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后要爬墙[快穿]》 第1章 长门废后(一) 第一章 “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 “妾卫氏子夫,陛下说,是取育子侍夫之意。” “朕的娇儿就该是这天下最尊贵的翁主。” “娇儿,阿婆以后再也护不了嫖儿和你了。” “天若欺我娇儿,我便与天斗;地若欺我娇儿,我便与地斗。只要我娇儿无恙,母亲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罢退居长门宫。” 一幕幕的画面,不同的人影,不同的声音,寥寥数语便道尽了陈阿娇的一生。 我晃了晃接受完记忆之后有些疼痛的脑袋,淡定的接受了自己已经成为陈阿娇的事实。 扶着侍女的手,起身洗漱后,由她们伺候着穿上了一层一层的曲裾三重衣,而后方领着我走到梳妆台前坐下。 梳发,盘髻,敷面,描眉,点唇。 我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依稀映着一个芙蓉如面柳如眉的女子,虽还带着几分稚气,但不难看出眉眼的秀美。 这并不是我来过的第一个世界。我不知道自己为何没有被没入轮回,而是在一个又一个不同的世界里穿梭。不过我也并不在意就是了,反正于我而言,只要能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就好。 之前的世界里,我曾当过乱世里的卖国特务,也曾是被迫送去敌国和亲的公主。那样的人生总是举步维艰的,如今能成为陈阿娇,安享一段平和顺遂的时光,已是我的幸运了。 至于未来…… 阿娇至情至性,为年轻帝王虚假的诺言所惑,最终落得个红颜未老恩先断的结局。然而,我并不是阿娇。 天长地久有时尽,海誓山盟总是赊。 若是我如同阿娇这般,一心只追求情爱,怕是早在这一世又一世的穿越中迷失了自己。 那便是永远的毁灭。 不过现在……眯着眼看着自己还带着些许婴儿肥的小手,笑了。 金屋之诺未许,刘荣初封太子,栗姬尚未得罪馆陶,陈阿娇的人生还有许多个选择,比起卷进宫闱争斗,我还是更喜欢闲敲棋子喜听戏。我追求富足安逸的生活,但更希望活得舒心自在。 看着镜中被妆了“点鸳鸯”白妆的少女,勾了勾唇。 只要那一群人不来招惹我,安安静静的活在堂邑侯府,于我已是知足了。 “阿娇,可是准备妥当了?”说话间刘嫖已经走到了梳妆台前。 我乖巧一笑:“阿娘。” 刘嫖笑着应了,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我,又伸手去过梳妆台前的胭脂盒子,轻佻出些许,在我的眉心处轻轻一点,倒像是颗美人痣,让阿娇原本俏丽的容颜上添出了几分少女的娇媚来。 来回看了几眼,方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牵起我的手朝外走去:“走吧,进宫请安可晚不得,莫让太后娘娘等着了。” “是。” 馆陶斜倚在玉撵之上,我本是恭谨的坐着,但玉撵并不如后世的车子那般平稳,坐得稍久,便觉得腰背酸软,便也随意的倚在扶手之上。 “阿娇。” 我正昏昏欲睡的时候,听见刘嫖叫我。睁开眼,疑惑的看着他。 “见过了太后娘娘,母亲带你去见太子吧?”刘嫖笑着说道:“娇儿从前不是很喜欢荣儿吗?” “可是栗娘娘并不喜爱阿娇。” 虽说对历史上的许多事情都已记不太清了,但栗姬与馆陶之间的恩怨倒还知道些许。 馆陶之于栗姬,便如同平阳之于陈阿娇。 她们献各色美人以笼络圣心。皇帝高兴了,皇帝的妃嫔却未必喜欢。所以栗姬怨怼刘嫖,怨怼刘嫖所献的美人,觉得是她们夺了自己的圣宠;恨屋及乌,她也不喜阿娇,这种情绪在刘荣被立为太子之后,更加不加遮掩。 刘嫖别有深意的说道:“无妨,她会喜欢的。” 长门宫内,窦太后端坐在玉案之后,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保养得宜的双手刚从鲜花汁子调好的玉淳清露拿起,接过身旁宫婢递来的白色绢布拭干了手,一双眼睛虽然已不大看得清,却依然带着看破一切的精明。 跟在刘嫖身后,裣衽整装,大礼参拜:“儿臣(阿娇)给太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是阿娇来了啊!”窦太后眯着眼睛,笑着招了招手,“阿娇也有段日子没进宫了。来,坐到哀家身边来。” “是。”我上前走了几步,敛衣跪坐在窦太后左下位。 整个汉朝都贵右,无出其右,便是刘邦说的。因此右边的位置自然是要留给刘嫖的。 刘嫖端起一旁堪堪煮沸的清茗,施施然斟满一盏,递给了窦太后,道:“母后今日看着气色甚佳,可是有什么喜事?” “哀家反而觉得是嫖儿心有喜事,自然看什么都是好的。”窦太后接过茶盏,唇角浮现一丝了然的笑意。 “儿臣哪里会有什么喜事?真要说起来,那也是阿娇的喜事。”刘嫖眉眼间尽是得意之色,“母后也知道,从前在太子府时,儿臣便与那栗良人定下了儿女亲家。如今荣儿也到了加冠之年,这亲事自然也要提前准备着了。” “哀家只怕你忙来忙去,却只是一场空欢喜。” 窦太后的话让刘嫖面上的笑容僵了一瞬,但也只那么一瞬,便又笑了:“母后多虑了,太子与阿娇,本就是亲上加亲,想必陛下也会应许的。” 太后沉默的看着刘嫖,长久的不出声,神色平静,似是在想些什么。忽而长叹,“馆陶,你还记得你父皇从前和你说过什么吗?” 刘嫖微低着头,面上难得的露出了恭谨之色“父皇从前有多许多教诲,儿臣时时铭记在心。” “记得与否,并不在嘴上。”窦太后瞥了她一眼,不喜不怒的样子叫人心头一紧,语气却是淡淡的,“先帝常说,人都道“富贵无双”,却不知富贵难兼得。” 刘嫖皱着眉头,颇有些不甘愿的回道:“只富不贵,纵有千万金银,迟早会为他人所有;只贵不富,即便有权势依仗,也不过是看着体面。” “长公主的身份已是贵极,阿娇虽只是千户侯府的翁主,有哀家,有启儿,有长公主府在,自能护得她一世美满。” 窦太后轻叹了口气,眉间多了几分浅浅的愁绪,“哀家只怕你本意是为阿娇,最终却累得阿娇不得展颜。 离开长乐宫,宫人抬着玉撵,不疾不徐,迤逦而行,刘嫖却不似来时那般自在。峨眉深锁,目光也有些失神。 “从前,母亲未出嫁时,你外祖父曾问过母亲,此生所求为何。”像是在看我,又像是只是在追忆过往,“母亲当时以为公主已然是尊贵至极,心里这么想,便这么说了,于是母亲便被指婚给了你父亲。” “可不曾想,三日回门之时,我竟听到宫人们私下议论,只道慎夫人的远方侄女儿尚能许配给淮南王刘长,而母亲身为皇后的嫡女,却只得下嫁给一个不起眼千户小侯。” 刘嫖的眸光变得有些黯然,唇上亦挂上了一某苦笑:“当时慎夫人专宠,在禁中常与母后同席坐。那几个宫人竟说,若不是慎夫人无子,这椒房殿怕是就是要易主了。” “母后随父皇从代国,一路走到宣室殿,她与父皇的默契早已不拘于这四面墙的宫闱之内。可是那时我并不懂这些,母后能忍得,我却忍不得。于是,这件事便被闹到了父皇面前。” “我也不曾想到,一向疼爱我的父皇在这件事情上并没有维护我,他甚至在气怒之下,直接下旨将慎夫人的独女,绛邑公主赐婚给绛侯周勃之子。” 绛侯周勃,是西汉开国将领、宰相。而堂邑侯的先祖陈婴,在汉高祖功臣列表中,不过是倒数第二的列侯,如何也比不过周勃。 “后来的事情,阿娇也应该有所耳闻吧?”刘嫖的笑容渐渐多了一丝快意,“淮南王图谋叛乱,事泄被拘,绝食而亡;而周勃殁后,其子周胜之嗣,因杀人获罪而死,国绝。而昔日宠冠六宫的慎夫人也终因色衰而爱弛。” 她转头问道:“娇儿可知母亲为何要同你说这些?”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我斟酌了片刻,低声应道:“母亲是想告诉阿娇,富贵如云烟,转眼即散。” “不,娇儿错了。”刘嫖似是料定了我会这么说,笑着摇了摇头,“富贵之所以如云烟,只因是他人所赐。唯有把握在自己手中,才能长久。若母后不是皇后,谁又保证母亲不会是另一个绛邑公主呢?” 刘嫖静默了片刻,似是做了什么决定,向随行在玉撵旁的婢女吩咐道:“去昭阳殿。” 昭阳殿里第一人,同辇随君侍君侧。 昭阳殿曾出过许多的宠妃,如今的主人正是太子刘荣的生母,栗姬。 看来,刘嫖还是不愿听从窦太后的劝告了。 这是,这一行并不能如刘嫖所愿那般顺利。 眼前朱红广袖深衣的宫装女子,凤眸微扬,骄傲道:“太子成年,纳几位孺子照顾他的起居也是应当的,只是这等小事,并不用劳烦陛下与太后娘娘了,本宫自可做主。” 刘嫖面上已经隐隐露出怒意,栗姬却尤嫌不足,勾唇一笑,眉眼间尽是张扬之色,“若是长公主心急,堂邑翁主今日便可收入太子宫中。若能早日诞下皇孙,本宫便与陛下相商,晋阿娇为太子良娣,倒也不辜负长公主一番盛情。” “栗妙人!你怎么敢?”刘嫖大怒,连栗姬的闺名都唤了出来,“若不是我,太子之位如何会轮到你的荣儿?” “是,本宫在此谢过长公主。”栗姬虚虚的福了一礼,笑道:“若非如此,一千户侯府的翁主如何可为太子姬妾?” 眼底闪过一道冷芒,刘嫖冷着脸,连道了三声“好”,起身两步走到栗姬面前,眼底的冷意和警告的意味与记忆中的帝王亦有几分相似,“宫中皇子并非只有一位,愿栗良人和太子擅自珍重的好。” “母妃?” 初封太子的刘荣满是意气风发之色,不曾想刚进昭阳殿看到的便是父皇与祖母最疼爱的长公主与母妃对峙的场景,面上有了一瞬间的呆愣,不过片刻便调整了过来,长揖了一礼,“荣儿不知姑母在此,失礼了,还请姑母见谅。” 我也不能安坐在座位上,只好起身敛衣行礼:“阿娇见过太子殿下。” “阿娇妹妹不必多礼。” 大步上前正要扶起我,却被我微微侧身避过了他伸来的手。他也不恼,只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刘嫖见刘荣回来,敛了怒意,眯着眼看了看刘荣,别有深意的扫了栗姬一眼,“太子日后莫要向臣妇行礼,臣妇不过区区千户侯夫人,担不起当朝太子的大礼。” “姑母说笑……” 刘荣无奈地看了栗姬一眼,正要开口挽回,刘嫖却并不给他机会,牵着我便要离开。临到了殿门前的时候,回头扬声说道:“栗良人,希望你不要后悔自己今日所为。” 这边栗姬激怒了馆陶,反而给了王娡机会。 我看着眼前这个着烟粉色曲裾深衣,牵着一个四五岁的锦服男童的宫装女子,心中暗叹一声,来的竟这般快。 原本正要出宫回府的,半路上却偶遇了王美人与胶东王,闲聊了几句,馆陶却颇是高兴,来了兴致,应了王美人的邀,领着我便到了漪澜殿。 馆陶与王娡聊得兴起,见她们聊得都是些保养女工花样的事情,觉得无聊,独坐一旁,拨弄着盘中炒得金黄的豆子。刘彻隔着桌几坐在对面,托腮看着我将盘中的豆子拨来拨去。 我看着他那张包子脸,起了玩心,捏起一粒豆子,对他说道:“张嘴。” 话音一落,他便听话的张开了嘴:“啊————” 一粒豆子便丢进了他的嘴里。 鼓着腮吃下来,自觉地又张大了嘴,等着人投食。 刘嫖与王娡见到刘彻如此,便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王娡转头和刘嫖说道:“翁主与彻儿很是投缘呢!” 不顾刘彻失望的神色,取过一旁的帕子擦了手,我微微低了头,道:“阿娇与彻儿是姐弟,就好像平阳公主对彻儿一样,自然不会太生分的。” “翁主的性子爽直,待人真诚,妾是真心喜欢。”王娡说话温婉,眉梢带着一丝娇媚 “也不知日后谁有那个福气,能娶了翁主。” “可惜有人并不这么想。”刘嫖显然是想到了栗姬的冒犯,眼角也浮现起一丝冷意。 “那是那人不惜福。”王娡笑着,一语双关地说道:“若不是妾身份卑微,真想向长公主求娶了堂邑翁主呢!” 第2章 长门废后(二) 第二章 “位份尊卑不过是一时的,日后的事情谁又说的准呢?” 刘嫖的嘴角勾起一抹别有深意的笑来,王娡会意一笑,亲自奉了一盏清茶给刘嫖,自己取过另一盏低头啜饮。 诺大的宫殿突然间便静了下来,我也拿起一块桂花糖蒸栗粉糕,反正刘嫖是铁了心要把陈阿娇嫁进皇宫,随她去好了。而且如今刘彻尚小,孩子是要教的,教好了,皆大欢喜;若是教不好……那我便想个法子,让他不敢做得太过分? 这边心有所思,那边刘嫖却在这时朝刘彻招了招手,等刘彻跑到她的身边,便将他抱于膝上,含笑问道:“彻儿欲娶妻否?” 刘彻未必听懂了刘嫖的问话,但还是乖巧的点了点头。 刘嫖满意的笑了,接着问道:“姑母将阿娇姐姐许给你,可好?” 刘彻歪着脑袋,似是在想刘嫖话中的意思,片刻之后,拍手笑道:“好!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 刘嫖的笑意愈深,口中却叹息道:“只可惜阿娇年长彻儿几岁……” “民间常说:女大三,抱金砖。”王娡掩唇笑道:“可不是彻儿的福气?” “福气与否,王娘娘切莫急着下定断。” 我咽下手中最后一点儿糕点,拿起帕子擦了擦唇角,看向王娡,“金屋虽美,住久了怕是晃眼。若王娘娘若是真心喜爱阿娇,可否答应阿娇一事?” 王娡面容温婉,柔声道:“翁主请说,只要妾力所能及,定会允诺翁主所想。” “阿娇此生唯求一心人不相离。若是彻儿真心待我,还请承诺,不论日后如何,彻儿都不得纳妾,不得休妻;若阿娇得子,必为世子,若阿娇无子,刘彻便无后。”唇角微微上扬,我浅笑看向王娡:“若是刘彻违背诺言,他每纳一妾,我便寻一面首。他若想坐拥三宫六院,我便寻满七十二面首。” 王娡面上不悦之色一闪而过。 刘嫖定定的看了我片刻,不怒反笑,道:“不愧是我馆陶的女儿,自当如是!” 我娇俏一笑:“母女一脉,这是自然。” 沉香袅袅,王娡一直沉默,刘嫖也不多说,只是静静的品茶。许久之后,王娡才哑着嗓子说道:“好。” 临行前,王娡又对刘嫖说道:“妾的二女隆虑公主如今已到了婚配的年纪,若是长公主不嫌弃她蒲柳之姿,不若将她许配给堂邑侯的二公子,也算是亲上加亲了。” 刘嫖眼波流转,道:“甚好。” 回到了堂邑侯府,想了又想,我还是对刘嫖道:“虽说咱大汉至今没有皇子过继的先例,但史书上的此类记载并不算少。” “娇儿的意思是想……”刘嫖只有一瞬的惊讶,便露出了然的神色:“王美人确是太聪慧了,不若阿渝性子柔弱些。只是……” 阿渝是薄后的字。 我眨着眼睛提醒道:“王美人从前与金王孙不曾有过一女吗?” “也是,若她为嫡后,岂不是要乱了皇家血统?这是倒也不难办。”伸手在我的脸上捏了捏,“今日入宫也是乏了,去歇息吧!” “是,阿娇告退。” 时间一晃,三年也就过去了。也不知刘嫖是如何同景帝还有窦太后说的,刘彻竟真的被过继到了薄后的名下,就连玉碟都一并改了,算是正经的嫡子。隆虑公主在去年便嫁进了堂邑侯府。原本公主下嫁,应当另居公主府的,不过王娡却向景帝请旨,言说公主既已出嫁,在夫家自当照顾夫君,孝顺公婆,若是建府别居,岂不生分?景帝颇悦,又着薄后为隆虑公主添了许多嫁妆与封户。 薄后并未如史书上记载的被废,刘荣与刘彻的废立之日却也是近在眼前了。 一声马叫声将我换回现实,微微低头看向了站在一旁牵着马儿的少年,尚有几分稚气,但说话做事却也日渐稳重。 我拉紧了缰绳,扬眉一笑,“青儿觉得我这身骑装好看吗?早起时司衣阁送来的,特意换上了才来的跑马场呢!” 当日不过是出府看花灯,不曾想竟遇到了窘困不堪的卫氏姐弟,虽有平阳公主从中阻挠,却还是将他二人带回了堂邑侯府,转眼间竟也有两年有余了。 卫青一本正经的牵着马儿,慢慢走着:“翁主,此马虽然性情温和,但翁主初次上马,还是专心些好,免得马儿误伤了翁主。” “有青儿在呢!”我伸手在马的鬃毛上摸了摸,笑道:“丁师傅说青儿训练出来的马儿都是极佳的,不仅跑得快,性子也格外温驯些。有青儿在,我自然无须担忧。” “师傅谬赞,只是马儿毕竟是牲畜,偶有失控也是有的,翁主还是小心些的好。”卫青抿了抿唇,声音也略放低了些,“翁主如不介怀,日后还是唤我卫青吧,青儿总觉得像是个小姑娘……” 最后一句声音轻得微不可闻…… “不好,本翁主就是喜欢叫你青儿。”一转身,腿一撩,我侧坐在马背上,“青儿还未说我这件骑装好看否?” 石榴红的窄袖骑装,领口衣摆处用樱草色的绣线绣着连绵的梅花纹。原本是极容易穿俗气的颜色,然而穿在阿娇身上,却意外地相得益彰,非但不艳俗,反而更显出几分活泼的娇美。 少年终是无奈,抬头细细打量了几眼,晶莹的耳尖慢慢染上了滚烫而酆艳的红色,倏地低下了头:“嗯。” 我好笑的看着他莫名的羞涩:“嗯是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卫青结结巴巴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突然就将手伸到我面前,转移话题道:“翁主今日骑了这样久,仔细明儿不舒服,先下马吧!” “好吧,我也确实有些乏了。”我不再逗他,将手递给卫青,就着他的手下了马,又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对卫青说道:“卫娘今日休息,你随我回府看看她吧!袁夫子也在府中给二哥他们授课,你若有何疑问,也尽可向他讨教。” “谢翁主。” “不必谢我。”我将马鞭丢给身边的侍从,回眸一笑:“你只要牢记,卫青此生永远都是堂邑翁主的人,为我牛马。” 第3章 长门废后(三) 第三章 子衿刚为我换上了品红曲裾,燕婉就进来通报,说是卫青正在外堂候着。 我心下疑惑今日怎回来得这么快,只嘱咐子衿随意挽一个垂鬟分肖髻,簪上素日里最喜的白玉木芙蓉簪就好。 隔着珠帘便看到卫青垂首站在外堂,隐约可以见到他的脸色不大好,我疑惑的看向子衿,子衿压低了声音,附在耳畔道:“长公主这两日欲送卫娘入宫服饰陛下。” “卫娘如何说?” 这两年我亦有安排人与卫子夫同住,连同教习她的舞娘皆说她性情和顺,不争不抢,我本欲打算再过一两年,便替她做主,让她寻一中意之人成婚,不曾想刘嫖竟有将她献给景帝的打算。 子衿答道:“卫娘并未拒绝,毕竟是长公主的命令,即便卫娘有其他想法,也是不能的。” “我知道了。” 我扬起笑容,掀开珠帘,走向外堂,端正的跪坐在主座上,“见过袁夫子了?功课如何?” “尚可,夫子又交给卫青《孙子兵法》的第二卷,让卫青通读了,下次来府再做检查。”末了,卫青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了看我,几次想开口又垂下了头。 我有意逗他,只当看不出他有话要说,优哉游哉的打开了玉案上的《孙子兵法》的第一卷,随意挑了几句,皆能答得出来,且都能说出一些自己的见解。 我正想要换几个实事,考考他的时候,发现他有些心不在焉,恹恹的,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在他脸颊上捏了捏,“不就是舍不得你姐姐入宫吗?多大的事儿,值得你这么愁眉苦脸的。我现在就去问问你姐姐的意思,她若是不愿,我就让她还留在堂邑侯府,好不好?” 想想史书中所言,她在武帝一朝专宠十年,我委实有些不放心她入宫,即便她是从我堂邑侯府出去的。 “真的?”少年原本黯然的眼睛突然间就亮了起了,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叹一句到底是年少,平日里在稳重,都还像个孩子,喜忧随心。站起了身,理了理衣服,朝外走去:“你且在这儿等着,我去寻你姐姐,问一问她的心意。” “卫青谢过翁主。” “奴婢愿意进宫。” 我看着眼前天青色直裾的少女,有些讶然:“你愿意?” “奴婢很感激长公主与翁主收留了奴婢与青弟,若能为堂邑侯府做些什么,奴婢自当尽力。”卫子夫低眉顺眼的模样看着却有几分与世无争的味道。 若不是从前的世界里学过一些审问的手段,当真瞧不出她眼底深处的那一抹*与野心。 正待要说话时,耳边突然传来一些细碎的声响,我装作无意的朝亭外看了一眼,向卫娘问道:“我欣赏你这样与世无争的性子,卫青也希望你能留下来。你若不愿,我可以让母亲另选他人入宫。若是以后你有了中意的郎君,除了我父亲,我皆可为你做主。” 卫子夫秀眉微蹙,盈盈一福礼,声音如清泉甘露一般,“奴婢多谢翁主好意。青弟在侯府虽只是马奴,但奴婢知道,翁主一向待他格外厚待一些,奴婢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好吧,你既执意入宫,我也不好再拦你。我会同母亲一起为你置办一些首饰衣裳,只当是嫁妆吧。你这几日也不必去清翊阁习舞了,多去陪陪卫青,他年纪尚幼,乍离了亲人陪伴,也不知能否习惯。” 卫娘莞尔一笑,摇了摇头:“既是为了堂邑侯府入宫,奴婢不敢马虎,自当勤加练习。青弟向来坚强,翁主放心便好。” “都随你吧!”见她要行礼,我随意的挥了挥手,“免礼了,我先回去了,你……好自珍重吧……” 回房后,我便写了一张药膳的方子给厨房,命他们每日都做了,让穗儿送去,看着她喝下。 那药膳本无毒,只是会让女子无法孕育男胎。并非是我心狠,而是卫子夫执意入宫,又有野心,若是来日诞下皇子,得了景帝青眼,怕是不妥。但好在皇帝宾天后,有儿女的妃妾都可随儿女去封邑颐养天年。卫子夫若有福诞育皇嗣,虽只是公主,也不至在那个阴冷的北苑孤独终老。 毕竟我还是挺喜欢卫青那个孩子的。他入府两年,肯用功读书,做事也尽心。有时候看见他同马儿相处时,青春肆意的笑容,连我这颗已经老去的心都觉得活泛了起来。 所以说呀,无论多大年纪的女人,总是向往年轻飞扬的神采的。 最重要的是卫大司马的才能是众所皆知的。我既无力改变刘嫖对权势的向往,那就尽力替她多寻几分助力,即便是窦太后有一日不在了,刘彻也不敢轻易动堂邑侯府。 再者,穿梭在一个有一个的世界里,我早已于姻缘无甚兴趣。之所以没有强行反对刘嫖与王娡结亲家,不过是因为我看出了刘嫖不会为任何事改变将女儿嫁进皇家为后的决心,除非刘彻真真是辜负了她的期望。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若是刘彻愿与我相敬如宾,他寻他的美人,我做我的无宠皇后,自然相安无事;但若他真如历史上那般对窦氏外戚不留情面,富贵皆不许,多招揽一些有才之士,他日让梁王取而代之亦算是一股助力。 想到那日卫青的神情,我叹了口气,放下羊毫笔,揉了揉练字久了有些酸软的手腕,冲子衿问道:“卫青呢?他可还好?” “卫青自从那天从清翊亭回去后,就每天呆在马场里,甚少与人说话,埋头做事,已是半月有余。”子衿善解人意的走上前,替我揉捏着手腕。 “心病还需心药医。“我叹道,到底是软了语气,吩咐教习舞艺的芸娘告几日假,也好让卫子夫安心与卫青最后团聚几日,好好说说体己话。 这时,刘嫖身边的燕飞突然走了进来,脚步匆匆,脸色也算不上多好,匆匆向我行礼之后,语气急切的告诉我说,大行宫今日早朝时启奏,说:“子以母贵,母以子贵。今太子母无号,宜立为皇后。”陛下大怒,竟将大行官打入天牢。 燕飞又道:“长公主已让人去备了马车进宫,还请翁主准备一番同行。” “陛下大怒已然表明了立场,要我们着什么急?”王娡果然是个聪明女人,也难怪精明如刘嫖都会着了她的道,“捧之高,跌之重,你去告诉母亲,那位王美人未免太自作主张了。” 刘嫖听到燕飞转述之后,略一想,便明白了,难免对王娡重新审视了一番,刘嫖竟没料到那个毫无背景的女人竟然能私下结交到大臣为她所用,自是多了几分防备。 栗姬却误以为朝中有人替自己说话,后位已是囊中之物,甚至大监前去宣旨时,还盛装领旨,却不料是废黜的旨意,得知刘荣亦废封临江王,已然起行前往封地,当场便疯了。 三个月后,刘彻封太子,王娡却未晋封。刘嫖也借机将卫子夫送入皇宫,获封良人,赐居承明殿。 听闻子夫已经入宫的消息后,犹豫了下,让子衿替我换上骑装,去了跑马场。 我远远就看见卫青正在给一匹棕红色的马儿洗澡,紧抿着唇,皱着眉。就我看着这一小会儿,他已经在同一个地方至少刷了一炷香的时间了,连马儿都开始不安的甩起了蹄子。 “别洗了。”我从他的手里夺过了刷子,丢进木桶里,把他拉到一旁的木椅上,按着他坐下了:“卫娘若是远嫁了,我也没法子,不过她既是嫁到宫里,你想她了,我递个牌子,带你进宫见她就好了,总不会让你们姐弟分离的。” 我伸手向上扯了扯他的嘴角,拉起一个笑容:“小小男子汉,整天愁眉苦脸的,想个小姑娘,羞不羞?” 卫青看了看我,眸色深沉:“为什么姐姐就不会……” “不会什么?” “没什么。”卫青摇了摇头,笑笑:“走吧,带你去骑马。” 我跟在他身后,默默叹了口气。 我的确算不上好人,那日在清翊亭,我明知卫青在偷听,却故意引导卫子夫说出那番话,意在让她姐弟二人生出嫌隙。我此举也是未雨绸缪,毕竟二人曾相依为命多年,姐弟情深,但我想要的却是一个绝对忠心于我的人。 前几个世界除了教会我随遇而安,亦让我明白,想要更好的活下去,就要用尽一切可用的手段,占尽一切可用的资源。 我是冷心冷情,但亦是无法。覆巢之下也有完卵。若是堂邑侯府遭难,我这个堂邑翁主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我所求不多,只要活下去,活得好,活得自在,无论用何方法,我都不在意。 “翁主莫要皱眉,卫青已经无事了。” 少年清越的嗓音将我拉回现实,冲他笑了笑:“你无事,我便放心了。” 我踩着马镫,上了马:“青儿可要把马牵好咯,若是马儿不听话,我就不带你进宫见卫娘。” “是,卫青遵命。” “真乖!” 第4章 长门废后(四) 第四章 转眼间学了这许久的骑马,到底还是有些成绩的。 策马扬鞭,猎猎长风呼啸,卷起裙裾飞扬,恍惚觉得自己好似在飞翔一般。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自由,仿似天地间一切烦恼都抛之脑后。 许久没有这种快意人生的感觉了。 直到觉得在马背上颠得头晕晕的,我才拉紧缰绳,让马停了下来。一直跟在我身后不远处的卫青先跳下了马,快步走来,扶着我落了地。 马儿悠闲地在一旁吃着草,坐在草地上,我随手摘下几朵小花儿,编成了一个小花圈,往少年的头上一套:“青儿原就生得好看,配上本翁主做的花环就更好看了!” 少年抬手摸了摸头顶的花环,看了我一眼。 我竟然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一丝……无奈? 只是看着他,倒让我想起了宫里的那位太子殿下,难免又是一阵心烦。 “翁主……是否有心事?” “恩?”我扭头看向屈膝坐在一旁的卫青,好奇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只是觉得翁主近来常来跑马场……” 右手撑着头侧躺在草地上,我笑着问道:“青儿都不想常常见到本翁主吗?” “不……不是……”少年红了脸,垂下了脑袋,顿了顿又说:“翁主和善,是卫青之幸,只是翁主之尊常与马奴相处,怕是会惹人非议,于翁主清誉有损。而且……而且……” 听他结巴着也不说出来,我只好开口问道:“而且什么?” “而且翁主既然已经指婚给太子殿下,卫青已非幼儿,怕如此…………”眼眸低垂,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神色,“会引得殿下误会……” “傻青儿,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我的青儿自然不会永远都留在这儿养马的。” “至于太子啊……”把玩着手中的谷莠子,淡淡道:“我自问心无愧,何惧他人谣言。” 我本想着与刘彻至少维持住表面上的平和,但不知是否因此给了刘彻,我性子软弱的错觉,刘嫖在时,他自是收敛,但若单独见我,却隐隐有他为主,我当听从于他的意思。而他和身边的那个陪读韩嫣,我本以为野史胡言,但如今瞧着,倒真有几分暧昧。 论容貌,卫青自是不差,但青儿看着就是爽朗少年郎,不似韩嫣,妖妖娆娆,眼角自带三分美人风情,着实让人看不惯。 我眯着眼看了看身旁的少年,想了想,沉声问道:“卫青,你来到堂邑侯府许久,我从未问过你,你此生所求为何?” “男儿自当金戈铁马,保家卫国。” 卫青的双目奕奕,神采飞扬,当真有几分日后卫大司马的样子来。 “果然还是我的青儿有志向。”我伸手点了点卫青的鼻尖,“青儿所愿,本翁主自当尽力相帮,只是,青儿要如何报答我?“ 少年端正的跪着,行了一礼:“卫青此生为翁主牛马。” “谁要你为牛为马?我要你……”我故意探身凑了过去,看着少年的脸慢慢变红,眼睛都羞得闭得紧紧的,睫毛一个劲儿的颤,我“哈哈”一笑,站起了身,朝他伸出手,”我要青儿替我牵马,送我回府。” “翁主!”卫青悄悄睁开眼,看着眼前的手,才松了口气,小声道:“又戏耍卫青。” “那我不逗你了,你别躲。”我作势又要靠近他。 “翁主!”这次羞得连规矩礼仪全忘了,卫青伸手便要推我。 我眨眨眼,正待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子衿急匆匆地跑了来,附在我耳边轻声道:“临江王坐侵庙堧垣为宫,陛下急招他回京,如今人已在中尉府受审多日,却任谁都不得见。太后动了大怒,长公主让我们快些回府,进宫劝一劝太后娘娘。。” 这事在史书上亦有记载,我有些印象。后世都道景帝未曾重罚郅都,怕是故意借机除去刘荣,为刘彻即位扫清障碍。 念及此处,面色也有些沉重。我朝马车方向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对卫青说道:“那套《素书》我可是求了太后娘娘好久,她才赐给我的,你且用心看,以后我会让袁夫子考你的。” “卫青晓得,劳翁主费心了。” 刚进府换好宫服,刘嫖便遣人来催我,让我快些,连景帝都传话给她,请刘嫖一定要安抚住窦太后,说刘荣去中尉府只是按章程办事,若是查明遭人污蔑,很快就可进宫拜见窦太后。 “母亲这一去可定要小心。”上了马车,我刻意压低了声音,趴在刘嫖耳边,轻声说道:“临江王怕是……有去无回了。” “郅都怎敢?”刘嫖惊讶出声,才发觉音调高了些,复又低声问道:“娇儿何故如此说?” “母亲聪慧,细想便明白。”刘嫖只是关心则乱,若是无景帝旨意,郅都如何敢拘禁皇长子?只是有些话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还要她自己想明白才是。 果然如我所说,待我们到长乐宫外时,刘荣自尽而亡的消息已然传到了窦太后的耳中。 刘嫖被景帝算计了。 刚一入殿就见窦太后怒色满面,将玉案上的东西悉数扫落于地,那手还在微微地颤着。撑着玉案,窦太后重重的呼吸:“哀家的孙儿竟被这帮小人活活被逼至死。郅都……好一个郅都!他怎么敢!怎么敢如此对待皇子!怎么敢……” 刘嫖虽恼怒弟弟对自己的算计,但堂上坐着的到底是自己的母亲,此刻也顾不及权势得失了,只一心想让窦太后消气。 “母后且先息怒。”刘嫖走至窦太后身边跪坐着,轻轻拍着窦太后的后背,替她顺气,“郅都失行,只管杀了他替临江王报仇便是,左右不过是个中尉官。” 窦太后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次,双手太过用力以至于微微颤抖,“传哀家懿旨,中尉郅都,赐死……” “太后三思!”我拔高了声音,打断了窦太后的话,“郅都大人不畏权贵,是忠臣。” 窦太后眸色一冷:“忠臣?何为忠?忠于谁?” 我敛衣跪在地上,“君仁臣忠,自古如此。” “君仁臣忠,好一个君仁臣忠!”窦太后声音愈低,到最后近乎自语,许久之后,窦太后的目光盯在我身上,道:“娇儿聪慧,怕是你母亲都要逊色三分了。” “阿娇只想护住身边人。”在窦太后面前,任何谎言都只会引起不必要的猜忌,不如坦坦荡荡说真话,至少我可以确信,她对刘嫖和阿娇的疼爱都是真的。 “慧极易折,不如难得糊涂。”窦太后眯着眼看了我半晌,才半倚靠在榻上,淡淡道:“都下去吧!” 我举手加额,拜伏于地,“是。” “以后娇儿少入宫吧!”刘嫖看着我担忧道:“有母亲在,阿娇只要喜乐无忧就好。” 刘嫖溢于言表的关心与爱护让我有些感动,我抿唇笑了,握着刘嫖的手,安慰道:“阿娇不愿母亲太辛苦,但以后会小心不乱说话的,母亲放心。” “许是母后说对了,母亲真的错了。”刘嫖叹了口气,才换上素日那副张扬骄傲的模样,“陛下还有事寻我商量,母亲先过去看看,娇儿先行回府吧!” “是!”我福了一常礼,“母亲万事小心。” 第5章 长门废后(五) 第五章 “阿娇!” 出了长乐宫没太远,便听见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我转身望去,却是刘彻,身边自然跟着他的那个小伴读韩嫣。 刘彻身着鸦青太子服,倒无甚特别,而韩嫣一身玉色,让原本就五官分外秀美的他更多了几分妖娆妩媚之意来。 我心下反感,但顾忌是在太后宫前,念及方才窦太后的话,只得低下头,盈盈一福礼:“阿娇给太子殿下请安。” 刘彻微微一抬手,“阿娇不必多礼,今日是进宫来见皇祖母吗?” 我亦答话简洁:“是。” “听闻今日卫良人的弟弟也随阿娇入宫了?”刘彻眼波流转,倒不似孩童,话中有话道:“卫氏美貌,六宫皆知,只是不知卫青的相貌较之其姊如何?” 我浅浅一笑,道:“太子谬赞,论气韵风姿,自然谁都及不上殿下身边的这位。“ “是否及得上阿嫣,总要让孤见一见这位卫青才知晓。”说话间,刘彻已然朝我走进了两步,言语暧昧道:“莫不是见孤一直在说别人,阿娇恼了?” 我从容的后退了两步,与刘彻拉开了距离:“殿下说笑,阿娇即便要恼,也不会同男子多计较,只是卫青年幼,不懂规矩,怕会冲撞了殿下……” “阿娇多虑,卫青既是卫良人的幼弟,又是堂邑侯府的人,即便有所冒犯,孤也不会与他计较……” 话未说完,少年清越稳重的嗓音却已传进耳边:“卫青见过太子殿下,见过翁主。” “奴婢拜见太子殿下。” 不曾想竟这般巧,会在此时此地遇到刚从承明殿见过卫子夫的卫青和子衿。 “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刘彻忽而吟诵起《诗经》来,而后对韩嫣说道:“阿嫣姿容俊秀,如今看来,竟被堂邑侯府的小小马奴比了下去。” “太子殿下若是喜欢,便一并带回东宫。”韩嫣眼角微扬,说不出来的柔媚风情,“臣下喜骑射,听闻卫青善驯马,臣下与他也算是相得益彰了。” 刘彻略一沉吟,笑道:“如此甚妙,便依照阿嫣的意思办吧!” 见他二人言语中竟将卫青与韩嫣相提并论,言辞轻浮,我愈发觉得侮辱了卫青,讽道:“卫青是本翁主的人,殿下是否应先过问阿娇的意思?” “翁主与孤本有婚姻之约,卫青是翁主的人,自然也是孤的人,翁主何必介怀?”刘彻面上的笑容愈深,“况且,如此妙人,留在侯府,不过是区区马奴,岂不可惜?不若随孤回东宫,自不会辜负卫卿绝妙风姿。” 我欲发怒,卫青却上前一步,恭敬道:“谢陛下厚爱,只是翁主于卫青姐弟有恩,卫青亦发过誓,此生只愿为翁主牛马,不敢辜负。还请陛下成全。” 言语姿态不卑不亢,刘彻闻言微有恼意,但却一闪而过,却又伸手欲抚上卫青的面颊,我想到他方才话中的调笑意味,心中一阵恼怒,竟一个冲动,“啪”地一声打开刘彻的手,拦到了卫青身前,冷冷道:“殿下自重。” “阿娇可知何谓夫主?何必为了一个卑贱的马奴而失了尊卑,没了轻重?”刘彻敛了笑意,皱眉冷声道。 我扬眉冷笑,道:“殿下莫要忘了,若非堂邑侯府,殿下如今也不过是低下的庶子。” 刘彻冷了脸,怒道:“陈阿娇!” “阿娇告退。”我口中说着告退,却并未行礼,只冷哼了一声,牵着卫青,转身就走。 一路走到宫门前,我越想越生气,牵着卫青的袖子,将原本打算去赶马车的卫青拉进了马车里。 木轮子转动声响起,马车朝侯府的方向行去。歪着脑袋看着规规矩矩,板着腰身,坐得直挺挺的卫青,方才的不悦之情少了些,端起一边的水杯掩住唇角浮现的笑意:“卫小青,本翁主为了你,连当朝太子都得罪了,你说说看,要如何报答我?” “卫青所有皆是翁主所赐,而卫青能给翁主的……怕……翁主并不……在意……” 最后一句几乎无声,我听着像是懂了,又好似完全不懂,下意识反问了一句:“什么?” “没什么……只是卫青……卫青并许不了翁主什么……” 我伸出指尖戳了戳少年的脸颊,笑道:“谁说不能?我的青儿生得这般好,就连见惯了美人儿的太子殿下都称赞连连。本翁主记得说书先生每回说道英雄救美时,佳人每每都与那英雄永结琴瑟之好了。” 我挪了又挪,贴近卫青说道:“不若,青儿便以身相许吧?” 眼前的美人却惊得连害羞都忘了,瞧着他那副呆呆的样子,我忍不住笑出了声:“被吓傻了?” “不……不是……我……那个……”卫青回过神来,结结巴巴的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傻青儿。”我伸手在他的眉心轻轻点了点:“再过几年,就到了成家的年纪了,总这般害羞可不行。到时候可别掀了盖头,脸比新娘子的还红!” “翁主莫……莫要打趣卫青……”卫青的脸红的就像是花园里的芍药,“卫青不……不娶……” “难不成你想陪着本翁主一辈子?”我故作轻佻的挑起少年的下巴,粗着嗓子说道:“这位公子生得眉清目秀,不若跟着本翁主,保你穿不尽的绫罗绸缎,吃不完的山珍海味。” “翁主就会取笑卫青……”卫青的头都要垂到桌子下面去了,声音小如蚊子哼:“其实……卫青……” 我笑着继续问道:“你在嘀咕什么呢?” 卫青红着脸,眼神飘忽的转移了话题:“姐姐有一事嘱咐我一定要告知翁主和长公主殿下。” 说完,他看了看马车门一眼,扯扯我的袖子,见我俯身贴近了,才附在我的耳边,声音压得极地,道:“姐姐告诉我,陛下近来似乎一直在让太医院试药,似是与梁王殿下有关。” 梁王刘武是窦太后最小的儿子,深得窦太后的喜爱,甚至窦太后一度起了兄终弟及的心思。 说起这个梁王,他对阿娇的疼爱怕是比景帝更多了几分真心。虽不能常常相聚,但阿娇的喜好,他却能记的清清楚楚。除了堂邑侯和刘嫖,大约就只有他最了解阿娇的偏好了。 不过,若真是刘彻不堪用,刘武对堂邑侯府来说确实是个更好的选择,至少窦太后那里好说话些。 念及此处,我难免更上心了些:“可知是何药?” “不知。”卫青抿着唇,摇了摇头,“只隐约听说是仙丹之类。” 如今的丹药多含朱砂,短期内服用却能让人更精神些,但其中蕴含的毒性对人体损伤并不小。只是不仅刘武,景帝自己也服食丹药,他寻人试药到底与刘武有何关系呢? 不过,这份疑惑很快便解开了。 “娇儿快来!”刘嫖朝我招招手,手里捧着两个甚是精致的盒子,“陛下说娇儿每每入秋便会咳嗽,特赐了清瑶丸给你,太医院新配的,药效极佳,你且试试。还有这一盒是雪颜丹,美容养颜最好。” 我接过盒子,打开放在鼻下仔细闻了闻,露出一个不漏痕迹的冷笑,而后便将盒子收了起来。转而问道:“小舅舅可也得到赏赐?” “竟然你猜着了。”刘嫖笑道:“武儿同你一般,每入秋便会喉咙不适,陛下也赐了清瑶丸,你哥哥这几日会去梁国,托我转赠。” “陛下有心,明日阿娇便亲手做些糕点,进宫谢恩吧!” 雪颜丹和刘武服食的丹药中所含的丹砂与清瑶丸中的明矾相遇会催发毒性,只是雪颜丹中的朱砂含量远远不及那些所谓的仙丹,但按照景帝的赐量来看,我必活不过十五年。而刘武更不必说,能熬过5年便算他命硬了。 也难怪史书中,刘嫖和阿娇散尽千金都求不来一子。身子骨都彻底的虚了,如何又能诞育子嗣? 15年,那时刘彻帝位已然稳固,窦太后也年迈,自然是不再需要刘嫖和我在做些什么,甚至我和刘嫖会成为年轻帝王的绊脚石。 我本想告诉刘嫖实话,但又不知该如何解释我突然懂了药理这件事,只得按此谋划报复了。 我垂眸问道:“陛下为何不亲自赐药?也可体现兄弟情深。” “好,若是得空,也可去看看彻儿,虽说婚前不宜见面,但你与彻儿本就是表亲,见见也无妨。”刘嫖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峨眉微蹙,不赞同的看了我一眼:“成日里总和一个马奴呆在一处,像什么话?” “这次哥哥去看小舅舅便将卫青带上同行吧!”我皱眉,转而道:“卫青喜兵书,小舅舅的军队素来可与京城相媲美,也可让卫青去历练一番。” 刘嫖想要拒绝,看了看我,又叹道:“罢了,随你吧!左右也不缺他一个军衔。” “阿娇替卫青谢母亲举荐之恩。” 如此一说,便是要让刘嫖替卫青在刘武面前多称赞几句了。刘嫖自然不会听不懂我话中的意思,无奈地笑道:“你倒是一心为他,若你这份心思能用到彻儿身上……” “太子殿下怕是雏鹰当飞,用不到我去关心了呢!”勾着唇角,冷冷道:“他前两日可是将阿娇好好训斥了一番呢!” 刘嫖怒极:“他怎么敢!” 我笑着回道:“我们的这位太子殿下可是说得清楚明白,他是阿娇的夫主,让阿娇不能尊卑不分,冒犯于他。” “好!很好!”刘嫖怒极反笑,“本公主自会让他明白何谓尊卑!离了我堂邑侯府,他又能成何事!” 第6章 长门废后(六) 第六章 后来,我劝了刘嫖许久,她才不情不愿的答应我,只疏远王娡和刘彻,并不会在景帝面前说些什么。 第二天一早,忙了一上午,才做出了珍珠翡翠圆,桂花糖蒸栗糕,玫瑰酥,还有一盅竹韵露四样,我亲自给景帝送了去。景帝颇是喜欢的样子,又赐了不少稀罕珍玩。 几天之后,卫青也要出发去梁国了。 想了又想,我又另写了一封信给刘武,请他务必对卫青和其他军人一视同仁,勿要因为刘嫖的举荐便放宽要求;亦不要在吃住上格外照顾。 有了对比,就会有妒忌陷害。山高皇帝远,卫青心性纯真,却不知人心险恶,梁国一去,路途遥远,我便是想护也护不住他了。 卫青接过信,小心收好,而后问道:“翁主可还有何吩咐?” “在军中不比侯府,你不要强出头,也不必太委屈自己。”我又从袖中取出一白玉瓷瓶递给卫青,是这几日特意抽空练出来的丹药,虽不可解百毒,但也保命是足够了,“这是我寻来的冰心丸,内服可解大部分□□,外敷可治外伤。军中训练繁多,你要……多保重……” “多谢翁主。”卫青接过,低声道:“那……卫青告辞了。” “去吧。”我点点头,又说了一句:“记得常来信,免得……不放心……” 卫青沉闷了许久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笑意:“何人不放心?” “自然是你姐姐。”我朝他摆摆手,遮掩般的说道:“快走吧,别让他们在门口等急了,对你印象不好。” “是,翁主……保重……” 走到门口,卫青突然回过头来,唤了一声:“阿娇……” “嗯?” 几乎以为自己是幻听了,我抬眸望去,阳光自少年身后洒进来,将屋里铺洒上一层暖色。少年却不再言语,缓缓露出一个笑容,转身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翁主,人都已经出发了……” 子衿回来的时候,我还在原处发呆。应了一声,便低着头又写了几个字,却觉得心里烦躁得很,将笔甩在一边,爬上贵妃榻,却也翻来覆去的睡不安稳。 “翁主,陛下招您入宫呢!” 我应了一声,将卫青寄来的信件锁进匣中收好,这才起身让他们替我更衣梳妆。 转眼间,半年的时光也就过去了。因景帝喜欢,我时常做些糕点给他送去。偶尔不得空入宫,景帝也会派人来取,但是很少会特意传我入宫的时候。 想想也是,这么长时间了,他自然是该觉察出不对来了。 果不其然,进了宣室殿,不仅御厨在,连太医令都正好刚替景帝诊过脉,还未来得及离开。 景帝眸色深深,唇角却带着笑意:“娇儿做的糕点口味甚是特别,连御厨吃了都赞不绝口,想要和娇儿讨教一二呢!”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原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是在里面兑了些牛乳,又加了一些谷心草的粉末。” “谷心草本就有开胃健脾的功效,糕点中对上牛乳又会格外松软香甜。倒也难怪陛下喜欢翁主的手艺。”一边的太医令笑道:“翁主蕙质兰心,臣每逢变季为陛下准备的药汤中也都含有谷心草,只是陛下大多时候都不愿用,没想到翁主却制成糕点,竟然陛下吃了这样许多。” 春陀笑着对景帝说道:“翁主有心,陛下不赏些什么吗?” “是该赏。”景帝点点头,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说道:“娇儿明岁该及笄了吧?” 我恭敬道:“是。” “既如此,春陀,传朕旨意。”景帝挥了挥手,即可便有人取来了笔墨,“堂邑翁主温顺娴熟,及笄之礼后册封为太子妃。待太子加冠,即可成婚。” 我愣了一瞬,却迅速回过神来,裣衽整装,大礼参拜:“臣女谢陛下隆恩。” “旨意即刻就会传到堂邑侯府,你且回去知会皇姐一声,也让侯府准备着。” “是,阿娇告退。” 走出宣室殿,到了宫门口,我才缓缓呼出了一口气。 谷心草却有开脾健胃的功效,但若配上茶一起,不仅会上瘾,更是损人心脉的慢性□□。而景帝素日里爱品茶,这是六宫皆晓的。只不过如今茶叶刚刚兴起,还有好些功效没有研究出来,因此太医令也发觉不出不对来。 只是如今景帝已然起了疑心,我怕是日后行事更要小心了。他如今先赐了太子妃的名分,怕是已然察觉自己身体不佳了,在为刘彻铺路了。 想了想,我还是决定过两日随刘嫖再入宫一趟,想个法子也给窦太后摸一次脉。谁又知景帝不会给自己的生身母亲也用了药,待刘彻羽翼丰满之时,连窦太后也不留下,给刘彻扫清所有障碍。 很多事情,不是一万,就怕万一。 幸而窦太后虽有眼疾,但健康无忧。偶尔假借刘嫖之手炖了药膳给窦太后送去,她的身子骨反而更硬朗了些。 卫青这几年在梁*队表现不错,如今也已是中尉将军。刘彻这些年随着景帝听政,偶尔也会参与决策,倒是日渐稳重,与韩嫣亦有疏远之态,甚至对刘嫖亦是十分恭敬有礼,对我也不曾再摆出东宫之主的架子。 我猜想,许是景帝身子不大康健,诸侯亦有几位不甚安分的。而这两年每逢刘武入京,我也想法子替他清除体内的毒素,为防景帝起疑,虽只能除去部分,但也可保他岁岁安康。如此种种,景帝自然会提点刘彻一二,他自然也知晓其中的利害关系。 我本想着今年差不多也是景帝的大限之期了,或许可以躲过与刘彻的婚事也说不准,却不想景帝突然下旨要提前为刘彻举行加冠礼,并且由他亲自主持。 这也意味着我与刘彻的成婚之日不远了。 第7章 长门废后(七) 第七章 因为太子加冠礼是大事,因此远在梁国的刘武也亲自赴京祝贺。 “娇儿与卫青也有三年多未见了吧?”刘武在棋盘上落下一子,随意地问道。 “是,三年零五个月了。”我略一斟酌,也走了一步棋,“这些年也让舅舅费心了。” “他很好,既识礼,又懂事,还有才干。有他在,我也省了不少心。”刘武笑着摆摆手,落下一子后接着说道:“太子加冠之礼本就冗繁,又是皇兄亲自主持,宫里怕是要忙一阵子。等过了加冠之礼,再去卜算吉日,为太子成婚准备怕是要三五个月之后。到时,舅舅带着卫青来给你送亲!” 话音落,刘武所执的黑子已然将白子团团围住。 恰在这时,子衿端着药膳过来,给我和刘武一人盛了一碗。刘武一边喝,一边说道:“说来也是奇了,在梁国时,本王偶有清闲,却时常神思倦怠,但每每回京用了阿娇做的药膳,总有种神清气爽之感。” “与亲人团聚总叫人心生欢喜,小舅舅心情好了,身体也自觉好多了。”我垂眸浅笑道:“这些虽说是药膳,但其中的药材多是些寻常之物,依阿娇看,舅舅这是心疗多过食疗。” “娇儿莫要哄我。”刘武笑着摇了摇头,叹道:“有些事情,你不说,舅舅也可猜到一些。” 他伸手拍了拍我的发心,慈爱的笑了:“总之,日后无论如何,舅舅都不会让你与姐姐委屈就是。” 不知为何,我的眼眶有些热热的:“小舅舅……” 刘武掏出帕子,动作轻柔的在我面上抚过:“行啦,娇儿可是咱大汉朝最尊贵的翁主,应当活得潇洒肆意,怎得如今越大越爱哭鼻子了。” 我破涕为笑道:“舅舅就会取笑阿娇。” “好啦好啦,不笑你,舅舅也该回去了。陛下今儿在公众设宴,再不回去更衣怕是要迟了。” 说完,刘武便将帕子折好收起,大步朝外走去。 我目送着刘武直至背影也看不到,才揉了揉微痛的额角,对子衿说道:“让人收拾了棋盘,我们也回屋去吧!” 刘武不知眼前的阿娇不再是与他们血脉相连的亲人,他待刘嫖,待我,却比时常相见的景帝多上几分真心。而我虽为他去毒,为窦太后养身,皆因害怕自己最终落得一个退居长门,兄长畏罪自尽的结局,而非真心实意待他们如自己的亲人。 如今景帝尚在,齐国叛乱的诸侯下场犹在眼前,并不是起事的最佳时机。一夜未眠,想了又想,终是决定过两日看看能否寻一时机暗示刘武在此事上莫要心急。只是不曾想,第二日刚起床,宫里便传来消息,昨日筵席上景帝与刘武兄弟二人便闹开了,仔细询问后才知是为了我与刘彻的婚事。 刘武不赞同景帝如此匆忙的下旨让我与刘彻完婚,两人吵着吵着竟提起了废太子刘荣。刘武不知有意无意,竟说刘荣虽是长子,但却早逝,可见年幼成婚并不是什么好主意。 即便刘武并未说刘荣之死错在景帝,却还是触到了景帝的逆鳞。景帝大怒,说是请,实则将刘武半软禁在他未就国前在宫中的居所。 此刻,景帝被窦太后传去说话,宫人们才得了机会来堂邑侯府报信。刘嫖与我俱是皱着眉头,叹了口气。交换了一个眼神,她去换宫装进宫拜见景帝与窦太后;我则是去了厨房厨房做了些莲花糕,才递了牌子去瞧一瞧我的这位小舅舅。 “白发人送黑发人本就是件伤心事,小舅舅何苦要在陛下面前提起?”我将糕点取出放在桌上,却被刘武一掌挥开,无奈将高脚盘摆回刘武的面前,稳稳扶住,“阿娇如今虽仍居于堂邑侯府,然人人都称阿娇作太子妃,阿娇与刘彻已然是夫妻了,不过就只差一个仪式而已,早一日成婚,晚一日成婚,有何区别呢?” 刘武急急道:“但是太子迎妃之礼这般匆忙,陛下可想过旁人会如何想?” “旁人如何想与阿娇何干,陛下看重堂邑侯府,才会早早赐下太子妃的名位。有陛下护着,有太后娘娘在,任他人有何小心思,阿娇也不必忧思。” 白色绢帕托起一块莲花糕,我的语气轻快了些,笑道:“小舅舅莫要替阿娇担心,试试看阿娇新做的莲花糕?去岁夏天做给陛下和太后娘娘,陛下与娘娘都很喜欢呢!” 刘武低低吼了一声:“阿娇!” “小舅舅就试一试味道如何嘛?”见他还是稳坐如山,我半是撒娇半是认真道:“舅舅不愿理我,莫不是也恼了阿娇?” “好吧,好吧!”刘武无奈地看了我一眼,到底还是接过去咬了几口,眸色微变,食用的动作也慢了些。 知晓他已然吃到我藏于糕点里的珍珠,悄悄松了一口气,我又说道:“阿娇与太子殿下的婚事定在两个月之后,来回舟车劳顿,舅舅便留在京中观礼吧?” “本王说过要带卫青来为你送嫁……” “卫青还年轻,总要多历练。他日回京中,若是不得陛下青睐,既有负于堂邑侯府与本翁主对他的期望,也辜负了小舅舅这些年来对他的栽培。且让他安心再多训练几年,到时也可为我大汉多添一员猛将与匈奴部族抗衡。” 陪着刘武又闲聊了两句,多数时候都是我在说京中的趣事儿;而后又去了长乐宫拜见了窦太后与景帝。见景帝似有松口,刘嫖才携我出宫回府。 夜间只留两盏灯,两个小丫鬟守夜。青丝散在脸侧,身上只盖了层薄被,闭目深思。 想必此时刘武已然见到珍珠上的小字,自然会知晓我的意思。打蛇若是不能一击即中,直击七寸,待他有了防备,怕就再难得手不说,连自身性命都保不住。至于与刘彻的婚事,皇帝的旨意自是不能违抗,然而,这世间总有些不可抗力,譬如生老病死。 我悄悄摸出枕下暗格中的白玉瓷瓶,取出一粒小小的红丸咽下,将瓷瓶放回暗格中,才任由睡意袭来,沉沉睡去。 景帝一十三年,夏至。 太子妃陈氏偶感风寒,却迟迟未能痊愈。 少府太医令会诊,亦寻不出病因,最后只得用些补气的方子将养着。 长公主悬赏千金,招天下名医为陈妃诊治,依然毫无起色。 景帝一十三年,秋分。 太子妃陈氏之病渐有起色,帝后大喜,遂定大婚日期于十月初十。 大婚当日,太子妃迟迟未到。 吉时将至,馆陶公主亲自进宫向帝后请罪。 而后太子妃入宫,本应作为陈妃陪嫁的子衿姑姑,却留于堂邑侯府中。 景帝一十四年,初春。 太子妃有孕,向来偏宠陈妃的帝后三人却封赏平平,连长公主亦甚少看望。 景帝一十四年,秋分。 郁郁伤怀的太子妃早产,诞下一子。帝后未曾亲临,长公主亦在陈妃产子后便离去,独留太子欢喜。 第8章 长门废后(八) 第八章 景帝一十五年,春分。 太子妃产子后,身子愈发孱弱。长公主于四月将自小服侍太子妃的子衿姑姑送入太子府。 隔月,太子幸之,请旨封宫婢子衿为太子良娣。长公主大怒,帝后不允;太子再求,太子妃亲自陪同前往,长公主无言,帝允之。 夫人卫氏有孕,帝大喜。 景帝一十五年,初夏。 太子妃病情反复,皇孙据交由良娣抚养。长公主与太子矛盾愈深,帝后几番从中调和,亦不见缓和。 景帝一十五年,夏至。 “子衿,你其实不必每日都来问安的。”我无力地倚靠在苏绣的软枕上,咳了两声,饮下碗中的汤药,缓声说道:“如今天气渐热,听闻近两日据儿的胃口都不大好,你该留在他身边,小心照看才是。” “殿下许婢子照看小主子,婢子感恩戴德,只愿时时侍奉在侧,以报殿下之恩。” 子衿接过我手中的药碗,放在一旁的托盘中,又递上一盘果子,让我一缓口中的苦味。 见她如此,我轻叹了口气,挥了挥手,示意房中的宫婢们都先退下。 “子衿,当初让你代嫁实属无奈之举,母亲也细心安排了,却不料让你被太子……一念之差,竟让你的一生都锁在了这四面围堵的高墙之内。”我强撑着坐了起来,扶起子衿,让她坐在我的身侧,说道:“子衿,你可怪我?” “这是婢子的命数,婢子躲不过的。”子衿苦笑着说道:“而且翁主疼惜婢子,有据儿在婢子身边,也不算苦。” “你知我疼你,如今做了母亲,也知晓父母为子女的心意。母亲她也是太过担心我,之前才会迁怒于你,我会劝她,好好待据儿的。”我拍了拍她的手背,露出一抹浅笑,“据儿是你的孩子,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但他也会是东宫的嫡长子。无论何时,我都会护你们二人安好的。” 看着子衿红着眼眶离开了,我才揉了揉有些痛的脑仁。 刘嫖原本因为我与刘彻的婚约之故,而且刘彻这些年也学乖了不少,刘嫖一直在刘武与刘彻之间摇摆不定,如今在子衿的事上到底是惹恼了刘嫖,更何况将婢生子占了嫡长子的名分,刘嫖更是恼火。如此倒也是好事,让刘嫖对刘彻愈发不满。只是子衿跟在我身边多年,耳渲目染,难免会知道一些隐秘而不为人知的事情,若是我也如同刘嫖一般怨怼于他,难免将她朝刘彻身边推得更近了一些。也因此,我乐意卖她一个好,一番言辞,使太子不得不入宫为子衿请封。而后又寻机将刘据交由子衿抚养,不教她们母子分离。 我本就不欲与刘彻长相厮守,他纳谁,宠谁,我并不在意。毕竟,太子正妃是我,窦太后是我外祖母,长公主是我母亲。哪怕我只是一个病怏怏,缠绵病榻的太子妃,那群姬妾再得宠,都越不过我去。甚至于我而言,他宠幸的宫人愈多,我这里就愈是清净。 待景帝病故,待刘武归京,山高海阔,自有任我潇洒驰骋之处。 景帝一十五年,冬至。 景帝驾崩于宣室殿,次年正月,太子刘彻即位,是为建元元年。尊奉太后为太皇太后,嫡母薄后与生母王氏同为太后。宫□□有三位太后,故称“三宫太后”。 封太子妃陈阿娇与衿良娣同为一品夫人,赐居夫人陈氏于昭阳殿,子衿赐封号“元”,赐居漪澜殿。 建元元年二月,昭阳殿中。 换上了夫人的服饰,我想到了即位大典上,大监说完册封我为夫人的旨意之后,刘彻脸上的志得意满之色,又想到登基之前,他来我殿中所说的那些话,就忍不住就笑出了声。 “阿娇,朕知晓你想来心气高,但你以侍女代嫁入我东宫,又以婢女之子冒称为嫡长子,此事若是揭露出来,即便是皇祖母也护不住你们堂邑侯府。” 说罢,刘彻又笑了,言语间带上几分暖意,“但阿娇,你该知朕心悦你,当年金屋之诺亦是真心之语。若不是你当初对一个马奴尚能喜笑颜开,对朕却总是疏离淡漠,朕也不至于冷了你多年。” 听他提起卫青时的语气那般不尊重,我心中不快,却强压了下来,想看看他还要演哪几出戏。 “这些年,身边莺莺燕燕的,倒让朕愈发明了自己的心意。”刘彻见我不说话,便误以为我被说动了,过来便要牵我的手,接着说道:“阿娇,莫要再与朕置气了,可好?如今朝中不甚平稳,若你我夫妻都不能同心同德,朕又如何管得住这天下呢?” 我心中不屑,面上却是温婉之色:“陛下是阿娇的夫,若陛下真意待阿娇,阿娇自当事事为夫君分忧。” “当真?” “当真。” “果然是朕的好阿娇。”刘彻一脸深情厚谊的将我揽入怀中,半晌,忽叹气道:“只可惜朕怕是许不了阿娇一世荣华,无法给阿娇筑成一座金屋了。” 我故作不解到:“这是为何?” “父皇驾崩前,将虎符与帝王私库的钥匙都交予皇祖母保管,如今朕若是想使银子,或是调派军队为阿娇筑金屋都要经过皇祖母的首肯。”刘彻将我拉开,面对面的看着我,很是遗憾的说道:“祖母一生勤俭,筑金屋如此劳民伤财的事,她自是不会应许的。” 我低头掩住面上的笑意,闷声道:“是吗?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刘彻懊恼的来回踱步,忽而眸光一闪,双手紧紧握住我的手臂,说道:“但是阿娇你就不一样了。祖母最是宠爱你,若是你开口去求,祖母一定会答应的。” “是呀,祖母疼爱阿娇,若是阿娇开口要虎符,不知祖母会不会也一起给了阿娇呢?”我抬起双手,捧着刘彻的脸,嗲着声音说道:“若是陛下想要,阿娇这边去向祖母讨了来,陛下可高兴?” 听到前半句时,刘彻双目隐隐闪现出野心,但是后半句一出,他若是再听不出我是故意戏耍于他,那他这些年的帝王之术也算是白学了。 “陛下可是要走了?” 刘彻冷眼看着我,没有言语。 我笑着屈膝行了礼,口中道:“妾陈氏恭送陛下。” 刘彻眯着眼看了我许久,重重地“哼”了一声,便拂袖而去。于是,第二日的即位大典上便有了册封我与子衿同为夫人的旨意。 景帝到底是过世的太匆忙,刘彻还是太年轻气盛了些。“元”本有原配之意,储妃未封后也就罢了,又赐了婢妾“元”的封号,如此一来,还不彻底让刘嫖寒了心。 “夫人?”见我一直未出声,身边的宫婢轻声唤了我一声。 “陪我去承明殿,先帝的小公主刚出生两个月,随我去见见卫夫人吧!” 总归是卫青的姐姐,若能照应她一些,便替卫青多照顾她一些,也算是报答这些年她为堂邑侯府传递消息的心意。 第9章 长门废后(九) 承明殿内,卫子夫银灰色广袖深衣,抱着小公主,与我面对面个的跪坐着,她说:“本以为翁主当初赏赐的药膳会是避子汤。” “我宁愿当初给你喝的是避子汤。”我没想到卫子夫竟会猜到几分药膳的功效却还是喝下了。看着她怀中的婴孩,叹了口气,“公主年幼,便是将你锁在这高墙之内,多年怕是不得自由了。以后若有何需要,或是宫人不尽心,只管告诉我。青儿不在,我总要替他好好照顾你的。” “多谢翁主。”小公主在卫子夫的怀中“咯咯”直笑,卫子夫一向温婉的面容上也带上了些许的笑意,而后突然抱起小公主,跪在我面前,躬身道:“婢子有一事相求,还请翁主允准。” “你说。” “若有一日,婢子无法再照顾俜儿,还请翁主替我多多照看俜儿一二,也算是全了婢子对堂邑侯府的忠心。” 回到昭阳殿,卫子夫最后的请求犹在耳边,我总觉得她似乎在计划着些什么。想了又想,始终觉得不太放心,便遣人去承明殿外守着,若卫子夫有何异动,让他立刻向我禀告。 转眼间便到了六月里,刘彻登基已四月有余,朝政虽把持在窦太后手中,但偶有几件由刘彻做主的小事儿已经初步显示出他的帝王之才。窦太后与刘彻虽然常常因政见不同而闹得不欢而散,但我与刘嫖却从窦太后的语气中听出了她对这个孙儿颇有几分欣赏之意。 说到底,窦太后虽然偏爱幼子,但她毕竟是大汉的太皇太后,她心中最重要的始终是朝政大事。若刘彻真能做出一番政绩出来,刘武想要自立为帝,怕是不易。 “娇儿不必忧虑。”窦太后的身子在我的调理下倒是日渐硬朗,视力虽说无法完全恢复,但已能模糊看到些人影了,“有哀家在,绝不让娇儿委屈。” “太子元妃只被封为夫人,却又封了那个贱婢为元妃。”刘嫖眼中闪过阴狠之色,说道:“母后,陛下这分明是过河拆桥,您为何不让我除了那个贱婢?” “母亲!”我拔高了音调,打断刘嫖的话,“子衿当初也是为了堂邑侯府才嫁入东宫的,而且她替陛下诞育长子有功,封个夫人也是应当的。” 建元元年三月的时候,刘彻许是为了给我一个下马威,便昭告后宫,长子刘据乃子衿所出,只因我身子不好,才抱养在身边冲喜。并将尚在襁褓中的刘据封为太子,带在身边,亲自教养。 “太子之事,陛下确是冲动了些,没有顾及娇儿。”窦太后睨了刘嫖一眼,叹道:“娇儿的委屈,哀家知道。但是娇儿一直未同陛下圆房,大汉的天子不能无后。” 我低头认错,道:“祖母,是阿娇让您操心了。” 窦太后定定的看了我半晌,才开口说道:“再过一月便是中秋节了,往来路途遥远,哀家已经修书一封,着梁王不必回京了。” 我与刘嫖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不安,而后跪拜于地,应道:“是。” “娇儿如今已为人妻,哀家知晓你向来偏疼卫青,但他毕竟是外臣,如今也到了婚嫁的年纪,与他书信来往过密,难免落人口实。你与他也该避避嫌了。”窦太后看了看我与刘嫖,轻叹了口气,眉间多了几分浅浅的愁绪,“中秋佳节,花好月圆人长久,哀家自会做主,让陛下册封娇儿为皇后。阿娇也安心的做好帝王之妻,莫再让哀家失望了。” “是。” 又过了几日,晨起正在梳妆,燕婉步伐匆匆地走到我身旁,让宫婢们都退下了,而后附在我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大惊之下,我竟失手打翻了梳妆台上的胭脂盒,“什么?” 卫子夫和刘彻……这怎么可能…… “婢子不敢乱说。”燕婉的脸色也并不十分好,声音甚至微微有些发颤,“夫人派去承明殿的人方才来回报,昨儿夜里,各宫宫门都下钥之后,陛下只带着身边的文尧去了承明殿,一直到三更天的时候才出来。” “这件事对谁都不许提,包括母亲。”沉吟了片刻,接着说道:“再告诉那个小太监,本宫赏白银百两给他的家人,但若是将此事泄露出去,本宫也赏他白银百两,做殓葬之费。” 将门外的宫婢们唤了进来,替我更衣梳妆,而后对燕婉说道:“随本宫去看看小公主。” “是。” 承明殿内,卫子夫衣着素雅,抱着小公主,面上不喜不悲。 我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叹了口气,轻声道:“卫娘,我说过,你有任何委屈都可以告诉我。” “谢夫人厚爱,妾并无委屈。”卫子夫将小公主交给奶娘,又对身边服侍的宫婢吩咐道:“将今晨新做好的玫瑰露取来,口味清甜,想来夫人会喜欢的。” 婢子与妾,这其中的差别不言而喻。 “这话,本宫原是不该说的,但是为了卫青,本宫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将婢女们都遣了出去,拂开她端过茶来的手,我冷声道:“你是先帝的妃妾,是陛下的庶母,你所出的小公主更是陛下的亲妹妹。卫娘,本宫知你聪慧,不可能不知道此事若是被他人所知,你会是什么下场。” “妾知道。”卫子夫缓缓地露出一抹浅笑,眼神柔弱而又坚定,“妾亦知道,此事若是揭露出来,对陛下意味着什么。” “妾对堂邑侯府所谋之事本无兴趣,但青弟所愿,保家卫国。而陛下素来不喜卫青,只怕以后卫青难有出头之日。“ “妾知道夫人并不在乎陛下宠幸谁,此次前来不过是因为担心青弟。妾也知道,就算此事被揭露,夫人也有能力护住青弟不被牵连。” 卫子夫低下了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神色,“妾只有卫青一个弟弟,如今有了俜儿,只要他二人安好,只要青弟夙愿得偿,妾这一己之身又算得了什么?但请夫人答应妾,莫要将今日的谈话告知青弟。 “让他以为自己的姐姐贪念荣华,他或许会活得更好。” 第10章 长门废后(十) 晚间,燕婉正替我取下发上的珠钗,将高高盘起的发髻放下。我打开一旁锁着的金丝楠木的匣子,看了看卫青最后的那封来信,算了下日子,问道:“这些日子都没有收到卫青的来信吗?” “没有。”燕婉摇摇头,低声答道:“婢子知晓翁主挂念,去问过小顺子好几次,遣小顺子去公主府问过几次,都没有卫将军的信。” 卫青这些年基本上每隔一个月都会来一封信,偶尔军务繁忙,但也很少有三个月不来信的。 燕婉一边替我梳发,一边笑道:“翁主也不必担心,卫将军如今也大了,等以后成了家,琐事愈多,翁主难道要事事都为卫将军操心吗?” 成家…… 如果他真的成婚了,有人在身边照顾他的生活,我本该替他高兴才是,可是为什么我会觉得心头闷闷的不舒服呢? 我伸手揉了揉胸口,想要揉散心头的那股郁气。不想耳边却传来颇是嘲讽的男声:“怎么?夫人这是思念过甚,身体不适吗?” 我虽不知刘彻为何会在这个时间来昭阳殿,但毕竟他为帝,我为妃妾,不得不屈身行礼:“妾陈氏给陛下请安。” “阿娇也知自己如今是朕的妾妃吗?”刘彻走到圆凳前坐下,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拿过文尧手中捧着的几张绢纸丢到我面前,“爱妃的这个小马奴还真是乖巧懂事,每月都有来信,风雨无阻。” “卫将军出自堂邑侯府,又是母亲举荐给小舅舅的,与侯府常有联络也是应当的。”我立于一旁,语气平静道。 “爱妃可知自己如今已不是侯府的翁主了。”刘彻伸手一揽,将我抱于他腿上坐着,不顾我的抗拒,把我牢牢地禁锢在他怀中,“应随朕唤梁王皇叔,唤馆陶大长公主为姑姑。” 刘彻伸手抚上我的脸,我厌恶的侧过脸,却被他扳正。他贴在我的耳边轻声耳语道:“爱妃还是听话些的好,若是朕告诉卫青,朕宠幸了他的姐姐,你猜他会如何?若是朕下令招卫青回京,爱妃觉得梁王可以拒绝吗?” “阿娇虽有太皇太后撑腰,但朕才是天子,阿娇莫要惹怒朕,不然吃苦的还是阿娇。”刘彻松开手,站了起来,张开了双臂,示意我为他宽衣,“待爱妃有孕,封后才更名正言顺。” 我好笑的看着刘彻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缓步走到一旁坐下,“陛下觉得宠幸自己的庶母是件值得昭告天下的事吗?” 话音刚落,殿内的宫人们俱是满脸惶恐,跪伏于地。 给自己倒了杯茶,悠然自得的品了品,才接着说道:“还不送客?” 只可惜宫人们都吓得站不稳,除了我身边的燕婉。 “陈阿娇!”刘彻怒声道:“你别忘了,如今朕是天子,你母亲如今的威势皆是朕所赐,休怪朕让你再无权势可依。” “那陛下尽管收回你赏赐的一切。”如果那其中确实有你的功劳的话。 刘彻自然听出了我话中的另一层含义,呼吸声重了许多,狠狠捏住我的下颚,力度之大似要捏碎我的下巴,“你当真以为朕不敢动你?” “让我猜猜陛下今日何故如此恼怒?”我歪头打量着他,好似感觉不到任何痛楚,娇俏一笑,“莫不是陛下给自己选出的亲信皆是些无甚才能的纨绔子弟吧?” “你!” “行了,陛下且记住了,下回莫要再来自取其辱,也莫要想着借卫娘之事就能羞辱我与卫青。”我挥开他的手,取出帕子擦了擦被他碰过的地方,淡淡道:“陛下慢走,不送。” “去查。”看着刘彻满面怒容的甩袖而去,我才朝燕婉吩咐道:“子衿近来都在做些什么。” 燕婉有些惊讶:“翁主是怀疑……” 我深呼吸了一次,才说道:“我也不愿怀疑她,但这信无故落到刘彻手中,我们不得不查清楚。” 燕婉小心翼翼的看了我一眼,问道:“若是查明属实,翁主打算如何处置她?” “那本翁主便成全她与陛下的夫妻情深。”如果陛下当真待她情深的话。 如此又过了些日子。现如今后位空悬,后宫嫔妃除了每五天去给太后请安以外,以及侍奉皇帝之外,其他日子都挺悠闲的。 如今刚入秋,人也愈发懒散,今儿也是睡到临近晌午才起。 燕婉领人进了寝殿伺候我洗漱。而后一边为我绾发,一边轻声道:“翁主,漪澜殿那位求见。” “告诉她,不见。” “可是,翁主,元夫人说,有些关于承明殿的卫夫人的事情要告诉您,请您相帮。”燕婉挑了一只白玉如意钗为我簪在发髻之上,看着倒也清新雅致。 “卫娘如今已是陛下的人了,有什么事儿只管去找陛下,何须我费心?”自那日卫娘向我坦诚心意之后,我只着人在衣食用度上多照顾她,却没有再见过。 以卫氏姐弟与堂邑侯府的关系,我如此做法并无不妥,但子衿却为卫娘来请我相帮,我难免不会疑心是刘彻指使的。毕竟,无论是历史上,还是如今的这位武帝陛下,可都是个疑心重的人。 燕婉拿出同款的白玉耳坠为我带好,“那婢子现在便去回了她。” “嗯。”想了想,我又问道:“信的事,查得如何了?” “回翁主,”燕婉回道:“长公主方才传话进来,那信却是交到小顺子手里了,却不知他并未交给翁主。” “那边让元夫人将小顺子一并带回漪澜殿吧!”我取出螺子黛描了眉,淡淡道:“全了他们那份主仆之情。” 无用的人,刘彻自然不会留着,我又何必脏了自己手? 转眼便是中秋,梁王刘武果然没有归京,但建章宫内却半分都不平静。不,准确来说,在大部分人的眼中是平静的,在某些人的心中却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安宁。 因为中秋那天所有人都看到卫子夫突然而来的干呕。询问了我早先安排在卫子夫身边的人,只说近来卫子夫只是口欲不佳,但并没有其他不妥之处,只是前几日遣人去领了好些生绢布。 生娟束腰,若是力度得当,既不损伤胎儿,又可让显怀得不甚明显。 我能想到这一层,窦太后不会想不到,王娡不会想不到。 “燕婉,陪我去一趟长乐宫。” 卫子夫怀孕对我而言算不得好,还是不好,但是揭露的时机却是不对。如今被窦太后和王娡知道,根本就容不下她存活于世,只怕连小公主都要遭难。 “娇儿要将卫夫人送去梁国?”窦太后的声音不大,却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不得不说,养在薄后身边,景帝早逝,于刘彻而言确是一大损失。他如今虽能看出些才能,却远不及正史中的那位武帝。在气势上,他比窦太后尚弱了许多。 “卫夫人当年便是母亲引荐入宫的,如今卫青在小舅舅麾下效力,远在梁地,难免挂念。”我垂首道:“阿娇知道小公主尚未成年,卫夫人便离宫,于理不合,但请太皇太后念在……” “哀家会护住她。”窦太后打断我未及说完的话,“先帝妃嫔无子出宫,并无此先例。但念在卫夫人诞育公主有功,宣哀家懿旨,召梁王归京,也好让卫青与卫娘姐弟相聚,以慰愁肠。” “谢太皇太后。” 窦太后如此说,便是默许了刘武的夺帝之心。只是,时候能否保得住卫子夫,怕是要多费一些心思了。 第11章 长门废后(十一) 第十一章 月末的时候,我安排在卫子夫身边照顾她的宫人突然传话来,说卫子夫近几日时常会觉得小腹坠坠的,腰间也有些酸痛。 我听着觉得不太对,但我若此时去探望她,只怕刘彻难免会多疑;若不去,万一是有人暗中对卫子夫下了药,孩子没了事小,但若是那人心狠,想要一尸两命,这可不是我所愿见到的。 我皱眉思索了片刻,想起先前王娡一反常态赏赐下来的那盘圣女果,“那圣女果,王太后是否也赏了卫娘?” “是,”燕婉肯定道:“因为是先帝妃嫔,赏赐还比翁主多了许多。” 王娡的东西我自是不会用,便只摆放在殿中,权当是添了一些瓜果香气。本以为她就算有害人之心,也算不敢如此明目张胆,但此时,我却也起了疑心。 让燕婉取来一碗清水,并将圣女果捣成汁肉混合物,我才端起闻了闻,又抿了一口,方才确信这圣女果果然是被浸了红花。 想了想,我低声在燕婉耳畔嘱咐了几句,又命人去花园采摘些新鲜的花朵备用,做成了几份百子糕,方才命人装进食盒之中,随我去长乐宫请安。 果然,这个时辰,王太后与后宫大部分妃妾俱在。我笑道:“今儿可巧了,我今晨起来新做的百子糕,不曾想丘美人也在,那你可要多食一些。” 丘美人起身行礼道谢:“是,多谢夫人。” 丘美人是刘彻的新宠,平阳公主举荐的美人儿,前两日刚查出怀了两个月的身孕。 我笑着将食盒交给窦太后身边的汀兰,才跪拜行礼道:“阿娇给祖母请安。” “起来吧!” 窦太后招招手,示意我坐到她身边去。王娡却看着我掩唇一笑,“如今陛下已有了两个孩子,娇儿可要多在陛下身上用些心思才行,莫都让别人抢了先。” 我出言讽刺道:“阿娇的孩儿不屑为人庶子。” 窦太后闻言并不言语,王娡面上却有了一瞬的难堪,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下窦太后的神色,才说道:“庶子、嫡子不都是陛下的皇子?而且那元夫人本就是阿娇的陪嫁,想来日后也不会亏待阿娇和孩子的。” “哀家曾听闻,当初你为了获取馆陶的支持,曾许诺‘不论日后如何,彻儿都不得纳妾,不得休妻;若阿娇得子,必为世子,若阿娇无子,刘彻便无后。’”窦太后在这时开口问道,面上平静无波,“可有此事?” 王娡的脸色突然难看了起来,连我都有了一瞬间的僵硬,因为我从未想过当初刘嫖的一举一动都被窦太后监视着。 这是不是说明曾经,窦太后也属意于刘彻为帝呢? 不过好在自作孽不可活,刘彻如今敢染指自己的庶母,窦太后又如何还能容得下这样的帝王? “彻儿年幼时,确有过承诺。”王娡艰难开口,“只是童言无忌……” 窦太后虽未动怒,却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帝王乃天下万民之表率,岂可言而无信?失信于女子,又如何取信于天下人……” “啊!疼!” 丘美人突然出口的痛呼声打断了窦太后的话,襦裙也染上了一片鲜红;就连一直安静坐于一角的卫子夫面色都藏白得很,毫无血色。 太医令匆忙赶来,为丘美人摸了脉,也施了针,却依旧没保住丘美人的孩子。卫子夫症状轻些,但太医令反而满头大汗,不敢言语。 王娡藏于袖中的手紧紧的掐入肉中,尽量维持住面上的平静,“卫夫人若无大碍,先回自己宫中歇着吧!” 太医令跪在地上,抖得肉眼清晰可见,最后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声音却卡在喉咙口,艰难地挤出微弱的声音:“夫人……夫人这是……有……有孕三个多月了……” 不待窦太后发话,王娡便先声夺人:“来人!将这贱妇拉下去,和她腹中的孽子一同埋了!莫要污了先帝的名声!” “太后莫要胡言。”卫子夫面色一片平静,甚至还伸手在小腹上轻抚了抚,“妾腹中的孩儿自然是先帝子嗣,如何就是孽子了?” 王娡听她如此说,心中却有了片刻轻松,面上却半分不显,厉声道:“先帝驾崩已逾一年,你却不过有孕三月。卫氏,你当哀家傻了吗?” 卫子夫笑容温婉,“妾不敢欺瞒太皇太后,王太后,妾有孕乃是先帝托梦怀上的。” “真乃滑天下之大稽。”王娡冷笑,“昔年秦宣太后与那义渠王有染,谎称秦王召她入梦交会,而后有孕。卫氏是在暗示哀家你是如何不知廉耻吗?” “放肆!”窦太后厉声道,王娡立刻规矩跪了回去,“是否为皇嗣,哀家自有论断,先帝名声岂容你肆意侮辱?” “儿臣不敢!求母后宽恕!”王娡吓得跪伏于地,声音里满是恐惧,方知自己方才不仅是在斥责卫子夫,也是损了景帝的声名。 窦太后声音平静了些,却让王娡眉心一跳:“先帝元后乃是薄氏,王太后莫要乱了规矩。” 王娡不甘不愿地低声道:“妾知错,请太皇太后恕罪。” “但是,太后之言并非全然没有道理。”窦太后眯了眯眼,不再理会王娡,目光若有若无的扫过卫子夫,“皇嗣之事,事关重大,哀家自会查明真相。在此之前,卫氏便随哀家住在这长信殿的偏殿中,直至真相查明,再做处置。” 言罢,挥了挥手,王娡也不敢再说什么,只能行了礼,心不甘情不愿的退离了长乐宫。 窦太后闭目养神,卫子夫被人扶去偏殿了,我独自留下,却不敢言语。就在我跪得小腿微麻的时候,窦太后终于开口了:“阿娇,莫要再胡为了。” 广袖中的手微微收紧,“阿娇明白。” “退下吧。” 最后行了礼,恭敬道:“是。” “翁主,太皇太后是不是觉察出什么了?”出了长乐宫,燕婉有些担忧的说道。 “无事。”我低声道:“太皇太后若有心为难,便也不会让我出了这长乐宫了。” 可我也未曾想到,王娡正在昭阳殿等着我。 “陈夫人,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王娡端坐在正殿的黄花梨透雕鸾纹的椅子上,肃然道:“哀家与太皇太后太宠着你,以至你愈发胆大妄为,竟敢毒害皇嗣。” 我看了眼她身旁女官手中捧着的正是我方才带去长乐宫的百子糕,心中了然,脸上却不显分毫,只不卑不亢道:“阿娇不知太后此话何来,请太后明示。” 王娡端起茶盏,轻轻吹开浮沫抿了一口,道:“太医丞你来说。” “是。”太医丞略一躬身后,恭谨道:“臣在此百子糕中验出了红花的成分,只因百子糕是由多种花果所做,不易为人察觉。” “哦,是吗?”我微微一笑,低头抚弄着腕上的羊脂玉的镯子,低声道:“太后想必也搜查一番了,不知可搜到了红花没有?” 王娡沉住气道:“你处心积虑要谋害皇嗣,如何会留下证据等哀家来搜?” “太后既觉得阿娇有罪,自然要有证有据,以理服人。譬如,这红花是如何得来的?又是何人所递?是否有同谋?”我盈盈一福礼,道:“皇嗣之事关乎天下社稷,为谋万全,还是请太医令丞共验百子糕及昭阳殿一应用品,包括吃食;并请太皇太后与薄太后同审此事。” 王娡的声音陡地严厉,“百子糕乃你亲手所做,陈氏,你的罪行辩无可辩,莫要拿太皇太后来压哀家。” “燕婉,去请薄太后和太皇太后。” “哀家看谁敢?” “哀家也想看看这建章宫何时成了王太后的一言堂。” 窦太后扶着汀兰的手出现在昭阳殿的时候,王娡面上的大惊之色一闪而过,倏地站起身来,向前迎了几步,敛衽行了一礼,勉强笑道:“妾不敢。” “你有何不敢?方才那番气势,连哀家都自愧不如。”窦太后似笑非笑道。 王娡脸色更差了几分,但也只能按捺住赔笑道:“妾不敢。” 窦太后未置可否,只招来太医令,“告诉王太后,你方才查出了什么?” “禀太皇太后,王太后。”随着窦太后进来的老者面色平静道:“臣发现卫娘娘常食的圣女果曾被红花浸泡过,经查勘,别宫娘娘的圣女果亦是如此。” 刘彻即位后,仅封了两宫太后,并未册封太妃,因此六宫皆称先帝妃妾为娘娘。 “哀家已命人查过,这些圣女果皆是王太后所赐。”窦太后看向王娡,却向太医令吩咐道:“娇儿这里也应当有些圣女果,劳烦太医令也一并查验一番。” “是。” 燕婉取来圣女果,太医令一番手段后,轻声叹息,“确有红花。” 王娡尤不甘心,“圣女果虽是妾所赐,然经手人众多,如何就能证明是妾所为?丘美人腹中孩儿乃是妾的亲孙儿,妾如何会害她?” “待哀家查出卫氏腹中孩儿亲父,自然会有答案。”王娡闻言,面色已然惨白,窦太后微眯了双眼,缓缓道:“传哀家懿旨,王氏失德,谋害皇嗣,废太后位,移居永宁殿偏殿。” 这便是绝对的权利。 王娡纵然不喜我,即便她已贵为太后,亦不敢下旨废我之位;窦太后却在片刻间夺了她帝王之母的太后之位。 我突然有些明白馆陶当初的那些话了。权利唯有把握在自己手中,才得长久。 那么,刘武即位后,我与刘嫖是否会真的得到我们想要的呢?窦太后是否早已看穿了一切,最初才会不赞同? 那么,卫青呢?拥有了权利之后,他还会是我从前认识的那个青儿吗? 可惜,现实并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让我伤感。因为,当废王娡太后之位的旨意传出后,另一道旨意亦由宣室殿传至六宫。 “嫡妃陈氏,祥钟华胄,秀毓名门,温惠秉心,柔嘉表度,六行悉备,久昭淑德。于宫中四教弘宣,允合母仪于天下。宜正位以居尊,以册宝册立尔为皇后,钦哉。” 第12章 长门废后(十二) 第十二章 红,明艳的大红,金线绣成的百鸟朝凤栩栩如生,展翅欲飞。如墨的秀发梳成高髻,发顶赤金打造的九凤冠摇曳生辉,更是耀目。看着铜镜中的人影,女子肤如凝脂、眉目如画,明眸流转中,自有一股贵气。 “这阖宫上下,也只有娘娘才衬得起这身凤袍了。”送凤服笑着奉承道。 我摸了摸袖子上的金线,暗道,明明就没有我那件品红骑装好看呢! “翁主!”燕婉匆匆从殿外进来,附在我耳边道:“梁王殿下归京了,如今已到城门下了,不多时便能进宫了。” 唇角不自觉的上扬。 刘武回来了,那卫青是不是也一同回来了? 许是看出我的疑问,燕婉更小声地接着说道:“卫将军也随梁王一同入京了。” 随着女子的脚步,凤袍拖地轻曳,流光溢彩,百鸟似乎鲜活一般灵动,尊贵的凤更像要振翅而飞。 “翁主,你慢些!” “娘娘!娘娘!”眼见着瞅不到未来皇后的身影,方才还点头哈腰的内侍直起身来,一巴掌拍在身边的小太监头上,“还不去禀告陛下,说娘娘一路往宫门处去了!” 直到我登上城楼,看着随在刘武身侧,褪去青涩,愈发显得面如冠玉,冷静沉稳的少年将军时,一颗不安的心突然就定了下来。 卫青抬头看到便是那城楼上的一人,红衣似火,绝艳天下,勾魂魅惑的桃花眼噙着笑,看着他。 马蹄声愈近,直至身影没入宫门之中。待卫青真正地来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方才得以仔细地看着他,一身银色铠甲,平添了几分男儿气概。莲步轻移,走至他身前,故作风流的挑起少年的下巴,赞道:“好一个纯真清俊的少年郎,随我归家可好?” “翁主还同从前一般爱闹。”少年慢慢红了脸,却并未躲开,“许久未见,翁主一切安好?” “没了青儿绝色,自觉得周遭也少了几分颜色。” 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总觉得卫青的眸中闪过无奈与纵容之色,待我再去细看时,余下的便只剩些许羞意了。 青儿还是那个青儿。 这么想着,我突然觉得很满足,如果刘彻未曾出现的话,我想,我或许会一直好心情下去。 “卫将军如此顾念旧主,实乃人臣之表率。”刘彻全副帝皇仪仗,身后跟着浩浩荡荡地一群人出现在城楼之上,眼角浮现清浅笑纹,将手伸向我,“皇后说,是也不是?” “卫娘娘乃陛下庶母,卫将军又是娘娘亲弟,自有亲戚之情,不敢妄称主仆。”听说刘彻话中的明褒实贬,压制之意,我并不十分愉快,“论起来,陛下生母只在美人之位,尊贵不及卫夫人,陛下尊卫将军一声舅舅也并非不可。” “皇后说的是。”许是估计身边的内侍和宫婢,刘彻依旧笑着,但话中却带上了狠意和警告,“既是姻亲,舅舅,或弟弟,也就没那么重要了吧?卫卿觉得呢?” “陛下说话何必这样婉转,怕是有许多人都听不太明白呢!”我拦在卫青身前,似笑非笑地回望着刘彻,“妾很愿意代为解说。” 他想以卫子夫之事羞辱卫青,怎得就忘了与庶母有染,最为人唾弃的是他自己才对。 看着刘彻眸中的怒意,我莞尔一笑,盈盈一福礼,恭顺道:“妾恭送陛下。” 刘彻拂袖而去,卫青看了看他离去的方向,才小声道:“陛下本是翁主夫君,翁主着实不必为了卫青而致夫妻失和。” “那青儿何故唤我翁主?” 少年的脸登时红透了耳根,“那是因为……因为……” 看吧,我的青儿就算几年不见,也还是那个我从小看到大的娇羞少年。 “走吧,陪我去骑马。”我不忍看他为难的样子,牵着他的袖子朝城楼下走去,“这些年未见,总要让我知道青儿是否长进了许多?” “一切都听翁主的,只是……”卫青顿了顿,方才接着道:“这身衣裙怕是不方便。” “其实本翁主也觉得这身并不十分好看。”我叹息:“只可惜从前的骑装大多留在府中,并不曾带入宫里。” “无妨,卫青这里恰有一套骑装,也是翁主素日里最爱的石榴红。”卫青命人取来一金丝楠木的方盒子,捧至我面前,“翁主看看,可还喜欢?” 绣工精致,针线细致,更甚我从前那件。只是,他一军中男儿,如何会有这女儿家的东西?莫不是真如燕婉所说,有了中意的伊人了吧? 将盒子盖上,扭头道:“不喜欢。” 连我自己都不曾发觉这一番倒有一些撒娇的意味在,自然也错过了燕婉眼中的担忧。 卫青抿唇,晶莹的耳尖慢慢染上了滚烫而酆艳的红色,倏地低下了头,“虽是卫青费心寻来的,但宫中何样的珍宝没有,自是入不了翁主的眼,是青儿冒昧了。” 哦,原来是特地给我的。 “咳咳。”我眨眨眼,伸手在少年的脸上揉了揉,说道:“既是你的一片心意,本翁主便勉为其难的收下了。” 卫青那被长长睫毛遮住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笑意,可那脸上的委曲却越发的重了:“翁主其实不必委屈自己的,青儿都明白。” 方才我是不是有些太凶了? “好吧!”心里的那点小愧疚让我服了软,柔声道:“其实我挺喜欢的。” “真的?” “真的!” “青儿就知道翁主一定会喜欢的。”卫青扬起笑脸,反手牵住我的手,一步一步朝前走去,“我已为翁主寻得一匹好马,翁主随我去试试吧!” “好。” 就让我暂且抛开这宫里的烦心事,去马场肆意一回吧! 第13章 长门废后(十三) 时值四月末,正是春光烂漫,草长莺飞。放眼望去一片火红,路旁不时掠过片片树林,各色的花儿开得正艳,风清云淡,碧空朗朗,两匹马追逐嬉戏,竟像是出外旅游。 如果可以忽略卫青一路上的沉默的话。 “你……见到卫娘了?” “嗯。” “那……”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气氛渐渐有些尴尬。 其实,若是当初我没有给卫子夫送去那碗药,她如今若是生下的是皇子,几年之后,或被封王,她亦可同去封地养老,而刘彻也不敢对她如何。 我非圣母,即便重来一回,我依然会选择这么做。不仅是因为当初陈阿娇曾经败给了她的温婉谦卑,也因为她的性子能舍得放下别人放不下的东西。 这样的人我不得不防。 但是,在此事上,最尴尬的莫过于卫青,于他,我确实有愧。 “翁主不必烦忧。”卫青直视前方,并未看我,“一切都是阿姐的选择,与他人无关。” “你放心。”卫青的手有些微凉,我伸出过覆上去,承诺道:“有我在,卫娘会好好的。” “卫青明白,翁主一向带我们姐弟二人很好。”这样的话让我有些汗颜,有些不自在的抿唇。 “为何要皱眉。”卫青伸手抚在我的眉心,浅笑道:“这可不像是阿娇素日的样子。” “还不是见你忧心的样子,担心你会想不开。”我没注意到他称呼的问题,拉下他的手,自顾自说道:“你若是跑了,我大汉岂不是白白流失了一个人才?” 少年眸中闪过一丝笑意,神色认真了些许,语气里多了几分深意:“翁主多思了,卫青说过,此生惟愿守在翁主身边,护翁主一世周全。” 唔……这话倒是受用的很。 “恩。”我点头,“青儿真乖,不枉本翁主疼你一场。” “翁主,”燕婉走至我身侧,挡在我与卫青之间,“咱宫里尚膳的小太监好似中毒了!……” 中毒?在昭阳殿? “回宫!”总要去查清了是太监误食毒物,还是替我受过才行。 “是。”燕婉随行了两步,忽而说道:“翁主的披风落在马场了,婢子回去替您取来。” 说罢,不待我应话,便步伐匆匆往回走了。 有些奇怪…… 不过,尚膳太监中毒一事或大或小,难以定论。如今还应尽快回宫,查明真相,以免有人趁我不在宫中之时,借机毁灭证据,“留下一辆马车等燕婉,你们先随我回宫。” “卫将军。”燕婉回到马场,匆匆向卫青福了一礼,“将军少年英才,深得梁王殿下宠信,婢子本不该对将军的言行加以评断,但请恕婢子之言,将军有时未免有些逾越了。” 就在燕婉误以为卫青欲无视她的时候,耳边就传来了男子寒若冰霜的嗓音,“卫青只想知道这是翁主的意思,还是姑姑私下决定?” “自然是翁主遣婢子来的。”燕婉有些心虚,但想到自家主子在某些方面确实略微迟钝了些,难免授人以把柄,为了主子好,便又鼓起了勇气,“翁主向来待人宽厚,更是看着卫将军长大的,待将军难免更纵容些,自是不忍苛责,因此遣婢子前来提点一二。男女有别,将军虽年轻,也应当避嫌才是。翁主既已出嫁,将军既非翁主亲眷,亦非夫君,万不可再唤翁主闺名了。” “多谢姑姑提醒。”卫青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低声应了,“卫青日后会注意的。” 燕婉看着他的神情,突然就想到眼前人能做到如今的位置,并非完全是堂邑侯府的举荐之功,而是在军营中一路拼搏,拿军功换来的。 所以,她的翁主是否将这位少年将军想得太简单了些? “宫中出了事,翁主怕是少不得姑姑在侧。”卫青一边喂着马,一边沉声道:“你的意思,卫青已然明白。姑姑快些回宫吧!” 是了,自己不能再这里耽误太久,不然回去后不好交代。因此,燕婉也来不及在深想,拿起披风,便又匆匆的离开了,自然也没有风中那声似有若无的轻唤…… “翁主……阿娇……” 第14章 长门废后(十四) 汉朝后妃间争斗的手段并无后世那般复杂,因此尚膳的小太监中毒之事很快就理清了。下毒之人确在我意料之外,但亦在情理之中。 我看着跪在殿中的子衿,眼中的恨意是那般分明。我从未想到她会那么恨我,以至于不顾后果,收买了我宫中的太监,妄图将有毒的糕点掺进我日常膳食中,却不料我从不吃那些,反而叫尚膳的小太监误食了,以致事发。 “子衿,我自问待你不薄,就算明知承宠之事是你有意为之,我念你当初替嫁情非得已,亦当作不知,护着你。陛下宠你原就是为了羞辱我,借你探听消息,我便成全你被人利用的价值。”我缓步踱到子衿身前,无声叹息,“若不是你出卖堂邑侯府,也不至于落到如今的地步。” 自从我与子衿断了联系,刘彻便对她不复之前宠爱,连带着对刘据也冷淡了许多。子衿出身低,又没了皇帝的偏宠,如今宫中宠妃愈多,纵然刘据有着太子的身份,但废太子改立他人亦不是没有,宫里惯会的便是捧高踩低,她母子二人的日子又如何好过? “翁主以为子衿傻吗?长公主派去东宫的那些人,名义上是保护我的安全,实际上不就是为了监视我,不能与当时还是太子的陛下有何牵扯吗?可惜你们却忘了,子衿本就是公主陪嫁之一,成为陛下的人也不过早晚而已。陪在翁主身边多年,翁主的心思,婢子也能猜测到几分。既然翁主不想嫁,我担着太子妃的头衔,为何不能与太子生儿育女?” 子衿的双手紧攥成拳,精心保养过的指甲生生撇断了两根,恨道:“可是翁主,你明明就不稀罕这储妃的身份,为何还要回来?为何还要与我争?为什么要夺走属于我的一切?” “什么是你的呢?”我觉得可笑之余又有些怅然,“就算你作为陪嫁被刘彻收了房,也不会有任何名分,即便有了孩子,也只能记在我的名下,你始终都是一无所有。” “不!你胡说!”子衿失控地大叫,“陛下说过,他最喜谦卑温顺的女子,就像是妾这般娴静的,若不是因为你,因为你迷惑了太皇太后,陛下封太子时,便会封我为后了!全都是你!” “真是疯了。”我摇头叹道:“若不是我无心于这后位,你以为他有能力拖到今日才封后吗?” 人果然不能太好脾气,不然别人就真的摆不清自己的身份了。想来我这些年也是太依赖刘嫖了,以至于个个都想爬到我头上作威作福。 “你也配得上中宫皇后之位?”子衿笑得癫狂,笑得嘲讽,“堂堂翁主不守妇道,竟与地位卑贱的马奴不清不楚,互通有无……” “啪!” 我扬手一耳光重重地打在子衿的脸上,白皙的面容上留下了红红的掌印,子衿却睁大了双眼,狠毒地喊道:“翁主这是恼羞成怒了吗?只可惜陛下早已知晓,若不是你仗着太皇太后作威作福,陛下早已将你赐死了!” “愚不可及。”若是子衿知晓刘彻当初拿这件事危险我与他圆房,不知会作何感想。然而我现在并不打算和她废话了,只扬声道:“传本宫懿旨,漪澜殿罪妇子衿,媚妃失德善妒,意图谋害中宫皇后,本应处死,但念其为皇家育有一子,特允其自尽,以全太子颜面。” 子衿向后跪坐在小腿上,勾唇一笑:“陛下不会答应的。” “因为那□□就是陛下替你寻来的?”我冷笑,笑她到现在还执迷不悟,“打个赌如何?若是陛下来了,只怕连你的据儿都保不住了。” “不可能!”子衿的眸中闪过惊慌之色,但犹自强撑着说道:“陛下说了,只要你死了……” “听闻皇后宫中出了事,朕心不安,特来探望,皇后安好?”刘彻匆匆走进来,打断了子衿的话。 我虚虚福了一礼,“一切安好,陛下安心就是。” “皇后无恙,朕便放心了。”子衿呆愣愣的看着刘彻,满脸的不可置信,低低唤了一声,刘彻才像是刚刚发现殿中还有一人的模样,扭头问道:“夫人也在?可是有什么事吗?” “原也没什么大事,不过就是买通我宫里的人给我下毒被我发现了而已。”目光在两人间转了转,我云淡风轻的说道:“妹妹也是担心据儿的太子之位不稳,一时想差了,才做了糊涂事,陛下从轻处置也就是了。” “谋害中宫皇后乃是大罪,皇后宽厚,但宫规森严,不可儿戏。”刘彻面上带笑,但看向子衿的眸中一片冷意,寒可刺骨,“来人!传朕旨意,废其为庶人,赐白绫。其子刘据改封临江王,待满六岁,遣送封地,永世不得归京。” “陛下!陛下,你不能如此对待妾身,妾一心都是为了陛下啊!”子衿跪行到刘彻身前,抓着他的一片一角,哭喊道:“这个贱妇与卫氏有染,改赐死的是她呀,陛下!” “疯妇!卫青乃我大汉之栋梁,朕有意封他为羽林卫统领,岂容你胡言放肆?”刘彻冲两旁的宫人们吼道,“还傻愣着做什么?将罪妇拉才去,赐死!” “是!” 子衿满脸的不可置信,然而她一个弱女子如何能挣脱几个中人的力气?不过是被堵上了嘴,强拉了出去。 刘彻面上挤出一缕他自认为深情款款的笑容来,“皇后受委屈了,这样的污蔑之词,朕自是不会相信的。” 何谓人至贱则无敌,说的便是刘彻了。前几日刚被我气得甩袖而去,如今还能腆着笑脸来找难堪。这般的越挫越勇,我倒真是佩服他的心理承受力。但他方才的话多少也让我明白了他今日的来意,不过是想将卫青与他绑在一根绳上。羽林卫专职负责帝王安全,若是有人想暗杀他,身为羽林卫统领的卫青自然难逃责罚。 梁王带着军队归京,而刘彻手上却没甚兵权,怕是寝食难安了,才会出此下策。 只是这世上并不是只有景帝和刘彻父子俩才会用毒的。 “陛下英明,跟在陛下身边,也是卫青的福气。”反正羽林卫并不负责帝王的日常膳食。 “皇后贤德亦是真的福分。”刘彻的面上染了几分真心的笑意,伸手欲揽在我肩上,“如今天色已晚,不如朕今日便宿在昭阳殿……” 我堪堪躲过,起身福了一礼,“恭送陛下。” “陈阿娇!”刘彻怒气上涌,但念在今日目的已然达成,强按捺住脾气,笑容僵硬道:“那皇后早些歇息,朕改日再来看你。” 目送走了刘彻,我才向燕婉问道:“听闻陛下最近颇为宠幸那些精通炼金术的术士?” “是。” “你说,若是平阳公主知道了这个消息,而恰巧让她寻到了一位高人,她会如何?” 燕婉笑了,会意道:“婢子明白了,这便去安排。” 第15章 长门废后(十五) 我掰着手指数了数,发现已经有许多日没有见到卫青了。虽说他如今在羽林卫做事不比从前在军中方便,但宫中也是有十日一次的休沐日的,而且他明明就有空去见卫子夫,怎么就没空给我写封信呢? “翁主在想什么呢?好似很发愁的模样。”燕婉端着一碗银耳莲子羹走了进来,笑着说道。 “没什么。”我端过玉瓷碗,小口用着,佯装随意地问道:“卫青今日当值?” “是。”燕婉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低声道:“其实子衿那日的话也并非全然没有道理,翁主虽是看着卫将军长大,但有心人难免会猜忌,对将军反而不利。更何况婢子听说陛下有意将廷尉张汤的胞妹许配给将军。张汤为人清廉正直,若真能成,亦是一对佳偶。” 卫青明明就是我的人,就算是指婚也应当由我来做主,谁要那刘彻居心不良假好心了? “不吃了。”将碗一推,走到美人榻前,侧身躺下,不再说话。 燕婉看了看没动几勺的银耳莲子羹,叹气:如今的翁主是愈发小孩心性了,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复又想到前几日收到公主府的回信,只有四个字:顺其自然。也不知章公主殿下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好在翁主如今不明白自己的心思,卫青也算自觉,不然,若翁主当真坏了名声,日后可如何见人? 然而我与燕婉显然没有心有灵犀一点通的默契,是而我接到消息说卫青在外宫与卫子夫团聚时,打着关心孕妇的名义跟着就去了。 “阿姐有皇后娘娘照顾,弟弟便放心了。”见我出现,卫青目不斜视地行了一礼,“臣告退。”然后便真的走了。 他方才唤我“皇后娘娘”?而且他一眼都没有看我直接走了? 气得我狠狠一跺脚,说道:“你给我站住!” “皇后娘娘还有何吩咐?”卫青转身,恭顺的揖了一礼。 又叫我皇后?他几时这般守规矩行礼了? “我话都没说,你跑什么?”最后一句甚是都带上了一丝我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委屈,卫子夫却是听出来了,有些诧异得朝我们的方向看了几眼。 “姐姐与皇后娘娘属内命妇,卫青是外臣,与姐姐相见是天家恩旨,但始终男女有别,卫青不敢拖累娘娘名节。” 他越是客气疏离,我便越是生气,“我同卫娘一样,自然待你如同亲弟一般,几时拿你当外人了?” “谢娘娘厚爱,但卫青自与家人失散后,便只有一个姐姐,实不敢受娘娘一声弟弟。” 卫子夫好笑的看着眼前的两人,一个步步紧逼,一个以退为进,看够了戏,她方才笑着开口道:“青弟先回去吧,我与娘娘还有些话要说。” “是。” 然后我便眼睁睁的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茶不错,翁主尝尝,也消消气。”卫子夫浅笑,倒了一杯茶送至我面前。 我垂眸看了看她已经开始显怀的肚子,郁气难纾,“卫娘的身子愈发重了,该留在宫中好好养胎才是,日后便不要来外宫了,路途遥远,莫要累到。” “翁主这是嫌卫娘碍事了?”卫子夫失声笑了,她从前怎就为发现堂邑翁主竟这般小心眼呢? 我义正言辞道:“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想了想,又有些担忧:“胎儿都这般大了,若是再不……你生下来又当如何?” “先帝的子嗣自有皇家抚养,卫娘便只管享福就是。” 也是,这种丑闻自然不会揭到明面上来,且刘彻若真有个万一,先帝和前任先帝还不都是先帝?有何区别呢? “你既做了决定,我自然会护着你的。”我将杯中茶水饮尽,摸了摸她的肚子,语重心长地说道:“所以你更应该留在宫中养胎,这建章宫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谁也说不准。” 卫子夫想,果然还是小心眼了。 我忿忿不平的想,我们家青儿从前多乖,多亲近我,现在竟然就不认我这个姐姐了,白疼了他这许多年。不过,就算他长歪了,我也一定要把他掰正了。让他少见到卫子夫,看他还听不听我的话。 第16章 长门废后(十六) 刘彻近来觉得很惊奇,他的那位从来都是高高在上,对他不屑一顾的皇后竟然破天荒的隔三差五都要来宣室殿给他送些甜品糕点。若不是他反复验了那些吃食中无毒,他几乎就要以为有人要谋杀亲夫了。 虽然只是名义上的夫君。 韩嫣有些不放心道:“陛下真的要吃吗?” “为何不?”刘彻反问,“方才阿娇不已经每盒糕点都吃了一些才离去的吗?” 其实,看着韩嫣那张男生女相的脸,刘彻有那么一瞬间后悔过。父皇崩逝前最后的嘱咐便是让他在根基未稳前善待阿娇,姑姑自然会在祖母面前为自己周旋安排。若是当初不受韩嫣蛊惑,为了卫青与阿娇起了争执,阿娇这些年来也不会与自己闹得这般僵。 “陛下,您觉得臣的提议如何呢?”韩嫣发觉刘彻眸中的冷意,心觉不安,强撑着笑脸问道。 刘彻回神:“什么?” “太后她老人家近来神思倦怠,郁郁寡欢,何不将她民间的女儿金俗接进宫中,册封为公主,以宽慰太后呢?”韩嫣将方才的话简短的复述了一次。 刘彻眯眼,似笑非笑地打量了韩嫣几眼,方才道:“滚。” 韩嫣从未见过刘彻现在的模样,一时惧怕,连话都不敢再说,慌忙便退下了。 刘彻望着韩嫣的背影,眼中分明有杀意闪过。 如今梁王阵势压人,祖母态度未明,母亲早已被废去太后之位,如今还要接母亲与他人之女入宫为公主,岂非是让大汉子民议论皇家血统不纯,让天下人指责天子不孝,不顾先帝颜面? 这个韩嫣……果真是留不得了…… “你说什么?”正闲在昭阳殿无聊的我听见燕婉的话惊得连手中的小话本都掉在了地上。 “宣室殿传来消息,今日不知哪里来的刺客竟混进了宫中意欲行刺陛下,韩大夫为护驾已然身亡,卫将军……也受了伤,陛下已留其在宫中养伤,并指派太医令为他医治了。”燕婉垂首道。 且不说内宫侍卫巡防严密,宣室殿尤甚,就是这一道道的宫门,若无内应,刺客如何能悄无声息地混进宫中?韩嫣前些日子惹怒刘彻之事我亦有耳闻,怎得就如此巧合的让韩嫣护驾身亡?怎就单单卫青伤着了?虽说刘彻是想借卫青把他自己周全,但谁知他会否剑走偏锋,另有谋算?并非是我多疑,而是刘彻此人绝非良善之辈,这事总透露着古怪。 不行,不能把卫青交给刘彻的人照看,遂向殿中宫婢吩咐道:“替我更衣。” “翁主!” 燕婉不赞同的看了我一眼,似要规劝,我头也不抬道:“我不亲自去瞧一瞧,总是不放心。” 到了卫青的临时处所,倒是没遇见什么人,只留有一两个长相可人的宫人服侍,地方倒也算整洁干净。卫青身上缠着一圈圈的白纱布,中衣还未及穿上。他见我进来,便要起身行礼,被我呵斥住:“坐下。” “还有你们。”我扫了眼一旁随侍的宫人,颇觉得碍眼,不悦道:“都出去,这里有燕婉服侍就好。” 两人面色为难,却还是轻声应了:“是,婢子告退。” 我细心检查了下床前柜子上的瓶瓶罐罐,里面的药应当没被做过手脚,正好拆开卫青肩上的白纱布瞧一瞧时,他却猛然朝后缩了一缩,较一般男子偏白的皮肤染上了单单的粉色,“男女有别,娘娘应当注意避讳才是。” “不许叫我娘娘。”我不满地嘟囔,伸手按在他的身上,防止他在乱动。动作轻柔地拆开把纱布,见都是些皮外伤,清理好伤口之后,换上了我带来的伤药,才松了一口气。 抬头便看见卫青耳根都红透了,我这才有心情打趣道:“哟,这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爱害羞,日后若是娶了夫人,可该如何……” 说着说着,便想到燕婉之前说的刘彻想给卫青指婚的事,半分好心情也无了。 我装作若无其事地模样问道:“听闻陛下打算将廷尉张汤的妹妹许给你?” “确有提过。”卫青点头应道。 “你答应了?” “不曾。”这话听着倒让我舒坦些了,但卫青又接着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卫青双亲俱亡,长姐如母,自然要姐姐应允了才是。” “不对。”我想都不想就反驳道:“青儿要记住,你是我的人,婚姻大事自然由我说了算,必须听我的。” 长长的睫毛遮住眼中的笑意,卫青垂眸道:“是,只是不知翁主可有中意的人选了?” “没有。” 诚然,自从知道刘彻乱点鸳鸯谱之后,我便将京城中家境不错又适龄的小姐信息都搜罗了来。只可惜不是太胖,就是太瘦;不是相貌平平,就是资质平庸;不是刁蛮任性,就是毫无个性。 简单的来说,就是没一个能配得上我家青儿的。 “跟你家翁主比起来,都差太远了。” 卫青轻咳了两声,以手掩唇,掩住唇畔的笑意,压低声音道:“那翁主便慢慢挑,挑到翁主喜欢的,卫青再娶,可好?” “真乖。”笑眯眯地伸手揉了揉卫青的脑袋,忽又犹疑道:“那若是寻不到合适的,怎么办?” 之前找来的可包揽了京中大部分世家待嫁小姐了。 我暗自苦恼,自然看不到身后燕婉撇嘴的表情。 燕婉默默地遮住眼,不忍去看那件两人都遗忘的中衣,暗自吐槽:照她家翁主这副看谁都不够好的架势,怕是挑一辈子也挑不到中意的。让她也不得不为卫家小小地默哀一回。 “无碍。”卫青抬眸看向我,神色认真道:“若是翁主不喜欢,卫青便不娶,一辈子都陪在翁主身边,可好?” 嗯,这个比方才那个好。 虽然是好听的哄人的话,但是怎么听怎么高兴。 想了想,我还是按捺住心中的欣喜之情,伸手抚了抚卫青的面颊,颇是正色道:“有心就好,但你且宽心,本翁主定然为你寻一个天下最好的新娘子,不然怎么配得上我的青儿,是不是?” 卫青浅笑,在我掌心里蹭了蹭,没有言语。 第17章 长门废后(十七) 虽说每次刘彻去卫子夫那里都安排得非常小心,但也并非无迹可寻,几番审讯之后,刘彻与卫子夫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也慢慢显露出来了。 正如卫子夫猜测的那般,这样不体面的事情自然不会揭露到明面上来,但也不能不处置。 “朕不答应!” 刘彻听闻窦太后要他在宣室殿养病的时候,登时都站了起来,全然忘了景帝临终前对他的嘱咐。因为他明白,所谓的养病,不过是想软禁他对外的借口而已。 “哀家也是为了皇帝好,朝政之事自有哀家和梁王代理,彻儿还是安心养病的好。”窦太后的声音里不起波澜,似是在说今儿天气不错。 “朕无病,又何须养病?”刘彻冷笑,呼吸声愈重,“祖母想要独揽朝政,是嫌孙儿碍事了吗?只可惜天下只认孙儿这一个皇帝。” “彻儿的身体无病,心却病了,已然烂了,没得治了。”窦太后闭目,似是叹息,似是悲凉,又似无奈,“去吧!无论如何,你都是启儿的亲儿,哀家自会保你一世无恙,生活无忧。” 窦太后似是累极,挥了挥手,从殿外进来了两排侍卫,一左一右驾住刘彻朝外走去。 “朕是天子!”刘彻吼道,不住挣扎,“朕是……” 话喊一半,突然脸色发紫,吐出一口黑血,竟晕了过去。 “快传太医令!”到底是亲孙儿,窦太后还是不能看着刘彻吐血却不管不顾。 “陛下这几年来一直都有服食丹药,其中蕴含的毒性已侵入五脏六腑,今日怕是气急攻心,激发了毒性,才至吐血。”太医令替刘彻诊了脉之后,缓声道,“拼尽老臣一身医术,至多保陛下不过半年。” 窦太后站在床边,垂眸看了刘彻青中泛紫的脸许久。良久,长叹一声,“劳烦太医令多替彻儿费心诊治,再寻一妥善之人为卫太妃安胎吧!到底是先帝子嗣。” 是了,刘彻已然命不久矣,待到卫子夫生产,可不就是先帝子嗣了吗? 窦太后到底是不舍得自己的这个孙儿早亡,想替他多留一方血脉,反让卫子夫保了命。 “阿娇,扶哀家回宫。” “是!”我连忙上前两步,扶着窦太后的手朝长信殿走去。 “先帝去世时,太医令也是这么说的。”窦太后一边走,一边慢声说道:“丹药中蕴含的毒性已侵入五脏六腑之中,至多活不过一年。如今彻儿也是如此。” “丹药害人,阿婆不若下旨禁了这炼丹术吧!”我低垂着眉眼,说道:“小舅舅也有服食丹药的习惯,不如也让太医令替他诊一诊脉吧!” “奇就奇在这里。”窦太后走到榻前坐下,面色平静,说出的话却让我心尖一颤,“哀家曾让太医令为武儿摸过脉,虽有些余毒,却无甚大碍,仔细调理些日子,吃几副下毒的汤药就好了。” 窦太后似有若无的看了我一眼,又问道:“哀家听闻阿娇前些日子时常送一些甜汤糕点去宣室殿给彻儿?” “是。”我点头应道:“阿婆的话,阿娇句句都记在心上,不忍阿婆时时替我与陛下忧心,故而想要借此缓和关系,求得夫妻和顺。” “果真如此吗?”窦太后屏退了众人,面上多了几分冷意,连话中的温度亦低了许多,“哀家曾问过昭阳殿小厨房的厨子,他们告诉哀家,阿娇为了让水更清甜些,每每下厨前,都先用明矾过滤杂质?可巧了,从前先帝身边的那个术士在临死前也告诉哀家,明矾是不能同朱砂同用的。” “太皇太后明鉴。”我跪在榻前,沉声道:“阿娇确实懂些养生药膳,却并不懂得太多药理,更对那些丹药金丹之类的毫无研究,明矾净水更是从前在府中时便常用的,并非为了陛下刻意为之。” “那雪颜丹可好用?” 景帝曾赐予我一盒美容养颜的雪颜丹,我察觉出其中含有朱砂,与另一盒清瑶丸中的明矾相克,因此并未服用,而是趁无人时,偷偷溶水,倒了。 只是,此事窦太后是如何知晓的? “哀家早告诉过阿娇,慧极易折,不如难得糊涂。”窦太后叹了口气,看着我的眼神似悲悯,“你可知子衿的娘是我亲自给你母亲挑选的陪嫁大丫鬟?” “阿娇一直觉得是药三分毒,对自己的容貌也并无执念,因而并不曾吃雪颜丹。”我坦荡道:“先帝确曾吃过阿娇亲手做的糕点,然而没过多久,先帝疼惜阿娇,只让阿娇将做法告知御厨,此后阿娇再不曾给陛下送过糕点。” “最重要的是,每回给陛下送糕点,阿娇都陪同陛下分而食之。”我伸出手,卷起袖子,“太皇太后应该知道守宫砂最主要的成分便是朱砂。” 事实上,守宫砂点在处女身上,数日不加洗涤,或可深入皮下,再经擦拭或洗涤都不会消去,而且愈见鲜艳。但那都是浮于皮肤表面,并不曾深入骨血之中。 但这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古人笃信守宫砂,那边信吧,能证明我无辜便好。 窦太后的神情告诉我,她显然遗忘了这一点。短暂的沉默之后,窦太后沉声道:“出宫去吧!哀家知道娇儿有这个能力。” 我没想到窦太后会这么说,怔愣了一瞬。 “回去吧!”窦太后闭上眼,倚靠在美人榻上,“哀家要歇一歇。” “是。”我行了一礼,放轻了脚步,离开了长乐宫。 “翁主。”燕婉走到我身边,替我披上了披风,“可是有心事?从太后娘娘那里出来,便一直发呆到现在。” 我只是一直在想窦太后最后的那番话。她说:“哀家记得当初启儿赐你雪颜丹之后不久,你曾偷偷为哀家摸过脉,虽然隐秘,但哀家还是感觉到了。如今无论你是真无辜也好,狡辩也罢,这都是哀家最后一次护着你了。因为阿婆知道,我的娇儿对阿婆一直都是有孝心的。不要想着救卫太妃,阿婆唯一能和你保证的就是直至公主成年,都会由她亲自抚养。” 没想到我当初自保的做法最终却保了我一名。 也对,是我太自信,自以为看过那许多的宫斗剧,就可以不惧这些古人;自以为在之前的几个世界中学到了些许保命的手段,就以为可以对这些后宫妇人无畏无惧。以后万不可轻敌了。 尤其在对手是女人的时候。 “还有,陛下已经醒了。”燕婉在我身后道:“奇怪的是,他一直要求见长公主,长公主这会儿怕是已经入宫了。” 刘彻这会儿找刘嫖会是什么事儿呢?但好在他中毒已深,除了自己,谁都伤害不到,我倒是不必担忧刘嫖的安危,更何况还有卫青在一旁看着。 刘彻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梦里,阿娇一直在讨好他,一心一意为了他,他的姑姑为了女儿的幸福,只能竭力替他在祖母面前周旋,待到他根基打稳,祖母去世,他便着手铲除窦氏外戚,废了阿娇的后位,改立卫子夫。 那是平阳姐姐引荐给他的舞女,为了羞辱阿娇,他还赐其名为“子夫”,育子侍夫,看着阿娇伤心却强撑的模样,他心里大叫痛快。唯一不痛快的便是那个马奴,竟然一路做到了大司马的位置,甚至还娶了他的平阳姐姐。 阿娇被废后,自己还是宽大为怀的让她保留皇后的衣食用度不变,好让她活着看到自己与一个卑贱的舞女恩爱,也好让他的那个向来趾高气扬的姑姑为了让女儿好过,竭力讨好他。 那个蠢女人啊,到死都在念着自己,让自己去见她一面。 当真是痛快。 但当他从梦中醒来时,却发觉自己四肢无力,头昏昏沉沉的,提不起劲来,他顿时睚眦欲裂,“来人!是谁想害朕!你们都给朕喂了什么□□?” “陛下还是静些心吧!”一旁的白发苍苍的老太医令缓声道:“若再怒极攻心,纵然老臣是扁鹊在世都救不了陛下。” 是了,现在不是在梦里了,窦太后那个毒妇想要软禁他,借机独揽大权。只可惜他如今这般什么都不做不了,更别提向天下人揭露那个毒妇的真面目。 可是,他动着脑筋,仔细想了想,梦中的场景是那般真实,好似他真的经历过一般,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才会落得如今这个下场呢? 还有,本该是平阳姐姐府中的舞女和马奴却都变成了堂邑侯府的人,一个被献给了父皇,如今却不守妇道,怀了自己的孩子;一个成为了梁国的将军,如今是自己的羽林卫统领。本该被废的薄后却成了太后,成了自己名义上的母后;而本该封后,成为太后的他的母亲却被废,困在了冷宫。 对了,都是那个女人,从金屋之诺开始,她便对自己不似从前亲近,甚至宁愿和一个马奴不清不白,也不愿意做自己名正言顺的妾妃。 真是不知好歹。 因此,在他的那个姑姑出现在宣室殿的时候,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姑母聪慧,怎得没有发觉阿娇已然不是阿娇了呢?” 第18章 长门废后 “姑母聪慧,怎得没有发觉阿娇已然不是阿娇了呢?” 刘彻的话一直回想在刘嫖的耳边,许是关心则乱,如今细细想来,从那日与刘荣结亲不成,她的阿娇就突然变得冷静,变得聪慧,不似从前骄纵任性。 阿娇不再是阿娇。 这样的话听着太玄乎了些,但若刘彻说的是真的,这些年她放在心尖上疼着,宠着的人都是谁呢?她的阿娇又会在哪里受苦呢? “娇儿可还记得小时候,每逢元宵节,你便缠着蟜儿陪你去猜灯谜,看花灯。” 从宣室殿中出来,刘嫖便径直去了昭阳殿,总是有意无意的提起阿娇幼年时的事情。 “母亲可是记差了?”我掩唇一笑,娇声道:“二哥每逢佳节会佳人,从来都是大哥陪阿娇的。您瞧瞧!” 我翻开袖口,露出手肘上的一道疤,“那年,二哥一改常态,非要带阿娇出去玩,结果看到美人便似丢了魂一般,忘记身边还跟着阿娇便跑了,害得阿娇被那多人挤来挤去,推倒在地,蹭到路边的尖石子上,留下这道疤,用了好多去疤药,竟都没好。” “是是是,确实是母亲记错了。”刘嫖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自己糊涂,竟然收了刘彻的挑破,以为阿娇不是自己的女儿。复又看到女儿身上的疤,一阵心疼,忍不住就暗骂了陈蟜两句,“侯爷那时也是气坏了,直接动了家法,你二哥在床上躺了半月有余才好。” “所以阿娇觉得自己很幸福。”我埋在刘嫖怀中,伸手揽在她的腰上,轻声道:“父亲母亲和大哥二哥都很疼阿娇,无论将来阿娇身在何处,都会永远想念你们的。” 谢谢你们这些年给我的爱,让我体会到了多年未曾有过的亲情。我想,无论再过多少个世界,这样暖心的感觉,我都不会忘记的。 “傻丫头。”刘嫖抱住我,微微红了眼眶,“你是我们的掌上明珠,我们不疼你,疼谁?” “娘……” 再见。 建元二年五月, 武帝病重,太皇太后与皇叔梁王暂代国事。后陈氏,日夜忧心,衣不解带,亲做汤药,侍奉帝侧,终至病倒,月中,后殁。 建元二年六月, 武帝悲痛,病重难治,不出月,帝驾崩。帝后合葬于茂陵。废太子刘据年幼懵懂,太皇太后下旨,梁王登基,暂代帝位。 昭帝元年 国孝未除,新帝登基,卫青处理完一系列的琐事,精疲力竭的回到府中,看到自己房间里坐着的那个巧笑嫣然的女子时,恍惚觉得自己是思念过度,以至出现幻觉了。 我好笑的看着卫青揉了揉眼睛,自言自语着说什么幻觉,忍不住笑出了声,唤道:“呆子,你在干嘛?” 他愣了一瞬,我正要再说些什么时候,他却突然冲过来,倏地一把将我搂入怀中,紧紧地抱住了我。 “你轻点。”我扯了扯他的袖子,抗议道:“弄疼我了。” “阿娇……”他的声音在我的耳畔响起,带着一股莫名的哽咽。 这次假死的事情出了窦太后,连刘嫖都不曾知晓。我想了想,也觉得有些对不起他们,因此,强忍着卫青近乎让我窒息的力道,伸手在他的背上拍了拍,安抚道:“我还没给青儿挑位好妻子呢,怎么舍得离开你呢?但是如果你还不放松些的话,我就真的踹不来气了。” 卫青听到怀中人的话,知晓他傻翁主确实就好好地在他的面前,稍稍放松了力道,眸光微黯了一瞬,像猫儿一般,低头蹭了蹭。 感觉到卫青的面颊在我的脖颈处轻轻蹭了蹭,温热的触感让我突然觉得心口瞬间一麻,眨了眨眼,伸手就要去推他的脑袋,“不许蹭了。” “翁主。”小猫儿不自觉地又蹭了蹭,模糊地咕哝着:“青儿还以为再也见不到翁主了。” 好吧,没有提前知会一声是我的错。 “好嘛好嘛,是我错了,好不好?”我柔声哄道,顺势揉了揉他的发顶心,“青儿莫怕。” “就是翁主错了。”卫青半是委屈半带笑的说道,环住我又蹭了蹭,在我发怒前松开了手,关切道:“翁主什么时候到的?可吃过了吗?” “没有。”委屈的撇撇嘴,咬了咬下唇,“一出宫就来寻你了,结果等到这个时辰,才等到你回来。” “那我去给翁主做些吃的?” 伸手在我的头上揉了揉,我正要拍开,卫青却已经收回了手。我哼了一声,道:“我想吃葫芦鸡,水晶莲菜饼,酒醋白腰子,还有镜糕和小酥肉。” “好。” 我本想故意为难他,结果他却似胸有成竹,我惊讶道:“你都会做?” 卫青的一双眸子透亮清澈,如同山间清泉,“翁主喜欢的,卫青都会。” 唔……这话果然受用得紧。 第19章 长门废后 没想到卫青的厨艺着实不错,好吃得让人恨不得连舌头一起吞了。 吃饱后,擦了擦唇角,净手之后,躺在一旁的软榻上,舒服得直哼哼,“卫小青,就凭着你这做菜的手艺,我以后都要赖着你,不走了。” 卫青小媳妇一般贤惠的收拾着碗筷,抽空瞅了我一眼,浅笑,“好。” 等卫青洗好碗筷回到房间的时候,便看到榻上的女子笑意盎然的数着手中的银票。 人吃五谷杂粮,自然少不得银子。我本就不是圣人,自然不会放着手边的银子不拿。让我好好想想,汉朝有哪些地方可以去玩的。 想着想着,嘴里便被塞进了一颗葡萄,酸酸甜甜的,很是可口。吃了一个,便张开嘴等着喂进第二个。 卫青看着眼前人的慵懒贪嘴的模样,笑了,面上的表情愈发柔和,剥皮的动作也更利落了些。 一个喂,一个吃,倒也是番安静融洽的光景。 夕阳西下,新月初上,房间里愈发昏暗了些。我扭头望去,银色的月光洒进来,驱走了黑暗,落在少年的身上,犹如精灵一般。月白的衣衫在月光下好似散发出莹莹之光,柔和的银色在他身上镀了一层光圈一般,与手中晶莹的果实相得益彰。 “翁主在想什么?”一颗酸酸甜甜的葡萄已然被塞进了我的嘴里,舌尖上满是葡萄的清香。 我在想,自由的空气真好。能够时时刻刻看到我家青儿羞红脸的样子便更好了。 我眨眨眼,起了些许坏心思。 “青儿,你真好。”我吃下卫青喂来的葡萄,放下银票,坐起身,伸手就在卫青脸上揉了又揉,直到他无奈地瞥了我一眼,我才讪讪的收回手,又探过身去,故意逗他:“看我家的小媳妇,这般贤惠,该赏些什么好呢?” 我伸手搭在他的肩上,凑得更近了些,目光暧昧的在他面上打量着,故作浪荡的挑起少年的下巴,调笑道:“来,让爷香一个先!” 我嘟着嘴凑过去,本以为他会躲开,谁知卫青却只是红着脸,微微偏过头,并没有躲闪。 这好像和我料想的不一样了。 他竟然没有一脸娇羞的扭捏着闪开,然后羞红了脸说我欺负他? 他忽然这般一反常态,却让我登时尴尬了,进也不是,退也……太丢脸了…… 亲,还是不亲,这是个问题。 “翁主?”卫青悄悄睁开了眼,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我竟从中看出了些许得逞笃定的笑意。 竟然被一个呆子取笑了,这实在是太羞人,太丢面子了。 我只觉得大脑一热,咬咬牙,闭上眼睛,狠下心就亲了上去。 软软的,温温的,就好像舔在了刚刚做好的棉花糖上,鬼使神差的张开嘴在少年的面颊上轻轻咬了咬。 唔……不甜…… 遗憾的摇摇头,后退了一步,然少年却伸出手揽在我的腰上,面上端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眼神懵懂,目光落在我的唇上,小声嘀咕道:“书上可不是这么教的,应该要……” 话尾消失在四片嘴唇相触的瞬间。 我措手不及,被他攫住舌尖那一点清甜,脑中已是一片混沌。 伸手抵在他胸膛上的手在看到他眸中的认真时,心下一软,默默地放弃了推拒的工作。 “你看,书上说应该要这样才对。”卫青看着怀中女子呆愣愣的样子,忍住笑意,满脸天真无辜的求赞赏道:“青儿跟着小话本上学的,一学就会,是不是很聪明?” 眨眼,再眨眼,又眨眼。 ……所以,人家方才就只是在认真学习吗? 我抿了抿唇,方才温热的触感犹在,压住一阵阵上涌的热意,以手掩唇,轻咳了两声,尽量淡然道:“嗯,青儿真聪明。” 卫青腼腆一笑,眼神又落在了别处,我只觉得腰间蓦然一紧,他复又说道:“其实卫青还学了别的,可以告诉阿娇的……” 我一个转身,从他怀中滚了出去,埋头在一旁的软被中装睡:“天色已晚,我乏了。你明日也要去宫中当值,早些回房歇着吧。” 恍惚觉得卫青弯下了腰,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我的耳侧。就在我以为他还会做些什么的时候,他却只是伸手顺了顺我铺散在枕边的青丝长发,语气中带着宠溺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好梦。” 我的翁主。 直到听见木质门合上时发出的轻微声响,我才从软枕中抬起头,伸手摸了摸嘴唇。 我似乎没有那么反感他的亲近,感觉似乎也还挺好。 方才那种心尖酥酥麻麻的感觉也好似已经许多年都没有过了。只可惜…… 那个呆子还什么都不懂。 第20章 唐宫王氏(一) 第二十章 再次醒来,却在一间富丽堂皇的房间里。陌生的陈设,陌生的面容,身边也再没有了少年的身影,心底亦有一瞬的失落。 只是,便是黯然又能如何?从来不都是如此吗?只是不知那个呆子后来会如何了? 一声叹息之后,将脑海中少年的身影埋在了记忆的最深处。 “皇后若助朕办成此事,朕日后必然忘不了皇后的好。” 对面的男子眉眼温润如玉,略带几分拘谨,正端起茶盏浅酌,藏在眼底的是如海的情意。 然而,那情意并不是对我。 清理了一下脑海中的记忆,明白了自己如今是太原王氏嫡女,闺名玉燕,初时嫁与晋王李治,而后为储妃,如今已然是立政殿的主人了。如此一来,便知我面前的男子便是那一家皆是皇帝的唐高宗,李治。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臣妾忝居后位,但与陛下却是至亲夫妻,陛下何必这般见外?” 面上闪过一丝苦涩,只一瞬,便体贴的笑道:“玉燕愿为夫君分忧。夫君既心悦于那武氏,迎回宫中也并非不可,只是……” 李治与那武媚娘正是柔情蜜意的时候,怕是又出变故,故而十分紧张地问道:“只是什么?” “宫中妃位多是空悬,有名分的不过是萧淑妃和徐婕妤。如今先帝驾崩已是两年有余,不久便可除服,纳些良家子入宫实属当然。”我故作为难的叹了口气,犹豫了片刻,方才接着开口道:“充盈后宫本是为了子嗣繁盛,妃嫔有喜,臣妾本该欢喜,只是昔年,那武氏服狮子骢之时的果敢,宫内宫外皆有耳闻,若是让她贸然回宫,确有些难为。” 想这李治也是奇人,自古而来,姐妹共侍君王的不在少数,然母女同侍一夫的却屈指可数,偏偏李治便是这其中之一。想来也只有那娶了亲儿媳的唐明皇或可相比。 短暂沉默后,李治忽生一计:“或可事同政君。” 汉朝王太后政君本是汉宣帝一个未曾获宠的后宫,时年还是皇后的邛成太后选定政君为太子妃。 “今无太后。”那句政君无宠却是没有说出口。 李治沉默,心中亦是明白媚娘的身份尴尬,如今尚在国孝期内,本该为先帝祈福的先帝才人却孕育新帝子嗣,怕是朝野内外多有非议,而长孙舅舅更是早已因昔日“唐三代后,女主武王”的流言对媚娘欲除之而后快,若不是李淳风说王者不死,媚娘也不只是被赶去感业寺那么简单了。此时若被舅舅知晓媚娘有孕,定然会借题发挥,如今自己根基未稳,怕是难以与之相抗衡。 约莫着时间差不多了,我方才蹙着眉,轻声道:“臣妾或有一法,只是不知是否可行?” “皇后且说便是。”李治正是茫然无解之时,忙道:“你我夫妻,万事都可相商。” 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片温婉之色,“臣妾依稀记得昔年武才人与徐贤妃感情甚笃,贤灵宫的徐婕妤为先贤妃之妹,亦有文藻,若由她教导皇子,想来是不差的,武才人也当放心。待过些年,世人淡忘了感业寺,寻个由头,为武才人寻个新身份,再接进宫便是。” 我一面说着,一面留意着李治的神色,见他似有不悦之色,复又说道,“臣妾明白,如此这般是委屈了武才人,然她确曾……如今陛下在朝政上多受老臣掣肘,臣妾也是不愿陛下再多烦忧。” 见李治虽仍蹙眉,但神色略有松动,我又开口道,声音里亦带上了些许苦涩,“臣妾明白,陛下对臣妾之言或有疑虑也是当然。也罢,只当臣妾不曾说过什么。若陛下当真……有心,臣妾亲自去接武姐姐回宫便是,便是有人责难,自有臣妾担着,断不会让陛下难做。” “皇后……不,梓童。”李治本就是心善易软之人,我这番以退为进,句句退让,反让他有些动容,“你的心意,朕都明白,自是不会误解于你。如此也好,皇儿总归有了身份,想必媚娘会应允的。只是,徐婕妤那儿,有劳梓童多费心了。” 我微红着脸,略垂首道:“只要夫君开怀,为夫君做的一切,玉燕自是甘之如饴。” “梓童贤德,是朕之福。”李治见心事既了,语气亦温和了几分,带上了些许暖意,“梓童早些歇息,朕还有事,先回甘露殿了。” 起身屈膝行李:“恭送陛下。” 事实上,李治离开立政殿之后,并不曾回到甘露殿,而是径直出了宫,去了感业寺。 只是,车銮行至寺外,却未见到媚娘纤弱的身姿,李治微微有些诧异;待看到住持师太面上的焦急无措时,这份不解便转换为了担忧。 “是出了何事?媚娘何在?” 师太和一众小尼倏地跪下,颤着声请罪道:“明空她突感小腹坠痛,许是动了胎气,这山间并无大夫,贫尼着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治闻言,忧心更甚,一边遣了人去传李太医前来,一边步伐匆匆地径直往媚娘的住处而去。 一进屋,便发现媚娘已然昏迷了过去。 李太医匆忙赶到,尚未及喘气,便打开药箱,施诊救人。 待到武媚娘苏醒,看清了眼前的人,泪水恣肆滑,垂泪道:“妾本飘零之人,如今能再侍奉已是有幸,虽承蒙九郎垂爱,可只怕终究是无福保住这个孩子。” 心上之人泪凝于睫,将落未落,李治神色微动,抚着武媚娘仍无血色的面庞道:“媚娘莫要胡言,你与朕的孩子自有上天庇佑,怎会保不住?朕答应媚娘,不日便会接你归宫,必不让你孤弱无依。” 武媚娘知晓此番苦肉计已然起了作用,垂眸掩去眸间的喜色,神色却依然哀婉,道:“有九郎这片心意,妾身便是今日就去了也知足了,只是妾身实在不愿宫中娘娘因妾身之事而多起争端。” 李治看着武媚娘,安抚道:“皇后本已应下你回宫之事,媚娘安心便是。” 九郎提起王氏时,几时有过这般温和的语气? 武媚娘忍住心中的诧异,垂首安顺道:“娘娘宽厚,日后相见之时,媚娘再向娘娘道谢。” 等到李治再回到宫中之时,天已然蒙蒙亮了。想到媚娘之事刻不容缓,只回甘露殿中稍稍梳洗之后,便直接去了立政殿。 本想着时间还早,或许皇后仍在安眠,本不欲惊醒她,只命宫人噤声,自己悄声入了立政殿,不料想却听闻殿中起了争执之声。 “娘娘可知昨日陛下离了立政殿,便离宫去了感业寺?”萧淑妃微眯着丹凤眼,说话时的语态更是媚得让同为女人的我都险些酥了半边身子,“感业寺中住着何人,娘娘应当比臣妾更清楚吧?” 我听见殿外细微的脚步声和刻意压抑着的呼吸声,凤眸微眯,“感业寺本就是皇家院寺,陛下以仁孝治天下,去寺中为先帝祈福,淑妃觉得有何不妥吗?” “何处不妥,娘娘心知肚明,何必与臣妾装糊涂呢?”萧淑妃唇角带着冷笑,道:“娘娘想要借武氏讨好陛下,但请听臣妾一言,莫要引狼入室,害了自己。” 我只低头饮茶,并不答话。 萧淑妃虽聪明,却是个急性子,我不与之争锋相对,她却不愿唱独角戏,“其实,武氏入宫,于臣妾而言,不过是多一人争宠,可娘娘就不同了,前朝汉景帝废皇后薄氏,武帝废后陈氏,皆因无子被废……” “皇后年轻,自然会有孩子的。”李治从来都知道萧淑妃性子骄纵,爱胡闹,对皇后的顶撞也不是一次两次,但他从未像今天这般生过气。 萧淑妃见李治突然出现,一阵心惊,不知方才的话他听见了几分。面色僵了一瞬,而后强撑笑脸,娇声道:“陛下说的是,娘娘是天下万民之母,自是有福的……” “梓童与我少年夫妻,总要相伴终老的。”李治并未理会萧淑妃,只抚着我的鬓发道:“而且,民间传说,昔年舜母也是有孕三年才生下舜帝的,可见好事多磨,梓童宽心便是,总会等来我们的小太子出世的。” 这便是口头上承诺不会废后了。 只是,这样还不够,总要让他当着全天下人的面作出承诺才行。 “陛下!”萧淑妃闻言,语气也难免更急切了些:“您明明答应过臣妾会立素节为太子的!” “你且退下吧!”李治皱眉,目光冷冷地看向萧淑妃,“这些日子就待在披香殿修身养性,无事不必出来了。” “陛下可是有烦心事?”看着萧淑妃不情不愿离去的背影,我扭头看向李治,抬手轻轻抚平李治眉间的川字,“淑妃的性子向来直爽,陛下也喜欢,今日这般,只怕淑妃会伤心了。” “梓童好似变了许多。”李治知道自己的皇后貌美贤淑,言谈举止亦是端庄有礼,只是对萧淑妃总是爱含酸捏醋,今日却甚是平和。 “臣妾只是想通了,陛下与臣妾本是夫妻,原不该因臣妾对陛下的心意而使陛下心烦的。” 见李治的神情似在深思,我转而问道:“陛下今日怎这般早便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吗?” 无事便不能来吗? 只是这一句,李治却不曾问出口,也无法说出口,他有些拘谨的将昨夜里感业寺之事直言了,末了,犹豫了下,方才道:“朕……想着宫外养胎总是不相宜,不若……” “此事是臣妾疏忽了。”我接着李治的话,说道:“一切都按陛下的心意去做吧,臣妾这就着人去安排。” 心愿达成,能和心悦之人相守本该是乐事一件,李治却觉得胸腔中多了一股难解的郁气,“梓童不会委屈吗?” “夫妻之道,原在成全,而非索取。”我浅笑,依偎在李治怀中,“忧他之忧,乐他所乐,这便是臣妾的幸福,怎会委屈?” 看到李治面上似是感动的神色,眸中讽意一闪而过。 不多几日,六宫就发现久无圣宠的皇后娘娘突然间便得到了皇帝陛下的垂青。陛下虽未曾让皇后侍寝,但白日里却常常送些新奇的小玩意儿去立政殿,供皇后娘娘把玩。 又因武媚娘方动过胎气,感业寺周围又是群山环绕,山路难行,迎她回宫少不得要仔细安排,耽误的这几日倒是给了萧淑妃机会。 很快,先帝武才人,感业寺的明空师太身怀有孕的风闻便传遍了朝堂内外。 听到宫人们议论时,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萧淑妃的手段还真是简单粗暴。 “此事都是臣妾的过失,未曾打点妥当,以致让人听到了风声。”听闻李治在太极殿动了大怒,奏章摔了一地,我主动来到太极殿中请罪道。 李治明白此事上皇后纵然有疏忽,但皇后做事素来坦荡,这般风传绝不是皇后所为,因此也放柔了语气:“皇后久居深宫,魏国夫人近来也未曾入宫,这朝堂上的事如何能怪到梓童身上。起来吧!” 李治主动走过来扶我起身,我便知他不曾迁怒于我,一边示意宫人将我带来的冰镇酸梅汤从食盒中取出,一边劝慰道:“其实大臣们也不过是为天下社稷计,对症下药也就是了,陛下何必动怒,伤了自个儿身子?” “梓童的意思是……”李治略一沉吟,叹道:“罢了,若能成事,已是难得,只是……终究是委屈媚娘了。” “天下女子所求不过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想来武姐姐会体谅陛下的。” “但愿吧!”李治叹气,末了又看了我一眼,眸色中似有犹疑,片刻之后,方才叹道:“只怕梓童也会受些委屈了。” 我以为李治说的是后宫多了一人,于是便笑道:“臣妾说过,陛下原不必同臣妾如此见外的。” 李治面色有些尴尬,我不解,直到临离开前,扫了一眼案桌上未及合上的奏章,隐约看见“废后”两字,才了然。 倒是小瞧了这萧氏。 当天傍晚,收到魏国夫人口信,邀我回府一聚时,便也不觉得惊异了,只是需得让我好好想一想要如何应付长孙无忌才行。 第21章 唐宫王氏(二) 第二十一章 “陛下欲接武氏回宫,玉燕确是答应了。”将宫人们遣出门以后,我方语态平和的看向魏国公王仁祐和太尉长孙无忌,道:“陛下性仁厚,却非庸懦之人,太尉大人应当明了,他早已不是当年的晋王雉奴了。” “皇后既知如此,何故要答应接回武氏?” “为何不?”我缓缓笑道:“宫中美人那般多,或是昙花一现,或是盛宠不衰,不是武氏,也会有旁人,左不过换个姓氏,换张容貌而已。陛下自有教养于先帝身侧,太尉大人相信先帝,也当信任陛下才是。” 李治为人心慈,但确有治国之才;只因其父李世民太英武,其妻武则天更是千古唯一之女帝,让他的才干锋芒完全被掩盖,才致人误以为他庸弱无能。 就如长孙无忌,一心记着先帝托付,却将李治视为外甥多过君主。 “皇后有心,我与你的父亲也可放心些许。”身为皇后之父的王仁祐自然会更焦虑些,待要说些什么,却被长孙无忌阻止了,他虽笑着,眼中的含义却让人看不分明,“只是朝堂之上有人欲借此混乱之际提出废后,虽被陛下斥责了一番,然也不过是降职为中书舍人。因此,为了巩固皇后后宫之主的地位,我与你的父亲商量之后决定,让皇后从现有的皇子当中选择一位,过继到你的名下。然后,我们会将你的儿子推上太子之位。” 王仁祐看了我一眼,轻声叹息,眸中似有不忍,但却并不曾阻止长孙无忌的话。 “雍王素节可堪当储君之位。”我直截了当的言明我的想法。 “萧淑妃之子?”长孙无忌眯着眼看了我许久,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娘娘竟无担忧?” “因何而忧?”唇角噙着笑,我反问,“本宫既是后宫之主,陛下子嗣皆是本宫孩儿。储君之位事关社稷,自当举贤选能。” 兰陵萧氏虽也是名门望族,然在大唐一朝却势微已久,加之有太原王氏及其他利益相关的门阀士族的刻意压制,素节虽聪颖好学,且备受李治偏宠,但却迟迟未曾立其为储。至于陈王李忠,性忠厚,却并非明君之选。最重要的是,无论何时,他都不曾是李治的属意人选,即便如今迫使李治立李忠为储,也是无用,不若遂了李治的意。 任她萧淑妃千番筹谋,也不过是为了亲儿的未来。许给了素节储君之位,她若真聪明,便好好守着素节,总有她为太后,天下最尊的时候;若是仍旧贪心不足,那便是各人造业各人担了。 长孙无忌道:“也好,原本老臣也是更属意于雍王,只因皇后与萧淑妃素有嫌隙,怕是不成行,才转而选了陈王。皇后若是能办成此事,倒也是幸事一件。” 长孙无忌双手举起,揖了一礼。 我连忙跪直了身子,回了一礼,态度尊敬,道:“舅舅此礼,玉燕愧不敢收,定当竭力达成此事。” 从魏国公府出来,恰巧看见一人,一袭玄衣,身腰间系着祥云宽边锦带,只缀着一枚白玉佩,整个人丰神俊朗却又透着一股阴郁之感。 待他走进了些,朝我躬身行了一礼,“娘娘万安。” 我看着他,只觉晃了一瞬,才道:“免礼。” 说罢,便欲绕过他,出门上了马车。只是不知为何,路过他身边时,心念一动,忍不住再欲回首看他时,他却已然进了府,连背影都隐在了红漆大门之后。心中莫名有些空落落的。 “他是谁?”在王玉燕的记忆之中似乎不曾有过这个人的存在。 “中书舍人,薛大人。”红袖在我身后轻声道:“从前的太子舍人,娘娘不常留心陛下议事,便不太有印象。” 原来是他,河东薛氏之子,薛元超。犹记得《隋唐佳话》曾有记,薛元超平生三恨,其一便是未能娶山东五姓的女郎为妻。 抬手抚上心口,弄不明白方才那一瞬的失神是何缘故。 “娘娘?”红袖唤了我一声,“有太尉大人在,娘娘不必忧虑的。” 许是我方才有些出神,倒让红袖误以为我是忧心之故。只是,我也不知方才这一路上为何一直在回忆有关那人的事迹,因此也只笑着摇摇头,示意我无事。 立政殿中。 “梓童欲将素节养在名下?”李治不可置信的重复了一遍,看着我,“这是何故?” “陛下应当明白臣妾今日为何出宫。”正如长孙无忌一直派人留意宫内的动静,李治自然也有他的私心去关注长孙无忌的举措。与其让李治疑心我别有用心,不若坦言,“不是素节,也会有旁人。与其是旁人,我宁愿是素节,至少陛下是真心属意于他的,不是吗?” “梓童年轻,总会有孩子的。”李治皱眉,无奈叹息,“君子一诺,自当重若千金。” “再过几月,武姐姐便要生产了。陛下不忍委屈武姐姐,臣妾也不忍陛下为难。”我执起李治的手,情深意切道:“国本既立,那些老臣也就没了为难陛下的借口了。而且臣妾可以向陛下和淑妃承诺,过继只是名义上的,孩子依旧会随淑妃居于披香殿,臣妾绝不干涉。” 李治反手握住我的手,神色动容道:“为了朕,让梓童多烦忧了。” 我低头莞尔,“为了陛下,总是甘之如饴的。” 眼见着气氛尚好,我趁机提出了晋封陈王,许王及杞王三人之母的请求。 李治低头沉思,良久,似有犹疑,却还是应下了:“诞育皇嗣于社稷有功,且陈王,许王,杞王皆已成年封王,如此,便封刘氏为昭媛,郑氏为修仪,杨氏为修容,赐居温室殿;武氏有孕,封……婕妤,赐蓬莱殿。” 武媚娘虽只封婕妤,但蓬莱殿,殿如其名,远离六宫之所,恰如仙人之所,远凡尘纷扰,可见李治用心。 我抿唇笑道:“陛下既封了这许多人,不若也有意于淑妃与徐婕妤吧?” “徐婕妤恭顺贤淑,可晋昭仪。只是,萧淑妃……”李治似是有些为难,“若晋贵妃……” 贵妃位同副后,多立于后宫无主之时,涉六宫事宜。 “臣妾无事。”我柔声道:“认子一事最委屈的便是淑妃,陛下应当多加安抚才是。” “玉燕,其实你……朕……”李治欲言又止,而后叹道:“有妇如斯,夫复何求?” “得君此言,妾已知足。”我顺势依在李治怀中,遮住唇角冷嘲。如此,一连几道旨意颁下,群臣虽仍有反对之声,到到底不如先前强烈了。 李治在宣政殿思虑良久,亲下诏书,一道是关于武氏的,一道却是有关皇后的。 许诺武氏一生位不过九嫔,其子可封郡王的这道旨意,于我而言,倒是意外之喜;但对长孙无忌来说,虽不甚满意,倒也可勉强接受了。最让他满意的自然是另一道所谓“生同衾,死同穴”,暗指终生不废后的旨意。 “父亲觉得陛下的这道旨意是否意在安抚群臣?”长孙无忌之子长孙冲看着手中明黄的诏书,不解道。 长孙无忌笑着摇头:“若是为安抚之故,只需口头应诺即可,何必亲下诏书?” 长孙无忌拿过诏书,看了又看,又道:“这也算是求仁得仁了,只要皇后不犯大过,她此生自是富贵无忧。” 第22章 唐宫王氏(三) 第二十二章 不知为何,自从那接二连三的几道旨意下来之后,披香殿却是异常平静,若不是那日武媚娘入宫,众妃聚首,我几度以为萧淑妃被李治禁足了。 萧淑妃依旧是那般的妩媚多姿,明艳动人,我瞧着,却只觉得哪里似乎不一样了。 武媚娘步伐轻盈而从容的行至殿中,敛衣下拜,声音如山泉泠泠注入心头,“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千岁金安。” “婕妤免礼。”我虚扶了一下,浅笑道:“婕妤孕中不必多礼,日后相见亦不必行此大礼。坐罢。” “谢娘娘。”武媚娘亦不推辞,顺势应道。 武媚娘坐到最下首的一个矮几前,端起茶盏,正要饮茶,我扬声道:“且慢!”而后吩咐身畔的红袖将一直在后殿静候的李太医请出来,将武媚娘案桌上的一应吃食都检查了一遍。 李太医一番查验后,躬身道:“回禀娘娘,这些吃食中并无损伤胎儿的东西。” “很好。”眸色微微一闪,脸上却含着温婉却疏离的笑,我道:“不仅今日,往后送进蓬莱殿的所有物品都需经过李太医查验;你们若是想去蓬莱殿走动,也不可佩香囊,不可熏香。宫中许久没有这般喜事了,你们都不可大意,明白吗?” 在传说中,当年武氏曾亲手掐死亲生女儿借此陷害王皇后,以谋得后位。我不得不防着她这一点。 这防范的一招便是宫斗模范甄娘娘教会我的。 “谨遵娘娘教导。” 众妃都起身行礼的时候,只有武媚娘恍若不知,温婉笑道:“娘娘可是忘了,您的儿子即将被立为太子,如此举国同庆的喜事,岂是媚娘有孕可相比的?” 殿内的气氛一下子就古怪了起来。 早前便曾听人议论,武氏的手腕向来简单粗暴直接,却往往能一针见血,如今看来,倒是信了七八分。 “说到此事,武婕妤难道不应好好谢过皇后娘娘与本宫吗?”萧淑妃姿态慵懒地撑在一旁的扶手上,笑着说道:“若不是皇后与本宫,婕妤如今怕是只能留在感业寺遥望宫阙却不得归呢!” 武媚娘心中百转千回,但面上却半分不显,温声道:“陛下先前便悉数告知臣妾了,让两位娘娘为臣妾费心了,此番恩德,媚娘定不敢忘。” “那便紧守你身为婕妤的本分。”萧淑妃本就斜眉入鬓,略一挑眉便显得愈发张扬明媚,“好好地待在你的蓬莱殿养胎,莫要整天想着如何挑拨离间,做出不利于六宫和睦的言行来。” 这萧淑妃当真是转了性子了? 送走一众心思各异的妃嫔,萧淑妃却留下了,但只说了一句话,便也走了。 “娘娘觉得淑妃娘娘是真心的吗?”红袖有些不相信的问道。 “五分信五分不信。” 孩子总是为娘的心头肉。犹记得当初,我还是陈阿娇时,假死离宫,那般坚强的刘嫖几度哭晕。我素来自诩冷清冷性,可有那么一刻,我曾真的想要抛开所有一切,回到她身边,告诉她,她的女儿还活着。 罢了,如今再想这些已是无用。于我而言,陈阿娇已然是过去,如今的我便只是王玉燕,大唐的中宫皇后王氏。 “且看看再说吧!” 转眼便入了秋,一年两度的皇家围猎也要开始了。武媚娘也不知怎与李治说的,李治竟同意她随行。 我本不欲同行,可李治亲来相邀,我若一味拒绝,倒是不妥,只得答应,但也不得不处处小心注意着武媚娘那边的动静。 不过,既是秋猎,自然也少不得骑马射猎了。大唐开放,并不太拘束女子,秋猎之时,公主妃嫔皆可同行。 想了想,早起时,还是让人捧来了骑装,又觉珠钗累赘,仅以丝带饰发,看着倒与普通宫人并无差异,再加之我仅带上了红袖同行,一路上倒有许多人未曾认出我便是立政殿的皇后。 只是,除了营帐没多久,便看到李义府同我宫中粗使的丫鬟穗儿在角落里,行迹鬼祟。 我拉着红袖退后了一步,躲进他二人俱看不到的死角之中。不多时,便看到李义府先行离去,穗儿慌张地朝袖中塞了什么,而后快步走向众人狩猎归来时饮酒庆祝的地方。趁着一旁的宫婢们都忙着摆放餐具与酒盏,穗儿小心翼翼行至武媚娘的案桌前,手一抖,向银银质的酒壶中倒了些什么,四周张望,确认自己未曾被发现之后便匆忙离开了。 待穗儿走远了,我走过去一看,在桌面上发现了些许白色粉末,舌尖轻点了一些,不过是些活血化瘀的药。 默默地叹了一句武氏竟这般沉不住气,借着将酒壶放回原位的动作,将一粒浅青色的药丸投入酒中,晃了晃,又吩咐红袖回宫,将李太医寻来围猎场,必得敢在众人回营前回来,且不能让任何人见到李太医。 此次狩猎随行的是冯太医,为人好功求利。即便我那粒药丸解了酒中药性,但难保武氏不会装病,若是冯氏已被他收买,我倒是难以自证清白。 “甚少见梓童穿得这般艳丽。”李治从营帐中出来,见到我,眸中闪过一丝惊艳,“梓童可要同去狩猎?” “武婕妤有孕,臣妾理当留下照看。”我温婉的笑着,“陛下且去,臣妾与婕妤留下等陛下归来。” “也好。”李治执起我的手,笑道:“梓童有心了。” 我笑着盈盈一福礼,正要送李治离去,却只觉得有一道目光落在我身上,摸索着回望过去,却是那日在魏国公府外见到的那个男人,薛元超。许是因为他今日身着骑装的缘故,少了一份阴郁之气,却多了些许潇洒之姿。 我看着他,却发现他的眼中分明透着一股嘲讽之色。 这倒是奇了,我并未与他有过接触,他何故有这般神色? 再欲细看时,他却已垂眸,恭敬地站在众臣之中,随李治一同前去狩猎。 李治离去后,武媚娘借口难得出来,欲要留下看看风景,并不曾回营中;保险起见,我也只得留下,与她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 如今少言语,不过都是为了晚膳时分的那出正餐。 天近黑时,李治才带着众人归来,收获颇丰,李治大悦,命人将猎物处理一番,架在篝火上,一边烤着,他一边和群臣把酒交欢。 “啊!”席间,武媚娘手中的酒杯重重地摔在地上,看着却似十分痛苦,伸手捂住腹部,一声声的痛乎着,“疼,陛下,妾身好痛!孩子……我的孩子……” “快传太医!” 李治一边喊道,一边欲要抱起武媚娘回营帐之中。谁知只要他稍稍一动,武氏便直呼痛,无奈之下,只得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冯太医为武媚娘诊脉。 冯太医一番装腔作势之后,又在武媚娘身前的桌案上的饮食中闻了闻,尝了尝,而后神色严肃道:“回禀陛下,娘娘是误食了一些损伤胎气的药物,恰在这酒壶之中还有些许残留。” “陛下……妾身的孩子无辜啊……救救他……陛下,一定要救救他……”武媚娘用力地拉着李治的袖子,神色哀婉,但却诸多动作逃避回到营帐之中。 “查。”看够了戏,我压住心中的冷嘲,厉声道:“本宫倒要知道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谋害皇嗣。” 李治担忧的看着武媚娘,却无意中发现角落里的穗儿正在瑟瑟发抖,冷声唤道:“穗儿,你可有何要说的?” “回陛下……此事与娘娘无关啊……陛下……”穗儿慌忙跪下,一下一下的重重磕着头,“陛下明察……此事绝不是娘娘所为……” 这般欲盖弥彰的行为,李治看向我的眼神变了又变,武媚娘借机道:“臣妾待娘娘一向敬重,不知是哪里得罪了皇后娘娘,竟让娘娘不顾及陛下,要对臣妾腹中的皇嗣下手。” 我并未理会武氏的指责,只定定地望着李治,“陛下也认为是臣妾之过吗?” 李治看了我许久,终是一声叹息,摆了摆手:“将皇后带回营帐,待回宫后,朕亲自审问。” 穗儿忽而尖声道:“不关娘娘的事,是婢子恨毒了婕妤,恨她夺走了陛下的宠爱,恨她让娘娘以泪洗面……此事绝非皇后娘娘指使,婢子愿用性命来证明娘娘的清白!” 说罢,竟真的拔下发间的簪子刺向脖颈之上,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登时便没气了。 “陛下!”李义府见时机成熟,出列道:“此等毒妇,毒害皇嗣,臣请旨,请陛下废后,以正宫闱。” 长孙无忌只管端坐在座位上,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只做壁上观的架势。王仁祐欲反驳,也被长孙无忌暗中拦下了。 恰在此时,红袖终于归来,见到已然断气的穗儿愣了一瞬,方才将身后的李太医推到李治面前,跪拜道:“皇后娘娘原想着婕妤的身子一向由李太医照顾,怕冯太医年轻,没甚经验,便让婢子回宫请来了李太医。婢子想要问一问李大人,若是娘娘有心谋害皇嗣,何必费心请来李太医?那岂不是在打自己的脸吗?” “红袖,不必多言了。”我凄然一笑,摇了摇头,“先让李太医为武婕妤保胎吧,本宫自是问心无愧,陛下不信我,多言也是无用。” 李治沉默,只示意李太医速为武氏诊治。谁知此时武媚娘却面色更惨白了几分,竟晕了过去。 李治大忧,正欲抱起武媚娘回营,长孙无忌终于开口道:“李大人既提出废后,事关国家社稷,不若就让李太医先为婕妤诊脉,说明缘由。既不可委屈婕妤,也莫要冤枉皇后才是。” 李治犹豫,李太医却已上前,隔着绢帕替武媚娘诊脉,片刻之后,脸色有些难看;再验过酒之后,神色莫名的看了李治怀中的武氏一眼,起身,再行大礼,“臣无能,未曾诊出婕妤娘娘有何不适之处,且这酒中并无任何损伤胎儿的药物,只是普通清酒而已。” 第23章 唐宫王氏(四) 我本以为李治会怀疑李太医的话,不曾想他只是沉默了许久,开口只道:“媚娘……” 武媚娘还是闭眼昏睡中,李义府却是坐不住了:“李太医乃是皇后请来的,许被收买了也未可知,陛下万不可被小人蒙蔽。” “李义府和冯太医便有劳长孙舅舅先代为处置了。”李治的一双眼睛只看着武媚娘,声音中平静无波,连长孙无忌在此时都有些不明白这个自己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外甥心里在想些什么。 李治抱起武媚娘,躲开群臣,回到营帐之中,连我都不许进。 再出来时,便只让人守在武媚娘的营帐之外,不许人进,也不许人出,一应吃食必须经过李太医验过之后,方可送进去给武媚娘食用。 悄悄在李治的安神茶中多加了些安眠的药丸,看着他喝下后,守在床边,直到听他的呼吸渐渐平稳了,才起身离开营帐。 想想今天也是险,若非我轻装从简,也不会看到李义府同穗儿的那一幕,若是武媚娘当真喝下那壶加了伤胎药的酒而失了孩子,我纵有百口也难辨。 当初武媚娘能借安定之死来陷害王皇后至废居冷宫,如今她的计谋若是成了,我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没人会想被挖眼、削耳、断足、挑筋,泡在酒中,再被命名为“骨醉”。 路过武媚娘的营帐的时候,将门帘轻轻掀开一角,却只看见她神态安详地坐在菱花铜镜前,姿态优雅的梳理着长发,半分愁色也无,仿佛被禁足降位的人并不是她。 我原本是想着等我对大明宫更熟悉了些,有了十足的把握全身而退,便抽身离去。在此之前,只想着对她小心防范,她日后有何造化都是她的事,如今看来,即便我容得下她,她也未必愿看着我好过。 本想在这样安定平和的世界里平安终老,没想到命不由己,到底还是要反击了。 “娘娘心愿达成,何故叹气?” 走到营地外围的时候,忽而听见有人说话,声音清冷而缥缈,走进了些才看到是不远处有人席地而坐。 “大人如何知道本宫心愿?”夺走薛元超手中的酒壶,往嘴里灌了一口,暖了暖身侧,坐在他的身侧,轻声笑道:“还是说大人一直都在留心着本宫的一举一动?” 他伸手夺回我手中的酒壶,冷然道:“娘娘袖中有何物,无需臣下明言吧?” “袖下是中衣,中衣之下是什么,大人需让本宫明言吗?” 他还是那副冷着脸的模样,若是卫青,此刻必然是红着脸,低着头,不说话了。若不然,便是红着耳朵,说:“翁主又欺负卫青……” 想想,留下也是无趣,便欲起身离去。他却突然出声,“娘娘什么也不做,便已经是皇后了。” 这便是以为我有意要害武媚娘和她腹中孩子了。 方才那份因为见不到他而生出的失落登时变成了嘲讽。 我竟然会觉得他会让我心生亲近之意,真真是矫情。 此事若是换成我家青儿,无论是不是我做的,无论我做的对不对,一定都会说:“翁主真坏。”然后去替我毁尸灭迹。 一声叹息:“青儿……” 突然还真有点儿想他了。 恍惚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轻唤,身子一僵,蓦然回首,屏息问道:“你……方才……唤我什么?”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得见他话中的清冷:“皇后许是幻听了,臣并不曾唤过娘娘。” 指甲死死地掐进肉中。 是幻听吗?是吗? 薛元超起身,绕过我,欲要回到营帐之后,却被我用力地攥住了手臂。 我站在他的身前,盯着他的眼睛,看着,里面当真半分熟悉的温暖都不曾有,仿佛方才那一瞬的牵念都只是我的错觉而已。 “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我抬手抚上薛元超的脸,“你方才……果真不曾说过什么吗?” “不曾。”薛元超微低下头,看着我,道:“娘娘还请自重。” 该失望吗? 不早该明白这样的旅行是注定孤独的吗? 这些年来,我又何曾遇到过任何熟悉之人? 本就不该有妄想的。 “你走吧。”我松开手,退后了一步,闭上眼睛,深呼了一次,“许是本宫乏了,失礼之处,大人莫怪。” 薛元超略一躬身,只道:“臣告退。” 初时,我并没有觉得如何,可是,方才恍惚间听闻那声轻唤的时候,少年的身影分明还是那般分明。 是想了他吗? 大约是吧。 该遗忘吧? 大约是吧。 远远看着暗夜中薛元超的背影,恍惚着笑了。 确该忘了。 偶尔一次的悲秋伤春也就罢了,未来却容不得我一直伤感。 “皇后昨夜去看过媚娘了?”早起,我正替李治整理衣衫时,他忽而垂首问道。 “是。”我回道:“隔着帘子,远远看了一眼。见婕妤顾念腹中之子,情绪尚可,臣妾便放心了。” “梓童。”李治握住我正要替他系上龙纹腰带的手,轻声道:“朕细想了想,武家虽家境殷实,但到底缺少底蕴。梓童从前的提议甚好,待武氏产子后,便交由徐昭仪抚养。武氏功过……相抵,赐其永居蓬莱殿,无事……便不必出来了……” “可是……”未免他日后后悔责怪于我,我总要先规劝一番才合适。 李治摇头,示意我不必相劝,而后又道:“昨日之事亦是委屈梓童了,朕已下旨将李义府罢官,且永世不再录用,只是可惜了……” “若是有才之士,陛下只管留用便是,无需估计臣妾。”我温婉浅笑,道:“不以一己之害为害,而使天下释其害。这样的道理,臣妾还是懂的。” “不以一己之害为害,而使天下释其害。”李治沉吟了片刻,好似前路豁然开朗,朗声笑道:“朕从前竟不知梓童还有这般心胸。” 这要感谢史学家黄宗羲。 我低头,垂眸浅笑。 想了想,一边替李治戴上玉冠,一边提议道:“素节既已立为储君,总要为他寻一位太子师才好。” “此事是朕疏忽了。”李治思虑良久,方才道:“从前朕为太子监国,幸得元超辅佐。为人思想开明,倒不似一般门阀子弟。素节年幼,可认其为师。” 见我一直发呆,李治复又唤了一声:“梓童?” “恩?”我回过神来,“陛下思虑周全,臣妾回宫便会告知贵妃准备着。” 第24章 唐宫王氏(五) 第二十四章 素节仍有萧贵妃抚养之事,长孙无忌等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只是要求每月初一十五,太子需得同我相处两日,言曰:培养母子感情。 索性萧贵妃似是真的想通了,便真将素节每月送来两日。 初次来时,见到萧贵妃,她还是那副明媚张扬的模样,步摇轻晃发出叮铃之声,“有劳皇后替臣妾辛苦两日了,只是素节爱闹,每日去崇文馆读书时,还请娘娘同去,以免那群宫人们管不住他,惹得薛大人恼怒,素节初次上课时,可被罚得不轻。还有,素节爱食甜食,但吃多了却会胃不舒服,也烦请娘娘多费心看着素节和宫人;还有……” “行啦行啦,有乳娘在,本宫好歹也是素节名义上的母亲,自然不会不用心照顾他的。”萧贵妃从前虽与王皇后不对付,但她对自己孩子的爱却是做不得假的。在她不与我作对时,我还是挺喜欢她那风风火火的性格的,“听闻陛下邀你同去赏花,还不回宫好好装扮一番?明日必然还你一个完好无损的太子殿下。” “一切便辛苦娘娘了。”萧贵妃规规矩矩的姿态盈盈行了一礼,而后又替素节理了理衣襟,柔声道:“乖乖听皇娘的话,知道吗?” “儿臣明白。”素节虽小,然礼数却是不差,一跪一拜皆是分毫不差。 萧贵妃捏了捏素节胖嘟嘟的笑脸,深呼吸了一次,起身行了一礼,才离开了立政殿。 “皇娘。”素节趁着薛元超背对着他的功夫,凑过来悄声道:“皇娘方才盯着夫子看了许久,素节觉得他还没有父皇好看呢!” “素节说得对。”看着素节嘟嘟的脸,圆圆的眼,就像个娃娃一般,对我也算亲近,我看着也喜欢。因此,我也凑过去,小声和他咬着耳朵,也未曾留意到红袖提醒的眼神,“你这夫子板着张脸,再好看的容貌,都看着像个小老头,还没有皇娘好看呢,是不是?” “是呢!”素节小鸡啄米似的用力点头,“若是皇娘为夫子,素节一定乖乖听话!” “如此,便是臣之过了?” 耳畔响起那声冷然却又带出一丝笑意的声音时,素节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看着我,眨了眨眼;我回望着他,也眨了眨眼。 就算话中带笑,但我亦不至于傻到以为他是真的在说笑。 “夫子,素节知错。”素节乖乖伸出双手,伸到薛元超面前。 “尚算乖巧。”薛元超露出一个尚算真心的笑容,转身便取来戒尺。 想到萧贵妃临走时的托付,虽然课上闲话却是有过,但若真让他把这戒尺打了下去,与萧贵妃已然缓和的关系只怕又要弄僵。 “本宫不曾约束太子,大人何故要罚素节?” “皇后当知,崇文馆不论君臣。皇后不曾守规,自然也当罚。” 我不曾想到薛元超竟真的会这般毫不客气。然他确实未说错,未免夫子惧于皇家身份不敢管教,李世民在位时便下过这样的旨意。 “薛大人,你这般当真是不可爱。” “臣亦无需他人心悦之。”薛元超伸出戒尺,“皇后可是要认罚?” “本宫不多区区小女子,与大人自然论不得君臣。”所以李世民的不论君臣皆可罚的旨意自然约束不得我。 虽有些耍赖,但这本就是女子的特权。 不是吗? 我佯装无辜的眨了眨眼,趁他不备,欲要夺走戒尺,却被他先一步察觉,高高举起,“娘娘说的是,戒尺罚不得娘娘,但太子殿下未能专心学业,理当被罚,娘娘却也护不得。” 果然为人和他的表情一般呆板。 我拍了拍素节的小脑袋,抿唇笑得尴尬:“皇娘去向你母妃请罪……”而后又悄悄向他做了个口型,挤了下眼睛,“替你报仇……” 路过薛元超的桌前的时候,手腕一转,正欲丢出一粒药丸进他的茶水之中,却听他说:“不罚太子也并非不可,听闻武婕妤新编纂了一套《内训》,近来在宫女间传阅,颇受喜爱。如果娘娘能将其誊抄一份,太子便可免于责罚。” 《内训》? 那不该是武媚娘为昭仪并生下次子李贤时,写出的吗?意在效仿长孙皇后的《女则》,亦是她与以长孙无忌为首的一众顾命大臣的较量媒介。 她果真这般沉不住气吗? 没道理,就凭她那日陷害我事发之后的表现便知她并非莽撞冒进之人,何故要在被禁足之时写出这样一本引起风波争议的书? 最重要的是,我明明有派人在蓬莱殿外围看顾着她,内训写的时候,我不知道是有可能,但从蓬莱殿传出,且流传一段时间了,我还是被蒙在鼓中,便是有大问题了。 “去查一查是怎么一回事。”朝红袖吩咐了之后,收回指尖的药丸,转身看向薛元超,笑得端庄,“有劳大人了。” 有劳他提醒,否则我便要一直懵懂无知下去了。 “这几日也不见梓童出门。”李治进来时,我正坐在桌前誊抄《内训》,“这是在抄些什么?” “武婕妤编写的内训,听闻宫人们颇爱传阅。那日臣妾陪素节说话,被薛大人逮了个正着,他罚臣妾抄写内训,以代素节的戒尺掌手。”我抬头看向李治,伸出左手两指压在唇上,“陛下可要替臣妾保守秘密,若是让贵妃知晓千叮咛万嘱咐之后,素节还是险些被罚,臣妾可没法交代。” “难怪那日素节回去,说起话来躲躲闪闪,原来是与梓童之间有了小秘密。元超竟也能想出罚你抄书的主意。不过影响素节习书,确实该罚。”李治朗声笑着,取走桌上的竹简,读了起来,读到后面,眸色微沉,“是武婕妤所写?” “听闻而已,”我坦言道:“宫人们是这么说的,但婕妤在蓬莱殿中养胎,每日都只回话说安好,臣妾也不知婕妤日常都做些什么。” “这里的内容多与母后所著的《女则》类同,梓童若有兴趣,朕命人取来一册送与梓童打发时间便好。”李治顺势将手中的内训交给身后的宫人,带走了,“朕尚有些政务要处理,晚些再来看梓童。” “恭送陛下。” 看着李治远去的背影,暗自冷笑。 这便是男人。 看你好时,万般皆好;看你不好时,好也是不好。 不过怎样都好,对我有利便行。 “娘娘,奴婢只查出近来徐昭仪偶有出入蓬莱殿,旁的,便什么也查不出了。”红袖匆匆走进来,趴在我耳边说道。 她手下的嘴巴倒是严实。 “走吧。”我将桌上的书简卷起,理了理衣裳上的褶皱,“先向薛大人交了功课再谈其他。” 第25章 唐宫王氏(六) 第二十五章 “皇后字却好,只是笔锋却有些浮。”薛元超往竹简上瞥了一眼,而后道:“若是将皇后日常弹弹丸的腕力用上,想来是极好的。” 我几时玩过弹丸? 见他的目光在我的广袖上略过,突然间便反应了过来。 我真的很好奇这位薛元超薛大人是不是属猫头鹰的,怎么回回我要做些什么,都会被他先发觉看见。 “你们先下去,本宫有事要同薛大人商议。” 将红袖等人遣走,我才挑眉道:“薛大人的性格当真是不讨人喜欢。” 薛元超反唇相讥,道:“皇后这般聪颖贤惠,臣自然比不过娘娘讨人喜欢。” “大人可真会说话。”我微微弯了腰,伸出指尖点在他的唇上,语调暧昧道:“这些人也包括大人吗?” “皇后觉得呢?”他抬手推开我的指尖,唇角微扬,“看破不说破,家父自小便是这么要求臣的。” 是块不通人情的木头,却也是块有意思的木头。 这后宫也确实太无聊了些,去攻略这样一块木头不知道会不会比攻略后宫那一群心思各异的小美人儿有意思呢? “娘娘!” 听见门口有动静,我迅速直起身来,仪态端庄,看向门口,问道:“何事?” 红袖回道:“徐昭仪求见,已在立政殿候着了。” 这时来多数是为了那本内训和武媚娘吧,我略一沉吟,而后淡淡道:“回吧,且听听她要如何说。” 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看着薛元超,笑容有些别有深意,“薛大人,再会。” 希望那时会是一个惊喜。 “臣妾知晓娘娘近来在查武婕妤的那套《内训》,臣妾因着武婕妤腹中子之故,偶有拜访蓬莱殿。”徐昭仪自是验证了那一句“腹有诗书气自华”,一举一动莫不是优雅温婉,自有一股书卷之气,“那也不过是婕妤养胎无聊之时,打发时间而做,并非有意逾矩,还请娘娘谅解。” “想是昭仪误会了,本宫并不曾调查这些。《内训》虽好,但陛下却另赐了一套《女则》于本宫,倒是不曾细读。”我端起茶,吹开浮沫,轻抿了一口,“那《女训》有何不妥之处吗?” 徐昭仪垂眸,神色温婉,道:“娘娘大度,是臣妾多思了,那《内训》并无不妥之处,只是向长孙皇后的《女则》致敬之作而已。” “原来如此,难怪陛下说《内训》与《女则》多有类同。如此也好,蓬莱殿清冷,做些事情打发时间也好,免得婕妤胡思乱想,不益于龙裔。”我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腕上的凤血玉镯上,笑道:“昭仪的这只镯子倒是颇为眼熟,可是陛下赏的?” “是,一点儿小玩意罢了。”徐昭仪浅笑,露出些许羞涩之意。 “过来,让本宫瞧瞧。”我朝她招了招手,打趣道:“本宫当时便看着喜欢,只是不好意思向陛下讨来,不曾想陛下竟赏给了你。” 徐昭仪将手伸到我身前,我伸手在玉镯上轻轻抚过,顺便再上面抹上了一层无色无味且沾上十天内绝对消不掉,十天后半分痕迹也不留的药膏。 十天,足够让一人不孕,也足够让另一人无子了。 她想用腹中子害我,是她做为母亲先不要自己的孩子的,那便不能怪我狠毒了,是不是? “昭仪肤白,倒是衬得玉镯更耀目了些。”我笑着称赞了一句,而后便起身,轻声道:“本宫午休的时间也到了,便不与昭仪多聊了。武婕妤那里还要昭仪多多照看了,也是为了武婕妤腹中之子,那毕竟也是昭仪的孩子。” “臣妾谨记,自当为娘娘分忧。”而后施施然福了一礼,退出了立政殿。 十天之后,蓬莱殿武婕妤的孩子没了的消息准时传来。 宫里声势浩大的调查了许久,都不曾查出武媚娘接触过任何会损伤胎儿的东西。武媚娘一番情深意切,欲退还迎的话却让李治心软,心生怜惜,从前武媚娘陷害我时,他说的那些待武媚娘产子后再行处置的话自然也就作废了。 长孙无忌一派的大臣中自然是有人提出异议了,李治一番权衡,当众下了一道旨意,承诺武媚娘此生只为婕妤,永不再晋封,才算是敷衍过去了。 虽然说武媚娘还是留在宫中了,但旨意既下,以后便是李治后悔了,也无可更改了。 武媚娘无法再孕,看似温顺,实则别有用心的徐昭仪也不会有机会孕育皇嗣,作为王皇后,能做的我都做了,也当要功成身退才是。至于日后如何,全看萧贵妃她自己的造化了,若还是逃不了被做成骨醉的命运,那也只能说她命该如此了。 半月后的一天夜里,我用这段时日以来匆忙间做成的易容药膏涂在脸上,借着月色遮掩,悄悄跟在一队宫人身后出了宫。 “大人可是醒了?玉燕可是苦侯许久了。” 薛元超刚睡醒,神智还有些迷蒙的时候,就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女声,听着还颇是耳熟,却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他扭头望去,竟然真的就看到了那位动不动就爱弹药丸的皇后娘娘。 “皇后何故在此?”尽管他还身着中衣,但他默默地拉起被子,遮在身上。 “自然是偷跑出来的。”我眨了眨眼睛,万分无辜道:“但是你若将我送回去,我定然会说是你把我偷出来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夜,大人无论如何也是解释不清的。” “那皇后意欲何为?” “大人不是觉得玉燕招人喜欢吗?”我一手托腮,趴在床沿,看着薛元超笑道:“留下自然是为了给大人机会呀!” 薛元超并不理会我的调笑,只冷声道:“臣命人送皇后回宫。” “好啊!”我一边应着,一边伸手狠狠地在他的脖子上掐出一个红印,又在自己的襦裙上方露出来的肌肤上狠心掐出两三个红印,“大人既想送玉燕回宫,那便送吧。” 薛元超看见我身上的印记,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耳尖却微微有些红了,“娘娘可知矜持二字要如何写?” “不知。”我摇头,故意捏着嗓子,娇滴滴道:“玉燕只知薛元超三字要如何写。” 第26章 唐宫王氏(七) 第二十六章 “……娘娘每日里都在想些什么……”半分女儿家的矜持娇羞都见不出,纨绔公子哥的话倒是随口就来。 “想你。” “……” 听着这个又快又直接的回答,薛元超平生里第一次有了无言以对的感觉。有些话在唇齿间徘徊了一会儿,才弱弱地说出,“即便娘娘不如此做,臣也不会将娘娘与婕妤之事告知陛下的。” 我也是好奇,为何他就是笃定了是我陷害了武媚娘。 我突然有些生气,却也不是因何而气,只按耐住,慢慢的说道:“大人可知若非我的那粒药解了酒中原有的伤胎药,如今废居冷宫的便是我了?大人只道我下了药,却不知那武媚娘与李义府暗中勾结,收买我宫中婢女,意欲打下自己的孩儿后便嫁祸于我。不然大人要如何解释那武氏明明无事却装作腹痛不止的样子?那一番较量,我不过是胜在了她不了解我,若非如此,万劫不复的便是我。武媚娘如今虽失了孩子,但这也是她求仁得仁的结果,与我何干?” 眼见薛元超的目光仍是淡淡的,我轻叹一声,说了最后一句:“先撩者为贱,她有何结局都是她咎由自取,大人如何能因我将计就计,便认定我有错?还是说,大人觉得玉燕定要失败身死,才是正直善良?” “臣并非此意……”薛元超从来都知道后宫女子为了家族荣辱,勾心斗角,彼此算计不过都是常态,他也并非是在指责谁,同情谁,否则也不会守口如瓶至今。 “那大人便是舍不得玉燕出事了?” 薛元超看着眼前人脸不红心不跳的得寸进尺的又朝自己靠近了许多,细腻饱满的额头几乎都要撞向自己的下巴了,突然开始后悔自己方才的话语。 他觉得有些人就一直在身体力行的验证那句“给她几分染料,她便能还你一座染坊”的话。 薛元超自觉不可在这种话题上多做纠缠,只岔开话题道:“娘娘可知皇后失踪会引发多少问题?” “不在其位不谋其职。”反正如今摆脱了皇后的身份,宫内如何又哪里轮得着我来费心?沉思了片刻之后,又笑道:“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我也当换个名字才是。大人去上早朝吧!我在家好好的想几个名字,等大人回来帮我挑一个,好不好?” 薛元超无奈道:“臣百思不得解,娘娘何故要来寻我?” 我眨眨眼:“想见你。” 薛元超垂下眼角,虽然不想,但他却也不得不承认他如今好像是被一个甩不掉的麻烦缠上了。 今日朝堂之上如何混乱暂且不提,但是一路上人人都把目光盯在他脖颈之上的时候,他是真的都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是被活生生给掐出来的。 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中,看着府门之上“薛府”的牌匾,他在想,家中多了个小麻烦精,还真是…… 不知该如何说。 “大人回来了?快过来!”我朝他招招手,将面前的几块竹简推到他的面前,问道:“大人觉得哪一个名字好听?” “叶蓁,静姝,雅南,思柔……”薛元超将竹简上的名字一一念出,声音中果不其然又带上了嘲讽之色,“名字倒是雅致,只是与娘娘的性子倒是不相符。” “那大人替我想一个名字可好?”我将竹简通通推开,又取来一只未曾写过字的,将羊毫笔沾了墨,塞进薛元超的手中,“大人总不想一直叫我娘娘吧?” “娘娘……你都不好奇宫内是何种光景吗?”薛元超随手便在竹简上写了两个字,便将毛笔丢进了一旁的笔洗之中。 “桦艽……”我佯装没听见薛元超的问题,只低头看着竹简上的名字,看着倒好,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你觉得可还喜欢?” “我觉得还不错。桦艽……”我轻声念出了竹简上的字,却突然反应过来,我险些又被戏耍了,抬手就去揪他的耳朵,“你才是花椒!今天就拿你的左耳下菜!” “你若觉得自己是花椒,那边是吧,臣可不曾说过。”他掰开我的手,唇角浮现起一丝冷嘲,“宫中已为你一番天翻地覆,你倒还有心思胡闹。” “宫中之事与我何干?”我顺从的松开手,想了想,复又道:“对了,劳烦大人明日让人去替我买一些药材回来,我要用呢!” 他朝我伸出手,摊开掌心,“银子?” “哎呀,昨儿守了你一夜,现在好累呢!”伸手在他的掌心里拍了两下,起身便朝床边走去,“先睡了。” “男女七岁不同席。” “所以我并没有和你同席呀!”我翻身侧卧在床上,以手托脸,另一只手指了指一旁的楠木榻,“你睡榻,床归我。”顿了顿,伸手拍了拍身旁的空位,唇角微微上扬,声音软糯带着妩媚的小尾音,“亦或是大人想睡在这里?” 我觉得房中的呼吸声忽然重了许多,只听见某人有些咬牙切齿的声音:“我让人替你打扫一间屋子出来。” “行啊!”我点头应道,在他一只脚即将迈出房门的一瞬,我慢悠悠的又添上一句:“只是大人可要想好如何向他们解释这家中为何多了一位薛夫人。” 伸手扯过被子盖在身上,闭上了眼睛,低声道:“有劳大人费心安排了,妾身先打个盹儿。” 说实话,我是真的有些乏了。 昨日连夜出宫,一路小心,又要避开护院,翻墙进了薛府。好在从前那些个世界练出来的小身手还没净望,一路倒也算是顺利。白日里还要防着薛府那些下人们走来走去的,也不敢真睡。 我觉得我简直是疯了,才会放弃后宫中安安稳稳的生活,非要出来给自己找虐,要攻略这么一块不近人情的木头。 不过出来都出来了,后悔可不是我会有的情绪。 我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却感觉到身边的氛围有些不对劲,迷糊间觉得有些压力,感觉到有一只手伸到我脸颊上时。脑中那根敏感的神经正叫嚣着似有危险。 突然伸手钳制住面上那只手的手腕,猛然一使力,来人的身体借着惯性扑倒在床上,被我反手压制住,一把化力的药粉撒过去,我才略略放松了些。 耳边传来一声轻问:“我当真好奇你身上究竟装了多少种药?” “薛元超?”我惊讶,不过一瞬,便微微眯起了眼,笑容有些邪恶,”如此良辰,大人可知这般举止意味着什么?” “还是说……”我俯低了身子,靠近了他的脸,指尖一下一下的轻轻戳在他的胸膛之上,“大人明知这意味着什么却还是做了呢?” “你能否有一刻正经的?”薛元超的手软软的推了推我,想要与我拉开距离,“不过是见你睡不安稳,过来看看。先替我解了药性,起来好好说话。” “不能,不好。”我伸出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窝在他的臂弯里,闭上了眼睛,懒懒道:“送上门的猎物不要就是傻子。你要乖乖哦,你不乱动的话,这药性过两个时辰自然就解了,不会耽误大人早朝的。睡了,大人好梦哟!” “王玉燕!” “嘘!”我伸出两指压在他的唇上,轻声道:“该换个称呼了。而且我当真是困极了,昨夜守了你大半夜,白日里也不敢睡,明日白天除非你回来,不然我还是不能睡,这会儿别吵我了,好不好?” 顿了顿,又以一副撒娇的口吻说道:“就算要教训我,也等明日我醒了再说,好嘛?大人?” “……你能好好说话吗?” “不嘛!”我扭了扭身子,又往他身侧挨近了些,恶劣地笑着,“除非你先让我睡舒服了。”末了,又故意恶声恶气道:“你要是再教训我,我就多送你一包药粉,你明天一天都别想动了。” 沉默就是妥协了。 很好,果然还是威胁最有用。 真棒。 在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薛元超自然是不在了。起身看了一圈,房中留着一些茶水和糕点,伸手推了推门,发现被他从门外反锁了。 我突然觉得我是从一个大笼子跳到了一个小笼子里。 不过,如此也好,只要我不胡闹让人发现,谁也不会闯进来。等薛元超把我要的药材买齐了,我便可开始制作易容膏,到时候山高海阔,还不任我潇洒? 只是在此之前一定要把这块木头烧成木炭才好。 管他是羞的,还是恼怒的呢? “我回房有些宫务要处理,你们不必进来伺候了。”门外传来男人的声音,“午膳做好了再来唤我。” “是。” 薛元超推门进来,见我已经醒了,正捧着一盘绿豆糕吃的正香,薄唇微面,面无表情,平静无波的眼神竟透出一丝凉意。 看来昨日是真的太得寸进尺了,他果真都恼了呢! “大人,你这房中既没有脂粉,也没有青黛,我都没办法梳妆了。”我扯了扯他的袖子,娇声道:“明日大人替我带些回来,好不好?” “你要的药材。”将几个油纸包丢到我面前,也不管我,只走到房中的小书桌前开始处理公务。 我自然不会傻到在他做正事的时候去打扰,左右也是闲得无聊,便在房间的角落里取出薛元超一直用来烹茶的小火炉,将药材按照顺序依次放入,好一通忙活之后,天已然全黑了。这期间薛元超去吃了午饭,又去吃了晚饭,顺便也替我带了些吃食回来。 总算他还记挂着我。 掌灯之后,屋外便能看得出屋内的影子了,我刻意压低了身子,腰身亦有些酸痛,好在易容膏终于调好了。 对着菱花铜镜,在脸上以特殊手法涂涂抹抹,再转身时便变成了一副相貌普通的小丫鬟长相,然后便趴在桌边看着薛元超在他那里认真地做事。 第27章 唐宫王氏(八) 第二十七章 “大人忙好了吗?”我见薛元超放下手中的羊毫毛笔,知他已然处理好了所有的事情,伸手搭在他的手臂上摇了摇,“我听闻最近长安出现了……夜市?大人带我去见识一番,好不好?” 薛元超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的那双手,没有言语。 “大人?”我又唤了一声。 薛元超看着我,目光有些凉,有些朦胧,亦有些……看不清的情绪在其中,“这面具可比之前的好用?” 我下意识的松开了手,浅笑,声音清冷,“我明明就是天生丽质不可弃,哪里就有面具了?大人又说笑了!” 薛元超盯着我看了许久,突然间便笑了。 好像从见到他这些日子以来,我这是第一次见到他笑。 “执金吾每晚都会以鼓声周知百姓,开始禁夜,次日钟楼响钟方止。所以,夜市,你是见不到的。”他起身,从柜中取出了两套衣服,又指了指床头摆放着的衣服,“府中没有几个年轻的丫鬟,这几件衣裳是从前亲戚来借住时留下的,虽有些旧了,但料子尚可,你先委屈一下,过两日定做的衣裳送来就好了。” 我还有一些发懵,没回过神来,“什么?” “夜市虽然没有,但现在这个时辰还没开始禁夜。”他转身看我,唇角的笑意似有若无,“你呀,也就是贪玩。换好衣服,我带你出去看一看。” 如果经历过连生存都是问题的年代,对这些身外物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讲究了,所以,于我而言,与其去计较衣服的新旧,还不如算算手上能用的银子有多少。 “大人,你真好。”回过神的第一瞬间就扑过去,抱着薛元超的一只手臂,眨着眼笑着,“不过我不要那两件,我要你的。” 薛元超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瞥了我一眼,把自己的手臂抽出来,“我觉得……你还是闭上眼睛的时候比较讨喜……” “大人方才是说我讨人喜欢吗?”我伸手攥紧了他的衣襟,软软的往他身上倚着,抬首却只能看见他的下巴,微微皱眉,伸出一只手往下压了压他的下巴,“给你个机会天天看到我闭上眼睛的样子,好不好?” 他嫌弃的伸出一只手指推开我的手,“我对做棺材板没太大的兴趣。” 有的人总有办法在兴致正高的时候给你浇上一碰冷水。 “听过煞风景这个词吗?” “不曾。”又伸手把我攥在他衣襟上的手掰开,“何意?” 活在这样的朝代,虽然平和安定,但是许多绝妙的词都无法使用,当真遗憾。 我摇头叹息:“就是你与佳人湖上泛舟,你侬我侬的时候,湖面上翻出一只死鱼来。” “懂了。”薛元超点头,神情颇为认真,道:“是不是就好像一个好看的姑娘偏偏要学那些无赖行径?” 拐着弯子骂我…… “大人终于承认我很好看了,是不是?”我抿着唇,伸手又往他的腰上揽去,被他躲着避开了。我撇撇嘴,轻声道:“而且我就只对你一个人这样嘛,好不好?” 良久的沉默。 薛元超别开脸,想起天蒙蒙亮时,他睁开眼,转头便看到身畔之人睡颜安宁,较之白日里戴着面具伪装的样子,看着倒平添了几分真实。 他动了动手腕,发现药效果然失了。 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要说这个女人,莫说‘三从’之义,就连德、言、容、工,怕是除了妇工,她没一样做得到的,唯一的妇工,还是因为自己不曾见识过。 当初没直接把她丢出府,还任由着她胡闹,自己大约也是疯了。 眼见发丝缠在她的唇边,许是让她觉得不太舒服了,见她峨眉微蹙,鬼使神差的伸手欲替她拂开,却突然听她低低唤道:“青儿……” 声音软软糯糯的,透着一股自然而然的亲昵娇憨,全然不似她平日里有意做出的娇嗔样子。 这并不是薛元超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他立时只觉得心跳缓了一瞬,围猎那晚的那种迷蒙的感觉好似又出现了。 他咬了咬口中的软肉,让自己保持着清醒,悄悄地抽出自己的手臂,然后闭着眼睛帮她摆正了睡姿。迷迷糊糊又听她在嘀嘀咕咕些什么,却是听不清了。 薛元超再一次觉得自己是疯了,留下一个出逃的皇后,没有把她趁早丢开,不是疯了也做不出来这种事。 他又想起围猎那晚,那声脱口而出的话。 翁主…… 那是西汉时的刘姓诸侯王女的位号,怎么会用在大唐皇后的身上呢? 而且还是从自己口中说出的。 我扯着他的袖子摇了摇,“大人,你怎么又出神了?” “换好衣服,我带你出去,再晚真的就什么都看不到了。”薛元超抱起衣服,准备离开房间,去别的屋换衣服。 “好啊,我换女装。”我把两套衣裙摊开在床上,装模作样的挑选着,然后小声嘀咕着,又控制在薛元超可以听到的音量,“反正我也不介意别人说薛大人在金屋藏娇。” 反正这个词几百年前就已经是用在我身上了。 “说的也是。”薛元超折返回来,难得的眉眼俱笑,“如此看来,还是让你呆在家里比较安全。” “好啊!”反正我也不是真想出去玩,不过是想找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和他说话聊天而已,“留在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也不错。” 尤其在“家里”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薛元超的唇角微不可见的抽动了一下,伸出指尖揉了揉眉间,“你还真是……” 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那……看在我这么用心良苦的份上,大人就从了我呗?”我转身,笑盈盈的看着他,双手合十。 “然后,你便离开?” 双手倏地收紧,“你……说什么?” “没什么。”薛元超也不明白自己方才为什么会突然冒出那么一句,说出来的瞬间便也就后悔了。 犹豫了又犹豫,最终也只说了一句:“做药坐了大半天,我也乏了,劳烦大人替我备些热水,我想洗漱一番之后先歇下了。” 薛元超点头:“好。” 实际上,连我自己都不知晓什么时候会离开,甚至我一直都无法知晓自己为何要一直在各个世界,不同时代里轮回。 好在我所求便是活下去,其次是活得开心有趣,最后才是活得……幸福,也因此,在这样永无休止的轮回中,我还不曾被逼发疯。 只是不知道为何,在这一刻,我突然觉得,或许,有时候人是不能只顾着自己开心,只想着去在别人身上寻开心。 多年不知“礼义廉耻”要如何写的心突然被唤起了一丝良知,还真有一点点不适应了。 “大人帮我去办张户籍证明吧!”临睡前,我面朝里,背对着薛元超说道。 一阵沉默之后,才听到一声轻声的“嗯”。 还是离开吧,免得再过一段时间,连那些莫名其妙的道德之心都被这位木头大人带出来了,若是哪一日再回到从前那些兵荒马乱的年代里,我真不知道要该如何活下去了。 拿到了户籍证明,就像来薛府的那晚一样,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这还真是场有头无尾的攻略之战。 拿着从宫里离开时带走的那些银子银票,一路吃,一路玩,竟一直都不曾被带离这个时代。最终我选择了一个江南的小镇定居。虽比不上世外桃源那么不与外界相通,但也安宁清净,卸了易容膏,也不必担忧被官府的人怀疑。偶尔再做些刺绣交给隔壁的刘婶替我卖了赚些碎银子,到也够日常开销了,不然让人家发现我一个独身女子手上带着太多银钱,纵然我有自信保护自己,但也不想惹来太多麻烦。 日子就这样安稳的过下去,我几乎就要以为我就要这样在这个时间里终老时,有一天,有一个人敲开了我所住的小院的门。 打开院门的一瞬间,我怔愣了一瞬:“薛大人?” 这世上竟还有从猎人的□□下逃脱出去的猎物再次出现主动往猎人的陷阱跳下去的好猎物? 只是这微红的眼睛,委屈的小眼神,紧抿的唇角,怎么看都不太像是薛元超会有的神情呀? 不过,所谓的良知出现在我身上一次已然是前无来者了,到嘴边的兔子要忍住两次不吃……其实我对自己也没那么有自信。 “大人,请进吧!”犹豫了一瞬,我还是将大门打开,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 “翁主……” 这一声,我听得清楚,听得明白,听在了耳中,也听进了心里。 “你……方才……如何唤我?”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紧张与颤音。 “翁主……”院门口的男子嘴唇紧抿成一条线,眼睛湿漉漉,水汪汪的,就好像雨后被清洗过的天空一般纯净,“翁主一直都说要青儿永远陪着你,可是翁主却一声不响地丢下青儿两次了……” 第28章 唐宫王氏(九) 第二十八章 我从来不敢做梦,因为我怕梦醒的那一刻,所有希望落空的那一刻,我会彻彻底底的完全崩溃在这永无休止的轮回中。 就好像我一直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对任何人付出任何情感,从来不敢奢望在这注定了孤寂的旅途中会找到一个同伴可与我同行。 因此,在看到眼前这张不算陌生的面容上流露出另一个人最让我熟悉的神情时,看着那双清清澈澈,温润纯净一如记忆中的那般的眼眸时,我只觉得心跳突然有些不受控制了,可是整个人却怔在了原地。 “翁主……”站在门外的男子的眼中染上了雾气,饱含着思念与委屈的双眸一瞬不眨的盯着我,声音亦微微有些沙哑,“翁主每次都是不辞而别……以后……不可以再丢下卫青一个人了……” 我缓缓地伸出手,抚摸着他的脸庞,指尖抚过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 “翁主……”卫青握住我的手,在他的脸上蹭了蹭,然后微微一施力,将我拉向他的怀中,弯下身子,将脑袋埋在我的颈窝处,蹭了又蹭,“卫青好想你,你有没有很想青儿?” 小心地深呼吸了几次,压抑住眼眶中上涌的湿意,我方才佯装镇定地低声道:“一点点想。” 眸中闪过一丝笑意,再抬头时,卫青略有委屈的抿着嘴唇,低低道:“就只有一点点嘛?” “嗯,只有一点……” 话未说完,卫青就背过身去,低垂着脑袋,在一边小声嘀咕着:“我就知道翁主一点都不在意卫青,我就知道翁主最喜欢的就是薛大人了,不然怎么会一出宫就去寻他……” “我当时也立刻就去卫府找你了。”我辩解道:“而且你们俩明明就是一个人,我还没说你骗我呢!” “翁主天天都哄着薛元超高兴,每天就只会欺负我。谁要跟他是一个人了,反正翁主就只喜欢薛元超,一点都不喜欢卫青。早知道如此,卫青就不来了,白白招惹得翁主不开心……” “怎么会不开心?”我伸手捧在卫青的脸上,迫使他转过头看向我,情真意切地说道,“我最想你了,除了青儿,我谁都不想。” 然而我的内心在咒骂,若是让我知道是谁把我家乖巧懂事,听话贤惠的好青儿活生生的养歪了,教成了一个深闺小怨妇,我发誓,我一定要把这个人揪出来,大卸八块。 “我才不要信。”卫青抬起眼眸,偷偷看了我一眼,又小声道:“翁主惯会的就是哄人。如果翁主舍不得卫青,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不辞而别,留下卫青一个人面对另一个陌生的人……” “我怎么会骗我家好青儿呢?”我伸手在卫青的脸上胡乱的揉着,一脸讨好的说道:“我家青儿最好了,长得好看,又贤惠,我最喜欢我的青儿了。” 事实上,我的去留也从来都不是由我做主的,就算我当初有想法留在卫府陪着卫青,只怕也待不了许久便会被送去另一个陌生的时空中去。 能在唐宫之外的地方带上这样许久,已然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了。 “真的?” 我忙道:“真的。” 恍惚间觉得对面的人露出了一个颠倒众生的笑容,再欲细看是,卫青却还是那副纯真的样子,笑容纯净,“我就知道翁主舍不得青儿。” 说完,他便凑过头来,飞快地在我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眼中闪过一丝窘乱,我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自以为严肃地开口道:“这样登徒子的行径以后不可以再有,知道吗?” “这才不是登徒子的行径。”卫青不满的嘟囔着,“我之前这样的时候,翁主就没说过什么,遇到薛元超之后怎么就不一样了……” 听着他说话,我突然间便想到了在汉朝时的最后那一吻。软软的舌头,带着一股子葡萄的清甜之气…… 天哪,我都在想写什么…… 我晃了晃脑袋,轻轻的拍了拍自己发烫的面颊,驱散面上的热意,清了清嗓子,正待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只觉得唇上有两片软软的东西贴了上来,一个愣神间,一条湿湿软软的舌头也趁机钻了进来。 我发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每每面对卫青时,我身上所有的敏感神经都会处于罢工状态,任由着他……嗯……还没到胡作非为的地步…… “翁主,你看,青儿的记性是不是很好?只可惜现在这个时节还没有葡萄。”卫青眨着眼睛,一脸的“快来夸我吧”的表情,“等过段时间葡萄熟了,就可以……” “我饿了。” 我实在不想用一颗苍老的心来影响一个纯洁年轻美好的灵魂,但我也不想看着一个单纯简单的人做了一点都不单纯的事情却不自知,所以,我宁愿僵硬的转移话题。 “好啊,我去给……阿娇做好吃的。”卫青佯装没有看出面前女人的尴尬中透露出的那么一丝羞意,从善如流的应下了厨房做饭的差事。 唉,你看吧,他就说他家阿娇就是嘴上功夫了得,其实什么都不懂。 初春的季节,天黑的早。等卫青做好饭菜时,院中已经点起了灯笼。 “妹子,在家吗?”门外传来了喊声。 我正要过去打开院门,却被卫青抢先了一步。 “哎,这位小兄弟是?”院门口站着个三十左右的农家汉子,一脸的疑惑,“我来找陈家妹子。” 也是巧合,当初薛元超为我做好的那份户籍上,我确系姓陈。 我走到近处一看,原来是隔壁刘婶家的儿子。 他见我出来,憨憨的咧嘴一笑,举起手中拎着的一个有些灰白的竹篮子,“我娘刚腌制好的腊田鼠,是我们这里的特有的,想起妹子可能还没尝过,特意让我送来。” 腊田鼠…… 我有没有说过,我其实很怕猫鼠之类的东西,无论生死。 “多谢好意,只是家中已经做好饭菜了。”卫青断然回绝了人家的好意,想到自己来之前的调查结果,又加了一句,“若是哪日,我家娘子想尝尝鲜,我再去同刘婶讨教如何腌制腊田鼠,有劳惦记了。” 说完便礼节性的一笑,继而将院门关了个严严实实的。 “嘶……” “谁让你乱说话了?”我提溜起卫青的一只耳朵,又羞又怒道:“娘子也是随便乱说的话吗?” “那阿娇从前不还总说我是你家的小媳妇?”卫青揉了揉红红的耳朵,低下了头,垂下了眼帘,低声反驳道:“卫青也从未说过什么。” 我抬手遮住眼睛,有一瞬间,很想哭…… 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吃饭!” 我真讨厌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 吃完饭好睡觉,眼不见心不烦。 结果,我却在准备熄灭蜡烛的时候,看见卫青抱着一只枕头跑到了我的房间里。 我眨眨眼,觉得越来越看不透故事的走向了:“少爷,您这是要闹哪一出?” “我怕你又会突然消失。”卫青抬眸看向我,委屈抿唇:“所以,我决定以后都要守着你,无论你在哪里。” 我伸出舌尖,舔舔下唇,深呼吸之后,问道:“‘男女七岁不同席’,这句话夫子应当教过你吧?” “但卫青如今已经不是七岁稚龄了。” 我抬手扶额。 是我的古文太差了吗?为什么我记得“男女七岁不同席”的意思是男女在七岁之后都不能同睡一张床呢? 卫青将自己的枕头挨着我的,放在床头,一边小声说道:“而且之前也不是没有过……” 我觉得我一定是病了,明明就不是什么好人,明明之前也有过和薛元超同卧的经历,明明薛元超就是卫青,卫青就是薛元超,但我发现,纵使现在明白了两人就是同一个人,但是只要卫青靠近我,我就会有一种脸热心跳的感觉。 这种感觉就好像心脏病发作的前兆。 尽管我无比确信我并不曾有任何心脏疾病。 “离我远点!” 卫青的眸中闪过受伤的神色,我又情不自禁地开始检讨自己方才是不是反应太过激了,“我的意思是……这样……对你的声誉……不太好……” 卫青垂下头:“不要别人……” “什么不要别人?” “翁主……阿娇……”卫青忽然坐下来,把我往怀中轻轻一揽,蹭了蹭我的脸,轻声说道:“其实阿娇明明就很喜欢青儿的,是不是?” “没有。”听到他的问题,我心里觉得乱乱的,下意识就否认。 我就只是太希望有一个人可以一直陪着我了,卫青愿意,并且做到了,所以我才会对他感觉有些特别的。 对,就是这样。 “你明明就有。”卫青嘴角的笑意加深,直至眼底,轻抚着我的背,声音又轻又缓,好似带着蛊惑人心的意味在其中,“初时,翁主每封信都只有寥寥数语,后来便越写越多,透过那些书信,卫青便能看到翁主或喜或忧,或闲来看戏,或故意整人。明明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却总爱做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来。 但翁主最可爱的时候还是明明是自己想青儿了,却偏偏要别别扭扭的找出许多托词;明明就是不想卫青娶妻,偏偏就能寻出一堆一堆的借口来证明那些姑娘都不好……” “我才没有故意找借口……”反驳的声音弱了许多,我只觉得自己已经完全的懵了,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那翁主为什么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推开我?”卫青唇角的笑容若隐若现,声音更低沉了几分,好似羽毛,一下一下的拂在我的心间,“我抱着翁主的时候,翁主不曾推开我;我亲翁主的时候,翁主也不曾推开我;如今,现在这一刻,翁主还是没有想要推开我,不是吗?” 是了,换做其他任何人,我都可以用一包药粉解决了,即便是现在,我身上也藏着好些药力不同的药粉,但即便知道他们于身体无害,我也不想用在卫青的身上。 “我……”我好似才回过魂来,伸手欲要推开他,却被卫青抱得更紧了些。 “阿娇,我的翁主……”卫青微微偏过头,在我的颈窝处轻轻吻了吻,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自颈窝传来,耳边响起一声轻笑:“我本来是想要在等一等的,等到你自己意识到其实你也像我喜欢你一样喜欢着我,但是现在,我突然发现,等你发现之前,你便会将自己缩回保护壳中,再也不出来了。所以,我的翁主,我大约是已经……等不了了……” 比起他的目标坚定,我显然要束手束脚了许多。 我觉得他好像说服了我,可是,怎么会呢?我怎么会喜欢上一个人呢?怎么会有人喜欢我呢? 他抱起我轻轻放到床榻上,我双手紧紧攥着他胸前的衣襟。 我发现了一件很让我不能理解的事情,那便是他好像说对了,就算在这一刻,我想要拒绝,但是,我真的没有想过要推开他。 一分一秒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想法。 “卫青……我……我……其实……”手心里出了一层薄汗,我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害怕,还是担忧,还是……别的什么情绪,嘴里胡乱着说着什么,想要拖延时间:“我其实……其实是看着你长大的……所以……我们……我和你……我们不能……” “不能什么?”卫青从额心,眼睛,鼻尖,一路吻到唇角,在我的唇角处轻啄着,鼻尖亲昵的蹭着我的鼻尖,并不着急继续。 “不能……唔……” 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便被卫青低头悉数含进了嘴里。 我明明下定了决心要抵抗推拒的,但却鬼使神差的在他的温情攻占之下缴械投枪,伸出舌头与他的唇舌暧昧的纠缠着,比赛似的将朱唇覆上去,比他吮得还激烈,像是生怕自己落下阵一般。 一番激烈的长吻结束,两人皆是一脸潮红。 卫青抬眸,低声笑了,呼吸喷洒在我的耳侧,只让我觉得耳边酥麻难忍,他却尤嫌不够,凑在我的耳边说道:“我就说了,翁主明明就很喜欢青儿的,是不是?” 我抿唇,表示自己不想说话。 卫青执起我的手,柔柔地轻吻着,低声哄道:“不要怕,一切都交给我,天涯海角,我都不会离开你的……” 我定定的看了他半晌,终是应道:“好。” 荷花肥叶红莲蒂, 披衣带水欲何求? 情涟丝漪任君游, 只视幽兰尽醉香。 “翁主……” 早晨,从床上醒来,一双温柔如水的眼睛随即映入眸中。 卫青凑过来,脸随即蹭了蹭我的脸,“翁主……” 我后知后觉的发现,我以为我养大了一只哈士奇,但其实他分明就是一只大尾巴狼。 最要命的是,我就该死的吃他这一套。 只要听他软软糯糯的唤我一声“翁主~”我便什么都不想计较了。 最要命的是,他也该死的认准了我就吃他这一套。 “翁主……”唇蹭了蹭訾槿的脸,卫青伸手搂住了我的腰,身子也轻磨着我的,“做了就要对人家负责。” 我的内心里有一个小人正在扯着头发叫嚣:“分明就是我被你做了!” 但面上却是半分不显,我眨了眨眼,朝床内蹭了蹭,想要离卫青远一点:“转过身去,我要穿衣服。” “翁主……”手不安分地在我的腰间轻抚着,他身上的某样了不得的东西也跟着蹭了蹭,他将额头抵着我的额头,小声道:“难受……” 身子有点儿发软,我咬牙坚持道:“自己忍着。” “不好。” 卫青欺身过来,唇轻轻地吻着我的颈窝,昨夜之后,本就不曾着衣,如今倒是方便了他行事。看着那双满是情意与眷恋的眼眸,心下一软,我到底还是半推半就的臣服了下来。 卫青眼见着枕边人彻底的投了降,某样了不得的东西也顺势挤了进去…… 自是晨风阵阵,春月无边…… 再醒来时便是被饿醒的,睁开眼便闻到了阵阵饭香。 好在他还有良心,知道要去做饭。 飘香的饭菜,引得我越发的饥肠辘辘,又懒得动弹,“你喂我。” 卫青自然不会拒绝。 他一勺一勺的喂着,想吃什么菜,只消一个眼神,他便能心领神会,夹起一筷子便送到我的嘴边。 嗯……我一边吃着香香的饭菜,一边想到,其实喜欢他也没什么不好的,会做饭,又听话,还不会伤害我…… 嗯,好像真的还不错的样子。 “吃饱了?” “嗯。”我点头,顺便揉了揉吃得有些圆滚滚的肚子,“我家青儿的厨艺最好了,我都好久没吃到这么合我心意的饭菜了。” “撑了?”卫青的手摸上了我的软腰,在上面轻轻捏了一记,带着笑意低声道:“我替你按摩一番,可好?” “好啊。”我不疑有他,翻过身,趴在床上。 可是按着按着,就在我昏昏欲睡的时候,却觉得身上重了许多,伸手去推…… 这个小混蛋没穿衣服…… 气得我抬脚就去踹他,却被他拉着脚踝,盘在腰上。 卫青伸出手去,以指为梳,一下一下地轻柔梳理着我散铺在床榻之上的长发:“翁主,有了孩子,你是不是就可以陪青儿久一点了?” 我转头看他,只见他微微的敛下眼眸,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顿时一阵心软,闭上双眸,心中一声叹息。 眸中的得意之色一闪而过,卫青顺势就挤了进去。 看吧,他就说了,他家翁主其实就是爱装老成的小姑娘。 不过,有了孩子,有了牵挂,应该就不会那么轻易可以离开了吧? 应该是这样吧? 谁都不知道这个结果,但是,三个月以来,或许是因为被卫青缠得夜夜不得安眠的缘故,我好似真的被遗忘在了这个时空。 于我而言,这如果是第一个意外的惊喜的话,那么,在我几日不思饮食又神思倦怠之后,诊脉发现自己果真是有喜了,便算得上第二喜了。 只是,这一个惊喜却当真是又惊又喜,因为我确实没有信心可以做好一个母亲。 “别怕。”卫青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安抚道:“我会陪着你的。我们……一起……” 第29章 唐宫王氏(十) 第二十九章 怀孕六月的时候,有一日,卫青从外面回来,脸色算不得多好,甚至有些担忧的看了我一眼。 “怎么了?”我看着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温声问道:“与我有关?” “可以说与你有关,但却也与你无关。”卫青眉头微蹙,犹豫了片刻之后才说道:“听闻武氏有孕,陛下似有圣心回转之意。且武氏圣宠日盛,萧淑妃怕是难与之相抗衡。” 我闻言,带愣了一瞬,继而大笑出声,毫无形象可言:“你说,武媚娘有喜了?和我一样……”我摸了摸自己的已经显怀的肚子,“这里,住着一个孩子?” “是呀!”卫青摸不准我在想些什么,一脸的疑惑,“阿娇为何这般……开怀?” “我的好青儿,好相公,你难道还不知道自己娘子最擅长什么吗?”拖着已经有些笨重的身子朝他那儿扑过去,被他稳稳地接住,我倚在他的怀里,才有些幸灾乐祸的接着说道:“没有十足的把握让武氏不孕,我会出宫吗?我还要担心她得势之后会容不下门阀士族,到时候拖累王家不说,还要拖累夫君你呢!” 对于自家娘子这种不分场合,不分时间看热闹的行为已然免疫的卫青还是被她的话惊到了,难免有些膛目结舌,不可置信的又问道:“你是说……武氏的孩子……” 说完,又觉得不可能,自我否定道:“长孙大人对宫中看得紧,不可能让她寻到机会的……” “长孙大人……”我把他的称呼在唇齿间过了几遍,似笑非笑地看着卫青,问道:“大人听着十分敬重这种太尉大人的?” “咳咳!”卫青清了清嗓子,面上有些尴尬,道:“毕竟我如今姓薛,一己之身的荣辱与其他门阀士族的前途是分不开的,所以偶尔还是会有联系。但是为夫保证,就只是偶尔。” “偶尔?” “偶尔!” “行啊!”我站直了身子,理了理衣裙上的褶皱,又看了看日落的方向,云淡风轻道:“今晚我想喝鸽子汤,听闻信鸽熬出的汤远比肉鸽美味得多。” “好嘛,青儿坦白。”卫青凑过来又要蹭我的脸,被我一掌推开,“其实长孙太尉有意挑选一二真正有学识的寒门子弟为他所用,听闻江南多才俊,便与我联络上了。也因此,我才对京中的情形了解的多了一些。” “翁主不要生青儿的气,好不好?” “别跟我来这套。”嘴上虽这么说,但实际上还是心软了。原本也不是多大事,不过是恼他隐瞒而已,如今他自己承认了,我也懒得多计较。 小日子过得幸福最重要,无谓在这些小事上争个高低对错。 “你们光防着武氏有何用?谁知当今陛下羽翼日丰,会否不满于太尉大人的处处掣肘掌控?” 我虽然不懂政治,但我记得曾在一个讲坛栏目看到过,有学者认为当初李治执意立武氏也有与以长孙无忌为首的门阀士族较量之意,也是借此提拔了不少寒门子弟。 想了想,我又道:“要我说呀,此事若只是那武媚娘一人所为也就罢了,只要后宫那些妇人安守本分,不给武媚娘陷害嫁祸的机会,武氏便是自寻死路。但此事若是他人推波助澜……哼哼,又有好戏看咯!” 若是长孙无忌可以激流退勇,此事便也罢了;但他心心念念便是先皇临终托付,日思夜念的都是大唐江山社稷,如今宫中还有一个谣传会取李氏代之的武媚娘,他更是不会轻易松手放权的。 “夫人安心养胎,这些交给为夫烦恼便是。”卫青伸手捏了捏我的鼻尖,笑着问道:“晚上想吃什么?” “葫芦鸡,水晶莲菜饼,酒醋白腰子,还有镜糕和小酥肉。”说完又想到前两日埋下的那坛子梅子头,吞了口口水,“还有腌渍的梅子肉,要酸酸酸,超级酸的那坛。” “好,一会儿吃完晚饭,我替你去盛一些来,不过不可多食,不然夜里又会难受了。” 虽然夫妻许久,但每每看到卫青眸中的温情和情意,我还是会忍不住脸红害羞,只好佯装嫌他啰嗦的样子,将他推进厨房之中。 在冬天第一场雪来临之际,经过整整一天一夜的阵痛,我终于产下了一对龙凤胎。 其实,在生产中,有好几次我都觉得眼前一片昏暗,那种魂魄离体的感觉每每出现的时候,我就想到许多个夜里,卫青从梦中惊醒,突然伸手抱紧我,口中呢喃的那些话语,硬是咬牙坚持了下来,没有陷入昏睡之中。 我们的儿子取名为薛伉,女儿唤作卫儿。 我听到名字的一瞬间就知道不该把取名这项艰巨的任务交给卫青来做,虽说不算难听,但怎么都觉得太敷衍了些。可他偏偏觉得选字极佳。 天下莫之能伉也就罢了,这个卫却是他的本姓,取来便用……罢了,看在他正兴奋的份上,我不打击他了。 元旦之际,京中再度传来消息,长孙无忌上奏辞官,圣上三度挽留之,但太尉去意已决,高宗破例封长孙无忌为平阳郡王,原有的赵国公之位有其子长孙冲承袭。 长孙无忌离京不过半月,宫中武婕妤突感腹痛,流产。 同年二月,高宗下旨,在贵妃之位上再设皇贵妃一位,并晋封贵妃萧氏为皇贵妃,位同副后,为六宫之表率。 此后,高宗一朝再无皇后,而婕妤武氏也再无盛宠,不过就和宫中其他二十七世妇一起,一月之内共享侍寝的三天。 时光匆匆,我未想到,我竟真的就与卫青在这个江南的小镇上相守了这许多年。 可是最近,我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整个人也越来越疲惫,我明白,这偷来的幸福始终都是有走到尽头的那一天。 “阿娇,我们会白头到老的,是不是?” 卫青问出这句话时,一如少年时那般,埋首于我的颈窝之中,我微微感受到了些许的湿意。 我想安慰他,但是我不想骗他。 我的生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终止的时刻,但我却可能永远都无法和我在乎在意的人相守到老。 离别,非我们所愿,但却非人力所能改变,正如我和他的相遇本就是因为一次奇妙的旅程。 我们看着阿伉和卫儿长大,看着他们入私塾读书,我却无缘在看着他们娶妻生子,儿孙满堂了。 “阿娇……” 这一次我是真的撑不下去了,耳边模糊听见卫青唤我的名字。在永远的闭上眼睛之前,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握住了他的手,气若游丝的说道:“卫青……照顾好孩子……照顾好自己……我……” 我喜欢你是真的,但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爱,我不知道我可不可以爱,我也不知道这份爱可以走到多远。 如果下一世,还能遇到你,我们还可以再相见,就请你来告诉我这个答案,好不好? 我会在下一个世界里等你,找寻你…… 直到我忘记你…… “别怕,等我!” 第30章 唐宫王氏(十一) 第三十章 “行啊!”我站直了身子,理了理衣裙上的褶皱,又看了看日落的方向,云淡风轻道:“今晚我想喝鸽子汤,听闻信鸽熬出的汤远比肉鸽美味得多。” “好嘛,青儿坦白。”卫青凑过来又要蹭我的脸,被我一掌推开,“其实长孙太尉有意挑选一二真正有学识的寒门子弟为他所用,听闻江南多才俊,便与我联络上了。也因此,我才对京中的情形了解的多了一些。” “翁主不要生青儿的气,好不好?” “别跟我来这套。”嘴上虽这么说,但实际上还是心软了。原本也不是多大事,不过是恼他隐瞒而已,如今他自己承认了,我也懒得多计较。 小日子过得幸福最重要,无谓在这些小事上争个高低对错。 “你们光防着武氏有何用?谁知当今陛下羽翼日丰,会否不满于太尉大人的处处掣肘掌控?” 我虽然不懂政治,但我记得曾后世议论过,当初李治执意立武氏也有与以长孙无忌为首的门阀士族较量之意,也是借立武媚娘为后之际提拔了不少寒门子弟。 想了想,我又道:“要我说呀,此事若只是那武媚娘一人所为也就罢了,只要后宫那些妇人安守本分,不给武媚娘陷害嫁祸的机会,武氏便是自寻死路。但此事若是他人推波助澜……哼哼,又有好戏看咯!” 若是长孙无忌可以激流退勇,此事便也罢了;但他心心念念便是先皇临终托付,日思夜念的都是大唐江山社稷,如今宫中还有一个谣传会取李氏代之的武媚娘,他更是不会轻易松手放权的。 “夫人安心养胎,这些交给为夫烦恼便是。”卫青伸手捏了捏我的鼻尖,笑着问道:“晚上想吃什么?” “葫芦鸡,水晶莲菜饼,酒醋白腰子,还有镜糕和小酥肉。”说完又想到前两日埋下的那坛子梅子头,吞了口口水,“还有腌渍的梅子肉,要酸酸酸,超级酸的那坛。” “好,一会儿吃完晚饭,我替你去盛一些来,不过不可多食,不然夜里又会难受了。” 虽然夫妻许久,但每每看到卫青眸中的温情和情意,我还是会忍不住脸红害羞,只好佯装嫌他啰嗦的样子,将他推进厨房之中。 在冬天第一场雪来临之际,经过整整一天一夜的阵痛,我终于产下了一对龙凤胎。 其实,在生产中,有好几次我都觉得眼前一片昏暗,那种魂魄离体的感觉每每出现的时候,我就想到许多个夜里,卫青从梦中惊醒,突然伸手抱紧我,口中呢喃的那些话语,硬是咬牙坚持了下来,没有陷入昏睡之中。 卫青给我们的儿子取名为薛伉,女儿唤作卫儿。 我听到名字的一瞬间就知道不该把取名这项艰巨的任务交给卫青来做,虽说不算难听,但怎么都觉得太敷衍了些。可他偏偏觉得选字极佳。 天下莫之能伉也就罢了,这个卫却是他的本姓,取来便用……罢了,看在他初为人父,正兴奋的份上,我不打击他了。 元旦之际,京中再度传来消息,长孙无忌上奏辞官,圣上三度挽留之,但太尉去意已决,高宗破例封长孙无忌为平阳郡王,原有的赵国公之位由其子长孙冲承袭。 长孙无忌离京不过半月,宫中武婕妤突感腹痛,流产。 同年二月,高宗下旨,在贵妃之位上再设皇贵妃一位,并晋封贵妃萧氏为皇贵妃,位同副后,为六宫之表率。 此后,高宗一朝再无皇后,而婕妤武氏也再无盛宠,不过就和宫中其他二十七世妇一起,一月之内共享侍寝的三天。 “冬日里的,仔细吹风,有头疼。” 卫青走来,将大开的窗户合上了许多,有替我披上了一件厚厚的披风大氅,顺便又塞了一个汤婆子给我暖手。 “谢谢相公。”仰头在卫青的下巴上轻轻吻了一下,刚要低头,下巴已经被他托住,带着霸道却温柔的亲吻铺面袭来。 时光匆匆,我未想到,我竟真的就与卫青在这个江南的小镇上相守了这许多年。 人总是贪心的,越是幸福,越是希望这样的日子可以更长久一些。 可是最近,我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整个人也越来越疲惫,一天往往有六七个时辰都是在昏睡中度过的。 我明白,这偷来的幸福始终都是有走到尽头的那一天。 “阿娇,我们会白头到老的,是不是?” 卫青问出这句话时,一如少年时那般,埋首于我的颈窝之中,我微微感受到了些许的湿意。 我想安慰他,可是,我并不想骗他。 我的生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终止的时刻,但我却可能永远都无法和我在乎在意的人相守到老。 离别,非我们所愿,但却非人力所能改变,正如我和他的相遇本就是因为一次奇妙的旅程。 我们看着阿伉和卫儿长大,看着他们入私塾读书,我却无缘在看着他们娶妻生子,儿孙满堂了。 “阿娇……” 这一次我是真的撑不下去了,耳边模糊听见卫青唤我的名字。在永远的闭上眼睛之前,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握住了他的手,气若游丝的说道:“卫青……照顾好孩子……照顾好自己……我……” 我喜欢你是真的,但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爱,我不知道我可不可以爱,我也不知道这份爱可以走到多远。 如果下一世,还能遇到你,我们还可以再相见,就请你来告诉我这个答案,好不好? 我会在下一个世界里等你,找寻你…… 直到我忘记你…… “别怕,等我!” “#¥##¥……#¥&#¥#……#¥……#¥%……” 再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于一个古朴,却带着几分少数民族风格装饰的宫殿之中。 两个身着袍服较窄,腰身苗条的年轻宫女围住我,带着担忧和焦虑的说了些什么,但我却一个字都不曾听懂。 我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两人,惊奇地发觉他们的衣襟竟在左衽。 《梦溪笔谈》中曾有记载:鲜卑披发左衽。 那方才这两人说的便是鲜卑语? 可也不知为何,这一次我竟没有任何有关原体的记忆,以至于我现在完全不清楚如今自己身在何处,是何身份。 也因为没有继承原主的记忆,我也并不曾学过鲜卑语,如今却也不敢轻易出声,只得装作低头沉思的样子,暗想对策。 正是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从殿外传来了一声通传声:“陛下驾临,请皇后娘娘接驾!” 第05章 .07 第三十一章 我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从殿外传来了一声通传声:“陛下驾临,请皇后娘娘接驾!” 好在这一声是汉语,我终于听得明白了。 说起来,这几世,我也曾见过了几任君王,不少贤臣,若论容貌,自然是我家青儿最好,但若和眼前的这位年轻帝王相较,则多了几分少年气,在气度上却稍逊色了些许。 “#%¥……¥%&##……#¥……%#¥……&#¥%&……” 只可惜容貌再好,说着这般叽里咕噜的鲜卑语都稍显得美中不足了。 想到方才通传的汉语和婢女惯用的鲜卑语,我便半真半假地用僵硬的口吻试探道:“陛下……可……说汉语……妾身……或可……尝试一些……” 拓跋宏面上的诧异之色一闪而过,向来不喜汉学的皇后突然说起了汉话,倒是让他有些是不习惯,也不太适应了。 “妾身……说得不对……吗?” 拓跋宏失笑,摇头道:“皇后很好,只是未曾料到几日不见,皇后的汉学进益许多,让朕有些惊讶。” “本来只是好奇陛下为何对汉家文化这般有兴趣,便偷偷寻了一些资料看了看。没想到……”我佯装苦苦思索要如何措辞的样子,腼腆笑着:“没想到还挺有……有……思……” “有意思?” “对!”我兴奋地点头,伸手握住年轻帝王的手,开心道:“就是这个词!有——意——思!对吗?陛下?” 拓跋宏的目光在那双玉手上轻轻一扫,眼角带笑道:“是这么说的。” 我装作才发觉自己的失态的样子,收回手,微红着脸,问道:“陛下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想到婢女面上焦急的神色,我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测,一点一点的试探着彼此的身份。 “昨日册封妙莲的仪式上,她确是有些任性了。但她性情素来如此,不若皇后贞谨有德。妙莲初回宫中,朕政事繁忙,不能时常陪着她,若是唯一姐妹都疏远了,难免叫她更孤寂。还请皇后不要因此便与她生分了。” 妙莲? 冯妙莲? 北魏孝文帝的幽皇后,与宫中执事私通,还妄图咒死皇帝的皇后,冯润? 她如今是左昭仪,我为皇后,那么,如此算来,我便是那个被废去瑶光寺中为尼,青灯古佛渡来生的废后冯清? 这般说来,眼前的这位年轻帝王便是北魏孝文帝,拓跋宏? 古书曾有云:帝生而洁白,有异姿,襁褓岐嶷,长而渊裕仁孝,绰然有君人之表。 如今看来,史书诚不欺我。 “#¥¥%&¥……#¥%¥%¥%¥……#¥#%¥&……” 许是拓跋宏见我一直未有言语,误以为我不曾听懂他说的汉语,又换回了鲜卑语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 我不想留在宫中陪王伴驾,却也不愿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好在冯妙莲初封昭仪到冯清废后还需几年光景,我还可慢慢筹谋。 “陛下方才的话,妾身都听得明白,只是需要些许时间慢慢理解。”我浅笑,语速缓慢地说道:“昭仪既能使得陛下开怀,又是妾身的姐姐,妾身本该相让一二,自是不会同她一般计较,陛下宽心。” 拓跋宏语滞,总觉得皇后之言别有深意,但既知她素来不善汉学,自然是学不来汉人那些话中有话,拐弯抹角的交谈方式,一时间也不知该作何言语。 “皇后与妙莲是亲姐妹,朕自然是放心的。”想了想,拓跋宏斟酌一番后说道。 我伸手替拓跋宏倒了一杯茶,撇开了话题,轻声道:“这些日子,妾身无意间听到了一个叫做”胡服骑射“的故事。当时有这么一句:“夫有高世之功者,必负遗俗之累;有独知之虑者,必被庶人之恐。”妾身初学汉学,不太明白其中之意,陛下可愿为妾身之师,为妾身解惑?” 听到这句“夫有高世之功者,必负遗俗之累;有独知之虑者,必被庶人之恐。”时,拓跋宏不自觉地坐正了身子,忍不住惊叹发出此言者的胸怀,“皇后可还记得此话是何人所说?” “不曾。”我摇头,“只恍惚记得那人提到了一本叫做《战国策》的书。” 冯太后与拓跋宏虽都推崇汉学,但到底如今汉学不是主流,许多史书历史,他们并不都全然了解。尤其是现如今保存下来的许多书简大多只存孤本,北魏为鲜卑政权,并不曾继承中原主流文化,所有文献资料更是少之又少,对周朝时的春秋战国更是无甚了解。 我想,昔年赵武灵王为了国家的强大,推行“胡服”、教练“骑射”,恰如今日拓跋宏改鲜卑俗,普及汉学。 以史为鉴,总归是有帮助的。 “皇后有心,好生休息,朕改日再来看你。”临到殿门口,又返身道:“朕一会命小漫子给你送一套《三字经》来,比较通俗易通,皇后若有何不懂之处,尽管来宣光殿问朕便好。” 三字经…… 罢了,谁让我如今是素来不喜汉学的鲜卑族皇后呢?只得笑着起身行礼:“谢陛下。” 从含章殿离开后,拓跋宏并未向之前同冯妙莲承诺的那般去了嘉福殿,只急急地招来朝中的汉臣,询问有关《战国策》之事,顺便讨教何谓“胡服骑射”。 如此,一连数日,竟不曾踏入内宫半步。 好在拓跋宏向来励精图治,后妃们大多也都习惯如此了,倒也相安无事,除了嘉福殿的左昭仪,冯妙莲。 “你说,左昭仪要把家中的大夫,高菩萨请进宫里了?” 自从上次拓跋宏来过之后,我便寻了个由头,从新进宫的宫婢中挑了几个汉语说得比较好的丫头到我宫中伺候着,既可给拓跋宏一个我喜汉学的好印象,也不用担忧不知该如何同那些鲜卑侍女说话。 “确是如此,左昭仪说自己咳疾复发,只有高大夫才能医治。”静兰在一旁恭谨道:“方才昭仪娘娘已经遣人回冯府接人了。” 说着,静兰的语气略有些不满,低声道:“婢子觉得昭仪娘娘此事做得甚是不妥,这后宫之事本该先问过娘娘才是,她怎能如此妄为,丝毫不顾及娘娘后宫之主的地位。” “鲜卑一族向来不拘小节,她又是我的姐姐,自然不可同一般妃嫔相较,那些宫规呀,也拘束不到她的。”我敛了笑,沉声道,“这样的话,日后不可再说,免得让人听了去,只当本宫对姐姐不满呢!” 高菩萨是何许人也,旁人不知,我又如何会不清楚呢? 但我没想到,不过月余,我这具身体的庶妹就已经忍不住,迫不及待的想要将旧情人接到宫中朝夕相对了。 其实若非我来晚了一步,我定然不会让那冯妙莲有机会再回宫中。 虽然从前读史书时,便好奇拓跋宏与冯妙莲之间传说的生死之爱,但此时我为冯清,自然是不愿牺牲自己去成全他们的感情。 青灯古佛度余生可不是我的追求。 再者说,我还要留着自由之身去找我家青儿呢! 静兰张了张嘴,终是将昔年武则天和其姐荣国夫人,荣国夫人之女魏国夫人之间错中复杂的关系咽回了肚子里,什么也没再说。 冯妙莲的骄纵跋扈,我早有耳闻,本不欲这般早便与她碰面,可碍着拓跋宏在,他前番又特意为冯妙莲一番解释,我若是不去看看我那旧疾复发的庶妹,倒是显得我心胸狭隘,不能容人了,可不给了她在拓跋宏面前诋毁我的机会? 这一去,却让我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揉了揉依旧有些麻麻的心口,看着冯妙莲身边的男子,哭笑不得。 任我千般猜测,也不会想到这一世的卫青竟然会是他。 “高大人对左昭仪当真是情深义重,”重逢的喜悦也抵不过心中莫名的怒火,说起话来也忍不住就含酸捏醋起来,“为了昭仪,竟心甘情愿入宫为宦。” “皇后可能不知,草民天阉,无所谓宫内宫外。” 原本当是清冷无波的声音却偏偏被他说出了几分风情。 虽然风情这个词本不该用在一个男人的身上,但若衬上他的容貌气韵,竟也会觉得相得益彰。 但是我不喜欢。 一点都不喜欢。 面上努力维持着端庄的笑容,我伸手搭在冯妙莲的手上,假意关切道:“姐姐咳疾可好些了没?姐姐无论需要何药,只管着人告知妹妹,妹妹即刻便让太医院送来。” 趁冯妙莲不防之时,在她的腕上悄悄摸了一脉。 真是没想到竟会是如此脉象。 我原以为她着急召高菩萨入宫是因为深宫寂寞,不曾想还有另一层原因。 后人只道冯妙莲因病出宫,养病八年,甚至一度被逼出家为尼,却不曾想过她所患的竟是肺疾。 或者说,这种肺疾还有另外一个名字————肺痨。 这也难怪她为何只允许高菩萨为她诊病了。 我突然在想,冯清被废后便去了瑶光寺出家为尼,这其中是否有冯妙莲刻意报复的缘故呢?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本章之后改为第三人称,冯清=女主=阿娇=王玉燕。 ———————————————————————— “妹妹有心,有高在,姐姐自然无恙。”冯妙莲抽回手,媚笑低吟,“妹妹有空也应当多在陛下身上用些心思,姐姐听着,妹妹的汉话似乎说得比从前好了许多?” 肺痨未愈,便匆匆归宫,到底是冯家别有用心,还是冯妙莲刻意隐瞒? 冯清觉得这倒是件值得深究的问题。 “姐姐莫要取笑妹妹了。”冯清低着头,微红着脸,假意羞涩地说道:“从前听闻姐姐喜欢汉学,妹妹当时只觉得姐姐许是病中生活太无趣,才会喜欢这些旁门左道,如今自己也接触了,方知从前的想法有多浅薄无知。” “不如让高大夫得暇时也去本宫宫中走动走动?”孤男寡女的同在一宫,冯清觉得这委实有些不妥,眼珠一转,抿唇笑道:“宫中书卷有限,妹妹能看得懂的更是少之又少了。高大夫既是汉人,想必知道许多汉家的典故传说,姐姐就让妹妹也听一听?权当解闷了,好不好?” 冯妙莲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病状如何,即便她信任高菩萨,却也不得不仔细防备,毕竟人心难测,正待要开口推脱时,却又听冯清道:“其实,如果姐姐不嫌妹妹叨扰,妹妹也可时常过来陪姐姐说说话。陛下也说他近来政务繁忙,怕姐姐孤寂,让妹妹多来陪着姐姐呢。” “阿桓,你知道我有多恨吗?” 送走了冯清,将宫人们都赶了出去,只留下高菩萨一人在殿中。冯妙莲靠在座椅上,面上带笑,却透着恨与绝望:“他们都说陛下待我一往情深,即便我出宫多年,陛下却还是记挂着我,病方好便将我再迎回宫。可是呢?” 冯妙莲还记得当初,她不过是普通咳疾,冯太后便指使太医污蔑她得了咯血症,将她送出了宫。 说是养病,但那过的是什么日子,她一辈子都忘不了。后来甚至一度被逼着家中佛堂带发为尼。那些下人们明面上不敢把她如何,但衣食用度上能克扣多少就克扣多少,普通的咳疾竟就活生生的被拖成了肺痨。 若不是阿桓,她也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那个所谓情深的陛下啊,只要稍稍有心,对她关照一二,他们又怎么敢那般待她?即便是这次入宫,也不过是因为那个皇后冯清不受陛下宠爱,家中女儿皆已婚配,这才想到了她这个出宫“养病”多年的无用之人。 所谓的用情颇深,也不过是被冯家收买了几个皇帝身边的近侍,一番做作,使得有些人饱暖思□□而已。 “阿桓,等到那些讨厌的人都不在了,这世上就再没有人能欺负我了,也不会有人可以把我们分开了。” 就好像她的那位太后姑妈一样,私养男宠又如何,谁又敢说什么呢? 高菩萨看着依偎在自己怀中一副小女儿姿态的冯妙莲,有那么一瞬间,他下意识地就伸手推开了她。 冯妙莲以为高菩萨是为了假托宦官身份入宫而心中别扭,她也明白如此做确实是委屈高菩萨了,只垂眸柔声道:“五年,阿桓,你再等我五年,最多五年,一切都会结束了。” 第33章 拓跋宏散了早朝,径直来到含章殿,准备陪同冯清共进早膳,也正好可以问一问上次见面时她所说的《战国策》一事。谁知一见面便发现冯清眼下的乌青即便是用了脂粉却也是遮不住的。 “这是怎么了?” 拓跋宏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这个皇后向来都是恭谨有礼,进退有度到生硬呆板的地步,一言一行都是板正规矩的,何曾有过仪态容颜不佳的时候? 此时的他是好奇多过关心的。 “无事。”冯清浅笑,抬手轻轻揉了揉额角,柔声道:“陛下许久未来后宫,可去瞧过姐姐了?姐姐在病中,正是需要陛下多多垂怜的时候。” “朕一会儿再去寻她,倒是皇后看着也不大安乐的样子。” 拓跋宏面上虽淡淡的,但眼底的担忧却隐约可见。这倒让冯清有些奇怪,到底是何事能让拓跋宏非要见她不可。 却又听拓跋宏关切道:“可要找太医来瞧瞧?” “不必了,不过是春困秋乏,妾身午间的时候略歇一歇也就好了……” 冯清笑着摇头,正要问明拓跋宏的来意时,冯妙莲身边的舜英却突然进入殿内,见到拓跋宏也在,舜英的脚步顿了一瞬,屈身福了一礼,恭敬道:”嘉福殿的小厨房新做了一道药膳粥,昭仪娘娘觉得不错,特让婢子给皇后娘娘送一些来。” 静兰听到舜英提到药膳粥时,脸色微变,自然没有逃过拓跋宏的眼睛。 拓跋宏让小漫子接过食盒,取出里面的药膳粥,看着倒也不错,转头便发现冯清亦有些失神了。 “皇后可是不喜这药膳粥?”拓跋宏半是试探,半是开玩笑的说道:“那倒是便宜朕有这个口服了,要知道嘉福殿的御厨手艺便是同御膳房相较也不逊色的。” 静兰心中不忿,小声道:“这明明就是娘娘……” “没规矩!”冯清假意斥责了一声:“陛下不曾问你什么,哪里要你多嘴!” 拓跋宏听到那半句话只觉得其中必有古怪,便也放下了碗筷,沉声问道:“你想说什么,只说便是,皇后不可阻拦。” “丫鬟嘴碎,陛下何必在意。” 冯清的笑容有些生硬,更加深了拓跋宏的疑心:“皇后是朕的妻子,朕对皇后之事自然要处处在意的。”而后拓跋宏又将目光锁在静兰的身上,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静兰行了一礼,方才开口道:“陛下方才提及娘娘气色不佳,那是因为娘娘昨日从嘉福殿回来之后,便连夜查了许多汉家的药膳方子,大多都是补肺止咳的,想拿去给昭仪娘娘补身子用的。皇后娘娘本还想亲自去膳房,只因是药膳,担心掌控不好火候和用量,便一早就将方子给御膳房送去,并让好几位太医在一旁协助御厨做出了一碗药膳粥给昭仪娘娘送了去……” 话至此,拓跋宏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他本以为姐妹亲缘难断,却不料妙莲对皇后疑心至此,即便是御膳房的手艺,她也断然不敢接受。 事实上,比起媚而不佻的冯清,风韵自娆,妖媚艳丽的冯妙莲确实更能让拓跋宏在冗繁的政务之外得到片刻的轻松舒畅。 因此,面对现如今的情景,他也只是劝道:“妙莲许是想要同皇后分甘同味也说不定。” 看着冯清陡然黯淡下来的双眸,拓跋宏也觉得此话说得太偏袒冯妙莲了,神色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转移了话题,“皇后上次说的《战国策》,朕询问过不少汉臣,都说是唯一存世孤本在前朝战乱时便不知所踪了,连他们都也只是听闻,并不曾翻阅过。皇后可还记得那天提起战国策那人的模样?” 冯清没想到那日不过是自己怕拓跋宏追问而胡诌的谎言竟真的让拓跋宏上了心,找不到《战国策》,便想要找到看过《战国策》的那个人。 心中一番百转千回,冯清斟酌着说道:“妾身那时并不懂汉学,也是近来才想起了这段往事,因此印象确是不深了。不过妾身偶尔记起一些,不过都是些战国时的史书记载而已,若不拘泥于《战国策》这一个名字,总会有其他史书传世吧?” 拓跋宏闻言微愣,而后失笑:“这般浅显的道理竟让朕苦恼了这许久,朕倒不如皇后看得清了。” 冯清抿唇,娇羞浅笑:“陛下不过是求贤若渴,妾身不过是占了一个局外人的便利。” 拓跋宏是在冯太后身边教养长大的,对于这个颇有手腕的女人,他也可说是又恨又敬。但自太后去世后,他推行汉学屡屡受阻,这让他开始怀念起自己的祖母,这位他政治上的好搭档。 事实上,他接冯妙莲回宫,除了因为她比后宫中所有人都知情识趣以外,也因她是冯家唯一一个喜好汉学的女儿。 拓跋宏本想将冯妙莲培养成他的另一个政治助手的,可妙莲的心思大多都是用于诗词歌赋之上,在政治方面的眼界却平平,以至于让他隐隐有些失望。 可是,今日,拓跋宏惊喜的发现,这个他从来忽视的皇后虽古板了些,但却也有她的好处,偶尔说出那么一两句话,倒也有那么几分意思。 拓跋宏一边往太极殿行去,一边摸着下巴笑了。 看来,他是该在这位小皇后的身上多留些心思了。 正在含章殿小憩的冯清还不知自己已经被人惦记上了,正躺在榻上补眠。 自昨天从嘉福殿出来,冯清便不□□心,一直在想办法如何将高菩萨带回自己身边来。 高菩萨若只是普通宫中执事也就罢了,冯清只需下一道凤旨而已,可他偏偏还是冯妙莲唯一信任的大夫。此刻她根基未稳,拓跋宏偏宠冯妙莲,冯清此时也不敢贸然同冯妙莲翻脸抢人。 但若是直接毒死冯妙莲,作为冯妙莲身边唯一的大夫,高菩萨也是难以全身而退。冯清若是揭露冯妙莲得的是肺痨,高菩萨也还是难逃一死。 一时间,倒也让冯清进退维谷起来。 可一想到自己如果动作慢了一步,让冯妙莲把自家夫君给扑倒了,冯清就觉得自己好像是喝了满满一碗汤,才发现汤底有一只苍蝇那般恶心。 想了又想,冯清连夜找来了一摞摞的药膳方面的书开始看。这样的话,她才有借口去太医署那边多取些她炼药需要的药材时不被人察觉出破绽。 反正她是想好了,拓跋宏之所以会废后,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要推行汉学,是出于政治目的。 如今自己表现还不错,真要比起来,即便是钻营汉学多年的冯妙莲怕也是比不过在汉家文化中侵染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冯清。 如此,拓跋宏废后的理由已然少了大半。 至于拓跋宏与冯妙莲之间的深情厚谊…… 冯清觉得这根本就不足为惧。现在,她更想做的便是如何将她家青儿的心收回来。 留在冯妙莲那个千娇百媚的病美人身边,冯清无论如何都是放心不下的。 因此,在她美美睡了一觉之后,醒来便一番打扮,对着镜子照到自己满意了为止,才懒懒的侧躺在美人榻上,随意地翻看着医书,并向静兰吩咐道:“去嘉福殿请高大夫过来,本宫有些事情要向他请教。顺便再请刘太医去嘉福殿守着,以防万一,左昭仪身子不适时,身边没医者看护。” 有别的太医在,冯妙莲若想假意犯病陷害自己,也要掂量着自己是否真的有把握不让旁人发现自己真实病况才行。 冯清摆了一个她自认为可说得上是风情万种的姿态出来,静静地等着她的情郎出现,可谁曾想,情郎没等来,却等到了来自皇帝陛下的口谕。 “请皇后娘娘移驾宣光殿,今夜由娘娘侍寝。” 第34章 高菩萨出现在含章殿的时候,静兰正要寻人去请太医令来,见到高菩萨,慌忙便拉着他进了内殿。 前来宣旨的小漫子也是一脸茫然。 谁能告诉他,这世上为什么会有人在听到自己被皇帝陛下召去侍寝时,不仅没有欣喜若狂,飞奔而去,反而直接晕了呢? 高菩萨半跪在床榻边,伸手搭在冯清的脉搏上。 稳健有力,不沉不浮。 趁众人不在意时,高菩萨恶意的拿指尖在冯清的掌心里轻轻挠了挠,带起一阵阵难以言喻的酥醉感觉。看着床上装昏的佳人睫毛不住的发颤,他才好心情的松了手,“娘娘许是骤然大喜,乐极之下才会晕倒的,不必用药,娘娘自然会醒的。” 呸!你才大喜! 冯清一肚子的吐槽却不得不乖乖躺在床上装晕,心里早已将拓跋宏骂了千万遍了。 虽然这一世,她没有继承原主的记忆,但是原主素来无宠,这些日子也是有所耳闻的。便是冯清来到北魏后宫的这些日子以来,也能看出拓跋宏是一个注重国家大事多过个人私欲的勤于政务的君主。任她千算万算,也算不出拓跋宏许久未进后宫,第一回召见的便是她冯清。 偏偏她这一世又是一个不太熟悉汉学的皇后,处境连上一世的王玉燕都不如,虽然悄悄从太医署顺了一些药出来,但想要做出那些不让人察觉的药出来还是有些困难的。因此冯清完全没办法在拓跋宏的寝宫给他下些□□,又不愿侍寝,只能选择这种最是愚蠢的装晕的办法来。 好在这个高菩萨还算有心,没揭穿她。 但冯清一想到高菩萨方才那风骚的饶人掌心的动作,心尖上又泛起丝丝酸意。 谁知道她不在时,那高菩萨与冯妙莲是如何鬼混的? 于是,高菩萨送走一众人,一转身便看到冯清脸上有些酸溜溜的表情,想到之前在嘉福殿也曾看到这位皇后娘娘闪现出过类似的神情,一开始只当做是因为陛下偏宠冯昭仪,如今看来,倒像是针对自己一般。他虽不太明白是何缘故,一时间有些疑惑,但心底却也涌上一股莫名的欢喜。 “为了娘娘,奴才可是犯了欺君大罪,娘娘要如何报答奴才?”高菩萨的唇角噙着笑,转身走回床榻之侧,俯身看着已然坐起身的冯清。 “我敢给,高大夫敢要吗?”冯清缓缓扬唇,露出一个娇媚可人的表情来,伸出一只手搭在高菩萨的肩上,别有它意的娇滴滴地说道。 高菩萨觉得这个小女人倒是有些意思,并不像冯妙莲说得那般懦弱无主见,也不像自己从前在冯府初见时那般规矩娴静。 “为何不敢?”高菩萨兴意盎然的挑眉看着冯清,伸手揽在冯清的腰上,稍一用力,冯清顺着力道向前一扑,就像是在对高菩萨投怀送抱一般。 冯清趁机在高菩萨的手腕上摸了一摸,似笑非笑地看高菩萨,“只怕高大夫是有心无力。” 如果不是为了将她家卫小青给哄回来,她真是要一巴掌拍在高菩萨的脸上了。 五肢康健,竟然说自己天阉? 亏他说得出口! 高菩萨感觉到冯清偷偷摸脉的动作,眸光微闪,却只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只微垂首,看着怀中人的嘴唇粉粉嫩嫩的,带着淡粉的润泽,伸手捏着冯清的下巴,来回摩挲着,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对别人确是无心无力,对娘娘自然是要有心有力,尽心尽力。” 话虽浪荡,但还是稍稍愉悦了冯清。 她语气略轻快了些,葱白的指尖在高菩萨的胸膛上打着转,既低且柔地问道:“那……对左昭仪呢?” “自然是要费些心的。”眼看着依偎在自己怀中的女人倏地冷了脸,高菩萨只觉得自己心中有一块儿地方柔软的不行,眼角都带上了笑,才又接着说道:“她是我的病人。” 冯清很满意冯妙莲这个“病人”的定位,抬首在高菩萨的下巴上轻轻啄了一下,“真乖。” 高菩萨其实不太明白冯清对他这种似乎非常自然而然的亲昵是何缘故,不过对她偶尔透露出来的那么些许的占有欲也并不讨厌就是了。 想着想着,高菩萨不由地伸手在冯清的后颈上轻轻抚了抚,将她拉近了些,正欲要朝着早就看得眼馋的地方吻下去的时候,远远地又从殿外传来一声通传声:“陛下驾到!” 冯清伸手勾在高菩萨的脖子上,嘟着嘴,小声撒娇道:“我不想侍寝……” 虽然作为失去记忆的卫小青的高菩萨为人是风骚了些,但他方才既然已经替自己瞒下了装晕的事情,若是以后再提起,那少不得被人怀疑别有用心了。 都是聪明人,谁会做这种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呢? 再加上这样的时代里并没有录音笔之类的设备,冯清自然也不怕有些居心叵测的人将这些话录下来给拓跋宏听,而且不管是什么原因,这个高菩萨对自己明显比当初薛元超对自己要亲近许多。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因为薛元超比他要洁身自爱许多的缘故。 这么一想,冯清就更不放心让高菩萨回嘉福殿去了。 高菩萨看着冯清一双黑黑的眼珠子咕噜直转,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又觉得有些无奈,只柔声应道:“好。” 听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脚步声愈近,冯清压低了声音,最后说了一句:“你不许回去!”然后也不等高菩萨答话,便往榻上的被子里一滚,继续装晕。 拓跋宏进来时看到的便是隔着纱幔的被子里鼓鼓的模糊显出一个人影,高菩萨不远不近的坐在另一边的凳子上,翻看着医书。 好在鲜卑族原先是北方游牧民族,对女性约束并不如中原那般大,而且高菩萨是顶着内监的名义入宫的,拓跋宏自然也就没有多心,只放轻了声音,向高菩萨询问冯清的状况。 亲耳听到冯清没事,拓跋宏也放心了些。而后又想到冯妙莲那里也病着,高菩萨却出现在皇后的含章殿,拓跋宏微微皱眉:“高执事不在嘉福殿,若是妙莲不适,岂不耽误病情?” “回陛下的话,皇后娘娘之前便已安排了刘太医令在嘉福殿照看着了,召奴才前来大约也是因为关心昭仪娘娘。”高菩萨起身行礼,道:“来时娘娘便已晕了,奴才这才一直留下照顾的。” 皇后安排倒也算妥帖,因此,拓跋宏也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掀开纱幔,看着冯清似在美梦中,唇角微微上扬着,拓跋宏有些相信高菩萨那段“骤喜之下晕过去”的话。 拓跋宏本就是心软之人,想到自己奉冯太后遗旨立冯清为后之后,一直对她冷淡无宠的,如今也不过是寻常侍寝而已,就让人欢喜成这样,难免生出了几分愧疚之心。叹了口气,嘱咐高菩萨好好照顾着,正欲离开,走到门口,才突然想到从前听妙莲说起过高菩萨颇有学识的话,又折返回来:“高执事……” 拓跋宏看了一眼睡在床上的冯清一眼,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高执事若是得空,可否随朕去园中走走?” 拓跋宏虽然是询问的语气,但高菩萨身为宫中执事,内监而已,其实是不能拒绝的。 于是,一直躺在床上躺尸的冯清的心中的小火苗蹭蹭蹭的越烧越旺。 其实,她是可以两包药下去,悄无声息的毒死这一对讨人厌,传坏她好事的夫妻俩吧? 可以吧?可以的吧?? 这一厢,冯清生着闷气,那一边,拓跋宏却与高菩萨相谈甚欢。拓跋宏觉得高菩萨虽然没有直接为他出过什么主意,但偶尔冒出来的几句话却让他有种豁然开朗之感,倒是对这个大夫多了几分欣赏之意。若不是他已入宫为宦,拓跋宏当真起了纳贤的心思。 一直到早朝时,拓跋宏才精神奕奕,不见丝毫疲惫之色的离去。而因高菩萨一夜未归而睡得不□□稳的冯妙莲也穿戴整齐的出现在了含章殿外。 “阿桓……” 冯妙莲素爱用香,此时,她便鼻子灵敏的闻到了高菩萨身上隐约的淡香。 别的女人的味道…… 冯妙莲仔细回想了下,恍惚记得自己曾在自己那个皇后妹妹身上闻到过相似的味道。但顾及到周围的那些宫人们,冯妙莲不动声色的问道:“妹妹还好吗?” 高菩萨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步,离冯妙莲稍远了些,声音清冷道:“奴才陪陛下说了一夜话,并不知殿内如何了。” 冯妙莲看出高菩萨对自己的疏远,似水的眸中露出受伤的神色,而后听到高菩萨是陪拓跋宏聊了一夜,而不是在殿内陪着冯清,冯妙莲才稍稍放下了心。 冯妙莲深呼吸一次,扬起一个既娇且媚的笑容:“妹妹想必还未醒,阿桓随我先回嘉福殿吧!” “陛下嘱咐奴才照顾好皇后娘娘,奴才先留下照看着,昭仪娘娘先回宫吧!” 高菩萨微低下头,想到昨晚冯清那两句任性霸道的话,唇角不自觉的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转瞬即逝,但目光一直锁在他身上的冯妙莲却看了个真真切切。 冯妙莲的人生从来就只是冯家的一枚棋子,为冯家嫡女稳固地位的一枚邀宠棋子。被抛弃之后的冯妙莲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看得一清二楚,所以她恨所有人,除了高菩萨。 对冯妙莲来说,高菩萨就是她暗黑人生中唯一的温暖和阳光。 她的阿桓就是她近乎溺死前唯一能抓到的救命浮木,是她唯一的救赎,同样,稍有不慎,也将会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回宫。”冯妙莲藏在袖中的手紧攥成拳,指甲掐进肉中犹不觉痛,但到底是不舍,看着高菩萨,柔声说了一句:“阿桓,我等你回来。” 而后又像是怕听到拒绝一般,匆匆离去。快到嘉福殿殿门前的时候,冯妙莲停住脚步,沉吟片刻之后,将自己的腰牌交给自己宫中的掌事宫女,“传常氏入宫。” 有些事情,她需要母亲帮她一起商量着办才行。 “昭仪对你倒是用情颇深。” 那日躲在殿门后的冯清将冯妙莲面上的痴恋和不舍也同样看得一清二楚,但冯清从来不是扭捏纠结的性子,只要确定高菩萨对冯妙莲没有那些男女情意,她自然也不是一味乱吃醋的人。一时间对冯妙莲也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样的感觉。 “不过听说陛下也是许久没进后宫了。”冯清吃下一块切成小块的梨子,自言自语一般的嘀咕着:“常氏入宫也是愈发勤快了……” “陛下大约是忙着推行汉学,很长一段时间怕是都不得空了。” 高菩萨说得云淡风轻,但冯清想到当初拓跋宏和他聊了一夜才愈发忙得神龙不见尾,就觉得高菩萨这人蔫坏。 冯清支着脑袋,坏笑着看向高菩萨,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想起史书中关于冯妙莲和母亲常氏在宫中诅咒拓跋宏的记载来,调戏美男的心思也立刻就淡了下来。 ”来人!“冯清面色变得有些沉重,“将殿门锁了,搜宫,园中有新土露出的地方给我掘地三尺的翻。” 当初冯妙莲施行压胜之术的时候,她已是皇后,拓跋宏又专宠她一人,她自然不会去陷害任何一个人。但如今不一样…… 如今…… 冯清看了高菩萨一眼。 谁又能猜到冯妙莲会否因为高菩萨之故,将厌胜之物转嫁到自己的殿中? 高菩萨看着冯清皱眉冷凛的样子,只觉得脑子里突然有一阵阵的晕眩之感,然后觉得脑海中似乎闪过了许多的画面,最后却又一幅都抓不住。 等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冯清一脸冷然,手上还拿着一个身上扎满银针的小人,上面果然带着一些新泥。 只一瞬,高菩萨便明白了,这是有人将巫蛊娃娃埋在了含章殿中,想要陷害冯清了。 “去宣光殿。”冯清起身之后,想了想,又回头嘱咐了高菩萨一句,“别回嘉福殿,就当替我在这里照看着了。” 谁知那冯妙莲会否想要拉着高菩萨一起下水,总要防着万一的。 冯清又在含章殿中留下自己培养的一个心腹,下令所有人都必须呆在殿中,不许出殿门一步,才放心前往拓跋宏的处所。 这样的消息,暂时还不能传到外人耳中,尤其是冯妙莲那里。 宣光殿中。 “皇后说,此物是在含章殿的园中挖出来的?”拓跋宏把人偶娃娃拿在手中,神色莫测,看着冯清跪在殿中也不叫起。 拓跋宏不叫起,冯清便安顺地跪着:“是。” “皇后不怕朕觉得是有人贼喊捉贼吗?”拓跋宏也不知自己这位从来老实软弱的皇后到底是一时鲁莽了,还当真是有备而来。 他最近一段时间虽不近后宫,但皇后的一些变化倒还是有所耳闻的。不过自从厌恶汉学的冯清突然开始对汉学感兴趣了,并且进步很多的时候,其他的一些小变化也都不算什么了。 冯清抬头看向拓跋宏,目光坦荡,这一句说得在空荡的殿中都带起了些许的回声:“冷宫太后,中宫皇后,该如何选,妾身并不傻。” 太子生母虽死,但与冯清素不亲厚,而且因为不愿汉化,与拓跋宏的关系也不见得有多好。拓跋宏若当真不在了,对冯清而言,未必就是好事。 拓跋宏立时便听懂了冯清话中深意,便也不再为难于她了,只挥手让她起身,说自己自会查明真相。 自古鬼神之说大多玄乎,帝王或许不尽信,但也不会轻视。 拓跋宏有心去查,不多时便有了头绪。当他看到结果时,只觉得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在祖母去世的第四个年头,拓跋宏终于明白祖母当年为何那般瞧不上常氏和她所出的庶女冯妙莲了。 巫蛊诅咒皇帝却不知藏好首尾,留下那么多的痕迹,让他的人想查不到都难。 其实,虽然后来拓跋宏觉得他对冯妙莲的期望过高了,妙莲还当不起一个政治女强人的地位,但毕竟是他少年时最宠爱的女人,到底还是有几分情意在的。一时心伤,竟病倒了,只得将冯妙莲交给了冯清看管。 原在之前拓跋宏调查的时候,冯清便借着高菩萨行事方便,配了好几味药出来;恰好如今冯妙莲由冯清看管,为避免有人自己毒害自己再赖到她的头上来,冯清更是特意为冯妙莲寻来了两个试吃试毒的尚膳太监来;又将只肺痨的药每日都悄悄参在冯妙莲的饮食中,既无毒,又可治好冯妙莲的肺痨,以免日后带病入宫的事情东窗事发,连累高菩萨。 好在高菩萨并不追问冯清是如何学会医术制药的,只细心地替他打着掩护。 几番深思之后,冯清又悄悄熬制了另外一种药丸,塞进高菩萨口中;他也不多问,便乖乖吃下了。 冯清这才觉得高菩萨有几分她家乖宝宝卫青的样子来。 冯妙莲其实在知道巫蛊之事时,便在口中悄悄藏了一枚有剧毒的药丸,随时准备吞下,拖着冯清一起下地狱,但谁知道那冯清怎么突然变聪明了,无论自己是喝水,还是吃饭,只要是入口的,皆有人替她试过无毒,才会交给她,让她半分机会也寻不到。而她心心念念的爱人除了每日来替她诊脉之外,与她也没有更多的交流了。 “阿桓,你是我的内侍,却每日都呆在含章殿中,同皇后在一处。”冯妙莲目光缠绵地落在了高菩萨的身上,柔声问道,“你是喜欢上我那个妹妹了吗?” 高菩萨是学医的,讲究的便是“望、闻、问、切”,因此五感都比常人更敏锐些。冯妙莲为妃,虽不曾看管在监牢中,但也是个清净的居所,高菩萨自然听得出隐在暗处,轻微的呼吸声。 他切脉的动作未停,甚至连眼皮都不曾动过一下,声音在这过于安静的房中愈发显得凉薄了:“奴才初入冯府的时候,昭仪娘娘便该知晓,奴才已有心仪的女子了。” “梦姬之说实属荒谬。”冯妙莲从来都只觉得梦姬的存在不过是高菩萨拒绝自己的借口而已。 她见高菩萨已经开始收拾药箱,准备离开了,冯妙莲又开口道:“阿桓其实也喜欢过我的吧?如若不然,阿桓为何明知妙莲身染肺痨,却还愿意替我隐瞒病情,助我入宫呢?” 得不到的便要毁掉。 这是冯妙莲在受尽屈辱委屈之后,人生唯一的信条。 高菩萨此刻才深深体会到何谓“最毒妇人心”。 “治病救人是奴才为医者的本分,别无他故。”高菩萨手上收拾的动作不停,一边沉声道:“昭仪娘娘且宽心,娘娘不过普通咳疾,将养两日便也就好了。” 初时救她,不过是因为师傅教他的第一课便是“医者父母心”。这世上没有比救人更要紧的事。也因此,当冯妙莲把他当做唯一的救命稻草时,高菩萨才没有立刻推开她,但也从未给过冯妙莲自己喜欢她的错觉。 就像高菩萨自己说的那样,从一开始,他心仪之人便只是永远出现在她梦中,却容颜模糊的梦姬而已。 梦姬之言怎么会是荒谬呢? 高菩萨的脑海中浮现出另一张不算绝美,却让他怎么看都觉得心生欢喜的脸来。 冯妙莲见男子的眼角眉梢又露出那般从未对自己展现的温柔情意时,便知他又想起了含章殿中的女子,心中不甘更重,语气还是那般柔媚,但却让人觉得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让人发寒:“阿桓,若没了我,你迟早会变成和其他内监一样的怪物,那时,也不知我那妹妹还会否搭理你?” 高菩萨终于抬头看了冯妙莲一眼,眸中却是一片清冷,而后便一言不发的背起药箱离去。 冯妙莲又想起那次,高菩萨和冯清在她的嘉福殿相见时的情景了。那样的别有情致的语调全然不似平日里与自己说话的冷淡样子。 冯妙莲看着高菩萨的背影,视线渐渐模糊,心中的恨意却愈发的重了。 当初便是为了给冯家嫡女让位,自己才被诬陷得了咯血症,赶回家中为尼;嫡长女不争气,先病死了,冯太后临死前都不忘下旨让拓跋宏立冯清为后;如今就连自己在这世间最后的奢求都将化为泡沫…… 冯妙莲暗暗发誓,她就算是死了,也要活着的人比她更痛苦。 对拓跋宏而言,女人不过就是拓跋宏政治生活之外的点缀而已,又有太医仔细替他调理身体,而且由于冯清的存在,这一世里,拓跋宏与冯妙莲呆在一处的时候更是少之又少,因此也没被传染上肺痨之症,不过两日,拓跋宏便也好得差不多了。 等暗中监视冯妙莲的人讲话一字不落的传给拓跋宏的时候,满满一碗的药都被拓跋宏失手打翻在地。 “肺痨?” 一想到冯氏姐妹都有可能与一个宦官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尤其是那个宦官还极有可能是个假的时,拓跋宏觉得这比自己知道冯妙莲一心咒自己死时还难接受。 “传太医……” 小漫子只要去传旨时,拓跋宏又换了旨意:“去请章老太医入宫。” 那是专为帝王诊脉的御医,除了皇帝,任谁用了何种方式都是无法收买的。 拓跋宏很想看看,冯家,冯氏姐妹到底是有多大的胆子才敢顶着肺痨入宫,还与人私通。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冯清在看到章太医的一瞬间愣住了。 这个人……好像她的师父…… 可能是太过惊讶,以至于拓跋宏都留意到了她的不对劲,他以为冯清是因为担心谎言被揭穿所以紧张,眼神愈发冷冽了。但听到章太医的话之后,愣神的却成了他。 “太医确信冯昭仪所患的不是痨症?” 高菩萨也和冯清一起被拓跋宏传到了宣光殿中,自然也注意到了冯清的那一瞬间的怔愣。他虽然有些担忧,但也知道这种情况下还是不要表现出来的为好,因此也只是规矩的垂首站在另一侧。在听到章太医的话时,他和拓跋宏一样,都有不解。 冯妙莲当初确实是在心灰意冷下患上了肺痨,旁人不知晓,他却是最清楚不过的。不过,高菩萨又想到冯清前段时间折腾得那些药材,又有些了然,但也更疑惑了。 她是从哪儿学来的医术呢? 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就好像他们之间莫名的亲昵一般,突然就开始了,却好似他们本该如此一般。 且不提冯清与高菩萨二人如何,章太医正双手揣于袖中,神色平静,不卑不亢,“冯昭仪只是郁结于内,再加上从前病中没有得到很好的照顾,所以体质较弱。稍有不注意,便会咳疾反复,但也不至于有肺痨那般严重。” 既然如此,那冯妙莲为什么要说自己得了痨症? 拓跋宏本来已经在考虑,冯妙莲得肺痨这件事是不是冯家有意隐瞒,想要送进宫来祸害自己的阴谋论了,现在又觉得自己已经要理不清头绪了,一时间觉得女人间的事情真是麻烦。 再扭头看向高菩萨——章太医都说他确实是先天不足了,跟个太监没两样。真不知道那个冯妙莲一会儿说这个高菩萨喜欢她,一会又说这个真·太监喜欢她妹妹,耍得又是什么花招…… 原本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和将士们在一起商量作战计划,或者谋划如何推行汉学。 现在……全浪费在女人之间的琐碎事上。 简直是在浪费人生。 拓跋宏越想,就越烦躁,大手一挥,就示意他们尽快滚。 出了宣光殿,冯清本想和章太医多说两句话,试探一下到底是不是自己曾经的师父,但章太医好似察觉不到她的纠结,挥了挥衣袖,竟也潇洒的离开了。 但他越是这样,冯清就越是觉得他像自己的师父。可是冯清怎么也想不通师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冯清的师父还是第一世的时候认下的。 那时候,她突然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中,什么都不懂,在那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好几次都险些没命,多亏了她师父一直护着她,教会了她许多东西。 后来有一日,她师父问她,想学修灵术,还是医术。 冯清觉得修灵术太过依赖天地灵气,但谁也不能保证以后的世界里都是灵气充沛的,若是到了一个灵力匮乏的环境里,修灵术就成了鸡肋,不如修习医术,只要不是寸草不生的地方,总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但是,冯清穿越了这么多个世界,除了卫青这个例外,从来就没遇到过之前世界里认识的人,她的师父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如果真是她的师父,不可能摸不出冯妙莲和高菩萨的脉象都是自己用药强行改变的;如果不是…… 在这样永无休止的轮回中,有意无意的,冯清强迫自己去学会忘记,许多人,许多事都淡忘了,但唯独师父是特别的。 “你在想什么?”高菩萨见冯清从宣光殿出来后就一路沉默无言,一直在发呆,有些担心,“是章太医有什么问题吗?” “没事。”冯清回过神来,看着高菩萨,许是觉得心中郁气太过,双手搂在高菩萨的腰上,埋首在他的怀中,“我只是觉得他很像我师父。” 高菩萨没有多问,只是安静地听冯清倾诉。 “他教会了我许多东西,我的医术也是他教的。”冯清最讨厌自己软弱的样子,可是章太医的出现让她想到过她以为自己遗忘的许多事情,突然就觉得整个人都好疲惫。 还好,至少现在这一刻,自己的身边还有一个人可以让自己可以依赖,可以信任。 “如果没有师父,我可能都没有遇见你的机会。” 虽然冯清一直不知道自己这样无休无止的轮回是为了什么,但她的脑中一个都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如果在她抽离现在世界之前非自然死亡,她就会彻底消散在时空轮回中。 如果不是师父教会她的那些生存技能,冯清觉得她根本就活不到现在。 “我们……认识很久了吗?”高菩萨终于没忍住,还是开口问了。 高菩萨从前便认识冯清,但总觉得是不一样的。至少,他对过去的冯清并没有生出什么暧昧的心思来。 “认识不久……”冯清突然笑了,从高菩萨怀中抬起头来,“那你还跟我这么搂搂抱抱的,像不像话?染指帝妻,小心你这个假太监弄假成真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冯清心里却还是在考虑到底是离开皇宫,心无牵挂的相守一段时间;还是留在宫中,以期翼可以相伴长久。 这个选择,还真的让她很难做出一个决定来。 真烦躁,为什么她要做这个尴尬的皇后呢? 第36章 jin 37. 自从那一日说了那番莫名其妙的话之后,高桓(高菩萨)就有段日子没有再出现在我面前。 我曾经怀疑过他是不是记起了前两世的故事,但回忆起他当时的表情,又与卫青是不同的。 好在冯妙莲最近安分了许多,虽然有点暴风雨前的平静的感觉,但前方战事又起,拓跋宏少不得要御驾亲征。 反正他素来如此,在战场的时间远远多过在宫中,否则也不至于等到自己亲妹妹彭城公主几乎被逼家人,无奈之下,冒雨赶到战场,向拓跋宏告发,他才知自己专宠多年的皇后一直在宫中与人公然通奸。 “皇后在想什么?” 听到拓跋宏的问话,我才突然回过神来,“妾身在想,战场危险,条件艰苦,要给陛下准备些什么好?” “朕原也不是第一次去战场,宫人们会准备的。”拓跋宏笑声爽朗,“皇后不必忧虑。只是……” 他顿了顿,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讪讪的,“妙莲身子不好,就有劳皇后多照应一二。” “那是自然。”我垂眸应了,心中却在想如果能趁此机会将冯妙莲再度送回冯家,是否妥当,“昭仪也是妾身的姐姐,即便陛下不说,妾身也会照顾好姐姐的。” 妹妹照顾姐姐,听起来有些别扭。 拓跋宏耳尖微红,轻咳了两声,才接着说道:“皇后性情宽厚,朕自然相信皇后会替朕照顾好后宫的。” “皇后……” 他唤我时,我正在烹茶,水雾萦绕,让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得声音微微有些喑哑,“陛下,还有何吩咐?” “朕此去少则两三月,多则一年半载也说不定。”拓跋宏伸过手来握住我的,掌心微微有些发烫,“恂儿已经十四,朕与祖母原本也属意于他,只是朕听闻汉家讲究嫡庶分明,以皇后之子为尊,可册为太子,所以……” 所以他是想让我主动提出立拓跋恂为太子,还是想让我侍寝? 不过,我依稀记得拓跋恂被立为太子正是在这次拓跋宏远征南齐之前的时候。当时,拓跋恂留守新都洛阳,后又叛逃至平城,等拓跋宏归来才平息了变乱。好在此事似乎并没有牵连到后宫妇人。 斟酌之后,我方道:“皇长子自幼养在太后身边,胆识气度自然是不差的。陛下对他有所期许,也是应当的。” 既然不会于我有伤,我也乐得做出个贤惠样子来。 拓跋宏沉默的看了我半晌,眸色深沉,难辨喜怒,“皇后难道不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孩子? 我突然想到那日傍晚,少年在我耳边的轻语。他问我,是不是有了孩子就可以陪他久一点。 但即便有了孩子又能如何? 说到底,我的命从来由不得我做主,有了孩子,就有了牵挂,若有了牵挂,我也不知道这样漫无目的的在各个时空穿梭的日子还能坚持多久。 “妾身自知无甚才德,能侍奉在陛下身边已是天赐的福气。余生只愿姐姐安康,陛下喜乐,妾身此生便也足矣。” 送走了拓跋宏,我突然觉得十分疲惫。好在北魏后宫中的规矩并不多,便唤了侍女进来替我拆了头发,去了珠链手钏,换了寝衣。净面漱口之后,方才睡下。 …… 可能是因为最近心事太多,太久没有睡个好觉了。知道拓跋宏要离开,心下一松,反而睡得很安稳,连梦都不曾有过。 睡的正香甜的时候,脸上突然有些轻轻痒痒的感觉。我不耐烦的在脸上挥了挥手,朝一边的锦被里滚去,脸也埋进被中,但那种轻痒得触感依旧,连背上都跟着难受起来,有些酥酥麻麻的。 这种感觉不太对。 我猛然清醒过来,突然伸手钳制住腰侧的那只手的手腕,猛然一使力,来人的身体借着惯性扑倒在床上,被我反手压制住。 借着寝殿里的灯光,男人的眉眼依旧俊美,我有些惊讶的松开了手,“陛下?” 隔着纱幔,可以看到殿中的宫人们似乎都已经出去了,我发现身上的寝衣亦有些凌乱,自觉地有些危险,慌忙起身,整理好身上的衣服,跪坐在拓跋宏身侧,“陛下何时来的?妾身未曾起身迎驾,还请陛下恕罪。” “你我夫妻,皇后不必如此拘谨。”拓跋宏躺着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我过去,“听静兰说你已经歇下了,见你睡得香甜,便没忍心唤你起来。” 没忍心唤我起来,倒忍心扰我好梦。 幸而多年的经历让我始终保持着三分警觉,否则我今日怕是要被人吃干抹净了。 拓跋宏见我并没有和他一起躺下的意思,原本深邃的黑眸更晦涩了许多,在昏暗的寝殿中更显得幽黑,“皇后最近似乎与朕生分了许多。” 原本拓跋宏就不是什么沉迷后宫的帝王,又是心有所属,专宠冯润,自然更少与冯清见面,此时说起,倒像是两人从前夫妻情深,相敬如宾一般。 我眉眼低垂,轻声答道,“妾身不敢,只是……有些紧张。” 任谁发现自己床上突然多了个男人都是会紧张的,这个借口应该也说得过去。 拓跋宏低声笑了,笑声低沉而富有磁性,但我此时根本就无心欣赏。 枕下原有一包迷药,但此时他睡在枕在上面,我就是有心想要做什么,也只会引起他的警觉。 正是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拓跋宏突然伸手过来拉了我一下,只因他为君,我为后,即便有些想反抗,却能只能强按捺住那份心思,被迫趴在他的怀中。 “本以为皇后是个安静得,不曾想这些日子倒是给了朕许多惊喜。”原本揽在我肩膀上的手越来越往下滑,我面上带笑,手却已经伸到枕下,就准备他如果真想做些什么的时候,直接迷晕他算了,“其实,你我夫妻,夫唱妇随,就这么过下去,也…不……错……” 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轻。 我惊奇的发现拓跋宏似乎是睡着了。 茫然的看了看手里的迷药——方才还神采奕奕的,我这还没出手呢,他怎么就睡了? “我又帮了娘娘一次。”后背突然靠上一个略带些清幽气息的怀抱,“娘娘打算如何谢我?” 我把一包药粉全用在了拓跋宏的身上,确定就算现在在他耳边炸个爆竹,他也醒不过来之后,才有心情去对付某个浪荡妖孽的家伙。 “高执事擅闯皇后寝宫,又让本宫失去重得盛宠的机会。”我冷笑一声,“本宫看在姐姐的份上,已对高执事多番宽恕,高执事竟然还敢过来?” “娘娘果真打算侍寝?” “侍奉帝君本就是皇后本分,高执事觉得有何不妥?” 高桓忽然不说话了,只定定地看着我,眼瞳里的光芒越来越暗,越来越深。 我觉得他的这个眼神不太对,考虑到外殿或许还守着一群宫女太监,怕他又做出些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正想要从他怀里躲开时,他就已经低下头,亲了过来。 “我不高兴。”他贴在我的唇边,低声说道,“这就是最大的不妥。” “你要脸吗?”他乐意不乐意,和我有什么关系? 不对,应该说,我跟他本就没什么关系。 高桓微微低头,在怀中小女人的额上吻了吻,“要你。” 眼角余光扫到床榻上昏睡中却同样俊美的男子,他的眉毛皱到了一块儿,跟个孩子似的生起了闷气,把怀里的女人抱起来,丢到另一边的美人榻上。 虽然小了点,但也舒展得开。 不知道这算不算一报还一报,以前的时候,无论是卫青还是薛元超都是被我欺负得红着脸,现在倒好,被压制的死死地那个人倒成了我。 这个认知着实让我有些不大愉快。 我侧身躺在美人榻上,支着手臂半坐起来,开始问话,“你是怎么进来的?还有,为什么他晕了,我却还好好的?” “我想来就来了。”说这句话的时候,高桓眼神有些飘忽,显然是没说真话。 “不过,他是被左昭仪劝来的。”高桓索性脱了靴子,也一并躺到美人榻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着女人葱白的手指,“本来都已经准备在嘉福殿歇下了,又被劝了过来。” 私心里,他就是不愿意尊称床上的那个男人一声“陛下”。 我低头想了想,眯着眼睛看向高桓,笑了,带着几分不怀好意,“高执事,你大约是被耍了。” 冯妙莲大约是因为之前一段时间,我和高桓多了些接触,所以起了疑心。不然她又何必当着高桓的面劝拓跋宏来我的寝宫? 无非就是想看看这个男人的态度而已。 女人哪,就是喜欢在猜测和试探中寻找答案,往往却总是得到自己不想要的结果。