怕事。 假如得到蛇冠的白切鸣,派手下来杀人灭口,来一个,段爷就杀一个! 来一队,那段爷就杀他一队! 段初想到这里,嘿嘿一笑,大大方方打开了大门。 门外并不是来灭口的太监,而是马陵山上,被吓得飞身远遁的金鎏子,此刻怕段初不开门,还保持捏着鼻子,变着发音的动作。 看到金鎏子,段初当场笑了。 “原来是财神爷来了!” 假如不是这个,被白切鸣买通的刺客,行刺不成丢了酬金,他哪能得到,安抚珠子的夜明珠,还有讨好佳人姐姐的七颗亚龙珠! 金鎏子没想到,段初会这么快打开大门,连忙放下捏鼻子的手。 咳嗽一声清清嗓子,恢复原声之后,又正正道袍道冠。 再次说话,金鎏子就恢复了仙风道骨的神采。 “段施主,别来无恙!” “不是贫道那天手软,你也得不到,万年琥珀夜明珠中珠,还有一母同胎的七颗亚龙珠,那些东西,价值远远超过千两黄金!” 金鎏子那天,明明是下了杀手,只是没有杀死段初罢了。 现在竟然大言不惭,说自己是大发慈悲,一时手软。 段初没有戳穿这一点,他就喜欢看金鎏子这样装牛欢喜。 反正每次遇到金鎏子,总能给他,带来意外的收获。 “可怜贫道得到的,只是几枚普通玉佩,直到现在还没找着买家。” “段施主,难道你就没有打算,补偿补偿贫道?” 听金鎏子这么说,段初一伸手。 “来者是客,何况来的还是财神爷,道长,请!咱们房间里叙旧!” 金鎏子也没客气,大摇大摆进了段家。 “这家伙上次抱头鼠窜,这次有恃无恐,不知道又找到了什么法宝大杀器,肯定是来报仇雪耻的!” 段初心里寻思着,又盘算接下来,该怎么戏耍金鎏子。 金鎏子进来之后,段初关上大门,还插上了三道门闩。 段初这是计划,关门打狗。 金鎏子看段初关门又上闩,心中也暗喜。 “昨日龙吼之时,高空龙气弥漫,道爷登上骑龙山,在山巅开坛做法,借助天时地利,将打造一件大杀器,正好克这刽子手!” “他关门上闩,道爷正好,瓮中捉鳖!” 091 道长苦哇 段初计划关门打狗,一时信心满满。 金鎏子盘算瓮中捉鳖,也自以为有十分把握。 两人各怀心事,都是满脸带笑,还互相谦让,就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般,肩并肩往段家正堂走去。 穿好长裙鞋袜的珠子,突然出现在堂屋门口。 “正堂是一家之中,阳气最重之处,金鎏子你道貌岸然,心怀不轨行事不端,本姑娘不能放你进去,污染了正堂的纯阳罡气!” 金鎏子扭头看看,这个家里唯一的男人,身为一家之主的段初。 段初对他笑笑,也没敢拂逆珠子。 他搬了两个小板凳,又放到院子里的阳光下。 “道长,我妹子就是这个脾气,说话不太好听,你别计较,咱们就在这里坐好了,你看今天阳光不错,晒晒太阳,岂不美哉!” 最近段初跟珠子学的多了,说话也有了进步。 至少从岂不美哉这四字来看,之乎者也矣焉哉,他也是学到了皮毛。 金鎏子怀揣法宝,这次是乘兴而来,没想到先是遭到珠子迎头棒喝,用眼神求助段初,结果段初也没有替他出头,去呵斥珠子。 想想自己就算到了京城,在东厂里也是上座。 结果现在竟然要像,苟延残喘的垂暮老人一般,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想我金鎏子,是何等人物! 昆仑雪山的无上道长,斩仙飞剑的唯一传人! 凡人知情,必然畏惧退缩;官吏见我,也要敬畏如神! 怎么就会三番五次,在这刽子和黑脸丫头的手底下,连续吃瘪! 想到这,金鎏子怒了,当然现在,还没到动手的时候。 “家里来客还不让进,你这鬼脸丫头,好不知礼节!” “还有,段施主你也是的,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民间俗语也说,女子当家,房倒屋塌,你怎能让这丫头,持家做主!” 金鎏子这一番话,不但骂了珠子,还顺带痛斥了段初。 珠子一听这话,顿时就不乐意了。 只见她两手叉腰,口吐芬芳: “金鎏子,你是道人,供奉的是三清,诵读的是道经,你刚刚的话,不是子曰,就是俗语,就是没说出道家经学的半句真言!” “金鎏子,你修的哪门子仙?” “又是跟谁,学的哪门子道?” “换做本姑娘是你师父,教出你这么一个徒弟,唉,哪怕死了,本姑娘也要掀开棺材板,在这人间找块豆腐,碰头再死一次!” 珠子说完,摇头叹息做惋惜状,就像是替金鎏子的师父,感到不值。 要说段初和珠子两个放在一起,绝对是珠联璧合。 世间罕有的绝佳搭档。 讲动手,段初出刀未尝败绩;论对骂,珠子开口从没输过。 前有骊炊,在她嘴里翻过小车。 现在又有金鎏子,在她口下,重新走过了骊炊小车的旧辙。 珠子虽然不知道内情,但是她确实是抓住了重点。 因为金鎏子师父火阳子,临终时对他说:“但凡再有个传人,哪怕是瞎眼瘸腿半吊子,我也不会把法宝传给你!唉!苦哇……” 就在这人生,最后一声长叹落尽时,火阳子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死不瞑目! 火阳子道长曾经和无法大师,并肩作战。 一僧一道,合力对抗过,那个戳瞎巨龙神眼的不死玉骷髅。 虽然两位高人,最终落败,但是那一战,知道的人,无不称赞向往。 包括段初的父亲,曾经实际上的天下第一刀客段疯子。 火阳子道长在那一战,被玉骷髅伤了元气。 由于他年龄过百,就落下了病根,所以还没等到他,找到合适的传人,突然就羽化在昆仑雪山之巅。 如他所料,他驾鹤西去后,金鎏子就带着斩仙飞剑,下山到处折腾。 常言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火阳子道长,在段初父亲那一代,堪称道家典范一代神人。 德高望重法力高深如他,可惜平生唯一的徒弟,却是这么一个夯货。 却说这金鎏子,被珠子抓住他心底最痛的地方,一番痛骂。 师父临死这么说自己,脸皮再厚,也是难以承受! 金鎏子被珠子揭开了疮疤,气得两眼冒金星,七窍升黑烟。 偏偏他还没有话可说,只能跟着笑眯眯的段初,来到院里坐小板凳。 火阳子道长,之前给金鎏子取的道号,是金镏子。 就是金戒指的意思。 火阳子道长深知徒弟爱财,所以让徒弟,时刻用这个道号警醒自己。 结果金镏子一下昆仑,就违背师言,把道号改成了金鎏子。 金鎏子比起金镏子,确实高端大气上档次,不过名字改变不了实质。 金鎏子之前气量狭窄,酷爱钱财的毛病,一点也没有改变。 他之前两次吃了段初的瘪,心里非常不服气,今天来,就是为了找回场子一雪前耻,让段初知道,金鎏子道长,只能高山仰止。 雪耻只是一方面,他还要拿走,那枚夜明珠和七颗亚龙珠。 段初笑嘻嘻地给金鎏子递来瓜子,金鎏子不看更不吃。 在板凳上坐直,手掐七星诀默念静心咒,金鎏子半天才缓过来。 这时珠子已经做好早饭。 她连堂屋都不让金鎏子进,更别提请金鎏子,进入餐室吃饭了。 她做的油饼外酥里嫩,又香又脆,段初吃得非常开心。 “道长,进来吃点。”段初邀请。 “他刚才也说,是来讨一碗水喝,出家人不打诳语,吃什么油饼!” 珠子说完,甩手对金鎏子脑袋,扔过来一个水瓢。 金鎏子和刘瞎子一样,师门绝技都学得不全,他并不会武艺,能踏雪无痕,也只是因为,他穿了火阳子道长,留下来的青云履。 青云履,穿在火阳子道长脚上,能平步青云。 穿在不成器的金鎏子脚上,由于鞋大脚小,再加上心思不纯,影响了青云履的法力,所以金鎏子最多只能腾空三丈,踏雪无痕。 珠子练过暗器,金鎏子不会武艺。 所以这个飞来水瓢,又把金鎏子砸了个头晕眼花。 金鎏子不禁嫌弃地瞪段初,心说没用的东西,连女人都管不住! 段初又指指桌上,满盘的油饼:“道长,来吃!” 珠子依然满脸都是不友善,金鎏子也不想再碰钉子,拿着地上的水瓢,抖一抖灰尘,在磨盘旁边的大缸里面,舀来了半瓢清水。 他拿着水瓢突然想起,师父生前常哼的歌谣。 “哼!贫道乃修仙之人!龙肝凤髓不入眼,酒色财气俱不沾,餐风饮露寻常态,夜宿荒山若等闲……怎能吃你这,嗟来之食!” 金鎏子说完,举起水瓢如举酒杯,一饮而尽。 他在等机会,他算透珠子饭后会做一件事,到时他就能斩杀这兄妹! 092 巧手雕力士 听到金鎏子又唱又念的,珠子冷哼一声。 她指着金鎏子,语重心长对段初说:“你以后要是跟他一样,又装又吹牛,咱俩就当从没认识过!” 金鎏子真是喝着凉水也躺枪,竟然被当成了反面教材。 他心里憋火,杀心冒起来,是按也按不住了。 金鎏子在前几天,就来到了彭州府,他一直偷偷跟踪珠子,由于他穿着青云履,走路无声,所以珠子并没察觉到身后有人跟踪。 他很清楚珠子,前天悄悄上街,买走了脸盘大的一块卤水豆腐。 当时他也听到了,珠子和豆腐坊老板娘的对话。 珠子问老板娘怎么晒豆腐干。 得到答案后,她还对老板娘说,等阳光灿烂时,就按照老板娘说的,把豆腐晒成豆腐干,晒好之后切成条,和鲜蒜苗一起爆炒。 金鎏子今天,要想打败这兄妹俩,所有的希望,就在那块豆腐上面。 至于斩仙飞剑,自从段初的鬼头刀,吸收了斩仙飞剑的灵气,生成了昆仑虚特有的飞云雷纹,斩仙飞剑,对段初就不再管用了。 所以金鎏子绞尽脑汁,这才想到了另外的好办法。 今天确实是阳光灿烂。 正是晒豆腐干的大好天气。 “只要她把豆腐端出来,贫道就能借用,这鬼丫头身上的妖气,再搭配昨日收集的龙气……一举灭掉这两个,眼中钉肉中刺!” 金鎏子早上没吃早饭,看段初吃得满嘴油,只能用这个给自己打气。 珠子吃得少,很快吃好了。 和金鎏子算计的一样,她在院子里摆上笸箩,又把卤水豆腐端出来。 只有脸皮厚,才能吃上肉! 金鎏子用这句话,来给自己鼓鼓劲,拉下身段过去求珠子。 “女施主,贫道刚才又唱又念的,只是吹牛,其实肚子早就饿了,油饼不给贫道吃,你发发慈悲,施舍一块豆腐,总可以吧?” 珠子素来吃软不吃硬。 他看金鎏子捂着肚子的可怜相,就切了一块豆腐塞给他。 她还训了一句:“早这样,油饼也吃得着,鸡蛋汤也喝得到,现在你想吃也没了,你看房间里那头猪,鼓着腮帮子,多能吃!” “金鎏子,你听本姑娘一句劝,以后好好做个人,千万别再装了!” 珠子的话,虽然不太客气,不过比之前,语气缓和了很多。 金鎏子连连点头称是,贼一样蹲到墙角,从百宝囊里掏出一把木刀。 珠子以为金鎏子,要把豆腐切成小块之后吃,就没有在意。 夜里和段初同床共枕,产生了奇怪的感觉。 这感觉酸酸的甜甜的,具体也说不上来是什么。 这酸酸甜甜的感觉,现在还在心里荡漾,影响了她的判断,不然她不会,看不出来金鎏子正在捣鬼。 金鎏子用木刀,很快把那块豆腐,雕成了一个披挂盔甲的力士。 力士手里,还提着两把八棱锤。 金鎏子用墨水,把那两把八棱锤涂成了黑色。 力士的双眼,最后用竹签挖出来的,也用朱砂点了睛。 弄好这些,金鎏子拿出一个小瓶子,把昨天在骑龙山顶,龙吼之后第一时间上山,收起的云龙雾气,全部倒在豆腐力士的头顶。 做好这些,他慢慢松开了手。 豆腐力士,竟然不用扶着,也能稳稳地站在地上。 段初这时吃好了,脸上带着饭后的满足,擦擦嘴走了出来。 他看到金鎏子蹲在墙角,还故作真诚说:“道长,你怎么这样作践自己,你是来化缘,又不是来讨饭,何必非蹲在墙角吃呢。” 金鎏子又不是听不出来,段初话里的弦外之音,也没理睬。 金鎏子不答话,段初又凑近一点,伸着头去看。 当他看到豆腐力士,还批评金鎏子。 “道长,你说肚子饿了求我妹子,她好心给你豆腐,你却雕成小人玩,你是世外高人,不食人间烟火,但是也不要浪费粮食!” 金鎏子看小人落地站稳,这时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段初,你这无知小儿!” “你见识浅薄,焉能知道,我昆仑虚法术的厉害,这叫撒豆成兵!” 金鎏子说到这,伸出二指掐个剑诀,对豆腐力士,用力一指。 “请三清,邀祖师,赐机缘,上收龙吼,下发仙气……妖女当道,晦气横行,烦请力士助我,降妖除魔……急急如律令,起!” 金鎏子念叨的时候,段初还喝彩:“唱得不错!” 段初仗着家里,有关老爷神像坐镇,并不怕金鎏子玩花样。 他以为,金鎏子用的是妖法。 那尊神像,他满月时就请来了,正儿八经的从小供奉到大。 他也不知道磕过多少头,上过多少香,心诚则灵,所以关老爷神像,多少带点仙气有点神通,一般的妖法,在段家里都会失灵。 不过等到金鎏子,嘴里那个“起”字一出口,段初看呆了。 金鎏子眼望苍穹,竟然从天上,吸到一丝袅袅雾气,含在嘴里之后,又对着豆腐力士身上使劲一吹。 本来只有三寸多高的豆腐力士,突然就翻了倍的快速暴涨。 最后力士的身高,比段初整整高了一个大头。 就连腰围也比段初粗好几圈,膀大腰圆,身披铠甲,威风八面! 而且力士手中那两把,涂过了墨水的大锤,也成长为真正的乌金八棱锤,碰在一起,当啷一声巨响。 短柄乌金八棱锤,一只就有斗大,绝对不容小觑。 这种斗大锤头,只有粗壮猛将,才能拿得起挥得动的武器。 对于这种猛将,说书人一般用八个字来形容:恨天无把,恨地无环。 天有把柄,能把天拉下来;地有连环,能把地拽上去。 豆腐力士成型之后,威风凛凛,跨步走到段初面前,低头俯视段初。 段初没想到金鎏子用的并不是妖法,而是正宗的道法。 所以家里的关老爷,没有起到一点作用。 不过有一点金鎏子吹牛了。 在他师父火阳子道长手里,撒豆成兵,也就是扔一把豆子在地上,念两句咒语,就能站起一片力士。 撒豆子,金鎏子根本不行。 而且他要施法,拿不到珠子经过手,沾染了龙涎香的豆腐,他也做不成这威猛力士,不然他何必在刚才,要忍受珠子痛骂之苦。 无论如何,力士总算成型了。 “姓段的,你脖子粘着一根长发,夜里肯定和这女妖同床共枕了!” “我这力士在成型之前,谁经过手就能压制谁,所以沾染了妖气,你和黑脸女妖,一个也跑不了!” “识相的,把夜明珠和亚龙珠,都交出来!” 金鎏子刚说完,珠子就冲了出来。 她一把揪住段初耳朵,吼道: “亚龙珠?你竟敢藏私房钱!” 093 一招决出胜负 珠子看都没看那个,手提双锤的巨人力士,揪住段初的耳朵,就逼问亚龙珠的事:“亚龙珠?还有七颗!在哪里?快交给我!” 珠子这么过分,主要是感觉,夜里被段初白白地占了便宜。 而段初能退让,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做不到,夜里和人家同床共枕,白天就翻脸不认故人了。 金鎏子没想到,段初在家里的地位,竟然会如此之低。 挨骂不敢还口那也就罢了,现在竟然被揪住耳朵,也不敢动弹。 金鎏子一时大跌眼镜。 他越来越鄙视段初这个宠妹狂魔了,又大声吼道:“交出来!” 金鎏子让段初交出亚龙珠,珠子也逼着段初交出亚龙珠。 “丫头,你没看清形式,竟然跟道爷抢饭吃,现在不是比谁嗓门大,而是谁实力强,道爷有无敌力士,亚龙珠当然要给道爷。” 金鎏子说到这里,冷哼一声,又拍了拍披甲力士的腰。 “看看这腰,多粗壮,战神下凡,也不过如此!” 珠子看一眼披甲力士,半点没怕。 “牛鼻子臭道士,你用一块豆腐,吓唬谁呢!本姑娘大风大浪经得多了,识相的,抓紧滚一边去!” 珠子骂过金鎏子,揪着段初耳朵的小手,又使劲一拧。 “快说,你是不是把亚龙珠藏在了什么地方,打算送给倚翠楼的那些小妖精!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抓紧把亚龙珠交出来!” 金鎏子和珠子,讨要亚龙珠的声音,此起彼伏,吵得段初脑壳发蒙。 这时他真是,耳朵疼心里也苦。 谎话都是被逼出来的。 段初急中生智,咳嗽一声,道: “我怎么知道那玩意,是什么亚龙珠,当时白切鸣跪在地上,使劲给我磕响头,脑门都磕破了,让我把珠子还给他,我就……” 段初说到这里,两手一摊。 “你说他一个太监,本身就是残缺之人,看着他满脑门的血,唉,我一时心软,就把那七颗什么劳什子亚龙珠,都还给他了!” 段初的谎话,金鎏子信了。 在他看来,段初是一个优柔寡断,没有主心骨,随时会被别人影响或者欺骗的毛头小子,比如鬼脸丫头,就能把他耍得团团转。 至于白切鸣,肯定也比这鬼脸丫头高明。 反正金鎏子认为,假如白切鸣骗段初,比骗小孩子还简单。 金鎏子这么一想,忍不住跳着脚,对段初破口大骂:“你这个有眼无珠,不识金镶玉的混账小子!” 本来珠子还有点怀疑,听金鎏子一骂,就像多了一个人证。 她没觉得段初好骗。 不过她感觉,面对太监磕头带响,段初一时心软也有可能。 于是珠子放开了,扭着段初耳朵的那只手,同时又上前两步,和段初肩并着肩,站到了一条阵线上。 看样子内部矛盾已经化解,剩下的,就是共同对付金鎏子这外敌了。 金鎏子也不怕他们二人联手。 “亚龙珠没了,交出那颗夜明珠也行,里面的珠中之珠是千万年之前,天然形成的上古琥珀,含在嘴里,可保尸身千年不腐!” 金鎏子说的倒是轻巧。 他就没想想,这么宝贵的东西,到了珠子手里,怎么可能再交出来。 珠子对金鎏子翻翻白眼。 “要夜明珠没有,要命,倒是有一条……”她说到这里,扭头看了看段初,把自己的话,又做了修正:“要命,这里有两条!” 金鎏子看珠子不买账,对披甲力士一挥手。 金鎏子刚才被逼喝凉水,连那口水缸都恨上了。 在他指挥下,披甲力士左手大锤一挥,那口能塞进七八个小孩的大缸,顿时被砸得粉碎,水花四溅。 “砸一口空心的水缸,算什么本事!”珠子表示不屑。 金鎏子又指了指磨盘。 披甲力士右手大锤,又砸到了磨盘上。 那两块摞在一起,厚度超过一尺的青石磨盘,碎成无数零碎小石头。 披甲力士接连破坏两大件,面不改色气不粗喘,玩儿一般。 就连珠子,都忍不住在心里,赞一声好厉害! 看珠子的脸上,有了惊惧的表情,金鎏子忍不住嘿嘿一笑。 “你们要想清楚!交出亚龙珠,道爷可以饶你们小命,你们还可以同床共枕缠缠绵绵,不然就只能去地下,做一对苦命鸳鸯。” 段初听了,冷笑一声。 “金鎏子,在文大人治下的彭州府,大白天你也敢杀人?” 金鎏子点点头:“道爷当然敢!在道爷看来,什么文大人武大人,都没有道爷披甲力士的锤头大!” 金鎏子这话,说得很有底气。 今天彭州府周边的寺庙,挤满了人,段家附近,连个人影都没有,刚才披甲力士,搞出那么大的动静,也没有把哪个吸引过来。 此时就算击杀了段家这兄妹俩,等到有人发现,尸体都凉了。 再说脚踏青云履,草上飞水上漂,这都不算是事。 哪怕被人发现他杀了人,试问整个彭州府,有谁能抓得住道爷! 要不是还要套出夜明珠的下落,道爷早就让披甲力士,把这傻小子和鬼脸丫头,一锤一个都结果了。 金鎏子想到这里,又观察段初和珠子。 金鎏子很快确定,夜明珠不在段初手里,而是被珠子掌握。 “先砸死这傻小子,让鬼脸丫头见识一下,什么叫一团肉饼,回头不怕她不说出,夜明珠的下落!” 于是他一声号令:“杀!” 披甲力士在催动之下,提着八棱乌金锤,向段初和珠子走了过来,那两只大脚板,踩在铺了青砖的地面上,一步印下一个脚印。 “哥,一力降十会,八棱锤势大力沉确实厉害,咱还是逃吧。” 看披甲力士来势汹汹,珠子这时突然有点害怕了。 “都被人堵在家里了,往哪里逃!你要是害怕,就先躲起来。” 段初说完,袖里的右手突然伸出,手心的眉尖刀,在阳光下闪光刺眼,他又一晃手腕,眉尖刀在他指间,眼花缭乱地转来转去。 “傻小子,人间除了龙刺,没有武器,能抗衡我召唤的力士!” 金鎏子这话一出口,等于给披甲力士,下了杀人指令。 披甲力士由慢步走,转换成发足跑,一个起跳,两手斗大的八棱乌金锤,对着段初搂头砸下来。 段初没有躲闪,手持短小精悍眉尖刀,迎锤而上。 在他看来,人乃万物之灵,天地若三分地盘,人必占其一。 这里又不是九天仙界,也不是阴曹地府,而是人间。 在人间,面对面对决,还没有他这顶级刀客,一刀解决不了的敌人。 顶级高手对决,历来是一招决胜负,没有缠斗良久这一说。 一个照面,胜负已分。 094 就让你净身出户 段初迎锤而上的时候,珠子并没有独自逃跑,找一个藏身处躲起来。 珠子看了看段初的背影。 “没想到这不识字的呆子,竟然比受圣人熏陶的读书人还要傲气。” 既然他能跟我,同生共死,那我就不能独自夺路逃生。 夜里同床时枕着那宽阔胸膛,带来的满满安全感,还有道不出名目的酸酸甜甜感觉,在珠子心底再次泛起,真是说不出的甜蜜。 在这大敌当前,生死难料之际,她竟然微微一笑。 “从今以后,他在火里,我就在火里,他在水里,我就也在水里,男人能够信守承诺,女子也能!” 珠子在心底,刚暗暗发完誓,段初和披甲力士,胜负已分。 关于顶级高手之间对决,什么缠斗三天三夜,什么鏖战八百回合,那都是说书的人,为了跌宕起伏的戏剧效果,编出来的戏文。 故事戏文,千万不能当真。 哪怕披甲力士不是人,不过在这人间朗朗乾坤之下,他也不能例外。 段初虽然迎锤而上,不过他可没傻到,用脑袋去碰八棱乌金锤。 披甲力士虽然膀大腰圆,手中武器也势大力沉,但是唯一的缺点,就是动作比段初,慢了那么一拍。 本来这个缺点,在金鎏子看来,并没有问题。 他怕的不过是,段初带着珠子逃窜,披甲力士追不上。 因为披甲力士,身上的盔甲附着龙气,龙气护体刀枪不入,除了传说中的龙刺之外,人间的普通兵器,根本不能做到有效破甲。 一招过后,胜负已分。 让金鎏子没想到的是,段初在双锤砸下之前,一刀洞穿了力士胸甲。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何况这生龙活虎的披甲力士,豆腐外表之下,也生成了一颗豆腐心。 眉尖刀正中靶心,准确地插到了,这一颗豆腐心脏上。 段初一击得手,拔出眉尖刀,又从披甲力士的腋下,轻巧钻了过去。 珠子这时只顾着,发誓以后和这傲气呆子,赴汤蹈火。 所以等她反应过来时,披甲力士,胸口已经破洞。 金鎏子同样没有看清,双方交手的细节。 披甲力士背对他,膀大腰又圆,遮挡了他的视线。 金鎏子只看到段初和披甲力士,错身而过之后,段初并没变成肉饼。 段初没变成肉饼不说,手里的眉尖刀上,还多了几点东西。 竟然是豆腐渣! 金鎏子愣在当场,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视力良好的眼睛了。 愣了半晌,金鎏子才喃喃出声:“你手中,是龙刺?” 何为龙刺? 这世间,修炼千万年之后,能化龙的,除了巨蛇大蟒,和鲤鱼龟鳖之外,最后还有一种,其名为蛟。 蛟据说是龙近亲,它要化龙,比巨蛇大蟒还有鲤鱼龟鳖,都要容易。 说是近亲,有古籍文字为证:小龙无角者,曰蛟。 蛟,身形类爬虫,头面如猛虎,多潜伏于溪潭石穴,草地泥沼之中。 陆地之蛟,至多长一丈六;海鲛极为罕见,长可达两丈三。 蛟在化龙时,必须把之前,口中生长的獠牙,褪下来。 这獠牙有弧度,不能做短剑,只能做成小刀。 神龙獠牙不会脱落,拔掉龙牙再打磨成龙刺,古往今来还没有这等高人,虎口拔牙都是极大风险,龙口拔牙,岂不是上门找死! 所以所谓龙刺,就是用蛟化龙之际,脱落的獠牙打造。 金鎏子这时再看段初手中,那边眉尖刀的形状,就像极了龙刺。 段初吹掉眉尖刀上的豆腐渣,对金鎏子摇摇头。 “这把不起眼的眉间刀,是我家祖传,历经十几代人,更换过腐烂的木质刀柄,也磨过生锈的刀锋,所以,并不是什么龙刺。” 段初的意思,假如是龙刺,刀锋就不会生锈。 “龙刺长久不用,也会蒙尘生锈,你手中那小刀,就是龙刺!豆腐力士身上,虽然有龙气,不过很稀薄,只有龙刺才能刺穿!” 其实金鎏子也能不确定。 他坚持这么说,就是因为,自己要败得有理才行。 披甲力士,只有败在天敌龙刺之下,说出去才不会太丢人。 金鎏子这时还没害怕,之前都失败过两次了,再失败一次又算什么。 只要青云履还穿在脚上,自己想往哪跑就往哪跑。 金鎏子这么想的时候,披甲力士突然一个后仰,轰然摔倒在地,那两把八棱乌金锤脱手而出,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他两只脚上。 泥人也有土气,豆腐做成的披甲力士,也有怨气。 他恨金鎏子催他上前,让他在世间本来就不长久的命运,突然丧尽。 所以两把大锤砸过来,暂时抵消了青云履的法力。 金鎏子想跳墙而出,几个纵身,也没跳起来。 地上的披甲力士,还有那两把大锤,很快化作一地豆腐渣。 珠子两只小手捏成拳头,笑吟吟向金鎏子走过来。 金鎏子没法跳墙,只能往后跑,想抽掉门闩打开大门,不过没等他抽掉第二个门闩,珠子就走到他身后,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珠子的拳脚,对付不会武艺的金鎏子,那是相当管用。 一阵拳打脚踢,金鎏子鼻青脸肿,摇摇欲倒。 珠子又从段初那里,借来眉尖刀,一脸杀气再次走来,她就要把金鎏子,这个上门杀人的恶道,一刀捅死,解她方才受惊之恨。 金鎏子看珠子要杀人,段初也不阻拦,吓得连声求饶。 “女侠,看你一身正气,也是正道人士,咱们是自己人,求放过!” 珠子抬腿一脚,把金鎏子头上的道冠,踢飞出去多远。 “刚才喊打喊杀时,你怎么不说大家都是自己人,现在形势转变,倒想起来认亲了,告诉你,晚了!今天本姑娘非杀你不可!” “女侠,我师父,是火阳子道长,毫无争议的正道人士!” 珠子一听,愣了一下,很快又说: “既然如此,那就放你一条生路,不过损坏的东西你要赔偿。” 金鎏子连忙掏出二三两碎银子。 足够买十口大缸十个磨盘。 “女侠,你看这些,够不够?” 段初坐在小板凳上,看着满院狼藉,心里非常不舒服。 “那口大缸,我们家用了几十年,承载了三代人的感情,至于那个磨盘,我娘说,是我太姥爷在京城当大官时,皇帝赏赐……” 听到段初这么说,珠子把眉尖刀,顶在金鎏子喉下:“远远不够!” 金鎏子顿时成了苦瓜脸。 “段施主,没想到你,竟然敲诈勒索一个出家人。” “真要按你说的,大缸和磨盘是无价之宝,贫道就要净身出户了。” “少废话,掏钱!”珠子又威胁。 金鎏子没办法,只能掏出一大把铜钱。 095 刮干净 魏先生在之前,大多数时间,都是喜怒不形于色。 不过昨夜甩锅给段初时,也让段初,看到了他可爱的一面。 段初视魏先生为师,他对段初潜移默化的影响,很大。 所以段初现在也变得很幽默,把家里的水缸和磨盘,一个说是承载感情,一个说是皇家御赐,这下珠子要钱,是有理由有底气。 收下二三两碎银子,她还不满足。 金鎏子又把一大把铜钱,都递到珠子的手里:“贫道就这么多了。” 珠子哪里会信他,把铜钱揣起来,这就要去搜金鎏子的身。 不过她手到半途又收了回来,毕竟男女有别,她要是对金鎏子上其下手,说出去有损她的清白名声。 “哥,你过来搜这牛鼻子的身!”珠子扭头对段初说。 段初站起来摇头叹气。 水缸磨盘坏了不说,地上的青砖,还留下了不少脚印深坑。 除了金鎏子之外,从来还没有人在段家院子里,造这么大的孽! 段初踩着一地豆腐渣,走到金鎏子身边,先取下了百宝囊。 百宝囊里,掀开上面的白纸还有金箔,底下除了,描画符箓的蓝矾朱砂,就是治疗外伤的药丸瓷瓶。 没有钱不说,就连那个宝葫芦,也没在里面。 宝葫芦对段初不管用了,所以金鎏子这次来,并没有带着。 “这些玩意,一件不要,只要钱!”珠子说。 段初把百宝囊又挂到金鎏子腰间,然后在他身上摸来摸去。 这下收获还真不小,一大把散碎银子之外,竟然还有十几片金叶子。 金叶子比金锭子值钱。 毕竟金叶子上面,还有工匠精湛的的手艺,比如金鎏子的这把金叶子,叶脉清晰,除了不能随风摇摆之外,打造得是惟妙惟肖。 金鎏子垂头丧气,只顾看地。 珠子拿刀,对着金鎏子的咽喉,也没有松懈。 段初手快,趁他们不注意,抽出三片金叶子,迅速藏到自己的怀里。 毕竟他的如意姐姐,再见必须带点礼品。 段初把剩下的十片金叶子,连那把碎银子,都塞给珠子。 珠子这才放下抵着金鎏子喉结的眉尖刀。 她数着金叶子,喜笑颜开。 “你这道士倒是有钱,随身还装着金叶子,不过这肯定不够……我记得你刚进院子时,跟我哥说……是什么不值钱来着?” 金鎏子哼哼唧唧叫痛,装作没有听见。 “咳咳,道长好像说的是,他还有几枚玉佩。”段初提醒珠子。 珠子对着金鎏子,又是一番拳打脚踢:“把玉佩拿出来!” 金鎏子连声惨叫:“女侠饶命,这次我来彭州府,那些玉佩并没带在身上,而是放在应天府的掮客那里,让他帮着找买家了!” 珠子看榨不出油水,打开大门,对门外一指:“滚!” 金鎏子抱头鼠窜。 跑出十几步远,他又转了回来,进门捧起地上的道冠。 金鎏子一边拍打道冠上的灰尘,一边讪笑着跟段初和珠子解释:“嘿嘿,贫道回来不是找事,而是五岳灵图冠,不能丢了……” 他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珠子。 珠子看了看金鎏子手中的五岳灵图冠,还有身穿的羽衣仙鹤氅。 火阳子道长,生前道袍朴素,只求实用即可。 这顶五岳灵图冠,还有羽衣仙鹤氅,并不是火阳子道长传下来的,而是金鎏子花钱买来,装门面的。 珠子看看道冠,又看看金鎏子的道袍。 “牛鼻子,本来我还打算放过你,不过想想,你之前还污蔑我,和这个比猪还能吃的呆子,夜里同床共枕,还又缠缠绵绵……” 珠子说到这里,笑眯眯的:“道长,该怎么道歉,你可懂得?” 金鎏子察觉珠子虽然脸上带笑,但是眼神不善,连忙说:“女侠,这道袍道冠,是贫道作为出家人的身份象征,万万不可……” …… 金鎏子本是回去捡道冠,结果再次走出段家大门,五岳灵图冠没拿到不说,就连身上的羽衣仙鹤氅,也被扒下了。 只穿内衬白袍的金鎏子,出门羞愧难当,忍不住暴跳如雷。 他站在门外,一时没有压住火:“姓段的,你纵妹行凶,敲诈勒索抢钱扒衣,不怕被天雷轰顶嘛!” 段初抬起头,一瞪金鎏子。 “你两次要杀我,我两次都没有以牙还牙,杀你解恨,这就是最大的客气和恩惠了,你砸坏我家东西,不赔偿就走,凭什么!” “真有天雷,不会劈你段爷,只会劈你金鎏子!” 段初这话绝对挑不出刺,他对金鎏子,已经够仁慈了。 金鎏子还想再骂两句,段初一指他的脚,对珠子说:“妹子,你看道长脚上这双鞋,好像不错……” 青云履是那种,返璞归真大工无巧的极品,虽然内藏玄机,但是看似平平无奇,就连珠子刚才都没看出来,青云履有神奇妙用。 段初只是随口一说,珠子抬眼去看那双青云履。 金鎏子胆战心惊,这才想起来青云履,被披甲力士的怨气附着,在下一个日出之前,没法助他逃跑。 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怎么猪油蒙了心,在门口跟段初对骂起来! 金鎏子意识至此,拔腿就跑。 “金鎏子,哪里跑,把鞋子留下来!”珠子站在门口,又大喊吓唬他。 金鎏子一听,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跑起来一不小心脚下打滑,还狼狈地摔了个狗吃屎。 看得段初和珠子,都哈哈大笑。 她不知道自己这次走了眼,没看出那双不起眼的鞋,其实是青云履。 就算看出来她也未必要,谁知道那个臭道士,有没有脚气! 万一臭道士有脚气,脱下他的鞋让呆子穿了,呆子就会被传染脚气。 那样一来,呆子就会传染给我,简直是凭空惹来晦气。 珠子想到这,突然心跳加速。 “昨夜只是巧合加误会,以后肯定不会再跟呆子,那样同床共枕了,所以他怎么会传染我!珠子呀珠子,你胡思乱想什么呢!” 珠子连忙按住了,暗生的情愫。 不过那颗心砰砰砰跳,怎么也止不下来。 她只好用数钱,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独眼龙被镇压在京城的井里,至少一年内不能来接自己,必须使劲攒钱,不然日子怎么过。 段初这时,也藏好了那三片金叶子。 按道理讲,金鎏子的银子铜钱还有金叶子,花的并不冤。 经过披甲力士大脚板的踩踏,地面上那些老旧青砖,破碎的破碎,起鼓的起鼓,没办法,整个院子的地砖,都要更换。 段初买来水缸磨盘还有几牛车青砖,亲自动手,整整忙了两天。 就在这两天里,彭州府爆发了一起,杀人挖心的惨案。 096 独占鳌头 有个成语,叫叶公好龙。 其实如此好龙的,不止叶公一个,天下间这种人多如牛毛。 彭州府的百姓大多也都是,类似叶公一般的好龙之人。 二月二龙抬头,本来是个好日子,预示着将有春雷乍动,春耕雨水渐多,结果半空中一声响天彻底的龙吼,把大家都吓得不轻。 所以从二月三开始,彭州府民众倾巢而出,都去上香许愿。 彭州府以及周边的大小寺庙道观,一时人满为患,缭绕檀香烟下,撞钟敲鼓声中,求佛祖保佑、道仙庇护的许愿声,此起彼伏。 无论穷人富户,个个都怕龙吼之后天降横祸,会砸到自己头上。 今天的佛祖和道仙,只怕不堪其扰,耳朵里都要起了茧子。 上香的人群里,晃动着不少,彭州府头面人物的身影。 包括昌宁候的小舅子钱大公子。 还有那个宰相门前七品官,在京城混迹了大半辈子,最后才回到彭州府定居的,卸任首辅的前管家。 前管家姓严,名综吕。 严综吕膝下有一独生子,天资聪颖读书用功。 就连当初恃才傲物的卸任首辅,也夸这个孩子,腹有诗书袖藏乾坤,绝对是天造之大材,未来必然会成为,皇家肱骨帝国栋梁。 这个孩子,今年已经二十七岁。 七年前他就在乡试秋闱中,拔得贡院头筹,成为名正言顺的举人,拿到去京城参加会试的资格,不过他一直没去京城参加会试。 会试在春天举行,又称春闱。 “没有把握拿下一甲头名之前,严某不会去京城。”他说。 所谓一甲头名,不但要在会试济济才子中崭露头角,还要在殿试群英里脱颖而出,打败帝国所有同期考生,获得皇帝青睐钦点。 一甲头名,民间俗称状元。 远在江南姑苏的卸任首富,听到他的誓言之后,派人把他接了过去。 “此等有志之子,老夫亲自辅导,两年之内,必中状元!” 严综吕前有首辅撑腰,后有孩儿长脸,在人群中满脸红光闲庭信步。 看他神态,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未来的状元郎——的亲爹。 经过寺院一处偏殿,严综吕皱了皱眉。 钱大公子这纨绔子弟,带着两个无赖下人,在一条窄巷里,三人并排,拦着两个淡绿衣衫的小丫环。 这两个小丫环,都是严家的人。 “两位美女姐姐,真是花容月貌,今天相遇就是有缘,要不,到十字街天香楼,咱们点上菜,再倒两坛好酒,把酒言欢如何?” 未来的状元郎,尚未娶妻。 这两个丫环都很俊俏。 她们都是严综吕在彭州府,精挑细选,给自己儿子准备的通房丫环。 这两个小丫环,背后有未来状元郎撑腰,那也不是好惹的。 个头高一点的那个挺身上前,大声呵斥钱大公子。 “你是谁家公子,身穿儒衫手拿折扇,看样也是读书人,为何如此不通礼数,竟然胆大包天,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调戏民女!” 个头稍矮的,也大喊一声:“你就不怕文大人,打你板子嘛!” 看到给儿子准备的两个通房丫鬟,表现很有气势,严综吕手捋胡须。 他非常满意,暗夸自己慧眼识珠。 钱大公子听了训斥不怒反笑。 他虽然穿儒衫拿折扇,也读过七八年书,却连一个秀才都没有考中。 当流氓,那就要做好,被人痛骂的心理准备。 而钱大公子,这种心理准备,做的很充分,绝对是一个资深大流氓。 面对二女的呵斥,钱大公子面不改色心不跳。 “两位美女姐姐,区区在下,还真的不怕文大人打板子!” 钱大公子言语至此,向京城方向一拱手:“在下姐夫,在京城是守护皇宫的四卫营总指挥使,手握帝国四千虎贲,深得皇宠。” “在下姐夫,就是当世第一猛虎将,鼎鼎大名的昌宁候!” “无论天子哪次出行,在下姐夫,必随其左右!” 钱大公子说到这,表示完对姐夫的恭敬,这才放下拱着的手。 “换句话说,区区在下,就是猛虎将昌宁候的血亲小舅子,在这彭州府,论文,在下独占鳌头,论武,拳脚第一兵器第二。” 钱大公子吹起牛来,一套又一套。 真是腹稿都不用打,随口道出信手拈来,毫不觉惭愧。 一个小丫环,被他这番丝毫不要脸的牛皮,还给惹笑了,笑弯了腰。 另一个小丫环没笑。 她想了想,开口问道:“拳脚第一兵器第二,那兵器第一又是谁?” 要说这彭州府,钱大公子还有怕的人,就只有这个兵器第一了。 文朝天和昌宁候是同朝为官,多少也要给昌宁候一点面子。 而那个兵器第一的人,却不会给钱大公子半分的面子。 要说他也是贱,人家越不给他面子,他还越不敢得罪人家。 他因为调戏民女这事,只要被兵器第一撞见,就要挨人家一顿痛打。 他也跟人家提到过姐夫是昌宁候,结果人家根本就不吃那一套。 他想跟昌宁候告状,却也不敢。 哪怕是杀人放火,昌宁候也能保他。 唯独这种花案,说出去有损颜面,昌宁候,也是要脸的人。 所以哪怕三番五次挨打,钱大公子也只能打掉牙往肚里咽。 听小丫环问谁是兵器第一,钱大公子突然变得很严肃。 他再次拱手,这次对着的是彭州府衙方位。 “彭州府其他人,在我眼里都是草芥,只有他,能跟我平分秋色,他就是彭州府红阳班,鼎鼎大名的班主,段初、段老先生。” 听钱大公子煞有介事,把一个连状元郎脚趾盖,都比不上的刽子手夸上了天,没笑的小丫环也笑了。 一看两个丫环都笑了,态度没之前坚决,钱大公子心中狂喜。 这是他第一次,调戏大户人家的女子。 没想到隐隐约约有门了! “嘿嘿,都说大户的深闺女子,喜欢坏乎乎的男人,果然不假!” 他心里暗爽,折扇向后一指寺院出口: “两位美女姐姐,今天由在下做东,咱们去天香楼,坐一坐如何?” 两个小丫环这时都停住了笑,又对视一眼。 “不知公子尊姓大名?”高个子丫环突然发问。 钱大公子一甩折扇,迎着冷风对自己使劲扇,朗声答道: “在下姓钱,名多多,字很多。”钱大公子的名字,就是这么个性。 他没看出来两个小丫环已不耐烦,还以为人家上钩,一时说顺了嘴,报过名字又接着说:“论文,在下在彭州府独占鳌头……” 一声厉喝突然传来,粗暴地打断了,钱大公子的自我介绍: “狗东西,老夫看你不是独占鳌头,而是独占绿鳌头吧!” 097 晦气扫把星 一声毫不客气的厉喝,打断了钱大公子。 钱大公子虽然有昌宁候撑腰,但是调戏民女算花案,昌宁候最讨厌这个事,所以听到突然厉喝,这时做贼心虚,也被吓个哆嗦。 要说华夏汉字,确实博大精深。 鳌这个字,本来就是,大龟大鳖的意思。 鳌字放在独占鳌头这个成语里,就是莫大的褒义。 假如在这个成语中间,再加上一个绿字,那“独占绿鳌头”这个短语,有了绿色的点缀,听上去就有另一番耐人寻味的解释了。 本来就有很多人,在围观钱大公子调戏民女。 大家突然听到这一声厉喝,纷纷看向钱大公子的脑袋。 “钱大公子头上,还真隐隐约约有点绿意。”有个书生小声说。 一个青衣小帽的奴仆人,突然对书生朗声说: “你还不知道吧,钱大公子的大夫人,其实就是倚翠楼十年前的头牌,当时钱大公子追得疯狂,头牌就改名换姓,嫁给了他。” 书生一听,笑着对青衣小帽者一拱手,又道: “哎吆呵,听老兄这么说,小弟再看钱大公子头上,就不是隐隐约约有点绿色,而是绿意盎然了!” 绿意盎然这四个字,很快在人群里快播开来。 大家说的,还真没错。 钱大公子的大夫人,就是他姐姐刚嫁入侯门时,他从一个穷小子,摇身一变成了富家翁,一时忘乎所以,重金赎来的红馆女子。 青楼女子只卖艺,极少侍寝。 而倚翠楼是红馆,红馆女子比起青楼女子,档次不免低了些。 她们没有技艺在身,所以只能卖笑又侍寝…… 钱大公子的大夫人,本来为了避讳,在钱府里隐姓埋名深居不出,没想到这个秘密,突然就被这青衣小帽的奴仆人,抖出来了。 钱大公子回过神来,定睛一看。 对他厉声呵斥的老者,正是他的死对头严综吕。 而那个戳破他心底伤疤的青衣小帽,正是严综吕贴身的心腹小厮。 钱大公子科举不行,但是也有两把刷子,对严综吕一拱手,道:“原来是旧日宰相门前的看门犬……呸呸,看门人严老爷呀。” 他呸呸那两声,表面是说错了话道歉,不过听起来却非常刺耳。 真是骂人无所不用其极。 钱大公子,历来自称是贵胄亲家,十分看不起下人出身的严综吕。 而严综吕混迹京城多年,见惯了官场的风风雨雨,自认虽然没有官衔,但是实际执政能力,绝对不比地方上的任何一个知府差。 老夫胸藏韬略,是无冠之知府! 所以他更看不起,天天打着昌宁候的名头,到处沾花惹草的钱大公子。 反正二人互相不对付,见面就是死磕。 要不然也不会因为一只鸡,啄死了一只蛐蛐,打上一年多的官司。 听到钱大公子的恶语,严综吕马上回击:“下人怎么了,下人也有家教!来日我儿高中状元,到时试看彭州府,谁家最风光!” 严综吕一提到他的儿子,钱大公子急中生智。 一句杀伤力巨大的话语,突然被他想到,马上就甩了出来: “严老爷,呵呵,他高中状元与你何干?你又不是他亲爹,你听你名字,综吕,总绿,总是被绿!” 钱大公子说完,哈哈大笑。 那把折扇,也扇个不停,深为自己的急智妙语,感到得意。 严综吕当时就被气得胡子乱颤。 “少爷说的是,早听说严老爷在京城时,被家主带了绿帽子!” “这事我有证据,你看严少爷,早就直奔姑苏,去找自己亲爹了!” 钱大公子身后两个家丁,这时也一唱一和,说得有鼻子有眼。 围观的人,本来都在笑话钱大公子。 现在听到这一主二仆的对话,再想想严家少爷去姑苏之后,一年多来,清明中秋春节三节都没回来。 这次大家再看严综吕头上,也感觉是绿意盎然了。 钱大公子看效果非常不错,也懂得见好就收。 他哗啦一声合起折扇,笑着说:“撤!” 他说撤就撤,没一点拖泥带水,只留下一个仰天大笑而去的背影。 颇有一点深藏功与名的意思。 严综吕被气得够呛,手指着钱大公子背影:“你,你,你……” “你”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又口吐白沫,闭眼向后倒去。 要不是青衣小厮,还有两个绿衫丫环,抢过去一起扶住,严综吕仰躺砸到青砖,后脑壳都能磕碎喽。 幸好寺庙里的住持,懂一点医术,听到动静连忙过来治病救人。 严老爷,可是出手阔绰的善人,寺院香火钱的一大来源,绝对不能让他在寺庙里,有任何的闪失。 青衣小厮心疼自己姥爷,对着钱大公子的背影,破口大骂。 钱大公子一回头,恐吓青衣小厮:“你这低三下四小赖皮,敢骂本公子,信不信本公子,今夜就召唤山彪,做法挖了你的心!” 钱大公子一句话,吓得青衣小厮闭了嘴,又扬长而去。 …… 寺庙里这场闹剧,被同样来上香还愿的姜小妹,从头到尾目睹。 她深知自己,虽然是彭州府第一富婆,但是比起在彭州府,最有势力的钱府和严家,可就差得远了。 假如不是文朝天手段狠辣,又铁面无私,钱大公子能当街抢走良家。 而且是抢走之后,过几天又给你送回来那种。 严综吕也不是善茬,要不是文朝天弹压,骑龙山周边数千亩地,早就被他巧取豪夺,全部收入囊中。 上任知府还在时,严综吕和他官商勾结,已经屯了数目庞大的良田。 姜小妹之前还幻想,但愿有一天,自己也能达到严综吕的高度。 一边巧取豪夺,一边又用香火钱,在寺院里买来一个大善人的称号。 所以姜小妹早就想着,搭上严综吕这条线了。 不过这次看到严综吕,被纨绔子弟钱大公子,三言两语就击垮了,姜小妹又改了主意。 还是先搭上钱大公子这个王侯亲家好了。 姜小妹身穿孝服,带着一个小丫环,疾走如风,很快追上钱大公子。 姜小妹从钱大公子侧面走过时,转身驻足,对他嫣然一笑。 钱大公子身为资深流氓,马上圆睁双眼,上上下下打量姜小妹。 身材不够丰腴诱人,并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 再加上一身孝服,看上去总觉得很晦气。 姜小妹看钱大公子打量自己,连忙搭讪:“钱公子,小女子是……” 钱大公子折扇打开,扇了扇风没理她。 走出十几步远,他又大声说:“哦,想起来了,原来是她!刚进门就克死了丈夫,就是个扫把星!遇到她,真她奶奶的晦气!” 姜小妹一字不落都听到了。 098 别用狗肉喂狗 钱大公子和许掌柜是老相识,两人以前经常在一起推牌九。 许掌柜虽然不成大事,不过却是顶级赌徒,那副牌九在他手里摸过多年,一眼就能看穿底色,要想赢钱大公子的钱,易如反掌。 许掌柜没赢过钱大公子的钱。 为了巴结这位王侯亲家,他每次牌越小,压得赌注就越大。 这次许掌柜一死,钱大公子少了一项固定收入,怎能不割肉般惋惜。 这也是他不搭理姜小妹,又骂她是晦气扫把星的直接原因。 姜小妹刚刚成为家主,本来踌躇满志想更上一层,结果在贴身丫环面前,丢了大面子,怎么能不气。 虽然她脸上没有表现出来,但是憋在心里的火,能烧干五湖四海水。 她脑子一转,就在寺院门口等着。 没过一会,缓过气来的严综吕,被丫环小厮搀扶着路过。 姜小妹悄悄迎上去,小声说:“严老爷,我早就看不惯姓钱的了,我有一计,保他死无葬身之地!” 姜小妹有仇必报,她要灭掉钱大公子! 所以严综吕一出寺院大门,她就厚着脸皮,上前寻求结盟。 姜小妹到底是出身底层,见识太少。 这种秘事只能密谈,怎么能直接说出来,让下人都听到呢! 严综吕马上得出判断,这个女子,不足与之谋也! 不过他毕竟是在宰相家里呆过的人,涵养比起钱大公子,强得多了。 他没有不搭理就扬长而去。 而是对姜小妹摆摆手:“这位姑娘,我跟钱公子虽然见面偶有有点不快,但是远远没到,你死我活的境地,此事,休再提也!” 经过大和尚的救治,严综吕恢复的不错,还对姜小妹斜肩拱手作别。 姜小妹还不罢休,追上去想再努力一把。 青衣小厮不耐烦了,伸出手来使劲一扒拉,差点把姜小妹推倒在地。 姜小妹好不容易站稳,抬头一看,发现青衣小厮还挡着她。 很不巧,青衣小厮之前,和姜屠户在大街上,有过一次小小的过节。 其实事不大,也就是几斤猪肉,少了那么三两的问题。 直到严综吕走远了,青衣小厮才撂下几句狠话,扭头去追自己老爷。 “屠户家的女子,杀猪屠狗能行,钱大公子再不济,也是王侯家亲戚,难道你有家传屠龙宝刀,能杀掉当朝猛虎将的小舅子?” “就凭你,也配跟我家严老爷,密谋结盟共事?” “我劝你回娘家,用猪尿泡装点清水好好照照自己,是几斤几两!” 青衣小厮把对姜屠户的怨恨,都发泄到了姜小妹头上。 很可惜,他没找刘瞎子算过命。 钱大公子之前也没找过。 …… 假如刘瞎子此刻在这里,一定会指着姜小妹的面容,对他们说:“此女嘴角微微下垂,颧骨略尖显双腮下陷,这是记仇之相。” 要是再让刘瞎子支招,他一定会说:“杀之,免留后患!” 很可惜,刘瞎子此刻,还在狱中焦急等待,寻思出狱怎么提价。 确定龙角星对应的不是自己,刘瞎子感觉在大牢里多待一天,都要耽误赚很多钱,毕竟钱大公子要找他看风水的事,段初说过。 钱大公子为了让他指点一块风水宝地,已经备好了二十两黄金。 刘瞎子想到那二十两黄锦,就急得百爪挠心食不甘味。 他吃不香,害得魏先生几次交代厨子:给刘瞎子提升伙食档次。 钱以宁回来之前,魏先生绝对不会,让刘瞎子被饿死。 …… 撇开刘瞎子,再说姜小妹。 她先被钱大公子,像空气一样忽视,接着又被青衣小厮,一番羞辱。 贴身丫环本以为,主母要暴跳如雷。 结果根本没那事,姜小妹微微一笑,又抬头看了看青衣小厮的背影。 青衣小厮,命不久矣! …… 当天傍晚,段初还在院子里铺地砖的时候,姜小妹来到了娘家。 姜屠户两口子,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女儿,堂堂的当铺大掌柜,许府万贯家财的掌门人,会突然屈尊仙女大驾,光临屠户寒舍! 姜小妹一进门,这两口子差点就腿一弯,跪迎仙女富婆了。 姜小妹爹娘也没叫一声,甩手拿出一锭五两银子。 “家里还有狗肉没?” 姜屠户点头如捣蒜,答道:“爹爹在收摊之前,特意留了两条瘦肉狗腿,打算天黑之后给你送去。” “四两银子买两条狗腿,剩下的一两,按照市价割猪肉。” 姜屠户示意老婆接下银子,又说:“咱家女儿出手阔绰,天生就是贵人相,在彭州府还从来没人,花二两银子,买两条狗腿!” “前几天严老爷家的青衣小厮,因为一二两猪肉,差点掀翻了摊子,要不是你爹我凶悍,拿出剔骨刀要捅他,他还不走。” 姜屠户老婆拿过银子,手上使劲摩挲,嘴里也跟着拍马屁: “咱女儿出息了,未来肯定超过严家,到时把那青衣小厮……” 这两口子也没眼力见,姜小妹哪里疼,他们就戳哪里。 听到青衣小厮这四个字,姜小妹心里就滴血。 “闭嘴!”她厉声说。 姜屠户两口子马上不敢吱声了,婆娘提来狗腿,姜屠户又去割猪肉。 他下刀上称的时候,由于职业习惯使然,那一两银子的猪肉,哪怕是自己亲女儿,依然少割了二两。 姜小妹把猪肉,连着一锭银子,都递到贴身丫环手里: “我知道你是被姨娘养大的,这肉和钱都带回去,回家看看老人。” 贴身丫环感动得涕泪横流。 “主母对我真好!她今天吃瘪的事,打死我也不会说,不然有损她在许家的威严。”丫环暗暗发誓。 看丫环发愣,姜小妹又说:“快去快回,我在这里等你,对了,你姨娘好像也没事情做,你问问她,想不想来我的府上做事。” “府里的管家,老是不听使唤,今晚我就让他滚蛋,只要你姨娘答应,明天就来当管家婆,咱们女子,还是更信任女子。” 竟然还有这种好事! 丫环又哭了,提着猪肉银子对姜小妹一鞠躬,低头时甩了一地泪珠。 丫环都走远了,姜屠户两口子,还盯着她的背影。 女儿一出手,竟然给了一个小丫环,十两的银子回家探亲! 直到小丫环走远,两口子这才收回目光,又对视一眼。 女儿的十两银锭子,刚刚要是给咱们夫妻俩,那该有多好! 姜小妹一眼就看穿了,父母的心思,冷哼一声上了楼。 她上楼到一半,姜屠户老婆终于鼓足勇气开口了: “小妹,不能再拿生肉喂狗了,刘半仙说,狗吃多了生肉会成精,更不能喂狗肉,刘半仙还说,吃同类肉的狗,会变得嗜血。” 099 我管他是哪一个 听到母亲的话,姜小妹猛然回头,狠狠一脚跺在了楼梯上。 “谁说我要用狗肉喂狗了?” “再说了,刘瞎子说的话,你们也信?他要真是一个,有算天本事的半仙,怎么前些天就没有算出来,他自己会有牢狱之灾!” 后面一句,姜小妹的声音很大。 大黄狗在楼上听到姜小妹说话,摇头摆尾下来迎接她了。 听了女儿的话,姜屠户率先点头又出声附和: “女儿说的在理,外面都传刘瞎子,是能窥破天机的半仙,谁知他连自身牢狱之灾都算不出来,那他的话,就要大打折扣了。” 姜屠户老婆,明知丈夫言不由衷,不过还是跟着点头。 女儿今非昔比,拂逆不得了。 …… 一般的狗,活过八年就是长寿,而姜家的大黄狗,实际年龄比姜小妹还要大,已经活了二十三年多。 姜小妹呵斥过母亲,带着大黄狗,来到了另一间屋子。 关上房门之后,那条滴血的狗腿,被她甩手丢到了大黄狗脚下。 大黄狗登时两眼通红,扑上去甩头撕咬,又狼吞虎咽。 姜小妹从墙上抽出一块砖,从砖洞里拿出一片残纸,轻轻抚平。 这是她十岁那年,在妆粉店隔壁香油铺的窗户下捡到的,香油铺老板娘,长得很丑,贼眉鼠眼,头小身子粗,不过一身香油香。 残纸上面其他字眼都已模糊,只有一段文字清晰可辨。 “犬本狼也,有主人喂养,无觅食之苦,杀性方隐……寻十二岁寿犬,以同类血肉喂食,其若不死,则腹生神机,脑有灵气。” “待其两轮生肖,灵气凝结内丹,可变幻人形。” 姜小妹看过残纸,又熟背一遍,找来火折子把残纸烧成了灰烬。 这时大黄狗已经吃完狗腿,舔舔嘴角的残血,蹲坐在地上,真如老僧入定一般,闭着狗眼回味无穷。 姜小妹按住狗头,小声在黄狗耳边,说了一番话。 …… 第二天早上,严综吕满面悲怆,从严家一路疾行到彭州府衙,不顾马千里的阻拦,拿起府衙门口的鼓槌,把鸣冤鼓敲得咚咚响。 按照朝廷法规,鸣冤鼓一响,知府或县令,必须亲自过堂审案。 文朝天升堂一问才知道,原来严家夜里,发生了血腥命案。 那个深得严综吕喜爱,眉清目秀的青衣小厮,夜里死在了后院。 胸口还被扒开一个血窟窿,血窟窿里,心脏早已不翼而飞。 文朝天看了看马千里。 “回大人,卑职早上巡街,路过严家时,听到哭声惨叫乱成一片,就进去查看,事情确如严老爷所说,宋时声已经过去验尸。” 文朝天一听,面色严峻。 前些天刚破了包子铺的碎尸案,没想到这又发生了挖心案。 这是哪来的胆大贼人,竟然敢顶风作案! “严综吕,你家小厮,可有仇人?”文朝天问。 严综吕手指钱府方向,两眼冒火。 “大人,昨日小老儿和钱多多发生口角,我家小厮护主心切,跟他辩解了两句,那恶贼撂下狠话,要将我家小厮,杀人挖心!” 严综吕说到这里,还怕文朝天不信,招招手,那两个丫环走了进来。 文朝天问过两个丫环,又有一个速记的书吏,对文朝天点点头。 昨天钱大公子和严综吕的争吵,这个书吏,从头围观到尾。 白天有过节,当众放言要杀人挖心,结果夜里人家就身死心丢,无论怎么说,钱大公子,嫌疑不小。 文朝天一拍惊堂木:“速将钱多多,捉拿归案!” 牛巡检正在校兵场,操练巡检官兵,捉拿挖心嫌犯钱多多的任务,理所当然地落到了马千里的头上。 马千里身为彭州府衙役头子,街面的各条线上他都有联系。 以前许掌柜和钱大公子推牌九,马千里也是牌友之一。 对于钱大公子,马千里一直巴结吹捧,狠话都不敢说一句。 想到这大早上的,持刀硬闯钱府拿人,马千里很苦恼。 万一钱大公子不给面子,混不吝闹起来,自己也不好用强,万一掰断了他的胳膊,事后不好收场,毕竟钱大公子身后是昌宁候。 到时候,假如钱大公子,真杀了人还好说,万一他没有杀人,以后一放出来,肯定会找自己的麻烦。 马千里苦恼片刻,一拍脑袋,心说我怎么忘了还有段初呀! 在彭州府除了文大人,钱多多最怕的,就是段初! 马千里想到这里,绕过钱府大门,直奔段家。 …… 经过金鎏子那一闹,害得段初这两天没做功课,起床就被珠子请进书房,逼着他又是读书又是写字。 敲门声响起,珠子打开大门,一看是马千里,还带着一帮衙役。 马千里外出办事,经常会打文朝天的旗号,这次也不例外。 “莫姑娘,昨夜在咱们彭州府,发生一件惊天大案,本捕奉文大人将令,特来请段班主前去捉拿嫌犯,那嫌犯,凶残嗜杀……” 珠子没闲心听他说嫌犯,小手一伸:“马捕头,拿来吧!” “拿什么?”马千里装傻充愣。 珠子平时什么都好商量,唯独钱这个事,跟她没得商量。 “上次你说的,找到许夫人下落给十两黄金,你只付了五两订金。” 段初在书房一直没露头。 马千里知道要想请出段初,必须迈过珠子这一关,只好从怀里,扣扣索索掏出来五十两钱庄的银票。 马千里之前折了许掌柜这个,帮他在街面敛财的白手套,现在文朝天对手下人盯得又紧,以后只能靠那点微薄的薪俸过日子了。 总捕头家里,虽然有点余粮,但是架不住这么折腾。 珠子见钱眼开,从马千里手中,抽走那五十两银票,马上去叫段初。 钱一到位,段班主提着鬼头刀,英姿勃勃走了出来。 马千里拉着段初,说要去捉拿钱大公子,又问段初,怎么做最合适。 段初快步如飞,说出了都不用计划的三步走: “走到钱府,踹开大门,进去抓人。” 马千里听了直挠头:“这样是不是太生硬了,咱要不要客气点,那可是钱公子!京城四卫营指挥使,猛虎将昌宁候的小舅子!” “我管他是哪一个!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段初话说得底气十足。 马千里听了,是心服口服。 “段班主无欲则刚,咱身为总捕头,收钱府一点零星好处,做事就没他这么坦荡了,唉……” 马千里叹口气,急忙跟上段初,唯恐去晚了,钱大公子提前跑路,去京城找他姐夫昌宁候。 那样就算段初带头冲锋,他也不敢去四卫营拿人。 一到钱府,马千里傻眼了,钱大公子刚刚急匆匆出门去了! 100 跑得快 到了钱府门口,根本不用段初踹门,因为钱府大门敞开着。 几个家丁还有看门的门子,围成一个小圈,正在议论,少爷今天又发了哪门子疯,起床之后脸没洗饭没吃,就急匆匆地出门了。 段初听了议论,回头对马千里说:“马捕头,擒拿拒捕嫌犯,我来,打听嫌犯去向,还是你来吧。” 听说钱大公子跑了,马千里顾不了那么多,上去就揪住门子的衣服。 “说,钱公子去哪儿了!”马千里恶狠狠地。 他现在着急上火,是悔不当初。 假如刚才不去找段初,直接来钱府,肯定能堵住钱大公子,只要自己强硬,就他那被小鸡仔体格,一扭他胳膊,保证一把撂倒。 这下好了,假如钱大公子跑了,回头文大人还不打得自己屁股开花! 如果再查明凶手真是钱公子,那自己这总捕头就不要当了! 抓捕失误,在文朝天那里,跟贻误军机没区别! 奶奶的,都怪自己身上不干净! 假如自己像段初一样清白,心底无私天地宽,哪里能惹来这等祸事! 虽然被马千里揪住了脖领子,不过那个门子一点也不害怕。 “马捕头,请你放尊重点,这里是钱府!咱家姑爷是猛虎将昌宁候,掌管着守护皇宫的四卫营,手握四千虎贲,假如你敢……” 门子拿腔捏调,换做以前,还真能镇住马千里。 不过现在不同了。 刚刚看了段初坦荡的表现,现在又怕文朝天的惩罚,马千里抡圆了一巴掌,啪的一声响,打得那个门人,生生咽下了后面的话。 昌宁候再厉害,那也在京城。 京城到彭州府,一千五六百里的距离,正所谓远水解不了近渴。 马捕头再不济,巴掌伸出来,却能扇到自己的脸。 “老子再问你一遍!”马千里一字一顿:“你家公子,去哪儿了!” 门子连忙指了个方向。 马千里又扫视一眼那几个家丁。 刚才马千里那一巴掌,真是打出了总捕头的气势,和平日里,他见到钱府的人,就客客气气的笑模样,简直是翻天覆地的差别。 在他眼神威慑之下,几个家丁纷纷抬手。 他们和门子指的都是一个方向。 马千里甩手把门子扔到地上,伸手抽出腰间的环首刀。 杀气腾腾把刀一挥,马千里虎着脸说:“钱多多负罪潜逃,兄弟们,放走了嫌犯,文大人怪罪下来,大家都不好过,给我追!” 马千里这一巴掌,不但给自己打出了底气,连这帮衙役都被感染了。 娘的,昌宁候亲家的门子又如何,还不是被头儿一巴掌打傻了! 咱们是奉文大人命令来捉拿嫌犯,有事,文大人自然会替咱们兜着! 你看红阳班的段班主,早就明白这个理,在彭州府是谁都不怕! 一帮本来缩头缩脑的衙役,纷纷抽刀晃锁链。 马千里一马当先,后面跟着大队衙役,一路跑步前进,向着钱大公子逃离的方向,开始了奋勇追击。 段初摇摇头,走进了钱府。 门子捂着脸,也知道连自家少爷都怕段初,所以根本不敢去拦。 没过一会,段初从钱府出来,又去追马千里。 …… 彭州府十字街中心,街道上熙熙攘攘,两边的摊贩大声吆喝,过路行人也驻足讨价还价,突然,人群一阵大乱,真是鸡飞狗跳。 跑在最前面的是钱大公子。 钱大公子从来没这么狼狈过,两只鞋子早不知所踪,脚底板都磨出了血,真是一步留下一个血脚印。 没办法,以前在牌桌上点头哈腰的马千里,突然翻脸不认人,挥舞着雪亮的钢刀,喊打喊杀拼命地追,从没见过的杀气腾腾。 钱公子怎么看都感觉,被马千里追上,一定没命! 狼狈至此,钱大公子手里的折扇,哪怕扇面早已迎风破损,只剩一把光秃秃的扇骨,他也没舍得扔。 这是他作为读书人唯一的标志。 …… 王婆婆今天心情挺好,家里鸡下蛋多了,用篮子提来叫卖,不为赚钱,就为体验一下做生意的喧嚣。 没想到钱大公子,不懂王婆婆的情调,把那篮子鸡蛋,提起来就扔。 老身和钱大公子,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就算他想要调戏民女,老身这满脸枯皮皱纹的老婆子,他瞎了双眼也不会看上。 王婆婆疑惑间抬头一看,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那篮子鸡蛋,是钱大公子扔出去,阻止马千里等人的。 鸡蛋砸过去时,马千里眼疾手快,马上跳向一边。 后面的衙役身手都不如他,就没有这么幸运了,跑起来刹不住车,被一地的鸡蛋液,滑倒了好几个。 王婆婆先是揪住钱大公子,喊道:“赔老身鸡蛋来!” “老东西,给本公子滚一边去!”钱大公子一脚踢开了王婆婆。 王婆婆趴在地上一伸手,又抓了马千里的一只脚脖子。 第一次摆摊,就出了这事,王婆婆心底都是怨气:“你不追他,鸡蛋就不会摔碎,赔老身鸡蛋来!” 七八年来,马千里第一次重拾往日雄风,今天杀红了眼。 这时他热血沸腾,都忘了自己还托王婆婆,给女儿说媒的事,环首刀转眼间架在了王婆婆的脖子上。 “死老婆子,敢妨碍本捕头执行公务,放跑了杀人挖心的嫌犯钱多多,拿你当同谋一起治罪!” 王婆婆之前哪见过这等阵仗,吓得一翻白眼晕了过去。 随后赶来的段初,对一路狂奔的马千里喊道:“马捕头,别追了!” “不追?怎么可能!跑了嫌犯,板子打的又不是你屁股!” 马千里心里嘀咕,也想不到停下来等段初,问问为什么不要再追了。 段初无奈,只好扶起王婆婆,掐着人中唤醒了老人,把她交给旁边的熟人照顾,又去追马千里。 …… 钱大公子为了阻挡马千里,掀翻了不少摊子。 姜屠户的肉摊也被掀翻,一条条猪肉滑落尘埃,赵裁缝摆在门口的布匹,一卷卷也是满地乱滚。 满街都是怒骂,姜屠户手提剔骨刀,赵裁缝指拈绣花针,跟在马千里等人身后,一起追赶钱大公子。 “打死祸害百姓的钱多多!”一群商贩的喊杀声,震天撼地。 众怒难犯,民怨齐发如海啸,昌宁候的小舅子又如何! 钱大公子为了逃命,已经激发全部潜能,脚下如踩风火轮。 现在就算是踏着青云履的金鎏子,也未必能追得上他。 钱大公子一路跑到了,彭州府衙大门口。 “好小子,被本捕头追昏了头,竟然自投罗网!”马千里气喘吁吁,又很庆幸,嫌犯还在掌握之中。 段初也赶到了,回头看满街狼藉,不禁摇头苦笑。 书改名了,聊聊吧(必看) 都是肺腑之言,希望各位读者耐心看完,咱们就当交心了。 盗版读者没耐心的话,可以直接跳到后面看最后几段。 书名改了,从《聊斋之快刀》,改成了《聊斋千妖斩》,其实我心里清楚,到了这个地步,书名改不改,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 在起点注册三年了,鼓足勇气才开的书,纯属摸索着前进。 以前我很少看网文,也没有去研究其他网文。 比如有读者问我,是不是土著主角。 土著主角是什么,我也搞不懂,问了好心人,才得到答案。 还有退婚流这个名词,我也是搜了才知道是什么意思。 所以在开书之前,我早有心理准备,预估成绩肯定不会太好。 我的猜想就是,差不多够伙食费和烟钱就行了。 提前上架,当时收藏三千八,二十四小时首订,好像一百八十多吧,反正收订比,很接近二十比一。 在那一期上架的书里,至少在悬疑分类,收订比算是很好的了。 当然,换做其他大神小神,这个卑微的首订,人家早切了。 但是,我是一个说话算数的人。 为了对得起,一路支持我的各位读者兄弟姐妹,我没有切书。 而且我也践行了感言里的承诺,十天以来,每天都是四更。 接下来的二十天,我依然会每天四更,男子汉大丈夫,走起路来两个卵蛋碰的叮当响,一口唾沫一根钉,言而无信,我做不到。 但是我实在没想到,成绩会差到这种地步。 到现在,均订只有一百八左右。 目前一百八的均订,已经让我尝到了,失败无望的滋味。 这两天,我压力很大,加上最近睡眠不足,很憔悴。 悬疑分类有个斗灵榜,只有二百均订以上才有资格参加。 只要我能超过二百均订,就能参加斗灵榜。 哪怕均订惨淡,我的积分系数,比其他大神低很多,但是日更万字也能上榜,一个月也能多拿,很多人都看不上眼的几百块钱。 几百块钱,比这本书一个月订阅分成的钱,还多。 这样的话我就不用分心,去其他站双开了。 不双开,我依然可以每天四更,累急了也能三更。 我算了一下,想要二百均订,就必须多二十个全订,目前全订章节,用不了五块钱,假如有二十个盗版读者转正,这事就行了。 我还是相信,人间自有真情在,人心都是肉生成。 至少敲下这些字的时候,我还是相信的。 假如过几天,均订还没有超过二百,也未必证明人心不古,或许是这本书很差,连盗版读者都没有。 最后,感谢一直订阅打赏,支持正版的兄弟姐妹! 真心谢谢你们的鼓励! 你们这些正版读者,就是我心目中,最可爱的人! 101 被盗一文 钱大公子跑到府衙门口,看马千里逼近,马上抓起了鸣冤鼓的鼓槌。 马千里胜券在握,心情大好,道:“敲啊!本捕头看着你敲!” 钱大公子擂鼓如爆雷,回头又看到后面摊贩追过来,喊杀声震天,甩手扔下鼓槌,急匆匆窜进府衙。 马千里连忙跟了进去。 “启禀大人,嫌犯钱多多,听到风声畏罪潜逃,卑职全力追捕,他一时慌不择路,自投罗网逃进府衙,卑职现在就将他拿下!” 听马千里这么一说,钱公子愣了。 他抬起脚,看看血肉模糊的脚底板,有点想不明白了。 “大人,在下前来报案,途中被马千里追赶,亮着钢刀要杀在下,在下是受害者,怎么突然就成了嫌犯了,马千里血口喷人……” 真是天意弄人! 你说他不是要杀我,我把双脚跑得血淋淋的,又是图什么! 钱大公子越想越憋火,攥拳奔向马千里,还大喊:“我跟你拼了!” 文朝天一拍惊堂木。 “钱多多,凛凛正气堂堂府衙,朝廷威严所在,岂容你在此喧哗!” 脚踩风火轮的钱大公子,被吓得一激灵,连忙站住了。 “见到文大人,还敢不跪!”马千里顺势一声吼,要想不留后患,就要治得钱大公子以后惧他三分,所以他狠下心要得罪人了。 钱大公子还想摆谱,两边衙役一齐用板子捣地:“威……武……!” 府衙大堂里,严肃值和杀气,瞬间上升不少。 钱公子面对文朝天,噗通跪下。 “大人,我真是来报案,绝不是故意扰乱公堂,昨晚上我睡前把钱掏出来放到床头,早上起来一看,钱少了,有人入室盗窃!” 严综吕想要说话,被文朝天用眼神制止了。 “丢了多少钱?”文朝天问。 “丢了铜钱一枚!”钱大公子哭丧着脸,感觉严综吕家里惨死了一个人,还没有他的冤屈大。 “一文钱?”文朝天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钱大公子用力地点点头:“大人,我也有点想不通,银子和铜钱放在一起,银子还在,而那枚铜钱却不翼而飞,你说怪不怪!” 虽然钱大公子嫌疑最大,但是文朝天现在怎么看,都像看一个傻子。 没有谁夜里杀人,第二天又因为一文钱,跑来府衙报失窃案的。 而且是贼人费力冒险入室,不偷银子,却只偷了一枚铜钱。 天下间,可有这样的蠢贼! 悄悄进入府衙大堂的段初,听到这段对话,不禁再次摇头。 钱大公子是傻子,文朝天不是傻子。 无论青衣小厮是不是钱大公子杀的,自己再不有所动作,大堂里的所有人,就要把自己当成傻子了。 “区区一文钱你也敢来报官!” “大早上竟然戏弄本府,拉下去,先打他十个板子!” 没等钱大公子辩解,早有衙役上前扒下裤子,噼里啪啦打板子。 这时那些被掀了摊子的摊贩,也都赶到,听到钱大公子惨叫,一个个纷纷在大堂门口,喊着文青天。 马千里看到外面,被儿子搀扶着的王婆婆,这才想起来之前疏忽了。 他一个讨好的眼神送过去,王婆婆看见,对地上呸了一口。 “完了,让这老婆子帮着说媒的事,黄了!”马千里不禁扼腕叹息。 十个板子打完,钱大公子差点没疼死。 他翻身想坐起来,血肉模糊的屁股一着地,就像触到了烧红的铁板。 两只脚这时也钻心的疼,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索性就趴在地上。 严综吕恨他入骨,这时趁机冲过来,拳打脚踢。 马千里和段初,两人把他往后拉,严老爷子脚还伸多长,又踢一下。 “姓钱的,你这恶贼好狠心,还我小厮命来!” 听到严综吕这声喊,钱大公子这才明白,马千里去捉拿自己,是因为这个总是带着点绿色的严综吕。 老子惹不起文朝天,惹不起段初,还惹不起你嘛! “你家死了人,关老子屁事!姓严的,你敢诬告,老子跟你没完!” …… 钱大公子,确实不是畏罪潜逃,真的是来报失窃案的。 段初进入钱府之后,简单问过了钱少奶奶,这个原来的倚翠楼头牌,由于以前有污名在身,管不住浪荡的丈夫,说话细声细语。 “家夫一夜在家,哪也没去。” “丢了一文钱,家夫说钱是小事,被贼人入室而不知是大事,假如贼人不要钱而要脑袋,脑袋就会被割了去,所以去报案了。” 知道钱大公子要来府衙,所以段初才会喊马千里,让他不要死命追。 …… 段初把这事,小声告诉了文朝天。 文朝天听了之后,又看钱大公子理直气壮,就叫人把魏先生找来了。 几句耳语之后,双管齐下。 魏先生和铁司狱,两人亲自出马,去核实钱公子是否真的一夜在家。 文朝天又让原被告双方当面对质。 一番对质下来,就连严综吕也感觉,钱大公子,不像是那凶残杀手。 等魏先生和铁司狱回来,两个老道的审案高手,最终确定钱夫人以及几个能证明,钱大公子一夜在家的丫环婆子,都没有撒谎。 宋时声也验尸完毕。 结果很惊悚。 杀人挖心的伤口,不是刀剑造成,非常像是狼牙狼爪造成。 骑龙山里偶尔有孤狼嚎叫传出。 不过这彭州主城里,从来没出现过狼的踪迹,何况还挖走了一颗心! 文朝天魏先生,铁司狱马千里,宋时声再加上段初,在府衙大堂后面的小书房,简单开了一个会。 意见一致,这件事不宜宣扬。 再次升堂,马千里看看钱大公子,心里五味杂陈。 感情我是白白忙活了一上午,钱大公子也是白白地得罪了! 文朝天紧皱眉头,案子扑朔迷离,又因为抓捕钱公子,街上乱成了那样,这副烂摊子,还要他收拾。 看文朝天脸色,严综吕心道不妙。 他明白自己冤枉了人,装作悲痛难当缓缓歪倒在地,嘴角直抽。 严综吕被家丁抬走时,钱大公子咬牙切齿对他吐唾沫: “姓严的,老子知道你是在装死,你等着!” 文朝天要释放钱大公子。 结果钱大公子,混不吝脾气上来,还坚决不走了! “文大人,这事我不恨你,但是我跟姓严的没完,板子打了我屁股,我这样回家,怎么有脸面对娇妻幼子,你把我关起来吧!” 他嘴上说不恨文朝天,结果还是将了文朝天一军。 文朝天那性格,还怕这个! 他冷哼一声,道:“钱多多毁坏商家财产,扰乱街道秩序,是罪大恶极,来呀,把他关到地牢里!” 听说要把钱多多关进地牢,魏先生并没出言阻止。 魏先生相信,对于钱大公子这种人,刘瞎子绝对不会透露只言片语。 围观的民众,受害的商贩,都一阵叫好。 有件事,别人不敢提,但是二愣子赵裁缝敢提,他大声喊了一句:“青天大老爷,人是关起来了,但是小人等的损失怎么办?” 文朝天抬头看看府衙门外。 受害商贩的眼中,都是满满的期待。 “照价赔偿!” 文朝天撂下的这四个字,得到了一片拥护的欢呼:“青天大老爷!” 你确实有杀人嫌疑,严综吕告的就是你! 官府要你配合调查,你不配合还拒捕,打烂了摊子。 难道还要官府去赔不可! 这个先例一开,以后还怎么抓捕嫌犯! 文朝天定下了这个基调,围观的人很快散去,钱大公子也被拖走了。 退堂之后,又开了一个小规模的碰头会。 严家小厮的死,实在邪乎,铁司狱建议征求一下刘瞎子的意见。 魏先生在现在这个时刻,不想欠下刘瞎子人情。 所以他扭头看看段初。 段初会意,想到珠子能看见不干净的东西,就主动请缨要查办此案。 马千里求之不得,第一个站出来,连声表示赞同。 102 就凭我姓刘 马千里强烈支持段初,也是有原因的。 没有段初请缨,文大人肯定不会亲自去查案。 那么这个非常邪乎,又没有一点头绪的案子,肯定会落到自己头上。 到时自己查不出什么来,又要挨臭骂吃耳光。 看马千里支持,魏先生点头,铁司狱宋时声一言不发,文朝天就当他们是默许,同意了段初的请缨。 文朝天交代马千里,带人上街去统计损失,又派段初通知钱府赔偿。 …… 听到段初的通知,钱老爷子歪着嘴角,控制住口中的涎水。 身为能和昌宁候攀上亲家的老爷子,他虽然身体轻度中风,头脑却比自己的纨绔儿子,要清醒得多。 毕竟年龄摆在那里,他吃过的盐比儿子吃过的饭还多。 昌宁候远在京城,知府大人却是地方上的土皇帝。 而且这个知府大人,没有任何污点传到坊间。 抓不住他的把柄,那就要按照他说的做。 “段班主放心,小老儿一定照价赔偿,只望赔偿之后,段班主能在文大人那美言几句,早点放我儿出来,到时我好好教训他。” 钱老爷子没有讨价还价,利索的表态了。 看钱老爷子通情达理,最大缺点就是管不住儿子,段初笑着点头,客气几句之后,谢绝了钱老爷递过来的跑腿红包,扭头离去。 段初一走,钱老爷子突然来了精神,在书案前慢慢坐了下来。 “笔墨伺候!”钱老爷大呼。 从严家死人,到严综吕去状告自己儿子,这事钱老爷子也都知道了。 儿子被抓这口恶气,他不出的话,以后怎么在彭州府抬头立足! 这时的钱老爷子,很有精神头,俨然恢复当初在私塾教书时的风范。 自从女儿出嫁之后,这还是第一次。 身边的家丁,当时还以为,钱老爷子是回光返照,马上就要归天了。 钱老爷给昌宁候,修了一封长长的书信。 什么严综吕仗着身后,有卸任首辅撑腰,屡次欺压钱府。 这次又诬告钱府杀人,害得知府大人下不来台,让我乖儿,身陷囹圄。 钱老爷没有说文朝天有什么不是。 他的目标是严综吕,假如拉上文朝天,万一文朝天联合严综吕,一起来对付钱府,那就得不偿失了。 …… 话说钱大公子,被衙役送到监狱,马上就被关进了地牢里。 孤独的刘瞎子,终于有伴了! 自从夜观天象,确定珠子这次不会有大难之后,魏先生对刘瞎子,就不是那么上心,连饭都不送了。 毕竟文朝天正在严打,彭州府事务繁杂,魏先生不能一直甩手不管。 当然刘瞎子的伙食,他只是不亲自去送,一顿也没饿着刘瞎子。 给刘瞎子送饭的,是文朝天从老家带来的厨师,绝对可靠。 他只管送饭,从来不和刘瞎子,说一言半语。 而且龙吼第二天,魏先生早晨从妆粉店出来,第一件事就是去大牢探望刘瞎子,看到刘瞎子满身戒具,又吩咐张牢头给打开了。 这次刘瞎子身上就只剩一条缠腰锁链,锁链另一头,固定在铁环里。 对于刘瞎子来说,这是一个值得庆祝的信号。 足以证明,对自己的看押,再次松懈了,看来出狱之日不远了。 “天象的事,果然没应在瞎子身上,祖师爷保佑,瞎子逢凶化吉!” 地牢里好几个房间,为了保密只关了刘瞎子一人。 就连放跑谢羽文的牢头,和杀人剔肉的包子铺小伙计,如此罪大恶极,也只是呆在上面牢房角落里。 至于包子铺老板娘,在女牢里面单独关着呢。 老板娘自知必死,早已什么都不在乎。 假如把她这个,面貌身材风姿绰约,年纪又如狼似虎的女子,关进地牢里,说不定那些憋得嗷嗷叫的囚犯,能把地牢都掀翻了。 钱大公子被关进来之后,忍痛在稻草上倒头便睡。 害得刘瞎子想聊天也没人陪。 当然,已经升级成半仙的刘瞎子,是不会叫醒一个,呼呼大睡还流着口水的凡人,主动要求聊天的。 那样的话,半仙就是不能免俗,多没面子。 刘瞎子就静静等着,钱大公子醒来的那一刻。 以前一个是不敬鬼神的纨绔子弟,一个是街头混饭的算命瞎子,两个人之间并没有交集,互相也不认识。 钱大公子到晚上,是生生被饿醒的。 他从稻草堆里爬起来,看到自己牢门外前的地上,摆着一碗糙米饭。 米饭上面,象征性放着几片白菜帮子,汤汁里只有一星半点的油花。 这就算是有饭有菜了。 由于钱老爷子,铁了心让儿子吃点苦头,就没来牢房打点一下。 文朝天又气钱大公子将自己的军,还特意交代铁司狱,不许任何人给钱大公子私开小灶,违者严惩。 其他囚犯吃什么,就给这纨绔公子吃什么。 张牢头经过段初的举荐,又发誓再不沾酒,已经成功成为了张管营。 新上任的张管营,怎么会为了讨好钱大公子,砸掉自己的饭碗。 毕竟早上马千里,奋勇追击钱大公子的事,已经传到了大牢里。 连马千里都跟钱大公子翻脸了! 那新官上马的张管营,更不会去触文朝天的霉头,给自己惹来麻烦。 所以一直在外面潇洒,吃香又喝辣的钱大公子,此刻只能面对,这一碗只有几片白菜帮子的糙米饭。 而斜对面的刘瞎子,面前是精致的四菜一汤,四个白得发亮的馒头。 除此之外,竟然还有一壶香味四溢的黄酒。 这时是傍晚,钱大公子已经两顿没吃了,肚子饿的咕咕叫。 “这饭菜,只有猪才会吃,老子不吃!”钱大公子喊。 牢头狱卒没一个露面的。 钱大公子站起来使劲拍打栅栏,继续大声狂呼。 刘瞎子一边吃菜喝酒,一边偷偷翻眼去打量,焦躁不安的钱大公子。 初入地牢,表现太不稳重,太不成熟了! 一如刚被关进地牢的自己。 钱大公子的耐心,超越刘瞎子的想象,叫起来没完。 “别叫了,不会有人理的。”刘瞎子淡淡提醒。 钱大公子这才罢休,看看刘瞎子并没有跟自己分享的意思,心说咱曾经也读过书,傲骨绝对不能丢! 咱绝对不能,张口要人家施舍食物! 于是傲骨铮铮的钱大公子,终于还是端起了,那一大碗猪食。 他吃了两口,发现糙米里,竟然还有没淘干净的沙粒! 真是下嘴磕碜,实在难以下咽! 钱大公子还是没被饿到家,所以他就打算把碗摔到地上,以示抗议。 “别摔,不然夜里饥饿难耐,你会后悔的。”刘瞎子又说。 钱大公子手捧猪食,一时摔也不是,不摔也不是。 就在这时,张管营亲自下来了。 他也没废话,饭点时间过了,他要收走钱大公子的碗。 钱大公子还没反应过来,那碗糙米就被张管营从他手里夺走了。 你不吃,狱卒里家中有养猪的,带回去自然不会浪费。 是可忍,孰不可忍! 钱大公子终于爆发,对着张管营背影破口大骂: “你这狗东西,为什么这么不公平,为什么别人有四菜一汤,还有白面黄酒,而我就只能吃猪食!” 在大牢里当差,谁还没被骂过。 那些只有一条死路可以走的死囚,骂起人来,比钱大公子狠千万倍。 张管营毫不理睬,扬长而去。 他只给钱大公子,留下一个任尔怒骂的背影。 这背影比钱大公子在寺院离去时,深藏功与名的意境,还高上三分。 张管营已经打开,地牢通往上面的铁门。 眼看他马上就要消失在自己视线里,钱大公子忍不住指着刘瞎子,又大吼一声:“他凭什么能……” 咣当一声,铁门关上了,地牢墙上,火把燃烧,松油啪啪滴落。 钱大公子叹口气。 这时刘瞎子也吃好了,替张管营回答了问题:“就凭我姓刘!” 103 瞎子替你问天 听到斜对面吃香喝辣的那人,自称姓刘,再看看他眼睛,没有一点黑瞳,钱大公子当时就两手发颤。 激动之下,钱大公子连饥饿都忘记了。 等他再开口,语气很客气:“您老,是刘半仙?” 刘瞎子笑笑,道:“半仙不敢当,略微懂那么一点阴阳而已。” 钱大公子心说,到底是半仙,入狱待遇都不一样,咱可是昌宁候的小舅子,结果也只能吃糙米饭和白菜帮,人家却是有酒有菜。 确定对面是刘半仙,钱大公子连忙整了整衣衫。 那把折扇,竟然还在。 不过钱大公子晃开之后才发现,只剩扇骨没扇面了,本想扔掉,不过想想刘半仙,看不见扇子坏了,就拿扇骨使劲往身上扇风。 “半仙,在下在外面,日日巴望夜夜盼,等你等得好苦哇!在下愿意出二十两千足金,只求您老指点一下,未来的仕途!” 刘瞎子心说,没想到人在大牢里,都有钱财上门。 一口出价二十两黄金,想必这小子,就是纨绔公子钱多多。 刘瞎子想到这里,微微一笑:“哦,我都知道。” “您老知道我是谁?” “瞎子是眼盲心不盲,听你说话,就能算出你是谁,你就是在彭州府,论文独占鳌头,论武拳脚第一的,钱多多,钱大公子。” 想到一个瞎子,竟然从说话就算出自己的身份! 钱大公子当时就把刘瞎子,奉为神人了。 没想到堂堂刘半仙,竟然知道我钱多多的威名。 钱多多又沾沾自喜的寻思。 “我还知道,你说算仕途,其实你并不是官,你需要继续备考科举,只有中了进士,才能踏上仕途,不过……” 刘瞎子这一个不过,顿时把钱大公子的胃口,吊起来老高。 他拼命竖起耳朵,唯恐遗漏了下面的任何一个字。 “不过,由于令姊嫁入豪门,用掉了你家不少的时运,所以虽然你胸中大有韬略,但是时运不济,科举一途,肯定不会太顺。” 刘瞎子说到这里,装作惋惜状,叹了口气。 钱大公子一听,连忙追问:“刘半仙,可有法子破解?” 刘瞎子沉默不语。 “半仙,你知道我是怎么进来的吗?我就是知道你在这里,所以随便找个由头,让文朝天把我关起来,然后好亲近您人家的。” 听钱大公子这么一说,刘瞎子在心底哼了一声。 你小子坐牢,真要是为我而来,刚才就不会大叫饭菜不公。 “钱公子,明人不说暗话,瞎子也能算出来,你不是因我入狱,所以,我也不跟你兜圈子,科举的事,你还是省省吧。” “现在我都能感觉到,你浑身阴气弥漫,阴嗖嗖的,这是将死之兆。” “所以,你还是想想,这次怎么能脱身。” 身处阴暗地牢,再加上刘瞎子这番话,语气森森的恐吓,钱大公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身陷囹圄,突然有点害怕了。 再感受一下环境,钱大公子吓得扔掉了折扇。 他也没有隐瞒,把自己被诬告的事情,全部说了一遍。 刘瞎子听了,沉默好一会,只说了两个字:“不妙!” 钱大公子坐是坐不住,屁股上还有伤呢。 再听刘瞎子这么一说,他现在连站都站不稳了。 “大师,文朝天才不会那么傻吧?人真不是我杀的!” 刘瞎子冷笑一声。 “假如他能找到真凶,那人肯定不是你杀的,假如他找不到呢?” “你自己当天在寺院里,当众说要杀人挖心,当夜里人就死了,心脏也被挖走了,没有其他真凶,你不是真凶,那谁又是?” 钱大公子听了,感觉毛骨悚然,不过想想,又觉得不可能。 “刘半仙,文朝天不是以这个罪名关的我呀!总不能关两天,又把那一盆脏水,泼到我头上吧!” 刘瞎子哈哈一笑。 “他以这个罪名关你,就是因为你姐夫,是当朝第一猛将昌宁候,假如你在这地牢里想不开,把衣服撕了拧成绳子,上吊呢?” “那样你就是畏罪自杀,杀人挖心的罪名,可就要扣到你头上了。” 钱大公子听了,连连摆手:“大师,我怎么可能上吊自杀!” “幼稚!” 刘瞎子语气很不屑:“你不上吊自杀,万一有人帮你上吊自杀呢?” 这一句话,真是把钱大公子,吓得差点没屎尿横流。 就是的嘛,上任知府还在的时候,自己打骂百姓,调戏良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没有一次被惩罚。 可想而知,官府里面,是有多黑暗。 假如文朝天找不到凶手,真的找人把自己吊死,再栽赃自己畏罪自杀,那样可怎么办! 到时候就算姐夫闹起来,严家和文朝天一联手,姐夫也未必因为自己,一个小妾的弟弟,就跟两股大势力,斗一个死去活来。 钱大公子被刘瞎子一通恐吓,吓得茶不思饭不想,一夜没睡着。 主要是他内心黑暗,把文朝天想得更黑暗。 快天亮的时候,刘瞎子一觉醒来,偷眼一看。 钱大公子蹲在墙角唠唠叨叨,两眼都挂着黑圈。 “哼,让你在外面作恶,这次进了大牢,这阴森的气氛一打压,不但你的嚣张气焰没有了,连脑子都不灵光了!” 刘瞎子感觉,效果差不多了,再吓,真会把钱大公子吓死。 死人,是不能拿二十两黄金,送给自己当酬谢的。 “钱公子,你胆子怎么这么小,这不是还有瞎子在的嘛!” 钱大公子一听,心说对呀,刘半仙就在这里,诚心去求求他,肯定能保我福大命大,度过这次难关。 “刘大师,只要你能保我平安出狱,二十两黄金,一定送到府上!” 刘瞎子也没狮子大张口。 钱府这些年,只有几百亩地,没有其他赚钱的产业,平时就靠昌宁候接济,二十两黄金,真不少了。 于是他就用,昨晚吃烧鸡之后剩下的鸡骨头,当着钱大公子的面,在地上摆成了一个“死”字。 “钱公子,你求生的念想,我会帮你向老天爷转达,不过同不同意,还要看他老人家怎么说。” 刘瞎子说完,嘴里哼哼唧唧念念有词。 装模作样小半天,他又对地上的鸡骨头,吹了一口气。 那些鸡骨头,竟然都像被注入了生命,竟然一根根站了起来。 然后又像小人操练队列,来回穿梭。 最后鸡骨头重新组合。 竟然是一个“生”字。 刘瞎子法术还是会点的,钱大公子早已是失魂落魄,随便一点障眼法的小玩意,就把他给看直了眼。 刘瞎子摸了摸地上的鸡骨头。 “不错,老天爷念在你年幼无知的份上,放你一次生路,不过,以后可不能再作恶了,不然的话,这次的罪过,到时一起算。” 钱大公子点头如啄米。 “一定!一定!” 刘瞎子这种算命破解,纯粹是蒙人。 假如钱大公子顺利出狱,二十两黄金那就是手到擒来。 假如钱大公子死在监狱里,又关他刘瞎子屁事! 到时就当没有这一段。 当然,刘瞎子判断,钱大公子安全出狱的机会比较大。 就在这时,送饭的厨师来了。 厨师放下食盒,又收走了昨天的碗筷盘子。 有那二十两黄金打底,刘瞎子痛快的和钱大公子分享了早餐。 肉包子他能扔给钱公子,鸡蛋汤,却扔不过来。 所以钱大公子,狼吞虎咽时,几次差点被活活噎死。 …… 当刘瞎子忽悠钱大公子时,段初已经带着蒙面的珠子,去仵作班看了青衣小厮的尸体。 宋时声满脸不屑。 他不相信段初兄妹俩,能看出比自己还多的门道。 尤其是遮尸布还没掀起来,珠子就被吓得捂上了眼睛。 这更让宋时声坚信,这兄妹俩就是来玩闹的。 果然,遮尸布一掀开,珠子看到尸体胸口的血窟窿,就吓得瘫软了。 段初连忙把她抱了出去。 104 是有人纵狗行凶 看段初像抱小孩一样把珠子抱了出去,仵作班一个小仵作,知道宋时声讨厌段初,就凑上来拍马屁。 “班主,你看这俩,在咱们这些外人面前,也是一点不避讳,根本就不在乎男女有别,肯定是白天表哥表妹,晚上死鬼宝贝。” 拍马屁有很多种,攻击受拍者仇人,就是其中一种。 结果这个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宋时声一个巴掌甩过来,打得小仵作原地转了一圈。 “别胡说八道,段初这小子,虽然不是东西,夜入民宅钻窗偷香,但是他还是一个童男子,那个黑脸的莫姑娘,也是处子身。” “咱们做仵作的,要讲究实事求是!” 从宋时声的话里,也能听出来,他讨厌段初的原因。 段初没有私会赵如意之前,经常站在包子铺门口等赵如意开窗,被宋时声目睹过好多次。 宋时声也知道,段初喜欢赵如意。 那天晚上,段初跳下赵如意的窗户,目击者除了张管营,另外还有一个,那就是宋时声。 宋时声当时就站在,包子铺墙角的阴暗处。 宋时声和赵家布店,并没有什么瓜葛,和赵裁缝还有过争吵。 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在意赵如意。 小仵作的亲兄弟,还在宋时声的药铺当伙计,一家子都靠宋时声吃饭,挨了打也不敢还嘴,只是喃喃地说:“您老能看出来?” 宋时声点点头。 “身为一个真正合格的仵作,用肉眼分辨男子是否童子,女人是否处女,这是必须要做到的。” 小仵作听了,连连点头,同时也感觉,自己要学的,太多了。 “您老难道是仵作的眼?”小仵作又问。 “仵作的眼,几百年才能出一个,我假如是仵作的眼,现在就去钦天监的侍神科,吃真正的皇粮了!” 宋时声说到这里面色凝重:“仵作的眼,你最好还是祈祷不要见到的好,每一个和仵作的眼,对视的人,都会立马变成石像。” 小仵作有点不相信。 宋时声又道:“等刘瞎子出来,你问问他,他师父死后化作的石像,是不是还在京城的雾灵山里。” …… 珠子看过青衣小厮胸口的血窟窿,在外面差点吐出来。 段初有点后悔带她来看尸体了,拍着后背给她顺气,同时小声道歉。 珠子背对着段初摆摆手。 段初又找来清水给她漱漱口,总算把恶心给她压了下去。 回到家里,段初不再追问珠子,看出来什么没有,主要是怕引起她的恶心,真的会吐出来。 珠子当天晚上,怎么也睡不着。 她只要一入睡,就会梦见那个青衣小厮,站在她窗前,胸口一个空荡荡的血窟窿,对她伸出双手,大喊:“恶狗,还我心来!” 最后珠子怕极了,就披着衣服下床,鬼使神差地,又转到段初房间。 她看到段初右胳膊又伸出被窝,手里还捏着一个酒袋子。 段初睡得很香,珠子就有点不开心了。 “这呆子,我都吓得睡不着,他睡得倒是挺香!” 就在这时,段初又说梦话了:“如意如意,如我心意,嘿嘿……” 珠子这才开心一点,心说不错,这呆子哪怕睡着,也知道捏着我送的东西,还把我说的话,一个劲重复,他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这呆子,也不知道在梦里怎么欺负我!真是坏透了!” 珠子嘴上这么骂,心里其实挺开心。 她就从段初手里,轻轻拿下酒袋子,又把段初胳膊往被窝里塞。 珠子这个时候,其实内心深处,还挺期待段初能够伸手,把她拽进被窝的,毕竟她自己,一个人在另一个房间,怎么也睡不着。 不过这次段初没有伸手拽她。 “死猪!不该拽的时候,你偏拽,该拽的时候不拽,你又不拽了!” 珠子骂了几句,突然听到窗外一声响,好像是有野猫经过,吓得她扔掉披着的衣服,一个翻身,就钻进了段初的被窝。 把头缩进段初怀里,枕着他的胸膛,手攀着他的肩膀,珠子感觉,就像找到了一个高有万丈的靠山。 慢慢闭上眼睛,这次那个青衣小厮,再也没有出现。 珠子从被窝里伸出脑袋,吹灭了油灯,又像小猫一样,缩进段初怀里。 这次段初根本没有等到下半夜才醒。 珠子入怀没一会,他就醒了,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他不停念叨,肯定是妹子看了尸体,夜里做噩梦了,才会钻自己被窝。 自己妹子,千万不要有歪心思。 念着念着,段初再次入睡。 第二天早上,也就是刘瞎子给钱大公子,用鸡骨头“请示老天爷”的早上,段初和珠子,打起了官司。 珠子坚称,夜里自己过来给段初盖被子,结果又被段初拽进了被窝。 段初坚持认为,自己夜里绝对没有乱做梦,更没有做拽人的动作。 两人争执一番,珠子眼里,突然泛起了泪花。 段初连忙低头认错:“妹子,对不起,夜里确实是我拽了你!” 珠子眼里的泪花,这才慢慢消失:“你早承认,我也不用伤心了。” 这事就这样过去,两人不再提了。 吃过早饭,段初要再去钱府,看看能不能找到蛛丝马迹。 “哥,我夜里做了噩梦,梦见了青衣小厮,现在想想,我终于明白了,宋时声说他是死在狼牙狼爪之下,其实不然。” “青衣小厮,是死在了狗牙和狗爪之下!心也是被狗掏走的。” 珠子这么说,主要是通过青衣小厮,夜里对她说“恶狗,还我心来”,做出的判断。 她知道自己虽然没有看出来,尸体有什么问题,但是自己的眼睛有灵,青衣小厮死不瞑目,夜里就用一线残魂,找她鸣冤来了。 段初对珠子的话,深信不疑。 “世道真乱,竟然连野狗,都敢掏人心吃了!” 珠子摇了摇头,道:“绝对不是野狗,这肯定是有人,纵狗行凶!” “难道真凶,真是钱大公子?他对青衣小厮,挑破他夫人的秘事,一直怀恨在心,所以就去杀人解恨?” 珠子笑了笑:“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些,其他的还要你自己去查。” 想到彭州主城里,潜伏一只杀人挖心的恶狗,段初不由得担心。 他怕那只恶狗,习惯了人心的美味。 万一夜里,再有一个受害者,那就麻烦了。 段初让珠子在家,哪也不要去,他提着鬼头刀,就去府衙找文朝天。 府衙还真遇到了大麻烦。 彭州府一大半的富户,都来报案了。 足足有上百户,夜间家里都发生了窃案,丢的东西五花八门。 有像钱大公子一样,丢了一文钱的,也有丢了玉佩或者溜珠的。 105 驭灵术 段初进了府衙,又来到文朝天的住处。 他看到文朝天魏先生,还有铁司狱马千里,正在商量案情。 说实话,别说丢了一文钱,就是丢了一枚玉佩,或者两颗珍珠,对这些富家大户来说,也不算什么。 不过就像钱大公子,对自己大夫人说的那样:假如对方要的不是钱,而是想要自己的脑袋呢? 这么多富户围在府衙门口,齐声请求文青天,给大家做主。 文朝天也感觉事情大有蹊跷。 他本想亲自出去过问,被魏先生拦住了。 “大人,你是彭州府最后的一堵墙,假如你出去,说不出个所以然,那么百姓只会更害怕,还是辛苦铁司狱,出去挡一下吧。” 魏先生言之有理。 文朝天是彭州府最后的保障。 绝对不能让他,在外面表现地焦头烂额,那样整个彭州府的百姓,无论富户贫家,心里都会没底。 铁司狱咬着牙,打算出去先替文朝天,顶一下黑锅。 不过他也不傻,临走拉上了马千里:“马捕头,这么多人我也不好应付,你跟他们都打过交道,你跟我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马千里不太想去。 昨天文朝天让他统计商户损失,这可是一个肥差。 对于姜屠户的损失,他是这么统计的:“姜家肉案,黑皮土猪肉,损失三百斤,百年传承实木案板,碎裂一块。” 黑皮土猪,价格比普通猪肉高了三分之一。 至于那块肉案板,狗屁百年传承,姜屠户刚用了两年。 更何况姜屠户滚在地上的猪肉,早就捡起来,洗干净之后,就没耽误卖。 所以姜屠户,一下就多拿了三两多银子。 至于赵裁缝的损失,统计的就更离谱了。 统计赵裁缝的上等布匹,被割裂了有七八卷之多,实际上,只有十几米的布匹,沾染了灰尘。 赵裁缝,多拿了五两银子。 至于王婆婆的鸡蛋,经马千里统计,损失如下:骑龙山彩翼野鸡,于峭壁所生野鸡蛋一百枚。 王婆婆拿到二两银子的补偿之后,终于给马千里一个微微笑脸。 “这件事就这么翻篇了,不过想让我帮你给段初说媒,门儿也没有。” 王婆婆儿子的事,早就被马千里摆平了。 不过段初心里只有赵如意,马小姐那边,还是不同意,前几天绝食差点没被饿死,意志坚决的很。 最后还是马千里,低声下气求女儿,马小姐才勉强吃了饭。 这种亲事,王婆婆打心底不想给牵线。 男女两头都不愿意,到时肯定会碰一鼻子灰,再加满头包。 那彭州第一媒婆的招牌,就会被砸了。 反正除了王婆婆,马千里没有吃到回扣之外,其他的商户,都私下给了他回扣,总共也有百二十两。 除去分给手下衙役的二十两,马千里在珠子那里,损失的十两黄金,一下就被他捞了回来。 钱老爷子,只能打掉牙往肚里咽。 没办法,文大人借这次机会,是跟钱大公子新账旧账一起算了。 钱老爷子,还是知道轻重缓急的。 自家欠彭州百姓的,可不仅仅是一千多两银子这么简单。 虽说以前钱大公子,只是调戏一下良家,没有把人抢走,不过要不是昌宁候撑腰,上一任知府包庇,钱大公子,能把牢底坐穿。 这次损失一千多两银子,一来可以让儿子有个教训。 二来,也能平息一下彭州百姓的怨气。 所以钱老爷子,全额掏了钱。 不过毕竟是千两银子,难免心疼,他在赔偿之后,也没有去求文朝天,把钱大公子快点放出来。 “就让那个逆子,多吃几天苦头好了!”钱老爷子如是说。 …… 马千里刚刚捞到好处,又有文朝天的命令,于是勉为其难,跟铁司狱出去应付那些失窃的富户了。 铁司狱在那边统计损失,马千里就安抚一帮商户。 什么彭州府衙上下人等,在文大人领导下,一定会尽快扭转近期治安形势,大家请尽管放心,窃贼很快就会归案……等等官话。 彭州府钱庄的金老板,挤开人群,悄悄贴近马千里。 “马捕头,你能不能给鄙人,推荐几个武艺高强的护院?” 马千里听了,一拍胸脯:“金老板,没问题,这事包在我身上,保证今晚四个武艺高强的护院,就会去你府上报道,不过……” 马千里搓了搓手指头。 金老板连忙说:“只要武艺高强,费用,马捕头不用操心。” 金老板这个口子一开,其他富户,纷纷跟马千里提同样的要求。 既然官府不能保证大家的安全,那就自掏腰包请护院好了。 马千里怎么都没想到,本来是出来替文大人背下黑锅,结果又有了生意。 上百富户,需要几百个护院,这可是大生意。 一个护院,一个月吃五钱银子的回扣,一个春天下来,收入丰厚哇。 他连忙叫来几个心腹。 马千里交代他们,抓紧去周边州府,物色会武高人,假如是镖局的镖师,也不用测试,直接就上岗。 铁司狱频频对这边看。 马千里就走到铁司狱身边,对他搓搓手指头,意思是少不了你那一份。 铁司狱不点头也不摇头,低头继续记录了。 “老铁这老狐狸,一点把柄也不留下,回头就算我把钱送给他了,真要有事,他能撇的一干二净!” 马千里这时又感觉,经常跟自己不对付的牛巡检,还是比较可爱的。 反正经过他俩合作,加上富户也都有所顾忌,不敢得罪府衙,最后这事,还是被糊弄过去了。 …… 不过文朝天心里有数。 糊弄只能是暂时的,要想彻底解决问题,还是要挖出背后的黑手才行。 “一条狗,就算可以杀人掏心,也不能一天夜里,同时偷这么多家,难道是有邪术高人,用了五鬼搬运的法术?” 文朝天以前不信鬼神,不过现在也不得不信了。 毕竟老杨树都能成精,那是他亲眼所见,现在老树灵根还在他住处。 段初本想说话,魏先生摇了摇头。 魏先生看向了正在沏茶的香儿。 香儿本来想置身事外,这时不得不发言了:“关于这些,我也听刘半仙……咳咳,听刘瞎子说过,应该是驭灵术。” 人是万物之灵,并不代表,其他生物,就没有灵气。 比如跟人类接触最多的猫狗。 “按照刘瞎子的说法,再搭配我的判断,我感觉青衣小厮,是被驭灵人养成的老狗掏了心,至于富家丢的钱,未必是狗偷的。” 香儿说到这里,满脸都是嫌恶: “只有成群结队的老鼠,才能做出同时偷窃上百人家的案子。” 魏先生点点头,表示对香儿的赞赏。 段初一开始就应下了这个案子,这时也不会退缩,站起来说: “老鼠潜藏于阴暗地沟,肯定不好追查,那咱们就从狗入手好了,文大人,这个还需要马捕头配合我,毕竟街面上他最熟悉。” 魏先生点点头。 文朝天一拍茶几,道:“好,这件事,就由元起领头操办,马上封闭城门,全城搜查可疑的老狗。” “重点,是十二岁以上的老狗。”香儿又提醒。 段初领命而出,汇合马千里,又去校兵场找到牛巡检。 彭州城很快四门紧闭。 衙役和巡检司官兵几百号人,开始挨家挨户搜查,十二年以上的老狗。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没想到彭州府,超过十二岁的老狗,一共有十几条。 不过看这些老狗,牙齿都磨钝了,怎么都不像是能挖心的凶手。 至于姜屠户家的黄狗,竟然漏过了筛查。 因为姜小妹之前喂它吃狗肉,让它在十八岁之后,有过一次返老还童。 于是大家都以为,姜屠户家老狗早死了,现在的狗,是后来抱养的。 不过姜小妹得到了风声,也不敢大意。 假如这条狗栽了,那她就完了! 106 恶犬杀侣 现在彭州府四门紧闭,到处搜查老狗,真应了那句成语:关门打狗。 姜小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纵狗行凶,竟然会被高人看出门道。 她顿时觉得压力如山。 想了想决定安排好大黄狗,绝对不能在自己,刚刚掌管庞大家业之际,露出任何破绽,出任何纰漏。 好不容易到手的彭州第一富婆,要是得到一个斩立决的判罚,一切就都会随风而去。 下午,姜小妹悄悄来到了娘家。 包子铺三个人,一个惨死,两个入狱,那条小母狗已经成了流浪狗。 就像大牢里,那个惯偷说的一样,小母狗和大黄狗,是相好的。 所以小母狗过不惯外面,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就来投奔大黄狗了。 姜小妹给小母狗,喂饱了熟猪肉,又给大黄狗,喂足了生狗腿。 等到两条狗吃饱喝足,姜小妹抚摸两条狗的肚皮。 小母狗和大黄狗,都非常享受她温情的抚摸。 姜小妹最后狠狠心,把从姜屠户那里买来的八条狗腿,还有一大块猪肉,用麻绳捆起来,都挂到大黄狗的脖子上。 “大黄,你带上相好的小花,今晚就找机会离开彭州府,跑得越远越好,以后,再不要回来了……” 姜小妹的安排,按道理讲,没有任何问题。 就算四门紧闭,但是这条成精老狗,钻狗洞出城,还是难不倒它的。 大黄狗坐在原地,不想走。 姜小妹生气了,一拳打在狗背上。 “也不知道文朝天身边,是什么高人给他出了主意,现在整个彭州府,都在找你这个杀人挖心的凶手,再不跑,你就没命了!” 姜小妹说完,决绝地站起来。 她虽然很贪婪,但是更懂得舍弃。 这条狗留在身边,已经成了累赘,必须让它潜逃出城。 只要文朝天抓不住这只狗,哪怕他有怀疑,自己也不会有事。 毕竟文大人一贯宣称,自己办案,是讲证据的。 当初刘瞎子要不是,胡言乱语骊炊的事,文朝天也找不到借口抓他。 姜小妹离开了娘家,中途都没有回头,看一眼甩掉猪肉狗腿,在肉案旁边,眼巴巴看着她的大黄狗。 …… 等天黑透了,新上任的管家婆,突然急匆匆来报。 “姜小姐,您娘家的黄狗,在后院和别的狗掐起来了,狗毛乱飞!” 姜小妹掌权之后,不但在当铺里,把称呼改成了姜掌柜,就连在家里,也只许下人称呼她姜小姐。 谁敢叫一声许夫人,她就会大发脾气,立马让谁卷铺盖滚蛋。 原来那个管家,就是因为对许掌柜忠心耿耿,坚持称呼她许夫人,而不是姜小姐,硬被她赶走的。 曹贼也有知心朋友,关公也有恨天死敌。 所以许掌柜虽然不济,但是有一个忠心的管家,也没有什么稀奇的。 姜小妹听了管家婆的话,慌慌张张来到后院。 严格说起来,并不是两狗掐架,而是大黄狗单方面的屠杀。 被屠杀的,正是小母狗。 小母狗的喉咙,被大黄狗咬在嘴里,尖牙早已经洞穿气管。 大黄狗还不罢休,叼着小母狗,使劲甩来甩去。 可怜那条花不溜秋的小母狗,放在狗中也是上等姿色,结果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很快毙命。 一缕美狗香魂,带着无数怨念,袅袅入地府。 丫环和管家婆手里,都提着雪亮的灯笼。 这情形,把姜小妹看得毛骨悚然。 大黄狗扔掉嘴里的小母狗,眼里凶残消失,温情脉脉地看着姜小妹。 姜小妹借着灯笼的光,能看到大黄狗的四只爪子。 一般狗的脚趾有五根,不过沾地的只有四根,另外一根由于退化,最多算是摆设,并不能沾地为身体站立,提供力道支撑。 而大黄狗此刻,每只爪子都是五个脚趾沾地。 这个细节,那些下人并没注意。 家里的下人被姜小妹,换成了清一色的女子。 这帮女子,无论年龄大小,都被刚刚的虐杀惊吓,现在还目瞪口呆。 姜小妹深呼吸一口,劈手夺过一个灯笼。 她小声对围成一圈的下人说: “这条黄狗可能疯了,你们快点退出后院,我先看看能不能安抚它,不能安抚再说……这是家事,谁都不许报官!” 一帮丫环和管家婆听了这句话,还都称赞姜小妹仁义。 “疯狗咬人,可不是闹着玩的,小姐她宁愿自己冒险,也不想让我们有闪失,这样的主人,跟定了!” “从今以后,小姐说什么,咱们就听什么!” 丫环和管家婆窃窃私语,都悄悄后退,唯恐动静大了,会惹恼疯狗。 等她们全部退出去,姜小妹硬着头皮上前,轻抚大黄狗的狗头。 “大黄,我让你走,其实也是为你好……” 姜小妹尽量让自己语气温柔些。 大黄狗张口想叫,姜小妹连忙嘘了一声:“大黄,现在全城搜狗,你别叫,以免引起官兵注意,招来杀身之祸。” 大黄狗听了,真的不叫了。 它竟然像私塾里的学童一样,乖乖坐在地上,用前爪在地上,写下了歪歪扭扭两个字。 一个是“等”,一个是“人”。 姜小妹大吃一惊,心说:它什么时候,学会了写字! 这两个字,别人看不懂,但是姜小妹看看大黄狗温情脉脉的眼神,她懂了。 “等我成人”,就是这个意思。 “犬本狼也,有主人喂养,无觅食之苦,杀性方隐……寻十二岁寿犬,以同类血肉喂食,其若不死,则腹生神机,脑有灵气。” “待其两轮生肖,灵气凝结内丹,可变幻人形。” 姜小妹捡来的残纸,正是驭灵术的残页,上面就是驭犬之术。 十二岁以上的老狗,用狗肉喂食,不死的话,就能拥有灵气,打下成精的基础,等他的年龄轮完两轮生肖,就能变出人形。 两轮生肖,是二十四年。 姜小妹掐指一算,这条狗还差一个来月,就到二十四周岁了。 她也明白,大黄狗为什么要咬死小母狗了。 狗毕竟是狗,哪怕有了思维,没变出人形之前,它也比不了,那些修炼了千百年的山精野怪。 它的思维很片面,想得并不周全。 大黄狗以为白天姜小妹赶它走,是吃了小母狗的醋。 所以它就把小母狗带到许府,当着姜小妹的面,活活咬死了。 此以对姜小妹表示,为了你,我可以杀了她。 ……等我成人,你我再续良缘。 姜小妹想到这里,汗毛倒竖。 这条狗拥有了自己的思想,已经不是她轻易就能控制的了。 曾经对许掌柜起了的杀心,再次应到了大黄狗身上。 姜小妹决定,除掉这条尾大不掉的狗东西! 虽然这样做,有点无情无义,不过姜小妹找到了一个,既能安慰自己,又能说得过去的理由: 这条狗现在能为了我,残忍杀害自己相好的母狗。 那以后它变出人形,就会因为别的更美的女子,再杀掉我! 大黄狗看姜小妹眼神变幻,并没有猜出来姜小妹的想法。 它又站起来,屁颠颠走到墙角,叼来一个小包袱,放到姜小妹面前。 姜小妹打开包袱一看,里面不少铜钱,还有玉佩和溜珠。 姜小妹跟朝奉,学了一点鉴宝的皮毛知识,她能看出来,玉佩块头小,成色也不好,至于溜珠,那是小孩子的玩意,更不值钱。 这些东西应该就是彭州府,今天早晨报案的那些富户失窃的。 不过袋子里所有东西加起来,也就二十来件。 而那些富户,加在一起丢了上百件,所以袋子里的,只是一小部分。 姜小妹明白,大黄狗知道自己爱钱。 它这是在讨好自己。 不过,这种讨好,姜小妹并不喜欢。 为了这么些不值钱的小玩意,搞得彭州府鸡飞狗跳,衙役官兵剑拔弩张,简直是捅了马蜂窝。 “大黄,你怎么在一夜之间,偷到这么多东西的?” 107 猛犬夜劫道 只要姜小妹一起了杀心,就怎么也按不下去。 她问大黄狗,是怎么在一夜之间,偷了上百家的东西,就是想确定,大黄狗有没有练出分身术。 假如这条狗会分身术,能分出上百个分身,那谁知道,面前这个伸着舌头的狗东西,到底是分身,还是本尊。 大黄狗摇摇头,又轻轻咬住了姜小妹裙摆,把她往外面拉。 姜小妹知道,大黄狗是让自己去外面,再给自己答案。 她想了想,就说:“大黄,现在我不方便出去,你先到我娘家老实睡一觉,等我这下人都睡着了,最迟三更天,再过去找你。” 听姜小妹这次,没有决绝地赶自己走,大黄狗很开心。 它舔了舔姜小妹鞋尖,这就要走。 姜小妹又叫住了它,把手里的包袱重新扎好,又扔到狗嘴下面。 “把这个包袱带上,夜里我再去你那边拿。” 大黄狗很听话,叼起包袱就走。 平时大黄狗是散养的,就爱到处转悠。 彭州府的条条巷子道路,它都很熟悉,哪里有狗洞缺口,它比彭州所有的野狗野猫,都要清楚。 所以大黄狗这一路,净走黑暗无人处,遇墙跳墙,逢洞钻洞,在没人发觉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又回到了,姜家自己的狗窝。 就连姜屠户两口子,都不知道自家大黄狗,今天去了哪里干了什么。 姜屠户两口子,现在最怕的就是,手握万两家财的姜小妹。 根本不敢跟她顶一句嘴。 怕有钱的女儿也就罢了,结果这一对夫妻,顺带着连女儿喜爱的大黄狗,也一样不敢去大声嚷嚷。 所以这条狗年龄的事,今天马千里来问时,姜屠户一口否认是老狗。 而且这条狗是出去还是在家,这两口子更不敢跑去问姜小妹。 …… 三更天的时候,街道上打更人的铜锣一响,姜小妹就出门了。 她从小就喜欢化妆,那页驭灵术的残纸,就是她小时候去买胭脂,才会在妆粉店和香油铺中间发现的。 姜小妹这次出门,换上了家里,被她辞退的男仆的衣服,脸上也描画了一番,走路也尽量做到几分阳刚,看上去确实像个男子。 乌云遮月有大风,正是所谓的夜黑风高,杀人放火的天气。 巡夜的巡检官兵,身穿甲胄手提兵器,走路动静很大。 所以当巡检官兵出现时,姜小妹都能听到动静,提前躲了起来。 许府距离姜家也不算远。 当姜小妹用钥匙,打开家门的时候,姜屠户一探头,看到了她。 乔装打扮,也瞒不住从小就看着自己长大的父母。 姜屠户一眼就认出来,是自己的女儿回家了。 姜屠户两口子,就算再傻,也能猜出来,最近彭州城里发生的事,多多少少和自己女儿,还有自家黄狗,有点联系。 不过他们更不希望姜小妹倒台。 又担心又害怕,所以他们两口子,夜里也睡不着。 姜小妹上楼后,先把一锭黄橙橙的十两金锭子,放到了饭桌上。 姜屠户看着金锭子,突然想起来曾经被珠子,用十两黄金戏耍的事。 “奶奶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只要女儿经常给钱,老子管她做什么!”姜屠户揣好金锭子,一言不发扭头就走。 姜屠户回到房间,婆娘问他女儿半夜回来做什么。 姜屠户把金锭子一亮。 “记住了,无论什么人问,咱的宝贝女儿,今夜都没有来过!” 婆娘看到金锭子,两眼放光,连连点头。 …… 二楼有个角落,那里就搭了狗窝。 姜小妹蹲下去轻抚狗头。 大黄狗也不啰嗦,翻身从狗窝里爬出来,咬着她裤腿就往外拽。 趁着夜色,一人一狗来到了,包子铺门口。 包子铺门口,现在还挂着转让的招牌。 包子铺老板的堂弟,本来一穷二白,结果堂兄惨死之后,他是唯一继承人,突然得了这么一家价值不菲的店铺,开心得不得了。 他不是做生意的材料,就挂起了转让的招牌。 三层楼的包子铺,又带着店面,这堂弟就挂出了三百两的高价。 不过这么多天过去,价格已经降到了一百五十两。 曾经也有几个生意人,想要盘下这家店面。 不过当他们实地查看时,只要站在包子铺的房间里,哪怕穿着厚厚的皮袄,也觉得身上刺骨的寒冷。 “包子铺老板,怨气冲天,死后阴魂不散!” 这是大家最后得出的共识。 于是这家包子铺,虽然地段好,但是也没人敢买。 姜小妹深夜站在包子铺门口,也感觉身后阴嗖嗖的刮凉风。 她老觉得,被消化掉外表皮肉的许夫人,还有浑身刀伤的许掌柜,就站在自己身后,死盯着自己。 她几次回头去看,却只能看见一片黑暗。 转过头来,却又感觉后脊梁发软,还起了白毛汗。 “大黄,咱还是换个地方吧。”姜小妹哆嗦着说。 许夫人的死,大黄狗是直接参与的,它似乎看出了姜小妹的害怕,眼里竟然有了怜香惜玉的神色。 它摇着尾巴,带着姜小妹,又来到了赵家布店楼下。 赵家布店大门朝南,朝西的那面墙边,有一条小路,小路尽头是田野。 大黄狗就带着姜小妹,躲到了这条小路边。 姜小妹在路边树后藏好,大黄狗就叼着包袱,走到了小路中间。 这时遮住月亮的乌云,被风吹到了一边。 微微月光下,一条大黄狗如拦路猛虎蹲坐,面前摊开一个包袱。 一声猫叫之后,两只老鼠被吓得,从阴暗处窜出。 这两只老鼠,一只朝着月亮仰躺在地,怀中抱着一锭银子,另一只咬着这只的尾巴,使劲往前拖拽。 大黄狗对两只老鼠,龇了龇牙。 两只老鼠吓得长尾巴哆嗦,连忙把那锭银子,放到了包袱里面。 没过一会,又来了这么一对老鼠组合,这次抱着的,是一根银簪子。 大黄狗又对两只老鼠龇牙。 银簪再次落入它面前的包袱里,两只老鼠交过了买路钱,狼狈逃窜。 如此反复几次之后,大黄狗扭头,对暗处的姜小妹,微微一笑。 对,你没看错,狗笑了! 而且笑得比人还甜! 姜小妹现在终于明白,大黄狗并不会分身术! 那些铜钱玉佩珍珠,都是它这么拦路劫道,从老鼠那里抢来的。 至于老鼠为什么不避开它,这也很简单。 现在彭州府的野猫野狗,都听令于大黄狗,这些老鼠,就是在被野猫围追堵截之下,只能走这条路。 姜小妹心说,这彭州城里,肯定藏着一只,修行不浅的老鼠精! 大黄狗拦路劫道,已经得罪了那只老鼠精。 假如老鼠精知道,自己是大黄狗主人,一定要来报复自己。 一想到可能会有,成千上万只恶心的老鼠,如一座小山对着许府翻滚而来,姜小妹差点没吐出晚饭。 姜小妹的杀心,彻底按不住了。 不过她没把握杀死大黄狗,这条狗的战斗力,已经远远超过许掌柜。 于是她从暗处,走到大黄狗身边。 “大黄,好样的,你就这样在这里收钱,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去睡一会,天亮之前来找你,乖哈。” 大黄狗听到夸奖,又看姜小妹眼放秋波,高兴地连连点头。 …… 段初带着马千里牛巡检,白天查了一天,抓来十几只有嫌疑的老狗,都关在了巡检司。 不过怎么审问,可难住了他们,三个人一直愁眉苦脸坐到半夜。 “这样干坐也不行,文大人还等消息呢,牛大人,这里你官最大,要不你和它们聊聊?”马千里说。 牛巡检闻言,拍案而起:“姓马的,你又拐着弯骂老子是不是!老子还能说狗话!” 段初连忙劝架:“牛哥你脾气怎么这么暴躁!马捕头无意中说错了而已,事情没有眉目,咱们不能内讧……” 就在这时,姜小妹来了,说有大案要举报。 108 骑龙山神乃彪 听说姜小妹求见,段初当时还愣了一下。 曾经的情窦,现在还记在心间。 不过这一页,在愣了一下之后,就不留痕迹地翻了过去,姜小妹现在,在他眼里,比不上赵如意的忧郁,也比不上珠子的刁蛮。 哪怕姜小妹有钱,他也看不上。 段初对于钱,要求很简单,足够温饱再加上一壶酒,这就行了。 马千里早知道姜小妹,和段初有过一段故事,当时就说:“段班主,这丫头半夜不睡觉,也不知道是不是捣乱,我先去看看。” 段初哈哈一笑。 “马捕头,好意我心领了,在我心里,就没有过不去的美人关,既然文大人把这事交给我,有事我就必须承担。” 段初说到这里,对牛巡检点点头。 牛巡检会意,马上对过来通报的巡检兵说:“让她来见!” 牛巡检人高马大,却很八卦,巡检兵一走,就歪着头问段初,对他来说,姜小妹又算哪门子美人关。 马千里本想帮段初隐瞒,结果段初却说了出来。 把牛巡检气得,又一拍桌案:“这一家泼皮街滑子,幸好对段兄弟看走了眼,不然娶了这丫头,兄弟你就是倒了八辈子大霉!” 牛巡检虽然只是九品官,但是对坐拥万两的姜小妹,也是看不上眼。 毕竟没钱不如有钱,有钱不如有权。 牛大巡检,自然比姜小妹有权。 “牛哥,以后你再这样,老是一惊一乍的,动不动就拍桌子,我就不跟你玩儿了!”段初说。 牛巡检连忙道歉。 没办法,在彭州府衙,论酒量,牛大巡检是杠杠的。 除了段初,没人能陪他喝得过瘾。 …… 姜小妹进来时,看到段初坐在中间,马千里牛巡检坐在两边,再加上十几个衙役捕快和巡检官兵,围着段初真如众星捧月一般。 而且除了赵裁缝,谁都敢收拾的牛大巡检,还像小孩子一般,正在给段初赔罪,说保证以后不再拍桌子。 再看马千里,满脸严肃,就像陪坐的不是段初,而是文朝天。 对于牛巡检来说,段初刀法无双,酒量又深海一般,自己最拿手的两样都比不过他,就算他坐在中间,又有什么关系。 对于马千里来说,更没有什么可计较的了。 未来的女婿,能坐在中间,这是给自己这个未来岳父长脸。 姜小妹越看段初,越觉得喜欢。 “看来我家段郎,在府衙里的排座地位,已经是凭空飞跃了好几级,除了文大人和魏先生,就属他了!” 姜小妹心里想着,看段初的时候,两只眼里都是柔情。 这柔情,肉麻肉麻的,看得段初浑身不自在。 马千里也看出了这肉麻,心说不好,这心机丫头,对段初还没死心,女儿再不上路,前途无量的段初,就要被这个富婆抢走了! 马千里心里有火,不过也不敢朝姜小妹身上发。 毕竟许掌柜的死,他俩算得上是同谋。 一条绳上的蚂蚱,轻易不能翻脸。 姜小妹眉目传情太明显,就连牛大巡检这个粗人,也能看出来,姜小妹现在对段初,还有想法。 不过他可不会惯姜小妹这毛病。 牛巡检又是用力一拍桌案。 “大胆民女,竟敢见官不跪!” 姜小妹被吓得一激灵,当时就收回目光,垂头跪倒在地。 段初看看牛巡检,又看了看桌案。 牛巡检这才想起来,刚发誓不再拍桌子,就对段初笑笑,表示赔罪。 段初摇摇头,表示他这次,拍的正好。 有牛巡检挑头,马千里咳嗽一声,开始公事公办了,道:“姜小妹,你说有大案要来报线索,怎么不伦不类,做出丫环打扮?” 姜小妹告别大黄狗之后,确实又去许府,再次乔装改扮了。 毕竟大黄狗现在很厉害,全城的野狗野猫都听它使唤,姜小妹怕它派野猫野狗盯梢,所以才会这样。 姜小妹本想独自找马千里报案,现在看情形,是不可能了。 不过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她就咬牙不说话。 段初咳嗽一声。 牛巡检和马千里,马上对自己手下发话了,让他们暂时退下,到别的房间,先去眯一会儿。 只剩他们三个,姜小妹就开口了。 “回段班主、牛大人、马捕头:小女子这番打扮,是怕走漏风声。” “白天听说你们搜捕成精老狗,小女子心中惊惧,一天没敢出门,傍晚才在丫环管家婆陪同下,去了一趟外面。” “可不巧,就在赵家布店的西墙根,发现了昨夜丢失的一根银簪。” 听她说到这里,段初打断了她: “丢了东西,你怎么不来报案?” “一根银簪,价值又不高,小女子不想给府衙添麻烦。”姜小妹答。 牛巡检哼一声,道:“你倒是挺讲究!” 姜小妹对牛巡检的讽刺,只做听不见,继续往下说: “小女子估计,那根银簪应是盗匪偷走后,不小心遗落的,所以晚上大着胆子,又去那里看了看。” “结果小女子发现,那边小路上,竟然……” “竟然蹲坐着一只比狗大一点,像虎又像豹的东西……” 马千里听到这里,脸都变色了:“山彪?” 牛巡检看看马千里,说:“你一惊一乍的,山彪又怎么了!” 马千里摇摇头,开始讲起了山彪的由来。 “牛大人,你是外地来此做官,不知道我彭州府骑龙山的神奇。” “那骑龙山几个山头连起来,看上去像是童子骑龙。” “山形是童子骑龙之势,所谓童子,就是山神。” “有人说山神是雪娃娃。” “不过我太爷爷还在时,听他说,雪娃娃远在川地的西岭,骑龙山里不过只有两个雪娃娃的雕像。” “他说其实骑龙山的山神,是山彪。” “山彪,乃虎之子也,皮毛刀枪不入,两眼可放灿烂金光。” “但凡人畜,只要和山彪对视,看到那两道金光,就会心灵迷失,任由它摆布,大多跟它走到山里,被它吃的只剩一副枯骨。” “虎之子修成山彪之后,身形会由大变小,这叫做返璞归真,等它体型再次暴涨,就会变成过山黄。” 马千里说到这里喝口水,看向了骑龙山方向。 “过山黄就是猛虎大仙,传说中的地八仙之首。” 这句话,是马千里,一字一顿说出来的。 牛巡检听了,心下一寒。 老虎的凶猛,他以前在应天府当差,在山上亲身体会过。 当时牛巡检带人,追踪吃人老虎,结果在山里猝然遇虎,他被老虎抡起前掌,一掌打得飞起来老高。 当时要不是身上穿着重甲,浑身骨头都会被老虎拍碎了。 “虎都不好对付,这下好了,来了只老虎精,老牛命真苦,在应天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来到彭州府,谁知又碰上了老虎精!” 段初从小就在彭州府,却从来没听过这些话,这次听了,暗暗点头。 年前自己追杀谢羽文,大雪封山,只能夜宿山洞。 山洞里,确实有两尊雪娃娃的雕像。 后来谢羽文唤醒了山彪,自己叠成长枪,烧给了独眼大个子。 独眼大个子,也知道山彪眼神的厉害,出手先刺瞎了山彪的双眼。 而且那只山彪,确实刀枪不入,后来自己用鬼头刀横切竖割,怎么都破坏不了山彪皮毛的一分一毫。 当时自己也查看过,山彪被长枪从口中贯入,伤到了脏腑。 难道被扔下悬崖的山彪尸体,又复活了? 段初感觉,不大可能。 不过姜小妹言之凿凿,这个线索,怎么也不能漏过。 段初当时就要集合人马,去赵家布店西边看看。 “段班主,小女子听说山彪能驱使野兽,更能驱使犬猫,你这样调动大批人马出门,万一有那野猫野狗,走漏了消息怎么办?” 段初看了看马千里。 马千里点点头,道:“姜小妹言之有理。” 马千里说完就后悔了。 109 姜小妹借刀杀犬 不带大队人马,难道就我们三个人,去对付那只山彪不成! 这就是马千里后悔的原因,不过他没好意思说出来。 他哪里知道,姜小妹是撒谎,故意把大黄狗,说成了山彪。 姜小妹眼界虽然不宽,但是心眼子不少。 其实她的想法很简单,既然自己杀不了大黄狗,那就借刀。 上次杀许掌柜,是借刀杀人。 这次,就是借刀杀狗。 假如她现在,直接说是自家大黄狗,肯定会惹来麻烦。 说成山彪,到时候哪怕段初等人发现不是,她也可以用“黄狗成精,竟然能幻化山彪模样”来解释。 反正现在她想得挺美。 大黄狗一定会拒捕,拒捕就会打起来。 那样段初鬼头刀一挥,大黄狗狗头落地,于是她所有秘密,就都随着大黄狗的鬼魂,下到地府去了。 牛巡检吃过老虎的亏,也顾不上面子,竟然把马千里的担心,说了出来:“段兄弟,咱可不能大意,毕竟那是一只成精老虎!” 段初哼了一声,拔出鬼头刀,用手指一弹刀背。 那个被斩仙飞刀洞穿的小孔里,隐隐传出龙吟之声。 龙吼如广鲲巨鲸,气势雄壮,龙吟却如古琴余音,绕梁不绝。 这把鬼头刀,经过斩仙飞剑的洗礼,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纵是千年蛇妖,我一刀也能砍两段,何况是区区山彪!牛巡检,马捕头,就由我打前锋,你们二人,带心腹手下给我压阵!” 段初说着站起来,大步走出门厅。 牛巡检和马千里对视一眼,两个死对头,这时同时称赞:“段兄弟(段班主)刚刚说话时,看上去,颇有几分文大人的风采!” 段初说的大义凛然,牛巡检是热血沸腾。 他挎刀背弓,叫来两个亲兵,跟在段初身后。 马千里也没脸做一个缩头缩尾的孬种,叫来马步快班两个班头,提着刀和拿人的锁链,也跟着段初。 来到巡检司的后门,段初没有急着出去。 他跳起来扒住墙头,只露一颗脑袋,仔细看外面。 后门对过的墙角阴暗处,有两只闪着幽光的眼。 段初下来之后,对牛巡检和马千里小声说: “应该是受到山彪驱使,在这里监视咱们动静的野狗。” 牛巡检让人搬来梯子,上墙按照段初说的方位,看了一眼就下来了。 他取下背上硬弓,又从亲兵的箭壶里抽出羽箭。 他是要射死外面那只,胆敢监视巡检司动静的野狗。 马千里一时技痒,突然从牛巡检手里抢过弓箭,爬上墙头,嗖的一箭射了出去,可惜他准头差了一点,没有射到野狗。 野狗被惊吓,爬起来撒腿就跑。 幸好段初反应快,跳过墙头,右手在怀里一掏,接着又一甩。 眉尖刀激射出去,正中野狗的后脑,一刀毙命。 马千里为了将功补过,屁颠颠跑过去,拔出眉尖刀又擦干净,讪笑着把刀递过来,还给段初。 牛巡检和马千里,刀法是平手,一直不服气。 这下终于被他,找到了马千里的弱项,一时很是得意。 “马捕头,刚才射箭的假如是我,那条野狗,一定也会像中了段兄弟飞刀一样,毙命当场!” 马千里这次没跟牛巡检斗嘴。 他一竖大拇指:“牛大人,你骑**湛,马某自愧不如。” 之前说话针锋相对的两个人,突然之间,其中一个偃旗息鼓了,另一个肯定会觉得不是滋味。 牛巡检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不对,马千里肯定肚子里藏着什么坏水,要打老牛的主意!” 还真被他猜对了。 姜小妹现在就跟着大家后面,两只眼带着火热,在段初背上扫来扫去,都被马千里看到了。 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再高的山,也是一翻而过。 自己再不下手,血气方刚的段初,肯定会被火辣辣的姜小妹撩上床。 文朝天不帮忙提亲,王婆婆也拒绝给说媒。 现在看来,段初的酒友牛巡检,就是最佳人选。 可不能小看酒友,古今多少事,都在酒里! 马千里打定主意,找机会托牛巡检提亲,所以才决定,从今以后,至少在女儿嫁给段初之前,不会再跟牛巡检,针尖对麦芒了。 话说一行人分成三小队,悄悄向赵家布店西边摸了过去。 牛巡检带两个亲兵一队,马千里带两个班头一队。 段初本来自己一队,结果姜小妹装作害怕,拉着他袖子就是不放开。 段初让她回家,她打死也不回去。 她嘴上说怕独自回家,担心遇到坏人,心里想的却是,一定要亲眼看到,大黄狗的死才行。 她最担心的就是,大黄狗不但会写字,还会说几句人话。 那样大黄狗说不定会把她卖了。 看段初和牛巡检马千里拉开了距离,姜小妹就用小手轻抚段初手腕。 “段郎,那山彪好凶恶,吓得人家心慌,你可要替人家出气,到那什么话别说,一刀砍掉它的头。” 夜晚凉风,星月微明,娇娘酥手,悠悠滑腕。 你还别说,姜小妹无师自通,比倚翠楼那些姑娘,还懂得撩拨男人。 段初只觉得手腕上麻酥酥的。 要不是和珠子同床共枕过,姜小妹这番诱惑,还真的非常有杀伤力。 不过,此时不同往日,现在的段初,早已不是姜小妹给个眼神,就会为她赴汤蹈火的那个段初了。 这种被错过的男人,姜小妹休想追回来。 段初甩开姜小妹的手,道:“许夫人,请自重!许掌柜哪怕罪有应得,也是尸骨未寒,你还在守孝期间,这样做对得起他嘛!” 段初说完,疾行几步,刻意和姜小妹拉开了距离。 姜小妹性格坚韧。 她不会因为这几句斥责,就放弃自己的段郎。 她停下脚步,又等马千里。 姜小妹作为目击者,也是重要证人。 马千里身为总捕头,没有不保护她之理,虽然很嫌弃,也只能和两个班头,把她围在三人中间。 …… 姜小妹临走时,表现地很开心,让大黄狗喜不自禁。 区区一条成精老狗,早就做起了,变成人形之后,坐拥娇娘的美梦。 所以它发出指示,让全城能自由活动的猫狗,把那些到处偷钱的老鼠,都往自己这边赶。 这样一来,监视官府动静的猫狗,就只有几只了。 不然的话,段初等人不会悄然到了地方,大黄狗还会一无所知。 姜小妹之前看到的,大黄狗拦路劫道的情形,再次被段初牛巡检马千里,以及四个随行人员看到了。 当然,在段初等人眼里,更像是大黄狗操纵众鼠盗窃,然后从中抽头子。 街面上也有这种人,贼头是也! 此时大黄狗面前,各种铜钱碎银子,已经堆成了小山。 “你不说是山彪嘛!害得本官一路揪心!”牛巡检小声训姜小妹。 “明明就是山彪嘛!”姜小妹指着大黄狗,咬死了口。 看到只是一只大点的黄狗而已,马千里没有半点责怪姜小妹的意思。 “牛大人,女人身上阳气弱,说不定这老狗成精在她眼里,就是山彪模样,再说了,是狗岂不更好,总比咱对阵山彪强。” 牛巡检听了,心想也是啊。 再看看马千里,牛巡检心里又犯嘀咕了。 “这马千里,怎么今晚说话,这么碰老牛的心眼,听着很舒服……不对,他一定有阴谋!” 马千里这时轻轻抽出环首刀。 “杀人挖心,纵鼠窃财,这成精老狗,马上就要归案,这次要不是段初英勇,坚持过来擒拿,我险些错过了,这天大的功劳!” 是山彪,自然由段班主上前打头阵。 是狗,那马某当然要拔头筹。 未来贤婿,实在不好意思,这次你老丈人,必须抢你一点功劳。 马千里也没和其他人打招呼,蹑手蹑脚,悄悄走向大黄狗。 就在这时,赵家布店三楼,朝西的窗户,吱呀一声打开了。 110 会演戏 打开窗户的,正是丰腴美人赵如意。 赵如意本来是住在,赵家布店三楼朝南的房间,不过赵裁缝,怕段初又站在包子铺门口窥探美人,就把她的房间,换到了西边。 这些天段初实在太忙,先是被金鎏子搞得,在家满头大汗干活,又被挖心案,牵扯了不少精力。 所以虽然飞龙爪在手,却没有来得及,会一会赵如意。 窗户打开之后,额缠飘带的赵如意,在窗后一闪,看了看段初。 得益于从小就锻炼在黑暗中视物,段初的视力非常好。 赵如意闪一下就关上了窗户,不过段初也看到了她的眼神。 像是带着丝丝……哎,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 幽怨? 对了,就是幽怨! 段初早忘了大黄狗的事,一颗心差点跳出胸腔,心说,真没想到如意姐姐,因为我没来,还想我了! 也就他看到了,等牛巡检和姜小妹抬头,那扇窗早关上了。 至于马千里马总捕头,哪有闲心回头去看窗户。 刚刚窗户一开一关的声音,已经惊动了大黄狗,它猛一回头,就看到了提着刀,悄悄逼近的马千里。 成了精的老狗,狗头硬如铁球。 大黄狗转身一个跳跃,脑袋迎着马千里雪亮的刀锋,一头撞了过来。 “真是好狗,知道马爷要杀你,还主动过来碰刀,等你脑袋成了两半,马爷一定会多给你烧纸钱。” 马千里心中暗喜,两手举起刀,一招力劈华山,对着狗头劈了下去。 当啷一声巨响,火花四溅。 环首刀脱手而出不说,就连马千里两手的虎口,也都被震出了口子。 虎口流血是小事,狗头撞胸是大事。 好个马千里,总捕头到底不是白给的。 只见他危急时刻一转身,躲过了胸口要害……不过左肩没有躲过去。 咔嚓一声响,左肩的骨头,应声折断。 马千里还被撞得身体腾空,转着圈向后斜飞出去,他在半空中还庆幸,幸好躲过了胸口要害,不然肋骨骨折,一定会插进心脏。 …… 牛巡检抬头看窗户,什么也没有看到,刚收回目光,就看到马千里像一个大沙包,突然对他砸过来。 这个时候,牛尾刀还在他手里。 假如他装作收刀慢了,迎面砸过来的马千里,就会被牛尾刀洞穿。 那么这个自己最看不上的,什么钱都想捞的衙役头子,就会一命呜呼。 不过牛巡检是实在人。 实在人不搞落井下石暗中下刀这种事。 牛巡检当时就扔掉牛尾刀,张开双臂接住了马千里。 马千里由于左肩骨折,左臂已经抬不起来了,虎口也都是血,疼得嘴抽冷气,还没忘了忽悠牛巡检: “牛大人,马某深知老狗成精,必定厉害无比,怎么忍心让你这个外地来彭州的武官,去冒风险!” “段初年龄小,对于马某来说,也是孩子,更不想让他冒险。” “所以马某刚才只能挺身上前,为你们试探一下,这狗精的虚实。” “结果,想必你也知道了……这狗头,是真硬!” “牛大人,以往咱俩斗嘴打架,大多是我不对,请你原谅!从今以后,希望你我能放下恩怨,好好做同僚,共同辅佐文大人!” 马千里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根本不用伪装。 疼得厉害,带动满脸肌肉抽搐。 牛巡检作为老实人,看到虎口冒血,左肩骨折的马千里,咬牙抽着冷气说出这么一番话,被感动了。 虽然马千里这厮经常捞钱,不过很少骚扰穷人,捞钱也都是吃大户。 而且事出有因,因为他的薪俸,根本不够养活一家人。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牛巡检想到这里,轻轻把马千里放到地上,又用两手搀扶着他。 “马捕头,以前也怪我老牛,脾气不大好,也请你多多包涵。” 虽然马千里是大忽悠,不过这也是牛马二人,第一次冰释前嫌。 二人再次对视,颇有惺惺相惜之感。 …… 段初正寻思,解决完目前的严家挖心案,以及百家失窃案之后,一定第一时间,来找赵如意的时候,环首刀已经飞到了他头顶。 段初的反应,比马千里快了许多倍。 就在环首刀就要插到他的脑袋,姜小妹看得揪心之际,鬼头刀出鞘,离头一尺画个半圆,环首刀就飞了出去。 而且环首刀飞去的方向,正是赵如意刚刚打开的窗户。 哆的一声响。 环首刀牢牢插到了窗框上。 马步快班两个班头,以及牛巡检的两个亲兵,同时松了一口气。 他们都怕段初把环首刀扫进窗户,伤到房间里的无辜百姓。 那样今晚就算破了大案,也是有过无功。 大黄狗搞定马千里,这时杀气正盛,圆睁两只狗眼,直视段初。 牛巡检把马千里交给马班捕头,带着两个亲兵,各自抽出武器,呈品字形包抄,断了大黄狗的退路。 大黄狗根本不在乎后路,对段初一龇牙,钢铁狗头又撞了过来。 段初翻过鬼头刀,用刀面对着狗头就是一拍。 不可一世的大黄狗,登时被拍晕,咣当一声,落下来砸到地上。 段初用刀指着狗脖子,扭头对牛巡检喊:“牛哥,抓活的!” 牛巡检连忙从捕快那里要来锁链,把大黄狗四条狗腿,绑了个结结实实,又在狗腰上,绕了好几圈。 大黄狗到底是头硬,绑好之后,竟然悠悠醒来。 这时它闻到了,姜小妹的气息。 眼看狗头就要转过来对着自己,姜小妹急中生智。 她把一锭银子,塞进了步班捕头手里: “官爷,我今夜斗胆举报妖精,这妖精以后肯定要报复我,麻烦你帮我演一场戏,给它好好瞧瞧。” “你对我越凶越好,回头另有重谢!” 姜小妹说着,主动把步班捕头手上的锁链,在手腕上缠了两圈。 步班捕头一看,手里是五两银子,马上就答应了。 这时大黄狗恰好看到这边,步班捕快对姜小妹吼一声:“老实点!” 他吼完之后,还使劲抖了抖锁链。 从大黄狗的角度来看,姜小妹被铁链锁住手腕,又在捕快的呵斥下,花容失色,尤其那铁链一抖,姜小妹娇弱身躯还跟着晃悠。 这样就给了大黄狗一个错觉。 肯定是官府这些狗腿子,找到美娇娘,威逼利诱,逼她供出了自己! 美娇娘想过来看自己,结果被捕快骂老实点。 唉,早知道有今日,就该听美娇娘的话,先避一避风头。 大黄狗悔恨不已,还长长了叹了口气。 马千里听到叹气声,让手下扶着走过来,对着狗肚子就是狠狠几脚。 “你这狗东西还真成了精,竟然能学会活人叹气!” 狗头虽然硬,但是狗肚子不硬,毕竟里面都是脏器。 眼看大黄狗,被马千里踢得口吐白沫,段初连忙上前制止。 “马捕头,它已是阶下囚,等文大人审讯后,你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现在还是搜集证据重要。” 马千里听了,右手捂着左臂,带着马班捕快过去收拾包袱。 姜小妹之前把大黄狗,穿过的孩童老虎鞋,悄悄放在包袱最底下。 看到那双老虎鞋,马千里恍然大悟。 “原来深夜潜入府衙,翻动文大人文书的,就是你这狗东西!害得老子挨了文大人,好一顿臭骂!” 姜小妹听了暗暗叫苦。 她本来想着,大黄狗一死,就什么都能推到它身上,没想到段初跟大黄狗,根本不是二虎相争,而是屠龙刀对土狗,一招制敌。 现在好了,这一双老虎鞋,反而成了最大的破绽。 姜小妹想到这里,心里惊恐,吓得眼泪都控制不住了。 看姜小妹哭了,段初对步班捕头挥挥手。 他和牛巡检马千里,以为姜小妹是被惊吓,都没多想。 步班捕头用铁链,牵着姜小妹走了。 段初抬头看看环首刀,就打算趁机去会会,他的如意姐姐。 111佳人浅笑 刚才马千里环首刀脱手之后,飞向段初脑袋,段初用鬼头刀格挡那一下,劲道用得那是非常之巧妙。 不但荡开了环首刀,还让环首刀插到了,赵如意房间的窗框上。 这样一来,他就能以取回环首刀为由,去看看如意姐姐了。 毕竟刚才赵如意那幽怨的眼神,让段初等不及过两天再来找她。 姜小妹被步班捕头牵走之后,马千里仔细看看大黄狗。 “这不是姜屠户家养的那条大狗嘛!狗曰的,今天这混账骗了咱们,还说这条狗,年龄只有几岁!” 牛巡检道:“要不是姜小妹大义灭亲,还逮不到这个狗东西!” 而大黄狗看到姜小妹,被捕快用锁链牵着走,临走时还一步三回头看自己,根本不相信牛巡检的话。 它哪里知道,步班捕头是收了好处,打算把姜小妹送回家休息。 它固执的以为,牛巡检为了挑拨离间,是故意这么说。 美娇娘怎么可能背叛自己! 它还以为姜小妹要被自己连累,会坐牢吃苦,急得嗷嗷直叫唤。 段初急着上楼去看赵如意,怕大黄狗挣脱,这时反手用力,把鬼头刀刀背,结结实实拍到了狗头上。 鬼头刀上,有昆仑虚飞云雷纹的加持。 大黄狗纵然是铁头,也惊受不了这一下,登时晕了过去。 马千里肩膀和虎口都疼痛难忍,气急败坏之下,就开始摇人了。 一个炮仗被马班捕头扔到空中。 一声巨响,烟花散开。 马步快班的衙役,还有巡检兵丁,两百号人看到了信号,跑步拉风甲胄带响,从各条道路蜂拥而来。 马千里一挥手:“兄弟们,跟我去姜家,抓捕纵狗行凶的姜屠户!” 马千里带着一帮衙役,气势汹汹杀向了屠户家。 牛巡检也一挥手:“孩儿们,押着这条成精老狗,回去府衙交差!” 巡检官兵齐声应诺,相对于衙役,他们更加训练有素。 段初刚刚敲狗头那一下,用力不小,他知道大黄狗一时半会醒不过来,所以就放心地让一队巡检官兵,押着大黄狗回府衙去了。 牛巡检刚想跟上队伍,段初拉住了他。 “牛哥,马捕头的刀,还在窗框上插着呢,咱俩上去取回来。” 牛巡检点点头,不过看到是赵家布店的窗户,又叫住了大队的巡检兵丁,让他们在楼下拔剑持枪,把赵家布店团团地围了起来。 周边的商家住户,被吵醒了不少,有人开窗伸头观望。 牛巡检回头一声令下: “弓弩手听令,大案告破在即,哪个敢开窗窥视,射杀勿论!” 噼里啪啦,又是一阵关窗声。 真是兵锋所指,无不惊骇。 牛巡检做足了派头,倒提牛尾刀,用刀柄使劲去砸布店门。 以前在赵裁缝那里,丢掉的场子,牛大巡检打算,今夜一并找回来。 赵裁缝早已醒来,一直坐在一楼,听外面的动静。 他也就是听个热闹,事不关己,也懒得掺和。 不过现在门被咚咚敲,再不去看看,那就不太合适了。 赵裁缝突然开门,牛巡检收不住手,刀柄一下磕到了赵裁缝脑门上。 鼓起来好大一个包。 “姓牛的,老子跟你拼了!” 赵裁缝吼完,挥舞着绣花针,要扎牛巡检的眼睛。 牛巡检一闪身,露出后面成排的弓弩手。 “本官今夜奉文大人将令,侦缉惊天大案,敢有阻拦者,格杀勿论!赵二愣子,你敢动本官一下试试,动一下把你射成刺猬!” 赵裁缝一看外面剑拔弩张,顿时被镇住,确实不敢动了。 “牛大人,你侦破大案,与我何干?为何围住我家,又私闯民宅?” 牛巡检哼一声,把赵裁缝叫到西墙边,指了指上面的环首刀。 “这把刀是马捕头的,上面粘着狗毛……粘着妖毛,这是重要物证,现在必须拿下来,明白了嘛!” “那我上去给你取来。”赵裁缝陪着小心说。 “你不够专业,动了刀,可能会破坏物证。”段初淡淡地说。 牛巡检一听,大帽子咣当当,接连扣到赵裁缝头上: “赵二愣子,你是不是跟那个,杀人挖心又窃财的妖怪,有什么瓜葛?是不是想替它,掩盖罪证!”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赵裁缝不得不让开。 他也知道文朝天的脾气。 文朝天平时对老百姓的态度,那绝对是没得说,但是只要牵扯大案,所有老百姓,必须无条件配合。 牛巡检在前,段初在后,踩着楼梯来到赵家布店三楼。 赵裁缝挡在赵如意窗户前,脑子灵光一闪,抬手指着段初。 “小子,你好奸诈!那把刀肯定是你故意插到窗框上的,你就是为了,进去骚扰我侄女,对不对!” 牛巡检当时就不乐意了。 “来人,把这个阻挠本官办案的赵裁缝拿下,押到牢里先关几天!” 赵裁缝顿时怂了。 “牛巡检,取物证可以,但是不能让这小子一个人进去!” 牛巡检看赵裁缝今晚,连续吃自己的瘪,忍不住的开心,哈哈一笑。 “谁说让段兄弟一个人进去的,本官陪着他!” 牛巡检说完,一把推开挡门的赵裁缝,又轻声说:“里面的小姐,请你听好了,本官要进去取重要物证,不知你现在方便否?” 房间里传来轻轻一声咳嗽。 “大人,小女子闺房,岂能让男子乱闯……” 段初一听,心道不妙。 如意姐姐好像很不愿意哎! 自己怎么没想到到这一点,估计这次又要唐突如意姐姐了。 牛巡检看段初眼神闪烁,又联想到赵裁缝,曾经骂过段初钻窗窃玉偷香,终于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小姐,我兄弟是刽子手,阴阳不忌,男女不分,让他进去拿吧。” 他说完就双掌用力,使劲推开门,把段初一把塞进了门缝。 段初进去之后,牛巡检又随手关上了门。 他还用自己高大的身材,像堵墙一样挡着门,不让赵裁缝进去坏事。 段初进去之后,闻到房间里的女人香,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的如意姐姐,上下穿戴整齐,就像是算准了他今夜会来。 段初打了一声招呼:“姐姐好。” 赵如意坐在床边,一言不发。 段初以为自己上次,临走时抚她脸那一下,她还记恨,所以才会不搭理自己,一时有点窘迫,连忙打开窗户,去拔那把环首刀。 等他把刀拔下来,再次回身,发现赵如意正对着他微笑。 赵如意笑起来,脸上有两个酒窝。 熟透了的佳人,浅笑的酒窝,就像两汪水潭。 而且这水潭里不是水,而是盛着美酒。 段初只看一眼,就已经醉了。 环首刀当啷落地,刀背砸在他脚趾上,他都没有感觉到痛。 赵如意捂着嘴笑,不过没敢笑出声。 环首刀落地的动静,让外面的赵裁缝发狂了。 能听到他在外面大喊:“姓牛的,你把我射成刺猬好了,把我剁成肉酱好了,没有这么欺负人的!” 段初顾不了那么些,一时色胆包天,上去就抱住了赵如意。 香喷喷又软绵绵的,跟抱着珠子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赵如意推开段初,小声说道:“小冤家,站好了,听话呀。” 段初平时在家,都是他哄着珠子开心,现在赵如意的动作和语气,倒像是把他当做小孩子一样地哄。 段初乖乖听话,站着没动。 赵如意张开手指当尺子,在段初身上比比划划。 “难道如意姐姐在嫁人之前,还要测量男方的尺寸?”段初心里虽然有疑问,但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赵如意连段初脚的长宽都量了。 这时赵裁缝在外面闹得厉害,牛巡检也不敢真杀了他,两人正在激烈争吵,还夹杂着推搡的动静。 “小冤家,走吧,以后别来了。”赵如意揉揉段初的脑袋,说完之后又打开了房门。 这一揉,差点把段初揉傻了。 112 老狗阴冷笑 那个天降魔咒,现在还在赵如意身上,依然挥之不去。 男子触她必死。 她触男子,那男子也必死。 她就像是老天爷,精心设计的一把锁,等了二十多年,终于等来了一把,能打开自己这把锁的钥匙。 换做其他男子,被她这么揉脑袋,立死当场是必然的。 不过段初还好,没有死,也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只是觉得头顶有点痒,这痒痒又由上而下扩散,最后连脚趾头都有酥麻的感觉。 赵如意这一揉,真让他如进蜜罐,浑身舒服。 这一下比姜小妹轻抚段初手腕,造成的杀伤力,不知道高了多少倍。 段初自己都不知道,最后怎么走出那扇门的。 牛巡检看看段初两只手,都是空空如也。 “兄弟,物证呢?”牛巡检问。 段初这才如梦初醒,忆起那把环首刀,刚才落地都没有想到捡起来。 此时赵如意把房门打开一条缝,把那把环首刀递了出来。 段初连忙把刀抓在手里,这才缓解了一点尴尬。 不过赵裁缝不依不饶,当场就乱蹦乱跳:“这小子进去,是取证的嘛!明显居心不良,图谋不轨!” 牛巡检一把把他推开了。 “明天文大人坐堂,赵二愣子,有种你尽管去告!不去就是孬种!” 撂下这句狠话,牛巡检拉着段初,扬长而去。 有那家是本地的巡检兵丁,认识赵裁缝,临走还劝他: “老赵,文大人升官,段班主也跟着水涨船高,假如他真有意,你何苦阻挠,成全美事岂不更好。” 赵裁缝跺跺脚,憋得脸通红,话也没回。 …… 下半夜里,府衙大堂,灯笼火把通明,文朝天右手里,捏着那一双老虎鞋,正全力压制自己的怒火。 经过验证,之前花园里的脚印,就是这双老虎鞋留下的。 这就说明,困扰自己这么久的,偷入府衙投书案,同时也告破了。 就因为这张纸条一行字,让自己把刘瞎子抓回来,也不知道刘瞎子在地牢里,又吐露了什么秘密,害得魏先生,紧张了多少天! 堂下跪着的,正是姜屠户。 文朝天一拍惊堂木,先来一通杀威棒,打得姜屠户屁股开了花。 打过之后,又让姜屠户在拘押文书上,签字画押。 姜屠户不会写字,就在屁股上蘸点血,按了几个血指印。 “你不会写字?”文朝天问。 “大人,小人没读过书,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哎吆,好痛……” “是不是你纵狗伤人,杀了严家的小厮,又挖走了心脏?” “大人,小人真是比窦娥还冤呐,这条狗成精的事,小人着实一概不知,平日里它也挺老实,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哎吆……” 姜屠户任凭怎么打,就是咬死口不承认。 他也知道,不能把女儿说出来。 不说出来,自家还有个盼头,说出来的话,自己两口子还有女儿,一个也跑不掉,都要把牢底坐穿。 老话说,仗义每多屠狗辈,姜屠户做不到仗义,不过这次确实硬气。 文朝天从他嘴里,没有掏出来一句实话。 最后文朝天一声令下,先把姜屠户,押入大牢等候处置。 接着,就是审问那条狗了。 说实话,审问一条狗,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用板子打吧,它嗷嗷叫唤,不打吧,它蹲在那里伸着舌头,抬头看着文朝天,眼神里满满都是蔑视。 铁司狱看了,也不禁摇头:“可惜,这里没人懂得狗语。” 牛巡检看审讯陷入僵局,就悄悄对文朝天说:“大人,魏先生又夜宿妆粉店了,要不要下官,去把他叫来?说不定他有法子。” 文朝天对牛巡检一瞪眼。 “牛大人,谁让你跟踪魏先生的?” 牛巡检连忙辩解:“大人,我没跟踪,只是派人暗中保护他。” 文朝天语气这才缓和下来:“先生这两日,核对银库粮库的账目,查找前任知府的缺漏,已经很累,这件事就不要惊动他了。” 牛巡检诺诺退下,走到段初身边,对段初窃窃私语。 “真没想到,老古板魏先生,跟娇滴滴的粉娘,竟然有一腿……对了,房间里那女子,漂不漂亮?” 段初眼望头顶,没有回答。 “肯定漂亮,不然你现在,也不会是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 …… 姜小妹夜里前来举报的事,文朝天也都知道了。 不过他位子高,想的也比其他人更全面,感觉这件事里面,有蹊跷。 天还没亮,文朝天再次升堂,让人把姜小妹带来了。 青衣小厮在寺院门口,恶言怒骂姜小妹的事,只有青衣小厮自己,还有姜小妹和她的贴身丫环知道。 整个许府的下人,都拿姜小妹当好主人。 贴身丫环和自己姨娘,全在许府里面做事,算是许府除了姜小妹之外的,二号三号人物,平日里吃香喝辣,更不会出卖姜小妹。 青衣小厮已经死了,只要姜小妹和贴身丫环不说,谁也不会知道,青衣小厮和姜小妹之间有过过节。 这件事不暴露,姜小妹就没有杀人动机。 姜小妹在许府说一不二,这时到了府衙大堂,却是哭哭啼啼的模样。 文朝天问什么,她只一个劲哭。 文朝天想打,她就偷眼去看马千里。 那意思很明显,就是告诉马千里,马捕头,奴家要是经不住打,把事情抖出来,你也吃不了兜着走。 这样一来,弄得马千里比姜小妹还紧张。 后来马千里被逼得没办法,只好大着胆子,把那条老狗又牵来。 “谁让你把它牵来的?”文朝天喝问。 马千里脑子一转,马上撒谎: “大人,刚才卑职出去,看到这条狗在地上写写画画,卑职想看是什么,结果它又给擦掉了,形迹很可疑,就把它牵来了……” 马千里撒谎时心说,这条老狗都能学会活人叹息,在地上写几个字,画两个圆圈圈,应该不成问题。 文朝天一听,果然来了兴趣。 他从桌案最底处,又把那张写着“刘瞎子妖言惑众,文朝天你为何还不抓捕”的纸条拿了出来。 “姜小妹,把妖言惑众这四个字,写下来给本府瞧瞧!” 文朝天一声令下,马上就有衙役,把笔墨纸砚放到了姜小妹面前。 姜小妹不敢写。 她怕自己写了字之后,文朝天核对笔迹,当场把她给抓起来。 姜小妹装作吓得傻了,嘴里念念有词,就是不去拿笔。 “这女子,怎地这般耍滑,来呀,打十个板子!”文朝天说完,把一根令签,直直扔到姜小妹面前。 十个板子,男人屁股也能打得血肉模糊。 姜小妹虽然杀人不眨眼,但是想到要挨板子,也吓得打哆嗦。 这次她两眼里的泪水,就不是装出来的,如水闸打开,倾泻而出。 大黄狗见不得姜小妹受屈。 “嘿嘿嘿……” 府衙大堂里,突然爆发一阵阴森森的冷笑,不说其他人,就连段初身边的牛巡检,也是浑身一哆嗦。 文朝天大吃一惊,心说奇了怪了,真没想到,这老狗竟然还能笑出人声,假以时日,还不修成人形! 大黄狗笑过之后,用爪子在地上划拉,马千里吊着左臂凑过去观看。 “大人,是妖言惑众四个字!”马千里汇报。 文朝天亲自走过去,看地上四个字和纸上笔迹,基本对应。 “大人,想必一切都是这老狗捣鬼,姜小妹并不知道实情,毕竟夜里没有她,咱们也破不了案子。”马千里趁机帮姜小妹开脱。 铁司狱被老狗刚才那一笑,笑得头皮发麻,只想早点回家歇息。 他也附和马千里: “大人,夜间从老狗那查获的赃物,也清点了,都是碎银子,大概又要牵扯上百家,最好还是早点结案……” “不然明天府衙门口,又要被报案人,围得水泄不通了。” 文朝天心里还藏着一件大事。 所以他同意了。 113 二虎上场就位 能让老成稳重的魏先生,紧张那么多天,可想而知,刘瞎子吐露的秘密,假如爆雷,就会捅破大天。 魏先生只要不建议文朝天,放了刘瞎子,这件事就不算完。 虽然魏先生做出多种措施,保护文朝天,但是假如这个秘密爆发了,文朝天作为总揽一府事务的长官,肯定不能撇得一干二净。 到时候,被拿掉头顶的乌纱帽,也是说不定。 文朝天担心的,就是这件事。 所以他定下了基调,只要老狗能够吐露,严家小厮心脏的下落,就能证明是它杀人挖心,才能结案。 至于盗窃百家钱财,那个简单。 老狗坐地收赃,被段初牛巡检马千里等人亲眼所见,不用再追查了。 马千里得了吩咐,走到老狗面前,喝道:“狗妖,严家小厮心脏何在,速速招来,免受皮肉之苦。” 大黄狗看看姜小妹。 刚才大家都议论,是姜小妹举报了它,它不由得不信了。 但是它最终,还是没有把祸水引向姜小妹,在被喂了一个大馒头,喝了一碗水之后,老狗站了起来。 它抖一抖身子,腰上的锁链哗哗响。 段初这时终于从赵如意那一揉里,缓过神来了,明白老狗要带人去找心脏,连忙上前,牵住了锁链。 于是他牵着老狗,马千里牛巡检带人跟在后头,出了府衙。 最终的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 青衣小厮的心脏,竟然就藏在,钱大公子书房的书柜里面。 心脏不但被煮熟了,还撒上了盐,用荷叶包裹好好的。 这下姜小妹彻底摆脱了,纵狗行凶的嫌疑。 那一顶天大的罪人帽子,又扣到了钱大公子的头上。 也怪钱大公子,徒有一间书房,却从来不进去读书写字。 假如他能心血来潮,那天早上,想到读一读圣贤书,而不是在意丢了的一文钱,早就能发现书柜里藏着一颗,煮熟腌过的心脏。 这下钱大公子的冤枉,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 看到那颗咸肉一般的心脏,钱老爷子大叫一声“我的儿……”,一口气没喘上来,当场就栽倒在地。 家里人手忙脚乱的一通抢救,最后还是无力回天。 也算懂事理的钱老爷子,就这样归天了。 钱府很快挂起了白帘。 …… 严综吕在家里本来还感觉,错怪了钱大公子有点愧疚,这时听到消息,又感觉钱大公子就是真凶了。 严综吕痛骂钱大公子之余,也大叫一声笔墨伺候。 他运笔如飞,连写了两封书信。 一封给卸任首辅,备述昌宁候依仗皇宠,纵容自己小舅子行凶杀人。 一封给自己儿子,催促儿子今年必须高中状元,毕竟昌宁候的老丈人死了,回头追究起来,光靠卸任首辅,未必有全胜的把握。 …… 姜小妹怨恨钱大公子和严老爷子,这次暗杀青衣小厮,又嫁祸给钱大公子,一石二鸟之计终于得逞。 这一切,都有赖于大黄狗,没有出卖她。 假如在府衙大堂上,大黄狗对她狂吠几声,她肯定会立马下狱。 许府后院,姜小妹亲自挖坑,掩埋小母狗的尸体。 填平了土,姜小妹仰天一声长叹。 这是她人生中,少见的一次真情流露。 “大黄,对我是真爱,它知道我背叛了它,却没对我以牙还牙……” …… 心脏在钱府被发现,让案情又陷入到困境中。 再次提审钱大公子,钱大公子连着天的叫冤,发誓不认识那条狗。 无奈那条老狗,见到钱公子就很亲热,还上来舔他的脸。 就连站在门外围观的老百姓,也都指指点点,都说钱大公子和这条狗之间,肯定有非常龌龊的关系。 钱大公子有口难辩。 再听到大堂外面有大哭声,他回头一看,一个家丁穿着孝服,跪在地上对他呜咽传话:“公子,老爷他……老爷他……走了!” 钱大公子平时,虽然不把自己亲爹放在眼里,但是这时听到死讯,也不禁牙关紧咬,当场晕了过去。 文朝天摇摇头,无奈退堂了。 马千里看在,曾经收过钱大公子好处的份上,连忙掐人中抢救。 不过他掐也白掐。 最后还是段初看不下去,把鬼头刀放在钱大公子额头,鬼头刀的冰冷渗入脑门,钱大公子悠悠醒转。 再次醒来的钱大公子,就像变了一个人。 不再鸣冤也不再哭喊。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人生有两大成熟阶段。 一个是结婚,一个和你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子,把自己终身幸福托付给你,这能让你明白,责任在肩。 另外一个,是生子。 新生命的到来,能让你感觉到传承的奥秘,还有为人父的担当。 钱大公子结婚时,没有想到责任,生子后,除了油嘴滑舌调戏民女,也没有什么能传承给下一代的。 这两次成熟的机会,都被他白白错过了。 但是亲爹的死,却让他突然之间成熟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段初鬼头刀上萦绕的灵气,对他的提点。 钱大公子盘腿坐在地上,抬头看了看马千里。 “马捕头,过往略过不提,你我今后,还是朋友,我就问你一句,文大人,能不能放我回家尽孝?” 马千里不敢保证,所以摇摇头。 钱大公子又看了看段初: “段兄,虽然你我之间,老是我挨揍,但是也算不打不相识,家父归西,烦请你在文大人那美言几句,能让我先行回家葬父。” 没等段初回答,严综吕就跪在府衙门口,脑门磕出了血:“钱多多这恶贼,杀人诛心,文青天文老爷,可要给我严家做主啊!” 大黄狗对姜小妹是真爱。 严综吕对青衣小厮,看样子也是真爱。 不然他不会因为青衣小厮和钱大公子杠上,毕竟钱大公子身后,站着掌管四千虎贲的猛虎将昌宁候。 钱大公子马上就明白,假如文朝天放自己回家,严综吕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他不等段初回答就说:“段兄,不必了。” 丧父的感觉,段初尝过,所以他很理解钱大公子此时的心情。 “钱兄,放你回家不现实,不过有件事我能保证,我会让你家人去城外棺材铺找阴老板,打造一口好棺材,刷过防水漆那种。” “等棺材到位,可以先把钱老爷子放进去,然后我提供寒冰,能保证钱老爷子,数月内尸身不腐。” 段初这不是说大话。 骊炊还在他家地窖里,怨念不消,阴气不绝,一桶清水,放进地窖然后提上来,立马变成一桶寒冰。 “谢过段兄了,只能如此了!” “另外,烦请段兄转告文大人,我相信他知道我是清白的,没揪出真凶之前,只是不好放我出去,他是职责所在,我不怪他。” 钱大公子说到这,抬手指外面的严综吕。 “严综吕,不是你诬告,我爹也不会死,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笔血债,还需血来偿,你等着!” 钱大公子说完抬起双手,主动要求缠上锁链。 然后他站起来,不用狱卒搀扶,挺直腰杆走向大牢,嘴里还唱:“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杀父仇不报,不能不返!” 钱大公子不伦不类的歌声,一字不落传到严综吕耳里。 他感到了浓浓的杀气。 不过严综吕何许人也,不但没怕,反而更坚定了决心。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二虎相争必有一伤,那就只能全力以赴,保证最后受伤的,不是严家就行了! 之前严综吕也怀疑过姜小妹,不过他实在看不起人家。 他不相信姜小妹敢纵狗去他家杀人,在他眼里,彭州民间有资格跟他为敌的,只有钱大公子一个。 战天斗地都无趣,与钱大公子斗,其乐无穷。 其实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他潜意识里,是不想承认自己看走了眼。 姜小妹没想到自己会搅动,京城两大势力的明争暗斗。 114 她负我我不负她 钱大公子再次回到地牢,就像变了一个人。 刘瞎子这次没有拿捏高人风范,而是不耻下问:“怎么回事?” “我爹没了,严综吕害死的!” 钱大公子回答了问题,对刘瞎子的虔诚,却也没有改变,又问刘瞎子:“半仙,你能不能再精准一点,算算我何时能够出狱?” 刘瞎子大概问了经过,心里就有数了。 他又拿捏了高人风范,然后装模作样手掐指诀。 “昌宁候来奔丧之日,就是公子你出狱之时!”刘瞎子断言。 对于昌宁候,刘瞎子很了解,毕竟昌宁候派人追杀过他。 不过哪怕刘瞎子,现在站在昌宁候面前,昌宁候也认不出来。 曾经快意恩仇,站在山巅指点江山……不对,是指点风水宝地的青年术士,现在翻着白眼,人虽是中年,面相却显得垂垂老矣。 就在这时,一条狗被张管营带着狱卒,牵进了地牢。 钱大公子现在和刘瞎子,是面对面的牢房。 而大黄狗,却是关在刘瞎子旁边。 从来不对牢房环境挑三拣四的刘瞎子,这时也忍不住了。 “张管营,你们是什么意思,把一条臭狗,和瞎子同时关在地牢里,这不是拐着弯,来骂瞎子嘛!” 张管营嘿嘿一笑。 “半仙,这条狗可不是普通的狗,它不但能杀人挖心,还能纵鼠窃财,这可是成了精的老狗,没想到,你也有走眼的时候……” 张管营说到这里,自己也感觉,好像不对劲。 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又道:“半仙,这条狗一声也没叫唤,你怎么知道我牵下来的,是一条狗!” 刘瞎子刚才偷偷看了,没发现狗身上的灵气。 被张管营说他看走了眼,他还很惭愧。 不过张管营后面的话,却让他找到了场子。 刘瞎子再次高人附体,一时大言不惭:“瞎子虽然看不见,但是能感受到妖气,狗妖又如何,在瞎子眼里,也是吃屎的畜生!” 听到刘瞎子的话,大黄狗嘿嘿冷笑,笑得刘瞎子头皮发麻。 等张管营一走,他就给大黄狗道歉了: “这位兄台,瞎子刚刚又抽鼻子感受一下,能闻出来,你是骨骼清奇天赋异禀,咱们聊一聊可好?” 钱大公子对大黄狗,虽然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不过这时以为刘瞎子,想要帮他从大黄狗那里套话。 于是他就闭上眼睛,装作睡着了。 刘瞎子喷了大半天唾沫,终于换来大黄狗几声落寞的狗叫。 随后,人狗对话就结束了。 钱大公子睁开眼,急忙忙问刘瞎子:“它说什么?” 刘瞎子叹了口气,答道:“它说,女子是清水做成,男人是精钢铸就,她可负我,我却不可负她。” 这句话,虽然没有真凶的信息,但是却直击钱大公子心灵。 他以前头脑发热,把夫人从倚翠楼赎身娶回家。 之后被人笑话,娶了一个红馆女子,再回家看夫人,也感觉脏。 所以一直对夫人,不冷不热的。 没想到自己对枕边人,还不如一条狗做得好! 钱大公子羞愤难当,爬起来就把身下的稻草,对大黄狗大把扔过去。 “狗东西,你懂个屁!” 骂了一会,他回过神来,就怀疑姜小妹了。 这狗东西说的,水做的女人,肯定是姜家那扫把星! 他大吼大叫,好不容易叫来张管营,又许诺出狱有好处给人家,张管营这才答应帮他给文朝天传话。 …… 铁司狱很快得到张管营的汇报。 “钱大公子在牢里举报,说姜小妹才是真凶,他还申请,让文大人派稳婆去查验,说姜小妹和黄狗有过苟且,保证不是处子。” 稳婆,就是女仵作。 男女有别,女子的尸体,查验必须由女子进行,假如由男性仵作查看,就代表女子死后也丢了清白。 那样死者家属就算再怂,在悲愤之下,也会大闹公堂。 民情不可不查,民心不可不测,所以才会有稳婆。 查验女子是否处子,也在稳婆职责范围之内。 宋时声虽然只用眼睛观看,就知道是否童男处子,但是口说无凭,具体的定论,确实需要解衣查验。 铁司狱听了张管营的话,当时就是一皱眉,道:“姜小妹嫁给许掌柜多日,怎么可能还是处子,钱大公子这不是胡乱栽赃嘛!” 铁司狱说完,张管营就是不走。 没办法,钱大公子许诺了五两白银,这可不是小数目。 铁司狱看看自己外甥,无奈摇摇头,道:“你走吧,我会说的。” 张管营离去之后,铁司狱捏捏太阳穴,打消了早点回家睡觉的念头。 …… 文朝天的住处,院子里有石头雕成的圆桌圆凳,文朝天魏先生,铁司狱和段初,四人围着圆桌坐下。 香儿怕魏先生又让她说见解,倒满茶杯之后,又放下一个灌满了茶水的茶壶,扭头就走。 “稳婆查验过了,姜小妹竟然真是处子!”铁司狱摇头说。 “不会吧,她年前就嫁了!”段初表示怀疑。 “姜小妹说许掌柜不行,马捕头也派人,去倚翠楼问了,许掌柜每次在那过夜,都是醉酒酣睡,而且,他也一直没有孩子……” 许掌柜人虽然死了,不过这疮疤,却被揭开了。 坏事干多了,天天夜里担惊受怕,他确实有点不行。 最近几年他唯一一次雄起,就是和姜小妹的洞房花烛夜,可惜,姜小妹剪刀一亮,坏了他的好兴致。 姜小妹再一次,跨过了悬崖。 文朝天看看段初:“元起,你抓住狗妖立了大功,这事你怎么看?” 段初两手一摊。 “大人,你们都在,哪有我说话的份,还是听听魏先生的吧。” 魏先生喝了口茶,微微一笑。 “钱府和严家,这次是斗上了。” 魏先生答非所问。 文朝天亲自给魏先生满上茶杯,又问:“先生,钱大公子,很明显是冤枉的,按道理,该放了他。” 魏先生摇摇头,道:“不能放!” “理由呢?”文朝天铁司狱还有段初,同时发问。 “现在你放了钱公子,严家的关系,一定会鼓动那些言官,无事生非弹劾你包庇凶嫌,于你不利。” “那什么时候放?”文朝天再问。 “假如钱府在昌宁候心中有地位,他一定会来奔丧!” “到时你放了钱公子,一来可以送一个顺水人情,二来那些言官要弹劾,弹劾的就不是你包庇凶嫌,而是昌宁候欺压地方官。” 文朝天点点头,道:“先生高明!” 就连铁司狱,也在心里暗暗称赞: “马千里他们,动不动就说,我是彭州府第一老狐狸,其实跟魏先生一比,我连狐狸尾巴都不如!” 段初想得就简单多了:官场的道道,真多! 打死也不做官! 这时马千里吊着胳膊,牛巡检挎着腰刀,一起走了进来。 不用文朝天问,马千里就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姜屠户那短斤少两的夯货糙汉子,姜小妹那见钱眼开的馊抠小娘们,都不像能驱使老狗精的人!” “大人,我感觉,老狗就是自己成精嗜血惹事,没受任何人指使!” 牛巡检表达了不同意见:“大人,虽然真凶隐藏很深,但是直觉告诉我,姜小妹就是,咱们把她抓起来,跟老狗精一起斩了!” 马千里唯恐牵扯姜小妹,再牵连自己,跟牛巡检争辩起来。 夜里冰释前嫌,不代表白天就能统一意见。 文朝天一声咳嗽,制止了争吵。 “办案讲究证据,假如我把姜小妹当成真凶报上去,刑部审核不通过,再有言官告我断案不明,放纵真凶草菅人命,怎么办?” 文朝天一句话,牛巡检哑口无言,马千里洋洋自得。 “大人,那真凶……”铁司狱欲言又止。 魏先生端起茶杯,道:“真凶再敢动手,就会浮出水面,其实目前来说,真凶是谁,并不重要……” 115太黑暗 魏先生竟然说到底真凶是谁,现在来讲并不重要。 这句话让在场所有人,包括段初和文朝天,都愣住了。 “先生,总不能放纵真凶,逍遥法外吧?”段初忍不住问。 他不相信,魏先生会对如此大案,采取糊弄的态度。 魏先生知道段初嫉恶如仇,也没介意,喝了一口茶,又说: “现在杀人挖心案,盗窃百家钱财案,搅和在一起了,案情如乱麻一般,苦思冥想只会钻进牛角尖,要想抓住真凶,只能等!” “除非真凶收手,否则只要他继续作案,就一定会落网!” 铁司狱点点头,表示赞同: “先生说的有道理,只要真凶再次犯案,就会露出更多马脚,如今看来,只能等了,就是不知道,下一个倒霉的,又会是谁。” 文朝天想了想,又问魏先生: “先生,你说真凶是谁不重要,但是现在严家死了小厮,钱府死了老爷子,这两股势力都在观望,查不到真凶,不好交代啊!” 魏先生闻言,看了看文朝天。 “朝天,你没在天子脚下,当过三品以上京官,所以,你还年轻,很多事情,你未必能想得明白。” 这是魏先生第一次,当着众人的面,没有称呼文朝天为文大人。 听了魏先生这句话,段初心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就是: 魏先生,肯定在京城当过大官,绝对不简单! 其他人也都是这么想的。 不过他们有一点想不明白,为什么魏先生,这个曾经的朝廷大员,会屈尊在彭州府,这个并不富饶的地方,辅佐一个四品知府? 严家背后的卸任首辅,在江南鱼米之乡,坐拥上万亩良田。 魏先生就算没当过首辅,也不该沦落到彭州府来! 众人都在心里猜测,一时默默无言。 文朝天对魏先生的过往,也不是很清楚。 他只知道,自己的父亲和魏先生,是过命的交情。 而且几年前,他父亲临死时,躺在病榻上,还拉着他的手,一副托孤的架势,把他托付给了魏先生。 …… 众人静默之际,魏先生站起身来,背对大家。 他抬头远望的,正是京城方向。 “朝天,就算卸任首辅,带着严家公子,回来探望严综吕,就算昌宁候千里奔丧,从京城来到这里,你没查到真凶,也没事。” “强者,很多时候,要的是面子,而不是真相。” “被严综吕倚仗的卸任首辅,门生故吏遍布朝野,给钱公子撑腰的昌宁候,身在大内紧靠皇宠……” “他们,都是这样的强者。” 文朝天一听,马上就明白了,这次连忙站起来,给魏先生倒茶。 段初心说,没想到这些大人物,为了面子,宁可算糊涂账。 “卸任首辅和昌宁候,未来将在彭州府,进行一次明争暗斗,大家拭目以待吧,到时,朝天你坐观其变,或许可以左右逢源。” 魏先生说完,转身迈步离开,连文朝天刚倒的茶,他都没有喝。 文朝天心里有底了。 既然魏先生说可以让他左右逢源,想来魏先生,已经有了妙计。 杀人挖心案,就这样被搁置起来了。 文朝天要做的,就是在彭州府衙,静候卸任首辅和昌宁候大驾光临。 在段初的安排下,钱老爷子的尸身,被搁进了冰棺,就等钱大公子放出来,再寻风水宝地安排下葬。 不过消息传递到昌宁候那里,还需要时间。 只要昌宁候不来,钱大公子就只能在地牢老实呆着,每天都要面对,那条被他恨之入骨的成精老狗。 …… 当天晚上,还发生了一件事。 段初和牛巡检,正在和文朝天商量,告诫全城百姓,收好家中钱财的时候,赵裁缝真来府衙告状了。 鸣冤鼓,轻易敲不得。 赵裁缝假如因为,侄女被骚扰这点小事去敲鼓,文朝天会打他板子。 所以他找到了,同样讨厌段初的宋时声。 宋时声就把他直接领到了,文朝天的住处门外。 文朝天对宋时声,平常也很倚重,所以并没有斥责他。 他还面目可亲的,听了赵裁缝的投诉。 听完之后,他回头看看段初,道:“这彭州城里,你看中哪个,本府亲自去给你提亲,干嘛要纠缠一个,嫁过三次的小寡妇!” 赵裁缝一听,心里很不是滋味。 文朝天的意思,并不像是责怪段初胡来,倒像是责怪段初饥不择食。 对于这件事,段初习惯性否定:“大人,我没有去骚扰。” 他这话说的很有底气。 如意姐姐不乐意,那才是骚扰,如意姐姐乐意,就是情投意合。 “我没有去骚扰”这句话的弦外之音,被文朝天听出来了。 “你真相中她了?”文朝天又问段初。 段初没说话,文朝天就当他默认了。 于是文朝天又招呼香儿,给赵裁缝倒了一杯茶水,问道:“赵老板,令侄女目前,可有婚约在身?” 赵裁缝闻言,使劲一跺脚。 老子举报红阳班班主骚扰民女,魏先生说要做主,把侄女嫁给段初。 现在这个文大人,竟然也是这个意思! 这个话题,不能再聊下去了! 赵裁缝想到这里,茶也不喝,猛然站起来。 他指了指额头上的大包。 “大人,段初骚扰民女的事,小民不想追究了,现在小民要告发,牛巡检无故殴打小民,你看小民脑门的大包,现在还青肿。” 文朝天也能看出来,赵裁缝不想把侄女嫁给段初。 作为知府,这种事,当面不能强求。 不过只要段初相中了,而且那女子又能配得上他,本府有一万个法子,绕过赵裁缝,成全段初美事! 文朝天意味深长看了看段初,然后又去看赵裁缝脑门的大包。 去赵家布店拿刀的事,牛巡检已经隐去要点,跟文朝天汇报过了。 段初牛巡检和马千里立了大功,文朝天也不想因为小事去责罚他们。 于是他对赵裁缝点点头:“赵老板,你放心,本府一定给你做主。” 然后文朝天又去问宋时声:“宋班主,你经营药铺,听说也懂点医术,本府问你,治好赵老板脑门的肿包,需要多少汤药费?” 宋时声只好实话实说:“回禀大人,十文钱足矣。” 文朝天叫香儿,拿来了一两银子。 “赵老板,本府就替牛大人,百倍赔偿于你,这件事,到此为止,相对你脑门的小包,马捕头昨夜左肩膀骨折,比你惨多了。” 文朝天说完,把银子塞进赵裁缝手里。 赵裁缝就是为了出口气,并不缺这一两银子。 他还想说什么,宋时声看文朝天已经不耐烦了,连忙拉走了赵裁缝。 “大人,我出去送送,顺便道个歉。”牛巡检说。 文朝天同意了。 牛巡检就拉着段初,追了出来。 牛大巡检,就没想过要给赵裁缝道歉,而是推开宋时声,拍拍赵裁缝肩膀,说道:“老赵,这次认识门了,以后多来告老子。” 赵裁缝想骂他,被宋时声一把捂住了嘴。 “我带你进来,已经引得文大人不高兴了,你再大声嚷嚷,就是破坏府衙清净,有损朝廷威严……你想让我吃不了兜着走嘛!” 赵裁缝掰开宋时声的手,到底没敢嚷嚷。 “你们这些人,怎么都这么会给人扣大帽子!”赵裁缝很委屈。 牛巡检得意洋洋,又指了指赵家布店方向:“老赵,你等着,我段兄弟,今夜就爬墙去会你侄女!” 赵裁缝脸憋得通红,带着无限恨意走出了府衙。 他也不理宋时声,仰天一声长叹,咬牙切齿地说: “没想到彭州官场,从上到下,竟是如此黑暗!” …… 府衙门口,看着宋时声和赵裁缝远去,牛巡检对地上呸了一口。 “兄弟,宋时声这狗东西,十几年前就死了老婆,一直没有续弦,他肯定也看上了赵家侄女!” 段初听了,恨得咬牙切齿。 116 兄弟情深 哪怕牛巡检不这么说宋时声,段初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段初回忆一下,在自己见过赵如意之前,宋时声对自己还算客气。 而当自己见过赵如意之后,宋时声对自己的态度就变了。 尤其今天晚上,宋时声能直接把赵裁缝,领到文朝天的住处告状,简直就是明目张胆,跟自己作对! 打小报告,本就为人所不齿,何况是当着面打小报告。 这不是欺负你段爷,拿你无可奈何嘛! 别的事情,段爷都可以不计较。 但是牵扯到赵如意,段爷不能不计较! 别的东西,段爷都可以让给你。 但是赵如意这俏佳人,段爷死也不让! 彭州城这么多人里面,假如说魏先生是段初的好老师,文朝天是段初的好上司,那么段初最要好朋友这个角色,非牛巡检莫属。 牛巡检看段初半天不说话,两眼冒火,就明白段初恨上了宋时声。 “兄弟,宋时声这老东西,年龄比赵裁缝,还要大好几岁,竟然妄想癞蛤蟆吃天鹅肉,真是混账!” 牛巡检看左右无人,做了个抹脖子的姿势:“要不,咱干掉他吧!” 段初看看牛巡检。 牛巡检表情凶狠,不像开玩笑。 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一个魔鬼,牛巡检这老实人也不例外。 宋时声太过分了,竟然带着一个平民,进入知府大人住处,先是状告自己小兄弟,接着又投诉自己。 假如你大公无私,我老牛别无怨言! 但是你这么做,不是为了公平,只是为了挤开老牛的兄弟,然后把赵家侄女扛回家,真是太卑鄙了! 不杀你,不足以解恨! 牛巡检这么想着,右手也去摸牛尾刀刀柄,对段初说:“兄弟,这事不要你出手,哥哥来做,这种卑鄙小人,绝对不能留着!” 段初从牛巡检眼里,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杀意。 牛巡检,从来没有这么恨过一个人。 “牛哥,咱俩都是文大人的属下,宋时声也是文大人的属下,杀了宋时声,你说让文大人怎么处理这件事!你别钻牛角尖啊!” “再说了,他宋时声,哪有资格当我的情敌!” “如意姐姐,对我很中意的!” 幸好牛巡检不像姜小妹,起了杀心还能按得下去。 段初好一通劝,又拉着牛巡检去喝酒,这才说服了牛巡检。 牛巡检今晚喝高了,段初扶着他,把他往家里送。 回家路上,牛巡检才吐露真言,当年他在应天府,看上了一个姑娘,也托人去说亲了,结果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抢走了姑娘。 “那会他是推官,应天府三号人物,我终是没有拧过他!” “那狗推官,当时年龄都四十多了,而那个小姑娘,才十八!” 牛巡检又高又大一个人,回忆这件事,抱头蹲在地上流泪。 段初嘿嘿一笑:“牛哥,不知那个狗推官,叫什么名字?” 牛巡检叹了口气,站起来擦干了眼泪。 “知道他名字又如何,他现在虽然还在应天府,却已经不是府衙的人了,而是留都刑部侍郎,这大仇,这辈子牛哥报不了了!” 留都也有六部。 留都刑部,虽然不如京城刑部那么有实权,不过级别,是一样的。 留都刑部侍郎,是正三品。 别小看三品官,虽然朝廷有正一品和从一品的设置,但是这两者一般都是皇家,给死去官员的追封。 活着的官员,拿到二品头衔,基本就是顶天了。 文朝天都因为四品知府的任命,发愁多少天,所以三品官真不小了。 关于官员品级,魏先生和珠子都跟段初讲过,所以他明白。 把牛巡检送到他家门口,段初终于问出了,那个三品官的真实姓名。 把牛巡检交给家人后,段初没有回家,也没有去找赵如意。 他径直出了城。 …… 棺材铺里,阴老板打着哈欠,突然敲门声响起:“开门!” 阴老板一听是段初的声音,连忙开门:“段爷,又来照顾我生意?” 阴老板这么说,是因为经过段初介绍,他这里最好的一口棺材,就卖到了钱府,而且对方没有压价。 那口棺材,是乌木打造。 正所谓黄金万两送地府,换来乌木祭天灵。 阴老板精心打造好之后,因为单价太高,三年都没有出手,要不是段初,那口乌木棺材,还不知道在他手里,要捂到什么时候。 “阴老板,这次我没有生意介绍给你,你帮我去前面的骡马铺,租两匹最好的马来,租一夜就行。” 段初救了拐子三一命,阴老板对段初,很尊敬。 他也没有问段初要干什么,很快去骡马铺租来两匹骏马。 段初要给他钱,他也没有收。 这次赚钱府的钱,算起来,够租一个月骏马的,怎么能收恩人的钱! 段初和钱以宁一样,骑一匹又牵一匹,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 第二天早上,牛巡检吃过早饭,来到巡检司坐班。 “牛大人,段爷在里面,候你多时了。”一个亲兵小声说。 宿酒的劲头过去,牛巡检早忘记了昨晚自己哭过。 他笑眯眯的走进了房间,看到段初趴在桌案上,睡得挺香。 “这小子,夜里肯定又跟表妹撒谎说值夜班,然后偷偷去爬窗私会美人,白天又跑我这来睡觉了。” 牛巡检寻思着,就想把段初,扶起来去床上休息。 由于经常值夜班,这个房间后面,放着一张大床,牛巡检经常睡在这。 谁知道他刚把段初扶起来,一个包袱从段初腿上滚落。 包袱上有血渗出。 牛巡检打开一看,吓了一大跳,竟然是一颗,头发白了一半的头颅。 看着头颅,牛巡检终于想起昨夜自己哭过,也把委屈说给段初听了。 牛巡检连忙把段初放到椅子上,又关上了房门。 段初这时也醒了。 “兄弟,刺杀朝廷命官,还是三品大员,这是死罪呀!”牛巡检说。 段初微微一笑。 “牛哥,你把我当兄弟,才会打算帮我杀宋时声,虽然我拒绝了,但是这个人情,兄弟不能不还。” “从今以后,你就是老牛亲兄弟!”牛巡检握着段初手说。 “牛哥,别这么激动,对我来说,也就是手起刀落的事,只不过,这是我第一次破戒,刽子手,不该杀没有被判斩刑的人……” 段初说到这里,一脚踩在头颅上。 “本来,我只是想给这狗侍郎一个教训,结果我到了他家,看到他正在欺负一个,脸上还带着童稚的小丫环,硬亲人家的脸。” “我怒火烧起来,就没有忍住。” 牛巡检佩服的五体投地,大拇指一竖:“兄弟,夜行八百里,杀人往返,又不留痕迹,真侠客也!” …… 段初刺杀留都刑部侍郎之前,在应天府城外,碰到了一伙劫匪。 当时那一伙劫匪,不但要抢他的马匹,还要杀他灭口。 段初轻松用刀背,挨个把他们敲晕,又抢了领头的衣服,刺杀留都侍郎,穿的就是劫匪头目的衣服。 当天下午,消息就由快马,传到了彭州府。 铁司狱在府衙门口,还跟马千里八卦: “昨夜留都刑部陶侍郎,被城外的劫匪入城,砍掉了脑袋,应天府派出大批军兵,把劫匪剿灭了。” …… 段初傍晚回家,珠子连他的饭都没准备。 “早上我找马捕头,还有铁司狱问过了,他们都说你夜里没在府衙坐班,说,这漫漫长夜,你去哪儿了!是不是去倚翠楼了!” “我虽然没在府衙,但是在巡检司值了一夜班,不信你问牛哥!” 牛巡检上班怕文朝天,回家怕牛夫人,在彭州府是有名的妻管严,所以从来不敢,踏进倚翠楼一步,这一点,珠子还是知道的。 珠子这才给段初做饭。 段初看着珠子忙忙碌碌的背影,突然发问: “妹子,京城被锁的井龙,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